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世子一笑她心慌 卷一》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清晨,冬日的第一场瑞雪终于缓缓落下,将长街上层层叠叠落了白,使得这长安城里百姓生计越发艰难,不过于贵人们而言,雪下的再大,也不过是给他们多添了一个赏雪宴饮的由头罢了。 曲湖边儿上,名门夫人和小娘子们正在探头看着冰嬉,喧闹嬉笑声中,一道询问陡然插了进来:「沈嘉鱼怎么没来?她祖父前些日子重,她去岭南道伺候倒也罢了,可她今天不是已经回来了吗?不来也太不够意思了吧,再说光看冰嬉怪没趣儿的,她要是在这儿,肯定又有好玩的点子。」 听到这个名字,娘子们静默了一瞬,有人轻轻一嗤:「她哪里还有脸出门?她母亲做出那样的丑事……」 这般毫无预警地说到最近正在风口浪尖上沈夫人,众人先是一呆,脸上的好奇之色几乎要满溢出来。 话才说了一半,就被旁边人扯住了手臂,她却来了精神,将袍袖一扬,抽出手肘:「你拦着我做甚?现在阖京上下还有谁不知道沈家夫人郑氏做出了不才之事,她背着沈太仆和情郎幽会被抓了个正着,羞怒之下这才一病不起,沈太仆颜面扫地,上护国府几代的威名尽失。我要是沈嘉鱼,知道了母亲如此荒诞,臊也臊死了。」 有人出声反驳道:「休得胡言,沈夫人名声一向好,此事未必是真,再说就算沈夫人不才,也断不至于连累嘉鱼啊。」 说话那人啧了声:「多少人亲眼看见她做下丑事,亏你还能为她说话。再说怎么不至于连累沈嘉鱼?有这样水性的阿娘,沈嘉鱼和她弟弟是不是沈太仆亲生的还不一定呢!」 虽说业朝民风开朗,但这话也太过了,小娘子们齐齐皱了皱眉,她又满不在乎地继续张扬:「沈夫人羞愧之下一病不起,沈太仆让她留在府中养病已经是仁至义尽,听说太仆有意娶定安长公主为妻,只等着沈夫人一去就迎娶公主过门……」 提到定安长公主,众人心里都浮现出一个尊贵娇媚的身影,不觉有些恍神。 娘子们正说话间,忽的听到一阵沉闷悲呛的钟鼓相和,连绵不绝地一波波传来,众人抬眼一望,正是通化坊的方向。 「好像是上护国府传过来的?」 「既然已经敲钟,沈夫人怕是……真的不成了。」 如今沈家真正掌权的祖父病危,自身自顾不暇,待到沈夫人一死,定安公主便要过门,到时候长公主有了自己的孩子,沈家姐弟俩的日子怕是没那么好过了。众人心念一转,有担忧的,有幸灾乐祸的,却都齐齐抬眼看向钟声传来的地方。 …… 就在众女念叨的时候,沈嘉鱼已经和亲弟匆匆赶回了上护国府,她看见骨立形销的母亲,憋了一路的泪终于夺眶而出,两人伸手在脸上胡乱抹了把,她带着浓浓的鼻音质问下人:「你们竟敢把夫人搬到偏院养病,谁给你们的胆子?!」 郑氏双目本已牢牢闭着,听见女儿的声音才将眼皮费力地掀开一线,声调已是鼓竭力衰:「是你们父亲下命让我搬出正院的,别怨他们这些伺候的了……」她缓缓伸手招了招:「你们过来。」 姐弟俩忙上前握住她的手,相对于沈嘉鱼,沈燕乐一向是沉稳的,此时急的眼眶也红了:「阿娘,我已经做主让下人将你搬回去了,你和父亲定然是有什么误会,外面的风言风语当不得真的!我这就命人去给祖父去信,请他回来为你做主!「这回京的一路上,两人自然也听到了关于母亲的种种传闻。 郑氏爱怜地摸着儿女的手,怎么都摸不够似的,听见儿子的话歪了歪嘴角,神情三分讥诮七分苍凉:「不必了,外面的传言……都是真的,莫说你祖父如今也重病在床,就算他无事,人证物证俱在,我业已病入膏肓,他也保不了我。」她喘了口气:「能见你们最后一面,我也知足了。」 他们打小就由母亲带大,知道母亲是一个何等贞烈贤淑的女子,绝不会相信母亲会做出不才之事,闻言齐齐一惊,张口就要反驳。 郑氏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神色在将将燃尽的烛火下越发晦暗:「不论是真是假,此事已成定局,你们……听我说。」 她握住儿女的手加重了几分力道,低低咳嗽了几声:「我去了之后,府里怕是要换一番天地了,你们祖父又危在旦夕,你们父亲要另娶,怕是没人护得住你们,你们去国公府寻你们姨母,让她暂为你们遮挡一二,我,咳咳,我……已经同她说好了……「 郑氏对着女儿格外多说了几句,她压着嗓子的痒意,恨不能把想说的话一股脑说尽:「你当年虽说少不更事,不慎,不慎得罪了大都督,但如今你们姨母已经嫁入国公府,成了他的继母,你们姨母是我嫡亲的妹子,你们便是正经的表兄妹了,想来他也不会太计较当年的事……咳咳……」 晏归澜既是国公世子,又有大都督的官位在身,名震朝野,而她姨母不过是国公的第三任续弦,怎么可能在他跟前说得上话? 两人之间龃龉颇深,沈嘉鱼听到晏大都督的名号,不受控制地想起一些事儿来,她晃了晃脑袋,很快就没功夫细想了,听到母亲这番托孤般的言语,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眼前早已模糊一片,将阿娘的寝衣袖子都打湿了一片。她再忍不住悲恸,握住阿娘的手贴在脸上放声大哭。 郑氏转向儿女,见女儿出落的清丽娇媚,眸色剔透如琉璃,便是‘瑰姿玉色’四字也当得起,而儿子也越发挺拔俊秀,她心里又是自豪之余又格外怨恨,恨自己不能多陪儿女些时日。 她瞧着瞧着不觉有些恍惚,意识也不甚清晰了:「昔年我违背……父母之命,嫁与你们父亲,原以为能琴瑟在御……白首偕老,不想竟落到如此下场,都是我一人之过,我去之后,唯担心你们……」 她说着说着眼神已然涣散:「担心你们……无人照料。」 郑氏说完手便垂了下去,姐弟俩心头宛如被重击了一下,浑身颤抖地扑在她身上,等这一刻真正来临,反而发不出一点哀声。 「阿娘!」 站在外间的门客微微叹了声,抬眼看了看天:「夫人去了,敲钟吧。」 …… 转眼离郑氏病故已经过了三日,因着正室夫人出墙的传言,上护国府彻底沦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柄,而这三日里夫人的一应身后事都是由沈嘉鱼和沈燕乐料理的,家主别说是帮忙了,甚至连面儿都没露过一回,看样子也不大想见自己的一双儿女,听说他在外已经开始准备和公主的亲事了,大抵是存心想模糊这桩丑事。 家主既然都如此漠然,下人自然更是懒散,还有揣度上意想要逢迎的,已经先把家主和公主要和成亲准备的物件备下了。 沈嘉鱼一早就拾掇好素服,天还没亮就继续去灵堂陪伴母亲,路上却撞到沈秋容带了个管事,而手里捧着个纯金雕琢的大雁,大雁是成亲才用的吉物,她只瞧一眼脸上就阴沉的能掐出水来:「你们想干什么?!」 沈秋容是二房堂姐,她二叔的嫡女,虽然堂姊妹俩打小就认识,但二叔乃是沈护国的庶出子,因此两边关系一直不咸不淡的,半点不投缘。 v第二章 管事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看了眼沈秋容,沈秋容好整以暇地给他使了个颜色,他自恃有靠山,再者郑氏一死这府里也算改天换地,因此并不很怕沈嘉鱼,于是躬身道:「三娘子,这是家主亲口要的东西,郎君特地命奴送来给兄长的。」 沈秋容眨了眨眼,含笑拱火,语含深意:「三娘,你应当知道大伯要迎娶公主的事儿吧?这金雁也不是给你们用的,而是要送去给公主的……」 她说完往沈嘉鱼那边一打量,见她形容憔悴,人也瘦了一圈,沈秋容难免有几分幸灾乐祸,她受家资所限,衣食住行样样差沈嘉鱼好几筹,好在风水轮流转,现在沈嘉鱼怕也再难风光了。 她心里暗喜,脸上却分毫不露,只堆出满面为难:「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长辈的事咱们如何能做的了主?听说大伯过几日就要把白灯笼扯下来了,我们做小辈儿的也是渭南得紧,要不……你把这金雁给大伯拿过去?」 任沈秋容有千般万般的道理,可沈嘉鱼压根就不是那能讲理的人,她抢过金雁狠狠往地上一掼,青砖地都似乎震了震,她还不解气似的,重重往金雁上踹了两脚:「你少废话,等头七一过,你们就是把府里装扮成楚馆我都无二话,但今日就是不行,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沈秋容吓得花容失色,好久没见这混世魔王闹事,还以为她改了脾性呢。她身后的管事护主,见自家娘子被吓得面色发白,面露不忿,正想开口,廊下忽有人传话:「娘子,晏大都督来祭拜夫人了,他请您过去一趟。」 这下轮到沈嘉鱼面色微僵,沈秋容却面露喜色,亟不可待地提着裙摆下了石阶,也不管那被摔在地上的金雁了:「晏大都督来了?咱们快去招待吧,可不能被人说失了礼数。」 沈嘉鱼听到晏大都督的名号,不觉怔了怔,下意识地就想拒绝,但母亲临终之前特地叮嘱过,所以晏归澜她怎么着也得见。 沈嘉鱼抬手抹了把脸,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确定没什么问题了,才一言不发地踢开那碍眼的金雁,跟在兴冲冲的沈秋容身后去了正院。 正院里东侧首坐着一个身形挺拔颀长的男子,一半隐没在阴影里,相貌暂且看不分明不明,他身穿金紫色团花纹圆领襕袍衫,雍容之余颇见神秘,听到有人过来才微微侧了侧头,目光匆匆从沈秋容面上掠过,停驻在沈嘉鱼脸上,薄唇微弯,带着天然的散漫矜贵。 「表妹,好久不见。」 论样貌,晏归澜是难言的耀目生辉,乌发如瀑,姿容昳丽,瞳深似水,唇如新月,便是不笑的时候也天然带了三分笑意,一垂首,一偏头,万般风流便在眼底流转,听说还有宗室公主因为看他看的太痴,不慎落入太液湖里。 沈家男丁大都生的好相貌,但跟晏归澜一比,也只有自惭形秽的份儿了。 沈秋容见他如此风采,眼光更亮,上前袅袅娜娜地行了个礼,也不尊呼郎君,只亲昵道:「表兄。」 晏归澜随意点了点头,打量了沈嘉鱼几眼,唇角一挑,神情不明,不过他很快敛了神色,如常问候:「表妹可还好。」 跟他的重重尴尬涌入心头,沈嘉鱼也断没想到和他居然是在母亲去世之后再见,心里那个别扭难受无以言表,反应了半晌才道:「多谢表……兄挂心,不知表兄前来所为何事?」 天知道她这声表兄叫的有多费劲,一年多前她就是被这幅过分俊美的皮囊迷了心窍,边叫着人家‘大美人’边上前调戏之……接下来的事简直不堪回首,没想到时隔一年两人居然在这种灵堂上重新相逢。 她对着他难免心虚,想着想着抬头觑了眼晏归澜的神色,无数次在心里暗自祈祷他记性不好把原来的事儿忘了,她心里存了侥幸,目前晏归澜待她还算正常……说不定是真不打算追究那事了。 此时下人端了热浆上来,晏归澜淡淡扫去一眼,没有接过杯盏,反而站起身来掸了掸衣领:「夫人身子不适,不能出门,请托我来此祭拜沈夫人,表妹带我去灵堂吧。」 提起母亲,沈嘉鱼白净的小脸瞬间暗淡下来,一双水润剔透的琉璃眸子也了无神采,跟失怙相比,见到晏归澜的尴尬也没那么鲜明了。 她恹恹地点头:「表兄跟我来吧。」 晏归澜见那向来神采飞扬的脸上头回没了精神,不觉挑了挑眉,这张脸嬉皮笑脸吊儿郎当不奇怪,但无精打采就格外违和,他静默片刻,平淡道了句:「节哀。」 沈嘉鱼不知有没有在听,闻言又胡乱点了点头,等到出了门儿,被院里的冷风一刮,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姨母身体不适?可当紧?」 晏归澜点了点头:「已叫来国手诊治过了,只是动了怒伤及自身,并无大碍。」 沈嘉鱼神情阴郁地叹了口气:「那就好,我如今身上带重孝,不好冲撞,等过几日再去探望姨母。」 她说完又垮下脸,背着手,无精打采地带着路。一边沈秋容早已不甘寂寞,抢了几步在晏归澜身边站定,含羞带笑递过来一个眼波:「我是嘉鱼的堂姐,表兄若不嫌弃,唤我一声二娘子便可,细算下来,咱们虽是亲戚,我却没见过表兄几次,以后还得多多来往才显得亲近。」 沈秋容笑着说了几个自以为有趣的事儿,着重凸显自己的心灵手巧貌美如花,晏归澜一概不接话,只负手往前不紧不慢地踱着,以他的身份,也确实没必要把沈秋容放在眼里。 她能见这位拐着弯的表兄的机会不多,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了。沈秋容不甘心地皱了皱眉,忽的脚下一崴,身子就踉踉跄跄地往晏归澜怀里撞去。 可惜她终究不能如愿了,沈嘉鱼的手突然从斜刺里伸出来,稳稳地扶住她,她厌烦的不行:「堂姐,下回走路记得看路,四处乱看的话眼里容易长针。」 沈秋容又羞又气,一把拍开她的手:「你……」 沈嘉鱼扯住她的手臂,拉着她退后几步,冷着脸警告道:「你给我老实点,不准在我娘停灵的时候闹出什么难堪事。」要是别的时候她才不管,但这几天说什么都不行! 沈秋容心思被她点名,面皮有些发涨,忍不住讽刺道:「你这时候知道这是难堪事了,你敢说你没对晏大都督做过下作事儿?我不过是跟你学了几手罢了,你居然好意思来说我!」 沈嘉鱼从小到大都是家里的大王,长辈小辈都让她几分,因此才不怕沈秋容,闻言冷笑着撇了撇嘴,理所当然地道:「原来的事我都知错了,再说你明知道我丢了人,干嘛还要学着我丢第二回人?我是我,你是你,我就是好意思骂你了,有本事你咬我啊。」 沈秋容给这番歪理惊的目瞪口呆,晏归澜走在前面听到了一耳朵,嘴角不由一扬。 她说完晃了晃白嫩嫩的拳头,冲着沈秋容呲了呲两颗小虎牙:「再让我看见你不老实,别怪我不客气!」 沈秋容小时候没少被她捶过,知道她说动手就动手,唬的退后了一步。 v第三章 沈嘉鱼最后冲她比了比手掌,瞪眼抿唇做了个怪脸,然后才一甩袖继续在前带路。 沈秋容才不信她的话,说不定就是沈嘉鱼自己还对晏归澜有意,这才从中作梗,阻拦她的好事!可她又怕挨打,只得在后不满地低低骂了几句,却终究没敢再生事。 沈嘉鱼听见之后在心里冷哼了声。撇开地位权势财富这些不谈,晏归澜是世家宗子,晏家盘桓千年,传承幽远,底蕴深厚,规矩森严,曾经皇室想嫁嫡出公主于晏家,被晏家以皇室有胡人血统的理由给拒了,而沈家祖上就有胡人血脉,更不是什么显赫世家,直到他们祖父这一辈儿才发迹。 不是她妄自菲薄,晏家连公主都瞧不上,更何况他们家了。当初她不知道晏归澜身份,只见这个风姿无双的美人从桥下路过,一时心痒才上前调戏,让她自己和家里都狠丢了一回人,现在当然不能眼看着沈秋容继续显眼,在她母亲灵堂前丢人,对这个倒霉堂姐的不识好歹,她还有些生气哩! 总算是摆平了沈秋容,沈嘉鱼也没心思再管,一行三人沉默地到了停灵的地方,被沈秋容这么一搅和她倒是恢复了些精神,恭恭敬敬地给母亲添了三炷香。 沈秋容琢磨着要是她在灵前不敬,沈嘉鱼是真的会动手打人的,她便佯做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等叩拜之后她本想寻机会继续和晏归澜说话,晏归澜却先开了口:「沈二娘子若是无事就先出去,我有些事要跟表妹说。」 沈秋容面皮一僵,却不敢对晏归澜继续卖弄,只狠狠地瞪了眼沈嘉鱼,这才满脸尴尬地转身走了。 沈嘉鱼瞧着没什么精神,等清了灵堂中人,转头问晏归澜:「表兄有事?」 晏归澜没言声,撇下她捻了三炷香,折腰祭拜过郑氏,这才不紧不慢地转过身,灵堂里没了人,他神色已不复方才的和煦:「沈夫人要停灵几日?」 「七日。」沈嘉鱼对他的冷待不以为怪,凭两人的关系,他肯在人前给她留余地已经算有心胸了,但她实在不想跟晏归澜谈论母亲的身后事。于是她把晏归澜引至后间,没过脑子就换了个话头:「表兄,今天……天气不错,表兄看着越发精神挺拔了。」 晏归澜冷眼地看向窗外的漫天飞絮,冷不丁问道:「你叫我什么?」 「表……世子?」沈嘉鱼改口,试探着换了个疏远的称呼。 晏归澜丰润的唇瓣一挑,似笑非笑,人前人后神色大相径庭:「世子?」 沈嘉鱼愣了下,不解其意,蹙眉问道:「大都督?」 晏归澜眼底光芒微闪,神色奇异:「不是亲亲美人吗?」 沈嘉鱼:「!!!」 晏归澜好似没瞧见她的窘迫,也不在称呼上继续纠缠,好整以暇地道:「夫人除了让我代来拜祭,还请托我接你和令弟去往国公府上住些时日。」 沈嘉鱼回过神来,想到母亲临终前的将他们姐弟俩交托给姨母照料,只没想到居然是晏归澜上门接人,她怔怔地点了点头:「姨母相请,自不敢辞,等我和燕乐料理好母亲身后事再上门叨扰吧。」 晏归澜不紧不慢:「夫人已经同沈太仆谈过,沈夫人的后事他自会料理,夫人让你们早日上门为好。」 沈嘉鱼给他阴晴不定的态度弄的有些茫然,愣了下才挠了挠头道:「我去同燕乐商量商量。」 晏归澜点了点头,跟她错身而过的时候,忽的伸手在她肩上轻轻一拍,低低一笑:「表妹,咱们来日方长啊。」 来日方长是怎么个来日法? 沈嘉鱼自然听出其中晦暗不明的意味,还没来得及琢磨,晏归澜便已经起身出了后间,她捧着作痛的脑袋,去松涛堂找沈燕乐告知他此事。 沈燕乐知道这是母亲临走之前的嘱托,自然无有不应的,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姐,你确定是晏归澜亲自过来的?!」 他原就对晏归澜十分钦佩,喃喃了声:「传闻他风姿皎然,龙章凤姿,我只老远见过几回,还没和他说过话呢!」 沈嘉鱼翻了个白眼:「……」 沈燕乐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依照你和他的关系,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踏咱们府门呢,再说咱们家和晏家关系也不太好,我没想到他居然亲自过来了!」 沈嘉鱼现在非常怀疑晏归澜是想把她接回府里慢慢收拾,但在弟弟面前却不好露怯,死鸭子嘴硬:「一点误会而已,他哪里会记恨那么久!」 她顺道给自己吹了个牛:「多亏我方才表现得体,晏大都督不但不记恨,还把咱们迎为座上宾呢。」 沈燕乐斜晲她一眼,显然对此表示怀疑,沈嘉鱼给他看的脸上挂不住,催着他收拾东西准备去国公府住几日。 两人自打回来还没见过父亲一眼,这回去国公府小住,不见父亲一眼说不过去,再者关于阿娘的事儿姐弟俩还有话想说,便命人前去通禀告,过了会儿,来回话的管事道:「大郎,三娘子,家主正在院里陪晏大都督说话,命你们收拾好东西即刻过去。」 沈嘉鱼心里这才复杂起来,哀伤之余又格外愤懑,抿了抿唇,抬头问沈燕乐:「你说阿爷他对阿娘…」 沈燕乐神色同样沉重下来,黯然道:「阿爷必然是信了娘不贞的事,不然也不会让娘搬出正院了。」 沈嘉鱼暗暗攥了攥拳头。 姐弟俩无言许久,这才开始继续收拾行礼,她的东西一向太多,干脆什么也不带,只带了几件换洗的衣裳和母亲留下的收拾就出发了,只是经过方才那事,神色难免沉闷。 晏归澜一直在院中等着,他手里捧着一盏热浆,并不曾饮用,沈太仆正在他身边说着话,沈太仆名唤沈至修,他身穿石青色棉袍,衬的身材高大,面目英挺深邃,胡人血统十分明显。沈至修虽比晏归澜大了近二十岁,但官位却远低于他,面上多了几分谨慎,不着痕迹地探着晏归澜的口风。 v第四章 他一边说话,一边打量着晏归澜,见这样‘萧萧肃肃,爽朗清举’的风采,心下也是暗暗折服。 他见晏归澜兴致缺缺,只得转了话头:「…大郎和三娘顽劣,劳大都督多费心了。」 晏归澜终于有了点谈话的兴致:「太仆的一双儿女都天质自然,很是可爱。」 沈至修扯了扯嘴角,随口附和了一声。 他原来有多喜爱郑氏,如今就有多厌烦,连带着对这一双曾经最疼爱的儿女都有些不喜。 沈秋容不知何时走了进来,立在沈至修身后,含笑向晏归澜搭讪。 这时姐弟俩走进来,沈至修头回对儿女没了好脸儿,严厉道:「你们姨母最近思虑成疾,特召你们前去陪伴解闷,在国公府你们要谨言慎行,不得跳脱胡为,否则仔细你们的皮!」 沈秋容脸上遮不住的幸灾乐祸,却堆出满面委屈来,欠身转向沈至修说了几句。 他听完果然转向沈嘉鱼,疾言厉色:「孽障,你今早上又欺辱你堂姐了?果然是我平日对你纵容太过!」 沈秋容再接再厉地拱火,恨不得让沈嘉鱼把人一次丢到底,细声道:「伯父,其实也没什么的,不过就是给堂妹打闹了几下,我打小便习惯了。」 原来沈嘉鱼就算做了什么错事,沈至修也不会当着旁人训斥,这回他想到郑氏给他的耻辱,还有这些日子在官场上收到的嘲笑,一气之下便冲口而出。父女俩两三个月不见,没想到再次见面竟是这般剑拔弩张。 沈嘉鱼正恨他抛弃母亲不顾,闻言一抬下巴,重重哼道:「是堂姐先造谣生事,说父亲要另娶公主,母亲尸骨未寒,父亲你和母亲又伉俪情深,再说你也不是趋炎附势之辈,怎会在此时另娶!我是瞧不惯堂姐胡言乱语!」 沈至修岂能听不出她在拐弯抹角骂自己,一时怒火高炽,也顾不得晏归澜这个外人在旁了:「好好好,你长能耐了,真当我奈何不得你了!」 他厉喝一声:「来人啊,请家法!」 沈嘉鱼倒也光棍,不用人按,自己先坦坦荡荡地趴在了地上。 沈至修本来只想吓唬吓唬,没想真打,见她这样就更气不过,一把夺过藤条抽了几下。 晏归澜还真没见过当着外人的面父亲便要处置孩子的,沈家在礼数上到底不成。 他本来不想参合沈家家事,却没想沈至修会真的下手,他冷不丁却瞥见她精致唇角紧紧抿着,鼻翼翕动,玉雪一般的面颊因为愤懑恼怒染上了薄薄红晕,这么一个没吃过苦头娇人儿背上已经挨了两下,却硬撑着不肯服软,模样颇惹人怜。 晏归澜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对这吊儿郎当的货动恻隐之心,他一眼瞧过就收回目光,伸手拦住沈至修,语调冷清:「太仆,天色已经晚了,夫人还等着见他们。」 沈至修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沈燕乐趁机把阿姐扶了起来,他只得就着这个台阶下了:「这次暂且饶过你,若有下回,绝不轻饶!」 沈嘉鱼唇角抿的更紧了,冬天衣服厚实,她倒不是很疼,只是忍不住抬起眼一看,一时觉得眼前这个满面怒气的男人有些陌生。 沈燕乐忙替阿姐认了错,硬是把她拉了出来,姐弟连心,他见父亲不问青红皂白就这样打姐姐,心里同样难过,忍不住拍了拍她的手背:「阿姐,你以后不要这样,阿爹和家里…已经不一样了。」 沈嘉鱼往母亲的灵堂望了眼,神色沉郁地点了点头。 迟重的日影将两人的影子缩短,像两只迷茫的幼鸟。 姐弟俩心事重重地出了门,见门口有几辆马车等着,料想应该是接他们的,沈燕乐下意识地想上第一辆马车,沈嘉鱼却认了出来,一把把他扯住:「换一辆,这辆坐不得。」 沈燕乐一脸茫然,沈嘉鱼撇了撇嘴:「这是晏大都督的车架,他从不跟人同乘一车,也不让人上他的车架。」 她说着说着难免嘀咕了句:「毛病忒多。」 沈燕乐忍不住问:「你咋知道的?」 沈嘉鱼表情空白了一刹,她怎么知道的? 当初她调戏晏归澜的时候摆了个自以为潇洒风流的姿势,第一句话就是「亲亲美人,能让我搭个便车不?」 往事不堪回首啊! 晏归澜此时已经走了出来,闻言唇角一扬,极其熟稔亲昵地把手搭在沈嘉鱼肩上:「表妹竟对我这样了解?」 他手指若有似无地划过她柔腻耳珠,心下一动,很快收回手,唇畔仍是挂着笑:「旁人自坐不得我的车,但表妹可不是旁人。」 沈嘉鱼深切地体会了什么叫现世报,颇感丢人的捂住脸。 晏归澜看了眼一边迫不及待想跟他说话的沈燕乐:「劳表弟先去车上,我有些话要同三娘子说。」 沈燕乐这才一步三回头地上了后面的马车,沈嘉鱼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先服了软:「世子,我当年少不更事,不慎得罪了世子,我再也不敢放肆了……」 v第五章 她定了定神:「还请您忘了那事吧!」如今这般情势,不服软不行啊…… 晏归澜佯做思考,神情认真:「既然表妹诚这般诚恳,我自然……」 沈嘉鱼一听有门,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不能忘。」 沈嘉鱼:「…」 晏归澜伸手捏起了她的脸颊,饱满绵软,手感绝好:「我准表妹在我跟前放肆。」 他唇角微勾,越发过分地勾着她的下颚:「表妹当初为我起了那么多昵称,又抄撰了数首情词,如今再见到我,想必也很高兴吧?」 沈嘉鱼先是被他烟锁寒江般的眸子迷惑,一时竟忘了挪开,等回过神来才见了鬼似的看着他,一脸不可思议地甩袖走了。 晏归澜不疾不徐地笑了声。 沈燕乐见她上来,立刻出声问道「阿姐,大都督跟你说什么了?」 沈嘉鱼惊恐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方才摸过的地方:「晏府闹鬼了?他中邪了?」 沈燕乐:「……」 国公府离沈家只隔了一个坊市,四条长街,虽然距离不远,但已经是另一方天地。 想到等会要见到疼爱自己的姨母,姐弟俩压抑多日的心情终于稍见晴朗。 不到一个时辰一行人便到了国公府,有个长眉秀目,面容白皙的少年正领着仆婢在门前等着,沈嘉鱼隐约记得这是晏家的三郎君。 她先一步跳了下来,晏三郎是个十分热情的人,冲过来一把把她抱住:「沈表弟,我可一直盼着你过来呢!」 沈嘉鱼:「…」 她幽幽道:「不好意思,我是表妹。」 晏归澜瞧得蹙了蹙眉,伸出一只白洁好看的手横亘在两人之间,淡淡道:「不可轻薄无礼。」 沈嘉鱼好不容易才把脑袋从晏三郎怀里拔.出来,没好气地圆场:「晏三表兄也不是故意的,称不上轻薄。」 晏归澜目光微斜,几不可察地哼了声:「我是说你不可伺机轻薄。」 沈嘉鱼:「……」 烦不烦啊!晏归澜还不允许人改邪归正了! 沈嘉鱼今天被他连着挤兑了好几回,再加上心里又是难受又是愤懑,也顾不得现在得巴着他了,鼓着脸颊反唇相讥:「我也不是对谁都这般轻薄无礼的,晏表兄仙姿玉貌,一年前偏偏又招摇到我眼皮子底下,我要不做点什么岂不辜负天公美意!」 她才怼完就反应过来,晏归澜可是她现在得罪不起的,想退后几步又觉得失了威风,脸上好不别扭。 晏归澜见她脸上又出现了熟悉的小模样,眼波不觉一凝,只可惜府门前人多眼杂,他只能任由她说完一句就撒腿开溜。 他倒是没有如沈嘉鱼想象一般的动怒,只扬起眉,抚着下巴若有所思,低声回道:「表妹这意思,是只对我情难自禁?」 沈嘉鱼:「……」 两人你来我往几句,晏三郎都没怎么注意,只是一见自己抱错了人,脸色颇为尴尬,也不敢看她,忙不迭把冲着沈嘉鱼深施一礼:「是我一时眼拙,孟浪了,还请表妹见谅。」 沈嘉鱼被反将了一军,也没心思计较了,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无事无事,表兄也不是故意的。」 晏归澜大抵是还有事,最后瞧了眼沈嘉鱼,对着晏三郎随意交代道:「垂华,把表弟表妹带到夫人那里。」 晏垂华老实地应了声,脸红红地带着姐弟俩进了国公府,国公府论规格只比上护国府大上一等,但里面的雕梁画栋飞檐走瓦却比沈家更精细了十分,处处透着浸染了千年的风韵,偶有仆妇经过,也都是屏声静气,才喘息咳嗽声都不曾听闻。 沈嘉鱼混没放在心上,大大咧咧随着晏垂华往里走,沈燕乐神色倒是渐渐肃了,他扯了扯她衣袖,轻声感慨道:「到底是世家,就连下人的规矩礼数远不是咱家能比的。」 沈嘉鱼不解地眨了眨眼,沈燕乐悄悄一指:「瞧见没有,他们穿的都是木屐,可踩在青石板上一点声音都没有,手上的活儿也半分不耽搁,这样的规矩,怕是多年才能练成。」 他又悄声道:「我听说这处宅院才是晏家的宅邸之一,在泉州的主院才叫精美绝伦呢。」 沈嘉鱼不过是粗心,也不是傻,经他一提便瞧出种种与家中的不同来,难免也敛了神色,凝神静气跟在晏垂华身后。 v第六章 晏垂华把两人送到正院的时候脸还是红红的,等到了地方,他冲着姐弟俩腼腆一笑:「夫人就在屋里等着你们呢,快进去吧。」 沈嘉鱼笑着道谢:「有劳表哥了。」 晏垂华瞧的愣了愣,面色更红,冲着沈燕乐撂下一句:「改日找你玩。」,然后就一溜烟跑了。 两人正准备进屋,姨母小郑氏已经迫不及待地迎了出来:「可算是把你们盼来了。」 姐弟俩眼眶齐齐一红,短短几日的时间,不光娘亲去了,亲爹不再疼爱,连家里也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动,见着打小便疼爱自己的姨母自然觉着亲切,两人团团扑上去将她抱住,撒娇唤道:「姨母。」 小郑氏身后的仆妇眼里露出不敢苟同的神色,鼻翼轻轻一抽。小郑氏却又爱又怜,把外甥和外甥女搂在怀里摩挲个不住,转头打发道:「春娘,你们端上饮子和糕点便下去吧,我有些话要跟燕乐和阿鱼说。」 春娘端上热饮和糕点就欠身下去了,等屋里人一走,小郑氏就把两个外甥搂的更紧,又摸了摸沈嘉鱼的后背,又是心疼又是愤然:「沈至修打你了?」 沈嘉鱼估摸着是晏归澜派人来传的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就打了两下,姨母,我不疼的。」 小郑氏更是心疼的不得了:「怎么会不疼?你从小到大哪里被人动过一个手指头,再说他也不是为了正经事罚你,借题发挥罢了!」 她想到早逝的姐姐,禁不住垂下泪来,语气却渐渐尖锐:「我当初就和姐姐说过,沈家那等胡奴人家并非良人,如今姐姐惨死,最可恨的是那姓沈的全跟没事人似的,转头就要另娶公主!」 郑家虽然落败,但两人却是正经的世家女,那份尊贵已流传千年,早已深入骨血,所以她才有此一言。 姐弟俩见她难过,怕她病上加病,忙扶着她坐下,沈嘉鱼笑道:「姨母别这样说,我也是沈家人,我身上也有胡人血脉呢,再说家里祖父还是威严明白,只是父亲……」 沈燕乐想到父亲凉薄,铁青着脸接了句:「父亲太过糊涂。」 他恨恨说完,忍不住抬头问道:「姨母,我们才回京城没几日,只把事情知道了个大概,具体的你知道吗?」 小郑氏渐渐止了泪,又用绢子揩了揩眼角,语调仍旧十分低沉,暗含恨意:「我只知道一个多月前,沈至修带着人去了城外的巫庙抓奸,而后阿姐和人通奸的消息就渐渐传了出来,阿姐抑郁成疾,沈至修生了厌弃之心,就算阿姐这回没有病故,他也打算休妻的,恰好这时候定安长公主传出要选夫婿的风声,两边就暂定下了,只等你母亲一过世,公主就会过门……」 等她来京时,长姐已经病入膏肓,却什么也没说,只流着泪嘱托她照料好两个孩子。她本来想查,但那奸夫已经被打死,所有线索被连根拔除。 沈嘉鱼以掌捶拳:「母亲绝对不会做出这等事的!」她说着就有些坐不住了:「姨母,你派些人手车马给我们吧,我们要找祖父禀明情况,还母亲一个清白!」 小郑氏轻轻摆了摆手:「莫要意气用事,若我没记错,你们祖父现在也昏睡不醒,如何能为你们母亲主持公道?」 她心下沉郁,一旦长公主过门,必容不下这两个嫡出孩子,这位长公主可不是寻常人,品阶封赏都与亲王比肩,朝里朝外人脉广博,她若真有心下毒手,只怕防不胜防!而且上护国沈公病重,沈家业已摇摇将坠,真正是内忧外困,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上护国府,保不齐就有旁人对姐弟俩起歹心。 沈至修指望不上,她这个膝下无儿无女的第三任继室怕也使不出力,得想个周全的法子。 姐弟俩尚不知姨母已经想到这般长远,不解道:「难道任由母亲名声尽毁?」 小郑氏简单解释了几句,轻轻叹气:「你们的平安才是一等一要紧的。」 她说完略一踌躇,抬头问沈嘉鱼:「阿鱼,你觉着你三表兄怎么样?」 这问的是晏垂华,沈嘉鱼表情莫名,还是老老实实地道:「看着挺实在的。」 小郑氏面露思索,要是阿鱼能嫁入晏家,姐弟俩和她就都有靠山了。既然要谈婚论嫁,她自然想给疼爱的外甥女最好的,可她也有自知之明,朝中诸侯并起,群藩林立,晏家势头本就极盛,在晏归澜手下更是所向披靡,他既是宗子,出身尊贵,本身又才干卓绝,这样的人物,自家侄女必然抓不住,再者晏家长辈也看不上沈家门楣。 与其想这些不切实际的,不若退而求其次,再说三郎的品貌也算俊杰了。她暗暗盘算如何给两人制造机会,却没把心思道出来,只温和笑道:「那是个好孩子,你跟他好好处着。」 沈嘉鱼听话地答应了。 小郑氏见两人精神不济,忙道:「你们先吃些垫补,然后好好睡上一觉,明天我命人摆了宴给你们接风。」 姐弟俩跟亲姨母自然没什么可客气的,闻言面露倦容地点了点头,沈燕乐还是强撑着眼皮问道:「姨母,我们住在这里不会叨扰晏家长辈吧?」 小郑氏表情有些古怪,忍不住笑出声:「这个你们放心,我们老夫人最是仁善,好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堂姐表妹来小住她也答允了,你们是正经亲戚,如何住不得?」 沈燕乐这才放心,小郑氏忙不迭让仆妇把两人早就引至收拾好的院子,走到半路却瞧见晏归澜迎面走来,他低声跟身后门客吩咐着什么,姐弟俩正想停下行礼,忽的瞥见不远处却站了三四个女郎,一忽儿掉个帕子到晏归澜面前,一忽儿又甩个香囊到他脚边,真称得上花样百出。 晏归澜恍若未觉,一脚踏过帕子就走了,直到远远瞧见沈嘉鱼,原本漫不经心的眸光一敛,眉梢微挑。 沈嘉鱼一边见礼,一边估摸着,这些应该就是那些过来小住的表姐表妹。瞧这些女郎被他迷的神魂颠倒的样子,晏老大这人也很风流吗,既然大家半斤八两,他凭啥老来挤兑她!猪笑乌鸦黑! 晏归澜见她行礼行的神不守舍,冷不丁问道:「表妹在想什么?」 沈嘉鱼带了几分揶揄,脱口便啧啧:「表兄很是风流啊……」 晏归澜一瞬就猜到了她在想什么,眼睛微眯,瞧了那些女郎一眼,神色莫名变的温柔缱绻,他伸手帮她别开一缕散乱鬓发:「早同你解释过许多次了,那些女郎是家中长辈留住的,我与她们并无干系。」 v第七章 面前的郎君俊美神飞,长衣带雪,眼底似叙千言万语。沈嘉鱼还没反应过来,仍在傻乐,砸了下嘴才觉得不对,皱着小脸道:「你什么时候跟我解释过了?不对,关我什么事啊!!」 然而这话说之晚矣,不远处站着的女郎们,目光像利箭一样向她‘嗖嗖’射来。 沈嘉鱼:「……」 晏归澜是猪笑乌鸦黑,不过沈嘉鱼忘记了,就算他是猪,也是只会下套的猪! 沈嘉鱼被几位女郎瞪的后背一凉,这时候终于明白过来,脸色一垮:「晏世子,休要胡言!」 晏归澜低头一瞧,见她气的鼻尖微耸,粉嫩薄软的唇瓣轻轻抿着,煞为可爱,她这个样子,倒让他想变本加厉地欺负她了。 他一向是个恣意之人,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他伸手拨弄着她微微曲卷的鬓发,双眸含情,勾魂撩人:「表妹勿恼……」 他把那绒长的头发在指尖绕了几圈,又悠悠松开:「表妹若是不喜她们,我这就命人把她们送走。」 这话就更让人误会了,那些女郎们恨不得扑上来生吃了这个狐媚子! 沈嘉鱼脸色更黑,她学过些功夫,抬手就想按照擒拿的技法捏开他的手,不料他却先一步松开手,幽幽一叹:「表妹果然恼我。」 沈燕乐算是瞧出来了,晏大都督这是明摆着打击报复呢!这些女子都是晏家远亲,虽说身份不显,但他可不想两人刚住下就得罪那么多人,忙上前一步挡在晏归澜和亲姐之间,温和道:「我阿姐这人性子直,表兄切莫同我阿姐玩笑了。」 他说完也不等晏归澜回答,歉然道:「我和阿姐还有事,我们先走了。」沈嘉鱼也扭着脸跟他告辞,姐弟俩脚底抹油溜了! 晏归澜颇觉无趣,勾过她长发的指尖却下意识地捻了捻,隐隐还能闻到一股清新雅致的桃花香气,他无声地勾了勾唇。 他身后的门客将想同晏归澜搭话的女郎打发走,犹豫了一下才道:「世子这般对沈娘子……是不是有些过了?毕竟她是夫人的外甥女……」 晏归澜唇角挑的更高:「过分?」 门客一下子想到沈嘉鱼原来怎么调戏他的,忙闭上了嘴,毕竟当年沈娘子做的……更过分。他也不再劝了,只尴尬一笑:「从未曾见世子对府上的哪位表姑娘这般在意。」 晏归澜瞥了他一眼:「不过逗逗她而已。」 门客今日多说多错,只得把话头强拗到正事上:「天子近日屡屡阻拦世子回封地,而家主不日就要回府了,听说届时还会带二郎君一并回来,这两年家主越发器重二郎君了。」 晏归澜唔了声,嘴角一翘,笑的意味不明:「岂止这两年,父亲一向都对老二疼爱有加。」 …… 姐弟俩头大如斗地回了小郑氏安排的院子,沈燕乐皱眉问道:「姐,你当年除了调戏之外,还对晏世子做了什么没?」 晏大都督怎么都不至于气量狭窄至此,被调戏过一年多还能记得,他姐没准还干了什么让人耸人听闻的事了。 沈嘉鱼听到这个问题跟被踩到尾巴似的,跳起来道:「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 这么激动就更可疑了,沈燕乐斜眼看着她:「没有就没有,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沈嘉鱼想到往事,生无可恋地捂住脸,虚弱道:「别问了,换个问题……」 沈燕乐容色一肃:「咱们都清楚,阿娘绝不是那等见异思迁之人,今天姨母一说更证实了这点,咱们得先弄清楚,到底是谁构陷阿娘。」 沈嘉鱼放下手,面色沉凝地点了点头:「可是阿娘去了,那个所谓的和阿娘幽会的男子也被打死,咱们……」她说着说着忽的以拳捶掌:「我想起来了,阿娘身边伺候的人被爹打死了不少,可总归有人留了下来,咱们去找那些人问问!」 沈燕乐觉着这主意甚好,不觉点了点头,又微微蹙眉:「只是不知道他们落脚在哪里。」 沈嘉鱼摸了摸下巴:「咱们得好好打听打听。」 姐弟俩觉着给娘亲伸冤有望,一片哀恸愁云的心里终于稍稍放晴,两人商量了许久,还是等到下人来催才终于肯上床睡觉。 一夜振奋自不必提,早上天刚亮小郑氏就命人把姐弟二人捉起来洗漱,本朝守孝规制不若前朝严格,她特地请人为两个外甥的到来小聚一番,她一是不想两个外甥就此消沉,二也是知道晏家人多口杂,想要敲打敲打众人,免得旁人把他们欺负了去。 因在孝期,下人便没给沈嘉鱼过多打扮,只帮她戴上了一套素银的头面,小郑氏打量片刻,又命人给她换上了一套颜色浅淡的月白齐胸襦裙,外罩素白色云纹披帛,越发显得高挑细腰, 小郑氏见外甥女明丽飒然,宛如三月里的一树开得最盛的桃花,灼灼艳艳,心下自然欢喜,亲手帮她套上斗篷,又拉着她的手笑了笑,忽的又是一叹,喃喃自语:「阿姐怕她死之后耽搁了你们的终身大事,特地留下亲笔书叮嘱,让你们只为她守孝百日即可。」 沈嘉鱼没听清,茫然道:「姨母?」 小郑氏又叹了声,强笑道:「我明白阿姐的意思,自不会辜负她一番心意。」 这话沈嘉鱼更听不懂了,小郑氏也不好多说,拉着她去了归云院。 v第八章 虽然不能大肆操办,但小办一场宴席给姐弟俩长长脸还是可以的,她不光请了几个相熟的女眷,还特地邀请了晏家的几位郎君,又把沈嘉鱼安排在晏垂华的斜对面。 沈嘉鱼前日因着母亲陡然去世,没有梳洗打扮的心思,今日只是随便一整理,将几个郎君脸都瞧红了,小娘子们也暗自低头扯了扯自己的衣裳,晏垂华脸色更是精彩,想到自己昨天不留神抱了这位小丽人,更是尴尬地不敢抬头。 小郑氏想外甥女这般风采,心下更是骄傲,拉着两个外甥四下认人。 沈嘉鱼对这些事兴致缺缺,但还是强打起精神跟姨母应酬了几句,有几个女郎指着她低声议论起来,言谈间颇有愤愤之意:「昨日就是她诱的世子神魂颠倒?」 「可不是吗!昨日就瞧着她一脸狐媚相!」 其中一位娇俏甜美的女子低声佯劝,实则拱火:「快别说了,人家可是上护国府千金,岂容你们胡言乱语?」 几个女郎的表情更是不屑:「谁不知道上护国府的大夫人做下了丑事,有其母必有其女,她在这儿逞什么威风呢!」 沈嘉鱼压根没注意听,小郑氏倒是听了几耳朵,冷冷地一个眼风打过去,吓得女郎们惶惶闭上了嘴。 沈嘉鱼这才看见小郑氏神色不对,忙扶着她坐下:「姨母,怎么了?」 小郑氏厌烦地看了那娇俏女子一眼,用眼神示意过去,叮嘱道:「那是晏家一位庶出姑母的女儿,和晏家几个郎君是表兄妹,平日最好挑拨唇舌,你与她少来往,小心别着了她的道。」一个庶女的闺女,她也懒得计较。 沈嘉鱼点头答应了,小郑氏想到她们方才的风言风语,斟酌了一下措辞,低声问道:「你和大郎君有龃龉?昨儿有事?」 她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昨天和世子表兄吵了几句。」 小郑氏摁了摁额角,神情有些不忍,婉转道:「我知道你们有旧怨,可终究今时不同往日,还是尽早把话说开了好。」 沈嘉鱼一点就透,恹恹地点了点头:「让姨母费心了,我等会就去给他道歉。」 小郑氏也舍不得她伏低做小,但晏归澜他们谁都惹不起,只得搂着她细声安慰了好一会儿。 这场小聚晏归澜压根没来,沈嘉鱼只得等到众人都散了才去寻他,却被告知晏归澜现在有事,她便被引着到了小院里的一处小池塘边儿等着。 沈嘉鱼在亭子里等了许久,本来家中母亲新丧,她又吃了一肚子闭门风,心里更是不痛快,烦闷地踢了块石头入水,冷不丁瞄见小池里的石头上爬着一只两个拳头大,正在冬眠的蛙,石块入水,大蛙动都没动,大蛙眼睛紧闭,动也不动,喉咙里却发出几声嘲讽的‘呱’。 她看见这死蛙的高冷表情就想到晏归澜的脸,她鼓着脸颊微微发怒,哼了声道:「寻玉,把你的帕子给我。」 她身边的婢子一脸无奈,还是贡献出了自己的帕子,沈嘉鱼决心给臆想中的晏归澜一点教训,把帕子绑在树杈上做了个简易的网兜,又半蹲在池子边儿上伺机而动,青蛙还是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她身子一弯,伸手一捞,跃跃欲试地要把它抓上来严加惩治,然而这只心机蛙纹丝未动,一只颜色斑斓的水蛇却突然从石缝里钻了出来,直奔她面门咬来。 沈嘉鱼眼底饱含要被水蛇糊一脸的惊慌,正在此时,她忽的腰间一紧被人抱到岸上,并没有像预想中的一样被蛇咬到脸,水蛇也在她眼前滑了一道优美的弧线,‘扑通’一声重新落到水里。 她抹了把脸上的水,深感劫后余生,忙道谢道:「多谢……表兄?怎么是你?!」 晏归澜面色不善:「你觉着是谁?」 他面有不悦地还要说话,忽觉着身上不对,低眼一瞧,她前胸的两团鼓囊雪团正顶在他胸前,让他心绪一动,硬生生把他后半句嘲讽给顶了回去…… 冬天掉到水池子里可不是好玩的,沈嘉鱼难免后怕,再加上心里存了小心思,连忙向他肉麻兮兮地道谢:「世子高义,乃是当世豪杰。」 晏归澜压根没注意到她说了什么,她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襦裙,衣裳前襟被撑的鼓起,偏偏腰身又极其纤细,倒真称得上尤物了,从他这个角度看下去,能看见精致好看的锁骨,手臂里揽着的细腰也是柔腻温软,几乎不盈一握。 好像她比一年前瘦了不少?记得那时候见这货身上脸上还有点婴儿肥。 他心里转着无聊的念头,声音微低,问道:「身上无妨?」 沈嘉鱼觉着他好像抱的更紧了,让她觉着有些不自在,忍不住扭了扭身子:「世子?我没事了,能放手不?」 晏归澜眸色微闪,这才放开手,被打扰的那点不喜早就消了,面上还是淡淡的:「你方才做什么?」 沈嘉鱼脸色是掩也掩不住的尴尬:「这不是手.贱吗……」 晏归澜:「……」 他不着痕迹地把人拉离了池边,这才问道:「寻我何事?」 沈嘉鱼一向是只负责惹祸没想过道歉,觉着有些丢脸:「世子,咱们能进屋说嘛?」 晏归澜挑了挑眉,微微颔首,引着她进了自己住的院子。沈嘉鱼随意瞧了几眼,发现晏归澜住的院子颇大,其中闲闲种着几丛红梅,且雕楼藻绘秀丽典雅,无一不透出尊贵清雅。 她想着今儿的来意,便使劲夸赞起来:「世子住的地方果然是人间玉京,美不胜收,陪衬世子这样的神仙人物在合适不过了!」 v第九章 这般夸法儿真是让人头皮发麻,晏归澜未置可否,先入屋坐了下去。 沈嘉鱼站在原地半晌,见他已经折腰坐了下去,才意识到屋里是没有胡床给她坐的,也只得学着他的样子折腰跪坐在下首,她又一向是个不怎么注意的,纤腰一弯,衬的前后越发窈窕袅娜。 晏归澜瞧得手指一顿,转头把屋里下人打发了出去。 她还没想好怎么跟晏归澜道歉,他却半点不急,好整以暇地命人上了茶汤来:「父亲命人亲自寻的三昧手,于茶道上颇有心得,表妹尝尝。」 沈嘉鱼家中还在家喝的多是果浆,再不济便是酸奶牛乳这些,这茶汤还真没怎么喝过,她伸手接过茶盏呵呵傻笑,仰头饮了口:「世子家的东西,必然是琼浆玉液,好,好喝……噗!咳咳咳咳咳……」 糊状的茶汤刚一入口,一股又辣又甜,又腥又酸的味道便直冲脑门,沈嘉鱼拼命忍着才没吐出来,还是给呛的连连咳嗽,双眼飚泪。 下人一退,晏归澜便没了顾忌,姿仪优雅地陪着她饮了口,见她被呛得连连咳嗽,停顿片刻才起身下来,在她背上不紧不慢地拍了几下:「茶汤是上好的同兴茶饼,以葱姜粳米和西域来的大料熬制,好喝吗?」 上好的茶饼一贯都是这个做法,只可惜沈嘉鱼这倒霉的吃不惯。 她给呛得眼泪汪汪,还得挤出一个‘好’字,神情别提多狰狞了。 晏归澜见她死不悔改,温柔一笑,亲手把茶汤塞在她手里:「好喝便多喝些。」 沈嘉鱼:「……」 他见沈嘉鱼小脸愁苦的能拧出水来,终于心一软,饶过她这回:「不想喝就别兜圈子了,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沈嘉鱼支吾了几声:「实不相瞒,我是来跟世子郑重说一声对不住的,原来咱们多有误会,但如今我已经都改了,还请世子不要放在心上,咱们以后还是好亲戚。」 听到最后一句他微微眯起眼,沈嘉鱼已经再次端起茶盏:「上回是我说的不够诚恳,现在我以茶代酒,敬世子一杯,世子若有什么要求,也只管提出来,能做的我一定全力去做。」 她明明不大熟练,却非要装出一脸板正的别扭样子很是有趣。晏归澜忍不住想触弄她粉嫩的唇角,回过神来的时候才觉着不妥,又收回手,了然道:「原来如此。」 他温雅地勾起唇,慢悠悠道:「虽说那日表妹伤我甚深,但我并非气量狭小之人,不是不能和解。」 沈嘉鱼性子急,听他语调放慢,恨不得晃着他的肩膀让他快点说完,闻言忙不迭地问道:「世子请说。」 晏归澜托起她的粉脸,低低一笑:「表妹还记着那日对我做了什么?」终于碰到她水嫩柔软的肌肤,让他心情稍好,语调越发耐性。 沈嘉鱼毫不费力地想了起来,脸色霎时五彩纷呈,好不美妙。 她颤声道:「世子……都还没忘?」 晏归澜闲闲道:「表妹是问我忘了你想托着我的下巴唤我‘亲亲美人’?」 「还是忘了你上车不成,命人强行拦车?」 「或者是忘了你恼羞成怒,一路跟随而来,然后扯了我的衣裳?」 他每说一句,温热的气息就拂在她耳畔,让她本就精彩的脸色红的发黑了。其实晏归澜说的还算好听的……她不是扯了他的衣裳,是差点扯了他的裤子…… 晏归澜见那软小如玉的耳朵已经通红,禁不住更凑近了些,轻轻一笑:「若表妹指的是这些,我自是不敢忘。」 沈嘉鱼捂住眼,没脸见人了! 她急着赢下赌约,又不知道晏归澜身份,见他屡撩不中,就想法带着几个狗腿子强撩,总之中间出了种种意外,害得她情急之下差点拽了晏归澜的裤子,这也是她纨绔生涯中最丢人的一笔——她经过此事才决定洗脚上岸当一个正经人! 晏归澜又拨了拨她耳边的银珠,闲闲道:「表妹怎么不言语了?方才不是能言善辩吗?」 沈嘉鱼听他这么说知道没法善了,坚强地抬起头,颤声道:「你,你想怎么样?」 晏归澜从容抛下一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这话的意思就是,把她原来对他做的事,他再还到她身上来! 沈嘉鱼下意识地捂住裤子:「这绝无可能!」 晏归澜狭长深邃的眼睛一动:「哦?」他纤长手指摩挲她下巴:「表妹这样嫌我,可让为兄好生伤心啊。」 最后还是沈嘉鱼扛不住,捂着裤子落荒而逃。 第二次和解,彻底失败。 晏归澜含笑望着她仓皇出逃的背影,门客上前递来一封密信:「世子,长乐斋送来的密信。」 v第十章 他随手接过,门客道:「皇上传话,让您明晚进宫一趟。」 晏归澜懒散应了,门客瞧见沈嘉鱼背影,也忍不住笑道:「已经跑的没影了,沈三娘子倒是孩子心性,倒不似传言的那般不堪。」 晏归澜垂了垂眼,一笑:「小家伙很有趣。」 他想着想着忽的敛了眉目,心里补一句。 虽有趣,但过于沉溺并非好事。 …… 沈嘉鱼这几天可算是老实了,只要没事基本都在院里缩着,就算出门也坚决不与晏归澜照面,幸好他也没硬追到院子里要把当年她做的事儿报复回来。 就这么过了些时日,就到了郑氏出殡的日子,姐弟俩一大早就换上孝服,准备去沈府送灵,但姐弟俩的心里还惦记着另一桩事。 她怕小郑氏担心,私下悄悄扯过沈燕乐:「让你查的事都查的怎么样了?我跟你说的那些人靠谱吗?」她原来在外玩闹的时候三教九流都结识了不少,这些人别的不行,打听事情却最是灵通。 沈燕乐点了点头,低声道:「阿姐可还记得钟娘?」 沈嘉鱼面色一喜:「记得,她是母亲身边的二等娘子,有她的消息?」 沈燕乐颔首:「已经查到了她落脚的地方,咱们今日就去问吧,免得夜长梦多。」 沈嘉鱼立刻点头答应了。 姐弟俩自觉帮娘亲洗脱污名有望,心下都十分振奋,早早就换了孝服去沈家,帮母亲出灵。 晏归澜如今掌理晏家上下,知道沈家夫人出殡,于情于理都要出去凭吊,小郑氏瞧见沈至修那张脸就犯恶心,打算晚些再去,他就把姐弟两人捎带过去。 因郑氏死的不甚光彩,沈至修本不欲大办,见晏归澜来了也不好怠慢,只得先将人引至雅间,然后才出门布置收拾。 晏归澜想着沈嘉鱼前几日的伤怀,不觉垂了眉眼,指尖轻轻点着桌面,沈秋容不知何时悄悄溜进来,又故作讶异地捂住嘴,羞媚道:「真是该打,我竟不知表兄也在这里。」 她见晏归澜不搭腔,也有些尴尬,但还是十分顽强地说下去:「嘉鱼自小性子顽劣,住在晏府这几日,没给表兄添麻烦吧?」 晏归澜手指仍旧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不知是否听进去,沈秋容眼珠转了转,没觉察到他的不耐,仍道:「当年嘉鱼对表兄做下那等事儿,我想着心里也万分过意不去,其实伯父已经瞧中了世交里的一位得力晚辈,想把嘉鱼指婚给她,只是没想到她有了婚约还这般狂悖,竟挑那时候跑去沾惹表兄,哎,我代她向表兄赔不是了。」 晏归澜修长好看的手指一顿,忽的一眼瞧过来,沈秋容没想到他突然有了反应,但是被那冷冽洞明的目光看的一个激灵,还没再次张嘴,忽的听到灵堂里阵阵喧闹,晏归澜已经避开她大步走了出去。 雅间里晏归澜正被人骚扰,灵堂里也并不安宁,沈家姐弟俩刚到灵堂,三炷香还未燃完,唱礼的下人便报道:「大人,宗室派人送奠仪来了!」 这奠仪送的绝不寻常,谁不知道定安长公主将要嫁入沈府,此时宗室来送奠仪是什么意思?姐弟俩齐齐转向唱礼的下人,就见他引着个昂首阔步的女官进来,瞧这女官的衣着打扮,想必在公主跟前很是得脸。 女官先冲着沈太仆轻施一礼,双手奉上奠仪:「宫中贵人们的一点薄礼,聊以告慰沈夫人在天之灵,还请太仆收下。」 沈至修前次打了沈嘉鱼,本有些后悔,想和闺女说几句话和缓,见有人突然来了,只得先将此事放下,恭敬地伸手接过:「劳贵人费心,我替内子领了。」因不是正经旨意,他也没跪着谢恩。 女官微微一笑,再说了几句宽慰的套话,目光不经意地在姐弟俩身上一转,又借过了几步,对着沈至修面有为难地说了几句。 沈至修开始还有些不悦,等低头瞧过了那奠仪,面色忽的微微一变,走到灵堂里吩咐道:「近来宫中盛行简朴勤勉之风,就连前些日子太妃的丧仪都不曾大办,咱们也该向宫中学习,一切从简为好,等会扶灵的人便减几个,从角门出吧。」 姐弟俩听了这不是理由的理由,两张脸齐齐一沉,沈嘉鱼本想说话,被沈燕乐硬是拉了一把,他深吸了口气,才控制着没有口出恶言:「阿爷的考量是周到的,但阿娘是正室,出嫁时从正门抬进来,身后也应该从正门抬出去,又不是侧室姬妾,父亲让她从角门被抬出岂不是让人笑我沈家无方吗?」 沈至修音调冷淡,还带着淡淡伤怀沉怒:「能让她继续入我沈家祖坟,已经是家中仁义了。」 沈嘉鱼再忍不住,脱口顶撞出声,两边一喧哗,声音自然而然飘到了雅间,晏归澜听见这一阵喧闹里还有沈嘉鱼的声音,不觉蹙了蹙眉,直接抬步到了灵堂。 灵堂喊的声音颇大,他还没到灵堂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一见那来送奠仪的女官,心下又是了然,定安长公主还没入沈家门,就想左右沈家事了,倘郑氏真从角门抬出,等于认了她的污名,到时候沈家的嫡出孩子就越发名不正言不顺了。 他捏了捏眉心,实不愿参合别人家事,却忽的瞥见沈嘉鱼泛红的眼角和抿紧的粉唇,再不来个人护着她怕是又要挨打,他心下波澜微漾,心念一转便走进去问道:「沈太仆缘何如此喧闹?」 沈至修也给弄的彻底急躁起来,不问青红皂白,拉着晏归澜道:「晏家贤侄在咱们家也不是外人,还就请晏贤侄来评评这个理,只要晏贤侄同意,你们再不得废话!」 此言一出,沈燕乐抬眼祈求的看着他,就连沈嘉鱼都不由上前扯了扯他的衣袖。 晏归澜一眼便瞧见搭在自己袍袖上的纤纤十指,原本不参合别人家事的原则再次被扔到一边,他沉吟片刻:「沈太仆说吧。」 沈至修声调沉怒:「晏贤侄想必也知道我家近来的……一些丑事,我让人从角门将郑氏棺木抬出,一是不铺张,二也是为了少些招摇,减少人议论此事,到时候阿郑……郑氏到时候还是进我沈家祖坟埋着,我这已经是仁至义尽!晏贤侄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他每说一个字,沈嘉鱼的手就更紧一分,几乎把晏归澜的袍袖攥出了皱印,他低眉一瞧,沈嘉鱼也抬眼跟他对视,琉璃眸子里澄澈剔透,里面正流转着无声哀求。 v第十一章 她惹人生气的时候多了,求人还是头一遭,晏归澜瞥了眼她几乎发白的十指,淡然出声道:「既然京中已经议论纷纷,从角门还是正门出又有什么区别呢?太仆何必在这些细处上纠结?」 沈至修没想到他会参合此事,更没想到他会帮郑氏说话,给堵的脸色涨紫,偏又不好反驳。 沈嘉鱼则完全相反,双眼发亮地看着他。 晏归澜给瞧得心绪微扬,又悠悠送了句:「太仆要么不做,要做就把事做全,否则只会更惹人议论。」 沈至修一想也有道理,不知不觉便点头应了。 晏归澜的身份权柄,就是宫中天子也要忌惮几分,来施压的女官自不敢再多说,尴尬地一笑,躬身退了。 好容易给郑氏从正门扶灵出去,晏归澜就见沈嘉鱼悄悄折返回来,轻声对他道:「谢谢你。」 晏归澜轻轻一笑,眼眸流盼:「只嘴上谢谢?」 不知是不是胡人血脉的原因,沈嘉鱼生就比汉人少了几分拘束,大大方方地道:「以后世子有什么吩咐,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赴汤蹈火倒是不必……」晏归澜目光在她粉软柔嫩的唇瓣上扫了几圈,从容道:「若我有旁的要求,表妹须得记住今日之诺,不可轻言推辞。」 沈嘉鱼没反应过来,懵懂地拍胸脯,信誓旦旦答应了。 晏归澜并不是那等会在意旁人闲话的人,但不知怎么的,沈秋容碎嘴的那几句却在他脑海里萦绕不去,他静默片刻,才忽的问道:「你有婚约……」 沈嘉鱼没听清:「什么?」 晏归澜摇头:「罢了。」他想知道什么事,自然有法子知道。 …… 姐弟俩实在急着为母亲证明清白,等到扶灵出来,查到原来在母亲身边伺候的钟娘的落脚之处,一刻也等不得,往钟娘落脚之处飞驰而去。 晏归澜在长烟泊与人约好了议事,隔着一重桌案,那人跪坐在地上恭敬道:「世子,国公再过几日就要赶往京城,届时他会带上二郎君和几个得用家臣,只怕国公的来意并不简单。」 晏归澜漫不经心地道:「父亲许是来探望夫人的。」 跪坐地上那人恭谦一笑:「世子这就是说笑了,要是来探望夫人,何时何地不能探望,何必弄出这么大阵仗?国公怕是为了……」 他咬了咬牙,踌躇许久,才把那诛心之言说出来:「夺权。」 晏归澜终于听见了想听他说的,长袖一振,轻笑了声:「是么?」 他还要说话,忽的瞥见楼下两道烟尘卷过,他看了会才蹙起眉:「方才过去那两人可是沈家姐弟俩?」 跪坐在地上之人不知道话题怎么跳的这么快,不过还是尽职地看了眼,肯定地颔首:「正是沈嘉鱼和沈燕乐。」 晏归澜不知道那小家伙又想搞什么鬼,眉梢拧了拧才道:「派人去跟着他们。」 …… 姐弟俩未曾注意身后有人跟着,一路骑马来到了京郊的一小座庄子,沈燕乐先下了马,担忧问道:「姐,你没事吧?」 沈嘉鱼一骑快马就容易吐,闻言捂着心口摇了摇头,缓了会才跳下马:「我没事,走吧。」 两人已打听到钟娘落脚的具体地方,毫不犹豫地上前拍门。 来开门的却是一位年轻娘子,她见着两人,不觉愣了愣,迟疑道:「你们是…」 沈燕乐上前一步道明来意:「我们和钟娘是故人,有事特来向她询问一二,劳烦娘子帮着通报一声。」 他说着递了一小锭金子过去,年轻娘子立刻笑的见牙不见眼,欠身道:「我是她儿媳,这就把我婆婆请出来见两位。」 两人点了点头,年轻娘子倒了茶上来,然后就去后屋叫人了。 沈嘉鱼小声问道:「没来错吧?」 沈燕乐缓缓摇头:「来错肯定没有,你听。」 沈嘉鱼果然听到几声咳嗽,正是钟娘的声音,她点了点头,一颗心放下来:「幸好找对了。」 后屋传来几声推搡争执之音,姐弟俩听的连连皱眉,沈燕乐倒了两杯茶:「难道钟娘不愿意说?」 v第十二章 沈嘉鱼没回答,而是端起茶盏尝了口,皱眉道:「这茶有些不对啊。」 沈燕乐不知想到什么,脸色突然一变,一把拍掉了两人的茶盏。 这时后屋争执之声也停了下来,就听「咔哒」一声落锁,两人就被关在了屋里,接着那年轻娘子高声说了一句什么,姐弟俩立刻看到窗外有提刀的身影迈了进来。 沈燕乐拔出身上配着的短刀,咬牙低声道:「有人设套要拿下咱们。」 此时已经入夜,农庄却无一点灯的。不用沈燕乐说,沈嘉鱼也已经看出来了,她没带衬手的武器,只能把方才砸碎的瓷碗捏了一片在手里,低声问道:「可是关于钟娘这些信儿都是咱们自己查的啊。」 沈燕乐声调沉了下来:「所以他们怕是将计就计。」 沈嘉鱼无暇细问,那些刺客已经推开门走了进来,沈燕乐趁其不备,一刀切了过去,那刺客首领躲闪不及,手臂上立时挨了一刀,痛骂了一声,立刻高声道:「动手!」 沈嘉鱼长这么大打过的架不计其数,但真正到要搏命的地步还是头一遭,两人很快就不支起来,不过这些刺客大概也没想到一对儿娇生惯养的姐弟居然会习武,一时也没奈何得了二人。沈嘉鱼忽的踉跄了几步,被沈燕乐推出了屋门,他声调急促:「姐,你先跑回去叫人!」 沈嘉鱼听出他体力不支,本想帮忙,却被他又推了一把,这回他语气更沉了几分:「姐,快走!」 沈嘉鱼虽然焦心不已,努力往外冲了出去,她刚跑离没多久,就听见一阵巨大的响动,还有沈燕乐的吆喝声,必定是沈燕乐弄出的动静,想把这些刺客都吸引过去。 她心里更是一沉,现在却不能回去救人,只能先去京城那边求援,她按照记忆跑到不远处两人停马的地方,正要翻身上马去求援,没想到这里竟然也有埋伏,好几个刺客突然便从马棚顶上飞身下来,沈嘉鱼差点躲闪不及,被逮个正着。 她现在无论如何都得跑出去,看了眼刺客的几个长刀,她随手抄了根赶马的棍子格挡开,立刻就要拍马跑出马棚,没想到那几个刺客居然也是悍不畏死,直接矮下.身伸手欲拦。 沈嘉鱼心里一窒,正在飞驰的马背忽的从后面伸出一只手来,帮她挡下这些阻拦的人之后,牢牢地困住了她。 沈嘉鱼现在正是最紧张的时候,被陡然这么一抱,惊的低哼了一声,毫不犹豫地回手要给他一拳,手肘却被人稳稳捏住,背后一个清越如碎玉相撞的声音传了过来:「别慌,是我。」 沈嘉鱼愣了几瞬才反应过来,惊愕地转头道:「世子?!」 晏归澜不知什么时候坐在她背后,两手绕过她控制了缰绳:「是我。」 沈嘉鱼还没反应过来,晏归澜突然打了个唿哨,晏家的护卫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齐齐向这些刺客攻了过去,她不解到了极点:「世子怎么会在此处?!」 要不是他突然瞧见了两人,命属下跟着,她怎么死的怕是他都不知道。 晏归澜瞥了她一眼,突然伸出一指按在她唇上:「你确定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 沈嘉鱼拨开他的手,慌忙道:「对了,我弟还在农庄里,咱们快去救他!」 她说完一指沈燕乐所在的农庄方位,晏归澜立刻命人赶了过去,沈嘉鱼急道:「咱们也一起过去吧!」 晏归澜少有跟她离的这样近的时候,轻轻嗅闻着她长而密的卷发香气,听她说话才一拨马头:「走吧。」 如今还是冬日,她被冷风一吹,面颊耳朵就发起红来,晏归澜不着痕迹地瞧过去一眼,下意识地把她护的更紧,他不经意般问道:「冷吗?」 沈嘉鱼愣了下,显然心思不在这上:「不冷。」 虽然现在她全无旖旎心思,但身上大半重量也靠在晏归澜身上,尤其是那身子柔软中不失力道,让他不觉蹙了蹙眉,少有的在避开和承受之间游移不定。 幸好他也没多少犹豫的时间,马儿很快赶到了庄户里,这些刺客本就没多少人,很快就被晏家护卫解决了,幸好沈燕乐只是被划了几下,身上没什么伤,他见着沈嘉鱼,又是呲牙又是兴奋:「姐,你怎么这么快就调来救兵了!」 这事儿沈嘉鱼也有些疑惑,于是转头看向晏归澜,他淡淡道:「恰巧有事路过,先审问刺客吧。」 沈嘉鱼这才想起正事来,急忙转向那些被拿住的刺客,不料他们如此决然,双唇重重一咬,脑袋一歪就死了,晏家护卫回报道:「殿下,他们咬破了嘴中早就藏好的毒囊,服下了毒.药,均都毙命了。」 姐弟俩脸色难看,沈嘉鱼忽的想起什么,一拍手道:「我记得还有一个年轻妇人也是帮凶,把她也找出来!」 这时晏家护卫手里拎着一个女子尸体,只见她脖颈上一道深深刀痕:「沈娘子说的可是她?她也毙命了。」 这下姐弟俩的脸色彻底黑了,又似同时想到什么似的,慌忙往后院跑过去,晏归澜一怔之下才跟过去,却见一个面色铁青的老妇人歪倒在床,脖子上还系了一根腰带样的东西,看来也已经死透了。 姐弟俩脸色彻底沉郁下来,还没过多久,沈燕乐忽的眼神一动,拉着沈嘉鱼指了指,就见被褥上深深刻了个‘秀’字,似乎在提醒着什么。若这真是钟娘留下的线索,难道她跟这帮刺客不是一伙的?母亲的死真有隐情? 姐弟俩正在苦思,晏归澜已经淡淡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燕乐还在犹豫,沈嘉鱼经过扶灵那事,却觉着跟他说之无妨:「世子能先让人退下吗?」 晏归澜微微颔首,示意屋里众人退下,沈嘉鱼就从头到尾跟他说了一遍,从郑氏的死,到他们觉得郑氏之死蹊跷,再寻找母亲的故旧,然后又遇到了刺杀,事无巨细,每件不落的跟晏归澜说了一遍。 他其实对这些事毫无兴致,不过沈嘉鱼的回答却让他心里十分称意,甚至还帮着分析道:「有能耐使唤这么大一处农庄,只怕出手的人身份不简单。」 v第十三章 姐弟俩连连点头,晏归澜缓缓继续:「你们不是说最近开始调查郑夫人的故旧了吗?怕是布局的人也知道这点,所以利用钟娘做饵,联络她的家中人,引你们二人上钩,而这钟娘应当是不知道此事,所以引来你们之后,刺客才对她痛下了杀手,是怕此事有所外泻,钟娘显然也是意识到这点,所以才写字提示了你,嗯。」 姐弟俩听的十分叹服,不住点头,两人见晏归澜不说话了,忍不住主动出声道:「那,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晏归澜往钟娘的被褥上瞥了眼,淡然道:「就顺着‘秀’字查吧。」 他说完再没说话,转身带着人上了马车,身边门客的表情有些怪异,半晌才忍不住出声道:「世子……」 晏归澜理了理月白色的金丝纹广袖长衣,淡然反问:「怎么?」 门客犹豫道:「虽沈家的娘子郎君是您表亲,你帮衬一些本没有什么,但您似乎有些……太过挂怀了。」晏归澜肯派人来都算是仁至义尽了,没想到居然还亲自带人来,亲自提点姐弟俩,怎么看都不大正常。 晏归澜微微瞥了眼过去,门客再不敢说话,忙退了下去。 他靠在车围上,下意识地伸手按了按额角。其实门客说的也不算错,当初沈嘉鱼来调戏他的时候,他觉着这小家伙胆子不小,也确实有趣,甚至连手下想表明身份都被他拦住了,直到后来出了扯裤子那档子乌龙事,她吓得一溜烟跑了。 而后两人一年多未见,他心里并不觉着有什么,她原就是乏味公差里的有趣点缀,可后来小郑氏提出要接她来晏府小住几日的时候,他主动把差事揽了下来,一见到她人,他竟涌出许多念头来。 原本不怎么在意的,但今日一出事,他毫不犹豫地带着人赶了过来,他果真对沈嘉鱼如此不同寻常? 对他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晏归澜正思量间,沈燕乐想去道谢,半道却被人拦了回来,沈嘉鱼估摸着自己去也是被人阻拦的下场,但不道谢又说不过去,只得凑在他的马车边上,轻声道:「世子?」 晏归澜转眼就把‘不是什么好事’抛在脑后,他没多久便掀开了车帘,唇角一勾:「怎么?」 沈嘉鱼没想到一叫他就掀开了车帘,愣了下,不知所措地挠头道:「今天多谢世子了。」 晏归澜终于来了兴致,伸手勾住她的下巴,笑吟吟道:「再问一遍,你只会口头道谢?」 「自不会只嘴上说说。」沈嘉鱼下意识地躲开他的手,抱拳诚恳道:「今天要不是世子,我们姐弟二人可不知怎么办才好?以后世子有什么吩咐只管说一声,我们定然全力以赴。」 晏归澜瞧着她头顶的发旋:「话倒是说的漂亮,我要的谢礼若是很贵重呢?」 沈嘉鱼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级,她又是这样的性子,拍胸脯放下豪言:「不管世子要什么谢礼,只要你说出口,只要我有!」 晏归澜唇角微勾,似有话想说,不过很快按捺住了。两人一时无话,冬夜里的寒风飒飒刮着,荒郊旷野更是寒凉,沈嘉鱼冻的缩手缩脚,他手指触了触她的手背:「手这么冷,你没带手炉?」 她略带茫然地点了点头,晏归澜已经稍稍用力,将她的手掌握紧:「到我的马车里来。」 这话全然没有商量的余地,不过沈嘉鱼还是有点诧异地摇了摇头:「世子不是不让人上你的马车吗?」他怪毛病其实颇多,关于马车这点她印象最为深刻。 晏归澜一笑:「表妹自是不同旁人。」 沈嘉鱼老老实实地道:「我跟别人没啥区别,万一弄脏了世子的车就不好了,咱们就这么说话吧。」 她没注意到晏归澜陡然淡下来的神色,左右看了几眼,神神秘秘地道:「世子,其实……」她下定了决心,坚定道:「只要不动我裤子,我当初调戏你的事,你都可以原样还回来。」 晏归澜:「……」 他要笑不笑:「不成。」 沈嘉鱼急了:「怎么不行?世子你前几日不还是这么说的吗!」 他趁她不注意,手指微勾着她指尖:「那是几日前,如今……」他轻轻一笑:「利息翻倍。」 沈嘉鱼:「……」 她就这么怀着悲催的心情到了晏府,晏归澜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甚至捎带着叫来了沈燕乐,和善问道:「可用过晚膳?」 沈燕乐摇了摇头,晏归澜就带着两人回了自己院落,吩咐人整治一桌菜来。 没多久菜肴上桌,沈嘉鱼想到上回喝的茶汤,脸上浮现了深深抗拒:「世子,您是个好人,但我就是死也不能吃这儿的一口东西了!」吃一口简直要死,中药都没那么难喝! 沈燕乐怕她又得罪了晏归澜,趁她不注意,夹了一筷子牛头煲塞进她嘴里,沈嘉鱼脸色先是一变,继而慢慢嚼了下去,神色还带了几分回味感叹:「真香啊。」 晏归澜:「……」 晏归澜今日已经为劫后余生的姐弟俩耽搁了不少事,现在只能出门叫来门客,随意问道:「国公和二郎何时归家?信上是否提过?」 门客低声应道:「国公未曾派人通知,暂时不知。」 v第十四章 晏归澜垂了垂眼:「那便等人来了再说吧,沈至修的婚事是否在国公回来之前?」 门客点了点头,看了眼风流昭昭的自家郎君,欲言又止,直到晏归澜看来才道:「您和沈家的娘子郎君……似乎关系甚笃……」沈至修马上就要迎娶公主,且又有郑氏的名声在前,和沈家结亲对自家郎君并没什么好处,且世族和庶族岂止隔了天渊之别,更不论沈嘉鱼那风流貌美的样子,只怕娶回来也是麻烦居多。 他看着晏归澜瞧来的眼,声音越来越低,直接把还想说的话咽回去了。 晏归澜懒洋洋道:「嗯,我和沈家郎君一见如故。」 门客:「……」 门客看了眼吃得正开心的沈燕乐,犹豫片刻还是明智地选择了闭嘴。晏归澜折身走了进去,随意问道:「用膳用的如何了?」 沈嘉鱼对这些吃食一向用不惯,今儿倒是难得吃的开心,正要说话,沈燕乐闻言忙放下了手里的饼,点头致谢道:「多谢表兄,这些吃食很是美味,跟往常我们吃的全不一样。」 晏归澜目光微微一瞥,沈燕乐猛地想起一事,用力拍了拍脑门:「我刚才摹印的字还没带过来,我现在去拿。」 沈嘉鱼听的连连点头,本想跟他一起跑出去的,没成想在地上跪坐久了,两腿不听使唤,晏归澜瞧出她的异状,侧眉问道:「怎么?」 沈嘉鱼只得冒着被敲诈高额报仇的风险,颤巍巍向他伸出手求援:「世子,能拉我起来不?」 晏归澜拢了拢大袖,伸手拉住她皓白细长的手:「原来没有这般跪坐过?」她手指纤细,入手的肌肤柔软细腻,原来倒是没瞧出来,这小纨绔保养的这般好。 沈嘉鱼尴尬道:「在家里坐胡床和交椅的时候多,就是出门做客,也少有这般让人一直跪坐的。」她说着握住晏归澜的手就想起身,却不想两腿发麻,身子一矮差点倒在他身上,她不自在地踢了踢腿:「腿,腿麻了……」 小姑娘的身子香软馥郁,且腰肢纤细到不盈一握,抱在怀里也不费力,几乎在她弯腰要倒在地上的瞬间,他就已经出手揽住她,只是声调里难免带了几分调弄:「投怀送抱?」 两人差点抱了个满怀,沈嘉鱼腿正麻着,也没力气跟他斗嘴:「……世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晏归澜瞧她身形踉跄,低头问道:「哪里麻了?」 沈嘉鱼揉了揉自己膝盖:「好像就是这儿。」 也不知晏归澜是不是跪坐太多已经麻出经验了,在她膝盖处一点,沈嘉鱼立刻觉着膝盖那处又疼又麻,但再站起来的时候好了不少,不由惊喜道:「多谢世子了。」 晏归澜撑着她站起身,一只手慢慢收回来,悠然道:「不过短短一年,你竟这样客气,忘了当初是怎么称我的?」他说完手掌禁不住在身后做了个抓握的动作,仿佛还有香软柔韧的触感残留其上。 原来调戏了他之后,她还能和人吹嘘几句‘我调戏过朝里的凶神晏大都督’云云,现在约莫是时移世易,她心境心情也跟着变了不少,现在再听见这事就只剩下尴尬了。 沈嘉鱼抹了把脸,忍不住怼道:「我还真忘了,再说这里只有我和世子,世子又是我亲族,不拜托你还有谁?」 晏归澜似笑非笑:「只是因为亲族?」 沈嘉鱼觉着他每句话都带着深意,她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起身就要往出跑:「我得去找燕乐了。」说完她顿了下,补了句:「世子有所不知,我现在已经金盆洗手从良上岸,都好久没调戏人了。」 晏归澜淡然扫来一眼:「哦?」 沈嘉鱼面色诚恳,就差指天发誓了:「真的,现在谁不知道我沈三娘子已经洗手上岸,再不跟人调戏做耍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说完这话晏归澜面上又淡了下来,但她心里还惦念着沈燕乐,就没再注意晏归澜神色,一溜烟往外跑出去。 他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两人这一问一答的功夫沈燕乐已经取了东西回来,隔着桃林跟他冲她一招,急匆匆冲她跑来。 她这么一跑,有几缕卷长的头发立刻钻出来,不经意拂到晏归澜脸上,他又闻到那馥郁娇俏的香气,忽的问了句:「你用的是什么香露?」 沈嘉鱼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随口道:「桃花香露。」连同制作的法子都跟他说了一遍,等到沈燕乐来,姐弟俩才跟他打了个招呼,一起走了。 而号称对沈家不甚在意的晏归澜,也命人配制了香气如出一辙的桃花露,以供自己日常使用。 …… 小郑氏前日去沈家扶灵凭吊,难免又跟沈至修打了个照面,知道他不日就要迎娶定安长公主,心里直觉得糟心,一回来就闭门不出,直到晌午又弄了一场小宴,这才觉着心情好些,打起精神带着外甥女和外甥收拾打点。 此时正好赶上晏垂华向嫡母请安,小郑氏心里一动,笑道:「听说你前几日还在跟几个仆从玩胡旋舞,现在练的怎么样了?」 国朝人性情奔放,好舞乐好玩闹,还有男子专门去胡人酒馆学胡旋呢,因此小郑氏有此一问。 晏垂华低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看了个大概,等我学会了再跳给夫人看吧。」 小郑氏一笑:「用不着这么麻烦,你嘉鱼表妹就会这舞,让她教给你吧。」这孩子在玩乐上一向精通。 晏垂华正要摆手说不必如此,小郑氏已经命人请了沈嘉鱼来,冲她笑道:「你不是老早之前就学了胡旋舞吗?正好你三表兄不会,你教教他。」 v第十五章 沈至修指望不上,她想长久护着两人也难,她自然少不得为两个孩子打点,若沈嘉鱼嫁了晏三郎,以后兄妹俩总算有依靠。 沈嘉鱼倒是没想那么多,在晏家白吃白喝这几天,帮点忙再应该不过了,让下人取了手鼓来,冲晏垂华拍了拍鼓:「表兄,要不要试试?」 晏垂华不好意思地点头笑着应了,小郑氏见两人难得的开心,也低眉一笑,不再多看,由着婢子妆点。 沈嘉鱼长袖一收一扬,云袖就随着鼓点旋舞起来,就见那素白的简单长袖忽高忽低,时而如轻云蔽月,时而如流风回雪,在冬日难得的晴日映日而旋,再加上旋舞之人本就生的极美,更为这长安城随处可见的胡旋舞添了无数风采,让晏垂华看的目不暇接。 不光是晏垂华如此,从外院而来的晏归澜也立在花枝外,赏着如雪后初晴的一段胡旋。 沈嘉鱼跳了一段就下来了,她是完全抱着教人的心态跳的,累的一边喘气一边道:「三,三表哥,你别,别光看我呀,自己也跳来试试呗。」 晏垂华摆了摆手:「我跳的与表妹相去太远,还是不献丑了。」 沈嘉鱼把位置让给他:「要不你先学学打鼓,有时候节奏找到了自然留会了。」 晏垂华想了想,走到手鼓之前轻轻敲了几下。 晏归澜见两人颇有兴致,眉眼一淡,不着痕迹地往院里扫了眼。 这位夫人难道对沈嘉鱼的婚事有旁的打算? 很快,小郑氏就听婢子来报:「夫人,给您准备的酸汤洒了。」 小郑氏忙站起来看,就见晏垂华身上已经湿了一片,哭丧着脸不住擦着衣服,而晏归澜神情倒颇是悠哉,还闲闲训着三弟:「下回无事不要在院子里做此举,成何体统。」当然最重要的是无事不要和人对舞。 沈嘉鱼看的都起了点同情心,帮晏垂华说了句话:「世子也太严格了…」 晏垂华给训的嘤嘤嘤泪奔而去,小郑氏看了眼晏归澜,又看了看外甥女,心里难免有几分怪异…… 晏归澜教训完了晏垂华,又斜晲着沈嘉鱼,见她穿了身紧窄的胡服,她本就高挑袅娜,穿这样的衣裳无疑很合适,将少女娇媚清丽的身形,从容起舞的时候既英气又窈窕,他回想着方才的美景,心下更漫上了淡淡不快:「表妹……」 沈嘉鱼见自己也难逃一训,眼珠子转了转,鸡贼地抢先一步转移话题:「世子你来了啊,姨母正等着你呢。」 晏归澜不知出于什么心思,被她打断了也没再计较,又看她一眼才走进去请安。小郑氏已经回了屋,她先按捺下心中思绪,笑了笑道:「你们父亲,二郎还有五娘子快入京了,大概也就是这几日的功夫,想必你早已经知道了,可想过怎么迎他们?」 晏归澜是一贯的散漫淡然:「夫人做主摆宴就是。」 小郑氏啜了口茶,含笑点了点头,她忽的闻见晏归澜身上传来一股熟悉的盈盈香气,她心头一震,这是嘉鱼一直用的浣发香露的味道。 这时候晏垂华已经换好了衣裳,重新过来请安,她心里冒出个念头来,冲晏垂华招了招手:「三郎,你上回不是得了本明心禅师手抄的《金刚经》的刻本吗?可抄录过?要是抄录完了,不妨给你表妹哪里也送去一本,她要摆在母亲灵前供奉呢。」 沈嘉鱼没在意厅里暗涌的微妙心思,闻言连连点头附和:「明心禅师的《金刚经》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还是三表哥厉害。」 晏归澜本来已经平缓下来的心思,因为那句‘还是三表哥厉害’又开始不喜起来,他垂下眼睑瞧了小郑氏一眼,面上似有淡淡讥诮。 晏垂华怔了怔才道:「好啊,我前几天才抄录完,这就让人给表妹取来。」 晏归澜终于出声道:「何必麻烦三弟,我那里有月城仙人手书的《金刚经》原本,一会儿给表妹送过来就是。」 晏垂华恍惚中有种被亲哥打脸的感觉,小郑氏心下大大一动,脸上笑意绽放:「那好,麻烦归澜了。」 等请安的众人走了之后,小郑氏又留下沈嘉鱼陪她说了会儿话,然后才温柔催促道:「快出去取书吧,别让归澜等久了。」 沈嘉鱼依言去找晏归澜:「世子,那本《金刚经》的手书本当真在你这里?」 对着老三便一口一个表兄,到他这里转眼就成了世子了,晏归澜慢慢看她一眼:「自然,只可惜不是老三抄录的,你不遗憾?」 沈嘉鱼啧了声,暗道晏大都督真是不识货,面上满是不能苟同:「别人抄录的,哪里及得上明心禅师原作手书的珍贵?」 晏归澜目中这才染上点点笑意:「你倒是机灵会算。」 她风流不羁的名声在外,按说对男女之事断不会一窍不通,小郑氏有意撮合她和老三的事儿,她怎么也该看出来,可真正接触了才知道,她除了一张嘴花花几句,根本就和传闻中的风流纨绔判若两人,有些地方甚至称得上异常迟钝了,真不知这样矛盾的性情怎会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晏归澜思量一瞬,便叫人取了书来,沈嘉鱼眼巴巴地瞧过来:「世子借我几天,我抄录供奉完了就还给你。」 晏归澜见她什么样都觉着有趣,忍不住就想逗她,佯做思索片刻:「不好。」他看了眼沈嘉鱼垮下来小脸:「你万一昧了我的书怎么办?」 沈嘉鱼不解地抖了抖眉毛:「额……我给世子先付些押金?」 晏归澜轻轻一哂,命下人取了纸笔来在凉亭里铺开:「用不着这般麻烦,侧页写上我的名字,时时提醒着你。」 v第十六章 沈嘉鱼颇是无语地点了点头,等他把湖笔塞到自己手里,她才反应过来他是让她来写,他在一边指点道:「我小字清斯。」 沈嘉鱼握笔的手比寻常女郎有力,写出来的字也工整精致,他瞧着上面自己的名字,觉着颇是顺眼,只是她念叨一句:「这么麻烦,还要写小字啊,清斯是哪两个字?」 晏归澜不知为何往凉亭外瞟了眼,忽的伸手握住她柔软滑腻的右手,他长而好看的手掌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住,带着她一笔一笔地写出了清斯二字,他想了想,又鬼使神差地自己的名字旁边加了沈嘉鱼三字。 沈嘉鱼挣了挣没挣脱,反而让他更清晰的觉出那柔软的纤手就被自己握在手掌中,连精巧骨节和圆圆的肉涡都感受分明,他不着痕迹地握紧了,等她写完了他才回过神来,缓缓松开。 她又是心疼又是不满,抬手甩了甩手腕:「世子,这可是高僧手抄的经文,上面写这么多字岂不是糟蹋了。」 晏归澜不在意地一笑:「那便算成你我二人一并供给郑氏夫人的心意吧。」 他说完又往凉亭外看去一眼,一行仆婢拿着洒扫的物件转身走了,他无声地挑了挑唇。他虽然不喜有人窥伺自己心意,但让小郑氏知道也好,免得她平白把沈嘉鱼和老三乱凑一对儿。 仆婢回去果然向小郑氏回话:「沈娘子和世子在凉亭里待了好久,世子神情颇是……暧昧。」 她细细说了一遍,小郑氏已经差不多能确定这位眼高于顶的继子对嘉鱼有意了,心下欢喜不胜,这对姐弟俩对她都是好事,倘嘉鱼能把他牢牢抓住,不光姐姐的大仇能报,他们后半辈子的靠山也就有了。她本来相中了晏垂华,但现在将他和晏归澜一比较,晏垂华便远不能及了。 还没等小郑氏拿出个章程来,沈府那边却派人上门来通了条喜讯,过来的正是和沈嘉鱼打小不对付的沈秋容,她甫一来晏家就满眼艳羡,上门来先向着小郑氏见了个礼,讨好恭维了几句。 小郑氏淡淡地不怎么搭理,沈秋容这才讪讪住嘴,说了正事:「伯父和定安长公主的婚事已定在下月十五,正是月半的好日子,伯父最近事忙,所以命我来告知姨母一声。」 她稍一停顿,又转向姐弟俩:「大伯还吩咐过,到时大郎和三娘也得早些回去帮忙。」 沈家姐弟俩脸色有多难看自不必说,小郑氏面色也沉了下来:「姐姐才出殡没多久,他竟这般急着成亲?有无把我们郑氏放在眼里?!」 郑氏不过是空担了世家的虚名,其实早已败落多年,当然这话沈秋容万不敢说出来,只干干一笑:「这是伯父的主意,不过是派我来通传一声,姨母莫要叫我为难了。」 小郑氏不欲跟她饶舌,没得自降身份,又细问了几句,这才淡着神色起身:「我乏了,嘉鱼你送堂姐出门吧。」 沈秋容椅子还没坐热就被撵走,脸上好不尴尬:「姨母,我……」沈嘉鱼才没心思照顾她的心情,带着她一路出了晏府。 沈秋容主动揽下这般讨人嫌的传话差事,不过就是想多一个跟晏归澜相处的机会,一双眼四下逡巡,忽的瞥见府门外有辆华盖八宝马车正要缓缓驶进来,她眼睛一亮,问道:「三娘,那是不是晏大都督的马车?他回府了?」 那就是晏归澜的车架,沈嘉鱼心下正不痛快,哪有闲情教育她,甩袖厌烦道:「关你何事。」 等定安长公主一进门,沈嘉鱼就是落了地的凤凰,比草鸡还不如。 沈秋容见她还敢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沉沉地冷哼了声,她料定沈嘉鱼对晏归澜也有心思,有心想让沈嘉鱼再失一回颜面,便从袖中取出一方手帕,其上绣着工整的诗经,微微抬高了声音:「瞧我这记性,险些忘了,你还记得记得伯父的故交之子魏郎君吗?就是跟你谈婚论嫁的那位,他今日也来了长安准备参加伯父大婚,还托我带了条帕子送你。」 她话音堪堪出来,那辆华盖马车的车帘似乎扬了起来。 沈嘉鱼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是哪个:「你胡说什么?」她说到这里,皱了皱眉才想起来是谁,沈秋容往晏归澜的马车处瞟了眼,便挑这时候把帕子递了过来:「怎么能是我胡说呢,倘不是他对你有意,如何会托我递这方帕子过来?这上面绣着的是不是《小雅.南有嘉鱼》,正合了你的名讳呢。」 她是瞧沈嘉鱼丢人不嫌事大,状似贴心地说着风凉话:「三娘我劝你一句,魏郎君哪里配不上你了?你若是再不收敛,仔细魏家也不要你。到时候你自己丢人事小,要是带累家里,我都替你臊得慌。」 沈嘉鱼正紧皱着眉低头看着那方帕子,便没顾得上搭理沈秋容的碎嘴。 沈秋容见晏归澜的车舆近了,也顾不得再挤兑沈嘉鱼,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向着马车袅娜一礼,柔婉道:「可是大表兄?」 晏归澜车舆的帘子已经放下,也不见他搭理沈秋容,只是里面传出轻淡的一声吩咐,很快便有个年长的仆妇绕来,向沈秋容弯了弯腰:「沈娘子,我们郎君最喜清静,不喜被旁人扰了,我来送沈娘子出去吧。」 这话是相当打脸了,沈秋容才行了一半礼就僵在原地,面皮红涨不知作何反应,过了半晌才脸色难看地跟着下人出了晏府。 晏归澜车舆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再次掀开,坐在车里清贵昳丽的男子往她手里的帕子上斜了一眼,语调冷淡:「南有嘉鱼?倒是正和了你的名字。」 沈嘉鱼被他泠然的声音一唤才终于回过神来,随手把帕子递给婢女,不怎么高兴地鼓了鼓嘴巴:「世子也很爱凑热闹啊。」经过前几日晏归澜出手搭救的事儿,她对他也随意了许多。 晏归澜见她神色坦然,两瓣薄唇终于稍稍松了松:「既然不想让别人凑热闹,就别拿着这方帕子招摇。」 沈嘉鱼拍腿喊冤:「我哪有招摇,还不是我堂姐硬塞给我的!」 晏归澜瞥她一眼,纡尊降贵地下了马车:「帕子是谁人所赠?」 问到这个,沈嘉鱼不自在地动了动脖子:「是我父亲的一位故交之子,姓魏的。」 两人说着便往府中走,晏归澜瞧出她神色古怪,她大大咧咧见多了,这样含含糊糊倒是少有,线条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不着痕迹地问她:「故交之子,姓魏?可是名唤魏寄荣的?」 沈嘉鱼愣了下:「世子也认识?」 自然认识,他可是特地着人查过一番的,他淡淡道:「官场上打过几回交道,他和我二弟关系甚笃。」 v第十七章 魏家不光和沈家是故交,沈嘉鱼和魏寄荣自小也相识,魏家前年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搭上了晏二郎,魏寄荣也小有升迁,不光如此,魏家还曾向沈家提亲……恰好说亲的时候也是一年前,正是沈嘉鱼调戏他那段时日。 沈嘉鱼自不知晏家的弯弯绕绕,但是却瞧出晏归澜似乎不大高兴,不过她不想多谈此事,眼神闪烁地支吾道:「这么巧啊……」 这般语焉不详并不能让晏归澜满意,他极突然地扔下一句晴天霹雳:「你和魏家议过亲?」 沈嘉鱼毫不犹豫地摇头,对原因却十分含糊:「一年前家里长辈说笑过几句,又没有真的定下什么,当然不算有婚约。」婚约这事事关郑氏,如无必要,她不想说出来。 她说完蹙了蹙眉:「这些跟世子没什么关系吧?」 晏归澜三指捏起她的下巴,稍稍用了些力道,抬起来让她和自己对视:「你对他倒是护的紧,半分也不肯吐露。」 沈嘉鱼:「……」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她正琢磨怎么糊弄过去,晏归澜却定定地瞧了她一时,扔下一句‘罢了’,拢了拢斗篷便转身走了。 几个下属瞧自家郎君俊美如雪月一般的脸上没有分毫表情,吓得大气儿也不敢出,他径直回了自己所居的雪晨院,躺在满是桃花露香气的瓷枕上,心气这才稍稍平了些。 偏偏魏寄荣正赶在这时候撞上来,早上家里管事来报道:「世子,沈府派人带了礼物上门,说是魏府请托送来的,指明要交给沈娘子。」 晏归澜楷着嘴角的手顿了下,过一会才道:「既是魏家送来的,就去拿给她。」 …… 沈嘉鱼觉着晏归澜这气性来的莫名其妙,让她很是纳闷了一阵,这几日魏寄荣人虽没来,东西却送了不少,她果断让人全退了回去,不过也没心思再琢磨晏归澜了。 转眼就是沈至修和定安长公主的婚期,小郑氏就是心里再不情愿,也得放姐弟俩归家一趟,只是连连叮嘱姐弟俩等昏礼一毕就紧着回来。 姐弟俩心中的不情愿比她更甚,回沈家的这一路都十分沉默,加上要来沈府参加婚礼的晏归澜,三人沉默地好比去参加葬礼。 沈燕乐本来以为晏归澜和姐姐的关系已经和缓了,没想到竟又打回了原样,心下着实不解。 等好不容易到了地方,沈府的丧仪早已撤下,按照周礼换上了成亲要用的吉礼,两人表情更是沉闷,晏归澜先一步进府全礼,等走回来才发现沈嘉鱼落了只珠花在他的马车上。 侍从忙道:「仆去送还给沈娘子吧。」 晏归澜没作答,将珠花捻在手里,反身又进了晏府。 姐弟俩正要进府,沈燕乐忽的闹了肚子,急匆匆跑了进去。 沈嘉鱼无奈,只得先让马车从僻静角门先进去了,还未曾等她完全下车,车舆的帘子已经先被撩起一半来。 她怔了下,连忙抬起头往外看,就见眼前站着个蜜色肌肤的高挑男子,五官俊秀温润,只是细长的眼睛精明的让人有些不舒服,尤其是眼底暧昧流转,让沈嘉鱼更觉不适,她颇是不悦地蹙了蹙眉道:「魏郎君?你怎么会在此?」 她对长相好看的男女一向比较和善,如今对魏寄荣这般,可见这人多不招她待见了。 「不日就是沈伯父大喜的日子,我自然要代家中向伯父道贺。」 魏寄荣眼底流转的暧昧无声张扬开,几乎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沈嘉鱼,半晌才低声道:「沈妹妹,好久不见了,怎么你待我越发生分起来?」 魏寄荣虽然对她有意,但原来在她跟前还算收敛,沈嘉鱼还没被他用这样的目光打量过,她呵呵两声:「还成,魏郎君现在不该在客院待着吗?」 魏寄荣微微一笑:「若不是到了这里,怎么会有和沈妹妹独处的机会?」 他往沈嘉鱼头上瞧了眼:「你不是最爱桃花?我送你的赤金桃花簪如何不带上?」 沈嘉鱼不悦地翻了个白眼,沈府守备虽说不比晏府,但总归不会让魏寄荣平白出现在此处还无人拦着,沈至修怕是默许了。 沈嘉鱼忍了又忍,才没怼人,而是抬腿下了马车,脚下的青砖稍稍晃动。 魏寄荣趁机握住那肖想已久的皓白手腕,只觉得入手一片温软,他心下不觉一荡,嘴上还是提醒道:「沈妹妹小心,仔细别摔了。」 沈嘉鱼脸色微沉:「劳烦魏郎君让开,我要先去祭拜亡母。」 魏寄荣声调也跟着沉痛下来,显得颇是伤怀:「前些日子我在江州陡闻沈夫人过世的消息,心下十分哀恸,更担心你忧思过度,如今你可还好?身子是否无恙?」他边说目光边落在那段白皙晶莹的脖颈上,就连其上一点红砂也十分可爱,她的相貌风采,当真是极合他心意了。 这问的倒是情真意切,来送珠花的晏归澜在一边听着都挑了挑眉,担心她被人哄了去。 沈嘉鱼神色却分毫未变:「你既然哀恸我阿娘之死,为何我阿娘丧礼的时候不见你,倒是我父亲大婚你却千里迢迢赶过来了?难道你想在喜堂上哭丧?」不过是她阿娘死的时候名声不体面,姓魏的怕招惹事端罢了。 魏寄荣给这番直白言语问的脸上挂不住,他心底一恼,又见左右无人,捉住她手腕的手稍稍加了几分力道:「既然沈妹妹提到此事,我也有话想说,如今定安长公主就要进门,你的身份自是尴尬,再说妹妹的年纪也已到了适合出嫁的檩梅之年,最好的法子便是择一良人,免得在家受继母磋磨。」 v第十八章 他说完又加了句:「我和妹妹自幼相识,两家又是世交,我也不在乎你在外的名声……你如何总拒我于千里之外?」 和男子这样亲密的距离已经让沈嘉鱼颇感不适,她胳膊上起了一层颤栗,这下再忍不了了,一把抽回手腕,龇牙咧嘴地怪笑一声:「哪个是你妹妹!我是你姑奶奶!」说完便一把拍开他,大步流星地走了。 魏寄荣:「……」 后面已经准备出手帮忙的晏归澜:「……」 魏寄荣这么一走神的功夫,沈嘉鱼便拧身走了,他顾忌着沈府人多眼杂,终究没跟过去说话。他望着沈嘉鱼离去的背影,慢慢皱起眉,他对她势在必得,但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还是想个法子让两人定下为好,哪怕用些手段呢。 他思量片刻,拧开腰间的一只玉雕扁口瓶子,其中完好躺着一枚丸药,他表情这才松了松,露出胸有成竹的笑来。 那边沈嘉鱼已经出了夹道,忽的眼前一暗,晏归澜不知从哪里出来了,正似笑非笑地瞧着她:「姑奶奶?」他眼尾微扬,心情显然不错 。 沈嘉鱼怔住,就在晏归澜以为她会还一声‘世子’的时候,她突然痛快地应了声:「哎!」 晏归澜:「……」 沈嘉鱼对他挥出了漂亮的一拳,心情大好,连带着语意都飞扬起来:「世子怎么在这儿?你不是要去见我父亲吗?」 晏归澜瞧她小脸上满是得意,难得的没再还以颜色,摊开手掌:「你的耳珠落下了。」 沈嘉鱼下意识地摸了摸耳朵,随口道:「何必世子特地送过来,我……」 话才说了一半,他就已经轻巧伸手,帮她把耳珠穿了过去,动作熟稔的仿佛做过千百次,小指甚至有意无意地划过那圆小白嫩的耳垂。沈嘉鱼耳垂最是敏感,这下子反应可就大了,忙不迭地侧身躲开,皱眉震惊地看着他。 晏归澜没给她质问的机会,开口便转了话头:「你方才见着魏寄荣了?」 沈嘉鱼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闻言疑惑道:「世子怎么对他上起心来了?」她问完又喃喃道:「话说回来,魏寄荣不是在江州吗?怎么居然回来了。」 晏归澜笑的轻慢:「我同你说过,他如今在我二弟手下做事,二弟最近也回了京城,听说他还想将旁支的一位庶女许给魏寄荣,也算是不简单了。」 他说完顿了下,瞧着沈嘉鱼神色,见她面色如常,这才挪开了眼:「我还有些事,你自己当心。」 沈嘉鱼想到魏家心里便一阵烦躁,脸色不怎么好看地进了沈府,才堪堪迈进门槛,忽的有个俏丽身影蹦跳着跑过来,猝不及防地一把抱住沈嘉鱼:「你怎么才来,我央阿娘在这儿等你好久了!」 沈嘉鱼抬头一看,见是个杏眼圆脸的俊秀少女,身穿着杏色襦裙,姿容亭亭俏丽,她表情一松,嘴角不知不觉翘了起来:「阿楚,你也回来了啊,我前几天还念叨着好久没见你了呢。」 楚家也是庶族封的官爵,楚家和沈家的关系又好,她和楚冠芳打小就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楚冠芳和她勾肩搭背地走了一阵:「我也想来找你呢,但我阿爷阿娘天天拘着我学世家规矩,门都不让出了,还是今天你阿爷大婚我才被放出来。」 虽然能同朝为官,但世家和庶族的壁垒分明,婚事更是几乎不通,庶族若是想攀上世家的亲事,自然少不得在儿女身上下功夫,沈嘉鱼想了想就明白了。 楚冠芳说完才意识到不对,忙道:「我不是故意说……」 沈至修大婚的事长安城内外都议论纷纷,沈嘉鱼倒不介意再多她这一句,再说她现在最关心的是能否还母亲清白,闻言摇了摇头:「反正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楚冠芳见她真不在意才松了口气,抽空细细打量着她,不过几月不见,沈嘉鱼又抽高了些,恰似一棵名贵的花树,已经开出七八分的明艳灼目,真不知全开了要好看成什么样,虽说是打小见习惯的,她还是怔了怔。 她又见她虽然消瘦了点,但是气色还不错,终于放下心来:「你没事就好。」她叹了口气:「定安长公主曾嫁与吐蕃王族为正妃,不过五年又辗转回了京城,名震长安,这么一个厉害的人当你继母,我都快替你急死了。」 沈嘉鱼对定安长公主也有所耳闻:「我和燕乐都这么大了,再不济我还有祖父和姨母呢,面上客气就行。」 别看沈嘉鱼在世家名声不显,甚至还有不少恶名,但在庶族里人缘还不错,一路上不少同辈过来打招呼。 楚冠芳表情不怎么乐观:「到底是继母呢。」 两人好久没见,也不好一直说这些扫兴的事儿,很快两人就聊开了,楚冠芳先陪着沈嘉鱼去拜见了沈至修,然后跟底下侍婢吩咐道:「你们去跟我阿爷阿娘说,我跟三娘有话要说,今天暂时不回去了。」 两人着实闹了好一会才准备歇下,楚冠芳和沈嘉鱼的睡相都属于惨不忍睹那一类的,睡觉的时候你踢我一脚我捶你一下,早上醒来都腰酸背痛的,义愤填膺地互相抱怨一阵才终于能好好穿衣裳了。 楚冠芳趁她换衣裳的时候看了几眼,羡慕的直流口水,又低头沮丧道:「几个月没见你越发丰盈了,我也没少吃猪蹄木瓜这些东西,怎么胸口老不见长?」 她对着沈嘉鱼的胸口絮叨了几句,怕她心里还有郁结,硬拉着她出去闲逛:「你最近不好出去闲逛,咱们就在家里逛逛吧,听说沈伯父新修了个映雪湖,湖边的寒梅才开,景色可美了。」 沈嘉鱼也不想出去忙活沈至修的婚事,想了想就点头同意了,楚冠芳牵着她的手到了映雪湖,明日就是沈至修和定安长公主的婚期,就算是瞧在长公主的面儿上,长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道贺了,这几日家里的客人络绎不绝,倒是映雪湖因为地处偏院,倒是难得清静,几乎只有几个洒扫的下人。 楚冠芳拉着沈嘉鱼在湖边慢慢散心,忽的戳了戳她的腰:「诶,你看,那是不是魏寄荣?」 沈嘉鱼还没看见人,只听到魏寄荣三个字,下意识地皱起眉,楚冠芳连连摇头:「我记着你们俩小时候关系不错,怎么长大了竟这般不成了?不过也好,魏家这两年趋炎附势的名声可不大好。」 v第十九章 沈嘉鱼没理她,抬头一眼望过去,果然见魏寄荣在不远处的湖心亭上坐着,不过他对面还有一人,身穿玄狐大氅,头挽着紫金簪,打扮颇是华美贵气,她看不清这男子的长相,只觉得他侧脸上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邪魅意味。沈家非手持请帖着不能入内,她估摸着这应该也是来道贺的客人。 魏寄荣神情恭敬却有几分心神不宁,陪着对面的邪气男子坐了会儿,起身恭谦道:「二郎君,我还有事,怕是要先走一步……」 沈嘉鱼见他起身要走,生怕又被他撞见,忙不迭拉着楚冠芳要躲开,两人猫着腰走出几步,楚冠芳冷不丁脚下一滑,尖叫了声,整个人便侧翻栽进了湖水里。 身后伺候的侍婢都吓傻了,楚冠芳又是天生的旱鸭子,遇到水就沉底,扑腾了没几下就往湖底沉了,眼看着湖面上只剩了几串泡泡,沈嘉鱼也吓得不成,顾不得张嘴喊人了,解开身上的斗篷扔到一边,又两下把鞋蹬了,然后直直地跳进了水里,冻的浑身上下都凉透了。 楚冠芳越扑腾越沉的厉害,沈嘉鱼紧紧搂住她的腰,用尽全力把她往岸边拖,拖着一个大活人在大冬天游泳也是要命,她等好不容易把楚冠芳推到岸边,自己脚下突然一阵尖锐的疼痛,已经被冻的抽了筋,她唔了声,呛了几口水,右腿再使不上力气,自己也跟着沉了下去。 旁边的侍婢跟下饺子似的入了水,偏偏水性都不好,一时半会救不到人,还有几个侍婢大声向湖心亭里的两位郎君求助。 这般大的动静,湖心亭的两人自然是瞧见了,那位面相邪气的二郎君只看了一眼,就漠不关心地收回视线,魏寄荣本不想管闲事,但等瞧清了是沈嘉鱼,心里便是一惊。 他站在水边心念急转,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盛放着丸药的玉瓶,这丸药能让女子情潮暗生,他本还想着怎么不留痕迹地让沈嘉鱼服下,现在现成的机会来了 ——只要他等会入水救人的时候,趁乱将丸药喂给沈嘉鱼,然后再弄大动静引旁人过来,没准不需要下药,只要被人知道沈嘉鱼衣衫不整地躺在他怀里,她就是不想嫁给他也只能嫁了。 至于晏二郎说给他的旁支庶女,做个贵妾便罢了。他思量完这些,下意识地往晏二郎那边看了眼,将玉瓶捏在手里,深吸了口气,撩起衣摆准备下水。 他算计的清楚,却不料有人竟先了他一步,颇是敏捷地入水之后,径直向着沈嘉鱼游了过去,而他竟没瞧见这人是何时过来的! 沈嘉鱼给冰冷的池水冻的头晕脑胀,正在心里哀嚎要完蛋的时候,忽的腰肢一紧,继而整个人就靠在不知是谁的胸口上,很快被人带离了水面,然后被打横抱着放到了岸边。 她躺在地上缓了会儿才从那番惊魂中缓了过来,随即便腾的坐起来,错愕道:「世子?」 晏归澜的深紫窄袖襕袍都已经尽数湿透,满头檀黑长发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淌水,甚至凝结了点点冰霜,甚至连长睫上都挂着水珠,他声音倒还是一如既往的懒散:「不是我还能是谁?」 他说完伸手探了探她的手腕,见她脉象平稳,精神不差,这才放下心来,没想到一低头就瞧见她酥胸纤腰长腿已经被湿衣沿着曲线勾勒,连领口都敞开一截,露出的饱满轮廓颇是动人。 他面色不善地蹙起眉,当即扯下大氅把她包裹严实,面无表情地吩咐下去:「管好你们的嘴,先别让人靠近映雪湖。」 他说完就要抱着沈嘉鱼起身,侍婢也抱着楚冠芳跟在后面。 那边湖心亭上,二郎君面露诧异地看过来,而魏寄荣还等着下药闹大呢,没想到半路被截了胡,忙走过来,强压着难看的脸色质问晏归澜:「你是何人,为何擅闯沈家私地?」 晏归澜眼皮也没抬:「滚。」 晏归澜的声音并不重,却带着让人不得不臣服的威势,魏寄荣明明是先发问的,被他这么一喝退,心里先是没底,继而很快就腾起一股怒意来,他看了眼被晏归澜牢牢护在怀里的沈嘉鱼,不甘心地沉声道:「郎君怀里的娘子是我伯父之女,我自不能让她落到无名宵小手里,还请郎君把她交还与我。」 沈嘉鱼被晏归澜抱在怀里,已经觉着有些不自在,听到魏寄荣的声音就更膈应了,她身子忍不住动了动,他觉察到她的异动,不着痕迹地把人抱紧,又换了个姿势,让她在他怀里能躺的更舒服些。 他淡淡道:「既然你同她认识,为何方才她出事你不及时入水救人?」 魏寄荣被问的一窒,一时辩解不得。他不过是晏二郎用来使唤的底下人,晏归澜实没必要和这等人继续牵连,绕过他转身要走。 魏寄荣这些日子借着晏二郎的威风风光着锦惯了,冷不丁被他这般轻视,心下怒气蓬勃,再次错身挡在他身前,动手要拉沈嘉鱼:「我自有我的理由,你若是再不放人,休怪我无礼。」 晏归澜和沈嘉鱼衣衫不整地抱着怎么都不好看,他本不想闹出动静,却被只苍蝇吵的厌烦,瞥了瞥身边的护卫,护卫直接把魏寄荣制住,迫他跪在地上,激的他恼怒大喝起来。 就在气氛剑拔弩张之时,一道低沉醇厚的声音插了进来:「想不到竟在这里遇到了大兄,你也是来贺沈太仆大婚之喜的?」 声音顿了下,似乎在忍耐什么,但还是出声道:「大兄,魏郎君并非故意得罪你,劳你卖我个面子,饶过他这一回。」要不是魏寄荣作死,这般得罪他大兄晏归澜,他才懒得出声。 沈嘉鱼正被冷风吹的头昏脑涨,突然听见陌生的声音,说的话还叫人摸不着头脑,她下意识地抬头一看,就见方才和魏寄荣在湖心亭说话的男子已经走了过来。 这人皮相绝佳,眼尾眉梢都生的飞扬上挑,眼尾甚至带着天生的粉色,显得三分轻佻七分邪气,偏偏神情态度都极为冷漠傲然,他的气度与皮相南辕北辙,在他身上却毫不怪异,反而显出一种别样的风情来。 他生的虽不若晏归澜那样俊美的如花树清辉,但也是难得的美人了,引得沈嘉鱼都多看了几眼,然后她才反应过来,诧异地看向晏归澜:「大兄?」 晏归澜随意道:「这是我二弟,晏星流。」 沈嘉鱼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晏二郎,下意识地多看了一眼。不过比她更震惊的是魏寄荣,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得罪了晏世子,更没想到晏世子居然会对沈嘉鱼青眼,他脸色都不大对了,神情显得极为挣扎。 晏归澜懒得看他:「既然是二郎新收的门客,那随意赏几鞭子便罢了。」 魏寄荣领了罚,面上却不敢有分毫恨意,甚至还得躬身道谢:「多谢世子教诲。」 两人等晏归澜带着沈嘉鱼走了,他才敢出声:「二郎君……」 晏星流为了他向晏归澜低头,心里已经十分不适,闻言冷冷看过来:「为了女人得罪他,你还真是能耐。」早知道魏寄荣这般不堪大用,他当初说什么也不会选他。 v第二十章 魏寄荣脸上青红交加:「二郎君……那女子就是我同你说过的沈家嫡女。」他到底心有不甘,低头沉声道:「我方才当真是没认出晏世子,虽说他和沈家……娘子如今算是表兄妹,但两边到底无甚干系,他如何这般热络?」 晏星流若有所思地望着两人远去的地方,魏寄荣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他还当真没见过这位长兄对哪个女子有兴趣,方才晏归澜表现的确实非比寻常。 他方才其实没瞧清沈嘉鱼的相貌,但能得他长兄这般青眼的女子,让他也来了兴致,再说明日就是沈家昏礼,总会有机会见到的。 …… 沈嘉鱼实在不想和魏寄荣说话,方才就任由他抱着,此时他一离开映雪湖,她从他怀里跳了出来,有气无力地道:「又麻烦世子了。」这人情债估计要还一辈子了。 她说完又好奇道:「方才那是晏二郎君?他居然也来了?」 晏归澜看了看陡然空落落的怀抱,挑了挑眉:「早都同你说过,魏家已经投了晏星流,你父亲明日和公主大婚,他在此地有什么稀奇的?」 沈嘉鱼本想问问他怎么会也在映雪湖,但见他浑身湿透,忙吩咐下人准备热水和干净的衣裳,再给他寻了间客院供他洗漱,晏归澜还是强行先送她回了院子,这才下去洗漱,屋里的饮玉琢玉见她浑身湿透的狼狈样子差点没吓死,慌忙备水帮她换衣洗漱,又命人赶紧煮了姜汤端过来。 饮玉本来还想请大夫,沈嘉鱼却摆了摆手,不屑地冷哼了声:「别请了,我又没事,明天爹他成婚……这时候请大夫,传出去又要无事生非了。」 沈嘉鱼身体底子好,虽然方才冻的直打哆嗦,但泡个热水澡就生龙活虎的了,她一边擦着头发一边问道:「阿楚怎么样了?没事吧?」 琢玉答道:「楚娘子没事,现在已经喝了姜茶,被楚夫人接回去歇下了。」 沈嘉鱼又想起晏归澜来,她等到头发半干,端着一大碗姜汤‘蹬蹬蹬’跑去客院,也没太多顾忌,大大咧咧地推门进去问道:「世子,你没事吧?我这里有姜汤,你,你……」 晏归澜大抵是才洗好澡,身上只披了件不怎么合身的衣裳,底下穿了素色亵裤,线条分明的胸膛时隐时现,肌理明晰,皮肤光洁紧实,充满男性力量,尤其是他还这样若隐若现的,更引人遐想了,倘他这样走出去,怕是女子都要把持不住生扑上来了。 沈嘉鱼手腕一抖,人已经被拽进了屋里,门‘啪’地一声在她身后关上了,晏归澜本来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但见她这样,反倒觉着有趣,于是将她一把抵在门板上,表情不善地看着她,半晌才慢慢问道:「表妹又想借机轻薄我?」 要是沈嘉鱼现在抬着头,肯定能看见他眼底的笑意,可惜她低头护着姜汤,不曾觉察,她郁闷道:「我轻薄你哪里了?明明是你自己不知检点光着身子在屋里乱走,世子,你可不要给人乱扣帽子!」 看她还敢负隅顽抗,晏归澜啧了声,唇角勾了勾,将肩上的衣裳一掀,便露出一片结实白皙的背脊,沈嘉鱼惊的下巴都合不拢嘴了,忙转过身,惊道:「世子!」 晏归澜笑意更深:「不是你说我不知检点光着身子吗?我若是不这样,岂不是白担了恶名?」要按照她在外的名头,见个只着中衣的男人断不至这般惊慌,真不知她偌大的名声是怎么得来的。 沈嘉鱼:「……」 幸好晏归澜只是逗逗她,很快便穿好衣裳,她这才转过身把姜汤放好:「我让人煮了姜汤,世子你趁热喝了吧,我等会让人找大夫过来给你诊脉。」 虽然她用不着大夫,但晏归澜没准需要呢,他好歹是为了救她下的水,要是伤寒了她可就太过意不去了。 晏归澜很不喜葱姜的冲鼻气味,蹙眉瞧了眼姜汤,沈嘉鱼也想到他从不在外用吃食,再说没人试过他不肯吃,于是让人取了一只干净勺子来舀几口喝了,一副受不了他的样子:「你看我都喝了,世子放心喝,没事的。」 其实他从不用旁人用过的碗筷,见她会错了意竟也没提醒,端起剩下的姜汤,沈嘉鱼傲娇地抬了抬下巴:「世子在外也太讲究了,姜汤都是现熬的,你看我说吧半点事没有,味道还淳厚!」 晏归澜瞧着她润泽的唇瓣,无声一笑,又慢慢饮了一口,答非所问:「表妹用过的姜汤,味道自然是好的。」 沈嘉鱼给麻的搓了搓手臂,暗自嘀咕世子什么时候变的这么腻歪了,正巧这时候饮玉引着大夫进来,她见着沈嘉鱼便低声道:「大夫本来能早些进来的,偏偏遇到来铺房的贞嘉公主,公主刁难了好一通才算放人,真是……」 沈嘉鱼嫌家丑丢人,扯了下饮玉的袖子让她闭嘴。 大夫没瞧出什么问题来,就开了个补气的方子便走了。她拍着胸口让下人去抓药:「世子今儿早上怎么会在映雪湖。」 晏归澜懒散道:「凑巧。」他本是有事要去找晏星流吩咐的。 他这样说,沈嘉鱼就不好再问,只得念叨了句:「幸好世子没什么事儿,不然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晏归澜佯做思量:「这么说来,表妹又欠我一回?」 沈嘉鱼跟他混的脸皮也厚了,小心翼翼把一盏热茶捧到他唇边,涎着脸赔笑:「都是亲戚吗,何必算的这么清楚,世子……唔……」 他不知有意无意,喝茶的时候竟在她指尖轻咬了一下,不疼,甚至还有点痒,但是酥酥麻麻的,异常撩人,让她整个手臂都抖了下,跟通了电似的,几乎拿不住茶盏。 他瞧着指尖上的浅浅齿痕,浅浅一笑:「既然表妹不想算,先记在账上,这就是凭证。」 …… 就是迟钝如沈嘉鱼,也隐隐感觉到不对来了,她回屋之后还想琢磨,饮玉就拉着她絮叨起贞嘉公主的事:「……这可是咱们家呢,请来的大夫也是给晏世子用的,她非说与亲事相冲,我还想让大夫给您瞧瞧呢,也被打发回去了,欺人太甚!」 贞嘉公主虽是庶出,但和定安长公主是姐妹,自小养在一个宫里,两人情分颇好,常同进同出,这般作为未必不是定安长公主授意。 沈嘉鱼回过神来,慢慢皱起眉,饮玉不高兴地道:「对了,她还说明日昏礼对席的时候,要您和郎君执刀割同牢之肉,喏,刀已经给您送来了。」 v第二十一章 沈嘉鱼脸色也有点发黑,不过她这些日子脾气也敛了不少,就算为了祖父和沈燕乐也不能轻易得罪宗室,她问道:「燕乐答应了?」 饮玉点了点头,她看了那金刀一眼:「割肉就割肉吧,反正又不是割人.肉。」 …… 昏礼顾名思义,要在黄昏时成礼,才算是大吉。除了世家,如今庶族对昏礼的要求已经没那般严苛,但沈至修为表郑重,昏礼全程都按照周礼奉行,盛大隆重比昔年迎娶郑氏还犹有过之,这般奴颜媚骨沈嘉鱼瞧得更是厌烦。 沈至修有个非常有趣的毛病,一边儿在家里骂世家把持朝政只手遮天,一边儿又会偷偷打听世家的礼仪习俗,甚至小到平日要用的熏香蜡烛,他都会一一模仿。 等到了黄昏,身穿广袖纯黑吉服,一身美玉佩饰的沈至修和定安长公主才终于入了沈府,礼官高声报唱:「对席!割同牢之肉。」 沈嘉鱼本来把金刀放于袖中,此时下意识地去摸,发现袖中竟空空如也,她手指一僵。 就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屋内已经有人窃窃私语起来,无非是说些继女恶毒且心怀愤懑,想搅乱父亲和定安长公主的婚事之类的话,倘她再耽误,这误了公主婚事和不孝的罪名就坐实了。 被底下人一议论,沈至修也以为任性的女儿在故意生事,要不是他还在堂上,这时候怕已经请了家法来。 沈嘉鱼还算镇定,仍旧在袖中慢慢掏摸着金刀,想着实在不行干脆拿腰间的玉刀先充数。 那边女席的贞嘉公主瞟了眼身边的仆妇,淡淡道:「沈三娘子?昨日不是已经把金刀给你了吗?」语调虽淡,却隐含着威迫之意。 既然沈嘉鱼敢挑昨日故意请大夫来犯晦气,就别怪他们出手给她个教训了,得教这继女个乖,她以后才会在定安长公主面前夹起尾巴做人。 贞嘉公主见沈嘉鱼不言语,放重了声调:「沈三娘子,昨日不都同你说好了么?如今吉时已到,你怎么还不取金刀为你的父亲和长公主割肉,行同牢之礼?」 她这回话才说完,底下的沈家的二夫人便也附和道:「是啊三娘,你这作为小辈的,可不要耽搁了父亲的吉时。」沈二夫人是沈秋容之母,也是沈嘉鱼的婶娘,她昔年和郑氏一同打理家事,平日里龃龉不少,要说沈秋容和沈嘉鱼这般不对付,倒有七成是她教唆的,如今落井下石的机会摆在眼前,她自不会放过。 两人这么一出声,更引得旁人想到继女生事的岔路上了。 丢了把金刀原不算大事,但现在正是昏礼,沈嘉鱼的继女身份又颇是敏感,再被这般逼问着,哪怕是小事儿传出去也得成大事。偏偏小郑氏厌恶沈至修,这场昏礼也称病不曾过来,因此连个帮她说话的人都无。 晏归澜在客席上眉心微曲,脸色已经冷淡下来,似乎想要说话。 魏寄荣在一旁的客席上瞧他瞧得分明,心里暗暗冷哼一声。他伸手摸了摸腰间的金刀,本想给沈嘉鱼的,但转念一想,让她吃个教训,等会再给也不迟,这样她才能知道谁才是能帮得上她的人,晏归澜无非是跟她玩玩罢了,难道还真能娶她不成? 沈嘉鱼本来一直没说话,双手拢在袖子里,抬了抬眼皮:「吉时不是还没到吗,二婶娘这般吵嚷做什么?」 她其实挺不喜欢跟人做口舌之争的,实在不行出去打一架呢,也比这么扯皮的强。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儿,让她恨不得赋诗一首歌颂自己的急智! 她说完之后便顿了下,取出腰间佩的玉刀,异常淡定道:「贞嘉公主送的那把金刀不大合时宜,所以我擅自换成了这柄玉刀,还请公主见谅。」 贞嘉公主没想到一转眼就有了说法,眼底一愕,沉声道:「金刀乃是成亲要用的吉器,岂能容你说换就换!」 沈嘉鱼抽出腰间五寸来长的玉刀:「玉乃石中君子,传闻周天子一向崇玉器而厌金器,如今我父亲以周礼迎娶长公主,这柄专门锻造的玉刀岂不是正应景?」 她说完眨了眨眼,一派无辜地问过来:「况且这玉刀乃是我生辰时父亲所赠,也算是吉器了,所以我今日特地带了它出来,帮父亲行对席之礼,哪里有不妥之处?」 沈至修本来被挑唆的颇为不满,但听了这话脸色却和缓下来,目光温缓的看向女儿,觉着这孩子懂事周全不少。 算上昨天请大夫那事,贞嘉公主没想到居然被一小辈连着下了两回脸,也顾不得身份了:「沈三娘子好伶俐的口齿……」 她话才出口一半,那边定安长公主已在上首西席缓缓出声:「贞嘉,吉时已到,再说这孩子说的也没错,对席用金刀,本就不妥……」 定安长公主艳丽雍华,没想到声音竟颇是温柔,里面似乎含着似水柔情,引得沈嘉鱼多看了她几眼。 贞嘉公主以她为尊,被这般一喝,也不好再继续生事,还不得不忍气致歉:「长姐说的是,是我的思虑疏忽,倒不及这孩子周全了。」 她故意说这话是想让沈嘉鱼主动解围,没想到沈嘉鱼自顾自地坐下了,心下暗怒,也只能老实坐了回去。 沈嘉鱼和沈燕乐各取出腰间玉刀,割下同一牲畜之肉分别奉给沈至修和定安长公主,长公主伸手接肉的时候抬了抬眼皮,若有所思地瞧她一眼,接着礼官报唱,引着两位新人拜了旺盛子嗣的黑猪,然后才引着新人进入洞房。 屋里头沈至修神色客气却生疏,定安长公主温柔而冷淡,两人浑然不似才新婚的男女,等沈至修走了,定安才唤来了贞嘉,不悦问道:「谁让你今日擅自做主,和沈家女儿为难的?」 贞嘉还有些憋气:「长姐,她挑昨日请了大夫来,不是存心要寻你晦气吗?我若不替你制住了她,难道由得她寻衅滋事?!沈至修也是前后不一,当初娶你之前是怎么说的?今日竟不发一言!」 定安皱起娥眉,不耐道:「不过是女儿而已,不日我将她打发出嫁了便是,你切莫再横生枝节。」她说完随意拢了拢身上吉服,神情轻蔑:「我与沈至修的婚事,不过各取所需罢了,本就不指望他什么。」 她面上渐渐有几分思量:「倒是沈燕乐这个嫡子得好生留心着……」 …… v第二十二章 沈嘉鱼又不是傻子,早就猜出自己被人坑了一把,所以主持完同牢之礼就下了高台,她忽的觉着有人在瞧自己,她顺着视线看过去,发现昨天见的那位晏二郎君正瞧着自己,他是第一次见沈嘉鱼正脸,一看之下难免有些动人。 她提了小心,不弄清楚不肯罢休,便大步顺着目光传来的地方走过去,主动问道:「晏二郎君?」 晏星流终于抬起眼皮,稍微侧了侧身,让出旁边的位子来,只是目光仍不离她面容,神情竟有些复杂,似乎被触动了什么记忆。 沈嘉鱼见他会错了意,正好她不想去前面坐着,干脆将错就错地在空位上坐下,拿出主人的款儿招呼道:「晏二郎君吃的怎么样啊?方才看我做什么?可是下人招待不周?」 她才落座,就有不少相熟的朋友前来敬酒,她今天打了个漂亮仗,贞嘉公主等人又已经走了,她心里高兴,难免多喝了几杯。 晏星流终于纡尊降贵般的开了口:「你名讳嘉鱼?」他没等她回答,若有所思地颔首:「不错。」 性子灵动,皮相更是绝佳,难怪能让他兄长多瞧几眼,更何况这脸还像…… 沈嘉鱼见他这高贵冷艳的样子有点不开心,撇了撇嘴:「嗯,谢谢,我也觉着我不错。」晏星流和晏归澜不愧是兄弟俩,待人都这样睥睨傲然,只不过晏归澜把冷意藏在骨子里,而晏星流则流露在了面上。 晏星流:「……」 他给沈嘉鱼堵的半晌没有开口,过了会儿才道:「你不问我为何赞你?」 沈嘉鱼灌了点黄汤正闲得无聊,难得有个肯接她话把的,她歪着头看了看他:「大概是因为我才智卓绝龙章凤姿精彩天成昆山片玉,让二郎君心生叹服,才不得不出声赞叹。」 晏星流:「……」 他佩服晏归澜的次数不多,但如今方才真正叹服,他到底是怎么放着那么多毓秀淑女不要,青眼这么一个奇葩的! 沈嘉鱼见晏星流拒绝跟她交流也不恼,只是嗅着酒香有点馋了,忍不住又低头喝了些,很快面颊便泛起剔透的桃粉色,更显得肌肤柔嫩白皙,美人微醺的情态既能赏心又可悦目,引得晏星流都多瞧了几眼,觉着她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 魏寄荣早已在一边瞧了多时,上前一步,向晏星流躬身道:「二郎君,沈妹妹喝的有些醉了,恐扰了您清静,我这就扶她下去歇着。」他说完便下意识地看了眼沈嘉鱼微微抿起的粉唇,又抚了抚袖中藏起的丸药,心下已经拿定了主意。 沈嘉鱼只是小醉又不是神志不清,正要让魏寄荣走开,叫侍婢来搀扶,晏星流却先她开了口,漠然道:「不必,我和沈娘子正在畅言,你且下去吧,无事不要来扰。」 眼看着晏星流帮着拒了,沈嘉鱼就没再开口。 魏寄荣面露愕然,他如今怎么也算晏星流半个心腹了,他没想到他居然会拒绝,他诧异地继续道:「二郎君,我和沈妹妹是故交,我也有些话想同她说……」 晏星流冷淡道:「她也是我表妹,你不过只是外男,谈何帮忙?」他耷拉了下眼皮:「下去。」 魏寄荣见他这般,便知道没有说话的余地了,却不甘心计策三番四次被打断:「二郎君……」 沈嘉鱼得胜的喜悦都被魏寄荣搅和没了,无语地摇了摇头,放下酒壶起身要离席,不料被桌子腿绊了一下,脚步一个趔趄,差点砸在晏星流腿上,他无奈托住她手腕,大抵是觉着她是像寻常那些狂蜂浪蝶一般,故意往他身上摔。 这么一脑补,他冷淡之余又有些不喜:「小心。」 谁知晏星流还未曾触及那段温软肌肤,沈嘉鱼就已经被人带开了去,晏归澜不知道何时站在三人身侧,一手小心扶过了她,看了眼还在纠缠的魏寄荣:「滚开。」 他又低眉瞧着沈嘉鱼:「我让人给你准备醒酒汤,你先下席吧。」 魏寄荣昨天才受了罚,这下才不敢不走,沈嘉鱼见烦人精终于走了,哼哼唧唧向晏归澜道谢:「谢谢世子帮我赶人。」 晏星流被无视的冷脸险些没绷住,长眉一敛,冷冷问道:「沈家表妹,方才我也替你拦了来人,你为何就只谢世子?」 沈嘉鱼半醉半醒,认真地思考片刻:「大抵是因为,世子长的比你俊吧。」 晏星流:「……」 晏星流虽然很少在意自己的长相,但好歹也是名冠盛京的美男子,更何况他方才还在怀疑沈嘉鱼是不是蓄意兜搭自己,没想到人家压根没瞧上自己,他面上虽还是一贯的冷淡,但眼神别提多精彩了。 晏归澜则截然相反,眉眼含笑:「哦?」 沈嘉鱼借着酒劲,抱着酒壶嘿嘿傻乐了几声:「当然了,世子再俊也没我俊。」 晏星流:「……」长兄对女人的品味真是一言难尽啊。 晏归澜显然已经习惯了她的颠三倒四,仍旧稳稳当当地撑着她的手肘,冲着晏星流随意一颔首:「我先带表妹下去醒酒。」 晏星流可以阻拦魏寄荣,却没法拦着他,再说他也找不到拦着的由头,静静地看了晏归澜一眼,便侧身让开了,只目光又落在两人身上,这回更多了些深思和玩味。 晏归澜扶着沈嘉鱼出了正厅,路上有婢女想伸手接过,也被他轻轻喝退了,幸好沈嘉鱼只是喝醉了犯浑,并不是真的不省人事,踉跄了几步便挣开他,揉着脑袋走在他身后,咕哝道:「头好晕……」 她话才说一半,就觉着三根清凉如水的手指搭在了额上,晏归澜散漫问道:「难受吗?」 v第二十三章 沈嘉鱼原本皱着一团的脸也稍稍松开了些:「难受。」 晏归澜见她一张心形脸喝成了粉嘟嘟的颜色,一双大眼也因为难受微微眯起,模样无比娇憨可爱。他瞧得先是笑了笑,但又似是想到了别处,三指顶着她的额头把她抵开,淡声道:「既知道难受,以后就别在外边饮酒。」尤其是别当着别的男人的面儿喝。 他想到方才老二和魏寄荣也瞧见了她娇憨的醉态,原本带着笑意的唇角就微微一沉,伸手在她额上一戳:「还敢在魏寄荣面前饮酒作乐,不知轻重。」 他到底没舍得用力,沈嘉鱼只抱着脑袋,轻轻‘哎呦’了声,摆摆手道:「世子你别提他,我正烦着呢。」 这话倒是合他心意,他闻言唇角一弯:「听说魏寄荣和你年少相识,如今你竟这样烦他?」 沈嘉鱼本来不想谈,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瞒着也没什么意义,她摆摆手,叹气道:「就像世子上回问的,原本我和他关系还不错,两家情分也好,婚事的话魏家也提过几句,结果后来有个世家女中意魏寄荣,魏家就生了摇摆之心,直到后来才那世家女另嫁他人,魏家这才又想起我们家来,转头过来提亲,我娘却不乐意了,偏偏又不好撕破脸,用了点手段把这门亲事拒了……」 两人边走边说,晏归澜忽的想起什么似的,微微眯起了眼:「魏家可是一年前提亲的?也正是你调戏我那会儿?」 沈嘉鱼给他问的心虚低头,他眸色更深,勾起她的下巴哼笑了声:「你好大的胆子,竟拿我做了挡箭牌?」 沈嘉鱼竭力掩住心虚,挥退了院中的下人,掷地有声地道:「哪里哪里,世子我是真心实意想调戏你的!」 晏归澜:「……」 沈嘉鱼说完也觉着怪怪的,正好两人进了院子,她见桌上已经摆了醒酒汤,忙借着喝醒酒汤遮掩尴尬。 晏归澜闻着味道有些不妥,正要拦着不准她再喝,沈嘉鱼眼神越发迷离,大着舌头道:「则,则似……酒,不似醒酒……汤。」 他原本想问的问题也只得暂先放下,院里原本伺候的下人都被他的人拦下了,他亲自扶着她躺靠到一处隐囊上,沈嘉鱼好容易安生了会儿,忽然又高举起白嫩嫩的拳头狠狠地比划了一下,嘟嘟囔囔:「阿爷今天和藏公阻结婚,窝不高兴……」 她说完照着空气打完几拳,又掰着指头数落:「听说排仓比跟我阿凉结婚的时候大,器具也比那时候多,衣裳也好看……」 晏归澜握住她的两只手塞进薄毯底下,又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瞧得这么仔细,你是想成亲了?」 沈嘉鱼脑子里没反应过来,嘴上却下意识地反口:「我成亲?跟谁?跟你啊?」 她本是无心之言,晏归澜手腕却是一僵,心头波澜跌宕,双眼沉沉地瞧着她,眸色深如寒潭,几乎要开口的时候,她却头一歪,靠在隐囊上呼呼大睡了。 这下就是神仙也拿她没了法子,晏归澜在这小混蛋雪玉一般的脸颊上重重捏了把,还是觉着不解气,目光又落在粉嫩的两瓣菱唇上,手指也跟着移了下来,细细地沿着形状精致的唇瓣来回摩挲,又加重了力道,点在微微突起的唇珠上。 她的唇珠生的最是好看,微微突起,仿佛在诱人亲吻采撷,这样好看的小纨绔,难怪会这么招人了。他想到猥琐鬼祟的魏寄荣和暧昧不明的老二,忍不住轻轻捏了捏她的唇角。 沈嘉鱼在睡梦中,不舒服地皱起眉,轻轻呢喃了几声。他这才不紧不慢地收回手,微微倾下身,贴在她耳边轻笑几声,低语:「先放过你,下回再在男人跟前喝醉酒,看我怎么罚你。」 …… 沈嘉鱼睡梦之中只觉着有人摩挲着自己的嘴巴,接着耳朵有些发痒,似乎有人在耳边说着什么,她还没来得及分辨,那声音已经淡了下来。 她痛快睡到半夜,喝了饮玉端来的醒酒汤,问了几句也没问出详细来,只得撂开手,想起来一件事。 她回长安的时候祖父已然重病,不知祖父在外病情怎么样了,幸好祖父身边有三叔帮衬照料着,她和燕乐才能放心待在长安城里,想着想着,她连忙写了封信,准备着人送到祖父跟前。 这般一忙活,她又吃了顿夜宵,天色已经微微泛白,她和沈燕乐换好衣裳,准备去前厅向定安长公主奉茶,两人才堪堪走到皮帘子跟前,就听里面穿出一端庄持重的声音:「……郎君容我说一句,小郎君和三娘子已在晏府小住近一个月了吧?当初郑氏夫人亡故,两人无人照料,这般小住倒也罢了,如今中馈已有长公主主持,郎君还是把两人接回来的好。」 这声音似乎是定安长公主身边女官的传出来的,沈嘉鱼和沈燕乐对视一眼,立刻打起帘子进去。 定安长公主一身广袖对襟玄色襕袍,美艳之余颇见大气,气势竟硬生生地把身边的沈至修比了下去。方才说话的女官面上不见分毫尴尬,冲着二人敛衽一礼,和气笑笑。 沈嘉鱼先道:「阿爷,姨母身上不大爽利,我们且得再看顾一阵,现下怕是不能回来。」小郑氏就是忌惮定安长公主,才执意接了外甥和外甥女到晏府,借由晏府庇护着,两人也不会傻到这时候回来。 沈至修不知心里是何念头,也顺着道:「府中近来忙乱,你们晚些再回来也可。」定安长公主笑笑,看了眼那女官:「我也这样觉着,偏偏随淑多事。」 沈至修点了点头,看向沈嘉鱼,沉吟片刻才道:「这几日你瞧见魏家阿郎了么?怎么也不好生招待着?」 沈嘉鱼就知道魏寄荣最近频频露脸跟他脱不了干系,皱了皱眉,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魏郎君自有下人招待,女儿哪里顾得上时时看着他?再说我这几日很担心祖父病情,虽说有三叔在旁照料,可到底无法兼顾两头,我更没空操心旁的了。」 沈至修给她硬生生堵了回去,偏偏她的理由合情合理,他还不能发作,只得强撑着笑脸喝了姐弟俩敬来的茶,然后负气甩袖走了,连新婚妻子也没顾得。 庶族没有世家非得立长的规矩,他虽是沈家嫡长子,但资质到底平庸,亲爹更中意的是能征善战的嫡三子,他娶定安长公主,也是为了夺爵多一份筹码,沈嘉鱼这话真把他气了个仰倒。 定安长公主可比他周全多了,似乎也不在意他的冷待,赏了沈燕乐一只青玉狼毫笔,给沈嘉鱼了一对儿羊脂玉镯子,不经意般笑问道:「上护国的如今也是我的父亲,他的病情我还没过问呢,现下如何了?还有你们三叔,听说也常年在外,家中妻小可怎么办?」 沈燕乐轻描淡写:「三叔未曾娶亲。」 要说他们三叔也是奇人,听说曾经爱慕过一位女子,后来女子嫁为人妇,他就立志不娶,三十多岁了还是条大光棍。虽然两人因为父亲的关系跟三叔不大亲近,但三叔对他俩打小就颇好,还手把手的教过两人武功,姐弟俩对他也很敬重。 v第二十四章 定安还想再问,两人却坚决不肯多言。 姐弟俩再不想多待,稍作收拾就要去找小郑氏,不料两人才走到门口,府里便有人唤道:「郎君娘子稍待片刻,这可是你们的书信?」 姐弟俩忙转过头,她见是昨晚上送给 晏府的两位郎君居然已经在外等着了。 沈嘉鱼有点茫然地看着晏归澜和晏星流:「你们这是……」 晏归澜不答,晏星流眸光冷淡:「夫人命我们来接你和沈郎君。」 沈嘉鱼猜小郑氏是怕定安长公主不放人,所以请这两人前来撑场面,她知道小郑氏也是当人继母的,人情用一点就少一点,于是客客气气地点头道过谢,不料晏星流有意无意地策马插在她和晏归澜之间,声调清淡:「我还不曾见长兄对哪个女子这般亲近。」 晏归澜对他的试探一笑置之,沈嘉鱼的脑回路就比较清奇了,表情诡异:「对女子不亲近?你长兄是断袖啊?」 晏星流:「……」 眼看着沈嘉鱼表情越来越诡异,晏星流忍无可忍,冷着脸道:「我并非此意。」 明明什么都没做,膝盖却插满了箭的晏归澜终于冷冷瞧了眼晏星流,这才转过头:「时候不早了,父亲想必已经归府,咱们也要尽早回去。」他说完又瞧了眼沈嘉鱼,等会儿再跟这小纨绔算账。 莫名被瞪的晏星流:「……」 沈嘉鱼本来就是随口一问,闻言耸耸肩上了马车。 晏星流侧目瞧着她的背影,见她今日穿了身浅杏色印着浅浅暗纹的襦裙,露出白嫩颀长的脖颈和锁骨处浅浅的窝儿,素净又不失清艳,比世家闺秀更为活泼灵动,他多瞧了几眼,觉着长兄的品味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 他含了几分玩味,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不过很快就恢复了一贯的冷清。 一行人纵马行了会儿就到了晏府,沈嘉鱼本想自己跳下马车,车帘却被人先一步撩了起来,晏归澜不知何时纵马走到她的马车边:「表妹,到了。」 沈嘉鱼点了点头,堪堪跳下马车,他突然似笑非笑,轻声问道:「表妹说我是断袖?」 沈嘉鱼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事儿呢,边儿往垂花门里走,边儿道:「我就随口一说……」 不过话又说回来,晏归澜这样的人物,却几乎没有过什么风流韵事传出来过,所以京中还真有风传说他喜好男风的。她想着想着肃了神色,在晏归澜胳膊上安慰地拍了拍,清了清嗓子:「那个……世子啊,长安城里龙阳分桃之风盛行,就算你真的是断袖,我也待你如常。」 晏归澜:「……」 他不咸不淡地道:「我是不是断袖,表妹以后自然会知道。」他又微微俯下.身,撩开廊檐上垂下的常青叶,声音极轻地道:「或者表妹亲自试试?」 晏星流和沈燕乐已经绕过影壁进了里府,垂花门里就站了他和沈嘉鱼两人,气氛带了些沉沉的暧昧,她不觉紧张地抿起唇,晏归澜却突然直起身:「好了,夫人还在里间等着。」 他这么一说,暗涌的暧昧瞬间断了,沈嘉鱼觉着身上为之一松,苦思冥想地捧着脸往里走。她走的正出神,不曾留心周遭,倒是沈燕乐见姐姐走着走着落了后,又跑回来跟她分享所见:「阿姐,你有没有瞧见晏府人似乎多了些?」 沈嘉鱼一怔,忙抬起头环顾一圈,果然发现仆妇侍婢都多了不少,不过晏府本来就大,人再多也不大打眼,她迟疑道:「这是……」 她还未曾问出,晏星流已经在前给了解答:「家父今日归府,还有家中的几个弟妹,也一并回来了。」 沈燕乐恍然道:「原来如此,既然晏国公回来了,我们身为小辈,理应前去拜见的,还有姨母,我和阿姐也得去瞧瞧。」他说着就开始琢磨带点什么东西去拜见长辈的好。 晏星流又冷淡继续道:「暂时不必,家父回府之后会休憩几日,夫人近来忙着摆宴事宜,当也空不出时间来见人,表弟若想要拜见,过几日家中会给家父设下接风宴,表弟那时候拜见便可。」 到底是在别人家,一切总得依照别人家的规矩来,沈燕乐笑笑,再不说话了。 晏星流本来要回自己的院落,但不知为何,脚步轻轻一转,转过身来面对着晏归澜,目光却若有似无地落在沈嘉鱼身上:「方才忘了问,长兄上回落水时受的伤好些了吗?我这里还有伤药……」 晏归澜落水?那不就是上回他救了她那回?他居然还受了伤,她怎么不知道? 沈嘉鱼听的紧张起来,晏归澜散漫应道:「不妨事,劳二郎挂心。」 晏星流目的达成,点了点头便回去了。沈嘉鱼却左右站不住了,先打发走了沈燕乐,然后提起裙子追上晏归澜,直接问道:「世子,你落水的时候受伤了?」 其实只是她在水里挣扎的时候无意伤了他,他怕她呛水,就没有躲开,一点小伤而已,他本没觉着有必要说,但见她一脸关切,他就格外想逗逗她,偏头笑道:「是啊,你打算怎么赔我?」 沈嘉鱼没注意到他眼底的笑意:「我那里还有不少伤药,明天都命人给你拿过来吧。」 晏归澜唔了声:「命人拿?可见你不是诚心的。」 攥着人情债的人最大,沈嘉鱼苦兮兮地道:「那我亲自给世子送过来,世子满意了吧?」 v第二十五章 晏归澜这才算是放过她。沈嘉鱼从小上山爬树无一不精的,所以跌打损伤的药也备了不少,她把每样功效的都翻找出来,眼看着找完药已经到了半夜,她困的不行,揉揉眼睛这才歇下了。 不料第二天清晨,沈嘉鱼就被琢玉推醒了,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随手抓起外衣披上:「怎么了?」 琢玉面色沉凝:「三郎君来信了,似乎情况不大对。」 沈嘉鱼眨了眨眼,终于有几分清醒:「三叔来信了?不对啊,我给他去的信还没送出去呢。」她匆匆蹬上鞋下了床:「别是祖父出了什么事吧?」 琢玉把书信递给她,信上不过寥寥数言,说西北军情有了变动,朝内的风向也为之一转,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祖父的病已经好了不少,如今正请名医调理着,她原本七上八下的心这才稍稍放下。 不过屋漏偏逢连夜雨,原本母亲之死线索突然中断就够她烦忧的了,如今要是再真出什么事,他们家只怕更是雪上加霜。她这么一想,也没心思干别的了,在原处枯坐了会儿,向琢玉道:「燕乐那边怕是也知道了,你帮我问问他,能不能想法打听到详细……「 她话才说了一半,又小心把书信对折好,放在自己绣着三春桃花的荷包里,蹙着眉想了会儿:「算了,三叔既然来了家书,说明暂时没什么大事,还是先让燕乐别急。」 她把侍婢都打发出去传话,她现在镇定了不少,募地却觉着眼前一暗,她抬起头,正对上晏归澜那张俊美的过分的脸,她吓得骂了声,终于回过神来,不满道:「世子怎么会在我屋里?!」 晏归澜十分自然地在她身边坐下,指尖点了点如意圆桌:「讨药。」 沈嘉鱼这才想起来要给他送药的事儿,顿了会儿,不好意思地道:「我这就给世子拿。」她说完就取了那些瓶瓶罐罐来,一股脑塞在晏归澜怀里:「世子若是不够,再来找我拿。」 晏归澜没伸手接的意思:「你这就想打发我?」他不紧不慢地掀开袖子:「瞧瞧看,这是谁伤的?」 沈嘉鱼定睛一看,见他光滑结实的臂弯处有几块青肿,她这才想起来好像是自己不小心揍的,面上顿时热热的,主动道:「我下手没个轻重,我,我给世子上药吧。」 晏归澜唇角一勾,终于有几分满意。 沈嘉鱼这人毛病虽然不少,但做人一向是有恩报恩,痛痛快快取来药酒和纱布,先用药酒在他的伤处捂了会儿,然后才开始揉按起来,又擦了擦汗问道:「疼不疼?我要用劲了。」 晏归澜神色矜贵依旧,但眉眼却不自觉柔和下来,目光始终不离她左右,见她眉间似有些愁闷,他心念一转,伸手点在她眉心处:「怎么?心里有事?」 沈嘉鱼虽然愿意帮他上药,但不代表心里就不烦了,下意识地侧头躲开,闻言随口敷衍:「没事。」 晏归澜唔了声,指尖在她眉心摩挲:「让我猜猜,因为定安长公主可能包藏祸心?你父亲如今利欲熏心?你母亲之死暂没了线索?还是因为你祖父在西北出了乱象?」 沈嘉鱼操心的几件事全被他猜中,一时惊的合不拢嘴,她带了点惊慌的退开几步,很快又生出一股被人看透的恼意来,吊着脸怼回去:「世子管的倒宽,我都没追着问你是不是断袖,你干嘛老管我家里的事啊!」 她说完就有点后悔,人却已经被晏归澜捉到了桌边,他低头看着她,闲闲一笑,声音却更轻缓了:「我是断袖?」 虽然他脸上不见怒色,但沈嘉鱼就是莫名其妙地慌了起来,忍不住挣扎着认了怂:「我是,我是成了吧!」她身子突然一僵,晏归澜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握着她肩膀的手,改为揽着她的腰。 这姿势极其暧昧,她反倒不敢动了。 晏归澜轻叹了声:「表妹心口不一,看来我若是不想法证明自己的清白,表妹还要继续误会。」 沈嘉鱼怒的很心虚:「你证明个鬼啊!」 他忽的倾下身,握住她腰身的手不给她逃离的机会,月笼寒江一般的眸子无声靠近,两人的脸相隔不过一掌,他热热的气息洋洋洒洒落在她面颊上,声调却暧昧勾人:「我说过,表妹亲身试试便知道了。「 他眸子虽然冷清,偏生睫毛长而弯,让眉眼无端生出恁多情意,这般看人的时候简直没人能抵受的住。 沈嘉鱼瞧得怔了一瞬,他已然靠近了,她这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偏了偏头,他就已经亲在她的面颊上。从唇角滑到耳垂,触感柔软嫩滑,肌肤还透着丝丝缕缕的香气。 这般让晏归澜也一怔,他本来只是想逗逗她,没想到竟真的亲上了,甚至还觉着有些上瘾。 他很快嗅到了她鬓发间的桃花香,瞬间回过神来,轻轻在她耳畔低语:「表妹现在信了吗?」 沈嘉鱼其实并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纨绔,甚至可以说,她对男子几乎没什么兴趣,对男女之事更为迟钝,不过因为小时候发生的一些事……她才要四处调戏人的。 但是就算是调戏这事儿,她也喜欢占据主动,她他娘.的不喜欢被人调戏啊! 她捂着脸震撼地看着晏归澜,脑袋空白了一瞬,继而重重推开他,一脸不可思议地出了客院。 她跑出来之后有些慌不择路,连迎面撞了人都没发觉,痛哼了一声又急忙甩袖走人了。 被撞的正是倒霉催的晏星流,他见沈嘉鱼这般大失分寸,也难免愕然,还没来得及问,她就已经急步走开了。 晏星流皱皱眉,他记着早上晏归澜去了沈嘉鱼居住的客院,她这般惊慌,难道是因为自己这位长兄做了什么?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忽然瞥见地上掉下了一只绣着三春桃花的荷包,里面隐隐散出书信一角。 晏归澜想过沈嘉鱼会勃然大怒,会惊慌垂泪,甚至还有小小的可能会欲拒还迎,暗喜在心,可他没想到她居然一声不吭地直接跑了。一边敢光天化日之下调戏男人,一边被亲一下却仿佛炸了毛似的,真不知她脸皮是厚是薄。 v第二十六章 他的火气都被方才那个亲吻引上来了些许,偏偏那人脚底抹油溜了,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角,似在回味方才的触感,片刻之后才收回手,信步回了雪晨院。 他垂了垂眉眼,想到方才沈嘉鱼眉间的淡淡愁绪,转头吩咐门下:「去查查沈家最近出了什么事。」能让沈嘉鱼担心的,拢共也就那么几个人。 不料门下竟直接应答了:「若郎君问的是朝堂上的事,倒还真有一桩,且跟咱们家事还有些联系。」 他知道晏归澜不喜人卖关子,忙一口气说完:「您手中兵权在握,去年又大败了吐蕃,别说是二郎君和国公了,就连圣人(皇上的敬称)都忌惮不已,而二郎君知道自己的薄弱之处,一直在结交州府中的将领,他倒是真结交上几个实权人物,偏偏其中一人出了岔子,他废了不少功夫摆平此事,此事后续风波不小,沈上护国也是倒霉,正巧被牵连进去了。」 晏归澜讥诮地轻轻扬唇:「老二倒是长进了。」 门人笑一笑:「说来这事儿其实怨不得二郎君,他只怕也不知道牵连到了沈家,沈家今年着实倒了血霉,真不知冲撞了哪路神仙……」 他后半句在瞧见晏归澜的神色时自动咽了回去,后者想到沈嘉鱼的愁眉,换衣裳的手一顿,沉吟道:「我还要进宫,此事暂先交给你,让宁为派人多留意沈上护国,把此事打听详细了,若是有什么异状,及时命人给我传信。」 他果然还是更喜欢瞧她乐呵呵的样子。 …… 沈嘉鱼给晏归澜这神来之笔惊的不轻,等一路疾步走到晏府新修的庭院,她挥退了两个前来搀扶她的下人,这才回过神来。 她这回总算确定晏归澜对她有些不一样的心思,只是这心思还有待商榷,也许是毓秀名门的世家女见多了,对她这样的觉着新鲜稀奇,她口花花调戏人的时候还图个新鲜呢,也许是当初他是被她调戏成了,心里不痛快,想上赶着找回场子来,他当初说的那句‘来日方长’可是让她记忆深刻。 她完全没往晏归澜可能真喜欢她这个可能上想,毕竟两人经过当初的尴尬之后,时隔一年才再见,再说世家和庶族之间壁垒分明,他又是宗家嫡长,手握重权,甚至可与宗室分庭抗礼,前途无量,大把的公主宗亲或是世家嫡女都排着队想嫁给他,怎么轮都轮不到她呀。 但晏归澜今日的行为着实过了,几乎让往日那些若有似无的暧昧更加明晰,甚至勾起了她心里对幼年时发生的事儿的一些恐惧,要是别人,早被她揪着领子往死里捶了,偏偏她还不能得罪他。 沈嘉鱼瞎想了会儿又觉得自己有病,现在家里的事儿都快忙不过来了,还有心思操心这些?不管晏归澜怎么想,她惹不起总躲得起,冷上一时,彼此丢开手,没几天怕是就忘了,以后再想法子把欠他的人情还了吧。 她心里有了计较,这才稍稍安定,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荷包,这一摸不要紧,险些惊出一身冷汗来,方才装着书信的荷包,居然不见了! 幸好晏府的规矩森严,下人就是捡到了主人的东西也绝不会随意翻看,她沿着原路细细找了一时,却连个荷包毛都没瞧见,这下子她的心彻底浮了起来——虽然书信没透露太多详细,但终归是家事,给外人瞧见了总归不好。 她闭目想了会儿,想到出门的时候撞上的晏星流,禁不住皱起了眉。 她心里存不住事儿,本想直接去寻晏星流问一问的,偏偏他这个时候不在府里,她只好去找小郑氏商量了,小郑氏此时也忙得紧,半晌才问她道:「嘉鱼怎么了?」 沈嘉鱼脸色沉凝地看她一眼,小郑氏遣退了左右下人,问道:「快说出了什么事。」 沈嘉鱼犹豫片刻,隐去晏归澜亲她那段,把书信的事儿告诉了她,小郑氏深吸了口气,比起荷包,显然沈上护国出事更让她乱了方寸:「我回头得空了问问二郎捡到没有,你先别急,你祖父那边当真出了乱子?」 沈嘉鱼神色苦闷地点了点头。 小郑氏只是内宅妇人,遇到朝堂的事儿也没了主意,半晌才道:「我着人先打听打听……哎,这真是……」她不好表露太多,在外甥女跟前强自镇定:「你俩先稳住。对了,你姨丈已经归府,明日晚上我给你姨丈在‘玉洲枫桥’里摆了接风宴,这不过是家宴,孝期并不忌讳,到时候好些京中人物都会过来参宴,你和燕乐也一并过来吧。」 沈嘉鱼着实没赴宴的心思,但小郑氏这是想为他们姐弟结交人脉,她不能拂却好意,只得点头答应了。 …… 明日转眼便到,晏归澜和晏星流身为年长嫡子,自然要早些到‘玉洲枫桥’为父亲接风洗尘,可惜晏星流对热闹繁盛的场景司空见惯,只和亲爹应付了几句,就神色冷淡地赏着歌舞,他神色忽的一动,目光就凝在门口了。 沈嘉鱼和沈燕乐已经由下人引着入了场,她今日穿了身素白的半臂,上面用素色的线绣着通草纹路,倩碧色的绦子勾勒出细细腰身,虽有些素淡,但勾勒出少女的体态已然足够诱人,让人恨不得化作勾在她软腰间的绦子。 起初晏星流对她有兴致不过是因为晏归澜的缘故,但有的事儿却不能多想,就像他这几日,虽反复把沈嘉鱼琢磨了个透彻,但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为了晏归澜,还是因为她本身了。 他微微低头看了眼袖间的荷包,眼底浮现极浅淡的怪异神色。 她,也差不多该来讨要荷包了吧? 此时沈嘉鱼和沈燕乐已经拿着贺礼上前拜见晏家家主:「得知伯父归来,本来早一步前来拜见,奈何家中有事,满身风尘未扫,这才迟了数日,还请伯父见谅。」 沈嘉鱼客套完,下意识地在厅里扫了一圈,见不少客人身边都有碧眼金发胡姬佐酒,就连晏家家主的身边也不例外,她心里先替小郑氏膈应了会儿,又鬼使神差地瞄到了晏归澜那里,他身边却空空荡荡的。 她这一日半可一直在奋力躲着他,就连他邀请姐弟俩品茶赏雪,都被她拒了。 晏归澜跟全身都长着眼睛似的,竟然瞬间瞧了过来,两人对视一眼,沈嘉鱼莫名心惊地低下头,他却勾起唇角,越发放肆地看着她,直看的她浑身不自在。 晏家家主单字一个隐,他对住在家里的沈家姐弟俩本没什么兴趣,接过礼物,正要含笑敷衍几句,等瞧到沈嘉鱼的脸时,先是有些惊艳欣赏,但看清之后,眼底却掠过一丝异色,甚至还下意识地看了眼晏星流。 他略微顿了下,终于再次开口,这回的声音里却多了几分亲近:「论辈分,你们当叫我一声姨丈的,切莫这般生疏。」 晏隐从面相上和晏归澜有三四分,自然也是一张俊美面孔,再加上做派倜傥,显得更加有风致。小郑氏心下讶异丈夫的热情,但还是笑着附和道:「是啊,你们也别太客气了。」 v第二十七章 沈燕乐和沈嘉鱼这才躬身道谢:「姨丈说的极是。」 晏隐又是一笑,再开口时却是对着沈嘉鱼,声调也很温和:「住在这里便如住在自己家中一般,家里有什么短缺或是不周的,只管来寻你们姨母,或是找你们几个表兄也可。」 姐弟俩齐声应道:「多谢姨丈。」 晏隐指了个离自己更近的位置,随意一笑:「既然是近亲,坐这么远显得生疏,便坐这儿吧。」 沈嘉鱼落座之后虽然没扭头,但本能觉着晏归澜一直在看自己,她定力比他差的太远,忍不住就看过去,果然见他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 她脸一黑,他笑意却更加别有深意,含情的眼甚至扫过她柔嫩的右侧脸颊——正是他昨日亲吻过的地方。 她从昨日到如今一直有意躲着他,疏远他,他怎能瞧不出来?但他要她知道,她避无可避。 她很快也想起来昨天那场景,给看的脸上热.辣辣一片,差点掀桌暴走。 沈嘉鱼愤愤地借着一盘鱼脍挡住脸,用食指冲他扒下眼皮,龇牙咧嘴地做了个狰狞鬼脸。晏归澜差点失笑,瞧她真的恼了,这才收回视线不再逗她。 她脑子里本来还惦记着荷包的事呢,给这么一搅和也暂且忘了,开始执行对晏归澜的能避则避策略,不管是敬酒还是说话都有意避开他,有时候宁可绕路也绝不从他身边走。 晏归澜慢慢地眯起眼,正想着怎么折腾这小家伙,晏隐忽对着小郑氏:「听闻你这外甥女擅琵琶?」 小郑氏不知他怎么对沈嘉鱼起了兴致,但能得他青睐总归是好事,她想了想道:「我姐姐就擅长琵琶,嘉鱼的琴技是她一手教的。」这孩子爱玩爱闹,什么胡旋拓枝琵琶古筝双陆藏钩,只要是好玩的她都通晓。 晏隐神色一动:「昔年郑夫人一手琵琶艳绝天下,嘉鱼想必也不会逊色太多,不知道我等有没有这个耳福了。」 他目光深远,抚着下颔一笑:「就弹一首《浔阳月夜》吧。」 晏家门楣清贵尊荣,这场家宴请的琴师舞乐都是受教坊司供奉的国手,寻常只要皇室才请的动,远不是伎人之流可比的,让沈嘉鱼弹一曲还算是给她面子了。 小郑氏自然应下,沈嘉鱼正想躲开晏归澜,别说弹琵琶了,哪怕让她胸口碎大石她都愿意!忙不迭地答应了,答应完了才想到:「……可是我没琵琶。」 晏星流募地出声:「我前日新得了一把紫檀木曲项琵琶,倒可借给表妹。」 沈嘉鱼还惦记着他是‘荷包窃贼’的嫌疑人,刚要开口,晏归澜已淡淡道:「正巧有人送了我一把烧槽琵琶,我一直未试其音色,今日倒可一试。」 兄弟俩惯常不睦,旁人倒是习以为常,未曾生疑,眼看着晏归澜就要带她起身取琵琶,沈嘉鱼忙摆手道:「派个下人带我取就成,不劳烦世子了。」 她说完就抓了个下人,利落地跑了出去,等到了晏归澜的雪晨院,还没找到琵琶,肩膀却被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掌捉住,硬是转了过来。 晏归澜一手握住琵琶,一手搭在她肩上,他冲她耳尖呵了口气,闲闲笑道:「躲啊,你怎么不躲了?」 沈嘉鱼耳朵最是难耐,他还这样暧昧地对着她耳尖呵气了,她半边身子瞬间麻了,用手撑着一侧的阑干才没让他瞧出她的腿软,她死鸭子嘴硬:「世子这话我可就听不明白了,好好的我躲你作甚?」 晏归澜不紧不慢地拖长了声音:「是啊,你躲我作甚?」 她又有种要被他带进沟里的预感,果断转了话头,伸手要接过他的烧槽琵琶:「既然世子已经取了琵琶,咱们就赶紧回玉洲枫桥吧,免得长辈们等着。」 他也痛快把琵琶交给她,只是猝不及防地握住她的手腕,广袖一展便将她揽在了怀里。怀里的琵琶发出几声清脆的錝铮,沈嘉鱼双眸被袖襕遮住,暗沉沉一片,她是真有些恼了:「世子,你这又是做什么!」 晏归澜声音带着舒缓的笑意,手上的力道却不曾松开半分:「夜色已深,雪后路滑,表妹仔细摔了。」 沈嘉鱼挣了挣,居然没挣脱半分,她只得黑着脸道:「世子究竟想做什么!你再这样我可叫人来了!」 雪晨院可是他的院子,她居然还妄想能叫人来?晏归澜垂眸笑了笑:「我想做的事儿,和一年前表妹做的差不多。」他想了想,又悠然补了句:「我不过只做了表妹当初的十之三四,表妹怎么这就恼了?我也是帮表妹达成夙愿而已。」 他当初从桥下路过,姿态雍容,眉眼昳丽,沈嘉鱼只瞧了一眼就惊为天人,觉着不调戏一把都对不起自己的纨绔名声。沈嘉鱼很少有什么事儿后悔的,但她现在只想回到一年前,哐哐哐抽调戏晏归澜的自己几个大嘴巴,她当初为什么那么欠呐! 她怒道:「达成什么夙愿?」 他瞧着怀中人,见她因为挣扎,露出一截圆润雪白的肩胛,此时瞧来颇为诱人。 他低眸瞧了片刻,又伸手帮她把衣裳拉好:「你当初调弄我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他指尖沿着她的耳珠和唇角来回抚弄——正是他昨日亲过的地方,他语调狎昵:「是不是也想像这般,亲我抱我?」 他哼笑了声:「我只是做了表妹当初没胆子做的事儿罢了。」 沈嘉鱼被他的口才和脸皮震惊了,明明是他轻薄了她,现在倒成了她意图不轨!她气的脸都红了:「胡言乱语!再说你当初不是拒了我吗!」 晏归澜意味深长地唔了声:「原来表妹是在怨我拒了你。」 沈嘉鱼再次跳坑,心里已经把自己的脸打肿了,她决定还是挑明了说话,哪怕把话说重点呢,她苦口婆心地道:「世子啊,天涯何处无芳草,这话对你对我都一样,咱们都是彼此的过客,注定缘分的,当初我也是临时起意,被世子的美色所惑……咳咳,总之这事儿就让它翻篇吧,以后咱们还是要好的表兄妹!」 v第二十八章 她知道如晏归澜这般傲然的人,听了这话心里必然不痛快,她说完之后就匆匆抱起琵琶准备跑路,晏归澜这回终于没拦着她,只在她身后笑了下,笑容有些冷清:「我若不想只做你表兄呢?」 沈嘉鱼琢磨了一下,努力镇定道:「你要是愿意,当我表弟也可以。」 晏归澜:「……」 玉洲枫桥和晏府只隔了几条曲桥,沈嘉鱼跟瞅准机会一溜烟回了画舫里。 画舫里晏隐已经等了多时,他瞧见沈嘉鱼抱着琵琶的样子,双眸微微发亮,笑着打趣道:「嘉鱼这首浔阳月夜可够难等的。」 沈嘉鱼尴尬地笑了下:「方才找琵琶的时候耽搁了会儿,让姨丈久等了。」 她在下人端来的绣墩胡床上坐下,又鬼鬼祟祟地往门口瞧了眼,晏归澜已经神色如常地走了进来,这回倒是没再看她,她心里松了口气,手上的琵琶却莫名拨错了一弦。 其实她比起琵琶她更擅长古琴,而且更偏好《十面埋伏》《将军令》这些曲目,更何况如今心不在焉的,一曲浔阳月夜硬生生弹出了二胡的粗犷风味。 小郑氏怕她脸上过不去,忙替她挽尊:「这孩子许久没弹,许是手生了。」晏隐笑了笑,瞧不出什么神色:「嘉鱼齿龄不过十六,弹成这样已是难得。」 两人说着话,沈嘉鱼差点又乱一弦,小郑氏自己都听不下去了:「归澜不是擅琴吗?不若让他和嘉鱼合奏此曲,也好能带带她。」 ‘铮’地一声,沈嘉鱼的手腕抖了一下,晏隐笑笑:「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晏归澜吝才,甚少在外人面前显露才情,晏隐本以为他会拒了,没想到他居然直接应下,让人取了自己的琴来。 沈嘉鱼脸色别提多僵硬了,无奈晏归澜已经抹了第一弦,她也只得硬着头皮跟上。《浔阳月夜》原本极其柔婉清扬,以音色流转江南山水之美,可惜他沉着眉目弹出来,竟隐隐有股肃杀之意,她本来还寄望他别记仇,听了这琴音脸都绿了。 晏归澜瞧见了她的窘境,似乎是笑了笑,眼底有些调弄有些玩味,广袖微展,长而白的手指缓缓一勾,让弄弦的强势渐渐柔和下来,曲调渐渐归于宛转悠扬,似有千万缕情丝流转其中。 沈嘉鱼的表情却更加别扭,他的琴音有如实质,技艺又已入化境,丝丝缕缕钻入人的耳朵,让人无法忽略,让她就觉着有人贴在耳畔呢喃轻呵,有手指在她耳尖暧昧轻抚,双手也似被另一双手牢牢握住,不自觉地被带着跟他合奏。偏偏无人觉察到她的异常。 她,居然被一把琴给调戏了! 沈嘉鱼不甘示弱,摆弄着琵琶弦想反制住他,可惜一曲弹完她还是没赢,从耳尖到脊背都麻了,大冬天冒出一身的热汗,连晏隐的夸赞都没顾得上听,交还了琵琶,拖着沉重的步伐回了坐席。 沈燕乐是音痴,半点没瞧出亲姐的不对来,给她递了盏茶才悄声道:「阿姐,晏府似乎有些不对,你瞧出来没有?」 沈嘉鱼哪还有心思管别的,闻言随口敷衍:「哪里不对?」 沈燕乐跟她解释:「晏国公共娶过三位夫人,据我所知,世子是国公的第一位正室夫人的嫡长子,而晏二郎君和晏垂华则是第二位夫人所出,第二位夫人有二子一女,按说一母同胞,本就最亲近的,怎么瞧着两人好似有些疏远?」他若有所思地道:「而且年级上也不大对,二郎君似乎和世子年级更近些。」 沈嘉鱼知道他心细,她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这是有些怪了。」 沈燕乐又悄声道:「而且晏国公似乎对二郎君颇为宠爱,这点就是世子也有所不及,对世子是器重更多,可是二郎君和垂华是同一夫人所出,为什么国公单单偏爱这一个呢?」 沈嘉鱼心思终于转移开来,她下意识地看了眼,沉吟道:「没准涉及到晏府阴私,咱们明天去问问姨母,免得犯了什么忌讳。」她才说完,没想到晏星流竟也向她看了过来,虽还是一贯的面无表情,但她总觉得他眼底含了深意似的。 晏国公新得了几个貌美胡姬,接下来的节目就有些少儿不宜,小郑氏带着小辈们先一步告辞,晏星流也称病跟了出来,他着意落后一步,声音极轻地道:「表妹最近可失了东西?」 沈嘉鱼偏过头来紧紧地盯着他。 晏星流竟觉着她这样的紧张表情也很好看,心里又理解长兄几分,面上还是冷淡道:「桥下见。」说完转身便走了,根本没给人留余地。 书信的内容绝不能再传出去,沈嘉鱼觉得今晚上过的可真要命,小郑氏已经反身回去陪晏隐,这时候叫沈燕乐又来不及,她捏了捏眉心,先是找了个由头打发走下人,又叫来亲近的护卫小心守着,然后慢慢绕了两圈,确定无碍之后,这才敢拎着裙摆走到桥下。 桥下流水潺潺,灯影阑珊,却连个人影都没瞧见,她正黑着脸想是不是被晏星流耍了,肩头忽的被人碰了下:「这里。」 沈嘉鱼转过身,见晏星流立在她身后,她也没功夫兜圈子,直接问道:「二郎君,是你捡到了我的东西?」 晏星流倒也干脆:「是。」 沈嘉鱼伸出手,直言道:「能否请郎君还给我,我来日必有重谢。」 晏星流沉默地看她片刻,淡淡道:「里面的书信我不慎瞧了,你家中遇到了麻烦?」 沈嘉鱼心里暗骂几声,极为不悦:「这跟郎君没得干系,郎君只用还我书信便是。」 晏星流突然欺身挨近了一步,倾身看着她眉眼:「涉及此事的将领与我是旧识,此案我经手过,若我说沈家之危,只有我能解之。表妹信是不信?」 仍旧是冷冷清清的语调,沈嘉鱼也听不出什么来,但她可不信他就是送上门来帮忙的,她皱眉审视着他:「我信不信暂且不说,郎君怕也不会平白帮我吧,郎君先把书信还来,有条件就直说吧。」 晏星流侧头看着她:「做我的……」人……他稍稍一顿:「下属,供我驱策几日。」 v第二十九章 沈嘉鱼觉着晏家兄弟俩一个比一个诡异:「郎君身为晏家嫡子,难道还缺属下使唤吗?我可是吃得多干得少,半点用处没有。」 既然是晏归澜中意之人,就算本身无用,倘能利用沈家有难之事,将这步棋走得好了,也能发挥天大的用处。 晏星流冷着脸想了想,字正腔圆地道:「凑整。」 沈嘉鱼不知道他嘴瓢了还是自己耳背了:「啊?」 晏星流面不改色地道:「我属下如今是单数,我想多一个人凑个整。」 沈嘉鱼:「……」你需要的不是我,是看脑子的太医。 …… 晏隐新得的胡姬俱都是高鼻深目,眼瞳剔透的美人,上品胡姬本就难得,更何况是这般发色瞳色统一,面容又白皙俊美的,可见主家手笔之大。 胡姬比国朝仕女更为火.辣大胆,舞动时前襟的巍峨呼之欲出,眼神肆意张扬,而晏归澜又俊逸无双,坐在那里就是一道自成的风景,转眼他就收到了十好几个胡姬的秋波。 可惜他向来淡于女色,收到秋波也只觉得厌烦,陪晏隐略坐了坐,便起身离了画舫,底下人想为他取来大氅披上,也被他抬手止了:「退下,我去桥下走走。」 他心里正想着那小纨绔,干脆独身去湖边散了散,不料才走到一半,就见让他左思右想的小纨绔跑到了桥下,没过多久,自己那倒霉二弟也跟了进去。 随着那边传来的低低人语声,他眸光渐渐沉了下来。 晏星流见她久不言语,淡声问道:「你祖父的事……说来跟我有些干系,但我也是无意看了书信才知此事,所以对我来说并不难经手,不过是修书一封的事,你意下如何?」话说至最后,他心里已经不自觉带上一分期待。 沈嘉鱼当然不信什么凑整的鬼话,晏星流的提议虽然诱人,但他的目的不得而知,她琢磨了一下:「你真有本事救我祖父和三叔脱困?」 晏星流的语调跟脸一样毫无起伏,白白浪费了一张灿若星辉的俊脸:「你若是不信,大可去信问问你三叔。」 沈嘉鱼抿了抿唇,心里到底不怎么信他,只简单道:「好。」 她伸手道:「郎君总得容我考虑一下,那书信是我家家书,不好存在外人手里,还请郎君先将书信和我的荷包还来。」 这女郎大概天生学不会委婉,晏星流对外人二字有些淡淡不悦,又不知不悦从何而来,他从袖中取出带着沉光香气味的书信,神情不变:「荷包被我不慎毁了,只剩下这一封书信。」 跟家书比起来,荷包只能算小事了,沈嘉鱼听他说毁了也就没再计较,小心接过书信,仔仔细细地掖在袍袖里,这才道:「多谢郎君,书信上的事……」 晏星流知道她的意思:「从我这里,自不会传出去。」 沈嘉鱼满意地点了点头,正要走人,他冷不丁问道:「你用的是什么香?」他似乎轻轻嗅了下,但沈嘉鱼疑惑的目光看过来,他错开视线:「浓淡宜人,清新雅致。」 「我没用香啊。」沈嘉鱼不解地抓起自己头发闻了闻:「这是我自己配的用来洗发的桃花香露,可惜快用完了。」 「你也喜欢桃花?」晏星流瞧着她微微曲卷的青丝,眸光微动:「挺好。」 …… 晏归澜见两人都去了桥下,眼底已泛起冷光,他正要走过去,偏偏这时候晏隐带着人来湖面游赏,两人私会若是被这么些人瞧见,对老二不过是桩风流韵事,她的名声可要大受影响,他捏了捏眉心,暂且按捺住了心思,负手立在原处瞧着。 他耳力颇佳,奈何两边离得不近,他只断断续续听到‘沈家解困’‘祖父’‘脱困’之类的话,不过也足够他拼凑出事情的始末了,直到后来,老二似乎称赞了句她身上的香气,她轻巧回了句什么,晏归澜听的慢慢眯起眼。 两人说完沈嘉鱼就先一步从桥下走了出来,老二还立在原地,取出一只荷包,轻轻摩挲着其上的绣样,即使相隔甚远,他也能一眼分辨出那荷包是沈嘉鱼随身配着的。 他站在原地漠然一笑,笑意未达眼底,他便转身上了玉洲枫桥。 可能沈嘉鱼今日出门没看黄历,鬼鬼祟祟往回走的时候,正和面色沉凝的晏归澜撞了个满怀,她捂着鼻子‘哎呦’了声,等看清了来人才惊愕道:「世子?你不是在玉洲枫桥吗?」 因着书信被贴身放置的,她身上也沾了些沉光香气味,晏归澜闻到她身上不同往日的香气,眼底像是结了一层霜花:「你知道你身上是什么味道吗?」 沈嘉鱼一脸懵然,完全不知他突然这么问的意味,他已经托起她的下巴,一字一字冷声道:「沉光香,整个府里只有老二才会用。」 …… 「二郎他真的这么说?」 小郑氏拔簪子的手一顿,转过头愕然地看向沈嘉鱼。 沈燕乐也是满脸诧异:「二郎君能这么好心?」 沈嘉鱼满脸疲态地点了点头,晏归澜虽说没为难她,只撂下一句话便走了,这也足够让她心里七上八下的了,她回来之后犹豫了片刻,隐去和晏归澜的纠葛,只跟小郑氏说了晏星流想以祖父安危招揽她的事儿。 v第三十章 沈嘉鱼回来的路上心里也有了点底儿,晏星流想利诱她,估计跟晏归澜脱不了关系,可她完全不想参合进两个表哥的争斗里,但祖父那边又怎么办? 小郑氏听完之后想的可比她深远,她瞄了眼外甥女姣美不可方物的面容,心下沉沉。 她原来只觉着这孩子好看,却并不出众,如今随着年龄渐长,她越发瑰姿夺目,若是再大些,只怕比长姐还要引人注目。而晏星流也不是无的放矢之人,若单只是为了招揽沈嘉鱼,下的功夫未免太大了,保不齐他会有别的心思,可她替沈嘉鱼瞧上的是晏归澜…… 她越想越觉着一头乱麻,沉吟片刻才道:「二郎的真正心思……暂不可知,我明日替你们试探一二,然后咱们再做决定,你们先下去歇着吧。」 她说完就让下人送了姐弟俩下去,一手托着下颚,颇是头疼地叹了声。 她早上压根没叫姐弟俩过来,而是选了十来个简单又无甚含义的平结络子,趁着一众继子女来问安的时候,把络子挨个分发了下去,冲着他们笑道:「你们嘉鱼表妹闲暇无聊的时候打的同心结,不成想一口气打多了,你们拿去戴着玩吧。」 小郑氏这话说的合情合理,可惜还是没瞒过晏归澜,这络子规整繁复,想也不是沈嘉鱼那种性子能打出来的,他想到昨日沈嘉鱼和老二的絮絮私语,撩起眼皮看了眼小郑氏,一言不发地收下了。 晏星流倒不知是不是也瞧出来什么,瞥了眼那络子,竟直接拒了:「劳夫人拿回去给表妹,我是不用这种纹样的。」 小郑氏面上有些尴尬,但还是把络子收了回来,等众人问安完毕,她到底还是心有不甘,主动道:「二郎稍留片刻,我有句话要问你。」 晏星流这回拒的更是直接:「夫人,阿爷唤我还有事,我怕是不能多留。」他要的是沈嘉鱼亲口答应,对于小郑氏的试探,他没有半分兴趣。 晏归澜清晨就瞧了这出戏,略带讥诮地一哂。小郑氏被连着拒了两次,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但她无奈只是个管着内院后宅的继母,沉下脸忍气道:「既然这样,那你就先回去吧,免得耽搁了正事。」 她等众人都走了,这才吩咐道:「去把嘉鱼叫来。」 下人问道:「夫人,沈郎君要不要一并寻来?」 小郑氏略一踌躇,缓缓摇头:「不必,你只叫嘉鱼一个便是。」 没到一炷香的功夫沈嘉鱼就过来了,她屏退了下人,叹气道:「我今日试探了一番,二郎的心思我也没瞧透,只怕他也不能诚心全力为你祖父奔走……」 这也是意料之中,沈嘉鱼皱皱眉:「祖父那边,我……」 她话才刚起了个头,手忽的被小郑氏握住,她悠悠一叹:「其实能帮你和燕乐的,也不止老二一个,毕竟他也不是晏府的当家人,而归澜才是正儿八经的国之脊梁,权倾朝野,倘他出面,什么麻烦都是一句话的事。」这件事她心里早有思量,但一直不知怎么和外甥女开口,如今刚好趁着这个机会说了出来。 沈嘉鱼有些不妙的预感,小声道:「姨母……」 小郑氏轻轻安抚着她的脊背,轻声婉转道:「他对你倒不似寻常表兄妹情分,你们这些日子走的也近,若能更亲近些,自然是最好的,就是眼下你祖父的危局,也顷刻可解。」 她都这样说了,沈嘉鱼岂能听不出来?这是让她去对晏归澜示好,而且不是寻常的示好,是女人对男人的示好。 她错愕地看了眼小郑氏,立即道:「姨母,祖父的事儿肯定还有旁的法子,就算阿爷指望不上,我还可以去找家里的故旧世交,我……」 国朝风气开放,倒追郎君是常有的事,甚至有权有势的女子畜养几个面首也不稀奇,但如今沈家这情势…… 小郑氏见她慌乱错愕的模样,心下亦是怜惜,但还是紧紧握住她的手,硬下心肠:「嘉鱼,姨母帮不上你什么,如今你祖父出了岔子,定安长公主又入了沈家门,你父亲还是那样的人,你以为公主不会对你和燕乐下手吗?你是聪明孩子,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就算不是为着你,你也得为燕乐想想,为沈家想想,更甚者,为你母亲所受的羞辱想想。你得给你,给你们姐弟俩寻个倚仗。」 小郑氏的话不重,沈嘉鱼身子一僵,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小郑氏见她这样,心下也不好受,更不好再迫她,拍了拍她的手让她先下去歇着。 沈嘉鱼空了一天,晚上几乎没怎么睡,早上无精打采地让侍婢梳了个百合髻,手腕上套了一对儿素淡却衬人的羊脂白玉嵌金镯,虽然觉着晏归澜没可能要,但还是把这些年收藏的几样珍玩的契纸取了出来,贴身放好,这才心事重重地出了客院。 前日才拒绝了他,今天又得给人送上门去,这叫什么事啊! 她往常过来的时候,晏归澜虽说没表现的多欣喜,但也总归有个淡笑模样,今日他神色却格外冷清,看的她几乎起了退缩之心,但想到小郑氏的话,她又顿住了脚步,表情和声调都不怎么自在:「世子。」 晏归澜眼波斜斜横了过来,先是让下人都退下,然后才道:「沈娘子。」 果然是被晏星流打发了,这才想起他来。说来有趣,她每回来他的院子都心不甘情不愿的,这回倘不是要用到他手中权柄,怕也不会主动过来。 沈嘉鱼深吸了口气,没注意到他渐渐转冷的神色,硬是挤出一个笑来,从袖中摸出一只琉璃瓶子,里面的液体泛着浅浅桃花色:「上回世子不是问过我的桃花香露吗?这就是我日常用的香露,世子要不要试试?我这里还有方子……」 晏归澜没伸手接过,半笑不笑地看那瓶子几眼,眼底却了无笑意,眉间少了些傲然,多了故意的轻浮风流,却更为勾人:「府里老二才最喜桃花,你怕是赠错了人。」 他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拽的离自己极近,他拇指抚着她干净光滑的下颔,声调极其暧昧:「既有所求,却没学会讨好人,这怎么能成呢?」 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长安这地方大抵是真的邪门,沈嘉鱼脸色难看,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口就有人来报:「郎君,二郎君过来找您了。」 晏归澜瞥了眼沈嘉鱼,见她神色错愕不似作伪,他慢慢收回视线:「你不是有求于我吗?可会烹茶?」 沈嘉鱼不知道他这又是什么路数,迟疑着摇了摇头:「只会煮清茶。」 v第三十一章 晏归澜唔了声:「清茶也可,去暖阁煮上吧。」 沈嘉鱼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一脸犹疑地退至一侧的茶水间,可没想到他竟也不紧不慢地跟了进来,她怔道:「世子,你没听到二郎君来了吗,世子不出去招待着?」 「你倒是在意他。」晏归澜懒散地瞥了她一眼:「他不过是来取东西的,拿了东西自然会走。」他淡然地斜倚在侧间的隐囊上:「我现在只想喝你烹的茶。」 沈嘉鱼怀疑地撇了撇嘴,翻出茶具慢吞吞地烹煮起来,她对茶艺着实不通,煮茶便跟烧开水一般,偏偏晏归澜视线一直不离她左右,从软软的耳朵一直瞧到细窄的腰身,他神色不定,又慢慢地眯起了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忽的伸出手,从后把玩着她的一缕散在颈后的青丝,懒洋洋地道:「表妹,你的头发居然是曲卷的。」 他又叫她表妹,他每回一叫她表妹就没好事!沈嘉鱼按捺住骂人的冲动,尽量淡定地‘嗯’了声:「我阿娘是一头及腰的直发,不过我阿爷天生就是卷发,卷的比我还厉害,我只是发尾的才有点小卷,平常梳拢到发髻里就看不出来了。」 晏归澜指尖摩挲着细软的头发,注意到她耳尖微红,他便笑了笑:「梳拢起来做什么?这样便很好看。」 沈嘉鱼觉得今天来示好真不是个好主意,被他今儿早上翻来覆去的态度搞得摸不着头脑,干脆不再理他,低头专心煮着茶水。 晏星流很快被下人引了进来,他来果然只是取东西的,被下人引着到书房取了卷宗,忽然瞥见屋里放了一只玉瓶,他闻着香气有些熟悉,唤来下人问道:「这是长兄的东西?」 晏归澜驭下有方,下人自不敢多说。可沈嘉鱼却从窗缝里瞧见那是自己给晏归澜带来的桃花香露,她一个走神,手里的瓷盏就碎了,她记得这是晏归澜日常用的,连忙蹲下去捡,手上却被倒霉地割了道扣子。 晏归澜收了调弄之色,伸手握住她被割了道口子的手,先是轻轻吹了吹,然后皱眉帮她擦着血迹:「怎么不叫下人来捡,伤了手岂是好玩的?」 热热的气流拂过手背,让她表情都不对起来,僵在原地不能动弹。 他见她不回话,似有所感地往窗外瞧了眼,动作不停,神色却冷下来,握住她的双肩,几乎把她拉进自己怀里:「老二就这般让你神不守舍?」 她倒是长本事了,昨夜才拒了他,转头又和老二桥下相见。 两人此时离得极近,她的手腕还被他拿捏在手里,整个人差点贴在他身上,这场景谁瞧见了都得误会,她可不想这时候把晏星流招惹来。她随口敷衍道:「没有的事,世子先松开我。」 晏归澜岂能让她如愿?他瞥了眼她紧张的神色,认真给她上好药粉,又猝不及防地在她食指轻咬了口,舌尖颇为暧昧地扫了过去:「表妹当真无事?」 沈嘉鱼手腕一颤,用了大力避开他,忍无可忍地抽回手:「岂有此理,你……!」 这番动静可就太大了,晏星流本来还在问玉瓶的事,一下子听出不对来,一把掀开珠帘,大步进了侧间,随即皱起眉:「长兄?沈表妹?你们在做什么?」侧间又不大,这两人躲在这般逼仄的地方做什么? 沈嘉鱼只觉得头大如斗,抬高了声音怒道:「世子!」 晏归澜是最气定神闲的一个,他甚至还冲着她缱绻一笑:「生分,叫什么世子?往常不都叫我美人哥哥的吗?」 他一句话堵的沈嘉鱼暂时失去语言能力,这才抬起头看着越发冷冽的晏星流,神色便没那么客气了:「我做什么你没有资格过问,老二,你身为晏府次子,什么事当做什么事不当做,应该不用我这个做兄长的教你了吧?」老二接近这小东西的动机不纯,他岂会看不出来?偏偏她还无知无觉往坑里走。 晏星流自然听出他话中深意,只是没想到他居然对沈嘉鱼这般上心,他眉目冷厉地扫过两人交握的手,手腕一动,又忍了下来:「我自然知道自己该做不该做的,但是兄长知道自己当做什么吗?」 晏归澜淡然道:「第二遍,你没资格过问,拿上你的卷宗出去。」 晏星流收紧五指,片刻后才恢复那张死人脸,竟真的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沈嘉鱼终于回过神来,跳起来一把拍开他的手,口不择言地道:「美人哥哥个鬼!你和晏星流要打擂台便打,好端端地拿我作筏是何道理,关我什么事啊!」 「这么说你昨日深夜是不曾见过他了?」沈嘉鱼语塞,他眉眼沉了沉,那三春桃花的荷包再一次在他眼前不住晃悠,他眯了眯眼,表情冷淡:「你不是特意赶来向我示好的吗?连配合都不会,如何示好于人?」 「你……」沈嘉鱼气焰一下子瘪了:「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她放缓了声音,竟也没让他高兴多少。晏归澜环住她的腰,两人此时真正是亲密无间的紧紧挨着,他声音极尽缠绵,贴着她耳朵:「教你桩事。」 他勾起她的下巴,迫她抬头瞧着自己,两人的脸甚至微微蹭了蹭:「下回再来讨好的时候,记得自己主动些,我不喜那一动不动的,这样木讷,竟还不如一年前灵动,如何引得我死心塌地为你做事?」 沈嘉鱼当然不会以为他这般是答应了,她甚至能觉出他动作和声音里的冷意和轻嘲,所以她的回答是照着胸口给了他一拳,踹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 沈嘉鱼回去之后心下仍是愤愤,连着踹翻了两个胡床,晏归澜要是直言拒绝她也不会多说,再想办法就是了,但他拒绝就好端端拒绝吧,这般又是撩拨又是嘲讽,时而柔情蜜意时而不咸不淡,他究竟是想做什么!难道报复她拒绝了他? 有本事晏归澜以后别犯在她手里,否则看她怎么把他调戏的死去活来! 她发完狠又想到祖父的事儿,一时头疼不已,正琢磨有没有别的法子呢,小郑氏已亲自来问话:「你早上去寻归澜了?」 沈嘉鱼烦闷地揉了揉眉,斟酌着道:「姨母,世子并不是轻易能被说动的,我准备的说辞还没出口,人就被打发回来了。」还是灰头土脸的打发回来。 小郑氏见她脸色不大好,也不忍再逼:「那你先歇着吧,我去问问国公,看他有没有什么法子?」 v第三十二章 晏隐自是不可能应的,她心下一叹,沈嘉鱼忙道:「姨母别急,我已经修书命人传给祖父故旧了。「 沈嘉鱼把叹着气的小郑氏送走,接下来的几日她都老实待在客院不出门,晏归澜和晏星流最近近来忙着外面的事儿,总之她好几日都不曾见到这兄弟俩,就是偶尔遇上了晏归澜,两边也只是冷淡地打个照面,让她松了口气之余又觉着不对味。 不过好消息也不是没有,不知是不是她和沈燕乐送出去给祖父故旧的书信起了作用,三叔前几日来了家书,说朝中局势已经有几分和缓,让姐弟俩终于稍稍放心。 小郑氏见两人一直不开怀,便叫来两人笑道:「如今局势已经好了些,别整日愁眉不展的了,明日晏府要给府里的主子裁开春的衣裳,你们也过来挑几匹吧。」晏府不差这点钱,她自然可以偏姐弟俩几分。 沈嘉鱼笑了:「我和姨母想到一块去了,正好阿楚前日帮我和燕乐买了好些东西,里面还有不少料子首饰,明日我给姨母带来。」 小郑氏的继子继女都难指望,见外甥女有心,心下自然开怀:「难为你们想着我。」 沈嘉鱼为了不跟晏归澜兄弟俩打照面,特地带着东西早早过来看小郑氏,可惜姨母在账房对账,她只得把东西摞好,干巴巴地坐在玉荣厅等着。 玉荣厅外猛地传来几声笑闹,沈嘉鱼站起身瞧过去,见是三个女郎手挽着手,带着侍婢走了过来,当中的华服女郎十五六岁,杏眼樱唇,面容很是白皙,眉眼轮廓还有几分熟悉。 沈嘉鱼还没想起来她哪里熟悉,就见她对晏府行走自如,而且她的发钗衣料都很是华美——想必就是晏府那位嫡出娘子,晏星流一母同胞的妹妹,晏瑶洲,听说她还是晏隐的掌珠,只是和兄长关系平平。 她笑谈声最是高亢无忌,亲热地拉着右边的青色襦裙的少女:「崔姐姐可瞧见我大哥了?你觉着他好看吗?」 崔姓少女被问的含羞低头,又被连着追问了好几声,这才道:「晏大都督的美名天下皆知,岂有我置喙的余地,再说这般品评人的相貌可不好。」 她客套完,到底有些按捺不住心意,羞赧补了句:「不过晏大都督……极是风流俊美,不似人间人物呢。」 三个女郎说完便进了玉荣厅,晏瑶洲在自家毫无顾忌,随手翻了翻桌上的料子,不满地撇了撇嘴:「继母也太小气了,这些料子我瞧都瞧腻了,她怎么不拿些孔雀锦来?华蓥公主踏春的时候要穿流云锦,难道我又要被她比下去?继母怎么办事的啊?」 沈嘉鱼听她言谈间带上了小郑氏,不高兴地皱了皱眉。 晏瑶洲则是余光瞧见她闷不吭声地坐在一边,又衣着素净简单,她不知沈嘉鱼在孝期,还以为她又是哪个打秋风的穷亲戚,压根没拿正眼瞧她。 她目光懒洋洋地扫了一圈,落在另一桌沈嘉鱼给小郑氏买的料子首饰上,直接伸手拉过来,抖开一瞧:「诶,这料子的图样有点意思,摸着也够挺括,就是颜色老气了点,我等会让人给舅母送过去算了。」她说着就直接命侍婢拿了,半点没询问的意思。 沈嘉鱼终于抬起头来,瞧仔细晏瑶洲的正脸就怔了怔,忍不住在心里啊了声。 她终于知道为何觉着晏瑶洲脸熟了,她居然和自己有一二分像。 其实两人像的也不算太多,只是眉宇脸颊有几分相似罢了,要不然沈嘉鱼也不会瞧这半天才看出来,她近来一直没出客院,晏瑶洲最近又住在舅母家中,沈嘉鱼这还是第一次见她。 她看了眼晏瑶洲手里的料子,正要出声,晏瑶洲已经拉下脸,不怎么客气地质问道:「你是何人?为什么会在这里?」任哪个女人瞧见另一个女人和自己相貌轮廓相似,却又比自己美上太多,心里都不会痛快的。 沈嘉鱼自小也是被家里宠大的,听她说小郑氏坏话,又擅自碰了她的东西,心下也不痛快,言辞犀利起来:「我是谁不重要,玉荣厅是你你嫡母的住处,你说她坏话在先,又大呼小叫在后,你这是哪里来的规矩?」 她看了眼那给小郑氏的料子:「还有桩事,这料子是我要送给你母亲的,莫要拿乱了。」 晏瑶洲没想到她这般厉害,又瞧自己闹出了拿人家衣料的乌龙,又羞又恼,脸色涨红,旁边的崔娘子忙劝道:「只是一点小误会而已,说开了倒也罢了。」她冲着沈嘉鱼和气笑笑:「瞧女郎行止落落,想必也是这晏府的客人吧?」 沈嘉鱼见过几次这位崔明喻,只不过两人一个世家一个庶族,从来没说过话。 崔娘子已经把圆场打的差不多了,可惜晏瑶洲被训的咽不下这口气,她见沈嘉鱼相貌皎艳清美,双眸妩媚之中带了几分英气,偏偏一身打扮却出奇简单寻常,她嘁了声,抛来一句:「什么客人?我看未必,别是我阿爷新在画舫楚馆纳的姬妾吧?还有没有半点当侍妾的规矩了!」 沈嘉鱼忍的额头青筋乱跳:「我是没有当侍妾的规矩,看来你对做侍妾的规矩清楚得很了?」晏瑶洲气的舌头打结,她干脆伸手攥住晏瑶洲的手腕,努力逼自己不骂人:「你听好了,我姓沈,郑氏夫人是我姨母,论着辈分,你我还是同辈的表亲,对着我胡言乱语,你脸上就有光了?」 崔明喻见是个庶族子弟,便失了兴致,笑笑再不说话。 沈嘉鱼的力道对付晏瑶洲绰绰有余,晏瑶洲这才明白自己认错了人,被拽的有些心慌:「你,你想干什么,快放开我!」 沈嘉鱼这才松开了手,转头看了眼那匹料子,又看着晏瑶洲,哼了声,吩咐道:「这料子我不要了,就当我送给你舅母卢氏夫人的礼物,你们帮我拿去给卢夫人吧,再帮我重新拿一匹给姨母。」 晏瑶洲在家除了对几个兄长,寻常也是横行惯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正要伸手把那料子打落,回一句谁稀罕你的料子。 恰好这时候郎君们进来取新刊印的书籍,她得意地瞟了眼沈嘉鱼,委委屈屈地跑过去,亮出皓白的腕子:「大哥二哥,有人欺负我,你们看,我手腕都被捏红了。」 崔明喻也走过去,含着笑的目光瞧向晏归澜,圆场道:「瑶洲只是和沈娘子玩闹了几句,两位郎君勿恼。」倒是先表明跟不干她的事。 沈嘉鱼对这番颠倒黑白瞧得叹为观止,难怪她听说晏星流和这位同胞妹子不大亲近呢,她要是有个妹妹是这熊样,她一天能打十顿! 晏归澜瞥了眼闹过之后好几日没见的沈嘉鱼,见她不但没见消瘦,小脸反而还圆了些,他轻哼了声,压根没接晏瑶洲的话茬。 晏星流倒是低头看了眼她微微泛红的手腕,又看了看气定神闲的沈嘉鱼,漠然道:「骨折了吗?要是没骨折,那你就捏回去,同我说什么?」 晏瑶洲:「……」 v第三十三章 沈嘉鱼对这兄妹俩叹为观止,晏归澜已经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看似瞧着桌上的东西,如玉石相撞的声音却轻轻送到她耳朵里:「身手倒是不错。」 沈嘉鱼轻轻撇了撇嘴:「世子谬赞,我自比不上世子的。」 晏归澜似乎还有话要说,崔明喻已经拖着晏瑶洲做掩护,向他走了过来,无奈笑笑:「大都督,瑶洲一直喊手疼呢。」 晏归澜眼皮也不抬,甚至还带了淡淡不耐:「着下人取药来,内宅中事一向是夫人处理,我自不能管。」 崔明喻尴尬地闭了嘴,晏瑶洲见亲哥也不给自己出头。自觉受了天大委屈,还要再闹一场,小郑氏却已经对完账目,带着仆妇款款走了过来,她先不动声色扫了一圈,笑道:「怎么了这是?我在屋外都听到里头很热闹呢。」 一个是亲外甥女,一个是关系不大好的继女,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小郑氏会护着谁,晏瑶洲不甘不愿地住了嘴,敷衍道:「没什么,我和沈表妹闹着玩呢。」 沈嘉鱼也把准备好给小郑氏的东西奉上:「姨母,这是一早给你备下的,你瞧瞧看。」 小郑氏笑了笑:「难为你有心,快去挑料子吧。」她抬眼一瞧,忍不住笑道:「往常单个看你们还不觉得,今天放在一起一瞧,瑶洲和嘉鱼竟还有些像呢。」 她本来是想和缓二人关系,晏瑶洲却毫不领情地嗤了声,倒是晏星流难得轻声附和:「这倒是,沈表妹和瑶洲也有些像,不过……」他说完自知失言,忙闭口不谈了。 沈嘉鱼没注意到那个‘也’字,只想起来他初见自己时眼神古怪,难道是因为她长的像他妹?她边琢磨边低头随意看着料子,她本来没打算拿的,但晏归澜突然站到离她相隔两尺的地方,漫不经心地道:「表妹身量修长,肤色偏白,穿青碧色很是相衬,也不会犯了孝期的忌讳。」 他还记得她初次见她时候的样子,小纨绔一身青碧色襕袍,虽不如现在漂亮,嫩的却能掐出一汪水来。 沈嘉鱼想到他上回的逗弄,拧巴着脸不知道怎么接话,倒是晏瑶洲也听见了这句话,她本来看都没看几匹青碧色料子的,听完之后一言不发地全让侍婢拿了起来,连根丝都不打算给沈嘉鱼留。 沈嘉鱼这回倒没生气,只觉得无聊透顶,带着琢玉向小郑氏告了辞,晏归澜撩起眼皮看了眼晏瑶洲,吓得她一个激灵,他这才慢慢走了出去。 小郑氏大概是怕她委屈了,过了会儿又特意送了匹碧色的料子来,料子上浮光流转,还夹杂着淡淡的金色纹路,在暗处都有一层盈盈光晕,美丽却又不过分张扬,沈嘉鱼也算是见过不少好东西了,都没见过这样的人间极品,琢玉更是瞠目:「这好像是凤凰锦,用百鸟的羽毛织就而成,婢只听传闻说过呢。」 沈嘉鱼也是咋舌:「凤凰锦我记得皇家拢共才有几匹,天后连公主都没舍得给呢,姨母也太破费了……算了,先收起来吧。」 琢玉觉着就是小郑氏也未必有这样的好东西,不过她把话搁在心底,笑道:「过几日就是上元节,听说晏国公摆了家宴供大家玩乐,还特地请您过去呢。」 沈嘉鱼不能不给这位姨丈面子,点头答应之后,等到了上元节,挑了一套差不多的衣裳头面,等身上周全了,这才带着侍婢去了宴客的水榭。 她以为会是晏隐为东道,没想到坐在最上首待客的居然是晏归澜,她怔了下,这才弯腰行了一礼。 晏归澜斜斜一眼看过来,见她穿的还是自己从沈家带来的旧衣,轻轻蹙了蹙眉。 沈嘉鱼按照次序跪坐下来,她今日才算是见识到世家过节时的正经礼数,和他们这些庶族出身的家里简直是天渊之别。别的不说,光开宴之前的说话,饮茶饮汤,用果子酒盏都有数十个步骤,往常她在家里最多也就是洗洗手直接开吃了,这时候别说是全礼了,她光跪坐都跪的晕头转向两股颤颤。 琢玉跟在她身后,瞧得目瞪口呆又心疼的不行。 幸好沈嘉鱼鸡贼,一路瞅着旁边人做什么她才做什么,总算是没丢丑。 这时候侍婢端了盏鸳鸯莲纹金碗上来,里面乘着盈盈的乳白色香汤,她以为又是用来净手的,边腹诽边把白白净净的爪子伸进去涮了涮,不料端汤上来的侍女却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旁边有几个客人都震惊地瞧了过来。 沈嘉鱼心里‘咯噔’一声,隐隐有种脸要不成了的预感,晏瑶洲一晚上都在等沈嘉鱼出丑,见她把手放在开胃饮用的牛乳蜜橘汤里,更是乐不可支,她捂嘴笑道:「沈表妹出身庶族,可是不曾见过这饮子?你……」 她才冒出一半,就见自己那雍容高华,从不在人前出错的大哥,居然也把手放进了牛乳汤里。 这下满堂客都惊住了,有几个已经饮了牛乳汤的直接呛的连连咳嗽,晏归澜沾了沾牛乳就抬起手来,接过干净巾栉,楷着长而漂亮的手指。 他淡淡道:「这就是给诸位准备的沃手香汤。」 晏瑶洲嘲讽的话才说了一半,没想到转眼就被长兄打了脸,半张着嘴不可置信:「可是,大哥,这分明就是……」 晏归澜随手把巾栉递给侍从:「长安近来流行用牛乳羊乳沃面,这香汤就是用来给诸位净手的,你近两年未归,不知道也是常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皮都未动一下,搞得晏瑶洲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弄错了,他后面那句暗含警告之意,她也再不敢造次,愤愤坐回了原处。其实摆宴的饮子都是有定数的,好在他身边的侍从是一等一的伶俐,很快命人另外端了热饮上来。 寻常京中最流行什么吃的穿的用的,看世家子弟便知道了。众人见晏归澜都开始用牛乳净手,纷纷争先恐后地把手放进金碗里,原本被注目的沈嘉鱼都无人注意,晏归澜演技实在是高超,让她都觉得自己是不是歪打正着了,她运气有这么好? 要是晏归澜突然帮她,那就更奇怪了,谁前两天还对她阴阳怪气爱答不理的? 晏归澜见她眼底有些迷惘,无声地挑高了唇角,很快神色又淡了下来。 她为了朝事接近他又牵连老二的事儿让他生气,他本想冷待她几天的,没想到最先沉不住气的居然是他自己。 沈嘉鱼食不知味地吃了会儿,很快当中的空地有两排舞姬袅娜上前,舒着云袖,耸着腰肢款款起舞,晏瑶洲托腮瞧了几眼,饮了口酒,眨了眨眼,玩笑道:「听说表妹擅琵琶,正好舞姬们跳的是陌上桑,我和哥哥们都极喜欢的,可惜琵琶伎技艺平平,倒是听闻表妹的母亲郑氏夫人最擅此曲,表妹必然也是会的,要是不弹,可就不给我们面子了。」 在旁的客人都听的皱起眉,上回是晏隐请了国手来弹琴作曲,她方才上场弹了一曲,今儿晏瑶洲却是要她为舞姬歌伎伴奏,她若是应下,成什么样子?偏偏晏瑶洲还抬出主客的身份来压她。 v第三十四章 要是旁的事儿,沈嘉鱼忍忍也就罢了,但她居然拿郑氏举例,还拿她和乐伎之流做比,沈嘉鱼今儿非得给她点颜色看看! 她已经被她三番四次的挑衅撩拨起了火气,眸光闪了闪,仍旧淡定道:「表姐记错了,我琵琶弹的不怎么样。」 晏瑶洲笑的更甜:「表妹太谦虚,听说前日你是弹的很好,难道我们几个的面子还比不上阿爷?」 沈嘉鱼犹豫着看了眼晏归澜,见他没反应,这才面无表情地道:「上回是世子带着我弹的,既然表姐面子这么大,不如先求求世子?」 晏瑶洲哪里敢招惹晏归澜?她下不来台,被身后的崔明喻扯了下,这才悻悻坐下了,只是两只眼睛时不时愤然看过来。 这顿饭吃的着实糟心,等吃完饭终于才能松快些,下人们将客桌挨个挪开,将场地腾出来,供年轻的女郎和郎君们笑叹玩耍,沈嘉鱼见不少人都带了小箱子和骰子牌九麻还有飞镖等物,她一瞧就问道:「这是玩搏卖?」 搏卖是现如今最时兴的玩法,豪富人家摆宴的时候,不论主客都会带些好东西过来摆好,自己定赌博方式和金额,瞧上哪样东西就赌一把,赢了的就可以把东西带走,输了的也可以继续再搏。 沈嘉鱼暗道一声天助我也,她看了眼兴冲冲的晏瑶洲,叫来手脚最灵便的饮玉吩咐了几句,主仆俩说完之后阴阴地坏笑了几声,饮玉提着裙子一溜烟跑了,约莫两炷香的功夫才折返回来,冲着自家娘子比了个手势,沈嘉鱼得意一笑,翘着二郎腿等着瞧好戏。 她在心里数了十声,不远处便传来一声尖叫,晏瑶洲惊慌又羞恼的声音传过来:「这,这不是我的东西!」 她连忙躲在柱子后面看过去,就见晏瑶洲带来搏卖的东西里,静静躺着一本《教郎恣意怜》,上面还画着一男一女举止暧昧地相互依偎。这些书私下看看倒罢了,这般在人前露出来,简直无地自容!晏瑶洲脸色红的能滴出血来,赶忙向周遭人解释:「这真不是我的书,不知是哪个杀才误放进来的!」 沈嘉鱼笑的捶了几下墙,她还算是手下留情了,这本是坊市间流行的才子佳人转序,要是她放本春.宫进去,晏瑶洲只能回老家待到老死了。 她兀自乐呵了会儿,晏瑶洲已经气的推开婢女跑了,她这才直起腰,有道声音却从身后传来:「表妹,你的东西掉了。」 沈嘉鱼下意识地转过头,就见晏归澜站在她身后,两指地捏着那本《教郎恣意怜》,眯起眼打量着她。 她眉毛跳了跳,外强中干地道:「世子休要胡说,这明明是你四妹的书!」 晏归澜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翻开书的扉页,给她看着其上的小小印记:「下会做局记得仔细些,这不是你的私印?」 沈嘉鱼脸色微微发绿,忽然觉得脸上被人捏了下:「不过我倒是很意外,你居然喜欢这样的本子……教郎恣意怜?」 他手指摩挲着她的脸颊,声音低沉暧昧:「怎么个恣意法?」 厅上人都忙着,两人又在柱子后,被层层帷幔遮着,一时倒也无人瞧见,她咕哝道:「书名又不是我起的。」她见事情败露,索性破罐破摔:「这书就是我故意放进去的,世子想怎么罚我我也认了!」毕竟晏瑶洲和晏归澜可是嫡亲的兄妹。 罚她?晏归澜看着她纤秾有度的身形,不知被触及了什么念头,表情有些异样,懒洋洋道:「还没想好,以后再说。」 他低眸问道:「昨日瞧你不争不抢的,怎么今天倒是算计起来?」 沈嘉鱼知道依照他内里的霸道,问不出话来必不肯罢休:「我不过是表亲,一不是晏府的正经主子,二也不是世子的亲妹,何必争来抢去惹人厌烦?但今天晏四做的太过了。」 「有一句你说对了。」晏归澜唇角微勾:「我确实从没把你当成妹妹。」要做,也是做他的世子夫人。 他说完已经微微直起身:「书我暂时保管着,你去玩吧。」 沈嘉鱼见他没有责罚自己的意思,表情越发迷惑,回头看了他一眼。此时有几位郎君娘子玩搏卖玩的絮了,便主动提议道:「咱们抽签来玩对赌吧,两两一组,输家要为赢家做一件事,但不能太过,也不能伤人伤己,你们觉着如何?」 这个玩法刺激,沈嘉鱼都来了兴致,头一个上前抽了木签,也不知道她是命苦还是命好,对手组居然抽到了晏星流,抽到的玩法是飞镖。 她按照惯例,先捏着飞镖叫板:「二郎君可得小心点,我原来玩飞镖的时候,可被人叫做飞镖小霸王呢!「 晏星流:「……」他不知道是不是飞镖小霸王这个称呼震慑住了,久久没有言语。 沈嘉鱼瞄准把飞镖投了出去,一下子扎进了画中的猞猁身上,她满意地点了点头,不料晏星流取过飞镖,轻轻松松扎进了最小的狮子里,她脸一下子垮了下来:「恭喜二郎君赢了,有什么事吩咐我?」 晏星流看了眼晏归澜,这才慢慢地提起笔对准她的脸,沈嘉鱼以为定然逃不脱被画花脸的命了,咬了咬牙闭上眼,不料他只提起朱砂笔,在她眉心轻轻一点,像是眉心落了笔朱砂痣,就算离近了瞧也不突兀。 众人只道晏星流没好意思在女子脸上涂涂抹抹,也都一笑过去了,晏归澜忽的偏头看过来,又垂下眼遮住冷意。 晏垂华这个倒霉催的,正好分到晏归澜的对手组,输的差点连裤子都脱了,和他同组的娘子也输的脸色发青,最后只得仗着亲戚关系向晏归澜耍赖:「堂兄都赢了一晚上了!不成,你怎么也得出点血,我们要求也不高,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呗!」 晏归澜不置可否,她泼辣一笑,大大咧咧问道:「那我替在场的诸位女郎问一个问题,堂兄啊,你想过未来的世子夫人是什么样的吗?」 她话音刚落,屋里八成的女郎都转头瞧了过来,目光里分明闪烁着期待。 晏归澜目光掠过玩的红光满面的沈嘉鱼,神态自若:「这个问题我回答过。」 她不满地道:「堂兄这就没意思了,你什么时候回答过啊?」 晏归澜还没说话,晏星流却出了声:「三年前,皇上有意为长兄择一位公主为妻,当时就问了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v第三十五章 众人按捺不住好奇,晏瑶洲也不知道是何时回来的,插嘴问道:「那大哥是怎么答的?」 晏归澜垂了垂眼,那时候他不过十七岁,却施计大败吐蕃和宁王的叛国联军,正是年少得意风光无量的时候,女人和情爱对那时候的他而言,连锦上添花都算不上,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点缀。 所以……:「端庄贞娴,安静顺遂,从不玩闹厮混。」简单点说就是安静少事。 但现在……他神情复杂地看了眼摇骰子摇的手舞足蹈的沈嘉鱼,只想呵呵十七岁的自己一脸。 晏瑶洲笑嘻嘻地瞟了眼自己的闺中密友:「大哥说的也太笼统了,这条件明喻就极符合呀!」 崔明喻还没来得及羞赧,晏瑶洲就轻轻推了一把,任由她往晏归澜身上栽去。 崔明喻出身博陵崔氏,家中父兄都被朝廷委以要职,在世家中也颇有地位,所以她和家里才有信心争一争晏归澜长久空悬的夫人之位,晏瑶洲这轻轻一推虽然是出于想帮她的好意,但她身为正经世家嫡女,私下倒还罢了,这大庭广众之下摔到晏归澜身上,着实没脸…… 事已至此,她是该婉转优雅地踉跄几步再摔呢?还是该热情主动些,直接摔在他怀里?或者先摔在地上,对着他眼泪婆娑楚楚可怜的伸出手呢? 还没等她纠结完,晏归澜竟直接捧着茶盏侧开了身,任由她四仰八叉地地摔在地上! 崔明喻的心情简直难以描绘,晏归澜似才瞧见她一般,讶然道:「崔娘子怎么不慎摔了?」 晏瑶洲脱口道:「大哥,你怎么不扶明喻一把啊!」 晏归澜神色平静:「崔娘子瞧着颇重,要是砸在我身上可如何是好?四娘,还不快把人扶起来?」 崔明喻:「……」 崔明喻这回不用演都已经眼泪婆娑了,晏瑶洲已经接连被晏归澜打了几回脸,再不敢吭声,灰溜溜地扶起崔明喻退到一边了。 晏归澜笑笑:「这一轮已经玩的差不多了,抽下一轮吧。」 他是主家,既然这般提议了,众人自然无有不应的,很快挨个抽着草签,沈嘉鱼刚好玩完最后一把,伸手抽过签子,忍不住捂着胸口痛叫了声,才送走晏星流,就迎接了晏归澜,她和这兄弟俩什么孽缘啊! 晏归澜瞟了她一眼,取来飞镖勾唇一笑:「飞镖小霸王,手下留情啊。」 沈嘉鱼:「……哪里哪里。」 沈嘉鱼只能祈祷他飞镖技术不咋地,没想到他准头比晏归澜还好,甚至不需要瞄准,随手扔出去就正中了靶心,她越发面无人色,搓了搓飞镖才扔出去,没想到比刚才准头还差,众人联想到她方才吹过的牛,哄笑一片。 她垂头丧气地把飞镖递还回去:「两位赢家有什么吩咐?」 晏归澜倾下身接过,在她耳边极轻的说了句:「吩咐?表妹叫我一声好哥哥如何?」 沈嘉鱼微微瞠目,他已经直起身来,脸上又是一派正经的神色,仿佛刚才那一声只是她的错觉。 他含笑的目光掠过她眉间的朱砂印,轻啧了声,看向晏星流:「二弟身上的香囊太冲鼻,我已忍了一个晚上了,就请表妹帮我摘下它扔了,如何?」 一般输家的惩罚要么是回答问题,要么是画花脸,要么是端茶倒水,晏归澜这惩罚措施还真是……有创意,众人听的齐齐一愣,还以为他在玩乐,都齐声笑了起来,没人注意到晏星流的脸已然黑了。 沈嘉鱼没想到晏归澜这么有……童心,她是个堵品非常好的人,也只能愿赌服输地走到晏星流跟前,硬着头皮道:「二郎君,我明日赔你一只崭新香囊,你……」 晏星流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晏归澜,倒也没为难她,随手拽下香囊扔到了桌上:「长兄若是不喜欢,可以直接跟我说,何必这般拐弯抹角?」 晏归澜含笑的眼眨了眨:「直说多伤你面子啊,叫我怎么张口?」 现在就不伤人面子了?! 沈嘉鱼觉着晏家人的脑回路一个比一个诡异,她随便往香囊上看了眼,发现这香囊和自己丢失的荷包有点像,只不过纹样稍有不同,而且味道也有些像她惯常用的桃花香露,她瞧的怔了下。 晏归澜目的既已达成,也不愿多留,冲着众人随意招呼几句便起身去着人商议正事了。 倒是一边站着的崔明喻目光在沈嘉鱼和他之间来回扫了几圈,出于女人对心上人的敏感,她觉着两人之间,似乎有些非同一般的暧昧。她忍不住多看了沈嘉鱼几眼,见她丽色耀目,肤如白雪,比寻常女子又多了许多英气,确实是个世间少有的美人。 她琢磨着琢磨着便有些焦虑,她知道家中有和晏家结亲的意思,也知道京城内外惦记晏归澜的人家不少,若是她输给宗室公主或者世家嫡女还能心服口服,可这沈嘉鱼分明只是个庶族女…… 她摇了摇头,又觉得自己想的太远,便先按捺住心思,静观其变。 晏瑶洲等晏归澜一走便活泛起来,她擘了盏金樽走到沈嘉鱼身边,挑眉笑道:「沈表妹要不要跟我玩几把,谁输了谁喝酒,如何?」 喝酒沈嘉鱼岂能怕她,一拍桌就应下了,两人各有输赢,总体来说沈嘉鱼赢的多些,但两边都不肯先服软,就这么喝了半晌,晏瑶洲头一个撑不住,被侍婢给扶了下去,沈嘉鱼倒是勉强能站起来,只是也没比她好到哪去,看人的时候已经带了重影,双腿也不听使唤了。 饮玉和琢玉吓了一跳,忙过来扶住她:「三娘子。」 v第三十六章 沈嘉鱼神智渐渐的不大清明,不过还是强撑着向众人扯出笑来,虚浮无力地拱了拱手道:「我不胜酒力,怕是要先走一步,让诸位见笑了。」 诸人都体谅地笑了笑,沈嘉鱼这才扶着侍婢的手出了正厅门口,可惜她没走出多久,酒劲便陡然发作起来,她先是哼哼唧唧地嚷嚷头疼,然后又提着裙子四下乱跑,她发起酒疯来力道之大,琢玉和饮玉两个人都没拉住。 琢玉忙哄她道:「三娘子不是想吃元宵吗?赶紧回来,我们这就给你包。」 沈嘉鱼不满地道:「我不要你们做的元宵,我要吃阿娘做的,你们做的没她的好吃!」她一边跑一边嘀咕:「阿娘,你又跑哪儿去了?你是不是不爱我了,好久都没煮元宵给我吃了!」 饮玉和琢玉听的心酸,差点没落下泪来,就这么一难过的功夫,她已经跑出好远,偏偏两人还不敢叫人来帮忙,免得她酒后醉态传出去。 不过也合该沈嘉鱼和晏归澜有些孽缘,她没跑出多远,便踉跄着跌进了一处狭窄巍峨的院落,里面还停放着几尊灵位,晏归澜堪堪捻起三炷香,还未曾祭拜,沈嘉鱼就踉跄着冲了进来,一头撞在他后腰上。 晏归澜面色一冷,等看清是她才怔了怔,把手里的香柱放在一边:「你怎么了?又有人欺负你了?」 沈嘉鱼压根没看清是谁,砸吧砸吧了嘴:「阿娘,你怎么长高了?」 晏归澜:「……」 他一听这话就知道这小纨绔又灌了不少黄汤,他好气又好笑,还没想好怎么接话,饮玉和琢玉就已经寻了过来,见到她便轻声唤道:「三娘子?」 不论晏归澜外面瞧着如何风姿无双,但内里终归是霸道惯了的人,她送上门来了还想跑?他冷冷道:「晏家重地,不得擅闯。」立刻有两个护卫拦住了饮玉和琢玉。 他捏了捏沈嘉鱼的耳垂,思量一瞬,在她耳边低声道:「让你的侍婢走开,就说你有话跟我说。」 沈嘉鱼茫然地睁开眼看了他一眼,竟然异常乖巧地跟着重复:「琢玉饮玉,你们先走开,我有话要跟他说。」晏归澜满意地摸了摸她的头,以示嘉许。 两个侍婢见自家娘子被强行扣了下来,一时也没了章法,心里乱了会儿才折返回去找沈燕乐了。 此时天色已然黑了下来,晏归澜干脆抱着她到了院里,让她斜靠在自己怀里,捉住她的下巴抬起来,轻轻嗅了嗅,皱眉道:「你究竟喝了多少酒?可还识得我是谁?」 沈嘉鱼迷迷怔怔地看着他,又含糊不清地嘀咕了几句,万幸的是总算不再叫他阿娘了。 晏归澜哼笑了声,想到她这些日子的躲避,心气不顺:「你这些日子不是一直冷脸躲着我吗?不是对我无意吗?这般投怀送抱又想做什么?」 沈嘉鱼费力地转了转眼珠子,似乎还在认人。 他慢慢贴近了她的耳珠,唇瓣摩挲着那一块圆白的耳垂:「上回就告诉过你,若是你再喝醉,看我怎么罚你……」他低低一笑,看着在他手里挣扎的这尾小鱼:「今儿可算是数罪并罚了,该怎么罚你好呢?」 沈嘉鱼微微张开嘴,歪着头努力分辨他在说什么,半晌才含糊地吐出一句:「我认出你了。」 晏归澜把玩着她的手指,挑眉道:「哦?」 她虽然醉酒,但记仇记得倒挺牢,仍旧记着他擅自亲自己的大仇,凑过去报复似的在他右脸同样的位置重重嘬了下:「亲亲美人,这叫一报还一报。」 晏归澜:「……」 沈嘉鱼现在神志不清,只当自己在做梦,好不容易梦见他,再不连本带利地讨回来简直对不起自己,于是她伸手托住他的下巴:「亲亲美人?你不是让我这么叫你的吗?」 晏归澜:「……」这场景似曾相识…… 沈嘉鱼现在记忆已然错乱,磨刀霍霍地调戏他,她直接凑近了坐在她腿上,眯眼瞧着梦中的美人:「你怎么不说话了?」 晏归澜就是再才智高绝,也没想到自己转眼就成了被轻薄的那个,一时神色错愕。 沈嘉鱼只觉得眼前之人俊秀无匹,身上也热腾腾的,在早春的夜里靠着他十分舒服,她就更往近挨了挨,舒适地眯起了眼,懒洋洋地道:「美人身上好香,人生的也美。」 晏归澜哭笑不得,斜晲她一眼,干脆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哦,哪里美?」 沈嘉鱼一手还吊着他的脖子,歪着头撇了撇嘴巴:「行啊你,在梦里怎么还学会撒娇了?你哪里都美,这总成了吧?」 晏归澜:「……」 她身子又止不住地乱动,浑圆饱满的臀就在他腿上左右摩擦着,一颠一荡触感极为美好,他甚至能轻而易举地感受到那娇嫩如桃的形状,他觉着下.腹一阵躁动,似乎某个点彻底被点燃了。 他身上一僵,慢慢地深吸了口气,在她脊背上轻轻一拍:「别乱动。」 清醒闹人,醉后磨人,他也算是遇上命中的克星了。 沈嘉鱼岂能老实下来?她埋头像猫儿一样蹭着他的脖颈,细细嗅闻其中的味道,晏归澜不知该说折磨还是愉悦,半晌才慢慢眯起眼,扯住她的领子把她稍稍拉开,迫使她瞧着自己的脸:「你知道我是谁吗?」难道她喝醉了对旁人也会这般? 沈嘉鱼冲他挤眉弄眼:「你猜我知道不知道?」 v第三十七章 她趁着晏归澜皱眉的功夫,悄悄凑近他耳边,软软双唇划过他耳朵:「这么美的人,除了晏归澜还有谁?」 晏归澜怔了怔,一时竟分不清她的是不是醉话,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腹下却更加难捱,恨不得把这四处点火的小东西拆吃入腹。 这话既是醉话,也是真心之言,别管她跟晏归澜平时如何别扭,但有时候她瞧他的一颦一笑,都忍不住微微失神,连带着对他的触碰都不像对别的男人那般,觉着无比难受颤栗。 他讶然之时,外间又传来了敲门声,这回却是沈燕乐的声音:「晏世子?」 他蹙了蹙眉,他可以随意打发旁人,对她的孪生弟弟却不能全然无视,他先把沈嘉鱼放在一边的躺椅上,低头拢了拢襕袍,确定没人瞧出异样了,这才命护卫开了门。 沈燕乐立刻冲了进来,见那位晏世子衣衫不整,神色冷淡,只唇瓣微微泛着红色,而自己的姐姐靠在一边的躺椅上,衣裳倒还整齐,嘴角却噙着笑,似乎在得意什么。 沈燕乐瞧得怔了会儿,慢慢张开嘴:「世子……我姐姐……又轻薄你了?」 晏归澜也不知怎么解释这小混蛋干的好事,沈燕乐见他不言语,以为他默认了,只硬着头皮能替亲姐解释:「我阿姐她方才多喝了几杯酒,神智不大清明了,还望世子见谅。」 晏归澜挑了挑眉:「表妹一直都是如此?喝醉了酒就对着人胡乱轻悖?」 他以为会得到肯定或是否定的答案,谁料沈燕乐面上带了些怒意和愁闷,他轻叹了声:「世子误会了,阿姐自然不会如此,她也并不是生下来就行事这般无忌的,只是小时候……」 晏归澜一直觉着沈嘉鱼颇为矛盾,明明不喜欢男人碰自己,却落下个爱调戏美男的名声,他正要听听沈燕乐的说法,沈嘉鱼却被夜风呛得咳嗽了几声,冷的抱着膀子缩了起来。 他蹙了蹙眉,走过去扶起她:「罢了,此事以后再说,先把她安置妥当。」 沈燕乐也听见她的咳嗽声,他心里也焦急,干脆弯下腰直接把阿姐背了起来,晏归澜瞧见他的动作,稍稍一顿才让开路。 沈燕乐一路背着她回了客院,把她交给侍婢,又是好一通折腾,她这才终于肯消停躺在床上。既然她的嫡亲弟弟在此,他自然不能随意进去,干脆就坐在院外的桌边等着。 沈燕乐身为男子,也不好多待,吩咐完婢女便走了出来,他见着晏归澜,讶然道:「世子还在?」 晏归澜面不改色:「表妹扰我拜祭在先,屡次轻薄我在后,难道我不该讨个说法吗?」 沈燕乐嘴巴张了张,先是诚恳致歉,然后才犹豫道:「我告诉世子一桩秘事,还望世子不要外传。」 晏归澜挑了挑眉:「你说。」 沈燕乐眉间有些阴郁冷厉,捏着眉心沉默片刻,才开始慢慢讲起来。 其实沈嘉鱼小时候只是被家里宠的调皮捣蛋,但离纨绔还相去甚远,直到她六七岁的时候跑丢了一回,沈家上下都急的不行,直到下午才在一豪商家里找到她,那豪商禽兽不如,嗜好年幼的女孩,沈嘉鱼被找到的时候他虽然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但当时她也吓得哭都哭不出声。 沈至修暴怒之下直接命人把那豪商剁碎了喂狗,沈嘉鱼至此也落下了见着男人就害怕的毛病,后来又是寻医问药又是家人安慰,她才有所好转,偏偏有一回秦王家的世子来沈家做客,见她生的玉雪可爱,就抱着逗了逗,秦王世子当时也不过十二三岁,只是见小妹妹好玩就逗了逗,恰巧那时沈嘉鱼正在好转期,给吓得嚎啕大哭,从此就落下病根了。 等她渐渐长大,对男人的惧怕之心总算淡了不少,只是心里还有阴影,对婚嫁之事没有半点期待,对男欢女爱更是钝钝的,可自打她十二三岁就陆陆续续有人上门提亲,沈嘉鱼干脆想了个歪招,索性坏了自己名声,总算能拖个几年。 晏归澜听完已是满目冷意,沈燕乐叹了口气:「阿姐往常也无非是张扬几句,不会真的对人做什么,今日也只是喝醉了酒才会冒犯世子,并非有意为之。」 晏归澜垂下眼眸,微微颔首。 …… 沈嘉鱼有点好处就是醉酒醉的快,醒酒醒的也利落,一盏醒酒汤下去,身子已经能受控制了,只是神智还不大清醒,她皱眉抱着被子坐了会儿,恍惚中觉着自己还在梦里,但是梦里的晏归澜跑哪儿去了? 她这边正想着呢,晏归澜已经推门进来瞧她了,她怔了下,慢慢地握住他的手臂,让他转过身来正对着自己,很是费解地皱眉:「我怎么觉着你在梦里比现实中还俊俏呢?」 晏归澜:「……」 沈嘉鱼下意识地捏了捏他结实手臂,这才觉得哪里不对,等理智慢慢回笼,她一点点煞白了脸。 「世子?!」 她昨天好像不光在晏归澜跟前耍了酒疯,还强行亲了他抱了他,她做下的好事一幕幕挤入脑海,她眼前一黑,忍不住捂着脑袋痛叫了声。 这是醒了?晏归澜挑了挑眉:「都想起来了?」 沈嘉鱼松开她的手臂,捂着脑袋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正认真地思考要不要装死,他屈指在她额上弹了下:「与其想着怎么装疯卖傻,不如想想怎么编瞎话解释,说不准我就信了呢。」 话都给他说完了,她还能说什么?沈嘉鱼哑口半晌,憋出一句:「我……不是故意轻薄世子的。」 晏归澜‘哦?’了声,目光不善地倾下身瞧她:「你不是故意的?难道是我请你来轻薄我的?」 沈嘉鱼:「……」 v第三十八章 幸好晏归澜暂时没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他反身取了盏醒酒汤:「先把这个喝了。」他见沈嘉鱼不动,似笑非笑地搅动了下汤勺:「还是想我喂你?」 她噎的半晌不知道说什么,又突然发现屋里伺候的人都被打发了出去,晏归澜又挨的离她很近,她突然觉得有点危险,伸手就想接过杯盏,有气无力地道:「不麻烦世子,我自己来……」 晏归澜单手轻松握住她的两只手腕,慢慢压过头顶:「现在倒知道我叫世子了,方才叫我什么?」 这个动作让沈嘉鱼不自觉地往后仰倒,身姿被凸显的越发聘婷美妙,他本是无意,但低头一眼瞧过,不自觉就想到她坐在他身上时候的样子,一些触感也被连带着唤醒了。 他不觉抿了抿唇,这才松开手,把手里的醒酒汤喂在她唇边,沈嘉鱼一脸别扭地低头喝了,他见她一脸疲乏,终于放过她,理了理常服起身,撂下一句:「明天早上来寻我。」 沈嘉鱼费解又不乐意:「世子有什么事?」 晏归澜淡淡瞥了她一眼:「今天是上元节,我本打算祭拜亡母的,谁知你突然冲进来……」 他虽然没说完,但沈嘉鱼还是给闹了个面红耳赤,这事儿她确实理亏,忙答应道:「成,我明日一早就去寻世子。」 晏归澜这才满意地退了出去。 没过一会儿,沈燕乐又来瞧她,沈嘉鱼今晚上已经给闹的筋疲力尽,没说几句话又沉沉睡了过去,第二天早上顶着一头飞毛,捂着快要炸开的脑袋醒过来,琢玉边给她梳头边道:「三娘子,外面下雪了呢,要不你别出门了吧?」 「都快开春了,居然这时候下雪。」沈嘉鱼扭头看了眼窗外莹白的雪光,慢慢摇头:「算了,都答应人家了。「 她自小怕冷,也不管什么好看不好看了,裹了件厚棉袄才敢出门,想了想又吩咐道:「对了,你再给我三叔去信一封,问问现在情势如何了。」 琢玉点了点头,帮她撑起伞出了客院,她以为自己走得够早,没想到晏归澜已经单手撑伞,长身玉立在雪中等着,无须任何缀饰,便已经好看的诗词难赋。 只是沈嘉鱼想到昨晚上的乌龙,表情不自然地离他远了点,招呼道:「世子,早啊。」 晏归澜眯了眯眼:「你离我这么远做什么?」他不等她回话,便伸手把她带到了自己的伞下:「过来。」 沈嘉鱼对自己这个酒后调戏世子的毛病很是头疼,她一脸忧心忡忡:「这不是怕我又兽性大发吗。」 晏归澜:「……」 她忍不住牢骚了句:「昨天喝多了酒是我的不对,但世子也该奋力反抗啊,你这样很容易让我铸成大错的。」 他忍俊不禁:「我向你保证,若是你再兽性……大发,我会……奋力反抗的,不让你得逞的。」要是反抗不成,就只能任由她为所欲为了。 沈嘉鱼没啥信心地点了点头,暗暗在心里发誓以后打死也不喝酒了,连醪糟她都不喝了! 两人并肩往昨日的祠堂走,晏归澜进去之后便捻了三炷香,对着排位弯下腰,沈嘉鱼想到亡母,心里一叹,也恭恭敬敬地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头,安慰晏归澜:「世子也别太伤心了,你阿娘肯定每天晚上趁你睡着的时候,飘在你身上看着你呢。」 晏归澜:「……多谢。」 沈嘉鱼见他表情不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阿娘临去之前就是这么跟我说的,她原话没那么骇人,只是我说的不好……」 晏归澜幽幽地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发散思维,想到她和他以后睡在一张床上,那么床头肯定会飘着两个人…… 他默然地想了会儿,下人取了鎏金篆刻着往生咒的纸盆和纸钱来,他燃火之后慢慢烧了,沈嘉鱼也跟着烧了几张,见他神色平静,这才犹豫着问道:「今日是萧夫人忌辰,晏国公……不来吗?」 晏归澜的母亲是兰陵萧氏的嫡长女,这出身已经比公主还贵重了,更难得的是她本身还精通诗书礼易琴棋书画,而且容貌殊美,举世闻名,只可惜红颜薄命,十多年前就去了,但拥有过这么一位夫人,晏国公怎么都该缅怀珍视才是。 晏归澜嗯了声,淡漠道:「他头两年还会祭拜一二,这些年已渐渐忘了。」他忽又笑了笑,看了眼沈嘉鱼:「所以我带你来了。」 沈嘉鱼没听懂他的意思,但还是似模似样地哦了声,她觉出他心绪不佳,绞尽脑汁宽慰道:「其实我阿爷也是如此,我阿娘还在的时候,他恨不能把阿娘捧成掌上明珠,可如今我阿娘才去了没多久,他就另娶了新人,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咱们心里记着阿娘就行了。」 郑氏出身世家,除了家道中落这点,品貌才情礼数样样都强过沈至修许多,沈至修对郑氏的态度也不似寻常夫妻,反而像是珠玉在侧,觉我形秽。 她想完这些,倒觉着跟晏归澜有点同病相怜,再看他也没那么别扭了:「总之,世子节哀。」 萧氏去世的太久,他的伤怀也早已淡了,但他瞧沈嘉鱼一脸认真,他唇角微扬,顺着道:「好,我自会节哀。」 她倒是不记仇,前两天还别别扭扭呢,现在居然都忘了。 等一沓纸钱烧完,沈嘉鱼对害得他上元节没祭拜成还心怀愧疚,见他要伸手,她主动帮着端起鎏金盆和香烛:「我来我来。」 晏归澜便收回手拢在袖中,只可惜沈嘉鱼今日裹的跟个球似的,出门的时候踉跄了几下,香灰飞扬起来,她便被扑了一手一脸的香灰,他忙叫下人端走鎏金盆东西放好:「你就不能小心些?幸好已经不烫了。」 沈嘉鱼出了祠堂,拍了拍身上的灰,只可惜越拍越多,她一脸郁闷地给自己挽回颜面:「意外,意外而已。」 她见晏归澜掏出绢子要给她擦脸,忙躲开道:「不劳世子了,我自己来吧。」 v第三十九章 晏归澜懒洋洋地道:「祠堂里没有铜镜,你能瞧见自己脸上哪处脏了?还是想顶着一头灰走回去?」 「别忘了,我本来昨晚上就可以祭拜的,是谁害的拖到今儿早上?莫要再耽搁时间。」他放低声音:「闭上眼。」 他使出杀手锏来,沈嘉鱼就没辙了,乖乖闭上了眼,他不紧不慢地帮她楷干净脸上的脏灰,低头瞧了这难得乖巧的小傻子一眼,这时候不干点什么,简直对不起自己。 沈嘉鱼就觉着自己的唇瓣被他的指尖触碰了一下,她甚至还没来得及睁眼,另一个更加温热的东西就贴了过来,替代了手指,有些生涩地在她双唇上摩挲着。 她猛地睁开了眼,就见他形状好看的薄唇正无声无息地贴在她唇上,他还睁着眼,眼底三分戏谑五分笑意,他见她睁开眼,故意用长指拨弄了一下她的卷长睫毛,这才稍稍离开了些许:「你还是清醒的时候更可爱些,小乖。」 话虽温柔,但动作却是他一贯强硬霸道,半点不容人反抗。沈嘉鱼完全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轻薄自己!她宛如被九天玄雷劈中了一般,久久不能回神,下意识地就想抬手给他一耳光,但手伸到一半,她又想起昨晚醉酒轻薄他的事,手便下意识地偏了偏,落在他肩上。 晏归澜瞧了眼燕居常服上的巴掌印,慢慢眯起了眼:「你昨日对我轻薄不轨的时候,我可有对你动手?」 沈嘉鱼一肚子骂人的话被噎了回去,憋的脸色通红,半晌才冒出一句:「冤冤相报何时了!」 晏归澜不觉勾了勾唇,沈嘉鱼却觉得憋闷的要死,吭哧吭哧地转身要离开祠堂,却又被他轻轻拉住:「慢着。」 她皱眉扭过头,十足警惕地看着他,他放缓声音,慢慢道:「燕乐昨日跟我说了些你小时候的事儿,你……不喜欢男子碰你?」 沈嘉鱼一怔,继而怒道:「沈燕乐怎么这么多嘴,他少说一句能憋死啊!」小时候的事儿对她的影响已经淡了许多,但为了当一个表里如一的纨绔,而不是心里有毛病的纨绔,她无事也不会跟人提起。 她心里更烦了,不耐道:「世子自然知道我有毛病,还……」 她说到一半就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晏归澜纠正:「你这不是毛病,不过是心结而已。」他摩挲着她的唇角:「我自是在帮你解开心结,难道你自己不想吗?」 亲她叫帮她结开心结?那她干嘛不满大街的找人亲呐!沈嘉鱼对他的厚颜无耻又领悟到了一个更深的层次,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不想,多谢世子美意,但我的事儿用不着世子操心。」 刚亲了她,就被她这般毫不留情地拒了,多少有些没脸,晏归澜蹙了蹙眉。 她已经裹了裹棉袄,心里的别扭已经达到顶峰,她不自在地挪开脸,努力让声音毫无起伏:「世子要是没有旁的吩咐,我就先回去了。」 晏归澜撑开伞:「我送你回客院。」 沈嘉鱼下意识地想拒绝,但想到拒绝了估计也没用,只好任由他撑伞跟在自己身后,她故意加快了脚步,想要跟他拉开距离,那方水墨青花的油纸伞却一直在她头顶。 她走了会儿才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问了句:「世子,昨日宴上端来的香汤,真是用来净手的?」 晏归澜挑起眼尾看她一眼:「还当你会一直不问呢。」他笑了笑,却没直说:「你说它是不是?」 沈嘉鱼一听就明白他又帮了自己一回,她表情更纠结了:「多谢世子,我又欠世子一回。」 「我喜欢你欠着我。」他略略勾了勾唇:「以后总有机会细算的。」 沈嘉鱼嘴巴张了几下,还是悻悻地闭上了嘴。 两人才走出几步,就瞧见穿了一身藕荷色绣云纹的崔明喻,她一手捧着陶罐,一手捏着竹笺,正穿梭在梅花树间采着枝头新雪,她本就生的清新雅致,做这般风雅之事自然更加飘逸动人。 晏归澜仿佛没瞧见,直到两边快要错身而过,崔明喻才不得不转过头,捧着陶罐讶异道:「晏大都督?」她脸上的讶异七分是装的,等看见晏归澜身边的沈嘉鱼,才真的十分讶然了:「沈三娘子?」 她的身份自然不能像其他庶女或者旁支女子那样,时不时给晏归澜送个帕子吃食什么的,她好不容易打听到晏归澜每当上元节这天会在祠堂守上一夜,所以借着来寻晏瑶洲的借口,早早地在这里寻梅踩雪,以期跟他多说几句,没想到竟在他身边看到了另一位女子。 沈嘉鱼随口招呼道:「崔娘子也在啊?」 崔明喻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了几圈,发现沈嘉鱼身上还是干干的,晏归澜肩头却已积了一层雪,他的伞也全撑在她头顶。 她心里一沉,手里的陶罐险些没握住,强笑道:「是啊,瑶洲想喝絮雪茶了,我过来帮她采点雪。」 沈嘉鱼点了点头,没多问便走了,晏归澜仍旧一直跟在她身后,稳稳当当地给她撑着伞。 崔明喻一直目送着两人离去,等人彻底走了,她脸色才阴沉了下来,随手把陶罐放在一边,对着侍婢吩咐道:「去找瑶洲。」 沈嘉鱼不过一庶族女子,晏归澜对她怕也只是一时新鲜,再加上两人又共处一府,可沈嘉鱼是晏家的客人,又是小郑氏的外甥女,她自然不能让她离府,但晏瑶洲却可以名正言顺地赶人。 晏瑶洲见她匆匆赶来,奇道:「你烹茶烹好了?」 崔明喻收敛神色笑了笑:「方才路上遇见沈三娘子,我突然想到一件事,特地赶回来跟你说一声。」 她叹了口气:「你还记得昨日从你箱子里掉出的那本艳书吗?你肯定不会粗心到把它装进博卖箱里,我后来怎么想怎么蹊跷,怎么你才开罪过沈三娘子,箱子里就有那本书,还害你出了大丑呢?」 其实她昨天就想到这处了,可事不关己,晏瑶洲出丑和她有什么关系?左右没牵连到她身上,她也没必要告诉她,但今天可就不一样了。 v第四十章 她的话点到即止,晏瑶洲却一下子懂了,原本因为和沈嘉鱼拼酒,对她减去的几分恶感又成倍暴涨回来,她重重擂桌:「肯定是她了!」 崔明喻无奈一笑,话中暗含提点:「要我说你也别置气了,沈三娘子如今是住在你家的贵客,又是你母亲嫡亲的外甥女,你能拿她怎么办?还是忍了这回,处着吧。」 晏瑶洲重重哼了声,鼓着腮帮子甩袖道:「那也得她有本事能住下去!」 沈嘉鱼回到客院之后,饮玉和琢玉忙迎了上来,她和晏归澜的纠葛能瞒得住旁人,自然瞒不过两个贴身侍婢。琢玉更是问道:「三娘子,您去帮着晏大都督拜祭完了?他没借机……欺负您吧?」 沈嘉鱼不受控制地想到晏归澜方才贴近了亲吻她的场景,尤其清晰的是晏归澜那张俊美过分的脸,她原本已经恢复正常的脸颊又开始发烫,她胡乱应付道:「没有的事,我们去烧完纸就回来了。」 她转头往铜镜里瞄了眼,铜镜中菱唇粉嫩润泽,其实晏归澜只是轻轻亲了下,力道并不大,但是却灼热的要命,她当时虽然装的若无其事,但现在想起那场景,嘴上还是热的要命,像是吃了茱萸一样,两瓣唇都热.辣辣的,还有点奇怪的痒痒。 她给自己这奇怪的感觉弄的恼火起来,奋力用手背擦了几把嘴唇,琢玉端着酸牛乳过来,吓了一跳,忙按着她的手,转头取了清凉膏来给她涂上:「三娘子又在干嘛呢?你嘴巴都破皮了!」 沈嘉鱼张了张嘴,又愤愤地闭上了。 饮玉见她不怎么开心,又不好多问,她们想引她高兴,就把那匹金贵无比的凤凰锦取了出来,又取出一本册子,嘻嘻笑道:「娘子快瞧瞧姨夫人给的这凤凰锦,咱们生怕剪裁的不好您不喜欢,所以一直没敢动它,您快来给它选个称心的样式啊。」 沈嘉鱼还是没什么心思,又不想扫兴,歪头看了眼图样册子:「就做成襦裙,我看这料子还挺长,一条裙子怕是用不完,剩下的做成短罩衣。」 她说完猛地想到晏归澜说她穿碧色最为相衬,她表情又诡异起来,叹着气朝上翻了个白眼,再看那宝光流溢的凤凰锦也不觉得顺眼了。 暖阁里负责调制茶水的侍婢拥雪探头进来,插了句:「娘子若是信得过,不如交给我做,我娘家舅舅是京城最有名的裁缝,专门给达官贵人剪裁衣裳的,价钱也公道,连宰相府都夸过他家的手艺呢。」 沈嘉鱼还没说话,饮玉已经笑骂回去:「你少来了,你说的那都是三辈之前的事儿了,现在你舅爷至多给贵人缝缝袜子补补鞋,剪裁凤凰锦这样贵重的活计,你也敢向三娘子讨要?!」 侍婢们很快笑闹起来,沈嘉鱼闷闷不乐地翻着书,这时候外边有人通传一声,她起身走出去,见是个眼熟的侍女,侍女冲她抿嘴一笑,恭敬行礼:「沈娘子,我们府上过几日约好了在坝上骑马,四娘子问您要不要一起去玩啊?」 沈嘉鱼对晏瑶洲突然的邀约很是不解,不置可否地道:「我得问问姨母再决定。」 侍女一笑,躬身回去复命了。 她这边觉着晏瑶洲奇怪,不料没过多久,小郑氏也来问她要不要去骑马踏青,这次聚会是晏府发起的,好几家名流世家,乃至宗室的殿下和公主都会一并来玩,沈嘉鱼见是真有其事,这才点头应下。 等到骑马那日,沈嘉鱼为了出行方便,特地换了身窄袖的胡服,头发梳成了简单的平髻,一头曲卷的青丝尽数拢了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风流的美人尖。 晏家在河西有本朝最大的马场,自己就畜养了足够的精壮马匹,此时这些马儿被挨个牵了出来,供郎君和娘子们挑选。此时人还没来齐,只有十多个贵女和小郎君骑着温煦的马儿兜风,晏瑶洲摘下兜帽左右一顾,冲着沈嘉鱼挑衅笑道:「沈表妹,要不要趁着没人咱们跑起来来比试一场?」 崔明喻在一旁含笑附和:「咱们先比着玩一场倒也可以。」晏瑶洲虽然信誓旦旦地跟她说过让沈嘉鱼在府上待不下去,但她心里还是放心不下,所以硬跟着过来了,准备关键时候推一把。 沈嘉鱼撇了撇嘴:「挑好马再说吧。」 沈嘉鱼虽说和晏瑶洲看不对眼,但是挑马的眼光却出奇一致,两人看也没看专门给女子准备的温煦矮种马,齐齐抬头看向了那些高大良驹。 当中有一匹通体乌黑,骨骼强健,双耳耸立,跑起来足下如生了风云一般,看着便是了不得的神驹,她瞧了一眼就觉得心痒难耐,凑过去正要牵马,晏瑶洲已毫不犹豫地嘲笑道:「表妹快回来吧,那马是大哥所有,跟他的马车一样,从来不让旁人碰的。」 沈嘉鱼一怔,此时晏归澜和晏星流等人走过来牵马,晏归澜居然跟着颔首:「这匹不能让你骑。」他低头解释:「青睢性子暴烈,且速度太快,恐伤了你。」 晏瑶洲一脸不满:「大哥,我原来想摸摸青睢,都被你的人直接拉开了,你那时候怎么不跟我解释啊?」崔明喻一听,脸上的笑意立刻勉强起来。 晏归澜压根没注意旁人说了什么,他这么一低头,正好瞧见她额顶上的美人尖和绒绒的额发,他顿时觉着手痒,只恨此地多余之人太多。 他轻轻束声成线,只传入她一人耳中:「不过表妹若是想跟我共乘一骑,那倒是可以把青睢借你。」 这人简直无时无刻不在撩拨回来!沈嘉鱼没想到他居然把内力用来做这么无聊的事儿,愤然看了他一眼,随手牵了匹马就走人了。 「卢巍萧丞崔奉顶他们过会便到。」晏隐虽牵头邀约几个世家骑马,但心思实不在跑马上,略跑了几圈,晏隐便引着男人们上了鹿台,他慢慢叹道:「圣人(皇上)如今已决心派人分管河西马场,还有江南道的一些要地,圣人也逐渐派了人去,如今咱们还能纵马作乐,以后只怕骑马用马,都得看圣人脸色了。」 晏归澜神色平静,轻轻吹了口热茶:「西北沈家和其余几个庶族的将领那儿出了岔子 ,圣人到底还是年轻,想同时牵制世家和庶族,可惜终究是难周旋。」 晏隐听毕不禁一笑,模样极为潇洒:「你比圣人还小七八岁呢,竟敢说别人年轻。」他说完慢悠悠叹了声:「那几个庶族将领的事儿我再清楚不过,世家庶族的恩怨已纠葛了数百年,所以皇上对此事,不过是推波助澜借题发挥,真正动手的,是咱们这些人。哎,明知是阳谋又有什么法子,还得往坑里跳。」 晏归澜手指稍稍一顿,眸光渐渐转为冷沉,晏星流则下意识往下面沈嘉鱼处看了眼。 晏隐说回正事:「好了,庶族那边不需咱们费心,老二,命你派去河西的人动身了吗?」他这回直接跳过了晏归澜,转向晏星流。 晏星流欠身:「已经动身三日了。」 晏隐后知后觉似的,这才转向长子:「河西一直是你管着的,本想早些告诉你,奈何这几日事多,我竟忘了,不过只要你们兄弟同心,朝廷的人也插不进手来。」事情再多,这般重要的事儿也不会轻易忘了,无非是先斩后奏,让二子分得长子手中权柄罢了。 晏归澜垂下长睫,遮住眼底的讥诮,含笑点了点头。 v第四十一章 晏隐见他神色如常,倒是不自在地咳了声,恰好此时客人陆续入座,他转了话头,笑问道:「你们年级也不小了,前些日子范阳卢氏和清河崔氏都遣了人来说话,暗示家中有适龄嫡女,你们意下如何?「 晏归澜淡淡摇头:「我的婚事圣人盯得紧,除非娶了宗室公主,其他哪个女子圣人都不会轻易答应。」 这话一听就是搪塞之言,晏星流竟也附和:「我跟长兄的情况差不多。」 晏隐无奈摇头,再次转了话头,随意往下一瞧,不禁笑道:「我原来只知道郑氏夫人美名远播,却不想她女儿也这般出众,这般出挑的孩子,倒真不像是庶族教养出来的。」他神情似有些感怀。 沈嘉鱼身量高挑,容色又极其清媚,虽打扮简单,但骑马在人群里一眼就能让人瞧见。 晏隐这般一开口,众人便也笑着看了过去,晏归澜蹙了蹙眉,他见她穿着略微紧窄的胡服,骑马时一把细腰微微弯折,她半身紧贴着马背,饱满婉转的前胸也剧烈起伏着,又被挤压的有些变形,两人独处时,他自然不介意瞧这样的美景,但现下…… 他拧眉不悦:「天凉风大,给女郎们一人取一条披风拿下去。」晏隐打趣:「你如今竟也学会怜香惜玉了。」 晏归澜不置可否地笑笑,眼见着沈嘉鱼全身都被拢进宽大的披风里,他这才收回目光:「难得积雪消融,咱们也不下去跑马吗?」 …… 底下沈嘉鱼本来嫌披风碍事,正要摘下来,晏瑶洲不知道何时从后纵马过来,闪烁着眸光,歪头笑道:「我觉着沈表妹竟比前几日容光焕发,可见这身胡服极衬沈表妹。」 这话没头没尾,沈嘉鱼不欲接茬,晏瑶洲暗暗咬牙,下巴微微抬了抬,自己接话:「难道是因为表妹有胡蛮血统,所以穿这身才格外好看?」 沈家昔年因有胡人血脉,就是在庶族里也饱受歧视,不过这些年再无人敢提了。 沈嘉鱼被她这般嘲讽,竟不觉得生气,只觉得颇为怪异,她皱了皱眉,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眼晏瑶洲,拨马走远了些,晏瑶洲本想激怒她,见她全然不理自己,一时有些急了,纵马伸手要扯她袍袖:「诶,表妹走什么?陪我说说话啊!」 晏瑶洲正努力纠缠沈嘉鱼,晏归澜也纵马慢悠悠靠近了,他本想逗逗这小纨绔,却见晏星流也跟了上来,他神色淡了下来,随意招呼道:「二弟。」 晏星流嗯了声:「长兄。」他目光瞧过去,她骑马的身姿颇为利落,比寻常又是不一样的风采,他瞧着瞧着有些愕然,拧眉道:「她们……」 晏归澜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晏瑶洲和沈嘉鱼不知什么时候推搡起来,而且晏瑶洲突然歪了歪身子,直接跌到了马下。 晏瑶洲落马之后滚了个遭,等晏隐忙带人赶来的问话的时候,她才扯着父亲的袖子呜呜哭道:「阿爷,我不是自己落马的,沈表妹方才推了我一把!」 晏隐听到她的哭诉,皱了皱眉,先叫来下人将晏瑶洲安顿好,确定她没有伤着筋骨,他这才瞧了眼沈嘉鱼:「你先莫急,究竟是怎么回事?」 晏瑶洲扯着他的袖子,红着眼眶:「我不过是跟表妹说了两句玩笑话,不知怎么的表妹就恼了,然后伸手过来一边骂我一边推我,我一时不留神,就被她推下了马。」 要沈嘉鱼是寻常的客人,晏瑶洲直接撵走也就是了,但她偏偏是小郑氏的外甥女,她也不好随意动她。她本想激怒沈嘉鱼,引得她对自己动手的,可惜她偏偏不上套,她只好自己假装落马,好在招式不在新奇在管用,方才那么多人瞧见两人推搡,她一口咬定沈嘉鱼推的,她也说不清,再加上晏隐宠爱她,这招她屡试不爽了。 崔明喻适时地插进来扶住她:「瑶洲你怎么样了?你和沈娘子好端端地说着话,她突然来推你做什么?」 晏瑶洲用力扯了扯晏隐的衣袖:「阿爷,表妹这样我好怕,我不过打趣她穿胡服好看,她居然这样伤我!」 崔明喻轻轻捂住她的嘴巴:「你,你怎么能这样说,你也太口无遮拦了!你不知道沈三娘子祖上有胡……难怪她恼了你!」 两人三言两语就给沈嘉鱼定了罪名,晏瑶洲是无心之言惹怒了沈嘉鱼,沈嘉鱼则是心怀不轨,恼怒之下推她下马报复,前后逻辑清晰有理有据,谁家还容得下沈嘉鱼这样一个暴躁无德之人? 沈嘉鱼不怕打架不怕骂人,甚至不怕被赶出晏府,落在定安长公主手里,却最烦这样要跟人掰扯的情形,她气的握紧了缰绳:「方才晏四娘突然冲过来,先是冲我挑衅了几句,不知怎么的,又上手来拉我衣袖,然后她自己一手握着缰绳,控制不稳这才栽了下去,这就是我经过的情形。」 晏瑶洲反唇道:「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为何要冒着自己落马残废的风险害你?!」她就不信沈嘉鱼敢把那艳书的事说出来。 晏瑶洲说的合情合理,沈嘉鱼描述的场景实在有些站不住脚,几个和晏瑶洲交好的,在崔明喻的眼神示意之下,都纷纷鼓噪起来:「沈娘子若是真的错了,道个歉不就完了,何必强词夺理?」 「到底是庶族出身,没得规矩。」 「晏府好心留她居住,她居然因为一时意气要害我们四娘,真是岂有此理!」 小郑氏也闻讯匆匆赶来,先是厉声斥道:「休要胡言!」她又转向晏隐:「郎君,小姑娘玩闹起来没个准头,但我敢向你保证,嘉鱼断不是那样的人,咱们得叫人来问个清楚吧。」 沈嘉鱼气的身子轻颤,仍旧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她正要请晏隐查看马匹和晏瑶洲落下的痕迹,晏隐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片刻,凝着沈嘉鱼的脸良久,恍惚了一瞬才道:「方才谁在四娘和嘉鱼附近骑马?」 要是往常晏隐已经把人处置了,今日怎么这般心软?晏瑶洲急着哭道:「阿爷!」 晏隐拍了拍她的手:「放心,若你真是被摔下马的,阿爷自会为你讨回公道。」 晏瑶洲左右看了看,突的伸手把晏归澜和晏星流一指:「大哥二哥,方才他们俩就在这附近,他们肯定看见沈表妹推我下马了!」 她选的这两人倒是可以理解,纵然两人跟她不亲近,那也是她亲哥,她也没见过两人和沈嘉鱼走得近,他们总不会帮着一个毫无干系的表妹吧? 但是凡事不能只看表面…… v第四十二章 晏归澜见沈嘉鱼被众人围着说三道四,眸光已经渐渐冷淡,就算晏瑶洲不问他也会开口。他冷冷斜晲了眼晏瑶洲:「方才我只见四妹突然上去缠扯表妹,然后身子一歪便跌了下去。四妹,你这番胡言乱语,怕不是摔到脑子了。」 晏瑶洲没想到他这般不留情面,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半晌,气的快要把手里的帕子扯碎,转向晏星流尖声道:「二哥,你看见了吗?!」 晏星流也不喜晏瑶洲这般惹是生非丢人现眼的性子,他本不想参合进来,但一偏头,看着沈嘉鱼微颤的菱唇和气的微耸起的鼻尖,冷淡道:「我离得远,只看见她的手还没碰你,你就斜身栽了下去。」 晏瑶洲这也算是神之手了,一指指上了这两人,运气忒惨。 晏家兄弟俩和晏瑶洲是嫡亲兄妹,她俩既然都这般说,旁人再没什么好怀疑的。 晏隐脸已经沉了下来:「看来是我平日太纵着你了,先不惜用自己的身子冤枉你表妹在先,后又在叔伯长辈面前这般丢人现眼,我怎么教养出你这样的女儿来。」 他沉声吩咐:「这十日你就在祠堂好生思过吧,无事不得出来。」 「半个月。」晏归澜淡淡补了句,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崔明喻:「算计人不是最大毛病,但蠢笨又易受人挑唆,这才是不可饶恕之处。」 崔明喻被他通透洞明的目光看的一个激灵,背后的衣裳已经被涔涔冷汗打湿。晏归澜如今才是府上真正当权之人,他说半个月,晏瑶洲一定会被关足半个月,转眼她就哭闹着被人扶了下去。 这事转的太快,沈嘉鱼还没回过神来,小郑氏已经让人把她扶回府里歇着了,等过了一个多时辰,小郑氏才姗姗前来看她:「方才真是吓坏我了,我们郎君对四娘宠得很,我真以为他要发话赶你离开晏府了。」 沈嘉鱼现在也冷静下来,她想到那本艳书,客观道:「其实我也有不对。」 小郑氏冷笑了声:「你别放在心上,这招她也不是用过一回两回了,去年还把我送去的茯苓粉换成了杏仁粉,然后到郎君跟前哭诉我苛待她,闹的全府上下都以为我是那恶毒继母。」 沈嘉鱼立刻把同情之心尽数收起:「该罚。」 小郑氏握住她的手:「这回你要好好谢谢归澜才是,若不是他开口,姨母也不知怎么办了。」她说完目光四下一扫,瞧见那匹凤凰锦:「归澜不是几日前就送你了吗?怎么现在还没动手裁剪?」 沈嘉鱼茫然道:「世子?不是姨母送来的吗?」 小郑氏捂嘴一笑:「凤凰锦阖府上下只有归澜那里才有,不过是借了我的名头罢了。」她笑着感叹:「也难为他这般用心。」 沈嘉鱼瞄了眼那凤凰锦,又想到晏归澜这些日子帮她的桩桩件件,心下更觉复杂。 她现在越发琢磨不透他了,要说他对自己无意,可是干嘛老这么帮着自己,要是他有心意,可她实在想不出来他动心的理由啊,她既非世家大族,又没什么了得的背景和过人的地方,而且她身上毛病还多,尤其是想到要回应一个男子的好感,就觉得头皮发麻…… 她站在原地迷茫了会儿,突然眼睛一亮,心里有了能把这事儿完美处理好的主意,她越想越高兴,兴冲冲地跑了出去。 她一阵风似的卷进来的时候,晏归澜正在屋里练字,见到她便搁下笔:「怎么过来了?四娘又找你麻烦了?」 沈嘉鱼摆了摆手:「她哪能找我麻烦,她不是还在祠堂吗?」她被这么一打岔,就转了心念,犹豫道:「世子……你今日为什么要帮我?你们不是亲兄妹吗?」她压根没想过他今早会帮忙。 晏归澜慵懒地坐在书桌后:「想知道?」他见沈嘉鱼奋力点头,勾唇一笑:「过来,让我抱抱。」 沈嘉鱼点头的动作飞快变成了摇头,他失笑,又起身,自上而下地看着她:「不为什么,不过你记住,下回遇到麻烦事,第一个就要向我求助,不准看旁的人,更不准自己硬扛着,明白了吗?」 沈嘉鱼皱起眉头,见他作势要抱她,她这才点了头。晏归澜这才慢慢开了口,略带讥诮:「老四不过几年就要出嫁,如今高堂俱在,只要她在外不出事,不败坏家族名声,旁的事我是不会插手的,老二待她也一样,这便是世族之间的手足情分,你可明白?」 这关系太复杂她的脑回路真的理解不了啊……她不敢苟同地摇了摇头:「搞不懂你们怎么想的,我和我堂姐沈秋容的关系也不好,但她在京里被一个知州的嫡女欺负了,还是我帮她找回的场子,到底是一个姓呢,哪怕关起门来打的天翻地覆,在外面可不能丢家里的人。」她倒不是同情晏瑶洲,只是搞不懂世家的处事。 他屈指在她额上弹了下:「你就是个小傻子。」 他顺手摸了摸她的美人尖:「搞不懂无妨,以后你会慢慢懂得。」以后两人便要睡在一张床上了,他会一点一点地教给她。 沈嘉鱼没体会他话中深意,猛地想起自己的来意,她握住他的胳膊,目光炯炯:「世子,我有话对你说!」 晏归澜被她看的心头一漾,正要颔首,外间突然有人来通传:「世子,沈娘子可是在这里?沈太仆和定安长公主稍后会到马场,还请沈娘子前去一见。」 沈嘉鱼注意力再次被转开,晏归澜对什么长公主半点没兴趣,被她撩的起了火气,他转过沈嘉鱼的脸,直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沈嘉鱼‘哦’了声,好不容易把念头转回来,一脸诚恳地握着他的手:「世子,我们……」 晏归澜的心慢慢提起来,目光眨也不眨地凝着她,就听她赤诚无比地道。 「我们拜个把子吧!」 晏归澜:「……」 沈嘉鱼自觉这个法子简直是神来之笔,有了义兄妹的名分,她以后可以名正言顺地报答晏归澜,她也不必担心两人之间再有什么暧昧,她可真是太聪明了啊哈哈哈! 她在心里暗喜了会儿,见晏归澜良久不语,她笑脸一下子变的讪讪,抬手摸了摸鼻子:「世子,你这样不说话让我很尴尬的吗,难道你不想和我义结金兰?」 v第四十三章 晏归澜静静看了这小傻子半晌,许久才道:「可以。」 这下换沈嘉鱼愣住了:「你同意和我拜把子了?」他答应的这么痛快,有点不符合他的为人啊…… 「民间有句俗话……」他慢慢托起她的下巴:「义兄义妹好作亲。」 沈嘉鱼:「……」 她现在觉察到这主意有多馊了,真想给自己一巴掌。这下换她沉默半晌,然后才幽幽道:「我觉得拜把子这个主意……咱们还是再重新考虑一下吧。」 晏归澜挑了挑眉,轻哼一声,这才松开她。沈嘉鱼叹着气,一脸悻悻地要往回走,手臂忽的被他拉住,他垂下眼问道:「我昨日同你说的事,你考虑的如何了?」 沈嘉鱼迷茫道:「你同我说什么了?」他伸手在她脸上刮了刮,帮她回忆:「就是我亲了你之后。」 多亏他的‘好心’,她脸色又不自在起来,但也一下子想起来是什么事了:「世子说治病那事儿?我都说了不劳您费心了,大夫都治不好的病,世子难道是在世华佗不成?」 他瞧着她紧张警惕的神色,不禁莞尔:「我虽不是华佗在世,但却是能治好你病的良方。」他弯下腰和她对视,星眸流光溢彩:「你无非就是不喜男人靠近,等你以后习惯了我碰你抱你,自然就会好了。」 他确实好看的难以比拟,沈嘉鱼有片刻失神,很快就回过神来,半天才憋出一句成语骂道:「你……你这是趁火打劫!」多亏了晏归澜,她的词汇量在这些日子里突飞猛进。 她往后退了几步,身体已经抵在梁柱上了,她冷哼着直言拒了:「世子看病的诊费太贵,我出不起。」 晏归澜:「不用你出。」等治好了,人自然是他的了,他微微笑道:「表妹,讳疾忌医可不好。」 她被他困在方寸之地,后背只能牢牢抵着梁柱,不由微怒:「世子是万金之躯,事物繁忙,我要是真想看病,随便找旁人不就成了?何必麻烦世子呢!」一个硬要看病,一个非不给看,她都觉得这场景有些诡异…… 敢去找旁的男人?晏归澜托着她的下巴,慢慢眯起眼,她决心挑明了,噼里啪啦说了一串:「再说世子上回不是说过,不喜欢太过木讷的吗?我生来就这般木讷,再改也改不了,你还是出去找灵动活泼的吧,世子这般戏弄我有意思?」 晏归澜蹙了蹙眉,这才想起上回恼怒之时说的气话,没想到这小纨绔还挺记仇。他正要开口,恰好此时外面有人通报:「世子,沈太仆和公主已经到了客院,两人都请沈娘子过去呢,您看……」 沈嘉鱼正被晏归澜看的心里发毛,听见定安长公主的名号也无比激动,忙应和道:「这就过去!」 晏归澜轻哼了声才放开她,略顿了下,自己也跟着过去了。 沈至修不是什么人物,定安长公主却出身宗室,小郑氏和晏府几个晚辈都过来陪客了,他来相陪倒也不突兀,只是定安长公主瞧见他和沈嘉鱼一前一后走来,目光略有讶异,很快眼带欣赏地笑道:「难得晏大都督有空闲来陪客,华蓥前些日子还跟我念叨着,说好久没见你了呢。」华蓥公主就是当初皇上想许嫁给晏归澜的那位。 晏归澜只做未觉,浅浅欠身:「殿下。」 定安虽然不似其他公主那般畜养男宠面首,但依然保留了公主的豪迈,见着晏归澜和晏星流这般俊逸人物,多欣赏了会儿,才把目光转到沈嘉鱼和沈燕乐身上,含笑握着姐弟俩的手:「我怎么瞧着你们竟瘦了,晏府虽好,但到底没有家里住的自在,过几日还是回去住吧。」 沈至修咳了声,似乎想开口。小郑氏给姐弟俩使了个眼色,自己拨了拨茶盏,笑笑:「劳公主挂念了,只是我这身子一直不争气,只有这两个孩子在身边陪着,心里才开怀些。」 她出声是好意,定安长公主却技高一筹,拿住了话柄,掩唇笑道:「夫人这话怎么说的?难道只有嘉鱼和燕乐陪着你?晏国公子嗣繁盛,你膝下可有不少孩子呢。」 小郑氏握着茶盏的手一顿,晏归澜在一旁慢慢开了口:「我们诸事繁杂,不能时时看顾夫人,多亏了表弟表妹在旁帮衬。」 定安长公主可没想到他会开口,神色掠过一丝不自在,很快又笑道:「那便算了,对了,我还有一事。」 她交叠好双手放在腿上,优雅一笑:「对了,再过几日便是中和节,皇上要带阖宫上下去郊外农种,届时还会带着人在皇庄的行宫处小住几日,皇上已经下旨,让咱们一家都去往行宫,你们好生准备着,可千万不要忘了。」 出于姐弟之间的心电感应,沈嘉鱼瞧了眼沈燕乐,发现他竟皱了皱眉,约莫是怕人察觉,又很快调整了神色。 以往中和节的时候,皇上就算带人去行宫,也多是带些宗亲世家子弟,而往常沈至修是没有这个资格跟去行宫的,今年却得圣上下旨,他觉得脸上颇为有光,严厉嘱咐道:「那日不论如何,你们二人必须得过去,且不得迟了,不得生事,否则家法伺候,听到了没有?!」 最后一句明摆着是对沈嘉鱼说的,她撇了撇嘴,敷衍地嗯了声。 沈至修见她这样就来气,正要说她,定安长公主已是她转了话头,指着内间摊开的凤凰锦笑问道:「这不是隋海进贡的凤凰锦吗?听说宫里才得了几匹,华蓥讨了好几回皇后都没舍得给,怎么嘉鱼这里有一匹?」 沈嘉鱼犹豫片刻,这东西太贵重,瞒是瞒不过去的,她看了眼晏归澜:「世子赏下来的。」 定安长公主微微一愕,晏归澜散漫敷衍:「凤凰锦很贵重?圣人赏了我好几匹女子用的衣料,正好表妹帮了我个小忙,我就命人拿给她了。」 晏星流本来坐在旁边一声不吭,闻言扫了一眼过来。 他的语气神色都太过正常,定安长公主未曾多想,甚至沈嘉鱼都觉着他是不是嫌占地方才给自己的,她干干一笑,接过拥雪递来的茶盏,主动递给他:「不管怎么说,还是多谢世子了。」 晏归澜:「表妹喜欢便是。」 沈嘉鱼正琢磨着该说点什么,恰好来奉茶的拥雪走上来,伶俐圆场道:「凤凰锦的颜色图样都极衬我们娘子,我们娘子直说喜欢得紧,一直想登门向您道谢呢。」 晏归澜淡笑了声:「表妹最识时务,难怪调教出的下人也这般伶俐。」 v第四十四章 沈嘉鱼瞪大了眼睛,皱了皱鼻子,他哪里是在夸赞,分明是在损她,看来还记恨着他要‘治病’被她拒绝那事儿呢! 拥雪自然不知两人的纠葛,被夸的偷偷瞄他一眼,很快红着脸退了出去。 定安长公主说完了正事,又和小郑氏略微寒暄了几句,这才和沈至修起身笑道:「时候不早,我们也该告辞了,燕乐,嘉鱼,不送送我们吗?」 沈燕乐不知怎么的,居然有些心不在焉,被沈嘉鱼推了一把才回过神来,众人起身将定安和沈至修出了府邸,回来之后沈燕乐越发心不在焉,走到垂花门的时候还重重绊了下,整个人磕在沈嘉鱼背上。 沈嘉鱼被撞的往前一倒,眼看着要摔个狗啃泥,晏归澜反应极快地伸出手扶住她,面上还是不咸不淡的,他轻声道:「表妹既不想请托我治疗心结,若要再轻薄我,仔细我喊人了。」 沈嘉鱼:「……」 方才两人相撞的时候,他袖口点缀的流云纹银扣跟她的衣裳缠在了一起,晏归澜张了张嘴,见她黑着脸低头走了,不禁勾唇一笑,也没有出言提醒。 沈嘉鱼气的鼓着脸颊,用力拽着沈燕乐回了客院,把下人一口气遣退,抱胸问道:「说吧,你方才一直心不在焉的,到底有什么事?」还害得她被晏归澜排遣了! 沈燕乐皱起眉:「正要跟你商量呢,这事儿有点棘手,三叔晌午才给我来了一封书信……」他压低声音:「三叔本想回京一趟,把事儿处理好,可是上面的调令迟迟不下,他只得偷偷赶回来,约咱们一月三十日在城郊见一面。」 沈嘉鱼满面讶然,沈燕乐轻轻捂住嘴:「我知道,正好是咱们进行宫的第三日,所以我听了定安长公主说话才觉得犯难。」 沈嘉鱼皱起眉:「这怎么办?咱们要不称病别去行宫了?」 沈燕乐轻轻摇头:「圣上已经下了圣旨,再加上阿爷那样子,咱们就算断了腿也得参加这次中和节农祭。」他轻声道:「行宫守卫自然不比宫里严密,咱们家的身份还不一定能住进行宫里,到时候……」 沈嘉鱼很快接话:「到时候见机行事,然后瞒着阿爷乔装出来。」 姐弟俩商议到晚上,这才各自准备歇下,沈嘉鱼心里存着事儿,也就没注意到衣服上挂了个银扣,她换衣裳的时候银扣便滚到了绒毯下。 拥雪洒扫的时候不识得是谁的,想了想,还是捡起来用帕子包好。 饮玉催着绣娘加紧赶工,终于在去行宫之前把那套凤凰锦的裙子给赶制出来,沈嘉鱼颇是费解:「你们搞这么麻烦干啥?我还打算穿男装去呢。」 两个玉齐刷刷瞪过来,沈嘉鱼给吓得一个激灵,饮玉硬是把她按坐在椅子上:「这三四个月来您都没心思打扮,穿的戴的都是寻常旧衣,多少人笑话您是打秋风的穷亲戚,如今要去行宫过中和节,咱们自然得好生装扮一番,才不能让人瞧轻了去,这衣裳颜色样式又不违孝期。」 沈嘉鱼看着斗志高昂的两个人,颇是无语地点了点头。 两人在她全身上下捣鼓了一个多时辰,折腾完之后,两人瞧着都有些走神,凤凰锦虽自带了微微宝光,却没有分毫夺走主人的风采,反而更映的她唇若花萼,眉如弯月,肌肤盈盈如新雪,而剪裁合度的裙子,套在身上便显出了玲珑丰盈的身段。 郑氏也是绝色天成的美好女子,可惜身形偏于消瘦单薄,沈嘉鱼却有着沈家女特有的白皙肌肤和窈窕身段,年幼时还没有这般貌美,如今当真称得上得天独厚了。 沈嘉鱼也往铜镜里瞄了眼自己的脸,忽的叹了声:「更像阿娘了。」她原来也爱把自己收拾的妥妥当当,现在一瞧自己的脸就想起郑氏临死前枯瘦伶仃的模样,渐渐地也不爱打扮了。 琢玉和饮玉见她神色郁郁,忙岔开话题:「娘子,咱们该出发了。」 以晏府之煊赫,自然是要入行宫伴驾的,姐弟俩都懒得见亲爹和长公主,干脆跟着晏府一道出发,等到入了行宫再找沈至修。 沈嘉鱼好久没穿坦领的衣服,走到垂花门就觉得肩膀凉飕飕的,只得让两个玉回去取件披帛。春天柳絮飘舞,她在风口处站了会儿就打了个好几个喷嚏,呛得眼泪婆娑。 屋漏偏逢连夜雨,她用绢子擦眼睛的时候,右耳的绿玛瑙坠子居然掉了,她只得苦兮兮地睁着两只泪眼低头找耳坠,刚伸手要捡起来,冷不丁摸到另一只修长手掌,她吓得忙缩回手,耳边已经有声音传来:「你要找的可是这个?」 沈嘉鱼听见是晏星流的声音,费力地擦了擦眼睛:「多谢二郎君,这就是我的。」 她因为半蹲在地上,纤腰便弯出一个美好的弧度,前襟雪团鼓鼓囊囊,晏星流低头瞧了会儿才回过神来。他看她眼睛都红肿起来,淡淡道:「我帮你戴上。」 沈嘉鱼耳垂最为敏.感,很不喜别人来碰,正要拒绝,可惜晏星流速度更快,他巧妙绕过她的手,将她的身子板正,轻轻把耳坠穿了过去。 沈嘉鱼皱了皱眉,晏星流有些别扭地错开视线,用一贯的刻板声音:「别多想,只是瞧你现下不方便。」 她正要说话,又一阵柳絮风吹过,她捂着面颊咳嗽了几声,晏星流取出怀里的方巾帮她遮着口鼻:「春日里长安柳絮漫天,下回出来还是戴着帷帽。」 他这样的人,会主动帮人实在难得,沈嘉鱼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过还是婉拒了他的方巾。他狭长的眸子一眯,低头瞧着她身上的锦裙:「长兄的凤凰锦?」 沈嘉鱼点头:「是世子所赠。」他唔了声,慢慢倾下身,声音就萦绕在她耳边:「表妹,晏归澜那样的人,不是你能招惹得起的。」 这提点来的突兀,沈嘉鱼心里却莫名有些虚,她皱眉道:「我不知道二郎君是何意。」她撂下这句就觉得心烦意乱,干脆直接出了垂花门。 晏星流竟也没有拦着,只是沉默地目送她走远,没过多久,影壁后绕出一道声音:「我竟不知你是如此无聊之人。」 晏星流看着走出来的晏归澜:「你身边追求的佳人才女无数,你因何就这般中意她了?还不是因为……」 晏归澜漠然打断他:「看来你是忘了我同你说什么。」 v第四十五章 「你这般上心?旁人竟连一句都说不得吗?」晏星流挪开视线,转了话头:「她若是知道祖父出事跟晏府有关,你该如何解释?」 晏归澜业已转身出了垂花门,声音却从容依旧:「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你还是这般自负。」晏星流在他身后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慢慢出声:「那我就祝长兄心想事成了。」 …… 沈嘉鱼在马车边等了没多久,就见晏归澜也从府门处出来了,他瞧她把凤凰锦穿在身上,第一眼竟不是觉着好看,而是注意到她脖颈上被风吹起的寒栗。 他拧了拧眉,取下披风给她裹严实:「还冷吗?」 沈嘉鱼心里存着三叔的事儿,干脆任由他披上:「有点冷。」 晏归澜瞄了眼她白净的脖颈:「早春穿袒领,自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沈嘉鱼被揶揄的皱了皱脸,但也没心情跟他斗嘴,他瞧出她心不在焉,眉头拧的更紧:「你怎么了?」他干脆握住她的手臂:「上我的马车说。」 沈嘉鱼可不敢跟他在马车里共处,摆了摆手:「世子的马车不是从不与人同乘吗?」 晏归澜似笑非笑,伸手搭在她肩头让她面对着自己:「世子的人也从没让人轻薄过,难道你轻薄的还少吗?」 沈嘉鱼:「……」 他侧了侧头,干脆牵住她有些发凉的手:「忌讳都是对旁人的,对表妹自然是百无禁忌。」 沈嘉鱼眼看着两个玉取了披帛出来,她忙抽回手,把披风脱下还给他:「我真没什么事,披风还给世子,我先上车了。」 晏归澜看了眼空了的掌心,眼底有淡淡不悦,终究却没说什么。 沈嘉鱼倒头闷了一觉,行宫便到了,以沈家的身份果然住不到行宫里面,只在外间的舍院安置,她稍事安顿就出了屋,在沈至修跟前点了卯,盘算着要乔装溜出去的事儿,便和沈燕乐分头记着行宫外的地形。 行宫的看管果然不严,且行宫旁还有座佛寺可供人参观,沈嘉鱼记性又好,她没走几圈就把线路记得差不多,干脆坐在一颗松柏下认真记着,此时旁边有人大声叫她名字,她一抬头,惊喜道:「阿楚!」楚家的身份原本也不够格入行宫的,看来看来也有了升迁。 「刚才和人说你呢!」楚冠芳见到她也高兴,忙冲她挥了挥手让她过来,又给她指了指身边人:「你瞧这是谁?」 沈嘉鱼忙转过头去,见一个柳眉凤眼,相貌温婉如水,身量却极高挑的少女,那少女也冲她不住地笑:「嘉鱼,一年多没见你怎么好看成这样?我差点没认出来。」 楚冠芳呵呵笑道:「我猜她是偷用了什么养颜秘方了!」 沈嘉鱼眉开眼笑地招呼:「阿缘。」 李惜缘出身赵郡李氏,她的姑母还嫁给了藩王秦王为正妃,她还是秦王世子的表妹,出身不可谓不高,但是她为人却没什么世家的架子,沈家祖父曾带着沈嘉鱼去拜访过李氏几回,两人一来二去就熟了。 李惜缘和她打过招呼,面对其他女子的奉承,始终表现的温婉得体,等好容易打发走她们,她肩膀一垮,兴冲冲从怀里摸出两个玉骰子来,变脸似的道:「来来来嘉鱼,趁着你在,咱们来玩一把比大小先过过瘾。」 李惜缘哪哪都好,就是有赌瘾这个大毛病,所以和沈嘉鱼这样的大赌棍关系帖得不得了。 沈嘉鱼摆摆手:「我先不玩了,你找别人吧,我心里正烦着呢。」 李惜缘只好自己晃着骰子过干瘾,楚冠芳问道:「你烦什么呢?」 沈嘉鱼随意扯了句:「我听说三十日城里有灯会,所以想和燕乐出去逛逛,可惜现在被拘在行宫里哪儿都去不了。」 李惜缘忍不住乐道:「怎么你们一个个刚到行宫就想着往外跑?我表哥也是,听说他才叩见过圣人就离了行宫,圣人颇是不乐呢。「 沈嘉鱼表情不自在起来:「秦王世子也来了?」 秦王一系和她毫无关系,甚至她和秦王世子只在七八年前见过一回,但她当时正在恢复期,秦王世子突然过来对她又逗又抱的,还作势要来亲她,让她彻底落下了不能跟男人太亲近的毛病,所以尽管两人只见过一面,这个人却是她心里的一块病,而且还时不时张牙舞爪地出现在她的梦里。 李惜缘嗯了声,控制不住地玩着手里的玉骰子:「不过我也跟他没见着面,不知道他在忙活什么。」 她后知后觉地道:「对了,你说你想三十的时候去城里玩?这简单啊,你们住在行宫外面的臣舍里,本来守备就松懈,严查也是对进来的人查的严,你们打点好想出去也不难。」 楚冠芳补了句:「要是怕被人逮住,就扮成小宫女小太监什么的,保准没问题,但是得记得敲钟之前赶回来。」 到底是死党,动歪脑筋的时候就是给力,沈嘉鱼眼珠子转了转,渐渐有了详细主意。 …… 沈至修和这个三弟的关系一向冷淡,再加上他最近如此逢迎媚上,姐弟俩没多想就决定连他也瞒着。 v第四十六章 行宫外守备果然松懈,等到和三叔约定好的那日,两人傍晚就换上了小太监穿的衣裳,带着几个心腹护卫一路溜了出来,在行宫外穿太监衣裳可就太显眼了,姐弟俩换好了特地准备的普通男装,骑着快马,一路往约好的梅坞狂奔而去。 沈嘉鱼虽然是随意说的托词,但一月底城里确实有场盛大的灯会,甚至有不少男女脸罩面具,在河边郊外踏歌而行,城里城外都是一副热闹非凡的景象,临近梅坞,热闹景象就更甚了。 她难免多瞧了几眼,沈燕乐忽然轻声问道:「你说三叔为什么要在梅坞见咱们呢?」 沈嘉鱼急着赶路,顺手抽了马儿一鞭子,不解道:「梅坞怎么了?」 沈燕乐叹了口气:「我瞧过地图,梅坞离阿娘墓地很近。」 沈嘉鱼也有些茫然不解,跟着重重叹了声,不过骑马的时候最好还是别分心,两人这么一走神的功夫,右边的林子斜斜冲出来一行人,为首的男子身形高大修长,脸上罩着黄金的狴犴面具,只露出形状好看的嘴唇,他还骑着极为神俊的枣红色马儿。 眼看着两边就要撞上,沈嘉鱼慌忙勒紧了缰绳,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她和对面的面具男子撞了个正着,幸亏她及时夹紧了马腹,匆忙之下没有落马,但衣袖被扯开数寸,发髻也被撞散了,形容难免狼狈。 面具男子控马技术显然比她强得多,仓促之下只被撞掉了面具,幸好他及时扶住才没露出真容。不过这人显然也不是善茬,他微微一抬下巴,身后的侍从立刻把姐弟俩团团围住。 他挑着下巴看过来,骑在马上的少女脸上还带了几分稚气,但已经清媚的宛如开的最艳的桃花一般,特别是一头曲卷浓丽的长发,更为她平添了几分异域风情。 最神奇的是,这少女居然让他觉着有点眼熟。 裴惊蛰托着下颚瞧了眼,用马鞭点了点:「把她给爷弄过来。」 沈嘉鱼自己也不是多讲文明懂礼貌的人,但也从来没见过像面具男子这样霸道的,居然问也不问一句就上来拿人了! 姐弟俩都慌了下,连忙聚集护卫抵抗,不过他们这回偷跑出来,也没敢带太多的人,沈燕乐和护卫很快就被牢牢制住,沈嘉鱼却被硬扯了出去,带到裴惊蛰面前,他伸出了手里的马鞭,挑起她的下巴细看:「你叫什么名字?」乍一看已经觉着貌美难得了,细看之下更让人觉着惊艳。 沈嘉鱼怒气横生,咬着牙躲开他的马鞭,裴惊蛰却起了兴头,她躲到哪里,他的马鞭就跟在哪里,还在她下巴上逗弄似的轻搔着,很快白嫩的下颔就被磨红了一片。 沈燕乐被人拦着,瞧得目眦欲裂,拼命挣扎起来:「阿姐!」 裴惊蛰压根不理他,目光只落在沈嘉鱼身上:「说话呀,爷问你叫什么名字呢?难不成是个哑巴?」 沈嘉鱼暗暗攥紧了拳头,正准备出其不备,给他来一下狠的,这时众人身后传来一道沉稳声音:「世子殿下。」 裴惊蛰闻言愣了下,转过头去,就见一身形高大,沉稳如山岳的男子走过来,沈嘉鱼一瞧这男子就激动了:「三叔!」 沈家三叔名唤沈至齐,他眉目颇为英挺,五官如刀斧雕琢,他横插在裴惊蛰和沈嘉鱼之间,拨开她的马鞭,牢牢把她护在身后:「殿下,这是我的侄子和侄女,我在这儿代他们向世子赔不是了,还请你先放了他们二人。」 裴惊蛰不知想起什么,细细把沈嘉鱼瞧了好几眼,这才懒洋洋收回目光:「原来是你侄子侄女,没劲。」他略抬了抬手,让围着人的护卫先撤了:「不过你这侄女倒比你有趣多了。」 沈至齐把姐弟俩护好,又向两人介绍道:「这位是秦王世子,裴惊蛰。我这回偷潜回京城,一路上多亏了他帮着掩护,就是今晚,我也请托了他帮忙遮掩,不然还不知怎么见到你们。」 沈嘉鱼听到‘秦王世子’四个字,眼睛猛地睁大了,忍不住上下把他打量好几眼,恨不得在他身上瞪出几个洞来。裴惊蛰也挑眉瞧了过来,被她发怒猫儿似的眼神瞧得心痒,没想到当年那个吱哇乱叫的熊孩子长的这般漂亮了。 既然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两边便不好再纠缠什么,由沈至齐引着众人去了梅坞,裴惊蛰一进去就取下了面具,交叠着双腿懒散地搭在桌上,他生了双极勾人的桃花眼,跟晏归澜的风流俊美不同,他面上带了几分痞气和邪气,即使做这样无礼的动作,也不会让人觉着有分毫粗野,别有一种野性的邪魅。 沈嘉鱼在离他极远的地方坐下,立即转向沈至齐:「三叔……」 沈至齐摆了摆手:「别急,我这就跟你们详细说。」 姐弟俩犹豫着看了眼裴惊蛰,裴惊蛰嗤了声,沈至齐又道:「你们大可放心世子。」 如今朝中藩地林立,其中以晏归澜代表的晏家最为强盛,既有世家的鼎力支持,手中又大权在握,甚至于皇上不得不把他们一家子都想法拘在京里,接下来的就是异姓封王的秦王齐王等人了,其中秦王一脉最为特殊,他们一系皆出身草莽,就是娶了世家女,也磨灭不了身上的庶族烙印,乃是庶族权爵的代表人物。 因此沈至齐一说他可信,姐弟俩便点了点头。沈至齐叹道:「其实事情倒也不复杂,起因是西北几个将领不慎放吐蕃探子入了关,圣人震怒之下,严惩了这几人,但是此时有心人放出证据,说庶族官员和吐蕃瓦剌多有勾连,再加上他们传出流言,说庶族在朝堂内没得根基,到底不如千年世家可靠,圣人起了疑心,下旨大肆查办,这才牵连到你们祖父的。」 沈嘉鱼愤怒地一捶桌子:「岂有此理,谁这般歹毒!祖父的身子没事吧?」 沈至齐点了点头:「已经请名医瞧过,并无大碍。」对于沈嘉鱼的第一个问题,他顿了下,才慢慢道:「是世家联手所为。」他嘲弄笑笑:「他们自不必亲自动手,但只要一封书信,甚至一个眼色,底下人自会为他们奔忙。」 沈嘉鱼搭在桌上的手微微一颤,脸色不自觉变了。沈燕乐肃容问道:「都是哪些世家趁机下手的?」 沈至齐淡淡道:「动手的无非是罗家成家几个依附于人的,再往上如晏氏崔氏,这些有兵马靠近西北的,自然也脱不了干系。」 沈嘉鱼脸色一白,心神不宁地脱口问道:「晏家?可晏家跟咱们家不是连襟吗?」 裴惊蛰在一旁重重嗤了声,沈家养的女孩真如温室花朵一般,不过他转念想了想,天真点总比世故要好得多。 沈至齐失笑,拍了拍侄女的手臂:「西北囤积的兵马粮草众多,多少双眼睛盯着这块肥肉,姻亲又如何?就是至亲夫妻,在利害面前也只有反目的份儿。更何况庶族和世家的明争暗斗已绵延百年之久,庶族自然想破开世家的桎梏,而在庶族真正发迹之前的千年里,权柄财富都是由世家把持,晏家会趁机落井下石并不稀奇。」 沈嘉鱼不觉咬了咬唇瓣,三叔是定然不会骗她的,难道晏归澜就是这样一边撩拨她,一边害着她家中至亲?她低头喝了口茶,却被滚热的茶水烫了下,猛然想到他对晏瑶洲的冷漠,脸色越发难看。 v第四十七章 沈至齐忽的问道:「听说你们还在晏家住着?」 沈燕乐皱眉点头:「阿爷娶了长公主,姨母怕我们出事才把我们接过去,想借晏家的名头庇护一二。」 「大哥真是……」沈至齐皱了皱眉,却不好多说什么:「罢了,你们暂住几日也无不可,晏家和你们祖父之间不过是朝堂风云,想来他们也不会狭隘到为难你们这些小辈的地步,等我能正式归京了,再接你们出去也不迟。」 他喝了口热茶:「我特地叫你们出来,一是提醒你们多留个小心,二也是让你们先别担心祖父,三……」他眼角轻轻跳动几下:「你们阿娘走的时候难受吗?」 姐弟俩齐齐一怔,默然无语地摇了摇头。 沈嘉鱼心头发堵,突的想起一事,把当初查访的时候留下的线索递给沈至齐:「我们为了还阿娘清白,特地去寻访了她的旧仆,可惜半道被人截杀,只留下了这一块写着秀字的帕子。」她和沈燕乐这几个月不间断地找这块帕子留下的线索,可惜都一无所获。 她不是不难过,只是家里有祖父有弟弟,还有母亲的清白要她想法调查,她没时间天天以泪洗面自怨自艾。 沈至齐眼底带了抹说不出的苍凉,他往窗外的茫茫黑夜看了眼,这才回过神来,伸手接过帕子:「好,我定会竭力找出事因,还素……还你们阿娘一个公道。」 他慢慢直起身:「她就葬在这附近吧?你们带我去拜祭她吧。」 姐弟俩没再多说什么,戴上兜帽带着三叔去拜祭过母亲,等忙完这一遭已经是深夜,沈嘉鱼给母亲上过香之后,又想起来晏归澜那档子事,两厢叠加之下,难免心不在焉的,眼底带着一抹伤怀,小脸被兜帽衬的更加苍白。 「我也要回行宫,跟你们一道走。」裴惊蛰本来一直没开口,此时倒是瞟了她一眼,直接抬起她的下巴问道:「怎么一直不说话?在想情郎?」 晏归澜做这般托她下巴的时候,从不会弄疼她,裴惊蛰的手却跟铜铁铸的一般,掐的她下颔生疼,她带着怒气反拧住他的手:「世子自重,我想什么跟你没关系。」 她这般花拳绣腿自然奈何不得他,裴惊蛰轻松反握住她的手,邪气地挑了挑眉,吊儿郎当地牵出了马匹:「怎么没关系?你这个有名的沈家纨绔名声在外,万一想着怎么占我便宜怎么办?」 沈嘉鱼差点给这般迷之自信气笑,果断回击:「世子想的还挺多,我也不是看见哪个烂梨就啃的,宁咬仙桃一口,不吃烂杏一筐!」 话说回来,要是哪个女人真敢来调戏他,他估计一脚就踹过去了,但他主动拒绝可以,被这么损的拒绝他可就不乐意了。裴惊蛰危险地挑起唇角:「爷是烂杏?」 沈嘉鱼撇了撇嘴:「我可没这么说,世子切莫自己往上凑,你……唔!」 她话才说了一半,裴惊蛰已经翻身上马,他伸出手来,一把把她也拎到了自己马上:「我是不是烂杏,你好生瞧着。」 他说着就一打马鞭,马儿如风一般疾驰出去,远远传来沈嘉鱼的惊怒呼喊和男人的纵声长笑。 …… 行宫外的客舍里,几个侍女正在收拾沈嘉鱼中和节要穿戴的东西,拥雪频频往外瞧着,好奇问道:「琢玉姐姐,三娘子做什么去了?怎么还没回来?」虽然都是贴身伺候的侍女,但也有亲近高下之别,沈嘉鱼这回出去的目的只有两个玉知道,旁人一概瞒着的。 琢玉正要回话,饮玉已经先一步斥道:「娘子和郎君说话玩闹呢,做好你自己的活儿,问这么多做什么?」 拥雪并不害怕,吐了吐舌头:「我是担心娘子,天儿都这么晚了,若她出了什么事……」 饮玉拍了她一下:「闭嘴!娘子能出什么事?再乱说你试试看。」 拥雪被训的熄了打听的心思,她收拾好衣裳,默默地退了出去,舍院外恰好走来个小太监,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她飞快地说了几句,小太监不怎么满意地撂下句:「好好打听着他们今晚出去究竟是做什么,不然公主那边饶不了你。」 拥雪心头一紧。她跟了沈嘉鱼也有五六年,本也是忠心耿耿,但自打郑氏死了,府里就变了天,定安长公主对她又是威逼又是利诱,她一个没忍住就妥协了,但如今她又有了不同的想法。 她从怀里取出一枚银扣,她打听了许久才知道这是晏归澜的佩饰,定安长公主经她回话,才觉察到晏归澜和三娘子可能有暧昧,于是令她留心晏归澜,但……她想到那位高不可攀的晏世子曾经夸赞过她,还无意中落下这枚银扣,谁说这不是天赐的缘分呢? 只要能跟了他,有了实打实的名分,以后就算她吃里扒外的事儿被发现,她也不用怕沈嘉鱼了。 她样貌比起寻常府里养的女郎都算出挑的,不然也不会生出这样的心思来,且她早有了盘算,便把腰间的衣带扯散了些,又拨了拨头发,使它看起来更加蓬松妩媚,然后她疾步走了出去,正好晏归澜才陪皇上议完事回来,正准备往行宫里走,她噗通一声在夹道前跪下:「婢是沈三娘子的侍女,有事求见郎君,还请郎君通融。」 她生怕晏归澜不上钩,便把沈嘉鱼抬了出来。 晏归澜挑了挑眉,护卫便让出一条道:「她怎么了?」 拥雪心里一喜,她立在晏归澜身前,咬着贝齿道:「娘子……出了点事……郎君能否进屋说?」她说完投去一眼,呼吸不由得滞了滞,这样俊美的郎君,就算无权无势,她也愿意跟了他。 晏归澜本来没拿正眼瞧她,此时才终于看了她一眼,见她这般打扮心里有了数,淡淡道:「说。」 拥雪身子一颤,下意识地把拖延的借口说了出来:「娘子傍晚的时候和小郎君出去玩了,现在还没回来,婢心里担忧得紧,想请郎君代为找寻……」这缘由找的不错,就算晏归澜对她无意,那她对外也只是个担忧主人的忠婢。 他眯了眯眼,继续问道:「两人从哪个门出去的?为何不禀报给外舍管事之人?」 「西华门……管事之人总是敷衍婢,婢子只好来寻郎君了……」她凑近了,弯折下腰肢,让身形越发凹凸,楚楚道:「郎君……」 晏归澜一眼就瞧出她的这些话有几分真,沈嘉鱼乱跑哪儿去了?他蹙眉道:「把人带下去,掌嘴二十。」 v第四十八章 到底是她的身边人,他也不好直接杖毙了,否则就是在打那小傻子的脸。 拥雪被捂着嘴拖拽下去,脸被打的红肿,凄声嚎哭,眼底却满是不忿。 晏归澜吩咐下去:「区区侍婢不敢有这般胆子,派人盯着她最近和谁有来往。」他顿了下,又淡淡道:「去让人问问客院的护卫,看傍晚的时候沈家姐弟俩到底去了哪。」 …… 被惦记的沈嘉鱼现在正在一匹烈马上,原本柔顺的卷发已经被吹成了一头乱舞的野草,裴惊蛰纵马至一半,才得意地扬了扬眉,伸手戳了戳她的粉唇:「知道爷的厉害了吧?还敢不敢再逞口舌之快了?」小姑娘嘴皮子还是这么利索。 他想完这句话,才猛然觉出自己居然还记得当年那个熊了吧唧的小姑娘。 沈嘉鱼八年前就知道他脑子有问题,但是八年后才知道问题居然这么严重!她气若游丝地道:「你先放我下来。」下来再咬死你! 她声音清亮好听,还带着股倔头倔脑的劲儿,但腰身就没这么硬了,柔软又不失力道,他方才骑马的时候怕她摔下去,按了她的腰好几下,本想给她点教训就,这时候居然不想放她下去了。 他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叫声好世子来听听。」叫了他也不会放的,他今儿晚上是瞧中她了。 沈嘉鱼被吹的脸颊生疼,怒极道:「你有本事把我永远捆在马上,否则我拼着不要命了也要跳下去!」她说到做到。 裴惊蛰眯起眼,沈嘉鱼拨开乱糟糟的头发跟他瞪视,正好这时候沈燕乐骑马匆匆赶过来,高声叫道:「阿姐!」 沈嘉鱼奋力挣扎起来,他担心她真的摔断腿,这才松了力道,让她先下去。 这下沈家姐弟俩是彻底不可能跟他一道走了,两拨人在半道上就亟不可待地散了伙,裴惊蛰眯起桃花眼瞧了瞧,等姐弟俩走远了,这才纵马跟了上去。 姐弟俩自然不知被他尾随着,沈燕乐问道:「阿姐,你无事吧?」 「没事。」沈嘉鱼边骑边怒道:「天杀的狗才!七八年不见比原来更猖狂了!」 沈燕乐见她真没事,料想裴惊蛰应当是留了分寸,这才劝道:「算了吧,瞧在他冒着风险带三叔进京的份上,先别跟他计较这个了。」 沈嘉鱼这才悻悻闭上嘴,沈燕乐沉吟道:「方才三叔说的事……晏府,究竟是谁主使的人谋害祖父呢?」 沈嘉鱼想到晏归澜,内里像是结了冰,早春的天气却被冻的生疼,跟刚才的暴怒不同,她想到那人,心里又是被欺骗的屈辱,又是愤懑不甘,还多多少少夹杂了丁点委屈。这样害她们家的人,凭什么来亲她抱她! 她深吸了口气,努力让口气冷下来:「如今晏府主事的,除了世子还有谁?」 沈燕乐倒是提出了不同见解:「那也未必,阿姐你想必也瞧出来了,晏府内斗并不消停,万一是跟晏世子作对的人呢?」他想了想,又补了句:「不过能动用这么多人马,世子的嫌疑还是最大。」 沈嘉鱼给他说的心里上下翻腾,神色沉沉地点了点头,等到了行宫附近,她忽的伸手拦了沈燕乐一下:「先别走了,你看那边。」 行宫夜里为了不打搅贵人睡觉,自然是熄了灯的,但靠近他们住的舍院那边,却远远地亮起一簇灯火,姐弟俩正在惊疑不定,那簇灯火居然向着两人靠了过来。 裴惊蛰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两人后面,眼见着行宫就要到了,他正要吓吓她,忽的也瞧见了一丛灯火,有个修长的男人,被灯火簇拥着走到姐弟俩跟前,还向她伸出了手。 裴惊蛰高扬起眉头,猛地甩了下马鞭。 晏归澜就被簇拥在皎月一般的灯火中,他骑马缓缓向着两人靠近,沈嘉鱼不知是恼恨还是惶然,僵着身子眼看着他靠近。 他缓缓向她伸手,淡淡道:「又玩疯了?半夜还不知道回来。」 晏归澜瞧她穿了身男装,袖口被扯破了一道口子,柔软的曲卷长发乱的如一头稻草,脸上也冻的煞白,显然在外吃了点苦头。他皱了皱眉,纵马想要伸手搭在她肩上细瞧:「扮成男人好玩吗?」 要说沈嘉鱼现在最不想见的人,他认第二,就只有裴惊蛰能认第一了。她皱眉地躲避开他伸来的手:「我和燕乐晚上睡不着,骑马在周遭散了散,劳世子费心了。」 她原来虽也处处避开他,但绝不会像今日这般冷淡嫌恶,现在她态度骤变,只能跟今晚上出去有关。 他心里念头转了转,说不上是为她冷淡的态度不悦,还是为她有事瞒着自己着恼,他静默片刻,抬起眼直直凝着她:「出去散散?这一散就是半夜?」 沈燕乐正在思索合理的由头糊弄过去,沈嘉鱼硬邦邦撂下一句:「回去我们自会解释请罪,晏世子还请先放行让我们进去吧。」言下之意是不关世子的事。 她说完就有些后悔,现在不大好跟他这般交恶。晏归澜慢慢挑起了眼,握住她的手臂,将她强拉近了:「护卫圣人安全是臣属的职责所在,既然沈娘子想进去,自然得搜过身,细细盘问了,方才能入客院。」 沈嘉鱼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侧后面传来一道让人听着就想打的声音:「要搜身了才能进行宫?那大都督不如先来搜我的身吧?」 半道上两人分开之后,裴惊蛰一直悄悄跟在她身后,她却半点都未曾觉察,此时一见自己最不想见的人中的老大来了,脸色越发难看。 晏归澜自然是认得这位没个正形的秦王世子的,他目光在两人之间慢慢逡巡,裴惊蛰的马匹喘息均匀,显然不是才来到此处的,想必来了有一会了。 裴惊蛰大刺刺张开手臂,摆出等人搜身的架势:「大都督怎么还不过来?」他挑起眼皮瞧了眼沈嘉鱼,像是才看到她似的,说出的话却不怎么正经:「呦,沈娘子也在啊?想爷了没?」 v第四十九章 沈嘉鱼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也不接话。 晏归澜眼底掠过一丝戾气,手腕微微一动,不知做了什么,裴惊蛰的马惊的站立起来,他的身份非同小可,这么一惊马众人都有些慌乱,沈嘉鱼却正好浑水摸鱼,趁乱扯着沈燕乐跑回了客舍。 她既然都走了,两边再没什么好闹的,裴惊蛰控好马,甩了甩马鞭:「想不到大都督居然有半夜欺负小姑娘的嗜好?」什么叫五十步笑百步,这就是了。 晏归澜想到沈嘉鱼难看的脸色,直觉跟此人有关,面色不善:「这话也是我想问裴世子的。」 沈嘉鱼最不想见的老大和老二对视片刻,齐齐嗤笑了声,等到拨马转过身的时候,又都沉了脸色。 …… 沈嘉鱼今晚上已经累的筋疲力尽,回了客院之后就一头栽倒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肿着眼皮把枕头想象成晏归澜那张脸,对着枕头一阵暴锤,这才觉得气儿消了点。 琢玉见她突然发火,忙把枕头夺下来:「您这又是做什么呢?仔细伤了手!」 沈嘉鱼心烦地皱了皱眉:「我没事。」 她不想让琢玉再问,随口道:「拥雪呢?今儿晚上不是她上夜吗?」 琢玉犹豫了下才道:「拥雪出去洒扫收拾的时候,不留神冲撞了贵人,被人掌了嘴,正在屋里歇着呢。」 沈嘉鱼脸色越发差,不悦道:「是谁打的?」下人无缘无故被掌嘴,那就等于打她这个主人的脸面了。 琢玉吞吞吐吐:「是……晏世子。」 沈嘉鱼眉目沉凝下来,深吸了口气:「我知道了。」 琢玉帮她掖好被角,她看着天都快亮了,小睡了片刻就起床准备农祭的事儿,不料她刚穿好衣裳,楚冠芳和李惜缘就硬是把她拖了出来。 楚冠芳兴冲冲道:「我听说行宫旁边那座望善寺可灵验了,咱们趁着农祭还没开始,赶紧去拜拜吧!」 李惜缘也跟着重重点头,又神秘一笑:「尤其是求姻缘,最是灵验,听说好几个女子在这儿拜了之后都寻到了如意郎君呢。」 沈嘉鱼对求姻缘实在没兴趣,两人却不由她多说,硬是把她给架了出去,楚冠芳又道:「等等,拜佛之前先去姻缘府求一块木牌,听说这样拜了才灵验。」 沈嘉鱼不解道:「姻缘府又是什么东西?」 楚冠芳解释道:「姻缘府就在正殿隔壁,里面供着一阴一阳两个签筒,男子摇阳,女子摇阴,签筒里供着形态不一的两块木牌,传说只要一阴一阳摇出来的木牌能拼在一起,这对儿男女就是命定的夫妻了。」 沈嘉鱼听完不禁乐了:「那要是男女年龄差个三五十岁,这也能成夫妻?」 楚冠芳气的大骂她败兴,连李惜缘都在她脸上狠掐了几把,硬逼着她第一个去抽签。 沈嘉鱼敷衍地晃了晃,就见一块雁翅形木牌掉了出来,楚冠芳和李惜缘抢过来瞧了瞧,羡慕的不行:「大雁是忠贞之鸟,又有结亲之意,这块木牌兆头很好呢,也不知道谁能抽到另一半。」 两人叽叽咕咕羡慕了会儿,自己拿着签筒进去试了试,可惜摇出来的木牌兆头都不怎么好,两人不死心地摇了五六次,结果还不如第一回呢。 沈嘉鱼被两人虎视眈眈的目光看的举起手:「别瞪着我啊,要不我把木牌塞回去跟你们保持一致?」 两人:「……」 沈嘉鱼又不想成亲,对这快雁翅木牌也有点膈应,进了签房之后准备重新摇一个寓意富贵吉祥的木牌出来,不料旁边伸出只白皙漂亮的手,稳稳地取走了左边的阳筒。 抽签的地方为了保证清静无扰,除非是来算姻缘的一对男女,否则只能独自进来抽取。她皱眉想看谁这般没规矩,就见到晏归澜那张让她心情极为复杂的脸。 「世子?怎么又是你?」 晏归澜晃了晃手里阳签筒,淡淡一笑:「我如今已逾双十,还未曾娶到中意之人,过来求姻缘又有什么稀奇的?」 沈嘉鱼见到他就忘了要替拥雪讨说法的事,她放下签筒:「世子求吧,我先走了。」 晏归澜挑起唇角看过来:「表妹可是怕了我?连决定好的签都不愿意抽了。」 沈嘉鱼怒哼了声:「激将法对我没用。」晏归澜啧了声:「表妹果然是怕了。」 她被他一口一个怕了说的心头火起,劈手躲过阴签筒:「不就是抽个签吗?能吃了我不成?!」 晏归澜心下暗叹了声,这小傻子……明明就很受用激将法。 沈嘉鱼说归说,心里还是有点膈应,悄悄把雁翅木牌藏好,这才晃了晃签筒,就见里面又掉出来一块……雁翅木牌。她囧了,这谁做的签筒啊这是,还带这么偷工减料的! v第五十章 她还没腹诽完,晏归澜已经把木牌抽了出来,他把木牌摆正,两人的木牌拼在一起,恰好就是一双大雁的形状。沈嘉鱼嘴上说着不信,瞧见这一对,心里也怪异起来。 他唇角微勾:「看来命中注定,表妹是我的人了。」 沈嘉鱼心中怪异的感觉瞬间散了,极其响亮地嗤笑了声,理了理裙上的褶皱,转身要出去。晏归澜突然慢悠悠扔来一句:「表妹突然对我这般冷待,是不想帮你祖父了吗?」 他居然还敢跟她提着个?!沈嘉鱼转过头怒视着他,一时气血翻涌,竟不知该说什么。 晏归澜自然不会平白冒出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他见她昨晚神色不对就开始思量事因,所以才由此一眼,现在瞧她神色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她果然是知道西边边陲的事儿跟晏府有关了。 他自有筹谋,如今却不好跟她说,轻叹了声,和缓神色:「我不会害你的。」他伸手想摸她白玉般的耳朵:「听话。」 他半句解释也没有,只叫她听话?沈嘉鱼重重拍开他的手,心彻底沉了下去,沉声道:「你不害我,祖父差点就被下了狱,你要是存心害我,我沈家岂不是要灰飞烟灭?」 晏归澜皱了皱眉,正要跟她说话,沈嘉鱼已经重重撇开木牌,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他拧眉瞧着她的背影,直到瞧不见了才收回目光,视线又落在那块孤零零的雁翅木牌上,他伸手捡起来,慢慢放回怀里。 …… 两个损友瞧她出来之后脸色不大好,还以为她没抽到好兆头的木牌,就没再提这茬,左右农祭也快开始了,三人就在宫里内侍的催促下,前往拜祭的地方。 除了拜祭之外,皇上皇后以及众位妃嫔还要亲自下地做农活,皇上既然都表率了,众位臣子命妇和各个府中女儿自然也得跟着下地,虽然只是象征着的做做活,但半天下来沈嘉鱼也累得够呛,等傍晚回去的时候腰都快直不起了,一路都是被侍女搀回去的。 她倒头在床上又歇了两个多时辰,一直歇到夜色深浓,琢玉才急匆匆来叫她:「三娘子快起来,外面出事了,长公主叫您过去一趟呢!」 沈嘉鱼一脸莫名,忙披好衣裳走出去,就见沈家的客舍大门紧闭,定安长公主坐在正堂,拥雪散乱着头发,衣衫不整地瘫在地上哭个不住,她身上隐隐还有些青紫痕迹。 沈嘉鱼皱眉不解,还以为拥雪被定安长公主打了,没想到她一走进去,拥雪就膝行了几步,搂着她的大腿哭道:「求娘子做主救我。」 沈嘉鱼扶起她问道:「你怎么了?」 拥雪声音哀婉绝望:「婢,婢被晏世子给,给……欺辱了。」她捂住脸,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昨日世子言谈间就隐隐有调笑之意……婢抵死不从,被人训了个由头赏了巴掌,没想到,没想到今日……」 纵然沈嘉鱼这两天听了不少坏消息,但听到拥雪这石破天惊的哭诉,脸色还是变了变,她弯腰把拥雪扶起来:「你先跟我仔细说清楚,若是真的,我自然会为你讨个公道回来。」 她下意识地看了眼拥雪,见她肌肤上都是累叠的青紫指痕,裙子上还有斑点血迹,这般情景实在是太过惨烈,叫她眼底都蒙上一层阴翳。 拥雪抽抽噎噎:「方才婢在半道上又撞上了世子,他没有多说什么,强拉了我到假山后面,欺,欺辱了我……」她捧出一枚银扣:「这是我慌乱中从世子身上扯下来的,您瞧。」 她这哭声有三分是假,倒有七分真心。这个主意是定安长公主出的,她为的就是进一步打听晏归澜和沈嘉鱼的虚实,否则给拥雪再大的胆子她也不敢诬赖晏归澜。 可是她没料到定安长公主如此毒辣,她为求逼真,居然真找个强壮男子将她给轻薄了,虽然没有做到最后一步,但对于个黄花大闺女来说,这也足够耻辱,幸好定安长公主许诺事后会想法让她到晏归澜身边为妾,否则她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又冲着沈嘉鱼连连磕头,双手把银扣递在她眼皮底下:「求娘子为我做主,否则我再没脸面活下去了!」 沈嘉鱼一声未发,盯着银扣看了看,她确实在晏归澜身上见过一样的扣子。 定安亦叹了声:「这侍女在外许了人家,也是可怜见的……哎,这事儿我没告诉你父亲,毕竟这侍女是你的人,闹大了于你的闺誉有损,你赶紧想法子解决了吧。」 如今作为沈府的当家夫人,她自然不想看到晏归澜和沈嘉鱼好上,那就等于拉了她动不得的外援,让她怎么完成自己的计划?要是沈嘉鱼和晏归澜彼此无意,这么一试探就试探出来了,要是彼此有意,出了这事儿,心里自然存了疙瘩,任它多少情分在,这么积毁销骨下去,两人分道扬镳指日可待。 就算此事被捅破,她也可以推说自己是受人蒙蔽,推个干干净净。 沈嘉鱼转头定安长公主:「那依夫人所见呢?」 「此事不能声张。」定安神色看似轻松,目光却一直凝在她脸上,不放过她的每一个表情,说的话也句句诛心:「知道你和晏归澜的表兄妹情分好,不如就由你去说,让拥雪给他做通房或是侍妾。」 拥雪这个墙头草,她用完自然会想法处置了,哪里会把她送到晏归澜身边? 可惜沈嘉鱼的反应在她的意料之外,她抿了抿唇,看向拥雪:「你也这样想?」 拥雪眼睛一亮,赶忙垂下头:「婢……全凭娘子做主。」 沈嘉鱼轻轻低下头,帮她把衣裳拢好:「拥雪,你先坐起来,我有个问题要问你。」她见拥雪怔忪抬头,这才问道:「你昨天晚上已经被世子轻薄过一回,为什么今天晚上还会出来呢?而且这银扣是他的不假,今天农祭的时候,世子穿的是朝服,上面并无银扣。」她边说边怀疑地看了眼定安。 拥雪心下一慌,她知道三娘子是个护短的急脾气,原以为她会直接发作,没想到竟然详细盘问起来,她定了定神才道:「婢昨日见您半夜还没回来,所以特地出去找您,然后就遇上了世子,今儿实是个意外,婢特地换了条道走……衣裳的事儿,婢委实不知啊。」 沈嘉鱼问的这样详细倒不是怀疑拥雪,而是见定安长公主这般热枕,怀疑她的居心,担心她设计了拥雪,又对此事加以利用。 沈嘉鱼性子是冲,但也不是傻子,听她这般言辞不清,粉唇抿的更紧。拥雪又靠近她一些,故意露出手臂上的齿痕:「今儿晚上太过可怕,婢脑子已经混了……」 v第五十一章 定安清楚这个养女的性子,以为她要么暴怒而起,要么咬紧牙在心里流泪,她没想到她这般镇定,她继续施以刺激:「嘉鱼,你还是早些把拥雪送给世子的好,多拖一日对你的名声就更不利一日……以你和世子的关系,世子想必不会拒绝给拥雪个名分的。」 最后一句有些刺耳,沈嘉鱼多看了她一眼;「我会把拥雪带走,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的。」 她又坚决地摇了摇头:「世子虽然阴险毒辣,心机深沉,但他并不是猥琐龌龊之人,且这些日子他曾帮过我,我不能随便诬赖他。再说要真是他欺辱的拥雪,我又怎么能送她入虎口?」 定安和拥雪完全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齐齐一怔,屋里的其他仆婢也都怔住了。 屋里鸦雀无声的当口,门口响起几声轻轻的拍掌声,众人一个激灵,却见晏归澜带人站在院门口,纵夜色深重,也难掩他的俊逸姿容,他放下手,向屋里环顾一圈:「想不到我的知音竟是表妹。」 定安蹙起娥眉:「世子?」她沉声问道:「不是让你们守好院落,不许放人进来的吗?!」 晏归澜讥讽地勾唇,沈嘉鱼先开了口,向定安躬身道:「是我让世子过来说清楚的。」她越问越觉得这事十分蹊跷,可又看不出这位公主想干什么,干脆让人先请了晏归澜过来。 他今日本来一直心绪不佳,但等到方才听到她的话才真正愉悦起来,他不想让她心里存了疙瘩,速战速决走到拥雪面前:「你说我欺辱了你?」 拥雪脸色苍白一片,仍旧强撑着道:「是……」她正想哭嚎几声拖延时间,晏归澜继续问道:「大概几时?」 拥雪颤着唇道:「亥时刚过……」 因着几年相处的情分,沈嘉鱼本来没怎么怀疑拥雪,这时候也瞧出不对来了。晏归澜从容拢了拢身上披风:「这便分明了,亥时的时候我和一众要臣陪皇上用了晚宴,一直到方才才回来,所有人皆可作证。」 皇上和这么多要臣总不会全帮着晏归澜撒谎吧?拥雪面如金纸。 定安没想到这个养女瞧着糊涂,行事却还分明有度,不过她神色还算镇定,立刻调转了枪头,看着拥雪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欺瞒主子倒也罢了,连晏世子都敢攀诬,就是将你乱棍打死都不为过!」她喝道:「来人啊!」 沈嘉鱼把两边各看了几眼,先下手为强:「先不劳继母费心,把拥雪关押在我房子里,我有话要问她。」 定安面色一滞,她假作没看见,又冲着晏归澜一拱手:「今日麻烦世子了,世子请先回去,改日我登门致歉。」 晏归澜瞥她一眼:「天黑路远,表妹送我一程。」 沈嘉鱼拒绝不得,只好硬着头皮送他出去,两人没走出几步,他突然伸手,直接把她抵在暗处的墙上:「我阴险毒辣,心机深沉?」 沈嘉鱼一下子没挣开,反问道:「难道不是?」她不耐烦地别开脸:「世子能不能放开我?你要是想风流,平康坊有不少楚馆呢!」 他盯着她的侧脸:「醋了?她还跟你说什么了?」 「醋不醋的谈不上。」沈嘉鱼把那枚银扣扔在他怀里:「世子以后把自己的东西看牢点吧。」 她相信晏归澜没有欺辱拥雪,但瞧瞧这银扣,还有昨晚上拥雪受罚的事儿,这两人之间必有纠葛。她原来脑子究竟是进了多少水,才会被这个风流又心机深沉的登徒子弄的心猿意马! 晏归澜皱眉瞧了瞧:「这原本是落在你身上的,我忘了向你讨要。」他不等她说话,又不紧不慢地解释:「昨日你那侍女衣衫不整地拿你做借口来寻我,我瞧出她居心不良,就命人掌嘴二十,免得她再来缠扯。」 沈嘉鱼怔了怔,还有些不信,晏归澜让人取了几封小小的纸条出来,一一展开到她面前:「我昨日瞧她眼神闪烁,罚了她之后就派人跟了上去,在她的屋里搜到了这个,她隔几日会定是传给定安,我让人不动声色地只取了几张出来,你瞧瞧看吧。」 她定睛一瞧,见都是些她的日常琐事,笔迹却是拥雪的,纵然拥雪跟她时候比不上两个玉,但也有几年的情分了,她本以为她只是看上了晏归澜,想不到竟扯出她和长公主有所勾连。 她又是愤怒又是痛心,脸也不觉沉了下来:「我从没亏待过她,她竟然一转头就这样了!」她想到晏归澜帮她做的事,神情又复杂起来。 晏归澜目光落在她圆白的耳珠上,他托起她的下巴:「你只知道自己愤懑委屈,那我的呢?」 沈嘉鱼怔了怔,他不知何时已经让底下人都退了,他知道她哪里最敏感,于是含住那一点莹白耳珠,又是舔又是咬,不住撩拨着。 她表情很快不对了,想推开他,却使不上力气,很快发出几声尖细急促的呜咽:「世子,晏归澜……你放开我!」 他不但不放,还不住往她耳朵里吹着气,吻吮轻呵着那一点:「还敢不敢不理我了?」 他现在倒真的有点感谢那个拿生命作死的婢女了,倘不是她,这小纨绔现在见到他怕是还能躲多远躲多远呢,哪里会给他这样恣意轻薄的机会? 沈嘉鱼整张脸都红了,人止不住地跌在他怀里,明明咬紧了牙关,却还是泄露了零星的暧昧声响。 他见逗的差不多,这才稍稍撤开,握住她的手:「我说过,我不会害你,你……」他顿了下,不觉带了几分希冀,低声问道:「有什么想同我说的?」 他知道她有心结,所以他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沈嘉鱼这回竟明白了他的意思,但祖父险有牢狱之灾,三叔冒险偷偷离京,她更不敢把一家的命都交托到这个晏府当家人手上。 她烦到肠子打结,低头避开了他的视线:「世子多虑了,我没什么事。」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耳珠,想到他方才搂着她亲吻的样子,长睫不觉一颤。 晏归澜嘴角渐渐绷成一条线,他静静看了她一会:「昨夜你深夜未归,还有秦王世子一直相随,这也算你没什么事?」 v第五十二章 沈嘉鱼努力逼自己把视线钉在他胸前的玉扣上,差点被漫长的沉默逼成斗鸡眼,许久她才硬着头皮道:「我昨日已经解释过了,昨夜不过是和燕乐出去玩了会儿,秦王世子为何会出现,我也不知道。」 晏归澜讥诮地挑了下唇:「无事便好。」 沈嘉鱼一阵气闷,要是别人这般盘问她,她早指着鼻子骂回去了,偏偏是晏归澜……她把气性收回去,把拥雪给定安长公主私传的书信收好,正想说几句话缓和气氛,忽然听见沈家客院传来几声棍子落在皮肉上的闷响和闷闷的惨叫,她惊了下:「怎么了?」 晏归澜已经敛好神色,淡淡瞥她一眼:「去瞧瞧。」 经过这半晚上的闹腾,天色已经大亮,不少人都醒了,沈府客舍的动静堪堪一传出,好些人都在外探头探脑地瞧热闹,沈嘉鱼先想法把看热闹的人弄走,自己站在二门外,一脸纳闷地往里看,就见拥雪已经被乱棍活活打死,一身血肉模糊的被人拖出了院外。 她还没来得及讶异,定安长公主含着怒气的声音就传了出来:「华蓥,你这是做什么?!」 一把陌生却颇见英气的嗓音答道:「长姐你也太谨慎了,这女人不知尊卑,手段恶劣,敢信口攀诬晏大都督,我就是直接打死又能怎地?我就是见不得下.贱人这般使手段往上爬,更何况……」 陌生嗓音渐低,带了几分羞意:「更何况她还敢缠扯大都督,凭空污蔑都督清白,这我岂能容忍?」 沈嘉鱼本来一头雾水,在外听的怔了怔才反应过来,皇室早就想让华蓥公主降主嫁给晏归澜,这位公主怕是自己也有心思,业朝皇室女子一向大胆敢表达,所以她听说有个婢女敢冤枉晏归澜,一大早便跑来献殷勤了。 她想完这些,心里多少有些别扭,抬眼瞅了瞅晏归澜:「世子好福气,还没怎么呢,就有人上赶着来护着世子了。」 晏归澜瞥了她一眼:「表妹也不差,回来的夜路上不也有人一路护送?」 沈嘉鱼给噎的没话说,华蓥公主本来在院里正和定安敷衍着,忽有了心电感应似的,一转头就瞧见了站在院外的晏归澜,她惊喜走出来,娇声道:「晏大都督,攀诬你的人我已经帮你处置了,你也忒心软。你这几日都不曾进宫呐,好久没见你了。」 她以为华蓥公主这般泼辣,相貌定然英气,没想到她双眸细长,粉唇柔腻,加上身形娇小,竟然是一副极惹人怜惜的柔媚长相,配着她的明艳性子,很是引人注目。 晏归澜似有些不喜,让护卫把公主隔开,这才淡淡道:「劳公主垂询,近来没什么朝事要禀报,臣自然不用进宫。」 华蓥在他跟前一派天真可爱,浑然瞧不出方才乱棍杀人的气派:「没事你就不能来看看我?」 她一说话,自然而然地贴近了晏归澜,沈嘉鱼下意识地退了几步,显得更像个局外人似的,她审时度势一番,摇了摇头,先一步回了客院。 晏归澜面色越发冷淡:「臣还有要事,先走一步。」 他说完就直接带着人走了,华蓥目瞪口呆,想拦都没拦住,在原地气的连连跺脚。 院里的定安也被莽撞的华蓥气的够呛,偏偏两人是平辈,她还不好过多训斥,她见沈嘉鱼回来,这才淡淡招呼:「嘉鱼送走世子了?」 沈嘉鱼微微颔首,看了眼院里清洗血迹的下人,吩咐下去:「给拥雪家人送十两金子过去,虽然她做了不才之事,到底也跟了我几年,让她备齐后事,也算是全了我们的主仆情分。」她摸了摸手里的书信,现在拥雪已死,她质问定安也无济于事,倒不如先留着这些书信,以后说不准有用。 定安叹了声:「这侍女平素瞧着倒还老实,没想到居然会做出这等事。」她说着抬眼瞧了瞧,微微一笑:「不过嘉鱼的能耐倒是出乎我意料。」虽说拥雪这步棋丢了,可能瞧出她这养女和晏归澜之间的暧昧,能提早防范,也值得了。 沈嘉鱼假装没听出她话中深意,敷衍了几句就退下了。 …… 后日就是正儿八经的中和节,凡是受邀来行宫的臣子都得为中和节祝祷,然后前去参加中和节宴,圣人仁厚,见众人忙乱了这数日,等中和节宴忙碌完毕之后,特许众要臣出行宫踏青一次,虽然女眷不能跟着去,但由护卫陪着,在附近的山林中游览还是可以的。 楚冠芳和李惜缘都是好久没见沈嘉鱼,这几日三个损友恨不得天天腻在一起,这回踏青两人自然要扯了她一块出去跑马,她不怎么高兴地看了眼自己骑的矮种马:「这马有什么趣啊,在山上跑又跑不起来,也就比木马多了口气罢了。」 李惜缘也懒洋洋地道:「是啊,还不如找个地方坐下打牌呢。」 楚冠芳鄙夷地看了眼两个没追求的家伙,嘿嘿低笑道:「又不是让你们真骑马,各个世家的郎君今儿也出来踏青赏景,要是有俊俏的,还能趁机多瞧几眼。」她斜了眼沈嘉鱼:「你不是最爱干这事的吗?」 沈嘉鱼被问的怔了下,发现自打和晏归澜有了暧昧不清的关系后,她还真的好久没在外寻芳了,倒不是她改了秉性,而是看晏归澜看的太多,再瞧其他人都成了庸人之姿。哎,胃口都被养刁了,这样不好。 她低头自我反思,楚冠芳又斜晲着李惜缘,不满道:「她不说话也就罢了,你怎么也成了闷葫芦,你们今儿都怎么了,出来玩能不能开心点?」 李惜缘烦心地叹了声:「别提了,再过几日就是花朝节,太后亲点了十来个重臣家的女郎跳花诞舞,我以往不回京倒也罢了,如今回了京城,竟也在被选之列。」 这下沈嘉鱼都稀奇了:「这是好事啊,被太后钦点在花朝节跳舞,荣耀堪比跳开年的迎新舞,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而且跳舞的几乎都是世家女子,她们这些非王爵出身的庶族女儿,连想都不要想。 李惜缘郁郁道:「事儿是好事,可太后中意的领舞之人是卢氏长女,她跳舞弹曲本就厉害,生的又那样貌美,我偏偏有几处动作总是做不好,到时候当她的陪衬不说,还得被人耻笑。」 楚冠芳好奇道:「我在外省也听过卢氏女的美名,她真有那般好看?」 李惜缘先是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又看了眼沈嘉鱼,若有所思:「那也未必,我说不上来,花朝节的时候你们见了就知道了。」 沈嘉鱼好奇道:「她既然是领舞,你有做不好的动作,为何不去问她?」 李惜缘这回连回答都懒得回答了,不屑地哼了声,沈嘉鱼一看她这样就能猜出来,她见不得好友在外受气,拍着胸脯:「不就是花诞舞吗,我娘打小就手把手教我了,你哪里做不好,我教给你。」这次还真不是她吹嘘,花诞舞是她跳的最熟的舞之一了。 v第五十三章 李惜缘这才有了点笑模样:「第一部第十四篇,模仿花苞舒展的那个动作,我总是做不好,还有雨打花叶,雨水沾叶这几个。」 「那你可瞧仔细了。」她说着低头看了眼,她们骑的是矮种马,料想无事,她就在马上慢慢俯下身子,任由全身放松舒展,然后再抬慢慢起手臂,拱高了腰肢,将手掌当做花.心,柔软纤细的手指一点点于晨光中舒展开来。 李惜缘和楚冠芳都瞧得怔了怔,很快卖力地鼓起掌来:「小时候还不觉得,怎么你长大了跳舞这样好看!」 沈嘉鱼被两只舔狗夸的有点得意忘形,还没把心里暗爽露出来,稍一拧腰做了个幅度较大的动作,底下一向温顺的矮种马却突然长嘶了声,人立而起,直接把她甩了下去。 什么叫乐极生悲!她在心里骂了声,蜷缩起身子力求摔得轻些,却没如预想般摔到地上,而是跌进了一个带着干净男子气息的怀抱里。 李惜缘已经下了马,正要来瞧沈嘉鱼,突然惊讶叫道:「表哥?」 裴惊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此时正弯下腰,紧紧地搂着她:「沈嘉鱼,腿没断吧?没流血吧?身上骨折了没?」小女孩的身子很是纤细柔软,还带着温度和体香,抱着她很是舒服,让他有点不想放手。 沈嘉鱼:「……」这他.娘的是在问话还是在诅咒啊!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几个血淋淋的问题,边挣扎边道:「我没事,世子先松手。」 裴惊蛰本来已经打算放开她的,听她这般抗拒,心里格外不痛快,挑起眉毛把人抱的更紧:「不放。」 他转头看向一脸慌张的李惜缘和楚冠芳,不着痕迹地捂住沈嘉鱼的嘴,不让她反驳,又指挥道:「沈娘子方才可能被马踢断了摔断了腿,现在不能挪动,你们快去叫御医来。」 两人吓得够呛,生怕她真落下什么残疾,忙带着下人去请太医了。 裴惊蛰见周遭没人,还想跟她说句什么,又似有所感地抬起头,皱了皱浓长的眉毛。 ——远处圣人的圣驾缓缓行了过来,他最先瞧见的却不是圣人,而是伴驾的晏归澜。 此时圣人的圣驾离裴惊蛰等人已经很近了,皇上抬眼瞧过去,笑了笑:「原来是裴卿救助了那位在马上跳舞的女郎,裴卿倒是难得古道热肠之人,幸好没出什么事,否则中和节见血,有违天和。」 皇上既然都能瞧见这一幕,更何况目力极好的晏归澜?他隐在袍袖下的手指紧了紧,淡淡应和:「是。」 皇上忽的又笑看了眼晏归澜:「花朝节年年都有,花诞舞也年年有人领舞,但跳的这般有趣的朕还未曾见过,咱们得去瞧瞧。」 晏归澜默不作声,心思早就飞到了别处,皇上却不以为意,带着人径直过去了。 裴惊蛰皱了皱眉,这才弯下腰慢慢把人放下来,沈嘉鱼一得自由,立刻跑出几丈远,这才皱了皱眉:「多谢世子。」 裴惊蛰见圣驾已经移了过来,语速极快地扔下一句:「等会来寻我,我有话要跟你说。」 这话根本没给人拒绝的余地,沈嘉鱼不解地挑起眉头,正要说话,裴惊蛰已经躬身道:「叩见圣人。」 沈嘉鱼反应也快,忙闭了嘴,转过身匆匆下拜行礼:「臣女沈嘉鱼,叩见圣人。」 虽然祖父身居要职,但沈至修的官位职务实在算不得显眼,而且还常年外放,沈嘉鱼只在年宴上见过皇上几回,本以为皇上定然不认识自己的,不料他低头瞧了一时,竟问道:「可是沈太仆和定安的女儿?」 这相貌生的倒真是肖似其母郑氏,待日后长成了,怕也是少有的祸水红颜,且身姿袅娜有致,日后必是要青出于蓝的。定安来和他说话时,暗示晏归澜对这位沈表妹有些非同寻常的好感,他本来还不解,现在一瞧此女,他倒有几分明白了。 沈嘉鱼怔了下,忙答道:「正是。」 皇上温和一笑:「起来吧。」 沈嘉鱼这才慢慢起身,目光极快地扫了眼这位天子,皇上今年约莫二十七八,听说从娘胎里就有不足之症,他的相貌是孱弱的秀美,唇边始终带着笑意,可天子虽生的温文尔雅,但身上那份天家威仪却分毫不减,仍旧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不过晏归澜身穿紫金襕袍立在天子旁边,煊赫傲然,举世无双,说句大逆不道的,就连天子都隐隐失了光彩。不过他如今正淡淡看向裴惊蛰,眸光略有冷意,裴惊蛰毫不畏惧地跟他对视,两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虽然有圣人在,两人无法做什么,但心里想何事就不得而知了。 皇上又问道:「沈娘子方才在马上跳的,可是花朝节宴开场的花诞舞?」 沈嘉鱼还是第一次跟皇上说话,心下难免有些惴惴,不过面上仍镇定道:「回圣人的话,臣女跳的正是花诞舞,不过是和朋友玩闹而已,想不到竟扰了圣人,还请您恕罪。」 皇上笑着摆了摆手:「赏心悦目,岂谈得上一个扰字?」他顿了下,不知又想到什么,又偏头瞧了眼晏归澜:「花朝节将至,昔年你生母郑氏就在花朝节上领舞过,你既得她亲传,舞技自也不会差,不如舞一曲花诞舞,如何?」 既然恰好遇上了,不试探一二,岂不可惜? 晏归澜微微蹙眉,裴惊蛰直接‘啧’了声。 虽然皇上用的是问句,但沈嘉鱼岂有拒绝的余地,低声道:「多谢皇上抬爱,臣女便献丑了。」 皇上便带着众人到了行宫里的一处花厅,命乐伎和琴师上来弹奏舞曲,沈嘉鱼慢慢弯下腰,随着舞曲舒展身体,虽然开始只是几个简单动作,但依然有种难得的美态。 v第五十四章 裴惊蛰本来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神色,瞧着瞧着却渐渐坐正了身体,侧头开始认真欣赏起来。晏归澜的神色从始至终都未变过,只拿捏着茶杯的手指稍加了几分力道。 皇上坐在上首,忽笑看了眼晏归澜,问道:「晏卿觉着沈娘子跳的如何?」 晏归澜还未答话,裴惊蛰已经托腮不满道:「我也在瞧沈娘子起舞,圣人怎么不问我?」 晏归澜眸光沉沉地看过来,皇上无奈笑道:「好啊,那裴卿说说。」 「好看。」裴惊蛰挑起了左边的唇角:「舞好看,人更好看。」 他一向都是这样莽的性子,皇上倒是没觉得哪里不对,只无奈摇了摇头,晏归澜面无表情地放下手里的茶盏:「世子慎言,不知你们西北是何规矩,但长安城里,女郎的相貌外男不可随意评说。」 裴惊蛰不是没听出他暗指自己荒蛮无礼,他扬起眉,暗含挑衅:「难道世子觉着她不好看吗?」 他当然知道她好看,好看到他想把人藏到旁人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去。晏归澜平静:「世子既然这么喜欢议论人的相貌,不如把你带到女郎那边,让她们品评品评你的相貌,如何?」 两人一边是世家表率,一个是庶族砥柱,关系不好倒能是寻常,但这般针锋相对还是头一遭。皇上听了几句,这才不咸不淡地圆场:「好了,怎么为这点小事就争执起来?前几日我还听说你们二人深夜一同回的行宫,本以为你们二人私交甚笃。」 他说完又笑了笑:「不过话说回来,你们前几日夜里去做什么了?」 在底下跳舞的沈嘉鱼本来一直在努力装死,听见这话心里难免咯噔了声,那天晚上不就是她出门见三叔那日?三叔归京可决计不能让皇上知道,她心下越发惴惴,一边甩弄广袖,一边抬头往上瞧了眼。 晏归澜心有所感,跟她对视了眼,不紧不慢地收回目光:「回圣人的话,臣只是出行宫散了散,至于裴世子深夜出宫做什么,臣并不知晓。」 裴惊蛰看了他一眼:「家里出了些事,臣赶着回去处置。」 两人既然这样说,皇上便不好再说什么,提点道:「世家和庶族近年来多有争端,你们都是国之栋梁,朕不希望你们也如此。」 底下的沈嘉鱼已经一舞毕了,正额上冒汗,微微喘着气地立在花厅中,等皇上下一步指示。皇上瞧了她香汗微微的样子一眼,突然伸手轻轻拍了拍,面露满意之色:「沈娘子的花诞舞不逊于昔年郑夫人的风采,朕瞧了也觉得赏心悦目,正好花朝节领舞的人选还没定下,干脆就由沈娘子领这开宴舞。」 他说完又转向晏归澜,颇有深意地笑了笑:「晏卿觉着如何?」 晏归澜垂了垂眼:「每年花朝节的领舞都是世家女儿,从未有庶族女子担任的先例,听说太后和皇后属意卢氏嫡女。」 没想到才和别人闲谈的花朝节领舞,居然落到自己头上了!沈嘉鱼本来对领舞没什么想法,听他一口一个世家庶族,心里却蓦地别扭起来,嘴角也垂下了。 这般回答显然也超出了皇上的意料,他皱了皱眉才道:「这不妨事,没有先例可以开先例,让沈娘子领舞,也是世家庶族和睦之兆,朕是问晏爱卿的意思。」 晏归澜四两拨千斤:「皇上所言甚是。」 皇上颇觉失望地叹了声,让沈嘉鱼领舞是随口一言,但他近来对庶族寒门颇有打压,给一些颜面也并无不可,他便直接拟旨下去,又兴致缺缺地道:「朕有些乏了,诸位爱卿先回去吧。」 沈嘉鱼长出了口气,故意等到所有人都走光了,自己才往外走,没想到堪堪进入一个夹道里,就被人逮了个正着,她暴躁地挑起眼皮:「裴世子,你又要干什么?!」 裴惊蛰看起来比她还不高兴:「不是让你私下来寻我吗?你怎么直接就走了?」 沈嘉鱼差点气乐了:「我跟你非亲非故,为什么要私下寻你?!」 裴惊蛰啧了声,弯下腰在她耳边:「若是你三叔出事了呢?」 沈嘉鱼本来想直接走的,听了这话宛如被点了穴,僵在原地直直地看着他:「你说的是真的?」他和沈至齐的关系匪浅,他这样说,她不信也不行。 裴惊蛰将身子压的更低,正要说话,一道身影便斜插了进来,晏归澜侧身把她护在身后,漠然看向裴惊蛰:「世子一个外男,这般拦下我表妹,怕是不妥。」 裴惊蛰原本对沈嘉鱼充其量只是有些兴致,要是她一开始对他曲意媚好逢迎,或者两人之间没人参合,他可能过几日兴致也就淡了,但男人最经不起挑衅,他就是无意,现在也被挑起了十分的兴趣。 他扬了扬下巴:「不过是表妹而已,既不是近亲兄妹,大都督未免操心太过。」 晏归澜低头看了眼沈嘉鱼,伸手慢慢握住她的手:「自然不是寻常表兄妹,不过这就不劳世子费心了。」 裴惊蛰见她只挣了挣,眼里并没有太多厌恶抗拒,不由得皱了皱眉,眼神也暗沉下来。 方才在皇上跟前,两人不得不收敛,现在便没了那份顾忌,沈嘉鱼夹在两人中间,只觉得头大如斗,早知道这样她宁可在家睡觉也不出来! 她虽然惦记着裴惊蛰说的关于三叔的事,但总不能见两人对峙下去,只得扯了扯晏归澜的衣袖:「世子,裴世子在此地是个意外,这里不好多待,咱们先走吧。」那事以后回去再打听也不迟。 晏归澜见她稍显亲昵的动作,脸色略微和缓,也懒得和裴惊蛰多费口舌,拉着她就往夹道外走,裴惊蛰的神色截然相反,不过他一直抱胸站在夹道里,等两人快走出去了,他才扬声问道:「我方才说的事你不想知道了吗?」 不出意料,沈嘉鱼果然身子一僵,下意识地松开他的手转过身来。 v第五十五章 裴惊蛰心情略微好转,撂下一句:「明日下午三味楼见。」也不管剩下的两人如何反应,转身便走人了。 沈嘉鱼还没来得及想三叔到底出了什么事,裴惊蛰说这话是不是骗她的,余光冷不丁扫到晏归澜脸上的冷淡神色,心里‘咯噔’一声,硬着头皮道:「世子……」 她明明也没做什么,可瞧见晏归澜这样,她就是莫名心虚。 两人一路都没再说话,直到绕出这片水汀。此时沈至修和定安都出去了,仆从也差不多收拾停当,都撤出了客院。沈嘉鱼本来想趁着客舍没人,直接回客舍的,谁知他竟直接跟了进来,还直接伸手落了锁。 沈嘉鱼瞪大了眼睛,正想开门出去,却被他反身抵在了门上。两人挨的实在太近,她只要稍稍一动身子就能碰到他的大腿,她僵着身子不敢乱动,微怒道:「世子!」 晏归澜两手握住她的肩,低头审视她,淡淡道:「你什么时候和裴惊蛰这般熟了?竟私下约了见面?」他顿了下,又低声补了句:「他小时候不是还欺负过你?」 沈嘉鱼嘴巴开合几下,憋出个不是理由的理由来:「就……这么认识的呗。」 晏归澜慢慢眯起眼,目光一寸一寸掠过她的脸:「你有什么事?可以跟裴惊蛰这样相识不过数面的人说,却信不过我?难道你与我还不够亲近?」他其实已经猜出六七成,只是恼她这样不信他。 沈嘉鱼鼻尖充盈着他身上的香气,难免心神不宁,过了会才反驳道:「我和世子什么时候亲近了?!」 晏归澜没答,目光饱含深意地从她的耳珠移到她的唇瓣上,直看的她脸上热辣辣的。 他这才收回视线,慢慢收紧手臂,让两人几乎贴在一起,他说话时候的热气洋洋洒洒落在她耳畔:「不亲近?嗯?」 他继续低声道:「你都亲过抱过我了,还不算亲近?莫非你想翻脸不认人?」 沈嘉鱼被这般厚颜无耻的样子堵的半晌说不出话来,恼着脱口道:「亲近亲近,你是我恩深似海的大表哥,怎么能不亲近!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虽然他着意放轻了力道,也不会弄疼她,但这般被人禁锢着也着实难受,她忍不住胡乱扭动起来,纤细柔软的腰肢无意间在某处摩擦着,很快撩拨起星点火苗,那要紧的地方也不对起来,全身的血液都集在被她磨蹭的某个地方。 晏归澜先是怔了怔,脊背无意识地绷紧,他怕吓着她,这才放开搂着她的手,忍不住扶额:「你真是……」 沈嘉鱼没觉着有异,一跑跑开老远,把话转回正题:「这事儿世子就别问了。」 晏归澜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捡了张胡床坐下,这才终于说回正事:「裴惊蛰就这般得你信任?」 沈嘉鱼低头含糊道:「还成。」她抬起头来,定了定神,决定把话直说:「世子定然有不能对旁人说的秘密,我沈家也有不能为外人道的阴私,涉及家中私密,还请世子见谅。」 晏归澜默然看过来,她有些不敢直视他的脸,有觉着口干,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她才抿了一口,手腕却被他握住了:「天还凉着,别喝凉茶。」 他说完就握住她的手腕送到自己唇边,故意把杯盏转到她方才抿过的地方,慢慢喝完了一杯冷茶,他看着她的脸一点点红起来,嘴上却淡淡说着正事:「裴惊蛰这些年一直代父镇守西北,城府不浅,手腕也老道,倘他真有心算计你,你怕是要被啃的骨头渣都不剩。」 她指尖被他轻轻按着,他喝的又是她用过的茶盏,好像被他用杯子轻薄了似的,她整个人的感觉都不对了,手臂微微颤了几下,偏偏他说的还是正经无比的事儿,她发作不得,敷衍地‘嗯’了声。 晏归澜终于松开她,从容提点:「就算是庶族,内里也不是铁板一块,你以为庶族内部就全无纷争算计吗?」 沈嘉鱼目光闪了闪,他直接道:「明日最好别私下去见他,你想知道的,我都能帮你查清楚。」 沈嘉鱼知道以他的性子,要是不答应他指不定还要想出什么怪招来折腾,她低头敷衍地‘嗯嗯’两声。 晏归澜瞧她这样,蹙了蹙眉才道:「最近京城乱象频生,我会给你派个武艺精妙的侍女贴身保护。」 沈嘉鱼习惯性的:「嗯嗯——嗯?!」 她还没来得及拒绝,晏归澜已经起了身,等走到门口的时候,他似是才想起来般,转头道:「你方才说我定然有不能对旁人说的秘密?那我告诉你,我确实有一桩。」 沈嘉鱼没跟得上他跳跃的话题,茫然地皱了皱眉,他浅淡一笑:「我喜欢上了一位女郎。」 他说完已经抬步迈了出去,沈嘉鱼觉着脸上一片滚烫,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心口,‘别别别’几下,心跳快的简直要飞出腔子里……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世子一笑她心慌》卷一 作者:长安春风 02、《世子一笑她心慌》卷二 作者:长安春风 03、《世子一笑她心慌》卷三 作者:长安春风 注2: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