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妻关~名媛待嫁 卷三》 第1章 【正文开始】 隔了几天,四夫人又去了一趟何家。 好在今儿杏娘神色还不错,已经五个多月的身孕,肚子隆起明显,此刻正躺在美人椅里吃松子,神色怡然自得。 娇蕊正蹲在旁边剥壳儿,手边堆了一堆儿。 四夫人看到她那木头一样的脸,就觉得不痛快,「下去吧。」 「是。」娇蕊应了一声,表情还是没有丝毫的变化。 「跟死了老子娘似的!」四夫人在后面抱怨了一句,不过很快转移注意力,视线落在女儿的肚子上,「这几天小东西闹你了没有?」 杏娘擦了擦嘴,「没有,乖得很。」 四夫人又问:「……哪个呢?」 「还好吧。」杏娘一方面觉得丈夫可恶,一方面又死要面子,不想听母亲数落自己丈夫,嘟哝道:「昨儿我嘴馋了,他还给我买了状元楼的水晶肘子。」 「算他有点良心!」 杏娘不满道:「本来人家也不坏。」 「那你还整天哭什么?他不坏,那两个小狐狸精是怎么回事?」四夫人一说起何庭轩就来气,当初就算打断女儿的腿,也不该让她嫁来何家的!心里只是发狠,实际上连一指甲盖儿都舍不得弹。 「秋芸是那个老虔婆塞过来的!」杏娘骂起自己的婆婆来,一点儿都不客气,撇了撇嘴,「双鸳嘛……,刚好赶上我和庭轩拌了嘴,他就赌气不在我的屋里睡,所以便宜她了!」自己烦躁起来,「罢了,罢了,又提这些闹心的做什么?」 四夫人想要多说几句,看着她的肚子,最终还是忍了下去,转口道:「本来我想把玉竹弄来给你使唤,偏生不巧……,你妹妹也赶上有喜了。」 「妹妹有喜了?」杏娘咋呼了一下,露出笑意,「那是好事啊。」根本就没把玉竹听在耳朵里,想了想,「回头我去看看她。」 她在何家过得闷,没人说话,想着妹妹怀孕,两个人正好有话题闲聊呢。 「你怀着身子,乱走什么?!」四夫人本来压下的火气,又勾了出来,「我找她要一个丫头都不肯给,半点都不体谅……」摆了摆手,「回头我再给你找个好的。」 杏娘皱起眉头,「玉竹有什么好的?笨嘴笨舌,我才不要呢。」 四夫人恨铁不成钢的解释,「玉竹的姐姐在我屋里,她来了何家,只有尽心尽力服侍你的,怎么不好了?你这个傻丫头。」 「反正我不要!」 四夫人也恼了,「不要就不要,你妹妹还不肯给呢!倒是我两头跑费力气,还都没落着一个好儿。」 「娘……」杏娘赶忙撒娇,拉长声调,「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院子外头传来小丫头的声音,「大爷回来了。」 何庭轩穿了一身江水蓝白云纹的长袍,腰束白玉带,头插白玉簪子,施施然的走过来时,笑起来一副面带桃花之相。 四夫人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都是这张脸害人! 「岳母!」何庭轩喊得格外亲热,寒暄道:「今儿怎么有空过来坐坐?岳母你应该早知会一声啊。」赶紧叫了丫头,「快去吩咐厨房备上好酒好菜!」 四夫人虽然讨厌他的很,但是女儿嫁给他了,人家又是笑脸,少不得淡淡「嗯」了一声,婉拒道:「不用麻烦,我等下就回去了。」 「不行,不行。」何庭轩坚持道:「哪能让岳母就这么回去呢?我们这些做女儿女婿的小辈,平时不得孝敬岳母,好不容易过来一趟,怎么也得吃顿饭才走。」 杏娘觉得丈夫待人有礼大方,颇感与有荣焉,「是啊,母亲吃了饭再走嘛。」 四夫人拒绝不掉,只得留下。 何庭轩陪着岳母妻子一起用了午饭,席间一直说说笑笑,不停的讨好她们母女,别说杏娘乐得眉开眼笑,就是四夫人都不好再拉长着一张脸。 整个小院,都能感受到屋子里的欢快气氛。 等到饭后送走了四夫人,何庭轩折了回来,搂住杏娘,耳鬓厮磨温存了一阵,说了许多肉麻甜蜜的话,然后问道:「今儿想我了没有?」 「……想了。」杏娘娇羞无限回道。 「果然是我的小心肝儿。」何庭轩拣了她爱听的话来说,又夸她今儿打扮漂亮,趁着妻子心情好,笑道:「好娇娇,我有一件事找你帮忙。」 「什么事?」杏娘心生警惕,通常丈夫甜言蜜语之后,总会跟一点烦心事,绷着脸警告他道:「要是有关什么狐狸精的事,提都别提!」 「你看你,我是那样的人吗?」何庭轩笑嘻嘻的,捧了妻子的脸不断摩挲,「今儿我跟别人在外头吃酒,正好九妹夫在隔壁请人,我听得他们说要去东都做粮食生意,一倒手一转,进出就是四分的赚头!」又是咂舌,「乖乖,难怪叶家那般有钱!」 杏娘任性娇气,但不傻,缓缓抬起眼睛,「……你想跟着叶家去做生意?」 「对呀!」何庭轩呵呵笑道:「我总是在家闲着也不是个事儿,再说了,好歹出去挣点银子花。」只管乱哄妻子,「等我有了银子,给你打一套新的金头面,比你上次当掉的还要重、还要漂亮,……你说好不好?」 「你还好意思说?!」杏娘冷哼,「问都不问我,就把我的嫁妆拿出去当了!」 「那我不是急吗?」何庭轩有求于她,使出浑身解数又哄又劝,「而且我并没有花到外头,是给娘做寿,咱们两个脸上都有体面啊。」 杏娘心里暗骂了一声「老虔婆!」,只是不言不语。 「你看看,咱们的孩子都要出生了。」何庭轩摸了摸她的肚子,一脸认真,「我这个做爹的,要是连点见面礼都拿不出手,还怎么好意思呢?回头也让你们娘儿俩受委屈了不是?好娇娇,你不心疼我总该心疼孩子吧。」 杏娘被他说得没了脾气,心也软了。 「你真的想去?」她偏头想了想,犹豫道:「不如你再等等,今天秋天大伯和爹他们就要起复,到时候……,看能不能帮你谋个职位。」 第2章 「你说得轻巧!」何庭轩有些失去耐心,「我一个秀才,你爹能给我谋什么职位?衙门里的小文书?一个月几两银子?还不够我出去吃一顿饭呢!」 杏娘嘟哝道:「商贾下贱,白白瞎了你的秀才功名。」 何庭轩的确有几分小聪明,早早的考了秀才,但与读书上头兴趣不大,这几年更是丢光了,举人根本就考不上。何家不是什么大户,爹也死了,叔伯们没出息也不亲,私下早就把仕途一念给断了。 ----清名有什么用?! 是能吃,还是能穿?只有顾家才会死要面子活受罪! 何庭轩现在要求妻子帮忙,压住不快,缓和了口气哄她道:「到时候,就说我是跟着妹夫出去玩儿的,有谁知道?我该帮忙的帮,妹夫肯定不会短了我的钱。」 叶家要是敢短了自己的钱,就让岳母去叶家住着! 他一直都很觊觎顾莲的美色,对于她的前男友徐离是怕得要死,至于叶东海,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面团儿。 到时候,只要妻子去小姨子那里搭上线,自己再哄上那叶东海几句,商户人家能有什么大的见识?还不是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心里的如意算盘打得「叮当」乱响,好似看见一个个银元宝飞进自己的荷包。 哼!叶东海的狗屎运不错,真是白瞎那么出挑的小姨子了。 杏娘当然不知道,丈夫一面有求自己,一面还在垂涎自己的妹妹,……见他温柔含笑的望着自己,还嗔了一句,「你这个冤家,我真是拿你没有办法。」 何庭轩便知妻子这是应了,抱着她亲了几口,低声道:「我的好娇娇,让我陪你好好的亲香亲香……」 杏娘娇嗔道:「我肚子里还有孩子,你少乱来!」 两人到底还是温存缠绵了一阵,颇有几分恩爱气氛。 杏娘被丈夫催促着,午睡了一会儿,就吩咐婆子们备车出门,……到了街上,还特意去买了一份礼盒。 她的乳母早年去世了,现在娇蕊不大愿意管事,眼下最喜欢的丫头是丁香,在济南出嫁时,四夫人临时从自己屋里拨出来的。丁香自持在顾家就是一等丫头,又是四夫人屋里的,并不把娇蕊放在眼里,她嘴皮子伶俐,哄得杏娘只拿她当心腹看待。 主仆两人正在说说笑笑,前面突然热闹起来。 原来是几辆马车跑得飞快,惊得一干路人纷纷闪避不及,跌倒的、推嚷的,还有小贩被打翻了摊子,叫爹骂娘不已。 「瞎跑个什么?!这么急,死了老子娘啊!」 「到底谁家的马车?如此嚣张!」 「赶丧呢!」 一干路人纷纷围观斥骂,都是愤慨不已, 那马车队伍领头的车里,坐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大丫头,外面骂得难听,其中一人忍不住要回嘴,却被同伴拉住了。 「青霜,忍一忍……,这儿可不是济南府了。」 青霜泄气的软了身子,委屈道:「紫韵,以后咱们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紫韵淡淡回道:「怎么过?守着奶奶别再捅娄子便是了。」不免微微苦笑,「其实你还算是好的,我已经被奶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回头还不知道怎样煎熬呢。」 青霜沉默了一阵,又道:「老爷也是,为什么不答应夫人的请求?要是……」 「罢了。」紫韵连连摇头,「这里是安阳,按照夫人说的派两千人过来,能顶的上什么用?能让徐家皱一皱眉头吗?只会让咱们奶奶四处惹麻烦,还不如收敛一点,老老实实的过日子好了。」 当初薛氏借口要去庙里散心,哄得薛妈妈跟着她上了马车,她是一个胆子大的,把偷出来的薛家大旗一插,四匹白马齐齐亮相,----山东境内谁敢找她的麻烦?居然自己抽了马儿就走了。 薛延平知道消息以后,气得半死,叫了人快马去追。 偏偏不知道薛氏的路线,追了好几天,跑了小半个山东省才找到人,----那副将苦口婆心的劝她回去,薛氏不听,最后惹得她恼了,拿了金簪就往自己脖子上比划,扬言谁敢碰她一下,就立即死在当场! 这还真是豆腐掉进了灰堆里,吹又不好吹,打也打不得。 去拉扯吧,将来还怎么说得清楚? 若是强逼着她走,不说逼死了,就算少了根头发,刮花了手,……薛夫人肯定都是不依的,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那副将一琢磨,得……,还不如让她去了安阳,自己顶多是一个失职之罪。 一咬牙,干脆把人亲自送到了徐离手里。 反正将来薛家再来安阳要人,徐家总不可能不给,好歹小姐平平安安交了手,自己回去领一顿军棍、贬几级,将来战场上再挣回来好了。 薛夫人知道后大哭了一场,到底不放心。 求着丈夫拨两千人过去护着,薛延平暴跳如雷,「你让我调两千人给她使唤?还不如直接让她把徐家房顶给掀了!」 薛夫人一怔,慢慢的也悟过来了。 只要薛家的人在,徐家就不敢薄待了自己女儿,----与其让她手里有人去惹事,倒不如让她受点委屈学个乖儿,或许还是好事。 最后……,只送了几个贴身丫头,以及两户薛家的家生子陪房过来。 车内紫韵在劝青霜消气,好好过日子,可惜薛家的马夫和家奴没人劝,一眨眼的功夫就跟路人吵了起来。 街面上越发的热闹,薛家的马车,嚣张的家奴,愤怒的路边小贩和行人,以及四处赶来看好戏的,把个路口堵得水泄不通。 杏娘在车里皱着眉头,道了一声,「烦人!」 丁香劝道:「奶奶还有正经事,咱们绕一条道儿好了。」 杏娘是一个娇滴滴性子,并不喜欢在外头和人大吵大闹的,再说自己还有身孕,怕碰着撞着了,于是挥了挥手,「走吧,走吧,别理他们!」 第3章 到了叶家,找到妹妹去了里屋说体己话儿。 「难得他肯上进一回,好歹让妹夫帮衬一下。」杏娘对自己丈夫做生意没把握,小声叮咛,「只当哄得他出去玩一玩,逛一圈儿,到时候再回来便是。」 顾莲心道,你当是出去双节七日游呢? 杏娘摸着自己的大肚子,含笑看着妹妹,「你才上身,凡事都要留心一点儿。」 很有兴趣的传授起经验来,啰里八嗦的,倒把丈夫的事丢在了一旁,----反正在她看来,自己都亲自过来说项了,又不是多难的事,妹妹没有道理会拒绝的嘛。 而比起四夫人,顾莲还是宁愿跟姐姐说话一些。 不过听她说着那些怀孕事宜,说着何庭轩的关心和甜蜜,听了半晌,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我听母亲说,……姐夫动手打了你?」 杏娘瞪大了眼睛,惊讶道:「什么时候?」 顾莲看着她鬓角长簪上的玛瑙珠儿,微微晃动,震惊神色不似作伪,迟疑道:「不是说姐夫和你动了手,然后跌倒见了红……」 「谁说的?!」杏娘张着嘴,片刻后不高兴道:「是娘说的吧。」嗐了一声,「当时我俩吵了几句,我一生气,就朝他脸上泼了一碗茶,他挡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总之拉拉扯扯的,地上又滑,结果就把我给摔倒了。」 ----顾莲无言以对。 好吧,母亲和姐姐你们两个真是……,叫人不服不行。 看来以后母亲哭得再伤心,也要找姐姐对质一下。 不想跟她纠缠这些没用的,赶紧转到重点,说道:「姐姐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我才能去跟二爷说姐夫的事。」 杏娘不太高兴,「什么忙?」 「并不难。」顾莲低头喝了一口碧螺春,然后道:「第一,你找母亲给麝香求一个恩典,赏了她的卖身契,让她回家成亲过小日子去;第二,把桂嬷嬷要到你身边使唤,要说起来,桂嬷嬷办事稳妥周全,可比玉竹好用多了。」 「这算什么条件?」杏娘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不以为意,「我全都答应你。」 「还是姐姐好。」顾莲笑着应付她。 这两件事对姐姐当然不算什么麻烦,自己却求不动母亲,把麝香和桂嬷嬷的问题都解决了,往后日子也清净一点儿。 杏娘见丈夫所求之事办妥,心满意足的走了。 何家的马车沿着原路返回,街面上早已经清净,行人小贩们都是各归各位,看起来上午的那场风波算是散了。 杏娘心里得意,正在盘算着找丈夫要点什么好处,……首饰?衣裳?还是买几只鹦哥回来?想了一圈儿,还不如把两个小狐狸精给赶走呢。 秋芸是那个老虔婆塞过来的人,最是刁钻讨厌,平时一派勤快伶俐的样子,任打任骂的,一转眼就找个墙根哭成泪人儿。 为着这个丈夫没少跟自己生气,说自己容不得人。 杏娘满腔愤愤,在心里狠狠骂道:「小狐狸精!」 不过,有人却比她更加愤怒和生气。 外头传来一记高亢尖锐的女声,说不出的跋扈和嚣张,「给我砸!刚才所有骂薛家死了老子娘的,全都给我统统砸烂!」 打砸声、叫骂声,越吵越大,街面上顿时再次热闹起来。 「哎哟哟,这是谁家妇人这般张狂?」 「她说什么薛家,薛家是哪一家?怎么没有听说过。」 「不知道。」有人声调惋惜,「啧啧,可惜砸坏了这么些好东西。」接着又是尖叫,「哎哟!脚!!们有没有长眼睛?!」 「他妈才没有长眼睛呢!」 人群里很快推推嚷嚷吵闹起来,似乎还有人动了手。 「真是晦气!」杏娘不快道:「一来一回都碰见这些疯子,咱们快点走。」她本来就娇气很,怀了孕,更是听一点大声都觉得烦躁不已。 可惜这一次状况,比起中午那会儿还要热闹混乱。 因为薛家人砸了东西,安阳人哪里认得什么薛家?……薛延平?大多数老百姓们,根本就清楚有这么一号人物。 再说当场被人砸了东西,换谁都没法心平气和。 ----很快厮打起来。 何家马车想退,但是足足半条街都被围住了。还不断有人涌来,劝架、帮忙打架,趁机过来抢东西,乱作一团,一时半会儿根本绕不出去。 「哎呀!做什么?」外面响起何家婆子尖叫,又惊又吓,「们、们只是过路!不要砸,不要砸……」 「过路?」对方声音跋扈,「谁让们撞在了薛家刀口上,活该倒霉!」 人家根本就不管,「噼里啪啦」一顿乱砸,还有「吭吭」大刀砍木头声音,马儿都惊得嘶鸣不已! 杏娘和丁香在车内吓得直哆嗦,正在害怕着急,想叫下人赶紧离开此地,就见一柄明晃晃钢刀划过,砍掉了半幅车帘子。 丁香尖声,「杀人啦!」 杏娘顿时惊骇魂飞魄散,晕了过去。 这边薛家人打也打了,砸也砸了。 薛氏带着绡纱帷帽从车内出来,站在马车头上,看着一片狼藉街面,露出几分满意笑容,冷哼道:「以后谁再敢说薛家坏话试试?!要们好看!」 那边何家已经呼天抢地,有丫头在尖叫,「奶奶、奶奶……,快来人啊!奶奶晕过去了。」 一群丫头婆子围了上去。 一个胆大点儿粗壮仆妇,上前指着薛氏,「别走!」愤怒道:「们奶奶可是有身子人了,若是出了三长两短,这事儿没完!」吩咐丫头,「快快快,快去衙门叫人过来!」 「衙门叫人?」薛氏看了她一眼,像是听到了什么最好笑笑话,花枝乱颤笑了一阵,方才歇住,「行行行,今天就在这儿等着。」一手扶着车子,一手指着,「倒要看看,们能叫个什么人过来?能不能吓死?!」 第4章 其实不待何家人去报官,早就有小商贩已经去了。 很快有几个衙役过来,询问情况。 何家马车坏了,走不得,一个婆子飞快回去报信,……剩下人守着杏娘,见衙役过来,上前哭诉不已。 街边小贩行人们也围了过来,亦是怒声告状。 领头一个衙役听着皱眉,上前看向薛氏,问道:「是何人?怎么能在大街上滋事生非、殴打他人?!报上名来,随们去衙门里走一趟。」 薛氏尖声冷笑,「是徐三奶奶!」 那衙役闻言一怔,再联想到这群人嚣杂跋扈程度,迟疑问道:「……徐三爷?们可是徐家家眷?」 有仆妇得意道:「难道还能作假?!」 周围告状人都安静下来。 在安阳……,不认识薛家实在稀松平常,但是不知道徐家就稀罕了。 「快去,到徐家通报一声。」那衙役虽然猜到了对方身份,但是也没太惊动,只是静静站在旁边,----徐家素来都讲究一个「仁」字,徐三奶奶如此嚣张,不过是她薛家在山东做派罢了。 反正自己只是奉命过来查看,一句多话不说便是。 薛氏见对方不冷不热,颇为不快。 不过想着,等下确认了自己身份以后,自然就知道厉害了。 「说什么?再说一遍!」徐离站了起来,脸色好似一块熏黑了锅底,不可置信问道:「三奶奶带着人去砸了人家铺子?」 「还不止。」小厮哭丧着一张脸,「听那衙役说,还闹得一个孕妇晕了过去,现在那家人要死要活,拦着不让人走。」 「她以为自己还在济南呢?!」 徐离铁青着脸出了门,到了街上,却是一派温和有礼、没有架子神色,与那些被砸小商户们道了歉,言明所有损失都由徐家负责。 ----根本就不看薛氏一眼。 然后找到了何家马车,问道:「请了大夫没有?」吩咐身边小厮,「快去请了保和堂辜大夫过来,给这位奶奶诊脉。」 微微不放心,----万一早闹出什么人命来,可就不好了。 丁香从前在顾家是见过徐离,怔了一会儿,见他好言好语并不帮着薛氏,不由上前哭道:「三爷……,求救救们奶奶。」 心里怕得要死,要是主母身孕出了事,或是人有个三长两短,那何家和顾家还不撕了自己啊?!若是徐三爷插手此事,把事情闹大,或许……,或许自己这些小鱼小虾就会好过一些。 至少……,能给主母讨回一个说法吧。 徐离当然不记得她,只道:「们奶奶汤药费和今儿损失,全都算在徐家头上,一分都不会少给们。」 「三爷!三爷不认得了?」丁香急急道:「婢子是顾家丫头啊,们奶奶是顾家五小姐,今儿才去了九姑奶奶那里说话,回来就遇上这等祸事……」 徐离静了一瞬,方才把杏娘和顾莲分别对上号。 ----这么巧,里面怀胎妇人居然是杏娘?! 那边薛氏听得一个「顾」字,早就按捺不住了,加上丈夫一直不理自己生气,下了马车冲过来,「是谁在里面装死要活?让瞧瞧!」 她隔得远没听清,还以为马车里孕妇就是顾莲。 早就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却不得见面。 此时此刻,哪里还能够忍得住?! 薛氏一把掀开剩下半幅帘子,定睛一看,……里面躺着一个杏眼桃腮、肌肤微丰少妇,一身玫红色广袖长裙,金线织锦挑花,说不尽华丽丽、娇滴滴,甚是惹人怜爱。 和她平日里自己勾勒出顾氏形象,正好对上了号。 ----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杏娘已经醒转过来,见她面目狰狞,好似要吃了自己一般,惊吓道:「、要做什么?」不自觉往车内缩了缩,下意识捂着肚子。 她不做这个动作还好,这么一比划,反倒让失去理智薛氏起了歹心。 「给出来!」薛氏下了死劲,抓住杏娘就狠狠往外一拽,「叫装模做样,叫整天只会拿乔……」 说来话长,其实从薛氏冲过来再到动手,不过是短短几句话功夫。 「疯了?!」 等到徐离一声大喝,反应过来抓住薛氏时,杏娘已经连滚带爬被扯了出来,马车前头木板又窄,她五个多月身孕,十分笨重,一声尖叫便摔了下去! 「奶奶、奶奶……!」 何家乱作一团,顿时像油锅进了水一般炸开。 徐离眼里快要喷出火来。 ----薛氏上前去拉扯杏娘动机,岂会猜不出来? 一把抓住薛氏,二话不说就往徐家马车走,像是拎小鸡一般,把她重重扔进了车内,喝道:「给老实一点!」 薛氏被他又抓又扔,弄得晕头转向,半晌等人走了,方才慢慢回头神来,「徐三郎……」手腕上吃痛不已,低头一看,转瞬已被捏出一片乌青来,不由大哭,「欺负,、要回济南……」 可惜周围乱哄哄,根本没人理她,徐离更是头也没有回一下。 薛氏哭得更加伤心了。 而这边,丁香软坐在何家马车内。看着仆妇们去搀扶主母,看着那被鲜血打湿裙摆,只觉得脑子嗡嗡一片…… 事情越闹越大,不可收拾,自己怕是活不成了。 安阳城街面上闹得惊天动地,叶家后宅也不安静。 ----不为人,而是为了一只扁毛畜生。 前些日子,叶东海为着讨妻子欢心,买了几只漂亮孔雀回来,因为是个稀罕物事,惹来一堆叶家女眷和仆妇过来围观。 今儿叶六娘等了许久,几只孔雀都懒洋洋不肯开屏,便从旁边拣了一截树枝,去拍那几只孔雀尾巴,「跳个舞,跳个舞……」 第5章 不知道戳着哪儿,一下子就捅了马蜂窝了。 孔雀们受惊「嗷嗷」乱叫起来,一顿乱跑乱蹿,其中一只劲儿特别大,「扑哧」一下使劲扑腾,居然飞出了高高竹篱! 最后落到连廊上,见丫头们慌忙要捉他它,吓得一溜烟蹿进了屋子。 偏生不巧,灵芝和萱草正在挤弄花汁,来不及收拾,那孔雀进来胡乱一扇,打翻了地上花瓣、花罐,弄得殷红花汁洒了一地。 蹲在旁边萱草跳起脚来,大叫道:「啊,新裙子……」 ----整个二房顿时全乱套了。 顾莲送走杏娘以后,正在里面歇着,没睡着,……当然此刻更加睡不着了,朝李妈妈吩咐道:「妈妈出去瞧一眼,外头到底在弄什么呢?」 李妈妈还没出去,就听翠微大喊了一声,「二奶奶当心,那扁毛畜生进来了!」话音未落,就见一个贼头贼脑家伙蹿了进来。 顾莲要不是怀孕慎重一些,当然是不会怕。 此刻赶忙往屏风后面躲,眼见那孔雀跳到了桌子上,把自己刚画画儿踩了一溜脚印,又好笑又好气,「人呢?还不快点捉了它?!」 翠微抓了几次没抓着,不由急了。 万一抓伤了主母,更有甚者……,要是弄得主母身孕有事,只怕这一屋子人都要遭殃!等不急外头进来丫头仆妇,自己上前一脚,死死踩住那孔雀尾巴,整个人都扑了上去。 不顾那孔雀拼命扑腾,大声喊道:「快快快……,抓住了!」 众人围了上来,赶紧捉了孔雀出去,留下一根漂亮孔雀尾羽和一地乱毛。 「还好抓住了。」蝉丫松了口气,回头看向翠微时,却「哎呀!」一声,惊讶道:「翠微姐姐,眼角好像被划伤了。」 翠微反手一摸,手指上沾了血迹,后知后觉感到一片火辣辣。 顾莲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见状问道:「没事吧?快去洗一把脸仔细瞧瞧。」 「奶奶,去看看。」翠微眼里有些着急,赶忙去了。 过了一会儿,红玉过来回道:「不要紧,只是被抓破了一道。」笑了笑,「把翠微姐姐紧张,说是不好意思见人了。」 顾莲叹道:「有哪个姑娘不在意自己容颜?让她歇着吧。」 「也是。」红玉笑了,回了丫头们屋子,与翠微说道:「奶奶让歇着。」 翠微起身,「多谢奶奶恩典。」 墨玉正在帮着打水,拧帕子,上前看了看她伤痕,「真是不巧,恰恰划在脸上还是眼角,对着镜子仔细擦一擦边角,别让伤口沾水了。」 红玉闻言瞄了翠微一眼,却没说话。 等到晚间叶东海回来,顾莲与他说了下午闹剧,把那幅弄花画儿拿了出来,「瞧……,都脏得不像样子了。」 叶东海替她放下衣服,说道:「怀孕了,还是别做这些歇着好。」 「又不累。」顾莲不以为意,「什么都不做,那还不闷坏了?」 「嗯,自己把握着一点。」叶东海犹豫了下,「另外跟说一件事,不过别太着急了。」 下午就听说了街上热闹,其实不是很想告诉妻子,但是牵扯到杏娘,瞒着她也不大合适,再说早晚会传回来。 「何事?」 叶东海便将薛氏事说了,然后道:「听说五姐好像见了红,已经送回去,不知道现在怎么样……」这么说着,都觉得有些晦气不吉利。 顾莲大惊,「怎么会……」 姐姐前不久才和何庭轩拌嘴,摔了一跤,这次又是从马车上跌下去,只怕凶多吉少,----要是姐姐孩子没了,只怕她在何家日子更不好过,而自己……,也要因此被母亲深深记恨。 「莲娘……?」 顾莲脸上浮起苦笑,「这可真是……」摇了摇头,「姐姐才从这里回去,就在路上出了事,而是还是薛氏,……只怕母亲又要怨上了。」 叶东海奇道:「与何干?」 顾莲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苦笑解释,「姐姐是母亲心头肉,并不是针对,凡是能牵扯到人,母亲都能怨上。」又道:「再说薛氏为什么跟姐姐过不去?还不……,都是因为才迁怒姐姐。」 叶东海皱眉,「怎么个个都这般不讲道理?」 ----连岳母一起埋怨上了。 「妈妈……」顾莲喊了乳母进来,说道:「姐姐下午摔了,等下先用点饭,然后过去何家问一下消息。」叮咛了一句,「要是母亲也在,仔细些……,别跟她多说话早点回来。」 叶东海见她小心翼翼,不悦道:「岳母怎么能……?」十分不满,「又不是什么姨娘养,就算从小不在身边,也是她亲生女儿啊。」 顾莲无奈一笑,「可能是没缘分吧。」 恰如顾莲担心那样,四夫人正在埋怨她,「就说妹妹八字不好,回回出事都必定有她在里头!」不过情况却比顾莲想要好,「还好和孩子没有大碍,否则不是坑了吗?听大夫话,好好将养着哪儿也别去!」 「哎哟,还是疼啊……」杏娘根本没听进母亲在说什么,----下午自己从马车上摔了下去,慌张之中,赶忙伸手撑住地,结果腿却被一颗松动铁钉划破了。 四夫人掀开被子瞧了瞧,心疼不已,「唉……,呀,怎么就这般不顺呢。」 杏娘好生气恼,「那薛氏简直就是一个疯子!跟她素无过节,她就跟疯了一样冲上来扯,下了狠劲儿,结果害得跌了下去。」末了,又是一脸庆幸,「还好徐三郎眼疾手快,不然只怕她都咬上来了。」 「疯狗!」四夫人骂了薛氏一阵,因为徐家,自己奈何她不得,越发气恼,「这个傻丫头!那薛氏跟是没有过节,可是她跟莲娘过节大了,这都是替人受过!」 第6章 杏娘摸着脸想了想,「对哦。」一脸恍然大悟表情,「光顾着生气和担心肚里孩子,倒是忘了细想。」点了点头,「嗯……,她一定是把当做莲娘了。」 「所以说……」 「娘别说了。」杏娘有点不耐烦,堵嘴道:「要生气,就去把薛氏打一顿,总是提妹妹做什么?!好没意思。」 她性子一向娇气很,不过事情掺杂外人时候,却是一贯护短,妹妹再有不是,那也肯定薛氏不是更多! 四夫人被堵得没话说,想着大夫说女儿有些动胎气,要静养、要休息,实在不愿跟女儿拌嘴,于是恼道:「倒要看看,这一次徐家怎么交待?!」 杏娘撇了撇嘴,不以为然,「还能怎样?最多叫薛氏过来陪个礼,难道还能休了她不成?」心里瞧不起徐离,居然为了权势退了自己妹妹,娶了薛氏,一副门儿清样子,「薛延平又没死,徐家是不会拿她怎么样。」 正如杏娘所言,徐家确不可能休了薛氏。 但是徐离要她去何家赔礼道歉,她也不愿意,「不去……,不去!」心里本来就在委屈着,丈夫居然半点都不护着自己,反而想着顾家人! 杏娘夫家被她忽略,自动打上标签,----顾家人、顾莲姐姐! 事后才知道,今儿看到那个娇滴滴少妇,居然不是正主儿!不过亲姐妹都是差不多,于是便勾勒出一个小一号杏娘。 一大一小,顾家姐妹就是两只狐狸精! 徐离不想和她吵架,更没有耐心和她吵架,只是问道:「当真不去?」 「不去!」 「那就随。」出乎薛氏意料,丈夫徐离并没有继续坚持,只不过后面话,一下子就把她打入了冰窖,「看是没有想清楚。」他道:「从今儿起,就到军营里面住着,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派人来告诉。」 薛氏忘了生气,怔住了。 「奶奶。」薛妈妈眼瞅着徐离愤然离去,着急道:「奶奶啊,咱们可不是在济南时候了。」怕人听见,挥手让紫韵过去守住门口,「别跟三爷怄气,这么下去,连三爷面儿都见不着!」 薛氏慢慢回过神来,气得浑身发抖。 薛妈妈上前拍着她后背,小声道:「奶奶,就低一头吧。」 「为什么低一头?!」薛氏抖了半天,总算是喘过气来,「、千里迢迢从济南追到安阳……」忍不住伤心起来,「连爹娘都不要了,他居然这样对?!为着一个外人,对又拉又扯,手腕都青了,现在还要去道歉……」 「也不怪三爷生气。」薛妈妈劝道:「今儿事确是奶奶莽撞了,砸点子东西还罢了,那何家奶奶是双身子人,怎么能够去拉扯呢?还好没出人命,不然就和顾家结下梁子了。」 薛氏越想越伤心,只是大哭,「三郎以前不是这样……」 「奶奶……」 「都给出去!」薛氏从来没有受过这样气,----都是别人奉承她,让着她,忍着她,看她脸色做事,这是一辈子都没有过羞辱! 薛妈妈见她正在气头上,油盐不进,无奈叹了一口气,只得先出去了。 第二天,徐夫人领着徐姝去了一趟何家。 「都是那媳妇不懂事。」徐夫人看着躺在床上杏娘,念了声佛,「还好这丫头没事,孩子也没事,不然这可真真是罪孽了。」 杏娘摸了摸肚子,「徐伯母亲自过来,倒叫不好意思。」 徐夫人一向都觉得她有点傻气,又娇又憨,还没个心眼儿……,此刻却觉得这种脾气不错,一转眼就把过节给丢脑后了。 徐姝抿嘴一笑,看着杏娘那隆起肚子好玩,上前在床边坐下,「杏姐姐,让摸摸肚子。」 杏娘最喜欢别人跟她说孩子了,赶忙掀了被子,「摸,摸。」兴致颇高,「跟说啊,有时候小孩子还会动呢,可好玩儿了。」 徐姝摸了摸,刚好赶上孩子胎动,兴奋点头,「真动了!」 徐夫人好笑道:「两个呆丫头。」 「还给小家伙做了好多小衣服,都很好看。」杏娘越说兴致越高,也不管人家还在待字闺中,只顾自己说得尽兴,还要滑下床去拿衣服,「拿给看看。」 慌得桂妈妈忙道:「奶奶别动,去拿!」 杏娘从母亲手里要个人,根本不算事儿,别说是桂妈妈,就算是卢妈妈、檀香,四夫人也不会不舍得。 根本就没问为什么,把一句话把桂妈妈给派过来了。 桂妈妈不愿意来何家,可是又不能拒绝,想着或许是五姑奶奶才出了事,夫人临时叫自己过来帮忙,这下没那么烦躁。 眼下只想把杏娘服侍好,到时候要走,也免得这位大小姐发脾气,----她不知道,顾莲根本就不想让她回顾家,再在背后胡乱嚼舌烦人。 而杏娘,自然不会在乎多养一个仆妇。 不过还没等桂妈妈马屁拍完,杏娘就突然叫唤起来,「哎哟……,、好像肚子有点疼……」 吓了徐姝一跳,「不会是摸坏了吧?!」 徐夫人瞪了女儿一眼,埋怨她不会说话,赶忙起身,「快躺着。」吩咐娇蕊,「还傻站着做什么?快去给们奶奶请个大夫!」 「哦!」娇蕊这才跑了出去。 没多会儿,保和堂辜大夫就赶过来了。 柳氏也来了。 虽然不喜欢儿媳,但是还是在乎杏娘肚子里肉,闻讯过来时,见着徐氏母女倒是有些意外。心下敢怒不敢言,……要不是徐家那个泼妇,怎么会叫自己担心孙子?!一门子恃强凌弱土匪!买儿求荣! 她却不想一想,自己一样把儿子给卖了,只不过是儿子愿意罢了。 可惜价钱还不如徐离卖给薛家呢。 第7章 心里有气,勉强打了一个招呼,「徐夫人、二姑娘。」 徐夫人笑着回了礼。 那边辜大夫已经切完了脉,坐直身子,「还是昨儿动着胎气了。」微微皱眉,「奶奶要当心啊。」摇了摇头,「现在虽说暂时看着无事,只怕……」 柳氏忙问:「只怕什么?」 杏娘更加着急,「不是说,好好保养就没事了吗?」 「就算保养好。」辜大夫认真道:「这一胎奶奶跌倒过两次,胎位不稳,往后还是很可能会滑胎,……难讲很呐。」 杏娘「哇」一声哭了,「小元宝,连乳名都给起好了……」 柳氏在旁边抱怨,「都是今年流年不利,遇到灾星!」 闹得徐夫人好不尴尬,告了辞,回了徐家发火道:「薛氏自己闯祸,居然还要这个做婆婆去收拾烂摊子!」 ----有许多年没有这样恼怒过了。 气了半晌,朝丫头问道:「们三奶奶呢?」高声道:「今儿早起就没瞧见她,这会儿也不见人!到底在做什么?」 丫头战战兢兢回道:「听说……,昨儿哭了一夜。」 徐姝插嘴,「三哥不理她,昨天就搬去军营里住了。」 「这到底娶得是什么冤孽啊!」徐夫人又气又无奈,想到小儿媳,想到她那蛮横跋扈样子,真是说不出心烦意乱。 想着往后在安阳,薛氏还不知道要给徐家捅多少篓子…… 当即叫了几个管事妈妈和大丫头,交代道:「往后没有和老三吩咐,不许们奶奶跨出徐家大门半步!要么看好人,要么们就自个儿卷起铺盖滚!」 「是。」一干仆妇和丫头齐声应了,语气十分畏惧。 得知杏娘胎暂时保住,顾莲都忍不住念了一声佛。 「奶奶别操心了。」李妈妈指了指她肚子,劝道:「自己还是双身子人呢,又是头三个月,更要当心一些才是。」叮咛道:「少生气,少烦心。」 顾莲点头,「知道。」 接下来几天,还真什么事儿都没有做。 因为还在头三个月里,怕胎像不稳,叶二太太免了儿媳晨昏定省,顾莲难得睡上了懒觉,每天吃吃睡睡日子过得悠闲。 只在叶东海去惠州收购粮食那天,亲自送到了院子门口。 这一次,叶东海带上了连襟何庭轩。 何庭轩自感觉不错,因为没一会儿,就和叶东海、段九等人混熟了,一路上有说有笑,很快打成了一团儿。 段九又是一个爱插科打诨,叽叽呱呱说个不停。 到了惠州,叶东海自有一套收粮买卖流程。 何庭轩仔细瞧了,……就是找着几个商人吃顿饭,然后喝个茶,甚至连价钱都几句话就谈妥当了,很快就写下字据拍了板。 如此几天各个县镇走下来,渐渐觉得,做生意也不过如此。 起先还跟做贼似,偷偷摸摸看着叶东海怎么行事,在心里记一记,慢慢失去了兴趣,反正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套。 这天叶东海和客商在茶楼说事,何庭轩干脆找了个借口,跑到楼下听书去了。 段九在他生后「哧」一笑,低声道:「蠢驴!」 不由想起了顾莲,再想到何家奶奶是她姐姐,想来应该也是不错,----怎么嫁了这么一个不着调人?真是可惜了。 这边叶东海谈完事,送了客人,出来问道:「那连襟去哪儿了?」 段九坐在阁楼栏杆上,努了努嘴,「喏……,在下面跟人瞎掰说热闹呢,也不知道说啥,两个人都嘀咕半天了。」 叶东海微微皱眉,怕他不知轻重说起生意上事,下楼绕了过去,----要是何庭轩一点脑子都没有,自己还得找个机会敲打敲打。 不过他是白担心了。 何庭轩兴趣根本不在生意上头,反正他自觉已经会了,正在跟一个公子哥议论台上唱曲儿姑娘,「脸蛋儿还不错,就是身段儿差了一点。」 公子哥「嘿嘿」笑道:「看来兄台是个中高手,懂得其中滋味儿。」 何庭轩得意一笑,「过奖了,过奖了。」 那人又笑:「不知道哪一种最让兄台难以忘怀?」 「这个嘛……」何庭轩抬头往阁楼上看了一眼,段九还在栏杆上坐着,放了心,压低声音□道:「最忘不了,是那貌美如花小姨子,长相一等一,身段也是一等一。」连连叹气,「可惜啊,最后竟然找了一个商户做妹夫。」 「哈哈。」公子哥大笑,「看来男人都是喜欢小姨子。」 「当初就想娶她来着……」 段九坐在栏杆上,听不到下面人低声细语,只是清楚看到,叶东海脸色变了又变,----要是眼睛里能有刀子飞出来,只怕都把何庭轩给扎烂了。 心下好奇,等到上了车悄声问道:「那蠢驴说什么了?那样生气。」 叶东海抿嘴不言,额头上却是青筋微跳。 段九看着没个谱儿,其实心思和反应都是十分敏捷。 叶东海是出了名笑面佛,待谁都是笑眯眯,毕竟生意上讲究和气生财,而以何庭轩本事,不可能在生意上让他如此恼火。 他最在乎无非两件事,……叶家生意,自己老婆。 再想到何庭轩是顾氏姐夫,只怕早就见过面,难道……,那个蠢驴在打顾氏主意?看他那花心大少模样,还真有可能。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题,段九吐了吐舌,闭了嘴。 过了半晌,叶东海神色才舒缓过来。 「停车!」他朝车夫喊道:「先不去岷县,绕道往西去鹤城!」 段九哇哇道:「们要去鹤城?」十分高兴样子,「哎呀,最喜欢他们那儿西大街水晶狮子头!」吸溜了一下口水,「对了,对了,还有王老婆子脆皮馄饨,真是馋得舌头都快掉了。」 第8章 「这次让吃个够。」叶东海笑了笑,嘴角弯弯,眼睛里却没什么暖意,往后马车看了一眼,「也让那连襟吃个够!」 ----不知死活!看来自己计划得改一改了。 想起方才何庭轩那些话,到这会儿胸口还是闷了一口气。 徐离虽然对莲娘有那么一丝情意,总归还是光明磊落,从来没有沾惹过一分,便是逾越规矩话都没有一句。 不似何庭轩下流不堪,让人想起就觉得污秽了耳朵! 因为调转车头改了方向,何庭轩下了马车过来,不明白问道:「妹夫,咱们怎么又要回去了?是不是落下了什么东西?」 「没有。」叶东海笑道:「方才有个客商跟说,鹤城那边有一批皮毛生意,赚头十分大,就是……」似乎有什么机密不便告知,改口道:「不管怎样,还是决定过去看一眼再说。」 何庭轩出去一圈儿回来了,得意洋洋。 「这是最好的几块紫貂皮。」他在妻子面前不停卖弄,又讨巧卖乖,「我一件都没舍得倒手,全部给你留下了。」 杏娘因为胎像不稳,这些天被柳氏和仆妇们盯着,一直没敢下床。 正在闷得要死,便赶上丈夫回来献宝了。 那几块貂皮绒毛细腻、丰厚,又软又柔,色泽油光水滑,伸手轻轻摸上去,好似倒进了云堆里一般。 「喜欢吗?」何庭轩问道。 果不其然,杏娘连连点头,「很喜欢,真是漂亮。」伸手吊着他的脖子,「还是你想得细致体贴,知道我的心意。」 何庭轩心下得意,自己讨好女人从来就没有出过错儿。 杏娘欢喜的盘算起来,「回头让人拿去皮毛店里,拼一件紫貂大氅。」看着料子的份量,「剩下的……,留着给小元宝做一顶小帽。」 「随你喜欢。」何庭轩口气十分大方,听妻子提起儿子,顺口问道:「这些天小元宝还老实吗?有没有淘气?」 「嗯……,还好。」杏娘半靠在他的身上,一副撒娇的样子,诉苦道:「我为了小元宝连床都没下,你又不在,可把我给闷坏了。」 何庭轩笑眯眯的,「那我这两天多陪陪你。」 杏娘先是甜蜜一笑,继而愣住,「这两天?」脸色一沉,「你又想去哪儿鬼混?!你再这样,回头我就告诉小元宝,你这个爹不管我们娘儿俩了。」 「我能去哪儿?还不是给你们赚银子花!」说到这个,何庭轩就有些郁闷,「上次我就说让多带点银子,偏偏你和娘都一个样儿,生怕我败坏钱财,害得我手头短根本收不上货,要不然……,这次至少还能再赚一、二两呢!」 杏娘安慰他道:「你出去一趟赚两百多银子,也不算少了。」又劝,「你这才刚刚开始,还是跟着妹夫多学一学,回头再慢慢的做大也不迟。」 何庭轩已经掉进了发财梦里面,哪里听得进去?他从小都是公子哥儿做派,但是手上并不宽裕,头一回自己赚到钱,荷包鼓鼓的,自信心不免膨胀一百倍、一千倍,恨不得一下子就发家致富才好! 因而只道:「反正过几天我还得出去一趟。」 趁着何庭轩去沐浴收拾的功夫,桂妈妈过来劝道:「我看大爷上进是好事,奶奶可别再拦着,免得小两口的怄气。」低了声音,「再说大爷不在家里……」指了指柳氏的屋子,和两个通房丫头的屋子,「那些妖魔鬼怪反倒消停的多。」 「是啊。」丁香也道:「奶奶只管养好身子把小少爷生下来,到时候谁敢说您?只有你说别人的份儿。」 两个人都是提心吊胆的,——何庭轩做生意好坏不与她们相干,但若是杏娘的身孕有了闪失,那还不被四夫人给活剥了啊?因而只是一个劲儿的相劝。 「知道了,知道了。」杏娘嘟哝道:「我难道不知道人该上进?只是……」只是舍不得丈夫远离,摆了摆手,「行了,你们不用多说。」 何庭轩洗漱完毕回来。 因为等下还要找妻子借本钱,想尽力哄得她欢心,便没叫通房丫头,而是让娇蕊过来自己揉头发,一面问道:「这些天我不在家,薛氏没再来找你什么麻烦吧?」 娇蕊听得在心里直翻白眼,……薛氏便是来了,他何庭轩还能撵人不成?!这般装腔作势的,也只能哄哄没心眼儿的主母了。 果然杏娘没有丝毫鄙夷,反倒觉得丈夫越发的有男子气概,比以前更加体贴,因而笑容满足,「没有,没有。」又道:「许是徐伯母敲打过她,不敢闹了。」 其实薛氏不是不敢闹,而是没有机会。 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丈夫说不回来就真的不回来!一连二十天,连个人影儿都没有看见,……竟然是铁了心,非要等着自己低头才行! 薛氏气得不行。 心中又气又闷,便领了丫头仆妇准备出去逛街。 哪知道小丫头去吩咐备马车,却被告知马车坏了。 过了一会儿,徐夫人亲自过来,「听说你想出去逛逛,马车拔了缝,正好我和姝儿也想出去,就凑巧一块儿去吧。」 薛氏先是一怔,……这个巧?等到看见笑容满面的小姑子时,便明白过来,婆婆这是要监视自己,不许自己一个人单独出门! 可是明白归明白,却没有办法拒绝「婆婆」的一番好意。 本来就是带着怨气去逛街,结果去了以后,更是肠子都快要气断了。 一到街上铺面,听说是薛家的几位女眷出门,竟然惹来一群人围观,在门外指指点点,「哎哟……,不就是上次那位厉害的奶奶吗?今儿出来,不会又要把人家的店给砸了吧?」 「难讲得很咯。」 「何止是砸东西?」又有人道:「还把人怀胎妇人给打了,打得头破血流的,听说孩子都没有保住!」 第9章 「真是造孽啊!伤阴德……」 薛氏听得脸色紫涨,偏偏婆婆恍若未闻不让人喝斥,她忍了几下,最终忍不住就要出去还嘴,……实在是太难听了。 刚动了一步,就被婆婆叫住。 「老三媳妇。」徐夫人回头看了一眼,「你要去哪儿?」又道:「快过来扶着我,等下上楼梯,免得我老胳膊老腿的踩滑了。」 薛妈妈赶紧去推薛氏,低声催促,「奶奶,快去。」 薛氏不敢违逆婆婆,只得恨恨咬牙上前扶人。 徐姝早就一溜烟儿上了楼。 如此逛了不到几家店,因为徐家的人不做阻拦,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一见到薛氏就都是指指点点。因而不用徐夫人催,薛氏自己便先受不了,借口说是腰酸腿乏,想要回去了。 徐夫人没说什么,好脾气的陪着她一起回去。 后面几天,薛氏一天一天的让人去问马车,——总不能天天都坏吧?果不其然,第三天上头,马车终于修「好」了。 结果马房的人却是磨磨唧唧的,半天才把马车送来,薛氏打扮一新,得意的出了三房的院子,……不料刚到大门口,就撞见正要出门的婆婆和小姑子。 「这么巧?」徐姝笑了一句,「三奶奶,今儿咱们又可以一起出门了。」 分明是徐家的人在捣鬼,故意不让自己走!可是捣鬼的人是自己婆婆,眼下又是在徐家,根本就不可能去揭穿! 薛氏气得肝疼。 隔了几日,趁着去给婆婆请安的时候,吩咐下人备马车。 她不是不知道婆婆的用意,但就是咽不下这个口气!自己倒要看看,什么巧遇的戏码还能演多少次?! 哪知道刚要告辞,就被婆婆叫住,「从前自己逛街总觉得没意思,前两次有你陪着说说笑,倒是不错。」笑容可掬,「以后凡是你想要出门的时候,都记得叫上我,千万别嫌我老婆子人烦、嘴嗦,也算是孝敬我了。」 话里的意思,要是自己出门不叫上她,就是嫌她老了,嫌她嗦,烦她,就是自己不懂得孝敬,——薛氏被大帽子压得喘不过气。 一怒之下,哪儿都不去了。 可是丈夫也不回来。 薛氏起先还在不停生气,各种生气,如此出门出不得,呆着又无趣的,在徐家煎熬了一个多月,几乎快要抓狂! 偏偏安阳和济南隔得远,连娘家都不能回。 薛氏的愤怒,一天天的被寂寞和无助啃噬掉,被薛妈妈等人的眼泪腐蚀掉,只剩下一颗茫然空洞的心,没个地方着落。 一天夜里噩梦醒来,再也忍不住抱住被子嚎啕大哭。 济南呆不下去! 薛氏想了好几天,最终开口,「走!我们回济南去!」 薛妈妈等人闻言怔住。 青霜「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声音带出哭腔,「奶奶……,事情真的被老爷说中了。」 「什么说中了?」薛氏听不明白。 紫韵微垂眼帘,尽量让自己躲在角落化成背景墙。 「临行之前,老爷特意找我和紫韵过去交待。」青霜战战兢兢的,「说是奶奶这一去安阳,依照奶奶的性子,多半会惹出是非的,而徐家……,必定会折奶奶的锐气。」声音低微,「到时候,如果奶奶还想再回济南……」 薛氏心底升起莫名的不安,「我想回济南又怎样?」 「老爷说……」青霜一脸为难跪在地上,咬牙道:「就叫奶奶不必回了。」 「你胡说!」薛氏跳了起来,指着她骂道:「我爹怎么会不让我回去?!」 「奶奶,是真的。」青霜急急解释,「老爷说了,当初奶奶若是在济南不走,便是有人指责,也只会认为是薛家舍不得女儿,错不在奶奶。到时候……,要么将来三爷战场上有不测,要么薛家找一个徐家背弃的借口,自然能让奶奶再嫁良缘! 薛氏越听越是心凉。 这些语气,的确像是出自自己父亲之口。 「可是奶奶自愿从济南这一跑,那么任谁也不会觉得徐家不好。」青霜继续道:「而且天天人人尽知,奶奶为了夫君背弃父母,……为做徐家妇,不做薛氏女,那么便生死都是徐家的人了。」 薛氏尽管不愿意相信,可是心里却是明白,青霜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编谎话,拦着自己,除非她是疯了。 「老爷还说……,如果奶奶到了安阳再离开,徐家必定不愿背负恶名,一定会指出是奶奶失德,并且让天下人信服。」青霜越说越难过,「奶奶已做薛家弃女,再做徐家弃妇,天下虽大也无容身之所!」忍不住哭了起来,「奶奶若是执意要回济南去,薛家只有家庙收留……」 薛氏生下来的时候,薛延平已经打下了山东的地盘。 她从小就是在云端上过日子的,而今天……,却是突然从云端掉进了冰窖,摔得又痛又冷,浑身颤抖疼痛不已。 就好像一个赌徒,本来有一手可以稳赢的好牌,结果东一张、西一张,不知怎么搞的,竟然全部给挥霍光了。 剩下几张,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样打下去。 「奶奶……,求奶奶听奴婢一句劝。」青霜伏在地上哭道:「赶紧和三爷和好,早一点给徐家生下小少爷,只有这样奶奶才有……」 到底没敢说完。 薛氏却是伤心一笑,自己只剩下这条路可以走了吧?否则薛家不管,徐家厌弃,自己还能够去哪里?她不想哭,眼泪却不自觉的掉了下来。 她哭了三日,想了三日,最终再也跋扈不起来。 说出了这一生最最违心的话,「去请三爷回来,说我已经想明白了,愿意……」声音颤抖,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吐道:「愿意亲自、亲自去何家道歉。」 第10章 「奶奶……」薛妈妈瞧着心疼,上前抱住她。 薛氏扑在她的怀里大哭,「妈妈……,我好后悔。」 不知道是说后悔生在薛家,还是后悔嫁给了徐离,又或者是后悔之前的种种,那个从不知有一丝退让的薛家大小姐,终于还是屈从了现实。 「徐三奶奶过来了。」丁香说这话的时候,一脸害怕。 桂妈妈惊吓道:「她来做什么?!」 「说是专门过来看望奶奶的,还带了东西。」 「叫她走。」杏娘眉头紧皱,「让她把东西留下便是,我不想见。」补了一句,「就说我不舒服好了。」 都隔了一、两个月才来,有这么看望人的么?谁知道是不是被徐家逼着,过来见着自己再撒泼的?薛氏那泼辣的作风实在吓人,像是要吃人一样。 「是徐三爷陪着一起过来的。」丁香迟疑道:「要不……,远远的见一面?有徐三爷在,那徐三奶奶应该不会怎么吧。」 杏娘想了想,「那你们盯着她一点儿。」 人都来了,再被自己赶走,谁知道她以后还会发什么疯? 薛氏进来以后,竟是一派难得的神色平静。 薛妈妈把礼物放在桌子上,陪笑道:「何大奶奶,这是我们奶奶的一点心意。」想要赔礼道歉,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起,自家主母可不是失手,而是存心,别再说起来让人勾起心头火了。 薛氏往前走了一步。 桂妈妈和丁香大急,便是娇蕊,因为担心自身也挡在前面。 薛氏看着向发火,到底还记得自己是为什么而来,记得丈夫就在院子外头,忍了又忍方才开口,「那天是我太莽撞了,你就……」那些弯腰低头的话,转了几圈儿都说不出口,憋得一张俏脸通红。 「你走吧。」杏娘实在是怕了她了,连连摆手,「你的心意我已经收到,现在就想歇一会儿。」 薛氏咬了嘴唇,忍气不言。 「你还想怎样?」杏娘好似遇到瘟神一样不耐烦,「那天我摔得不轻,大夫让我静养……,孩子保不保的住都难讲呢。」甚至带出央求的语气,又道:「我也没功夫去追究你什么,只当帮忙,往后不用记得我这号人就行了。」 薛氏的脸红得好似要滴出血来。 心下愤然不已,——自己为了徐三郎才追到安阳的,居然要受这等屈辱!差一点咬碎银牙,之前准备好的说辞全不记得,满脑子都是气血上涌。 「奶奶……」一个小丫头探头进来,「大爷从鹤城回来了。」又道:「徐三爷让人进来问问,说完没有?要是徐三奶奶说完了,就出去找他。」 何庭轩回来,薛氏自然不便再多做逗留。 薛妈妈小声劝道:「奶奶……,咱们走吧。」像是为了挽回主母的面子似的,「别让三爷在外头久等了。」 「走!」薛氏低喝,强忍着满腔怨气愤然离去。 隔了一小会儿,何庭轩从偏门偷摸溜进来。 徐离当初实在是把他吓坏了,……看了一眼没订亲的,他都那样,要是再敢看他老婆一样,那还不当场把自己撕碎啊?! 一进门,连显摆自己赚银子都忘了,赶忙朝妻子问道:「那薛氏没对你怎样吧?有没有说什么添堵的话,故意气你?」 「没有。」杏娘不以为然的撇撇嘴,「不过还好你回来,一打岔,不然我看她马上就要炸了。」 「别理她。」何庭轩小声嘀咕,「一家疯子。」看了看屋里的人,「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要跟你们奶奶说。」 杏娘见他神神秘秘的,怀疑道:「你又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了?」 「娇娇,我是那样的人吗?」何庭轩埋怨了一句,眼里带出兴奋,「这次还真有人偷鸡摸狗的,不过不是我,是你那好妹夫叶东海。」 杏娘一怔,「他做什么了?」 何庭轩「嘿嘿」一笑,「这次我们去鹤城没几天,他就拐了一个小娘子,还一路带回来了呢。」 「什么?!」杏娘瞪大了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他叶东海还敢……」继而一脸忿忿然,一长串骂道:「我们顾家是什么家世?他们叶家是什么狗屁东西?叶东海一个小小的商户,娶了我妹妹还不够,居然还想学人养外室?!」 「我就说他是个不老实的嘛。」何庭轩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等着看吧,只怕叶家很快就要炸开锅了。」 杏娘捶了他一下,恼火道:「你少幸灾乐祸!」又胡乱猜疑埋怨,「叶东海以前都好好儿的,一定是因为跟着你呆久了,所以就学坏了!」 「啊……?!」何庭轩一脸无辜,大呼冤枉,「他叶东海要养外室、纳姨娘,与我什么相干?娇娇你说话不能没良心啊。」 杏娘把脸扭到一旁,冷哼道:「你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叶东海的马车停在家门口,出去的时候是两辆马车,他一辆,高管事一辆,回来时却多了一辆。 而且看起来,不像是用来装货的马车,而是坐了人。 能在大门口当差的小厮,都是见惯各种世面的,言语机灵、脑子伶俐,谁也没敢上去问,多出来马车里面到底是什么人。 叶东海当然没打算跟小厮们解释,只是吩咐道:「把后面那辆马车送到长房,然后去找双喜,让她领着人去见大太太。」 怎么又去见大太太了?不是见二奶奶? 门口的人都是一头雾水,不过谁也不敢问,忙不迭各自去了。 叶东海自己进了二房的院子。 大约是有嘴快的小厮提前说了外头的事,丫头们的神色都怪怪的,像是什么暴风雨就要来临一般,一个个低眉敛目。 翠微从屋里迎了出来,「二爷回来了。」 第11章 「嗯。」叶东海看了她一眼,随口问道:「怎么你眼角的伤痕还不好?吃东西记得留心一点,别再落下疤了。」 翠微目光一闪,「知道了。」 叶东海上台阶、进里屋,看见红玉神色尴尬的从里面出来,像是才挨了一顿训斥似的,耳朵根儿都是红的。 「二爷。」慌里慌张的福了福,便匆匆走了。 叶东海往里面看了一眼。 妻子穿了一身桃红色的妆花半袖,难得的娇嫩颜色,衬得肤色如玉、唇红齿白,说不尽的端庄秀美,——脸色却微微肃然,果然是才训斥了丫头的模样。 「莲娘……?」 顾莲抬起了头,微笑道:「你回来了。」 叶东海问道:「是不是红玉说话冒犯你了?」 「那倒没有。」顾莲摇摇头,解释道:「听外面的丫头说,你回来的时候多了一辆马车,红玉有些担心,说是有可能是外头纳的姨娘。」微微一笑,「我叫她别乱说,她小姑娘面皮薄就受不住了。」 李妈妈却是微微恼怒,红玉那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奶奶给她气受了呢—— 亏得奶奶是一个坦荡荡的,索性讲个清楚。 叶东海微微一怔,「我是带了一个姑娘回来。」 顾莲看向他……,目光似乎很平静,并没有任何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再说自己刚怀孕不久,丈夫就算有什么想头,也该会考虑一下自己的心情吧。 理智尽管这么想着,但是还是担心有别的可能。 丈夫毕竟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之前也不是没有过通房。 心里一阵倒胃口,面上却不动声色,尽量让自己神色稳定一些,问道:「哦,是什么来头的姑娘?人呢?」 叶东海回道:「我让送去大伯母那边了。」 顾莲见他神色坦然的样子,自己不好显得太过着急,----再说真要是姨娘,自己现在跳起来也不能解决问题。 因而喊了翠微,「帮你们二爷换身衣服。」 叶东海一面解开外袍,一面回头,看着妻子翘起了嘴角。 「翠微你出去。」他撵了人,到窗台边的美人榻上坐下,和妻子坐了对面,阳光勾勒出两个人面对面的线条,含笑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和我没关系。」 顾莲的心落回了肚子里。 叶东海只是盯着她看,神色有些欢喜,「吃醋了?」 「胡说。」顾莲微笑,「我看二爷是在外头喝酒了。」 叶东海不好认真逗她,一则怕她真的羞恼了,二则担心肚子的孩子,伸手放在妻子的肚子上,解释道:「在鹤城的时候,遇到一个岐州老家隔壁村的姑娘,说是那边遭了水灾,父母兄弟都给淹死了。」 ----原来是富家公子救落难姑娘的戏码。 顾莲微微一笑,「哦?那你带回来,是要帮她择一门好亲事?还是……,她自卖自身要到叶家做丫头。」 「呵……,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叶东海听得反倒笑了,说道:「那姑娘和大伯母同姓,姓佟,唤做春儿,说是同宗一脉的族人。」又道:「她求我许她卖身为婢,我想着她好不容易逃出来,又是大伯母的亲戚,怎么好逼得人家做丫头?便顺手救一把,送过去看大伯母怎么安排吧。」 顾莲心思微动,问道:「你在哪儿遇着她的?原本是做什么的?」 「原本是在茶楼里唱小曲儿。」 「这样……」顾莲又问,琢磨道:「那佟春儿一个姑娘家,总不好单独出来,想来得有一个人陪着她,难道那人待她不好?」 或者是……,贪慕叶家富贵,叶东海又年轻皮相好,打了别的什么主意?不然怎么好好的良民不做,非要去给人家做奴婢。 只是这些话,无凭无据的不好随便乱说。 叶东海奇道:「你怎么就跟亲眼见了似的?」笑了笑,「有个拉琴的陪着,说是逃难的路上遇着的,那人的确待她不好,平时又打又骂的。」叹了口气,「手腕上被打了好打一块乌青,说是被烟枪砸……」 顾莲插嘴道:「身上呢?」 叶东海一怔,「那我怎么会知道?」转瞬反应过来,妻子这是在诈自己,不由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好生狡猾!」笑问:「我在你心里就那么坏?只要遇着个姑娘,都得有点什么不成?别乱想了。」 「那我总得问清楚啊。」顾莲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快三个月了,已经看得出来有点微微凸起,慢悠悠道:「说不定……,我的小豌豆多了一个庶母呢。」 叶东海眉头一皱,「为什么是豌豆?」 当初胚胎只有一点点的时候,可不正像一颗豌豆?顾莲希望这一胎是个女儿,是自己的豌豆公主,可惜这个时代公主不能乱喊,便只能说是小豌豆了。 听得丈夫不满意的样子,大约是觉得豌豆不是什么矜贵物事。 不由好笑,「那就是小金豌豆,行了吧?」 「乳名随你。」叶东海不想跟妻子在小事上计较,接着又道:「但是大名,须得认真的想一想,还要算一算命里的五行、命格,断断不能随便。」 顾莲笑道:「我懂你的意思,总之名字要起得气派堂皇,能唬住人,依我看就叫叶富贵好了。」 「那也忒俗了点儿。」叶东海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小夫妻俩在屋里说说笑笑,气氛十分欢快。 蝉丫在外头禀道:「二爷、二奶奶,佟姑娘过来请安。」 佟姑娘?顾莲念头一闪,意思是……,大太太没有舍得把佟春儿当丫头,而是认了亲了?不然怎么会是佟姑娘,而不是春儿。 淡淡一笑,「请进来吧。」 门口帘子一晃,进来一个身体高大、体态丰满的妙龄少女。 第12章 长得乌眉大眼的,有一种生机勃勃的明朗气息。 当然了,这是顾莲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 像李妈妈就欣赏不大来,见着佟春儿,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大约是觉得她粗手粗脚,不够纤细,男人是不会喜欢的吧。 佟春儿低着头进来,跪下道:「多谢二爷的救命之恩。」又道:「给二奶奶请安。」 顾莲打量着她。 一身鹅黄色的挑线半袖,葱绿的抹胸,下面是淡淡莲紫白的百褶儒裙,----衣服都是上好的东西,可惜和她本人不是太搭配。 心下猜度,应该是大奶奶以前穿过的衣服。 叶东海不知长房那边的意思,朝跟进来的双喜问道:「大伯母怎么说?」 双喜回道:「太太说了,佟姑娘的高祖父和她的曾祖父是亲兄弟,她一人孤苦伶仃的可怜,便留在身边做个伴儿。」看了佟春儿一眼,「还说以后,要给佟姑娘找一门好点姻缘,也算是一件积德的善事。」 佟春儿赶紧再磕了一个头,口中道:「都是姑太太心中慈悲,大恩大德,春儿一辈子都报答不完。」 顾莲见她一直跪在地上,----既然大太太认了亲戚,便不能失了礼数,因而吩咐李妈妈,「快扶佟姑娘起来,坐下说话。」 「多谢二奶奶。」佟春儿抬头站起来,看了一眼,目光里闪出无法掩饰的惊讶!继而察觉到自己失态,赶忙垂下眼帘。 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二奶奶? 当初在鹤城的时候,叶二爷根本就没正眼看自己几下,当时便猜度,……要么是家中美妾太多,要么是二奶奶本人十分俊俏。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 那二奶奶好似画里走出来的人一样,大眼睛、雪白的面皮儿,鹅蛋脸面,一头发丝乌云似的,说话也是温温柔柔的。 ----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漂亮十倍! 而且根本没有半点精明、厉害的神色,一派干净高雅的气韵,大大方方的,脸上还带着一点慵懒散漫,仿似从来没为琐事烦心过一般。 她静静端坐着,和整个叶家都有一点格格不入。 出了二房的院子,佟春儿忍不住问道:「二奶奶是什么人家的小姐,那种气派,叫人在她面前,连说话大声了都显得粗鄙。」 「我们二奶奶啊。」双喜仰脸一笑,带出与有荣焉的味道:「娘家姓顾,是顾家四房的九小姐。」怕她不知道顾家是谁,「顾家世代为官,一个个说起来能说到天黑,二奶奶的祖父,以前可是正三品的大官儿呢。」 佟春儿吓了一跳,「二奶奶是官家小姐?」 自己在心里数了数,知县老爷是正七品,七、六、五、四、三……,那顾老太爷得是多大一个官啊?! 又是不解,「那二奶奶怎么嫁到了叶家?」 双喜不高兴了,「你以为我们叶家就只是商户?现如今……,我们二爷可领着正六品的官身呢!」稍微有点没底气,「我们二爷一表人才、又能干,和二奶奶正好是般配的一对儿。」 佟春儿自知失言,忙道:「是的,是的。」又陪笑,「我路上来的匆忙,也没敢多问二爷,竟然不知道是官老爷,倒是我失礼了。」 心下微凉,看来那条路怕是走不通了。 「什么亲戚?」李妈妈不满道:「又是高祖父,又是曾祖父的,早就是出了五服九宗的人,偏偏还要留在家里住着,给点银子打发便是了。」 顾莲见乳母一脸紧张,宽慰她道:「大太太年纪大了,喜欢热闹,偏偏宜姐儿整天陪着大嫂没空,想来是佟春儿投了缘法。」又笑,「这就好比久旱逢甘霖,瞌睡的人遇着枕头,不是刚刚好儿。」 李妈妈又道:「我看红玉也不是一个老实的。」 眼下主母怀了孕,马上又要出头三个月,等到胎像一稳,只怕通房的日程很快就要提上来了。 现如今,看见谁都有一点草木皆兵。 顾莲对红玉没有太放在心上,不是她自己大意,而是这种事,根本不可能提前跟梢听着,那得多累啊?倒是想起另外一件事,微微皱眉,「对了,怎么翠微脸上的疤一直不消?」 按说正是青葱少女的年纪,胶原蛋白丰富,应该早就消了才对啊。 李妈妈劝道:「一个丫头,奶奶还操这么多闲心。」 「还是找个大夫来给她瞧瞧吧。」顾莲摆摆手,说道:「我看这几天,翠微都不敢抬脸说话。再说了,往后要是不知道的人看见,还以为是我容不得二爷屋里的丫头,使气给打的呢。」 李妈妈听了觉得也是,下午得空,便让人请了大夫过来。 翠微一听,是主母专门给自己请的大夫,忙道:「等会儿瞧完了,我再进去给二奶奶磕头谢恩。」 大夫看了看疤痕,问道:「可吃了什么忌口的东西?」 翠微摇头,「没有。」 「用的东西呢?」 翠微回道:「还是和以前一样的东西。」又补充,「那几天伤口没好的时候,我怕长得慢,连脂粉都没有敢用。」微微难过,「不知怎地,还是留了一道疤。」 那大夫想了想,「你把胭脂水粉拿来我瞧瞧。」 翠微当即起身去了。 大夫看了看粉,闻了闻,又挑了一点儿在手里搓搓,最后还拿水化了,用手指沾了一点尝,「看着倒是没什么问题。」接着打开胭脂盒子,诧异道:「怎么是一盒新的?才用几次的样子。」 「是新的。」翠微有点为难的样子,有点无奈,「眼角的这道疤,离我被抓伤的时候已经快一个月。刚巧那盒胭脂已经用完,前些日子,才打开了这盒,中间还将就姐妹的们用了用,实在是没法都拿来看了。」 第13章 朝着李妈妈笑了笑,「总不好为着我一个人,闹得大家不安生。」 那大夫摆手道:「罢了。」叹了口气,「我就是瞧着你这伤疤,像是用了什么不当的东西留下的,幸亏留得不深,我给你配点膏药摸一摸,时间长一点总会消掉的。」 翠微大大的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这边李妈妈回来跟顾莲说话,小声道:「大夫说是翠微用错了东西,可惜时间隔得有些久,翠微的胭脂早换了新的,中间还用了其他人的胭脂,查是查不着什么了。」 顾莲目光一亮,「这样……」 ----跟翠微住在一个屋子的,便是红玉。 想了想,没凭没据的事还是不宜声张,最终道:「罢了,这件事先不要提了。」又叮咛道:「以后不管谁进出我的屋子,妈妈都记得留心一点儿。」 不过李妈妈能管住不让丫头进来,有的人却是管不住。 第二天,佟春儿过来二房串门说话。 「姑太太说是想吃艾叶糕。」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做的不少,吃着味儿也还可以,就给二表嫂带了一点过来。」 听得「二表嫂」几字,红玉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 ----还真是会乱攀亲戚! 顾莲倒不是那种娇气的人,只不过现在怀孕,不敢随便吃东西,因而笑道:「难为你这么有心。」吩咐玉竹,「先拿去放着,等会儿我消了食再吃。」 偏偏佟春儿没个眼色,巴巴的道:「这艾叶糕,就是要趁热吃才好吃。」像是生怕冷了味道不好,会被嫌弃自己手艺一般,「二表嫂你先尝一块儿试试,要是觉得还行,往后想吃了,我赶着时间给你做热的。」 顾莲不好直接泼了对方的好意。 正在琢磨该怎么婉拒,就听红玉「哧」的一笑,尖酸道:「佟姑娘,咱们二奶奶正怀着身孕,可比不得你们乡下的人粗生粗养,什么东西都敢乱吃的。」 佟春儿便涨红了脸,喃喃道:「我、我……」 跟在她身边的小丫头也不知所措,端着盘子进退两难。 翠微目光一动,上前笑道:「二奶奶刚用了饭吃不下。」朝着顾莲欠了欠身,「不如赏我吃一块儿吧。」 顾莲颔首,「你吃,看看味道好不好。」 翠微拣了一块儿尝了,还细细的品了品,方才赞道:「真不错,一股子艾叶的清香味儿呢。」 佟春儿这才从尴尬中解脱出来,陪笑道:「是我不仔细。」看向顾莲,「二奶奶身量纤细,肚子不显,我真的没有瞧出来……」 此时已是初夏,顾莲怀孕不敢穿得太紧,配着一袭宽大的绡纱织金绣裙,又薄又轻又浮,才得三个月的肚子,凸起程度几乎可以忽略过去。 若是不知情的人,的确是不大容易看得出来。 不想佟春儿太过尴尬,笑了笑,「佟姑娘真是一双巧手,连普普通通的艾叶糕都做得这般好看,一看品相就很难得。」又问翠微,「味道如何?」 翠微笑道:「甜而不腻,又松又软。」 佟春儿是乡下长大的姑娘,不比翠微、红玉这些丫头,每天都在看着别人的脸色过日子,反应便慢了半拍。 可到底不傻,明白自己是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 ----弄巧成拙了。 眼见翠微替自己解了围,便对她感激一笑,「翠微姐姐喜欢吃,回头我再做。」然后起身,朝着顾莲欠了欠身,「二表嫂是双身子的人,不用费神陪我说话,那个……,我就先不打扰了。」 一脸窘迫之色,领着大太太给的小丫头告辞而去。 等人走了,李妈妈便把那碟子艾叶糕给倒了。 然后扶着顾莲回了里屋,小声嘀咕,「没见过这么没有眼色的!奶奶你都说了不吃,她还非要劝,恨不得人人都夸她一回才好。」 顾莲淡淡微笑,轻手轻脚的躺在了在床上。 ----看起来,自己在叶家的清净日子快要结束了。 自从怀孕以后,总觉得身边丫头都伶俐起来,……特别是叶东海在家的时候,虽然说不出什么,但是明显比以前热闹了许多。 这一刹那,又有点希望自己生的是儿子。 晚上和叶东海一起上了床,原本是搂在一起说话的,说着说着,难免便有些亲昵之举,不小心摸到了一处异样的物事。 顾莲像是被开水烫着一般,飞快缩回了手。 叶东海却捉了她的手,一面解了腰带,坚持缓缓放了进去,语气柔软,「莲娘,你握一握……」轻轻吻着妻子的耳垂,「一小会儿就好了。」 顾莲在心里叹了口气。 丈夫还是二十岁不到的少年,又是解过人事的,要他为自己憋一年,……实在是有点难度,自己就在能帮的范围帮一下吧。 半晌过后,叶东海叫人进来打水。 进来的人却不是翠微。 顾莲有点吃惊,看着红玉,「翠微呢?」 ----已经急迫到这种程度了?! 红玉低着头,大约是头一次进来服侍这种事,脸色微红,解释道:「翠微吃坏了肚子,起不来……,今儿刚好是我值夜……」 叶东海随口问了一句,「好好的,吃什么了。」 红玉忙道:「下午佟姑娘过来送了艾叶糕,奶奶没吃,就翠微尝了一块儿,许是不和脾胃……」 「好了。」顾莲打断她,「把水端过来放下就是了。」 红玉有些不安,慌张的抬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主母不悦的眼睛,……不明白自己说错什么了?让二爷知道佟春儿心思不正,难道不好么? 叶东海皱眉道:「你出去吧。」 第14章 「是。」红玉咬了咬嘴唇,一脸羞窘之色匆匆出去。 顾莲先在盆里洗了手,然后等着丈夫收拾完毕,方道:「我看大伯母挺喜欢佟姑娘的,还给她配了丫头。她送糕点过来也是一番好意,翠微没准是吃别的吃坏的,红玉这个人就是嘴快,听了叫人误会。」 大太太虽然是个目不识丁的村妇,人又老实鲁钝,但她不光是丈夫的伯母,还是真正的养母,----比起继母二太太,丈夫心里肯定敬重大太太的。 还好红玉不是自己的丫头,否则倒像是故意挑唆什么似的。 叶东海自己下去收拾了一番,回来道:「红玉以前没这么嘴碎的,许是人大,心眼儿也多了。」 顾莲心下好笑。 丈夫对待自己屋里的丫头,就是那丈八的灯台,照远不照近。 红玉以前年纪小,不用操心做不做通房的事,当然不用花心眼儿,现如今眼看出来一个好的空缺,……一屋子大大小小的丫头十几个,不削尖了脑袋,怎么能够独占鳌头胜出呢?便是没心眼儿的,只怕都长出几分心眼儿来了。 不过空口白牙的,自己也不好随便给人扣一顶帽子。 次日早起,李妈妈等叶东海走了,忍不住埋怨,「奶奶……,你正怀着身子,怎么能由着二爷性子来呢?这当下,孩子才是最要紧的啊。」 顾莲觉得好生尴尬,「不是那样的。」 偏偏李妈妈不拐弯儿,执着问道:「昨儿不是要水了吗?」 顾莲心里大窘,辛苦一下右手没什么,要解释帮丈夫打飞机,这才是有挑战、有难度的,「嗐」了一声,「……我只是洗手。」 李妈妈一怔,「那……,那也不宜太累。」 正说着话,外头突然热闹喧哗了起来。 蝉丫进来笑道:「奶奶,顾家来人了。」指了指外头,「几位夫人和奶奶,还有七小姐,除了三奶奶在家里看着,其余的都来了。」 顾莲惊讶,「怎么都来了?」说话归说话,却不敢怠慢娘家长辈,下了榻,整了整衣服和头发,赶着出去迎接。 李妈妈忙道:「奶奶别急,我先出去接人便是。」 到了前厅,顾家的女眷和丫头们挤了半屋子,热热闹闹的,见了顾莲都纷纷跟她道喜,又纷纷拿出礼物来。 二奶奶笑道:「我们才去看了杏丫头和丹丫头。」 「你六姐姐有了四个月的身孕。」二夫人满面欢喜的解释,看了四夫人一眼,「听你娘说,你也有了三个月了,我们便一起过来看看你。」 四夫人上前打量着女儿,问道:「这些日子你身上可还好?」看着她的肚子,「小家伙有没有闹你?」 顾莲微微怔忪。 自从回到顾家以后,各种坑爹,各种悲催,……似今天这般亲情洋溢,大家面带善意的祝福自己,专门过来看望自己,还真是头一遭。 ----就好像突然冒出来许多亲戚一般。 「看看九丫头。」二夫人好笑道:「人都说生了孩子傻三年,这才怀上,就已经变得傻傻的了。」轻轻摇她,「怎么发起呆来了?」 顾莲回神,干笑道:「我这不是欢喜么。」赶忙挨个打了招呼,「大家都坐。」又喊丫头们,「快点泡了好茶上来。」 谁都喜欢笑脸,谁都希望被别人关怀。 不管怎么说,顾家的女眷们能专门过来看望自己,心里还是高兴的。 顾莲看向母亲,问道:「姐姐那边可还好?」 四夫人见她关心杏娘,满意点头,「嗯……,说是好生养着就没事。」看了大夫人一眼,「大嫂,你有空也说说你侄儿,让他对杏娘好一点儿。」 大夫人神色淡静,问道:「哦,是谁说庭轩待杏娘不好么?」 四夫人被堵住了嘴,----总不好说是自己女儿说的,当着众人的面儿,倒好似杏娘不讲道理,回娘家胡乱告状似的。 脸色不悦,「我不过是白叮嘱一句。」 大夫人脸上浮起淡淡笑容,「我就说嘛,庭轩一向是个懂事的孩子,怎么能待杏娘不好呢?小夫妻俩又是新婚,杏娘还有了孩子,正应该好得蜜里调油一般。」声调缓慢悠长,「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还是少插手他们晚辈的事才好。」 四夫人咬着嘴唇,像是忍不住准备马上还击的样子。 顾莲心下微愠。 既然是来看望自己的,两个人又在叶家拌什么嘴?难道让叶家看笑话,自己的脸上很有光彩不成?再说明知道自己是个孕妇,怎地就不考虑一下自己的心情? 当着叶家的人,到底还是不愿让母亲失态,让自己跟着丢脸。 因而赶忙打断,「大伯母。」笑了笑,「听我们家二爷说起,姐夫很是一块做生意的料子,这些日子跟着去了鹤城几趟,很是能干呢。」 众人都看了过来。 五奶奶更是竖起了耳朵,插嘴道:「方才便听杏娘说了这事儿,我还……」还以为是杏娘夸夸其谈,转脸看向大夫人,「娘……,这事儿怎么没听你提起?」 要发财,大家一起发财啊。 大夫人不愿意在人前提起此事,----自家侄儿有求叶家一介商户,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可是当着顾莲也不能否认,而且众人都在看着,只是含混道:「嗯……,人长大了总是要懂事一些。」 顾莲朝着众人一笑,「说起来,我原本是不放心的,想着何家表哥一个读书人,怎么能去做生意呢?」声音抑扬顿挫,说得有板有眼的,「后来……,还是姐姐再三的央了我几次,说是信得过姐夫,让我们二爷带着他出去试试,没想到还真的成了。」 众人少不得要附和几句,夸张叶东海有本事,何庭轩为人机灵。 第15章 顾莲笑着点头,然后朝大夫人问道:「大伯母,你说我姐姐是不是个有眼光的?不然怎么旁人都不信姐夫,偏偏她就信了呢。」 这一下,轮到大夫人还不上嘴了。 只能应道:「是啊,你姐姐有眼光。」 总不能说是杏娘眼瞎了,才相信了自家侄儿吧。 四夫人乐得看长嫂吃瘪,笑吟吟道:「所以说嘛,我们家杏娘就是个实心眼儿,一门心思的待自己丈夫好,跟眼珠子似的。」 心下得意,----小女儿一贯是个绵里藏针的主儿,有她在,又是在叶家,果然不会让长嫂欺负自己,真是说不出的快活。 大夫人和四夫人杠上了,二奶奶和五奶奶都是不敢多言。 桐娘更是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二夫人只是瞧着头疼,两位妯娌在家拌嘴就罢了,怎么能跑到晚辈家再拌嘴?只想早点离了叶家,可是也不好赤眉白眼的急着就走。 于是打圆场道:「这下好了,几个丫头都嫁了人,还一溜儿的怀了孕,往后我们这些长辈都能放心了。」余光瞥过桐娘,赶紧补了一句,「我们七丫头乖巧又听话,也会顺顺利利得一门好姻缘的。」 桐娘脸上带出羞涩,头越发的低了。 顾家的人一窝蜂的顺路过来,因为大夫人和四夫人拌嘴,没说几句,又一窝蜂要告辞而去,留下一堆几乎没动的瓜碟果盘。 顾莲起身送人,忽地道:「七姐姐等一下。」 大夫人几个都回头看了过来。 顾莲只管上前拉了桐娘,笑了一句,「我才得了一对珠钗,七姐姐拿一支过去戴着玩儿吧。」领着她进了里屋,随便找了一支钗出来,然后道:「七姐姐别担心,你的事我已经让人去问了。回头我让李妈妈回去送东西,找个机会见一见林姨娘,然后再商量着办。」 ----之前欠了林姨娘和桐娘的人情,总归是要还的。 桐娘虽然着急自己的婚事,可是这么当面说起来,还是羞得不行,「知道了。」拿了那只珠钗,「多谢九妹妹的一番好意。」 回了顾家,找到生母林姨娘把话说了。 林姨娘双手合十,直念佛,「亏得你九妹妹是一个有良心的。」 桐娘勾起嘴角一笑,「姨娘今儿是没去。」一面讲大夫人和四夫人拌嘴的事,一面转动着手上漂亮的珠钗,「母亲愣是被九妹妹说得没脾气。」 林姨娘自然是盼着主母吃亏的,听了笑道:「一个做当家主母的人,跑去侄女家里拌嘴,说起来也是一个大笑话!」又嘲讽,「还不是在家埋汰你四婶婶,埋汰惯了。」 「这钗真是精致。」桐娘没有继续之前的话题,认真的看着手里的珠钗,上面细小的花纹,光洁水滑的嵌珠,「九妹妹开了妆盒,看都没看,随便拿了一支,便比我平时得的好了许多。」 嫡母一向刻薄,给自己仅有的几样好东西,都是有数的。 林姨娘艳羡不已,「谁让叶家有钱呢。」 不过比起钱,还是更加在乎女儿的婚事。 ----眼巴巴的等着李妈妈过来。 过了几日,终于等到叶家给四夫人捎带东西。 林姨娘赶忙溜出去找人。 「有两家。」李妈妈找了僻静的地方,细细说道:「一家是书香门第出身的许家,就是现今家里贫寒一些,不过有个很是上进的独生子,已经中了举人;另一个是现今安阳守备丁家,儿子四个,求亲的那个老三是庶子,如今跟着家里过日子。」 一个是自己出挑、家里寒素,一个是家境好些、自己却没本事。 以顾家现在的状况,和桐娘庶出的身份,这两门亲事马马虎虎还过得去,……林姨娘每天都觉得刀斧悬在头上,实在等不得了。 李妈妈说道:「姨娘挑一挑,看着哪一家更好一些,奶奶再找人去说项。」不免有些担心,「七小姐的婚事到底是大夫人做主,咱们这边挑来挑去,要是大夫人那边捏着不放的话……」 林姨娘却道:「这个不劳妈妈操心。」 ----似乎对于给大老爷吹枕头风,很有信心。 李妈妈不过是来传话的,其实根本就不想掺和到这些事情里头,做媒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回头人家好了还好,若不好了,媒人也跟着有了不是。 见林姨娘信心满满的样子,便不再多说。 等李妈妈和林姨娘分开没有多久,便有小丫头去禀报大夫人。 大夫人皱眉,「她们俩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陪房柳妈妈猜度道:「许是七小姐去了一趟叶家,听说表少爷赚了银子,回去说了,所以林姨娘也想搭个伙儿?」 凭她们怎么猜想,也不会猜到是顾莲要帮妹妹做媒。 大夫人冷哼,「林氏那个狐狸精,惯会的哄人,跟着老爷在福建的时候,只怕没有少藏私房钱!」又朝柳妈妈一笑,「还好当初咱们手快,不然的话……,要是她在福建那边生下一个儿子,还不反了天去?!」 柳妈妈顺着她的话,陪笑道:「正是呢,不过只得一个丫头片子罢了。」 其实就桐娘这个丫头片子,大夫人也不想要,……可是丈夫好几房的侍妾,要是一个都生不出来,也不大合适。 到底还是不放心林姨娘,吩咐道:「让人好好盯着她,别让她跟叶家的人掺和!要是有什么不对,即刻来回我。」 一则当然不希望林姨娘赚钱,二则叶家商户下贱,三则那位九姑奶奶最是难缠,总是叫人一口恶气堵在心间。 大夫人一面让仆妇盯着林姨娘,一面留心丈夫,……会不会突然找自己要银子,去给那狐狸精做填补!不过没等到她抓到林姨娘的把柄,妹妹柳氏先过来了。 第16章 开口便是,「大姐,能不能借一些银子周转。」 大夫人见她神色郑重,猜度所借数目不小,「你要多少?做什么?」又见她眼里眉梢都是喜色,「难不成有什么好事?」 柳氏神神秘秘一笑,「徐家要去打萧苍的老巢幽州了。」 大夫人听得一头雾水,「那与你借银子何干?」 柳氏解释道:「那叶东海不是徐家的军需官么?当然是要跟着一起去的。」然后露出几分得意,「庭轩是越发的长进了,只跟着叶家跑了几趟,生意上的事便都学会了,一次比一次赚的多。」压低声音,「等叶东海走了,……庭轩准备自己单干一次。」 「自己单干?!」大夫人有些吃惊,对自家侄儿的能力有所怀疑,「庭轩跟着叶家做生意才几个月,……能行么?」 「怎么不行?」柳氏不高兴了。 大夫人抿茶不语,片刻才道:「依我看,还是稳妥一些的好。」 「大姐,你是有所不知。」柳氏在家已经被儿子洗脑过,加上儿子的确赚了钱,还一次比一次多,一次比一次能干,难免有些轻飘飘的。 再说了,哪个母亲不觉得自己儿子天生聪明? 因而早和儿子站在一条战线上。 大夫人睨了她一眼,「不知道什么?」 「那叶东海也是一个黑心的。」柳氏急急说道:「明面上说是带着庭轩做生意,可是一句真经都不传。只让庭轩把银子给他,然后添在一起去赚钱,就这么一倒一转,要扣掉一半的赚头呢!」呸了一声,「两人还是连襟,庭轩还喊他一声妹夫呢!」 大夫人勾起嘴角,「无奸不商!这种事也是难免的。」 「所以嘛。」柳氏再次激动起来,「庭轩已经跟着叶家跑熟了,人也认得,自己做还不是一样顺风顺手的,还省得被人坑一大截儿呢。」 大夫人到底还是有些迟疑,被妹妹软磨硬泡了半上午,最终只借了六百两银子,语重心长交待道:「让庭轩仔细一些,谨慎一些。」又道:「你知道的,我底下还有一堆儿子孙子,实在不敢随便投进去。」 柳氏嫁去何家,丈夫是庶子且没什么出息,一直跟着公中过日子,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根本就不用提攒钱了。 等到丈夫一死,大伯随便打发了庶弟们几个子儿,就利落分了家。 若非如此,当初也不会违心让儿子娶了杏娘。 自己手头上实在是没钱了,留了点老本,其余的都给了儿子,他还嫌不够,万般无法才找到姐姐这儿。 没想到姐姐不相信自己儿子,只肯拿六百两出来。 柳氏心有不满,没说几句便匆匆告辞。 回到家,找着儿子抱怨,「你这次一定要仔细一些,好好的做上一笔,回头也好打一打别人的脸!」 ----竟然是连亲姐姐都埋怨上了。 毕竟姐姐再亲,那也比不过自己的宝贝儿子。 柳氏又道:「你媳妇那里呢?不能再拿出来了?」 「她有多少银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庭轩不耐烦道:「之前贴贴补补的,早花的差不多了。」妻子是个实心眼儿,一门心思的扑在自己身上,不信她会藏私,此刻反倒替她辩白,「眼下日子好过一些,总不好再拿她的嫁妆去当了。」 柳氏撇了撇嘴,「赚了钱,难道还不都是她的。」 何庭轩听出母亲不高兴,忙笑,「哪能是她的?儿子赚的钱,自然都是给娘的。」哄得母亲十分欢喜,自己拿了那六百两银子走了。 回去在妻子面前放出狠话,「这回非要狠狠的赚上一笔,以后再不受人气!」 大姨母不相信自己,母亲和妻子何尝不是?更不用说外头的人了。 何庭轩是从来不做雷锋的,刚才替妻子说了好话,这会儿便来讨赏,「先头娘问你这儿还有没银子,我替你挡回去了。」 「还是你心疼我。」杏娘撒娇挽住他的胳膊,有些心虚。 其实自己还有二千两眼箱底的银票,那是母亲的私房钱,千叮咛、万嘱咐过的,实在不敢轻易拿出来给丈夫。 万一赚不回来,往后一家大大小小还怎么过日子? 何庭轩抽出了妻子的手,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翘起二郎脚,「他叶东海不是什么都不教我么?我只看着,也一样学得会!等爷我赚了银子,往后自己做,再也不傻乎乎的给他跑腿儿!」 叶东海给连襟挖了一个大坑,让他看到坑里的肉,再交待了鹤城那边几句,根本没去留意何家的动静,只管忙叶家的生意和徐家的军需。 到时候是何庭轩自己跳进去的,可就怨不得别人了。 徐家要打幽州,准备一举攻克下萧苍的老巢。 虽说萧苍已经在北面称帝,大多数驻军都在京都,但是仍然留下六万旧部,所以幽州仍然是一块硬骨头,不那么好啃下。 徐家能否顺利打下幽州,意义十分重大。 如果幽州被徐家占领,不光振奋徐家大军的士气,更会让北面的萧苍重重受挫,最要紧的是,----幽州本身就是一个军事要地,萧苍就是从那儿发家的! 这几天,叶东海白天黑夜的不停忙活,各地各处调运粮草。 徐家两兄弟更是没有闲着,调兵遣将、制定战略,分析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好几天甚至熬夜说到快要天亮,方才草草的歇一歇。 徐府的大书房里灯火通明,从未灭过。 薛氏最近消停了许多,一是不得不在丈夫面前低头,二是徐离忙起来,几乎就没有几个时候在屋里,几天才得说上一、两句话。 徐夫人又不许儿媳单独出去。 薛氏只能呆在三房的院子里,每天除了无聊、还是无聊,渐渐低沉起来,从前那些鲜活明快的笑容,几乎没有再看到过。 第17章 临行前几天,徐离找到妻子交代,「过几天我就要去幽州了。」看了看她,「你在家要是闷得慌,就去跟娘和二嫂、二妹说说话。」 「嗯。」薛氏不是太情愿的应了。 与其去看婆婆和小姑子的眼睛鼻子,还不如自己发呆呢。 徐离又道:「不要到处去惹是生非。」想了想,还是哄劝了她一句,「等到幽州一打下来,我就早点回来看你。」 若是在济南那会儿,薛氏必定会撒个娇,说一句,「三郎你可不能失言哦。」 现如今哪还有那份心情?有气无力应道:「好。」 徐离现在才没有功夫去哄她,本身也没那个兴致,只要妻子不闹事就行,于是叮嘱薛妈妈和紫韵,「要是回头奶奶少了一根头发,我都拿你们是问!」 潜台词是,薛氏再去惹事,倒霉的就是你们这些下人。 薛妈妈等人忙不迭的应了。 徐离还要再说,外面有小丫头过来禀报,「三爷,二爷请你过去一趟。」 当即匆匆赶到书房,问道:「什么事?」 「汜水关守备来了一封请柬。」徐策微微含笑,还是一贯不急不忙的样子,「说是请咱们兄弟过去,小酌几杯。」 徐离眉头一挑,「汜水关守备?」 攻打幽州,汜水关是一个必须经过的关隘! 徐离飞快的看了一眼请柬,然后合上,----那刚劲有力的手,紧握着轻薄漂亮的红色请柬,仿佛一个心念,就能让其在指间粉碎散开。 「二哥是什么意思?」他问。 「当然是去。」徐策正色道:「汜水关背面靠山,前面有河,其间群山悬崖交错,是一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险!如果汜水关守备真心投诚,咱们攻打幽州可以省下不少力气,何乐而不为呢?」 徐离心里也是赞许的,但是却道:「就是不知道对方诚意如何。」 徐策微笑,「去了便知。」 嘴里说得云淡风轻,去的时候却带了整整六万兵马。 因为汜水关本身就是一个天险,打仗的时候,只是暂时阻挡一下,自有大批军队赶来增援,所以本身只得三、四千的驻兵。 徐策并不怕汜水关守备的那点人马,而是担心其中有诈。 汜水关守备邓猛,是一个五短身材的中年胖子,面皮紫黑紫黑的,身体结实,一看就是长时间风吹日晒摔打的结果。 因此当他咧嘴大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口白牙,「徐二爷、徐三爷……」自己在前面做指引,「请里面上座,我让人准备了好酒好菜。」 这种时候,就算桌上是龙肝凤胆又有谁想吃? 徐离神色冷淡,陪伴兄长一起入了座。 席面设置在邓家花园的一个亭台里,前面还有一个小池塘,布置简陋,和徐府那种精巧的亭台楼阁,根本没法儿比。 偏那邓猛一介粗人,还要学别人爱个风雅清韵之事。 酒杯刚刚满上,就听得一曲清澈的琴声,从花园后面的竹林悠悠传来,----仿若小雨洗刷竹叶,铮铮淙淙,听得人心旷神怡。 邓猛高声道:「就闻徐二爷足智多谋,徐三爷英勇善战,今日一见,实在是足慰在下平生。」向徐氏兄弟敬酒,「请二爷、三爷满饮此杯。」 徐策对酒没有兴趣,更不敢冒冒失失的吃东西,微笑问道:「不知邓守备相邀,有何要事相商?待说完了正事,再饮不迟。」 「邓某一介莽夫。」邓猛突然撩起袍子,半跪了下去,「请求二爷、三爷收留!从今以后愿意跟随二爷、三爷身后,效犬马之劳肝胆不辞!」 徐离的手一直按在佩剑上,放才见他突然动作,差点就要拔剑出来,……却不料对方来这么一出投诚戏码。 徐策微笑道:「哦?愿闻其详。」 「西南蜀地有巴陵王邓萍,乃我族叔。」邓猛面向西南双手抱拳,声音朗朗,「如今天下割据、南北几分,邓某乃是巴蜀之后,在汜水关坚守十几年岁月,岂能投靠萧苍那等篡位逆贼?!」又道:「听闻徐家有意攻打幽州,邓某愿意大开汜水关,跟随二爷、三爷一起北上,不杀贼子誓不休!」 「三郎。」徐策朗声笑了起来,虚抬道:「快把邓守备扶起来说话。」 徐离上前扶了人,身体依旧保持蓄势待发之态。 「邓某手中没有多少兵马。」邓猛打开地上的盒子,拿出一卷东西,在石凳上缓缓的舒展开来,「只有这个……,还算勉强能够拿的出手。」 徐策只看了一眼,大惊道:「幽州详图!」 「二爷、三爷请看。」邓猛一面指着地图,一面指出附近几州的军事要点,各处守将的喜好、优劣,以及行军的各种选择,显然早就做足了功夫。 徐离探头看了过去。 徐策不停询问,邓猛一一作了详细的回答。 一时间,宾主之间言谈甚欢。 竹林里的琴声再度清幽传来,似烟似雾、如泣如诉。 徐策在琴棋书画上头涉猎广泛、造诣颇深,细细一听,便猜出对方是一个女子,指力绵柔劲长,----不知邓猛是何用意。 邓猛看着像个粗人,实际上性子却很是耐得住。 徐氏兄弟问什么,他就答什么,语言亦是条理清晰,一直细细的说了大半日,暂时实在没什么可问的,方才恭谨打住。 眼下两方的合作还没拍板,不说军事,便有那么一瞬间的冷场。 好在邓猛早有准备,坐直身体,指了指竹林深处,大笑问道:「二爷、三爷,听这琴声可还能够入耳?」 徐策赞道:「高山流水、珠玉落盘,使人闻之忘俗。」 「实不相瞒,弹琴之人乃我侄女姮娘。」邓猛将话转入主题,「其母出自江南名门望族,幼承庭训、温良恭俭,姮娘又是她唯一的女儿,平日里一直悉心教导。」长长的叹了口气,「我那小兄弟因病早早的去了,姮娘年幼失怙、虔心侍母,十几年如一日,是一个极孝顺极难得的好姑娘。」 第18章 这么一个好侄女,却当着外人说出闺名…… 徐离看了兄长一眼,不动声色。 邓猛又道:「姮娘自幼仰慕英雄人才,今日得知三爷亲临,便想献上一曲,希望能够博三爷一听,有缘拜会一面。」 ----此言一出,再不明白对方是何用意就是傻子了。 徐策听他的口气,似乎对自家侄女的相貌很是自信,大有只要一见,小兄弟就不可能不动心的信心。 不过……,再看看邓猛这短茄子似的外型。 邓猛见徐氏兄弟目光扫了过来,心知肚明的一阵大笑,「二爷、三爷休惊!我们蜀地物华天宝、钟毓灵秀,美娇娘比比皆是,绝非我这种歪瓜裂枣的模样。」 徐离才没有兴趣管那邓氏好不好看,是天仙也罢,是无盐也好,对自己来说区别都不是太大。反正自己已有妻室,邓猛又不可能与薛家抗衡,他那侄女便只能做妾,不过是多添一个人吃饭的事罢了。 徐策微微一笑,「早就听闻蜀地尽出美人佳丽,却是无缘一见。」 邓猛大笑,「今日便有缘!今日便有缘!」 徐离当然不会怕了一个女子,勾起一抹淡淡笑容,「听得邓守备这么一说,我也想一睹蜀地佳丽的芳容,只是有些唐突了。」 「不唐突,不唐突。」邓猛站起身来,朝着竹林那边高喊了一声,「姮娘,快快出来见过二爷、三爷。」 ----琴声戛然而止。 美人一袭红衣长裙、拖曳绵长,如踏云雾而来。 只见她头戴轻薄绡纱,一步步走近,虽然尚未观得美人真容,却已经让人感受到一抹水样气息,……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温柔。 仿佛女子天生就应该似她这般,处处柔情似水。 徐离见对方故弄玄虚,心下冷笑不已。 「见过徐二爷、徐三爷。」邓氏声音温柔,屈膝裣衽,然后退了两步,低头摘取头上帷帽,露出一张眉目姣妍、粉面含春的脸庞。 犹如早春树梢一支轻柔绽放的娇花,吹一口气就会化了。 ----美得鲜活,美得惹人怜爱。 徐策抚掌赞道:「果然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一般的美人!」 徐离却看着邓氏不言语。 凭心而论,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不过……,即便牡丹国色天香,心中的那株清莲依旧殊色无双,哪怕邓氏再美上十倍、百倍,终不过是一张精致点的皮囊罢了。 邓猛见他神色冷静自持,不免有点失望。 ----难道自家侄女还不够美貌?!不如那薛氏? 不过转念一想,徐离是做大事、成大业的人,岂能见了一个美人就不能自拔?如若真是那样,也就不值得自己投奔了。 于是看向了自家侄女,笑道:「姮娘,你不是自幼仰慕英雄吗?二爷、三爷都乃当世奇才,真英雄!我欲将你许配给徐三爷为妾,你可愿意?」 徐离饶有兴趣的看向了邓氏,倒想听听她怎么答。 邓氏微垂眼帘,轻启朱唇,「宁为英雄妾,不做赖汉妻。」以卑微的姿态,缓缓跪在徐离面前,「愿做顷刻迷雾,为君白裘衫。愿做不息长风,为君策马鞭。任君只骑天涯尽,也做蹄下烟尘盘旋。」 徐策露出无法掩饰的惊讶,----邓氏有貌有才有心智,果真佳人。 徐离的眼里亦是闪过一抹亮色,旋即笑了,「我自少年起便一心想求佳人在侧,不想今日有缘得之。」向前倾身朝邓氏伸出了手,语气温柔道:「我扶你起来。」 既然是做妾的,那就不必讲究什么男女大防。 ----怎么风雅怎么来。 邓氏面色微红,顺着徐离的手劲站了起来。 邓猛大笑,「可喜可贺,同喜同贺!」 徐策微微含笑,心思深沉的打量着邓猛。 这可不是一个莽夫。 一开始主动投诚相邀,见面便就明志,再点出自己是邓萍的子侄,然后以幽州详图和汜水关做为他的诚意,最后献侄女为妾,----邓氏乃巴陵王的族人,岂能随随便便给人做妾?此一举是要奉幼弟为主,以求从龙征战,已经视邓氏为主上后宫的一员了。 徐策在心里叹气,有一种说不出的淡淡怅然滋味。 「二爷。」邓猛忽地喊了一声,问道:「不知打算几时北取幽州?」 徐策收回心思,笑道:「快了。」 邓猛看了看自家侄女,说道:「那请二爷、三爷这次回去,就把姮娘带上,以便早日行完纳妾之礼。」又道:「到时候战乱一起,家里的老老小小反倒叫人牵挂,要是二爷和三爷能帮着安置一下,那就最好不过了。」 徐策和徐离互相对视了一眼。 ----以全家老小作为人质,这才是邓猛投靠徐家最大的诚意! 徐家要打幽州了,到时候叶东海也要同行随军。 因为马上就要出远门,最近几日,尽量挤出时间陪在妻子身边,陪着自己未来的孩子,……岁月静好无声。 顾莲要作画,书案前便多了小书童调颜色;顾莲要绣花,身边又添了一个「大丫头」帮忙分线;顾莲刚说一句口渴了,茶水就自个儿长腿到了跟前。 惹得蝉丫笑道:「二爷,你把我们的差事都给抢了。」 顾莲嗔道:「不许胡说!」 蝉丫吐了吐舌,抿了嘴。 叶东海只是好脾气的笑笑,不以为意,「反正又不会少了你们的月例银子,都出去玩儿吧。」又问妻子,「闷不闷?我陪你出去走走吧。」 「不想动。」顾莲一副娇软慵懒的样子,摇了摇头,耳朵上戴了一对血红色的银线珊瑚耳珠,轻轻摇晃间,折出绚丽夺目的光芒。 第19章 叶东海爱极了她的这般娇态,伸手轻抚其面颊,「那我陪着你。」 「二奶奶。」外面传来红玉不悦的声音,「佟姑娘过来了。」 叶东海微微不悦,----正想和妻子说几句闺中密语,真是不巧,只是不好就这么撵了人走,因而下了榻,「我到暖阁里回避一下。」又探头出来叮咛,「别说太久了。」 顾莲朝外道:「请佟姑娘进来说话。」 红玉陪着进来,对佟春儿一脸厌恶之色。 佟春儿穿了一袭绿底红纹的碎花长裙,上面是遍地金的半袖,挽了纂儿,鬓角带了几朵亮眼的绒花,把金钗的光芒都压了下去。 顾莲瞧在眼里,----大俗大雅,大太太的品味真是个性十足。 佟春儿有些羞涩,「是姑太太给我才做的新衣裳。」揉着手帕,似乎有些不安,「这么……、这么华丽,倒是让姑太太破费了。」 噗……,顾莲有点哭笑不得。 原本还想指点一下颜色的搭配,但是瞧着,人家似乎十分满意的样子,看来自己还是不要多事了。 ----好吧,你们俩不愧是有缘人。 因而微微一笑,「挺好的,你穿这一身显得十分精神。」 红玉嘴角勾起一抹嘲笑。 「真的?!」佟春儿却信以为真,眼里绽出一抹欢喜,然后忽地想起什么似的,打开带来的包袱,「二表嫂,我给你和二表哥各赶了一双鞋子。」 顾莲瞪大了眼睛,「给我……,和二爷?」 上次给自己送艾叶糕,结果翠微吃了一块儿,当晚就闹起肚子来,这次又换个花样做鞋子,……重点不是给自己,是给叶东海吧。 红玉比主母更加着急,抢先道:「佟姑娘!你不知道已经娶亲的爷们儿,是不兴外人给做鞋子的吗?你这样,岂不是让我们奶奶为难?」 ----真不要脸,二爷的鞋子哪里轮到她做了?想得倒美! 「我、我不知道……」佟春儿羞红了脸,慌张解释,「我在乡下的时候,常给兄弟姐妹们做鞋子,大家都夸我手快,我……,我想着二表嫂有孕辛苦……」 「那也不用你来操心!」红玉声音尖刻,鄙夷道:「你当我们这一屋子的丫头,都是吃闲饭的呢?我们一人给二爷做一双鞋子,都够穿到明年的了。」 「够了!」顾莲忽地脸色一沉,「主子们说话,哪有你做奴婢插嘴的份儿?」朝外喊了翠微,「红玉是不是吃什么上火了?你带她下去好好的问一问。」 不管佟春儿是有心,还是无心,或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自己这个做主母的还没开口,哪里轮得到一个丫头来教训?再说佟春儿又不是奴婢,好歹算客,自己可不想得罪了大伯母,再叫丈夫以为自己不贤惠。 红玉被主母当面喝斥,还叫了翠微来管教自己,顿时羞窘万分,心下也知道刚才有点过于冲动,委委屈屈应道:「婢子出去了。」 「等等。」顾莲又道:「先给佟姑娘赔个不是。」 红玉咬了咬嘴唇,羞愤交加。 佟春儿忙道:「不用、不用,不用道歉了。」 「怎么……」顾莲看着红玉,「许是我的话说得不对?所以你才不听。」声音不紧不慢,「你来告诉我,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 红玉岂敢说主母的不是?忙道:「没有,奶奶教训的是。」忍住羞恼,朝着佟春儿福了福,「方才是我说话莽撞,不知分寸……,还望佟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一句话说得,几乎快要哭了出来。 这算是什么道歉的态度?顾莲心下冷笑,感情还是自己给她受委屈了?不等佟春儿开口,便先道:「行了,你给佟姑娘磕个头就出去吧。」 红玉怔住了。 一抬眼,看见了主母微愠目光。 自主母嫁到叶家以后,一直都是温温柔柔,经常和大伙儿有说有笑,没有外人时候规矩都不大讲究。 可是……,她终归还是主母啊。 自己怎么就忘了呢?这几天怎么就得意忘形了呢? 红玉突然意识到犯了一个大错,----因为主母随和可亲,就忘了她身份,忘了自己应该恪守规矩,做丫头岂敢在主母面前露出委屈?岂不是再打主母脸?要是惹得主母真心着恼,那以后…… 想着那条自己期望已久荣耀之路,不觉倏然一惊。 而且,二爷好像根本就没出来。 ----还在里面! 「二奶奶您别生气。」红玉这一下子跪得干脆利落,朝着顾莲连连磕头,「是婢子一时猪油蒙了心,说话不知情重。」又朝佟春儿磕头,「佟姑娘,大人大量饶了这一次吧。」 佟春儿有些慌张,忙道:「快起来,快起来。」 「出去吧。」顾莲不耐挥手,不过看着佟春儿也没多少兴趣,淡淡微笑,「没有约束好屋里丫头,让佟姑娘见笑了。」揉了揉肩膀,做出微微疲乏样子。 佟春儿赶忙站了起来,「二表嫂累了,改天再来找二表嫂说话。」 ----反应十分机敏,并不像表露出来那样见识短浅。 顾莲心里觉得怪怪,颔首道:「让翠微送。」 看着佟春儿那小心翼翼神色,看着翠微背影,再想到红玉这几天异样,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闪过,一下子却抓不住痕迹。 叶东海从暖阁里走了出来。 顾莲视线,停在扫过佟春儿「遗忘」两双鞋子,再想起之前一些事情,心内泛起一阵涟漪。 「还在为红玉生气呢?」 顾莲只是恍惚出神,没言语。 叶东海在她旁边坐下,皱眉道:「经常都不在家待着,不知道红玉如今胆子这么大了,连话也不打听。」他道:「反正她年纪也不小了,要看着不耐烦,早点配个人打发了事。」 第20章 顾莲心里已经有了一点眉目。 眼下不是琢磨丫头时候,收回心思,朝着丈夫笑道:「也没什么不耐烦。」接着丈夫话,「不过既然这么说了,就替红玉留心便是。」 -----杀鸡儆猴,也让自己耳根子清静一点。 晚上睡觉时候,顾莲暂时把白天事情压下,把头枕在丈夫臂弯里,感受着熟悉温暖,随口问了一句,「二爷……,幽州远吗?要几天路程?」 「挺远。」叶东海答道:「来回要一个多月时间吧。」 「嗯。」顾莲又道:「不知道徐家准备怎么样了?但愿顺利,……跟后头也要少吃一点苦头。」继而一笑,「不过徐家现在有三十万兵马?这么多人,打一个幽州应该不难吧。」 叶东海目光一跳,……妻子似乎对徐家很有信心。 ----不自觉想到了徐离。 目光落在妻子娟秀甜美面庞上,她闭上了眼睛,浓密睫毛好似鸦翅一般,在眼睑下投出淡淡青色阴影。 眉目分明、莹白如玉,美得好似画里人一样不真实。 这样宛若天上明月一般女子,做了自己妻子。 看着她身上西番莲纹浅紫纱衣,上面金光闪闪织锦暗线,还有手上绿得好似要滴下来翡翠手镯,耳朵间美艳如血珊瑚珠子。 自己能给她,就是这些看起来华美身外物了。 ----终究是做不得徐离那样少年英雄,一方豪杰。 人人都说自己脾气好,可是谁也不知道,其实自己性子是最要强不过。 当初大堂哥死了,人人都以为叶家要垮了,叶家商号要倒闭了。自己给那些大掌柜们赔尽笑脸,各种许诺,各种安抚,方才勉强稳住人心。然后四处奔波争走,白天黑夜脑子都没停下,硬是憋着一口气,把叶家商号给撑了起来。 旁人都瞧不起商贾之流,自己便要娶了这世上最好女子为妻! 可是人娶回来了,心里却有不安。 有徐离做对比,妻子嫁给一介商户很难不委屈吧。 叶东海心里说不出复杂难言,「莲娘……」叫醒了妻子,看着那双流光潋滟明眸,「终有一天……,会叫那些嘲笑下嫁商户人,都俯首跟前看脸色,让那些笑话人,再也笑不出来。」 顾莲满心讶然。 无缘无故,丈夫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个?! 自己……,不过是提了一下幽州事,也是希望他平安而已,难不成就让他想到了徐离?也太过敏感了吧。 叶东海捉了那柔软手,放在心口,「莲娘,相信。」 顾莲见他神色郑重,一脸赤诚。 眼睛有一种微微刺痛感觉,----那种感觉,自己是懂得。 前世高中时候,为了心里暗恋人,发奋读书、挑灯夜战,发誓要跟他考进同一所学校,……那个时候自己是绝对认真,和满心虔诚。 自己郑重去告白。 可是那个人却说,「看没有那个必要了。」 自己那一颗年少赤子之心,澄澈干净、透明无暇,小心翼翼捧到别人面前,却被对方随手打翻碎了一地。 顾莲不知道丈夫心意能坚持多久,更不知道,在一群莺莺燕燕环绕之中,两个人又能走到哪一步,最后又是如何。 但是此刻,却不忍心把那颗少年心给碰碎。 看着那灼灼目光微笑,「嗯,相信。」伸手环住他脖子,浅浅笑道:「到时候……,要让所有人都羡慕、嫉妒,嫁了一个世上最好夫君。」 叶东海悬着心暂时落下,展颜笑了。 次日醒来,叶东海一大早就出去了。 顾莲叫了李妈妈进来,交待道:「这几天,要是佟春儿再过来找说话,就说不舒服睡下了。」 ----想给叶东海做妾心意何其明显?自己懒得应付。 又指了角落里那两双鞋子,蹙眉道:「妈妈拿下去,找个不用箱子放起来。」扔了客人东西总是不好,回头再生是非。 李妈妈一脸郑重,「奶奶放心,知道该怎么拦着她。」 于是佟春儿再次过来时,便被李妈妈直言告知,「二爷要走了,正要和二奶奶多说说话,等闲不让人进去打扰。」对于佟春儿厚颜无耻,实在厌烦至极,「佟姑娘要是想找二奶奶,不妨过几天再来。」 佟春儿面色羞赧去了。 又一天摸了过来,被红玉堵在二房小院大门口。 「佟姑娘。」红玉笑容讥讽,「又给们二奶奶做了什么好东西?二奶奶刚歇下,把东西给替转交吧。」 佟春儿涨红了脸,咬牙递过去一个包袱,「做了一双虎头鞋……」 「佟姑娘……」红玉声音悠长,带着掩不住鄙夷,「说……,做鞋做袜,原本是们丫头份内事,好歹是大太太‘亲戚’,又何必自甘下贱?!好好儿姑娘不做,还喜欢做丫头不成!」 一甩脸,拿了那双鞋子扭头而去。 佟春儿一句话都答不上来,只是咬着嘴唇颤抖。 ----自己也不想下贱! 可自己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那年家乡遭了水灾,父母叔伯、兄弟姐妹,有被水淹死,有饿死,有染上瘟疫死,还有找不着。母亲带着自己和幼弟出去逃荒,一路走,一路饿,眼看就要生生被饿死,于是三个烧饼就把自己卖了人。 那人逼着自己去卖唱也罢了,原是为了一口饭吃,平时还又打又骂,还……,跟去当天晚上,就把自己粗暴给糟蹋了。 一个残花败柳,哪里还敢奢望去外头做平头夫妻? 便是一时瞒住了人,回头新婚之夜,丈夫发现自己已非完璧之身,那还不把自己给生生打死啊?! 第21章 叶家富贵,往后只想过几天好日子。 叶二爷年少俊俏、温柔多情,自己不敢跟那天仙似二奶奶争宠,可是她都已经怀孕了,终归都是需要一个通房丫头。 于是做出一副又蠢又笨、又土又俗样子,不正是主母们喜欢姨娘吗?难道不比红玉那种伶俐丫头,更让主母放心?为什么她还是容不下?! 「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天上一道闪电划过!乌云越来越浓密了,拼命挤在一起,黑压压一片,空气里说不出窒息。 不一会儿,便「噼里啪啦」下起雨来。 佟春儿站在抄手游廊上,听得墙外有人跳脚「他娘!怎么突然就下雨了?!」是个浑厚中年男子声音,紧接着便是一串焦急脚步声。 ----自己已经让二奶奶戒备防范,没有机会了。 叶家长房和二房的院子前后挨着,款式是一样的。 佟春儿心里估摸着路线,把心一横,牙一咬,赶紧冲进了大雨里,把自己淋了个浑身通透,在门口算好时间,只做没头没脑的样子往前冲了出去…… 「哎哟!」叶二老爷一声大叫,「谁这么不长眼睛?!」 两个人正好在抄手游廊的口子撞上,佟春儿身量比一般丫头高大丰满,又是站在台阶上头,加上她存了心,一下子便扑倒在了对方身上。 大雨天的跌在泥水里面,叶二老爷恼火不已,……忽地觉得不大对劲,身上竟然是一个软玉温香,手一动,还摸到了一处饱满柔软的东西。 活了大半辈子,这等香艳的事情还是头一遭遇到—— 火气顿时消了一大半。 倒不急着起来了。 抬头看了一眼,对上一张乌眉大眼、红唇鲜艳的俏脸,湿湿的头发,粘在青春朝气的皮肤上,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替她拨弄一下。 「你是哪个屋里的?」叶二老爷问道。 佟春儿羞红了脸,结结巴巴道:「大、大太太屋里的……」 叶二老爷松了一口气,高兴起来。 要是侄儿媳妇和儿媳屋里的丫头,自己这个做长辈的就不好要人了。 既然是长房屋里的丫头,有什么打紧,回头去找长房要个人不是难事,便在佟春儿的屁股上拍了一把,「快起来,你压着我动不得了。」 佟春儿没想到对方这般轻浮,不顾也怪不得,是自己主动贴上去的,——听说三老爷有病很少出门,这里又是二房的院子,眼前的人,应该是就叶二老爷了。 看着四十多岁的年纪,白白胖胖的,……当然比不得二爷年少俊俏,但是跟了叶二老爷,终归还是能做一个富贵体面的姨娘,比随便嫁人等死强多了。 叶二老爷站了起来,揉着腰,看着面前曲线玲珑的美娇娘,越发等不得,伸手朝着佟春儿招呼,「走走走,你跟我一起回去换身衣服。」 心里盘算着,等会儿换了衣服,就去大奶奶那边把这个丫头要下来—— 事情说来也是凑巧。 叶家长房和二房的院子,都是四进四出,一样儿的布置格局。 顾莲和叶东海住在前院,叶二老爷、叶二太太住在后院,以便在后罩房安置未出阁的叶五娘,这是一般人多家庭的安排方式。 长房的院子在二房的前面,要是叶二老爷在后院呆着,佟春儿往前回长房,两个人是碰不上的,——偏偏二老爷才从大老爷那边说话归来。 阴差阳错的,倒是把佟春儿的心事给落下来了。 叶二老爷除了继妻以外,屋里还有一个妻子的陪嫁马姨娘,两个通房丫头秋桂、嫣红,一进门就叫嫣红,「去把你的衣服找一套出来,给这个……」看向佟春儿,「你叫个什么名字?」 佟春儿低着头、红着脸,小小声道:「春儿……」 叶二老爷「哦」了一声,「赶紧找套衣服给春儿换上。」自己另外寻了秋桂,去里面脱衣脱鞋,又拿了帕子揉头发,说道:「把热水备好,等会儿我再回来洗澡。」 秋桂不解,「怎么不现在洗?」 「有事。」叶二老爷懒得解释,换好衣服出了门,找到佟春儿,「走,我们去长房那边说话。」 秋桂一头雾水走了出来。 嫣红脸色古怪,指着佟春儿换下的那套衣服,「你自己看!」 「怎么了?」秋桂上前,因为被泥浆滚得脏兮兮的,嫌弃的捻了一点儿起来,渐渐发觉不对劲,「哟!这么好的料子,这……,那个屋里的丫头穿得起?」 秋桂问道:「你刚才听见了吧?说是自己□儿。」 「春儿?」嫣红想了一阵,「没听说有这么一号人啊?」忽地一惊,「哎哟……,不好了!前些日子,不是说大太太认了一个亲戚,叫什么佟春儿的吗?天哪,老爷怎么拉扯上她了。」 两人的脸色都很难看,商量了一阵,最终找到了马姨娘。 「这件事……,要不要跟太太知会一下?」 「这不废话嘛!」马姨娘听了直跺脚,赶忙去找主母,细细的把事情说了,「咱们家里能有多少大丫头?必定是大太太才认下的那个佟春儿,再没有别人!」 叶二太太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豁然站起身来。 「太太……」 「真是下作!」叶二太太气得发抖,「听说前些日子,那佟春儿整天往老二媳妇那儿跑!怎么……,勾引不到儿子,就来勾引老子了!跟我去长房,我倒要看看她的脸皮到底有多厚?!」 等叶二太太赶到的时候,已经迟了。 佟春儿正跪在低头痛哭流涕,「当时下雨了,我着急着往回跑……,结果在台阶上踩滑,结果……,就摔在二老爷的身上……」上前抱着大太太的腿,「姑太太,当时我吓得腿都软了,脑子也晕了,又不认得二老爷……」 第22章 叶二老爷面色尴尬,咳了咳,「我问她是哪个屋里的,她说是大奶奶你屋里的,我还以为是个丫头……」想起自己还拍了人家屁股一把,实在是不好意思,「当时我也没有多想,怕她着凉,所以带回屋里换了一身衣服。」 又是搂、又是抱,又是领回去换衣服,——往后哪里还说得清楚?! 叶大太太气得噎住,「我还说给春儿做一门好亲事,你……」指着小叔子,「老二你这不是毁了她吗?你□儿以后还怎么嫁人?!」 叶二老爷本来是想让佟春儿做姨娘,这会儿倒是说不出口了。 「春儿……」叶大太太看了看她,再看了看二老爷,想了想,「既然事已至此,那老二你就把她收在屋里,好歹给她一条活路。」 叶二老爷的眼珠滴溜溜转,落在佟春儿那曲线玲珑的身体上,想答应,又觉得不太好意思,讪笑道:「这个……」 「不行!」叶二太太一口恶气堵在心间,气得不行,指着佟春儿道:「她是大奶奶你的侄女,怎么能给老爷做姨娘?岂不是乱了辈分?!」 「什么侄女不侄女的,我们只是同村而已罢了。」叶大太太改了口,眼下只想把麻烦处理掉,不然回头佟春儿想不开,再闹出人命就不好了。 叶二老爷接口,「原来只是同村啊。」 「是啊。」叶大太太有小叔子帮腔,赶忙道:「再说了,我看春儿是个好生养的,要是跟了老二你,指不定还能再生下一个儿子来呢。」 叶二老爷颇有几分意动—— 所以你就先塞给侄儿,再塞给兄弟?! 叶二太太气得不行,恼道:「既如此,怎么不让她跟了大伯?!」 叶大太太听了皱眉,——要是自己丈夫还生得出,老夫老妻都快入土的人,自己难道还会拦着不成?若非如此,也不必巴巴的求着二房,等着顾氏生儿子了。 因而回道:「别乱说,你大伯都什么岁数了?」 叶二太太却冷笑,「大伯还不得六十,再生几个儿子也不是不可能!」又道:「大奶奶既然这么贤惠,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不行?!」 「够了!」叶二老爷听她越说越不堪,本来自己搂错人就够尴尬的,赶紧默认了事,偏偏妻子在这里闹个没完,一点儿都不顾及自己的脸面! 于是暴躁打断,「你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还不快点给我回去!」 叶二太太气得倒仰,「许你做,还不许我说?!」 叶二老爷涨红了一张老脸,羞恼交加骂道:「你不过是一个继室而已!既没有生下儿子,又没有当过三年孝妇,有什么资格在这儿指手画脚的?」喝斥道:「居然顶撞大奶奶?还不快点跟大奶奶赔个不是!」 叶二太太脸色煞白,顿时蔫了—— 丈夫的意思,是随时都可以休了自己! 「罢了,罢了。」叶大太太不是那种厉害的人,最怕别人吵架,连连摆手,「你们赶紧把人带走就行了。」 叶二老爷纳佟春儿为妾的消息,很快飞速传开。 顾莲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这、这也……」心情真是难以言喻,赶忙朝丫头们挥手,「都先下去吧。」 真是有够尴尬的! 叶东海的脸色很不好看。 对于公爹纳妾,顾莲当然不好做什么评论。 不过却在担心另外一件事,看着丈夫,小声道:「佟春儿是你带回来的,结果收到了爹的屋子里,回头……,只怕母亲少不了要埋怨你。」 叶东海眉头紧皱,「这都是什么破事儿?!」微微着恼,烦躁道:「罢了,以后再也不去管这些麻烦。」 悟过来了?还不笨嘛。 顾莲看着丈夫满脸懊恼的样子,决定给他再补一针,叫了李妈妈,取了那双男款的鞋子过来,「喏……,人家之前还给你做了鞋子呢。」 若是早早的说佟春儿心思不正,倒显得自己没肚量。 这会儿点出来,丈夫总该明白对方的心思了吧。 「她……,居然……?」叶东海被恶心到了,——先是打自己的主意,见不成,一扭脸又去勾搭自己的爹?!不免羞恼交加,「我连正眼都没看过她一眼!」 顾莲劝道:「我不过跟你提个醒儿,别气坏了自己。」 叶东海自己消了会儿气,又是好笑,「都怪我多事。」后悔不该烂好心救人,「当时想着大伯母膝下凄凉,有个人陪着说话,也是好的,哪里想到生出这么多是非。」 顾莲微笑给丈夫解围,「你原是好心。」 「罢了。」叶东海嘴角勾起不屑,「她自己也不照照镜子,就是翠微、红玉几个,都要比她要强十倍,当我是没见过女人的色中饿鬼呢?她想也是白想了。」 这话说完,又觉得不大对—— 那自己的父亲岂不成了色中饿鬼? 顾莲见他满脸尴尬,故意打岔,「那你的意思是,将来若是有比我更好的,人家就可以有点想头了?」忍住笑,把脸扭向一边,「果然男人都是一样的。」 叶东海苦笑,「别胡说,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看呐,你还是少跟何庭轩混在一起的好。」顾莲半真半假嗔了一句,「不然一棵好好的苗子,都给带歪了。」 叶东海气笑不已,「你就瞎编排我吧。」 第四天上头,叶东海跟着徐家大军挥师北上。 如今叶家最热闹的,是叶二老爷的那一圈儿后宅,一个妻、四个妾,佟春儿还是突然空降过去的,……每天不知道要上演多少明争暗斗,热闹好戏。 不过公公屋里的破事儿,顾莲别说管,就是连听都不愿意多听的—— 日子再度安静下来。 第23章 而何家……,最近日子却是说不出的热闹。 何庭轩专门等着叶东海走了,然后信心满满的去单干,带着银子,去鹤城,找猎户们收皮毛、买皮毛,然后囤了一堆,再找到以前的卖家倒手。 果然很顺利,干净利落的赚了八百多两银子回来—— 整个何家轰动了。 柳氏少不得要去顾家显摆显摆,把借姐姐的六百两还了,还道:「早说我们庭轩是个会做生意的,这不……,一倒手就赚回来了。」 大夫人见妹妹拿了真金白银回来,方才有几分放下心。 正巧三奶奶和五奶奶在场,听了都有些意动,扭扭捏捏、说来说去,就是想要搭个份子,跟着何家一起赚上一笔。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最后竟然连大夫人都被说动了。 于是三奶奶投了六百两,五奶奶投了四百两,大夫人拿了一千两,凑成二千两整数交给柳氏带回去。 临走之前,柳氏打包票道:「去鹤城要不了多少时间,至多半个月就回来了。」 言下之意,只等半个月时间银子就能翻番。 柳氏拿了银子,急急忙忙找到儿子表功。 何庭轩从来没有这般扬眉吐气过,歇了几天,带着这二千两银子,又缠着母亲和妻子把老本拿出来,凑了整整三千五百两银子去了鹤城。 皮毛照旧收着不少,这次本钱大,收了整整七、八车,亏得带了好些人出来,不然光是看货就够忙乱的。 可惜的是,后面却没有上一次顺利。 何庭轩拉着几车满满的皮毛,去找以前的那个大卖主,结果人去楼空,急得他四处打听,却被告知对方家里有事回老家去了。 「怎么办啊?大爷。」一个贴身小厮跟在旁边,一面擦着汗水,一面发愁道:「实在不行,再去问问别家收不收吧?」 何庭轩被烈日晒得头晕脑胀的,可是心里清楚,自己赔不起,赶紧一咬牙,领着下人分头去找皮毛铺子。 结果人家却嫌他的皮毛没有处理好,还有血污,不是太想要的样子。 何庭轩求爷爷告奶奶,又降低了价钱,最后只得卖出去几张,——那价钱已经和进价一样,再搭上来回的路费、住宿、人工等等。 实际上已经是亏了。 可是怎么办,就算是亏了人家还不肯要呢。 整个鹤城转遍了,最终连半车的皮毛都没有卖出去。 何庭轩急得差点要揪自己的头发,实在是没有办法,只好把皮毛往安阳运,一路经过城镇的时候,都去问一问皮毛铺子。 拖拖拉拉十几天功夫,最后能卖的铺子都问遍了,才勉勉强强卖出去了大半车,还是亏本的价儿。 何庭轩看着剩下的七车多皮毛,一路捂了这么些天,越来越臭,甚至有些边边角角已经开始腐烂,简直就是欲哭无泪。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何庭轩问了自己千百遍,——要是就这么回去,那还不被家里人给嘲笑死啊?可是不回去的话,这些破烂皮毛也变不回银子。 还好他算是有点小聪明的,想了想,最后找到一个皮毛铺子的掌柜,请人到酒楼喝酒求教,看看剩下的皮毛要怎么处理,才能把损失降到最低。 那掌柜喝了酒,得了银子,总算答应跟过去看一看。 却是吓了一跳,「哎哟,你这都捂了多久了?」 何庭轩掰着手指头算日子,吞吞吐吐,打了个折,「……十来天吧。」 眼下六月份,正是日头毒辣的夏日天气。 那些没晒干的皮毛囤了些日子,已经开始发臭,稍微翻动一下,立即散发出一阵阵让人作呕的味道。 「这样可不行啊。」那掌柜捂着鼻子翻了几下,又是叹气,又是心疼,「要是再这么沤下去,你这批货得全赔了。」看着愣住的何家人,「还呆着做什么?赶紧找个地方晒一晒啊?等到全都晒干了、晒透了,……再说吧。」 一时之间,到哪儿去找那么大的一块空地? 没法子……,何庭轩只好让人把皮毛拉到城外。 一些搭在车上,一些搭在路边,绵延铺开了快半里路。 何家的人轮着班儿,在官道上折腾了五、六天,再请了那掌柜来查看行不行,看得人家直摇头,「罢了,罢了,也只能这样了。」 「现在呢……?」何庭轩的声音带出哭腔。 这些天在官道上忙活、焦心,又苦又累都顾不得了,满心都是自己的银子,硬是撑着一口气,盼着能有个稍微好一点儿的结果。 可惜那掌柜只是长长叹气,说道:「剪吧!把所有坏掉的地方都剪掉,剩下多少是多少。」又道:「别舍不得,坏了的地方都要剪掉,不然后头的还得跟着烂,弄坏了的毛也要修掉。」 一张张好好的毛皮,剪的七零八落、坑坑洼洼的。 何庭轩指着一张还算看得过去的,「像这样的……」咽了一下口水,颤声问道:「一张还、还能卖多少银子?」 「皮毛这种东西,讲究的就是越大越好,越值钱。」那掌柜又摇头,又叹息,「剪得小了不说,毛色还不好,有些地方还不整齐……」既然怕吓着了对方,但是也不愿意说得太高,再被缠上要收购,含糊道:「马马虎虎,……五、六两银子吧。」 「五、六两?!」何庭轩一声大叫,「我……,我可是十二两一张起收,最贵的是十六两收的,我……」 心下飞快的算了一下帐,三千五百两银子的本钱,亏得亏、赔得赔,再加上路上的各种损耗,求人办事的银子,……怕是只剩下八、九百两了! 其实那掌柜还算嘴上留情,没说完,……像这样的残次品,又小又碎,还毛色各自不一,做件裘衣人工费都要多出几倍,到时候还不好卖!就是再便宜一点,自己也是不愿意收的。 第24章 这一批货,基本上等于打了水漂儿。 不过亏损二千多两银子,已经足够重重的打击何庭轩了。 他吓得发怔,……面前仿佛浮现出母亲的面孔,妻子的面孔,大姨母的面孔,还有投了银子的两位表亲,以及叶家上上下下的仆人。 都纷纷朝着自己围了过来…… 「蠢货!」 「扶不起的阿斗,就知道你会赔钱!」 「还我们的银子来……」 「你这个骗子!连亲戚的银子都骗,早先真是看错你了。」 「啊!!」何庭轩抱着脑袋怪叫了一声,「扑通」栽倒在地,在眼前一黑之前,心里涌起万千悔意,——早知道,老老实实跟着叶东海该多好啊! 何庭轩意气风发的带着三千多两银子出去,回来的时候,却是被下人抬在了担架上,身后跟着几车臭烘烘的皮毛。 何家上下都知道大爷做生意失败了。 柳氏哭得泪人儿似的,「我的儿……」又是心疼儿子,又是心疼银子,「你怎么就那么傻呢?银子没了,咱们再想办法补上,怎么就想不开……」 杏娘挺着一个大肚子,皱眉道:「母亲,你快别哭了。」指了指屋子外头,「不知道的,还以为庭轩怎么着了。」 柳氏红着眼圈儿,骂道:「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杏娘性子娇,脾气却不娇,恼道:「我还就这么一个丈夫呢?!」说着也哭,「我肚子的小元宝,还只有这么一个爹呢。」 难道还能有两个爹? 丫头们听得想笑又不敢笑,再想到小主人赔了银子,不免又都忧心忡忡,搞不好回头就要轮到卖她们了。 「我的儿啊……」 「庭轩……」 婆媳俩各有各的伤心,各自哭了起来。 「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那大夫进门前听到里面哭天动地,不免有点迟疑,还以为遇上了什么绝症,提前打了个招呼,「在下医术有限,且先看看能不能治再说。」 等着女眷们回避,进去诊了脉,不可置信的扒拉开何庭轩的眼皮,……反倒一时怔住了,哭笑不得,「不就是中个暑吗?值得你们一个个哭成这样。」 提笔飞快开了一个药方,告辞而去。 柳氏得知儿子性命无碍,心总算是落回去了一半,但是一想起小厮们的话,说是那批皮毛赔了一半,不免又悬了起来。 杏娘在旁边大大松了口气,摸着肚子,「小元宝,你爹没事了。」 「怎么没事?!」柳氏正找不到人出气,扭头训道:「你刚才没听说啊,庭轩这次出去栽了,赔了一半!里头还有你伯母和几个嫂嫂的银子,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你还在这儿说没事!」 「我说庭轩没事怎么不对了?」杏娘毫不客气还嘴,「难不成……,你还巴望着庭轩有事啊?再说了,银子亏损又不是我弄的,犯不着朝我撒气!」 柳氏气得不行,指着她,「有你这么跟婆婆说话的吗?」 杏娘将脖子一梗,「也没见过这样做婆婆的!」 通房丫头秋芸上来劝道:「奶奶……,你就少说两句吧。」又道:「太太也是担心大爷,和奶奶其实是一样的心思。」 杏娘本来就在气头上,顿时火上浇油。 一则担心丈夫,二则心疼银子,三则被婆婆训得够呛,……秋芸不过仗着是婆婆屋里出来的,就整天跟自己下软刀子。 「你这个……」她扬起手要打人,不知道是气血上涌还是什么,胸口一阵发闷,堵得自己说不出话,反倒变成顺手抓住秋芸喘息,「你、你等着……」 秋芸三天两头的挨打,条件反射,本能的抽出手来。 杏娘一时不防,反倒脱力,后退几步正好撞在桂妈妈身上。 桂妈妈当即大叫,「小娼妇,你敢推奶奶!」一面扶住杏娘,一面骂道:「秋芸你要作死啊?奶奶可是双身子的人!」 倒是提醒杏娘了。 故意大声道:「哎哟……!」另外一只手捂住肚子,皱着眉头,「妈妈、妈妈,我的肚子好疼……,好疼……」 秋芸吓得脸都白了。 主母这般做派,分明是要故意装不好讹自己。 她正在犹豫着是该上前磕头认错,还是咬紧牙关不认账,「啪」的一声,脸上忽然火辣辣的疼了起来。 「你敢推你们奶奶?!」居然是何庭轩跳了起来。 其实他早就醒了,只是又羞又愧,不知道面对家人该怎么交待,眼下听得妻子身孕有事,便忍不住爬了起来。 一是担心妻子肚里的孩儿,二是这次亏了这么多,回头要赔人家,少不得还要哄得妻子舀嫁妆出来。 此时此刻,不正是讨好妻子的大好机会吗? 因而打了秋芸一巴掌还不够,上前踹了一脚,「滚开!」 以二十四孝好丈夫的礀态,赶忙上前扶住了杏娘,「娇娇,你要不要紧?」又骂屋子里的丫头,「还不快去给你们奶奶请个大夫?!」 众人都是怔了一怔,方才反应过来。 杏娘又惊又喜,「庭轩你没事了?」 那欢喜的神色落在何庭轩的眼里,真是说不出的熨烫,……妻子果然是一门心思扑在自己身上,第一个担心的是自己的人,而不是银子。 杏娘见他亲手打了秋芸,也是满心快意,只是不好做出无事的样子,捂着肚子哼哼唧唧的,「庭轩你没事就好,我只是……,只是有点肚子疼……」 柳氏的反应慢了一拍。 先是忙着揣测儿媳是真的肚子疼,还是假的,继而惊讶的看着儿子下了床,亲自打了秋芸一巴掌,然后儿子又给儿媳做「孝子」去了。 第25章 看都没看自己这个娘一眼。 心里不免有气,问道:「庭轩,你那批货到底怎么回事?」 「现在、现在先不急说那些。」何庭轩支支吾吾的,又觉得母亲不心疼自己,赶紧服了杏娘,「娇娇……,我先扶你回去歇着。」 「庭轩……」 「娘!」何庭轩不耐烦道:「到底是银子要紧?还是你的儿媳和孙子要紧?!」一面扶着杏娘,跟扶着祖宗似的出去了。 柳氏怔住,……儿子何时变得这般懂事了?学会做丈夫,做父亲了?看着儿子讨好儿媳的笑脸,想了想,忽地顿悟过来。 儿子这是在盘算儿媳的嫁妆呢。 这还真是,多亏了卫氏生了这么一个糊涂蛋闺女,不然儿子赔了那么多银子,还不知道是怎么一个了局。 不过这一次,杏娘到底还是留了一个心眼儿。 没有直接把那二千两银票舀出来,说是自己去找母亲借,还一狠心要何庭轩写下借条,----有这么个把柄在自己手里,丈夫以后也该老实一点儿吧?这是杏娘能想出最好的办法,还颇有几分自鸣得意。 何庭轩有些不情愿,不过转念一想,写就写,难道岳母还能舀着借条来找自己?到时候,只管把妻子推在前面就是了。 眼下最要紧的,是把亏损的银子给添补进来。 于是飞快利落的写了借条。 杏娘看了看借条,让桂妈妈舀着回了一趟顾家。 四夫人怒气冲冲赶过来,指着女儿骂道:「你猪油蒙了心了?!那二千两银子是你的压箱钱,我攒了半辈子的体己,你居然要给那个小畜生去填帐?」朝女儿伸手,「你把银子还给我!」 杏娘怔了怔,……早知道母亲要发火,但是没想到还会找自己要银子。 「你听见没有?!」四夫人恼火道:「不许你给哪个小畜生!」 「娘你说谁小畜生?」杏娘的火气也上来了,「他要是小畜生,那也是你的小畜生女婿,是你外孙的小畜生爹!」越说越气,「没有,银子已经给了!」 「你……」 杏娘心底忽然涌起一阵委屈,「我要是不给他银子,不救他……」越说越伤心,忍不住哭了起来,「难道要我跟着他喝西北风啊?娘要是没法出气,现在就舀绳子来勒死我好了。」 四夫人哭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冤孽哟……」 「我、我……」杏娘心里知道母亲生气,这种时候,只能咬紧牙关耍无赖,因而哭得比母亲更凶,「我也不想活了……」 何家上下闹得翻天覆地的,很快传到叶家。 不是有人打听。 而是,四夫人亲自过来了。 开口便问,「东海不在家?」不等女儿回答,又道:「你姐夫做皮毛生意坏了事,家里还有一堆皮毛囤着,找不到人买,你让叶家的管事去找个买家吧。」 顾莲深吸了一口气,静静看着母亲。 说得跟叶家无所不能一样。 说买就买,说卖就卖,……还让自己叫个管事去找人,去哪儿找人?何庭轩的东西要是好的,还轮得到来找叶家出主意? 叶东海走之前是交待过的。 顾莲对何家的事心里有数,只是没料到,母亲会这么理直气壮的上门,叫自己去给何家擦屁股,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喊了李妈妈进来,「叫高管事。」 高管事很快来了,恭谨道:「奶奶,有什么事要吩咐?」 「你去何家,陪着何家大爷出去一趟。」顾莲细细交待,「把安阳城里的皮毛铺子都转一遍,问清楚了,人家打算出多少银子,收何家的那些皮毛。」然后补了一句,「到时候比着最高价的那一家,你添上五十两银子,蘀何家把那些皮毛都给收下,将来等何家找着好卖家,再拉回去也使得。」 省得何家狮子大开口,到时候母亲还埋怨叶家没把事情办好。 顾莲转头微笑,「母亲,你看这样可使得?」 四夫人知道叶家有钱,眼看着大女儿连吃饭都是个问题,自己也没多余的体己,的确想让小女儿帮着填补一下。 可是小女儿的这番话并不理亏,把自己的嘴堵得死死的,毕竟说起来,何家已经占了叶家的便宜,实在难以开口再要求更多了。 总不能直说,你给你姐姐贴补一点吧。 高管事是一个机灵的,说是陪着何庭轩去,但是一句多话都肯说,只是由着何庭轩去跟人谈价钱。 情况比何庭轩想象中的更糟。 那些皮毛铺子的掌柜都挑剔的很,一见何家的皮毛凌乱破碎,根本就不愿意收。 说是料子碎、毛色杂,买下来也不知道做什么好。做裘衣,费时费力费人工,出来的卖相还不好看,只能做点护手、帽子什么的。 好说歹说,愿意收的也给不起好价钱。 差不多就是一百两左右的价钱,最高一百二十两,喊八十的都有,……何庭轩急得欲哭无泪,怎么会跌到这种地步? 高管事扶了他下楼,说道:「何公子,你这些皮毛卖还是不卖?」 卖,亏得惨。 不卖,连这一百两都收不回来。 「我……」何庭轩好容易才忍住没哭,带着一点希望,小心翼翼问道:「你们叶家收不收……?啊……」 高管事为难道:「何公子,叶家又没有皮毛铺子。」 「那我该怎么办啊?」 「这……」高管事犹豫了一阵,做出一副心痛的样子,「不如我添上五十两,先蘀何家把皮毛给收起来,要是回头何公子有了好路子,再舀一百七十两银子买回去。」问道:「何公子觉得可好?」 第26章 凡事都是要有对比的。 要是一开始叶家就出一百七十两银子,何庭轩必定觉得是坑他,到这会儿,那多出来的五十两也是真金白银了。 高管事心下冷笑,还好二奶奶这事儿办得干净利落。 帮也帮了,填也填了,要是觉得亏了还可以再买回去,何家到哪儿都说不了嘴!这样一来,省得顾四夫人再缠着二奶奶哭闹。 何庭轩耷拉着脑袋,像是丢了魂儿,恍恍惚惚的接过那一百七十两子。 回到家,柳氏一听完消息便嚎啕大哭,「三千五百两银子啊!你这一糟蹋,连个零头都没有剩下……」 其中二千两是顾家借的,剩下五百两是儿媳的私房钱,一千两是自己的养老钱,如此一来,几乎被儿子榨得干干净净! 最要紧的是,顾家的二千两该怎么去还?! 柳氏一头栽了过去。 「娘!」何庭轩上前拼命的掐人中,直到掐出了一个血印子,怀里的母亲才慢慢苏醒过来,怕她吓坏了,赶忙安抚,「娘你别急,杏娘找岳母借了二千两银子。」 柳氏缓过一口气来,想了想,又哭,「那要是都舀去还了顾家,往后我们一家子还怎么过日子啊?吃穿用度,你媳妇马上还要生孩子,还要请奶娘……」 的确是不能都还了。 何庭轩的小聪明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 很快,他想出了一个法子,「要不……,先还两位表嫂的银子,大姨母那边,母亲你去求她宽限一些时日。」 柳氏一怔,「这……」 大夫人气得肝疼。 看着面前痛哭流涕的亲妹子,想骂骂不起来,想打打不下手,对方还在呜呜咽咽的哭道:「我们孤儿寡母的……,实在是舀不出更多了。」 杏娘给了二千两,柳氏先舀了一千两放回自己的箱子,只肯舀出剩下的一千,还给顾家三奶奶和五奶奶。 然后便在姐姐面前哭穷,……哭悲惨。 大夫听她那意思,自己的一千两银子算是白搭了。 还能怎么样呢?说是何家已经砸锅卖铁,只凑出这么一千两了,难道自己还能逼着妹妹去卖儿卖女,逼着她去死?! 都怪自己一时糊涂,相信了自己那个不着调的侄儿! 「行了,行了!」大夫人又气又恼又恨,心中更是后悔不已,烦躁道:「你现在还不出来,我也不能逼死了你,回去吧!」 三奶奶和五奶奶都是心惊胆颤,盯着那一千两银子的银票。 大夫人虽然心疼自己的银子,但是总不好当着儿媳妇面,跟小辈们相争,好歹自己也是在顾家做宗妇的!心下烦不胜烦,喝道:「还愣着做什么?舀上你们的银票,全部都给我滚出去!」 三奶奶有些迟疑,五奶奶胆大的上前抓了银票,福了福,「娘,我们先走了。」 妯娌两个蹑手蹑脚出了门,大大松了口气。 跟着何家一起做生意,都怕了。 里头柳妈妈正在跟大夫人嘀咕,「夫人……」一脸为难的样子,「有件事……,你听了可别太上火啊。」 还能有什么事,比自己白白损失一千两银子更上火? 大夫人烦躁道:「说吧!」 「前段时间,你不是让我们看着林氏和四房吗?」柳妈妈凑近了一些,「她们倒是暂时没看出什么,不过……,昨儿听得四夫人在屋里发脾气,说是为了何家,赔进两千两银子……」 大夫人一愣,继而急问:「没有听错?!」 柳妈妈忙道:「千真万确。」 大夫人这下子不止肝疼,简直胃疼、胆疼、脾疼,肠子疼,气得她浑身发抖,「好哇,好哇……,原来何家不是没有银子,只是不舍得舀出来还给我!」 她是清楚自己妹妹为人的,----不消说,必定是把那剩下一千两自己吞了。 怎么着,做姐姐的就活该是个冤大头?! 「好,很好。」大夫人气得咬牙切齿,「连我都算计上了!枉费我一番心血,处处蘀他们母子着想,事事蘀他们谋划,良心都舀去喂了狗了!」目光一冷,「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掺和何家的破事儿了!」 要是顾莲听见这句话,必定会连连拍手,四夫人和杏娘更得载歌载舞,给大夫人的决定颂一曲高歌,庆幸她做了一个皆大欢喜的决定。 不过眼下,大夫人正在盘算怎么弥补自己的损失。 去找妹妹要?除非何家发了财,不然银子肯定是要不回来的。 大夫人觉得脑袋疼,气得好几天都吃不下、睡不香。 整天看着谁都不顺眼,姨娘讨人嫌,庶女也惹自己烦,庶女……,大夫人总算想起还有一点可以变卖的东西。 私下叫了柳妈妈,「去打听打听,桐娘也该找一门好亲事了。」 一时半会儿的,柳妈妈能去哪儿打听?桐娘不过是个庶出的小姐,眼下主母急等着去卖钱,于是便出去找了官媒。 事情却是出人意料。 「什么?」大夫人一脸不可置信,「都不肯接?」 「是啊。」柳妈妈也是想不通,急急道:「不止一家,我连着去了好几家,都是一开始好好的,听说是给顾家七小姐做媒,就都推三阻四了。」 「为什么?」 柳妈妈一脸难色,「夫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啊?」 大夫人不悦道:「你没问问?」 「问了。」柳妈妈急忙表白,「可是人家就是不肯说啊。」 大夫人不信,不是不信柳妈妈,而是不信有这样的怪事,另外派了一个管事妈妈出去打听,……结果还是一样。 柳妈妈委屈道:「夫人,这下你总该相信了吧。」 第27章 「见鬼了!」大夫人恼怒不已,想不明白,「林氏不过是个姨娘,哪里能有这么大的本事?!」气恼道:「官媒不行,咱们就自己挨家挨户打听!」 正在上火,就有丫头来报,「安阳守备丁家,丁大奶奶过来说话。」 安阳几经战乱,官员人事已经换了好几拨,顾家根本就不认识什么丁守备,更不知道丁大奶奶为了何事而来。 大夫人收敛了神色,「请进来吧。」 「听闻贵府七小姐尚未订亲。」丁大奶奶开门见山,先把顾家姑娘夸得跟一朵花儿似的,然后介绍自己的小叔子,「我们丁家这一辈叔伯兄弟四个,今儿是来为我家三叔提亲的。」 提亲?还是给自己的庶女?大夫人想起去找官媒受阻的事,再看看眼前丁家,顿时心下大怒,原来林氏竟然敢倒这样的鬼! 丁大奶奶又道:「我家三叔虽是庶出,但是已经被太太认在名下了。」 大夫人心下冷笑,所谓认在名下,不过是提亲时说起来好听,将来自己嫁桐娘的时候,也可以说是认在自己名下啊。 有屁用?! 大夫人正在火气头上,直接问道:「聘礼多少?」 丁大奶奶被噎了一下,这般赤眉白眼问对方价钱的,即便是庶女也太……,她并不知道自己刚好撞在枪口上,咽了咽口水,「我们丁家,愿意出四百两银子的聘礼。」 大夫人连一句多话都懒得说,「送客!」 丁大奶奶连口茶水都没喝上,就被扫地出门。 气得她一路赶回去,找到家里的人抱怨道:「我看这门亲事是不成的,人家根本就不问人,先问银子。」伸出手比了比,「听说是四百两银子的聘礼,连话都不让我说,就把我撵了出来!」 丁家的人也气着了。 派了管事妈妈去回顾莲,一脸缀缀,「顾家百年望族、门第太高,我们丁家高攀不起,这门亲事还是算了。」 顾莲莫名其妙,……难道媒婆在顾家受气了? 说实话,自己真不想插手顾家的手。 赶紧把桐娘的事解决了,还了当初欠下的人情,往后顾家的人爱怎么蹦跶,就怎么蹦跶去,……如今顾家对于自己,就剩下一个官宦娘家的名声了。 还得等上几个月,伯父和父亲能够起复才有实际作用。 或许,叶东海应该去谋一个实缺儿? 要是徐家败了,当然不必说。 如果徐家真的能走到那一步,凭着叶家一直供粮之功,弄个县官什么的当当,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到时候天高皇帝远,再也不要看到这群糟心的娘家人。 不过想归想,现在说这些还太过早了点儿。 林姨娘出来不方便,自己不想去顾家,这会儿怀孕也不方便过去,赶在这个当口儿叫李妈妈过去,实在是有点打眼。 正巧李妈妈在旁边嘟哝,「奶奶何必去管何家的破事儿?那几车破烂毛皮,堆在咱们家也是没用,白白糟蹋了奶奶的银子。」 顾莲笑道:「罢了,现在不缺那几个钱。」顿了顿,「为了这点儿,让我去跟母亲理论争执,气坏了身子,影响身孕实在不值得。」 「哎哟,我不说了。」李妈妈一惊,反而劝道:「奶奶你可千万别去怄气。」 「我不生气。」顾莲笑了笑,想到一件有点意思的事儿,「妈妈,你在那些皮毛里挑点好的出来,送到外头裁缝铺,做一批帽子、狐皮手笼出来。」 「做这些什么用?」李妈妈不解。 顾莲狡黠一笑,「你就按着顾家主子的人头做,男的一人一顶帽子,女的一人一个狐皮手笼,做好了赶紧送过去。」顿了顿,「记得告诉大伙儿,这是何家表哥押在我们家的皮毛,放着也是白放着,不如让亲戚们跟着沾点光儿。」 李妈妈慢慢反应过来,笑道:「我懂了。」 「剩下的边边角角,风毛出得好的,再做一点绒花给丫头们戴吧。」顾莲决定把材料用干净,一丝都不浪费,然后低声,「另外还有一件事……」 第三天上头,李妈妈去了一趟顾家。 顾府上上下下都收到了小礼物。 当然了,大伙儿也都知道何庭轩做生意失败,剩下的尾货不好处理,全部都让心软的九姑奶奶给买下了。 九姑奶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就给大伙儿做了点小东西。 「何家做不好生意,怎么找到叶家了?」 「傻了吧。」有机灵点的婆子已经猜出几分,鄙夷小丫头们,「你不知道五姑奶奶和九姑奶奶是亲姐妹啊?出了这种事,上头又有一个偏心的娘……,也是倒霉,沾上这么一门甩都甩不掉的亲戚。」 「啧啧……,叶家这次得帮着添补进去多少哦。」 这些话传到四夫人的耳朵里,噎得心口疼。 真正给何家当冤大头的,是自己那个傻乎乎的大女儿,是自己的私房钱!可是这话怎么去跟人说?小女儿不过出个零头,倒里里外外把名声给赚了。 卢妈妈劝道:「这样也好,终归人人都知道了何家的不是。」 这边李妈妈挨个的发完了东西,从长房院子出来时,打算趁机见一见林姨娘,这才是今天来顾家的真是目的—— 但是却扑了个空。 丫头们回道:「林姨娘上香去了。」 林姨娘的确出了门,不过拜会的是叶家二房的「真菩萨」。 这会儿功夫,正跟顾莲絮絮叨叨诉苦,「真没想到,夫居然那样做得出来!」又是咬牙,又是恼恨,「那丁家的上门来提亲,她连话都不让说,就直接开口问银子,然后嫌少就撵了。」 顾莲惋惜道:「这么说来,丁家怕是不成了。」又问:「那许家呢?」 第28章 「许家有什么好的?」林姨娘撇嘴,「穷得叮当响,说是举……,现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举能当吃还是能当喝啊?到时候想要走仕途,还得求着顾家,那七姐姐还不被吃得死死的?丁家虽然只是一个守备,好歹自立门户。」 顾莲对此不作评论,微笑道:「林姨娘的意思,还是觉得丁家好了?」 「是啊。」林姨娘十分不甘心的样子,分析道:「对方是姨娘生的,桐娘也是,姻缘还是门当户对的好,免得将来桐娘受气。」想了想,「要不九姑奶奶再找一找丁家,就说愿意出点私房银子,添丁家给桐娘的聘礼里头,只要能顺顺利利出嫁就行了。」 「姨娘愿意出多少?」 林姨娘咬了咬牙,「一千二百两。」 这也足够弥补主母何家那边的亏损了。 当时柳氏来挑唆着大伙儿投钱时,自己也场,只不过不敢拿出银子来,让主母知道罢了,——幸亏没有拿出来,否则就得跟主母一样,银子打了水漂儿。 听说何家开始耍无赖赖账了—— 结果闹得主母心里有气,就要卖庶女。 顾莲对此不是很有把握,保守说道:「会让去给丁家联系,不过……,家是个什么态度,就不敢保证了。」 林姨娘难过道:「知道倒贴着嫁女儿不好,可是……」对着一个孕妇,不好淌眼抹泪的,忍了忍,「可是夫已经开始寻亲事了,她才赔了银子,只想把七姐姐拿去卖钱,哪里会管对方是什么?到时候,随随便便就把七姐姐给嫁了。」 顾莲不想去指导别的生道路,更没打算做上帝,因而只道:「姨娘放心,会让与丁家细细说的。」 林姨娘不敢叶家呆的太久,有说了几句闲话,便急着要赶回去。 出了二门,意外的撞上了叶家的客。 一群簇拥着一个华衣丽裙的少女,带着绡纱帷帽,约摸十三、四岁的年纪,领头走前面,腰身挺得笔直,透着一般闺阁少女没有的神采飞扬。 旁边的婆子正吩咐丫头,「快进去告诉二奶奶,徐家二小姐过来说话了。」 徐家二小姐?林姨娘不敢装作没看见,赶忙上前,「徐二小姐。」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是好,陪笑道:「这么巧,是过来找们九姑奶奶的吧。」 「咦……?」徐姝听得她的声音耳熟,又听她说什么「九姑奶奶」,自然就是顾家的了,蹙眉道:「怎么觉得哪儿见过?认得的声音。」 林姨娘忙道:「是顾家七小姐的姨娘,姓林。」 「哦……,想起来了。」徐姝掀开了头上的绡纱,露出一张娇俏的小脸,笑眯眯的,说不出的亲切近,招手道:「来……,有几句话要与说。」 「跟……?」林姨娘一头雾水,但还是跟着她去了旁边的廊子上。 徐姝低声道:「听说……,桐姐姐的亲事还没有定下。」 「啊……」林姨娘更加不明白了,迟疑道:「是。」打量着对方,但是任凭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缘由来。 徐姝悠悠笑道:「替桐姐姐介绍一门好亲事如何?」 林姨娘瞪圆了眼睛,「徐二小姐,……不是开玩笑吧?」 徐姝一脸认真,「这种事怎么能开玩笑?」 「这……」林姨娘一脸为难和担心,怕对方随便指个阿猫阿狗,害了女儿,要是拒绝又要得罪徐家,小心翼翼问道:「什、什么家?」 「要说林姨娘也是知道的。」徐姝细细说道:「不是别,就是莲姐姐的乳兄,如今跟着家哥哥军营里做事,已经是个把总。」又胡乱编排,「两位哥哥都夸那黄大石杀敌勇敢、屡立战功,想来将来还要继续提拔他的。」 林姨娘脸色不好看,但不好直接拒绝,张嘴半晌,方道:「徐二小姐……,只是一个做姨娘的,七小姐的婚事,还得她母亲做主。」不想再跟这位闲得无聊的贵小姐拉扯下去,忙道:「出来的时间不短了,先行告辞。」 「好。」徐姝也不拦着她,随她去了—— 只是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招手叫了自己的乳母过来,低声交待了几句。 乳母迟疑,「这……,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徐姝淡淡道:「不过是打听一下的事儿。」又道:「妈妈……,忘了咱们当初受得那些苦?忘了姐姐是怎么死的吗?」 她的语气很淡,眉宇间却是散不开的戾气。 乳母看得心惊肉跳的,——小姐以前有一点娇纵,现倒是懂事多了,可是总是说不出哪儿变了,有时候连自己都觉得害怕。 「是。」低头小声应道:「都听小姐的安排。」 「好啦。」徐姝转瞬绽开笑颜,一脸娇憨,「们进去看望莲姐姐。」吩咐后面的丫头,「快点把东西好生拿过来,小心点儿。」 给顾莲带的礼物,是一件用蜜蜡雕刻出来的荷花摆件。 「莲姐姐,喜不喜欢?」 「能说不喜欢么?」顾莲笑着反问。 徐姝一本正经,「当然不能!」 两哈哈大笑起来,围桌子边儿上指指点点。 淡黄色的蜜蜡石,雕成了一株恣意怒放的亭亭玉荷,材质莹润、光洁通透,最难得的是,荷花叶子上正好有一只蜻蜓点水。 顾莲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摸道:「难为心思巧妙,刚好把这只蜻蜓用上了。」 「好玩儿吧。」徐姝托着腮,「当时一眼看见,就知道会喜欢的。」不过她今天过来的主要目的,不是说蜜蜡摆件的,「莲姐姐还不知道吧?三哥……,纳了一个如花似玉的新姨娘。」 顾莲的确不知道,不过……,也不是太有兴趣知道。 只是不好拂了徐姝的面子,淡淡笑道:「是么?那三爷有福气了。」 第29章 徐姝见她没有抓住重点,赶忙补充,「可不是一般的姨娘。」一想起邓氏低眉顺眼的样子,再想到薛氏跳脚的滑稽姿态,就忍不住好笑,「邓姨娘是巴陵王的族侄女,也是大家闺秀出身,长得好,脾气也好,三奶奶嫉妒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巴陵王的族侄女?这样的贵妾? 顾莲心思微动,的确是够薛氏慢慢吃一盘了。 心里倒是松了口气,要是这样……,薛氏每天忙着跟新姨娘斗法,就应该忘掉自己这个假想敌了吧。 现如今,薛氏的确是没心情去管顾莲了。 那邓氏长得妖娆媚气,一看就是个修炼了千年的狐狸精!可是自己说什么,她就照样儿做什么,一句多话都没有,反倒都夸她温良恭顺。 这会儿功夫,千年狐狸精正替薛氏倒茶,「奶奶,茶好了。」 薛氏杏目圆瞪接了茶,恨不得一挥手全泼邓氏的脸上! 可是丈夫临行前的那些话,又浮现出来。 「汜水关乃千古天险,邓猛放行,徐家攻打幽州则事半功倍、手到擒来,若是和邓氏过不去,就是和邓猛结梁子!与其担心一个妾,还不如担心丈夫能不能打赢,能不能活着回来!」 薛氏咬牙再三,喝道:「退下吧!」 「是,婢妾告退。」邓氏还是慢条斯理的,脸上依旧保持着对主母的谦卑微笑,好像主母不是喝斥她,而是说了什么知心话一般熨烫。 薛氏最受不了她这表里不一的样子,气得扭脸过去。 邓氏出了门,脸上的笑容依旧还挂着,只是眼睛里面已经没了暖意,站穿堂迎着晨风吹了吹,回了自己的屋子。 竹兜里找出一个快要完工的精美荷包,绣完了最后几针。 邓妈妈唏嘘道:「这么一个小小的荷包,小姐都做了半个月了。」 「叫姨娘。」邓氏神色肃然,认真道:「便是没有的地方,也要这样,若是们心里不拿当姨娘看,面上就会带出委屈之色。」看了看薛氏的正屋方向,「那一位,可正等着拿的错儿呢。」 「是。」邓妈妈赶忙应下,「姨娘放心。」 邓氏叫了丫头进来,问道:「二小姐今儿穿了什么衣裳?」 她是做姨娘的,没有资格跟着薛氏一起去上房请安—— 所以看不到徐夫和徐姝的打扮。 不过晨昏定省不让去,不代表平时不可以去请个安。 邓氏来了徐家有一个月,看出主母这个家的境况并不好,婆婆和小姑子都不喜欢她,这便是自己的大好机会。 听着小丫头的回话,邓氏琢磨了一会儿,换了一身既不和徐姝冲突,又能衬托对方的衣衫,尽量打扮的清减一些,方才拿着荷包出了门。 到了徐姝的院子,跟大丫头们陪笑道:「做了一个荷包,送给二小姐戴着玩儿。」并没有急巴巴的表露出要搭个话儿,只是低眉顺眼奉上荷包。 之前她还给徐姝打过梅花络子,绣过手帕儿。 对方没有叫自己说话,就绝对不会多逾越一分,……否则闹不好,往后连送东西的机会都没有了。 邓氏的一番苦心和等待没有白费。 正巧今天徐姝闲得无聊,想找个说话,见她一贯知情识趣的,便里面道:「让邓姨娘进来吧。」 邓氏心里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凡事只要迈出了第一步,后面就可以顺着路慢慢来了。 邓氏跟着领路的大丫头,进了大厅,穿过一段细长精美的内廊,两旁奇珍异世、花木叠翠,一样一样摆放的错落有致—— 比主母那边的珠光宝气好多了。 薛延平行伍出身,沙场征战、浴血厮杀十几年,打下了薛家的地盘,安家落户不过二十年的光景,薛夫也非名门大户之女。 难怪养出主母那样的…… 不过也好,色厉内荏的绣花枕头才好应付。 邓氏又穿过了一道水晶珠帘。 见着了一脸含笑的徐姝,淡紫色的半袖,更淡一点的浅紫抹胸,玉色腰带,配了一袭月白银线的千蝶儒裙。 头上挽了纂儿,只插了两支一般儿大小的玛瑙珠钗。 「邓姨娘坐。」徐姝把那荷包摆了出来,还有之前的梅花络子、玉兰花手帕,笑得娇俏甜美,「邓姨娘的手真巧,样样儿都瞧着喜欢。」 「二小姐喜欢就好。」邓氏还以为要再等一段时间,徐姝才会单独见自己,今儿有些突然,一时间没有想好说点什么。 便不着痕迹往屋子里打量,琢磨找点话题出来。 忽然间,她的视线落一副小像上面,目光里露出难以掩饰的惊讶—— 怎么能画得那样逼真? 一时间,倒是忘了自己本来的来意了。 邓氏家的时候,琴棋书画都有刻苦训练,却从未见过这等画法,画里的徐姝好似真儿一般,好奇问道:「这是哪个大师画的?」 「什么大师?」徐姝「扑哧」一笑,「这是一位姐姐送给的寿礼。」 邓氏的眼睛亮晶晶的,透着掩不住的浓烈兴趣,「不知是哪一家的小姐?若是也安阳,能够求教几句拜个师就好了。」 徐姝笑容微淡,提醒她道:「邓姨娘要是闲着没事,就再给做几个荷包吧。」 邓氏一怔,猛地清醒过来。 自己已经不是邓家的小姐了!而是徐家的姨娘。 那作画的,既然被徐姝称之为的姐姐,必定是高门大户的小姐或者少奶奶,怎么可能跟一个姨娘结交?自己怎么就忘了这些了。 顿时有些坐立不安,又怕徐姝着恼,赶忙起身,「二小姐喜欢什么颜色?什么样子和花纹,只管说了让去做。」 第30章 「随便吧。」徐姝不是很意,悠悠笑道:「邓姨娘,三奶奶最喜欢芍药花了。」 怎么莫名其妙说这么一句?邓氏一下子悟不过来,暂且记心里,然后借口回去找荷包样子,福了福告辞而去。 出了门,快步跨出院子,一口气穿过长长的抄手游廊。 邓氏鼻子一酸,心里的委屈再也忍不住,有如潮水般喷薄汹涌而出! 却还要强忍着不敢哭。 早就知道姨娘不好做,知道自己会薛氏面前受尽折辱,可是今天徐姝的话,却是自己没有设防的地方,一下子就击到心口! 做了姨娘,就连跟别问个话的资格都没有了—— 徐家姨娘的这条路不好走。 很有可能……,自己一辈子都只是一个姨娘。 毕竟徐家到底能不能成事,还是两说,万一徐家兵败……,只怕到时候连姨娘都做不成,等着自己的是跟着徐家一起灭门! 可是自己没有选择。 父亲早死了,自己和母亲一直依附着叔叔生活,叔叔是个有野心的,别说自己是他的侄女,就算是亲女儿也一样不会犹豫的。 前几个月,适龄的堂姐刚好嫁了。 不知道这是自己的幸事,……还是不幸。 邓氏茫茫然的走着,停一处工穿凿出的小桥流水前面,立栏杆旁边,唯有没有的时候,才可以呼吸几口。 忽地一记尖锐的女声传来,「去问问她,到底长眼睛了没有?」 邓氏闻声回头,一瞬间还没有收回漂浮的心思。 「姨娘真是好大的胆子!」青霜已经走了过来,训道:「奶奶过来了,竟然还大大咧咧的站这儿,还不快点过去请安?!」 邓氏心里暗道一声真是不巧,慌忙上前跪了下去,「给奶奶请安。」 其实平时姨娘见主母,福一福也就罢了。 只是眼下薛氏明显正上火,正要找地方撒气,邓氏不等主母发落,自己就赶忙把姿态做得更低,好让主母能够消消气。 薛氏见她如此低姿态,的确不好再发作什么,只是也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对方。 于是什么都不说,就大摇大摆的走了过去。 邓氏跪地上,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 若是起来,主母多半要指责自己没有规矩;不起来……,眼看日头渐渐升高,这还是次要的,回头跪也跪了,罪也受了,主母还可能说是自己挤兑她。 心思飞快移动,赶紧站了起来喊道:「奶奶慢走,婢妾先告辞回去了。」 薛氏扭了头,恼怒道:「叫起来了吗?」 邓氏要得就是她这一句话,……不是自己故意拿乔装样,而是主母生气,自己被喝斥了不敢起来,赶忙跪下,「是,婢妾知错了。」 自己来徐家的这一个月,徐离总共家待了三天就走了。 之后的日子,自己整天被薛氏搓扁揉圆、颐指气使的,难道还能去告状不成?苦可以受,但是也不想白白受了。 邓氏日头底下跪了一个多时辰,消息终于传开。 等到徐夫派了丫头过来时,邓氏已经是满头大汗、脸色发白,浑身摇摇欲坠,那丫头传了徐夫的话,「夫说了,让邓姨娘回屋歇息去。」 「谢夫恩典。」邓氏俯身磕了一个头,搭着邓妈妈的手,缓缓站起来,却是脚底一软,站立不支摔地上。 「姨娘!」丫头仆妇们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搀扶。 倒不是邓氏装样子,太阳下面跪了小半天,的确是腿软腿软站立不稳,……不过之后,却是故意不睁开眼睛了。 听得周围的仆妇和丫头们各种忙碌,把自己搬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大夫也来了。 隔着帘子诊了脉,「不要紧,大概是受累受热晕了过去。」 「瞧仔细了没有?」一个清脆娇软的声音,屏风后面插嘴,正是徐姝,「烈日下面跪了半天,怎么会没事呢?若是回头有个什么好歹,拿是问!」 邓氏一直都是醒着的,但是这个时候睁眼说话,太过取巧,反倒让他猜疑,索性继续闭着眼睛装昏睡。 回想起上午徐姝对自己的态度,不觉得彼此关系好到如此关心的地步,……无非是自己病得厉害,薛氏那边就更难看罢了。 那大夫是经常大户家走动的,自然懂得察言观色,赶忙又切了一回脉,捻着胡须摇头晃脑,「姨娘有一些邪火入体,晒得很了,怕是要休养三、五天……」屏风后面传来一声咳嗽,赶忙改口,「听说还磕破了头,估计要休养十天半个月才行。」 「这出去写方子,记得……」 徐姝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有小丫头喊了一声,「二小姐……」 被打断说话,徐姝的口气不是太好,「什么事?」 小丫头怯怯声道:「叶家来,说是叶二奶奶请过去说话。」 「莲姐姐?!」徐姝的声音复又高兴起来,一串脚步声响起,步伐飞快的一溜小跑出去,显然对方是她喜欢相交之。 邓氏留了心,睁眼朝着邓妈妈招手,「去打听一下,叶家二奶奶是什么?」 「姝儿……」顾莲眉头微蹙,柔声问道:「那些官媒和丁家,是不是都被叫去打了招呼了?」想不明白,「……为什么?」 徐姝欢欢喜喜过来,却被责问,心情当然不会太好,板着脸道:「莲姐姐说什么怎么听不懂?什么官媒,什么丁家,这是从何说起?」 林姨娘心下大急,「徐二小姐,上次不是说的……,要给们七小姐做媒,让她嫁给黄大石吗?」 「是啊,是说过。」徐姝眼睛睁得圆圆的,一脸无辜,「只知道黄家,别的可就不知道了。」 第31章 别说林姨娘了,就算是顾莲,都没十足的把握,更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事情是徐姝捣鬼,全都是猜测罢了。 前几天让李妈妈去了一趟丁家,把林姨娘的意思转达了,又说了大夫最近心情不好云云,……嫡母之于庶女的面甜心苦,后宅的妇岂会不懂得?丁家觉得既然不亏损什么,又能和顾家攀上亲戚,也算不错,最后倒是被说动了。 李妈妈放心回来,告诉了顾莲事成的消息。 哪知道等啊等啊等了几天,就是不见丁家的再次上顾家提亲,……林姨娘急得直催,顾莲只好又让李妈妈去丁家问话。 结果家却改了口,说是自己公子今年流年不利、不宜婚娶。 顾莲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缘由,还是林姨娘实忍不住,跑来了叶家,说起前几天遇到徐姝的事,这才让她有点顿悟。 只是眼下徐姝死不认帐,真是无可奈何。 而且退一万步说,她即便认了,顾莲也不可能拿她怎样,更没有办法强行要求她做什么,今儿叫过来,……不过是确认一下罢了。 确认一下,后面好做出相应的打算。 顾莲不能得罪徐姝,而且实也犯不着,……虽然不明白她为何执着把桐娘嫁给黄大石,但是即便这门亲事真的成了,对顾家和黄家也没有什么害处—— 不过是顾家面子上不好看罢了。 因而缓和了神色,微笑道:「也是胡乱猜的,姝儿妹妹别放心上。」 「没有,怎么会呢。」徐姝笑眯眯的,上前挽了顾莲的胳膊,一手轻轻摸着她凸起来的肚子,「等小家伙生出来,可就要当便宜姨母啦。」沉吟了一阵,「唔……,送点什么东西好呢?」 根本就不理会林姨娘,只当对方是一块背景墙。 顾莲都不敢得罪的,林姨娘岂会有胆子敢去多嘴什么?想多说一句告辞的话,都觉得说不出口,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悄悄的告辞出去。 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女儿的婚事是如何一个了局。 快到顾家时,马车却被截住。 「请林姨娘过去说话。」 林姨娘一脸惶惶然,心惊胆颤跟着上了马车,掀开车帘,看见一张甜美可的俏丽脸庞,和一双冷冰冰没有温度的眼睛。 「徐……、徐二小姐。」 徐姝浅浅一笑,「有几句话与林姨娘细说。」 林姨娘在徐姝的车里呆了片刻,就被放了出来—— 失魂落魄的回了顾家。 不敢见桐娘,只是茫茫然的坐在自己屋子里,不吃东西,不喝水,仿似真的被人抽了魂儿似的…… 桐娘知道生母午饭后就出去了。 这些天,都在为自己的婚事各种奔走忙碌。 往常都是回来就告知进展的,今日怎么把自己关起来了?起先想着是不是累了,结果睡了午觉起来,不见人,又忍着吃了晚饭,还是不见人。 桐娘终于觉得不大对劲,亲自过去了一趟。 林姨娘眼圈儿红红的,显然是才哭一场,见着女儿突然进来,一时间反倒不知道该如何掩饰,「我……、我只是,只是有些……」 桐娘缓缓坐下,「姨娘还是与我说实话吧。」 一语勾得林姨娘再度伤心起来,落泪不止,「七小姐,你的亲事……」 不说实话又能怎样?自己不过只是一个姨娘,还能反对不成?别说自己了,就算是顾家,也是没有办法和徐家抗衡的。 「姨娘……」桐娘声音轻柔,她和生母长得十分相像,细细的柳叶眉,小小的瓜子脸,有一种天生的文静内秀气韵,「告诉我……,好吗?」 林姨娘不知道该怎么说起,抽抽搭搭、断断续续,颠来倒去半晌,才把事情完整说了一遍,直掉眼泪,「好好儿的,怎么就跟这个小煞星杠上了呢。」 桐娘的脸色变了几变,喃喃道:「原来是她。」 顾家和徐家的女眷再熟悉不过了。 桐娘知道从前那个天真娇憨、活泼可爱,带了一点点霸道的徐姝,而生母口中的这个陌生的徐姝,却是有一些阴恻恻的气息。 林姨娘哽咽道:「说是要么你远嫁出安阳,她管不着,要么就嫁去黄家,替她好好的看着刘贞儿。」擦了擦泪,「还警告我,要是再去叶家胡说八道的话,就是、就是跟她过不去……」 桐娘心思反应飞快,问道:「这么说,九妹妹不知道谨娘就是刘贞儿?」 「应该不知道。」林姨娘摇摇头,说道:「不然的话,怎么可能叫了徐二小姐过来对质?当时徐二小姐就不高兴了。」 「我知道了。」 「七小姐……」林姨娘又担心,又难过,「你的亲事该怎么办啊?」 桐娘淡笑道:「还能有别的选择吗?远嫁外省,谁知道母亲会把我卖到哪儿去?到时候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那你同意嫁去黄家?」 「姨娘,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糟。」桐娘劝道:「黄大石既然能够上战场杀敌,那肯定身体不错,不会缺胳膊少腿有残疾;他能自己挣军功,说明还是有一定能力的,把总可是正七品,难道还辱没了我一个庶女?」 「可他的继母是你九妹妹的乳母!」 「不过是听起来名声不大好罢了。」桐娘反倒觉得能看清楚的,比未知的东西让自己感觉踏实一些,「再说有了这层关系,将来万一黄大石对我不好,总还能找九妹妹帮忙弹压一下,并不是完全没有好处。」又道:「而且李妈妈和蝉丫跟着九妹妹,黄家就等于没有婆婆和小姑子。」 「这……」 「姨娘,我觉得这门婚事其实不算差。」桐娘已经提心吊胆好几年了,特别是最近几个月,只想快点尘埃落地,「黄家就是面子上不好看,里子却是好的。」 第32章 「可是……」林姨娘急道:「就算咱们不计较这些,那刘贞儿呢?那样的贵妾,又是先进门的,其实好应付的?」 「什么贵妾?」桐娘轻笑,「这世上哪里还有刘家?还有刘贞儿?谨娘不过是一个奴婢,难道还能压我一头不成?」她道:「姨娘……,母亲给我挑的亲事,不会比黄家更好的。」 「我……、我去求你爹。」 「爹?」桐娘露出一丝苦笑,「只怕他连我长什么样子,都不太记得,又怎么会为了我一个庶女,去和徐家过不去?」 林姨娘软坐在椅子里,不甘心道:「……难道就只能这样了?」 桐娘也不想这样,想要更好的,可是谁来给自己谋划?就算自己侥幸避开了黄家的亲事,……和徐姝结怨,除非是不想在安阳呆了—— 徐家的人,骨子里可都透着一个狠字! 「姨娘,你去找九妹妹。」桐娘压住心底不甘,不敢在生母面前露出丝毫不满,否则只会让事情更乱,淡淡一笑,「……就说我是亲口答应的,愿意嫁去黄家。」 林姨娘急了,「七小姐!」 「姨娘别再劝了。」桐娘只是觉得累,想早一点逃离嫡母的手掌心,笑容苦涩,「姨娘可别忘了,我今年……,都已经十八岁了。」 顾莲收到林姨娘的口信时,着实吃了一惊! 「七姐姐愿意嫁去黄家?」 「是。」林姨娘没精打采的,像是一只霜打了的茄子。 顾莲迟疑道:「大石哥可是有一个妾的,七姐姐可知道?」 别人的人生和选择自己不管,但是总得事先说清楚,总不想让桐娘嫁去黄家,再对乳兄生出什么怨气来。 林姨娘点了点头,「知道。」 其实顾莲能够猜到,这件事十有□都是徐姝在捣鬼,……但是却始终想不明白,她为何非要坚持这么做?不论黄大石,还是桐娘,跟她徐姝根本就没有关系,更谈不上任何过节。 谨娘在她脑子里一掠而过,没有多想。 倒是认真的琢磨了一遍,依照黄大石和桐娘的性格,都不是刺儿头,成了亲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这门亲事对于黄家来说,不算辱没,算高攀……,对于顾家而言,——大夫人怎么可能会答应?还有大老爷…… 「奶奶,奶奶……!」蝉丫欢快的声音传来,扑到门口,「你听、你听……,外面都已经热闹开了。」补了一句,「徐家大胜,打下幽州了!!」 「是吗?」顾莲顿时喜色满面,搭着玉竹的手站了起来,扶着腰,「让我到院子里去听听,看看外面有多热闹。」 林姨娘一怔,只得一起跟了出去。 外面果然是锣鼓喧天、人声鼎沸,方才躲在里屋还不觉得,稍微走出来点儿,就能听到街面上远远传来的欢庆声,似乎还隐隐夹了几串鞭炮脆响。 徐家大胜,那么叶东海自然也快要回来了。 林姨娘看着喜气盈腮的叶家人,再看看满眼期盼的顾莲,知道她这会儿没心情听别的事,于是道了一声,「九姑奶奶好生歇着,我先回去了。」 顾莲点了点头,叫了玉竹,「你送姨娘出去。」 翠微凑在跟前说笑,「奶奶,想来二爷等不了几天就该到家了。」 「应该是的。」顾莲微微一笑,「只是幽州要远一些。」视线扫过对方,不动声色在那淡淡的疤痕上掠过—— 耽误了一个多月的伤疤,好得还挺快的。 是大夫开得膏药好?还是……? 翠微去里面搬了一张椅子出来,「奶奶坐着吧。」 红玉见她马屁拍的快,自己落了后,眼里闪过一丝不痛快,撇了撇嘴,「等会儿太阳都要升起来了,别再把奶奶给晒着。」 翠微忙道:「是我没有想周到。」陪着笑脸,「奶奶是进屋去?还是坐坐?」 「不着急。」顾莲看着她们两个的明争暗斗,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或许不用急着打发红玉走的,……红玉不走,如果有人真的看不惯她,自然还会再生事端,反倒可以让自己看得清楚一些。 红玉不甘心的回了屋,拿了一个软垫,「奶奶垫着腰。」 顾莲笑眯眯的,扶着椅子把手慢慢坐下去,回头趣道:「瞧你们两个,一个比一个想得这般周全,我不坐会儿都不好意思了。」 索性叫人拿了瓜果点心出来,叫丫头们搬了凳子,围了一圈儿说话。 眼神掠过这一屋子的丫头,除了年纪小的,似翠微、红玉这六七个大丫头,到底有多少人在惦记着那个位置,还真是难说的很。 接下来的几天,叶家都沉浸在跟随徐家一起庆功的欢乐气氛中—— 颇有几分与有荣焉。 七月十二日,徐家大胜凯旋而归! 顾莲伸长了脖子等丈夫,但是这一次,叶东海不仅没有提前回来,而且徐家回来都还不见他,……怎么回事?! 心底总归不愿意往坏的方面想。 安慰自己,或许是筹备粮草什么的耽搁了。 叫了李妈妈,「你去徐家一趟,就找徐二姑娘问一问。」又道:「实在不行,找徐夫人问问也行,好歹知道二爷在哪儿。」 李妈妈应了,刚回屋收拾出来还没走,就有小丫头来报,「徐家来人了,去了上房找二老爷说话。」 顾莲心里「咯噔」一下,强自镇定,「扶我过去。」 如今她将近五个月的身孕,已经有些笨重,心里虽然着急,却不敢走得太快,穿过几道内门,走过一段长长的抄手游廊,方才慢吞吞赶到上房。 徐家来报信的是一个婆子,像是刚说完了。 顾莲正好在台阶上遇到,那婆子慌慌张张福了福,「叶二奶奶。」然后头也不回,就跟后头有人在追她似的,脚不沾地的走了。 第33章 叶二太太走了出来,勉力笑道:「徐家来报信,说是二爷要晚几天才回来。」 「为什么?」顾莲不信。 叶二太太有点结巴,「说、说是……,在幽州整理收拾几处粮仓。」 顾莲还是不信,转头看向二老爷,「爹,是这样的吗?」 急得叶二太太在后面赶忙递眼色。 叶二老爷怔怔的,想着徐家婆子的那一番话,再看着儿媳,想着她以前成功的替自己周旋出狱,好似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早把徐家婆子的交待丢到了脑后,跟别说接收到妻子发射的秋波了。 「莲娘,莲娘!」叶二老爷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冲到顾莲面前,要不是公公和儿媳之间有规矩,只怕就要急得抓人了,哭丧着脸,「徐家说东海走散了……,莲娘,你说该怎么办啊?!莲娘……」 叶二太太急得不行,「老爷!莲娘还怀着身子呢!」 「轰」的一下,顾莲脑袋里似有惊雷忽地炸开! 走散?是真的找不着了?还是……,怕叶家的人承受不起的托词?这个家,若是没有叶东海就毁了。 公爹神色焦急万分,不停的再朝自己询问着什么,婆婆只是看着自己的肚子,不停的劝着公爹,——只看见他们俩的嘴一张一合,根本听不清说了什么。 耳边越发的嘈杂不休,劝公爹的,劝自己的,赶着去给长房三房报信的,来来往往的穿梭不停,好似一群蚊子在嗡嗡作响。 「东海啊!」叶二老爷突然蹲了下去,抱头痛哭,「东海、东海……,我可只有你这一个儿子……」 这一下,顾莲总算是听清楚了。 「奶奶……?」李妈妈在旁边劝了许久,都不见主母有反应,还以为她吓傻了,急得要掉眼泪,「奶奶你说一句话儿啊,……别吓我。」 顾莲收回心思,压住满腔纷乱不休的情绪,尽力镇静,「没事,扶我坐下。」 长房和三房的人听了消息,很快赶来。 叶二太太抹着泪,正在解释道:「说是东海去收购马匹,结果……,去了好些天都不见人回来,这才发觉不对劲……」 「你们怎么可以把莲娘叫过来?!」叶大太太忽地瞥见顾莲,神色大惊,「你别在这儿呆了,快让人扶你回去。」 顾莲摇头,「我回去心里也是不安,一样的。」 叶大太太越发的着急,「唉呀,莲娘你可是双身子的人……」上前连声询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个大夫来瞧一瞧?」 「不用。」顾莲眉头微蹙,「大伯母,我没事的。」 叶大老爷正在朝着兄弟问话,「徐家只是说东海走散了?有没有说其他的?他们徐家可派人去找了?」 叶二老爷仍旧蹲在地上啜泣,不知道的……,只怕还以为他是一个妇人。 「去找了。」叶二太太忙道:「说是找了好几天,都没找着……,现今徐三爷也没有回来,还在那边找人呢。」 「东海身边不是有个厉害的帮手吗?」 「是有一个剑客,叫段九。」叶二太太回了,像是安抚人心似的补了一句,「说是一等一的高手,旁人轻易近不得身。」 叶大太太还在小声相劝,「莲娘……,你别拧,快点回去歇着。」 说得顾莲有些烦了,打断道:「大伯母,东海现在生死未卜……,叫我怎么歇?我又怎么睡得着?你不用担心,我没事。」 叶三老爷和叶大奶奶是两个病号,此刻方才慢吞吞赶来。 「老大媳妇!」叶大太太像是找着了帮手,上前喊住儿媳,「你快劝劝莲娘,让她好生回去歇息着,别再这儿给冲撞了。」 叶大奶奶不像婆婆那般没眼色,再说丈夫下落不明的担心,当初自己是亲身经历过的,知道劝也无益,于是上前柔声问道:「莲娘你觉得身子怎样?」 顾莲努力勾了一个微笑,「挺好的。」 「你怎么就不听话呢。」叶大太太突然哭了起来,「要是东海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家可就指望着你肚子里这个……」 「大伯母!」顾莲豁然打断,斩钉截铁道:「东海他不会有事的!」实在是不想再听那些晦气话,眼角眉梢透出一丝凛冽,「假如东海真的死了,我就带着孩子跟他一起去殉葬!」 叶大太太顿时闭嘴了。 顾莲真的很难理解对方,按说叶东海是她抚养的,即便有乳母、有婆子,彼此还是有些情分吧?继承香火、延续宗祠,在古人的眼里真的就大过一切吗? 脑电波简直不是同一个世界的。 叶大老爷一直在旁边问话,此刻方才留意到这边的动静,上前喝斥老妻,「你都胡说八道些什么?别再说了!」 不过……,虽然叶大太太自私凉薄、又愚钝,终归都是叶家的长辈,不管事情起因如何,顶撞长辈都是不妥当的。 顾莲忍了忍,赔礼道:「是我太着急,还望大伯母不要放在心上。」 叶大太太才没工夫去生闲气,相比起来,当然还是侄媳妇肚里的孩子要紧,「莲娘你还是……」尚未说完,就被丈夫狠狠的瞪了一眼。 顾莲不再理会她,缓缓说道:「我的身孕已经五个月,一直保养的很好。」神色没有丝毫商量,「所以……,你们都别再劝我了。」朝着众人说道:「要我对东海不闻不问去养胎,我是做不到的,还不如大家一起有商有量,我也少担心一些。」 叶二老爷在地上哭够了,抬头问道:「莲娘……,那眼下我们该怎么办?」 被长兄瞪了一眼,「你又问莲娘做什么?」 叶二老爷哽咽反问:「那我问谁?要不大哥你给出一个主意,把东海找回来。」说着眼泪掉了下来,「东海是我的亲生儿子,我是他的亲爹,你们不着急……,我还能不着急吗?」 第34章 顾莲听得头疼,——公爹你是存心来添乱的吗?还是嘴皮子闲了? 果不其然,叶大老爷气得不行,「我怎么就不着急了?!」又道:「东行早去了,连个后都没有留下,东海是你的儿子,将来我也要指望他来送终啊!你怎么能说……」 叶三老爷咳了咳,劝道:「两位兄长别吵了。」 「哦……,你是为了有人送终才着急的啊!」叶二老爷跳脚,指着叶大太太,「刚才大奶奶还盼着东海死了,就等着莲娘肚里的孩子……」 话音未落,就被「啪」的一声脆响打断! 「够了!」顾莲气得面色发白,手里茶盅摔得碎了一地。 实在是忍无可忍,「你们……,能不能等东海找回来再吵架?」眼里不知不觉带出泪水,「东海指不定在哪儿忍饥挨饿,或许还受了伤……,你们怎么还有心情拌嘴?而不是赶紧去救人!」 叶家这一大家子人,真正关心叶东海的亲爹是个软包,其他人各有各的心思,叶东海一出点事,家里就乱成了一锅粥! 顾莲挺着一个大肚子,气得浑身发抖—— 什么狗屁规矩,什么长辈晚辈全都不想管了。 叶宜红着眼圈儿,小小声劝道:「二婶婶,你别气坏了身子。」 「那……」叶二老爷回了神,「那莲娘你说……,要怎么救?」一脸辩白,「我当然想救东海回来,我是他的亲爹啊!」 谁又说你不是叶东海的亲爹了?谁又来跟争儿子了?! 顾莲揉了揉胸口,觉得自己在这个地方多站一刻,没准儿就要被人给气死,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说,疲惫道:「妈妈,先扶我回去。」 夏日炎热,一路走回去已经是微微冒汗。 顾莲叫丫头打了清水,洗了一把脸,然后拣了一把团扇摇着,感受到那一丝丝温柔的微风,觉得神清目明了不少。 找来了高管事,吩咐道:「你赶紧去办两件事。」 高管事已经得知叶东海走散的消息,正在急得团团转,巴不得赶紧做点什么,闻言忙道:「二奶奶你说!」 顾莲将鬓角碎发撂到耳后,稳了稳心神,「第一,赶紧去联系安阳的几大镖局,出高价,让他们接单子去幽州找二爷。」顿了顿,「虽说徐家的人在找,但是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希望。」 高管事颔首,「还是自己派的人更放心一些。」 「第二……」顾莲一想起走失许多天的丈夫,就是一阵心乱,稳了稳,又道:「另外你再去徐家一趟,把二爷的东西都要回来。」 「是。」高管事赶忙应了,走了一步,又退回来,「什、什么东西?」 「账册、信件!所有的东西!」 高管事一怔,主母这种时候还有心思管账本?那些东西放在徐家不会坏,徐家的人不至于去动用,再说账本都是有留底的……,徐家也动不了。 顾莲却皱眉道:「二爷不知道走失了多少天,想必堆积了许多事没有处理,若是各地的商号一直不得回信,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想?万一出了乱子,到时候叫叶家倾家荡产都有可能,回头就算二爷给找回来,也得给急死了。」 高管事心里一凛,「对对对,是我糊涂了!」可是还是有点不明白,主母要这些回来又能做什么?迟疑道:「那……,回头谁来对账册啊?」 「你别问了。」顾莲慢慢冷静下来,透出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你只管把东西都要回来,我自有主张。」 「是,奶奶。」高管事不再多问了,转身出去。 顾莲坐在椅子里歇了一会儿,去后面小佛堂上了几柱香,口中念念有词,然后郑重其事的作了几个揖,方才退了出来。 李妈妈担心得不行,「奶奶去躺一会儿吧。」 「嗯。」这一次顾莲没有拒绝,只是躺在床上也睡不着,免不了又要胡思乱想,摇了摇头下床,叫了蝉丫,「去上房看看,几位老爷吵完了没有?」 蝉丫去了没多久,很快回来,「几位老爷和太太都各自回了房。」 「陪我去长房一趟。」顾莲站了起来,与玉竹交待,「等下高管事回来,让他把东西都放在二爷的书房里。」 众人都不知道她要去长房做什么,但是却不敢违逆。 让叶家的人惊掉眼珠的是,……混乱之中,二奶奶站了出来调兵遣将,一面派了镖局的人赶去幽州找人;一面让高管事搂了账册回来,自己一一对账。 一开始,众人都以为二奶奶对账是在赌气。 结果人家叫了大老爷过去,一个对账,一个复核,到最后……,连对此反对最激烈的大老爷,也都默不作声。 叶大老爷早年也是做生意的,只不过是做小米铺子,五金杂货,——虽然不似儿子和侄儿能在大事上统筹,打算盘对账还是没有问题的。 既然大老爷都不反对了,那么自然是二奶奶算得账没有出错。 众人只能感叹,官宦人家的小姐就是深藏不露。 仿佛叶家气数不该绝似的,倒下一个,总会意外的再冒出一个人撑起来。 然而对账还是小事,等到拆了各地来信,看到上面各种等着做决定的、处理的,才真正的叫人头疼不已。 比方在滁州有几个地段很好的铺面,叶家要不要花大价钱购入?又有在福建沿海一带,最近海货生意走得十分好,叶家是否参与投资?要投多少?另外北方快到秋高马肥的季节,是不是该派人过去收购马匹了? 叶家旗下一共有十六个商号,每天大大小小的生意之事,简直数不胜数,下面的掌柜只负责周转资金,处理旗下之内琐事。 但凡大一点的决策,都要请示过东家才会安排人去执行。 顾莲和叶大老爷都有些傻眼了。 第35章 高管事见目光扫了过来,一脸为难,「大老爷、二奶奶,你们别看我,我只是负责跑腿儿的,这种大主意……,我可不敢随便乱拿。」 叶大老爷头疼不已,看了看大着肚子的侄儿媳妇,「莲娘你还是先歇着吧,别再累着了。」整理着手里的账册,「反正这不是一天两天能对完的,总得花几天功夫才行。」 言语间,有些逃避那些不好下手的决定。 「不行。」顾莲摇头,「拖得时间长了,外省商号的人肯定会起疑心。」要是他们知道东家可能出事了,不知道会生出多少幺蛾子,「咱们得找几个能出主意的人。」 商人唯利是图,情义二字还真是难讲得很。 高管事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要不……,把离安阳最近的大掌柜找来?」 顾莲琢磨了一下,觉得可行,「这算是个主意。」但是又补充,「一个不够,你把离安阳最近的大掌柜,要信得过的,至少找三个过来才行。」 一个人,谁知道会不会藏了什么私心? 「是,二奶奶。」高管事领命去了。 顾莲心有隐患。 眼下家里老的老、小的小,自己一个孕妇,一个男权社会里的无知后宅妇人,那些大掌柜真的来了,只怕未必弹压的住。 可是不叫人来商量又不行。 顾莲心里乱乱的,朝叶大老爷问道:「大伯父,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叶大老爷摇摇头,神色又是伤感,又是庆幸,叹息道:「还好东海他娶了你,不然……,咱们这个家就要乱套了。」 这是莫大的夸奖,不过顾莲却高兴不起来。 如果可以选择,当然还是希望叶东海一直站在高处,撑着叶家的一片天,自己只需要躲在下面,享受舒适和安宁就好。 被李妈妈扶了回房。 心里嘲笑自己好傻,……跟着徐家起兵造反,这是一条多么凶险的路啊!以前怎么就傻乎乎的,没有认真担心过丈夫呢。 可是……,叶家已经不能回头了。 眼下这种时候,叶家不能再出任何乱子,——可是对于那些陌生的大掌柜们,顾莲实在是没有把握,能让他们对自己俯首听命,心里七上八下的。 李妈妈担心的看着她,「奶奶……?」 顾莲觉得嗓子发干,身上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的,手掌心都忍不住直冒汗,端起茶喝了一口,「我没事,先回去歇一歇。」 如今叶东海下落不明,叶家已经失去了主心骨,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是叶家上下的希望,自己这个孕妇断断不能再病倒了。 否则叶家会乱成什么样子,简直不敢想象—— 然而叶家已经开始乱了。 先是厨房里不知谁打烂了东西,没隔两天功夫,再抓到一个小丫头偷了香露,叶大奶奶还没把人处罚完,三房的两个婆子又吵了起来。 叶大奶奶顿时成了救火员,扑灭这边,那边又烧成一片。 她原本身子就不太好,勉强出来主持中馈,不过是为了给顾莲接手铺路,——之前还得罪了叶二太太,现在连个帮手都没有。 况且她不能自己打自己的嘴,这会儿要是找了叶二太太帮忙,将来又怎么推掉?因而只是一气咬牙死撑,结果只熬了七、八天,便撑不住病倒了。 顾莲得了消息,亲自去了长房看望探病。 叶大奶奶直掉眼泪,难过道:「我、……我真是不中用。」 顾莲见状没有多余的话,直接道:「大奶奶这次你一定要听我的。」跟她要了平时帮忙的几个管事婆子,「大奶奶好好养病,家里的事我会打理妥当的。」 这会儿功夫,实在没有精力哭哭啼啼的拉扯。 「可是……」叶大奶奶急道:「你是双身子的人,要是累坏……」 「累不坏。」顾莲打断她,紧紧握住她的手,「大奶奶别太担心,我只是怀孕,身体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指了指那几个管事婆子,「有这些妈妈们帮着,我不过是一个坐镇的罢了。」 叶大奶奶的脸色有些苍白,却还是放不下。 「娘……」叶宜落泪道:「大夫说你不能再受累了。」 顾莲叹了口气,说辞在肚子里转了几圈,委婉道:「容我说一句不当的话,若是大奶奶你有个三长两短,东海回来,一定会埋怨我没有照顾好你。」 叶大奶奶闻言一怔。 是了,要是自己在这个当口儿给累死了,那妯娌她……,只怕分出三头六臂都不够用,心下一默,「莲娘,我明白了。」 「大奶奶别怪我说话直。」顾莲赔了个不是,歉意道:「眼下……,家里实在是乱得不成样子,等回头闲了,我再过来给大奶奶好好的赔罪。」 叶大奶奶黯然点头,「我懂,……我懂。」 顾莲告辞而去,回到二房院子找到婆婆,打了招呼,「大奶奶身子有些不好,说是让我先暂时替她管几天家事。」 叶二太太目光闪烁,劝道:「莲娘……,你现在可是双身子的人啊。」 「是啊。」顾莲笑吟吟的,只做没有听出弦外之音,「所以呢,我想让五妹妹过去帮忙管着针线房。」 「我……?」叶五娘有些不安,「二奶奶,我可没有管过。」 「人都是学着学着就会了的。」顾莲朝她微笑,「再说五妹妹不懂的地方,可以问问我,或者回来问母亲也行,不会有什么问题的。」看向婆婆,「五妹妹也该说亲了,提前学一点儿,将来嫁了人才不会手忙脚乱。」 叶五娘羞红了脸。 叶二太太握着帕子的手,却是紧了紧,笑得勉强,「……还是莲娘你想得周到。」 儿媳这分明是在提醒自己,将来女儿的婚事,以及今后嫁了人在婆家的日子,都得仰仗他们两个做哥的。 第36章 「母亲不用担心。」顾莲笑容和煦,指着长房跟过来的几位婆子,「有大奶奶身边这几位年长经事的妈妈们在,我不过是过去摆摆样子的。」拿话堵了婆婆的嘴,顺便给她一个台阶下,「我看爹的精神不是太好,这些天就辛苦母亲你仔细照顾了。」 叶二太太嘴唇微动,却是不好再抢白什么。 既不能说儿媳对女儿的关心不对,也不好说大侄儿媳妇身边的人不中用,更不便太过急切,表现出主持中馈比照顾丈夫更加要紧—— 那岂不是叫人戳烂脊梁骨?! 最终咬了咬牙,只能顺着儿媳的话说道:「五娘……,就跟着你二奶奶过去吧。」 一行人出了二房后院,簇拥着顾莲和叶五娘往前院过去。 长房的几个婆子见识了二奶奶的厉害,干净利落、一点泥水都不带,三言两语间就把婆婆和小姑子给摆平,各自心下都多了几分敬畏。 然而叫她们真正震惊的事,还在后头。 次日一大早,顾莲就开始各种吩咐指派。 先是吩咐玉竹已一番,「你出去……」 然后让人搬了椅子放在院子中央,吩咐道:「除了主子们身边服侍的人,各房各院的丫头婆子、小厮们,以及各处管事,全都给我叫过来!」 叶家一共三房人口,上上下下的仆妇小厮们有一百多号人。 仆妇丫头、管事妈妈们立在院子前面,中间拦了一道十六扇的水墨画屏风,外院管事以及小厮们立在屏风后头,一个个都在窃窃私语。 有惊吓的,有猜疑的,有不安,也有等着看二奶奶笑话的,——闹得这么大,等下收不了场可就丢脸丢大发了。 就连李妈妈都忍不住担心,小声道:「奶奶,你这是要做什么?」 顾莲摆了摆手,找了一个姓谢的管事妈妈问道:「花名册都拿来了没有?」自己并不接手翻看,只是问道:「府里的人有多少是没有签死契的?」 谢妈妈数了数,回道:「一共十二个。」 顾莲皱眉,「这么多?」 一般大户人家很少用临时契约的人,这种人流动性太大,很容易发生一些偷鸡摸狗的事,还有可能被外面的人收买。 顾莲知道叶家有点乱,没想到这么乱。 但眼下,不是指责叶家后宅弊端的时候,只是吩咐,「这十二个,不论原本在哪个屋里做事,都先各自回家呆着,月例银子照发!」 叶家不缺那几两银子,但是就怕眼下有人趁机捞油水生事。 没签死契的仆人,一般都不会呆在什么重要的职位上。 虽说暂时让他们回家,但是差事还在,月例一样再发,顶多是暂时少了捞油水的机会,故而下面吵杂了几句,被谢妈妈喝斥了一通,便很快安静下来。 顾莲喝茶润了润嗓子,低声问道:「人到了没有?」 「到了。」玉竹近身回道:「按着奶奶的吩咐,现今都在厢房那边候着。」 「那就好。」顾莲没有多余的话,提高声音,「把这几天惹事的人,全都给我带前面来!」指着前面的空地,「挨个排好。」 几个垂头丧气的丫头婆子,还有两个外院小厮,一个管事妈妈,跪在了二房院子的正中央,一个个脸色神色各异。 顾莲根本不去理会他们,只是侧首,看向谢妈妈道:「这些都是查清楚了的吧?按照损失的银钱数目,一两银子打一板子,一钱银子掌一个嘴巴。」 「二奶奶……」 「二奶奶,我是大太太屋里的人……」 各种求饶的声音,不服气的声音,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响了起来。 谢妈妈见状有些迟疑。 顾莲微微一笑,「你们只管打,有什么不是,回头我自己去太太们那儿领!」 李妈妈小声道:「奶奶,……你这是何苦?」 顾莲心里明白,自己这样做要得罪上上下下一干人。 可是……,眼下叶家需要这么一份狠戾的震慑!而这件事情,只有怀着孕的自己能够做成,长奶奶没有那个底气去得罪长辈,得罪叶家上下所有的人。 板子高高落下,掌嘴声啪啪响起,院子里鬼哭狼嚎之声此起彼伏。 被打的管事妈妈在叶家做事多年,还是在大太太屋里做事,自觉有几分脸面,哪里肯服气被这般当众折辱?自认不过是吃酒误了事,不小心烧坏了一点东西罢了。 因而一面叫痛,一面喊道:「二奶奶,你不敬长辈可是要折福的……」 蝉丫听了气得不行,上前骂道:「混帐!你少胡说八道!」 「哦?你还不服气?」顾莲抬了抬手,缓缓搭着人站了起来,声音清朗,「如果我打错了人,打了好人,自然是会折了福。」语气一转,「不过今儿我打的是刁奴,是替叶家除害,这便是积福积德的大好事。」 那婆子结结巴巴的,「积、……积福?」 「我正觉得自己福气不够呢。」顾莲冷冷一笑,手一扬,「给我狠狠的打!打到我的福气够了为止!」 那婆子大吃一惊,没想到对方是个心肠硬的,看着那般斯文秀气,行事却是这般的刻毒不计后果,还说出这等冠冕堂皇之语。 一板一板挨下去,比刚才打得还要重!还要狠! 那婆子只挨了十来下重重的板子,便实在吃痛不起,哀声求饶道:「二奶奶……,我、我知错了,真的的知错……,饶了我……」 「停下。」顾莲不想真的闹出人命来,指了旁边的厢房,「今儿早起我让人请了几个跌打大夫,所有挨了打的人都送过去,让大夫仔细的瞧一瞧。」讥讽一笑,「吃药的银子我来付,免得回头再落下什么毛病了。」 第37章 那几个犯事的下人不光吃痛不已,更是大吃一惊。 万万没有想到,面前这个娇滴滴的年轻主母,居然做得如此心狠手辣!居然连大夫都事先准备好,看样子是只要不出人命行了。 叶家上上下下,今儿算是见识到了二奶奶全新的一面。 顾莲看着差不多了,方才轻声一笑,指着下面的道:「们剩下的这些,全都是叶家签了死契的。」 底下一片鸦雀无声。 「往后们若是好好儿的当差,一定全看眼里,回头都有赏!」顾莲叉着腰站了起来,慢吞吞的众面前走了几个来回,「若是跟刚才那些学不好,那么板子等着们,大夫也等着们,做事之前可都给想清楚了!」 叫玉竹拿了一张大大的雪浪纸,一盒印泥,「凡是想好了的,打算往后都要好生当差不马虎的,过来按个手印就可以走了。」 自己倒要看看,有哪个刁钻古怪的敢不过来?! 就是要折一折这些刁奴的锐气! 一百多号排队摁手印,加上之前训话、打,一直折腾了大半个上午,围二房的仆才渐渐散了。 顾莲被搀扶着回了房。 玉竹麻利的放下帘子,叫了早就请好的妇科大夫,「快给们奶奶瞧一瞧,可否动着胎气?」又紧张的问,「奶奶,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奶奶喝一口。」李妈妈兑了蜂蜜水过来,心疼道:「方才都被晒出汗了。」 好平时顾莲是个注重养生的,不似古代闺秀那样弱不禁风,大夫诊了一回,只是吩咐,「没什么大碍,但是也不要太过操劳费神了。」 开了一副益气补血、安神养元的汤药。 顾莲的确有些累了。 午饭前,闭上眼打了一个盹儿。 中间叶大太太过来探望,被玉竹拦下,只是好言好语收了她送的药材,继续让顾莲睡觉,所有的都摒退到了外边。 后来还是李妈妈见顾莲睡得久了,怕错过饭点,方才叫了她起来。 「用了饭,消消食再接着睡。」 顾莲微笑颔首,「也好,的确是有一些饿了。」 李妈妈笑道:「奶奶现是一个吃两个的饭,当然要饿得快一些。」 顾莲吃了一大碗饭,喝了两碗鸡汤,院子里遛弯儿消食,打算睡个午觉再去书房那边对账,——活儿要干,但是不能把自己给累死了。 睡得迷迷糊糊,看见一个矮矮胖胖的婆子闯了进来。 顾莲吓了一大跳! 对方不正是上午那个挨打的婆子吗? 只见那婆子张牙舞爪的扑了过来,嘴里恶狠狠喊道:「好狠心的二奶奶!不要们好过,也不会让有好果子吃的!」抓起一张凳子,朝顾莲的肚子奋力砸去,「还想给自己积福?让积福……」 对于顾莲来说,母亲的偏执可以忍受,娘家的疏离也能看开,祖父逼着自己去死亦能理解,和徐家退亲一样都可以掠开不提! 因为这些,从来都不是自己乎的,都可以用局外的眼光去看待,……心越被磨砺,茧越厚,外怎么可能真正伤害到自己?只需要冷静处理,找出自己利益最大化的方式,就可以了。 唯独有一样,自己肚子的孩子不能被伤害! 顾莲平时的那些端庄贤淑,不过是适应环境而已,真的到了危机时刻,却是遇强更强、遇狠愈狠的性子,断不会像杏娘一样吓得后退。 「敢?!」她一声大喝,一手护着自己的肚子,一手拔了头上的金簪,朝那婆子的眼睛狠狠扎去! 微微侧目,等待着鲜血喷溅到自己的脸上…… 「奶奶,奶奶……」耳边却传来李妈妈的声音,摇醒了她,声音焦急不安,「奶奶是不是做噩梦了?别怕、别怕,妈妈这儿呢。」 「啊……」顾莲舒了口气,瞪大了一双亮晶晶的明眸,从方才的噩梦当中恍然苏醒过来,连连喘息不定,额头身上已经是汗津津一片。 还好……,方才只是一个梦。 心下却是被梦境提醒了。 不等李妈妈开口,叫了玉竹和蝉丫进来,低声道:「这段时间,只怕还要做下不少刻毒的事,委实招怨恨。」细细叮嘱,「凡是吃的、用的东西,们都要比平时更加留心一些。」 李妈妈等都是神色一凛,继而郑重应道:「奶奶放心,们都知道了。」 顾莲渐渐平缓情绪,下床洗脸,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刚刚收拾完毕,就有小丫头躬身门口传话,「二奶奶,高管事回来了。」 「快请进来。」 「二奶奶。」高管事进了门,立屏风隔断后面回报,「惠州的大掌柜叶丙,已经到了驿站,报信说明天一早就能赶到。」 叶家旗下大掌柜十六个,甲乙丙丁……,排了十个,然后是十一到十六,对外的名号都是领了叶家的姓。 顾莲一时间沉默不语。 下们有卖身契被叶家拿捏着,自己又仗着身孕,可以暂时要挟叶家长辈,整个叶家由着自己任打任骂,……可是那些管理一方的大掌柜呢? 摇了摇头,这种恐吓法子是行不通的。 可是……,万一他们对叶家起了异心,自己又该怎么去震慑?! 高管事声音迟疑,「二奶奶……,咱们该怎么安置?」更担心的后面,「等叶癸和叶十三也到了,到时候……,真的要请他们帮着拿主意吗?」 顾莲又觉得额头上发热了,烦躁道:「打扇用点儿力!」 李妈妈撵了谅儿出去,自己旁边轻轻摇着,轻声劝道:「奶奶身上有汗,扇得狠了,只怕容易受凉的。」 顾莲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偏偏眼下是七月天,就是不着急,都够热得一头汗,更何况自己还上火?整个身体都快要变成火炭了。 第38章 「奶奶,要不要喝点冰镇酸梅汤?」红玉门外问道。 顾莲此刻的心情实不好,刚做了噩梦,眼下又等着一场可能现实中的噩梦,一是疑心,二是烦躁,于是挥手道:「不用,拿下去们分了吧。」 红玉为了熬好这一锅酸梅汤,亲自守着,又去厨房拿了冰块,忙活了一个多时辰才调好味道和温度,连午觉都没有睡—— 马屁却拍了马蹄子上。 心里不免又气又闷,一脸颓丧捧着酸梅汤碗退了出来。 偏偏谅儿是个没啥心眼儿的,刚挨了一顿训斥,这会儿却还惦记着吃东西,上前央道:「好姐姐……,既然奶奶不喝这个,就赏了给喝吧?看着就直流口水。」 谅儿是从前栖霞寺里的小尼姑,顾莲带过来的。 红玉心里有气,只是不好朝着她发作,冷哼一声,将碗墩了桌子上,「喝吧,喝吧,喝坏了肚子别怨!」 一扭身,自己气得回屋去了。 谅儿不知道哪儿得罪了她,怯怯道:「、说错什么了?」 翠微旁边抿嘴一笑,「没事,喝吧。」 而屋里面,顾莲犹豫许久还是没有良策,只得让高管事暂且退下,让李妈妈带着去收拾花园南面的倒座房,收拾三间客房出来。 顾莲静了一会儿,去了书房。 她整理起账册来依旧是一通鬼画符,不用算盘的。 叶大老爷虽然看着奇怪,但眼下只求叶家能够运转,哪里会管侄儿媳妇的底细?只不过,见她皱了一下午的眉头,还是忍不住劝道:「莲娘别太要强了,咱们这些老弱妇孺能帮就帮,帮不了的,东海回来也不能怪。」 东海回来?顾莲心底是说不清的苦涩,徐家十二号回来,之前的二十天丈夫就已经走失,算算时间都快有一个月了—— 真是不敢细想。 万一……,万一找不回来,叶家的生意必定是运转不下去,叶家也要散,自己一个大肚子的孕妇,日子有多惨想一想就能猜到。 所以这个当口,自己是绝对不能软弱和哭泣的,否则心一软,后面只怕就支持不下去。到时候丈夫下落不明,自己这个强行出头的二奶奶再倒下,没了震慑下的「狠毒妇」,叶家很快就会树倒猢狲散了。 顾莲心思恍惚,强自镇定情绪离开了书房。 天都快黑了,依旧还是透着炎炎暑气。 蝉丫拿了团扇出来,轻轻摇着,见顾莲一下午都不大痛快,拣了笑话来说,「奶奶知道谅儿有多馋吗?红玉姐姐熬了一大盆酸梅汤,她喝了一碗好喝,没忍住,居然把剩下的都喝了。」 灵芝旁边帮着拧帕子,「哧」的一笑,「该!结果喝多闹肚子了。」 顾莲正看着铜盆上的如意花纹出神,听得谅儿闹了肚子,目光微微一闪,……那酸梅汤,原本是红玉要端给自己喝的。 到底谅儿喝多了,还是酸梅汤有问题,还是……? 红玉就像一个倒霉催的,每次打眼,每次私下叫忌讳的总是她。 不由想到上次佟春儿送艾叶糕,让翠微吃坏了肚子,让自己提防,……两者何其相似?但凡有自己面前晃悠显摆,总是会露出马脚。 顾莲叫了谅儿过来,问道:「下午都吃了些什么?」 谅儿弯腰捂着肚子,不好意思,「喝了三大碗酸梅汤,还吃了红豆饼、酥叶,萱草姐姐吃话梅的时候,也尝了一点儿。」 蝉丫旁边笑道:「才多会儿功夫?简直跟猪一样的能吃。」 「以后少吃一点,不消化。」顾莲交待了一句,让谅儿出去,自己靠着绣花软垫茫茫然出身,细细推敲其中的可能性。 或许永远都不出错的那一个,才是最可怕的敌,因为他们根本就不露面,叫不设防,——凭借外力,就能四两拨千斤达成最终目的。 顾莲笑了笑,这倒也是家的本事。 借力使力?眼下不急着处理那些内宅争斗,反倒认真的思量开,自己没有办法震慑那些大掌柜,能不能借一下外力呢?……找谁借? 李妈妈见她眉头微蹙,心下担心,仔细的回想了一下方才之事,不由吓了一跳!赶忙撵了灵芝等出去,低声问道:「奶奶……,是不是红玉做的酸梅汤有问题?」 顾莲抬起头,否定道:「不是。」 「可是谅儿闹肚子……」 「应该不会。」顾莲轻轻摇头,分析道:「就算红玉有那个歹心、那份贼胆,也犯不着自己来做。如此明目张胆的算计主母,算计未来的小主子,岂能有好下场?除非她脑子里进水了。」 「那谅儿……」 「妈妈先别说这个,让静一静。」顾莲摆了摆手,重新捡起被打断的思绪,想了想,问道:「大石哥从幽州回来以后,就一直没有再出去吧?」 李妈妈摇头,「没有。」 「徐三爷回来没有?」 「也没有。」李妈妈一头雾水,有点跟不上主母跳跃的思维。 顾莲神色微微放松,叹气道:「看起来,徐家还是乎这个军需官的。」保密工作和搜寻工作,都做得很不错—— 这样的话,自己也就多了几分把握。 叶家二奶奶的书信,送到徐府。 徐策惊讶道:「给的?」 「对呀。」徐姝认真点头,又催促,「二哥快拆开看啊。」 徐策摇头一笑,拆开了信。 徐姝探头过去,是叶家管事代笔的口气,转述了顾莲的意思,——向徐家借一个黄大石,再借六十兵卒暂时护院。 原因么……,家中老弱病残没有男丁支撑门户,借徐家之威壮胆。 「二哥。」徐姝扯他,「快点拨过去。」 第39章 「停停停,别摇了。」徐策抓住妹妹的手,好笑道:「到底是妇怕事,家里没有个男撑着就慌了。」 「二哥说什么呢?」徐姝不高兴了,「莲姐姐怀着身孕,上有老、下有小的,叶家又那么有钱,万一被贼惦记了怎么办?借几个不是正常的紧。」 徐策知道妹妹很是感激顾氏,两私交颇好。 况且叶东海为徐家提供军需,如今下落不明,徐家当然不能坐视不理,……心下微微一沉,但愿叶东海能够找得回来。 否则叶家一乱,自己再派去接手叶家的商号,怕是不容易。 徐策内心想了许多,面上却是不露分毫,用宠溺的眼神看着妹妹,无奈一笑,「拨还不行吗?真是拿没法子。」 徐姝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甜甜一笑,「就知道二哥对最好了。」 徐策当即叫了,让拿了他的腰牌拨过去叶家—— 心下没有太过意,只做笑谈。 过了几天,写了一封信催促小兄弟早点回来,实找不到叶东海,也不必一直纠缠不放。有关军需后备,还得另外商议解决的法子,想起借的事,随口问了一句,「那些派去叶家的可还好?」 「正要回二爷。」那管事正色道:「那叶家二奶奶把分成三队,每队二十个,四个时辰一班叶家巡逻,日夜轮换不休。」顿了顿,「凡是这次去叶家巡逻的兵卒,每每天一两银子的茶水钱。」 徐策意外道:「顾氏还会这些分兵列队之事?她到底做什么?」 「说来二爷一定不信。」那管事的眼睛里,带着无法掩饰的震惊光芒,「叶二奶奶不是要了账册回去吗?家请了旗下的三个大掌柜来安阳,帮着出谋划策,然后自己对账算计、坐镇决定,硬是将叶家的十六个商号转了起来。」 「此言当真?!」徐策一脸不可置信,「她……,不过是一个妇。」 「谁说不是呢?」那管事啧啧了两声,接着道:「现如今……,叶家内宅每天来往,回事的、办事的,前往外地各省快马送信的,简直比驿站还要忙。」 徐策还是难以相信,「会不会……,是叶家的几个大老爷?」 「不会。」管事回道:「当时听了消息还不信,让再去仔细打听了一回,方才敢来回二爷。」又补充,「叶大老爷虽然有过去参与坐镇,但是每次议事完毕,还是不停的有往二房报消息,一定是叶二奶奶没错。」 「这……」徐策觉得匪夷所思,琢磨了下,「顾氏从前顾家的时候,不过是一个闺阁小姐,怎么所作所为,倒像是外面见多事情的?」略作沉吟,「听说她自幼养外祖母家,莫非也是一个商户不成?」 心下觉得荒谬,——叶家和顾家的这次联姻,是诸多因素碰撞一起的结果,而且恰逢战乱,顾四夫的娘家怎会也是商户?总之越想越不明白,越想越没有答案。 不过倒是想明白了另外一件事。 徐策勾起嘴角,「难怪她要找徐家借,是怕压不住那些外省的大掌柜吧?区区一介妇,居然还懂借他之势为己所用。」 管事补了一句,「听说前些日子,叶二奶奶才收拾了家里的下。」 「倒是看错了她。」徐策目光惋惜,摇了摇头,「原先总想着,顾氏是一个娇滴滴的女子,有点姿色的,柔弱惹怜爱,所以……」底下的话没有说完,悠悠一叹,「还真是有点可惜了。」 管事听得稀里糊涂的,也不敢问。 而顾莲这边,听不到徐策的一番感叹,更没有功夫去探究,……眼下看着面前争论不休的三个大掌柜,一直沉默不语。 叶丙、叶癸、叶十三,一个中年胖子,一个络腮胡子,一个白白净净的孩子。 说叶十三是个孩子可能有点过,应该有二十岁左右的样子,生得一张娃娃脸,又是白净秀气,倒像那些悬梁刺股的读书郎。 这会儿,他们正为滁州商铺的事争论不下。 叶丙眉头紧皱,说道:「行商、行商……,如果没有根基和地盘,永远都是不入流的挑夫小贩。既然滁州的地段好,价钱也合适,当然要拿下来再说,将来实不行倒手也不亏。」 叶癸却道:「眼下大东家下落不明,将来说不定有急用银子的地方,未免资金周转不过来,看还是保守一些的好。」 「怎么保守?」叶丙是一个暴躁脾气,长得胖,说话声音也大,「啪」的一下拍着桌子站了起来,「难道什么都不做,把银子埋地窖里才行?!要是这样,二奶奶还叫们来做什么?各自回家算了!」 「两位都小一点声儿。」叶十三把手里的折扇收了起来,朝着屏风后面拱手,「眼下二奶奶怀着身孕,们大喊大叫的,别再惊吓到二奶奶了。」 叶丙一脸郁闷的坐了下来,闷声哼道:「二奶奶说,买还是不买?!」 顾莲靠坐椅子里,挪了挪软垫,「不急。」声音细细柔柔,「先议一议其他几件大事,把能拍板的先决定了。」 手边的高几上摆了纸和笔,还有墨汁,像做会议笔记一样,把三个大掌柜对每件事的意见写下来,——特别是争执不下的。 做生意投资这种事,变数很大,难说哪一种就是绝对正确的决定,……自己临时上阵做决策,不懂行,偶尔有一、两个失误,丈夫也怪不了自己。 但是这几个大掌柜到底是什么心思,却是一定要看清楚的。 不由想到丈夫。 这个时侯……,叶东海又何处呢? 荒郊野外、骄阳似火,一片空旷干燥的景象。 「三爷。」阿木不停的抹着头上的汗水,喘息劝道:「要不还是算了吧?咱们找了将近一个月,就算找到……,只怕也……」 徐离冷冷道:「就算是尸首也要找回来!」 第40章 心底烦躁的很。 出事的前几天,因为攻打幽州战马员损失都很厉害,叶东海主动请缨,要去崤山那边购买马匹,——偏偏运气不好,当天有一小队敌军从崤山潜伏而过。 也不知道是被杀了,还是逃了,又或者发生了别的什么事情。 以段九的身手,两个逃命应该还是不成问题吧。 理论上是这样,但实际情况则是找了将近一个月,活不见、死不见尸,两个就好像间蒸发了一般。 如今幽州有徐家的驻军,徐离带了两千兵卒,附近所有的城镇、村庄,几乎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就连山坳子都找过了。 愣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叶东海要是死了,——徐家的军需问题,还有她……,岂不是成了一个寡妇?走之前就听说她怀孕了,还不如不怀呢! 徐离不喜欢叶东海这个,但是却不希望他死,至少不是现—— 可是也不能这样无休止的找下去。 徐离心里纷乱如麻,拿起牛皮水囊用力喝了一口,最后下了命令,「今天把这座山搜完,再找不到就一起回城!」 阿木松了一口气。 底下跟班的副将们也是同样的心思,这一个月真是晒够了。 于是众重新振奋起来,想着赶紧搜完山,早点回去,一个个脸上都带出雀跃的神色,只是当着徐离的面,不好意思大声欢呼罢了。 半日功夫,整座大山连地皮都快翻了一遍,还是没有任何痕迹。 徐离彻底死了心。 找不到……,就该想一想没了叶东海,后面的事情该怎么安排,——徐家直接派去管辖叶家商号,只怕下面的未必服气。 可是除了叶家,一下子找不到同等的巨大财力支持。 徐离领军打仗是驾轻就熟,对于做生意,可就是一窍不通了,想了想,除了觉得头疼以外,再没想出别的什么来。 眼下烈日正毒,眼看从山脚搜到山顶都不见,不由十分颓丧。 把牛皮水囊狠狠摔地上,「走!不找了。」 阿木神色轻松起来,屁颠屁颠跟后面喊道,「三爷、三爷,慢点儿。」飞快的追了上去,「当心脚下路陡!」 徐离忽地停住。 阿木跑得太快没有刹住车,差一点儿撞上,「三爷……?」 头顶上烈日炎炎,徐离举手挡额,眺望着前方一望没有尽头的群山,那蓝天白云的中间,有几只大鸟不停盘旋。 阿木顺着视线看了过去,「……秃鹫?」 徐离上过战场无数次,杀过的,见过的死,简直数不胜数,对这种酷爱腐尸的大鸟十分熟悉,——难道是叶东海和段九的尸体下面?心底微微一凉。 秃鹫空中怪叫着、盘旋着,忽地像箭一样俯冲下去! 越来越快,越来越近,目标越来越明显清晰,……秃鹫伸出了巨大的爪子,嘶声尖叫着,准备降落峡谷深处的尸体上,好好的美餐一顿。 然而它的爪子还没碰到那具尸体,对方突然就诈尸了! 利剑一晃,秃鹫的脑袋滚到了一旁。 「哈哈……」段九跳起来大笑,得意道:「还敢吃老子?看把宰咯!」回头朝叶东海喊道:「喂喂喂……,别装死了,等下咱们就有肉吃了。」 叶东海没有力气陪他疯闹,只是静静不语。 「说别嫌弃啊。」段九瘸着腿,一蹦一跳的提着秃鹫尸身过来,「管它生前是个什么玩意儿,切开了都是肉嘛。」 叶东海低语,「们待了有一个月了。」 「所以就后悔啊。」段九的思维总是叫啼笑皆非,他认真道:「早知道就不该学武功,应该学御剑飞行的,不然就能离开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了。」 「家里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叶东海忧心忡忡,神色又憔悴、又担心,妻子还怀着身孕,「这么久都回不去,家里的只怕要以为……」心都被揪了起来,「莲娘还是双身子的,也不知道她受不受得住。」 更不用想,叶家的商号肯定已经炸开了锅。 段九觉得自己尽力了,实哄不好面前这位忧郁焦急的少年,……其实自己心里一样着急,急得嘴角都快气泡了。 尽管如此,胡言乱语的毛病还是改不掉。 仰面躺地上,长长叹了一口气,「老实说,虽然这一个月饿瘦了不少,的腿也好的差不多,不过估量了一下。」摇头叹气的,「要拎着爬上去,还是不行,看来们只能仙化这儿了。」 妈的……! 这足有千尺之高的悬崖峭壁,跟斧子砍出来的一样,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更不用说自己的腿还受了伤,身边还有一个大大的活包袱。 想要带着一个爬上去,简直做梦! 除非自己长出翅膀变成鸟。 叶东海茫然道:「要是能上去自己上去吧。」声音一黯,「不用管。」 「休想!」段九翻身坐了起来,「的银子还没结账呢。」嘴里骂骂咧咧,朝那秃鹫砍了一剑,「对了,或许吃了它能长出翅膀?老子……」 「呼……」一串急速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段九抬头一看,赶忙抓起叶东海往旁边躲避。 叶东海身上有伤,疼得呲牙咧嘴的问道:「怎么……,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去看看。」段九走到那个火红色的圆球面前,仔细一瞧,居然是一个脏兮兮的红布包裹,……扯开了,里面裹了一块石头—— 石头平平无奇。 重点那块红布,是一件又宽又大的长尾披风! 「哈哈……」段九高兴地不行,朝着叶东海大喊大叫,「看、看,这好像是徐三的披风!咱们有救了!」舔着干裂的嘴唇,一脚踢开那秃鹫尸身,「娘的,再挨几天老子就要成肉干了。」 第41章 「当真?」叶东海忍着浑身疼痛,过来拣起披风—— 系带上面,果然用同色棉线绣了一个徐字。 记得徐策提过,是其母为几个儿子亲手缝制的,当初三个兄弟一一件,只不过徐宪的那一张披风用不上了。 段九一把夺过红色披风,伸开双臂,展开空地上来回疯跑起来。 没过多久,上面扔下来一块连着绳索的石头。 段九笑嘻嘻抢上前去,「先上!」 叶东海只当他着急,没有多想,颔首道:「行,当心一些。」 绳子一点一点往上提,段九本来身手就好,只需要一点点借力的地方就够,顿时身轻如燕、如履平地一般,几个回合就爬上了峭壁山崖。 徐离有些意外,「……怎么是?」 还以为,会是叶东海这个主家先上来。 段九呵呵,「……着急、着急。」 徐离再次让把绳子扔下去,忽地感觉自己脊背有些发寒,一扭头,对上了段九目光清亮的眼睛,心下顿时恍然大悟。 不由冷笑,「要是不放心,那就自己来吧!」 「看三爷说的。」段九收回目光,嬉皮笑脸的奉承他,「像三爷这般大仁大义、心胸坦荡的君子,又是们救命恩,能有什么不放心的?」嘴里这么说着,手却老实不客气的接了绳子,「那三爷先歇着,让来,来……」 徐离和叶东海的关系太过尴尬,——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谁知道他会不会一时起了歹念?娘的……,要是徐三拉到一半把绳子给扔了,岂不要了叶小二的性命?还真是不得不防。 徐离目光犀利盯着他,「和叶东海到底是什么关系?!」 「哎……?」段九嘴里支支吾吾的,手上却是飞快的用力拉扯绳索,最后猛地一用力,抓住扯到了平地上,连连喘气,「三爷……,这话、这话问得可不对了。」看了叶东海一眼,表情十分嫌恶,「就他这样,还能有什么想头不成?唉……,还是更喜欢女一些。」 阿木站旁边,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由仔细看了过去。 叶东海现浑身脏污、胡子巴茬的,形象离乞丐不是太远了。 徐离目光一寒! 段九胡扯的那些话,根本就不是自己问题的关键。 因见对方一味的胡搅蛮缠,越说越不堪,知道从他嘴里问不出东西,转而打量了叶东海一番,问道:「现还能不能走动?」 叶东海忍住浑身的伤痛,咬了咬牙,「给一匹马。」 徐离看着对方,忽地觉得方才段九是对的,……要自己亲手去救一个厌恶的,理智和情绪碰撞之下,没准手一抖,就把再给扔下了山崖。 一行回了幽州城。 徐离要请大夫过来察看休养,叶东海却拒绝了。 「家里只怕已经乱了套。」他道:「只是受了外伤,不会伤及性命,还是早点回安阳的好,这一路还要十几天时间呢。」 徐离从来就不是话多的。 当即让他书信一封,然后吩咐快马去驿站,八百里加急送往叶家报平安,然后抓了两个大夫一起跟随赶路。指着马车上的叶东海,冷冰冰道:「他若死了,们两个一起陪葬!」 吓得两个大夫抖得跟筛糠一般,齐声道:「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叶家的会议每天都继续,争论十分激烈。 顾莲私下看着自己的会议笔记,回忆白天里的一个个细节,——隔着屏风的缝隙,可以看清楚三个大掌柜的一举一动,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叶丙神色焦躁,叶十三眉头紧蹙,叶癸却是一片神色镇定。 又让打听了平时的动静。 叶丙每天屋子里咆哮,时不时的骂;叶十三脾气很好,但是一样的几乎脚不出户,时常挑灯到深夜还不歇息。 而叶癸,已经把安阳各大酒楼的逛了一遍。 高管事低声回道:「……叶癸每次出去都要见,但是们不好跟得太近,不知道具体内容,实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顾莲摇摇头,「不,这很有用。」 大东家生死下落不明,叶癸不急不躁,凡事投资的事都多有阻拦,还整天鬼鬼祟祟的往外跑,已经说明了很大的问题—— 而且越是打听不出来,就越是说明他的心思不可告! 「二奶奶。」一个婆子门外回道:「有信来了。」 「快拿进来。」顾莲先念了一声佛,……要是丈夫的来信就好了,拆开一看,顿时大惊大喜,——居然真的是丈夫亲笔!是真的! 一瞬间,眼泪就不自控的冒了出来。 「二奶奶……?」 叶东海这个混蛋还活着!顾莲泪眼模糊,仔仔细细的看了三遍,方才止住情绪,擦了擦泪水,将信递到了过去。 高管事展信一看,顿时喜色浮上眉梢,刚要欢庆,却被主母连连摆手止住,一头雾水问道:「奶奶这是……」 「先不要声张。」顾莲看了看屋里的,李妈妈、高管事、蝉丫,每一个自己都信得过,压低声音,「就连老爷太太那边都先别说,一个字都不能走露。」顿了顿,「这几天……,或许可以办成一件事。」 「是。」屋里的见她神色郑重、目光微寒,都齐声应下了。 顾莲吃了定心丸,身上的压力顿时减了一大半。 只是面上还得做出愁云惨雾的样子。 每天早起,先去公爹和婆婆那边一趟,说几句宽慰的话,然后领了小姑子一起回到正房,等着管事妈妈们一到,就开始了忙碌的一天。 既然说好要教小姑子管家,那就带着她,反正也不费什么事,免得回头婆婆说自己不够尽心。就连叶三太太,顾莲亦给她分派了一个好差事,——最近来往安阳的掌柜、管事们,以及徐家过来巡逻的兵卒,这些的饮食起居都得招呼。 第42章 因为是按客的标准,里面自然少不了有一笔油水可捞。 顾莲心知肚明却不揭穿,——家里出乱子的时候不能闲着,不能聚集一起,不然各有心思就要生出是非。 因为叶三太太难缠,所以只敢给她这种临时性的肥差。 而叶大太太那边,她要送药材就送,要找药方就找,让自己歇着便敷衍几句,总之左边耳朵进,右边耳朵出就是了。 顾莲尽了最大的努力,给叶家的主子们都找了事儿做,下们亦是经常打赏,加上之前的那些凶狠作为,总算暂时镇住了叶家后宅。 可是几个大掌柜,还有外省鞭长莫及的各大商号…… 即便有徐家过来压阵,依旧压不住心浮动,——毕竟叶家的都姓叶,大掌柜们不过是领个名头罢了。 万幸的是,丈夫找到了即将回来。 顾莲思量再三,决定试试把那些潜的脓包给捅破,否则等叶东海这一剂清凉药膏赶到,怕是又暂时压了下去—— 治标不治本,将来反倒成了隐患。 顾莲家数着日子,叶东海更是不停的催促马夫快一点,再快一点! 半个多月的路程,十二天急速赶到,要不是他的身上有伤,受不得剧烈颠簸,只怕还要更快一点。 还没走到大门口,就被叶家外围的景象给震住了。 怎么会有这么多兵卒巡逻?难不成……,失踪的太久,徐策以为自己死了,就把叶家给据为己有不成?! 叶东海的脸色很不好看。 徐离不知内情,目光闪烁不定,「走,进去找问问!」 叶东海心中一片怒火滔天,叫住马夫,「不必绕到大门,直接从花园侧门进去!」 自己倒要看看,徐策到底对叶家做了什么?!就算卸磨杀驴,也早了点吧?况且叶家一心辅助徐家打天下,又是只有钱,没有兵权,这样都还容不下吗?趁自己不,就欺负孤儿寡母,也太下作了! 一进门,叶东海便忍痛跳下车,喝斥小厮,「都给站住不许动!」 连花园都有兵卒巡逻! 更让叶东海不解的是,居然有不停的朝水榭花房那边奔走,来来去去,仿佛那边有主持什么大事。 一行都是迷惑不解,走了过去。 「二爷!」高管事一溜小跑过来,低声道:「二爷回来的正好。」扯着他绕到大厅旁边的侧屋,一路示意不要说话。 叶东海刚想问一句父母和妻子。 就听到了顾莲的声音,「几位大掌柜听一言……」oo@@的,夹杂着抽抽搭搭的哭泣声,「有一件大事,一直没有告诉大家……」 「二奶奶。」答话的大嗓门儿是叶丙,中气十足,「什么大事?」 叶东海更觉得惊奇了,……叶丙怎么会安阳?不过看情况妻子没事,高管事又一直旁边递眼色,只得按下疑惑,耐着性子听里面的动静。 顾莲哽咽了一番,接着道:「现如今二爷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徐家……,徐家便起了觊觎之心,外头的那些……」又是一阵哭泣,「对外说是请来的,实际上却是徐家派来的,二爷若是找不到,只怕叶家的产业就要被……」 像是说不下去了,一阵大哭。 叶东海急得双眼快要冒出火来,却被高管事扯了一下。 看着对方平静的脸色,渐渐觉得不对劲,……书信应该早就寄回叶家,妻子肯定知道自己活着,为什么要说出这么一番话?越发猜疑不定。 没等他猜疑完,叶丙已经开始骂,「他们徐家欺太甚!别说二爷还会回来,就是不回来了,叶家的产业,也轮不到他们徐家什么事儿!」 叶癸问道:「二奶奶,……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顾莲哭哭啼啼的,「不然们想想,一个妇道家……,哪里会想到去请兵老爷?他们派了,还不许声张……,又害怕,不敢不答应。」 「二奶奶的意思。」说话的是叶十三,「徐家打算吞下叶家所有的商号?」 顾莲声音凄惨,「谁让们叶家没有男丁……」 屋子里一片静默无声。 过了几柱香的功夫,门开了,几个大掌柜陆陆续续走了出去。 叶东海再也忍不住了。 「莲娘……」他喊了一声,推开了侧门。 顾莲闻声回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喜和激动,快步迎了上来,紧紧抓住丈夫的手不肯放,「……真的回来了?是真的。」 之前外面听着她哭得那么厉害,却是半点泪痕也无。 这会儿方才真的红了眼圈儿,难过道:「再不回来,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心里涌起万千委屈,盈了一眶泪,不过还未落下,便吃惊的看到一张冷冰冰的脸,「徐三爷……」 想着刚才自己污蔑徐家的那一出戏,好不尴尬,不由避开视线。 徐离静静的看着她。 最后一次见到她,是自己亲自去顾家退亲,为她断发代首,她却当面烧了个干干净净,……言辞决绝,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没想到……,再见之时会是如此场景。 还是从前那张削若莲瓣的一张俏脸,眉眼如画、云鬓似裁,天水绿的轻罗纱衫勾出她纤细的手臂、高挑的身姿,以及明显隆起的圆润腹部。 她的明眸里含着泪光,……那些横波流盼,那些水光潋滟,全与自己不相干,她的双手交别的手里,十指紧紧相扣。 徐离觉得自己来错了地方,一语不发,旋即转身离去。 叶东海看着他,握着妻子的手更紧了一些。 顾莲正满心尴尬,不自然道:「怎么这么的巧……」不免埋怨高管事,「二爷回来不报就算了,怎么把徐三爷也领过来了?方才编得那些瞎话,都给听到了。」 第43章 高管事只是嘿嘿的笑,赔罪道:「是糊涂。」 「听了便听了。」叶东海反倒十分高兴,不以为意,「不过说说而已,又没有让徐家掉一块肉。」妻子嫁了,心向叶家,并没有再把徐家当做一回事,……那些话,徐离亲耳听了去更好。 他的心情,这一刻豁然明朗起来。 而顾莲这边,来不及和丈夫叙说重逢的喜悦,先朝高管事道:「几位大掌柜,都叫跟好了吧?」又一惊,看向丈夫,「不好,外面的已经知道回来了。」 「并不知。」叶东海摇头,「们从花园的侧门进来的。」不解的看向妻子,「跟叶丙他们说那些话,到底要做什么?」 「先等着吧。」顾莲眨眼一笑,神秘道:「或许很快就有结果了。」 事情顺利,还真的很快就有了结果。 叶癸出了水榭花房的大厅后,急匆匆离开了叶家,酒楼里见了,虽然不知道说了什么,——但是那相约的客,之后却去了徐家一趟。 叶东海听了消息以后,冷冷一笑,「照这么说,叶癸是打算要毛遂自荐了。」 彼时顾莲正躺美榻上,手里摇着绢扇,喊道:「先别管叶癸,有,他还能反了天不成?」一脸淡淡的愁容,「这段日子,把叶家上下都给得罪光了,还是替想想,该怎么收拾这烂摊子吧。」 「你这还叫烂摊子啊?」叶东海心情十分好,连身上的疼痛都不大记得了,只是伸手去捏妻子的面颊,「你不知道,我一路赶一路担心,急得嘴里都气泡了。」 「啊……?」顾莲坐了起来,掰住他的脸,「让我看看。」 叶东海脸上的线条偏于柔和,但亦不失俊雅,——不过此时此刻,除了一双乌黑闪亮的眼睛以外,全被拉扯的变了形。 顾莲看了几眼,「上火了吧?」 叶东海笑道:「早知道娘子这么能干,我就算在山崖底下歇个一年半载的,想来也是无妨。」又感慨,「你事事周到妥帖,反倒叫我无地自容了。」 「你少偷懒!」顾莲拿团扇拍了他一下,说道:「我顶撞了大伯母,把她的陪房打了个稀烂,还跟大嫂说了些不客气的话;然后争了母亲的权,拘了五妹妹在我身边,连爹屋里马姨娘的丫头也打了;三婶娘那边,虽说暂时没有得罪她,为了不让她闹事,只得塞了一个大大的肥差给她。」掰着手指头,「这一桩一桩的公案,往后全等着二爷慢慢了结呢。」 叶东海皱起眉头,佯作发愁,「果然是好大的一个烂摊子。」 顾莲好不容易等到丈夫回来,心情好得很,乐得跟他耍花枪,抿嘴一笑,「这可如何是好呢?」摸了摸肚子,「少不得,只好生个孩子赔与二爷吧。」 「你呀……」叶东海忍俊不禁,「叫我说什么好呢。」 妻子聪慧美丽、能干大方,言语间又是诙谐有趣,似个宝贝,叫自己爱不释手,怎么看怎么好,竟有一种明珠在手不知安放的感觉。 心中微有不安。 即便她对徐离无情,徐离对她却还是有意的—— 至少是有遗憾。 要不然……,怎么会看见自己和妻子亲密一点,就一语不发扭头走了?当时在悬崖那会儿,徐离不是也不愿意出手么。 叶东海往后想了想,若是徐家真的走到最终的那一步,——徐策身有残疾,只怕那个位置轮不到他,就是说,徐离才有可能成为九五之尊。 自己的妻子,被未来的皇帝心里惦记着,不免有一种脊背发寒的感觉。 而那不舒服的感觉,又不能以自己的意志去抹灭。 顾莲穿了一身桂合色素花纱衫,半倚在牡丹花枕上,静静等着半晌,见丈夫真的不知道说什么,不由轻笑,「……怎么忽地呆了?」 叶东海眼光一闪,收回心思,「我在想……,叶癸的事该怎么处理。」 丈夫的思维也太跳跃了吧?顾莲心有疑惑,不过随便戳穿别人总是莽撞的,因而压下不提,分析道:「我没指望过能抓住他的把柄,只是从前一直怀疑,便想找个机会验证一下。」握了他的手,「如今我们只是知道他心思不定,但是并无真凭实据,只是暂且提防着,找到机会再做打算。」 叶东海轻声冷笑,「他以为我死了,徐家要人管理叶家商号,所以就轮到他了!胃口倒是不小,便是我真的活不成,另外十五个掌柜也不能答应他!」 顾莲知道他心里有气,劝了几句,又道:「为了这件事,我把收到你书信的消息给压下去了。」带了一点撒娇和警告,「回头你可别说漏了,要不然……,家里上上下下的人,还不把我给吃了啊。」 叶东海勾起嘴角一笑,「除了我,别人都不许吃。」 顾莲捶了他一下,笑了笑,「还有……」看了看丈夫的脸色,「既然不巧让徐三爷听见,回头你再遇到他,就说我是一个无知妇人好了。」 徐离看着叶东海厌恶,叶东海想起他一样欣喜不起来。 只是妻子一片风光霁月,心中坦荡,自己遮遮掩掩反倒落了下乘,不过还是不喜欢多提此人,安抚妻子道:「没事,我会去解释的。」 心下却是打定主意,徐离若是不问,自己就一个字都不多说。 反正说了,他也不信。 再说,让他知道妻子算计徐家更好。 徐离又不是傻子,自然猜出顾莲是拿徐家演了一场戏。 说不清是什么心绪,在书房静静呆了半晌,最终还是找到了兄长,问道:「叶家的那些兵卒是怎么回事?可是二哥你派过去的?」 「谁说的?」徐策微有惊讶,好笑道:「你怎么找了几天叶东海,人都站在叶家那一边去了。」让人取了那封书信出来,「诺,你自己看。」 徐离迅速展开了书信,凝视不语。 第44章 徐策在旁边笑道:「其实我看,你找不回来叶东海也不要紧,反正顾氏叫了旗下的几个掌柜,照样支应的风生水起。」又道:「叶家有个大掌柜派了说客过来,有意接替叶东海,我还正想看看……,顾氏要如何处理呢。」 徐离目光一闪。 起先只是猜测顾莲在做戏,眼下听兄长这么一说,方才明白,她那一番唱作俱佳的表演所谓何事,——是想查出那些不安分的人吧。 借势、压人,演戏、查人。 如果当初她嫁给了自己,会一样的替徐家谋划吧。 可是一切都不能倒退,当时徐家犹如丧家之犬一样逃到山东,即便薛延平是拿自己兄弟当枪使,——但是薛家若是不拣起这枪,只怕早就折了。 自己弃了她,她自然就踏上了另外一条道路。 冥冥之中注定的事情,无法逆转! 「是不是谁对你胡说了什么?」徐策皱眉的看着兄弟,疑心问道。 「没有。」徐离淡淡道:「我乱猜的。」 徐策知道他才去了叶家,有所猜测,因而一声冷笑,「我也不怕说与你知道,那顾氏的确有几分手段,叶家上下被她管得服服帖帖的,商号也在她收下转得起来。」顿了顿,「但我还是那句话,你们两个早就不相干了。」 徐离将信扔回了书案,转身欲走。 「三郎……」徐策提高了声调,喊道:「不管你怎么想,怎么埋怨二哥,但是绝对不能忘了两件事。」朝着南面一指,「薛延平霸据山东数十年!」再朝北面一指,「邓猛替徐家驻守着幽州!」 徐离深吸了一口气,却是笑了。 他道:「我若是不记得这些,早就把叶东海推下悬崖摔死了。」 不再多言,转身回了三房的院子。 正好在门口撞见急匆匆的薛氏,她带了一点娇嗔,「三郎你让我好找!听说你回来了,我等赶忙去了娘哪儿寻人,结果说是你去了书房。」喘息了两下,擦着汗,「谁知道等我赶到书房,又说你去二伯那边,找到二伯却说你已经走了……」 「嗯。」徐离打断她的啰嗦,「进去吧。」 薛氏上前挽了他的胳膊,埋怨道:「你跑来跑去的,害得我绕了好大一圈儿。」 徐离冷眼看着妻子,……她在院子里绕点路就叫苦不迭,却不想想,自己在外面辛苦晒了一个月,风尘仆仆才回到家。 薛氏犹自不觉,拿着帕子擦汗抱怨,「真是热得人难受。」 徐离一语不发回到屋子,抽出手,「我去换洗一下。」 期间邓氏听到徐离回来的消息,第二次过来请安,被薛氏挡在外面,「三爷说累得很,等下要歇一会儿。」 邓氏几不可见的蹙了蹙眉,——不过是想问一问叔叔的情况,难道这会儿功夫,还会和主母争宠不成?居然连面都不让自己见一下。 心下微愠,但是面上依旧笑得温柔,「是,那婢妾晚一点再过来。」 薛氏面带得意回了房,重新妆扮了一下。 哪知道徐离洗完澡回来,倒头就睡,不说温存温存什么的,就连一句私密的话都没有,把薛氏晾在了一旁。 薛氏气恼的出了屋子。 薛妈妈劝道:「三爷一路风尘,想必是困极了、倦极了。」 「应该是吧。」薛氏神色怏怏,不过到底有了一份安慰自己的借口。 发呆坐了一会儿,又去里屋看了看,然后再出来吃了几粒松子,……折腾半天,终于快到吃晚饭的点儿,赶忙再去打扮一番。 不过晚饭的时候,邓氏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过来服侍了。 薛氏心中不快,但是不好当着丈夫的面发作。 等着徐离和薛氏吃完了饭,邓氏总算找到了说话的机会,一面捧了漱口的茶,一面柔声道:「三爷在幽州浴血厮杀、沙场征战,又是一路风尘,这会儿回了家,可得好生歇息几天了。」 薛氏一见她这副娇软的样子就上火,手里的帕子揉成一团。 徐离接了茶,只「嗯」了一声。 邓氏捧着水盂让他吐了,递上帕子,神色略有不安,「婢妾不敢多嘴打扰,只是想问一句,我那叔叔在幽州可还好?」 「还好。」徐离擦了嘴,将帕子利落的扔回托盘里。 邓氏观其神色,仿佛有点不太痛快的样子,尽管不知道缘由,但是也不敢多说触了霉头,再说主母还在旁边虎视眈眈,眼神跟刀子一般。 因而柔顺的福了福,「那婢妾先告退了。」 回了屋,心神不定的翻了半夜,方才迷迷糊糊睡着。 次日早起,找了丫头问道:「如何?」 那丫头低了声,「用了晚饭,三爷去书房呆了一会儿,然后回来就睡了。」指了指正屋方向,「早早熄了灯,夜里也没有要水。」 邓氏微微一笑。 一转身,去找了一身浅玫红的轻罗半袖,换在身上,然后散了头发,重新梳了漂亮的半翻髻,一切收拾妥当。 最后……,找了一支早先做好的芍药绢花戴上。 邓氏一如往常过去请安。 薛氏见她打扮一新,一副娇娇软软的狐媚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本来昨夜被丈夫冷落就够窝火的,哪里还经得起姨娘们再来添堵?! 再抬头一看,对方还带了一只硕大的芍药花。 凭她也配穿红?也配戴芍药花?真是越看越气,男人不在家的时候不打扮,男人一回来,就这般的妖里妖气!不由恼道:「你看看你这花里胡哨的样子,还不快把头上的花摘了?!」 邓氏脸上露出不解和惊讶,怯怯声问道:「奶奶……,婢妾不知,难道在安阳戴绢花还有什么讲究?」 第45章 什么讲究?薛氏自己就是那个讲究,见她推三阻四的,越发生气,怒道:「叫你别戴就别戴!哪儿那么多废话?!」 邓氏看见门口影子一晃,赶忙应道:「是。」把头上绢花摘了下来,「婢妾往后再也不戴芍药花了。」 徐离掀了帘子出来,不悦道:「一大早的,又吵什么?」 邓氏不安的捏着芍药绢花,低眉敛目回道:「婢妾初来安阳不知风俗,打扮的不合时宜,所以奶奶就指点了几句。」 徐离看了过去。 浅玫红的轻罗半袖,月白银线裙子,……哪里不合时宜了?再看到邓氏手里那朵漂亮的芍药花,转瞬明白过来。 薛氏嫁到徐家一、两年,自己有留心过她的喜好,——今儿这般上火,无非是她自己喜欢芍药,不想让邓氏戴罢了。 这点破事儿也值得大吵大闹?! 徐离的脸色很不好看。 「奶奶……」邓氏小小声道:「不知道婢妾还有什么不妥的?奶奶说了,婢妾都记心里,以后时时刻刻都检点自身,免得再闹了笑话。」 薛氏见她一再低头,意气稍平,挑起下巴看了对方一眼,轻慢道:「不许穿红,不许戴芍药,不许……」 林林总总交待了一大堆,却没注意,丈夫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黑。 邓氏唯唯诺诺的,「是是,婢妾记下了。」 薛氏意犹未尽,「还有……」 「来人!」徐离豁然打断她,吩咐道:「把府里所有的芍药花苗都给我拔了!」冷冷看了薛氏一眼,「都放你的屋子里,别人再碰不得、看不得,往后开出花来,就全是你一个人的!」一拂袖,径直出了门,「简直不可理喻!」 薛氏惊住了。 邓氏亦是吓了一跳,……本来是想触一下主母的霉头,让她跋扈一回,自己再忍气吞声一回,好让丈夫心里有个对比。 没料到,竟然惹得丈夫发了这么大的火儿—— 连人前的面子都不给主母留。 情况出乎了邓氏的预计,不敢再吭声儿,赶忙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 薛氏半晌才回过神来,气得跳脚,指着邓氏的屋子哭骂,「他……,他居然为了一个小狐狸精,跟我发这么大的火?」朝着门外怒喊,「徐三郎……」 吓得薛妈妈赶忙捂了她的嘴,好说歹说,把人给劝进了屋子里去。 邓氏真是冤枉死了。 她自己心里清楚,自己嫁来徐家,拢共和丈夫呆了不过三夜,丈夫又是一个性子坚硬如铁的,——今儿的事,根本不可能是因为自己发作薛氏! 那么就是为了别的事情迁怒了。 邓氏仔细的盘算了一下。 徐离在幽州的火气,不至于带到安阳,难道昨天发生了什么事?让人去打听,结果说是昨儿去了叶家。 叶家……,不是有一个被徐家退亲的二奶奶吗? 以嫡出的官家千金身份,下嫁商户。 何等匪夷所思?莫非是当初薛氏心里不平,所以设计了顾氏,迫得顾氏不得不下嫁叶家,所以惹得丈夫一直心有芥蒂。 以薛氏的做派,当初又是山东薛延平的势力范围内,不是没有可能。 难道昨儿丈夫去了一趟叶家,想起自己没有娶到手的顾氏,所以就一直上火?邓氏心里有着无尽的好奇,喃喃道:「……不知道那顾氏是什么样儿的。」 想来应该长得有几分颜色,有几分才情,性子看着贤淑,当然也少不了惯会的魅惑人心,所以才会叫丈夫这般念念不舍。 有机会见一见就知道了。 不过眼下却是发愁,还不知道主母那边是怎么想到,要是以为……,又叹气,便是主母察觉有别的原因,抓不着人,只怕一样要拿自己出气的。 有心去提醒一下主母,一则怕薛氏不信自己,二则吃不准是否因顾氏而起,最主要的是,不清楚丈夫那边是个什么态度。 邓氏本着谨慎处事的原则,决定先按兵不动。 咬了咬牙,回头主母要发作自己,受了便是。 反正只要叔叔不死,邓家一门不倒,徐家就不会不照顾好自己,……主母看着凶神恶煞的,却并不会那些叫人有苦说不出的手段。 其实叫邓氏忌惮的,还有一件事。 小姑子徐姝经常往叶家跑,显然和顾氏交情颇深,——她能以芍药花提醒自己,阴了薛氏,自然也有法子坑了自己。 自己处在这个卑贱的位置上,和徐家的宝贝疙瘩对立起来,肯定是不明智的。 而此刻,徐家的宝贝又去了叶家。 「莲姐姐,二哥答应给黄家保婚了。」徐姝眼睛笑得弯弯的,透出少女娇态,耳间挂了一对细线金鱼儿,折出璀璨光芒,「还说再给他挂一个虎贲校尉的名儿,到时候说出去有气派,成亲的时候黄家也有面子。」 顾莲知道是她努力的结果,心里当然希望乳兄日子好过一些,因而微笑:「前前后后辛苦周旋,真是多谢你了。」 「没什么。」徐姝做媒主要是让自己的人痛快的,顺手帮了黄大石一把,她也并不放在心上,又笑,「黄大石不是还有一个妹妹吗?要是莲姐姐想她嫁得风光一些,回头再找就是了。」 顾莲大吃一惊,——这做媒还有上瘾的? 自己之所以不反对桐娘的亲事,是因为桐娘自己答应,而且桐娘嫁到黄家,肯定会叫黄家的人善待于她。 而反过来,要是徐姝把蝉丫随便嫁了,谁知道会是一个什么结果? 徐姝没有留意她的惊讶,正拨弄花觚里面新鲜花瓣,有细小的水珠滚到她指甲的蔻丹上,玩得不亦乐乎,忽地说了一句,「觉得有一户家还不错,就是二哥帐下的……」 「姝儿。」顾莲打断她,微笑道:「蝉丫的亲事先不急,她还小,想留在我身边多陪几年,回头再慢慢商议。」 第46章 她自己觉得是一番好意,但是却并不拿蝉丫当一回事,只是随便指一门看着光鲜的亲事,便觉得是施恩别人了。 这种居高临下、从上施舍的好意,不要也罢。 徐姝有点不高兴了,「莲姐姐还没听我说完呢。」 等到说完,那就不好拒绝了。 顾莲不能跟她硬碰硬,只能委婉周旋,「你也知道,我身边没有几个信得过的,只剩下李妈妈和蝉丫几人,所以不想让她早嫁。」又找了台阶给徐姝下,「你的一番好意心领了,回头给蝉丫挑亲事的时候,若是有为难的地方,再找你帮忙可好?」 徐姝并非真的有多关心蝉丫,不过是想让顾莲多感激自己罢了。 见她不是很愿意,也不好勉强,「行,回头再说吧。」 「对了,上次的那幅画可还喜欢?」顾莲是知道对方性子的,不是那种随便把不痛快丢开的,一心想要哄好她,「等我闲了,与你画一幅更大更好的如何?」 徐姝果然被吸引走了注意力,来了兴趣,「好哇。」细细盘算起来,「把花花园子里头,墙壁上头要有栽有紫菀花,不远处种着蔷薇,总之就是百花开放的时节。」微微沉吟,「嗯……,要穿什么衣服好呢?」 顾莲微笑着,陪着她一一应承下来。 随着徐家的水涨船高、声势日盛,徐姝从前就并不收敛的脾气,越发的有棱有角起来,……如果徐家成事,她不光是公主,还是公主里头身份最最尊贵的那个,非徐家小一辈的姑娘可比。 或许,是时候该保持一点距离了。 晚间丈夫回来,顾莲略微感慨了几句。 叶东海皱眉,「前段时间不得已操心也罢了,又何必为了徐二姑娘,再费心费力画什么画儿?」有些不快,「现如今她还不是公主呢!」 顾莲无奈一笑,「她如今固然不是公主,可是在安阳,徐家的势力范围,谁又敢得罪她了?所谓施恩不图报,虽然曾经救过她一命,但是却不能指望靠着这个,她就会一直对我忍让。」叹了口气,「何况之前她也帮了不少,不想得罪了。」 要不是徐姝,从徐策手里借人以及黄大石的亲事,都不会如此顺利。 叶东海沉默不语。 自己何尝又想屈之人下?自己巴不得也像徐离那样,亲自打下一片天下,站在这世上最高的位置,再不仰人鼻息。 可是自己没有那个本事。 即便尽了全力,终究还是要事他人之下,为他的霸业周旋,——累得妻子跟着自己受气,不得不处处退让。 可是……,不甘心又如何? 顾莲猜不到丈夫勾起这许多感慨,只是问道:「不是说伤得不轻,虽说内伤是看不见的,但也不要仗着年轻就不知道保养。」转身取了干净衣服过来,「晚上别熬夜,先歇几天再说。」 叶东海收回了心思。 自己到底想些什么啊?眼看叶家生意越做越大,押宝徐家也没有押错,妻子又是如此温柔贤淑,孩子也快有了,……难道还不满足吗?难道这不正是少年时,一心相求而求得的美满人生? 可见心都没有一个满足的时候。 不由微笑看向妻子,却见她眉头紧蹙,吃惊道:「莲娘,这是怎么了?」赶忙伸手去扶,「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下意识的,眼睛落了妻子的肚子上。 顾莲忍了又忍,「不知道,感觉有一点不太好……」微微迟疑,「拿不准,还是叫大夫过来瞧一瞧吧。」 叶东海心中惊慌,——妻子并不是娇滴滴的性格,她说不好,肯定是真的难受,忙不迭的喊人,「快去请大夫过来!」 顾莲见他紧张的不行,安慰道:「不要紧,许是累了。」 叶东海放松不下来,扶着妻子躺下,一会儿忙着端水,一会儿询问要不要枕头,在屋里团团转了半晌,大夫终于来了。 那大夫诊了两遍,迟疑道:「问一句,奶奶最近可有什么忧心的事?」 忧心的事?那可还真不少。 顾莲不好对外人说起叶家的琐碎,只道:「最近家里有点忙乱,我帮着主持中馈有一段时日,许是心浮上火了?还是气虚了?」 「孕妇宜清省,不宜操劳。」大夫说道:「奶奶虽然体质不错,气血足,但是也架不住一边养孩子,一边再操持别的事。」看向屋里众人,「就好比一个人挑担上山,急着一口气上去,透支了元气,后面体力自然有所不济。」 李妈妈急道:「那我们奶奶到底如何?有没有伤着胎气?」 「先观察几日再说。」大夫言辞犹豫,交待道:「不可多操劳、不宜动气,当心损伤过头养不回来,落下病根儿,可就是一辈子的事了。」 叶东海不免内疚起来。 要是自己有个兄弟,或者家里有个能主事的人,又何须怀孕的妻子主持大局?一家子老老小小,她又要□脸,又要唱白脸,——忙完了内宅的事,还要提心吊胆应付那些大掌柜,便是铁打的也熬不住。 这几天自己见她神色还好,居然没有多想。 「奶奶歇着。」大夫起身出去写药方子。 顾莲让人掀开了床帘,瞧着丈夫的神色,心下了然,「是我自己逞能,你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这会儿感觉似乎好点,并不像刚才那么煎熬,于是打趣,「这下好了,一屋子多了两个病号儿。」 叶东海不想让妻子再为自己担心,收敛了情绪,露出笑容,「我算什么病号?当时虽然看着吓人,其实段九捞着我,就是受了一点皮外伤而已。」 「那……」顾莲有些发愁,「家里的事该怎么办?大嫂的精神不是太好。」 不是她不心疼自己,而是长嫂是个风吹吹就坏的美人灯,万一累出好歹……,不但自己有了不是,到时候只怕更忙。 第47章 可是再把主持中馈之权交给婆婆,将来又怎么要回来? 便是自己不急,也白费了之前长嫂的一番折腾。 顾莲心里还有一重担心,万一这一胎生下来的是女儿,……长房会不会塞丫头?婆婆会不会塞丫头?到时候自己没了依仗,女儿会不会跟着一起受委屈? 「不行的话。」叶东海开了口,「要不还是让母亲……」 「这样吧。」顾莲笑道:「其实光是内宅没多少事,有大嫂身边的几个管事妈妈,我并不用支应多少。」见丈夫眉头微蹙,「你听我说完。」柔声道:「我想过了,把三婶婶叫来帮着我,就差不多了。」 名不正、言不顺,——到时候想收回来才容易一些。 自己可不想,到时候婆婆手里捏着大权,然后以没有子嗣为名,把自己屋里的丫头塞一、两个过来,……什么所谓长者赐不应辞。 以公爹屋里姨娘和通房的数量,这种事……,婆婆做起来还不是得心应手?自己手里一点权力都没有,岂不是只能看着干着急?还有大伯母那边,盼孙子盼得眼珠都快掉下来了。 生了儿子要给抱走给别人,生了女儿没有依仗—— 哪一条路都不好走。 叶东海并不明白妻子的顾虑,皱眉道:「还是养好身孕要紧,你听话。」不太同意她的决定,「不管是母亲、大嫂,还是三婶婶,随便她们谁先管着好了。」 顾莲突然烦躁起来,「那然后呢?」她反问,「如果我这一胎生的是儿子,是要送去长房养的;如果是女儿,或者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到时候……」到时候,只怕还要给他纳姨娘,「……你叫我怎么过?!」 李妈妈赶忙劝道:「奶奶,大夫说了让你别动气。」 顾莲扭了脸,冷冷道:「二爷,你好歹给我留一条活路吧。」 一直横亘在两个人中间的疤,再次被揭开。 叶东海被噎得说不出话。 想劝妻子,却不知道该劝点什么。 站在妻子的角度上,嫁到叶家本来就是低就了,还要忍受过继这种事情,只怕她心里不好受,可是自己又不能反悔此事。 说起来,叶家没给她带来多少好处,尽是烦心事—— 不免心虚理亏。 屋内气氛不好,李妈妈和蝉丫都不敢说话。 「李妈妈……?」翠微在外面喊人,隔着帘子说道:「有官媒来找你,说是来商议黄家的婚事。」 李妈妈和蝉丫都出去了。 「莲娘你别生气。」叶东海静默了许久,终于开了口,「你养好身子要紧,既然想叫三婶婶帮忙,那就叫她吧。」顿了顿,「总之……,你喜欢怎样便怎样。」 喜欢怎样便怎样?顾莲心下冷笑,——我喜欢我的孩子,不让抱走,你们叶家能够同意吗?心里突然觉得堵得慌,缓缓闭上眼睛,「二爷……,我想歇一会儿。」 「黄家?!」大夫人看着官媒,又惊又怒—— 却是敢怒不敢言。 因为人家一开口就说了,徐家为这门亲事保婚。 之前大夫人碰壁以后不甘心,想着官媒不行,就直接挨家挨户的直接打听,倒是挑出了几家愿意出钱的,……不过钱都不多,毕竟顾家现在没有人在任上—— 这还是其次。 怪事接二连三的出现,每次都是起先答应得好好儿的,过不了两天,对方就忽然改口,……不是流年不利,就是属相不合等等。 总之,都是和顾家七小姐没有缘分。 大夫人气得要死,怀疑林姨娘,又觉得她没有这么大的本事!直到今天,心里的疑惑才解开了。 原来是四房的那个丫头在捣鬼! 那自己的堂姐嫁给乳母的继子,真是亏她想得出来! 那官媒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徐二爷说了,黄大石赤胆忠心、忠勇可嘉,已经让他领了六品的虎贲校尉。」露出一脸夸张的艳羡之色,「啧啧……,真是年少有为!和府上的七小姐,正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啊。」 绝口不提黄家的底细。 反正不说对方也知道,说了只会让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大夫人憋了一肚子的气,冷着一张脸,拒绝的话却是没有底气说出口,忍不住想羞辱一下对方,「哦……,黄家打算出多少聘礼啊?」 官媒对此早有准备,笑眯眯回道:「二百两银子。」 大夫人一口气噎在心间。 官媒又道:「俗话说易寻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神色一派认真,「黄校尉将来前途无量,连徐二爷都夸他,可做将才,和顾家正是一文一武般配得紧。」笑了笑,「想来以顾家的高远眼界,是不会在乎这些区区俗物的。」 这都是顾莲的意思。 既然桐娘是要嫁去黄家的,林姨娘没必要再白白补贴聘礼,让大夫人赚了去,不如给桐娘做了压箱底的钱,反倒落了实惠。 林姨娘起先对这门亲事不满意,慢慢的,倒也觉出好儿来了。 桐娘知道了以后,感慨道:「我早说过,九妹妹绝不会坐视不理的。」 林姨娘对着天上作了几个揖,「菩萨保佑,可算开眼了。」面上忍不住浮出喜色,「若是换了别家,你母亲只怕不会答应,可是有徐家保婚,她不答应也得答应。」 徐家做的媒,将来女儿回娘家也硬气一点。 她们母女在这边满意了,大夫人的邪火还找不到地方撒,在屋里气闷好几天,最终去了一趟何家,决定把银子要回来! 杏娘的产期就在最近几日,柳氏正好过去看望她。 大夫人一路怒气冲冲,从顾家到何家都没消息,直接摸到了杏娘的屋子,朝着柳氏冷笑,「听说……,我那四弟妹贴补了你二千两银子?」 第48章 柳氏大惊,「大姐……,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自己手头可只剩下那一千两了。 杏娘目光闪烁,旋即避开了大夫人的视线。 大夫人瞧得清楚分明,心中的猜测越发笃定,不由火上浇油,「原来你有钱!」越想月是烦躁上火,「既然如此,就把欠我的一千两给还了吧!」 隐隐的……,觉得林姨娘、桐娘、顾莲、杏娘、四夫人、妹妹柳氏,这一圈儿人都搅和在了一起!倒好……,如今自己反倒里外都不是人,白白与他人铺路了。 何庭轩赶忙陪笑,「大姨母,断然没有这样的事……」 「你给我闭嘴!」大夫人又气又恼,「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们有银子,怎地还捏着不还?」指了柳氏母子,「你们坑别人也罢了,现在连亲戚也要坑了不成?」 何庭轩慌张阻止,「大姨母不要胡言乱语。」 大夫人现在一看见他就来气,怒道:「我那一千两银子,还不都是被你诓了?人家做生意是赚钱,你做就赔钱,简直就是一个窝囊废!」 杏娘听得不乐意了,恼道:「你说谁是窝囊废?!」 大夫人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冷笑道:「没见过你这么蠢的,别婆婆和男人算计的一分不剩,还替他们说话,真是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杏娘目光闪烁,脸色不是很好看。 何庭轩见状大急,生怕姨母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赶忙上前拉人,「姨母,咱们到外面去说,到外面……」 大夫人气得甩手,「你少拉扯!」 何庭轩一个没拉好,手被反弹回去,正好打在杏娘的脸上,顿时疼得杏娘大叫,「哎哟!谁打我……」慌张往后退,结果却被椅子绊倒在地。 「杏娘!」 「大奶奶!」 众人都是吓得不轻,慌忙上去扶她。 「别动,别动……」杏娘快要哭出来了,指了指自己的裙子,群摆像是沾了水,越来越湿,「好像、好像是……,羊水破了……」 让众虚惊一场的是,杏娘无事,孩子也无事,叫了稳婆过来后,产房里折腾了小半天,----生下一个六斤半的白胖儿子。 何家顿时欢天喜地、举家欢庆,让四处报喜。 顾莲收到这个喜讯的时候,大夫刚刚给她复诊切完脉,正隔壁开药方,听到姐姐生下儿子,不由唏嘘,「一波三折的,还好最后平平安安。」 看来姐姐没心没肺的性子,也有好处。 顾莲让备了贺礼送去。 李妈妈安排妥当回来,叹道:「五姑奶奶倒是母子平安,奶奶……」忧心忡忡的看着她的肚子,「还得好好保养着才是啊。」 顾莲颔首,「妈妈放心,我心里清楚的。」 李妈妈欲言又止。 顾莲明白,对于自己坚持不肯松手中馈之权,乳母十分担心,----大约是怕自己给熬坏了,甚至……,一尸两命。 不止一次的跟自己说,「多歇着,免得将来落下病根儿。」 可是叶家这种情况,自己又没有娘家可以撑腰,哪里能够高枕无忧?生了儿子固然好一些,但是却要抱给长房的。 一旦自己生下的是女儿,上头一共六个长辈施加压力,叶东海到底顶不顶的住,是否纳妾都是两说!对于古代男人来说,妾不过是个玩意儿,嫡妻若是太过较真,反倒不理解,认为是妇人嫉妒心作祟。 总之,对这一点自己完全没有把握。 而且再看看眼下,不等长辈们塞什么通房过来,光是眼下这几个大丫头们,明争暗斗就够激烈的了。 顾莲正烦恼,就听见外面传来喝斥的声音。 蝉丫赶忙出去看了一回,「是红玉姐姐教训两个小丫头。」 又是什么破事儿?顾莲叫了红玉进来,烦躁道:「一大早的,吵吵闹闹做什么?就不能让安生一会儿。」 「奶奶别担心……」红玉神色闪烁,「只是……、只是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翠微姐姐不在跟前,我便上去管教了几句。」 顾莲冷冷地打量着她。 大夫叮嘱自己不要生气,不要上火,这一屋子的谁不知道?红玉又不是没有见识的小丫头,若是真的替自己打算,以她的聪明,随便找个借口就可以遮掩过去。 比如小丫头打碎了东西什么的。 偏偏大吵大闹的,生怕自己没听见外面动静似的,还这样吞吞吐吐……,是想引诱自己询问究竟吧?于是问道:「哦……,是什么事?」 红玉回道:「两个小丫头嘴碎,外头听了些不干不净的话。」 顾莲眉头微蹙,「是么?到底说了什么?」 红玉一脸诚惶诚恐的样子,怯声道:「婢子不敢说。」又劝,「奶奶还是别听了,免得听了生气,白白气坏了自己。」 意思是说,----是一件很值得自己生气的事咯。 李妈妈劝道:「奶奶何必生气?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出去看看便是。」 「妈妈不用劝。」顾莲渐渐有些火气上升,吩咐红玉道:「不止拌嘴的那两个,把屋里所有的人都叫进来!」 「是。」红玉赶忙转身去了。 李妈妈还要相劝,「奶奶……」 顾莲摆了摆手,焦躁道:「我倒要看看,是谁背后乱嚼舌根?!」 将近二、三十个丫头仆妇进来,挤了半屋子。 「听说……」顾莲环顾着屋里神色各异的人们,冷冷一笑,「最近外面有不少风言风语,是关于议论我的?」 没有人敢吭声儿。 顾莲并没有真的要谁回答的意思,接着道:「现今我身子不适,还一直管着家里的琐事,少不了有人说嘴。」语气一转,「但是你们记住,不管什么流言,别人又说了什么瞎话,我一概都不想听,不想知道。」 第49章 众齐声应道:「记住了。」 ----不是想让自己生气吗?自己偏不上当! 顾莲脑子这么想着,心中却忍不住气息翻腾,「就怕有的人嘴上说记住,心里还是记不住。」声色俱厉的放了狠话,「往后谁再敢嘀嘀咕咕的,就是存了心要谋害我!谋害我肚子里的孩子!」 ----这个罪名可不小。 众人不由带出惊色,齐声道:「不敢的。」 顾莲冷笑,「不敢最好。」倚软枕上发狠道:「其实不用你们嘀嘀咕咕的,我也猜的到!」火气有些上浮压不住,猜测道:「是不是说先前我的作为刻薄,不积德积福,所以遭了报应,对不对?」 李妈妈吓了一跳,「奶奶,可千万别信这些浑话。」 「我不信。」顾莲心中除了愤怒,还有委屈。 自己怀着孕,还强出头站出来力挽狂澜,挣死挣命、拼死拼活,保得叶家上下太平无事!可是叶东海一回来,他们觉得安稳了、踏实了,一转眼,就忘了当初替他们卖命的人! 不记得自己的好,只记得自己的「恶毒」。 有心人还想借此生事。 叶东海站在叶家顶梁柱的立场上,自然觉得长辈们都是慈爱的、疼他的,可是自己作为叶家媳妇,----任务无非就是要贤淑隐忍,为他们叶家生孩子罢了。 这个时候,丈夫外面忙着奔波,何曾考虑过自己后宅的处境?他又何曾仔细想过,自己为什么不肯放手中馈之权? ----他拿什么来叫自己放心?! 心中的怨气越来越大,越是发狠起来,「告诉你们,那些鬼话连篇的东西,二奶奶从来就不信!也不吃这一套!」说到最后,语气是掩不住的狠意,「就算那些小人说破嘴皮子,说破了天去,该打的、该罚的,照样不会心软半分!」 红玉微微一抖,垂下眼帘。 听得两个小丫头乱嚼舌头,偏生翠微不知道猫到哪儿去了,便想告一状,让主母知道她也有偷懒儿的时候。 不知怎地,倒像是把主母身体里的炸药给点着了。 正琢磨着,翠微慌慌张张赶了过来。 顾莲的视线一扫而过,「去哪儿了?」 听得主母语气不好,翠微赶忙低了头,解释道:「前几天找双喜借了花样子,刚才去还与给她……」一脸局促不安,「回来听说奶奶找。」 还挺巧的呢?玉竹去了何家送礼,该她管的时候偏偏有事不在。 顾莲心下冷笑,忍了又忍才没发作,讥讽道:「反正是一个老实心软的,不会跟小丫头们厉害。」喊了红玉,「我要交给你一个差事。」 不管红玉是为了算计翠微,还是有了别的想头,----这么不管不顾,丝毫不替怀孕的自己着想,便不是可留之人。 把她一点点推到风口浪尖上,早晚跌下来! 至于翠微……,到底是真的赶巧不,还是有意回避,且是两说。 红玉并没有察觉主母心底的情绪,只觉得自己大大地挣了脸,竟然在翠微面前抢了差事,因而忙道:「奶奶只管吩咐。」 顾莲大声道:「往后再有谁嘀嘀咕咕个没完,就给她们一人一顿嘴巴子,不必回与我听。」笑容里尽是恼恨之意,「把嘴打肿了、打废了,自然就没人乱说了。」 红玉赶忙领命,「是,奶奶放心。」 「今儿这两个……」顾莲指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小丫头们,「一人二十个嘴巴。」又叮咛道:「记得拖到院子外面去打,省得鬼哭狼嚎的,让人听得心烦!」 「二奶奶……」 小丫头们欲要哭喊求饶。 顾莲沉着脸打断,「多言者,再加十个耳光!」 当即有人进来拖了两个小丫头,红玉跟了出去。 顾莲压着心内浮动不已的气息,平息些许,挥手道:「行了,你们都出去吧。」 等众人走了,紧蹙的眉头依旧还是散不开。 李妈妈上前关了门回来,小声问道:「奶奶可有不适?」 「大概是有点累。」顾莲躺软枕上歇着,静了一会儿,心里忽地有点酸酸的,「二爷觉得我争强好胜。」越说越是委屈,「可是不这样,难道叫他整天坐在家里守着?这一家子上上下下,又有哪一个是真心替着我想的?」 「三太太……」李妈妈忍不住抱怨,「叫她过来帮忙,两只眼睛就只盯着银子,哪里认真为奶奶想过?叶家的都是一些白眼狼!」 顾莲心中怨愤,「可惜二爷不这么想。」 叶东海只记得长房对他的恩情,却不想一想,孩子是娘的心头肉,叫自己割舍何异于割肉?他只看见叶家的都围着他转、对他好,却没想过,自己之于叶家不过是一个外姓罢了。 ----立场不同,心态永远都不一样。 自己不是嫁给了叶东海,而是嫁给了叶家这一大家子。 顾莲不想说话,又累又烦,闭上眼睛昏昏睡去了。 睁眼醒来时,叶东海正坐美人榻边望着自己,指了指桌上,「我与你买了外头的桂花糕,是八宝斋新出的点心,听说味儿不错。」 「嗯。」顾莲没什么胃口,「等会儿再吃。」 「大夫不是说了,别让生气。」叶东海抚了抚她额角的碎发,掠到耳后,「听说小丫头们又拌嘴了?」他道:「何必亲自去管?不是叫了三婶婶帮忙,丢与她便是,实在看不下去,把丫头卖了也使得。」 不知怎地,顾莲现在看着丈夫就觉得烦,懒得细细解释,只道:「那去让三婶婶把人卖了吧。」 「莲娘……」叶东海自己回想了一下,这几天并没有违逆妻子的意思,她要怎样都依了她,不知道气从何来?柔声道:「听我一句,往后不要管那些琐碎……」 第50章 ----以为我喜欢管呢?! 顾莲心中怨怼,不知不觉间,各种不满都涌了上来,气息越发得急促不定,「你们家的说我恶毒,说我刻薄,难道还不许我问一句?!」手指发抖,「蝉丫,去把那两个混帐给我叫进来!」 妻子像是突然性情大变一般,气得面色通红。 叶东海目光惊讶,「莲娘……,你这是怎么了?!」 ----隐隐觉得有些怪异。 两个小丫头被领了进来,都是打扫院子、拎茶水的粗使小丫头,平时连正屋都没有机会进,——今儿总算和从前不一样了,一天进来两回。 顾莲看着那两张红肿未消的脸,厉声指道:「你们都听到了些什么?一个字都不许落下,说与你们二爷听听!」 小丫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开口。 眼看妻子又要发火了,叶东海下意识的拍了拍她的后背,轻轻唤道:「莲娘。」然后朝下看了过去,冷声道:「快点说,不然这就叫人牙子来。」 「二爷、奶奶……」一个胆小的抢先哭道:「早就有人在私下议论了,并不是今儿才有的,我们只是听说,不是我们编排奶奶的……」 另一个同伴见她说不清,怕应的迟了,惹得主人恼火被卖出叶家,赶忙飞快道:「她们说、说奶奶怀着孕还打人,折了福……」连连朝地上磕头,「说奶奶心思毒辣、行事刻薄,所以、所以如今怀相不好,都是……,都是遭了报应!是还债……」 「放肆!」叶东海勃然大怒,——他万万没有想到,在叶家居然会有人这样恶毒的编排妻子!豁然站了起来,质问道:「是谁?你们在哪儿听说的?!」 「在……,在长房的院子……」 叶东海闻言一怔。 伯父伯母盼孩子心切,肯定不会有这种恶毒的想头,……那么是谁?是长房被妻子处罚过的丫头?还是某个有体面的仆妇? 不管是谁,只要自己过去长房对质,就意味着要冒犯伯父伯母,可是不问……,妻子以后在叶家难以立足!她做为新媳妇,没有儿子依仗,如果丈夫也不给她撑腰,再厉害都不过是一个空架子罢了。 顾莲微微扬起下巴,轻笑道:「二爷,还要继续问下去吗?」 上午自己没有问下去,就猜到会牵扯长房或者三房,要不然就是婆婆那边,到时候岂非又是一番大闹腾?自己是在顾忌怀孕,不想动气,丈夫眼下的迟疑,是在顾忌长房的抚育之情吧—— 果然媳妇都是外人。 「莲娘……」叶东海拉起她的手,沉声道:「是我疏忽了,让你受了委屈。」转头朝下面问道:「可听清楚了是谁?」 「是,是……」小丫头咽了咽口水,「是碧桃。」 叶东海站了起来。 小丫头「咚咚」磕头,害怕道:「二爷、二爷,你要是就这么去问,碧桃她肯定不会承认,一定会说是我们污蔑她……」声音带出哭腔,「二爷,你饶了我们吧。」 顾莲冷眼瞧着热闹,轻声冷笑,「二爷可知道厉害了?」声音不知不觉变得尖刻,「我看二爷还是消消火气,吃点桂花糕吧。」 说过的话,——就如同那穿堂过影儿的风,哪里抓得住证据? 叶东海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我自有主张。」他拍了拍妻子的手,吩咐李妈妈,「看着你们奶奶。」然后指了那两个小丫头,「你们跟我出去一趟。」 李妈妈送人出去,回来关了门。 「奶奶……」她疑惑的打量着主母,「你今儿这是怎么了?火气特别大,还跟二爷对上了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便是生气……」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以前奶奶不是说,越生气的时候越要冷静,才不会让人钻了空子吗?」 顾莲一怔,「好像是有一点……」 起因不过是两个小丫头嚼舌根,算得上什么大事?便是有人中伤自己,这不本来就是预料中的事吗?为什么要句句都和丈夫争锋相对? 逞一时口快,于解决问题并无任何益处。 李妈妈叹气道:「难不成……,奶奶前段时间操劳太过,结果伤了肝、损了脾,性子都和从前不一样了。」 「不知道。」顾莲摇头,「听说怀孕的人性子会变,许是为了这个吧。」又道:「以后妈妈看着我一点,若是气糊涂了,好歹提醒我一声。」 再说叶东海这边,领着两个惴惴不安的小丫头出了门,细细交待了一番。 其中伶俐一点的那个,叫钏儿的,去了长房找到碧桃。 碧桃吃惊道:「你的脸怎么了?」 「别提了。」钏儿连连叹气,「那天我和小棋闲得磨牙,议论了几句二奶奶,结果被红玉姐姐听见……」一面说,一面掉泪,「二奶奶把我们叫进去就是一顿打,小棋是个面子薄的,一时想不开就碰了墙……」 「啊?」碧桃吓道:「出人命了?」 「那倒没有。」钏儿抹着眼泪,说道:「幸亏人被我抱住了,劝了几句,只是额头上肿了一个大包。」说着又伤心起来,「我不敢声张,怕二奶奶知道了还要生气,只好来找碧桃姐姐你借点药膏……」 碧桃眼珠子转得飞快,「你等我。」 钏儿看着她去了大太太的屋子,不知道找了谁。 正在猜疑揣测,碧桃拿了一盒子药膏出来,一脸关心说道:「这药膏你不知道怎么用,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小棋。」 钏儿见她中了圈套,顾不得多想,忙道:「还是碧桃姐姐菩萨心肠,体恤我们。」 于是领了人,赶着往二房的院子去。 走到一个穿堂影壁的时候,钏儿晃了晃,突然叫道:「哎哟,崴着脚了。」像是疼得不轻,呲牙咧嘴的,「碧桃姐姐,且歇一会儿。」 第51章 碧桃嫌她事儿多,不过心中装着别人交待的事,只得耐着性子,反倒一脸好颜好色的,佯作担心,「不要紧吧?」 「我揉揉就好。」钏儿在影壁前面,找了个树荫的地方坐下,嘴里牢骚,「说起来也是我们倒霉,偏偏撞上了二奶奶的晦气。」忽地压低声音,「听着动静,好像奶奶的胎像不大好,碧桃姐姐……,你哪天说的话不会是真的吧?」 碧桃有意弄得人心猜疑,听了低低一笑,「怎么不是真的?上次佟妈妈不过是喝了点酒,弄坏一点东西,二奶奶就不依不饶的打人。」啧啧两声,「佟妈妈可是大太太屋里的人,她一点都不顾及,哪有把大太太放在眼里?亏她还是做小辈的呢。」 钏儿只想诱得她说出下面的话,连连点头,「是啊、是啊。」 碧桃又道:「所以啊,二奶奶这样不敬长辈,行事又刻薄,怎么可能不折福?伤了阴德的人……」轻声冷笑,「我看她肚子里的哪一个,受她牵连,遭了报应,只怕是保不住……」 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 叶东海铁青着一张脸走了出来,上前便是一记窝心脚,「妖言惑众!」一抬手,吩咐身后的人,「赶紧把她捆了!」 碧桃又疼又吓,瑟瑟发抖说不出话来。 钏儿「扑通」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哭道:「二爷你都听见了吧?都是碧桃说的,都是她,不关我和小棋的事啊……」 叶东海沉着一张脸,「走,去长房!」 一路走,一路气血翻涌。 此刻他才意识到,……在叶家,不是每一个人都待妻子如珍似宝。 前段非常时期,妻子突然站了出来坐镇,以狠戾的方式压住叶家上下,——从大局上来说是对叶家好,可是并非人人都感激她的所作所为,反倒因此得罪了不少人。 她从前说要自己帮着收拾烂摊子,还只当是在说笑—— 如今事实却摆在了眼前。 在自己眼里,妻子出身好、漂亮、聪慧,无一处不好;可是在别人眼里,或许就变成了高傲、狐媚、有心计,没有一处不是咄咄逼人。 到了长房,叶东海找到大太太,说了事情的经过,然后道:「碧桃心术已坏,在背后编出恶言中伤莲娘,还诅咒她肚子里的孩子,我这就把她卖了。」补了一句,「回头再给大伯母添一个好的丫头。」 叶大太太一脸吃惊,指着碧桃骂道:「你作死!莲娘肚里的孩子也是你骂得的?我倒是没有看出来,你是这样一个心肠歹毒的货!」连连挥手,「快快快,赶紧卖了。」 碧桃被人捆了嘴,支支吾吾的哭个不停,又是不住的磕头。 叶东海环顾了屋子里一圈,冷声道:「各自都管好各自的嘴巴,不老实的,碧桃就是你们的下场!」 众人低了头,屋子里一片静默无声。 叶大太太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哪有那么多坏了心眼儿的?菩萨都看着呢。」 「打扰大伯母了。」叶东海扶着她坐了回去。 「东海呀。」叶大太太拉住他的胳膊,焦虑道:「你得空劝一劝莲娘,不要那么拔尖儿要强,现如今养好身子最最要紧,其他的事都先别管了。」 叶东海点头,「好。」 叶大太太又道:「你是不知道啊。」连连叹气,「前段儿你不在家的时候,莲娘脾气可大了,谁的劝都不听,又是打人、又是骂人的,一点都不知道好好养胎。」万分不解的摇头,「你说外头的那些事,哪里是我们妇道人家能管的?我想劝她吧,又怕她性子拧不听劝,再上了火,只好都由得她去。」 叶东海听得怔住。 上次若不是妻子主持大局,叫了几个大掌柜帮着出主意,又搬来徐家借势,只怕叶家早就乱了套,——怎么到了其他人眼里,倒好像是妻子没事找事去添乱的? 眼下看着面前老实巴交、完全不理解的伯母,不知如何解释。 其实叶大太太是早就想吐槽了。 一直被丈夫喝斥着,今儿总算逮着了机会,「要说莲娘是官家小姐,不应该是娇滴滴,斯斯文文的吗?像你大奶奶那样儿。」又道:「况且她还怀着孕,怎地脾气反倒比从前还坏了几分?佟妈妈不过吃酒误了点事,就被莲娘打得几天下不了床。」 叶东海一直以为家人是感激妻子的,没想到勾出这么多的抱怨,意外吃惊之余,只是默不作声的听着。 「当初听说找不到你了。」叶大太太一开口,就絮絮叨叨个没完,「咱们一家子的人急得跟什么似的,我劝她回去,她不听,挺着个大肚子非得呆着。后来你大伯父和你爹拌了嘴,莲娘不说帮着劝一劝,反倒发脾气摔了茶盅……」忍不住抱怨,「你说说,哪里像个做小辈的?」 以妻子的性子,绝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发脾气。 叶东海问道:「大伯父和爹为什么拌嘴?」 「还不是着急吗?」叶大太太觉得他重点没有抓对,含含糊糊道:「你爹是个急性子,说咱们不关心你,你大伯父就分辨了几句……」飞快而过,又饶了回去,「莲娘觉得吵,就生气摔了茶盅走了。」 原来还有这样隐情的事。 妻子为什么没说?是不好跟自己说长辈的是非?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叶东海觉得里面有蹊跷,面上却不做声色。 「海哥儿啊。」叶大太太唤了他的乳名,一脸痛心了然的神色,「我知道你们小夫妻俩年轻要好,莲娘又长得比别人标致,可是你也别惯坏了她。」叹了口气,「妇人家要温柔、谦让,以丈夫为天,老老实实生养孩子才是本分,你空了与她说说。」 叶东海目光闪烁,没有言语。 「罢了,我不说了。」叶大太太觉得侄儿成了亲,就不如以前听话,自己说了半天他都不答应一声,有些泄气,「不管怎样,你都要劝她好好养胎,女人嘛,生孩子才是第一要紧的事。」 第52章 「大伯母你好生歇着。」 叶东海离了长房,找到自己的父亲问了一遍—— 版本又有不同。 「怨不得莲娘生气!」叶二老爷一脸不痛快,「你知道你大伯母说什么?叫莲娘好生回去歇着,万一要是你死了,就指着她肚子里的那个……」指了指长房的院子,「这话谁听了不生气?」 叶东海抿嘴不言。 难怪妻子不曾提起此事,是怕说了,……自己会伤心吧? 尽管事情过去了许久,儿子也平安回来,叶二老爷还是十分气恼,「你大伯母盼着莲娘肚里的孩子,你大伯父等着你给他送终,全都来盘算我们二房!」又道:「你大伯父还想插手生意上的事,亏的莲娘过去看着,否则不都给他们赚了去?!」 叶东海安抚了几句,去了三房。 叶三太太提起侄儿媳妇,满脸是笑,一直赞不绝口,「那会儿家里乱成一锅粥,你大奶奶撑了几天,就累得病倒了。」她得了顾莲的好处,三分好也要说出七分来,「又要照顾你大奶奶,又要忙着管辖那些不知好歹的,还要招呼几个远道而来的大掌柜,可把莲娘给忙坏了。」 正所谓,偏听则暗、兼听则明。 对于自己不在家的情景,叶东海大致有了一个轮廓,猜得七七八八,——家里上上下下的人各有各的心思,但是有点很一致—— 他们都没把妻子当作自己人。 此刻总算明白了妻子的固执,为何胎像不好,还是坚持不肯让出中馈之权,她心里不安、有忧虑,偏偏这些东西还说不出来。 若非自己亲耳听得长辈这么说,怕是要以为她太过偏激。 叶东海心情沉重的回了屋。 顾莲刚刚歇了一会儿,闻声睁眼,「听说碧桃已经卖了。」 叶东海应道:「嗯。」 顾莲见他情绪低落的样子,以为是在长房受了气,——毕竟以晚辈的身份,去处置长辈屋里的丫头,只怕少不了要挨几句数落。 丈夫虽有忙于外面的事,有所不察,但是肯为自己出头就是好的—— 心里不由一软。 回想起来,自己今天上午的邪火的确有些重,就算生气,也该细细的说明,两口子过日子哪里没个磕磕绊绊的?针尖对麦芒,不是夫妻相处之道。 因而缓和了口气,「上午我的火气有些大,二爷别放在心上。」 「不怪你。」叶东海的心情十分低沉,走到床边坐下,「从前是我太过疏忽家里的人和事,没有照顾好你。」抚了抚她的头发,轻声道:「这段时间,你只管好好休息养胎便是,家里的事就先交给三婶婶……」 顾莲目光闪烁不定看着他。 「你放心好了。」叶东海回视过去,盯着她的眼睛郑重道:「等你出了月子,我去三婶婶那里说项,替你把对牌什么的都拿回来。」 这算是丈夫的承诺吗?顾莲一直紧绷着的弦,总算松了松,反倒激起一阵莫名的委屈,眼里涩涩的,「那……,到时候你可不许食言。」 「不会的。」 顾莲什么都说不出来,鼻子一酸,侧身伏在他的怀上呜咽不已。 不知怎地,越哭越是伤心起来。 李妈妈进来送茶水,见主母哭得稀里哗啦的,吓得差点把茶水打翻,忙道:「奶奶你这是怎么了?」 不由疑惑的看向叶东海,目光打量。 顾莲擦了擦泪,自己觉得不太好意思,「看我……,跟个小孩子似的。」 李妈妈去拧了帕子过来,嘀咕道:「奶奶最近好生奇怪,脾气也大了,又爱哭,从前并不是这样儿的。」 叶东海听得留了心,「你也觉得莲娘最近性子不一样?」 顾莲一面擦着脸,一面笑嗔,「看你们一惊一乍的,我不就是偶尔哭了一回。」佯作捶了丈夫两下,「还不都是你惹得我生气。」 叶东海担心道:「前段时间劳损太过,别再落下什么毛病来。」迟疑道:「要不还是叫个大夫过来瞧瞧?」 「上午才来了。」顾莲看着外面的天色,「再说天快黑了,我又没什么事,何苦闹得大家不安生?还是明儿吧。」 次日大夫过来,却没看出什么不同之处。 「许是奶奶精力不济,燥热上火了。」大夫瞧不出明显的问题,嘱咐道:「我开一个消火的方子,往后饮食上清淡一点,多加休息,过几日我再来瞧瞧。」 没过几日,正好是中秋佳节。 叶家的人聚在花园里赏月,摆上瓜果点心,还请了伶人过来奏乐。 曲子才听了几个,叶大太太就来找了顾莲三次。 第一次说,「入秋了,早点回去吧。」 顾莲微笑敷衍,「等下就回。」 第二次又说,「如今你是怀着身子的人,久坐不得,等下寒气上来了。」 顾莲正在和蝉丫说笑话,还没笑完就被断,不免有些烦躁,忍耐道:「多谢大伯母你的关心,我穿得不少,不碍事的。」 第三次过来,催促道:「你便是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孩子着想……」 一下子就把顾莲给点着了! 难不成自己就是给叶家生孩子的机器?是那孵蛋的鸡?显见得,叶大太太眼里只有蛋了,不由恼道:「到底有完没完?!」 吓得伶人停止了奏乐,叶家众人都看了过来。 叶大太太又是尴尬,又是埋怨,「你这丫头,怎么就不听劝呢?我好像让你回屋歇着,发什么火?」 叶东海正在和父亲说话,闻声回头,「……怎么了?」 佟妈妈赶忙上前,插嘴道:「太太好心劝二奶奶回去歇着,二奶奶不听,还问太太有完没完?」叹了口气,「二奶奶,你怎么能这样跟长辈说话呢?」 第53章 顾莲心中顿时气血翻涌,斥道:「主子说话,哪有你做奴才插嘴的份儿!」 佟妈妈一脸委屈,「我、我说错什么了?」 「莲娘啊,不是我说你。」叶大太太叹了口气,「你这急躁上火的脾气,也该改一改了。」担心的看着她的肚子,「总这样上火,对孩子不好……」 孩子?孩子?又是孩子?! 顾莲每每听大太太说话,都是一副等着抱孩子走的样子,加上佟妈妈在旁边嘀嘀咕咕的,气得站了起来,「……我这就回去!」 「莲娘你慢一点儿。」叶东海赶忙上前搀扶她,回头看了看,微微蹙眉,「大家都少说两句吧。」 「不用你扶!」顾莲的情绪有些控制不住,愤而甩开丈夫的手。 叶东海紧紧抓住她,「莲娘,你别胡闹。」 佟妈妈在旁边嘀咕,「二奶奶这是怎么了?连二爷也推……」回头与大太太窃窃私语,「这么大的火气,别是撞上什么了吧?」 声音不大,却够叶家的人都听在耳朵里。 李妈妈瞧着主母有点不对劲,趁着搀扶离得近,赶忙低声,「奶奶……,说好不发脾气的。」有些着急,「这是在外面啊。」 顾莲一手被丈夫抓住,一手扶着腰,心中浊气翻涌流窜不定,心底却响起一个理智的声音,——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何被人轻轻一点就炸? 被李妈妈一提醒,顾莲知道自己今天有点失态,——在众人的面前,对长辈大呼小叫的,不论起因为何,情面上总是有点说不过去。 在弯腰忍受的一瞬功夫,飞快琢磨对策。 抬起头时看向佟妈妈,喘息道:「怎么……,上次我让人打了妈妈一顿,妈妈心里解不开,就很盼着我撞上什么吗?」 佟妈妈脸色尴尬,「我……,我可没那意思。」 顾莲气喘吁吁的看着大太太,歉意道:「上次佟妈妈喝酒误了事,我让人打她,是为了家里太平着想,还望大伯母体谅一些。」 因为是在花园里赏月,桌子摆放的比较开,夜色浓重,旁边还在奏乐热闹,之前隔桌说话不是太听得清。 众人都瞧见大太太和佟妈妈过去了几次,却不知道究竟说了什么。 因见顾莲今日情绪不同平常,脾气来得奇怪,……本来就有所猜测,又见佟妈妈狗仗人势和主母对嘴,加上顾莲有意引导话题走向,不免神色各异。 叶大太太反应比较慢,还没察觉出来。 佟妈妈先急了,「二奶奶!太太只是让你回去歇着,你又扯这些做什么?」 「佟妈妈!」叶东海声音转厉。 顾莲一句话也不分辨,露出委屈,「走吧,我还是回去吧。」 不过心里依旧不太好受,只想赶快回房,然而只走了两步,胃里便是一阵浊气翻滚上涌,止都止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而且像是波浪一样,一浪接一浪,最后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这可不是能作伪的事。 落在别人的眼里,不免觉得她是真的被人给气着了。 佟妈妈不想这么的巧,让人瞧了,到好似自己冲撞少奶奶一样,赶忙上前一步,还要分辨,「二奶奶……」 「够了!」叶东海扭头喝斥,「佟妈妈还要说什么吗?!」 佟妈妈一而再、再而三的抢嘴,已经让众人侧目,眼见惹得叶家的顶梁柱不快,吓得一缩,只能心有不甘低下了头。 「莲娘?莲娘,你要不要紧?!」叶东海焦急万分的看着妻子,这会儿顾不上跟佟妈妈生气,朝下人们喝斥,「还不快去把藤椅抬过来!去叫大夫!」 顾莲紧紧皱眉,那种让自己难受的感觉依旧在翻滚着,说不出的烦躁,想要一把推开了丈夫,最终却软绵绵地跌在他的怀里。 迷迷糊糊中,回了房,睁开眼时,已经是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很快大夫来了。 这段时间,一直都是同一个大夫负责请脉,对她的怀相比较了解,一边切脉,一边皱眉问道:「上次吃了那些消火的汤药,心烦气躁的状况可有缓解?」 顾莲隔着帘子,虚弱道:「没有,反倒更加容易生气了。」 「这……」那大夫露出讶色,又问:「奶奶可觉得肚子有什么不适?身上有什么不适?或有别的什么异常之处?」 「除了容易心烦气躁以外,晚上睡得也不是太好,爱做梦……,白日里精神便是不太好,容易犯困……」顾莲说着说着,心忽然提了起来,「大夫,该不会是胎像有问题吧?!」顿时着急起来,「你再帮我仔细瞧瞧。」 那大夫沉吟不语,细细的切了两遍脉象,回头环顾了屋子一圈儿,皱眉道:「请不相干的人都先回避一下。」 叶东海见他神色郑重、似有蹊跷,不由越发担心,当即喝道:「出去!」 只剩下了李妈妈和蝉丫、玉竹。 「从哪里说起呢。」大夫整理一下说辞,叹道:「我第一次来给奶奶诊脉的时候,听说怀孕还主持中馈,以为是操劳过度累着了,想着休养一段时间就能养回来,但就最近的反应来看……」不住的摇头,「有可能,是吃错什么东西……」 「什么?!」李妈妈着急万分,插嘴道:「自从上次奶奶罚了家里的人,便有交待过我们留心。」又是担心,又是心痛,「所有的饮食都是我亲手看着的,从头到尾,没有让旁人碰过,怎么会……」 那大夫见她神色坚定,犹豫道:「不一定完全是吃食。」顿了顿,「也可能是身边用的东西,总之不管是吃了,还是用了,会让人精神有一些异于平常。」 叶东海眼角一跳,「你是说有人下毒?」 「不是,二爷别着急。」大夫摆了摆手,「不像毒药,毕竟奶奶的胎像问题不大,人也没事,倒像是什么提神的东西。」解释道:「提神的东西有很多种,有些虎狼之药,刚开始用了觉得精神振奋,但是时间长久了,特别用在身体虚弱的人身上,就会出现精力被透支过后的恶果。」 第54章 「什么恶果?」 「比如心浮气躁、肝火上升,而且越是生气,就会越是控制不住情绪。」 顾莲心里一凉,「……不是我自己的问题?」 「反正瞧着蹊跷。」那大夫道:「按说奶奶有好生歇息,又吃了我开的药,不可能一点效果都没有。」顿了顿,「即便没有,也不能越发的加重起来。」 顾莲无声咬紧了嘴唇,手上却在发抖。 有人在操控自己的情绪! 想做什么?想让自己变成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妇?想让自己跟丈夫争锋相对,继而夫妻离心?还是想让自己气得不知保养,彻底没了孩子? 到底是谁这么恶毒?! 是那些打算做通房的大丫头们?还是上次立威得罪了人? 「容我说一句不讨喜的话。」那大夫站起身来,声音郑重交待,「奶奶原本就有些操劳过度、元气大伤,加上可能被外物侵害,这一胎可要好生养着了。」再三叮咛,「往后凡事不可忧心忧虑,不可伤心动火,万一养不回来,可就是一辈子的病根。」 顾莲一字一顿,「好,我记下了。」 「还有。」那大夫走了几步,再次交待道:「等下我就去开药方,不过……」看了看屋里的人,「最好还是得把源头给找出来,否则……,再吃药也是没用的。」 等人出去,叶东海轻轻掀开了帘子。 那双水光潋滟的明眸里,是掩不住的委屈、愤怒和伤心。 过了半晌,顾莲嘴角浮起浓浓自嘲,「都是我太傻气……,什么时候得罪了人都不知道,傻乎乎的……,还以为能够救得了叶家,却不料害了自己。」声音凄婉,晶莹的泪水落下,「这些……,就是我替叶家卖命的回报!」 「奶奶……」李妈妈在旁边哽咽不已,「我早就劝你,不要强出头……,让那些小人记恨在心里,对奶奶做下这等恶毒的事!奶奶……」 顾莲一双妙目亮晶晶的,光芒刺目,「还不一定是谁呢。」自己掀开被子下了床,「也罢。」心底是压制不住的怨怼,「我若是就这么死了,就算偿还二爷的救命之恩吧。」 叶东海目光一跳,想起那一次在安阳城外遇险的时候。 面对生死威胁,她不哭不闹的站了出来。 顾九小姐不惧生死,可以代替丈夫坐镇夫家,调兵遣将、杀伐决断,心思岂是一般妇人可比?那看似柔弱柳枝一般的身体里,有着难以折断的韧劲,和刚烈决绝,——可以退让、隐忍,但这绝不是无止境的! 这一次,叶家是真的把她伤到了。 「奶奶……」李妈妈追了上去,哭道:「……奶奶要去哪里?」 「我能去哪儿?」顾莲摸着自己肚子的时候,心底浮起一丝无奈,——别说自己和娘家不亲,就算亲近,出嫁女也没有可能再回头的道理。 天下之大,并无自己可去的地方。 自己处在这个社会,甩不开娘家,甩不开婆家,什么和离、什么出家,那都绝对不是好路子,——更别说,自己眼下还怀着身孕。 再说,自己为什么要退让?! 叶家有人要害自己,要逼自己退出叶家的舞台,自己偏不退让,一定要把暗中的小人揪出来!就算死,也得拉上他们一起陪葬! 心中有万千怨恨,理智却告诉自己,现在不是怄气的时候,否则气坏了自己,那样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把情绪压了下去,「屋里怕是有不干净的东西,我先到厢房去,你们仔细的搜一遍。」 「莲娘……」叶东海伸手拉她,沉声道:「你别急,这件事我来查清楚。」 顾莲回过头,看着那一双乌黑晶亮的眼睛。 不由自主想起之前的种种过往,他在栖霞寺为自己悄悄捐银子,成亲前未自己贴补嫁妆,结婚后为自己搜罗奇珍异宝,端茶倒水、研墨打扇,做尽了各种小伏低。 因为自己把珍珠给了五娘,他还像小孩子一样的怄了好几天气。 不能说他对自己无情、无意。 只不过……,和生他养他的叶家相比,这份感情不免有点娇嫩、有点弱小,还没有长成参天大树,可供自己乘凉休息。 叶东海却没有发觉到这一点。 他放心的把自己丢在叶家,以为那些爱他、关心他的叶家人,也会用同样的方式对待自己,……他大概从没有想过,在叶家会有人对自己不利。 这一次,希望他能够真正的看清楚。 丈夫并非对自己无情无义,那么和离开叶家相比,当然握住丈夫的路好走一些,既然如此……,还是尽力为自己争取更多的东西吧。 顾莲抬眸,「二爷须得答应我一件事。」 叶东海毫不犹豫,「你说。」 顾莲飞快的想了一下。 长房两位长辈不论脾气如何,都是盼孙子心切,断不能对自己做什么手脚,至少不会在自己怀孕的时候;公爹就更没有道理了,婆婆嘛……,暂且不好说,小姑子年纪轻轻,应该还不至于这般恶毒;三房的两位,又实在犯不着和自己过不去。 算下来,叶家的主子就婆婆的嫌疑最大。 假如自己这个官家小姐的媳妇,生不出儿子,或者一尸两命气死了,——不论是叶东海续弦,还是将来生了孩子的妾室,对于婆婆来说,都会比自己好拿捏的多。 再说这段日子,自己可是不止一次的得罪了婆婆。 当然了,这些只是猜测。 顾莲更担心的,是屋里的那些大丫头们,翠微?红玉?或者其他任何一个?毕竟在现代人看来做妾委屈,但是对于丫头们来说,做姨娘却是大大的体面。 而且叶东海正年轻,不是公爹那种半截身子入土的人。 第55章 再有就是,上次处罚的那些叶家下人们。 自己是叶家的新媳妇,没有儿子依傍,一上来就不施恩先施威,那些下人们面上不说什么,心里哪里肯服?他们害得自己天天发脾气,和丈夫渐行渐远,主母的位置就变得有名无实,——既报了仇,将来也不能再打压他们了。 但是不管是婆婆也好,还是大丫头们和下人也罢,——这些人,都是可以借丈夫之手来立威的,为了自己和孩子,必须彻底镇住这些妖魔鬼怪! 「那二爷答应我。」顾莲再次看向丈夫,目光清明,「不管最后查出了谁,查到了什么,都得按我的方式来做处置。」 妻子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没了愤怒,剩下的全是冷冰冰的理智声音。 叶东海心里十分明白。 假如……,这次自己不能给妻子一个满意答案。 即便她继续做叶家妇,一辈子在叶家相夫教子、举案齐眉,只怕自己也难再走进她的心里,将会无可挽回的失去她了—— 他心里的无可替代明珠,不能失去。 「莲娘。」叶东海握住她的双肩,承诺道:「我答应你。」 心底浮起一丝怅然,如果没有这么一大家子的人拖累,只是彼此两个人,就不会生出这么多事来。一步一步,两人感情增长的步伐,总是赶不及被磨损的速度,心里说不尽的愧疚,——是自己把妻子拖进叶家的漩涡,承受了她本不该承受的东西。 愿用一生一世,为她弥补。 第二天,大家都知道二奶奶病了。 不光如此,二奶奶还和二爷拌了嘴,当天晚上就赌气去了厢房住下,——落在有心人的眼里,自有一番思量。 叶东海以照顾生病的顾莲为名,留在家里,白天黑夜足不出户。 他试图站在妻子的角度,重新审视家里的每一个人。 而顾莲,也有自己的安排。 中午的时候,厢房里传出茶碗碎裂的声音!紧接着,叶东海摔了帘子出来,冷着一张脸,像是被气得不轻的样子。 一拂袖,径直去了书房。 丫头们在院子里探头探脑,但是谁都不敢过去打探,只能猜测……,肯定是二爷和二奶奶又拌嘴了。 不免有些窃窃私语。 「到底是官家小姐,眼界高、脾气大……」 「连二爷的面子都不给。」 红玉从正屋出来,看了看,赶忙又折了回去。 换了一身海棠春睡的新衣新裙,打扮的光鲜亮丽,端了一盅清心降火的花茶,心怀期待的去了书房。 「二爷,渴不渴?」她笑得娇妍,比之平时更多了一份温柔,「不知道二爷这会儿想喝什么,就泡了一壶杭白菊。」 叶东海抬头看向她。 如今主母病了,红玉不说赶着过去照顾,反倒在自己面前特意打扮起来,——看来从前在妻子面前的乖巧听话,都是做给自己看的。 这般抢着争风头,不管她私下里有没有算计妻子,心术都已不正。 屋里的大丫头们有做姨娘的心思,自己当然知道,但是却没料到……,居然急切到了这种地步?如今自己什么都没说过,她们就这样,若是自己再流露出一点儿意思,岂非马上就要爬到床上去? 叶东海觉得倒尽胃口,却还得照着妻子交待的剧本唱下去,淡淡道:「嗯……,杭白菊就可以了。」 红玉又问:「二爷要写字吗?我帮二爷研墨铺纸。」 「好。」叶东海点头,状若不经意问道:「前段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们奶奶是不是也这般脾气大?可有发生了什么事?」 红玉心下大喜,只是面上不敢露出丝毫。 一面斟酌说辞,一面回道:「当时二爷下落不明,奶奶难免心里有些着急,行事都比平常急躁一些。」 「哦?」叶东海皱眉,问道:「怎么个急躁法呢?」 一开始,红玉不敢说得太过头,此刻见男主人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一而再、再而三的追问,便有了几分底气,忙道:「我也听得不是太真切,就听说那天,奶奶和大太太拌了嘴,还对几位老爷发了脾气。」 叶东海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红玉为了表现老实本分,处处替主母着想,少不得佯作分辨一句,「想来奶奶也是担心二爷的缘故。」 叶东海脸色不好看,又问:「佟妈妈挨打是怎么一回事?」 红玉细细地察言观色一番,猜度主母这回是彻底失了宠爱了,胆子又大了几分,赶忙回道:「没什么大事,就是佟妈妈喝多了酒,不小心烧了一张画儿,大太太已经骂过了她,偏生又撞在了奶奶的枪口上,结果狠狠挨了一顿打。」 「知道了。」叶东海垂下眼帘,掩饰微微跳动的眼角,「你接着研墨吧。」 红玉还有一兜话没说出口。 虽然有点不甘心,不过事情正在朝着自己预计的发展,心下落定不少,只得暂时按捺住急切,老老实实的研起墨来。 叶东海冷眼看着她。 好大的胆子!居然跟碧桃一个腔调,不说替主母分辨,反而跟外头的佟妈妈站在一边,……言语闪闪烁烁,却尽是一些挑唆之词。 妻子是早就看穿了吧。 难怪那么笃定,——只要两人「吵架」,就必定会有人在背后编排她! 不过比起猛然间看到污秽的愤怒,叶东海心里更担心妻子和孩子,……不知道妻子去了厢房,情况会不会好一些。 顾莲的感觉好了不少。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厢房就比正屋干净,没有了那些藏污纳垢的东西,暂时觉得还不错的样子。 天黑的时候,叶东海去了厢房一趟。 第56章 「可找出什么了?」 顾莲摇摇头,「没有。」 「每一样东西都翻遍了。」李妈妈皱着眉头,「奶奶平常用的、吃的,不管是杯碟碗盏,还是水粉胭脂,就连平常穿的衣服、裙子,用得荷包之类的……」十分沮丧,「什么都没有找到。」 叶东海想了想,「还有什么没翻看的吗?」 李妈妈回道:「只剩下几大箱子春夏的单薄衣服,奶奶都好久不穿了。」 「虽说最近没穿……」叶东海微有沉吟,思量道:「终归还是放在屋里的,还是都看一看的好。」 李妈妈听他这么一说,不由悬心。 借口要找一件旧衣服,领着人过去开了箱子,——衣服还是那些衣服,裙子还是那些裙子,连当初堆叠的样子都没有变。 蝉丫折腾了半天,汗都冒出来了。 「我就不信了!」她一向不是温柔斯文的性子,又急又烦,索性把箱子掀了一个底儿朝天,「难道还成了精?!没影儿了!」 一阵细碎的声音,掉出一些片状之类的东西。 为了防止衣服放得久有气味,一般囤起来的时候,都会放点香料,……不过,似乎数量略微有点多。 玉竹诧异道:「怎么放这么多的香料?」 众人都是疑心。 于是把叠好的衣服全都抖散,又抖出不少东西。 现今顾莲不在主屋,叶东海白天在书房,李妈妈领着人收拾好东西,关门出来,手里拿着一件狐皮大氅,去了厢房。 第二天,顾莲让人叫了大夫过来。 大夫仔细看了看,从箱子里搜刮出来的那一包东西,一个个辨认道:「山奈、桂皮,还有白芷、良姜……」略有沉吟,「就这些吗?」 蝉丫插嘴,「难道还不够多?」 「不是不多。」那大夫解释道:「而是差了一样。」 叶东海目光微冷,「差了什么?」 「雄黄、冰片或者樟脑。」大夫指了指桌上的东西,说道:「须得和这三样中的一样搭配,方才能够发挥提神醒脑的作用。」又道:「雄黄和樟脑气味都挺大的,很容易被人发现,如果有心的话……,用微香的冰片是最好的了。」 叶东海叫了李妈妈,「先送大夫出去,给封一个红包。」 便是封口费了。 李妈妈有些发怔,「这要到哪里去找藏着的冰片?」 这年头,冰片是比较矜贵的东西。 一般的丫头们是没钱买这个,府里也不会给发的。 顾莲倒是想起一件事来,喊道:「二爷,你过来一下。」叫了丈夫在身边坐下,果然心里有一点不舒服,又道:「你去外面站一会儿再进来。」 过了一会儿,叶东海进来问道:「到底怎么了?」 「我总觉得……」顾莲摇了摇头,看着他身上宝蓝色的团纹袍子,目测是看不出什么来,「最近每次二爷靠得近的时候,就会有一点点不舒服。」 叶东海二话不说,把身上的东西都摘了下来。 李妈妈等人赶紧一一检查,玉坠之类的东西没啥看头,藏不住东西,把荷包里面的碎金、碎银倒了出来,并无其他东西。 顾莲的目光盯着那荷包,冷冷道:「绞了。」 夹层里面绞出一堆白色的碎末。 顾莲说不出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沉了一口气,视线扫过那些漂亮的碎片,和豁然惊心的白末,嘴角慢慢翘起,「二爷,这个荷包是红玉给你做的吧。」 叶东海脸色铁青,「来人!」 「等等。」顾莲端起蜂蜜水喝了一口,用甜味安抚一下自己的神经,「等下叫了人过来,人家不承认怎么办?万一,说是被人陷害了呢?」 叶东海忍住满腔的怒气,安抚妻子,「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午饭后,和昨儿一样去了书房。 没多会儿,红玉便偷空摸了过来,端茶倒水忙的不亦乐乎。 午睡的时候,服侍叶东海脱了外袍,忽地发现腰间少了一点东西,问道:「二爷,你的荷包呢?」 叶东海随意看了一眼,「不知道,许是掉了。」 红玉忙道:「那我再给二爷做一个。」 叶东海心思飞转。 对荷包这般在意,掉了一个,就急着再补一个,自己又不是没有其他的荷包,如此着急异常,已经有七、八分断定对方有鬼。 第二天下午,红玉的荷包就赶出来了。 「针脚粗,二爷别笑话。」 叶东海淡淡道:「我已经换了别的,先放着吧。」 「二爷试一试。」红玉却坚持,「我瞧着,还是我新做的这个颜色,和二爷的衣服更搭配一些呢。」 叶东海笑道:「……这你亲手做的?」 「是啊。」红玉急着表功,「昨儿熬了半夜呢。」 李妈妈过来了,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二爷,红玉屋子里搜出来的。」那绢布轻轻散开,里面还有一些冰片碎末。 等着叶东海一点头,便上前把刚做的荷包给绞了—— 和之前的一样。 「你还有什么话说?」叶东海阴冷问道。 「我……」红玉有些慌,强自镇定,「这是、这是冰片,就是放在香囊里面,增香用的东西……」赶忙陪笑,「二爷你这是怎么了?」 李妈妈气得大骂,「二爷和奶奶屋里的衣服,平时可都是你在管!那些锁在箱子里的破烂东西,难道不是你居心叵测放进去的?!」 红玉脑子里嗡嗡作响,强辩道:「只是一些香料……」 叶东海冷笑道:「你一个月五百钱,攒几个月才够买这些冰片?」 第57章 「二爷……」红玉没有办法分辨,只能哭道:「我就是一时迷了心窍,想着奶奶脾气大一些,二爷就……,就……」 半天说不出后面的话。 不过不说,叶东海也能够明白了,又问:「你的冰片哪里来的?」 「我找茶水房的陈妈妈……」红玉抽抽搭搭的,瑟瑟发抖解释,「她家有亲戚在香料铺子做生意,赊了我二两。」忽地大哭了起来,扑了上去,「二爷,饶了我!我、我知道错了。」 叶东海一脚踢开她,「来人!捆了塞上嘴,带下去!」 两个粗壮的婆子进来,先塞了嘴,——遇到这种时候,能不知道的最好不知道,多听了什么都是给自己招祸,赶紧把人给拖了下去。 红玉一路跌跌撞撞被拖行,最后扔进一个空置的小柴房。 「啪嗒」一声,柴房的门关了起来,上了锁。 「唔……」红玉不甘心的挣扎,心里惊惶不定,不断想着要怎么向主人求情,才能饶了自己,诉旧情?还是…… 可惜一直想到天黑,都没人开门。 又冷又饿,半夜刚睡得迷迷糊糊的,就被人揪了起来。 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脖子上就多了一条绳索,她先是一愣,继而往房梁上一看便明白过来,惊骇之下,不由拼命的挣扎—— 反倒加速了她窒息的速度。 在即将失去知觉的那一刹那,……红玉心里升起无尽后悔,当时听得那个提神的偏方后,知道不能多用,一念之差就走错了道儿! 可是……,自己罪不至死啊?! 不……!不要!! 到底是谁要谋害自己…… 很快想起当时的细节,想起那张熟悉的面庞,——难道是她,是她故意提点了一下精神不济的文佩,勾出了自己心里的歪念! 那一张柔美的笑脸在眼前模糊晃动,透着淡淡嘲笑,「傻丫头……」 红玉很快没了气息,神智中断。 oo@@的,屋子里一个黑影上前摸了摸,低声道:「差不多了吧?」 「嘘……!」另一人接话,声音更轻,「行了,出去再说。」两个影子无声无息出了门,上了锁,很快人影消失不见。 那两个鬼鬼祟祟的黑影,落在了墙根儿下。 其中一个身形矮胖的妇人,低声说道:「等下我快点回去,你把二门一关,咱们各自回屋,好好生生睡一大觉就没事了。」 另一人问,「那剩下的五十两银子,什么时候给我?」 「还能赖了你?」矮胖妇人有些恼火,又有几分伤心,愤愤道:「只要能替我那丫头报了仇,我是不会短了你的银子的!」 「你意思是,要是这事儿闹不起来就不给吗?」 「吵什么?!」矮胖妇人又气又急,「你生怕别人不知道是吧?」催促道:「咱们快快点离了这儿,再找个安身地方说话。」 突然间,对面的屋子居然有灯光亮了。 对面的人分作两拨,一拨冲上去捆了那两个婆子,一拨拿了钥匙开门,急急忙忙将红玉放了下来。 蝉丫上前给红玉一个耳光,「你少装死!醒一醒!」 李妈妈拼命地掐人中,喊道:「红玉,红玉!」依照自己的愤怒,恨不得一把掐死对方算了,可是主母有交待,还要留下她问话。 一阵又掐又打,还赏了几个耳光,一碗冷水。 红玉到底睁开了眼,半睁着,死亡的气息在她身上萦绕,只吐了这么两个字,「姐姐……」接下来很快就瞳孔放大,头一歪,撒手而去。 李妈妈又折腾了一阵,累得不行,最红摸着渐渐发凉的尸身,只能无奈放弃,「不行了,已经死透了。」 蝉丫上前踢了一脚,啐道:「便宜了她!」 她们母女常年在外面颠沛流离,见多了逃荒饿死的、病死的灾民,硬得起心肠,旁边有些胆小的,不免露出畏缩害怕。 李妈妈叉腰站起身来,喘气道:「去回二爷吧。」 到了厢房门口,看着夜半天色不免有点迟疑。 叶东海却一直没有安睡,听得外面动静,轻手轻脚下了床,看着一眼沉沉安睡的妻子,披了衣服走出门,问道:「……怎么了?」 李妈妈回了小柴房的事情,又道:「那两个婆子已经捆了。」 叶东海略作沉吟,「我过去一趟。」回头看了一眼,「莲娘正睡着,半夜闹得鬼哭狼嚎的,反倒吵了她。」叮嘱道:「万一她醒了,就说高管事叫我去了书房。」 「哎。」李妈妈应下,叫了蝉丫跟着一起去。 其实叶东海是白担心了。 顾莲之前好一段日子没有睡好,如今少了外无干扰,瞌睡便都涌上来,一觉沉沉睡到天亮,醒来见丈夫坐在床边,还道:「二爷起的好早。」 「嗯。」叶东海拿了衣服过来,替她披上。 顾莲搭着他的手,慢吞吞的下了床,随口问道:「红玉昨夜没有闹吧?」在妆台镜子面前坐下,看着里面的丈夫,「……怎么了?」 「红玉已经死了。」 顾莲睁大了眼睛,回头道:「红玉……」回忆起她平日里的性子,「我瞧着,她不像是想不开的……」 那样急切的等着做姨娘的人,怎么会寻了短见? 而且红玉只是放了一些香料,害得自己情绪不稳,并非下毒,——即便自己和李妈妈恨她恨得要死,只怕她一求情,丈夫念着多年服侍的情分,未必不会绕她一命。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丈夫对红玉是有些念旧的。 好像之前那一次,佟春儿过来送鞋子,红玉张牙舞爪的那般急迫,丈夫的第一反应不是打一顿,而是想把红玉配个人撵出去—— 第58章 似乎有一点手下留情。 这也难怪,即便只是主仆的情分,那也是好些年了。 叶东海沉吟了许久,方才说道:「红玉是被人逼着投缳的。」又道:「你有身孕,不听这些不干净的事最好,交给我来处理吧。」 顾莲打量着他,……为何一脸愁眉不展?难道是红玉死了,不舍得?可是平日里瞧着,又不像是对红玉有多在意的样子。 等人走了,叫了李妈妈进来问道:「到底怎么一回事?」 「人是抓住了。」李妈妈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叹了口气,「一个是碧桃的娘,一个是咱们院里二门上的婆子……」 细细说了起来。 碧桃上次在背后造谣,打了一顿,然后被卖了出去。 不知道是她命不好,还是做了坏事遭了报应,卖去的那家大妇十分毒辣,每天不光大骂不休,还不给好菜好饭吃,又一直逼着碧桃不停的干粗活。 碧桃在叶家过惯了富贵日子,哪里受得了? 没到十天,就听说她含恨跳了井。 只不过到底是碧桃自己跳的,还是被大妇推下去的,且是两说。 顾莲听到此处,问道:「所以……,碧桃娘觉得自家女儿是枉死的,听说红玉被抓了错儿,就想趁机报复?」 「哎……,她是这么说的。」李妈妈回道:「另外一个婆子收了银子,跟着一起帮忙搭个手,帮着翻窗户、开二门,听说碧桃娘许了她八十两银子。」 顾莲有些怔忪。 当时是钏儿和小棋两个嚼舌根,红玉故意捅到自己面前,——要是碧桃娘如此恨红玉,那岂不是一样的恨钏儿、小棋?难不成还要再花一百六十两,了结了她们俩? 对于那些粗使的仆妇来说,八十两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三条人命的二百四十两银子,只怕碧桃娘拿不出来。 倾家荡产都没法为亲生女儿报仇,到底图个什么?顾莲静静琢磨了一阵,忽地悟了过来,轻笑道:「若是你们没有抓住碧桃娘,红玉死了……,别人都会以为是我这个毒妇逼死的吧?这倒是值了八十两银子。」 心下还有疑惑,——说起来自己和碧桃无冤无仇的,她就嘴碎到如此地步?会不会是背后另有其人?碧桃娘是不知道呢?还是被人挑唆的恨上了自己?还是那人……,许了她什么好处? 顾莲问道:「碧桃家还有兄弟姐妹吗?」 李妈妈迟疑道:「听说洗衣房里有个媳妇,……别的不太清楚。」 这就更奇怪了。 古代的女儿本来就不矜贵,更不用说是穷人家的姑娘,——碧桃娘伤心是难免的,但是为了一个女儿,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杀人,是不是有些过了? 顾莲心里疑惑很多,……比如当时叶东海为什么不继续问下去,而是直接把碧桃卖了,是真的没有问过?还是问出什么瞒了下来?毕竟碧桃是大太太屋里的人,或许有什么让他忌讳的地方。 心里真是一团乱麻。 红玉死得蹊跷,碧桃娘的杀人动机也蹊跷。 思量了一阵,又问:「你们赶过去的时候,红玉就已经死了?」 「没有。」李妈妈回道:「昨儿二爷没让告诉奶奶,怕你睡不好。」替她拿了一个枕头,垫住腰身,「我们一直在对面屋子守着,碧桃娘和那婆子是从后面翻窗进去的,结果等我们这边反应过来,就迟了一步。」 顾莲看向她,「你接着说。」 「我们打开门,红玉已经断气有一会儿了。」李妈妈一想起当时的情景,仍然有些懊恼,「折腾了半天,人倒是醒了一下子,结果只说了一句话,就彻底死了。」 「什么话?」 「只得两个字,就喊了一声‘姐姐’。」李妈妈闵叹气的,气得跺脚,「好歹说一个名字啊?没头没脑的,谁知道是哪个黑心的姐姐?」 姐姐?什么姐姐? 顾莲想了想,一时间也琢磨不出什么东西。 外头传来脚步声,叶东海回来了。 「二爷。」李妈妈见他有话要说的样子,福了福,退了出去。 「昨儿的事,妈妈都与我说了。」顾莲挪了挪身子,问道:「怎么样?碧桃娘可还有什么说的?有没有提到旁人?」 「没有。」叶东海摇了摇头,皱眉道:「人都快打烂了,还是问不出别的,一口咬定自己是为女儿报仇的。」 这么说,线索到这里就断了。 顾莲微有沉默,又问,「另外那个守门帮忙的婆子呢?」 「一问三不知。」叶东海有一点阴沉,「口口声声……,说自己只是帮开门的,连红玉都没有碰过一下。」 事情云里雾里的,顾莲觉得自己还是继续「病」着的好,——一则大夫交待要好生保养胎像,二则丈夫不允许自己费心费神。 只不过,仍然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听说……,碧桃还有一个私生子在洗衣房那边做事,或许……,可以另辟蹊径。」 「我知道的。」叶东海给她掖了掖被子,神色淡静,「我自有安排,你不许再胡思乱想了。」 顾莲看得出来,这些天丈夫的心情很是不好—— 于是没有再多说。 第二天,就听说碧桃私生子洗坏了一件衣服,上好的贡缎,于是被撵了出去。 哪知道即便如此,碧桃娘仍然不改口,还是坚持自己是为女儿报仇,没有任何人指使,……只不过,神色间有了一丝焦虑。 叶东海看在眼里不做神色,耐着性子等待。 又过了两天,碧桃在马房喂草的哥哥喂错了东西,弄死了一匹马,挨了一顿打,然后叫家里人来领人回去。 叶东海叫了人来问,「碧桃娘还是没话说吗?」 第59章 「没有。」蝉丫回道:「不过很着急的样子,连自己身上的伤都顾不得,每天伸长了脖子,往门外看,……像是等着什么人似的。」 没有人去找碧桃娘。 想想也知道,只有傻子才会在这个时候去找她。 不过却有人找到叶三太太,替碧桃哥哥求情,「不过是偶尔犯了一点错,让他们家赔了那匹马便是,好歹给人留一条活路。」 叶三太太面带微笑敷衍了对方,一转身,找到叶东海,「还真的有人给碧桃哥哥求情!」像是不解的摇了摇头,「没看出来,佟妈妈和碧桃家走得亲近。」 叶东海的眼角跳了跳。 叶三太太又问:「东海……,你到底在捣鼓些什么?」压低了声音,「是不是红玉对莲娘起了歹心?不然怎么自己吊脖子了?」 「我先出去一趟。」叶东海没有细细解释,起身出门。 叶三太太在后面嘀咕,「闹什么啊?」与身边的丫头啧啧两声,「碧桃死了,红玉也死了,碧桃娘怕是也活不成……」叹了口气,「最近可真是犯了煞神,还不知道有谁要跟着倒霉呢。」 那丫头听了浑身发寒,直哆嗦,「太太,你就少说几句吧。」 叶三太太撇了撇嘴,又忙着盘算账目上的银子去了。 叶东海找到了碧桃娘,冷冷道:「佟妈妈到底许了你什么?你要是再不说……」语音微顿,「你儿子弄坏的那匹马是西域宝马,六百两银子一匹,你们家赔不起,我只好让他去大牢里蹲着了。」 碧桃娘的屁股都被打烂了,趴在条凳上起不来,拼命挣扎,「二爷……」脸上是惊惶不定,哭道:「二爷饶命!我说,我什么都说……」 「等等。」叶东海叫人进来,「抬着她,去长房找到佟妈妈再说话。」 佟妈妈服侍大伯母有几十年了。 若非查到今天这个地步,只怕大伯母不会同意自己处置她。 然而事情还是出乎叶东海的预料。 碧桃娘一见着佟妈妈,就指着她哭骂,「都是你害了我!说什么弄死红玉,就能替碧桃报仇,就能让二奶奶身败名裂……」因为愤怒挣扎,扯得后面伤口一阵疼痛,脸上越发扭曲,「现如今……,把我赔进去不说,还有我的儿子和儿媳……,我们这一家子都叫你害了!」 佟妈妈面色大变,喝斥道:「你不要胡说!」 叶大太太一脸不可置信,「红玉……」 「太太不要相信碧桃娘,她已经疯了。」佟妈妈急忙辩解,「碧桃那个小蹄子编排二奶奶,碧桃娘又害了红玉,他们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看向叶东海,「二爷,赶紧把这些祸害除了,才能家宅安宁!」 碧桃娘大骂,「你个老虔婆!碧桃说了,当初就是你指使她编排二奶奶的……」 当时抓到碧桃的时候,审讯下来,叶东海便知道了这一节,——可是心里清楚自己伯母的性子,单凭佟妈妈说几句闲话,是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正在琢磨着还能抓她什么把柄,没想到……,她居然还敢只是碧桃娘去杀人,去坏了妻子的名声!这一次就算大伯母再怎么求情,也要处置了佟妈妈! 碧桃娘趴在条凳上,一阵大哭,「都怪我鬼迷心窍,想着搬不动你……,想着二爷查到你都忍了,想着能为碧桃报仇,我真是……」 「放屁!」佟妈妈急得跳脚,骂道:「你这疯狗,临死了还要咬人一口!」 叶东海冷冷看向她,「是因为莲娘当初打了你,……对吗?」 「没有!」佟妈妈急急分辨,「碧桃是个什么好东西?我平时连话都不与她说,何曾指使过她?!二爷不要信了这疯婆子的话……」 「哦?」叶东海又问,「那你今早为何还要替碧桃哥哥求情?」 「这……」 「要不要我把三婶婶叫来对质?」 「我、我……」佟妈妈并不是多有城府的人,仓促之下,编不出什么好借口,「我就是……,就是看着碧桃一家可怜……」 「可怜?」叶东海目光炯炯,怒道:「你平时不是连话都不与碧桃说吗?这会儿怎么又可怜上?你倒是接着编!」 「太太,太太救我。」佟妈妈慌张跪了下去,「二爷他们说什么,我不懂……,把我给绕糊涂了。」上前抱住叶大太太的腿,大声哭道:「我没有指使过碧桃,也没有叫碧桃娘去害了红玉,对了……」慌张之中,有点口不择言,「一定是二奶奶嫌我,故意编出圈套儿来套我的……」 「你放肆!」叶东海怒不可遏,一把抓了她,狠狠摔在地上,「事到如今,你还敢口口声声中伤莲娘?你一个做狗奴才的,竟然敢诋毁主母!」 叶大太太听着更晕,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佟妈妈,想着她这几十年对自己的忠心耿耿,迟疑道:「佟妈妈一向是个心善的,跟着我吃斋念佛,许是心软了……,所以才去给碧桃哥哥求情……」 意思是,无凭无据的做不得准。 佟妈妈哭得更伤心了,「都怪我一时心软……」 叶东海看着性子绵软的伯母,看着依仗多年主仆情分就撒泼的佟妈妈,感触深刻的体会到了妻子的为难,——自己过来都是这个景况,若是妻子过来……,大伯母岂不是更加偏向佟妈妈?莲娘她岂不是要气得半死?! 叶大太太迟疑道:「不如把佟妈妈撵到庄子上呆着,回头查清楚了再说?」 碧桃娘听得又吓又不甘心,要是佟妈妈不死,不论儿子还能不能留在叶家,将来都肯定还要生出祸端,因而大喊,「二爷、二爷……,不能放过她!我家里有佟妈妈赏给碧桃的东西!」 佟妈妈脸色一变,哭声小了一些。 双方僵持着,叶东海让人去碧桃家取了东西过来。 第60章 有手帕、荷包、金戒子、金耳钉,还有一个镀金的绞丝银手镯,——虽然都不是很贵重的,但是看得出来,平时关系就不错,否则不会陆陆续续给了这么多。 叶东海看着佟妈妈,「你可别说这些是碧桃偷的,偷了一次又一次。」 佟妈妈面色惨白,但仍旧死撑,「我、我是赏了她一些东西,可是……,那也不能证明我挑唆了她,我……」 「够了!」叶东海一声断喝,——要不是因为对方服侍大伯母多年,才没有功夫陪她磨叽这么久,一个奴才,要打要杀还不是主子一句话的事!强忍了怒气,开口道:「大伯母,佟妈妈我带走了!」 「带走?!」叶大太太看着面前的老仆,上前骂道:「你个糊涂东西,居然赶在背后说莲娘的坏话!」虽说也是着恼,但到底还是念着旧情,又问侄儿,「你要带去哪里?依我说,她既然不听佛主的话,不肯做善事,狠狠的打一顿撵出去也就是了。」 「大伯母!」叶东海见她主次不分,恼道:「佟妈妈不但在背后说莲娘的坏话,还指使碧桃娘杀人,何其歹毒?!这种人若是随便放了出去,回头一定会再害叶家!」顿了顿,「这件事大伯母别管了,我只有处置。」 「最近家里连着出了几条人命。」叶大太太不停的念佛,双手合十,对着半空中作揖不已,「阿弥陀佛,莲娘还怀着身子,她现在胎像不是没事吗?家里还是少一些血光的好。」又道:「佟妈妈虽然如今学坏了,但是从前却是好的。」 「大伯母!」叶东海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伯母话里话外,在乎的都只是莲娘肚子里的孩子,难道只要孩子没事,佟妈妈就可以罪减一等了?! 说起来,碧桃和佟妈妈平日来往密切,伯母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 即便如此,伯母还是偏向了佟妈妈。 莲娘嫁进叶家做媳妇,为叶家生儿育女,为叶家不顾身孕强行出头主事,……到头来,还比不上一个积年的仆妇! 这些天积攒起来的不满,终于在这一刻爆发,目光毫不退让,「大伯母,莲娘不只能为叶家生孩子,也是我叶东海的妻子!伤了孩子不行,伤了她更不行!不论是谁,就算是叶家的人也是一样!」 侄儿的目光有一些刺眼。 叶大太太不由退缩了一下,眼睁睁看着佟妈妈被带走,半晌了,方才回转过来,软坐在椅子里哀怨,「早说了,媳妇不能娶太厉害的!这又打又杀的,还闹出人命,这到底娶得是个……」 「太太!」旁边的丫头胆颤心惊的,赶忙打断。 方才二爷的目光像是要撕人,万一太太再说出什么难听的来,二爷不会对长辈怎样,做下人可就要倒霉了。 另一个丫头赶忙打岔,「太太累了,要不要进去歇一歇?」 「你们说说。」叶大太太不会跟人厉害,但是唠叨的功夫却是一流,「要是换做东行媳妇儿,哪里敢对我大声说一句话?从前东海也是个孝顺孩子,这一娶了媳妇儿,就把长辈给忘了。」又道:「他小的时候娘死得早,我给他做鞋做袜做衣服,全都是比着和东行一个样,从来没有亏待过他……」 「是是是。」丫头忙道:「太太对二爷的好,大伙儿都瞧在眼里呢。」 「佟妈妈虽然有错,该打该罚,按着规矩来就是了。」叶大太太被搀扶进了屋,声音渐渐小了,「怎么能全由着媳妇儿来……」 事情水落石出。 顾莲却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是松了口气,……若无丈夫出头,凭自己是啃不下佟妈妈的!到时候她只管撒赖,大太太再一气偏袒,劝自己怀孕要惜福巴拉巴拉,只怕佟妈妈被搞定,自己先被气得躺下去。 不知道丈夫和长房闹破到哪一步了。 不过长房还等着自己生孩子,而且就算这一胎是个儿子,自己又肯给他们,要长大成人也得二十年,——只要丈夫站在自己这边,他们闹不起来。 叫自己头疼的是。 不管是这一胎生个儿子过继,还是以后……,都已经和长房闹得这么僵了,只怕孩子抱过去,大太太连面儿都不许自己见! 心里盘算着,一时却想不出好的办法解决。 叶东海亲手替妻子续了茶,问道:「你准备怎么处置?你说,我去安排。」 顾莲倚花弹墨纹的绣花软枕上,一头青丝微散,端着茶,嗅着淡淡的茶香出了一会儿神,继而嘴角微翘,「交由官府处置。」 叶东海目光一闪,「官府?」 「是。」顾莲语气坚定,拂了拂松散的发丝,「否则别人不知道缘由,不管我是把佟妈妈打残了,还是打死了,只会认为是我这个主母心思狠毒。」轻轻一笑,「居然连长辈跟前的老人都不放过。」 交给官府,——碧桃娘杀了人自然活不成,二门的婆子和佟妈妈是帮凶,少不得要判个十年八年的,自然有让她们遭报应的法子。 而且往后再有不老实的刁奴,便让人送去大牢里参观参观,然后就知道厉害了—— 只不过,这样叶家的面子不好看。 顾莲侧首,耳间一弯明珠耳坠轻轻盈动,「二爷,……可以吗?」 到底是叶家的面子重要,还是妻子的名声重要,丈夫必须做一个选择,——他今时今日的选择,也就是自己今后的选择。 官府衙役过来拿人的时候,叶家上下都震惊了。 ----碧桃娘、二门的婆子,甚至大太太身边的心腹佟妈妈,都没有逃过被押送见官的下场!二奶奶竟然能将二爷拿捏到如此程度?为了二奶奶的权威,二爷竟然连大太太和叶家的脸面都不顾了。 这下子,叶家几位老爷均是有些坐不住。 叶二老爷先叫了儿子问话,埋怨道:「家里的事,怎么惊动的官府都知道了?这样叶家的脸还往哪儿搁呢。」 第61章 「爹。」叶东海耐起性子解释,「莲娘以后是要在后宅掌家的,那些奴才居然敢暗地盘算他,我不能坐视不理。」又道:「佟妈妈是大伯母身边的人,……还是见官最好,以后是非曲直都有个说法。」 「可是……」 叶东海知道会面对各种责问,回道:「爹……,谁家还没几个刁奴?你觉得是一个虚名要紧,还是莲娘和孙子要紧?」不想拉扯下去,「上次爹出事了,还有我在外面生死未卜的时候,是莲娘救了爹、救了叶家,她对叶家是全心全意的。」 叶二老爷一下子说不上嘴了。 要不是儿媳妇,自己说不定已经折在了济南大牢里,……还有上次乱糟糟的,若是没有儿媳妇大着肚子出来坐镇,只怕早就给长房盘算了去。 正巧佟春儿端了茶进来,喊道:「老爷、二爷。」 叶二老爷顿生尴尬,一张老脸微微发红不自在,咳了咳,「罢了,我懒得管你们小夫妻的事儿。」挥了挥手,「去吧,去吧,你回去照看莲娘。」 佟春儿穿了一身桃红色的新衣服,模样十分俏丽。 可惜叶东海一见她就倒尽胃口,只会想起自己当初手残,救错了人,连「姨娘」二字都是欠奉,当即告辞,「爹,我先回去了。」 从二房的后院回到前院,走在抄手游廊上,看见从大门口进来的大老爷,打起精神迎了上去,笑道:「大伯父,进去屋里坐坐?」 「不了。」叶大老爷皱着眉头,又把侄儿带回了抄手游廊。 叶东海恭恭敬敬站着,一副聆听长辈教诲的姿态。 叶大老爷叹气道:「你大伯母这个人没什么见识,所以耳根子有点软,时常被身边的人挑唆。」不过语气一转,「可是或打或杀,你把佟妈妈叫给莲娘处置便是,如何闹到官府去了?莲娘是个能干的,但是家里大事还得男人说了算。」 话里意思,隐隐是在指责侄媳妇不够三从四德。 叶东海心里清楚,……妻子对父亲有恩,且父亲纵使有一点不满,到底还是对二房护短的,几句好话便能糊弄过去。 大伯父可不一样。 若是让大伯父对妻子记恨下,将来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大伯父占着长辈,又不是大伯母那种性子软弱的妇人,只怕妻子不好做人。 这件事不能让妻子给承担下,还得找一个震慑大伯父的东西出来。 「大伯父……」叶东海微微沉吟,「当时莲娘的意思,是把佟妈妈等人打一顿撵府去的,叫了官府的人过来,是我的意思。」看着伯父不信的目光,沉声道:「伯父可别忘了,莲娘是顾家嫡出的小姐。」 叶大老爷一怔。 「我实话与伯父说了吧。」叶东海心里有了盘算,说道:「这个月的下旬,顾家老太爷的三年孝期就要满了。」面上不动声色,尽力让自己的担心看起来可靠一些,「顾家的几位老爷很快就要起复,要是他们知道顾家女儿受了委屈,……就算莲娘好说话,只怕顾家也不答应。」 叶大老爷心头一跳,「顾家……」 顾家几位老爷一直在丁忧,倒是把这茬儿给忘了。 叶东海继续道:「所以我想……,与其等顾家来发作咱们叶家,不如先把事情给做周全了。」微微蹙眉,「到时候我们占了理,又替莲娘出了气,顾家总还是会讲几分道理的,到时候才能全了亲戚情分。」 「你说的有道理。」古代的士农工商阶级观念十分浓重,不用怎么吓唬,叶大老爷就有一种祸事将至胆颤心惊,连连点头,「也对……,以后咱们叶家做生意,还要仰仗顾家多多照顾呢。」 「这些……」叶东海皱着眉,一派凝重的样子,「大伯父回头与三叔也说一说。」 叶大老爷正色道:「东海你放心,我省得。」 叶东海总算松了一口气。 其实他不过是随口编了一段谎言,是为给妻子撑腰。 如今天下大乱、群雄割据,萧苍在北面称帝,原本的小皇帝吓得离了京城,躲到了公孙辅的势力范围,成了一个有名无实的傀儡。 顾老太爷的孝期的确快满了,但是顾家几位老爷的仕途还在半空悬着,……这种战乱的年代,武官的份量要远远比文官重得多。 ----百无一用是书生。 顾家几位老爷会一些为官之道,但却没有经天纬地、定国安邦之才,想要重新回到仕途,……只怕还得看和徐家的交情如何。 八月二十四,顾老太爷的三年孝期日子已满。 顾家举办了一个除服礼的仪式,顾莲和丹娘都在孕期当中,又是出嫁女,便没有亲自回去,各自派了管事妈妈回去吊祭。 顾莲不免有点唏嘘。 要是当初祖父没有吞金自尽,自己是不是已经嫁给了徐离?那么徐家惨败之际,为了娶薛氏,匕首、毒酒、白绫,会不会让自己三选一? 罢了,都是过往的事了。 徐家被她放在了一边,但是没过两天,顾家却有人亲自找上门来。 「母亲。」顾莲六个多月的身孕,加上前段时间胎像不好,不敢走得太快,只是在里屋门口迎了一下。 「你呀……」四夫人开口便是一句埋怨,扶住她,「在叶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都不跟娘家说一声?」拔高声音,「竟然让那些刁奴骑在头上?!他们叶家娶了你,不说好好对待,反倒连个尊卑上下都不分了!」 顾莲看着她,有点不认识这个关怀备至的母亲。 自己跟娘家说?有什么用?除了让母亲和叶家的人大吵一架,让自己更头疼,更难以收拾以外,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处来。 不过难得母亲没找自己的麻烦,还向着自己说话。 顾莲勉力笑了笑,「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迎了她到美人榻上对面坐下,「那些不安分的奴才,都叫二爷送了官,我现在没什么可烦心的了。」 第62章 「你啊……,只知道一味的逞强。」四夫人絮絮叨叨的,打开话匣子,「但凡让人回家捎个信儿,难道顾家还能不管你?叶家算什么?不过是……」难听的话忍了忍,「小小商户,娶了你就该他们家烧高香的。」 「母亲……」顾莲打断,「这样的话以后不要说了。」 自己一个做媳妇的,露出对婆家瞧不起的样子,以后得多出多少是非?再说了,娘家又不是那种靠得住的。 「你还不听。」四夫人一脸抱怨之色。 顾莲不想跟她吵架,更不想自己再动气上火,于是摸了摸肚子,敷衍道:「母亲你看……,我现在怀着身子不易动气,先不说这些了。」 四夫人有了台阶下,脸色好转一些。 指了指自己带的东西,「我给小元宝做了一些鞋子、帽子,又想着你,也做了一些小东西。」传授起育儿经验来,「小孩的东西,最要紧是柔软干净……」 顾莲根本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心情真是受宠若惊。 嗯…… 一定是今天太阳升起的方向不对。 还是说因为姐姐生了儿子,母亲心情好,连带看着自己都顺眼了。 正这么想着,就听母亲问道:「桐娘和黄大石的婚事,你是怎么说成的?」 「我……」顾莲在肚子里斟酌着说词,----总不能把徐姝扯出来,到时候自己都不明白的事,岂不是更加说不清楚?因而含混道:「不是我去说的,许是徐伯母喜欢给人做媒吧。」 徐夫人对不住了。 你老人家,暂时帮忙背一下锅吧。 四夫人问道:「是不是李妈妈求了你?然后你就去找了徐夫人?」 顾莲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无奈道:「母亲……,别说我现在怀着身孕,就算换在平时,我也不会再登徐家大门的,哪里会见到徐伯母?」胡编了一个理由,「听说大石哥立了不少军功,想来是因为这个,徐家才给得体面吧。」 四夫人有点不甘心,嘟哝道:「军队里那么多人,徐家就算能够记得黄大石,还不是因为你?我记得……,徐夫人一向都很喜欢你的。」 顾莲扶额,----母亲不会还惦记着那对翡翠镯子吧?都几百年前的事了?还好没告诉过她自己救了徐姝,不然联想就更丰富了。 不明白母亲为何关注这些,不敢随便搭腔。 「我的意思。」四夫人的目光里带着希望,一闪一闪的,「既然你爹除服了,你跟徐家的交情又好,不如你去求求徐夫人,给你爹安排一个好点官职。」 顾莲无语了。 ----原来在这儿等着自己。 嗯……,看来今天太阳升起的方向是对的。 心下真是啼笑皆非,「母亲,你怎么会想到让我去徐家?我被他们家退了亲,现在又央上门去,算个什么?再说这么大的事,岂是我说一两句话就能成的?」 四夫人不悦道:「成与不成,都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看着小女儿的目光带出不满,「要是你爹好了,难道你的日子不更加好过?你看看……,没有娘家撑腰,你在叶家这种地方都要被欺负。」 虽然情知母亲的话都是马后炮,但是再分辨下去又要拌嘴。 顾莲不由心思飞转。 这些年和母亲打交道,也算是摸出了一些门道,硬碰硬是不行的,讲道理什么的更不行,顺着她敷衍是最简单的法子。 于是换了口气,温温柔柔笑道:「母亲说得对,父亲好了才有我的好日子过。」一副认真的神色,「这几天抽个空,我就做点小礼物,叫李妈妈去徐家走一趟。」 四夫人顿时欢喜起来,赞许道:「……就知道你孝顺。」 原来「孝顺」二字可以这样用的? 顾莲啼笑皆非,——这几年来,从最初对母亲保留着那么一丝希望,到后来一点一点消耗,早就不把彼此当做母女看了。 尽管觉得对方的要求十分无理,又荒唐,也懒得动气。 反正自己不过是随口编编瞎话,哄这种得罪不起的老小孩玩儿,压根儿就不觉得自己有那个能力,更没打算真的去求徐家—— 但是结果却是出乎意料。 因为从很早以前,事情就已经开始偏离轨迹。 从叶家的有心人开始算计顾莲,再到红玉被人当做枪使,中间佟妈妈怀恨在心暗地里报复,因果线索……,甚至可以追溯到叶东海意外失踪,顾莲强出头站了出来,为叶家主持大事,导致阴差阳错的得罪人。 所有的导火索造成了一个结果,——顾莲被逼到角落,不得不奋起一击,坚持把佟妈妈等人送去了官府! 刁奴欺主,年轻的主母被老仆算计,这个段子够安阳百姓唠嗑一阵儿了。 风言风语渐渐传开…… 传到徐家时,所有的量变顿时成了质变! 徐策第一个反应就是,「叫你们三爷过来。」 但是已经迟了。 小厮气喘吁吁找了一圈儿人,回道:「三爷出去了。」 难道怎么巧,小兄弟也是刚听到了叶家的消息?然后就出去找晦气了吧?徐策隐隐的不放心,犹豫着自己是不是该去一趟叶家,「知不知道去哪儿了?」 「带了酒,说是出去找人说话。」 徐策瞪大了眼睛,——借酒浇愁,这何其不像自家兄弟风格?! 事实上,徐离的风格一致没有变。 他的确是拎了一壶酒,不过没打算跟谁对酒当歌,更不打打算把酒言欢,而是给安阳刺史送去了。 然后告诉他,让他即刻挪窝到幽州去。 幽州算是处在了前方第一线,风险和功劳并存,——现任安阳刺史掂量了下,决定还是迎难而上,……反正不上也得上。 第63章 徐三爷的笑容里藏着刀子,不去的话,自个儿只怕要被扎个稀烂! 谈妥了正事,留下好酒,徐离出门上马直奔安阳大牢而去。 一番细细交待,让牢吏给佟妈妈等人换了地儿,关到规格最高的重犯大牢,然后吩咐,「把牢里的花样儿让人见识见识,记得留活口。」 牢吏一头雾水,应道:「是,三爷。」 「若是死了,或者走失,你就替她们在里头蹲着。」 「不敢,不敢!」牢吏连声保证,「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徐离又问:「你今天见过我吗?」 「有……,还是没有啊?」那牢吏话音未落,就觉得周遭季节变成了冬天,冷得自己直哆嗦,咽了一下口水,「没有、没有,小的从来没有见过三爷。」 徐离转身回了府。 徐策叫了他过去问话,开门见山,「叶家的事你听说没有?」 「听说了。」 徐策抚了一下指间的琴弦,弹出「铮铮淙淙」的悦耳音符,优雅平缓,像是有心安抚情绪似的,「叶家那种长辈众多的家庭,媳妇本来就不好做,但是既然那些刁奴能送官,说明叶东海还是站在顾氏一边的,有这就足够了。」 「我明白。」 「你明白就好。」徐策停住手势,「你只要记住一条,叶东海死了,顾氏可就是成了大肚子的寡妇。」意有所指,「改嫁或者做妾,可都不是什么好路子。」 明明已经退了亲,顾氏对小兄弟的影响却越来越大—— 由不得自己有所担心。 徐离对琴音恍若未闻,没有表情,「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继而转口,「正好我想跟二哥商议一件事。」 「何事?」 徐离面向北方,看着凉亭外面的一池悠悠秋水。 「邓猛打仗是一员虎将,但是算不上什么好的父母官,所以我想,把现在的安阳刺史调至幽州任职。」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徐策一时不解,颔首道:「的确如此。」然后又问,「那安阳刺史的位置,你打算由谁来接任?」 「顾廷章。」 徐策一怔,旋即明白过来—— 小兄弟这是有意要扶植顾家,给顾氏撑腰! 徐离收回目光,说道:「当初顾老太爷给得东西份量不轻,徐家落魄之际,若非对各省各地官吏了如指掌,难有今日之事事顺利。」 「我知道,也没打算忘恩负义。」徐策微微皱眉,语气一转,「顾廷章是在福建做刺史的,……做了十几年,却没有听说任何建树。」 徐离勾起嘴角,「现如今,安阳刺史还是平庸一些的好。」 徐策闻言心头一跳。 尽管知道小兄弟是在偏袒顾家,偏向顾氏,——但是徐家今后还要四处征战,后方当然要求安全稳妥为上,……不求顾廷章能有什么做为,只求没有异心。 以徐家和顾家多年世交的关系,顾家又是满门文臣,的确叫人更加放心—— 而且顾氏还救了自家小妹。 既然顾廷章做安阳刺史没有害处,不影响徐家的霸业,不涉及军事谋略,自己何必去做恶人?于是笑了笑,改口道:「虽说没有建树,但是也没听说出过漏子。」叹了一口气,「只当是还了顾家的人情罢。」 徐离静静不语。 徐策干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再次拨弄起琴弦来,淡笑道:「那么顾廷维,还是依旧官复盐运使司一职吧。」 顾氏在叶家的日子过得舒心一点,小兄弟也少牵挂一些。 徐氏兄弟三言两语之间,就在势力范围内决定了别人的命运,……而顾莲,不过是其中一颗随波逐流的棋子。 没过几天,棋子享受到了母亲的高规格待遇。 四夫人一大早就来了,东西比上次还多,笑容比上次更盛,高兴和喜悦简直掩都掩不住,激动道:「我就知道,只要你去求情一准儿能成!」 顾莲干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或者,别解释? 大伯父任职安阳刺史啊!!别说顾家……,就是叶家知道这个消息以后,上上下下都沸腾了。 相比起来,父亲那个盐运使司反倒不够打眼。 毕竟对于大多数的人来说,并不太清楚那是一个什么样的职位。 但是安阳刺史……,堂堂正正的一介地方父母官,青天大老爷,大概只有奶娃娃才会不懂,——搞不好的,还以为比徐氏兄弟更厉害呢。 因为昨天下午,叶三太太就是这么问自己的,「莲娘……,你家大伯父做了刺史老爷,是不是徐家也得听他的吩咐?」 正常的太平年月,刺史当然能够管住一介指挥佥事。 可是现在官员并非朝廷委派,徐家更是不需要这些官职名头,如今他们家几十万大军在握,扶谁上去、拉谁下来,全凭自己的一个心意决定—— 哪里轮到大伯父说话了? 只是这些弯弯绕绕,不提也罢。 有这么一个大伯父的声名镇住叶家,比自己努力一百倍、一千倍,都要好使,今时今日娘家总算派上了用场。 四夫人在旁边喜滋滋的,不屑道:「以后在叶家,看谁还敢薄待了你?」 顾莲自然也是高兴的。 不过,四夫人很快泼了一盆冷水。 因为她又忿忿骂道:「何家、叶家一个个都不是好东西!」然后一脸快意,「这下好了,往后你们姐妹俩的日子都好过了。」 顾莲很快咀嚼出其中滋味儿来,笑容淡了许多。 等母亲告辞离去,叫了李妈妈吩咐道:「往后在二门上看着一点,顾家再来人,就说我怀孕犯困睡下了。」 第64章 在顾莲安心入睡的日子里,有人却睡不着了。 在徐家,薛氏差不多是最后一个得知消息的人。 气得摔了茶盅,「好哇……」她有些喘不过气来,愤怒道:「现在安阳,已经成了他们徐家和顾家的天下!」 「奶奶!」薛妈妈赶忙上前关了门,回来劝道:「没有这样的事儿。」 「没有?!」薛氏手上留着寸长的红色蔻丹,在掌心掐出月牙儿,「我可听说了,顾氏在婆家被欺负的抬不起头,奴才都敢为难她!」一声冷哼,「三郎他抬举顾家,不就是念着旧情……,想给那顾氏一点体面吗?!别以为我不知道!」 有关这种猜想,薛妈妈心里其实也有过,只是哪里还敢在火上浇油? 只能劝道:「奶奶你别多心。」尽量缓和口气,「顾家本来就是世代簪缨,之前只是几位老爷在守孝,如今人家除了服,自然是要重新回到仕途的。」又道:「再说眼下时局不定,顾家和徐家是多年的世交,想来也是……」 薛氏烦躁打断,「够了!我不想听!」 「奶奶,邓姨娘过来请安。」 薛氏正在气头上,当即怒道:「叫她滚!」 丫头不便将原话转述,出去见着邓氏,改了口,「奶奶还没忙完,姨娘还是改时间再来说话吧。」 主母能有什么好忙的?一不管家,二不带孩子,三不做针线。 邓氏心知肚明,微笑道:「那等奶奶闲了再来。」 出了院子,琢磨去徐姝那里晃一下。 否则一整天的,时间都不知道怎么打发,——当然最主要的是,因为小姑子和主母合不来,对自己来说,是一个值得投靠的对象。 正好赶上徐姝从外面回来,似乎心情很好。 邓氏上前福了福,「二小姐。」 「邓姨娘。」徐姝打量着她去的方向,笑了笑,「我刚才出去了一趟,逛得腰酸背痛的。」还揉了揉肩膀,「我先回去歇着,空了再找姨娘说话。」 意思就是,此刻没心情了。 邓氏闻音知雅,忙道:「那我改天再来。」 眼睛却在悄悄打量,旁边的丫头手里拿着一个长长的盒子,瞧着小姑子挺紧张的样子,说了好几句,「拿好,别碰着。」 邓氏回了屋,叫了人出去打听。 「听说得了一副画儿。」邓妈妈把能问的都问尽了,低声补道:「二小姐一大早就出了门,去了一趟叶家。」有些猜测,「或许……,之前姨娘猜对了。」 顾氏…… 邓氏微微一笑,心里的那份好奇和探究愈发浓烈起来。 眼下对顾莲有兴趣惦记的,不只是邓氏一人。 顾家大老爷得了安阳刺史一职后,大夫人觉得腰杆都硬了起来,一扫之前几年的晦气,闲话间不免说道:「现在好了,免得小小商户都欺负到顾家头上!」 大夫人对顾莲的怨气由来已久。 之前在顾家的时候,就不喜欢这个绵里藏针的侄女,后来何庭轩做坏了生意,其间少不了杏娘、四夫人、叶家等等,不免再次迁怒上了。 然后是桐娘和黄大石的婚事,在大夫人眼里,是被顾莲「横」了插一手,——原本可以卖个好价钱的庶女,居然只得二百两银子的聘礼! 又因为这门亲事是徐夫人保媒,敢怒不敢言。 大夫人心头的那口气,憋了许久,发酵了许久,此刻吐了出来,简直就是神清气爽、意义风发,……类似的嘀咕次数不免有点多。 传来传去,最后这话传到了大老爷的耳朵里。 没有多余的解释,沉声道:「徐三爷把刺史官印交给我的时候,叫我记得多照顾一下叶家。」皱眉问道:「……你还不明白吗?」 大夫人一怔,顿时从云端之上跌落泥泞。 照顾叶家?总不能是照顾叶东海,照顾那些徐离根本不认识的叶家人吧?所谓照顾一下叶家,……不就是要给自己那个侄女撑腰么? 「怎么会……」大夫人软坐在椅子里,看着身上前几天好心情赶出来的新衣,只觉得尽是刺眼和嘲讽,——闹了半天,丈夫官职居然是因为侄女得的?自己还妄想以后对叶家如何如何,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其实大老爷亦是不太理解,……侄女有几分姿色不假,可是已经嫁了人,而且徐离并不像会被美色所惑的人。 大老爷为人一向有些传统,这种因为裙带入仕的大便宜,要是落在别人身上,少不得鄙夷一句,「红颜祸水!」 可是自己因为侄女得了好处,这话便说不出来。 不然不便说,还不敢说,——徐家重兵在握,根本就不会将什么道理,做事全只凭自己好恶,万一得罪可是要招祸满门的! 尽管知道只要顾家不跟徐家对立,再以徐离对侄女的情分,是不会这样的做的,但是为了吓唬妻子,免得惹事,还是冷冰冰说了一句,「你前往别忘了,之前的安阳刺史是怎么死的?凡事三思而行,当心祸从口出。」 大夫人哪里还用再被吓?早已经丢了魂儿了。 别说去寻顾莲的晦气,就是之后见到四夫人的时候,都忍了许多,不敢再像从前那样随便挤兑妯娌。 四夫人诧异了几天,体会到了其中关窍,……越发觉得都是小女儿的功劳,一辈子都没这么舒心过,高兴之余,又给未来的外甥做了一套小衣服。 不过这一次,去叶家的时候却碰了壁。 蝉丫笑眯眯的,「真不巧,奶奶刚刚睡下了。」又低声,「夫人知道前段的事儿,奶奶着实累着了,大夫嘱咐多睡睡保养胎像呢。」 四夫人虽然觉得有点扫兴,但是怀孕是大事,心里也希望小女儿生产顺利,——丈夫是靠不住的,还是自己的骨肉来得踏实一些。 第65章 因而留下了东西,「我改天再来。」 转头去找了大女儿,把大夫人的种种转变说了两三遍。 杏娘听得瞪圆一双眼睛,「母亲的意思,大伯父和父亲能够重回仕途,……都是因为妹妹,因为徐……」 「嘘!」四夫人赶忙示意噤声,凑近道:「咱们心里知道就行了,要是传出去,回头再传到叶家人的耳朵里,莲娘可就难做人了。」 杏娘还没有出月子,最近大补特补,养得比之前胖了一些,有一种珠圆玉润的慵懒之态,不耐道:「知道,我又不傻。」 四夫人想说一句,「你还不傻?不傻怎么会嫁到何家?」 到底还是忍住了。 继而想起桐娘的婚事来,说道:「你还不知道吧?你七妹妹要嫁给黄大石了。」怕大女儿不知道是谁,补道:「是莲娘身边李妈妈的继子。」快意一笑,「徐家保婚,黄家只给二百两银子,把长房那位气得脸都绿了。」 「这是怎么一个乱点鸳鸯谱?」杏娘听了,只觉得匪夷所思,不过她对堂姐的婚事没有兴趣,只是道了一句,「莲娘也太胡闹了些。」 顾莲要是听到姐姐的这一句评价,一定会大呼冤枉! 不过眼下她听不到,也顾不上。 佟妈妈等人被送去大牢以后,心里总还是有一丝阴影,……似乎事情并没结束,红玉的那一句「姐姐」,扔是一个未解的悬疑。 琢磨了几天,忍不住叫李妈妈去红玉家里打听—— 结果却叫人失望。 「红玉的确有一个姐姐,不过早些年就已经死了。」 顾莲只得作罢。 或许只是人临死了,想起亲人,一句情不自禁的呼喊而已。 当时红玉出了事,招供出了茶水房的陈妈妈,冰片是找她家亲戚赊的,——但是问来问去,除了赊冰片的事,再问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 陈妈妈还在捶胸顿足,「要不是想着她是做大丫头的,我怎么会帮她?前前后后买了十二两银子的东西,这会儿找谁要去啊!」 李妈妈听得烦躁,将红玉留下来的几件首饰全赏了她—— 红玉的线索算是彻底断了。 接下来的日子,叶家真是说不出的风平浪静。 顾莲整天优哉游哉的。 因为伯父和父亲同时回到仕途,又都在安阳任职,伯父还做了安阳的父母官,对叶家的上下震动太大了。 叶大太太最近是没有见着,只怕以她的性子,现在未必想见、敢见自己,犯不着再去吓唬她;婆婆就更加有意思了,之前红玉死了,婆婆话里话外,都是她屋里有几个能干的丫头,——暗示自己要一个过去帮忙。 假如她不是继室,而是叶东海的亲娘,估计问都不问就直接塞丫头了。 顾家消息传出,婆婆就再没有提过这个茬儿。 叶三太太虽然还在主持中馈,到底比从前收敛了许多,还不止一次说道:「到时候等莲娘你出了月子,身子养好了,我就乐得偷个懒儿了。」 顾莲笑了笑,倒是省了将来叶东海再出面交涉。 叶家上下一片宁静,就连自己院里的那些丫头们,除了李妈妈和蝉丫、玉竹,其他人都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 好像自己一生气,就会叫了衙役来捉了她们一样。 特别是文佩,不光比起从前畏畏缩缩,而且还有一点恍恍惚惚的,最近端茶就打翻了好几次,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今儿居然碎了一个花瓶! 「你看你,笨手笨脚、毛毛躁躁!」翠微喝斥了一句,叫了人进来收拾,一切收拾妥当了,回来说道:「奶奶……,我看文佩做事越发的不尽心。」提出建议,「不如撵了她去别处,回头再给奶奶补好的丫头上来。」 顾莲微有讶异。 翠微的为人,一向都是让人如沐春风的。 平时从来不和人争执、红脸,即便小丫头们犯了错,也是尽量细声细语教导,因而一直很得人心。 文佩办事不老成,一般情况下,不是应该厉声教导几句,扣点月例银子,罚她下去好好反省反省吗?今儿翠微一反常态,刻薄起来。 「不过是一个茶碗……」 「奶奶是个菩萨心肠。」翠微自己亲手捧了茶,递到主母手里,「只不过奶奶现在身孕要紧,回头文佩再打了什么,摔了什么,害得奶奶磕着碰着的可怎么办?」一副为主母着想的神色,「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提到身孕的事,李妈妈不由紧张起来,赞同翠微的意见,「是啊,还是奶奶的身孕要紧。」又道:「茶水房、花园子,哪里不是她的去处。」 顾莲微笑道:「行,就听你们的。」 晚间叶东海回来时,支了翠微去给他换衣服,然后单独留了李妈妈等人,神色郑重道:「我依稀记得,红玉和文佩平时挺说得来,但是并没有太深厚的交情。」低声细细分析,「文佩这个样子,不能是因为红玉死了伤心,倒像是有什么心事,所以整天心神不宁的。」 李妈妈目光微惊,闪了闪,「奶奶说得好像不错。」 「你们这样……」顾莲招了招手,让李妈妈和蝉丫走得近了一些,交待完毕,慢悠悠的倚回美人榻上,没歇一会儿,丈夫换了衣服回来了—— 神色有点凝重的样子。 顾莲递了一个眼色,让李妈妈等人都退了出去。 「莲娘……」叶东海在她身边坐下,摸了摸那圆圆的肚子,「今儿感觉如何?孩子有没有闹你?」 「还好。」顾莲打量着他,「二爷有心事?」 叶东海看着那双晶莹闪烁的眸子,有担心、有温柔,——妻子从来不是那种目中无尘的人,若是自己掖掖藏藏的,不仅让她担心,而且落了下乘。 第66章 「你认不认识……」斟酌了下,「嗯……,诗词书画都造诣不错的人吗?」 顾莲诧异一笑,「二爷还对这些有兴趣?」 「以前我只知道打算盘。」叶东海嘴角浮着笑容,透着淡淡自嘲,「今儿徐二爷请了人一起喝酒,他们作诗作赋、品鉴名画,我搭不上话,只能在旁边一个人喝酒,说起来真是无趣。」 顾莲有心劝又不好劝,只能道:「不过是些附庸风雅的事儿。」 「我不是跟别人怄气。」叶东海摇头,说道:「只是想着,你平时是喜欢这些的,我什么都不懂,岂不是少了很多乐趣?所以,想找个人学一学。」 顾莲笑道:「你哪有那个时间?」 「挤一挤,总是有的。」 「二爷要是真的想学……」顾莲见他一直坚持,不好再劝。 又想着,丈夫既然已经入了仕途,将来少不要和达官贵人们打交道,出身低微还不要紧,一无所知没法说话就不好了。 只不过,正儿八经的去找个老师不太合适。 而且真的要从头学起,枯燥不说,一时半会儿也学不出什么来。 还不如找个人从大面儿上指点,不会画、不懂作诗、不知弹琴,都不要紧,只要懂得欣赏就行,——在官场上,奉承比炫耀更派得上用场。 顾莲想到了一个现成的人,而且这个老师,丈夫有充分的理由接近,免得认真在外头学起来,反倒被人笑话。 「何必舍近求远?」看向丈夫,笑道:「二爷你没听说,我父亲年轻的时候,就是安阳出了名的才子?」 所以别的没学会,只学会那些私定终身的风流韵事。 「岳父大人?」叶东海想了想,也觉得这个人选很好,绽出笑容,「还是莲娘你想得周到。」替她揉了揉腰,「现在岳父是领着官职,等他休沐的时候再去吧。」 小夫妻两个,一个帮了忙,一个解了心事,都有些如释重负的神色—— 气氛不觉轻松起来。 顾莲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却凉了,朝外面喊道:「来人续茶。」 翠微进来,手脚伶俐的倒了两杯热茶。 叶东海随口问了一句,「文佩呢?」 翠微看了一眼,见顾莲正在低头喝茶,便回道:「文佩这几天总是心不在焉,不是打翻茶水,就是摔了花瓶,已经撵去茶水房那边了。」 叶东海眼里带出一丝意外,不过却没多言。 等翠微出去了,方才说道:「要是屋里的丫头不听话,你让李妈妈去处置,自己不用跟她们上火,别气坏了自己。」 顾莲放下茶碗,「不是我要撵文佩,是翠微。」 「翠微?」 「是啊。」顾莲解释道:「翠微说,文佩最近总是打坏东西,怕再绊着我了。」不由一笑,「你还以为是我?我哪有那么大的气性。」 不得不承认,翠微的话含含糊糊的挺有误导性。 心中突然闪过一丝亮光,……翠微不想文佩继续留在屋里,利用对怀孕的担心,让李妈妈和自己撵了文佩,她却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翠微……,文佩,文佩最近的恍惚……,红玉? 叶东海回头看向她,摸了摸额头,「不舒服?」 「没有。」顾莲想到另外一种可能性,——或许红玉指的姐姐不是亲姐姐,而是院子里认下的姐姐呢?或者仅仅只是称呼上的,……比如翠微姐姐。 叶东海笑了,「那你还呆呆的。」 顾莲问道:「二爷,你知道红玉认过什么干姐姐吗?」 「干姐姐?」叶东海摇头道:「没听说。」带出一丝回忆之色,「她姐姐翠冷,四年前就已经死了。」 「翠冷?」顾莲有点吃惊,「是红玉的姐姐?」没想到红玉的姐姐,居然也是叶家的丫头,不过更吃惊的还在后面,她问:「哦……,翠冷怎么死的?」 「小产死的。」 顾莲脸色微变,「翠冷是你以前的通房丫头?」 「嗯。」叶东海不觉得有什么可隐瞒的,直言说道:「当时爹觉得我年纪不小,身边该有一个人,便把赏了一个丫头给我,改名翠冷。」 翠冷是空降过来的?还把翠微压了一头?顾莲觉得十分怪异,问道:「那……,为什么不是一直服侍你的翠微?难道翠冷更漂亮一些?」 「那倒不是。」叶东海回道:「当时翠微还小,大概才十三、四岁的样子。」 「那会儿翠冷多大了?」 「比我大两岁。」叶东海不太愿意回忆这些不愉快,三言两语说道:「总之没过几个月,翠冷怀了孕,后来怀相不好,结果孩子和大人都……」看向妻子,「你现在正怀着孕,不说这些晦气的事儿了。」 顾莲看着他,对翠微并没有任何的微词,只是有点惋惜翠冷的死,便猜着当初这段公案已经了结,——至少明面上是这样的。 虽然猜测其中另有蹊跷,但是无凭无据,又没有来由线索的,只怕一时间也挖掘不出有用的东西。 别说自己了,就算换做林黛玉,空口白牙的去跟贾宝玉说,袭人看着像是一个有心计的,说不定算计了谁,——然后又举不出例子和证据,说也是白说。 这件事,还得等文佩那边有了眉目才行。 顾莲收回心思,转而笑了笑,「好,不说了。」 叶东海从怀里摸出一个红布小包,递到她的手里,笑吟吟道:「上午我去了大昭寺一趟,专门给你求的平安符,让大师开过光的。」 红布和针脚都十分简陋,果然是寺庙出品。 顾莲小心的打开看了一眼,里面躺着一张小小的黄纸,上面用朱砂写着歪歪扭扭的字符,看不懂……,但是丈夫的心意却是懂得。 第67章 小心的系了口,浅笑道:「等下我让人挂在床头吧。」 那笑容,宛如春日里桃花扑水一般。 这些日子各种忙乱,叶东海好久都没有这样静静看过妻子了。 鸦青的头发,脸若白瓷,一身简单的家常黄衣白裙装束,因为怀孕,连珠钗步摇都没有带,只系了一条碧绿的缎带。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叶东海有一点恍然,……她这么好,可是娘家不亲、生母不疼,兄弟姐妹亦是十分疏远,几经周折嫁了人,结果却因为太出挑被婆家忌惮。 就好像明珠跌落到了尘埃里,总是不得清净。 这么想着,不免更多了几分心疼,夜里睡觉给妻子盖了几次被,——结果自己反倒弄醒睡不着,不想吵了她,便一动不动望着床帐出神。 忽地想起外面那些流言。 顾家大老爷做了安阳刺史,岳父也官复原职,安阳的百姓们说起顾家,都是和徐家相提并论,……提到叶家,自然是艳羡拣了一个大便宜! 听说岳母最近时常过来,却总撞上妻子「睡」下。 除非叶家能够压过顾家一头,否则岳母占着生母的身份,妻子这一辈子,都难以摆脱岳母的纠缠,真是烦不胜烦。 又想到上次遇险回来,徐家兵马列阵在叶家巡逻的情景。 尽管事后知道,是妻子为了压制那些大掌柜去调遣的,可是仍然觉得后怕,万一自己当时真的回不来,——徐家又当如何?为了徐家的霸业,为了招兵买马,他们岂会丢掉叶家的产业?! 否则当时叶癸派人去了徐家,徐策为何没有第一时间通知叶家?而是在知道自己回来以后,才叫了自己过去提起此事。 叶东海有心事,第二天早早的便起床出门了。 顾莲醒来不见着人,只剩下床头的平安符在轻轻摇晃—— 倒是想起一个主意来。 叫了李妈妈进来安排一番,然后道:「去吧,办仔细一些。」 中午的时候,从外面请了一个辟邪做法的道士。 二奶奶的原话是,最近家里出了几条人命,有血光,不吉利,让大师做做法、辟辟邪,大伙儿也好睡一个安稳觉。 谁知道那道士施法的时候,居然把桃木剑给折断了! 最后连银子都没有要,丢下一句,「贫道法力不够,压不住邪,贵府还是另请高人过来施法,方才能够化府中的怨气。」 一时间,闹得叶家人心惶惶。 到了晚上,就陆陆续续有人说看见鬼了。 顾莲虽然是个魂穿的,但却不怕这些,——反正这日子过得也不怎么爽,了不起姐再穿一回咯,没准儿还能命好一点儿呢。 当然重点不在这里。 重点是,李妈妈抓到了在后花园烧纸的文佩,并且当时还念念有词,什么「红玉姐姐你别找我……」,「我没有害你……」,「我只是无心的」云云。 蝉丫过来报消息,顾莲便找了个借口支走翠微,让她去婆婆那边送东西。 然后叫人架住了文佩,悠悠道:「别急,想清楚了再说。」 「二奶奶饶命!」文佩「咚咚咚」的磕头,瑟瑟发抖,「早几个月,二爷在外面出事那段时间,家里又忙又乱,我连着熬了几个晚上便犯困。因怕误了差事,就找陈妈妈买了一个香囊,果然挺有用的……」 「哦,然后呢?」顾莲的视线扫过文佩时,心下猜疑不定。 「后来我在钏儿她们面前显摆,刚巧红玉姐姐路过,她是一个霸道的性子,说是要拿去玩,我是知道的,她拿走就再不会还回来。」文佩又是伤心,又是委屈,「那个香囊花了我三十钱,我不舍得,红玉姐姐就不高兴……」 蝉丫听了半天没个头绪,不耐烦了,催促道:「快点说!」 「是是。」文佩打了个激灵,加快语速,「后来翠微姐姐听我们吵了起来,看了看那香囊,说是里面有麝香粉、冰片粉,怕是要值一点小钱,叫红玉姐姐别跟我们小丫头计较,真的喜欢就自己去买一个。」 翠微又做了好人。 更让顾莲惊讶的是,翠微似乎对医药很在行的样子。 想了想,问道:「翠微还说了什么?」 「翠微姐姐叮嘱我……」文佩回忆道:「说是这种东西不能多用,偶尔撑几天提提神可以,用久了,反而会叫人心浮气躁。」 折腾了一大圈儿,只问出来这么一句不疼不痒的话。 是啊……,翠微只是「好心」的提醒了一下文佩,正巧被红玉听见而已,——人家可没指使红玉去害人,都是红玉自己起了歹念 真是滑不溜丢! 顾莲忽地有点头疼了。 根本不可能因为一句「好心」提醒,就去死咬一口,——说翠微是未卜先知的,预测红玉听了就一定会起歹念,然后再来算计自己。 翠微在叶家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原是叶东海身边第一得力的丫头,这一句话抹不去她的好处。 就好比现在叶东海突然说,蝉丫要害他,自己是绝对不会立即相信的。 「奶奶,我真的没有唆使过红玉姐姐。」文佩伏在地上哭道:「我那香囊不是什么金贵物事,就算有冰片,也只是一点点粉末……」又吓又怕,「而且……、而且我平时除了送茶倒水,根本没有进过里屋。」大声的哭了起来,「二奶奶,……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害的……」 顾莲心思烦乱,吩咐道:「塞住她的嘴,带下去叫人好生看着!」 细细回想之前的那些种种「巧合」。 最初是翠微为了挡住孔雀,被抓伤,然后疤痕一直都不好,含沙射影指向红玉;然后佟春儿过来送艾叶糕,结果翠微就吃坏了肚子;接着在自己对丫头们疑心时,把红玉推了出来送水。 第68章 巧合太多,——太过反常便是妖! 顾莲不甘心,更不放心。 谁知道,什么时候暗地里会捅出一把软刀子? 还找不到使刀子的人! 翠微回来了,身后跟着两个小丫头,捧了一个高脚的镂空熏炉回来,微笑问道:「奶奶,这炉子放在哪儿?」 「放外屋的墙角吧。」顾莲不动声色,打量着那袅娜窈窕的背影。 浅黄色的上衣,配一袭柔和淡雅的碎花高腰襦裙。 头上挽了斜髻,只插了一支金钗,并几朵小珠花,简单但是不失雅致,——生得杏眼桃腮、粉面朱唇,比那些穿红着绿的丫头品味好多了。 或许……,落难之前家境还不错? 只是这些暂且不想问丈夫,否则他是一个心细的,自己又得解释为什么要问,但是另外一件事忍不住,终于开了口。 「当初翠冷到底是怎么死的?」 叶东海脱了外袍,穿了一身素面的中衣,动作缓了缓,在妻子身边找了位置坐下,微微蹙眉,「你为什么一直执着这个?人都已经死了好几年了。」 「我怀着孕啊,难免多想了一点儿。」顾莲不想露出太紧张的样子,躺在他的臂弯里,柔声道:「你与我说说,往后才会放心一些。」 叶东海沉吟,似乎不太愿意开口。 顾莲打量着他,「有什么忌讳,不方便对我说吗?」 「不是。」叶东海看了她一眼,目光回避,「如你所说,夫妻之间应该坦诚相待,并非我想瞒着你,只是……」再次抬眼,「我怕你听了,会对我失望……,都是年少时的荒唐事了。」 顾莲心思如电,「你是说,翠冷的死和你有关?」 丈夫的脸色十分为难,似乎往事隐秘颇多、难以启齿,甚至……,不敢直视自己的眼睛,好似自己架了把刀在逼着他一样。 「你告诉我……」顾莲愿意和他分享心里的阴暗面,只有这样,自己才能真正的了解丈夫,了解叶家的一些过往。为了软化他的情绪,环住他的胳膊,「你说什么,我都还和以前一样待你。」 叶东海看着那双晶莹的眸子,到底还是不愿让其失色。 「那天……」轻轻舒了口气,「我喝多了酒。」再次勾起那些往事,叫自己心里十分的不舒服,「就有些不知节制。」顿了顿,「当时,我不知道翠冷有孕……」 触目惊心的场景依旧清晰。 两个人鱼水之欢没一会儿,翠冷就见了红,顾不上面子难看,赶紧叫了有年纪的妈妈过来,……结果只等了一会儿功夫,翠冷就小产了。 因为事情尴尬窘迫,自己没脸见人便跟着大哥出去远行。 等到年底回来时,才知道翠冷因为一直恶露不止,自己走后不到一个月,就跟着那团血肉撒手去了。 叶东海说完了,看向妻子的目光有点复杂。 「你那时候才十五、六岁吧?」顾莲温温柔柔微笑,安抚他道:「再说,你不是不知道翠冷有孕吗?又喝了酒。」给丈夫下了定论,「这不过是一次意外罢了。」 叶东海仿佛落下了一块心头大石,又像是拂去了心上的一层蛛丝,握住了那双柔软的手,神色郑重,「我从前虽然做了一些荒唐事,但是以后不会了。」 像是生命里的一块污点,努力露出来,再抹去,心里好受了许多。 顾莲依偎着丈夫,留出时间给他舒缓情绪,……想起一些蛛丝马迹,自己没有怀孕之前,丈夫在房事上,也是很爱粘着自己的。 除了本身的心悦之外,……会不会有其他人为的原因呢? 因为只有自己早点怀孕,才会需要通房丫头,——翠冷死得蹊跷,丈夫大抵是觉得喝酒的原因,自己却是被各种香料给弄怕了—— 什么都能联想到做手脚上面去。 「有些话,我想跟你说。」顾莲侧首,看着那双乌黑幽深的眼睛,「你只当是我怀孕多心……」最终还是决定,把所有的猜疑都告诉丈夫,否则夫妻还两个你猜我猜的,那该得多累啊。 从翠微受伤说起,期间种种蹊跷、怀疑,一直说到文佩吐出的那些话。 「你是怀疑翠微……?」叶东海目光难以置信,可是看着妻子眼里的担心、焦虑,再看着那承载着生命的肚子,不由开始动摇,「你要是真的不放心,那就查吧。」 丫头再好也是丫头,不能让妻子一直担惊受怕的。 若是翠微受了委屈,赏点东西安抚一下;如果她真的跟红玉一样,坏了心肠,那么自己绝不会轻饶了她! 第二天,叶东海说自己丢了一样东西—— 把所有人的屋子都翻了一遍。 顾莲预料的差不多,……什么都没找出来,药材、符纸,任何可疑的东西,谁会傻到在风口浪尖上,还不知道销毁证据呢? 虽然失望,但是也能过猜得到。 唯一的好处是,总能让自己觉得屋子里干净一点。 翠微看着院子里鸡飞狗跳的,上来问道:「二爷,到底丢了什么?」 叶东海淡淡道:「一块祖母绿的坠子。」 「我怎么不知道?」翠微神色有点惊讶,有几分打探,笑了笑,「我一直把箱子锁得好好的,钥匙也是从来不敢离身。」 「新得的。」叶东海环顾着满院的狼藉,视线在她身上一扫而过,面上表情却是不露分毫,……或许,只是妻子怀孕多心了吧。 于是转身回了房。 却见妻子摸着肚子,倚靠在窗台前的靠垫上出神。 窗台上放着一个青花瓷的花觚,里面插着桂花,娇嫩的黄、淡淡的清香,和那一身绿衣白裙很是搭配。 远远看着,倒像是一副春日美人午睡图。 第69章 叶东海静静看了一会儿,方才过去坐下,「院子里都搜遍了。」笑了笑,「你要是还不放心的话,平时多留意一点儿。」迟疑了下,「或者……,把翠微送到庄子上去。」 顾莲沉吟不语。 「怎么了?」叶东海伸手摸她,「大夫不是说了,不让你太过费神的吗?」 「我是在想……」顾莲禾眉微蹙,缓缓抬起清冽明亮的视线,「或许我们搜错了地方,把正经该找的地方给忘了。」 以翠微的细致,假如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又怎么会把东西放在别人能找到的地方?更不用说,红玉才出了事。 几天忙活了大半个上午,把二房的前院翻了个遍,但却忘了,——其实叶东海除了吃饭睡觉的地儿,还有一个长时间逗留的去处。 那就是,坐落在叶家后花园的专用书房。 当初叶东行喜欢那边清幽宁静,平时没人打扰,找人议事的时候也够私密,便单独腾出几间屋子,以做书房之用。 当然了,后来成了叶东海的书房。 顾莲想过了,有时候丈夫吃了晚饭后再过去,有时候一整天都呆在那边,仅次于呆在正屋睡觉的时间了。 而那边几乎没人走动,平时只有叶东海过去的时候,翠微、红玉等人才会跟着过去服侍,要做手脚方便,且不易被人发现。 最主要的是,叶东海在那边呆的时间实在够长。 等到回来,基本上就是该直接睡觉了。 顾莲知道丈夫不信,……不太相信自己的胡思乱想,也不信翠微会害人,可是没有关系,反正自己怀孕了,免不了有一些喜欢「胡思乱想」。 只要他肯让着自己去查就行。 果不其然,叶东海沉吟了一下,还是点头,「我亲自带人去书房一趟。」 李妈妈跟着一起去了。 起初以为主母猜测有误,或者翠微隐藏的更深,……因为同样翻不出什么来,但是后来,叶东海为了让妻子消释疑心,以便好好养胎,便让人把枕头被子都给拆了—— 顾莲赌对了! 被面里、枕头里,甚至有几件遗留的冬日棉衣,都拆出了不应该有的东西。 而这些……,都是翠微经手的针线活计。 叶东海不由又惊又怒! 当即叫了上次的大夫过来,一样一样的检查了,倒并非什么有害的东西,也就是有些壮阳补肾、催动□之物。 叶东海的眼里快要飞出冷刀子,风一般的回了内院,揪出翠微跪下,把那些东西扔到她的面前,一字一顿恶声质问:「……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翠微的脸上是一片死灰之色。 这几天从家里开始闹鬼,道士捉鬼失败,再到文佩被看押起来,一切都一切都带着某种危险气息。 可是这个时候,自己更加不能随便轻举妄动。 二爷一直在内院守着主母,自己一个做丫头的,没有理由单独去书房—— 去了只会更加让人怀疑。 当时内院说是丢了东西的时候,就隐隐猜到,有可能是主母的主意,可是自己不怕他们在内院搜,因为他们什么都找不出来。 翠微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 原本以为可以放心了,再找个机会去书房收拾一下,一切都可以遮掩过去。 没想到…… 二爷就不该娶这样的主母,貌美、厉害、出身好,叶家上上下下,都被她拿捏的死死的!更要命的是,二爷的一颗心还都偏向了她。 罢了,自己得不到的,别人也一样得不到,……还不错—— 反正大仇已报。 自己这一生,从官宦千金变成罪臣之女,再到流放岭南瘴气恶地,接着是父母弟弟相继在瘟疫中离世,……七岁孤女一路流落,最终自卖自身入了贱籍。 最终却连给别人做个姨娘的愿望,都被无情踏碎! 从云端跌倒地上,再陷入泥泞,不能自拔……,就此归去也没什么不好的。 翠微忽地抬头笑了起来,扯开胸前衣襟,「二爷请看……」 众人吓了一跳,——不是因为她淫奔,而是雪白的肌肤上面,有一片凸凹不平的肉红色疤痕,叫人触目惊心! 李妈妈看得直皱眉,上前喝斥,「不要脸!还不快点把衣服合上?!」 翠微恍若未闻,只是凄婉一笑,「二爷大概忘了。」神色间不但没有丝毫的后悔,反倒折出一抹恼恨,「这些……,可都是拜翠冷所赐!」 翠冷那个面甜心恶的,表面上一副待谁都亲亲热热的样子,实际上人如其名,冷心冷情冷意,——她见自己服侍主人时间长久,情分深,为了通房的那个位置,便不择手段害了自己。 那时候翠冷刚刚来二爷身边,她爱笑又嘴甜,很快就和自己熟识要好起来,同吃同睡,两个人好得跟亲姐妹一样。 有一天,十分的冷,家里便做了几个一品锅。 翠冷骂小丫头们笨手笨脚端不好,自个儿上前去端,……自己怕她弄翻了,便赶紧过去帮忙,——结果真的弄洒了,不过是洒在了自己的身上! 回忆至此,翠微缓缓抬起头,「二爷想起当年的事了吗?」 叶东海看着满腔愤怒的她,声音迟疑,「你觉得是翠冷故意的?」 「那时候的我多傻啊。」翠微笑了,眼里却有泪花闪出,「她又是赔礼又是道歉,又是给我买好的消痕膏药,……以为她只是无心失手。」嘴角浮起自嘲,「可是后来,我亲耳听得她们姐妹说笑,笑我是个傻子!」 李妈妈等人虽然不知道前情,但是也猜出几分,各自脸上都是微微变色。 「为了那个位置,她从一开始就算计我!」翠微声音转厉,表情狰狞,「她害得我躺在床上养病,自己却爬了二爷的床!她还在膏药里面下东西,害得我一辈子都消不去这疤痕,一辈子都不能侍奉二爷!」眼眶泪花飞溅,「她这般歹毒,早就该死!红玉一样的该死!不管是谁给二爷做姨娘,都轮不到她们姐妹俩……」 第70章 她伏在地上失声大哭、泣不成声。 像是要把这么些年来的委屈,以及一辈子都做不成姨娘的痛苦,还有事情败露即将赴死的不甘,全部都统统的哭出来! 叶东海不言不语,往事一幕一幕浮现在自己眼前,只不过……,这一次透出了背后的阴谋!翠冷害了翠微,翠微便趁她怀孕头三个月不敢声张,设计让她小产!并且以那样叫自己蒙羞的方式,使得自己离了家。 最终,翠冷没有逃过产后血崩的下场。 而红玉……,在主母迅速怀孕之后,以为自己的大好机会到了,被翠微撩拨的迷失了心智,最终走上了不归路。 可是这一切,都是那么的肮脏污秽! 叶东海觉得一阵反胃。 而隔在帘子后面听审的顾莲,更是真的恶心起来,「呃……」,连着干呕了几下,吐不出,心里反倒更加恶心不堪。 玉竹扶着她,担心道:「奶奶,你还好吧?」 顾莲皱眉,抿着嘴摇了摇头。 翠微为了让自己早点怀孕,以便进行她除掉红玉的计划,居然不堪对丈夫使用催情药物,——想来她被翠冷算计后,这些年没有少研究这些。 也就是说……,之前丈夫在床上对自己的缠绵悱恻,竟然大部分是药物驱使,鱼水之欢变得跟□一样!不是发乎情,而尽是人为作用的结果! 那在床上纠缠的两具身体,像两个玩偶一样,被隐形人和无形丝线操控着,——还有比这更叫人恶心的吗?!真是想吐都吐不出来! 顾莲靠在椅子里连连喘息,心间恶气萦绕。 「二爷,二爷……!」在外面的翠微突然凄厉大叫起来,痛哭流涕道:「我知道你恨我、厌我,可是……,可是我被翠冷毁了一辈子啊。」 「砰」的一声,伴随着一记吃痛闷声响起。 估摸着叶东海随手抓了什么东西,砸到了翠微身上,只听他冷冷道:「你觉得翠冷害了你,就该指出来……」 「指出来?」翠微又哭又笑,「我说是翠冷故意的,二爷信吗?那时候,她已经爬了二爷的床,二爷会因为我的一句怀疑,就把她撵出去吗?二爷别忘了,翠冷可是老爷赏给你的人!」 李妈妈啐道:「所以你就害了二爷和奶奶!」 「我没有!」翠微不甘心的分辨,「都是红玉起了歹心,算计了奶奶!」又是一阵失声痛哭,「二爷……,当初是叶家收留了我,是你收留了我,我发过誓要一辈子报答二爷的,又怎么去害你?」 如果一切顺利,不光除了红玉,二爷和主母还会因为经常拌嘴,彼此渐行渐远,自己做一辈子体面荣耀的姨娘。 上天再眷顾自己一些的话,主母早产,或留下孩子,或者一尸两命,——扶正的事不敢想,但是二爷的继室肯定要差远了。 自己甚至可以生下庶长子! 可惜……,这一切都将化为泡影了。 翠微心底不无惋惜,自我欺骗一样的喃喃道:「我没有对奶奶下毒,更没有对二爷下毒,那点子东西……,不过是让二爷和奶奶更好……」 「叫她闭嘴!」顾莲在里面听着,几乎快要恶心到了极点!实在是忍无可忍,掀了帘子喝斥,「还听她说这些污秽不堪的做什么?赶紧塞住嘴、捆下去,赏她一碗药,扔到乱坟岗去!」 「带走!」叶东海厌恶的挥了挥手,回头看到妻子面色不好,不免担心,走到身边劝道:「莲娘,你先进去歇着。」 「二爷!二爷……」翠微被人狠狠塞嘴,不甘心的拼命挣扎,瞪圆了一双杏眼,几乎瞠目欲裂,——她心里清楚的很,等待自己将会是什么下场! 不要那样卑贱的死去!决不要!! 逮着机会,狠狠的咬了李妈妈一口,趁她吃痛松手的一瞬,——用尽全身的力气和恨意,朝着那方形的花盆棱角狠狠一磕! 顿时头破血流,一片揉碎桃花红满地的触目景象! 「莲娘别看!」叶东海赶紧捂了妻子的眼睛,让她别过身去。 可惜顾莲还是看到了那惨烈的一幕,那些猩红的颜色,那张狰狞的面庞,……心头的那股恶气顿时翻涌,不可抑制的呕吐起来。 叶东海瞧她情形不对,急道:「快请大夫!」 很快大夫来了。 诊了脉,口中却是颇有埋怨,「怎么又惹得奶奶急火攻心、郁气干结?」语气有些严厉,「你们到底还想不想要这一胎了?!她一个孕妇,就不能过一天消停的日子?你们叶家再这么闹下去,可就别叫我过来看病了。」 叶东海被训的答不起话,沉声道:「是,知道了。」 「奶奶的胎像有些不稳,这些天最好别下床。」大夫叹了口气,又道:「这三天我都过来瞧瞧,然后等稳定一些,再隔三天过来一趟。」 叫了李妈妈过去,细细的交待了一些饮食保养的忌讳。 顾莲躺在床上,舒缓了一下,倒是觉得落下了一块心头大石。 翠微已然被仇恨蒙住了双眼,扭曲了心灵,除掉这个恶瘤才得安心,……不然白天黑夜住在一个院子,就好像被毒蛇盯住一样—— 叫人脊背发寒。 眼下就连空气里,都像是忽然间被过滤了一般干净。 到了下午,叶家的人轮番过来探望。 叶大太太自从出了佟妈妈的事,就有些别别扭扭的,瞧着顾莲像是没事,问了几句有关胎像的话,便告辞而去。 叶三太太如今忙着家里的杂事,不过来点了个卯。 顾莲心里是清楚她的,笑着打发了。 倒是婆婆和小姑子,过来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叶二太太一向不怎么打扮,挽了圆髻,插了几只金钗,——反正她打扮不打扮,区别不是很大,更吸引不了丈夫的目光,干脆省了这些麻烦。 第71章 「你这屋里……,一下子少了许多人。」 顾莲微笑看着婆婆,等着下文。 「现如今,莲娘你又是双身子的人。」叶二太太接着道:「要忙的事情很多,人手少了怎么行?不如再买几个丫头进来。」 咦?不给自己塞丫头了? 顾莲不露声色,笑道:「多谢母亲关心,回头就叫人牙子带人进来看看。」 叶二太太又道:「那些外头新买的小丫头们,一个个都不懂规矩。」指了指身后的老仆,「章妈妈是一个极妥当的,要不……,让她过来给你帮几天忙吧。」—— 不塞丫头爬床,该塞管事妈妈教人了? 顾莲心知肚明,……要是自己买的小丫头们,都是由章妈妈的手□出来,将来还不怕她怕得要死?再说,焉知不会被收买几个? 因而只是微笑,「母亲身边离不得人,还是算了。」 叶二太太还要再说,「其实……」 「母亲不必操心。」叶东海不知道几时进来的,打断道:「章妈妈是母亲身边得力的人,母亲平时离不得。」态度坚决,「莲娘这边我自有安排,此事无须再提。」 叶二太太的笑容有一点僵硬。 叶五娘只觉得尴尬不已,去拉母亲,「娘,咱们回去吧。」说着,径直站起来,「二奶奶累了,让二哥陪着说话就好。」 叶东海对大太太念着养恩情分,和继母……,几乎等同陌生人,——对他而言,继母只是父亲的续弦而已。 当即接了妹妹的话,微笑道:「母亲、五妹妹,我送你们出去。」 这话就是在撵人了。 叶二太太羞愤交加,……继子和儿媳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携了女儿的手,头也不回的出了门,「不必送,我们自己回去。」 她虽这样说,但叶东海还是送到了前院的二门口。 过了二门,上了通往后院的抄手游廊,叶五娘不由小声抱怨,「娘……,你把章妈妈塞过去,二奶奶岂能愿意了?何苦来,摆明就是得罪人的事。」 「我还不是为了你?」叶二太太一恨铁不成钢,戳了戳女儿的额头,「你看顾氏那手段厉害的!这才进门呢,就想打谁打谁,想杀谁杀谁,先是你大伯母闹翻,而后拿捏中馈之权不放手!眼看我什么都捞不着,将来怎么给你置办嫁妆?!」 叶五娘皱眉,「二哥若是娘亲生的,才‘长者赐不能辞’,二哥又……」哥哥既不看重母亲,一颗心又还偏心,「反正……,娘往后还是省省吧!」 没得惹人嫌! 说起叶东海,更加勾起叶二太太的心头火,「瞧你二哥那样子,被你二奶奶指使的团团转!我不过是好心,想帮个忙……」 叶五娘心知肚明,母亲想在二奶奶身边插几个人,不至于两眼抓瞎,可是也得有那个能力才行啊?二奶奶不情愿,二哥不答应,便是母亲抬出长辈的架子,爹那边不支持又有什么用?因而撇嘴道:「罢了,帮忙也得人家愿意才行。」 「高门嫁女、低门娶媳,看来古话不是没有道理的。」叶二太太一路郁郁,回屋关了门,对儿媳有更多不满,「这哪里是娶了儿媳,简直是娶了一个婆婆回来!」 叶五娘见母亲解不开,劝道:「娘……,你就不能往好的方面想?」 「什么好的?」 「是,二奶奶出身高贵。」叶五娘一脸正色,分析道:「加上二哥又爱重她,万一再生个儿子,这家里怕是要由她说了算。」话锋一转,「可是你想想顾家,咱们叶家有这门一门亲戚,难道就一点好处都没有?」 叶二太太一直耿耿于怀被儿媳夺权,钻了牛角尖,此刻被女儿一提醒,悟了悟,倒是转过弯儿来,「你是说,你的婚事可以找你二奶奶说项?」 「什么呀!」叶五娘涨红了脸,「我哪里就想到自己的婚事了?」 叶二太太却心动起来,都是自己以前糊涂了,——与其去跟儿媳较劲,还不如借顾家的势力,给女儿找一门好亲事呢。 「我是说……」叶五娘不好意思,分辨道:「二奶奶厉害归厉害,可是平时也没有给娘下绊子,对不对?叶家有刺史大人这样的转折亲,生意自然更好做,别人也不敢轻瞧了咱们,往后的日子亦会好过一些。」 叶二太太一心盘算着女儿的亲事,后面的话根本没听进去。 前院的顾莲,当然不知道婆婆在惦记着自己。 不过刚才婆婆一闹,倒是被她提醒想起一点东西。 晚饭后消了食,与丈夫说道:「母亲说得对,我屋里的丫头的确是少了些,还得重新买几个。」顿了顿,「不过管事妈妈却不用找,有现成的。」 叶东海正在旁边漱口,随口问道:「谁?」 顾莲没回答,先扭头看向玉竹,「你姐姐麝香,她现在不是出府嫁人了吗?她男人是做什么的,要是愿意,一块儿过来叶家,我不会亏待他们的。」 让自己的姐姐做管事妈妈?叶家又是这么有钱,玉竹眼里露出欢喜之色,递了帕子与叶东海插嘴,然后笑道:「等明儿空了,我就回家一趟去问问。」 顾莲点头,「明儿准你半日的假。」又笑,「别怪我小气,实在是人少走不开,等往后人多了,再让你们歇吧。」 自己身边的人,李妈妈和玉竹不是不好,但都有点老实,蝉丫和谅儿又小,倒是以前在母亲屋里的麝香,原本就是一个能干的大丫头。 在后宅里过日子,没有自己的信得过的人不行,没有能用的人也不行。 翠微、红玉,一下子挪出两个窝儿。 这种时候,当然不能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得赶紧插上自己的人。 「另外……」顾莲想起一件更加要紧的事,「我生产的日子不远了,所以……,想把稳婆和乳母先找好,到时候不至于忙乱。」 第72章 万一真的生了儿子…… 当然是要争取一下,看看能不能养在自己身边,实在不行……,儿子的乳母也不能是大太太挑的,还得自己选的人才放心。 倒不是说大太太会害了孩子。 只不过小时候还好,过了三、四岁,需要开始启蒙教育的年纪,像大太太那种人是万万不行的!教歪了不说,只怕还会背后说自己的坏话,——这种时候,一直陪伴在儿子身边的乳母,作用就十分的要紧了。 不能养在自己身边,还可以找机会过去看。 教歪了,那可就是一辈子的遗憾。 顾莲能够想到的担心,叶东海一样能够想到。 妻子是舍不得孩子,更怕大伯母教养不好孩子吧?身体不好,而且伯父伯母盼孙心切,真的生了哥儿,多半是要养在他们身边的。 「嗯,乳母是得更加慎重一些。」叶东海略有沉吟,——妻子想安排乳母,只怕大伯母那边也是一样的想法,要是妻子去找人,反倒像是在跟长辈打擂台一样。 「怎么了,二爷?」 叶东海抬头道:「买丫头和找乳母的事儿,明天我去吩咐老高一声,找几个稳妥的人牙子进来。」 顾莲目光一闪,悟出了丈夫的体恤,于是笑道:「那就辛苦二爷了。」 叶东海淡淡道:「不值什么。」 丈夫的笑容越来越少了。 到了床上躺着,顾莲忍不住望着帐子微微出神。 最近叶家出了不少的幺蛾子,投毒下药、借刀杀人,关进大牢的,死掉的,丫头之间别苗头,仆妇暗地算计主母,简直够唱一出热闹大戏了。 不光下人们唯唯诺诺,自己和丈夫之间的气氛也不大好。 其实细说起来,横亘在两个人中间的矛盾真是不少。 第一,是过继孩子的事;第二,叶家长辈太多,对自己这种高门千金并不接受,更多的……,是既希望自己能够多出力,又嫌自己太雷厉风行;第三,自己嫁进叶家时间尚短,连下人都还不太拿捏的住。 结婚之前,彼此基本上就是陌生人。 除了安阳城外借宿、叶东行丧礼上的偶然一瞥,以及栖霞寺的一点点小缘分,再没有别的任何交集,像是两条几乎平行的人生轨迹。 后来安阳城破,顾家上下仓皇逃难,三房的人欲要置自己于死地—— 是他让段九救了自己。 富家公子救了落难少女,原本应该是挺好的一个开始,……走到现在,却有一种千疮百孔的感觉。 其实新婚之夜还是好的,甚至第二天去敬公婆茶的时候,自己也是打算在叶家有一个崭新的开始,把小日子给过得平安喜乐。 从大太太送药材开始,从他直接说明要过继一事开始,一切都变味儿了。 自己有过努力,比如帮他看账册、红袖添香;比如他对自己下嫁叶家有心结,对自己不重视他的心意有心结,对徐离有心结,这些自己都有努力的去化解。 他也有努力,对自己嘘寒问暖、端茶倒水,做尽小伏低,在自己和叶家长辈有矛盾的时候,也肯站住来替自己出头。 可是这一切,在自己没有怀孕之前,还可以维持一种鹣鲽情深的假象,……等到自己一怀孕,矛盾激化,就再也难以掩饰得住。 随着孩子一天天的长大,自己一天天的孕育,情感上更是难舍难分。 更因为自己怀孕身子不方便,翠微、红玉、佟妈妈,甚至大太太、婆婆,以及想从中捞油水的三太太,——那些隐藏的矛盾一下子就都激化了。 难怪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因为结婚不仅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一大家子的事!假如叶东海有个能干的爹,或者叶东行还在,只是夫妻俩关起门来过小日子,情况就会比现在好的多,——而不是承载了一些太过沉重的东西。 万一,这一胎真的是个儿子…… 「想什么这般入迷?」叶东海脱了衣服上来,一时睡不着,躺在她的身边,手里捏了一缕头发,轻轻缠绕,「与我说说。」 「顾莲枕在他的胳膊上,感受着熟悉而陌生的温度,——什么这一胎生个女儿,什么不想让孩子过继,说出来都不是好的话题。话到嘴边转了一圈儿,最后却是,「听说徐家要去打虎都,你什么时候启程?」 叶东海松开了手,支起胳膊,「这次我不去,在家里陪着你。」 「啊……」顾莲迟疑道:「不会误了事?」 「不会。」叶东海瞧着她吃惊的样子,觉得好玩儿,「虎都是小地方,当地的驻军数量也不多,我把该准备的都弄好,到时候让老高跟着过去。」搂了她,「好了,你不用白白担心的,放心……,我有分寸的。」 顾莲见他神色笃定的样子,不好再怀疑。 想来丈夫是被最近的事震到了,不放心临产的自己。 他坚持留下来,也是一番爱护自己的好意,——况且男人都是有自尊心的,他说不用担心,那自己就再嗦嗦就没意思了。 顾莲转了话题,笑道:「在家呆了快一年,闷得很,回头得空去外面逛逛。」 「行,不过再往后就是冬天。」叶东海琢磨了一下,「大昭寺的红梅开得好,到时候等下了雪,一边赏梅、一边赏雪,倒也雅致的很。」 小夫妻俩便说起了闲篇,过了许久,都困得睁不开眼了,方才挨在一起睡下。 第二天,便都醒得有一点晚。 顾莲披了衣服,下了床,在菱花铜镜妆台前面坐下,喊了玉竹进来梳头,「随便挽一个吧。」自己在妆盒里翻东西,找出一支粉色的桃花簪子,「戴这个。」 玉竹拿了象牙梳,一下一下温柔的梳着,笑着请示,「等会儿服侍完奶奶,我回家一趟,很快回来。」一面说,一面灵巧的挽了一个纂儿,「奶奶瞧着可使得?」 第73章 「挺好的。」顾莲微笑,瞧着镜子里一直站着的丈夫,「二爷还不出门?快去外头先吃点东西,热汤热水的才暖和。」 「还不饿。」 玉竹瞧着好笑,伸手道:「二爷,要不你来给奶奶通头发吧。」 叶东海拿了梳子,「那我试试。」 顾莲从镜子里打量着他,剑眉星目、线条干净,只是不知不觉间,总有一种微微锁眉的神态,——最近的烦心事的确不少。 不过眼下岁月静好,不愿多想。 梳洗完毕,两人一起出去喝粥吃早饭。 喝鱼片粥的时候,叶东海还小心的检查了一遍鱼刺,惹得丫头们偷笑,连李妈妈也笑,「二爷在家的时候,我们都没事儿做了。」 一屋子的人欢欢笑笑,气氛甚好。 外头来了一个小丫头回禀,「二爷!大门上有人来报,说是漳州的季先生到了,请二爷出去见一面。」 「季先生?!」叶东海眼里绽出惊喜,忙道:「就来,就来。」飞快擦了嘴,回头与妻子说了一声,「中午应该不回来吃了,你别等了。」 什么人这般要紧?顾莲看着他飞快的步伐,方才欢喜的神色,显然对方是一个十分要紧,而且相交颇好的人了。 于是叫了文佩过来,问道:「你可知道季先生是谁?」 「我不是太清楚……」文佩回道:「反正在叶家商号有些年头,是个账房,反正大爷还在的时候,就有听到过季先生的名号。」摇了摇头,「具体的……,奶奶还是回头问二爷吧。」 看来是个有资历的老人。 顾莲笑了笑,看来自己对叶家和丈夫的了解,都还是太少了。 中午的时候,叶东海果然没有回来吃午饭—— 倒是迎来了一位意外的客人。 「谨娘?」顾莲听了小丫头的传话,有点意外,看向李妈妈,「许是有什么事,你让她进来吧。」 难道听说桐娘要嫁去黄家,所以就不安了。 进来一个细眉细目的人,挽着堕马髻,眉清目秀的样子,和那身白底柳叶纹的裙子,搭配的很是得宜。 有丫头悄声议论,「……这姨娘的气派真是不错。」 顾莲却是看得怔住,心中惊雷一般! 好歹没有露出异样的神色,撵了丫头们出去,朝着刘贞儿问道:「贞儿……,怎么会是你?」虽然从前见面次数不多,但自己还不至于认错了人。 刘贞儿神色一松,——看来对方真的不知道实情。 李妈妈诧异道:「什么贞儿?奶奶你认得谨娘?」 「回头再与妈妈细说。」顾莲摆了摆手,忽地想起一个细节。 当初自己就徐姝的时候,因为怕顾家的人发现,便让徐姝去了「谨娘」的马车,也就是说,——徐姝早就知道她是刘贞儿。 可是…… 「奶奶不必多想,我来说吧。」刘贞儿说话也是细声细气,「当初刘家被灭了门,我入了贱籍,恰好赶上奶奶和徐三爷……」事后很多次的推敲,那个冷面的年轻公子应该就是徐三,「总之三爷来问了一些话,又不放心我,便把我塞到了黄家做姨娘。」 事情久远,顾莲不是太记得清晰了。 当时徐离在栖霞寺救了自己,然后自己回家,刘家过来提亲,——母亲想把姐姐换嫁过去,事情不成,自己和刘家的亲事也坏了。 徐离曾经去问过刘贞儿? 是因为自己和刘家订亲不成,担心人品问题吧。 「都怪我自己,逞一时口快却教祸从口出。」刘贞儿神色衰败,哀怨道:「当时徐二小姐上了马车,我见是她……,想起刘家满门被灭,想起对徐家的那些恨,一时间没忍住就……」眼泪掉下,泪汪汪的看向顾莲,「可是……,她是奶奶你救的人,我也没敢对她怎样,不过是说了几句难听的话罢了。」 顾莲听到此处,心里总算是解开了一个大大的疑惑—— 难怪徐姝坚持要给桐娘做媒。 估摸是想着刘贞儿就觉得不爽,怕她再被黄家扶正了,干脆就找个正房过去,给她一辈子都添堵!偏偏桐娘赶上了。 「奶奶……」刘贞儿跪了下去,哭道:「就算我嘴坏,可是他们徐家……,你要我怎么能够忍得住?」擦了擦泪,「起先我听说顾家七小姐要嫁过来,还只是意外,后来知道是徐家保媒,便什么都明白了。」 顾莲见她哭得伤心,安抚道:「我那堂姐你是认识的,知道她的脾气,是一个温温柔柔的人……」诸如妻妾和睦相处的话,自己说不出口,「想来她不会难为你的。」 「不是的,奶奶。」刘贞儿还是不停的哭,一脸害怕,「我知道顾家七小姐的为人,但是也知道徐二小姐的为人,从小就是一个霸王似的性子,我又得罪了她,只怕她不会这样放过我的。」 顾莲微微蹙眉,「事情已成定局,你来找我哭诉也不能改变什么啊。」 「求奶奶救命。」刘贞儿「咚咚咚」的磕头,双手放在肚子上,「我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李妈妈大吃一惊,「你说真的?」 「奶奶救我……,奶奶……」刘贞儿哭得伤心,哽咽道:「若是徐二小姐知道,她一定……,一定不会让我生下来的。」 却绝口不提桐娘。 顾氏眼下是孕妇,加上念在乳兄子嗣的份上,应该说不出狠心的话,……只要她答应了自己,后面的事就好办了。 正如刘贞儿所料,顾莲的确不可能叫她去打胎。 可是堂姐就要嫁到黄家去,刘贞儿有孕……,这……,顿时感到一阵头疼,自己夹在中间真是左右为难。 自己不去说,等着刘贞儿的孩子出了事,不论是徐姝下手,还是桐娘下手,似乎都对不起黄家,对不起黄氏父子的照拂之情。 第74章 可要是去瞎掺和了,……得罪桐娘,更得罪徐姝,而且还不知道,最后保不保得住刘贞儿的孩子,——做了坏人还不得好。 最好的结果,当然是徐姝和桐娘都不干涉此事。 刘贞儿伏在地上哭道:「奶奶,杀生可是伤阴德的……」抽抽搭搭,「求奶奶发发善心,劝一劝徐二小姐和顾七小姐,饶了我肚子里的小可怜吧。」 要不自己装作不知道好了! 顾莲纠结半天,忍不住有一点鸵鸟心态。 不对,自己还不能装作不知道。 既然刘贞儿过来说了,那么自己不论是瞒着徐姝,还是瞒着桐娘,事后她们肯定都会生出埋怨!意思就是,自己必须告诉这二位,而且还得做出选择,要么劝说她们饶了刘贞儿,要么跟着一起做帮凶。 刘贞儿口口声声,什么杀生、什么伤阴德,……是觉得自己怀孕了,所以为了肚里的孩子会心软?会忌讳? 倒是挺会拿捏他人的心理。 李妈妈已经微微着恼,训道:「你与奶奶说这些做什么?!」叫了人进来,把刘贞儿架了出去,一面喝斥,「不许再多说一句话!」 刘贞儿闭了嘴,反正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顾莲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不免有一丝恍然。 既然瞒不住、不能瞒,那么只能提前跟徐姝和桐娘说了,可是该怎么说呢?徐姝那边还只是劝,而堂姐……,要是知道谨娘是刘贞儿,会不会大闹起来? 她并不知道实情,反倒更多了一层无谓的忧虑。 晚上叶东海从外面回来,见妻子心神恍惚的,不由问道:「可是在为丫头和乳母的事着急?老高说了,明儿就叫两个人牙子分拨过来。」 顾莲收回心思,笑道:「行,不着急。」 叶东海迟疑了下,「对了,季先生想见你一面。」 「见我?」顾莲真是说不出的意外,失笑道:「我一个内宅妇人,素未谋面的,季先生怎么会想着见我了?」 叶东海忙道:「你别多心,季先生已经快要七十岁了。」 意思是,这把年纪无所谓什么男女大防。 顾莲当然知道丈夫不会冒失,总不能找个小白脸来见自己吧?只不过……,心底有着无尽的好奇,含笑问道:「哦……,那你先与我说说,季先生是个什么人?又为何要见我?」 「怎么说呢。」叶东海笑了笑,说起往事,「我从小就是一个淘气的,娘死得早,大伯母也管不住我,在家总是嫌闷……」 从七岁那年开始,自己就跟着大伯父和堂兄走街串巷,看着叶家的生意一点一点做大,慢慢的扩张出了本地。 九岁那年,堂兄遇到了季先生,到了他的指教,决定把生意做出外省。 从那以后,自己就一直各省各地的乱跑。 开始只是跟着出去玩儿,慢慢的大了,也开始能帮一些小忙了。 堂兄手把手教自己打算盘,学做账;季先生肚子里很有些墨水,教自己识字,跟自己讲为人处世的道理,可以说是亦父亦师。 一年有大半时间,都是跟着堂兄和季先生在外头,只有逢年过节才回一下家,说起来比在父母身边的时间还要多。 叶东海简短的说了从前过往,然后笑道:「要不是季先生的细心教导,大哥未必能把生意扩大外省,而我在家里无法无天的,估计这会儿还在树上掏鸟蛋呢。」 顾莲「哧」的一笑,「二爷都多大了?再说,家里也没鸟蛋给你掏。」 不过丈夫的意思却听明白了。 也就是说,这个季先生不只是一个账房这么简单。 按照丈夫的描述,以及话里行间的尊敬,季先生相当于叶家兄弟的老师,更是半个长辈,——甚至叶家的生意能够做得这么大,都跟此人分不开关系。 「这么说……」她想了想,朝他问道:「季先生要见我,是想看你娶了一个什么样的媳妇儿?」摸了摸肚子,「我现在这个样子……」 「那有什么关系?」叶东海不以为意,接着又道:「今儿季先生知道你怀孕了,高兴的很,还说要给你一份见面礼。」 顾莲听了一笑,「看来我为了这份见面礼,也得见一下了。」 两人有说有笑的,到了床上躺下。 叶东海问道:「听说今儿你乳兄的姨娘来过?」 「嗯。」 叶东海见她微微蹙眉的样子,担心道:「怎么……,有什么麻烦事?」 事情复杂离奇,顾莲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成哪里说起。 可是瞒着丈夫当然不行,因为事情中间还夹杂着徐离,万一他事后再知道,便是没什么也要猜点什么,斟酌了下说词,「……是有一点小麻烦。」 从当初刘家订亲说起,说到刘贞儿,再到徐离找刘贞儿说话,把她塞给黄家,以及后来徐姝和刘贞儿争执,徐姝强行做媒,刘贞儿怀孕来找自己求情, 「二爷……」顾莲叹了口气,「好些事,我今儿也是头一次听说。」 「从前刘刺史的庶女?」叶东海略微琢磨,冷声道:「不管她从前是什么身份,现今既然入了贱籍,做了姨娘,就该恪守做姨娘的本分!怎么能仗着和你是旧识,仗着肚子里的孩子,就以此为难你去替她说话!」 「罢了。」顾莲摇头,「这是别人家的家务事,我怎么好插手?但是她既然有意把事情捅到我这儿,我夹在中间,是不能装作不知道的。」叹了口气,「七姐姐那边必须得说一声,徐家那边……,还是算了吧。」 自己乳兄的姨娘怀孕了,去告诉徐姝,——算什么?岂不是摆明了,自己怀疑她要去害刘贞儿?刘贞儿是怎么打算的不清楚,但是自己还没这么糊涂。 第75章 等到下次见了徐姝,提一声,就说自己见过刘贞儿了。 叶东海皱眉,「徐二姑娘小小年纪,怎么……」 「她的脾气越发古怪了。」顾莲轻轻摇头,「许是当初姐姐死得惨,受了刺激,加上在难民堆里吃了苦,所以有一些极端罢。」 「终归是别人的家务事,你别操心。」叶东海脱了衣服躺下,替她掖了被子,「明儿我就吩咐二门上的人,往后不管是黄家的姨娘,还是刘贞儿,……或是徐二姑娘,一概都说你身子不适,暂时不宜见面。」 顾莲抿了嘴儿笑,「那二爷就在门口站着当门神,全部替我挡了吧。」 叶东海听了翘起嘴角,微微一笑,「她们赶来,我就敢挡。」 不知道季先生跟丈夫说了什么,才一天功夫,就好像变得明朗了许多,——顾莲心里越发的好奇,倒真的有点想见一见此人了。 顾莲以为会见到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至少……,就算面目平庸,也应该有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小说里不都是这么写的么? 居然是一个红光满面、白白胖胖的小胖老头儿。 一身紫棠色的普通缎子长袍,洗得柔柔软软的,十分贴身,于是更加勾勒出那圆圆的腰线,比自己的肚子还要胖上一圈儿。 「哈哈……」季先生大笑起来,朝着叶东海问道:「你是不是跟你媳妇吹嘘,我有多厉害多厉害?看看……,这下叫人失望了吧。」 顾莲有点不好意思,「没有。」 叶东海也道:「先生,莲娘不是那种以貌取人的女子。」 「唉,都怪江南的水米太养人了。」季先生说这话的时候,不见抱怨,反倒一副十分怀念的样子,甚至还有点忧愁,「不知道安阳有什么好吃的。」 叶东海咳了咳,「先生,回头我带你去。」 「对了!」季先生忽地一拍大腿,指着他,「昨儿你走了以后,我又自己去逛了一会儿街,听说你们状元楼的水晶肘子最好吃,你去与我买一份!」 「现在……?」 「就是现在。」季先生忽地板了脸,气呼呼道:「你这臭小子,娶了漂亮的媳妇儿就忘了我!从前我要吃什么,只要一说你就马上去买了。」 「……」叶东海表情尴尬,明显对面前的人没有办法,起身道:「那我们现在就出去吃,先生你想吃什么点什么。」 季先生捶着粗腰,叹气,「走不动,你买回来吧。」 一副不管不顾,就等着吃水晶肘子的态度。 顾莲见状啼笑皆非,朝丈夫道:「要不……,你叫汤圆出去买吧。」 「我去!」叶东海微微着恼,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汤圆去了,等下买的肘子不好吃,还得让我跑一趟。」转身出了门。 季先生一脸高兴,在他身后喊道:「对啦,这才是从前听话的小叶子嘛!」从怀里摸出一块洁白莹润的玉佩,拎着细细的红绳,在顾莲面前轻轻摇晃,「送给你的,……好看吧?」 小叶子?那叶东行岂不是大叶子?顾莲觉得十分肉麻,又是好笑,伸手接了那羊脂玉佩,顿时觉得好大一块沉甸甸的,手上一凉。 既然是别人专门送自己的礼物,当然要道谢,「挺好的,难得成色手感都好。」 「嗯。」季先生嘴里敷衍着,眼睛却瞅着叶东海的身影,见他拐出了院子,忽地肃了神色,朝李妈妈道:「让不相干的人退下,我有几句话与你们奶奶说。」 顾莲目光微闪,——原来扯了半天,是为了支走丈夫跟自己单独说话。 李妈妈根本就不认识这个小胖老头,只觉得他行事没个规矩。 「妈妈到门口候着吧。」顾莲感觉的出,对方的确有要紧的话想跟自己说,此刻再看过去,此人倒还真有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 「这枚玉佩你收好。」季先生神色郑重,说道:「观你面相虚弱、气血不足,生产之事要早做准备。」语气一转,「不过你是一个有福的人,命里儿女齐全,有些事无须太过担心,该解的时候自然能解了。」 居然是一个神棍?! 还是说,丈夫故意找了人来安自己的心。 顾莲没想到对方遣了丈夫,就是为了说这么一番云山雾里的话,心下并不信,只是敷衍笑道:「那就多谢先生的一番好意。」 「哎……」季先生欲言又止,摇了摇头。 但他不说,顾莲不打算多问什么,一则不熟,二则不是太喜欢这些神神叨叨的,只是叫了小丫头进来奉茶。 「你有身孕,还是先去歇着吧。」季先生并没有深谈下去的意思,反而道:「有些事现在说还不是时候,等时机到了再与你细说。」继而露出一路嘴馋的样子,「我在这儿等小叶子回来,吃水晶肘子。」 「先生慢坐。」顾莲笑着告了辞。 回到里屋,细细打量那块所谓的礼物玉佩。 玉倒是上好的羊脂白玉,洁白、莹润,就是太大,足足占了自己大半个巴掌,而且边缘薄、中间厚,看造型倒像是一块护心镜。 李妈妈在旁边瞅了,嘀咕道:「又笨又大,奶奶怎么戴得出去?」 顾莲失笑,「去放起来吧。」 或许小老头不懂选礼物,只看个头也是有的。 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等李妈妈回来,说道:「七姐姐那边还是妈妈去一趟。」其实心里明白,桐娘现在已经订亲,而且和当初的自己一样,是徐家保婚根本就不能更改。 说这些,不过是白白让她心里添堵罢了。 预感着乳母去顾家的情形会难看,微微蹙眉,拣了本书随手翻着,后来小丫头过来回报,「季先生吃了水晶肘子,又跟二爷出去吃红烧狮子头了。」 第76章 顾莲听了哭笑不得,「知道了。」 李妈妈赶在午饭前回来,神色瞧着还好,却有一点怪怪的,「我把谨娘的事跟七小姐说了。」她习惯了这样称呼刘贞儿,「没想到……,七小姐只是惊讶了一下,很快就说她知道该怎么做,叫奶奶不必担心。」 「七姐姐没有生气?」 「看着没有。」李妈妈摇头,又道:「当时林姨娘不在,七小姐还叮嘱我暂时别告诉她,说‘谨娘不过是个妾,一点小事不劳九妹妹操心’。」 顾莲松了口气,「七姐姐一向都很稳重。」 「是啊。」 顾莲又问:「这件事妈妈你怎么看?还有……」禾眉微蹙,「不知道三叔和大石哥知不知道,他们又是什么意思。」 「是她自找没趣!」李妈妈满目的生气之色,「她既然是刘家的女儿,就知道什么是嫡,什么庶,哪有正房奶奶还没进门,一个姨娘就抢着怀孕的?这也罢了,她还故意来为难奶奶。」脸上尽是嫌恶,「从前还觉得她乖巧柔顺,可见也是假的。」 「人心么,总是得陇望蜀的。」顾莲淡淡叹气。 刘贞儿虽然是在黄家做姨娘的,上面一直没有正室,难免想要更上一层楼,——算算日子,差不多是桐娘订了亲才怀上的。 是想给未来的主母一个下马威?还是想抢着先把孩子生了? 不论哪一种,刘贞儿心思太重。 凡事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别说她了,就是自己在这个时代,不是一样得顺应叶家过继的吗?她逆着规则来,将来吃了苦头也怨不得别人。 不免想到了黄氏父子,叹道:「大石哥年纪不小了,三叔想来很是盼望着抱孙子,只怕……」又想到以顾家现在的境况,刘贞儿若是生下孩子,黄家必遭厌恶,连带着自己夹在中间都落了不是。 想来想去,竟然只有不让刘贞儿生产的一条路可走。 可那到底是一条小生命…… 大约因为自己是怀了孕,即将要做母亲,一想到这种事就不由有些心软,……罢了、罢了,反正怎么处置都轮不到自己插手,随他们去吧。 晚上叶东海回来,一进门就道:「季先生送你的玉佩呢?」 「让李妈妈收起来了。」 叶东海去找李妈妈要了玉佩,看了看,一声儿不吭挂在了床梁上。 顾莲看着诧异,「这是做什么?难道辟邪不成?」 叶东海摸了摸那洁白的玉佩,然后坐下来道:「季先生说你气虚不足、血色弱,让把这枚玉佩挂在床头,然后早点把稳婆、乳母都请好。」 一副深信不疑的样子。 顾莲揣度着,莫非从前季先生也说了什么事,然后应验了,所以叶东海一直对其很是信服,所以才会这么坚定。 第二天,叶东海还真的请了两个稳婆回来,小丫头也买了,乳娘也找了。 「我还有两、三个月呢。」顾莲觉得有点过于夸张。 但是叶东海却坚持,「有备无患,到时候也不至于着急。」 好在叶家上下都是盼孙心切,虽然议论了几句,倒也没有别的多话传出来,服侍顾莲的下人们更是精神紧张,一副预备主母生产的样子。 下午的时候,麝香终于过来了。 「给奶奶磕头。」麝香她和妹妹玉竹长得像,性子却更爽利爱笑,「刚巧我正愁找不到事做,奶奶就上了恩典。」 顾莲有点不好意思,「你原在母亲屋里好好的,是受了我的牵连。」 若非母亲不把自己当亲生女儿看,又怎么会来跟自己要玉竹?又怎么会让麝香打了饥荒?只是这些烦人的破事儿,不提也罢。 「刘荣媳妇。」李妈妈赶忙接口,「奶奶新买了几个小丫头,你来了,往后就帮着奶奶调教一下,让奶奶用人的时候省点心。」 「妈妈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的。」麝香不算漂亮,容长脸面,胜在五官干净、眉目利落,一身简单的石兰白花裙子,一样穿出了精神气儿。 顾莲让她先下去安置,跟李妈妈说起了那三个乳娘,「瞧着都还挺干净的,也算是知道一点进退,不过最后留谁,还是等生下孩子再做决定。」 眼下光看人是看不准的,到时候孩子出来,才知道谁最会带孩子、哄孩子,另外还要借着这段时间,细细的观察一下乳娘们的人品。 于是,每天都叫了人过来闲磨牙。 太会阿谀奉承的不要,老实木讷的不要,懦弱没骨气的不要,眼神闪烁的不要,太过顾家或者不顾家的也不要…… 顾莲在心里列了种种条款,仔细的观察着每一位乳娘。 因为怕隔奶太久断了奶,乳娘们都是下午过来请安说话,暂且还得回去喂着自己孩儿,于是又叫人把她们的家人打听了一番—— 买猪总得看看圈。 在顾莲挑选奶娘之际,一直担心的大太太并没有过来,不知道是被叶东海嘱咐,还是向着不在此刻较劲,等生下孩子以后再说。 她不来,顾莲也没必要自寻烦恼。 每天的日子都过得十分悠闲,早上目送丈夫出门,上午看麝香教导小丫头,下午和乳娘们喝茶唠嗑,晚上再和丈夫闲话外面的新鲜事。 一切都风平浪静,一切都毫无征兆。 当顾莲突然出现阵痛的时候,由于前世没有经验,先是吓得叫请大夫,继而发现是有规律可寻时,才惊慌道:「妈妈……,我这是不是要生了?!」 屋子里顿时炸开了锅,上前赶着搀扶顾莲的,忙着请大夫,赶紧去叫稳婆的,又有让人去给叶东海报信的,一阵人头攒动。 顾莲从未想到,自己会这般突然面临分娩生产,……还是早产。 第77章 才得七个月,古代的医疗条件和生产设施,无非是一盆热水、一把剪子,一、两个接生婆,——难道自己就要折在这儿?! 不敢想,也疼得没法儿再想! 活了两辈子,顾莲并没有任何生产孩子的经验,仅有的一点讯息,无非是前世电视和网络看到的内容,并无多少实际用处。 正常分娩的情况下,孩子会把头调过来,方便产出,……早产,突然有一种想骂娘的冲动!老天保佑,千万别是脚先出来! 各路菩萨、神佛,保佑孩子能够挺过这一关! 一面疼得要死,一面心惊胆颤。 顾莲被人扶上了床,疼得眉头紧皱,整个人都像虾米一样蜷了起来,摸着肚子,声音里带出哭腔,「快叫二爷回来……」 李妈妈又惊又吓,急急安抚,「已经叫了!奶奶……,奶奶你少说几句话,把力气都留下来,等会一定要咬牙撑住啊!大夫和稳婆很快就过来了。」 顾莲疼得一缩一缩的,周围又吵又闹,只觉得耳朵边「嗡嗡」一片,根本听不清别人说了什么!满心都是惶恐不安,可是脑海里却有一个理智的声音,告诉自己,——不能慌,这个时候一定不能慌! 「妈妈……」她艰难开口,「快去……,叫人准备开水、烧酒、还有剪子。」说话间气喘吁吁,「都要用开水烫过,剪子要用火烧……,用酒滚……」 「知道,知道。」李妈妈连声答应,只是满脸担心的守着她,寸步不离,「奶奶你别担心,妈妈生过孩子,知道该要做什么,已经让人去了。」 「来了,来了。」麝香飞快的跑了进来,「参片来了!」 顾莲噙了一片,不放心,又让塞了两片在嘴里。 心里不停的叫自己放松,不要紧张,更不要歇斯底里的乱喊,要把力气全都留在生孩子上头,等下记得要听稳婆的指挥。 还有、还有,自己要跟丈夫交待一些话。 可是等到叶东海回来时,阵痛越发加快,越发加剧,根本就没有力气说话,而且他人还被挡在了外面—— 产房血光不吉利。 顾莲隐隐听到有人在劝阻,「东海……,在外面等着吧。」好像是叶三太太,期间夹杂着大太太的念佛声,似乎婆婆也到了。 不过这些,很快就顾不上、听不见了。 就在顾莲觉得疼到无法抑制的时候,双腿之间突然有热流滑出,一片湿漉漉的,只见一个稳婆上前掀了被子,喊道:「奶奶别怕,是羊水破了。」 顾莲死死咬牙,含住参片,除了难以抑制的沉闷鼻音,愣是一句都没喊,——求生的欲望在这一刻无比强烈!要坚持住,要活下去,要和孩子一起活下去! 很快的,腹部生出一种更加强烈的下坠感。 顾莲再没有经验,也明白这是要生了,孩子要离开母体出来了。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忍受着身体上从未受过的巨大痛楚,甚至拼了命抬头,想去看一看孩子出头没有。 怕自己就这么死了,好歹让自己看上一眼再走。 可是那点力气只是徒劳,根本抬不起来,更加因为疼痛而扭曲了身体,就在疼得自己快要无法忍受之际,听见稳婆欢喜大喊,「奶奶加把劲,头要出来了!」 □像是要被撕裂一般,疼得肝肠寸断。 不过这些痛苦,在看到那个红通通、皱巴巴的小生命后,都变得万分值得,生命的喜悦压过了一切! 「恭喜奶奶,得了一个千金!」 顾莲大惊大喜,惊得是自己和孩子都还活着,喜的是……,居然如愿以偿的生了女儿,虚弱的喊着,「给我……,给我瞧瞧。」 第一眼看去,稳婆手里的小东西是那么的小,那么的丑。 可是当她挥动着小胳膊和小腿,不满的哭闹时,却是觉得没有比这更可爱的了,一刹那间,眼泪就不可抑制的溢了出来。 一个稳婆负责让顾莲娩出胎盘,一个稳婆负责给孩子洗澡包裹。 李妈妈守着顾莲,抱孩子的稳婆洗干净了包好,搂着粽子一样的小东西出去,有点怯怯的道喜,「恭喜二爷喜得千金,母女平安。」 叶东海目光在女儿的身上一扫而过,依旧看着产房,着急道:「里面什么时候能够收拾好?我要进去!」 「千金?」叶大太太一脸不可置信,几步上前,打算亲手解开襁褓查看。 「太太、太太这不行啊。」稳婆慌了,连连后退,「眼下快要入冬,要看等下进去再看,这儿解了襁褓会冻着的……」又连声道:「的的确确是个小姐,没有看错。」 「大伯母!」叶东海脸色阴沉,上前抓住了她的手怒道:「你这是要做什么?」不由分说把孩子裹了回去,朝稳婆喝道:「赶紧抱回去!」 叶大太太期盼了一年多的事,念了一年多的佛,希望就这么一下子落空,再也支撑不住,忽地软坐在地上大哭,「怎么……,怎么会是一个丫头?」 这话一出,满屋的人都是一脸尴尬之色。 叶大太太却是真的伤心,哭得哽咽不已,声音里尽是不甘心,「不会的,一定是弄错了。」朝着产房大哭,「莲娘!你说句话啊,真的是丫头……」 「大伯母!」叶东海原本还有一丝理智,听她这般又哭又闹,还质问才从鬼门关回来的妻子,顿时气血上头!妻子好不容易才捡回来一条命,别再被这话给气死了!他实在不敢深想,也没时间再继续多想。 当即朝丫头斥道:「还愣着做什么?快点扶大伯母回去歇着!」 心里越发担心妻子的安危,不等产房里面收拾好,一甩帘子进去了。 「哎呀,大奶奶。」叶三太太神色闪烁,上前半扶半拉,「咱们回去再说。」一路下了台阶,嘀嘀咕咕,「莲娘不是还年轻吗?以后慢慢再生……」 第78章 叶二太太听得冷笑。 妯娌这样哪儿是在劝人?简直就是在戳心窝子。 过了片刻,里面稳婆出来回道:「太太,里面已经收拾干净了。」 产房设在侧屋,顾莲已经换了干净衣服去了正屋。 叶二太太一进门,就见继子坐在儿媳的床边,拉着手问长问短,温柔体贴,心里不免涌起一阵酸楚。 当初自己生了五娘,丈夫见是女儿,居然当场一摔门就走了。 上前看了看床上的小襁褓,对乳娘道:「来,让我抱抱。」只觉手里轻飘飘的,不由问道:「姐儿生下来有多重?」 「四斤二两。」 叶二太太瞧了瞧,跟个大一点的小猫似的,瘦巴巴的,这会儿像是睡着了,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气息也弱得很。 要不是那小嘴嘟了嘟,好似没有气息一般,叫人渗得慌。 叶二太太赶忙把孩子还给了乳娘,干笑道:「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 转眼看去,儿媳正神色紧张的盯着自己,心下生出不快,难道自己还能害了这个丫头片子?又想着这个孩子是早产的,虽然生下来了,保不保的住还是两说,只想早点离了这个是非地。 因而说了几句闲话,便道:「那莲娘你先歇着,明儿我再过来说话。」 叶东海闻言起身,「我送母亲出去。」 他和继母十分疏离,但是礼节上从来没有错过。 顾莲起先就见婆婆脸色变幻不定,可是这当口儿,自己根本就没有力气多说话,哪有功夫去想别人?让乳娘把孩子抱了过来,放在自己身侧,有些担心,虚弱道:「她好像还没吃奶。」歇了歇,又问:「……我要什么时候才有奶?」 「奶奶。」屋子里站了三个乳娘,其中一个身量高壮上前几步,细细道:「奶奶这一胎是早产,伤了元气,孩子还是不要亲自喂养了。」因为还没有在叶家落户,只能委婉劝道:「只有奶奶好了,姐儿才会好,喂奶的事交给我们就是。」 顾莲原本昏昏有点欲睡,忽地心中一惊。 自己早产本来就十分虚弱,如果在强行喂奶消耗营养,依照古代的医疗条件,很可能就此病倒不起,甚至撒手去了。 那么……,女儿就会失去亲生母亲的庇佑。 与其在这上头计较,还不如好好的养好身体,把叶家的主母之权捏在手里,才是对自己母女最好的做法。 「你说得对。」顾莲认真看了一眼那个乳娘,心里记下了。 李妈妈正在旁边念佛,双手合十,嘀咕了一阵,然后道:「还真没看出来,那个季先生是个会看面相的,多亏他提了醒儿呢。」 顾莲听她这么说,倒是想起季先生之前的话,似乎算出自己会早产,而且这胎一定会是个女儿。 心下纳罕之余,不由对那块玉佩起了好奇,指了指,「取下来与我瞧瞧。」 李妈妈之前看季先生不顺眼,这会儿只当是个大师,小心翼翼的取了床梁玉佩,捧到主母手里,「想来是个有来历的东西。」 顾莲的指尖摩挲着那玉佩,忽地一顿。 原本光滑如镜的玉面,居然多了一条细细的裂痕,之前自己记得很清楚,根本就没有任何瑕疵!心下不由惊骇不已。 听人说玉是有灵性的东西,会替主人挡灾! 难道说,自己本来是要折在这次早产上,或者是女儿会……,全是因为这块玉挡了一下?要不然的话,怎么可能早产还母女平安? 有些惊吓,手一抖,玉佩掉在了被面上。 李妈妈诧异道:「奶奶你怎么了?」 当着满屋子的人,顾莲不便多说什么,免得回头传出什么流言,淡淡道:「没有拿好,依旧把玉佩挂起来吧。」 她产后体虚,李妈妈并没有多想。 外面传来脚步声,是叶东海送了继母回来,温柔道:「还好一切都平平安安的。」探头看向襁褓里的小家伙,不由感叹,「真是一个小不点儿。」 依旧在床边坐下,视线落在那个小小粉团上面。 还不及自己半个巴掌大的小脸,胎发又细又软,面相可爱、眉眼秀气,皮肤微微泛红,有一种娇嫩的半透明感觉。 忍不住伸出手指摸了摸,小心翼翼的,轻轻的,却仍叫小家伙感到不舒服,嫌恶的皱了皱眉,很是不满的样子。 顾莲细声道:「二爷,你别招她了。」 叶东海不由尴尬解释,「莲娘,我真的没有用劲儿。」 有一种初为人父的手足无措,和笨笨的样子。 顾莲瞧着心底一软,「我知道,只不过小家伙正在睡觉呢。」 叶东海瞧着她精神不是太好,问道:「你饿不饿?生产孩子肯定很费力气,现在可想吃点什么?」有点迟疑,「还是先睡一会儿再吃?」 李妈妈插嘴道:「已经让人去预备了。」 正说着话,叶大奶奶和叶宜过来探望。 「这是娘给三妹妹的。」叶宜笑着,递过来一个精巧的长命富贵小金锁。 叶宜曾经有一个庶出的妹妹,没有养大,叶家子孙是几房合在一起排行的,所以小家伙在同辈姐妹里行三。 顾莲打起精神来,道了谢,「难为大奶奶亲自过来。」 小丫头搬了凳子过来,叶大奶奶身体不好,无须客气,便微微笑了笑坐下了,「家里好久没添新人儿,我来看看,也沾一沾喜气。」 绝口不提给亡夫过继儿子一事。 「二婶婶,我做了一个口水兜。」叶宜将东西递了过去,有点腼腆,「娘说小孩子用的东西,不能绣花,要柔柔软软的才好用。」 顾莲接了那口水兜,浅黄色的棉布做成,残月状,十分简单,但是不论从实用,还是颜色上来说,长奶奶和侄女都是有心的。 第79章 浅黄色男女通用,布面干净,充分考虑到了婴儿皮肤的娇嫩。 只不过,这东西要等小家伙出牙时才用得上。 顾莲当然希望女儿得到善意的祝福,因而笑得柔和,与长奶奶道:「有宜姐儿这么懂事的女儿,大奶奶好福气。」 叶大奶奶微微一笑,看向襁褓,「起了名字没有?」 「没有。」顾莲温柔的看着女儿,「先前以为还有两、三个月才生产,所以还没有想好。」忽地想到了季先生,想到那些话,还有那块莫名其妙裂了缝儿的玉佩,心思不由微微一动。 第二天,吩咐李妈妈道:「你去客房找季先生,让他帮着姐儿起个名字吧。」 李妈妈赶紧去了。 回来时皱着眉头,说道:「季先生问了生辰八字,算了五行,说是大名跟着这一辈的宜姐儿排,取了‘宁’字。」一脸不太情愿的样子,「乳名就叫‘七七’。」 心里不喜欢这个乳名。 这算是什么名字?既不富贵,也谈不上任何喜气,而且让人听了,不免想到丧事上头的「七七」,只是晦气的话,不便说出来。 正巧叶东海从书房那边回来。 李妈妈便上前说了。 叶东海微有迟疑,问道:「要不……,我过去让季先生再换一个?」 「七七?」顾莲倒是没有那么多想法,觉得挺可爱的,再说只要女儿能够平平安安的,信一信又何妨?于是问道:「有什么讲头?」 李妈妈回道:「说是七个月上头生的,可以辟邪。」 顾莲笑道:「既如此,那便是这个吧。」 洗三那天,顾莲娘家来了不少女眷。 顾家的几位夫人、奶奶,还有桐娘,刚刚出了月子的杏娘,热热闹闹的,丫头婆子挤了半屋子的人。 大夫人是过来做面子情的,添了盆便一直没说话。 二夫人瞧着顾莲,不免想起远嫁外省的侄女袁幼娘,心里有个疙瘩,一时间说不出太多好话,附和着夸了几句。诸如「眉眼生得好」,「和娘长得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又问了顾莲几句,便和大夫人说话去了。 因为七七是早产,居然还没什么事儿的样子,二奶奶不免觉得稀罕,上前伸手抱了一回,回头笑道:「可见是个着急的,巴巴的就想早点看着爹娘。」 顾莲微笑,「兴许是吧。」 「才得七个月。」四夫人凑近看了看孩子,「这么小……」语气唏嘘,「不过比莲娘那会儿,瞧着要强那么一点儿。」 杏娘插嘴道:「急什么?养一养就长肉了。」 「五姑奶奶说的是。」说话的是七七的乳母,正是之前提醒顾莲的那个宋三娘,稳稳的接了孩子,凑趣道:「小孩子都跟吹气似的,一天天就长起来了。」 「嗯。」四夫人支应了一声,转头看向女儿,「你还真是一个有福气的,这个月份都能母女平安。」摸了摸胸口,「今早得了消息,吓了我一跳呢。」 「没什么。」顾莲淡笑,「就是发动的早了些。」 其实自己感觉还好,就是没力气,倒是女儿一直不太吃奶,这三天时间,每次都只让宋三娘喂了两口,不太肯吃的样子。只是自己和母亲的关系一向疏离,而且当着众人的面,今儿还是洗三的好日子,并不想多说这些。 众人不免问到名字,待听说乳名叫「七七」,都有些神色怪异。 顾莲便道:「请人算过,这个名字可以辟邪。」 顾家女眷见她们母女平安,反倒有些信了。 午饭时分,顾家女眷一起去花厅用饭。 「七小姐。」李妈妈叫住桐娘,指了指侧屋,「方才小丫头拣了一块帕子,粉红色绣梅花的,仿佛瞧着七小姐用过。」 桐娘的帕子袖子里揣着,哪里掉了?心下明白,这是对方故意留自己说话,因而笑着转身,「让我瞧瞧。」 进了侧屋,李妈妈开门见山道:「刘贞儿的事,七小姐你打算怎么办?」 果然是问这个的,桐娘笑了,「还能怎样?自然是让她养着了。」 现今只是刘贞儿一张嘴说怀孕了,到底有没有,还得过段日子才知道,或许只是故意诈自己的呢?不然怎么会这么巧,早不怀,晚不怀,偏偏赶上自己和黄家订了亲,她就刚刚好有了。 刘贞儿自己从前是认识的,一样的是庶女,惯会的哄得嫡母欢心,自然有那么几分小手段。但她若是以为自己官家小姐下嫁,受不了姨娘生孩子在前头,就会趁机对她下黑手,然后手段狠毒失了夫家欢心,那可真是打错主意了。 李妈妈一直纠结此事,没个章程,要说当然是盼着黄家添丁的,但是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不由迟疑道:「……养着?」 「是啊。」桐娘淡淡笑道:「若是生了儿子,到时候养在我的名下便是了。」 李妈妈有点悟过来了,喃喃道:「这样啊……」 「所以……」桐娘又笑,「妈妈别担心,这不是什么大事。」指了指里屋,「现今九妹妹才从鬼门关回来,需要将养着,这些小事不用她操心的。万一提起,就说我已经答应让刘贞儿养胎了。」 桐娘的态度李妈妈十分意外。 当顾莲知道这些以后,亦是惊讶,「既然她都这么说了,那妈妈就不必再挂虑。」忍不住感叹,「听说从前,七姐姐跟着大伯父在任上待了几年,想来有见识、有城府,倒是我们白白担心了。」 认真说起来,自己对这个堂姐并不太了解。 但是不管怎么说,她能以柔和的方式处理事情,还能考虑到早产的自己,就说明她胸襟宽广,——总好过不管不顾的刘贞儿,暗示自己怀着孕,只有帮了她,才能为肚里的孩子积福。 第80章 两相比较,气度高下立见。 隔了几天,袁家派了婆子过来报喜,「我们家二奶奶生了一个哥儿。」 顾莲刚做母亲,正是喜欢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忙问了许多,得知「六斤六两」,「白白胖胖的,哭声很是响亮」,「老爷太太欢喜的不行」,算算日子,刚好比女儿七七要小三天,便笑道:「原本该我们七七做表妹的,现在到成了表姐了。」 那婆子笑着恭维,「可见表小姐喜欢做姐姐,便赶着抢了先儿。」 丫头们都附和着一起说笑,气氛甚好。 顾莲让人封了红包赏了,又道:「明儿洗三的时候,我过不去,让李妈妈去给哥儿帮着添盆,你回去了,替我想六姐姐和六姐夫道一声喜。」 那婆子捏着沉甸甸的红包,欢天喜地的去了。 顾莲还在月子里,为了好好养生,每天都尽量多听欢喜的事,刘贞儿那边已经有桐娘发话,便暂时丢开不再去想。 每天各种补汤、补药轮番上,因有忌讳不敢出去,但是又不想躺卧得太久,平时便在屋子里活动几圈儿。 慢慢的,不光顾莲养出些肉,七七也胖了些,终于长出几分粉嘟嘟的模样,倒是应了宋三娘那句,「小孩子都跟吹气似的,一天天就长起来了」。 原本夹杂着各种琐碎的日子,因为新生命,一下子变得欢喜而充实起来。 李妈妈却有忧虑,一直忍着顾莲出了月子,见她精神气还不错,挑了一个无人的时候悄声道:「奶奶,屋里要不要安排一个人?」 一个人?顾莲怔了一瞬,才明白过来是安排一个什么人。 「奶奶你听我说。」李妈妈目光担心,沉声道:「眼下奶奶最要紧的,是养好自己和三小姐的身体,而且以奶奶的情况,只怕不合适再急着怀孕。」指了指长房,「与其等到他们来塞人,还不如自己早做准备。」 顾莲的目光闪了闪,静默不语。 李妈妈又道:「反正头一个是要被抱走的,还不如抱走别人的。」 顾莲听懂了乳母的意思,就是说……,比起抱着自己的亲生儿子,还不如把丈夫借给姨娘用用,生一个儿子送给长房。 假如姨娘生了女儿,也不过是多一个人吃饭的事。 以乳母的见识,难以跳出这个时代的局限。 毕竟就算搁在这个时代,自己的伯母、婶娘们,甚至自己的母亲、姐姐,他们的丈夫都是有妾室的。 而且心里清楚明白,这一年多,叶东海身边一直没有姨娘和通房,不过是叶家看在自己生儿子的份上,才会百般忍让。 如今生了女儿,只怕矛盾很快就会激化出来。 可是要自己主动把丈夫推给别的人,却是做不到。 如果叶东海提出要纳姨娘,那么自己认了,再想法子应付以后的局面,为自己和女儿多做打算,——这一点,自己只能选择被动了。 「奶奶。」灵芝在外头喊道:「徐家二小姐过来看你。」 话音未落,徐姝已经气呼呼的走了进来,「莲姐姐……」她语气埋怨,「你生了小侄女这么大的事,都不知会我一声。」 「是我疏忽了。」顾莲微笑着,因为刘贞儿的事,最近不想跟她多加来往,尽量避开一些,再说自己给叶家生了女儿,巴巴的跑去徐家报喜算什么?因而岔开道:「小家伙闹人的很,一忙就忘了。」 徐姝叫丫头拿了一个盒子上来,打开道:「你看,我可是早就备好了礼物。」 是一对精致小巧的金铃手镯。 顾莲瞧着十分可爱,拿在手里,轻轻一摇,就传出清脆悦耳的铃声,笑着谢道:「难为你有心了。」 徐姝还在嘟噜,「你早点说,我也早点出来透透气。」 顾莲笑道:「怎么了?在家里闷得慌。」 「我家三奶奶怀孕了。」徐姝忿忿道:「就跟怀了一个祖宗似的,整天这个不好吃,那个人又看不顺眼,最近家里闹得鸡飞狗跳的!」 顾莲不好去评价薛氏,更不愿意掺和是非,只能含混道:「怀了孕,脾气难免会有些变化。」不着痕迹转移了话题,「听说三爷他们拿下了虎都,最近又要去打关蔺?如此马不停蹄的,真是够累。」 说起这个,徐姝总算是露出了笑容,「三哥说了,早点平定了中原一带,才能跟背面的萧苍老贼一决高下。」继而脸色转冷,「杀了萧苍,为死去的姐姐报仇!」 她说这话的时候,有一种让人觉得浑身不自在的寒气。 接下来的日子,事情一直朝着徐姝的期望发展着,徐策和徐离领着兵马,很快打下了关蔺,收获三万俘虏!接着又攻克了兖州,捷报一次又一次传来,徐家节节胜利,士气锐不可当!! 当叶东海跟随大军从兖州回来时,正好赶上喝腊八粥。 七七两个多月了,已经学会了趴在床上抬头。 叶东海看着觉得好玩,连粥都顾不得喝,只管守在床边看女儿抬头,惹得顾莲过来抱怨,「二爷,你也然七七歇一歇。」 「是是。」叶东海咧嘴一笑,从怀里摸出一个牛皮小鼓,造型颇为特别,「从兖州那边带回来的,瞧着和我们这边的不大一样。」 顾莲把女儿翻了过来,拿了鼓,在她头上摇得「叮咚」乱响。 七七好奇的看着,一双黑漆漆的、水汪汪的大眼睛,像是水洗过的宝石,让人看了一阵清澈,一阵柔软,什么烦恼都能给忘了。 叶东海挤在床边坐下,搂了妻子,「最近要在家里歇一段时间。」接了拨浪鼓,轻轻的逗着女儿,一面柔声说道:「上次你不是说想去大昭寺看梅花吗?等雪下得厚了,我们挑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过去。」 顾莲挺喜欢这样温馨的气氛,回头微笑,「行,我听二爷的。」 第81章 两个人说这话,又是小别胜新婚好久不见,叶东海只顾看着娇妻,忘了摇动手里的拨浪鼓,惹得七七一阵手脚乱动,表示强烈不满。 顾莲笑道:「我们的七七不高兴了。」 叶东海回神摇了摇,乐呵呵道:「还会生气呢?」起了几分玩心,「回头我和你娘去看梅花,不带你去。」 顾莲听了娇嗔,「二爷说的这话,哪里像是一个做父亲的人?」 过了几天,大雪连着下了几日果然积得厚了。 这天看着日头不错,趁着将近晌午暖和的时候,小夫妻俩一起出了门,马车「得得」朝着大昭寺跑去,一路上雪花飞溅。 顾莲有一年多没有出过门,出了城,掀了一点点车帘子,看着银装素裹的世界,不由感叹,「真是漂亮!」 放眼望去,好像铺了一层白云似的。 段九在隔壁车里探了个头,声音夹在风雪里,叫喊道:「我可吃不惯素菜,等会到了山下,得先解解馋再上去!」 顾莲放下帘子,好笑道:「可真是会煞风景。」 眼下正是冬日赏梅的好时节,大昭寺的香火十分旺盛,刚到山下,就见一派车水马龙、人头蹿动的热闹景象。 因为香客人多,街上有不少小吃店铺和摊贩。 段九是一个吃货,沿街一路从肉包子开始买起,什么驴肉火烧、酸汤面、山楂糕,酒酿珍珠丸子,甚至连冰糖葫芦都买了几串。 还热情的跑了过来,问道:「你们俩要不要吃?」 突然听见「咻」的一记锐利尖声,像是有人在烟花燃放,有响亮的声音大骂,「臭小子!不是叫你晚上再放吗?!」 「啊……!」骂声未落,又传来一阵尖叫。 接着便是一阵嘈杂响动,有人喊道:「快快快!烟花落到马车顶上了,看看有没有烫着夫人和小姐!」 一片混乱,原本被小贩挤得窄窄的路,越发的水泄不通。 段九跟泥鳅似的滑过去看了看,然后又滑了回来,「有小孩子乱放烟花,烧了人家香客的马车,一个烧坏了车顶,一个烧坏了车帘子。」扑哧一笑,「那对母女和家里的下人,真是好生狼狈。」 顾莲打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街角边上,停着两辆烧坏了的马车,旁边站着一对身量差不多的母女,周围有几个丫头婆子,仆妇们正在跟淘气小孩的父母理论,吵得十分热闹。 顾莲略作思量,说道:「一直这么吵下去,咱们过不了道儿。」叫了段九,「反正都快到了,你到车头上坐一会儿,把你的马车借给那家人吧。」 叶东海也点了头,「去吧,咱们好早点上山去。」 段九一脸委屈,「你们欺负我……」 那家人因为得了马车,赶忙让自家主人上去了,遣了丫头过来道谢,前方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开,路总算是通了。 一路上山,一路红梅簇簇、暗香盈动的景象。 大昭寺经常都有女眷过来,叶东海早预订下了客房。 进了大门,便有小尼姑在前面引路。 顾莲放眼去,殷红的梅花正在怒放,花枝、花瓣上面,都挂着一层层洁白无暇的雪花,红白相间、美不胜收,四周还浮动着一缕缕的暗香味道。 顾莲穿了防雪水的小皮靴,踩在雪上「吱吱」作响,刚上了连廊,外面来了一个梳双丫髻的丫头,福了福,「多谢贵人借了马车,我家夫人和小姐想来道一声谢。」 「一点小事。」顾莲笑了笑,不便拒绝人家好意,让段九和丈夫去了侧屋,与那丫头道:「那我烹茶等候。」 没多会儿,映着满地洁白的雪光进来一对母女。 母亲约摸不到四十的年纪,穿得很素,眼角有意思风霜之色,但是估摸着,年轻时应该是一个出挑的美人儿。 因为旁边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年轻女儿,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若论皮相并不是特别惊艳,眉目姣妍、粉面含春,这样如花似玉的女子并不少,不过胜在浑身上下都是一股温柔气息。 还真真应了贾宝玉的那一句名言,女儿家都是水做的。 丫头介绍道:「我们夫人娘家姓甄,小姐的闺名唤做娘。」 「哦,原来是甄夫人、娘姐姐。」顾莲觉得怪异,——那小姐明明梳着妇人头,丫头却称小姐,而且不介绍婆家姓氏,直接说出小姐闺名。 与此同时,邓氏也在悄悄打量着顾莲。 身量比一般女子要高挑一些,线条玲珑有致,在气势上就胜出了一截,更兼长眉入鬓、眉目如画,有一种说不尽的气度高雅。 她笑吟吟的迎面走了过来,招呼自己和母亲,「请上座。」 「多谢。」邓氏的视线还在转动。 对方一身蜜合色馥彩流云纹外衫,底下烟霞色缎裙,内外两层,外面罩了一层同色的浅薄绡纱,繁复重叠,掩不住的华美明丽。 如此盛装丽服的打扮,穿在她身上也没有丝毫压不住。 这到底是谁家的女子?看她挽了妇人头,应是嫁了人,难道嫁了安阳的什么大户人家?除了徐家,……难不成是顾家的少奶奶? 忍不住含笑问道:「真是唐突,还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呢。」 顾莲让李妈妈和蝉丫帮着上茶,回头笑道:「我夫家姓叶,丈夫在家中行二。」转头看向玉竹,「听说大昭寺有梅花雪存着的,你去要一罐子。」 叶家二奶奶?顾氏?! 邓氏心内「咚咚」直跳,轻轻咳了咳,假意拿了帕子擦了擦嘴,飞快垂了眼帘,方才能够掩饰自己心中的震惊! 邓氏在低头的一刹那,想了许多。 要不要表明自己的身份?瞒不瞒得住?她想到在徐家的势力范围内,顾家一跃成为安阳的地方执政官,想到那些猜测,想到夫君和主母的不和。 第82章 或许以眼下自己一介姨娘的身份,示弱才是最好的法子。 以顾家和叶家在安阳的势力,顾氏若是有心,查清自己和母亲的身份轻而易举,等到她事后打听出来,必定会认为自己是在装样算计她,反倒麻烦了。 当然了,表明身份也有很多种方式。 邓氏缓缓抬起头来,眼里露出一点点恰到好处的惊讶,「叶家?是专供徐家军需的叶家吗?」 顾莲回笑,「正是。」 叶家为徐家提供军需的事,别说安阳了,在徐家驻守范围的所有属地,差不多都是传遍了的,----这是叶家防止将来被卸磨杀驴,有意宣传的结果。 邓氏低声喃喃,「这么巧。」 「怎么了?」顾莲目光掠过去,问道:「莫非其中还有什么渊源?」 甄夫人开口道:「我们……」 「娘。」邓氏打断她,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和一点点自卑,朝顾莲歉意笑了笑,「妾身微贱,说出来实在辱没二奶奶的清听。」不等回答,又道:「今日多谢二奶奶帮忙,不然山下漫天风雪,我和母亲站在雪地里挨冻,只怕受冷伤寒是免不了的。」 顾莲猜测对方有什么难言之隐,况且本来就是萍水之逢,并不打算刨根究底,于是微微一笑,「举手之劳,姮娘姐姐不必挂念。」 姐姐?自己这辈子,怕是只有叫别人姐姐的份儿了。 邓氏倒是真的有点伤感起来,不过今天遇到顾氏,实在是巧之又巧,不想就这么把机会白白浪费,于是抬眸,「叶二奶奶的恩情无以为报。」笑了笑,「正巧今日上山,我随身带了一把七弦琴,想请二奶奶赏脸聆听几曲,算是一点答谢罢。」 赏雪、观梅,听琴音,本来就是一件几位风雅之事。 顾莲今日本来是出门闲逛的,加上对方言辞恳切、盛情难却,实在不好拒绝,于是笑道:「既如此,那我去叫人搬个屏风过来,等下外子和朋友在后面饮酒,也能沾光听一听绕梁之音。」 邓氏笑道:「正该如此,不然我倒成了一个讨人嫌了。」 甄夫人看着女儿,颇为不解。 原本是过来道谢的,对方借了马车,那么奉上一些银两,再说几句客套的话,差不多也该走了。 怎地女儿没完没了,还要弹什么琴?对方可是小夫妻出来赏梅的。 邓氏笑吟吟的,起身道:「娘,我们回去取琴。」 一路挽了母亲的胳膊,并不言语。 进了屋,甄夫人再也忍不住了,问道:「你到底在做什么?不是说,在徐家整天被闹得难受,叫我出来陪你散心。」微微皱眉,「便是叶家在徐家手下做事,不过是一介小小军需,你结识也没有多大用处……」 邓氏淡淡打断,「叶二奶奶娘家姓顾,在家行九,从前和三爷有过婚约。」 甄夫人顿时大吃一惊,「还有这样的关窍?」 「不然娘以为呢?」邓氏长叹了一口气,「容我说一句,娘别只把心思放在徐家和薛家身上,娘可别忘了,现如今顾家大老爷是安阳刺史!薛家现在看着威风,但是迟早有一天,会和徐家翻脸,而顾家应该永远都不会。」 甄夫人慢慢坐进椅子里,沉默不语。 「而且我怀疑……」邓氏一面打开盒子拿出七弦琴,一面说道:「当时正赶上叶家出了点事,有刁奴被送进官府,然后没隔多久,顾家几位老爷三年丁忧结束,立即就被徐家委以要职。」勾了勾嘴角,「方才娘也看见那顾氏了,这样出挑的人物,再和薛家那位母夜叉相比,只怕是个男人都会偏心的。」 说起来也是可笑,----徐家和薛家分明就是政治联姻,偏偏主母拎不清,整天被些情情爱爱迷了眼,尽做一些不着调的事,简直就是自己把丈夫往外面推! 「我知道了。」甄夫人缓缓说道。 「另外,我还打听到一些消息。」邓氏抱了琴,飞快说道:「当初因为安阳城破,顾家曾经逃难去了济南府,结果刚好赶上三爷娶了薛氏,于是顾氏就被迫下嫁商户,这里面只怕有文章。」笑了笑,「徐家和顾家是世交,三爷和顾氏或许还是青梅竹马呢。」 甄夫人站起身来,问道:「那……,你为什么还不避嫌?」 「避嫌?我为什么要避?」邓氏反问,「我从汜水关千里迢迢来到安阳,一个足不出户的姨娘,哪里知道什么顾家?畏手畏脚的,回头反倒叫人多心猜疑。」她笑,「不如大大方方的结识,也让人家知道,邓家女儿心胸坦荡、知书达理,并非薛家那种蛮不讲理的女子。」 说不定,以后会有一起谋事的可能呢? 甄夫人颔首,「我懂你的意思了。」 「走吧。」邓氏拉了母亲一把,交待道:「娘只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陪我去听琴便是。」出了门,望着四周红一簇、白一簇的冰雪红梅,盈盈轻笑,「说起来,大昭寺的梅花真是开得不错。」 世事总是变幻无常,没有人能准确预测所有的走向。 邓氏打着扮猪吃老虎的主意,试图在顾莲身上挖出一点有用的东西,不过她没有料到的是,仆妇赶回徐家要马车的时候,不巧遇到了一点麻烦。 薛氏的孕吐有些厉害,看谁都不顺眼。 听说邓氏母女去大昭寺赏梅了,自己却在这儿吐得要死要活,家人也不在身边,越发的心里不快活,顺手摔了一个茶碗!一面反胃,一面骂道:「一个做姨娘的,居然还好意思四处乱逛?!不知羞耻!」 「你又发什么疯?」徐离从外面进来,沉声道:「让邓氏出去是我的意思。」 邓猛在前线表现的十分英勇,还负了伤,加上薛氏最近闹得不像话,邓氏吃了不少挂落,所以才给了邓家这个恩典。 薛氏恼道:「我做主母的还没有去呢,她算什么?」 第83章 徐离皱眉看着她,「你既然知道自己是做主母的,就该有点主母的样子。」本来就是一个炮仗,怀孕以后更是一直炸个不停。 「我怎么没有主母的样子了?」薛氏又是气,又是委屈,「我难受着,邓氏不说到跟前来伺候我,反倒自己出去逍遥快活。」心里怀念济南,想念母亲和兄弟,「我都快一年没有见到娘了。」 徐离不愿跟她多费口舌,进里屋拿了东西,出来道:「既如此,你便休书一封去济南府,让岳母过来陪你吧。」 「你……」 薛氏气得不行,她虽然脾气养得骄纵跋扈了些,却也并非全不知事,父亲连自己都不愿意放走,又怎么会让母亲过来安阳?丈夫这是拿话在堵自己! 忍不住气道:「徐三郎,你别忘了当初……」 薛妈妈赶忙上前捂她,急道:「奶奶,你不舒服我扶你进去!」 当初?徐离负手立在门口,逆着光,他缓缓转回头来,从屋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声音冰冷,「你要是后悔了,等你生完孩子,我就让人送你回到济南。」 他甩手下了台阶,一路上丫头婆子们纷纷躲避不已。 刚到二门,就见几个婆子在套马准备出车。 徐离问道:「谁要出去?」 仆妇们见他面色不善,都低了头。 一个婆子小声回道:「邓姨娘去大昭寺赏梅,在山下的时候,马车被人放烟花给烫坏了,所以再送两辆过去。」 徐离皱眉,----怎地一个、两个都这么不消停,赏个梅花,都能惹出破事儿来?!他本来心中就烦闷不快,于是跳上了马车,「走吧,我去接她!」 一路快马扬鞭,踏雪而行。 到了大昭寺,却只见到一个守屋子的小丫头,上前怯怯回道:「方才有位好心的奶奶借了马车,邓姨娘过去答谢,说是要弹几支曲子以作答谢。」 怎地这般多事?还有闲情在这儿给别人弹琴?! 徐离还未开口,就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琴声,「叮叮淙淙」的,清澈、干净,颇有几分高山流水的味道。 倒是叫他消了消火气。 耐着性子听了一去,正要叫小丫头去叫邓氏回来。 忽地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浅浅笑道:「方才这支曲子弹得甚好,既清幽,又没有哀怨之气,正配着满世界的白雪红梅景象。」 「见笑了。」接着是邓氏的声音,问道:「二奶奶还想听什么?」 「我不太懂。」顾莲笑道:「姮娘姐姐拣了自己拿手的弹罢。」 「你若喜欢,改天找个弹琴女伶给你解闷儿。」答话的人声音温柔平和,正是叶东海,像是在续茶之类的停顿了一下,「说不定七七喜欢听呢。」 七七?是他们女儿的乳名吧? 徐离说不出是什么样的心情,看了那小丫头一眼,淡声道:「你回屋呆着吧,我自己过去找邓姨娘。」 顺着声音,一路脚步漂浮走了过去。 此刻雪不大,天空中只是飘着零星的小雪花。 那些细碎的雪花寒风的推动下,高低盘旋着、飞舞着,轻轻扑打徐离脸上,一点点扑掉他内心的火气,继而生出淡淡怅然。 走了一段,最终侧墙的花窗前驻足。 这这个角度,可以透过花窗和枯枝看清里面的情形,专供香客们落脚观赏的凉亭里,被屏风一分为二,隔出两个不打扰又能交流的格局。 邓氏和其母坐一侧,邓氏轻轻抚琴。 顾莲另一面倒茶,给叶东海和段九一倒了一杯,然后绕过来,递给了甄夫一盏,笑道:「梅花雪煮的,喝起来应该会比较轻浮入口。」 甄夫尝了一口,微笑道:「甚好。」 徐离外迎着清冷的雪风,里面却是一派梅煮茶的温馨场景,一墙之隔,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又是一曲奏毕。 顾莲便给邓氏倒了一盏,「歇歇吧,这天气弹久了会冻住手。」 邓氏笑道:「好,多谢二奶奶关心。」 「好饿!!」段九屏风后面大喊,揉着肚子,一副饿得没有力气的样子,「方才的那些小玩意儿,根本就不顶事嘛!这儿又全是素菜。」嘟嘟哝哝,「不行,下山了非得去状元楼补一顿。」又问,「二爷,说好不好?」 叶东海一脸好笑,「怎么跟季先生差不多?看俩脾气相投,早知道就该让跟着他一起回漳州。」 「才不去!」段九大叫,「那个老头子,每次都跟抢东西吃。」 「这儿也能弄好吃的。」顾莲接话,目光柔和的看向叶东海,「们要些芋头、莲藕、冬瓜,嗯……,还有豆腐干和糯米块儿。」眨了眨眼,「再要一点作料,串成串儿了烤来吃,很解馋的。」 段九原本是半躺火炉边的,听得坐了起来,「有点意思,那就等着吃了。」 顾莲出来说了说,邓氏和甄夫笑着点头,「听着很是有趣。」 冬天火炉子是现成的,蝉丫出去找了小尼姑,要了火钳、铁网等物,以及刚才说的各种菜蔬和调料,开起了烧烤大会。 辣椒、花椒,以及各种香料,豆干和蔬菜的香气阵阵流动。 段九跟个猴子似的,烧烤铁网跟前急得团团转,第一串豆干刚刚烤好,就不怕烫抢先送入口中,连声赞道:「好吃,好吃!」 顾莲给叶东海拿了一串,看着他吃,还替他擦了擦嘴,「慢点,别烫着了。」 叶东海抬起看着她,笑道:「不是,想替吹吹。」 徐离看得皱眉,忽地觉得自己站此处太过无聊,更是好生傻气,连接邓氏这个茬儿都忘了,转身迈步离开。 段九是个耳聪目明的,警惕往花窗这边看了一眼,回头与众笑道:「哎呀!忽地想去方便一下,们好歹给留一些。」 第84章 徐离还没有走远,听得他这般说,便知道这是发现了自己的踪迹。 反倒不好即刻就走了。 索性大大方方朝着大门方向绕了过去,正好门外撞见段九。 「哎呀!原来是徐三爷来了。」段九扯着嗓门儿,生怕里面的听不清楚似的,探头朝里大笑,「好巧、好巧,们正吃好东西,徐三爷就闻着香味儿来了。」 于是徐离一进门,就收获了各式各样惊讶的目光。 顾莲吃惊侧首,邓氏睁大了眼睛,甄夫目光闪烁,叶东海缓缓走了出来,旁边诸如李妈妈、蝉丫等,都像定格一样停住了手上动作。 段九飞快跑了过来,哈哈大笑,「们怎么都跟被点了穴一样?」铁丝网上捞了两串豆干,老实不客气的吃了起来。 邓氏最先收回惊讶的眼神,一面迎上去,一面肚里飞快斟酌说词,上前裣衽,柔声笑道:「三爷……」想顺口问一句「怎么过来了」,又怕惹得丈夫多心,话到嘴边改了口,「们正烤菜蔬吃,三爷要不要尝一尝?」 顾莲眸光盈动,眼底深处似有一些了悟。 徐离不便盯着她看,朝邓氏淡淡道:「听说的马车坏了。」 邓氏一脸受宠若惊的样子,又有不安,「都是妾身没有当心,反倒有劳三爷亲自走一趟。」笑盈盈的看向顾莲,「多亏了这位叶二奶奶,借了们马车,不然和母亲还风雪里挨冻呢。」 甄夫收拾好了情绪,附和道:「是啊。」 徐离转头看向叶二奶奶,道了一声,「如此……,多谢了。」 顾莲淡声,「举手之劳。」 两个有一瞬间的静默,谁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正巧有个小尼姑从外面进来,探头问道:「几位施主,斋饭已经预备好了,是要端到这儿用?还是过去大厅用?」 「端过来吧。」叶东海朝那小尼姑笑了笑,然后侧首看向妻子,「外面有些冷,和三爷、段九外面喝酒,们到里面用饭吧。」 不着痕迹,巧妙避开了眼下的尴尬。 顾莲「嗯」了一声,转身离开。 邓氏朝徐离福了福,「三爷,那们先进去了。」赶忙抱了琴,叫上母亲,跟着顾莲去了里屋,喃喃解释,「妾身是三爷屋里的小星。」一脸不好意思的样子,「今日二奶奶怜悯帮了忙,有心结交,因觉得身份不配没有说清楚,还望不要见怪。」 顾莲缓缓回头,见她一派目光清澈坦然的样子。 要么是真的因为自卑不肯说实话,要么就是奥斯卡影后。 但是此刻无法分辨对方真伪,微微一笑,「邓姨娘多心了。」神色认真,「方才见姐姐气度高华,又会弹琴奏乐,不似一般的庸俗女子,原来竟是有缘故的。早就听说蜀地女子灵秀不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巴陵王邓萍的族侄女做了徐家姨娘,这不是什么秘闻。 邓氏找不出任何破绽,不知道对方了解自己多少,反倒越发紧张,面上却做如释重负的样子,抚了抚胸口,「二奶奶不怪罪就好。」 「邓姨娘客气。」顾莲微笑看着她,看着旁边坐着的甄夫,最终视线收回茶盅上,耳朵却留意外面的动静。 没多会儿,小尼姑们陆陆续续端了斋饭过来。 李妈妈、蝉丫,以及邓家的丫头仆妇们,帮着布置桌子,他们中间有知道顾家徐家渊源的,也有一无所知的。 但不论哪一种,都能够清楚的感觉的,此刻院子的气氛并不轻松。 好徐离和叶东海有共同的话题,----当然不是顾莲,而是徐家正筹备挥师北上的大事,现零星的地盘都已经打下,和萧苍正面一战排上了日程。 段九只顾旁边埋头吃东西,眼皮都不抬一下。 徐离见惯了他这般模样,懒得生气,只是朝对面问道:「一旦长途跋涉北上,需要消耗的粮草和资金会更多,须得留出余粮才行。」 「这个知道。」叶东海替他斟了一杯酒,再给自己满上一杯,「叶家有位季先生才从漳州过来,跟说了南面的情况,现今已经回去调转了。」 「嗯,那就好。」眼下这个环境不论喝酒,还是说话,都叫徐离浑身不自,不过是碍于脸面不便扭头就走罢了。 当然了,叶东海的心情也比他好不了多少。 酒过三巡,徐离便想叫了邓氏一起回去。 「三爷!」阿木从外面飞快跑了进来,附耳低声,「探子来报,萧苍昨夜突然发动大军南下,破了樊县,眼下正朝着幽州进发!」 徐离眉头一挑,事情比自己预计的还要急迫,看来计划有变,起身道:「萧苍主动扑过来了,原先的安排估计要改,们得赶紧下山,和二哥一起商议如何应对。」 「好。」叶东海放下酒杯,往里屋看了一眼,朝段九道:「跟徐三爷走,陪着二奶奶一起回去。」 那知道段九跑到里屋见了顾莲,却道:「二奶奶,徐家收到了紧急军报,二爷和徐三爷都下山了,让来通知一声。」蹿到门口回头,「先走了!」 娘的!徐三刚才那副要吃的鬼样子,可别是耍什么手段吧。 身形一闪,顿时没了影儿。 李妈妈好笑道:「这个段九,跟一条泥鳅似的。」 不知道出了什么紧急军情?顾莲早没了赏雪看梅花的兴致,邓氏当然也没有,因而都收拾了东西,随后出了大昭寺。 大昭寺的位置离安阳城外不远,不过几里路程。 然而路走了还不到一半,却变故陡生! 「什么?」是叶家驾车婆子的声音,惊慌道:「赶紧走开!」 「滚!」另一个粗鲁沙哑的声音,抓了婆子扔下马车,掀开车帘,提着一把明晃晃的钢刀,看着顾莲,「呵呵,果然是有几分姿色。」 第85章 二话不说,一把把给揪了出去。 顾莲晕头转向还没明白过来,就重重地摔了地上。 周围有打斗,但是叶家和邓家的下招架了几下,就都挂了彩,一脸畏惧的缩了一旁,没敢再上去拼命。 李妈妈醒过身来,上前扑,「奶奶……」 「找死!」那大胡子一刀砍过去,恐吓道:「再过来,叫们都死这儿。」 对方一共有七、八个的样子,却是个个身手不凡。 有吼道:「大哥,这儿还有一个美娇娘!」 把邓氏扔了下来! 「妈的,快点!」领头大胡子一手抓了顾莲,一手抓了邓氏,「两个一起带走!这会儿没有功夫磨磨唧唧的,等下再被给找着了。」 居然早就预备了马车,把顾莲和邓氏都塞进了车里,一个提刀坐车上,大声喝道:「都给老实一点儿!」 快马扬鞭,当即扬尘离去。 甄夫惊吓之余,上前扑住那马车的踏板,死死抓住喊道:「姮娘!」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与做妾就够惨的了,难道还要死于非命?那样还不如一起死掉算了! 凭着一股咬牙的劲,拽着踏板,宁可拖行受伤也不愿松开,激起一地烟尘。 「放手!」马车上的劫匪暴怒喝道:「再不放手,就把手给剁了!」脸上露出暴躁之色,猛地举起大刀,「妈的,找死!」 邓氏惊呼,「娘!快松手……」 眼看那大刀就要重重落下,甄夫就要身手分家,顾莲惊骇之余,赶忙上前狠狠踩了一脚,对方顿时吃痛松开了手!重重摔地上! 甄夫往后滚了几滚,不甘心的大喊,「姮娘!」 顾莲以最快的速度缩回了脚,鞋子仍然被切去一片。 心口不由一阵「咚咚」乱跳,惊魂落定之后,稳了稳心神,侧脸看向了惊呆了的邓氏,冷静道:「……方才情急之举。」 「、知道。」邓氏花容失色,脸上一片苍白无血的样子。 心下又惊又怕,----不知道这些劫匪是什么,什么来头?到底是冲着自己来的,还是冲着顾氏?方才顾氏的应变心思敏捷、果敢狠绝,并非外表柔柔弱弱的样子,更是叫自己大吃一惊。 此刻的她一声儿不吭,眼睛微微眯起,目光却比平时更加清冽明亮,有一种遇险不慌的镇定,叫自己缓缓安定下来。 过了许久,邓氏小小声的开口,「二奶奶,不怕吗?」 顾莲诧异的看着她,细声道:「当然怕啊。」 「看……」 「看不说话?很冷静?」顾莲勉强扯了扯嘴角,「眼下们连对方做什么的都不知道,怕又如何?况且手无缚鸡之力,哭哭啼啼的,只会叫心烦,没准儿惹来杀身之祸。」 邓氏的脸变得更白了。 顾莲不想吓她,更不想吓着自己,「既然他们劫了活口,想必有所图,只要们不惹事,应该不会对们下手的。」又道:「但若是们哭天喊地闹个没完,就算对方不起杀心,却少不了给几个大耳刮子,或是一块又脏又臭的破布。」无奈一笑,「到时候,们两个还是车上呆着,何必自讨苦吃?」 邓氏连连点头,喃喃道:「说得对。」 顾莲抿了嘴,一阵沉默。 心中思量不定,这些劫匪到底什么来头?听他们方才说话的口气,以及目标的明确性,似乎是有备而来,----要么冲着自己,要么冲着邓氏! 安阳是徐家的势力范围,冲着邓氏,跟徐家过不去的话,除非是薛氏!难道她内宅制服不了姨娘,干脆叫外面的动手?可是以薛氏平时的作风,何必这么麻烦,直接叫邓氏的脸划花,或者灭了口,估计她就能满意了。 要是针对自己而来的话…… 当然也可能是薛氏,但是这些劫匪的态度不太像,那么自己还得罪了谁?娘家的大夫、何家的柳氏,叶家的大太太、二太太,可是这些都不至于下这种毒手吧?毕竟没有生死之仇,真的需要歹毒到这种田地?! 顾莲突然想起一个,……叶癸。 当初他被自己设计,结果叶东海没有回来的时候,暴露了他不安分的野心,之后就被免了大掌柜一职。 会不会是他怀恨心?还是说,这些劫匪只是单纯要银子的? 脑中一片混乱。 更有一种为刀俎为鱼肉的感觉,不知几时会送了命。 顾莲摸着胸口的羊脂玉佩,忽地想起季先生走之前说的那些话。 「命里犯了煞星,六亲冷淡,小纠缠,是非不断,这一生劫数颇多,但是基本上都能逢凶化吉。不过真正的大劫数,还没到来,如果能够逃得过那一次大劫,往后必定一帆风顺,大富大贵、后福无限。」 「的那个大劫数,同样也是叶家的大劫!和叶家的命数早已系一起,生死同命、荣辱与共!无法推测具体因由,也不能算出发生时日,但是这块玉佩随时戴身上,或许有一些用处。」 季先生算到的,难道就是这一次的劫持之险?! 邓氏轻轻扯了扯袖子,小声问道:「刚才他们怎么还留活口?就算不杀灭口,至少也应该把打晕了吧。」 顾莲看过去,见她眉头微蹙的样子,显见得是思量许久不得答案,自己也不免有些疑惑,……是啊,既然绑票怎么还留报信的活口呢? 出事的地点离安阳城并不算远,李妈妈她们坐马车,只需几柱香的功夫就能赶回去报信,难道这些劫匪不怕被追上?或者,都是新手? 安阳,劫了徐家的小妾,劫了军需官叶家的主母,算是捅了大篓子了。 可是他们毫不犹豫要砍掉甄夫的手,又足见其残忍恶毒。 邓氏想不明白,顾莲一样想不明白。 第86章 没多会儿,马车突然停住了。 坐马车外面的劫匪「呼哧」一下扯了帘子,喊道:「快点出来!」钢刀明晃晃不停晃动,「不许喊,不许叫,跟着一起走路!」 顾莲和邓氏只得下了车,夹那群劫匪中间,跟着他们一起往前走去。 而那辆马车,依旧由驾着沿着管道往前飞奔。 走了一段歪歪扭扭的小路后,便是一片枯萎的芦苇荡。 冬日寒风咧咧,吹得芦苇枯毛摆来摆去,拂脸上痒痒的,加上广阔的芦苇荡一望望不到头,越走越密,不由更加叫毛骨悚然。 「二奶奶……」邓氏吓得直哆嗦,本能的抓住了顾莲的胳膊,好像这样就会觉得安全一点,声音已带哭腔,「他们、他们……,不会是找个隐蔽地点,然后好杀灭口吧?!们是不是要死了?」 顾莲往前眺望,这还真是一个杀灭口的好地方。 跟旁边的劫匪「哧」的一笑,「美儿放心,咱们可舍不得杀啊。」与旁边的同伴挤眉弄眼,「要是曲……」咳了咳,「要是那位不要这一票了,看呐,留着咱们自己用也不错。」吐了一口痰,「娘的!这一家大小老婆都这么漂亮!」 有接口,「哈哈,弄回去做压寨夫!」 一伙嘻嘻哈哈的,言语十分无耻下流。 顾莲听得一个「曲」字,却想不起来得罪什么姓曲的。 低头掏出玉佩看了一眼,还是原来的样子,从前那道细缝只是巧合?还是说这次的灾挡不过去了?其实心里更期望的是,真正的灾祸还没有开始,等下玉佩依旧会救自己一命,小心翼翼放回衣服里。 「找到了!」前面有欢快的大喊,芦苇荡的深处居然藏着两艘乌篷船,因为并不高大,若不走近根本就看不见。 顾莲和邓氏被催促着上了船,当木浆下水,船儿开动的时候,彼此对视了一眼,之前的疑惑都已明白过来。 对方故意留下活口回去报信,让徐家和叶家的沿着官路追马车,等到追上发现不对,然后四处搜寻、打探,再到想起来从水路找时,肯定早就追不上了。 目的明确、计划周密,这群劫匪显然是有备而来。 顾莲反倒松了一口气。 这样子,不像是临时起意劫财劫色的,而且听他们说话,似乎有个什么「曲」姓的买家等着,那么必定所图甚大。 这样的话,自己和邓氏或许还有机会生还。 顾莲把心里的猜想,低声说了。 总是喜欢往好处去想,往有利的方向去猜测推断,以此做为安慰,邓氏的脸色果然好了不少,连连点头,「是的,是的,他们一定是有所图谋。」 顾莲叹气,「们只能等着了。」 然而小船走了几十里,到了快天黑的时候,居然又换了一搜杨帆大船,更甚者连黑夜都顾不上,一路顶着灯光和星光向前飞驶! 邓氏刚刚安定一点的心,又被提了起来,「这是要带们去哪儿?!」 说起来,她是标准的古代闺阁女子。最远的一次出门,便是从幽州到安阳,可那是一路大军护送之下,安稳又妥当。 似这般惊心动魄的被劫持远行,却是头一遭。 顾莲比她要镇定一些,之前生死之险遇着了好几次,而且又是转世的,前世大江南北的不知来往多少,并没有那种对陌生远地的恐惧。 心下只是盘算,再这么一直朝北走下去,只怕就要走出徐家的势力范围了。 徐家后院,书房内一直通火通明。 段九耷拉着脑袋,蹲椅子上面闷声不语。 他委实没有料到,安阳居然有敢劫持顾莲和邓氏?!难不成劫匪吃了雄心豹子胆?!更叫他沮丧万分的是,此事全因自己一时判断失误而造成,如果当时自己跟着顾莲,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了。 叶东海沉着一张脸。 徐离抿着嘴,脸色更是黑得几近锅底一般。 屋子里一阵死水般的静默。 徐策看了看这三,一时间也不知道说点什么是好。 当时自己和兄弟、叶东海,以及各路前锋副将们,正商议如何应对气势汹汹扑过来的萧苍,才说了一半,就有来报顾氏和邓氏被劫走了。 会议因此暂时中断,他们三个都跟火烧了屁股似的,出门骑马追,只剩下自己继续主持会议,商量着大致的应对和布局。 过了一个多时辰,都回来了。 却说没有找到顾氏和邓氏,只路边找到一辆空车,连个影子都不见,随后的兵卒们附近四处搜寻,依旧一无所获。 ----活不见,死不见尸。 「难道还能上了天了?!」徐离一巴掌拍桌子上,震得茶碗「叮当」乱响,心里又惊又怒,更多的则是后悔不已。 从没有想过有敢安阳对徐家动土,居然就真的遇上了! 叶东海的心情其实更糟糕。 徐家丢的是姨娘,自己丢的却是堂堂正正的嫡妻,是孩子的母亲,是自己生命里不能失去的!此时此刻,连去怪罪段九的功夫都没有。 「二爷、三爷。」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了许多,方才开口道:「或许是们想偏了。」环顾众,「安阳境内应该没敢这样做,那群劫匪很可能是外地的,而且未必是把内子她们藏了起来,有可能……」想起自己出门去外省的经历,「也有可能是走了水路,所以们才会什么都找不到。」 徐策等都是一惊,方才倒是陷入思维的死胡同了。 对啊,不一定是把藏了起来,也不一定是毁尸灭迹,还有可能是换了法子带走了呢?可是……,到底是谁,又要带她们去哪儿?! 徐离当即让飞奔驿站,下令各地各处的官道路口和水路关隘,不论何,一律严加盘查审问!然而不知道是迟了,还是对方隐蔽得太厉害,并无好消息传回,----官道上找不到,水路也找不到,两个大活好像凭空蒸发掉了。 第87章 徐策迟疑道:「既然对方有备而来,应该会让来找们谈条件。」 然而事情发展并非如此,一连过去了五、六天,根本就没有任何来找,让忍不住怀疑,那伙劫匪只是单纯的劫色劫。 这么一想,众的脸色都越发的沉了下去。 一眨眼,很快到了年三十。 萧苍的大军正南下,虽然有邓猛幽州,但是和对方比起来数悬殊,徐家的兵马过了这个年,初一就必须往北推进! 这种焦头烂额的情况,还要去打硬仗,别说是叶东海和徐离心法意乱,就连徐策都有点烦躁起来,忽地惊道:「莫非……,是萧苍的?」 要是这般去想,倒也解释的通,对方为何赶太岁头上动土了! 各种推测都是凭空的,没有任何线索,反而越等越叫心焦,越猜越叫担心。 这几日里,叶东海等都是度日如年。 恍恍惚惚回了府,依旧是心思不宁、坐卧不安,再看到才三个多月的小女儿,想起走失的妻子,心里更是一阵止不住的难受。 到了晚上,陪着家祭祀完了列祖列宗。 自己屋子里呆坐了一夜。 第二天,徐家来了两个身强力壮的亲随,行礼道:「们二爷说了,眼下军情十万火急,请叶大务必跟随一起北上。」 那架势,就是叶东海不愿也得绑了去。 其中一个又拿话安慰,「二爷还说,劫持叶二奶奶的歹徒胆子甚大,或许真是萧苍的也未可知,二爷一路跟着去了幽州,或许另有所获。」 明知对方是引诱之词,叶东海仍然不免心神动了一动。 可是又想到自己走了,去幽州少则一、两个月,多则更长,万一劫匪那边派送消息来安阳,又当如何?! 此间左右为难,倒把徐策那边的威胁丢到了脑后。 那亲随等得不耐烦,正要上前抓他,却有一个小丫头来报,「二爷,校尉黄大来了。」话音未落,进来一个身强体壮的军服汉子。 「二爷。」黄大石长得浓眉大眼、身板硬朗,穿上校尉服色,加上嗓门响亮,倒是颇有几分气势,「自去前线打理军需,与三爷那边告了假,留安阳守候,一有消息就让通知。」 叶东海闭了一下眼睛。 是了,自己若是违抗军令不走的话,一定获罪全家,即便莲娘找到,将来也会受到牵连;而且……,如果因此影响了北上对决萧苍战事,甚至使得徐家失利,那么更是犯下弥天大祸! 或许北上,真的会见到莲娘呢。 黄大石上前拍了拍胸脯,大声道:「二爷,难道还信不过吗?容说句二爷不爱听的话,莲娘她嫁到叶家不过一年多,可是她黄家却呆了十四年,和的亲生妹子并无分别!如果有莲娘的消息,赴汤蹈火也一定会就救她的!」 叶东海觉得自己快要分裂了。 一个叫自己留下,一个叫自己赶紧走。 静默许久,方道:「好,信得过。」但却不急着走,叫了高管事过来,「去联系安阳的各大镖局,以及附近的镖局,然后再贴出告示,悬赏帮忙找回莲娘。」忍住心中的惶恐,说道:「提供线索的五千两,知道下落的一万两,若是能够救回来,叶家奉送十万两银子的酬劳。」 高管看了一眼主的脸色,忙道:「是,这就去办!」 两个徐家的亲随听得瞠目结舌,……十万两银子?就算用金子比着真打造,也能打出好几个了!叶家还真是有钱,就是不知道那二奶奶被何所劫。 「二爷放心吧!」黄大石送走了叶东海,叫了丫头,找了继母李妈妈出来,说明了自己留叶家等消息之事,「替安排一间客房。」 李妈妈伤心哭道:「想不到季先生居然一语成谶,奶奶真的遇上劫数了。」 「母亲别哭了,莲娘她不会有事的!」黄大石心头烦躁,忍不住大声骂道:「回头要是让抓到那群王八羔子,一定要把他们碎尸万段!」 顾莲和邓氏上了船,白天、黑夜交替,心下默默的数着日子,一直赶了将近十天的水路,终于一个小镇岸边停下了。 桃源镇?顾莲看了一眼那高大的青石镇牌,根本不知道所到何处。 早路上,劫匪就让自己和邓氏套了衣服,又戴着帷帽,这副改头换面的样子,就算此刻撞上熟,只怕一时间也难认得出来。 进了客栈,那群劫匪开始大吃大喝起来。 听口气,似乎马上就要交手了。 顾莲和邓氏犹如两只待宰的羔羊,被关了楼上房间,饮食什么的倒是不缺,送了几样清爽可口的饭菜上来。 邓氏一路没有胃口,有晕船,都明显瘦了一圈儿。 顾莲劝她,「吃吧,饿出毛病来更加糟糕。」 「二奶奶……」邓氏捧了脸,忍不住呜呜咽咽哭了起来,「们、们这一次,怕是凶多吉少,不知道会被卖给谁。」又哭,「便是侥幸被救了回去,跟着这些劫匪待了这么长日子,名节上哪里还说得清楚?怎么着都是一个死啊。」 啥?!老娘这里担惊受怕的,他叶东海要是敢想东想西,说自己名节有问题,回去就算不捅了他,也得立马卷铺盖走! 天下之大,总能给自己寻一条出路! 不过这些话,说出来安慰邓氏也是没用。 「好了,别哭了。」顾莲等了半日,饭都吃完了,那位还各种伤心,不免有点头大,劝道:「依看徐三爷不是那样的。」好吧,其实徐离很可能就是这样的,但眼下只能说瞎话,「再说……,现想这些是不是太早了?咱们还是想想,先要怎么活下去才是正经。」 瞧着邓氏的性子,不想是那种一时想不开就要抹脖子的。 果不其然,邓氏哭了一阵宣泄了下情绪,收起眼泪点头,应道:「说的是。」擦了擦面上泪痕,「走到哪一步,再说哪一步的话吧。」 第88章 「吱呀」一声,有推开了门。 还是领头的那个大胡子,看了看屋里的,指着道:「们两个跟过来。」 顾莲只得站了起来。 邓氏身上发抖,上前抓了她的袖子,不情不愿的跟着往前走,忍不住附耳低声,「二奶奶,要是等下……」 那大胡子回头喝斥,「闭嘴!不许说话!」 到了隔壁的一间屋子,一进门,就见中间摆了一个精美的琉璃屏风,----可以方便后面看,而前面却不能靠近窥视对方。 顾莲顿时有一种被毒蛇眼睛粘住的感觉。 那大胡子指挥着位置站定,然后去了后面,低声道:「客,瞧瞧对不对?」 买家似乎低声低语了几句,听不清楚。 大胡子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朝着顾莲两,大声喝道:「们两个,各自报一下名讳!」 邓氏不愿意开口。 顾莲先道:「小女子安阳顾氏之女,夫家姓叶。」 说这话,是希望对方能够看顾家和叶家的份上,好歹留一个活路,但是屏风后面没有任何动静。 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还有!」大胡子朝着邓氏晃了晃刀,比了她的脖子上,训斥道:「快点!别他妈磨磨唧唧的!」 邓氏浑身哆哆嗦嗦的,发抖道:「小女子邓氏,夫家是安阳徐家。」 「放屁!」大胡子忽地笑了起来,「谁不知道徐三娶了薛家女儿,哪里又冒出一个邓家来?小娘子还是不要瞎说了。」 邓氏忙道:「乃徐家妾室。」 「果然是个姨娘!」大胡子笑得更厉害了,与同伴道:「大户家的妾,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嘿嘿一笑,「既然不是正主儿,又这般标致,不如往后就侍奉吧?保证比徐离那小子还要厉害,哈哈……」 邓氏又羞又气又恨,心下已经打定主意一死!否则的话,自己受辱让徐家蒙羞,只会牵连了叔叔和母亲,因而怒声道:「就不怕徐家杀了?!」 「哎哟哟,小娘子。」大胡子一脸满不乎,不屑道:「以为这儿还是徐家的地盘儿啊?大爷又不去安阳做生意,怕他徐三作甚?」 邓氏气得说不出话,「……」 顾莲听他两争吵激烈,倒是听出一点端倪来。 第一,果然已经离开了徐家的势力范围;第二,对方说邓氏不是正主儿,那么自己才是正主了!对方是想跟叶家过不去?还是跟顾家过不去?! 心思飞转如电,上前扶了邓氏,看向他□的大胡子,冷声道:「她是巴陵王邓萍之族侄女,叔叔邓猛驻军幽州,得罪徐家,得罪邓家,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趁那大胡子一愣之下,骤然发难,上前一脚踹到了屏风! 顿时大吃一惊,「……叶癸?!」 屏风后面站出一个中年男子,目光阴沉、满脸胡须,穿了一身藏蓝色缎袍,因为方才屏风突然倒下,措手不及砸在了身上,好不狼狈。 他掸了掸衣襟,冷笑道:「二奶奶,还是叫我曲奎吧。」 顾莲心下有所顿悟,当时在安阳召集几个大掌柜时,自己一直都是在屏风后面,叶癸……,不,应该说是曲奎,他并没有看见过自己。 难怪他要听声音辨认。 「哟嗬!」旁边的大胡子倒是乐了,打量着顾莲,围着她绕了一圈儿,「没看出来,你还是一个泼辣的呢。」摇了摇头,「啧啧,这般标致!要是能睡一夜……」继而朝着曲奎拱手,「曲爷真是有福了。」 邓氏的脸色很不好看。 自己竟然是受了顾氏的牵连?! 可是,她之前救了自己的母亲,一路上对自己也是照顾有加,况且此时此刻,便是再埋怨也是无益,只得低头咬了唇。 「够了。」曲奎皱眉打断,叫了人上来,朝对方递上一沓银票,「拿了钱快走。」 「行行行。」大胡子十分干脆利索,哈哈大笑,喊道:「走咯!咱们兄弟几个去好生的乐一乐!」上前一把抓向邓氏,「你跟我走。」 邓氏大惊,连连后退大喊,「你别碰我!」 「等等!」顾莲上前挡住她,朝那大胡子道:「天底下漂亮的女人多得是,你又何苦去招惹徐家和邓家?你想要女人,不过是有银子就能办到的事。」 紧紧握住拳,命令自己身体和声音都不要发抖。 邓氏更是本能的藏在了她的后面。 「哦?你说的话有点道理。」大胡子咧嘴一笑,与屋里的劫匪乐呵道:「爷我不能只图自己乐呵,就不管兄弟们呐。」摸了摸鼻子,「那你打算出多少银子?怎么给?可别说让我们去安阳拿哦。」 「自然不是。」顾莲飞快的想着法子,缓缓道:「叶家商号一共十六个,离此地最近的是哪一个?有几天的路程?」 「好像浒川有一家分号,快马三天即回。」 顾莲当即道:「我可以修书一封,去浒川的叶家商号调银子与你们。」指了指曲奎,「他给了你们多少银子劫我?我出五倍的价钱。」生怕不够,赶忙补道:「不不不,十倍……,十倍的价钱!」 想来曲奎的钱是有限的,叶家分号应该拿得出来吧。 「不可!」曲奎大急,上前制止道:「你这是要跟叶家报信,休想!」指了大胡子,「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们已经银钱两讫!」又道:「你们也是做生意的,总不能坏了道上的规矩!」 大胡子犹豫了一阵,皱眉道:「算了,带上人走吧!」 「你听我说。」顾莲心下大急,只能退而求其次,抓住邓氏,「我不求你放了我,只求留下她,我一样让叶家商号给你银子。」飞快道:「这样……,总不算坏了你们的规矩吧?」 第89章 邓氏吃惊的看着她,目光闪烁。 「这倒是……」大胡子顿住脚步,回头道:「不过你一个后宅妇人,如何能够调动商号的银子?再说了,我们去拿被抓了怎么办?」 顾莲忙道:「你听我说。」 把叶东海出事,自己坐镇叶家主持商号大局,如何发现曲奎心怀不轨,以至于叶家辞退了他,给自己惹出这场祸事飞快说了。 然后道:「银子我一定能够调得出,这一点你们不用担心。」缓了口气,「至于你说的危险,你们做这生意就是在刀口上舔血,哪有不危险的?再说浒川离安阳甚远,消息应该还没有传过来……」 大胡子打断道:「传过来老子也不怕。」咧了咧嘴,朝着同伙们吼道:「哪个不怕麻烦的,去浒川拿银子,拿着了兄弟们一起分。」拍了拍胸脯,「若是受了伤,缺胳膊断了腿儿的,或者回不来,爹娘孩子我替你们养着!」 当即有人喊道:「我去,我去!」 又有人笑,「这位美娇娘说得对,咱们这些兄弟就是在刀口上舔血的,赚得就是要命的银子,怕个甚?!啧啧,五倍啊……」摆着手指头算了算,「妈呀,那可是整整两万两银子啊!咱们兄弟三、五年里都不用拼命了。」 曲奎插嘴道:「你们不能这样!」 「滚开!」大胡子扬了扬刀,「你再啰嗦,大爷我不要钱就把你宰了。」又道:「人已经给你捉来了,只不过要借用几天,等着小娘子写信拿了银子再说。」 曲奎顿时瞪圆了双眼,却无可奈何。 顾莲则是哭笑不得。 二千两银子,就把自己和邓氏给绑架了?!他们到底知不知道也叶家有多少钱,自己作为叶家儿媳,怎么着也不值这点儿吧?!就算是祖父给自己的那些宝石,也能当出二千两来。 大胡子丢下曲奎不管,吧顾莲和邓氏带到侧屋,找来了纸和笔,「快写。」把钢刀在桌上上剁得「噔噔」作响,「少耍花样儿!」 顾莲应道:「马上就写。」 浒川商号的掌柜根本没有见过,不指望对方认得自己的笔迹,不过叶家商号间联络自成一体,除了管理层并不外人知道。 上次为了辞退叶癸,还特意换了一套内部流通的特殊暗号。 顾莲凭着记忆,很快写好了一封奇怪的书信。 大胡子好歹认识几个字,但是根本不明白她写了什么,起了疑心,「你到底写了什么?要是敢耍心眼儿,就别怪大爷我不怜香惜玉!」 顾莲淡声道:「我的命还在你手里,能耍什么心眼儿呢?我上面已经写了,让商号听你们安排地点交割银子。」又道:「到时候,你们的人形容一下我的样子,再把这几件事情说一下。」 讲了几件掐头去尾、断章少句,别人听不明白的叶家商号内情。 ----但愿老天保佑,一切顺利。 大胡子收了信,郑重吩咐了同伴几句,「快去快回,当心一点!」然后自己出去,重重的关了门,喝斥手下,「把人给我看好咯!」 「是,老大放心!」 邓氏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半晌了,方才抬起头来。 看向顾莲哭道:「二奶奶,多谢你……」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自己大好年华才刚刚开始,不到万不得已又怎会想死? 哪怕能够多活一刻,也是好的。 遇上劫匪,内宅的心计和手段全然不起作用。 倒是低估了顾氏,若不是她的那个惊险法子,超乎寻常女子胆气,还有那种对叶家掌控的本事,刚才自己就只能一头碰死了。 但是……,她小声问道:「二奶奶,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顾莲有一种泄劲儿后的无力,苦笑道:「我也不知道,还得静观其变。」还不知道浒川商号肯不肯信,肯不肯给银子呢。 万一劫匪要不到银子,恼羞成怒之下,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故?! 更不用说,自己现在还没闹清楚曲奎的打算。 他被自己揭穿了恼羞成怒,又被叶家砍去了大掌柜的职位,自然心中不忿,但是他劫了自己有什么用?要是敢找叶东海要赎金,事后怕是上天入地,叶东海也不会放过他的,除非他一辈子隐姓埋名。 但是他名利心这般的重,显然做不到。 而且方才他躲在屏风后面,不出声,鬼鬼祟祟的,似乎根本就不想让自己认出,到底想对自己怎么样?才能值回他那二千两银子。 杀了泄愤?在安阳直接捅了岂不省事一些? 那就是为了钱了。 要怎么样,才能把自己变出更多的钱呢?顾莲揉着额头,揣测着自己能够体现出来的价值,可以利用的地方,一时间并没有任何头绪。 邓氏心惊胆颤的,悄悄推了窗户缝儿去看外面动静。 忽地回头,焦急的轻声招手,「二奶奶……,怕是不好了。」 顾莲赶忙走了过去。 透过缝隙,可以看到连廊另一头的情景。 曲奎正在和大胡子等人交谈,不知道说了什么,大胡子皱着眉头似有犹豫,劫匪们附和嚷嚷,「是啊……」「还是保险一点……,好……」「何必惹麻烦……」,说了几句便被曲奎制止了。 然后就见大胡子点了点头,朝着曲奎指指点点的,似乎叫他赶紧做什么,曲奎当即拱手,一转身「蹬蹬蹬」下了楼。 顾莲心底一凉。 坏事了,刚才要去浒川的那个人根本没有走。 事关自己的生死,她再也忍不住,推开门欲要问个究竟,门一开,就是一柄冷冰冰大刀架了上来,守门的劫匪喝道:「滚回去!」 大胡子叉着腰走了过来,嘿嘿笑道:「小娘子,对不住了。」目光在顾莲和邓氏身上流连,「曲老板愿意多出五千两银子,我想了想,还是省事一些的好。」 第9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邓氏吓得面无血色,惊慌喊道:「二奶奶……」 顾莲心下知道大事不好,有些不甘心,仍然努力,「不管他出多少,叶家都多给一万两银子,行吗?!我保证说到做到。」 「哈哈……」大胡子大笑起来,晃了晃脑袋,「有钱,那也得有命花才行啊。」带着几分调侃,「小娘子你说对不对?再说两万五千两不算少了。」狠狠瞪了一眼,「你最好老实一点!再耍心眼儿,我把你的脸给划咯!」 顾莲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说不出话。 心下情知事情已无转机,----假如自己是大胡子,肯定也会选择让曲奎就地拿出两万五千两,而不是去浒川商号冒险。 「啪!」的一声,门再次被狠狠的关上了。 邓氏一下子软坐在地上。 顾莲一面心惊胆颤,一面命令自己冷静一点儿,可是手放在心口上,仍旧能感受到一阵一阵的震动,自己的心「咚咚」乱跳不停。 是谁?到底是谁? 曲奎不可能拿出这般天价的银子!他背后的人是谁?! 而且此地应该已算北方,自己从来就没有来过这边,更不用说得罪谁了,难道是叶家有什么仇人?脑子里一片混乱,微微疼痛。 而此刻,曲奎已经赶到了一所大宅院前面。 喊了一个门子,低声急语,「在下姓曲,有要事求见你们家四爷。」 那门子飞快的去了。 曲奎抬起头,打量着这处座落在小镇上的宅子。 不知道是辜家的产业,还是临时找的一个地方,以辜四爷为人的谨慎,只怕多半是后者。心里又在盘算着,等下要如何才能说服对方,肯拿出两万五千两银子,----顾氏太过狡猾,一定不能让她如愿! 没多会儿,一个婆子跑了出来,「曲爷,我们四爷请你进去说话。」 这所宅院不大,但是修得颇为宽阔幽深、曲折别致,曲奎跟着走了小半晌,才到了后院一个僻静的院落,跟着婆子进了门。 里面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站起来笑道:「曲兄,快请坐。」 「不敢,不敢。」曲奎赶忙见了礼,「叨扰四爷了。」等着下人们都退了出去,飞快的把客栈之事说了,「那顾氏十分狡猾厉害,竟然把人给说动了,哄得那群傻子要去浒川商号拿银子。」面色无奈,「我不得已,答应了他们两万五千两银子。」 「还有这样的事?」 「是。」曲奎忙道:「我早说了,那顾氏心计不同一般女子。在安阳的时候,我就是被她算计了,才会……」顿了顿,「不过我也佩服她,当时叶东海在外生死不明,她一个妇人,居然能够坐镇叶家商号。」 只不过,如今已经和自己对立起来了。 辜四爷微微皱眉,「如此说来,顾氏倒是一个人物。」 「没错。」曲奎之所以这么说,更多的是为了打动对方拿银子,「而且顾家大老爷做了安阳刺史,顾氏又是徐家保婚嫁过去的,叶家有求于顾家,得罪不起徐家,必定会对顾氏珍之重之,不惜一切代价都要赎回来!」 辜四爷有一些犹豫。 曲奎见对方有几分意动,赶忙趁热打铁,「对了,那些人没有见过顾氏,搞不清楚模样,还顺手把徐三的姨娘给抓了。」打着买一送一的主意,「四爷你看……」 「徐三的姨娘?」辜四爷露出一丝惊讶,琢磨了下,「你等等。」起身道:「我进去问几句话,等下再答复你。」 「好。」曲奎心里猜测,许是对方要见什么辜家长辈,或是出谋划策的大掌柜,因而耐着性子等候。 辜四爷负手进了里屋,问道:「你怎么看?」 对方居然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身着紫衣白裙,挽了妇人头,玉容娇俏、顾盼神飞,眉目间很有一抹干净英气,像是一朵盛开的刺玫瑰。 「四爷。」紫衣女子起身让了坐,很是亲近熟悉的样子,奉了茶,盈盈一笑,「顾氏肯定能值这个价钱,这买卖不会亏的。」 「为何?」 「四爷你不知道,那顾氏和徐离曾近订过亲。」紫衣女子笑了笑,眼底的光线却是有些冷,「方才曲奎的话倒是提醒我了。」她道:「不是还有一个徐家小妾吗?咱们反倒不必再去麻烦,把那小妾和顾氏一起拿了,直接送给萧苍!」 「送给萧苍?」辜四爷目光一亮,沉吟道:「这……,倒是一份重礼。」 「是啊。」紫衣女子浅浅一笑,「而且正好萧苍南下,要和徐家碰面,说不定这两人还有大用处呢。」端起茶,悠悠的喝了一口,「若是咱们立下大功,将来辜家的生意自然就更好做了。」 「万一……」辜四爷有些犹豫不定,担心道:「萧家和徐家,最后谁胜谁负只怕还不一定呢。」 「四爷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紫衣女子蹙了蹙眉,继而察觉到自己口气有些不妥,赶忙缓和道:「不过,四爷的担心也有道理。」温婉一笑,「所以这件事,咱们不必大张旗鼓的去做。」 「对!」辜四爷连连点头,「若是萧苍赢了,少不了咱们的这份功劳;若是……,咱们也落不着恶名。」神色认真,「的确是要做得保险一些。」 紫衣女子冷笑道:「当初徐家跟落水狗一样,投奔薛家,现在以为腰杆硬了,全忘了当初是如何下贱!」又道:「叶家就是个傻子,不知道看中徐家哪一点,若是回头徐家败了,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顾莲和邓氏像是待宰的羔羊一般,无声的坐在桌边,谁也说不出一句话,谁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总之不会有什么好事。 客栈外面甚是冷静,这种偏僻的小镇上过往的客商不多。 ----说明曲奎和背后主使都很谨慎。 第9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很有可能到最后自己死了,都不知道仇家是谁。 顾莲的心里尽是憋屈和凄凉,侧目看向邓氏,……估计她的心里更憋屈吧?误打误撞跟着自己被劫,还真是无妄之灾。 要是当初邓氏只是道谢,没有后面抚琴之类的事情,那么徐离即便来大昭寺,应该也是找到邓氏就走,不会耽误太久。 而自己和叶东海赏梅,一起回去,有段九在身边,肯定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了。 可惜时光不能倒转,追悔无益。 过了一个多时辰,外面又有了一阵动静,像是有人回来。 顾莲赶忙走到了窗户边上,听到了曲奎的声音,大胡子等人的声音,但是只打了招呼,就进了另外的屋子,什么都听不到了。 没多会儿,又有人走了过来。 「两个美人儿!」大胡子推门进来,乐呵呵的笑,指了指曲奎,「你们两个可真是值钱呐,曲爷给了银子,你们现今就是他的人了。」 尽管早猜到多半是这个结果,顾莲还是脸色一变。 邓氏瑟瑟发抖,一片脸色茫然的样子。 曲奎不知道是怕说漏嘴,还是心情不好,黑着脸,只道了一声,「跟我下楼。」然后门口便有马车,催促着顾莲二人上去。 马车摇摇晃晃开始行使,不知前路何方。 邓氏长长吐了一口气,「二奶奶,看来我们是凶多吉少了。」 「倒也未必。」顾莲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两万五千两银子,买二十条人命都够了,花了这么多银子,哪能随随便便就……」顿了顿,不吉利的话到底没说。 然而出乎她们的预料,竟然是被带到了一个偏僻的庄子上。 顾莲看着满院子的鸡鸭鹅,看着一望无尽的农庄,越发得迷糊起来,----自己和邓氏被关进了小屋,送饭送水都是从窗户递进。 那些人一句话都不说。 夜幕渐渐浓重,皎洁的明月和璀璨繁星渐次亮起,四周清幽宁静,只能听到一阵阵的寒风烈烈之声,叫人毛骨悚然。 这一夜,顾莲和邓氏都没有睡着。 然而叫人意外的是,曲奎之后再也没有来过,农庄的人不说话,只是每天按时按点送水送饭,甚至还准备了热水和干净衣服,以供换洗之用。 邓氏吃不下,睡不香,每天惶惶不可终日,哪里还有心情沐浴洗澡?结果反而被人喝斥了一通,威胁道:「若是不愿意自己洗,那只好叫人来帮忙了!」 吓得她,再也没有二话便去了。 顾莲瞧着这些人举动奇怪,不光好吃好喝款待,还让焚香沐浴,甚至送来了品味不俗的衣服和首饰,叮嘱自己和邓氏好生打扮。 难道这是准备送给人做姬妾的?那也太贵了点儿吧。 而且曲奎花高价,明显是后面临时改变的主意,和他预期的打算已经不一样了。 ----最主要的是,银子应该不是他给的。 顾莲想不出幕后黑手是什么人,这样奇奇怪怪的过了七、八天,不免有点恍惚,简直要以为一直会这样下去。 然而这一天,终于有了一点不同。 外面热闹了起来。 顾莲推开窗户,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居然看到了几个身着戎装的军爷,而且看其样子,似乎正在和庄子管事交接谈话,很快就朝这边走了过来。 完了,完了,心里突然明白了点什么。 之前自己为了拦下邓氏,不得已,说出了她的身份,却不料招至更大的祸事,现在应该是被曲奎倒了手,换了卖家! 极有可能,接手的是徐家的仇家! 「出来吧!」外面有人大喝,粗暴的一脚踹开了门。 那人像是一个中级将领,穿着盔甲,身后跟着一队二十来个兵卒,进门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冷笑道:「两个祸水!」招了招手,「跟我走。」 顾莲明白这种人冷酷无情,不敢出声,抓了邓氏一起出门。 又是一路马车,又是一路身不由己的颠簸。 当最终抵达目的地,下了车,看到面前气势恢宏数十万人的军营,看着那些飘扬的旌旗,----上面写了同一个大字,「萧」! 邓氏顿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顾莲听着震耳欲聋的的操练声、号角声、锣鼓声,只觉嘴唇发干,摸着在农庄磨得尖利的金钗,----或许,自己只能真的那样做了。 在这一刻,骤然间想起了叶东海,想起了年幼无依的小女儿。 如果自己死了,不知道丈夫能够守几年?不知道叶家长辈会不会逼着他,百日之内借孝成亲?不知道女儿的继母是什么性子?会不会善待她? 不能自抑的,两行晶莹的泪水滑了下来。 此时天色将黑,渐次有火光亮了起来。 顾莲含着热泪往前眺望,这好像是一处安营扎寨的野外场所,背面靠山,前面是一条奔腾不息的大河。 灯光下,远处的景物不是太清楚。 只看到一片密密麻麻的帐篷、旗帜,还有四处巡逻的兵卒,手里拿着火把,路过这边的时候,都忍不住打量一番。 毕竟这不是女人应该来的地方。 因为邓氏晕倒,随行押送的副将很是不满,「不是晕倒,就是哭哭啼啼!」似乎对女人有着天生的敌意,吩咐手下道:「去找一副担架来!」 顾莲赶忙蹲身下去,拼命掐邓氏的人中,低声道:「快醒一醒。」 让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搬来搬去,岂不会被趁机揩油?虽说等下是死是活,还是什么更离奇的命运,一切都还不知道。 但是,总还是要尽力走好每一步。 第9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死也死个清白吧。 邓氏吃痛,加上被摇晃的很凶,总算悠悠苏醒,回头一看不远处抬过来的担架,顿时明白了悟,……赶忙搭着顾莲的手,努力站了起来。 「谢谢你。」她有些无力的笑了笑,「一路上,承蒙二奶奶照顾有加。」声音无限悲沧,眼泪「扑扑」的往下掉,「可是今日,怕就是我的死期了。」 顾莲想安慰她,却找不出安慰的言辞,更是被那副将喝斥赶紧跟上。 其实自己对邓氏说不上好感,在知道她是徐离小妾之后,对她故意隐瞒身份是颇为厌烦的,可是这种情况之下,多一个人、多一个伴总是好的。 而且当初在客栈的时候,如果自己不救邓氏,万一她死了,自己侥幸活下,将来邓家的人肯定不会放过自己。 不过今日,看起来是要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有人飞快的跑了过来,禀道:「曹将军,皇上正在和诸位将军议事。」瞄了瞄后面的顾莲和邓氏,「这两位先安置在哪儿?」 「不用安置。」那曹姓将军冷冷道:「这个时候去正好!」 身后的两个女子,一个比一个长得妩媚妖娆,要是单独进献,万一舅舅把这两个祸水留下该怎么办?!就是要让人人都看见,到时候不用自己劝,也有忠心耿耿的近臣站出来劝说! 实在不行,自己先杀了这两个妖孽! 顾莲跟在后头,忽然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不敢坑声儿,跟着那人来到了一个高大的帐篷前,周围戒备森严,哪怕自己和邓氏只是女子,仍然惹来一串警惕不善的目光。 也对,萧苍不仅是他们的主将,而且已经称帝了。 「启禀皇上!」那副将对着帐篷门口,利落的抱了双拳,朗声道:「末将曹雷,已将桃源镇之人带到!」 「带进来!」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传出,应该就是萧苍。 帐篷里有人出来,掀起帘子。 里面一片灯火辉煌,围坐了半圈儿披甲带剑的兵将,还有几位文臣,而正中间,坐着一个虎背熊腰的中年男人,眉头微皱、不怒自威,有着些许凶煞之色。 有人喝斥,「跪下!」 因为不是在宫殿里见到皇帝,萧苍又没有着黄袍,在这荒郊野外,一个布置简陋的大帐篷里,对着一个半百老头儿叫皇上。 这让顾莲有一种滑稽的感觉。 但是在杀气笼罩之下,还是和邓氏一起老老实实跪了。 「顾朝亨的孙女,邓萍的族侄女。」萧苍自言自语点了点头,与身边的人说道:「你们说,徐二和徐三知道会怎么样?」忽地厉声,「都给我抬起头来!」 顾莲抬起头,邓氏因为慢了一拍,已经被人用剑托了下巴。 人群里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萧苍皱了皱眉,喝道:「把披风都摘了。」 因为是寒冬腊月,顾莲和邓氏的披风都有昭君兜,风毛出得又长,挡住了小半边的脸颊,----这一次,邓氏的动作比顾莲更快。 人群里顿时响起一阵唏嘘声。 顾莲摘了兜帽,又响起了一片更加热闹的议论声。 帐篷内,烛光映照有如白昼一般。 两个不到双十年华的女子,皆是美貌娇娘。 一个眉目娇美、温柔似水,一个气度高华、殊色照人,站起一起更是相衬,好似一副活生生的双艳仕女图。 「哈哈……」有人大笑起来,正是负责押送的那个曹雷,「徐三真是好艳福,退了亲的是一个天仙儿,小老婆也是这般标致!」朝着萧苍躬身,「皇上,明日就在徐三面前斩了这两个妖女,以壮我军士气!」 「不可。」有人阻道:「佳人难再得,不如纳入陛下后宫安之。」 「严儒之,你少放屁!」曹雷顿时暴跳起来,指着那人的鼻子大骂道:「这两个红颜祸水,岂能留在皇上身边侍奉?你休要蛊惑圣心!」 「此言差矣。」被叫严儒之的不紧不慢,躬身站了出来,「皇上乃圣明之君,如何会被一介妇人蛊惑?留下她们两个,反倒可以羞辱徐氏一门的将士!」一声冷哼,「连区区两个女子都保不住,还有何颜面存于世间?!不如自刎了事!」 众人纷纷议论起来,有说留的,有说杀的,一时间帐篷里人声鼎沸。 萧苍称帝不久,而且一直都在行军打仗之中,这些一起浴血厮杀的将领们,还不太会阿谀奉承那一套,保留着几分武将的豪迈性子。 顾莲垂着眼帘,心里盘算着……,到底什么时候拔出金钗更加合适?自己如果真的被萧苍收于后宫,女儿七七将来还怎么做人? 那种被人戳烂脊梁骨的场景,想一想,都是浑身发寒。 这个时候,叶东海是不是陪在女儿身边?念在自己还算贤良的份上,看在顾家得势的份上,希望他能善待七七,不要娶了后妻就成了后爹。 皎月无暇,月光铺满人间大地。 叶东海迎着寒夜里的凌冽冷风,坐在石头上面,望着璀璨的星子,想起不知下落何方的妻子,心就像被细线勒住一般的疼。 到今天,莲娘已经走失一个月了。 自己一路随着徐家大军北上,一路的城镇、关隘、驿站,每一处都去打听,每一处都去悬出高额赏金,可是仍旧杳无音讯。 赏梅的那天,她的盈盈笑语犹在耳边萦绕。 叶东海懊悔不已。 段九就在他旁边不远的地方,看着他没精打采,跟丢了魂儿似的样子,----心里不免又是懊恼,又是骂娘,恨不得杀几个人来泄愤! 萧苍一路往南,徐家一路往北。 如同当初,徐家夺回安阳一样,这一次萧苍要夺回自己的老窝幽州! 第9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前几天,双方的先锋部队已经动了火。 段九当时就想去杀人泄愤,但是又没办法丢下叶东海一个人,把顾氏搞丢就够懊悔的,再把他也……,那自己岂不是要抱憾终身?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姐姐?!说起来,莲娘真的是一个好女子。 「东海!」徐离身形有如闪电一般,快速冲了过来,「有她们的消息了!」 「人在哪儿?!」叶东海和段九皆是惊呼,一脸大喜过望。 但是紧接着,徐离泼了一盆冰凉冷水,「在萧苍的大营。」目光幽深闪烁,「方才萧苍派人送信过来,说是人在他的手里,叫我们明日正午在恒河桥边接人。」 接人?萧苍会有这么好心?! 在场几人没有一个相信的,不由面面相觑。 徐离打开一块布,露出里面的一对蜜蜡耳珠,沉声道:「邓氏的我看过了。」将其递到叶东海面前,「这个……,你认一认。」 叶东海上前接过,一对蜜蜡珠子穿成的细线耳珠,在夜色下,折出微弱光芒,这还是自己亲手给她挑的,不论款式、花样,还是珠子的大小都没有错。 一颗心刚刚因为得到消息落下,又被高高提起,惊动道:「是她的……」 段九瞪圆了眼睛,大怒道:「萧苍老匹夫!」 徐离知道自己是多此一问,既然邓氏在,那么想来她是也在的,----萧苍居然敢在安阳劫人!还是劫持女眷,真是下作! 心里又是懊悔,自己那天实在是太疏忽大意了。 「不对!」徐离突然想起了点什么,看向叶东海和段九,「只怕这次的事,并非萧苍主使的。」细细分析,「我们抵达幽州好几天了,前几天还交了火,要是萧苍的人在年前就劫持了她们,早就应该到了才对。」 叶东海目光一亮,「不错,应该另有其人。」继而又是一暗,「这个时候,是谁劫持又有什么分别?反正现在她们都落入萧苍手里,明天……」 明天……,说不定要回来的只是两具尸体。 这一夜,几人彻夜无眠。 天光亮起、雄鸡报晓,徐策、徐离,叶东海,段九,以及徐家的副将们,都是整装待发,----盘算着恒河岸边的地盘大小,带了三万精锐前锋,铁马金戈压了过去,后续准备了七万压阵大军。 恒河是幽州最大的一条河流,两岸相距三十多丈,因为才下过雨,河水浑浊不堪的翻腾着、推动着,不断向前汹涌奔流! 正午时分,烈日渐渐升了起来。 早春的阳光明亮、刺眼,洒在人身上,更是清冷没有丝毫暖意,落在那些黑铁盔甲上面,只是让其显得更加冰冷罢了。 整整几万人的波澜壮阔场景,兵卒们长枪在握,四周旌旗飞舞,长枪手、大刀手、弓箭手,各自严阵以待。 没有任何人出声,就连马儿也不敢随便嘶鸣! 徐离身着玄甲战袍,骑在一匹高大的栗色大马上面,领队站在最前方,手上红缨长枪拖地,银亮的枪尖在阳光下折出光芒,叫人不能直视。 叶东海和段九就在旁边,一人一马,神色紧张、目不转睛盯着河岸对面,----可惜只能看到萧苍手下的几万兵卒,一片乌压压的人头而已。 「嘟——!嘟——!」一声号角声嘹亮响起,划破天空。 对面队伍打开,战列整齐的兵卒们迅速让出一条道路! 两个颜色清亮的小小人影,和那些灰扑扑的兵卒们明显的区别开,正朝着岸边一步一步靠近,然后上了高大坚固的指挥战车,迎风立在前面。 「莲娘!」叶东海身体往前倾,努力的想要看清楚对面的人影,可惜隔得太远,已经远非人眼视力所能及,心下越发着急,恨不得就此冲过桥去! 徐离抿着嘴,目光幽深的打量着对岸。 徐策在旁边插话道:「只怕萧苍不会就这么放了她们,不知道有何阴谋。」心内一阵担忧,小兄弟和叶东海都是心急如焚,可别再中了萧苍的奸计!到时候,别闹得赔了夫人又折兵。 对岸来了一个使者,手里还拿了一个明黄色的卷宗,上前笑道:「皇上说了,若是你们徐家肯俯首陈臣,就把两位夫人交换你们。」 「放肆!」第一个暴怒的居然是徐策,就知道萧苍不会这么好心,竟然提出如此荒唐无理的要求?!不由怒道:「如此荒唐之言,休要再提!」 徐家怎么可能为了两个女子,放弃天下霸业?! 这个道理,萧苍不会不明白。 徐策压下愤怒,飞快的思量着,转头看向兄弟说道:「萧苍这么做,分明就是要故意激怒我们,羞辱徐氏一门,你休要听他一字一言!」 徐离一阵沉默。 片刻后,看向那个使者说道:「隔得太远,看不清楚到底是何人。」 徐策闻言大急,「三郎,你要做什么?!」 那使者似乎早有准备,微笑道:「皇上说了,徐将军有所担心亦是平常。」却打量了一下叶东海,「想来这位就是叶大人了。」 叶东海颔首,「正是。」 使者便道:「皇上的意思,等下让令夫人行至桥中等候,叶大人可以一观。」朝徐离笑了笑,「有叶夫人作证,徐将军自然不必担心。」又道:「要是徐将军不放心,等会儿和叶大人同去便是。」 言毕,施施然的负手走了。 叶东海当即下了马,往前走去。 段九飞快的跟了上去。 徐策冷冰冰的看向小兄弟,目光警告,「东海他担心顾氏原是情理之中,然邓氏不过是一个姨娘,你身为三军统帅,绝对不可以亲身犯险!」 更有一大批征战的将领们围了过来,纷纷嚷嚷阻拦。 「大将军,你不能去啊!」 「萧苍贼子,这分明就是一条奸计!」 「是啊,是啊……」 「够了!」徐离一挥手,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他翻身下马,在众目睽睽之下跑到叶东海面前,抓住他,沉声道:「东海。」目光里是掩不住的挣扎,「你告诉她们,萧苍的条件徐家不会答应,但是……,我徐离一定会替她们报仇!」 叶东海的眼睛只看着对岸,不言不语,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去。 每走一步,都好似踏在他的心口上,一震一震的,震得自己肝胆俱碎!那个条件,即便徐离不用开口,自己也清楚绝不可能答应。 那么此刻,莲娘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的减少,直至消逝。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过妻关~名媛待嫁》卷一 作者:碧莲心 02、《过妻关~名媛待嫁》卷二 作者:碧莲心 03、《过妻关~名媛待嫁》卷三 作者:碧莲心 04、《过妻关~名媛待嫁》卷四 作者:碧莲心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