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妻无上限 卷四》 第一章 【正文开始】 清明前后总是细雨蒙蒙,无端就让人多添哀思。 初宁正在家里想着该给生母上香的事,结果就听到徐砚来了。 「从窗边走过你都没看见我,出神想什么呢。」徐砚进屋,小姑娘还是托腮的样子,有欣喜正一点点染满她眼眸。 初宁高兴喊他一声,就要趿着鞋子下炕来。徐砚三两步上前,轻轻按住她肩头让再坐好。 小姑娘就唇笑着看他,细细打量他眉眼,喜欢仍旧专注又灼灼的目光。对着这样的目光,又莫名有些羞怯,只好垂头装作不在意,轻声说:「您怎么来了,被我爹爹知道,又得叫您受累。」 徐砚已经在炕桌对面坐下,盯着她像蝴蝶翅膀煽动不停的长睫看:「我去请示他了。」心里却是在想着,小姑娘害羞的样子真让人动心。 「我爹爹同意了?!」初宁又惊又喜,猛然抬头。 她动作幅度大,鬓边的珍珠步摇在轻晃,叫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太过不矜持,双眼都不敢再看徐砚。 徐砚见此心里暖暖的。 她就这么全心全意的只想嫁他了,可是宋霖答应的不是这个。 他咳嗽一声,遗憾地道:「是同意我来看你,而且是带着公务来的。」 小姑娘脸唰一下就涨得通红,把头垂得更低,要是有个洞估计都立刻就爬进去了! 徐砚忍住笑,偷偷把手从炕桌下伸过去,仗着胳膊长轻轻去摸她指尖。 初宁被指尖的温度闹得悸动不已,犹豫了会,反手去抓住他,在他手心里用指甲挠了挠。 徐砚手心里酥酥麻麻的。他就笑了,笑声清润愉悦,紧紧握住她手片刻,不舍得却只能放开。 「卿卿还记得之前的那些名单。」他转移话题,亦是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我这有份名单,你能帮忙对出来吗?」 「当然记得!」初宁不断点头,「我隔几天就会默写一遍再烧掉,就怕自己慢慢记不清了。」 小姑娘如此用心,徐砚觉得自己真是给她找麻烦,想到她总挑灯默写的背影。 他忍了忍,才没有冲动地去抱她,沉默着从怀里取出名单。初宁已经吩咐汐楠和绿裳拿笔墨来。 接下来小半时辰初宁都在写名单上官员的履历,一字不漏地还原,等交到徐砚手里时,额间都是薄薄一层汗。 徐砚见她在揉胳膊,很想替她代劳,但脑海里总会蹦出宋霖恼怒的神色,最终叹息一声低头看东西。 比对中他又挑出两个人名,有些不确定的标注上。 等忙完政事,他才再抬头,结果就撞入托腮的小姑娘那双秋水一般的眼眸中。 眼眸里情意绵绵,眸光闪动间似乎有烟波在荡漾,似清醒似迷离,连自己抬头她也还是这种专注的眼神。 这个时候,他多想抱抱她,亲亲她,回应她。 徐砚原本这些天不见她,以为自己定力已修炼到一定程度,结果还是抵不过她一个温柔的眼神。 若不是有最后一丝理智在,他恐怕真的要冲上去。他忙看向窗外,外边细雨霏霏,翠嫩的树叶承受着雨滴重量耷拉着,清凉的迎面拂过。 他被风吹得清醒一些,和她说宋霖吩咐的事:「你父亲说要想要见见你,有关于清明给你生母上香的事,这事你恐怕要先过问安成公主,不然诏狱不好随便进出。」 他进去都是经过太子那里请示。 初宁敛了敛神色,眸光有几哀伤:「娘亲的牌位在出事前被爹爹先移到弘德寺里了,我去了杭州两年多,只能给娘亲烧烧纸钱,一次也未去过。」 她每每祭奠生母的时候他是知道的,不过从来没有告诉她,怕自己说了她更难过。 「你娘亲不会责怪的,事出有因,并不是你不孝。」 「嗯……」 小姑娘轻轻应一声,又是黯然。 徐砚身上还有事,不能久呆,安抚了几句失落的小姑娘,摸摸她额发,在她不舍目送中离开。 初宁那头就到安成公主那里说想去见爹爹的事,安成公主想了想,说道:「我陪你一起去。」 她提到给生母上香的事,安成公主就知道宋霖的意思了,但她一人进去诏狱叫人也不放心。 明德帝对妹妹总觉有愧,不过是去看个宋霖,自然不是拦着。何况宋霖已经递上重要的新证物,平反的事几乎就是定了。 虽然他对宋霖居然把最后一手留了近三年表示不满。 于是当天初宁就进了诏狱,听爹爹吩咐去拜祭生母的事。 她这个时候才知道母亲原来最爱白玉兰,爹爹让她一定要摘上一簇到牌位跟前。 初宁一一应下,回头看了眼就站在牢房外的安成公主,心里早就有的疑惑越渐浓厚。 ——为什么公主与母亲是好友,却和爹爹如此冷淡,甚至两人连对视一眼都不曾有。 她当然不会傻乎乎的这个时候问,而是试探性地和父亲说:「爹爹,关于徐三叔的事……」 「不许提他。」 初宁就瘪了嘴,一副委屈的样子,眼中带着星点泪光。 宋霖看得倒抽气。闺女越难过,他就越恼徐砚。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如若徐砚不是养了她这么些年,不是女儿要喊他一声徐三叔,他也不至于这么抵触和愤怒。 于宋霖来说,女儿就是他在这世上最珍贵的宝贝了,他为了储君地位将她推后一位,他有愧。可是他把宝贝托付最信任的兄弟,兄弟却想将他的宝贝占为已有。 这就像是一种背叛,让宋霖难于接受。 可女儿一瘪嘴,一难过,他心头又抽抽地疼。 这么些年来,他哪里舍得叫她皱一次眉头。宋霖在心里又狠狠骂一句徐砚,把发抖的手背到身后,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地说:「说吧,你想说什么。」 到底还是败阵下来。 初宁朝他展颜一笑,旋即很认真地和他就事论事:「爹爹,你在气什么我知道,但徐三叔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他没有哄我,也没有骗我,是我……是我先喜欢徐三叔的!」 宋霖听得险些要眼前一黑,焦急地要说什么,初宁却是去握住他的手:「爹爹,从你获罪开始,徐三叔为了我间接得罪了大伯家、潘家、陈家、任家还有魏家。试问一个人如此全心全意护着你,你难道就一点触动也没有吗?」 宋霖沉默。 徐砚对女儿做的这些事,他从来没否认,也不因为偏见而去抹掉。 初宁见他不说话,又微微一笑:「如若徐三叔真要哄骗我,何必要等你回来。你不在,他能完全就把我拢在身边,这么浅薄的道理,爹爹一定比我懂。」 女儿句句都是为他辩驳,宋霖认旧冷着脸,初宁明白见好就收。 父亲没有生气赶人,已经是他最后的底线了,总是要慢慢来。 说完这些,她也不多言,转而去关切他身体,又把新带来的被褥给他铺好。 时间差不多了,初宁得离开,安成公主这个时候示意小姑娘先出去,自己来到宋霖跟前。 宋霜微垂着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安成公主也不会管他想什么,只是轻声说:「初宁的亲事定得越早越好,上回老三就算计他,如果你出了这诏狱……惠娘若是知道你就是这么‘护着’初宁的,恐怕都不得安生。」 第二章 她也是点到即止,多余的一句不说。 说多了惹人嫌弃,还以为是给徐砚说情呢,让他用那古板的脑袋自己去想吧。 宋霖在女儿离开后,仍旧是沉默地坐了许久,仿佛入定一般。 初宁在清明这天到弘德寺去给娘亲上香,带了一篮子的玉兰花,可是到了牌位跟前,发现已经有人来拜祭过。 牌位前放着两篮的玉兰花,香也是两人份的,有三支烧了过半,有三支却只烧了四份一。 后边来的人应该刚离开不远。 但是谁呢? 初宁四下打量,也没有发现什么。 安成公主看着那两份玉兰若有所思。 其中一份她大概能猜到是姑母留在京城的心腹摆上的,那边一份呢? 安成公主抿着唇,猜到徐砚。 是他不成? 初宁那头已经摆好香烛,跪下给娘亲请罪,又小声絮絮叨叨说自己这些年的事情,说着说着连落泪了都不知道。 安成公主在边上看着也难过,转身出门,喊来守这个殿的小和尚问情况:「你看见来给宋夫人上香的都是什么样的人吗?」 那小和尚回忆着说:「一个是四十余岁的男子,很有精神,打扮应该是家仆或是护院一类的,长得很壮实。另一位是个年轻的贵公子,身如修竹,长得很俊俏。」 安成公主闻言觉得应该是徐砚不假了,徐砚那张脸可不是俊俏得很! 他居然脸皮厚成这样,这就来拜祭‘岳母’了?!宋霖知道了,恐怕得吐血! 她也就没再问,转身回殿内。那小和尚本还想告诉她去年那人也来了,但是在她后边来的,他守这个殿好几年了。 可安成公主步子快,他见人走远,就把脖子就缩回来,继续守在殿外。 而此时朝中明德帝正打了个三司措手不及,要他们明日就提审宋霖。 三司的一众人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说要为战事推迟的也是明德帝,如今说要审的还是他,眼下最重要的一位能佐证的将领也不在,他们要怎么审? 但皇帝开口,他们谁也没敢反驳,只能缩着脑袋应是,退出来后就开始七嘴八舌商议明天要在哪里开堂。 锦衣卫指挥使林大老爷斜斜看他们一眼,说道:「人在我们诏狱,自然是在我们镇抚司过堂,这样也显得你们三司公正不是?」 这话不但一语双关,还实实在在扎了陈同济和刑部众人的心。 在镇抚司里过审,他们确实没有一丁点能暗箱操作的机会,估计连审都要审得小心翼翼,对一个犯人得对跟亲爹一样! 不然这帮煞神肯定得觉得他们藐视锦衣卫的威严。 这可是皇帝亲卫,锦衣卫的态度就是皇帝的态度。 闫阁老和宋大老爷倒是神色自若,陈同济几人只能呵呵地赔笑,附和着说就该这样。 徐砚听到突然要提审宋霖的事眼皮莫名重重一跳。 怎么感觉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初宁回到公主府后也得到这个消息,决定明天就是镇抚司门口等着。 不想到了隔日,她才用过早饭,吴馨宜就来了,拉着她说:「我听那个臭人说今日宋大人一案重审,我想你一定要去等着的,我陪你一块儿。」 说罢,又朝她再深深福一礼。 「前些日子的事情都怪我,不是我贪嘴,也不会遇上那么危险的事情。我兄长把我禁足好久,今天好不容易才求了他让我出来的,我带了三十多个侍卫,让他们把马车围得严严实实的。连蚊子都不叫靠近!」 吴馨宜信誓旦旦地指天赌誓,把初宁闹得哭笑不得。 其实与她又有什么关系的,而且在镇抚司门口,谁敢闹事,那不是打皇帝的脸?! 然而到了镇抚司那边的侧街后,初宁就发现马车居然都要排到这里了,长长的一溜。 这些人都是在这里等消息的? 是与他爹爹交好,还是……初宁有着公主府的侍卫开道,一路看过去,发现那些马车上有不少熟悉的徽记,她还发现了宋家的。 初宁把帘子撩开一些,正好这几家人被让往后挪,宋家马车里坐着的人也撩开帘子。 正是她大伯母和她先前在上元节遇到的那个年轻大堂嫂。 潘氏看到初宁,跟猫看到耗子一样,吓得忙把帘子甩下,心头怦怦跳。 心想怎么就遇到那个倒霉的,想着又怪起丈夫来—— 都怪丈夫来信,告诉她一定要亲自过问宋霖重审的事,要是被他知道假借他人的手就要和她没完。 潘氏自打上回因为娘家哥哥闹的那一出,暗中得罪陈家,宋大老爷日子过得心惊胆颤,对她也就没有那么客气了。 潘氏还在气恼,初宁那头已经猜在想大伯来干嘛的,是来看热闹的吗? 想着一撇嘴。 爹爹一定要洗清那些罪名,让宋家人肠子都悔青了去! 小姑娘就那么心平气静地坐在马车里等消息,镇抚司大堂里宋霖已站在当场。锦衣卫先把徐砚上交到太子那份帐目拿出来,让三司的人看一遍。 先前三司的人根本就没看过这东西,轮到自己的时候,看得脸色十分精彩,特别是陈同济。脸色是由青了白,白了青。 因为这份帐目其实他们也曾交给过锦衣卫一样的,但那是在构陷太子的时候,把三皇子的名讳换成了太子的。 这一份与那份一字不错,却实实在在写着三皇子的名字。 陈同济惊得手脚发软,林指挥使坐在正中,淡然的喝茶,只让他们看个够。 闫阁老再三比对之前的都察院上交的帐目,迟疑道:「这两份东西笔迹都是一样的,纸张上来看,似乎是后边这份更显得久一些。诸位看看,这样一对比,是不是发现之前的帐目纸张新旧程度完全一致,而这新递上来的新旧掺杂不一。之前那份像是一口气写出来似的。」 临摹和誊写过的人都知道,只有一气呵成的字,纸张新旧才会统一。因为是一道写出来的。 反倒新的这份才像是按着日期分了批次记录了,更为真实。 林指挥使此时把茶隔下,不置与否,而是又让人再逞了一份证据。 陈同济额间已有了冷汗,没敢抬袖子去擦,先着急把东西抢到自己眼前来看。 这一看,手里的几张信和折子就吧嗒落在桌案上,勉力才把要从心底发出的咆哮压下去。 ——这怎么可能!! 宋霖怎么可能几年前就有所打算,还算准了!! 他的异样叫其他人更好奇了,纷纷站起身围到他桌案边,一人一张纸和折子轮番地看。 看到最后,连闫阁老都回头眼神极复杂地看宋霖,最后似乎是长舒气说道:「指挥使,这第二份证据也表明了宋霖与戎守边陲的将领通信并非私下干涉军机。」 那几封信上写的是近三年前大同将领发过来向内阁汇报军机的内容,内容为怀疑鞑国有再战之心,正在屯备粮草。 宋霖接到信便先回了信让查实,同时是去了两道信,一道就落在有心人手里私下联系将领让考虑边防布兵的内容。而另一封是没被人拦下,顺利送到大同将领手里,让再继续调查,同时注意边防布兵的情况,这边也会禀明陛下,让他们稍等圣断。 第三章 从这两封信时间上来看,是一前一后发出的。 有可能是宋霖先前写的时候,落下了后面的那些话,然后懒得追回,直接又发去一封。左右是能同天到达。 又或者是……闫阁老对这后者猜则才是心惊的原因。又若者是宋霖故意设了陷阱在里头,就是知道有人要对太子不利,宋霖早就准备豁出去,替太子挡了那一难。 然后再留好信件,什么时候鞑国真的活动明显,那么就是他平反之日! 这个未雨绸缪,闫阁老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指挥使见当朝首辅都这么说,知道所有人也都看明白了,连一句话都没有问宋霖,而是和众人说道:「既然各位大人都看过了,也该明白陛下为何让在镇抚司过堂。如今战事在前,陛下不想朝中多生事端,但宋大人受冤却不能不平,所以大家还有什么想说的,就当着我的面说了,我也好回禀陛下。」 陈同济坐在椅子里,手脚冰凉。 这些帐目上的人都在明德帝心里挂上号了,这些人都是三皇子党,明德帝也明白当年诬蔑太子一事绝对是三皇子所为,所以……陈同济看着上面周家大老爷的名字闭了闭眼。 他的那页被徐砚用来警告他,早早就撕下来送过去给他了,相当于他是逃了一劫。 所以他现在要稳住,周家保不住就保不住了吧。 但他自己一定要保住! 其他人已经纷纷表示证据明明白白,还喊了几声皇上圣明。 陈同济这才白着脸一同附和,彻底没有一丝气焰。 宋霖就站在台下,从头到尾都神色平静。林指挥使写了一份结案词,上面只字没提三皇子和那些涉案人员的名字,只说宋霖无贪墨,无通敌之罪,贪墨诬陷之人继续追查。以此结案。 陈同济颤抖着手盖下都察院的章,看着林指挥使要带宋霖一同去面圣。 宋霖回朝之事已定,而那些帐目上的名单……马上就要有新的一轮述职,明德帝要换那些人,恐怕就是会借那个时候下手。 宋霖进了宫,初宁没有等到父亲,但却等林大少爷带来的喜讯,让她直接就到皇城外去接人。等宋霖出来的时候,一切都会跟以前一样了,而林大少爷也带人去把宋府解封,并把先前抄家的帐目找出来。 既然平反,这抄家的帐也得给明德帝过目,东西可能都不在了,但明德帝会照着再曾新赏赐。 吴馨宜得知后抱着初宁又叫又笑,真心替她高兴。 潘氏听到这个消息,吓得脸色惨白,叫下人快快把马车驾离。 ——宋霖无罪,那么该要找他们麻烦了!她得把这事告诉丈夫! 宋霖那头见了明德帝,一句委屈的话都没有说,反倒在明德帝要他官复原职之后,听到帝王说起如今最重要的战事和分流一事。 他神色淡淡,拱拱手说:「分流是大事,那些河流分支图已经有些年头,新绘制的也没送来。臣认为工部就该派人亲自去走一趟,跟着一块勘测记录,会比这纸上谈兵的来得强。」 明德帝一听,也觉得工部的人有些懈堕,来来回回上折子有什么用! 帝王思索了下工部如今参于的这些人,问道:「现在是有工部左侍郎和几位主事在查,哦,其中徐砚是因为曾拜过师,对这些有所研究。爱卿觉得应该派谁去比较稳妥。」 宋霖听到徐砚的名字淡淡地笑。 时近中午,皇城外的侍卫已经开始换值用饭。 初宁在马车里一直揪着手帕,手心里都汗:「都快一个时辰了,为什么爹爹还没有出来。」 吴馨宜不比她轻松多少,清凉的天气中也是一背汗,紧张得时不时去撩帘子往外看,安慰着她:「不要担心,肯定一会就出来了!」 初宁就又定定神,撩着帘子继续等。大约再过了一刻钟左右,宫门终于有人往外来,初宁眼都不敢眨去辨认,下刻面上一喜直接就冲出去跳下车。 下车的时候不小心还把脚崴了,却没感觉到疼,一路提着裙子跑上前:「——爹爹!」 小姑娘飞扑过去,宋霖见到女儿,眼眶莫名发酸,忙伸手捞住她:「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我来接爹爹回家!」初宁眼角挂着泪,面上却笑得极灿烂。 宋霖再见到女儿明媚的样子,伸手去轻轻摸了摸她的发,手竟有些发抖:「走,我们回家。」 林指挥使就站在边上,宋霖让女儿给他见礼,想到他就是吴馨宜以后的公公,笑容更是甜了几分。 林指挥使看着她浅浅的两个梨涡,只觉得这小姑娘长得精致也乖巧。宋家的事他听说过很多,朝她温和一笑:「以后你常到林家来玩。」 这话里就有深意了。 初宁是个姑娘家,林指挥使是没有女儿的,所以能邀请她到林家去的,也只得以后要嫁过去的吴馨宜了吧。 她现在敢确定林家和吴家长辈已经定下亲事。 初宁点头,深深福了一礼。 不用父亲说,她也明白眼前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是帮了父亲不少忙。 父女俩终于可以回家了,在转身的时候,徐砚就那么巧,直接坐着马车来到城门处。 他下车来,看着迎面的父女俩,微微一笑,朝宋霖揖一礼道:「想着该是差不多这个时间,特意来接阁老的,已经定好了席面。阁老和初宁也该饿了,先用过饭再说,宋家那边已经派人去帮忙打扫,但今儿恐怕还住不得……还是先用过饭再去看看吧。」 徐砚一来就了一大车的话。 宋霖面无表情地听着,对他句句都喊阁老真想冷笑。 现在就开始撇清以前的兄弟关系了? 还真放得下啊! 还拿着初宁饿了来带话头。 宋霖还在那里怒上心头,初宁已经扯了扯他袖子说:「爹爹,我早上就喝了一碗粥,确实是饿了。」 宋霖就侧头瞪她,梗着脖子哼一声:「既然初宁饿了,那我们先过去吧。」 徐砚又笑了,清俊的面容越发显得温润:「我让人驱了两辆马车过来,阁老直接与我共车,初宁可以坐另一辆。」 初宁当即应好,想到吴馨宜:「馨宜也跟我等了好久,她也该等饿了。」说罢,也不用徐砚点头,直接就跑回吴家的马车那里。 井然是已能当徐砚的家,做徐砚的主。 宋霖想喊她都喊不及,徐砚只是眸光温柔看着她跑走,叫宋霖真是气得想吐血。 吴馨宜本就只是陪着初宁来等结果的,如今看到父女团聚,她也就放心了,便婉拒了初宁好意:「我这个时候就不凑热闹了,有长辈在,我还拘束啊。这一顿我先记下来,等你空了再好好宰你!」 初宁被她逗笑了,心里感激,目送她坐着马车家去。 宋霖与徐砚如今话不投机半句多,不理会他在身后默默跟着,来到女儿跟前,把她先扶上车去。转头就冷着脸,也不理会徐砚伸过来的手,自己扶着车沿登车。 所谓水来土淹,徐砚早就做好被甩冷脸的准备,仍是笑着上车。 一路上,宋霖没有说话,徐砚也不开口,气氛微妙又沉重。 但两人都是定力极高的,真正面对着,倒是显得表面心平气和,甚至都是唇角带着点点弧度。 第四章 等到了用饭的地方,初宁才发现是间客栈,她恍然明白徐砚为什么会这么安排。 宋霖看到客栈的时候什么话也没说。 徐砚不但定了客栈的上房,还是两间,一间供宋霖梳洗,叫小二早早就先用柚子叶烧好水。衣裳那些自然是不必说的,都准备得妥当。 他办事向来稳重,初宁坐在另一个上房里抿嘴偷笑。 等到宋霖打扮一新再来女儿跟前时,初宁发现他居然连下巴的小山羊胡子都剃了,这个样子看起来很精神,还有是…… 「爹爹又年轻了许多!」 小姑娘可没有拍马屁的意思,确实比在牢里看起来好多了。 宋霖笑笑,坐到她边上,等到菜上齐,发现桌上也没有酒。他沉默着看了徐砚一眼,一只把自己存在降到最低的青年解释道:「怕酒伤了阁老的身子,所以今儿就以茶代酒,为阁老庆祝。」 说罢,端起茶。 初宁也忙端茶,笑吟吟地。 宋霖看到女儿又被人牵着鼻子走了,险些想摔筷子,但安成刻薄的话又在脑子里响起。 他忍了再忍,才端起茶,喝上那么一口。 喝过茶后,他余光扫到女儿松口气的样子,还暗中朝徐砚吐了吐舌头。他眸光再一转,视线就落在徐砚身上,眼角眼梢是他从所未见过的温柔。 说起徐砚,说是看着长大不为过,是什么性子,他最清楚不过。 确实从来没见过他对谁露出这样的神色,特别是当年郭家的事,他打杀那个被收买的家仆,再要弃考。 这几年对兄长也是面善心凉,入仕以后对付起来的人手段更不要说了。 就是因为太过了解徐砚,所以他才更不放心女儿嫁他。 玩心眼儿,女儿哪里是他的对手。 他也不能保证男人能自始自终就只对一个女人好,即便他很爱妻子,他也不敢拿自己的经历来保证别人。 宋霖越想越眸光清冷,低头吃菜,女儿夹的照单全收,只当从女儿这些关切中找些安慰吧。 女儿到底还是敬爱他这爹爹的。 宋霖内心各种丰富,徐砚也一直克制自己,不要露出太多对小姑娘的情感,来引得他对自己更加厌恶。 一场宴席总算顺利,徐砚这才说起:「我在青柳胡同有个宅子,若是今儿宋府还未能收拾妥当,阁老不嫌弃就先在那儿将就个几天。宅子久未人住,要除湿霉,要除蛇虫,连被褥帐子一应都得新制。还有先前留下的家具恐怕也得有虫蛀的。」 「好。」徐砚话音刚落,宋霖很爽快地应下,「初宁我们一会先回家看看吗?还是直接去青柳胡同。」 「先回家!」小姑娘眼眶红红。 时隔几年,终于能回家了。 宋霖对上她雾气朦胧的双眸,心中一疼。是他不好,叫女儿跟着受苦,寄人篱下。 宋府里面的败落光景在父女俩亲眼目睹后只是更加难过。 这里是宋霖成亲后买下的宅子,五进的宅子,每一处都有着他和妻子的心思。如今除了一些树还能显出些许鲜活,瓦残墙榻,杂草丛生,哪里还是他们以前那个家。 有的只是告诉他们,这里荒芜了多久,他们流离失所了多久。 果然不收拾一阵时间是住不得人了。 宋霖叹气,把已经抽泣的小姑娘轻轻拥在身边,用手拍她的背。 父女俩落脚青柳胡同,徐砚安排这些事情后,也算大功告成了。 本来想离开的,却被宋霖主动说话,将他留了下来。 宋霖指指椅子,让他坐,神色很平静:「今儿御前陛下跟我说了分流的事,我提意让工部管此事的官员应该亲自前去勘察,纸上谈兵的事做不得。」 「只要分流,势必会有村子会变成川河,这事确实马虎不得,一个有误报就会闹人命的事。我已经拟过提案,也准备跟陛下请示我们该去勘察。」 徐砚十分认同,把自己在做的事情也明明白白就来。 宋霖就笑了笑,只是分辩不出是善是恶:「既然你脑子里还清醒就可以。我已经和陛下提了如果工部派人,你可胜任。」 此话一落,徐砚先是怔了怔,旋即眸光闪动地看向他。 不过这也只是片刻,很快站起身来朝宋霖一拱手:「能得阁老认同能力是我的荣幸,会竭尽全力。」 宋霖撇开脸,看向庭院,外头阳光和煦,心里却越发像是阴雨霖霖。他闭了闭眼说:「做好了是功,出差子了,你仕途也就在这断了。」 徐砚只是微微一笑,决然地说道:「为了卿卿,我总是要拼一把的。」 「做梦!」宋霖丢下一话,直接甩手离开。 厅堂里就只剩下徐砚一个人,他站了会,低低笑出声,心情愉悦地离开青柳胡同。 此时还在保定的宋大老爷已经收到晴天霹雳的消息。跑得马得瘫倒的信件送到他手里,看得他除了大骇,再无其它。 而宋霖恢复原职的圣旨当天下午也送到青柳胡同,还有明德帝补偿的赏赐,但青柳胡同却安安静静的,居然没有一个人上门。 潘家人这时也在宋大家里,跟着潘氏暗中打探宋霖的事,听到说根本没有人前去给宋霖恭祝,都纷纷松口气。 潘大老爷酸溜溜地说:「肯定不会有敢再沾他的,他得罪那么多人,谁上前去就是傻子了!我们也不必怕他,我们又没做什么的事!」 潘氏听着,心里却越发不安了。 真的是这样吗? 这才说着,潘氏就听到有人说宋霖父女过来了。 潘氏听到下人送来的消息,先是下意识去看天色。 天边霞光艳红,染着云层。 这个时候该是用晚饭的时候,为什么他们父女会过来! 潘氏心里一乱,就六神无主,求救地看向兄长。潘大老爷的胆比妹妹好不了多少,正捧了茶想喝,手却在一起抖着,怎么也没送到嘴里去。 「大哥,这个时候你还喝什么茶?!」 「不喝茶!做什么!你还不让我喝茶了?!」 潘氏一吼,潘大老爷吓得险些连茶都没拿住,把袍子浇显小半片。 「这个时候当然不是喝茶时候,算帐的时候,哪里有空喝茶。」宋霖在这个时候一撩袍子走进屋来。 他逆着光,神色不明,声音冷淡似水,威严得叫人肝胆俱寒。 「二、二叔!」潘氏慌乱地站起来。 潘大老爷也跟着站起来,拼命地挺直腰杆。 宋霖没理会两人,直接走到高座上,让女儿坐下。这举动叫两人看得脸色铁青。 这是什么意思,让一个小辈坐在上头! 宋霖转身指着两人,轻声说:「卿卿,你当着爹爹的面说,当初是谁要把你送锦衣卫里去,是谁坑了你铺子。」 初宁换过一身衣裳,穿得极素淡,神色亦十分冷漠,抬手就指向潘氏:「她和宋大老爷要送我去锦衣卫,她还和这位潘大老爷联手坑骗我的铺租。」 小姑娘手一指,两人心跳得更快了。 宋霖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然后也没有骂人,而是从袖子里抽出一份陈旧的帐目,丢在桌子上:「这里是当年分家的时候帐目,兄弟早已明算帐,现在我就把帐放这里,你们欠我的银子如今就拿出来还了。我来前已经结算过,一共是一万三千两,我只要现银。」 第五章 一、一万三千两?! 「我们什么时候欠下你一万三千两了?!」 潘氏听到这个数目已经头晕眼花,失仪的惊叫一声,面部表情都被吓扭曲了。 宋霖便和她开始算帐:「当年分家的时候,大房为长,占了祭田等。而我和老三的钱,是娘补贴的,是娘给的现银。我们的宅子是先前我们自己置好的私产,所以也没有占家里一分钱。」 「我除了娘的钱,多一分没拿。那个时候宋阳说我们已经置好私产,但他要承受宗族里的一些自助,正好又是年关,一时也拿不出现银,就让我们先把现银借给他。」 「这里白纸黑字写得分明,还有宋阳的签字,你现在知道是怎么欠的了吗?」 宋霖说得清清楚楚,潘氏想起这件事情来了。 但这都快十年过去,不提起,根本就记不起! 而且他们是还了三房的现银,分了好几年才还清的,二房那里因为没催,又是阁老所以他们就当他不需要了。 结果现在就拿着帐来要银子了?! 「不是,二叔。」 「这位宋夫人,请你弄清楚关系再说话。」初宁听到这句二叔就心烦,「是你们说我们已经脱离宗族的,我爹爹与你没有什么关系了,别乱攀关系。你们要送我去锦衣卫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 潘氏被她堵得脸色铁青,几年前去徐家自找其辱的事也跟着回忆起来,一时脸色就跟开了大染缸一样。 宋霖看了女儿一眼,见她神色十分平静,便又看向潘氏:「此为第一笔旧帐。第二笔旧帐,潘家欺瞒,用一个奴身来签下卿卿的铺子,你们要么补齐那么些年铺租的世价,要么我一纸告到衙门里去。就告你们潘家的主子众奴出来欺诈,那奴才即便是死了,也得拖出来鞭尸,你们潘家也得有连坐的责任。」 早些年的旧帐,桩桩件件都要与他们算清楚。 潘家兄妹俩已经是脑袋里嗡嗡作响,宋霖说完再问:「这帐还过不过目,要是你记起来了,明天太阳下山前给银子,记不起来我自然有办法叫别人让你们记起来。」 两人现在哪里还能回话啊。 宋霖冷笑一声,拿起帐目,拉起女儿准备离开。 哪知还没走两步,初宁以为最没出息的该是潘氏,也合该她才会哭饶。结果是魏大老爷一把拽住宋霖。 初宁就看着他居然跪了下去,一把泪地说:「宋阁老!宋阁老!铺租的事是我们的错,我这就给你拿钱去,两倍补偿。所以不用去衙门的,这个铺租我一定会送到你手里!」 潘氏眼前更晕了,尖声喊了声:「大哥!」 潘大老爷已经站起来,朝门外就走:「我回家凑银子去了!」 「大哥,我这儿啊,你也要帮我凑一些啊。」 潘氏追到门边大喊,家里能拿三千现银已经很不了起来,哪里来的一万多两!! 不想潘大老爷回头就朝她怒骂:「你滚!你一个嫁出去的女儿,跟娘家要银子,你要脸不要脸!我们潘家没欠银子,是你丈夫做孽,你找他!」 说罢还朝地上呸了一口。 潘氏被骂得直接一口气没提上来,潘大老爷已经再转身跑得飞快。 父女俩看着这出狗咬狗一嘴毛的戏码只有心寒。 大房和潘家真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变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让人看着怎么能不齿寒。 宋霖没理会哭倒在门口的潘氏。 当初徐砚不好插手宋家内务的事,如今他就得给女儿出这口恶气。 初宁走到二门还能听到潘氏震天的哭声,听得幽幽叹息:「爹爹,这宋家,我们还要再回吗?」 「这宋家?」宋霖把拢在袖子里,微笑道,「这宋家,以后就是我们宋家,由我来主事。」 初宁闻言抬头去看父亲,看到他藏在眼底的戾气,大约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自从前几年爹爹出事,他们这一支的子弟越混越惨,不少人也还是遭到算计,被人打压了下去。 像宋阳这样还呆在原位好好的,估计还是她爹爹在走前安排过,保住了宋阳。 如今他们这一支的人得知爹爹官复原职,迟早是要再上门来认回去的,不然也会怕如今宋阳的遭遇是他们以后的下场。 初宁想着也笑笑,看着这繁华的庭院:「是啊,我们的宋家。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他们没什么好可怜的。」 「宋霖去找了他大哥的麻烦?」 陈同济正烦着要怎么把自己以前做的事洗得更干净,就听到探子来回报消息。 他低头想了想,说道:「宋霖疯了?这个时候为难他宋阳是要做什么?」 才官复原职就内斗? 传出宋霖的名声能好听? 先前造的势不得全毁了? 陈同济思绪纷纷,后来却是脸色一变。 不对,宋霖意在别处,宋阳是被他当成了鸡杀了! 宋霖在警告宋氏族里那些老头吗?是准备再掌控宋家?! 陈同济找到了事情关键,咬了咬牙:「他可真是狠!」 那个探子就说道:「我们探听到的由头要叫宋阳还钱,还带着安宁县主,估计也是要给安宁县主出一口恶气。」 说到这里,陈同济莫名脊背一寒。 如若说宋阳曾经怠慢宋初宁,那他们陈家……宋霖真是刺头! 不但有个宋霖,还有个徐砚! 陈同济急燥的在层子里踱步,正想到要说什么,结果就又收到更重要的消息! 管事脸色惨白,跑上前附在他耳边说:「老爷!杭州发回来消息,我们的一船货全翻了!」 「怎么会翻了!!!」 陈同济险些要站都站不住。 那里头的东西不是他一家的,有内阁某阁老的,三皇子占一半,周家占三成! 就是因为他们占得太多,他份额太少,就让偷偷又加了重。 结果翻了! 这要是一翻,那其它人追查起来原因。 他只感觉天旋地转,伸手找管事的要信:「信呢,信呢?!」 管事的苦哈哈着脸:「那边说不能留下字条,是人赶过来报的,报完,说去其它几家报信了。」 「快人去拦住!!快啊!你们这些蠢货!!」陈同济捂着心头面目狰狞的怒喊。 管事吓得当即屁滚尿流的去拦人。 陈同济心里却是在想,一定要拦回来,不然他也就跟着那船一样,翻了!! 而此时徐砚那头正在对着一本帐册,齐圳在边上给他算帐,边算边砸舌地说:「三爷,这利润太也可怕了!即便我们将上去一半,也足够两辈子衣食无忧了!」 原来一艘船能栽那么多的东西。 近二十万两啊! 这是什么概念啊,分流的钱就有了! 军饷也有了! 徐砚把帐本一合,斜斜看他一眼:「这财肯定要全交的,不全交,他陈同济怎么能死得透!」 齐圳心里明白,也就是那么说说。 徐砚心情不错,然后想到没写的折子,又开始坐到灯下继续。 他要请旨去汝河那里,确实不能再拖,再拖若是仗打起来,那么这分流的事就得再出乱子。兵部想占钱,所以他一定要抢到先机,一定要早早过去把事情办好! 第六章 他脑海里想到小姑娘的面容,又想到宋霖那刀子嘴,努力奋笔疾书。 宋霖还不知道徐砚那里又干了件大事,正听着以前留下的探子汇报事情,听着听着,怎么就扯到徐家身上,然后就是徐砚在杭州的一些事迹。 探子说起这个的时候还一脸羡慕:「大人可能不知,那个柳娘子可是杭州第一美人,就在西湖上堵着徐大人唱情歌,如今杭州的众人对此还津津乐道。徐大人红颜可不少。」 宋霖原本平静的神色已变得阴沉,杭州第一美人? 清晨,初宁起了个大早,穿戴好就往父亲的屋子去。 青柳胡同这个宅子是两进的,宋霖住到面南的正屋,初宁住在东厢,离得十分近。 她高兴地进了堂屋后发现父亲赫然坐在正中,宋霖见她起来得早,奇怪道:「是睡不习惯?」 小姑娘已经笑吟吟跑到跟前,朝他福一礼:「是来给爹爹请安的!还想着早起些,能帮着您洗漱,结果您起得比我还早。」 宋霖望着她发髻间插着的海棠花,感慨女儿果然人比花娇,这一笑比明媚的阳光还叫他心里温暖。 「爹爹岁数大了,觉短。你以后不要起那么早,长个子的时候,不然要长不高的。」 「您这是什么话。」初宁嗔怪道,提起长个的事,又笑得开心,「我长不少的,去年春天的裙子都短一大载,吓得公主殿下叫针线房的人一天就给我赶了两套出来。」 宋霖神色就微微一顿。 自打他回来,女儿嘴里不是徐砚就是安成,简直让他心里发堵。 自家宝贝真的被人分了。 宋霖沉默了片刻,初宁没察觉自家爹爹已经掉进醋坛子,突然一拍掌,想起件重要的事来:「我还给爹爹做了袜子的!我这就去拿。」 说罢哒哒哒就跑起了,裙摆翩然。 初宁很快返回,手里捧着两双袜子,献宝一样递到宋霖跟前:「您可不要嫌弃,我想给您做衣裳的,可是衣裳并不好做,缝坏了不少布。等我手艺好了,再给你缝衣裳!」 宋霖接过那双针脚还有些歪的白绫袜,可以看得出来,确实手艺不好。但他却如获珠宝,拿在手里细细摩挲着。 多少年了,自打妻子去世后,就再没有人给他做过衣裳鞋袜。这样想着,眼眶竟是在发酸,好大会才哑着嗓子说:「我们卿卿长大了,爹爹很喜欢,但还是不要天天对着针线,伤眼。」 父亲不管做什么都是为自己考虑,初宁眼眸里的笑意都快要溢出来,眸光再清澈不过。 「只要爹爹喜欢,女儿回头再给您做几双。」还有徐三叔也得做几双! 宋霖点点头,让小丫鬟先收进屋里去。 父女俩坐下用早饭,宋霖心里还记挂着昨晚探子说的事,几回欲言又止。 初宁发现了,给他布菜添粥,疑惑地看了他好几回。 到底是宋霖没忍住,在用过饭后,神色严肃地和她说:「你在杭州有没有听过关于徐砚的一些传言。」 传言? 初宁捧着茶歪了歪头:「是指哪些,爹爹不要放在心上。徐三叔在工部做了不少事,触犯一些人的利益,都不要脸地编排他呢。」 女儿总是无条件为徐砚说话,宋霖气道:「就没见过犯人利益会被安风流史的!不是他自己做过,又哪里来得别人安他头上!」 「什么风流史?」初宁听得一怔。 宋霖冷声说:「什么柳娘子,花娘子的,你一闺阁女子自然不会知道,你还傻呼呼被他骗!」 徐砚长得那个样,就是招蜂引蝶的面相! 初宁嘴巴张得更大了,然后就扑哧笑出声:「您是听说了柳娘子给徐三叔唱曲儿的事情了吗?那天我就在画舫上,我也听见了的。」 女儿也在场? 宋霖脸更冷了:「你在,他还当着你面敢胡来?!!」 不是,这哪里能叫徐三叔胡来,明明是人柳娘子自己要唱的。不过后来他还真是去喝酒又遇上柳娘子。 初宁回想着上次自己问起的时候,徐三叔紧张得一手汗。 她想了想,说道:「徐三叔又不能去堵人的嘴啊,嘴长那柳娘子身上嘛。再有……爹爹,您不是气他嘛,你管他当我面胡来不胡来干嘛?」 小姑娘笑得眼眸弯弯,眸中精光闪闪。 她爹爹那么紧张,究竟是怕她被骗了,还是在意徐三叔的风流史啊。还他胡来呢,这话怎么都像是出于恨铁不成钢的那种责备。 宋霖被女儿的话问得一噎,沉着脸:「是怕你这傻丫头被卖来还给人赚钱!就现在还在帮他说话!」 初宁见他一副要生气的样子,缩着脖子说:「陈述事实,不叫偏帮。」结果就看到父亲又瞪眼,忙道:「我明白您的意思,要不您再观察观察?」 宋霖气得直想翻白眼。 他观察个屁,他为什么要去观察徐嘉珩!考察女婿吗?! 父亲坐着沉默,初宁心里却是已经乐开花。她觉得,其实爹爹还是认为徐三叔人不错的,不过心里不肯承认罢了。 父亲态度已经有了松动的迹象,那这就是好开头。 初宁一直抿着唇笑,心情好得不得了,宋霖却是一肚子气出了门,说在他回家前谁来也不许开门见客。 他走后,初宁发现这个院子里多了护卫。眼生,她没见过的,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让汐楠和绿裳去尝试搭话都被无视了。 初宁知道这些护卫应当是只听令父亲,一来是保护,二来是防徐三叔的吧。 她叹气一声,只能缩回屋子里,裁布继续做袜子。 而出了门的宋霖走路动作一直很奇怪。 一个护卫发现了,关切一句,宋霖只说鞋不太合脚。其实是他宝贝女儿缝的袜子出了点问题,针脚有点疏,一只脚指头卡住了。 宋霖再次感慨,女儿这针线,果然是和她说的一样,太过不精通了。 宋霖是去了内阁,一身便服,出现在众人跟前把不少人唬一跳。 闫阁老正在与众人议徐砚送上来的折子,见他来到,笑呵呵让他坐下:「宋阁老的官服恐怕还得等上两天,但内阁确实也事务繁忙,陛下今儿还问我宋阁老为何没来上朝。」 首辅还是和以前一样,与宋霖十分亲热,这就是风向标。不管谁心里酸,也得憋着。 众人先是笑着给宋霖拱手道喜,然后才再开始议事。 闫阁老说:「徐砚上了折子说想去汝河勘察,众阁老们觉得如何。」 「勘察不是小事,他虽任工部主事,之前却没治过水的,让他去勘察可得有过硬的本事才叫人放心。」 「此言在理,总不能叫没有经验的一个人去。」 「但徐砚所写的治水分流章程安成公主已经试验过,虽然是在小分流里再分一支,但这就是成功,并非完全纸上谈兵,我觉得他去可行。」 「那也是公主殿下派人去分的流,跟他有什么关系,还不就是纸上谈兵。」 「你这就有点强词夺理了。」 众人七嘴八舌说起来,有认同的,有反对的,就那么针对起来,吵吵得人耳朵嗡嗡响。 第七章 宋霖一直没说话,闫阁老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先停一停,看向宋霖。他这才缓缓开口:「我以为,可以把这折子送上去,再写上各们阁老认为有能力的人的名单,一并送上去。由陛下决定便是。」 所有人都静了静。 他们吵得这么厉害,有些是卖重新回朝的宋霖面子,日后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谁都知道宋霖和徐砚是忘年交。反对的那些是为了自己一方得利,不想让徐砚捡走所有功劳。 宋霖这个提议让他们猛然想起,头上还有尊大佛,他们在下面再翻跟斗,也是大佛说了算。 于是众人都闭嘴了,该推荐推荐,拟好票送到明德帝跟前。 明德帝看到徐砚和推荐的工部另一位主事打平,就直接点了两人,显得十分公平。 消息传回内阁后,大家还是知道不公平的,那个主事可是在位上呆了五年了。参于多回治水,就是徐砚的前辈。 但好歹大家面上打个平手,还是和和气气散了。 徐砚当天就得到旨意,明日便出发。 下午的时候宋霖家来,问过家里没有人找上门,心情还算不错,去看女儿在做什么。 结果进门就见到小姑娘正拿着剪刀在怼一匹布,又看了看剪下的样形,似乎是又要做袜子。宋霖就觉得自己已经穿透布料的脚趾头被勒得更难受了,和她闲话两句,赶快回屋去脱鞋换袜子。 等脱了鞋子,连丫鬟都笑了。 宋霖无语低头看着脚。 他以为只勒了一个,结果是五个指头都出来了,只不过勒麻了,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宋霖这头换好鞋,护卫前来禀说是徐砚上门。 这里是徐砚的宅子,他再霸道也不能拒绝人在门外,而且他怕与徐砚面上闹翻传出去,会被有人心查到徐砚要娶女儿的事。到时才闹得更可不收拾。 所以宋霖能忍就忍,让人请他进来。 徐砚前来后十分坦诚,见过礼第一句就是:「明日我就会离京,还请阁老允许我见卿卿一面。」 徐砚面上是浅浅的笑,风度翩翩,可是脸皮厚得堪比城墙。 宋霖一点儿也不想让他见女儿! 然而,初宁早就听到丫鬟说看见徐砚进府,这么一个小院子,那么大个人进来瞎子才看不见。 她就丢下剪刀,跑到堂屋外,正好听到他说了那么一句。 「——徐三叔!您离京是要去哪里?!去做什么!」 小姑娘慌慌张张跑进屋,来到他跟前,直接就扯着他袖子说话,一副十分依赖的亲密样子。 宋霖见女儿紧张得不行,连避嫌都不顾,还去拉人的袖子。他头皮发麻,一下就把人拽回身边:「要说话就好好坐着说话!」 这个时候他不能赶女儿走,也不能赶徐砚走,不然女儿一扁嘴,他又得心疼得直抽抽。 见到就见到了吧,反正徐砚要离京。 初宁被父亲抓到不矜持,吐了吐舌头,忙去坐好。挑的离徐砚最近的位置,坐下就一直痴痴看着人。 宋霖真是气到没脾气了,索性盯着杯子看,眼不见心不烦! 徐砚那头跟她耐心解释:「陛下派我去汝河勘察,估计少则一个月,多则二个月,不是别的,你不要多想。」 初宁总算松口气:「不是调任离京就好,我以为您又要回杭州!」 徐砚见她露出笑,两个浅浅梨涡十分可爱,莫名涌起离愁。面上却还是笑着说:「即便再回杭州,再过些日子也任满要述职了,未必还会在杭州的。」 听到这个,初宁笑容越发的甜美,杏眼弯弯,眸光转动间都是对他的爱慕与温柔。 徐砚见此真是舍不得离开。 但他知道自己不拼这一回,恐怕宋霖真的不会给他一点机会。 宋霖回朝,依旧是阁老,他如今小小五品,京城里这样的官一抓一把。宋霖怎么会允许女儿嫁给这样一个官阶的人,换了他是宋霖,他也觉得女儿委屈。 他年纪又在这儿摆着。 其实他很理解宋霖的。 这回只要立功,再加上述职,还有陈同济那里事发,工部就得清出空来。所以他此行必须要做出成绩。 初宁知道徐砚要离京,软磨硬泡,让父亲留下他吃晚饭。 等用过饭后,才依依不舍送他:「您明儿是什么时辰出城?」 徐砚看了眼虎视眈眈的宋霖,很机灵地说:「恐怕天不亮就会出发,因为一路很赶,你好好歇着,不要来送了。」 宋霖那头就又低头喝茶。 初宁却是十分失望,坚持这会送他到门口,宋霖只能心堵地跟着两人到门口。徐砚拱拱手,然后朝初宁道:「快回去吧。」 宋霖已经转身,不想让女儿跟他多说话。初宁犹豫着回头,见爹爹转过身,想也没想,踮脚飞快地朝他下巴亲了一口。 她要好久好久见不徐三叔啊,实在是忍不住想亲亲他。 徐砚一愣,然后是头皮发麻。 因为宋霖就那么巧又转头要喊女儿,就看到这一幕。 「——徐砚!!」 暴怒的声音响彻院子上空,初宁见被爹爹看到了,脸滚烫滚烫,下意识却是一推徐砚:「徐三叔快跑!!」 徐砚被推得一个踉跄,还真是转头就快速出了门。 这个时候留下来,宋霖能打断他的腿! 然后初宁就可怜兮兮被父亲揪到跟前,足足听了半个时辰的训,连潘大老爷来送银子都让等着,训到口干舌燥才算完事。 父女俩那边解决完内部事情,才让潘大老爷过来。 潘大老爷拿着银票,一脸赔小心:「凑银子花了些时间,宋阁老您算算,这些可是够了。」 宋霖就让女儿算帐。 初宁已经打得一手好算盘,噼里啪啦一阵后朝父亲点点头,是还对了。 宋霖当即就叫护卫把人给拽了出去,什么话也没说,潘大老爷一边被拽着走一边还回头高喊:「宋阁老,阁老大人,我们潘家是诚心来赔礼的!」 然后话还没说完,就被丢出门,摔得他捂着屁股哎哟叫唤半天,狼狈地离开。 至于宋家长房那里,宋大老爷下午就往京城赶,赶到这会才刚刚进家门。 潘氏那里见着他就急哭了,呜呜哭道:「二叔真要六亲不认了啊,要我们今天就得拿出一万三千两,我们上哪里去抢啊。我兄长那个混蛋居然也不愿意帮忙,老爷,您一定要想办法啊。」 宋大老爷被她哭得头疼,怒吼一声:「闭嘴!要不是你们潘家兄妹贪财惹出后面的事,哪里会说起银子的事!你还有脸在这里哭!」 说着转身又要走。 潘氏忙跟上:「老爷,您要去哪里!」 「你也给我跟上,我们去见二弟,宋珉清呢,把宋珉清也喊来!!」 「您喊他又做什么?」 「你给我把人喊来就是!」 宋大老爷不想跟这个蠢妻子说话,气得又一摔袖,潘氏只得边哭边往儿子那处跑。 宋初娴昨天就听到初宁父女来逼帐的事,听到一万三千两也吓得脸色发白。 她已经定亲了,是要出阁的,家里正给她准备嫁妆呢,要是拿出那么一笔银子她嫁妆怎么办。 现在她看到母亲边哭边走,知道恐怕就是为了银子的事,心里更加难受。 第八章 她父亲好不容易给谋了门好亲事,对方是保定府的,那人已经中了进士,家中有大伯父在外头当三品的大官。 她那些妯娌也都出身官家名门,她要是什么都没有就嫁过去,不得被笑一辈子,一辈子在婆家也要抬不起来。 宋初娴急得直打转,但长辈间的事情不会允许她过问,只能让自己丫鬟去看清楚到底怎么了。听到说是父母要带弟弟去见二叔父,心里就不断的希望这次能讲和。 哪怕被宋初宁嘲笑,也比被婆家嘲笑的好! 然而,宋大老爷匆忙赶到青柳胡同后,说明来意,却被宋霖派出来的护卫问:「我们阁老问,是拿着银子来的吗?」 宋大老爷双眼大睁,气得脸色通红:「什么银子不银子,我是他兄长,来见弟弟还得拿银子才能见吗?」 那护卫就吊着眼看他,说道:「我们老爷说,如果你是来还银子的,可以进来。如果不是,很抱歉,还请你离开。」 宋霖居然做得如此决绝,气得宋大老爷险些要晕过去,只好把儿子拉出来,教他:「你四姐姐最心疼你,你在这里喊你四姐姐,让她来见见你!」 潘氏这才知道丈夫是让儿子来做什么,原来是想用来破宋初宁这边的,然而,下刻她就听到丈夫又说:「就是你这妇人惹的事!你给我跪下,在这里请求二弟见我们一面!」 「跪、跪下?!」 潘氏眼前天旋地转,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被让跟着过来,就是被他这样折|辱的! 那银子当初也不是她开口借的啊!! 潘氏想要和他理论,结果还没开口,就背过了气,软软倒在丫鬟怀里。 丫鬟吓得一阵尖叫。 宋珉清看着昏过的娘亲,脸涨得通红,看着父亲的眼神冷极了! 当年父亲要送四姐姐去锦衣卫那里,如今被二叔父整治,那是他该受的! 他才不要被利用来去让四姐姐开门! 他丢不起这个脸! 宋珉清咬牙,转头就跑走,任父亲呼喊也不管,直接一路跑回府,然后把自己锁在院子里。 他对自己父亲的卑劣实在不齿。 就这样,父亲还要天天教他要读圣贤书,他觉得无比的恶心,桌案上一堆的书都被他全扫到地上。 最终,宋大老爷也没能进去,咬牙着脸色铁青就去找宗族的长老。 此事只能请求这些长辈出面了。 他知道二弟狠起来是什么样子的人,折他一些面子,能让兄弟和好,他也无所谓! 毕竟弟弟如今又是阁老了! 他还给远在外边上任的三弟也发了信过去,希望那边也能劝一劝才好。 宋大老爷的行踪被宋霖掌握着,对他有什么打算也了如指掌,知道后只是嗤笑一声。 如今他就在这里等着宗族的长老前来。 至于徐砚那头,他心惊胆颤家去后,第一时间问齐圳陈同济那边事情怎么样了。 齐圳给他回禀道:「吴沐川送信的人被他拦住了,已经回杭州去,跟计划的一样。」 「他今天见谁了?」 「谁也没见。」 徐砚明白陈同济要做什么了:「他这准备想拖字诀,先瞒着,然后找吴沐川商量看怎么善后。那船正好是没有吴沐川的份额,吴沐川只是要后面卖东西的利,所以他眼下也只是堵好吴沐川的口,那样就能把这事瞒过去。」 只要吴沐川不说出实载量,翻个船是常事,那些人再心疼,也都怪不到陈洞济头上。 打得主意很好。 齐圳嗤笑:「陈同济真是又贪又心狠,加自己人都坑。」 「叫他继续作吧,就等着我回来,让他知道什么叫赔了夫人又折兵!给吴沐川的封口费,可有我们的一半!」 陈同济的银子不讹白不讹,他还得要给小姑娘十里红妆。 齐圳闻言没说话,心里在想,谁狠也狠不过我们三爷。 次日,徐砚确实早早就出了城,一封信也送到宋霖手中。信里附了陈同济一众人战船私用,沉了一船货的事,再然后给了没有姓名的一份清单,是陈同济和三皇子那些人凑份的银子数额。 但这单子上只有银数没有名字,拿到手里也相当于是白拿。 知道徐砚在背后干了如此大事的宋霖气得一拍桌子。 这个臭小子,又算计他! 怪不得徐砚那么轻巧就放心离京,为前途拼是真,为改编自己印象也是真,但这最后露一手才是他真正放心离京的原由。 他就拿这么一份单子吊着自己,让知道陈同济干的那些事,却又不给实证,不就是明摆着示威要让等他回来! 也是在暗示,我有能力娶你女儿,你看,我干得多漂亮。你想彻底扳倒三皇子,我手上有要证,我们合作,就是双赢。 还是在离京最后一刻送过来,让他连人都逮不住。 宋霖真是被气笑了。 初宁是被一阵吵杂的说话声闹醒的。 她趿着鞋下床的时候,听到外头还有下人扫洒的动静,说话的声音是从廊下传来,听着有老有少。 她催了一声汐楠快些梳头,想去看看怎么回事。 绿裳这时从外头进来,把门掩上,跟她回禀:「是宗族的长老来了,带有几个族人,听说宋大老爷就在外头,是来给说情的。」 初宁自己戴上耳坠,也不着急出去看情况了。 长辈的事儿,她插不上手。 正准备就在屋里用早饭的时候,安成公主府那里来人,说要接她今儿到公主府去。 初宁住到青柳胡同来,箱笼都是绿裳汐楠去收拾的,她都没能亲自去和安成公主说。 她想想,自己好没良心。 于是早饭也不管了,直接去给父亲汇报。 这个时候宗族的长老已经在堂屋坐着,一直在劝她爹爹什么。 初宁在外头脆生生地喊爹爹,屋里瞬间安静下来,众人都侧过头看她。 小姑娘没戴簪子,用银色缎带绑了双垂髻,耳边一对珍珠耳坠,正泛着莹然的柔光轻轻晃动着。简简单单的打扮,那份精致与气质也显露无遗。 众人惊艳,宋霖对这么多人盯着女儿看,有些不满。他招手把人喊到身过:「怎么过来了。」 初宁微笑着,先朝坐在上首的一位老者福礼,喊他:「叔太爷爷您来了。」在对方笑吟吟应好后,才回父亲的话,「殿下派人接我去公主府,我过来和您说一声。」 初宁边说边眨眼,古灵精怪的样子,宋霖看得直想冷哼,是怕他拦着不让去吗? 他很爽快地一抬手:「去吧,晚上家来用晚饭,爹爹等你!」 左右现在这里一团乱,他也不想女儿在场。 初宁点头,笑着谢过。宋霖这才指着在场的三个中年男子,让她按着辈份喊人,然后便叫护卫好送她出门。 初宁在马车上看到大伯父脸色铁青站在家门口,一脸阴沉,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他那样的表情,叫她忆起要将她送去锦衣卫的事。 初宁重新坐好,心里暗暗给父亲加油。 一定要让大伯父让出宗长一职,自古都以嫡长为尊,可当这嫡长无德的时候,就是祸害! 宋氏宗族再被他这样祸害下去,恐怕真是要倒了! 青柳胡同的热闹,在初宁来到公主府前,安成就知道了。 第九章 她端着一杯清茶,放在嘴边慢慢抿了一口,与报信的侍卫说道:「接着去探听下有什么热闹,宋霖发现也无所谓的,他不敢怎么着。你就明着告诉他,是我叫你去打探的。」 侍卫对自家殿下这种霸道已经习以为常,应一声好就继续探听消息去了。 初宁与他擦身而过,来到安成公主面前先是深深福一礼,为自己不辞而别请罪。 安成公主拉着她到身边坐下,说道:「是母后想你了,土默特部又派来使,进贡了不少新鲜玩意儿。母亲就差人来告诉我,叫我带着你进宫。」 「太后娘娘有好东西总想着我。」初宁听着居然是要进宫,抿着唇直笑,旋即扯了扯衣裳,「我今儿穿得有些简便了。」 「没事,怎么舒服怎么穿就是,谁还跟你讲这套不成?」 于是两人稍稍收拾,就往皇城去。 初宁在重新坐上马车的时候,肚子咕咕叫了两声,安成公主听到打雷似的,诧异看向她。 初宁咧了咧,不好意思地笑:「我早上没用早饭。」 这可把安成公主闹得又好笑又心疼,沿路买了包子豆汁,让她先垫垫。 初宁吃得嘴角都是肉汁,总算把肚子填饱。 到了慈懿宫里,初宁又见到明德帝。 自打上回她反算计了周贵妃一把,她就没有进过宫,此时见到明德帝就有些心虚。安成公主瞥一她眼,仿佛是在说她没出息。 初宁忙挺直脊背,收起那点忐忑,给明德帝与太后行大礼。 等着她被扶起来的时候,就看到大殿里一个衣着与本朝不一样的中年男子。他鼻子又挺又尖,眼晴很大,眼窝有些深,皮肤是麦色的,比本朝男子看起来都黑好多。 她好奇的打量,太后已经拉着她说道:「这是土默特部的来使,来给我请安的。」 初宁朝他也福一礼,对方忙侧身,然后朝她欠身。 似乎是给她还礼的意思。 她不太懂外绑的礼节,便又善意一笑,继续和太后说话。太后还闻到她身上肉包子味,问她上哪儿偷嘴了,安成把她没用早饭的事说来。 明德帝在边上一听:「去叫人送些早膳来。」 初宁想婉拒来不急,最后只能心里苦哈哈谢恩,然后到侧殿把肚子都塞圆了。 初宁离开后,明德帝问来使庆贤长公主身体如何。来使用不太熟练的汉语说目前精神还好,有时却会犯糊涂,嘴里总念着一些名字,但除了惠娘是他熟悉的,其它他一个也不认得。 这来使曾被庆贤长公主救下一命,后来便一直忠于她,惠娘是谁,他早就隐约猜到。所以刚才对初宁十分尊敬。 明德帝又追问是哪些名字,来使回想着一个一个报上来。 其中是有太后的闺名,皇帝与安成的乳名。 明德帝听过后只能是轻叹。 他们的名字,就是大臣听见也得再想一想才能记起来,外人更加不知道了。 太后已经眼眶湿润,跟那个来使说:「你回去了,一定要与她说,我们都好。她记挂的故人,惠娘的孩子都很好,你刚才也看瞧见了安宁县主,知道该怎么说了吧。」 来使应明白的。 私事了了,明德帝就带着来使去内阁,他们还有关于鞑国情势的相关政务要了解。 初宁挺着滚圆的肚子回到大殿,见到明德帝离开,笑容都轻松许多。 太后见她撑得坐着一直要打嗝,天气又好,便带着她到御花园逛逛。 走一路,正好也遇到出来透气的皇后。 皇后见到她十分高兴,上回可是全靠小姑娘才让周贵妃吃了瘪,到现在三皇子还被关在王府里,这一个多月都没有听政。 就这一个多月,就够周家一党失去不少人心,于她儿子稳固储君之位有许多帮助。 她哪里会不喜欢初宁! 还曾可惜她年岁太小,又是阁老之女,如若太子没娶妻,当个正妃都使得。现在她也只是遗憾了。 皇后在低声与初宁说话的时候,顺带卖些了消息给她,告诉她皇帝已经不准备给三皇子选侧妃了。 这就代表着周家想要拉拢的势力泡了汤。 初宁明白这里头的重要性,笑吟吟地与皇后道谢。 她小小年纪,一点就透,聪慧得叫皇后更是欢喜,最后还黏着太后就到慈懿宫与众人一块儿用的午饭。 宫里一行都很顺利,初宁得了不少贡品,装了小半马车。 安成公主在送她回的路上又嘱咐她一句:「回去跟你爹爹说,三皇子关了一个多月了,能关一个月多,却不会关两个月。」 意思明德帝准备放人出来了。 这种隐秘的消息,或者说是明德帝的心思,也只有她这最亲近的妹妹能猜出来。 初宁一想到那个祸害居然要放出来,小脸都冷了下去。 等把初宁完好送回青柳胡同,宋霖出来迎女儿,见到安成公主一脸冷艳的坐在马车里看自己。他当即也拉长了脸,领了女儿,直接就关门。 安成公主看着紧闭的门板,想到什么,啧笑一声吩咐驾车的护卫:「走,我们去徐家!我也好久没见到徐老夫人了。」 宋霖那头牵着女儿,看着身后护卫抱着的一堆东西,问她:「怎么还听说进宫了。」 「是土默特部送了贡礼来,太后娘娘念着我,赐了不少给我。」 是这样。 宋霖总觉得太后和安成都十分宠爱女儿,连明德帝都有那么些偏宠,三皇子被罚的事,他听完都心惊胆颤的。 一般人告了皇子,恐怕就得被明德帝厌恶了,女儿却还是很受他们喜欢。 宋霖经历风风雨雨,是认同万事有因果,就是不知道女儿的因和果从何而来。 难不成真是因为安成与惠娘交好? 「爹爹。」初宁在他思绪纷纷的时候,把皇后和安成公主说的事情都汇报给他听。 宋霖听到三皇子可能快回朝了,眉心狠狠一跳。 他们早把三皇子得罪狠了,如今还连累女儿。安成公主先前的警告的就回荡在宋霖耳边。 而安成公主跑到徐家去,可把徐老夫人吓一跳。 碧桐院里都是徐家的晚辈,纷纷给她见礼后避了出去。 安成公主一眼就看到徐家的三位少爷,主是个年轻,个个也都是器宇不凡,面相上来说是极俊俏的。 徐家的孩子也都长得好,徐砚是最出色的那个。 安成公主扫了眼离开的徐家三位少爷,与徐老夫人寒暄了几句,然后同样把明德帝快消三皇子的气一事不经意般说出来。 也没留在这里用晚饭,好像就是顺路来看看老人的,说笑几句就离开了。 徐老夫人等她走了后,却是心脏一直跳,再三琢磨安成公主可能来的来意,肯定有初宁的原因。而小姑娘与幼子有关。 老人没有犹豫,当即写一封信,把安成公主都说了哪些话都写在上面,派人快马追上徐砚送过去。 徐砚一行是赶,但总要是比追他的行程更慢一些,于第二天下午就被追上了。 他看到信后神色几变,最终给送信人交待:「让老夫人注意着三皇子是什么时候回朝听政,然后让她老人家拿着我庚帖去宋阁老那里!」 安成公主给了他一个机会! 第十章 安成公主那里,早在离开徐家的时候就派人在徐家附近守着,看看会不会有人送信出城。 她自然是早早知道徐老夫人果然听懂暗示,去给徐砚送了信。 所以……安成公主吹了吹指甲上艳红的蔻丹,脸上都是笑意。 她真是等不及要看宋霖的热闹啊。 宋霖的脸色肯定要很精彩! 宋霖朝服在两天内就送了过来。次日正好逢朝会,他身姿笔挺再度站到自己以前的位置上。 后边来的大臣看到时还愣了愣。 那天在内阁反对徐砚前去勘察的张阁老进来一看,他站了近三年的位置被人占着,诧异片刻,从背景认出那人是宋霖。 他一口气就憋得难受。 朝堂上向来论资历,宋霖回朝,入阁资历就是在他在前,他再气闷也没有办法。 张阁老干憋着站到他身后,垂眸不语。 许多大臣都看到这一幕,站在太子那边的心里都是高兴,跟着停直腰杆,瞬间精神斗数。 三皇子一党都忐忑不已。 宋霖回朝,案子是在镇抚司内中审讯,并未公开。最终公示只有三司出具的部份平反证据,到最后是谁诬陷并未说明查清与否,但三皇子党自己就心虚啊。 宋霖又不是蠢的,肯定知道是谁害的他。虽然他们并不知道宋霖手上已经有实证,并且是暗中领头的陈同济还亲眼看过,可私下做过什么事,他们心知肚明的。怎么能不打鼓、害怕。 他们知道宋霖接下来肯定要报复三皇子党。 在三皇子党瑟瑟发抖的时候,其它人就都在边上看热闹,就差没高喊打起来、打起来! 金銮殿上微妙的气氛在太子与几位弟弟进场时是达到最高点,众人看着太子笑吟吟的与宋霖说话,余光就不断瞥张阁老,还有后来的周家人。有些可惜三皇子还在禁足。 不然这才叫热闹啊! 然而更叫他们可惜的是,今日早朝宋霖与三皇子的人居然没能吵起来。 散朝过后,中朝议事。 太子就近来边陲有鞑子频频骚扰一事做出了几个提议。 事关国家与百姓,众人亦是一致对外,理智论事。 明德帝看着这派和睦,想了想,准备把三儿子放出来的事再往后压一压。 等彻底散了之后,闫首辅拉着宋霖出了皇城去吃饭。 张阁老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去的背影神色阴沉,等他出了皇城的时候,有护卫上前跟他低声禀报:「阁老,宋霖和兄长清算,而且宋氏宗族的几位长辈已经将宋霖再归入宋家。说先前是受了诬蔑,并无失德,所以宋霖回族了,但听说宋霖意在兄长的宗长之位。估计宋家要内斗。」 「宋霖的兄长是叫宋阳吧,保定府当知府那个?」 「是的,这几年来政绩一直平平,还在原职未挪动。先前也曾有人弹劾过他,却一直没能成功,似乎是宋霖以前的人在暗中保他。」 张阁老听着思索片刻说道:「我知道了。」 说罢上车。 护卫忙问:「阁老,上哪里去?」 「去平时的那家酒楼,你也去给送个信。」 一句暗语,护卫当即应是,安排车夫与其他护卫先行,自己则去送消息。 过了不久,张阁老所在的包厢来了一个人,那正是陈同济。 两人常在这里接头,酒楼是陈同济暗中置下的产业。 陈同济上就问:「张大人是有什么急事,非要在这白天这个时间段见面。」这样很容易暴露他们。 张阁老比了个请的手势,笑笑说:「是关于宋霖与宋阳要闹翻脸的事,宋霖准备夺宗长,你看此事能不能操作,让宋霖身上担些罪名。与嫡长相争,兄弟萧墙,不正是我们动手的机会。」 陈同济想了想,说:「此事暂且先别动,我先前就知道了。宋霖不会打无把握的仗,我了解他。他能翻身,就已经说明此人极善筹谋。」 张阁老闻言沉默了片刻:「既然陈大人这样说,那便缓缓吧。还是上陈大人爱吃的醋鱼?」 「不了。还得给张大人说声不好意思,陈某先前已和人有约,如今已经过了时间,下回陈某再和张大人赔礼。」 两人又言笑几句,陈同济匆忙离开。 等张阁老用过饭,有一个护卫前来汇报:「大人,陈大人是直接就回了府。先前也没见有人去陈府,后来也没有。」 「怂货!」张阁老一下就摔了茶碗,「他这哪里是想要看清情况,分明就是认怂!怕宋霖一下子就按他头上!之前他还退了与宋霖女儿的亲事,他也怕被清算吧!」 陈同济怂,他可不怯宋霖! 张阁老吩咐道:「让工部的李侍郎那里醒目的。」汝河那里要安排,京城这里,他也要安排! 陈同济不敢动,他自己来! 说罢,已要打算晚间暗中和周家人相汇。 而此时的宋阳已经回到保定府在衙门呆了一天。 他回京那天是沐休,过了沐休不到位,还留在京城,分分钟会被言官参一本革职。 宋阳实在是气得不轻。 那天他根本连门也没能进,他卖好让长老拉弟弟回宗,那些长老也说明是他这个宗长示意。结果弟弟应下回宗,却仍看都没看他一眼,连门都没给他开。那些长老从宋家出来后,都说尽力了。 但这些话就骗鬼的! 肯定是宋霖跟他们说了什么话,又因为宋霖如今再度贵为阁老,他们不愿意加入兄弟间的混水里。只要宋霖回|族了,于所有宋家人都有利,他们目的也就达成,哪里还管他这宗长的死活。 他担宗长,真的就是占了长字! 宋阳气得难受,连着两宿都不能安眠。 宋霖父女那里却是在烛下用饭,说说笑笑十分高兴。 初宁听到父亲说明儿下午有空,又惊又喜:「您真的能带我上街?」 「爹爹什么时候唬过你!」宋霖对女儿的质疑瞪眼,小姑娘当即讨好道,「不是这个意思,是高兴的,爹爹好多年都没和我上街了!」 父亲几乎就不带她上街,带她出门都只是去庄子和一些人少的地方,所以她才那么高兴。 宋霖闻言,心里内疚。 女儿小的时候,他带她上街那么两三回,随着他官越做越大,来问女儿亲事的人也越来越多。 到最后,他根本就不愿意叫女儿出现在别人面前,家里又没女眷,更不敢让女儿别的姑娘多来往。就怕有人算计。 结果还是上了陈家的当,给女儿定下亲事那天,他在妻子牌位前站了整晚,对女儿愧疚无比。 后来又知道陈同济暗中转靠三皇子的事,他更是愤怒难过,所以在后来替太子顶罪的时候完全没有犹豫。 因为他获罪了,女儿才有借口去给陈家退亲。 也是中了陈家的算计后,他才恍悟自己是关心太过,保护太过,才叫女儿对能进到宋家的人没有防备。 好在最后他挽回了自己犯的错误,如今自然是要好好补偿。 宋霖思绪百转千回,初宁已经高兴得在想明天穿什么衣裳。 到了次日下午,初宁小歇起来就穿戴,听到父亲归家来,一阵小跑就凑到他跟前。不到半刻钟,宋霖换好衣裳带着小姑娘上街。 第十一章 初宁已经逛了几,对京城也还算熟悉了,一路上跟父亲说着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当然这都是徐砚带她去的,说话的时候自然离不开他。 宋霖原本好好的心思,被闹得不上不下的,心里直骂徐砚简直阴魂不散。 都离京了,还让女儿句句话都不离他! 跟小姑娘逛街,自然就是看到什么买什么。 宋霖也是过来人,当初怎么哄小姑娘的娘亲,如今就怎么哄小姑娘。 一路逛银楼、胭脂铺、绸缎庄,街边的小玩意也不放过。 路上宋霖遇到不少同僚,都纷纷上前向他见礼,见到他居然带着女儿逛街,小姑娘又如花似玉的,说不惊讶就鬼了。 近几年因为安成公主的关系,初宁在京城还算有知名度,但真正见过她的大臣并不多,一般只有女眷识得她。 于是,宋阁老有位极漂亮的女儿一事又开始成了热话题。 宋霖烦死那些看到他就上来打招呼的大臣,连带叫女儿也要一劲儿给他们见礼,没见他女儿都揉腰了?! 气闷之下,这街也不能好好逛了,又近晚饭点,宋霖就带着女儿去京城有名的汇满楼用饭。省得总是偶遇这个,偶遇那个! 但总是天不遂人愿,宋霖还是和人偶遇了,那人还是安成公主! 不早不晚,正是父女俩进门之后。 初宁根本没有多想,见到安成公主欢喜地就上前亲昵挽她胳膊,宋霖看着女儿挂在人身上,脸都要气绿了。 安成公主听着小姑娘吱吱喳喳说今儿和父亲出门的事,余光扫了一眼宋霖,笑道:「这还真是凑巧。」 宋霖想翻白眼,他不相信凑巧。 安成公主仿佛看穿他的心思,朝他又挑衅一笑,仿佛在说:我就是故意的。 若不是宋霖的忍字功好,恐怕得当场又和安成骂起来。 可转念又想到一些事情,倒是主动了:「既然偶遇殿下,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让臣做一回东。」 宋霖说出完全不符合她印象的话,安成公主心中警铃大作,初宁已经拉着她袖子在撒娇:「殿下要是没约人,就和我们一道用饭嘛。」 安成公主不忍小姑娘失望,先是暗中嗤笑,管他宋霖哪根经没搭对,她还怕他不成。于是就那么应下来了。 三人上了二楼的雅间,初宁按着安成公主和父亲的喜好点了一大桌菜,殷勤地给两人端茶倒水的,一直笑得很高兴。 她知道父亲和安成公主间不对,但她现在是安成公主的义女,还是希望两人能有缓解的。 倒好水后,还抖机灵说忘记添她馋了许久的菜色,就跑到外间去喊小二上来再点菜。 这分明就是留了空给两人说话。 宋霖也不辜负女儿这番心意,对安成公主单刀直入问道:「你为什么收卿卿为义女,你当年为什么突然会和惠娘关系变得那么好。」 那么多年过去了,宋霖似乎终于察觉到有问题了。 安成公主一手托腮,一手摩挲着杯沿,似笑非笑地看他:「没有为什么啊,女人间的友谊,哪里你们这些木头一样的男人能懂的。」 既然当年惠娘选择隐瞒,她也没打算说出来。 她皇兄也没有找宋霖说,她也更不会说! 就让宋霖继续误会,惠娘是自己疏远魏家的事吧。 宋霖被她一句话顶得眯了眯眼:「你安成一向是无利不往的人,你这样的话,我会信?!」 「既然宋阁老都说我无利不往,你想从我嘴里套话,不贿赂贿赂我?!」 安成一张利嘴了得,把宋霖憋得皮皮直跳,她却是笑得高兴。 就喜欢看这混蛋气死又奈何不了她的样子! 让他总是恶意揣测她! 初宁那里点个菜,也不能拖很久,她听到安成公主的笑声,以为是两人相谈甚欢,就回到屋里。 「——殿下怎么笑得那么高兴,是什么好玩的事情,我也要听。」 小姑娘啥也不知道,安成殿下挑衅似的看了一眼宋霖,拉着她到自己身边坐下说:「是你爹爹跟我讲了个笑话。从前有只乌龟,想打探一些事情,但打探的对方是他仇家,然后那乌龟就仗着自己壳硬,真去问了!」 初宁听得一脸懵。 这有什么好笑的? 宋霖手紧紧握着茶碗,要不是有良好的修养,真的要气到把茶杯砸安成公主脸上—— 这个毒妇,居然骂他是乌龟!! 宋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到用完饭的! 京城在四月下旬的时候又开始下雨,阴雨绵绵,初宁原本约好和吴馨宜还有徐家姐妹去上街的,结果因为连着几天雨天取消了。 她只能窝在家里缝袜子,想到前阵他爹爹居然愿意帮她送信和送袜子给徐三叔,她就决意要给爹爹多做几双。 所以没能上街也不是十分失望。 就是宋霖回来总是听到说初宁在缝袜子,就一脸哭笑不得。 他是真不想脚趾头被袜子再勒一回,等女儿缝好,他还是叫女儿先紧着她徐三叔吧,还能顺带哄女儿高兴。 一举两得! 而又被未来岳父暗搓搓算计的徐砚早已到了要分段的汝河处,那里也正是连着几日的雨,这些天他只要外出,身上的衣裳就没有干的时候。 顺着分流段一路前行,除了勘察地形,还得去当地的衙门调舆图,走访分流会波及到的村子。要统计人数,还要再给他们计划重新落脚的地方。 一连串的事情,根本就没有让人能好好休息的时间。 徐砚基本都是能骑马的时候骑马,到了晚上倒头就睡得不醒人事,不过大半个月,人就清减不少。 他能连轴的转,李侍郎却是转不动。那么熬了不到四天,李侍郎就各种借口躲懒,甚至是去揽最轻松的抄录工作,那些抄录其实也是他手下人完成的。 李侍郎天天就打算着只等分功劳就好了。 在这天,张阁老的信终于送到他们所在,交到了李侍郎手里。 信里的打算叫李侍郎心脏怦怦地跳,又惊又狂喜! 他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么好的办法! 他把信看了两遍,然后烧成粉末,开始按着张阁老的示意开始谋划。 京城那里,土默特部的来使也在次日离京,边陲发现鞑子探子的密报越来越多,形势十分严峻。 在这个时候,明德帝知道三儿子该放出来,不能再等了。 兵部现在还要周家人领头做点实事。 于是,三皇子于四月底的时候,终于出了皇子府,重新出现在朝中。 这个消息传到徐老夫人耳中时,她正叫了家里的西席当着她面考孙子的功课,明年徐家三位少爷要再下场,一点也马虎不得。 但老人听到这个消息,想到儿子传回来的信,心头一紧,把检验功课的事交给西席,自己回屋一通准备。 当老人盛装打扮出来的时候,徐家三兄弟看得一怔,又看了看天色。徐立轩便说道:「祖母,已经要日落了,您这会是要出门?」 徐老夫人看了眼长孙,心中无声叹息,但早已定好的事,如今长孙也似乎是看开了。她更是坚定决心,说道:「对,我出门一趟,你们今晚就回父母那边用饭吧。」 第十二章 徐立安看着祖母离开得匆忙,似乎又没有吩咐人准备什么东西,疑惑道:「祖母这是要上哪儿,去作客也没有带礼物,好生奇怪。」 自打徐立安偷偷把那盒小玉猫取回来后,他就变得沉稳内敛许多,做事也不像以前那样冲动,近来长辈们都说他终于是长大了。 他这话问得兄长们也没法回答,西席给开小差的三兄弟一人一下戒尺,凶道:「继续给我写!错一个字,我也会向老夫人禀报!」 三兄弟被打得直咧嘴,忙提笔继续破题。 初宁正给屋檐下的一丛玉簪花浇水,听着被父亲重新找来回的老管事汇报家里修膳情况。 皇帝很实在赏了银子,他们在修膳上根本不用考虑银钱的问题,初宁对明德帝的大方是十分感激的。 老管事这边才说到一半,就有护卫从外头跑进来,说是徐老夫人上门了。 初宁惊得险些把瓢都掉了,想也没想,提着裙子就出去迎人。 她才到了前院,就见到老夫人被林妈妈扶着下车来。她跑到跟前,才想起来自己可能仪态不好,忙又手忙脚乱的整理衣裳,和扶好簪子,然后工工整整给老人行礼。 徐老夫人见着依旧娇艳的小姑娘,心中百感交集,当然,高兴是占大部份的。 初宁扶着她往里走,多少有些拘束,又拼命让自己显得沉稳。 「您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说起来是该我去给您请安才是,多亏徐三叔给我们借了宅子,结果我们不客气住着,连份薄礼都没送过去。」 老夫人知道小姑娘紧张,脸上都是笑:「宋大人愿意住过来,是他小子的荣幸了,哪还能让你送谢礼。我瞧着你这是又长高了。」 徐老夫人待她还是一往如前,初宁心里稍安,也想起先前自己在徐家为求老人同意做下的那些事。她脸颊滚烫滚烫地:「是又长了,都十四了,再不长,估计就不能长了。」 老人哈哈哈地笑,意有所指地说:「对啊,十四了!」 初宁听得脸更红了,心里却甜甜的。 等老人说明自己是要来找父亲的时候,初宁愣了愣,旋即猜想到什么,有些不安地绞着衣角说:「老夫人,我爹爹还没回来,估计还有一小会。我先陪您坐一会吧。」 小姑娘心里紧张,有些期待真是自己想的那样,但又有些害怕。 因为现在徐三叔并不在京城,怎么老夫人就上门了。 万一真是她想的那样,她爹爹听过后,会不会发脾气,把老夫人气到。 初宁从来没有如此纠结过。 一会希望不是自己猜想那样,一会又期待是的。 徐老夫人只是笑,其实她心里也是紧张的。 等到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宋霖终于踩着暗色归家。回到前院,就听说徐家老夫人前来,如今女儿正陪着。 宋霖脚步一顿,想到三皇子今天重新听政的事,神色几变。 他离去二进的门槛就只有一步,久久都没能跨过去。 堂屋透出明亮的烛火,里边说笑声不时不传出,散在夜风吹过的庭院中。 宋霖许久才挪了步子跨过门槛,站在庭院中,袍摆被风吹得微微飞扬。女儿与徐老夫人的笑声被风吹散了,却又停留在他脑海里。 安成公主带着深意的话在他耳边回响。 三皇子只要一天是皇子,就会回朝听政,只要皇帝一日不放这些皇子去封地,他就会在京城。 他算计初宁,初宁亦狠狠回了他和周贵妃一击。至于自己……宋霖闭了闭眼,自己早就在三皇子的对立面了。 政场上的事情不可能更改,只要太子活着,就不会改! 所以他也不能确定自己再回朝,就能够把女儿护周全,就能让三皇子不报复他和女儿。 但他知道自己是自私的,不管是想让妻子多活些时间,宁可放弃血脉,还是如今并不想女儿定亲的一事上。 他生徐砚的气,大部份可能还是因为这份自私,其次才是徐砚的‘监守自盗’。 妻子离世时看着女儿欣慰的眼神,他一直忘记不了,把女儿抚育成人的历程他也忘记不了。一想到女儿有一天会更亲近别人,他心里就是难受。 可他大半生都去了,他已经对妻子亏欠,难道还要再让女儿伤心? 宋霖记不太清楚自己是怎么走进屋子的,甚至如何保持的冷静与徐老夫人说话,接过徐砚的庚帖都记不太清楚。 初宁看到父亲如此平静也有些吃惊,毕竟他只要见着徐砚就是双眼冒火。 徐老夫人心里的紧张一点也不初宁少,但宋霖面上带着微笑,神色平静,又接了庚帖,她心中才算轻松一些。 可宋霖是接了庚帖,却只拿在手上,双眼发直盯着看,一直沉默着,并不提交换庚帖的事。老人又有些焦急,诚恳地说道:「我知道是十分叫阁老为难了,但老三也算是你自小看着长大的,对他的品性肯定了解,所以我才厚着脸皮来走这么一趟。」 「初宁丫头在我们徐家的那些事情,你也听说了。我自然不会让她嫁过来受委屈的,我已经早想好,在初宁嫁过来后,我就叫他们三兄弟分家。老三自己有些私产,不能说富贵泼天,但是每年进项少说也有两万两,帐目我都看过的。」 初宁正紧张父亲的下一步举动,猛然间就听到这么一句,表情一愣。 什么叫徐三叔每年有两万两的进帐。 徐三叔每年的花销不都是由着她这边的分红支出的? 老人不知道自己先把儿子卖了,在那里继续和宋霖说道:「初宁年纪还小,老三出门的时候就说过,不会叫她早早嫁过来,哪怕你这边要留初宁到十六,他都等着。」 初宁还没从先前的话回神,又听到惊人之言。 等她到十六岁,那徐三叔都多大了?! 宋霖神色亦微微一顿,说了句老夫人稍等,站起身去了卧房。 他很快就出来了,手里拿着的是女儿的庚帖,交到徐老夫人手中的时候,手都在颤抖的。 徐老夫人忙站起身起:「阁老可是思定了?」 临门一脚,她还是要再问清楚。 「我就不留老夫人用晚饭了。」宋霖闭了闭眼,把贴子送到她手里,「只是在徐砚回来之前,只对外说交换了庚帖,其它事宜,等他回来再说。」 徐老夫人明白宋霖做下决定有多艰难,包括他们徐家现在占的是三皇子的助力,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如此,我替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谢过阁老。」 宋霖缓缓点头,老人便拿着庚帖就此告辞。初宁终于回神,和父亲说道:「爹爹,我去让人准备些点心让老夫人在路上垫垫肚子。」 都这个时辰了,原以为老人会留在这里用饭的。 宋霖还是沉默着,挥挥手让女儿自去准备。 初宁忙追上老人,与她说明情况,让她稍等片刻,等一盒子的点心送过来,她才扶着老人上了马车。 「好好安慰一下你爹爹,我懂他的心情,妻子不在了,女儿也要嫁到别人家里。离得再近,他也难免失落,觉得孤独。」 老夫人拍拍小姑娘的手,初宁眼眶发酸,朝老人深深福一礼,转身就跑回堂屋。 父亲还是她离前那个姿势,站在烛火下,神色落寞。 第十三章 「——爹爹。」小姑娘上前,轻轻去抱住他的胳膊,「女儿不孝,让爹爹伤心了。」 「不,爹爹不该伤心。徐砚确实是个能托付的。」宋霖叹息着摸摸她的发。 初宁想着徐老夫人刚才那番话,心里更难受了,脸贴着他胳膊默默落泪。她没看到,父亲在收回手的时候,也悄悄抹了一下眼角。 晚上用饭的时候,父女俩都很沉默。宋霖心情平复一些,见女儿眼眶还发红,暗暗叹息,开始给她夹菜逗她说话。 但这晚上,宋霖整晚都没睡着,一直睁着看帐顶,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次日,徐宋两家突然就放出要结亲的消息,京城里哗然一片,纷纷去打听宋家是与徐家哪位少爷结亲。 结果问过之后更是炸窝了一样,所有人都诧异宋霖的女儿居然不是嫁徐家小辈,而是远在汝河那边的徐砚!! 当即就有人拿徐砚与初宁间的辈份说事,纷纷议论是宋霖疯了,居然把女儿嫁给兄弟,以后这要怎么称呼。 事情传到明德帝耳中时,明德帝也愣了愣,旋即想到妹妹,叫人当即去传她进宫。 怎么初宁丫头的亲事说定就定,他这皇帝表舅居然一点也不知道! 庆贤长公主的人才刚走,他要怎么再叫人去送信告诉?! 在明德帝叫安成进宫的时候,其实安成公主已经在进宫的路上。 她也没想到宋霖居然那么痛快就答应了,以为还得磨个两三天,他居然男人了那么一回! 所以她才着急进宫,要补救已经满城指责的风言风语。 而在同一时间,宋霖已经来到明德帝宫外,请求面圣。 明德帝正好也要听听宋霖的说辞,让他进来说话,结果宋霖朝他跪下去后就没站来,而是额头贴着地恳求道:「陛下,老臣斗胆,想求陛下一份恩典。」 这个时候来求恩典,明德帝又不傻,当即就跟外头半天就传得沸沸扬扬的定亲消息联系在一起。 明德帝神色几变,宋霖这是想要求自己给宋丫头和徐砚赐婚的圣旨吗?! 他怎么有这胆来求?! 明德帝正说着,宋霖又说道:「陛下,老臣说的话可能是大逆不道,陛下要如何发落都可以,但只求换陛下一个恩典。臣的女儿先前受到三殿下的算计,幸有陛下明察庇佑,但老臣仍为女儿叫屈,肯求陛下怜惜臣的女儿,给一份恩典,免于她再受外边流言指责。」 有了赐婚,外边的人都得闭上嘴。 明德帝眼神就变得阴沉,任谁在自己在跟前说儿子不是也会反感,即便他儿子是太过份了。 宋霖没有听到回应,依旧头磕在地上:「哪怕陛下要贬臣的官,臣亦受着,只求给女儿换一份恩典。」 明德帝眼神更显得凌厉了。 这个宋霖为了女儿,连威胁都用上了?! 「——安成公主求见!」 正是说着话,传来内侍尖细的禀报声,明德帝看向门口,安成已经未等召就先进来了。 她看到跪在地上的宋霖,先是一愣,但也不管他在不在场,直接就和皇兄说:「皇兄,我来给您给我干女儿求个恩典。我干女儿要嫁人了,你给道赐婚圣旨锦上添花呗。」 又来一个要恩典的,要的还是同一个恩典。 明德帝简直要被气笑,看来妹妹是清楚宋丫头要嫁的人事,不然怎么能这样淡然就跑来求恩典了。 「你的意思,你也觉得宋丫头嫁给徐砚很好?」 安成早知道皇兄会质问,她闲闲地回道:「徐砚是青年才俊,大名鼎鼎的少年探花,又一直护着初宁,初宁与之情投意合。皇兄你说这有什么不好的。」 情投意合四字盖章定论,很明白告诉明德帝,这夫君也是初宁选的。 明德帝听过之后皱了皱眉。 妹妹不会对自己撒谎,也没有必要,那是惠娘的孩子。 明德帝神色总算缓和了一些,喊起心里震惊的宋霖:「好了,爱卿别动不动就说什么贬官的话,这才刚回来,不觉得晦气吗?你要恩典,安成也要恩典,既然是宋丫头选的人,朕也就给这恩典了。总归她先前是受了委屈。」 安成这才知道宋霖居然也是为了初宁而来。 她抿抿唇,对他这次的表现还算满意,也足于证明他确实十分疼爱女儿。 两人都朝明德帝谢恩。 安成要去太后那里报喜,明德帝现在没心情理宋霖,把他也打发走,于是两人就一前一后出了大殿。 安成意外的没有再用言语刺他,径直就离开了。宋霖站在太阳下,有些恍惚,若是没有安成来到,他这恩典未能求下来吧。 他拢了拢官袍袖子,表情复杂往内阁去。 而当日下午,锦上添花的旨意就直接到了初宁手上,看着黄灿灿的赐婚圣旨都有些懵,怎么她定个亲还惊动明德帝了。 这是公主殿下给她请求来的吗?! 徐老夫人替儿子接了圣旨,面上也尽是笑意,高高兴兴地又去祠堂把事情告诉丈夫。徐家一片欢庆中,长房两兄弟神色各异,心里却一样的发涩和难过。 身为正主的徐砚此时仍还在河岸边,齐圳紧紧跟着他,时不时拉扶他一把。 「三爷,这几天下了雨,湿滑得很,您小心些。」 徐砚摆摆手示意无碍,继续顺着河岸边走边眺望。 这一段要分流,分了之后要演到向南的三个村庄,已经和那些村民去做解释和劝说,朝廷会重新为他们置家业。但就怕那些老百姓舍不得祖上的田地,毕竟这是他们的根。 徐砚边走边想,心想还有什么办法能给那些村民再拿些补贴。 正想着,突然远处就吵吵嚷嚷地来一群人。 徐砚停下脚步,齐圳跟一应护卫也停下。 只见那是一群拿着锄头镰刀的村民,有人高喊:「就是那个狗官要管我们走,要淹我们的田地!!打倒狗官!」 那人一喊,当即就有振臂跟着高呼打倒狗官的口号。 齐圳脸色一变,要拉着徐砚离开河岸这个危险区域,护卫们亦拔了刀警惕地看着围前来的人。 徐砚知道此时地势不利自己,他加快脚步远离了河岸,由护卫护在身前,也朝已经围到跟前的村民高喊:「各位可是这附近的百姓,且听我说一句,朝廷不会白要大家的地,会每家每户按原来的份额来补偿。众位不要激动。」 此话一出,有村民高举的武器就放低了些,开始嗡嗡嗡地七嘴八舌的议论。 徐砚趁势再三保证道:「我来之前,就有陛下的旨意,而且就每个县城衙门都张贴了公告,上面写得一清二楚。大家真的可以放心,而且是在分流前,为大家安排好。」 议论声就更大了,有人怀疑真假,也有人说好像是听说过。 徐砚听到这些议论心里生疑,他记得三日前就有人回报,已经挨家挨户说明情况,并带着布告去的。为什么现在这些人一副任何事情都不清楚的样子。 他想着找个村民问问情况,但后边又急急忙忙跑来两个人,一个人手里还抱着孩子,哭喊道:「这个狗官现在就要赶我们走啊,还要拆我们的屋子,娃吓哭了,那些人还打娃!!」 突如其来的事情让徐砚一愣,谁强拆?! 第十四章 但他刚刚控制住的局面就猛然爆发了,被这么一煽动,连娃都打了,脑袋上还有血。村民们都怒目看向徐砚,有人又喊一句:「不要命和这狗官拼了!!」 不过一瞬间,村民们直接就冲着围了上前,那个抱着孩子的人挤着上前,徐砚看得心惊忙高声吩咐护卫不要伤到孩子。 有了顾忌,对方又人多,护卫也不敢下杀手,徐砚一众被逼得直接到了河岸边上。 他脚下一滑,险些就滑下岸去。 「三爷!」齐圳心惊胆颤地扶他一把,徐砚见到有护卫不敢下狠手已经受伤,加上种种情况,他知道这里头肯定有诈。 怎么可能就那么巧,有人来逼问,就有人来拆房子了! 他高声再向村民解释,但那些人打红了眼,根本不管不顾。 徐砚被后退的护卫挤得又是脚下一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整个人就失去重心,直接滚了下去。 齐圳一拳打倒冲上来的一个村民,回头看到这一幕,吓得心脏都停了,大喊一声三爷掉河里了!他也跟前跳了下去。 会水的护卫都反应得极快,也不管那些村民了,都跟着跳下去捞人。 但刚刚下过几天的雨,河水涨了,又流得急。 跳下去的护卫险些也要被冲走,捞得筋疲力尽爬上岸,也没有捞到徐砚的身影。 连齐圳都没看见! 这水流,难道已经冲得很远了?! 众护卫脸色发白,在岸上的护卫已经疯了一样拔刀就向那些下手,虽没有伤性命,却也是刀刀见血镇压下去。 那些村民们仿佛才反应过来真的逼死了一个官员,个个连疼都喊不出来,终于感觉到了恐惧。刚才一被煽动,什么理智都没有了,现在这会都探长脖子看河面。 但泱泱河水里,哪里有身影…… 「——初宁!!」 清晨,初宁还在睡梦中,就被一声大吼惊醒。眼还没睁开,有人扑到床上,把她摇得七荤八素。 吴馨宜一边摇她一边还在高声说:「你怎么就定亲了!!还是嫁给徐砚!!」 好友能穿透耳膜的声音终于让她清醒一些,忙去扯开扒拉着自己的手,缩到床头另一边瞪大了眼:「你怎么这么早就跑来了,不要睡觉的?」 「要不是昨天晚上知道的,我能一大早不睡觉跑过来!」吴馨宜简直想翻白眼。 她都不知道自己听到她要嫁徐砚吓成什么样,两人不都是叔侄相称嘛,居然有赐婚的圣旨! 初宁抿抿唇笑,有些不太好意思:「就是嫁给徐三叔啊,徐三叔那么好,嫁给他怎么了。」 吴馨宜眉头一皱。 也不是说徐三不好意思,就是叫人太过震惊了。 吴馨宜看她含羞带怯的样子,想到什么,尖叫一声又扑到她身上:「你给我从实招来,你们是不是早早就定情了!!」 初宁被她扑得叫苦连天,最终只能是招了。 吴馨宜听得一愣一愣的,又皱眉,又欢喜,然后就跳下地,在屋子里转圈圈。 初宁听到她嘴里不知道在喃喃念什么,只是听不太清楚。汐楠一众进来伺候她梳洗,她也就没理会,准备把自己捯饬好再说。 在净面的时候,初宁看到在铜盆里晃动的水,神色顿了顿,想到昨晚也梦到汝河大水。她心头猛的一抽,似乎还梦到徐三叔就在河岸上走,她一直喊他,他却沿着河岸一直走。 后来呢? 初宁抬手敲了敲脑袋,被吴馨宜那么一闹,她居然记不起后来是怎么样了。如今依稀还有心悸的感觉。 吴馨宜那里已经不踱步了,凑到她跟前说话:「初宁啊,那你以后见到云姐姐她们,你们要怎么相互称呼啊。这辈份可论不清了啊。」 初宁闻言嘴角动了动。 她也不知道要怎么称呼,而且,她莫名的心虚,都不好意思去见徐琇云她们了。 吴馨宜来得早,宋霖还没有出门,初宁便带着好友去给父亲请安。 宋霖自然是知道忠勤伯家的,也知道徐砚跟忠勤伯世子是好友,难得一个他愿意亲近的朋友。 宋霖和蔼地和吴馨宜说话,然后就让小姑娘回自己里去用早饭,自己匆忙吃过一些匆匆出门。 吴馨宜从门口见到他离开,缩回脑袋,和初宁说:「阁老大人好有威严啊,比我爹爹还有威严,不对,是和我爹爹身上不一样的气质。」淡淡一个眼神,都让人觉得心慌。 她爹那儿嘛,是因为长得孔武有力,看起来凶神恶煞的,才显得叫人害怕。 初宁只是抿嘴笑,她爹爹根本就没那么凶好不好。 吴馨宜此时又补了一句:「好像徐三爷身上也是这样的。」 总之,她看到徐三就不太敢放开手脚。 等用过早饭,吴馨宜就趴到靠窗的炕上,一动也不想动,侧头去看初宁。只见清晨的阳光拢在她身上,把她的神色显得特别温柔。 吴馨宜想了想,咬唇跟她说:「初宁啊,心动是什么样的感觉啊?」 初宁正想喝水,被问得手一抖,诧异地瞅着好友:「什么叫什么感觉啊。」 「就是喜欢是什么样的感觉!你不是喜欢徐三嘛!总有特别的,你才喜欢他吧。」 特别的……初宁回忆了一下,然后摇摇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啊,就是喜欢上了啊。」她说着,脸颊滚烫,声音都低了不少,「就是看到他就觉得他最好,一靠近,心就怦怦乱跳。见不着他的时候,总是想着他在做什么一类的。」 靠近就心怦怦跳?吴馨宜歪着脑袋,陷入沉思。 还老想着他在做什么? 就那么思缩着,吴馨宜脸颊也一片嫣红,跟个弹簧片似的坐起来,穿好鞋子就要走:「我想来我还有事,改天我把云姐姐都一起叫出来,你要做东请我们吃好吃的!」 说罢,也不管初宁在身后喊,跑得飞快。 吴馨宜来去如风,初宁站在门口好半天,才摇头失笑回房,拿起缝到一半的袜子。 她也继续缝袜子吧,等着徐三叔回来,就送给他。 小姑娘满心欢喜地为情郎缝袜子,在徐砚失足落水那一带,已经有许多官兵从昨天搜寻到现在。 李侍郎听到消息,也从县城赶到现场,见被徐砚护卫绑成一团的村民,冷声说:「敢逼死朝廷命官,这些人全拉下去砍了!」 那些护卫们又累又困,熬得双眼通红,听到李侍郎这么一句,护卫长冷笑道:「李侍郎说砍就砍?这些村民显然是为听受谗言,才做出过激行为,我等已经盘问清楚,是前来说明情况的人误导,才导致他们失去了理智。」 「我等还想问问侍郎大人派的究竟是什么人,居然敢误导村民!」 李侍郎听着护卫在咄咄逼人,也是冷笑:「又不是我前来的,我哪里知道他们是怎么误导的。」 「但劝说这方面是侍郎大人负责的,出了此事,侍郎大人也责无旁贷!」 「大胆!」 李侍郎脸色阴沉,然后扬声高喊:「把这些人都给本官全抓起来丢劳里去!护主不力,还敢倒打一耙,本官得好好审审,搞不好就是你们这些护卫失职,才叫徐大人掉进了河里!」 第十五章 「狗官!」 护卫长当即就拔了刀,但李侍郎就是有备而来,兵马充足,不过一场小混战就把他们所有人都擒获了起来。 听着他们还有村民在那里骂哭,直接又堵了嘴。 一位穿着软甲的侍卫来到李侍郎面前,笑吟吟地问:「大人,这些人究竟怎么处理?」 「先带到牢里,等过几天……」李侍郎做了上划脖子的动作。 只要这些人一死,再丢进河里,就说是为找徐砚殉职了。 李侍郎想着,转身去看身后滚滚江河,一望延绵不断,轻轻笑了声。 一晚过去了,哪里还能找到人,恐怕已经喂河里的鱼虾了。 李侍郎心情极好,嘴里还是吩咐着继续沿下游找人,自己则上马,往徐砚在这附近的落脚去。 这时,已经有官兵正在翻徐砚住的屋子。 这是一家小小的农院,是以前县太爷下乡时会落脚地方,徐砚勘察河流情况,这两天都住在这里。 那两个官兵把屋子里都翻一遍,就差没有抠墙缝了,除了几套衣裳,和一些乱涂乱画的纸,什么也没找着。 李侍郎来的时候,两人讨好笑着把翻的东西都呈到他跟前,说道:「大人,并没有找到手帐或者是卷宗一类的东西,可能徐大人就没带过来。」 李侍郎随手捏了几张纸看,确实上面没写什么,有几个数字,还画了些草图。但这些跟他要找的东西无关。 他嫌弃地把东西又丢回到原处:「都拾起来,这可是徐大人的遗物,一样都不能少了。」 话才落,又有人来到他身边,附在他耳边低声说:「大人,他们在县城客栈里找到卷宗了,就是记录了分流涉及迁移人数的卷宗。」 「找到了?!」 李侍郎心中一喜,报信的人连连点头。 真是天助他也!李侍郎眼里是止不住的笑意,高声说:「走!回县城!」 找到那些卷宗了,他们要谋的利,自然不在话下! 徐砚一死,往上报迁多少人,补多少款,不就是他说了算! 还是张阁老妙计啊! 李侍郎被徐砚压了许久的郁气终于散了出来,高高兴兴地打马回县城。 而还在收拾徐砚‘遗物’的两位官兵却觉得心里毛毛的,一位胡乱塞着那些衣物,不时的捻手指头:「我说这衣服怎么那么潮,好像有水渗过似的。」 另一个听着就头皮发麻:「闭嘴吧,大白天的,又没下雨,哪里来的水!」 说完,拿着包袱就往外走,脚下却一滑。 后边的人顺手捞住他:「走路都不会走了!」 那官兵低头看了看脚下,发现是还未干的淤泥,脸都白了:「快走快走!!」 这好好的屋子里哪来的泥! 青天白日的,怎么那么渗得慌。 另一位官兵也瞧见了,青着脸跟他跑得飞快。 汝宁那边找了徐砚三天,李侍郎彻底放下心来,算着先前发回京的消息也应该到京城了,就叫人再补发一份寻无踪影的折子。 他身边围着几处赶来的知县,都纷纷把人口统计的卷宗交到他手上,个个搓着手掌,露出讨好的笑。 李侍郎让人收好卷宗,宴请了一场,甚至还让请了妓子陪酒,跟着众人胡吃海喝。 徐砚的护卫和村民被关了三天,吃了今日中午送的饭后,个个不醒人事,然后被暗中用板车拉着送出到河边,直接推进了河中。 京城,加急的折子果然于这日送到内阁。 闫首辅去了明德帝那里,宋霖见是加急,又是汝宁来的折子,便先打开看了一眼,最后是抖着手,脚步慌乱去见明德帝。 帝王看着折子上写的,徐砚被刁民逼落水,查无踪几字,神色几变。他再抬头看宋霖,不露山水的帝王,难得面上有急躁,高声喊:「锦衣卫!」 今日是林指挥使当值,来到御前听候吩咐。 明德帝说:「派一队人去汝宁,去问清楚当日情况!」 明德帝看着折子上的日期,已经过了三日了,应该还会有信报。但找了一天一夜没找到人,再过几日,找到还能是完好的吗?! 帝王恼得摔了折子,嘴里怒斥一句刁民。 很快,徐砚落水的消息也就跟着传出来,前些天才恭喜宋霖的人如今见着他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基本是惋惜地朝他拱拱手,或安慰一句吉人自有天相。 闫首辅体恤,让宋霖今日就早些回府歇着。 宋霖一路坐着轿子沉默回到家里,女儿欢欢喜喜地迎出来,挽着他胳膊说宅子已经修好一大半,可能等到徐砚回来的时候就能搬回家了。 女儿还什么都不知道,心里仍旧天天念着她的徐三叔。 宋霖嗓子一紧,手也紧紧握住女儿,将她领进堂屋。 即便现在不告诉女儿,再晚几天,女儿也该知道的,如今徐家也不知道乱成怎么一团。 宋霖脑海里是徐砚离京前厚脸皮要来见女儿的那幕,是他坚定地说,为了卿卿,我也该拼这一回的话。 他闭了闭眼,指尖都在抖,愧疚一点一点淹没他。 「卿卿。」宋霖声音沙哑,喊了女儿一句,「你徐三叔失足落水,说是找了一天一夜还没有找到人。」 初宁脸上的笑霎时僵住,她嘴里那句我还给您和徐三叔做了袜子卡在喉咙里。 宋霖看着愣住的女儿,紧紧握着她的手:「卿卿,他们还在找,我们再接着等消息。」 「爹,您说什么。」初宁声音都在颤抖,却拼命的冷静,甚至是朝父亲笑了笑,但眼泪不受控制就滚落下来。 宋霖抿紧了唇,不敢直视女儿的目光。 小姑娘又问道:「您刚才说,徐三叔落水了是吗?」 良久,初宁才看到父亲点点了头,脚下一软,人也软软依在了父亲身上。宋霖大惊,见到女儿闭紧了眼,忙去按她的人中,朝丫鬟大喊:「快去请郎中!!」 「小女情况如何?」 「只是受了些惊吓,喝两贴安神的即可。」 初宁的屋子里,宋霖和郎中在屏后轻声说话。郎中话让宋霖松一口气,又探头看了眼已经醒过来的女儿,如今就坐在床上,愣愣地发呆。 他又问郎中:「小女醒来后就一直没有说话,不会还有什么不好的吧。」 郎中捋了捋胡子道:「这是正常反应,未经事的小姑娘,突然受到打击,安安静静的已经很好了。我还见过直接就失心疯的,大人这边注意些,不要说再刺激她的话就好。」 宋霖应下,由丫鬟带着郎中去开药,他则重新回到女儿床边,把她肩头披的衣裳再拢了拢。 「卿卿,躺下睡一觉吧。」 初宁没有做声,神色木然。 宋霖又叹气,知道女儿心里难过,两人才刚刚定亲,却又出了这种事情。他也难过。 「卿卿,没有消息或者是好消息,我们且再等两天……」 「爹爹……与徐三叔一同前去的人,是不是会对他不利的人。」 小姑娘在这时突然出声打断父亲的话,宋霖闻言张了张嘴,心里不愿意承认也没用,点头说道:「是……」 「徐三叔是不是知道,是不是对那个人有警惕。」 「这……他肯定知道,至于防备……」 「这就够了!」小姑娘抬头去看父亲,眼里已经雾气朦胧,但凝聚在眼角的泪珠却倔强的不肯落下。 第十六章 她的话,也带着坚信与倔强:「徐三叔只要有警惕,他就不会有事的!还有齐管事在他身边!」 她知道齐圳水性极好! 肯定不会有事的! 初宁手紧紧抓着被辱,指节都在泛白。 宋霖听着心里哀痛,但他也希望徐砚是机灵的。那小子风里来浪里去,对于齐圳的身份,他也是知道的。 到最后,宋霖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在安慰女儿:「嗯,徐砚那小子向来命大,十来岁就在外头闯荡,这回肯定也不会有事的。」 初宁点点头,反手抹了把眼角,要下床。 宋霖忙按住她:「你这要做什么去。」 「我要去见老夫人,她心里肯定又急又难过。爹爹,我要去老夫人那里。」初宁恳求着,宋霖当即说道:「我陪你去。」 父女俩到徐家的时候,徐家确实也是乱成一片,徐老夫人正拿帕子抹着眼泪,听到他们过来又惊又难过。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初宁许久未再来碧桐院,堂屋里,徐家长辈小辈都在,连徐琇云都回来了。众人见到她,欲言又止,特别是徐立轩两兄弟,拳头都握得紧紧的。 初宁连请安都不顾,直接飞奔跑到徐老夫人跟前,扑到她怀里,紧紧抱住老人:「老夫人,徐三叔会没事的,您先不要着急。」 小姑娘前来,就是先安慰,老人看着她红红的眼眶,眼泪再度漫了出来。哑着声音说:「好孩子,好孩子,我们不着急,哪怕真的……」 「不会是真的!」初宁声音突然就拔尖了,「您要相信徐三叔,他什么时候让您担心过!」 老人泪决如堤,搂着她哀声地哭。 宋霖不忍再听,与徐大老爷说:「我已经派人去查了,这事肯定有蹊跷。」 徐大老爷神色阴沉,心情有些复杂:「我思来想去,遭人暗算的面大,但离得太远,我们的人去到那里,恐怕也查不到什么。」 徐立轩一直看着与祖母抱作一团的小姑娘,听到父亲这句话,突然站起来说:「父亲,你让我去汝宁吧,我跟着护卫们一块去!」 徐立安死死攥着拳头,亦站起来说道:「我也去,我去找三叔父回来!」 徐立宇看看兄长和弟弟,也想站起来,却被父亲拦住了。徐二老爷说:「你们都坐下,你们去了也只是给你们祖母添忧虑。大哥,我向陛下请旨,由我去一趟吧,到底是我们的亲弟弟,又是因工,我想陛下会答应的。」 徐大老爷被两个儿子能气死,特别是长子,心里暗骂毛头小子去了,人家宋初宁心里也是惦记的徐砚。好在有弟弟站出来,他压了压脾气,说道:「如此,我们进宫一趟?」 兄弟俩就这样说定了,宋霖决定也跟着一块儿进宫去,先留初宁在徐家。 老夫人抱着初宁哭过一场,心里总算好受些,她抬头看到小姑娘眼角虽红,却一滴泪也没有落。心里又是怜惜又是心疼。 拍了拍她手说:「你来了,还没喝上一口水呢,就光安慰我这老婆子了。」说罢抹了泪,让人上新的茶点。 初宁勉力打起精神来,给老人喂糕点,说什么也要她吃自己才愿意吃,徐老夫人险些又没忍住要落泪。 徐家兄弟在长辈离开的时候也跟着避了出来,三兄弟站在墙根下,谁也没说话,长房兄弟都看着堂屋里模糊的身影出神。 徐立宇看看堂兄,再看看堂弟,心里道一声冤孽啊,要扯着两人离开。 徐立轩沉默着先走了,徐立安跟在二哥身后,突然说了一句:「三叔父怎么能叫她这么伤心呢。」 声音很轻,语气极冷。 徐立宇一个激灵,回头去看他,却见他嘴闭着,仿佛刚才听见的是幻觉。 明德帝确实同意了由徐二老爷去汝宁一趟,即便真找不到人了,徐砚在那边的东西也该由亲人收拾。 宋霖在傍晚的时候接初宁回家,中途却又遇到安成,半路就把女儿拐到了公主府。宋霖什么都没说,让女儿安心去住几天。 这个时候,他也不太能分心,徐砚的事情,他肯定要查个清楚! 于是,初宁与徐砚定亲才几天,又传出徐砚出事,再度成为京城的热门话题。 不少人替徐砚惋惜,也有人恶意说是初宁命硬,先是克母,后又克夫。说什么的都有,宋霖听到后,什么话都没说,只暗中找人,把最先带话题的人打断了腿。 安成公主那里更不要说了,直接就放狠话,谁敢再胡言乱语,她直接就烧了他们的家。 安成跋扈起来,连明德帝都得让一步,不少人当即缩了回去,就连三皇子那头都安安静静的。 又过了三天,汝宁那边的折子再次送到明德帝面上,确认是找不到人了。明德帝看着折子,不断揉着太阳穴,在想要怎么跟妹妹说。 如今小姑娘还住在公主府里。 小姑娘又受不受得住。 早知道,他就等徐砚回来再下赐婚的旨意,现在却闹成这个样! 宋霖从明德帝那里再听到新的消息后,沉默着去公主府接女儿,初宁摇摇头:「爹爹,我明儿再回去吧,馨宜约了我明儿出门。她们都担心我,我今儿就不回去了,只要一天没找到徐三叔,我就不会相信他真的出事了!」 小姑娘倔强得不行,宋霖没有办法,难得跟安成心平气和说话:「那就拜托殿下再照顾小女一日。」 安成那头冷着脸问:「都这么些天了,你还没查到什么吗?」 宋霖难堪的摇头,虽然有线索,可能是在张阁老那里,但真要查又哪里几天就能查到。 安成就深吸了口气:「汝宁侯府的人也在找,如果有什么消息,我再给你传信。」 汝宁也算她势力范围,如今她干女婿出事,她比谁都生气。 宋霖谢一声,情绪低落地打道回府。 次日,初宁应邀约在福汇楼等吴馨宜几人。 吴馨宜与徐家姐妹见着她,看她精神还行,都纷纷松一口气。徐家姐妹也担忧自家三叔父的事,昨天老人听到最新消息都晕了过去,她们也没敢说,就怕叫初宁更伤心。于是大家都当什么没发生一样,各种欺骗着,说说笑笑。 用过饭后,吴馨宜见徐家姐妹其实是强颜欢笑,倒是初宁看起来是真的很坚强,她只能默默叹气。 心里也祈祷着,希望这种找不到的事,其实是件好事,也许徐三哪天就完好出现在大家跟前了。 今日众人聚在一起,说是散心,其实也是勉强。吴馨宜这发起人也不好强再拉着她们溜达,准备用过饭就散了。 哪知离开的时候,就遇到了死对头——莫大姑娘,如今长平侯世子的夫人。 吴馨宜脸色几变,知道莫佳那张不饶人的嘴,拉着初宁就要越过她。 结果,她怕什么来什么,莫佳见着初宁就嗤笑一声:「哟,刚定亲就克死未婚夫,安宁县主倒还有心情出来吃吃喝喝。」 初宁的步子就一顿,扭头去看她,声音冰冷:「你说什么?」 「我说徐家三爷多可怜,无缘无故就遭你连累,命丧江河。」 莫佳抬着下巴,针锋相对,眼神有几分得意和挑衅。 第十七章 徐家三姐妹神色几变,都愤愤看着口出狂言的莫佳,初宁一把就摔开了吴馨宜的手。 莫佳见初宁步步朝自己来,神色极冷,与平时那娇娇弱弱的样子不太一样。 她愣了愣神,在想,宋初宁不应该被气哭才对吗,向自己走过来是什么意思。 莫佳想着,也在往后退,初宁冷眼盯着她,逼近厉声问道:「你再说一遍!!」 娇小的小姑娘突然大喝,眼角通红,那气势极逼人,莫佳心脏狠狠跳了一下,紧张得结巴了:「我、我、再说几遍,也、也是事实了。徐砚不是连尸体都找不到了?不就是你克的!」 然而,她话刚落,就眼前一花,头重重撞到了地上。 莫佳尖叫一声,被初宁扑倒在地上,初宁还骑在她身上,伸手就去抓她头发:「徐三叔没有死!你咒他,我饶不了你!!」 从来都是温柔说话的小姑娘发疯一样去抓对方的头发,莫佳被抓得生疼,尖叫一声接一声,手乱挥着反抗。 楼道里霎时乱作一团,两边都忙拉架。可是初宁就跟疯了一样,被拉开了,再扑上去,把对方扑得狼狈地大哭,拳头指甲全往她身上招呼。 不知是哪个机灵的护卫去通知了宋霖和安成公主,两人火速来到的时候,初宁还骑在人身上,恶狠狠地说:「你给我道歉,不然我撕了你的嘴!」 可怜的莫佳已经哭得奄奄一息,连话都要说不出来,哪里还能道歉,被初宁再一通乱摇更是恨不得能晕过去。 宋霖看着莫佳的惨状,连衣裳都撕了口子,忙去把女儿抱起来,死死揽着不让她再扑过去。 安成看了眼头发凌乱的初宁,再看了眼眼角都紫了、脸上还有抓痕的莫佳,揉了揉额头—— 她的乖乖,小姑娘打起人来,下手比她狠。 宋霖强行把女儿抱上马车,女儿坐在车上后,冷静了一些,然后是抱着他脖子嚎嚎大哭。 宋霖红着眼眶轻轻拍她背,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自己也快支持不住那渺茫的相信了。 初宁一路哭着回家,哭到最后,都累得睡着了。宋霖让丫鬟看看她身上有没有伤,结果发现脖子被挠了几道,肩头不知怎么也撞青了,手臂胳膊也有抓伤。 宋霖忙让丫鬟给她好好上药,等到她睡来后,又强行拉着女儿吃东西。 初宁醒来后冷静了许多,乖乖地吃东西,可用完饭后,就又躲回屋里拿出还没缝完的袜子继续缝。 宋霜从窗外看着,心里跟针扎了一样,知道女儿还是在逃避。 初宁就那么折腾自己,直到累得都睁不开眼,到了深夜才倒头就睡。 夜晚的皇城,如同是匍匐在大地的巨兽。 明德帝批完折子,发现已经过了二更天,甩了甩酸疼的胳膊准备就寝,脑子里还想着怎么处理徐砚的事。不想今晚当值的锦衣卫指挥使林泰突然跑前进来禀道:「陛下,紧急求见!」 然后一块牌子递到了明德帝手中,帝王看得眉心直跳,当即再坐到桌案后:「宣!」 初宁把自己折腾得筋疲力尽,却是睡得十分不踏实,一会是梦见徐砚被大水冲走了,一会又梦到自己在杭州时和徐砚一块的日子。 睡梦中,她眼泪再也不像白天那么坚强,已经湿了大半个枕头。 小姑娘梦里抽泣,惊醒了值夜的汐楠,上前撩了帐子一看,自家姑娘还睡着呢。 但睡着,还那么伤心。 汐楠心里发酸,觉得自家姑娘真是苦命,好不容易得所愿,三爷却又出了那样子的事。 她轻柔替小姑娘擦擦眼泪,把帐子再放下,重新回到屏风后的炕上。 外边好像有脚步声,隐约听到护卫说话的声音。汐楠疑惑,是交岗了吗? 她听了一会就躺下,拉好被子,准备闭眼的时候听到像是门被吱呀推开的声音,她一个激灵就坐起来。下刻一道黑影却是来到她跟前,顺带捂了她的嘴:「嘘,别作声,我们到外头去。」 汐楠听出了这个熟悉的声音,又惊又疑,等借着月光看清来人的脸,再有不远处的另一个身影,激动得话都不说来。 还陷入梦境中的初宁无意识喊着徐三叔,她追不上徐三叔,她喊他也不停。 她急得一直哭,前面又是河,可是她喊不停他。 就在这绝望的时候,徐三叔不知什么时候就又来到她身边了,和以前一样温柔地朝她笑,将她抱在怀里,喊她卿卿。 「徐三叔!徐三叔!」睡梦中的小姑娘像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一样,拼命往他怀里缩,手还紧紧揪着他的衣襟。 徐砚听着她的哭声,低头去吻她都是泪的眼角,哑着声音回应她:「卿卿,我在,我在。」 她的眼泪落在嘴里,又咸又涩,她刚才每一声绝望的呼喊都听着都叫人心碎。 他吓到她了,又把她吓成这样。徐砚自责又难过,但不是这样,哪里能引得李和伟得意忘形,放肆行事。 他一进京,还听说她为了自己,把长平侯世子夫人打得躺在床上。是安成公主出的面,才摆平了长平侯。 连上个鱼饵都不敢的小姑娘,居然为了他和别人打架。 徐砚想都不敢想,将她紧紧搂到怀里,她喊一声,就应一声。 渐渐的,初宁不再哭泣了,她从无比真实的梦中醒来。她感受到了徐三叔温暖的怀抱,还有他在耳边说话的声音。 不是在梦中,是那么清晰真切。 徐砚还在低头亲吻她的眼角,初宁猛然就睁开眼,睁开后就眨都不眨,盯着眼前熟悉的面容。 她醒来,徐砚也低头静静凝视着她,见她目光定定看着自己,还伸手轻轻摸自己的脸。 他朝她微微一笑:「卿卿,我回来了。」 初宁先是摇摇头,然后抖着手又去摸他的脸,一副分不清是梦是现实的样子。徐砚看得心头一抽,去握住她的手,再说道:「卿卿,我混蛋,让你担心了。」 「……徐三叔。」 小姑娘哭哑了的嗓子又喊出熟悉的称呼,徐砚正要应声,她却一把圈住他脖子,唇结结实实印在他唇上。 她跟只小奶狗似的,对着他唇又啃又咬,是在确认真实,是在找慰藉。 ——小丫头。 徐砚叹息一声,顺势将她压倒在床榻上,反客为主,用行动告诉她什么样才叫亲吻。他含着她的唇,渐渐深入,去寻了她的小舌轻轻的舔吮。 初宁闭着眼,手紧紧圈着她的脖子,感受着让她害怕又悸动的亲吻,她还能感受到徐三叔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 他真的回来了! 徐三叔回来了! 初宁眼泪一滴滴滑落,身子轻颤着,不知道是因为他的亲吻,还是因为他回来的欢喜。 徐砚喘息着,身下柔软的身躯让他浑身着火了一样,手情不自禁就顺着她玲珑的曲线往上攀。 小姑娘在他手掌下颤抖得更厉害,细细的抽泣声,似抗拒似诱惑的轻吟,让他这些日子的思念都化作冲动。 他慢慢离开她的唇,亲吻从眉眼到脸颊,再落在她脖子上。湿热的唇叫初宁软作一团,身子酥麻,男人天生就带着的侵略意识让她觉得危险,她缩了缩,低低喊了声不要。 第十八章 徐砚在这个时候亦用手撑起了身子,眸光闪烁不定地看着她。 刚刚在亲吻她脖子的时候,他似乎尝到了药味。 「卿卿……」他轻声喊她,然后一手伸向她的系带,手指灵活一勾,她的衣襟就散了开来。 初宁似乎是觉得冷,猛然睁大眼,对上他有灼人热度的眼眸,忙又用手去拉拢衣服。 徐砚的手阻止她,然后又去抬她的下巴。 可是床榻上太暗,看不清楚。 他就坐起来,看到高几上的烛台,摸出火折子,把蜡烛点亮。 他捧着烛台再进到帐子里,初宁正慌乱地系衣裳,他将灯放到床头上,一手就将她两只手都扣住了。轻轻一压,举过她的头顶。 初宁脸红得快要滴血,哀哀喊一声:「徐三叔,不能……」 徐砚哪里听她的,再度将她衣襟扯开。 烛光微微摇曳,艳红的肚兜一览无遗展现在他眼前,裹着玲珑的起伏。他呼吸一窒,忙移开视线,空着的手又去抬起她的下巴,果然看到脖子上几道红红的抓痕。 应该是上了药,伤痕上有着淡淡的褐色。 所以他刚才尝到的药味,是这里。 「怎么伤着的。」 初宁毫无反抗能力的被他看了身子,羞得眼泪都出来了,他问话也只能拼命摇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徐砚借着烛光,不但看到她脖子有抓痕,连带着看到肩胛上的淤青。 他手指轻轻摩挲过,更是让气氛变得旖旎与暧昧。 小小的空间温度骤然上升,初宁却是一阵轻颤,哭着说:「徐三叔,快放开我……我、我冷。」 她真是羞都要羞死了,他不但看,还摸。 徐砚已经猜到是怎么来的,她白天刚跟人打了架。 他终于松开对她的禁锢,眸光沉沉看着她。小姑娘双手自由,忙又去拢衣裳,一劲往后缩,将雪白的身子都再藏起来。 可床就那么点,他跪坐着,几乎就占了半个床,她又能缩到哪里去。 正缩着,徐砚大手一伸,将她又拥到怀里。下刻不由分说就她再压在身下,他激烈地去亲吻她。 初宁听着帐子里的轻吮声,臊得不断扭着身子,徐砚却更是将她压得实实的,呼吸一下比一下急促。 初宁就又开始害怕了,害怕身体里被他勾起的一阵阵陌生悸动,害怕他强势的侵略。他回来的欢喜都被遮盖了过去。 徐三叔又这样了,又想要将她一口吞下去一样,他的手还贴紧着她的背,快要……快要钻到她兜兜里去了。 初宁呜呜的反抗,在扭动间,发现还有什么硌着自己,就硌在她腿间……好难受。 小姑娘低泣,在喘息间喊不要,喊徐三叔。徐砚也不知道自己费多大的力气,才终于离开她的唇。 他将发抖的小姑娘抱到怀里,紧紧贴着她,又一声声安抚她。连和人打架都不怕,怎么一和她亲近,她就总吓得发抖。 徐砚心里直叹气,初宁却还是被他抱得很不舒服,他身上藏了什么,还在硌着她腿。 她抿唇轻泣,用手去推他,哪知朝一推,就碰到他刚才硌自己的硬物上。她清晰听到徐砚倒抽一口气的声音,还没明白他藏了什么,就又听到有人把屋门踢开的声音。 她吓得一缩,徐砚从被她碰到自己的酥麻中猛然清醒,当即松开她坐起身。 然而,宋霖暴怒的声音从再一脚踢开里屋门的时候传到他耳中:「徐砚!你给老子滚出来!」 齐圳在宋霖背后缩着,拿眼狠狠盯住被押进来的同伴,心中暗骂废物,不是叫他引开宋家护卫做遮掩的! 怎么还是被宋阁老发现了!他现在应该真要为三爷哀悼了…… 巷子里隐约传来四更的梆鼓声,宋霖堂屋灯火通明,徐砚半垂眸站在他跟前,眼角青了一块。 徐砚知道自己是过于浪荡了。 久不见小姑娘,从河里出来后就知道她会先收到自己‘身死’的消息,一路安排,一路往京城赶。就怕她受不了打击。 可他不敢朝京城发消息,怕各处都被人监控着,最终要功亏一篑。 见过明德帝后,他再也忍不住思念,又听到她为了自己跟人打架,感动又愧疚。他就用最快的速度飞奔过来见他最爱的小姑娘。 听到她在梦里喊自己,听到她为自己哭泣,他觉得自己真是混蛋。她又主动贴上来,脑子一热,就忘记了场合。 自打她遇到三皇子的事后,他就一直克制自己跟她不要过于亲近,就怕再把她吓着,结果今天还是放纵了自己。 宋霖打他是正常的,他都想把自己打一顿。 徐砚站得笔直,宋霖气到在屋里踱步,都恨不得再朝他脸上挥一拳。 这简直就是个王八蛋! 让那么多人担心,回京后还摸到他女儿屋里! 宋霖气得又要拿脚踹他,哪知刚抬脚,就听到怯怯的一声:「——爹爹。」 初宁穿好衣裳过来了,站在门口,不安低着头,双手不断绞着衣角。 宋霖抬起的脚又收了回去,忙去把女儿拉进屋:「你跑出来做什么,夜里风凉,还就穿那么单薄!披风呢!丫鬟都死了不成?!」 初宁抿抿唇,汐楠被罚跪院子呢。 宋霖骂过后,低头就看到女儿还红肿的唇,比擦了胭脂还要艳几分。他头皮一麻,回身就一脚踹在徐砚的脚窝上。 徐砚哼都不哼一声,腿微微一弯,又继续站得笔直。 初宁看得心惊胆颤,忙去扯住暴怒的父亲:「爹爹,您不要再打徐三叔了。」 「他该打!」 「是,我该打。」 徐砚接话,宋霖气得更狠,抬手朝他脑后就拍了一掌:「少给老子卖乖!就该打折你的腿!」 那啪的一声,把初宁心疼坏了,把父亲又往边上扯。 「爹爹,徐三叔好不容易回来,您就别打了。您不问问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小姑娘刚才被他的孟浪吓得直抖,现在每一个字都在为他开脱,徐砚惭愧得都没脸抬头。 宋霖又在屋里转了两圈,总算消了些气,坐下来,冷冷盯住他说:「你要是没说出个合理的解释来,老子就把你腿打折了,再去给老夫人赔礼!」 徐砚说:「有村民被李和伟的人故意煽动,没有说清楚是要迁居赔偿,还让人强行去拆屋子。村民就气氛围了我,我确实是在混乱中失足落水的。」 「我以前和齐圳学了几年的闭气,在齐圳跟着跳下来后,很快就游到岸上了。但河水急,我们游到岸上也被冲出很远,那时我就将计就计。让齐圳回去村里住的地方,把重要卷宗都拿回来,又让他给护卫发了信号,让他们顺着李和伟演戏。」 「我知道李和伟一来是要报复我,二来是想在分流上吞些银子,最好下手的地方就是村民搬迁补偿那块。最新核定的人口卷宗在我身上,安排好护卫一定要保全好先前围袭我的村民,我就快马加鞭回京,已经见过陛下,把卷宗给了陛下。」 事情在他叙述下平淡极了,父女俩却知道这内中的惊险,听得神色几变。 宋霖说:「你如何就能确定李和伟一定就会改卷宗!你核定的卷宗上还有他签字不成?」 第十九章 「我一直防备着他,自然每核定一份,就要让他盖印。」徐砚冷笑一声,「他贪得无厌,我又死了,怎么可能不得意忘形,即便他不改卷宗,我护卫保下的村民就是铁证。他逼民反,害朝廷命官一事也无可抵赖,陛下已经再派锦衣卫拿着卷宗去暗查,也会找到我保下的那些村民。」 没有十足把握,他也不敢假死擅自回京。 宋霖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李和伟这个时候动手,恐怕也是因为我的关系。这几天,我查出张阁老准备拿我与宋阳兄弟不和的事情做文章,已经准备好言官要参我一本目无尊长,意图仗势夺兄长宗长之职。」 「还派人去见了宋阳,你这里又出了事,张狐狸真是一手好算盘。」 徐砚抬头,眸光闪了闪,很快又神色淡淡垂眸,说道:「即便没有岳父大人这事,张阁老和李和伟也没打算放过我,我是太子派到工部的人,就是他们的眼中钉。肯定是要除掉我的。」 他喊起了岳父大人,还喊得那么顺口,又遭宋霖一记白眼。 宋霖暗暗咬牙,痛心疾首自己引狼入室! 可如今两家已经定了亲,女儿也许给他了,再恼再悔也没有用了。 「既然回来了,你下步又准备怎么做?」宋霖还是很冷静的,分析道,「陛下派锦衣卫去查,你肯定也不能现身吧,不然那边收到消息,一传过去就暴露了。」 「是,陛下的意思让我躲几天。家我是不方便回了,还请岳父大人收留小婿几天。」徐砚腆着脸恳求。 宋霖一下就拿起茶杯砸在他脚下。 初宁被吓得站了起来,忙把徐砚拉开几步,就怕他被烫着。 女儿还没有出嫁,就全心全意为着他,宋霖真是要被气死了。 就在这个时候,徐砚突然脚一软,半跪在地上,把初宁也带得坐倒在地上。 「徐三叔!」 小姑娘惊叫一声,看到靠在自己身上的徐砚闭着眼,脸色被烛光映出一片惨白。 宋霖也被这变故吓一跳,忙上前看他怎么回事。齐圳在外头听到尖叫,探头偷看,见到自家三爷跪倒地上不醒人事,神色一变跑进来扶他。 「阁老!三爷在河里被往下冲的时候,背撞到了几块尖锐的石头,有一道口子刮得很大,这几天又快马加鞭几乎不休息的赶,这身子早就抗不住了!」 宋霖闻言就想要喊郎中,可又想到徐砚不能见人,朝齐圳烦躁地说:「你们有没有伤药!」 齐圳已经将他扶到椅子里,手还摸到他伤口又渗出的血:「有的有的,哪里能方便,我给三爷止血。」 初宁也看到齐圳手常上的红色,脸色煞白,焦急地:「快带到屋子里去,先让徐三叔躺下。」 说着,就要把齐圳引着向自己的屋子跑。宋霖一把拉住他,指了指西厢:「西边厢房有床,上那去!」 齐圳这才背起自家三爷,将人送到西厢,初宁亦步亦趋,宋霖想告诉他男人治伤她凑什么热闹。但架不住小姑娘倔强,不管不顾地往西厢跑。 好在晚上也备有热水,齐圳动作利落剪开徐砚的衣服,用帕子沾了水,把伤口周围的血迹擦掉。初宁看到他背后血肉模糊的伤直落泪。 这人真是混蛋,都伤成这样了,刚才一声不哼,还对着她耍流氓。他不要命了! 宋霖也没想到徐砚居然伤那重,先前挺直着背,还任打任怨。而且都六七天了,伤口一点都没有愈合的迹象,说明真的一路都是草草处理,他心情微妙极了。 处理伤口这事齐圳做得熟练,上了药,见伤口渐渐止了血,再用棉布将伤给包扎起来。 在中途的时候,徐砚就再度清醒过来,看到初宁一双眼都快哭得肿成桃子,心疼不已。虚弱地一直安慰她。 初宁见他一直说话安抚自己,用手去捂他的嘴,又急又气:「你再说话,我就退亲去!天天都担心自己要成寡妇,还不如退亲了事!」 徐砚不但没被吓唬到,反倒还笑了,目光温柔缱绻地看着她,直看得初宁脸涨得通红。 在又昏昏沉沉睡过去前,他还在想,他的小姑娘,怎么可以这么可爱,他怎么可能舍得放手。其实在落到滚滚的河水时,他当时想的不是什么政务和争斗,而是想着他一定要活着。 他有最爱的小姑娘,他不能让她伤心,辜负了她,所以他要活着,并且一辈子也不会放手的。 宋霖本想把徐砚丢出去的,结果人一身伤,他气得再狠也下不了那个手。 到底已经是成为他女婿的人了。 不过次日一早,他就来到徐砚屋里,昨天徐砚半夜发起了热,初宁在这留到天明。他也几乎一晚守着,没合眼。 此时宋霖眼底下都是乌青,见徐砚已经醒来,面无表情和他说:「一会要是还能走,就变装一下,跟着卿卿回一趟徐家,莫叫你老母亲还担惊受怕的!」 徐砚也是这么打算的,说道:「还请岳父大人找一套护卫的衣服。」 宋霖唔了一声,然后就冷冷盯着他看,直盯得他脊背发凉才再说话:「你既然之前说过,哪怕卿卿十六岁出嫁,你也等。所以,你就等着吧!再敢有越了礼法的事,不把你腿打折,我就不姓宋!」 徐砚一噎,心道自作孽不可活,忙郑重地应下。 初宁回去睡了不过半个时辰就惊醒,穿好衣裳又匆忙去探望徐砚。 此时徐砚已经坐起身,因为背后有伤,只能侧靠着大迎枕,一只手端着粥碗,正小口小口的抿着热粥。 初宁见他精神尚可,心头微宽,伸手去接过他的碗。看到高几上的托盘放着勺子,就拿到过来,坐到他身边给他喂粥。 「齐管事呢,怎么就留您这样喝粥。」 她眉眼间都是温柔,把粥吹凉,再喂到他嘴里。 徐砚心里满满的,一碗清粥,竟是任何山珍海味都比不过。 他说:「我让他先暗中回徐家一趟,不要叫娘担心。」 初宁就睃他一眼:「您也知道叫人担心!」表情凶凶的,可是给他喂粥的动作还是那么轻柔。 徐砚就笑,他声音一惯好听,清淳似酒,笑起来更能让人醉在里头。 初宁心里还有怨气的,见他还一直笑,就拿指尖戳他背后的伤,听到他咝一声抽气才满意地再给他喂粥。 疼得额头都渗了冷汗的徐砚在想,他家的小兔子变凶悍了,都知道戳他痛处了。 等伤口的疼痛稍缓,他说道:「卿卿,一会我变装成宋府的护卫,您陪我回家一趟好吗。」 初宁把最后一口粥喂到他嘴里,拿出帕子给他擦嘴:「本就是要回去一趟,确定不会叫人发现吗?」 「你这个时候去徐家也正常,对外就是说阻止徐家要给我办丧事,不接受我身亡的消息。要等我二哥回来再说。」 宋霖把徐二老爷前去的事情告诉了他,他已经派人暗中去追。 「您能走吗?」 小姑娘丢掉一个担忧,又新来一个。徐砚去握了她的手,轻声说:「当然可以,昨天不都好好的,昨晚还睡了一觉,没事的。」 说起昨晚,初宁就想起他压着自己亲吻的事,腰上背后仿佛还留着他手掌心的热度,让她心怦怦地跳。 第二十章 她微垂了眸:「再说昨天,就不想理你了。」 小姑娘害羞,徐砚失笑,握着她的手想送到唇边亲一亲,却又想到早上宋霖的交待。他松开手,去摸了摸她的发:「是我错了,是情不自禁,谁让我们卿卿那么叫人喜欢。」 这人……花言巧语! 初宁抬头又嗔他一眼,却不知道自己媚眼生波,真要把徐砚的魂都勾出来了。 徐砚轻轻咳嗽两声,让自己冷静,和她约好两刻钟后出发。 小半个时辰后,初宁来到徐家。 碧桐院里只有徐老夫人。 初宁走进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一个护卫装扮的男子。在进了屋后,那护卫就把帽子摘下来,跪在老人跟前。 徐老夫人看着依稀能辨认的眉眼,揪着衣襟便失声痛哭,下刻就拿起拐仗狠狠敲在幼子身上。 「你这冤孽,还回来做什么!」 初宁吓得去抢老人的拐杖,把徐砚身上有伤的事全盘托出,听得她又惊又骇。老人眼泪一直落,让人扶着到内室,解了他衣裳看到沾着的血迹,反倒不哭了。 「该!就该多让你受点苦!」老人一抹眼泪,也不准备让人来给儿子治伤,直接就赶他走,「你现在给我滚,谁爱收留你收留你!明日我就给你立个衣冠冢,也好全了你这心!」 老人发起怒来的样子极凌厉,初宁害怕的咽了咽唾沫,徐砚扣好襟扣,再度跪下朝老人磕头:「等儿子了结了这官司,再来给您请罪,只求您别生气,保重身体。儿子还等着您主持娶媳妇的事情呢。」 徐老夫人真是被他油嘴滑舌的气笑,再度拿起拐杖,吓得初宁忙带着他落荒而逃。 老人站在门口看两人相互搀扶着离去的身影,眼泪又落下。 林妈妈拿帕子给她擦眼泪:「这是大喜事,三老爷真是像极了老太爷,当年老太爷不也惹过您一回这样生气,您当时也是把老太爷打出房门了。」 说起往事,林妈妈脸上都是笑。徐老夫人叹气一声,也笑了:「也就初宁丫头对他全心全意的,所有人,只她一直坚信老三会回来。是他修来的福份,我宁愿初宁是我女儿。」 这可把儿子嫌弃得透透的,林妈妈默默同情徐砚一把,扶着老人进屋,跟她说等事情过了要怎么安排下定的事。 徐老夫人这才算真正高兴起来。 而今日有早朝,宋霖昨天才说了张阁老有意对付自己,今儿果然就被人参一本。内容和他查探的消息差不多。 明德帝留中不发,等中朝议事的时候,把折子丢到宋霖身上:「你自己看着办。」 一句话,模棱两可,在场的一众内阁阁老神色几变。 宋霖拿着折子,神色平静一撩袍子跪下高声奏禀:「臣要大义灭亲,臣兄长任保定知府多年,有四大罪……」 此话一出,不但闫阁老变了脸色,连准备顺势叫宋霖难受的张阁老都神色几变。 宋霖怎么敢在这个时候再反参兄长一本! 陈同济那里正喊来参宋霖的臭骂一顿:「你们在给人当枪使!你们怎么这么蠢笨!」 那几个人还不明白为何被骂,张阁老也是为了他们大人好,觉得他们大人最近有些畏首畏尾了。散去的时候还在想,只等着看宋霖倒霉就是。 然而,下午的时候,宋霖反参兄长一本的事震惊了整个朝堂。 更诡异的是,明德帝真下旨彻查。 陈同济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十分不安,想到最近三皇子和张阁老虽然没有明面对他说什么,但态度冷淡是能看出来的。 他总担心翻船的事情不保险。那么多钱砸下去了,那几个人肯定会再去查,他想来想去,又再让去给吴沐川送信。 他给了吴沐川四万两银子封口,希望是真能封住他的嘴! 正当朝廷轰动的时候,初宁也回想起老夫人上回换庚帖时提的事情。 徐砚体温还有些高,回来也不在小姑娘面前逞强,老老实实趴着躺好。初宁坐在他身上,盯着他清俊的侧颜看了半天,然后问他:「徐三叔,那天老夫人来提亲,说您一年进帐有近两万两的银子,说您绝对不会饿着我。这两万两是哪里来的?」 徐砚本是全身放松,有小姑娘在边上,只觉得岁月静好,猛然听到两个万两皮一下就紧了。 但他这人,即便心里紧张,面上仍是毫无保留,甚至说话亦是不急不缓:「你听清楚了?」 「难道我爹也没听清楚?」初宁微微一笑,「总不能是老夫人替您吹牛吧。」 徐砚噎了噎,想到小姑娘刚来时给自己塞的五百两,又想到她后来拼命说服自己要补贴分红的事,头皮发麻。 初宁仍是笑着:「难不成,是老夫人每年补贴您两万两?」说着还掰指头,「要是这么算,那您这几年是攒下多少银子了?」 「在杭州府的时候,我看您一件衣裳起毛了都还在穿,我不给您换,你就继续穿着。看得我直心疼,却不想,原来徐三叔您一年还有两万两的进帐。」 小姑娘越说,脸上的笑越古怪,渐渐就变作生气了。 徐砚心头怦怦直跳,虽然早知会有被发现的一天。但当年她一心以为自己很穷,他能自己说,他也要保住她的面子啊。 「您是不是觉得我很傻,哄着我给您担心,天天操心您会不会冷着,饿着,会不会被人追债很好玩?」 「你怎么那么坏呢?」 初宁说到最后,嘴一抿,眼泪就落了下来。 他就天天看着自己跟个小财迷一样,一个铜板一个铜板都抠着过。 初宁一哭,徐砚哪里还躺得住,忙忍痛爬起来,用袖子去给她擦眼泪。 「当年你一心以为我借了银子,还给我塞银票。我怕说了之后,你要因为会错意害臊,就一错再错瞒下去了。」 初宁一听果然是哄着她玩的,心里更委屈了。 徐砚叹息,该坦白地还是得跟她说清楚,便把如是斋他是东家的事情也说出来,还把她的那份利这几年存了多少都说得精准。 「原本我是想着给你存着做嫁妆的,也准备等你出嫁的时候再告诉你,现在倒好,是我赚大发了。」 初宁直瞪眼,眼眶红红的:「所以我爹说你最有心机,一点不假!」 徐砚无比冤枉,又轻声哄她:「是,徐三叔不好,总算计你。别气了,一会被你爹爹回来瞧见,又以为是我欺负你了。」 哪知,话音刚落,他就听到宋霖的声音:「你不欺负我女儿,她为什么哭?」 徐砚和初宁朝门口看去,宋霜一身官袍站在那里,神色阴沉。 初宁忙站起来,退开三步,紧张地理了理衣裙。 刚才两人说着话,就无意识靠到一块儿去了。 徐砚余光扫到自己身前衣襟的褶皱,眼一闭,这会宁可自己是沉了河。宋霖又该误会了吧。 从开年到现在,朝廷里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从宋霖回朝后又是将浪涛推到最高。 宋霖被言官参仗官威跋扈,与兄长相夺宗长之权,宋霖直接就大义灭亲,反告兄长四大罪。这内中的是是非非就够京城众人唠上一年。 宋霖反击的方式也确实叫人目瞪口呆,谁能想到他居然就坐实与兄长夺权的罪名,直接就将兄长送到牢狱里去。 第二十一章 锦衣卫来到保定府将宋阳拘走的时候,宋阳也一脸不敢置信,亲弟弟怎么就如此心狠。同时也后怕,在大牢里的时候想明白弟弟为何大义灭亲。 宋阳想明白后,在牢里哭喊,只要见弟弟一面。 宋霖半夜被护卫告知,居然有人在宋阳吃食里下了毒,但发现得早,灌了催吐的东西救了过来。 这些事情是谁做,宋霖清楚的很。 如若宋阳不喊要见自己,可能那些人还会留他几天,但宋阳自己蠢,反应过来还不懂收敛,就怪不得人要他的命。 但到底是亲兄弟,宋霖起来穿衣,连夜进了刑部大牢。 大牢久不见天日,里面都是一股霉味和腥臭味,又是深夜,犯人多数都在睡梦中。 宋霖来到兄长跟前,看着他奄奄一息的样子,心里没有丝毫同情。 灯笼的火光晃得宋阳眼疼,迷迷瞪瞪睁眼,先是被倒映在墙上的影子吓一跳。等到终于看清来人,也顾不上什么兄长的威严,连滚带爬过来抱住宋霖的腿,失声痛哭。 「二弟、二弟!是大哥对不住你,对不住初宁!是大哥鬼迷心窍,张阁老那边派人来一说,就受了蛊惑,把你刚为官时一些东西给了他们。但他们只是说用来让你受挟制,大哥不知道他们是要参你一本的!」 宋阳哭得鼻子眼泪糊了一脸,也不知是不是灯笼的原因,将他脸上的皱纹都显得深刻许多。 仿佛一晚上,他就老了十几岁。 宋霖蹲下身,表情异常冷漠:「你不知道,多好的借口。大哥,你我兄弟四十余年,你是什么样的性子,弟弟最清楚不过。若不是看在几个侄子的份上,你觉得只是四大罪吗?」 他一心为着这个家族拼命往上爬,兄长没有多少做官的资质,只知道耍些小心思捞银子。他在背后给扫清多少麻烦,结果兄长一而再的挑衅他的底线。 人啊,没有良知,就不会再有了。 他兄长不就是一路错到底,到这个时候了,还满嘴谎言! 哭着的宋阳神色一顿,被弟弟看透,整个人如同雷劈一样。宋霖在此时又轻笑一声,在他耳边说道:「可能兄长不知道,你给到他们所谓我的把柄,那其实就是一堆废纸。」 他怎么可能留下把柄,那他早在入阁之前就死了几百回了! 宋阳闻言,脸色灰败彻底瘫在地上,身体不断发抖着。 「到底是亲兄弟,我不会叫你死在牢里的,不然等我百年,也无法与父亲母亲交待。陛下那边,我会给你求情,至于长房……你休了潘氏,侄子侄女我会替你照顾。反正在你手上,他们也只有毁前途。」 他已经够仁慈了。 在宋霖离开之后,宋阳许久才僵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然后闭了闭眼,将里衣撕下一块咬破手指在上面写什么。 次日,刑部侍郎给明德帝呈上一份宋阳自述的罪状,里面还清清楚楚写上有人在牢里要毒杀他,意图嫁祸给宋霖,更是指名道姓写明是张阁老指使。 除却以上,还有他如何联合张阁老诬蔑弟弟的罪证都列举了出来。 那条条罪证,正好早上有言官再参宋霖一本的折上都有。 这不用审都能看得看明白个中问题,何况明德帝是个睿明的君主,除去外戚,他还真没对谁容忍过。 明德帝把张阁老喊到跟前,直接把血书砸他脸上。 张阁老直接跪倒在乾清宫里高喊冤枉,被气头上的明德帝叫锦衣卫架了出去,就让他跪在烈日下,分明就是在气头上折磨他。 这事传出来,朝堂又是一场震惊。 陈同济路过乾清宫的时候,想到事情一步步变得有利于宋霖,都想上去踢张阁老一脚。 先前就已经再三说这个时候不惹宋霖,不要惹宋霖,如今就踢到铁板上了! 而且还牵出那个与宋阳商谈的还和周家有关系,周家也是个蠢的! 陈同济甚至还猜到徐砚出事与张阁老恐怕也脱不了干系,暗中就约了三皇子,紧急议此事。 前不久才翻了船,如今张阁老自己也翻船了。 三皇子真要被气出个好歹。 「张阁老没有宋霖压制几年,在内阁如鱼得水,除了首辅都看他脸色,是太过得意忘形。那日臣再三嘱咐不要妄动,他面上应得好好的,结果……」 陈同济长叹一声,心中却是有几分窃喜。 张阁老吃点亏也好,这样三皇子就没空再盯着上回沉船的事情。 三皇子脸色铁青,微挑的眼角尽是戾气。 宋霖回来就三翻四次叫他不好过,徐砚不是出事了吗,张阁老是撞这头上了。被宋霖拿出来泄愤了吧。 他又想起在农家时遇见的宋初宁。 那真是一个绝色啊。 如今不能落到手中了,真是可惜。 宋霖那里,也不能一直叫他这样得意。听说此女对徐砚用情极深,没见到徐砚的尸首就不愿意相信他沉尸河底了。 徐砚倒是不动声色就将人哄到手里,可惜是个命薄的。 三皇子垂眸沉默着,陈同济长叹后又说:「臣以为,张阁老心急,这算是中了宋霖的反间计了。殿下,我们接下来要如何?」 三皇子冷冷睃他一眼,他也想知道如何。正是气恼这些不中用的时候,突然想到什么,似自言自语地喃喃说了句:「二皇兄快要纳侧妃了吧,我记得二皇嫂的生辰还是在端午之前。」 陈同济莫名,喊了声殿下,不明白他什么意思,怎么扯到二殿下身上了。 但三皇子没回应他,而是咧着嘴笑了笑,神色叫人不寒而栗。 宋霖是言出必行的人,宋阳有罪,但经查下来是受威胁那个,反倒牵出张阁老几名亲信,其中还有一个周家的远亲。证据皆指向是那几名亲信早就逼迫着宋阳谋职务之便,几回收贿赂放了杀人罪的犯人,让真正凶手逃离法外。 这样宋阳的罪名就轻了许多,到最后被躲了官职抄了家产,并未连坐亲眷。 宋阳从牢里出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潘氏休了。 宋娴宁跪着求着父亲也没能拦住。潘氏昏厥过去,宋阳只对女儿淡淡说一句:「她走,你二叔父以后还能照拂你一分,不然,你就跟着她回潘家去。」 宋娴宁当即怔在当场,看了看昏过去的母亲,下刻当即抹了把眼泪回屋。 宋珉清将一切都看在眼里,闭了闭眼,直接就跑出了家。宋阳喊了几句也没有喊停他,最后也懒得再理这个儿子。 而宋珉清是一路跑到了青柳胡同,叫开门后,见到初宁抱住她就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四姐姐!他怎么可以那么混蛋!明明是他有错在先啊!」 初宁正和徐砚说话,徐砚连避都避不及。 初宁却被他嘴里的‘他’闹得懵了半天,轻轻拍着他背:「到底怎么了?」 宋珉清好久才收了眼泪,把家里乱成一团的经过说来。 「陛下也封了你们的宅子吗?」 「四姐姐,我也无家可归。不,那个家脏得很,我也不想要了!」 小少年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有些阴郁,是初宁不熟悉的样子。 初宁心里咯噔一下,伸手去摸摸他发冠:「纵然你爹爹有错,你也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父母生恩教养之恩,不是你不想就不要的。」 第二十二章 她面容有几分严肃,宋珉清好一会没有说话。 徐砚却猜到了休潘氏的事,恐怕是宋霖的意思,宋阳倒台更不用说了。 他正想着要不要提醒初宁,宋珉清又说道:「四姐姐,我知道爹爹是被二叔父教训了,这是他应得的。当年二叔父也不曾对不住我们,但他那样对你,是非我分得清楚,所以我更厌恶他。四姐姐,你可不可以和二叔父说,把我过继到二房吧。」 过、过继。 初宁震惊的看向自小与她亲近的堂弟,握着他肩头说:「胡说!你真要不认亲生父母了。」 「对!我知道我这样有违圣人训,可我受够了!只要想到他们,我就难受,我不能选择谁生了我,我这辈子都和他们分不开。我会赡养他们,但我以后的人生却不想跟他有关系!」 宋珉清几乎是用吼的。 初宁怔在椅子里半天没回神,徐砚皱了皱眉,旋即却是笑了。 「这事你让他跟岳父大人说。」 徐砚开口,渐渐冷静的宋珉清才恍然这里还有别人,一眼也认出丰神俊朗的准四姐夫,吓得失态手一直指着他发抖。 他、他不是死了?! 初宁还没理清长房的官司,见堂弟这样,忙把他手拉下去:「你就在这里住下,哪里也不许去,我没说你能出门前,你就不能走动。听见了吗?!」 宋珉清到底还是小孩心性,惊得脸色一片白,咽着唾沫应下。 于是,徐砚隔壁屋就多了个住客。 宋霖家来听过侄子的事,把人喊到跟前问他:「我要是不愿意过继呢?」 「您不愿意也没关系,总之他身边我是不会回了。我明儿就外出找活计,我会写字,我去给书铺里抄书也能活下去,我自己养活自己!」 小少年倒是有几分胆色,也没被养得真的骄纵什么都不懂。 宋霖没到这些话之前,也当是小子嫌弃父亲作恶倒台了,想撇清关系,现在看来是个可造之才。 「我可不想要一个只会抄书的儿子。」 宋珉清本来还想分辩几句的,细细一琢磨,似乎觉得哪里不对,看着宋霖愣愣出神。 初宁在边上已经掩嘴笑,打趣他一声:「还不给父亲磕头。」 宋珉清跪倒,眼里蓄着泪,但一句父亲到底是没喊出来。 宋霖叹息一声,拍拍他肩头:「好了,你再想想清楚。如若你真要过继到二房来,我也没有什么不同意的。」 他有女儿,并不在意儿子不儿子的。 本就做好无后的打算,但有幸得了女儿,如今侄子提到过继,却也无不可。只要是个能培养的,长大后也是女儿的依靠,他总是会老的。 宋珉清有些失魂落迫的回到自己屋里,明明二叔父答应了,可是他一点高兴的感觉也没有。他觉得自己很奇怪。 初宁给他送夜宵过去的时候,见他还愣愣的,笑着跟他说话:「是不是事到临门一脚,又觉得难以抉择了?」 烛光下的小少年抿紧唇,初宁又是笑:「珉清,不管如何,你都是我弟弟。大伯父是大伯父,姐姐也是能分清是非的。」 「四姐姐……我……」 「吃过甜汤就早些睡吧,明儿再说。」 宋珉清目送她纤细的身影离开,对着汤羹半天也没动,直到那碗甜汤都凉透了,他才捧起来喝个干净。 次日一早,宋珉清就来给宋霖请安,徐砚和初宁都在。他犹豫了会,朝宋霖跪下说道:「二叔父,我想清楚了,等我考中进士,您再让我过继吧。我要成为有用之材,才有脸蹭到您名下,不然要坠了您的威名,我无颜面对您。」 才十一岁的小孩子说出这样的话,宋霖都诧异了。 旋即是摇头失笑。 宋珉清继续说道:「我有些私已的银子,足够我去书院念书的。如若得假回来,您收留我几日,给我个落脚的地方就好。」 宋珉清比宋霖想像中还更稳重,觉得这也算是个历练,便同意他的话。让他就跟着住到重阳,等学院招学子的时候,再让他去考试。 宋阳那里很快就收到儿子在二弟那处,听到幼子说不愿意回到他身边,他骂了句忘恩负义,便又沉默良久。 宋霖自然就接掌了族里宗长之权,在宋家兄弟叫人应接不暇的事件过后,京城的官夫人都又说起另一件眼前的新鲜事。 前两月明德帝给几位儿子选侧妃,发今太子侧妃与二皇子侧妃已定,但这二皇子侧妃是从三皇子手里抢的,这点就够她们津津乐道许久。 而二皇子妃于五月初二生辰,已经下贴子给各处,二皇子准侧妃也收到贴子的。众人都说这是正室先给妾室的下马威,二皇子妃要在这个时候压未进门的一头,等到进门了,才好收得服服贴贴的。 所以京城各夫人都期待着那天的戏码。 初宁身为阁老之女,安成公主之女,自然也收到贴子。她根本不想去,请求安成公主给自己推了。 安成早知道徐砚暗中回了京,如今就等汝宁的消息。她很体贴的应下初宁,也怕在那乱哄哄的场面吃亏,她知道三皇子妃肯定会去的。 于是到了二皇子妃生辰那天,初宁就躲在屋里跟徐砚下棋。但初宁棋艺不佳,就伙同宋珉清那臭棋篓子一块儿耍赖,把徐砚闹得好气又好笑。 然而,她不知道,她避开的二皇子妃宴会上闹了一出与她相关的风波。 皇子妃生辰,虽不敢太过铺张浪费,但皇家排场绝对是大气并务求精致。 上桌的菜肴皆是经过细心挑选,色香味俱全,摆满了一桌。 然而,偌大的花园中,哪里还有一个宾客的影子,有的只是伏倒在主位上无声哭泣的二皇子妃。 在她身边的侍女都无足无措,想要上前安慰,又无从安慰,最终只能看着脚尖沉默。 二皇子妃哭了一会,直接就拿起桌上酒壶往嘴里灌:「喝!」 她高举着粉彩酒壶,又哭又笑,神色带着几分疯癫。 侍女们终于围上去抢她手中的酒,有被推倒的,有被她拿酒浇一脸的,霎时一片混乱。 此时还留在二皇子府的安成公主仍气得手都在抖。 二皇子一脸颓败跪在她脚边,有些神惊未定:「要不是姑母警觉,当场就识破了,恐怕这会侄儿怎么也说不清了,更别说与父皇交待!」 「你以为现在就能给你父皇交待了?!」安成一拍桌子,声色俱厉,「满府的宾客,你就管不住你身下那三两肉!!」 这话叫二皇子脸红,惭愧地道:「姑母,侄子也是被用了药,并非管不住自己。」 「我不管你这些!你堂堂皇子,居然能叫人在你媳妇生辰上被算计,不光你丢脸,你媳妇也丢脸!连带着我和你父皇都丢尽脸面!这事还险些祸及初宁!」 差点让她没法跟宋霖交待! 安成公主想到刚才的那幕,一颗心就平静不下来。 「你现在给我想清楚,那个女人究竟是怎么混进来的,还易容成初宁的样子,跟你就在竹林苟且!!」 她又一拍桌子,眼里是熊熊烈火。 二皇子早就在不断回想,可是他本就在前院喝了不少,再又中了催情的药,哪里还有什么记忆。有的也尽是那女人给到的销魂。 第二十三章 「姑、姑母……我……」 他无话可说,安成公主真想一脚踹死他! 「那片竹林就连接着园子,人来人往,就是往死里算计你!而且有人见到你们之后,居然是高声喊叫了出来,还喊出了安宁县主这个名字来,你府里究竟是多少牛鬼蛇神!」 一开始,她听到初宁跟二皇子在竹林的时候差点没瘫倒,心里第一个反应是小姑娘怎么会在二皇子府。 她匆忙赶到,下意识是想遮掩这件事,让更少人知道。但那个时候早就被坏事的人叫得一半宾客皆知。 她也看到了衣衫不整的‘初宁’,缩在竹林里,在绝望地喊自己。 她当即要让所有的人离开,也万幸是在这个时候,她猛然察觉不对。 初宁不可能来二皇子府,有徐砚在家里,也不可能让她单独一个人前来! 她发现有诈,好在当机立断,亲自确认那个女人究竟谁! 结果抹掉她脸上妆后发现,这就是易的容! 一个和初宁有三分相像的女子,易出了十成的相似。 她直接就将这个女人拖出竹林,让在场所有人都看个清楚。 如若当时她让侍卫赶走已知情的人,那就算她在事后发现这是假扮的,‘初宁’与二皇子私通一事就真是怎么都洗不清了! 别人只会想到是她故意在替小姑娘遮丑,牵近一个无辜的女子进来。 而且那个女人在被发现后还一点也不慌张,直接咬舌自尽,让人什么线索都再也找不到。 这场算计阴毒得很,安成公主还在心惊胆颤,二皇子那里除了惨着脸,什么话也都说不出来。 安成公主见他这样,也懒得再呆下去。呆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估计一会宋霖就得找上她,恐怕这会事情也已经在外头传得沸沸扬扬了! 随着安成公主离开,二皇子府里彻底冷清下来。也和安成公主预料的差不多,她刚回府,宋霖就铁青着脸要见她。 面对一脸冷冽的宋霖,安成没过多的话说,也不用他先开口问,就把二皇子府里的事情前后说明白。 宋霖冷笑一声:「也亏得殿下今日未中计,那人算计的就是正常处理事情的方式,女子名节事关性命,是谁都会先想着遮掩。真够狠毒!」 「若是计成,初宁最终不是一条白绫吊死,就要给二皇子做妾!再有……那人恐怕还想离间我与太子殿下。」 抽丝剥茧下去,最终目的还是离不开朝堂。 他舍不得女儿死,只能让女儿嫁给二皇子,为了让女儿在二皇子府里不受委屈,他还能跟现在一样全心全意为太子谋算吗? 宋霖闭了闭眼,心头一片悲凉。 安成公主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外头的庭院,明媚的阳光刺着她双眼。 良久,安成才叹气说道:「这些人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不……或者这就是第二回 了,至于会不会有第三次……」 她顿了顿,面无表情看向宋霖,然后站起身,径直走出厅堂。 宋霖沉默着坐了许久才离开。 青柳胡同,初宁难得下厨,说要给大家包馄饨吃。 结果初宁发现,徐砚包的馄饨都比她的好看,看得她直瞪大了眼。 宋珉清也觉得很神奇,短短几天相处,他就发现四姐夫什么都会,似乎什么都难不倒他!现在居然还会包馄饨。 徐砚见两人不可思议的样子,笑着解释:「其实是娘爱吃馄饨,我小时候脾气不好,总是惹她生气,每次犯错之后就包馄饨哄她老人家消气。慢慢的,也就包得像点样儿。」 他包的馄饨个个饱满,放在那里就赏心悦目。初宁低头,看了眼自己包的那堆,大小不一,软塌塌的。 她脸颊热了热。 这边正准备把馄饨下锅,绿裳进来说道:「三爷,老爷回来了,说让您现在去他那里一趟。」 初宁在炉灶前,有些热,抬手擦擦汗:「徐三叔,您快些去吧,这里一会儿就能好。」 小姑娘手上都是面粉,当即蹭得脸颊上都是。徐砚笑着拿出帕子,帮她擦了脸,再擦了手,在她羞红了脸后才离开。 宋珉清站在边上,撇着头,小脸也通红。心里想着,四姐夫待四姐姐真好,好温柔。 宋霖屋子只点了一盏灯,放在桌案上,与堂屋的明亮对比起来显得十分昏暗。 烛火摇曳,徐砚见到他一动不动站在桌案前,轻轻喊了声岳父大人。 只是喊过之后,宋霖也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这样的沉默有种压抑感,让徐砚心头也染上一份不安。 他犹豫着要怎么再开口,宋霖却是在这个时候转身,双眼十分锐利地盯着他看。 宋霖的眼神带着几分怒意,带着几分审视,复杂极了。 徐砚微微垂眸,脑子里在回忆这几天自己有哪里让他不满意的,他对着小姑娘也一直很克制,似乎还真没有惹宋霖生气的事。 徐砚稍稍镇定,宋霖却还那样看着他,突然就说了一句:「你们成亲吧。」 灯芯在这个时候爆了一下,在寂静的屋子里发出回响,徐砚以为自己听错了。 宋霖手负在身后,紧紧攥成了拳,无比清晰地再说了一遍:「你们成亲吧,就近的吉日。」 「宋、宋兄?」 徐砚这回听得再清楚不过,震惊中连称呼都喊错了。 宋霖冷冷扫他一眼:「瞎喊什么!」 徐砚当即改口:「岳父大人可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不然以宋霖舍不得女儿的性子,怎么可能会让初宁未及笄就出嫁! 徐砚一点欢喜都没有,反倒神色变得严肃。 宋霖把决定说出来后,眼前就有些发虚,回身去扶了扶桌沿,背对着他说:「你坐。」 他语气低了下去,徐砚并未坐下,而是上前去扶住他胳膊:「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宋霖抬头,看着他清俊的面庞,眉目清亮,丝毫没有喜色。他感觉到一阵安慰,抬手去拍了拍他肩膀,然后任他扶着自己坐下,把今天二皇子府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他。 「是三皇子?!」徐砚听过来龙去脉之后,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宋霖神色沉郁,「不管是谁,是我累得初宁总不得安生。安成公主之前就提醒过我,说小心别人拿初宁婚事来做文章,后来你们定了亲,我想着总该盯着别处了吧。结果,他就没打算放过初宁!」 「那初宁出嫁了,他就会放过了吗?」 徐砚反问。 宋霖摇摇头,眼神苦涩:「不一定,但初宁出嫁了,起码他无法再做像这样的算计,把初宁往死路上逼!」 若女儿真的被逼得失了清白,她性子看着软和,其实最不受妥协,恐怕不会愿意看到他受到威胁。 他不能拿女儿的安危去赌任何事。 徐砚沉默了片刻,说道:「我明白了。」 「——爹爹,徐三叔,你们说完话了吗,可以吃晚饭了!」 小姑娘脚步轻盈地来到内室门口,朝里探头,看到两人正坐在椅子里。 宋霖和徐砚当即都收了面上严肃的神色,朝她露出笑,齐声说道:「这就来。」 徐砚话落就被宋霖暗中瞪了一眼,被瞪得直低头摸鼻子。 宋霖来到桌边,听到女儿说是自己调的馅,亲手揉的面,嘴里更加发涩。 第二十四章 一碗馄饨,到最后竟是用了许久,连汤都没有留。 徐砚看在眼里,无声叹息,下刻脚面一疼,是被宋霖狠狠踩了一脚。 当夜,远在汝宁的李侍郎又溺在温柔乡里,突然脖子上一凉,看到一把刀就贴着他的动脉。他颤抖地抬头,看到对方身上穿着飞鱼服…… 上刻还是莺声燕语的温柔乡,下刻就成了李和伟的宣判地。 来到汝宁的锦衣卫暗中先去核查各衙门卷宗,与徐砚上呈的一比对,再查核笔迹新旧,真假一目了然。 将各衙门的人暗中控制住,就只要捉拿李和伟归案。 李和伟听着锦衣卫口中篡改之事,一个字也不认,还在辩解道:「各位对我恐怕有所误会,那些东西都是先前徐砚去核定,有错有做假,我实在不清楚。」 「李侍郎这话倒是有那么几分道理。」领头的一位锦衣卫千户笑了笑,李和伟勉力镇定,继续说道,「各位看看上面的印章与签字就知道,我这边都还没有落印呢,准备这两天就去做最后核查。」 在场的锦衣卫听他说得跟真的一样,相视一眼,哈哈哈大笑。 李和伟直觉有异,扯着嘴角尴尬地跟着笑,那千户就走上前,拍拍他肩头:「李侍郎把事情推在一个死人身上,倒是厉害。」 「你说笑了,这并不是什么推脱之词。」 「是啊,徐大人也没有身亡,你这也不算推脱之司。」 李和伟又要扯着嘴角笑笑,但神色当即一僵,一滴冷汗就滑落下:「你、你说什么?」 「押走!」 那个千户一抬手,冷笑道:「徐大人不但没死,还回京揭发你蓄谋杀害朝廷命官,欺上瞒下,意图虚报迁居户数与田地,以公谋利!」 李和伟脑海里轰隆一声,如惊雷炸响,脸色青白交加,喃喃道:「谁没死?他没死?!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堵上嘴!」 千户不耐听他嚎叫,当即有人堵上李和伟的嘴,那个人下刻闻到一股骚臭味,然后嫌恶地扫了李和伟一眼。 李和伟居然被吓到失禁了,堂堂侍郎,杀人的事都敢做,结果胆子就这么点? 汝宁的事情被快马一天就送回京城,明德帝看着折子,冷笑连连。 「反了!都要反了!一个两个,居然就还能在这种要命的事上再被银子迷了眼!」 明德帝拍着案面怒骂,宫人们都低垂着头。他缓了会,把锦衣卫指挥使林泰喊了进来:「张华之的事情查得怎么!」 「张阁老自那日跪晕之后就一直在府里,足不出户,其中一个接触宋阳的确实是周家人。也确实有一桩凶案与周家人有关,最后却判了个证据不足,放了人。」 「所以这些人就没有一个干净的!」 明德帝站起来,怒得双目赤红:「老二那里昨天还出了问题,明显就是冲着宋霖去。宋霖是朕保回朝的,他们是想要做什么,不满朕!还是他们想自己当这个皇帝,做这江山的主!」 林泰没敢接话,明德帝在大殿了走了几步,冷声下令:「连夜把那犯事的周家人给抓起来,张华之软禁在张府,我倒要看看李和伟那里还能审什么来!」 明德帝不傻,一个侍郎不可能只为了几个银子杀害朝廷命官,给他胆子也得掂量着! 而且那些银子李和伟一个人也吞不下! 锦衣卫连夜抓人,还有周家人,三皇子早先就布着耳目,自然第一时间就得到消息。 他身边站着位幕僚,焦急地望着还在看信的三皇子。 等到三皇子将手中的信放在桌案上,他才拱着身问道:「殿下,李和伟恐怕会把阁老给供出来。」 「供出来就供出来。」 三皇子一脸无所谓的样子,靠在椅背中。那个幕僚小心地打量他的神色,心里犯嘀咕,试探性地又问道:「殿下,二皇子府的事也失败了,宋霖那头恐怕也会联想到我们这头上来。」 「张阁老都敢叫李和伟杀人,顺带算计宋霖女儿又怎么了,那徐砚还是宋霖的准女婿。」 三皇子笑笑地说着,斜斜去看了眼幕僚。 幕僚背后已经是汗湿一片,知道三皇子这是要弃子了,他面上不敢露出怕意,堆着笑说:「殿下说的是,这都是张阁老做下的。」 「周家被抓那个算是我表弟,既然都进了锦衣卫,也没必要留着了,死了还干净一些。」 幕僚离开三皇子书房的时候,已经满头满脸都是汗。三皇子狠辣他早就知道,但堂堂一阁老,说弃就弃了…… 那像他们这样的,有个行差踏错。 幕僚不敢多想,顶着夜风消失在黑暗中。 次日,徐砚受召上朝,玉树临风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不少大臣见到他都以为眼花了,有人还揉了揉眼,直到听他对在汝宁的述职才明白这是假死。 大臣们看看徐砚,再看看宋霖,觉得这对岳婿都有那些点可怕。 当朝,明德帝直接就升了徐砚的官,顶掉李侍郎的职,继续跟进汝河分流一事。 徐砚擢升,多少人羡慕得红了眼,纷纷上前恭喜。其中知道二皇子府事情的,又道宋霖徐砚都是运道好的,搞不好那宋初宁是个福星。 而在中朝议事的时候,明德帝又丢出一个叫人意外的想法。 他终于要放成年皇子到各地封地去。 宋霖闻言皱了皱眉。 第一人是考虑到二皇子府发生的事,除了让皇家丢脸,应该就是让明德帝厌烦了。 这于太子来说,是好事,却也可能会不受控制成为坏事。 皇子去了封地,若有野心,养私兵……三皇子就是那样的一个人。 此事本就符合祖制的,是明德帝压了那么多年,一个成年儿子都没有丢到封地。他提出来后,众位大臣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肯定是听顺圣意,明德帝便敲定此事过了端午朝议。 徐砚得已重新现身,第一件事就是回到徐家,给老母亲赔礼。 再之后说起的事情便是宋霖的决定。 徐老夫人闻言又喜又惊,连声问:「宋阁老真的舍得初宁这就出嫁?!」 「是的,所以还请娘帮着儿子选个最近的吉日,我们在下聘时就定好婚期。」 「是不是太过仓促了?!」 老人有种不真实感,儿子高升,然后就是要娶妻了! 她喃喃好几遍,终于喊来林妈妈安排出门,要亲自去挑日子。 因为有着皇帝的赐婚,挑了吉日还要再给钦天监送去,初宁身为安成公主义女,还得再经过礼部来安排大婚的一切。 宋霖下了决心后还未与女儿提起这事,这日下朝后终于和她坐在一块,轻声告诉她快要出嫁的事。 初宁惊得险些没拿稳杯子:「爹爹?您不是说还得留我到十六的,我现在都还没有及笄!」 宋霖望着女儿,勉强打起精神笑笑:「真把你留到十六,你还不得怨我。」 「爹爹!」初宁丢开茶杯,走到他跟前,伏到他膝盖上,「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向来是聪慧的,宋霖却不想说,摸了摸她的发:「是有一些事情,但不是至关重要的,徐砚很好,即便你未及笄嫁过去,他也不敢欺负你。」 第二十五章 初宁听得懵懵懂懂,莫名红了眼,哑着嗓子喊爹爹。 宋霖把她拉起来:「地上凉,你只是嫁人,有空还是能常常回家来的,有什么好哭的。」 初宁点点头又摇摇头,许久都没有说话。 到了第二天,徐老夫人与徐砚便带着一百零八抬的聘礼到青柳胡同,一同来的还有闫首辅。 闫首辅笑着恭喜宋霖,感慨似地说:「若不是徐少卿告诉我两人的八字一合,发现与明年的吉日都相冲,明年不适宜两人成亲,所以把婚事提前了。我都不知道,你这就要嫁女儿了!昨儿居然都提一个字,你这人啊……真是!」 宋霖面上带着淡淡地笑意:「是不敢劳烦首辅。」 闫首辅前来,是给徐砚这边撑门面的,有他见证下聘也算是锦上添花。 初宁躲在屋子里听外头的热闹,心情十分复杂,喜忧半掺。喜自己终于能嫁给徐砚,忧未曾说明事因的父亲这边。 两人亲事定在五月十八,算起来,也就半个月时间准备,绝对是仓促的。 其实外边人都明白宋霖早早嫁女儿的决定来自于哪里,都揣着明白装糊涂,纷纷上门来道喜。 三皇子得知自己反倒成了彻底拧紧宋徐两家的助力,虽是冷静,到底还是摔了一套玉器。 宋宅那边前院与后宅的几个主要院子已休整得差不多,宋霖带着女儿在端午前便搬了回去。 他女儿要出嫁,也不可能在青柳胡同就出嫁。 初宁自打徐砚正式下聘后就没见过他,那天他也只是来到房门前,隔着门板跟她说安心待嫁,外头一切有他。两人实则连面都没见上的。 可做为新嫁娘,初宁哪里就真能安心。 端午这天,京城里还是有龙舟赛,能去凑热闹的都去了,初宁近出嫁便留在家里。 她既然已经猜出自己出嫁有其它原因,也自然不会再乱跑,让父亲担忧。 下午的时候,吴馨宜就杀了过来,先是抱着她又叫又笑,还惋惜她那么早要嫁人。然后把她也已林大少爷定亲的说出来。 这事是在初宁意料之中,当然是恭喜好友,吴馨宜却是不太满地说:「我父母说要留我过了年再出嫁,我现在却是羡慕了。」 刚刚还说她怎么能嫁得那么早,这会又说羡慕了,少女思慕之情尽在脸上。初宁暗暗就猜测,这段时间吴馨宜和林大少爷究竟发生过什么。 先前明明还怎么看都不顺眼的。 不过初宁怕她害臊,并没有问出来,已经暗中叫汐楠去探听探听。 等到吴馨宜离开,安成公主却也来了,抬了几个大箱子。 初宁请她坐下喝茶,看着箱子好奇地问:「殿下这是带了什么?」 「是一些首饰和布料,另外还有一些家具送到前院。这些是我早几年就准备了的,就想着哪天你要嫁人,好给你抬过来。」 姑娘出嫁,陪嫁都是娘家这边的亲人准备,初宁有些害羞地抿唇笑笑:「您和爹爹这都未雨绸缪啊。」 父亲告诉她不用担心嫁妆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父亲早就让人有做好千工床一应的大件存放在别处。 安成公主看着那几口箱子笑笑,有些神秘兮兮地把她拉进内室,从袖子里取出一本精致的册子。 「你看看这个,这个才是重要的。」 初宁看着封面并没有字的册子疑惑,翻开第一页就吓得直接把书丢得老远,安成被她逗得直哈哈大笑,笑过后去把册子捡起来再塞她手里。 「瞧你吓得,谁成亲不是这样。虽然我想徐砚不会委屈你,也不敢乱来,但你该知道的还是得知道,总不能等到哪一天还傻乎乎的。」 什么委屈,乱来,都话中有话,初宁虽是不经情|事,但多少能听懂的,一张脸涨得通红。 那个册子到安成离去,她也没有再翻一页,然后是锁进一个箱笼里,脸上的热气久久都没散去。 在初宁和徐砚谈婚论嫁间,李和伟终于被押进京,半道上就把该招的都招了。原本还被软禁在府里的张阁老,当天就被锦衣卫押着去见明德帝。 明德帝把供词砸在他脸上,张阁老一条一条罪状看下去,最后看到谋算皇子一条时突然就笑了。 二皇子的事哪就有他丁点关系?! 这个时候他知道自己不会有宋霖那种幸运,边笑边哭,几乎疯癫。 宋霖来到御书房要禀事情,看到张阁老被软软拖着出去,次日,张阁老直接被判了斩立决。 有谋害皇子一条,明德帝为了保皇家颜面也不会放过他,而李和伟谋害朝廷命官自然也逃不过一死,判了秋后处决。 满朝的大臣都一阵吁嘘,替张阁老倒台感慨世事无常,再看到宋霖的时候,又都谨慎几分。 果然不是人人都是宋霖,哪来那么多的翻盘。 而在张阁老倒台后不久,边陲果然传来战报,鞑子已经与我朝交手几场,虽然小打小闹,但对方兵力已经在迅速增加。 可见是几大部真要联合。 兵部一时忙得不可交,宋霖要替女儿亲事忙碌,还得忙朝事,这几天几乎是脚不沾地。 在一片忙碌中,徐宋两家的婚事依旧如期举行。 这日安成公主并没有到场,她丧夫未嫁,无子,她怕冲了初宁的喜事。皇帝和太后当天赏了初宁十大箱子东西,寓意十全十美,全福人也是太后找的,京城极有威望的镇国公夫人。 初宁被一大早就喊起来沐浴更衣,开脸梳妆,一轮章程走下来时已经过了午后,直折腾得筋疲力尽。 宋家前院已经挤满了宾客,女眷则由宋氏宗族里长老的妻子们接待,整个宋府喜气洋洋,热闹极了。 初宁在梳好妆后,就只能一直在屋里坐着,她此时有些紧张,但脑海里想的又不全是成亲的事。 她总想着昨天晚上与父亲相处的一幕幕,父亲虽是一直笑着,可她能感受到父亲的落寞和不舍。这么想着,眼泪就不争气地往下落。 从父亲反对亲事到赞同,她都忽略了父亲的心情,如今马上要嫁人了,她才明白父亲承受的比她想得要多得多。 新娘子一哭,这满屋的人就又开始忙碌了,忙拉着她补妆安慰,一通混乱。 不知是什么时辰,外头突然响起了鞭炮声,初宁心头一惊,喜娘已经高兴地进来说是新郎来迎亲了。 初宁就被人扶着往外走,是要去拜别父亲。 在满堂的宾客中,初宁见到了父亲,站在厅堂的廊下,遥摇看着自己。记忆里父亲明亮的眼眸不知何时已变得有些浑浊,似乎蒙了层雾,里面是对自己的不舍,可父亲还是朝她笑。 初宁跪倒在他跟前,死死咬着唇向他磕了头。 宋霖把她扶起来,眼眶微红,抬手帮她理了理凤冠上的珍珠流苏:「卿卿只要记住,你只是嫁人了,你永远都是爹爹的女儿,一切都有爹爹在你身后。」 初宁眼泪夺眶而出,喜娘忙拿帕子给她沾了沾,然后示意宋霖该盖红盖头了。 外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在徐砚身影来到院门外的时候,宋霖闭了闭眼,把绣龙凤呈祥的红盖头轻轻覆在她凤冠上。女儿的面容彻底被隔挡在这一片喜帕之后,他抬头看向天边,红霞已染着大地,仿佛也在给他女儿庆祝一般。 第二十六章 宋珉清被喜娘推了出来,他现在只跟初宁一样高,但稳稳扎了马步,把四姐姐背起来,一步步朝远处一袭朱红官袍的青年走去。 初宁被蒙着脸,什么也看不见,眼泪落在弟弟背上,直至被背进花轿,她耳边又是热闹的喜乐声。 她知道自己要出门了,动了动身子,强忍住想要回头看的举动,其实她回头也什么都看不见。 「卿卿,我就在外头,你不要害怕。」 徐砚的声音隔着轿子传进来,好像喧闹的声音都小了许多,她心中微微一动,很奇怪的又渐渐感到安心。 到后面,初宁好像就是在恍惚中度过的,耳边除了欢笑声和喜乐声,就只知道自己被温暖的手一路牵着。 跨火盆,拜堂,等到眼前一亮的时候,她看到朝自己笑得温柔的徐三叔。 她喃喃喊了声,徐砚手指轻轻抵在她唇边,俯身与她说:「不能这么喊了。」 「新人要喝合卺酒了!」 喜娘在这里高喊一声,徐砚坐到她身侧,紧接着她手里也被塞了一杯酒。她看到徐砚已经喝了半杯,忙也低头去抿酒,然后再互换了杯子,她余光偷偷扫过去,看到他的唇抿在沾了她口脂的唇印上。 她脸颊莫名发烫,忙把手里的酒也一饮而尽。 在杯子被人收去之后,突然耳边响起她没听到过词,有花生一类的干果从她头上落下,她被吓一跳。 一片袖子就挡在她头顶,那些东西全都被挡在外边,有一些蹦到了她裙面上。 她侧头,看到笑容温润的徐砚,他用眼神示意自己什么,然后她就偷偷去看身侧的人,听到对方嘴里的词正好唱到什么百子千孙。 这是撒帐歌,先前喜娘有告诉她的,不过是她把这些忘记了。 她眼晴就忙垂下去看自己脚尖,连耳根都红了,莫名就被那些词闹得心头一片旖旎。 好不容易等礼成,喜娘退出去,初宁才动了动僵硬的脖子,长长呼出一口气。 「若是累了就梳洗用饭,不要等我。」 她头顶突然响起徐砚的声音,吓得她往后缩了一下。 ——刚才不是听到他也跟着喜娘一块出去,他要出去敬酒的。 徐砚也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旋即是抵拳低笑,就那么弯着腰看她,把她看得更是一直往后缩。 今天的小姑娘脸上被抹了厚厚的一层粉,反倒把原本的姝丽给遮盖了。他抬手去抹了把她的眼角,她出门的时候哭过,眼泪把粉冲掉一些,新娘居然还没有平时好看。 徐砚也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他又抬手去把她的凤冠直接摘下放到妆台,转过身的时候,看到小姑娘揪着衣角,忐忑不安看着自己。 「我把绿裳和汐楠喊进来,不会再有人进来闹你,你安心换衣裳吃东西。」 他已经和老母亲说好,初宁年纪小,也是为了预防那些想闹洞房的夫人里参了什么牛鬼蛇神,不准备让其他人靠近新房。 初宁觉得好像和印象中的成亲不太一样,但向来他说什么,她都是柔顺应好的。 徐砚见她乖巧得不行,心里软成一团,轻轻去抱了抱她。她身子有些僵,好像是紧张,他轻叹一声,低头吻了吻她的鬓角:「好了,我该出去了,不然外头得闹起来。」 满堂宾客就等着他呢。 他松开她,要转身离开,袖子就被她又扯住。他回头,初宁涨红了脸,蚊子一样地细声说:「夫、夫君少喝点。」 徐砚错愕,旋即有笑意一点点从他眼眸中蔓延,直至染满眼角眉梢。他突然再一把将她扯进怀里,轻轻扣住她下巴,朝她艳红的唇啄了一口:「再喊一声……」 他喜欢听。 月华似霜,落在徐家的院落里,又被灯笼映成喜庆的红色,与喧闹地恭贺声融在一处。 徐砚先是擢升,后是成亲,可谓是双喜临门。看清局势未收到请贴的,都厚着脸皮前来讨一杯喜酒,想来拉拢一番,徐砚在宾客间走一轮,自己都数不清举了多少次杯。 等到宾客散尽,已经是过了二更天,齐圳本想扶着他回院子的,抬头一瞥就对上一双无比清亮的双眸。 比自己还清醒,还扶个什么劲?! 于是,齐圳就吊在徐砚身后三步之外,看着他脚步不急不缓的,都有些替他着急。 平时看到四姑娘猴急猴急,恨不得直接扑倒,怎么今天花烛之夜,反倒沉得住气了。 齐圳实在是看不懂自家三爷,盯着他的背影腹诽。 慢腾腾地,好不容易到了结庐居,徐砚却又停在门口。 齐圳抬着眼,主子一动不动,他眼珠子也一动不动。徐砚突然回身,问他:「你说夫人睡着了吗?」 一句夫人险些叫齐圳没转过弯了,愣了半会看了看天色,不确定地说:「应该是要等着三爷的。」 徐砚便又在门口继续站着,直站了一刻钟,才终于推门入内。 齐圳不知他是啥毛病,憋了好大会都没敢吱声,见人进去,那颗操心的心脏总算是缓缓归位。 他把院子里的人都喊到后边去,只留了在外院巡夜的护卫。 徐砚推开内室槅扇,红色的柔光落满了他双眸,动静惊动了屋内的汐楠与绿裳,两人忙上前行礼。声音压得很轻:「三爷,您回来了。」 徐砚听着这声视线往床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后挥手示意两个丫鬟退下。 汐楠和绿裳看了看,又言欲止,最后还是绿裳把汐楠拉走了。 屋内很安静,长案上的龙凤双烛明亮,将一切都投映出暧昧的暖红,一种极旖旎的颜色。 徐砚动作极轻地走过月洞门,再来到屏风后,看到千工床上已经下帐帘。帐帘亦是红纱。屋里有一扇窗没关紧,夜风抚过,红纱上的银线就似水波一样流淌着。 他又往床上边靠了靠,隐约看到大红被褥中陷着一个人影,小小的拱了一团。 还真是睡着了,估计是累坏了。 徐砚微微一笑,转身自己去了净房。他没看见的是,他刚一离开,躲在被子里的小姑娘睁开了双眸,紧张得直咬手指。 他回屋前就有人来通知了,热水已经灌入到沐桶中,有盖子盖着。 净房里很快传来水声,也很快结束。 还在被子里咬手指的小姑娘听到开门的动静,猛然又把眼闭上,身子僵得厉害。 但她听到徐砚的脚步是往外去了,然后又听到剪子的声音。 主要是这屋里太安静,咔嚓的一声,清晰无比。 新婚之夜,他怎么还动起了利器,在剪什么? 初宁强忍着好奇才没有坐起来,而且徐砚已经往床这边走了。 她呼吸都憋住了,床一沉,她听到他掀开被子的声音,然后是躺在她身边。 离她可能就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但之后又没有动作了。 初宁胸口有些闷,双手也汗津津的,闭着眼想的是洞房花烛四个字。 突然,帐子里响起了一声轻笑,在这寂静中让人心脏直跳。 初宁还是憋着那口呼吸,手指一下就揪住了锦被,用了十分力! 她听到他说:「再不喘口气,要憋过去了。」 初宁受惊一样,猛然就往后缩,然后徐砚就听到咚的一声,还有是小姑娘吃疼的惊呼。 第二十七章 他忙坐起身,想她怎么就怕成这样,他是豺狼虎豹不成。 怕得先是装睡,后来怕得连呼吸都屏住了。 可他一坐起身,被子往下滑,他看到了人间最美丽的景色,来自于他的小姑娘。 她胳膊纤细,肤似暖玉,在微暗的帐内有着莹辉。身前是堪堪遮住玲珑起伏的大红肚兜,绣着大朵的牡丹,不知是特意还是巧合,花蕊之处尖尖隆起。 徐砚全身的血液就都往一处涌,双眸盯着她,眸光深谙,内中似乎又有燃着一簇幽幽的火光。 ——她居然只穿了兜兜睡在被窝里! 「徐、徐三叔!」 初宁撞着后脑勺,被他灼人的眸光盯光,当即发现自己身子露在外头,忙又缩进被子里。 徐砚听着她颤颤喊自己的声音,仿佛被诱惑到了一样,身体自有主张地倾前。 小姑娘抱着被子往后缩了缩,直缩到了床角。 她双颊嫣红,像是抹了上好的胭脂。她垂着眸,不敢看他,紧张得连喊他都喊不出声了。 她只能缩在那里,颤抖的长睫上已经染了水汽,徐砚靠近,近到能看清楚她每一根睫毛。 他伸手,将她拥到怀里。小姑娘没动,只是抖着身子任他拥着自己,她能感受到他手掌抚上背后的那种灼热,让她更加不敢再动。 「卿卿……你这是在做什么。 」 初宁听着他在耳边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似乎还带着一种莫名的危险。而且,他还问自己在做什么。 她脸滚烫滚烫的,臊得眼泪都出来了。 成亲之夜,还能做什么……她、她都知道的。 可是她说不出口,说不出口自己穿成这样,是在等什么。 徐砚手掌贴着她背的,手心里是她比绸缎还细腻的肌肤触感,叫他悸动,叫他为她心颤。 她缩在他怀里,一个字也不说,但他知道她是在做什么。 正是因为知道答案,才让他心头更加一片炙热,仿佛都要烧掉他所有的理智。 他猛然将她抵在了墙上,半压着她,寻了她的唇狠狠吻了下去。 从所未有的急切,初宁舌头都被含住了,被他吮得发疼发麻,手紧紧去揪住他的衣襟。 他的呼吸凌乱而急促,在这狭窄的帐内十分清晰,不停钻入她的耳朵。她的呼吸似乎也乱了,心跳也乱了。 她身子因为他手掌在慢慢游移而颤抖着,或者还有别的,对未知在害怕颤抖,对他的强势和侵略颤抖。 她一直就害怕这样的徐砚,一靠近她就成了一团火焰,他的手掌仿佛能将她身和心都禁锢着,然后她也被他点燃一样。 心头颤抖着,悸动着,身体也颤抖着,悸动着,体内有他掀起的浪潮,汹涌而陌生,令人害怕。 明明他在亲近她,是他喜爱她的表现。 可是她还是会怕。 初宁又控制不住想哭,眼泪比心情更诚实,已经一滴滴落下。 在这个时候,徐砚已经离开的她的唇,轻了轻她的下巴,然后去含了她耳垂。 初宁感觉整个世界都模糊了,眼前一片模糊,思绪也因为敏感的耳垂落在他唇舌间而模糊。她不自觉的轻轻哼了一声,全身都酥麻得动弹不得,迷离间,她又听到自己喊不要。 但一句不要支离破碎的,下刻就被他抚上腰眼而化作低吟,初宁抖得更厉害了,眼泪一颗又一颗不断坠落。 这个时候,她被他猛地就抱到了怀里,然后顺势又压在身下。 初宁睁大了眼,梨花带雨的样子楚楚可怜,明明什么都还没有,却像已经被狠狠欺负过。眼角的红都带着媚,拼命呼吸的唇都像在诱|惑。 徐砚再度俯身下来,在她脸颊印下一吻,将她双手压在两侧,与她十指紧扣。他又低头靠近她的耳朵,初宁当即再闭上眼,死死咬住了唇。 她嫁给了徐三叔,他们是夫妻了,她不该害怕……安成公主给她的册上第一页就有的,夫妻间都是这样的,被他这样压着,被他带着侵略的亲吻。 然而,她想的下一步却迟迟没来,她又听到了徐三叔的笑声。低低的,十分愉悦。 他说:「——都害怕成这样,也不知道推开我吗?」 初宁闻言又慢慢睁开双眼,对上他清亮的眼眸,眸光温柔极了,和刚才的他一点儿也不一样。 没有刚才那种叫人害怕的攻击性,有的只是能叫人沉溺在里头的深情。 初宁突然就不发颤了,这是她的徐三叔,总是包容她的徐三叔。她一下就又抱紧了他的腰,让徐砚身子一僵。 「我、我不怕的……」 小姑娘掩耳盗铃一般再度闭上眼,她身子是不抖了,说话却在抖。 徐砚真是服了她,低头在她额间落一下吻,她果然又缩了缩。 就这样还说不怕,还敢只穿着一件兜兜睡在他身边。他哭笑不得,心尖却都为她软成一团,他的卿卿在引|诱他呢。 徐砚松开她的手,然后从她身上翻坐起来。 初宁身上的重量消失,她又把眼晴睁开一条缝,然后看到他居然是在脱衣裳,忙又把双眼再度闭得紧紧的。 下刻,她被徐砚拉了起来,还带着他温度的寝衣就套她身上。他将她纤细的手塞进衣袖里,然后把系带给系好,将她诱人的雪白身子遮得严严实实的。 初宁有些怔懵。 他已经把凌乱的被子扯好,然后将她拥到怀里,一起躺进被窝里:「闭眼,睡觉。小丫头,还没及笄呢,我再禽兽,也干不出这样的事来。」 初宁闻言睁大眼了。 徐三叔居然自己在骂自己。 小姑娘杏眸睁得大大的,徐砚看着又是笑:「睡吧,明儿认完亲,还得进宫谢恩,也要累一天的。」 初宁被他紧紧抱着,手自然就是贴在他精壮的胸膛上,她指尖就接触着他身上肌肉线条。与她的柔软不同,似乎十分坚硬。 她脸又臊得发烫,忍不住在想,徐三叔明明看着瘦弱瘦弱的,身上却是和她想的不一样。 小姑娘好半会没有说话,徐砚一低头,就看到她还睁着眼,脸颊比那桃花还艳上几分。 他就去亲亲她的眼角,逼她闭上眼,叹息一声:「初宁,以后不许这样了,我先前是应下岳父等你十六岁的。如今阴差阳错,你未及笄就嫁了过来,但该守的承诺,我还是会守。」 「我不是圣人,一回两回可能能控制自己,但三回四回的,我也不敢保证。男人和禽兽之间,只在一念之间,你懂了吗?」 他极少这样郑重叫自己的名字,初宁羞得不成,她并不知道他是这么想的。 徐砚又将她往怀里再搂了搂:「睡吧,你现在可能还太不习惯,就委屈受个三天。三天后,我们再分床,不然,不吉利。」 初宁眼眶就热热的,她其实并不在意什么及笄后不及笄后的,只是她引|诱得有些失败。 明明看过册子了,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可她就还是怕。 她觉得自己很没用,徐三叔是不是也跟着误会了。 「徐……」 「嘘。」 她想跟他解释,他一根指头就压在她唇上,低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别喊徐三叔,特别在我抱着你的时候,乖乖,睡觉。」 第二十八章 什、什么意思? 初宁不懂,眨了眨眼,他就又去亲她眼角,然后唇就不离开了。初宁感受他温热的唇,最终还是乖巧地就闭上眼,缩在他怀里一团,渐渐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睡了过去。 徐砚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慢慢地离开她一些距离,腹下涨得难受,只能叹息果然君子不好当。 他这才拉开一些的距离,结果睡梦中的小姑娘似乎有所察觉,居然又贴了上来。 温香软玉,她似乎身上哪处都是软的,贴着他,他只越发的坚硬。 徐砚闭了闭眼,自然也舍不得推开她,新婚之夜,他居然就那么闭着眼念了许久的静心咒。 次日,初宁在温暖怀抱睁开的眼的时候,还迷糊了片刻,手指碰到他裸|露着的胳膊,才猛然想起来自己昨天嫁给徐三叔了。 徐砚一早就醒来了,见她终于也醒过来,心里居然是如释重负。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发:「起吧。」 初宁慌乱地爬起来,低垂着眼眸不好意思看他,徐砚也十分快速坐起身,然后径直往净房去了。 外头的汐楠和绿裳听着动静来撩开帘子,看着自家姑娘穿的是三爷的寝衣,对视了一眼,在检查床铺的时候却没找到什么痕迹。 绿裳就偷偷拉了汐楠在一边说:「我就说三爷有分寸的,姑娘没及笄,三爷不可能做什么。」 汐楠松一口气,想着能好好的给老爷禀报了。 但一想姑娘和三爷以后都还同床呢,她又忐忑地不确定起来。 初宁那头见两个丫鬟都拿着衣裳过来,便自己去解系带,然后手碰到衣裳下摆。 她噫了声,拿手又摸了摸,衣摆潮潮的。 怎么湿了一块? 她奇怪着,但中衣已经被汐楠拿走了,便也没有多想,利落换好衣裳到妆台前坐着。 刚坐下,她又想徐砚一个人在净房,换衣裳什么的,没人伺候。 她知道他不爱让丫鬟服侍,于是又站起身,走到净房前敲了敲门:「徐三叔,您拿了换的衣裳吗?」 刚才好像就没见到他拿。 绿裳已经捧了衣裳过来,她又接着说:「那我进来了。」 净房里有中衣,却没外袍,徐砚本想说不用的,结果她已经推门进来。他一脚就把湿了的裤子往后踢,然后握上她的手,将她往外带:「出去穿吧。」 初宁奇怪看他一眼,徐三叔怎么好像是在紧张啊。 过了端午,天气便开始有了夏季的闷热,早晨竟是一丝风也没有。 初宁被徐砚牵着手慢慢往碧桐院去。徐家的路,她很熟悉,但今日走过,却有种因为身份转变的陌生。 她嫁给徐三叔了,不再是那个寄人篱下的小可怜,以后是这个家的一份子。 她望着新刷过的白墙与朱红柱,抿抿唇。 徐砚在这时发现她正用力握了握自己,侧头看去,却见小姑娘眼神坚定地望着前方,仿佛前边有什么刀山火海要她淌过去似的。而……她的手在用力,是她无意识的。 手心也汗津津的。 徐砚眼底就掠过笑意,紧紧回握住她,微微侧身在她耳畔说:「不用怕,刀山火海也有我在前头,尖刃我帮你踏你,火舌我帮你扑灭。」 初宁猛然抬头,他离得近,唇就轻轻擦过他下巴。徐砚又低笑一声,说:「谢礼已经收到了,所以你更加不用紧张。」 他几分调笑,初宁脸热了热,拿帕子在他下巴擦了一下:「您以前不会这么哄人的。」 甜言蜜语,听得她心头怦怦直跳。 徐砚伸手给她扶了扶鬓边的凤首步摇:「以前想哄,怕吓跑了你,如今娶到手里了,不怕你跑了。」 说得理直气状,颇有耍流氓的作态。 初宁眸光几转,张了张嘴,然后嗔他一眼,脸颊嫣红。 两人停在游廊上,依得极近,十分亲密。同样往碧桐院去的徐立轩三兄弟一眼就看到了。 只见小姑娘穿着大红绣海棠的交领儒裙,与身如玉树的徐砚立在一块,娇小明艳,一颦一笑温婉动人。 那样的激发人保护欲与……占有欲。 徐立轩满眼都是她带笑的潋滟双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同时又是满心苦涩。她……昨天嫁给他三叔父了。 徐立轩突然就笑了笑,移开视线,望向阳光明媚的蓝天,所有的情绪都被他收入眼底。 「三叔父都在我们前头了,我们得快走两步才是。」徐立宇突然一把拍了拍身边的三弟,说话声让徐立轩回神。 「走那么快也晚了,索性不如慢慢走就是。」徐立安嗤笑一声,甩开二哥的手。 普普通通的对话,徐立轩却觉得有些奇怪,回头看了两个弟弟一眼。可徐立安早已收起方才阴郁的样子,朝兄长微微一笑。 徐立轩说:「走吧,即便是落在后面,也不要迟得太久,一会父亲要责怪。」 三人拾步再往前走,初宁和徐砚已经离开游廊,到了穿堂的位置,他们根本就看不到背影了。 越离碧桐院近,初宁脚下越坚定,脊背挺得笔直的。在进碧桐院的时候,徐砚侧头偷偷看她一眼,眼底都是笑意。 碧桐院里已经有热闹的说笑声,徐家的长辈,二房未出嫁的两个姑娘,连徐琇云也回来了。 林妈妈见到两人跨进门槛,当即就笑道:「三老爷和三夫人可不是说到就到了嘛。」 屋里的人霎时都朝夫妻俩看了过去,齐唰唰的,初宁脚子顿了一下,很快又扬着笑跟上徐砚的脚步。 徐老夫人先是细细打量小姑娘,见她走路姿态如常,带着打趣的目光就扫向儿子。徐砚有所察觉,低头咳嗽一声。 老人这才满面笑容地说道:「快过来给娘瞧瞧。」 屋里人都笑了出声。 初宁被闹了个满脸通红,林妈妈压着笑意说道:「老夫人,您还没让新人敬茶呢。」 「对、对对!先敬茶,拿了大红封,老三媳妇再甜甜喊我一声娘。」 老人紧跟着就打趣着,屋里又是一阵笑声。 这个时候徐立轩三人正好赶道,三个墨迹的少年被自家父亲都瞪了一眼,忙站到长辈身后去。 已经有小丫鬟捧着茶送到两人跟前,徐砚与初宁捧着茶在早先放好的软垫子上。 徐砚先把茶奉上:「娘,请喝茶。」 徐老夫人睨他一眼,语气严肃地说道:「如今你已成家,你媳妇年纪小些,你切记要多谦让,莫要委屈了人。」 徐砚心头一阵诡异,低垂着眉眼应道:「谨遵娘的教诲。」 老人这才唔一声,抬手接过茶,抿了一口,然后给了他一个红封。 初宁忙也举高,忍着羞赧喊道:「娘,请喝茶。」 「好、好。」老人接茶的动作极快,直接就送到唇,喝过茶后笑着对初宁说道,「他要是混账了,你只管来告诉我,我一定收拾他。」 说罢,把一个塞得厚厚的红封递到小姑娘手上,还有一个精致的木匣子。 得,徐砚啧了一声。他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 人家媳妇进门,是媳妇听训导,到他这里,他反倒才成了那个媳妇。 徐砚心里腹诽了一句,但又是欢喜的。 母亲喜欢小姑娘,他当然是高兴。 第二十九章 初宁捧着红封和匣子站起来,没看到在场跟隐形人似的任氏脸色几变,就连徐二老爷夫妻都对视了一眼。 接下来便是徐砚领着初宁给兄长们见礼。 初宁女红不好,成亲前在家里紧赶慢赶,才按着习俗做了几双鞋垫和袜子,用作认亲第一天给叔伯妯娌的礼物。 徐大老爷几人接过,都改口喊弟妹,唯独任氏一声弟妹跟蚊子叫一般。 自打上回之后,她就一直被关在院子里,是老夫人心善,在昨儿成亲和今天都允许她出来,算是给她一份体面。 徐砚听着微不见的声音,淡淡扫了任氏一眼,把任氏看得霎时就白了眼,手一直在发抖。 倒是余氏向来就和初宁亲近,虽然以前是小辈,如今成了妯娌,她转换得十分自如,还拉着初宁说了好几句。 接下来便是徐家的晚辈,首当其冲的便是徐立轩。 徐立轩把袖子里握拳的手缓缓放松,微笑着站出来,朝她揖一礼:「侄儿见过三婶娘。」 一句三婶娘,他喊得无比轻松,但徐砚还是看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痛色。徐砚眸光淡淡,在初宁送上一套笔墨纸砚做见面礼后,就看向徐立宇。 徐立宇被三叔父莫名带着寒意的目光扫过,手臂一阵鸡皮疙瘩,忙露着大白牙笑着向初宁大声见礼。 他也是得了一套文房四宝,初宁给三兄弟准备的都是一样的。再来是面无表情的徐立安,初宁仍旧是笑应声,让汐楠把礼物也递上。 徐立安去接过礼物,就在这刻,汐楠突然脚下一歪,托盘也脱手。 屋里响起一阵低呼,夹带着东西掉落地上的声响。 「三、三少爷……」 汐楠恍然,惊恐地看向徐立安。 徐立安却是蹲下身,伸手去拾起落了一地东西,声音淡淡地说:「没事,你不过是没有拿稳。」 初宁刚才也吓一跳,见徐立安这小霸王那么好说话,又想到后来她再没有找到的那锦盒玉猫,觉得他似乎是真的稳重了。也就打圆场说:「没事没事,我一会再给送一套新的过去,汐楠还不快帮着三少爷拾起来。」 「奴婢……」汐楠还想说什么,却是看到徐立安在这个时候目光极冷地睃过来。 汐楠惊得脚下退了半步,再去看初宁的时候,发现她已经被徐家姐妹直接围着了,三爷也正跟着兄长说话。 「劳烦了。」徐立安见她左顾右盼,轻轻又说了一声,让汐楠头皮发麻,忙也蹲下利索地将东西全收进托盘中。 徐立安便两手空空地站回原位,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正在跟兄长说话的徐砚面上笑着,眼底却没什么笑意,负在身后的手背青筋在跳动。 初宁给徐家姐妹准备的是赤金嵌宝石的簪子。徐琇云的是石榴纹的,徐琇莞的是百合,徐琇怜的是秋菊,都十分的精致。 唯独徐琇云捏着簪子被两位妹妹挪揄的眼神闹得脸颊通红,随后嗔了一眼偷笑的初宁。 今儿除了徐家长辈,还有徐家宗亲会到场,花园里已经搭好戏台子。大家都知道夫妻俩还得进宫谢恩,赶在初宁去祠堂前就来到徐府,初宁就被徐老夫人领着,热热闹闹的又是认了一回脸。 去过祠堂后,众人直接就在花园里用的早饭,初宁与几位宗族里的长辈说了会话,就告罪回房去换衣裳进宫。 众人瞅着她离开的背影,是羡慕又说不上来。 有人拉着徐老夫人的手说:「你这三媳妇样子好,出身好,又贵为县主,就是……年纪轻了些。」 这话意有所指。 徐砚都二十好几,先前一直不愿意成亲,如今成亲,却是娶了个这么小的。 所有人都想着,这得到什么时候才能有孩子。 徐老夫人笑了笑:「老三媳妇是年纪轻,却是个识大体和懂事的,娶妻不就是娶贤。娶进来一个闹事的,年纪相当又有什么用?!」 任氏就在老人身后,听到这话身子僵硬得跟石头似的。那几位老妇人尴尬笑了笑,也大概了解这新媳妇在徐老夫人心目中的地位了,是她们太多管闲事,管人家孩子孙子的干嘛。 平白让人不愉快。 于是大家都继续听戏,扯开别的话题。 徐砚拉着初宁回结庐居的时候步子有些快,初宁要小跑着才能跟上,有些疑惑他怎么这般着急。 等回到屋子里,汐楠和绿裳还没跟进来,门就被他咣当一声关上,而她也被他抵在门板后。 「徐、徐三叔?」 初宁被他突如其来的紧贴吓一跳,他垂着眸凝视着她,眼里有什么在翻涌。她张了张嘴,想要再问什么,却是被他俯身直接含住了唇。 在他去纠缠她小舌前,他喘息着说:「喊夫君。」 三个字,带着浓浓的占有欲,然后就是霸道的以吻封缄。初宁揪着他的衣襟,轻轻哼了声,心想他猴急猴急的,想要喊他夫君也该给个说话的空啊。 然而,徐砚根本就没给她说话的功夫,直亲得她脚发软,是他紧箍着她的腰,才让她没跌坐到地上。 等到初宁回神的时候,徐砚已经将方才泄露的情绪收敛,抱着她放到炕上,转身去开了门。 初宁倚着迎枕喘息,不知道徐三叔怎么了,好像突然一下就十分暴躁不安似的。 是有什么事情吗? 可她左想右想,也没觉得有什么事情能叫他这样。 汐楠和绿裳终于被放进来。 两人没敢抬头看徐砚,也没敢多看炕上的小姑娘,忙去取朝服和初宁的县主礼服。 初宁有着丫鬟伺候,徐砚却因为齐圳现在不方便进内室,只能一人慢慢的穿戴。小姑娘先他一步收拾好,然后在净房门口探头:「我帮您吧。」 徐砚应了一声,小姑娘来到他身前,见他才扣好襟扣,便拿来腰带和配绶。 她弯腰在他身前,手拿着腰带圈过他的腰,脸颊贴着他的胸膛,十分的亲密。 徐砚也抬手去圈住她,初宁腰一下没直起来,抬头就见他在笑。她也露出两个梨涡,似娇似嗔地说道:「您不松手,我怎么给绑腰带和配绶。」 说着,眼角微微一挑,无端的就是风情万种。 徐砚呼吸微滞,松开手,也不要她系,自己就动手利落扣好。 初宁就站在边上看他,等他自己系好,她突然上前踮着脚就朝他脸颊亲了一口:「您怎么了?刚才就很奇怪,似乎有什么想说。」 小姑娘心思敏感,徐砚低头看她,见到她眸光殷殷看着自己,红根通红。 她为了哄自己说实话,居然还用起来色|诱吗? 徐砚心情突然就好了,去拉了她手往外走,低声在她耳边说:「原本说好是成亲后就搬出去的,但时间提前了,宅子虽然已经看中,却还没能谈下来。以后……在家里别理会徐立轩和徐立安。」 他总算是说出实话,初宁双眼睁大了些,旋即扑哧一笑:「原来您是在意这个?今儿我可连话也没有多和他们说话的。」 这话里都飘出浓浓的酸味来了。 她什么也没察觉,还调皮地朝他挤眉弄眼的,徐砚一下就揽上她的腰,轻轻松松将她打横抱起来。 她被吓了一跳,惊吓出声,徐砚却是哈哈哈大笑。 第三十章 两人出了净房门就笑作一团,衣服又都不工整了,初宁重新理衣裙的时候,抬手轻轻锤了他几下。却被抓住手,亲她的手指,闹得她在丫鬟跟前都不敢抬头。 徐砚新婚有五日假,但皇帝依旧在勤勤恳恳地上朝议事,他是掐着时间点来,到皇城的时候差不多就是散朝之时。 两人一路来到乾清宫的时候,明德帝御驾已回宫,安成公主亦随在御侧,见到小姑娘暗中朝她眨了眨眼。 夫妻俩给明德帝磕过头,安成公主要带初宁去见太后,皇后与一应妃嫔都在那儿。 明德帝挥挥手让两人下去了,初宁就在殿外遇见了父亲。 宋霖似整晚未眠,精神不太好,眼底都是乌青。 初宁来到他跟前,喊了声爹爹就要跪倒,被他一手架住:「这是宫里,有什么回门再说。」 初宁能感受到爹爹的手在颤抖,见到她是激动的,不过是强忍着。 她眼眶微红,忙露出笑:「好,爹爹要再忙也要注意身体,早些歇下。」 宋霖松开手,朝她点头,再克制还是怀着不舍摸了摸她的发,看到她鬓边的凤首步摇眼眶一酸。 那是妻子的东西,如今女儿出嫁,梳着妇人的发髻,簪着妻子留下的步摇。他心酸又欣慰,摆摆手,让她快些去见太后。 小姑娘重新回到安成公主身边,忙用帕子沾了沾眼角。安成静默地看她一眼,然后拍拍她的背:「徐砚对你好吗?」 初宁敛起失落的情绪,微微一笑:「好。」 「真的?」 初宁被问得奇怪,抬头看妆容精致的妇人,在她眼底看到了打趣和审视。她心头一紧,大概明白她是在问什么,当即红霞满面。 安成哈哈哈地笑,从她身姿其实也就看出来徐砚真的是疼爱她,根本就没舍得碰她。 男人啊,香软在怀,能忍住,不容易啊。 初宁就因为安成公主这笑,一路都没好意思抬头。 太后的慈懿宫里果然坐着不少妃嫔,其中还有一个初宁熟悉的,是有些日子不见的周贵妃。 周贵妃依旧浓妆艳抹着,但是面容憔悴了许多,气势似乎也比往前弱了。 初宁目不斜视,先给太后和皇后请安,然后又朝众位妃嫔福了一礼。 见过礼,太后就把她拉到身边,细细问昨天成亲时的盛况。初宁腼腆笑着说:「我一路盖着红盖头,哪儿是哪儿也不知道,还真没法告诉您是怎么个热闹。」 太后一愣,旋即笑开了:「对,我居然把这事给忘记了。」 满屋子的人都跟着笑。 周贵妃此时轻声说:「听闻太子殿下有去喝喜酒的,或者太子殿下知道。」 皇后闻言微微一笑,并没有接话,安成却说道:「太子殿下忙于朝政,这会恐怕没空来给母后说这事。我觉得,不若直接去问徐砚,他如今被兄长留在宫里说话呢,您啊,也好瞧瞧您这孙女婿。」 「唔……这话在理,派人去皇帝那里,若是见到徐侍郎那不忙了,就带他来一趟。」 众人这就开始说起徐砚的事迹来,当然全都是夸的,周贵妃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安成在这此时低声在初宁耳边说了声:「陛下要把皇子们丢到封地去,周贵妃心里正憋屈着。太子可是她说召来就召来的,眼皮子浅的东西,只会耍些小手段。」 初宁刚才就听明白了周贵妃话里有话,知道她这是折腾太子,朝安成公主露出会心一笑。 明德帝那里,闫首辅也随后来到,还有内阁一众的阁老,是来个人齐。 徐砚本想告退,到宫门去等初宁的,结果明德帝一抬手,让他就跟着听。 他这才知道明德帝已经要将众位皇子遣到封地去的事。 先前有朝议,官员们也没反对的,毕竟这是祖制,反对了那不是说是不满太子。 如今明德帝才真正要拟旨了,却是临时换了三皇子的封地,连府邸都要重新修建。 众阁老心里疑惑,明德帝说:「先前本让齐王去青州的,朕想了想,青州一片总闹倭寇。齐王过去,还得再添兵力,也是给到当地提督和卫所有压力。齐王就改到兰州吧。」 这一改,原本的富庶之地就变成降了等的寒冷地。 兰州过去一片是边陲,但离边陲又有些距离,那一带向来不算安稳,明德帝的心思让众人琢磨不清楚了。 如果说青州不安稳,兰州也不安稳啊。 如今边陲,宁夏和肃州、大同都准备应敌,如若这两处被破,兰州是第一个不保险的内陆。 众人正琢磨着明德帝的心思,就又听到他说:「如今兰州的王府也要现盖,我总不能叫老三委屈,都是儿子,不能偏心。老三就还在京城留一些时间,等到王府好了,他再到封地去。」 这兜兜转转的,三皇子居然又留下来了。 徐砚此时与宋霖对视一眼,知道明德帝还是不放心三皇子到封地去,这才找了个借口,要在强敌来袭之际还是将三皇子押在京城。 首先兵部侍郎还是三皇子的亲舅舅,其次也算是对三皇子一个警告。 他的兄弟都去封地了,该拨多少亲兵拨多少,唯独他改了封地还被留京,再明白不过。 看来明德帝还是忌惮周家的这些年培值的势力,怕在战乱的时候出岔子。 众阁老琢磨一会,也大概明了圣意,纷纷附议,司礼监便就去拟了圣旨,当天就颁布公告。 三皇子收到旨意的时候,神色阴沉极了,死死握着,等宣旨的太监走后,冷笑一声回到书房一个人呆了许久。 初宁那个时候已经和徐砚回到家里,她换个宽松的衣裳,舒舒服服地倚进靠着迎枕的徐砚怀里:「您没见着,周贵妃听到三皇子留京的时候,先是一喜,然后是脸色铁青,当场就告罪先离开了。徐三叔,这是不是说明,陛下对三皇子另有打算。」 小姑娘仰着头,徐砚顺手在炕几上的攒盒里拿了块糖,塞到她嘴里。指尖不小心碰到她软软的小舌,有些酥麻。 他指腹就轻轻摸她的唇,眸光微幽地说:「是有打算,起码三皇子近来会消停一会,周家一个晚辈才被问斩不久,周家人心中也怵的。」 所以当今圣上果然已经对三皇子有所厌烦了? 初宁就笑,心里是痛快的。 她巴不得三皇子和周贵妃都倒霉。 她含着糖,偷偷抿嘴在笑,徐砚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心中也在琢磨着陈同济的事。 三皇子要倒霉,陈同济得先倒霉才是。 到了晚上,徐砚与初宁是跟徐家人一块儿用的饭,老人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让初宁跟着余氏学管家。 任氏原以为自己被放出两天,表现乖巧一些,婆母会看在她生了长孙的份上再相让一些。结果一巴掌就又狠狠甩她脸上,急得她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徐砚却是知道老母亲是什么想法。 他们兄弟迟早要分家的,以后家里事情就该由初宁来管,小姑娘现在多学学他自然不反对。 当晚,两人分开沐浴后都躺下,初宁发现他叫人多加一床被褥。 她想到昨晚自己做的事,只羞得把头都蒙上了。 第三十一章 徐砚见她跟只鸵鸟似的,轻笑一声,给她被子特意掀开一道口子:「可别在里头把自己闷过去了。」 初宁更不想出来了,浑身都滚烫。 过了很久,初宁都快迷迷糊糊睡过去的时候,她听到徐砚扯她被子的声音,她猛然又一个激灵睁开眼。在微暗的帷帐里对上他清亮的双眼。 「还没睡着呢,快睡吧,不要再缩进去了。难道你明天也缩着不见我了?」 小姑娘这才磨磨唧唧把头枕到枕头上,一侧脸就能看到他,莫名又是脸发烫,侧过身拿后背对着他。 徐砚无声叹气,想着这样也好,省得他一晚上都心猿意马的。 然而,到了下半夜,徐砚就发现自己错了。 小姑娘居然睡着睡着,就拱到了他的被窝来。 他还以为她醒了,结果一低头看到她睡得很香,只是无意识往他怀里缩。他就想起之前在杭州,她抱着帕子睡觉的时候。 她是觉得靠着自己有安全感吗? 可其实这才是最危险的。 徐砚无奈地笑,拉过她的被子,想把两人隔开,结果她和脚就都缠了上来。她就紧贴着他睡,睡梦中还喊徐三叔,还在轻声笑,似乎是梦到了什么高兴的事。 到了这个样子,徐砚也不能再推开她了,只能是强忍着被她紧贴出来的火气,又开始默背静心咒。 只是他又是一晚旖旎的梦,早上睁眼的时候,裤子潮润一片。 徐砚抬手揉了揉额头,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 他起身去净房的时候,初宁就醒过来了,下床的时候裤子内侧黏在肌肤上,她奇怪地一摸。 怎么又湿了? 她看着手指出神,汐楠进来收拾,见她外袍也没披上,忙给取了过来:「夫人怎么了?」 初宁就指着自己裤子说:「汐楠,我裤子这儿怎么湿了一小块,昨天衣摆也湿了。」 汐楠被猛然一问,脸上也写满疑惑,低头去看了看,然后想到什么脸霎时涨得通红。 她是丫鬟,虽然不经人事,可是该知道的都知道,特别是这种痕迹。 汐楠看向净房,红着脸附在小主子耳边,快速说了几句话。 初宁的脸上就一点一点染上红晕,然后咳嗽一声,慌慌张张地躲进帐子里去换衣裳。 所以,昨晚上,徐三叔又是抱着她睡的吗? 然后才蹭到她身上了。 徐砚从净房出来的时候,发现小姑娘在躲着自己,也不知道是在躲什么。眸光闪烁,脸颊嫣红,欲言又止,他试着问了好几回都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而当天下午,徐砚不过去了书房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听到绿裳紧张地来禀,说是初宁突然就淌鼻血了。吓得徐砚当即着人请了郎中,小姑娘却是仰着头,都快哭了地说:「您不许喊郎中,我没有事,不许喊!!」 徐砚哪里会由得她胡闹,最后郎中过来,把了脉也没把出个所以然来。这事还惊动了徐老夫人,亲自跑过来看,初宁却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把自己的小秘密藏得深深的。 打死她,她也不要说是怎么回事! 下午折腾了一趟,初宁晚上早早就困了,徐砚担心她,也让她早些歇下。可小姑娘一直强撑着,似乎是在等他。 徐砚本来还想吩咐齐圳一些事的,见她坚持着,反正是不特别要紧,便准备明天再说,与她一同上了床。 他才闭上眼,就听到窸窣地声音,侧头一看,小姑娘正小心翼翼地往自己被窝钻。 这回是睁着眼就往他被窝钻。 「初宁。」 他轻喝一声,小姑娘吓得一缩,但下刻又直接就掀了被子,像泥鳅一样滑了他这边来。 她一把就抱住他胳膊,身前起伏的软肉就蹭着他,徐砚被蹭得倒抽一口气。 初宁却是还大着胆贴到他身上,一只手搭在他小腹上。 「徐、徐三叔,您……是不是很难受?」 难受? 徐砚低头看她,只是帐内昏暗,并看不清楚她的面容,只能看到她闪动的眸光。 下刻,他再倒抽一口气,因为小姑娘居然伸手往下,被她碰到的酥麻一下就由尾椎骨窜到大脑。 「初宁!」 他忙伸手去阻止她,心惊胆颤,不知道她这是又要做什么,那么突然。 初宁却是一咬唇,紧闭着眼,窝在他怀里说:「徐三叔,你要难受,我……我帮你含含……」 她大胆的话让徐砚脑子里嗡的一声,空白了那么片刻。 他忙坐起身,惊疑不定看着她,想到什么,沉声问:「你……在哪里听到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初宁听到他严肃的声音,莫名觉得委屈。 她这是又做错了吗? 帐子里就传出小姑娘的抽泣声,徐砚心里更惊了,没想到小姑娘因为他一句就哭了。 是他说得太严厉了吗。但他是……他怎么舍得让她干那样子的事! 她连自己亲近都害怕,摸摸她的腰也直抖,他只是不想让她乱想。 徐砚忙上前要去抱她,初宁却是往后一缩,委屈巴巴地直缩到床角,抱着膝盖继续掉眼泪。 徐砚真是被她哭得心都要碎了,他再度上前,将缩成一团的人都抱到怀里,抬着袖子给她擦眼泪。 「傻丫头,哭什么。不是凶你,是不想你委屈自己。」他轻叹,爱怜地吻她的发,「你连我亲你都害怕,贴着你都颤抖,我哪里能叫你这样委屈自己。我是夫君,又长你那么多岁,该疼着你,怜着你。」 初宁缩成一团,听着他在耳边低语,心尖一直在发颤。 徐三叔果然误会自己是在害怕他。 但其实她并不是怕他亲自己,而是……而是……初宁闭着眼,想着反正已经很丢脸了,成亲当晚想跟他说话。 「我不是害怕你,不是害怕你亲我,是你一亲我,一贴着我,我就……我就……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说。就是……就是很奇怪的感觉,我是害怕那个。」 初宁闭着眼,说了半天也没有说明白,她只觉得难以启齿,臊得更加不敢抬头。徐砚听着又是一愣,小姑娘却是呜呜地哭得更厉害了。 他每回亲她,贴着她,她有奇怪的感觉……徐砚愣愣低头看哭得伤心的小姑娘,好半会,失声低笑,笑得肩头都一颤一颤的。 初宁正臊得难过,他却在笑,更加委屈了,急得抬手就砸在他胸膛上。 徐砚任她锤了两下,然后抓着她的手,也不嫌弃她哭得泪两行,直接将她压到身下去吻她。 初宁睁大了眼。 她都哭成这样了,他还来吻她。 可是徐砚在这个时候就是霸道的,不由她反抗,扣着她的手,渐渐加深这个吻。但他吻得极克制又温柔,也他此时禁锢她的动作完全不一样。 初宁渐渐地闭上双眼,她似乎又听到徐三叔低低笑了声,他的唇离开了,然后是落在耳边。 「这样亲你,你害怕吗?」 初宁眼神有些迷离,很乖巧地摇头。徐砚又是轻声笑,呼吸呵在她耳畔,无端的暧昧旖旎。 小姑娘身子就跟着一颤,他察觉到,直接就去喊了她的耳垂。不过轻轻一吮,他就听到她轻声喊不要,她身子也抖得更厉害了。 徐砚停下,松开她的手,大掌轻轻按在她小腹上,然后又去亲她耳朵。 第三十二章 初宁这回连喊的声音都没了,小腹胀胀的,全身酥麻,这种感觉让她忙闭上眼接着在收拢双腿。 徐砚确是挤了一只腿挡着,她猛然又睁开眼,眼里都哀求,蓄满着眼泪,模样可怜极了。 「是这样害怕吗?」徐砚半压着她,按着她小腹的手已经回到她腰后。 初宁见他停下来,呜咽着点头,就是这样她害怕,体内血液好像在翻涌,似乎是浪潮一样。 徐砚在这个时候终于松开她,将她重新抱到怀里擦眼泪,边擦边笑:「傻姑娘,你怎么不早些说。」 初宁此时脑海里已经快糊成一团了,哪里知道他说早些,是说什么。 她面若桃花,再是诱人不过,徐砚在她脸颊又偷了一个香,低头又含住她耳朵:「卿卿,我一贴着你,吻你,也是和你一样的感觉。你不要害怕,你这是喜欢我这样做呢……」 喜欢? 这不是害怕吗? 初宁茫然,又被他咬着耳朵,身子软成一团。很快,她又被徐砚压倒,但他没有再咬她耳朵了,只是轻轻去吻她的唇。 十分的温柔与缠绵。 小姑娘在他安抚的亲吻中渐渐平静下来,慢慢的,还双手圈住了他的腰。 徐砚一边亲吻着抚慰她,心中一边叹气。 慢慢来吧,小姑娘年纪轻又单纯,居然把男人与女人间的亲密和渴望当成洪水猛兽那样害怕。 今晚若不是她主动说出来,他恐怕都不会知道,她究竟是在怕什么。 真是,两人都闹了个大乌龙。 等初宁呼吸平缓地窝在他怀里的时候,徐砚一把将她那床被子给丢到了帐外,小姑娘抬头看了眼。他把她脑袋又按着贴在胸口:「以后就这么睡,三天后也不分床了。」 什、什么? 初宁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徐砚只是笑,摸了摸她的发:「等你习惯了,就不害怕了。」 小姑娘就咬唇,委屈地想,不是都解释了,不是害怕他啊。 徐砚低头看到她一脸委屈的样子,又想叹气了,夫妻间的事情,还是他慢慢地来教她吧。她估计自己在乱听或乱看什么,更加琢磨不出来。 次日,徐砚醒来之后,再没有焦急去净房,而是贴着她去把她吻醒。在她睁开眼的时候,他一把抓了她手,让她感受自己对她的热情。在她涨红脸的时候,低低在她耳边说:「你都敢说要含它,现在不过碰一下,就又害怕了?」 初宁就想到昨晚自己的大胆,臊得当即就闭上眼。 徐砚在她额头落下一吻,然后才起床去净房。 在他离开后,初宁坐起来,脸红红的看被他再度弄湿一片的裤子,随后把手掌抬放在眼前。 看着看着,她脸更烫了,一下就钻进被子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她真的要没脸见徐三叔了! 可是,徐砚哪里能叫她躲着,不但不让她躲着,还连哄带诱骗让她拿出了那本沾着她鼻血的册子…… 他看着册子上红梅一点似的血迹,直笑得腰都要直不起来。 他的小姑娘,其实也很离经叛道的,居然敢一个人偷看这个。 初宁偷看小册子被抓包,被徐砚笑得面红耳赤,没忍住臊意直接就躲去了碧桐院。 今儿还有旁支的亲戚留在家中,徐老夫人倒没察觉她是特意躲避,拉着她在园子里听戏。 徐砚找来齐圳,吩咐他这几天盯紧了陈同济,然后慢慢悠悠过去园子,在向老人见礼的时候似笑非笑睨了小姑娘一眼。 他本就生得好,眼里含笑,眼角微挑,一个眼神便尽显风流,把初宁闹得又红霞满面。 以前两人就黏糊,徐老夫人见儿子前来,周边的亲戚们都抿嘴低笑,没忍住睃了幼子一眼。 他媳妇就过来陪那么一会儿客人,他就巴巴找来,那紧张的样,就好像她能把他媳妇给吃了! 徐老夫人抿抿唇,却也体谅儿子刚成亲,便和小姑娘说道:「老三媳妇去看看厨房里准备得怎么样了,你二嫂这几天可忙坏了,就让你也跑跑腿吧。」 老人有心支使她离开,初宁听得明白,徐砚趁机就说道:「我陪着卿卿去吧,正好再熟悉熟悉府里。」 这话闹得,好像初宁真的只到徐家一样。 老夫人又睨了脸皮厚的儿子一眼,颔首。 徐砚在众目睽睽之下,牵着小姑娘的手往外走。 他手心滚烫,攥着她的手,像是火炉一样烤着她。 初宁脸涨得通红,等走到没的地方,就拿指甲去掐他。 「咝……」徐砚吃疼的抽气,「这才成亲几天,我们卿卿就开始用手段要拿捏为夫了。」 他表情夸张,初宁哪里不知道他又在打趣自己,想到他先前笑得直弯了腰,她又臊又气。 「我就掐你了!」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初宁说掐就掐,用了十成的劲,这回徐砚是真的疼了,却有笑意自眼底掠过。 正好两人走到一拐弯处,繁密的槐树枝桠遮住了阳光,此处阴凉微暗。 徐砚朝后边跟着的丫鬟们说了声在这儿等着,一把将小姑娘拉过拐角,将她抵在了墙上。 他低头,初宁眼前更暗了,察觉他的意图,紧张又害怕:「不、不能!这里会有人过来的!」 徐砚可不管她,直接吻住她还想抗议的嘴,轻而易举的去勾缠住她小舌。 初宁被他的大胆惊得心脏怦怦跳,仿佛都要蹦出胸腔,双脚发软,脸颊滚烫。 她能听到他的呼吸声,还有四周细微的脚步声,甚至还有下人说话的声音,仿佛离他们很近。 她更加紧张了,要伸手去推他,可是被他吻得失力,那推的姿势反倒像是要倚着他。 「徐、徐三叔……」 小姑娘紧张得眼眸里都聚满了水汽,睫毛湿湿的,不断颤抖着。 徐砚听她在喘息间的叫喊,坏心地说:「该怎么喊?」 是问着,唇又堵住她的,叫初宁只能无助的发出呜呜声。 而且是真的有人往这来了! 初宁吓得直抖,徐砚一直听着动静呢,在这个时候结束深入的亲吻,轻轻去咬她的唇说:「要喊什么?」 脚步声近在咫尺,初宁喘了口气,怕他还要再亲,忙大声喊:「夫君!」 前来的脚步声就停顿了一下,徐砚看着她紧闭的眼差点要笑出声,配合着‘嗳’了一声:「怎么了,别着急,是崴着脚了吗?来,夫君背你。」 那边的脚步又再靠近,是四五个丫鬟,手里正捧着新鲜的瓜果,要送到园子里去。 初宁从不知道徐砚坏起来的时候可以这样,但她现在肯定是脸通红,唇上的胭脂恐怕也被他吃光了,她只能顺从地爬到他背上,然后把脸埋起来不让人看见。 丫鬟们朝两人行过礼,喊三老爷三夫人,退到一边目送两人离开。 等到走远,初宁才握着拳头锤他的背:「您怎么可以耍坏,故意戏耍我!」 「刚刚害怕吗?」 徐砚眼里都是笑意,背着她稳稳往前走。 初宁被问得一愣。然后细细琢磨了一下,很诚实地点点头:「怕。」 「所以,这才叫害怕啊,傻姑娘。」 初宁又是一愣,好半会才明白过来他话里是什么意思。 第三十三章 ……徐三叔是在证明给她看,真正的害怕应该是怎么样的。 她脸颊又有些发烫,紧紧贴在他肩头上,受惊过后,心里居然无比轻松。 两人去了厨房,初宁跟管事婆子说了几句话,确认好一切如常,便又由徐砚背着折回。 汐楠和绿裳见自家姑娘被背着,都惊了惊。 徐砚吩咐她俩:「你们回去和老夫人偷偷说一声,夫人不小心崴着脚了,没什么大事,厨房里一切都好。我先带她回去。」 两个丫鬟惊疑不定,初宁听着他大睁眼就撒谎,也是服他了。 还是偏老夫人。 但初宁不知道的是,徐老夫人那儿得到消息后,只是微微一笑,心里啐了口幼子的狡猾心思又继续看戏。心里那是叫一个敞亮。 回到结庐居,徐砚跟她说:「明儿要回门,你说准备什么给岳父比较好?」 徐老夫人那里其实已经准备好了三车礼物,基本都全了。但徐砚这儿是他自己的心意,初宁想了想说:「爹爹其实都不缺的。」 徐砚便微微一笑:「那我就自己另备一份吧。」 颇神秘的样子。 初宁好奇,只是他嘴紧,又卖定了这个关子,怎么也没问出来。 两人就在屋里腻歪到中午用饭的时候再出现,徐老夫人瞥了一眼眸若秋水,眼角带媚的小姑娘,当即警告地看了徐砚一眼。 小姑娘可没及笄,他个混小子要是没把持住,得把她这张老脸也丢了! 徐砚当没瞅见,低头摸摸鼻子,知道老母亲是在警告自己什么。 到了晚上,两人早早洗漱过后歇下。初宁被他抱在怀里说话:「汝河的事还没完,这边工部在赶图纸了,昨天陛下还过问了这事,我销假后可能还是会再去汝宁一趟。」 李和伟出事,现在那里就是烂摊子,得由他去收拾。不然明德帝升他这侍郎做什么。 初宁一听就紧张,想到他上回落水的事,手紧紧圈着他的腰:「还要去吗?!」 「不要担心,这回会有锦衣卫一同前去,如今就是我说了算,那边的官员也得换一批。所以不会再有危险的。」 他说得轻松,却不知道那段时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初宁沉默着,徐砚轻叹一声:「等我去汝宁了,你多回家陪陪岳父吧。」 「这样好吗?」 她是新妇,哪里有新妇刚嫁进来,就跑回娘家去的。 不得叫人笑话。 「没事的,到时自然是有要事会让你去处理。」 他总是运筹帷幄,莫名就让初宁跟着安心。小姑娘倒不去想在哪里住的问题了,而是轻轻扯了扯他的衣服说:「您要去多久,或者,我跟着过去可以吗?」 「不能。那边条件不好,我舍不得你跟着吃苦不说,这还是公务。不过是一两个月的事情,我还带着妻子,恐怕就要被笑妻管严了。」 「可是……」 「别多想了,不会叫你再和上回一样担惊受怕的。我这才娶了妻,可舍不得家中的美妻。」 说着说着,居然是轻佻起来。初宁好气又好笑,背过身去不理他,却让他从背后更好将她搂得严严实实。 他的冲动就紧紧抵着她,让她又羞红了脸,全身都滚烫滚烫的。 徐砚亲了亲她的耳垂,她只是轻轻一缩,身子却不像以前那样僵硬了。他低声笑,又去亲了亲她的发,闭上眼说:「睡吧,明儿早些起,我们好陪着岳父用早饭。」 小姑娘脸红心跳地应好,自己都没发觉此时她不像以前那样紧张了,安安心心地闭上眼,不一会就沉沉入睡。 次日,初宁和徐砚与徐老夫人问过安后就坐马车出发。两人天光微亮便起了床,这会太阳不过才升高,街道上除了早开的卖早点铺子,活动的人并不多。 夫妻俩来到宋府的时候,宋霖有些吃惊,把笑吟吟行礼的女儿扶起来,问道:「怎么这个时辰就赶回来了。」 「是小婿想在岳父家里再蹭个早饭。」 徐砚朝他一拱手,笑得温润。 宋霖却是斜斜看他一眼,然后让两人快进去坐下。 宋府翻新,其实只是改回原来的样貌,每一处都是初宁熟悉的景致,走在家里她脸上的笑意就一直未落下过。 府里的仆人先前散得差不多了,是宋霖又新招了一批,不少面生的。 可这府里仆人再多,又更显得他形影只单。 初宁想着有些难过,便一直挽着父亲的胳膊,不断和他说话,仿佛她还是在家中那样。 等到了厅堂,徐砚与初宁敬过茶,宋霖面上也终于露出些笑意。 他并没有给徐砚说什么嘱咐的话,其实他看得出来的,女儿很好,在进宫那天就看出来了。所以,他哪里还有什么要给徐砚叮嘱的。 三人高高兴兴地用过早饭,左右在家中无事可做,初宁就去出叫人棋盘来。 她爹爹喜欢下棋,但她实在是学不好,一直也没能陪爹爹下个尽兴。但是徐砚棋艺好啊,让他陪着,准没错。 哪里知道,她本是想让徐砚讨好岳父的举动,就成了父亲跟女婿争强。徐砚确实棋艺不错,但那多半有宋霖的功劳,两人都十分了解,即便徐砚有心想相让讨好,也做不到不着痕迹。 于是,徐砚极心累的,每一步都战战栗栗,心想下回一定要告诉初宁。 让他怎么讨好岳父都行,唯独下棋不行! 一个不好,就成反效果了! 最后两人果然是打成平手,初宁在一边都看愣了,帮着收棋子的时候,发现徐砚所执的白子粘手。她偷偷去碰了碰他手指,发现连手指上都带着汗。 初宁疑惑地瞅瞅他,徐砚笑笑,那笑带着虚弱。 ——当人的女婿可真难啊! 在中午快用饭的时候,宋家来了几位意想不到的人。 宋霖听到禀报的时候,端着茶的手一顿,连着几声焦急让把人请进来。 初宁也站起身说要去迎。 才走到前往大门去的游廊,就已经看到几人结伴而行。 初宁忙走快两步,来到妇人跟前,便要深深福礼。 「三婶娘!」 小姑娘高兴又激动地喊妇人。 宋三夫人闵氏忙扶着她:「初宁长大了,三婶娘都不敢认了。」 初宁抿唇笑,看了看妇人身后的同样梳了妇人发髻的两位女子,还有两位都朝着自己微笑的男子。 其中一人妇人她认得的,乖巧地喊了声三姐姐,但其余三人是几乎没有印象了。 闵氏看出她的迟疑,指着束巾的男子说:「这位是你三姐夫,你没见过的。」然后指向带冠的青年说,「这位是我们在半途遇到的恩人,若不是他,我们恐怕就不好在水寇那边脱身了。」 「再有这位是你二嫂,你也没有见过。」 如此一来就算是认全了。初宁却是对那位恩人感到惊奇,一一行过礼后,引着他们往前厅走去,边走边跟闵氏打听是怎么回事。 宋家三老爷被外放徐州多年,一直就未能得假回京,儿子成亲,女儿成亲也都未能回京中祭祖。 闵氏一行是走水路回来的,结果半途遇上嚣张的水寇,虽是有侍卫随行,对方却是阴险的要放火箭烧船。 第三十四章 那个青年公子是另外一条船上的,神勇无比,水性也好,潜到了对方主船上擒贼先擒王。所有人都跟着化险为夷。 那时闵氏一行已经被控制着,若不是他出手,肯定得有伤损。 初宁听得心惊肉跳,光想就知道危及,便偷偷又去看那位青年公子一眼。 只见他剑眉星目,印堂自有一股正气,相貌英俊、气质也极佳,像是富贵人家出身的。 初宁目光就又落在他眼下那小颗泪痣上,眸光闪了闪,忙收回视线,心里就犯嘀咕。 这人看着好像还有些熟悉,就是记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闵氏多年不见她,说起她怎么就成亲了的事,说收到消息时,可把他们都吓一跳。 其实初宁自己也是稀里糊涂就嫁了,只能腼腆笑着说:「这个,您可能得问我爹爹,怎么就把我嫁了。」 闵氏听得哭笑不得,又感慨这小丫头性子一点儿也没变,说话耿直又逗趣。这不就是在编排她父亲嘛。 宋霖已经等了些时候,听到脚步声就站起来,徐砚也跟着站起身,在看到跟在闵氏身后的男子时眼皮一跳。 ——他怎么会跟着初宁的三婶娘到京城来了! 厅堂里一下就站满了人,宋霖看着风尘仆仆的三弟媳,忙让她坐下,当即就有丫鬟来奉上茶水。 闵氏打量了许久未见的二伯一眼,发现他老得有些厉害,想到前几年他流放的事,暗中叹息一声拉着晚辈给他见礼。 等宋霖一一认过人,再见过宋家新女婿徐砚,闵氏便朝一直目不斜视的青年感激地笑,引见道:「二伯,这位是路上遇到的恩人,程公子。」 徐砚在此时便站了出来,朝那位程公子一拱手:「程世子怎么到京城来了,刚才下官还以为是认错了。」 他一言惊四座,众人都诧异看向程锦。 程锦朝徐砚露齿笑,十分爽朗:「徐大人还记得我,荣幸荣幸。」 「程世子言重。」徐砚亦微微一笑,向疑惑看着他们的众人介绍道,「这位是绍侯世子,父亲是当今绍侯爷,掌管绍兴卫。」 闵氏几人倒抽一口气,他们不但是遇到恩人,还是遇上贵人啊! 几人齐齐朝他郑重一礼。 初宁也福了福身,总算想起来在哪儿见过他了。这位绍侯世子曾经因差去过杭州,她和徐砚上街的时候遇过到一回,当时徐砚和他见了个礼。 他眼下那颗泪痣是最明显不过的标记。 宋霖越听越不对劲,与程锦说:「程世子是绍兴卫副指挥使,如何进京了?」 程锦又是笑,毫不在意地说:「老头要奏请革我的职,我想要去大同,我就进京准备求见陛下。」 宋霖和徐砚嘴里都咝了声,这可是能开玩笑的! 徐砚说:「程世子,你如今应该还是官衔在身,却擅自入京,即便见了陛下恐怕也得先受罚。」 朝中可还没有说要革他职的旨意。 程锦还是那个不在意的样子:「无妨,不过是几十棍,我撑得住。只要能去大同,一百棍我也扛!」 他言语里对大同十分地执着,叫宋霖和徐砚凝重地相视一眼。 有了这么个插曲,宋霖也来不及跟闵氏几人叙旧,先派人带他们去客院梳洗,又让厨房加菜。 初宁知道父亲要和那个程世子说话,便亲自带着闵氏到客院,也好多亲近亲近。 小时候她三叔父一家在京城的时候,都十分疼爱她。三叔父家里比不得他们富裕,可是不管堂哥堂姐有什么,都会给她和大伯父那边的孩子再准备一份,小时候也是堂哥堂姐带她玩。 待初宁那边离去,宋霖打量几眼程锦,青年二十五六的样子,身上是武将的威武气质。因为出身好,又带着清贵,倒比一般武将看起来儒雅。 宋霖思索了片刻说道:「程世子有自己的打算,方才我们也说明白厉害之处,程世子若是现在折返,我自然派人掩护世子。」 程锦就知道自己会被劝返,笑道:「谢过阁老的好意,我意已决,阁老不必再为我费心。」 对方既然这么说,宋霖也不好再说什么,细细问了他救下闵氏众人的经过,心想这还真是欠了个大人情。 看来只能是在他私进京一事上去还清了。 徐砚在边上沉默着,听过来龙去脉,眉锋微微蹙起。正好这时程锦看过来,他又敛起所有思绪,神色平和,唇角带着浅浅的弧度。 程锦眸光流转,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又是朝他露齿一笑。 徐砚心里头的诡异感就更甚了。 等到闵氏众人换过衣裳回来,程锦已经和岳婿俩在说先前绍兴卫抗寇的事迹,一切都十分平常。 初宁细心,察觉到徐砚神色略有不对,又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眼底一丝欢喜也没有。温润地坐在那儿,其实疏离清冷极了。 是怎么了?小姑娘暗中琢磨,免不得多看他几眼。 中午用饭的时候,因为多了个程锦,只能分开男女两席。初宁的二嫂是个逗趣的人,妙语连珠的,长得清秀可人,近二十的年纪看着还跟个小姑娘似的,把一桌人都逗得直乐。 宋霖那桌就拘束了些,孙誉是宋家女婿,虽然排辈要在徐砚前头,可架不住徐砚是官身又是侍郎大人,在场最数拘束就他了。 孙誉如今只是个举人,上次科考差了几名落榜,正准备明年再战一场。 其实他也不过十九,才学并不差,是在一堆红花中硬生生成了绿叶。宋霖待他倒是极有耐心,桌上问了几句他读书的一些心得,觉得是个可造之才。 程锦却是跟徐砚较上劲一般,说:「当初在杭州见到徐大人就想请大人喝上几杯,只是当时徐大人正陪着美人,不好误了徐大人的事,如今我就借着阁老的酒与徐大人多喝几杯。」 徐砚闻言就察觉到岳父落在身上意味不明的眼神,心漏跳一拍,面上不动声色笑道:「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相视一笑,一个温润如玉,一个爽朗英气,相当的和睦。 酒过三巡,女眷那边已经用得差不多,初宁见闵氏一众都面露疲色,索性丢下男人那边送她们先回屋。 闵氏留初宁坐下喝茶,说几句话。 「大伯出事前曾经给你三叔父送过信,你三叔父几宿都没睡着,都是嫡嫡亲的兄长,他帮谁那边都不妥当。最后你三叔父只能忧心着,连信也没给你大伯父回,这事情,你三叔父难过了许久。」 「结果很快又收到你这边要成亲的消息,你三叔父不能离开徐州,只好是我回来。哪知紧赶慢赶的,还是错过了你成亲的时间,都怪那些天杀的水寇,闹得河道停运几天。」 初宁是信三婶娘话的。当年她爹爹与叔伯分家,三叔父那边是过得最清苦的,但从来都不向哥哥们伸手,她爹爹还暗中帮衬过,被知道后三叔父把银子都还了回来。 是后来三叔父调任徐州府,才与三房联系少了些。 初宁说:「累得您奔波,我已经十分过意不去了,您这样说,就太过见外了。」 闵氏笑得温柔,抬手摸了摸她的发:「先前给你大伯父写信,只听说你被徐家人接走了,你大伯父多的没说,你三叔父有托他给带信,但一直没收到你的回信。」 第三十五章 提到信,初宁神色一顿,然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恐怕那些信都被大伯父扣下了,就怕她跟三叔父说详细? 但她这些年没给三叔父去信是真的,想着,她脸红了红。闵氏有所察觉,只是笑:「如今见二伯与你都好好的,你三叔父肯定也放心了,外边还有客人,你去招待客人吧。我现在回京来,恐怕一时半会都不走了,正好你三姐夫明年要参加考试,我们以后多得是空说话。」 闵氏体贴,初宁更加不好意思了,给她福一礼后回到前厅去。 这时家里的丫鬟告诉她宋珉清回来了,正往这后院来。才走了几步就见到小少年脚步匆匆,看到她当即就露出笑来。 「四姐姐,我听说二婶娘回京来了,还有三姐姐。」 初宁立在青翠的灌木丛边,看到他脑门都是汗,拿帕子给他擦了擦:「是来了,二婶娘这会歇下了,你晚些再去给她请安。怎么偏偏今天跑回家去拿什么书,用过午饭了吗?」 宋珉清眯着眼笑:「吃过了,前些天漏拿的。」 初宁就睨他一眼,还在这儿说谎呢。什么漏下书本,其实就想着她今天回门,让她好好跟父亲相处,这才避出去,到这个点再回来。 宋珉清被洞悉心思,依旧装傻在那笑,陪着她一块儿到前厅去。 不想宋霖居然这个时候要进宫去。 徐砚把她拉到一边,轻声说:「程世子要进宫面圣,先前在路上救过你三婶娘,如今又是先见过岳父。岳父是阁老,于情于理,都该跟着一同去面圣。」 初宁脸上就些失落,她今儿回门呢,还不能在家里住的,其实话也没有说几句。 徐砚见小姑娘不高兴,伸手摸出了一张地契递给她看。 他突然拿出这东西,初宁疑惑地扫了一眼,先是看到铁帽胡同几个字。这就是宋家所在的胡同,然后就扫到下边是自己的名字。 「这是……」她一下就把地契拿到手中,激动地再重新看一遍,「您这是哪里来的?!」 还是写的她的名字,落契时间是他们成亲那天! 徐砚去揽了她的肩膀说:「我们的家,就在这胡同尾。不及岳父这里的宅子大,是个三进的,胜在带了个小园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吧。」 带园子,那就是大三进了! 这一带的胡同,想买宅子,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初宁抬头看他,莫名的眼眶一红。徐砚微笑:「这契约我想放在岳父那里,他说你都成亲了,还有什么要他收着的。等明儿我再陪你来看看宅子,今天岳父要进宫,说让我们也去公主殿下那里一趟。」 原本初宁是计划明儿去安成公主那里的,现在一听,知道这应该是父亲吩咐的。 她点点头,用力去握着他的手,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徐三叔居然在她家附近买了宅子,他一切都打算好了,怪不得说等他去汝宁的时候,她即便住在娘家也不会有人说道。 让她来照看宅子的修缮就是个好借口。 初宁一直被他这样宠着,无微不至的,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她抬着头,眼里都是他温柔的神色,看到他对自己浓浓的爱意,不自觉就想靠近他。 有人在这个时候突然咳嗽一声,吓得她忙低头下,缩了缩脖子。 险些忘记她这会还在厅堂,父亲也在呢。 小姑娘羞得满脸通红,徐砚也立刻松开在她肩头上的手。 宋珉清在边上不时抬眼偷看,一边看一边偷笑,是替姐姐高兴。 宋霖便去换了衣裳进宫,初宁与徐砚送他出门,在影壁前程锦脚步突然顿了顿,朝徐砚身后的齐圳看了眼。 徐砚自打见到他后就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暗中总是会关注他的言行举止,那突兀的一眼让徐砚也侧头去看齐圳。 齐圳却什么反应都没有,低眉顺眼的跟着,也不知道此时自己正被人打量。 等徐砚转头的时候,程锦已经骑在马上,朝他一拱手,跟着马车出了宋家。 「这个程世子似乎有些任性?他成亲了吗?」 等人离开,初宁朝徐砚打听。说到成亲,徐砚神色顿了顿:「并没有成亲,听说他先前定亲的姑娘病逝了,他亲事就耽搁下来,但是纳有一位妾室,为他生了个儿子。」 未成亲先纳妾,还已经有了长子?! 初宁闻所未闻,除去皇家,几乎很少先纳妾后娶正妻的吧。 那以后正妻进门,面对已经生了长子的妾,要如何自处?! 高门大户的人家恐怕也不愿意让女儿受这样的委屈。 「所以是因为这个妾室,他才迟迟没能娶到正妻?」小姑娘咂舌,徐砚搂了她的腰,「我们也走吧,明儿再陪你回来。」 是转移话题,不想听她嘴里念叨其他男人的事。 初宁没发现他的醋劲,被他抱上车,撩了帘子朝宋珉清挥手,跟他说明儿再家来。 马车徐徐往公主府去,徐砚上车后就闭着眼,似乎是在想什么事情。眉宇不展,闭着眼都能让人感受到那份沉重。 初宁就依到他怀里,伸手去把玩他腰间的玉佩,下刻却是被他胳膊圈住,温热的唇就落在她脸颊上,然后是唇上。 等到他松开的时候,口脂都没有了,让小姑娘又一阵忙乱的补上,他却在边上意犹未尽地还盯着她唇看。那种灼热的目光,叫她从心尖酥麻。 安成公主先前收到消息是明儿再见夫妻俩,结果两人今天下午就跑了过来,吓得她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 听过程锦到京城来的事,她柳眉一挑:「这绍侯一家,不靠谱都祖传的。老侯爷当年也是离经叛道的人,迟迟不成亲,绍侯爷是他外室子,抱回来就那么养大。但他劳苦功高,父皇也不能因为这是外室子,就不给他册世子,索性也不管他这些破事。」 「现在可好了,绍侯老老实实娶了正妻,倒不像他父亲,结果这儿子又随了他祖父。如今妾生了长子,现在居然还敢擅自进京,不在绍兴好好呆着,要去大同?」 安成公主最后得了个结论:「程家人都脑子都有疾吧!」 程锦这样去大同,肯定得革掉所有军功与职衔去当个小兵,不是脑子进水了,哪里能干出这种事情来。 安成公主这么一说,初宁也觉得程家人不同寻常,徐砚仍是在边上沉默地听着,眸光闪动。 两人不能留过黄昏,在日落前便和安成公主告退。安成公主将小姑娘拉到一边,不知道嘀咕着说了什么,然后又给她塞了一本不过手掌大的小册子。 初宁看到那册子就要丢掉,但拧不过,最终被安成公主给塞到了袖子里。 「他能憋一天两天,难道还真能憋一年两年不成,就算能,恐怕这身子也得憋出毛病了。我是不想你早受生育之苦,但女人有时该有手段也得要有,男人当然是收到手掌心里才放心的,有时总得让他舒缓一些。」 安成公主向来要强,说起男女间的事,也是极强势的。 初宁缩得跟个鹌鹑似的,脸红得不行,上了车也没敢靠得徐砚太近,就怕被他发现袖子里的小册子。 第三十六章 回到家里,初宁慌慌张张先去更衣,把小本册塞到放中衣的柜子里。等徐砚进去更衣的时候,她猛然想起没有丫鬟伺候他,他会打开柜子,于是厚着脸皮溜了进去。 徐砚听到开门的声音,脱中衣的手一顿,就见到小姑娘满脸通红的站在身后。 「我、我帮您更衣吧。」 徐砚侧着身子看她,剑眉微挑,朝她招招手。小姑娘还磨蹭了会才靠上前。 让她没想到的是,他居然就张开胳膊,唇角啜着笑点点下巴。 是让她动手的意思。 初宁看着他半裸露的胸膛,脸烫得估计都能烙饼了,可是她自己进来的,哪里能再退出去。只能硬着头皮,指尖微抖着帮他脱掉中衣,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飞快去取了新的衣裳为他套上。 「只换上衣吗?」徐砚见她这就想转身,弯了腰在她耳边说话。 热气拂过,初宁心跳都漏了一拍,视线扫过他的中裤,在那里没敢动。 不想徐砚居然就去牵了她的手往腰间去,小姑娘被他吓得叫一声,甩开他手跑得飞快。 净房的门被她都推得发出咣当声,徐砚望着空空的净房,到底没忍住,哈哈哈地笑出声。 小丫头就这点胆量。 初宁在净房外听着他的笑声,都想进去掐他。 徐三叔越来越坏了,怎么可以这样捉弄她! 明知道她不敢的! 被徐砚这么一闹,初宁等到去了碧桐院才想起小册子的事,咬着唇好半天,在心里提醒自己一会回去要先把东西拿走。 结果用过饭,和徐老夫人一说话,回到屋里又忘记得干干净净,等到徐砚先去沐浴才从椅子里惊起。 可净房里已经响起水声,想到自己下午瞄到他隔着中裤显出的鼓鼓一团,她怎么也提不起勇气再进去净房。 好在徐砚出来的时候神色如常,她这才松一口气。 然而,等她进去沐浴的时候,她发现那小册子不见了! 初宁头皮一阵发麻,直泡到水都要凉了才磨磨蹭蹭走出去。徐砚此时正坐在炕上对着烛火看书。 烛光柔和,将他温润的侧脸映照得再儒雅不过,她想了想,直接就往床上去。 「卿卿……」 不想徐砚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她脚步更快了,几乎是跳到床上,然后把自己蒙起来。 两个丫鬟不明所以,相视一眼,去把帐幔放下,只当她是累了。 徐砚拿着书失笑,又在炕上坐了会,然后才把书放下,捧着烛台靠近床边。 他上床的动静让初宁大气都不敢喘,但被子就那一床,他轻而易举就摸进去把人搂在怀里。 「怎么喊你也不应声?累了?为夫还想跟着卿卿一块儿看看书呢。」 初宁听到看书两字,脑子里当即嗡的一声,心虚得根本不敢抬眼看他。徐砚拿出那极方便藏身上的小册子,递到她眼前。 「又是殿下给你的?」 她没有做声,徐砚把册子往床头一丢,翻身压住她,好让她不能躲开。 初宁脸又烫又红,眼晴闭得紧紧的。长长的睫毛在不断颤动着,像蝴蝶的翅膀,微微的流光在上边轻转,无辜又诱人的模样。 徐砚去亲亲她嫣红的脸颊,低声在她耳畔说:「卿卿可有偷看?」说话间,已经拉了她的手,贴在自己小腹上。 安成公主给的册子都尽是些闺房乐趣,唯独缺了夫妻间真正墩伦的图画,他一眼就明白安成公主是什么意思。 初宁被他拉着手,因为闭着眼,并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而且她没看过那册子,一时也想不到别的。 徐砚又俯身去亲吻她的唇角,拉着她的手慢慢往下腹去,初宁在碰到的时候,猛然就睁开了眼。 「徐、徐三叔!」 她轻轻颤抖着,想要缩手,却是被他握着不能动弹。他笑了笑,声音有些沙哑:「若是卿卿没看,为夫充当一回先生,也省得卿卿累眼了。」 他、他……不要脸! 这种事情哪里有什么先生不先生的! 初宁被臊得眼里都蒙了层雾气,手掌心灼热不已,烫得她不断发抖。徐砚已经去吻住她的唇,将她亲得浑身发软,大掌包裹着她的手,而她柔软的手心包裹着他。 帐里是他偶尔发出的愉悦喘息声,还有小姑娘羞得低泣的轻呜声。 初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结束的,脑子里清明的时候已经被他握着手,用湿布在擦拭。他贴着自己的喘息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让她口干舌燥,低垂着眼眸,心尖都在颤抖。 徐砚还在细为她清理手掌,然后又去取了香膏,细细帮她抹匀在手上。 在这个空当,初宁快速偷瞄他一眼,看到他舒展的眉宇,唇角啜着愉悦和满足的笑。是她没见过的徐三叔。 刚刚那样,让他很高兴吗? 初宁手掌心似乎又发烫了,在羞赧间,她都没发现自己唇角也微微翘起。 等到重新收拾好,徐砚又拥着她躺下,在她脸颊偷了个香,想跟她说新宅要怎么修缮的事。 「三爷,三爷。」 外头响起敲门的动静,是齐圳。 这个时辰肯定是有急事。 「你先睡,我去去就来。」徐砚拉着她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初宁指尖一阵酥麻,忙把手缩到身后。 徐砚轻笑,掩好帐子,转身出去。 齐圳见着他附耳说道:「三爷,那个程世子来了,而且……他居然说出属下之前的身份,说您一定要见他。」 徐砚带笑的眉眼霎时变得冷然。 夜月下,不知名的草虫在鸣叫。 徐砚走过花池,青色袍摆掠过,似乎把它们惊着,声音一时便安静了下去。 齐圳不安地去打量青年的面容,月色下并看不真切他的神色,暗影将他轮廓显得越发深邃,直视前方的眼眸闪动着冷冽寒光。 齐圳把头低了一些,握着刀柄的手不断收紧。 自从被三爷救了后,就知道总会有这样一天的,会连累到他的一天! 「把刀扔了。」徐砚淡淡地声音突然响起,齐圳被惊得心头瑟缩,「三爷?!」 「如今你是齐圳,不是往日那个水匪头子。大半夜的,在家里,你带着刀做什么。」 齐圳做着实在不行就鱼死网破的打算。他一刀把姓程的跺了,再去衙门自首,也不能叫连累三爷。结果什么都没做,就被识破了。 「三爷,我……」 「还喊我一声三爷,就把刀扔了。」 徐砚轻飘飘地睃他一眼,不容置疑。 虫子又开始鸣叫,突然金属与石板地碰撞出的声响让四周又变得寂静。 齐圳把刀丢了,一脸颓败。徐砚这才收回视线,领头往前院走去,面容无比沉静。 程锦见到徐砚的时候,他依旧是白日那逼淡然优雅的神态,唇边啜着浅浅的笑意,唯有锐利的眸光多少显露了些情绪。 徐砚素有笑面虎的名号,不但京城众人如雷贯耳,他在杭州府几年,早也传遍浙江。 「这么晚打搅徐大人,徐大人莫要生气。」程锦朝他一笑,十分熟稔的样子。 「程世子也知时辰不早,说生气不生气的,就显得过于虚妄了。」 徐砚比了个请的手势,自己在主位坐下。 第三十七章 他言语直白,倒叫程锦一时不好接,只笑着坐下,扫了眼他身侧的齐圳又说道:「徐大人,我此行来也不是行威胁之事,就是想请徐大人帮个小忙。」 「帮个小忙?」徐砚真是要被逗笑了,「程世子先是那么碰巧救了内人的婶娘,让我岳父大人又进宫替你说情,看程世子的样子,棍罚恐怕是免了。如今又说帮个小忙。」 他双手拢入袖子,似笑非笑抬着眼皮看下手的青年:「程世子这个不行威胁之事,说出来不脸红?」 「徐大人还是生气了,且听我说来。」程锦脸皮很厚的辩解,「我不过是想请徐大人帮着在太子面前引荐一回,只要徐大人话带到,太子见不见我,那便是我的事了。这哪又叫威胁,若真是威胁,我就该说,必须要徐大人让太子见我一面。」 「程世子做个武将真是浪费了,若是程世子想要转个文官,我倒觉得太子殿下会十分高兴。以程世子这口才,言官之流都未必有。」 徐砚抿唇轻笑,闲闲地靠着椅子,听着是夸赞的话,却十分的刺耳。 程锦心里啧啧两声,这才叫文官,骂人的话比唱得还好听。但也知道对方就等着自己最后说辞,便道:「徐大人言重,文官有徐大人这样的英才,我就不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了。我这不请之求是想让太子殿下听我一两言,让殿下认同我去大同的事。」 此番话才算是真正交底。 徐砚眉锋微簇,眸底掠过疑惑。 从见到程锦到现在,他所有一切都为了去大同在谋划,这大同有什么就能叫他这样执着的。 「世子在绍兴就有大好前程,何故执着于大同?」 「你可以认为,我这是在水上呆腻歪了,跑到陆上试试当大将的感觉。」 程锦自我调侃,徐砚一个字也不信,严肃地说道:「为程世子引荐事小,但大同乃我军要地,程世子如此执着,却又说不出来一个让我信服的缘由。万一世子来一出勾结外敌,那我徐家上下就要跟着世子偿命。」 徐砚软硬不吃,闲闲地说话就直指要害,一针见血。程锦心里又是骂了句文官真难缠,然后站起身,直接走到他跟前,手指沾了他手边的茶水在案几上写了两个字。 茶水书成的字在烛火下微微折射着光,徐砚看得脸色一变,又见程锦再写下一个魏字。 「世子何意?!明人不说暗话!」他语气急促,几分惊和几分不耐。程锦笑:「看来徐大人确实是知情人了,但也只是知一半,而我就是那另一半。如今只得你知,我知,所以徐大人现在肯相信我了吗?」 徐砚神色有些犹豫。 程锦再说道:「你这位齐管事可不单单是水寇,还是我绍兴卫的逃兵。徐大人手眼通天,帮他安了新的户籍,可我手中还有他为逃兵的通缉画像,我要害徐大人只须一纸呈到御前……」 「我当年为何做逃兵,还不是被你们逼的!你手下冒认我军功,杀我出生入死的兄弟,我不逃,也在那里等死吗?!」 齐圳突然站出来一步,眼底赤红,拳头握得咔嚓做响。 此事徐砚也是知道的,还查实过,他一抬手,示意齐圳不要激动,看向程锦说:「程世子身为副指挥使,应当知道此事实情,所以这御状要告,我也不怕。」 「徐大人所言甚是,我来之前已经将冒认军功那人军法处置了。徐大人若是不信,看看这个。」 一份写着罪状的处决书就递到徐砚跟前,他扫了两眼,印章假不了,还有兵部的令。所以程锦没有说谎。 「如何,徐大人现在愿意相信我了吗?齐圳不但可以回原籍,回去就是百户长,可以继续报效朝廷。」 徐砚到此时不得不承认程锦有极有心机的人。 先兵后礼,再将一军再又抛出叫人信服的证据,并把好处就放到他眼前。他迟疑着,看了看齐圳,不想齐圳已经大声地说:「我不稀罕什么百户长!三爷于我有恩,我一辈子就跟着三爷,你又是威胁又是利诱,势必有他心!」 「三爷,您不能听信他的话,帮他去见太子殿下。」 徐砚手指轻轻敲了敲桌案,下意识是赞同齐圳的话。是啊,威逼利诱都齐了,那么一个有心机的人…… 但他几番思索,视线落在桌案上快半干的水迹说:「我会转告太子殿下一声,至于太子殿下见与不见,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三爷!」 「徐大人爽快!」 程锦已经朝他一拱手,齐圳急得想跺脚。 徐砚颔首,站起身,神色有几分冷淡:「但是还望程世子以后莫要到我徐家来,扰了如今平静的生活。既然你们当初选择隐瞒,连安成公主那边都没有查到,那就一直瞒下去吧,不要起不必要的事端。」 前一刻还有几分情义,下一刻就翻脸了。程锦也没想到徐砚是这么一个性子,而且他语气不善,带着几分厌恶。 程锦愣了愣,还琢磨着自己哪句话就把人得罪了,结果徐砚已经出了厅堂,留他一个人傻站在那里。 主人都走了,他这客人自然不好意思再呆,让外头的留下的护卫引着他出了徐家。 齐圳那头还着急得不行:「三爷,您怎么就这样答应他了,万一他真要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来,不得连累您?!」 「难道我就那么傻,不把厉害之处告诉太子?」徐砚无语看着他。 齐圳一愣,当即一击掌,恍然大悟地说:「对啊,三爷您并没有说要隐瞒这些。」 是他关心则乱。 徐砚摇摇头,心情有些复杂回了屋。 小姑娘已经窝在锦被里睡着,小脸嫣红,就连睡相都十分甜美。他放下帐子,转身去脱了外袍,然后才小心翼翼上床,生怕惊醒她。 结果小姑娘自动就贴了上来,还喃喃喊一声徐三叔,贴着他胳膊睡得香。 徐砚莞尔,伸手揽住她的腰。 她这是改不了口了,除非是他逼着她喊夫君,她才能羞怯的喊上一句。也许在她心里,徐三叔这个称呼才是最亲近的? 徐砚拥着她,闭上眼,脑海里又是方才与程锦的相处。如若不是程锦主动跳出来,他绝对想不到后面还有这样的隐情。 如今的绍侯是外室子,按着程锦的年纪和当年庆贤长公主离京的时间来算,绍侯极可能是和小姑娘的母亲是双生。 只要他再去户部查一查绍侯的履历便能知他生于何年何月,就能知道程锦究竟是不是小姑娘的……亲表哥。 他以为魏家就是最后的真相,结果庆贤公主是找了魏家当挡箭牌,把儿女分开了,这真是任谁都想不到。 但程锦还是没有说实话,在要去大同的真正原因上还有所隐瞒。 次日清晨,初宁是听到一阵鸟啼声醒过来的。 她睁开眼,发现徐砚不在身侧,鸟儿的叫声离得很近,像是在耳边。 等她撩了帐幔起来的时候发现,一个鸟笼就放在床边的高几上,里面关着只红嘴翠鸟。羽毛油光滑亮,正转着脑袋边瞅她边啼鸣。 「哪儿来的鸟儿?」 她记得翠鸟喜在水边。 「醒了,这小东西飞到窗柩上不走了,我就抓它放这了。」 第三十八章 徐砚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只见他鬓角有些湿,应该是刚刚净过面。 初宁要穿鞋子,他已经蹲下身,握着她脚轻轻放到绣花鞋里,还细心地再提了提后跟。她想阻止都不及。 哪里能叫徐三叔帮着她穿鞋子! 而且他手掌温热,贴着她的绫袜传到脚上,莫名的暧昧与酥麻,脸也不自觉染上红晕。 徐砚一抬就见小姑娘眸光似水,潋滟间有几分迷离,有些像他亲近她时候会有的反应。他神色顿了顿,余光扫到她把脚缩着,不由得就低低笑了声。 小姑娘被摸个脚那这么害羞吗,还露出这样的神色,似乎她哪儿都碰不得,娇得哪处都敏感。 他发笑,把初宁游离的神思唤了回来,都不敢去看她,跳下地哒哒哒跑进了净房。 徐砚更是笑得不可止,等笑够了,拎了鸟笼子,就坐到炕上一边等她一边逗那只翠鸟。 在去碧桐院前,初宁也逗那翠鸟片刻,然后和徐砚说:「徐三叔,把它放了吧。它喜欢近水的环境,这里干巴巴的,估计它也难受。」 「本就是抓来给你顽一顽,关着也怕养不好。现在时辰还好,先绕到湖那边,我们再去给母亲请安。」 他们又是新婚,可不能因为小东西漂亮,万一没养好就不美了。 于是两人就拎着鸟笼子往湖边去,走到月洞门的时候却是遇到长房两兄弟。 初宁步子顿了顿,徐砚牵着她目不斜视往前走。是徐立轩看到两人,停下脚步朝两人一礼,他揖一礼,但没有喊出声。 徐立安亦是沉默着揖礼,在直起身的时候,视线扫过初宁。见她面色红润,娇媚更甚以前,唇线就抿得紧紧的。 两兄弟不说话,徐砚也懒得与他们多话,牵着小姑娘继续往前去。 初宁察觉到气氛有些怪怪的,偷偷抬眸看他,旋即又微微一笑,扯了扯他袖子:「我头有些晕,您背我好不好。」 徐砚诧异,余光扫到还站在不远处的两个侄子,哪里还明白小姑娘的意思。 他的小姑娘这是在哄他呢。 他哭笑不得,他有那么斤斤计较吗? 还得让她哄着。 可心里不以为然,行动上却是无比诚实,抿紧的唇变作上扬。刚才还一副清清冷冷的样儿,如今就如春暖花开,连眸光都变得温柔和煦。 他弯下腰,任由小姑娘乖巧地爬上他的背,下盘极稳地将人背起来。 初宁在他耳边扑哧笑出声,心里甜得不行。 徐三叔真是莫名吃飞醋啊,跟个小孩子似的,还得她哄着。但她好喜欢这样的徐三叔怎么办。 初宁趴在他宽阔的背上,抿着唇偷笑,然后圈住他脖子,贴着他耳边说:「徐三叔,我好喜欢好喜欢你。」 说完后自己又一愣,脸滚烫滚烫的。徐砚却因为她突然的告白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要平地摔倒,惊疑不定站在那儿。 他的反应叫初宁有一阵错愕,旋即看到他耳根通红,她就伏在他背上吃吃地笑。 徐三叔居然也会有失态的时候。 而还站在月洞边目送两人亲密离去的长房兄弟,眸光闪烁,徐立安更是把手攥成拳,藏在袖子里。 初宁这日再回了趟娘家。 早间宋霖去了上朝,家里就是借住的闵氏几人和宋珉清,徐砚见此便和小姑娘约好等宋霖回来再去看宅子,他趁这个机会去了一趟户部和吏部。 两部都有太子的人,他要看什么卷宗极是容易。 不过这里头也有宋霖的人,转头就将他查看绍侯家人履历的事就报到宋霖那处。 内阁今日和兵部正商议着调兵着的事,个个忙得一个头两个大,鞑子那边连粮草都运好了,肯定是做长期打算,最起码是要撑到入冬前。 所以入冬前的战况极为重要,明德帝亦忧心忡忡,已经连着两宿没睡好,太子也熬红一双眼。 好在二皇子那里已经准备启程去封地,二皇子党如今消停,也不敢显出尾巴来,太子这才空出一份精力放到朝事上。 至于三皇子,明德帝下令让重新分封之后身上就只得一只闲差,直接就被架空了,是为让他去封地做准备。 三皇子党虽然焦急,但张阁老的下场还历历在目,皆是不敢乱动。 宋霖就一直盯着陈同济,听到前来报信徐砚查绍侯就想起先前他抓的把柄,心里琢磨着徐砚是准备什么时候行动,与绍侯是不是又有关系。 宋霖忙到中午也没能歇着,送了信回家,让初宁他们不必等他用午饭。 闵氏那头在用过饭就和初宁说要搬回三房在京城的宅子。 「先前就一直有人打理,年年都有修缮的,昨儿已经命人收拾好,今儿下午看过你的新宅就走。」 闵氏轻声细语,初宁却是吃惊:「您不在这儿住吗?姐夫明年要下场,在这儿我爹若有空了也能方便指点。」 「哪里能在这儿长住,这一住就得一年多的时间,你便是要留,我们也不好意思的。」闵氏说,「他若有什么不懂的,叫他上门来就是。而且今年九月你三叔父也要回京述职,难道他要见客也都跑这儿来不成。」 说了那么多,就是决意要走。 初宁大概知道闵氏一来是避嫌,毕竟家里现在只得她爹爹在,二来还是因为兄弟间都分了家,想着亲兄弟也要明算帐,不想多麻烦。 而且她也听宋珉清说了,闵氏问了长房与二房间的罅隙,听到当年银子那事还好一阵感慨。 「既然三婶娘有着打算,那我便不留了,我平时倒也多了个去处。」初宁表示理解,浅浅笑着。 闵氏拍了拍她的手,期待地说:「我就等你来玩儿。你二嫂不是京城人士,这儿也没有什么朋友。我也许久未回来,若是要宴请,还得拉你来给我做做势呢。我们的初宁是县主,又是侍郎夫人,三婶娘可就得靠你了。」 一番话下来风趣,倒没有那种特意捧着初宁的感觉。小姑娘就抿唇笑,说道:「那您得给我算酬劳。」 闵氏被她逗得哈哈大笑,想到宋珉清说初宁如今会算一手好帐,还自己做着生意,与之前娇滴滴的小姑娘真是差了许多。 所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就是如此了。 闵氏也是有心想让儿媳和女儿多与她走近,并不是为了利,就只为冲着小姑娘这些年的改变,儿媳女儿在她身上学到那份坚强坚韧,这辈子也算是受益了。 到了下午,宋霖一脸疲惫的家来,还坚持说要跟着初宁去看宅子。 徐砚劝了两句,被他瞪了一眼,当即闭上嘴。 轿子从宋家到胡同尾不过片刻功夫的事。 众人在影壁处下来,在这分了东西两路的大三进宅子走了一趟。 宅子明显先前还有人打理着的,花草树木都长得极好,屋舍内除了空空的只余满地灰尘,其实只要刷刷墙便置了家具就能住。 宋霖看了一圈,有些怀念:「你居然是将这宅子买了,那人是公认的古板,决计不卖京城这屋子的。我以前来串门的时候,他就坐在这颗榆树下泡茶招待我。」 「爹爹您以前来过里?」初宁颇为诧异,宋霖和女儿解释道,「是朝中一位老臣的,算半个朋友吧,不过后来他恼了我。」 第三十九章 说罢又问徐砚:「你究竟是怎么说服他卖的,他如今人在山东吧。」 「确实是在山东。」徐砚微微一笑,眸光清沓,「我让人送信过去,我说我要成为您的女婿,想要买就近的宅子,以后也好方便照顾您。还告诉他……」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似乎在犹豫要不是继续说的样子。 初宁就在边上催促,闵氏一众也极好极地看着。 徐砚又笑笑:「岳父大人听了莫生气,小婿才敢说。」 宋霖睃他一眼:「男儿大丈夫,说个话还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而且还能有什么能比女儿嫁他了更让人生气的。 宋霖不怒自威,心里想法就写在面上,徐砚抵拳轻咳一声说道:「我还告诉他……您看我这女婿不顺眼,住得越近,恐怕您还得越烦我。但我这做女婿的,总是要讨好丈人的,然后他就卖了。」 「好你个徐砚!他卖这个,是觉得你能膈应我是怎么滴!有人膈应我,叫我难受,他就高兴是不是!」 他说得再婉转,宋霖也听明白了,直想上去踹敢拿自己来编排的徐砚。 初宁没忍住扑哧笑出声,徐砚已经默不作声往后退了两步,正好退到小妻子身侧,低头看脚尖全当自己哑了。 闵氏先前是知道徐砚与宋霖兄弟相称,听到徐砚耍这么个心眼买的宅子,也忍不住拿帕子遮住嘴笑。 宋霖知道这宅子怎么买到手的,也没有再逛下去的兴趣了,一摔袖子,打道回府。 徐砚在他转身离去后摸了摸鼻子,初宁凑到他耳边,示意他低头,轻声与他说道:「徐三叔,您不要害怕,爹爹那儿我来搞定。」 「如此,全靠夫人了。」 徐砚闻言,煞有其事地朝她揖一礼,把小姑娘逗得直笑。 回到宋家后,宋霖也不管徐砚要怎么去修整那宅子,而是问他今儿去查绍侯是做什么。 徐砚没想到岳父耳报神动作那么快,想到如今宋霖连小姑娘生母的事情都未清楚,他思索再三,决定还是查明了再说。 「是想看看有没有别的错漏,总觉得绍侯世子来的时间不对罢了。」 他只是隐晦说地提醒那么一句,宋霖就若有所思:「确实来京城又救了卿卿的三婶娘,有些赶巧了。」 宋霖不傻,本就是万事谨慎小心的人,那天陪着进宫,是为了彻底还清程锦对宋家的恩情。用几十棍顶了这个恩情,肯定是划算的。 徐砚那头是话到即止,毕竟明德帝还没有叫宋霖知道真相的打算。 虽然他不懂明德帝这是什么心思,又或者是安成公主那边的意思,他不明说,只是诱导着宋霖去查一查也无不可。 眼下他能做的,也只是这样了。 后来岳婿俩就又说起分流的事,明德帝那头应该是等他销了假便再派去汝宁。 宋霖轻叹一声:「此行应该不会再出意外,可你也要注意安全,莫叫卿卿担忧。若不然,我饶不了你!」 徐砚眼底都是笑意,知道宋霖也是有关心自己的意思在里面,站起身朝他深深揖一礼。 夫妻俩便在送走要回家的闵氏,又留在宋府用过晚饭才打道回徐家。 徐砚明儿是最后一天假期,就拉着小姑娘窝在书房里,按着她的意思画新宅子的修整图。 徐砚工笔画极好,初宁想象中的家都被他细细描绘出来,两人就那么添添补补,画了十余幅的图才作罢。 小姑娘小心翼翼的收好每张图稿,只等着交由工匠去照着图修整,还要照着图去打家具。这样算算时间,没有个小半年是不能可能做好了。 在把图卷起来放到书架边上的瓷缸中时,初宁看到书架上有一个十分精致的长盒子,那是用来装画的。 光看盒子就觉得不一般,她好奇地问了徐砚一声这里装的是字还是画,手已经拿过要打开。 徐砚本想去阻止的,后来却只是含笑任她打开盒子。 一张美人赏雪图便出现在初宁眼前,那眉眼,那神态……不是她还能是谁! 「徐三叔?!」她把画摊开在桌上,是惊是喜,「您什么时候画的!」 徐砚把她搂到怀里,去亲了亲她脸颊:「我们回京的时候,那天下雪,你在甲板上赏雪,回屋便画了。」 回京的时候,那是过年前。 初宁免不得想起自己赖在他屋里,结果小日子来了,染了他床的事。 她又羞又想笑,埋头在他胸前:「那个时候你还一本正经要赶我回屋呢。」 「我什么时候不正经了?」 徐砚剑眉一挑,初宁嗔他一眼,想说你在梅林里亲我的时候就不正经了,现在更没正形了! 而徐砚仿佛能看穿她心事一样,伸手去捧了她脸,直接在她唇上啄了一口:「情人间亲近就是正经画。」 小姑娘被他直白的话闹得双颊嫣红,要去推他,结果被他直接就压在桌上亲了许久,感觉腰都要被他压折了。 次日徐砚早早就上朝了,初宁昨晚被他缠着用手帮他舒缓了一回,两人闹到三更过后才睡。徐砚便没惊动她,偷偷地出了门,出门交待了一句六月初七是徐老夫人的生辰,让小姑娘和余氏合计一下当日的事宜。 徐砚没说的是,他那天恐怕已经离京了。 初宁醒来后听到绿裳说这事,揉了揉眼清醒一些就匆忙下床。 今儿起她也要哪着老夫人和余氏理事,这会感觉都要晚了。 在穿衣裳的时候,她看着干爽的寝衣,脸颊微烫,不敢再想昨晚发生的事情。等到她匆忙来到碧桐院时,余氏和徐家的小辈们都在了,长房两兄弟也在。 初宁目不斜视,与老人问过安,又朝给自己行礼的众人微微一笑,便跟着余氏一起忙碌摆早饭的事情。 外头突然响起了老夫人拍桌子的声音,初宁和余氏被吓得动作一顿,侧头偷偷从槅扇那看出去。发现厅堂里,三兄弟已经离开,应该是去学堂了,徐琇莞姐妹低垂着头有些不措。而徐老夫人跟前站着位老管事,也是神色慌乱。 似乎是家里出什么事情了。 等用过早饭,余氏才大着胆询问了一声,老夫人把长房去帐房支取银钱的帐目就丢在桌上。 「我看任氏走动那么几天,这心思又要活泛了!居然在这几天就在帐房支走了四百两银子!是拿老大名义拿的,昨儿管事遇到老大,问了那么一句,结果老大都不知道有这事!」 「她要那么多银子是做什么去了!四百两!府里多久的开支了!」 初宁拿过帐目看了看,上面确实清清楚楚写着徐大老爷支走了四百两,她就往前翻了翻,发现前面还有别的。 「娘,您看这儿,大伯这个月就支了三回银子了,而且数额都不小。是不是因为这样,大嫂去支银子的时候,帐房的才没有防备,这也不能全怪到帐房身上。」 经她这么一说,徐老夫人想起长子是与她说过这个月给各处送礼的事,所以长房开支一下便多。 「——任氏真是!林妈妈,去把人给我喊过来!」 徐老夫人要找大儿媳妇的麻烦,余氏和初宁自然不在这里呆着,省得叫任氏误会。两人找了个借口离开,初宁刚回到屋,有护卫前来递了个贴子。 第四十章 她打开一看,居然是程锦送来的,上面写着是给徐砚致谢,说前儿深夜来扰今日晚上特意在酒楼设宴。 初宁拿着这个贴子回想了一下,想起回门后那晚徐砚确实歇下了,又匆忙穿了衣裳说要见客。 那晚见的就是程锦了,但他回来后也什么也没有说。 要不是程锦送贴子过来,她也不会知道。 徐三叔在这事上神神秘秘的,一句也没提起。 初宁疑惑,又怕耽搁了今晚宴请,只好让护卫去工部一趟,把贴子给送过去。 徐砚那头才给太子说过程锦的事回到衙门刚坐下,就看到送来的贴子,听到说是先送到家里,小姑娘看过了让送来的。 他盯着贴子程锦的名字莫名气闷。 他就不信程锦不知道自己今儿要上朝,把贴子送到家里是几个意思?! 徐砚当晚并没有去赴宴,在傍晚下衙后直接回了家。 初宁疑惑地迎上前,一边帮他换朝服一边问:「您是要穿什么样的衣服出去?」 「不去。」他握住小腰为自己解佩绶的手,顺带引着她解了自己的襟扣。 他手心温热,两人又挨得近,免不得有更亲密的接触。初宁被他还故意贴着自己闹得脸红,一把缩开手,退到后面去给他拿衣裳。 小姑娘害羞,引得徐砚低笑,公务上那些烦心事霎时就消失了。 初宁捧了他家裳穿的衣裳过来,只给他递,不准备再给他帮忙,在边上闲闲地问道:「怎么不去呢,会不会不太好。」 人家好心致谢,有些不太给面子的感觉。 「宴无好宴,我也不缺他这么个谢字。」徐砚快速穿好衣裳,系上腰带,走到跟前轻轻刮了刮她的鼻梁,尽是对她的宠溺。 初宁向来是听他的,他不出门在家陪自己,她高兴还不及呢。 她就挽着他的胳膊,与他一同先在炕上坐下,说起今儿府里发生的事情。 「大嫂支了四百两银子,娘生气了。我看了帐房帐,发现大伯这个月前后共支了有一千三百两,听娘说是近来要走动,拿去作礼了。」 一千三百两拿去送礼了? 绿裳正好逞了茶上来,徐砚接过,皱眉抿了一口问道:「可有说送哪里去了吗?」 初宁摇摇头:「娘没有说,应该是大伯如今还停在大理寺少卿有关?」 除了走动这个,哪里还需要走动的。 徐砚却是淡淡地说了句:「恐怕不是,那不是千百两就能走出来的人情。何况如今是首辅暂时担着大理寺卿,首辅能收这些银子,这就是贿赂,一般人也不敢收。」 「那是近来朝臣中成亲的或者过寿的人多?」 徐砚摇头,手慢慢摸着杯沿,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初宁见此就把话题再扯回来,说道:「娘后来就喊了大嫂去,我和二嫂避开了,在二嫂那里坐了会,说娘的生辰向来不愿意铺张。今年不是整寿,去年怎么过,今年还怎么过。回来的时候,听到说大嫂把娘气得不轻,说那银子不是她支的,是她替大伯支的。但管事回事的时候就说大伯并不清楚,才问到了娘那儿去。」 长房好不容易消停一阵子,这又闹了一出,居然夫妻俩咬计起来了。 初宁都替婆母头疼。 「不管他们夫妻这官司了,我们除了吃用走公中,一般也不在公中支银子,这事听听就算了。」 「也就是听听,我只跟着二嫂学人情来往和家中采买开支,多的还没精力去管。」 反正她对任氏的印象就那样了,去管长房的事,没得叫自己再惹麻烦。 徐砚就要去将她抱到怀里,小姑娘一下子就跳下炕:「要去娘那儿请安了,我答应娘今晚在那儿用饭的。厨房还说做我做了四喜丸子。」 她躲得利索,徐砚挑眉失笑:「四喜丸子比我重要不成?」 不过是抱一抱,还能做什么不成? 初宁朝他皱鼻子:「您不能填肚子。」 徐砚被她逗得哈哈哈地笑。 当晚,初宁还真是胃口大开,居然用了两碗米,吃了两颗丸子,还喝了一碗天麻母鸡汤。 徐老夫人见她吃得欢喜,高兴得不行,还要再让人给她添汤。徐砚吓得忙止住:「可别再用了,一会撑着,又得难受到半夜。」 初宁摸了摸肚子,觉得应该是还能吃的,自己算了一下,好像真吃得不少。她羞赧地说:「还是不要再吃了,就是这两天都觉得饿。」 余氏就笑着说:「这是要长身子呢,不拘多吃一些。」 最后,初宁还是又再喝了一碗汤。 从碧桐院出来的时候,徐砚拉着她先到园子里去走一趟,在湖边的八角亭遇上贺女先生。初宁有些日子没和她说话,又知她是安成公主那边亲近的人,自然就叙起话来,初宁还准备有空继续再去学堂。 跟贺女先生分开后,徐砚沉吟着说:「你这要学管家,还得看着新宅子的修整,再去上学堂,忙得过来?」 「以后上午学管家,下午就一天去看宅子,一天去学堂,哪里会忙不过来的。您不是说要再去汝宁的,那我就更多的时间,不用问你的事了。」 她提起汝宁的事,徐砚握着她指尖叹气:「今儿还要跟你说这事的,预计是后天要出发,只等明儿陛下的意思。」 今天早朝上已经提起,再推也就这两天的事情了。 刚刚新婚就要和她分开,徐砚心里不是滋味,又觉得对她有愧。 他说:「宅子最快也得到年底才能住进去,我离京这段时间,你就陪着岳父吧。管家的事,还有去学堂的事,等我回来再说也不迟。」 想到家里还有徐立轩两兄弟,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他总不放心。 初宁微微一笑,柔声说:「我是新妇,没有有新妇刚过门,一个月没满就回娘家住着的道理。娘和您理解,可外头的人不能理解,还以为我爹爹霸道呢。我准备您去汝宁后,我就搬到娘的垮院去住。」 他们成亲后,徐立轩就搬回了外院去,所以她若是呆在家中,住到老夫人那里去最好。 老人肯定明白她想避嫌,估计会再免了徐立轩几兄弟的请安,所以一般情况是出现尴尬的情况。 小姑娘多方面考虑,其实还是为了不想让他难做。他宠着她是一回事,也不想叫他难做,徐老夫人那里同理,家里可不是只有她一个当儿媳妇,太过纵容就怕任氏和余氏那儿心里也不舒服。 即便以后要分家,总还是和和美美的才是一家人。 徐砚明白她的用心,握着她的手迟迟没有说话。初宁就又说道:「等满了一个月,我再任性回娘家住些天就是。」 他闻言失笑,应了声好,搂着她的腰慢慢沿着花园走了一圈。 次日,徐砚再度去汝宁的事情就定下来了。宋霖把他喊到内阁,跟他说了明德帝的旨意:「这次你身边多带些人,别的我也不多嘱咐了。」 徐砚拱手应是,宋霖压低了声问他:「太子殿下昨儿见了程锦,如今陛下正在召见,你可知这事。」 他闻言,双眼眨了眨:「竟有这事?」 「太子殿下如何会就见了程锦,这里头真没你的事?」 「岳父大人何故会觉得太子殿下见谁,与小婿有关?」 第四十一章 宋霖脸就一板:「这里是什么叫,哪里来的岳父女婿!喊阁老!」 徐砚从善如流:「阁老大人恐怕对我有什么误解。」 他滴水不漏,一脸无辜地摊摊手,宋霖心里的疑虑却并未打消,审视地盯着他看。好像就想这样看穿到他内心深处去。 徐砚神色淡然,甚至对这种打量皱了皱眉,好半会宋霖才说:「没有关系就好,只觉得来者不善,你又查绍侯家的事,我多想一些。」 「是陛下要对绍侯家有什么不满?」 「程锦往严重了说就是逃兵,弃阵地进京,好在绍兴近来没有战事,陛下应该不会捏着这事。但程锦这样做,虽然绍侯有上折子,但陛下肯定还是对程家都有微词了。」 徐砚很赞同地点头,宋霖就吩咐说中午的时候带初宁出来,他到酒楼摆一席,算是为他践行。 徐砚着人回去给初宁送信,中午三人聚在一块儿。徐砚不用再回衙门,只要回家收拾行囊,便敬了宋霖几杯,宋霖以茶代酒,翁婿间倒是相处得宜。 临末了,却杀出个程锦,居然直接堵到厢房,脸皮很厚地当着宋霖的面就说:「昨儿要说谢过徐大人,徐大人却没有来,今儿听闻徐大人在此,就特意过来敬酒一杯。」 说罢,还真是给自己倒了一杯,一抿而尽。抬袖抹了把嘴角说:「听说徐大人明儿就要去汝宁了,在此祝徐大人一切顺利,也托徐大人的福,太子殿下那边帮我给陛下再递了话。我也得偿心愿,可以到大同去,即日出发。」 徐砚想去捂他嘴都捂不及,一连串的话就把他在宋霖跟前卖了。 他脸黑得跟锅底似的,觉得程锦就是故意的来拆台的,宋霖的目光如锋芒,刺得他额间都渗出冷汗。 程锦就是故意的。 昨天好心请他来吃宴不来,不过是想让徐砚在初宁跟前提提自己,好歹是嫡嫡亲的表兄妹,总不能真跟陌生人一样。所以他才把信送到徐家去。 结果徐砚不知道是误会了什么,不来也不派人送个信,让他在那等了几个时辰。 今儿他听闻宋霖在,就是来砸场子的! 程锦说完一堆,拍拍屁股就走人,根本不给徐砚补救的机会。 等人走了,宋霖手中的茶杯咣当一下就砸在桌面上,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让徐砚直直打了个激灵。 ——这该死的程锦,也太丧良心了! 徐砚就没见过这种恩将仇报的人,只能硬着头皮跟宋霖一番解释:「小婿只是把程锦去大同的厉害与太子殿下阐明,多的一句也没说。殿下要见他,是殿下自己的主意,我并做不得主的。」 宋霖冷笑,一个字也不信他的,同时心里对徐砚帮程锦的事又存了心的疑惑。 因为徐砚跟程锦八杆子打不着,为什么会带这么一番话,大同是要地,程锦的动机不纯。这就是关键。 最终,宋霖臭着脸拂袖离开,离开前还跟小姑娘暗中说了几句什么,初宁神色也变得有些古怪。 徐砚是背后阵阵发凉,等上了马车,初宁倒是先把父亲说的事告诉他:「您还记得柳娘子吧,爹爹说她居然到京城来了。」 「谁?」徐砚怔愣片刻,想起人来,「她进京了,进京了又与我何干?」 小姑娘就捏着帕子,脸颊露着浅浅的梨涡,却是似笑非笑地神色:「爹爹说让我注意着人些,人能追到京城来,或者会追到汝宁去呢。」 徐砚真是比窦娥都冤,看着小姑娘脸上那个笑一阵无言。 初宁只拿眼角斜他,也不说话,最后是徐砚一把将人抵在车壁,亲得她没有力气才让她收了那种眼神。 回到徐家,徐砚带着初宁先去了碧桐院,跟老母亲说要出公差的事。 徐老夫人为上回的事还心惊肉颤的,再三嘱咐让他势必要注意安全,莫要再近水边。徐砚一一应下,初宁便说等明儿要再搬过来跟她挤着住。 老人心知肚明的,对她的明理欣慰不已,搂着她自然是满口应承。 晚上徐家人都在碧桐院用饭,是为徐砚践行。 徐大老爷今日难得早回家,跟弟弟嘱咐不少,徐砚神色淡淡的,他居然也没有像以前那样生气。 徐老夫人只道兄弟间总算是和睦了,老大能让着,以后哪里还会有什么罅隙。 在各自散去的时候,初宁与徐砚走在徐大老爷身后。 徐大老爷今晚喝了不少酒,走路都让小厮扶着,因为天热,还一劲拿出帕子来擦汗。 初宁瞥了他几眼,想着上回官司也不知道是怎么说的,估计夫妻俩应该是吵不轻。这看几眼不要紧的,初宁猛然瞥到他帕子,步子一顿。 徐砚正牵着她的手,见她停下,神色凝重,问道:「怎么了?」 小姑娘没有说话,还盯着徐大老爷那里看,但人已经拐了个弯不见了。 她敛敛神,对上徐砚关切的目光,说:「可能是眼花看差了,没什么。」 徐砚也没有紧追着问,两人回房后各自沐浴。初宁先洗好一身干爽地窝到被子里,掰着手指算了算,她今晚又吃了不少东西,这会居然还觉得有些饿。 她就喊了汐楠去端千层糕,准备再吃一点儿。 才咬了两口,徐砚一身水汽过来,胸前的系带都没有系好,露出小半片结实的胸膛。 初宁看得脸一红,忙别过脸把糕点都塞嘴里。 徐砚瞅了眼千层糕,有些无奈地笑:「怎么还加餐不成?不过脸上看着是比以前要有肉了些。」 他说着,还去轻轻捏她脸颊,靠得又近,初宁眼前就只得他的胸膛了。 她忙就钻进被窝里,徐砚端来茶,把她从被子里拉出来喝过茶才放下帐子。 初宁又想缩到里头,结果就被他一把抱到怀里,指尖碰到他裸|露在外的肌肤,叫她心尖直颤。 徐砚看她羞红脸,去亲亲她嘴角,还用手抓着她的手往胸膛上再贴了贴:「不过是摸一摸,你害羞什么,为夫都是你的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一到这种时候就嘴上没正经,初宁臊得轻轻呸他一口,却被他直接就翻身压住,滚烫的唇落下来,让她只能抱着他轻颤。 这晚上初宁被他折腾得直喊手酸,徐砚却不知疲惫似的,缠到最后是放过了她的手,却是将她侧过身。 初宁被腿心间的滚烫羞得直嘤嘤低泣,徐砚却还在她耳边喘息着轻哄:「卿卿,乖乖,你腿夹一夹……」 次日醒来,初宁觉得大腿内侧都要被他蹭破皮了,这还是穿着中裤。若是……她都不敢想若是下回他要扒了她裤子,那会是什么光景,她只要光想就觉得天昏地暗的。 偏他还能拿着小册子说事,说上边就是这样教的,脸皮极厚。 徐砚带着工部两位主事出行,再有户部及押送分流用银的锦衣卫和士兵,初宁虽去前送,却只能远远看着他出了城。 左右出了门,她就顺路去找吴馨宜一趟。 吴馨宜因为定了亲被拘在家里,哪里也不让去,见到她高兴得不行,拉着她在家里用过午饭才依依不舍让她离开。 去了吴家一趟,初宁得知吴怀慎亲事也定下来,是在十月份。估摸着徐砚是能赶回来,和没有提前和她说起这事。 第四十二章 回家的路上,她想到老夫人爱吃软绵的枣糕,便让护卫转到卖糕点的铺子,带了一些。 当时买糕点的有几位像是大户人家的婢女,在那里扯着各家闲话。初宁听到一嘴是说京城楚楼的,说是搞了个什么花娘争艳的比试,专为清倌设的,所以近来各地有名的清倌都来了京城。 所以这就是柳娘子进京的原因? 初宁也没有放在心上,听过一耳就算了,毕竟她也不可能去看什么花娘。 当天下午,初宁就把日常用什搬到老夫人的跨院里,接下来的时间非必要都不离开碧桐院。 徐砚在离家三天后送回了第一封家书报平安,初宁拿在手里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心情才放松一些,依旧跟着余氏学管事,准备老夫人的寿辰。 又过了几天,京城楚楼花娘比试的消息都传到府里下人都知道了,初宁还听到林妈妈拿这新鲜事儿给老人说起。 老人也就听听热闹就算,说不知道这花娘第一名得叫多少人去砸银子了。 结果下午的时候,有护卫给老人送了信。 那护卫是徐砚的人,初宁认得,就看到老人看到信后气得脸色铁青,连声问徐大老爷人如今在哪里。 老人极少发怒,初宁看得心惊,不过一会儿,她就听到任氏哭哭啼啼地声音,一路来到厅堂,身后还跟着两位儿子和不知什么时候回家来的徐琇云。 任氏哭着跪倒在老人腿下,悲声道:「娘,您要为我作主啊!我为他生儿育女,他居然瞒着我,在外头养女人。他让我支的四百两,说是送礼,结果都送给到那个柳娘子身上了!」 碧桐院里,任氏哭哭啼啼地声音不断,徐老夫人面沉如水。 余氏在堂屋中有些尴尬,长房的几位晚辈的也尴尬的,谁也没想到自家娘亲会一路就跑来和祖母说这事,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然而,初宁看似镇定站在当场,实则才是最尴尬那个。 她可是亲耳听过那个柳娘子给徐砚唱情歌,如今却被她大伯砸银子养子? 柳娘子不是清倌吗? 初宁眸光闪动,红润的唇抿着,觉得此事也太过凑巧了。 任氏那头还在哭着道:「娘,我是有些地方做得不好的。可我在家里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来,把祖宗训导都丢了!」 徐家有规矩,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任氏生了两个儿子,倒还是真能算个苦劳。 徐老夫人扫了眼哭得一把泪的大儿媳妇,朝紧张着在边上的长孙女说:「先把你娘扶起来。」 徐琇云慌慌张张去拉扯起娘亲,让她坐下。老人又扫了眼两个孙子:「你们这个点应该还在学堂,跑过来做什么,该干嘛去干嘛去!」 神色不太好的徐立轩松口气,忙朝老人揖一礼,拉着弟弟就要走。徐立安在离开前却是看了初宁一眼。 初宁正想着事,察觉到有人看自己,无意识望过去,就对上他晦暗不明的目光。 她神色一顿,徐立安倒是朝她笑了笑。笑容很温柔,一点也不像他霸道的性子,似乎真的比前稳重多了。 兄弟俩离开,任氏还在那里抹眼泪,老夫人已经在问经过。但事情经过却是徐琇云说出来的。 「是前些天父亲让娘去帐房支了银子,回头却说自己不知道这事,娘给我来信了,而且前些天还在父亲换下的衣裳里拾出了条女人帕子,说想查查父亲拿银子做什么去了。我就让陪房顺子去跟着父亲看看,结果就发现父亲在外租了处宅子,里面就住着柳娘子,父亲这几天晚回家,都是在柳娘子那里用过饭才家来。」 徐琇云越说,声音越低:「孙女也吓得不轻,跟了几天确认无误后才告诉的娘亲。」 徐老夫人就朝她瞪了一眼:「你怎么就不知道先跟我来说!」 徐琇云抿唇,没敢作声。 初宁听着脸色变来变去,这柳娘子还真跟徐大老爷搞一起去了?! 官员养外室,被言官知道得参一本。虽然皇帝不一定会管,但小惩的训斥两句总做的,于官声便不好了。 任氏那头又呜呜地哭起来,徐老夫人直听得头疼,着林妈妈找人去把徐大老爷喊回家再说。 于是,众人便都先散去,等徐大老爷归来,长房的事情自己再算。 但初宁却被老人单独留了下来说话,是把徐砚寄回家的信给她看,上面写的就是徐大老爷在外头养了柳娘子的事。 原来徐砚在离京前就对兄长支银子的事有了存疑,顺着查下去便出这事,护卫报于他,他斟酌了一日,还是把消息送回了家。 「老三说这柳娘子曾经在杭州对他有所表示过,说你也知道的,可是有之事。」 跟婆母说夫君先前的烂桃花,初宁嘴角抽了抽:「是的,但您也知道,徐三叔对外头的人都不假辞色,那柳娘子也就是在外头给他唱唱小情歌儿……再有是,有一回他应酬,被同僚拉到那地方去了,当时是柳娘子给他倒的酒。」 小姑娘一边说一边打量着老人的神色,见她面色猛然一沉,忙又帮徐砚解释:「但是徐三叔自己把酒泼身上,借口先离开了,他跟那柳娘子可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 她紧张得不成,反倒把徐老夫人逗笑了:「瞧你,你替他紧张个什么劲!」 初宁吐了吐舌头,把心里的忧虑说出来:「柳娘子在杭州城追着徐三叔跑是众所周知的事,如今她跟大伯……」 这要是杭州的事传出来,那兄弟俩得被传成什么样。 徐老夫人也忧心这个,只想等着长子回来好问清楚! 结果派出去的人还没有回来,就有管事来报说一名姓柳的娘子说要求见老夫人,说要给老夫人还钱来。 初宁还在老人那里,听到说还银子先是怔愣,下刻却是心里隐隐有不安,精致的眉都拧成一团。 徐老夫人怒道:「一名妓子,还敢上门来!」 管事额间都是汗,回道:「那个柳娘子说是共有一千三百两。」 这个数额正是徐大老爷从帐房预支的银子。 初宁猛地抬头,有什么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徐琇云却是慌张跑来:「祖母,祖母,您快带人拦着我娘亲。她听到那柳娘子上门来,居然直接跑去要把人拖出胡同口打死!」 本朝有律法,即便是官宦人家也不得乱用私刑,一般家生子或犯了错处的不会有人管,但柳娘子可不是他们徐家的人。哪里能说打死就打死! 这一本参上去,任氏得吃不完兜着走! 徐琇云眼眶通红,老夫人大惊:「快!让人拦住任氏,把那姓柳的给老身押到跟前来!去找大郎的人回来了没有!」 老人一生经历了多少风浪,一个妓子上门,倒不置于气昏头,倒是快被任氏气得不能冷静。 初宁原本想避开,但想了想,还是站到老夫人身后。 任氏是被林妈妈带着婆子硬扯回来的,柳娘子是被府里护卫押着,来到老人跟前依旧是那副出尘清绝的模样。 柳眉桃花眼,一张樱桃小嘴,身形纤细,长裙逶地。盈盈一拜间,似那欲乘风去的仙人。 徐老夫人看着这样的柳娘子,不得不承认这真是一绝色! 第四十三章 且她这份从容,与簪环凌乱的任氏一对比,柳娘子反倒像是在家中主事的主母! 老人恨铁不成钢睃了眼还欲上前要打人的任氏,这真是个泼妇! 柳娘子那里见过礼,见到初宁,眸光闪烁,却是朝她微微一笑:「这位便是三夫人吧,三夫人还是姑娘的时候,妾身有幸见过三夫人一面。徐大人对三夫人的温柔,可是羡煞了妾身。」 初宁神色淡淡地听着这番似讨好的说,轻声说:「我并不识得柳娘子,我夫君对我好,那是自然的。」 柳娘子那双潋滟的眼眸内就闪过暗色,转而向高坐上冷脸的徐老夫人说:「老夫人,妾来自知是要脏了徐家的地,但妾来是还少卿大人的银子,一共一千三百两,一个子儿都不少。」 她把银票就用小包袱装着,说罢就放在地上。 老人沉沉地盯着她,她又朝任氏笑:「这位必定是少卿夫人了。妾身对少卿大人并未有什么,是少卿大人一掷千金,想聘妾身为妾,如今这银子我还回来了,这便离去。」 柳娘子说自己对徐大老爷没有任何想法,并把银子留下就要走,先前一直哭闹的任氏愣在当场。 老夫人听出了柳娘子对大儿子的嫌弃,还暗指是长子缠着她,如今她是要来了断的。但刚才对初宁那番话,可见是对幼子还没死心?! 一介卖笑的女子,居然是在踩她长子?! 徐老夫人活那么大岁数,今天算是开眼了。 居然还有如此厚颜无耻,自视清高的怜人?! 在柳娘子转身要走的时候,初宁突然大喝一声:「你站住!」 小姑娘鲜少这样大声说话,把满厅堂的人都吓一跳,只见她皱着眉头,清亮的眼眸里有怒火。 「不知三夫人是有何吩咐?」 「吩咐?」初宁见柳娘子还一脸无辜的样子,心中怒火更甚,「谁人指使你先招惹了大伯,然后再来徐家上演这一出挑拨离间的!」 柳娘子往后退了一步,惊讶地用袖子捂着嘴:「三夫人在说什么指使,妾身听不明白。」 初宁冷冷盯着她:「你可以狡辩,但只等大伯回来一问,便知你俩是如何相遇相识的。我还奇怪,你一个清倌如何会被说为是大伯养的外室,你若真对大伯无意,你又怎么住进他给你租的宅子,还收了那么些银子再上门来说要还清!」 小姑娘虽气,但思路十分的清晰。 先前她就觉得不对,但在柳娘子第一时间就和她说话,又提起徐砚,暗指出对徐砚还有情义她就更疑惑了。 现在还要还银子?! 既然要还,为什么不一早就还,偏要拿了这么多的银子之后,还拖了那多天才说还! 以上都合在一块儿,柳娘子是什么用心不就明明白白的。 徐老夫人也觉得柳娘子还银子不对,但她从来没有被这样一个底下的人挑衅过,还暗中看不起她长子,一时都在生气。如今被初宁一针见血指出来,才恍然发现柳娘子怪异在哪里! 柳娘子抬眼望着还不及她身量高的小姑娘,目光在她姣好年轻的面容上转了一圈,依旧是楚楚可怜地说话:「妾身真是一句也没听明白您在说什么。」 对方打死不认,初宁心里冷笑,目光就落在那包银子上。她从老夫人身后走出来,一拍桌子,抬手就指着柳娘子的鼻子:「我们大伯根本就没有给过你什么银子,你拿着这银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来我徐家,打的什么鬼主意,你自己清楚!来人,把她和这银子给扔出去,让人在胡同口说明,这柳娘子想攀官宦人家,居然拿着银子来贿赂威胁!她若是敢狡辩,就直接报官!」 小姑娘说翻脸就翻脸,横眉坚眼,颇有气势。柳娘子当即被震得失神片刻。 徐老夫人闻言眸光一转,亦高声喊道:「护卫没听见吗,丢出去!」 柳娘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护卫真的连同银子一块儿扔到胡同口,并高声斥骂,把初宁吩咐的说辞嚷嚷出来。 柳娘子坐在地上,半天没回过神,被人围着看着的时候,忙抓起包袱仓皇离去。 碧桐院里,任氏在惊了惊后责怪初宁:「你怎么就把银子扔出去了,那是大风刮来的吗?你居然便宜那个贱人!」 初宁这会根本没心思听任氏在说什么,只是捧着手,一副出神的样子。 徐老夫人见她苦着张小脸,想到她刚才的气势和急智,不由得好笑:「快过来给我瞧瞧,拍疼手了。」 哪知小姑娘一扁嘴:「娘,我把一千多两扔出去了啊!」 不是手疼,是心疼!那可是一千多两银子! 徐老夫人一愣,旋即哈哈哈哈地大笑,刚才升起的怒意全被她闹没了。 老人边笑边说:「你不把这一千两银子连着人一块丢出去,老大这事真的要说不清了。虽说是家中的银子,有着祭田和庶务的收入,但那些言官若是知道老大给一个怜人一千多两,不参得他脱一层皮?!」 她伸手把心疼得不行的小姑娘拉到身边坐下,没理会在边上脸阵青阵白的任氏,继续和她说:「你把人丢出去了,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让所有都知道是柳娘子攀附在先。而那柳娘子肯定也不敢告官,我们本来就是官,她背后指挥的人肯定也没想到会这样,柳娘子也只会成为弃子。」 说罢,老人长叹道:「这究竟是谁的狠计,若真让柳娘子就这么离开,不但要挑拨老大和老三兄弟间的感情,恐怕是还想让老大丢官!」 老人说得严重,任氏脸色又再变了变,但心里却不以为然,总觉得事情不会有这么大的后果。 任氏说道:「哪里有那么多的阴谋论,或者就是那柳娘子想攀高枝罢了!」 「滚!」徐老夫人突然怒目相视,毫不给面子喝了任氏一声,闹得任氏十分没面子,最终白着脸离开。 离开碧桐院的时候,还跟女儿说:「你祖母这心,偏三房偏得没谱了!宋初要那是拿着家里的银子在耍威风,还阴谋阳谋,她就怕显不出来她!」 徐琇云把事情从头看到尾,听娘亲把初宁说得如此不堪,不由得替她说话道:「娘,此事确实非同小可。我夫君那儿前天还跟我说起,本朝不少人因为嫖|妓丢官的,言官抓到一点错处,那就会去抓更多的错处。墙倒众人推,这朝里,谁还没几个对头?」 连女儿都替着别人说话,任氏气得不行。但认真想想心里也直发虚,什么也没有再说了。 初宁那头心疼完银子,第一反应是给徐砚写信,告诉他今天发生的事。然后是跟徐老夫人请示:「娘,我想这会回家一趟,今儿这事总感觉不对。您这头跟大伯好好说道说道,我回去问问我爹爹,朝中近来有没有什么动静。」 徐砚不在家,就没有人跟她说起朝里一些事。虽然大多时候徐砚是将那些事当趣事告诉她,就给她解闷子的。 小姑娘刚才就心思机敏,这个提意是为着徐家出发,老人拍了拍她手说:「你去吧,多住两天也无妨的,正好看看宅子。」 初宁谢过,回跨院收拾了几套衣裳,由丫鬟和护卫护送回娘家。 第四十四章 徐大老爷是有事在宫里绊住脚,等被母亲的人找到回家听说事情后,先是心惊,旋即怒得一拍桌子:「那柳娘子是自己撞到我怀里来的!当时她说到京城遇到偷儿,没了盘缠,无处可归。那阵子您也知道任氏天天与我闹,儿子这是一时被美色迷了眼,猪油蒙了心!」 徐老夫人看着穿着绯红官袍的儿子,阵阵冷笑:「一时被美色迷了眼?你虽说没纳妾,可你长房里的丫鬟你就没碰过?!不过是没抬妾而已,也没敢让她们生孩子!老大,今儿若不是初宁机警,你敢说,你不会因为此事和老三再闹一场?!」 儿子是她生的,什么秉性她最清楚不过。 徐大老爷被老母亲说得脸上滚烫,又问初宁在哪里,要谢一声。被老夫人冷冷告知回娘家了,顺带把他也赶走。 当晚,任氏又和徐大老爷闹了一场。但他理亏在先,倒没有跟她吵,而是自己去书房歇了一晚。 宋家,宋霖家来听到女儿回家了又惊又喜,听到徐家发生的事后怒道:「就知道他那张皮囊得惹事,如今连一个柳娘子都被人翻出来了!」 「爹爹,此事会不会还是三皇子那边的人。」 宋霖一时也不好确定:「未必是三皇子本人,但是三皇子那边的人可能不假。陈同济那老匹夫和金陵的顾家似乎闹了点矛盾,顾家知道了他曾经悔婚的事,搞不好他心里不痛快,拿了这么个事情来恶心你们。」 上回他还翻了一艘船,不过现在三皇子没心思再追查原因,他可能是借此喘口气,又开始作妖了。 提到陈家,初宁神色几变,十分恶心这一家人。 但如若不是三皇子,她心里到底是松一口气,当夜在家里住下,呆到第二天宋霖回家用过午饭才回的徐家。 在往碧桐院去的路上,初宁遇到了徐立轩三兄弟,这个时辰正好是他们午休后再到学堂去的时候。 初宁抿抿唇,觉得自己没算好时间。 三人都朝她见礼,徐立轩顿了顿后给她说了声谢谢,应该是为昨天的事情。 小姑娘微微一笑:「一家人,本就该帮忙,没什么谢不谢的。」说罢也不再多言,扶着绿裳的手走得飞快。 她特意回避,徐立轩当然也明白,只不过明白又如何,到底已经是他三婶娘了。 徐立安却是嗤笑一声,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往学堂走,徐立宇望着这个三弟在出神,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柳娘子的事情到最后确实没能闹大,可能是因为指使之人发现再无利可图,怕暴露自己,弃了柳娘子这棋子,也可能是徐大老爷也做了处理,把事情死死压了下去。 这样安然的过了几日,就到徐老夫人的寿辰,安成公主这天居然也来了。 初宁见着她第一反应是要躲,却被她眼尖然后扯到了跟前,笑着低声问她:「怎么这些天也不见找我,潜心研究那册子了?」 初宁虽然知道其他人听不见,但这众目睽睽之下还是闹了个大红脸,把安成逗得笑弯了腰。 朝廷近来有战事,徐老夫人的寿宴本就没声张,不过是邀请了几个旧友和亲戚在家中听听戏。可耐不住得到消息的人纷纷送礼,基本是徐大老爷那头的关系。 在管事唱礼单的时候,初宁就在一边帮着对礼,然后领着丫鬟把东西锁进老人的私库,准备下午宾客走了就先做好中秋回礼。 小姑娘是受过了余氏指点,哪今单领一差,倒也做得细心利索。前来的宾客看在眼里,都纷纷羡慕她又娶了个好媳妇进门。 徐老夫人自然是高兴的。当初还担心小姑娘年纪小,真等分家之后幼子还得分心去多照顾,如今看来,家里的事情幼子根本不用担心,只管私下宠着疼着些就是了。 安成公主早在第一回 见初宁的时候就知道她能干,如今见她说话做事都圆滑大方,更没什么担心的,在用过午饭后又搁下两本册子就要走。 初宁简直哭笑不得,但心里又暖暖的。 她自幼丧母,即便是徐老夫人如今将她当女儿了,但这些房中事还是不会说的。 如若不是安成公主给她这些东西,她恐怕更一团懵,可能会让徐三叔误会更久。 虽然还是很臊人,初宁却是意外地朝安成公主羞答答说谢谢。 安成一愣,旋即搂着她就哈哈地笑:「虽说是你义母,但也是娘儿俩了,你有什么好说谢谢的。这事做娘的不告诉你,谁告诉你?」 两人正亲密的说话,汐楠焦急地来说宋霖来了。 话还没落,就在这游廊上遇个正着。 徐大老爷亲自引着宋霖准备去给老人贺寿,安成公主见着连官服都来不及换的宋霖,嘴角一挑,朝初宁说:「我就先走了,改明儿你再到公主府来小住两天,我们娘俩好好再话说。」 宋霖听着娘俩二字,就明白安成又是在挑衅他了。 其实这么些日子,他似乎看明白了安成真正的心思。 安成每回都讽刺他,惹怒他,眼里除了怨气并无什么男女之情。近来女儿又遇到不少状况,他就总会忆起帮着安成说话的妻子。 妻子一直说是他误会了安成,如今接触下来,他也发现了安成就是激自己为乐,倒真不见什么别的。 他再细细回想,当年的事情似乎真的疑点。 所以今儿安成公主当着他的面再挑衅,他只是神色平常,还破天荒地朝她拱手一礼。 安成见鬼一样看着他,心想这宋霖是不是哪根经没搭对,居然这么平心静气。 安成打了个冷颤,一抬脚就是走。 「卿卿。」宋霖见女儿止步目送,喊了她一声,「快去送你义母。」 初宁本想着跟父亲一块儿去见婆母的,听他这么一喊,欢喜地应下,继续挽着安成公主的胳膊送她出府。 等离宋霖远了一些,安成惊恐地说:「你爹今儿不太寻常,你关切关切,看是不是谁把他气糊涂了。」 小姑娘细细回想父亲的神色。 她爹有哪里不对吗? 没有吧。 等走回前厅那里,徐老夫人已经和宋霖相谈甚欢,老人面上都是笑意。 「初宁很好,是我家的傻小子有福气,亲家言重了。」 初宁走近,听到居然是在说起自己。她腼腆笑着走到老人跟前,徐老夫人却让她坐到父亲下手去,然后便是听着她与父亲相互吹捧对家的孩子,听得她不好意思得耳根微红。 宋霖还要回内阁,离开前与老人说道:「亲家不要担心嘉珩那里,朝中每三日都有最新的消息,如今已经开始在分流的区域筑堤坝,一切都顺利。嘉珩在监工修堤坝之事,近来都不会到沿岸去。」 徐砚平安的消息比任何的寿礼都强,徐老夫人感激地笑,吩咐初宁相送。 穿过树植翠绿的庭院,宋霖低声跟女儿说事情:「上回那事我着人再查了柳娘子,倒没发现陈家人与她接触的事情,但根据她贴身丫头所说,她进京后曾经有一位少爷点了她唱小曲儿。这是她在主动见徐少卿之前唯一接触过的人,但那个少爷却不知是哪家的,柳娘子也不清楚,我已经让人叫她说实话,这不知道定然是真的不知道。」 第四十五章 少爷? 初宁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后续,琢磨了下说道:「不是陈家长辈,陈家少爷呢?」在元宵节的时候还见过他。 「线索太少,爹爹也只能是尽力查,但陈家少爷是不可能,近来根本没出过府。听柳娘子的描述,肯定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年纪也不符合陈家那坚子,不到十六岁的模样。」 「那这事儿就真的怪异了,搞不好是三皇子那头叫人假扮的。」 这些可能都是宋霖想过的,也是他觉得最为可能的。 父女分别,初宁再度回到徐老夫人跟前待客,心里头还不时琢磨父亲刚才所言。 徐砚原本预计两个月能先引出一段河水接到另一处的河流中,哪知夏季雨水增多,堤坝修修停停,还得时候时查看上游是否会有决堤的情况。结果两个月的事情一直忙到第四个月。 初宁只要缝京城下雨就害怕,梦里都极不安稳,尽是洪水爆发的场面。 徐老夫人也担忧,但小姑娘是在她眼皮底下看着日渐消瘦,若不是初宁饭量不减,老人都想给禀给安成公主让请太医来把脉。 徐砚在外忙公务,初宁担忧之余还得忙碌家里的事情,也好在能分散一些注意力。 这几个月的日子,初宁都是夫家、娘家、公主府三处跑着,倒也没有遇到大事。京城的花娘大赛早在七月上旬就结束,柳娘子不见踪影,宋霖也没有查个所以然来,暂先将这事情搁到了一边。 这日初宁再去看宅子修整的情况,已经稳妥的屋舍就准备将新打的家具先搬过去,顺带今儿就住在娘家。 正好前些日子闵氏着人来问她哪日有空,看过宅子后便派人去请闵氏过府叙话。 闵氏前来就带了个好消息,说是她三堂姐怀了身孕,如今已经三个月了。 初宁一算日子,是回京后不久就怀上了,高兴得围着闵氏打转,说要给小外甥准备礼物。 闵氏好笑:「也许是个外甥女呢,而且要到明年才能生产,你着什么急。」说着又问她,「你姐姐都有好消息了,你是六月底生的,你这是准备明年及笄后呢还是什么时候,我这有方子,先好好给你补身子。」 初宁羞赧道:「您说什么呢,徐三叔说我还是太小,答应了父亲要十六以后才圆房的。」 闵氏闻言有些惊讶,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样的约定,很快又笑了:「徐大人是真疼你,晚些于你来说是好事。你爹爹和我们当然希望你健康平安。」 小姑娘脸红红应是,闵氏便转而说起长房的情况:「你大姐姐月尾出嫁,你还去添妆吗?」 初宁摇摇头:「不去了,也不想去。」 自打宋霖入狱后,她性子便越发的爱恨分明,不喜欢就直接说,没有小时候的唯唯诺诺。 闵氏点点头:「也是,她以前总欺负你,如今又和你父亲闹成这样。去了也未必被领情,我就去走个过场。」 闵氏并没有留下来用晚饭,初宁坐在出嫁前的闺房炕上看外头的石榴树。 前两个月结了果子,都摘完了,她回来摘的,有一小箩。给父亲留了三份之一,带回徐家三份一,余下的给闵氏和吴馨宜那里分了些。 徐砚没有家来,吴怀慎成亲那天她去送了礼,吴馨宜拉着她絮絮叨叨说了半天的话。这中就说起陈家少爷的亲事,说金陵顾家险些要和他退亲,因为他房里一个丫鬟怀了身孕。 少爷房里的事,外人一般不能得知的,即便是姻亲,可见这里头有人盯着。 说到这儿,吴馨宜一脸解气和后怕,庆幸她退了亲,不然这以后还不知道要受多少气。 初宁看着石榴树想起不少事情,最后又是一叹。 ——徐三叔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她好想他。 晚上宋霖回来的时候倒是带回徐砚那边的消息,说汝宁那里还是出了险境。 那边又下了两场大雨,先前稳固的旧堤坝再也承受不住,眼看着要决堤。好在分流的堤坝已经修好,徐砚力排众议直接就先炸了旧的一段堤坝,在炸堤坝的时候火|药没算好,险些酿成大祸。 负责的工部主事直接就被参了一本,连带徐砚也被参。 初宁听得心惊胆颤。 如若决口大了,那水流肯定要冲到别处,徐砚首当其冲。 她此时都恨不得自己能长了腿飞到他身边去,问问清楚他究竟有没有受伤。 除了徐砚那头的事,宋霖又问初宁:「卿卿,前两年你在魏家可有发生过什么?」 父亲好端端问起魏家人,初宁奇怪道:「有些不愉快,爹爹是想问什么?」 「他们可有说过你母亲身世什么的?」 母亲的身世? 初宁就想到魏老太太骂娘亲是野种的事,心头还是一痛,像是被针扎了一样。 她没有隐瞒,把魏老太太当年所做所为都说了。 「但这后来徐三叔已经查清楚了,是我外祖先在成亲前接回家中的孩子,瞒着外头的人。魏老太太因为这样才耿耿于怀至今,恐怕娘亲也不清楚。」 这是徐砚和魏家当时统一的口径,但与她说的娘亲就是外祖家的孩子,三个舅舅虽不是嫡亲,但对此一直再三表示她娘亲在魏家时未受过苛待的。 魏老太太过激,但有她外祖护着和他们护着。 宋霖听着手握了握拳,压下惊讶:「你先前怎么没有跟我说,只问你是不是你娘亲亲生。」 初宁也诧异:「爹爹您不知道?我以为您是知道的,不过没跟我说。」 他哪里知道! 惠娘根本没有告诉过他这些事情,他一直以为妻子远离魏家,是因为魏老太太要给他塞魏家其它女儿的原因! 结果这才是真相。 如果是这样,那惠娘生母是谁?! 宋霖总算找出事情不对的关键,然后想到知道事情的徐砚:「徐嘉珩就是这么跟你说的,还说了什么没有?」 「再没有别的了,爹爹怎么了?」 小姑娘看出父亲神色不太好,宋霖嘴里就骂了句:「小混账!」 徐砚有问题! 若不是今儿他问女儿,恐怕他到现在也不知道妻子生母不详! 初宁听着父亲骂自家夫君,眼角先是挑了挑,旋即又低眉顺眼。算了,她还是别为徐三叔争辩了,省得爹爹还要在他头上记多一笔。 小姑娘觉得,人家都说婆媳难相处,但她家却是反过来了。这翁婿二人,总有种一言不合就要打架的势头。 远在外的徐砚在这个时候突然打了个喷嚏,齐圳担忧看他一眼:「三爷,您是不是赶路着凉了?穿得太少了,这都要入冬了。」 徐砚倒没觉得冷,就是背后阵阵发寒,心里不安。 「没事,明儿再赶一天,下边的路就好走了。我们尽早赶回去。」 齐圳应声,转头默默给他添衣裳。 宋初娴出嫁那天,初宁当真没去,而是约了吴馨宜和徐家姐妹到街上去。 宋珉清很争气,考进了国子监,初宁准备去给他买一套好砚,再准备一些过冬的衣裳。 自打初宁嫁到徐家,徐家三姐妹天天喊她小婶婶,一喊起来的都挤眉弄眼,常常闹得她哭笑不得。 第四十六章 徐琇云听说了她三堂姐有孕的事,羡慕不已,初宁便想到闵氏先前说补身体的方子,准备回头要一份给她送去。 在走到卖笔墨的铺子,徐琇莞看到熟悉的身影,高喊了一声:「三哥!」 居然是那么碰巧,遇到难得出门的徐家三兄弟。 初宁看着兄弟三人抿抿唇,但徐家姐妹除了徐琇云,二房姐妹是不知道徐立轩的事情,她也不好说什么。神色不变站在原地,等着三人来问好。 她与三姐妹好是一回事,但在他们面前,她就是长辈。 初宁把自已放在正确的位置上,反倒是徐立轩感觉到尴尬,匆忙一礼就拉着弟弟们避到一边去选笔墨。 兄弟三人动作也快,选好自已喜欢的,很快就来告别。不过没一会,有徐立安身边的小厮拿了几个面人过来。 「三夫人,各位姑娘,这是三少爷刚才走过一个面人摊,那是位老者。三少爷怜他年纪大还守着摊子,就把这余下的面人都买了,说送过来,就当搏众位一笑了。」 初宁看了看那面人,徐琇云已经笑着接过,发现正好连带着吴馨宜的份也有,倒是正正好。 「看来三弟真是长大了,都知道哄着我们了。」 徐琇云高兴地笑,给了小厮几个钱让他买糖吃,然后就拿着面人给她们选。 她非要初宁先拿一个,初宁不好让她扫兴,就挑了一个小姑娘抱着猫的。等她挑好后,徐琇怜就笑了:「小婶婶果然是喜欢猫儿的,我们三叔父给你送的玉猫儿天天放床头呢,就是回娘家也带上,去公主殿下那儿也带上的。」 这话叫众人哄笑,都跟着打趣她。初宁详怒,一瞪眼说要撕她们的嘴,众人更是笑作一团。 她也跟着笑,笑着笑着看向手中抱猫的小姑娘心里莫名有些诡异感。 她甚至在想,徐立安是知道自己喜欢猫儿的吧,那这个面人他会不会是知道自己就会选? 这个想法让她惊了惊,吴馨宜喊了她好几声才回过神,然后将面人给绿裳拿着,没有再多看一眼。 过了几日,京城下了一场雨,气温一下子就降了许多。 初宁已经穿上夹棉的薄袄,穿着挑线裙,从跨院走到碧桐院正房就觉得手指头都冷。 她喝着气进屋,可把徐老夫人逗笑了:「这才到什么天哪,居然就冻得直缩,要缩成鹌鹑了!」 初宁知道自己娇气,说道:「可能是在杭州过两年,那边要暖和得多,最冷也不过京城十一月这个样子。」 老人握了握她手,果然冷冰冰的,就叫林妈妈去把她的手炉先翻出来,放了碳给她暖着。 初宁很不客气地接过,又依在老人身边撒娇,把老人逗得一直发笑。 今儿徐大老爷两兄弟都过来碧桐院用饭,说起边陲的战事。 「眼看着要入冬,我们这儿倒是打了几场小胜的仗,陛下还算高兴,但是听说还是出了小问题。三弟妹可记得绍侯世子?」 徐大老爷极少与她说话,问到程锦,初宁碰着手炉抬头:「记得的,那位绍侯世子于我三婶娘有恩。」 这事早在程锦去战场前就传开了,也没有什么好瞒的。 「嗯。」徐大老爷点点头,继续说,「那绍侯世子不但在海中身手了得,在陆上亦是连翻立功,还亲手斩了敌方两名先锋的首级。但在上一战中,绍侯世子在战乱中失踪了,尸首也不见,人也不见,现在还在找呢。」 初宁眉心一挑,烛火下的脸莹玉一般,明显的显出一分苍白来。 一种莫名的不安感就袭在她心头,叫她有些坐不住:「您是在朝上听到的消息吗?」 「正是,陛下已命一定要找到绍侯世子,若是出了意外,那我们这可是折损一位未来的大将。」 初宁闻言,脑海里是程锦对自己温和善意地笑,皱眉许久没有说话。 晚间回到跨院沐浴过,初宁趟在床上,一会是想今儿听到的消息,一会又是想徐砚什么时候回来。 她在床榻间碾转,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似乎听到有人说话,她想睁眼,却睁不开,索性再继续睡。 正是迷朦之际,有人上|床,掀了被子然后将她拥到怀里。初宁想,这梦还挺真实的,梦里的徐三叔抱着她,她还能感受到他的体温。 她便往他怀里缩了缩,然后伸出双手揪住他的衣襟睡得香甜。 徐砚赶了一路,以最快速度先回到家里,结果小姑娘毫无知觉,连自己抱着她都不知道。 这是因为熟悉他,觉得有安全感吗? 都不睁眼看一下? 徐砚哭笑不得,满腔相思无处诉,只能在昏暗的帐中勉强去辨认她的眉眼。他手搭在她腰上,当即就发现她清减了,下巴似也变得尖尖的,本来就巴掌大的脸,如今显得更小。 她这些日子肯定很担心自己吧,徐砚抱着她,感慨又心疼,低头在她眉心轻轻一吻,才抱着她沉沉入睡。 天蒙蒙亮的时候,初宁耳边有窸窣声,似乎还有冷。 她自主地往要远去的温暖黏过去,就听到一声低笑,在私密的帐内轻响,缱绻暧昧。 初宁猛然睁开眼,就看到正要起身的徐砚低头瞅她,笑着的他眉目如画。 「——徐三叔?!」 她用胳膊支撑着坐起身,披肩的长发顺着垂落。徐砚伸手去将她腮边的几缕碎发挽到耳后,手顺着挑了一撮发丝,十分喜欢指尖这种滑顺的触感。 「终于醒了,昨晚都贴着我睡了那么久,睡梦里都喊我呢,很想我?」 他手指缠着她的发丝,放在鼻尖闻了闻。 明明两人都没有肢体的接触,初宁却被他的动作闹得脸红,忙去抢回自己的头发,理顺到脑后。 「您是昨晚赶回来的……」 徐砚手上一空,正好可以去抬她下巴,把她余下的话都堵在了唇舌间。 方才还觉得冷的初宁如今似被他在身上点了一把火,久违的亲吻让她醉心。 她不知不觉地挨到他身上,任他抱住自己,任他又将自己压住,身子在他手掌抚过腰身的时候颤抖。 绿裳为难地来到帐前,听到小主子细碎的嘤咛,硬着头皮脸红禀道:「三爷,您该起了,再晚一些就要错过上朝的时辰。」 外头的声音一下子把初宁拉回神,伸手去推他,脸颊滚烫滚烫地。徐砚却还缠着她的舌,好一会才气息微乱地松开她,声线低沉地应声。 绿裳当即跑得比兔子还快。 初宁羞得拿拳头砸他,徐砚却是笑:「是谁勾着我脖子,让我半天挣不开的。」 这人强词夺理,不要脸! 小姑娘拿眼嗔他,眸光潋滟,眼角带着他刚刚怜爱过的媚色。 徐砚盯着她看了半会,深吸口气,这才去撩了帐子起身。 外头确实有些冷,帐子一开,凉气叫初宁打了个哆嗦,她也跟着趿上鞋子下床。 「天还没凉呢,再睡会吧。」 「不,我伺候您穿衣。」 他都回来了,哪里还睡得着。 小姑娘披上外裳,脚下跑得极快,哒哒哒就跑到黑漆雕兰花地柜子前,取出他的朝服。 她欢快地背影让徐砚恍惚,仿佛又回到以前,她见着自己也总是跑得极快,跟只小兔子似的。 第四十七章 她抱来衣裳后就围着他打转,踮着脚给他系襟扣,为他系佩绶,最后再整整领口。 在整领口时正好看到他滚动的喉结,就好奇地拿指尖刮了刮,像是找到新玩具似的。徐砚倒抽口气,被她手指蹭得发酥麻,一把握住她的手:「可不能乱碰。」 初宁奇怪他这种过于紧张,很乖巧地去给他取帽子。 绿裳端了一碗清粥过来,还有几块桂花糕,是让徐砚在上朝前垫一垫肚子。 进宫不能吃味道大的东西,怕在御前失仪,连个腌菜都没有。 徐砚就坐到炕上,理袖口准备拿筷子的时候余光撇到个不合审美的东西。 炕边的窗台放着初宁先前喜欢插花的白釉高颈瓷花瓶,兴许是入冬了,没有花枝在上边,但是却插了个面人。 面人是一个眉开眼笑的小姑娘,怀里捧着只花猫,兴许是放了有些时间,面人上已有开裂。 他看了两眼,抓起筷子,初宁正好过来,便问:「什么时候买的面人,还放这上头了,都被风吹裂了。」 他说到面人的时候,初宁眼中闪过茫然,看向窗台心头一跳,忙爬上炕去把面人抽出来交给身后的绿裳:「怎么把它放这儿了,不是让收起来的?」 绿裳拿着面人也想了会,才想起来历,说道:「那天回来我问夫人收哪儿,您说让我看着收,我就插花瓶里了,左右这些天都没有剪花枝。」 徐砚看出了她的紧张,边盯着面人看,边喝粥,却没有再问什么。 等他用饭糕点,初宁给他戴好梁冠,送他出了院门。 中午齐圳回来一趟说给徐砚拿衣裳,今儿在大殿上,膝裤都跪脏了。初宁惊得忙问是怎么回事,齐圳一板脸说:「都怪那个算错火|药量的主事,平白无故累得三爷跟着挨训,三爷还保他,结果就跪了好一会儿。到底是陛下看在功大于过,没太为难,又下旨嘉奖了三爷一翻。」 嘉奖,没有赏赐,恐怕也是因为这上头的失误了。 初宁听完后松了口气。 齐圳从绿裳手里接过包袱,偷偷问:「前阵子夫人跟谁去买面人儿了,三爷今儿还说挺别致,就是吹裂了,回头再给夫人买一个。」 绿裳不疑有它,笑道:「夫人可没买,是三少爷买的,大姑娘她们也在,还有吴家小姐。一人一个。」 齐圳哦了一声,这才再度出了府。 初宁便再给老夫人禀早朝的事,徐老夫人昨儿半夜就见过儿子,然后他才去的跨院,已经知道今早肯定会要受些委屈。 老人听到最后还是有嘉奖,心中大安:「总算是没办砸差事,这就是天大的好事了!」 分流治水,也算是功德一件! 初宁也跟着点头,心落到实处。 徐砚在衙门听到齐圳说东西是三侄子送的,剑眉微蹙,这边还没有深想,外头就传来喊阁老的声音。 宋霖直接就到他的班房,看着明间没人,直接就坐到徐砚的案前,等着他。 徐砚听到脚步声,自然是快步出来,果然是见到宋霖。 齐圳已经被宋霖示意出去,看着他就有股来者不善的错觉。 「阁老怎么过来了,有什么事,喊我过去一趟就是。」 「怕是喊不动我们的侍郎大人。」宋霖抬抬眼皮,不怒而威。 他在官场混了几十年,身上积威不小,淡淡地语气就能听得人心头直跳。 徐砚虽是熟知他,但越是熟知,却知道自己可能摊上事了。 「阁老这话说的,折煞我了。」 宋霖这个时候朝他扯扯嘴角笑。 这女婿现在认怂了? 可是晚了! 他猛然收了笑,一拍桌案:「徐嘉珩!你究竟还瞒了我什么!」 徐砚被他这一拍,就有种在三堂会审的压迫力,心间惊疑不定,琢磨着他的话。 宋霖又压低了声道:「我也不与你多分辩,你把有关惠娘的事都说来,若是与我查的一字不符,你且给我等着!」 徐砚被这番话又惊了再惊。 这个意思是宋霖知道小姑娘母亲的事了?还真是逼供来了。 徐砚张了张嘴,可是下刻想到什么,又闭上,只无辜地看着他。 宋霖等了半天,只见徐砚跟只锯嘴葫芦似,心里更加恼火。就在他准备再施压的时候,徐砚终于说话了:「您真要知道,小婿觉得,您该找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 哪个公主殿下,安成?! 宋霖神色几变,怎么和安成又扯上关系? 就这一瞬间的情绪,徐砚已经知道自己赌对了,宋霖查来查去也没能查个明白,不过是诈自己的! 险此就被诓了。 徐砚微微一笑,朝他再是铿锵地说:「我知道的,只有您现在知道的那些,更多的,您得找安成公主。」 说话是门艺术,徐砚身为文官,最会迂回和钻字眼。只不过平素他不爱用这样一套套的,如今面对岳父,却不得不用了。 他可不想面对岳父的怒火。 宋霖也是关心则有失心细,粗略一想安成和妻子的关系,好到几乎是形影不离,确实是有异。 所以可能是安成先知道了什么? 但宋霖也不是那么好唬的,将信将疑地又问:「你为什么说安成公主还知道别的,你怎么知道还有别的。」 「是因为我带初宁回京后,也问过公主殿下,但殿下就是告诉,多的我不必要问。所以才会这么说。」 听起来,一切又都合理了。 宋霖站起身,匆忙要离开,但才迈了一步,转头就一巴掌拍在徐砚脑后:「臭小子,和你的帐晚点再算!」 徐砚被拍得咝一声,等他手里摸摸后脑,然后也离开衙门。 工部还有一堆事儿呢,他现在就走,齐圳以为他另有什么急事,忙问:「三爷这是上哪儿?」 「回家,找夫人!」 齐圳一愣。 什么意思? 这才不见多长时间,就着急得把工务也丢下,要回去和夫人耳鬓厮磨了吗?! 而徐砚一路回到府里,却是扑了个空。说是初宁突然得到安成公主的急召,进宫去了,似乎是太后那儿晕了过去。 来请人的侍女也没有说多清楚,只是简单这两三句,徐砚只能再折返衙门。 安成公主进了宫去见太后,这说明宋霖也得扑空,那就等到小姑娘出宫以后再说。 能迟一些面对岳父的怒火,徐砚便又想到重要的事情:「你刚才说那面人是徐立安买的?你派人查查他这几个月都干了些什么事。」 齐圳应是,给自家主子调查情敌去了。 徐砚回到衙门,听到同僚聚在一起说边陲近来的战事,便顺耳知道了程锦在一战中失踪的事。 工部的人说什么的都有,有说他是受了重伤,有的说他可能被敌方暗中抓走了,就跟亲眼在战场看见了一样。 徐砚思索着往自己的班房走,觉得程锦失踪得古怪。 初宁那头跟着安成公主焦急进了宫,终于知道太后昏过的原因—— 土默特部传来消息,庆贤长公主去世了。 太后寝殿门窗紧闭着,汤药的涩苦味散不去,又烧着地龙,这一蒸之下竟有些憋闷。 初宁跟着安成公主来到室内,明德帝也在,正听着太医絮絮叨叨说着什么。她左右瞅了瞅了,走到关得严实的菱窗前,将一扇推开丝缝隙。 第四十八章 有宫人看见忙上前要阻止,被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止在当前。 她再走回原位,太医正好说到室内要通风的事情。说太后是受惊过度,不是惊风,透气无碍,又说了要养神固元气的一些话。 此时又有一名太医面有喜色前来:「陛下,娘娘醒来了。」 原是先前施了针,刚刚起针,便见人醒来。在场的太医都松口气。 明德帝顾不上说别的,匆忙来到太后床边,轻声唤母后。 太后得知庆贤长公主去世的消息,一惊之下,没提上一口气来,直接就倒下了。如今睁开的双眼,眼珠子浑浊,像是蒙上了霾,盯着帐顶良久没有作声。 明德帝又唤了几声,安成也带着初宁上前,太后见到初宁终于有了反应,一下子就伸手拽住了她袖子。 小姑娘忙跪在跟前,靠近她身边,想听她说什么。可是太后拉着她的袖子,张了张嘴,又再度闭上,半天也没有说出一个字。眼中是愧是哀,神色复杂得初宁看不懂。 明德帝和安成公主大约是知道母亲想说什么的,无外乎初宁是庆贤长公主那支的亲人,但太后无言,是不能说,所以才又愧又悲伤。 安成公主安慰了太后几句,带着小姑娘跟着去太医院看煎药,初宁被那一抓抓得疑惑,满腹心事。 待两人走后,久久没说话的太后开口便是先咽呜了两声,但眼中干涩,竟是一滴泪也流不出来了。 她声音沙哑得厉害,就像是破了洞的窗纸,被风倒灌进来的那种嘶哑。 「皇帝!庆贤都去了!你就真忍心她连个明正言顺服孝的后人都没有吗!!」 明德帝心中亦哀,他知道边陲稳固有着姑母的功劳,他这皇帝才当得顺心一些。可眼下…… 「母后!朕亦想昭告天下,但如今鞑子那盘散沙已经开始拧成一股绳在犯我边界,土默特部是大部。若是朕昭告了,如何跟那边交待?」 太后闻言闭上眼,想到当年先帝将庆贤嫁过去的一幕幕,想到庆贤远去时都咬紧牙关没说已育有一女的事。 是朝廷欠了庆贤啊!! 太后酸涩的双眸终于泪涌如决堤,明德帝跪在边上,拿着帕子不断为她拭泪。 初宁回来的时候,明德帝已经走了。皇后领着一众嫔妃在跟前侍疾,安成公主亲自喂的药,初宁在边上端着清水,随时服侍。 而周贵妃那里端了个痰痰罐子在边上,拧拧巴巴的一脸菜色,被皇后推前了一步。等着太后漱口后去接。 周贵妃心里怄得要死,可她在这个时刻是不敢有一丝怨言的。 上回周氏子弟犯了大错,明德帝眼都没眨一下,直接就让人给砍了。兵部近日听说调兵上有疏漏,她父亲被猛批一顿,三皇子如今是在朝里,可被改了封地后更加是夹着尾巴做人。 现在的周贵妃可一点错也不能犯,她在这个时候终于看明白枕边人的心。 二皇子都放走了,为什么独独留着她儿子,以前她还会傻傻以为这是特别疼爱她儿子,但其实明德帝一直在防着他们! 留着她儿子在京城,不过是更好监视! 明德帝心里能继承正统的,自此自终就只有太子一个,谁也乱不了他的心! 周氏遭了几翻变故之后,明白自己和儿子都只是别人的垫脚石,大病一场。病过之后,她的跋扈也收敛了。 初宁见周贵妃如今敢怒不敢言的,只能感慨帝王家里的恩宠真是虚幻。 庆贤长公主去世的事情很快就满朝皆知,明德帝下旨让百官服丧一日,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仪制。礼部尚书是想问清楚服制的名目,却被明德帝僻头盖脸一阵骂,骂他们文官如今还能站在这里问东问西,当年是靠的谁去联姻。 一句话把快要消失在众人记忆里的庆贤长公主又给鲜活起来。想到几十年前边陲危及,连吃数场败仗,士气低落,庆贤长公主回京三震来使,结果却被土默特部的王看中了。 两邦结亲,虽不至于说一个政局完全靠女儿回旋,但庆贤长公主嫁给当时最强的土默特部,也算是压制了鞑子的气焰。后面才慢慢掰回战局,从而大战没有,边陲迎击的也是不成气候的骚扰战,这才得已休养生息。 有了礼部尚书挨骂一事,谁还敢说不符合礼制,乖乖地就回家都去了鲜艳的东西,换上素缟。 初宁进宫一趟回徐家,家里已经收到消息,统一换了东西。而初宁也是一身素色从宫中回来的,直接去了碧桐院给老夫人说明宫里的情况。 「万幸太后娘娘只是受了惊,不然陛下那头恐怕更得难过。」 徐老夫人双手合十拜了拜。 他们这一辈的人都和太后及庆贤长公主有过来往,听到这些事情,心里总也会跟着难过。 徐砚在边上没有作声,等回到跨院的时候,他去拉了拉小姑娘手。初宁回头看他,眼里虽有难过,却不是悲恸,只是这一眼,徐砚就知道宫里头还瞒着。 他先前有猜测过,瞒着小姑娘她的身世是觉得有八成可能,毕竟如今鞑子兴乱,明德帝也不好解释为什么庆贤当初瞒着老土默王有孩子的事。 一个不好,老土默王其它夫人的孩子就也得跟着兴事。毕竟土默特部如今也很大压力,被其它部落一直劝说联合出兵,若是土默特部内部有了矛盾,如今庆贤长公主所出的土默王就得面对威胁。 所以明德帝不敢说! 徐砚见小姑娘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好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在她疑惑地眼光中笑笑,将她轻轻抱在怀里:「太后娘娘这几天病了,你是不是都还要进宫去。」 「是的。娘娘对我也好,不去我也不安心。」 徐砚低头,见到她脸上的担忧,轻轻嗯了声:「明儿陛下要百官和命妇给庆贤长公主哭灵的,我们明儿能一块进宫。以后几天,只要没早朝,我也先把你送到宫门。」 本来是安成公主说每天派人来接,但有徐砚送倒是更方便,初宁应下,着人给公主府那里送信。省得让人扑了个空。 在小姑娘送信的人回来后,告诉她,她父亲就在安成公主府里。 初宁一愣,徐砚猛然想起今日见过宋霖的那些事。 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徐砚思索再三,还是决定等宋霖再找他。 明德帝都还藏着的事,他现在也不敢叫小姑娘知道。 是夜,初宁累了一天,倒头就睡着了。徐砚搂着她,心里头就积着程锦的事,总感觉程锦去大同和失踪是和庆贤长公主的事相关。 不能是他想的那样吧。 徐砚在琢磨中慢慢睡过去,次日一早,天还未亮就把小姑娘叫醒,匆忙塞了点东西垫肚子跟着徐老夫人几位有诰命在身的女眷一同进了宫。 明德帝居然直接在宫中设灵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这个时候,谁也不敢触霉头,自然都是皇帝说了算。 一整日下来,众人都跟丧了架似的离宫。徐砚等了宋霖一整日,也没见他跟自己说话,偶然去看他,发现神思有些恍惚。 这神色是一种讯号,徐砚估计多半是安成公主那里说了什么。但以宋霖的沉稳来说,也不该惊到恍惚才对,徐砚觉得另外还有别的。 第四十九章 在众人离宫的时候,宋霖寻了个空叫人送口信给安成,让她稍等一会出宫。 安成理也没理,直接扭头就走,还走得飞快,留着宋霖在甬道等了她近两个时辰,冻得脸色铁青。 可这个时候宋霖只有垂头丧气,脑海里只得安成昨日和他说的,你的妻子到最后都瞒着你这些,你不觉得自己该检讨一下吗?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他耳边炸响,又如同一块巨石,压在了他心头。 往事不断掠过脑海,他想到妻子离世前的几年,只有在女儿出生后才真正笑得开心。他终究是错了。 错在他自私想多留妻子几年,却忽略她的意愿,到最后,她是带着对自己的怨走的吧。 不然,在最后一刻,她为何都不告诉自己身世。 宋霖失魂落魄地出了宫,当晚就发起热来。 家里的老管事要去给初宁送信,宋霖张着干裂地唇说:「不要去,莫要再叫她担心。今天她在宫里一整天,已经够累的了。」 老管事犹豫不决,最后还是被他眼神震慑,只能跟着丫鬟一块儿熬着照顾了他整夜。 而当夜,明德帝又收到边陲的来信,说是敌方突然一下子兵力猛增,已经吃了一日败仗。 明德帝低头一看日期,是一日半前的来信。 那今日情况呢?! 兵部和内阁大臣再度被连夜召进宫,宋霖烧得迷迷糊糊,来宣召的内侍只能回宫禀了。左右宋霖不管兵部,明德帝也没硬让他进宫,倒是让其它几个大臣通宵达旦的,直熬到中午得了最新战况才出宫。 初宁进宫就听到了边陲战况危及,明德帝留了内阁和兵部众人一夜的事。这时正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禀的太后,太后面上还带着病色,忧心忡忡跟着一叹,吩咐内侍多劝明德帝休息。 就在战况要紧的时候,消失了不少时日的程锦艰难拉着马走在戈比边,马背上驼着一位已经奄奄一息的老妇人。 他走得踉踉跄跄,不时回头看没有动静的老人,咬咬牙,又继续顶着风沙前行。 他一定要赶回去! 绝对不能死在这里,不然功亏一篑,战事亦危急! 十月的夜晚寒风浸浸,明明不太算冷的时候,迎面一吹却是能渗到骨缝里去一样。 初宁与徐砚这晚在碧桐院用过饭往结庐居走,徐砚把小姑娘拥在身边,帮她挡了一侧的风。 初宁踩着印在地上的灯笼幽光,一边跟他说话:「明儿您早朝,我自个儿进宫就是,太后娘娘比前些天看着好很多,我再去哄哄她老人家开心。」 「我让齐圳驾车。」 徐砚总是不太放心她的,虽然知道如今的小姑娘内敛了许多,但可能就是操心命,离开他一刻都觉得不安稳。 小姑娘抿唇轻笑,眸光闪动着,似有星辰落在里头,明亮清沓。 现在已经离庆贤长公主去世四天了,太后那里还有一些庆贤长公主以前留下的用物,明德帝准备在皇陵附近为她立一座衣冠冢。太后也就打起精神来,揽了这事。 次日早朝,徐砚身姿笔挺立在自己的位置,梁冠两侧垂贴在耳边,沉稳而内敛。 宋霖站在首辅之后,亦是挺直着身子,这几日他都带着病体上朝。 徐砚是知道的,担忧地看了那背影几眼,不过宋霖不想叫女儿知道,让他密而不宣。 皇帝临朝,百官跪迎,首件事情便又是边陲战事。 鞑子们的兵力每日都在增,并分了几处游击边陲城池,兵部先前的调兵便被打得一团乱,兵部尚书已经挨了无数顿批。 今日明德帝问了两声要如何布防,兵部尚书都抿着唇没敢出声,倒是三皇子站了出来。 「父皇,儿臣以为,既然对方是想分散及搅乱我方布防,我们宜静不宜动。既然是游击,我方原布防如何,如果便如何,若是他们侥幸击破一方,我们周边兵力不过都是相差十里几十里路,能及时防堵。」 三皇子一句宜静不宜动,就是以不动应万变。 太子低头略一思索,是觉得这个方案不错,当然还想到另一战术,不过并未当朝说出来,而是在中朝议事时才与明德帝禀道:「父皇,儿臣觉得三弟所言一计可行,但儿臣另有一计。不若故意露出了一方漏洞,我方再围困斩杀!」 此战术大胆,同在中和殿的兵部尚书眉毛动了动。 明德帝亦是转着鸡血石手串沉思。 确实大胆,兵家用计险中求胜确实要谨慎,但这样一来就能打破我方被动的局势。 「准!」 明德帝转着手珠的动作猛一顿,抬头目光如利刃。 再被动,必定士气低迷,如今已被骚扰得顾此失彼,何不如直接叫对方吃一遭大亏,重震军威! 闫首辅垂着头,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兵部尚书欲言又止。周侍郎身为三皇子的亲舅舅,知道外甥的要立功的计谋被人插一杠子顶了,心里不太是滋味,但也只能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于是一道密命便往边陲发去,准备痛击敌军一局。 徐砚听闻中朝散了后,前去内阁探望岳父。 宋霖脸色苍白,不时抵拳咳嗽两声。 他关切了两句,宋霖便打断了,只和他谈朝政:「快要入冬了,原本九月要述职,但因为战事拖延到现在。陛下这两天缓过神来,已命我同吏部拟了述职的名单,其中有你和你二哥。你这头不用回杭州了,直接让如今的主事把卷宗都带过来,再有提督吴沐川亦会回京一趟。」 吴沐川也到了期满述职,但一般武将不变动,前些年他没回京,今年该走这一趟。 徐砚闻音知雅意,知道宋霖是在提陈同济伙同三皇子战船私用翻船一事。 「下官知道了。」 徐砚朝他拱拱手,这时太医院的人过来号脉。 老太医跟宋霖也算是老相熟了,免不得叨唠他生重还劳累,絮絮叨叨说了一通,再派人回去煎药直接送了过来。 徐砚守着宋霖喝过药,想要说今天中午带初宁一块儿回宋家,宋霖再度抬手拒绝:「等我好彻底了再说吧。」 徐砚只能离开,心里还在琢磨着安成公主究竟与宋霖说了什么,事后居然也不找他麻烦,只是总黯然伤神。 安成公主恐怕是戳中了宋霖的伤心处,才能叫人如此。 徐砚慢慢走在千步廊上,然后出了宫,回到工部衙门。 初宁那头陪着太后整理庆贤长公主的遗物,有几套衣裳,还都是十分鲜艳的颜色。太后摸着那些衣裳直想掉泪:「这些都是庆贤当年穿的,我也有一模一样的。两人穿得一样,梳成一样的头,去闹先帝,先帝好几回都被背影骗了。」 太后说着,却又微微地笑,似乎回到了当时的情影,两人年轻时也是顽皮的。 安成公主在边上也听得难过,她小的时候庆贤长公主没少照顾,那个时候她母后操劳着后宫事务,陪她的时间就少了。 初宁指尖轻轻扶过未在岁月褪去颜色的衣裳。精致的白玉兰绣纹,金银线相交,被光线照出斑斓,刺在眼里让人莫名就想掉泪。 小姑娘侧头抹了一下眼,发现眼泪自己就跑出来了。 太后抬头看到,眼里也含了眼泪。 第五十章 这小丫头明明不知道真相,却也能在边上感触,或者这就是不可割舍的血缘吧。 初宁跟在太后身边一直忙碌到中午,太后还想留饭,小姑娘摇摇头,羞怯一笑:「我有些天没见着爹爹了,想去看看他怎么样了。」 「都嫁人了,还想着爹爹。」太后笑了,安成公主说,「那我派送你过去,朝臣办公的地方都不好通融,也叫让人先去送信吧。」 初宁谢过,一路来到分隔的宫门前,却还没见着父亲出来的身影,倒是见到安成公主先前派去的人。 那人见她来到,忙施一礼说道:「县主,阁老说实在抽不开空。说他两日后沐休,届时您家去见他,也好叙话。奴婢怕半路与县主错开了,才在这儿等着,叫县主多跑了些路。」 内阁那么忙吗?初宁心里失落,勉强笑了笑,给陪着她来的两人都赏了银子。 两人便要送她出宫。 正是这时,来了一位拿着食盒的宫人,穿着宫里统一的二等宫女秋色宫装。 「县主,还好赶上了。」那位宫人朝她福礼,旋即给她递过食盒,「这是太后娘娘给您备的糕点,让您在出宫的时候垫一垫肚子,饿着了,她老人家得心疼。」 初宁忙要接过来,心想又劳烦太后费神惦记了。 就当她指尖碰到那刷朱漆的食盒提手时突然一顿,然后缩回了手。 「县主?」 那宫人喊了一声。 初宁精致的眉头微微簇起,打量了几眼那个宫人,再看了看那食盒:「你说太后娘娘让我在出宫的时候垫肚子?」 「对啊。」 「可我并没有说这个时候就会出宫啊。」 「啊?」那宫人一愣,初宁盯着她的眼神渐渐变得凌厉,声调一提说道:「我是要来见我父亲,何时说是这个时候要出宫?!」 「不、不是,县主,您见了您父亲不也得出宫吗?宫中又没有吃午饭地方。」 初宁却是不想跟她分辩了。 她来了内阁,父亲见她,内阁里也能让御膳房做几个菜填肚子。这么些阁老值班的,难不成都得饿着肚子?! 二者,太后那头不会知道她没有见着父亲,因为安成公主送信的人还停留在这里! 她警惕地转身,突然就朝立在这层宫门前的侍卫喊道:「这人是刺客!」 守关宫门的都是禁卫,对刺客二字再敏感不过,当即就冲了上前。 那名宫人也没想到初宁居然第一时间是喊人来抓她,惊慌间直接转身就跑,居然是有些轻身功夫,禁卫一时也没有追上。 但宫中处处是侍卫,哪里能容得她逃。抓人的动静一喊,四面八方的人就围了过来,那个宫人被围在当中,脸色苍白。 但她仍不死心地喊:「你们要做什么,我是太后娘娘宫里的人!」 「她撒谎!」初宁站在远处高声喊,「我就没在娘娘宫里见过你!」 那宫人见她站在外围,眼神怨毒无比,下刻却是身子一软,直接倒在地上。黑色的血就从她嘴里不断涌出,初宁身边的宫人忙挡在她前头,不让她看这可怕一幕。 禁卫们围成一个圈,发现那宫人是咬了藏嘴里的毒,已经气绝。 初宁在惊变中脸色有些发白,但还是极冷静的。 无故给她送吃的,肯定有问题! 她推开身前的宫人,走到禁卫身边说:「查查食盒里的东西!」 已有禁卫去往上禀这儿发生的事,最先抓人的禁卫闻言当即打开食盒,也没敢拿手碰,用刀尖将东西都挑了出来。然后初宁拔了发间的银簪子递过去,他又一一查验。 「县主,这些东西并没有毒。」 没有毒? 初宁看了几眼已经没有原本面目的糕点,想了想又说道:「全踩碎看看!」 那禁卫挨着踩了几脚,有眼尖的人当即喊:「有东西!」 禁卫挪开脚,蹲下果然翻出一张极小的字条,他打开一看,神色惊变,然后递给初宁看。 初宁看着上面那行小字,气得手都在发抖。 上面赫然写着军机! 这人是要做什么??! 为什么写着军机的纸条会藏在糕点里,是要让她带出宫? 但万一是她吃到了呢? 正说着,有一群禁卫拉着个哭嚎的小太监往内宫去,隐约听到几句什么那些东西是主子赏的,我并不是偷了主子的东西带出宫去变卖。 初宁听到这里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 这些糕点她恐怕带不出宫! 那么巧有人送了糕点让她带出宫,结果就发生小太监私夹宫中物件被抓,那宫门肯定会查得很严实。 如果有心人在暗中操作,她这些糕点来由会被盘问也不无可能,若是有人去问过太后宫里没送糕点,那是不是就该开该检查! 然后就能顺带查到里面夹着的字条。 初宁背后一身的冷汗,甚至是后怕! 她带着这字条被查,受牵连的是谁?! 徐三叔?她爹爹?! 那禁卫在宫里呆了多年,当即也明白这里的可怕,见初宁脸色苍白。再是梳着妇人发髻,再是嫁了人,也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遇到这事怎么可能不受惊吓。 禁卫当即让人去通知宋霖,再让人去给徐砚送信,然后当机立断带她到明德帝跟前。 到明德帝那头禀事的禁卫刚走,初宁就垂头跟着禁卫来求见,明德帝疑惑,等看到那张字条也神色几变。 那张字条上写的是最新的军机,是在中朝议事过后传来新的战报,然后由明德帝命太子与兵部去办的。此事知情的可能只有四人,因为宋霖不管兵部,当时也不在场,所以宋霖不知道。 这事离发现字条一事时间不过就差了半个时辰不到。 那是谁泄的密?! 明德帝听完事情前后,当然也是想到别人陷害小姑娘,而那个宫人查来查去,最后查到是一位不得宠的后妃宫里人。 那后妃被召来的时候一头雾水,显然是什么都不清楚。 宋霖和徐砚来到后为此事也阵阵后怕,但知道线索就此断了。 此事还连带惊动太后和安成公主。 安成公主抬头看了眼宋霖,眼里有着一种奇异的寒光,不是针对宋霖,却是极厉。 宋霖察觉到安成看自己,对上她的眸光,暗中琢磨了片刻,神色亦是猛然一变。 此事就是冲着他来的! 而且还是冲着他女儿真正身份来的! 有人知道了初宁是庆贤长公主血脉的事情,而且还知道他也知道了真相,这份东西,是要让人误以为他给鞑子报信?! 这是卖国罪! 宋霖心尖一片冰凉。 可如今事情断了线索,明德帝也不好判断,只能肯定初宁是无辜的。留下了宋霖,安成顺势也留下,对明德帝说了自己告诉宋霖实情的事。 明德帝亦是听得心惊肉跳,如此私密的事情都被人知道了,那是安成身边有内鬼,还是宋霖身边有。 但两人当时说话,无第三人在场,连带侍卫都是在院中围着,不可能有人听到。宋霖那里对谁也没有提起过,包括女儿。 于是又排除了内鬼的事情。 那传信设计的人又是如何知道?! 此时就成了悬案一般,扑朔迷离。 第五十一章 宋霖一路回内阁的时候也在琢磨,然而明德帝那里又有最新一份战报送到,是边陲确定了土默特部也发兵的事情。 明德帝一拍桌子,手背青筋直跳。 他姑母尸骨未寒,他儿子居然就这么迫不及待了?!! 还是说土默特部已经知道当年姑母是瞒着有后人出嫁的事情?但这些后不是他同母异父的妹妹吗?! 到底是觉得欺瞒骗了他们? 明德帝坐在椅子里良久才再度召了太子、内阁和兵部的人前来。 而初宁那里是跟着徐砚回了家。 徐砚让汐楠和绿裳伺候她沐浴更衣,然后再将她抱到怀里,轻声夸赞她:「我们的卿卿了不得,不过几句就发生破绽。」 初宁倚着他摇头:「徐三叔,我不害怕了,刚才是被这狠计气到的。这人是想要我们所有人的命!」 她向来坚强,徐砚轻叹,却宁愿她这时依着自己说害怕。 他搂着她,低声说:「他不会成功的,即便是检查出来,陛下也不是会人牵着鼻子走的。这有疑点……」 他想说,宋霖想知道军机,怎么不能知道,还要别人送。 但话到嘴边却是停住了,也猛然想到初宁生母的身份,还是如今已逝的庆贤长公主。 徐砚眸光一闪,虽在没有参于后来明德帝与宋霖商议的事,但也猜想到那人嫁祸最后所求的是什么。 求的是要安宋霖叛国。 他心头猛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又想到失踪的程锦。 程锦是不是察觉到什么,所以非要去了大同,然后在交战中潜藏做别的事情了! 绿裳送来了安神汤,徐砚回神,把思绪都收了起来,拿着勺羹喂小姑娘喝安神汤。直到她迷迷糊糊在自己怀里睡过去,他才又开始理思绪。 此时的边陲寒风凛冽,士兵们刚刚抵挡一阵进攻,如今正疲惫整休,伤兵被抬着来去,不停发出痛快的呻|吟。 戎守的边陲大将王嵩站在了望台上远眺,看着前边被敌方马蹄踏出的飞沙,似乎是连成一片沙海,叫人茫然。 他身边的副将经过这么久的交战,确实有些经不住打击,义气用事地说:「将军,我们就该直接冲出去与他们正面打一场,这样守,什么时候是个头!」 越守伤员越多,战斗力在变弱,但对方一波又一波的,连土默特部都参进来了! 王嵩不动站在那里,巍然似一座不可移动的大山。 「再等等,等过今日,即便没有朝廷最新指示,我也必会正面迎敌!」 他们是最要紧的一座城池,确实不能只守,这样守下去,只会精疲力尽。最后绝对要破城,那样他如何对得起身后的百姓! 副将咬咬牙,想追问为什么非要等过今日,最终又憋了回去,只能自己给自己鼓劲。 入夜的时候,敌方再次打了场骚扰战,让他们白日不得放松,晚间更是痛苦。王嵩站在城墙上与士兵们一同应敌,一身不知是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血,等敌军退了,就抱着刀坐在城墙上小歇。 西北方的夜空里突然升起一个明黄色的信号,炸亮了半片的天空。 睡得不踏实的王嵩被看到信号的士兵嚷嚷醒了! 「那是我朝专用的信号,怎么会城外有人放这个!!」 「难道是有人偷了我们的?」 「看清楚了吗,确定吗?!」 众人嚷嚷着,王嵩缓缓睁开眼,一把掌着地就站了起来。 「集合!全军集合!!」 他一道令下去,集合号角吹响,划破安静的夜空。 副将被他召到身边,一指西北方向:「我要开城门迎战,你们谁领命带百铁骑到西北迎庆贤长公主回朝!」 副将登时瞪大了眼。 庆、庆贤长公主?! 不是前不久仙逝了?! 「将军?!」 将军这是压力大,疯了吗?! 王嵩再一字一顿地说:「土默特部,我们的盟邦,我们的友人土默王如今身陷危及,被控制着。庆贤长公主并未亡故,程锦去接她了,那是我们的长公主殿下,我们不该去接她回来吗?!」 「你们忘记了是为了疆土与百姓,远赴他邦吗?!」 不过简单的话语,却是如雷声一样直灌入众副将的耳朵里,让他们心头一震! 远在朝庭的人可能不知道当年休战来得多艰辛,可能不知道庆贤长公主在这一带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可那名弱女子却是他们在边陲这些人的一道明光,几十年未变! 庆贤长公主去世的消息传来,士气就因此降了不少,再加之前天土默特部参战……「末将领命,必接长公主殿下回朝!」 一名副将唰的单膝跪下,一手拍胸膛立下承诺。 王嵩点点头,当即让人传令,把庆贤长公主未亡,如今危及一事扩散到整个军营。 他立于城墙上,耳边是夜风呼啸地声音,渐渐的,他耳边有了喊为长公主殿下而战的口号。 从零零散散,到撼天震地,如万鼓齐响,气势磅礴。 王嵩闭了闭眼,在睁开的一瞬间,拔刀向天:「为殿下而战!开城门!!」 城门开轰隆隆地被打开,兵马霎时如洪水冲了出去。 几位副将领军直冲向敌军所在,宛如刺入敌人的剑尖,锋利无比。 另有百名铁骑在掩护中往西北方向疾驰。 鞑国几军本欲深夜再骚扰一战,猛然听到号角声,然后是对方突然变得勇猛无比冲出城的士兵,纷纷急得整军应战。 几位敌国将领也乱成一团,纷纷说起西北的信号。属于土默特部领军那名将领心头一跳,似乎是想到什么,却又觉得不太可能。 可现在想到什么也没有应战要紧,这正好给程锦那边得了一线生机。 他的马已经在半天死在半道上了,他就那么一步步背着祖母躲藏着走到这前方要地。 他听着号角声,已经力尽的身体再度迈开步子,边走边不停用干裂地唇说着话:「祖母,您看,这是我们的家,我们的国土就在眼前了。祖母,陛下在等您,土默的王在等您!」 在他背上闭着的眼的老妇人许久都没有动静,程锦每迈一步,便会说重复一句,我们要回家了。 地上是他深深的脚印,一步一步,坚定,带着希望! 不知是多久,他终于听到耳边幽幽一声:「锦儿,祖母听到了,你好好走路,不要说话了。」 程锦干涩的眼里有了水汽,从喉咙里吐出沙哑的一声:「是。」 两日后,一封加急的战报递到了明德帝手中,战报上赫然写着——庆贤长公主殿下安然回朝。 【卷四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宠妻无上限 卷一》作者:姒弦 02、《宠妻无上限 卷二》作者:姒弦 03、《宠妻无上限 卷三》作者:姒弦 04、《宠妻无上限 卷四》作者:姒弦 05、《宠妻无上限 卷五》作者:姒弦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