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斗不如安太座》 序言 【序言 将心底的流离,熬成琉璃】 原以为就要幸福的我,没想到却在情人节当天被劈腿分手,从伤得支离破碎至今,约莫七百多天,这也是我在佛前祈求的日子。有段时期我像疯魔似的怕孤单、讨陪伴,身边朋友总说我太心急了,可我偏不服气,我不过是渴望幸福、企盼白首偕老,有什么错? 许是这份急切吓跑人,也可能是月老爷爷好心筛掉了那些包容不了我期待的人,最终只留下男闺蜜伴我至今。可无论我乖巧地等了又等,委屈地哭了又哭,他总不明说这段感情会走向何方,是不是我向神佛祈求的那种? 得不到答案让我不免往坏处想,只好板着脸武装。看我这样,他也会生气,正眼不瞥一下的转身走人;看他这样,我仍会伤心,哭着游荡街头重复当年情景,没半点长进。我就不懂了,怎么当男闺蜜时那么简单快乐,多了点「什么」的时候,情况就复杂了呢? 后来,不知道是他看过太多次我躲起来伤心的模样,还是上天传了讯息让他领悟:我就是这样不灵巧的人,真要计较,到底折磨谁呢?于是某一天,他趁着快速走在几步远的前方,用很小声的,大概只有他喉结前的蚊蚋才听得到的声音问:「你要跟我在一起吗?」他简短的一句话,终结了我的迷途。 大概是亲身体验过那种等了又等,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的慌,因此我特别懂书中卓韵雅的心境。打小,她就与邻家的竹马哥哥徐鼎定了娃娃亲,他娘亲过世时,是她糊里糊涂解救了他;她娘亲归天时,是他用很暖很暖的拥抱,把她从绝望的深渊中拉回来。从那一年起,他每回随着父亲经商回来时总会送上一盏盏造型各异的琉璃莲花摆件给她,那别致而珍贵的礼物,象征着他的心意。 只要一见到他,她便会扬笑扑进他怀里。那是她的鼎哥哥,她发誓要一辈子爱着的男人。为了达成这愿望,她举凡设计饰样、嵌宝镶玉,甚至点翠工艺都练得炉火纯青,只为将来能在两家玉石生意上帮把手,成为最强贤内助。 可不知为何,两人却迟迟未能成亲,不仅她家爹爹的态度怪异,就连徐鼎也随着年纪增长似乎藏了什么秘密,总不动声色地悄悄避着她,有时个把月、有时大半年……等着等着,偶尔连她都开始怀疑:鼎哥哥,你有爱过我吗? 而这事,显然跟徐家后院的水太深有关,徐鼎有个想将他除之而后快的嫡母,但她不怕,相信总有解套的办法,然而她的全然信任最后却换得一场骗局。 她的爱情毁了,从前密密缠缠的情意霎时流离失所,她等得怕了、伤心了,于是狠下心决定不要了……然而,那个用并结蒂琉璃表心意的男人真是负心汉吗? 这其中的峰回路转,就留待你来亲自瞧瞧。若要说其中有什么最浪漫,我会说当卓韵雅陷入感情迷雾中躲起来伤心时,无论起因是不是徐鼎,他总会一次次找到她,把她拉出来,就如同男闺蜜找到了我,徐鼎也终结了卓韵雅的迷途,并在无常人生里,将我们心底的流离熬成琉璃。 第一章 【第一章 卓家掌中宝】 明明是大白天,可天候阴霾得犹如掌灯时分。尽管如此,皇城里依旧是热闹的岁末情景,大街小巷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然而,城南卓家大宅则是极端对比。朱门两旁白幡飘动,再往里走,摆设在偏厅的灵堂里泣声不绝,令闻者伤悲。 「卓爷。」 丧主卓震闻声抬眼,清冷面貌添了几许暖意。 「徐爷。」卓震应了声,听见跟在徐诘身边的少年喊了声世伯,他轻点个头,领着两人上香。 上过香后,卓震和徐诘在一旁低语交谈,少年一双漂亮的眸随意地扫过四周,视线漫不经心地掠过棺盖,见站在棺旁的卓家大少爷卓景麟朝自个走来。 卓景麟长他两岁,身形修长,面貌俊逸,可惜因丧母神色有些颓靡,走近后,他低声道:「徐鼎,小雅哭累了,刚刚我让雷家表兄妹带回芙蓉院了。」 「我去瞧瞧她。」徐鼎回话的嗓音有些哑,正是要变声的年岁。 「去吧。」 徐鼎调整了下身上的羽氅,瞧了眼与卓震交谈的父亲,如识途老马般直往大宅后院走。 来到院门,便有婆子上来,他摆了摆手,直接进了屋子。 守在外室的两个丫鬟一见他,立刻打起了绸帘,齐齐向里头喊了声,「小姐,徐二少爷来了。」话落,便让他进了内室。 「徐二少爷。」 他一进内室,便见雷家兄妹从床边站起,雷持音甚至退到屏风外头,但他的目光直直地搁在雷持言身上,打量他日渐抽长的身形,日益俊朗的面貌,直到一软糯的嗓音轻唤着他——? 「鼎哥哥。」 他抽回目光,大步走向床,将坐起身的卓韵雅一把抱进怀里。「傻丫头,有没有乖乖地等我回来?」 「有。」她哑声道,嗓音是哭得凄惨后的沙哑,一双琉璃般的眼睛早已哭肿。 徐鼎眉头微蹙着,见她努力地抿紧嘴,忍住泪水和泣声,一阵心疼不已。 徐、卓两家比邻而居,两家更是从祖父时就交好至今,所以两家的孩子向来走得近,而其中,他与卓韵雅的情分又更深了些。 他与卓韵雅是双方母亲口头定下的娃娃亲,可以想见两人的母亲姊妹情深,而三年前他的母亲去世,那时若不是小雅嘴馋,抢着吃他的糕点茶水,恐怕就是他与母亲携手入黄泉。 母亲走了,他心疼替他挡死的小雅,幸好她吃得不多,将养了几天就无碍了,岂料三年后她的母亲雷氏病逝,她与他一样都成了没有母亲疼爱的孩子。 只是他总觉得事有蹊跷,雷氏的身子骨向来好,打他有印象以来就连风寒都少有,这样的人怎可能突然病逝?可大宅内许多事是不宜深究的。 「徐大少爷。」 正思忖着,外头丫鬟的唤声教他扬起浓眉,不一会便听见脚步声踏进房内,那人道——? 「二弟,你跟爹到卓家吊唁怎么没找我一道?」 那嗓音像是恼着,可他似乎也不在意徐鼎有无回答,迳自走到床边,轻叹口气,「瞧瞧,小雅最美的眼都肿得像核桃似的了。」 「徐大哥。」卓韵雅哑着声唤着。 徐爵轻抚着她的发顶。「别哭了,你这样不是要让你母亲担忧走不开吗?」那嗓音是十足的温柔,任谁都听得出他的真心实意。 不等卓韵雅回应,徐鼎将她的脸按进胸膛里,让徐爵抚发的动作被打断。 徐爵厚薄适中的唇勾勒出漂亮的弧线,回头便对着雷持言道:「持言,咱们倒有好一阵子没见面。」 放眼京城,徐、卓、雷这三家虽非皇商,但也算是撑起京城繁华半边天的三大富商。雷家掌握了王朝八成的玉矿生意,卓家在几代前则是玉匠出身,曾祖时曾受皇室看重其手艺,于是累积了可观的家底,要说大凉最有名的玉铺子,首推卓家的奇珍堂。 至于徐家,则是大凉行商。要说行商,来往贸易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然而徐家却是大凉唯一能自由出入其他国家的行商。听说几代前的徐家老爷曾经顺手救过古敦皇子,又听说也曾经阻止过西秦内乱,甚至最南边的无极皇室也承过徐家的恩情,所以徐家拥有通行各国边境令牌,且言明就算两国交恶,战火四起也绝不殃及徐家人,依旧放行徐家商队。 可以想见,这徐家在大凉的身分有多尊贵。 「嗯。」雷持言生得剑眉朗目,面貌俊秀却清冷。 「不如咱们到外头喝茶,让他俩说点体己话。」徐爵说完不忘看向徐鼎,像是要徐鼎夸他眼色好还顺便替他带走闲杂人等。 他知道,这几年徐鼎对小雅这丫头愈来愈上心,真把她当媳妇看待,尽管这一切看在他眼里有些儿戏,但他向来不介意为弟弟做点顺水人情。 雷持言看了眼依旧窝在徐鼎怀里的卓韵雅便应了声好,再对着卓韵雅道:「小雅,表哥和持音先到外头,一会再陪你。」 「嗯。」卓韵雅从徐鼎怀里探出头。 雷持言见她难受又忍住不掉泪的神情,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走到屏风后拉着雷持音一道离开。 待人都离开后,徐鼎才取出帕子轻拭卓韵雅颊上的泪痕。 「我知道你难过,但要是哭坏眼睛该怎么好?」像是低斥的话语里是满溢的不舍和宠溺。 卓韵雅眼泪一串跌落,在他怀里哭得抽抽噎噎,哑声喃着,「娘明明就好好的,怎会一早醒来就说殁了?我要看娘最后一眼,爹跟大哥,温嬷嬷和明月姑姑都不让我看……」 徐鼎听着,温嬷嬷和明月是雷氏最倚重的心腹,连她俩都拦住小雅,看来真是印证他的猜想,不过这毕竟是卓家的家务事,他就算起疑也不好介入。 「小雅,生死难卜,该来的谁都逃不掉,你就让雷姨放心地走,别让她担忧。」 卓韵雅泣声渐止,唯有眼泪还掉个不停。「可是,我难过……」 「我知道你难过。」就连他心里都不好受,遑论是她?「但哭是没用的。」 第二章 雷姨是个爽朗没心眼的妇人,爱笑爱闹显得不够端庄,但是这样的人他觉得很好。曾经他想,如果母亲如雷姨这般,也许就不会早逝,可说来命运也极其讽刺,这对姊妹淘在三年间先后离世。 大宅里藏着太多肮脏事,只是大伙都选择视而不见罢了,而那些太过纯净之人是注定无法在里头生存。 卓韵雅扬起小脸,「所以鼎哥哥从来不哭?」当年薛姨去世时,雷表哥曾带着她过府吊唁,那时鼎哥哥只是静静地跪在灵堂前,他漂亮的眼没有哭过的痕迹,就是木然得可怕,让她觉得陌生。 而三年过去,鼎哥哥仍像往昔疼她,有什么好的定是送到她面前,脸上也恢复往日俊雅的笑容,可是她总隐隐感觉他不一样,只是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徐鼎直瞅着她,一双承袭母亲的美目闪过几许复杂。「小雅,有太多事就算哭瞎了也改变不了。」他的母亲被毒杀了,要不是小雅吃了他的糕点,他会是跟着母亲一起离世,可是父亲却查不出是谁下的毒手,这事就这么揭过了。 在徐家、在卓家,主母的死就像是一页不知所云的故事,翻过页,众人漠视,仅余悲凉。 而雷姨呢?是否与他的母亲一样?世伯身边也有几个妾室。 卓韵雅皱起细细的柳眉,努力地想理解他的话,好半晌才用力地点着头。 对,鼎哥哥说的对,她就算哭瞎了眼,娘也不会回来。 瞧她乖顺地装成大人样,徐鼎不禁心疼地轻抚着她的头,而后像是想起什么,从怀里取出一只木匣。「小雅,这是我从古敦带回来送你的,瞧瞧喜不喜欢。」 卓韵雅垂着挂着泪珠的长睫,意兴阑珊地抚着匣面。如果是以往,她早就欣喜若狂地开了匣,每每赏玩徐鼎从其他国家带回的各式珍品是她最期待的时候,可是往后再没有娘陪她一起了。 鼻头一酸,泪水还是不住地流。 她想,也许等她像鼎哥哥一样大的时候,她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会哭了。 徐鼎也不再宽慰她,就等着她想打开再打开。 好半晌过去,她终于翻开了木匣,只见里头装了朵色彩缤纷的莲花琉璃,琉璃剔透,隐约可见里头有点点星光,她忘了掉泪,小心将巴掌大的莲花琉璃取出。 「鼎哥哥,这里头是什么?」她一脸惊奇地问,直盯着琉璃里闪动的星光。 见她转移了注意力,徐鼎才轻噙笑意地打开琉璃上头的盖子,就见星光瞬间窜出,像是有什么飞走了。 她傻愣抬眼,脱口道:「星子飞走了?」这也太快了,眨眼功夫就消失了。 徐鼎起身,动作飞快地朝空中一合掌再徐缓坐到她身旁,露出一点小缝。「瞧,这就是你方才瞧见的星子。」 卓韵雅微眯起眼从缝里望去,果真瞧见有闪动的星光,可再仔细一瞧——?「是流萤!」 「聪明的丫头。」他轻抚着她的头,随即松开手,让流萤飞出。 「可它怎么又不闪了?」 「白天的流萤只有被逮住的时候才会发亮,我放开它,它当然就不会发亮了。」解释完,他将琉璃盖盖回。「是为了让你开心昨晚才去抓的,既然你开心了,也不好再囚着它们。」 卓韵雅虽觉惋惜,但还是乖巧地点头。流萤之美,美在入夜的天地间飞舞,要是只囚在她的琉璃里,这一生就白活了。 「这个莲花琉璃是古敦百年老字号的琉璃坊所制,听说古敦有在中元放水灯的习惯,把人的思念寄在上头,随水流通向彼岸,将思念传递给亡者。」徐鼎把玩着莲花琉璃,再搁在她的手中。「待雷姨的后事办妥,到时候我陪你放水灯。」 卓韵雅垂眼瞧着那剔透莹亮的琉璃,「鼎哥哥,虽说我没瞧过琉璃,可这看起来就是价值不菲,怎好放水流?」她家经营玉铺子,她看过摸过的玉石和各种宝石可是不胜枚举,多少看得出一点价值。 如果要传递思念,该有其他东西能替代,是不? 「哪来的价值不菲,这玩意儿在古敦多的是,不是什么稀罕物。」 「可是这是鼎哥哥送我的,我舍不得丢了。」她实心实意地道。 她呢,可谓是天之骄女了,是爹娘捧在手心里疼的,上有兄长和雷表哥疼爱,更有鼎哥哥和徐大哥照看,她在京城简直是可以横着走,压根不输城里的世家贵女。 徐鼎笑柔了眉眼。「你要是喜欢,下回我随我爹去古敦时再顺便带回。」 「嗯。」卓韵雅一头扑进他怀里蹭着。 徐鼎抚着她的发,看着她肿成核桃的眼,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在雷氏下葬后,卓震的几个妾室全被发卖,就连雷氏身边最看重的陪房和大丫鬟也被发派到几处庄子里,乃至于卓韵雅身边的丫鬟也被卓震替换了大半,随即又让牙人买了几个小丫头进府,卓韵雅兴致缺缺地留下三四个。 卓韵雅整个人依旧蔫蔫的,甚至一想起娘亲,眼眶就不自觉地泛红,可因为徐鼎说过的话,她便忍着不掉泪。 庆幸的是,雷家兄妹暂时留在府里陪她,加上徐鼎会在大凉待上一段时日,教她心情逐渐开朗。 徐、卓、雷三大商家办了女学教导族里小姑娘,女学设办在徐宅里,于是卓韵雅从五岁起就光明正大地进出徐家,待女学下课后,便理所当然地绕到徐鼎的院落里,堂而皇之地和他一起午膳顺便再睡他的床,只要逮着机会,她便会在他那儿耗到天黑再回家。 可惜,她大多都在小憩后就得回家,因为不是她还另外有课,就是因为他有其他学习,抑或者是随他父亲到商行见习。 身为商家子女他俩都忙,甚至有时他随徐世叔离开大凉,一去便是大半年,而再见面时总觉得他又长高了些、壮了些,唯一不变的是当他望向她时的笑容,彷佛她是他最珍贵的宝贝。 虽说分离时总是难受,但他说等到成亲后,他便带着她游遍各国,两人再也不分离。 为此,她期盼着两人成亲那天,也更加努力学习女子该学的琴棋书画、女红厨艺,还有商家子女该会的商算和管事,只为成为一个能与他匹配的女子。 第三章 此刻,她一身银红色绣梅枝衣裙,外头罩了件银狐裘斗蓬,梳双螺髻,系上坠珠丝带,小脸细致如雪,天生媚态的勾魂眼正懒懒半眯着,才十二岁,已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瞧什么?」踏进亭子里的雷持音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小姑娘似乎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薛小七。」卓韵雅玩着发上的坠珠丝带,满不在意地哼了声。 「喔……薛家七姑娘,是薛家大房的。」雷持音让丫鬟摆上茶点,随即给卓韵雅倒了一茶。「你鼎哥哥的表妹。」 「我不记得有邀请她。」卓韵雅纤白的手指像是羊脂玉,端起玉杯,长指竟比玉杯还要吸引人。 「喔,我邀请的。」 「嫂子,你邀请她做什么?」卓韵雅啧了声。「你要邀请她也该告知我一声。」 表姊在年初嫁给她大哥,成了她的嫂子,而今天的赏花宴正是自家发出的帖子,由她们姑嫂两人拟单邀请的。 「再怎么说薛家也是大商家,哪有可能不往来?」雷持音睨了她一眼,突然笑得坏坏的,凑在她耳边道:「该不会是去年听人说你的鼎哥哥夸了他的小七表妹,让你记恨到现在?」 「哈,我会记恨?」卓韵雅笑得媚眼如丝。「她是什么货色要我记在心里?鼎哥哥说她好话,不过是因为她是表妹的关系罢了。」 雷持音一脸贼贼的。「小雅,你要不要去照照镜子瞧瞧你现在的模样?」 「瞧我美若天仙,倾城倾国的模样?」她笑眯眼,稚嫩的人儿已可预见花开正盛时的风情万种。 「这种话你敢说出口都不羞臊的。」雷持音佯羞道。 「事实有什么不敢说的?」她傲她狂,因为她是卓家唯一的嫡女,更因为她这脸蛋就是有狂傲的本钱。 雷持音被她逗笑了。「是是是,知道你美若天仙,可你是主家,待会得要好生招呼人家,别朝人家摆脸色。」 卓韵雅啐了声。「表妹啊表妹,真是令人讨厌的东西。」 「我说小雅,骂人可以,可别蠢得连自己都骂进去,尤其带上我。」雷持音漂亮的杏眸睨了她一眼。「别忘了,你我都是他人的表妹。」 卓韵雅撇了撇嘴。「我忘了加上薛家两个字。」 雷持音往她的眉心一点。「你再不喜她,看在你鼎哥哥的分上,你也得待她和颜悦色点。」 「为何?」 「因为你鼎哥哥这一阵子和薛家大房走得很近。」 卓韵雅微扬细致柳眉。这话听起来似乎没什么不对,可仔细一想就颇微妙。 薛家是经营木材起家,与工部素有交情,宫中所需的木材一类皆是由薛家提供。而薛家也有人从医,好比三房的六老爷如今就在太医院当差,其子也继承了医钵。 薛家是由大房当家,徐诘迎娶的正妻便是大房的姑奶奶,生下了徐爵,隔了一年,徐诘再迎娶了三房的姑奶奶,抬为平妻,生下了徐鼎,所以徐爵和徐鼎皆是嫡长子,只是一个是正嫡,一个是平嫡。 平妻在大凉并不常见,但律例并无禁止,不过迎娶堂姊妹为正、平妻,徐诘应该是空前绝后的。坊间有传闻,徐诘原本就与小薛氏订有婚约,可不知为何,却先迎娶了大薛氏再迎娶小薛氏。 不管怎样,因为大薛氏和小薛氏的婚事薛家大房和三房产生了芥蒂,而就在小薛氏死后,大房和三房可以说是彻底决裂。想当然耳,徐鼎自然是和三房走得近,如今却往大房走得勤…… 为什么鼎哥哥没跟她说这件事?过年前他们才见过面的。卓韵雅噘着小嘴有点不满,只因他们向来是无话不说的,他却没提起这事。 近几年,他总是跟着徐世叔到处跑,一年里头待在大凉的时间连半年都不到,没想到他一回大凉,私下的动作倒不少……啧,何必舍近求远,只要赶紧将她娶过门,还怕抢不到徐家当家的位置? 沉思中的卓韵雅发现雷持音朝自己笑得一脸坏样。「干么这样看着我?」她虚张声势地问着。 「啧啧啧,你这模样就像是恨不得赶紧嫁给你的鼎哥哥,好助他一臂之力。」雷持音摇着头,一脸无法苟同。 卓韵雅小脸涨红。「你自个儿胡思乱想,还瞎说到我身上,我哪有这么想。」 雷持音只是挑着眉,好整以暇地喝着茶。 卓韵雅不禁气馁地垂下脸。从小,她就跟表姊最要好,要好到她一个眼神都能教她猜出她的想法。 「走了,时间差不多了,虽然前头有我娘替咱们打点着,咱们也不能老躲在这儿。」吃了块糕饼后,雷持音取出帕子擦了擦手便拉着她走。 卓韵雅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然而当她出现在薛七姑娘面前时,她立刻转换成另一张脸,将薛七姑娘从头到脚夸了一遍,简直要将她比拟成天仙,教一旁的雷持音忍不住把脸转到一边偷笑。 有什么办法?对卓韵雅来说,从小就知道徐鼎就是她往后的天,举凡是对他有利的事,她就会拼命去学,死命去做。 她心甘情愿,只因她知道徐鼎也待她如此。 所以哪怕这时的他们常常分隔两地,饱尝相思,她也愿意为了美好的将来忍耐。 直到宴席结束,卓韵雅才回院落歇息,就见大丫鬟书蓝从外头走来,噙笑道:「小姐,徐二少爷在琉璃园那里等着。」 卓韵雅一听赶紧起身,拉整了衣裳再瞧瞧发饰可有乱,便急急朝琉璃园赶去。 琉璃园是她院落外的园子,只因她喜欢琉璃而取名。以往他要找她,都是光明正大地进她的院落,但在她过七岁后,他便道男女有防,如果要见面便约在园子里。 真不知道他是上哪学那些酸儒礼教的,她又不是官家千金,哪里需要守那八股规矩?大凉的民风本就剽悍,一般女子学骑马射箭都寻常得很,就算跟男子私下见面也大方自然,哪里需要避东避西的,又不是行见不得人之事。 琉璃园里的灯尚未撤下,远远的,她便瞧见有抹颀长身影。 第四章 「鼎哥哥!」她干脆撩起裙摆,跳下廊阶,一口气扑进他怀里。 徐鼎赶紧张手将她给搂进怀里,嘴里叨念着,俊颜却是满是笑意。「瞧你,毛毛躁躁的,像你这年纪的姑娘家,哪个不学着端庄娴雅的?」 「我学别人做什么?我就是我,我就是这样的。」她紧环着他,抬起小脸,笑得娇俏极了。 感觉他又比去年壮了些,笑若灿阳的他脱了些稚气,五官更加立体夺目,老说她笑起来会勾人,他才勾人呢,都不知道要拐多少姑娘家,真真是个祸水。 徐鼎垂敛的长睫遮掩不了眸底满溢的宠溺。「你这丫头还真是狂妄。」每每再见到她,总是一份惊喜,每每将她拥入怀里,总教他起心动念,要是能将她带在身边,不错过她任何成长,不知道该有多好。 「不狂一点,配得上你?」 这话将徐鼎逗乐,不禁将她搂得更紧。「你这丫头还真不害臊,这话要是教人听见会笑你的。」 「还能有谁听见?书蓝在外头守着。」她心想,只要不被嫂子听见就好。许是一物克一物,她什么都说不过她。「况且,外头人都知道咱们是娃娃亲,总有一天要成亲的,连你那薛表妹也是。」 徐鼎浓眉微扬,听她话意便知道她是知道了一些事。「她自然知道,要是这阵子遇上她,别跟她置气。」 「知道,可好好的你怎会往薛家大房走?」说真的,她完全不认为鼎哥哥是为了抢位才跟薛家大房走近,虽说徐大哥和鼎哥哥皆是嫡子,可平嫡终究比不过正嫡,薛家大房会支持谁一点都不需要怀疑。 「也没什么,总是亲戚,走动走动也是好。」徐鼎神色不变,笑得如沐春风。 卓韵雅生气了,一把将他推开。「我还以为我们之间是无话不说的。」她知道,是人总是会变,她也知道鼎哥哥有着她所不知道的另一面,可不管是怎样的他,都是她今生所归,在她面前,他不需要伪装,所以他不该隐瞒。 「小雅,」徐鼎笑叹着,一把再将她拉回。「不过是查一些事罢了。」 「什么事?」卓韵雅冷声问着。 「小雅。」他轻叹着,抚着她的发,将她的脸按进胸膛里,不让那双勾魂眼左右他的心思。 卓韵雅撇了撇嘴,心底很清楚这已经是他的底限了,他既然不打算说,她再逼问也只是让彼此不愉快,何况,她大抵猜得到他的心思,没必要真逼他说出口。 她干脆地转移了话题。「什么时候回来的,信上不是说要等到四月才会回来?」 「采买已经备齐,所以就提早回来,最重要的是——?」他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只小木匣。 卓韵雅看了一眼。「不会又是莲花琉璃吧。」这木匣面上题的是「琉璃坊」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她屋里已经堆了几个。 「不喜欢?」 卓韵雅没吭声,打开一瞧,里头是一只婴孩巴掌大的莲花琉璃,其精致程度可说是巧夺天工了。 「怎么不说话,真不喜欢?」 「鼎哥哥送的怎会不喜欢?只是我娘都走了那么多年,你还送这个?」她都十二岁了,也差不多该送一些首饰类的了吧。 「那好,明年开始送你不一样的。」 「什么不一样的?」她双眼一亮。 「明年你就知道了。」 她啐了声,虽对这答案不满意,却也忍不住期待明年时他到底会送什么礼。 反正,只要是他送的,不管是什么她都会喜欢。 「过两天,我要代我爹去一趟西秦,大约要半年后才会回来。」他轻声告知,大手不住地抚着她如缎般的发,不禁想,她要是能再赶紧长大就好了,他就能早点将她迎娶回家,可以带着她游历各国,而不是只被圈在卓家的小院落里。 「徐世叔这回不去?」 「我爹身子有些不适,这是他头一次允许我拿令牌独自前往。」其实他心里很清楚,爹看重他较多,就连令牌都已经交到他手中,意谓着他是属意自己继承当家的。 「既是如此,你可得要好好办妥这事。」这可是他的首役,得趁此立威,不让旁人有说嘴的机会。 「那当然,所以你就乖乖地待在这儿等我,之后不管去哪我都带着你,直到你厌倦为止。」 心有灵犀的卓韵雅笑嘻嘻着,梦想着那一天到来,能与他双宿双飞。 然而,谁都想不到徐诘竟在徐鼎离开大凉一个月后病故。 由于徐鼎人根本不在大凉,所以徐诘的死成了京城人茶余饭后的话题,各式各样的版本在市井中如火如荼传开。 卓韵雅坐在书案前,提着笔却不知道该怎么下笔。她想,这消息应该有人已经捎讯给他才是,她就算不写信也不打紧,可是什么都不写好像也不对,真要写,她该写什么才好? 得知徐世叔身体有恙,她曾经过府探视,却被大薛氏拒绝,让兄长与父亲走了一趟,所知却是有限,就这样一日过一日,不想徐世叔就走了。 她不禁想起当年薛姨的死。虽说那时她年纪小,连自己中过毒都忘了,但她听兄长提过当年的事,知道她吃下了和薛姨一样的糕饼,如果不是她,当年出事的就是鼎哥哥了。 谁会视这对母子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也正因为如此,她猜想鼎哥哥突然接近薛家大房,便是为了查当年的事。 都过了那么多年了,就算当年曾经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如今也不复见了,巧合的是,鼎哥哥才往薛家大房走动没多久,徐世叔去世了,徐家当家的权柄就在鼎哥哥不在、无族人见证的情况下,落到徐大哥手中。 这一切到底是巧合还是命中注定,恐怕只有大薛氏才清楚。 墨水在纸面上晕开,丢开了笔,卓韵雅看着窗外不语。 她现在更担心的是——?他到底安不安全。 连她都知道他目前人在西秦境内,大薛氏会不知道吗? 而远在西秦的他,是否一直掌握着徐府的动静? 疲惫地闭上眼,卓韵雅暗骂自己竟无一丝能助他的能力,只能放任他孤军奋战……眼前她又该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平安归来? 第五章 【第二章 徐家变天了】 一个月后——? 「小姐,太太来了。」书蓝进了房后低声说着。「表少爷也来了。」 正坐在案前画饰物的卓韵雅眉眼不抬地道:「让他们在偏厅等我。」话落,她把笔一搁,将纸收到一旁,连衣饰都懒得整理,快步走出房。 「表哥,可有找到鼎哥哥了?」一进偏厅,她便快声问着。 还未落坐的雷持言一身风尘仆仆,先是注视她好一会才道:「他没事,刚刚已经回徐家了。」 「真的一切都安好?」 「有我亲自出马,他能不安好?」面对她,雷持言轻噙笑意,向来冷硬的面部线条显得柔和,淡漠无味的俊脸变得温润如玉。「没有你担心的事发生,我去时他正巧也要赶回大凉,所以我就跟他一道回来。」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得到雷持言的保证,卓韵雅悬着许久的心才终于安稳下来。 在徐世叔去世后,她担心鼎哥哥会遭遇祸事,所以托嫂子将表哥找来,央求表哥去一趟西秦,替她探探鼎哥哥。在大凉,徐家的马队是最强悍的,而为了护送采掘的玉矿进京,雷家的马队数量却是最多的,有时徐家需要的数量不足时,还会跟雷家借调。 如今表哥已经继承当家,自然能够随意调派手下马队,虽说是比不上徐家拥有通行各国的令牌,但只是去邻近的西秦,弄个路引通关证什么的比一般商家要来得快多了。 「小雅,你一句话让我哥跑了一趟西秦,他才进门连口茶都还没喝,你好歹也让他坐一会歇着。」一旁的雷持音终于忍不住埋怨起她,拉着自家兄长在旁坐下,接过丫鬟送来的茶。「连一声谢都没说像话吗?」 她是真的心疼自家兄长,尤其心疼兄长那得不到回应的感情,明知求不得却还是放纵地宠她疼她入骨。 卓韵雅这才发觉雷持言看起来精神奕奕,可眉宇间难掩疲惫,脸色也有些苍白,不禁内疚地道:「表哥,对不起,让你跑这一趟,竟一个月的时间就来回,你一定很累了,我让人收拾个院落让你歇会?」 「不用。」他淡笑道,垂眼瞅着手中的茶水。「小雅,我知道你现在想到徐家见他,但还是先缓缓吧,他刚回来必定有许多事要处理。」 心思被看穿,卓韵雅有些难为情地挠了挠脸。「我知道他会忙一阵子,不急着见他,就……就是有点担心他。」她这个表哥武艺惊人,而跟在他身边的随从一个个都是拔尖的,有他带人去接徐鼎,徐鼎必然安然无恙,只是有时总得要眼见为凭,才能教人真正放心。 雷持言听着,睨了雷持音一眼,便见她了然于心。 雷持音忖了下,问:「小雅,前两日公爹要你画的玉饰你可画好了?可别担误了时间,那可是贵妃娘娘要的。」 随着卓韵雅的年纪渐长,她的才华益发夺目,设计饰样、嵌宝镶玉,甚至连点翠这门工艺都已近乎炉火纯青,让卓家奇珍堂的匠师莫不赞叹她的七巧玲珑心,青出于蓝更胜于蓝。 去年她设计了一款碧玺头面放在铺子里展示,让贵妃娘家嫂子买去,穿戴进宫,贵妃一眼就看中,差人订了一套紫玉头面和五件玉簪,就凭着贵妃这一单,奇珍堂的饰品突然在京城水涨船高,就连皇上都起了兴头。 为此,皇上为了贵妃特地召她进宫。可知道这对一个商家女是多么至高无上的荣耀,整个卓家都因为她镀上了一层金。 「……还没。」卓韵雅垂头叹气地道。 她不是对自个儿没信心,而是她心里挂记鼎哥哥,哪有心思设计那些头面玉饰。 「赶紧画好,你也知道后续打磨也需要时间,最要紧的是,你要是能凭你的手艺获得宫中几位娘娘好评,日后你才有能力帮上徐鼎。」雷持言说话向来简单扼要,却总是能一针见血。 就见卓韵雅想了下,便乖乖地回书房画饰样。 「这丫头,只要一提到徐鼎,说是对徐鼎好的,她立刻着手,都还没嫁人呢,真以为徐鼎是她的天,仰他而活了吗?」雷持音啐了声,见自家兄长只是捧着茶水轻噙笑意,她的火气瞬间滔天扬起。「还有你,大哥,你能不能清醒一点?你要嘛就去抢,要嘛就放手,这样不干不脆的算什么?」 雷持言眉眼不动,唇角却显得苦涩。「我有什么资格抢?」 「你认为你比不上徐鼎?」雷持音的嗓音拔尖了起来。 不是她要夸,她大哥脸蛋比徐鼎俊,商场上运筹帷幄稳重冷静,唯独对小雅失了心,简直可说是死心塌地,专属的随从,只要她开口,她大哥不可能说不,而且雷家人口简单没什么糟心事,她大哥打死也不可能纳妾,随时都能守在她身边,这样相比,到底是哪里比徐鼎差? 不就是只差了当年的娃娃亲! 「小雅心里没有我。」他淡然道。 「那就想办法让她心里有你,去抢去夺!」雷持音看似柔弱惹人怜爱,骨子里却是剽悍的北方儿女,敢爱敢恨,能舍能抢。 雷持言苦笑了下。「音儿,你不懂。」对他而言,小雅的笑容是他一辈子想守候的,只要小雅幸福,那便是他想要的幸福。 「对,我就是不懂。」她不懂情爱,为了雷家好,所以她自愿嫁进卓家,横竖能与小雅为伴她也开心,可她就是不懂,他明明心仪小雅,明明还有机会改变,他却选择将她拱到徐鼎身边。 甚至还傻得舍身去搭救徐鼎!瞧,为了救徐鼎他受了伤,气色这么差,可小雅却压根没发现。 她不怨小雅,她只是不认同大哥的做法,觉得不值。 今年都已经满二十岁了,竟然还没有成亲的打算,他简直傻到她都不知道该怎么骂他才好。 无声叹口气,她拉着雷持言的袖角。「伤口还疼不疼?」 「小事,徐鼎伤得比较重。」 他不让小雅去找徐鼎,除了不想让小雅忧心徐鼎的处境,更是为了不让小雅卷进他们徐家的斗争里。 雷持音脸色有些凝重。「真是大薛氏派人除去徐鼎?」 雷持言呷了口茶,没正面回答。「人都死了,没有证据。」 第六章 「……小雅要真是嫁过去,日子怎么过?」想着,她不禁又头疼了起来。与其执意嫁进徐家,嫁给她大哥不是更好吗?那丫头怎么就那么死心眼。 「那是三年后的事,三年后再说。」 小雅还要三年才及笄,虽说不知三年后有什么变化,但至少他还有三年的时间能将小雅护在羽翼之下。 徐鼎脸色灰白地站在空无一物的灵堂,目光扫过一旁尚未撤掉的白帐,敛下的长睫遮掩不了黑眸迸射出的冷肃杀气。 「徐升呢?」他哑声问着身后的管事。 「二少爷,徐升人在二少爷的院落候着。」管事赶忙回道,像是想到什么,又说:「可是大太太在花厅等候二少爷,二少爷是不是要先过去一趟?」 「不用。」徐鼎踏出灵堂外,身形踉跄了下,身后几名随从一个箭步上前欲扶他,却被他挥开。「我没事。」 「二少爷,你身上的伤要紧,还是赶紧让大夫过府一趟。」与他最接近的随从徐聿坚持扶着他。他比谁都清楚二少爷此刻的心情,可逝者已矣,他总是得要先保重自己,毕竟他背上挨了一刀,伤口深可见骨,当时要不是雷持言的马队刚好赶到,他们一行人能不能安然回大凉谁都说不准。 「不需要。」徐鼎一个眼神丢去,徐聿只能乖乖地松手。 他知道二少爷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身上有伤,不想让大太太以为有机可趁,在这当头痛下杀手,毕竟老爷的死极不寻常,如今要是再添个死人,对已背负各种流言的大太太而言毫不在乎,横竖只要能达到她的目的就好。 跟着徐鼎回到院落,就见徐升跪在书房外头,徐聿不禁无声叹口气。他和徐升都是徐家隔房的庶子,蒙二少爷看重带回徐家习武习商,徐升是二少爷身边的大帐房,所以当他们出门在外时,徐升向来是留守在府里,暗地里投递信息。 「二少爷。」眉目清秀的徐升跪伏在地。 徐鼎气息微乱的走过他,道:「进书房说话。」 「是。」已跪了一段时间的徐升靠徐聿扶了一把才站得起身,示意几个随从将外头看牢了,他才缓步走进书房里,「二少爷身子没事吧。」 徐鼎摆了摆手。「我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徐升吸了口气,哑着嗓道:「老爷的病情突然恶化,大太太一直守在房里,我曾找了大夫询问,大夫只说老爷是恶疾,去年就诊出也自知时日无多。」 徐鼎神色恍惚,想起父亲带他前往西秦和古敦时便常常露出倦态,他却没搁在心上,以为父亲是年纪大,难免力不从心,岂料……「用药方面呢?」哪怕是恶疾也不该来势如此汹汹,教他连见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再者,他在回程路上遇到埋伏,要说不是大薛氏干的,他还真不信! 「我曾查过药渣,找了外头的大夫询问并无异样。」 「诊治我父亲的大夫呢?」 「是我不好,得知老爷离世,我急着差人通知二少爷,待我想到要找那位大夫时,那位大夫已经不知去向。」 「其家人、门生弟子呢?」 「家人也不见踪影,至于门生只说大夫回南方养老。」徐升说完,垂着头等候徐鼎下令。 徐鼎眸里满是血丝,全是疲惫,却遮掩不了他此刻的愤怒。「她怎么敢!」他突地怒咆了声。 那是她的夫君!他作梦也想不到她竟连父亲也不放过! 当年母亲曾说过父亲是被人使计坏了大薛氏清白,逼得父亲不得不娶大薛氏,而后再用平妻礼将母亲娶进门,从此父亲再不踏进大薛氏的寝房。从有记忆以来,他与母亲就是大薛氏的眼中钉,只要父亲远行在外,他与母亲便受尽欺凌。 最终,母亲死了,尽管苦无证据,可谁都知道是大薛氏下的毒手,接下来便是等待时机除去他。 可她再恨,也不该对父亲下死手! 她是疯了吗?天底下有她这般蛇蝎心肠? 徐升弯膝再跪下。「二少爷,是我不好,没能早点搜罗证据。」 「派人出城找,把那个大夫给找回来,就算是尸体也要翻出来,交给当地县衙验尸查案!」 「是。」徐升应了声,缓缓抬眼,带着几分欲言又止。 徐鼎横睨他一眼。「还有什么事?」 徐升张了张口,最终下定了决心道:「老爷卧病在床时,时好时坏,我曾经几回试着接近寝房,其中一次,我听见老爷对大太太说……」 「说什么?」徐鼎疲惫不堪地垂敛长睫。 「老爷说……别让二少爷知道是雷氏害死了二太太……」 徐鼎顿了下,缓缓抬眼哑声问:「你说什么?」 「老爷说别让二少爷知道是雷氏害死了二太太。」徐升一鼓作气地道。 他不想说,可他清楚二少爷对于母亲之死耿耿于怀,千方百计要找出证据,找到当初相关人等,而他听见的,证明并非大太太害死二太太。 「你在胡说什么!」 「二少爷,我说的都是真的,那声音确实是老爷的,老爷交托大太太打理二少爷的婚事,说要是让二少爷知道了实情,与卓小姐的姻缘就会断,所以……」 「你住口!」徐鼎蓦地起身,将案桌上的笔架水洗全都扫落在地,声响惊动了守在院落的随从,徐聿更是飞步来到书房外。 「二少爷……」 「不可能、不可能!」徐鼎殷红着眼,怎么也无法接受连袂而来的打击。「一定是哪个环节出错,雷姨为什么要毒害母亲?她有什么理由毒杀母亲?更何况,一个不小心就连小雅都会没命!」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天,雷姨带着小雅过府探视他风寒初愈的母亲,桌上的糕饼是雷姨带来的,待他到母亲屋里时,是小雅端着糕饼给他,可看她嘴馋,他便给她吃了,就在那时,母亲呕血昏厥,雷姨带着小雅回卓府没多久也传来小雅中毒…… 可是,他记得小雅的毒很快就解了,如果是同样的毒,小雅那时才三岁,哪怕吃得再少也不可能短时日内就好转…… 那时他服丧,没去探视她,是雷持言带她过府吊唁。 第七章 「二少爷是否记得当年老爷找了好几位大夫救二太太,可是每个大夫都说二太太并非中毒,是二太太的体质与常人不同,吃了某种不该吃的东西引起类似中毒的现象?」 徐鼎目眦尽裂,各种情绪冲击着他,他的脑袋反倒分外清明。 当年大夫的说法他压根不信,可是,母亲的体质确实是异于常人。母亲曾对他说,她不能吃核桃,要是不小心吃了可能会丧命,而母亲也担心他的体质与她一般,便告诫他别吃任何糕饼,他也一直遵守着。 假设,母亲所吃的糕饼里掺了核桃使她致命,那么小雅根本不可能因此中毒,倒是应对了她中毒后几日内便好转。 思及此,徐鼎乏力地坐回椅上,脑袋还运转着,母亲与雷氏亲如姊妹,雷氏到底知不知道母亲这特殊的体质已经不得而知,假设雷氏不知情,只能说是她的无心之过,但如果她知道……她为何要这么做?尽管当时他年纪尚轻,可他依稀记得雷氏待母亲的好,他想不出她这么做的理由。 而父亲呢,他又是如何知道母亲的死与雷氏有关? 雷氏死了,父亲也死了,他还能找谁问清楚? 都过了这么久了,他还能怎么查? 「二少爷,没事吧?」徐聿焦急地在门外唤着。 徐鼎吸了口气,眉目凌厉地道:「徐聿,差人去找,将当年我母亲死去时还在身边当差的所有嬷嬷和丫鬟都给我搜出来!」 徐聿不禁愣住,这些年二少爷一直让人去找当初在大薛氏身边的大丫鬟和嬷嬷,怎么现在反倒要找二太太身边的下人?都过这么久了,那些人都不知道被大薛氏给打发去哪了,怎么找?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夜凉如水,夜风刮过衣袂,窸窣作响,一抹颀长的身影孤单地站在成片的李树后头,幽深的黑眸直睇着寝房透出的微光。 「二少爷。」徐聿的嗓音低缓响起。 「嗯?」徐鼎头也没回地应着。 「大少爷还在院落里等二少爷。」徐聿轻步来到他身后,直觉得今晚他俩的行迳实在像极了登徒子,可想想二少爷和卓小姐是未婚夫妻,所以勉强还有一丁点理吧,但要是被人撞见,还是出格了些。 「嗯。」 就那么嗯了声就没下文,徐聿只能跟着他在夜色里吹风,直到外头响起梆子声,他才忍不住再问:「二少爷还没打算回府吗?」 「不。」 「那……还是干脆去见卓小姐一面?」反正都闯到人家院子了,寝房灯也还没熄,偷偷见一面也无妨。 「……不。」他哑声道。 他还没厘清头绪,无法见她,尽管他是恁地想她,尤其在他莫名丧父需要一点安慰时,他还是不能见她。 天知道,小雅是他惨澹的年少岁月里的一抹光,尤其当她粲笑如花,那双琉璃般的眸子像是星子般映照着他。他想见她,想抱抱她,可是他还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他不能见她。 徐聿闻言,只能无奈地摇头。真不知道二少爷是哪里不对,明知道卓小姐三番两次寻他,却将她挡于门外,要说不想见她嘛,那又何必三更半夜摸进人家院子? 徐鼎就这样呆站着,看着灯熄了,等到天微亮了,他才哑声道:「徐聿,准备行囊,启程。」 「二少爷,天都快亮了,要不跟卓小姐说一声咱们再走?」他知道二少爷打算回西秦交易那笔货,可既然都等到天亮了,就见一面吧! 二少爷很不对劲,他很担心呀! 徐鼎没吭声,迳自绕着小径翻墙而去,徐聿没辙,只能快步跟上。 卓韵雅在最短的时间里将玉饰的花样给画妥,交给了卓景麟后便往徐家跑,可惜徐鼎没在家中。 一连几日与他联系不上,教她忧心忡忡却又无计可施。 后来,还是雷持言告诉她,她才知道他又启程前往西秦,完成未竟之事。 卓韵雅满脸错愕,不敢置信丧礼才结束,他竟然立刻前往西秦。 「他还在丧期耶……」她呐呐地道。 虽说她能理解在西秦必定有十分重要的事等他处理,但就算再急,他也不可能连告知她一声的时间都没有。 大凉律例,丧期守孝从一年到三年皆可,然而商家重诺,为免影响商事,会在最后打契期限前进出货,可一般来说,商家有丧往来商贾都会体谅,延长期限,所以徐鼎根本没必要急着前往西秦。 「也许西秦那批货正急着要,时间上已有所担搁。」雷持言淡声道。可实际上,当他去见徐鼎时,只觉得徐鼎态度十分古怪,试着旁敲侧击,可惜徐鼎始终没松口。 「可徐家的事已经处理完了吗?」她真的无法理解他为什么在这时间点赶往西秦。 「徐家的当家已经确定是徐爵了,毕竟他是正嫡。」 「这更不对劲。」鼎哥哥怎么可能将当家的位置拱手让人,尤其在这种波谲云诡的状态下,他没有厘清徐世叔的死因,甚至没将族里辈分高的耆老都找来,怎么可能吞得下这口气,甚至离开? 「不管怎样,徐鼎很清楚眼前的状况,不管他做什么都无法改变徐爵的身分,与其硬碰硬,倒不如先谋后动。」他眼中的徐鼎是个心思深沉且缜密之人,哪怕身处逆境,他也会静待其变再伺机而动。 「可是如果大薛氏想对他——?」她抬眼直睇着雷持言。 「不会,徐世叔才过世,徐爵已经成为新当家,要是徐鼎在这当头再出事,对她而言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卓韵雅想了想,觉得他说的确实有理,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不对劲,总觉得徐鼎回来之后必定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他连离开大凉都没让人告知她一声。 从她有记忆以来,徐鼎就存在她的生命里,徐鼎可以说是她的天,可对徐鼎而言,她算什么? 他待她好,百般宠溺,她压根不怀疑他对自己的情意,可有时她又觉得他离自己好远,远到像她伸长了手也构不着的天。 瞧她垂睫不语,满脸是诉不尽的失落,雷持言调开了视线,淡声道:「小雅,徐鼎的事就别担心了,你得先将自己顾好,照着自己的步调得到你该有的名气,日后你才能成为徐鼎的助力。」 第八章 【注:豆豆-小0说独家书籍,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防采集,uc浏览器会造成漏字错字,uc用户建议复制链接到其他浏览器阅读。】 卓韵雅轻点着头,心里明白雷持言指的是宫中几位娘娘看中她的手艺,这几位贵人能替她造势,而这些「势」有朝一日都会成为徐鼎的助力。 可明白归明白,她还是止不住心里的失落。 总觉得好久没瞧见他,一颗心好不容易安稳了,却连一面都没见到,如今更不知道他何时才会回大凉,她的心空空荡荡的。 半晌后她强打起精神,不允许自己沉浸在失落里,朝雷持言嫣然一笑。「表哥,谢谢你。」 雷持言近乎贪婪地注视她的笑靥。「谢什么?」 「很多很多,真的谢谢表哥,今天我特地下厨做糕饼给表哥尝尝。」她对表哥是由衷的感谢,只要她有所托,他从不拒绝,比她亲生大哥更要疼爱她千百倍,可她前段时日只惦记着鼎哥哥,忘了他总是为她奔波着。 要不是嫂子提点她,她真没发现自己愈来愈随便,竟然将表哥当随从使唤,她深深反省并且告诫自己绝不能因惦记鼎哥哥而忽视其他亲人。 「栗子糕?」他笑问。 「嗯,这个时节的栗子最好吃,而且——?」卓韵雅笑睇着他。「表哥最喜欢栗子糕了,对不。」 雷持言笑眯了眼,心想,只要她待自己还有这份心,那便足够。 一整年,卓韵雅除了等着徐鼎归来也没闲着,就在这段时间里,她自个儿拿积蓄弄了间匠铺并题名端玉阁,拉了同师门的师兄季逢易合伙,她负责设计,他负责完成,偶尔她会参与制作,毕竟她拉丝花的技巧已是炉火纯青。 铺子打的名头是只接私单,只为专人设计,一开始她大哥只当她爱玩,拿自己私房玩玩倒也无妨。 然而铺子一开张,单子已经接到年后,让季逢易气得差点当场拆伙,毕竟这铺子只有他们两个人,单子一张接一张,人手不足再加上资金有限如何吃得消,于是卓韵雅拉着雷持言和雷持音合伙,让雷持言出马拜访几个匠人,再由她最后筛选,一个月后,第一张单子成品交货时,京城贵人圈一阵轰动。 第一张单是贵妃亲自下的丝花雕玉簪,以金丝编织成的花团凤凰,身体嵌上火珊瑚,再套进镂空紫玉簪,其雕工、丝花的工艺可谓是鬼斧天工,就连皇上瞧见了都赞叹不已,亲自赐了匾额和其他赏赐,端玉阁顿时红遍京城大街小巷。 卓景麟这才扼腕当初没能看出端倪,被雷持音嘲笑了好一阵子。 卓韵雅没因此自负起来,反倒是抓紧时间应付每一张单子,务求尽善尽美,绝不能教人挑出一丁点毛病,教宫中的嫔妃一个个爱不释手,大臣女眷也争相下单,因而短短一年内的时间,端玉阁的名气已经压过奇珍堂的招牌了。 「小雅。」雷持言走到工坊小屋唤了声,卓韵雅却是一点反应皆无,心思专注着手边的工作。 雷持言倚在门边,从树叶间筛落的碎光落在她身上,照亮她丽人般的侧脸,看着她纤白小手抓着金线不断地穿孔拉丝,慢慢的金线变成了金丝,闪动着夺目的流光。 他看得出神,舍不得移开眼,直到卓韵雅将拉丝告一段落才瞧见了倚在门口的他,笑唤着——? 「表哥,你怎么来了?」说着,又从他身后望去。「唉呀,那两个丫头跑哪玩去了,都不知道要上茶。」 雷持言回神,轻咳了声掩饰赧意。「不用上茶,我来只是跟你说件事。」他赧然是因为他太过明目张胆地注视她,更因为是胞妹强硬地将她两个丫鬟都赶出工坊外,刻意给他制造两人独处的机会。 「找到工匠了?」她满脸期待地问。 她现在的单子都接到来年初夏去了,要是再找不到工匠,接下来她都不敢接单了。 「不是,是……徐家发出了商会的帖子,你要不要去?」 卓韵雅皱起了眉头。「丧期不是还没过?」 「商会是每年都会举办的,去年停办了一回,今年不好再停办,所以徐家应该是选择了守一年丧,这个倒是没什么问题。」雷持言停顿了会才又道:「徐鼎也会负责招待才是。」 「鼎哥哥回来了?」她诧道。 「听说是回到大凉,但还没回到京城,大概还在其他地方收帐、巡视什么。」徐家是行商,经营马队之外,也有一些庄子和其他的铺子、票号,而这些分号总得要有人定期巡视,徐鼎自然是不二人选。 卓韵雅垂敛长睫掩饰心思,好一会才道:「嗯,到时候再麻烦嫂嫂带我一道去。」徐家商会她是年年到,知道除了男人聚在一起聊商道之外,也会携家带眷前往,有几分相看的意思。 雷持言注视她良久,才道:「徐鼎必定是有许多事在忙。」他一直派人注意着徐鼎,自然知道徐鼎早在半年前就回大凉,甚至也回来京城待上几天,可那几天他却没有见小雅一面,甚至连消息都没捎上。 而这些事她既然不知道,他就不打算告诉她。 「嗯,我知道。」卓韵雅轻点个头,抬脸粲笑着。「鼎哥哥那么努力,我也不能输给他。」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扮演什么角色,她是卓家的女儿,既是有工艺方面的天赋,她自然得要替卓家攒口气,也为了日后成为鼎哥哥的助力,所以她什么都能忍,只要她能做到的,她都不会落下。 雷持言张了张口,最终咽下了叹息,伸手想轻抚她的头,却想到她已经十三了,寻常姑娘在她这年纪已经开始谈亲事,他们也到了无法随意见面的时刻了。 但只要有端玉阁这个地方,他与她终究是有所羁绊的。 第三章 鼎哥哥爱吃醋 「嫂子,真的不等大哥吗?」偏厅里,卓韵雅轻声问。 雷持音走向前,替她将发上的丝带系得再端正些,漫不经心地道:「你大哥忙,咱们先走。」 「你跟大哥吵架了?」 「我看起来是那般闲的人吗?」雷持音没好气地笑问。 「会不会是你笑他笑得太过火了?」她记得前一阵子嫂子一直拿端玉阁的事嘲笑大哥,说大哥眼光短,她大哥是个爱面子的人,一旦嘲笑过头,恼羞成怒也正常。 【未完待续】 豆豆独家vip书籍,连载中。感谢对豆豆0小0说的支持! 第九章 【注:豆豆-小0说独家书籍,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防采集,uc浏览器会造成漏字错字,uc用户建议复制链接到其他浏览器阅读。】 雷持音笑意不减。「也许。」她想,有些事实在是没必要让小雅知道。 她不想在小雅面前下她大哥的面子,也不想让小雅知道她的大哥其实是个扶不起又妒心极重的阿斗。 端玉阁的窜起她是和卓景麟笑闹过一次,后来再提起他便翻脸了,那次他变得像是另一个人,陌生得教她不敢再多说。 一个时辰前,她在书房外亲耳听见公爹低斥他毫无建树,比不上小雅,回房后,他气得砸了一些玉器摆设,嘴里骂着将小雅贬低至极的话语。 那是个度量狭小又善于隐藏黑暗面的男人,她知道就好,没必要告诉小雅。 「嫂子,给我大哥一点面子吧。」卓韵雅小声劝着。 男人啊,没有一个能容忍面子一再被挑战的。 雷持音挑了挑眉,没正面回应她,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走。 徐家一年一期的商会向来是入夏时举办,适婚的姑娘都会盛装出席,衣料都是较轻薄的纱,虽然无法一睹身材曲线,但绝对会教男子瞧直了眼。 而眼前,别说男子瞧直了眼,就连卓韵雅的眼都快要瞪直了。 「……真不敢相信,她一个姑娘竟穿成这样。」雷持音在她耳边低语,甚至还颇为嫌弃地移开目光,像是怕弄脏了眼。 卓韵雅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看错后,垂眼瞧了瞧自己这身缠枝月季绉纱衣裙,觉得自己真的输得惨惨,可也不能怪她,她真没想到有人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穿蝉翼纱,站在穿堂里接待客人。 大凉的民风向来开放,在穿着上更是邻近几个国家中最无禁忌的,可这穿堂处迎接的可不只有女眷还有男客,薛小七身穿蝉翼纱坦领襦衫裙……卓韵雅不禁想,她脑袋是坏了吗? 「她至少也该穿暗花纱,穿这样……里头的诃子都被人瞧得一清二楚了。」雷持音站在徐家大门外低声骂着,要不是今日是陪小雅来,她都打算掉头回家了,省得看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在这儿丢人现眼。 卓韵雅挠了挠脸,转移了话题。「不过既是徐家的商会,大薛氏怎会让薛小七接待客人?」她一直以为大薛氏是打算要薛小七当她的媳妇的,可瞧她今日这打扮,代表大薛氏根本是看不上薛小七。 「咱们这种聪明人怎会明白那蠢笨之人的心思。」雷持音皮笑肉不笑地道。 卓韵雅被她逗笑,亲热地挽着她。「说不准她是打算去色诱鼎哥哥。」她们谁都知道薛小七对徐鼎是青睐有加。 「唷,你这说法是压根不担心未婚夫被人抢?」雷持音睨她一眼。 「我要的男人,谁抢得走?」卓韵雅朝她笑得妩媚,那张狂又艳丽的笑,让从她身旁经过的男客不由驻足多看几眼。 雷持音一阵无言以对。 真不知道小雅这自信到底是打哪来的,也不想想她和她的鼎哥哥已经一年没有书信往来,更别提见面了,她怎能认为他还是她的男人? 唉,她这一心一意的心思要是扑到她大哥身上,不知道有多好。 「快走吧,这儿是男宾女眷都能走的,咱们先往花厅去,一会逮住时机,你就去见你的鼎哥哥吧。」明明是很想让她和大哥凑成一对的,偏偏只要小雅一张口拜托,她还是点头了。 说白点,今儿个要不是为了小雅一解相思需要她掩护,她才不来呢。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路,薛娴犹如当家主母般地迎向前来。 「薛七姑娘,」雷持音收整心底的不屑,噙笑寒暄。「今儿个看起来可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可不是吗?薛七姑娘一笑起来就是一整个风光明媚呀,教人都不敢往你身边站。」卓韵雅笑容可掬地将薛娴给捧上了天,明着褒暗着贬。 薛娴笑眯眼。「瞧你们姑嫂说的,是要我把脸给藏到哪去,多羞人。」 会觉得羞,就不会穿这样吧。卓韵雅心里损着,面上笑意不减。「说的是实话,哪里需要觉得羞?」 薛娴表面谦虚,心里乐得很,可就算如此,也不会改变她今天的计画。 三人又不着边际地聊上几句,薛娴便让丫鬟领着两人前往花厅。 两人一进花厅,霎时成了焦点,不少商家女眷都主动与她俩攀谈,折腾了好一段时间,眼看着差不多要开席了,卓韵雅给了雷持音一个眼神,雷持音虽无奈却还是照办,谁要她就疼这小丫头呢。 「大伙瞧瞧,这紫灵玉可是咱们王朝最上等的紫玉了,还是皇上开了口,咱们才能留下一点毛料打磨。」雷持音取下发上的玉簪,顿时女眷们都围了过来,想要瞧瞧难得一见的珍宝。 卓韵雅见状,留下丫鬟偷偷地跑到渡廊,熟门熟路地朝徐鼎的陶竹轩而去。 古怪的是,陶竹轩外竟没有随从留值,踏进院门里头也没有半个人影,她不禁疑惑地挑起眉。 有问题,陶竹轩不可能完全没有人留守,而且能在陶竹轩里当差的都是鼎哥哥的心腹。 她原本是打算先到这儿跟留守的人打声招呼,顺便请他们将鼎哥哥找来。 她心生戒备地环顾四周,改朝园子的假山流水而去,就见跨桥上有抹人影,是她熟悉的身形穿着熟悉的玄色锦袍,她脱口喊道:「鼎哥哥。」喊人的同时,她已经走上跨桥,可当她走近,见那人转过身时,她不由顿住脚步。 「小雅,咱们好久没见了。」徐爵慵懒地倚在白玉桥栏上。 「徐大哥怎么会在这里?」对于徐爵她并不讨厌,除了因为徐爵的身形面貌和徐鼎有几分相似,更因为徐爵向来待她不错,就跟自家大哥差不多,可是徐鼎是视他为敌的,所以她也自然而然地避开他。 「嗯……自然是有一些原因。」徐爵轻吟着,目光穿过她落在院门外,转了话题问:「是说,不知道你信不信我?」 「信。」她不假思索地道。 徐爵怔住,像是难以置信极了,一会才徐徐扬笑。「小雅,你怎么敢信我?」笑完又忍不住叹气。 这么好拐,真的教他为二弟担心。 【未完待续】 豆豆独家vip书籍,连载中。感谢对豆豆0小0说的支持! 第十章[06.02] 徐家主屋偏厅前的园子里聚集着与会的宾客,几个徐家隔房的叔伯也应邀前来,就见徐鼎犹如当家般地招待客人,在人群里谈笑风生、妙语如珠,谈及各国的风情和经商之道,教在场的人听得津津有味。 那些个隔房叔伯皆是徐家的管事,手下也管了些铺子,在旁观察着徐鼎,倒是看出了些苗头,互相交换着视线。 谁都知道徐爵继承了当家,可偏偏那面能够游历各国的令牌是在徐鼎手上,徐爵美其名是个总舵主,掌管着徐家底下所有商行,可真正在外经商的徐鼎才是掌握生杀大权的。 当初徐诘去世时并无其他族人在场,所以徐爵的继承颇教人话病,可是这是嫡系自家的事,他们这些隔房的自然是插不上手,除非徐爵闹了什么事,否则这当家一位是坐得妥妥的。 徐鼎像是没察觉隔房叔伯的品头论足,直到差不多要开席了,招呼着众人入席,一转头便见雷持言来到面前。 「持言。」徐鼎噙笑问候。「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没叫我一声?」 「瞧你在忙。」雷持言如以往一贯地寡言,打量他一会才又道:「冋来这么久了,怎么都没打算见见小雅?」 徐鼎打趣道:「也要她那个大忙人有时间见我,是不?听说端玉阁近来可是硬生生地将奇珍堂给甩到天边去了,一回京就到处听人提起端玉阁,连刚刚那些人也是,甚至还要我想法子插张单子。」 「那可不成,小雅说单子已经排到来年了,不接单了,更遑论插单。」雷持言笑眯眼道。 「你这合伙人都不用避嫌,也知道得比我清楚。」他眸色冷了三分,无非是因为雷持言口中的亲昵。 他所认识的雷持言是个寡言近乎哑巴般的男人,唯有在小雅面前才难得多话,这其中缘故明眼人都懂。 被酸了一把,雷持言压根不介意。「那倒是,咱们几乎是天天晨昏共处,只要她一得间,还会亲手做栗子糕让我尝,她知道我喜欢吃栗子糕。」 「……是吗?」徐鼎笑露白牙,看着他的眸光闪动着。 这家伙真不是普通的惹人嫌,从小就看他不顺眼,如今再见只觉得更厌恶,尤其他那句晨昏共处,还有该死的栗子糕。明知道小雅是自己的未婚妻,他这恪守礼教的家伙,难道不知道这些话说出口会坏了小雅清白? 另外,他以往对小雅的告诫,要她记得男女有防,她一定没听进耳里,才趁他不在大凉时大大方方地与这家伙见面,不懂避嫌。 「人总是会日久生情的,假以时日会有什么变化,谁都说不准,是不。」雷持言话中有话,欣赏着他看似毫无破绽的笑脸,心想这家伙多少还是在意小雅的。 心里还有小雅就够了,他能替小雅试探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往后的事谁知道?要开席了,你也赶紧入席吧。」徐鼎推着他往席位走,不打算再聊这令人生厌的话题。 「徐鼎,假如你心里还有小雅,现在就先回你的院落吧。」 「什么意思?」 「小雅人应该在你的院落里,难道你的随从没告知你?」妹妹跟他提过今日的计划,待小雅到了陶竹轩便会差随从过来唤他,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我的随从今天都没有留守。」 「怎会?」 「我近来住在外头,院落里又没有重要的东西,没人留守也无妨,所以随从全都被我发派去接待客人了。」院落里没人,小雅不会傻傻地在那儿等。 正忖着,隔房的二伯走来,问:「徐鼎,徐爵到底上哪去了?说是衣袍弄湿了要换也犯不着这么久吧,都快一个时辰了,又不是娘们。」 徐鼎这才发现徐爵竟然不在园子里。依今天这种大日子,他怎可能换身衣袍需要费上这么久的时间?雷持言刚才说了小雅……不再细忖,他随口敷衍了隔房的二伯,随即离开。 「发生什么事了?」刚到来的卓景麟只瞧见了徐鼎的背影,只能问着雷持言。 雷持言没回应他,拉着他一道跑。 「到底发生什么事?」卓景麟不禁发噱。他好不容易将事情都收拾好赶过来徐家,都还没坐下就被拉着跑。 「别问了。」 徐爵依旧懒懒地倚在桥栏边,噙着几分坏笑,看着薛娴领着几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踏进院门。 他静静地等待,见薛娴进院子后像是在找什么,满脸疑惑又像是作贼般的神态,他才好笑地开口,「娴丫头,你怎么跑来这儿?」 薛娴吓得差点原地跳起,抬头望去,瞧见倚在桥栏边的徐爵,脱口道:「表哥,怎么只有你?」照理,应该还有卓韵雅的呀。 「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薛娴垂着眼,不解事情怎么跟姑母说的不一样,亏她还特地带了人过来目睹卓韵雅和表哥私会的。 徐爵没耐性等下文,敛去笑意,正色道:「你带着几个小姑娘到你二表哥的院落做什么?」 「我……」薛娴一脸仓皇,应答不出。 「娴丫头,薛家好歹也是京城富户,不要求你像官家千金一样守礼,至少也该要知道男女之防,你自个儿不稀罕己身清白,连其他小姑娘的清白也要一并赔进去不成?」徐爵声色倶厉地斥道。 薛娴登时吓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觉得又羞又丢脸,正打算要带着几个小姑娘离开,一回头就瞧见跑来的徐鼎。 「二表哥。」薛娴瞬间掉泪,满脸委屈地走向他。 徐鼎满脸嫌恶地皱起眉,绕过她走向徐爵。「小雅呢?」他压低嗓音问。 「你终于看见我了,二弟。」徐爵噙着笑,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回话!」徐鼎怒道。 徐爵眉头微扬,朝他身后道:「景麟、持言,几位小姑娘迷了方向,劳烦你们两位引她们回花厅。」 后一步赶到的卓景麟还没喘口气,又被徐爵发派了任务,只能无力地翻了翻白眼,扯着雷持言带着几个小姑娘离开。 待人都离开后,徐爵才开口,「小雅在你房里。」 「她为什么会在我房里?」徐鼎脸色不善地问。 徐爵无奈地笑着。「我带她去的,不带她去,难不成要让她待在我身边,让她落得百口莫辩的下场?」 第十一章[06.07] 【注:豆豆小说vip书籍,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如果uc浏览器出现漏字错字,建议复制网址到其他浏览器阅读。】 徐鼎一顿,思及方才薛娴带来的阵仗,瞬间就想通,恼声道:「怎么,大娘看上小雅当她的媳妇了?」方才分明就是薛娴早知道小雅和徐爵在这儿,才会带人过来坏她名声。 徐爵闻言笑得愉悦。「真教人开心,我还以为你会误会我主导这一切。」看来,他没那么惹二弟讨厌嘛。 「你敢说你没有掺和在内?」 「我要是掺和了,就不会把小雅藏在你房里,让你俩有机会可以好好聊聊,说来,你该要感激我。」徐爵凑近他,一副等他打赏的表情。 「得了。」徐鼎一把将他推开,转头就走。 「徐鼎,大哥不要求你什么,只要你记住,就算天下人都负你,大哥绝不负你。」徐爵在他身后喊着,瞧弟弟头也不回地朝寝房去,他只能涩涩笑着。 徐鼎像阵狂风般地刮进房里,就见卓韵雅站在窗边,两人四目对望。 看着他益发挺拔的身形,褪去青涩的俊魅面容,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有点陌生,卓韵雅站在原地绞着指,不知所措。 徐鼎瞅着她,只觉得她又抽长了些,原本就偏媚的面容微微长开,像朵含苞待放的芙蓉,可以想见日后会是多么艳放的风情,然而,她只是站在原地,没开口喊他,像是陌生人。 「不飞扑过来吗?」半晌,他才问。 卓韵雅想了下,慢吞吞地走到他面前。「鼎哥哥。」她明明很想象以往那样抱他,可是总觉得就在面前的他和她距离好遥远。 徐鼎垂敛长睫沉声道:「曾几何时,咱们之间竟如此生分了?」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们会变得如此陌生,他们在彼此的生命里占据了太多时间,多到他认为不管发生什么事,他俩对彼此都始终如一。 可如今看来,是他太过奢求,他都变了,如何苛求她不变? 「不是,是……」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该说是近乡情怯吗?她说不出此刻的心情,她甚至不敢再像以往一样地靠近他,直视他不放。 「瞧见我你连话都说不清了,反倒是徐爵要你进房,你就乖乖进房,一点防备的心都没有。」见她垂着眼,他心里冒出了无明火,好像多看他一眼她都办不到,既是如此为何还跑到陶竹轩找他? 天晓得当他知道她到院落找他,而徐爵也碰巧消失了一段时间,他的心里有多焦急,就怕她被卷入他们兄弟之间的斗争。 她倒好,傻傻地听话,压根没想过这可能是另一个圈套! 「可是大哥是要帮我——」 「谁是你大哥!」他怒不可遏地打断她的话。「什么时候你跟他也这般亲近?」 他不否认徐爵待他从未怀过敌意,可是两人的身分横摆在那里,他是绝不可能与他亲近,他们兄弟在出生时就注定只能成为敌人,他不奢望从没有存在过的手足情。 卓韵雅被骂得委屈至极,酸意在心底发酵着。「我从小都这么唤他的,我与他向来是不亲不疏的,我们没有变,变的人是你。」 「我变了?」 「如果你没变,为什么这一年来你连封书信都没有给我?」她不想问的,不想象个孩子般跟他闹脾气,因为他们实在太久没见面,为何浪费时间发火?可他的态度太教人不满,逼得她丢出唯有在夜深人静才会冒出头的疑问。 「……你想知道为什么?」徐鼎目光冷厉地问。 他何尝不想见她,她又怎能理解他想见又不能见的煎熬? 「是发生什么事了?」她曾想过也许发生什么事让他走不开身,又也许是因为大薛氏做了什么,才会让他远离大凉这么久。 话到了嘴边,徐鼎还是强硬地咽下,移开目光,状似漫不经心地问:「听说你常给雷持言做糕饼?」 卓韵雅皱起了柳眉,不懂他话锋一转怎么会转到这话题上,可瞧他似乎铁了心等个答案,她只能吐实。「表哥帮我很多,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所以我就……可你不是不吃糕饼?」 干么一副她从不为他做糕饼似的不满嘴脸?是他不能吃,不是她不肯展厨艺。 目光微移,好一会徐鼎才哑声问:「你为何知道我不吃糕饼?」 虽不知道他为何这么问,她还是老实地回答了。「我娘去世的前一年总是带着我一道做糕饼,那时听我娘说你不能吃,身子会不舒服。」 徐鼎静静听着,唇角徐徐勾弯,那笑意莫名的教卓韵雅头皮有些发麻,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果然,雷氏知情,她亦知情,尽管她知道的并不完全。 这一年来,他差人去找母亲身边的丫鬟、嬷嬷都如石沉大海,一点消息也没有,这会他不过是随意试探,谁知道真相确实如此。 雷氏知道他不吃糕饼,必定是母亲告知她的,换言之,母亲必然会告知她自己特殊的体质。 所以,确实是雷氏的糕饼害死了母亲,只是,他想不通动机。 「鼎哥哥,你怎么了?」卓韵雅怯声问着。 他怎么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了。他笑得自嘲,无力招架这被摆弄得彻底的命运。 「鼎哥哥,你不要生气,你跟我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才让你这一年来和我断了联系。」卓韵雅冷静过后姿态软了下来。是她太沉不住气,太小孩子气,才会忘了他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如果不是真出了什么事,他不会连书信都断了。 看着她,徐鼎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能不能说。一旦说出口,他们这段情又该何去何从? 卓韵雅怯怯地拉着他的衣袖,如琉璃般闪动光痕的勾魂眼直睇着他。「鼎哥哥,这一年来我一直专注在工艺上,不管是点翠还是丝花我都上手得很,贵妃娘娘和其他娘娘都很看重我的手艺,还有,我跟表哥、师兄合伙开了端玉阁,单子都接到来年了,城里都说端玉阁的一支金丝玉簪可是千金难求,就连皇上也给了赏赐和匾额。」 「……然后呢?」 「所以,我会帮鼎哥哥抢回当家的位置。」 v第十二章[06.12] 徐鼎注视着她满是讨好的笑脸,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他恨她,又不想恨她,想见她,又不想见她,可听她这么一说,他的心隐隐的痛隐隐喜悦。 多么讽剌,天底下可能只剩一个她满心只为他打算,可她的母亲却害死他的母亲。不管是有心无心,他母亲死了,那个嫁进徐府只能卑微活着的母亲最终竟是死在最亲的姊妹淘手中,要她情何以堪? 而身为儿子的他,又该怎么做才能替母亲讨一个公道?雷氏已经死了,这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可他心里的痛要如何抹平,横亘在他与她之间的疙瘩到底要怎么去除? 「鼎哥哥,我要怎么做你才会像以前一样?」她喃问着,嗓音却开始哑了。她多想他们还是两小无猜的时候,可以常常倚着彼此,而不是像现在,想见他一面都难。 她的眼里璀星般灿烂,教徐鼎轻叹了声,将她用力拥入怀里。 他割舍不了,在她还那么小时就在他身边打转,娇声娇气地喊着鼎哥哥,那样灿如骄阳的笑煨着他日渐冰冷的心,如果这世间没有她,他真不知道自己到底会变成什么模样。 卓韵雅突地被拥入怀,隐忍多时的眼泪消失在他的衣襟。 一年了,她已经有一年的时间没有偎在他的怀里,打她有记忆以来,她总是頼花他身边,窝在他怀里,彷佛一切就是那么天经地义。 徐鼎摸了摸她的发,沉声道:「不准再做糕饼给雷持言。」 「……咦?」她想抬头却被他压靠回他怀里。 「不准随便跟他见面,还有你师兄、徐爵都不成,早跟你说过男女有防,你都几岁了,怎么我说的话你都听不进去?」 「可是……」 「没有可是。」他霸道地打断她未竟的话。 卓韵雅抿了抿嘴,像是恼着,嘴角却隐隐往上勾。「大哥的话,我很少与他碰面,倒是表哥跟师兄,他们是我的合伙人,几乎天天见面的。」 「小家子气的一家铺子,不要也罢。」 「什么小家子气?我都跟你说我的单子接到来年了,你到底知不知道现在京城里最引人津津乐道的就是端玉阁啊!啊,我知道了,因为你离开太久,所以还不知道端玉阁是京城的新宠儿,明儿个你到城里转一圈就知道我所言不假。」什么小家子气,真是教人听了就不服气。 徐鼎被她说话的口吻逗笑,可一听见他的笑声,她更不满了。 「你不信吗?走,咱们现在就上街去。」她要让他知道她是有本事的,说不准哪一天,他有什么事还得要她帮忙才渡得过难关。 「生气了?」他垂头笑问着。 「没有。」她又不是当年的小娃儿,一点不如意就闹脾气,现在只要她肯,要她说一嘴鬼话都成。 徐鼎瞧她哼了声别开眼,不禁低头亲吻她的眼角,再轻轻地落在她粉嫩嫩的颊。「别气了。」 「就说我没有生气。」她嘴角弯弯地道,喜欢跟他这般亲昵地相处。 「那么……」他把脸颊凑向她。「亲一个。」 卓韵雅瞋他一眼,凑向前要亲他的颊,谁知道他突然转过脸,冷不防的她亲上他的嘴,吓得她瞠圆眼,想要退开,他却扣住她的后脑杓。 他含吮着她的唇,以舌轻舔着她的唇瓣,教她羞得满脸涨红,浑身僵硬得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只能傻傻地望着那双野亮的眸,心如擂鼓。 以往他们也会亲亲脸颊亲亲鼻子,逗弄彼此般的亲吻,可是亲嘴……她觉得她的心跳得好快,像是要从嘴巴里跳出来了。 像是察觉她的紧张和慌乱,他浅尝辄止地打住,抵着她的额,嗓音低哑地问:「会讨厌吗?」 卓韵雅直睇着他,满脸羞红,琉璃般的眸子像染上了一层水气,被亲吻过的唇红艳欲滴,教他又一阵起心动念,可偏偏她还这么小。 「我……」卓韵雅的舌头像是打结了,半晌说不出话。 什么讨厌喜欢的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的脑袋一片空白。 他环抱的力道很强,一点退路都不给她,尤其当他搂得死紧,紧到她可以感觉到有什么抵在自己的腰间……向来自认为聪明伶俐,思想豪放的她,在这一刻,说不出一句话,小脸羞得爆红。 「小雅?」他在她耳边呢喃着,舌舔过玉白的耳蜗。 卓韵雅瞠圆眼,浑身僵硬。她的人生头一次遇到重大冲击,身子开始不自主地颤着,她想逃离这里,逃离这个害她不知所措的男人。 徐鼎直睇着她,本该是情欲高涨,可最终还是被她那难得僵直的表情给逗笑,于是松开了她。 「逗你而已。」僵成这样,难不成他还真能那般出格? 卓韵雅听完,僵硬地抬脸,再僵硬地往下看。 察觉她的目光,徐鼎有些羞恼地勾起她的下巴。「看什么?」 不像是逗的,很像是认真的……话在她的嘴里,她紧抿住唇一句也不敢说出口,就怕真的出口,大事不妙了。 「走吧,宴席已经开始了。」他推着她往外走,使眼色要她先走。 「你呢?」 「我一会就到。」好歹等他平复一下吧。 很自然的,卓韵雅的目光又往他腿间而去。 「卓韵雅!」徐鼎恼声吼道。 卓韵雅捣着耳朵跳开好几步。「好,我先走,我找大哥陪我。」 「你敢!我刚刚说了什么,你全都当耳边风了?」 「可是如果不是大哥提点我,我就中了大薛氏和薛小七的圈套了。」她说着,像是想通什么突地停下脚步,问:「大薛氏想让我嫁给大哥?」 刚才她在房里时满脑袋都只想着他,如今才想起这事不单纯。 徐鼎脸色一沉。「不会让她得逞。」不管他心底的疙瘩什么时候才会消除,他是不会允许她嫁给任何人,尤其是徐爵。 「怎么不让她得逞?」 徐鼎瞧她笑得一脸狡黠,全然没了刚刚的僵硬样,不禁头疼了起来。「时候到了我就会去求亲,你看如何?」他笑笑反问。 「鼎哥哥求亲,我就得嫁?」她笑得贼贼的。 「你必须嫁。」他趁她不备,一个箭步向前将她箍在怀里。「我就在这儿把你给办了,你嫁还是不嫁?」 卓韵雅吓得尖叫,徐鼎索性封了她口。 直到宴席结束,两人都没出现。 v第十三章[06.16] 【第四章 我们一起守岁】 这一天过后,两人彷佛未分离一年般,每当他远行前必定会给她捎上消息,每到一处便写上书信。 很难得的,这年的年底,徐鼎能留在大凉过年。 卓韵雅一收到信,开心得心花怒放,因为徐鼎已经好几年不曾在大凉过年。而今年因为薛姨和徐世叔都已不在世,她便跟父亲提起找她的师兄和徐鼎一起到家里过年,只因他们两人都没了亲人。 卓震本是不肯,但禁不起她一再地撒娇,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 「季逢易的话自是无妨,但假如徐家要留徐鼎在家过年的话,你不能硬要他过来,咱们家。」这是卓震妥协的前提,只因徐鼎并非真的没了亲人,他不想无端端卷入别人的家务事。 「当然。」卓韵雅笑眯眼,亲热地挽着卓震的手。「就知道爹最疼我了。」 「得了。」卓震呿了声。 一得到卓震的首肯,卓韵雅立刻去信给徐鼎告知此事,然后就眼巴巴地等着除夕夜。 沐浴过后,她特地让书白找出一袭银红色绣缠枝雪梅的同色衫裙,外头再搭了件银狐滚银边的裘衣,在镜子前看了好半晌。 「小姐肤白很衬这袭银红衫,美得像天仙了。」书蓝替她绾了个发髻,髻上系上了各色缠玉丝带,只要头微动,便能听见清脆的玉击声。 卓韵雅看着镜中的自己,虽说她的名字有个雅,可她的面貌偏艳,尤其是那双眼,有人说是带了股迷蒙的妩媚,这样的面容摆在京城里可是排名三的绝色,可她自己却不喜欢。 只因不够端庄。 虽说她向来就不是个端庄样,可是鼎哥哥老是拿礼教对她耳提面命,教她不禁怀疑他喜欢的是雅丽秀妍的姑娘。因为之前她送行的时候,鼎哥哥看都不看她一眼。 「小姐,怎么了?」书蓝见她皱眉不解的问着。 「……书蓝,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我的眼别这个样子?」她拉下眼尾,或者是微眯起眼,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端庄一点。 可是,拉下眼尾看起来很怪,眯着眼又觉得很像在勾引人,怎么她就长得这么不正经?愈看她愈是颓然。 「什么这个样子?」书蓝听得一头雾水。 卓韵雅抿了抿嘴,「还是别穿得太张扬,换身较素的衫裙?」 「小姐,今天是除夕耶。」书白不禁发噱。 是啊,过年,这一身妆扮还是特别为了鼎哥哥……卓韵雅想着,有些颓丧地垂下肩,怎么也想不到两全其美的法子。 他们已经四个月没见面了,可她这张脸却是愈长愈不正经,她不想让鼎哥哥以为她真的不正经,一身狐媚样。 在旁观察卓韵雅一会儿的书蓝脑袋闪过灵光,恍然大悟后突地低低笑着。 笑声太突兀,让绞尽脑汁的卓韵雅很不满地横眼瞪去。 「小姐,尽管放心,不管小姐什么样子,徐二爷都很喜欢。」书蓝勉强地止住笑,安慰她宽心。 卓韵雅小脸霎时涨红,心想她什么都没说出口,怎么书蓝就明白了?不过……「真的吗?你觉得不管是怎样的我,他都会喜欢?」 「当然。」书蓝点头如捣蒜。 「可是……」再睨了眼镜中的自己,她是愈看愈不满意。 近来她身子长得快,抽得高,可一张脸反倒是愈来愈不象样,这样的她鼎哥哥真的会喜欢? 她很怀疑。 可是,时候差不多了,说不准师兄和鼎哥哥都到了,她不能一直窝在屋里不见人,真的是头疼,讨厌! 正屋主厅里,大圆桌边,卓震和卓景麟早已入座招呼着季逢易和徐鼎。 徐鼎朝两人行礼,再看向身旁的季逢易,俊逸的眸微微眯起。他曾听小雅提起她大师兄是个沉默寡言,不与人往来的人,相貌普通也懒得修饰自己,可如今看来……到底是小雅说谎,还是他的眼坏了? 他眼里的季逢易是个相当俊逸出尘的男人,身形如松柏,一身天青色的直裰衬出好体魄,分明是个教人过目难忘之人。 「见过徐二爷。」季逢易任由他打量够了,才朝他施了礼。 季逢易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徐鼎,只能说他那卓师妹真是将这人形容得入木三分,确确实实是个俊美无俦的天上谪仙,相貌堂堂,姿态风流,也难怪会将师妹迷得非卿不嫁。 可是,真要说的话,他觉得那双眼冷沉了些,笑意也假了些,整个人看起来……关他什么事,师妹喜欢就好。 「季大师客气了。」徐鼎噙笑回礼。 「坐坐坐,都坐下。」卓震在主位上招呼着,让人准备上菜,看了下时辰,问着卓景麟。「你妹妹怎么还没到?」 依小雅的性子,该是早早就到厅里候着才是,怎么客人都到了,她这个发帖子的主人到现在都还没个影子? 卓景麟也颇感意外,正打算打发个丫鬟去探探时,便见卓韵雅施施然地从正厅旁的廊道走来。 一步一越趄,简直像是拖着牛步,和以往欲见徐鼎时的急切大相径庭。 徐鼎也察觉了,微扬浓眉望去,就见卓韵雅一路上低着头,在卓震身旁坐下时,连瞧都没瞧他一眼,他眉头不自觉微蹙了下。 这是怎么着? 别说徐鼎,其余三人全都摸不着头绪。 这厅里的人,没一个不知道卓韵雅对徐鼎有多上心,以往老是不守礼教与徐鼎私下见面,哪怕有人在场她也能撩着裙摆跑上前,如今竟然拖着牛步出现还半声招呼不打,连正眼都没瞧上。 「小雅,身子不适?」卓景麟满脸疑惑地问。 「没有。」卓韵雅闷闷地道。 「既没有身子不适,你把脸垂得这么低又是为了哪桩?」卓景麟发誓,一个时辰前他见过妹子,妹子的脸一点问题澈没有,可千万别告诉他,她突然觉得害臊,羞于见人。 「没事。」她只是自觉无脸见人。 「不管怎样,是你寄帖给人,客人都入席了,晚到的你连声招呼都不打,成何体统?」 卓震沉声道。 卓韵雅像只缩头乌龟,坚持垂着头打招呼,「师兄,鼎哥哥。」虽然她很想见他,可正厅这儿太亮了,她没有勇气抬脸。 v第十四章[06.20] 要是瞧见他面露嫌弃,她会活不下去。 卓震见她如此也不勉强,毕竟与外男同桌用膳本就于礼不合,她肯多少避嫌,他是再满意不过。于是,在菜都上桌之后,他便招呼众人用膳,顿时厅里满是笑谈声和杯撞声。 卓家父子知道徐鼎和季逢易要留下守岁,也早就备了客房,但就怕徐鼎假藉守岁半夜摸上卓韵雅的床,于是两人连袂劝酒,务必要将徐鼎给灌醉,直接将他抬进客房,一觉到天亮。 卓韵雅哪里晓得父兄抱持如此心思,皱着眉有一下没一下地用膳,不住地想,到底有什么法子能让她的脸看起来端庄一点。 好难啊,真的好难,她快想破头了。 就在卓韵雅苦思不出对策时,卓家父子拼了命地执行计划,徐鼎心不在焉地被灌了七分醉,而一旁埋头苦吃的季逢易只有在小小空档间才抬眼偷觑,最后目光落在几乎要把脸埋进碗里的卓韵雅。 虽然,他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既然都没人要吃菜,他就放开吃了。 同桌的五个人各怀心思,卓韵雅甚至提早离席,与来时的牛步大不同,她简直是两少并成三步地跑,像是后头有毒蛇猛兽在追赶,将书蓝和书白都甩到后头。 徐鼎微眯起眼,面对未来的舅子和岳丈的盛情,只能一一承受,直到趴倒在桌上。 此时,也差不多醉了的卓家父子才心满意足地搁下酒杯,瞧桌面用得差不多了,才让下人撤下,差人送季逢易和徐鼎回客房。 话说卓韵雅离席后并没有回芙蓉院,而是直接冲向青桐院找雷持音。 雷持音十几天前才刚生了个胖小子,还在月子期间,所以就独自待在院落里用饭。饭菜刚让人撤下,就见卓韵雅像团火般地窜进来。 「唉唷,你这时候不是应该跟你的鼎哥哥玩到一块去了?」端着茶正打算去腻的雷持音睨了她一眼。 她知道今晚的团圆饭,小雅特地请了季逢易和徐鼎一道,猜想团圆饭后,两人肯定会偷偷摸摸地一道守岁,这时间都不够用了,怎么还晃到她这儿来? 卓韵雅不睬她的酸话,开门见山地问:「嫂子,你觉得我长得怎样?」 雷持音捧着茶杯,一脸看傻子般的目光无比怜悯。「你希望我怎么说?」这丫头又是哪根筋伤到了,没一天正经话。 怎么,是时候到了,又要逼她夸她是天上下凡的仙女了?三岁时玩的把戏,以为她戒很久了,怎么又发作了?也不想想她说话多苛薄的人,何必逼她出口呢,这傻孩子。 「嫂子,我说真的,你……」卓韵雅有点紧张,有点难为情,扭捏地走到她面前低声问:「你有没有觉得这几个月来,我好像长得愈来愈不正经了?」 雷持音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佯装思索,好一会才道:「我倒觉得你脑袋愈来愈不正经,要不要直接把话挑明,省得我一个不小心说话伤了你?」 卓韵雅颓然地垮下肩,腻在她身旁慢慢地道出来龙去脉。 待雷持音听完,哭笑不得,不敢相信她竟然纠结到这分上了。 将茶搁下,打量着难得信心全失的卓韵雅,真的啼笑皆非。这丫头从小就对自己的容貌极有自信,因为姑姑总是对她说,她是天上下凡的仙女,这丫头也真当回事,逢人便说她是仙女。 仙女嘛……嗯,要说仙女也成,可问题是她没见过仙女,实在没得比较,单论小雅的容貌嘛——「我说呀,你好端端地把自己比成狐狸精做什么?如果精怪真是美艳绝伦,你好歹也说个桃花精,艳而不俗,妖而不媚,你要搞清楚,咱俩是表姊妹,面貌上也是有几分相似,你想当狐狸精别把我给搭进去。」 小雅的面貌承袭了姑姑,色艳桃李,质胜琼瑶,可也就是那张倾城容颜替她招惹了不必要的麻烦,也幸好她出门在外多有随从跟着,至今没出什么乱子。 「桃花精?」卓韵雅双眼发亮,只挑她想听的部分。 「牡丹精也成。」怎么就不肯当朵花,硬是要当畜牲呢,这傻子。 「所以我这脸没有不正经?」 「……是脑袋不正经。」世间的姑娘要能有她这绝色容貌,怕是喜得要掉泪了,哪像她还嫌弃,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谢谢嫂子。」紧紧地抱了她一下,卓韵雅又像阵风远扬而去,动作快到雷持音来不及再酸她几句,扼腕不已。 话说卓韵雅离开青桐院又朝正厅而去,却只见下人收拾着,赶紧抓了个人问:「徐二爷人呢?」 「徐二爷醉了,让人抬到客房去了。」一名丫鬟回道。 醉了?卓韵雅呆了下。鼎哥哥好不容易在大凉过年,甚至到她家吃团圆饭,她一句话都没跟他说到,他就醉了,可他明天就要走了! 霎时,卓韵雅急如星火地跑向后院,才刚进了西厢就见季逢易在园子里闲走着,忙抓着他便问:「师兄,我鼎哥哥呢?」 季逢易垂眼打量着她,眉头微微皱起。「你的脸没事嘛。」 「……嗄?」她问啥,他又答啥了? 「你的脸既然没事,做啥把脸埋在碗里,害你鼎哥哥因为在意你而魂不守舍,才被你爹和你哥给灌醉了?」然后,再害他见满桌菜没人吃,导致他吃得太撑,不得不在园子里闲走消食。 这丫头,真是害人不浅啊。 卓韵雅张了张口,无力把话给咽下。总不能要她坦承,因为她在意自己长得不正经,所以无脸见人吧。 「所以鼎哥哥已经睡了?」 「是醉了,他的随从还进房照料他。」 卓韵雅听完不禁垂着脸,埋怨自己。都因为她自个儿纠结,错过了和鼎哥哥说话的机会,如此叫他过来吃团圆饭又是为哪桩? 她这蠢蛋! 「喏,时候不早了,回自己院落去吧,虽说是在自家里,可总是于礼不合。」季逢易不管她心里纠结,摆手赶人。 「师兄,真是对不住,晚上一顿饭都没好好招呼你。」卓韵雅一脸哀莫大于心死地朝他施礼道歉。 v第十五章[06.25] 季逢易嗯了声权充应了,待她走后,懒懒地晃到客房前,瞧了眼隔壁房,灯是亮的,但很明显里头只剩一个人。 身为师兄的他,能帮她的也只有这样了。 卓韵雅失魂落魄地回到芙蓉院,一进屋,还没查觉两个丫鬟都不在屋里,就先被人一把给搂进怀里,连嘴也被捣住。 她倒抽了口气,心想是谁闯进卓府里,可鼻息间熟悉的龙涎香教她抬眼望去,对上一双笑盈盈的俊眸。 徐鼎噙笑松开了她,拉着她在炕上坐着。 「鼎哥哥不是醉了吗?」她不解问着,瞧炕几上早已备了茶,不禁又问:「书蓝和书白呢?」她去嫂子那儿时就把两个丫鬟都赶回来了,可她这屋子只有炕床边上点了两盏灯,不见书白和书蓝的身影。 「不想与我独处?」徐鼎凑近她,不答反问。 酒香漫进她的呼吸里,教她莫名赧然。「没有,就是想见鼎哥哥才把你给找来的。」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光影在他脸上勾勒出异样的风流深情。 「找来做什么?」他眼波流转,倚着炕几,由下往上斜了她一眼。 这神情看来没什么不对,可不知道为什么看在她眼里就是格外的撩人,教人心头打颤的诱人风情。 「就、就守岁呀。」不然咧。 「怎么守岁?」他低低笑问着,眼波勾人于无形之间。 卓韵雅突然觉得口干舌燥,怯怯地看他一眼才问:「鼎哥哥喝醉了?」听说他是被抬进屋里的,虽说现在是溜到她房里了,但也许他根本就没清醒。 「嗯。」他应着,笑得愉悦,一双总是凉薄的眼闪动着星芒。 他是醉了,可也仅有三分,他配合醉倒,不过是看卓家父子也已经醉了七八分,大抵是一沾床就会睡的程度,才不会坏他好事。 真想灌醉他,再练练吧。 卓韵雅不着痕迹地抽口气,真真觉得他是刻意在诱惑自己……原来他喝醉了就会变成这模样。 太诱人了,她实在无福消受。 「那……鼎哥哥要不要回客房歇着?」她怕他一个不小心在她这儿睡着,她是没法子将他抬回客房,要是被爹或是哥哥发现,那真是……她光是想象就觉得怕。 「赶我?」他敛了笑问。 「不是,我是怕你在这儿睡着,这样不好。」虽说她不介意把床借给他,但她爹跟哥哥肯定很介意。 「为何不好?」他贴得很近,近到长睫能拂过她的脸。 卓韵雅咽了咽口水,发现喝醉的鼎哥哥不是她应付得了的。 这下怎么办?找嫂子吗?可是时候已经不早了。 「是不是赶我走后要去见你的师兄?」他没有半丝温度的问话教卓韵雅的心提得老高,随后整个人疑惑到不行。 「鼎哥哥,你在胡说什么?我为何要见师兄?工作上的事都说定了,我见他做什么?」这话实在是说得她莫名其妙,百思不得其解。 「既然如此,这顿团圆饭怎么也将他捎上了?」 「师父走了,师兄孤家寡人的,连个能团圆守岁的人都没有,再者……」 「如何?」 「就……多捎个人,你过府守岁才不会显得名不正言不顺,我爹答应的机会也比较高。」是她心眼多,才想了这法子,可她也先知会了师兄一声,说到底就是不愿见他独自一人待在徐家嘛。 这说法让徐鼎颇满意,但还有一点——「你说他相貌普通,可我今儿个瞧起来全然不是你说的一般。」 「他是普通啊。」她不解的抬眼。 「你真这般认为?」 「在鼎哥哥面前,谁都普通。」她没心眼地道。 徐鼎一听,难得地笑咧了嘴。「当真?」 「当真。」 「既是如此,为何你今晚入席时瞧都没瞧我一眼?」他轻抚着她的脸问,长指在粉嫩的肌肤上不住流连。 炕床右手边的百宝格里,搁放的就是这些年他赠与的莲花琉璃,他知道她一直是将他搁在心上的,可有些事总得挑明地说白,省得本就聚少离多的两人无端端地生出嫌隙。 卓韵雅这时才想起自己的纠结,心里更悲愤了。她自个儿纠结了一个晚上,结果呢,这张脸现不就摊在鼎哥哥面前了? 既是如此,她怎么还傻得浪费彼此的时间? 真是愚蠢至极了! 「说呀。」他温声哄着。 卓韵雅犹豫了半晌,怕他又像刚才那样敛笑逼问,干脆就吐实了,说完了还忍不住想捂住脸。 「捣什么?你这张脸我可嫌弃过?」徐鼎听完后,真真是啼笑皆非,真不知道她是从哪冒出这想法的。 他怎可能厌弃她?还未及笄已是如此清艳绝美,让人不可逼视,他只有担心,可偏偏她没有男女之防之心,就怕有些人原本没那心思,因为她的不设防给逼出了狼心。 「真不嫌弃?」她问得小心翼翼。 徐鼎低低笑开,带着几分微醺,隔着炕几啄了下她的嘴。 她小脸霎时涨红,艳如绚烂朝霞,教人目不转睛。看着她,犹如出尘莲花,清雅间藏着冶艳,明媚中裹着妖野,光这样瞅着就足以教他起心动念,情难自禁地封了她的口,不容她逃脱地吮吻着。 他的舌勾缠着她,忘我地一再缠吮,直到她像是快不能呼吸,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她,轻啄着她因吻而变得湿润红艳的唇。 卓韵雅羞得不敢抬眼,直觉得喝醉的他带着几分不修边幅的野蛮,怕他会因酒气而对她做出不该做的事。 正想着,只见他搬开了炕几,在她还来不及反应时,被他一把给搂进怀。 她就坐在他腿上,清楚地感受到他萌发的情欲,吓得她不敢轻举妄动,就怕逃不及引火上身。 「小雅。」低醇悦耳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激起阵阵酥麻。 她略缩着肩,轻声应着。 「来潮了吗?」 卓韵雅羞得真真不知道要把脸给埋到哪里才好,近来只要他回大凉,就会这么一问,压根不管她羞不羞。 「嗯?」他把脸枕在她纤柔的肩上。 她垂着眼,对上他那双在昏暗中显得野亮的眼,心乱了几拍,还是照实回答。「来了。」 徐鼎笑眯了眼,灿亮的眸里像是洒落了一地的月辉般璀璨。「可想好了咱们成亲后要生几个孩子?」 v第十六章[07.01] 这人羞也不羞,她才几岁,问她孩子的事,他真是…… 徐鼎像是随意问着,没打算真要她答,而后又径自接道:「多生几个,热闹些。」 「……嗯。」她羞红脸地道。 他总是一个人,尤其在广母之后,每每看着别人家团聚时就像在他心间扎下了千冃根针。丧父之后,他更是孑然一身了,就连年节也少留在大凉,选择孤身在外,不想看答旁人不管富贵贫贱都能相守一室,唯有他形单影只。 他很孤单,她一直都明白的。 「一男一女凑个好,两男两女凑两个好,三男……」 「你是把我当母猪生猪崽吗?」卓韵雅赶忙制止他往下念。「咱们八字都还没一撇,等你提亲之后再说吧。」 如果可以,她也想多生几个,可是三男三女……吓着她了。 徐鼎哈哈笑着,将她搂得更紧。这柔似无骨的纤美身躯和诱人香气一再地诱动他坚不可摧的意志,可是,哪怕折磨,他还是不想松开她,一心期盼着两人能赶紧成亲,了却他的相思。 「好,最晚今年入秋时我就上门提亲,到了明年你及笄时,我会送你一支钗,届时及弃宴时插进你的发里。」 卓韵雅听着,漂亮的眉挑了挑。「鼎哥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好像没送过我什么像样的礼。」 徐鼎从她肩头抬起脸来,指着炕床右手边的百宝格。「那是什么?」 卓韵雅不用看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我说的是姑娘家的首饰。」打从收了七个莲花琉璃后,他就承诺往后要送些不一样的,可至今她什么都没收过。 徐鼎低低笑着,从怀里取出一只木匣,卓韵雅喜出望外地接过手,打开一瞧—— 「……这是什么?」 「草里金钗。」 「什么金钗,明明就是花。」这木匣不大,巴掌长两指宽罢了,原想是簪钗之类,岂料里头竟是黄澄澄的花瓣,不多,大概就是七八瓣左右,花瓣极小,指甲大小而已,看不出是什么名堂的花。 她有点失望。她倒不是贪金爱玉,毕竟她经手的就不知道多少,压根不觉得稀罕,她稀罕的是他带回其他地方的东西,让只能待在京城的她开开眼界,只是这花……真的很像小野花,压根不起眼。 「我说这花的名字叫草里金钗,是古敦随处可见的野花。」长指从匣子里夹出了一瓣。 古敦带回的,颜色还鲜亮着,像是他特地带回,可是……她真不觉得美。 「瞧这花形像什么?」 她垂眼去看,好一会也没瞧出什么名堂,再见他的转了个方向,她轻呀了声。「唉呀,这花竟是心形的。」大凉几代前有位当代大儒墨宝一绝,那墨宝在京城里是千金难求,光是看一眼都觉得是积了几世的福气。 而其中,有一幅墨宝是赠与其爱妻的,题名心心相印,据说上头画的心就是花瓣的形状,那幅墨宝在大儒之妻去世时也跟着入棺了,大儒也在几个月后跟着去了。 正因为如此,在大凉作为夫妻鹣鲽情深的信物就是心形的各式物品,好比香囊、发饰或绣纹等等。 所以——「鼎哥哥是要把心给我了?」这么想来,这花就够稀罕了。 「那你要拿什么换我的心?」他逼近她,满是笑意的黑眸尽是藏不住的诱人风情。 卓韵雅有些难为情地往后退,可偏偏他的手托着她的后腰,压根不给她退避的机舍。她还能拿什么换?今晚的鼎哥哥好像要吃人似的…… 「这个跟鼎哥哥换。」她从怀里摸出一只月白色绣青松的心形荷包。这是她之前就琢磨着要送他的,毕竟她收过许多礼却不曾送过他什么,想了好几日才决定绣荷包,倒没想到两人真是心有灵犀,送的都是心。 徐鼎微扬起眉,没料到她真备了礼物。接过手,轻触着布料,瞧那青松彷似在漫天白雪里傲立着。 「……今天就暂时饶过你。」他低声喃着,将荷包收进怀里。 卓韵雅心里一跳,忍不住想他该不会一开始真打算做什么吧? 他是不是醉得很厉害?偷觑着他,只觉得他难得地放松,也许是因为放松了,那眉眼也分外地勾人。 看着看着,视线缠在一块,她率先败下阵来,羞涩地看向他处。 徐鼎注视她良久,硬生生将情欲扼住,转了话题噙笑道:「小雅,这是咱们第一次一起守岁呢。」 对耶!卓韵雅这才想起,她邀他过府图的不就是一起守岁? 「往后的每一年,我们都一起守岁。」她笑道。 徐鼎点头,脑袋里想的却是暖玉温香在怀,真是考验他定力的好时机啊。 第五章 宁死不嫁 年节过完,徐鼎又到处奔波去了,卓韵雅也趁空将他给的花瓣做成押花黏在自制的书帘上,打算成亲之后,一年写一张情诗给他,权充他送了七年莲花琉璃的回礼。 然后,她就全心全意地扑到工坊里,赶紧将接下来的单给完成,如此一来,待徐鼎回大凉时她才腾得出时间陪他。 就这样,一转眼春秋交替。 如徐鼎承诺的,到了深秋,他真的上门求亲了。 卓韵雅一得知消息,立刻要书蓝去探探。 「小姐,老爷将徐二爷带进书房了,我靠近不了。」一盏茶的时间后,书蓝满脸颓炎地进屋里禀报。 「这样啊。」卓韵雅搓了搓光滑的下巴后,跳下了炕床,穿了鞋直接去书房,提笔写了封信,封了口后交给书白。「喏,书白,一会徐二爷应该会走正厅那条路离开,你就去那里等他。」 她身边就两个得力的大丫鬟书蓝和书白,刚才已经让书蓝跑了一趟,眼下自然是要让书白去,省得被父亲身旁的人发现她在打探婚事。 然而,书白一去就是一个时辰,等得她都快要坐不住,一见书白回来,她便跳起身问: 「可有交给徐二爷了?」 书白一脸沮丧地把信递还给她。「小姐,我没有等到徐二爷,我是问了人后才知道他早就离开了。」 v第十七章[07.02] 卓韵雅皱眉想了下,把信给烧了,搭了件袄子便往琉璃圔走去,坐了好一会没等到徐鼎,午后的秋风吹得她头都疼了,几番思量之后便决定找她爹问清楚,省得胡思乱想。 「小姐。」 一到书房外,最受父亲倚重的总管林渊就站在外头,见着她打了声招呼。 「林叔,我爹还在书房吗?我想找他。」 「老爷还在书房里,我去通报一声,还请小姐稍待片刻。」 卓韵雅点点头,不一会林渊便请她进书房。 「爹,刚刚鼎哥哥过来做什么?」求亲的事徐鼎早就跟她说过,她猜想徐鼎今天特地k门必定是为了求亲,可他没差人跟她说上一句,教她心底不太踏实,总得要确定一下才心安。 正在书案后看账本的卓震睨了她一眼。「你说呢?」 「女儿就是不知道才会来问爹。」卓韵雅毕恭毕敬地道。 父亲待她虽谈不上宠溺,但举凡她开口要的,父亲通常不会拒绝,就连她提出经营端玉阁时父亲也是由着她,让她自个儿操办摸索。 「我就不信你会不知道。」卓震把账本一搁,刚毅面容满是严肃,正色瞅着她。「你这丫头也太不知羞,明知道徐鼎上门是谈亲事,你也敢问。」 卓韵雅眨了眨勾魂眼,露出万般讨好的笑。「爹,我就问问而已,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很好,确实是来谈亲事的,可为什么鼎哥哥都没有知会她一声?难道是爹不答应? 「嗯,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那就都别问了。」 「爹。」卓韵雅软糯地唤着,轻轻扯着他的袖角。「爹,你答应了吗?」 卓震严肃面容硬是缺了角,摇头失笑。「你这丫头,放眼天下有哪个姑娘家会打探自个儿的亲事?」 「我啊。」卓韵雅半点羞意皆无地道。 卓震瞪着她半晌,最终只能道:「当初还是该娶个继室好好教导你才是。」 「我可从没有阻止爹续弦,如果爹现在想也是行啊,上个香跟娘说一声就成了,我相信娘也一定会答应。」虽说她对爹娘相处的记忆不多,但在娘走后,父亲打发了几个妾室,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可见得心底是有娘的。 闻言,卓震神色有些复杂。「爹都要嫁女儿了,没心思续弦。」 卓韵雅一听便知道卓震是允了他俩的亲事,不禁更亲热地挽着他。「爹,就知道你最疼我了。」 「这跟疼不疼你可没干系,只是答应的事就得做到罢了」 「那可是,咱们商户最重信诺,只是……」她顿了下,又小心翼翼地问:「可说好了婚期在什么时候?」 要是过几日媒人正式上门走六礼,婚期也差不多是落在明年秋初吧。那个时节正好,天气方要转凉,不用热得要命还要穿上好几层的喜服。 「你这丫头愈说愈不象样了,六礼都还没走,天晓得请期时会定在什么时候?」卓震吹胡子瞪眼,对这个压根不知羞的女儿很是头疼。「你有这间功夫问这问题,还不赶紧回房多抄几遍女诫!」 一听到抄女诫,卓韵雅撩起裙摆就逃! 横竖,她已经确知亲事有谱,接下来只要等鼎哥哥的消息便成。 然而,卓韵雅雀跃的心情没有持续太久,只因徐鼎又离开大凉,而这一回又是睽违已久的不告而别。 她让书蓝去打探了下,才知道徐家有一批货出了问题,所以徐鼎赶去古敦处理。 真是个大忙人啊。卓韵雅心里叹着,可一想到明年成亲后,她就能跟着他东奔西跑,她手上的针就飞舞得更快了。 「瞧瞧,不只绣的是朵花,整个人也笑成一朵花了。」雷持音走到绣架前,啧啧称奇。 卓韵雅眉眼不抬。「嫂子,我这叫人逢喜事精神爽。」 「我呸,到底谁家的姑娘出阁前可以这般不知羞?」雷持音忍不住往她颊边一拧,才这么轻轻一拧,这凝脂般的肌肤就浮上了指痕,真真是朵娇贵的花朵,压根禁不起一丁点摧残。 一旁的书白和书蓝笑嘻嘻地备了茶,才乖乖地退到帘外候着。 卓韵雅这才停下手边的工作,确定针脚均匀,回讽道:「我记得嫂子要出阁前也没什么不同的,该喝酒就喝酒,该玩乐就玩乐,就连针线活都还是丫鬟帮你的,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雷持音哪里肯吞下这口气,纤指直接往她额上戳。「你这丫头片子说话可是要凭良心,你哥腰间的荷包是我绣的,我有绣。」 卓韵雅翻了翻白眼,心想一个荷包也真亏她说得出口,凭良心讲,那荷包的花样和绣法真的很一般般,如果是送她的,就会被她直接塞进箱子里,永不见天日。 不禁想,哥哥辛苦了。 「嫂子、嫂子,别提那些了,你帮我瞧瞧我这颜色好不好看?」卓韵雅娇笑的拉着她挑绣线。 雷持音绣工不成,但挑色倒是很在行,替她配好了色后,拉了张椅子陪她坐在绣架前,心里五味杂陈了起来,于是叹了口气。 「怎么啦?」 「唉,大概是长嫂如母的心境吧。」她长了小雅三岁,也嫁进卓家快三年,一进卓家她便掌了中馈,对这个从小看大的表妹她是极尽呵护与纵容,谁要这小丫头片子从小就是个嘴甜的? 就是因为嘴甜又笑脸,所以才会那般招蜂引蝶,外头一票官家子弟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还迷了她大哥也一并拐了徐鼎。 如今她将要出阁了,她心里真的是五味杂陈,毕竟她是真心疼爱这个妹子,就算她一辈子待在家里,她和大哥都愿意养她。 可偏偏这丫头的心几百年前就飞到徐鼎那儿了,几百匹马也拉不回。 「莫不是当娘之后就多愁善感了起来?」卓韵雅不禁打趣。 去年年底雷持音生下了小包子卓瑾,替卓家留了后,全家因而狂喜不已,就盼她的肚子能再争气一点,多生几个。 「我能不多愁善感吗?你那个婆母又不是个好相处的。」想到大薛氏,雷持音更想叹气了。今年商会她还特地去见大薛氏,可人家不待见啊,连敷衍的招呼都没有,她不知道到底是哪里惹到她。 v第十八章[07.06] 试问,连对她这个外人都如此了,对不是自己的亲媳妇又能好到哪去? 「放心,总会有法子教她不敢把心思动到我身上。」她也没傻得将嫁到徐家的事想得多美好,只能尽其可能地少接触、少制造麻烦。 雷持音心疼极了,握着她的手轻拍几下。「不管怎样,卓家是你的后盾,你在徐家要足遇到任何问题,尽管回来找我。」 「嫂子。」卓韵雅娇软软地喊着,窝进她怀里,就像以往她遇到任何不如意的事,总是在她怀里寻求温暖。「嫂子,有你真好,要是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娘去世之后,要不是有嫂子隔三差五地陪伴,她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怎样,所以在她心里,嫂子是和鼎哥哥一样重要的。 「油嘴滑舌。」雷持音像是嫌弃地嗤了声,可心里却是受用得很,不过眼前到底是有桩难办的事,但再难办她也得硬着头皮办到底。「小雅,让丫鬟先下去吧,我有些话跟你说。」 卓韵雅抬眼,连问都没问便朝帘外的书白和书蓝摆了摆手,两人放下帘子便退到屋外,和雷持音带来的丫鬟闲话家常。 「发生什么事了?」卓韵雅端坐着,脸色凝重地问。 雷持音感觉有些好笑,可惜她接下来要做的事,饶是行事作风大胆的她也觉得困难,教她笑不出来。 半晌,她从袖子里抽出几支卷轴,像是上头有什么脏东西,飞快地丢到卓韵雅怀中。 「你看,然后……有什么不懂的再问我。」雷持音轻咳了声,拨了拨浏海,把脸转到一边去。 卓韵雅疑惑地边摊开卷轴,边看了神情很不自在的雷持音一眼,将视线挪到卷轴时吓得尖叫了声,手上的卷轴也被她抛到墙角去。 屋外的书白和书蓝对视了眼,犹豫着要不要进屋,便听到惊叫声已经止住。 屋里,雷持音用力地撝着卓韵雅的嘴,低斥道:「你叫那么大声,要是你那两个丫鬟跑进来撞见我们在看什么,我就扒了你的皮。」 卓韵雅呜呜的喊着,长指直指着地上的卷轴。 「不准再出声。」雷持音瞪她一眼,才放开她拾回卷轴坐到她身旁。 两个人都垂着发烫的小脸,半晌谁都没出声。 其实她俩说起话来向来是不分荤素的,举凡谁家的谁谁谁在床上花样多,谁家的谁谁谁又是包戏子粉头如何玩乐,两人说的多了去,可当这图摆在两人面前时,那股羞臊无止境地往脑门上冲。 「那个……」雷持音害羞的咕哝了好半晌,才又将卷轴递了过去。「这事你一定要懂,而家里除了我也没人能跟你说,所以……」 卓韵雅默默地将卷轴收下,却是没勇气再看。图上的人儿实在是画得太过逼真,教她不禁想起当初徐鼎在她身下做出的反应……怎么以往似懂非懂的时候不觉羞,现在只觉得臊得受不了? 「嗯,你看吧,不懂再问我。」 「媒人都还没上门,我需要这么早就看这个?」她的头垂得已经不能再垂了。 「反正早看晚看都得看,我娘还不是媒人还没上门就逼我看。」雷持音没好气地道,以为她很想办这差事?她……她不就是没人了,只好自个儿上阵。 「……嫂子,你当初有没有问舅母?你哪里看不懂?」虽然她没有很懂,可是她并不想问。 雷持音涨红脸。「哪有什么好问的!」横竖到了洞房夜,就算不懂也就懂了,不是吗? 「对呀,那我有什么好问的?」直接把东西丢了就走人,彼此不是自在多了? 雷持音顿了下,听懂了话意,一整个人扑向她,羞恼地骂道:「你现在是翅膀硬了,会损我了是不是?」 卓韵雅动作飞快,立刻跳起来,边跑边躲地喊道:「我哪是损你,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找不痛快而已。」 「还贫嘴!」 「啊!嫂子,我错了、我错了,原谅我。」 守在屋外的书蓝和书白相视而笑,嗯,这两个主子凑在一块就是这个样子。 过两天,徐家就遣了媒人上门开始走六礼。 很快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征之后便是请期,那天卓韵雅特地让书蓝去厅外听壁角,便知道婚期定在翌年的二月,也就是在她及笄后的隔月。 得知消息时,卓韵雅皱了皱眉,虽说她也想要早点嫁进徐家,可这日期是不是赶得太急? 卓韵雅边绣着鸳鸯被,边忖着鼎哥哥那个混蛋到底又跑哪去了,就算他临走前已安排人进行着婚事,但也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吧。 真是,等他回来非骂他一顿不可。 这个年就在卓韵雅的叨念间过去,守岁、拜年什么的都没奢望徐鼎会出现,直到元宵隔天,雷持音才脸色古怪地把她叫去。 「我的及笄礼会由大薛氏帮我插簪?」听完后,卓韵雅难以置信地喊出声。「嫂子,你怎会这么安排呢?我不是说了要让舅母来帮我插簪吗?」 就算舅母抽不了空,也轮不到大薛氏,她卓家还有隔房的伯母一众女眷。 最重要的是,鼎哥哥曾经承诺过她,当她及笄时,他会为她找来最美的簪,如今都还没有着落,倒是其他事都安排妥当了,这不是吊诡得很? 「公爹决定的。」雷持音闷声道。 「咦?」卓韵雅想了下,道:「我找我爹说去。」 「别找了,公爹说帖子都发出去了。」雷持音无奈地拉住她,轻声地安抚道:「我在想,公爹的意思应该是你毕竟是嫁进徐家,就算大薛氏不是你的正经婆母,但终究是一家人,亲近一点也好。」 卓韵雅皱了皱眉,父亲要真把帖子发出去了,这件事是绝无转圜余地,就算她有所不满也只能忍住。 但,嫂子的猜想依旧无法说服她,毕竟父亲一个大男人怎会插手这事,莫名的她有些隐隐不安。 直到她及笄的那天,终于真相大白。 当大薛氏拿着簪插进她的发间,刮过她的头皮,众人齐声祝贺—— 一名眼生的妇人谄媚道:「徐夫人真是好福气,能得如此好媳妇,要是薛大爷此刻站在身旁,两人就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v第十九章[07.10] 「我这媳妇可是我千挑万选的,也唯有她才能与我家爵哥儿般配得上。」大薛氏肤白如玉,面貌姣好,尽管有了年岁依旧极具风韵,尤其她面带得体的笑,仪态举措丝毫不逊于京里的官家夫人。 雷持音见卓韵雅痛皱了一张脸,故作亲热地拉着大薛氏,好让大薛氏能松开手。「已经礼成了,还请各位夫人入席用膳,请往这边走。」 卓韵雅一被松开,立即起身,道:「徐夫人语误了,与我订亲的人是徐二爷,并不是徐大爷。」 她的嗓音铿锵有力,让原本跟着雷持音要移往花厅的众夫人们都回过头,一个个神色复杂。 就见大薛氏不疾不徐地转过身,嗓音轻冷地道:「卓姑娘,卓家可有教你行事前要三思而后行?没个准儿的事我会说出口吗?卓姑娘或许不顾及卓家的清誉,可我徐家的名声是你败坏不得的。」 话落,径自领着几位夫人朝花厅而去。 卓韵雅愣在当场说不出话。她原以为大薛氏是故意在众人面前错点鸳鸯,可如今听起来,像是与爹有了协议。 「小雅,冷静点,这事得要问清楚,你别急。」刘氏挽着她,只觉得眼前的局势不明,不好让她冲动行事。 「舅母,我没事,我去找我爹。」拉开刘氏的手,卓韵雅转头就跑。 今天虽是她的及笄礼,但因为都是女眷在场,所以爹是没出面的,如今人应该是在书房才是。 卓韵雅来到书房,见父亲如往常一样正在看帐,她劈头就道:「爹,徐夫人方才在我的及笄礼上说与我订亲的人是徐爵,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没规没矩的,一进房没跟父亲请安,倒是一副质问的嘴脸,是谁教你这般行事的?」 卓震神色端肃地道。 「爹!」卓韵雅走到案前,眸色如刃。「女儿只想知道,与女儿订亲的人到底是谁!」她害怕,她担忧,只因这事要真没个准儿,大薛氏再嚣狂也不可能在那么多人面前说起。 「……徐爵。」半晌,卓震才轻声道。 「爹!」卓韵雅泫然欲泣,感觉她彷佛走在绳索上,一阵轻风都能教她摔个粉身碎骨。 「你怎么可以骗我!」 「我哪里骗你了?」卓震神色不耐地斥道。 「鼎哥哥上门求亲时,我问你是不是答应了,你跟我说是,可如今你却将我许配给徐爵,你这是要逼我去死!」 「我说我答应了,可我说了是答应哪门亲事?」 卓韵雅倒抽了口气,不敢置信自己听见什么!「爹,你明知道我跟鼎哥哥是打小订的娃娃亲,你这无疑毁了我的一生!」 「我是为了救你才替你定了这桩亲事,你别不知好歹!」 「爹!」她揪着襟口,一口气梗在喉头。 「你要怪就怪徐鼎,谁要他不肯娶!」卓震拍桌站起,怒不可遏地瞪着她。 卓韵雅呆住,像是听见多么不可思议的事。「不可能!鼎哥哥告诉我他要上门求亲,要在我及笄后用八人大轿将我抬进徐家!」 「他要真有如此打算,会直到现在都还没回京?」 「他本来就忙——」 「他忙?」卓震冷声打断她未竟的话。「清醒吧,卓韵雅,他要是真的有心求亲就辩衍在大凉,他如果真要娶你,就会在徐夫人替徐爵求亲时出现,而不是直到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 卓韵雅心头狠颤着,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想起徐鼎再次不告而别,至今连一封书信都没有,这种种迹象确实不寻常,可是这人的行事本来就不能以常理理解。 「爹,不管怎样,这事都必须等鼎哥哥回来,由我跟他说清楚,而不是你单方面地替我定了亲事。我是有婚约的,哪怕只是娃娃亲,哪怕只是口头约定,这亲事早就定下,我怎能另嫁他人?」 「我又怎么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卓震冷笑了声。「你也知道口头婚约,要是你真没嫁进徐家,别人会怎么看你,京城里的正经商户还看得上你?还是说你打算进定威侯府为妾?你别忘了,定威侯世子可是很仰慕你,要是你的亲事不赶紧有个着落,天晓得定威侯世子是否会以势胁迫纳你进门。」 卓韵雅抿紧嘴,想起定威侯世子那无礼放肆的样子心中一阵嫌恶,可偏偏他又与兄长交好。 父亲说的这些话似乎都合情合理,但不管怎样,也不能要她改嫁。 「小雅,你要明白,爹做的任何安排都是为了你好。」瞧她不吭声,卓震才语重心长地说道。 「爹,我不能嫁。」她语气坚定地道。 「小雅。」卓震嗓音怒沉地喊道。 「爹,如果真要逼我嫁,我宁可绞了头发进道观。」如果她这一生无法嫁给鼎哥哥,就当是两人无缘,她也不会他嫁。 卓震怒不可遏地重击桌面。「卓韵雅,你要知道,先有卓家才有你卓韵雅!你不要脸,卓家还要脸皮!从古至今,儿女婚事皆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你的婚事我这个当爹的自然能替你安排,我不管你从或不从,这事就这么定了!」 「我不嫁!」 「由不得你!」卓震朝外怒喊道:「林渊,差两个婆子将小姐押回院落,让人紧紧地盯着,小姐要是胆敢踏出院门一步,直接打断她两个丫鬟的腿!」 「爹!你不能这样逼我!」 「是你在逼我!婚事已定,你就是得出阁,要是胆敢在背地里玩小手段,就是逼我处置你身边的人,你尽管试试我会怎么做。」 卓韵雅倒抽了口气,耳边嗡嗡作响,彷似晴空迸出震耳雷鸣,教她整个人都懵了,就在她还来不及说什么,书房的门被推开,两个粗使仆妇架住了她,将她拉走。 v第二十章[07.10] 回到芙蓉院,卓韵雅立刻被软禁,院落里外多了好几名粗使仆妇看守,而她身旁的丫鬟皆被限制不能随意踏出院门。 「小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书白吓白了脸,打她进徐府从没见过这阵仗。 卓韵雅红着眼眶坐在炕床上不语,书蓝就蹲跪在她面前。 「小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别把心事闷在心底,跟咱们说说吧,要是咱们使得上力,替小姐递个消息什么的都成啊。」 卓韵雅吸了吸鼻子,摇摇头。「我没事,你们乖乖地待在院落里就好。」 她不能乱,她必须冷静,眼前首要之务,她必须想法子联系鼎哥哥,虽说她不知道他人在哪里,但他曾说要是有事可上徐府找徐升。 芙蓉院与徐府隔墙相邻,尤其墙边有扇小门,是小时候方便她到徐家上学所设的,只要通过那里就进得了徐府。 捺住狂乱的心绪,不去想父亲转眼就变的无情,她将所有事情仔细地想过一遍之后,就等着天色暗下来。 然而,约莫半个时辰后,就听见外头传来雷持音的斥责声,「放肆!你是什么蠢东西,竟敢挡在我的面前,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不成!」 「太太何苦为难咱们下人,这是老爷下的死令,咱们不敢违抗。」为首的仆妇也是满脸为难。「太太尽管放心,咱们不会苛待小姐,只是不能让小姐离开芙蓉院。」 雷持音死死地瞪着那仆妇,又朝着寝房的方向喊,「小雅,你等着,我去问公爹!」 「嫂子,你别去。」卓韵雅赶忙开了窗喊着。「我没事。」 她就怕嫂子的烈性子会冲撞了爹,那可是得不到半点好。 隔着一段距离,雷持音瞧见她偷偷比了个手势,心领神会,稳了稳气息。「我知道了,至于公爹那儿我自会琢磨。」 卓韵雅闻言松了一大口气。「多谢嫂子。」太好了,嫂子看懂她的意思,还打算替她争取时间。 雷持音定定看她一眼,离开之前将在场的仆妇丫鬟全都训过一遍。 「书蓝、书白,守在外头的仆妇可有你们较面熟、知底细的?」待雷持音离去,她将两人叫到房里低声问着。 书蓝和书白看着窗外的仆妇,书白随即道:「小姐,中间那个是管咱们府里采买的张婆子,我与她倒有几分交情。」 「她为人如何?」 「她那人很贪财,管府里采买的,哪能不揩点油水。」 卓韵雅听完,心里微松了下,回头从妆盒里取来一支会钗和一只玉环。「你想法子让她在晚膳之后让外头的人撤远一点,不需要撤到院门,但至少要退到园子外。」 书白握着金钗和玉环,忍不住道:「小姐,就算要收买她也犯不着下重本吧。」她跟在 卓韵雅身边久了,多少也培养出一些赏鉴的能力,手上这两样在外头随便都能叫价百两以上。 「就是要将她的心买下才要下重本。」她要一掷中的,要是漏了口风,她是哪儿都走不了了。 「小姐到底是要做什么?」书蓝见状,忧心不已地问。 「我要离家。」 她不嫁,绝对不嫁,不管爹用什么法子困住她,她就是不嫁!她能选择的,就是离开这个家,离得远远的。 哪怕自毁声誉她也无所谓。 大凉律例里,新妇出阁不与夫同寝,夫家可掌新妇之命……是爹逼她走上死路,那就怨不得她。 第六章 佚失的疼宠 卓韵雅向来就是外柔内刚的烈性子,既然父亲瞒着她定下这门婚事,那就别怨她丢下一切,远走高飞。 她有一身技艺在身,家底更是丰厚,没有卓家,她一样过得如鱼得水。她要去找鼎哥哥,就算找不到,她至少还能待在京中等待他的消息,等他带她走。 一旦出阁,她只有死路一条了。 入夜,确定了院子里的仆妇退到院门边,卓韵雅和两名丫鬟带着早已收拾妥当的首饰银钱,摸黑朝与徐家紧邻的那面墙而去。 眼见小门就在几步外,四周没有悬灯,黑暗中静寂无声,三人躲在树丛后确定没有下人经过,便起身快步跑到小门前,就在她欲打开之际,剌眼的火光突然从四面八方聚来。 她蓦地回头,就见是林渊带着府里护卫和几名仆妇将她们给团团包围。 「小姐上哪?」林渊噙着笑意问。 卓韵雅抿着唇没开口,目光掠过几个仆妇。 她身后的书白发狂似地冲到一名仆妇面前怒斥着,「你这不要脸的老东西,拿了小姐的赏赐,竟还敢出卖小姐!」 然而,还没摸到张婆子的袖子,书白就被护卫给一脚踹飞,跌在地上没了声息。 「这是在做什么,你是什么东西,连我的丫鬟都敢动!」卓韵雅神色微变,快步向前查看书白的伤势,就连她脸色苍白,痛得连点声都不能发出。 「那么由我来是不是就能动你的丫鬟?」 那低沉如冰的声音教卓韵雅猛地抬头,水润的眸子顿时染上雾气。 「我警告过你了,是不?」卓震冷声道。 「是爹的错,是爹逼得女儿不得不走!」 「你这些年读的到底是什么圣贤书,竟敢忤逆父亲……来人,把书蓝押下重打二十杖!」 「爹!」见护卫上前,卓韵雅紧抓着书蓝不让人碰她。「爹,我不要嫁给徐爵,你要是逼我出阁,就是逼我去死!」 就算她这辈子和鼎哥哥断了缘分,她也不愿委身任何男人,所以只要她嫁给徐爵,那就是给了大薛氏绝佳的理由要了她的命……爹怎会不知道? 「我不管你什么死不死的,就算是死,你也得给我嫁!」卓震的话从牙缝里挤出,半点不退让。 卓韵雅登时傻住,泪水盈眶,悲极的她反而笑了,在火光映照之下,竟是那般勾魂摄魄的美。 「原来……爹是不在乎我死活的。」啊,这一切都合理了,是不?说什么怕卓家丢脸,说什么怕定威侯世子以势纳她为妾……笑声断断续续地从菱唇逸出,她抬头,敛笑噙怒地质问,「爹,大薛氏给了你什么好处?足以教你愿意拿女儿的命交换?」 卓震闻言,勃然大怒。「孽帐!是我将你养得目无尊长,刁蛮任性,教你忘了在家从父,教你忘了儿女婚事皆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来人,书蓝侍主不周就地往死里打!」 书蓝惊呼了一声被护卫拉到一旁,卓韵雅想要救人却被仆妇给压制住。 v第二十一章[07.12] 「爹,就算如此,我宁死也不从,谁都不能逼我!」 「是吗?」卓震哼笑了声,比了个手势,一护卫立即举起了长杖狠狠地往书蓝身上打。卓韵雅见书蓝浑身狠颤了下,却是硬气地咬了唇没发出半点声响。 然而,当第二下、第三下不断地落下,卓韵雅见到书蓝的衫裙竟渗出血来。「不要打了,不准打了!」 她死命地挣扎,却挣不脱仆妇压制她的力道。「你们这几个该死的,放开我!」她发了狂,咬上其中一名仆妇的手,发狼地像是要咬掉一块肉,硬是教那仆妇放开自己,她趁隙推开另一个,连爬带跑地冲到书蓝身边,还是护卫急急收了长杖才没伤着她。 「爹,你要打就打我,横竖爹要让我走的就只是死路,那就打死我吧!」她将已经昏厥的书蓝抱进怀里。 「再打!」卓震吼道。 几名护卫将卓韵雅扯开,继续用刑,卓韵雅看着书蓝没有一丝反应地挨打,瞄了眼一旁的护卫,冲向前抽出配剑就抵在自己喉头上。「爹,让他们住手,否则我就死在你面前!」 卓震冷冷看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那好,就让这两个丫头到地下伺候你。」卓震一个手势,让护卫再动手—— 只见鲜血不断地从书蓝身上汩汩流出,彷佛要流尽她的生命力…… 「我嫁!」卓韵雅将长剑丢下,喊道:「爹,我嫁,让他们收手!」 书蓝和书白是母亲过逝后挑进府与她为伴,这些年的相处亦主仆亦手足,她怎么可能坐视不管她们死活。 太卑劣了,竟拿书蓝和书白要挟她,她真的是没想到爹心狠至此! 卓震手一抬,护卫立刻停住了动作。 卓震徐步走到女儿面前,垂眼注视着她。「我警告过你了,是不?」 卓韵雅粉拳紧握,抬眼怒视,曾几何时总是慈祥宠爱自己的父亲竟变得如此冷血无情,她怎会没发现? 「看来,你还是没搞懂自己的立场。」迎视着她毫不遮掩的怒焰,卓震低声沉吟着,还未再开口,便听见—— 「公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卓韵雅从父亲身后,瞧见雷持音气息微乱的走来,分明是一得知消息就赶过来。 卓震没回头,朝卓韵雅笑了笑。「小雅,不管你领不领情,爹就是要你嫁徐爵,从今天起,只要你胆敢再踏出芙蓉院一步,甚至企图伤害自己,不饮不食,那么……」他的手精准地往后一指。「你怎么做,我就怎么待她。」 卓韵雅瞠圆了眼,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什么,可父亲的眼神那般认真,就像他说要处置书蓝那样绝不容情。 「爹,她是你的儿媳。」卓韵雅颤着声道,不知道是惊还是怒的。 「那又如何?」 卓韵雅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父亲,不懂他为什么要这样逼她? 她紧抿着唇,不让泣声逸出口,张大了眼,不让泪水滑落。 这分明是逼她死在徐家啊…… 当晚,卓韵雅没能与雷持音说上一句话就被仆妇给押进寝房,书蓝和书白给抬去侧间养伤,卓震另派了两个嬷嬷服侍她。 这一晚,卓韵雅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她还是想逃,可她更怕拖累嫂子和两个丫鬟,可要她坐以待毙,她是怎么也不甘心,偏偏她现在的处境真的是一点法子都没有,连对外递点消息也不能,更怕嫂子为了帮她被父亲责罚。 一早,厨房备了膳,她洗漱后,看了眼,半点胃口皆无。 「小姐,老爷发话了,小姐如果不用膳,书蓝和书白也不能用膳用药。」 一旁的嬷嬷苦口婆心地劝着。「小姐还是多少用点吧。」 卓韵雅垂着长睫,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会过得这般委屈,而如此委屈她的人,还是她的父亲。 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伴着她无人能诉的苦溋,一顿一顿食而无味地进食,在无力反击的态势里,她除了屈就还是屈就,只能尽力地吃,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开始一吃就吐,像是要将一切都吐尽般。 两个嬷嬷见不对劲,立刻通报卓震,再差人请来大夫。 还未等到大夫到来,卓韵雅已经吐到厥了过去,待她清醒时,坐在床畔的是她许久不见的兄长。 「哥哥,嫂子呢?」一见卓景麟她就急着先问雷持音。 卓景麟取来桌上早已熬好的药,叹气道:「你如果不将自己养好,你嫂子想好也好不了。」 「爹为难嫂子了?」她坐起身。 「没有,但她也被禁在房里了。」卓景麟将药碗递给她,抬眼正视他唯一的妹妹。「小雅,算哥求你了,你善待自己,好让爹善待你嫂子吧,你总不希望爹和持音生出嫌隙吧。」 卓韵雅闻言,泪水在眸底打转,但她硬是强逼自己不让泪水落下,好半晌才哑着声道:「哥,劳烦你跟嫂子说一声,事已成定局,就这么着吧,我会乖乖待嫁,让嫂子别再为我费心。」 「小雅,哥知道委屈你了,可爹的决定向来不是咱们能左右的。」卓景麟无奈叹了口气。 「我知道。」她明白了,她的傲气是父亲纵容的,当父亲不肯再纵容时,她什么都不是,亏她还在鼎哥哥面前夸口自己能独当一面,如今她才明白,是她太天真了。 「说来说去都是徐鼎的错,他为何不肯求亲,为何无故离开大凉如此久?」卓景麟恼声低骂着。 卓韵雅一颗心像是被千万针剌般,不愿有一丝一毫对他的怀疑,可是这一刻,她的心确实动摇了。 那天,他上门了,却不是来求亲的,而且他也走得很急,书白没能堵到他的人,而后,他没有招呼一声就离开大凉…… 再者,徐爵即将迎娶她,他留在府里的心腹不可能没将这事通知他,可是仍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彷佛他压根不在意她。 可,是真的吗?她好想问个明白,然而她却连给自己一个痛快的机会都没有。 只因,他不在。 而她,即将出阁。 日子一天天地过,卓韵雅从满心祈求变得平静无波,知道自己再没有后路可退。 出阁已是不可逆转的事,谁也改变不了她的命运。 v第二十二章[07.12] 出阁前一晚,她一夜无眠,环顾着自己的房,抽出她搁在案桌暗格里的书签,那是她预定嫁给徐鼎后,每年写首情诗送他的书签,上头还黏贴着他送给她的心形花瓣。 她早该清醒的,是不?如果他真把她搁在心上,怎会没有信守承诺,没有在她及笄时送她一支钗? 她深信,不管他遇到什么事皆能逢凶化吉,因为他要真有个不好,还怕大薛氏不赶紧大张旗鼓地召告天下? 他一定是好好的,但他没有归来。 所以,他确实是不要她了,尽管她不知道原因,但事实就是如此了。 忖着,她将书签就着火烧了,面无表情地看着火焰张牙舞爪地吞噬书签,哪怕烫手,她也不急着丢开,因为她不痛,真的不痛了。 待将书签烧尽之后,她走到百宝格前,上头摆着他送她的莲花琉璃,虽然都是琉璃都是莲花造型,但每个样式色彩皆不同,曾经她有多喜爱,如今就有多憎恨,曾经她有多思念,如今就有多怨怼。 她拾起了其中一只莲花琉璃,回想那是她六岁丧母时,他赠送的第一朵,足足送了七年,直到她十二岁那年。 那时他曾承诺来年会送她一样不同的,然而他没有做到,去年他承诺给她及笄礼用的钗,同样没有做到,如今仔细回想,他承诺过的却没有一件做到。 他还说,迎娶她后,带她游历各国……说谎! 铿啷一声,捧在手中的莲花琉璃坠地,碎了一地,在暗夜里声响吓人。 「小姐?」已伤愈的书白在外间询问着。 「没事,弄点东西发出了声响,你睡吧。」她面无表情地道,手里又抓了个莲花琉璃,同样松了手,碎了一地。 反正都已经走到这个境地了,再留着这些又有何用? 卯正时,两位嬷嬷带着几名丫鬟进房要给卓韵雅沐浴更衣,一进门就踩了一脚的琉璃碎片,吓得赶紧查看卓韵雅,就怕她伤了自己。 电韵雅顿时笑出声。「我没事,嬷嬷不需如此担忧。」 那嫂嬷看了她一眼,总觉得这段时日她安静得过火,总是面无表情,现在突然扬笑,美是美,又更让人惊心动魄,好似有哪里不对劲,想细究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那,老奴让人收拾收拾。」 「不用。」 「咦?」 「我说不用收拾。」抬眼见嬷嬷还是傻愣愣地看着自己,她掀唇笑得讥讽。「怎么,找已经不是正经主子,发话都没人听了?」 「不,当然遵照小姐意思,只是时候不早了,小姐该要沐浴更衣,一会等着吉时上妆才好。」嬷嬷回过神低声说着,朝另一位嬷嬷递了眼色,要好好盯着小姐,绝不能在今日出半点事。 卓韵雅轻应了声,由着她们折腾,直到穿上了嫁衣,在镜前让人给画好妆容。 镜中的姑娘粉雕玉琢,美艳风流得教人不敢直视,两个嬷嬷都忍不住赞叹,怕是京中无人能出其右。 对于他人的赞美卓韵雅压根无感,像尊玉雕娃娃毫无生气,只是呆坐着等时辰到。 「小雅。」 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她猛地回头望去,原本毫无生气的面容添了浅淡笑意,哪怕只有唇角微扬,便从玉雕娃娃变成了人,犹如落入凡间的桃花妖教人不敢直视。 「嫂子,你来了。」她站起身,直睇着消瘦些许的雷持音。 雷持音走向她,感觉踩着什么,她下意识低头望去,便见地上都是琉璃碎片,再看向空荡荡的百宝格,她心头不由发紧,满是苦涩。 那些可都是小雅视若己命的宝贝,如今却是碎了一地。 「你们都下去吧,我跟嫂子说些体己话。」卓韵雅看出雷持音的心思,摆了摆手要房里的嬷嬷丫鬟先退下,却见一个个都还杵在跟前,不禁笑着自嘲。「也是,往后我就不是卓家的主子,你们自然是不需接受我的命令。」 「小姐说哪儿的话呢。」嬷嬷应着,赶紧让其他人都退出房外。 见人都离开了,卓韵雅才拉着雷持音在炕床坐下。「嫂子,爹没有为难你吧?」 听卓韵雅这么一问,雷持音立即红了眼眶。「你这傻丫头,不担心自己,倒是担心起我了,明明……明明就是我拖累……」 「拖累嫂子的是我。」 雷持音内疚不已,要是她有为小雅挺身一搏,也许就不会是今日的局面,可问题是公爹拿自己威胁小雅,她自觉羞愧得无脸见人。 「嫂子,我出嫁是无法改变的事,与其因为自己一意孤行而累及身边的人,我还是乖乖遂了他们的意,反正,不管我再怎么等,那人还是不回来,横竖下场都是一样的,那就这样吧。」 卓韵雅看似笑得洒脱,可雷持音哪里会不知道她是痛到极致,麻木罢了。 而最最恼人的,还是徐鼎。 这段时日,她让大哥四处打探徐鼎的消息,偏偏徐鼎像是从世上消失了,怎么也打探不到半点消息,最终,她甚至要大哥过府想办法将小雅带走,可不管如何,公爹以小雅即将出阁为由,不让她见任何人。 不敢强抢,怕坏了小雅闺誉,但现今简直像将她逼上绝路。 「小雅,听嫂子一句话,不管怎样,你都要活下去。」雷持音抱紧了她,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深感痛恨。「不要忘了,你娘家里还有我。」 卓韵雅轻叹了声,笑了笑却没应话。 她是想活,可没人给她活路走,如果要她辟开一条血路,又会累及多少人?如果她是孑然一身,自然可以不管不顾,可她牵挂的终究太多。 走一步算一步吧,她是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走了。 二月二十,徐家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绕过京里几条大街,最终停在隔壁的卓家大院门前。 卓韵雅由卓景麟给背上了花轿,随着迎亲队伍又绕了大街一趟,回到了徐家。 耳边是各种喜庆吉祥话,卓韵雅隐在红盖头下的脸却是半点表情皆无,她的心像是死了,拜完了堂,她被送进了喜房。 当耳边响起媒人的祝贺语,没多久,红盖头被掀开,她微抬眼,瞧见了笑意浅浅的徐爵。 v第二十三章[07.15] 有一刹那,她几乎将他误认为徐鼎,可恍惚过后,逼在眼前的是她逃避不了的现实,她终于还是嫁给了他以外的男人,不管这段时日以来她如何向天祈求,依旧逃不过命运。 「唉呀,表嫂怎么一点笑容都没有,该不会是害羞吧?」 卓韵雅漂亮的勾魂眼微动,瞧见了向来最惹她嫌的薛触,她嘴角若有似无地动了动,最终还是沉默地垂下眼。 随便了,事到如今,争辩又有什么意义? 木已成舟,她连己身的生死都无法自主,逞口舌之快又能有多快活?这个已背离她想象的人生,她已经不在乎结果了。 徐爵瞅着她,抬眼示意房里的人全都离开。 「小雅,事情尚未走到最后一步,犯不着急着心死。」待房里只剩他俩,徐爵才轻声说道。 卓韵雅动也不动,像个精雕细琢的搪瓷娃娃,置若罔闻地坐在床上。 徐爵见她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只能无奈叹口气。「我让丫鬟进来伺候你,有给你备了些吃的,别饿着自己。」 瞧她充耳不闻,徐爵只能无奈的先离开。 书蓝和书白一得他的允许赶紧进房,伺候着更衣洗脸后,书蓝随即打开徐爵吩咐备好的食盒,想要先喂她一点垫肚子。 然而,汤匙都已经凑到卓韵雅嘴边了,她却是动也不动。 「小姐,你今天一整天都没吃东西,多少吃一点吧。」书蓝轻声劝着。 「我都出阁了,还要再逼我吃?」她似笑非笑地道。 「小姐……」书蓝心疼不已地喊着。 她养伤时,知道老爷在芙蓉院里里外外安插了不少人,哪怕小姐根本吃不下,也得要勉强地吞下,红着眼眶一口一口地咽下,就怕又惹恼了老爷,会害了屋里的下人和被禁足的太太。 「我不饿,你们吃,你们两个伤都还没养好,吃过后就下去歇息吧。」卓韵雅轻拍着她的手,瞧她没打算要走,不禁失笑。「你以为我会做什么吗?不成的,已经拜过堂,我是徐家的媳妇,卓家的出嫁女,肩负着两家的责任,我再不满也不能无视事实。」 多么悲哀,她被宠得忘记自己就是商家女,是属于家族的商品,可以交易的压箱宝,抑或者只是一枚棋子,忖着,她不禁无声讽笑。 瞧她多看得起自己,忘了自己不过是枚弃棋。 瞧卓韵雅笑得自嘲,书蓝不禁红了眼眶。「小姐,不会有事的,往后一定会好好的,你得要打起精神。」 「是啊,小姐,换个想法,嫁给徐大爷也没什么不好。」书白走来也跟着低声劝着,可她一出口便见书蓝瞪了她一眼,她小声咕哝着。「我又没说错,事已至此,只能如此。」 她当然知道小姐想嫁的是徐二爷,可小姐都已经嫁给徐大爷了,总不能还一直想着徐二爷,这样日子要怎么过? 「你还说!」书蓝横眼瞪去。 书白抿紧了唇,瞧卓韵雅也没开口喝斥书蓝,只能悻悻然地不再多嘴。两人虽是同龄,可是书白早半年进卓府,但是卓韵雅和书蓝较为亲近,更偏向书蓝一些。 「你们两个都下去。」卓韵雅摆了摆手,意兴阑珊地道。 书蓝两人只得依言退下。 卓韵雅独自一人坐在床上,已经说不清自己是怎样的心情,悲伤、愤怒和无能为力将她彻底压垮,而她也不再冀望徐鼎会出现。 走到这里,她已经彻底与他断了缘分。 而今晚,她到底从还是不从。 喜宴设在主屋正厅右侧的园子里,到处可见李花似雪般洒落满地,映照着灯火彷佛飘落了一地的银辉。徐爵周旋在亲友之间,身旁自然有人替他挡酒,他边与人说笑,边看着园子的另一方。 眼看着夜色愈沉,宾客渐散,他的神色也跟着僵冷。 这时,有一抹身影飞快地来到他的身旁。「大爷,还是不见二爷。」 徐爵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看向一旁廊上的几名嬷嬷,那都是他母亲的心腹陪嫁,正等着他进洞房呢。 也罢,他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进喜房前,他让守在外头的丫鬟婆子全都退到屋外,而当他进房时,就见卓韵雅两眼失神地望着窗外。 徐爵睨了她一眼,褪去了喜服,喝了口茶解酒便在她身旁坐下。 卓韵雅调回目光,向来冶艳张狂的勾魂眼像是褪了色,一点生气都没有,教徐爵无奈地摇着头。 「就当作闹剧一场,也不致于让自己太难过。」 「确实是闹剧,我却无路可逃。」她掀唇笑得自嘲。 「那就暂时逃到我这儿,该放手时我会让你走。」 卓韵雅缓缓抬眼,正视着他。「……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我不想娶你,你不想嫁我,那就等到拨云见日的那天咱们分道扬镳,你意下如何?」徐爵端了杯茶敬她。 「我不懂你的意思。」卓韵雅沉着脸,思索着他话里虚实。 现在的她对人已无法信任。她甚至怀疑今日的这场婚事他也脱不了关系。 徐爵不禁失笑。「怎么才一段时日不见就变傻了?」摇了摇头,他把玩着手中的玉瓷杯,像是在对她说明,又像是喃喃自语。「总不能因为你,害咱们兄弟俩真的撕破脸吧,虽然徐鼎本就不怎么把我当大哥看。」 卓韵雅听完,微放松地贴靠在榻背上。虽说徐鼎向来不待见徐爵,可据她所知徐爵似乎从没传出对付徐鼎的事,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她的消息不灵通,所以知道的有限。 虽说徐爵是正嫡,但对于一个觊觎他当家位置的人,他怎还能有手足之情? 人嘛,要不是权就是利卜世家里乃至于平头百姓家,为了夺权位,手足相残之事多得不胜枚举。 「我乂要如何才能相信你?」她问。 总得给她一个说法,她才知道该信他几分。 徐爵睨她一眼,那眼神满是怜悯。「记得那年你险些被娴丫头设计时,我开口你就信了,如今你倒是多疑了。」 卓韵雅笑了笑,眼角带着几分媚。「这年头要是不多疑,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是吧,大哥。」 v第二十四章[07.17] 她这一生从未怀疑过的人,她的父亲和徐鼎,这两人不就是变个手法坑了她一把?她绝望了太久,太难生出冀望,但要是徐爵真愿意给她另一条路走,她也不会矫情地将机会往外推。 一声大哥教徐爵跟着笑眯眼。「有理,大哥一直担心你太好拐,如今这样倒也不错,我呢,能说的不多,但可以跟你保证,只要是二弟想要的,我这个当大哥的绝不会跟他抢,就这么简单。」 「你确定我是他想要的?」卓韵雅几乎失笑,连她都不确定了,怎么他能说得言之凿凿? 「我敢说,我向来是很懂他的。」 「如果你真的懂他,那么你可以告诉我,为何他离开了这么久,为何他明知我要嫁人了,却依旧未赶回来?」 徐爵垂睫笑了笑,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小雅,这些事不如等他回来,你再跟他问个清楚。」 「问了又能改变什么?」她现在的身分是徐家大太太,铁一般的事实,谁有能力改变。就算她和徐爵和离,徐家族人能允许她改嫁徐鼎吗? 那可是丑事,谁都丢不起这个脸。 徐爵扬了扬眉,懒懒地道:「谁知道呢?」起身转了转脖子。「时候不早了,我先去沐浴了。」 卓韵雅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拿了换洗的中衣进了隔壁的净房,好一会他仅着中衣回房,手里像是拿着一卷布巾,大方地往床上一坐后,随即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短匕,再摊开了布巾。 她还是没吭声,只是眉头不自觉地拢起。 「不管怎样,总是要先将这件事给应付过去,是不。」说着,他卷起了袖子,拿短匕在手肘处轻轻一划,挤出了几滴血后,随意地扎着伤口,便将那布巾给收起。 看到这儿,卓韵雅才明白原来那是元帕,他是在假造圆房的证据。 「喏,成了,你睡里头吧。」徐爵一派自在,拍了拍床,示意她过来。 饶是卓韵雅这般不将礼教放在眼里的人,也做不到和个男人同床共寝,哪怕这个人不算是陌生人。 「我不是要逼你,但你必须明白,咱们既要造假就得要做得逼真,要不我忙了这些,明儿个一早就露馅,你不觉得欠我的可多了?」为了保她清白,为了不让她被沉塘,他可是连精血都派上用场了,要是不配合他,可就太不懂人情世故了。 卓韵雅知道他说的有理,但要她乖乖地躺上去……可能叫她去死还比较快,只可惜她的生死是不由己的。 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她认命地朝他走去,而他也十分君子地离开了床,直到她躺上床的内侧,他才吹熄了灯在床外侧躺下。 卓韵雅直瞪着内墙,无法习惯有人躺在身侧;而徐爵也是睁着眼,忧心的想徐鼎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会至今都还未见到人,他明明差人要他赶紧回大凉的。 真是,他一点都不希望二弟恨他的。 暗夜里,方打开的城门奔进几匹马,疾速往城南徐家大宅而去。 「二爷!」徐聿紧跟在后,见徐鼎纵马奔至徐家大宅的角门才拉住了缰绳。 徐鼎看着冷清的宅外连辆马车都没有,知晓宴席早就散了。 见徐鼎骑在马上动也不动,徐聿万般无奈地策马向前。「二爷,时间已经很晚了,要进门还是回江山楼?」说着垂眼偷觑徐鼎握着缰绳的手青筋密布,不禁在心里暗叹连连。 就他个人建议,他认为去江山楼比较好,这酒楼是二爷的私人产业,位在京里最热闹的地段,楼高五层,可以俯视整座京城的繁华,绝对好过进门想着最心爱的女子如何在其他男人怀里度过洞房花烛夜。 如果是他,他是死也不想踏进门里。 好半晌,徐鼎调转了马头,沉声道:「逮着的那个活口呢?」 「照二爷的吩咐,已经将人带进江山楼了。」 徐鼎轻点着头,再看了眼灰色的高墙,策马离去。 第七章 夫君是救星 徐宅,柳北苑。 大薛氏洗脸更衣,接过心腹楚嬷嬷递上的茶,抿了口才问:「确定有人被活逮?」 「那头递来的消息确实是如此。」楚嬷嬷应了声,打量了下她的神色才又道:「老太太打算要怎么处理这事?」 「那是他们的事,还想要我善后?」大薛氏哼笑了声,哪怕脸上不搽脂抹粉仍不显憔梓老态,依旧明艳动人。 「可是要真被二爷查出什么,咱们这儿怕也不好。」楚嬷嬷软声劝着。 她是大薛氏的奶娘,是抱养她长大,也最清楚她的脾气,知道她所有底细的人,自然知道该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 只见大薛氏把玩了茶杯一会,将茶杯一搁。「知道了,我会看着办,我要歇了,明儿个一早我还要忙着将卓家丫头给沉塘呢。」 楚嬷嬷愣了下,迟疑地问:「老太太的意思是——」 「你以为卓家丫头那种烈性子,真会把身子给大爷?」大薛氏低低笑着。 卓家丫头对徐鼎是爱之入骨了,哪怕对他有怨有恨,也不会允许把身子给人,而洞房花烛夜里不同床,这不是给了她奇佳的借口整治她? 大凉律例,新妇初夜不肯同床,是能被夫家随意拿捏的,沉塘她还嫌不够过瘾,要知道就为了这条律例教她三番两次花心思设计。 那丫头极碍她的眼,跟雷氏是同个模子印出来的,每每见到她就教她想起雷氏,想起雷氏是如何在外头道她的是非,说她抢了堂妹的丈夫……笑话,分明被抢的人是她,为何她会成为他人口中的笑柄! 雷氏已死,可她一口气还是吞不下去,自然要跟她的女儿讨,否则她怎会让儿子迎娶她?为的,不过就是将她沉塘的那一刻罢了。 楚嬷嬷心头一惊,不敢相信她让大爷迎娶卓家千金竟是抱持这种想法。 叹了口气,不敢劝言,赶紧服侍着她洗漱歇息才退到房外。 天微亮,屋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和刻意压低的交谈声。 一夜睁眼到天亮的徐爵想了下,问:「小雅,你认为通常在洞房花烛夜的隔天,差不多什么时候起身?」头一次成亲,他不太清楚成亲隔天该什么时候起床比较妥当,又觉得不好意思让外头等待多时的人干等下去。 v第二十五章[07.20] 「……我怎会知道。」同样一夜未眠的卓韵雅干巴巴地应着。 「你觉得咱们该不该起身了?」他再问。 卓韵瞪着床顶,不发一语。 等不到响应,徐爵也不怎么在意,听着外头的声响似乎是刻意大了些,他干脆坐起身,伸展躺了一夜僵硬的身躯,又问:「小雅,一会我会叫她们备热水,你做个样子先去沐浴。」 「……喔。」 「对了,一会你要随我去敬茶吗?」 面对徐爵这闲话家常却又将两人关系刻意疏离的态度,卓韵雅真是摸不着头绪。「大哥,我能不去敬茶吗?」她没好气地道。 「如果你不想去,我可以替你遮掩一二,你知道的,我的理由不少。」徐爵朝她眨了眨眼。 卓韵雅疑惑地看着他,直到意会后才羞红了脸,什么时候他变得这么不正经了?两个明明不是夫妻的人却说起了闺房私话,这算是什么事儿? 「好了,既然想去敬茶,那就起来吧,我叫人进来。」徐爵才起身又像是想到什么,回头看了眼正僵硬坐起的卓韵雅。「小雅。」 「嗯?」卓韵雅浑身酸痛地转着脖子。 这真是她这一辈子睡得最痛苦的一夜,她试着入睡,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我在想,为了以防万一,我必须做一件事,但必须要你配合。」 「……什么事?」卓韵雅神色戒备地瞪着他。 「别紧张,就像是被蚊子叮一样,还挺舒服的。」说着,他已经凑过去。 卓韵雅瞠圆眼,看着他的脸直朝她的颈间凑来,她下意识要避开,却被他扣住,然后她感觉他的唇亲上她的颈项,然后吸了一下。 「啊!」她难以自遏地发出尖叫声。 徐爵立刻松开她。 她也飞快地往后退靠到内墙,抓起被子狠搓着被他亲过的地方,本是毫无生气的勾魂眼瞬间像是喷火般地发亮,她像是一头小兽,随时会冲向前咬破他的喉咙。 「没事,做个样子掩人耳目而已。」徐爵掏掏耳朵,没将她的尖叫声当回事。「放心,就算你想要,我还不肯呢。」 「徐爵!」她发狂般地吼着。 下流、无耻、不要脸!道貌岸然的家伙! 徐爵哈哈大笑,开了门让外头等候已久的丫鬟婆子进来,他顺手将元帕交给了其中一个婆子交差。 书白和书蓝进房服侍卓韵雅沐浴,瞥见她颈间的红痕两人不约而同地红了脸。虽说两人尚未出嫁,可大抵也听嬷嬷们说过一些,自然猜得到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待卓韵雅沐浴出来,见床上已经收拾好,房里也已经摆了早膳,徐爵则换了身天青色的锦袍,一身舒爽地坐在炕上。 她走过去瞪了他一眼,隔着炕几坐下。 徐爵笑笑,哪怕被瞪也开心得很,毕竟她这模样总好过一副死气沉沉。 一顿饭用过后,两人便前往柳北苑跟大薛氏请安敬茶。 「小雅,走慢点。」徐爵凑近她低声道。 卓韵雅有所防备地退开一步,板着脸问:「为何?」 「你要是走得太轻快,就显得我不卖力。」他促狭地道。 卓韵雅听出他的意有所指,小脸不争气地泛起红晕,还没来得及反击,便又听他道:「母亲身边的嬷嬷都像人精一样,是姑娘还是妇人,一眼就会看穿,你还是小心点,省得前功尽弃。」 他很清楚母亲让他迎娶小雅是为了什么,而他能做的就是尽其一切地保住她。 卓韵雅蹙了蹙眉,心想他再如何也不会眶她,所以就依他所言放慢了步子。 「脚步再颠一点,就会显得我很厉害。」 那裹着笑意的嗓音一落,卓韵雅毫不客气地甩了眼刀过去。 徐爵见状放声笑了,让走在前头的婆子都忍不住回头多看两眼。 可当卓韵雅踏进柳北苑正厅里,瞥见徐鼎就坐在下座时,她的心狠狠地一颤,双眼死死地瞪着那抹教她魂牵梦萦的身影。 原来,他已经回来了! 她心里蓄满了各种厘不清的情绪,就见他始终没抬眼看她,身旁的徐爵催促着她往前走。 待徐鼎懒懒抬眼,就见徐爵很亲暖地牵握住卓韵雅的手,带着她向大薛氏请安。 他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神色看似平静,下颚却绷得死紧。 「母亲。」徐爵噙着笑,不着痕迹地拉着卓韵雅一同请安。 大薛氏目光微凉地打量了下卓韵雅,见她眼下浮着青色,看得出是一夜未眠,行走间似有几分难受,确实是像极了新妇,而且先前婆子取回的元帕她也细细看过,确实是染了精血的。 这点倒是大出她意料之外。 原本她是打算藉此拿捏她的,没想到她终究是从了,要说有多将徐鼎搁在心尖上,如此看来倒显得讽剌。 不过,这也无妨,往后多的是机会,反倒是能瞧见徐鼎急着赶回却迟了一步,如今还得坐在这儿让她敬茶,倒也挺愉快的。 大薛氏丢了眼光过去,楚嬷嬷便让丫鬟端着茶盘上前。 卓韵雅始终垂着头,是徐爵碰了碰她的手,她才接过茶盘,在徐爵的施力下跪在大薛氏面前高举茶盘。 徐爵知道她现在已经乱了序,便替她道:「母亲,喝茶。」 大薛氏压根不恼,甚至笑得愉悦极了,问:「小雅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昨儿个和爵儿折腾了一夜身子不适?说来爵儿也真是没分寸,新妇入门,怎能折腾人家一夜?」说着,目光扫向坐在下首的徐鼎。 徐鼎原本停留在卓韵雅背影的目光缓缓上移,对上了大薛氏,露出讥剌的笑。 大薛氏回以一笑,再将目光调往卓韵雅,想藉此看出一丝端倪。 而卓韵雅手中的茶盘一颤,茶水溅出了一些。 她想反驳,不想让徐鼎误解了她,但她不能,而且若不是徐爵不愿坏了手足情,昨儿一夜过后,他要面对的不是她的尸体,就是她失去了贞洁。 而他,根本不在乎,是不? v第二十六章[07.22] 「娘,赶紧取茶吧,小雅都端得手酸了。」徐爵噙着笑催促着,还腾出一只手帮她托着茶盘。 大薛氏哼笑了声,端起了茶盅。「你这孩子是有了妻子就没了娘?小雅才进门,你就事事帮着她。」 「娘说笑了。」 大薛氏抿了口茶后让卓韵雅起身,拉起了她的手,套进一只嵌金空雕的玉镯。 卓韵雅下意识想抽手,却被徐爵按住,替她道谢。 「多谢娘,小雅身子略有不适,我先带她回房歇着。」徐爵不想让卓韵雅在母亲面前失态,更不想让两人前功尽弃。 「就说了你没分寸。」大薛氏笑骂着,眼神转而落在徐鼎身上,万般愉快地道:「虽说小雅身子不适,我也是心疼得紧,但好歹鼎哥儿都赶回来,还特地到我这儿来,不就是为了喝小雅敬的茶,小雅怎能跳过他?」 话落,楚嬷嬷已经让丫鬟将另一个茶盘端上。 卓韵雅猛地抬眼,徐爵急急拉住她的手,替她接过茶盘。 「小雅,你身子不适,赶紧敬茶,敬完茶咱们就回去。」他心里虽恼怒母亲恶意的一再刺激小雅,但无论如何,绝不能在这里功亏一篑。 只要小雅胆敢在母亲面前显露一丝对徐鼎的情意,母亲多的是法子整治她,那可不是他乐见的。 卓韵雅握紧了拳头,强迫自己平复杂乱的思绪,不能在这当头着了大薛氏的道,让徐爵白帮她一场。 接过了茶盘,她转身看着徐鼎,勉强压住的情绪又沸腾了起来,只因她有太多话想说,想要他给她一个说法,哪怕一点意义都没有,她想知道他为何不肯提亲。 徐爵带着她来到徐鼎面前。 徐鼎看她面无血色又满是质问的脸,眸色微动了下,但在瞧见她颈间的红痕时一双长眸微眯了起来,看了徐爵一眼,就见徐爵回以一笑。 徐鼎沉着脸,想起大薛氏方才刻意说开的话,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敬茶呀,小雅,这可是你的小叔。」大薛氏噙着笑意的嗓音轻轻落下。 她就不信徐鼎真如表面上那般云淡风轻,他要是没将卓韵雅搁在心上,又怎会一赶回府就进了她柳北苑呢? 认真算来,她这院子他进来的次数怕是屈指可数。 心,肯定是痛的吧,说不准都绞成一团了,而这滋味就是当年他母亲进门时,她的心情! 卓韵雅顿了下,将茶盘慢慢地送到徐鼎面前。 从小到大,她脑袋内千百个想象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场景,她想嫁的人竟变成她的小叔,想象中应该站在她身旁陪着她向长辈敬茶的人,如今却是坐在面前接过了这杯茶。 徐鼎神色复杂地接过茶,象征性地抿了口,搁上了回礼和杯子。 「鼎哥儿不和嫂子说上几句?」大薛氏步步进逼地道。 徐鼎似笑非笑地睨了大薛氏一眼。「大娘究竟是希望我说什么?」 大薛氏浅啜着茶,笑盈盈地道:「往后都是一家人了,什么都能说,是不?」 「既是一家人,往后多,是见面的机会,何必急于一时?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徐鼎潇洒起身,微颔首便离开了。 卓韵雅的眼眨也没眨地直盯着他离去的背影,脑袋里乱成一团,冒出了千万个为什么,如果可以,她真想要当场质问他为何喝得下她敬的这杯茶,质问他为何在这荒唐闹剧里依旧能如此云淡风轻! 然而徐爵将她的手握得死紧,提醒她不容犯错。 最后两人怎么回到主屋,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徐爵打量着如行尸走肉般的她,想了下才打趣道:「小雅,一般成亲的隔天夫妻到底要做什么?」 听见夫妻两字,卓韵雅猛然回神,瞪了他一眼。「大哥为何没有告诉我徐鼎已经回来的事?」一早见到徐鼎,让她开始怀疑徐爵昨晚的承诺。 「我也不知道他回来。」徐爵坐在炕上,待丫鬟上了茶后便让丫鬟退下。「昨晚等了许久也不见他的踪影。不过,不管怎样他总是回来了,对你而言是个好消息,你不开心吗?」 「我应该开心?」她咬牙反问。 「不应该?」 卓韵雅瞪了他一眼,恼他明知故问。如果他是在她出阁前回来,她自然开心,可她已经成为他的嫂子了,开心个鬼! 「也是,他什么都没解释,你心里不快也是正常。」徐爵像是想到什么,径自喃喃自语着。 卓韵雅翻了翻白眼,突然觉得自己真的一点都不认识徐爵,这两天的他和记忆中的模样相差甚远。 如果徐鼎能解释当然很好,可问题是她现在的身分是能听他解释的吗?解释之后呢,这婚礼可以不算吗? 「天色都大亮了,大哥都不用工作?就让别人在外头奔波,你只负责算账?」不快的她毫不客气地酸他。 徐爵毫不在意自己被酸,笑笑地道:「所以说,当家的就是这般好。」 卓韵雅彻底无言。 他站起身摸了摸她的头,噙笑道:「别担心,这么点事我还使得上力,等我安排吧。记得,在府里头做任何事尽量不要经过其他的人,就算是你最信任的丫鬟也一样。」 她皱了皱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搞不懂他到底是正经还是不正经。 算了,一夜未眠,她现在只想小憩一会。 当卓韵雅张眼时,是被书白给唤醒的。 「小姐,二爷差人送了封信过来。」书白压低嗓音说。 卓韵雅微眯着眼,初醒的脑袋还不是很清明,起身接过信,见上头的字迹确实是徐鼎的,她便拆开了信,一目十行看完后,直接将信给烧了。 「小姐,信上写了什么?」 卓韵雅沉吟了下,推开了窗,问道:「院子里的丫鬟婆子有几个?」她出阁仅只带两个大丫鬟书白和书蓝,还有几个婆子和二等丫鬟,以陪嫁的下人数目来说算是少的。 可从一早她就觉得院子里挺热闹的,眼下从窗子望去就有两三个眼生的婆子。 v第二十七章[07.24] 「小姐,除了咱们自个儿的人,这院子里还有四个婆子和六个丫鬟,全都是老太太那里调派来的。」 卓韵雅看了眼天色,便道:「该是要准备午膳了,你去跟那个婆子说,午膳弄丰盛些,除了做点我爱吃的菜色之外,也给她们加菜。」 「是。」书白一听就明白她的意思,立刻拿着荷包去办差。 书白一走,书蓝便走了进来。「小姐,怎么才睡了一会就醒了?」 「二爷要见我,你去让人将我的马车从后门拉出,动作快。」卓韵雅低声吩咐着,虽说不管徐鼎说什么都已经无济于事,她还是想听他亲口告知,为何不愿求亲,为何骗了她。 「小姐,这样好吗?成亲第一天……」 「所以咱们要小心一点行事,我让书白去将那些眼线给调开了,咱们快走。」虽说徐爵承诺了要替她安排两人见面,但与其等他安排,倒不如她趁早决断。 搭着马车依约来到江山楼,她进了二楼的雅房等候,便见桌上已经备妥了饭菜,她看了眼,几乎都是她喜欢的菜色。 她的双眼有些蒙眬,心丝浮乱。 以往她总认为她很懂得徐鼎这个人,可是近来她是愈来愈不懂他了。 父亲说的,她不信,可当她怎么也等不到他归来时,她终究是动摇了,她需要他给一个说法,哪怕已是于事无补。 再次见到他,像是隔了一辈子那么久,而她比想象中的还要冷静,他也比预期中还要淡漠,她的心却因此痛得毫无招架之力。 卓韵雅坐在窗边忖着他到底想对她说什么,然而枯坐近一个时辰,眼看着早就超过了约定的时间,依旧不见他的身影。 总不可能又被什么事给绊住了吧,是他要她来的。尽管想联系也不知道要上哪捎消息,可是再拖下去,她私自外出的事肯定会被发现。 看着窗外的天色,云层厚重得像是随时会飘雪,明明是晌午,看起来却已是临近掌灯时分,她拢了拢身上的狐裘,正打算先离开,却听见外头传来书蓝与人交谈的声响,原以为人终于来了,然而门一开,进门的却是雷持言。 「……表哥?」她诧道。 雷持言眸色复杂地看着她。收到她差人送来的信,他犹豫了会才赴约,一来是他不想见甫成亲的她,二来是因为对于她被迫出阁的事,他压根插不上手,只能眼睁睁看她嫁人。 见她的神色有些古怪,他不禁狐疑,让书蓝敞开着门,他才大步踏进房内。「不是你要我来的吗?」他问。 「嗄?」 瞧她一脸错愕,雷持言反应奇快地踏出门外,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楼梯处已经走来几个粗膀子的仆妇,而在前头带路的便是楚嬷嬷。 「大太太成亲的头一日就约了男人相见,未免太出格了。」楚嬷嬷语带无奈地叹了口气。 卓韵雅本是愣怔着,可听楚嬷嬷这么一说,她瞬地都明白了。 圈套啊!如果是以前,她肯定会觉得古怪,可她太急于想见徐鼎才会没了戒心,一脚踏进圈套,百口莫辩! 可恶,大薛氏这个变态的老虔婆! 她不是不知道大薛氏故意在徐鼎面前拿元帕的事做文章,不只是要激徐鼎更是要激她, 为的就是让人出错,好让她有机会拿捏。 卓韵雅在心底无声地骂过后,才似笑非笑问:「楚嬷嬷,表哥不是外男,况且他还是我的合伙人,我与他约在此处看账本,大门敞开又有丫鬟在场,哪有楚嬷嬷说得这般危言耸听?」 「到底是不是老奴危言耸听,还请大太太先随老奴回府吧。」楚嬷嬷嘴上说的是请,却用眼神让身后的仆妇上前逮人。 见雷持言似乎有所动作,卓韵雅随即丢了个眼神给他,要他别轻举妄动后便乖乖地跟着仆妇走。 雷持言暗恼自己中了圈套还赔上她的清誉,如今帮不上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带走。她才出嫁第一天,大薛氏这么做的用意到底是什么? 恐怕,他得要先找到徐鼎才能厘清。 第八章 狠毒大薛氏 徐鼎踏进江山楼后院的暗房,空气中隐约飘散着一股血锈味。 「还不招吗?」徐鼎走到桌边,看着正在作画的徐升,问着正在用刑的徐聿。 「二爷,再打下去,我怕他会撑不住。」徐聿抽回手中的蒺藜鞭,无奈地走到桌边。 「真的是硬骨头,都只剩半条命了还是不招。」 「无妨,等徐升画好他的画像,拿着到黑市去问,我就不信他孑然一身无牵挂,一旦他的软肋找出来,还问不出个底。」徐鼎口气平淡地说,看了眼早已昏厥的男子。 黑市里多的是拿钱办事的杀手,只要肯查,没道理查不出背后的主使者。 这个男人是他回京路上遇上的杀手,领了一大票人硬是拖住了他的脚步,让他来不及赶回京。虽说是谁指使的不难猜,但他要一个确切的答案,要将躲在后头的人拉到阳光底下。连他的女人都抢了,他还需要忍吗?他也想要一个了断。 「二爷,其实咱们都知道这事是谁主使的,何必这般大费周章地查?」徐聿忍不住道出疑问。 「因为我要罪证确凿地将她送进大牢。」他可以用千百种方法将她凌迟至死,哪怕让他背负任何罪名都可以,但他之所以一再忍让,那是因为他知道依大薛氏这般高傲的人,唯有将她送进牢里才是对她最大的凌迟。 徐聿扬高了眉,可以理解他的心情,毕竟实在是被压迫了太久,而且次次都是置人于死地的毒手,能够一再逃过除了早有防备,更是命大。 一个商户千金歹毒至此,倒也教他开了眼界。 「二爷,以画追上恐怕能找出的线索也不多。」徐升收笔,吹干画上的墨渍。 「无妨,留个画像给我个念想也成。」徐鼎接过手,俊魅的眸冷凝笑意。「毕竟是这家伙坏了我的好事,是不。」 徐升和徐聿两人对看了眼摇了摇头,两人都发现近来越发摸不透徐鼎的心思,好一会徐聿才一脸为难地开口。 「二爷,卓小姐已经嫁给大爷了,这下子……」他们都清楚二爷口中的好事指的是与卓小姐的婚事,可不管怎样,他们终究迟了一步,人都进门了,也过了夜,这是覆水难收了,总得放下。 可偏偏二爷一夜未眠,不管伤势的一早又回徐宅,就为了确定卓小姐是否安好。明明缘尽了,为何却还如此费尽心思,这不是存心让自己不好过? v第二十八章[07.27] 「那又如何?」他状似漫不经心地道,顺手将画像交给徐聿。 「咦?」 「我想要的就不会放手,无论如何。」打从他决定放下仇恨,抓住他想要的幸福后,不管有什么挡在他面前,就算迟了也无所谓,他终究会得到手,不计代价地谋夺。 「可是……」徐聿还想说什么,却被徐升一个眼神给盯得闭了嘴。 就算二爷不计较卓小姐的清白,但小叔抢了嫂子,二爷要真干了这种事,往后哪还有法子立足大凉? 徐鼎睨他一眼,唇角噙着似笑非笑的冷意,像是等着他未竟之语。 徐聿见状,只能回以傻笑。 待在二爷身边的人,都是二爷在十几年前亲自从隔房的堂兄弟里挑出来,而且带到族学栽培,这些年过去,在二爷身边的人就只剩下他和徐升了。 二爷的防心极重,只要心思有所偏差的,一律不留。 当然,要是敢跟二爷唱反调的,通常也会卷铺盖走人。 「二爷,我马上去办这事。」扬着画像,徐聿决定赶紧离开。 然而才出了暗房,迎面而来是另一名随从,后头还跟着雷持言。 「徐聿,雷爷坚持要见二爷,说是有急事。」随从满脸为难地道。 徐聿看了雷持言一眼,正要询问,雷持言已经先开口—— 「告诉徐鼎,小雅被设套,现在被大薛氏的人给带走了。」 一听到事关二爷心尖上的人,徐聿二话不说地回头禀报。 不一会,徐鼎从暗房走出。「持言,发生什么事了?」 「路上再说。」一见徐鼎人果然在江山楼,雷持言安心不少。 虽说他恼怒徐鼎不肯求亲而离开大凉,甚至还在小雅成亲隔日才回到京城,他心里有诸多疑问想质问他,但首要之务是得先确保小雅的安危。 这毕竟是他们徐家人的事,他出面处理恐怕是名不正言不顺,还会累及小雅名声。 所以,尽管他现在对徐鼎十分不满,也只能请托他。 徐鼎一路大步流星,正要踏进柳北苑时和徐爵碰了头。 「二弟,你怎会跑到这儿?」徐爵难掩惊诧地问。 「你说呢,大哥。」徐鼎皮笑肉不笑地道。 徐爵扬高了浓眉,被他这句大哥给吓得心都凉了。他都不知道多久没叫他一声大哥了,眼前看来恐怕是新仇旧恨掺和在一块。 虽说母亲是正妻,但这二弟从未也不必要对母亲晨昏定省,就连自己及长后也少来这柳北苑,天敬茶时会见到二弟,该是他想确定小雅安好,至于现在…… 「你也听说小雅在柳北苑?」 「让你母亲设陷架走小雅,就是你说要代我保护小雅的做法?」徐鼎笑着,眸色冷到极点。 徐爵无奈地闭了闭眼,知道自己解释再多都嫌多余,但是——「是我小觑了二弟在小雅心里的重量。」当他回房发现她不在时,就猜到她是沉不住气去寻二弟把话说清楚,然而要出门怎可能不告知母亲一声?话说回来,成亲第一日就要外出,母亲是绝不会允许的,换言之,小雅肯定是偷溜出门。 但是,没能确定二弟在哪,小雅又去哪找人?肯定是有所约定,可依二弟的性子不可能在这当头与她碰头,所以这事很明显有人设套,可偏偏小雅一面对二弟的事就没了理智,要陷害她实在太容易。 他明明跟小雅承诺会让他俩见面……唉,原来小雅压根不信他呀,亏他还颇有自信。 「别把事都扯到我身上,你如果只有这么点能耐,要我怎么相信你?」徐鼎笑意依旧,整张脸却失了温度,黑眸闪动着狠戾的光痕。 徐爵真是无语问苍天,可事到如今只能先办妥眼前的事。「走吧,人既然是被带回柳北苑,那就先找到人再说。」 徐鼎闷不吭声地跟在徐爵身后,守在屋前的楚嬷嬷一见到徐爵便亲热地迎上前来,对徐鼎视若无睹。 「嬷嬷,我娘还在屋里休憩吗?」徐爵笑问着,一派温文儒雅。 楚嬷嬷一听,有些支支吾吾,难以启齿。 徐爵微扬眉头,笑意更浓。「发生什么事了?」瞧楚嬷嬷欲言又止,目光又不断地朝徐鼎身上瞟,他不禁好笑道:「嬷嬷,这里没有外人,你尽管说。」 楚嬷嬷犹豫了下,满是为难地道:「大太太发生了一点事,遭老太太责罚。」 「发生了什么事,又责罚了什么?」 「这说来话长,不如大爷先去见老太太吧。」楚嫂嫂垂着脸,又拿眼角偷顾着徐鼎,像是他多不该出现在这里。 「也好,二弟,走吧。」他还能耐着性子,但二弟看起来已经没耐性再迂回下去了。楚嬷嬷闻言,赶忙挡在徐爵面前,不断地使着眼色。「大爷,这是咱们的事,让他过来这……」 「他,是谁?」徐爵敛笑问着。 「大爷,你这是……」 「他是谁!」徐爵声色俱厉地重复一次。 楚嬷嬷呐呐地说不出话,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从小拉拔长大的小主子。 「我是谁不重要,先处理事情吧。」徐鼎神色不耐地道。 横竖他从小就不被当个主子,他也腻了跟个恶奴论较是非,眼前他只想知道小雅是否安好。 「嬷嬷,下回对个主子说话用他这个字,那张嘴也不用再说话了。」徐爵冷睨了楚嬷嬷一眼,从她身旁绕过。 楚嬷嬷傻愣地看着两人走过,直觉得这徐府的天要变了。 徐爵大步踏进屋子,就见母亲坐在炕床上,没等他开口,她便先出口。 「你在发什么脾气?大声嚷嚷的,吵得我头都疼了。」 「没什么,只是教个恶奴规矩罢了。」徐爵笑意浅浅。 「我院子里哪来的恶奴?眼前倒是多了个孽障。」大薛氏眼波一转,哼笑了声。 徐鼎扬了扬眉,她今日骂得不算难听,心情挺不错的。 徐爵闭了闭眼,耐着性子道:「娘,小雅在哪里?」 大薛氏懒懒瞅着他,轻抿笑意地道:「你这消息来得可真快,这般看来,我倒没看走眼,你确实是对她挺上心的,替你娶了这媳妇你该是极满意。」 徐爵嘴角的笑意瞬间冻结,又一次对母亲生出了难以忍遏的愤怒。 v第二十九章[07.28] 他没有勇气回头看徐鼎的脸,只能使劲的按捺怒火。 母亲从不肯让徐鼎与他亲近,不管他再怎么努力,她就是能找到方法从中破坏,将他好不容易累积的手足情破坏殆尽! 他曾试着去了解为何母亲那般痛恨二娘和徐鼎,在他听了许多,也自舅家得到验证后,得知当年分明是娘看上了爹,而爹早已和二娘互有情意,娘硬是插了一脚,甚至设计失了消白抢先嫁进徐家,是娘错在先,抢了堂妹的丈夫。 但不管怎样,为何他们之间的事要牵连他和徐鼎?他就这么一个弟弟而已,无法亲近就算了,他还得要千方百计搭救自己的弟弟,这到底是什么事儿? 如今还是一再挑拨他和徐鼎,简直是忍无可忍! 「母亲,小雅在哪?」吸了口气,他沉着声问。 大薛氏无视他的怒意,瞧了瞧染了登蔻色的指甲,淡声道:「嗯,她刚刚就走了,没回主屋吗?」 「母亲,我刚从主屋过来。」从主屋到柳北苑就一条小径,刚才来时他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是吗?」大薛氏一双柳眉皱了皱,像是在深思什么,好半晌才道:「这我就不清楚了,我不过是念了她几句就让她走了,虽然她犯的是不可饶恕的罪,可念在她是初犯,尤其才进门不懂规矩的分上,我让她回房禁足一天,不为过吧。」 「母亲,我说了,小雅没有回主屋,能否请母亲告诉我是哪位嬷嬷送小雅回主屋的?」徐爵压根不信她的说法。 「我这儿她又不是没来过,让她自个儿回去总不可能找不到路,哪里还需要一个嬷嬷送她回去?」 「母亲既然要禁她的足,必定会差个嬷嬷亲自押她回去。」没有人看守,又哪来禁足的说法?重要的是,通报的人只说小雅进了柳北苑,压根没见她踏出院门。 大薛氏被堵得神色益发难看。「我说禁足,难不成还真禁她足了?一个新妇才刚过门,我这个婆母就算想立规矩也得据掂她的娘家。」 「所以,小雅在哪里?」 「不知道!」大薛氏恼火地低啦着。「你爱信不信由着你,横竖我不知道她在哪里,你给我带着那个孽障离开这里!」 徐爵下颚抽得死紧,正打算再说什么时,徐鼎低声道—— 「人一定在柳北苑里,掘地三尺就不信找不到人。」柳北苑在徐府里是固若金汤,根本买通不了人,安插不了眼线,但光看大薛氏的好心情便能确认小雅必定还留在柳北苑,而且是拘禁在某个光是让她待着就能使大薛氏心情好的地方。 「二弟,带人搜,不管是水井还是地窖都别放过。」徐爵沉声道。 能藏人又能不让小雅好过,这两个地方绝对是上上之选。 徐鼎闻言,脸色一凛,转身举步离开。 待徐鼎一离开,大薛氏恼得起身。「徐爵,你到底知不知道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只要一个不经意,这当家的位置就会落在那贱种的手上,你以为你没了当家之位,他还会善待你?」 「徐府里没有贱种!」徐爵怒不可遏地吼道:「他是我的弟弟,他母亲是我父亲明媒正娶的平妻,也是你的妹妹!他的身上一样流着薛家和徐家的血,他如果是贱种,我又是什么?」 大薛氏拿起搁在炕几上的茶盅朝他丢去。「为何你从小胳臂就往外弯!」她究竟是为了什么才特意要拖住徐鼎的脚步,好让人可以将那被逮住的活口救出……偏他就是要坏她计画! 徐爵闪也没闪,任由茶水泼湿他的袍摆,他朝她笑得极冷。「因为他从来没有算计我,因为他待我向来最真。」 不管是厌恶还是喜欢,徐鼎对他向来不掩饰,比起在商场上来往的商家甚或是薛家人,徐鼎再真实不过。 就算是淡漠,至少是真。 卓韵雅冷得打颤。 浑身止不住的颤意,她像是快要死了,冷得连心都快要无法跳动。 她真是不敢相信大薛氏那个老虔婆竟敢这般对她!设陷之后,还要置她于死地,她到底还是蛇蝎心肠无误。 卓韵雅心里不住地骂着,可意识却愈来愈模糊,终究不支倒地,躺在冰冷的地窖里。她心底一片哀戚,不是因为被大薛氏设计,而是她最终还是没有与徐鼎好好说说话。 对他,她心里有太多感触,怨恨、愤怒、不舍、心疼……为什么他们终究是不能在一起?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她问着,黑暗铺天盖地袭来。 就在她感到自己再也动弹不得时,却隐约听见了他的声音。 她想张眼,可眼皮沉重得怎么也张不开,她想说话,却怎么也无法开口,不管是她的身体还是她的心,都像是被冰冻了,什么都感觉不到。 突然耳边隐隐约约持续听见有人唤她,卓韵雅想仔细听清楚,却像是被什么包覆住,愈听愈是模糊。 下一刻,她似乎被人抱进怀里,是她记忆中的怀抱,带着暖意彷佛还带着几分汗湿。这多冷的天,谁会带着一身汗湿地抱着她?彷佛急于寻找她。 可是,她知道再没有人会疼惜她了,那个曾经许诺她永远的男人,终究如父亲一般地丢下她,舍弃她。 身为商家女,卓家的嫡女,她看似拥有许多,可实际上却是一无所有…… 徐鼎将卓韵雅紧抱入怀,他喘着气,跑得很急,无视四周下人的目光,把徐爵狠甩在后,眼看着要转进陶竹轩的小径,还是后头的徐爵几个箭步冲向前硬是将他给拉下。 「二弟,不能将小雅带回陶竹轩。」徐爵紧扣住他的手,就怕他失去理智。 徐鼎气息还乱着,向来笑看世间的眼眸显得狠戾慑人,他调着气息,垂眼看着巳昏厥的卓韵雅,正巧瞧见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从她眼角滑落,接着滑入他的心里,烫得他发痛。 「徐聿,去差管大夫,快!」徐鼎静了静心下了命令,跟徐爵转往主屋。 怀里的人儿浑身冰凉,呼吸轻浅得教他心惊胆跳,他不敢想象要是雷持言晚一步告知他,或者是他再迟一点找到她会是什么结果。 v第三十章[08.01] 他不愿想象,他可以杀千千万万人泄恨,更可以将大薛氏给千刀万剐,可不管他怎么做,要是换不回完整的小雅,那又有什么意义? 回到主屋寝房,徐鼎瞧了床一眼,想起昨晚的洞房花烛夜,有股冲动想转往客房,可一想到她的身子冰冷得吓人,便将她往床上一搁,拉过被子将她盖得仔细,好一会后发觉她的手心还是透着寒气,不禁问:「没有其他床被子了?」 徐爵站在他身后,斜看了他一眼,凉声道:「想支使人也得唤出对方的称谓,要不谁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叫声大哥有那么难吗? 徐鼎冷冷睨他一眼,徐爵只能乖乖地让下人去取两床被子备用。 一会,有人拿了被子进门,徐鼎一接过手,见是个男的,还长得一脸脂粉味,眉头不禁皱了起来,朝徐爵横了一眼。 「安琉,要是徐聿把大夫带来,直接让他们进来。」徐爵摆了摆手,让自己的随从退下。 回头,徐鼎已经将被子盖到卓韵雅身上,大手轻抚着她苍白的脸颊沉默不语。 徐爵几次想开口,但一想到今日这事是母亲蓄意造成,他就觉得自己没脸说任何话,只能放任这抹尴尬凝滞到徐聿将大夫给找来。 管大夫诊脉的同时,书蓝和书白也进了房。 书蓝先前跟着卓韵雅被楚嬷嬷给押进柳北苑之后,就被几个粗使仆妇给丢到水井里,要不是徐鼎先一步找到她,她怕是要冻死在水井里。回到主屋这儿,换过衣裳,稍作打理之后,她没功夫管头发未干,随意扎好后便赶到卓韵雅身边。 好半晌,管大夫才松了指,抬头看着徐鼎。「二爷,姑娘身子无大碍,只是冻着了,服几服温补的药帖就成,倒是——」 「不成,小姐不能用温补的药帖。」书蓝抢白道。 徐鼎回头看了她一眼。「为何?」 「二爷,奴婢以前刚进卓府时听府里的老人说过,小姐曾中过毒,其毒极燥,当年只是压住并未袪除,所以小姐一直是以凉补调身子的。」书蓝直视着他,一字一句说得再清楚不过,不想小姐误用了药,导致毒性反噬。 徐鼎听完,扬起了浓眉,还未再问,管大夫便道—— 「这位姑娘说对了一半,说错了一半。」 「怎说?」 「二爷,姑娘身上确实有余毒,其毒确实极燥,但不致于非要用凉补调身,经老夫诊脉,这位姑娘身上极寒,大概是这些年凉补过头,恐怕已有宫寒之症。」 徐鼎瞪大了魅眸,耳边嗡嗡作响。 小雅确实中过毒……可是当年母亲的死却是与毒无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而宫寒之症——「管大夫,这宫寒之症到底如何?」 管大夫还未开口,书蓝抢先道:「大夫,不可能的!当初那些药方听说太太尚在世时还请善药理的舅太太看过,说是无碍的,怎可能补成宫寒之症?」姑娘家向来怕凉补补身补出问题,所以药方是再三确认无误的。 「那你说说,那里头到底是哪几味药?」管大夫瞅她一眼。 书蓝快速地将药方上的几味药说出,那些药一直是她去抓的,她倒背如流。 管大夫听完,只道:「这药方确实无误,而光这药方不可能积成宫寒,怕是有人从中动了手脚,真要细论,这积寒症状约莫有十年的时间了。」管大夫点到为止,看了眼仍在等待求解的徐鼎。「二爷,这宫寒之症会使女子无法有孕,更甚者会让女子衰败得极快。」 「可有法子补救?」徐鼎急问道。 管大夫是极得他信任的大夫,是母亲打他小时便召进府的大夫。 「自然是有法可治,只要酌以药补与食补双管齐下,必能让姑娘不致于衰败得太快,只是这有孕一事……」他倒是不怎么有把握,毕竟已是积寒极深,如今想要挽救怕是为时已晚。 徐爵闻言,神色恼怒地别开眼,只因他心知这极可能是出自大薛氏的手笔。 「怎么可能……」书蓝泪流满面地低喃着。「小姐的身子这些年都是这样调养的……」所以大夫的意思是说,有人在熬药时偷偷在里头添了不该添的药物? 是谁,到底是谁? 徐鼎暂时不想理踩这事,横竖只要小雅好好的,能不能有孕,他根本不在乎。他随即吩咐了管大夫写了方子,好让徐聿立刻去煎药。 待人都走了,看着依旧昏迷的卓韵雅一会,他才回头,看向她身边最倚重的两个大丫鬟。 「在卓家给小雅熬药的是谁?」他沉着嗓音,俊尔的面容冷寒得慑人。 书蓝面如死灰地低声道:「不一定,有时是奴婢,有时是书白,有的时候是小姐院落里的二等丫鬟或嬷嬷。」所以她也想不出会是谁下的手。 徐鼎听完,彷佛是意料中的事,没有再多说。 「你们两个都先下去。」他沉声道。 照理,他并不是两人的主子,更不是姑爷,两人压根不需听令行事,可他阴冷的神情教两人心生骇惧地退下。 屋里,一片静寂无声。 好半晌,徐爵才道:「小雅的身子总会找到药方调养好,不管是要什么药材,咱们都能为她求来。」 「能让小雅伤着的底子都养好?」徐鼎话薄如刃,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至少能补救。」 「是啊!我也可以捅你母亲一刀,再差最好的大夫给她养好,你意下如何?」他压低着嗓音,字句彷佛是从牙缝中挤出。 徐爵张了张口,终究没能再说出半句话。 徐鼎也没再开口,他恼他怒,但大部分的愤恨是针对自己。他以为已经顾她周全,岂料却是漏洞百出,是他思虑不够周全才让大娘有机会将手伸到卓府。 他无法阻止她的婚礼,就连她的身子…… 「二弟,这事虽然极有可能是母亲所为,但你不认为卓家的父兄有点问题?」半晌,徐爵打破沉默,从另一个角度探入问题。「照大夫所说,小雅积寒近十年,如此算来恐是在雷氏去世之后,我记得那时世伯似乎还换了小雅身边所有的下人,难道他在新人进门之前都没有调查其身世背景?」 v第三十一章[08.06] 徐鼎垂着眼不语。 这事他很清楚,打从他求亲被拒,他便着手追查卓家,也刻意放弃了再次求亲,只为了证实他心中的怀疑。 可他作梦也想不到卓家父子竟然如此待她,他以为卓家父子是真疼宠她的,如果连她都没被搁在心上,会任人在她的药方里添药似乎也不令人意外,那么他所知道或猜测的一些事反倒是合理了。 「尤其……」徐爵沉吟了下,犹豫着要不要挑这当头开口。 「还有什么事?」 「其实母亲作主,要将奇珍堂的商品经由咱们的马队卖进古敦,而且已经打了三年的契。」 这话乍听之下没什么问题,卓家和徐家是世交,再加上古敦人极喜爱大凉特有的紫玉,所以徐家替卓家买卖商品哪里有什么问题,可问题就出在两家已经超过十年没有生意往来。 简单来说,就是在小薛氏死后没多久。 徐鼎愣了下,脑袋中闪过的一些猜测形成了可怕的假设,教他一时怔愕得说不出口。他已经放弃去寻找母亲真正的死因,可偏偏母亲的死又牵扯出许多事,甚至是雷氏的死。 「虽说我不清楚当初父亲怎会与卓家断了生意往来,但我总觉得父亲不怎么愿意在商场上跟卓家打交道,可母亲违背了父亲的决定,无端端地与卓家交好,这事反教我想不透。」 而他没说出口的是,卓家父子会不知道母亲对小雅是怎生的心态吗?可是卓父还是答应了让小雅出阁,他怀疑他是为了和徐家合作生意才推小雅当祭品。 没说出口的这些话,他想,二弟应该也懂。 徐鼎确实懂,甚至他手上有更多的情报,没说出口不是因为他不信任徐爵,而是这徐家里头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不想多说。 「大哥。」他突道。 徐爵猛地抬眼,有些怀疑自己听见什么。 「我想守在这里等小雅醒,可方便?」 「当然方便。」 「可外头……」他看了看外头,那位脂粉味极重的男人还在。 「这事好处理,你就尽管待下。」徐爵松了口气,开心没因一桩桩的事让两人问的嫌隙愈来愈深。 「还有,小雅颈上的红痕这笔帐,改天再跟你算。」 徐爵顿了下,笑道:「这有什么问题?」 他还怕他不肯提,只要一肯说,这事就有解。 「对了,还有一件事。」 「尽管说,你说得出,大哥就做得到。」徐爵开心得心花怒放了,愿意任他宰割。 「很简单,你一定做得到。」徐鼎回过头,似笑非笑地道:「写份和离书给我。」 第九章 你爱我吗? 半梦半醒之中,有人不断地轻拍着她的背,就像娘在世时也总是会这样,直到她入睡为止。 莫名的,卓韵雅想哭了。 太久没有人拍着她的背让她好好入睡。她这短暂的十数年里一直忙碌着,忙着学习各种技艺,忙着成为父亲骄傲的女儿,忙着成为徐鼎未来有力的靠山,可是到最后,她竟被舍弃了。 她曾经以为自己是被捧在手心里疼爱的珍宝,可事实上她却是一文不值,随手可弃的瑕玉。 忖着,心好酸,酸得她不自觉地低泣了起来。 「小雅,别哭了,别哭……我在这儿,就在这儿。」 她好像听见了徐鼎的呢喃,怎么可能?他只会告诉她哭也没用,何时会温柔地劝慰她? 而且,他不是不要她了? 「小雅……」那低沉的唤声裹着叹息,像是不知所措极了。 熟悉的嗓音教她不由张开眼,果然瞧见他就在面前。她怔忡地看着他,脑袋还有些混乱,总觉得眼前的画面太不真实,可他手抚着她脸的热度,在在证明这不是梦,他是真的就在面前。 出阁前,她有无数个夜梦见他,但终究是梦,如今他是真的在她身边,她明明有许多话想问他,张口却不知道该问什么。 「还冷吗?」徐鼎见她不语,只是拿着一双勾魂眼直盯着自己,扬笑着替她将被子掖好。 「为什么在我面前你还笑得出来?」她冷着声问。 他这样彷佛对她不看重,压根不在意她的处境。 「看你醒了,我当然开心。」 卓韵雅皱眉想了下,想起她从江山楼被押进柳北苑后,大薛氏便扣了她一个不守妇道的罪名,让人将她给押进地窖,至于书蓝—— 「书蓝呢?」那时书蓝要跟着她,却被楚嬷嬷让人架开了。 「她没事,让大夫看诊过了。」 得知书蓝没事,教她松了口气,再见他端坐在床畔,突地意识到这里是她和徐爵的新房,而房里只有她与他。 这要是教人撞见,他哪里有活路可走? 「你怎能待在这,还不赶紧出去,莫不是不将我害死不甘心吧!」她起身推他,双手却反被他牢牢紧握住。 「我宁可死了也不愿伤你半分。」他哑声告白,黑眸有着不轻易流露的愧色。「持言找我,跟我说了……是我慢了一步,才会教你在地窖里冻昏过去。」 卓韵雅直睇着他,这才知道原来是雷持言将他寻来,才将她自鬼门关前拉回。那地窖极冷,要真是关在那儿一日夜不冻死才怪! 大薛氏那个疯子,竟然用尽法子想要她的命! 「我保证往后绝不会再让你遇上这等恶事。」合该是收网掀底牌的时候了,唯有如此,他才能将她紧紧护在怀里。 她回神,瞧着他,掀唇笑得自嘲。「什么时候我变得如此重要了?我不就是个一文不值的瑕玉?」 徐鼎知道她对自己的恼恨,却不允她将自己贬得如此低。「无瑕不成玉,你一直是搁在我心尖上的宝,比我的命还重要。」 「要真如此重要,你为何毁诺不求亲?」不想问的,只因这话一旦问出口,就会让她觉得自己更加不值,彷佛她乞求他垂怜似的。 她奋力地挣脱他,挣扎间,身上的被子滑落,教她瞧见自个儿腰侧有一片血渍,不禁愣了下。 v第三十二章[08.09] 徐鼎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略松开她。 她的手一得解脱,随即往腰侧一按,压根不痛,根本没伤,那这血渍……她神色迷离地回想自己昏迷之际像是他抱起她,所以……思绪一定,她动作飞快地往他胸腹间探去,他闪避不及。 「……你受伤了?为什么受伤了?」她愣愣地抚着他衣袍上的湿意,在半梦半醒之间她所感一受到的湿意并不是汗,而是血。 「没事,回京路上受了点伤。」 她猛地抬眼。「有人不让你回京?」所以他并不是不回来,而是有人阻挠他? 徐鼎垂敛长睫,不正面回答她,径自道:「我求亲了,但你父亲拒绝我。」他简单扼要地道,避开了那日交谈的另一个重点。 那日卓震对他说,他无法接受他成为他的女婿,是因为雷氏不慎以糕饼害死了他母亲,这事让他父亲得知之后,他父亲逼死了雷氏。 初闻这个消息他震惊不已,可如今对照现况,他只能说其中大有文章,只是需要时问抽丝剥茧。自然这些事他也没打算让她知道,所以只能避重就轻地解释。 卓韵雅死死地瞪着他。「怎么可能?」在她脱口道出后,她心里浮现另一个想法——确实是有可能的,不是吗?为了逼她出阁,父亲拿嫂子的命要挟她,甚至不在乎她的死活,只要她当个完美的弃棋。 「既是如此,为何你没有差人捎信给我?那日我还让书白等在你离开时必走的路径上,她没等到你。」 徐鼎松了口气,庆幸她还愿意相信自己。「我捎了信,但显然信没交到你手上。再者,我当天根本就没遇见书白。」 卓韵雅皱起了眉,心莫名地颤跳了下,隐隐察觉古怪。 「小雅,你的身边恐怕有他人安插的眼线。」徐鼎叹道。 她想法与他一致,心里也有了人选,却不愿相信。 一切只要往细处想还是有迹可寻,她只是不懂她为何背叛自己?就像她可以理解父亲拒绝徐鼎提亲,却无法理解他为何硬是要将她嫁给徐爵。徐鼎虽然不是当家,但他拥有通行令牌,这一点比徐爵还像个当家,其中孰轻孰重,以爹在商场上驰骋多年会不明白这道理? 如此行径,只教她认为父亲拿她的生死交易了什么。 徐鼎不打算让她再深思下去,不容置喙地扶着她躺下。「好了,才刚醒来别想些乱七八糟的事,再躺会。」 卓韵雅乖顺地躺下,见他探手替她拢着发,看她的眼神与往常没两样,依旧是宠她的鼎哥哥。 可他到底知不知道她的身分已经不同?就算他解释开了误会,他俩也回不到过去,一切都来不及了。 「不是说了别再胡思乱想?这一次是我迟了,往后绝不会再让她有机会……」 「你不只迟了一次。」卓韵雅凉声打断他未竟的话。「我问你,你是何时知道我要出阁的?」 「在你及笄后没几天,徐升差人递了讯息给我。」徐鼎握住她的手不放,才娓娓道来,「去年我之所以急着离开大凉,那是因为古敦的漕运总督答应了与我合作海运之事,这事我已经运作了好久,所以古敦那头传来消息我便马上赶去。至于信是写了,但没有交到你手上。我一直都待在古敦的卞州,为了开通海运,古敦漕运总督负责船只,我则负责沿海码头的设置,年初得知你要出阁,我从青州快马赶回,原以为是赶得及的,但出了点事,就这样了。」 身为徐家的平嫡子,他的处境一直如临深渊,只要一个行差踏错、思虑不周就可能落到永无翻身之日,甚至与她阴阳两隔,只是这些事他向来不打算让她知道太多,免得她替他担忧。 「又是大薛氏?」她皱眉道。 所以他是有心赶回却在半路上遭暗算?如此看来,她与他之间是真的有缘无分了。 徐鼎笑了笑,俯身抱着她。「尚在查证,别替我担心,我没事。」 「我没有担心你,你……」卓韵雅原是任由他抱着,突地想起自己的新身分。「我已经是你的嫂子,你不应该——」 「我没有嫂子。」他沉声道。 他不在乎有没有嫂子,横竖他的嫂子绝对不会是她。 「你!」事已至此,他还打算睁眼说瞎话? 徐鼎干脆起身,从怀里取出一纸和离书,摊开让她瞧个仔细。 卓韵雅瞠目结舌,不敢相信才成亲的头一天,她就与人和离了。 「大哥拿了他那份和离书到官府注销了,今天开始,你与他再无关系。」 卓韵雅还在震愕之中,因为她压根没想到这件事竟然就这样揭了过去,如此简单就结束了,既是如此,那她……她之前的痛苦挣扎到底算什么事儿?回头去看,只觉得出阁前的自己愚蠢至极。 「小雅,是你不够信任我,否则你该会知道这桩婚事不过是儿戏。」 敢情是她的错?她傻眼极了,不知道怎么反驳,好半晌才曝嚅道:「我怎会知道你竟如此信任大哥?你跟大哥原本就这般交好?」 「利用他罢了,横竖他也挺喜欢让我利用。」他不甚在意地道。 徐爵之于他……确实是挺特别的存在,他并不讨厌徐爵,但他也没有宽宏大量到不计较大薛氏的罪行与徐爵交好。 只是他远在古敦时,收到几封徐爵寄来的信,再三跟他保证要是他赶不及回来,他会还他完好如初的小雅。他是半信半疑,所以才会不顾伤势硬要赶回,如今看来,徐爵诚意十足,言而有信。 听他那没心没肺的说法,卓韵雅没好气地道:「这般说来,我倒能理解大哥的苦楚,毕竟我也是挺喜欢被你利用。」 徐鼎顿了下,佯恼道:「说什么利用不利用,咱们之间是那样的关系?」 提到关系两个字,卓韵雅那守得云开见明月的心蓦地又蒙上阴影。 「鼎哥哥,就算我和大哥和离了,可我的清白……」毕竟她与大哥同床共寝是铁一般的事实。 「我不在乎,是我没本事没能赶得及回来,但往后咱们永不分离。」他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她温热的体温熨烫着他,教他的心更踏实。 v第三十三章[08.21] 「可是我的身分就摆在这里,就算大哥与我和离,我和你要如何在一起?」谁不知道卓家千金是嫁给了徐家大爷?就算和离,她如何改嫁他,虽说不犯律例,可是坊间的流言是会伤及徐家颜面,徐家族人是无法接受的。 「这年头想要换个身分难吗?」 不难吗?卓韵雅扬着眉,无声反问着。 「你随我去古敦,换个身分后,咱们可以在古敦待上几年,之后可以再去西秦,甚至再往南去无极也成,等到三十年后再回大凉,就算你的身分恢复,这京城商家里头谁还知逍谁是谁?」这种变戏法的法子可多了去,就算再也不回大凉也无妨。 卓韵雅听得小嘴微启,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个乡巴佬一样,一点见识都没有,在她眼里闲难重重的事,对他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教她气馁了却也向往了。 别说古敦,她连京城都没离开过,如果真能出去长长见识,不知该有多好。 「所以,我们真的可以在一起?」她怯怯问着。 老天啊,可千万别在她问出之后突然梦醒,她会受不住打击的。 「当然,咱们要在一起,非在一起不可。」他长指的指背轻抚过她嫩白胜雪的脸颊,那滑腻细嫩的触感教他忍不住来回摩挲。 她这年纪的姑娘长得快,没几个月身形抽高了,容貌妍丽冶艳,身姿如莲清雅,慵懒的独树一帜,教人转不开眼。 卓韵雅被他那目光看得心跳加快,想了下,还是决定跟他解释清楚,省得他误会了徐爵。「其实我和大哥虽然同床共寝,但并没有……」 「是没圆房,可他在你这儿留了个红印子。」他的长指滑至她细腻似雪的颈项,轻挲着刺眼红印。 「那是、那是大哥说府里的嬷嬷都是人精,要是不逼真一点怕是不能掩人耳目……啊!」羞愧的她还没解释完突然尖叫了声,只因她的颈项被狠咬了一口,痛得她只想推开他。 徐鼎吮咬到快见血,才伸舌轻舔。「我知道是他的一片苦心,但这一点真教人厌恶。」 虽说结果有些差强人意,但他无比庆幸卓震是与大薛氏挂勾让小雅嫁进徐家,而不是成了公侯勋贵的妾室。 「疼。」卓韵雅一龇牙咧嘴地捣着伤口。 「本是想咬掉这层皮,可终究舍不得。」他煞有其事地道。 卓韵雅不禁瞪圆了眼,不敢相信他竟残忍如斯,她的颈上分明已经烙上了他的齿印,真够狠的,明知道那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还真咬她一口。 「你给我记住。」她悻悻然地呛着。 改天让她逮着了机会,非给他啃个伤口不可。 瞧她像头发怒的小兽,撂话像是小兽狺狺叫吼,徐鼎只觉可爱的低低笑开,起身给她取了药再细细地涂在伤口上。 「小雅,尽管你已经和大哥和离,但我跟大哥说了,这事暂时请官府那头三缄其口,省得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卓韵雅虽不确定自己想的和他想的有没有相同,但就她而言,她也认为暂且瞒着众人较妥,要不然她父亲要是转而将她嫁给定威侯世子,那就麻烦大了。 民不与官斗,能少一事自然是最好。 「那么,我也得继续待在这儿?」 「嗯,我跟大哥说好了,这段时间他会住在书房里。」他将药随便往花架上一搁,神色慎重地对着她道:「但你放心,很快的我就能带你离开大凉。」 「你是要跟大薛氏摊牌了?」 「这是早晚的事,你尽管放心就是,我不会再让你搅进其中。」他轻柔地将她搂进怀里,思忖着要如何将那些事都避开,尤其是她的宫寒之症,非得要让知情的人都闭上嘴不可。 他不希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教她萌生离开他的想法,这些过往尘事只要他知情,只由他处理便可。 卓韵雅乖顺地贴在他胸膛上,只觉得这一天内峰回路转令她惊心动魄,哪怕此刻与他相拥的幸福满溢还是教她莫名不安着。 「鼎哥哥,咱们真的可以只管两人生活吗?」太过理所当然反倒令人心生不安。 徐鼎还没回话,便听见外头响起徐聿的低唤,他应了声后,让她再躺回床上。 「别担心,一切有我,你尽管安心静养,该回门就回门,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其他的就交给我,别重了思虑。」 待卓韵雅应声后,他才踏出房外,就见徐聿垂着头,像是无脸见人般。 「说。」 「……活口被杀了。」 「可有追上人?」 「没有。」徐聿的脸垂得更低了。「可是有将对方划上一剑。」 徐鼎哼笑了声。「既然如此,就将那张画像交给京兆尹,只说我的贵客在京里遭人杀害,请京兆尹全面缉凶。」 「是。」徐聿应了声后,才发现原来那张画像还有这个用处。瞧徐鼎盯着自己,他赶忙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二爷,游管事的来信。」 徐鼎接过手,一目十行看过,哼笑了声。「原来如此,还真是一笔好买卖,让人跟几个管事说上一声,顺着走便成,只要抓紧了手上的账册就好。」他就等着大娘对他澄脏水,她要是不行动,他也不好动手呢。 「是。」 徐鼎垂着眼盘算着。这几年,他收服了不少徐家旗下的大管事,照理他想拿下当家的位置不难。但也因为这些年来陆陆续续得到的一些消息,教他更想要罪证确凿地将大薛氏给押进牢里,至于当家的位置对他而言,已经不再重要。 比较为难的是,如果他提刀对着卓家,不知道小雅会不会怨他。 卓韵雅被迫在床上躺了两天,直到回门时才让她下床走动。 坐在梳妆台前,让书蓝替她梳髻,待时辰到时,她只带了书蓝回门,将书白留在主屋。 到了徐家,徐爵与她扮演恩爱夫妻,一进厅,卓震和卓景麟已列坐在前。 徐爵热络地与卓家父子寒暄交谈,卓韵雅在旁冷眼看着,待他们聊得差不多了,她才突然道:「爹,我有话想跟你说。」 卓震压根不意外,因为他已知道徐鼎回京了。「你还是先去看看你嫂子吧,为了你要冋门,她已经在厨房忙了一个早上。」 「不急,我想跟爹先说说话。」 徐爵听着,干脆拉着卓景麟到外头园子赏雪花般的李花。 卓震往上首一坐,卓韵雅随即向前,毫不拖泥带水,开门见山地问:「爹为何要骗我?」 v第三十四章[08.27] 「我究竟骗了你什么,要你这般质问我?」卓震脸色不善地问。 「我问过徐鼎了,他说不是他不求亲,而是你拒了这门亲事。」卓韵雅琉璃般的眸子直锁住他,倒不是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蛛丝马迹,只是想看他用什么嘴脸继续撒谎、圆谎。 「他说你就信了?」卓震恼火地拍着椅把站起。「我是你爹,怎么我说的话你反倒不 信,难不成我还会害你不成?」 卓韵雅朝他笑得一脸讥讽,那笑意令卓震十分光火,只因实在太像当年的雷氏,当年她也是用这般的眼神看他。 「你自个儿说,我有什么理由不接受他的求亲?你要真不信,横竖徐鼎现在人已经回到京城,我将他找来,咱们当面对质,看看到底是谁说谎!」卓震声色倶厉,嗓门之大,让走到园子赏李花的徐爵和卓景麟双双回头。 卓震之所以敢如此发出狂言,那是因为他认定徐鼎不可能将他的话告诉卓韵雅。 因为徐鼎太在乎小雅,一切都以小雅的感受着想。 卓韵雅直睇着他,不禁想,如果不是鼎哥哥先将一些事告诉她,说不准她还真信了,只是父亲是凭什么认为将鼎哥哥唤来对质也无妨?他的眼神恁地认真,不像作假,教她有些疑惑。 卓震瞧她皱起了眉,心想她必有几分动摇,又加了把劲道:「我不知道徐鼎又跟你说了什么,但你要知道徐鼎对你向来是处心积虑,就只为了从你身上得到好处,你千万别着了他的道,尤其你已经出阁,得恪守妇道,断不能再与他藕断丝连,更不得私下与他见面,你要记住,是他负你!」 卓韵雅垂敛着长睫,好一会才道:「是女儿鲁莽,还请爹息怒,爹说的女儿都明白,女儿这就去找嫂子了。」 「……去吧。」看着女儿离去的身影,卓震不禁推敲着,她到底听进了多少。 卓韵雅带着书蓝直接去厨房,半路上就遇见了雷持音的大丫鬟采莲。 「果真是姑奶奶回门了。」采莲一见卓韵雅福了身后往后头一指。「太太时间抓得可准了,知道姑奶奶大抵是回来了,要奴婢去带姑奶奶过来。」 「我嫂子还在厨房里?」 「可不是,还在厨房里忙得不可开交呢,准备的全都是姑奶奶最爱的菜色。」 卓韵雅听着,心头又软又暖的。虽说嫂子的女红完全不行,但厨艺可是一等一的好,她当初还曾经合算着要跟嫂子弄间食堂酒楼之类的,可惜哥哥不准,真真是埋没了嫂子的好手艺。 跟着采莲走到厨房外头,就听见里头热腾的声音,正在灶前指挥的雷持音刚巧看向外头,瞧见卓韵雅来了,回头交代了几声便朝她走来。 「小雅,一切可好?」雷持音走到她面前,上上下下将她看个仔细。 卓韵雅笑眯了眼。「嫂子,我很好。」 雷持音最终直盯着她的眼,见那笑意如三月桃花盛开,她不禁微挑了眉。小雅是真开心呢,这笑颜简直就跟去年待嫁时的样子差不多了。 「近来发生什么事?我听大哥说你成亲隔日,大薛氏给你设套子,后来是怎么解决的?」雷持音拉着她到厨房外的小亭子坐下,让采莲和书蓝守在外头不让其他人靠近。 卓韵雅视她是最亲的家人,自然将她嫁进徐家后发生的事说过一遍,至于被关进地窖的事她就刻意避开,横竖她也没事,没必要让她担心。 「虽说这事还掖着不让人知道,但我确实已经跟徐大哥和离了。」像是怕隔墙有耳,哪怕明明是在亭子里,她还是压低音量。 雷持音听完,脸色复杂极了。喜的是卓韵雅已经和离,怒的是徐鼎竟是上门求亲被拒。 「公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刚问过了,可爹不承认,还说他能将鼎哥哥找来当面对质。」 雷持音皱了皱眉,问她。「要不要干脆把徐鼎找来当面对质算了?」公爹要是没把握是不可能这么有恃无恐的。「而你肯定徐鼎说的都是真的?」 「鼎哥哥不会骗我。」 他对她的担忧怎可能会是假?她养病这两天,他几乎是待在房里陪她,直到昨儿个他说几个行铺有事得去处理,到出门她都没见着他的人。 唉,就算他人在大凉,她也不见得能每天见他一面,反倒是大哥像是甩手掌柜,没经手什么生意,就连账本都没见翻过。 「难不成真要他们两个对质?」 「我倒觉得……」卓韵雅沉吟了下,附在她耳边低语。「嫂子,这段时日要烦你多衍点心眼,假设哥哥从爹那里拿了账本,你找个机会翻看一下,瞧瞧是不是跟徐家有什么往来。」 雷持音一点就通,轻点着头,毕竟当初公爹那般强硬的姿态,甚至连她都给软禁了,要说公爹没有半点私心,她也不信。 「这事不难办,倒是你,你现在和离了,结果还和徐爵睡在一块?」雷持音愈问眉头皱得愈深。她不认为徐鼎会撒谎,也认为徐鼎能从中斡旋让两人私下和离算是好事一桩,但明明都和离了又共处一室,徐鼎还真能不在乎? 真有男人能够忍受这种事? 「没有,徐大哥睡在书房。」想到哪去了? 雷持音眉头还是紧锁着。「好,就算徐鼎、徐爵这对兄弟私下颇有交情好了,可往后呢?你不能无名无分地待在徐家吧。」 「鼎哥哥说近日里他打算跟大薛氏摊牌,待这事结束他会带我去古敦,让我换个身分再回来,又或者是带我到其他国家走走,一辈子都不回大凉了。」她向往着夫唱妇随的生活,想陪着他游历天下。 「你个死没良心的,你不回大凉,那我呢?」雷持音生气了,亏她为她这么牵肠挂肚的,结果她竟然只想跟徐鼎双宿双飞,呕死她了! 她简直像是被女儿抛弃的娘亲啊! 卓韵雅赶紧一把将她抱住。「嫂子,你要想去,咱们就一道去啊。」 v第三十五章[08.30] 「我怎么去?你说啊,你以为你哥会让我走吗?」雷持音真的火大了,不领情地将她推开。「去去去,尽管去,横竖我不重要。」 「重要!嫂子,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了。」卓韵雅二话不说地黏了过去。 雷持音哼了声,不信的问:「徐鼎跟我,谁比较重要?」 卓韵雅呆住,没料到有这神来一问。 这要怎么比? 雷持音睨她一眼,瞧她陷入为难挣扎,她心里就乐了。 至少,在小雅心里,她的分量跟徐鼎一样重。就是要这样,否则她不是白疼她了吗。 「走走走,差不多该用膳了,一会那些菜上桌,你得要给我全吞下去。」雷持音挽着她,打算先回房梳洗一下。 「这有什么问题。」卓韵雅撒娇的讨好着她,余光却见采莲掩嘴笑着,她思绪一转,问:「嫂子准备了几道菜?」 「不多,加上糕点大概就三十二道菜。」 卓韵雅二话不说地放开她。「我要回去了。」谁吞得完啊! 「你别想跑!采莲,去让人把所有的门都关上,今天那些菜没吃完,谁都别想走!」雷持音看似娇弱却是压根不娇弱,轻而易举地将卓韵雅给逮住,改变主意不回院子,直接押她去大厅。 卓韵雅和她笑闹着,雷持音跟着放声大笑。 书蓝和采莲跟在几步外,看自个儿的主子开怀笑着,各自都松了一口气。 第十章 点翠后冠 两人在卓家用过午膳后,晌午过后便回到徐家,依礼他俩应该去柳北苑跟大薛氏告知一声,尽管卓韵雅有些不愿意,但还是配合了徐爵一道去。 然而,当他俩来到柳北苑时,就听见屋里传来书册砸落地的声音,还夹杂大薛氏的怒斥声。 两人对看了一眼,加快脚步进了屋子,就见到徐鼎坐在下首,脚边散落几本账本,而上首的大薛氏早已经坐不住,指着徐鼎怒骂着。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徐爵快步来到大薛氏面前问。 「你问他啊,问他到底干了什么好事,问他是如何偷天换日,瞒天过海之后中饱私囊的!」大薛氏说到激动处,抓起花几上的账本又朝徐鼎那头扔去,方巧落在卓韵雅脚边。 卓韵雅弯腰拾起一本翻看,余光瞅着一脸云淡风轻的徐鼎。她大略地翻看过,一时间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但大薛氏的说法就是直指徐鼎牟利自肥。 「二弟,到底是怎么回事?」徐爵也拾了一本翻看,账本写得工整,账目乍看之下很是正常,然而他从小就摸账本,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相对的,二弟这方面也没比他差,就算他从中拿了什么,也不可能记下这种满是破绽的账本。 拿这种账本说二弟中饱私囊,真是太瞧不起二弟了。 「我从行铺回来就听说大娘找我,一来大娘便说几家行铺的管事交上这些不清不楚的帐本,在她问过之后,才知道是我以权逼迫管事每月拿钱孝敬,所以才造成账目短缺。」徐鼎细细道清原由,说着说着忍不住笑了。 他几乎长年在外,想要把手伸进各家行铺里也不是简单的事,但如果是徐爵要干这事,肯定比他容易许多。 「你这话是说我栽赃你?」大薛氏哼笑着,又取了一本账本交给了徐爵。「你自个儿瞧,这座玉矿是你两年前买下的,是不?去年采璞玉共三千两百斤,今年则有近五千斤,可是那些璞玉到底在哪?」 「大娘,我这大半年的都待在古敦,这玉矿的事与其问我,倒不如问大哥。」徐鼎依旧老神在在,压根不将她当一回事。 「你这是想要推诿不成?我问过游管事了,在逼供之后,他终于坦承是你将璞玉运出,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大娘光听游管事的片面之词就想定我的罪,对我来说未免太不公平。」 「你要公平?成!」大薛氏像是早有准备,看了外头的楚嬷嬷一眼,楚嬷嬷朝旁使了个眼色,不一会便有人将游管事给领来。 「徐鼎,游管事就在这儿,你俩好好把话对上,让我瞧瞧到底是谁在说谎,谁在搞鬼。」 卓韵雅看向那游管事,年近半百,身形端正,面容严肃;余光偷偷打量了徐鼎一眼,瞧他彷似脸色微变。 难道,他真做了什么? 是为了日后夺回当家之位,所以私底下谋划了什么,反倒被游管事给出卖?她猜想着,便听徐鼎潇洒道—— 「事已至此,大娘何不说说,到底要如何办我?」 认了?卓韵雅不解地瞅着他。就这样不对质、不辩答,伏首认罪了?这可压根不像他的性子了。 「说什么办不办?你是徐家人,再如何不堪,我也不会将你押进官衙,丢尽祖宗的脸,可也不能这般轻易放过,否则又怎能服众?」大薛氏像是敛了几分火气,坐回了上首的位子。「现在呢,我只要你交出通行令牌,往后不准插手各行铺。」 徐爵闻言,忍不住开口阻拦。「娘,这事如此处置太过粗糙,再者咱们又不能只听信游管事的说法。」 「你在胡说什么?游管事是你爹在世时最倚重的二把手,他的话要是不能信,咱们还有什么人能信?」 卓韵雅垂着眼,慢慢地厘清,得知游管事是徐诘在世时最信任的,也难怪徐鼎不争论了。 可,总不能真将令牌给交出去,一旦交出去,他就等于一无所有,在徐家也毫无举足轻重。 「成,交出去就交出去,一会我就让人送来,如此,大娘可满意了?」徐鼎起身掸了掸袍角,看了徐爵一眼,似笑非笑地道:「知道咱们为何无法像一般手足了?」 徐爵沉着脸不语,只能眼睁睁看着徐鼎离开,而后草草向大薛氏请安完,带着卓韵雅回主屋。 「大哥,我想去看鼎哥哥。」一进屋,她就忍不住央求着。 她知道他心里必定难受,她想和他谈谈是否有其他法子不让他交出令牌。 徐爵一听,往外望去,让下人全都退下。才一转眼,本是板着的脸突地流淌笑意。「不急。」 「不急?」 徐爵笑意依旧。「这出戏是二弟要我陪着一道演的,他这么做自有他的用意,你只管看着就成了。」 v第三十六章[09.04] 卓韵雅听得一愣一愣,在榻上坐下后,忍不住问:「大哥的意思是你帮着鼎哥哥对付自己的娘?」天底下有哪个人会干这种事?大哥如此配合鼎哥哥,不是等于将整个徐家的江山都送给鼎哥哥了? 「这算对付吗?只能说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徐爵苦笑了下。他的内心其实很两难,尽管母亲万般毒辣无情,可毕竟是生养他的,要他真的弃她于不顾,他实在做不到,似如果要他眼睁睁地看她一再伤害徐鼎,他更是万万不能。 他势必要做抉择,不管这个决定有多难,他只能选择一方。 就当作是弥补,就当是让自己好过一点。 「人辨,为何你待鼎哥哥如此好?」她忍不住问。 道些年来,她和大哥的接触不多,对他也谈不上多熟识,可她一直知道大哥不管在人前人后,都待鼎哥哥极好。 「因为他是我弟弟。」他笑道。「因为他是第一个在我面前摆臭脸的人,也是第一个在我面前笑得真诚的人。」 「就这样?」 「当然,还有许多是属于我跟他之间的回忆。」徐爵笑得贼坏贼坏的。「不过,这些我就不多说了,倒是你,尽管放宽心,横竖二弟不会有事。」 「真不会有事?」 「这是他布的局,能有什么事?」徐爵好笑道。 「可谁会布局逼自己交出权力?」这种局,敌未倒,他就先自伤三分,正要斗起来,哪里还有胜算? 「兵者,诡道也。」他不得不说,二弟这步棋走得极好,更庆幸他从来没有与他为敌的打算。 徐府里看似风平浪静,可下人们都在窃窃私语,说是二爷已经失势,可以想见未来会过得何其狼狈悲惨。 至于那位听说已经失势的二爷,每天窝在自己的院落里,吃饱睡好,偷得浮生半日闲,可快活了。 对徐鼎而言,他截至目前为止的生活都在汲汲营营地学习,步步为营地与人斡旋,他待在自己院落的时间,远少于在马背上的日子。 所以,能够每日悠闲赏花逗鸟,他可珍惜着。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段时日他见不到卓韵雅。 但,他还有后半辈子可以与她共度,所以也不急于一朝一暮。 约莫半个月后,宫中贵人带了旨意而来,大薛氏闻言,立刻差身边的嬷嬷知会徐爵一声,赶紧到前院接待。 待一行人来到前院大厅时,宫中贵人正在厅里品茗,身后还站了几名宫人。那位贵人见人都到了才不疾不徐地起身,噙着笑意道—— 「咱家是司礼监的太监,今儿个来是奉皇上旨意,让徐家替皇上寻一顶点翠后冠,恭贺皇后产下嫡皇子。」文公公嗓音细软,姿态柔软地说明来意。 大薛氏闻言心里微顿了下,示意徐爵向前问个清楚。 「公公,替皇家寻物,该是皇商之责才是。」徐爵低声解释着。「徐家乃是行商,虽然手上有经手各国的珍品买卖,可点翠这一物甚是少见,想找恐怕不易。」 「确实是不易,正因为不易,皇商才拒了这事,亲自到皇上面前告罪,又适逢有人提起徐家可以自由出入各国,经手的珍品不少,总有法子能弄到手。」文公公笑容可掬地提点着。「话说回来,点翠这门工艺不就是从西秦而来的?」 「可是点翠毕竟是稀世珍品,光是找就要耗上不少时间,怕到时候迟了时间,会惹龙颜盛怒,这……」徐爵一脸为难,忖着所谓的「有人」,到底是哪个人故意放这种消息要恶整徐家。 「徐当家,咱家记得以往前任当家进宫时,不管皇上托了他什么,他总是能在期限之内送到皇上面前,你这般推三阻四,是仗着恩宠忘了自己什么身分,忘了在皇上旨意面前,岂容你抗旨?」文公公脸色不耐地低斥道。「皇上旨意,三个月内要寻得一顶点翠后冠,如期送进宫必定恩宠有加,要是逾期……你等看着办吧。」 话落,压根不管徐家母子如何反应,文公公领着几名宫人摇摇摆摆地离去。 「该不会是那姓孙的皇商故意恶整咱们徐家吧。」大薛氏冷着脸,坐在厅内思索着这事该如何应对。 点翠是出自于西秦皇宫,当年之所以会在大凉盛行,乃是因为西秦在三十年前献了一顶点翠龙冠庆贺先皇登基,从此民间就对点翠狂热了起来,至今热爱依旧。 「娘,先不管是谁恶整咱们家,眼前重要的是得要做出一顶点翠后冠才成。」徐爵头疼地抚着额角。 「做?」 「后冠自有规制,娘认为就算咱们可以上西秦去寻,方巧就能找到一顶合规制的后冠?」各国家的冠制都略有不同,所以这摆明了有人想藉此事削弱徐家。 大薛氏心思一转。「你那媳妇不就学了点翠的好手艺?」 「娘,你可清楚点翠是什么?这不仅要有手艺,更要有蓝鸰。没有蓝鸰,空有手艺又有什么用?蓝鸰只生长在西秦,就算咱们可以到西秦买蓝鸰,待回国再制作后冠……三个月的期限实在是太短了。」徐爵头疼不已。 「不管怎样,你的媳妇懂得点翠,代表她曾经碰过蓝鸰,找她问问也许就有法子,你何苦为难自己。」大薛氏说着,已经起身往外走。 徐爵望着她的背影笑了笑,脚步闲散地跟着。 「蓝鸰?」正在书房里画草图的卓韵雅傻愣愣抬眼。「婆母怎会突然提到蓝鸰?」 她收拾着桌面,顺便让书白赶紧看茶。 大薛氏坐在太师椅里,将刚才的事说过一遍。「所以,你之前练习点翠时,那些蓝矿是上哪寻来的?」 卓韵雅看了徐爵一眼,瞧他似乎颇焦急,但……「以往师父让我练习的全都是死掉的蓝 鸰,而活的蓝鸰我只见过一次,也只有一只。」蓝鸰不是一般鸟儿,娇贵易折,不是寻常人养得起。 大薛氏听完整张脸都垮了,正打算要走人时,徐爵像是想起什么,脱口道—— 「小雅,我记得以往你开始学点翠时,二弟说过要去西秦寻几只颜色最艳的,带回大凉饲养,对不?」 「……咦?」怎么她不记得有这回事?他这么说是要她应和?「喔……对,二爷曾经说过,不过我没见过。」 v第三十七章[09.09] 说完,她垂着眼掩饰心虚,天晓得她是个不会撒谎的人,一撒谎她就觉得心慌得紧。 只是这事这样东凑西凑,她也搞懂了是怎么一回事,猜到何谓兵者,诡道也。就不知道事情真能那般顺利,三个月……她都不确定就算带上端玉阁所有的匠人拼尽全力,她办不办得到呢。 「真有此事?」大薛氏半信半疑地问。 「娘,我记得这事,不如咱们去跟二弟问问。」 「……你去问,要是他真有的话,就跟他询问价格,咱们跟他买就是。」虽说她不想跟徐鼎有所牵扯,可眼前的状态不容她意气用事。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问问,娘,你先在这儿等我。」 徐爵话落就拍拍屁股走人,卓韵雅不禁傻眼。 为何不把大薛氏给一起带走?她想继续画草图,而画图时她贪静,不想旁边有人待着,可偏偏她又不能请大薛氏回柳北苑,因为是徐爵让她在这儿等的。 真是……她只好期盼徐爵动作快点。 大薛氏突然开口。「要做一顶后冠,大约要几只蓝鸰?」 卓韵雅瞥了眼,嗤笑大薛氏心底的算盘打得真快。她像忘了她才刚从鼎哥哥手里夺了权,而鼎哥哥有这绝佳的机会在手,哪可能轻易放过她。 见大薛氏还等她答复,她略思索了下,走到案桌边道:「这要稍微估算一下。」 说着,她已经提笔画了张简略的草图。 「以规制来说,冠顶的部分可以不使用点翠,以金为底,以银为衬,镶玉嵌宝石即可,可这底座的部分恐怕得全数用点翠,假设只在这里作槽,大概半个手掌大,恐怕就得用上五十只蓝鸰。」她拿着草图讲解。 「五十只!」大薛氏倒抽了口气。 「皇上要徐家寻物,这点银两皇上花得起。」她尽其可能地安慰大薛氏。 「才半个手掌大,为何要用上五十只蓝鸰?」大薛氏目光凌厉了起来,怀疑她根本是和徐鼎一个鼻孔出气,眶她不懂罢了。 卓韵雅叹了口气,只得耐着性子跟她解说。「一般来说,一只蓝鸰只会取用二十八根羽毛,这二十八根羽毛是蓝鸰身上最鲜艳的蓝,流光蓝景才是最上等的,左右翅膀各十根,尾部取八根,半个巴掌大大约耗上一千四百根,但要是连两侧都要点翠,那就至少要百只了。」 大薛式瞠着眼,无法确认她话里真伪。她虽知道点翠,却不清楚这门工艺,别说她,放眼大凉,知晓这门工艺的人也是屈指可数。 「而且,凭我一己之力想要在三个月内完成,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为何不可能?」 卓韵雅啐了声。「一顶纯金凤冠在宫内打造,五个匠班同时轮换也要费上三个月,更何况我只有一个人。」呵,要她帮忙还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她到底打算多惹人厌? 大薛氏愈听脸色愈是铁青,恨不得差人将在背后放冷箭的混蛋千刀万剐。 卓韵雅走回案桌后不再睬她,她手上也有工作得进行,只是草图画着画着,她也忍不住计算着要是她让端玉阁里的匠人相助,再将师兄拖过来,这么一来是否能如期完工。 如果换个样式让点翠少」些,也能缩减工时,最主要的是她不想杀那么多活鸟,更不想看那些被拔了翅膀后奄奄一息的鸟模样。 就在两人各自思量了好半晌,徐爵终于回来,后头还跟着徐鼎。 「可谈妥了?」大薛氏维持镇静地问。 徐爵干笑了声。「二弟说……不卖。」 「不卖!」大薛氏恼声道,指着始终笑意浅逸的徐鼎。「身为徐家人,你竟敢不替徐家出一分力!」 「大娘不说,我都快忘了我是徐家人。」徐鼎勾弯了唇角。 「你!」大薛氏紧握的拳指甲都掐进肉里快见血了,她却压根不觉得疼。「不是要白占你便宜,尽管开个价。」 「大娘恐怕有所不知,蓝鸰是西秦特有的鸟儿,本就价值不菲,再加上当初我将蓝鸰带 回大凉培育也是费了不少功夫,这个价格东添西凑后,我认为大娘买不起。」徐鼎煞有其事说着,一旁的卓韵雅捣着嘴才能忍住笑声。 蓝鸰确实价高,但要说徐家买不起那是绝对不可能,说了这么多,不过是想将他失去的加倍讨回罢了,而且要得理直气壮,合情合理。 厉害,竟能布上这样的局,她也算是开眼界了。 「开价!」大薛氏吼道。 徐鼎一脸为难,敛了眉眼忖了下,朝她比出一根手指。 「一只一百两?」她问。 见徐鼎摇了摇头,她随即恼火地吼道:「一只一千两,你是当我傻子不成?」一支点翠簪在大凉可以叫价两千两,可若照卓韵雅方才的算法,她见过的那支点翠簪也费不上二十只蓝鸰。 一只一千两,可真是吃人不吐骨头! 「不,大娘,是一万两。」徐鼎笑得万分怜悯。 「徐鼎,你不要逼人太甚!难道你会不知道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吗?徐家要是倒了,你也得不到便宜!」 「我是得不到便宜,可我吐了一口气,我觉得值得。」 大薛氏眸色阴冷地瞪着他,彷佛她手上若有刀,必定冲上去将他砍得血肉模糊。这个贱种,竟然打算要她求他……不,她做不到,她死也做不到! 「大娘,说真的,徐家的这一些我还真没看在眼里,你想要就全给你,既然我已经没主事,徐家事自然不关我的事。」徐鼎笑得慵懒,话里却满是引导,等着大薛氏主动来求。他就是要她求,要她亲自捧着徐家的家底送到他面前。 大薛氏半晌没开口,陷入天人交战。 至于徐爵从进门后就再也没开口,只是等着母亲垂死挣扎后,请求徐鼎罢了。 卓韵雅看了大薛氏一眼,知道她势必要低头,因为天家生意不得不做。 「……你要什么?」 「大娘又能给我什么?倒不如说出来让我听听?」 大薛氏简直要咬碎一口牙,恼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心里咒骂了他千百回后,才道:「通行令牌交给你。」 「是还给我,不是交给我,因为令牌本来就是属于我的。」 v第三十八章[09.09] 「……好,就还给你,成了吧?」 「不成。」 「你!」 「我要你将族老都找来,正式地将当家的位置交到我手上。」 「你别作梦!」大薛氏气得浑身发颤,就连发上金灿灿的金步摇都为之颤动着。 「那成,这事我就不管了,今儿个我就离开大凉,你们看着办。」话落,徐鼎作势要离开。 「你敢!」 徐鼎回头笑意依旧,却是冷进眸子里。「我爹娘都不在了,我有什么不敢的?」 大薛氏心口一噎,口中隐隐尝到了一股腥甜,不敢相信才几天光景,她竟被逼到无路可退。 她的心思纷乱又怒又恨,顿时眼前一黑—— 「娘!」徐爵一个箭步上前抱住她。 徐鼎凉冷的眸睨去。「大哥,赶紧将人送回柳北苑、让人找大夫,明儿个再请族老过来。」 徐爵神色担忧地应了声,抱着大薛氏离开。 屋里顿时只余两人,卓韵雅才走向他,连啧了两声道:「徐家二爷这一步棋走得厉害,我真是甘拜下风。」 「不是我。」 「所以你要告诉我皇上下旨要点翠后冠是凑巧?」天底下没这般巧合的事! 「要说是凑巧也成,要说是有心人谋算也成,横竖我是渔翁得利的那一个。」他是行商嘛,如果无法纵观全局,他是凭什么一年到头带着马队东奔西跑,累积可观的家底? 「谁谋算?」难道真如大薛氏说的皇商孙家? 「这些事你无须理睬,你现在得专心地画张草图给我,顺便帮我想想要如何在最短时间内完成。」他轻掐着她的颊,唯有面对她时,眸底的笑意才有温度。 「帮你?徐家二爷,这是你求人的态度?」她拍掉他的手,现学现卖,打算在这当头就狠赚他一笔。「当年不知道是谁说我的端玉阁只是个小铺子,如今是风水轮流转,你还得要我帮呢。」 徐鼎看穿她的心思,不由低低笑出声。「那好,你说说,要什么条件。」 卓韵雅学他,比出了一根手指。 「这笔急单要一万两?」他问。 卓韵雅学他张狂的神情,摇了摇头。 「一百万两?」他佯讶道。 「不,你说错了,我要的是……」纤长手指朝他勾了勾,示意他弯下腰,她才在他耳边道:「我要与你一生一世人。」 意料外的答案教徐鼎笑柔了深邃的眸,一把将她搂进怀里。「许你。」 「什么许我?你本来就是我的。」她学他口吻说着。 徐鼎被她逗得哈哈大笑,恨不得将她揉进体内,恨不得立时就占有她。 他是多么渴望她的陪伴,可以每日看见她的笑脸,听见她的笑声,让他懂得去爱,让他明白什么叫做完整。 隔天,在徐爵出面请来徐家族老后,正式将当家的位置给了徐鼎,而他心甘情愿当起徐家的大管事。得知族老到来的大薛氏强撑着起身赶到大厅阻止,可惜她赶到时族老刚好当众宣布当家换人的消息,教她双眼一翻,人又厥了过去。 很快的,京城的街头巷尾都谈论起徐家当家换人了。 隔两天,雷持音上门探卓韵雅,本是要先拜见大薛氏的,得知大薛氏病倒了,只好直接往主屋这头过来。 「嫂子,你怎么来了?」一见雷持音卓韵雅眉开眼笑。 「来瞧瞧你,顺便……跟你说句话。」雷持音压低声量道。 卓韵雅眉头微扬,让书白和书蓝先退下,拉着雷持音到炕上坐着。「难道你瞧见了账本什么来着?」 雷持音翻了个白眼,伸手往她额头一戳。「这事哪有这么快,你也知道铺子里的账本都是搁在公爹那儿,一些零散的才会交到你哥哥手上,我就算想瞧几眼,也需要一点地利人和。」 卓韵雅捣着额,笑问:「要不呢?」 「是公爹要我捎句话给你。」 「什么事?」 「公爹要你别心软帮了徐鼎。」 「难道家里知道皇上下旨要徐家找点翠后冠?」 雷持音轻点着头。「公爹的意思是说,徐爵被夺了位置,你要是在这当头又帮助了徐鼎,恐怕会伤透徐爵和大薛氏的心。」虽然,她压根不同意公爹的说法,可是为人媳妇她也只能逐字交代。 卓韵雅闻言笑意冷了几分。看来果然不是她的错觉,爹确实是想对付鼎哥哥,可为什么? 「我说公爹这是胡涂了,还是怎地,难道他会不知道徐家要是出事,身为徐家大太太的你也脱不得关系。」她本不想捎上公爹的话,可她觉得这些话还是得让小雅知道,让她自个儿琢磨。 「他根本不在乎我这个女儿。」父亲逼她出阁的无情残酷,至今还是教她心有余悸。 雷持音皱了皱眉。「别胡思乱想,也许公爹和徐家藏着咱们不知道的秘密,横竖铺子里的账本我会找机会瞅瞅,要真有什么蛛丝马迹我再告诉你。」她拍了拍她的背轻声安抚。 「我要是不从爹的意思,公爹会不会为难你?」半晌,她才闷声道。 其实,她已经不怎么在乎父亲会如何记恨自己,她怕的是他拿她身边的人开刀,让她厌憎极了。 「放心吧,公爹要敢威胁我,我就带着儿子回娘家,我又不是没娘家,能让夫家人随意掐圆揉扁。」雷持音呋了声,像是嘲笑她的担忧太多余。 「那好吧,要有什么事,你就带着瑾哥儿到筌县的来仪庄找我。」 「这是什么庄子,你好端端地去那里做什么?」 「那是鼎哥哥的庄子,明儿个我就要随他去庄子里准备后冠了。」她说着笑了笑,「所以,爹要求的那件事,我是真的办不到。」 她就是不从,爹又能耐她何? v第三十九章[09.13] 【第十一章 秘密恋人】 一早天未大亮,徐家后门三辆马车鱼贯驶出,一路朝南城门而去,到了南城之后再跟端玉阁底下的匠人会合,一道朝筌县而去。 来仪庄位在筌县春来山脚下,西南边几乎是傍山而建,更有从山里引来的温水,搭建成温池。主屋旁边筑了一座花房,栽种外来的各式花草,至于庄子里的几百亩田栽种的全都是徐鼎从其他国带回的农稼。 夜色里,一行人进入了庄子,庄子的李管事立刻上前领着所有人到客房休憩。 徐鼎自然地牵着卓韵雅下马车,踏进自己的院落。 「二弟。」徐爵很自然地挤进两人之间。 「大哥这是在做什么?」 「二弟该不会忘了和离一事尚未公诸于世?」徐爵噙笑,漂亮的眸子往后头瞟了下,让徐鼎脑袋清醒清醒,瞧瞧他们后头还有雷持言和季逢易。 雷持言和季逢易都是端玉阁的合伙人,雷持言能提供上等紫玉供匠人研磨细镂,而季逢易雕琢的功夫更是一绝,这顶点翠后冠绝对需要他相助,至于其他匠人共二十一人,虽然被领往西厢的客房,可那一双双眼都盯着这儿呢。 徐鼎眉眼不动,似笑非笑地盯着徐爵。「大哥以为我特地带小雅来这里做什么?」在徐府里有太多双眼,为了不让她背负恶名,他一直是发乎情,止乎礼,所以他真是忍够久了。 卓韵雅闻言,小脸微微发烫着,头垂得低低的,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当然是为了后冠。」徐爵笑眯眼道。 为了点翠后冠,小雅早早就将一些事给安排妥当,可其中却将他给遗漏了。他认为小雅将他遗漏是无可厚非,但是二弟也该清楚事态吧,没道理他的媳妇跟人走了,他这个夫君不跟在身边。 大凉的民情再怎么开放也有个限度,更何况不少人盯着呢,何苦在这当头闹出乱子,前功尽弃? 徐鼎噙着冷冷笑意打量着他,可徐爵的脸皮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硬是不肯退让一步。 「不管怎样,都在我自个儿的地盘上了,我怎可能再将小雅放在你身边?」要不是看他帮助颇多的分上,早就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去了。 一路从京城走来,他眼睁睁地看着小雅和大哥坐一辆马车,这还不够? 「就算是在你的地盘上,可毕竟人多嘴杂。」徐爵几乎是苦口婆心地劝了。 小雅挑选的匠人,他自然是信得过,但这庄子里的庄户也不少,哪怕与院子离得远些,可天晓得呢? 徐鼎听完,脸上已经彻底没了笑意,只因卓韵雅极自律地抽了手。 「那就照大哥的意思。」他说着,直瞪着卓韵雅轻颤的肩头。 「二弟听得进劝,大哥就放心了。」 徐鼎回他一记生人勿近的笑,径自朝雷持言和季逢易走去,亲自带着他们到东厢的客房。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吭一声,徐鼎也不以为意,善尽地主之谊后就打算离开。 「徐鼎。」季逢易唤住他。 徐鼎微扬眉,回头看他一眼。「季大师有何要事?」他跟他有熟到能让他连名带姓地唤? 「小雅已经出阁,少去招惹她。」季逢易的嗓音冷到骨子里,就连嫌恶之情也毫不掩饰,彷佛已经对他唾弃至极。 徐鼎抿了抿唇,没正面响应他,只是唔了一声,权充应话。 「徐鼎,我跟你说真的,你要是敢再打扰小雅,瞧我怎么整你。」季逢易能威胁得理打气壮,那是因为这顶后冠的镶嵌工作是由他处理,想要在上头弄点寻常人看不出的小问题,简直是易如反掌。 徐鼎哼笑了声。「季大师,我和小雅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置喙,至于工作就是工作,你要是打算砸自己的招牌,我也无话可说,但请你记住,别拖累小雅,否则绝对让你吃不完兜着走。」 什么玩意儿?给他几分颜色就开起染坊了! 他待季逢易客气,不只是因为他是小雅的师兄,更是因为看重他的手艺,但身为一代大师行事如此儿戏,往后大概也不会再有合作的机会。 季逢易听完,发火地朝他走去,还是雷持言眼捷手快地将他拉住。 「你这混蛋,你辜负了小雅,还敢一副为小雅着想的嘴脸,你是什么玩意儿!」季逢易就算被拉住,还是一股脑地骂出口。 前两天小雅找他帮忙做后冠,他就一劝再劝,可偏偏小雅是个死心眼,不管他好说歹说就是听不进去,对这家伙就是死心塌地,明明被这混蛋给抛弃了还一心为他,他一想到自己得帮上这个忙就一肚子火。 这个混蛋,亏他当初在除夕夜时还帮他遮掩,好让他可以去找小雅守岁……而他直到天亮才回来,天晓得他是不是趁着夜色正好对小雅做了什么,也不想想小雅那时才几岁,他还真下得了手! 徐鼎走出房外,突地回头朝他笑得……就是一整个风光明媚,得意张狂,然后,大步离去。 「王八蛋!」 季逢易的骂声从身后传来,徐鼎不予置评地笑了笑。 待他回到主屋,东次间已经被徐爵给占了,他看了眼,二话不说地将他的包袱直接丢到西梢间去,将东次间留给卓韵雅,自己则住进了隔壁的东梢间。 卓韵雅在房里歇着,让书蓝和书白大略地收拾一下物品,听见隔壁的声响,心想他怎会没绕进她房里,余光瞥见书白,她沉吟了下。 这段时日,她让书蓝拉拔两个二等丫鬟,专门注意书白的一举一动,可都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也没瞧见书白和徐宅里的其他嬷嬷、丫鬟有所接触,不禁有些迟疑是不是自己误解她了。 可不管怎样,眼前的状况是不容许任何人破坏,她还是小心为上。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书白一眼,便将草图拿出来,重复地修改,待最终定案,打算明天再找师兄确认所有步骤。 将草图收好,她进了净房沐浴后,让书白和书蓝到外间歇着,才刚躺下没多久,正是半梦半醒之间,感觉好像有人坐在床畔,她猛地张眼,还真瞧见床畔有个人影,正要唤人时,听见—— 「嘘。」 卓韵雅眨了眨眼,从微弱的烛火认出来人才松了口气。「鼎哥哥,你怎么来了?」问出口后她不禁想,书白和书蓝都在外间,他怎可能在不惊动她们两个的情况下踏进她房里? v第四十章[09.19] 「走,带你去花房瞧瞧。」他压低声量道。 「现在?」 「嗯。」 「可是,我的发,我的衣裳……」她的发是放下的,身上只穿中衣。 「头发随意扎起就好,至于衣裳……」徐鼎嫌麻烦,不想将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事上,索性拿了彩绳将她的发扎成一束,脱下身上的披风将她拢住。「走。」 卓韵雅简直傻眼,不敢相信他竟随兴至此,虽说她行事也颇大剌剌的,但也不能让她就这样走在外头呀。 然而,徐鼎说走就走,带着她穿过花罩,就见书架旁有扇暗门,推开后是另一间房,她总算知道他是从哪来的。 小径附近连盏灯笼都没挂上,她是不怕黑,只是看不清路,走起路来跌跌撞撞,好几次都快要摔跤,要不是他反应极快地拉住她,真不知道要摔成怎样。 从东梢间旁的小径走了半晌,便瞧见一间花房,隐约有光从门缝里流泄而出,徐鼎推开了门,各种花香扑鼻而来,她花了点时间让双眼适应光亮,之后忍不住在花房里四处游荡。 放眼所见竟是托紫嫣红的时令花儿,更有许多是她叫不出名字的,卓韵雅看得眼花撩乱,简直不敢相信。 「这……这是墨兰吗?」卓韵雅指着角落里的几株兰花问着。 「嗯,这是西秦的墨兰,和咱们的墨兰颜色不大相同,香味还要再浓郁一些。」徐鼎大略地介绍着。 「好香,清雅而不俗艳,犹似暗香浮动。」卓韵雅凑近嗅闻着,喜欢极了,恨不得跟他讨一株回京栽种。 「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徐鼎笑眯眼,随手又是一指—— 「……莲花?」她顺着徐鼎指的方向望去,就见花房中间竟有座小水池,池面上绽放的不正是莲花。她快步走去,看着那或紫或白或粉的色彩疑惑极了。「莲花不是夏天的花吗?怎么开花了?」 「花房旁边我引了温水,故意绕了圈花房,你不觉得里头比外面要暖上许多,而这一段又比刚进房那儿更暖了些?」 卓韵雅听着,抬眼望去,原来不只是引了温水,门口那段还开了天井,从门口走到中段,彷佛是由春入夏一般。 「啊啊,就跟宫里的花房是一样的。」她进过宫,见过宫里的花房,为了让宫里的娘娘一年四季都有花儿粉妆宫殿,所以花房里的花是一年四季皆盛开的。 「可咱们大凉没有莲花啊。」 「所以我便从古敦移栽了几株,让花匠试了几次都没成,最后引了温水池才终于将它养活了。」 卓韵雅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他在花草方面也下了这么大的功夫。 「难不成这里头的每样花草在日后都可能成为你的法宝?」她想过了,就算他现在拿到当家的位置又如何呢?大薛氏是明媒正娶的嫡妻,她的身分就摆在那儿,要是没有半点错处,照理他还是得奉养她。 而她可不认为大薛氏是个失了权势,往后就会缩着尾巴做人的角色。真要说的话,往后的明枪暗箭只会更多,不会更少。 所以他手上势必要有些筹码,好比他在好几年前为了她开始养蓝鸰,如今不就解了徐家的燃眉之急?而这些花草嘛……她想,莲花这种雅物,宫里的贵人肯定都会喜欢,就不知道他何时会派上用场。 徐鼎怔了下,知道她想岔了,摇头失笑。「我养莲是为了你,才不是什么法宝不法宝的。」 卓韵雅眨了眨眼,恍然大悟。「鼎哥哥是因为看我没机会离开大凉,所以才特地将古敦的莲移栽了过来?」 「不是没机会离开大凉,只是我急着想让你早点看见罢了。」 卓韵雅抬眼瞅着他,想了下才有些为难地启齿。「你……你送我的那七个莲花琉璃,都被我砸碎了。」 「是吗?」徐鼎有些意外,毕竟她有多宝贝那几个莲花琉璃他是清楚的,可她竟会将它们都给砸了,可以想见她当时恐怕已有玉石俱焚的心态。 徐鼎不舍地将她搂进怀里。「都是我的错,让你委屈了。」 卓韵雅皱紧了眉头。「是我不够冷静,那时我要是能多静心想,也许就不会想岔。」因为盼不到一丝希望,担忧恐惧全都化为无边无际的愤恨。 她以为自己是个思虑行事皆周全的人,如今回想,也只能说她不曾真正遇事,才会自以为自己什么都做得到。 「那当头怎能奢望你自己再冷静?」徐鼎叹道。 她不过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遇到那种事怎能要求她更多?抚了抚她的头,他转了话题,拉着她再往后走。 花房里还有假山流水造景,两岸垂柳更有杏花纷飞,教卓韵雅真想直接赖在这儿不走了。 「瞧瞧,这是什么?」徐鼎拉着她到一丛花草前。 卓韵雅仔细地瞧着花叶,黄色的花朵极小,压根不出彩,可仔细一瞧——「这不是你曾经给我的草里金钗?」 「可不是,庆幸的是这花倒好养,挪进花房里没几天就枝叶茂密了起来。」他摘了一朵花亲自交到她手里。「可还记得我是怎么跟你说的?」 卓韵雅自然是记得的,看着掌心里小小的心形花朵,她语气涩了起来。「我把你给我的花瓣作成押花,裁了笺纸,将押花黏在上头,本想说出阁后一年给你写一首情诗的,可出开前……我全烧了。」 徐鼎不禁哑然,这才发觉原来她有如此刚烈的一面。 要不是大哥早与他相议,恐怕她出阁当日就是她的死期。 「对不起,鼎哥哥,是我太沉不住气了。」她面有愧色地道。 他还能说什么?明明错的是他,反倒教她承担了。 抱着几分献宝意味特地带她到花房,是打算讨她欢心的,谁知道说出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教人心里难受。 「生气了?」他默不吭声的,教她心里生出不安。 「不是,原本今晚带你来是想跟你说些情话,做点偷香窃玉的情事,谁知道……」 卓韵雅瞠圆眼,小脸不知不觉地涨红了。「你……」这感觉就像是平时与嫂子荤素不分地聊,压根都不觉得羞,反倒是嫂子拿了春宫图给她时,两人羞得都说不出话的状况是一样的。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60章节。 豆豆网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豆网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v第四十一章[09.24] 这种事尽管动手,不要问!可这话打死她都说不出口。 「嗯,你要是累了,后头有间房能歇会。」 徐鼎那话意乍听像是询问,可他已经不容置喙地牵着她的手往那间房走。 卓韵雅脸红心跳,怀疑她刚刚想的那些话可能说出口了,要不他怎会霸道了起来?可他俩终身未定,怎能同床共寝? 「这花房最深处刚好连结到温池,你什么时候想来泡温池都成。」徐鼎停在角落的房前说,往后方通廊指着。 这话到底要她怎么回应?卓韵雅始终垂着脸,最后还是被他给拉进了房里。 他一一点起了烛火,卓韵雅站在门前偷觑着四周,这才发现这房间竟和她芙蓉院的寝房摆设极为相似。 「这儿本来就是为你准备的,我那时想,你要是开心了,想在这儿待个一年半载的也无妨,所以就把这儿弄得像你的寝房。」徐鼎随口说着,瞧她还杵在门口,拍着窗边的锦榻要她过来。 卓韵雅只想,他到底要有多细心,才能将她的寝房记得这般清楚? 然而,才一坐定,话都还没问出口,他的吻已经落下。 他轻柔地吮吻她的唇,像阵绵密细雨,慢慢地浸润她的心。当他的舌撬开她的唇,她随即迎合他,与他缠绕。 徐鼎心旌动摇着,情难自禁地缠吮,那柔软的唇勾诱得他益发忘我,吻得浓烈,教她气喘吁吁着,不自觉地逸出轻浅娇吟,如黄莺出谷般的娇脆呻吟教他贲张了起来,大手从她的衣衫底下滑入,抚着她软腻的腰肢。 卓韵雅倒抽了口气,张眼直瞅着他。 虽说许久之前他俩就会搂抱亲吻,但这般亲密的举措还是头一回,教她羞涩得不知所措。 徐鼎试探性地沿着腰肢往上,长指探入了抹胸底下,看着她那双勾魂眼覆上迷蒙雾气,动情的妩媚风情,逐步摧毁他向来引以为傲的理智。 虽说他想与她厮磨缠绵,但到底尚未给她个名分…… 仅剩的理智还极力地挣扎着,但当感觉她拉着他的手滑入了抹胸底下,掌心掠过了那挺立的蓓实,霎时,他什么都不想了,将她抱起搁在榻上,像阵狂风暴雨般地侵袭着她。 转眼间,两人的衣物半褪,那雪脂凝肤在他的亲吻下泛起绯樱色,感觉她的身体因他的亲吻而轻悸,逼出她喉间诱人的呻吟。 他置于她的双腿间,缓缓地推入了湿热的紧密入口,瞬间的紧窒感,那令人疯狂的柔软包围教他几乎失控,可她的抽气声及时拉回他的心思,教他粗喘着气,蛰伏着、等候着。直到她柔若无骨的双臂搂住了他,他才缓慢地律动,每个推入都换得她低泣般的嘤嘷声,他该要停下,可是他再难以抗拒如此醉人的折磨,甚至愈来愈无法拿捏力道,只想在她身上驰骋着,架起她的腿,让他得以进入得更深,完整地将她占为己有。 那是他从未尝过的满足感,让他无法餍足,一再地渴望更多,直到身下的人开始手脚并用地踢踹着他,他也无法停止,只想在她身上一再回味那紧致轻颤的包围,只想在她身上留下属于他的痕迹。 翌早,雷持言和季逢易在厅里候着准备一道用膳,却迟迟不见卓韵雅、徐鼎和徐爵。 好半晌,见徐爵走来,雷持言便问:「小雅呢?」 徐爵反应极快,见厅里也没有徐鼎的身影,便道:「昨儿个一路奔波,她有点身子不适,想让她多睡一点,咱们先用膳。」 「可昨晚见她下马车时还挺精神的,该不会是病了吧,这阵子听说她早晚都得喝药,她却没说究竟是喝什么药。」季逢易想了下才问。虽说她的气色不错,但要不是身子有不适,好端端的喝什么药? 「调理身子的药。」正当徐爵想随口搪塞时,踏进厅里的徐鼎已替他接了话。 徐爵回头看他,见他一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模样,眸光流转着,无声地问他:小雅呢? 徐鼎笑笑的径自入座。「小雅身子不适,让她多睡一点,晚点再让厨房给她备上一份膳食,咱们先用吧。」他在天快亮时才将她抱回东次间,估计她应该会睡到中午,所以就暂时别吵她了。 「什么小雅,你该叫嫂子。」季逢易愈是瞧他就愈不顺眼,怎么看就怎么不爽。 「……吃饭。」徐鼎皮笑肉不笑地道。他心情好得很,不想被这点小事破坏。 可偏偏季逢易像是和他杠上了,饭后硬是要找小雅拿草图好和匠人讨论底座的镶嵌。 「季大师是小雅的师兄,难道压根都不心疼小雅一日赶路奔波,就不能待小雅睡醒再讨论?」 「要不先将草图交给我也成,你是东主,你就不怕无法如期交货?」 「我是不怕。」 「成,那就这么着。」季逢易不快地拂袖而去。 徐鼎懒得睬他,带着徐爵和雷持言到鸟园里,差人先抓了五十来只的蓝鸰,就等卓韵雅醒来再打算。 而卓韵雅正如徐鼎所料,睡到快中午才转醒。 她张眼,下意识地转身却发现浑身酸疼不已,尤其是腿间的疼,她猛地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教她又羞又恼。 怎么那人会如此荒唐,竟不理会她的求饶,一再一再地…… 「小姐醒了?」 听见书蓝的声音,卓韵雅赶紧起身想穿上衣衫,却发现自己的中衣倒是穿得好好的,一张赛雪的小脸瞬时浮现一层嫣红。 事实上,她连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更别说穿衣服了。 「书蓝,什么时候了?」她拉开床幔问着,书蓝正好端了盆水进来。 「已经快要中午了,大爷让人吩咐了,说小姐累极了要多歇一会。」书蓝边说边伺候她洗漱。 卓韵雅起身要让书蓝替她梳发,可才走了两步,就发现腿间痛得难受。 「小姐怎么了?」取回午膳的书白刚好也打了珠帘子进来,见她走了两步就停顿的动作,不禁侧眼多看两眼。 卓韵雅咬了咬牙,道:「没事,昨儿个路上颠簸,震得浑身骨头都快散了。」她不禁想起成亲那日,大哥为了替她掩饰,要她故意装出身子不适才显得他卖力……那种令人脸红的闺房私话,如今想来她只有一肚子火。 v第四十二章[09.30] 今儿个要是见着他,待四下无人时,她肯定要揍他一拳。 她悻悻然地想着,待她坐到榻前准备用膳时,那个教她火大的男人笑得如沐春风地晃到她面前,那眉眼含春挟俏,端的是勾人风情的姿态,教她缓缓地眯起眼,眼刀就直接甩了过去。 徐鼎接受了眼刀,压根不恼,反倒笑意更甚,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着。 「身子好些了吗?」待两个丫鬟都退下后,他才启口问。 「……好多了。」她咬牙道,差点要将筷子给咬断。 「昨儿个不该勉强你的,是我心急太赶了些。」徐鼎没啥诚意地道,毕竟到了他这年纪才开辈的男人,别奢望他有太多自制力。 「……确实是太赶了些。」她一语双关地道,可话一说出口,脸就不自觉地红了,烧烫烫的。 瞧她那欲语还休又含怒娇瞋的神态,他只觉得她真是媚进骨子里,教他的心又开始隐隐蠢动,直想再将她按回床上。 「小雅!」 季逢易的嗓音杀到,教徐鼎眼角抽动了下,就瞧见季逢易像阵风般地刮了进来。 「为何你与小雅独处一室?」季逢易见只有两人在房里,神色端肃了起来。 卓韵雅扬起眉头,不解师兄怎会突然对徐鼎撒气,可再仔细想想,也是,他们之间的事并未对师兄说,那么……只好放任鼎哥哥继续遭人误解了。 她笑得幸灾乐祸。 徐鼎哼笑了声。「听说你在工坊时也常与小雅独处一室,我这又算得什么?」 「咱们是在讨论工作上的事,你和小雅之间又有什么好说的?」 「不就是正事?早上抓了五十来只的蓝鸰,就等着小雅一会过目挑选。」要理由还怕找不着?这家伙,早晚将他撵到天涯海角去。 季逢易听完,不禁语塞,适巧雷持言和徐爵一道进屋,才让两人剑拔弩张的氛围解除。 一会,徐鼎便让人把膳食直接端到卓韵雅房里,一伙人一道用餐,虽然少不得唇枪舌剑,但也热闹得紧。 饭后众人正喝茶解腻,卓韵雅让书蓝将草图取来。「师兄,我决定修正成这样,点翠的部分缩到这个范围,整个后冠典雅端庄又不失隆重,你瞧成不成?」虽说她擅打样,但每个环节的精致度得要看匠人的技巧。 季逢易看着草图,皱眉思索了下。「也成,不如这后冠就分成三份,我先将槽作好,待你点翠之后,再以玉石镶嵌连结,至于上下两份倒好处理,毕竟是以金为底,焊接上可以做到无痕。」 「师兄,这点就要劳烦你了。」 「不过你这花样只是随意圈了下,好歹也跟我说,你想要的是哪一种花。」 「皇后娘娘喜爱兰花,兰花搭配凤鸟,缀上金穗或玉穗都能求个好寓意,你觉得如何?」 一说到兰花,她不自觉地又想到花房里的墨兰,想到昨晚的事,不由偷觑了徐鼎一眼,总觉得两人像是私会的男女,见不得光地躲在暗处里这般那般,想着想着,不自觉又红了脸。 「兰花……」季逢易沉吟着,正要应允,一抬眼就见她双颊泛红,没多想地伸手抚上她的额。「没发热啊,怎么脸这么红?」 卓韵雅闻言,只觉得更羞了。 坐在对面的徐鼎一把拉下季逢易的手。「老说我没规没矩,季大师行径才是荒唐,该不会是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 「你这家伙……」季逢易直接卷袖管,大有与他干架一场的打算。 「好了,你们两个。」卓韵雅叹了口气,不想一天到晚见两人杠上。「走走走,茶都喝完了,我去瞧瞧蓝鸰吧。」 一起身她立刻倒抽了口气,娇俏脸蛋微微扭曲了下。 「不打紧吧?」徐鼎扶着她低声问。 卓韵雅抿紧了嘴,很想骂他一顿,只可惜身旁人太多,她再多不满也只能憋在心底,等天黑再找他好好谈谈。 「喂,你离小雅远一点。」季逢易一把将他推开。 徐鼎横眼瞪去,要不是真缺人手,真想直接将他捆了丢回京城。 就这样,徐鼎只能被迫走在离卓韵雅两步远的后头。 跟在后头的雷持言打量了半晌,不由看向徐爵,眸里满是试探和猜测。 「别想太多,对我而言小雅虽然好,却远不及我二弟。」徐爵往雷持言的肩头拍了两下。 雷持言微愕地看着他,而后释怀地笑了。 虽然有点惊世骇俗,但只要小雅开心就好。 第十二章 爹下狱了! 到庄子的隔天,所有的匠人就动了起来,借了后罩房充当工坊,打磨玉石的打磨玉石,敲打金片的敲打金片,众人各司其职,卓韵雅也趁着底槽尚未完成帮着拉丝花。 徐鼎站在门口,看着轻暖的阳光洒落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张令人望而屏息的美颜,她嘴角微扬,目光专注在台座上的孔架,熟练地拉着金丝,将金丝穿孔拉细,一再地重复,直到金丝在她手中如细发般流动着光痕。 一会便见她拿起一束金丝,在手中快速地翻转穿梭着,眨眼间编织出一件小物,随即交给另一个匠人处理后续。 「是不是觉得叹为观止?」 耳边听见雷持言的声音,徐鼎连余光都省下,眨也不眨地盯着卓韵雅。「我从不知道原来一些首饰配件就是这么做出来的。」 「小雅几乎是尽得她师父真传,不仅能打样,又能随心所欲地穿编出她要的花样,这等手艺搁在咱们大凉,恐怕也没几个。」 「确实,原来她说的都是真的,压根不是大话。」端玉阁能在短时间内在京城窜起,绝非只是有人在旁推波助澜,小雅有实打实的能力,莫怪会得到宫里贵人青眼有加。 「小雅从不说大话。」 「……你不知道有时说大话就像是撒娇?」小雅小雅,说得好像他多懂她似的。 「所以她现在还会对你说大话?」 徐鼎这才调开了目光,似笑非笑的,没打算回应。 「我不知道你为何突然离开大凉,也不知道你为何没赶回阻止小雅成亲,但我想依你的才干和防备心,不可能毫无准备,就算在最危急时你也会先考虑小雅的安危,就好比这一回小雅出阁还有徐爵替你担着……徐鼎,我希望你能信任我,好让我能在小雅求助无门时给予援助。」 v第四十三章[10.08] 「不会了,我不会再让小雅陷入那种处境。」 「确实?」 「当然。」 「那就好。」雷持言笑了,线条柔和许多。「我呢,看着小雅可以如往常那般无忧无虑的笑着就满足了。」 徐鼎轻点着头,无比确定自己定能给予卓韵雅安稳无忧的生活。 他手上还有几条线索追查,很快的,徐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都能摆平。 「二爷。」徐聿来到廊下轻唤着。 徐鼎回头望去。「什么事?」 「李管事说外头有人想进咱们庄子歇脚喝口茶,因为对方身分太尊贵,李管事不敢拒绝,只好找我请示二爷意思。」 「对方是谁?」 「李管事说是定威侯世子。」 徐鼎眉头一扬,余光瞥见雷持言眉头皱了起来,看来两人想的都是同一件事。京城里,谁都知道定威侯世子看上了小雅,甚至因而与卓景麟结交,以为可以近水楼台,待时机成熟纳小雅为妾。 「人都出阁了,他还不死心?」徐鼎哼笑了声。 当初他会提早求亲,还不就是为了定威侯世子这个京城恶霸纨裤。 「可问题是,他怎会知道小雅在这儿?」这一回他们是避人耳目离开京城,为的就是不要节外生枝。 「想知道还怕没法子?」徐鼎笑着,心里却一叹。 大薛氏是不会在这当头使袢子,因为她不想冒犯天家换得牢狱之灾,所以思来想去,不就是卓家那对父子较有可能? 如果小雅知道她的父兄如此待她,心里不知道会有多苦。 「在聊什么?」徐爵走来,见两人正低声交谈,不由好奇地问了声。 「聊庄子里来了个贵客,可惜我走不开,烦请大哥应付一二。」 「谁?」 「定威侯世子。他呢,说是路过庄子觉得口渴有点累,所以要进咱们庄子歇息,我倒认为赏杯茶就能请他滚了,大哥意下如何?」 徐爵挑眉,皮笑肉不笑地道:「二弟真是好样的,以为大哥是天下无敌不成?」他是什么身分,能让定威侯世子喝杯茶后自动走人?到底知不知道人家的后台有多硬? 「大哥,别怕,你行的。」当大哥的不多出点力,还叫大哥吗? 「可是,二弟,这庄子是你的。」徐爵适时地点出问题所在。 「……看来大哥不怎么想修补咱们的手足情。」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他都忍不住鄙视他了。 「二弟,留着大哥的命才能为你两肋插刀。」 一旁的雷持言瞧两人一搭一唱,忍俊不住地笑出声。不能怪他,他还不曾见过这对兄弟如此友好相处。 徐家兄弟有志一同地瞥了他一眼,啐了声。 最终,在徐爵的坚持之下,徐鼎只好跟着来到待客的外院。 要知道,要成为京城恶霸通常都有惊人的背景,而定威侯世子常晋阳的身世可是显赫得紧,有个身为长公主的母亲,有个执掌京卫的父亲,就已构成他横行京城的本钱了。 才刚跨过院门,徐家两兄弟不由对看了眼。 这阵仗,是打算打家劫舍吧。 两兄弟边走边瞧着守在明堂前少说十来人的阵仗。进了明堂,常晋阳就坐在上首品茗,一抬眼朝他俩笑道:「叨扰了,徐当家。」 徐鼎噙着浅淡笑意,要站在一旁的李管事先退下。「见过世子爷,在下的庄子鄙陋,茶水更非上品,还请世子爷海涵。」 「这话说得客气了,这庄子傍山而建,水秀山明,我都打算厚着脸皮在这儿住上几天呢。」常晋阳噙着一股上位者的气势,傲睨着徐家兄弟。 他这态度放在京城里没人会说他错,毕竟徐家虽是极富盛名的行商,但终究是白身,就是一般百姓,自然无法和身世显赫的定威侯世子相比。 「世子爷才客气了,要是留世子爷在这儿过夜,在下在完成后冠后可没脸见圣上,就怕圣上会怪罪在意,竟让皇亲国戚下住陋室。」徐鼎笑眯眼,话说得客气,让人挑不出半点错。 笑话,他想赖上来,他就得让他赖不成? 常晋阳岂会不懂他故意将皇上给端出来威慑他,笑了笑把玩着茶盅,又道:「今日我带人打猎,一时猎得狂了,忘了时间,如今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徐当家要是不收留我一晚,难不成要我露宿山林?」 「世子爷,此话差矣,若真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在下顶着冒犯龙颜也得留世子爷一宿,可这儿是筌县郊外,再往北走二十里路左右便是城镇中心,那里酒楼客栈应有尽有,绝对好过庄子里的粗茶淡饭。」徐鼎姿态柔软,笑意诚恳,却硬是把话给说绝,也狠打了常晋阳的脸。 一旁的徐爵垂着眼,心里想笑又有几分担忧,二弟这话说得太白了,分明是恶意要激怒人嘛。 果然,常晋阳敛去了笑意,一双长目微微眯起,低沉道:「徐当家这是打算敬酒不喝喝罚酒了?」 「世子爷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徐鼎装傻笑问。「在下说错什么了?」 常晋阳长指敲着椅把不语,徐爵注意到外头的侍卫缓缓地朝明堂这儿围拢。 常晋阳不语,徐鼎也就站在他几步外,气定神闲,笑意灿然,似乎没将外头的侍卫看在眼里。 明堂里氛围凝滞着,没人先吭声,直到外头发出了些许声响,常晋阳看了眼,随即起身,爽快地道:「既然徐当家无意留住本世子,本世子也不好叨扰徐当家了。」话落便径自往外走。 「世子爷客气。」徐鼎施礼后跟在他身后,堂外的侍卫自动分成两列。 「二弟,多了两名侍卫。」徐爵走近他低声道。 「是吗?」 正当常晋阳整队欲走时,徐鼎瞧见徐聿正押着两个男人走来,看衣衫可清楚分辨出是常晋阳身边的侍卫。 「徐聿,你这是在做什么?」徐鼎佯恼斥道。 「二爷,有两名宵小闯进蓝鸰院,小的不知有客,就将他俩押到二爷面前定夺,还请二爷恕罪。」徐聿说着,随即单膝跪下请罪。 v第四十四章[10.15] 「你在胡说什么,这两位的穿着打扮明明就是世子爷身边的人,你怎能胡来冲撞世子爷!」徐鼎面露怒意的斥了声,再赶紧向常晋阳告罪。「还请世子爷见谅,必定是世子爷身边的人误闯了禁地,才教下人误解了。」 事实上,是他让徐聿带人守在蓝鸰院,只因他几乎笃定依常晋阳那种小人,绝不会只来正面应敌这一招。 常晋阳见自己的人被绑成麻花卷,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派了四个人出去逮卓韵雅,方才有两人先行归队,他还以为事成,结果根本是东窗事发,有两个被逮,而徐鼎这个老狐狸还跟他做戏,让他连发作的由头都找不着! 「走!」常晋阳喝了声,径自走在前头,后头的侍卫快步跟上。 徐鼎使了个眼色让徐聿放人,才一路送常晋阳到庄子大门外。 常晋阳上马,居高临下地看着徐鼎,手里紧握着马鞭,脸色阴沉得像是随时会朝他挥出马鞭。 徐鼎笑容可掏地朝他施礼,看似恭敬,可看在常晋阳眼里,是一种赤裸裸的挑爨,像在嘲笑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想也没想的,手中的马鞭挥了出去,徐鼎闪也不闪,就连眼都没眯上,是身后的徐聿拔出了剑,砍断了马鞭。 霎时,常晋阳身旁的侍卫也齐齐抽出了剑,两方对峙着。 这时庄子外的小道有一辆马车缓缓驶近,马车前后都有侍卫跟随,仔细一瞧那些侍卫的袍子,常晋阳神色突地微变。 「发生什么事了,徐当家?」马车里的男子掀开帘子问。 常晋阳一瞧见来人,随即将断了半截的马鞭一丢,喊道:「走!」 眨眼功夫,一行人像阵风般地远扬而去。 徐鼎笑了笑,回头朝马车里的男子施礼。「草民见过首辅大人。」 「徐当家该不会是为了让本官瞧见刚刚那一幕,才特地要本官前来这儿一趟的吧?」当朝首辅夏烨一双美目噙着佣懒笑意o 「大人多思了,草民只是到了半路才想起忘了跟大人取后冠规制图,只好差人通知大人一声。」 夏烨从怀里取出一张草图丢给他。「图给你带来了,你该要如何谢本官?」 「请大人先进庄子喝杯茶休憩一会。」 夏烨打量了他一会,让侍卫直接将马车驶进庄子里。 「二弟,你什么时候跟首辅挂勾上了?」徐爵走近他低声问。 「什么挂勾?」徐鼎横了他一眼。「这叫官商合作。」 举凡是有点成就的富商家,哪个没有往来的官员?卓家和户部走得近,薛家和工部素来有往来,他当然也得砸点重资,拉拢有力的势力。 那日,夏烨和徐鼎关门密谈了约一个时辰后离去,而且还好心地留下几名宫中的侍卫,以防常晋阳哪天福至心灵又绕到庄子讨茶喝。 白天里,他们各有各要忙的事,卓韵雅忙着点翠、挑蓝鸰,挑选色泽最佳的,而徐鼎则是让各处管事将账本集中送到来仪庄,到了晚上时,他们会跑到花房里私会。 当然,不可能每晩都能如他所愿,但只要有她相伴,他便心满意足。 他需要她的相伴,帮助他可以做出每个困难的决定,而接下来要办的事才是最艰难的。难的不在于他好不好下手,而是如何能将她彻底蒙在鼓里。 书房里,案上摊开的是徐升差人快马送来的讯息,上头写着卓震已被押进大牢,罪名是企图私藏律例中不得存于民间的上等紫玉。 那批紫玉便是出自大薛氏要游管事嫁祸他的那批,大薛氏不知游管事早已倒戈投靠他,这事甚至是他所筹划,让游管事顺水推舟成了这事,也成了卓震入狱的最佳关键。 至于卖出璞玉的玉矿,虽是徐家名下,但他早已拟好了罪名挂在大薛氏头上。 大概在他们回京之后就差不多该要查到大薛氏头上,也许他应该知会大哥一声,毕竟大哥确实帮了他不少,就不知道大薛氏知道大哥也横插一手后,会是怎生的心情了。 「二爷。」门外传来徐聿的声响。 「嗯?」 「雷爷要见你。」 徐鼎长睫微动了下,将案上的纸顺手烧了。「让他进来吧。」 徐聿应了声,一会雷持言便推门而入。 「徐鼎,你可知道卓家出事了?」雷持言进门就问。 「你的消息倒是挺快的。」也是,他的妹子嫁进卓家,卓家要是有个风吹草动,必定会跟他递个消息。 「你……」雷持言直瞅着他,目光像是要将他看穿,而后试探性地问:「这事不会跟你有关吧?」 徐鼎的长指在桌上轻敲了下。「要说有关系也有,要说没关系也成。」 「那就是与你有关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徐爵虽然没将话说白,可我隐约察觉到他和小雅的婚事像是不作数,所以小雅才会与你走得近。在这种情况下,你陷害卓家的事要是让小雅知晓了,你要她如何是好?」 对雷持言而言,他并不怎么在乎卓震会有什么下场,但他在乎卓韵雅难过。 「陷害?」徐鼎不禁发噱。「到底是谁陷害谁。」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卓震拒绝我的求亲,将小雅嫁给我大哥,换取大薛氏给他的好处,至于那些好处,就是那批被查出的上等紫玉,眼前卓震因这事被查而入狱,说不准大薛氏还开心得很,因为这么一来,在将来的几日里我必定会被官府给押走,只因卓震手上的璞玉来自徐家玉矿,那转卖的文契上有仿造我的签名。 而她解决了点翠后冠的难题,最后我还会银铛入狱,这当家的位置一转不就又落到我大哥手里?卓震自以为聪明,却不知道大薛氏是个城府深沉的人,以为自己抢得先机,殊不知不过是个无利用价值的枪使罢了。」 徐鼎哼笑着,对卓震这个人是恨进骨子里,最大的原因是他明知道一旦要卓韵雅出阁就等于是逼她去死,但他还是执意这么做。 雷持言听得一愣一愣的,尽管他也曾怀疑过当初卓震执意要卓韵雅嫁给徐爵的用意,却没料想到事实竟是如此不堪,竟是将卓韵雅当成弃棋! v第四十五章[10.21] 「所以,卓家的事是你推波助澜,相信之后你已经有了应对之道。」 「当然。」真要论,卓家的事会这么早揭开是托了夏烨的福,那日夏烨来时,两人纯粹是利益交换,夏烨替他带来几名宫中侍卫吓阻那纨裤世子的觊觎,而他则是将夏烨想要整肃户部的证据交给他罢了。 夏烨倒是大手笔,硬是将卓家也给牵扯了进去,虽说与户部无关,但圣上不见得会全盘了解,到时候视卓震和户部为一丘之貉的话,下场就难说了。 「可是,小雅呢?」雷持言问道。 徐鼎沉默不语,这就是他最为难之处。他够了解小雅,就算小雅再怎么记恨她父亲,也不可能对他视若无睹。 而他也不想让小雅知道,当初他之所以来不及赶回京,恐怕卓家也脱不了关系。 良久,他叹了口气。「与其担心小雅,你倒不如去信给令妹,让她想个由头暂时回雷家避风头吧。」 卓震参与其中,卓景麟岂可能置身事外。 「到时你要怎么跟小雅说?」 「这事就不劳你担心了,横竖后冠也快要完成了,在回京的路上我自然会跟她说清楚。」他漫不经心地说着,却很清楚自己根本很难说出口。 这事想要两全其美本就不可能,顶多少伤她一点。 气候逐渐由春入夏,后冠在卓韵雅完成了点翠的部分后,就只剩下嵌、镶等细活,约莫再三日就能打道回京。 许是自己的工作已完成,所以卓韵雅睡得分外香甜,一早巡视过匠人的工作进度后,她决定进厨房弄点糕饼犒赏所有人。 她进了厨房,亲自和水调粉,拿现成的食材做几样简单的馅料。 「小姐,这火是不是太烈了点?」书蓝升火,见火势太旺,询问着要不要抽些木材走。 卓韵雅将双手抹了抹,将馅料的事交给书白处理,回头看着火势,抽了几根柴火,回到台前揉和着面团,逐一添馅,搁进蒸笼里,交代了两人看着灶子,自个儿便到外头歇会,躲热气。 午后的阳光已变得有些炙热,穿过林叶,筛落一束束的光痕,好像是从天而降的点点星光。她看着远方山景,心想来了筌县这么久,结果几乎都窝在这院落里,过两天就要回京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来。 回到京城后,她与鼎哥哥又该如何。 她坐在亭子里发呆,直到书蓝喊她才又回到厨房,带着刚出炉的糕饼进后罩房招呼着匠人们歇手休息一会。 「表哥、大哥、师兄,一起尝尝。」见他们几个都在,卓韵雅干脆将几碟糕饼搁在后罩房的亭内,招呼着他们过来。 几个都踏进了亭内,季逢易动作最快,立刻抓了一块松子糕,哪怕烫手也吃得愉快极了,只是余光瞧见徐鼎也进亭子里却只顾着喝茶,糕饼碰也不碰,这才想起刚刚卓韵雅似乎没招呼他,不禁笑得乐了。 「二弟,你不尝吗?持言说小雅的手艺好得很。」徐爵递了一碟过去。 徐鼎看了眼,还没开口,卓韵雅已经走到两人身边,很自然地替他挡下。「鼎哥哥不吃甜的。」 季逢易听了咂着嘴,原来不是漠视他。 「我瞧厨房里有松子、红豆,所以做的都是最简单的糕饼。」说着,她很自然地在徐爵和徐鼎中间坐下。 「欸,可我这尝的应该是核桃才是。」季逢易边吃边说。 闻言,卓韵雅奇怪望去,干脆掰开桌上另一碟糕饼,瞧红豆馅泥里头也藏着粗粒核桃。 厨房里并没有核桃……有人将核桃放进去,这是什么用意? 「怎么了?」徐鼎瞧她脸色冷肃起来,轻问了声。 「没事。」她粉饰太平地笑着。 厨房里经手馅料的只有书白。刚到来仪庄的前几日她还会要书蓝盯着书白,可时间一久,书白并无任何可疑之处,她怀疑是自己太过杯弓蛇影,可如今看来她是松懈不得了。 只是……放核桃是什么用意? 卓韵雅百思不得其解,也清楚此刻不能打草惊蛇,打算回京后让人继续盯着书白。然而就在他们整装回京的早上,却得知徐鼎已经先行一步。 「二弟不是回京,昨晚传了消息说是康州那里的行铺出了点事,他得先赶过去,估算最晚十天内一定会回京。」徐爵如是道。 虽说二弟是这样跟他说,但他却是半信半疑。 康州一带是大凉粮仓,无涝无旱,能出什么事。而且二弟临行前那神情明明就压抑着快意,像是一件盼望许久的事终于完成的感觉,只是二弟不明说,他也不打算追问,横竖将小雅平安地送回京城才重要。 卓韵雅应了声,不禁后悔昨晚怎么没找他到花房坐坐……可还不是他害的,谁要他到花房就满脑子淫思邪念。 坐上马车,如来时一样,费了一日的路程就回到京里。 才刚回主屋,陪房嬷嬷便立刻向前道:「小姐,老爷出事了!」 「……出什么事?」 嬷嬷赶紧将卓震因为采购一批本该上缴的上等璞玉,上个月被押进牢里,就连璞玉都被查收了。 卓韵雅听完心急如焚,本想要徐爵带她上府衙,然而徐爵已经带着点翠后冠入宫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她干脆又搭上马车前往府衙。 夜深沉,卓韵雅塞了不少银两给衙役才得以踏进牢里。 牢里各种味道都有,随着天候逐渐转热,气味混杂得教人光是闻就想吐,然而卓韵雅还是紧紧跟着衙役的脚步,来到最末一间牢房。 微弱的烛火在栅门边上摇曳,衙役往里头一指便走到一旁等她。 她走到栅门边,想开口却见向来光鲜亮丽的父亲一身狼狈,发乱衣皱,脸颊都凹了下去,整个人消瘦许多,哪里看得出是奇珍堂的当家。 「爹……」 窝在角落彷似睡着的卓震蓦地坐直身,看着门外的女儿,拖着脚来到她面前。「你可终于回来了。」 「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看着父亲的脚,她瞬地红了眼眶。她的父亲虽非达官贵人,可一直都是京城的富户,以往都是养尊处优的,哪里有什么病痛,可一朝下狱,这牢里湿气重,父亲怎么堪得起。 v第四十六章[11.01] 「徐鼎算计了我。」 卓韵雅心头一窒,颤着声问:「他要如何算计爹?爹和徐家并没有往来。」 「年初有人卖了一批璞玉给我,我看着成色不错就把货都给收了,上个月也不知道怎地,户部上咱们铺子说架上陈列了上等紫玉簪,硬是要查咱们的仓库,谁知道那璞玉一剖开竟是上等紫玉,我这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卓韵雅原本是心疼父亲遭此横祸,可待他说清来龙去脉后,她心里清明了起来。 父亲一辈子都在摸璞玉,赌石更是从没出错,收的那批璞玉到底是不是朝中严禁民间私藏的上等紫玉,父亲会不知道。 也许这事真是有人在后头操控,可父亲要是不起贪念又怎会惹上祸事?话再说冋来,人凉的玉矿十之八九都掌握在雷家手里,为何不直接向雷家买璞玉,反倒是—— 「是谁将璞玉卖给爹的?」 面对女儿清冷的神态,卓震心头颤了下。她竟然不信他……难道她不打算救他?「那是一位徐家管事,我想着你已嫁进徐家,徐家又有意愿和咱们往来,买下一批货也没什么,可我后来细思,这分明就是徐鼎设的套。」 「为何不是其他人,就非是他不可?」 「因为他记恨我将你……」卓震说到一半猛地顿住,可已是来不及。 卓韵雅轻呵了声。「徐鼎为何记恨爹?」 卓震恼羞成怒地瞪着她。「他当然记恨我,因为我将你许配给徐爵,他恨我将合该属于他的助力给了别人。」 「爹,如果你不说实话,要我怎么帮你?」她笑得苦涩。 鼎哥哥之所以记恨,不就是因为父亲拒绝婚事?尽管父亲矢口否认,可方才不就说溜嘴了? 「你不帮我也无妨,等到开堂问审时我便咬出徐鼎,绝对要他付出代价!」他怒声吼道,心里清楚是大薛氏耍弄他,可也明白大薛氏希望他能借机咬出徐鼎,也唯有如此,他才能逃出生天。 「爹,卖给你的是个管事,要说是徐鼎指使太过牵强。」卓韵雅就事论事地道,而且她根本不信这事与鼎哥哥有关。 「我生养你,到头来你却胳臂往外弯,不相信亲爹所说的,反倒对徐鼎那小子说的话奉为圭臬,他一开口,你就答应替他完成点翠后冠,就算被利用你也是心喜的,我真不知道养你是为了什么。」 卓韵雅想顶上两句,可一看他的处境,她还是忍住了。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你赶紧走了。」后头衙役开始催促着。 「衙役大哥,我再说一句就好。」她央求着,再对着卓震道:「爹,我先走了,明儿个我会请人送点吃的进来。」 「你让徐爵过来,先将我从牢里弄出去。」他一生锦衣玉食,哪里在这种肮脏地方待过,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徐爵进宫交差了,等他回来我会跟他说的。爹,你要保重。」 「你要尽快,尽快!」卓震抓着栅栏喊着。 卓韵雅随着衙役离开大牢,站在府衙外头,她神色有些恍惚。 「小姐,你不要紧吧?」书蓝搀着她进了马车。 卓韵雅摇了摇头,忖着这事到底该要如何处理。 爹是自食恶果,而且这事恐怕跟大薛氏有关,说不准爹真会藉此拖鼎哥哥下水,推说自己无辜。 唉,京城真是烦人地,一回来就烦得她头疼。 第十三章 无人是局外人 徐爵进宫交差,皇上龙心大悦,赏银五千万两,跪叩谢恩后他便带着赏银回府,可还没回主屋就被楚嬷嫂给拉进了柳北苑。 「横竖这事我跟你说白了,你就是不准为了卓家老头找知府大人说情,如今户部人人自危,你少在这当头惹祸上身,懂不?」大薛氏不提前因后果,只道卓震犯事入狱,肯定会让卓韵雅回府请托。 徐爵听完,很爽快地应允了,教大薛氏喜得直说过几日要办场家宴,只邀相熟的人家过来一聚,徐爵没意见,一切由她作主。 回到主屋,卓韵雅刚好沐浴完毕,书蓝和书白正替她拭干长发。 徐爵将皇上赏赐的事给说了,而后就等着卓韵雅提卓震的事,可偏偏等了好一会,她却一副准备就寝的模样。 难道她还不知道卓震出事? 不可能,主屋这儿有她的陪房,肯定是她一回府就跟她汇报此事。 所以……小雅这是不打算救她爹? 这件事的始末原由,二弟先前就告知他了,照理回京前二弟该是要跟小雅说说,可偏偏二弟说康州有事就走了,丢下这烂摊子,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卓震的事,娘不提他也不打算插手,但要是小雅开口,他必定会答应她,不管怎样先将卓震从牢里弄出来。 可是她却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像是若有所思。 半晌,卓韵雅的发擦干了,她让两个丫鬟退下,才抬眼道:「大哥无须为难,我没打算要大哥去帮我说情,好让我爹可以暂时离开大牢。」 「你这是因为……记恨你爹?」 卓韵雅哼笑了声。「这天底下有儿女记恨爹娘的事?」 「要不又是怎地?」 「我爹撒谎,他没跟我说实情,甚至开口闭口都说是鼎哥哥害他的,还说要在开堂问审时指证鼎哥哥,这要我怎么帮他?」父亲的狼狈,她着实心疼,可是尽孝之前还是得辨是非的,不是吗。 她可以不计较父亲对她的无情,但她不能忍受父亲企图加害鼎哥哥。 徐爵讶然无语,愈是亲近她,他愈能察觉二弟疼她入骨的原因,她这娇媚面容底下竟有如此刚直的心,这确实难得。 「那么你要怎么做?」 「待鼎哥哥回来再说。」 「这恐怕还得要等上几天。」说着,像是想到什么,他又道:「我娘说要办家宴,寻常从皇上那里得到赏赐的商家总是会弄场家宴,我娘既然想筹办就让她去忙,这事你也不要管,到时接待什么的都有我。」 卓韵雅乖顺地点着头,待徐爵离开后,她躺在床上却是辗转难眠。 v第四十七章[11.08] 烦心的事太多,教她几乎一夜无眠。待向大薛氏告知回娘家一趟找雷持音,她却道—— 「这件事你不要插手。」 雷持音从兄长那里已得知徐鼎的态度和决定,所以不愿意卓韵雅插手,继而发现卓家丑陋的一面。 「可是爹……」 「我说句不孝的话,公爹那是咎由自取。」雷持音毫不留情面地道:「小雅,我说的话是难听,可也是事实,横竖这事你别插手,没事也别回卓家,我这里要是有什么消息,我再到徐家找你。」 卓韵雅最终只能顺服,回到了徐家主屋,烦闷的她只好抓着纸画着首饰草图。 几天后,大薛氏压根没让卓韵雅搭把手就办妥了家宴,她原以为当日她只需要窝在房里,然而大薛氏却让楚嬷嬷捎口讯,要她招待女客。 卓韵雅无奈,换了身衣裳,在壁影后头接待女客,这才发现来的女客都是薛家人或与人薛氏要好的商家妇人,感觉就是一场很寻常的家宴,约莫就是一会先看几场戏,让人用点糕饼茶水,待晚一点开宴就结束了吧。 「表嫂。」 太阳晒得卓韵雅有些昏,待她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是薛娴。 「薛七姑娘。」嗯,今儿个穿了一袭水绿色襦衫裙,外头罩了件精绣银纱,太过朴素,所以她一时没认出。 「什么薛七姑娘,我都叫你表嫂了,你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我。」 「表妹。」卓韵雅对答如流,正打算领着她去花厅,便听她又发话。 「表嫂,二表哥在哪?」 卓韵雅呵呵笑着。「你二表哥不在府里。」原来薛小七从来就没打算放弃鼎哥哥啊,如今他成了当家,想来是更不会放手。 薛娴毫不遮掩地当着她的面垮了脸。「姑姑骗我,早知道就不要来了。」 卓韵雅微扬起眉,心想着薛娴那句「姑姑骗我」到底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大薛氏想拿徐鼎将薛娴给钓进府里……是有什么非要她做不可吗? 她稍想了下就没放在心上,领着薛娴到花厅,不一会女眷们就移师到花厅外看戏,戏台上说的不外乎是至孝至忠的戏码,看得她瞌睡连连,恨不得回房歇一会。 正想着,余光瞥见有抹影子扫来,还来不及反应,热茶已经撒到她腿脚上,裙子都湿了一大片。 「表嫂,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薛娴嗓音尖细地道着歉。 卓韵雅看了她一眼,就觉得她的表情虚伪得吓人,教她想起几年前那场商会,那时她本是要陷害自己,让众人以为她和大哥私会,如今两张表情对照了下,只能说薛小七真是一点都没长进,光长心眼不长脑袋。 「不打紧,我回房换件裙子就好。」她笑意浅淡,回头想找书白和书蓝,这才发现两人不知道跑哪去了。 她看了看天色,阳光微微西斜,难道光天化日之下还要再设计她一回? 她留了点心眼回主屋寝房,动作飞快地换了件裙子就想出门,然而走没两步,身后便有人袭来—— 主屋旁僻静小道里,两抹人影鬼祟又动作飞快地前进着,停在小径的转折处,直到卓韵雅独自从前方的路回到主屋。 「世子爷,寝房就在东次间。」到了主屋廊前,带路的安琉低声说着。「这时候主屋下人不会在附近走动,世子爷无须顾虑。」 常晋阳看了一眼哼笑了声,大剌剌的踏上廊道。 安琉站在廊下,确定常晋阳进了主屋寝房后,便沿着来时小道离开,才走过转角—— 「安琉,你在这儿做什么?」 「……大爷。」安琉怔住。这时分大爷应该是在前厅招呼客人,况且大爷回主屋时,向来不会走这条小道的。 「对了,定威侯世子在前头吧。」徐爵噙着笑,像是谈论天气般地云淡风轻,彷佛常晋阳出现在主屋里是极为稀松平常的事。 安琉心间一颤,说不出半句话。 「走吧,我正好有事要问他,你也来吧。」徐爵说着,径自走在前头,一上廊道就见到书白后头跟了几位与宴的姑娘们。他伸手弹了弹指,让后头的随从去押书白,顺便送其他女眷回花厅。 安琉想逃,可身后有数名随从围住他,逼得他不得不走。 陶竹轩。 「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卓韵雅娇瞋他一眼,恼他刚刚在主屋时闷不吭声地吓她一跳。 徐鼎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刚刚才到。」 「刚刚才到就急着吓我?」她像是骂着,可嗓音很甜很温柔。 徐鼎笑而不答,不打算说出方才千钧一发的事。向来大娘不管办什么宴,他都不会心存侥幸,认为她难得慈悲,所以他总是习惯让底下的人多点心眼,而这一点大哥也该是比他清楚,接下来的事相信大哥应该可以帮他处理好。 「主屋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突问。 徐鼎眉头微扬,漫不经心地道:「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他现在满脑子只想着究竟有什么办法可以揭露真相又不伤及她。 他一直反复思索,可是始终找不到两全其美的方法。 只要他想揭露,就不可能不伤到她。 卓韵雅微微推开他。「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也就是如果不是你刚好回来了,我可能就会发生什么事?」 「小雅,有很多事我想做个了断,但是……」 「你怕会伤到我?」 徐鼎微诧了下,随即恢复神色,想想也对,小雅怎可能一无所感?她也是当事人,多少也会察觉出她的父兄有异,是不?然而,他已经知道所有的真相,知道真相有多伤人,所以才不想让她知道。 「我爹被押入狱了,可打我回京至今我只看过他一次,你说,我是不是不孝?」她抬眼笑得有些苦涩。 她的苦涩像是渗进他的心里,教他不知道该如何响应,只因他知道,她都是为了他…… 「小雅,你爹仓库里的那批紫玉确实是从徐家送过去的,那一批全都是最上等的紫樱玉,依律是要上缴的,私藏了这类的玉石,你爹是逃不了牢狱之灾。」 「是大薛氏所为吧。」她说得肯定,可双眼一直盯着他。 徐鼎抽了抽下颚。「是她所为,可我早知道,并没有阻止。」 v第四十八章[11.15] 「嗯,那就跟我想的一样,这是大薛氏一石二鸟的法子,让我爹下狱,更可以伤你一记,毕竟你现在是当家。再加上出阁翌日我收到的那封信,笔迹就像出自你的手笔,大薛氏如果要以此仿你的笔迹做出罪证,恐怕难防。」 他笑了笑,心疼她的故作沉稳。「放心,我不会有事,我早就有所防备。」他知道,就 算卓震再怎么伤透她的心,她对卓震落难不可能无动于衷,可她却不愿在他面前显露半点,只为了不让他为难。 卓韵雅点了点头,想了下,终究还是问出口,「可是大薛氏又是为什么要对付我爹?咱们两家虽然是世交,可是生意上并无往来。」要说她爹卖女求荣,她能够理解,可大薛氏又是为什么对付爹? 徐鼎张了张口,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里头牵扯太复杂,掀开那些陈年旧事,只会伤得他们彼此血肉模糊。 两家并不是没有生意往来,而是在他母亲去世之后就断了生意往来。而这些年大凉的玉饰在古敦颇风行,就算寻常紫玉都能叫价超过五倍,这事卓家自然知道,也想要将奇珍堂的首饰卖往古敦,所以讨好大娘是再正常不过的。 可惜卓震不知道古敦皇室在年初下了禁令不准买卖大凉紫玉,如今紫玉根本就无法光明正大地卖进古敦。 但不管怎样,他还是无法同情卓震,就算他是小雅的爹也一样。 「小雅,如果我说你爹是罪有应得,不值得相救,你认为如何?」 「……可他终究是我爹,我还是希望他能得善终。」她不想看自己的爹死在牢里,哪怕爹对她无情。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一会我就走一趟府衙把你爹带回卓家。」有些事要私了不是不行,只要不伤到小雅的心就好。 「这样好吗?」她诧道,毕竟她认为鼎哥哥对爹也该是不满才是。 「我不想看你笑得这么勉强。」 「谢谢你,鼎哥哥。」哪怕她深知他必定还有事瞒着她,但他不想说,她也不想强迫他说,只要她身边的人都好好的就好。 卓府。 徐爵领着几名随从,押着常晋阳和安琉直接上卓府兴师问罪。 「景麟,世子爷说,是你给他捎了消息,说是徐宅有人能接应他,带着他进主屋,是不?」徐爵带着笑意,像是闲话家常般地提起。 卓景麟没想到一到厅里见到的就是常晋阳和安琉一同被押进府里,心里发慌,面上却半点不显。 「舅子在说什么,还不赶紧让人将世子爷松绑,一会要是出了事,可别说咱们卓家不给你撑腰。」说着,他作势要去解开常晋阳身上的绳子,却被常晋阳给一脚踹开,狼狈地撞上桌角,痛得龇牙咧嘴。 「你这个混蛋,跟我说什么万无一失,结果却让我丢尽了脸,要是他把我给押回定威侯府,我就死定了!」常晋阳恼火吼着,恨不得再向前多踹他几脚。 皇上近来正在肃清党派,京里的公侯世家哪一个不是夹着尾巴做人,他要是敢闹出一丁点事来,他爹肯定收回他世子的身分,再将他给逐到庄子里。 「万无一失……」徐爵走向卓景麟。「也是啦,我没想到你竟能收买安琉,抑或者是说安琉打一开始就是你安插在我身边的人吧。」 卓景麟抹去唇角血渍,狼狈地站起身。 徐爵摆了摆手,让人先将常晋阳和安琉押到外头,他才低声道:「你既然安排安琉在我身边,那就意谓你很清楚我好男风,可是你们还硬将小雅嫁给我,明知道要是洞房花烛夜小雅没有落红,隔天极可能让我娘给沉塘,你们却还是这么做了。」当他开始将线索慢慢地连在一块,他就觉得心惊胆跳。「你们……到底把小雅当成什么了!」 徐府里也藏了不少肮脏事,二娘的死必定跟娘脱不了干系,然而娘再怎么冷酷无情也绝不会伤害他半分,可是他们卓家却心狠至此。 小雅与他是同父同母的妹妹!是曾经他们捧在手心里疼的卓家嫡女,可他们竟然如此轻贱她的生命,简直是猪狗不如。 而他相信这些事二弟早就知道了。 卓景麟面色又羞又怒,吼道:「这是我卓家的事又与你何干?」 徐爵哼笑着,慢步走向他。「去年皇后有喜,皇上龙心大悦必有重赏,只要有人在皇上耳边说上点翠后冠,皇上必定允许,只因皇上有顶古敦献的点翠帝冠,如此可成一对……而咱们大凉深谙这门技艺的人屈指可数,有的眼力不成了、有的体力不行了,至于离咱们京城最近的就足小雅,而卓家向来与户部交好,只要递个话上去,层层往上便促成了这事,因此只要小雅出阁出了事,徐家交不出点翠后冠,皇上可视心情降罪,轻则抄家,重则流放,然后呢……那块通行令牌会落到谁的手中,你卓家的野心也未免太大,怎会天真地以为能够代替徐家?」 说到底是卓家动了不该有的心思,自以为天衣无缝,殊不知早被人算计,一个行差踏错就会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愚蠢至此的人,怎么有脸觊觎徐家? 「闭嘴!」 「为了成就你们父子的野心,你们轻贱了小雅和我二弟的命,怎么也不瞧瞧自个儿是什么货色,竟敢轻贱他人!」徐爵一脚踹了过去,见他倒地便直接踩在他的颈项上头。「你呢,有多远就给我滚多远,否则明儿个我就让你到牢里与你爹团聚,要是胆敢再找小雅……别怪我无情。」 徐爵瞧他的脸涨成猪肝色了,才慢慢地收了脚。 卓景麟重咳了几声,才沙哑着声喊道:「我也是逼不得已的,谁要你们谁都不肯帮我父亲一把,我只好找世子爷!」他必须先把爹从狱中救出来才知道下一步能怎么做,要是爹无法出狱,恐怕到最后便是卓家被抄家了! 性命攸关之时,他哪能顾及小雅!尤其她事事与卓家作对,留着她做什么! 徐爵听完,恼火地再重踩了下卓景麟。「帮你是天经地义,不帮是不公不义吗?你到底是把小雅当成什么?」想到小雅还替自个儿的父亲担忧着,却遭自己的兄长算计,甚至连他母亲也让书白出手,分明是要藉此逼死小雅,再让定威侯记上卓家一笔。 v第四十九章[11.22] 就连他的母亲都斗不过,他们卓家是哪来的自信能够取代徐家?愚不可及! 彷佛踩着卓景麟都嫌脏,徐爵在他的衣裳擦了下,才快步离去。 卓景麟气喘吁吁地坐起身,从厅外迤逦而来的阴影将他笼罩住,他抬眼,愣怔得说不出话。 「卓景麟,你竟敢对自己的亲妹妹做这种事?」雷持音颤着声,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真想在他身上再补个几脚。 「我……」 「我们和离!」 见她要走,卓景麟脸皮也不要地爬向前抱住她的腿。「持音、持音,你不能丢下我不管,你……帮我去跟小雅解释,帮我向她道歉,我没办法,我也是被爹给逼的。」卓景麟死命抓着,压根不管外头有下人张望着。 他瞪向厅外,就见林渊也在那儿,随即朝他使了个眼色,林渊立刻举步离开。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雷持音抽不了脚,回头朝他身上就是一顿打。「你还是人吗?我要回去跟我爹说!」 当初小雅被迫出阁,她好几次求他去跟公爹谈,他就是不肯,结果原来他和公爹都是一丘之貉,利用小雅还想置小雅于死地! 要不是亲耳听见,她还真不敢相信! 「太太先缓口气吧,喝杯茶听爷怎么说。」林渊亲自端着茶水进厅劝着。 雷持音心中早有定见,只不想在下人面前给他难堪,横竖她是和离定了,她的下半辈子不想跟这种货色在一块。 林渊见看似平静下来的雷持音退开再将卓景麟拉起,两人互换了个眼色,卓景麟又一副领罚的模样到她跟前讨饶。 「持音,你原谅我吧,如今一团乱,我……」他亲自倒了杯茶,卑微地垂着脸递到她面前。「你歇歇火吧,一会帮我跟小雅解释去,别让她和我离了心,否则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雷持音瞪着他接过了茶,一会她就去找小雅,但不是为了替他递话,而是想知道小雅到底要不要紧。 叹了口气,她抿了口茶顺顺气,压根没瞧见垂着脸的卓景麟笑得一脸得逞。 徐鼎去府衙前,差人将卓韵雅送回主屋,她在路上遇见了书蓝。 书蓝将先前发生的事告知她。「大爷让人将书白押在柴房里,小姐要过去看看吗?」她简略带过过程,偷觑着卓韵雅,却见她神色不变,像是早就预料。 「去瞧瞧吧。」卓韵雅面无表情地道。 「是。」 不一会来到柴房,外头有两名仆妇看守,一见卓韵雅便立刻开了门。 书白被捆绑住手脚后丢在角落里,一听到门开的声响,她努力地想要反过身来求救,才想起嘴里塞了布巾,她根本发不出声音。 卓韵雅以眼示意,让书蓝去抽出书白嘴里的布巾。 书白的嘴一得解放,便嚷嚷着,「小姐,事情不是像大爷看见的那样,奴婢会带着那些人过来主屋,是因为她们的裙子被薛七姑娘溅湿了,想让她们换件裙子罢了。」 卓韵雅置若罔闻,只是静静地打量着她。 「小姐,我说的都是真的、真的!」 「当初二爷求亲未果离开时,你说没遇到二爷,可是二爷说他没见到你,之罾罾人送了信,也没人把信送到我手上,还有出阁的翌日,你拿了书信回来,才有我让人逮了回来关在地窖里的事。二爷说没给我写信,更没派人传信,怎么随意的人给的信你都敢拿到我面前?」卓韵雅神色淡淡的,就连声嗓也淡淡的。 就是如此淡漠的态度教书白意识到,卓韵雅再也不会相信她了。 「小姐要怪就怪老太太,奴婢不过是听令行事,可小姐要知道徐府还是老太太作主的,小姐要是敢对我动私刑……」 话未尽,卓韵雅已经甩了个巴掌过去,一丝鲜红从她嘴角淌落。 「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卓韵雅直起身淡声道:「你也别以为大薛氏会保下你,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书白被打得晕头转向,可嘴上还是不饶人。「我和你是不同的,你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你以为日后就能跟二爷双宿双飞?我告诉你,老太太未雨绸缪以防有日你真嫁给二爷,要我在你凉补的药方里添了药,这些年吃下来已经让你得了宫寒之症,你根本生不出子嗣,这样二爷还会要你吗?」 「闭嘴!」书蓝一个箭步上前,狠狠地刮了书白的脸皮,再回头道:「小姐,别听书白胡说,大夫说不成问题的,慢慢调养身子就好。」 卓韵雅定定地瞪着书白再看向书蓝,书蓝的神色微慌,摆明了是确有此事。怎么她们都知道的事,她却不晓得? 「小姐那日被关在地窖昏迷,二爷请了大夫才知道原来小姐喝来调理身子的药有问题, 二爷怕小姐伤心,所以不让奴婢在小姐面前提起,可大夫也说了,慢慢调理,假以时日必能改善。」书蓝字字斟酌着,就怕她难过。「是奴婢不好,奴婢要是更小心就好了。」 「……书蓝,你是二爷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卓韵雅脱口道。 书蓝没料到她突来一问,瞠眼不知如何回复。她必须要赶紧否认,否则小姐会不要她的。她在小姐身边太久,久到能摸清小姐是个要的很纯粹的人,旁人待她好,她就会回以加倍的好。 小姐不可能因为她是二爷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就觉得无所谓,反倒会认为她是带着任务,带着异心进府的。 卓韵雅突地笑出声。她还以为自己是众人疼惜了,原来都是假的,其实,全都是有迹可寻的,只要她仔细观察就能厘清,但是因为相信,所以她忽略了细枝末节。 书蓝冷汗涔涔想解释,却见外头有嬷嬷跑来。 「小姐,太太找你呢,老奴瞧她似乎身子不适,小姐还是赶紧回屋子里瞧瞧吧。」陪房嬷嬷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赶紧请大夫。」卓韵雅闻言朝徐鼎的随从吩咐了声,立刻撩起裙摆一路朝主屋而去。 一进屋,见雷持音倒在榻上,她忙问:「采莲,嫂子是怎么了?」 v第五十章[12.01]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qq。】 「姑奶奶,奴婢也不知道,太太在厅里和爷说完话就说要来找你,可半路上见她脸色难看起来,奴婢想请她先回去,她却不肯。」采莲急得快掉泪,实在没遇过这种阵仗,因为雷持音向来身子骨强健,就连风寒都甚少染上。 「嫂子、嫂子,你到底是哪儿不舒服?」卓韵雅坐在榻边,看着脸色发黑的雷持音,心里突地狠颤了下,随即朝外吼着,「外头的,让嬷嬷赶紧煮碗解毒汤,快!」 「解毒汤?」采莲难以置信地喃着。 「采莲,太太在府里吃了、喝了什么?又是跟谁接触过?」 「太太……晌午时,听说徐大爷带了人过来,太太便偷偷去了厅里,也不知道在那儿做什么,回来时太太说她要探视你,确定你好不好。」 卓韵雅攒着眉,只能从仅有的线索推估,八成有人在家宴上设套,可因为鼎哥哥和大哥让她逃过一劫,而后大哥带人去了卓家……去卓家做什么,跟卓家什么关系?难不成…… 雷持音长睫轻眨了几下,半眯着眼。「小雅……」 「嫂子,你是不是吃了什么?」思绪被打断,卓韵雅心喜地凑近她急问着。 「你没事吧……」她气若游丝地问。 「我没事,我当然没事。嫂子,大哥去卓家做什么?而你又怎会以为我有事呢?当然最重要的是你是不是吃了什么?」 雷持音这才明白原来徐家两兄弟将她护得极好,不让她知道她的兄长竟使了最下作的伎俩设计自己的亲妹妹。 真是太好了……雷持音笑了笑,觉得喉头一阵腥腻冲上,热液从她口中喷出,她听见采莲惊喊着,「血!」 「嫂子!你要不要紧?别担心,我让人请大夫了。」卓韵雅忙取出帕子抹去她唇角黑红色的血。 雷持音神色恍惚,一会才恍然大悟。 那人,对她下毒?为什么……虽说她对他一丝情意皆无,但好歹结缜三年,还有从小就有的情分,可他完全没有将这些情分搁在心上,甚至还想要了她的命。 想到自己死后还是卓家的鬼,她就满心不愿,可她更不愿向小雅透露她兄长的狠心绝情。 徐家兄弟想护着她,她亦然。 「小姐,大夫来了,大爷也来了,正在厅里候着呢。」嬷嬷还未进屋已经扯开喉咙喊着。 卓韵雅欲起身,袖角却被雷持音抓着。 「别去……」她不知道卓景麟来做什么,但她不想让小雅卷入麻烦里,她怕卓景麟会利用她的死大做文章。 「为什么?」大夫已经走到身旁,她只得拉开雷持音的手先退至一旁,看着大夫诊治,顺手接过嬷嬷递来的解毒汤。 大夫诊了一下,脸色一沉。 「我让人熬了解毒汤,要不先让她喝下?」卓韵雅问着。 「恐怕……」大夫沉吟着。 「大夫……」卓韵雅扣紧了药碗,浑身不住地颤着。 「不如还是先让她喝下,老夫再施以金针。」大夫最终如是道,让丫鬟上前扶起雷持音,再由卓韵雅慢慢地将解毒汤灌进雷持音嘴里。 然而,却是灌进去的少,流出来的多,卓韵雅心急着,偏偏这当头卓景麟闯了进来。 「发生什么事了?」卓景麟吼道。 原本已虚弱闭眼的雷持音猛地张眼,朝声音来源瞪去,就这么巧和卓景麟对上了眼,卓景麟莫名地退后一步。 这细微的动作教卓韵雅捕捉到了,低声宽慰着雷持音让大夫施针,随即推着卓景麟往外走。 「是不是大薛氏干的?」 「哥,你别胡说。」 「要不然她好端端的上门探视你,怎么就中了毒?」 卓韵雅微眯起眼,尚未开口,厅外的廊道便传来大薛氏似笑非笑的嗓音。「卓家大爷此话听来好笑,你家媳妇我不知道多久不曾见上一面,怎么她到我家里中了毒,却是要算在我头上?」 第十四章 痛下杀手 卓韵雅头疼地闭了闭眼,不知宴席是否提前结束了,否则大薛氏怎会闻风跑到这儿。 她先朝大薛氏福了福身,扯了下卓景麟。「哥,婆母说的是,今儿个府里办了家宴,婆母在后院忙着,哪里有闲功夫见嫂子?嫂子是直接到我这儿的。」 「所以卓家大爷的意思是,我家媳妇对自家嫂子下毒?」大薛氏径自在厅里的上首位子坐下。 卓景麟咬了咬牙,犹豫着要不要干脆把脏水泼到自家妹子身上,毕竟她向来是胳臂往外弯的,如今也是徐家的人,咬她也等于咬着徐家。 「婆母,家兄是担忧家嫂,乱了心绪,口不择言,还请婆母别与家兄一般见识。」卓韵雅再不愿也得先将这事给压下。 卓景麟见状,反倒更恼了。「你为何要对她低头?父亲会入狱都是因为她,她如今是对咱们卓家赶尽杀绝,又怕咱们反咬一口,才会杀鸡儆猴对你嫂子下毒,为的就是要咱们识相地闭嘴。」 卓韵雅闻言,恼火地硬拖着他走了几步,才恼声低问:「大哥为何认定嫂子中毒?」 「她如果不是中毒,又会是什么?」卓景麟自认合情合理。 「就连大夫都没说嫂子中毒,你是何以认定的?」她问得极轻,眸色却是冷到骨子里。 刚刚嫂子死死瞪着哥哥,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再加上采莲说了,嫂子在出门半路上就觉得身子不适,要是嫂子真的中毒,那么势必是在卓家人下的手,而在卓家又有谁敢以下犯上地造次? 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她连欺骗自己都不能。 卓景麟这才意会自己理所当然地提起中毒,反倒自招嫌疑了。面对卓韵雅冰凉似刃的目光,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 他实在是被逼得无路可走了,父亲尚在狱中,偏偏持音又听见了徐爵与他的那些话,要是她把那些事回去告诉雷家人,甚至与他和离,失了雷家的倚仗,往后还有谁愿意拉他一把? 既然如此,他只能一不做二不休毒死持音嫁祸徐家,逼迫大薛氏上官府救爹……就算大薛氏不低头,他还能伙同雷家人上门做乱,不管怎么算他都是稳赚不赔的。 v第五十一章[12.09] 他必须稳住,不能让小雅看穿,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他没有退路了。 「发生什么事了?」 厅外,徐爵和徐鼎一前一后地踏进,徐鼎目光扫过大薛氏和卓景麟,最终才落在卓韵雅脸上,只见她面色凝重惨白。 「卓家太太中了毒,卓家大爷说是咱们家给下的毒。」大薛氏噙笑,看好戏般地说着。 徐鼎狠怔住,像是要将卓景麟给生吞活剥般地瞪去。他总算明白小雅怎会如此愤恨,再加上大哥在回家路上跟他说了卓域麟设计常晋阳进主屋,这帐还没算,他竟敢毒杀发妻,他是疯了不成? 「嫂子要不要紧?」徐鼎吸了口气问卓韵雅。 旁人不知,可他很清楚雷持音在小雅心里占了多重的分量,有时就连他都会吃味她待雷持音的好。 「不知道,大夫在施针。」卓韵雅一开口,声音就缠着浓浓鼻音。 「要是依我看,分明是卓家大爷毒杀发妻想要嫁祸咱们徐家,乖媳妇,你倒是说说,这事该怎么办,还是将京兆尹请进府吧。」大薛氏笑得愉悦,没想到自己的伎俩虽被看破,却还能有这额外的娱乐,挺好。 「你这个孽子!」一句骂声从厅外传来,卓景麟抬眼就见两个月未见的父亲,顾不得身上的伤,直朝父亲奔去。 卓韵雅回头望去,见父亲是梳洗过的,虽然削瘦不少但至少还是体面的,不由看向身旁的徐鼎,感谢他的包容和气度。 「爹!」卓景麟一见着他就像是抓到一丝希望。 「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卓震方才在外头听见了里头的对话,痛心不已。 他一双儿女,女儿是才艺兼备,儿子却是样样不通,亏这个儿子还是他带在身边时刻教导的,结果还是烂泥扶不上墙,如今竟还对媳妇下重手……如此,徐鼎放他一条活路,还有什么意义? 大薛氏见着卓震,神色微冷,但还是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亲家,别来无恙。」 卓震闻言,气得吹胡子瞪眼。这个妖妇,当年是他利益熏心,看着徐家受到各方拥戴,自己却因为铺子只能守成无法再开拓便起了贪念,甚至异想天开地想占了行商这个位置,如今回想,自己根本是着了魔,怎会蠢得有能力取代徐家? 就算徐家没了,那行商的令牌也不可能落入他的手中! 可偏偏这个妖妇总教他以为自己是有机可趁,更因为他想开源,所以才会和这妖妇合作,结果却是一步错,步步错,搞得自己妻离子散,快要家破人亡。 稍早徐鼎在牢里与他分析了利弊,他想了又想,自已要逃出生天是万无可能,但至少他还有个儿子,不管怎样他总得要替儿子着想。于是,他决定担起所有的罪,再指证大薛氏的恶行,只为了保住儿子和卓家产业,岂料却得知儿子恐怕毒杀了媳妇想藉此嫁祸徐家……怎会蠢到这种地步! 「小姐,太太像是快要不行了!」 身后传来书蓝焦急的声音,卓韵雅觉得自己的喉头像是被人掐住,不及细想地跑回了房里。 徐鼎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心想卓景麟必定是下了死手,雷持音恐怕是难逃这一劫,为了小雅,他保了卓震,送他回卓家却得知卓景麟上了徐府,他就知道出事了。 他不断地收拾善后,可偏偏这等蠢人行事不思后果,硬是把自己作死,教他白费功夫。 卓韵雅飞也似地进了房,嗅见房里浓浓的血腥味,心狠狠地往下沉。 大夫站在榻边,见她进房,便道:「是老夫无能,解不了乌头的毒。」 她浑身不住地颤着,看着面无血色的雷持音,脑袋一片空白,像是什么都无法思考,拒绝思考。 「小雅……」 听见雷持音虚弱地唤着自己,她吸了口气,快步向前紧紧握住她冰冷的手。「嫂子,再撑一下,大夫说撑过今晚就好。」 雷持音微眯着眼虚弱地笑着,想逗她几句,可泪水却不住地往外流。 「嫂子,没事的,真的,大夫说了没事的。」卓韵雅拭去她的泪,软声安抚着。 「……小雅,我比较想当姊姊……叫你哥写……和离书……我不当卓家鬼……」 卓韵雅张大眼,将哽咽给用力咽下。「好,我一会就跟我哥说,只要是嫂子想做的事,我都一定会做到。」 「好好的……你要好好的……」她低喃着,她最是心疼小雅。 雷持音的思绪开始模糊,不自禁想为何她这一生就这般心疼小雅。 真要说,她雷持音也是被捧在掌心疼的商家嫡女,走到哪都被人吹捧着。记得初见小雅时,看所有人都包围着她,她心里有些吃味,对这个表妹是不喜的,可当那小小的雪团子挨近她,软糯地喊着姊姊时,白皙小脸漾开大大的笑靥,她就觉得自己的心快化掉了。 像是中了蛊一样,她只想要小雅永远像那时,只喜不愁。 可偏偏事与愿违。她帮不了她什么忙,只能心疼她小小年纪没娘疼,心疼她被父兄利用,心疼她错嫁姻缘。 小雅的前半生过得坎坷,后半生要有什么劫的话,就随她的逝去一并带走吧。 「当然,我会好好的,嫂子也要好好的。」卓韵雅急道,小声撒娇着。「对了,是姊姊,姊,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老黏在你身后,你走到哪,我就跟到哪?所以呀,你别乱走,别让我找不到你,我会怕、会怕,姊……」 雷持音想张眼,却是虚弱得连半点力气都挤不出,浑身益发冰冷,连指尖都动不了,黑暗步步进逼着,让她只能发出破碎的声音—— 「这回……别跟……不准跟……不……」 卓韵雅将耳朵凑在她嘴边,却再听不见半点声音,被她紧握的手无力地垂落,她愣怔的抬眼,盯着雷持音好半晌。 「姊……不可以丢下我……」她喃喃说着。 一旁的采莲已经哭倒在榻前,书蓝也不住地抹着泪。 卓韵雅心神恍惚,耳边像是听见一对女娃儿的交谈声—— 「小雅别哭,往后我当你的娘。」 「……可是姊只大我三岁。」 小小的雷持音瞪着她。「你没听过长姊如母吗?」 「喔,那你会不会跟娘一样,突然就不见了?」 小小的雷持音抱住她,拍着她的背。「不会,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真的?」 「当然。」 「打勾勾。」 v第五十二章[12.14] 小小的雷持音勾住她的小指,亲口允诺。「别怕,我答应你,会一直陪着你。」 「嗯,说好了,你要一直陪着我。」 她的目光微移,看着已咽下最后一口气的雷持音,充盈在眸底的泪水烧痛她的眼。其实,她一直都知道姊并不喜欢哥哥,就连舅母都不满意这桩亲事,可是姊还是为了自己嫁进卓家,只为了当年的承诺。 姊是真正不求回报待她好的人,不管做什么都想怎么做才是对她最好的,包容她的蛮横,支持她的任性,一心只求她好。 可是,卓家辜负她。 不可饶恕……就算是她的兄长也不能欺负姊,谁都不能! 卓韵雅忖着,愤而起身。 「小姐,你要去哪?」 「谁都不准跟!」她斥道,踏出房外,直朝厅堂而去。 「好了,戏也看完了,这儿的事要怎么处置你们自个儿商议,我忙了一整天,乏了。」大薛氏佯倦起身,楚嬷嬷立刻上前搀着她。 然而,卓震却是一步挡在她面前。「徐夫人难道不用和我说上两句?」在牢里的日子,他从一开始的愤恨到失落怅然,终于他想明白,为了追求财富名利,他像是被恶鬼附身一样出卖妻子,再出卖了女儿,只要能得到他想要的,拿什么去换都无妨了。 大薛氏笑盈盈的。「我倒不认为有什么要跟亲家说。」 「你这个妖妇,那批璞玉分明就是你给我的,说好了处理完成后,由徐家马队卖往古敦,可你却在背后捅我一刀!」 「我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过是个妇道人家,商场上的事我可不懂,你要是有事,尽管找当家的说去,尤其你背上那一刀是他捅的,不关我的事。」在大薛氏眼里,卓震就跟个无理取闹的孩童没两样,压根不想与他一般见识。 徐鼎本要阻止他们,可心想卓韵雅现在没心思注意这头,趁这当头把事说开也好,于是朝外头的徐聿使了个眼色,徐聿随即领命离去。 「大娘这么说就不对了,我查过了账本也查过单子,那上头的签名可不是我写的。」徐鼎淡笑了声。「从去年开始,所有的货单上我用的是押印,真不知道那签名到底是打哪来的。」 大薛氏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掩过,缓缓地看了一直默不吭声的徐爵。「这我怎会知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可没资格管事。」这些年她账本不知道看过多少,可偏偏就是不曾看到货单,但她的儿子是会过目货单的,却没告诉她这件事。 「可游管事跟我说了,他是遭你胁迫不得不出了那批货,而我也将运货之人都找来,改明儿个就可以送到府衙,好让知府大人厘清卓家那批货是谁经的手。」 大薛氏冷冷睇着他。「成啊,就这么办。」话落,转身就要走,徐鼎偏又唤住她。 「大娘,要提上公堂的不只这一桩。」 「关我什么事?」大薛氏不耐瞪去。 「当然关大娘的事,一桩是大娘买凶杀子,一桩是大娘杀了我的亲娘。」 大薛氏不禁笑眯了眼。「徐鼎,说话要凭良心,提告要有证据,空口白话谁不会说?」当她是被人唬大的,三言两语就能吓住她? 「没有真凭实据我怎能提上公堂?」徐鼎说着,黑眸一转看着卓景麟。「二月时,我之所以赶不及回京,那是因为半路遭人暗杀,我逮住了一个活口,虽说活口后来被灭口了,但我早就让人画了画像呈给府衙,府衙追查后在黑市里查出那人叫屠三,是个拿钱办事的杀手,而买他的人则是你,卓景麟。」 「不是我,你不要栽赃我!」卓景麟脸色铁青地道。 卓震用力地拉着他,就怕他祸从口出。徐鼎将他保出府衙时,他就听见知府和徐鼎的交谈,府衙确实已掌握证据,他原就担心唯一的儿子不保,如今媳妇死在儿子手里,他是注定要没了这个儿子。 「没栽赃你,知府底下的人查出是一个叫广二爷的男子替你牵线,以二百两的代价取我性命。」说着,他走到大薛氏面前。「那位广二爷,听说是大娘娘家妹子的小叔,是大娘的妹子特地引荐给大娘的。」 「好笑,旁人说说就真是回事了?你没听说过三人成虎的故事?」大薛氏像是有十足的把握,事事不殃及她。 「也是,不过害死我娘的这桩事,可就是真凭实据了。」见外头徐聿已经将人带来,便继续道:「也许旁人不知道,但大娘与我娘是堂姊妹,大抵是知道我娘的体质和寻常人不同,吃不得核桃,可当年我娘就是死在掺有核桃的糕饼下。」 「照你这么说,你该去找做糕饼的人,是说当年做糕饼的人也已经死了。」大薛氏说着,凉凉看着卓震,却见卓震神色愕然地看着厅外,她转头望去,就见徐聿带了个面熟的妇人走来。 那妇人一踏进厅内,看着卓震的表情,五味杂陈,悲恨难解。 「把你知道的事说一说。」徐鼎摆了摆手,挑了个位子坐下。 「明月……」 「老爷是不是意外我还活着?当年老爷承诺我,只要我在太太的糕饼馅里添了核桃末就要抬我当姨娘,可老爷骗了我,甚至在太太死后还企图追杀我!」明月声泪倶下地控诉着。 「我要你的命,是因为你故意将那件事告诉太太,是你害太太得知真相后愤而上吊身亡的!」卓震吼道。 徐鼎瞧卓景麟神色麻木,半点反应皆无,好像早知道这些往事,不禁无声叹着。 「那是因为徐夫人一直怂恿我,我才会……我没有想到太太竟然会……」想到往事,明月悲愤又内疚。 她是雷氏的陪嫁丫鬟,心里当然也藏着些许期盼能成为卓震的姨娘,却因为卓震一直未付诸行动,让她在被煽动之下将实情告诉了雷氏。 雷氏与小薛氏情同姊妹,哪能忍受自己害死小薛氏,于是质问过卓震之后愤而轻生。当时她也很痛苦,因为她想逼的人不是太太。 「嘿,千万别连怂恿这条都算在我头上,你心底没那分心思,谁说得动?」大薛氏哼笑了声,满是嘲讽之意。 「你……明明就是你,要不我怎会做出那些事?」 v第五十三章[12.19] 「别说得那般清高了,是你一个奴婢企图攀权附势,压根没将人命看在眼里,真要论,徐鼎的娘是因你而死,而后你又逼死了雷氏,在你手上就是两条人命。」大薛氏说着,笑睇着徐鼎。「挺好的,把人找出来,替你娘和雷氏报仇,不错。」 徐鼎看着她半晌,问着身旁的徐爵。「大哥,我要是将你娘送进牢里,你会不会恨我?」 「不会。」 大薛氏瞪着徐爵,冷声道:「既然没我的事,我乏了,先回院子了。」 「你别想把事都撇得一乾二净!」卓震从怀里取出一支钥匙。 薛氏睨了眼,脸色铁青了起来。 「说你蠢还不承认,别人煽动个几句话,你就把自个儿的底都亮出来,是等不及赴死不成?」 卓震不睬她,径自将钥匙交给徐鼎。「徐鼎,这支钥匙上的花纹,就是我和徐夫人往来信件上会盖的花纹,你可以差人去我的书房里搜,必能找到她给我的信件。」 大薛氏当场气得打颤。「卓震,你这个卑鄙小人,要死还拖个垫背的!」 「彼此彼此,你既不给我活路,你也别想活得好,我可把历年你捎来的讯息,举凡要暗杀徐鼎、除去徐二夫人等信都留着。」商人总是习惯留点后手以防万一,就算不能自保,多带个人上路也不错。 「你不要脸!自命清高的,好像自己问心无愧,可你扪心自问,是不是就算明知道我打算将卓韵雅给沉塘,你们也将她嫁了过来,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明知道我的目的是要雷氏和我堂妹都去死,你们也都默许了,为我办到了,更了得的是,你儿子为了得到定威侯世子的相助,竟然差人将他引进主屋意图轻薄你女儿,事情没成,竟然一不做二不休地毒杀发妻,藉此嫁祸徐家以为自己能逃过一劫,可事实上,你们父子一个个都逃不过,更休想把我拖下水!」 卓震听完,难以置信地瞪着卓景麟,这一刻他该惊骇自己的狠心儿子竟学得十成十。 大薛氏骂完转身要走,徐鼎弹了弹指,让自己的随从将她围住。 「这是在做什么?」大薛氏冷声问。 徐鼎未语,其中两名随从开了口。「咱们是府衙的捕快,方才徐夫人的话,咱们都听见了,还请徐夫人前往府衙一趟。当然,还有两位。」他指的是卓震父子。 卓景麟吓得瑟缩起来,倒是卓震沉稳多了,拉着儿子就跟着捕快走,认定只要帮徐鼎拉大薛氏下水,不管怎样,徐鼎一定会帮他保住儿子。 「放开我,你们可知道我是谁?」大薛氏不住地挣扎着,钗倒发乱,哪里还有一丝贵夫人样。 见大薛氏闹着,卓景麟也挣脱了父亲,拔腿就朝一旁的小径跑,霎时乱成一团,众人在箝制住了大薛氏之后,才有其他人赶去追卓景麟。 一伙人并不急,毕竟卓景麟已是囊中之物,再跑又能跑多远? 徐鼎看了徐爵一眼,安慰地道:「不致于判死罪。」 「……二弟,真的对不住。」徐爵内疚,尽管他有心保护,但他真的很难面面倶到。 「又不关你的事。」 「可是……书蓝,你在做什么?」徐爵说到一旁,瞥见书蓝从厅旁的通道走来,探头探脑的像是在找什么。 「小姐不在这儿?」 徐鼎望去。「她没过来。」 「可刚刚太太去了,小姐不准人跟怒冲冲地往厅里来。」书蓝心急地道。「小姐很生气,我怕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徐鼎神色一凛,想着该不会是方才的事都教她听见了? 徐爵像是看懂他的猜测,不由道:「小雅要是听见了,该是上前兴师问罪才是。」 「不对,小雅的性子跟雷姨是一样的,她会愧疚,她会痛恨父兄如此待她,甚至害死了 雷持音,她……可能会走上跟雷姨一样的路!」徐鼎说着,走到厅外将所有随从唤来,一部分搜府里,一部分往外找,还差人通知雷持音的死讯。 「我也一起去。」徐爵说着,也将身边的随从分两半帮忙寻找,随后跟着徐鼎到府外寻人。 徐鼎骑着马,在大街上疾驰着,可他一点头绪皆无,不知道该上哪寻人。 是他错了……早知如此,他就干脆让真相烂在过去,不该执意翻出。 晌午过后,风起云涌,未及掌灯时分,天色已是昏暗一片。 卓韵雅缓步走向通往卓家的那扇门,门没上锁,她推开后闲散地走着,没有往芙蓉院去,而是往主屋方向走。 也不知道是卓家犯事还是怎地,横竖下人少了不少,让她一路通行无阻地来到主屋后院的库房,门锁着无法进入,她绕到旁边,敲了两下推开一扇角落的窗。 这扇窗从以前就无法上锁,但是知道的人只有她跟哥哥。小时候,他们总是会偷溜进阵房,把玩着里头各式各样的雕饰摆件,娘发现了,只是站在门边笑睇着。 进了库房,不用点灯,她都知道里头的陈设,所有待在里头的记忆浮现,彷佛可以看见一对小兄妹在角落里玩闹着,哥哥总是让着妹妹,妹妹总是欺着哥哥。记得有一回,她失手摔坏了一个玉纸镇,她当时吓坏了,爹闻声而来,她什么都还没说,哥哥已经替她顶了罪,摆着手要她先走…… 为什么一切都变了? 慢慢收回目光,她走到库房旁的一间杂物室,取来一套文房四宝和一壶灯油,将文房四宝搁在桌上后,她将灯油泼向四周。 她知道父亲利用她换取他想要的,可她没想到原来在父亲和兄长心里,自己竟然真的是死棋,丢出去任人宰杀的死棋。 她知道鼎哥哥一直藏着秘密,可他不说,她就不追问,如今她总算明白为何他开不了口,只因真相太过不堪。 薛姨竟是死在娘的手里,而娘竟是因明月姑姑而死……全因为父亲的利欲熏心,更因为大薛氏的爱恨嗔痴,所有人成了生死不由己的棋子。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命运? v第五十四章[12.24]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如果父兄是针对她而来,她真的可以笑笑承受,但对付她看重的人,她不会坐以待毙,她会反击,可是,如果她的存在反而拖累了她最爱的人,她是如何都无法忍受的。 姊是因她而死的,只要她有一丝心软,早一点求大哥将爹保出来就不会发生这些事……鼎哥哥一再退让隐忍,不也是为了她? 人家都杀到他面前,不顾他死活了,他却得为了她留下情面。 这又何必呢? 她忖着,环顾四周,静静等待。 不一会,她方才开的那扇窗喀的一声被推开,一道身影利落的跃进库房里,她缓缓地点起了火折子。 突来的亮光教卓景麟吓得连退数步。「谁,谁在那里!」 「哥。」她轻唤着,点上烛火。 她知道哥哥想逃,想逃之前自然要拿些能变卖的东西,这库房里随便几块紫玉都能卖得几千两,要是能逃到古敦,他便能安稳度日。 可惜了,无法如他的意。 「小雅,你怎么会在这里?」卓景麟松了口气,但还是戒备地看着她。 「持音姊死了。」 卓景麟愣了下,有些无措。「她……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嫂子,可是……」 「她不是我嫂子。」卓韵雅淡声打断他未竟的话。「哥,持音姊临终前跟我说,她不愿当卓家鬼,所以你给我一份和离书,不用写得很完整,意思到了就可以。」 卓景麟直睇着她,觉得她的神情平静得教他莫名胆颤。她和持音有多好,他比谁都沽楚,可她竟冷静到这地步……不会是疯了吧? 「哥,你不是要走,赶紧写,我替你收拾几样东西。」卓韵雅说着,还真的动手替他收拾几样质地最上等又好携带的紫玉。 卓景麟走到桌边,看她真的替自己收拾,心想也许是自己想岔,不管怎样,他是她哥,她怎可能对他下毒手? 他提了笔,快速地写下和离书,简短几个字,就让他和雷持音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卓韵雅拿着一袋玉雕过来,拿起和离书看完,安心地点了点头。 「哥,谢谢你。」 「……这有什么好谢的。」卓景麟想接过她手上的玉雕,她却手一放,全数掉落在地,发出清脆声响。 他倒抽了口气,恼怒地咆哮,「你在做什么,卓韵雅!」 「你怎么会以为我会让你走?」她神色淡漠,嗓音中的寒意都能冻进骨子里。 「你!」 卓韵雅拿起烛火直接往他们进来的窗口处丢,霎时爆出剌眼的火光,发出阵阵油燃声,卓景麟吓得回头望去,就见火从窗口开始朝四方侵袭。 「你疯了吗?」 「嗯,应该是吧。」连她都不懂自己怎会如此冷静,非要带着兄长到地下向姊道歉。 卓景麟不理她,慌乱地找其他出口,可火舌以非常可怕的速度开始吞噬库房,热气让他几乎无法呼吸,整个人近乎疯狂。 「卓韵雅,你竟敢这样对我,我是你哥,我是你哥!」 「那又怎地?你将我当妹妹了吗?将持音姊当妻子了吗?」她问着,平淡的神情像是被猛烈的火给烧出了缺口,让她堆积在体内的悲愤痛苦爆开。「因为你是我哥,所以我就应该任你予取予求?因为你是持音姊的丈夫,持音姊就应该为你而死?你是什么东西!我连天都不从了,你凭什么要我从你!」 她卓韵雅总是为他人压抑,为旁人忍耐,可她很清楚她骨子里高傲得很,她一不从天,二不从父,三不从夫……她再也不走别人替她算计好的路,再没有人可以替她做任何决定! 「你就跟我一起死吧,我就算强押,也要押着你到持音姊面前忏悔。」 持音姊走后,她自由了,她走后,鼎哥哥也自由了,这样很好,很好。 徐鼎莫名的心慌,他纵马在城里的街巷漫无目的地寻找,直到他瞧见街上的人指着远处指指点点,回头望去,就见不远处升起了浓烟,那方向像是……卓家或徐家。 他想了下,立刻掉回头急驰。 他想岔了!她根本就没有走远,她可能回卓家了! 回到卓家,下人四散,他直接策马进入,顺着浓烟寻找过去,就见主屋后院有个房间着了火,还有几个下人正提水扑火。 他跃下马立刻上前踹开大门,霎时里头浓烟伴随着火舌窜出,他被逼得连退数步。 「二爷!」随后赶到的徐聿跳下马背,冲向前扶着他。 「赶快让人扑灭火势。」说着,他又要往里头冲。 徐聿二话不说地拉住他。「二爷,你这是在做什么?」 「小雅可能在里头!」往门里看,房里四处是火,那火光狰狞的烧进他的心里,烧得他心惊胆跳。 「二爷,咱们无法确定卓小姐是在里头,怎能贸然进入?再者,这火势……」要是里头有人,大概也活不了了。 「卓家不会莫名走水,这是有人纵火!」小雅的性子刚烈,要是她真听见所有真相……他最怕的是,她选择玉石倶焚! 她会舍下他,她真的会! 「就算有人纵火也不见得是卓小姐!」 「你放开我。」 「不放!」他怎能眼睁睁看着二爷找死!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徐聿回头,见是徐爵,正要他帮着一道劝,谁知道徐鼎一个肘击硬是教他松了手,就在这空档里,徐鼎已经冲进火场中。 「二爷,你为何执意要进去,卓小姐又不见得在里头!」徐聿气恼极了,想冲上前,可那偏是烫得吓人,正打算回头找水时,身边一抹黑影窜过,就见徐爵也跟着冲进火场。徐聿咬了咬牙,跟着一道冲了! 当晚,火势冲天,烧毁了卓家主屋后院,最终被救出火场的三个男人伤势各有轻重,衙役一再清查现场,找到一具烧焦的男尸。 经查证,死者是卓景麟。 第十五章 将流离熬成琉璃 古敦,卞下城。 三月的卞下城熙熙攘攘,到处可见南来北往的商旅,渡口处,靠岸卸货的商船,下船的水手和码头推货的工人,将原本就拥挤的街道挤得更加水泄不通。 「天啊,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被挤到街边店铺门口的女子低声喊着,娇软嗓音像是无法忍受眼前急攘攘乱纷纷的街景。 v第五十五章[12.31] 时值迎春三月,前几日天色阴霾得像是随时都会下霰雨,大白天里上街也要添件夹绵袄子,可谁知道才几天光景却风云变色,彷佛秋老虎突然发威,天空万里无云,日光流丽,光是走路都已经热得冒汗,更别说眼前都堵成一团。 「不是你说要上街?」响应她的是一把冷嗓,尽管嗓音软糯,还是透着一股教人难以招架的威仪。 一刚开始说话的女子凉凉睐她一眼,一双水雾迷蒙的眸子要说有多狐媚就有多狐媚。 「我哪知道今儿个人这么多?」天晓得她天生懒骨头,今天要不是为了到铺子对帐,她根本不打算出门。 可既然逼不得已要出门,她当然要带着她的义妹一起呀,谁要她义妹迎春是镇国大将军兼漕运总督的夫人?有她在,就有侍卫开路,将人潮给扫到一边去,这路就好走多了,是不? 就说嘛,做人要与人为善才有善报。两年前,她本是要与兄长同归于尽,千钧一发之际,师兄破窗而入将她给救出,她当时死意坚决,还是师兄将她骂醒,她当下就决定离开大凉那个伤心地。 就在她来到古敦没多久,就顺手救了迎春当贴身丫鬟,谁知道她日后竟有如此造化,自己的身分也跟着扶摇直上。 「渡口一带本就拥挤。」迎春嗓音依旧冷得吓人。 「可你说,这天候像是迎春三月吗?」瞧瞧这日头,说是三伏都不为过。她这个北方来的大凉人,真真受不了古敦的天候,瞧见来往的商旅里竟有人穿着厚袄,她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你不觉得……」 迎春不等她说完,直接转身走人。 卓韵雅赶忙将她拉住。「你这孩子,说笑都不成?」瞧瞧,这张面容生得清丽可人,偏总是冷冰冰的,就连性子都不讨喜,真不知道她夫君到底是怎么看上她的,莫不是卞下城酷暑,需要一张冷脸凉爽凉爽? 迎春一双眸子直直瞧着她,让卓韵雅马上把心里想的抹去,就怕迎春这双利眼真能看出端倪。 「走吧,我的铺子就在转角那条街,几步路而已。」卓韵雅亲热地挽着她。 迎春闷不吭声地任由她拉着,然而连转角都没过就见她又停下脚步,立即毫不客气地咂着嘴。 「又怎么了?」迎春不耐的问,却见她直盯着一间铺子,不由顺着视线望去。「你这是打算再盘间铺子?这铺子不成,这是古敦的百年老字号店铺,你没有那个家底。」 卓韵雅失神地望了好一会才问:「不是只有京城有,怎么卞下城这儿也有琉璃坊?」 迎春微扬起眉,只因卓韵雅这问法相当微妙。卓韵雅是大凉人,在古敦也不过待了年余,大多待在深宅里,哪里会知道琉璃坊这铺子初初是在京城打出名号,直到上一代的老爷子接掌后才决定在各大城里开分铺。 照理,饶是琉璃坊再如何声名远播,卓韵雅远在大凉也不该清楚琉璃坊才是。她睨了卓韵雅一眼,就见她清艳面容上竟是难得的失神,难得的正经。 她蒙卓韵雅相救,待在她身边一年,也算是清楚她的性情,真要说的话,她这人看似不正经,实则将心思藏得极深,就连她也是成亲前才知道她是大凉人,可除此之外,她从未说过自己为何来到古敦,为何离开大凉。 自称寡妇的卓韵雅曾说过她的夫君是郞县商户,及至坦承是大凉人,狠打了自己的脸,可她从没打算圆谎,就这样悠哉地随她住进了总督府。 这人浑身都是谜,但也掩得紧密,一点探究的缝隙都不给。 没等到迎春的响应,卓韵雅也不以为意,毕竟她本来就是个闷葫芦,一整天没说上三句话也算正常。 「听说琉璃坊有卖一种莲花琉璃,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她问着,更像是喃喃自语。 「进去看不就知道了。」话落,迎春便拉着她进琉璃坊。 一进铺子里,架边有三两个客人正在把玩各式的琉璃摆件。卓韵雅淡淡扫过一眼,只觉得架上的琉璃颜色较为混浊,不若当年那人送她的剔透,而且,架上也没有莲花的款式。 掌柜一见有侍卫开路的贵客上门,立刻上前迎客。「不知道两位夫人想瞧哪种摆件还是首饰?」见两人皆是作妇人发髻,又是华衣锦服,掌柜随即摆手要伙计准备上茶。 迎春看向卓韵雅,等她发话。 卓韵雅看过一圈后,问:「这铺子里没有莲花摆饰?」他说,在古敦,莲花琉璃是中元时拿来当水灯用的,在古敦是常见的玩意儿,不是什么稀罕物。 掌柜听完,捻着胡子道:「夫人,铺子里并没有莲花摆饰,如果夫人要的话,倒是可以替夫人订制,让匠人依图打造。」 掌柜的这席话教卓韵雅微蹙起眉,脱口问:「莲花琉璃不是中元时放的水灯,怎么还需要特别订制?」 掌柜一听,大抵猜出她并非是古敦人。 「古敦在中元时会放水灯,但一座莲花琉璃价值不菲,想来也不是寻常人会充当水灯放水流。」迎春淡声解释着。虽说她没瞧过莲花琉璃,但她大略估算一盏巴掌大的莲花琉璃恐怕也得要几百两。 卓韵雅一脸见鬼般的模样,不懂徐鼎为什么要骗她。虽说几百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大钱,可他头一次送她时,他才十二岁呢。 「所以,莲花琉璃并不是寻常之物?」 迎春轻点个头,打量着她,问:「莲花虽有君子高风亮节之意,但在古敦莲花向来是象征夫妻,以并蒂莲,结同心之意。」 卓韵雅听得愣愣的,许久不曾泛疼的心又隐隐作痛了起来。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也就是因为他待自己这么好,才会处处隐瞒她就怕伤害到她……真傻。 迎春细细打量着卓韵雅,打认识她以来,从未见过她如此正经神态,艳若桃李的面容漾着自嘲的苦笑,更显楚楚可怜,铺子里里外外的男人不由盯着她瞧。 「卓娘子要是没打算买琉璃,咱们就走吧,晚一点我还要进衙门。」迎春说着,朝旁使了个眼色,侍卫立刻将她俩团团围住,不让卓韵雅祸水般的面容落入他人眼里,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v第五十六章[01.13] 卓韵雅收回心思,和迎春转出了琉璃坊。走过了几间铺子,前方又被人潮给堵住,迎春不禁皱起眉,原来码头边又停靠了艘楼船,瞧那船型并不是古敦特有的设计,不禁多看了两眼。 卓韵雅见前头过不了,瞧着到底是发生什么事,就见有几名随从开路,后头跟着的男人……她赶忙侧过脸,用余光偷觑,心跳瞬地乱了拍。 徐聿和徐鼎……他怎会到古敦来? 而且,徐鼎的走姿怎会恁地奇怪,甚至还要徐聿搀扶……她正打算再看个仔细,瞥见徐聿的目光扫来,她想也没想地蹲下身。 「……你在做什么?」迎春冷冷垂眼问。 「我……我突然觉得肚子疼,咱们回去吧。」卓韵雅可怜兮兮地扯着她的裙摆。 迎春微扬起眉,眸底闪过几许卓韵雅读不出的思绪。「回去吧。」 「好。」卓韵雅佯装肚子疼,折腾好一会才起身,再朝前方望去,早就不见他们的身影。 她不打算跟他们碰头,因为她已经不值得他爱,不想再牵累他。 送卓韵雅回总督府后,迎春便去了漕运衙门。她虽是总督夫人,但也跟着丈夫宇文恭处理衙门里的大小事务。 待夫妻俩回总督府时,天色已暗早过了用膳的时间,然而下人却向她禀报卓韵雅并没有用膳。 这对迎春来说,可稀奇极了。 想了想,她丢下丈夫去找卓韵雅,一进门就见她坐在榻上发呆,连自己进门都没察觉,于是很干脆地拉了张椅子在她面前坐下。 「卓娘子。」 卓韵雅顿了下,猛地抬眼后眨了眨。「已经这么晚了?」 「发什么呆?怎么连晚膳都没用。」 「哪有,不就是肚子疼。」卓韵雅笑了笑,摸了摸肚子。「可是现在好像饿了,你用过了没,要不要一起用?」 「也好。」她摆了摆手,让外头的丫鬟准备摆膳,一会状似漫不经心地道:「对了,卓娘子,你是大凉人,不知道你有没听过大凉的行商徐家?」 卓韵雅胸口一揪,面上却不显。「当然有,徐家可是拥有能够通行各国的令牌,身分可不是一般的行商。」 迎春轻点着头,又道:「今儿个徐家的当家到了古敦。」 「喔。」 「照理,应该是去年就要来的,可听说他受了重伤,最近才能下床走动。」 「他怎么受重伤了?」卓韵雅急声问,对上迎春那像能看穿人心的眼,她拢了拢发,笑道:「要知道徐家行商可是不同凡响的商贾,我当然也想打探一点小道消息,你也是吧,要不干么跟我说?平常又不是话多的人。」 迎春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听说是为了救他的青梅竹马被火烧伤,身上烧得严重,一双眼也都烧坏了。」她说完瞧着卓韵雅嘴角的笑意瞬地消失,满是难以置信。「你跟他熟吗?」 「……什么意思?」卓韵雅脑袋乱轰轰的,无法思索她是否在打探什么。 他竟为了救她受了伤……师兄救她出来时,火就已经烧到屋顶了,他赶到时,岂不是顶着大火进去的? 眼也烧坏了……怎么会这样? 「也没什么,徐当家两年前就和当时的漕运总督有了海运协议,当时是由徐家出钱兴建沿岸的码头,可是你也知道前漕运总督在去年就因为贪墨伏法了,如今才会由宇文恭暂时接替。」 卓韵雅定睛一想,想起曾听徐鼎提过这事。「然后呢?所以他是为了码头的事前来古敦?」 「可以这么说,但我刚才说了,前任的漕运总督贪墨,所以徐鼎涉嫌了行贿,也闪此……」迎春稍稍顿了一下,才缓缓地道:「就在刚刚,他被捕入狱了。」 卓韵雅不假思索地道:「他真是行贿吗?他不过是做了协议中该做的事,出了该出的钱,就跟许多地方的商贾习惯用造桥铺路来换其他好处一样,难不成那些商贾这般行事也算是行贿?」 迎春的嘴角微微弯着。「你又不清楚底细,怎么知道他是不是行贿?这得要开堂问审,或者是私下用刑才能确认。」 一听到私下用刑,卓韵雅蓦地起身,居高临下地瞪着她。「你敢对他用刑?」不是说他身上有伤吗?不是说他连眼都烧坏了,为什么在事态还暧昧不明时就想要用刑? 迎春懒懒抬眼。「卓娘子,你踰矩了。」 「我去找大人。」卓韵雅知道自己失态了,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一想到他们竟打算对徐鼎用刑,她就无法忍受。 卓韵雅说走就走,熟门熟路地朝主屋而去,让人通报了声便进门。 「宇文大人,我听迎春说你打算对大凉的行商徐鼎用刑?」卓韵雅劈头就问。 宇文恭扬起眉,看着后头跟上的亲亲娘子,想了下,道:「卓娘子,这是咱们古敦的事,你不能介入。」 卓韵雅直瞪着他,粉拳紧握着,突地双膝跪下。「大人,徐鼎绝不会主动行贿,还请大人明察,不要用刑,请看在我曾经救了迎春的分上,不要对他用刑。」 宇文恭吓了一跳,看了迎春一眼,迎春便上前要拉起她。 「大人如果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卓韵雅话才说完,她整个人就被迎春给拎起来,压坐在一旁的锦榻上。 「你与他什么关系,为何要为他求情?」迎春质问她。 「没什么关系,只是同为大凉人——」 「既然没有关系,那就没资格为他求情。」迎春冷声打断她未竟的话。 卓韵雅握紧了粉拳,咬牙道:「他是我的小叔。」 她话一出口,宇文恭和迎春不由对看了眼。这和他们知道的并不一样。 「虽然我已经跟他大哥和离,但他毕竟曾经是我的小叔,不管怎样,我不能置之不理。」 迎春垂睫想了下,代替宇文恭开口,「既然他是你的小叔,自然要给你几分薄面,这事 可以慢慢审,我可以作主将他带进总督府暂待几日,也让你去探视他,这样可好?」 「迎春,谢谢你。」卓韵雅感激不尽地道。 虽说将他带进总督府像是要监视他、软禁他,但不管怎样绝对好过让他待在牢里,尤其他身上有伤。 v第五十七章[01.17] 迎春说到做到,不到半个时辰就把徐鼎给带进总督府,将他安置在卓韵雅的院落里,方便让两人聊些体己话。 卓韵雅站在廊道上,看他走起路来满是迟疑,又不见徐聿在旁搀扶他,只得向前一步让他搭住自己的手。 「小雅?」徐鼎一搭上她的手,随即将她抓牢。 听他迟疑地问着,卓韵雅觉得心头酸涩得紧。「嗯,先进房再说。」 进了房,卓韵雅带着他在床上坐下,本是要退开,他却怎么也不肯松手。「总督夫人说,我有个嫂子替我求情,我以为我听错了,想不到竟是真的,你竟然会在古敦。」 「先放手。」 「不放。」徐鼎微一使劲就将她给拉进怀里。「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了,怎可能放开你?我恨不得立刻带你回大凉。」 「我不会再回大凉。」她冷声道。 「为何?」 「我是个杀人凶手,你不知道吗?」她尚在大凉境内时就知道她的兄长死在那场火灾里。 徐鼎自然知道她指的是卓景麟。「卓景麟死有余辜,就算没有那场火,他也会被判斩,所以你谈不上是杀人凶手。」 「怎么不算?是我放的火,亲自烧死了自己的兄长,这是事实。」她满不在乎地说着。 「我爹知情后,怕是要被我活活气死。」 「……你爹被押进牢后没几日就自缢而亡了。」 尽管早有预料,但想到父亲是自缢了断,她的心还是狠狠地痛着。「所以呀,我还去大凉做什么?在大凉我已经没有亲人了。」家破人亡,举目无亲,就是她的下场啊。 「我呢?」 卓韵雅直睇着紧闭双眼的他,他的脸削瘦了不少,整个身板都跟着薄了,气色跟以往更是没得比。「你不是我的亲人,而且你说不定还会连累我。」她铁了心,用满不在乎的门气说。 徐鼎静默不语,半晌掀唇笑得自嘲。「也是,我现在身陷行贿一案,能不能好好地离开古敦都不知道,怎能连累你。」 「……真有行贿?」她低声问。 徐鼎还是笑。「不管有无,端看官员心态。」 卓韵雅一点就通,真要解决问题就得要在宇文恭和迎春身上下手,就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卖个面子给她。 「有一事想要麻烦你代我跟总督夫人请求,请总督大人放了徐聿和其他随从,这样我愿意认罪。」 「你在胡说什么!有罪就是有罪,无罪就是无罪,总督大人自然会查清。」 「还有,书蓝还在客栈里,你去将她带来,往后就让她留在你身边伺候吧。」 卓韵雅恼火地瞪着他,要不是手被他抓着,肯定狠狠刮他几个耳光。「那是你的丫鬟,你自个儿留着,我不需要。」 「还有——」 「闭嘴!少在我面前像是交代后事一样,你自个儿的事你自个儿处理,别妄想要我替你打理。」 「卓瑾。」他突道。 「……瑾哥儿?」 「嗯。」 「为什么你将瑾哥儿带到古敦?」她几乎忘了她这个侄儿。 「你的父兄死去后,卓家被抄家了,而卓家族人无人愿意抚养卓瑾,雷家……因为雷持音是遭卓景麟毒杀,雷家人有了心结,同样不肯,我只好出面收留,要不他一个不到五岁大的孩子,要他怎么办?」 卓韵雅听着,心里更是内疚。那是她唯一的侄儿,更是卓家唯一的子嗣,她该负起责任照料,可偏偏当年她完全失了理智,把这孩子彻底给忘了。 「那孩子小小年纪却十分世故,寡言少语,我看着心疼就带着他,把他当儿子看待,毕竟我这辈子估计是要断嗣了,所以打算让他继承……」 「为何你说断嗣?」难道他的身子真伤得那般重? 「你不在,我找谁成亲?」 「……你明知道我生不了孩子,就算娶了我也一样断嗣,倒不如寻个好人家的姑娘,好好地过下半辈子。」她到了古敦之后曾找过大夫,大夫也明说她确实有宫寒之症,想要根除是不可能的。 「不了,这辈子除了你,我谁也不要。」他平静地说着,又笑得自嘲。「说不准我就要把命搭在这里,还说这些做什么?」 「我不会让你把命搭在这里!」 「我不想拖累你。」说着,他取下他腰间的令牌。「这令牌你收着,替我送回大凉,交给大哥。」 卓韵雅一接过令牌随即狠狠地往他胸口砸。「我警告你,徐鼎,给我像个男人,不要遇到芝麻绿豆大的事就搞出生离死别的阵仗!你这件事我多少还有几分力使得上,你给我在这儿等消息。」 「不用了,如果你执意与我天涯海角各一方,我也不想苟延残喘。」他掀唇笑得凄恻。 「小雅,我累了……我想尽一切办法保护你,却终究让你远走他乡,不管我怎么弥补都无济于事了。」 「我远走他乡不是因为你,你做得已经够多了。我走,是因为我想让你自由,你不需要再顾忌我,没有我在你身边,你不需要左右为难。」 「可是,小雅,我从来就不自由,我不要没有你的自由,而往后也没有任何事能让我左右为难,大薛氏不在了,你爹亦是,我……撑着一口气是为了寻找你,如果你不愿意陪在我身边,我也不会强求,毕竟我已经是个废人,就算想见你……也再也看不到你。」徐鼎笑得低低切切。 卓韵雅听得心如刀割,见他似乎没了求生意志,她更加心乱如麻。 「我累了,想歇息了。」徐鼎松开了手。 她垂眼看着被松开的手,上头还有他紧握住留下的红痕。她走,是因为她要他过得好,更因为她没有办法为他留下子嗣…… 「你曾说过,一男一女凑个好,我却没有办法为你留下一男半女。」半晌,她才噙着浓浓鼻音道。 「咱们还有卓瑾那个孩子。」 「你不想要自己的孩子?」 「我更想要你。」他低哑喃着,近乎哀求般地道:「陪我,小雅,不要让我独自终老,我们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为什么非得要各自一方到老?」 卓韵雅垂着眼,心里挣扎着。 第58章 「小雅,咱们当卓瑾的爹娘陪他一起长大吧,你与雷持音姊妹情深,难道你就不想代替她照料卓瑾?」察觉她的动摇,徐鼎再加一把劲。 卓韵雅的心终于松动了,对呀,她至少也该代替姊照顾卓瑾。 「……嗯。」她轻轻应了声。 徐鼎欣喜若狂,将她紧拥入怀。 卓韵雅贴在他的胸膛上,泪水几乎盈眶。原来放下了内心的设限,再一次与他相拥,竟能让人如此愉悦,连心都满足得颤动不已。 然而,就在她享受亲密的相拥时,她突然发觉有些不对劲,猛地抬眼看着徐鼎,对上他那双野亮且裹着笑意的黑眸。 「……你的眼睛是好的?」她突然想到,她刚刚离床畔有将近两步的距离,怎么他能这般精准地抱住她? 「我的眼睛本来就是好的。」徐鼎理所当然地道。「我没说我眼睛有问题呀。」 卓韵雅张了张口,问:「可你刚刚说你是废人。」 「我伤得很重,跟废人差不多了。」 「可你说了就算想见我,也再也见不到我。」 「……如果我在这儿给安了罪名,往后自然是再也见不到你。」 这话乍听之下颇有道理,但她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不对!你骗我!你根本就是在 骗我。」他刚刚被人带来时走得跌跌撞撞,见她时一直闭着眼,而且还用询问的口吻确定她的身分。 她手脚并用地推开他,转身就跑,而门一开就见书蓝和徐聿,甚至是宇文恭夫妇都站在门外。 「小姐……」书蓝泪流满面地唤着,双膝跪下。「小姐,奴婢一直想跟小姐解释,虽然奴婢是二爷安排在小姐身边的人,但奴婢对小姐一直是无二心的。」 「你这是做什么,还不起来。」卓韵雅斥道,边伸手将她拉起。「我没怪你,当初我只是因为书白的背叛,所以对身边的人都起疑罢了,你别将这种小事挂在心上这么久,你……我会不知道你待我的好吗?」 书蓝闻言,更加泪流不止。 卓韵雅叹口气地安抚了几句,看向迎春,本想替徐鼎求情,但脑袋突地闪过什么,她脱口问:「你和徐鼎共谋?」 迎春扬起眉,指着身旁的人,道:「不对,是我们和徐鼎共谋。」她丈夫也有一份,不能光算她一个。 「……嗄?」卓韵雅呆愣住,想起打一开始说他眼睛失明的人就是迎春,所以她就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双眼废了……「所以,就连行贿的事也是假的?」 「我有说行贿吗?」迎春佯讶的问着宇文恭。 「是资助,徐当家承诺资助盖几座码头,这是好事,有利海运,我乐观其成。」宇文恭笑容可掬地道。「徐当家见我时,想请我找个人,我心想这可巧了,他要找的人就在我府里,于是我和他谈了条件,由他出资多盖两座码头,我就让他抱得美人归,他爽快允了,我自然就带他来了。」 卓韵雅听完,简直想冲上去揍人了,可是她不能,因为她惹不起漕运总督大人,但里头那个,她还揍得起。 于是她回房关上门,准备揍人泄愤,岂料一转身就被紧密地拥住,张口想骂人,却被他温柔地封了口。 她应该狠狠地揍他一顿,可是他的吻是恁地令人贪恋,本该推开他的手不自觉地将他环抱住,直到她被压上床,察觉衣衫半褪时已是来不及。 「徐鼎,你这个卑鄙小人!」她娇软无力地骂着。 无耻之徒,竟在她眼前演了出苦肉计,简直是不要脸到了极点。 「小雅,你不知道无奸不成商吗?」徐鼎笑声低哑,轻柔地推进她体内,毫无缝隙的紧密贴合让彼此都轻吟出声,那是如此美好,教人如此想念。 「你给我记住……」应该要义愤填膺地警告,可她的嗓音娇软得不可思议,没有半点恫吓力,反倒他益发亢奋,彻底地将她占有。 终于,在分离两年后,抱得美人归。 只是翌日的早膳,徐鼎完全笑不出来,因为摆在桌上各式各样的糕饼,虽然卖相好,光是瞧着就教人食指大动,但……他实在是无福消受。 「吃下去,我就跟你两清。」卓韵雅没得商量地道。 「……如果这是你的决定。」 妻要夫死……夫不敢不死。 番外 大哥 徐爵第一次知道他有个弟弟,是在他五岁的时候。 更正确的说,在他年纪更小的时候,他就知道府里有个贱种,只是在五岁这一年,他才知道娘口中的贱种原来是他弟弟,而贱种的娘,他必须喊二娘。 「鼎儿,叫大哥。」 徐爵谨遵母亲吩咐,彻底忽略二娘的存在,偏头看着面前的小玉人,他有双又黑又亮的大眼,小脸像白玉似的,五官漂亮又讨喜,尤其当他笑露几颗牙,甜甜唤他一声大哥时,他觉得心好像被融了一角。 同时,他疑惑了。 贱种和他的面貌至少有五分像,为何会是贱种? 但,他不怕找不到答案,因为府里碎嘴的人实在太多,多到他都想跟娘说让那些只会碎嘴不办事的下人离开吧,他听太多,感觉耳朵快长茧了。 反正,在他听见的数种版本里,大多都是说爹娶了娘,但二娘争宠抢了爹;至于另一个版本则是,爹与二娘年少两情相悦,可是娘却横刀夺爱,从中使计迫使爹非娶娘不可。 因此,他问了爹。 「你喜欢鼎哥儿吗?」 面对爹的不答反问,他虽然感到不满,还是老实卧答,「喜欢。」 「那么,当爹不在府里的时候,你可以帮爹照顾弟弟吗?」 「可以。」他答得飞快,因为他觉得他是哥哥,照顾弟弟天经地义。 他记得当他那么回答时,爹很开心地摸了他的头,说:「爵儿,爹很高兴你懂得寻找真实。」 虽然他不是很懂爹说的,但他知道爹在夸他,所以不管娘怎么骂他,他就是想找二弟玩,喜欢二弟软糯地喊他大哥,亲密地要他抱他,那软绵的滋味真是会教人上瘾,每当抱着二弟时,彷佛能教他遗忘那些丑陋的人性。 可是慢慢的,二弟不再亲近他,面对他脸上不再有笑意。 他自然知道原因,于是冲撞了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