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孽相公逗娘子 卷二》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昨夜的青庐是行礼所用,今日嘉柔住进了正式的院子,在后院的西南角。院子早就已经收拾妥当,青石路上没有一点灰尘,屋中的陈设也是崭新的。嘉柔还看到很多自己平日使用的东西,却没看到几样李晔的东西。 玉壶似是知道她所想,解释道:「郎君的东西大都还在别业,正陆续搬回来。不过他好像最多的也就是书了。」说着,还朝东边指了指。 嘉柔走到东边的隔间里,这里靠墙放着好几个架子,架上密密麻麻地堆满了书卷,靠墙还放着一个黑漆矮柜,上面摆着几样形态精美的瓷器。嘉柔从架上随手拿了一卷书,一条书标从里面垂落,她翻过来看,忍不住赞了声:「好字。」 都说字如其人,这样鸢飘风泊的美感,一看就是出自李晔之手。 玉壶听到声音,跑到嘉柔身边,凑过去看了看,笑道:「郎君可是新科进士呢,而且一举中第,想必学问自然是不差的。郡主以后想聊话本也好,想说史也好,都有伴了。」 嘉柔看了她一眼,她连忙抿了嘴,继续去打扫屋子了。 晚些时候,等玉壶她们收拾好了,嘉柔从自己的陪嫁里,挑出一个白瓷的兰花纹笔洗,包好了让玉壶亲自送到王慧兰的住处。她闲下来也是无事,就从李晔的书架上取了一本书看。他看的书很杂,高深论着和通俗话本都有。 她选了一卷话本,打开来看,倒也津津有味。但卷轴到中间的时候,露出一截丝绢的角,她好奇地抽出来,待看到上面所画为何物以后,她惊得立刻松了手。那丝绢便飘飘然地落于地上。 她怔怔地看了两眼。花园的假山前,一女子衣襟敞开,被男子压在身下,两人交合之处看得一清二楚,连神态都极富感染力,仿佛身临其境。她脑中嗡嗡作响,这人平日看着十分正经,在书中藏着这个东西做什么? 平复了一下气息,她刚想俯身去捡,就听到外面的人说:「郎君回来了!」 李晔进到屋中,看到嘉柔背着手站着,神色紧张。他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嘉柔摇了摇头,手里紧紧攥着那丝绢,心里懊恼,要是不动他的书就好了。 李晔朝她身后看了一眼,嘉柔身体都绷直了。他知道她藏着东西,也不戳穿她,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我去了广陵王府,见到阿姐。她让我拿东西给你,你过来看看,喜不喜欢。」 嘉柔不得不走过去,探头看到李晔打开包裹,里面是一套胡服,领子和衣襟上是最时兴的织金团花纹。所有的衣裳里,她最喜欢胡服,轻便简洁。只是李晔的阿姐如何会知道她的喜好和尺寸? 她刚想问,李晔已经握着她的手,将她手里的东西拿出来看。 嘉柔要阻止已经来不及,只能闭了闭眼睛,面红耳赤地站在原地。 李晔看清手里的东西,呼吸一滞,三两下揉在手中:「你……从哪里弄来的?」 「还不是从你书里找到的!」嘉柔伸手指着书案,「我拿了你书架上的话本想打发时间,谁知道这个东西藏在里面。我要收起来,你却回来了,没来得及放回去。我……不是故意看见的。」 两个人都尴尬,沉默了片刻。 李晔看到她的小脸红透,嘴巴微微撅起,这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神态,带着娇憨,又有几分天真,模样楚楚动人。他呼吸一重,冷静自持几乎全都崩塌,有种想要抱她入怀的冲动。 那丝绢上的内容,他之前看过无数次,全然无感。可是此刻,他脑海中,竟鬼使神差地将画中的女子换成了她的脸。想到那幅画面,便血脉贲张,心狂跳不止。 「嘉柔。」他忽然叫道,几步走到她面前。 嘉柔应声抬头看他,对他直呼自己的名字还有点不适应。但他叫她时,悦耳优雅的声线钻入耳中,仿佛有羽毛轻轻地拂过她的心头,又痒又麻,她还挺喜欢听的。 李晔抬手,还没碰到她的脸,喉咙发痒,侧过头一阵咳嗽。嘉柔忙扶他坐下,又倒了水过来给他喝。 他刚才很想吻她,可涌起的情潮又被他压了回去。还是不要把病气过给她了。 晚间,云松把煎好的药端过来。嘉柔才知道广陵王已经命大夫给李晔看过病了,心头悬着的事方才落下,督促他把整碗药喝下。那药汁浓稠,嘉柔站老远都能闻到苦味。她自己很怕喝药,所以打小练骑射,就是为了将身体练结实一些,不要轻易生病。 但看李晔神色自然地喝下去,好像这于他是家常便饭一样。等李晔喝完药,嘉柔将一个东西拿到他面前:「你吃一颗吧。」 她手上拿着的是糖霜果脯,大户人家都是用来哄孩子吃药的。李晔忍俊不禁:「你当我是孩子吗?」 「很甜的,你尝尝看。」嘉柔又把小碟子往他面前递了一点。 她这样看着他时,双眼水汪汪的,澄澈无邪,他根本没办法拒绝。只好拿了一颗,放进嘴里。嘉柔巴巴地看着他:「怎么样?嘴里是不是没那么苦了?」 「嗯。」他不忍教她失望,点头道。其实他喝的苦药太多,早已破坏了味觉,除非常重的味道,其它是尝不出来的。可是看到她笑,那舌尖仿佛真的生出些许甜味来。 「我就知道。」嘉柔得意洋洋地说道,像只翘起尾巴的小狐狸。她在他面前已经有些放松了,不像在骊山时充满防备,拒人千里。虽然两个还不是太熟悉的人,陡然共处一室,还是有诸多不自在的地方。 但这样已经算是进步了。他还记得她小时候笑起来的样子,天真烂漫,使人见之忘忧。虽不知这十年间发生了什么,但他想让她回到那个时候。在他这里,永远做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晚间嘉柔照例是要沐浴梳洗的。李晔坐在东边的隔间里看书,西边的隔间架起一座屏风,玉壶命人把沐浴的东西搬到屏风后面。等准备妥当,唤嘉柔更衣。嘉柔却偷偷看向李晔,两间相隔不远,她这边沐浴的动静,他都能听到吧? v第二章 她实在是不好意思。 李晔从书案后面站起来:「晚上吃得有些多了,我出去走走。」他取下裘衣,走出去的时候,还顺手关上了门,又在门外吩咐仆妇好好守着。 玉壶笑道:「郎君体贴,郡主现在可以沐浴了吧?」 嘉柔红着脸点了点头。她的小心思连玉壶都瞒不过,自然更瞒不过李晔。她正在努力适应两个人的关系,想跟他亲密一些。可成亲之前就是两个陌生人,她还是需要一点时间。 李晔走在花园之中,其实夜风瑟瑟,草木凋敝,根本没什么好看的。但他在屋里,她想必会不自在,还是让她好好沐浴吧。他往前走着,抛除杂念,努力去想今日广陵王所说之事。云松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 幸好,月色尚可。 突然,前方出现了一个人影,正往这边走过来。 李晔看清是李昶,知他来者不善,但也没躲避。李昶停在李晔面前,命令云松:「你退下,我有话要跟你们郎君说。」 云松不退,直到李晔说:「听二兄的,去吧。」 云松虽迟疑,但也只能行礼退下。 天空飘来一片乌云,挡住了月色。李昶一把抓着李晔的衣领,逼到他面前问道:「你要干什么?入仕当官,好与我相争吗?」他当年考进士科,是连考了三年才考中。李晔凭什么一击即中?他忍了多日,今日在厅堂上看到父亲对李晔的态度与以往截然不同了,才忍无可忍。 「我说过,二兄和我道不同,我自然也不会与你争什么。」李晔平静地说道,「考科举是我与父亲的约定。」 李昶将他的衣领抓得更紧,脸上笑着,口气却十分森冷:「你听着,我不管你要走什么路,我都会挡在你前头。李家只需要有我在官场上辅助父亲,不需要你。你若碍着我,我不会客气,更不会顾念什么手足之情!」 李晔不想跟他多费唇舌,想把他的手拿开,李昶却用力推了他一下。 他没防备,猛地后退几步,险些要跌倒。就在这时,身后有人适时地接住他。李晔回头,看到嘉柔站在那里,眉间有愠色,不悦地盯着李昶。她身上还带着沐浴后的香气,发端都没有烘干。 「嘉……」他刚开了口,就被嘉柔打断:「你别说话。」 她径自走到李昶面前:「不知郎君何处得罪了二兄,二兄要这样待他?」 「这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郡主还是不要插手为好。」李昶说道。 嘉柔却冷冷道:「夫妻本为一体,如何与我无关?郎君还在发热,我方才却见二兄推了郎君。你若不说清楚,我便去告诉大人,让大人来评理。二兄在朝为官,难道不知官员每年考核,都有什么内容吗?」 她一开口,就搬出了李昶最在乎的两样,父亲和官职,倒让李昶一时无话可说。 李昶从前欺负李晔,李晔也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他早就把这看做理所应当,现在陡然冒出来一个人来多管闲事,维护李晔,他自然不高兴。 偏偏木嘉柔有郡主的封号,他也不敢无礼,只笑道:「怎还需要惊动父亲?我二人不过闹着玩罢了,四弟,你说呢?」他眸中透出几分阴翳,话里也有警告的意味。 李晔知他素来心狠手辣,狭隘自负,让他占了上风,自然也就无事了。他走到嘉柔身边说道:「二兄并非故意,我们是闹着玩的,不要惊动父亲了。」 「可是我明明看见他……」嘉柔不肯罢休,忽然被李晔伸手抱入怀中:「别生气,我没事。」他的语气温柔如水,她瞬间安静下来。他身上的香气依旧淡雅,怀抱犹如大海一样,仿佛能包容世间万物。嘉柔也沉溺其中。 李晔抬眸看向李昶,示意他离去。 夜空中,那团乌云飘走,月光复又皎白。李晔感觉到怀里的人儿很乖,静静依偎着他,心中感到愉悦。她维护他,他是高兴的。只是她双手垂放,始终没有回抱他之意,又难免有几分失落。他见李昶走了,放开她道:「回去吧。」 嘉柔点了点头,她还是在意李昶的事。刚才她沐浴完毕,还在熏发,就见云松单独回来了,说李昶来找他。她想起今日在堂屋上李昶看他的那一眼,心中牵挂,就披衣来寻他。恰好看到了李昶推他的那一幕,自然上前维护。 她不知兄弟之间究竟有何深仇大恨,关系到了如此剑拔弩张的地步。 「二兄以前,也总这么欺负你?」她问李晔。 李晔的神色淡了几分:「我不住家中,与他很少见面,不总是如此。」 「那为何,你们看起来像是有过节?」嘉柔忍不住问道。 李晔停住脚步,嘉柔以为自己多嘴了,连忙说:「你要是不想说就不说了吧。我只是有点在意他对你的态度,不知以后如何相处。」 李晔却摇了摇头:「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只是在想要从何说起。在我出生以前,二兄一直都是长安城里公认的神童。听母亲说,我在襁褓中时,他也是待我很好的。甚至我幼年第一次拿笔,还是他手把手教的。」他抬起头,仰望着夜空,「后来我年岁渐长,在诗文方面显露一些天赋,外面就开始传我的才能胜于他。」 「二兄自负,那时待我已经有些不同。有一年卫国公府举办中秋宴会,破天荒地邀请我们兄弟三人同往。卫国公府积金堆玉,对彼时的我们来说,犹如仙境。席上卫国公要众人赋诗,胜者可得十金。我因想要钱买一套墨宝,便全力以赴,结果侥幸得胜。后来我才得知,开席之前卫国公曾私许二兄,若他能在众人之中胜出,便保他入国子学读书。」 嘉柔听到这里,已经大概明白。李晔夺走了李昶的机会,李昶因此怀恨在心。世家大族中的资源向来不是平均分配,出众的人自然能拥有更多的机会,而稍差一些的,只能靠自己苦熬。 对李昶来说,李晔是个巨大的威胁,自然不能容他。 李晔说完,对她一笑:「就是这些,都告诉你了。」 v第三章 他分明在笑,嘉柔却觉得有点难过。虽然阿耶阿娘这么多年来关系冷淡,但逢年过节,一家人还是坐在一起有说有笑。他们对她的爱,从不说出口,却能在日常的一言一行中感受得到。可李晔,他有什么呢?或许还有郑氏对他真心,但郑氏若在这家中的地位如阿娘一般,也不会逼得他离家索居。 他还真是孤家寡人啊。 两人回到房中,玉壶已经把床都铺好了。她过来行礼,冲嘉柔暧昧地笑笑:「浴具还在屏风后面,热水是刚放的。云松说郎君不喜欢女婢伺候,婢子就先退下了,若有事您再唤。」说完,她就退出去了。 屋中只剩李晔和嘉柔两人,灯也只点了床前的两盏,光线昏暗又带着一点暧昧。李晔说道:「你先睡吧,我去沐浴。」 嘉柔点头,深呼吸一口气,脱下外裳,躺在了床上。她能逃得过一夜,不可能逃一辈子。做夫妻怎么可能不同床共枕?实在太矫情了。她听到那边的水声,翻来覆去,不知是屋中的炭火烧得太热,还是这被褥太厚,寒冬腊月的,她竟然浑身都在冒汗,中衣都湿透了。 而且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浮现出那丝绢上的内容,耳边仿佛都有了浓重的喘息声。 她猛地坐起来,双手抱着膝盖,嘴里念念有词,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床前的火烛晃了一下,李晔沐浴出来了。他走到床边,看到嘉柔严阵以待的模样,有点好笑,倾身去拿被子。 嘉柔回头看他:「你去哪儿?」 「我风寒未愈,睡觉时咳嗽,扰你休息,还是去榻上睡吧。」李晔抱起被子,嘉柔却扑过来,一把抓着他的手臂:「不行!」 李晔微愣,嘉柔不敢看他。 她的手心是滚烫的,还充盈着汗水,想必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昨夜醒来,他见她睡在床尾,缩成一团,小心翼翼地不碰到自己,便知道她心里的排斥,因此只给她盖了被子。 「嘉柔,我不想勉强你。」李晔按着她的手说道。他当然想抱她,想亲她,想与她做夫妻之间最亲密的事。可又怕吓到她,怕她好不容易卸下的那一点防备,又被装了回去。 「不勉强,成亲了便要一起睡!」嘉柔坚持道。她现在心里也很乱,对李晔的感情复杂,还夹杂着前世今生的种种,一时理不清头绪。但她知道自己一旦放手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会更远。这不是她嫁给他的初衷。 李晔静静地看着她片刻,妥协地睡在了床上,嘉柔这才放手。两个人各睡一床被子,各有心思。嘉柔紧张地等了许久,也不见他有进一步的举动,渐渐放松下来,闭上眼睛。 以前她总要偷偷喝点酒才能好眠,因为心里装着太多事,还有前世的种种遭遇,都像噩梦一样缠绕着她,总是睡不踏实。但昨夜和今夜,她都是闭上眼睛以后,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李晔等到身边的人呼吸平缓了,才睁开眼睛,扭头看她。 她与自己隔开一段距离,枕在手臂上,长发垂落,半遮着那张如花容颜。他靠过去,伸手将她的长发拨开,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鬓发。她睡着时很乖,像一只温顺的小白兔,可爱至极。 他愿意等,等到她肯主动接近他的那一日。 舒王府里,李谟还未休息。他坐在书案后面,等着齐越将李晔的试卷拿过来。这次的科举,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除了李晔这匹忽然杀到榜上的黑马。虽然考中进士科并不意味着什么,但李谟难免对他关注起来。 这个幼时便名震长安的神童,沉寂了这么多年,终以如此强势的姿态重现于众人视野之中,本身就是件很有趣的事。 齐越进来,将手中的卷轴呈给舒王:「试卷封存在礼部,圣人可能随时要传阅,不方便带出来。属下便叫善于临摹笔迹的人誊录了一份,请您过目。」 舒王点了点头,将绢袋里的黄纸取出,在灯下展开来看。 齐越退到旁边站着,隐在黑暗里,仿佛不存在一样。 「怪不得。」李谟看完后,笑了一声,「我说主考几人怎么分歧那么大,原来就是个狂妄小儿,字里行间锋芒毕露,针砭时弊,满是文人的酸腐和耿介。若说没有李绛在背后给他动了手脚,我还真不相信他能中进士。」 「大王的意思是,此人并非惊才绝艳,只是因为李相公帮衬,才能高中?那他就不可能是……」 李谟点头,将黄纸扔在一边:「我也没想过他是。但他首次便中了科举,难免让人注意。我以为他有何过人之处,看了这卷子才知道,不过尔尔罢了。广陵王身边门客众多,不着急,你们再慢慢找吧。」 齐越应是,又说道:「京兆尹托人来传话,说南诏木氏的家主因骊珠郡主的婚事,眼下也在长安,您要不要见他一面?」 李谟把玩着桌上的玉镇纸,轻扯嘴角:「屈屈一个家主,何须本王亲见?等他有本事做了云南王,能做得了南诏的主,再来跟我说吧。」 在嘉柔等人的悉心照顾下,李晔的身子逐渐好起来,也开始忙碌了。 中进士之后,并不代表能够做官,还要参加吏部的铨选。好的能留在长安授个校书郎的名衔,虽然是芝麻绿豆大的小官,但是俸禄还不错,职务也体面。坏的就要被分配到地方去做县丞,那可就辛苦多了,不知要升多少年才能再回长安。 当然考个几年,没有选上官的也大有人在。像李晔和崔时照这样的还算背靠大树,家门显赫,父亲又身居要职,想必弄个校书郎当当,不是问题。 这日,嘉柔收到阿弟的消息,阿耶他们马上要回南诏了。按照礼俗,等三个月后拜了家庙,入了族谱才可以回门。 她想跟李晔商量,到了东隔间,看到他正埋头写字,怕打扰到他,犹豫着没有开口。李晔抬头:「有事吗?」 嘉柔在他书案前坐下来,垂眸说道:「也不是很着急,我可以等你忙完再说。」 v第四章 李晔搁笔道:「无妨,我在看吏部往年铨选的试题。有些难,父亲说勤能补拙,我便多破几题。现在已经写完了,你说吧。」吏部的铨选倒难不倒他,难的是怎样不偏不倚,吊个尾巴,不让旁人看出端倪。这个比破题伤脑筋多了。 嘉柔说道:「我明日能不能回家一趟?阿耶他们要回南诏了。我知道按照礼俗,我现在不能回去。但南诏山高路远,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跟他们相见。我实在舍不得。」 两辈子,她留给家人的时间都太少了。而今生,她还不知能不能挽回南诏的局面,让阿弟幸免于难。至少目前来看,所有的轨迹还是与前生大致相同。所以她心中不安,想要再去提醒阿耶一下。 李晔说道:「这不难。我一会儿出门一趟,等我回来,再陪你去跟母亲说一声。只要母亲同意,就没什么问题。」 嘉柔的眼睛一下明亮起来:「真的吗?你愿意帮我跟大家说?」她还不知怎么向郑氏开口,有李晔帮忙自然是最好的。这几日她去向郑氏请安,郑氏对她不冷不热。大概她的身份既是郡主,又是儿媳,郑氏也不知怎么对她才好。 李晔点了下头,又问:「你大伯和堂兄,此次也到长安来了?亲迎那日,我似乎见到了你堂兄。」拦门的人中,最显目的就是崔时照,另一个很高大的年轻人,眉目与木景清有几分相似,却更稳重。大概就是木诚孝的儿子,倒不像个庸碌之辈。 按照南诏的律法,他才是王位的第二顺位继承者。 嘉柔听到李晔提起阿伯,心里突突地跳了两下,回道:「阿伯一向很疼爱我和阿弟,所以特意跟着阿耶来送我出嫁。我的小名都还是阿伯起的。」她在心中叹了一声,如果阿伯没做那些事,该多好。 「哦?你的小名叫什么?」李晔顺便问道。 嘉柔刚才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会问,小声地回答:「昭昭。」只有最亲密的家人才会这么叫她,她连虞北玄都没有说过。 李晔暗自记住,「昭昭若日月之明」,的确是个好名字。 嘉柔被他看得脸颊发烫。早上醒来时,他也是这样看她,也不知看了多久。害她下床时差点就滚下去了,幸好被他抱住。两个人跌在一起,他低下头要吻她。 她当时闭上眼睛,感觉到温热的气息已经离嘴唇很近,几乎要碰到了。但玉壶她们听到动静,在外面询问,他就没有继续了。所以她现在看到他,老是会想起早上的事。 明明经历过一世,却还是会脸红心跳。 「上次离开长安时,我交给你的东西在何处?」李晔温和地问道。 嘉柔知道他说的是那枚印章,立刻从怀里取出一个香囊放在案上:「在里面。」 李晔没想到她贴身带着,笑了一下,将香囊收起来。本想把手帕顺道还给她,但忽然改变了主意。她的帕子还有好几条,不缺那一条,他却只有一件她的东西,想要留着。 嘉柔从隔间出来,径自坐在外面的塌上,不停地用手扇风。奇怪了,大冬天的,怎么会这么热? 李晔出门去了骊山,在家中耳目众多,做事情不方便,所以他这几年一直独居在骊山别业,也是方便做事。竹喧居里有个密室,谁都不知道,他用来存放机密的文书。这些文书多记载着皇朝的一些陈年秘辛,来历与他的恩师白石山人有关。 白石山人在朝为官时,正值国家大乱。先皇为了掌控朝臣,让他暗中设立了一个专门收集情报的大网。等先皇驾崩,他退隐之后,这个只有他们二人知道的情报网还一直在为他服务,方便他掌握朝中的局势。 他在临终之时,把这个情报网的事情告诉李晔,并交给他打理。这个情报网还帮着抹掉李晔和白石山人在朝堂的痕迹。所以这几年,纵使舒王权势滔天,也一直查不到什么蛛丝马迹。 而李晔向那些探子发布命令,需要白石山人的印章,也就是他交给嘉柔的那一枚。 他在密室里呆了一阵子,处理好事情,返回屋中。棋盘上还摆着他上次布下的残局,一直没有被解。他便坐下来,自己跟自己对弈。不久,云松在外面敲了敲门,说道:「郎君,广陵王派人来给您送东西了。」 「让他们进来。」 凤箫和白虎进到屋中,凤箫手中还提着药材和补品。白虎在门边看着,凤箫将手里的东西都递给李晔:「广陵王叮嘱您要好好喝药。风寒没有痊愈之前,不要掉以轻心。」 「回去告诉他,我已经好了。讲重点。」李晔淡淡地说道。 凤箫早料到广陵王又会被郎君嫌弃,便走近了几步,说道:「郎君的试卷果然被动过了,应该是舒王的人。还有刑部结案,说江御史所告之事,缺乏证据,裴侍郎只被圣人训斥了几句,什么事都没有。」 这个结果,在李晔意料之中。他从没想过,用一个江由就能换掉裴延龄。 「好好安顿江家的人,让他们隐姓埋名,别再回长安。」李晔落下一子,说道。 「是,这个广陵王会安排好,郎君不用担心。还有,郎君要我们注意南诏的人有无跟舒王往来,倒是发现了一件事。木族领有个家奴,名叫木绍,他跟京兆尹私下见过面。」 李晔的手顿住,将棋子握于手心。先前,他以广陵王的名义给木诚节写了那封信,意为示警,信中所提多为他的猜测,毕竟没有任何证据,他也没想过木诚节会全信。这次木诚孝也进了都城,他特意让凤箫等人留意,没想到真查出了他们与舒王往来的痕迹。这个隐患留下,对南诏来说始终是个大的变数。 「凤箫,你过来。」李晔附耳跟凤箫说了几句。 凤箫连连点头:「可这么做,会不会惊动舒王那边?」 「只要是木家人自己发现的,舒王也无可奈何。」李晔肯定地说道。 午后,郑氏在屋中缝制冬衣。她素来节俭,不舍得花钱请那些绣娘,多是自己动手。反正府中的事情都是王慧兰在管,她闲着也是闲着。苏娘走到她身边,轻声对她说:「夫人,细细问过了。好像还没有呢。」 v第五章 郑氏一下扔了针线,气道:「什么?成亲这么多日了,他们还没圆房?可是那郡主自恃金贵,不让我儿碰?」 苏娘叹口气:「倒也不是。听说四郎君和郡主夜夜同床,但就是没有落红。老身也不知怎么回事,不如您问问四郎君?」 郑氏皱着眉想了想,抓住苏娘的手臂,紧张地说道:「你说,会不会是四郎有什么隐疾?前几年我也送了婢女去骊山别业给他,他不收用就罢了,还一个个都给我送了回来。是不是他身子弱,所以那方面有点力不从心?」 「应该不会。这回四郎君回来,精神可比以前好多了。而且他们说,四郎君只是跟郡主睡在一起,晚上里头安静得很呢。根本就没有做……」苏娘说到这里就停了,让郑氏自己体会。 郑氏起身,在屋里走来走去,越想越觉得不行:「正常男人,怎么会不碰新婚妻子?肯定还是那个郡主有问题。你派个人去王慧兰那边问问,上次她说宫里赐下的那个回春丹,还有没有。有的话,叫她送一颗给我,就说我自己用。」 苏娘吓了一跳:「夫人,那回春丹可是……您要来做什么?相公可是好久不来您这里了。」 郑氏瞪她:「我一个半老徐娘,用那种东西干什么?等晚点,你去把那个郡主给我叫过来。」 「夫人,您该不是……」苏娘捂住嘴,连忙摆手,「不行的,被郎君知道……」 「知道又如何?我又不是害她。那可是宫里娘娘都在用的东西,你赶紧去办就是了。」 嘉柔坐在屋里想着明日要怎么跟阿耶说上辈子的事。刀家和高家出事没有几年,贞元帝驾崩,吐蕃趁势攻入南诏。南诏军队连连败退,最后阿弟战死,云南王府不复存在。她曾求虞北玄支援,但淮西节与南诏相隔甚远,中间还有好几个藩镇势力,想越过他们出兵根本不可能。 后来虞北玄还是亲自去了一趟南诏,营救阿耶和阿娘。回来后告诉她,他们还活着,被送到了安全的地方,还把阿娘写的信给她看。她心中其实是感激的。 她跟他在一起那几年,他对她是真的好,有求必应,否则她也不会心甘情愿地跟随。但大业在他心中的位置实在太重要了,甚至牺牲任何人都在所不惜。上辈子宦官在刑场所说的那些话,她独处时何尝没有想过,只是临死之前从另一个人的口中完整地说出来,对她的冲击还是太大了。 那些自欺欺人,终究可笑。 她从不喜欢沙场,不喜欢杀人,更不愿意被当成乱臣贼子被天下人群起而攻之。但她自己选了他,把他当做夫君,所以无论他选择一条什么样的路,她都会陪着他走下去。 当她遍体鳞伤,将被天子处以极刑时,原本残酷的真相就变成了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所以重来一次,她绝不会再选虞北玄。不管两个人之间曾经有过的,是真心还是假意。 玉壶从外面走进来,对嘉柔说道:「郡主,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嘉柔原本在等李晔回来,但是婆母召唤,她这个做儿媳的不好推三阻四地拖延时间,就自己带着婢女和仆妇,往郑氏所住的院子走去。 郑氏在堂屋中正襟危坐,端的是一副高高在上的长辈姿态。她原本对嘉柔是有几分忌惮的。王慧兰不过一个县主,已经那般气派,处处压着她。嘉柔是郡主,听说还善骑射,原以为要更气派。可相处几次下来,她发现嘉柔完全没有架子,更没搬出郡主的身份来压她,顿时底气也足了。 嘉柔进屋,左右都向她行礼。她问郑氏:「不知大家找我来,有何事?」 「我有话单独跟你说。」郑氏抬了下手,让苏娘带婢女出去。苏娘犹豫地看了嘉柔一眼,又不好示警,只能低头退出去。嘉柔不疑有他,也让玉壶带着自己的人下去。 郑氏招了招手:「你近前来,坐到我身边。」 嘉柔依言,脱了鞋履,坐到郑氏的身侧。郑氏身上穿着一件祥云纹的棉质大裳,看起来有些陈旧了。寒冬腊月的,屋里也没有多摆几个炭盆,地板上还是冰凉的。嘉柔等着郑氏开口,郑氏却一直在打量她。 此女容貌的确出众,肤色如白玉无瑕,五官精致,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蕴含着无边春色,楚楚动人。这么一个大美人儿日日躺在身边,男人怎么可能忍住不碰呢? 郑氏说道:「你每日来请安,我也没问你,你跟四郎可还和睦?」 嘉柔没想到郑氏会问这个,莫名心慌,支吾地回道:「郎君他待我很好。」 「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你们可圆房了?」郑氏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嘉柔并不是个善于说谎的人,可若据实已告,想必会惹恼郑氏。她跟李晔已经成亲了,虽她没有亲口说过不让他碰。但至今为止,他们的确没有肌肤之亲。任哪个母亲听到,都会觉得奇怪和不悦。 她不回答,郑氏也知道苏娘打听回来的消息为真,继续说道:「我说句不大中听的话。你虽身份尊贵,但既然嫁给了四郎,便是他的妻子。这普天之下,哪有夫妻不圆房的道理?你若实在不愿意伺候他,就给他纳一门妾室,为我李家开枝散叶。这样总可以了吧?」 「我……」嘉柔欲说话,郑氏抬手制止她:「我知道你们之前没见过,彼此还很生疏,你心里也未必情愿嫁给他。但我儿性情,我最是了解。他虽没见过你,却为了那纸婚约守身如玉,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他的相貌性情,哪一点不好?除了身子比常人弱一些,但这并不影响你们圆房吧?我见他为了这桩婚事忙里忙外,极为上心,想必十分喜欢你。若非你拒绝,还有什么理由能让他不碰你?」 嘉柔有几分惭愧,无法辩驳。 安静了一会儿,郑氏才继续说:「实不相瞒,四郎这次中了进士,在你进门以前,已经有好几位夫人要塞人给我,想给他做侧室。这些年他为了治病,一直都不在家中住,我也没法好好照顾他。原想着他娶了妻,有个人心疼他,知寒问暖。可事实看来,我想错了。你身为妻子,却连最基本的事都办不到,那你也别怪我纳新人了。」 v第六章 郑氏说的话,让嘉柔脸一阵红一阵白。出嫁之前,阿娘也细细地教导过她。她不是未经人事,只是有些抗拒那些,李晔大概是察觉了,所以一直没碰她。但就像郑氏说的,身为妻子,这样做确实是失职了。 「我们确实没有圆房,错在于我。但纳妾一事,我不能同意。」嘉柔深呼吸了口气说道,「我和郎君新婚,正是建立感情的时候。这个时候塞个妾进来,我如何自处?我会努力侍奉郎君,请大家三思。」 她说话还算客气,态度却十分坚决。郑氏刚才端着架子说那些话,不过就是吓唬她,给她个下马威。真要提纳妾,儿子还不跟她急眼。她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瓷瓶,放在案上:「郡主年纪小,未经人事。心中恐惧,我也是懂得的。这里面是宫里的秘药回春丹,只需半粒,便可以没有任何痛苦,甚至会让你很享受。宫中很多娘娘都偷偷服用,以便承宠。至于用不用,看你自己吧。」 嘉柔微微睁大眼睛,不知道郑氏从哪里弄到这样的东西。但她知道宫里有些不外传的秘药很是玄妙,长平那里就有许多。她觉得指尖发烫,还是伸手把那瓶药收了下来。 「四郎君……」外面传来苏娘的声音,而后李晔就走进来了。 他一回府,就听说母亲把嘉柔叫来。又听说今日苏娘来问了伺候他的人一些事,猜到母亲要找嘉柔麻烦。可他进了屋子,见婆媳两个坐在一起,仿佛只是闲话家常。 「郎君。」嘉柔轻轻叫了一声。在郑氏面前,怎么样也要装出亲密的样子。这么叫他,明明是理所当然,叫完之后,她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李晔被她叫得心头一麻,脱鞋坐到她身边,以一副保护者的姿态对郑氏说道:「母亲趁我不在,叫嘉柔来,所为何事?」 郑氏心虚地端起杯子,饮了口水:「怎么,我找你媳妇来聊聊,不可以?」 李晔低头看了嘉柔一眼,见她除了脸红,也没什么异样,就说道:「当然可以。我们恰好也有事要跟母亲说。岳父大人他们即将回南诏,嘉柔明日想回去告别。虽然于礼不合,但也是人之常情,母亲可否准允?」 郑氏见李晔亲自开口,知道他偏袒嘉柔,她不允,就是不给儿子脸面。便顺势说道:「南诏离这儿山高路远,她以后难见家人,也怪可怜的,回去也无妨。我再备些东西,你们一起带去,也算我们李家的一点心意。」 「多谢大家。我先代阿耶阿娘谢过您。」嘉柔感激地说道。 「好了,没事就早些回去休息吧。」郑氏看着嘉柔,加重了语气,「记得我刚才跟你说的话。」 嘉柔应是,手在袖子底下紧紧抓着瓷瓶,起身跟着李晔出去了。 苏娘这才从外面进来,抚着心口说道:「夫人,您可吓死老身了,老身以为……」 郑氏没好气地说到:「你以为什么,以为我要给她下药?她可是朝廷封的郡主,我敢吗?还有你看看四郎刚才进来时那紧张的样子,我要是对他媳妇做了什么,他肯定跟我翻脸!最好那郡主知情识趣的,若她冥顽不灵,我还是要给四郎纳妾。」 她是不喜欢嘉柔,因她与生俱来的高贵身份,让她这个婆母气势上都矮了半截,更不能像对寻常儿媳一般立规矩。可儿子喜欢,看样子还喜欢得紧,她也无可奈何。 嘉柔跟李晔回到住处,李晔见她一语不发,就说道:「母亲她久居内宅,性情有些孤僻。若言语中有什么失当的地方,我替她赔个不是。」 嘉柔摇了摇头:「大家没说什么,只是找我聊了聊。你要沐浴吗?」 李晔怎会不知母亲的性情,在家里没地位惯了,大嫂和二嫂向来不怎么给她好脸色,好不容易添了个儿媳,偏偏又是郡主之尊。矛盾之下,想必也不会对嘉柔多友善亲切。可嘉柔没有告状,反而言语中颇有维护她之意,这让他很高兴。 她生于膏梁锦绣的云南王府,生来便是郡主,但她没有那些娇生惯养的毛病,反而骨子里善良和包容,像那夜去崇圣寺为庶弟求医。这也是吸引他的地方。 嘉柔发现李晔一直看着自己,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要转身走开。李晔却拉着她的手,将她轻轻带到自己面前,单臂搂着她的腰,笑着问:「刚刚在母亲那儿,你叫我什么?」 嘉柔没防备他忽然抱着自己,双手按在他胸前,直直地看着他的青色衣领,闪烁其词:「没叫什么。我去让他们准备沐浴……」 李晔收紧手臂,嘉柔整个人都贴在他怀里,呼吸都乱了。其实他的力气真挺大的。嘉柔在女子里的力气已经不算小,毕竟是能弓马的,但在他面前,还是败下阵来。这种力气,哪里像是一个经年体弱多病的人? 李晔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这双眼睛充满了灵气,当年小小的她爬到他身边的时候,给他留下最深印象的,也是这双眼睛。灵动得像蹦跳于山岩间的小鹿。长大后,她又多添了几分动人心魄的美丽,很难叫人移开目光。 他低头亲她,她的睫毛轻颤,眼皮一阵温热,然后闭上了眼睛。他的吻很轻,落在她挺翘的鼻尖上,然后碰到了嘴唇。虽是轻轻一碰就离开,嘉柔仍是没有睁开眼睛。 有些事,迟早都要来的。何况,她又不讨厌他。 李晔能感受到怀里人的僵硬,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低头再次吻她。冬裳厚重,他们都还穿着在外面时的外裳,他只能摸到棉裘。可她露在外面的脖颈皮肤,白如凝脂,想必身上也是那般滑腻的感觉。 他的呼吸渐渐粗重,她仿佛花蜜般香甜绵软,他的理智变得不可控制,只想得到更多。等怀里的人放松下来以后,他一把将她抱起,放置于床上。 嘉柔重重喘息,怔怔地看着他。她知道接下来可能发生什么,他眼中的光芒,她甚至十分熟悉。虽然害怕,但她只是闭上眼睛。 床帐扯下,厚重的衣裳一件件从床上掉落,床内情暖若春日。 嘉柔闭着眼睛,能感觉到他动作很温柔,仿佛细密的春雨。等他精壮的身体覆上来,湿热的吻在她胸前流连,她也难免被勾起了一些情.欲。 v第七章[06.23] 可当男人分开她的双腿,用手试探到她足够湿润,准备进入的时候,前世那些回忆都像洪水一样涌来,她开始推李晔的肩膀:「不要……」 之前的绵绵铺垫和融合,已让李晔的身体达到炼炉般的灼热,很难在此停住。他俯身抱住她,在她耳边低哑道:「疼的话,我再停下。」 嘉柔拼命摇头,踢蹬着双腿,甚至哭出声来。 李晔发现她是真的害怕,整个人都在剧烈地颤抖,抗拒他的进入。她本就紧,进去十分艰难,再遭此抵抗,强行继续怕是会伤到她。 「不怕,没事了。」李晔停下,将她抱在怀中,轻抚着她的背安慰。他身体里还燃烧着一团火,顾惜她的念头占了上风。 嘉柔还在哭,肩膀可怜地一抽一抽,汗湿的头发覆在脸上,表情十分委屈。 「是我不好。」李晔靠着她的发顶,「吓到你了。」 在他心里,这是个未经人世的小姑娘,怕也在情理之中。却不想她害怕至此,暗暗责怪自己太着急了。可情之一事,在于理智掌控不了。而且随着日久情深,他的自制力应该会越来越薄弱。 嘉柔也知道自己很扫兴,太没用了。可她控制不了恐惧,她不是排斥李晔,而是不喜欢被侵入的感觉。她用一层厚厚的壳包裹住了自己,紧紧地缩在那个壳中,无论是心还是身体。 「对不起。」她对李晔说道,「我并非有意……」 李晔摇了摇头,柔声道:「慢慢来。」 嘉柔听着他稳健的心跳声,虽然没到最后一步,但两人也终于算坦诚相见了。她没有多想,闭上眼睛,在他的怀里安然地睡去。在这个人的身边,总是莫名地觉得安心。 夜深更漏长,李晔心中的那团烈火慢慢熄灭。他倒是学过一些道家养生的心法,调息顺气,不算太难受。他将睡着的嘉柔轻放在枕上,自己掀开床帐下去。他穿好衣裳,再将她掉落的衣裙一件件捡起来,挂在桁上。 她的恐惧,并不像是单纯的害怕,而是有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压着她。李晔一下就想起了虞北玄,她承认过两个人之间有私情。莫非是虞北玄对她做过什么,让她留下了阴影?他的眼眸暗下来,手不自觉地握紧成拳。 他并非不在意他们两人的过去,只是将那份在意压在心中,不想给她增加负担。经历今夜的事,他难免自问,她不愿意跟他亲热,是否因为还没放下那个人?虞北玄的能力就算放眼举国四十多个藩镇,也是佼佼者。否则不会被舒王看上,并大力扶植。那个男人身世坎坷,阅历丰富,年纪轻轻已经总领一方,拥兵十万。对于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的确极富魅力。 李晔的拳头越握越紧,最后长叹了一声,自己还真的没想象中那般大度。 门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好像有个人影晃在门扇上。李晔收起思绪,陡然开门出去,门外的仆妇先是惊愕,大概没想到他忽然出现,连忙低头弯腰地退到旁边,诚惶诚恐地叫到:「郎君。」 李晔关上门,走到廊下,冷冷地问:「你在干什么?入府之前,没人教过规矩?郡主平日宽待你们,并不代表你们可以如此放肆。」 仆妇吓得跪在地上:「老身,老身只是……」 李晔打断她:「派人去告诉母亲,不要再过问我房中的事。另外传我的命令,以后这个院中发生的一切,若再被外面的人知晓零星半点,我绝不会轻饶你们任何一个。」 仆妇一抖,连忙趴在地上求饶。 李晔也没叫她起来,直接越过她身侧走了。只是短短的一会儿,那名仆妇已经满头大汗,大气都不敢喘。素日里都说四郎君最是温和好脾气,可刚刚那份气势分明像极了相公。 李晔看四下无人,独自走到林中,没有灯火照明,树影幢幢。他对着暗处,沉声说道:「不是说过没有急事,不得进入李家?」 有个黑影应声跪在树后:「先生放心,我们十分小心,不会被人发现。实在是有一个消息不能不来通知您。」 李晔走近一些,那黑影便低声跟他说了几句。 「整件事便是如此。之前,我们已经给木世子透了消息,他应该能抓到那人。明日之事,我们也会暗中配合先生。先生可还有别的吩咐?」 李晔道:「没了,回去吧。」 那黑影一晃,林中再无声息。 李晔走回屋前,那仆妇果然还跪在地上。他过去说道:「你起来吧,去把云松叫来。再打一盆热水给我。」 仆妇如蒙大赦,连忙起身退下。过了一会儿,云松小跑着过来:「郎君有何吩咐?」 「我和郡主明日要去王府,你帮我备些重礼。另外再选几个信得过的人,守在王府外面,可能有用。」李晔吩咐道。 云松听命离去,李晔又在门外的廊下独自坐了会儿,等身上感受到寒意,仆妇才端着热水回来给他:「烧水花了些世间,还请郎君恕罪。」 他接过以后,没说什么,返回屋中。 床上的人儿还在熟睡,呼吸平和轻柔。李晔拉了杌子过来,将铜盆放置上头,拧了帕子给她擦脸。她的脸只他的巴掌大,嘴唇还有红艳艳的光泽。她似乎觉得舒服,朝他身边靠过来,很依赖人的模样。 李晔轻轻地摸着她的头发,亲了她一下,将手伸进了被子里擦拭。她胸前好像有一个红色的胎记,微微凸起,形如花瓣,就在尖端上一指宽处。他一碰到,她的身体就缩紧,发出一声如乳猫的声音,似乎对那处很敏感。 对李晔来说,要压制欲望帮她擦身真是一件十分折磨的事情。等他擦好,已经是大汗淋漓,而且下身灼热涨痛。他也是如狼似虎的年纪,以前没碰过女人,不知其中妙处。今夜跟她交颈缠绵,犹如干柴遇到烈火,一发不可收拾。在娶她之前,何曾想过自己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会沉迷于女色。 他简单收拾了下自己,仰躺在床上。闭眼许久,才终于有了睡意。 v第八章[06.23] 翌日,嘉柔饱眠醒来,伸了个懒腰。她想起什么,低头看了看,身上穿着小衣,并不是昨夜入睡时那样不着寸缕的状态。是李晔帮她穿的衣服? 她下意识看向身侧,被子叠放整齐,他不在。 玉壶听到动静,在屏风那边探头看了一眼,才走进来:「郡主这几日,似乎都睡得很好。」以前在家中的时候,郡主夜里常要被噩梦惊醒,玉壶都不敢睡得太沉。可嫁到李家之后,郡主似乎再也没半夜醒来过。 嘉柔也觉得奇怪,这几夜她都睡得很安稳。甚至昨夜梦中,感觉有海浪轻拍着自己,十分舒服惬意。只是实在愧对李晔,没帮他灭火,反而丢下他一个人,自己呼呼大睡了。 「郎君在哪里?」嘉柔问道。 玉壶回答:「一早就起来了,正吩咐云松他们准备回王府的东西,装了满满一大车呢。」 这些事本来应该是嘉柔准备的,她连忙让玉壶为她梳洗更衣,可挑衣服的时候犯了难。一身是红色的卷草纹大裳,显得隆重一些。一身是湖绿色的云气纹裳裙,是她平日的风格。她正犹豫着,李晔从外面走进来,玉壶连忙说道:「郎君快帮郡主挑一挑,否则郡主今日怕是出不了门了。」 嘉柔瞪了她一眼,看见李晔走到身旁,面上装着十分镇静,可心里却砰砰跳个不停。昨夜有了肌肤之亲,今日看他便格外不同。他穿着深青色的袍子,束革带,腰肩处各绣着一团如意暗纹,衬得他俊秀之外更添几分贵气。他的衣袍都是素底的,想来是今日去见阿耶阿娘才特意挑了身正式的袍子。 不过他的清雅气质摆在那里,穿什么都是好看的。跟在玉壶后面捧衣裳的两个婢女,看到丰神俊美的郎君,脸红心跳,都不敢看他。 嘉柔反倒没往常那么拘谨了,大大方方地问李晔:「你帮我拿个主意吧?」李晔看着衣裳,想了想说道:「冬日穿红色显得暖一些。你觉得呢?」 嘉柔便对玉壶说:「就红色那套。」 玉壶高兴地应好,叫婢女将湖蓝色的衣裙先收起来。等嘉柔换好了衣裳,肚子有些饿了,坐在外间用早膳。早膳是一碗汤饼,外加几样小菜。她和李晔都吃得不多,进食的时候,两人都不说话。 她偷偷看了李晔好几眼,等他发现看过来,又匆匆移开目光。用完早膳,婢女将桌案抬了下去,李晔漱口完毕,对她说道:「你有话要跟我说?」 「昨夜……」她咬了下嘴唇,「你没事吧?」 李晔笑道:「没事,你无需介怀。若母亲下次再因这些事为难你,你告诉我便是。我来应付她。」 嘉柔连忙说道:「大家没为难我,是我不好。」 「嘉柔,你过来。」李晔叫了她一声。嘉柔便起身坐到他身侧,被他拉入怀中抱着:「在这个家里,在我面前,不用总是这么小心翼翼。你是骊珠郡主,岳父岳母爱你逾命。我娶你为妻,并不想让你放下自己,受任何委屈。明白吗?」 嘉柔仰头靠在他的颈窝里,闻着他身上淡雅的香气,一只手被他握着,忽然觉得心酸。曾几何时,她的确恣意飞扬,想什么便做什么,不计后果。所以她背弃婚约,放弃他,而跟虞北玄在一起,招致了前世的结局。 重生回来,她如约嫁他为妻,却有要帮阿耶的私心。与他相处的时候,他待她越好,她越觉得愧疚难安,索性用一个壳把自己装了起来。她一直问自己,有什么资格心安理得地享有他的呵护和疼爱?她不配。 前世,她背叛过他,放弃过他。她是不能被原谅的。 她对他的感情就是如此复杂,既想要靠近,又觉得自惭形秽,退缩不前。她何尝不讨厌这样的自己?没有在最好的年纪,可以勇敢,可以肆意的时候,嫁给他,全心全意地去爱他。都是她的错。 「我这么糟糕,你不要对我这么好。」嘉柔闷声说道。 李晔轻笑起来:「难道我的眼光有问题?除了你,这世间女子,再也没有能入我眼中者。」 「你不知道,我不值得。」嘉柔摇头说道。 「值不值得,只有我说了才算。反正我们一个是周瑜,一个是黄盖。」李晔低头说道。 她最近在看三国志,刚好看到火烧赤壁的部分。他怎么连这个都知道?嘉柔忍不住笑:「周瑜是美男子也就算了,黄盖长得可不好看。我们两个,谁也不像他……」 她的话止住,抬头看到他的笑容,如冬日融融暖阳一般。心中那片干涸的大地,忽然注入了涓涓细流。 云松来告诉玉壶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出发。玉壶以为郎君和郡主只是在堂屋里说话,直接走了进去,却立刻低头退出来。 云松问道:「怎么了?」 玉壶咳嗽了一声:「等着吧,待会儿我再进去看看。」她刚才匆匆一瞥,只看到大概。郎君抱着郡主,正在亲她。玉壶总不好出声打扰,便只能退出来了。 康平坊里的楚湘馆是都城里有名的风月场所,因为临近皇城,很多官员下了值之后会来此处寻找乐子,因而十分繁华。木景清带着几个人守在巷子里,等了许久,终于看到京兆尹曾应贤和三五个同僚进去了。 「世子,我们跟进去吗?」身后的人问道。 木景清双手抱在胸前,摇了摇头:「现在进去会打草惊蛇,我们等的人还没出现。你派两个人绕到后门去盯着。」 那人应声离去。 木诚节和木景清进了都城以后,一直都在留意木诚孝的一举一动,但没找到什么破绽。直到不久前收到一个消息,要他们到楚湘馆这里来,说或许会有意外的发现。 木诚节和木景清并不知道消息的真假,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大不了无功而返。而且木诚节一直觉得,传消息的人可能是广陵王。上回广陵王就给他写了一封信,提点他良多。可能他不好直接插手南诏的内务,公然与舒王作对,所以又派人暗中透露了这个消息。 所以木诚节就派木景清到了康平坊这里埋伏,已经有两日了。 木景清又静静地等了会儿,忽然看到手下在对面的巷子里冲他猛打手势,心中一喜,知道是大鱼儿上钩了。 v第九章[06.23] 快晌午的时候,李晔和嘉柔才到达王府。李晔先下马车,然后扶着嘉柔下来,提醒她担心脚下。嘉柔想到马上要看见阿耶阿娘了,心情愉快,一下从车辕上跳了下来。 李晔无奈地笑了笑,仍是孩子心性。嘉柔跳下来之后,也觉得有点不稳重,但她也顾不了许多,直接走到前面去。李晔跟着她,暗暗对云松点了下头。 云松会意,吩咐几个人留在外面守着,又叫其余的人去搬车上的物品。 阿常一直等在门口,看到嘉柔精神奕奕地走上台阶,高兴地叫道:「小娘子!还以为在回南诏之前,看不见你了。幸好李家宽容,准你回来一趟。快跟我来,娘子一早就盼着了!」 嘉柔挽着阿常的手臂,调皮地问道:「阿婆,你有没有想我?」 阿常忍不住笑道:「想,我当然也想了!做梦还梦见你哩。」说完,阿常还看了嘉柔身后的李晔一眼。李晔点头一礼,阿常暗道,这李家郎君真是越看越俊,温文尔雅,还是大王的眼光好。 嘉柔跟阿常说话,整个人都非常放松,跟在李家的时候不同。她的笑是发自内心的,也没有任何伪装。李晔看着她,只有在家人身边,她才能全然放下防备,找到十年之前的影子。 一行人进到府中,府中也十分忙碌,下人抱着东西跑来跑去,似乎在整理行装。木诚孝站在院子里,正清点东西。他比木诚节还要高大一些,却没那么威严,眉目间十分和气。嘉柔在背后叫了声:「阿伯。」 木诚孝回头,露出慈祥的笑容:「是昭昭回来了。你阿耶和阿娘从收到消息就一直在等你,快进去吧。」 嘉柔把李晔拉到身边,向木诚孝介绍:「阿伯,这是我的夫君。」 李晔在成亲那日见过木诚孝了,只是当时太匆忙,没有说上话。此刻抱拳一礼:「晚辈李晔,见过伯父。」 木诚孝点头道:「不必多礼。日后若得空,你跟昭昭一起回南诏。我必做东,好好招待你们。」 「多谢伯父一番好意。今日前来,家母还备了些薄礼,请伯父笑纳。」说着,回头让人将礼物抬上来。整整两箱的绫罗锦缎和玉器珍玩,琳琅满目。木诚孝拱手道:「令堂实在太客气了。」他久闻都城里的名门望族堆金积玉,财大气粗,没想到随随便便送人就是这样两箱子,果然是名不虚传。 云松腹诽道,这哪里是夫人准备的,分明都是郎君自己的私用。他早上去夫人那里拿东西的时候,苏娘竟只给了两盒子的药材和几匹布,这可是云南王府,哪里那么好打发的!云松觉得夫人有时候真是挺让人无语的,都怪平日跟她往来的那些小家子气的亲戚。 嘉柔也被郑氏准备的东西吓了一跳。郑氏不过就是个没有实权的宰相夫人,听说生母的出身也不高,哪来这么多钱! 但她暂时压下心中疑惑,和李晔辞别木诚孝,往堂屋走去。 李晔看到他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问道:「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又不高兴了?」 嘉柔叹了声,也不知道从何说起,总之一言难尽。 「没什么。我以前很喜欢阿伯的。我阿耶很凶,我跟阿弟小时候又很顽皮,做错了事,都是跑到阿伯家里去躲着。然后有阿伯护着我们,阿耶一般都不会罚太重了。可能现在,有很多事都不一样了吧。」她避重就轻地说道。 李晔听她的语气,猜木诚节已经把有内奸的事情告诉了她。 而今日,大概就会水落石出了。 崔氏坐在屋内,一直看着门外。木诚节则在旁边走来走去,只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瞥门口,强忍着叫人去打听一下的冲动。崔氏听到外面响起阿常的声音,便知道是他们来了,连忙坐直身子。 嘉柔大步走进屋里,径自跑向崔氏,一下子扑入她的怀中,叫到:「阿娘!」 崔氏抱着她,轻靠着她的额头:「我的昭昭可算是回来了。阿娘每天都想你,想得心都疼了。能在离开都城之前再见你一面,阿娘就心满意足了。」 木诚节站在旁边一语不发,但眼睛也落在女儿的身上,仔细打量她有没有哪里不好。 「我也想阿娘,还有阿耶!」嘉柔抬头看向木诚节,冲他笑。 木诚节不自在地移开目光,口气依旧硬邦邦的:「在李家,可有胡闹?」 嘉柔笑道:「我谨遵阿娘的教诲,哪敢胡闹?阿耶放心,李家上下都对我很好。郎君还跟我一起回了。」 崔氏注意到嘉柔说李晔的时候,表情还有些女儿家的羞涩,就知道两个孩子相处得应该不错。那日跟李晔虽只浅谈了几句,但多少能看出那孩子的人品和性情,应当是很出挑的。 李晔跟阿常落在后面,现在才走进来。他对木诚节和崔氏行礼,分别叫了 「岳父」和「岳母」。木诚节只「嗯」了一声,崔氏对他说道:「昭昭被我们夫妻俩惯坏了。若有不足之处,请你看在她年纪尚小的份上,多包容和提点。」 「岳母大人多虑了。郡主兰心蕙质,玉洁松贞,敬老慈幼。家中上下都很喜欢她。」李晔面不改色地夸道。 嘉柔听他这么说,有些汗颜,她在李家最多是收敛了一点,真没他说的这么好。崔氏却笑了起来,自己的女儿什么样子,她还不清楚吗?倒是对李晔维护嘉柔很满意。她又对木诚节说:「大王,您跟女婿在这儿下棋喝茶吧,妾身跟昭昭去后堂,有些体己话要说。」 「也好,你们去吧。」木诚节应道。 崔氏起身,对李晔轻点了下头,牵着嘉柔走到后堂。她坐在榻上,让嘉柔坐在自己身边:「快跟阿娘说说,这几日怎么样?新婚之夜,可还顺利?」别的倒还好,她就担心女儿初经人事,在床帏的事上吃力。 嘉柔支支吾吾的,崔氏就知道不太顺利,直接问道:「你们不会是还没圆房?」 「昨夜差一点就……阿娘,我有些排斥那事。」嘉柔悻悻地说道。 「傻孩子,你就是怕疼。第一次难免的,后面就好了。」崔氏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安慰道。 v第十章[06.23] 可事实不是这样。上辈子她跟虞北玄一直都不顺利。虞北玄强势,就算她不喜欢,甚至难受疼痛,他也不会停下来。可能他太过自信,还觉得她也是享受的。 嘉柔不想去回忆这些事,问崔氏:「阿弟在什么地方,我怎么没看见他?」 「你阿耶一大早就把他支去做事了,也不知去做什么,到了这个时辰还没回来。」崔氏小声道,「不过前两日,他们收到了消息,内容好像跟你阿伯有关。但你阿耶也没与我细说,不知他们父子两个在暗地里筹谋什么。」 嘉柔一下来了精神:「阿伯那边,没查到什么线索吗?我说的那个脸上有胎记的人,还是没有找到?」 崔氏摇了摇头:「你说的人应该是木绍,可是你阿伯这趟并未带他同行。而且,我们派人暗中监视,你阿伯这几日都在东市和西市徘徊,没有跟任何京官接触。也可能是被他发现了什么,所以故布疑阵。你阿伯可聪明着呢。」 嘉柔当然知道阿伯聪明,心思藏得那么深,这么多年都没有被人发现,绝不会如此轻易地暴露。只是等到了揭开真相的那一日,于阿伯,于他们而言,都不是好事。 崔氏跟嘉柔正说着话,外面院子里忽然响起了喧哗声,好像是木景清回来了。 阿常跑到后堂来,急急忙忙地对崔氏说道:「娘子,世子回来了。突然命人关闭府门,好像还押了一个人!」 崔氏一惊,嘉柔已经起身道:「我去看看。」 木诚节和李晔原本在堂屋里下棋。木诚节早年跟慧能算是棋友,能杀个几回合,怕李晔输得太难看,因而留了一手。可没想到,对方也是有所保留,还不露痕迹。 他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李晔,一副从容自得的模样,似乎没太把棋局当回事。 木诚节认为下棋能看出一个人的心性,不管李晔是有所保留还是全力以赴,这个年轻人都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不显山不露水,又能沉得住气,木诚节在他这个年纪都未必能做到。 李晔知道木诚节这盘棋处处都是试探,他虽然隐藏,但未必能瞒得过他。镇守一方,统兵数万的云南王,怎么可能那么好糊弄。不过,岳父大人不点破,他便继续装傻。两个人各怀心思地下棋,木诚节听到外面的动静,知道是木景清把人抓回来了,立刻起身要走。又对李晔道:「等我回来再下。」 李晔笑着应好。他看木诚节负手走出去,将手边的茶碗端起来,目光深沉。今日的事毕,想必他不会再有心思下棋了。 院中的人都围在木景清身旁,争相询问他发生了何事。一个人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众人正喧闹着,木诚节走出来,大声喝道:「吵嚷什么!」 四下立刻安静。木景清说道:「阿耶!我把他抓住了。」 木诚节径自走到那人面前,居高临下地说道:「你,抬起头来。」 那人低垂着头,不肯听令,木诚节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那是个不到四十岁的男人,下巴上留着一撮胡子,左眼上有块青色的胎记:「木绍?」 「大,大王。」木绍心虚地应道。 木诚节冷笑了一声,放开手,又问木景清:「人是从何处找到的?」 「在康平坊的楚湘馆。他在那儿有个相好的叫秀娘,前两日有个恩客为难秀娘,他把人打到下不了床。那恩客家里有些权势,正在满城找他。」木景清回答道。 「去,把你阿伯和大兄叫来。」木诚节吩咐道。 不待木景清去找,木诚孝和木景恩已经从长廊那边走过来。木诚孝问道:「阿弟,发生了何事?怎么下令关闭府门了?」而木景恩在看到跪在地上的木绍时,瞳孔一缩,手微微握成拳。 「我正要问阿兄。你不是说木绍没有随同一起来都城,为何他会在此处?」木诚节转向木诚孝,冷冷地问道。 木诚孝愣住,好一会儿才问跪在地上的木绍:「你怎的在此处?」 木绍嘴唇微抿,目光掠过木景恩,一副紧要牙关的模样。木景清说道:「阿伯怎会不知您的家奴在长安?他跟楚湘馆的花娘有私,差点弄出人命。有趣的是,这名花娘之前一直是伺候京兆尹大人的。阿伯说,这是巧合吗?」 木诚孝更加惊愕,半晌说不出话来。他看向木诚节:「阿弟,你怀疑我跟京兆尹有私交?在来长安之前,木绍说他老母病重,要留下照顾。我便答应了,真的不知他为何在此处。」 「阿兄还不承认?」木诚节手指着木绍,怒不可遏,「上一趟来长安的时候,昭昭便已经发现这厮跟曾应贤在一起。我不相信阿兄会做这种事,但事到如今,你要我怎么相信你?!竞舟大会上的蛇,是不是你命他放的?」 木诚孝后退了一步,摇头道:「阿弟,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真的没有做过,我怎会害二郎!」 木诚节拂袖道:「当年身为世子的大兄突然离世,阿耶要再立世子,阿兄跟我都是嫡子。我们公平竞争,最后阿耶选了我。还记得我要让出世子之位,阿兄却说,武功不如我,由我做云南王最合适,并且此生会倾力辅佐我。这么多年,我信你,重你,从没有怀疑过你,把整个木氏都交托在你手上。可你呢?你到底做了什么!还不肯招吗!」 府兵从四面涌过来,手按着刀柄,朝向木诚孝。木诚孝只觉得五雷轰顶,忽然上前,一把揪住木绍的领子:「说,是谁指使你的?谁让你来离间我们兄弟的关系?!是田氏,刀氏,还是高氏!」 木绍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崔氏和嘉柔一直站在门口看着,崔氏对嘉柔说道:「昭昭,我怎么看你阿伯的样子,好像真的不知情?」 嘉柔也觉得奇怪,阿伯演得太逼真了,她都有点动摇了。可不是阿伯,南诏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是何人所为呢?木绍跟曾应贤来往,是她亲眼所见。 v第十一章[06.24] 这个时候,李晔从堂屋内走出来。嘉柔侧头看他:「你身子弱,不是让你呆在里面,别出来吗?这是我们的家事,你不用管。」 李晔认真地说道:「难道我不算郡主的家人吗?若算,便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嘉柔被他问得一愣,莫名有些不好意思。他是她的夫君,当然算是家人。但她觉得他一个文弱书生,万一等会儿动手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倒不如呆在屋里,免得她还要分心顾他。 李晔看向站在院中的木景恩:「大兄不想说点什么吗?伯父所为,大兄是否知情?」 木景恩一直僵立着,忽然被李晔点名,众人都看向他。 木景恩斥道:「这是南诏的事,不用你这个外人多嘴!你给我退下!」 嘉柔站到李晔的面前:「大兄,他是我的夫君,怎么算外人?而且,你有什么资格让他退下!他难道说错了吗?阿伯所作的事,大兄也脱不了关系吧!」 「我!」木景恩看了父亲一眼,别过头,「我不知道。不关我的事。」 场面陷入了僵持之中,木绍不开口,便无法指证木诚孝。嘉柔其实不想看到这一幕,亲人之间互相算计,自相残杀,本就比外敌来得更伤人。 李晔慢慢走到院子里,对木诚节行礼:「岳父大人,可否容小婿跟木绍单独说两句?或许能让他开口。」木诚节通过那盘棋局,已知他不是等闲之辈。藏拙或许是有苦衷的,便点头应允。 李晔走到木诚孝面前,请他先放开木绍。 木诚孝已经被逼到绝境,怎肯轻易放过此人。李晔抓着他的手腕,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伯父想坐实岳父所言之事吗?若您信得过晚辈,暂且将他交给我。」 木诚孝看着李晔,慢慢放开木绍。他也不知为何会信任这个年轻人,他并不了解他,但此刻,已经别无选择。 李晔让云松把人带到旁边的耳房里,木景清好奇,想要跟过去偷听,木诚节喝道:「你给我老实呆着。」 木景清讪讪的,他就是想知道李家姐夫有什么过人之处,能撬开这个木绍的嘴。 进了耳房,李晔让云松也出去,守在外面。 木绍站在屋子里,不看李晔,摆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李晔坐下,笑了笑:「你难道不好奇,为何木世子能在康平坊抓到你?」 木绍微微一动,听到李晔说:「是我告诉他的。我还知道秀娘藏在什么地方,你不想听?」 木绍猛地抬头,吃惊地看着李晔。这个郎君看着温文尔雅,可这说话的气势,分明不是普通人!他的掌心溢出汗水,有种自己所做之事,都在他掌握之中的感觉。 「我知道你是一颗棋子,那些人用你的老母亲做要挟,逼你为他们做事。目的就是要搅乱南诏,而真正被你挑唆的,其实是木大郎君。你教唆他跟曾应贤合作,要谋世子之位。竞舟大会,也是你们的杰作。」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从何处知道这些!」木绍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说话的声音都颤抖了。 李晔淡淡地说道:「你不用管我怎么知道,你应该清楚我所言皆是事实。你以为做完这些事,吐蕃人就会放你跟你的母亲一条生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你怎么不想想,一旦达到他们的目的,你跟你母亲还有用吗?无用之人,唯死而已。」 木绍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忽然跪在地上,跪挪到李晔的面前:「郎君如此厉害,求您救救我,救救我阿娘!」 「我救不了,能救你们的只有云南王。你好好想清楚,是继续替敌人死守秘密,还是寻一条活路。」李晔起身,正要往外走。木绍咬牙,终于下定决心:「好!我说!我什么都说!」 李晔带他返回院子里,木绍跪在木诚节的面前,哽咽道:「大王,此事跟领主无关,是我!我出卖了你们。」他将当初如何被吐蕃人抓住老母亲要挟,吐蕃人如何指使他教唆木景恩配合,与曾应贤勾结,图谋南诏的事和盘托出。 说完之后,木绍以头叩地:「我自知罪孽深重,甘愿受任何惩罚。可请大王看在我老母亲无辜的份上,帮我救她出苦海!来世,木绍定做牛做马来报答!」 木诚孝一边听一边瞪大了双眼,猛地回头,看着脸色煞白的木景恩,叫到:「大郎,你!是你放了蛇害二郎?你们可是手足兄弟啊!」 木景清恍然大悟道:「难怪那日阿兄在下水以前,跟我说了那一番话,原来是想让我争第一啊。事前舟手争吵打架,也是你们安排的?目的就是让我去参加竞舟大会。」木景恩连连后退:「木绍是胡说的!他全都是胡说的!你们别信他!」 木诚节闭眼说道:「来人啊,将木景恩给我拿下!」 木景恩看着朝自己逼近的府兵,忽然将手放在嘴里吹了声哨子,立刻有黑衣人从各个角落里出来,人数众多。在场几人皆惊,住在这个院子里那么多日,竟从不知这些人的存在。 嘉柔看向只身站在院中的李晔,不顾崔氏的阻拦,朝他跑了过去,挡在他身前。 李晔看着嘉柔,轻轻笑了一下。他看起来就那么弱不禁风吗? 「大郎,你这是要干什么!快叫他们退下!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错!」木诚孝痛心疾首道。 木景恩大笑了两声,挥手道:「错?我有什么错?!阿耶您傻,当初跟叔父比试的时候,故意输掉,让出了世子之位。可我不甘心,我才应该是世子啊!我哪点比木景清差?他鲁莽无知,随便跟田德成动手,导致去年的事愈演愈烈,最终破坏了四大家族之间的信任,招来今日南诏的内乱。他根本不配做世子!」 「就为了世子之位,你不顾亲情,要杀了我们?」木景清问道。 「我本来没打算这么快动手,是你们逼我的,不能怪我!」木景恩诡异地笑了一下,「反正除掉了你们,京兆尹自然有说辞帮我开脱。我当了云南王以后,他们会有天大的好处!阿耶你让开,我只是拿回本该属于我们家的东西!」 李晔示意云松,云松趁乱悄悄离去。木诚孝上前,狠狠打了木景恩一个巴掌:「你这个逆子!」 v第十二章[06.24] 木景恩口中涌起血腥味,倔强地应道:「我没有错!是叔父不知变通得罪了舒王,是木景清无德无能。他们都不配做南诏之主!」 「你以为曾应贤是要帮你?」木诚节走到木景恩的面前,「他曾经派人到南诏,要我私下将盐铁卖给他们。朝廷的律法摆在那里,我没有同意,他便收买了我身边的妾室,监视我的一举一动。你以为除掉二郎,你就可以回南诏做云南王了?天子脚下,我们出了事,朝廷怎会轻易放过你?到时候把你也顺理成章地扣在这里,你还能做云南王?」 木景恩瞪大眼睛看着木诚节:「你胡说!」 木诚孝喝道:「糊涂东西!他借你的手除掉你叔父和堂弟,然后再除了你,下任云南王就不姓木,而是改由朝廷指派了!他们使唤起来,不是更得心应手?论人心险恶,你怎比得过他们!」 听了父亲的话,木景恩一下跌坐在地,呆若木鸡。他从来没有细思过这些事,只是一心想要夺回世子之位。难道是他错了吗?不会的。 他正在挣扎着,黑衣人见此情景,也不等他发令,擅自冲向木诚节等人,将他们包围在中间。 「住手!」木景恩大叫,可是无人肯听他的命令。到了此刻,他才惊觉自己恐怕是被当成了棋子! 双方打斗起来,混战在一起。嘉柔护着李晔后退,将他推到屋前的廊下,对崔氏说:「阿娘,您照看他。」然后将身上碍事的帔帛一扔,进屋取了剑出来。 「嘉柔。」李晔抓住她的手臂。别的女主看到这种场面,早就吓得躲到夫君怀里了,她竟然还敢往危险里冲。嘉柔却说:「我要去帮阿耶他们,你在这里等着,不会有事的。」说着就将他的手拂开,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晔的手还僵在半空,微微握拳,又无可奈何。 木诚节这边的人数虽然不占优势,但胜在各个都能以一敌百。府兵和家丁皆有伤亡,黑衣人那边也没占到什么便宜。木诚节和木景清一直把嘉柔按在后面,不让她出头。木景清踹开一个黑衣人,趁势说道:「阿姐,这里很危险,你快回姐夫和阿娘那里去。我跟阿耶能够应付。」 「你专心点,别管我。我又不是棉花做的!」嘉柔气道,帮他挡开了一把刀。 木景清手臂上已经受伤,木诚节等人的体力也在迅速地消耗。看这些黑衣人的身手,根本不是普通的兵丁,而是训练有素,进退都很有章法。嘉柔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正想着怎么突围出去求救。忽然传来一阵嘶喊声,又有一队人马杀过来。 带头的人是田德成,他领着金吾卫,对院中的黑衣人说道:「大胆狂徒,竟敢在天子脚下行刺云南王,统统给我拿下!」 金吾卫听令,合围黑衣人。木诚节这才能带着众人退到廊下,他不知田德成怎会刚好出现在此。今日的事,意外频出,倒像是什么人事先设下的一个局。木诚节第一个就想到了李晔。 崔氏急忙走到他和木景清身边,着急地问道:「怎么样?伤得严重吗?」 「我无碍。」木诚节回道,看了木景清一眼,「二郎的手臂受伤了。你给他看看。」 崔氏赶紧拉着木景清进屋里包扎。 李晔扶着嘉柔的肩膀,皱眉看她:「可有受伤?」刚才他的目光没有离开过她,知道她一直被父弟护着,应该没有大碍。他很想责备她两句,无论如何,都不想她涉于险境。可想到家人在她心中的地位,想必再遇到相同的情况,她也不会犹豫。下次若行事,还是避开她好了。 嘉柔摇头道:「我没事。幸好田德成及时赶到,否则今日还不知怎么收场。我去看看阿弟伤得如何。」 李晔目送她进去。田德成当然不是恰好赶来,而是他提前安排的。金吾卫掌管都城里的治安,由他们来收场,也恰好能做个见证。李晔走向木诚节,木诚节知道他有话说,对兄长道:「这里交给阿兄,我跟女婿说两句话。」 木诚孝怔忪地点头,今日发生了一连串事,他还没来得及好好消化。而且……他看向坐在廊下,双手抱着头的木景恩,闭眼摇了摇头。 翁婿俩转到侧面的长廊,李晔开门见山道:「我知道岳父大人肯定心存疑虑,我如何能够说服木绍开口,田德成为何能及时赶来。实际上,是广陵王在暗中帮忙。我因家姐的关系,与他有些私交,知道他正在调查曾应贤,还给您送过一封信。」 木诚节点头道:「确有此事。不过广陵王为何要帮我们?」 「南诏自归于中土以后,一直在西南边陲与剑川节度使合力遏制着吐蕃的侵略。虽然这几年吐蕃实力大增,南诏已经不是对手。但广陵王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谋夺南诏的阴谋得逞,因此才出手相助。但此事还请岳父大人莫声张,也不要再将今日之事闹大。朝中的局势您应该很清楚,之前那位状告裴延龄的御史,最后也只是白白牺牲。」 木诚节神色凝重,刚才他的确有过要找曾应贤算账,实在不行就告御状的打算,想着无论如何要给那厮点颜色看看,谁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寻衅挑事。现在经李晔这么一提醒,仿佛兜头一盆冷水浇下,让他瞬间恢复了理智。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南诏现在的处境,跟那些人斗,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他一人何惧死。但他死了之后,恐怕正中那些人的下怀,南诏只会大乱。 「你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木诚节说完,又看着李晔,「你刻意隐藏自己的锋芒,必有想做之事,我不会多问。但你别让昭昭陷于危险之中,我只有这一个要求。」 李晔拜道:「多谢岳父大人体谅。小婿必定做到。」 木诚节点了点头:「今日这里乱糟糟的,我还需善后,你先将昭昭带回去吧。」 嘉柔原本还想多待一会儿,但阿耶亲自开口赶她,无奈之下,她只能跟着李晔告辞。她跟崔氏,阿常还有阿弟依依不舍地告别,等坐上马车后,一直低头不说话。 李晔坐到她身边,将她抱入怀中:「三个月以后,待你记入族谱,我再找机会陪你回南诏探望他们。岳父大人说得对,你就算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他和伯父会妥善处置的。」 v第十三章[06.24] 嘉柔靠在他的怀中,有种身心都放松后的疲惫。她已经是嫁出去的姑娘,家里的事的确不能插手干预太多。她重生归来,也并非无所不能。就算能扭转极个别人的命运,但对于整个大局来说,她的力量还是太渺小了。 「我知道我能做的事太少,可南诏如今四分五裂,吐蕃又虎视眈眈,我实在是担心。有时候真恨不得自己是个顶尖的谋士,像玉衡先生那样就好了。」嘉柔叹了口气。那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连虞北玄都忌惮到骨子里的人。 李晔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广陵王身边不是有个很厉害的谋士叫玉衡吗?」嘉柔抬头问他。 「是有这么个人。不过你如何知道他?又为何说他厉害?」李晔追问道。 嘉柔惊觉自己失言。上辈子这个时候,玉衡还不是太有名,大概要等到元和帝登基之后,关于他的事迹才流传开来,人们方知道他所立下的那些汗马功劳。然后在与淮西节作战的过程中,此人终于名震天下。但那些都是后话了,她现在提此人,的确有些奇怪了。 「我,我也是听之前教我的西席说的。他曾经在节度使帐下做过幕僚,颇有见识。」嘉柔反问道,「怎么,玉衡先生没那么厉害吗?」 这倒是把李晔问住了,他应该怎么回答?自吹自擂也不太好。只能说:「还可以吧。」 嘉柔立刻说:「你别看他现在没什么名气,以后说不定就是个大人物。听说他是帝国传奇白石山人的弟子,尽得他的真传,肯定是个很厉害的人。你若在广陵王那里见到他,不妨与他多打些交道,攀些交情,不会有坏处的。」毕竟后来,元和帝可是对此人许以宰相之位的。元和帝对他的信任,与当年先帝对白石山人,并无两样。 李晔有些好笑,听她这么评价自己,而且还指点起他来了。应道:「好,我知道了。」 原本嘉柔还想说一些广陵王的事,问问他今日是如何说服木绍的,但她打了个哈欠,困意瞬间席卷上来。许久没活动筋骨,刚刚惊心动魄地打了一架,真是累了。 李晔轻拍着她的背说道:「你睡一会儿吧。等到了府上,我再叫你。」 嘉柔点头,趴在他的怀里,闭眼睡了过去。 马车到了府上,李晔轻拍嘉柔的肩膀,她却睡得很沉,没有苏醒之意。自从她嫁过来之后,就特别嗜睡,似乎前面十几年都没有睡够一样。李晔只能把她抱下了马车。 进了府门,一个随从等在门边,看到李晔抱着嘉柔,连忙低头说道:「相公请四郎君到书房去,说有要事。」 李晔猜测是王府发生的事情被父亲知道了,对那随从说道:「你去告诉父亲,等我安顿好郡主就过去。」 随从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李晔继续往住处行去,尽量避开人多的地方。郭敏正在花园里赏梅,年关将至,街上人多,她也懒得出去。看见李晔从廊下走过,手里还抱着一个人,问身边的婢女:「四郎君今日出去了?」 婢女香儿回道:「好像是陪郡主回王府了,准备了好多礼物。婢子早上看见他们拉了满满一车呢。四郎君身边的云松说是夫人准备的,可夫人哪有那么大的手笔。」 郭敏挑眉:「按规矩,不是要等三个月以后,拜了家庙才能回娘家?」当初她嫁过来没多久,母亲生病,跟李昶说要回家探望,李昶都不允许。怎么木嘉柔却有这个特权? 「是啊。可是昨夜四郎君亲自去跟夫人说,得了夫人的允许。而且……」香儿在郭敏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郭敏抬头看她:「此事当真?」 香儿点头:「婢子是听县主身边的婢女说的,应该不会有错。那还是宫里的韦贵妃娘娘秋日里赏下的,夫人讨要去,总不可能是自己用吧?相公可是好久都没跨进他的院子了。四郎君看着那么清雅的人,想不到也好这个。」 郭敏冷笑了一声,男人都是图新鲜的。如花美眷在侧,李晔再怎么样自持,难道就能忍住?郭敏记起自己刚进门那阵子,李昶也对她很好,成天只跟她做那种事。可如今呢?李昶虽碍着官声门风还有父亲的压力,没把乱七八糟的人带回家来,她岂会不知他在外面早就有人了?只不过藏得太好,没被她发现罢了。 当初李昶需要父亲,对她千依百顺。如今兄长不争气,父亲年事已高,卫国公府不如从前了,李昶待她也就冷淡许多,成日在外面鬼混。若被她发现了是哪个狐媚东西,非得把她撕烂了不可。 「走吧,去大嫂那里喝茶。」郭敏扶着香儿站起来。 郭敏可是很少主动提出去王慧兰那里,香儿说道:「娘子不是一向最不喜欢跟县主打交道吗?」 郭敏轻声笑道:「我是不喜欢,可人家是县主,宫里有人撑腰,还有回春丹这样的好东西。我去问问,是否真如传闻中一样神奇,能让枯树逢春。是的话,也讨一颗来用用。」 香儿知道娘子嘴上这么说,肯定有别的用意。她也不敢多嘴再问。 李晔回房,将嘉柔安置在床上,换了身衣服,才去前院李绛的书房。李绛坐在案后,手里端着茶碗,看到李晔进来,面色不霁:「我听说你今日带着郡主回王府了?」 李晔行礼:「昨夜我已经跟母亲说过。南诏山高路远,嘉柔再见他们不易,故而今日带她回去跟岳父岳母道别。」 「那为何连金吾卫的惊动了?」李绛皱眉问道,「曾应贤是谁的人,你不知?」 「岳父他们没让我插手,我当时只坐在屋中,也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大概只是南诏的内务,劳动不了京兆尹。」李晔面不改色地说道。 李绛手摸着茶碗上的花纹,静默片刻。 v第十四章[06.24] 他曾经对这个儿子寄予了厚望。他也很清楚,李晔的才能并不是消失了,而是被藏起来了,为了某种他潜意识里知道却无法深究的原因。早在他决定要站在万人之上的时候,就注定要放弃一些东西。可以前无论如何威逼利诱,李晔都不肯入仕为李家做事。这次以婚事为交换,终于肯答应了,并且一举中第。 李绛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因为有个神童儿子而受到整个长安城艳羡的时候。李晔是能成大事的,只要他想,没有人可以阻挡他。这种无根据的自信,李绛也不知从何而来。但若说李家有一人可以继承他的衣钵,延续赵郡李氏的荣光,那非李晔莫属。这点,李绛从未怀疑过。 「我允你娶她,也是看在十年前云南王帮我的情分上。但你知道,南诏如今是个什么光景,我不想你陷得太深,从而连累李家。到了我们这个位置,做任何事都不再是为了自己。那么多前车之鉴摆在那里,你可知道?」李绛慢慢地说道。 李晔早就清楚父亲的想法,在南诏的事上能撇得越干净越好,所以得知今日王府出事,生怕他被卷进去。李晔颔首道:「明白了。」他不能在父亲面前据理力争,因为人的信仰是无法互相说服的。 就算父亲知道他要做什么,也只是会全力阻止而已。 「你明白就好。虽是新婚燕尔,但你接下来还要准备吏部的铨选,别再为私事分心。」李绛意有所指,一面暗示李晔不要插手南诏的事,一面叫他别耽于女色。骊珠郡主的美名,在南诏时已经是闻名遐迩。她身上没有长安贵女的那种娇气,因出自将门,反而带着一种英朗的风姿,十分惊艳。 自古温柔乡就是英雄冢,哪个男儿能够免俗。 李晔回到房中,嘉柔已经醒了,正坐在屋子里发呆,都没发现他回来。今日的事,不知阿耶和阿伯他们会怎样解决,又会如何处置大兄。 「在想什么?」李晔坐在嘉柔的身边,问道。 嘉柔回过神来,对李晔说:「我刚才睡得太沉了,让你抱我回来,没有累着你吧?我听他们说一回来,大人就叫你去见他了?」 「还好,你不重。」李晔笑了下,「父亲叫我是说些吏部铨选的事。」 嘉柔原本还担心是没圆房的事情,惊动了李绛。听到李晔这么说,知道是自己想多了,堂堂宰相,怎么会关心内宅后院的事。可阿娘说的也没错,就算李晔让着她,她也不能有恃无恐。圆房的事,还是要尽快解决。 李晔看她又在出神,用手指轻轻叩了下她的额头:「还在想今日的事?」 嘉柔回过神,怔怔地望着他。 李晔问道:「怎么,我把你弄疼了?」 嘉柔摇了摇头,只是他这个动作……她为何觉得很熟悉?她对他,一直都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当然不能把自己刚才想的告诉他,便顺势说道:「嗯,我担心曾应贤还留有后招。之前阿耶的那个姨娘也是他安排的眼线。广陵王告诉你了吗?他之前给我阿耶写过一封信。」 李晔点头道:「我听他说过。曾应贤再怎么说也是朝官,不敢明着对岳父不利。至于暗中的手段,我会告诉广陵王,让他帮忙护送岳父他们出城。所以你不用担心。」 嘉柔点头,有广陵王帮助自然是好的,又问他:「你跟广陵王,很熟吗?」 李晔没料到她这么问,斟酌后才说:「他是我的姐夫,平日里有些往来。想必这些小事,他还是肯出手帮忙的。」 「那你一定要多跟广陵王往来。」嘉柔忽然说道。 「这又是为何?」李晔觉得她今日有些奇怪,先是要他跟玉衡打交道,现在又让他多亲近广陵王。……难道是她察觉了什么?他心中一紧,等着她的回答。 嘉柔不能明明白白地说,因为她知道广陵王是未来的皇帝,只能含糊其辞地说道:「我是觉得他肯为了你们的交情帮阿耶,应该为人十分仗义。将来你在官场上,有他的帮忙,也会」现在的情况,任谁看都是亲近舒王会更好,她不能说得再多了。 她好像隐瞒了什么,又不像察觉了他的身份。李晔觉得自己大概想多了,对人心总是过多猜测。这毕竟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并不像云南王那么敏锐。 用过晚膳,玉壶准备了浴具,李晔又要出去散步,嘉柔红着脸说道:「外面天冷,你就在屋里吧。我没事的。」昨夜都已经有过肌肤之亲了,她早晚要习惯的。 李晔点了点头,坐会东边的隔间里,继续看案上的书卷。那边的水花声和私语声传过来,扰得他心烦意乱,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倒不如出去还好。 嘉柔沐浴完毕,只穿了小衣和绸裤,外面披了件茜色的绣莲花纹的大裳。她坐在榻上,歪着脑袋,用布擦拭弄湿的发尾,对李晔说道:「你可以去沐浴了。」 李晔从她身前走过,余光看到她如云的乌发散落下来,眼瞳里水汪汪的,犹如芙蓉出水,清丽可人。淡淡的花香萦绕在鼻尖,昨夜那具在他身下颤抖的玉体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他尽力稳住心神,抛开那些杂念,转到屏风的后面去,三两下除了衣裳。 这水温应该凉些才好。 听到他入水了,嘉柔才从塌上站起来,翻箱倒柜地找昨夜郑氏给她的瓷瓶。既然她自己克服不了,李晔又不愿强迫她,就只能依靠外力了。 李晔在水中泡了好一会儿,左思右想,今夜还是不要跟她同床。免得他又把持不住自己。他走出来,想跟嘉柔商量,却看到床帐已经放下来了。今夜这么早睡? 李晔走到床边,试探着叫了声:「嘉柔?」 嘉柔没有回答,帐中只有细微的喘息声,像孱弱的小奶狗。他掀开床帐,看到嘉柔趴在那里,大裳半褪,身体一直在颤栗。他坐在床边,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嘉柔只吃了半颗回春丹,已经浑身浴火,身体仿佛一个空荡荡的袋子,急需要东西来填满。尤其是听到李晔的声音,她便有种无法控制自己的冲动。这种冲动好像浅藏在她的身体里,现在疯狂地破土而出。她慢慢地爬起来,没有看李晔。 李晔见她面色诡异的红润,脸上都是汗水,以为她发热了,伸手要探她的额头。 岂料,他的手才伸到半空,就被嘉柔一下握住,带到她的脸颊上。她这才抬眼看他,媚眼如丝,瞬间缠住了他的心神。 v第十五章[06.24] 「你……」李晔能感受到她脸上的热度十分诡异,声音一沉,「你是不是吃了什么东西?胡闹!」 「我没有胡闹。」嘉柔喘着气,握着他的手,柔声道,「你不想要我吗?」 李晔看着她,刚才腹下压制的火热又逐渐滚烫起来。说不想是骗人的,他并非沉迷于女色这人,独独对她无法冷静自持。平日她刻意保持着距离时倒还罢了,此刻她露出的亲昵神态和眼神,摧枯拉朽一样毁灭着他的理智。 嘉柔爬到李晔的身前,大着胆子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我是自愿的,这样我们都能快活……」 李晔眸色暗沉,一把搂住她的细腰,将她抱进怀里,不由分说地吻她。 嘉柔浑身滚烫,被李晔抱住之后,一阵战栗。她张开嘴,跟他的舌头纠缠着,努力想要得更多。这种感觉十分陌生,只是接吻就能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愉悦。那回春丹的药力果然名不虚传,她脑海中是清醒的,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像一根想要紧紧缠绕住大树的藤。 李晔也能感受到她是热情的,解了她的衣带,将她身上的束缚都剥离。白玉无暇的身体染了一层薄薄的粉色,动情地颤抖着,娇美又香艳。 李晔并不着急,耐心地吻她身上的每一处,尤其喜欢她胸前的那个花瓣形的胎记。此处似乎是她最为敏感的地方,每次触碰她都会有十分奇妙的反应。 漫长的铺垫结束以后,李晔双手撑起在她的身体两侧,低头看她。她在大口地喘气,黑发如海藻一般铺在身下,眼中的水光潋滟,仿佛下过雨后的湖光山色。她的容貌此刻散发出惊人的美色,李晔低头亲吻她娇嫩的唇瓣,低声道:「准备好了?」 「嗯。」嘉柔搂着他的脖颈,乖乖地应了一声。心中依旧是恐惧的,但因为药力,身体却十分配合。 帐中温暖如春,李晔大汗淋漓,嘉柔抓紧他的手臂,两个人的汗水混合在一起。 良久,床上的喘息声才渐止。 嘉柔躺在李晔的怀里,浑身瘫软。李晔抱着她,亲吻她粉嫩细白的指尖,声音沙哑:「舒服些了么?」 她脸涨得通红,虽然很累,但那药力似乎还没有消退下去,可他们都已经有两次了。他的体力惊人的好,每次的时间都很长,动作温柔,一直很顾及她的感受。这件事,好像也没有印象中的那么恐怖了。 李晔没听见她的回答,抬起她的下巴。她眼中的情潮还未退散,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他无奈地笑道:「还想要?你是想把我榨干?」 嘉柔心里拼命地摇头,说出口的话却变成一声娇滴滴的:「郎君……」 李晔原本顾念着她初经人事,想偃旗息鼓了。可怎经得她如此唤,一翻身又将她压在身下,封住了她的口。 屋中的动静直到三更方歇。值夜的仆妇是上次被李晔训斥的秋娘,她听到郎君唤,要她准备热水,立刻就去了。 嘉柔体力不支,已经昏睡过去,李晔为她盖好被子,披衣下床。他虽不知她到底吃了什么药,但看药力如此强劲,应该是宫里的媚药回春丹。她从哪儿得来的?这种东西,应该只有王慧兰才有。可王慧兰胆子再大,也不会管他们房中的事,多半还是母亲的主意。 他皱了皱眉,将床上落红的帕子收起来。 秋娘在外面轻轻敲门,李晔应声后,她提了桶热水进来,眼睛不敢四处看,放下东西就想退出去。李晔将帕子给她:「明日给母亲交差吧。你知道该怎么说。」 秋娘瞪大眼睛,吓得跪在地上:「老身,老身不敢!」 「我命你这么做,你照做便是。」李晔淡淡地说道。 秋娘一直在骊山做事,这次郎君搬回家,不喜欢新人,便还是要他们这些老人伺候。但这么多年,她还是没摸清郎君的性情,犹犹豫豫地将帕子收下了。 李晔帮嘉柔擦干净身体,又帮她把小衣和绸裤穿上。她往他的怀里蹭了蹭,似乎很依赖他。他低头亲着她的长发,将她圈抱在怀中。今夜他的确十分愉悦,她一反常态的主动虽是出自药力,但在开始时她说的话,应该是源于本心。 她也是想跟他圆房的。 如果说,当初他是为了少年时的情分和那纸婚约决意娶她为妻,将她视作以后要相护的人。今夜之后,那种感情也发生了些许微妙的变化。他发现自己竟然沉迷于她的身体,以及于她交欢所带来的那种满足。这么多年下来,他的意志其实已经很难被什么东西左右,可例外偏偏就发生了。这其实很危险。 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心志不坚,有可能是万劫不复的开始。他仰躺在枕上,叹了口气。手里还抱着她,但那被摧毁的意志,已经慢慢地拼凑回来。 这一夜,嘉柔睡得很沉。她已经许久没有做过梦,这一夜却梦见了儿时的很多片段。无忧无虑的少小时光,是个香甜的美梦。等她从梦中醒来时,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像被车裂了一般。昨夜可是她这一世的初次,因为回春丹的药力,她竟然跟李晔做了三次,而且每次她都到达了极致。 她抬手按住额头,挣扎着要坐起来,腰却像断了一样,双腿绵软无力。 「玉壶,进来帮我!」她叫了一声。 玉壶连忙走到床前,撩开床帐:「郡主,您睡了好久,这都快要晌午了。郎君出门前,特意交代我们别叫您,夫人那边也帮您说过了。」 「你扶我一下。」嘉柔有气无力地说道。过了一夜,她已然是这样了,那人居然没事一样早早地出门了?什么体弱多病,分明是力壮如牛! 玉壶连忙倾身将她扶起来,看到她露在衣襟外面的脖子上有个很明显的吻痕,轻声说道:「郡主昨夜想必很辛苦吧?婢子听秋娘说,郎君折腾您到三更呢。不过圆房了就好,夫人那边也可以交代了。」 嘉柔低咳一声。与其说是李晔折腾她,倒不如说是她缠着李晔,欲求不满。那回春丹不过半颗就有那么强的药性,如果一整颗吞下去,她今日说不定就要废掉了。 v第十六章[06.24] 「郎君可有说去做什么?」嘉柔赶紧岔开话题。 「这个倒没有说,不过听到云松说广陵王府,应该是去见广陵王吧?」 嘉柔想起,昨日他说要请广陵王暗中帮阿耶,今日想必就是为了此事去的。也不知王府那边怎么样了。 皇宫中的延英殿,一鼎半人高的铜错金龙首博山炉放置在铺着方毯的地面上。金吾卫大将军和曾应贤都垂首站在香炉旁,而贞元帝坐在宝座上,口气不悦:「昨日云南王府发生的事,你们给朕一个解释。」 虽说木诚节的作用早已不比当年,但毕竟有王爵在身,天子不可能不问。 金吾卫大将军回禀道:「昨日末将手底下的中候正在巡街,听到王府内有打斗声,便冲进去查看。见一群黑衣人围攻云南王,将他们拿下。可那些黑衣人在进了大牢之后,没多久就全服毒自尽。身上找不到任何的印记,能够证明他们的身份。」 「好一个死无对证。天子脚下,云南王府之中,竟然有如此暴徒要刺杀朝廷亲封的藩王,你这个京兆尹是怎么当的!改日,朕的寝宫之中,是不是也会出现这么一批来历不明的暴徒?」贞元帝呵斥道。 曾应贤立刻行礼:「陛下此言严重了。南诏内乱刚平,想必那些黑衣人不过是云南王的政敌派来的。臣为京兆尹,掌管长安城内大小事务,难免有疏漏之处。还请陛下责罚。」 「哦?只是疏漏?」贞元帝冷冷道,「我怎么听说此事与你有关?」 曾应贤心中一沉:「陛下此言从何说起?臣冤枉啊!」 「云南王府有个叫木绍的人,你可认识?昨日之乱,乃是他跟木氏族领之子合谋,欲谋夺世子之位。木绍自言你介绍了楚湘馆的一个花娘给他,而后那花娘被武宁候府的表公子纠缠,木绍将其打成重伤后逃脱。可有此事?」 曾应贤不知是谁将这些事都告诉了天子,跪在地上:「陛下明察,臣根本不认识什么叫木绍的人。」 贞元帝似乎早就知道他会否认,示意身边的宦官,那宦官叫押了一个人进殿。曾应贤看清那人,大吃一惊,正是楚湘馆失踪的秀娘!他这几日遍寻不到她,还以为她逃回故乡去了,正命人出京抓捕。她怎么会在宫里! 贞元帝说道:「秀娘,你把所知道的,都说出来。朕会为你做主。」 秀娘趴在地上行了个礼,才说道:「奴本是青州的良家子,那年家中闹灾慌,奴来都城寻亲。京兆尹看奴有几分姿色,便将奴强抢回家,腻烦之后,卖入楚湘馆,替他做事。他早就认识木绍,两个人经常往来。就奴所知,楚湘馆似乎也是他名下的产业,他每年孝敬各路官员的钱,有一半出自此。」 「你,你休得胡言!」曾应贤叫到。 「奴没有胡说。圣人可以去查楚湘馆的往来账簿,或者搜查京兆尹的家中,必定会有线索。奴奉他之命,缠住了木绍,他却想要杀我们灭口。奴实在逼不得已,不得不吐露真相,还请圣人明察!」秀娘说完,整个人都趴在地上。 曾应贤只觉得浑身冰凉,一直以为秀娘是自己的人,可是眼下看来,她好像另有其主,逻辑清晰,有理有据,就是为了在此刻反咬他一口。如果圣人真的查他家中,那些他来不及藏起来的证据就会暴露!他又怎会料到,不过一桩小小的案子,竟然牵连出自己的私产来?是他疏忽了! 贞元帝看向曾应贤:「你还有何话说?」 曾应贤额头上的汗水密布,他叩首道:「陛下!千万不可听信此女的片面之词!臣不知是何人诬告于臣,若是云南王,臣请求对质!」 「对质?朕昨日派人去询问,云南王只说是他们的家事,连提都没提你的名字。你要跟他对质什么?朕也觉得奇怪。从何时开始,先祖亲封的一品云南王竟然要怕一个京兆尹了?是怕你,还是怕你背后的什么人?」贞元帝冷笑,手紧紧抓着龙椅上的龙首。他已经是个垂暮老人,胡子灰白,眼神不如年轻时那般充满斗志,但还不到头昏眼花的地步。 京兆尹十年九易,是很难当的官,曾应贤却稳稳地坐在这个位置上数年。不管他走的是正道还是邪门歪道,能坐稳便是他的本事。以前没闹得过分,贞元帝也不问。今次在云南王府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一夜之间,整个长安城都知道了,连宫中都在议论。那些镇守边陲的节度使和藩王必然都会看他这个天子如何处置。 曾应贤闻言又是一惊,汗落得更多了。 「陛下此言又是从何说起?臣沐浴天恩,朝乾夕惕,克尽厥职。若单凭一个花娘的说辞,便将臣治罪,臣不服!」 贞元帝说:「嗯,你说得也有道理。朝恩,你命神策军把楚湘馆封了,再把里面的一干人等都抓起来,严刑拷问。朕和京兆尹一同在这里等着,有了结果,就来报朕。」 大宦官陈朝恩领命离去。他是神策军的左军大将,跟广陵王各掌一半兵力,深得天子的宠幸。 曾应贤脊背发凉,今日自己恐怕真是要大祸临头了。 而此时,东宫之中,太子李诵正发雷霆之怒。广陵王跪在地上,李诵手指着他:「好大的胆子!竟敢越过我去见圣人,你有几条命敢动你皇叔的人?凭一个花娘,曾应贤就能倒了?」 广陵王沉默不语。李诵坐下,手撑着桌案:「这些年你所为之事,我很少过问。我不问朝政是何原因,想必你心中也清楚。可是你太心急了!我身为太子,都沦落到今日这般田地,更何况是你这个小小的广陵王!」 「父亲息怒,圣人已将曾应贤扣在延英殿,并且去查封了楚湘馆。相信……」 李诵斥道:「你当宫中这么大的动静,李谟会不知道?他只要销毁证据,并且封住那些些人的嘴巴,你能奈他们何?我一直叫你要忍,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如此行事,玉衡可知道?」 v第十七章[06.24] 广陵王诚实地摇了摇头。他们都叫他要忍,可他忍不住。他费尽心思在新科进士中挑选了几个寒门出身的有为青年,私下与他们结交,培植自己的力量。可没过几日,那几个人不是退出了吏部的铨选,转投节度使帐下,便是称病不再见他。 想想也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他要做的事,就算千难万难,也总要开个头去做。不想眼下这么好的机会,白白地放过。这难道错了吗? 李诵知道他年轻气盛,太想建功立业,无奈道:「罢了。你母亲听说你进宫了,大概想你一面,你去看看她吧。」说完,挥手让他退出去。 广陵王悻悻地起身,行礼之后告退,前往翡翠殿拜见徐氏。 徐氏的出身并不高,原本是太子之母昭德皇后身边的一名女官。那年李诵在宫中大宴时喝醉,昭德皇后命徐氏扶李诵去偏殿休息,她意外承恩,怀了广陵王。 徐氏因生育长子之功,被封为太子良媛。太子妃萧氏去后,一直是她在掌管东宫的内务。听说广陵王进宫,徐氏一早就准备了很多他爱吃的糕点,在翡翠殿翘首以待。 广陵王在父亲那边受了气,见到母亲也是闷闷不乐。 「大郎,你这是怎么了?」徐氏屏退左右,关心地问道。 「无事,近来我诸事缠身,很少进宫看您。您身子可还好?」 徐氏笑道:「我身子骨一向硬朗,你不用挂心。可是殿下又斥责你了?」 广陵王闷声不答,徐氏语重心长地说道:「大郎,母亲知道你一直因为自己非嫡出的身份而耿耿于怀,想要在殿下那里得到认可。殿下他训斥你,并非因为不喜欢你,他也是有苦衷的。伴君如伴虎,他为了守住这东宫之位,不敢行差踏错。你要多体谅他。」 「这些我都知道。」广陵王答道,「但有时,儿子觉得父亲太过保守,只会一味忍让。再忍让下去,东宫怎能有出头之日?今日我不过设法敲打了一下曾应贤,又引得父亲发怒。母亲,我也不知该怎么做了。」 徐氏轻抚着他的肩膀,柔声说道:「所以我总说你要多跟那位玉衡先生磨磨性子。若不是他在你身边,我跟殿下怎能放心你单独行事?舒王权倾朝野,依附他的人众多。就算拔掉了曾应贤,还有李应贤,王应贤顶上来。要想掌权,自己先要有实力。我问你,朝中如今有几个大臣支持你?若是京兆尹的位置空缺,你可以向圣人推荐何人?你有把握他一定会用?」 广陵王一时语塞。除了他广陵王府养的谋士还有他掌的一半神策军,放眼朝堂,竟真是无一人可为他所用。宰相各有立场,六部尚书多是明哲保身,做实事的侍郎十有八.九都被舒王捏在手心里。这种局势之下,他拔掉了曾应贤,或者裴延龄,又能如何? 他现在才明白,李晔之前跟他说的要忍是什么意思。他的实力远不如舒王,若过早露出锋芒,只会被他剔除。只有慢慢地生长,将根脉扎稳,等自己也枝繁叶茂的时候,才能与那棵大树抗衡。 「儿子愚钝,多谢母亲开导。」 此时,宫人在外面禀报,广陵王府派人来请他回府,说李府的四郎君已经等他多时了。广陵王立刻起身,又怕自己的神色显得过于着急,因为玉衡的身份特殊,他连东宫这边都瞒着。 「阿芸身子不舒服,我让李晔来看她。母亲,我先回去了。」 徐氏笑着点点头,让宫人把糕点都装在食篮里,交给他:「这些你带回去吃吧,也请李家的四郎君尝一尝。」 她特意提李晔,广陵王却没起疑心,接过糕点离去。 李晔一早到达广陵王府,听说广陵王进宫了,已经猜到是为了昨日云南王府的事。他让凤箫派人去楚湘馆,果然不久之后,陈朝恩便带着神策军将那里查封,还将老鸨和花娘等十几人都押走,阵仗很大。 李晔叹气,坐在堂屋里等李淳回来。前些日子,广陵王招揽新科进士不成,便有点沉不住气。 他坐了会儿,闭目养神。昨夜龙精虎猛,连战三回,当时还不觉得什么。等早上起来时,便有些体力难支。他暗下决心,今后不能再如此纵欲过度,影响正事。 李淳从宫中匆匆赶回,见李晔气色不好,以为是自己私自行动的事惹恼了他,带着几分歉意说道:「我早上进宫,没有事先跟你商量,是我的不是。」 「您虽然没有跟我商量,但这件事却没有做错。」李晔慢慢地说道。 李淳吃惊地看着他:「你不怪我?」 李晔脸上露出笑意,继续说道:「您是主公,我是谋士,岂有谋士怪罪主公的道理?而且您想建功立业,我跟太子殿下一直压着您,不让您出头,想必您也觉得不甘心。曾应贤行事太过,圣人并非没有察觉。借此机会对他小惩大诫,也好让他有所顾忌,放云南王等人安全返回南诏。所以不算坏事。」 李淳松了口气:「原来如此,你不怪我就好。可你又病了?脸色很不好。」 「可能是昨夜没有睡好。」李晔轻描淡写地说道。 李淳狐疑地看着他,他眼底有两道青影,玉面憔悴,怎么看都像是纵欲过度的模样。照理说,这家伙一向是清心寡欲,成亲之前恐怕还是童子之身。怎么也栽在女人手上了? 「玉衡,你……」 李晔抬手制止他说下去:「我们还是想一想怎么拉拢武宁节度使吧。我收到消息,他去了淮西节见虞北玄。若是这两人连成一线,将来只会比河朔三镇更难对付。而且虞北玄是舒王的人,这点您知道吧?」 他成功地转移了李淳的注意力,李淳说道:「徐进端雄霸一方,没有什么弱点。但他的确对局势有举足轻重的作用,你有什么想法?」 李晔说道:「木嘉宜也许会发挥作用。我们只要暗中招抚徐进端,制造他跟虞北玄的矛盾即可。」 「你说你的那个妻妹?她可是曾应贤安排在徐进端身边的,怎么会帮我们做事?」 李晔靠到李淳耳边,对他低声说了几句。 李淳点头道:「好,我这就派人去办。」 v第十八章[06.24] 嘉柔派人去打听王府的事情,自己坐在房中,下身刺疼,双腿几乎都合不拢。仔细想来,这回春丹的效力大概不仅仅在服用之人,似乎也会影响交欢的对象。否则像李晔这样的人,怎么会在她初夜的时候,那么不知节制。 难怪是宫中的秘药,外人轻易无法窥探其中的玄妙。可上辈子拥有这些药的长平,依旧无法得到虞北玄的欢心。可见人跟人之间的感情,是无法通过药物来维系的。 她坐在榻上,尝试动了一下双腿,嘶,真疼啊。李晔平日装着体弱的样子,怎么那方面一点都不弱?她脑海里,还残留着昨夜他埋首于她胸前的模样,双目沾满了情.欲,跟平日正经的样子判若两人。 不过至少像她预计的那样,两个人都是快活的。她心里一直放着这件事,觉得不圆房对不起他。现在总算可以放下了。 「郡主。」秋娘走进来行礼。 嘉柔识得她,是李晔身边的老人了。 「老夫人请您过去。」秋娘垂目说道。她今日奉四郎君之命前去交差,夫人看到那落红的帕子,欣喜万分。不过夫人又郑重其事地让她把郡主请过去,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嘉柔本想回绝的,她现在坐都坐不稳。 可秋娘又补充了一句:「夫人请您无论如何都要去一趟,说有要紧事问您。」 嘉柔知道这下是躲不掉了,只能换了身衣裳,扶着玉壶,慢慢地走到郑氏的住处。 郑氏今日格外有精神,换了身朱红的云气纹大裳,头上还戴着根凤头衔珠的金簪,郭敏竟然也在。她穿着连珠纹的紫色长裙,外披薄纱,头上梳着高髻,戴了一朵醒目的绢花。 郭敏看着嘉柔走路,便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她特意去问过王慧兰回春丹的药力,半信半疑。在郭敏看来,这种媚药到底是不入流的手段,她不屑用此物去挽回李昶的心。但看到木嘉柔承欢之后的神态风韵,她又心生向往。 据说回春丹除了让女人乐在其中,也能使男人雄风大展。李晔那个病秧子尚且能将人滋润到这个地步,更何况李昶?郭敏深闺寂寞,已经很久没跟李昶做那种事了。每回李昶兴致来的时候,只要想起他在外面养的女人,她就觉得恶心,不想让他碰。久而久之,李昶也不碰她了,而她又拉不下那个脸去讨好。 所以她才会对回春丹产生兴趣,特意等到嘉柔过来,就是为了看药效。如今已经看到了,便跟郑氏说了一声,先行离去。她素来高傲冷淡,郑氏也习惯了。 嘉柔双腿并拢跪坐在榻上,深呼吸了口气:「大家叫我来,有何事?」 郑氏知道她跟李晔圆房以后,看她倒是顺眼一点了,娇是娇气了些,倒还算听话。早知回春丹有如此作用,她早跟王慧兰要了,说不定还能早点抱上孙子。郑氏说道:「我刚才听郭敏提起,昨日王府出了事?你们也没人告诉我一声。」 嘉柔回答:「只是小事,已经解决了,所以才没惊动您。」 「怎么是小事?听说都闹到宫里去了。还有武宁候府也牵扯其中,慧兰都回府去了。」郑氏不担心别的,就担心王府的事连累到李晔。他可是好不容易才考中进士,还等来年开春的吏部铨选呢。难怪家中都不看好这桩婚事,南诏现在真是一个烂摊子。 嘉柔皱眉,怎么又牵扯到武宁侯府?昨日乱糟糟的,她又被阿耶赶回来,没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搞清楚。 郑氏见她不知的样子,索性说得更明白:「听说武宁侯府的表公子去了楚湘馆找花娘,那花娘跟你们云南王府的人相好,不愿伺候他。表公子被人打了个半死,奄奄一息。那可是武宁侯夫人的亲外甥啊,侯府不会善罢甘休的。武宁侯是什么人,你听说过吧?」 嘉柔不知木绍打的人,竟然是武宁侯府的。她当然听说过,武宁侯可是军侯,手中握有兵权,金吾卫便是由他直管。他年轻时立下过赫赫战功,又出身太原王氏,王家也是长安城里一等一的贵族豪门。否则王慧兰并非皇族,怎能讨到县主的封号。 「大家,那件事与云南王府无关,只是我阿伯的家奴犯事,花娘还是京兆尹介绍给他的。若真有事,自有我阿耶担着,绝不会连累郎君。」嘉柔说道。 郑氏一下被她说中心事,嘴硬道:「我可不是吓唬你。你若知道大郎那件事……」 「夫人!」苏娘在旁边提醒了一句,郑氏才把要脱口而出的话收了回去,「罢了,没事就好。你昨夜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嘉柔知道圆房的事,自有下人会告诉郑氏。她行礼告退,玉壶扶她回去,路上问道:「郡主,夫人没说完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啊?」 嘉柔摇了摇头。既然跟李暄有关,苏娘又不让说,想必是家中的秘事,她才嫁过来,也不方便多问。除了成亲的第二日,她再也没见过李暄。好像他不怎么在家,一直住在神策军的营房里。玉壶又道:「说起来,大郎君和二郎君都成亲好几年了,难道没有孩子吗?」 说到这点,嘉柔也觉得很奇怪。李绛有妾室,不过不住在李家。而李暄和李昶在家中也只有正妻。不过他们年纪都不小了,怎么会没有孩子呢? 她们路过花园,一阵梅花的香气袭来。嘉柔驻足,见长廊旁边的红梅开得正好,绚烂如霞。她记得蔡州虞园的梅花林颇具规模,每年盛开时,虞北玄都让百姓免费游园观赏。她虽然最喜爱牡丹,但也欣赏梅花的品格。 这是虞北玄最喜欢的花。他说梅生而寒微,却有铮铮傲骨。如同他的人生一样,永远都不会服输。 忽然,一个裹着棉裘的小女孩从花树间跑出来,一个不慎扑倒在地上,泫然欲泣。嘉柔连忙对玉壶说:「快过去看看。」 她们走到小女孩的面前,嘉柔俯下身要抱她起来。她抬起头,五官精致,肤色如白梅一般,眼瞳却是深褐色的。嘉柔吃了一惊,这眸色……? 「小娘子!」后面有仆妇在叫,跑过来之后看到嘉柔,一下愣住了。她没见过嘉柔,但看她的穿着气质,猜测是刚嫁过来的骊珠郡主,连忙行礼。 v第十九章[06.24] 嘉柔问她:「这是谁?」 仆妇支支吾吾的,玉壶道:「郡主问你就回答,有什么不能说的吗?吞吞吐吐的。」 小女孩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怯生生地躲到了嘉柔的身后,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裙子,好像很害怕。嘉柔怜爱地摸着她的头,又问那仆妇:「你据实说就是,出了事有我担着。」 仆妇见瞒不过,才垂眸说道:「这,这是大郎君的女儿。」 「既是大郎君的女儿,你为何不直说?」玉壶又问道。 「因为,因为平日县主不让她出院子,她趁老身不注意跑出来,所以……郡主还是把她交给老身吧。」仆妇伸手,要抱那女孩回去,女孩却抗拒道:「我不要回去,你放开我!」 两个人互相拉扯着,小女孩回头可怜巴巴地看着嘉柔:「漂亮姑姑,你救救我好不好?」 嘉柔的确于心不忍,但她不知这小女孩为何被王慧兰拘在院中,贸然出手,可能会得罪大房。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女孩被仆妇拉走,心想等李晔回来,定要好好问一问。她出手搭救容易,毕竟她是郡主,这些下人不敢如何。可万一李暄将此事记在李晔的头上,导致兄弟失和,就是她的不是了。 玉壶见她没有出手,忍不住说道:「郡主真的变了呢。若是换到以前,您肯定会救她的。」 嘉柔已经不是任性妄为的年纪了,虽然有时候骨子里仍是容易感情用事,但涉及到李晔,难免多想一些。她本就欠了他,不能再害他。 嘉柔心事重重地回到房中,脑海里一直浮现刚才那个小女孩看着自己的一幕,难免记起自己前世没掉的那个孩子。她对孩子都是心软的,无论是木景轩还是那个小女孩。 李晔回来,看见嘉柔正独自望着窗外发呆,安静地在她对面坐下。嘉柔总算察觉到他,问道:「你怎么进来也没有声音?我都不知道你回来了。」 「并非我没有发出声音,而是你想事情太出神了,没有听到。」李晔轻声问道,「身子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嘉柔的身下还在疼,低声道:「我,我昨夜是第一次。你说疼不疼?」 「刚好,我也是第一次,所以失手了。」李晔轻笑,「若不是你吃了回春丹,我也不至于没个轻重。」他从袖中拿出一个药盒,「我回来的路上去买了药膏,据说涂在那里可以止痛。早上我看了一眼,似乎肿得厉害。」 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这些话,嘉柔立刻脸红道:「你怎么知道是回春丹?还有你……」怎么能随便看她的私.处。不过想想,昨夜什么地方没被他看过和亲过,也就不较真了。 李晔说道:「你不会乱吃外面的药,想必是母亲给你的。不过是药三分毒,以后别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了。过来,我帮你上药。」 嘉柔瞪大眼睛看着他,当然不会乖乖地过去,急声道:「我,我之后让玉壶来就好了。你把东西放着吧,我还有件事想问你。」 李晔也没有勉强她,问道:「何事?」 嘉柔犹豫了一下,担心李晔觉得她多管闲事。其实她猜出了几分,按照那个仆妇的态度,小女孩的身世应当是个秘密。褐色的眼睛分明是有胡人血统,不会是王慧兰和李暄所出。李暄跟别的女人生的孩子,王慧兰自然是不喜的。 李晔见她开了口又停住,以为有什么难言之隐,就说道:「嘉柔,你我是夫妻,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嘉柔抬眸看他俊秀的眉眼,被窗外照射进来的日光晕染出一层柔和的光晕,更显得温润如玉。他很会照顾别人的感受,做他的妻子其实是幸运的。 她心中一暖,开口说道:「刚刚我从大家那里回来,在花园遇见一个小女孩。仆妇说她是大兄的女儿,可她看起来过得并不好,还要我救救她。」 李晔叹了口气:「你还是看见了。大嫂藏着她,是有原因的。」 嘉柔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李晔便从头说起。 小女孩叫李心鱼,是李暄唯一的孩子。她的母亲是个胡姬,李暄在朔方打仗的时候认识的。胡姬怀了孩子,李暄便把她带回长安,安置在家中,还想娶她为妻。李绛反对这样出身低贱的女子做李家儿媳,只同意让她生下孩子以后,住在别宅里。 这时,王慧兰看上了李暄,直接让韦贵妃禀了贞元帝。贞元帝下旨赐婚,李暄只能遵旨。但胡姬的事还是被武宁侯府知道了,武宁侯要李暄在王慧兰进门之前,将胡姬送走。 李暄无奈之下,将胡姬安置在别宅待产,娶了王慧兰。 李家大部分人也就知道这些,李心鱼不是王慧兰所出,王慧兰怎么对她也是关起来门来的私事。但李晔掌管着一个情报网,自然知道更多的内情。这些却不知该不该跟嘉柔说。 嘉柔看他停住,说道:「若只是这样,那大嫂为何要藏着她,不让她见人?如果你不方便说,我就不问了。」 李晔起身坐到嘉柔的身边,声音放轻:「不是不方便,后面的事情可能会有些残忍。你确定要听?」 嘉柔点了点头。她这个人最不怕的就是残忍了,还有什么比她上辈子受的刑更残忍。 李晔便继续说完。 胡姬生下李心鱼以后,李暄就把孩子抱回家中,上了族谱,王慧兰也无可奈何,只能好好养着。李暄还颇宠爱那个胡姬,三天两头往她那里跑,带着孩子去见她。孩子一岁的时候,武宁侯查出那胡姬的身份大有玄机。 她的父亲本是朝廷官员,在延光大长公主一案中,被牵连下狱,死在了狱中,她母亲怀着她沦落到江湖。她在朔方长大,拜入了火祆教。那段时间因为朝廷对宗教的限制,关闭了许多寺庙和教祠。火祆教一直教唆他们的教众攻击各地和长安的衙署,朝廷四处抓人。 这种情况下,武宁侯和李绛便趁李暄不备,秘密毒死了胡姬。原本武宁侯连李心鱼都不想放过,但李暄以罢官相要挟,使得李绛答应保住这个孙女,武宁侯也只能作罢。 v第二十章[06.24] 嘉柔听完以后,思绪复杂。没想到这个小女孩的身世竟然这么坎坷,跟虞北玄有点像。那个男人看重权势,因为他成为淮西节度使,经历了九死一生。他从小卑贱,所以渴望站在万人之上。大凡这样出身的人,都有坚韧的心性,最后也更容易成功。 凭李心鱼的姿色,长大以后,必是个倾国红颜。可惜嘉柔上辈子所知道的人或事里,并不包括她。 「大嫂对她严加看管,没有虐待她吧?」嘉柔担心地问道。 李晔见她真对小鱼儿上心了,耐心道:「李家是名门望族,小鱼儿是大兄的亲骨肉,大嫂不至于虐待她。就算过得不好,也是大兄的家事,我们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并非他冷漠无情,他也同情小鱼儿。可他一介白衣,在这个家中,本就没什么地位。贸然插手大兄的事,只怕以后王慧兰要针对嘉柔。 嘉柔心中一紧,还是点头应好。李心鱼生得可爱,她难免动了恻隐之心。可在王慧兰眼中,这个庶女恐怕就像一根刺。王慧兰嫁给李暄那么多年,都没有生下一儿半女,李心鱼是横在他们夫妻之间的心结。 动了这个心结,就是跟王慧兰过不去。 李晔将她搂在怀里:「你这么喜欢孩子,何不自己生一个?」 嘉柔愣住,她喜欢孩子被他看出来了?她命里似乎跟孩子无缘,上辈子也是很难才怀上一个,还没察觉到就没有了。也不知这辈子会怎么样。 李晔在她发愣的时候,手伸进她的裙子里。等嘉柔反应过来,绸裤已经半脱在膝盖上,他的手指沾了药膏,轻轻地给她涂抹,冰凉舒适的感觉,一下舒缓了肿痛。嘉柔靠在他的怀里,只觉得喘不上气,抓着他的手臂,眼里瞬间变成一片溺人的汪洋。 李晔本是心无杂念地为她涂药,看她这般,忍不住低下头吻她。先是细细地描摹她的唇形,等她檀口微张,再逗猫一样将舌头探入她的口中,一点点地侵占。 嘉柔揪着他的衣襟,仰头与他亲吻。 这个人的技巧实在太高超,光靠接吻就让她有了反应。她实在很难相信自己是他的第一个女人,除非他无师自通。 等李晔涂好了药膏,嘉柔的衣裳已经褪到腰间,绣着并蒂莲的红色抹胸掉落在榻上,鬓发凌乱,脸颊红透。李晔控制不住自己,就想亲吻她,爱抚她,并能从她的反应中得到愉悦和满足。 他对她的迷恋,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特别是尝过她的美好,才明白人欲无穷,食髓知味。 「郎君。」玉壶在门外叫了一声,没有进来。刚才屋中的动静已然不对劲,所以她很识趣地只站在门口。 嘉柔已经被李晔撩得情动,浑然不觉还是在青天白日。玉壶的声音将她游离的意识彻底拉了回来,立刻躲到李晔的怀中,慌乱地整理衣裳,羞得不敢抬头。李晔帮她把衣裳拉好,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镇定地应道:「何事?」 「云松说宫里有了消息,要禀报给您。」玉壶硬着头皮说道。 「你快去吧。」嘉柔轻推了他的胸膛,咬着嘴唇。她已经被他迷得晕头转向,精神恍惚。圆房之后,她也没那么排斥这事了。而且在李晔的谆谆善诱之下,她就像咬住了钩的鱼儿,怎么都逃不掉。 男人可以拥有的不同的女人,但女人一辈子只能有一个男人。没有对比,就不会知道这种事也是因人而异的。 「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李晔亲了亲她的脸颊,爱极了她这副小鸟依人的模样。他还担心她是迫于母亲的压力才吞下回春丹跟他圆房的。可今日一番试探,见她也乐在其中,心中方才释然。 其实阴阳调和,男欢女爱,也讲究章法,本应该是一件让夫妻双方都很愉悦的事。她之前的害怕抵触,只是对此知之不深罢了。以后他慢慢调教就是。 李晔起身走出去,云松站在廊下等他。云松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郎君自娶妻之后,好像风采更甚从前。他听说道家有采阴补阳的说法,郎君好像深谙此道,于身体也大有助益。 「圣人处置京兆尹了?」李晔直接问道。 云松还没开口就被李晔说中,暗暗吃了一惊:「的确,京兆尹被圣人停官了,要他闭门思过。」 「只是停官,并没有革职?」 云松点了点头:「那楚湘馆搜出的账目没有问题,老鸨和花娘一口咬定京兆尹只是那里的常客。圣人还是问了他一个疏忽职守的罪名,停官查办。」 李晔沉吟了一下,舒王的动作果然够快,这么短的时间,就能销毁证据。圣人还是处置曾应贤,多少是做给镇守边陲的藩王和节度使看的,也有警告他背后之人的意味。不管怎么说,曾应贤应该能消停一阵子了。 接下来就看武宁节度使那边了。 武宁节度使的治所在徐州,而徐州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大运河穿城而过,带来了繁荣的水上贸易。顺娘跟着徐进端到了徐州之后,才发现事情并非她想象得那般。徐进端比她年长许多,丧妻多年,一直没有续弦。她跟徐进端的长子差不多大,而徐进端还有一个女儿,刚刚八岁。 除此之外,他的内院之中,还有很多姬妾,每日都在忙着争宠。 顺娘常常躲在角落里,看着那十几个女人争抢前院赐下的东西,并为此大打出手。 她背井离乡,跟了这个老男人,原以为从此会有荣华富贵。可事实是,她想在这些已经跟了徐进端多年的女人堆里出头,比登天还难。她不想坐以待毙,可到了徐州之后,那人再也没有联络过她。 这日夜里,顺娘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年关将至,徐进端等节度使要带着进奉去长安朝拜天子,这几日,府中都在忙此事。等徐进端离开徐州,她的处境会更加艰难,因而焦虑得无法入睡。 燕儿走到床边,问道:「娘子,您睡着了吗?」她跟着顺娘到了徐州,悉心照顾,一直忠心耿耿。 顺娘恹恹地回道:「还没有,何事?」 燕儿压低声音:「有个人想见您,说她从长安来助您的。您要不要见一见?」 v第二十一章[06.25] 顺娘一听,立刻从床上爬起来,撩开床帐:「是什么人?男的还是女的?」 燕儿回道:「是一个妇人,婢子看她的气势,不像普通人。也不知她怎么进了府,还找到婢子。」 顺娘想了想,她如今的处境,别人也没什么好图的,不会再糟糕了,见一见也无妨:「你悄悄把她带来。」 燕儿应声出去,不过一会儿,带着一个清秀端庄的妇人到了顺娘的面前。她的站姿极有气势,双目清明,的确不像个普通人。顺娘坐在床上,低声问她:「你是谁,又是谁派你来的?」 妇人不紧不慢地说道:「妇名姚娘,本是宫中的女官。早年受过云南王妃的恩惠,依她所托,特来徐州助您一臂之力。」她将宫中的玉牌给顺娘看,顺娘哪里识得这些,只问道:「是母亲派你来的?」 姚娘点头道:「王妃知道娘子在徐州的处境必定不易。妇在宫中时,曾伺候过娘娘们,可用宫中之法帮娘子讨得使君的欢心,甚至坐上夫人之位也未尝不可。您看,这是王妃写给妇的信。」 顺娘将信拿过来看,她记得崔氏的笔迹,还有她落笔的习惯,这封信应该是真的。她走到这一步,当然想做徐进端的夫人,可只要想到阿娘是怎么死的,她就无法不恨。崔氏是真心想要帮她吗?她现在无法相信任何人了。 姚娘似知道她所想,看了燕儿一眼,燕儿便告退出去。 等屋中只剩她们两个人之后,姚娘才说:「娘子,您年纪小,有些事还需我来指点。您可是将柳姨娘的死怪在了王府和王妃的头上?若您知道安排您来徐州的人是谁,他做过什么,您肯定就不会觉得他在帮你们母女了。」 姚娘附在顺娘的耳边,轻声地说了几句。顺娘浑身僵硬,一把抓着姚娘:「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柳姨娘本是官家娘子,您也应该是个风风光光的富贵千金。因为延光大长公主一案,你们才变成今日这般。而那个告密的小人,就是京兆尹曾应贤!您想想,他本来只是个偏远地区不受重视的小小节度使,何以在那之后得了舒王的赏识,官运亨通?这些事,您只需稍稍派人打听一下,就能知道我所言的真假。」 顺娘双手捶着床榻,胸中燃烧起熊熊怒火。姚娘说得一点都没有错,阿娘原本出身官宦之家,她不该做妾,而自己也不该是妾生女。这一切都是拜那个京兆尹所赐!他骗了阿娘,还想骗她,将她弄来伺候一个糟老头子,又丢在这里不管了! 阿娘无知,她却不能再错下去了。到头来,不过是做了别人的一颗棋子。 姚娘安慰她:「娘子不要难过,要顾惜自己的身子。事到如今,您唯有牢牢掌握着使君,再坐上夫人之位,才有机会报仇。您始终是云南王的女儿,王府不能坐视不理,我便是为了助您而来的。只要您一句话,我便供您差遣。」 「好,你说,我要怎么做?」顺娘说道。只要她变成了使君夫人,不仅有了富贵荣华,早晚有一日,还能报仇雪恨。 姚娘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凑到顺娘的面前:「这是宫中的秘药回春丹,只有品级高的娘娘才能命尚药局炼制,我得了这些。只需一点剂量,便能让使君对您着迷,恩宠于您。在此之前,您需先设法引起他的注意……」 顺娘边听边点头:「好,我全听你的。」 近年关的时候,长安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大雪扑扑簌簌地下了一夜,盖住整座长安城。到了第二日,百户千家都埋在皑皑白雪之中,万里冰封。 嘉柔被外面几个婢女的嬉笑声吵醒。她慢慢睁开眼睛,看到男人柔和的下巴线条,自己还被他抱在怀里。 嘉柔静静地看着男人的睡容,长而浓密的眉毛几乎伸到鬓角,眼睫黑长,往下是提拔的鼻梁和没什么血色的嘴唇。真是一个很好看的人。她的目光停在他的嘴唇上,几乎立刻感觉到那柔软温热的触感,再想起昨夜他做的事,耳根立刻滚烫起来。 他顾惜着她的身子,没有夜夜索取,可是总变着花样让她快活。昨夜他的唇舌流连在她的两腿之间,探幽取径,她很快到达了极致。后来他们便顺理成章地有了一次,她从不知原来床笫之间有这么多的乐趣,甚至每天都开始有了小小的期待。 而且和李晔亲热过后,她总是睡得香甜安稳,再没做过噩梦。这个男人,犹如一道强光一样注入她的生命里,过往的那些阴霾,好像渐渐被他驱散了。明明成亲还不到一个月,他却如此强势地左右了她的情绪,想想也是不可思议。 李晔勾起嘴角,依然闭着眼睛,开口道:「在看什么?」他的声音还带了点晨起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 嘉柔吓了一跳,要从他怀中退出来,他却伸手将她抱得更紧,凑过来便是一个长吻。嘉柔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能感觉到他的灼热贴着自己。男人晨起的时候,总是很危险的。 好不容易等李晔放开她的嘴唇,她喘着气道:「我,我好像听见外面下雪了,我去看看!」 「你喜欢雪?」李晔顺从地放开了她。长安每年都下雪,他见惯不怪了。 嘉柔整理好衣领,坐了起来:「也不是喜欢,就觉得新奇。南诏是不下雪的,只有苍山顶上的雪终年不化。我想看看,雪景落到街市院子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她披衣下床,孩子般跑到窗子旁边,一把推开窗。 呼啸的北风灌进来,夹杂着一股冰冷干净的味道。雪过天霁,但院子里,大雪已经积了一层,天地皆是白茫茫的。房顶的乌瓦覆盖白雪,屋檐倒挂着冰棱,院中的枯枝也被积雪压弯了。几个头脚裹得严实的仆妇和家丁正在扫雪,年轻的婢女在雪地里打雪仗,雪球飞来飞去,一片欢声笑语。 李晔拿了件厚重的外裳走到嘉柔身后,披在她身上,低头在她耳边问道:「如何,可还满意?」 嘉柔小声道:「我能不能出去玩?」她说的是自己出去,知道他的身体底子不好,没有让他陪同。可她这小心翼翼的口气,俨然一副唯夫命是从的样子。她自己都没发觉,在他们的关系之中,李晔已经占着上风,足以压制她了。 v第二十二章[06.25] 这个男人表面温和,实则骨子里很强势,善于掌握主导权。只是他深藏不露,不会让人察觉这些。 李晔看到她的双眼都在发光,不禁笑了笑。他的身子的确不能在冰天雪地里呆太久,也不想太拘着她,就道:「穿得厚实些,别着凉了。」 嘉柔开心地应好,大声叫了玉壶进来更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地,欢喜地跑到外面的雪地里去了。 李晔坐在东隔间里看书,时不时能听到外面的欢笑声。 他侧头看出去,雪地里那抹俏丽的身影灵巧地躲来躲去,对面三个婢女的雪球密集地砸向她,都没有砸中。她像只小鹿一样,跳跃在这白雪之间,美得出尘而灵动。他的嘴角不自觉地也带了笑意,眼睛舍不得从她的身上挪开。 她总能带给他不同的感觉。在床帏中时,像海棠花一样娇艳欲滴。平时娴静端庄,现在是个活泼爱动的小姑娘,不知道她到底还有几面。而哪一面才是真的她。 云松看见郡主在院子里玩,便拿了新炭到屋里换。他看到郎君身旁的窗子大开,连忙要过去关,李晔抬手道:「无妨,我加件衣裳就好了。你将炭盆挪过来一些。」 云松这才发现从这里能看见院子里的郡主,立刻照办。其实郎君真的很宠着郡主,还吩咐人在院门外看着,不许外人打扰,就想让郡主玩得尽兴。而且郎君自己都没有发现吧?当他的眼睛里装着郡主的时候,整个人温柔到了极点。 「郎君!」秋娘在外面禀报,「二郎君那边出事了……」 李晔收回目光,淡淡地问道:「出了何事?」 秋娘低声道:「二郎君带了个人回来,想纳她为妾。二娘子快气疯了,到夫人那里闹。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李家家风甚严,就算男人养女人,也都在外面。李晔知道李昶在外面有女人,他贪图新鲜,一段时间换一个,没想到这次真上了心,竟把人带回来了。 嘉柔玩累了,满身雪沫地跑进来,手里还捏着一个雪球。她看到屋中的气氛不太对,询问地看向李晔。李晔取了帕子给她擦汗:「嘉柔,你换一身衣裳,我们去母亲那里一趟。」 「出什么事了吗?」嘉柔问道。 「嗯,二兄带了个人回来。」 李晔跟嘉柔到了郑氏的住处,就见到婢女仆妇都站在院子里,里面还有东西摔破的声音。 郑氏坐在榻上,眼睛瞪着屋子中间摔碎的花瓶,心里换算成铜钱,肉疼不已。但她身为婆母,此刻也不能再去计较这个。王慧兰坐在旁边劝道:「郭敏,你冷静一点。人都带回来了,你摔东西有什么用?」 郭敏站在屋中,冷冷道:「大嫂说得轻巧,若大兄从外面领了个女子回来,你还能坐得住?我不同意把人留在府中,立刻赶出去!」 郭敏一下就刺到了王慧兰的痛处,她屋里还有个李心鱼,可不就是李暄跟外面的女人生的?她不是照样要养着。郭敏对郑氏说:「大家,您跟父亲说一声,我绝不能容许那个女人住在我的院子里。」 郑氏却犯了难,她要是能在李绛面前说上话,也不会连个中馈都掌不了。而且李昶并非她所出,她有什么资格去干涉他的私事? 这时李晔和嘉柔牵手走进来,向郑氏行礼。 王慧兰和郭敏都觉得李晔回家以后,身体越发好了,本就是芝兰玉树的一个男子,近来看着越发挺拔出众了。而且他跟木嘉柔的感情似乎很好,他没有公职在身,整日都在家里陪着妻子,两个人同进同出,羡煞旁人。王慧兰和郭敏当然嫉妒。 他们坐下来,还没开口,郭敏便夹枪带棒地说道:「怎么,四弟和弟妹是赶来看我笑话的?」 嘉柔不悦地说道:「大人和大兄不在家中,郎君只是想来帮着出主意。二嫂不领情就算了,何必曲解别人的好意。」 郭敏冷哼一声:「出什么主意?四弟有法子帮我将人赶出去?」 「我看谁敢把她赶出去!」外面响起一个声音,李昶带着个女人进来了。嘉柔看过去,那女子生得异常貌美,像是芍药花一般妖艳。依偎在李昶的怀里,装出害怕怯弱的样子,眼睛却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周围。她的目光落在李晔的身上,露出惊艳的神色。 嘉柔靠在李晔身旁,视线跟那女子对上,她才移开目光。 李晔低头看嘉柔,轻声问道:「怎么了?」 嘉柔不说,只是更加抱紧他的手臂,有几分宣誓主权的意思。 李晔笑了下,随她去了。 王慧兰和郭敏都是大家出身,家教摆在那里,纵然妯娌之间冷淡如水,倒也相安无事。可这个女人,看起来不像省油的灯。难怪郭敏不喜欢她,嘉柔也不喜欢。 明明是李昶的女人,为何要看李晔?真当自己是天仙不成。 李昶听说郭敏在郑氏这里闹得不可开交,给他丢脸,索性直接把人带过来,让她死心。旁人在这里也不要紧,他跟郭敏之间,早就没有感情。何况,今时今日,李昶也不再需要郭家。一个男人就算再喜欢一个女人,那女人总是端着架着,还不让他碰,日子久了,谁还会有兴趣? 再说他本来就没多喜欢郭敏。 李昶正值盛年,外面的女人那么多,他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给她正妻之位也就是了。 「这本是你我房中的事,你既然闹大了,我们干脆在母亲面前说清楚。你不准我纳妾,可你嫁入李家也有几年了,为我生过一儿半女?既然没有,难道还不许别的女人为我生?」李昶说道。他还是给她留了几分颜面,若说郭敏不让他碰,他休了她都成。 郭敏气得浑身发抖,她厚着脸向王慧兰要了回春丹,却一直没有服用,还是拉不下那个脸主动去讨好李昶。她原想再等些日子,趁他正月休沐时用,可他竟然把这个贱人堂而皇之地带到家里来了。 「李昶,你懂不懂规矩?就算你要纳妾,也要我这个正妻点头。你自己在外面养女人就算了,不问我一声就把人带回来,不是打我的脸吗?」她直唤李昶的姓名,王慧兰和嘉柔都吃了一惊。 v第二十三章[06.25] 她们一个是县主,一个是郡主,在夫君面前都不敢直呼他的姓名。更别说李昶还是朝廷命官,郭敏也无封号,这已经十分不敬了。可见他们私下相处的时候,郭敏有多不客气。 男人最是要脸面的,人前人后都不给他面子,夫妻关系怎能不降到冰点。 郑氏觉得清官难断家务事,正在为难,听到李晔说:「此事还是等父亲回来,交给他处置吧。」争执下去,也不会有结果。母亲的智慧也不足以处理这样的家庭纷争,郭敏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李昶看了他一眼,搬出父亲来,郭敏也说不了什么。这算帮他?他可不稀罕。 郑氏应和道:「对,四郎说的有道理。这位……她叫什么名字?」 在李昶身边的女子连忙回道:「我叫刘莺,您唤我莺莺就好。我家中没什么人了,多亏遇到李郎君,才算有了依靠。二娘子放心,我只想好好伺候郎君,不会跟你争什么的。」 她声若流莺,体态婀娜,是男人都会喜欢的那一种女人。相比之下,郭敏实在太强势了。 郑氏跟李昶说话的时候,李晔也感觉到刘莺有意无意地看向自己。而她每看一眼,身边的嘉柔就更贴紧自己。他需命人暗中好好查一查这个刘莺的底细,凭空冒出来的人,也不知有什么目的。二兄如此中意她,必定有原因。 郑氏和李昶商量,先把刘莺安置在她近旁的院子里。那院子平日无人住,苏娘带人过去收拾。郑氏也不提怎么处置,一律推在李绛的身上。既然她和王慧兰都压不住郭敏,也只有李绛这个一家之主可以了。 郭家怎么说也是原配夫人的娘家,郭敏和李昶又是表兄妹,关系闹得太僵,郭家那边也无法交代。 郭敏还想再说,王慧兰压着她道:「好了,这事先这样处置吧。」同时警告地看了郭敏一眼。她掌家中的中馈,还是有几分分量。再这样闹下去,李昶是绝对不会回头了。 郭敏心里知道,但就是眼不下这口气,气冲冲地走了。然后众人陆续从郑氏的房中出来,李昶亲自送刘莺到旁边的院子里,极尽爱护的模样。 王慧兰对李晔和嘉柔笑了笑:「弟妹刚嫁进来,就让你看笑话了。你二嫂就是这么个脾气,不过二弟这事,也是欠妥当了。李家可不是什么女人都能容下的,不应该把人直接领回来。」 她不是有心帮郭敏说话,而是她们同病相怜,就算平常关系处得并不怎么好,遇到这种事,也很同情她。女人无论出身多么高贵,一辈子所能仰仗的,不过就是夫君的宠爱。否则金枝玉叶和蓬门荆布,又有什么分别。 「我看二兄的态度很坚决,似乎待那个刘莺不同。」嘉柔说道。 王慧兰叹了口气:「是啊,二弟以前从没有把人带回家里过。我就怕他铁了心要留下那个女人,连大人的话也不听。到时候再把郭家给卷进来,就不仅仅是关起门的事了……说到底,还是弟妹你最有福气。四弟洁身自好,长安城里也挑不出几个来了。」 「大嫂过誉了。」李晔谦虚地说道。他并没有她们想的那么君子,之前不近女色,一是身子的原因,二来实在无暇去考虑儿女私情。有了嘉柔以后,也只想要她一个,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应付别个。 嘉柔本来还想问王慧兰武宁侯府的那位表公子伤势如何了,不过王慧兰对她的态度跟以前并没有不同,武宁侯应该没把这件事算在云南王府的头上。本来就是木绍自己和那个花娘纠缠不清,武宁侯权势再大,也不能不讲道理。 这件事应该是告一个段落了。 等告别王慧兰,嘉柔和李晔回自己的住处。 嘉柔曾经觉得王慧兰算是女人中很成功的那一类,家世显赫,才名在外,又执掌李家的中馈,面子和里子都有。可刚才听她夸李晔的那番话里有几分辛酸和无奈,同为女人,亦不得不感慨。 她上辈子便是一心系在男人身上,喜怒哀乐皆由他来主宰,最后落了个凄惨的下场。她不怨什么,可能恨过,但也没那么强烈了。恨他什么?恨他明知是陷阱却不来救她?还是恨他心中的大业超过一切?那些,她早就知道。 可是,她活得太卑微了。他宠着,爱着,便因此而高兴。他疏离,背叛,便因此而绝望。他没了她照样活得很好,她没了他却像天崩地陷了一样。所以,今生她毫不犹豫地逃开了,不想再做一个男人的附庸。 现在,她与李晔相敬如宾,安稳度日。她不会毫无保留地交出真心,这样他爱或者不爱,她都能坦然面对。这才是夫妻之间应该有的距离,至亲至疏,至远至近。 李晔察觉到从母亲那里回来以后,嘉柔变得冷淡了一些。她其实很敏感,外界的一点点变化都会让她多想。他不说破,也不想逼她太紧。她像个蜗牛一样,很容易就缩回壳里去,他得慢慢来。 李晔坐在东隔间看书,嘉柔坐在西隔间继续津津有味地看她的三国志。平日,她都安静寡言,早上去玩雪,已经是她露出最活泼的一面了。 玉壶走到嘉柔面前,轻声说道:「郡主,世子在府门外,请郡主移步相见。」 嘉柔放下书卷,问道:「他怎么不进来?」 玉壶无奈地转达:「世子说李家的规矩太多,他进来还要一个个地拜见,十分麻烦。还是郡主出去见他方便。」 嘉柔笑了下,的确是阿弟的个性。她去东隔间与李晔说了一声,李晔点头道:「你去吧。需我同去?」 嘉柔摇了摇头:「大概不是什么要紧事,你接着看书吧。」说完,跟玉壶一起离开了。 府门前大路上的积雪都被扫到了路边,方便路人来往。木景清跑过来,背着一个很大的包裹:「阿姐,可算见到你了,若不是表兄带路,我还不知道怎么走呢。长安城实在太大了!」 嘉柔这才注意到崔时照也骑马等在路边,对他点了一下头。他的神色却很冷淡。 v第二十四章[06.25] 其实她出来的时候,他一眼就看见了。巴掌大的一张小脸,陷在毛绒绒的裘衣里,显得面庞越发莹白,双眸泛动着微光。 小时候的她要活泼许多,叽叽喳喳的像个麻雀,他其实很烦的。 他自小就是长安城里响当当的美少年,追着他的小姑娘不知道有多少。刚开始,他并没有把这个长得漂亮但又烦人的小表妹放在心上。直到那次去打猎,她骑术出奇地好,能把他甩开好远。而且拉弓的时候,眉目间的那种专注和英气,有种让人心折的光芒。 骑射是要下苦功的,就算再有天分,在她这个年纪,必定要付出一番心血。那个时候,他才明白,她不是个看着漂亮的花瓶,她心中也有执着和想要努力达成的事。 后来他要打一只兔子,她拦着不让,说兔子本就弱小,生存在林中已经不易。他们争执了两句,她养的猞猁居然凶巴巴地咬了他,还是在那么羞人的位置。 他更没有想到,这个丫头居然不避嫌地扒下了他的裤子,让他的冷淡清高碎了一地。他很生气,气到好几日都不跟她讲话。他气的不是她扒他的裤子,而是他竟然有点喜欢她了。可他在来南诏之前,就知道她有婚约,自己不该动这些念头。 偏偏她还没心没肺的,以为他是气自己被咬了,竟然把那只猞猁五花大绑扔到他面前,怂恿他烤了吃。他又好气又好笑,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恶,又可爱的女孩子。 至此纵然世间繁花似锦,于他都是过眼云烟。 嘉柔也不在意崔时照的冷淡,问木景清:「下这么大的雪,你怎么过来了?」 「我们原本要待到过完年再回去。可是南诏出了点事,明日就要动身,阿娘也跟我们一起回去。这是阿耶阿娘交代我给你的东西。」木景清把背上的包裹交给嘉柔。嘉柔提不动,先放在地上:「这里头是什么?这么重。」 「大概是些衣服啊,吃食啊,还有飞钱,田产地契之类的,你回去慢慢看吧。家里的事都解决了,你不要担心。」 「我出嫁时,阿娘已经给了很多,又给我这些做什么?」嘉柔皱眉道。 木景清拍了拍嘉柔的肩膀:「还不是担心你一个人留在长安,需要用钱的地方多?你拿着吧,这样我们也能放心。阿姐,我从前跟你说的话,还算数的。只要你过得不开心,随时都可以回来。」 嘉柔想起端午前,两人坐在屋顶上谈心,他说要养她一辈子的话,虽然傻里傻气的,但心里还是觉得暖暖的。这世上唯一不会背叛自己的,便是骨肉至亲了。所以她想要阿弟好好地活着。 「我在李家很好,你替我转告阿耶阿娘,让他们不要担心。我不在家,家里都要靠你照顾了,替我多为他们尽孝。」嘉柔低声说道。 木景清点头:「嗯。我还要去接阿娘,就不久留了。你自己多多保重,记得常写信回来啊。」说着就要走了。 「怎么,阿娘不在府里吗?」嘉柔拉住他问道。阿娘不在长安这么多年了,早就没什么朋友,除了崔家,还会去哪里? 「我才知道宫里那个徐良媛是阿娘的手帕交,她请阿娘去喝茶。我跟阿耶也吓了一跳呢。」 嘉柔知道太子良媛徐氏是广陵王的生母,日后的孝贤太后。这个女人十分了得,不动声色地在内宫中帮着广陵王铺路。若说广陵王有一个玉衡在宫外助力,那宫内孝贤太后的作用也是不容小觑的。广陵王没有立后,内宫都是由这位太后说了算。 只是没想到孝贤太后跟阿娘竟然是打小认识的情分?以前没听阿娘提起过,她怎么会突然找阿娘呢? 离东市不远的一间小茶肆底下,站着几个穿着便服的内卫。他们看守在茶肆的周围,不让闲杂人等靠近。 茶肆里头空无一人,二楼唯一的雅座门口,站着阿常和宫里的两个女官。阿常看了紧闭的门扇一眼,里头有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却听不清在说什么。这茶肆简陋,没有炭盆,她轻轻跺脚,往手心里吹了口热气。那两个宫女却一动不动地站得笔直,可见徐氏也是颇有手段的人。 徐氏和崔氏拉着手坐在木榻上,互相寒暄了几句。十多年未见,二人皆感慨时光飞逝,好在也未见生疏。这茶肆里唯一能找到的两个炭盆,都摆在她们面前,为了通风,还开了一扇木窗。 当年徐氏的家境就不好,父亲亡故以后,家道更是败落,崔氏还暗中接济过她。她为了减轻家中的负担,入宫当宫女,赚微薄的月俸。后来有幸承宠于太子,怀了广陵王,在宫中占了一席之地。如今东宫没有太子妃,将来一旦太子登基,徐氏必定贵不可言。 人生的际遇就是这样起起伏伏,变化难测。 「这阵子宫中事忙,圣人身体又不好。我知道你回了长安,也一直找不到空来见你,还委屈你到这么简陋的地方来。阿念,你不会怪我吧?」徐氏的声音很温柔,还带了几分歉意。 崔氏摆了摆手:「你千万别这么说。我知道你出宫一趟不易,以太子殿下和我家大王如今的处境,我们也只能这样私下见面。你来见我,我很高兴。」毕竟南诏如今就是个烫手山芋,人人都避之唯恐不及。 「你这么说就见外了。我听闻嘉柔嫁给了李家四郎,还未来得及道喜。」徐氏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锦盒,「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崔氏推拒不受,徐氏放在她身边:「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是给嘉柔的,别推辞了。不过,你可真是挑了个好女婿。」徐氏感慨道。若崔氏知道李四郎是什么人,必定会大吃一惊。说起崔家与那位白石山人的渊源,可是丝毫不输给皇室的。 崔氏只觉得李晔人品贵重,深居简出,何以到了连徐氏夸赞他的地步?但她还是回了一句:「要说好,哪里比得过广陵王?年轻有为,门客众多,前些日子还多亏他出手帮了我家大王。」 徐氏摇头道:「他啊,年轻不够稳重,做事容易冲动。多亏他身边有几个得力的谋士,我和殿下才能放心。」 v第二十五章[06.25] 「对了,我听说白石山人的弟子玉衡先生也在广陵王的身边?我倒是想见见他。白石山人避世多年,朝中再无人有他当年的风采了。」崔氏说道。白石山人的早亡妻,便是出自清河崔氏。他还在朝为官的时候,帮崔父解决过一桩棘手的案子。而崔植曾拜他为师,由他举荐入仕,崔氏一门都十分敬重他。 徐氏说道:「这恐怕不好办。玉衡先生的身份为舒王所忌惮,广陵王将他保护得很好,就连我和殿下都没有见过。」 崔氏想想也是,舒王一心想取代太子,玉衡就是太子这边最大的防线。他代表了白石山人,圣人多少要顾忌几分。只是崔家受了白石山人的大恩,一直没有机会报答,崔氏想着能为玉衡先生做点事也好。 外头街市底下有喧闹的人语声,可茶肆这里却很安静,只有徐氏倒水的声音。这样好的位置,大隐隐于市,倒是方便说话。 徐氏提起水壶,给崔氏续了一杯水:「我记得你不爱喝茶,喜欢甜的,冬日找不到蔗浆水,你将就着喝热水吧。不久前,广陵王要我帮忙找一个叫姚娘的女官。当年她不小心冲撞了舒王,还是你求情才救了她一命。还记得吗?」 崔氏握着杯子的手一紧:「怎么,姚娘是广陵王托你找的?」她还觉得奇怪,木诚节怎么突然要她安排姚娘去徐州帮顺娘,原来这一切都是广陵王在背后的谋算。广陵王几次三番出手帮云南王府,不会没有缘由。 徐氏笑道:「是玉衡先生出的主意。木嘉宜本就是王府的庶女,却被旁人当做棋子,现在要拨乱反正,你们成就她,将来她也能为你们所用。当然,我们也有私心,广陵王在招揽武宁节度使。这不是正月里,几位节度使都要来长安吗?需要借助你这位庶女的力量。」 徐氏没有隐瞒,崔氏反而觉得踏实:「该做的我们都做了,剩下的看她自己的造化。广陵王已经暗中帮了王府几次,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他才好。以后若有用得到我们的地方,尽管开口。」 「你当年帮我的恩情,又何止这些?」徐氏说道,「你知道前些日子楚湘馆被圣人查封的事吧?有人告发京兆尹利用楚湘馆敛财,不过没查到实证,京兆尹只是被停官查办了。但据我所知,楚湘馆的背后之人,其实是令姐和京兆尹。」 「你说什么?」崔氏差点没有拿稳杯子,水都溢出来一些。 徐氏的声音压得很低:「我今日来,其实是想提醒你一句。这些年舒王妃一直都在帮舒王做事,所以就算舒王是被逼无奈娶了她,她也没有生育,但她还是稳稳地坐着舒王妃的位置。在她眼中早就没有崔家,没有你,只有她的荣华富贵。还有她为何要跟曾应贤合谋设计云南王?原因你应该很清楚……」 崔氏的拳头在袖中握紧,忽然间站了起来:「筝儿,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先告辞了。」 「阿念,你要做什么?」徐氏拉着她的袖子,劝道,「别做傻事。」 崔氏按住她的手:「她当年为了要做舒王妃害我远嫁,这么多年,我没想过找她算账。她到现在还处心积虑地害我的夫君和孩子,我咽不下这口气!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就是找她问个清楚!」 「阿念,阿念!」徐氏拦不住她,赶紧叫了一个女官去王府禀告木诚节。 崔氏乘着马车,叫车夫一路狂奔,快到舒王府的时候,又命他停了下来。她这样去,能做什么呢?就算冲进王府里,给崔清思一巴掌,也于事无补,反而还会让对方心生怨恨,明日阻他们出城也说不定。而且一旦撕破脸,崔清思一定会想办法对付昭昭,她不能这么冲动。 「不去了,回府。」崔氏吩咐道。她当年远嫁南诏时,也不过是个被家里宠大的小姑娘,跟昭昭一样。这么多年过去,她的棱角早就被生活磨平了。刚才又像年轻时那样冲动,不过是太愤怒了。 崔清思不念姐妹之情,那她以后,也不用顾忌什么了。 半道上,他们遇到了策马赶来的木诚节和木景清。木诚节上了马车,一把掀开帘子,看到崔氏好端端地坐在里面,长出了一口气:「徐良媛派人来通知我,我吓了一跳。你没事就好。」 崔氏幽幽地问道:「大王,您都知道了?」 木诚节默然地点头。徐良媛的人把事情都告诉他了,他原以为舒王和曾应贤的事,崔清思不知情,怎么说她跟阿念也是亲姐妹,不会害自家人。可没想到两人之间还有这么多的恩怨,崔清思更是在助纣为虐。 「大王,您要知道,一旦舒王做了皇帝,崔清思不会放过我们的。」崔氏双手抓着木诚节的手臂,眼眶微红,神情却十分认真,「妾身这么多年无法释怀的,不是当初和她易嫁,而是她利用了妾身,还要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更让妾身无法容忍的是,她想害您和二郎。但为了你们,妾身今日忍下。总有一日,妾身会去找她算清这笔账的。」 这些话她藏在心里很多年了,一直没有说出口。说出来之后,心里好受多了。坦诚相见,其实也没有那么难。 木诚节将她抱在怀中,靠着她的额头说道:「阿念,是我不好,一再中她的计。我答应你,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一定护你们周全,阻止舒王登基。」 崔氏趴在他的怀里,闭上眼睛,落下两行泪。 嘉柔和玉壶把一包裹的东西搬回屋子,两个人都累得气喘吁吁。 李晔走过来,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玉壶捂着嘴笑道:「这是世子送来的,明日大王和王妃就要回南诏了,这些东西都留给郡主,给她防身用的。」 嘉柔瞪了她一眼,要她别多嘴,让她把东西都拿去整理入库了。她的陪嫁资产很丰厚,但李晔是不过问的,那些都是她的私物,他根本没打算染指。可她却当他是个外人防着呢。 李晔在心中叹了一声。不知她什么时候,才会不这么泾渭分明。 晚膳厨房做了一碗鱼汤,嘉柔从小对鱼腥味敏感,觉得厨房大概没有做好。可李晔神态自若地喝了一碗,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舀出来喝了一口,便全部吐了出来。 v第二十六章[06.25] 「怎么了?」李晔问道。 嘉柔边擦嘴边说:「这鱼汤腥味很重,你如何能入口?」她还觉得奇怪,这种腥臭味正常人都无法能耐吧? 李晔吃进嘴里的东西味道都差不多,自然没什么感觉。他叫云松进来询问,云松说道:「大概是厨房太忙了,忙昏了头。小的这就拿回去叫他们重做。」 「家里没办宴席,他们在忙什么?」李晔问道。 云松叹了口气,嘀咕道:「还不是新来的那位?二郎君命厨房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两个人哪里吃得下那些。厨房事先没有准备,只能东挪西凑出来,咱们这儿又一向最好说话,估计这鱼就出了差错。小的去教训他们,再罚半个月工钱!」 「算了,一道鱼汤而已,叫他们下次注意就好了。」嘉柔说道。她对下人一向很宽容,那个玉壶嘴巴利害,常常堵得云松回不了嘴,多半就是给她主子惯的。 云松看李晔,李晔点了点头,他才把鱼端走。 晚些时候,嘉柔沐浴完毕,擦着头发走出来,问李晔:「大人还没回来?」李绛今日好像回来得特别晚,大概是要过年了,宫里赏赐年物。那么多京官轮番赏下来,肯定要花费不少时间。 李晔应了声,抬头看她。她只穿了一件收腰的锦缎小衣和宽松的绸裤,小衣的领口微敞,沐浴后的皮肤泛红,身上还在冒丝丝的热气。两片小巧精致的锁骨如蝴蝶一般漂亮,往下露出一截桃红色的抹胸,玲珑的身段一览无遗。 「嘉柔,过来。」他轻轻唤道。 嘉柔不明所以,走到李晔的面前。 李晔伸手,一下将她拉到怀里抱住,帮她擦头发。嘉柔怔怔地看他,他的眸色逐渐变得暗沉,喷在她脸上的气息也是灼热的。 「我自己来吧……」她伸手要去拿李晔手中的布,却按到他滚烫的手背,一下收了回来。同床共枕多日,他已然情动,她怎会不明白?可她只是擦个头发,什么都没有做啊。 李晔手里还擦着头发,却埋首在她的脖颈间,边吻边问:「你身上的香气,为何每日都不太一样?」 嘉柔只觉得他柔软温热的嘴唇贴着自己的皮肤,四处点火,仰头轻声回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阿娘给我准备的澡豆,大概十几种,每种的香……唔。」 李晔封住她的口,手从小衣底下伸了上去,隔着薄薄的抹胸,按住她的柔软。 不大不小,刚刚好盈满他的掌心。 嘉柔觉得自己变得很奇怪,前世她总是千方百计要逃避这件事,虞北玄一靠近就害怕。可这辈子,在李晔的引导下,却变得慢慢接受,甚至有点乐在其中。 她都不记得,什么时候,身上的束缚就没有了。 她被李晔抱着,换成面对他的姿势。两个人四目相对,能清楚地看到对方眼中的自己。她下意识地用双手抱在胸前,羞得移开目光。这种姿势她在秘戏图中瞄过一眼,叫鸳鸯交颈,显然某人比她研究得更透彻。 「放松些,有我在。」李晔拉开她的双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搂着她的腰,肆无忌惮地打量她。他的声音低沉又柔和,热气喷吐在她敏感的耳后,身体里面迅速地窜过一道热流,她的脚趾都蜷缩起来。 嘉柔完全没办法招架,这种致命的温柔。 她抱着他的肩膀与他亲吻,他的手如鱼一样游走。温热的手心有几个凸起的硬茧,磨过顶端的时候,她浑身战栗,然后慢慢地被他填满。 嘉柔舒服地低吟,意乱情迷,感觉身体像有无数道门,被一道道地打开。忽然风骤雨急,她被不断抛高,双脚离地,脑中仿佛炸开了无数个绚烂的烟火。 他在她耳边轻唤她,一声声的「昭昭」,宠溺到骨子里。她情动时的模样,望着他的眼神,妩媚至极。他恨不得将她揉进骨子里,化为他的血肉。此刻他谁也不是,甘愿做她的裙下之臣。 终于雷霆渐歇,嘉柔整个人瘫软在李晔的怀里,他已经了解她身上每个敏感的地方以及要命的那个点,她简直溃不成军。如此惊人的学习能力,嘉柔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李晔将旁边的绒毯盖在她的身上,亲着她的眼皮问道:「喜欢么?」 她轻捶了他的胸膛一下,拳头又被他握住,放在嘴边细细地吻着。刚才激烈时,她双手往后撑在书案上,胡乱抓东西,将他的书卷和纸张打落一地。此刻羞得连眼皮都不敢抬。这个人看着正经,其实最不正经。竟然连书榻都不肯放过,以后她还要怎么直视这个地方? 李晔将她抱到床上,拧了干净的布来给她擦拭身体。他就坐在她身边,眉眼温柔细致,身上那种原本淡雅的莲花香气似沾染了情爱的污浊。她生出了种绝不许旁人染指他的感觉。 嘉柔忽然起身抱住他:「以后不准你跟别的女人做同样的事!」 李晔愣住,温柔地回抱着她:「我只有你一个,也只要你。」 嘉柔狠狠道:「我脾气不好。要是有什么张莺,吴莺的,我就杀了她们!」 李晔忍不住笑,轻轻放开她,捏了捏她的鼻子:「你还在介意二兄的事,以为我跟他一样么?难怪从母亲那里回来,就对我冷淡了些。」 嘉柔别过头,哼了一声,男人本质都是一样的。她没办法不去想,越跟他亲密,就会越在意他。身体上的契合不可避免地造成感情的靠近,这种情绪,她无法控制。 李晔摸了摸她的头,终于感觉到她有些在意自己了。男人征服女人,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彻底占有她的身体,然后一步步地蚕食她的内心。他想占有她,这种渴望在与她欢爱的时候,变得尤其强烈而可怕。 从小到大,他对外界的人事都看得很淡,不争不抢。只有在恩师离世的时候,才感觉到心痛。那以后,他对世间之事越发冷淡,直到木嘉柔出现。她冒失莽撞,又充满戒备,像个有故事的人,散发着一种特别的吸引力。 v第二十七章[06.25] 成亲之后,她如同一只刚到陌生环境的小猫,常常自己躲起来。 当她把自己的小爪子试探地放进他的手心里,睁着无辜纯澈的双眼看他,他便知道自己再也无法放手。可能这是他唯一所有,便生出了一种近乎疯狂的占有欲。他不会轻易表现出来,因为不想她看到自己内心黑暗和偏执的那一面。 所以说他根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嘉柔觉得他的手掌摸着头发很舒服,拉下他的手,在烛光下摊开,按着那几个茧,问道:「你的手心这么多茧,不像读书人,反而像是习武之人。」 李晔收起手掌:「我幼时体弱多病,后来老师教我习武,大概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所以你会武功?」嘉柔皱眉道。如果他只是一直装出一副很弱的样子,那她拼命保护他,岂不是很蠢? 「花拳绣腿,只能强身健体罢了。」李晔轻描淡写地略过。 嘉柔半信半疑,李晔却没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捧着她的脸,一下子封住了她的嘴。怎么还来?嘉柔伸手推他,反被他扣在怀中,转了个身…… 过了一会儿,前院派人来传消息,说李绛回来了,要李晔过去。 李晔放开嘉柔,嘉柔背靠在他怀里,双腿曲起,两个人都大汗淋漓,气喘吁吁。李晔将她放躺好,自己下床换了身衣裳,去往前院。 他走了,嘉柔躺在床上,郁闷地用被子盖住头。她好像变得有点依赖他了,还喜欢跟他做那种事。这样下去,她会守不住自己的心吧?可动情时,他唤她昭昭,声线那么悦耳动听,她无法不动摇。 外面的冷风吹得李晔头脑冷静了一些,他有点太迷恋她的身体了。 前院灯火通明,院子里的石凳也都点亮了,像一条明明灭灭的长龙。李绛和两个儿子坐在堂屋里,气氛紧绷,没人说话。他今日进宫受赏赐,想着马上要过年了,家里也该好好热闹一番,没想到却出了这种事。 李晔走进去,行礼之后坐下。以前这种场合,父亲都是不会叫他的。现在开始把他当成这家中的一份子了么?他倒有点怀念以前不用掺和的时候。 「李昶,你给我说清楚,那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李绛严厉地问道。 李昶回答:「父亲我喜欢她,她温柔体贴,愿意为我生孩子。我不过是想纳个妾,有何不可?」 「混账东西!」李绛手指着他,「我以为你做官这些年,好歹心性磨砺得成熟一些了。你将这种女人随随便便领回家中,可有想过外人会怎么评价我们李家?又要怎么跟郭家交代?」 李昶冷笑:「父亲,到了今时今日,我们李家还需要看郭家的眼色吗?您不知道郭敏是如何待我的……」 「二弟。」李暄在旁边叫他,看了坐在对面末座的李晔一眼,「父亲面前,注意你的措辞。」 李昶才意识到什么,转了话题:「总之,您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这个女人我要定了。你们若容不下她,我与她一起搬出去便是。」他行礼之后,径自走出去。李暄跟着起来,对李绛说道:「我去看看他。」 顷刻之间,堂屋里就剩下李绛和李晔两父子。李绛额角的青筋暴起,几乎要把手里的茶碗捏碎。李昶平时做事的确有出格的时候,但还没这么忤逆过他。他最看重门风,若是留下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还被纳为妾室,郭家不会善罢甘休的。 但若是李昶搬出去住,等于告诉整个长安城他们父子之间决裂。他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 「你说此事要如何处置?」李绛按着额头问道。他也没打算李晔说出个所以然来,只是眼下实在无人可以商量。 李晔淡淡地说:「我看二兄的样子是不会轻易妥协的。二兄这么坚决,恐怕是那个女子有孕了。」 李绛差点被入口的茶水呛到:「你说什么?」 「我今日见过那个女子,她比一般女子丰腴。虽然没有显怀,但二兄一直用手护着她的腰身。晚膳时,二兄还命厨房做了很多大补的菜。」 「那他为何不说?」李绛皱眉道。若只是刘莺一个人,李绛倒没什么顾虑。要是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就不能草率待之了。别看他有三个嫡子,两个儿媳妇却很不争气,至今没给他生下一个孙子。李家不能随便休妻,但也不能因此绝后。 「应该是没到三个月,胎像还不稳,为了不出意外,所以先瞒着家里。二兄今日无意识地提过两次生孩子,一次在母亲那里,一次在父亲面前。他更看重的是刘莺肚子里的孩子,为了好好照顾她,才把人领回家中。」 李绛忍不住看了他好几眼,这孩子的观察力实在太惊人了。他刚才只顾着生气,根本没注意到李昶的表现,更别说这些细节。经李晔提醒,立刻觉得像是这么回事。 「我派人查一查这个刘莺的来历。若她真的怀孕,只是家世不好,给她安排一个过得去的出身,便让你二兄纳了吧。」李绛摆了摆手说道。他活到这个岁数了,如何会不想要孙子?就算不是嫡出,庶出的也行。别的他也懒得计较了。 「二嫂那边,父亲打算如何处置?」李晔问道。 「让你母亲和大嫂去劝。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自己没本事留住夫君的心,难道还要我这个做大人的按着二郎,强迫他回头不成?」李绛起身,「天色已晚,你回去休息吧。」 第二日,李绛便去了郑氏的院子,告知她将刘莺安顿好,又从太医署找了个专攻妇人科的医师来给刘莺诊脉。 郑氏听李绛说刘莺可能怀孕了,吃惊不小:「昨日也没听二郎跟妾身说,您是如何知道的?」 「是与不是,你带张医师过去诊脉便是。我好不容易才将他请来,别人的医术我也信不过。」李绛催促道,「得了结果先别声张,回来告诉我。」 郑氏点了点头,出门带着张医师去了旁边刘莺的院子。 刘莺正在院子里晒太阳,身边是郑氏给她拨的两个使唤婢女。她换了一身藕荷色的小团花锦缎长裙,外片披着件杏黄的裘衣。看到郑氏走进来,连忙起身行礼,恭敬地叫道:「夫人。」 「不用多礼。我请了个医师来给你诊脉,进屋说吧。」郑氏笑道。 v第二十八章[06.25] 刘莺看了郑氏身后的医师一眼,顺从地跟郑氏进屋了。 李绛在郑氏住处的堂屋中饮茶,终于看到郑氏进来,问道:「如何了?」 郑氏面露喜色,点头道:「确定了,两个多月的身孕。有些气血不足,妾身让医师开药呢。」 李绛有点吃惊,居然全被李晔猜中了。这小子是运气好吧?高兴之余,他仔细叮嘱郑氏几句,说道:「这个孩子对李家来说很重要,不能让他们母子俩流落在外。你去跟二郎媳妇说一声吧,我同意二郎纳她为妾。」 郑氏瞪大眼睛:「您要妾身去说?二娘子的脾气您不是不知,惹火了她就像点了爆竹一样。妾身不敢。」 李绛皱眉看了他一眼:「婆母怕自己的媳妇,说出去也不怕旁人笑话。我并非让你一个人去,把大郎媳妇和四郎媳妇都叫上,若实在劝不住,就随她去吧。」 一家之主如此吩咐,郑氏也只能领命。李绛到了这把年纪还没抱上孙子,眼看李暄和李昶都老大不小了,自然着急。那两位都不是郑氏亲生的,郑氏也懒得管,眼睛就盯着嘉柔。前阵子苏娘把李晔那边的秋娘叫过来,她还能问出点话。最近苏娘再去李晔的院子里叫人,竟然一个都不肯过来,真是奇了怪了。 倒是嘉柔每日来请安,那模样看着越发娇俏动人了,滋润到骨子里,可见夫君对她多好。郑氏挺了挺胸脯,说来说去,还不是多亏了她要来的那颗回春丹!就盼着嘉柔早日给李家添个嫡孙,四郎在他父亲的眼中,自然也是不同了。 到了年尾,街坊邻里,门生故吏之间都要互相送礼。李晔也不能常呆在家中,需去礼部和吏部走动。嘉柔坐在家中,跟玉壶对崔氏给她的陪嫁。这单子一拉出来,嘉柔着实吓坏了。上辈子崔氏也偷偷给了嘉柔不少,但跟这辈子比起来,还是逊色多了。 「阿娘这是要把王府在长安的产业都给我吗?怎么连记在阿弟名下的都有。他以后不娶媳妇了?」嘉柔震惊道。 玉壶抿嘴笑道:「还不是大王他们心疼您?女人啊,得有娘家撑腰,自己兜里也得有钱,不能事事靠着男人,在夫家才能立得稳。婢子看四郎君是个清贫的,以后说不定还要靠郡主接济呢。」 嘉柔睨她一眼:「你这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常嬷嬷说的,常嬷嬷还给婢子说了好多,郡主要听吗?」玉壶眨了眨眼睛。 嘉柔抬手道:「算了。这些东西能变钱的,都拿去放利子。田产和房契你找得力的人好好打理,要是实在管不过来的,再告诉我。」 「好,婢子记住了。」玉壶收拾东西出去,嘉柔觉得小腹有些坠痛,扯了绒毯过来盖在身上。 昨日,她来了月事,第一天量多而且疼,晚上都睡不着。李晔发现以后,用手掌帮她揉了小腹很久,她才能安稳地入睡。此刻,她靠在桌案上,闭着眼睛,仿佛他就在身后抱着她一样。 她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笑容,这时秋娘来报,郑氏请她过去郭敏的院子。 「去二嫂那里做什么?」嘉柔不解地问道。 秋娘摇了摇头:「老身也不知,不过听说相公同意二郎君纳那位娘子做妾,夫人应该是去劝说二娘子的。」 嘉柔虽然嫁过来没多久,但料想郭敏也不会轻易点头的。虽然三妻四妾是寻常事,可男人纳妾又有哪个正妻会高兴呢?她想不明白的是,李绛一向注重家风,怎么会同意让李昶纳了刘莺?应该是有什么隐情。 嘉柔立刻想到了当初柳氏入府是因为木景轩,难道刘莺……?再仔细回忆当日的情景,越想越觉得有几分可能性。 她到了郭敏的住处,郑氏和王慧兰已经坐在堂屋里面了。郭敏这里的家具是一整套的黄梨木,连雕花都是统一的花开富贵。陈设的物件也精巧别致,书柜上还放着不少书。屋中熏着一种像桂花一样的香气,整体比郑氏的住处华丽多了。 就算卫国公府已经不比当年,瘦死的骆驼还是比马大。 郭敏神色平静地问道:「大家是说,大人同意李昶纳那个女人为妾了?」 她又是不客气地直呼其名,郑氏劝道:「你也看开一些。二郎是真心喜欢她,而且她还怀了二郎的孩子……」 郭敏眸光一沉,看向郑氏:「她有孩子了?」 郑氏点了点头:「请医师看过了,两个多月的身孕。相公怎么可能把她赶出去?就算她进了门,也不过是个妾,要端茶倒水侍奉你。你也不要再跟二郎赌气了,对你没有好处……」 郭敏冷笑两声,一下子站起来:「事已至此,我也无话可说,这就叫人收拾东西回娘家。」 在场的几人都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王慧兰说道:「你现在回家,不是正中了那个女人的下怀?她巴不得你不在,二弟一颗心就全放在她身上了。」 「大嫂别再说风凉话了!若是大兄领了个女人回来,还要纳她为妾,你能忍受吗?若是能忍,当初那个胡姬……」 「你够了!」王慧兰拍案站起来,「我和大家,四弟妹好心好意地来劝你,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还拿话堵我们?敌友不分了是吗。你自己怎么不好好想想,当初进门的时候,二弟也是喜欢你的,后来为何变成这样?你不静思己过,不想着努力挽回夫君的心,还要在这里闹着回娘家。你以为回了娘家,事情就会改变吗?你觉得二弟还会像从前一样哄你回来?你醒醒吧。」 王慧兰从没有如此大声地说过话,郭敏一时没有回嘴,脸一阵青一阵白的。王慧兰对郑氏说:「大家,我们走吧,让她自己好好反省。大人不是说了,拦不住就随她!」 郑氏看了郭敏一眼,跟着王慧兰下榻穿鞋。王慧兰扶郑氏出门,侧头对嘉柔说道:「四弟妹也走吧,我看她根本就不欢迎我们。」 嘉柔知道郭敏是刺痛了王慧兰,王慧兰彻底不想管她了。她叹了一声,正要站起来。反正她也不想管二房的闲事,李昶那么欺负李晔,她犯不着还帮他。 这时,郭敏蹲下来,双手抱着自己的膝盖,哽咽起来。 v第二十九章[06.25] 「二嫂你……」 郭敏也不知是对她说,还是对自己说:「当初是他求娶我的,我还不想嫁!那时他要依靠郭家,对我百依百顺。现在他不需要我了,就一脚踹开,当我是什么!我就是不想去讨好他,我不想连最后的那点尊严都没有了……」 嘉柔生出几分惺惺相惜的感觉。现在的郭敏跟前世的自己,有几分相似。女人永远那么傻,永远都是弱势的一方。 嘉柔去把郭敏扶起来,让她坐在塌上,说道:「二嫂,大嫂说的话有道理。你自己好好想想,如果你还想跟二兄在一起,这口气就要咽下去,等刘莺生下女孩儿,二兄和大人自然也不会看重她了。若你已经不喜欢二兄,那就回娘家。有那个刘莺吹枕头风,二兄很快就会给你送去一纸休书。」 郭敏止住泪水:「你不要吓我!」 「我不是吓你。她那样的身份能攀上二兄,想必是很有手段的。她想进李家,不过就是仰仗自己肚子里的那个。二兄和大人都希望是男孩,那你为何不跟他们说,你同意二兄纳刘莺为妾,但要等她生下孩子?这样还能博个宽容的好名声。忍这一时,您还是二兄的正妻,不是吗?」 郭敏的眼睛一亮。对啊,她怎么没想到呢?暂缓纳妾,那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当初那个胡姬生下女孩之后,大人的态度马上就不一样了。就算到时候留下小的,当做自己亲生的养,总能养出感情。比那么个大活人整日晃在眼前,膈应自己的好。 打定主意,郭敏清冷地对嘉柔说道:「多谢四弟妹相劝,我已经想通了。马上要过年,此时回家不妥,等正月再说吧。」 嘉柔知道她好面子,起身道:「那我就不打扰二嫂休息了。」 从郭敏的住处出来,玉壶忍不住对嘉柔说:「这个二娘子还真是过河拆桥。郡主劝了她那么多,还给她出主意,她连个谢字都没有。」 嘉柔把手拢进袖子里:「我哪里是要她的谢,只是从她身上看到自己过去的影子。不想她后悔罢了。」 玉壶知道郡主是说那位淮西节度使,当初郡主的确为了那个男人要死要活的,若不是大王的那一巴掌,可能都跟那人私奔了,怎么会嫁给四郎君。淮西节度使现在娶了长平郡主,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嘉柔抬头看了一眼蓝天,正月各地节度使都会到长安参加大朝会,缴纳进奉。上辈子虞北玄要带她来,可她不喜欢长安,推辞了,最后他只带了长平。他跟武宁节度使攀上交情,好像就是这时候的事。若没有徐进端借给他兵,他也没有底气造反。 她是不是要通过李晔,提醒广陵王一下? 李晔到了骊山的别业,照例让云松守在房间外面。 他独自进了密室,打开暗格,关于刘莺的情报已经放在里面。他取出来看了一眼,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是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并不简单。背景如此干净,不是真的没有问题,就是已经被人抹去。若是后者,他暂时还猜不透对方的用意。 墙上的望窗传来云松的声音:「广陵王,您怎么来了?」 「我刚好经过附近,看见别业外面停着马车,就进来看看。这竹喧居的竹子到了冬天怎么还这么绿?看来还是你家的风水好。」 「广陵王说笑了。比起竹子,郎君好像更关心夏天时种下的牡丹花苗,隔三差五都得亲自来看看呢。」 李晔把暗格关上,迅速从密室出来。过了一会儿,就响起敲门声:「郎君,广陵王来了。」 李晔亲自去开门,广陵王穿着一身檀色的素底圆领窄袖长袍,窄腰宽肩,这么冷的天也没有加一件皮裘,可见体魄强健。他一看见李晔,就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看你这气色可是比从前好多了。」 李晔抬手请他进去,广陵王命随从也守在门外,看来是有话要说了。 竹喧居的布置比较古朴,有很多竹制的器具,翠绿的色泽在冬日反倒增添了一抹生机。墙上挂了一些李晔收集的书画,皆是名家真迹。李淳看到喜欢的,跟李晔讨,他都不肯给。 两人在榻上坐下来,李淳扫了眼案上的白瓷茶碗,里面茶汤浓稠:「你这家伙,又在喝苦茶?」 李晔给他倒了水:「不会让您也喝的。您有什么事就说吧。」 「正月各地节度使都要进都的事情,你知道吧?我收到密报,虞北玄为了讨好徐进端,要跟他高价买一批兵器,约定在长安交易。我们埋的那颗棋子,是不是可以发挥作用了?」李淳凑近了说道。 李晔低头饮了口茶:「可以试一试,但我尚未有把握,所以也不能全寄希望于她。本来拥兵自重的节度使,互相之间就很难建立信任。淮西节没有水路交通之便,并不富庶。虞北玄的生财之道,要依靠徐进端治地的大运河,所以才要讨好他。」 「我很好奇,他的生财之道是什么?」李淳问道。 李晔从旁边的架子上,取出一卷帛书,打开之后,里面竟然是全国的山川河道图,十分翔实。李淳吃了一惊,这种好东西,别说他了,可能连东宫都没有。李晔手指着淮河一带说道:「江淮地区盛产粮食,每年都要从南方调百万石粮食进长安,这其中要转各级粮仓数次,最大的仓廪区就设在徐州一段。为了防灾,这些仓廪平时都会有三分之一的存粮,数量非常庞大。若是将这些粮食不知不觉地取出部分,卖到短粮的地区,是很大的一笔进项。」 李淳恍然大悟:「徐州水路和陆路都很发达,粮食从这里可以很快转运到全国各地。他们一个有粮,一个有门路,如果合作,这笔钱他们就能平分,用来养兵。所以不管有没有舒王的授意,虞北玄都会接近徐进端。」 「正是。」李晔点了下头,「他们各有所需,早晚会连成一线。我们只能破坏他们结盟,先解河朔三镇的后顾之忧。只有把那里的兵力收回,才能对付他们。否则河朔三镇加他们两个,必然是不输给几十年前的那场浩劫。」 v第三十章[06.25] 提到几十年前差点颠覆国家的大乱,长安失守,天子出逃,叛贼称帝,全国弥漫在一片战火中。强盛的帝国如同流星一般坠落,再难回复到往昔的辉煌。 「舒王也想解决河朔三镇,倒不如趁此机会,您与他合作一次。」李晔建议道。 河朔三镇始终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三镇节度使都想自立成王,若不是跟朝廷的几次交锋都处于下风,早就举兵造反了。猛虎雄踞在侧,谁都无法安寝。 李淳仰头叹了一声:「我愿放下成见,与皇叔合作,但他未必就愿意。若没有昭靖太子,可能就没有圣人,也没有父亲和我。我们这脉总归是欠了他们的,所以圣人才对皇叔特别优渥,让他觉得可以取代父皇。母亲跟我说,父亲守东宫之位,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我又何尝是因为贪恋权位,才跟皇叔相争。」 李晔抬手拍了拍李淳的肩膀。帝王家的争斗,从来都不是个人的生死荣辱,而是关系到几个家族,几个党派的兴衰。如今的乱局,总会有一个人来终结。老师说,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而广陵王便是他选中的那个王者。 李淳问道:「玉衡,开春选官,你想去什么地方?」 李晔想了想:「去大理寺吧。秘书省的校书郎这样的官职,太悠闲,不太适合我。」 「为什么要挑大理寺?你不是应该进中枢部门吗?既然你决定要做官,便不会只做个小官吧。」 李晔看他一眼:「考科举入仕,就算有祖荫,您以为能做到八品以上吗?就算是大理寺,也需要好好争取一番。大理寺在六部之外,不受掣肘。而且邢狱是最黑暗的地方,有我想要的东西。」 李淳有时候也不明白李晔在想什么。这个人好像总能看到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想到自己想不到的事。要不怎么说,他是白石山人最得意的弟子呢。 两个人在屋子里密谈了一会儿,直到东宫派人来催李淳,李淳才起身道:「定是我母亲又做了糕点,让我进宫去拿。我到时候送一份去你府上。」 李晔跟着起身,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云南王妃离开长安前,娘娘找过她的事情,您知道吗?」 「嗯?什么时候的事?母亲找她干什么?」李淳意外道。他都不知道母亲竟然认识云南王妃。 「没什么,大概只是叙叙旧罢了。」李晔淡淡说道。 他只知道那日崔氏从茶肆出来,怒气冲冲地要前往舒王府。快到的时候,又命车夫调转了方向回去,肯定是徐氏对她说了什么。这个徐良媛,一番话就决定了云南王府的立场,不得不说厉害。 每年的除夕,大户人家都要准备一场丰盛的晚宴,全家人合坐在一起,共同辞旧迎新。一大早,嘉柔就醒来了。她梳妆打扮好,梳高髻,戴了朵姿色的牡丹绢花,一身海棠红的长裙。她本想去王慧兰那里帮忙,却被李晔阻止。 「往年都是大嫂一个人忙碌的,她应付得来。你晚点派个人过去,就说起晚了。」 「可是大嫂昨日……」昨日明明是王慧兰亲口邀她过去帮忙,她找托词不去,不会被认为是躲懒吧? 李晔洗完脸,笑着说道:「那只是客套话,厨房的事情你知道多少?母亲向来不管事,二嫂如今又跟二兄冷战。你是新妇,大嫂只能问你。倘若你真的去了,她反而会不高兴。」 嘉柔递了擦脸的帕子给李晔,盯着他的俊逸的侧脸不说话。 李晔擦完脸,回头着她:「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大家偷偷跟我说,最先发现刘莺有孕的人是你。你又没诊脉,怎么知道的?」嘉柔问道。那日她只觉得刘莺一直在看李晔,根本没注意到其它的细节,而这人不露声色地洞察了先机。 「我只是胡乱猜的。」李晔淡淡说道。 嘉柔却不信。成亲前她就觉得他聪明,成亲之后,虽然也没有太深的了解,可从蛛丝马迹来判断,他有很出色的观察力。比如他明明不在家中住,却把家里每一个人的喜恶和心理都摸得很清楚。甚至连一个初次见面的刘莺,都好像被他看透了七八分。像嘉柔这种段数,在他面前岂不是跟透明的没什么区别?若不是因为重生,她的心性坚韧了一些,恐怕早就被他捏在手心,任由他搓揉了。 嘉柔觉得李晔已经不是大智若愚,而是深藏不露。这样想想,同床共枕的夫君竟然看不透,是有点可怕。 「你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嘉柔忽然认真地说道,「你手心有茧,说自己只会花拳绣腿,会不会哪天告诉我,你其实是个绝世高手?你观人于微,家里的每个人你都摸得很清楚,书架上还有很多我没见过的书,科举也是一试即中。会不会有一天你告诉我,你是什么谋士高人之类的?」 李晔心里咯噔一声,竟被她说对了几分,不由变得紧张起来。 嘉柔又「噗嗤」一笑,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肯定是我想多了。你要是真的那么厉害,恐怕早就被舒王和太子抢得头破血流,也不会无人问津了。」毕竟上辈子,李晔这个名字鲜有人提及,他恐怕是籍籍无名地过完了一生。 她寄希望于他是个高人,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来帮她。还不如多巴结崔时照和玉衡先生。那两位,尤其是后者,才是真正可以谈笑间扭转乾坤的人物。 李晔松了口气。他其实也不想骗她,可他所谋之事,本来就凶险,不想把她无端地拖入这个漩涡里。他原本不想入仕,可为了娶她,只能走到阳光底下来。而且这条路一旦开始,就没有办法回头。她愿现世静好,他便给她这样的生活,至少表面上可以天.衣无缝。 嘉柔见李晔不说话,以为是刚才的话伤到他的自尊心了,连忙扯着他的袖子解释道:「我的意思是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我以前在南诏的时候,阿耶三天两头就要出去打仗,阿弟在军营里面,一年到头不着家,就我跟阿娘两个,其实也挺寂寞的。所以你不要觉得有压力。」 v第三十一章[06.29] 李晔当然没有在意,作为李晔他经常被低估,已经习惯了。他笑着问道:「今夜长安城的宵禁解除,会有热闹的驱傩长队,你想去看吗?」 长安城一入夜就安静得像是没有人烟,每年只有几次可以解除宵禁。除夕夜便是其中之一。嘉柔也想看看夜晚热闹的长安城是什么样的,欣然点了点头。 「我跟父亲说一声,晚宴之后,我们便出去。」李晔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道。 晚些时候,嘉柔派人去跟王慧兰说,自己起晚了,就不到后厨来了。王慧兰正在清点今日买入的东西,听完就让那人回去了。 婢女宝芝站在她身边说道:「算这个郡主有点眼力。昨日您跟她说的时候,婢子真担心她会过来呢。」 王慧兰用账本对着一担猪肉,拿笔勾了,侧头对她说:「来了也没关系,我自然是有活要交给她。但一个娇生惯养的郡主,懂得灶头的事吗?呆不了多久就会回去了。我若是不叫她,落在四弟眼里,就是我这个大嫂不够明事理了。」她叫两个仆妇将清点好的东西搬进去,坐在一棵大树底下。 宝芝连忙端了水给她:「还是您聪明,这样就算旁人问起来,也是她自己躲懒,不是您没叫她。」 「二房那边没再闹了?」王慧兰翻着账本随口问道。 「那位能闹什么?」宝芝轻笑道,「四房的给她出了个主意,她当做救命的稻草。她还当如今是前几年的光景?卫国公手里的兵权被圣人收走了,兄弟几个又不争气,她这落难的凤凰比山鸡还不如。更别说那几年卫国公府得势的时候,是如何压着二郎君,压着李家。您没瞧见,连相公都不向着她。」 王慧兰斜她一眼,宝芝连忙低头:「婢子失言。」 王慧兰合上账册,感慨一声:「你说得也没错。人在这世间做过的一切,早晚都会有报应的。父亲当年杀了那个胡姬,而我至今生不出儿子,也许是因果关联。二房就不说了,你看四房那个多得宠?大凡她肚子争气,过个一年半载生下嫡子,我这中馈之权说不定还得交给她。」 宝芝嗤之以鼻:「那也得她有本事管。婢子看那位郡主就是个花架子,娇滴滴的,只会讨好男人,没什么厉害的。」 「四弟那么清冷的一个人,现在眼睛就跟长在她身上似的,还不算厉害?你别看郎君平日敬着我,待我也不错,但他的心不在我身上。四弟对木嘉柔,则完全不一样。」 宝芝就是个婢女,看不出什么端倪,问道:「就算如此,四郎君也不过是刚中举的进士,病恹恹的,从前在家里就不得宠。上头已经有大郎君和二郎君撑着家业,难道相公还会对他刮目相看?」 王慧兰吹了吹杯子里的热水:「你这道行还是太浅了。你可别忘了,四弟幼年时便名震长安,风头更胜过二弟。后来用治病为借口,躲到外头去了,才渐渐无人提他。二弟连考了三年才中举,他却只考一次便高中。刘莺的肚子还是他最早发现的。这样的人,你能说他简单?往后的事,谁也说不准。」 宝芝咋舌,县主素来是王家最聪慧的那个。宝芝虽然暂时还没看出来什么,但县主这么说,肯定有她的道理。看来以后要多留意四房那边的动静了。 「我让你请莫大夫,怎么请了几个月,还没见人影?」王慧兰又问道。按理说她跟李暄每月同房的次数也不少,身子也没见大毛病,正方和偏方都用了,怎么几年下来,就是怀不上孩子?她知道这种事不能着急,全凭天意。可是木嘉柔嫁进来之后,她切实地感受到了危机。 「那个莫大夫本就是出了名的难请,他最近在悲田养病坊救治,连人影都找不到。之前成国公府不就派人三催四请,就是请不到。」宝芝扁着嘴,委屈地说道。 王慧兰将杯子轻轻一掷:「接着请,无论花什么代价,一定要把他请来。莫大夫在太医署的时候就桃李满天下,他的学生都进了尚药局,必定能帮我怀上孩子。」 这时,一个仆妇慌慌张张地跑来,凑在王慧兰的耳边低声禀报了两句。 「夫人把她留下了?」王慧兰秀眉轻蹙,口气森冷。 仆妇后背发凉:「起先是夫人说过年了,定要见见她,老身也只能把人带过去。现在夫人把人留下来,老身也不好强行带走。您说这下该怎么办?」 「那你不会随便寻个由头,把人带回去?」王慧兰说完,又抬手道,「算了,今儿个家里人都在,不要闹得太难看了,就让她呆在那里吧,省得让人误会我苛待她。」 仆妇应声退下去,宝芝连忙说道:「您就不怕小娘子在外面乱讲?」 王慧兰起身扶着宝芝,扯了扯嘴角:「她能讲什么?我是短她吃了,还是少她穿了?北院那位不过是个继母,真要她插手管我们大房的事情,她敢吗?」她的口气里含着几分轻蔑,「反正那个孩子说话,没有人会信的。」 「您说得对。」宝芝谄媚道,「夫人连二娘子都不敢得罪,更不会得罪您了。您是谁啊?武宁侯府,成国公府,还有宫里的韦贵妃一起给您撑腰,可比二娘子强多了。」 王慧兰微微扬起下巴:「别说这些事了,把晚宴张罗好才是正经的。」 李晔被李绛叫到书房,嘉柔独自去给郑氏请安。她看到郑氏好像就那两三件衣裳来回穿,特意命玉壶去库房里挑了几匹稍微亮一些的丝绸,一并带过去。 郑氏平常不怎么打扮,头上的簪子以银饰居多,屋里的摆设也俭朴。嘉柔原以为是她节俭,后来无意听秋娘提起,才知道郑氏把自己的月钱大都拿去贴补了外家,私下还接了些绣活,手上是真的没钱。 她也不敢问李晔,只觉得这个婆母明明是相公夫人,却过得连当初王府里的柳姨娘都不如。只比崔氏大了几岁,看着却像年长十多岁一样。 到了郑氏那里,她果然又穿着那件檀色的绣福纹裳裙。这件已经算是她衣裳里头,成色和布料最好的。李心鱼坐在郑氏的身边,梳着双髻,穿着桃红色的菱花纹对襟半臂和高腰长裙,小脸蛋更显明丽动人。郑氏握着她的小手,正在跟她说话,她看起来却不怎么开心。 v第三十二章[06.29] 看见嘉柔进来了,郑氏让苏娘带李心鱼出去吃糕点。李心鱼经过嘉柔面前的时候,巴巴地望了她一眼,还是低头跟苏娘走了。 嘉柔忍不住问道:「大家,这孩子好像有什么心事。」 郑氏说道:「你别看她那个样子,鬼心思最多。以前她总跟大郎告状,说她母亲待她不好,可哪有这回事?去年她自己顽劣,将宫里韦贵妃赐给县主的一尊玉观音给摔碎了。县主不过罚她跪了一个时辰,她就哭哭啼啼的。大郎不知原委,还跟县主吵了一架,后来才知道缘由。这孩子心思敏感,又不服管教,她若说了什么,你别放在心上。」 嘉柔原以为王慧兰虐待李心鱼,李心鱼才要她救。可听郑氏这么一说,又不是自己想的那样。莫非是她多心了?那个孩子只是想得到别人的关注,才故意表现出那可怜兮兮的样子。 她让玉壶把布料捧给郑氏:「我挑了几匹布给您,您看看喜不喜欢。」 郑氏原本正在饮茶,看到玉壶捧过来的布,都是极上好的丝绸,不禁瞪大了眼睛:「你这是干什么?我一年到头不出门,用不上这些。你留着给自己裁几身春裳吧。」 「大家,这个颜色深一些更衬您。我阿娘常说,女人不应该亏待自己。您做几身新衣裳,自己看着也欢喜,说不定大人也对您另眼相看。」嘉柔笑着说道。 平心而论,她嫁过来之后,郑氏没有为难过她。虽说上次郑氏要给李晔纳妾,还给她回春丹,但也因此增进了他们夫妻的感情。 郑氏听了她的话,知道她是一番好意,抬起一只手按在自己的半边脸上,感慨良多。她好不容易把一双儿女拉扯大,韶华已逝,变成个半老徐娘。她一直在为别人活,为儿女,为娘家,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 仔细想想,她嫁到李家之后,李绛就没怎么拿正眼看过她。听说郭氏是个大美人,李绛娶她也不过是为了照顾两个年幼的嫡子,根本没什么感情。嘉柔这么一说,郑氏也很心动,真想看李绛被吓一跳是什么样子。 嘉柔接着说道:「您的肤色很白,若是穿鲜艳些的颜色,必定好看。再配一些金饰和玉镯,更显得雍容华贵了。不如今晚的家宴,您试试看?」 郑氏知道嘉柔的眼光好,她每日来请安,穿得配的就没有重样的。无论是端庄的样式还是年轻鲜嫩的颜色,都被她穿得格外好看,难怪儿子迷恋她。 嘉柔又坐了一会儿,便向郑氏告辞。 「郡主,这世上真找不到像您这样好的儿媳了。」玉壶叹道,「前阵子夫人还要给四郎君纳妾呢,您一点都不计较?」 「我就是要讨好她,让她不好意思再开那个口。」嘉柔说道,「玉壶,我以前总觉得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周围哪一个男人不是这样?就算阿耶,不是照样有柳姨娘。可是跟他在一起以后,我发现自己也没那么大度,不容许他有别的女人。你说,我是不是太自私狭隘了?」 「怎么会?依婢子看,四郎君就喜欢您这样。您越着紧他,他好像越高兴。那您就把他看得牢牢的,不让别的女人有机可趁就好了。」玉壶扬起嘴角说道。 嘉柔用手指戳她的额头:「你这丫头,越来越堵不住你的嘴了。全靠欺负云松,才让你伶牙俐齿。」 玉壶吐了吐舌头:「是他笨手笨脚的。四郎君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有个这么笨拙的随从。」 嘉柔知道云松不是笨,只是脾气好。看玉壶是她的近身婢女,处处相让罢了。而且云松似乎真的弱,上次李晔叫他搬一盆花,都搬得他气喘吁吁的。 她们快要走出院子的时候,看到刘莺站在李心鱼的面前,好像正在数落她。看到嘉柔过来,刘莺马上换了一副嘴脸,笑着寒暄:「郡主,好几日不见您了。」 她的手有意无意地摸着自己的肚子,脸庞好像越见丰腴,一袭皮裘加身,更有几分贵妇人的样子。只是笑容透不到眼底。 嘉柔看到李心鱼眼眶微红,便问道:「怎么回事?」 刘莺抢先道:「不要紧的。是这个孩子刚才跑过来,差点撞到我的肚子,我让她以后小心一点。没事了,你去玩吧。」说着她还要假装亲昵地摸李心鱼的头。 李心鱼避开,皱眉看她:「你刚刚说要告诉母亲,还要我给你道歉。我不说的话,就不让我走。」 刘莺看了嘉柔一眼,笑容淡了些:「我是逗你玩的,这孩子怎么还较真了?」 李心鱼觉得这个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只想赶紧离她远远的,自己跑开了。 刘莺看着她跑远,才对嘉柔说:「郡主来夫人这儿请安?怎么不多坐会儿,这就要走。」 嘉柔不喜欢这个刘莺,口气很冷淡:「我房里还有事。」她从刘莺身边经过,刘莺突然轻声说道:「听说是你给二娘子出的主意,说我这胎生下男孩,才肯让我进门做妾?」 嘉柔停住,侧头看她,她刚才的口气跟换了个人一样。刘莺一把抓住嘉柔的手,靠过去,继续说道:「为何要多管闲事?我与你井水不犯河水,你帮着郭敏对付我,可有想过后果?」 她的力气很大,抓得嘉柔手腕生疼。她原本可以挥手甩开,但怕伤到孩子,便只是说道:「放手。」 刘莺不放,反而更加用力,捏得嘉柔骨头生响。 「大胆,你还不放手!」玉壶呵斥道,上前去抓刘莺的手。刘莺像在等这个机会,往后趔趄,几个婢女和仆妇刚好进来,连忙扶住她。刘莺怯怯地说道:「你们别声张,不关郡主的事,都是我自己不小心。」 她不说还不要紧,急于帮嘉柔撇清,就像畏惧于强权的弱者,立刻让人动了恻隐之心。她身边的仆妇连忙说道:「郡主,我们都看见了。刘娘子千错万错,也是有身子的人。您怎么能让婢女推她呢?」 「你们在胡说八道什么!明明是她突然扯住郡主的手不放,我要把她拉开,是她自己……」玉壶要辩解,嘉柔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再说了。刘莺就是故意让别人看到这一幕,在场的就三个人,她们俩还是主仆,越描越黑。 v第三十三章[06.29] 刘莺靠在仆妇的怀里,不敢看嘉柔,还连声让她们赶紧离开。仆妇安慰她,命人去前院请李昶过来。 李绛父子四人本来在堂屋里写桃符,一人写一副,然后挑最好的挂在门口。往年都是这样,只不过今年添了李晔。 李绛最先写好,看三子都还在写,便好奇地过去看了看。李暄的书法力透纸背,但少了点风骨。李昶的则过于注重字骨,少了几分铁画银钩的气魄。 他走到李晔的身前,目光微微一顿,摸着胡子说道:「四郎的最好。明日挂桃符,便用他的吧。」 李暄和李昶听了,都觉得不服。父亲这么严格的人,轻易不夸人的。而且一个病秧子写出来的书法,能有多好?他们走到李晔的案前看,待看清楚他写的字后,俱都吃了一惊。他写的是「鸾翔凤翥众仙下,珊瑚碧树交枝柯」,这原本是形容石鼓的,说其体势飞动和笔锋奇丽,却也正是他笔法的写照。 李晔搁笔,神色淡然,宠辱不惊。 李昶的手在袖中握紧成拳,刚要说话,却被李暄按住肩膀,摇了摇头。他们从堂屋出去,李昶问道:「大兄,你刚刚为什么要拦着我说话?」 「你看不出来吗?他回来了。」李暄幽幽地说道。 「什么回来了?」李昶皱眉。 「当初他是怎么出的这个家门,你我心中清楚。现在他回来了,并且明白地告诉我们,只要他想,便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二弟,你认清现实吧。」李暄摇头道。 李昶的拳头在袖中握得直响:「他算是什么东西……」 「二弟!」李暄警告地看了他一眼,「刘莺的事情已经惹恼了父亲。他表面上不说什么,心里已经对你不满。你再无端地去他面前生事,不怕他责骂吗?今日是除夕,你给我消停一点。」他这个二弟,平日顶顶精明的一个人,碰到李晔就全无理智可言。 两个人正在说话,一个随从跑到李昶面前:「二郎君,后院传来消息。刘娘子好像在夫人那里动了胎气,您快去看看吧。」 李暄和李昶皆是一惊,两个人齐齐向后院走去。 刘莺被扶进了郑氏的堂屋里,郑氏坐在她的身边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刘莺身边的仆妇看了嘉柔一眼,说道:「刘娘子跟郡主在院里起了冲突,郡主的婢女推了她,不知道是否动了胎气。」 郑氏一惊,抬头看嘉柔,嘉柔的神色镇定自若。郑氏又对刘莺说道:「会不会有什么误会?郡主的婢女怎么可能无端地推你?」 「夫人。」刘莺扯着郑氏的衣袖,「您别听她们胡说,是我自己不小心,真的不关郡主的事。」 「我们几个都是亲眼看到的,怎会有假?」仆妇不甘心地嘀咕了一句。刘莺斥道:「你别再说了!嘶……好疼。」她按着肚子,脸色苍白,额头上冷汗直冒。 郑氏连忙叫人去请大夫来,又扶刘莺躺在榻上。李绛可是很看重这个孩子的,千叮咛万嘱咐,不能有任何闪失。 过了一会儿,李暄,李昶和王慧兰都赶到了。李昶看到刘莺这样柔弱委屈的样子,心头揪起,怒不可遏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仆妇就把事情的经过跟李昶说了,李昶走到嘉柔面前,嘉柔冷冷地看着他,他抬手就给了玉壶一个巴掌:「你这个贱婢!」 玉壶到底是个下人,连忙跪在地上,硬气地说道:「不知道婢子做错了什么?」 「你还敢狡辩?来人啊,将这个贱婢拖出去,乱棍打死!」李昶命令道。 「慢着。玉壶是我的人,怎么处置也由我说了算,二兄恐怕做不了这个主。」嘉柔挡在玉壶的面前。 李昶伸手指着她:「木嘉柔,就算你是郡主,也是李家的儿媳妇。我是你的兄长,你害我的孩儿,居心何在?」 「二兄自己也说,我是李家的儿媳。我害她,对我有什么好处?我这双手自小拉弓骑马,力气不小。若我真想动她,她还能好端端地在这里哭哭啼啼的?我没动她一根手指头,玉壶也没有。」嘉柔一字一句地说道。 王慧兰在旁边说:「是不是因为二弟妹的事,你们才起了争执?」 嘉柔看了她一眼。好一个王慧兰,不动声色地落井下石,平日还是小看了她。家里都知道,郭敏是被嘉柔劝住的,还出了主意先不让刘莺过门,那一场风波才算平息。在旁人看来,嘉柔站在郭敏那边,自然是不喜刘莺的,动手也有可能。 王慧兰大公无私地说道:「弟妹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你是郡主,这家中的确没有人敢动你。可刘莺腹中的孩子,大人也很看重,总要把话说清楚才是。」 「你们在这里吵吵闹闹的做什么!」外面传来李绛的一声呵斥,屋中立刻安静,所有人都站起来。 接着李绛和李晔就进来了。李绛径自走到主位上坐下,眉头紧皱:「又发生了何事?」 李晔走到嘉柔的身边,伸手把她揽在怀里,柔声道:「昭昭,有我在,你不要怕。」 嘉柔依偎在他怀里,刚才被李昶为难的时候不觉得什么,而李晔挺身护她,却让她感到辛酸。她不怕被冤枉,前生她尝过众叛亲离的滋味,五马分尸的极刑。她自觉没有什么事再能打倒她。可李晔一来,什么都不问,就摆出一副要保护她的姿态。这表明,他是无条件信任她的。 她忽然觉得,自己没必要那么坚强,只需躲在他的怀里,都交给他就好了。 李晔见她眼眶微红,冷冷地看向李昶,再看一眼躺在榻上的刘莺,说道:「我了解嘉柔的为人,她平日对下人都十分宽厚,断不会去为难一个有身子的人。既然你们说,是她的婢女推了刘莺,让刘莺动了胎气。那不如把长安城最擅长妇人科的莫大夫请来,一问便知。」 v第三十四章[06.29] 王慧兰听说他要请莫大夫,立刻说道:「四弟,莫大夫医术精湛没错,但成国公府请了他三个月都请不到,现在怎么可能请到他……」 「这些事,不用大嫂操心。」李晔看着刘莺,「莫大夫摸脉很准,还能知道动胎气的原因。若刘莺真的动了胎气就罢,若她故弄玄虚,弄得家宅不宁,请父亲做主,将她赶出去。」 李绛皱眉道:「非要闹到这么严重吗?」 李昶觉得可笑:「李晔,你的女人是郡主,就可以不把我的女人和孩子当回事了?明明她做错事,听你的口气,还是刘莺错了?人还躺在这儿呢!」 刘莺不知道那个莫大夫是否真的这么厉害,摸脉就能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她来这一出,只想教训一下木嘉柔,顺便让李晔觉得这是个心肠歹毒的女人。可没想到李晔居然这么信任她,毫无怀疑。 「相公!贱妾从未说过是郡主所为,都是身边的几个人多嘴多事,更没想到惊动了您。这都是误会,请您明察。」刘莺手撑在榻上,低头说道。 李暄也说:「我进来之后,未听到她说郡主的一句不是。是二弟气不过,打了郡主的婢女。郡主也未有损伤,四弟不要小题大做了。」 「郎君,您就别再追究了好不好?我真的没事。」刘莺对李昶哀求道。李昶就是见不得她那副委曲求全的模样,明明自己动了胎气,还要去维护别人,太善良了。 屋中陷入僵持,郑氏这个时候小声插了一句:「那到底还要不要去请莫大夫了?」 「真的不用了!我回去休息一下就好。」刘莺连忙说道。李昶还欲再说,刘莺扯着他的袖子,不知跟他嘀咕了什么,李昶就没再坚持了。 李绛看向李晔:「四郎,你怎么说?」 嘉柔也抬头看李晔,轻轻摇了摇头。她只要他信自己就足够了,至于刘莺如何,她并不在意。而且刘莺的确没在众人面前说过她的一句不是,又怀着李昶的孩子,李绛本来就要顾忌几分。最多怪她身边的那个仆妇多嘴,她只是管教不严。 李晔明白她的意思。其实他刚才只是吓唬刘莺,莫大夫就算真神,也没神到摸脉就能摸出动胎气的原因。他对李绛说道:「父亲,看在孩子的份上,此事便算了。既然刘莺说是误会,二兄却不问青红皂白地打了嘉柔的婢女,我也要处置那造谣生事之人。来啊,将刚才那个多嘴的仆妇拖下去。」 众人都觉得李晔与从前不同了。从前安安静静,与世无争的一个人,很难注意他的存在。可现在他身上的气势压人,口气强硬,透着几分可怕。其实三个嫡子里,最像李绛的是他。 刘莺身旁的仆妇听了,连忙跪下:「老身所言皆是事实,并没有造谣啊!」 「父亲!」李昶叫了一声。李绛抬手道:「拖下去,闹得内宅不宁的东西,留着何用?你也不要多言了。」 那仆妇大声求饶,还是被几个人拖走了。李绛起身道:「二郎扶刘莺回去休息,此事到此为止。往后都安分些,不要再惹是生非。」说完,他看了刘莺一眼,负手离去。 李晔跟出去,说道:「父亲,晚宴结束后,我想带嘉柔出去走走。」 李绛原以为他还要说刘莺那件事,听到不是,才舒展了眉头。李绛在官场上,勾心斗角看得多了,后宅妇人的手段多少能看出点门道。刘莺挺高明的,一直没有亲口说什么,而是借用几个下人的嘴巴。四郎护着木嘉柔,二郎护着刘莺,处置哪一边,兄弟俩人都会不服。 今日之事真真假假,李绛并不想深究。家宅不宁,兄弟阋墙,传出去败坏的是李家的门风。他倒没把小小的刘莺看在眼里,着人严加看管就是了。等孩子生下来,自有办法处置她。四房因此受了委屈,提点要求也是应该的。 李绛应允:「街上热闹,多带几个人去,早些回来。」 嘉柔带着玉壶回到住处,命秋娘去找了药箱过来,拉玉壶坐在自己的身边。李昶那一巴掌打得不轻,玉壶的半边脸已经高高肿起来。 秋娘问道:「玉壶姑娘这是怎么了?」 「没事,你下去吧。」嘉柔吩咐道。 玉壶见嘉柔拿棉布沾了药酒,要给自己敷脸,连忙伸手:「郡主,婢子自己来就好了。」 「你别动。」嘉柔躲开她的手,将布按在她的脸上,「刘莺是冲着我来的,却让你无端受了牵连。」嘉柔一直很宠玉壶,舍不得打骂。不仅因为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还因为上辈子玉壶跟她到蔡州,吃了不少苦。长平知道动不了她,就频频拿玉壶出气。所以这辈子嫁到李家,嘉柔也想好好护着她的。 玉壶捂着脸:「婢子没事,就是想不明白,那个刘莺跟郡主无冤无仇,为何要陷害您呢?若说二娘子的事,夫人和县主都去劝了,也不该只针对您。而且凭她的身份,就算怀着孩子,也知道动不了您分毫吧?那她闹成这样,又有什么目的?」 嘉柔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她敢这么做,必定有恃无恐。除了孩子,她应该还有别的筹码。所以在她的底牌没有全部亮出来之前,先息事宁人也好。」 嘉柔只要想起那日刘莺初进府时,看着李晔的眼神,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刘莺的来历李绛肯定派人查过了,若有问题,也不会允许她留在家中。李昶是官场上的人,更不会随便被一个女子拿捏。 这背后肯定有什么他们都不知道的缘由。 嘉柔自认并不是个聪慧的人,但还算善忍。重生之后,她所能仰仗的也只不过是前生知道的那些事以及多活的那几年。她看不透人心,只能尽量少给李晔惹麻烦。她生存的环境一直简单,但世家大族里的关系,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这就是她嫁到李家这些日子,最大的心得体会。 就算她是郡主,王慧兰是县主,也不过是李氏这棵大树上的一片叶子罢了。 「还有大房的那位县主,怎么那样?平日装出一副通情达理的模样,婢子还以为她是个好人呢,竟然在关键的时候,落井下石。幸好有郎君出面,否则今日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子。」玉壶愤愤不平地说道,「婢子算看出来了,这个家中除了郎君,就没一个好人!」 v第三十五章[06.29] 嘉柔被她的模样逗笑:「在这种大家族中生存的人,哪一个简单呢?认清他们的为人,以后小心点应对就是了。总归有我这个郡主在,你的小命还是安全的。回去好好休息吧,今日不用你伺候了。」 「多谢郡主!」玉壶起身行礼,走到门外,刚好看见李晔和云松走过来。玉壶连忙让开,李晔见她用棉布捂着半边脸,问道:「伤势严重吗?」 玉壶受宠若惊,连忙回道:「郡主给婢子上过药了,不要紧的。」 云松皱眉道:「这二郎君下手也太重了,怎么能打一个弱女子……要是脸上留下伤痕可怎么好?」 李晔看他一眼,他连忙抿嘴不言了。 「你那儿不是有消肿止痛的良药么?去拿来给玉壶。」李晔吩咐道。 云松这才想起来,对玉壶说道:「对啊,那药有奇效,不过两日就好了。你等着,我去给你拿。」说完,就径自跑开了。 嘉柔正在屋里换衣裳,听到门外的动静,知道是李晔回来了。她刚将小衣穿上,还来不及系带子。门扇开合,发出轻微的声响。能不禀报直接进入他们房间的,只有李晔。 她连忙说道:「你等等,我在换衣裳。」 但她话音刚落,李晔就走到屏风后面来了。她手忙脚乱地背过身去:「你这人!」 「还有什么地方是我没看过的吗?」李晔笑道。 她的头发垂放在一侧,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像月牙一样的弧度,身体还散发着不知名的花香。李晔莫名觉得燥热,走过去,从背后把她抱入怀里:「今日让你受委屈了。」 嘉柔被他抱着,陷在他温暖的怀抱里,轻声说道:「也谈不上委屈。对于我来说,他们怎么样都不重要,只要你站在我这边。你进来的时候,都不问发生了什么,就相信我没有推刘莺吗?」 「那倒也不是。进去之前,小鱼拦住我,将她看见的事情,都告诉我了。所以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李晔故意逗她。 嘉柔转过身,轻推开他,气道:「如果小鱼不告诉你,你就会觉得是我推了刘莺?亏我当时还觉得很感动!」 李晔轻笑起来,莫名有点喜欢她这样张牙舞爪的样子,伸手将她抱住:「骗你的。无论发生何事,我都无条件地相信你。」 嘉柔微愣:「若有一日,我真的骗你怎么办?」 李晔没回答,只是低下头吻住她的嘴唇。他是如此迷恋她,别说是谎言,就算是她给了毒酒,他大概也会饮下。 起初他只想浅尝辄止,可她竟然大着胆子,伸出舌头挑逗他。他干脆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走向床榻,声音已经变了:「月事结束了?」 嘉柔红着脸点了点头。 那边李昶扶着刘莺回到住处,还是觉得不放心,叫婢女去请大夫来看看。刘莺靠在李昶的怀里,用手轻轻地给他胸口顺气:「郎君,我真的没事,孩子也好好的。」 「刚才在堂屋,你为何要阻我?明明是你受了委屈,四房却振振有词。就因为木嘉柔是郡主,所以轻易地揭过了。」李昶心疼她,又觉得父亲处事不公,分明在偏袒四房,心中郁结。 刘莺趴在他怀里,娇滴滴地说道:「其实我受点委屈不要紧,重要的是您能认清现实。」 李昶抬起她的下巴,眼睛微眯:「你这是何意?」 刘莺握着他的手,柔声说道:「从前我就跟您说,四郎君回家没那么简单。您现在看出来了吧?相公对他有多偏心,连自己盼了很久的亲孙子差点出事,都可以压下去。您说假以时日,若四郎君在官场上有所作为,李家还有您的位置吗?恐怕四房生个嫡孙,对您来说就是大大的威胁了。」 刘莺一下就说中了李昶的痛处,他的下颚紧绷,一张俊脸立刻变得阴沉起来。 刘莺摸着他的脸:「不过您也不用担心。吏部的铨选比科举还难,之前我不是跟您说过吗?我有位世叔在吏部能说得上话。只要不让四郎君入仕,您永远都是相公最得力的儿子。」 李昶捏了捏她的下巴:「你这位世叔还真是神通广大,之前我惹下那件事,也是他摆平的。你为何不肯告诉我,他究竟是哪位大人?我也好登门拜谢。」 刘莺躺在他的腿上,笑着说:「我这位世叔为人低调,不想要郎君的报答,也不让我说他的身份,您就不要追问了。他当年受过我父亲的恩惠,所以特别照拂我。但为了避嫌,外人不知道我们这层关系。说来说去,他出手帮您还不是因为我说了一堆的好话?这次的事情若是办成,您要怎么谢我?」 李昶勾起嘴角笑了笑:「让你再给我生一个孩子?」 刘莺拍打他的手臂:「讨厌,您真是没个正经……」 两个人亲热了一会儿,婢女在外面禀报,郭敏请李昶过去。李昶本来不愿意去,刘莺劝道:「她是您的正妻,您置之不理,实在说不过去。您还是过去看看吧,省得一会儿相公又该说您的不是了。」 「还是我的莺莺最懂事,今夜我好好赏你。」李昶在刘莺的脸颊亲了一口,才起身出去。 等他走了,刘莺拿出帕子轻轻擦了擦被他亲过的地方,连眸色都变冷了。 晚间开宴,郑氏听了嘉柔的建议,好好打扮之后,整个人好像年轻了十岁。李绛看她:「你怎么穿成这样?」 郑氏坐下来:「不可以吗?女为悦己者容。妾身没有悦己者,只能自己对自己好一点了。」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不像从前那般唯唯诺诺,反而自信多了。李绛又看了她一眼,才移开目光。 因为白日发生的事,就算晚宴上的菜色再丰盛,也难以掩饰尴尬的气氛。一年到头,全家人难得到齐,可是席间却寂静无声,没什么交流。嘉柔沉迷于各色美食,她一向心大,也不会管旁人如何。 这个宴席刘莺没资格参加,李昶一颗心全都在她身上。只吃了两道菜,饮了一杯酒,就借口退席了。 李绛也拦不住他,知道他还气白日的事,嫌自己处事不公。 v第三十六章[06.29] 郭敏看李昶行色匆匆地离去,就知道他是迫不及待去找刘莺那个小蹄子了。刘莺长得的确貌美,可依李昶的性子,一个貌美的女人,不可能拴住她的心。两个人之间,肯定还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当着众人的面,她只能隐忍不发。反正初二她就正大光明地回娘家去,眼不见心不烦。 这时,王慧兰举起酒杯,对嘉柔笑着说:「今日的事,全当是一场误会。我以茶代酒,向四弟妹赔个不是。」 王慧兰惯会做好人,打了个巴掌再给颗甜枣,上下都称颂她贤惠。而且她说的是,当做一场误会。言下之意还是说嘉柔推了刘莺。 嘉柔的面前本来放着壶果酒,但是不知何时被人拿走了,她只能举起空杯,淡淡地说道:「大嫂一向处事公正,说这话言重了。」 她话里含着一丝讽刺,王慧兰尴尬地笑了笑,饮酒之后把杯子放下了。她今日那么做,其实也想试试家中几人的底线在哪里,李绛和李晔的反应在她意料之中,李昶的态度却让她意外。一个妾而已,李昶为了维护她,差点跟木嘉柔撕破脸。这刘莺到底有何特别之处,就让他那么看重? 不管怎么说,李晔回家不过一个多月,李绛的心已经明显偏向他了。 或者应该说,李绛心里一直就最偏爱这个幺子,只是没有合适的时机让他回来。等到李晔能够撑起李家的那日,大房和二房都将没有容身之处。本来李绛当年也不是赵郡李氏中最强的一脉,世家大族之中的资源,往往只会给最优秀的那个人。李绛是做了宰相,才能把整个家族最好的东西握在手上。 李暄和李昶虽也存在着竞争,但毕竟一母同胞,又是一文一武,就算其中一个得势,也不会不管另一个。但李晔就不好说了。 王慧兰的心思已经转了几道弯,嘉柔却还在找她的果酒,从案上看到案下。 李晔在袖子底下握着她的小手,问道:「在找什么?」 「你有没有看见谁动了我的果酒?」嘉柔问道,「刚刚明明还在我的食案上。」 「不许饮酒。」李晔言简意赅地说道。 嘉柔这才知道是李晔藏起来了,不满地说道:「那是果子酿的,不会喝醉。我就尝一点?」嫁到李家以后,她可是连酒壶都没有摸过。想着过年了,又是果酒,饮一些也无妨,哪知道李晔管得这么严。 李晔侧头看她,态度坚决:「只许喝茶。」 嘉柔叹了口气,乖乖地端起茶碗。完了,再这样下去,她早晚会被李晔吃得死死的。 晚宴结束,一家人要围炉守岁,都去了郑氏的住处。李晔提前跟李绛说过,带嘉柔回房中换衣裳。嘉柔穿的是上回李晔用李慕芸的名义从东市买回来的胡服,意外地合身。 嘉柔对镜戴好胡帽,对李晔说道:「我很好奇,你阿姐是怎么知道我的尺寸?」 「大概只是巧合。」李晔说道。 嘉柔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李晔拉着她的手出门,不再给她发问的机会。她的感觉极敏锐,他有时都招架不住。 院中燃着熊熊大火,照得四处火光通亮。年幼的孩童投竹节于火堆中,发出「噼噼啪啪」的爆响。下人将旧岁用坏的笤帚也投进去,还有人在偷偷埋穿坏的鞋。 李晔看着他们说道:「小时候听长者说,只要把穿坏的鞋埋起来,以后家中就有人能做大官。我一口气埋了三双,后来才知道,人若太贪心,愿望就难以实现。」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眸中映着火光,神色却是清冷的。 兄友弟恭,父慈子孝,这在百姓家,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但在高门大户里头,就算表面维持平和,内里也是暗潮汹涌。背后牵扯到的利益太多,每个人都要计较得失,连亲兄弟也互相算计。 嘉柔不由地握紧李晔的手,说道:「我记得小时候过年,我和阿弟给阿耶阿娘磕头,阿娘都会给我们一片金叶子。有一年阿婆生病,阿弟想多得几个金叶子分给她,便傻傻地磕了五个头,最后还是只得了一片。他哇哇大哭,差点被我阿耶给揍了。我倒觉得,人就算长大,也不该失去赤子之心。」 李晔含笑看着她:「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娘子教诲,我记下了。」 嘉柔的脸微红,她原本就想用《孟子》里的这句,可是一时记不起来,只讲了意思,没想到被他看出来了。若是论做学问,嘉柔怎么可能比得过这位新科进士,赶紧略过这个话题。 李晔听得出来她是在安慰自己。其实他并不是对家人寡淡无情,而是横在他们之间的隔阂实在太多了,每个人都有自己要争取的东西。而已经握在手上的,更不想失去。生在世家大族,若不能为人上人,又有何意义。 他从前不争,是不需要争,不代表他争不过。到他想争的时候,没有任何人能阻挡他。 他们出门,云松已经备好马车。李晔扶嘉柔先上去,刚要抬脚,余光瞥到有个人站在门前的石狮子后面,对他微微一鞠躬。他对嘉柔说:「你在车上等我一下。」 嘉柔点头,好奇地从车窗看出去。一个面生的男人站在角落里,身量高大,穿着一身普通的青布袍,态度十分恭敬。李晔一介白衣,怎么会有人追随他呢?不过他进入官场以后,是需要几个得力的人在身边使唤,大概是李绛为他安排的。 嘉柔不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人,便放下了帘子。 话说回来,相较于其他同榜的进士,李晔是太过悠闲了。前几日崔雨容派婢女来给她送东西的时候,还说崔时照现在每日都在吏部的主事和座师府上走动,以求混个脸熟。现在卢氏要见他一面,简直比登天还难。而李晔不知是胸有成竹,还是干脆放弃了,每日都呆在家中,也不见他往哪府投名帖。 莫非他以为吏部铨选比科举容易?还是仗着自己是宰相之子,最后肯定能混个官当当?嘉柔倒不指望李晔能有多大的出息,反正就算将来李家倒了,凭她的那些嫁妆,养李晔也没有问题。 但若他真的不想做官,当初大可不必考科举。既然考中了,难道就没有争上游之心? 嘉柔很想看看李晔真正的实力,看他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v第三十七章[06.29] 李晔走到石狮子后面,说道:「你怎么来了?」这是负责联络各处探子的张宪。因为探子们做着诸行百业,都是不起眼的相貌。平时张宪也不会露面,只负责把情报送到暗格,李晔定期去查看。他亲自来找李晔,就说明有要事。 张宪说完事情,李晔皱眉:「淮西节度使已经秘密抵达长安了,并且跟舒王见过面?」 张宪点头道:「淮西节度使是扮做胡商进入长安的,没有惊动官府,暂时还看不出他们要做什么。不过今夜驱傩的队伍会进入皇宫,给圣人表演,会不会与此有关?」 李晔沉吟片刻,低声吩咐道:「继续盯着舒王府,再派人在皇城附近打探消息。」他从袖子里拿了一封名帖给张宪,声音大了些:「你帮我跑一趟吧。」 张宪应是,收下名帖藏入怀中,告辞离去。 李晔回到马车上,嘉柔问道:「那个是什么人?怎么从前都没有见过。」 李晔说:「我让他帮忙投一份名帖,不是太重要的人,你不必在意。」 嘉柔没有再问。他做事有自己的章法,不愿意多说的时候,也问不出什么来。其实床笫之间,嘉柔也能感受到他的掌控欲很强。他们用什么姿势,要做几次,都是由他说了算。 嘉柔有时也不服气,自己堂堂一个郡主,竟然被个白衣压得死死的。想想就火大。从前在南诏的时候,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现在都快转性子了。 这马车里虽有手炉,但寒冬腊月,还是十分冷。嘉柔怕冷,往李晔的身边靠了靠,他索性伸手抱着她。外面的大街上已经很热闹了,万家灯火,爆竹声一阵接着一阵。家家户户的庭燎,将院墙外面的路照得通亮,一点都不黑。 路上还有穿着新袄的小儿嬉闹着跑过,一派欢乐祥和。 云松将马车停在巷子里,大街上驱傩的队伍已经开始经过了。前头一男一女,戴着老翁和老妪的面具,嘴里唱着《驱傩词》。他们身后是成群带着小孩面具和鬼怪面具的人,还有吹拉弹唱的乐者。浩浩荡荡的,数不清有多少人。 街道两旁来观看的百姓,熙熙攘攘。 有些小贩趁机摆起了摊子,大多是卖驱傩面具的。面具上画着各种各样的鬼怪,怒目圆睁,露出獠牙。嘉柔拿了一顶面具放在脸上,她的脸太小,大大的面具显得很滑稽。 她顽皮地发出凶神恶煞的声音,要吓李晔。李晔却只是觉得她可爱有趣,脸上带着纵容的笑意。 「郎君给貌美如花的小娘子买一顶面具吧,辟邪消灾的。」摊主热情地说道。往来的客人都是看得多,掏钱得少。他见眼前这一对璧人气质高贵,相貌不凡,必定是出身富贵人家,手里不会缺钱的。 李晔刚要叫云松掏钱,嘉柔连忙按住他的手,大声说道:「不买不买,我只是觉得好玩,才拿来玩。真要买回去,半夜看到会吓死。那边有卖首饰的摊子,我过去看看。」 嘉柔放开李晔,径自往前面的摊子走去,李晔跟在她身后。她没见过这样的夜市,东逛逛西看看,像只蝴蝶一样流连其中。 但是这些夜市上摆的东西,都是卖给寻常百姓的,不会有上乘之物。而且黑灯瞎火的看不清,很容易以次充好。李晔本想提醒嘉柔,但看她看得多买得少,钱袋子捂得很紧,便没说什么。 只是他们这样的相貌,走在街上难免引人注目。好几个经过他们身边的年轻男女,都忍不住看他们。李晔不喜欢那些男人看嘉柔的目光,肆无忌惮。如今世风开放,女人上街并不难。可大家族里,还是不会轻易让女人出来抛头露面。想来位高权重的男人都不乐意家中的女眷被人觊觎。 「嘉柔?」旁边响起一个温柔的女声。嘉柔侧头看去,见崔时照和崔雨容走过来。崔时照穿着一身杏色的长袍,清冷挺拔,姿容十分出众。刚刚街边偷看李晔的小娘子们又开始偷看他。 崔雨容也是一身胡服打扮,身体玲珑纤细,相貌清秀。 嘉柔嫁到李家后,有一阵没见她,高兴地说道:「表姐,你们也来看驱傩?」 李晔和崔时照互相见礼,两个人表面客气,实际上都很冷淡。李晔知道崔时照的心思,但也清楚他的教养出身摆在那里,不会做出格的事。而崔时照不喜欢李晔,只是本能地,不喜欢。大概因为他拥有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还要防止自己觊觎。 偏偏这世上,越避讳什么,越会碰见。 两个姑娘却没看出男人间的暗流,崔雨容叹了口气说道:「父亲不在家中,母亲和祖母早早地睡了。我跟兄长闲着无聊,就出来走走,怎知恰好碰到了你们。我还以为李家家风严,你这个新妇暂时出不来呢。」 嘉柔也没想到除夕夜能出来,大概是李晔帮她好好争取了一番,李绛才会同意。 崔雨容挽着她的手臂,笑道:「遇上了便是缘分,我们一起逛吧?李郎君应该不会介意的吧?」 李晔原本就是陪嘉柔出来,只要她开心就好,温和地回道:「自然不会。」 他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言行优雅,让人如沐春风。崔雨容在嘉柔耳边说道:「嘉柔,你可嫁了个好夫君。羡慕死人啦!」 若是成亲以前,嘉柔肯定被她说得面红耳赤,现在脸皮好歹厚一些了,回道:「羡慕你就赶紧找个人嫁了,就有郎君疼你了。」 崔雨容点了下她的鼻子:「伶牙俐齿,说不过你。」 崔时照在后面说道:「容儿,既然你找到伴了,我先回去。」 「阿兄,你这个人好无趣啊。才出来多久,就要回去。」崔雨容不满地说道。 「本就是你硬要拖着我出来,我不放心你独自一人才作陪。劳李兄一会儿送家妹回府。」崔时照抬手拜道。他的称呼很生疏,显然没把李晔当成表妹夫。 「表兄放心。」李晔大度地说道,称呼却是跟嘉柔一致的。 崔时照离去,崔雨容还在嘀咕:「你们别在意,阿兄他最近大概是心情不好。母亲和祖母一直在催婚,长安城的媒人都到我们家来了个遍,他就是一个都看不上。父亲写信回来,将他骂了一顿。」 v第三十八章[06.29] 李晔淡淡地说道:「表兄大概是有自己喜欢的人了,所以不想将就。」 崔雨容下意识地看了李晔一眼,不会被他看出什么来了吧?但见李晔像只是随口提起,又松了口气。其实她也只是猜测,阿兄的心思藏得那么深,谁能看得出来。 而在离此处不远的一家酒楼,二楼的雅座已经全满,楼下还有人排着长龙,等待位置。这里能清楚地看到街上的驱傩队伍,很多富贵人家不愿抛头露面,就在这里观看。 居中的雅座,内里布置奢华,地上铺着绒毯,家具是黄梨木所制。舒王和舒王妃在榻上相对而坐,中间的食案上摆着十几种茶点果脯,没有重样。舒王兀自饮茶,时不时看一眼街上,其实黑漆漆的,看不太清楚,只知道十分热闹。这么多年,他都没有进宫过除夕,而是在街边看驱傩。 宫里那些都不是他的亲人。他永远记得,自己是昭靖太子的儿子,本该是他的父亲做皇帝。他的皇祖母贵为皇后,而当今天子的母亲,原本不过是个小小的昭仪。 他如今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屋中很安静,与外面的热闹形成鲜明的对比。舒王问道:「楚湘馆重新开张了么?」 舒王妃连忙回道:「大概在正月能够重开。上次的事情,对楚湘馆的打击不小,还折了几个眼线,得重新找人手。」 「还不是你跟曾应贤无用?何时被人安插了内应都不知道,差点丢了京兆尹的位置,需本王亲自出马。」舒王看她一眼,「我早说过,你的格局要放大点。有工夫对付崔清念,还不如做些正事,少给本王惹麻烦。」 舒王妃冷汗直冒,手在袖中握紧,低头应是:「妾身也只是想帮大王,不敢存有私心。」 「南诏的事暂且放一放。圣人的身体越发不好,我要尽快把河朔三镇的十万兵力收回来,以谋大事。」 这时,齐越在外面敲门,得到他应允后才进来,行礼道:「大王,广陵王在楼下求见。」 舒王有点意外:「呵,这位倒是稀客。他怎知本王在此处?」 齐越摇了摇头:「属下不知。那就让他回去?」 舒王抬手道:「既然来了,倒不妨听听他要说什么。你先回避下吧。」这最后一句,是对着舒王妃说的。他骨子里很传统,不喜欢女人抛头露面,认为那是伤风败俗。 舒王妃从榻上起身,走到一座屏风后面坐着。这里是光线的死角,从外面看不出有人。 齐越退出去,不过一会儿广陵王就进了雅座。他向舒王行礼,舒王抬手请他坐下。 桌上留着两个茶碗,还有淡淡的脂粉香气。 李淳笑道:「小侄在宫中聆听圣人教诲,一打听才知皇叔占了个好位置看热闹,连忙赶来了。没打扰到皇叔吧?」 舒王命人进来给他添茶水,重新换了茶碗:「怎会?我怕太后和圣人唠叨,赶紧躲出来了,正愁没有个伴。」 两个人说话十分客套,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到了,肯定以为这叔侄俩的关系还不错,谁能想到暗地里斗得死去活来。他们为了皇室尊严,还是留给对方必要的体面。 「我今日来,主要是想跟皇叔说河朔三镇的事。三镇雄踞,自署官吏,截留赋税,始终是朝廷的心腹大患。每年需陈兵十万于河中地区威慑,方能保他们不踏入关西半步。但这十万兵士的军饷,又对国库造成了巨大的负担,其它藩镇的叛乱,也无力压制。所以小侄愿与皇叔勠力同心,收归三镇。」李淳诚恳地说道。 舒王听他说罢,只是笑道:「广陵王这话严重了。河朔三镇雄踞数十年,早已成气候,要除掉他们谈何容易?光靠你我之力,怕是动不了他们。」 李淳看着他:「皇叔是担心收归三镇以后,我会跟您抢兵权?我可以保证,绝不动那十万人。」 舒王一时没有说话,目光落在李淳身上,带着审视。李淳来找他合作,他很意外。李淳不要兵权,他更是意外。若不要兵权,他吃力不讨好地对付河朔三镇,有何用处? 这恐怕又是那个玉衡在背后出的主意,别有居心。不过他本来就打算对付河朔三镇了,这小子不添乱,也是好事。 「皇叔不用着急答复我,等您考虑清楚了,派人来通知小侄一声便是。」李淳要起身告辞,舒王却拉着他的手臂,要他坐下:「今夜会有一场好戏,你不坐下来看看么?」 李淳疑惑地看着他,他的目光却只放在街上的驱傩队伍里,笑而不语。 嘉柔和崔雨容在前面走着,有说有笑。李晔被嘉柔冷落,只能跟云松一起走。云松难得看到郎君这副委屈的模样,便说道:「是您自己答应的,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李晔看了他一眼:「你跟玉壶学的?越发没大没小。」 云松连忙低头:「小的失言。」 李晔也没有真的生气。他跟嘉柔一样,对下人一向宽厚。只是他心情不好,云松恰好撞上来了。 他们经过一个卖银饰的摊子,摊子上的东西并不多。守摊子的是个老妪,似乎双目失明。她听到脚步声,说道:「请客官随便看看吧,都是我儿子精心打造的,童叟无欺。」 嘉柔停下来,问道:「你的儿子怎么让你一个人在外面卖东西?」 老妪伤心地说:「我们母子俩相依为命,我眼睛看不见,他又生病了,没钱买药。老身没办法,只能趁着除夕夜出来摆摊,看能不能赚点药钱。」 嘉柔动了恻隐之心,把身上的钱袋递给那个老妪:「这里的东西我都买下了,这些钱应该够给您的儿子治病了。」 老妪三两下将摊上的东西用小布包了,塞给嘉柔,说道:「您真是菩萨心肠!老天会保佑您的。」 「你快回去吧。」嘉柔说道,抱着东西继续往前走了。 李晔在后面看着,欲言又止。这个老妪明显是装出来的,动作那么熟练,哪里像是失明。果然嘉柔前脚刚走,她就麻利地揣着钱袋溜了。崔雨容说道:「嘉柔,你怎么把钱都给她了,万一她装可怜骗你呢?」 v第三十九章[06.29] 「那有什么关系?她年纪大了,坐在寒风萧瑟的街头,应该是遇到了难处。这些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如果能帮到她,给她又有何妨?」 崔雨容笑了笑,一时也找不到话来反驳。大概南诏民风淳朴,而他们这些长在长安城高门大户里的孩子,早就变得麻木不仁了。 这时,她们身后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一队上百人的金吾卫忽然涌到了街上,封锁了街头巷尾。然后神策军也到场,四处抓人。百姓奔走逃散,原本热闹的街道,一下子变得十分混乱。 李晔把两个姑娘带到相对安全的地方。他不禁疑惑,究竟发生了何事,居然将金吾卫和神策军两边都惊动了。 嘉柔看到田德成从面前跑过去,连忙叫住他:「田中候!」 田德成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侧头看到是嘉柔在路边,跟身后的士兵吩咐了两句,走过来:「你们怎么在这里?」 嘉柔问道:「这是怎么了?兴师动众的。」 田德成压低声音:「今夜驱傩的队伍进宫以后,忽然冒出刺客行刺圣人。圣人吓得不轻禁军当场抓到几个,他们却立刻咬舌自尽。还逃了两个,正在全城搜捕。」 崔雨容捂住嘴巴:「什么人胆子这么大,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刺圣人?」 「还不知道。那些人武艺高超,不像是散兵游勇,倒像是训练有素的牙兵或者内卫。今夜这街上乱得很,你们赶紧回去吧。」田德成说完,也不敢再耽搁,回到队伍里去了。 李晔低头思索,除夕夜虽然驱傩的队伍可以进宫,但宫中的戒备也比往日更加森严。这个时候动手行刺,绝对没有胜算。既然不是为了成功,便是障眼法,或想嫁祸。对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嘉柔拉了拉李晔的袖子:「郎君,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送表姐回家。」 李晔点头,护着她们上了马车。可是金吾卫拦道,要一辆辆马车检查,街上便排起了长龙。崔雨容有些不安地握着嘉柔的手,嘉柔安慰她:「没事的,只是例行检查而已。」 李晔一直坐在旁边在想事情,直到外面云松说:「这不是内卫长吗?您怎么在这里?」 「广陵王和舒王在附近喝茶,刚好也被困住了。郎君在车上吗?」凤箫问道。 李晔掀开帘子,看到凤箫的眼神,便知道他有话要说,回头对嘉柔说道:「你们在车上等着,不要乱动,我去跟广陵王和舒王打个招呼就回来。」 李晔选择在这个时候去,应该是有要紧的事。嘉柔点头道:「你去吧,自己小心。」 李晔下了马车,并没有走远,只是跟凤箫到街边无人的地方。凤箫这才说:「郎君,圣人遇刺的事情您应该知道了。刚刚传来消息,从其中一个刺客身上,发现了肩胛处纹着一个模糊的印记。经辨认,应是成德节度使王家的家徽。」 成德是河朔三镇中的一个,治地在幽州。成德节度使王承宗的亲弟王承元正在长安城为质。 果然,凤箫下一句就说道:「鸿胪寺中的王承元,已不见踪影。」 王承元兄弟都是契丹人,精通北境语言,在鸿胪寺中当驿语人。他父亲生前被封为国公,一直在国子学读书,衣食住行都跟普通的贵公子没什么区别。他还常与一些诗人把酒言欢,讨论诗词歌赋,也有诗集流传于市,在长安城中算小有名气。 王承宗膝下无子,几次上书请求让这个幼弟回归幽州,但都没有得到天子的允许。自奉天之难以后,贞元帝对藩镇的态度便软化下来,多年没有主动用武,而是妥协招安。要想让他下决心对付河朔三镇,必须让他觉得生命受到威胁。 今夜的刺杀,表面上看起来是王承元与成德节的牙兵里应外合,助他逃出长安。实际上是借刺杀天子,引起轩然大波。等到明日的大朝会,必有一群朝臣在旁煽风点火,最后朝廷便回倾举国之力讨伐成德节,且师出有名。 本来河朔三镇之中,成德节的实力就最弱,而且反叛之心也没魏博和卢龙那么强烈。只要成功分化三镇,再逐一击破,那么他们的势力早晚会瓦解。舒王走的这一步,实在是高明。只是王承元无辜地做了替罪的羔羊,恐怕到死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凤箫见李晔不说话,低声问道:「郎君,广陵王要我问您,是否采取什么行动?」 李晔摇头,只说了八个字:「按兵不动,静观其变。」他虽知道王承元无辜,但政治斗争之中,牺牲在所难免。况且他们难得跟舒王的目的一致,只要做壁上观即可。死一个王承元又何足惜。 凤箫回到酒楼上。李淳正好从雅座中出来,神情怔然。他跟凤箫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一起下楼离去。 雅座中,舒王妃从屏风后面出来,不解地问道:「您怎么把事情都告诉广陵王了?您不怕他去告发您?」 舒王轻嗤:「告发我?他有证据吗?宫中抓到的刺客是成德节的牙兵,王承元正被满城通缉,明日多半会变成一具尸体。我告诉他,就是想让他难受。」 舒王妃还是没有明白,舒王难得心情好,便解释道:「广陵王素有贤名,他自诩走的是正道,不屑用那些阴损卑劣的手段。可是朝堂,皇权,这些东西哪些不沾着血腥和黑暗?要想动河朔三镇,谋算和牺牲都在所难免。否则如何能让圣人下定决心?李淳知道我的计划,肯定良心煎熬。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王承元死,却不能救他。」 「妾身听说,王承元还去过广陵王府做客呢。广陵王一向礼贤下士,爱重人才。这回是真的让他左右为难了。」舒王妃笑道。 「李淳太重感情,重感情的人往往都不够狠。」舒王摸了摸额头,「那些追随他的人,他都想庇护。可是庇护无用之人,除了浪费时间和财物,他又能得到什么?要做皇帝,得先做这个世上最薄情寡义之人。」他的口气里有明显的嘲讽之意。 「那从宫中逃脱的那两人要不要紧?」 v第四十章[06.29] 李谟觉得今晚她话有些多了,但也不吝赐教:「其中一个是齐越安排的,自己人。另一个是虞北玄,他自有脱身之策。」 舒王妃大吃一惊,进宫行刺天子的,竟然是淮西节度使?他就不怕失败被俘,性命不保?但转念想想,若是连这个本事都没有,估计也不会被李谟重用了。刺杀天子是何等机密之事,交给旁人李谟也无法全然放心。 若虞北玄失败,李谟最多是失去一颗棋子,齐越安排的人会将舒王府撇得一干二净。若虞北玄成功,这局便算布好,可他也落了一个刺杀天子的把柄在李谟的手上。她素来知道李谟心思深沉,却不想深沉到如此地步,连人心都算计得分毫不差。 屋里明明有炭盆,十分暖和。舒王妃手心都是汗水,背后却阵阵发凉。若自己无用,恐怕也会像跟野草一样,被他丢弃,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天色已晚,你先回去吧。本王自己再坐一会儿。」李谟淡淡地说道。 舒王妃行礼,恭敬地退出去。一个婢女走到舒王妃身边,跟她耳语了几句。舒王妃一惊,走得离雅座远一些,才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婢女摇了摇头:「不知道,但应该不会有错。这件事,要不要禀报大王?」 「不用。」舒王妃抬手制止。若此事当真,王承元应该会拼尽全力去求助,她很想看看,接下来事态会如何发展。 李晔回到马车上,嘉柔正安慰崔雨容。她胆子素来大,上回在骊山遇见刺客,也没有半点的惊慌。倒是对于崔雨容这样深居闺阁的女子来说,眼下兵荒马乱的场面足够吓到她了。 马车在缓慢移动,嘉柔挑起窗上的帘子,往外看了一眼,说道:「好像兵士越来越多了。」 李晔坐在她的对面,耐心解释:「刚才我听广陵王说鸿胪寺的一个质子不见了,怀疑他跟行刺的事情有关,正在满城搜捕。大概跟抓刺客的人汇在一起,才声势浩大。今夜长安城,恐怕无人能够入眠了。」 嘉柔点头,也没放在心上。除夕本是合家团圆的喜庆日子,却不想遇到了这种事。早知如此,他们还不如乖乖地呆在府中,至少不用被盘查。 崔雨容却忽然抬起头,问道:「敢问是哪位质子?」 李晔也没有隐瞒:「成德节度使的弟弟,王承元。他原本住在鸿胪寺内,可是行刺发生之后,就有官员向宫内禀告,他已经不知去向。」 崔雨容的手指蓦然收紧,脸「唰」地一下变白:「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绝不会做这种事的。」 李晔察觉到她的神色不对劲,问道:「你与他相识?」 崔雨容点头:「他跟阿兄是朋友,来过家里几回,但只谈诗词歌赋。他是个胸怀坦荡的人,也很感激圣人对他的优厚,肯定不会做此大逆不道之事。」 李晔知道王承元无辜,今夜出动了这么多禁军,只怕王承元插翅难飞。有时,他也觉得自己冷血,为了达到目的,就可以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无辜枉死。所以他没办法告诉嘉柔,他是谁,在做什么。因为那样的自己,不配跟她在一起。 嘉柔听他们说话,总觉得王承元这个名字很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时又想不起来。 马车经过金吾卫的检查,终于安全地驶向崔府。一路上,崔雨容的脸色很差。到了崔府门口,她才开口:「嘉柔,你能不能陪我进去?我有些害怕。」 嘉柔见她手指都在发抖,点头说道:「好,我送你回去。」说完,也没看李晔,就径自扶着崔雨容下去了。 崔府似还不知道宫中发生的事,一派安宁。回到房间,崔雨容让婢女都退出去,忽然开始解衣裳。 「表姐,你这是干什么?」嘉柔问道。 崔雨容低声说:「嘉柔,不瞒你说,王公子是我的心上人。他说等回到幽州,告诉兄长之后,就派人来提亲。现在禁军满城搜捕,我怕他……」她嘴唇发白,说不下去。 嘉柔吓了一跳:「你们在一起的事,舅母他们都不知道?」 崔雨容点头,语气很急:「我担心他想离开长安,所以被人利用。我知道他藏在何处,要亲自过去看看。一会儿你出去时,跟她们说我已经睡下,让谁都不要进来打扰。」 嘉柔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厉声道:「现在街上这么乱,你一个弱女子孤身出去,遇到危险怎么办?就算让你见到他,被禁军发现了也是死路一条。若论你一个同谋之罪,崔家也会被你牵连!」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口气都在颤抖,因为这些都是她上辈子经历过的事! 一桩桩一件件涌出来,又撕开她心头已经结痂的伤口。 崔雨容一心记挂着王承元,根本没有想那么多。被嘉柔一喝,顿时清醒了一些,颓然地坐在榻上,用手捂着脸,哽咽道:「那能怎么办?难道我就不管他吗?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他若死,我也活不成了。」 嘉柔不忍见她这么难过,坐在她的身边,崔雨容顺势靠在她怀中,痛哭失声。爱一个人,奋不顾身地想要跟他在一起的心情,嘉柔也曾经有过。所以表姐的心情,她怎会不明白? 可她也是经历过才知道,爱不能替代责任。她们若是孑然一身,哪怕做错,最后不过是付出性命。可她的身后是云南王府,表姐出身于显贵的世家大族,她们个人荣辱,所作的选择,都与整个家族休戚相关,割舍不断。 若上辈子云南王府没有早被吐蕃所灭,虞北玄起兵之时,未必不会受她的牵连。 崔雨容抬起泪眼看她:「真的没办法了吗?他跟我说,他的兄长十分疼爱他,想把承德节度使之位传给他。然后他便带着成德节归顺朝廷,他怎会刺杀天子呢?」 经她一说,嘉柔终于想起来了!因她上辈子不怎么关注政事,虞北玄也不告诉她,所以朝中的事只有个大概的印象。 王家世代控制成德节,成为帝国北境的坚固防线。此时,承德节度使王承宗应该病重,为了稳定政局,隐而不发,密谋将王承元接回幽州。 v第四十一章[06.30] 其间发生了什么,嘉柔远在蔡州,并不清楚。只知后来王承元回到幽州以后,王承宗已经病逝。各部将为了争权,斗得死去活来,整个成德节陷入一片混乱。北边诸国蠢蠢欲动,形势千钧一发。 没想到王承元一个文弱书生,竟以雷霆之势将叛乱平息,而后率成德军归顺了朝廷。这也是原本牢不可破的河朔三镇开始瓦解的开端。嘉柔不知道上辈子有没有刺杀天子一事,但王承元此人十分关键,绝不能死! 嘉柔说道:「表姐,你把他藏匿的地点告诉我。」 崔雨容睁大眼睛看着她,嘉柔继续说道:「快告诉我。你什么都不要做,就在府中等着消息。若明日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他应该就安全了,你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明白吗?」 崔雨容不知嘉柔有什么办法,嘉柔却按住她说道:「什么都别问,你只能相信我。」 「嘉柔,我也不能让你为了我涉险……」崔雨容摇头道。 「不仅仅是为了你。我有分寸,你放心。」嘉柔口气坚定地说道。崔雨容觉得,她眉眼间蕴含着一种力量,能让自己信服,便低声把地点告诉了她。临了,还叮嘱她千万要小心。 过了片刻,嘉柔从崔雨容的房中出来,关上门。崔雨容的婢女问道:「郡主,婢子刚才听到屋中的动静不太对,可是娘子她哭了?最近娘子总是心事重重的,今夜跟郎君出去,也不要婢子们相陪。郡主可要好好劝劝她。」 「我劝过了。她说很累,先睡下了,你们守在外面就是。」嘉柔神色如常地说道。 婢女行礼,让人送嘉柔出府。嘉柔心乱如麻,刚才虽是那么对崔雨容说,可她哪有什么能耐将王承元送出长安?这里可不是南诏。能这么做的,可能只有那位……嘉柔打定主意,走下崔府的石阶,坐上马车。 李晔也在闭目想事情,听到她回来,睁开眼睛,把手炉递过去:「怎么去了这么久?脸都冻红了。」又吩咐外面的云松,「回府。」 嘉柔对李晔说:「我知道可能不妥。但是,我能不要请你帮一个忙?」 李晔点头,不疑有他。她继续说道:「我现在,想见广陵王,或者玉衡先生。」 她从来没露出过如此认真的神情。李晔顿了顿,问道:「你为何要见他们?」 马车摇晃了一下,好像压到了石子。嘉柔身体歪倒,李晔伸手扶住她。 嘉柔按着他精瘦的手臂,叹了口气:「我知道王承元的藏身之处,想请广陵王秘密送他出城。」 她知道李晔跟广陵王的私交应该没那么简单。前世元和帝登基以后,并没有立后,说明广陵王妃不是他心爱倚重之人。既然如此,便不存在爱屋及乌的关系。那么李晔几次三番跟广陵王往来,就与广陵王妃无关。 广陵王有一半神策军的军权,若说能救王承元的,也只有他了。所以她想请李晔带他去见广陵王,或者见到玉衡也行。 李晔皱眉,将她拉到面前:「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王承元现在是叛党,若与他牵扯上关系,后果不堪设想。」 李晔的口气异常严肃,嘉柔也知道自己说的话跟疯子没什么区别。可她恰好知道前世发生了什么啊!不管是为了崔雨容,还是为了北境的安全,她都不能装作自己不知道。 她想得其实更远,河朔三镇归降,朝廷便可以收回兵力,应对各地的叛乱。那吐蕃犯境的时候,朝廷也不至于无兵可派。这回的事情若能成功,将来她也可以开口让广陵王出兵帮南诏。 她望着李晔,说道:「你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无条件地相信我。我要见广陵王或者玉衡先生,你帮我。」她又重复了一遍。 以玉衡先生的高瞻远瞩,一定能明白她说的话!她不是不想跟李晔说,而是跟他说了也没有用,他又不能左右广陵王的决定。 她的口气有点耍无赖,还用他说过的话来将他。李晔听她几次三番提到玉衡,似乎很在意这个人。但此时,在世人的眼中,玉衡不过就是白石山人的弟子,根本没有显露过锋芒。舒王知道内情,当然会有所忌惮。可她远在南诏,何以那么信任玉衡? 李晔百思不得其解。 「广陵王此刻应该进宫了,不会在府中,你见不到他。至于玉衡先生……也不在长安。你有话便跟我说,我会派人传达给广陵王。」李晔轻轻退开了一些。 这个距离太近,他没办法好好说话。现在他需要冷静的思考,而不能被她的美色动摇。 嘉柔还在犹豫,如果只是传达,如何能说服广陵王? 李晔却像知道她的顾虑,说道:「你能说服我,我便能说服他。你为什么要救王承元?你们应该不认识。」 虽然他不会轻易改变决定,但还是想听听,这个小女子到底要说什么。原来他以为,她就是被父母宠爱太过,有些任性骄纵,本性是天真善良的。可她好像也没那么简单。 这让他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她。他们这些人,一着不慎,就会满盘皆输,甚至身首异处,最怕的就是身边有不稳定的因素。他其实戒心也很重,可是因为喜欢她,最初对她就没有设防。可今夜她所为,实在有些诡异。 街上到处都是搜查的金吾卫,马车停在崔府门前太久并不安全,李晔便吩咐云松继续前行。他们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刻意地压小。隔着厚重棉帘,云松应该听不清楚。 路上,嘉柔开口道:「其实你在给广陵王做谋士吧?」 李晔神色如常,不置可否,心中却猛地一沉。嘉柔继续说道:「你真的很聪明,我阿耶说过,这世上最聪明的人,是能操控人心的。你瞧,我才嫁给你不到一个月,已经不知不觉地被你牵着鼻子走了。广陵王看中你,选你做他的谋士,然后用广陵王妃的关系,掩人耳目。是不是?」 李晔苦笑,竟然被她说中了大半!这个丫头,实在太敏锐了!他没有否认,嘉柔就知道自己说中了。原本她还只是怀疑,但刚才李晔无意中说到,她能说服他,他就能说服广陵王,坐实了嘉柔的想法。 既然他是广陵王的人,那跟他说也一样了。 v第四十二章[06.30] 「从前我听虞北玄跟他的手下说过一些事。」嘉柔只能拿虞北玄做借口,否则她远在南诏,怎么可能知道这些,「成德节度使王承宗膝下无子,前几年都称病不来长安朝贺,众人都以为他是装的。其实他的身子是真的不好,得了一种怪病,双腿浮肿,连走路都很困难。」 李晔看着嘉柔的目光,微微冷凝。虞北玄那样的人,位高权重,竟然连这些话都没有避开她说,他们之间的关系必定非同寻常。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问道:「就算如此,与今夜的事情何关?」 「王承元跟我表姐说过,他的兄长想让他回去继承成德节度使之位。而他欲带着成德军归顺朝廷。今夜的事情,不是他所为,是有人刻意陷害。圣人被刺,朝廷肯定会对成德节用兵。如果兵不血刃就能收回成德节,那为什么要让王承元死?」 李晔从她的话中,听出了王承元跟崔雨容的关系也不简单。难怪刚才崔雨容的神色异样,原来如此。这丫头平日不说则不要紧,现在句句语出惊人,幸好听到的人是他。 她到底还知道什么? 李晔轻轻捏着她的下巴:「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淮西节度使?还是你的表姐?」 嘉柔觉得跟聪明的人打交道,绝对不要跟他们比心思。何况她本来就不属于聪明的那种类型。便抬起眼眸,说道:「朝堂上的事情我不懂,我只是把自己知道的说给你听。王承元是表姐的心上人,表姐说他是个好人。我不想让表姐伤心,也不想他被冤枉,才想求广陵王救救他。」 她说话的时候,表情很真诚,李晔看不出一丁点的破绽。相处的时日虽不长,但李晔知道她不是个心机深沉的人。或许心中藏着什么事,但绝无害人之心。 他有些释然,反而笑道:「嘉柔,你觉得凭这些话,就能够说服我?」 嘉柔有些泄气地垂着头:「不管怎么样,我总要试试看。表姐跟我说的时候,我也很吃惊。她还想自己去救王承元,硬被我拦下来了。不过王承元想离开长安,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他的兄长病重,想见他最后一面?有心人却加以利用,造成他刺杀天子的假象。我只是觉得,若善良之人都可以被任意迫害和冤枉,那这世道还会让人存有希望吗?」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可字字敲打在李晔的心上。他知道自己从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为完成恩师的遗愿,才追随广陵王。而只要能达到最后的目的,过程当中,使用什么手段他并不在乎。所以一开始,他就决定对今晚的事袖手旁观。 可是,她说的对。为了阻止舒王,荡涤朝堂的污浊而开始的这场斗争,若他们认可了舒王的行事方式,那跟他又有什么分别?要追逐光明,就必须要走正道。这样陷在逆境中的人才能看到希望,相信李淳并追随他。 难道他愿意看到李淳变成一个薄情寡义之人? 帝王家的无情人,他已经看了太多。虽说那至高至尊的位置,容不得心慈手软。可他选择李淳,难道不是因为他身上可贵的正气吗?他却要带头抹杀掉。 嘉柔李晔不说话,心里便沉甸甸的。外面的街市上,不断有兵士奔跑过去的声音,闹得人仰马翻,也不知王承元能撑到几时。她不知道前世有没有刺杀天子这件事,如果王承元死了,这一世将有多少事情随之改变?她也无法预料。 过了一会儿,李晔才说:「你把王承元的藏身之处告诉我。我先送你回去,然后去见广陵王。」 嘉柔没想到他居然答应了,面露喜色:「你相信我?你能说服广陵王救他?」 「像你说的,总要试试看吧。」李晔说道,「毕竟我不能让你对这个世道感到绝望。」还有不能辜负她对玉衡的那份信任。 嘉柔一愣,随即扑过去抱着他的肩膀,轻轻说道:「谢谢。」 她是由衷地道谢,毕竟站在别人的立场上,肯定以为她是个疯子。但他认真地倾听她说的每一句话,还愿意为了她去说服广陵王。也许他心中早有这样的想法,她不过是推波助澜而已,可她还是很感动。 有一个人将她放在平等的位置上尊重,而不是当做附庸。 李晔抬手轻轻拍她的背:「记住,以后在家中,像这样的话,不要当众乱说。还有我为广陵王做事,也要帮我保密。」 李家父子都是官场上的人,何等敏锐。她今夜的话很容易被他们听出端倪,从而生出别的想法。而李晔瞒着家中,想必有他的苦衷。嘉柔乖巧地点头道:「我知道了。」 成亲前她就知道,这个人可能藏着什么东西。也许为广陵王做事,也不是他所隐瞒之事的全部。可每个人都有秘密,她也有,所以不会刨根问底。他肯给予信任,她也会报以同等的尊重。 「当然你遇到任何事情,都可以告诉我。」李晔在她耳边说道,「我未必可以全部解决。但为了你,我会尽力。」 嘉柔放开他,看着他温和的目光,心中一动,凑过去吻了他的嘴角。如蜻蜓点水一般,很快就退开。她的心跳得飞快,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做出这样的事。可好像除了如此,也没办法表达她的心情。 他们之间,一直都是李晔在主动。他被嘉柔这一吻彻底乱了心神,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马车也已经停在李府门前了。 李晔放嘉柔下去,看着她进府了。然后才对云松说:「去广陵王府。」 「郎君,今夜天色已晚,而且街上这么乱……一会儿,肯定又会有金吾卫检查。要不还是等明日?」云松担心地说道,「您的身子……?」 「明日来不及了。我知道捷径,你听我的吩咐就是。」李晔说道。 云松知道郎君看着好说话,决定的事情却很难更改,调转马头,往广陵王府的方向驶去。 而此时,李淳正在甘露殿外站着。出事时,他人在宫外,也不知道具体的情形。只听说圣人被吓得不轻,有个刺客身手极好,差点就近了他的身。圣人年事已高,禁不住这样的吓,旧病复发。尚药局的两位奉御都到甘露殿来诊治了。 v第四十三章[06.30] 李淳站着,思绪混乱,有些是关于圣人的病情,有些则是关于舒王跟他说的话。过了会儿,宦官出来,请他回去:「贵妃娘娘说,圣人已经睡下了。天寒地冻的,您还是先回去吧。等圣人好一些,您再来拜见。」 李淳只能告退,他很想去东宫跟父亲谈一谈。可能说什么呢?告诉他今夜的事其实是舒王的计谋,父亲又会怎么做?最后,他还是独自出宫了。到了宫门外,凤箫来告诉他:「郎君在府中等您,您快回去看看吧。他好像知道王承元的下落,已经让白虎带人去找了。」 李淳一怔:「他不是说……」不是说袖手旁观就好,怎么又要出手救人? 「属下也觉得奇怪。您回去问问便知。」凤箫抱拳道。 虞北玄避过金吾卫的搜捕,换下夜行衣,扔到某户人家的庭燎之中,抄近路回到客舍。他刚进门,就看到大堂上的桌椅东倒西歪。掌柜和小二正在整理。一问才知,金吾卫已经来这里搜查过了。今夜普通百姓本就可以外出,大多数人都不会留在客舍,所以他们也没查出什么。 掌柜见他回来,对他说,有人在等他。虞北玄立刻警觉,问是何人。 掌柜的暧昧地笑了笑:「您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虞北玄孤身入长安,他手下的人和长平都还在路上,怎么此刻会有人到访?他慢慢走上楼,单手推开房门,还没看清楚屋内的情形,一个人影便窜出来,抱住了他。 「你到哪里去了?我等你好久!」熟悉的女声。 虞北玄愣了一下:「长平?你怎会在此处?」 长平放开他,得意地说道:「本郡主神通广大,你丢下我自己先跑到长安来,是不是在城里养了女人,不想让我知道?」 虞北玄坐下倒茶:「不要胡说八道。」 「那你这么晚了,出去做什么?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节度使进都城,都要去进奏院报备,你没有去吧?」长平双手背在身后,「刚才我来的时候,一群金吾卫刚搜查离去。」 「我不报进奏院,是有些私事要处理,不想应付那些官员。」虞北玄喝了一口水,起身道,「我让掌柜再为你准备一个房间。」 长平见他要走,一下子抱住他的腰:「我们是夫妻,住一个房间不应该吗?你到底要避我避到什么时候?成亲以前,我派人刺杀你,是我不对。可我们都没见过,还要嫁到那么远的地方,我当然不乐意。你别怪我了,好不好?」 虞北玄抬起头,想起当初在南诏的时候,他没有表明身份,那丫头就愿意跟着他,也不嫌弃他身上胡人的血统。甚至为了他要背弃婚约,跟他回蔡州。 他做淮西节度使的时候,位高权重,多的是女人投怀送抱,而且没有人敢轻视他。可只有那丫头,是因为喜欢他这个人,才跟他在一起。他曾经立誓,她跟了他,这辈子都会好好对她。可她却改了主意,嫁给另外一个男人。 一个一无所有,什么都给不了她的男人。 虞北玄心头郁结,将长平的手拉开:「你连日赶路也累了。这间是上房,留给你休息。我去下面睡。」说完,直接走了出去。 长平追出去,他却走得很快,三两步已经消失在楼梯口。她生气地跺了跺脚,独自回到屋中。她是郡主,都已经这么低声下气地求他,他还是不肯服软。这几个月,他们一直分房住。除了洞房花烛夜,为了顾忌她的颜面,睡在她屋中。 可他们一个睡床,一个睡榻,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二日,他就搬回自己的院子了,连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她。 她原本以为,凭他的权势,家中肯定有很多姬妾,没想到除了她的母亲,竟连一个女眷都没有。仔细打听后才知道,原本几个侍候的女人,都在他上一次远行归来之后遣散了,那以后就没纳过新人。长平当然知道那些女人绝不是为她遣散的,而是像嬷嬷说的那样,他心里藏着人。 当初长平也看不上虞北玄,心里百般挑剔。可跟他相处越久,越被他深深地吸引。这个年纪的男人,原本身上就有种独特的魅力。而虞北玄坐到这样的位置,自然更是能力出众。她现在是真心喜欢他了。所以知道他到了长安,立刻马不停蹄地跟来,没想到又被他拒之门外。 她用拳头捶了一下桌案,又疼得抱住手掌。等着吧,她早晚会知道,他心中的女人是谁!她就不信,那个女人能比她好! 虞北玄到了楼下,又问掌柜要了一间房。上房已经全满了,只剩普通的房间,原本是两人合住的。虞北玄付了双倍的钱,掌柜才同意他一个人住。他关上房门,卷起袖子,手臂上胡乱缠着纱布,已经被血水浸透了。 他淡然地坐下来,慢慢解开纱布。一道细长的刀伤,皮肉外翻。显然是刚才逃走的过程中,再度撕裂,伤口十分狰狞可怖。这点伤对于他这样身经百战的人来说,不算什么。可在宫中行刺天子,确实是他运气才能逃脱。 这时,门外响起有节奏的敲门声。虞北玄起身去开门,常山站在外面。虞北玄让他进来,重新关好门。 他冷冷地问道:「是你带长平来的?」 常山跪在地上:「使君恕罪,属下真是没办法了。郡主太过古灵精怪,截住您的信,非逼属下说您的下落。属下怕多生事端,只能告诉她。看了您的信后,属下十分担心,想来接应您。郡主又偷偷跟着……」常山露出苦恼的表情,这一路上他什么招数都用过了,可长平郡主那边油盐不进,他也无可奈何。 「起来吧。我能全身而退,应该是事情成功了。那封信烧掉吧。」虞北玄淡淡地说道。 「你为何要涉险?这万一被抓住……」常山只要想想就觉得后怕。刺杀天子啊!这是谋逆之罪,要诛九族的。他虽然知道使君行事不按常理,否则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成为封疆大吏。可还是太冒险了。 v第四十四章[06.30] 虞北玄说:「不用担心。要取得舒王完全的信任,只有把一个大的把柄送到他手中。何况我孑然一身,也没什么好顾虑的,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母亲。你将她安置好,我纵然赴死,也无所畏惧。」 常山看到他袖子上的血迹,连忙拉开查看,手臂已是血肉模糊。常山连忙给他包扎,说道:「属下不明白,舒王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呢?弄得长安城一团乱,人人自危。这么大费周章,就为了诬陷一个质子?」 「因为长安城必须乱,而且越乱越好。只有如此,舒王才能让曾应贤重新坐回京兆尹的位置。」虞北玄淡淡地说道。 常山这才回过味来,曾应贤做京兆尹的时候,长安城从没有出过乱子。今夜是除夕,城中的守备应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森严,可居然出了这么大的事,现在代行京兆尹之职的官员,肯定会被问罪。 常山包扎好,虞北玄拉下袖子:「你这笨手笨脚的,还不如我自己来。」 常山惭愧:「属下毕竟是男人,没有女子细腻。」 「稍后,舒王会安排我们出城。然后再光明正大地入城,报进奏院,此事就算过去了。」 常山又问:「那郡主怎么办?」 虞北玄将一包黄纸递给他:「你将这个放入她的茶水中,她会睡两日。到时,你再留几个人在城中保护她。」 常山小心地将纸包收进袖子里,恭敬地退出去。 使君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很强大,好像什么事都难不倒。可这种时候,常山也希望有个知冷知热的女人,能够陪在使君身边,好歹帮他包扎伤口,安慰他一番。这个人,肯定是不是长平郡主,而是骊珠郡主。 常山叹了口气。他以前对嘉柔的印象也不好,觉得她跟长平郡主没什么区别,还刺伤使君。可后来几次接触,他才发现,这位郡主骨子里很善良,对他们这些下人也没有一点架子。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在她不知道使君身份的时候,还义无反顾地喜欢他吧。 可既然那么喜欢,要跟使君回蔡州,怎么转眼又嫁给别人了? 嘉柔回到家中,得知宫中出事以后,李绛父子都进宫了。李暄是神策军的都尉,现在禁军搜查全城,他自然不能置身事外。李绛身为宰相,长安城乱作一团,也要去政事堂坐镇。至于李昶,大概是被顶头上司叫走了。 今夜的长安,注定无人能够入眠。 家中的下人倒是没受什么影响,该守岁的依旧守岁。玉壶现在已经俨然是个小头目,和李家的几个年纪小的婢女坐在屋子里闲聊。小丫头们大都没出过长安,有的最远就去过洛阳,对南边的事很好奇。 玉壶便给她们讲南诏的风土人情,听得她们直笑。 她正讲得津津有味,秋娘来叫她:「郡主回来了,让你过去一趟。」 玉壶原以为今日不用当值,连外衣都已经解了。闻言连忙披衣而起,还叮嘱小丫头们:「等我回来再接着讲。」 她快步走到前头的主屋,秋娘一直跟着她。进屋之前,玉壶扭头对她说:「我自己进去就行了。」 秋娘便只留在屋外。她虽然是跟着李晔从骊山回来的老人,但嘉柔一直都没有让她近身伺候过。这位女主子看似宽厚,其实戒心很重,没那么简单。秋娘毕竟在李家做了这么多年,眼力劲还是有些的。 玉壶进了屋子,里面很黑,也没有点烛灯。她借着窗外漏进来的月光,看到窗边的榻上坐着一个模糊的人影。她走过去叫道:「郡主,屋里这么黑,怎么不点灯?您不是跟郎君出去了?怎么一个人回来。」 嘉柔的思绪被她打断,回过神来:「他出去有事,我先回来。玉壶,我记得陪嫁的人里面,有几个是以前王府的府兵,阿娘特意安排给我防身用的。你从中挑两个最得力的,我有安排。」 「郡主要他们做何事?」玉壶问道,「今日天色已晚,不如等到明日?」 嘉柔摇头道:「你现在就去找人,等到天亮就来不及了。」她凑在玉壶的耳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最后说道:「此事关系重大,不能有误。」 玉壶睁大眼睛,还没回过味来:「郡主,那可是……」 嘉柔抬起食指,放在嘴边:「所以你一定要找信得过的人,并叮嘱他们小心。没有找到人就立刻回来,身上也不要带任何暴露身份的东西。万一事败……告诉他们,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家人。」 她不是对李晔不放心,而是忽然回过味来,广陵王凭什么相信他们说的话?她根本就不了解他,甚至亲身领教过他的手段有多冷酷无情。对于他来说,死一个王承元,或许根本就没什么,救人的风险反而更大。她不能全寄希望于他。 但她也清楚,单凭自己,就算能找到王承元,也没办法将他送出城。可只要平安地躲过了今夜,等明日大朝会的时候,四方城门不得不打开。到那时再寻机会便是。 玉壶深吸了一口气,知道劝也是没有用的,郡主做事必然有她的道理。于是行礼道:「郡主放心,婢子会办妥的。」说完,便躬身退出去了。 秋娘在倒座房守夜,从窗子看到玉壶匆匆忙忙地离去,又往昏暗的主屋看了一眼。屋里没有点灯,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唤人准备沐浴用的东西,郎君也不知去哪里了。秋娘觉得今夜的事很蹊跷,刚才嘉柔独自回来,她想开口问的,却被嘉柔支开了。 如今这主仆俩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谋划什么。她正在思量,嘉柔就已经神色如常地从屋中出来,开口叫秋娘:「反正也睡不着,不如去大家那里坐坐,你要跟我去么?」 秋娘自然应是,也不敢多问什么。 王慧兰还在陪郑氏,郭敏已经先回房了。两个人在讨论今晚宫中行刺一事,郑氏看到只有嘉柔一个人来,便问道:「四郎呢,怎么没跟你在一起?」平日这两人可是出双入对的,从来不落单。 嘉柔走到王慧兰的对面坐下,说道:「他担心广陵王和阿姐,特意去王府看看。」 v第四十五章[06.30] 「他担心有什么用?如今街上这么乱,夜里又寒风刺骨,他身子不好,乱跑什么?你也不好生劝一劝。」郑氏皱眉,扭头吩咐苏娘,「赶紧派几个人去广陵王府,把郎君接回来。他若不肯,就说是我的意思。」 苏娘应声出去,王慧兰说:「大家,也不能全怪四弟妹。这些日子,四弟回到府中,身子看着比以前好多了。您要不说,我都忘了他原来底子不好,也是四弟妹照顾有功了。」 王慧兰帮嘉柔说话,嘉柔却因白日的事,闭口不言。她知道王慧兰浸淫在内宅之中,早就学会审时度势,八面玲珑那一套,也算不得什么人品卑劣。 嘉柔却是个直肠子,性子宁折不弯,所以注定跟王慧兰不是一路人。 可看到王慧兰,嘉柔也有些感慨。或许经年累月,她也会变成一个精明沉稳的妇人。阿常说当初阿娘在闺中,也是爱唱爱跳,多才多艺。刚嫁到南诏的时候,什么都不会,想家就会偷偷地在屋里抹眼泪,还被阿耶笑话过。后来日子长了,阿娘渐渐收起做姑娘时的样子,在人前变得稳重端庄,越来越像个王妃。 「她嫁进来没多久,很多事还得跟你好好学学。」郑氏说道,「你得空好好教她吧。二娘子是个不着家的,刚好你也多个帮手。」 郑氏虽然没管中馈,但到底是主母,说话还是有分量的。王慧兰心想,这老妇自己管不了事,想安排亲儿子的媳妇来插一脚?她低头笑道:「我哪里敢?若是论身份,弟妹的品阶可比我还高呢。我使唤不动她。」 郑氏看了嘉柔一眼:「品阶再高也是李家的儿媳,该学的东西还是要学。就说宫里集万千宠爱的长平郡主,嫁到蔡州去,还不是一样要学相夫教子?你就别推辞了,该如何便如何,明日我就打发她去你那儿。」 嘉柔知道郑氏的用意,李绛的俸禄,加上米粮还有恩裳的田产那些,是个非常庞大的数字。要不怎么人人争破头,要做高官?只有做到了这个位置才能得享厚禄。而且像这些京官,好处可是地方上比不了的。 就算像节度使那样执掌一方的封疆大吏,因为治下要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常常也有捉襟见肘的时候。嘉柔上辈子,就贴补了自己的很多私用给虞北玄。反观李晔虽然无官在身,却好像根本不担心钱的事,他书案上随便一方砚台都值好几百钱,更别说那些淘回来的古卷,更是无法估量价值。 李暄和李昶本就有官职,吃穿用度更不用说了。这就是都城里的簪缨世家,就算她在云南王府锦衣玉食地活了那么多年,到了这样的大家族里头,还是开了眼界。 嘉柔不喜欢管这些家中琐事,也不想被郑氏摆布,想要回绝。可想到白日王慧兰落井下石,心道给她添堵也好,便淡淡地说道:「既然如此,我明日就去叨扰大嫂,还请大嫂不吝赐教。」 王慧兰心中「咯噔」一声。话已出口,没有转圜的余地,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她们这些女人,在出嫁前,都请人细细地教过看账和官家,她就不信,木嘉柔一个娇生惯养的郡主,云南王府还能教她这些?没几天就会败下阵来了。 这时,宝芝走到王慧兰的身边,对她附耳低语。王慧兰听完后,起身道:「大家,四弟妹,我房中还有事,就不陪你们守岁了。」 「反正今夜人都不齐,也不打紧。你去吧。」郑氏说道。她刚塞了人到王慧兰身边,心情大好,自是不会计较这种事。 王慧兰从屋中出来,询问宝芝:「父亲被宣进宫了?」武宁侯执掌金吾卫,金吾卫负责都城的安全。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父亲恐怕难辞其咎。天子震怒之下,收了他的兵权都不一定。 「是,估计不太好。夫人很担心,已经派人去宫门前守着。」宝芝说道,「您说,不会有事吧?」 王慧兰也不知道,只能等待结果。其实当初这金吾卫的兵权是由卫国公郭淮掌管的,但父亲和成国公合谋,让郭淮丢了兵权,郭家也因此而一蹶不振。这件事做得十分隐蔽,她也是回家的时候,无意中听父亲和母亲提起,才猜到了其中的一些内情。 父亲平日和卫国公还算是关系不错的朋友,常聚在一起切磋棋艺。王慧兰初得知此事,也十分震惊。可后来她才明白,这世上有些事,不争就永远不会落到自己的头上。 她们王家,在前朝的时候是何等地显赫风光。如今渐渐没落,成为了有勋无职的花架子。又哪里比得上李绛这样的位高权重。父亲所为,是为了整个家族的利益。而她选择李暄,并不是有多喜欢他。而是看中他为李绛之子,年轻有为,将来有机会继承李家的家业。 京中那么多世家大族,各个看起来花团锦簇,可皆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多数不济。李家和崔家,算是少数由年轻一辈可以撑起来的世家。但崔家跟李家比,实力还是差多了。 王慧兰不禁想起少小时在曲江的杏花园所遇到的那个清冷的少年郎,一双桃花眼,蕴藉风流。她一见倾心,含羞将杏花枝丢到他的身上。他却看也不看,转身离去,只余杏花吹满头。 除了皇城附近,还有达官显贵居住的大坊,禁军家家户户地搜查。眼看夜渐深,搜查却依旧无果,反而弄得人心惶惶。 李晔坐在李淳的书房等他,刚才李慕芸来过,告诉他府中的炭火用完了,就一个火盆,要他将就一些。平日李淳节俭,屋中都不怎么用火盆,省下的炭火钱都用来接济门客了。 李慕芸坐了会儿,没问出李晔的来意,大概也觉得屋里冷,就借口有事先离开了。 李晔摇了摇头,他这个阿姐,有时候就是心思太多。她不算聪慧过人,不懂广陵王要什么。但只要不惹出事端,他也能保她平安地渡过一生。 李晔裹紧身上的皮裘,将手放在火盆边上烤着,寒气还是一阵阵地袭来。他担心王承元被抓住,已经派了白虎领内卫前去。过去好一阵子,还没有消息传回来。难道王承元没有躲在崔雨容说的地方?或者是白虎他们去晚了,王承元已经被抓住? v第四十六章[06.30] 他对嘉柔还是有所隐瞒。他跟广陵王之间不仅仅是普通的主公和谋士,更是生死之交。李淳早就说过,玉衡的命令就如同他的命令。所以只要是李晔的决定,根本不需要通过李淳,就可以命白虎等人执行。只不过李晔此前从未逾矩,今夜事情迫在眉睫,才擅自做主。 他咳嗽了一声,外面终于传来声音,李淳回来了。 李淳出宫以后,便马不停蹄地往家里赶,可是路上遇到重重盘查,浪费了很多时间。他还遇见神策军的左军大将陈朝恩,两个人聊了几句才分开。 「这屋里怎么这么冷?」李淳刚进来,便觉得如坠入冰窟,命人将烛灯多点一些,再看李晔的脸色,面白如纸,斥道,「你就傻坐在这里等,不会让他们多加一个炭盆?凤箫,赶紧去让他们把府中能够取暖的东西都搬来。」 凤箫领命离去,李淳坐在李晔的身边,取了自己的皮裘加在他身上,又握了握他的手:「你看看,手这么冷!身子才好了些,这么折腾,早晚又得生病。有什么事,你遣人告诉我一声不就行了?」 李晔摇头,抱拳道:「请您恕罪。事急从权,我到了府上,立即告诉白虎他们去救人,没有经过您的允许。」 李淳看着他,皱眉说道:「我早就说过,你的命令如我一样,何罪之有?你放心,我在回来的路上碰到陈朝恩,他那边好像一无所获,王承元暂时是安全的。可你不是让凤箫告诉我按兵不动?为何又改变主意?」 李晔便把嘉柔说的话重复了一遍:「我们都知道王承元是无辜的。但我为了对付河朔三镇,默认了舒王的做法。希望还有办法可以补救。」 李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李晔所做的决定,其实是很难改变的。记得有一回,他想保住一个被诬陷的官员,但李晔说什么也不让。为了这件事,他们俩还大吵了一架。 最后证明的确是他感情用事了,那官员并非全无污点,而且还攀咬出了很多同僚。他若出手搭救,恐怕也会被牵连。从那以后,他遇事尽量提醒自己保持冷静理智,多听旁人的建言。 「怎么木嘉柔说了几句,你就改主意了?」李淳闷声说道,「你成亲以后就变了。那个女人在你心中的位置,越来越重要。玉衡,你从前跟我说过,谋大事的人,最忌讳感情用事。」 李晔觉得他这话有点孩子气,忍不住笑道:「您觉得我在感情用事?我不仅仅是为她,也是为了您。我不想您变成跟舒王一样冷酷无情的人,那不是我追随您的初衷。只要救下王承元,他便能为您所用,不用费一兵一卒。如今国库并不充盈,国中战火四起,出兵是别无选择的选择。」 李淳这才高兴一些:「可这些都是你们的推测。如何能证明,王承宗病重,并且想把节度使之位传给王承元?王承元久居长安,又有什么本事能领成德军?」 李晔知道他的疑问并不是没有道理,那些毕竟都是嘉柔和崔雨容的一面之词。可只要把王承元放回去,自然就会有结果,只是需要等些时间罢了。 「就算那样,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如舒王所言,对幽州用兵罢了。我们没有什么损失。」 下人们陆续把暖炉等东西搬进来,屋中顿时暖和了许多。李淳又将他们臭骂一顿,说他们怠慢客人。下人也觉得委屈,毕竟广陵王平时就节俭,就算皇亲国戚到了府上,也没这么大动干戈,怎知李家郎君就是特别的?而且这么多炉火,实在太浪费了。 李淳见李晔的脸色没那么白了,心情才算好了些。 此时,凤箫来禀报,说白虎把人安全带回来了。李淳要起身出去查看,李晔按着他的手臂说道:「此事还是交给您做决定。您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押着他进宫交差,按照舒王的计划行事。二是拿着这封信,带他去太师府。」他将刚才写好的信交给李淳,「天色已晚,我先回去了。」 救人是他的目的,既然已经达到,最后的决定还是得交给李淳。 说到底他也只是个谋士。因为李淳现在处于逆境,需要他的帮助,自然不会介意他今夜的越俎代庖。可李晔还是得拿捏好这其间的分寸,否则将来事成,作为皇帝的李淳回忆往昔,难免不生出忌惮来。一个可以跟他共江山的人,只会是威胁,而不会是什么无双国士。 从广陵王府出来,云松看到李晔的脸色惨白,忙上前扶他:「郎君,您没事吧?手怎么这么凉!」此时,三更的鼓已经敲过,往年这个时候,都是百家爆竹齐放,沸反盈天。可今年却只有零星的声响,显得格外冷清,一点都不像除夕夜。 李晔对云松笑道:「要你久等了,我们回去吧。」他的口气已经跟来时的截然不同,仿佛放下了一桩心事。 云松本来还想说几句,又觉得不符合自己的身份,只把李晔扶上马车。他想着,回去一定要跟郡主说几句,得好好管着郎君了。 三更鼓响过之后,嘉柔给郑氏拜了年,郑氏难得慷慨地赠了她一颗银豆子。虽然不值钱,倒是讨了个吉利,嘉柔欣然收下。 回到屋中,她躺在床上,却辗转反侧。她仔细想想,发现有些事跟前世对不上。李晔既然暗中为广陵王做谋士,按理说广陵王登基以后,也会给他封官才是。可上辈子她却没有听说过李晔,他好像在人间蒸发了一样。难道是他这个谋士做的不好,所以没有得到广陵王的重用? 但上次在骊山时,他们二人的关系明明是很亲密的。 或者是他知道太多的秘密,在广陵王登基以后,就把他……杀了? 嘉柔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到,但想想元和帝对她一个弱女子的手段,觉得这个可能性也不是没有。飞鸟尽,良弓藏,自古帝王多薄幸。反正元和帝身边有玉衡那样的神人在,要个李晔有什么用?她原本还庆幸李晔抱对了大腿,现在却觉得,不如离那个未来皇帝远一点才好。 嘉柔的思绪很乱,前世今生的事堵在她的脑海中,像一个线团,找不到头。许久,她才朦朦胧胧地有了点睡意。闭目之时,却听到外面的人语声,似乎是李晔他们回来了。 v第四十七章[06.30] 云松叫到:「郡主,您快出来看看!」然后似被人斥责,他没再发出声音。 嘉柔却醒了,披衣下床,还没走到门口,就见云松把李晔扶进来了。后面还跟着秋娘等一大帮人,她们将屋中的烛灯点亮,全都围到李晔的面前,嘘寒问暖。嘉柔走过去,被她们挡在外面。 她重重地咳嗽了一声,那些婢女仆妇才反应过来,纷纷让开。 李晔面色惨白,形容狼狈,还在微微喘气。她着急地问道:「怎么会受伤?伤到何处?」 云松刚要说话,被李晔看了一眼,又抿嘴不言。 李晔淡笑道:「没事,你别担心。其它人都出去吧。」他原本想悄悄地进来,可云松一扯嗓门,将人都吸引过来了。 他说话的口气还是很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 其余的人都听命出去,只有秋娘留下来,说道:「郎君别怪老身多嘴。您怎的如此不小心?深夜外出也就算了,怎的还受了伤?您的身体,可经不起折腾,得赶紧找个大夫或者医师来看看。」 「一点点皮外伤罢了,不用大惊小怪的。你暂且退下吧。」李晔固执地说道。 嘉柔看到他一只手紧握成拳,不由分说地拉开他的手,掌心被砂石划破,血迹斑驳。嘉柔心头一跳,二话不说地去找药箱。 此刻,她心中十分自责。当时想了许多,想到崔雨容,想到云南王府,甚至想到了广陵王和玉衡,就是没有顾虑到李晔。她忘了他体质弱于常人,还手无缚鸡之力。街上兵荒马乱的,她怎能放心他一个人前去广陵王府? 说来说去,她还是自私,只考虑到自己。 她走到门外,让人去打水,又招来云松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松嗫嚅:「郎君不让小的跟您说。」 嘉柔说道:「你不用怕他,尽管告诉我便是。」 云松有嘉柔撑腰,顿时胆肥了些,说道:「我们回来的路上,遇见一队金吾卫正在追人,惊了我们的马。马儿横冲直撞的,撞倒了几个兵士。他们以为我们可疑,一窝蜂地前来追赶。最后弄得马车翻倒在路边,郎君摔了出去……便是如此,还是抓着我们问了半天。恰好大郎君经过,才放我们回来。」 秋娘端来热水,刚好听到一部分,惊道:「郎君还从马车上摔下来了?」 嘉柔看了她一眼,将她手中的铜盆接过,转身回到屋里去了。秋娘要再问云松,云松却摇了摇头,怎么都不肯说了。 嘉柔为李晔处理伤口,下巴绷得很紧,动作却十分轻柔。她以前在军中,什么血淋淋的场面都见过。可此刻手势还在微微发抖,生怕弄疼了他。 她口中的丝丝热气喷在李晔的掌心,那种火辣辣的疼痛感,好像消弭了一些。 刚才路上的事,本来可以避开的。可那些金吾卫好像是从王承元藏身的康平坊一带追过来,李晔是为了掩护白虎他们,才故意将动静闹得大些,吸引金吾卫的主意,最后只能结实地摔这一下才能收场。伤势也不算太严重,只是看起来狼狈而已。 「嘉柔。」李晔开口叫她,「你怎么不说话?」 嘉柔娴熟地缠好纱布,然后收了药箱:「一会儿你把衣裳解了,我要仔细检查你身上每一处。若是有内伤的话,就立刻让秋娘去请大夫。」她的口气,不容置疑。 李晔知她的话并没有深意,仍是动摇了一下,说道:「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但只是些小伤,我休息一夜就没事了。」 他不请大夫就算了,还想瞒下伤势?嘉柔气得瞪他,索性将药箱随手一扔,就去扯他的衣领。李晔抓着她的手阻止,她喝道:「你把手拿开!」小小年纪,却是很有威势的。 李晔只能依她,任由她把自己的衣领向两边扯开,一直褪到腰间。他的皮肤如上等的羊脂白玉一般,光洁无暇,仿佛能透过光。嘉柔抛开些许杂念,看到他胸上两寸的地方,有一块淤青,约莫是手掌大小,特别醒目。 她伸手轻轻触碰,李晔倒吸一口冷气,身体本能地缩了下。 嘉柔收回手,犹豫地问道:「很疼吗?还说没有受伤!」 李晔低头把衣裳穿好:「只是看起来恐怖而已,一点都不疼。」 嘉柔却更加自责:「那么大块淤青,怎么会不疼!都是我的错,明知道你身体不好,又不会武功,还让你大半夜为了一个不认识的人去广陵王府。你在这里等着,我立刻让秋娘去叫大夫。」 她转身欲走,李晔却抓着她的手臂,将她拉到身边坐下,安慰她道:「我去广陵王府,不仅仅是因为你。路上出了事,实属意外,更不是你的错。你放心,王承元已经被安全地带回广陵王府。」 李晔虽把最后的决定权交给了李淳,但凭他对李淳的了解,李淳必定会救王承元。 嘉柔现在才不想管什么王承元,李承元,说道:「可我刚才碰你的伤口,你的反应,明明是很疼的!」 李晔无奈地叹了一声:「我的反应不是因为伤口疼,而是因为你的触碰啊,傻丫头。」 嘉柔怔怔地看着李晔,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迅速地低下头,脸颊如同火烧。她刚才只顾关心他的伤势,没注意到那样的触碰跟挑逗没什么区别。李晔抬起她的下巴,然后和她额头相抵,低声笑道:「怎么,还想继续给为夫检查身体的每一处吗?」 他的气息极近,温热而又暧昧的热气拂过她的面颊。她忽然觉得燥热,嗓子眼都在冒火。明明很正常的一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却带了很香艳的味道。她现在恨不得挖个坑将自己埋进去。 「我明明,没有那个意思!」她争辩道。 李晔拉着她的手,伸进自己的衣领里,按在心口的位置上。他的皮肤也是滚烫的,心跳得跟她一样快。而且触感滑腻,如同在摸着丝绸,一个男人的皮肤怎么会这么好?她也忍不住心猿意马。 李晔被她触摸着,呼吸急促,低头吻住了她。她的嘴唇就像熟透的樱桃,甜美红润,如同浇了酪子一般可口。嘉柔的舌头都被他卷入口中,喘息渐浓,双手抵在他的胸前。却又不敢太用力,怕碰到他的伤口。 v第四十八章[06.30] 李晔挑开她的绦带,长裙瞬间滑落。她抹胸上的并蒂莲,莲心凸起,明艳绽放。他眼眸暗沉,隔着衣料含入口中,嘉柔浑身一阵战栗,抱着他的头叫道:「别,你的伤……」声音却是破碎得不成样子。 等她神智渐渐游离,李晔把她抱回床上,倾身覆了上去,伸手拨开她汗湿的额发:「你好好看着,我的伤势是否无恙。」 嘉柔恨不得骂他两句,哪有人这样证明的!可是,李晔没再给她说话的机会,又一次封住了她的口。 屋中春色渐浓。 等到玉壶回来,房门依旧紧闭,已过了丑时。门外守夜的婢女对她摆了摆手,她便知道什么意思。郎君和郡主正忙着,此时不方便打扰。可他们的人没有救到王承元,只知他被带走了。 玉壶怕耽误正事,又不敢进去打扰,正左右为难的时候,看到嘉柔从屋里出来了。她披散着一头黑发,身上只穿着小衣和绸裤,外面裹着李晔的皮裘。她吩咐婢女去准备热水,看到玉壶,走到她面前。 玉壶刚要开口说话,嘉柔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两个人走远了一些。刚刚一次之后,李晔就累得趴在她身上睡了过去。以往一次都满足不了他,今夜大概真是身心俱疲了。 「郎君刚睡着。我已经知道王承元的下落,你们辛苦了。就当做不知此事。」嘉柔轻声吩咐道。 玉壶点头:「婢子回来时听云松说,郎君受伤了,不要紧吧?」 这个云松还真是个大嘴巴。嘉柔摇头道:「他自己说没事,也不想请大夫。等明日,还是悄悄请个得力的大夫过来看看,我才能放心。」 玉壶掩唇笑道:「咱们郡主真是越来越贤惠了。若是常嬷嬷和王妃看到,应当会觉得很欣慰。」 嘉柔戳了一下她的额头,转身自己回屋子里去了。 稍晚些,婢女提了热水进来,偷偷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李晔。嘉柔挡住她的目光,命她退出去,自己帮李晔擦拭身体。擦到腰间时,犹豫了一下,才硬着头皮继续。反正两个人已经做过很多亲密的事,她早晚要习惯的。 每回完事,都是她先睡着,他来帮她净身。今日难得颠倒过来,嘉柔才体会到,这样的事做一次容易,但次次坚持,也没那么简单。他在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中所倾注的感情,她以前看不到罢了。 擦拭完毕以后,嘉柔又拿了药膏涂抹在他的胸口,然后才躺在他的身边。 这回,她闭上眼睛,很快就入睡了。 第二日,嘉柔醒得早,扒开他的衣襟,查看那块淤青有没有消退一些。她看不出什么,又去取了药膏给他涂抹。李晔醒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自己衣裳微敞,她粉白细长的手指正细细地在他胸口处打旋,一阵骨头酥软的感觉。 嘉柔原以为他会晚些起来,没想到醒得这么早,手指顿时停住:「是我弄疼你了?」 李晔双手枕在脑后,笑着看她:「没有,很舒服。」他原本就生得好看,晨起的时候还带了一丝慵懒,似能魅惑人心。 嘉柔却不想涂了,将药盒放在一边,下床穿鞋。李晔起身,从背后抱她入怀,与她耳鬓厮磨。嘉柔避开他,轻声说道:「你别闹了,一会儿还要去给大家请安。」 李晔觉得她今日有些不同,像是冰山融化了一样,不肯放手,柔声哄道:「昭昭,像昨夜一样唤我。」 嘉柔只会在床笫间欢愉时那样叫他,清醒的时候,却是不好意思叫出口的。但她被闹得没办法,低而快地叫了一声「四郎」,李晔才心满意足地放开她。 嘉柔吩咐婢女进来伺候两人起床更衣,期间李晔咳嗽了两声,她听了直皱眉。因是元日,嘉柔梳着高髻,换了身飞鸾衔花草纹的长裙。布料上的每一团花纹中的飞鸾都不一样,或是站立,或是高飞,显得雍容华贵。 他们去郑氏住处的路上,云松跑来禀报。宫中传来消息,昨夜太师带着王承元进宫面圣,三人不知道密谈了什么,没有任何人在场。而后皇帝便命禁军和金吾卫收兵,喧闹了一夜的长安城,终于安静下来。 今日是元日,有一年一度的大朝会,算是开年盛事。百官天没大亮就要入宫准备,所以李绛父子三个都没有回来,只有李晔还能安稳地躺在家中睡觉。 嘉柔很想问李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他们人在外面,也不好公然讨论这件事。 一入堂屋,只有郑氏一个人在,好像故意屏退了左右。她的脸色不好,直接问李晔:「你说说,昨夜跑到哪里去了?怎么还把自己弄伤了!」 李晔皱眉,是谁把他受伤的事情告诉母亲的?云松肯定不会,他很少到郑氏这边,剩下的就是他屋里的那些仆妇和婢女了。这些人真是屡教不改。 「母亲,我身上的伤,并无大碍。」李晔回道。 郑氏气道:「有没有大碍,得大夫看过才能知道。你居然还想瞒着我?当年我教你的《孝经·开宗明义》,你是不是都忘了?背来!」 李晔只得说道:「儿子不敢忘。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朝廷以孝治天下,从天子到百官,不敢不遵孝道。就连关系到官员升迁的吏考之中,孝道都是首要考察的东西。 「亏你还记得!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为娘的怎么办?你身体有损,便是不孝!」郑氏昨夜一宿未入眠,今早得知李晔受伤,本想直接冲到他院子里的,又怕将事情闹大,惊动家中其它人,便耐着性子等他们过来。此刻一并发作。 嘉柔看见郑氏气得浑身发抖,连忙说道:「大家别生气,是我照顾郎君不周。」 「你是失职!你们明明一起出去,为何你单独回来?他不顾自己的身体,难道你身为妻子,不会劝阻?若我儿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当得起吗!」郑氏拍案,她很少这么疾言厉色,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v第四十九章[06.30] 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从前远在天边,看不见摸不着。现在好不容易回家了,还娶了妻子,她自然是想他得到妥善的照顾。可事实却是,他三天两头地出事。 嘉柔知道自己有错,不敢回嘴。天底下母亲爱孩子的心,是不容置疑的。 李晔却回护她道:「母亲,您知道我做的决定,嘉柔也更改不了。这件事不能怪她,您不要迁怒于她。」 郑氏伸手指着他,咬牙切齿,又把火气强压下去:「你过来,给我乖乖坐在这里,等大夫来。我已经让苏娘去请了,就说是给我请个平安脉,其它人不会知道。」 李晔还想再说,嘉柔按住他的手,十分用力,他才作罢。 苏娘去请的大夫,医术自是不在话下。大夫仔细检查过后,对郑氏说道:「夫人放心,郎君没有伤到内脏,好好休养十天半月,也就痊愈了。只是郎君像有感染风寒的征兆,老夫先开些药让他服下,免得病情凶险起来。」 郑氏这才放心,让苏娘送大夫出去。她又仔细询问了李晔关于昨夜的事,都被李晔三言两语地搪塞过去。郑氏本就是内宅夫人,见识有限,想不到太深的地方。等苏娘取了药方回来,郑氏让嘉柔收好,又叮嘱几句,才放他们回去。 回到住处,嘉柔吩咐玉壶前去煎熬。李晔则把秋娘等人都叫来,严肃地问道:「是谁把我的事告诉母亲的?」 几人面面相觑,都摇头说不知。李晔看向秋娘,目光不怒自威,秋娘立刻跪下来,说道:「郎君,真的不是老身,老身昨夜跟郡主从夫人处回来后,一直就没出去过。其它人都可以作证的。」 婢女们纷纷附和,她们昨夜围炉守岁,谁都没有出去过。 除了她们,就是云松和……大兄知道。难道是大兄派人告诉母亲的?李晔摆了摆手,让她们都退下去了。 嘉柔返回,看到秋娘他们各个战战兢兢地出去,问道:「你跟她们说什么了?弄得她们这么害怕。」 「只是随口问一些事情罢了。」李晔不在意地说道。 嘉柔见屋中没有人了,才低声问:「昨夜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把太师也给牵扯进来了?」 李晔也没有瞒她,说道:「若直接王承元出城,还是难以平息天子之怒,回头还会对幽州用兵。所以王承元必须要见到圣人,当面陈情,此事才有转圜的机会。但广陵王不方便出面处置此事,风量也不够。太师则不一样,他是三朝元老,在圣人心中的地位特殊。有他在旁,王承元说的话,圣人便会多信两分。」 「可你们怎么说服太师的?万一王承元出尔反尔,那太师的一世英名不是毁于一旦了?」嘉柔惊讶道。 李晔摇头道:「太师只会带王承元去宫中陈情,却不会帮他说情。如何处置,还是在圣人的一念之间。昨夜的刺杀,其实未必全无漏洞。既然王承元大费周折地逃走了,为何又要自投罗网进宫面圣?弑君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帝王多疑,定会仔细思量。而且我们这位天子很不喜欢用兵,更不想因此虚耗国库,或许愿意给王承元一个机会。」 嘉柔定定地看着他,眼中开始冒着崇拜的小星星。他真的很像那个人,前世徐州之战的每一步,都被他算得清清楚楚。天时地利人和,连援兵都算到分毫不差。虞北玄败了之后,还对他生出惺惺相惜的感觉。说那人知他之深,超过以往任何一个对手。 她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李晔……会不会就是他? 李晔看着嘉柔的神情,又补了一句:「这就是昨晚我去广陵王府的原因。我们几个谋士商量之后,也觉得广陵王救王承元比较好。」 原来不是他自己想的。也难怪,李晔怎么会是玉衡呢?她曾在两军对垒的时候,远远地看见玉衡先生,在一众兵将的簇拥下,戴着银制面具,形销骨立,十分苍老。他似乎腿脚不便,还坐在四轮车上。 那个形象跟李晔实在相差太远了。 下午,嘉柔收到一封信,竟然是顺娘写来的。她说会跟武宁节度使进长安,约嘉柔初五的时候,在东市的酒楼相见,有重要的话说。转眼顺娘去徐州也有数月了,嘉柔一直没有关心过她,更不会想到,两个人以后会有什么交集。 毕竟她当初离开云南王府的时候,应是满怀恨意的。 李晔没有问,嘉柔却主动把信中的内容告诉他,还询问他自己要不要去。李晔说道:「你不妨去听听看,她到底要说什么,也许不是坏事。你若担心,到时候我陪你前去。」 嘉柔叹了一声:「你大概不知道,她的阿娘被我阿耶给……她心中应该是恨极我们的。」 李晔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笑着点了下她的鼻子:「昭昭,这世上的事,没有绝对。」 没过多久,苏娘奉了郑氏的命,来请嘉柔去王慧兰的住处。李晔不知缘由,嘉柔解释道:「昨夜在大家那里,她要我跟大嫂学中馈的事情。」 李晔无奈地看着她:「所以你就乖乖答应了?」母亲自己的手伸不到大房,居然想出这个主意。他说:「你若不好回绝,我去跟母亲说。」 嘉柔心中其实是不想去的。她在云南王府的时候,根本没有碰过这些。而且崔氏也安排了一个在这方面很擅长的仆妇给她做陪嫁,根本不用她操心。就连前世在蔡州,虞北玄也没让她管过淮西节度使府邸的事。老夫人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还有长平殷勤地做帮手,她就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闲人。 「我虽然不会,去开开眼界也好。你放心吧,我自己能应付。」嘉柔安抚地拍了拍李晔的手背,叫秋娘进来,叮嘱她按时给李晔侍奉汤药。然后就带着玉壶去王慧兰的住处了。 路上苏娘笑着对她说:「郡主放心,夫人也不是要您做什么,只是跟县主好好学一学。毕竟将来四郎君当官,有了俸禄,私产总要有人打理的,您说是不是?」 嘉柔笑了笑,点头说是。苏娘这番话骗骗旁人还行,却是骗不过她的。李晔就算当官,一开始也不过七八品的小官,能有多少俸禄?对于李家的日常开销来说,他那点俸禄连塞牙缝都不够。 v第五十章[06.30] 郑氏真正的目的,是想让她从王慧兰那里看出什么纰漏来,毕竟偌大个李家,管起来全无疏漏是不可能的。但像王慧兰这样的人,又怎会把自己的短处露在人前?她若没两下子,也不会被李绛看重,越过郑氏代行主母之职了。 王慧兰的住处比郭敏的还要奢华,连榻上铺的毯子都是用白狐毛所制,至少需要四张整皮。这样的好东西在云南王府里,都是做成穿在身上的皮裘,却被她垫在身下。 嘉柔又一次感慨了这些都城里世家大族的富贵。她若不入长安,不嫁到李家,恐怕还如井底之蛙。小时候,她对这些事没那么在意,唯一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就是那个坐在屋顶的少年郎。但时隔多年,恐怕再也找不到他的下落了。 王慧兰正在看账本,见嘉柔进来,起身笑道:「我还以为四弟妹有事不能过来了。宝芝,还不快去煮茶?」 宝芝应声出去,嘉柔在王慧兰的侧面坐下来,看到她书案上放着自己送的那个笔洗,说道:「没想到大嫂在用这个笔洗。」 王慧兰看了一眼,口气柔和:「四弟妹眼光好,这个笔洗造型精致,我很喜欢,每日都用。昨日的事,你不会还在怪我吧?其实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我管着偌大的内院和府中的庶务,只能不偏不倚。刘莺虽然未过门,但她腹中毕竟怀着二弟的亲骨肉,有个闪失,也没办法向大人交代。而你的身份高贵,没人会为难你的。」 这个家里,的确没有人敢动她,所以她也不怕刘莺之流。她刚嫁过来,不想弄得家宅不宁,昨日才忍气吞声。可玉壶平白无故地被打,跟打她的脸没什么区别。依照她以前的脾气,跟李昶打一架都有可能。但她不能那么做。 她作为骊珠郡主可以无所畏惧,但作为李晔之妻,却不可任性妄为。 昨日的事,嘉柔也想了很多。 李暄跟李晔没有直接的矛盾,但若在李昶和李晔中选,他肯定会选自己的亲兄弟。王慧兰自然是跟他站在一起的。 五姓七望,各个家族庞大,有许多分支。能掌管整个家族的,都是家族中最有能力的人。他们会得到族内的全部支持,也能继续延续家族的荣光。所以无论祖荫有多么强大,若是子孙不济,很快就会没落。卢氏,郑氏和王氏都是最好的例子。 李绛通过自身的努力爬到了宰相的高位,握着整个赵郡李氏的人力和物力,膝下两个儿子都很有出息,能够继承他的衣钵,所以李家能够继续显赫。至于元和帝登基后,李绛被罢相,可能是因为李绛没有站对立场。不过,当时朝堂被清洗了大半,大概是为了剪除舒王的余党,也不仅仅是李绛遭殃。 嘉柔现在有点明白李昶对于李晔的敌意不是平白无故的。家主的位置只有一个,人人都想做。李晔有可能挡了李昶的道,别说两个人是异母兄弟,就算是亲兄弟,李昶也会想除去。大概是基于此,李暄才改去投军。 「四弟妹,你在想什么?」王慧兰叫了一声。嘉柔才回过神来:「我走神了,大嫂刚才说什么?」 王慧兰也不在意,重复了一遍:「我看二弟好像很重视刘莺,比当年二弟妹过门的时候还上心。你也知二弟和四弟的关系本就有些紧张,还是尽量避着她,免得兄弟俩又闹出矛盾。有些事关起门来没什么,传出去就难听了,还会影响他们兄弟的官声。」 王慧兰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越是大家族,越在乎家风名声。嘉柔本就没打算招惹刘莺,昨日是刘莺先来挑事。她还不知道这个女人有什么目的,眼下静观其变就是。 闲谈几句之后,她们就进入了正题。王慧兰叫宝芝把家里的账本都拿来,一摞的书卷,看得嘉柔目瞪口呆。每日都要过目的就有十几个,还有每个季度,每半年,乃至一年的账目。每天看这些,要花多少的精力! 难怪郭敏从来不过问,嘉柔也有点想打退堂鼓了。还是做个富贵闲人比较好。 王慧兰手指着那些卷轴:「你们可能在旁看着,觉得我这人贪权。可你看这么多的账目,府中的花销如流水一样,每一个我都要操持,出了错处,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如此,怎敢轻易交到旁人手上?」 她这话倒不是托词,嘉柔虽然不懂,也能看出来操持一个大家庭的不易。她说道:「大家就是觉得大嫂持家辛苦,才想让我过来帮忙。大嫂若不嫌我愚笨,便教我看账,日积月累,也能学到些皮毛。我的要求不高,只要能看住我的那些陪嫁,别被底下的人骗了就行。」 玉壶忍不住扁了扁嘴道:「郡主,您是怕婢子找的人办事不力吗?还跑到县主这里来告状。」 嘉柔斜她一眼:「怎么说你还不高兴了?你这脾气都快被我纵成大户千金了。」 「郡主!」玉壶脸红。屋里的婢女却都忍不住笑起来。王慧兰平时虽然和颜悦色,但跟她们之间毕竟等级森严,不会随意开玩笑。这个郡主看着倒是随和,听她和贴身的婢女说话,就像两姐妹一样。 嘉柔在王慧兰的屋中呆了足足一个时辰,王慧兰倒也教得尽心尽力。嘉柔装作似懂非懂的样子,让王慧兰一下摸不出她的深浅。等嘉柔跟玉壶走了以后,宝芝问道:「县主,您说这个郡主到底是真笨还是假笨啊?一个地方总要让您说好几遍。」 王慧兰端起茶碗,吹了吹里头的茶汤:「真笨假笨我不知道,只是以后她常来这儿,账面上的东西要做得干净一点。」 「您放心吧。这些账目都是要给相公看的,他都看不出什么来,郡主更没那个能耐。」 王慧兰点了下头,她觉得四房的那两个人,云里雾里的,叫人看不透。要么就是真的平庸,要么都是人精。 嘉柔快走出院子的时候,看见李心鱼一个人坐在荷塘边,小手托着下巴,不知在想什么。大冬天的,她还光着双脚,一荡一荡的,也不怕冷。嘉柔让玉壶等人留在原地望风,自己走过去,俯下身子问道:「荷塘都衰败了,你在这里看什么?」 李心鱼吓了一跳,似乎有些惊慌,左右看了看。 v第五十一章[07.01] 「不用怕,我是自己过来的。」嘉柔坐在她身边,「昨日的事,多谢你了。」 昨日在郑氏的住处,李心鱼在李晔的面前帮忙作证,嘉柔是诚心地道谢。 李心鱼低头道:「没什么。我只是不喜欢那个坏女人。」 她说话的口气很淡,像个小大人一样,与她稚嫩的外表不符。嘉柔觉得好笑:「你第一次见她,就知道她的好坏?」 李心鱼见她不相信,想说什么,又把话吞了回去。嘉柔再问:「上回你在花园里,要我救你,是怎么回事?你在这里过得不好?」 「我开玩笑的。嬷嬷该找我了,我得回去了。」她把裤腿放下来,又从草堆里找出绣鞋,三两下地穿上,然后自己跑开了。 嘉柔觉得这个小孩是有点古怪,琢磨不透她的想法。但她也是真的漂亮,不仅五官精致,还有点异域风情,长大后必定属于妩媚风情的那一类。女人的美貌,是最大的利器。嘉柔倒希望她能好好地长大,不要走到歪路上去。 回到住处,李晔坐在东隔间里,好像正运笔画什么东西,旁边放着她昨夜买的那一堆银饰。早上她想挑几件做工还行的出来,赏给下人。可挑来挑去,都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就被她搁置在旁了。崔雨容说的没错,那个老妪多半是诓她的。就这种做工,她儿子能做银匠才怪。 但嘉柔也不后悔,她不想变成一个冷情冷血的人。那样恐怕真的会失去爱人的能力。 李晔见她回来,搁笔问她学得如何。 嘉柔叹了口气,坐下来说道:「我大概不是这块料。那些账本堆起来能有半人高,我一看到就觉得头大。大嫂持家也没那么容易。」 李晔早就猜到会如此,温和地说:「这跟练字一样,不是一日之功。你若真的想学,得有耐心,不想学的话,也不要勉强。」 嘉柔现在也说不上来自己的想法,暂且先跟王慧兰学着,也当做打发时间。 「你在画什么?」她凑过去看了一样。好像是纹样,但只有个轮廓,看不出什么。但寥寥数笔,笔法细致,飘逸华丽,可以想见他的画工绝对很出色。 李晔把一个东西拿给她看:「我从你买的那堆银饰里挑出这个来,设计得还不错,只是做工不佳。我便想重新画一个,再打造出来。」 嘉柔接过来看了看,是一只刻着鱼戏莲叶的链子,上面还挂着三个铃铛。游鱼刻得很模糊,荷叶也稀疏平常,看不出精妙之处来。 「这链子,好像长了些?」嘉柔放在自己的手腕上比划,多出一大截。李晔笑道:「这是脚链。」 嘉柔这才反应过来,有些窘迫:「你如何知道的?」 「这个东西……」李晔停住,轻咳一声,「算了,你还是不要听吧。」 嘉柔却被他勾起了好奇心,怎容许他故弄玄虚,索性坐到他身边,扯着他的手臂问:「这个东西怎么了?你快说。」 李晔看了她一眼,缓缓道:「你可听过一首乐府民歌?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水之欢意为男女之爱,这脚链绑在女子的脚踝上,更显得玉足纤纤。那上面的铃铛会随着动作而震响,如游鱼戏水,添闺房之趣……」 嘉柔听得面红耳赤,一把捂住李晔的嘴:「不许再说了!」 李晔含笑看着她,只觉得她手心的香气也沁人心脾。嘉柔直接丢了那脚链,狠狠地瞪他:「你明知道是这样的东西,还说它好?」 李晔拉下她的手,环抱着她:「这件的做工是不好,配不上你。我命人打造出更精美的,你再戴上。」 「谁要戴这种东西。」嘉柔别开头,脑海中都是些不可描述的画面。 李晔又咳嗽了两声,嘉柔连忙伸手给他顺背:「是风寒又严重了,还是胸口疼?都是你昨夜逞强,从今日开始,到你痊愈为止,都要好好休息。」 李晔想说自己没事,但鉴于昨夜精疲力竭地倒在她身上睡过去,确有损他作为男人的颜面。为免再出现类似的情况,还是先清心寡欲一阵子,好好养伤。 这段时间,叫人赶紧将这脚链打造出来。 李绛傍晚的时候才回府,即刻将李晔叫到了书房。他的朝服未换,神色略显疲惫,仍是端正坐于案后,问道:「昨夜街上那么乱,你不在家中呆着,跑去广陵王府做什么?听大郎说,你还与金吾卫起了冲突?」 金吾卫当时正在追王承元,李晔出来插一脚,被告到宫里。后来老太师入宫,不知与圣人密谈了什么,整件事就发生了逆转,这个小插曲才被压下不提。 李绛本就猜测有内情。毕竟王承元安分守己了这么多年,突然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行刺天子。果然早朝的时候,有官员提出让圣人对幽州用兵,被圣人驳回了。当时舒王的脸色,就不太好看。 李晔说道:「昨夜看驱傩时恰好遇见了广陵王,他说吏部侍郎会到他府上品新茶,邀我同去。至于冲撞了金吾卫,只是个意外。父亲,可有何处不妥?」 他敢在这个风头浪尖撞上金吾卫,自然也是算好了太师进宫以后,天子就会对王承元另行处置。否则就不是父亲来问他这么简单了。 「那倒没有。」李绛沉吟道。昨夜吏部侍郎的确姗姗来迟,说自己不在家中,回府更换朝服耗费了点时间。而且这位吏部侍郎主管开春时的选官,李绛原以为李晔考科举就是敷衍自己,这么多日子,也不见他为选官的事情奔走,只是呆在家中。 如今听他这么一说,想来也是想要借广陵王的势接近吏部侍郎。这儿子向来不按常理出牌,加上朝堂的事情错综复杂,三言两语也解释不清楚,李绛就放过了此事。 「我已经跟吏部尚书打过招呼了,中书门下,哪部是你想去的?」李绛喝了口水润润嗓子,听到李晔说:「父亲,我想去大理寺。」 大理寺掌刑狱,却没有多少实权,独立于六部之外,连李绛的手都伸不到。而且大理寺卿的脾气又臭又硬,油盐不进。李绛皱眉:「为何要去那里?大理寺又不是中枢机构,你换一个地方。」 他的口气不是在商量,而是命令。 v第五十二章[07.01] 李绛作为一家之主,习惯于执掌家中的大小事务。诸如他认为郑氏不适合打理中馈,便大手一挥交给了王慧兰。他觉得李暄性子耿直,不适合走文官之路,就让他去了军中。至于李昶,安排在如今六部之中最炙手可热的户部,也有他的用意。户部尚书年事已高,掌权者其实是户部侍郎裴延龄。裴延龄前阵子虽然被弹劾,但树大根深,很快又复起。 只要圣宠在他身上一日,他就是名副其实的财相,谁能动他。 现在李绛又来安排李晔以后要走的路。只不过李晔是不会乖乖听从于他的。 李晔断然说道:「父亲当初只要我考科举,我已经依照约定考了。往后的事,还请父亲不要再插手干涉。」 李绛微愣,重重一拍桌案:「混账东西,你又想激怒我?」整个家里,敢几次三番违逆他的,就只有这个小儿子。李绛有时觉得自己无法全然掌控他,所以才放任自流。 「我并非要激怒父亲,不过人各有志,父亲为何要替我做决定?父亲的身边有大兄和二兄,不缺我一个。我自认资质愚钝,小时候落水,身体和智力都大不如前。这次能考中,也多亏父亲在背后周旋。父亲若执意让我入六部,可考虑过二兄的感受?父亲当真要我们兄弟反目,弄得如当年一般?」 当年李晔落水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最后以李晔主动退让,离开家门才终得以平息。李绛被他问得哑口无言,李晔顺势告退。 等李绛回过神,屋中只剩自己,怒极反笑。这臭小子知他甚深,知他最不想见家宅不宁,兄弟阋墙,破坏李家的名声,便搬出来狠狠将了他一军。他小时候便不肯轻易低头,外表看似温和,骨子里却极为倔强。这么多年,倒没怎么改变。 李绛也不管了。他倒要看看,没有他和李家的庇护,凭李晔自己能扑腾出什么水花来。 初五日,到了与顺娘约定见面的日子。李晔原本送嘉柔出府,收到一个消息,脸色忽变。他对嘉柔说:「我有些事要出门一趟。」 嘉柔摇头道:「不是说好这段日子在家中静养?你的身体还没痊愈。」 太师在洛阳游学的孙子,忽然不见了踪影,恐怕凶多吉少。太师府现在已经乱成一团,广陵王赶过去了。是他连累太师趟了这浑水,不能再让他的孙子出事。他没有料到,舒王未达目的,竟会报复到太师的孙子身上。 这等同于舒王与太师完全决裂,将太师推到了广陵王这边。这不像舒王一贯的作风。但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而是要先救人。 「为了选官的事,不得不去。」李晔拉了拉嘉柔的手,眼里有几分恳求的意味。嘉柔知道他有重要的事情,肯定都要去。她便板着脸说:「那你只准去一会儿,让云松跟着。再多带几个家丁。」 作为宰相的儿子,李晔跟两个兄长出门的排场比,实在是寒酸太多,嘉柔也看不过去。他生性淡泊,好像不太在乎这些外界的东西。李晔答应,叮嘱她自己小心。 他们在门口分别,一个去骊山,另一个去往东市。 嘉柔换了一身便于出行的胡服,坐在马车上,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情绪。当初在云南王府的时候,她跟顺娘之间的关系就很冷淡,更谈不上有叙旧的交情。顺娘主动找她,究竟所为何事? 这段时日,各国使臣和节度使都蜂拥进长安,街头巷尾十分热闹,行人是往常的数倍,前往东市和西市的路更是十分拥堵。车夫在外面说道:「郡主,前面实在过不去了,要不然您下车走两步?」 嘉柔倒是不在意,和玉壶下了马车,步行前往酒楼。大堂已是座无虚席,燕儿早已在楼下等她们,亲自带她们上楼。到了雅座的门口,燕儿拦住玉壶:「我们娘子有话要单独跟郡主说,你就别进去了。」 玉壶不理会她,而是看向嘉柔,嘉柔道:「你在门口等着吧。」然后自己推门而入。 这是寻常百姓常来的酒楼,雅座布置得十分简朴,只有木塌和食案。不过位置倒是不错,对面就是东市,所以生意还算兴隆。顺娘坐在临窗的地方,头发梳成云朵髻,插着几根银制的花簪。身上穿着一件瑞锦纹的长裙,外罩褐色的皮裘。泥金的帔帛散落在榻上,添了几许贵气。 她原本正望着窗外出神,听到动静回头,脸上的妆容精致,眉眼间藏着风韵。一点都不像个少女,却愈发明艳动人。 她站起身,笑着唤道:「阿姐。」 从前在云南王府的时候,她都是叫「郡主」,不敢逾越身份。如今却是不同了。嘉柔应了一声,坐在她对面:「路上拥堵,晚来了片刻。你约我来,有何事?」 顺娘低头一笑:「阿姐怎么不先问问我过得好不好?」 嘉柔不知她问这句是何用意,徐进端姬妾成群,想来是过得不好的,问了也是白问。 顺娘见她不说话,自己说道:「当初我离开家,也是迫不得已。虽然母亲派了以前宫中的女官到我身边,我也得到一些宠爱,可若做不成徐进端的正妻,有这些宠爱也无用。」 阿娘竟然派了人去顺娘的身边?嘉柔完全不知情。难怪顺娘要约自己,恐怕她以为整个云南王府都是支持她的,所以嘉柔也不例外。 「您想坐武宁节度使夫人的位置?」嘉柔问道。 顺娘嘴角微微扬起:「我知道自己出身不够,但还是想做他的夫人,只有这样,才可以打听到更多关于他们的秘事,好帮到王府。这难道不是母亲的用意吗?当然,我也不想为难阿姐。虽然李家家大业大,姐夫却没有官职在身,您帮不了我什么的。阿姐当初若是跟虞北玄在一起,倒是对我很有用。」 嘉柔愣住,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 顺娘点了点头:「我都知道。在崇圣寺时见过你们,也知道你们在一起过。如今除了河朔三镇,江南江北的藩镇就属虞北玄势力最大,说他能呼风唤雨也不为过。阿姐现在有没有一点后悔?」 嘉柔的手微微攥紧:「你今日找我来,到底要说什么?」 v第五十三章[07.01] 顺娘低头,飞快地说道:「我偷听到,徐进端欲和虞北玄结盟,控制运河沿线的粮仓。但徐进端提出的条件是,虞北玄要帮他谋取南诏的铁矿,好打造兵器。今日,他们去康平坊密会吐蕃的来使,我才能找到机会出来……」 「你说什么?」嘉柔的声音忽然很大,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两下。 顺娘看了眼门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她以为自己刚才没说清楚,又重复了一遍:「阿姐,我被看得很紧,不可能传信回南诏。而且一旦被徐进端的人发现,我肯定没有好下场。所以只能告诉你,一定要提醒父亲他们有所防备。」 嘉柔只觉得胸口窝着一团火,手指几乎嵌进掌心里。虞北玄竟然早就跟徐进端有勾结,他们还跟吐蕃里应外合,要灭南诏!前世她就是委身于这样的男人,对这个灭了南诏,间接害死她阿弟,还假惺惺跑去救阿耶阿娘的男人死心塌地! 她当初就该杀了他,然后自杀! 嘉柔浑身冰冷,头一次感到强烈的恨意在心中翻腾。片刻后血气上涌,口中一阵腥甜。她强压着,整张脸青筋暴起,最后还是吐出一大口血来。 「阿姐!」顺娘大惊,倾身扶她。但嘉柔已经昏过去,不省人事。 李晔赶到骊山别业,先去了密室,张宪已经在密室里等他。这个密室通到外面,只不过李晔平时很小心,几乎不在这里见人。 张宪行礼道:「先生叫我来,是为了太师孙子的事?恕我直言,恐怕那位公子……」 李晔抬手打断他,将要他们做的事吩咐了一遍:「不管花什么代价,哪怕动用你手里全部的人,也要查出公子的下落,并设法营救。遇到困难,再报给我。」 「可是先生,有些探子埋得很深,是非常时刻用的。一旦用了他们,肯定会被对方察觉,不能再执行任务。这是老先生和您花费多年心血才建立起来的,只为了救一个人……实在不值得。」张宪摇头道。 矮柜上放着一盆水仙花,虽不见光,但依旧花开,花香馥郁。李晔的目光落在洁白的花朵上:「我来时,也曾犹豫过。老师当初花心血培养你们,然后交给我,为的是我们能做有益社稷之事。江御史撞剑自尽以后,你我皆很自责,但最自责的是广陵王。他甚至怀疑自己所做之事是否正确,无法再为之坚持。若这次太师的家人又出事,对他的打击会更大。若我们不管,以后还有何人敢为广陵王做事?别忘了,我们是为了什么而存在。」他说完,重重地咳嗽两声。 张宪连忙上前,关切地问道:「先生,您没事吧?前阵子,不是身子已经大好了?」 李晔摇头道:「除夕夜受了点伤。我没事,你按我的吩咐去办吧。」 这次张宪没再说什么,从密道离去。他想起江御史以前有空老找他喝酒,还问他何时娶一房媳妇,来讨喜酒喝。那样温和的一个人,仿佛还会提着两坛竹叶青,出现在他家院子的门口。 可他再也不会来了。 为成大业难免会有牺牲。可这样的牺牲,实在太过沉重,他们谁都不愿意再承受。广陵王还年轻,心智不够坚定,很多东西,都是先生在替他担着。 过了不久,白虎也匆匆忙忙地来了竹喧居。云松正蹲在花园里,问养花的花匠,这片牡丹园养得如何。老花匠是李晔高价请来的,三顾茅庐才肯出山。嫌云松啰嗦,不爱搭理。 云松看到白虎从面前走过,难免多看了几眼。 这是广陵王的内卫,有事没事老往骊山跑。云松知道广陵王和郎君的私交甚好,可有时也觉得过从甚密了些。但他是个忠仆,哪怕有这样的疑问,也只会放在心底,继续问老花匠这些牡丹花的事情。 白虎进了李晔的房中,对李晔说道:「太师府那边不太好,太师夫人听到消息,直接晕了过去,全府上下一团乱。太师已经派出亲信门生在找小公子的下落,可希望渺茫。广陵王要属下来问先生,可有办法?」 李晔说道:「你回去复命,就说我已经派人去救了。定当尽力而为。」 白虎知道除了广陵王府的人,玉衡先生还有自己的势力。他喜道:「有先生守着广陵王,我们就放心了。您知道的,上次江御史的事,广陵王一直十分自责,若是这次太师府的公子再……我们真怕他会想不开。广陵王尚且年轻,很多事还需要您多担待。」白虎躬身一礼。 李晔温和地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作为谋士,定会为主公竭尽全力,不用担心。」 白虎离开之后,李晔又一个人坐在房中,看着窗外微微泛黄的竹叶许久。他原以为,只要把自己藏好,对手的刀就算再锋利,也伤不到他分毫,待完成老师的遗愿,再全身而退。 可是这过程中他用到的每一个人,都会成为他们报复的目标。而每牺牲一个人,他在这世间的业障就会多添一分。 他闭了闭眼睛,既如此,所有的罪过都让他一个人来承担。 他不能让他们知道玉衡是谁,这会让整个局面陷入被动,甚至揭破老师已经离世的消息。但作为李晔,却可以做到玉衡做不到的事。他爬得越高,越引人注目,便能将矛头都引到自己的身上,从而保护暗处的那些人。 只是,这样一来,便会让嘉柔跟着自己担惊受怕。实在有愧于她。 「郎君,郎君!」云松忽然在外面大力地敲门,「不好了!家中传来消息,郡主吐血晕倒了,我们要不要赶紧回去!」 李晔和云松赶回府,苏娘刚送了大夫出来。大夫给李晔行礼,李晔问道:「郡主怎么样了?」声音急切,自己反倒咳嗽了两声。 苏娘和云松忙给他顺背,他摆了摆手,他们才退开。 大夫给李家做事很多年了,知道这位四公子的身体一直不好,还算镇定:「公子放心,郡主是急怒攻心,一时气血不顺。好好静养就没事了。」 v第五十四章[07.01] 「有劳。」李晔点头,走进屋中。郑氏和王慧兰刚从里间出来,郑氏看到李晔,气道:「你怎么回事?自己染了风寒还往外头跑!」 「我有些事要做。」李晔目光看着里面,「母亲,嘉柔醒了吗?」 郑氏摇了摇头:「你进去吧,等她醒了,派人来告诉我一声。」说完,就跟王慧兰一起出去了。 花园里的梅林,前些日子还花朵锦簇,枝头一片雪白。这几日梅花陆续飘落,台阶和石子路上都落满了。等树上冒出新绿,春天也就要来了。 王慧兰见郑氏眉头紧锁,问道:「大家可是有什么心事?」 郑氏笑道:「没什么,你不是还有账目要看吗?我自己走回去就行了。」 刚才在屋中,王慧兰就觉得郑氏有点古怪,好像急匆匆要带她走似的。但她也没说什么,带着自己的人拐到另一条道上去了。她走后,郑氏才回头对苏娘说道:「刚才我在床边,分明听到她叫一个名字。」 苏娘被她没头没脑的话给弄晕了:「您说谁叫什么名字?」 虞北玄。她应该没有听错,威震淮河的节度使,今年还不到三十岁。郑氏虽然整日呆在内宅里不出去,但像这样的大人物,她还是知道的。为何会从木嘉柔的嘴里听到他的名字?她总觉得不同寻常。 「苏娘,你觉得四郎和他媳妇感情好吗?」郑氏面色凝重地问道。 苏娘想了想,答道:「我瞧着四郎君对郡主倒是很上心,处处呵护。至于郡主对郎君的情意,倒不大看得出来。刚嫁过来那阵子,不是还不想跟郎君圆房吗?我总觉得,她心里藏着什么事。」 郑氏点了点头,也有这种感觉。她压低声音道:「你暗中派个人去南诏,查一查她嫁给四郎以前,有没有跟别人接触过。尤其是与那位淮西节度使,是否认识。」 「夫人,您是怀疑……」苏娘捂住嘴,摇头道,「不可能的。」 郑氏却坚决道:「你去查就是。我要知道事情的真相。」 苏娘只能垂头应是。 屋中,嘉柔躺在床上,双手紧紧攥着被子。玉壶正坐在床边给她擦汗,她好像一直在呓语。 梦境中,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她小产刚一个月,闲着无事,在院子里指挥下人搭葡萄架玩。竹竿不够用,玉壶要去拿,她也跟着去,怕玉壶不知道要拿多长的。 她们走到柴房附近,听到两个洒扫的仆妇正在私语:「你说这郡主也挺可怜的,刚没了孩子,就家破人亡了,她自己还不知道。听说给云南王世子收尸的时候,他身上插满了箭,血都流干了。」 「哎,使君不让我们说,谁敢吐露半个字?不过她从前是个郡主,是因为有云南王府在,如今她算什么啊?我们还不如去跟着长平郡主,好歹人家是正儿八经的金枝玉叶。」 两个人都笑起来。 「你们说什么?」她冲出去,抓着其中一个人的领子,一把提起来,「你再说一遍!谁死了?」 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知道天塌地陷是什么感觉,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吐蕃倾十万兵力攻打南诏,南诏附近的几方节度使都袖手旁观,朝廷也没出兵增援。而阿弟战死,云南王府被付之一炬,阿耶和阿娘都不知下落。 生死存亡之际,她远在天边。 她觉得天旋地转,直接昏了过去。醒来后,虞北玄就坐在她的床边。她立刻揪着他的衣襟质问他:「阿弟是何时死的?南诏是何时没的?你凭什么瞒着我!你有什么权利这么做!」 虞北玄握着她的手:「柔儿,你冷静一点!你当时刚小产,何况就算你知道又能如何?朝廷不管,我的手能伸到南诏吗?我已派人在找岳父岳母的下落,你乖乖地呆在这里。」 「我要回家!」她声嘶力竭地哭喊道,「我要去看我阿弟!」她推开虞北玄,挣扎着要下床。虞北玄箍住她的腰,她索性拿起瓷枕砸他。 这时,大夫在旁边说道:「使君,郡主身子虚弱,还没恢复,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恐怕受不住啊。」 虞北玄皱眉,一个手刀下来,将她打昏。她倒在他的怀里,终于安静下来。她恍惚间听见,他叫来常山,冷冷地说道:「去将那两个乱嚼舌根,没上没下的东西乱棍打死!以后谁再敢在郡主面前胡言乱语,有不敬之心,我要她全家的性命!」 后来,他亲自去了一趟南诏,终于寻到阿耶和阿娘的下落。因为阿耶不肯来蔡州,就将他们暂时安置在蜀中,还带来了一封阿娘的信。她心中感激他,从没有想过为何他能在吐蕃占领了南诏的情况下,还能把人安全地救出来。 她就是如此可笑。她为了跟这个男人在一起,抛弃了家人,不要正妻的名分。最后换来了家破人亡,自己身首异处的下场。重生后,她一直没有恨过他,觉得自己只是没有比过他心中的大业,这是一个男人的选择罢了。现在她知道,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居然就是他! 前世种种排山倒海一般压垮了她,她独自坐在黑暗里,抱着膝盖痛哭。 「昭昭。」有人在唤她。 她的头埋着,不愿意抬起来。眼前好像又出现了孩提时遇到的那个少年郎,他轻轻一笑:「你怎么这么黏人?」 「因为你长得好看,我喜欢你呀!他们都不理我,只有你肯陪我说话。……明晚我还能见到你吗?」 「嗯。」他答应得好好的。可第二天,小小的她在房前枯站了一整晚,最后没力气再抱手里的东西,散落一地,伤心得哇哇大哭。好像丢了一件心爱的东西,再也没找回来。 为什么前世她喜欢的人,全都辜负了她…… 李晔看到她在睡梦中也一直流泪,握住她的手,眉头紧皱。他转头问跪在床边的玉壶,声音微冷:「木嘉宜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玉壶眼眶微红:「婢子也不知道,当时婢子在外面,就听到三娘子说郡主吐血了。郡主回来后一直都是这样,叫也叫不醒……郎君,这可怎么办啊?」 v第五十五章[07.01] 李晔用手指摩挲着嘉柔的脸侧,他知道她心里一直藏着事情,却不知竟会如此痛苦。他从来都没有走进过她的内心,她的心门紧闭,而他只能被关在外面,不知道那里头是什么光景。 秋娘站在床边说道:「大夫刚来看过了,说没有其它的毛病。可老身看郡主这个样子,怎么像是魇着了?要不要……找个道士来看看?」她觉得这样的情况更像是撞邪了。 李晔抬眸,目光中有警告的意味。秋娘瑟瑟地退到了旁边。是她糊涂了,郎君怎么会允许那样的事跟郡主扯上关系。 「我在这儿看着就行了,你们都下去吧。」李晔说道。 屋中的下人都退出去,寝室一下子变得宽敞了。火盆里的木炭发出「噼啪」的声响,李晔起身去拧了帕子回来,想给她擦擦汗。躺在床上的嘉柔忽然睁开眼睛,看到俯下身子的李晔,一下子扑过去,用力地抱住了他。他身上淡然安定的味道,像能镇住她的心魔。 「昭昭,你到底怎么了?」李晔回抱着她,抬手按着她的脑后。 嘉柔摇头,只是用力地抱着他,仰头贴在他的颈窝里,贪婪地呼吸他的味道,什么话都不想说。天大地大,好像只个怀抱才是她的归宿,才能让她心安。 李晔也没逼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坐在床边,像哄孩子一样。她这个时候很脆弱,轻轻碰一下就会碎掉似的。 过了很久,他都怀疑她睡着了,她才闷声说道:「顺娘今日找我,说虞北玄要和徐进端结盟,两个人图谋南诏的铁矿,一道去见了吐蕃的使臣。她让我告诉阿耶,早做防范。」 李晔拍着她的手停顿了一下:「顺娘如何知道?」 「她说是自己偷偷听到的,她被徐进端看得很紧,没办法送消息回南诏,所以才告诉我。今日也是趁着他们去见吐蕃使臣,才能出来。」嘉柔深吸了一口气,手揪着李晔的衣袍,「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心里很乱。」她也没有能够商量的人,只能问他。他怎么说也是广陵王身边的谋士,应该会知道一些吧。 李晔抱着她,心里想的却是,若只是如此,她何至于气到吐血?除非她心中还很在意虞北玄,接受不了他的背叛。 他压下心头的杂念,努力把注意力放在她说的事情上。这两人要结盟他早就知道,但南诏这一出,却是他始料未及的。南诏的铁矿乃是全国之首,有不少人眼红。可吐蕃是外敌,在国家的立场之上,他们连底线都没有了。 「以你对南诏的了解,若吐蕃出兵,有多少胜算?」李晔低头问她。虞北玄和徐进端的势力都离南诏有一段距离,不可能越过其它藩镇出兵。他们跟吐蕃使臣见面,最多是谈拿下南诏以后,要怎么分项,或者为吐蕃提供一些便利。 嘉柔的心绪平复了一下,从李晔的怀里退出来,冷静地说道:「如果四大家族的实力仍在,抵挡十万大军不是问题。可是上回南诏内乱,高家和刀家被阿耶软禁,阿伯家里又出了事,实力肯定大不如前。若这个时候吐蕃攻打南诏,南诏只会一败涂地。所以必须要借助外力,才有可能脱险。要不然告诉大人,请他帮忙游说朝廷出兵?」 广陵王虽然掌管着一半的神策军,但神策军到底是禁军,只有天子能够调动。广陵王想要组建一支自己的军队,必须要等到成德军归顺以后。可她怕南诏等不了那么久。就算等到那个时候,广陵王就一定会出兵吗?谁都无法保证。 李晔按住她的肩膀:「此事不要告诉父亲。」 依照父亲的行事习惯,非但不会帮她,反而还会设法把李家撇干净,不让他们卷进去。到时候有父亲的阻碍,会更加麻烦。 「可是……」嘉柔咬住嘴唇。 「我来想办法。」李晔说道。本来南诏不在他的全盘计划之内,陡然多了这个负担,会分掉他很多心力,可能还会横生枝节。可他无法用理智去拒绝她。 尤其不想看到她伤心难过。 李晔郑重地做出承诺,可落在嘉柔心里,却没什么分量。她不知李晔就是玉衡先生。她只知道她的夫君确实是个聪明人,小时候还有神童之名。但他身子不好,一介白衣又远离朝堂,没有任何势力,只是广陵王身边一个小小的谋士,怎么可能帮得到她? 她得想想别的法子。 「除了这些,你还有话要跟我说吗?」李晔捧起她的脸问道,试图再叩一次她的心门。 嘉柔却摇了摇头,微微避开他的目光。能说的她都已经说了,至于不能说的那些,也只能烂在心头。他们成亲以后,很少谈过去的事。他不问,她也不会刻意提起。肌肤之亲和日常相处已经越来越融洽,可是她分不清,那是习惯,还是喜欢。 李晔叹了口气,低头与她额头相抵,手细细抚摸着她耳后的那块软肉。他以为相处了这些时日,这丫头好歹给他开一个门缝。没想到啊,依旧是心硬如铁。 明明小时候,第一次见面,张口就说喜欢他。长大以后,反而没那么坦诚了。只有他荒唐地将一个小不点的喜欢当了真。 康平坊的楚湘馆被查封了一阵,很快又照常开门。这里的花牌娘子品质上佳,不少都有才情,更是对了官员和文人的胃口。时下宴席之上,都好行个酒令。有如花美眷,也有金玉良言。 楚湘馆的雅间里,胡姬正在跳胡旋舞,对面坐着两个吐蕃的使臣,旁边还有一位驿语人。虞北玄和徐进端坐在一边,徐进端也在盯着胡姬的细腰,只有虞北玄在低头喝酒。这剑南烧春大概是五年的陈酿,酒香差点火候,入口也没十年的香醇。 吐蕃使臣对驿语人说了两句话,驿语人转述道:「两位使臣说吐蕃一直对南诏很感兴趣,只是南诏的军队战斗力不弱。若能知道他们的弱点,并告诉他们攻克的法子,事成以后,铁矿的事自然好说。」 徐进端朗笑两声:「这有何难?我身边这位淮西节度使就去过南诏,对他们的底细很清楚。」 虞北玄不说话,那边驿语人又转述道:「南诏的四大家族,各有所长。他们的兵器铸造,还有训练弓箭手和骑兵的法子都是家族内的绝密,外人很难探听到。但是前阵子南诏内乱,有两大家族被钳制。这个时候动手,会是绝佳的机会。」 v第五十六章[07.01] 徐进端连忙点头表示赞同,正要细谈。虞北玄却说道:「就算那两大家族被压制,但是他们所训练的军队依然在云南王手中。贵使也知道南诏的军队实力不弱,而且云南王和世子都骁勇善战。只怕此时你们进攻,南诏周边的节度使再来分一杯羹,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驿语人传达以后,吐蕃使臣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依淮西节度使之见,何时才是良机?」 「吐蕃与其一举强兵压境,造成四方的警觉,倒不如制造南诏与周边几大藩镇的矛盾,彻底孤立云南王。等个三五年,吐蕃兵强马壮,粮草充沛,而南诏内部分化,外部无援,便是吞灭它的最好时机。」虞北玄说道。 对面的吐蕃使臣拍了拍掌,举起酒杯,邀虞北玄和徐进端共饮。徐进端虽然不满,这明明跟来时说的不一样,但好歹是达成一致了。 酒过三巡,徐进端进场与那胡姬一起跳舞,两人打得火热。虞北玄起身到外面,抬手招来常山,眼睛看着四周,低而快地用胡语说道:「你派人给云南王示警,尽量用广陵王或者崔家的途径发出消息。另外记得提醒他,小心周边的几个节度使。三到五年是我能为他争取到的最大时限,能不能整理好内务就看他自己了。若是能重振旗鼓,吐蕃便不足为惧。」 常山应是,又有点闪烁其词的模样。 「什么事,说。」虞北玄皱眉。 「三娘子偷偷去见了郡主,不知为何,郡主好像吐血晕厥了。」常山低声说道。 虞北玄一下子抓起他的衣领,褐眸暗沉,这是他生气的前兆:「那贱人到底说了什么?」 「不知道。我们的人靠近不了,因为郡主身边好像有一群很厉害的暗卫在保护。」 虞北玄放开他,手抓着阑干,棱角冷厉,气场吓人。常山的后背几乎是凉飕飕的。 「靖安,你到哪里去了!」屋内,徐进端在大声叫着。虞北玄挥手让常山退下去,重新回到了屋中。 馥园正开着赏梅宴,梅林之中,白梅胜雪,红梅如霞。梅树下坐着数十名乐工,胡琴琵琶与羌笛,奏出的乐音犹如天籁。 李谟正在闭眼听曲,齐越走到他身边,低声说道:「主上,淮西节度使求见。」 李谟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环顾了一下在场的几位官员,他们也陶醉在乐曲之中,有的摇头晃脑,有的轻轻在案上打着节拍。这些人不乏中枢要员,也有显贵之后,当中有一个位置是空着的。 片刻之前,李谟没忍住把那人揍了一顿。因他自作主张,放消息给洛阳府的官员,以致太师的公子无故「消失」。他们讨伐幽州的提议刚被圣人反驳,太师的孙子就出事,整个都城都会说他李谟挟私报复。 想那太师不问朝政多年,忽然出面蹚浑水,必定是为了还一个人的人情。这世上能让太师还情的,也只有白石山人了。 那么背后出谋划策的,肯定就是白石山人的好徒儿玉衡。这群人也有意思,明明是广陵王先来找他谈一起对付河朔三镇,他提前把什么都计划好了,就指着他们别捣乱,结果又被摆了一道。真是哭笑不得。 李谟倒不是怪那官员用这种阴损的手段,而是没有经过他的同意就自作主张,还是个蠢招。太师本是中立的,这样一来,就将他推到对立面上去。与一个三朝元老,门生广布的重臣做敌人,根本不明智。 所以李谟才将揍了那人一顿,并将他赶出去。他如今在朝堂上的确一手遮天,势力远超过太子。但圣人还在,太子也没被废,不到最后一步,都不可掉以轻心。为他办事的人,可以有脾性,可以军令不受,但他绝不能容忍愚蠢与背叛。 李谟起身慢慢走到凉亭那里,虞北玄已经在等,躬身行礼:「臣今日与武宁节度使,去见了吐蕃的使臣。」 李谟坐下来,不置可否。虞北玄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说的是不是实话,他也知道。那楚湘馆本就是他的地盘,遍布耳目,逃不过他的眼睛。 虞北玄继续说道:「吐蕃欲要边境的布防图,还要吞并南诏,臣设法拖延了几年时间。徐进端似乎不悦,并未完全表态,是否效忠于您。臣不知自己的做法是否妥当,还请您示下。」 李谟闭着眼,梅林里的丝竹之声,仿佛还能钻入耳中。也不知他是在听曲,还是听人说话。 虞北玄有点紧张,半晌才听到李谟说:「你做得没错。吐蕃浪子野心,一个小小的南诏岂能满足他的胃口?引狼入室简单,请狼走却难。历史上多的是这样的例子,以致国破的都有,做人还是要有点底线的。罢了,有徐进端不过是锦上添花。这厮惯常奸猾,若不成,本王也不怪你。」 「若他倒向了广陵王那边……」虞北玄道。 李谟端起白瓷杯,釉色上乘,光可鉴人。他自信地笑笑:「连太子都斗不过本王,他的儿子就算多了一个徐进端,就能斗得过本王?不自量力。」他说话的时候,眼中尽显俾睨天下的狂傲。那种炙热的光芒,也是虞北玄的心之向往。 「靖安啊,你要记住。男人对于权势江山的热爱,是骨子里的追逐。而对一个女人的喜欢,最多只是莳花弄草的雅致。别太上心了。」李谟笑了笑。 虞北玄知道自己的那点私心还是瞒不住李谟,肃然抱拳应是。 「长平身边的嬷嬷到了府上,跟王妃提起,你还没碰过长平?怎么,不喜欢她?」李谟喝了口水,闲谈般说起。 虞北玄一时语塞,额头却有颗汗水滴落下来。 「你年纪也不小了,总要给自己留个后。你是个聪明人,嗯?不需要本王教吧?」李谟虽然笑着,口气却是不容置疑的。他赏赐的东西,别人不要就是不领情,那就是有二心。他很欣赏这个男人,甚至想好好栽培,却不会要个控制不了的东西。 「臣知道该怎么做。」虞北玄恭敬地回答。 李谟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在梅林设宴呢。来,带你认识几个官员。」 v第五十七章[07.01] 虞北玄跟着李谟走,心中还在后怕。刚才他若不答应,不知会是什么下场。来的时候,有个人正被抬出去,好像是朝中的官员,伤势不轻。 他跟着舒王去露脸,那些人都会知道,他如今是舒王最看重的人。回去以后,拜帖和礼物就会如雪片一般飞进淮西节度使的府邸,各地依附于舒王的藩镇,官员也都会大开方便之门。 这是舒王对他忠心的恩赏。男人手中握有权力,便可以将千里江山都踩在脚下,随意决定一个人的死生。这种至高无上的滋味,他也想尝尝。 大夫交代嘉柔要静养,她便在房中安安静静地休息了两日。每日吃的东西很少,话也不多,仿佛又回到刚刚重生回来的状态。那个时候,她是对前途迷茫,现在却在思考,到底要怎样摆脱眼前的困局。 她已经给阿耶去过信,又专门给阿弟和阿娘也都写了一封信。但她那日跟李晔说过话以后,就再也没提要李绛或者他帮忙的事。 别说他们能不能帮得上忙,就算帮了这一次,还有下一次,再下一次呢? 开始时,她想得很简单,她觉得有姻亲这层关系,就可以让李家帮阿耶。可是嫁过来以后,看了李家跟武宁侯府的关系,跟卫国公府的关系,她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 世家联姻都是锦上添花,除非牵扯到自己的利益,否则出了事都是尽量撇清自己。更何况每个家族都绑着多少人的身家性命,一家之主更不是头疼脑热之辈。所以那时李晔没让她去求李绛,求了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她想只要能争取三五年的时间,不让吐蕃在这个时候立刻发兵,他们便能重修防线,重整军队,做好万全的准备。可怎样才能拖住吐蕃,却是个大的问题。 南诏也曾经风光过,当初吐蕃因为忌惮南诏的军队,被死死地困在积石山一带,不能前进半步。这些年,南诏的人心散了,凝聚力不如从前,所以屡屡被吐蕃所败。 她当真不应该被前世所知的事情乱了阵脚,一出事就想着如何寻找外援。真正能救他们的,只有自己。她也不想再把这个负担,压在任何人的身上。 想通了以后,她自然就好得很快。 李晔大概能猜到嘉柔的心事,却没办法去开解。 她无法把整个南诏的生死存亡托付在他身上的想法是正常的。毕竟在她眼里,自己就是个普通的谋士,没有扭转乾坤的本事。所以那句要帮她的话,落在她眼里,便不痛不痒了。她真正想要求的人是父亲,可父亲绝不会帮她。 屋里有两个病人,整日汤药轮番地进,嘉柔都觉得周围的空气里只剩药味了。她调养两日,就已经活蹦乱跳。李晔却依旧进药,大夫也是隔三差五地来诊脉,却不知药石难达的原因。 她觉着他这次生病,时间好像是有点长,精神也不如从前好了,夜里睡觉的时候,还会压低声音咳嗽。 嘉柔私下问秋娘,秋娘叹了口气道:「四郎君幼时掉入冰水里,本就是捡回一条命,落下满身毛病。这些年好不容易调过来一些,但身子还是比常人弱,生了病就不容易好,得拼命用药去压着。四郎君还不是个听话的病人,心思重。唉。」 「可成亲那日……」嘉柔想起,那次明明也是几日就好了。 秋娘解释道:「那会儿郎君已经病了好一阵,是个尾巴了,连科举都是晕头晕脑去考的。」 就那样还能考中?嘉柔在心中叹了一声。 先是王承元,又是南诏,她自己就一直在给他找麻烦。她最先思考的永远是自己,是云南王府,把他放在后面。以后不能再这样了。而且他胸口上的淤青,也总不见消退,颜色反而更深了。她有点担心,又问秋娘:「以前在骊山的时候,郎君的身子都是谁照料的?我看府里给郎君看病的这个大夫,好像并不熟悉他的病情。」 秋娘点头道:「郎君换过很多名医,直到几年前遇到了一位……」她顿了顿,没急着往下说。 嘉柔却知道这位恐怕才是让李晔病情起色的关键人物,便催她:「你尽管说就是。」 「那位大夫性情古怪,治病倒真有一手。他给郎君调养,不过半载的工夫,郎君就大有起色。但是……他想让妹妹跟着郎君,郎君死活不肯,他就生气离开了。那以后郎君倒也没得过大病。」 李晔这个人,平时装得太好,很容易就让人忘记他本来体弱这件事。除夕夜那一摔,普通大夫看不出毛病,却肯定不是小事。看来还得再把那个脾气古怪的大夫找回来,给他慢慢调理。 「那个大夫叫什么名字?」嘉柔问道。 秋娘回忆片刻:「好像是叫孙从舟。」 竟然是鬼医孙从舟!嘉柔一惊,这位鬼医在后来的元和一朝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天赋异禀,家学渊厚,号称能够活死人。元和帝曾千里迢迢从蜀中的山里把他押回长安给玉衡先生诊病,他却宁死不屈,说给个注定活不成的人治病,砸自己的招牌。气得元和帝差点把他给斩了。这人脾气的确是怪,连皇帝老子都不怕,他还会怕什么? 说起这个人,嘉柔还想起一件事。那位玉衡先生的身体似乎也不好,在跟虞北玄两军对垒的时候,曾数度传出他病危的消息。她被设计抓捕之前,甚至有谣言说他已经在军中过世了,为了稳定军心,才故意隐瞒不报。 后来她被关在狱中,还听狱卒说,虞北玄虽被打退,朝廷却连续增派三员大将驰援徐州,还让崔时照调度粮草,亲自坐镇洛阳。若玉衡先生还在,应该是乘胜追击,怎么会增派这么多人手,倒是怕虞北玄反噬一样?所以那个时候,可能玉衡先生已经……死了。 嘉柔也说不清为何会那么在意玉衡。明明只是遥遥地见过一眼,连对视都没有,他可能都没有发现她的存在。可就是那一眼,却深深地印在她的脑海里,让她不由自主地留意他的消息。 可能是种很玄妙的缘分吧。 v第五十八章[07.01] 要找孙从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她自己的人手肯定不够,李家的人她又用不了,想来想去,只能挑个时间,去崔家请崔时照帮忙。顺便看看表姐,她知道王承元已经平安离开长安,心里应该很高兴吧。这世间有情人,总得有一对如愿的。 李晔坐在书案后面,腿上盖着一层绒毯,正在翻阅一卷书。嘉柔把药端到他面前,说道:「该喝药了。小心烫。」 李晔伸手接过,三两下喝了个干净。他把药碗放在书案上,发现嘉柔一直在看自己,笑着问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我一直没有问你。」嘉柔托腮望着他,「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李晔目光落在书卷上:「这是傻问题,我不回答。」 嘉柔实在想不明白,她真的是满身缺点,而且在南诏那两次见面,留给他的印象也不会太好。但成亲之后,他真是全心全意地在护着她,一点都没有介意她过去的荒唐事,也从来不问。 她原本觉得可能是出于责任,可今天秋娘说的话又提醒了她。 李晔是一个对女人完全不上心的人,身边伺候的都是半老徐娘。鬼医要塞妹妹给他,他宁愿不治病也不肯要。自己又有何特别之处,能得到他的青眼有加? 玉壶匆匆从外面进来,行礼道:「郎君,郡主,广陵王和广陵王妃快到府上了。」 广陵王事先没有通知,李家众人措手不及。此刻家里有公职的男人都在皇城,就只李晔在家。郑氏等人出门相迎,李淳扶着李慕芸下马车,一眼看到李晔,和颜悦色地说道:「是我唐突来访,都不用多礼。阿芸想家了,我陪她回来看看。」 李慕芸脸颊微红,先去把郑氏扶了起来:「母亲可还好?」 郑氏含笑点了点头,抬手道:「快请进吧。」李慕芸的目光越过郑氏,看到站在后面的嘉柔。 时隔多年,两人又打了照面。 嘉柔觉得她比少年时候成熟了许多,梳着双环望仙髻,插着金镶玉的步摇,穿着身绣团花的襦裙,眼中的骄傲还是如从前一样。当年嘉柔住在李家,李暄和李昶在外读书,接触最多的还是李慕芸。 她跟李慕芸相处得不好,具体细节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夜她把昙花搬走,不让她看。 眼下一行人热热闹闹地进了府中,女眷不好陪着广陵王,李晔便单独跟李淳去了敞轩。他们坐在榻上,李淳皱眉道:「这里会不会太冷了?你最近气色怎么越来越差,人还瘦了许多。你家那个郡主没好好照顾你?」他说着就把手掌按在李晔的额头上。是正常人的体温,却带着一丝病态的冰凉。 李晔畏冷,随身带着一个方形的绒毯,盖在身上,拉开他的手:「不碍事。她自己前几日也病着,哪有办法照顾我。」 李淳发现他的手掌更冷,把他的手硬塞进毯子里:「我听说了。不过有个好消息。」他警觉地看了看四周,李晔说道:「这里四面开阔,反而不容易有人偷听,您尽管说就是了。」 「虞北玄和徐进端没有谈妥,吐蕃好像接受了虞北玄的建议,暂缓对南诏用兵。」 虞北玄还算是有底线。其实就算虞北玄没有底线,李晔也想好了法子,怎么应对徐进端。木嘉宜不是枚稳定的棋子,不能寄太多希望在她身上。他对李淳说道:「还是请您给我岳父送封信,让他主动跟徐进端谈判。许诺将南诏每年盐铁的两成送给他,但要徐进端手底下的几个人。」 他念了几个名字,都是武宁节度使账下的幕僚,其中两个还很得用,李淳也听过名字,另几个却是无名小卒。 「你这是要干什么?」李淳问道,「云南王是个很有原则的人,那么多节度使私下找过他,他都没有松口,怎么会因为我一封信而改变主意?」 李晔轻笑:「因为您帮过他,他自然会考虑您说的话。而且现在不比从前,是南诏生死存亡的时候。只知墨守成规,能够自救吗?真要等吐蕃挥兵南下,就来不及了。这些话您一并加上去。」他说话太快,侧头重重地咳嗽了两声。广陵王给他顺背:「那你要的那几个人有什么用?」 「其实这些人里面真正有用的是那个赵幕僚。他是个结巴,但非常精通兵法和兵制,我看过他写给兵部的文章,有很多见解非常独到,可以帮助南诏改革兵制,训练强兵。但因为他不会表达,一直得不到重用。如果岳父光要他一个,徐进端看见南诏用两成的盐铁换一个人,自然知道他的价值了,还会放人吗?」 李淳这才明白,李晔也特意点了徐进端比较看重的幕僚,到时候讨价还价,总会让徐进端把姓赵的给南诏就是了。这个人在徐州不得重用,在南诏被奉为上宾,有感于云南王的知遇之恩,自会竭诚奉献。玉衡真的是什么都算好了。 「这个赵幕僚你如此欣赏,怎么不给我用?」李淳酸溜溜地说道。 李晔淡然笑道:「您有我,还需要他做什么?」 是啊,他的玉衡先生,王佐之才,他还争个小幕僚做什么。李淳心中一动,握着李晔的肩膀:「玉衡,你跟我一起夺下江山,以后我必许你三公之位。」 三公是一品,开国以来,多是追封致仕的官员,还没有在朝就封的先例,何况李晔还如此年轻。这一诺,比千金还重。 李晔摇头道:「我不求这些,惟愿飞龙在天。」 李淳在毯子底下握住他的手,非常用力,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他孤立无援,前途茫茫的时候,玉衡来了,陪他走一条根本看不到头的路,什么都不求。 他何以为报。 李慕芸和郑氏要说会儿体己话,嘉柔就先回了自己的住处。她发现李慕芸跟王慧兰的关系好像也不大好,两人就是点头交,全程没有交流。而郭敏自初二回卫国公府以后,还没有回来过,大概也是不想见刘莺得宠。 她在屋中看书,心中想的却是李晔在跟广陵王说什么。她今日再看广陵王,实在很难把他跟前世刑场上的那个威严帝王联系在一起。到底这几年发生了什么,让他变成那样?还是说当了帝王的人,都注定薄情寡义? v第五十九章[07.01] 这时,外面响起玉壶的声音:「广陵王妃,您怎么来了?」 嘉柔站起来,正要去迎,李慕芸已经自己进来了。她让随从都留在外面,对嘉柔笑道:「二兄的那个女人好像身体不适,母亲去看了。我一个人闲着无事,府中又无处可去,到你这里来坐一坐。你不会介意吧?」 嘉柔摇头,斟酌着不知怎么叫她,是广陵王妃,还是阿姐?李慕芸道:「你叫我阿姐吧。」 两个人坐在榻上,玉壶进来上了茶,用眼神询问嘉柔,嘉柔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去。李慕芸边喝茶边说:「母亲说阿弟对你非常好。他那么冷清的性子,从来不把谁放在心上,我是想来向你请教的。可在来的路上,我忽然间想起,你们小时候是见过的,对吧?」 嘉柔不知道李慕芸在说什么,错愕地摇了摇头。她跟李晔,何时见过? 「没有吗?你还记得小时候在我家住过的事情?」李慕芸微微眯了眯眼睛,她那个时候太小了,大概是不记得了吧。 没想到嘉柔竟然点了点头,说了两个字:「昙花。」 李慕芸脸颊微红,年少时候心高气傲,看不上这个南诏来的话都说不清楚的野丫头。她清了清嗓子:「那阵子我阿弟也住在家中,因为养病不爱见人。那夜他难得出来,据说坐在屋顶上吹了一整夜的冷风,第二日就病倒了。你在院子里,没见过他?那就奇怪了。」 她的话如强风一样刮过嘉柔的心里,嘉柔呼吸凝滞,手猛地抬上案,差点控制不住地去抓李慕芸的手。她的声音都在颤抖:「你说,那夜他坐在屋顶上?」 李慕芸点了点头:「他小时候睡不着就喜欢坐在屋顶上看星星,还知道很多星辰的名字……」 嘉柔伸手捂住嘴,慌忙侧过头去,不想被李慕芸看见她失态。她的另一只手,不停地在袖中握紧,却还是在发抖。 「你知道北斗七星叫什么名字吗?第一颗叫天枢……第五颗,叫玉衡,又叫廉贞星。」 「小家伙你怎么这么黏人?」 「你邀我去南诏?那你可要好好做向导,不然我会迷路的。」 …… 她忽然起身,顾不得李慕芸,鞋也不穿地飞奔了出去。 玉壶就看到郡主忽然从屋中冲出来,不管不顾地擒着她的手,劈头盖脸地问:「郎君在哪里?」 玉壶愣了一下:「好像在敞轩那边。您的眼睛怎么……」 嘉柔放开她,提起长裙,头也不回地跑了。玉壶看到她下面没穿鞋,大吃一惊,寒冬腊月的,不穿鞋怎么行?郡主以前可从没有这样失态过。 屋里李慕芸跟了出来,怔怔地问道:「她这是怎么了?」她真是一时兴起,来坐坐聊聊。可木嘉柔这般跑出去,外人以为她欺了她似的。若是被她阿弟看到,还不知道怎么想。 玉壶也不知,进屋拿了鞋,道一声:「王妃,婢子先失陪。」连忙追嘉柔去了。 嘉柔觉得这条长廊怎么也走不到头,廊外的梅花和常青的松柏飞掠过去,她的眼神四处焦急地寻找他的下落。很多年前开始,她的心一直都缺了一块,永远留在了五岁那年。她时常想起那晚,心中懊恼,气自己快要记不清他的模样了。 他们有很多的约定,大好山河,将来要结伴同游。他去南诏,她带他玩遍名山古刹。可十年后,他去了,她却没有做到。 往来的下人只看到一个人影飞奔过去,面面相觑。 敞轩里,凤箫走到二人面前,声音略高:「广陵王,郎君,太师的孙子找到了!」 李淳高兴地站了起来,问道:「人怎么样?」 「已经送回太师府了。被饿了几日,关在一个不见天的地方,想必是要让他自生自灭,没什么皮外伤。」 「玉衡!」李淳激动地去看李晔,双目发光。李晔含笑点点头:「嗯,我听见了。您可以放心了。」 李淳来回走了两下:「我亲自去太师府看看,晚点来接阿芸。你帮我跟老夫人说一声。」 李晔收起毯子,要起身相送,李淳按着他的肩膀:「你病着,不必在意虚礼。」然后就带着凤箫匆匆走了。 李晔目送他离去,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云松在长廊那头叫道:「郡主,您这是……?」 李晔回过头,就看到嘉柔直接跑到敞轩里,在他面前停下。他惊讶地抬眸,见她气喘吁吁的,叫道:「昭昭?」 云松和玉壶都追在后面,玉壶手里还提着鞋,杵在外面没敢进来。 「你怎么不穿鞋?」李晔皱眉问道。 嘉柔鼻子一酸,紧紧地盯着他的眉梢眼角,逐一地跟模糊的记忆对上。还有笑和气质,哪一个都很像。她苦苦想了那么多年的人,竟然就在她身边。与她同床共枕,朝夕相对,她都没有认出来。 她开口,声音是沙哑的:「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你就是当年在屋顶上陪我坐了一夜的少年郎,对不对?」 李晔愣了一下,眼中有些释然:「你想起来了?」 「我从来就没有忘!」嘉柔坐下来,垂着头,断断续续地说,「第二日,我抱了很多的东西要送给你……我站了一整夜,可是你没有来。我哭了好久,别人来拉我走,我都不肯走。我问李家的人,没有人肯告诉我……我在找你,一直在找,可找不到,哪里都找不到……」她双手捂着脸,仿佛就是当年那个伤心失意的小女孩。 李晔将她拉进怀里抱着,柔声道:「我以为你太小了,那段往事于你就是个模糊的片段,也没有再提起的必要。但我都记得。」他声音微沉,「抱歉,我失约了。」 嘉柔忽然哭出声来,双手紧紧地抱着他的腰身。积压在心头的诸多情绪,一下子喷发出来。 李晔没想到那段往事于她而言,竟如此刻骨铭心。想到那个苦苦等了他一整夜,却没有等到他的小女孩,就莫名地心疼,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反复说着抱歉。 玉壶和云松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互望了一眼,达成共识。男主人和女主人抱在一起,他们也不好在旁边看着。玉壶小心地把嘉柔的鞋放在入口处,蹑手蹑脚地退下去了。 v第六十章[07.01] 嘉柔哭出来就觉得好多了,继而涌上心头的是失而复得的喜悦。什么都不重要了,她落了锁的心门愿意再度打开。 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他们在敞轩说了很久的话,嘉柔靠在李晔的怀里,一直抓着他的手,不愿松开。敞轩外面被树叶遮挡,漏进摇摇晃晃的日光。十年光阴被慢慢拼凑起来,她嘴角带笑,往他怀里蹭了蹭:「所以,你嫌我烦,为什么还要答应婚约?明明就是喜欢我。」 李晔不想她太得意,说道:「大言不惭,你那么小,我如何会喜欢你?不过是想着日子过得太清净了,有个人来吵闹也好。谁知道长大了之后,反而没小时候可爱了。」他的口气里带着惋惜。嘉柔却知道他是故意戏弄自己,想用拳头砸他,又想到他是个病人,没舍得。 年少时懵懂无知,只知以后纠缠了那么多年月的遗憾,这一刻终究得到圆满。以前的他,现在的他,合在一起,再无人能敌。 两人又静静地抱了会儿,心好像贴紧了。李晔低声问道:「你是怎么想起来的?」 「阿姐去我们的住处,说你那段时间住在家里,晚上睡不着就喜欢爬屋顶,有一天晚上吹冷风病倒了,不是全对上了吗?」嘉柔抬头看他,目光清明澄澈,能一眼望到底,「我太傻了,这世上除了你,旁人也不会生得那么好看。」 李晔微笑,抬手摩挲着她的嘴角,美人唇瓣如花,他却不敢吻,怕把病气过给她。 他这才想起还有件正事,对怀中的人说道:「你不来,我正好也要去找你。广陵王告诉我,吐蕃暂时不会进攻南诏了。但只有三五年时间,或许更短。广陵王和……玉衡先生商量了一个法子,已经去信告知岳父,你也劝一劝他。」 「够了,你做得够多了。」嘉柔点头道,「以后这些事,你都不要管了,安心养病就好。」 她欠他的,早已还不清。剩下的,她自己可以。 快晌午时,郑氏的婢女来请他们过去用膳。王慧兰也在郑氏的住处,权当作陪。菜肴丰盛,有单笼金乳酥,曼陀样夹饼,通花软牛肠,光明虾炙,羊皮花丝,小天酥等,都是按照宴席的标准上的。只半日工夫,王慧兰就让厨房张罗出这些,也不容易了。 郑氏不停嘱咐李慕芸多吃一些,嘉柔则不停地给李晔夹菜,他面前的碟子堆得满满的。 「昭昭,太多了。」李晔端着饭碗,小声提醒。 嘉柔这才反应过来,脸微红,默默跟他分食碟子中的食物。他的确吃不了多少东西,她刚才一直在想孙从舟的事情,走神了,才夹了这么多。 王慧兰笑道:「四弟和四弟妹这般亲密,羡煞旁人了。」 「大嫂说笑,郎君还在生病,我只是多照顾他一些。」嘉柔辩白了一句,不知为何,光叫郎君就觉得心里甜。 郑氏插嘴道:「怎么小小的风寒,这么多日还不见好?若是大夫看不出毛病,就再换一个。」 李晔说道:「母亲放心,只是小毛病。」 郑氏没再说什么。李晔惯常用这些话来搪塞她,她也习惯了。如今也闹不清楚他到底是真病还是不要紧。不过前些日子,他们夫妻俩到她这里来,虽也状似亲密,但总觉得隔着些什么,今日又大不一样了。莫非木嘉柔的事,真是她多心了?一切还是等她派去南诏的人回来再说。 用过午膳,广陵王就派人来接李慕芸回去了。 嘉柔和李晔回了房中,李晔说:「我还有些事情要做,你先去午休。」 「我陪你。」嘉柔脱口而出。 李晔笑着看她:「你要给我磨墨添茶,当小书童么?」 嘉柔点点头,先跑到书案前坐下,在砚台上添了水,拿了墨条开始磨。李晔随她去,在书案后面坐下来,提笔蘸墨写字。嘉柔探头看了一眼,看不懂他在写什么,很深奥的样子。 等李晔写完了,嘉柔已经趴在书案边,昏昏欲睡。她有午休的习惯,到了时辰就犯困,而且磨墨是个体力活,她磨了两下就不干了。 李晔笑着搁笔,走过去将她打横抱起来。 嘉柔一下子清醒,下意识地搂着他的脖子:「放我下去,你还病着……」 他的眉眼温和:「抱你这轻飘飘的几两身子骨,还绰绰有余。」嘉柔扬起嘴角笑,他弯腰把她放在床上,刚要退开,嘉柔却搂着他的脖子,主动亲了上来。 「昭昭……」他含糊地叫着,要拒绝她,但声音都被她吞了进去。 除夕之后,他们还未亲热过。她的舌头伸到他的口中,小心地试探着,逗着他的舌,小手还往下去扯他的革带。两个人纠缠着,一个固执,一个推拒。嘉柔不小心碰到了一团鼓起的滚烫,喘息着冲他笑,眼中得意洋洋,像一只偷腥成功的小猫。 若不是病着,他肯定把这个小坏蛋压在身下惩罚。但此刻,他只能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到此为止。 嘉柔闷声躺回床上,背对他,还用被子蒙住头。她知道他担心把病气过给她,她又不怕。 李晔伸手摸着她的头,侧头咳嗽两声。 嘉柔又急忙转过来,关切地望着他。李晔压住身下的火,低声说到:「昭昭,不是我不想,但现在真的不行。听话。」他心中清楚,现在的体力不足以支撑一场云雨,可不能说出来。一是男人的尊严,二是怕她担心。 嘉柔也不闹了,凑到他面前,跟他四目相对:「过两日,我想去崔家一趟,看看表姐和外祖母。」其实她要去找崔时照,商量寻孙从舟的事情。但是这件事,暂时不告诉他。 李晔点头答应,帮她盖好被子:「要我陪你去吗?」 「不用,你在家里好好休息,我去一个上午就回来。」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妖孽相公逗娘子》卷一 作者:夏初 02、《妖孽相公逗娘子》卷二 作者:夏初 03、《妖孽相公逗娘子》卷三 作者:夏初 04、《妖孽相公逗娘子》卷四 作者:夏初 注2: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