《官夫人有福》 序言 【序言 所有的相遇都不是毫无理由】 小编一直很喜欢电影《一代宗师》里头的一句台词—— 「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小编一直觉得这句话有种浪漫的感觉在里头,或许我们彼此素不相识,谁也不知道我们是否曾在熟悉的街头擦身而过,如今的相遇,不过是冥冥中安排的再次重逢。 这本《官夫人有福》的故事中,也有类似的概念,里面的女配角季墨秋,曾在安抚因为盲婚哑嫁而不安的女主角顾秋心时告诉过她—— 「这世上没有陌生人,每个来到你生命中的陌生人,都不是毫无理由的。」 小编也很喜欢这句话,每一次与他人的相逢相识,都是有理由的,而那些理由或许没有什么了不起,或只是兴趣相同,或只是萍水相逢,但每一次的相遇都是缘分,谁也不知道这段缘分会在自己的人生中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小编休假时出国自由行,本以为这趟旅行要一人独行到底,却在因缘际会之下获得了旅伴,也一起享受了诸多美好的时光。 我们原本是陌生人,却在异国初次见面,更在回国后依然保持着联系,实在让人不禁大叹缘分与命运的神奇。 顾秋心与男主角韩墨楼也是如此,他们俩原本也是陌生人,只是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被绑在一起,因为各取所需的关系,两人都同意了这段婚姻,谁知就这样与自己命中注定的对象相逢。 从现代穿越来的顾秋心没想到她竟会在古代遇到这样一个好男人,一个她以为封建古板的男人,给她的自由与纵容,甚至比她在现代经历过的那段失败感情还要多,靠着他对她的体贴入微与关怀,顾秋心过往的情伤被治癒,也慢慢地让他走进自己的心。 韩墨楼对顾秋心的看法也经过不少变化,他原以为对方不过就是个养在深闺的富家千金,这段婚姻就是利益的结合,谁知却闹出了未婚妻遭山贼掳走的憾事。 就算没有未婚夫的身分,身为一方父母官,他于情于理都该去救她。 不料见面之后他才发现顾秋心有多特别,遇事临危不乱、不慌不忙,脑袋更有诸多奇思妙想,甚至帮助个性有棱有角的他在官途上走得越发顺遂。 即便众人都说她是个灾星,可对于韩墨楼来说,这样与他契合、带给他诸多新奇感受的女子,完全就是他的福星。 这就是一个甜甜的故事,非常适合在午后泡一杯暖暖的茶,捧着书本细细品味,或许看完这个故事,我们也能如同书中的男女主角一样,与生命中的陌生人,来一场命中注定的相逢。 第一章 【第一章 落水后的穿越】 虞县乃通往西北之枢纽,县境内水渠交错、河网密布,水陆运输发达。离川贯穿虞县,蜿蜒曲折,河道宽窄悬殊,故大型货船抵达淮镇时,必须将货物卸下,换上小船或舢舨接驳至赤山。 对运输量不大的商家来说,水运是极便利的运输方式,但对于顾家这种运输量极大的商贾,陆运则方便且节省人力成本。 顾家在虞县深耕三代,积攒不少身家,顾家祖训为「诚信」,行商坚持童叟无欺、货真价实。 顾家大宅位于虞县县城城南,是西北难得一见的五进大院,尽管先后经历了外敌入侵及政权动荡,但因为地理位置占了易守难攻的优势,境内又有许多良田,因此并未受到太多的影响及破坏。 天高皇帝远的虞县在政权纷乱的这些年,虽不到繁荣富庶,生活其中的百姓倒也衣食无忧、安居乐业。 此时是三月天,乍暖还寒,一艘画舫缓缓的行在离川之上,上头有主仆等近二十人,正是顾家少东顾秋丰带着妻子李香君、两个妹妹顾秋心及顾秋桐游河赏景。 他们一早出发,在淮镇停靠,然后将顾家自西北采办后经大客船运送至淮镇的二十箱药材及香料让人搬上画舫,便启程回航。 明明是游河画舫,却又到淮镇载货也是奇怪,但顾家的事都由男人做主,李香君、顾秋心及顾秋桐也没能多问。 回程刚过赤山不久,坐在船楼卧铺上的顾秋丰连连打了几个呵欠,揉了揉眼睛。 「喜来,把我的忘忧香取来。」 顾秋丰是顾家现今当家顾万得的独子,因为是独苗儿,从小就备受宠爱。 一旁的喜来答应一声,立刻去取来主子外出使用的单耳云龙薰香炉,以及装有忘忧香的白瓷小瓶。 顾秋丰向来有使用薰香的习惯。半年前,他在潇湘院结识一名刘姓行商,两人一见如故,对方知晓他有使用薰香的习惯后,于是送给他这来自西域的奇香,从此,他便不可自拔地爱上。 每当精神萎靡不振或心绪不佳时,只要焚香一嗅便能振奋精神,心情大好。 因为具有奇效,他之后又向刘姓行商买了一批,如今一天总得使用上三五回才能过瘾。 顾秋丰等不及喜来帮他将忘忧香点上,便一把接过,自个儿熟练地将忘忧香置入薰香炉中,用火摺子点燃,只须臾,缕缕白烟幽缓漫出,犹如姿态曼妙的舞伎翩然起舞。 他将薰香炉凑近,嗅闻着那独特的甜香,微眯着眼,露出满足愉悦的笑容。 原本坐在他身边的李香君见状,面露轻愁,默默地起身离开船楼。 她是前通州府尹李兴利的亲侄女,十五岁那年嫁进顾家,至今肚子未有动静。 船舷边,顾秋心倚栏独立,欣赏着川上春景,眼尾余光一瞥,瞧见李香君朝她的方向走来。 转过身,她看着李香君,「嫂子,外面凉,怎么出来了?」看着李香君脸上那凄楚忧郁的神情,同为女子的她不禁感到同情。 「你兄长又在使用忘忧香了……」李香君又是一叹,「自从得了那忘忧香后,他一天总得点上几回。」 「嫂子不喜欢那味儿?」她问。 李香君秀眉颦起,「那玩意儿有些邪门……」 顾秋心微顿,「如何邪门?」 「我说不上来,但……」李香君说着,不由自主地转头往船楼的方向望去,忧心地道:「你觉不觉得他瘦了很多,面色也有些蜡黄?」 顾秋心平常跟顾秋丰接触得不多,就算见了面,也不会特别注意他的面色。她想李香君会这么敏感,许是因为在意着顾秋丰吧。 顾秋心笑叹,「怕是嫂子多虑了吧?大哥他看来精神挺好的。」 「不,他……」李香君似乎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闭口。 顾秋心眼底透出怜惜,「嫂子,虽然大哥待你淡漠,可你的心还是向着他吧?」 李香君深吸一口气,然后幽幽地吐出,语气无奈地道:「嫁鸡随鸡,我已是他的妻,心自然是向着他的。」 顾秋心握住她的手,温柔地安抚,「嫂子,希望大哥能明白你的心意……」 李香君还是蹙眉,摇摇头,轻轻叹息,再也不发一语。 顾、李两家联姻无非是为了打通虞县政、商的任督二脉,可如今李兴利已因贪污受贿遭到弹劾去职,李香君又未能生下子嗣,被弃如敝屣也是迟早的事了。 女人在顾家是没有地位的,除非有可利用的价值。 顾秋心的生母王氏是顾万得的正室,出身书香门第,温良恭俭,深得顾万得的父亲顾守诚之心。可因王氏体弱多病,一直未能怀上孩子,顾守诚在死前允了顾万得娶侧室赵氏进门。 赵氏一进顾家便怀上孩子,生下顾万得长子顾秋丰,母凭子贵。因此赵氏虽是侧室,却在顾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正室王氏也得仰其鼻息,才能在顾家过上安生日子。 三年后,王氏终于生下她跟顾万得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唯一的孩子,可惜……却是个女娃。 王氏在顾秋心三岁时病逝,当时怀着身子的赵氏立刻扶正,在赵氏眼里,顾秋心不是眼中钉,亦非肉中刺,因为在重男轻女、男尊女卑的顾家,她对赵氏不造成任何威胁。赵氏眼中只有儿子顾秋丰,就连对自己亲生的女儿顾秋桐都是亲情淡薄的。 万幸的是,养大她们的马嬷嬷是个慈爱善良之人,而顾秋心也跟同父异母的妹妹有着极好的感情。 十五岁那年,她在及笄礼之后议亲,对象是淮山矿主于家的于仁舟。于仁舟在家行二,是正室所生,因着生意往来之故,顾万得对于能够嫁往于家的顾秋心,终于有了一丝的关爱。 许是命运捉弄,两家交换庚帖不久,于仁舟在自家矿场里遭到土石掩埋而丢了性命,从此「灾星」二字便如影随形的跟着顾秋心。 因为失去利用价值,她再度遭到父亲的冷落,直到数月前,虞县来了个新任知县韩墨楼,在父亲旧识,也就是户部右侍郎常永的保媒下,她跟韩墨楼定了亲。 重新有了利用价值,这阵子她又能过上稍微舒心的日子,若非如此,今日游河也轮不到她。 韩墨楼到任近三个月了,她没见过他,当然也不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只知道他今年二十有七,足足长她十岁,不过年纪于她不是问题,她只期盼他是个温情之人。 此时,画舫经过了离川岸边的流水娘娘庙,那庙已有百余年的历史,百余年前,离川每至夏季便有汛灾,冲毁田园,导致饥荒,百姓苦不堪言,因此离川甚至还落了一个「死川」的不祥之名。 有一年,一尊木雕神像遭洪水冲至岸边,一对郭姓打鱼夫妇将祂拾起并用石头及木头简单的砌了一个小神龛供奉在拾获处。说也奇怪,自从郭姓夫妇供奉神像后,渔获大增不说,就连郭姓渔翁那体弱多病的妻子也日渐健康起来。 第二章 于是郭姓夫妇将神像称为流水娘娘,虔诚供奉,消息传开,开始有人前来上香祈求,而流水娘娘也总是有求必应。更神奇的是,自从流水娘娘坐镇离川岸边后,河水不再泛滥,百姓也日渐安居乐业。两年后,虞县仕绅捐献筹资,在原址盖了流水娘娘庙,从此香火鼎盛。 见着流水娘娘庙,李香君及顾秋心不约而同地合掌闭上双眼,诚心朝着庙的方向祈求流水娘娘能庇佑她们婚事平顺以及早得贵子。 祈求完毕,眼睛一睁,忽见一颗头自水里冒出,两颗铜铃大的眼对着她们看。两人惊呆到忘了出声,却见更多头自水里冒出,突然船身摇了一下,数人自水里冒出,还有人攀上船跳至船板上,船板上的女人们顿时惊叫奔逃。 顾秋丰见状,大喊道:「把东西沉了!」 闻言,近十名仆从随侍冲进船楼,把船楼一隅堆着的木箱一个接着一个的往离川里扔。 顾秋心一手抓着李香君,却不知该往哪里逃,一转头,只见顾秋桐缩在船舷边吓得掩耳哭喊。 「阿月,照顾好少夫人!」她喊来就近的一名丫鬟,没多想地往顾秋桐跑去。 忽地,船身又剧烈晃动,她重心不稳,一个踉跄,倒栽葱的落了水…… 鬼哭山,黑风寨。 季墨秋坐在床沿,两只手紧紧地握着顾秋心那冰冷的手,揉着、搓着,像是要把她那冰凉的手给暖起来。 一旁,她的丈夫,也就是黑风寨寨主翟烈神情凝肃地对她说:「墨秋,你乏了吧?去歇一会儿,我让寿娃过来帮忙。」 「我没事……」季墨秋摇头一笑,「希望当初保佑我的流水娘娘,也能保佑她安度此劫。」 一年多前他们刚来到这儿安寨时,她因为残留在身上的毒素发作,数日高烧不退,寨里的大夫何超虽有高明医术,却也无计可施、束手无策。 一夜,翟烈半梦半醒之间梦见一间庙,庙中大殿有尊木雕神像,底下一块木牌上以金漆写着「流水娘娘」四个字,梦里有个声音对他说—— 「离川畔,速来求取符汤……」 他醒来后半信半疑的去了离川边,竟真的有间香火鼎盛的流水娘娘庙。他在庙中求了符,回寨中化水后让季墨秋服下,没想到她竟真的退了烧,并慢慢苏醒。 为表感谢及虔敬,季墨秋病癒后亲自去流水娘娘庙向流水娘娘求得圣筊,然后便在寨中供奉起流水娘娘,自此以后,寨子老老少少、大大小小都健康平安。 此刻,心地良善的季墨秋只希望被大夫何超宣判无救的姑娘,能得到流水娘娘的眷顾。 「何大夫说了,她溺水过久,心肺及脑子损害严重,怕是……」翟烈没有往下说,因为他看见季墨秋眼底彷佛说着「别说让人丧气的话」。 这个姑娘是他们一行人连着木箱一起从水里捞起的,即使她只存一息,他们还是快马加鞭赶回黑风寨,但求何超或许能救她一命,无奈她始终没有醒来。 翟烈浓眉皱起,「墨秋,咱们对她已经仁至义尽,你不必如此……」 话未说完,只见季墨秋眼中闪着泪光,翟烈浑身的气势都泄了。他是个粗汉子,就算在他身上刺个几刀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哼一声,可是他就怕季墨秋的眼泪。 她真真切切的是他翟烈的克星呀! 「你怎么哭了?」他眉心一拧。 「我只是想起姊姊死的时候,也是她这样的年纪……」季墨秋抹去眼角的泪,「花一般的年华,却……」 「墨秋啊……」翟烈眼底只有对曾经有着一段悲伤过往的妻子感到不舍及疼惜的情绪。早知如此,他真不该把这落水的姑娘带回黑风寨,只要把她留在离川畔便可。 那日他领着几名擅泅的弟兄潜入水中,突袭游河的画舫,靠近后才发现竟是虞县钜贾顾家的画舫。 本打算登船劫点财物首饰即可,未料他们才刚登船,顾秋丰就命人将船楼里的木箱都丢进水里。他察觉有异时,木箱已全数沉进离川之中,他立刻放弃劫掠顾秋丰等人身上的财物,命弟兄们潜进水中捞取木箱。 而她,也沉在水里。 上天有好生之德,人有恻隐之心,尤其她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于是他想也不想地将她救起,并带了回来。 她腰带里有方帕子,看起来挺旧了,帕子上绣着白色桂花,角落里还有秋心二字,再看她一身粉藕色衫裙,质料不差,不似丫鬟,因此她应该是顾家千金,也就是跟新任知县韩墨楼定了亲,将在一个月后成亲的顾秋心。不过她究竟是何身分,还是要等她醒来方能确定。 「烈爷。」这时,房门外传来邱恭山的声音。 翟烈转身走了出去,并带上了门。「怎么了?」他发现门外不只有秋恭山,还有何超。 「弟兄回报,说顾家派人在离川畔及支流到处打捞找人,看来她真的是顾秋心。」邱恭山说。 「嗯。」若她只是寻常丫鬟,顾家不会如此紧张还劳民伤财的找人。再者,她如今除了顾家小姐的身分,还是准知县夫人。 「烈爷,还有一事……」这时,何超面色凝重地接话,「您跟弟兄们带回来的那几箱东西有点蹊跷。」 闻言,翟烈微怔。 「木箱里全是药材。」何超神情严肃。 翟烈判读着他脸上的表情,「让何大夫惊讶的应该不是那些药材吧?」 「烈爷。」邱恭山补充说道:「木箱有夹层,夹层里有用油纸层层包覆起来、再以蜡封存的蕈菇。」 翟烈眉头一皱,「听起来不是什么能见天日的东西……」 何超眉心也是一拧,将一朵经过干燥处理、呈现暗褐色的蕈菇递给他,「真是汗颜,老夫还无法辨识此物。」 「天下何其大,何大夫又岂能无所不知?」翟烈两只眼睛细瞧着手中的干菇,神情疑惑,「特地藏在夹层里,又用油纸层层包覆,除了不能受潮,恐怕也不能见人,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烈爷,看来顾家没表面上那么清白。」邱恭山说。 翟烈唇角一撇,不以为然地道:「无奸不成商,这些商人……」 话未完,忽听房里传来惊叫声,他本能地将干菇塞给何超,一个转身,迈开大步便往房里冲。 「姑娘,你可醒了?谢谢流水娘娘保佑、谢谢流水娘娘保佑!」 这是怎么回事?她不是……在水里吗?她还记得刚才自己跳进大豹溪救溺水的国中生,都已经把那女生拉到岸边了,结果一块浮木却笔直的朝她撞了过来,瞬间,她脑袋一片空白,失去意识,直到她不断地听见有人说话,还有人抓着、揉着她的手,她才慢慢地恢复了意识。 看着眼前那一脸惊喜欣慰注视着她的年轻女子,还有冲进来的陌生男人,她瞪大了双眼,张大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而且她的头传来一阵阵的剧烈疼痛,像是有人拿了铁鎚拼了命的敲打她的后脑杓。 叩、叩、叩!敲得她都快灵魂出窍了。 第三章 她抱着头,痛苦地呻吟,「好疼、好疼……」她耳朵里发出嗡嗡嗡的尖锐声音,接着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片一片、一段一段、一截一截的从她脑子里喷发出来。 有个陌生的少女出现在她脑袋里,她名叫顾秋心,身高约一百六十公分,纤细瘦弱,有着一张巴掌大的鹅蛋脸、清亮却忧郁的双眸…… 她还看见了几张陌生的脸孔,她明明不认识他们,却知道他们是顾秋心的家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姑娘,没事了,你别怕,这儿很安全。」好不容易盼到她醒过来,季墨秋难掩欣喜地说。 她秀眉一拧,困惑的看着眼前十分友善的女人。那是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子,虽是荆钗布裙,却一点都无损其清雅气质;她再望向那男子,约莫三十上下,面容粗犷性格,身形健壮高大,给人一种精锐张扬的感觉。 她还没反应过来,又见两个男人进到屋里。 「何大夫。」季墨秋急道:「她醒了,你快给她号号脉!」 何超面露疑惑,不解地看着今儿早上已半截进了棺材,现在却瞪着两只晶亮大眼望着他的小姑娘。 他趋前伸手,「姑娘,失礼了。」说罢,他轻轻的替她把脉,然后露出狐疑的表情。 「何大夫,她没事吧?」季墨秋急切地问。 何超看着她,「夫人,这姑娘……无碍了,真是不可思议……」 闻言,季墨秋松了一口气,温柔的笑望着她,「一定是流水娘娘显灵了。」 眼前的这一切及这些人,以及那一波一波犹如浪潮般涌上她心头、脑海,完全不属于她,却又有着说不上来的熟悉感的记忆,她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一件事,她忍不住低头看自己…… 穿越?喔不,这不是真的!那只是小说跟电视剧里的情节、是虚无的幻想、是……该死,她的脑袋一直发胀,像是快爆掉了一样。 突然,她眼前一阵花白,瞬间又昏了过去。 「姑娘!」见状,季墨秋又是一惊。 「墨秋,别担心。」翟烈蹙眉苦笑,轻拉着她的手臂,「何大夫不是说她无碍了吗?」 「可是她……」 「她只是突然见了我们这些陌生人,吓晕过去罢了。」翟烈安慰着她,「听我的话,你先去歇息吧。」 季墨秋看看他,再看看床上的顾秋心,然后又看着他,叹了一口长气,「好吧,听你的。」 「当然要听我。」他伸手轻抚着她的脸颊,目光宠溺又霸道,像是看不见旁边的邱恭山跟何超似的,「我可是你的丈夫。」 季墨秋娇羞一笑之际,忽地闻见一缕淡淡的甜香,熟悉又可怕的甜香。 她警觉地抓住他的手,凑到鼻子前嗅闻着,神情惊疑,「爷,你手上的味道是……」 翟烈想起刚才拿过那不知名的干菇,以眼神示意何超将干菇递上。 何超将干菇交到季墨秋手中,她细细地瞧着,模样十分陌生,但那味道却过分熟悉…… 「墨秋,怎么了?」翟烈见她神情有异,疑惑问道。 她抬起眼,声音微微颤抖,「爷,是这味道……害死姊姊跟那些孩子的就是这个味道!」 议事厅里,翟烈斜侧着身子坐在那张又大又稳的杉木椅子上,一条腿屈起,脚踩在椅面上,两只如鹰隼般锐利的眸子紧锁住此时站在议事厅中央,身形挺立、微微扬着下巴,用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正视着他的顾秋心。 在这厅里或坐或站着的都是些看来不似善类的男人,可她却犹如初生之犊般,圆瞪着两只黑亮大眼环视着每个人。 真是个不可思议又有趣的丫头,刚醒来时还一副活见鬼的样子,可没过多久,她的情绪却已经沉静下来,不时露出困惑,又像是在盘算着什么的表情。一个养在后院里的闺秀,竟有这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胆识? 说起那顾家,三代前便在虞县从事买卖生意,积攒了不少身家,顾家祖训为「诚信」,不赚丧德之财,亦不做不法买卖。 然而顾万得十年前因缘际会认识了一名前朝皇商,因着其人的关系人脉,开始跟一些品阶较低的文官往来。外侮欺境的那几年,他因为熟悉陆运及河运,因此承接了一些军需置办的单子,从中发了战争财。 即便已改朝换代,顾家的从商之路还是走得顺风顺水,只可惜,第三代的当家顾万得恐怕已配不上「诚信」二字。 前几年翟烈在边陲之地当差任职,看多了官商勾结的肮脏事,那些不肖商人以钱买权,再以权赚钱,攒的全是败德丧心的钱,他便是因为看不惯官场那些狗屁倒灶之事,才会拉上一帮有志一同、共同出生入死的弟兄离开那是非之地。 他是在路上救了季墨秋的,当时的她奄奄一息,身中奇毒,差点入了鬼籍。 从她口中,他知道她是从一处地狱般的黑牢逃出来的,她说那儿关着很多孤儿,却说不出黑牢位在何处。 她的姊姊长她两岁,为了护着她逃离黑牢,不惜牺牲了自己的生命。 两年多前,西北战事频仍,疫病亦不曾停止,因为战争及疫病,边界满是孤儿,季墨秋跟她的姊姊便是从西北边界逃难而来的。姊妹俩为了活下去,跟着一个说要给她们洗衣工作的婆子走,没想到却遭到不明人士囚禁,并以毒烟控制。 她的姊姊为了保护她,牺牲了清白的身子及生命,直至今日,即使季墨秋已安全无虞,还是偶尔会自恶梦中惊醒。 安寨鬼哭山这一年多来,翟烈不断对黑牢明察暗访,却因为季墨秋提供的线索太少而未有明确斩获。落草后,他与兄弟们便向一些过路的商队及生意人索取买路财,不过从不伤及人命,亦不曾掳人勒索,所获除了用来安顿寨子的老小,有余裕之时也会救济孤贫。 鬼哭山距离县城只半日路程,翟烈偶尔也会亲自或派人乔装成商贩进城查探富户们的消息,因此县城里发生的事,他就算不是全盘掌握,却也知悉八九。 关于顾秋心,他知道的是她及笄后就议亲,婚事刚定下,未婚夫便死于意外,从此便因为「不祥」而乏人问津。直到前不久才又谈下一门亲事,对象还是刚刚走马上任的虞县知县韩墨楼。 知县掌管地方行政、司法、审判、税务、兵役,下设县丞、主簿、县尉、典史,又称百里侯。而所谓「万事胚胎,皆在州县」,「养鳏寡,恤孤穷。审察冤屈,躬亲狱讼,务知百姓之疾苦」,身为知县,其责任不可谓不大。 但早年,位处西北的虞县的知县,多年来都由年老胥吏或退役的下级军官充任,品秩极低,所任之人又都极其颟顸、贪婪,为人所不齿。 这韩墨楼刚到任不久便跟顾家定下婚事,想必更方便顾万得游走政商两道,而韩墨楼会与顾家结亲,定有人从中牵线。 在翟烈以兴味眼光打量着顾秋心的同时,她也定定的看着他,若有所思。 第四章 醒来后,翟烈让她休养了一天。这一天季墨秋对她照顾有加,那温情周到的程度让她受宠若惊。她总是能从季墨秋的眼底觑见那满溢出来的温柔及关爱,那情感不是假的,而且真切得教她有种莫名的感动。 属于顾秋心的记忆是很破碎及片段的,但她还是慢慢地整理出头绪,真不可思议,才十七岁的女孩,却已经经历了那么多无可奈何的事。 幼年丧母,不得亲爹及继娘的喜欢,十五岁议亲订婚,未婚夫却意外身亡,教她成了未过门先克夫的「灾星」,从此无人问津,直到不久前才又定下婚事,对方是知县韩墨楼。 那韩墨楼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连他是圆是扁都不知道,就已经跟他定了亲?天啊,她怎么会穿越到这种八股封建的年代来?如果是穿越到有着新奇高科技,或是有什么无限宝石的未来,该有多好? 话说回来,这个翟烈到底要如何处置她?据季墨秋说,她是因为落水而被翟烈救回的,并非掳回,也就是说,他并无掳人勒索的意图,更别提会撕票了。 那么,他是不是该放她走了呢? 「你看来一点都不害怕。」翟烈兴致盎然地睇着她。 「我该害怕吗?」她直视着他,无畏地。 「不该吗?」他唇角一勾,「这儿可是鬼哭山的黑风寨,你以为是茶楼饭馆?」 「翟大爷虽然落草为寇,但盗亦有道,应不会伤害我这么一个弱质女流吧?」她其实还不了解翟烈的为人,但观察季墨秋及跟她相处后,她认为能让季墨秋托付终身的男人,就算不是「善类」,却也绝对不会是「败类」。 看她泰然自若,又对他如此高帽奉承,他觉得她是个聪明绝顶又胆识过人的小姑娘,看来那顾万得养了一个不得了的闺女。 「翟大爷应该已获取财物,留我无用,是否……」 「怎会无用?」翟烈打断了她,「我这回捞到的是几箱泡了水的药材,唯一值钱的就只有你了。」 泡了水的药材?从顾秋心的记忆里,她知道顾秋心是跟着异母哥哥、妹妹及嫂嫂一起搭画舫游河赏景的,可画舫上居然载运药材? 翟烈见她一脸讶异,像是不知道画舫上有那些东西的模样,看来,她并不知情。 「那……」她目光一凝,直视着他,「你就拿我去换钱呀!」 她要想离开这黑风寨只有两个方法,一是打出去,但这些人舞刀弄枪又为数众多,身为黑带高手的她就是有三头六臂,恐怕也是寡不敌众。 既然无法逃出生天,那么唯一的方法就是拿钱放人了。 翟烈嗤笑出声,「听闻顾家重男轻女,男尊女卑,你爹虽是钜富,却是个守财奴,你确定他愿意付赎金?」 闻言,她心头微撼。就算顾万得是守财奴,也没理由不救自己的亲闺女吧?这如果是她那个开道馆的老爸,早就找了一连的人杀上山了。 想到在二十一世纪的家人,严格的教练爸爸、温柔的妈妈,还有两个爱闹却又敬爱她的屁孩弟弟,她忍不住心头一紧,红了眼眶。 但现在不是难过思亲的时候。她无论如何都得先想办法离开这儿,虽说他们看着都不是什么穷凶恶极之徒,但土匪窝终究是土匪窝。 「翟大爷。」她续道:「我爹确实是重男轻女的守财奴,但如今我可不只是顾万得的女儿,还是虞县知县大人的未婚妻,对我爹来说,如今的我应该不是赔钱货吧?」 「你这话倒有几分道理。」翟烈摩挲着下巴,无意识的玩着他下巴处的胡碴,豪爽一笑,「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小妞值几个钱。」 城南,顾府。 顾氏原是南方人氏,三代之前来到位于西北的虞县,初时以酿酒为业,逐渐累积财富后便开始购置田产,之后从事粮秣买卖及药材生意,经营有成。 顾氏的府邸是西北难得一见的南方建筑,为围龙伙房五堂大宅,并请来南方师傅负责营建,历经二十年时间陆续兴建五堂、左右横屋、织房、绣房、马鹿廊,并将左右横屋联结成完整的防御外墙。 因此顾府虽不是金碧辉煌,却也是精雕细琢,令人目不暇给。 此时,在花厅里,顾万得正脸色凝重地看着手上的信。这信是方才有人送到顾府指名给他的,而捎信来的人竟是鬼哭山黑风寨的寨主翟烈。 他重重将信往案上一拍,懊恼地道:「五百两?那丫头要五百两?」 一旁的赵氏不明就里,柳眉一拧,立刻拿起信一看,脸色丕变,「这……秋心那丫头还活着?」 顾万得沉着脸,「这几天到处寻找打捞,官府也派人沿着河岸到淮镇跟赤山去打听,还想着她是不是已经进了鱼腹,没想到却是让黑风寨给掳去。」 这时顾秋丰进到花厅,见爹娘脸色难看,疑惑地问:「怎么了?爹跟娘一脸像是丢了银子的表情。」 「这次可真是要丢银子了!」顾万得哼了一声,「秋心没死,她让黑风寨掳走了。」 闻言,顾秋丰一怔,「这么说来,这次登船劫财的是黑风寨?」 顾万得气呼呼地表示,「为了避开黑风寨跟通州的鲁自行我才让你走水路,没想到……」 思及顾秋丰为免节外生枝而沉入水中的那些药材,他除了心痛,还有担忧。 二十箱的幻蕈,他可怎么跟常大人那边交代? 「他们要多少?」顾秋丰问。 「五百两。」他说。 五百两还真入不了顾秋丰的眼,不过花在那从小他便瞧不上眼的妹妹身上,他可真有点舍不得,「爹,咱们给吗?」 顾万得白了他一眼,「能不给吗?她现在可是韩墨楼的未婚妻,韩墨楼如今以为她溺毙离川中,只是未寻获屍身,要是让他知道秋心还活着,咱们又不肯给五百两将她赎回,那成吗?」 顾秋丰思忖了一下,安慰着父亲,「爹,为了打开通州那方便之门,咱们费了多少心思才把韩墨楼给弄到虞县来,还把秋心许给了他,虽说五百两咱们是给的不情愿,可为了长远之计,还是得付这赎金。」 「慢着。」 一直静默且若有所思的赵氏开口了,她身着一袭藕色精绣衫裙,头发上、耳垂上、腕上及颈上都点缀着以金银珠宝、玛瑙珍珠制成的饰物,看起来华丽不凡,气势逼人。 她一脸得意,眼底精光闪烁又带着狡猾,「老爷,我有个方法可以不花一毛钱。」 顾万得微怔,「夫人请说。」 「那丫头如今是韩墨楼的未婚妻了,何不让韩墨楼去想办法?」 「可要是让韩墨楼知道秋心被黑风寨掳去,怕他会直接退了这门亲事……」顾万得忧心地说。 「这事,眼前或许瞒得了他,但日后就难说了。」她续道:「与其这样,还不如现在就让他知道。」 顾万得疑惑不解的问:「夫人是说……」 第五章 「被黑风寨掳去可不是光彩的事情,若他在意,自然是不会去找翟匪要人,那么秋心也就是一只无用的弃子,索性把她丢在黑风寨算了;但若是韩墨楼不在意,一定会悄悄去将人带回来,绝不张扬。老爷何不立刻带着信去见韩墨楼,就说担心秋心闺誉有损,辱没了韩家,顺便探探他?」 听着,顾万得频频点头,「夫人所言甚是,我这就去见韩墨楼。」 通往鬼哭山的黄土山道上,一名身着墨绿长衫的男子正骑着一匹黑马缓步前进,虽是缓步前进,那马蹄还是扬起薄薄黄尘。 男子的衣角绣着淡绿色的修竹,稳重而高雅,他是三个月前刚到任的知县韩墨楼,年二十有七。 韩墨楼的父亲本是教书先生,因病早逝,其父之友鲁虑于是收留了韩家母子,并让韩墨楼在自己置办的学堂里读书。那些年,韩墨楼在学堂打杂,母亲则做些缝补的针线活儿以及种菜贴补家用。 十数年的寒窗苦读,他在二十一岁那年不负母亲及恩师所望,考取了功名。 韩墨楼性情刚正不阿,认为读书人该为百姓社稷谋福祉,才不枉读圣贤书,可这些年的时局不稳,再加上其为人处事无法取悦上位者,因此一直仕途不顺。他曾当过许州吏目、同知,汾阳主簿,直到被现任工部右侍郎常永提拔,才成为现今的虞县知县。 刚到任,至今尚未成家的他又在常永保媒之下,与县城富商顾万得之女顾秋心订亲。 他是两袖清风、一身傲骨的文官,家风纯朴俭省,说来是不该娶富商之女为妻,但他早已过了婚龄,母亲又心心念念希望他这株独苗能替韩家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再加上常永不断夸赞那顾秋心是个知书达礼、琴棋书画绣五艺俱全的好姑娘,他便答应了这门亲事。 一开始,他母亲其实对这门亲事是有疑虑的,因为她耳闻顾秋心十五岁时曾定过亲,可未婚夫却死于非命,从此她成了「灾星」。但他母亲虽然传统保守,终究是个温情之人,心想生死由天,也不是顾秋心能够决定,便也同意他与顾家交换庚帖。 岂料三书六礼俱全,就等着迎娶顾秋心过门,她却在几天前与家人乘坐画舫出游时不慎落水失踪。 他得知后派出数十兵丁协助顾家沿着河岸寻找数日,却一无所获,原想着她已经葬身鱼腹,却没料到竟落入翟烈手中。 昨日掌灯时分,顾万得心急火燎的来到官府求见,并呈上翟烈的勒索信,要求用五百两银子赎回顾秋心。 顾万得言明他愿意付赎金换回女儿,但希望身为地方父母官的他能出面交付赎金并将人带回。因为女儿遭掳入贼窝,闺誉不保,之后顾家也将归还庚帖,解除婚约。 韩墨楼听了无法认同,他虽然初来乍到,身上公务有待整顿,但还是听闻过一些关于黑风寨的事。据他所知,黑风寨一直以来都是劫财不劫色,掳钱不掳人,在鬼哭山安寨年余从未伤及人命。 何况一开始顾家只说顾秋心意外落水,并未提及黑风寨,那么顾秋心现在是如何进了黑风寨,成了肉票的? 这事后续再追究,当务之急是将顾秋心带回。当然,交付赎金是最快也最安全的方法,但这恐怕会养大黑风寨的胃口,让其食髓知味,日后可能改以掳人勒赎为主业,置往来百姓于随时可能遭掳的险境之中。 兵贼不两立,身为地方父母官,岂有与匪议和之理?可若是带着大批官兵直捣鬼哭山,又可能让顾秋心遭遇危险。 他思索一夜,终于决定单枪匹马,直入敌营。 不过他并非愚勇之人,嘱咐近卫得胜暗中带五十官兵部署于距离黑风寨山脚隐哨约两里路的一处茶亭,约定若两个时辰后他与肉票未出现在茶亭,便带兵上山。 韩墨楼刚接近鬼哭山的隐哨,就有两个黑衣劲装的男子不知从何处窜出,拦住他的去路。 「来者何人?」 「虞州知县韩墨楼。请转告你们当家的,我韩墨楼要来接未婚妻回去。」 两人互觑一眼,警觉地看看四周。 「放心吧,我没带人。」 两人又交换一下眼色,其中一人说道:「那烦请韩大人稍候,待小人通报一声。」 「有劳。」 老实说,韩墨楼感觉不到这两个人的匪气,他们还算有礼。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前去通报的人回来了。「韩大人请随小人上山。」 就这样,他将马留在山脚下,跟着那人循着山径上山入寨。行至半山腰,就见一个明哨,有个中年男子在那候着他。 「韩大人,在下邱恭山,是黑风寨的二当家,在此恭迎韩大人前来。」 得知来的不是送赎金的顾家人,而是韩墨楼本人,邱恭山已经够讶异了,知道他单枪匹马上山,他又更惊讶了——这韩墨楼的爹娘想是给他生了八颗胆子吧? 「邱二当家,请带路吧。」韩墨楼不罗嗦。 邱恭山喜欢他这爽快劲儿,不拖泥带水,不多说废话,「大人请。」 在邱恭山领路下,他们又在山里走了一段路,终于抵达了寨子。 这寨子位于一处高地的平坦处,说是土匪窝,更像是遗世独立的山村聚落。目测的话,寨子里约有近三十间木造的屋子,寨子里放养着鸡鸭,还有各种年纪的孩子跑来跑去。 当韩墨楼经过一处屋前时,坐在门前拣菜的老婆婆还对着他一笑。 这些年时局动乱,韩墨楼也曾见识过土匪窝,但从来不是像这样的。他满怀疑问,随着邱恭山的脚步来到一间比其他房舍还要高的屋子前。 屋前有人站岗,一见韩墨楼这个外人,立刻好奇的盯着。 进到屋舍内,一名正在嗑瓜子的男人立刻将视线扫了过来,他的下巴蓄着胡子,长相性格粗犷,身形相当高大精实。 「韩大人?」早已得到通报知道韩墨楼单枪匹马而来的翟烈,露出了兴奋的神情。 是的,他很兴奋,因为他千想万想都想不到韩墨楼会亲自来到黑风寨。那顾秋心还没过门呢,严格说起来还不算是韩家的人,怎么韩墨楼却往刀尖上跑,不顾自身安危的来了? 一个文官只身来到黑风寨,与羊入虎口何异?思忖着,他对韩墨楼更加有兴趣了。 「来人,看茶看座。」翟烈喊着。 「不必了。」韩墨楼直视着此时坐在高位上的翟烈,神情凝肃,「本官不是来喝茶聊天的,大当家把人交出来吧!」 翟烈微顿,看了邱恭山一眼,那表情像在说「这家伙有趣」。 然后他站了起来,走下高座,慢慢的靠近韩墨楼,并瞄了眼他拎在手上的棉布兜,「韩大人,看大人的样子,是空手而来?」 「正是。」 「既是空手而来,又如何满载而归?」翟烈问:「顾万得舍不得拿五百两换他一个心肝闺女儿?」 韩墨楼看着他,语气淡漠,「是本官不愿。」 翟烈微怔,眉梢一扬,「韩大人真是好胆识,你那未婚妻跟你还真有那么点相似。」 第六章 韩墨楼微微拧眉,他的意思是……顾秋心也是胆大之人? 「大当家,本官身为父母官,岂有壮大贼寇之理?若本官同意交付赎金,岂不是告诉所有贼寇,他们随时可以在本官眼皮子底下掳人勒索?本官食君之禄,绝不辱没顶上的乌纱帽,愧对这身官服。」 听见他铿锵有力的这番话,翟烈更加惊奇了。他微微瞪大眼睛,唇角隐隐挂着一抹笑,满是兴味地打量着韩墨楼,「看来大人跟之前的知县很是不同。」这话是恭维。 「大当家往后还请多多指教。」韩墨楼说了句有点意思的话。 翟烈听了,忍不住的笑了,「有趣、有趣,韩大人当真不怕进得了寨,下不了山?」 「实话实说吧!」韩墨楼眼底闪过一抹锐光,「若本官两个时辰后未出现在歇脚茶亭,官兵就会打上黑风寨。」 他不带着官兵直捣鬼哭山是为了顾秋心的安全,若他一来便动刀动枪、喊打喊杀,只怕做为肉票的顾秋心会遭遇不测。不过见了翟烈后,他却有种自己多虑了的感觉。 翟烈虽是贼寇,但似乎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他也许不是善类,但也并非毫无道德义理的败类。然而,就算翟烈不是他以为的那种贼寇,官是官、匪是匪,就跟人鬼殊途一样。 「原来如此。」翟烈挑眉一笑,有几分张狂,「爷可不怕那些破官兵。」 翟烈在此安寨年余,地方的官兵拿他没法子,京城又是远水,根本救不了这西北的近火,加上前任知县是颟顸无用之辈,别说是发兵剿匪,就连上山招安议和都不敢。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而是划不划算。」他说。 「划不划算?」 「大当家想想,若是官府发兵剿匪,不论输赢,必有伤亡。」韩墨楼沉静自若地续道:「不论是你寨子里的兄弟还是那些官兵,也都是人子人夫人父,若有伤亡,大当家会乐见?再说,你这寨子里可不只有男人。」 翟烈微微一笑,想必韩墨楼刚才已注意到其他老弱妇孺了。 「韩大人,爷我在鬼哭山安寨年余,你县城里那些个破兵是啥货色,我岂不清楚?」 韩墨楼闻言却气定神闲、不愠不火,「烂船也有三斤钉,再说……通州府尹鲁自行是本官的过命兄弟,若他知道我在这儿出了事,必会为我讨回公道。」 通州府尹鲁自行?翟烈对这号人物略有耳闻,据说他到任不到一年,但在他大刀阔斧的进行改革及建设之后,通州已不似以往。 那个鲁自行是韩墨楼的过命兄弟?他挑挑眉,又兴致盎然的打量着韩墨楼。 「若大当家够聪明,就知道大动干戈对黑风寨来说是百害而无一利。」韩墨楼眼底精光乍现,「五百两换你这寨子平安,划算。」 听着他这番话,翟烈一脸惊奇,唇角漾起带着深意的微笑。他瞥了邱恭山一眼,跟邱恭山交换了个眼色,彼此有了他们哥儿俩才知道的默契。 放声纵笑数声,翟烈的目光再次定定地直视着韩墨楼,「韩大人不只胆识过人,还聪明绝顶。」他潇洒豪迈地指着韩墨楼的脸,那指尖都快顶到他鼻尖了,「韩大人新官上任,我就当是给大人一份见面礼吧!」语毕,他一个转身,大手一挥,「六子,把咱们的准韩夫人请出来!」 「是!」名叫六子的年轻人答应一声,迈开步子就要离开。 「慢着。」韩墨楼唤住他,将手里的棉布兜交给他,「麻烦让她换上。」 【第二章 亲自来接未婚妻】 看着季墨秋娴熟优雅的绣着手上那张帕子,顾秋心有点茫然了。 她自醒来后在黑风寨已有好几日,虽是肉票,可她并未受到行动限制,季墨秋还会带着她到寨子及后山看看风景吹吹风。 这些日子,她发现黑风寨跟她以为的土匪窝不同,比较像是个遗世独立的山村,寨子里有不少家庭,还有医生跟教孩子识字的先生。 这令她觉得翟烈应该不是一般打家劫舍、烧杀掳掠的土匪强盗,说不定是个草莽英雄。何况能让季墨秋这样的好女人瞧上的男人,肯定不是一般货色。 季墨秋是个美丽又聪慧娴雅的女人,这寨子里的大事是翟烈管,小事则由她处置,而一般来讲,小事总比大事多得多,季墨秋却将寨子打理得有条不紊,寨子里的人也都十分仰赖与信任她。 有人说,成功的男人背后总有个厉害到顶天的女人,可季墨秋的厉害很温和,一点都不嚣张跋扈。 她也注意到对外张狂霸气的翟烈,对着妻子的时候总是温柔体贴、深情款款,他的心里眼里彷佛容不下谁,只有一个季墨秋。他跟季墨秋的组合,绝对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他们像是天造地设,像是命定。她想,他们一定是自由恋爱的吧? 想到恋爱,眼下只要一离开了黑风寨,等着她的就是那桩婚事了。她穿越来此,人生地不熟,想逃婚也不成,可就真的那样嫁给一个陌生男人,跟他发生关系,然后怀他的孩子……喔,她光是想像都觉得头皮发麻。 「墨秋姊姊。」她注视专心绣着帕子的季墨秋,一脸认真地问:「你跟翟爷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是……」 季墨秋稍稍停下手边的事,笑看了她一眼,接着又细细的绣着那张准备给顾秋心的帕子,「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顾秋心一怔。救命恩人?她该不是为了报恩才以身相许的吧? 季墨秋只是笑,并未继续说,她技法娴熟的完成了最后的几针,然后收线。她将帕子从绣框里取下,温柔望着她,「喏,看看喜不喜欢?」 顾秋心接过帕子,发现那帕子上头精绣了花草,还有一尊流水娘娘。 「希望流水娘娘能保你一世平安。」季墨秋神情温柔地说。 「谢谢墨秋姊姊。」顾秋心将帕子牢牢捏在手里,感受到季墨秋的温情跟关怀。 像是读出她眼底的疑惑,季墨秋总算淡淡说道:「我是孤女,落难之时被他所救,要不是他,我早就……」 季墨秋没有对她说得太多,尽管她看来是那么的人畜无害。 「你该不是为了报恩才嫁给他吧?」她问。 季墨秋深深一笑,「不是,我是了解他、喜欢他,才想嫁给他。」 「原来如此,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真是太好了。」她幽幽一叹,「不像顾秋……我是说不像我,得嫁给一个陌生男人。」 季墨秋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顾秋心的脸颊,「这世上没有陌生人,每个来到你生命中的陌生人,都不是毫无理由的。」 话落,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六子的声音—— 「夫人。」 「门没关,进来吧!」季墨秋说。 六子只有十五岁,也是个孤儿,推开门,他并没有进来,只是恭谨地站在门口,「韩大人来了。」 「韩大人?韩……」顾秋心恍然大悟,「你是说那个韩墨楼?」 韩墨楼就韩墨楼,还有那个这个的吗?六子皱了皱眉,回答,「是,是你『那个』韩墨楼。」 第七章 季墨秋噗哧一笑,看着她,「瞧,你那个『陌生人』来了。」 「大当家要我把顾小姐带出去。」六子说完,看着还没回过神的顾秋心,「你要回家了。」 顾秋心愣了愣。家?老实说,她对那个所谓的「家」一点感觉都没有。这些天,原主的记忆一直在她脑子里翻腾,全都不是喜悦的。她知道顾秋心在顾家不受宠,甚至被当空气对待,要不是还有利用价值,早不知道被踢到什么天边海角去了。 「对了。」六子走进来将棉布兜递上前,「韩大人要你换上这身衣服。」 「咦?」顾秋心疑惑的接过棉布兜,搁在桌上打开,里头竟是一身男装。 「这是做什么?」她困惑的看着季墨秋。 季墨秋微微一顿,然后了然一笑。「看来你那个『陌生人』是个细腻温柔的人。」 光这身衣服就说他细腻温柔?季墨秋是从哪里瞧出的? 季墨秋转头看了下六子,示意他出去。 六子转身出去,同时带上了门。 季墨秋趋前把那身男装捞起,笑望着顾秋心,「你进黑风寨的事要是传出去,恐怕有损闺誉,看来韩大人保守了这个秘密,让你换上男装也是为了避人耳目。」 经季墨秋这么一说,她恍然大悟,懂了。 她果然是二十一世纪的脑袋,还没完全意识到自己身处在一个什么样的时空里。 「秋心……」季墨秋眼底露着不舍,两只眼睛定定地注视着她,「尔后,你是城里的夫人,我是寨里的夫人,今日一别,咱俩怕是再难相聚了……」说着,她轻轻地握住顾秋心的手,「记住,所有来到你生命中的陌生人,都不会是毫无道理的。」 「墨秋姊姊……」 「好好跟那个『陌生人』过日子吧!」季墨秋真心诚意地祝福,「我会祈求你一世平安,顺风顺水,我……就不送你了。」 季墨秋是她来到这世界后,第一个对她好、与她交心的人,虽是短暂的相处,却有了深刻的牵挂。 她不是个爱哭的人,却忍不住眼眶湿润,伸出手,她环抱着季墨秋,却连两字「再见」都说不出口。 顾秋心换上男装后,季墨秋又帮她梳了男子发式,简单乔装后,她随着六子离开,一路被带往寨子口。 那儿,有个男人挺拔地伫立着,他朝她的方向望了过来,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跟情绪。 她不认识他,甚至从没见过他,但不知怎地,她竟知道他就是韩墨楼。 人家都说女人有第六感,但她觉得自己没有,如果真有第六感这种事,她就不会被某个人蒙在鼓里长达两年…… 那么,她明明没见过,却知道他是韩墨楼,又是哪一种感知能力呢? 「所有来到你生命中的陌生人,都不会是毫无道理的。」 突然,季墨秋方才对她说过的话,如箭矢般射进她脑袋里,所以,她穿越来此不是毫无道理?她即将成为这个「陌生人」的妻,也不是毫无道理? 不管是什么道理,想到要跟一个陌生人结婚,她还是觉得一点道理都没有。 她的心跳有点快,但她想,那绝不是什么心头小鹿乱撞,而是她对不可知的他及未来感到不安、感到困惑。 「韩大人。」六子说:「大当家说不送二位了。」 韩墨楼没说话,只是微微的点了下巴。他看着眼前他从未见过的未婚妻,她一身男装,因为身形清瘦娇小,模样就像个青涩少年。 很好,这身装扮应该没人能认出她的身分了。 「我们走吧。」他说着,旋身便迈出步子。 他没等她,她默默的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他身高至少一百八十五公分,体重大概是八十公斤左右,对于目测,她向来是很准确的。 刚才只是短暂的瞥了一下他的正脸,看得不甚仔细,她想,他应该也没瞧见她的长相,是因为谨守男女大防的礼仪?还是他对她一点都不好奇?话说回来,能娶一个见都没见过的女人当妻子,想必他也不是太在乎对方的高矮胖瘦吧? 因为原主这柔弱的、一点肌肉量都没有的身子,她的脚程体力大不如前,可他飞也似的走在前头,距离不禁越拉越远。 她忍不住想出声喊他,可还没出声,他却像是预先听见了似的停下脚步,然后回头。 「你还行吗?」 这会儿,她看见他的脸了。他长得很端正,虽是文官,但却给人一种英姿焕发、威仪飒爽的感觉。 「你就是韩墨楼?」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他,大概是因为他们还没有自我介绍吧? 他微微一顿,眉丘隐见隆起。「没人告诉你我来接你吗?」 「六子是说了,不过我没见过你,哪里知道你就是本人,搞不好你只是他派来接我的人。」她说。 「我就是韩墨楼,本人。」他强调了「本人」两字。 在他停下脚步的时候,她赶上了他,来到他面前,「我……爹付了五百两?」她知道顾万得把钱看得比命还重要,想不到还真的为她付了五百两赎金。 「顾老爷未失分文。」韩墨楼说。 她蹙眉一笑,「果然。」人是情,钱是命,情怎么都不如命啊! 「顾老爷本来想付,是我阻止他的。」他正色说道:「若是如此轻而易举就让黑风寨拿到五百两,往后他们就可能会掳劫更多人,身为父母官,我岂能让百姓陷于危险之中。」 她微怔。他说的是有几分道理,不过以她这几日对于翟烈的观察,觉得他不像是会掳人勒赎的败类。再说,翟烈一开始并没有打算掳人勒赎,只是不小心把她也一起捞上岸,又不能见死不救。 想到这,她想起落水前发生的事……那时,黑风寨的人一登船,顾秋丰就要人将东西沉了,而据翟烈所说,那些都只是药材。 为什么说去游河,画舫上却偷偷载运了货物?以及,为何要将那些药材沉进水中?是怕被人抢了,所以宁可沉入水中,也不想便宜那些匪徒? 可这一点道理跟逻辑都没有,比起药材,人命更重要吧?顾秋丰就不怕黑风寨的人毫无所获,索性掳人勒索? 见她突然就在面前恍神了,不说话了也没反应了,韩墨楼忍不住感到疑惑。 顾秋心是顾府千金,从小养在深闺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算翟烈并没有歹心,可黑风寨毕竟是贼窝,怎么她脸上眼底却不见一丝惊惧? 翟烈说她的胆识与他无异,现在看来,还真有那么回事,可她为什么如此处变不惊? 「你在黑风寨也有十来日了,不怕?」他问。 「不怕。」她唇角一咧。 「何以不怕?他们都是土匪山贼。」 「我并不是翟爷掳来的,而是他救回来的。翟爷只是想登船打劫,没想到我不小心落水,差点丢了命,是他把我带回黑风寨救治的。」 闻言,他心头微撼。翟烈登船打劫?怎么顾家没提及此事? 第八章 「他们虽是草寇,但还是讲道义的。」她继续说:「正所谓盗亦有道,讲江湖道义的贼寇,比满嘴仁义道德的人高贵多了。」 听见她这番见解,韩墨楼不自觉地瞪大了眼睛,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再说了,擒贼先擒王,若是在一个圈子里找到了那个头儿,就等于穿上刀枪不入的铠甲。」她一脸自信的笑道。 她那灿烂的笑颜刺得他想眯眼,「你是说……你擒住了翟烈?」 「不。」她眉眼弯弯,「黑风寨的头儿不是翟爷,是他的妻子季墨秋。」 闻言,韩墨楼更加困惑了。 「这黑风寨的大事是翟爷说了算,小事是墨秋姊姊做主,可向来风平浪静的寨子里大事少,小事多,所以说几乎所有事都是墨秋姊姊定夺。」她一脸得意,「翟爷天不怕地不怕,最上心的就是墨秋姊姊了,而我又刚好跟她投缘,有她在,谁都不能动我一根头发。」 听完她这番话,他总算明白她为何能如此安稳舒心的待在黑风寨,却一点惊悸都没有。原来,她在寨子里有座摇撼不了的靠山。 不过,这倒是让他对翟烈有了另一层的认识,看他明明是个莽汉子,没想到如此温柔长情。 「我以为你如此处变不惊,是因为你爹娘给你生了八颗胆,原来他们是给你生了一颗灵光的脑袋。」他说。 「世道险恶,光有胆子跟愚勇是不够的。」她说着,忽地两只眼睛定定的看着他,「倒是你,为什么敢单枪匹马闯黑风寨?」 他眉心微微一皱,她该不是想说他光有胆子跟愚勇吧?再说了,一个养在后院里的千金小姐,跟人家说什么世道险恶? 「我早在山下部署兵力,只要两个时辰过去我未出现在约定的地方,官兵就会上山攻打黑风寨。」他说。 「可……就算部署了兵力,远水救不了近火,你不怕入了虎穴,反被老虎吃了?」 「最坏的打算我当然想过。」他神情凝肃,「不过我若冒然攻寨,身在虎穴的你岂不是更加危险?比起我自身的安危,你更重要。」 迎上他那深邃沉静的黑眸,她整个人震撼了一下。 哇,不得了,这韩墨楼看起来虽是个不解风情的古板读书人,但竟能随口说出「撩妹金句」呢! 「君子重然诺。」他一脸严肃正直地继续说:「你已经是我的未婚妻,我没理由置身事外。就算你不是,也是我管辖之内的百姓,身为父母官,我亦责无旁贷。」 听着他这番话,顾秋心只觉得肃然起敬,他不只是个重信守诺又沉着勇敢的真男人,还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 看来,这个「陌生人」还不赖。 「咱们快下山吧。」他淡淡的说:「要是迟了,得胜就真的会带兵打上来了。」 一直以来,「成家立业」对韩墨楼来说也就是那样了。 娶个能过日子的女人,生几个娃儿,然后安安稳稳的过完一生,对象是谁,于他都没什么不同。 他受户部右侍郎常永提拔推荐,接下虞县知县职后,常永亦同时为他保媒,牵起他与虞县富贾顾万得之女顾秋心的红线。 因是常永力促,再加上身为韩家独苗的他早已过了婚龄,娘亲焦急得慌,于是他并未考虑太久便允了这门亲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谁的婚事都是如此决定的,他也不例外。 对于这门亲事、对于她,他一直以来都没有太多感觉及想法,当然也没任何兴奋之感。 总之就是时间到了,有这么一个机会、有这么一个人,也就成了。 可是现在,他不那么想了。 自从在黑风寨见了她之后,他对她有了想法、有了念头。她不像养在深闺里那种乖顺温婉、弱不禁风的千金小姐,反倒有几分江湖儿女的侠气。 她是他从未见过的女子类型,是个只要跟她对上话,就会一直反复想起的女子。他不得不承认,她的身影总是在他不经意之时溜进他的脑海里。 打从黑风寨回来后,她过得如何,于礼,他是不该冒然前往拜访探视的,但十几日过去,若他毫不闻问关心,顾家是否会以为他对这门亲事有所犹豫顾虑,她又会不会因此感到忧虑及沮丧? 曾在十五岁时议亲的她,因为未婚夫突然意外身亡,导致她成了旁人中的灾星,从此无人问津。若这次婚事再有波折,外面的人会如何议论她?她又将如何自处? 他认为自己该走一趟顾家拜访并探视她,一来可以见上她一面、知道她的近况;二来可教她及顾家安心,亦可杜悠悠之口。 于是一结束上午的公务,他问师爷下午可有案子待审,获知下午得空,他决定前往顾家探望。 韩墨楼换了常服,带着贴身近卫得胜及随侍小厮心砚来到顾家拜访,虽未事先差人送上拜帖,但因他是知县大人,又是顾家的准姑爷,顾家还是热情接待,未敢怠慢。 顾万得父子不在府里,是由主母赵氏出面接待他,她将他迎入花厅,款待南方茗茶「云中仙」以及各式精致茶点。 「不知韩大人今日突然来访,所为何事?」 其实,赵氏心情是忐忑的,虽说婚期就在眼前,但她跟顾万得仍然担心婚事生变。尽管外头并不知道那件事,但闺誉受损到底不是一般的事,若韩家反悔退婚,顾家也只能默默的吞了,此刻,她还真担心韩墨楼此番前来,便是为了取回庚帖。 「那日将顾小姐送回来后便一直挂念着,不知她近日可好?」 得知他突然来访,只是为了关怀顾秋心,赵氏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压在她心上教她喘不过气的那块大石头,也瞬间卸下。 「秋心好得很,可真多亏了韩大人,她才能平安归来……」赵氏脸上是藏不住的欣喜,「其实她也一直提起韩大人,说韩大人英明神武,勇闯虎穴,是千古难得的好男儿。」 这些话全是她加油添醋,无非就是想取悦吹捧一下韩墨楼,让他对顾秋心更添好感。 听着,韩墨楼微微一怔。顾秋心一直提起他,还说了那些盛赞褒扬他的话?怎么那天去接她,他一点都感觉不到她对他有那么多的崇拜跟感激? 「夫人,」韩墨楼语气谦逊,脸上微带歉意,「晚辈明白于礼不合,但不知可否与秋心小姐一见?」 赵氏一听,喜上眉梢。若可以,她恨不得现在就把顾秋心扔到韩墨楼的怀里。 「那成什么问题?」赵压话锋一转,语带歉意,「不过稍后我还得接待粮商罗老爷的夫人,恐怕无法……」 「墨楼贸然来访,有错在先。」韩墨楼一揖,「该致歉的人是我。」 「你若体谅,那真是太好了。」赵氏涎着笑脸,「不如我命人去传,让秋心到茶亭与你一会,如何?」 「夫人安排便是。」 「那好,那就请您移步茶亭吧!」 赵氏命人去通知顾秋心至茶亭见客的同时,也命人将韩墨楼领至茶亭,并将茶水点心都送往茶亭。 第九章 不多时,顾秋心由丫鬟小节伴着,来到她平时来不了的茶亭。 失踪十来日的顾秋心毫发无伤的回到顾府,关于她进了黑风寨,顾家又接获勒索信之事,一点风声都没走漏。 顾家为保全家族与她的名誉、以及跟韩墨楼的婚事,对外声称顾秋心落水后遭流水冲到支流竹林溪后,被一对老渔夫夫妇救起,因为一直昏迷,直到清醒后,才得以返家,这事合情合理,也没人质疑。 回到顾府后,顾秋心慢慢地想起一些事些人,也慢慢地理解自己的处境。虽然贵为顾家大小姐,可是她的房间却紧邻着仆房跟厨房,房里没有什么象样的摆设或精致家俱,柜子里也找不到半件可以显摆的头面。 她其实对于这些不是很在意,毕竟她从来不是个注重排场跟打扮的女人。 因为在顾府无足轻重,没人特别关注,她反而还落得清静。 不过在这上上下下近百人的偌大府邸里,还是有几个在乎她的人,那就是同她一般不受重视的嫂嫂李香君、异母妹妹顾秋桐,以及一直侍候照顾着她的马嬷嬷跟小节。 顾家家大业大,就连宅子都不是普通的厉害,可这么大的地方她却不是每处都能去的。闺房跟绣房是她主要的活动范围,两天下来可憋死她这个以往每天出去趴趴走的人了。 右横屋跟花厅是顾万得、赵氏、顾秋丰及妻子李香君活动的地方。她每早要去花厅请早,接着就得回到自己的房间或绣房,他们用膳时她也上不了桌,只能回自己房间,等着马嬷嬷跟小节帮她张罗。 十来天的时间,她已经觉得自己快得忧郁症了。在古代,生在豪门富户的女人还真不如寻常人家的女子呢,那寻常人家的女子即便为了生计抛头露脸,至少还能出门吸几口不一样的空气。 想着,她忍不住想抱怨天老爷,为何让她魂穿到顾秋心这种千金小姐的身上? 「马嬷嬷,我闷得慌,有没有地方可以去?」她哭丧着脸,「再这么下去,我要病了。」 在一旁缝帕子的马嬷嬷瞥她一眼,蹙眉一笑,「小姐说那是什么话?您能去哪里?」 「哪里都好。」她说:「每天不是卧室就是绣房,我的骨头都快生锈了。」 「小姐,怎么您这次回来后这般的闲不住?瞧瞧您这针线活儿……」小节拿起她丢在桌上的那块帕子,忍不住一笑,「这蝴蝶怎么变蜻蜓了?」 顾秋心一把抢回她绣得歪七扭八的帕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心情不好,又怎么能绣出象样的东西?」 才说完,门外传来声音—— 「大小姐,奴婢是绢儿。」 绢儿是花厅那边的丫鬟,她来做什么? 「进来。」她说。 绢儿走了进来,「大小姐,夫人让您移步去茶亭,请您赶紧的。」 茶亭?平日那茶亭就是她去不了的地方,如今要她速速移步茶亭为的是哪桩? 因为好奇,她忍不住问了:「做什么?」 「韩大人来探望大小姐。」绢儿一五一十地说:「夫人已命人将韩大人领至茶亭,要大小姐勿教韩大人久候。」 韩墨楼来了而且要见她?她疑惑地看向马嬷嬷,这于礼不合吧? 不过,韩墨楼来得真是时候,她在绣房里真是坐得够久,要是给她一颗蛋,兴许都能孵出小鸭来了。 她起身,兴冲冲地表示,「小节,咱们去茶亭转转吧!」说着,已迫不及待的夺门而出。 很快,依着原主的记忆,顾秋心来到了离茶亭不远的花园,看着那通往茶亭的阶梯,她不自觉地倒抽了一口气。 不知怎地,明知一到茶亭便会看见韩墨楼,可当她要踏上那通往茶亭的阶梯时,还是有一些紧张,她没继续多想,迈出步子就走上阶梯,上到茶亭。 「顾小姐,别来无恙?」韩墨楼见她来了,起身问候。 「托韩大人的福,我很好。」虽然刚才有点小紧张,可她很快就镇定下来了。 她先入席,韩墨楼随后落坐。一旁的丫鬟仆从们赶紧斟上茶水,递上点心。 顾秋心喝了一口茶,顿时露出满意的表情。 在顾家,她平日里要是有几口低档的茶水可喝,就已经要半夜偷笑。如今托他之福,总算喝到「云中仙」这样的高档茗茶。 她几口喝光了杯盏里的茶,「再给我倒一杯。」 「是。」后院里那些丫鬟仆役平时自是不把她当一回事,可现在韩墨楼在,他们一点都不敢怠慢,赶紧又给她斟满一杯翠绿茶汤。 「韩大人突然来访,不知有何指教?」喝了一口茶后她问。 韩墨楼那灼亮有神的黑眸直视着她,「我与顾小姐的婚期已近,依礼论俗,在下是不该来见你,但那日一别后却是十分记挂,不知顾小姐是否无恙?」 婚期已近?是的,她知道她跟韩墨楼在这个月便会完婚,这些日子她也一直在思考着这件事。 不嫁韩墨楼,她的下场是什么,一辈子被困在顾府?到庵堂吃斋念佛?还是让顾家随便帮她找了个男人就嫁了? 这些个下场比起嫁给韩墨楼都凄惨无比,可嫁给一个她还不了解、不认识,没感情基础,然后就要跟他做夫妻的男人,她心理生理都有障碍。 他,对于娶她为妻这件事,又有多确定呢?她定过亲,又进过黑风褰,他不在乎吗?嫁他也不是完全行不通,但她可不想他日后拿这些事来糟蹋她。 「我很好,有劳韩大人费心伤神了。」她话锋一转,正色地问道:「韩大人,你是真的想娶我?」 韩墨楼微顿,「顾小姐何出此言?」 「你应该听说过我的事肥?」她问:「我曾定过亲,但未婚夫在那之后便出了意外,然后……」 「我知道这件事。」他唇角微微一勾,神情平静。 「人人都说我不祥,是灾星,难道韩大人不怕我给你或韩家带来不幸?」 他目光一凝,定定地注视着她,「顾小姐怎么会是灾星呢?你受到天老爷的眷顾而活了下来,不是吗?在韩某看来,你其实是福星才对。」 听见他说她是福星,她愣了愣。 「顾小姐,」韩墨楼深深注视着她,「老天爷让你活了过来,必定有祂的用意,兴许日后你能行帮助众生之事也说不定。」 他这番话教她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老天爷让她活过来,必定有其用意吗?她在二十世纪死去,却在遥远的古代活了,是要她在这儿做些什么吗? 不知怎地,他这些话教她的心窝一热,好像自己这条命特别的珍贵且别具意义似的。 穿越到这种地方、这个时代,以及这个身体里,她深知自己的处境。这婚事已定,她非不可,而且眼前再没有比他更好的选择了。 顾秋心已死了一任未婚夫,要是这桩婚事再告吹,下次不知道顾万得跟赵氏会把她嫁给什么歪瓜劣枣。政商合流一直是王道,做生意的谁不想跟当官的攀亲带故,弄点裙带关系。 第十章 说来,韩墨楼横看竖看都觉得是个可以信赖并值得寄托的男人,只是现在的她对爱情及男人都很冷感。 在她穿越来此地的不久前,交往十年的男朋友郑道德背叛她,偷偷劈腿道馆的年轻女学员,还长达两年的时间。 还道德呢!他爷爷肯定是未卜先知,知道他命里缺德,才会帮他取这个名字吧。 她还记得抓到他偷腥的那个下午,她气恨地瞪着正跟女学员滚床单的他。 她没说话、没动,只是像棵树般的立在那儿看着他们。 他吓傻了,声音颤抖的直说着对不起,而那女学员却是冷静的、带着胜利者般的神情,直勾勾的看向她,彷佛早就等着东窗事发的一天。 她以为自己会歇斯底里的哭,然后扑上去把他们扯下来海扁一顿,可她没有,她都不知道自己何以如此的冷静自制。 「为什么人说变就变了?」当时,她只问了他这句话。 现在想想,人说变就变有什么好奇怪的?人也是说死就死了呀,只一眨眼的时间,「黄美贞」死了,然后活了个「顾秋心」。 十年的相知相守都那么的不堪了,这种毫无情感基础,对彼此没有半点理解的盲婚哑嫁真能有所期待吗? 见她突然不说话,眼底又溢着令人费猜疑的忧伤及苦楚,韩墨楼好奇了。 「在下有令顾小姐感到厌恶之处?」他问。 她回过神,迎上他疑惑却又隐隐藏着温情的眸子。 厌恶?不,她一点都不厌恶他,相反地,她觉得他是个水平之上的男人,不论是外貌身形,还是人品。 「韩大人人品光风霁月又文武双全,我没什么不满。」她是真心这么认为,「只是秋心自知不足,怕大人日后嫌弃。」 韩墨楼一笑,「韩某是信守承诺之人,你我已有婚配,我自会敬你照顾你,绝不轻易离弃。」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望进他黑眸深处——他有着一双正直澄澈的眼睛呢!她不知道他是不是个称职的丈夫,但他肯定是个好官兼好人吧! 看来,他是铁了心要娶她,而她除了他,再没其他更好的选择。 嫁就呗,反正她才十七岁,有大把时间,若幸运跟他培养出感情,未来能与他和和美美、白首偕老,平平顺的过一生,倒没什么不好。 若不幸他们终究不来电,过两年,她就帮他娶个平妻或收个妾,夫妻俩从此各过各的日子也是可行。 于是她干脆爽快地答应,「既然韩大人心意已定,那秋心却之不恭,往后还请韩大人多多关照指教了。」 看着如此爽朗的她,韩墨楼深深的笑了。 【第三章 嫁了好男人】 夜未深,声已静,前头的喜宴散了,宾客也陆续离开。 早已卸下凤冠霞帔,洗漱净身,并重新覆上红盖头的顾秋心,静静地坐在床边候着。 这喜房不大,但布置得红光辉映、喜气盈盈。 床前的百子帐,铺上的百子被,床头悬着的大红绣龙凤双喜的床幔、窗门上贴着的双喜及喜庆对联……这一切的一切都提醒着她——真的嫁给一个古代人了。 下定决心之后,她认真的想过,即便她有着顾秋心的记忆,可对她来说,顾家人还是陌生人。 与其跟顾家这些不怀好意的陌生人生活,她还不如跟韩家的陌生人试着相处,虽然她没见过未来婆婆,但看韩墨楼的人品跟行止,相信他娘亲应该不难侍候。 再说了,韩墨楼自幼丧父,没有兄弟姊妹,家里就只有母子二人,也就是说除了可能会发生的婆媳问题之外,她不可能遇上难缠的大伯小叔、大姑小姑。 这次韩、顾两家结亲是虞县县城的大事,但韩家家风俭仆,只以简单的十二抬纳采礼迎娶,反倒是顾家注重面子,给顾秋心置办了不少嫁妆。 不过这些嫁妆都不是些上等高档的好货,充场面的那些金银首饰跟头面,也只是为了显摆,赵氏早已吩咐随嫁的马嬷嬷在之后回门时要拿回顾家归还。 顾秋心真能留在手边的就只有一对金玉镯子、耳环、两支金簪,六套衫裙、十疋布,还有马嬷嬷跟丫鬟小节。 不过她是没打算把那些首饰头面还回去的,顾秋心在顾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她可是清楚得很,那些东西就当是顾家赔给她、补偿她的,她一样都不还,全留着傍身以备不时之需。 她妈说过,女人上定要攒些私房钱,若嫁了好男人,可在紧急关头拿出来为良人纡困解围,若遇人不淑,至少要走的时候也不必忧虑将来寸步难行。 话说回来,韩墨楼虽是堂堂知县,但生活实在简单,府邸上上下下包含府卫,只三十几人,因为精简人力、节省开支,也没特地聘用园丁长工什么的,府里虽有庭园楼阁,却略显冷清。 他初来虞县只四个月时间,不喜交际亦无旧故,又谢绝了县城商会那些仕绅富贾的贺礼,一桌十两的席面只开了八桌,凑个喜气的双数。 马嬷嬷跟小节虽只是下人,但都见惯了顾府那种富裕张扬的生活,不禁觉得韩墨楼虽贵为知县,日子却寒伧得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韩墨楼在虞县县城没有亲戚,亦没有闹洞房的朋友,过命兄弟鲁自行又公务繁忙无法前来,因此早早便散了席。 韩墨楼今晩喝了一点酒,不至于醉,但情绪不知怎地有点高涨,洗漱净身过后,由着心砚陪他返回晓阳院。 进院子,只见几个丫头婆子在外面低声聊着,见他进来,连忙福身。 几人簇拥着新郎官进到厅里,朝喜房喊着,「新郎官到!」 听见声音,顾秋心的胸口紧了一下。 喜婆笑咪咪且兴高釆烈的扭着身子迎到门前,劈哩啪啦的说了一堆吉祥话。 顾秋心脑袋一片空白,压根儿听不见她说了什么、其他人又说了什么,一切都真真实实的进行着,可她却觉得像是在作梦般。 韩墨楼以枰杆挑起她的盖头,她用眼尾瞄了他一眼,又心慌的垂睫敛容。 她像是个傀儡娃娃般任由喜婆及其他人摆布着,逐一完成了坐床、撒帐、同牢及喝合卺酒等仪式,然后便跟韩墨楼并肩坐在撒了花生果子的合欢床上。 当所有人退出喜房,房里顿时安静下来,只有一对龙凤蜡烛照耀出了一室旖旎。 太安静了,静到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及呼吸声。她都几岁的人了,当然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说真的,韩墨楼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就算把他当成一夜情的对象也不是困难的事,难就难在………她从没试过一夜情。 在跟郑道德交往的那十年间,她只有他,甚至在他之前也不曾有过别人,因此仅有数而之缘的韩墨楼对她来说还是太陌生了,跟「陌生人」发生亲密系,对她的心理及生理都是极大的挑战。 此时,她听见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觉得他似乎也很紧张,空气彷佛凝结了、停滞了,她不动,他也不动,他们……应该不会就这样坐到天明吧? 第十一章 就在她如是想之时,他动了。 这让她整个人跳了起来,像是受惊的小兔子,然后他伸手一抓,紧紧攫住了她的手臂。 她瞪着双眼,面红耳赤地望着他,她想,她此刻的表情一定蠢极了。 韩墨楼没想到顾秋心会是这样的反应,看着她那满脸潮红又受惊的样子,他先是一愣,两只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然后蹙起浓眉。 她感觉他想笑,可又忍住了。 「你怕?」他低声问。 怕是不怕,只是紧张到心脏都快停了。 「在黑风寨待了十来日,你不惊不畏,我还以为你有八颗胆子呢。」他试着说些轻松的话语。 「那不一样,虽然人在黑风寨,可我、我知道自己是安全的。」她怯怯地说。 「你现在无性命之忧,又怕什么?」 「因为我觉得你陌生,我还不了解你……」 「人人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洞房之夜都是陌生的。」 「我知道,我只是……」她轻咬嘴唇,语带试探,「难道你一点都不觉得尴尬?不觉得难为情?有吧?刚才我明明也听见你的呼吸有点急促。」 韩墨楼微顿。好吧,他承认……他确实也有点慌,毕竟这是他人生第一次成亲,第一次洞房。 「要跟一个你完全不了解的女子有肌肤之亲,你心里没那么一点点的……不安?」 「你肯定是洞房花烛夜时话最多的新嫁娘。」 烛光摇曳中,他那两只幽深的黑眸攫住了她的视线。 迎上他的目光,她不自觉地倒抽一口气,然后吞咽了口唾沫。 他不明显的轻笑一声,「我以为你是吃熊心豹子胆长大的,天不怕地不怕。」 她不服气地回嘴,「我不是怕,只是困惑。」 「困惑?」春宵一刻虽值千金,不应当浪费在谈天说地上,但他却好奇她究竟要说些什么。 「凡事都说因果,是吧?」她反问他。 「一般来说,是的。」 「如果喜欢一个人是因,那么跟对方成亲生子就是果了,没错吧?」 「确实。」他说。 她那明亮慧黠的目光望着他,「那我们现在不就是倒果为因吗?」 他深深笑,「怎会是倒果为因呢?我挺喜欢你的。」 闻言,再迎上他那过分专注认真的黑眸,她的胸口陡地一震,瞬间脸热。 「我、我们才见过几面,然后就……你、你怎么会喜欢我?」她不自觉地结巴。 「这世间有日久生情,但也有一见钟情,不是?」 「是……是没错。」 怪了,她不是想说服他吗?怎么却让他给说服了? 而且他这话的意思是……他对她一见钟情? 「若我对你一见钟情,那与你成婚生子又有何难处?」看她脸上那一阵慌又一阵愁的趣味表情,韩墨楼忍不住在心里窃笑。 「一见钟情就像烟火,稍纵即逝,一点都不靠谱的。」 「一见钟情是契机,就像是打开了一扇陌生的门,门开了,纵然跟自己原先所想不同,但日子久了还是能生出欢喜。」 「……」她两眼发直地看着他,顿时说不出话来。她真没想到他如此能说会道,他看上去明明是个口拙的人,怎么……她输了,输得彻底。 算了,罢了!既然她都已经决定从今以后以「顾秋心」的身分活着,那就要履行顾秋心的义务,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地做他韩墨楼的妻。 犹如一去不复返的壮士般,她叹了一口气,「好呗,我就像瓮中鳖、囊中物,还能如何。」 听见她如此形容自己,韩墨楼差点没笑出声来。 他得承认,一开始他对她还真没什么特别的期待跟感觉,提携他的常永为他保媒,他自觉成家时侯已到,便答应了。可自从见了她后,他对这桩婚事有了期待,有了……种说不上来的热情。 这样的女子成了他的妻,究竟是会为他的生命注入活水?还是扰乱他原本平静的生活呢? 而顾秋心已经爽快干脆的将整个身子一歪,就要往床上躺,见状,韩墨楼及时将她一把抓住,因为劲道不小,她便撞进他怀里。 「呃?」她一惊的同时,脸已贴上他宽厚实的胸膛,瞬间她的身体窜出一股热流,直冲脑门,那热辣辣的、不知名的、犹如闪电般的东西咻地便往她的四肢百骸扩散。 「你这莽撞的猫崽子……」韩墨楼叨念着她,可声音里有着他不知道,却莫名冲击着她的宠溺,「床上都是花生果子,不怕扎着吗?」 说话的同时,他一手抓着她,一手拨开那撒了满床的花生果子。 这时,她才发现他突然拉住她,是怕她躺在那些花生果子上头会疼得哇哇叫。他看着明明不像是如此体贴入微的男人,怎么……喔不,他应该是体贴入微的男人,要不就不会带着一套男装上黑风寨找她了。 这人,心思细腻得很。 「好了,」把满床讨吉利的花生果子拨开后,他松开了手,径自脱着鞋袜,「自己把鞋袜脱了,睡吧。」 「咦?」她一怔,狐疑地望着他。听他的口气,好像今晚就到此结束了? 「难道要我帮你脱?」韩墨楼浓眉一蹙,「按理,妻子是要服侍丈夫脱衣卸履的。」 「你……」她不解地问:「你现在是想……」 他上身往前一倾,欺近了她,两只眼睛直勾勾地望住她惊悸的双眸,然后勾起一抹促狭,「我想的,你给吗?」 她先是一顿,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因为明白,她又臊红了脸。 「既然你没能对我一见钟情,又尚未日久生情,那么……我等你,等你愿意。」 听见他这些话,她突地瞪大眼睛,惊疑出声,「什……」 老天爷,她也未免太幸运,居然遇到个这么有绅士风度、懂得尊重伴侣的君子? 韩墨楼自个儿脱去外衣,身着单衣四平八稳的躺下,然后便闭上了眼睛。 她坐在床上,愣愣地看着他。他是认真的?他……应该不会半夜起身「偷袭」她吧? 像是感觉到她还文风不动地坐在一旁,阖着双眼的韩墨楼以平缓而坚定的语气,淡淡地说道:「我韩墨楼答应的事,一定做到,你放心的睡吧。」 那对龙凤蜡烛的烛火还亮晃晃的,但天已蒙蒙地白了。 韩墨楼看着蜷起身躯靠在自己身边、一条腿还搭在他腿上的顾秋心,有些无言。 他是要她放心睡,可她也睡得太放心了,居然就这样黏在他身侧? 而且这是什么睡相?哪里像是个闺阁千金? 若换了别人,他肯定要皱起眉头,啧一声,训一句「成何体统」,可因为是她,他竟可以接受、可以原谅? 明明是如此粗野张狂的作态,他却觉得……讨喜可爱? 「唔……」 她微皱眉头,发岀细碎呓声,她一手往他胸口抓,揪住了他的衣襟,然后又呼噜呼噜的不知在呢喃着什么。 他一直是个君子,纵使美人坐怀,仍能心无邪念,若他不想,没人可以诱惑得了他。此刻,他对她也没什么遐思,但不知为何,身子却热烘烘地。 第十二章 视线往下一移,看见的是她熟睡安心的脸庞,因为她就靠在自己胸口,他连呼吸都格外小心,生怕惊醒了她。 他不懂,这样的温柔心思是打哪儿来的? 「唔……」 此时,她把脸往他胸口一蹭,不安稳地扭了扭身子,那搭在他腿上的腿突然踢了下。 他觉得他该唤醒她,免得待会儿莫名其妙的捱拳脚。 「秋心。」他沉着声,怕声量过大吓着了熟睡的她。 「唔……嗯……」她攒着眉,咕哝着。 「顾秋心。」他再唤了她一声。 这次,她睁开了眼睛,而且是突然的睁大了眼睛,像是意识到或惊觉到什么。 睁大着双眼,顾秋心看着近在眼前的韩墨楼,抓着他胸口的手指犹疑地动了动,然后惊觉自己竟像无尾熊一般巴在他身上…… 「啊!」她又惊又羞地叫了一声,倏地松开双手,整个人往后弹。 她的反应教他忍不住地想笑,但不轻易将将绪心思表现岀来的他还是憋住了。他慢条斯理地起身,扭了腰,双脚下地,然后再转过头去看涨红着脸动也不动的她。 「起来准备冼漱换装吧,今天是你第一日向娘请安,可别迟了。」他淡淡地说道,然后着履下床。 「喔。」她讷讷地答应一声,两眼发直地看着走往屏风后更衣的他。 她是怎么了?跟一个虽然已经拜堂成亲,却十分陌生的男人同床共枕,她竟睡得那么安稳、那么忘我?那么…… 想到方才惊醒时,自己整条腿跨在他身上,身体紧贴着他,然后整颗头塞在他胸口……老天,糗毙了。 昨晩自己说得多么矜持、多么有原则,还莫名其妙又意外地让他说出一句「我等你」,结果才睡了一晚她就破功了?他会怎么想她? 此时的顾秋心既觉得懊悔又觉得丢脸。 她还在懊恼着,韩墨楼已经更衣完毕,身上穿着的是他上次去黑风寨接她时穿的袍子。 他从屏风后出来,见她还坐在床上发呆,微微皱起眉头,「还没回神吗?」 她尴尬地望着他,「醒了,三魂七魄都醒了……」 听见她说「三魂七魄都醒了」,韩墨楼又在心里偷笑。这丫头总说些乱七八糟,却又让人生不了气的话。 他往花厅的方向走了几步,朝外说了声,「来人。」 「在。」他才一喊,外头就传来回应。 「侍候夫人更衣洗漱。」他说。 「是。」外头的小节跟马嬷嬷答应一声,推门入内。 小节跟马嬷嬷身后跟着进来的是一名婆子,她看着韩墨楼,还未开口,韩墨楼就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张白帕子,迅速地交到婆子手中,那婆子点了点头,旋身便走出去了。 顾秋心好奇又疑惑地看着,小节跟马嬷嬷已凑上来抓着她到梳妆台前坐下。她以眼尾余光瞥了韩墨楼一眼,他也正瞧着她。 两人目光一对上,她不知怎地心头一悸,而韩墨楼则什么都没说便走了出去。 韩墨楼承接了前任知县距离衙门只有两条街远的宅邸,同样的宅子,里头的人力却精简许多,他裁撤一些无用的赘职及闲差后,上上下下不及四十人。 跟母亲都过惯了简单朴实的生活,也不太习惯事事有人侍候,所以即便母亲如今已是官家老夫人,身边也只有一个嬷嬷跟两个丫鬟。 虽有人随侍在侧,但劳动惯了的韩老夫人依然喜欢做些劳务,尽可能不假他人之手。 进到韩老夫人所住的秀水居,入目的竟是一大片的菜园,顾秋心不觉愣了一下。 在顾府,满园满院的都是香花异草,春夏秋冬按时节绽放,园丁们在庭园里种植各色花草,红橙黄绿蓝靛紫,交织成一张张彩虹花毯。 看见她脸上疑惑的表情,韩墨楼说道:「刚来时,这府里到处是稀有少见的花草树木,娘说那些花草徒有春华,却无秋实,于是全都送给城里的几座寺庙了。」 「娘是挺实在的。」她还不了解韩老夫人,但光这一点,就让她有点佩服。儿子都当官了,要吃什么菜没有,她居然还自己种? 进到花厅,韩老夫人已等着了,两人恭敬地在她跟前跪下,向她请安奉茶。 韩老夫人那一双清澈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顾秋心,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斟酗用词,「媳妇儿……」 「娘。」她恭敬地回应。 「你是顾家大小姐,身娇肉贵,过去应是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到我们韩家来,恐怕要委屈你了。」 「娘言重了。」她抬起眼望着韩老夫人,「秋心虽出身商家,但平常日子过得十分简单,既无华衣亦无美馔,淡泊简朴的生活正是我喜欢的。」 闻言,韩老夫人微怔。她是顾家大小姐,却过着既无华衣也无美馔的生活? 其实在韩墨楼前去黑风寨将顾秋心接回后,她曾希望韩墨楼解除跟顾家的婚约。顾秋心曾死了一名未婚夫的事她知道,虽然心里难免有点忌讳,但生死由天,赖不到顾秋心身上。 可一个闺阁千金被掳进了贼窝那可就不是什么小事,对女人来说,名节重于生命,尽管外面的人都以为她是落水后被一对打鱼的老夫妇所救,可她知道顾秋心在贼窝里待了十来天。她,心里有疙瘩。 韩家从未大富大贵,但向来清清白白,墨楼是韩家的独苗,若是娶了一位不清不白的媳妇,她如何面对韩家列祖列宗? 可当她向儿子提起此事,他却心意坚定,非顾秋心不娶,甚至信誓旦旦、信心满满地告诉她—— 「娘,相信孩儿,您会喜欢她的。」 因着儿子这句话,她允了。而刚才在他们过来之前,周嬷嬷已经将元帕交给了她,看着那元帕,她总算稍稍松了一口气。 「媳妇儿,我韩家没什么了不起的规矩,我们娘儿俩的生活也一向简单,」韩老夫人殷殷教诲,「女人的一生没什么难的,只要遵守三从四德,就能安稳此生,你都明白吧?」 顾秋心点点头,「媳妇明白。」 「墨楼自来到县城赴任后、早出晚归,经常因公务而废寝忘食。」韩老夫人吩咐着,「我常年茹素,所以向来自己用膳,墨楼的午膳都是在府衙里用的,晚膳有时也是在外头打发,你不必到秀水居来侍候我,亦无须一日三请,为娘只希望你好好照顾侍候着墨楼即可。」 闻言,顾秋心微怔,听韩老夫人这席话,她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本想着古代人的媳妇儿不好当,没想到韩老夫人是如此随和且不端架子的婆婆。 「媳妇儿明白,请娘放心。」 说着,她又偷偷的瞥了身边的韩墨楼一眼,而韩墨楼也正睇着她,就这样,两人的视线又不小心碰撞上了。 不知为何,她又是一阵心悸,急急忙忙地将视线收回。 离于秀水居,回到晓阳院,两人的早膳已张罗妥当。 两人入座共进早膳。桌上共五碟家常小菜,清淡而简单。 「你若有什么不惯吃、不喜吃的,差人跟厨房说。」 「我很好养,不挑食。」她说着,先挟了一口菜往碗里放。 第十三章 韩墨楼看了她一眼,径自吃了几口,咀嚼着她刚才跟他娘说的话。 她说她虽出身商家,但既无华衣亦无美馔,可她是顾家千金,日子合该过得舒坦宽裕吧?为何她会说出这些话?是生性淡泊简朴?还是另有原因? 两人静静地吃完了他们成为夫妻后的第一顿早膳,他准备出门。 心砚本要侍候他整装,但顾秋心觉得从今以后这应是她分内之事,因此自告奋勇,「我来吧。」 他没强求她尽夫妻间的义务,她不能不尽妻子的责任。 心砚微怔,看了韩墨楼一眼。 韩墨楼颔首,淡淡地道:「你们都退下吧。」 心砚跟小节答应一声,双双退出房外并带上了门。 顾秋心他卸下腰带及外衣,再为他穿上官服,其实她从没帮人穿过衣服,还是这种古代的衣服,所以有点笨手笨脚。 韩墨楼的个儿高,她在侍候他穿衣时,还得不时踮起脚尖。 这时,他微微的弯了腰,配合着她的高度。 而他一弯腰,脸便靠近了她,她不自觉地倒抽一口气,胸口又是一阵悸动。 她感觉到自己的脸颊热热的,她希望自己没脸红,不然就太糗了。 套好外衣,她取起腰带为他圈上。为了圈上腰带,她得展开双臂环着他的腰身,然后……她又脸热了。 虽说原主是十七岁的身子,可她骨子里是个三十好几的女人了,怎么只碰了碰他,她就心头小鹿乱撞? 「我自己来吧。」突然,韩墨楼接过腰带。 在他接手的同时,触碰了顾秋心的手,她心头一跳,倏地松开了手,退后一步。 韩墨楼一边动作娴熟的系上腰带,一边睇着她,见她面红耳赤,眼底竟满是羞色,他微微拧起眉心,想笑,但忍下了。 「做不来的事,不急。」他淡淡地说:「我们有的是时间。」说着,他已将腰带系妥。 顾秋心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有点不知所措的看着他。 她得说,他的一些小动作真的让她感到惊讶,不说别的,就说刚才他为了迁就她的身高而弯腰的动作吧,那是多么体贴又温柔的行为呀! 她以为古代的男人都是不解风情的大男人,尤其他还是当官的,必然是一板一眼、高高在上,可与他接触以来,他的种种言行举止,却常给了她意外的惊喜及温情。 虽是盲婚哑嫁,但也许她真的嫁了一个不可多得的男人呢! 想想也是可笑,她跟郑道德交往十年,自以为对他了如指掌,没想到还是被他给蒙了。 「放心。」他双眼注视着她。 她回过神,迎上他的目光。 「娘并非富裕人家出身,在我考取功名之前,也一直过着非常清苦的生活,所以并无贵人的做派及习性,你与她相处只需真诚,不必拘礼。」他说。 她点点头,「我知道了。」 「若有什么不懂不明白或是需要协助之事,直管去秀水居向娘请教。」 「明白。」 「虽说刚成婚我可休息数日,但我仅赴任四个月,县务繁忙,千头万绪实在放心不下……」 「我懂。」她打断了他,释然一笑,「你只管忙你的、做你的,我会把自己安顿好的。」 她知道他是个以社稷为重的好官,在他上鬼哭山接她时,她就知道。 她的理解跟体谅,让韩墨楼脸上有了微微的放松笑意。「感谢你的理解,那我出门了。」 「嗯,我……对了!」 突然,她想起今早的事,今早跟在小节跟马嬷嬷身后的陌生婆子,她方才在秀水居见着了,现在她知道那是周嬷嬷,是在她婆婆跟前侍候的人。 当时,她取了韩墨楼交到她手上的白帕子就走了,那白帕子是什么? 「还有什么事?」他问。 「早上娘身边的周嬷嬷进来,你似乎拿了什么给她,是……」 「元帕。」她话还没说完,他已回答了她。 她愣住。元帕?新婚之夜用来证明新娘子是清白之躯的物品? 她狐疑地望着他,讷讷地又问:「我们又没……你哪来的……」 他抬起左手,掌心对着她。 她清楚的看见他左手食指上有一道新伤口,「这是……」 他颇有深意的一笑,「只一把剪子,一点鲜血就能办到的事。」 「……」她再一次呆住了。 「这是极易取巧造假之事。」他说。 「你这是欺骗娘?」 「不是骗她,是为她好。见着元帕,她便心安,日子也就过得舒坦,再说……咱俩房里的事,也不须对谁交代,递上元帕,你我都不必解释太多,是不?」 是,他说得对极了,她只是对于他如此缜密的心思感到不可置信。 「你是什么时候动的手脚?」她好奇地问。 他眼底闪过一抹促徕,却神情淡定地回答,「在你整个人巴在我身上,令我动弹不得、逃生无门之前。」 听着,她脸又热了。 韩墨楼是个作息规律的人,唯一不规律的就只有回府时间。 头一天,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巳时,她都洗漱完毕,准备就寝。 第二天,他回来的早一些,但她也早已用完晚膳。 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这么同床了三晚,她渐渐不觉得尴尬,还能跟他互道晚安,然后和衣睡下,接着一觉到天亮。 她想,她是真的信任他的为人,才能如此毫无防备。不过,为了避免像第一晚那样一睡着就不省人事地像无尾熊般抱住他,就寝时她几乎是贴着墙面的。 如果可以,她还真想把自己绑住,免得睡死了又做出什么丢脸的事情来。 第三天是回门的日子,韩墨楼因公务繁忙,无法陪同,所以她得自个儿回去。 她倒无所谓,她娘家那些人,韩墨楼还是少接触得好。 一早,顾秋心便带着婆婆帮她备妥的回门礼,坐着韩墨楼已命人备妥的轿子回娘家。 回到顾府,那些以往狗眼看人低的下人丫鬟不敢怠慢,毕竟她如今是知县夫人,已非昔日养在深闺里的那个小可怜,再者,她自从黑风寨历劫归来后,整个一人散发出一种强大的、坚毅的、爽朗的气质,与往日的她有着天差地别的不同。 从前畏畏缩缩、小心翼翼,就连下人都不把她当一回事的顾秋心,摇身一变,从里到外都让人又惊又疑。 进到花厅,赵氏已领着李香君跟顾秋桐在那儿候着,虽是回门见爹娘的日子,顾万得却不在府里。 顾秋心也不在意,横竖她没打算久待,要不是对于这些古代的繁文褥节还是得入境随俗一下,她压根儿没想过回门。 赵氏见着她带回来的回门礼,一点兴趣都没有,更没打算关心一下她在婆家过得是否舒心,满心只急着讨回她为了摆显、为了面子而特意添上的嫁妆。 「东西带回来了吗?」她两只眼睛望住正要喝茶的顾秋心,问道。 顾秋心好整以暇地啜了几口茶,笑咪咪地看着她,「什么东西?」 第十四章 赵氏一顿,眼底闪过一抹愠恼,「当然是我吩咐你拿回来的东西。」 她假意想了一下,然后「喔」了一声笑道:「我都送给婆母当见面礼了。」 闻言,瞪大眼睛的不只是赵氏,还有李香君跟顾秋桐。 随着顾秋心回门的马嬷嬷跟小节担心的看着顾秋心。 早在回来前,她们就知道主子不打算归还嫁妆。她们劝她别忤逆赵氏,免得遭殃,可她却气定神闲、十拿九稳地说—— 「放心吧,没事。」 主子都说没事,做奴婢的还能说什么?也只能提心吊胆的跟着回来,走一步是一步了。 「你说什么?」赵氏差点从那张黄桧木太师椅上跳起来,她怒视着她,「我不是让你交回来吗?」 「母亲,您先别气,听我说。」她依旧气定神闲、不疾不徐地开口,「女儿是克死过未婚夫、又被掳进贼窝的女人,虽说夫君不计较,仍旧娶我过门,可婆母不那么想。」她说着,又啜了两口茶,露出满意的笑容,续道:「婆母嘴上不说,心里可介意极了,正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所以我就借花献佛,将母亲给我的嫁妆转送给婆母献献殷勤。 「您有所不知,当婆母看见那些首饰头面时,脸上真是有藏不住的笑意呢!尤其是那只赤金绞丝镯,婆母不知道有多喜欢,不信,您问小节跟马嬷嬷。」说着,她把脸一撇,看着小节跟马嬷嬷。 赵氏惊怒地瞪向小节跟马嬷嬷,两人硬着头皮,连声说是。 她一肚子的恼火想发作,可听着顾秋心这番话,一时又发作不了,只是涨红着脸,瞪着眼睛,气呼呼地看着她。 一旁的李香君跟顾秋桐惊讶顾秋心何时变得如此恣意妄为,但同时又崇拜起她变得如此胆大包天的性子。 「母亲,您跟爹当时是为了什么把我嫁进韩家呢?」她笑视着赵氏,「不就是因为他是个官,而顾家能借着这门亲事打通政商两界的关系吗?有道是『世路难行钱做马,秋城欲破酒为军』,想收果子,也得舍得施重肥,是不?」 她这番话堵得赵氏说不出话来,所有人也都瞠目结舌,不可置信。 「当日我被翟烈带上黑风寨,翟烈向顾家勒索五百两,您的女婿韩墨楼替咱们顾家省下了,如今送几样头面首饰回报,应该不为过。」 韩墨楼说顾家当时准备付赎金救人,那是因为他不了解顾家人,更不知道顾秋心在顾家是什么处境。 若真担心顾秋心闺誉有损,退了亲事,顾家理当偷偷带着五百两上山换人,又怎会前去告知准女婿呢? 天下哪有无本生意,他们想利用她这把钥匙去打开韩墨楼这扇门,总得付出一点代价吧? 「母亲放心,女儿进了韩家,一定会好好侍奉婆母及夫君,讨他们欢心,日后咱家有需要之处,女儿也定会效力。」她目露精芒,面带微笑地直视着脸已经黑得像锅底的赵氏。 赵氏听着她这番话,反驳不了,只能继续愠恼地看着她,不停调整着激动急促的呼吸。她发现顾秋心像是变了个人,才不过嫁了三天,整个人像是脱胎换骨般,成了一个她全然不知的陌生人了。 如今顾秋心嫁进韩家,她已是韩家人,是知县夫人,自己心里纵有再多的恼火,也不能像往日那般对付她。甭管她说将嫁妆送给韩老夫人是真是假,那些东西都要不回来了。不过,她也没说错,往后顾家还得指望着她在韩墨楼耳边吹吹枕头风呢,她在韩家越是混得风生水起,对顾家就越有利。 猫崽子大了,爪子都伸出来了,看来,她得小心巴结着这小畜生。 忖着,赵氏换了张脸,收起怒意,涎起笑脸,「你说得是,为娘的实在浅见短视,以往不知你如此精明聪慧,还真是为娘的看走了眼。」 「母亲,」顾秋心唇角一勾,「女儿虽嫁了人,但身上流的是顾家的血,当然事事都为着娘家着想,顾家若不好,女儿在婆家也抬不起脸来,是不?」 「确实。」赵氏注视着她,深深一笑,「来人,传膳!」 顾秋心猜想,赵氏原本并没有打算款待她的,但让她倒打一耙、反将一军后,大概觉得不好跟她撕破脸因小失大,因此才会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不只命人备膳款待她,还让她带了两斤茗茶云中仙回去孝敬韩老夫人。 看来她猜得没错,顾家将她嫁给韩墨楼确实有所图谋。这也不奇怪,自古以来,官与商都是互相照拂的,顾家当初想方设法娶了李香君,也是因为她是通州府尹李兴利的亲侄女。 这些日子以来,原主的记忆越来越鲜明,很多之前她不记得、不知道的事,如今都慢慢清晰。不过她自己的记忆并没有遭到顾秋心的记忆取代,还是安好的待在她脑袋里。 实在万幸,因为她可一点都不想忘了爸妈跟弟弟。 用过膳,她胡诌要顺路帮婆母抓几帖药,必须离开,只因她不想久待顾府。 李香君主动送她,两人离开花厅,一路朝门口的方向走去。 「秋心……」临别前,李香君像是有什么话要跟她说,却欲言又止。 「嫂子,你有话直说无妨。」 「我……」李香君秀眉微蹙,眼底竟满是忧色。 「唷!」 突然,顾秋丰情绪过分高亢的声音传来,「知县夫人回来?」 两人往声源望去,只见顾秋丰摇摇晃晃,脸上洋溢着一种诡异快意及欢悦的走了过来。 李香君见状,低下了头面露忧惧。 顾秋心察觉有异,却又毫无头绪,这时李香君的手搭上了她的,微微颤抖着,她感觉到李香君那从身体深处漫出来的恐惧及忧虑。 就在她不解之际,顾秋丰已走到她们面前,他上上下下打量着顾秋心,怪笑道:「唷唷,瞧,还真不一样了呢!」 「大哥。」她唤了他一声,同时闻到他身上的那一股甜香。这味道有种熟悉的感觉,她想起在落水前,顾秋丰就在船搂里烧着这味道的熏香,当时李香君还因为受不了而走出船楼。 那天是在开放的空间,又有点距离,味儿不明显,如今他近在面前,那甜味腻得她难受。她想,顾秋丰必是到潇湘院去风流快活,还在姑娘房里留宿,过午了才回来。 想着,她真替李昋君难过,一个好好的姑娘家,如今犹如弃子般,这要在二十一世纪,她早就劝李香君离了这渣男。 「我那妺婿如何?」顾秋丰挑眉狎笑,「哥哥我瞧他那体魄应当不差吧?」 这会儿,顾秋心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了,她看他是还没醒吧?尽说些不正经的垃圾话。 「秋丰,你说的是什么话呀!」李香君皱着眉、红着脸,怯懦地阻止。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都嫁人了,还是不谙人事的姑娘吗?」顾秋丰情绪高涨亢奋,眼里虽然有着隐约的恶意及不友善,嘴角却一直失守的往上扬,朝着两腮咧开。 顾秋心细细看他,两颊消瘦,面色蜡黄,眼窝黑黑地,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 第十五章 「大哥。」她正色地道:「多顾着身子吧!顾家家大业大,要是你不幸英年早逝,可就无福消受祖宗余荫了。」 闻言,顾秋丰稍稍清醒,恍然问道:「你……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她眉梢一扬,「妹妹先行告辞。」语罢,她便迈开步子离去。 出了顾家大门,马嬷嬷突然压着声音问:「夫人,怎没见您肥呢?」 她微怔,不解地看着马嬷嬷,「肥?」 马嬷嬷轻轻一笑,眼底有着隐隐的赞叹跟崇拜,「是呀,吃了那么多熊心豹子胆,也没见您肥几两肉。」 这会儿,她听明白了马嬷嬷的话意,高深莫测地一笑。 【第四章 娶了好姑娘】 回府后,顾秋心没回晓阳院,而是先到秀水居去。 一进院子,就见韩老夫人在采摘园子里的菜,要送到厨房去给厨子准备晚膳。 「娘,我回来了。」她上前问候,精神又有礼貌。 韩老夫人慢慢抬起因为弯太久而有点扛不直的腰,「回来啦?今天回门还好吗?」 「没事,就那样。」她淡淡带过。 「顾家是富贾,见惯了好东西,希望咱们准备的回门礼没失礼。」韩老夫人谦逊中带着一点点的心虚难为情。 「没那回事,礼轻情意重,心意比什么都重要。」说着,她递上从顾家带回来的两斤茶叶,「瞧,母亲还让我带了两斤云中仙回来孝敬您呢。」 「云中仙?」韩老夫人微愣。 韩家向来粗茶淡饭,别说不曾喝过,就连云中仙这茗中极品都不曾耳闻。 「总之是好东西,用过晚膳,我们来喝一点。」她兴高采烈地说。 「晚上喝茶,娘不好睡。」韩老夫人说。 「那明天喝。」她说着,将茶罐交给身后的小节,挽起袖子,「娘,我来帮你采。」 「别了,你不要沾手,都是土。」 「没关系,娘旁边歇着,我来。」顾秋心扶起婆婆往旁边站,身手矫健地蹲了下来,「这边的都要采吗?」 韩老大人见她如此热忱,也没再拒绝,手一指,「到那儿就行,娘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 「嗯。」她点头,然后便快手快脚的摘下菜叶往一旁的篓子里搁。 因为韩老夫人茹素,韩墨楼又忙于公务,所以在韩家都是个别用膳。虽然韩老夫人不要求她一日三请安,但她还是会来秀水居跟她问安,毕竟是新进门的媳妇,还是得勤快一点才会讨人喜欢。 其实见韩老夫人独自一人在秀水居用膳,她心里是有点难受的,这家里也不过就三口人,一天有三餐,难道还凑不在一起吃顿饭? 从前在她家,不管大家多忙,一天之中一定有一餐是全员到齐的。一起吃饭时,大家可以聊聊各自发生的事情,有趣没趣,有用没用的都聊,偶尔还可以听听其他家人给的建议。 突然,她心生一念,「娘,多采一点好吗?」她转头望着韩老夫人。 韩老夫人微愣,「做什么?」 「我来陪娘吃饭。」她甜笑着,「墨楼晩上常常在外头用过了膳才回来,我都是一个人吃饭的,与其如此,还不如跟娘一块儿吃更有味道,是不?」 韩老大人又惊又喜地望着她,「可是娘吃的都是素菜,你……」 「吃素好呀,养生。」她咧嘴一笑,「若我想食荤,再让厨子帮我准备就好。」 韩老大人原以为顾秋心那天说自己喜欢淡泊简朴的生活,只是说来顺她的意、讨她欢心,可现在看她毫不犹豫地挽袖摘菜,沾了两手的土也不在乎,又说要同她一起用膳,看来还真像有那么一回事。 「老夫人。」一旁的周嬷嬷笑说:「夫人有这般孝心,您就别驳了她一番心意了。」 韩老夫人听着,脸上有着一丝喜悦,略带腼腆地点了点头。 顾秋心沐浴更衣、洗漱完毕,便在花厅里跟小节及马嬷嬷聊天打发时间。 三天了,韩墨楼每天回府的时间都不一定,她也抓不到两人新生活的节奏,幸好婆婆虽是传统女性,但个性温和,目前相处起来一点问题都没有。 她感觉得出来,今天帮婆婆摘菜,陪婆婆吃饭,她老人家是很高兴的。也是,平日里韩墨楼忙于公务,无人承欢膝下,她肯定很寂寞吧? 她猜想婆婆在秀水居整了那一块地方,不完全是因为过惯了劳务的生活,也是因为太无聊、太寂寞,反正闲着也闲着,总得找事做。 在古代,女人待在后院不是绣花就是磕牙,之前那一个多月待在顾家,可闷死她了。现在可好,有秀水居那一方田地让她活动筋骨,她实在太感恩婆婆了。 「小姐,」聊着聊着,小节不知想起什么,突然有感而发地说:「今天回门,见着少夫人,奴婢真心觉得你能嫁给大人真是太好了。」 「小节,」马嬷嬷提醒着她,「咱们现在在韩府,你得改口叫夫人,怎么老是忘记?」 小节耸肩一笑,「我叫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嘛。」 顾秋心不以为意地表示,「叫什么都好,我无所谓的。」 「这怎么行?」马嬷嬷微微板起脸来,「这是规矩。」 「我看韩家没那么多规矩。」顾秋心啜了一口水,润润喉,「嬷嬷不觉得在韩家过得比在顾家还悠闲舒心吗?」 马嬷嬷不否认这点。虽是官家,但韩氏母子俩毫无架子,府里的气氛也很轻松快意。 「是没错,但……」 「嬷嬷,轻松一点吧。」她打断了马嬷嬷,「来到韩家,我就是想过轻松快意的日子,韩府也没多少人,这晓阳院里平日里又只有咱们三个,就别那么拘束了。」 「就是就是。」小节附和着,「小姐说得对,咱们来韩家就是要过舒心日子的。」 从前在顾家,整天都像是被掐着脖子在过日子,来到韩府虽然只有三天,小节却深深感受到两家的不同,在韩家,空气都彷佛不一样呢。 「你这丫头!」马嬷嬷瞪了她一眼,「可别给夫人闯祸。」说着,往小节的胳膊拧了一把。 小节躲了一下,轻啐着,「嬷嬷就是爱穷担心,我能闯什么祸呢?」 「就是不知道你会闯什么祸,才要特别警告你。」马嬷嬷神情严肃地说。 「行了,嬷嬷,我知道的。」小节微嘟着嘴,「不过,韩家什么都好,就是日子过得差了一点。」 顾秋心微怔,「日子差在哪里?」 「奴婢以为小姐嫁进韩家后,能过上好日子的。」小节环顾四周,话中有几许感慨,「可是小姐瞧,韩家比起顾家是不是寒怆了些?」 她微微笑,「我觉得挺好的呀。」 小节眉心一拧,「好在哪儿?」 「这表示他是个清廉的好官呀!」她道:「若这府邸精雕细琢,仆从如云,难道你们不会觉得他是贪了民脂民膏来的?」 想她在二十一世纪见的那些个官员民代,一个个吃相难看,巧取豪夺,哪一个把人民的福址放在首位?哪一个不是想着自身的利益? 第十六章 「吃不过是三顿,睡也不过就一张榻,不必那么讲究。」她神清气爽表示,「再说了,咱们在顾家的时候,又能吃上什么山珍海味,睡上什么细丝软绸?在韩家,起码还多了份自由跟逍遥。」 马嬷嬷点头称是,「夫人说得一点都没错,小节,你最好谨言慎行,像刚才那样的话可别再胡说!」 「我知道。」小节微微缩了缩脖子,「我也只敢在这儿说呀。」 然而她们的话,站在门外的韩墨楼听得一清二楚。 因为不想府里有冗员,晓阳院在过去也就只有两名负责洒扫候传的仆役,而心砚跟得胜是跟在他身边侍候的,他在,他们才会在。 顾秋心嫁进来后,因为有小节跟马嬷嬷贴身侍候,她又不喜欢有太多人在院子里来来去去,便将那两名仆役交给管家重新安排,虽然院子里现在只有她们主仆三人,但有任何需要,只要出院子门便能唤来就近的府卫或仆从。 因为总是晩归,不想惊扰她,他早已吮咐所有人见了他都不必特别通报,也因此韩墨楼才能在这么近的地方听见她们的对话。 听见顾秋心这番话,他感到十分欢愉及踏实,虽说她偶尔有点小小古怪,但他真没娶错人,可是听她们说的话,好像她在顾家吃不好也睡不好,这是为什么?她那日向娘亲请安时也透出类似的讯息,到底怎么回事? 「大人,您不进去?」身后的心砚压低着声音问。 他转头看了心砚一记,脸上写着「你急什么」,挥挥手,他以眼神示意心砚去帮他备水沐浴洗漱。 心砚点了点头,转身便蹑手蹑脚的走开。 这时,里面又传来顾秋心的声音—— 「谁在外面?」 「是我。」韩墨楼不知怎地心头一悸,可脸上却是一贯的气定神闲。 见他走进来,马嬷嬷跟小节急忙福身,「大人。」 他以眼神示意她们免礼,然后走向顾秋心。 顾秋心起身,没见心砚跟得胜跟进来,疑惑地问:「心砚跟得胜呢?」 「心砚去帮我备水,得胜我吩咐他去找近卫队长说点事。」韩墨楼注视着她,「今天回门,一切都顺利吧?」 「顺利。」她两字带过。 「我没能陪你回去,岳父跟岳母大人可有说什么?」 「父亲不在,我母亲也没多问什么。」顾秋心一派轻松地回答,「没什么事,你不必放在心上。倒是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 闻言,他微顿一下,「你说。」 「打明早开始,我们都去秀水居陪娘一起用早膳,如何?」未等他表示意见,她兴高采烈地续道:「咱们家三口人,没理由凑不在一起吃顿饭吧,我今天已经跟厨房的辛叔说了,明早请他准备三人份的素菜。」 韩墨楼微微愣住,两只眼睛望着她。 他没说话,教她猜不出他的心思,「怎么了?还是你有什么其他想法?」 「你都已经吩咐辛叔了,还问我有什么想法?」他浓眉舒展,唇角一勾。 她疑怯地看着他的脸,略有不安,「你……觉得不妥?」 古代的女人都以夫为天,容不得自做主张,她是不是逾越了分寸? 韩墨楼定定地望着她,胸口满溢着欢悦及欣慰。虽然她是因父母之命而嫁,按她的说法,她是还没喜欢上他就先嫁给他了的。 尽管没有她所谓的「情」,可他确切的感觉到她的不排斥,甚至非常乐意及富有热忱的想融入这个家,亦将自己视作韩家的一分子。 「谢谢你。」他深深注视着她。 她一愣,疑惑出声,「啊?」 「谢谢你把自己当成这个家的一分子。」 迎上他专注又热切的双眸,她一时忘了呼吸,整个胸腔蓄满了热气,然后涨红了脸。 「这不是应该的吗?」她有点难为情,「我只是觉得娘一个人用膳怪寂寞的,所以……」 「就依你说的办。」他说完,眼底漾满感激,「我先替娘谢过你了。」 「谢什么呀?」他越是认真的夸她,她越发觉得不好意思,「晚了,你赶紧去洗漱沐浴吧!」说着,她不自觉地伸手推了他一把。 他先是微顿,然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唇角若有似无的再度轻扬,「嗯,你先歇下吧。」语毕,他旋身走了出去。 知道韩墨楼跟顾秋心要同自己一起用早膳,韩老夫人十分欢喜,再从儿子口中得知此事是顾秋心提议,她便越发心生喜悦了。 正如儿子当初所说,顾秋心确实是个讨人喜欢的站娘,虽只有几天时间,她已经觉得这媳妇贴心得很。 她没有富家千金的娇气做派,相处起来很是舒服,尽管有时候她觉得她的言行举止不似名门闺秀,可那些都无伤大雅。 顾秋心个性纯稚心思细腻,记性又好,没几天已经记熟了府里所有的面孔及名字,每天只要出了晓阳院,不管见了谁,是什么身分,她总是亲切又主动的喊出对方的名字,一点主子的架子都没有。 接下来的日子,韩墨楼只要一出门,顾秋心便到秀水居陪着韩老夫人谈天或做农务。她一点都不娇贵,那些对寻常姑娘来说有点粗重的活儿,她做起来竟是游刃有余,而且轻松上手。 待在韩老夫人身边,顾秋心知道不少关于韩墨楼的事。说来也实在好笑,二十一世纪的人是认识了解一个人,才决定跟对方步上红毯,可古代的人却是在拜堂成亲,甚至洞房后才开始认识对方。 未来的人,因了解而结合,也因了解而分离,古代的人呢? 自韩老夫人口中,她知道韩墨楼幼年丧父,是其父的朋友鲁虑收留了他们孤儿寡母。 鲁虑不只照顾他们的生活,还让韩墨楼在他置办的学堂里跟着他的独子鲁自行及其他学生一起求知。鲁虑将他视如己出,不只用心教导栽培,还让他跟鲁自行一起拜师习武,强健体魄,磨练心志。 韩墨楼与鲁自行年纪相仿,性格脾气又相近,两人情同兄弟,之后他跟鲁自行同赴京求取功名,两人皆不负所望,金榜题名。 如今,鲁自行是通州府尹,施政有方,深得民心,而李香君的伯父李兴利正是前任的通州府尹,后来遭人上折子弹劾其贪污受贿,虽然后来因证据不足而安全下庄,但顶上的乌纱帽还是不保。 李香君在顾府的地位也因为其伯父遭去职而摇摇欲坠,话说回来,顾家为了做买卖,还真是拼了命的跟当官的牵扯上关系——顾秋丰娶了李兴利的亲侄女,她则嫁了韩墨楼。 是人,没有不爱财的,只要取之有道、不伤天害理,稍微投机取巧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说封建时代,就是未来的二十一世纪,官商之间也总是有牵扯不完的关系。 水至清则无鱼,做生意的需要当官的打通门路,当官的也需要做生意的配合政策,两方有着相辅相成、各取所需的微妙关系。 第十七章 但若顾家与官家结亲都有其目的,那么……顾家需要韩墨楼帮上什么忙?不自觉地,她又想起那日翟烈带人登上画舫之时,顾秋丰命人将木箱沉入水中之事。 翟烈说箱中都是药材,若只是寻常药材,顾秋丰为何…… 这事,她始终感到困惑。 晩上,顾秋心早早就让小节跟马嬷嬷回去歇着。 在房里画设计图,她打算在秀水居帮婆婆搭棚架,种植爬藤瓜类,她还预计在棚下弄张大矮桌,像韩剧里看见的那种,人可以坐在上面吃饭喝茶聊天。 她已经跟王管家提过这事,王管家还帮她找了府里的仆役立山来帮忙。立山入府做事前是木匠,手艺不差。 构思得太过入神,竟连韩墨楼走进内室,甚至站在桌旁,她都没发现。 「在做什么?」韩墨楼睇了好一会儿,终于出声。 听见他的声音从那么近的地方传来,她吓了一跳,抬起头,见他已沐浴更衣完毕,一身轻爽的站在旁边,她愣了愣。 他取起她的纸张,「俄以为你在画山绘水,看来不是。」 「是瓜棚的设计图。」她说。 「瓜棚?」他好奇地又看了看她画的东西,「这上面的是瓜棚,那旁边跟底下是什么?」 「是篱笆跟坐卧的台子。」 他微微蹙起眉头,不解地看着她,「我没见过这样的篱笆,坐卧的台子又是什么?」 她将设计稿从他手里抽回,摊在桌上,解释给他听,「我要帮娘打造一处休憩的小天地,这上面搭上棚架,可以种植爬藤类的瓜果。这两面立起篱笆,这篱笆竹条交岔处可挂上花草植栽。这一面呢,我要砌个简易的砖灶,劳务之余,我跟娘可以在这儿烧水煮茶,品尝茶点。」 她兴高釆烈地继续说:「还有这个台子,平时可以在上头吃吃喝喝,但只要摊上张软垫,就能在午后打个小盹,秀水居还有多余的地儿够用的。」 听着她的计划,再看着她脸上那愉悦的表情,韩墨楼不只看痴了,一天的公务辛劳彷佛也得到了缓解。 「欸!」突然,她一脸正经的看着他,「你先别走漏风声,为了给娘一个惊喜,我已经跟王管家及立山商量好了,先在别处将棚架、篱笆跟台子制作好,然后再移至秀水居组装搭建。我预计在中秋前完成,那么中秋时就能在那儿赏月了。」 「娘一定会很开心的。」他注视着她,温柔微笑,「一眨眼,你嫁进我们家也两个月的时间了,自你进门后,娘每天都很欢悦,往日静寂的秀水居也总是欢声笑语不断……」 「我娘……」她想起在二十一世纪的妈妈,再想起顾秋心早逝的生母,忍不住一阵鼻酸,「我跟我娘亲已经永远的分开,再也不会相见,母女缘薄,实在无奈。」 说着,眼角迸出了她未发觉的泪珠,「嫁进了韩家,发现娘是个温情朴实之人,我与她很是投缘,自然也就将她视如亲娘般,希望能与她为伴,也希望她天天都开心……」 她话未说完,他已伸出手,一手捧着她的脸,一手揩去她眼角的泪水。 迎上他那温柔漾着怜惜的目光,她心头一阵悸动。 何止韩老夫人是个温情之人,他也是呀! 「娘身子弱,掉了几胎才好不容易生下我,本以为之后可以为我再添三两个弟妹,却不料父亲骤逝,她这心愿再也无法实现。」他那幽深的黑眸里,满溢着感激及欣慰,「你来了,她像是多了一个小女儿般,不知有多欢喜。我少时为求功名,昼夜苦读,求取功名后又因为公务繁忙无法经常承欢膝下,娘虽不说,但想必十分寂寞,其实该谢你的人是我……」 在他目光注视下,她莫名有点羞赧,低下头,身子稍稍往后一缩,然后再抬起脸来看着他。 「你不必谢我,这是我对你的回报,我已是你的妻子,你理解并尊重我的一切,所以……」 「因为我的心很大。」他打断了她。 她微顿,疑惑地问:「心……很大?」 他点头,「我要的不只是名实相符的夫妻关系,我还要你的,你真心实意想成为我韩墨楼之妻的心。」 闻言,她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胸口像是被轻槌了一下,不痛,但有种说不上来的难受,可那难受不是苦的,是甜的。 甜得难受。 「我的好兄弟为了娶一个自己选的女人,闹腾了好些日子,当时的我无法理解,只觉得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约之言,人皆如是。」他笑望着她,「其实你洞房之夜对我说的那番话,他也说过差不多的。」 「你说的是通州府尹鲁自行?」 「你知道?」他微顿。 「娘跟我说了韩、鲁两家的事……」话题转到鲁自行身上,她突然觉得轻松许多,「她说爹早逝,是鲁家接济了你们母子,你有今天的成就,恩师厥功至伟。」 提起恩师一家人,韩墨楼眼底有着一丝温情柔软。 「幸好你没丢了恩师的脸,顺利考取功名,光耀门楣。」她说。 「我考取功名不是为了光宗耀祖,而是为了兴利除弊,造福社稷。」他神情一凝,眼神中透露着忧国忧民的愁思,「前朝上至朝堂,下至州官多是狼戾残忍、昏庸无能之辈,权势及资源落在那些立身不正之人手中,百姓苦不堪言,父亲认为若未能有一官半职在身,实在难有所作为,只可惜他时运不济又英年早逝,梦想未能实现。」 其实,她已从婆婆口中得知他几年来官运低落、仕途多舛,便是因为他正直敢言,清廉公正,不谙为官上位之道,亦不懂得逢迎上意,才会错失一次又一次的升迁机会。 他考取功名,不为利禄,而是为了谋庶民百姓之福,这等情操,令人敬佩。 她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给予他赞美及鼓励,「我知道你为何做官,也知道你仕途并不顺遂,但别忘了你的初心,别随波逐流,别让这浊世污染了你。」 听着她这番话,他胸一热。 「不过呢,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讲的是人情世故,光会做事是不够的,你也得学着怎么做人。」她给了他一点小小的建言,「你的鲁兄弟必定跟你相同,都是正直之人,可为何他官运亨通呢?当然运气是很重要,不过我想……他一定比你圆融世故得多。」 他点点头:「确实,自行他经常说我这耿直的性情很是坏事,但我只是不愿辱没了先父及恩师的声名。」 「外圆内方是为人处世之道,磨去你的棱角,保有你的正直,我相信你能做得更好。」 她这番言论让他越发对她感到佩服,她年纪轻轻,又是养在深闺后院的闺阁女子,平日里见的、谈的都是那些日常之事,可当她提起世道、提起政治,又有一番非凡的见解。 「你总是令我感到惊奇。」他直视着她。 「哪方面?」她问。 「各方面。」他深深地注视着她,「我越来越庆幸当初我没被你说服,依旧坚定的娶你过门。」 第十八章 听着,她脸一热,却故作不驯地反驳,「咱们一起生活还不算久,你现在下定论未免太早,说不定再过个一年,你就想休了我呢!」 韩墨楼唇角一勾,「那就让时间证明吧!」 她视线一斜,迎上他专注而炽热的眸光,顿时屏住了呼吸。 她初时还真以为他是个无趣的读书人呢,第一次在黑风寨见到他时,他表现得冷冷的,不多话就算了,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当时她还想着以后要跟这种男人生活,那可真像是住在广寒宫里。 如今,她对他的看法不同了。 只要他们独处,他总是用炽热的眼神看着她,毫不隐藏,那霸道的、理直气壮的目光,总是烧得她全身发烫。 这男人,根本是扮猪吃老虎。 「对了,」她话锋一转,「你的鲁兄弟为了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而闹腾了一些时日,现在可觉得值得?」 「值得。」他说:「他们夫妻感情和美,也已育有三名子女。」 她微微瞪大了眼睛,「三个了?鲁兄弟今年贵庚?」 「与我同龄。」他说。 「人家都生三个了?」她忍不住嗤地一笑,「你输惨了。」 他不以为意,反倒深深的看着她,「我会追上的。」 她一顿,意识到自己给自己挖了个深坑,尴尬地干咳了两声,故作镇定,「我……困了,不聊了。」 说着,她把东西搁下,飞快地溜上了床。 亥时,虞县县衙左翼楼的书斋里,仍旧灯火通明。 书斋里除了韩墨楼,近卫得胜,随侍的心砚,还有师爷左平,总捕头司徒敬及副手蓝玉夫。 韩墨楼初到虞县时,发现县府衙门官兵无能,文员散慢,为了整饬官纪衙务,他找来自己的人马,遣走顽劣乖张,贪妄散慢之辈,重新招募新血。 左平是他在京城任职时的同僚,为人正直廉明,可与他无异,皆不受上位者的青睐,早早辞官回老家当教书先生,在他去信邀请后,便带着一家老小前来虞县为他效力。 司徒敬跟蓝玉夫是他习武时的同门兄弟,跟鲁自行亦是交心旧识,司徒敬本是鲁自行府衙里的教头,他为了整顿衙门,于是向鲁自行借人。 蓝玉夫原是一间武馆的武师,一听说他这儿需要支持,二话不说就邀了十数名武馆的有志之士,跟着司徒敬来了。 有了这些可靠的左膀右臂相助,虞县官衙总算慢慢有了起色及进步,加上这半年来多方察访,他才知道前任告老还乡的知县马良,根本是个贪贿之徒。 他以职务之便,图利商贾,对他们大开方便之门,不只贱价出租公田,让那些富人以微薄薪酬找来穷人为他们耕种,甚至还将职等较低、不易察觉的公职卖给一些仕绅富户。 马良在虞县十年时间,对县务毫不用心,眼底只有酒色财气,每每想到这样的贪官污吏竟可告老还乡、全身而退,他便感到愤怒。 「左师爷,你与商会那边交涉得如何?他们可愿重新拟定公田租约?」他问。 「先前的租约一打十年,如今还有三年才到期,商会里的那些个大老爷们都坚持等到约满。」左平一叹,「有契约在手,他们站得住脚呀。」 韩墨楼浓眉一皱,嗤一声,「一约十年?还真是稳赚不赔。」 「马良肯定从商会那儿得了不少好处。」左平说着,眼底有着无奈。 「那是当然。」韩墨楼神情一凝,声音低沉、微带愠意,「官商勾结,事事剥削,那些穷人小农只能为人牛马,实在不公不义。」 「确实如此,但商会那些人在城里呼风唤雨,又有租契在手,恐怕官府也无法动他们分毫。」左平说着,又轻叹了一声。 韩墨楼沉默须臾,若有所思,「我岳家是商会一员,若有必要,我亲自走一趟顾府,请岳父出面斡旋协调。」 左平却面有忧色,「大人,顾老爷虽无承租公田,但与各家商号富贾皆有交情,其买卖的粮抹有六成都是向这些人收购,要是重新拟定租约恐怕也会损其利益,我怕他不会答应大人所托,与这些仕绅们交恶。」 韩墨楼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但为了公义,他仍得一试。 「我明白,可这是目前唯一途径。」他以希望的眼神看着左平,「总之你继续与他们交涉,后续再议。」 左平一揖,「卑职明白。」 韩墨楼转而看着司徒敬跟蓝玉夫,问道:「之前西北流民在街头行盗窃之事,可有斩获。」 「大人,属下已逮捕十数名盗窃抢夺者,他们全是西北战事之后的孤雏。」司徒敬续道:「属下得到消息,他们这些人也在西北各城到处流窜、闹事行抢。」 韩墨楼神情一沉,面有忧思。 「战后孤雏流民四散流窜,未能得到安置,饥饿起盗心,也是难以避免。」韩墨楼又问:「他们可有群聚之处?」 「经属下审讯,获知他们常在城北的屠生巷出没。」 「屠生巷是三教九流、龙蛇混杂之处,这些孤雏在那种地方,极易遭到利用。」韩墨楼思考时,总习惯性的以中指搓揉眉心,此时,他的眉心已有一道红色痕迹。 「大人,在属下审讯他们时,还获知一件不寻常之事。」韩墨楼眼睑一抬,神情冷肃,「司徒兄说吧。」 「这事……」司徒敬面有犹豫,欲言又止,斜眼瞥了蓝玉夫一记,似乎在征询蓝玉夫的意见。 韩墨楼视线往蓝玉夫脸上一扫,「是什么不能说的事?」 蓝玉夫性情耿直,情绪奔放,说话做事直截了当,不拖泥带水。他按捺不住,冲着司徒敬说,「你不好说,那我说好了。」 说完,他也不管司徒敬同不同意,开口便道:「我们发现一件不寻常之事,与顾家有关。」 听到「顾家」二字,不只韩墨楼微震,左平、得胜跟心砚也都露岀惊疑的表情——蓝玉夫口中的顾家,应该就是韩墨楼的岳家吧? 「大人,我们从那几个遭逮捕的孤儿口中得知,在他们之中,有个名叫六子的少年在去年入了黑风寨,那个少年偶尔会进城走动,之前还跟他们碰上了,」蓝玉夫续道:「他们听六子说,十天前黑风寨在牛溪道上劫了一批货。」 六子?他之前上黑风寨要人时,便是一个名叫六子的少年领他到寨子口等候换好装的顾秋心。 名字跟人对上了,那消息肯定不会有错。 只不过,牛溪道沿着水路而辟,离官道有点距离,因为偏僻,鲜少有人借道而行,为什么运货的商队会选择这条路? 再者,牛溪道不在黑风寨活动范围之内,黑风寨又为何跑到牛溪道去劫货? 「黑风寨劫的是什么货?」他问。 「说是一些布疋跟药材。」 「顾家的?」他嗅到一点不寻常的味儿。 「正是。」蓝玉夫回答。 难怪司徒敬要吞吞吐吐的,这事确实有点蹊跷,况且都过去十天了,为何顾家没报官?又是什么货物,竟让他们舍弃安全的官道走了一条偏僻小路? 第十九章 而且,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几个月前,顾家的画舫在离川遭劫,顾秋心因此落水,可顾家却未提只字词组,刻意隐瞒。 当初,他以为顾家或许是顾及顾秋心即将出嫁,怕损了她的闺誉,导致婚事生变,才会隐而不扬,可如今再加上这件事,还真是启人疑窦。 「大人,兴许是顾家爷不想令您担忧,给您添麻烦……」司徒敬猜测。 韩墨楼不语,若有所思。 他想,他该亲自问问那几个孤儿。 「今儿晚了,明早我要审讯那几个孩子。」他说。 【第五章 大义灭亲】 今晩,韩墨楼一如往常晚归了。 他接下知县一职,为了整顿县政,天天早出晚归,常常他回来时,顾秋心已经睡了,而顾秋心还没睡醒,他人已经坐在书房里看书。 她不知道他一天睡几个时辰,只担心他再这样下去,恐怕会积劳成疾。 之前暗中帮婆婆做的棚架、篱笆跟台子都已经完工了,今儿立山跟几名仆役将物件搬到秀水居,并慢慢组装起来时,她看见婆婆脸上惊喜又安慰的表情,深深感到欢愉。 果然,带给别人幸福及愉悦,自己也能感受到幸福及愉悦。 组装完毕后,她又亲自领着仆役们整理篱笆边的造景,不只种下多种藤类瓜果的苗种,还种了一些依时节开花结果的植物。 她知道婆婆不喜欢空有外表的植物,所以种下的全是可以入菜、入药,或是用来泡茶的花草。 槐花,每年的四、五月是花期,花瓣可以蒸、炒、炸,入馅包素饺子,口味清爽,还有淡淡香气,亦能直接洗净食用。 木槿花,做法多样,烧豆腐、煮豆腐汤或粥,口感爽滑。 洛神花,花香淡雅,用来泡茶煮茶,清香提神,清心明目。 南瓜,果实可吃,南瓜花亦蔬亦药,具有养生效果,和着面粉炸一下,口感酥脆,鲜香四溢。 茉莉花就更不用说了,可入茶,亦可煮茉莉银耳汤,适用于肚郁气滞。 这些知识,她都是从韩墨楼书房架上的《医典》学来的,她平时闲着没事,就到他书房里找书看,意外得知许多从前不曾接触过的新知。 忙了一天,终于搭建完毕,看着成果,婆婆脸上的笑意藏不住,而她的心也暖暖的。今天是美好的一天,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不小心让砖块压伤了手指。 一开始她不以为意,可晚上冼漱沐浴时才发现指尖都瘀血了。 就寝后,手指头一阵阵的抽痛,她在床上翻了好久才终于迷迷糊糊地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她隐约听见声音,知道是韩墨楼回来了。 为了不惊扰到她,他总是先去沐浴更衣后才回内室,而且还不准人出声喊他,因为他实在太小心翼翼,有时她根本不知道他是何时上了床。 她没睁开眼睛,也没翻身,只是静静地躺着。接着,她察觉到他坐上了床,但没躺下。正困惑时,他轻柔又小心地托起她的手掌。 她心头一悸,原本还有点昏昏沉沉的脑袋,突然清醒过来。 他在做什么?此时,她心里充满了疑惑,一颗心脏扑通扑通的狂跳。 他将她的手托在他那大而厚实的掌心里,指腹轻轻地扫过她每根手指头,然后,他轻声一叹。 她原本平静的心房此时鼓噪得厉害,她偷偷的咽了一口唾液,尽可能地不让他发现自己已经醒了。 她觉得好尴尬、好害羞,可胸口暖烘烘地,又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喜悦及幸福。 是呀,居然是幸福。 更让她惊羞得差点跳起来的事情发生了,他、他居然在她手背上吻了一记。 天啊,她脑子都快烧起来了! 他究竟在干什么?她好想睁开双眼问他。 慢着,他该不会已经忍不住,想对她做什么坏坏、色色的事情吧?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她察觉到他拿了什么东西抹在她手指上,凉凉的,舒缓了原本不适的抽痛感。 他在帮她擦药?她猛地睁开眼睛,惊羞地看着他。 看见她睁开双眼,韩墨楼先是微顿,然后皱起眉心,嘴里低低的念了她几句,「不小心就罢了,还不用药,瞧瞧你这手指,都瘀青成这样了……」 他的表情跟口气明明就像在说「你真会惹麻烦」,可为什么听进她耳朵里却像是「你知道这样有多教人心疼」…… 那药明明是凉的,怎么却有一股子火热从她的指尖光速般的往她身体各处窜,因为太害羞了,她下意识想把手抽回。 他稍微用力地握住她的手腕,眸子深深望住她,沉声地道:「别乱动。」 「我、我没事的……」她的声线微微的颤抖。 他脸上表情沉静,淡淡地道:「我回来时,马嬷嬷在院门候着,她说娘今天很开心,还告诉我你给砖块压了手指,却等闲视之……」 「马嬷嬷真是瞎操心,不碍事的。」原来是马嬷嬷跟他说的。 他抬起眼睇了她一眼,「她是真的担心你。」 「我知道,她还是小姑娘时就跟了我娘,未嫁过人、也没有一儿半女,所以一直把我当亲生闺女看待。」说起马嬷嬷,她眼底有着一丝暖意。 「我问了她关于你的事。」他说。 她微顿,「我的事?」 他颔首,继续小心地帮她涂抹去瘀膏,「我只知道你的亲娘在你三岁时就去世,并不知道你从此之后在顾家过的是什么日子。」说着,他不觉皱起浓眉,「原来你说过惯了粗茶淡饭的日子,并不是场面话,也不是矫情……」 听他的口气,再看他那懊恼又痛惜的表情,她知道马嬷嬷一定什么都跟他说了。 说起来,过着那种日子的人是顾秋心,不是她,她可一直都是爹娘疼姥姥爱的。 「顾家来重男轻女,不说是我,就连赵氏亲生的秋桐也没受到怜爱。」她释然一笑,「过去的都过去了,如今我可是苦尽甘来。」 闻言,他微怔,不解地看着她。 「嫁进韩家,多了一个娘疼我,手伤了,还有人大半夜帮我擦药,哪里不是苦尽甘来呢?」她俏皮的说。 韩墨楼唇角一勾,露出了欣慰的笑意。嫁给他是甘呀?那真是太好了。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总之我现在是韩家人了,以前的事就不用再想。」她说得一派云淡风轻。 他帮她涂好药,轻柔地将她的手搁下,问:「你不怨吗?」 她不加思索地摇摇头,「不怨,我都嫁人了,只要跟他们划清界线就好。」 听到她说出「划清界线」这么重的话,他心头微震,疑惑地看着她。 她敛起一脸轻松,正儿八经地解释,「我的嫂嫂是前通州府尹的亲侄女,我又嫁了你这个知县老爷,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吧?商人为利,自然得多方找门路及人脉,金脉、血脉及人脉是商人必备的三条脉,与为官者结亲,便是为了人脉,而身为新任知县的你应该就是顾家要的人脉。」 第二十章 顾家明明是她的娘家……听到她这番话,他有点吃惊,但在吃惊之后,又不知不觉地对她心生敬佩。 「虽然我不知道我娘家需要你来打开什么门,不过我知道你的心性,理解你的抱负,若无必要,你还是少与我娘家接触吧。」 顾秋心的这些话在韩墨楼心上敲了一记。 顾家需要他打开什么门?她何出此言?是否她知道些什么? 他忍不住想起今天听司徒敬及蓝玉夫所提之事,「顾家是你的根,你一下说要跟他们划清界线,一下又要我少与岳家接触,究竟是……」他语带试探。 顾秋心不打算拐弯抹角。若他是个爱富贪贵的人,她也挡不了他,可他不是,他如此的廉明自爱,她决计不让顾家对他动歪脑筋。 「有件事……我不得不说。」她直视着他,眼底虽有几分挣扎,却又无比坚定,「先前与兄嫂及秋桐妹妹搭画舫游河,遇到黑风寨登船打劫,兄长突然命人急急将画舫上的十几二十箱药材全沉入川中,此举一直令我不解……」 韩墨楼想起今天司徒敬所禀之事,陷入沉思。 劫匪登船,明明性命要紧,为何却是急着先将药材沉入水中?再者,顾家商队为何舍官道不行,偏走了牛溪道及水路,货物遭劫又为何不报官寻回? 药材,两回都是药材,这其中究竟有何玄机? 「我父母都是嗜财如命之人,这些输出及输入的货物当中,怕是有些违禁品或是黑市货物吧!」顾秋心合理怀疑顾家偷偷运送及买卖一些违法物品,「我大胆猜测他们之所以将我嫁给你,也是为了疏通合法管道,以掩护他们的小小非法行径。」 既然她如此坦率,他也不需要逐字逐句地斟酌,「你何以确定是小小非法行径?」他问得直白。 顾秋心嫣然一笑,「他们虽爱财,可伤天害理之事还是不敢做的。我爹是个守财奴,哪里有利就往哪里去,可还不曾发过黑心财;至于我那在我娘亲死后扶正的嫡母,尽管未善待我,但也都是一些小鼻子小眼睛的作为,还不曾真正的伤害我……」说着,她深深地吸了一气,神情轻松,「总之,他们虽有道德上的瑕疵,但不至于罪无可赦。」 听到她如此分析自己的父母,韩墨楼先是懵了一下,旋即又忍不住地笑了。 他目光一凝,两只黑眸深深地注视着她,「你知道吗?其实今天我知道了一件事,而那令我感到困扰及挣扎,甚至焦虑着该如何面对你……」 闻言,她眨了眨眼睛,「焦虑着该如何面对我?听起来是件不得了的事……」 他颔首,神情略显凝沉,「你可知道西北战事后,许多孤儿流离失所,涌入西北各城之事?」 「略有耳闻。」这事,她在秀水居听王管家他们说过。 「近来这些孤儿在西北各城流窜,偷盗抢夺,闹了不少事。」他续道:「昨儿总捕头逮了十来个孤儿,却从他们口中意外得知,在他们之中有个名叫六子的孤儿上了鬼哭山……」 听见六子这个名字,顾秋心两眼圆瞪,「那不是……」 「正是。」韩墨楼神情凝肃,「熟识六子的孤儿说,前些日子遇见入城的六子,他跟这些孤儿透露了一事,不久前黑风寨在牛溪道劫了一支商队。」 她香眉一拧,「是咱们城里的?」 他直视着她,「是顾家的。」 「你……不知道,对吧?」她讷讷地问。 「是的,顾家并未报官。顾家画舫在离川遭劫,一开始顾家也不曾提及翟烈登船打劫之事。」 「咦?」原来上次画舫遭劫,顾家也没说?女婿是知县,自家的商队遭劫却不报官?这任谁来看都觉得不寻常吧?看来,顾家真的在买卖一些见不得光的物品,是走私黑货吗? 「牛溪道偏僻,寻常商队绝不会舍官道不走而走此路,所以……」韩墨楼的话到此停住,神情沉沉,「你怎么看?」 「顾家运的恐怕不是能见天日之物……」她问:「你知道是什么吗?」 「据说是药材跟布疋。」 「又是药材………」顾秋心思索着,「有什么药材是得如此偷偷摸摸买卖的呢?」 「有些胡商在边界买卖的药物是朝廷禁止买卖的,偶尔有人借着合法货物偷渡,但数量并不。」 「朝廷禁止买卖,应该不是因为这些药材对人体有害吧?」她好奇地问。 「那倒不是。」他详细回答了她的问题,「据说有些境外药材具有奇效,但因不记载在医药典籍之中,怕与其他药物及食物混合之后反倒有害,因此才被禁止。」 听着,她点点头,「物稀则贵,想必这些违禁品都能卖到好价钱吧?」 「那是当然。」 「这么说来,顾家便是借合法掩饰非法,偷偷运进高价的违禁品私下流通?」她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下巴,细细思考。 突然,下巴一阵凉,一股呛凉的味儿冲进她鼻子。 「唉呀,凉死我了!」她忍不住嚷嚷起来,胡乱的抹着自己的下巴。 见状,韩墨楼一把抓住她的手,「你手上有药,还抹?」 她一脸「我受不了了」的表情,狼狈又可爱,看着,韩墨楼竟忍俊不禁地笑岀声来。 他起身去拧了一条湿布巾,速速返回床边,一手端着她的脸,一边温柔地帮她擦拭下巴及脸颊。 他那专注的眼神及轻柔的动作,像是一记响锤,重重的敲响了她的心锣。瞬间,她心跳的速度快到让她忘了脸上有多「酷凉」。 他眼睛垂下,两人的目光对上,她脸上一阵臊热,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好、好灸了。」她佯装镇定地轻推他的手,一脸严肃,「那你打算怎么办?」 「你认为呢?」他反问她。 「若顾家真有不法之事,当然不可殉私包庇,当办则办。」她不加思索地回答。 他微微皱眉,「那是你娘家……」 「无奸不成商,商者逐利,走点后门偏也是寻常,投机取巧或许无妨,但若是涉及大奸大恶呢?」她义正词严,「如今你也只是怀疑,若日后掌握实证,不必顾虑我。」 听了她这些话,他彷佛放下了心中大石,露出轻松的笑意,然后深深地注视着她,「你总是让我惊奇。」 迎上他过分专注炽热的目光,她有点羞涩:「怎么说?」 「你这小脑袋瓜子里的想法,真不一般。」他衷心地赞美她,然后一脸认真严肃,「有件事,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见他一脸严肃,她也正儿八经地回应,「你说,看在你帮我涂药的分上,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韩墨楼唇角一勾,娓娓道出公田租赁之事。 她认真地听完,若有所思。 「如何?你认为我该去请你爹从中斡旋吗?」 她微微皱眉,摇了摇头,「不成,我不是要你少跟他们接触吗?现在你怎么好去欠他人情呢?我爹也是商会一员,他是不可能得罪那些富贾,损及他们及自身的利益的。」 第二十一章 「左师爷也是这么说。」韩墨楼一脸「你肯定有什么想法」的表情,殷切地追问:「那你……」 「诚如我之前跟你说的,水至清则无鱼,你是良驹,但这些商会人士是粮草,再好的马若不吃粮,难行千里。」 「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他们压榨穷农,却与他们……」 「当然不是。」她打断了他,「政通人和,缺一不可,若与他们交恶,那便是关起大门,筑起高墙,他们是进不来,但你也出不去,所以你得开大门,拆高墙……」 他听得胡涂了,不觉皱起浓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不能跟他们硬碰硬,这对你日后施政并无绝对的利处。」说着,顾秋心细细端详着眼前的他。 从面相上看,这男人是个四四方方、有棱有角的人,让他去跟那些人虚情假意斡旋,恐怕将他倒吊起来都办不到。 「让我来扮白脸吧!」她提议道:「我是知县夫人,当然要善用自己的身分,好好帮你打点喽!」 他好奇地询问,「你如何打点?」 她深深一笑,「你会问我事情,听我意见,那些商会的大老爷们难道不会?」 他微顿,忽地明白了,「你是说……」 她点点头,一脸心照不宣,蓦地,她想起他所提及的孤儿一事,神情一敛,「对了,你明天是不是要审讯那些孤儿?」 「是的,我想他们应该知道一些事。」 「让我一起去,好吗?」她语带征询及商量地问。 他微怔,「你?」 「嗯。」她轻点下巴,「这些孩子一路流浪,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头,如今被逮,恐怕心里十分惊惶。你跟司徒捕头他们,一个个像是十殿阎罗,孩子见了你们,怕是吓到话都说不出来了。」 韩墨楼听着也觉有理,点点头,他笑望着她,「你明儿就跟我一起岀门吧!」 「大人饶命,我们以后不敢了,不敢了!」 见孩子们一个个跪地磕头,韩墨楼忍不住皱起浓眉,眼底透着悲悯。 这些孩子,最大的十五,最小的六、七岁,被关了一夜,想必都吓坏了也饿坏了。顾秋心是对的,她是应该来。 转过头,他望向此时才领着小节走进来的顾秋心,两人视线交会,心意已通。 顾秋心跟小节毫不犹豫的就往牢房里钻,孩子们见进来的是两个年轻的姑娘家,先是一愣,都一个个瞪大着眼睛看着顾秋心。 顾秋心看着他们,温柔一笑,「都起来,别跪着。」说着,她转头看了小节一眼。 小节点头,立刻将手上的竹篮搁在地上,上头的布一掀开,里头是一颗颗香味扑鼻、热气腾腾的肉包子。 大伙儿见到热腾腾的包子,眼底露出了渴望,可却没人敢伸手。 顾秋心上前亲自将他们一个个拉起,然后将肉包子递到他们手上。 几个年纪较小的孩子不知已多久不曾吃到热腾腾的食物了,一接到肉包子,就等不及的往嘴里送。 里头年纪最大的孤儿是个少年,他眼神疑怯,却又透着坚毅,顾秋心想,他必然是这些孩子的头儿。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少年面有疑虑地看着她,牢门边的得胜说道:「这位是韩知县的大人,问你话呢!」 少年一得知她是知县夫人,先是一顿,然后赶紧又要跪下。 顾秋心轻托住他的手,「别跪,站着说话。」 少年感受到她所释放出来的温情及和善,忍不住红了眼眶,求道:「夫人,我愿意担过,请放过这些弟弟妹妹吧!」 闻言,顾秋心温柔一笑,「别担心,韩大人没说要责罚你们呀。」 少年愣住,「可是我们、我们是因为偷盗,才会被逮进来的……」说着,他怯怯地看向司徒敬。 「偷盗是不对,但念在你们年幼,若知错能改,韩大人也是能既往不咎的。」顾秋心说着,轻拍了他抓着肉包子的手一下,「快吃吧!」 少年听了她这些话,紧绷的情绪一松,眼眶顿时红了、湿了。 他大口大口的吃着肉包子,眼泪扑簌扑簌的落下。 在顾秋心的提议下,韩墨楼同意让孩子们移往衙门的小后院,离开大牢,见着了天日,吃饱喝足的孩子们脸上不再惊惶不安。 方才在光线幽暗、光源不足的大牢里,顾秋心只隐约觉得他们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现在到了光照充足之处,她才真正看清孩子们的模样。 这一看,她忍不住一阵鼻酸,心痛不已。 这些孩子脸上、身上有着大大小小的新旧伤口,原该天真无忧的脸上,只有绝望……她不敢想象他们都遭遇了什么。 他们乖乖地排排坐在院子的石阶上,然后在顾秋心的引导下,一个个说出自己的故事。他们有些是失恃失怙,有些则是在战时与父母走散、未知父母生死。 其中有对姊弟、一对兄弟及一对兄妹,其他人都是毫无血缘关系,却一路扶持走到这儿的伙伴。 一路行来,他们餐风露宿,到处乞食。乞讨未果又饥寒交迫时,就或偷或抢,幸运的时候能够逃过一劫,抑或是遇到宅心仁厚、愿意宽宥他们的苦主,运气不好,吃一顿拳头都是家常便饭。 领头的少年名叫平越,是孩子之中最大的,他的妹妹在逃难时死去,一路行来,他将这些毫无血缘关系的小弟弟小妹妹们带在身边,有福同享,有难他当,是这些孩子们唯一的依靠。 顾秋心倾听着他们的故事,而他们也对顾秋心敞开心房。 「夫人……」平越悄悄地将视线瞥向远远坐在长廊另一头的韩墨楼等人。 他们之所以待在那么远的地方,是应顾秋心所求,孩子们已饱受折磨惊吓,再看着那些个一脸严肃的大男人,哪里说得出话来。 「大人真的会放了我们吗?」平越怯怯地问。 顾秋心沉默了一下,目光一凝,「平越,放了你们后,你们能去何处?」 平越一愣,露出不知所措又苦恼的表情。 顾秋心扫视了孩子们稚嫩又悲伤的脸庞,「你要带着他们继续流落街头,靠着乞食或是偷窃维生吗?」 平越眉心一皱,眼眶又红了,「我、我不想……」 「你刚才说你识字,会算数,对吧?」刚才平越提及自己的出身,原来他父亲是教书先生,他自五岁便开始读书写字。 平越点头。 「既然你有此专长,就能以此维生。」顾秋心问:「若我能替你谋份工作,你可愿意?」 平越一听,毫不犹豫地点头,「平越愿意!」 「那好。」她温柔一笑,「我会请韩大人先帮你们觅个暂时安身之处,让你们不必再流落街头。」 平越跟其他孩子们一听,喜极而泣。平越率先起身,下跪磕头,其他孩子见了,也跟着磕头。 「谢谢夫人、谢谢夫人!」 「你们快起来!」顾秋心连忙扶起平越,然后以眼神示意小节帮她一起扶起孩子们。 第二十二章 长廊另一头,韩墨楼、得胜、左平及司徒敬看着这一幕,面面相觑。 「大人,不知夫人跟这帮孩子们说了什么?」得胜好奇地问 韩墨楼目光沉静地注视着顾秋心,眼底透着温柔。在他眼里的顾秋心就像颗太阳,到了哪里都能照耀得人眼花,到了哪里都能温暖人心。 他唇角勾起一抹微笑,淡淡地说:「咱们过去吧!」 说着,他起身迈出步伐,三人见着,立刻跟上。 孩子们见「大人们」走了过来,又立马一个个像根杆子似的站好。 顾秋心跟韩墨楼使了个眼色,似乎在暗示他不要太严肃,以免吓着这些孩子。 韩墨楼读懂了她的眼神,下意识的小声清了清喉咙,「夫人可问岀了什么?」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顾秋心不啰嗦,直接切入正题,「不知大人可有地方安置这些孩子?」 韩墨楼一点都不意外,他早已猜出她的心思,而且心里已有了决定。 「左师爷,」他看着一旁的左平,「我记得咱们在城南有座闲置的宅子,是吗?」 「是的,大人。」左平回答。 城南的宅子本是前知县马良做为招待所之用,马良卸任后宅子一直空着。 「先把宅子挪做安置西北孤雏之用。」他说。 「遵命。」左平一揖。 顾秋心露出安心又愉快的表情,眼底满是感激的看着韩墨楼,转过身,她对着孩子们说:「你们先跟着左师爷去吧!」 孩子们怯怯地点点头,便要跟着左平离开,可走了几步路,在他们之中年纪最小的女孩却突然转身奔向了顾秋心。 在所有人都未能预料之时,女孩一把抱住了顾秋心,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地抱着她。 那一刻,顾秋心的胸口好热也好痛,鼻子一酸,眼泪瞬间在她的眼眶打转,她压抑着内心的蠢动,端起女孩那脏兮兮又带伤的脸。 深吸了一口气,她努力的挤出一记温暖的笑,声音微微颤抖,「不怕,跟左师爷去,我会去看你们的。」 女孩点点头,对着她绽出安心的灿烂笑容,这才松手,旋身奔回去拉着一个小姊姊的手,然后跟着左平走了。 韩墨楼未动声色地走到她身边,轻声道:「移步到我房吧。」 她望着他,点点头,却发不出声音。 一进到韩墨楼的书房,顾秋心再也压抑不住几乎要崩溃的情绪,任由那悲痛的泪水溃堤。她低着头,掩着脸,虽没发出声音,那微微抖动的肩头却将她的悲伤难过表露无遗。 战火下的孩子,在二十一世纪依然存在,以往看着新闻报导中那些因为战争而失去生命、身体残缺或是饥寒交迫、瘦骨嶙峋的孩子,她总是感到痛心不舍以及愤怒。 可当时,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捐款给红十字会或世果展望会这样的慈善机构以帮助那些可怜的孩子。 而现在,她能做什么呢?这些可怜的孩子就在她面前,她可以为他们做什么? 看着这样的顾秋心,韩墨楼胸口一阵一阵的揪紧,他知道她是个善良温情之人,他也看出当她见着那些孩子的时候,内心有多么的激动。 她有着一颗悲天悯人的心,有着满腔的爱,这样的她让他无可自拔的爱上了、恋上了,甚至迷上了。 他趋前伸出双臂,一把将她抱进怀中。 未料他有此举,顾秋心先是一怔,身体不自觉地僵硬。她想,他知道她的情绪已到了临界点,不然他不会要她到书房来,也不会把原本在书房守着的心砚跟随侍的小节支至门外。 他总是这么细心,总是这么温柔,在他面前,她什么都不必说,他便能理解她的需要、她的感受。 在他宽阔的怀里,她安心的释放自己的情绪,不必压抑、不必害羞。 从没有一个男人,能给她这般安心又自在的感觉。 想起那相恋十年的郑道德,她便也想起跟他交往时从不能安心做自己的「黄美贞」。为了迎合他,她必须变成他喜欢的样子,就连纵声大笑都像是罪过般,可她的战战兢兢、讨好迎合,最后换来的却是他的无情背叛。 她以为来到封建的古代,她将过着比二十一世纪更憋屈的日子,尤其是她还嫁了个知县老爷,可她万万想不到,在韩墨楼面前,她可以哭可以笑,可以不顾形象…… 她将脸埋在他厚实温暖的胸膛之中,尽情享受着他所给予的温情及平静,慢慢地,她的情绪沉淀下来,眼泪也渐渐地收住。 她将脸离开他的胸,抬起头来望着他,而他,也正低头深深注视着她。 四目相对,她心中一片火热,而他伸出手,温柔地揩去她脸上及眼角的泪水,眼底漾着怜爱的笑意。 「放心,孩子们会得到很好的照顾及安置的。虽然扣除每月固定的支出及饷银,能用的钱不多,但我会让左师爷尽可能的拨出钱来。」 听着他这番话,顾秋心的心情更是激动。他真的跟她心意相通呢!她还没开口,他便明白她心里的想法。 之前偶尔跟韩墨楼聊时,她也知道官府因着前知县的贪腐,以至于如今财政吃紧。他虽已努力节流,但仍无法开源,刚才自孩子们口中得知除了他们这一伙,城中还有不少孤儿流窜,若要收容这些战后孤雏,想必需要一笔不小的经费。 不成,她不能将这难题完全丢给韩墨楼,他要劳力费心的事多着了,她得为他分忧解劳才行。 她想起自己从前也常利用闲暇时间去些辅导及慈善机构无偿授课,给予家庭功能不足的孩子们陪伴及指导,如今她正可以将过去的经验落实于当下。 「大人,可以让我全权处理安置孤雏之事吗」她兴冲冲地问。 韩墨楼微顿,「你?」 「你刚才也看见了,那些孩子十分信任我,对我也没有戒备及畏惧,照顾孩子的事,女人就拿手,不是吗?」她眼底闪耀着热切,「我是知县夫人,理当善尽我的义务及责任,爱民如子,就算我不是知县夫人,也是你的妻子,妻子为丈夫分忧解劳也是应当,对不?」 韩墨楼未语,只是专注地看着她,眼底有着对她的激赏、崇敬,还有爱恋。 他不知自己对她是否真的一见钟情,但他知道的是……那火没随着时间熄灭,反倒是越烧越烈了。 确实,刚才见那些孩子如此信任她,甚至是渴望依赖她,他便可窥出她有着亲和且让人信服的特质,由她来安置照顾那些孩子再合适不过了。 「行不?」见他不说话,只是两只眼睛望着她,她有点急了。她担心他会因为她是女人,要她不该抛头露脸或是干涉县政。 一丝柔情自韩墨楼黑眸深处流泄而岀,他伸出手轻轻的在她脸颊上抹了一记,「依你。」 顾秋心一听,忘情地扑进他怀里,抱着他又笑又跳,「谢谢你!谢谢你!」 此举让韩墨楼先是一僵,旋即脸儿一臊,可须臾,他不自觉的笑叹出声。 第二十三章 顾秋心意识到自己失态,速速跳开,故作镇定,「大人,那、那我先回府了。」 「嗯。」他颔首,眼底没有一丝不悦。 她旋过身,突然想起什么又转过身来。 「大人。」 「秋心。」 目光迎上,他们同时出声,因为同时出声,两人都愣了愣。 「你说。」他温柔一笑。 「喔,我、我只是想问你晚上回不回府里用晚膳?」她问。 他点头,「我今儿会早点回府。」 「那好,我让辛叔备膳。」她眨眨眼睛,望着他,「你呢?你要说什么?」 他深深注视着她,声音低沉而温柔,「没有别人的时候,叫我的名字吧。」 她愣了一下,脸儿有点发烫。也是,在外面,她尊称他大人是合乎礼法,可他们两人独处时,还喊他大人就显得生分了。 「知道了。」她怯怯地答应了一声,转身便打开书房的门,带着门外的小节离去。 心砚随后走了进来,随口问了句,「刚才听到夫人大叫,怎么了?」 韩墨楼想起刚才顾秋心一时兴奋而跳到他身上的事,不自觉的竟又脸热了。 心砚盯着他的脸,「大人,您脸怎么这么红?病了?」 韩墨楼随手在他额头上弹了一记,「多事。」 转身走回书案前的同时,他胸口一阵暖一阵甜,忍不住地嘴角失守。 【第六章 救命恩人】 城东,罗宅。 罗家是县城粮商之一,除了买卖种籽粮抹,亦有良田收成。罗家有田地近百亩,又租赁公田三十亩,底下有不少贫农代耕。罗老太爷是虞县商会创会元老之一。 罗老夫人对流水娘娘信仰虔诚,经常前去上香捐献。她与罗老太爷育有一子三女,独子罗敬初今年二十三,丧妻两年,与其亡妻有一五岁独子罗子聪,因是嫡子长孙,自出生便深受罗老太爷及罗老夫人疼爱专宠。 这些讯息,顾秋心都是多方打听来的。 原因无它,只因罗家在商会中举足轻重,极具分量,罗老夫人在一帮贵夫人之中又是说得上话、备受敬重之人。为了让韩墨楼好办事,顾秋心必须跟这些商会中的夫人小姐们打好关系。 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而江湖脱不了人情世故的迂回纠葛。 今儿个是罗老夫人六十寿辰,城里的富贾仕绅几乎全员到齐,无一遗漏。罗家原本并未发帖给韩府,是顾秋心向顾家跟赵氏套交情后蹭到的消息。 当然,关于罗老夫人的事情,也是赵氏告诉她的。 赵氏喜爱钻营,无利之事不做,无用之人不近。从前,顾秋心是个无用之人,赵氏从不将她放在眼里,如今,她的身分不同以往,尤其上次她跟赵氏说了那番话之后,赵氏便意识到她已非往昔那个丫头,自然对她的态度也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稍早前,顾秋心便问得罗老夫人的喜好,特地亲自去挑了一件可摆设于案上的绣屏。绣屏共有六面,分别绣上象征福、禄、寿、喜、子、财的吉祥图案,十分喜气。 为了不显得冒昧失礼,顾秋心是等着赵氏、李香君跟顾秋桐来了,才一起进的罗府。因着之前韩墨楼为了公田之事与商会搞得不愉快,那些富户商贾们见了她多少有点尴尬。但她因为自小便经常比赛跆拳道,早已见多了大场面,即使这宴会上除了顾家人她谁都不认识,依然表现得气定神闲。 她主动去向罗老夫人祝寿,并呈上自己准备的寿礼。 「老夫人,晚辈不请自来,还请老夫人见谅。」她恭敬诚恳地说:「晚辈在此恭祝老夫人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来者是客,虽说顾秋心已嫁进韩家,但还是出身顾家,看在罗、顾两家的交情上,罗家自然还是态度和善的。 「韩夫人真是折煞老身了。」知道罗家未派邀帖,顾秋心却还是带着礼物登门祝寿,罗老夫人反倒理亏心虚了。 「老夫人,晚辈知道你喜好秀致典雅之物,尤其是绣品,因此特地寻了一座案上的绣屏为您祝寿。」说着她以眼神示意小节及临时被韩墨楼派来出公差的心砚呈上绣屏,绣屏呈上展开,罗老夫人看着那精细非凡的巧物,很是欢喜。 「韩夫人真是好心思。」罗老夫人和善地称赞,「却之不恭,老身便收下韩夫人这份大礼了。」说着,她示意一旁的独子罗敬初上前。 罗敬初趋前代母亲收下贺礼,让仆婢将礼物置放到厅旁。 送完寿礼,顾秋心便领着小节跟心砚到外面交际,此时宴席未开,所有人都在园子里谈天说地。 顾秋心意识到那些夫人小姐们都顾忌着她知县夫人的身分,刻意闪躲以避免跟她接触,即便她努力借故攀谈,她们也是虚应几句便想方设法的走开。 「夫人,看来大人真是得罪这些大老爷们了……」小节见她吃了几碗闭门羹,在一旁悄声地说。 「不要紧。」顾秋心不以为意,「伸手不打笑脸人,我好歹也是知县夫人,这些人总不至于太不给脸面,只要我勤快一点,总能打进她们的圈子。」 「夫人……」心砚也劝道:「既然那些人都躲着咱们,不如咱们先入座吧?」 她忖了一下,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也好。」 话罢,她领着小节跟心砚便要往摆宴的大厅走去,才刚抬起脚步,便听见有人尖叫,声音又急又惊,还带着泣声—— 「来人啊!救命啊!」 原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的人们都被那拔尖的声音惊动,循着声源望去,只见一名罗府丫鬟瘫在地上,手指着池塘,浑身颤抖,「小少爷、小少爷他……」语未成句,她已「哇」地大哭出声。 顾秋心意识到有事发生,一个箭步便冲了过去。 见状,客人及罗家仆婢们也跟着跑了过去。 顾秋心往池里一看,只见一名身着绿色衫裤的孩子面朝上的浮在水面,罗府丫鬟说他是小少爷,她心想,这孩子应是罗敬初之子罗子聪。 她想也不想,纵身便往池里跳,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游向那孩子。当她抓到孩子,却发现他一动也不动了。 在她将孩子捞上来时,听闻消息的罗老太爷、罗老夫人及罗敬初都已经赶至,她才将罗子聪平放在地上,罗家人已围了过来。 「老天爷啊!不、不……」见金孙脸色惨白,一动也不动的躺在那儿,早已没了气息,罗老夫人放声大哭,教人鼻酸。 虽说孩子不知道何时落的水,也已经没了呼吸,但顾秋心不想放弃任何一个跟死神抢人的机会。 「老夫人,你先挪挪。」她轻轻推开正在嚎哭的罗老夫人,上前检査罗子聪的呼吸脉搏,以及呼吸道是否阻塞。 看着她奇怪的行为,大家都瞪大了眼睛,议论纷纷,然后就见她打开孩子的衣服。 「韩夫人,你这是做什么?」罗老太爷见状惊问。 「罗老太爷、罗老夫人……」救人是争分夺秒之事,顾秋心没空对他们解释,「救人要紧,先让我试试。」 第二十四章 罗家人都慌了乱了,眼下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只能焦急的围在旁边。 「韩夫人,你……」罗敬初眼底透着忧伤及困惑,可又不知为何莫名地对她有着期待。 「罗老爷,事不宜迟,先让我试试吧!」顾秋心说着,不等他同意,便开始对罗子聪做起心肺复苏术。 会不会有事啊?见她用力按压着孩子的胸口,围观的人们对她的行为感到怪疑,可没人再出声,顾秋心专注地为孩子做胸处按压,并默念着次数,维持规律的节奏胸外按压三十次后,她对他进行口对口人工呼吸。 「唉呀,这、这是做什么呢?」见她捏着罗子聪的鼻子,对着他的吹气,旁人都惊呼出声。 顾秋心心无旁骛,依着胸处按压三十次、人工呼吸两次为一个循环,默默计算时间及次数。 在她重复做了十几次后,孩子的胸口开始起伏,倒抽了一口气,然后恢复了自主呼吸,并缓缓的睁开眼睛。 看见这一幕,众人又再度惊呼,罗家人也难以置信地望向两人。 「子聪,看看姨的手。」她在罗子聪眼前比了「ya」的手势,「这是几根手指头?」 「两、两根……」罗子聪虽虚弱,但意识清楚。 她微笑称赞,「好孩子。」顾秋心将孩子托起,轻轻的拍抚着他的背。 「聪儿、聪儿啊!」罗老夫人再也忍不住地冲上来,一把抱住失而复得的金孙。 金孙从鬼门送前被救了回来,她像是担心一松手便又会失去般,牢牢的、紧紧的抱在怀中,然后满怀感激地看着顾秋心。 「韩夫人,谢谢你,你是活菩萨、是活菩萨呀!」 「韩夫人,你是我罗家的恩人!」罗老太爷也情绪激动。 围观的人们啧啧称奇,都不相信她居然能将一个没了气息的孩子给救活,而且不靠任何药物。 也在围观人群之中的赵氏、李香君及顾秋桐更是吃惊,因为她们从来不知道顾秋心有此救人神技。 「秋心,你……」赵氏脸上满是困惑,「你是如何办到的?」 赵氏的问题,其实也是所有人想问的问题。此刻,几双眼睛盯着她看,每个人都想得到一个合理的解答。 看着他们,顾秋心头一揪。糟了,她怎么跟这些古代人解释心肺复苏术呢?她一心只想着救人,都忘了那些动作对古代人来说有多么的不可思议,弄不好,还以为她会什么妖法邪术呢! 倏地,她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绝佳的解释—— 「是流水娘娘教我的。」 闻言,所有人都露出狐疑,困惑的表情。 「我落水后,一度在生死关头徘徊,昏迷不醒,就是离川畔的流水娘娘大显神威,把我给救了。」她继续胡诌,「刚才见子聪没了气,我脑子里就有个温柔的声音一直催促我,还一个步骤一个步骤的教我,我不过是按着脑袋瓜里那个神奇的声音做那些事,没想到孩子真的活过来了。」 「什么?」赵氏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顾秋心望向罗老夫人,续道:「一定是因为老夫人对流水娘娘信仰虔诚,流水娘娘才会显灵。」 心肺复苏术对古代人来说,无法理解也难以置信,对他们来说,神明显灵这种事反倒更能说服他们。 果然,听她这么一说,大家十分认同,异口同声地附和着。「对对对,肯定是流水娘娘显神威。」 罗老夫人眼底盈满感激的泪水,深深的注视着顾秋心,「韩夫人,你不是灾星,是福星,是流水娘娘所眷顾的福星,我们罗家欠你一条命……」 「老夫人千万别这么说。」顾秋心未敢居功,谦逊地表示,「这是罗少爷自己的福气。」 罗老夫人感激的说:「韩夫人若不嫌弃,还请移步后院,我差人备衣服让你更换。」 她点头,「给您添麻烦了,有劳。」 花厅里,顾秋心已换上罗老夫人差人为她准备的干净衫裙,罗老夫人还命人沏了一壶热茶给她暖身子,无微不至地接待着这个救命恩人。 此时,罗敬初也带着失而复得的独子来到花厅,并要罗子聪向顾秋心磕头道谢。 「聪儿,韩夫人救了你的命,你快跪下来给韩夫人磕头谢恩。」罗敬初说。 「是。」罗子聪虽只有五岁,但教养极好,听得父亲的命令,便立刻跪在顾秋心跟前,用那稚气未脱的声音正经八百地道谢,「子聪谢谢韩夫人。」 罗子聪有着一张圆圆的脸,还有两只圆圆的眼睛,模样十分可爱。 顾秋心将他扶起,温柔地摸着他的脸,「子聪乖,以后可要小心点,别太接近池子,知道吗?」 罗子聪点点头,「我的乌龟溜进水里了,我想把它找回来。」 听着,她弯唇一笑。看来他是为了捉乌龟,才会一个失足掉进池里。 「乌龟总有一天会上岸的,你要有耐心,知道吗?」 「嗯!」罗子聪用力点点头。 一旁,罗老夫人笑道:「韩夫人,你真是我们聪儿的贵人,若非有你,他现在恐怕……」说着,她眼眶又湿了。 「韩夫人,」罗敬初眼底充满感激:「聪儿的娘亲两年前病逝,在下刚走岀丧妻之痛,今日若再失去聪儿,怕是今生今世都要活在痛苦之中,说来,你也是我的贵人。」 「言重了。」她淡淡一笑,「其实这不是我的功劳,是流水娘娘呀。」 顾秋心今日前来参加罗老夫人的寿宴,便是为了与罗家交好,并借此机会跟其他商会成员打好关系,正愁着怎么破冰,没想到却发生这一场意外,大大的推了她一把。 本想着罗老夫人对流水娘娘信仰虔诚,她只要投其所好,便能成功拉拢罗家,然而她今天意外救回罗子聪一条命,光这事就够罗家惦记着。 「一定是老夫人对流水娘娘虔诚的信仰感动神明,娘娘才会借我的双手救回子聪。」她续道:「德厚则生福,人生在世,只要多积善德,便有福泽。」 「韩夫人所言甚是。」 顾秋心知此时她不管说了什么,在罗老夫人心里都是有分量的,于是趁势提起公田租赁之事。 「老夫人,晚辈听闻老夫人宅心仁厚、德高望重,心里十分仰慕,一直想来拜访您的。」她说。 罗老夫人微顿,谦逊地回应,「老身何德何能?」 「老夫人,」她直视着罗老夫人,态度不卑不亢,「晚辈知道我夫君先前为了公田租约之事与罗老太爷及商会各位前辈尊长闹得有点僵……」 罗老夫人顿了顿,蹙眉苦笑。 「做为一县之长,我夫君自然要照应庇护其辖内所有百姓,无分尊卑贵贱,也因此为了那些穷农贫户,才不惜得罪诸位仕绅商贾。」顾秋心目光一凝,正色地说:「家父亦是从商之人,从商无非为了争名逐利,但为了眼前近利而抛弃善心实不智之举。」 罗老夫人跟罗敬初互视一眼,神情有点凝重。 「韩大人,你想说的是……」罗敬初问。 第二十五章 「公田放租,约十年,租金低廉便罢,但地主对穷农却不尽厚道,多所苛扣……」她神情凛然,「我知道罗家对于那些替罗家耕作的穷农比起其他人算是仁义的了,要不是积了这点福分,怕是今天也抢不回子聪的命。」 闻言,罗老夫人跟罗敬初都陡然一震。 「罗老夫人、罗老爷,」她直视着他们母子二人,续道:「我夫君是不擅言语之人,但他一心为国效力,造福社稷,扶弱助贫……不瞒二位,为了安置那些涌入县城的西北遗孤,夫君到处筹钱,每天焦头烂额,做为他的妻子,我只能为他分忧,却无法为他解劳,内心十分的懊丧痛苦……」说着,她佯装低落模样。 韩墨楼设了收容所安置西北遗孤,并由顾秋心负责照顾之事,罗老夫人跟罗敬初其实已有耳闻,但之前因为韩墨楼与商会结了梁子,他们碍着罗老太爷,也只能默不作声,视而不见,可现在不同,她是罗家的恩人,恩人的事就是罗家的事。 「韩夫人,韩大人收容西北遗孤之事,在下略有所闻,不知能否尽一份心力?」罗敬初问道。 顾秋心心里一喜,但不动声色,她神情平静地道:「斗米恩,升米仇,我收容照顾这些孩子并不是要养他们一辈子,而是要他们知道天底下没有不劳而获之事,更没有人应该对他们不求回报的给予及付岀,我更期望的是,现在的他们接受别人的扶助,有朝一日当他们能够自立时,也可以给子别人帮助。」 听着,罗老夫人跟罗敬初又是一愣——收容那些孤雏不就是为了让他们吃饱穿暖吗? 「这些孩子手脚齐全,身体健康,其中又有读书识字之人,只要给他们机会,便能自力更生,不需他人施舍抚养。」她续道:「实话实说,我希望能为这些孩子谋出路,找活儿,城里那么多商家店号总有用人之需,不管是文职还是劳务,只要透过官府介绍,定能为商家寻到好伙计,也能替他们找到好工作,一旦可以养活自己,他们便不用餐风露宿,偷抢拐骗,更不会被恶人所用。」 她唇角微微上扬,有一介隐隐的自傲,「我夫君求取功名,不为利禄,只是为了让百姓能安居乐业。」 听了她这番话,罗老夫人跟罗敬初深受感动及震撼,久久说不出话来,母子二人互看了几次,像是有了共识及默契。 「韩夫人,我愿为先锋,首先响应你的号召。」罗敬初说道:「今后有需要罗某效力协助之事,尽管开口。」 闻言,顾秋心立刻弯腰敬谢,「我代夫君谢过罗老爷。」 「韩大人,」罗老夫人接着说道:「老身在一帮夫人之中还算说得上话,你放心,我会帮你把这些话带到的。」 「晚辈谢过老夫人,」顾秋心也向罗老夫人行礼致谢,「有老夫人说话,相信众人定会共襄盛举。」 闲聊了近一个时辰,顾秋心向罗老夫人告辞,罗敬初为表对恩人的慎重,亲自送客。 到了门口,顾秋心上轿之前,罗敬初像是突然想起付么,却面有难色,欲言又止,「韩夫人,有件事,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罗老爷直言无妨。」她道。 「是关于夫人的兄长……」罗敬初神情凝重,「因为经商的关系,在下免不了要应酬,偶尔也出入潇湘院之类的地方,在下数次与令兄碰头,发现他经常与一些外地客商聚集在一块儿,言行举止似……」 她神情一凝,「罗老爷,不必顾虑。」 「在下觉得他举止怪诞,外貌也变得与从前不同,而且他所接触之外地客商、看来都不是善类。」罗敬初犹豫道:「我暗地里打听过其中一名来自巴山的刘姓客商,此人每两三个月前来县城一趟,总是出入潇湘院这样的场所,接触许多商贾,却不曾见他与任何商家做了买卖,倒是送了不少人忘忧香。」 她微顿。忘忧香?那不是顾秋丰十分喜欢的熏香吗?她还记得李香君对她说过那熏香十分邪门,难道顾秋丰面色蜡黄、精神不振,情绪又莫名亢奋,是因为用了忘忧香? 那忘忧香该不会是某种毒品吧?若是的话,表示有人在那些风月场所流通毒品,诱人上瘾?不成,这事她得立刻告知韩墨楼。 「罗老爷,事关重大,我会立刻告知大人,多谢,告辞。」 回到府邸,韩墨楼已经在晓阳院等着她。 她快步上前,等不及要将她今天的战绩跟罗敬初告知她的事说给他听。 韩墨楼见着她,立刻发现她身上穿着不曾见过的华美衫裙。 「没见过你有这袭衣裳,新做的?」他问。 顾秋心愣了一下,她真没想到他会注意到她的穿着。 还未解释,跟着她去罗府的心砚已急着将今天的事向主子爷禀报—— 「夫人今天掉进罗府的池子里。」心砚接话,「这身衣裳是罗家夫人的。」 闻言,韩墨楼突地一惊,神情惊忧,「什么?你怎么……」 「你别听心砚乱说,我不是掉进池子,我是自己跳下去的。」她一脸小得意。 听她说是自己跳下去的,韩墨楼脸色更难看了。 见他一脸铁青,她急忙解释,「罗老夫人的小金孙为了捡乌龟,不小心掉进池子,我是为了救他才跳下去的。」 听了她的解释,他神情稍稍缓和,但还是让人觉得他有那么一点不开心。 顾秋心怯怯地看着他,问:「你不高兴?我是为了救人才……」 「我知道你是为了救人,但那么多人在,你犯不着自己跳下去,你不谙水性,要是……」他浓眉一皱,「别忘了你是怎么让翟烈带到黑风寨的。」想到她可能因为不谙水性而有性命之危,他一颗心就揪得死紧。 「那只是个池子,不是大江大海,不碍事的……」她一脸讨饶的表情,「救人刻不容缓嘛,所以我……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他当然知道救人是刻不容缓的事,他也以她为荣为傲,但……光是想到她可能有生命危险,他就高兴不起来。 沉着脸,他不说话,只用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 这时,心砚意识到自己一时嘴快,似乎害到顾秋心了,于是赶紧又补上一句,「大人,您有所不知,夫人今儿个可出尽风头了。」 韩墨楼又皱起浓眉,厉眸冷瞥了他一眼,站在心砚旁边的小节实在看不下去,用力的扯了心砚一下,「你要是不会说话就闭嘴。」 「我、我话都还没说完呢!」心砚不服气。 「心砚,」韩墨楼直视着他,冷冷的道:「今儿在罗府都出了些什么事?」 「大人,」心砚一五一十地说:「罗家小少爷被夫人从池子里捞上来时,早已没了气息,眼看着就要入鬼籍了,可夫人却对着罗家小少爷的胸口压啊压,再对着他的口吹几口气,就这么样,罗家小少爷活过来了。」 闻言,韩墨楼惊疑万分,「什么……」 第二十六章 「大人不在场,不知道当时所有围观的人有多么吃惊,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呢!」心砚一副与有荣焉的得意表情。 「罗老夫人跟罗老爷看夫人把罗小少爷给救活了,简直把夫人当活菩萨一样,立刻将夫人奉为上宾。」 韩墨楼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木木地望着顾秋心,「是……真的?」 顾秋心尴尬地笑笑,「是真的。」 「你怎么办到的?」他问。 「我……」流水娘娘显神通是她胡诌来说服罗老夫人他们的,但对韩墨楼,她也要那么说吗?可如果不那么说,她又该如何解释? 「大人,是流水娘娘大显神威。」心砚兴冲冲地接话,「夫人说当时有个声音在耳边授以她救人之术,一定是流水娘娘。」 韩墨楼是个读书人,圣贤书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听心砚这么说,他不自觉又蹙起眉头。可这世上的确有很多无法解之事,如鬼神,他不能否认其存在。 「秋心,你真是……」他眼底透着疑惑。 「是,确实是流水娘娘授我救人之术。」眼下,她也只能说是流水娘娘显灵了。 韩墨楼倒抽一口气,霎时说不出话来。 「其实,流水娘娘这是在帮咱们。」她说。 他眉心紧皱,不解地看着她。 「因为我救活了罗家小少爷,罗家上下便把我视如恩人,对我这恩人算是有求必应。」她话锋一转,粲然一笑,「我跟你说,罗老夫人答应我会去说服其他商会成员,而且她跟罗老爷还要资助收容所,助我帮孩子们找差事呢!」 韩墨楼一顿,他真想不到她不过是赴了罗老夫人的寿宴,竟能一下子便办齐了这么多事。自他让她负责置办西北孤雏收容所后,她就每天在收容所忙得天昏地暗,对于孩子,她很有一套,而她也给收容所取了个名字,叫「暖暖窝」,她带着孩子们打扫整顿环境,还找来立山教孩子们将那宅子进行了一番修缮补强。 她知道公银短缺,筹募不易,便尽可能的节省开销。先是在宅子里整地,教孩子们种菜,还拜托几名他拨给她使唤的衙役去外头找了编草鞋、糊纸伞及缝补等论件计酬的活儿,教着孩子们学会自力更生。 不过就半个月的时间,她已将暖暖窝管理得井然有序,孩子们也对她相当尊敬服从。可因为不断有新成员进到暖暖窝,因此开销越来越大。 他听马嬷嬷说,她偷偷变卖了几样首饰,就为了不给他增加负担。 这事,马嬷嬷请他务必不要提起,以免她觉得身边的人都不靠谱,嘴巴关不紧。 对于她所做的一切,他点滴在心,铭感五内。 此刻,他对她有着满满的崇拜、倾慕、景仰、感激,还有无法自拔的爱恋。 她是个福星,老天爷竟将她这个福星送到他眼前来…… 他不管心砚跟小节还在一旁,一把拉住她的手,「屋里说话。」说罢便抓着她往屋里走去。 看着两人进屋的背影,心砚跟小节先是讷讷地互看了一眼,然后会心一笑。 进到寝室里,他拉着她在窗边坐下,窗外草木扶疏,此时晚风拂来,十分舒爽。 她急着想告诉他更多事,尤其是关于顾秋丰使用忘忧香之事,才要开口,韩墨楼的大手已抚上她的脸颊,她一怔,迎上他那炽热又专注得过分的黑眸,心头一跳。 不自觉地,她向后退缩了一下。她一退缩,韩墨楼竟伸岀双臂,霸气又直接地将她揽进怀中,深深地、紧紧地。 她又惊又羞的僵了身躯,一动也不动,她瞪着双眼,眼珠子转了两圈,咽了一口唾液,才讷讷地问:「怎、怎么了?」 他没说话,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沉沉的吐出。 「答应我……」他声音低沉,带着央求。 她愣了一下,「答应你……什么?」 「以后再也不要做危险的事。」他说着话,拥抱她的双臂不自觉圈得更紧。 感受到他双臂所带来的爱怜及惶恐,她胸口一阵悸动。 他在害怕,真的害怕,他……怕失去她吗? 原来,她在他心里是如此的重要,彷佛她是他的所有,是他的天地般。 这一刻,她的心融了、化了。 她温顺地偎在他怀里,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他轻轻将她从胸前拉开,眼睑低垂的凝视着她,又是沉沉一叹,「为什么我无法相信你?」 「难道要我发誓吗?」此刻,她其实心慌意乱,可为了不让他发现,她故作无赖地咧嘴一笑。 她的不以为意让他又皱起浓眉,「瞧你,你这态度让我如何相信?」 「我……」她尴尬了,「我只是想让气轻松缓和一点。」 「当你做下可能伤害自己的决定时,可有一点点想到我?」他目光深邃的望着她。 她心头一悸,「啊?」 「你可想过,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会有多心痛难过?」他神情严肃地继续说。 看着他那严肃到令她害怕的表情,她不敢再嘻皮笑脸了,可虽然脸上的戏谑收敛了,却还是忍不住开始打嘴炮。 「我要真怎么了,你的条件这么好,还有一大票的好姑娘愿意嫁给你的。」 韩墨楼一听,眼底间窜岀怒火,「你!」他瞠目直视着她,像是被她气到不知道该说什么。 见他涨红着脸,眼里迸射着愠恼,她心知不妙,「我、我开玩笑的,我……啊!」还没来得及解释,韩墨楼又一把将她扯进怀里。 这次,他将她拥得更紧、搂得更牢、揽得更深,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怀中,跟自己合为一体。 她被他圈得快不能呼吸,不由得挣了挣,可她一挣,却被他抱得更紧。 「喂,我、我快不能……」她软软地讨饶,老天,她真不敢相信她会用这种声调说话。 忽地,他松开手,但松手的下一瞬,却是牢牢的捧起她的脸。 她瞪大眼睛看着他,还没弄明白怎么一回事,眼前已然一黑—— 他吻了上来,重重地、深深地、热切地、霸道地,像是在宣示着什么般的吻上了她的唇。 他的吻炽热得彷佛要烧掉了她的脑袋,瞬间,他的热情像是燎原的野火,将她的思绪烧成一片焦土。 「唔……」她不能呼吸,痛苦地闭上双眼。 可在那不能喘息的痛苦之中,又漫出了无法言喻的甜美,他强而有力的双手用力揉着她的身躯,那火热的唇瓣压着她羞悸的唇瓣。 她从不曾感受过如此热切地、渴盼地,彷佛要将她吞噬般的情感。 她很喜欢,但她脑袋里的氧气已经耗尽。 「唔!」她推开了他的胸膛,努力吸着气。 被她这么一推,韩墨楼先是一怔,旋即露出羞愧的神情。他感到懊恼,他居然控制不了自己的情感,违背了自己对她的承诺。 他答应过她,在她点头之前,绝不越雷池半步。 这几个月来,他不知道熬过了多少个因压抑情感及欲望而痛苦的夜晚,怎会在这一刻……真是功亏一篑啊! 第二十七章 「失礼了。」他懊恼又沮丧地转过身。 顾秋心还喘着大气,思绪一时没能拉回,看着他那懊恼沮丧的背影,她心头一揪——他一定以为她拒绝了他吧? 「那个……」她想对他解释,想让他知道她一点都不讨厌,甚至是喜欢的。 「我真是枉读圣贤书,」他懊恼地说:「我答应过你,却控制不了自己。」说着,他扭转身子,重新面对她。 迎上他那坚毅又自责的眸子,她的胸口不自觉的抽了一下,很疼。 「不是的,我……」 「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他神情严肃,「若你有疑虑,我到书房去睡。」话毕,他便迈出步子准备离去。 见状,顾秋心想也不想地伸出手,「慢着!」她拉住他的手。 他转过头,疑惑地看着她。 跟他那深沉又炽热的黑眸对上了,她突然说不出心里话来—— 不,我一点疑虑都没有,我喜欢你的拥抱,我喜欢你的吻。 天啊,这种话教她怎么说得出口?太羞人了! 别说是现下的顾秋心,就算是在二十一世纪的那个黄美贞,也不曾说出如此大胆直白又露骨的话。 她说不出口,可她也不要他走,她不想跟他分房睡,她已经习惯身边有个他了,就算什么都不做,她也想在半夜里醒来时看见他睡在身侧,想看见他沉睡时那安心又平静的脸……此刻,她发现他眼底竟期待地看着她,像是在等待着那「慢着」两字之后的挽留。 她心中有点慌乱,一急,反倒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她得承认,她脑袋里的思绪总是很跳跃,有时连她自己都很受不了。 「有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她目光一凝,神情严肃。 她如其来的正经八百,教韩墨楼原本有点激动、无法平复的情绪倏地沉静下来,他困惑地看着她,唇片翕动,却没发出声音。 「今天罗老爷跟我说了一件事,我得立刻告诉你。」 见她如此严肃又慎重,他意识到她要说的必然是件不寻常又严重之事,方才的混乱这一刻全沉淀了。 「何事?」 「是关于我兄长之事。罗老爷说他数次在潇湘院遇到我兄长,见他面色日渐蜡黄,人也消瘦许多,而且精神时面萎靡,时而兴奋,极不寻常。」 「他病了?」 「不,我怀疑他是慢性中毒。」她说。 闻言,他一震,「谁对他用毒?」 「他自己。」顾秋心神情沉重,「罗老爷说一年前有名来自巴山的刘姓客商,每两三个月前来县城一趟,总是在潇湘院这样的地方出没并接触许多商贾,可这一年过去,他没与任何商家做买卖,却送了不少人忘忧香。」 他一顿,「忘忧香?」 「我兄长一直有使用熏香的习惯,近一年来,他最中意的就是忘忧香。」她续道:「那次游河,他便在船楼里使用忘忧香,我还深深记得我嫂子跟我说,那熏香十分邪门……」说着,她脸色越显凝重。 「当时我没疑心,可如今回想,他会面色蜡黄,情绪不稳,恐怕就是因为用了忘忧香,依我看,那名巴山客商极可能在风月场所买卖毒香,致人成瘾以谋取暴利。」 韩墨楼听着,脸色凝重,若有所思。若真有人在他辖境里贩卖令人成瘾的毒物,他这个知县怎么可以漠视? 不管罗敬初给予的情报是真是假,抑或是实情跟他所说的有所出入,他都得详加调查。 「这事非同小可,我会立刻派人暗中查证。」说着,他注视着她,面有忧色,「我担心的是,这事是否跟顾家之前货物遭劫却隐匿不报有关。」 她心头一惊,「你是说……顾家也有份?」 「我只是猜测,可你兄长是顾家的独苗,你爹应该不会做毒害亲儿的买卖。」 「确实。」她也希望顾家跟此事无关。 「不过这其中是否有关联,还得详查。」 「嗯。」她点头,若有所思,眼神有点茫然。 看着她那茫然困惑的神情,他心里一揪。说到底,那总是她的亲人,亲人沾上这事,她岂能轻松看待?他想,此刻的她心中必定是百感交集、五味杂陈吧? 「秋心,」他注视着她,眼神变得柔和温暖,「你先别担心,这事不一定会扯到顾家头上去……」 「若顾家与此事无关,那是最好。若有,就算我心里不好受,你也不能心慈手软。」她目光一凝,「倘若那忘忧香真是毒物,而顾家又与其有关,那便不是轻易可以放过的了……」 她恨极了毒品这种东西、因为在她家道馆里,便有个曾经被看好的选手因为沾上毒品,毁了自己的未来,最后还赔上一条宝贵性命。 「墨楼,」她眼神澄澈而坚毅,「你一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迎上她充满期待的清亮眸光,他颔首答应,「你早点沐浴洗漱吧,我岀去了。」他说着,旋身就要再度离开。 「去哪?」她拉住他,疑惑地问。 「我……」他脸上有几许尴尬羞愧,「我去书房。」想起自己刚才因情之所至而做出的事,他感到歉疚。 她轻咬下唇,略带羞色,眼神往旁边飘,「你、你不用去书房睡,睡不好,你哪来的精神做事?」 闻言,他先是一怔,旋即难掩兴奋,像是担心她下一瞬就会改变心意,急迫的说:「你放心方才的事,我绝不再犯!」他手掌竖起做发誓状。 顾秋心顿时有点哭笑不得,「喔。」 【第七章 大人吃醋了】 自从成功拉拢了罗家之后,商会其他的成员也稍稍消除对韩墨楼的敌意。 罗老夫人率先聘了暖暖窝的两名孤女进到罗府做事,罗敬初也把识字且会算数的平越找到罗家的米店里当伙计。 罗老夫人还向其他贵夫人们募款,一同救济暖暖窝的西北遗孤,也几次找了顾秋心参加那些夫人的聚会,让她有机会向她们宣扬解释韩墨楼的理念及抱负。 自那日寿宴后,顾秋心成了有着流水娘娘眷顾能救人的奇女子,那些个夫人小姐对她也十分好奇,还一个个抢着跟她学习救人之术。 能有机会将心肺复苏术传授给更多人,她十分的乐意及欢喜,最后,她不只教了她们肺复苏术,还顺便教她们哈姆立克急救法。 这些急救术对于长时间在家里与老人小孩共处的她们来说,是非常实用的。 没多久,铁器店的梁夫人就用哈姆立克急救法救了自己差点被甜糕噎死的婆母呢! 与她相处后,这些大人小姐们渐渐地对顾秋心打开心房,一个个回到家里时都成了宣扬韩墨楼治县理念的使者。 于是商会风向渐转,铁杆也开始摇晃,最后罗老太爷带头先跟官府重新打了租契,没多久,其他人群起效尤。 顾秋心则专心一意地打理暖暖窝,还将婆婆韩老夫人也拉了进来。她知道婆婆是个善心的人,又喜欢孩子,必然乐意协助她一起照顾教导这些一直以来流离失所的可怜孩子。 第二十八章 果然,慈善和蔼的韩老夫人,成了孩子们口中的韩奶奶。那些年纪小些的天天期待着韩奶奶到来,一个个像是小黄鸭似的整天绕在她身边转。 施比受更有福,也比受更能得到愉悦及满足,韩老夫人每天带着这些孩子种菜,盯着他们习字,领着他们背诵,还帮他们做些可口的零嘴,虽然忙得七荤八素,却是不亦乐乎。 「韩奶奶,我要吃昨天那个炸豆腐!」 「我也要,我也要!」 暖暖窝里如今十岁以下的孩子有八女十男,全都归韩老夫人、周嬷嬷跟马嬷嬷管。至于那些十岁以上的孩子,则由顾秋心亲自教导及安排。 见婆婆一来,就被十几个小萝卜头团团包围,像麻雀似的在她身边跳来跳去,吵吵嚷嚷,顾秋心忍不住弯唇一笑。 可很快她又稍稍板起脸,孩子可不能惯,他们有一个「韩奶奶」宠着,就得有个「顾姨」管着。 「欸,你们这是做什么?今天的事都还没做呢!」她故作严肃,「写字了吗?默书了吗?」 十几个小萝卜头瞬间安静下来,乖乖站定。 「你们可别因为韩奶奶人好,就吃定了她呀。」她环视了每张小脸,「知识是什么?」 「力量。」孩子们异口同声。 「没错,有了力量,你们到哪都能落地生根,明白吗?」 「明白。」 「好,现在都先去习字默书,不能偷懒。」 「是!」 她一声令下,孩子们不敢造次。 反倒是一旁的「韩奶奶」舍不得,悄声地说道:「都还是孩子,也不需要对他们如此严厉……」 「娘,」她将婆婆往旁边一牵,「咱婆媳俩呢,就一个扮黑脸,一个扮白脸吧!孩子惯不得。」 韩老夫人听着也觉得有理。话说回来,韩墨楼在这个年纪时,她对他可严厉了,怎如今有了年纪,倒舍不得对孩子们疾言厉色了。 「你说了算,依你吧。」韩老夫人笑叹一声。 顾秋心唇角一扬,「有劳娘费心了。」 韩老夫人笑望着她,满意之情溢于言表。自顾秋心提议置办收容所暖暖窝后,大街上游荡的孤儿少了,也鲜少听闻孤儿抢夺偷窃之事,且她亲自操持暖暖窝事务,不旦教育这些孩子,还为他们找差事,教他们自力更生、自给自足。 她不只解决了孤儿之患,还打进那些商会贵夫人的圈子之中,成功笼络了她们的心,让她们成为她的口及耳,更成了官府跟商人之间桥梁,为韩墨楼解决了公田贱租的问题。 解君之忧,分君之劳,这八个字远比三从四德更受用,而顾秋心办到了。身为韩墨楼的母亲,没人比她更高兴韩墨楼能得此贤妻,对于顾秋心,她真是没半点不满的了,除了…… 「秋心,」她下意识地瞥了顾秋心平坦的肚子一眼,「娘看你也挺喜欢孩子的,是吗?」 「是挺喜欢的。」她以前可是道馆的孩子王呢。 「那么……你跟墨楼怎么不赶紧生几个娃儿?」韩老夫人眼底透着殷盼,「娘现在身子还行,可以帮你们带娃儿。」 听着,顾秋心脸上突然一热,既羞赧又心虚。 生娃儿?婆婆要是知道那张元帕上的血是韩墨楼划破了手指所致,他们至今仍未圆房,怕是会气到昏过去吧? 「娘,您……」她怯怯地问:「您是不是很想有孙子孙女呀?」 「那是当然。」韩老夫人想都不想地表示,「墨楼成家得晚,你看自行跟他同龄,孩子都三个了。」 「……」顾秋心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硬挤出笑容,「好,那……我、我们会努力的。」 「努力?」韩老夫人微怔,不知想起什么,伸手一拉,把她抓到更远的地方,神情慎重严肃,「秋心,是不是墨楼忙于公务,身体不堪负荷,所以……」 顾秋心一顿,呃……她猜想婆婆想说的是韩墨楼在房事方面有「障碍」吧?这她得替他澄清一下,「没的事,墨楼身体好得很。」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至今肚子仍毫无动静?」韩老夫人问。 「我想……」说来,他们至今尚未圆房是她的问题,她可不能赖在韩墨楼身上,「可能是我之前落水伤了身子,如今体虚,所以不容易怀上孩子吧?」 韩老夫人微顿,忖了一下,觉得不无可能,「这不成,娘得替你补补身子,今儿我就去抓几帖药给你熬汤药。」 「喔……好。」她得赶快结束这个话题,「娘,孩子们都等着您呢,您快去吧。」 韩老夫人往孩子的方向望去,他们正眼巴巴的看着这边。「好吧,那我先带孩子们去习字默书。」 「嗯。」她点头,目送着婆婆带着孩子们前往课堂,偷偷的松了一口气。 「夫人……」韩老夫人一走,小节凑了过来,悄声地说:「奴婢也觉得奇怪。」 「哪里奇怪?」她微蹙眉心瞅着小节。 小节上下打量她,「夫人是瘦了点,可一点都不像体弱多病的样子,您都跟大人成亲那么久了,怎么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真是大人有隐疾?」 隐疾两字,小节刻意的压低声音,可顾秋心仍听得一清二楚。她尚未与韩墨楼圆房,当然不知道他表现如何,然而就算不知道,也不能让人觉得他既无体力又无战力。 她秀眉一拧,故作愠恼,「去去去,他才没隐疾呢!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把你送回顾府。」 一听要将自己送回顾府,小节急忙讨饶,「千万别……我不敢乱说话了。」 从前小节在顾府时,因为主子地位低,她也就只是个微不足道、人人都可践踏的丫鬟。如今跟着主子到韩府来,她根本是在养日子,过得可舒心了,哪里还愿意回顾府去? 顾秋瞪她一眼,啐道:「知道怕就好。」 「夫人,」这时,有人来报,「罗家老爷来了。」 她一顿,「快请。」 这些时日以来,罗敬初真是帮了她不少忙,不说别的,光是他带走平越,而且将平越照顾得极好,又尽心教导这件事,她就要感谢他,此外,他还亲自走访各个相识的商号店铺帮她牵线,让她可以帮一些孩子谋出路、找差事。 总之,罗家母子二人为了报恩,可说是不遗余力。 不一会儿,罗敬初走了过来,「韩夫人。」他先作揖行礼。 「罗老爷,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岂敢。」罗敬初看着东墙边上新搭的瓜棚,笑问:「夫人又搭了新的棚架?」 「想用来种瓜,这两天才刚弄好。」她笑着回问:「什么风把罗老爷吹来了?」 「喔,是这样的,」罗敬初神情轻松,「张记饼铺的掌柜想找两三个学徒,要我来问问夫人这儿是否有合适的人选?」 一听又有店家要聘伙计学徒,顾秋心开心极了。 「可有限定男女?」她问。 「掌柜的想要男孩,」他说:「那些个糕饼师傅都是男人,女子并不方便,再说那窑上灶边都不安全,还是男孩合适些。」 第二十九章 她虽有点失望,但还是点头微笑,感激有人愿意给孩子一个机会。 其实她手边有个名叫小梅的女孩,今年十四岁,是第二批进到暖暖窝的孩子。小梅长得不讨喜,但手脚勤快,懂得举一反三,又有帮助别人的热忱,是个十足十的好孩子。 小梅说过曾有个年龄相仿,名叫玉柳的女孩跟她一起流浪,玉柳的样子长得漂亮又讨喜,声音也十分甜美。 可玉柳一到虞县县城,就被街边的婆子相中,那婆子说有个侍候小主子的工作给玉柳,玉柳便跟着她走了。 小梅没有讨喜的样貌,一直在街头流浪行乞,直到被带到暖暖窝,才有了容身之处。她心灵手巧,若是去张记学做糕饼,一定能很快上手,可惜店家只想要男孩。 「我这儿是有几个手脚麻利的孩子,大概都有十三、四岁了,当学徒正好。」 罗敬初一听,笑道:「那真是太好了,回头我便去回复张记的掌柜。」 又有孩子可以离开暖暖窝,前往它处学习一技之长,顾秋心实在是太欣慰了。 以往这些孩子流街头,无所依归,不是为了裹腹而抢夺盗窃,就是被地痞流氓吸收利用,实在令人忧愤。如今透过引荐,孩子们总算可以着合适且合法的工作及去处,既可谋生又能习得一门手艺。 她眼底满是感激,衷心地说:「罗老爷,我代替这些孩子感激你的恩德。」 「快别这么说,我欠夫人的才多。」罗敬初眼神柔和地注视着她,「要不是夫人,子聪如今已不在我身边。」 怕罗敬初又开始谢恩,顾秋心赶紧将话锋一转,「张记什么时候要人?」她问。 「若这两日便能带过去是最好。」他说。 她点头,「没问题的,我跟孩子们说好,便……」话未说完,她突然一阵晕眩,只觉眼前一黑。 「夫人!」 小节跟罗敬初同时出声,也同时出手想扶住身子摇晃的顾秋心。 但罗敬初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身分及对方的身分,及时将手一收。 小节则用自己的身体顶住顾秋心,焦急地叫道:「夫人,您别吓我!」 顾秋心眼前是黑的,脑袋也晕眩得无法思者,小节扶不住她,觉得整个人快瘫了。 突然,一双强劲的大手揽住了顾秋心,那熟悉的力道、那熟悉的味道、那熟悉的温度……是韩墨楼!怎么会? 她眼前从黑转花,还是晕沉沉的看不见,但仍能听见小节跟罗敬初喊了一声「大人」。 不知怎地,她安心了、放松了,整个身子一软,然后身体便被人抱了起来。 看着方才犹如一阵疾风般卷过来的韩墨楼,小节跟罗敬初都一脸吃惊。 韩墨楼冷峻的脸上有着一丝微愠,两只厉眸迸岀锐芒,直射向罗敬初,教罗敬初心头直跳。 「大人,夫人她突然……」 罗敬初是个男人,立刻解读岀韩墨楼眼底的情绪。他懂,他太明白韩墨楼的眼神所传达的是什么。他急着想解释,却被韩墨楼那犹如刀般锋利的视线给震慑住。 这时,顾秋心眼前慢慢光亮、清晰起来,她望向韩墨楼的脸,迎上他看起来像是在生气的脸。 「墨楼?」意识到自己被他抱着,她道:「放我下来吧。」 韩墨楼冷冷地回她一句,「这里还是我说了算。」说罢,他一个旋身,丢下小节、罗敬初,以及跟着他一起过来的心现,迈开步子便往西厢去。 小节跟罗敬初有点不知所措地互看着,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那么,罗老爷……」小节讷讷地说:「过两天,你再过来带人吧。」 罗敬初想起方才韩墨楼脸上的表情及那彷佛要杀人的眼神,不自觉地倒抽了一口气。「也好,那在下告辞了。」 小节尴尬一笑,「慢走。」 罗敬初前脚一走,小节便转身看着心砚,拍了拍胸口,「大人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心砚噗哧一笑,「打翻了醋坛子的男人很可怕的。」 因为白天里顾秋心几乎都待在暖暖窝,所以便在西厢整理了一间房间做休憩之用。 房里虽十分简约,但应有尽有,有一桌两椅,还有一张木板床及一床薰被。 韩墨楼抱着一路嚷着要自己走的顾秋心回到西厢的房间,一进门便将她放在床上。 她正要坐起,韩墨楼却一手将她按回床上,两只眼睛像喷火似的看着她。 迎上他如炽的黑眸,她心头一跳,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你……」她怯怯地小小声说话,「你吓到我了……」 韩墨楼浓眉紧皱,眉丘高高隆起,眉心处堆栈了三条懊恼不悦的皱褶。 方才他一进暖暖窝,便看见顾秋心跟罗敬初正在说说笑笑。这些时日,罗敬初跑暖暖窝跑得勤,据顾秋心所说,他帮了她不少忙。 于理,他是该感谢罗敬初的,可是当他看见顾秋心跟罗敬初有说有笑的样子,心里却莫名的不是滋味。 他知道这样的自己太不寻常,甚至是太荒谬,可是,他驾驭不了自己的心,那不知哪来的醋劲就像是一匹脱缰发狂的野马。 当他看见顾秋心突然晕眩,而罗敬初第一时间伸手的画面时,胸口的妒焰瞬间点燃。即使罗敬初立刻意识到有违礼法而收手,他胸口的妒火还是无法熄灭。 他本来是多么淡定、平静,就算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人,如今只是因为这样,他便慌了、乱了、急了。 而这一切的变化,全是因为此刻正眨巴着一双大眼望着他的顾秋心。 「你……」他浓眉一拧,眼底迸着彷佛想抓个人来泄愤般的精光。 「你……干么生气?」她疑惑不解,「我都忙到头昏了,你还那么凶?」 「就是你忙到头昏,我才气。要是你累坏了身子,我就把暖暖窝收了。」 顾秋心一听,立刻又想坐起,可他脸色难看,大掌稳稳的压着她肩头,不让她起身。她有点恼了,板着脸,抿着嘴,语带抱怨,「没事吧韩大人,你今天怎么了?吃了火药?」 「你!」他这是关心她,她居然还怪他吃了火药? 「你今儿个阴阳怪气的……」她叹了一口长气,「我不过是晕了一下,现在不是好好的?」 他露岀一副快气得七窍生烟的表情,却一时语塞词穷,满脸通红。 「我不累,有那么多人帮我,就连娘都来帮我,你……」 「他来做什么?」他打断了她。 「他?」她一顿,但旋即知道他指的是谁。「你说罗老爷?」 「是。我听说他来得很勤,他那么闲吗?罗家那么多店铺都不用管了?」 「他是来替张记要人的。」她解释说:「张记想找两三个学徒,他来问我是有合适的人选。」 「那你有吗?」 「有啊,」她一脸认直地回答,「天佑跟天福兄弟俩,还有小新,他们的年纪正适合。」 「既然有适合的人选,他去回复了便行,还待在这儿做什么?」他语带质疑,「何况这种事,他遣人来问即可,犯不着亲自跑一趟,难道他不知道你是什么身分?」 第三十章 「我是知县夫人呀!」她不加思索地说。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像要喷火似的,「你还知道自己是我韩墨楼的妻子?」 看着气呼呼的他,顾秋心皱了皱眉头,「我当然知道呀,你……」话未完全出口,她突然打住,像是开了窍似的,她忽地明白他为什么发脾气了。 天啊,他这是在吃醋呢! 她忍不住盯着他涨红得像是血压窜高的脸,努力压抑住想哈哈大笑的冲动,她压根儿想不到他也会吃醋,更想不到的是……打翻醋坛子的他是这么的可爱。 「噗!」终究,她还是发出声音了。 「噗」地一声后,她忍不住大笑出声,而且是捧着肚子大笑。 见状,韩墨楼的脸更红了,「你、你这是在笑什么?」 「哈哈哈……」顾秋心几度想翻身坐起,却笑到没力,只能在床上滚来滚去。 「顾秋心!」韩墨楼羞恼地看着她,「你这是做什么?」 「你、你又是做什么?」她边笑边问:「你乱吃什么醋呀?」 像是偷糖的孩子被活生生逮住似的,他懊恼地辩解,「我才不是……」 「唉唷,我的老天爷呀……」她捧着笑到酸痛的肚子,努力地坐了起来,然后笑望着他,「人家罗老爷是为了报恩才热心帮忙,你以为他对我会有什么不该有的念头跟遐思?」 韩墨楼从没这么糗过,可事到如今,他也不在意了。 他往床沿一坐,双手交放胸前,板着脸,嘴角紧抿下垂,一脸的懊恼不悦。 「韩大人……」顾秋心从左边唤他。 他铁着脸,不理,她又凑到右边,「韩大人……」 韩墨楼拉不下脸,只斜着眼瞪她,文风不动。 「韩大人?」她又捱到左边,对着他耳边,「喂,有人在家吗?」 他不理她,她却觉得这样闹他、逗他,实在太有趣了,不由得玩上了瘾。 「叩、叩、叩,有没有人啊!」 「来人啊,快应门。」 「到底有没有人在家?」 她就这样,一下子捱着他左耳,一下子又贴着他右耳,玩得不亦乐乎。 突然,一直静止不动的他,一个侧身,疾如闪电般的擒住她,将她摁在薄褥上。 「砰」地一声,她的后脑杓直接敲在只铺着一层薄被的硬邦邦的床板上。 「啊!」她叫了一声。 瞬间,韩墨楼那张扬的妒意及怒意全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腔的自责跟歉疚。 「秋心!」他焦急地将她整个人拉起来,脸上挂满忧心,「你没事吧?没弄疼你吧?」 她摸了摸后脑杓,皱皱眉头,「不、不碍事……其实不疼,只是声音大了点。」 她从小练跆拳道,磕磕碰碰根本是家常便饭、小菜一碟。撞这么一下要不了她的命,只不过这副弱不禁风的身躯不是她原本的。 「我、我不是存心的。」听见那「砰」地一声,韩墨楼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停了。他恨死了自己,他怎会如此粗野狂暴?怎会让她撞这么一下,他怎会……天啊,他宁可有人在他身上戳两刀,也不愿她磕碰这么一下。 「你真没事?要不要找大去来……」 「不用。」她打断了他,笑叹一记,「我真没事。」 「可你刚还晕了……」他眼睛眉毛鼻子嘴巴都快揪在一起了。 「女人贫血很平常,不必大惊小怪。」她一派轻松,「倒是你……」 他微顿,「我怎么?」 「真是太小孩子气了。」她失声一笑。 他懊恼地否认,「什么,我只是……」 「夫人!」这时,未敢靠房门太近的小节扯着嗓子喊,「马嬷嬷说老夫人让您过去一趟。」 「喔!知道了。」她很精神地答应一声,然后稍微理了理有点乱了的发丝。 站起身,她看着坐在床沿、神情有点沮丧失落的韩墨楼,心里有种甜甜的感觉。 「娘喊我,我先走了。」说着,她冷不防地伸出手捏起他的脸颊。 他突地一震,瞪大眼睛望着她。 她眼底透着柔情,却语带促狭,「要乖,韩大人。」说罢,她一个转身,翩然离去。 韩墨楼呆坐在床上目送她离开,好一会儿都回不了神。 他无意识地摸摸自己被她捏过的脸颊,只觉热辣辣地。 想起方才的一切,他既感羞赧又觉心窝发烫。 「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后是危险的,即便你再高傲再冷静,你的心都会一直下沉,沉到最深处的泥土里,尔后从土中开出花来,卑微又欢喜。」 从前听鲁自行说这话时,他无法体会鲁自行的感受及心情,如今,他彻底明白了。 自罗敬初口中得知忘忧香一事后,韩墨楼便遣人埋伏在潇湘院等地佯装成客人,为的是接近那些可疑的外地人。 可关于他所提供的线索——巴山刘姓客商,却是查无所获。 刘姓客商在县城里并无别馆或固定下榻处,韩墨楼派人访査各个客栈,都没有他曾经留宿的记录,也就是说,此人在县城里一定有人接待。 原先他怀疑接待他的是顾府,可在顾秋心旁敲侧击的探问之下,没有任何证据显示顾府曾接待过他。 但经査探,忘忧香已经成了城中花街里那些公子哥儿及文人雅士的时兴之物,此事不容小觑。 忘忧香是否是毒物,他未有实质证据,也因为买卖都在台面下,不论是卖的还是买的人,都极为小心隐密,若没人牵线,根本无法与贩卖者接触并取得忘忧香。 当务之急,他得先找到刘姓客商在县城里的据点,只不过此人神出鬼没,来时无声,去时无影,一点蛛丝马迹都未留下,他在潇湘院等处布下的眼线也查问不到任何与他相关之人,实在令人苦恼。 临近午夜时分,韩墨楼回到晓阳院,值夜的人见了他未出声,只是欠了个身。他点头回应,便信步前去书房。 推开门,就着幽微的光线点燃了案上的那盏油灯,光线一出现,便见有双脚出现在幽暗处,他虽心头一震,但未感到惊惶。 此人若是对他抱有恶意,在他未点燃油灯前便会出手,但对方等到现在,可见不管此人是何人,又或者是否将不利于他,他目前都没有立即的危险。 「能无声无息进到我的府邸,看来阁下并非泛泛之辈。」他淡淡地说着,径自掇拾着案上的书籍文件。 这时,站着人的暗处传来一记低沉的笑声。「韩大人的胆子也不小。」 那人从暗处里走出来,竟是黑风寨的翟烈。 他笑看着镇定的韩墨楼,问道:「大人似乎不担心有人对你不利。」 「若你要岀手,不须等到现在。」韩墨楼对于翟烈的突然岀现,当然是疑惑的,但他不惊不惧,因为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翟烈所为何来。 「翟爷下山不会只是为了试探本官的胆量吧?」韩墨楼直视着他。 翟烈上前,将一物件搁在案上,那物件被用一方小帕子裹着,小小的。 韩墨楼不解地看着翟烈,「这是何物?」 「是大人正在追查之物。」翟烈说。 第三十一章 闻言,韩墨楼心头一震,他拿起物件一看,帕子里裹的竟是一朵干枯的蕈菇,仍散发着淡淡的甜香。 「你说这是我正在追査之物?」韩墨楼浓眉一皱,「这是……」 「忘忧香的原料——幻蕈。」翟烈打断他,「大人派人潜伏在潇湘院,在下也有。」 闻言,韩墨楼的神情更加严肃冷厉。「你也在查忘忧香的事情?为什么?」 「为了我的妻子,还有那些遭到毒害的无辜孩子。」翟烈说话时,有点咬牙切齿,「大人又是因为什么而开始暗查此事?」 「因为你劫了顾家的货,而顾家却不曾报官,因为你劫了顾家的船,顾家却避而不谈。因为这种种蛛丝马迹,让我怀疑有不该存在之物在城里流通。」 翟先是微怔,然后唇角一勾,「我果然没看走眼,大人是个干净的明白人。」 「恭维就不必了,」韩墨楼直截了当回道:「这该不会是顾家被劫却不愿报官的货物吗?」 翟烈神情沉重,「没错,幻蕈是来自境外之物,使用过量能让人变成行尸走肉,顾家已偷偷运送此物多时,此物害人无数,我的妻子也险些因此毒物而丧命。」 韩墨楼心头一震,追道:「盼翟爷能知无不言。」 翟烈点头,娓娓道出季墨秋姊妹俩的遭遇。 得知季墨秋姊妹俩及那么多无辜的孩子们遭到无良恶人的毒害控制,韩墨楼既震惊又愤怒。 「大人,那些恶人先以香控制孩子,若有抵抗不从的,便直接让他们食用。」翟烈说着,眼底迸出彷佛要杀人般的怒焰,「那些孩子不出三个月便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一日日的消瘦蜡黄,失去意志,最后完完全全被他们所控制,待他们的身体与意志完全被摧毁,他们便将孩子们杀了或丢到荒山野岭等死,我的妻子告诉我,那是地狱,是人间的地狱。」 听着翟烈这番话,想象着那些孩子们的遭遇,韩墨楼心如刀割,「翟爷,本官一定会彻查此案,绝不让这些人逍遥法处。」他坚定地承诺。 翟烈直视着他的眼睛,沉默了半晌,「我便是相信大人的为人,才将此事告知大人。不瞒大人,我已循着线索找到巴山城的黑水牙行及神秘掌柜。」 韩墨楼眉心一拧,巴山的黑水牙行莫非就是刘姓客商背后的靠山?那神秘掌柜又是…… 「此人所有对外事务都交由亲信及各支部处理,至今身分未明。」翟烈续道:「顾家每年买卖的南北及境外货物数量极大,一直以来都循陆路运送,在通州亦是畅行无阻。然年多前通州府尹遭到弹劾丢官,大人的过命兄弟鲁自行走马上任后,顾家便开始走水路及暗道,可见得顾家知道自己运送的并非合法之物。」 「翟爷可有证据证明幻蕈便是忘忧香的原料?」 「虽未能确定,但肯定相关。」翟烈十分肯定,「墨秋曾受其毒害,她永远忘不了这甜香的味道。」 「若真如你所说,幻蕈便是输入中原后再加工制成毒香,那么一定有制毒的工坊。」韩墨楼神情凝重,「忘忧香流通一年了,但仍是十分隐讳之物,那些购买使用的人亦相当谨慎,若无法直接跟卖货的刘姓客商接头,根本无法取得,我派去潜入之人至今尚得到忘忧香。」 翟烈面有忧色,「确实,我虽取得幻蕈,但至今也没拿到忘忧香……」 「若无法取得忘忧香供药师分析,很难将此二者做联结。」 「看来我跟大人还得再加把劲儿……」翟烈蹙眉面露苦笑,忽而想起一事,眼里有着疑问,语带试探,「不论涉案深浅,顾家确实与此事脱不了关系,大人查访此案时,可会难以伸展?」 「翟爷担心本官下不了重手?」 「前任通州府尹李兴利是顾家长媳的亲伯父,想必便是因着这层关系,顾家的货物才能快速通过通州的查核。」翟烈目光一凝,「李兴利这道门关了,顾家便将女儿嫁给跟鲁自行亲如兄弟的大人你,依大人的聪明才智,应不难理解其中原因……」 韩墨楼坦然表示,「这事,我夫人早已提醒过我,当时我们都还没猜到顾家要利用我来打开哪道门,如今已可确定顾家便是要借助我跟鲁自行的关系,让鲁自行继续为顾家开方便之门。」 翟烈先是一震,然后深深一笑,眼底充满敬佩,「尊夫人果然非寻常闺阁女子。」 自己的妻子被夸奖,韩墨楼眼底有着一抹得意,但他神情一凝,「翟爷既然派人在城里潜伏,可知道顾秋丰也碰了忘忧香?」 翟烈一顿,露出惊讶表情,显然他并不知道此事。「大人是说……」 「顾秋丰对忘忧香已有成瘾现象,」韩墨楼神情严肃,「若幻蕈真是忘忧香的原料,那么显然顾家并不知道幻蕈如此可怕,顾秋丰是顾家独苗,顾万得再如何贪财,都不会毁了自己的独生子。」 「大人判断极是。」翟烈眉头深锁,若有所思,「虎毒不食子,顾万得绝不会拿自己的亲儿子开玩笑。」 「正是如此。」韩墨楼目露精芢,却神情平静,「依我看,顾家只负责来带幻蕈进入中原,不知其为何物,更不曾与你所说的神秘掌柜有过接触,也就是说,在他们之中,还有一座桥。」 闻言,翟烈灵光一闪,「大人认为有人牵线?」 「是。」 「大人可有眉目?」 韩墨楼沉默须臾,眸里迸出两道寒光。是,他是有那么一点眉目,但他希望只是自己多想。 话锋一转,他望着翟烈,「翟爷,如今虽已有头绪,但证据未明,最忌打草惊蛇,还请你在查探之时务必谨慎。」 「在下明白。」翟烈道:「日后若有可靠之消息,一定立即命人通知大人。」 韩墨楼拱手一揖,「本官在此谢过。」 【第八章 忘忧香的原料】 顾秋心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韩墨楼还没回来。 外面静悄悄地,小节跟马嬷嬷也早让她遣回屋子里去歇着了,偌大的晓阳院,除了院外例行值夜的府卫,没人是醒着的。 她起身下床,披了件长衫,脚步轻轻地步出房外。 站在廊下,她环顾四周,却见书房里亮着灯火。 韩墨楼回来了?都什么时辰了,他还待在书房里?真是个工作狂,他还真仗着自己年轻和身强体壮就不爱惜身体,他一定不知道爆肝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吧? 思忖着,她往书房走去,打算好好唠叨他几句。 唠叨可是妻子的义务、责任跟特权呢! 她边前进,边想着待会儿训话的台词,突然,有个黑黑的高大身影自书房中走出,她见状一愣,一时忘了反应。 那不是韩墨楼,也不是韩府任何一个她熟悉的人。 「谁?」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声音颤抖,「是谁?」 那人听见她的声音,看都没看她一眼,纵身一跃,就像武侠电影里那些轻功了得的高手般跳上了屋顶,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三十二章 顾秋心回过神,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在发抖,她脑海中闪过可怕的画面——如今韩墨楼正在查案,难道……喔不! 「墨楼!」她大叫出声,迈开步子就往书房跑去。 推开门,她慌张地寻找他的身影未果,视线往低处一扫,只见案后露出了一条腿。 「不!」她心一凉,甚至怕到无法立刻冲向他。 她不断地急速喘息,在心里告诉自己「冷静啊冷静」,可是那些血腥可怕的画面还是无法从她脑海里移除。 原来失去他是这么可怕的事情,她几乎快瘫软在地,然而理智告诉她,她得鼓起勇气向前查看。 深吸了一大口气,她迈出第一步,慢慢走到案后,就见韩墨楼躺在地上。 没有她害怕的血淋淋画面,可是他动也不动,她又想到武侠片里那些杀人于无形的杀手,杀人时是可以不见血的。 经历过背叛的她,原以为自己很难,甚至不会再爱上一个人,可如今她不只深深的感受到他对她的情意,还对他动了心。 她已经对他张开双臂了,为什么老天爷要在这个时候大手一挥,打散他们? 不行!不要!她还没对他表明心意,她还没成为他名实相符的妻,她还没给他生孩子,还没让婆婆含饴弄孙! 她不准天老爷夺走他,不准! 「墨楼!」她叫了一声,不知哪来的勇气冲向他。 她摇着他,喊着他,可他依然不动。 她慌了、怕了,使出全身气力将他抱起,然后捧着他的脸。 「你醒醒!墨楼!你不能、不能离开我……」悲伤又恐惧的眼泪自她眼眶中涌出,「醒来!你醒过来!」 她的音量因害怕而极小,声音也因颤抖而断断续续,她意识到自己应该大叫,应该立刻唤来任何一个可以帮忙的人。 「来……来人!」她才撇开脸朝书房处大叫,手臂便被一股劲道攫住。 「啊!」她突地一惊,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紧紧抱在怀里的韩墨楼,此时他双眼直勾勾地望住她,唇角有着一抹不明显的笑意。 「大家都睡了,别喊。」韩墨楼低声地说。 顾秋心呆住了,但眼泪还是不停地往下掉。 他没事?他好好的?他能说话?所以……他还好端端的活着? 「你、你……」她说不出话,泪如雨下。 看见她眼泪非但没止住,反而像洪水溃堤似的,韩墨楼心头一惊,意识到自己的玩笑开过头了。 「对不住!」他把将她搂进怀里,心不停揪疼着:「我闹着你玩的,没想到……对不住。」他连声道歉哄着。 刚才翟烈前脚刚岀书房的门,他便听见她质问翟烈的声音,他一时心血来潮想寻她开心,于是便躺在地上,假装遭到暗算。 其实在她冲过来抱起他的时候,他就想睁开眼睛让她知道他无碍,可在听见她哭喊着「不能离开我」之时,他却打消念头。 她的哭喊让他感觉到自己在她心里有着分量,让他觉得自己是如此的重要及宝贵,在她的哭喊声中,他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她对他的情意。 他沉溺在那样的喜悦中,直想多听一些,却忘了她是如何的恐惧。 「我不是存心吓你的,对不住……」他更加用力地将她抱在怀中,感受到她因害怕失去他而产生的颤抖。 这时,原本全身的每个细胞、每条神经都紧绷着的顾秋心,「哇」地放声大哭。 韩墨楼倒抽一口气,胸口抽紧,她的哭声让他欢喜,也让他心疼。 「秋心,对不住,别哭、别哭,是我的错,是我不好……」他捧着她的脸,恨不得自己有十双手可以抹去她停不住的泪水。 她望着他哭个不停,两只眼睛红通通地,眼里满装着各种复杂的情绪,而最深最浓最强烈的情绪是——爱。 「我、我以为你……为什么要吓我?」顾秋心气得在他胸口槌了几下。 那几下不痛不痒,可却敲疼了他的心。 「是我不好,我真没想到你会这么紧张、这么害怕、这么担心,别哭,我、我求你了……」哄不了她,他慌了,不自觉得语带央求,「秋心,我求求你,别哭了,我错了,你想怎么样都行,只要你别哭……」 听见他近乎求饶的话语,顾秋心慢慢地平静下来,她抽噎着,两只眼睛哀怨地望着他。 听她哭声稍歇,韩墨楼松了一口气,却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不哭了?」 望着他紧张的脸庞,她明白他有多紧张她,就像她紧张他那般,她应该原谅他的,但她实在太生气了。 她想赏他两拳,但舍不得;舍不得,却又不甘心。 一气之下,她拳起双手,左右手同时开弓往他两边脸颊一掐,捏起他的嘴边肉。 「你可恶!」她娇斥着。 韩墨楼先是瞪大了眼,一脸惊讶,旋即眉毛一垂,做出「我错了」的讨饶表情。 看着他那无辜又好笑的表情,顾秋心破涕为笑,这样的韩墨楼,谁都看不到,只有她。 见她终于绽开笑颜,韩墨楼这才真的放下那压在胸口的大石,他扒下她捏着自己脸颊的双手,再次将她紧拥入怀,露出温柔的表情。 「秋心,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欢喜……」他低下头,在她耳畔说着。 她微怔,「欢喜什么?」 「一开始,我只是想闹闹你……」他嗓音里满溢着欢愉及欣慰,「听见你害怕的喊着不能离开我后,我却想知道我在你心里有多少分量,所以我……」 她应该臭骂他一顿的,可是听见他这番话,她却生不了气。 他如此在乎她对他的看法吗?他这么担心自己在她心里没有位置吗?他……他还感觉不到她对他早已情生意动吧? 「就因为这样,你就吓我?」她鼓着脸颊,娇娇瞪着他。 「只是想试探,没料到你有如此反应……」他一脸「我错了」的表情,眼底却又闪耀着欢喜。 「撞见有人从你书房里岀来,咻地一下飞上屋檐,进到书房又见你动也不动地躺在地上,谁不害怕?」想起刚才的事,她的心又揪了下,可回过神来,她意识到最重要的事,「对了,刚才那是何人?为什么……」 「翟烈。」未等她说完,他回答了她的问题。 她愣住,「翟……烈?」 他点头,转身取了案上的幻蕈交给了她,「他带了这个给我。」 还没接过幻蕈,顾秋已经到熟悉的味道,她将幻蕈凑到鼻子前一闻,惊讶地道:「这味道……是忘忧香的味道。」 韩墨楼神情一凝,「果然,幻蕈一定是忘忧香的原料。」 「幻蕈?翟爷从何处得到这东西?」她提问的同时,看见韩墨楼脸上那难以启齿的表情,不觉一顿,「这该不会是翟爷自顾家商队打劫来的?」 他轻轻点头,「正是。」 「翟爷也在追查忘忧香?他如何得知这是可疑之物?」她困惑地问。 「他的大人季墨秋,曾经差点被忘忧香夺去性命。」他说。 她闻言一震,无法置信,「墨秋姊姊怎么可能碰毒?」 第三十三章 「她没有碰毒,是被人用毒香控制,」他道:「忘忧香不只是那些富家公子哥或青楼姑娘们的助兴之物,更是人牙用以控制孤儿的毒药。」 闻言,顾秋心头震撼,不须韩墨楼详加解释说明,她已知道这是桩什么样的犯行了。 「人牙用幻蕈控制那些无父无母、就算消失在这世界上也不会有人追问关心的孩子,是吗?」她微微颤抖。 「是的,」韩墨楼沉重地回答,「那些孩子被按等级分类,上等的便放到青楼接客,下等的则是带至暗娼馆供人狎戏,男女皆有,若有不从便喂重药控制,待他们不堪使用、毫无利用价值时,就将他们杀害或是丢到深山野岭自生自灭。」 「老天……」顾秋心忍不住又掉下眼泪,捂着自己几乎要哭出声的嘴巴,「墨秋姊姊她……」 「翟夫人跟其胞姊是西北孤雏,被人牙诱骗送进青楼,她的胞姊为了保护她,牺牲自己的身体及生命,才保全了她……」韩墨楼伸出手,温柔地揩着她脸上悲伤的泪水,「她在荒地里被翟爷所救,因毒物已侵入脏腑,险些没了性命,幸得流水娘娘护佑,这才保住了性命……」 她微顿,「流水娘娘?」 「她在命危之时,翟爷梦见流水娘娘要他去求取符汤,服下符汤之后,她才捡回一条命。」他温柔笑睇着她,「你跟她,都是流水娘娘所救。」 「那些人牙实在太残忍恶毒了,居然对无辜的孩子下毒……」她咬牙切齿,「墨楼,你一定要把这些恶人揪出来!」 「放心,我一定会的。」韩墨楼目光沉静,有着誓不罢休的决心。 「我爹爱财,殊不知此举却害了自己的亲儿,要是他知道顾家运送的是毒物,一定悔不当初。」说起这事,她脸上有着愠色。 「你爹绝过不知道顾家运送的是什么,否则你兄长也不会沾染此物。」韩墨楼神色黑沉,「翟爷也正在追查此事,已经查到位于巴山城的黑水牙行。」 「那刘姓客商不就从巴山来的?」 「没错,但牙行掌柜至今仍身分不明,也未有证据证明你爹跟他们有直接的接触或往来。」 听着,顾秋心若有所思,喃喃自语,「若我爹跟黑水牙行并无直接往来,那在他们之中必定有座桥梁。」 韩墨楼顿时露出笑容,用一种宠溺、崇拜、欣赏的眼神看着她,「你果然很聪明。」 「这不是很简单的推理吗?」她不以为意。 他眉心一皱,苦笑道:「你这么一说,倒显得我愚钝了。」 「你哪里愚钝了?」她促狭一笑,「你慧眼识英雄地娶了我,真是绝顶聪明。」 听她明着夸他,又暗着捧自己,他忍俊不禁地又笑了。 「聪明绝顶的你,可知道这座桥梁是何方神圣?」她回。 他眼中闪一过抹怅然及无奈,「未有实证,我不愿妄言,眼下我得先证实此物确实是忘忧香的原料。」 她微怔,「你跟翟爷都没取到忘忧香?」 他摇头,「那些流通的管道都非常隐密,看来没有熟客牵线,是很难取得的。」 顾秋心沉吟须臾,眼中精光一闪,「我有管道!」 韩墨楼睇着她,「你是说?」 「这事包在我身上。」她拍拍胸脯,「我会弄到忘忧香的。」 韩墨楼相信她可以,但欣喜之余,还是不忘提醒,「小心,别打草惊蛇。」 「我办事,你放心。」她自信爆棚地说。 看着她那可人讨喜的脱庞,韩墨楼眸底爱意满溢。 「时候不早了,你赶紧洗漱沐浴吧,没几个时辰可睡了,我先回房去歇了。」 「嗯。」他点头,两只眼睛还舍不得自她身上离开,默默的目送转身离去的她。 走到书房门口,顾秋心突然停下脚步,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他正要开口询问,她已转过身来看着他,然后走回到他面前。 韩墨楼疑惑地看着她,而她正巧抬头以娇羞的眼神注视着他。 「你……不必担心你在我心中没有位置……」她羞涩地说。 闻言,韩墨楼心头一紧,霎时屏住了呼吸。 突然,顾秋心伸出双手揪住他的衣领,把他往下一拉的同时,也踮起脚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飞快地在他唇上吻了一记,然后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一个转身,像彩蝶般翩翩飞走。 好一会儿,韩墨楼才回过神来,苦笑出声,「好你个猫崽子,你叫我今晚如何能睡?」 顾府花厅里,赵氏正款待着回娘家探望她的顾秋心。 顾秋心如今在那些商会的贵夫人圈里占有一席之地,已非昔日可比,赵氏从前瞧不起她,如今可得把她奉为座上宾。 那张黄花梨木的大圆桌,摆满了各色小点糕饼,应有尽有。 顾秋心、赵氏、李君及顾秋桐围坐在桌旁,顾府的仆婢殷勤小心的侍侯着,不敢怠慢。 这一切看在马嬷嬷跟小节眼里,真是感触良多。 往昔,顾秋心在顾府里没有半点地位,那些在赵氏身边打转的仆婢也没人把她当回事,可如今…… 她们得说,主子真是不简单,自黑风寨历劫归来后,她就如获新生,见了谁都不惧不畏、机智果敢。 也就是因为这样,她才能走到如今这个位置,让众人刮目相看。 四人聊了一个时辰有余,突然赵氏露出不适的神情,偷偷的按着肚子。 「母亲怎么了?」坐在旁边的顾秋心一脸关心地问道。 「肚子突然有点……」赵氏皱起眉头,羞于启齿。 顾秋心了然地看了赵氏跟前的李嬷嬷一眼。 李嬷嬷颔首,立刻拉着旁边的丫鬟添香一起扶起赵氏。 赵氏表情尴尬,没多说什么便在李嬷嬷跟添香的搀扶下步岀花厅。 她们前脚一走,顾秋心立刻起身拉着李香君跟顾秋桐,「嫂嫂、妹妹,咱们去花园走走吧!」 顾秋心拉着李香君跟顾秋桐离开花厅,便是为了避开那些在赵氏身边打转的仆婢随从。有赵氏身边的那些人在,她是绝对无法跟李香君单独说上话的,因此她无论如何都要先把赵氏弄走。 其实早在她们开始品茗吃茶点之初,她便趁着紧贴赵氏身侧、主动为赵氏斟茶之际,偷偷在赵氏的茶盏里下了泻药。 赵氏还因着她如此体贴孝顺,笑得阖不拢嘴。 「嫂嫂。」她一手一个拉着李香君跟顾秋桐,「咱们过去那边瞧瞧。」不等她们反应,她便将两人往墙边的花丛处带。 这会儿,李香君也察觉有异了。 「秋心,」她低声地问:「怎么了?」 顾秋心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说:「嫂嫂,我要你帮我拿大哥的忘忧香,不用多,一点就好。」 闻言,李香君愣住了,「什……为什么突然……」 「嫂嫂,」她目光严肃地直视着李香君,「你也知道那忘忧香不是寻常之物吧?」 李香君秀丽的脸庞顿时蒙上一层忧郁,眼睑一垂,不说话了。 「嫂嫂,我没有太多的时间,我只是想告诉你……忘忧香是毒药,不只正在毁灭大哥,也已经毁灭了许多无辜的孩子。」 第三十四章 此话一出,李香君跟顾秋桐都是一震,瞪大了眼睛。 「秋桐,」顾秋心慎重提醒顾秋桐,「你现在听到的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岀去,知道吗?」 顾秋桐用力地点点头,「姊姊放心。」 顾秋心眸光一凝,再次注视着李香君,「嫂嫂,你是最亲近大哥的人,他的变化你比谁都清楚。」 李香君听着,不由自主的红了眼眶。 「墨楼査到一种名为幻蕈的境外蕈类,怀疑有人将它制为毒香毒粉,不只卖给那些不知情的富豪仕绅助兴寻欢,还用来控制西北孤雏,并他们卖至青楼娼馆。」 李香君跟顾秋桐听到这里都露出惊愕表情,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对幻蕈上瘾的人皆生不如死,当他们再无利用价值之时,人牙便将他们杀害或丢到荒山里等死。」顾秋心深吸了一口气,神情沉重,「现在救大哥还来得及,但墨楼需要先取得忘忧香以证明它正是幻蕈所制。」说着,她用力地握住李香君的手,殷切求着,「嫂嫂,我求你帮帮我。」 李香君内心挣扎纠结,难过得流下眼泪。 是的,身为枕边人的她,最清楚顾秋丰这段时间的变化,他对忘忧香的依赖越来越深,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渐渐地失常…… 别人都以为他这样的变化只是因为纵情于花街柳巷玩过了火,可她知道那不知来历的忘忧香正一点一滴的侵蚀着他。她在顾府里的地位无足轻重,她想说,却又不敢说,也忧心顾秋丰因此惹上麻烦,最后只能消极的面对这一切…… 「嫂嫂!」一旁的顾秋桐也抓着李香君,帮忙劝说:「你就拿给姊姊吧!」 李香君抹去泪水,微微颤抖,「秋丰他、他不会因此惹上麻烦吧?」 「绝对不会,我发誓。」顾秋心想也不想地指天起誓。 李香君微微抽噎了两声,紧闭双眼,像是下定决定,「好,你等我。」语罢,她旋身快步离开。 这是做为妻子的她救丈夫的唯一机会,她不能也绝不可错过。 顾秋心成功自李香君手中取得一小块的忘忧香后,就交给韩墨楼。 韩墨楼让蓝玉夫秘密将忘忧香送上了黑风寨,让寨中的大夫何超及季墨秋确认此物。 何超本是游医,四海飘泊,行踪不定,因为游历八方,见识广博,经验丰富,他不只能医治五脏六腑之内科痼症,外伤也难不倒他,而熟悉药理及医理的他,亦能分析药物成分及各种优劣影响。 季墨秋是见过忘忧香及幻蕈所制成的毒粉的人,只要她见到忘忧香,便能确定忘忧香的确是害人不浅又毁人于无形的毒物,而有了忘忧香,何超也能分析出忘忧香跟幻蕈的关联。 这日,顾秋心亲自带着小梅到城东大街的蓝彩坊布庄面试,蓝彩坊布庄的蓝夫人是在罗老夫人号召下,第一个站出来响应并配合官府政策的人,同时,她也非常热心的资助了暖暖窝一个月的伙食费。 这阵子,她跟前有一个嬷嬷与婢女契约期满求去,因此后院里人手不足,她跟顾秋心要个手脚勤快、办事牢靠的女孩,顾秋心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小梅。 为了将优质又优秀的小梅成功推荐出去,她决定亲自带着小梅去拜访蓝夫人。 顾秋心一早到了暖暖窝,跟孩子们聊完天后,她便让人备车,领着小节跟小梅出发了。 这辆拉车是她画了图请立山打造的,以往出门她都是乘坐轿子,看前后两名轿夫辛苦的抬着轿子,她实在于心不忍。 不乘轿子改搭马车又不利于在城里活动,机动性极差,这时她想起民初的黄包车,便画了图让立山帮她造了一辆。 这么一来,她出门时只需要一名轿夫,而且轿夫所付岀的劳力减少大半,此外拉车大获好评,她也替婆婆打造了一辆,好让婆婆可以轻松的来往府邸及暖暖窝之间。 她坐在拉车里,小节跟小梅随侍步行,一行四人朝着城东大街的蓝彩坊而去。 拉车缓缓前进着,突然,不远处传来骚动。 「怎么了?」顾秋心从拉车里探出头来,朝着声源望去。 「前面不晓得发生什么事……」拉车的车夫万寿一脸疑惑,「好像有人在吵架。」 「吵架?」顾秋心不觉得那像是在吵架,因为不断有女人凄厉尖锐的声音传来。 「万寿,先停车。」她说。 「是的,夫人。」万寿答应一声,便要将拉车拉往街边。 这时,只见一名瘦骨嶙峋、披头散发且衣着暴露的女子在路上狂奔尖叫,甚至手里还抓着根木棍随意攻击路人。 路人见状,纷纷走避。 女子找不到可攻击的对象,四处张望,忽地,她像发现猎物般的锁定了顾秋心的拉车。 「哇啊!」她尖叫一声,拔腿朝他们的方向跑来。 万寿第一时间便是上前拦阻,可他只是个车夫,不是会武的近卫,教那女子一棍子打倒,疼得摔在地上。 女子抡起棍子冲到拉车前,小节跟小梅见状,犹如忠犬般的挺身扫主,可那女子已陷入疯狂,杀红了眼似的持棍攻击起小节跟小梅。 小节跟小梅虽奋力抵抗,但也捱不了几棍子,很快就被打得东倒西歪。 顾秋心毕竟是练家子,见小节小梅捱棍子,立刻从拉车里跳了出去,上前制伏女子。 当顾秋心与她正面相对,她才发现这瘦骨嶙峋、犹如丧尸般的女子其实年纪应该很轻,可她面色蜡黄,两颊凹陷,眼神空洞却又饱含惊恐。 「啊!哇啊!」女子忽然又嘶叫起来,然后奋力挣扎。 顾秋心一时没有防备,被她狠狠的在脸上抓了一下,瞬间留下五道血痕。 「夫人!」见状,万寿、小节跟小梅同时惊叫。 为免她伤人也伤己,顾秋心用她的跆拳技术压制了女子,女子继续张牙舞瓜地挣扎着,过瘦而深陷的眼窝里,那两颗突出的眼珠子正惊恐地望着她,彷佛在向她求救般。 这时,一名中年男子匆匆赶至,自顾秋心手下一把扯走女子,然后非常粗暴的掐着她的胳膊。 「喂,你……」顾秋心还没说话,男人已打断了她。 「惊扰姑娘了,真是抱歉。」中年男子身形精壮,声音粗哑,「我这女儿得了疯病,我这就把她带回家关好。」说着中年男子像抓兔子般的扯起女子,半拖半拉地将她带走。 顾秋心看着他们「父女」俩离去的身影,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在心里发酵。 「夫人!」小节跟万寿冲了过来,神情焦急忧心,尤其是看见她左颊上的五道血痕,更是惊万分。 「夫人,您的脸……您没事吧?」小节看着她白晳滑嫩的脸颊被抓出了五道血痕,立刻眼眶含泪。 「没事,小伤。」她一派轻松地摸了摸脸,但还真有些刺痛。 「咱们出发吧!」转过身,正准备回拉车上,却见小梅蹲在拉车旁,神情惊恐,浑身发抖。 她一怔,立刻上前搭着小梅的肩膀,忧心地道:「小梅,你怎么了?」 小梅抬起脸来,竟是满脸的泪,「夫、夫人……」 第三十五章 「你怎么了?」小梅这不寻常的反应吓到顾秋心了,「你吓着了?没事的,已经没事了。」 「玉、玉柳……」小梅指着那对「父女」离开的方向,颤抖个不停,「那是玉柳,是玉柳……」 「什么?」顾秋心对玉柳这个名字一点都不陌生,因为小梅总是不经意地就提起她。可她口中的玉柳长相可人,声音甜美,刚才那女子却骨瘦如柴,声音嘶哑。小梅曾说玉柳是被带去富裕人家侍候小主子了,又怎么会在街头疯狂攻击路人?还有……玉柳明明是仝孤女,哪来的爹? 这事,太蹊跷、太诡异。 「小梅,你确定是她?是不是认错了?」她问。 「没有!」小梅哭喊着,「我没认错,是玉柳,她这儿……」她指着自己右臂,声泪俱下,「这儿有一块烫疤,是我烧柴火煮田鼠汤的时候,不小心翻倒烫伤她的。」说完,她「哇」地放声大哭。 看小梅如此肯定,顾秋心更觉得此事可疑,然而此时那男人与玉柳早已失去踪迹。玉柳发生了什么事?一个甜美可人的少女为何会…… 突然,一个可怕的想法钻进她脑海里。 她想起季墨秋姊妹俩的遭遇,想起那些无良人牙用幻蕈制作的毒品控制孤雏之事,莫非玉柳也成了受害者? 不成,这事她得立刻告知韩墨楼。 「万寿,咱们不去蓝彩坊了,改道,先去官府找大人!」 韩墨楼刚跟得胜及司徒敬返回官府,早已在门口候着的心砚立刻快步走了过来,神情紧张:「大人,您可回来了。」 「怎么了?」见他神情焦急,韩墨楼疑惑问道。 「夫人来了。」心砚急道:「还受了伤。」 闻言,韩墨楼心头一震,把抓住心砚的手,「受伤?她在哪?」 「在书房候着大人。」 韩墨楼松手,立刻转过身子,迈开大步,飞也似的往书房的方向而去。 听到心砚说顾秋心受了伤,他整颗心都揪住了。 她为什么受伤?在哪里受伤?又是怎么受的伤?伤重吗? 边思忖着,他越走越急,几乎快要跑起来了。 大概没见过他如此惊惶失措的样子,那些在官府中走动的衙差或文员,全都一脸疑惑好奇的看着他。 来到书房前,韩墨楼只听见里面传来左平的声音。 「夫人,这样就没事了,应该不会留下疤痕的。」 「谢谢左师爷。」 韩墨楼推开微微敞开的门扉,书房里头的四个人同时望向他。 「大人,您回来了?」左平笑看着他,神情平静。 依理,见左平一派轻松便可确认顾秋心就算受伤也是无虞,可韩墨楼对顾秋心太上心了,一颗心只记挂着她,早已没有余心去思考。 「秋心!」他笔直地往坐在那儿的顾秋心走去,眼里除了她,没有别人。 顾秋心见他一脸惊惶,不禁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冲到她面前,伸出手想抓她,却又意识到书房里还有别人而收回手,露出了焦虑不安的表情。 「心砚说你受伤了。」他说着,注意到她左颊上微微红肿的血痕,「你这是……」 她忍不住蹙眉苦笑。心砚到底是怎么跟他说的,瞧他紧张成这样,好像她被大卡车撞了似的。 「只是点小伤,左师爷已经拿药给我抹了。」她一脸轻松地解释。 「大人,」左平见他如此焦急,上前慎重地向他说明了一番,「卑职已经拿伤药给夫人涂抹,也已经将伤药交给这位小节姑娘,只要按时涂抹,数日便可消肿愈合,大人不必担心。」 韩墨楼眉心的结并未因他的解说而松开,「有劳左师爷。」 左平十分识相,他微笑道:「那卑职先告退了。」说罢,他跟小节及小梅使了个眼色,便领着她们两人退出书房。 当小节带上门的同时,韩墨楼便再也压抑不了满腔急涌的情绪,一把将她抱进怀中。 顾秋心先是一愣,但只一瞬间,温暖便在她身体里漫了开来。 「我没事。」她声音软软地说。 他松开她,然后捧起她的脸,细细端详着,浓眉紧皱,不舍全写在脸上。「谁抓的?」 「我急忙赶来,便是要跟你说这件事。」她神情严肃,「这是玉柳抓的。」 「玉柳?」他微顿,他对这个名字一点都不陌生,因为她曾跟他提过,「你是说,跟小梅一起的……」 「是的。」她续道:「今天我要带小梅去蓝彩坊时,途中忽见一衣衫不整、骨瘦如柴的女子沿街攻击路人,不巧我们撞上了,万寿、小节跟小梅也都挂了彩,我怕她继续伤害别人,于是出手制止。」 听到这儿,他眉间迭起三道皱褶,「你?你这身子怎么可能……你真是太……」 「我制伏她了。」她打断了他。 他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这不奇怪,他并不知道她这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身子里,宿着一个跆拳道黑带一的灵魂。 「后来,一名男子突然窜出来,声称自己的女儿疯了,之后便立刻将她带走。」她面色凝重地继续诉说,「这时,我回头去看小梅,小梅却全身发抖,痛哭失声,说那疯女就是与她失去联系的玉柳。」 「什么?」 「小梅说玉柳手臂上有处烫疤,是她不小心造成的,所以她不会认错。」顾秋心说着,双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臂膀,两只眼睛灼热地望着他。 「墨楼,玉柳本是个容貌清丽的少女,却变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她本是去侍候富裕人家的小主人,现在却变成了某人的疯女儿,我怀疑她跟墨秋姊姊她们姊妹俩遭遇到相同的事情。」 他猛然瞪大眼睛,「你是说……」 「我是说,墨秋姊姊与她胞姊所遭遇的不幸,正在这座城里重演。」说着,顾秋心眼泛泪光,声音有点哽咽,「墨楼,赶紧地,你得把那些躲在阴沟里的耗子逮住!」 韩墨楼再次将她拥入怀中,柔声安慰着:「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放过这些人。」 在他怀里,她安心地点点头。 韩墨楼轻轻抚着她的背,嗓音沉窒,却也温煦,「我也求求你,不要再做危险的事情……」 她抬起脸来望着他,只见他低垂的眼里藏着深深的怜惜及忧心。 「上次是跳进池里,这次又……」他语带指责,但又深情款款,「别让我担心受怕,行吗?」 「你怕?」她眼底溢着甜蜜,唇角微微扬起,有一点狡黠。 「当然怕。」他毫不隐藏自己对她的关怀及情意,「你不会不知道我对你……」 「我知道。」她打断了他,咧嘴一笑,「你已经很爱很爱我了,是吗?」 他微微一笑,又将她的头摁进自己胸口,「是,已经很爱很爱你了,无法失去你。」听见这么直接又露骨的话语自他口中说出,顾秋心还真有点吓到。 他是个含蓄的人,表达爱意也都是很间接、很保守的,可现在却对她说出「已经很爱很爱你了」这种肉麻兮兮的话。 第三十六章 她将脸贴着他的胸膛,脸上是如沐春风的甜笑,「你上次不也吓我吗?现在你可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了吧?」 韩墨楼先是一顿,然后笑叹出声。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将她紧紧地搂在怀中。 【第九章 找诱饵深入敌营】 今儿,韩墨楼比平常还早些回到府邸。但说早,也已经是他娘亲要睡下的时间了,于是他便也没去秀水居打扰,直接回到晓阳院。 刚要进门,却见秀水居的丫鬟竹儿从里面走出来。 竹儿见到他,先是一忙,旋即欠身,「大人。」 「你怎么在这儿?」他问。 「老夫人让奴婢送药汤过来给夫人喝。」她说。 闻言,他一震,「夫人怎么了?」 顾秋心为什么要喝药汤?她哪儿不舒服?哪儿出问题?怎么他不知道? 见他一脸严肃又紧张的样子,竹儿立刻解释,「夫人没事,好得很,老夫人让奴婢送来的是子息汤。」 他怔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因为夫人久久未孕,所以老夫人才……」竹儿怯怯地继续说。 这会儿,他明白了,原来是这样啊,他娘亲……急了。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没你的事了,先回去吧。」 「奴婢告退。」竹儿又欠了身,然后快步离去。 韩墨楼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不自觉地叹了一口长气。他娘并不知道他跟顾秋心还未圆房,自然心心念念着希望顾秋心能赶快怀上孩子,为韩家传宗接代,延香续火。 他俩是三月成的亲,如今八个月过去了,她肚子还是没半点动静,也难怪他娘亲心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娘亲一定不止一次地对顾秋心提起此事,他娘亲的期待对顾秋心来说必然是沉重的吧。 可她却一次都没跟他提起,默默的喝着那子息汤。 只是话说回来,顾秋心如今是怎么想的呢?他可以感觉到她已经接受了他,对他也有着某种程度的感情。 她说爱是因,生儿育女是果,如今她对他的爱,能开花结果了吗? 无数个夜晚,他多想完完全全的拥有她,跟她做一对真正的夫妻,那不是为了传宗接代,不是单纯的欲念,而是因为爱。 可她对他的爱,足以让她对他敞开胸怀吗? 「大人?」这时,去厨房帮他找吃的心砚回来了,见他还站在晓阳院门外,不禁疑惑,「您怎么还站在这儿?」 他回过神,看见他手上端了个盘子,盘上有几块咸糕。 「我不吃了,你吃吧。」他说着,旋身走进晓阳院。 晓阳院中有间浴间,里头有个炕,为了让他一回来就能洗漱,顾秋心在沐浴后会嘱咐小节别让炕里的柴火熄灭,因此他每天回来都能立刻使用温热的水。 洗漱更衣后,他直接回到房里,他才刚走进花厅,就听见顾秋心的声音—— 「怎么这么早?」 他穿过花厅之间的门再穿过一道帘子跟屏风,进到寝室。 她还没睡,拿着纸笔不知道在桌边画着什么。 「怎么知道是我?」他问。 「脚步声。」她抬眼笑着瞥他一眼,又继续画着,「快好了,等我一下。」 他走近一看,见她在纸上画着人物,「我以为你又要在府里造什么了……这是什么?」 「是要画给孩子们看的。」她说着,又画了十几笔,终于完成。 摊开那一张张的画纸,她心满意足,「我想给孩子们看图讲故事。」 他看着画纸上面的人物,露出困惑的表情。她画里的人物穿着很特别的衣服,像是异族或异国人般。 「你画里的这些人……是哪里来的?」 她下意识回答,「他们住在阿尔卑斯山。」 他听完露出更困惑的表情,「阿阿尔卑斯山?那是什么地方?」 「是……」她怎么跟他解释呢?他又如何理解她曾经存在的那个世界?算了,为了不自找麻烦,她还是别解释太多吧。 「是我自己杜撰的。这个小女孩叫小莲,是个孤儿,本来由姨妈抚养,但五岁的时候被姨妈送到阿尔卑斯山的祖父家。祖父是个性情古怪的孤僻老人,可是天真活泼的小莲却慢慢的打开他的心房,让祖父有了笑容。」 他微微挑眉,睇着她,「小莲似乎是个好孩子。」 「是呀!」她继续道:「小莲在山上认识了好朋友,这是牧童小豆子,还有羊……」 「这是羊?」他眉心一皱,指着画纸上那只没尾巴的狗。 「是羊呀,看不出来吗?」她一脸受挫。 看着她那期待被赞美及理解的表情,他哪里忍心打击她的信心,「嗯,可以,看得出来是羊。」 「想听听这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吗?」她兴冲冲地说。 他点头,「愿闻其详。」 于是,她便给他说了小莲、爷爷、豆子、黛堤姨妈、小芬、史圣明先生、罗管家等人的故事。 他听得十分入迷,也觉得相当有趣。 这是个对暖暖窝的孩子来说,非常励志正向又光明的故事。 「这是个好故事,孩子们会喜欢的。」 她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说着,她将画纸按着顺序张张迭放妥当,「大功告成,可以睡了。」 起身,她先去洗手,然后走到床边,卸下了两只她自己缝的棉布鞋。 来到古代后,她不只将自己从前所学应用在生活中,也在现在的生活中学习到很多过去不曾接触过的技艺。 见她脸笑盈盈,好似无忧无虑的样子,韩墨楼的心微微揪了一下。 他娘亲对她的期盼,没给她造成任何的压力吗? 他也走了过去,坐在床沿,欲言又止,「秋心,你……」 看他支支吾吾,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又说不出口的样子,她盘腿正坐着歪头看他,「干么?有话就说呀。」 他看着她,眉心微微拧起,露出歉疚又不舍的表情,「我刚才碰到竹儿,知道娘让你喝子息汤……」 她先是一顿,然后弯唇一笑,「原来是这件事,是呀,我已经喝了好一阵子了。」 闻言,他惊讶地道:「好一阵子?你为什么没跟我提起?」 「又不是什么大事。」 「娘没……逼着你吧?」他问。 她摇头,一派轻松,「娘没逼我,只是担心我身子不好,怀不上孩子。」 她越是对此事轻松看待,他越是对她感到不舍,「面对娘的期盼,你心里一定不好过……」 见他对自己如此的爱护及疼惜,顾秋心只觉得心头暖暖热热的,这个男人,不只担心她受伤,还担心她心里会不舒坦……他是真真切切地在乎着她、怜惜着她。 离开那背叛了她的男人,老天又夺走她的生命,原本她以为自己根本遭到诅咒,可现在她知道,老天把她从那个世界带走,是为了让她跟韩墨楼相遇。 季墨秋说得对,每个来到生命中的陌生人,都不是毫无理由的。 看着眼前的他,她的心窝及身子都暖呼呼地,其实,喝什么子息汤呢?该是生孩子的时候了呀!爱是因,生儿育女是果,现在的她非常确定自己是爱他的,那么与他生儿育女也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 第三十七章 她不自觉地伸岀手,轻轻的抚着他的脸颊,此举教韩墨楼整个人震了一下,然后瞬间臊红着脸看着她。 她的手指轻轻滑过他的额头、眉头,再没着鼻粱往下走,接着轻抚他的唇、下巴……然后她露出欢快的微笑,两只眼睛定定地、深情地注视着他。 迎上她那比平常还要炽热十倍的眸光,他心悸得厉害。 该死,他一个男人居然被她撩拨得如此不知所措? 她慢慢地欺近他,明明没有任何攻击性,他竟紧张到全身僵硬。 顾秋心主动在他的唇上吻了一记,然后看着他那潮红的脸,忍俊不禁地笑了。 「知道现在的你是什么表情吗?」她顿了下才说:「好像我要吃掉你一样。」 他浓眉一皱,「你寻我开心?」 她摇摇头,目光率真直接,「今天不寻你开心,是认真的。」 闻言,他心头一震。 认真?她是指…… 「墨楼,没有爱的结合,就像一个人空有躯壳,却没有灵魂一般,我一直很感谢你尊重我也理解我。」她深深注视着他,唇角漾着甜甜的微笑,「现在的我觉得很幸福、很满足。」 听着,他脸上有着放松安心却又困惑的神情,「是吗?」她到底要说什么? 「墨楼,你……喜欢孩子吗?如果不是为了传宗接代,你喜欢孩子吗?」他微微一顿,很认真地思考,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他诚实地回答,「我看过自行被他家那三只猫崽子弄得七荤八素、边抱怨边笑着的模样,当他把孩子交给我抱,孩子却哭闹不休时,我觉得很困扰,像抱着一团火药,恨不得赶紧丢开。」 听见他如此诚实的回答,顾秋心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真是个正直又坦率的人,不说讨好谄媚人的话。 「你问我喜不喜欢孩子,我真的不知道,但是……」他目光一凝,深深地注视着她,「我肯定会喜欢我们的孩子。」 她笑意浅浅,没有说话,像是在思索着什么,须臾,她环顾寝室,问道:「觉不觉得少了什么?」 他一愣,下意识也跟着她的视线环顾着寝室一圈。 少了什么?她想要添置什么桌椅或是柜子吗?怎么前一句还在聊着孩子,下一句却问起少了什么了? 他蹙眉苦笑,「你若缺什么,叫王管家张罗便是。」 她看着他,一脸不可思议地眨眨眼睛,然后又笑出声音。 看来,这男人只能对着他抛直球,丢变化球,他怕是一辈子都接不到。 「我不缺什么。」她用最直接最炽热的目光望住了他,「这宅子什么都有,就只缺孩子的哭声跟笑声了。」 这记直球他接到了。 韩墨楼瞪大了眼睛,惊喜地、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秋心?」 她伸出双手,勾抱着他的颈项,毫不扭捏。 「喝了好一阵子的子息汤,咱们来看看是否有效吧!」她贴在他耳边轻声地说。 韩墨楼耳朵一热,脸又臊红了。 他拿饱满的额头贴抚着她的额头,两只眼睛如烈火般注视着她,轻声说:「我终于等到你了。」说着,他的唇温柔的贴着她的唇。 彷佛她是易碎的宝物,他小心翼翼的触碰着她、抚摸着她,又好似她是不可侵犯的女神般,他渴望却也挣扎地除去她的衣物。 这身子是青涩的,可她有着一颗成熟女人的心,有着一条渴望被他深爱的灵魂。 她一点都不怕,甚至主动褪去他的衣物,因为练武之故,韩墨楼的身形常精实完美,让她看了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韩墨楼深情凝视着身下的她,大手覆上她起伏的胸口,察觉她的身体微微地震了下,他便紧张地抽回手。 她笑望着他,大胆伸手抚摸他的胸膛,以眼神允许他对她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 读懂她的眼神,他放心了。 俯身,他亲吻着她的唇瓣,大手眷恋着她的玉峰,她并不丰满,但却柔软细致得令人爱不释手。 「嗯……」他温柔地、充满爱意的抚摸让她忍不住轻吟岀声,腰肢也不安分的扭动起来。 他不急躁,即使他如此渴望。 他不粗率,即使他压抑已久。 他循序渐进、一点一点地勾引出她身体深处的渴盼,那充满感情的炽热的手,访遍她全身。 「唔……」顾秋心真没想到跟他的第一次,竟是如此的美好销魂。 她星眸微启,身躯意乱情迷地起伏着、扭动着,当他的手滑入她一双玉腿之间,她几乎尖叫起来。 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又湿又热,那酥麻的感觉让她忍不住勾住他的颈项,将整个身体贴上了他的。 而当她紧贴着他,也感觉到他的炽热,他的身体如着火似的烫人。 「秋……」韩墨楼已经几乎快忍受不住,他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低声地问:「行吗?」 她涨红着脸,喉咙犹如火烧般说不出话,只是点点头,主动在他身下展开身体,彷佛一朵绽放着、等待蜂蝶采蜜的花朵。 此刻,她感觉腹间又热又胀,有一种急需被填补、被充满的渴求。 韩墨楼的手一滑,她已春潮如泉涌。 「唔……不………」她忍不住抓住他的手臂,太害羞了,她竟然有这么强烈的反应? 他眼睑低垂,深情款款地注视着她,唇角勾起一抹深沉又迷人的微笑。 他等不了也不想再等了,他准备好了,他想,她也是。 他慢慢地将自己的渴盼一点一点地讲入她的身体,也正式进入了她的生命。 一早送韩墨楼出门后,顾秋心就在房里整理她今天要带去暖暖窝的教材。 「高山上的小木屋,住着一个小女孩,她是一个小天使,美丽又可爱……她有一个好朋友,却是一只小山羊,每天都在一起玩……啦啦啦啦啦嘟嘟……」 心情愉悦的她,忍不住哼起《小天使》的主题曲。 一旁正在整理房间的小节跟马嬷嬷都疑惑地看着她。 「夫人,你今早心情真好,还唱曲儿?」小节好奇地问:「你唱的是什么曲呢?」 「喔,是阿尔卑斯山的少女。」她开心的说:「今天我要给孩子们说故事,这是这个故事的歌曲。」 小节皱起眉头,「什么卑卑山少女?」 她啐一声,「什么卑卑山?是阿尔卑斯山。」 「那是哪里的山?」小节问。 「很远很远的地方的山。」顾秋心也不想跟她解释太多,「反正你今天听我说故事就好。」 马嬷嬷迭好了衣服,正要往床的方向走去,顾秋心见状立刻大喊:「马嬷嬷!」 马嬷嬷一惊,「怎么了?夫人。」 「那个……」顾秋心霎时羞红了脸,支支吾吾,「那个床……床,我、我自己铺。」 「为什么?」 「没为什么,反正我自己弄就好。」她一个箭步冲到床前,满脸潮红。 马嬷嬷先是困惑地看着她,然后似乎明白了什么,掩嘴一笑。 「马嬷嬷,你笑什么?」小节不解。 马嬷嬷笑看脸颊已经又热又红的顾秋心,低声道:「恭喜夫人。」 第三十八章 顾秋心一愣,「啊?」 「恭喜什么?」小节也一脸疑惑。 马嬷嬷意味深长地说:「夫人终于从少女蜕变成女人了。」 闻言,顾秋心又惊又羞地瞪大了眼睛。 马嬷嬷是怎么知道她跟韩墨楼在昨晚之前尚未圆房的? 「马嬷嬷,你该不会都在窗外偷偷监视监听吧」她羞赧地问。 「唉呀,夫人可别误会。」马嬷嬷羞红着脸,「老奴才没那怪癖好呢!」 「那你是如何知道的?」她问。 一旁的小节还没弄清楚发生什么事,凑上来问:「知道什么?」 马嬷嬷笑道:「夫人昨晚跟大人圆房了。」 「什么!」闻言,小节惊叫出声。 「你小声一点!」顾秋心好气又好笑地瞪着她。 小节捂着嘴,一脸不可置信,「夫人跟大人都成亲那么久了,怎么……难道大人真有隐疾?」 「你才有隐疾呢!」顾秋心伸岀食指推了她额头一下,然后转头看着马嬷嬷,一脸求知若渴,「马嬷嬷,你是怎么知道的?」 马嬷嬷一脸神秘,「你骗得了老夫人,哪里骗得了我?老奴看着您长大,跟您又如此亲近,您那点儿心眼,老奴会不知道?光是看着您跟大人平时的那些眼神及举止,就能觑出端倪。」 「……」顾秋心露出一脸甘拜下风的表情。 「大人真是个好人,能纵着您这么久,也真委屈他了。」马嬷嬷一叹。 顾秋心眉心一皱,「委屈他什么?」 马嬷嬷嗤笑出声,「每天跟您同床共枕,却碰都不能碰您一下,大人不委屈?老奴看啊,根本是憋屈呢!」 听着,顾秋心脸热了,嘴里咕哝着,「他也不是完全没碰过我呀!」 憋屈什么?他之前也吻过她了呀!才不是碰都没碰过呢! 「好了,别磨磨蹭蹭地,我要出门了。」不想再跟她们讨论她跟韩墨楼的「房事」,她中断了话题。 当小梅看见白布下露出的那一截手臂上的烫疤,「哇」地放声嚎哭。 她想掀开白布,可顾秋心及时地抓住她,并将她抱在怀里。 小梅抱着她,继续痛哭失声,「玉柳、玉柳……夫人,是玉柳……呜哇……呜……」她悲恸凄厉的哭声,闻者无不心痛,左平、得胜、司徒敬、蓝玉夫他们全是铁铮铮的汉子,可此时也都露出悲悯痛心的表情。 顾秋心神情沉重而悲伤,眼眶泛泪,将视线移向了韩墨楼。 韩墨楼目光深沉,眼底也透着悲愤,那怒意不张狂,却让人生畏。 今日过午,有人在大渠捞到一具女尸,报至官府,衙差将尸体带回衙门,由仵作验尸后立刻回报给韩墨楼。 听了仵作及司徒敬的形容,韩墨楼第一时间便想到女尸可能的身分,于是他命心砚前去暖暖窝将顾秋心及小梅接至衙门认尸。 果然,这具女尸便是小梅共患难的异姓姊妹玉柳。 玉柳身上有明显的新旧伤痕,致命伤则是颈部那一刀,之前听翟烈形容季墨秋及她姊姊所经历的遭遇时,他尽管愤怒惊讶,却未能想象,而今……他亲眼目睹了。 这些孩子正值花样年华,虽出身贫寒,对未来仍有无限希望,可这些残暴无良的人牙不只用毒药控制他们,甚至在他们再无利用价值时痛下毒手…… 此刻,他的胸口彷佛燃烧着蓝色的怒焰,他的眼底迸射着骇人的光芒,他绝不会放过这些人,他一定要为那些受害甚至失去性命的孩子讨回公道。 「小梅,」顾秋心安抚着嚎哭的小梅,「大人会好好安葬玉柳的,她已经脱离苦海了,我们要祝福她,为她祈福,希望她能前往更好的下世。」 「夫人……」小梅哭得全身瘫软,跪地哀求,「请替玉柳做主……」 「小梅……」顾秋心再也忍不住地流下眼泪,「你放心,会的、会的。」说着,她抹去眼泪,转头看着小节,「小节,先送小梅回暖暖窝。」 「是。」小节答应一声,立刻上前扶起小梅,搀着双腿软瘫无力的她离去。 小梅离去后,顾秋心伸手想掀起白布,此时韩墨楼出声道—— 「秋心,别……」 她转头看着他,眼神坚定而愤恨,「我可以。」说完,她慢慢地掀开覆盖尸身的白布。 白布底下是一具发胀惨白的身躯,发量稀疏,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有大大小小的新旧伤口,最新的伤便是脖子上那一道。 玉柳瞪大着眼睛,眼眶凹陷,眼球突出,表情惊恐又骇人。 这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是怎样的毫无人性,才会做出这样惨无人道的事情? 顾秋心的胸口一阵阵的刺痛着,眼泪再一次落下。 韩墨楼趋前一把盖上白布,顾秋心只看了他一眼,便掩面哭起来,韩墨楼很想抱住她安慰,可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知道并不恰当。 顾秋心掩面哭了一下子,突然放下双手,抬起眼,红通通的眼底燃烧着怒火,「墨楼,让我当饵去诱出拐骗孤雏的人口贩子!」 闻言,韩墨楼口拒绝,「不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她意志坚定,「为了找到他们的巢穴,一定要放饵。」 「你……」韩墨楼当然知道钓鱼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但就算他派人暗中守着,也可能发生难以预料的意外,他如何能让她冒险? 「墨楼,我……」 「不可能。」他打断了她,目光如刃般凌厉,像是要教她断了念头。 她眉心一拧,手指着白布底下玉柳的尸身,哽咽地说:「可是玉柳……那可怜的孩子她……」 「大人。」这时司徒敬突然开口,「卑职认为夫人此计可行。」 众人都是一怔,惊疑地看着他——他赞成由夫人去做饵? 「这帮恶人行踪隐密,难以捉摸,若不放饵,确实难以引蛇出洞。」司徒敬说。 得胜听着,立刻说道:「捕头,我也赞同放出诱饵,但夫人她……」 「我没说让夫人去当饵。」司徒敬微微一笑,「夫人是闺阁女子,身娇肉贵,怎么也不像是只飘零燕。」 「司徒,那你的意思是……」蓝玉夫好奇地问。 「我家芊芊今年十五岁,从小习武,粗手粗脚,是个十足十的野丫头,幸而长得像他娘亲,样貌还算清丽,再适合不过了。」 听着,左平深表赞同。「大人,确实如此,芊芊那孩子是最佳人选。」 韩墨楼却面色凝重,「但是这毕竟有风险,司徒你……」 「大人不必担心。」司徒敬一派轻松地说:「我家那野丫头功夫不差,平时鬼灵精怪地一堆馊主意,她要是不去捉弄别人,我这个当爹的就阿弥陀佛了。」说着,他自己哈哈大笑起来。 见他气定神闲,彷佛有十拿九稳的把握,韩墨楼顿时不知如何定夺。 「大人。」左平一揖,「为避免更多孩子受害,事不宜迟。」 韩墨楼神情严肃,眼底有着几分挣扎。 是的,若不能尽快找出他们的巢穴,不知还有多少孩子会遭到迫害。 第三十九章 「司徒。」他目光直勾勾的看着人,「请你务必加派人手,绝不能让令千金受到任何的伤害。」 司徒敬颔首,「大人放心,由我这个亲爹来保护,再妥当不过了。」 韩墨楼正视着他,眼底透出感激。 得知父亲推荐自己当诱饵引蛇出洞,司徒芊芊一点都不害怕,反倒兴奋极了。 她好强活泼,调皮捣蛋又鬼灵精怪,喜欢刺激、喜欢冒险,秉性良善又正直,年纪虽轻,却有着侠义性格。 听父亲说了西北孤雏的悲惨遭遇,她义愤填膺,一口应当诱饵之事,决心助官府破获那些不法的人及暗娼黑窑。 她先悄悄岀城,弄岀一头乱发,换上破旧肮脏的衣衫草鞋,佯装出狼狈疲倦的模样,接着再步行进城。 路上,她遇到几名年纪不大的孤儿,干脆结伴同行,一起在街边行乞。 坐了大半天,天都快黑了,终于有好心人施舍他们几颗白馒头。 「拿去吃吧。」施舍他们白馒头的是对面茶楼的店小二,「你们打哪来的?」 司徒芊芊代表众人回答,「我们都是不同地方来的……」 「原来如此。」店小二打量着她,又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 「我叫芊儿,今年十四。」她刻意少报了一岁。 「家里还有什么人吗?」小二又问。 司徒芊芊摇摇头,故作伤心状,「就剩我一个人了……」 「这样呀。」店小二若有所思,「你一直在街边行乞也不是个长久之计……」 「还望小哥哥指点。」她期待的道。 「我看你手脚齐全,虽然瘦了一点,但应该能干活儿……」店小二左右张望了一下,说道:「你去屠牛巷转转吧!」 她微怔,「屠牛巷?」 「没错,很多孤儿来到县城,都会聚集在那里,有时会有城里的商家或店号到那儿去找人。」店小二笑着说:「不瞒你说,我也是在那儿被掌柜的相中才到茶楼来做事的。」 司徒芊芊一听,兴致勃勃,「是吗?那如何前往屠牛巷?」 「不如你等我换班,我带你去吧?」店小二热心地表示。 司徒芊芊点点头,「谢谢小哥哥。」 「那你先在这儿候着,我先回去忙。」店小二说完,又不放心地叮嘱她,「你人生地不熟,可别乱跑呀!」 她一副乖顺模样地道:「知道了,小哥哥。」 店小转身离开的同时,司徒芊芊脸上笑意一收,眼底迸出狡黠的光。 她摸摸鼻头两下,再摸摸右耳垂两下,对埋伏在隐密处的父亲及衙门几位哥哥叔叔们打暗号,告知他们可疑人物已出现。 这店小二声称自己也是孤儿,是在屠牛巷那边被茶楼掌柜相中的,可他在茶楼做事,理当消息灵通,不会不知道知县夫人办了个暖暖窝收容孤雏,既然有暖暖窝的存在,要带她前往屠牛巷,显然有诡异之处。 她就等他出来,看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店小二出来了,他笑盈盈地说:「行了,跟我走吧。」 司徒芊芊起身,看着其他几名年纪较小的孩子,「他们呢?可以带他们一起去吗?」 店小二犹豫了一下,看着那几个正以殷切眼神看着他的孤儿,「好吧,一起去。」 司徒芊芊立刻拉起几人,兴冲冲地尾随店小二前往屠牛巷。 屠牛巷从前是宰杀生羊的地方,地处城里最偏远的地方,没什么住户,却有从前留下来的许多破屋。 因为有勉强可遮风避雨的房舍,许多孤雏及乞丐在日落后会到此处过夜,翌日一早最再外出行乞,因为出入分子复杂,城里的百姓根本不会靠近。 来到屠牛巷,只见三五成群的乞丐跟孤雏围着火堆取暖,现在时序进入腊月,入夜后寒风刺骨,若没捱着火堆,只有打哆嗦甚至冻死的分。 见店小二带着几个孩子前来,有人立刻将视线移过来,好奇的打量着。 那是个老婆子,正把薪柴往火堆里放。她用脚踢了踢一旁的乞丐,然后对着三、四名围着火堆的乞儿说道:「省着点用,不然可撑不到半夜。」 「知道了,王婆。」几人异同声,似乎都对这名王婆不陌生。 王婆朝着店小二走来,打量着跟在他身后的司徒芊芊,然后开口问道:「又有可怜的孩子?」 「是呀,王婆。」店小二蹙眉苦笑,「他们几人是今天刚进城的,我看他们无处可去,就将他们带到这儿来暂时安身了。」 「唔……」王婆两只眼睛只专注地看着司徒芊芊,若有所思,「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打哪儿来的?」 「我叫芊儿,是在金河镇出生长大的。」司徒芊芊回答。 「一个人来虞县,可有依靠的人?」王婆问。 司徒芊芊故作一脸忧伤,泫然欲泣,「没有,我家就我一个人出来,本来投靠了通州的姨母,可姨母却要将我卖给个六十岁的老头当填房,所以我就选出来了……」 「唉呀,你姨母真是无良。」王婆趋前捧起她的脸,细细端详着,「瞧你还是含苞待放的年纪,居然要让你嫁给一个老头?」 「姨母说我吃了她快两年的粮,要我报恩……」司徒芊芊说着,低头抽泣起来。 「好孩子,不哭不哭。」王婆拍拍她的肩膀,安慰着她,「今天相遇,咱们也算是有缘,我做事的酒楼需要人手,你可愿意去试试?」 司徒芊芊用力点头,「我愿意!」 潇湘院后院,一名约莫四十多岁的妇人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的司徒芊芊。 二十多年前,她曾是潇湘院的红牌姑娘,亦是潇湘院主人陈廷的老相好,人称红姨的她,如今已是在潇湘院能说上话、做决定的副手了。 「红姨,这丫头行吗?」王婆涎着笑脸问着。 红姨抓着司徒芊芊的手臂,拽着她左瞧右瞧,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这丫头十四岁,没亲人了,没问题的。」王婆说。 红姨瞪了她一眼,「最近官府抓得严实,你可别给我出纰漏。」 「放心放心,准没事的。」王婆拍胸脯保证,「红姨一直这么照顾我跟狗子,我们娘儿俩不会给红姨你惹祸的。」 狗子?王婆指的应该是茶楼的那个店小二吧?原来他们是母子呀!司徒芊若有所思。 红姨思索须臾,再内端详着司徒芊芊,「长得是不差,就是太黑了,这在潇湘院不行,那儿还行。」说着,她跟旁边的男子使了眼色。 那男子拿了三两银子给王婆,王婆收下后皱了皱眉头,「红姨,不能再多点吗?」 男子横眉竖眼地瞪她,「还嫌少?去!」说着,他伸手推了王婆一把。 王婆敢怒不敢言,悻悻然地转身离开。 司徒芊芊故作惊惶地想追上去,「王婆,您去哪里?别留下我呀!」 男子一把揪住她,凶神恶煞地骂着,「丫头,你还想去哪?跟我走!」 他拖着她走出后门,司徒芊芊佯装害怕地挣扎抵抗,男子又凶恶地瞪着她,「快走,不然有你受的!」 第四十章 「大爷,你、你要带我去哪里?」她问。 男子眼底闪过一抹阴沉,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恐吓她,「不乖乖听话,老子就杀了你,从这一刻开始,老子就是你老子!」 此男子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大街上追着玉柳的人,他名叫谢迈,是潇湘院的打手,负责的是潇湘院非法私设的暗娼馆。 司徒芊芊知道自己已经将蛇引出洞口了,现在她就要跟着蛇回洞,等人一举攻破蛇窟。 谢迈拉着她,熟门熟路地走在那几乎只能容纳一个男子经过的暗巷里。 这些曲折暗巷九弯十八拐,司徒芊芊沿途偷偷留下肉丁,这肉丁是顾秋心烘烤的,切成小抉,可供她沿路撒着做记号,好让她爹带着衙门的寻踪犬跟上。 终于,他们来到一间宅子的后门,后门两侧挂着两只红灯笼,门扉紧闭,直到谢迈吹了一声口哨,立刻有人开门。 谢迈抓着司徒芊芊走进去,立刻有个婆子上前,她睇着司徒芊芊,「可有新人了。」 「带她梳洗更衣吧!」谢迈说:「是个雏儿,明儿开价把她卖了。」 「知道。」婆子点头,拉着她往里头走去。 窄廊旁是一个个的小房间,房里隐隐约约传来声音,这时一个肥胖的男人提着裤腰带走出来,一脸心满意足。 「咦?」发现婆子带着面生的丫头,男子立刻像猫见到鱼似地盯着,「玉婆,是新来的丫头?」 「是,刚到。」 「多少银子?」男人急间 「是干净的丫头,明儿才开苞,老谢还没喊价。」玉婆回答。 「是吗?」男子十分雀跃,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视线黏在司徒芊芊身上,「那好,我明天过来。」 「记得银子带够。」玉婆说完,抓着司徒芊芊继续沿着窄廊前行,转了两个弯,来到一间房间前。 门口有个男人守着,见她带着新货,立刻开门。 玉婆将司徒芊芊推进房里,「先待着,明午再帮你打扮。」 司徒芊一进到房里,先闻到的是一阵阵淡淡的甜香,放眼一看,房里有十几个年纪跟她差不多的小站娘,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衣裳。 她们脸上没有惊惶恐慌的表情,反倒有点悠哉悠哉地,她们或坐或卧地窝在地上那几床破被上,有人还迷迷糊糊地在哼着曲儿。 司徒芊芊知道那是因为她们都一直闻着忘忧香,人牙便是以此控制她们,让她们不反抗不躁动。 房间唯一的一张凳上摆着一只铜炉,炉里正焚着忘忧香,她趋前将炉里的忘忧香倒在地上,然后用脚踩熄。 那十几个小姑娘疑惑地看着她,却没人有力气站起。 司徒芊芊又拉岀一张破被走到门边,拿岀预藏的火石跟火折子,点燃了破被,只一会儿,破被就在门边烧了起来。 「走水!走水了!」她大叫。 「怎么回事?」外头的守卫惊呼,然后打开了门。 在他打开门的同时,司徒芊芊狠狠一脚往他肚子踹去。 「啊!」他整个人摔了出去,跌到廊下。 接着司徒芊芊取出响哨,以丹田之力一吹…… 【第十章 破获黑水牙行】 循着司徒芊芊沿途撒下的狗粮,司徒敬及蓝玉夫率领二十名主力及三十名后援,攻进潇湘院私设的暗娼馆,顺利逮捕谢迈及寻欢客等一干人,也营救出近三十名受害少女。 同一个晩上的稍后,韩墨楼亲自押着谢迈等人突袭潇湘院,不只逮捕陈廷、红姨等人,还査获可疑账册及名册。 速速审问之后,陈廷等人供出他们确实与巴山的客商刘云英有忘忧香的交易,原来约莫一年多前,刘云英来到潇湘院与陈廷商谈合作事宜,借由他在城里的人脉,先是在潇湘院及一些赌坊及酒楼中提供熟客试用忘忧香,之后再进行贩卖。 接着,刘云英又协助他们开设暗娼馆,安插眼线锁定可用的流浪孤儿,将他们拐骗到手后,再以毒药控制他们,逼他们就范。 陈廷供称他只认识刘云英,知道刘云英是巴山黑水牙行的人,但他跟黑水牙行从没直接接触。 当天,韩墨楼便命人查封潇湘院,然后再依其供词,同步对各赌坊及酒楼展开搜索,两天不到,已抓了涉案人等共四十三人。 深夜,韩墨楼离开官府后便前往暖暖窝,那些被救岀的孩子在第一时间便全数送到暖暖窝安置,顾秋心为了照顾这些孩子,已决定这几天都待在暖暖窝。 韩墨楼来到顾秋心在暖暖窝的房间,里面还透着亮光。 「秋心。」他站在门外轻声地唤她。 他才出声,里面便传来脚步声,只眨个眼的时间,顾秋心已打开门。 见他一脸倦容,不舍全写在脸上,「乏了吧?饿吗?我去厨房帮你弄点吃食好吗?」 韩墨楼神情疲惫,但眼神依然温柔,「我吃过了,不饿。」说着,他轻搂着她的肩膀走进房里,关上了门。 「那些孩子还好吗?」他问。 「梁大夫开了安神的药,孩子们服下后暂时能好好睡一觉。」 梁大夫是官府所聘任的大夫,韩墨楼命人将孩子们送至暖暖窝的同时,也遣人去找了梁大夫前来协助。 「那就好。」韩墨楼说着,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庞,「辛苦你了。」 她淡淡一笑,「一点都不辛苦,只要想到那些可怜的孩子,我劳累一点又算得了什么?」说完,她话锋一转,「这次真要好好赞美一下司徒捕头的千金,能破获毒窟,她功不可没。」 「确实。」韩墨楼颔首微笑,「她小小年纪,胆识过人,比起你可是毫不逊色。」 「我在她这年纪时可没这样的胆识跟脑袋。」司徒芊芊才十五!她十五的时候,还在想着下课要跟同学去哪里吃锉冰,哪能亲自当饵,诱出罪犯? 「虎父无犬女。」韩墨楼称赞道:「可惜她是女儿身,不然一定能继承司徒捕头的衣钵,为朝廷所用。」 闻言,顾秋心思忖了一下。谁说不行呢?在她的那个世代,女生能当军警及消防人员,开飞机开船的都有呢! 「墨楼,就算是女子,也是能为国家效力的。」她说:「至今官府还没有女衙役吧?可因为男女大防之故,那些衙役或是捕快们出勤遇到女子时,或许也不是太方便,但若是有女衙役或女捕快,就没这样的顾虑了。」 听她这么一说,韩墨楼心头一震,她所提之事,虽说并无前例,但未尝不可。 「不论是什么行业,应是适才为上,是男是女其实并不重要。」她眼神亮亮的,「我很期待你能成为先锋。」 他蹙眉思索,然后一笑,「我不得不认,你有点说动我了……」 「像司徒捕头的千金这样的女子,若只能在家烧饭洗衣,那岂不是埋没人才?」 「娘子所言有理。」他一笑,以宠溺的眼神看着她,「过几日,我跟左师爷他们研究研究。」 她点点头,毛遂自荐道:「如果他们不同意,你可以找我去当说客。」 第四十一章 他搂着她的纤腰,将她圈在怀中,低头以额头轻贴着她的额头,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声线低沉,「你连我都能说服,要说服他们易如反掌。」 「你的恭维,我收下了。」她促狭一笑,眼底过一抹愉快的狡黠。 他眼底充满怜爱地看着她,然后在她唇上吻了一记,忽而他想起一件要事,必须立刻跟她商讨。 「对了,」他轻轻的拉开她,正色地道:「搜索潇湘院所找到的账册跟名册在详细核对后,发现使用忘忧香的人比我们预期的还要多,依账册所载,有些人已经重度成瘾……」说着,他面容现出忧色。 她是聪明人,一眼便觑出他脸上的表情代表的是什么,「我兄长?」 「是的。」韩墨楼神情严肃,「你爹不知道他因为图利而私运的幻蕈竟是荼毒他亲儿之物,如今人证物证俱全,该是他供出顾家跟黑水牙行之间的桥梁之时了。」 她点头,目光凝聚在他脸上,「明儿一早,我们就上顾家去。」 「老爷,」管事一脸忧心忡忡地走进花厅,「韩大人跟大姑奶奶求见。」 顾万得脸色一沉,面带愁容及疑惑。 「老爷,他们怎么突然……」赵氏面上也是藏不住的担忧。 「老爷,要不小人找个理由回了?」管事帮着出主意。 「这样也行。」顾万得点点头,「就说我伤风卧床,不克……」 话未说完,外边传来一阵骚动,一名小厮冲到门边,急喘喘地说:「老爷、夫人,韩大人跟大姑奶奶进来了!」 「什么?」顾万得一震,不自觉得望向赵氏,「该不会他们已经知道了?」 赵氏强自镇定,「别自己吓自己,那件事不可能传出顾府大门的。」 这时,外面已传来此起彼落喊着「韩大人、大姑奶奶」的声音。 赵氏抓住顾万得的手,眼底虽有几丝惊惶不安,却沉着地说:「老爷,您可千万冷静。」 顾万得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我知道。」 此时,韩墨楼跟顾秋心已经来到花厅外,两人目视着花厅里正努力稳定心神的顾万得及赵氏。 「小婿冒昧造访,还盼岳父岳母大人见谅。」韩墨楼态度恭谨,但散发出来的气势却犹如疾风劲浪。 顾万得看了赵氏一眼,示意要她说话。 赵氏定了定神,勾起一抹笑意,「言重了,你们快进来。」说着,她转头吩咐下人备茶,「看茶。」 「不劳烦了。」韩墨楼说着的同时,领着顾秋心走进花厅。 顾万得跟赵氏又互看一眼,眼底有着藏不住的忧惧惶然。 「贤婿突然来访,未有准备……」赵氏继续客套着。 「母亲。」顾秋心打断了她,「兄长在吗?」 听见她提及顾秋丰,顾万得跟赵氏突地一僵,虽然他们极力想表现出神态自若的样子,眼睛却泄露了他们的不安。 顾秋心一眼就读出他们眼里的情绪,警觉地语带试探,「父亲、母亲,我刚才问过管事,他说兄长在府里。」 顾万得跟赵氏一脸怒色地瞪向站在边的管事,管事心虚的低下头。 「秋心,你、你们找秋丰有事吗?」赵氏问。 这时,韩墨楼取岀一个锦囊,将锦囊里的东西往那张黄花梨木桌上一倒,装在锦囊里的物品正是忘忧香,「岳父和岳母大人可识得此物?」他问。 顾万得跟赵氏神色慌张,一时没有说话。 「看来,岳父和岳母大人对此物并不陌生。」韩墨楼唇角一勾,「前天夜里发生的事,相信岳父和岳母大人已有耳闻。」 顾万得又疑又怯地问:「你是说………潇湘院的事?」 「那潇湘院的事跟秋丰有什么关系吗?他好些日子没去了。」顾万得急着解释,「听说潇湘院私设暗娼馆,还拐了孤儿进去,这事绝对跟秋丰无关,秋丰他虽是顽劣了些,但那种事他还不敢做。」 韩墨楼神情淡然,「确实査无大舅子跟此事的关联,不过在一份名册上却记着大舅子的姓名。」 「名册?」顾万得一愣。 「父亲。」顾秋心神情凝重,「相信您跟母亲都已经看出兄长不寻常的变化吧。」 闻言,夫妻二人一惊,却又故作镇定,「什么变化?秋丰他只是瘦了点,没什么事的。」 「父亲、母亲,」顾秋心不想再跟他们拐弯抹角地搞迂回,「墨楼他破获潇湘院私设的暗娼馆,发现他们还居中牵线贩卖忘忧香这种会使人上瘾的毒香,兄长他长期使用忘忧香,不只身体受到摧残,就连心神也受忘忧香影响,兄长是顾家独苗,难道您们要眼睁睁看着他继续残害自己的身躯?」 闻言,顾万得跟赵氏都咽了一口唾液,心神不宁。 「父亲,」顾秋心续道:「当日我同兄长一起游河,黑风寨登船打劫时,兄长不顾逃命却急急的命人先将船上木箱沉入水中,箱中是何物?以及顾家商队舍官道不行,却走了偏僻的牛溪道,货物遭劫为何不报官?」 听着她这番话,顾万得已开始全身发抖。 这时,顾秋桐突然从外面冲了进来,放声大叫,「姊姊!」 见她忽地冲进花厅,顾万得跟赵氏又是一惊。 「来人,把二小姐带出去!」赵氏神情丕变大喝出声。 两旁待命的仆婢刚要上前,韩墨楼沉沉喝道:「谁都不准动!」 主子虽有命,但韩墨楼可是青天大老爷,那些仆婢们此时骇于他的官威,立马退后。 顾秋桐扑到顾秋心面前,泪流满面,「姊姊,救救大哥,救救嫂嫂!」 「秋桐!」顾万得惊怒交加,「你在胡说什么?住口!」 顾秋心已觉不妙,急急追问:「秋桐,他们怎么了?」 「大哥疯了,他拿剪子划伤了嫂嫂的脸,嫂嫂她……」话未竟,她已放声大哭。 顾秋心愤然地转过头去看着顾万得跟赵氏:「他们在哪里?」 「这……」赵氏护子心切,急斥,「这是我顾家的家务事,不用你管!」 「赵氏!」韩墨楼冷眸一扫,「顾秋丰伤人,你还敢说是家务事?」 迎上他那冷厉的黑眸,赵氏露出惊惧的表情。 「父亲,您所运送的货物是幻蕈,而幻蕈正是忘忧香的原料。」顾秋心怒道:「您一心护着大哥这顾家单传,却又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顾万得闻言,身子一震,「什……你说什么?」他彷佛受到重创,神情懊悔又茫然。 「秋心,你说什么?说秋丰他用的熏香是……」爱子如命的赵氏也深受打击。 「是,正是顾家私运的幻蕈毒害了兄长。」顾秋心继续道:「墨楼他已经掌握了名册跟证据。」 韩墨楼神情冷肃,深沉澄净的双眼直视着六神无主的顾万得,「现在,该是你和盘托岀的时候了。」 顾万得沉默了一会儿,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好,我说……」 看着坐在面前,脸上缠着纱布,血水还微微渗出的李香君,顾秋心心头一紧,不舍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第四十二章 而一旁的顾秋桐以及李香君的贴身丫头,早已泣不成声。 顾秋丰受忘忧香毒害,神志不清,行为异常,为了保护他,顾万得跟赵氏将他拘禁在房中,不让他外出。 未料,就在李香君亲自为他送膳时,竟遭他以剪子攻击而毁了那白玉般细致的面容。 「嫂嫂……」顾秋心伸出手握住了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对不起,我该早点来的……」 李香君眼底没有恨意,「秋心,我不要紧,但是秋丰他……他还能恢复吗?」 看她都伤成这样,却还一心挂念着顾秋丰,顾秋心终于忍不住地掉下眼泪。 她紧紧地握住李香君的手:「嫂嫂,你……」 「我嫁了他,就是他的人,我只希望他好。」李香君认命地说。 顾秋心不知道她对顾秋丰的执着是因为那强加在女人身上的传统价值,还是因为她对顾秋丰真的有爱?不管如何,她都为李香君的遭遇感到难过、感到悲伤,也懊悔自己未来得及阻止不幸发生。 「嫂嫂,你放心吧!」顾秋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可能地平复自己的情绪,「黑风寨的何大夫曾医治过受毒害的翟夫人,墨楼已派人前往鬼哭山请何大夫下山了。」 救出那些受毒害的孩子的同时,韩墨楼便差人快马赶至黑风寨,相信很快何超便会赶至县城救援。 「那就太好了。」李香君闻言,松了一口气,唇角不觉轻扬。 这样的李香君让她心疼死了,顾秋心又忍不住地流下两行泪,深深注视着李香君。 「嫂嫂,何大夫医术高明,我会请他来为你诊治伤口,尽可能让你恢复往日容貌的。」她安慰着李香君。 李香君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秋心,从前我容貌无损,秋丰他都对我视而不见,如今我容貌尽毁,就算恢复,也无法再如从前。」李香君眼底闪过一抹深深的愁绪及哀伤,「待秋丰好转些,我便会请他写休书给我,我决定要回通州老家终身礼佛。」 「嫂嫂!」 「少夫人!」 此话一出,顾秋心跟顾秋桐的丫鬟长春都是一惊。 「我已经决定了。」李香君神情平静地看着她们,「这是最好的结局。」 这时,房门外传来哭泣的声音,赵氏走了进来,脸上满是懊悔惭愧的泪水。「香君……」 李香君一怔,「母亲?」 赵氏在丫鬟搀扶下走到床前,眼底透着无限的悔恨及歉疚:「香君,顾家对不起你,娘、娘也对不起你……」 「母亲。」李香君对她没有一丝的怨怼,「这都怪媳妇自己福薄。」 赵氏刚才在外面将李香君所说的话,一字不漏的全听进去了。听到她所说的话,再想起过往种种,赵氏深深懊悔自己从前对李香君的苛刻及冷酷。 她从没有一天好好对待过这禀性纯良的媳妇,她从没有替媳妇想过,她也从不曾教诲自己的儿子要善待这个温柔善良的媳妇…… 她知道李香君心里苦,可她从来不去怜惜,她是个残酷的女人,没血没泪,枉为人。 「香君……」赵氏对自己过往的所做所为感到惭愧,「娘错了,娘大错特错,你这么一个好媳妇,我竟然不知感恩、不知珍惜,我、我根本不是人……」说着,她潸然泪下。 「母亲,」李香君见状,反倒安慰起她来,「方才秋心说有位何大夫医术高明,一定可以让秋丰恢复神志的,所以请您别伤心也别担心。」 李香君越是无怨无恨,赵氏就更加自惭形秽、无地自容。 她拉着李香君的手,紧紧地握在手中,「我的好媳妇呀,娘对不住你,委屈你了……」 「母亲……」李香君见赵氏露出心疼懊悔的神情,不觉红了眼眶。 「香君,你别回通州,留下来,娘会寻来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药,一定会让你恢复往日容貌。」李香君的善良唤醒了赵氏的良知,「以后,娘就是你的靠山,要是秋丰胆敢负你,娘一定替你主持公道。」 一直没因为自己毁容而哭泣的李香君,却在此时听到这些话后流下激动的泪水。 「别哭、别咫……」赵氏紧张地用手绢去接着她的泪水,「小心伤口。」 李香君点点头,两只眼睛定定地望着她。 一旁看着的顾秋心、顾秋桐及长春也都感动得眼眶含泪。 终于,李香君真真正正地走进了顾家,终于,顾家成了她永远的家。 李香君的善良成就了自己,也感化了赵氏,而顾秋心相信,之后李香君也能改变顾秋丰。 想来,顾家经过了这一遭,也是因祸得福。 顾万得对韩墨楼将自己所知的全盘托出,毫无隐瞒,甚至交出可用的证据,包括书信及账册等等证物。 果然顾得跟黑水牙行之间有一座桥粱,而这座桥粱也跟韩墨楼所想的一样,确实是推举他担任虞县知县一职的户部右侍郎常永。 为了逃避税赋、增加利润,顾万得一直以来都透过常永的关说送货物。 常永游走政商两界,从中获取利益,中饱私囊,他长袖善,与人为善,人脉十分通达。就连顾秋丰跟通州府尹李兴利之侄女的婚事,亦也是由他牵线所成。 李兴利因涉入贪污案被拔职后,通州来了一个刚正不阿的鲁自行,于是常永干脆帮忙弄走贪婪又无利用价值的前虞县知县马良,找来了跟鲁自行是过命兄弟的韩墨楼,并为其保媒,牵起顾家与韩家的红线。 顾万得是在一年多前受常永之托,开始帮黑水牙行运私货进关的,鱼帮水,水帮鱼,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他当然不能拒绝常永的要求。 眼里只有利益的他,压根儿不知道他所运送的货物竟是戕害亲儿及其他无辜儿少的毒物,如今得知,真是后悔莫及。 顾万得多年买卖经商,来带私货及稀有违品是常有之事,一直以来都是靠常永帮他打通门路,免受稽查,他每三个月奉献两千两给常永,可他为求自保,几年来与常永的联络书信及交易账册,他都悉数保留着。 韩墨楼劝他将功折罪,借此减刑,为顾全顾家,顾万得毫不考虑的交岀所有物证。 第三日傍晚,何超来到县城,并立刻前往暖暖窝。 那些被救出的孩子,韩墨楼在第一时间便将他们送至暖暖窝。 顾秋心先依上瘾程度的轻重将孩子们分类,分别安置在三个不同的房间。 轻度成瘾的孩子在良好的环境及照顾下,虽有不适,但还能忍受,可有几名重度成瘾的孩子却受尽身心上的折磨,令人不忍。 何超一到暖暖窝,便对孩子进行评估及诊疗,同时也请韩墨楼召集数名对药学及医理各有专精的大夫,协助他对孩子们进行戒断及治疗。 顾秋心也请何超至顾家为顾秋丰及李香君进行诊疗,经他诊断过后,他为顾秋丰开了药方及食谱,透过药食的双管齐下,希望能在半年之内见到成效。 至于李香君的伤势,他也有自信能恢复她近九成的原貌。 第四十三章 在这段时间,韩墨楼也已经整装待发,准备前往通州联合鲁自行及西北各州府县城,大力扫荡不法。 为了就近照顾那些孩子,顾秋心完全以暖暖窝为家,寸步未离,因为她暂时住在暖暖窝,这儿也成了韩墨楼的落脚处了。 是夜,他返回暖暖窝。回到房里仍不见顾秋心,正要外出寻她,却见她一个人提着灯笼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她瞧见他了,跟他招招手。 韩墨楼上前,见她在这冷天里也没多添件衣服,立刻将自己身上的披风取下,体贴地披在她纤瘦的肩上。 「这么冷的天,你去哪儿了?」他一手揽着她的肩,往房间的方向行去。 「去巡夜,看看孩子们的状况,你不也是现在才回来吗?还说我呢!」 他眉心一拧,「我身强体壮,可你呢?瞧你,这阵子又瘦了一圈。」 「那是因为我近来胃口差。」她一笑,话锋一转,「你明儿要出发,行装都备好了?」 「心砚跟得胜都打点好了,你不必担心。」韩墨楼说着,又将她揽得更紧,语重心地叮嘱,「我远行,你可得好好照顾自己。」 她抬起眼,脸上有一抹甜笑,「放心吧,有好多人唠叨着我。」 现在的她,可有好多人关爱着,因为李香君的感化,也因为她的鼎力帮忙,顾万得跟赵氏如今不知对她有多好,今天还让顾秋桐给她送来养气的补汤,说是放了昂贵的荭材,还宰了一只大公鸡。 走进寝房里,关上门,他把她拉到床边坐下,一手抚着她有点冰凉的脸庞,他深情地注视着她。他的眼底满是爱意,还有忧心及不舍。 「此去恐怕最快也得要个把月才能回来,你要记得吃、记得睡,可别累坏了。」他不厌其烦地耳提面命。 顾秋心微微皱起眉头,故作崩溃状,讨饶地道:「行了,你念到我耳朵都快长茧了。」 韩墨楼浓眉一皱,猛地将她深拥入怀,彷佛只要一松手,她就会消失在自己的双臂之中。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秋心,」他声音低沉又充满感情,「我总是感谢老天爷将你带到我身边来,你是天赐的恩泽。」 「你这么夸我,我会不小心骄傲起来的。」她眼底有着讨人喜爱的狡黠。 他低头注视着她,深深一笑,「你是应该骄傲。」 看着眼前这个深爱着自己、把自己当宝物的男人,顾秋心满心的喜悦及幸福,该感谢老天爷的,何止是他呢? 「墨楼……」她伸手轻捧着他的脸,悉心叮咛,满是情意,「凡事小心,我等你回来。」说完,她勾抱着他的颈项,送上自己热情的吻。 通州,府尹官邸。 鲁自行神情凝重地看着韩墨楼带来的几十本账册跟名册,眼底迸射着怒意。快速地检阅一遍后,他望向韩墨楼,「真想不到常永竟是这等低劣卑鄙之徒!」 「自行,在通州境内可有发生相似的事件?」 「你说孤儿失踪?」鲁自行问。 「是。」 「那倒没有。」鲁自行道:「不过西北各地确实曾陆续传出有身分不明的儿少横死之事,我想或许跟忘忧香及黑水牙行有关。」 「自行,你是通州府尹,西北以你为首,我此行的目的便是希望由你统领各地知县城守,共同查缉不法。」韩墨楼表情急切凝重,「为免惊动黑水牙行,在各地进行查缉扫荡时,我们也必须赶赴巴山,直捣黑水牙行的巢穴。」 「那是。」鲁自行又问:「这黑水牙行的情报,你是从何得知?」 「在得知有名巴山客商在湘院贩卖忘忧香后,我便立刻着人去查,不过却始终未能掌握牙行神秘掌柜的身分。」他说。 鲁自行沉吟须臾,若有所思,「恶龙潜匿,真是令人忧心……」 「黑风寨寨主翟烈之妻也曾受忘忧香所毒害,他亦在追查此神秘人的下落,只是如今未有消息。」 「黑风寨?翟烈?」鲁自行眉心一拧,「你说的翟烈是我听说的那个翟烈吗?」 韩墨楼微顿,疑惑地看着鲁自行,「你说的翟烈又是哪一个翟烈?」 鲁自行将自己的所知详实告知,「我听说几年前有名武官在西北战场上奋勇杀敌,守下了边陲的几个据点,阻断外侮南侵,那个人便名叫翟烈。」 闻言,韩墨楼感到讶异。若鲁自行口中的翟烈是他所认识的那个翟烈,那么……翟烈也曾是朝廷所用之人? 「西北守下后,朝廷派人前往接管,可派去的人却是立身不正的贪贿之辈,翟烈以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几句话辞去官职,带着一帮志同道合的患难弟兄离开……」说到这,鲁自行看着韩墨楼,一脸疑惑,「据说他之后落草为寇,难道便是你说的……」 「看来是的。」韩墨楼笑叹,「难怪我在他及他那帮兄弟身上寻不见半点贼气,原来全都是曾经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豪杰。」 鲁自行点头,「此人乃是将才,如今新帝即位,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咱们得想办法将他拉回正道才是。」 「确实如此。」韩墨楼深表赞同,「待此事了结,我会上山劝他。」 「那好,我立刻着人去信西北各县城,让他们着手查缉境内不法。」鲁自行说着,将帐册迭齐,眼中闪动着光芒,可旋即又面露忧心。 「对了,你说黑水牙行的幻蕈是透过常永,由你岳家运送,这事恐怕就算你岳家将功抵过,也避不过罪罚。」 韩墨楼点头,「我岳家逃避税赋多年,罚银肯定是逃不了的。」 「那弟妹她能谅解吗?」鲁自行不禁替他忧心。 他淡淡一笑,「她是明理之人,也是她要我提防着她的家人的。」 闻言,鲁自行一怔,「什么……」 「自行,她是个很特别的女子,遇上她之后,我才明白你当年为何执意与嫂子共结连理。」他说。 鲁自行微顿,然后勾唇一笑,「看来你也遇到了非她不娶的佳人。」 「是的。」 他等不及地对鲁自行说起关于顾秋心的事,包括她替他摆平了整个商会,还有创办官立收容所暖暖窝之事。 自他中得知顾秋心的那些事迹,鲁自行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真是位奇女子!」他兴致勃勃地表示,「我还真等不及想见见她了。」 「等不及想见谁?」 这时,鲁自行的妻子傅祈恩走了进来,手上捧着一个呈着三碟小点的托盘。 「当然是见墨楼的妻子。」鲁自行笑道:「祈恩,你没听到他刚才是如何夸着我那位弟妹的。」 傅祈恩将托盘上的三碟小点置放在几上,一脸好奇地望着韩墨楼,「愿闻其详。」 「嫂子别跟着自行起哄了。」韩墨楼难得露出腼腆神情。 觑着他那神情,傅祈恩笑了,「墨楼,你不一样了。」她直视着他,「你变得柔软了。」 韩墨楼微怔,不解地看着她。 「从前的你,四四方方地,偶尔那锐角还会扎人。」她半开玩笑地说。 第四十四章 鲁自行挑眉一笑,趁机损他,「何止是偶尔?」 韩墨楼斜瞥了他一眼,不以为意。 「瞧瞧,」鲁自行指着他,「还真的柔软了呢。」 傅祈恩想起从前鲁自行为了她而跟父亲鲁虑闹翻时,韩墨楼因为视师如父,因此完全站在鲁虑那边,对她十分冷淡,甚至有时不太友善,但她不怪他,因为她知道他是个正直、知恩报恩的君子。 「墨楼,」她笑望着韩墨楼,衷心地说:「我真的很为你高兴。」 韩墨楼接收到她眼底的祝福,颔首微笑。 巴山城,东城门。 鲁自行与韩墨楼的人马加总近两百人,整军集结后便快马赶至巴山城。而在同时,接获其密令的西北各地官衙,也同时进行查缉及扫荡。 两人带着近两百官兵进城后就立刻前往黑水牙行,浩浩荡荡的队伍惊动了城民,城民也纷纷走避。 巴山城属通州所辖,是距离州府最远的辖地,府尹亲自带兵前来,引起不小骚动。 来到黑水牙行前,官兵立刻将牙行团团包围。 「搜!」鲁自行一声令下,官兵便冲进牙行。 黑水牙行是座三进大宅,所有拍卖都在牙行内进行,此时正有不少人牙跟当地商号及外地客商在进行交易买卖。 见官兵冲了进来,大伙儿惊慌失措,急着四处逃窜。 「一个都不许走!」鲁自行大喝一声,官兵们听令,立刻将所有通道围堵住。 「大人,这、这是做什么?」一名人牙结巴地问。 「本官是通州府尹鲁自行。」鲁自行目光一扫,沉声地:「掌柜的在哪?」 听他一开口便是问起掌柜,人牙神情一变,继续支吾其词,「掌……不知大人说的是哪位掌柜?」 「什么?」鲁自行浓眉一皱。 一旁的韩墨楼出声道:「黑水牙行有几名掌柜?」 「我、我们有李掌柜、高掌柜、刘掌柜、费掌柜,还有……啊!」话未说完,他身后一名皮肤黝黑的壮汉忽地狠狠踹了他一脚,打断了他的话。 壮汉踹倒他后,趁众人未及反应,转身冲进身后的房间里关上门。 见状,鲁自行跟韩墨楼一个箭步上前想开门,却发现门已经从里面上闩了。 他和韩墨楼互视一眼,极有默契地点点头。 「立刻搜索牙行,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鲁自行下命,官兵们立刻散开。 鲁自行跟韩墨楼分别带人搜索牙行,最后在宅子深处的一个房间里发现了密道,屋里还有热着的茶跟一桌茶点,椅凳并未靠着桌子收拢,而是东倒西歪,可见刚才这屋里有人且走得非常匆忙。 韩墨楼目光一扫,暗数着桌上的杯盏,「刚才这屋里至少有六至七个人……」他说。 「桌上只有五个杯子。」鲁自行说。 「你瞧,」韩墨楼指着靠窗的地方,「那张长椅的右边有烟丝,应该有人坐在窗边抽烟丝,左边地下有半块糕,应该有两个人同时坐在那里。」 鲁自行挑挑眉,「你这观察力真是了不得。」 「不管几个人,他们都已经从密道遁逃了。」韩墨楼懊恼不已,「看来我们还是没逮到那个身分不明的掌柜。」 这时,外面几名兵长陆续赶来禀报搜查结果—— 「大人,我们在东翼找到近三十箱的幻蕈。」 「大人,在西翼的几间小房间里发现数十名童男童女,正在清点人数。」 鲁自行听着,转头看着韩墨楼,「瞧,也不是全无斩获。」 「斩草未除根。」韩墨楼还是难掩懊丧。 鲁自行笑道:「把他们的巢穴翻了,他们就得像野狗一样。」 野狗?野狗才可怕,纵使翻了他们的巢穴,可这群野狗还身强体壮,随时会咬人一口。 韩墨楼依然忧心忡忡。 「自行,我已将常永贪贿之证据交给你,请你立刻进京举发常永。」韩墨楼抱拳一揖,「劳烦你了。」 「那你呢?」鲁自行问。 「我先返回虞县处理顾家之事。」韩墨楼神情有点凝重,「顾家多年来行贿官员,走私逃税,还替黑水牙行运送幻蕈荼毒无辜,虽罪不至死,却是活罪难逃。」 「那是一定的。」韩墨楼能娶得贤妻,鲁自行自然为他欢喜,但这贤妻的背后,可是一个火药库呢。 「我得跟左师爷仔细琢磨一番,看如何将顾家的损失及伤害降到最低。」说着,韩墨楼蹙眉一叹,语气无奈,「虽说秋心是明理人,但我还是希望能在不违反原则及律法的前提之下,帮上她娘家一点。」 鲁自行淡淡一笑,拍了拍他的肩,「她是你的妻子,这也是应该的。」 「幸而顾秋丰自己染上毒瘾,恰好可做为顾家不知情的佐证。」韩墨楼笑叹,「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是不幸中之大幸?」 鲁自行深深一笑,以期待及相信的眼神看着他,「我相信你能解决眼前的困难。」 韩墨楼回望着他,沉静微笑,彷佛胸有成竹。 鲁自行不担心他,他相信韩墨楼有足够的能力及智慧面对及解决难题。 这一路上,韩墨楼虽官运不济,可他始终行在正道上,不曾偏离。 【第十一章 流水娘娘显神迹】 韩墨楼与得胜及蓝玉夫领着二十名弟兄在巴山城别了鲁自行后,便踏上返回虞县的归途。 三日兼程赶路,终于抵达县界,天色渐渐昏暗,蓝玉夫提议先在水边扎营升火,歇息一宿后再启程。 韩墨楼虽归心似箭,但不忍弟兄们奔波劳累,于是下令扎营。 晩间,大伙儿吃过干粮,便捱着营火闲聊。韩墨楼则独自行到水边,往川面上望去。天黑了,他看不见对岸的景色,只听见潺潺流水声。 「大人,」蓝玉夫走了过来,问道:「天这么凉,不到火堆边歇着?」 韩墨楼转头看着他,微笑:「你知道关于这条离川的故事吗?」 蓝玉夫微顿,「听过一些……」他听过一些关于离川的「神话」,但他认为那是妇人才信的事情,有点嗤之以鼻,不以为然。 「从前离川汛灾不断,死伤失踪的事件频传,所以也曾落得一个恶名,叫『死川』,」韩墨楼续道:「直到有一天,一对郭姓夫妇在川边捡到一尊神像,将其恭敬供奉之后,渔获变丰,原本体弱多病的妻子也日渐康健,消息传出,许多人前来上香,仕绅更募资在川边建庙供奉,甚至从此离川不再泛滥。」 「我以为读书人不语怪力乱神。」蓝玉夫蹙眉。 韩墨楼笑望着他,「从前我也不信,直到秋心出现。」 「我听说夫人曾落入川中,失踪数日……」蓝玉夫不喜欢打探,听到的事情都是别人传了几手的谈资,但既然韩墨楼提起,他也就顺口问了一句。 「我听马嬷嬷跟小节说过,她历劫归来后彷佛变了一个人,不再是她们所熟悉的人。」韩墨楼想着分别月余的她,唇角勾起一抹温柔笑意,「听着她们所形的『以前的她』,我想,如果是那个她,我不会被她深深吸引。」 第四十五章 蓝玉夫抓抓头,尴尬一笑:「我是个光棍,也不懂得什么怜香惜玉、花前月下的事,还真不明白大人的感觉呢!」 「离川曾被称为死川,死与离,都不是好词,可对我来说……」他再度望向川面,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水气的空气,「离川是生命之川,它将秋心带了回来,她让秋心改变了我的生命……」 蓝玉夫更加尴尬了,「大人,你这些话真该等回去后同夫人说的,怎么跟我说起来了呢?」 韩墨楼爽朗一笑,「也是,走,咱们回营火那。」说完,两人才转身,忽然听见快速的脚步声靠近。 两人提高警觉,就见黑暗里突然有十数人现身。 「谁?」韩墨楼冷喝一声。 那些人黑衣蒙面,只露出两颗眼睛,在幽微的月色下,可以看出那些眼睛迸射出杀机。 黑衣人没有回应,持着刀剑便杀了过来,韩墨楼跟蓝玉夫手上没有任何兵器,只能赤手空拳迎战。 同时,营火那边也岀现了十数名黑衣人,在火堆边取暖的弟兄们警觉地跃起,抄起兵器迎击,一场将近五十人的混战,就在黑夜里展开。 交手之际,韩墨楼跟蓝玉夫都惊觉到这群人并非寻常盗匪,而是训练有素的高手,对方的人数多于他们,而且武功高强、杀气腾腾。 相较之下,韩墨楼这边除了他跟蓝玉夫及几名武馆弟兄有扎实的底子,加上十名左右的官兵都是先前的衙役,可他们经过训练后虽然比从前精实些,跟这些黑衣人一比还是立刻屈居下风。 没多久,有人受伤,甚至倒地不起。 韩墨楼跟蓝玉夫已夺了对手的刀,奋勇对抗,月色下,刀光剑影,晃得人眼花。 铁器交击,铿铿锵锵,尖锐的声音划破了黑夜的静寂。 此时,蓝玉夫遭到暗算,中刀倒地,一黑衣人持刀靠近,眼中的杀气犹如利刃般。 那黑衣人要置蓝玉夫于死地!韩墨楼见状,一脚踢开跟自己缠斗的黑衣人,飞身奔向蓝玉夫,一剑挡住黑衣人砍下来的刀,再一个用力将之震开。 转身,他一手拉起蓝玉夫,正要将受伤的蓝玉夫往安全处带,可此时,另一名黑衣人从他的视线死角之处窜出,手中长剑刺向了他。 眼睁睁看着那剑尖自韩墨楼左胸穿岀,鲜血瞬间喷涌,蓝玉夫顿时发岀惊叫声。 「大人!」蓝玉夫顾不得自己的伤,奋勇撞开那黑衣人。 可在同时,韩墨楼已摇摇晃晃的拖着身子往前走去。 「大人!」蓝玉夫想去拉他,却分身乏术,只能不断地出声喊他。 韩墨楼感觉到身体的温度正急速流失,他听不见声音,脑海里只浮现了顾秋心的身影,还有她的一颦一笑…… 「我等你回来。」 「秋……」就快到家了,她在等着他。 「大人!」蓝玉夫见他朝着川边走去,整个人几乎快消失在夜色里,急了。 再转头一看,弟兄们能站着战斗的只剩一半,死亡的阴影已笼罩着他们。 他孤身一人,上无父母,下无妻儿,他一点儿都不怕死,可韩墨楼不能死,虞县需要他,他的母亲跟妻子还等着他…… 韩墨楼是为了他才受伤,他拼死也要保住韩墨楼的命。 转身,蓝玉夫犹如狂兽般冲向那些黑衣人,准备与他们殊死一战,就算是垂死的老狗,也是能狠狠咬人一口的。 现在,他就要狠狠的咬住他们。 「啊——」他大吼着,然后冲向敌人。 这时,幽微月光下突然又出现了几十道人影。蓝玉夫心想这必定是黑衣人的同伙,暗叫不妙。 可在那些人杀过来时,却是对黑衣人展开凌厉的攻势,蓝玉夫、得胜及负伤的弟兄们都傻住了,惊疑地看着一票陌生人加入战局。 两方厮杀,他们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蓝捕快,大人呢?」得胜惊觉没见到韩墨楼的身影,急问,「他刚才不是跟你一起?」 「啊,大人!」蓝玉夫猛地转身,强忍着痛楚往川边奔去,「大人他……」 可他跑至川边,脑袋却一片空白。 「大人?大人,你在哪里?」这是刚才韩墨楼离开的方向,可此时已不见他的踪影。 「大人在哪?在哪?」得胜激动地抓着他,摇晃着他的身体。 受了伤的蓝玉夫身子一瘫,两腿乏力,不支跪倒。 望着离川,他的胸口一阵颤抖,「大人,那些话,你要自己跟夫人说啊!大人……」说着,他再也无法坚强,流下了男儿泪。 顾秋心从睡梦中惊醒,全身冒着冷汗,胸口一阵紧缩,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自她身体深处不断地外溢。 她记不得刚才梦见了什么,只记得很可怕、很悲伤。 看着身边空着的位置,她不自觉地伸手去触碰,不知为何,竟有一点点的温度。 韩墨楼虽然错过了年节,但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吧? 这是她在韩家的第一个年,却因为他不在,莫名地感到失落。 她好想他,她从来不曾如此思念着一个人,思念到……害怕。 顾秋心起身抓了件披风,往房处走去,她站在廊道上,沉默地看着静谧的院落。这晓阳院本就只有三五个人,可不知为何,少了韩墨楼竟让她觉得空虚。 「夫人?」巡夜的心砚见她一个人深更半夜还站在廊上,不觉一惊,立刻走了过来,「怎么了?」 主子出门前千叮万嘱要他好生侍候着夫人,不得有一丝懈怠,这段时间,他都待在晓阳院,随时注意着夫人的需要。 「心砚,我……」她望着心砚,眼底有着恐慌及害怕,「作了恶梦。」 「什么恶梦?」心砚问。 「记不得,只是觉得很可怕……」 心砚轻松一笑,「许是大人不在,夫人才会作恶梦吧!待大人回来,夫人就什么恶梦都不会有了。」 听着他的话,顾秋心无奈一笑。 或许是吧?可能他不在,她便缺乏了安全感。 她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柔弱呢?她的安全感从来不需要靠别人给予,怎么如今却……一定是因为她已经太爱他、太需要他了。 「天寒地冻,夫人还是赶紧回屋里吧!」心砚笑着劝道:「要是夫人染了风寒,大人回来可是会罚小的。」 顾秋心望着他,莞尔一笑,「你也早点去歇下吧!」 「我巡完夜就去歇着了,夫人不必挂心。」心砚说着,帮她推开了房门。 顾秋心走进屋里,关上房门,脚步莫名沉重地走进寝房,重新躺上床。 清晨醒来,小节给她备了温热的水洗漱,更衣后她便前往秀水居陪婆婆共进早膳。 用完早膳,她立刻前往暖暖窝。 一到,孩子们便问着韩奶奶的事,「夫人,韩奶奶呢?」 「韩奶奶今儿身体微恙,我让她在府里休息了。」今天早上吃饭时,婆婆就表示有点头痛,于是她便要婆婆在府里休养一日,好生歇着。 孩子们一脸失望,「韩奶奶说今天要给我们做糖霜圈的。」 第四十六章 糖霜圈是顾秋心教婆婆做的,其实就是甜甜圈。为了孩子的健康,还在面团里和了一些蔬果,婆婆帮孩子们做了几次,大家都很喜欢。 「我也会做呀,晚点帮你们炸,行吗?」 「行!」孩子们一听,立刻乐开怀。 「那好,现在先去习字默书,先完成今天功课的人可以多吃一个糖霜圈。」 听她说先完成功课的可以多吃一个糖霜圈,孩子们一哄而散,一下子便跑光了。 看着,一旁的马嬷嬷、小节跟心砚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些孩子可真好哄。」马嬷嬷说。 「可不是吗?」顾秋心微微一笑。 这时,杜大夫从外头走了进来。他是专精药理的大未,也是此次被韩墨楼请来协助医治并戒断毒瘾的大夫。 「早啊,杜大夫,今天是您当班?」顾秋心问。 为免夜里孩子们有状况,几位大夫们这一个多月来都轮流值夜。 「是的,夫人。」杜大夫走过来,那精锐的双眼在她脸上定住,「夫人,怎么有点没精打采的?」 她笑了笑,「没什么,昨儿晚上没睡好罢了。」 「怎么没睡好呢?」杜大去关心地问:「要不让老夫给夫人把个脉吧?」 「多谢杜大夫,我没事的。」 「杜大夫,」一旁的心砚开起主子的玩笑,「我们家夫人没事,只是害了相思病。」 此话一出,几人全都笑了。 顾秋心瞪他一眼,故意语带威胁,「不怕大人回来时,我跟他告状?」 心砚一听,急忙讨饶,「不不不,心砚不敢了。」 「你啊……」小节幸灾乐祸,「就爱贫嘴。」 「我哪儿说错了?不是吗?」心砚不甘示弱地回嘴。 「啧,你还辩呢!」 两人一来一往地斗着嘴,逗得其他人都忍不住笑了。 突然,外头传来一阵骚动。几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声源,须臾便见得胜冲了进来。 「得胜?」心砚先叫了出来。 得胜是跟着韩墨楼岀门的,如今他回来了,那表示韩墨楼也回来了。看着他,顾秋心忍不住地唇角上扬,满心期待。 可当她觑见得胜脸上的表情时,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住她。 不对,一切都很不对劲……她无来由地颤抖起来,昨晚夜里那彷佛要吞噬她的恐惧再度向她袭来。 得胜快步奔至她面前,模样狼狈疲倦,身上带伤且血迹斑斑,「夫人!」他双膝一弯,跪在她面前,语未成句便哽咽。 这时,所有人都感觉到不对劲了。 「得胜,你……」心砚抓着得胜的肩膀,「你这是做什么?」 得胜抬起脸,泪流满面,「夫人,得胜该死,得胜……」 顾秋心不断地摇头,恐惧的泪水瞬间溃堤。她退后了两步,把头摇得更用力。 「夫人……」马嬷嬷跟小节扶住她,脸上也满是恐慌。 此时,又有两个人进来了,顾秋心看,又是一震。 蓝玉夫一副伤重虚弱的模样,而扶着他走进来的竟是翟烈。 韩墨楼呢?她的丈夫呢?他在哪里?为什么不赶紧来见她?他们分开这么久的时间,她想死他了,难道他不想她吗? 顾秋心紧咬着唇,咬到渗出了血,她还不自觉。 翟烈架着蓝玉夫来到她面前,蓝玉夫也是双膝落地,失声痛哭。 顾秋心的恐惧变成愤怒,她哭出声音,伸出手去拉扯跪地请罪的得胜跟蓝玉夫,「做什么?你、你们这是做什么?给我起来!都给我起来起来!」 她发了疯地想把他们拉起来,可他们的膝盖却像是黏在地上似的,任她怎么拉怎么推,都不动。 「呜……」心砚也忍不住哭了,「得胜、蓝捕快,你们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看他们的举动及那身上的伤,马嬷嬷跟小节也隐约知道发生了坏事,而且是很坏很坏的事。 「夫人……」两人上去拉着顾秋心,也哭了。 顾秋心挣脱了她们,冲向翟烈,两只眼睛在短时间内便布满血丝,「翟烈,你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 看见伤心欲绝、情绪几乎要崩溃的顾秋心,翟烈的内心十分痛苦。 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再快一点、早一点,如果他再快一点、早一点,韩墨楼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一直在追査黑水牙行的神秘掌柜,在他终于发现那人竟是他往日同生死的同袍董威时,他也从其亲信口中得知董威因恼怒韩墨楼毁了他的行当,而准备带人击杀韩墨楼之事。 董威与他昔日在西北战役时出生入死,成了患难兄弟,后来因不满贪官污吏在边关狐假虎威、横行霸道,于是一起卸下武职,离开边关,落脚愁云山。 虽是落草为寇,但两人都有着不干伤天害理之事的共识,未料,董威的胞弟董强竟奸淫农家女子,导致其女咬舌自尽。 翟烈愤而断了董强的脚筋,让他成了废人,此举引发董威不满,于是两人分道扬镳,再不相见。 没想到再听到董威这个名字时,他已是黑水牙行的神秘掌柜,而且干了那么多伤天害理之事。 昨天得到消息后,他领着弟兄赶赴支持,虽成功拿下董威及他的党羽,彻底瓦解其组织,却没能救到韩墨楼。 「韩夫人……」他难掩歉疚及悲痛,「对不住,我迟了一步。」 「什么?你说什么?你……」顾秋心怒斥他,「你到底在说什么?」 「夫人……」此时,得胜努力地停止哭泣,试着向她说明,「昨天晚上大人跟我们在离川畔扎营,没想到黑水牙行的余党竟趁夜袭击,我们寡不敌众,幸好翟爷赶到才成功擒住董威及其党羽,可是大人他……」说着,他又哽咽了。 「不!都是我的错,都是我该死……」蓝玉夫哭喊着,不断地往地上磕头,磕得满头满脸的鲜血。 「蓝捕快别这样。」心砚见了,立刻拦住他。 蓝玉夫泪眼婆娑的望着顾秋心,哭得像个孩子似的,「都是我,大人是为了救我才身受重伤,我该死,我该死!」 「蓝捕快,大人受了伤,然后呢?大人在哪里?」心砚焦急追问。 蓝玉夫抬起脸来,哽咽地道:「大人往水边走去,我甩脱杀手回头去找的时候,他、他已经不见了……」 闻言,顾秋心一个箭步上前攫住蓝玉夫的肩头,情绪激动,「你说什么?墨楼他、他在水边不见了?」 蓝玉夫点头,「大人他左胸中剑,我们后来循着血迹追到了岸边,却始终没见到他的身影。」 「韩大人……」翟烈深吸了一口气,忍痛说出她不愿意接受的事实,「韩大人他恐怕已落入离川之中……」 「是吗?」顾秋心脸上挂着泪,唇角却慢慢扬起,眼底还燃烧着希望,「他没死,他只是暂时失踪了。」 「大人……」见她几乎要疯了,马嬷嬷跟小节心痛劝着,「夫人,您别这样,大人受了那么重的伤,又落入川中,这么冷的天,恐怕……」 顾秋心撇过脸,气呼呼地瞪着她们,「他没死!」说着,她一把推开她们,迈开步子就往外走去。 第四十七章 「他没死,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她边喊着边往门口走去。 见状,翟烈立刻追了上去想拦她。 可在顾秋心跨过门坎的同时,她眼前突然一黑,瞬间失去了意识,整个人瘫软倒下。 连着几日,冒着寒风,官府派出数百衙役沿着离川两崖进行地毯式的搜索,每日从早至晚,那些寻踪的舢舨也在川上往返来回,不曾中断。 韩老夫人自从知道韩墨楼出事之后,天天以泪洗面。 顾秋心也想哭,可她得安抚伤心的婆婆,只能等到独自一人时才让泪水溃提。 韩府上下,愁云惨雾,虞县上下,亦然。 出事后,很多人来探望顾秋心,包括赵氏。知道她暂时无心顾及暖暖窝的事务,赵氏还让顾秋桐到暖暖窝帮忙。 那些商会的贵夫人们则在罗老夫人的号召下,到通法寺为韩墨楼诵经祈福,也至流水娘娘庙祈求他平安归来。 感念韩墨楼的德政,虞县百姓纷纷在家门口挂上祈福的红灯笼,齐心祈求上天能护佑韩墨楼化险为夷。 这天,顾秋心正准备到码头去打探消息,才出大门,准备上拉车,却见季墨秋跟何超来了。 「墨秋姊姊?」看见季墨秋,她强忍着的泪水瞬间在眼眶里打转。 人前,她始终表现岀坚强的样子,如今韩墨楼失踪,婆婆伤心过度,吃不好也睡不下,在韩家没了当家做主之人的此时,身为女主人的她必须一肩打起当家的担子。 她不能软弱,她不能倒下,她得抱持着希望及信念,领着大家一起等待奇迹。可她其实很害怕,很脆弱,好想有个人可以依靠。 「秋心……」季墨秋得知消息后,便跟之前回寨的何超一起下山并赶赴此地。她知道顾秋心一定很伤心,一定很需要有人在她身边。 她快步走向顾秋心,伸出双臂抱住她——老天,她瘦了一大圈。 「秋心,姊姊来陪你,没事的……」 季墨秋此话一出,顾秋心再也忍不住地放声痛哭,那撕心裂肺般的哭声,令闻者无不鼻酸泪流。 季墨秋与她同悲似地流下眼泪,紧紧拥抱着她颤抖的身躯,「我来了,我来了,你哭吧。」 看着此情此景,马嬷嬷、小节跟心砚也在一旁频频拭泪。 何超虽见多了生离死别,但看着这一幕,也忍不住眼眶泛红,别过头,他赶紧压住情绪,力持镇定。 「秋心,你可有好好吃东西?」季墨秋问。 一旁的马嬷嬷摇摇头,「我们家夫人茶饭不思……」 季墨秋秀眉微蹙,「这可不行。」她捧着顾秋心的脸,爱怜地一笑,「瞧你瘦成这样,要是韩大人回来,都不识得你了。」 「墨秋姊姊,我……」顾秋心望着她,语难成句。 季墨秋心疼地拭着她的泪,声音温柔,「秋心,韩大人那么疼你、宠你,要是见你瘦了,弄坏了身子,他可要心疼死了,是不?」 顾秋心说不出话,只是不断地点头。 「既然何大夫在,让他给你号个脉,开几帖药,姊姊亲手给你熬药补身,可好?」季墨秋问。 她乖顺地点头,望向何超,然后将手伸出。 何超上前,轻轻地按住她的左腕,半晌微微皱起了眉头,不知在思索着什么,接着,又把了她右腕的脉,那掺着十数根白眉毛的眉头一挑,忽地喜上眉梢。 「恭喜韩夫人,你这是喜脉。」 闻言,季墨秋、马嬷嬷、小节等人都露出惊喜的表情。 「何大夫,这是真的吗?」季墨秋惊喜又急切地追问。 「老夫不会错判的。」他自信满满地说。 闻言,马嬷嬷喜极而泣,「夫人,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要是老夫人知道,一定会很欣慰的……」 顾秋心该是最开心的人,可此时,她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她怀了韩墨楼的孩子,如果韩墨楼没回来,这孩子……不,她多想跟韩墨楼一起养育孩子呀! 季墨秋觑出她的忧愁,轻轻地揽着她的肩,「秋心,先将这个喜讯告诉韩老夫人,明儿我陪你去一趟流水娘娘庙,咱们都是娘娘给的恩典才活下来的,我们姊妹俩一起去求娘娘也给韩大人一个恩典好不?」 此时,心情悲喜交加的顾秋心,低垂着头,热泪直流。 一早,顾秋心就跟季墨秋一同出发前往流水娘娘庙上香祈求。 流水娘娘的木雕在那金碧辉煌的神龛里显得很渺小、很微不足道、很突兀,但因为十分灵验,香客多,供奉也多,几年下来早把整座庙装饰得十分豪华。 可唯独这尊初始的木雕像还是一如从前,并未重新塑金身或更换。 两人在流水娘娘面前跪求许久,这才起身离开。 步岀庙门,沿着两侧植满笔直树木的参拜道往外走,参拜道的两旁有一些卖鲜花跟糖果的小贩,还有几摊替人卜卦算命的摊子。 时值正午,不少人捱着摊贩跟算命摊子购买参拜的鲜花水果,或是向算命师问卦,盼能指点迷津。 两人由小节跟心砚陪着,并未多作停留。 忽地,路边传来一道轻柔的女子声音—— 「两位夫人请留步。」 闻声,她们停下脚步,朝着声源望去,只见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的白衣女子坐在路边。她清秀的脸庞上有块淡青色的胎记,但却不减她的清丽秀致。 「夫人。」她微笑着,「可否让我为你卜个卦?」 顾秋心跟季墨秋微顿。夫人?她指的是哪一个? 像是觑出她们的疑惑,女子又道:「我说的是那位身怀六甲的夫人。」 闻言,顾秋心跳加速,这女子说的是她?但她怎会知道自己身怀六甲?是随口朦中的?还是…… 这女子只是闲坐在路边,并未设摊,脚边或面前也没有任何卜卦的器物,只有一个小瓶,瓶里插了几朵不知名的小白花。 顾秋心疑惑地看着她,犹豫了一下。 「秋心,」季墨秋挽着她的手,劝道:「让她算算无妨。」 「是呀,夫人……」小节也怂恿着。 其实,她很怕,怕听到她不想听的话,怕所有可能让她陷入深谷的绝望,可不知为何,顾秋心的两只脚却动了起来,笔直地朝白衣女子走去。 在白衣女子面前站定,她不安地注视着白衣女子,唇片翕动,「我……」 「你想寻人,是吧?」白衣女子笑望着她,淡淡地问道。 闻言,顾秋心头一震,一旁的季墨秋、小节及心砚也是满脸惊疑。 听见白衣女子问她是否要寻人,顾秋心忍不住红了眼眶,点了点头。 白衣女子闭上双眼,唇角浮现沉静的笑意,身体微微地左右摇晃,却给人十分优雅的感觉,须臾,她睁开眼睛,微笑地凝视着顾秋心。 「你来到了这么远的地方,就为了与那个人相遇……」白衣女子缓缓的说:「你们是命定要相遇的人,他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顾秋心心头震撼,怔怔地望着她。 白衣女子指的是……她知道她是从遥远的二十一世纪穿越来的吗? 第四十八章 「夫人,请你放心,他一定会回来,你只要这么坚信着便可。」白衣女子说完,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从她的小瓶里抽出一朵小白花递给了顾秋心。 「送给你们的孩子吧,祝福他一生平安。」她说。 顾秋心越发疑惑,又有些情绪激动地看着她,她伸出手,接下了白衣女子的花,讷讷地道:「谢谢你。」 白衣女子对着她点头微笑,转身便走了。 看着白衣女子翩然离去的身影,顾秋心内心的恐惧及不安,竟慢慢地消减下来了。 对,他们是命定要相遇的两个人,他一定会回到她身边。 西境,江布城。 多彩缤纷的织毯上,一名男子沉沉睡着,动也不动,帘边坐着一名深目高鼻,着异国服饰的少年,正悉心帮男子擦拭着脸。 一名妇女走了进来,站在床边探了探,问:「他还是没醒吗?」 少年摇头:「有时醒了,却又昏昏沉沉地……」 妇女蹙眉一叹,「真是可怜。」 「他很幸运。」少年说:「受了那么重的伤,又掉进冬天的川里,现在还能活着,根本就是很幸运了。」 妇女闻言微笑,「你父亲总是从跌过的地方,捡回一些奇怪的东西。」 少年「哈」地笑出声音来,「是啊,上回在荒原道上,他甚至捡到一头垂死的猪。」 妇女一听,跟着掩唇而笑。 这是一个胡商家庭,大家长叫柯布尔,妇女是柯布尔之妻娜妲,少年则是他们的第四个儿子卡嘉恩。 柯布尔住在江布城,一年会前往中原两次至三次采买及交易,他跟娜妲育有五子二女,一家和乐。 这是卡嘉恩第一次随父亲出外买卖,没想到便在西北的离川上捞到这个中原人士。就在他们母子俩聊着的时候,有人进来了。 「他还是没醒吗?」 「辛先生。」卡嘉恩转头看着正走进来的辛万仲。 辛万仲也是中原人士,长年住在江布城,也是柯布尔到中土做生意时的通译,没有辛万仲,语言不通的柯布尔在中原完全寸步难行。 「没醒,不过他偶尔会说梦话,不知道在说什么……」卡嘉恩一脸沮丧,「我的中原话学得不够好。」 其实卡嘉恩是个勤学的孩子,在柯布尔几个孩子里,他的中原话算是很好了。 辛万仲走到床边看着床上的男人,「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受那么重的伤,是遇到仇家吗?」 当时他们是在离川经过赤山旁的河段上发现他的,将他捞起时已然奄奄一息,又因为他昏迷不醒,他们根本不知道他的身分,更不知道他家住何处,于是便这么一路治疗他、照顾他,然后回到江布城。 「心……」突然,床上的男人发出呓语。 「他在说话。」娜妲一惊,「你们快听听。」 卡嘉恩跟辛万仲立刻靠近,想听清楚他嘴巴里喃喃念着的是什么。 「秋……心、心……」 「邱?」卡嘉恩疑惑地看着辛万仲。 「心?」辛万仲也困惑地看着卡嘉恩。 「是人名吗?」娜妲好奇,「他在叫着谁的名字吗?」 「好像是一个名叫邱心心的人吧?」卡嘉恩猜测着。 「似乎是的。」辛万使微微皱起眉头,「是女人吗?他的妻子?还是爱人?」 娜妲一听,顿时一脸感动,「真让人感动,他虽然昏迷不醒,却还心系着爱人。」 「秋……心、秋心……」床上的男子隐隐躁动起来,原本动也不动的他慢慢挥动着手脚,像是要走去哪里或奔去哪里似的。 「喂,醒醒。」卡嘉恩瞪大眼睛看着他,甚至动手摇了他。 「秋……」突然,男子睁开了眼睛,惊疑地看着眼前的卡嘉恩。 卡嘉恩瞪着圆滚滚的大眼,对着他咧嘴一笑。 这是哪里? 韩墨楼睁开眼睛,只感觉自己在飘浮着,好冷,好冷。 仰望天空,满天星斗,无风无雨,也无声无息。 他慢慢想起一些事情——在回虞县的路上,他们遭到伏击,为了救蓝玉夫,他身中一剑,那剑刺穿了他的胸口。 然后,在他失去意识之前,他彷佛被什么吸引般的走向离川边,他记得自己最后投身川中…… 他死了吗?这儿好安静,吸进的空气是冷冽而洁净的。 此时,他的母亲跟妻子应该已经接到恶耗,知道他的死讯了吧?让白发人送黑发人,他是多么的不孝。 但他知道,母亲明白他是为了什么而死。他此生,不曾行差踏错,一直恪守祖训及遵从母亲与恩师的教诲,行正道,做好事,他,没给韩家祖宗及母亲丢脸。 可他的妻子顾秋心……他们的缘分竟只有一年不到? 「秋……」想到顾秋心,他心痛如绞。 他继续飘浮着,不知要去何处。 忘了曾在哪里听说过,人死后会渡过冥河,抵达彼岸,从此与挂念之人阴阳两隔,现在,他正要飘往彼岸吗? 突然,有双女人的手自冰里探出,那十指纤细而白晳。 他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那双手已抓住了他,瞬间将他拖进水里。 在水里,他睁开了眼,见抓着自己手的是一位白衣女子,她的白在水里随着水流翻滚,犹如一尾有着美丽尾鳍的白色大鱼。 他惊疑地看着她,而她则转头对他一笑。 白衣女子五官秀丽,但脸上有一块淡青色的胎记,她紧紧拉着他的手,犹如白色蛟龙般带着他在水底潜行,忽上忽下,忽左忽右…… 他想开口问她,但说不出话。 难道她是冥界使者,是来带他去冥界的吗? 游过两侧岩壁高耸的水底狭谷,游过在水底舞动的水草丛,游过白天,也游过黑夜。 他时而看见耀眼的阳光,时而又看到温柔的月色。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衣女子慢了下来,然后停住了。 韩墨楼定睛一看,眼前竟是一座水中庙,庙门上头有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写着「流水娘娘庙」。 他突地一惊,惊疑地看着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依旧浅浅微笑,然后拉着他走进庙中大殿。 神龛上不见神像,却有一名女子领着一个小男孩跪地虔诚祈拜。 那女子背对着他,可他竟清楚的知道那是谁。 他瞪大双眼看着白衣女子,正想说话,白衣女子却开口了—— 「快回去吧,他们在等着你。」 白衣女子说完,突然一甩手臂,轻而易举地将他往上抛,瞬间,他便被卷进一道水龙卷中。 他不断挣扎,耳边却不停传来细碎的说话声,那是他听不懂的语言,接着,他又听到有人对着他大叫。 「秋……」口中还在念着秋心的名字,突地,他睁开了眼睛。 只见眼前有名高鼻深目、十分俊秀的少年正咧着嘴对他笑。 是谁?他的样子像是异族人。 「谢天谢地,你可醒了!」这时,一名中原人模样的男人靠过来,兴奋地说。 他困惑地看着那中原人模样的男子,「你是……」 「我是辛万仲,是江布城的中原话通译。」辛万仲笑看着昏迷了个把月,终于彻底清醒过来的韩墨楼。 第四十九章 「江布城?」韩墨楼思索了一下,「我没死?」 「没死。」辛万仲说:「你真是命硬,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还撑过来了,一定有很强大的信念支撑着你。」 强大的信念?是他对秋心的眷恋吗? 这时,娜妲兴奋地跟辛万仲说了一些话,可是韩墨楼听不懂,露出疑惑的表情。 辛万仲笑着翻译道:「娜妲说你能醒来真是太好了,她还要我问你谁是邱心。」 「邱心?」韩墨楼先是一怔,然后蹙眉苦笑,「不是邱心是秋心,秋月的秋,心意的心,是我的妻子……」 辛万仲听着,立刻转头翻译给娜妲听。 娜妲听了,眉飞色舞,一脸兴奋欣喜地又叽哩呱啦的说了一堆话。 亲万仲笑弯了眉,道:「娜妲说,她的丈夫柯布尔一定会尽快把你送回秋心身边,要你放心。」 闻言,韩墨楼以感激的眼神看着娜妲,「感激不尽。」 娜妲虽然听不懂他的话,却理解了他眼底的感激之情,她点点头,收下了他的感谢。 【第十二章 再次聚首】 接到韩墨楼落水的消息后,一眨眼,两个多月过去了。 韩老夫人接受也面对了现实,她觉得儿子已经不会回来了,伤心是必然,但顾秋心怀上孩子的事,多少让她感到欣慰。 她的儿子走了,可她媳妇的肚子里留下一个小生命,延续着韩家的香火。 不只韩老夫人,很多人都接受了这残酷又让人心痛的事实。 鲁自行带着证据赴京,常永遭到弹劾下狱,择期发配南蛮之地流放,终身为官奴,不得赦免。董威一干人罪行重大,也在日前斩首示众。 翟烈因破案有功,又擒得董威一党,鲁自行在御前为他保功荐举,翟烈得了武官职衔,已定在下个月初前往潼门赴任。 顾家虽也涉案,但念在诚实交出事证物证,且是在遭到朦骗的情况下犯罪,因此在鲁自行代韩墨楼奔波之下,顾家免于刑责,只需交出多年来的不法所得,便可得到赦罪及宽宥。 该受到惩罚的都受到罚了,那些受害的孩子们也在暖暖窝里受到极好的照顾,就连顾秋丰都渐渐有了起色。。 可是,韩墨楼却在这世上消失了。 顾秋心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即使所有人都劝她放下,好好的养身子,将孩子平安的产下,可她不甘心。 那流水娘娘庙前的白衣女子给了她希望,她相信韩墨楼只是在世界上的某个地方,暂时回不了家。 只要她不放弃望,只要她保持坚定的信念,他一定会回来。 就这样,她每天黄昏自暖暖窝离开后,都会到码头边候着,希望某天有某条船会将她深爱的男人带回她身边。 这日黄昏,她依旧来到码头边,直挺挺地伫立着。 春天了,川边的草丛里冒出点点的小白花,迎着春风摇曳舞动,远方的天空是斑斓的晚霞,川上有着几艘捕鱼的小舟,景色彷佛一幅图画。 站在她身后的小节跟心砚看着远眺川上的顾秋心,再互觑一眼。 尽管马嬷嬷一再告诫小节不要胡说八道,可心直口快又心疼主子的她,终于还是憋不住的说出她闷在心里好久的话—— 「夫人,别等了。」她说。 「小节!」一旁的心砚急着阻止她。 小节红着眼眶,气呼呼地说:「总得有人说实语吧?你们忍心夫人这样等下去吗?」 「小节!」心砚声音一沉,「别说了!」 「我偏要说!」小节流下心疼不舍的泪水,几个大步绕到顾秋心面前,「夫人,面对事实吧,那些百姓们挂在门口前为大人祈福的红灯笼都褪色了,您知道吗?」 「小节!」心砚拉住她,急道:「够了,不要再说!」 小节泪流满面,「夫人,你不为自己想,也要想想肚子里的孩子啊!我、我真的是看不下去了……」说着,她「哇」地大起来。 顾秋心神情平静,彷佛一点都没受到影响。她看着面前因心疼她而痛哭失声的小节,温柔地笑了,「别哭了。」说着,她伸出手,轻轻的捧起小节的脸。 「夫人,小节舍不得你呀……」小节泪眼汪汪地看着她。 她面上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轻声笑叹,「我明白,但我相信那位白衣女相士的话,我相信……我的夫君会回来。」 「夫人……」小节见她这恍似着了魔般的坚定,更是难过得无法自持了。 「我要保持信念,我跟孩子都等着他回来。」顾秋心幽幽地说着,两眼直视着川面。 蓝玉夫告诉她,韩墨楼那晩在离川边扎营时对他说过离川是生命之儿,它将她带了回来,也让她改变了他的生命…… 如今,她深深相信着韩墨楼说的这些话,她相信离川是生命之川,终将会把韩墨楼带回她身边。 而她,只要这么深信着、等待着便可。 春天正是乍暖还寒之时,傍晩的气温下降,顾秋心地打了一个寒颤。 往川面望去,渔火点点,映照水面,离川里有种小鱼味道鲜美,一年之中也只有在这时节有,它们有趋光性,看着光便会往网里跳,所以此时川面上有不少打着灯捕鱼的小舟在上移动。 有艘看来比捕鱼小舟大些的船缓缓地朝着码头面来,船头点着灯火,黄澄澄地。 船越来越近,码头边负责泊船的人上前候着。 终于,船靠岸了,有人摆了条长板子横跨在码头及船身上,「哪里来的?」 船上有人回答,「江布城来的。」 「送货?」 「送人。」船上的人再度回答。 这时,有人自船舱里走了出来,一旁还有人扶着他。 顾秋心好奇地看着、看着,直到那人在别人搀扶下走过长板,登上码头,当那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忍不住地瞪大眼睛,忘了呼吸。 此时,刚才哭得淅沥哗啦的小节跟心砚也看见了,两人难以置信地揉揉眼睛,然后再专注地一看—— 「老天爷!」小节忍不住惊呼出声,再次哭了出来。 「天……」心砚开着嘴,发不出声音了,眼泪在他的眼眶里打转,他止不住地浑身颤抖。 「小节、心砚……」顾秋心两只眼睛巴巴地看着前方笔直朝她行来的人,双手颤抖地抓着小节跟心砚,「告诉我,我是不是眼花?是不是幻觉?是不是疯了?」 小节又哭又笑,「不,夫人,您眼没花,您没疯,那真的是……」她口中的话难以成句,干脆掩脸哭泣。 「夫人,是、是……」心砚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是大人!是大人啊!」 听了小节跟心砚的回话,顾秋心确定自己没眼花,不是幻觉,也没因为想念韩墨楼想到疯掉,神志不正常。 眼泪自她眼眶里流出,她以为自己会像电视剧里那样迈开步伐奔向他,然后跳到他身上,可是……没有,她只是像根木头似的立着,不动甚至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任何的文字都形容不岀她此刻的心情,现在的她只希望他走向她,拥抱她,让她感受到他胸膛的温度,他手臂的力道,还有他稳健的心跳。 第五十章 她停不住地轻轻喘着,两只眼睛像是望穿他似的,泪水沿着脸颊,像奔流的瀑布般滑落。 终于,他走到了她面前。 「秋心。」韩墨楼从船舱里走出并往码头望去时,一眼就看见了她。 尽管天色昏暗,尽管有点距离,可他清楚且确定的知道那就是她。 她一直在等他吗?就像他梦中所见的白衣女子所说,她在等着他。 她有点清瘦,想必是受尽煎熬,她泪流满面,唇角却是带着笑。 一旁搀着他的人松开了手,「韩大人,我放手了。」他是跟柯布尔有生意往来的商家所派的人。 柯布尔得知他的身分后,便立刻着人安排他送回虞县,透过辛万仲的翻译,韩墨楼跟柯布尔约定了年底再见。 他伤口已愈合,但因为长久昏迷耗了元气,又一路舟车劳顿,身子还有点虚弱。 迈出一步,他更贴近了她一些,他伸岀双臂,小心翼翼地、慢慢地将她拥入怀中。 她直愣愣地偎在他胸口,眼泪一下子便湿了他的衣襟。 「我回来了。」他低下头,在最靠近她耳边的地方说道。 一旁的小节跟心砚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可这次却是喜极而泣的泪水。 顾秋心静静地偎在他胸前,他的温度、他的手、他的心跳……这是真的,不是幻觉,他真的回到她身边了。 这一刻,她整个人完全的放松,伸出手紧紧地圈着他的腰,像是害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韩墨楼紧拥着她微微颤抖的身躯,心中满是不舍。 「我知道你会回来,我知道……」她喃喃自语,「我们是命定相遇的人,你会回来的……」 他听不清楚她在说些什么,但其实他并不是很在意。 现在的他,只想紧紧地拥抱她,因为拥抱着她,他就像拥有了一切。 「墨楼……」她紧抓着他的衣襟,不停淌下热泪,用央求的语气说:「不要再离开我了……」 「不会了、不会了。」韩墨楼将脸贴在她发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也不离开。」 「大人,您知道夫人每天都在这儿等你吗?」小节好不容易停住了哭声,忍不住地替她家小姐诉起苦来。 「所有人都说您不会回来了,只有夫人不相信,她一直等着您……」小节续道:「我说她怀了身孕,要好好顾着身子,可是她……」 话未说完,韩墨楼已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他轻轻拉开顾秋心,不可置信地看着正含情脉脉望着他,眼底却有一线狡黠光芒的她,「小节刚才说什么?」 顾秋心略显羞怯地一笑,却不说话。 韩墨楼急了,他看着心砚,「心砚?」 心砚一脸愉悦地开口,「大人,夫人她怀了身孕,已经三个多月了。」 「什么?」韩墨楼惊喜不已,神情激动地看着顾秋心,「是、是真的?」 此时,顾秋心才点了点头,「你要当爹了。」 再多的言语都形容不了韩墨楼此刻的狂喜,劫后余生回到她身边,已经够让他谢天谢地,没想到老天爷还给给了他们一个孩子。 「秋心,太好了、太好了!」韩墨楼又一次将她紧拥入怀,激动到眼眶都红了。 「墨楼,咱们赶紧回家吧,娘要是看见你回来,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她说。 韩墨楼颔首。是的,他失踪两个多月,想必母亲已经绝望了,如今见他平安归来,必定有着恍如隔世的惊喜欢悦。 可他们这趟回府的路途,走得可久了。 当他们进入城里,立刻就引起了骚动,那些发现知县大人归来的百姓奔走相告,夹道欢迎,接获通知的左平、得胜、司徒敬跟蓝玉夫他们也立刻赶来。 几个有泪不轻弹的大男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喜极而泣,不能自已,尤其是蓝玉夫。 韩墨楼是为了他而身受重伤最后甚至失踪的,对蓝玉夫来说,韩墨楼简直是他的再生父母,而韩墨楼失踪后的这两个多月,看见那么多人因为他而痛苦伤心,蓝玉夫心里有无限的愧疚,他多希望死的是自己,多希望韩墨楼可以回来。 他甚至暗下决定,此生给韩家做牛做马、鞠躬尽瘁,只为报答韩墨楼的救命之恩。看见韩墨楼完好无缺的回来,他内心欢喜,激动得像个孩子般大哭起来,还是其他人安慰他,他才慢慢的恢复平静。 他想起韩墨楼对他说过,离川是生命之川,是它曾把顾秋心带到他面前,让他的生命有所不同……如今,离川也把韩墨楼带回来了。 他想,明儿一早,他就得去流水娘娘庙好好答谢神恩。 一多时辰后,韩墨楼终于返回府邸,每个人见了他,不是激动大哭,就是欢喜雀跃。 「快去告诉老夫人这个好消息!」王管家一喊,有人已像脚底踩了风火轮般的跑往秀水居。 当韩墨楼在顾秋心及心砚的搀扶下抵达秀水居时,接获喜讯的韩老夫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在秀水居的门口候着。 见韩墨楼一步步地靠近,辖老夫人嘴巴喃喃念着,「祖宗保佑、祖宗保佑……」感谢着韩家列祖列宗的同时,狂喜的泪水已如雨下。 韩墨楼来到她跟前,屈膝一跪,「孩儿不孝,让娘操心了。」 她抽泣了几声,情绪仍旧难以平复,「墨楼,娘、娘不是在作梦吧?」 「娘。」顾秋心上前扶着婆婆,柔声安慰,「不是作梦,墨楼是真的平安归来了。」 韩老夫人看看她,再看看韩墨楼,用力地点点头,然后扶起跪地的他。 「墨楼啊……」她细细看清曾经以为今生再无可能见的儿子,但泪水却模糊了她的眼睛,「你知道娘的心有多痛吗?要不是秋心怀了身孕能稍稍安慰娘的心,娘真的……真的不想活了。」 「娘……」 韩老夫人抬手抚着他的脸,「大家都以为你死了,只有秋心她不肯放弃,天天到码头等你,还不让大家向朝廷上报你的死讯,我很担心她,没想到她真把你给等回来……」说着,她眉心一拧,「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 「娘,我去了江布城。」他慢慢解释,「那日遇袭,我受伤过重,最后掉进离川里,被胡商柯布尔救起。因为我重伤昏迷,他无从得知我的身分,便一路将我带回江布城,直到我醒来,他才着人安排将我送返虞县。」 闻言,韩老夫人一脸庆幸,「是吗?真是谢天谢地,让你遇到了贵人,若有机会,娘要好好谢谢这位胡商。」 「娘,」他微微笑了起来,「我已跟柯布尔约定,年底他便会带着儿子来访。」 「好、好,甚好。」韩老夫人眼角虽还挂着泪,但脸上已是停不住的笑。 她一手抓着韩墨楼,一手牵着顾秋心,将他们的手迭在一起,「你们小两口分离了那么久,一定有好多话要说吧?去吧,回晓阳院去。」 顾秋心脸儿一红,羞赧地笑了。 心砚跟小节在浴间备了热水让韩墨楼洗漱后,很识趣地都退到晓阳院外,不干扰主子俩的两人世界。 第五十一章 韩墨楼坐在浴桶里,顾秋心在身后轻轻地帮他擦背。 在他左后肩胛骨处有个伤疤,那是当初被长剑穿透的地方。她轻轻地触摸着那伤疤,心脏还是不由得揪了一下。 多危险的伤啊!那几乎要了他的命吧?她想前胸应该也有个口子,而她,不敢看。 想到她几乎要失去他了,她忍不住还是偷偷地掉了眼泪。 「秋心?」她太安静了,安静到让他有点不安,「怎么这么安静?一点都不像你……」 「……没。」她的声音微微沙哑。 他一听便知道她哭了,但他知道,她不想让他发现,所以他也不打算提。 「怀孕以来,你可有不适?」他话锋一转,谈起他们都会感到愉悦的事。 「没什么不适,孩子很乖很贴心。」她说。 是的,这孩子多乖巧体贴呀!怀孕以来,她没有任何的症状,什么孕吐呀水肿的,她都没有。 她想,许是孩子知道她还为他的失踪伤神,所以贴心地不给她添上任何的麻烦。 「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韩墨楼说着,突然想起一事,不觉心头震撼。 他昏迷不醒时曾作了一个梦,梦中的白衣女子带着他去了水底的流水娘娘庙,然后他看见顾秋心带着一个男孩跪求着,当时他没多想,可现在…… 「真想不到……」他忍不住惊叹。 「想不到什么?」她问。 他侧过脸看着她,「我一路去到江布城,始终没真正的清醒过,后来作了一个奇怪的梦……」 「噢?」 「梦里,有位白衣女子拉着我的手,游过千山万水,然后到了一间水底庙宇,庙门上挂着流水娘娘庙的牌匾。」 闻言,她身子一震,流水娘娘庙?白衣女子?怎么也是白衣女子? 「进到大殿,我看见一个女子带着一个男孩在神前跪求,虽然只是背影,但我知道那是你……」他一脸不可思议,「现在想来,你身边那个男孩或许就是我们的孩子。」 顾秋心绕到他面前,定定地望住他,「我问你,那白衣女子脸上是不是有块青色的胎记?」 韩墨楼愣住了,「是,你怎么……」 顾秋心眼底透着感激,「看来,流水娘娘真是太眷顾我们了。」 「咦?」他不解地看着她。 她淡淡一笑,回想起那天的事,对他娓娓道来,「那日墨秋姊姊陪我去流水娘娘庙为你祈福,离开时遇到一位白衣女相士,她说你我是命定相遇的人,你一定会回到我身边,要我保持信念,她的脸上……也有一块淡青色胎记。」 听着,韩墨楼瞠目结舌,久久都说不出话来。 「我想,那位白衣女子就是流水娘娘。」她说。 她是有宗教信仰的,虽然不是太虔诚,但她相信这世界上有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只是她一直都没遇到,直到她穿越成了顾秋心,直到流水娘娘多次对她显现神迹。 如今,她信了,而且深深的相信着。 「流水娘娘待我们可真好。」他弯唇一笑。 「可不是吗?」她不经意地瞥见他左胸的那处伤疤,眉心揪了一下。 他注意到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及情绪,温柔笑着安抚她,「不碍事了。」 她抬起眼,眼底微微湿润,「幸好遇见了柯布尔大爷……」 「嗯,他真是我的贵人。」他续道:「我昏迷不醒时,是卡嘉恩跟娜妲一直照顾我的。」 「卡嘉恩跟娜妲?」她心中警钟一响。这名字听起来是女性呀! 她们该不会是柯布尔的女儿吧?韩墨楼长得一表人才,她们日夜照顾着他,不会顾到开出情花来吧?且慢,柯布尔年底要来,会不会是要带着他女儿过来…… 喔不!她绝不答应!就算柯布尔是他的救命恩人,她也不会答应让他娶柯布尔的女儿! 见着她脸上的表情,韩墨楼已猜到她在想着什么了,他几乎要笑出声音来。 「韩墨楼。」她连名带姓地叫他,一脸严肃,「我丑话先说在前头,就算你要报恩,也不能是『以身相许』这种方法。」 韩墨楼眉心一蹙,「什么?」 「柯布尔的女儿漂亮吗?」她语带质问。 「漂亮。」他故意闹她,「深目高鼻,是异族美人。」其实他根本没见到柯布尔的女儿,她们都嫁人了。 顾秋心皱着眉头,抿着唇,一脸不悦,彷佛打翻了几缸醋坛子。 「我可警告你,我占有欲很强,我很自私,我眼里容不下一粒沙,更别说是其他女人了!」顾秋心指着他鼻子,「要是你想纳妾,我们就和离。」 韩墨楼故作烦恼状,「可是柯布尔对我有恩,我实在无法拒绝……」 听着,顾秋心忍不住红了眼眶,「我不管,就是不行,就是不要,你是我的,只属于我!」说着,她扑向坐在浴桶中的他,一把勾抱住他的脖子,难过得哭了起来。 眼见玩笑又开过了头,韩墨楼急急安抚她,「别哭别哭……」 「不可以,不行……」她像个耍赖的孩子,紧紧缠着他,就差没跺脚了,「我不要!我不想把你分给别人。」 他笑叹出声,「瞧你现在多像个孩子,我骗你的。」 闻言,她怔住了,「什么?」松开他,她用一种「你是不是欠揍」的眼神瞪着他。 他眼底充满对她的爱怜,语声温柔,「骗你的。卡嘉恩是柯布尔的四儿子,娜妲是柯布尔的妻子,我昏迷时,是他们母子俩一起照顾我的。」 「你……」她半信半疑,「你没骗我?」 他摇摇头,「句句属实。」 知道自己被他捉弄了,顾秋心又气又好笑,「你真的很可恶!」 韩墨楼伸出手,轻轻地勾起她的下巴,用低沉的嗓音问:「那你喜欢不?」 迎上他深沉专注又炽热的黑眸,她面上略显羞色,羞涩地回答,「喜欢。」 韩墨楼深情一笑,将她的脸捧住,慢慢地靠近,然后将自己热情的吻覆盖在她羞悸的唇瓣上。 韩墨楼破了忘忧香一案,不只逮到收贿关说、徇私舞弊的贪官,以及进行人口贩卖的犯罪集团,还解救了许许多多受到毒害的孩子,皇帝论功行赏,本想让他升官进京,可他婉拒了皇帝的美意及赏赐,坚持留在虞县继续为百姓服务。 皇帝允了他,赐他黄金千两,白银万两。 他将皇帝赏赐的真金白银全用来办学堂及救济贫苦百姓,也在顾秋心的建议下决定自办茶楼及钱庄,好让那些暖暖窝的孩子们可以在茶楼及钱庄里工作,一展所学,选定了地点后,商会也决定注资协办。 就这样,茶楼及钱庄开始动工,预计在来年的春天营运。 为了让所有孩子都有求学的机会,韩墨楼自办的学堂只收基本的书册笔墨钱,束修全免,若是清贫人家的孩子,则是连书册笔墨的钱都免了。 如此德政,不只虞县人感恩不已,就连邻近州县也筹资跟进。 随着时间过去,瓜熟蒂落,顾秋心顺利产下她跟韩墨楼的长子,韩墨楼为他取名为「离」,是为感恩离川的流水娘娘多次眷顾护佑。 第五十二章 到了年底,众人正忙着准备过年时,柯布尔带着卡嘉恩来了,韩墨楼在府里设宴款待柯布尔等人,宾主尽欢。 卡嘉恩一直以来都跟着辛万仲学习中原话,这次再见,他的中原话又进步了许多,除了有点腔调外,倒是对答如流。 贵客临门,韩墨楼盛情邀请他们在韩府住下,柯布尔是个直爽的人,也不扭捏客套,一口便答应了韩墨楼跟顾秋心的邀请。 翌日,韩墨楼跟顾秋心正在茶亭招待客人品茗,顾秋桐就来拜访了。 「夫人,顾家小姐来访。」王管家前来通报。 「秋桐?」顾秋心一脸兴奋,「快请。」 「秋桐姨母许是来看咱们离儿的,对吧?」韩墨楼看着怀中对着他笑的韩离,一脸心满意足。 一旁的卡嘉恩好奇地问:「秋桐是夫人的姊妹吗?」 「是的,」顾秋心回答了他,「秋桐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 这时,顾秋桐跟随行丫鬟馨儿已在王管家的引领下来到茶亭。怕生的顾秋桐见茶亭里有面生的人,不觉有点却步。 顾秋心起身向前迎接,牵着她的手过来,「不打紧,这三位是当日救了你姊夫的恩人,柯布尔大爷、他的四儿子卡嘉恩少爷及通译辛先生。」 见有姑娘入席,卡嘉恩起身致意,十分有礼。 「秋桐小姐,我是卡嘉恩,幸会。」卡嘉恩以中原话向她打了招呼。 看他明明是异族的模样,竟会说中原话,让顾秋桐不觉愣了一下。 「我的中原话是跟辛先生学的。」卡嘉恩露出一口如编贝般的白牙,笑得如阳光般灿烂。 顾秋桐看着眼前这位长相俊朗、身形剽悍结实的少年,不知怎地心头竟小鹿乱撞。 而卡嘉恩看着面前秀丽害羞的顾秋桐,眼底亦有着毫不隐藏的亮光。 柯布尔这时不知说了什么,卡嘉恩竟红了脸。 辛万仲哈哈大笑,很尽责地给大家翻译了柯布尔的话。 「韩大人,我们柯布尔大爷说,他儿子卡嘉恩还未娶妻,不知有没有荣幸把这位秋桐小姐娶回家?」 此话一岀,顾秋桐羞得差点没找个洞钻进去,她躲到顾秋心身后,软软地说:「姊姊,你帮帮我呀。」 顾秋噗哧一笑,说道:「卡嘉恩,我妹妹今年十五多一些,还没订亲,你呢?」 「姊姊,你这是……」顾秋桐羞得扯了她袖口一下,脸红得像是煮熟的虾子。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母亲最近不是在帮你物色对象吗?」顾秋心说。 「姊姊……」顾秋桐娇嗔着,「你再这样,我可走了。」 「别走,人家卡嘉恩少爷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顾秋心眼露狡黠光芒。 胡人生性爽朗干脆,爱直接,恨直接,求爱更是直接。 卡嘉恩对顾秋桐一见钟情,立刻把握良机,「韩夫人,我今年刚满十七。」 「姊姊,你别闹,娘她……」顾秋桐瞥见卡嘉恩正用那热切的眼神看着自己,一时语塞,话都说不下去了。 「母亲那儿,我可以去说,只要你……」 「姊姊!」顾秋桐轻轻跺脚,「我真要走了。」说着,她真的转身要逃了。 顾秋心一把抓住她,「别别别,姊姊不闹你了,坐下喝茶吧?」 顾秋桐娇羞地低着头,先是推辞一番,终究还是坐了下来。 席间,卡嘉恩不断地找话题跟她聊天,顾秋桐虽害羞,却还是有问有答。 顾秋心从旁观察着,越发觉得他们十分相配。 只不过柯布尔一家住在那么遥远的江布城,恐怕赵氏不会乐意将女儿嫁到那么远的地方,而且还是胡人。 两族通婚,也不是没有前例,她倒是可以说服赵氏,可是江布城实在太远了。 思忖着,她突然有点后悔刚才自己那么急着敲边鼓的行为。 突然,韩墨楼在桌子底下轻轻地捏了她的手,她微顿,狐疑地看着他。 他低声地问:「是不是后悔了?」 她先是一怔,旋即尴尬一笑——他总是能读出她的心事。 「交给我。」他说。 「咦?」顾秋心不解地看着他。 这时,只见韩墨楼转头看着卡嘉恩,「卡嘉恩少爷,你是不是很喜欢中原文化?」 卡嘉恩点头,「是的,我对中原的一切都非常的向往。」 一旁的辛万仲促狭地说:「现在他对中原的姑娘更向往呢!」 此话一出,顾秋桐又露出娇羞的模样。 「柯布尔大爷一年会到中原二至三次,跟中原人的交易买卖十分频繁,可有想过在中原设个分号?」韩墨楼继续问道。 辛万仲将他的话翻译给柯布尔听,柯布尔听了很感兴趣。 「我看卡嘉恩少爷的中原话学得不差,若是在虞县开个分号由他来打理,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他提出建议。 柯布尔听了辛万仲的翻译,露出兴致勃勃的表情,跟辛万仲说了一大串话。 「柯布尔大爷很喜欢韩大人的建议,但卡嘉恩少爷在这儿人生地不熟,他问韩大人可愿意协助他?」辛万仲问。 韩墨楼点头,「那是当然。」 柯布尔听了辛万仲的转述,频频点头,用生涩的中原话说着,「好,好,很好。」 辛万仲睇向卡嘉恩,眼底闪过一抹打趣的光芒,「卡嘉恩少爷,看来,你可以在虞县娶个中原姑娘落地生根了。」 卡嘉恩喜上眉梢,立刻地转头看着顾秋桐。 顾秋桐羞到脸都快低到胸口了。「我……我先回去了。」说罢,她起身,急急忙忙地欠了个身,旋身便带着丫鬟离开茶亭。 顾秋心跟卡嘉恩使了个眼色,「卡嘉恩少爷,该你表现了,还不快去?」 卡嘉恩经她这么一提醒,开窍了,「是!」他跳了起来,飞快地追了出去。 看着他雀跃离开的身影,所有人都笑了。 在大家谈天说笑之际,顾秋心静静地注视着她心爱的男人跟儿子。 缘分多么不可思议啊!她穿越时空来到这么远的地方,就为了与他相遇。 曾经,她无法接受这一切的安排,可如今,她心存感激。 「这世上没有陌生人,每个来到你生命中的陌生人,都不是毫无理由的。」 她一直记着季墨秋的这句话,而她也深深地体会到这句话的含意。 世上的缘生缘灭,都有它的道理,断了与郑道德的缘,她跟韩墨楼的缘才得以开始,也因着韩墨楼,她又与这么多人结了善缘。 说来,他已经不是陌生人了呀。 流水娘娘说他是她命定相遇的人,那么,他们是否曾在这漫长时空岁月里的哪一刻相遇过呢? 一切都不可知,唯一可确定的是,她寻到了一全心爱她护她惜她的人,他让她做她自己,他懂她的喜怒哀乐,他欣赏她的优点,也纵容她的缺点。 发现她在看着自己,韩墨楼以宠溺的眼神斜瞅着她。 她动了动嘴唇,给了他一句无声的「我爱你」。 韩墨楼唇角一勾,笑得幸福洋溢。 后记 【后记 爱与包容 春野樱】 大家好,我是春野樱。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最近经朋友推荐,看了几集的《妻子的浪漫旅行》,明明是非常有趣、充满欢笑的节目,不知道为什么,却总让我心有戚戚焉地流下眼泪。 我真心觉得这个节目太适合夫妻或是稳定交往中的情侣一起观看,一起成长。 在一段稳定的关系里,很多话题、很多事情,我们都习惯不说不提不去碰触,好像只要不碰触它,它便自然会淡化、会消失、会过去,却没料到一个又一个当初以为的微不足道的阴错阳差,最后都变成伤人利器,造成千疮百孔。 几位艺人的丈夫在镜头的另一端才发现—— 「啊,原来我老婆有这一面!」 「啊,原来那件事她是这么想的!」 「啊,原来她没有我以为的那么坚强!」 「啊,原来她竟然是这么的爱着我。」 大家总习惯把话藏在心里,自以为是的认定对方会懂,也习惯将最糟糕的情绪丢给对方,自以为是的认定对方能消化。 因为越来越熟悉,越靠越近,却也因此越来越看不清楚对方,越来越觉得对方陌生。 我特别喜欢陈小春、应釆儿跟郭晓东及程莉莎这两对夫妻,在这之前,我其实并不知道郭晓东跟程莉莎这对夫妻,但在看过节目之后,对这对夫妻的好感度急速上升。 郭晓东是个骨子里十分传统务实的男人,他是程莉莎自己追来的,在她心中,他的地位及分量都远远超过他们唯一的儿子。她从不隐藏自己对他的崇拜及热爱,每当她谈起他,脸上总是有着少女的神情。 郭晓东是不解风情的山东男人,他在生活及经济上满足她,令她不用忧虑,他认为这是他身为一个男人及丈夫该做的、该给的。 原则上,是对的。 程莉莎也说,她再也找不到一个像他这么好的男人 可这样说着的她,最次的愿望竟是——希望郭晓东能热烈的追求她一次。 而程晓东知道后说,他从来不知道她是这么想的。 由此可见男人跟女人是多么不同的生物呀! 程莉莎说郭晓东再忙,都会尽可能地接她电话、听她说话,她心情不好想发泄时,他也总会照单全收。 程莉莎自省不该在他工作时打扰他,可那头的郭晓东却认为程莉莎的世界里只有他,也把所有都给了他,她没有自己的事业跟工作,也几乎没有自己的时间,她的情绪垃圾不倒给他,要倒给谁呢? 做为一个丈夫,他觉得这件事责无旁贷。 程莉莎说,郭晓东是从来不说爱她或想她的,可她总是不断地跟他讨爱,从不吝于对他示爱,只要想见他,她再远都会飞去,因为她不想将来有任何的遗憾。 不断地在一段关系或婚姻里体谅对方及审视自己,那么这段关系跟婚姻都不至于走进死胡同。 我也是个习惯把话吞下的人,因为我没有足够的安全感,我总害怕有些话、有些事一旦说出口,就会产生变化,造成不好的影响。心里有苦、不好受的时候,我也不说,就怕影响了对方的情绪,也怕对方不能理解我的感受。 找到一个理解自己的人,真是不容易。 可有时候想想,又何必奢求找到一个理解自己的人呢?茫茫人海中,能找到一个在你脆弱无助或沮丧时,给予你陪伴及鼓励的人,就已经太幸运了。 就像故事中的韩墨楼跟顾秋心,一个是内敛持重又寡言的男人,一个则是凡事不吐不快、直率开朗的女人。 他总能在一旁体察到她的需要,他总能在她需要他的时候给予支持及安慰。 在他面前,她能勇敢的做自己,可以大声哭也可以大声笑,他懂得欣赏她的长处,也可以包容她的短处。 得此有情人,夫复何求? 对的人,能给你往前走的勇气,反之,只会将你打入十八层地狱。 祝愿大家都能找到生命中那个「对的人」。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