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兆丰年 卷五》 第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正文开始】 昨夜的雷雨过后,四处都是一片翠绿清新,日头又是晴好,云家婆媳就抱了两个孩子在院子里走动,不时指着院墙下的草叶,窗下的盆花,引逗他们说话,听得他们咿呀附和,就笑得合不拢嘴,直赞聪明。 云二婶偶尔抬头见得云小六赶了马车停在了自家门外,就道,「小六子,又要进城啊?」 云小六却跳下车辕喊道,「二伯娘,掌柜的来拜访了。」 不等他说完,风调已经开了车门,赵丰年下来看向云二婶微一点头,云二婶一愣,不知出了何事,要掌柜的亲自上门来,赶紧回身喊了堂屋里的云二叔,又让儿媳抱了孩子进屋,这才迎上前开了院门,问道,「掌柜的怎么亲自上门来了,可是有事?让小六子来喊上一声就是了。」 赵丰年淡淡一笑,「二婶客气了,我也是进城,正巧有事要请教二婶就顺路过来坐坐。」 「那快进屋吧,」云二叔也迎了出来,听得这话就请了他进去,一时云二婶把家里最好的茶冲了端上来,忍不住心底泛滥的好奇,问道,「掌柜的,有何事要我这老婆子帮忙啊?」 赵丰年瞧着屋里没有外人,就浅浅啜了一口茶水,慢慢说道,「前几日那场变故,惹得内子心里惊惧颇深,这几日睡不安稳,她又怀着身子,轻易不可服药,我上门来就是要请教二婶儿,可有别的法子应对?」 云家老两口互相对视一眼,云二婶试探着问道,「掌柜的是说,求神讨符咒?」 赵丰年脸色微微一红,但还是点头道,「只要能解了内子的惊惧,又不伤她的身子,什么法子都好。」 云二婶想了想,「当初你们夫妻都是重病昏迷之时,就是我去东山坳神婆那里求的符咒,如今看着你们夫妻这日子过的红火,想来那符咒也有些效用,不如我一会儿就动身再去求一道压惊符回来?」 「求了压惊符就能好了?」赵丰年眼里闪过一抹喜色,他如今是病急乱投医,若是以前这些神鬼之事,他是极不屑于此的,但是此时,他只求妻儿能平安无事,夜夜睡得安稳了。 云二婶琢磨了半晌,瞧着自家桌子上的饭碗,还真被她想出一个好主意来,「掌柜的,我当年怀着山子的时候也不知道犯了哪方太岁,就是整晚梦魇,吃也不吃不下,眼见就瘦得皮包骨头了,后来我娘不知道从哪里听说,长寿老人的福气深厚,能压一切邪魔歪道,就挨个村子去找超过六十岁的长寿老人,每家要了一小把儿包谷面,回来熬粥给我喝了,居然就好了,吃得香睡得也香了。」 云二叔也点头,附和道,「孩子娘说的对,当初是闹得挺凶的,还以为山子保不住了,后来喝了那百家米熬的粥,第二日就好过了。」 云二婶想起当初她那般遭罪,婆婆连句安慰的话儿都没有,就忍不住抱怨道,「你知道凶险,也没见你如何心急啊?你娘还嫌弃我耽搁做活,你都没帮我说句话。还是我亲娘心疼我,走遍了方圆几十里,若不然山子哪能好好生下来。」 云二叔被老婆子数落的老脸通红,偷偷瞧了赵丰年一眼,皱眉呵斥云二婶,「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你还说这做什么?」 云二婶哼了一声,到底也知道给老头子留颜面,又看向赵丰年笑道,「掌柜的,这办法不见得对老板娘也有用处,不过,总要试试才行。」 赵丰年点头,「内子父母都不在世,若是我去求这米粮,可能管用?」 云二婶子也知道瑞雪没有亲娘,她原本是打算自己跑腿儿去给求的,没想到赵丰年要亲自去,实在有些吃惊,说话也不利索了,「自然……管用,不过掌柜的是男子,求米粮这事儿……」 「管用就好,还要劳烦二婶去东山坳求道压惊符回来。」赵丰年说着从荷包里掏出一锭五两重的银锞子,放到桌子上,又道,「这些银子二婶拿着买些祭神用物。」 云二婶赶忙把银锞子推回去,急道,「掌柜的不可如此,农家人求个符,不过送上十几文钱,顶多再带几个馒头就行,哪里需要用这许多,老板娘平日待我们一家可不薄,若是这点儿小事儿都要掌柜的掏银钱,村里乡亲知道,可要戳我们一家的脊梁骨了。」 赵丰年听她说的诚恳,不似客套,就把银钱收了起来,起身行礼道,「那就劳烦二婶儿了。」 「不劳烦,不劳烦,左右家里无事,我这就走一趟,晚上就给老板娘把符烧了,兴许就睡安稳了。」云二婶是个急脾气,说风就是雨,也不用换什么衣衫,找了个篮子,把厨下的几个馒头装了,又揣了几十枚大钱就随着赵丰年一起出了自家院子,送他上车进城,然后就转身奔去了东山小路。 灵风城北,楚家别院里,楚二少同白展鹏两人把酒席摆在了荷塘之上的凉亭里,身旁围着六七个牡丹楼请来的俊俏姑娘,环肥燕瘦,各个都是笑语晏晏,这个夹了块笋片递到唇边,那个含了美酒直接哺进口中,真是别样的逍遥快活。 白展鹏一口喝光杯中美酒,爽快的长叹一声,「这才是男子应该过的日子,那般为个女子牵肠挂肚,小意殷勤,真是有失大丈夫的气概!」 楚歌欢伸手端了酒杯,揽过身旁的女子,喂她喝了半杯,自己又仰头喝下,才道,「你不会是在说你那位义兄吧?怎么,那码头老板娘又如何折腾他,惹你恼怒了?」 白展鹏嗤笑一声,抬手替他斟酒,「那女子就是个惹祸精怪,前些日子被人掠去了,差点儿在虎口送了命,我那兄长急得恨不得一夜白了头发……」 「虎口送命?」楚歌欢猛然抬头惊问出声,手下酒水溢了出来,都没有察觉,「她不是怀了身子,怎么还能被人掠走?」 白展鹏疑惑的挑挑眉头,淡淡说道,「据说好像是因为她的身世,不过,贤弟为何如此惊奇?难道……」 楚歌欢脸色一黯,扯了身旁女子的袖子去擦桌上的酒水,那女子好似有些心疼,但她也不是没眼色的,脸上勉力挂着笑,好似那被当做抹布的,不是自己的新衣衫一般。 楚歌欢擦完,嘴角重新又挂了邪魅的笑意,望向荷塘说道,「白兄多心了,歌欢虽是一介风流浪子,可也是有名的不染有夫之妇,再说那女子论柔美,连咱们身旁这些姑娘一半都及不上,长眼睛的怕是都瞧不上。」 第2章 白展鹏不置可否的把玩着身旁女子的柔荑,「可是我那义兄就是把她当心头宝儿了,这次她大难不死,更是恨不得把她放在眼里护着。若是成亲之后,就是这般的日子,我怕是一辈子只赏风月,不问姻缘了。」 楚歌欢想起那女子轻轻浅浅的模样,突然烦躁起来,推了凑上前献殷勤的一个娇媚女子,直接拿了酒壶灌了几大口,才觉心里的火被浇熄了许多,长叹一声,「各人的日子有各人的好,许是其中滋味,我们这样的浪子无法得知……」 白展鹏不赞同的瞥了他一眼,刚要说话,楚家的小厮旺财却从远处跑来,喊道,「公子,公子,云家村的赵先生前来拜访。」 「哦,二哥来了?」不等楚歌欢说话,白展鹏已是坐直了身子,左右张望好似要找一个躲藏之地一般。 可惜,旺财下一句却直接堵了他的路,「白公子,赵先生说您如若也在就最好了,他正巧有事要您做个见证。」 「作见证?这是何意?」白展鹏疑惑的扫向楚歌欢,难道好友与义兄之间,或者确切说,是他与那女子之间真有些不能言说的事情? 楚歌欢嘴角的邪魅笑意却更浓,挥手示意旺财出去请人,然后起身整理衣衫,迎到亭外,白展鹏挑眉,也跟着走了出去。 很快,赵丰年就带了风调随着旺财走了进来,见得两人如此,就上前见礼,「二位有如此雅兴赏景品酒,倒是在下打扰了。」 白展鹏听得出他语气里一丝生疏客套,立时笑嘻嘻凑到跟前还礼,说道,「二哥,你整日围着嫂子打转,兄弟无趣,就来城里找楚贤弟闲话几句,刚才还盼着二哥一起来喝酒呢,哪里就是打扰了。」 楚歌欢也笑道,「白兄说的是,千金公子驾临寒舍,是我们楚家的荣幸。」 赵丰年挑眉,当做没有听到他话里的别意,拱手客套道,「楚公子何必自谦,赵某如今只是小小作坊主,倒要仰仗公子提携点拨了。」 「好说,好说。」 两人笑得都是自然又和气,可是唇齿之间却是刀光剑影,听得白展鹏越觉惊疑,赶紧请了他们向里。 三人进了亭子安坐,丫鬟端上一套新的杯盘,楚歌欢亲手替赵丰年满了酒杯,又挥手示意两个最美艳的女子上前伺候,赵丰年却是摇头,「不必,赵某只有几句话要说,楚公子不必如此客套。」 「哦?」楚歌欢顺手揽了个女子在怀里肆意抚摸,惹得那女子咯咯娇笑,然后挑眉说道,「赵兄是嫌弃这些女子都是庸脂俗粉,入不了眼 那些女子们虽是妓子,但是因为美貌,平日也常被男子们捧在手里,此时见得赵丰年相貌清俊儒雅,身形坐得端正,一眼都未往她们半露的酥胸上瞄过,就有些起了争胜之心,听得楚歌欢这么说,其中一个肤色白皙,身形略显丰腴的女子就凑到他跟前,做了一脸的委屈神色,娇声说道,「公子,您是嫌弃奴家吗,奴家好伤心啊。」 她说着这话就往赵丰年怀里依了过去,她哪里知道,赵丰年自从上次被那田家那两个红绿女子,沾了一脸的胭脂唇红,惹得瑞雪大怒之后,就从未再敢同女子接近三尺以内,此时见得她靠近,几乎是本能一样,一巴掌就推得她歪倒一旁,末了甚至还迅速在身下的毯子上蹭了蹭手掌,生怕沾染了什么香气。 白展鹏和楚歌欢,连同亭子里的一众女子都是愕然,仿似见得什么怪物一般,赵丰年被他们看得有些尴尬,但也只是皱了皱眉,低头啜饮半杯美酒,淡淡说道,「家有珠玉,就是仙子下凡,在我眼里也是庸脂俗粉。」 女子们面面相觑,心里滋味各不相同,分不清是要气恼自己在这人眼里是庸脂俗粉,还是羡慕那个被这样的男子当做珠玉的女子。 楚歌欢却是嗤笑道,「赵兄眼里的珠玉,怕是在别人眼里也是庸脂俗粉。」 赵丰年不动声色的回了一句,「我眼里见得是珠玉,自然也待她如珠玉,倒不似有人心里奉为珠玉,口中却要称为庸脂俗粉。」 两人如此你一言我一语,说得众女子都是莫名其妙,白展鹏倒是听不了一些别样滋味,眼见一个义兄,一个好友,四目相对,爆出的炽热火焰都要烧了整个亭里,赶紧开口岔开了话头儿,「二哥刚才要旺财传话,不是说有事要兄弟做个见证吗,二哥还没说是何事?」 赵丰年垂下眼眸,抬手又取了两只空酒杯,挨个倒满美酒,然后换了一脸正色,说道,「楚公子,当日我重病在床,内子曾把一本《十二国游记》典当到了你们楚家名下当铺,她却不知那是我的心爱之物,我今日上门,就是想请楚公子通融一二,赎回这本书,银钱随公子开。」 楚歌欢脸色瞬时沉了下来,「赵兄,怕是已经拿到那块玉佩了吧?」 赵丰年点头,「那玉佩事关内子的身世,还要多谢楚公子当日碰巧遗落,否则内子家里老奴也不会顺利找来。」 「那赵兄是要谢我成人之美?」 「正是,而且不止这一事,」赵丰年端起一只酒杯,「这第一杯酒是谢楚公子当日收了内子玉佩,助内子开办码头食肆。」他说完,仰头一口喝下,然后又端了第二杯,「这第二是谢公子当日指引内子找去田府求医,救得我一条性命。」 「这第三杯,是谢公子收了内子的食肆契纸和孤本,助内子换银买得灵药。」 赵丰年咕咚咚连喝了三大杯,末了豪爽的扯了衣袖擦了嘴角的残酒,又说道,「赵某身为男子,顶天立地,恩义分明,楚公子这三次出手相助的恩情,自然谨记在心,以后但凡楚公子有差遣,刀山火海,赵某应你三件。 另外,赵某当日病重之时,内子煎熬受苦,自是无法分担,今日性命无碍,怎能要她一个女子再担难事,所以,内子当日应下公子的三事还剩的两事,赵某也一力担下,总共五件,公子莫要忘记。正好展鹏在次,替我们二人做个见证。」 第3章 白展鹏惊得张口结舌,江湖人,最重信义,说出的话,就如同钉到心口的钉子,有时候往往为了一个信诺,要奔波日久,甚至搭上性命,他这义兄,今日居然连许五件,岂不是要一辈子替楚家卖命了,他想开口相劝,但是,义兄脾气之倔强,他也是极清楚的,况且楚歌欢也是他的好友,这要如何劝解,帮得那边都是难事…… 楚歌欢半垂着眼眸,盯着桌上的三只空酒杯出了神,心里一时泛了苦水,一时又涌上酸涩,这就是那聪慧女子选择的男子吗,有担当,重情义,又待她如珠如宝,他虽是不愿意承认,但是,他比之这人确实要逊色许多,若是当初他也能这般模样,抛弃一切担下所有艰难,那山盟海誓过的女子,是不是就不会做了他的大嫂? 这般想着,他的眼里居然渐渐有了湿润之意,仰头大笑三声,憋回了那代表软弱的眼泪,起身回了房间,再回来时,手里已是多了一只木匣子,轻轻放在赵丰年面前,笑道,「当日收了这孤本之时,见得老板娘……不,嫂……嫂子的神色极是不舍,我就猜得这本书必有被赎回的一日,所以,一直放在书房,未曾动过。今日赵兄特意前来索还,我就把它算做庆贺侄儿侄女降生的贺礼,提前送与赵兄了。」 他这般示好,实在有些出乎赵丰年的意料,但是人家先铺了台阶,他自然懂得走下来的道理,于是抱拳道谢,「那就多谢贤弟的厚礼了,待得犬子小女满月之日,贤弟一定要上门喝个痛快。」 楚歌欢哈哈笑道,「那是自然,嫂子做菜的手艺,可是天下无双最,到时兄弟可一定要吃个饱足。」 他们两人如此换了笑脸,一副亲近兄弟模样,惹得白展鹏半晌没有反应过来,想要说什么,又不不好插话,只得替自己倒了酒,一边慢慢喝着,一边当做看戏了。 赵丰年又与楚歌欢闲话几句,惦记还有事情未做,就道,「贤弟,哪日有暇,就同展鹏一起到云家村去住几日,山村野居,虽不及城里繁华,倒也别有一番宁静。为兄今日还有事要处置,就不多打扰了。」 楚歌欢自然不会强留,笑道,「兄长是忙人,小弟就不多留了,改日再来,一定要不醉不归。」 「好,贤弟留步。」两人相携走到了花园的角门处,互相行了一礼,就要分开。 楚歌欢却突然又出声唤道,「赵兄,且慢。」 赵丰年扭头回身,脸色微有疑惑,问道,「贤弟可还有事?」 楚歌欢遣退了身旁的小厮和丫鬟,沉默片刻,突然长叹一声,继而正色说道,「赵兄,当日收玉佩、孤本和契纸,与其说是起意相助嫂子,不如说是兄弟玩心太重,想见她一个女子如何挣扎求存,嫂子之聪慧坚强,世间少见,实在让兄弟佩服,所以,赵兄所言那三件事可以免去,就当是兄弟对嫂子的一片……敬意。另外,嫂子曾与我击掌盟誓那三件事,更是玩笑一般,实在不必放在心上。」 他这是要把刚才那五件事一并抹去,赵丰年挑眉,心里更加疑惑,转念想想,就道,「先前那三件事,为兄承贤弟的情,但内子虽是女子却最重信义,那剩余两事可是时刻记在心里,为兄身为夫主,无论如何也要替她担下。兄弟就莫要多说了,为兄还有事,改日定与贤弟把酒言欢。」 他说完,再次抱拳,然后转身离去,楚歌欢微微皱眉,嘴角换了苦笑,慢慢摇着头,回了亭子。 白展鹏一肚子的问题,还没等张口,就被他一句,「喝酒,喝酒,都过去了。」 白展鹏无法,只得陪了他三杯,转而又好奇义兄为何如此急于离开,就遣了旺财随后跟去偷偷探看。 结果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旺财才满头大汗的跑了回来,一脸的古怪之色,这下连楚歌欢都越加好奇了,问道,「赵兄,到底去做了何事 旺财抹了把汗珠子,又要了一杯茶水大口喝了,这才说道,「赵先生去挨家讨粮食了?」 「讨粮食?」白展鹏同楚歌欢同时惊问出声,连那些女子也齐齐看了过来,心里疑惑,明明刚才那男子长相不凡,穿着也是绸缎,戴的银冠,瞧着不像家里吃不饱饭的模样啊? 旺财喘匀了气,又解释道,「赵先生确实在讨粮食,不过不是他自己吃,是给赵娘子吃。」 「给谁吃也是讨要啊?」白展鹏站起身,整理衣衫,显见是马上要赶过去问询二哥为何日子如此艰难还要瞒着他们。 旺财赶忙摆手,拼命摇头,「白公子稍等,稍等,那粮食不是讨来吃,不,不,是为了吃,哎呀,不对,是赵娘子受了惊吓,赵先生上门拜访奉养老人的人家,讨要一把粮,凑足了一百家之后,熬粥给赵娘子吃,能驱邪避恶。」 「咦,是为了求百家米啊。」白展鹏和楚歌欢都不明白求米熬粥是何意,倒是旁边那个身形丰腴的女子开了口,见得他们还是满脸好奇,就仔细的解释了几句,末了说道,「这百家米都是亲娘替体弱的闺女要的多,没想到赵先生能为了妻儿放下颜面去求乞,赵娘子……真是好福气……」 众女子听了这话,再想起自己的处境,越加羡慕有如此男子疼爱的那个女子,脸上的笑都勉强了起来。 女子,一生求的是什么,不是大富大贵,穿金戴银,不过就是一个有情郎罢了,可惜,如此简单的事情,却没有几个人女子能得到,简直就是凤毛麟角啊…… 白展鹏同楚歌欢对视一眼,沉默着又坐了下来,楚歌欢仰头喝下一杯酒,连同心里最后一丝不甘愿,一丝嫉妒,都随着那酒水消失了,这样的人,这样的情分,不可争啊,幸好他从来都是试探,没有争…… 瑞雪一觉醒来已经是天时过午,太阳西斜,家里人都吃过了午饭,见得她睡醒,彩云彩月姐妹俩,张罗着烙了几个馅饼,熬了一小锅儿红枣粥,配了两个爽口小菜和一盘酱牛肉,整整齐齐端到院里树下木桌上。 妞妞嗅着香气诱人,笑嘻嘻凑过去陪着姐姐又吃了一顿,吴煜坐在一旁摆弄他的一堆儿零碎小物件儿,最近这小子迷上了暗器,木三是个大方散漫的,在这里住了两日见他喜爱就把随身的十八把柳叶飞刀送了他,各个擦抹得晶亮,插在巴掌宽的皮套里,煞是耀眼。 第4章 妞妞看得心痒,伸手想要摸一摸,被吴煜一巴掌拍了回来,妞妞恼了,骂他小气,吴煜见得姐姐没有拦阻的意思,立时回嘴,两人自然又是斗在了一处。 院中众人各自照旧忙着手里的活计,不时笑着瞄上一眼,两个孩子每日都是三次大斗五次小斗,恨不得一睁开眼睛就在打架,大伙儿都习惯了,左右他们实力也是旗鼓相当,伤不到彼此,也不敢伤到彼此,权当饭后运动了。 彩云彩月拾掇了碗筷下去,又泡了一壶热茶,装了两碟点心送出来,一主两仆笑嘻嘻的凑在一处看热闹。 吴煜和妞妞闹了一会儿,到底累得满头大汗才停了手,一个猛灌凉茶,一个就扑到姐姐怀里嚷着肚子疼。 瑞雪笑着嗔怪两句,伸手替妞妞揉了半晌,就唤彩云去取了个陶碗出来,妞妞还以为姐姐体贴,特意拿给她用的,接过来倒了茶就喝了下去。末了还说道,「还是姐姐好,那小杯子喝起来太不痛快。」 没想到,瑞雪却拿过那碗,直接放到了她的头顶,「这是教你规矩用的,最近半月,每日你都要顶着这碗在院子里走一个时辰。」 妞妞眨眨眼睛,又抓下陶碗掂了掂,自觉这是很简单的事,还笑道,「姐,学规矩这么容易啊,只要一个时辰,别的时候,我想做什么都行?」 瑞雪点头,「上山爬树,吃喝,随你欢喜,只要你能坚持的住,但是……只要你碎了一个碗,就一日吃不到烧饼!」 吴煜在一旁笑道,「那咱家可要省下好多烧饼了。」 妞妞自觉被他瞧扁了,立时把碗放头顶顶着,气哼哼在院子里走了起来,结果,现实远比她想象的要残酷,不出五步那陶碗就掉了下来,好再她手脚还算利落,豁出来一身衣衫,一个前扑把碗接住了。 吴煜见得她五体投地膜拜着正房,笑得直拍桌子,彩云彩月也捂嘴笑个不听,瑞雪却道,「妞妞,起来继续。」 妞妞瘪瘪嘴,恨恨的瞪了一眼吴煜,爬起来也不去理会身上的泥土,顶了碗继续走,这次她脚下加了小心,可是稳妥多了…… 晚霞堆叠在西天边沿儿,映红了整个院子时,赵丰年才从外面回来,一进二门,远远瞧着妞妞僵着身体,顶着个陶碗,小心翼翼的盯着脚前边,极是惊疑,还没等发问,眼尖的吴煜已是发现了他,坏心的喊了一句,「先生,你买烧鸡回来了!」 妞妞走了这么久,肚子正饿,听得那「烧鸡」两字,立时惊喜的抬头看向门口,结果那陶碗顺势跌落,哐当一声,碎成了十几片,坚持了大半时辰的成果成了泡影,她恼得跳起来大喊,「我的烧饼!」 吴煜笑得直接就趴到了桌子底下,妞妞自然咽不下这口气,也不管那陶碗了,抄起木棍就又同他打到了一处。 赵丰年更是不解,走上前,坐到瑞雪身旁,接过她倒好的凉茶,喝了两口,问道,「咱家陶碗什么时候改叫烧饼了?」 瑞雪笑得促狭,「这是为了教妞妞学规矩,她爱吃烧饼,这陶碗就叫烧饼,哪日她若是喜爱吃蛋羹,就再改成蛋羹。这丫头爱吃,没有奖惩,怕是这规矩多少年也学不起来。」 赵丰年抬头瞧着两小打得鸡飞狗跳,忍不住也笑了。 「怎么今日进城这么晚才回?」瑞雪掏了帕子,替他擦去头上的薄汗,赵丰年瞧着彩云彩月去捡陶碗碎片,身边无人,就捉了她的手轻轻握着,说道,「有些小事耽搁了,明日还要出去一上午,然后就在家陪你。」 瑞雪前世看过一断话,说男人就是天上的风筝,而女人手里就握着那线轴,什么时候放线松一松,什么时候需要收线紧一紧,重要的是‘度’,而这个‘度’就是门艺术,只有聪明睿智的女子,才能学会。 她虽然不觉得自己是多聪慧的女子,不懂那门艺术的精髓,但是大小事情都打听得彻底,甚至连男子去个茅厕都要问上三句,这样的蠢事她是不会做的,于是,虽然心里也是好奇赵丰年有何事忙碌,但却笑着只说了一句,「别太累了,明日早些回,午饭我给你做道新菜色。」 还有什么比这样的妻子,比这样的话更暖心,赵丰年心里喟叹,别说为她求得百家米,就是千家米万家米,甚至更艰难之事,他都愿意去做,只求妻儿平安,一家人温暖安宁的日子,长长久久到得终老…… 夜色暗了下来的时候,一家人吃过饭,赵丰年就撵了孩子和丫鬟们下去,借口今日出门疲累,揽了瑞雪早早睡下,好不容易盼得她睡熟,就悄悄起身出门,欲去云家取符纸,结果一开门,正遇云家老两口相携上门,云二婶仔仔细细的嘱咐了他很多句,这才告辞回去。 赵丰年自是感谢不已,目送他们走远,就拿了那两张用朱砂画了奇怪图案的黄纸,关了大门。 安伯听得动静出来,见他如此,就问道,「这么晚了,有何事?」 赵丰年有些尴尬,毕竟不给妻儿用药,却相信这些神鬼之事,大有质疑老爷子医术的嫌疑,一时不知要想个什么借口遮掩。 老爷子却是眼尖,瞧得他手里的符纸,居然捋着胡子笑了,「雪丫头怕是还没去了惊惧的病根儿吧,她如今怀着身子,朱砂一类的安神药方都是不能用,试试这般民间办法也好,许是就有些用处。」 赵丰年连忙行礼道谢,「谢老爷子体恤。」 「谢我作甚,赶紧回去吧。」老爷子背手迈着步子又回了屋子。 赵丰年赶紧疾步回了后院,取了火石,在厅堂门口处先点燃了一张,轻轻唤着,「雪啊,回家了,雪啊,跟着我回家来啊……」这般唤了不下几十句,又开了屋门,在瑞雪头顶点燃了第二张,「雪啊,别害怕,已经到家了,咱们再不走了,雪啊,到家了。」 如此这般,他念叨的口干舌燥,自觉应该差不多了,这才松了口气,收了火石,和衣躺到妻子身旁,眼见着她眉头虽然紧皱,却不曾再抽搐,心里更是安定许多。 第5章 第二日一早,瑞雪睁开眼睛,长长伸个懒腰,自觉好似比前几晚睡得都要香甜,嘴角就带了笑,彩云听得动静推门进来,见此,就笑道,「夫人今日气色真好,奴婢给您找套鲜亮颜色的衣裙,再梳个花鬓如何?」 瑞雪左右瞧瞧,不见孩子爹的影子,就问道,「掌柜的呢?」 彩云一边翻检衣裙,一边说道,「先生带了风调哥,半个时辰前就出去了,说是正午前必定回来,要夫人别惦记。」 「哦,早饭准备了什么?」瑞雪听得赵丰年不在,神色就淡了下来,简单问了几句话,洗漱之后,换了碧色的对襟衫子,象牙色的长裙,又在鬓发上插了两朵金合欢,眼瞧着镜子里的女子比平日美艳了三分,这才重新又欢喜起来。 彩云悄悄松了口气,扶了她去吃饭,妞妞这几日都是穿了彩云彩月先前做好的新衣裙,每次要给她量身,裁剪几套好衣衫换穿,她都扭着身子,死活不肯,直嚷着她那兽皮衣裤最好。 此时见得姐姐打扮得如此美丽,这一顿饭吃下来,总是忍不住偷看上两眼,瑞雪瞧在眼里,肚内暗笑,面上却装作没有看到一般,毕竟不能事事都威逼利诱这丫头去做,总要让她主动开口要改变才好。 果然饭桌撤下去,大壮和黑子跑来喊走了吴煜,眼见院子里又只剩了她们几个女子,妞妞就凑到了跟前,小声说道,「姐姐,你今日真好看!」 「是吗,妞妞觉得姐姐哪里好看了?」瑞雪不动声色,手下照旧理着她的针线筐,仿似没有在意一般,随口应着。 妞妞伸手摸摸瑞雪的衣裙,感觉那细纱极是轻软,那绸缎入手沁凉,就喜爱的咧了嘴,怯怯说道,「姐姐,妞妞也想像姐姐这样好看。」 瑞雪放下手里的绣线,拉了她坐下,笑道,「妞妞喜欢这样的衣裙啊,那咱家的库房里还有许多料子,姐姐让人给你裁剪几套。不过,换了这样漂亮的衣裙总要有女子的样子,你若是穿成这样子,去爬树上山,可就糟蹋了这样的好衣衫了。」 妞妞赶忙摇头,「妞妞在学规矩呢,学好了,就是好女子,就能这样好看了,是不是?」 「当然,我们妞妞本来就长得好,若是打扮起来定然比姐姐还好看。」 「那我要学规矩,一定好好学。」妞妞大喜,伸手拿起一个茶碗,跑去院子里就顶在脑袋上,四处走动起来,远远瞧着倒也有些稳当模样了。 瑞雪好笑,唤了彩云一起去库房翻捡那些料子,挑了那颜色鲜亮的妃色,翠碧、鹅黄、甚至是大红,都抱了出来,堆在桌子上商量,要做些什么样式的才好。 瑞雪想着,妞妞占了彩云姐妹俩的新衣,就开口赏了她们每人一套,算是补偿,欢喜得一向稳重的彩云差点跳起来。 正好英子进来回禀事情,见得这些好料子,也是喜爱,主动接了两套,笑着说要做成斜襟,领口衣襟,还要绣花纹,彩云也叽叽喳喳说着,上次进城,见得城里流行的式样,两人说得极是热闹。 瑞雪本就不擅长这些,听了半晌,就觉困倦,于是进屋重新睡起了回笼觉。 待得再醒来时,居然见得赵丰年坐在她身边,她立时惊喜的起身说道,「掌柜的,你回来了。」 赵丰年点头,伸手替她理理睡乱的鬓发,笑道,「刚回来不久,见你睡得香甜,就没唤你。」 瑞雪有些脸红,「自从怀了咱们孩儿,我就同猪一般,整日吃睡,没有半点儿用处了,码头铺子和城里铺子可是好久都没去瞧瞧。」 「你若是惦记,过几日我陪你去走走,但是这几日却要在家里好好歇着,正巧作坊到了结账的日子,帮我理理账也好。」 「那掌柜的,给不给我发工钱啊。」 「自然要发,所有进项都是你的。」 夫妻俩说笑了一会儿,整理好衣裙,就下地出屋,坐在厅里没一会儿,彩云就端了一碗金灿灿的包谷粥和一碟麻辣小黄瓜进来。 瑞雪摆手道,「马上就是午饭了,一会儿同大伙儿一起吃吧。」 赵丰年却劝道,「午饭还要半个时辰呢,你先吃一碗垫垫肚子吧。」 瑞雪无法,就舀了一勺送进口中,想起当日刚刚还魂,她和赵丰年的日子贫苦,日日喝得都是包谷粥,如今日子好了,倒是真有几月没喝过了,于是笑道,「这算不算忆苦思甜啊,咱家的饭桌可是许久没有端上过包谷粥了。」 赵丰年点头,笑道,「老话儿说,积福德就是攒寿禄,不如待到深秋之时,咱们买些布料和棉花舍给附近几村的贫苦老人吧。」 这半年,眼见家里的铺子接二连三的开,作坊生意也好,牛豆生意又马上会有几千两银子的进账,甚至安国侯府那边,说不定还有更大的富贵在等着降下,瑞雪有时候就深觉惶恐不安,总寻思是否福禄都挤在一起滚过,以后就剩下苦楚了。 当然她也知道自己有些多虑,毕竟这些大半都是他们夫妻辛勤经营得到的,但是依旧还是有些忐忑,此时听得赵丰年这般说,自然极是赞同,「掌柜的说的对,与其舍到寺庙,不如直接送到贫苦之家更好。」 赵丰年抬手替她续了碗粥,见她吃得香甜,心中更是欢喜,「寺庙那里咱们舍上半月豆腐就好了。」 夫妻俩人商量着,吃完了粥就端了下去,携手去了前院账房,如此几日里,上午忙碌,下午歇息,日子倒也过得充实。 转眼,时日就进了九月,秋高气爽,村里人忙碌着磨起镰刀,准备帮着赵家割稻子了,瑞雪扶着彩云彩月常去田边走走,眼见金黄色的稻子,随着秋风摇摆,恍如一波波金色的海浪,心里就像吃了蜜一样甜。 有人欢喜自然就有人愁,不提瑞雪这里如何欢喜,就说八百里外的彤城赵家,原本赵家老爷病倒,不能言语行走,赵家大公子无故失踪,赵家二公子接手了所有商铺,赵夫人掌管内院,母子俩大权在握,日子别提多风光,多自在了。 第6章 但是好日子没过上半年,突然听得消息说大公子没死,而且很快会回来重整赵家商铺,这母子俩立时慌了神儿,心虚的恨不得瞧着屋里丫鬟,都像大公子派回的内应,于是狠狠心,终是拿了大笔银子出去,买了刺客彻底了结这事,本以为那人中了剧毒,功力不说全无,也要大大折损,这次殒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没想到他们母子左等不见消息,右等没有人影儿,足足过了十多日,终是忍耐不住,这一晚,又派人去了那茶馆询问。 结果,消息是有了,却让母子俩彻底暴怒了,赵夫人一把就砸了手里的茶杯,骂道,「什么叫任务失败,什么叫抚恤银子,难道刺客还同军卒一般,任务失败了,没给雇主一个交代也就算了,居然还要抚恤银子,当我们赵家是什么,聚宝盆啊,随时伸手随时就能捞到银子?」 赵德胆子小,怯懦的瞧了母亲一眼,伸手替她又续了一杯新茶,然后才小心翼翼问道,「娘,咱们若是不给银子,那刺客会不会上门来报复啊?」 「他敢,还想不想要名声了,只要咱们把他们任务失败的消息传出去,保管他们臭了名声,以后再也没有生意可做。」这两月,赵家的生意越发下滑,进项都不抵当初的一半,赵夫人也变得越加吝啬,就算刺杀成功都不见得会掏奖赏银子,何况还是失败者的抚恤。 赵德还想劝上两句,赵夫人却是瞪了眼睛,「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废材,你这些时日把手下的商铺都给看管好了,谁有异心,你都要记着,待我要人寻访功夫更好的江湖客,彻底除了那贱种,就把他们都撵出去。」 「是,娘。」赵德送了母亲出门,转而就直了腰身,摇头说道,「头发长见识短,妇人就是爱财,银钱赚回来不就是花用的吗,真惹得那些刺客恼怒,谁知道他们会干出什么事来。」 他的一个亲信随从上前奉承附和,「公子英明,不过,夫人说的也有道理,左右都是给银子,不如再要那刺盟派更好的刺客出手,这样永绝后患,又省了一份银钱。」 赵德眼珠子转得飞快,半晌点头道,「这主意好,若是此事办成,怕是母亲都要赞我一声聪明。」 「就是,二少爷本就是聪慧之人,别的不说,就看家里的铺子如今被二少爷打理的井井有条,这彤城谁人不夸赞两声。」 赵德被拍得极是舒坦,得意得整理衣衫,然后一挥扇子说道,「这件事交给你去办,若是成了,本少爷赏你个掌柜做做。」 那长随欣喜若狂,做了掌柜,一铺子的进出都在他手里掌握着,想要骗过这窝囊废,贪些银钱,可是太过容易了,比这整日点头哈腰拍马屁要强百倍,他立时跪地磕头,「谢少爷恩赏。」 「起来吧,事情有了眉目就去金风楼找我,小海棠还等着我去吃酒呢。」赵德迈着四方步子,带着腰身恭得更低的长随出了自家大门。 两人走后不久,书房窗外的屋檐下,突然冒出两个瘦小的身影,其中一个微微活动一下僵硬的肩头,小声笑道,「侯哥,这赵家的银子可是好赚,不如咱们劫一道?」 那被叫做侯哥的人笑得更是欢喜,「陈老弟别看老哥我这把年纪,又是练得轻身功夫,年轻时候可也做过那黑手买卖,咱们接下来只算是做回老本行,算不得劫了江湖同仁的买卖。」 两人笑得惬意,翻身上了屋檐,轻踩屋瓦,奔向那主仆消失的方向而去。 再说赵德从来不知母亲有个扬威镖局的旧识做靠山,满心里就怕晚一日派人去,他那无所不能的大哥就会先杀回来,再度抢走他的所有权利,听得长随献策就打定主意,瞒着母亲私下去做这事。长随也是听说过那茶馆的人,就以为那些江湖客,恨不得日日蹲在那里就等着人雇佣,只要他进去高喊一声,就有几十人聚到跟前抢着出手的样子。可惜,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他一个商贾之家的奴仆,无人指引,就那么傻愣愣的到了茶馆柜台问询,要雇一流好手去刺杀,哪个掌柜的肯应啊,几句话就把他撵了出去,「我们是正经买卖,刺杀可是犯国法的,你可别带累我们,赶紧出去 长随被小二扯着脖领子拎出茶馆,恼怒又迷惑,不明白上次夫人到底是派了何人来,怎么就那般顺利的雇到了杀手? 他琢磨了半晌,虽然知道免不得挨骂,但还要跟少爷禀报一声才好,转身拐进胡同,就奔去了那花楼一条街,眼见还有几步就要到胡同口了,却冷不防被人从后面扼住了脖子,他惊恐欲喊,奈何喉咙被勒得喘气都费劲,更别说求救了。 那人冷声在他耳边说道,「把身上的银子掏出来,本大爷今晚没钱喝酒吃肉了,向兄弟借点儿花花。 长随暗悔自己为何偷懒,这茶馆本就是聚了江湖人的地方,什么样的凶狠之人没有,他这是碰到嚣张胆大,做那无本买卖的了。 他正心疼着,准备掏出娶媳妇的银子保命,却突然见得对面走来一人,虽是身形不见得多魁梧,但是黑衣黑裤,就连脸上都蒙着半块布巾,只有那抱于胸前露出半截的刀柄,在月光下闪着幽光,冷厉又肃杀。 劫了长随的那人也是一惊,低声问道,「对面兄弟是哪条道儿上的,在下草上飞刘万,今日在此打点野食,兄弟行个方便吧。」 那抱刀之人沉默半晌,冷声说道,「黑冥刺甲二,江湖有江湖规矩,你们这打野食的生意做多了,坏了江湖同仁的名头。」打劫之人顿时大怒,手下用力,勒得长随差点儿翻了白眼,「你们黑冥刺就算是在刺客里排第一,也不能这么看不起江湖同道,你当我草上飞是好欺的不成……」 他话才说道一半,长随就见对面那抱刀之人好似手下随意一挥,刀影如同闪电一般晃过,随即又收回了怀里。 而他身后之人却突然没了声音,手下也松了开来,然后很快就有温热的液体溅到了他的脖颈之上…… 长随惊恐的伸手抹了一把,粘腻腥膻,是……是血! 第7章 他腿一软就倒在了那劫道之人的身旁,抱刀之人冷哼一声,「废材!」说完抬腿迈过他们就要远走。 长随突然不知哪里生出了一股力气,哆嗦着喊道,「恩人留步,留步! 抱刀之人扭头,极不耐烦的皱了眉头,没有问话,目光却冷厉得好似瞬时就能把人冻毙一般,长随心下越发笃定欢喜,连滚带爬的赶到跟前,行礼道谢,「多谢恩人……出手相救,小的感激不尽。」 抱刀之人慢慢摇头,回了一句,「不必!」正扭头又要走远,长随却赶紧跑到前面拦了他,「恩人且慢,小的刚才听到恩人自报家门,是刺……嗯,高手,小的主子交代了一桩买卖,佣金很是丰厚,恩人若是有闲暇,不妨接下?」 那人挑眉冷笑出声,「我做的是杀人的买卖!」 「就是……就是杀人,小的瞧着恩人的功夫极高,想必出手必能成工,上次我家主子雇了人手去,结果不但没成功,伤了许多人手,还开口要什么抚恤,我们主子大怒,这才要我再来茶馆找人。 「废材!刺盟如今都是些三流人手,真是丢光了所有刺者的脸。」抱刀之人很是不屑,仿似深恨那些人坏了刺客的名头,「一千两定银,明日此时送来此地,半月后听消息,事成再加一千两。」 「哎,哎,」长随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是应了此事,立时大喜,躬身行礼,「多谢恩人,多谢恩人。」 待得他再抬头之时,那抱刀之人却已经没了踪影,这般半点儿声息都没有,凭空消失的功夫,惊得他目瞪口呆,继而也更笃定这次找到了高手,主子交代的事情必定能成了。 赵德正在花楼里揽着最喜爱的女子调笑喝酒,突然见得长随满身是血的找来,被吓得不轻,待撵了闲杂人等下去,听得长随仔细说完,立时大喜,「高手,绝对的高手,若是这人出手,必定能成。」 长随方才灵机一动,在中间拼了五百两银子,此时听得主子夸赞,高悬的心就落了地,笑道,「这都是托了二少爷的福,奴才才能这般好运气,只不过这高手开口要银一千五百两,再加事成一千两,可是有些贵了。」 「贵什么,先前夫人拿了一万……咳咳,」赵德说道到一半,想起母亲损失那一万两,也不是光彩之事,就清咳两声把话咽了回去。 长随自然听得清楚,心里更是有底,就道,「事情如此顺利,二少爷就是告诉了夫人,也没有妨碍,夫人说不定还会更欢喜。」 赵德点头,这段时日总被母亲指着鼻子骂废物,好不容易办成一件事,他也急于要听得母亲夸赞,于是扔了锭银子在桌上,就带着长随回了自家宅院 赵夫人还未睡下,听得儿子说了这事,就恼怒道,「这事我已经托了人打探,你居然未经我同意就擅自做主,你知道那黑冥刺是什么门派吗,万一是江湖骗子…… 赵德本来信心满满回来,等着母亲夸赞,结果照旧是劈头盖脸一顿叱骂,他心底积压多日的怨念也爆发了,「娘,我是你儿子,为何我做什么事都入不了你的眼,难道只有那个人才能得你夸赞,我就是天生废材?我好不容易找了个高手,只要他出手就能解决那人,你居然还要怀疑我找了骗子,那好,以后这赵家所有铺子,都归娘打理,我是废材,我什么都不管了。」 赵夫人见得儿子眼睛通红,呼呼直喘粗气,显见是真气得狠了,也是意外,就有些后悔刚才语气过重,沉默半晌,叹气拉了儿子坐下,说道,「娘也是担心你年岁小,不懂人世险恶,再说娘有办法让人去处理这事,不需要你出面……」 「那好,娘既然有人脉,就去问问,黑冥刺到底可信不可信?」赵德听得母亲说软话,腰杆挺得更直。 赵夫人无法,不愿与儿子闹翻生了隔阂,加上前次吴教头找寻的刺客不得力,就想着若是儿子这次找到的真是高手,也值得试上一次,于是就写了几行字,装到信封里,交给贴身伺候的婆子送出去了。 很快,不过大半个时辰,那婆子就赶了回来,小声说道,「夫人,那人说,黑冥刺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暗门,这两年少有人在江湖走动,但是声名极好,但凡接下的差事,都是不死不休。若是夫人找了这个暗门里的人手行事,他就不再多费力气了。」 赵夫人皱眉,没等再说话,赵德却是欢喜起来,「娘,你看你托付的那人都说这高手可信,这下你不能再怀疑儿子了吧。」 赵夫人犹疑片刻也点了头,「行,就先定下这人吧,若是半月后再没消息,这事你就绝对不能再插手了。」她说着就进里屋去取了一千五百两的银票出来,赵德接了,就带了长随出去了。 老婆子眼瞧着他们出了院子,这才关了门,又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个纸包,伏在主子耳边说道,「教头说了,这里面红色药丸叫百日消,一旦吃下去,百日之内若是不服另外一颗绿色的解药,身体里所有精血就会被消耗一空,大罗神仙下凡也救不活。 赵夫人接了药包,打开仔细看过,重新包好,再瞧着老婆子脸色有些为难,就道,「他还有什么话,你都说了吧。」 那婆子叹气,「夫人,教头说,他找的刺客没有完成任务,是他办事不利,如今夫人既然找到了更好的人手,他就用这两颗药丸补偿先前的过失,以后同夫人再也没有任何瓜葛了,要夫人……嗯,好自为之。 赵夫人眼里闪过一抹暗色,随即就被她掩了起来,嗤笑道,「胆小鬼,还是同当年一般,罢了,只要赵家在我手里,只要彻底除了那人,也再没有什么用到他的地方了。」 说完,她起身整理了衣裙,又说道,「去看看老爷吧,也有些日子没去了,怕是他都要忘了我这当夫人的了。 老婆子不敢接话,低头恭敬的开了门,随在她后边出了门往西厢而去,那小厅里正有一个丫鬟在做针线,突然见得夫人上门,就是一惊,怔愣着没有行礼,被老婆子上前一巴掌打醒,骂道,「没规矩的东西,见到夫人居然敢不行礼。」 第8章 那丫鬟立刻跪地磕头,「夫人恕罪,奴婢做针线伤了眼睛,一时没瞧清楚是夫人来了。」 赵夫人摆摆手,不在意的唤了她起身,然后扯了个借口就把她支了出去。 老婆子伸手开了内室的门,说道,「夫人尽管同老爷说话,老奴就守在这里。」赵夫人满意的点头,走了进去 内室里很宽敞,但摆设儿却只有靠在里侧的一张大床,窗下的一桌一椅,简陋的比之普通农家都不如,床上挂着白色的幔帐,隐约能见得里面躺着个人影儿。 赵夫人端了桌子上的烛台放到床头,伸手挂好幔帐,低头瞧得那床上苍老日深,正满眼怒意瞪着她的男子,冷冷一笑,「老爷这般瞧着妾身作何?可是多日不见,太过想念?这都怪老爷那大儿太过能干,把赵家的产业扩展太多了,妾身整日要打理生意,核对账册,实在太累,就没有空暇来看老爷,老爷勿怪啊。」赵老爷双手不自然的弯曲在身前,嘴角也向左下咧着,不时流下一滴口水,落下垫在脸侧的棉帕子上,此时,听了这话,他眼里的恨意更深,嘴里好似想骂几句什么,但是出口的却是几声低低的呜咽。 赵夫人笑得更是欢喜,「老爷想教训妾身?那老爷可要先好起来才行,否则,外人还都以为你是感激妾身呢。」 她说着坐到了床边,伸手替赵老爷盖了盖棉被,「告诉你个喜事吧,前些日子有管事传言说,在灵风城里见到了老爷最疼爱的大儿子,他不但没中毒而死,还成亲了,娶的媳妇很贤惠,马上就要替赵家添丁进口了 赵老爷眼里瞬时爆出一蓬亮光,他就知道,他那武艺高强,胸怀大才的大儿不会那么轻易死去,但这般突然听得儿子活着,甚至孙子马上都要降生了,着实让他狂喜得想要晕过去。 然而,赵夫人下一句话,却又立时把他从云端打落,「老爷很欢喜?哼,恐怕老爷马上又要失望了,因为……我又派了杀手过去。 赵老爷立时眼睛外凸,强烈的恨意甚至激得他双手动了动,好似想要狠狠掐死赵夫人一般。 赵夫人仰头哈哈大笑,张狂极了,笑得痛快了,就低头去瞧赵老爷,声音里好似都结着冰茬子,「怎么?老爷你终于知道这种被人从天上扯下来,又踩在泥里,是什么滋味了?当年你就是这般待我的,你可知我是带着何等欢喜的心意嫁进赵家门的,想着要替你生儿育女,掌管后院,做一个贤妻良母!结果呢,你居然迷上了一个花楼女子,日夜与她缠磨不愿回家,留我一个人守着空房,我日日流泪,盼着你有一日会收了心,回到家里来……」 赵夫人想起那段凄惨的日子,双手死死撕着手里的帕子,大喘了好几口气,这才有说道,「结果,那一日你是回来了,却抱了那个贱种!你逼着我假装怀了身子,足足装了七个月,把他记到我的名下,他成了堂堂赵家大公子,学武习文,打理铺子,人人都说赵家大公子惊才绝艳,天下罕有,可是谁知道他是个妓女生的贱种,他抢了我儿子的位置,抢了我儿子的声名,还要我像亲娘一样待他、疼爱他,怎么可能!」 赵夫人再也忍耐不住,疯魔一般伸手抽了赵老爷两个耳光,眼瞧着他苍白的脸色变得红肿,心里终于好过许多,哈哈笑道,「我喂他吃毒药了,他吐了那么多的血,我本以为他死定了,没想到他居然还活着,哼,还想回来再把我儿子的东西抢走。我怎么可能再忍耐一次?」 她说着话,慢慢用帕子擦了擦手,然后起身倒了杯温茶过来,一边掏出纸包,掰碎那颗红药丸丢进茶水里溶解,一边笑道,「虽说这次派的杀手功夫很高,他不见得还会再逃过一劫,但是,世事无常,我还是要防备一二才好。」 她端了那融了药丸,已经变得猩红的茶水凑到赵老爷嘴边,掰开他的嘴巴,一点点儿灌了下去。赵老爷猜得这药水定然不是好物事,拼命想要挣扎,奈何身上半点儿力气都没有,再挣扎也只是眼皮眨动,眼见着那药水就喝光了,他眼里瞬时又布满了绝望…… 赵夫人瞧得心里痛快,放下茶杯,替他擦干净嘴角,又笑着说道,「老爷放心,妾身不会真想毒死你的,这药丸还有一百日的期限,若是半月后有消息说你那大儿死了,妾身立时就给老爷服解药,毕竟老爷是赵家‘支柱’,德儿还盼着老爷夸赞他把商铺打点的好呢。但是,若你那大儿,又一次好运逃过这劫,找上门来,老爷你可就是我们母子的护身符了。」 她说完,伸手在床柱子里侧的一个凸起上按了按,那床侧就突然弹出一个匣子来,里面装满了银票和契纸,赵老爷喘得更急,眼里都恨不得冒出火来。 赵夫人施施然的把解药包好放进去,又推好匣子,把木床恢复原样,笑道,「老爷不会以为妾身一直没来拿契纸,是因为你藏得太隐蔽吧?我早两年就知道了,只不过,一来铺子里的进项还够我们母子花用,不需要动用老本,二来,就算再神通广大的贼也想不到,赵家所有家底都在你一个将死之人身下。如今妾身把你的解药也放进去了,你那大儿想破头,怕是也猜不到吧。」 她越想越得意,笑得脸上好似开了一朵花,妖艳而恶毒,散发着仇恨的味道。 赵老爷瞧着她这样子,目光闪动,不知想起了当年何事,居然隐隐有些怜悯之意,赵夫人抬手又甩了他两耳光,恨道,「收起你那副嘴脸!若是你当年懂得怜惜我半分,怎么会有今日的模样,你就好好享受你活死人的日子吧,等你将来去了黄泉,你那大儿说不定已经又赚下一个比赵家更大的家业了……」 她口里讽刺着,手下却整理了衣衫、鬓发,再也没有说话,转身开了屋门出去,老婆子低眉顺眼的等在门口,好似昏睡过去,半句话都未曾听到一般。抬眼见得她出来就道,「夫人,夜深了,回去歇着吧。」「好。」赵夫人笑眯眯应了,扶着她的手又出了大门,两个小丫头正候在不远处,见得她们出来,立刻上前行礼,赵夫人低声仔细嘱咐了两句,从吃喝到夜里盖被,事无巨细,完全一副好妻子的模样,然后才回了正房,两个小丫头长舒了一口气,小跑着进了屋子。 第9章 夜风吹动,院子角落的大树沙沙作响,掩了伏在房顶儿两人的闲谈,陈顺用力搓搓自己的胳膊,低声说道,「怪不得老人说,黄蜂尾上针,毒不过妇人心,赵家这妇人,心黑手狠,比咱们这些江湖人都毒辣,怪不得千金公子那般的人物都遭了难了。」 侯哥伸手捋着下巴上那几根胡须,点头赞同道,「可不是,若不是庄主交代的仔细,咱们兄弟怕是也不会相信这般温婉的妇人会是这个模样,女子啊,要是狠毒起来,男子是一千一万个都不如。」 「侯哥,咱们怎么办,明日接了银钱,就回山庄去?」陈顺问道 侯哥却是笑嘻嘻摇头,「拿了银钱自然要找个好去处逍遥,回山庄做什么,再说,这妇人可不是一般女子,若是一个看管不住,再生出什么别的心思,害了赵公子,咱们可没脸去见庄主了。」 「侯哥可有好主意,赶紧说说,兄弟听你的。」陈顺一向佩服这位心思玲珑的老兄,俩人没少一起出任务,每次都是逍遥得痛快,又不误事。 侯哥扫了两眼那正房,两个婆子吃力的抬了大桶的热水走了进去,显见那位夫人要沐浴净身,于是眼睛一转,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咱们给她的洗澡水里加点儿好料,让她这半月不得消停,自然也就没有多余心思去害赵公子了,咱们逍遥快活回来,再慢慢琢磨些别的法子好了。左右那藏解药和契纸的暗匣咱们也清楚,就算出了问题,到时候把这消息告诉赵公子保管什么都顶了。」 「赵德那里要如何?」陈顺还是不放心。 侯哥一拍他的肩膀,笑道,「兄弟,咱们可是要与他在一处逍遥,随便找个有些‘故事’的姑娘就把他打发了。 陈顺眼珠儿转了转,想通其中的关碍,眼睛笑得就眯了起来,赞道,「还是老哥的主意好。」 侯哥得意的摇摇头,伸手掏出腰侧荷包里的零碎,捡了个白色小瓷瓶出来,然后仔细收好,示意陈顺跟着他 俩人轻提脚步,猫着腰摸到了正房之上,揭开屋瓦,眼瞧着底下一桶热水正徐徐冒着水汽,就揭了瓶盖,轻磕瓶底,细碎的白色药粉就慢慢从房顶落了下去,迅速融入那水里消失不见了,很快,因为羞辱了赵老爷而心情大好的赵夫人,就遣退了丫鬟们,只留了那老婆子伺候,脱了个精光,坐进了大桶。 她虽是年近四十,但是保养得当,皮肤白皙光滑,身前绵软也很是饱满,看得房上两人忍不住都是轻吹了一声口哨,然后慢慢合了瓦片,一比花街方向,迅速跳下房顶,几个闪身就没了踪影。 赵夫人泡着热水,舒坦得恨不得满身的毛孔都在呻吟,想着方才赵老爷恨得眼睛通红的模样,心里就觉畅快,仰头靠在桶壁上,轻轻哼起了一首小曲儿,老婆子小心翼翼拿着丝瓜瓢替她擦着手臂,不时奉承两句,使得她更是欢喜,这般泡了小半时辰,才起身擦干身子,换了件薄绸的衣裙,上床安歇。 老婆子燃起了香炉里的安神香,然后悄悄掩了门出去,嘱咐几句在门外打地铺上夜的小丫鬟,就也回房了。赵夫人的梦里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儿子取了官家小姐,生了白胖的孙子,满城达官贵人门都登门来道贺……她欢喜的都要飞上了天,却突然觉得身上哪里不对劲,好似痒得厉害,难道屋里进了蚊子,一定是负责打扫屋子的小丫头没有合严窗纱,模糊中她想着明日定要罚她跪上一日墙角,可是,那身上的痒却像是没有止境一般,越发难忍起来。她猛然睁开了眼睛,伸手在胳膊上挠了两下,借着床头灯笼里的微弱亮光,她眼见那原本白皙的胳膊上凸起了无数大包,红彤彤色泽极其诡异,她还以为自己没有睡醒看错了,揉了眼睛,再仔细去看,那红包还是没有消失。 她立时大惊,赶紧掀了衣衫去看,结果这一看吓得她差点昏过去,前胸后背,胳膊大腿,没有一处完好的,全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肿包,伸手按上去,那肿包里好似还有水光流动,再一用力,肿包被捏破,流出一滴黄色的脓水来,所过之处,钻心刺骨的痒,比之方才可是要甚于千倍万倍,她再也忍耐不住,惊声高喊起来,「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门外值夜的小丫鬟睡得迷迷糊糊,听得动静赶忙爬起来,开门进来,问道,「夫人,您可是要喝茶? 「喝什么茶,快去唤吴嬷嬷来。」赵夫人光着脚就跳到了地上,生怕坐在床上会压破身上的脓包,更加痒得难忍。 小丫鬟从未见过夫人如此失态模样,吓得发愣,慌忙应了就往外跑,很快,吴婆子一边系着衣带,一边小跑进来,见得自家夫人如此模样,就说道,「夫人,怎么站在地上,地上凉啊,快上床。」 她说着就要扶赵夫人上床,赵夫人却怕她碰破了脓包,慌忙退后几步,摆手说道,「掌灯,快,多点蜡烛! 吴婆子眼神不是太好,一时也没瞧出她身上的异样,待得小丫鬟点了三盏烛台,统统放到桌子上,赵夫人掀开袖子,吴婆子才终于看清了赵夫人那满身的红包,惊得差点扔了手里的茶碗,一迭声的说道,「夫人,这是怎么了,被蚊虫咬了?」 赵夫人刚才一时惊慌,没有多想,此时有人伺候照料,就勉强定了心神,摇头说道,「蚊虫哪里能咬得这般厉害,怕是吃什么没吃好?」 老婆子仔细想了晚饭的菜色,说道,「夫人晚上吃的都是平常常吃的菜色,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难道是谁在里面做了手脚?」 赵夫人狠声吩咐,「把在灶间做事的下人都给我关起来,然后去请最好的大夫回来。」 「是,是,夫人。」老婆子应声就下去了,喊醒了院子里几个膀大腰圆的媳妇子,拿了绳子闯去下人聚集的排房,把平日在灶间里做事的厨子、杂工绑了个严严实实,然后关去了柴房 厨子、杂工们累了一日都是睡得香甜,这般忽然被绑,自然不知为何,就吵嚷起来,很快整个赵家都惊动了,赵德撇下床上的美貌丫鬟,胡乱穿了衣衫跑出来,见得老婆子这般行事,就恼怒道,「吴嬷嬷,深更半夜,这是闹得什么事?」 第10章 老婆子赶紧行礼,「夫人身上有些不好,怕是灶间这帮人在吃食里做了手脚,少爷赶紧去后院看看吧。」 赵德虽然蠢笨好色,但还算得上孝顺,听了这话,抬脚就往后院跑,眼见母亲的房间灯火通明,他也不等通报就闯了进去,赵夫人正咬着牙强忍着不去挠那些肿包,突然见得儿子进来,眼泪就忍不住掉了出来,「儿啊,快救救娘啊 她说着就掀开了袖子,一瞧得那骇人的红包,赵德也是吓得一哆嗦,连忙上前查看,然后扭头就往外跑,带了两个小厮直接奔去最好的承德堂,砸开了药房的大门,连请带拽的把老大夫弄去了赵家。 男女有别,赵夫人不好直接掀了衣服给大夫观瞧她的身子,只能隔着床帐撸了袖子,老大夫六十年纪,眼神比那婆子还要差上许多,只瞧得满眼的红包,再一诊脉,又没有什么异样,就捋着胡子犯了难,「夫人这病症,倒好像是体内热度郁积,又不小心吃了不洁之物,才惹得热毒外溢,起了这样的骇人的肿包。」 「那大夫,可有好药方,能立时止痒?」赵德赶紧问道。 老大夫慢慢揉揉手腕上那块,刚才被他掐青之处,不紧不慢的说道,「没有,只能给夫人开些去火的汤药,至于止痒,热毒散了,自然这肿包也就消了。」 赵德听他说得好似漫不经心,立时大怒,上前还要抓他的衣领,却被赵夫人拦住了,吩咐老婆子好生送了大夫出去,赵德追着喊道,「不许给他诊金,这就是庸医!」 老大夫气得直哆嗦,回身狠狠瞪了他一眼,心里暗想,这赵家就是再去跪着请他,他也不来了。 赵德心急如焚,眼见着母亲忍不住又挠破了几个肿包,痒得直呻吟,他只得再次出门,一同又‘请’了三四个大夫回来,一个平日治疗疑难杂症有些手段的老大夫,勉强看出些门道,说道,「夫人这是沾染了什么不洁之物,但却不致命,只是要遭些罪了,忍过半月,这些脓包就能自行消去了。」 「此话当真?」赵家母子都是喜得喊出声来,那老大夫点头,「若是夫人忍耐不住痒意,就泡泡水,兴许会好过一些。其余药膏或者药汤,都容易适得其反,加重病情。」 赵夫人在帷帐里听得有止痒的办法,简直大喜过望,恨不得立时把人都撵出去,直接坐到水里才好。 那老大夫极有眼色,连忙拱手告辞,其余几人也跟随而出,这次赵德可没有小气,每人送了十两诊金,打点的他们乐乐呵呵都回去了。 老婆子立刻带着小丫鬟们烧水装桶,待扶了赵夫人坐进去,果然比先前好受许多,痒意虽然们有完全消散,但已经可以忍受了。 赵德放了心,吩咐老婆子放了吓破胆的厨子、杂工门,然后又守了半个时辰就去睡了,但赵夫人却是还要在水里泡着,转眼到了天亮,眼见的皮肤上红肿依旧,又多了许多皱褶,赵夫人就赶忙爬了出来,但是不到片刻,又痒得受不了,只好重新再进去 只可怜了那些丫鬟们,彻夜烧水抬水,都是累得手脚酸软,半靠在门外站不起来。 如此这般三日过去,赵夫人已经泡得脱了一层皮了,但是除了吃喝拉撒,依旧还要蹲在水里,否则就痒得想要撞墙。赵德也是无法,先前还每日陪着,后来就借口铺子忙,不时跑去花楼透口气。 彤城本就不大,赵家又是武国首富,一点儿风吹草动都逃不过百姓的眼睛,很快赵家夫人得了怪病,起了满身红包,要日日坐在水里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城池 有那好奇心重,平日与赵夫人又有些过节的妇人,就打探了去过赵府的大夫,得了银钱的自然要说好话,但是那先前吃了苦头还未得半文诊金的就难免阴阳怪气两句,「赵夫人内火旺盛,火毒外溢!」 内火?什么内火?赵老爷重病在床,别说人道,就是说话都费劲,她一个活寡妇内火旺盛,这就值得众人玩味一翻了,于是,很快城里的流言,又有了新转变,只不过这次人人都未敢大方交谈,一律换成了交头接耳,不时发出几声暧昧不明的笑声。 这样的大事,赵家的姻亲吴家,自然也听说了 这一日吴家大宅里,吴家老爷夫人正坐厅里闲话,就见吴小姐满脸怒气的带着两个小丫鬟,远远走来 吴老爷就叹气道,「湘云这脾气真是越来越娇气了,你这当娘的可要劝着些,再过三月出了孝期,她再也没有借口可寻,就要嫁进赵家了。大哥那里也来了书信,也说马上就有用到银钱之处,朝中开始不安静了。」 五夫人瞪了他一眼,嗔怪道,「女儿脾气不好,你怎么能怪到我头上,你这当爹的,可是比我还娇惯她。再者说,她本来是许给赵大公子的,如今又转配给赵二公子,外面传言可是不好听,你叫她一个女孩子家,如何能忍得下?」 吴老爷叹气,也是无奈,「那能有何办法,咱们就得她一个女儿,家族那边又都靠大哥在撑着,若是连这事都帮不上大哥,家族里落魄了,咱们有事依靠谁去。宏儿还小,待他长大,科考也要有家族照应。」 吴夫人一听提起自己儿子,也收了脸上的恼色,说道,「罢了,湘云嫁过去,就算宏儿将来科考不成,也能跟赵家学着经商,将来赚些产业,也不至于贫苦度日。」 他们夫妻俩商量着,打定了主意,待得女儿进来时,吴老爷就扯了个借口去了书房,留了吴夫人拉着女儿坐下细问,「这是怎么了,湘云。不在房里绣嫁衣,又跑出来作何?」 吴湘云跺脚,娇美的眉眼皱在了一处,别有一番风情,嗔怒道,「娘,那赵家真是败德,先前就被人笑话生意败落,如今又四处都在传赵夫人……赵夫人……」她说到一半,愤而扭身,气道,「女儿说不出口。」 吴夫人挥手撵了丫鬟婆子们下去,拉了女儿说道,「可是说赵夫人耐不住空闺寂寞,还是寻了什么奸夫胡混?」「娘,你怎么也跟着说?」吴湘云嗔怒的捂了耳朵,脸色微红,「女儿可不愿这话污了耳朵。」吴夫人叹气,扯下女儿的手,温声说道,「女儿啊,再过几月你就要嫁进赵家了,不管你心里再如何看不得赵家行事,都不能这般说话,让人抓了把柄,告知赵家,你以后的日子可是不好过。 第11章 吴湘云冷哼一声,「我吴家堂堂书香门第,我更是嫡出长女,嫁给他们一介商贾之家,已是下嫁。当初与我定亲的是丰年哥哥,如今你们又把我转嫁那一无是处的赵德,你和爹爹只顾着家族,顾着弟弟,从来也不替我考虑,你,你要女儿怎么咽下这委屈?」 吴夫人听得女儿这般固执也是有些恼怒,指了她手里的帕子和身上的衣衫鞋袜,说道,「怎么就是委屈你了,爹娘固然是为了家族才要你嫁进赵家,但你是我们女儿,我们怎么可能不替你考虑?你从小就喜好锦衣玉食,去别的府邸同小姐妹喝个茶,但凡见得人家用物比你好,回来之后都要摔杯子撕床幔,若不是把你许给赵家,你能有如今的富贵日子?绣块帕子都要云锦做底儿,绣线掺金丝,更别说你妆盒里那些首饰了,宝石珠玉,哪个不是价值连城?这都是人家赵家送来的 当日大公子失踪,性命不保,我和你爹爹也问过你,你只掉眼泪不说话,我们就当你舍不得赵家富贵了,哪知如今还落得这般埋怨?你若是坚持说你不喜赵家,那也好,我同你爹爹,拼着被家族除名,拼着你弟弟前程不要,也替你去赵家退亲,你把所有的首饰银钱,连同衣衫用物都拾掇了,还给赵家,就不用嫁给那赵德了……」 吴夫人也是气极了,没想着给女儿留颜面,从头到尾把事情掰了个明白,吴湘云一时要辩解她不是喜好那些奢华用物才同意嫁给丰年哥哥,她是爱他才华,一时又想起自己每每在闺蜜面前展示那些华衫美裳,是多么的得意,渐渐脸色就紫涨起来,眼圈儿也红了。吴夫人喝了一杯茶水,自觉女儿已是被点醒,又瞧着她泫然欲泣的模样,很是心疼,就道,「别哭了,娘这般说,都是为了你好,女子最是忌讳奢望,东家吃饭,西家安歇,若是你不消了这个念头,有你后悔的时候。听娘的话,安心绣嫁衣,三月后,你祖母的孝期就过了,你再没了拖延婚期的借口,就得嫁进赵家去了。你大伯那里正巧也需要赵家相助,你弟弟以后的前程,都要靠你帮衬。」 「娘,女儿委屈……」吴湘云哭倒在母亲怀里,「那赵德比丰年哥哥差了许多……」吴夫人叹气,轻轻抚着女儿的头顶,「娘知道,他配不上你,但是女儿你若想一辈子过富贵日子,总要有些牺牲啊。 原本娘还惦记,赵夫人那般精明的人,你嫁过去多少都要受些委屈,这次她惹上了这样的流言,难免就要弱了气势,加上咱们家替你撑腰,待你嫁过去,说不定不出几月就要掌家了。」吴湘云被母亲这翻训导指点,到底转了笑脸,问道,「娘,那女儿要不要备份儿礼去赵家探望啊?」赵夫人满脸是笑,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说道,「自然要去,而且还要让赵家人甚至满彤城的人,都瞧得我吴家女儿是如何知礼又孝顺。」吴祥云眼珠儿转了转,明白了母亲的用意,就站起来道,「正好我还缺一盒珍珠做项链,赵夫人那里有许多,见得我去探望,必定欢喜,自然要多送些。」吴夫人拿了帕子掩嘴轻笑,「你这丫头真是顽皮,去吧,记得多带人伺候,早些回来。」 「是,娘。」吴湘云应了,就出门带了小丫头回房,想了想,吩咐下人准备了一床轻软的薄被和两盒点心,又在箱子里翻了套素气简单些的衣衫换了,头上也只插了两根梅花簪,这才带着大小丫鬟婆子十几人,浩浩荡荡坐车奔向赵府。路人们眼见马车门上挂着吴家牌子,两侧又簇拥着许多丫鬟婆子,各个衣衫用物都很是不凡,又低眉顺眼极懂规矩,就猜得是吴家小姐出门,再一琢磨他们行走的方向,瞬时就明白了他们要去哪里,于是整个城里不到半个时辰又都传扬起吴家小姐的两起姻缘多受委屈,如今在如此流言之下,上门探望未来婆母,实在是孝顺明理,赵家能娶了这样的儿媳,真是祖宗保佑。赵德这几日在花楼里偶然结实了两个同道中人,越谈越投机,一起吃喝玩乐,着实快活,昨晚又宿在了花楼,今日睡醒,才勉强想起家里还有个泡在木桶里的娘亲,于是简单拾掇了一下,辞别了那极是妖娆缠人的小妖精回了自家。 结果,刚一到府门口就遇了吴家车队,有那精明的老婆子见得他神色萎靡,衣衫不整,脖子上甚至还有些星星点点,心里就是恼怒,自家小姐天仙样的人,怎么就配了这么个只贪酒色的废材?于是低声在车窗外说道,「小姐,赵二公子也正回府来,瞧着有些狼狈。」吴湘云闻言,掀开帘子一看,也是猜到一二,心里恼怒,却强忍了火气说道,「他回来得正好,否则还要派人去唤他,岂不麻烦。 赵德也是心虚,呼喝着小厮,抽去门槛,迎了马车进大门,然后就站在马车外,笑道,「湘云妹妹可以下车了,已是自家院子,没有外人在了。」吴湘云轻轻应了一声,「原来二哥哥在家啊,湘云还以为二哥哥出去打理生意了。」她说着,就扶着小丫鬟的手,踩着小凳子,身姿轻盈优雅的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背后是耀眼的晨日,衬得她一身素色装扮,更是清纯雅致,仿似九天之上的仙女下凡了,直看傻了赵德和一众小厮长随。 旁边那精明的老婆子低头清咳两声,见得众人惊醒,就道,「小姐,今日风大,咱们还是去后院拜访夫人吧。」「啊,嬷嬷说得对,我这难得见到二哥哥,一说起闲话就忘了正事。」 吴湘云好似有些愧疚,半垂着头,脸色微红,更显娇羞可人。赵德连忙摆手,安慰道,「湘云妹妹客气了,劳动你大老远跑一趟,才是我们的不是,家母……」他脑子里转了半晌,也不知要怎么解释赵夫人的怪病,怎么想都觉说给湘云听有些丢颜面,索性就道,「家母不过是小病,你派个婆子来问候一句就好。」「那怎么行?夫人是长辈,」吴湘云嘴里客套着,目光好似不经意的扫向赵德的脖颈,突然惊问道,「啊,二哥哥你脖子怎么红了,可是受伤了?」她说着就要上前殷勤探看,赵德猛然抬起双手捂了脖子,心里后悔昨晚太过疯狂,眼珠子迅速转了几圈,就遮掩道,「湘云妹子别担心,不过是枕头有些潮湿,不小心起了些红疹,过一阵子就好了。 第12章 倒是妹子,怎么衣衫首饰都这般素,难道彩衣坊这一月没给妹妹送锦缎和成衣过去?这帮狗奴才,看我以后收拾他们,妹子你先去后院,我这库房里还有十几匹好锦缎和两盒内造的金首饰,我这就给妹妹取来。」他说着这话,就脚下生风般转身跑走了,吴湘云眉头微皱,脸上好似有些疑惑,但转而又换了笑脸,扶着婆子的手进了二门。她们刚走,就有一个小厮跑来问,「二少爷问,吴小姐刚才可是起了心疑?」一个长随立刻笑道,「告诉二少爷放心,吴小姐没有起疑,半句话都没多问。」 「那就好,那就好。」小厮连跑带颠的回去给赵德传了话,赵德更觉心里愧疚,那般天仙样的女子要嫁他为妻,对他这般信任,他居然还在外胡混?这般想着,他手下可是忙开了,库房里的好衣料好首饰,镶金饰玉的小物件儿足足搬了好几大箱子,统统要人装车送去了吴家。在说吴湘云,一离了前院赵家众人的眼,脸色立时就沉了下来,慢慢都是不屑,低声道,「真是废物一个,连撒谎遮掩都不会,丰年哥哥留下那么多铺子,总有一日要被他败光了。」 那婆子是吴夫人派到女儿身边伺候的,有些地位,也精明,听她这般说,又左右瞧瞧赵家人都离得远,就劝道,「小姐,大公子没了,你切记不可再提起。二公子虽然蠢笨些,也不见得不好,以小姐的聪慧,轻易就可把他握在掌心里拿捏,只要再抓了赵夫人的把柄,岂不是赵家就是小姐做主了。」吴湘云听了这话,心思转动,也觉有理,立时就重新挂了温婉的笑脸,赞了那婆子一句,「嬷嬷说得有理。」 主仆两人笑着一路穿过游廊,来到了正房门前,早有小丫头来回报过了,赵夫人慌乱里爬出了木桶,害怕蹭破了因为泡水更显脆弱的肿包,只在上身简单披了件轻薄的锦缎长衣,坐在床上,又用被子遮了光溜溜的大腿,勉强做出往日那般慈爱又亲切的模样。 小丫头掀开珠帘,吴湘云迈步进了里屋,见得赵夫人坐在床上,就上前躬身行礼,口称,「伯母安好。」 赵夫人伸手虚扶她起身,笑道,「云儿怎么来了,这些时日在家中备嫁,想必很忙吧?」 湘云听得提起备嫁,脸色微红,低声道,「伯母身体有恙,云儿再忙也要来探望啊 赵夫人脸色尴尬,「不过是些小毛病,养几日就好了,你母亲最近身体如何?我们府里的荷塘正是风景好的时候,哪日我下帖子请她来赏景啊 「谢伯母惦记,我母亲身体很是康健。」吴湘云脸色带着笑,轻声应着,那半垂的眼眸可是没有歇息,把赵夫人全身上下打量个遍,很快就发现了她那衣衫下的尴尬,于是,说了几句闲话,就回身示意那婆子捧上礼物,笑道,「伯母,我昨日出去选布料,正好路过老陈记,想起伯母喜爱他家的点心,就进去选了两盒新鲜的,今日给伯母带来了,另外,虽说如今是夏日,但是晚上还是有些凉意,我怕又给伯母拿了一床薄被。 发 那婆子托着点心盒子和锦被上前,一一给赵夫人看过了,就在一旁笑着插言道,「赵夫人有所不知,这薄被是我们小姐亲手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可是用了十足真心,连我们夫人见了,都玩笑说,养了小姐这么多年算是白养了,她都没有得过小姐这般精心做的物件儿呢。 赵夫人瞧着那薄被针脚儿细密,显见真是用心缝制的,心下欢喜又得意,还想着以后那些同为商贾之家的夫人们再聚一处喝茶,她一定要好好说官家儿媳如何孝顺,看不羡慕得她们眼睛发红,「你们夫人这话可是不对,她生了云儿这般聪慧又手巧的女儿,不知道惹得多少人都羡慕呢,就是我啊,也后悔没生个女儿出来,女儿多贴心懂事啊 「伯母谬赞了。」吴湘云好似更加娇羞的低了头 那老婆子也捂嘴笑道,「待得我们小姐嫁过来,就是夫人的儿媳,可不是同女儿一般亲香 「这话说得对 赵夫人笑得更是欢喜,就忘了身上的不适,一偏身的功夫,不小心压破了腿上的一个肿包,痒得钻心,她立时就忍耐不住,呻吟出声,惹得吴家主仆都看过来,她只好死死忍了伸手去挠的意愿,勉强遮掩道,「嗯,被子太粗糙,扎到腿了。」 吴湘云就等这句话呢,立刻说道,「伯母,我拿的被子是用云锦缝得,极轻软,你换上盖盖,定然会舒适许多。」说完,她又唤那婆子,「嬷嬷,快我把伯母的被子换下来 赵夫人被子下可是光溜溜什么也没穿,而且那腿上都是红肿的脓包,加上泡了几日,满是皱褶,她怎么敢现于人前,何况这人还是未来儿媳,于是,赶紧伸手去拦,说道,「不能换,不能换 那婆子有些怔愣的停了手,退到一旁,吴湘云就道,「伯母可是嫌弃云儿的手艺不好,云儿是用心缝制的,伯母。。。 赵夫人瞧着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就道,「不是,不是,云儿误会了,嗯,是这个被子已经盖习惯了,云儿缝制的,我一会儿就让人送到二少爷院子去 她这般一动作,自然难免又碰破了几个脓包,更是难以忍受,几乎是咬牙切齿一般说道,「云儿,天色不早了,伯母就不留你了,你先回府去吧,省得你母亲惦记。」 湘云脸色更显委屈,小声说道,「伯母……这是嫌弃湘云在这里聒噪了?湘云听人家说伯母眼力最好,原本还想向伯母请教如何辨识珍珠呢,可是……」 赵夫人一手已是伸进被子里偷偷去抓挠那痒处,听得她还在说个不停,不肯离去,简直恨不得立时撵了她出去才好,哪里还在乎别的,于是急声说道,「珍珠又不是什么金贵东西,哪里需要学着辨识,我这里正好还有一盒上好大珠,你拿回去直接用了就是。 「啊,」吴湘云好似有些惊讶,连忙推拒,「伯母,云儿不能收,云儿。。。 赵夫人已是急了,连声说道,「伯母给的你就拿着,你是我赵家未过门的媳妇儿,怎好穿戴得太素。」她说完这话,又唤了老婆子过来,「快带吴小姐去我的小库房,把那盒大珠捡出来给她,然后替我好好送了吴小姐出 第13章 老婆子这几日贴身伺候着,怎么会不知道夫人的苦处,眼见夫人眉梢都在跳动,已是忍耐到了极限,连忙上前请了吴湘云起身,吴湘云目的达到,自然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起身行礼,就随着她出了门 赵夫人立时一迭声的唤了小丫头们准备热水,剥了衣衫跳进去,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不提吴湘云如何探病,赚得盆盈钵满,也不提赵夫人如何被折磨,只说铁老大从赵家出来,赶了两日路,到了红玉楼花家的本宅,却听说,与之相熟的花家大公子,因事外出三日后才能回来,花二公子也是个豪爽好客之人,就留了他小住。 这一日终于盼得花大公子回来,两人久别重逢,自是欢喜,摆了酒宴在花园树荫下,吹着习习凉风,赏着娇艳百花,品酒闲谈江湖事,都觉自在 花大公子随意敞了衣领,抬手替铁老大倒了酒,笑道,「铁兄,一别三年,我可是常听江湖朋友提起你那山庄热闹,聚了无数能人异士,这会儿怎么有空暇来找兄弟喝酒?」 铁老大哈哈大笑,与他碰杯,痛快喝了下去,这才道,「三年前初结识,到如今这么久了,我这心里常挂念兄弟,再者说,也是正好有事路过,就来找你叙叙旧。 花大公子不知想到了何事,脸色一黯,整理了衣衫,起身抱拳行礼,铁老大慌忙拦了他,说道,「兄弟这是为何? 花大公子重新坐下,闷闷又喝了一杯酒,才道,「我是谢铁兄当日恩情 原来,三年前,铁老大四处游玩,到得一处小县城,在一个茶楼里听百姓闲谈,说城外深山里有虎豹,极是凶残,还曾伤过路人,他一时酒醉,就起了侠义之心,拎了长刀就进山了,结果虎豹没找到,倒是在一处绝壁上发现一株赤心兰,此花极是罕见珍贵,配药医治阴寒病症极有效果,他自然欢喜,正要攀爬而上采摘,却见花大公子赶来,见此兰也是激动不已,一副志在必得的神色。 江湖规矩,先见者先得,按理这赤心兰是要归属于铁老大,但是铁老大听了花大公子言明,这花要配药救他妹妹,不但二话不说就让了出去,还帮着他一起,几经艰险,杀了守护在赤心兰旁的百年毒蛇,这让花大公子很是感激,当即就许下生死誓言,终生做兄弟,但凡铁老大有差遣,红玉楼必定倾尽全力相助。 「花老弟,为兄是个粗人,当你是自家人,所以就不说客套话了,我听得江湖同道传言,你那三妹到底……去了 花大公子脸色更暗,捏着白玉杯的手都在哆嗦,显见是对于小妹的离去伤心至极,「去了,任凭我和二弟寻遍天下灵药,也是对那绝脉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她瘦成一把骨头,就那么去了 铁老大叹气,替他倒酒,默默陪着他喝了两杯,想了想,就道,「兄弟,先把左右遣开,为兄有件事要同你商量。 花大公子抬头瞧得他神色有些为难之意,就赶忙挥手撵了一旁的下人们离了此处,然后问道,「铁兄,当日我就说过,但凡铁兄有事,我红玉楼必定全力相帮。铁兄,尽管开口就是 铁老大听得他如此说,很是欢喜,但是,人家妹子刚刚下葬,他就来讨要婢女,这实在有些难以开口,心里琢磨了半晌,就道,「兄弟,你先听我讲个故事吧,这事儿涉及到我一个生死之交家里的丑事,所以,还望兄弟听后不要外传。」 「铁兄放心,兄弟省得。」世人都有好奇之心,花大公子也不例外,见得他如此郑重,赶忙出言保证 铁老大这才道,「兄弟,你听过千金公子的名头吧?」 「自然,但凡在江湖上走动的,哪有不知道四公子的名头,再者说,铁兄不就是四公子之一,兄弟怎么可能不知道?」 铁老大摆手,「都是江湖同仁抬举,给我也安了个豪情公子的名头,那时兄弟你还没成名,否则可是轮不到我这年纪一把的老大哥。」他边说边抬手给自己满了一杯酒,慢慢喝了,捋顺了心里的故事就道,「我要说的就是这千金公子家里的事,我同他,还有白展鹏,木逢春四人,因为都占了个公子的名头,常聚一处喝酒闲话,几年下来,交情很是深厚。千金公子出身首富赵家,不但功夫好,也极善打理商铺,家业很是兴旺,但是去年六月他接任家主的前夜,突然就失踪了,我们几个兄弟四处找寻,也没有踪迹,都以为他是遭了毒手了。」花大公子点头,「刚才我就想问兄长,江湖确实传言千金公子失踪了,但是为何失踪,也是无人能说得清楚。」 「他是被养育他二十年的母亲下了至阴寒毒,沉江失踪了。」铁老大叹气,虽是知道兄弟如今活得好好的,但是每每想起他当初那般凶险,还是替他心里发凉。虽说江湖险恶,时有背叛阴谋,但是这样被至亲之人背后下刀,可不是一般惨烈。 「什么?」花大公子惊得眼睛溜圆,手下的酒杯都忘了送到嘴边,「被母亲下毒?虎毒不食子,这事可是有误会?」 铁老大摇头,与他碰了一杯,「那赵家夫人不是千金公子的亲娘,他的亲母……嗯,身份低微,赵老爷为了给他一个好出身,才瞒了众人,要赵夫人假扮有孕,然后把他当做嫡长子养大,赵夫人隐忍了二十年,见得马上家主就要易位,才骤然发难。可怜我那兄弟,中毒吐血之时,才从赵夫人口中得知事情始末。」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样为了家产,暗地争斗,也屡见不鲜,但毕竟那只是听闻,如今这般发生在自己身边,感受自是不同,花大公子紧捏着茶杯,半晌说道,「那赵夫人虽然也是可怜,但最无辜还是千金公子,他不知内情,这些年怕是把赵夫人当做亲母相待了,突遭这般变故,怕是……不知他如今在何处小住,以何为生?」 「说起来,我那兄弟也算幸运,他中毒之后,吞了一丸百毒丹保住了半条性命,后来流落到灵风城外的云家村,在那里做了个蒙学先生,本来他是心灰意冷,打算等待毒发就那么离开人世的,所以根本不曾送信给我们几个求助。 第14章 但是,他毒发昏迷的时候,那村里人很是厚道,四处求医问药不成,就把在村外又捡回的一个孤女许给他成了亲,指望能冲冲喜,让他醒过来。 老天居然也真的开眼了,他不但清醒过来,娶回的娘子还是个难得的好女子,又勤快又聪慧,做得一手好吃食,日日去码头售卖,慢慢居然攒下了一份不小的家业,也把我那兄弟照料的极好,其中他又犯了一次寒毒,都是那女子去求了归隐的御医出手,又卖了所有家当买了好药材,替他续了命。」铁老大说起来很是感慨,不知是羡慕兄弟的好运气,还是同情他的身世遭遇。 这样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变故,听得花大公子出了神,连声催促道,「铁兄快接着说,然后呢,千金公子如今如何了?」 铁老大哈哈一笑,抬手替两人满了酒,说道,「咱们兄弟是不是有些婆妈了,怎么如同妇人般喜好听得这些杂事?」 花大公子微微脸红,「铁兄这是在笑话兄弟?不过,这千金公子的际遇着实曲折。」 「曲折的还在后面呢,」铁老大一口饮了美酒,又道,「我那兄弟因为这女子待他诚心,就慢慢想要好好活下去,于是送信给我们几个,要找怪医替他解毒,后来赵娘子有了身孕,孩儿也染了寒毒,我那兄弟更是急了,我们都用了全力,满江湖的翻找,就是没有怪医的消息,结果有一日那赵娘子进城去查看铺子,路上捡了个受人欺负的老头儿回来……」 「铁兄,这捡回来的老头儿不会就是……怪医?」花大公子几乎是高喊一样了,若是真有这般巧合,他以后也无事就出去闲逛了。 铁老大笑不可抑,连连点头,「就是怪医,就是他老人家。」花大公子苦笑,「当初为了三妹的病情,我们也是被他老人家折腾了好久,才请动他出手,但无奈三妹的体质太过特殊,他老人家也是无法,断言三妹活不过十八岁,我和二弟都不相信,四处找寻灵药,三妹的饮食和行动,都被我们诸多约束,没想到她到底还是走了,早知今日,当初莫不如听信怪医前辈的话,起码三妹这最后几年能够可着心意活得自在些……」 铁老大不愿他太过自责,拍拍他的肩膀,赶忙接了刚才的话题,「怪医前辈喜爱那赵娘子心地良善,给他们夫妻解了毒,以后还要收他们的孩子为徒,安老赵家。我那兄弟也不愿再回到江湖和赵家本宅,就想着用这场劫难偿还赵夫人的怨恨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各过各的日子就罢了。可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赵家夫人得知我这兄弟还活着,居然又派了杀手上门,赵娘子混乱中被人劫掠到了深山,差点命丧虎口……」「妻儿遭难,千金公子怕是不能再忍让那恶毒妇人了吧?」花大公子皱了眉头,「若是他还要忍下去,可就不是真男儿了,固然那妇人有可怜之处,但是偿她一命,已是了结,如今她再下毒手,这怎么可能容忍?」 铁老大估计着火候到了,就道,「我那兄弟也是个恩怨分明的脾气,自然忍受不了,所以,为兄今日才来找兄弟你帮忙。」 「铁兄,是要我找些人手助千金公子一臂之力,还是派人去探赵家的消息?」 「都不是,」铁老大有些为难,低声说道,「说实话,咱们江湖人,出外行事,最怕的是什么,最怕家小安危不保,我那兄弟有心回赵家,把这事彻底了结了,但是却惦记妻儿性命,所以,就托我找寻两个会武的女子,日日护在赵娘子身旁,他才能放心。兄弟你也知道,我那山庄里,高人不少,但是合适的女子却一个也没有,我想来想去,只好到兄弟这里来问询看看。」花大公子越听脸色越黯,最后彻底低了头,把玩手里的酒杯,半晌说道,「铁兄,是……奔着我三妹的丫鬟来的?」 铁老大心里实在也是不好过,见得他这般模样,更觉气闷,抄起酒壶,咕咚咚灌了两口,就道,「兄弟,为兄知道你三妹刚走,我就提这事,实在不厚道,但是,赵家那女子实在是个天下难找的好女子,待我兄弟又好得没话说,我兄弟就是因为有她撑着,才活下来,如今不管是为了他们夫妻两个谁的性命,我都要试一试。兄弟,你若是气恼,就打为兄几拳头,为兄绝不会有二话!」 花大公子还是沉默,直到铁老大脸色涨红,伸手要甩自己几耳光的时候,他才突然阻拦,长长叹气,「是兄弟我气量狭窄了,三妹已经不再了,她的丫鬟按家里规矩要调去出任务,女子行走江湖,走得还是暗道,有几个有好下场的。若是我三妹泉下有知,怕是也会欢喜她们……有个好归宿,只不过,我这当大哥的,总觉对不住她……」 铁老大这时候已是不知说些什么好,起身抱拳,深深行了一礼,花大公子拦他也没拦住,「兄弟,我铁雄和千金公子都把你这份情谊记在心里了。」 花大公子拉他坐下,又道,「我三妹的两个丫鬟,平日极得她信重,感情极深,我虽然应了,但是看在三妹的情分上,总不好勉强她们,还是要她们自己同意才好。」「那是自然,要了他们去赵家也是保护赵娘子,若她们不是真心,怕是我那兄弟也不放心把妻儿交给她们守护。」 花大公子点头,伸手示意站在远处园门口的小厮跑来,低声交代几句,很快两个女子,一前一后进了园门。 两人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细高的身材,容貌中上,一身的素白衣裙,脸色有些黯淡,显见还在为了主子的离世伤怀。 她们到得酒席前,也不曾抬头多瞧,只是沉默行了一礼,花大公子叹气,轻声说道,「青鸾,火凤,你们可是把欢颜阁整理好了?」「是,大公子,我们明日就到暗部接任务。」站得稍稍靠前的女子开口应了,声音沙哑低沉,让人听了就觉心里如同被沙砾磨过一般。 铁熊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没想到那稍微靠后的女子却极是敏锐,立时目光如刀锋般扫了过来,惹得他微微一愣,继而居然满意的点了头,想来以赵家弟媳的脾气,那种柔顺乖巧,没有主见的女子,她怕是不会喜欢,这样越是倔强,她兴许越会喜爱。 第15章 闲话几句,花大公子终于转到了正题,「你们主子去的时候,曾留下话儿,要我好好安排你们的出路,原本我想要你们出几月的任务,就转成暗探,虽说也见不得光,却好过打打杀杀。但是,今日我的结义兄长上门,要替他的好友赵公子之妻讨要两个丫鬟,护其周全。赵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居于乡村,但是那赵娘子却是个好女子,若是你们跟了她,定然衣食无忧,好过在江湖打滚百倍。这事,毕竟事关你们以后的日子,你们自己决定吧,是进暗部,还是去赵家,都由得你们。」 青鸾火凤两人着实有些意外,互相对视一眼,先前说话的青鸾,就说道,「小姐是天下难寻的好主子,待我们情同姐妹,恩重如山,我们曾发誓终身不嫁,一心一意伺候小姐。如今小姐走了,我们怕是再也找不到她那般好的主子了,所以,我们进暗部,绝不离开花家。」 花大公子想起三妹在时的琐事,心里酸涩,低头慢慢喝了一杯酒,叹气道,「你们小姐希望你们有个好归宿,我也不愿意见得你们混迹江湖,如今有了这样的好去处,你们还是多想想。」 剑舞还要说话,铁老大却是当先开了口,「两位姑娘对于三小姐的忠心,铁某佩服。但铁某有句话,还是想要说出来。若是两位姑娘真念着三小姐的恩情,就该遵从她的遗愿,好好活下去,而不是跳进泥泞的江湖打滚,若是你们有一日遭了不测,怕是大公子、二公子也要后悔没有完成妹子交托的遗愿。 花大公子也劝道,「不如,你们先去那村里走一遭,若是真心不喜,也就罢了。」 铁老大也道,「那山村极是宁静,乡邻都是淳朴之人,赵家夫妻更是心地良善,家里的老老少少,都是没有血缘的,但是,一家人相处极好,说实话,我在那里住了几日,都动心要留下长住了 剑舞琴心依旧沉默,就在铁老大自觉没希望了的时候,那剑舞却是抬了头,眼里的泪水噼啪落下,哽咽道,「好,我们去走一趟,就当替小姐看看别处的风景,小姐一直想出去走走……」 琴心也是低泣出声,花大公子心里痛悔的厉害,瞬间也红了眼眶,铁老大见此就道,「赵家有个江湖前辈在,你们若是暗中探视,必定引他怀疑,我写封信给你们,若是你们被他拦住,把信交给他就好。至于其余,你们放心,我绝对不会派人去赵家报信,随你们自在。」 两个丫鬟望向花大公子,见得他点头,就齐齐行礼下去了,很快两人各自换了出门的简单装扮,背上背了个小布包,腰侧悬了长剑,又进来接了铁老大的书信,就告辞去了。 花大公子长长叹气,「铁兄,兄弟也就能帮你这些了,这俩丫头和我三妹情同姐妹,我实在不好勉强她们。」 「兄弟高义,为兄记下了。」铁老大抱拳道谢,末了笑道,「放心,我那弟媳是个……奇女子,行事鬼怪,有时候大大异于常人,但是,见到她的人,不管男女老少,却都难免会心生亲近之意。这两个丫鬟,必定会同意留在赵家 「哦,听得铁兄这么一说,兄弟倒是越加好奇了,哪日有暇,必定随着兄长去赵家做客。」「好啊。」 不提他们两人如何喝酒闲话,也不提剑舞琴心如何赶路,只说云家村这几日可是热闹极了。原本村外的百亩水田都是张大户家里的,年年收割的时候,都有小管事吆喝村人去帮手,但是,张家又极吝啬,每次村人累了一日,也就给两块包谷饼子打发了,待得收完也不过勉强请一顿带荤腥的饭菜,人人都暗骂不已,却因为指望着明年能佃到二亩水田种也就忍下了。 但是,今年却是完全不同了,那水田被赵家买下来了,村外满眼的金黄色稻浪都是赵家的。 赵家夫妻又是有名的大方仁厚,这般丰收的时候,只要大伙好好帮忙,哪家也不会被亏待,所以,家家户户都拿了镰刀出来,磨刀石上浇了水,哧哧磨得欢快。 果然,没两日,张大河代赵家传了消息出来,赵家收稻子人手不够,又不愿赶路去城里雇工,所以,村里闲着无事的后生都可以去田里帮忙,每日管两顿饭食,收获完后,还有二十斤的新米做工钱 这下云家村是彻底轰动了,赵家饭食是出名的油水厚,那稻子连割带打,怎么说也要忙上四五日,就是十顿好饭,加上送的那二十斤新米,拿回家里,来个客儿或者隔三差五给老人孩子改善下伙食,足够吃上一年了。 于是,人人都抢着到张大河处报名,张大河眼见村里几乎所有男子都赶来了,就进去同赵丰年商量了一下,改成每家只要一个劳力,另外要在田边就地儿搭灶台做饭食,定然还要年轻媳妇子们帮忙,再许每人五斤新米好了,这样,就是没有壮劳力的人家,也可以出个女子帮忙做饭,多少都能得些实惠。 张大河把这改后的规矩一说,村人倒也都说公平合理,毕竟谁家都有个壮劳力,若是再加上媳妇儿也能去帮忙做饭,就是三十斤新米,比之往年要丰厚多少倍,哪里还敢又怨言。 张大河于是带着几个往年多次跟着割稻的几个叔伯,去田间走动,琢磨着从哪处下手开割,在哪处晾晒,哪处脱粒。 张嫂子也安排了人手替换她去码头守铺子,然后扎起了蓝底白花儿的围裙,腰上挂了库房的钥匙,一会儿安排上门的小媳妇儿们往地头儿搬碗碟用具,一会儿又跑回后院同瑞雪商量菜色,采买单子,好似丰收的是自家田地一样,脸上笑得都要开了花,忙得脚下生风一般。 妞妞见得张嫂子又带人到库房搬细面,极是热闹,就心里痒痒,乐颠颠跑到姐姐跟前,嚷道,「姐姐,我也要去稻田看看。」 瑞雪正一口口喝着包谷粥,突然被她扯了袖子,差点烫了手,无奈抬头细瞧妹子头上那陶碗,顶了三日都没有摔破了。 原本想了这招,是想让她习惯走路稳稳当当,没想到她不知道如何办到的,除了最初两日摔破了之外,之后那陶碗就像被胶沾到了头上,任她跑跳都没有掉下来 第16章 这招怕是失败了,瑞雪伸手拿了那陶碗下来,瞧得妹子脸上疑惑就道,「这几日家里忙乱,就先放你两日假,不必顶碗了。」 「啊,姐姐真是太好了。」妞妞欢喜的原地跳了几下,扔下一句,「姐,我去稻田了。」说着就跑了出去,瑞雪连忙嘱咐一句,「别和煜哥打架啊。」 妞妞远远应了一句,「知道了,姐,他不是我对手。」 瑞雪好笑摇头,末了低头又去喝那包谷粥,但是这粥她一连都喝了七八日了,任是她这从不挑食的胃口,也实在喝得有些厌烦,就抱怨道,「彩云,咱们明日换个红豆粥喝吧 彩云有些为难,小声道,「夫人,这是掌柜吩咐的,一定要夫人日日都喝一碗,嗯,灶间还剩下不多了,怕是再有两日就喝完了,夫人忍忍吧。」 彩月也夹了块麻辣小黄瓜放到勺子里,笑嘻嘻说道,「夫人不是最爱吃小黄瓜配粥吗,这小黄瓜可是奴婢昨晚新做的,夫人尝尝味道如何?」 「掌柜的就算把豆腐生意做赔了,但是村外还有那么多稻子呢,还能缺了米粮不成?怎么要喝口红豆粥就这么难?」瑞雪皱眉不喜,但还是不愿浪费吃食,低头又去喝粥。 这时候云二婶抱着可心从门外进来,见得她们主仆都坐在桂树下,桌上摆了吃食,就笑道,「老板娘真是好胃口啊,不过秋风凉了,明日就改到屋里吃吧,小心肚子里进了风,夜里闹得慌。」 瑞雪扭头一见可心在她怀里含着手指头,眨着大眼睛,极是白胖儿可爱,就立时笑开了脸,招呼道,「二婶快过来坐?」 说着就举手接了可心到怀里,可心因为一出生就没了娘,爹又是个不着调的,所以村里的妇人待她很是疼爱,平日谁见到都要抱抱,逗弄一会儿,这丫头也就养成了不怕生的性子,坐在瑞雪怀里,不但没有哭,还扯了她衣襟上绣的红梅把玩,不时咯咯笑出声来。 瑞雪喜爱得在她脑门亲了又亲,就吩咐彩云彩月拾掇了桌子上的粥碗,去灶间蒸蛋羹,但是彩云彩月磨磨蹭蹭好半晌也没端了碗碟下去,她就皱了眉头,「怎么,你们如今是只听掌柜的吩咐,我的话就可以当成耳旁风了? 彩云彩月连忙跪了下来,「夫人息怒,夫人息怒,奴婢不是只听掌柜吩咐,实在是掌柜把这苞谷面儿交给奴婢时,叮嘱奴婢,无论如何也要劝得夫人每日都喝一碗,奴婢不知掌柜有何用意,但是,掌柜的如此吩咐,必定是因为这包谷粥对夫人和小主子都好,所以,奴婢才……」 没等瑞雪再说话,一旁的云二婶却是瞧了那粥碗道,惊问道,「这是你们掌柜交代你们每日熬煮的? 彩云彩月不知她为何这般问,但都是点头 云二婶就道,「老板娘不要责怪这俩丫头了,这包谷粥是有来历的,怪不得掌柜要叮嘱她们 瑞雪抬手示意两个丫头起身,然后一边解了腰上的荷包给可以把玩,一边问道,「二婶,这包谷粥,村里不是家家都在喝,怎么到了我这里就有来历了?」 云二婶笑得又是羡慕又是感慨,「老板娘,村里人就是吃上一百斤,也不如你这碗金贵。咱先不说这个,老板娘这些时日睡得可好?还做恶梦不?」 她突然转了话题,更勾起了瑞雪心底的好奇,就答道,「这些时日睡得极好,每晚都是无梦到天明,只是,这与包谷粥有何关系?」 云二婶笑着拍手,「那可太好了,也不枉费掌柜的一番苦心啊 说完她指了那粥碗,又说道,「前些日子,掌柜的特意到我家拜访,说到老板娘夜里睡得不安稳,问我可有压惊的好法子,我就说要去东山坳求道收魂的符纸回来。掌柜的还怕不好用,又问别的法子,我就想起我娘当初替我压惊的一个土办法,就是求百家米,但凡家里有六十岁以上老人的,上门去求一把粮,攒上一百家,煮粥喝了,可祛病辟邪 先生听完就走了,我当晚就把符纸给先生送来了,但是这百家米一事,我以为先生打理作坊忙碌,没有去求得,所以也没多问。没想到今日一见,怕是这包谷粥,就是先生求回来的。」 「百家米?」瑞雪抬眼去看青花碗里剩下的半碗包谷粥,那一粒粒金色的碎粒,晃得她眼睛突然疼起来,那吃到肚里的一半也变得热辣烫人,暖透心扉。这是她那骄傲的夫君,一家家去求来的,难以想象他要如何红着脸,弯腰同人家低声说话,只为讨要一把包谷面儿……彩云彩月姐妹小手紧紧握在一起,都是感动的眼睛发红,怪不得掌柜的那般叮嘱,原来这包谷面来之不易,是掌柜的对夫人和小主子的一片心啊。云二婶也是叹气,「老板娘,你真是个有福气的,但凡哪个女子听得这事,都要羡慕你有这般的好夫主啊。」 瑞雪点头,抹下眼角的晶莹,笑得分外灿烂又得意,「她们羡慕又有何用?这是我的夫主。」 云二婶扑哧笑出声来,「对,是你的,没人抢。」 众人都是笑了,瑞雪端起粥碗,几口把剩下的吃个精光,这才交给彩云彩月拾掇下去。 院门外,吴煜握了一株稻秧,背靠在墙上,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偶尔飞过的鸟雀,心里也是替姐姐欢喜,他等待的那人就要回来了,他单纯只做个孩子的日子也要结束了。而姐姐身边有这样的夫主疼爱,马上又要有儿女傍身,他就是离开,也心安许多,以后无论他是位及九五至尊还是沦为刀下鬼,他都不会担心姐姐会受苦受委屈了,他这般善良的姐姐值得一辈子都这样幸福…… 妞妞从大门外跑进来,见得他这般模样,就悄悄摸了过去,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稻子就往二门里面跑,「姐,我给你拿稻子回来了。」 吴煜省过神儿来,大怒,「野丫头,你敢抢我的稻子,那是我拿回来的。」 瑞雪正喂可心吃蛋羹,小丫头吃得小嘴儿油乎乎的,不时就要蹭到瑞雪袖子上,云二婶就要抱过去照料,瑞雪却摇头不肯,笑道,「二婶,这两日我看着可心吧,张嫂子带人忙着大伙儿的饭食呢,二婶若是家里不忙不嫌累,就帮着张罗张罗。」 第17章 云二婶立刻就笑眯了眼,拍手道,「我来就是为了这事来的,大伙儿都忙着,我在家心里就长草儿,早就想去田里瞧瞧了,老板娘这般说,我可是名正言顺去张罗了,到时候吃白米饭,我也能多吃几碗。」 「二婶就是不出力,白米饭也是管够吃,只不过别家媳妇儿都年纪轻,不如二婶经验足,有二婶坐镇,我就更是不必都担心了。」 云二婶听了夸赞更是欢喜,起身打了个招呼就往门外走,正遇了吵闹着跑进来的煜哥儿和妞妞,于是笑道,「这俩孩子整日吵着,瞧着倒是热闹。」说完就奔去了稻田。 瑞雪无奈,唤了两个皮猴子过来,每人头上都敲了两记,「都多大了,还整日打闹,也没个消停时候。」 煜哥和妞妞互相瞪了一眼,都是揉着脑门嘿嘿傻笑。 可心瞧着好玩,拍着小胖手,咯咯笑起来,嘴里喷出一点点蛋羹碎末,妞妞瞧着有趣,上前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胖胳膊,问道,「姐,她好小啊。」 瑞雪怕她手重掐疼了可心,连忙拍开她的手,说道,「再过几年就长大了,姐姐一定教得她乖巧又贴心,不像你们日日就知道疯玩,半个都不让我省心。 妞妞吐吐舌头,伸手抱了姐姐的胳膊,撒娇道,「姐,妞妞听你的话啊,都顶了几日碗了,是大美人总欺负我。」 吴煜立时反驳道,「是你总招惹我,明明我在田里拔了稻秧回来给姐姐看,你偏抢了去。 妞妞撅撅嘴,「小气,才不过一株稻秧,田里有都是。」 瑞雪眼见他们又要吵起来,赶忙接过那稻秧,捏了捏那稻粒很是饱满,就欢喜说道,「今年定然是个大丰收啊,正巧家里也是无事,不如一起去田里走走吧。」 彩云彩月正端了茶水点心出来,一听要去田里,都是欢喜,那里正是人多热闹的时候,她们早就想去看看了,于是赶忙找了篮子,把点心和茶水都装了,又抱了锦垫儿和毯子,然后随在主子们身后,慢慢悠悠往村外走。农家人讲究的规矩不多,人情过往,男女大防,都不是太过苛刻,但是对于秋收春种,甚至所有涉及到收获一事,却极是认真。 赵丰年也是商贾出身,不明白这里面的细节,瑞雪魂穿而来,更是不懂,于是早早就把这些什么祭刀谢田之类的事宜,都交给了张家夫妻张罗。 张大河满村翻找,终是在村南的刘家找了一只全身都是红毛的大公鸡,给了八百八十八文枚铜钱,讨个吉利,然后拎到了地头儿。 张嫂子早就带着小媳妇儿们摆了个长条案板在田边,一只大陶盆里盛了清水放在正中,大公鸡被扎了双脚,窝了脖子,张大河手起刀落放了血,滴在那陶盆里,把清水染成了淡红色,然后又把公鸡供在桌案上。 这次赵家是主家,村里族老和里正们虽然都赶来了,但都站在一旁没有上前 赵丰年带着赵家众人和帮忙的乡邻们,一齐躬身向着金色的稻田行了大礼,感谢土地赐予这样的丰收,也有祈求平安收获的意愿,礼毕,众人挨个上前,把镰刀在血水里沁过了,大声喊了号子,就下田开始收割了。 金黄色的稻子在男子们的镰刀下,一片片伏倒,堆在一处,有那后生麻利上前捆成捆儿,再扛到早就碾压平整的空地上搭成塔形晾晒 虽然村里老人们都说最近半月没有雨,但是大伙儿防备着老天爷突然变脸,还是在田边用木杆子和草席子,临时搭建了一个大草棚,张嫂子正带着一众小媳妇儿们在忙碌,几口土灶刚刚烧干,就被摞上了笼屉蒸起了大白馒头,小锅里的热水直接浇到那只咽气的公鸡身上,褪毛剁块,准备下锅红烧了。 妞妞和吴煜一到地头就汇合了大壮和黑子,还有一众同窗伙伴,跟在人群后便捡稻穗去了。 瑞雪扶了彩云,慢慢走到草棚外,众人瞧见了,都笑着过来见礼,瑞雪道谢,「让嫂子们都跟着挨累了。」 一个小媳妇儿很是爽朗,笑道,「不累,老板娘不是给我们白米当工钱吗?一想到有白米饭吃,哪里会累啊。」 众人都笑,有那熟识的就打趣道,「咱们可要看好吃食啊,这儿还有个贪吃的妹子呢,别饭菜没上桌儿,先被她吃光了。」 那小媳妇儿被取笑的红了脸,嗔怪道,「三嫂子又欺负我,我还是出嫁的时候吃过一碗白米饭呢,这都三年没吃到了,我高兴一下还不成啊。」 张嫂子怕她真恼了,就打圆场道,「是该高兴,今年过年可是家家都有白米吃了,明年老板娘再佃了那五十亩田出来,白米就更多了,说不定大伙儿还有吃得厌烦的一日呢。」 众人想着那样的好日子,脸上笑得更是欢喜,这个说棚子里闷热,那个说油烟气熏人,都请瑞雪去一旁的木榻上坐。 瑞雪就笑道,「我是嗅着这馒头的味道好,想要等在锅旁吃几个热乎的,嫂子们居然还舍不得,要撵我走了 众人都笑,「所有馒头都是赵家的,还能少了你这老板娘吃的,一会儿出锅就给你送去。」 张嫂子也道,「那大公鸡是祭过刀的,吃了辟邪,一会儿也给你也盛一碗,赶紧去吧,太热小心头晕。」 瑞雪笑着应了,接了彩月怀里的可心,就去了树荫下。 彩云麻利的铺了毯子和软垫儿,伺候着夫人坐得舒坦了,就去摘了野草编了些小猫小狗逗弄可心玩。 可心以为是好吃的,抓起来就往嘴里塞,慌的主仆三人都去抢,沾了一手的口水,瑞雪笑着拿了帕子去擦,又揽了可心在身前,指着草木,教她说话,可心口里依依呀呀的说着,却是谁也听不懂。 赵丰年远远走来,就见得这样一幅和乐画面,脸上就笑得更开了,上前坐在一旁,伸手抱了可心,掂了两下,惹得小丫头咯咯笑,就说道,「这孩子又胖了。」 瑞雪给他倒了温茶,递到他嘴边,笑道,「胖了才是养得好。」 第18章 赵丰年扭头瞧着两个丫头都去草棚里帮忙了,这才低头把茶水喝了,然后又伸手去摸妻子的肚子,问道,「这俩更小的,今日没踢你吧?」 瑞雪摇头,抬手指了田里疯跑的妞妞和吴煜,笑道,「有这两个不省心的,若是再加上两个小的闹腾,我这日子可是没个清静时候了。」 赵丰年最是清楚妻子娇惯孩子的脾气,她自己抱怨也就抱怨了,若是别人说这话,保管她就立刻回护上了,他于是笑了不言语,果然,瑞雪掰了块点心,一边吃着,又说道,「眼见入秋了,该给两个孩子添衣衫了,煜哥儿的练功服又磨破了,这次换更厚实的料子试试,大壮和黑子也添两套。」 赵丰年忍不住笑出声来,「家里的事,你做主就好。」 瑞雪猜得他必定又是笑自己娇惯孩子,就笑着瞥了他一眼,嗔怪道,「又在腹诽我什么,别以为我猜不到。」 赵丰年赶忙摇头,谄媚笑道,「小的哪里敢啊,眼见入秋,还指望老板娘也赏套厚衣衫穿呢。 瑞雪挑眉学了刻薄样子,「秋时多热啊,要什么厚衣衫,入冬再说吧……」她平日习惯了不笑不言语,突然绷脸做了这般模样,还真是浑身不自在,说到最后,自己倒是撑不住笑了。 赵丰年生怕她闪了腰,一手轻轻扶着她,一手抱着可心,夫妻二人偶尔逗逗孩子,偶尔低声说笑几句,吹着干燥凉爽的秋风,瞧着满眼的丰收场景,心里暗暗感慨,这样的日子就叫做幸福吧 赵丰年坐了一会儿就去了田间招呼走动,彩云彩月偷偷瞄到了,这才端了新出锅的馒头跑过来,大馒头白胖滚圆儿,一掰开,扑鼻的面香,瑞雪顿觉胃口大开,就着茶水就吃了半个。 可心坐在她怀里,大眼睛眨巴着,终是弄明白了这白白的东西好吃,伸手去抓,却被烫的哇哇大哭起来,惊得主仆三人都是手忙脚乱,哄了好半晌才安静下来。 很快日头近午,田间忙碌的众人都收了刀,好好放在一处,嘱咐皮猴儿一般的淘小子们千万不能乱动,然后就走到了棚子外,喝碗温茶,洗洗手上的泥土,抽两口旱烟。 张嫂子带着几个小媳妇儿在灶眼儿前炒菜,云二婶子就张罗着喊了几个后生帮忙摆案板,端馒头,因为下午还要继续忙碌,所以,午饭很简单,只有韭菜炒鸡蛋,红烧肉,酱焖茄子和猪骨豆腐汤,配上雪白大馒头,众人倒也吃得很是过瘾? 几个有经验的叔伯不时吆喝着,要年轻后生们不要贪多,只吃八分饱就好,毕竟割稻子是需要弯腰的体力活,吃得太饱,容易挤到胸口,呕吐出来 后生们很听话,吃了半晌,眼见陶盆的红烧肉还有小半,虽是各个满脸不舍,倒也放下了碗筷,没有继续大块朵颐。 赵丰年见此就道,「大伙儿小歇半个时辰吧,活计不是一日就能做完的,都留些肚子也好,晚上家里准备了排骨和大鱼,到时候再吃得饱些,就不怕不舒坦了。」 众人听了这话,脸上都是欢喜,特别是那些后生,已经是欢呼起来,各个都道,不必歇息,立刻就能下田再去干活。 赵丰年却是不允许,到底拉着众人闲话儿了两刻钟,这才重新投入收割 主家茶水吃食招待的好,众人自然心齐,手下卖力,一百小亩的水田,在众人的镰刀下断被收割,居然抢在太阳下山之前就统统割完了,众人收了刀,望着光秃秃的稻田也是有些不敢相信,毕竟以前给张大户帮手时,这些水田总要两日才能勉强收好的。 年长的叔伯们笑呵呵招呼众人又去拾掇稻子堆,安排了年轻后生们晚上看守,叮嘱着他们不许喝酒,后生们笑嘻嘻应了。 天色暗了下来,草棚四周插起了火把,不时引得喜光的飞虫扑进去,爆出噼啪的轻响,丰盛的饭食酒水都搬了上来,红烧鱼,糖醋排骨,果然都用大陶盆盛了放在条案当中,众人也没客气,见得长辈们动了筷子,就甩开腮帮子,大吃大喝起来。 瑞雪担心蚊虫咬了可心,早早就抱了她回去,几个孩子却喜热闹留了下来,占了木榻,也不用放桌子,直接摆了菜色馒头,一起吃的欢喜。 第二日一早,众人都收了镰刀,转而背了家里大大的木桶到了地头儿,张大河正带了作坊里的几人在地上铺了大块的油毡,见得众人到了,就招呼他们把木桶放到油毡上,有人就道,「还是张大哥心思细,这样稻粒掉到地上也好拾掇,可糟蹋不了了。」 张大河憨憨一笑,「我这愚笨的脑袋,哪里能想出这样好办法,是老板娘要你们嫂子给我传话,说要这般布置,省下的稻子分给大伙儿也好,若是落到土里,就只能便宜鸟雀了。」 众人都是点头,赞了两句老板娘仁义,然后纷纷隔开距离,把木桶安放好了,去扛了一捆稻子过来,双手掐了一把,斜斜右举,然后用力摔打在桶壁上,抖一抖,再次摔打,如此这般,稻粒就掉在了木桶里,待得稻秧上摔打干净了,就扔到一旁。 有那在家无事,凑来帮忙的老妇人,也喊了四处跑跳玩耍的孩子们去抱了稻秧,找了一处宽敞的地方,直接用棍子砸了起来,倒也很快就捶好一捆。 田间地头儿,满耳都是梆梆之声,有时合在一起震得人耳嗡鸣,有时分开,此起彼落,又仿似一场交响乐,人人脸上都带了丰收的喜悦之色,忙碌着,呼喊着,大声笑着 几个小孩子不知是急于吃到米饭,还是好奇心太重,捡了一个稻穗,架在灶眼儿里烧了,就囫囵吞下去,卡在嗓子里,憋得脸色通红,云二婶正好看见,赶忙上前猛力拍了几下那孩子后背,才堪堪把那焦黑的稻粒吐出去 张嫂子听见动静跑过来,哭笑不得道,「这帮皮猴子,没个消停时候,帮不上忙,还这般吓唬人。」 孩子们听了她这话,一哄声的都跑走了。 云二婶手搭凉棚,望向油毡边沿堆放的越来越多的麻袋,就道,「稻子已经打下来这么多了,不如回去问问老板娘,明日彻底歇工了,就蒸些白米饭给大伙儿尝尝?」 第1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张嫂子想了想,也是点头,「孩子们这是馋嘴了,想必大伙儿心里也盼着呢,我回去跟老板娘说一声,二婶先照料着这里啊 「去吧,老板娘不是小气的人,保管会答应舍。」云二婶笑着摆手,张嫂子就解了围裙,一路回了村子 瑞雪正在家里,拉着妞妞试穿她的新衣衫,彩云的手艺极好,针脚细密,绣在衣角袖口的花纹也极精致。英子更是技高一筹,那斜襟衫子,剪裁极合身形,又没有太多繁琐饰物,倒让瑞雪想起前世里那些品牌服装,也是奉行这般简约舒适的风格,若是英子生在那个时代,说不得还是个大师级人物呢 妞妞很是喜爱新衣衫,每换好一套,都要在屋里转上几圈儿给姐姐看,不听得一声夸赞,就不脱下来 她们姐俩正嘻嘻哈哈笑闹着,见得张嫂子进来,妞妞同她也算亲近,就跳过去喊道,「我的新衣裙,好不好看?」 瑞雪挑眉提醒道,「妞妞,规矩?」 妞妞立时吐吐舌头,有些笨拙的行了一礼,然后又说道,「嫂子,你看我的衣裙好看不 张嫂子笑眯了眼,拉着她的手转了一圈儿,夸赞道,「真是好看,这世上怕是再也没有比妞妞更好看的闺女了。」 妞妞从小在山上长大,行事思考都是直白的很,得了夸赞,也没有同别的女孩子一般脸色羞红,反倒极是得意的笑得见牙不见眼,瑞雪有些头痛的揉着太阳穴,家里人知她性情,怕是不以为意,但若是外人见得如此,兴许就误会这丫头骄傲不懂谦虚。不过,这道理又轻易讲不明白,而且私心里,她也是喜爱这丫头这般率真模样,左右想想也就罢了,以后再说吧。 「妞妞去屋里把新衣换下来吧,你这几日总跑田里,别糟蹋了好东西 「知道了,姐姐。」妞妞笑嘻嘻抱了衣衫回屋去,彩云心细跟上去照料,留了彩月在厅里伺候茶水。 瑞雪陪着张嫂子坐了左侧客位,亲手替她倒了茶,笑问道,「嫂子,你怎么回来了,可是田里有何事?」 张嫂子刚才走了满头汗,口中干渴,喝了茶水,才道,「没啥大事儿,就是有几个孩子馋白米吃,烧了稻子塞嘴里,差点卡到。我和二婶子就想着,是不是要蒸些白米饭给大伙尝尝新鲜啊 瑞雪前世的家乡盛产小麦,水稻少有人种,所以,平日家里吃的,都是粮店里买回来的,这也让她潜意识里就以为,那稻子恨不得是从田里一割回来就变成大米了,对于中间的程序极是模糊,突然听得有孩子因为烧了稻粒卡了脖子,才猛然想起,稻粒要脱了壳才是白米 她当然不会傻到以为这里有前世那般发达的机械,于是问道,「嫂子,咱们这里要怎么把稻子变成白米?」 张嫂子同她相处最久,对于她常常问些古怪问题已经习惯了,张口就道,「当然是用石臼舂米了 「石臼?」瑞雪想起家里捣蒜的小石臼,忍不住皱了眉头,「没有别的好法子吗?这般又耗力气又耗功夫,要多久才能舂出一袋米啊?」张嫂子笑着拍她的手,「多少年了,大伙儿都是这般舂米、舂谷子,都是习惯了。一人忙上一日也有半袋儿了,聚少成多,很快就舂好了。」 瑞雪暗暗算了算家里的收成,若是都舂成白米,要二十几个人舂上半月啊,这样的话,原本都要存白米的打算就有些不切实际了,倒不如多存稻粒,暂时只舂些白米够家里吃几月就好。 「大伙儿忙了这么久,招待一顿白米饭是应该的,嫂子看着安排人手开始舂米吧,先舂出两袋来,足够大伙儿吃了。原本还说以白米抵工钱,既然这般麻烦,就换成稻子吧,记得多加几斤分量,别让大伙儿以为咱们家里要克扣工钱 张嫂子见得她脸色就猜到,必是为了把所有稻子变成白米犯愁,哈哈笑道,「妹子真是没做过力气活儿的人,这有什么好担心的,过了秋收,冬日里,家家都是清闲人,只要喊上一句,一袋稻子舂完米,送上二三斤做润手,保管大伙儿抢破头上门来领稻子,不出几日,库房里就都是白米了。」? 瑞雪听她说得轻松,转念想想也笑了,这个时空虽是没有前世那般发达的生产力,但是人工也是便宜啊,种了更多稻子的人家都没犯愁,自家不过这么百十亩,怎么就钻了牛角 她想通了,也就换了笑脸儿,送了张嫂子出门。? 张嫂子带了明晚要蒸白米饭的消息回去,地头儿立时就开了锅,不只女子和孩子们都是欢喜,就是挥汗如雨的男子们也是笑咧了嘴,白米饭啊,就是过年也吃不到一次的好东西啊,而且还是自己亲手收割的,怕是更要香甜啊 中午吃了饭,就分了五六个后生出来,赶着马车搬了四个大石臼过来,放到树荫下,拿着大木杵子,乒乒乓乓舂起米来,小孩子们围在一旁,欢喜笑闹着,比之摔打稻粒那处都要热闹三分 第一臼白米和米糠被舀了出来,早有老婆子接了放到簸箕里,对着秋风颠啊颠,那米糠就顺风跑了,留下晶亮小巧的白米粒,极是喜人,调皮的孩子,伸手抓了几粒就跑,扔到嘴里,咬得咯嘣作响,老婆子伸手要去打,自己却反倒笑开了。 待得忙过这一日,第二日整整一上午,所有男女老少都是一边做着活计,一边不时瞟向草棚,那一处,张嫂子正带着人,用大陶盆洗了大堆的白米,准备蒸成饭,犒劳他们两日多的辛苦 可惜,他们却不知道,这白米饭险些吃不成,因为农家里都是贫寒,少有吃白米的时候,就是吃上那么一两次,也不过一把米加上半锅水,熬煮出来给老人和孩子改善伙食。如今突然不必熬粥,要蒸大盆的米饭给众人吃,一众小媳妇儿们,包括张嫂子和云二婶都有些不敢下手拿捏水量,生怕一个不好做得干硬,就糟蹋了好粮食了 于是在家里哄着可心玩耍的瑞雪又被请到了地头儿,她前世家中四口人,用的也是土灶,倒是没少用大锅焖米饭,估摸着用海碗舀水下锅,要大伙儿记好多少米量,多少碗水,然后就坐在一旁亲手烧起柴来。 第20章 张嫂子怕她弯腰挤到肚子,就扯了她坐到一旁,喊了那个叫大梅的小媳妇儿给她打下手,大梅先前在赵家见得烤月饼,就极是佩服瑞雪的心灵手巧,她又是个健谈不认生的,一边烧着柴,一边就同瑞雪说起如何做吃食 瑞雪偶尔扭头见得六七个小孩子,晒得小脸通红,都挤在草棚外,喊着手指头,眼巴巴望着那冒着热气的大锅,就起了给他们做些小吃食的心思,于是喊了彩云过来,「回去家里,摘些大片的白菜叶来,还有灶间的肉酱和花生碎也一起拎来吧。」 彩云欢快应了,就一溜烟儿没影儿了,不过两刻钟,又拎着竹筐赶回来,伸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子,笑道,「夫人,都拿来了。」 瑞雪伸手翻检那白菜叶子,都是翠绿鲜嫩的,大小正合适,就扔进大盆清水里泡起来,放在一旁沥干,然后又切了一捧葱花和香菜,找了个大海碗和勺子放在一处 小媳妇儿们洗切好了手里的菜肉,都想瞧瞧瑞雪又想出了什么好主意,于是笑嘻嘻围在一旁,瑞雪也不撵她们,蹲在大锅边听得里面有轻微的噼啪声传出来,就要大梅掀了锅盖 瞬时,那特有的清甜米香就随着蒸汽冲出来,盈满了整个草棚,女子们看得那满锅的白米饭,激动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瑞雪拿了个小陶盆,先盛了大半下出来,说道,「大梅,等一会儿稍微凉些,再都盛出来,别让热气熏了手。 「哎,」大梅嘴上应着,那眼睛却盯着瑞雪手里的陶盆 瑞雪舀了两大勺米饭放进陶碗,然后加了肉酱和花生碎、葱花、香菜末,搅拌在一起,那米饭就成了微微的褐色,最后又把一张大白菜叶铺在另一个碗底,把拌好的米饭倒进去,包起来,左右看看,好似和前世吃过的饭包没有太大差别,就扭身递给了一旁的彩云,「你跑回去取的食材,这第一个饭包就给你先吃。 彩云小脸儿通红,接到手里,咬了一口,只觉满嘴都是米香、肉酱香、花生香,再混了葱花的辛辣,热哄哄一直滑到肚子里,极清爽不油腻,仿似直透心扉般清香暖意,喜得她猛点头,「唔,好吃,好吃!」说完,她也顾不得羞涩,大口吃起来。 众人都是笑了起来,瑞雪手下麻利的又包了两个,挥手唤了那几个孩子过来,分给他们其中最小的两个先吃,大梅看得手痒,就喊道,「老板娘,我帮你包吧,这个我学会了 瑞雪站了这半会儿,也是腰酸腿麻,就点头交给了她,嘱咐道,「孩子们不能吃得太咸,酱少放些。 大梅应了,很快就麻利的又包了五六个,一群小皮猴子人手一个,都是擦了口水,也没忘了行礼道谢,然后疯跑去爷爷奶奶或者爹爹叔叔跟前,蹦跳着要他们先吃第一口,这才坐在田埂上,抱着大吃,有的鼻尖儿、脸蛋儿都沾了米粒,瞧得众人都是好笑。 但凡为人父母长辈的,有人待自己孩子好,可是比待他们好,更觉得心里舒坦,于是,众人即使肚子里还没吃到一粒米,但是手下却越发卖力气,那稻秧抡得更快,那木杵也捣得更用力—— 吴煜和妞妞、大壮几个本来跑进树林里去玩耍,嗅得米饭香味,都跑了回来。 大梅赶紧又包了几个给他们,妞妞吃得大声嚷嚷说好吃,晚上还要吃这个,被瑞雪嗔怪得在脑门上拍了一下,她立刻就压低了声音,做贼一般说道,「姐,咱家晚上偷偷吃这个啊?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差点掉了手里的勺子,瑞雪也是被她气得哭笑不得,说道,「行,包十个,晚上你趴在被窝里偷着吃 午饭前,终于所有的稻粒都脱了下来,装到了麻袋里,那舂好的白米,除了下锅的,还剩了一袋儿半,怕太阳晒了,容易变粉,就搬到树荫下。 年轻小伙子们急于吃到白米饭,嘻嘻哈哈哈洗了手,就都过来帮忙摆桌椅碗筷,很快,每个桌子上都放了一只一人合抱的大陶盆,里面装了上尖儿的白米饭,隐隐散着热气,周围则是大碗的红烧肉,茄子烧肉段,蘑菇炖小鸡,外加一盆老黄瓜肉片汤。 菜色不是多精美,但是极其实惠,只看那大碗大盆,就让人觉得饱足,上了年纪的长辈们都倒了酒,赵丰年端起酒杯,笑道,「这几日辛苦大伙儿了,别的不多说,干了这杯酒,就放开肚子吃吧 众人都是跟着笑了起来,喝干碗里的美酒,菜都来不及吃一口,就伸手去盛那白米饭,筷头儿窝起一口吃进去,立时大声叫好,「真香,真好吃。」 瑞雪带着几个孩子照旧在木榻上摆了小桌子,可心抱了个骨头,啃得是满手的油,彩云彩月在一旁照料着,瑞雪不时夹了菜给几个大的,听他们说起玩闹趣事,也跟着笑得欢喜 不远处的树林里,一路风尘仆仆赶来的剑舞和琴心正坐在一丛灌木后,吃着干饼就着凉水,鼻子里嗅着饭菜的香气,越觉难以下咽,琴心年纪小些,就道,「舞姐,要不然咱们装成是过路的,讨口热水喝……」 剑舞瞪了她一眼,低声道,「有两个年轻女子结伴赶路的吗,铁公子说赵家还有个前辈高人在,咱俩一路面,怕是人家就认出来了。」 琴心揉揉咕噜噜抗议的肚子,刚要认命的去吭干饼,就听身后有人说道,「你们口中那前辈说得是老头子我吗? 剑舞琴心身形就是一僵,下一瞬立时去摸身侧的长剑,可惜身后已经有两只尖锐的物事顶住了他们的腰,「别动,小姑娘,老头子我不想伤人,不过,你们要好好说说,为何暗中盯着赵家啊?」 剑舞悄悄给琴心使了个眼色,装作开口应对,「前辈手下留情,我们没有……」她话说到这里,已是猛然打滚避开身后的威胁,身形一展,就汇合了同样跃起的琴心,射向后面的密林 可惜,她们的打算挺好,却在跑出三十几丈远之处,突然咕咚前扑倒地,两人摔在一处,都是浑身酸软,手脚半分都抬不起来。。 第21章 两人看着慢悠悠走到他们身前的老头儿,眼里闪过一抹惊恐,但是迅速掩去,琴心恼怒道,「你居然下药?」 安伯哈哈一笑,捋了捋胡子,说道,「我一个老头子,跑不过你们这些年轻小辈儿,只好用点儿小手段了。说吧,你们到底为何窥探赵家? 剑舞眉头轻皱,问道,「老爷子是赵家住的那位前辈吧? 「哦,小丫头知道得很清楚啊,打探过赵家?」安伯眼睛微微眯起,脸上虽是笑着,但手下却是贴在了布靴之侧,显见她们一句说不好,就要遭殃。 剑舞赶忙道,「老爷子,我们身上有铁雄铁公子给您的信? 安伯挑眉,把手收了回去,就去翻剑舞背上的布包,果然最上面就是一封信,他拿出扫了两眼,就转而又在腰上的布袋里捡了个小瓷瓶出来,轻轻在两女面前晃了晃,不过片刻,两女就觉身上重新恢复了力气,翻身坐起 安伯哈哈笑道,「你们两个丫头早说清楚,不就没有这误会了,都是一家人,看这事儿闹得。」 剑舞和琴心也是脸色尴尬,她们毕竟是铁雄要请来当护卫侍女的,结果近日一照面就被人家的一个老头儿放倒了,无论如何,这都是大失颜面的事啊 安伯是个老江湖,如何猜不到她们的心思,就又说道,「你们两个丫头的轻身功夫真是不错,红玉楼果然是卧虎长龙之处啊,我这老头子,若不是事先用了药粉,还真拿不住你们。 剑舞琴心脸色这才好了一些,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树叶和灰土,就道,「今日多有打扰,还望老前辈恕罪,晚辈这就告辞了。 安伯伸手拦了她们,笑道,「你们这俩丫头,脾气还挺倔强,老头子我在江湖也混迹几十年了,你们栽在我手里也不冤。再者说,以后兴许还要在一个宅院里过日子,怎么能就让你们这么饿着肚子走了,等着,我去给你们拿吃食,你们吃饱了再走。剑舞皱眉,还要说话,安伯却是有些恼了,「小丫头,脾气还挺倔强,放心,这事我不会告诉赵家夫妻,吃了这顿饭,随你们暗中打探。」老爷子说完,慢悠悠出了树林,向着草棚那处走去 琴心小心翼翼瞧瞧脸色不好的剑舞,说道,「舞姐,这老头儿看着不像那样不守信诺的人,要不然咱们等一会儿,再问问他赵家的事情?」剑舞瞪了她一眼,「问了也是白问,这老爷子只会说赵家的好话 她嘴上这般说着,手下却放了包裹,坐了下来,琴心嘴角微翘,连忙也跟着坐到一旁。 瑞雪正带着几个孩子吃饭,偶尔抬头,见得安伯从树林里出来,就起身下地,说道,「安伯,饭菜给您送回家去了,您可是吃过了?」 安伯笑着点头,「我吃过了,不过我有两个小友,还没吃,丫头给张罗些清淡饭菜,全素更好!」 安伯的友人?什么时候来的?瑞雪有些疑惑,但还是说道,「客人可是在家里?我这就回去。」「不必,人在树林里,不愿惊扰村里乡亲,你随便张罗些吃食就好。瑞雪扫了一眼那处安静的树林,也没在多问,带着彩云彩月草进棚,张嫂子等人也聚在案板前吃饭,见得她进来,就问道,「怎么了妹子,可是饭菜不可口啊 瑞雪摇头,笑道,「嫂子们继续吃,是安伯要吃点儿清淡菜色,我自己动手就好。」 云二婶从草棚缝隙看出去,果然见得安伯正坐在木榻上喝茶,就埋怨道,「这老爷子,就不能将就一顿?老板娘挺个肚子,还得给他另外张罗吃食。」 瑞雪赶忙道,「安伯平日可是极好答对,这几日可能是虚火旺,想吃些清淡的。」 她说完,就挽了袖子,去翻检菜篮子,听得身后众女子夸赞她敬老,悄悄吐吐舌头,安伯啊,你就替那友人背背黑锅吧。 彩云彩月,一个帮忙洗菜,一个去烧火刷锅,瑞雪撕了些鲜嫩的白菜叶、芹菜,焯了一小把菠菜,摘了泡好的木耳,切了干豆腐丝、豆腐干,下锅炒了木耳白菜、芹菜豆干,拌个果仁菠菜,又让彩云把从家里带来的麻辣小黄花盛了一盘,凑了四个小菜。 左右瞧了瞧,还是觉得太简单了,就打了鸡蛋在锅里炒碎,加了些红色的菜椒末、绿色的葱花,最后添上已经有些凉了的米饭,撒了细盐,拌的均匀了,就盛进两个青花大碗里,一旁吃饭的小媳妇儿们瞧着颜色鲜艳,都嚷着说,这饭不等吃到肚子里,只看着就饱了。 妞妞听得动静跳进来,上前抱了一碗就要吃,被瑞雪抢了下来,哄劝道,「这是给客人的,你若是想吃,晚上回去,姐姐再给你做啊。」 吴煜随后跟了进来,听见这话,上前拽了妞妞的胳膊,就往外走,训斥道,「姐姐已经很累了,你跟着捣什么乱。 妞妞瞄了瞄姐姐的大肚子,脸色就红了,一边被拖着往外走,一边喊道,「姐,晚上妞妞不吃这个了,等你生了小外甥,妞妞要吃一盆啊 众人都是哈哈大笑,瑞雪无奈摇头,招呼着彩云彩月赶紧把饭菜都装到了食盒里。 安伯接了,瞧着瑞雪头上的薄汗,笑眯眯点头,「丫头啊,你这会儿受点累,以后会有好报的。 瑞雪不明白老爷子这话何意,但还是笑道,「安伯,匆忙之间没做什么好菜色,若是您的友人不急着走,晚上在家里摆酒席啊。」 安伯摆手,「你不必惦记这些了,去歇着吧。」说完,老爷子就拎了食盒进了树林子。 赵丰年在远处酒席上,见得瑞雪这里有异,就走来问道,「怎么了,可是累了?」 瑞雪摇头,推他道,「无事,晚上回家再说,你去招呼乡亲吧。」 赵丰年扶了她坐在木榻上,这才转回去。 吴煜见得姐姐重新坐下吃饭,急忙伸手去替她夹菜,瑞雪却拦了他,「自己吃吧,姐这会没胃口,等会儿回家喝碗粥就好。 吴煜微恼,绝美的小脸上,五官都皱在了一处,说道,「老爷子来的什么友人,还要姐姐动手炒菜。」 第22章 瑞雪敲了他的脑门,嗔怪道,「没规矩,怎么这般说长辈,吃你的饭。」 安伯拎了食盒进得树林,见得剑舞琴心坐在那里没有离开,眼里闪过一抹狡黠,上前放了食盒在她们中间,说道,「丫头,吃吧,这赵家娘子,肚里可怀着两个孩子呢,我一说友人来访,要吃素菜,她就亲自下厨去炒的。」 剑舞递给琴心一个果然如此的眼色,然后淡淡道谢,伸手揭开那食盒,两人一路奔波,日日都是干饼就凉水,极少有到饭馆打尖儿的时候,突然见得满食盒的新鲜饭菜,满眼都是翠绿、金黄、艳红,嗅着又是清香扑鼻,就忍不住同时咽了口水。 先前两人还极力想保持个矜持样子,后来瞧得老爷子转去一旁寻那树下的蘑菇,就没了顾忌,放开了筷子,大口吃了起来。 很快,那两大碗炒饭就见了底,四盘小菜也下去了大半,两人都是吃得肚子浑圆。 安伯笑眯眯转了回来,扫了两眼那菜盘饭碗,就道,「赵娘子的手艺好吧?我这老头子吃了她亲手做的吃食,连江湖都不混了,直接在这里养老了。」 剑舞脸色微红,想要说话,但是一开口,却打了一个饱嗝,于是脸色彻底就红得发紫了 倒是琴心性子直率,欢喜说道,「老前辈,这赵家娘子可是哪个御厨后人? 安伯摇头,捋着胡子,笑道,「自然不是,御厨后人也不见得有这丫头做菜味道好,赵家娘子做菜的手艺,在这凌风城里可是有名的。这丫头心善,做出的菜新奇,吃着也让人心里暖和。」 琴心瞧着剑舞还是不出声,也不敢多说了,动手把碗筷捡到了食盒里,安伯也不再继续劝说,拎了食盒,说道,「晚上家里吃包子,我多给你们拿一些。」 琴心欢喜应了,「谢谢前辈。」 安伯摆摆手,不在理会她们,就转身走了。 众人吃了午饭,各自靠在树根或者躺在油毡上歇息了大半个时辰,就开始忙着往回拾掇用具了,赵家三辆马车卸了棚子,加上村里的四辆牛车,统统上阵,不过三四趟,就把一百多袋稻粒和油毡、石臼,草棚里的锅碗瓢盆等等都运了回去。 赵丰年也不是吝啬的,瞧着大伙儿搬着麻袋,都是满眼期盼,一等所有稻谷都搬进了三进院子的粮仓,就立时要张大河带人给大伙儿分稻谷,原本的二十斤白米,直接换成了三十斤稻谷,女子也变成了十斤稻谷,打点的人人都是端了陶盆,或者背了布袋,欢欢喜喜回了家。家里老小都围过来,看稻谷,有的甚至直接搬了家里的石臼出来,咣当当舂起了米,整个村子都洋溢在丰收的喜悦之中, 眼见院子里静了下来,只剩了作坊里的几个人,赵丰年就让云小六扛了那半袋白米出来,给他们每人又多分了十斤白米。 云家雷子又出门去忙牛豆一事,自然也不能忘了他们一家,称了二十斤要云小九顺路送去,剩下几个族老和里正家里,也是十斤,如此这般,半袋白米就分光了。 张大河忍不住替赵家心疼,上前劝道,「掌柜的,又不是逢年过节,里正和族老那里就不必送了吧?」 赵丰年轻笑摇头,「今年这水田,没少仰仗大伙帮忙照料,如今丰收了,都跟着吃两口米饭,也是应该,待得明年另外五十亩佃出去,家家都有白米吃,也就不必送了。」 张大河听了这话,也就不再劝了,带了众人,又把粮仓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这才纷纷背着稻米离去。 孩子们从田里回来,就去了东园读书,瑞雪终于清静下来,就靠在软垫上小睡,彩云彩月坐在门口做针线,见得赵丰年进来,都起身行礼,指了门里小声道,「掌柜的,夫人睡了。」 赵丰年摆手示意她们下去忙,然后轻轻开门进去,脱鞋上炕,揽了妻儿在怀里,一起睡了起来。瑞雪一觉醒来,觉得腰上沉重,睁眼一看,原来是孩子爹爹忙完回来了,此时正双眼紧闭,双手环着她,一副全心保护的姿态,她的心里就是一暖,想起那金黄色的包谷粥,想起那曾在她头顶燃烧的符纸,就忍不住抻头去轻轻亲吻他的唇,悄悄的伸出舌尖去分享那满满的阳刚味道,正是欢喜得趣的时候,却冷不防被一口咬住,深深纠缠起来 夫妻俩都是脸色涨红,直到难以呼吸的极限,才放开彼此,瑞雪大口喘气,羞涩的低了头,伸手捶了赵丰年几下。 赵丰年更是爱极她这模样,又在她额头亲了又亲,然后伸手去摸那圆滚滚肚皮下的孩儿,孩子们显见是因为爹娘玩亲亲,忽视了他们而气恼不过,一脚踢了过来,直吓得他们爹爹惊呼,「哎呀,这小子踢我! 瑞雪赶忙去轻抚肚皮,小声嗔怪道,「踢你几下怎么了,这般大声,惊到了孩子。」 赵丰年赶忙也伸手一同轻抚,安慰道,「儿子闺女啊,是爹不好啊。」 两个孩子脾气倔强,怎肯轻易原谅老爹,又是一脚踢出来,赵丰年气得瞪了眼睛,瑞雪却是笑得直拍枕头。 夫妻俩陪着孩子玩了一会儿,就又靠在一处说话儿,瑞雪伸手揪了孩子爹的衣襟,一边瞧着上面精致的云纹,一边说道,「安伯的友人来了,就是中午吃饭的时候,兴许是和尚啊,要吃素菜?」 赵丰年挑眉细思片刻,心里隐约有些猜测,就道,「安伯没说请家里来招待?」不必我惦记,」瑞雪抬起头瞧瞧门口,然后趴在赵丰年耳边轻轻笑道,「你说,能不能是峨眉道观里的师太来了,年轻时候和安伯有些纠葛,如今老了,想重拾情缘……」?赵丰年听得是哭笑不得,伸手想敲她的脑门,又有些舍不得,只得轻轻揉了两把,说道,「别乱猜,出家人都是敬神礼佛的,别造口孽!再者说,这天下也没有叫峨眉的地方啊,你在哪里听说的,是个庵堂? 瑞雪也是想起这里是另一时空,俏皮的吐吐舌头,赶紧转话题,「稻米都给大伙儿发下去了?」 第23章 「嗯,发完了,作坊里几人都多发了十斤白米。」 「那就好,明日再给徐大哥、马大哥,还有马十一家里都送些,城里的程掌柜那里也不能忘了。」瑞雪一家家数下来,又说道,「掌柜的,你说这时节,正是新棉下来的时候,旧棉想必价格要降一些吧。不如咱们出银钱要徐大哥他们去南边,把要舍出去的棉花和布匹买回来?」 赵丰年点头,「你若是不提,我也要说这事,这段时日采买,确实能省不少银钱,咱们按照比市价低一成的价格收,他们多少也能赚上一笔。」「那明早儿就请张嫂子捎信给徐大哥和马大哥,请他们晚上来喝酒,把这事儿说说,他们必定愿意的。等棉花和布匹买回来就早些舍出去,别等得天冷了,就晚了。」 「好,听你的。」 夫妻俩正依偎在一处,说得欢喜,突然听得窗外有脚步声和低低的说话声,「你别扯我的衣衫,我就是听听姐姐醒了没?」这明显是妞妞的声音,不出所料,同她一起的就是吴煜,这小子正是变声的时候,嗓门好似一夜间就粗哑了许多,怎么压低都听得清清楚楚,「姐姐还没醒,你别去吵她,再不听话,小心我揍你!」 「哼,」妞妞不服气的反驳道,「我揍你还差不多!」 「那就打一场!」 「好,打就打!」 「走,去前院!」两人吵着嘴,又离开了。 瑞雪轻笑,「妞妞这丫头就是个直肠子,总是被煜哥儿牵着鼻子走。」 赵丰年是一贯不喜夸赞小舅子,挑了挑眉头说道,「性子直了好,省得还得猜着心思,太累。」 瑞雪当然知道他是暗指吴煜心思深,却当做没有听出来,起身整理鬓发,说道,「该是申时初了吧,晚上做几个好菜,咱们自家人也庆贺一下丰收。 赵丰年不舍得她累,就道,「让彩云彩月去忙,你坐在一旁看着些就是了。」 「知道了,你账房的事情都处置好了?」 「没有呢,我也去了。」夫妻俩下了炕,彩云彩月立刻端了水盆进来,先伺候着赵丰年洗了手脸,送了他出门,瑞雪这才重新绾了个简单的螺鬓,用两只银簪固定好,又换了粗布衣裙去灶间,正琢磨做些什么菜色,妞妞就满脸带笑的跑了进来,喊道,「姐姐,我饿了。」 吴煜随后进来,皱着眉头嘟囔道,「就知道吃,比猪还能吃。」不必说,他们之间的争斗,以妞妞胜利告终了,瑞雪伸手替弟弟派去衣角的灰土,嗔怪道,「男子汉大丈夫,心胸放开阔点儿,怎么能嘲笑妹妹?」 吴煜伸手抱了姐姐的胳膊,恼怒道,「妞妞居然学会耍诈了!」 瑞雪好笑,「整日跟你们疯在一处,还学不会耍诈,可就是傻子了。」 吴煜垂了头,被瑞雪敲了两记,「这两日,你们帮着收稻子都辛苦了,晚上想吃什么,说吧,姐姐给做。」妞妞正搬了椅子过来给姐姐做,一听这话,立刻就笑着要开口,却被吴煜一个瞪眼吓得立刻吞了回去,大眼睛转了转,改口道,「姐姐累了,等过几日再做吧。」 不管这话是不是吴煜教的,毕竟这丫头已经尝试着体谅别人,这可是要鼓励的事,瑞雪拉了她到跟前,重重在她脑门上亲了两口,笑道,「哎呀,妞妞都知道心疼姐姐了,姐姐真高兴,这要给奖励啊,这样吧,一会儿姐姐做样好吃食给你。」?「真的,太好了,谢谢姐姐,妞妞不要好吃食,妞妞要吃饭包!」 「好,好,那个还不简单,焖好米饭就能做了 吴煜瞧着姐姐抱着妞妞说得欢喜,心里泛酸,硬是挤着抱了姐姐另一条胳膊,说道,「我也要吃。」 瑞雪好笑,「都有,家里一百多袋稻米呢,够你们吃十年了。」? 姐弟(妹)三人正说笑着,安伯背着手,笑眯眯从门外进来,说道,「雪丫头,晚上再蒸几屉素馅包子吧。」 吴煜一听得,这老爷子还要姐姐动手做吃食,就要张口说话,却被瑞雪扯了衣袖,然后起身笑道,「安伯,现发面来不及,不如蒸几屉素饺子吧。」 「也好,你调个馅料味道吧,其余要两个小丫头做吧,别累坏了我徒儿。」老爷子说完就慢悠悠又出去了。 瑞雪撵了两个孩子回去换衣服洗脸,然后带着彩云彩月焯了粉条和白菜,剁碎,攥出去水分,又取了块豆腐用勺子碾碎,锅里房里素油,葱姜爆锅儿,然后把粉条和白菜豆腐都放进去炒出香味,加些细盐,然后,直接合了半烫半温水的面团,包了六七屉饺子,上锅蒸的时候,又炒了几个简单清淡的小菜,熬了一锅新米粥。 饺子出锅,第一个就捡了四屉装了食盒,要彩月送去给安伯,待得饭桌儿摆好,这老爷子也回来了,一家人吃了饭,各自安睡不提。 第二日一早,瑞雪请了张嫂子过来,把南下买棉布和棉花的事儿说了,张嫂子极是赞同,就道,「说句实在话,妹子前几天遭的那劫难,能平安回来,全赖了平日做善事,老天爷都给妹子记着呢,怎么会让你受苦受难,妹子如今日子好过,再替孩子多积福德,更是大好事啊。」 她说着就起身又道,「我这就去码头,找徐帮主说去,这活计他们保管能接。「说完,就风风火火出门奔码头了。 瑞雪带着踩云彩月,张罗着把要送徐家和马家的白米分出来,左右瞧瞧,又觉得单薄,多添了两盒前几日烤好的点心,这才放到一旁。待坐在桂树下,拿起家用账本,还没等看上两页,就听得云小六在二门外回禀,「老板娘,码头的徐、马二位帮主上门来了,掌柜的正陪着,要老板娘准备些茶点。」 瑞雪应道,「知道了。」 彩云彩月赶忙拾掇了账本,张罗了茶水和点心盒子,赵丰年也陪着徐、马二人迈步进来了,瑞雪起身笑着行礼,徐马二人赶紧上前拦着,生怕她挤了肚子,就道,「妹子都是自家人,你还在意这些虚礼做什么,快坐好。」 第24章 赵丰年也上前扶了她在最宽的靠背椅子上坐下,说道,「兄长不会计较,赶紧坐下吧。」 眼见怀孕快到八个月了,瑞雪的肚子,比之吹起的气球鼓的还要快,谁见了都忍不住跟着紧张,生怕她跌倒了或者碰到了。 四人坐好,彩云上前伺候,被瑞雪拦了,亲手给徐宽和马老六倒了茶,又把点盒子往他们跟前推了推,笑道,「徐大哥,马二哥,从码头走来,累了吧,先吃些点心,中午我下厨,给你们做几道好菜。」 徐宽和马老六见得她如今家业如此兴旺,还如同当初在码头一般,亲手给他们倒茶,都觉极有脸面,心里又暖和,就道,「妹子,如今照料好自己,我们就放心了,哪里还敢要你下厨做菜,等你什么时候生了小侄子小侄女,养好身体,我们再来喝酒。 「好啊,到时候把嫂子和孩子们都带来走动走动。 说了几句闲话,徐宽和马老六耐不住心里的急切,就问道,「妹子,我听张嫂子说,你要给帮里一笔大买卖。」 瑞雪轻笑,「哪里是什么大买卖,不过是南下买些棉花和布匹。我和先生当初日子多贫苦,两位兄长也是见过的,多亏四邻乡亲的照料,加上三分运气,才置下如今这份家业,我们就想着买些棉花和布料,入冬前舍给十里八村的贫苦老人,算是回报乡亲们的厚待,也给我肚里的孩子积些福德。」 徐宽和马老六早晨在铺子里只听张嫂子说了几句,就有客上门吃饭,把这事岔了过去,他们忍耐不住,就先跑了来问询,原本以为是赵家要做这棉花布料买卖,哪里想到,是为了舍给贫苦老人,都是齐齐竖了大拇指,赞道,「妹子和先生真是心地仁厚,必有好报。」 赵丰年摇头,替他们续了茶水,又道,「南边儿青林城多出产好棉花和棉布,此时众商家必定多采买新棉新布,旧棉价格必定要降三成左右,我们以低于先前市价一成的价格买进,两位兄长逆水南下,选货运回,赚取中间两成做润手,如何?」 赵家预备舍五百件棉衣,按照一件五钱银子就是二百五十两,两成润手就是五十两,来回青林城不过四日,搬运又不费力气,不过三四人就能顺利运回,这实在是笔好买卖。最重要是这事替沛水帮指了一条财路,若是把帮里这大半年积攒的存银都拿出来,一起买些棉花和布匹回来,等过一两月天气冷了,棉花价格回升,岂不是又赚了一笔 徐马二人立刻异口同声应了下来,但是却死活不肯要那两成润手,只说就当多出出力气,替未出世的侄儿侄女,也攒攒福德,瑞雪夫妻自然不同意,最后说来说去,各退了一步,商定了一成的润手,赵丰年亲自去账房取了二百五十两的银票回来,瑞雪听着这数字实在透着傻气,于是又要彩云回房取了十八两碎银,凑足了又顺又发之数才算满意 赵丰年从来都是媳妇说好,他就没有异议,徐马二人当然也不会在意多买十八两银子的棉花,于是三人谁也没有询问为何一定要加上个零头儿,倒让瑞雪白白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词。 徐马二人接了大生意,都是欢喜难耐,连午饭都不愿留下吃,就要赶回码头去告诉众位兄弟这个好消息,瑞雪唤了云小六帮忙搬出准备好的白米,笑道,「二位兄长,这是昨日家里刚收回来的新米,极是新鲜,明日早晨马车去村里送豆腐,就把这白米给二位兄长捎家里去,也让嫂子跟孩子们尝尝鲜。」 徐宽和马老六都是用力摆着手,死活不肯要,他们一直就没少在赵家得吃食,又自觉回报不多,怎肯再要这新米,况且赵家出手还大方,一瞧那袋子就足足有二三十斤,这礼可太重了。 瑞雪是实心实意相送,也不容他们推辞,就笑着送了他们出门,徐马二人无奈又感激,谢了又谢,这才转回码头。 如此,一晃三四日就过去了,村外的包谷也开始收割了,家家户户都是早出晚归,一心扑在田里,生怕落下一穗包谷,糟蹋了一年的辛劳。 赵丰年只留家里兄弟多的两三个人手在作坊里,每日勉强做出城里酒楼需要的豆腐就好,其余人手通通放回去帮着家里收地 闫先生也在晚饭后过来闲话时,提及要给孩子们放上三日秋收假,让他们帮着家里做些零活儿,顺便照料年幼弟妹。 赵丰年自然应允,于是,学童们散了,闫先生也顺便捎带了送给魏先生的那袋白米,进城访友去了。 魏秀才自从接了赵家的西席一职,每五日才需出城一次,而且还有马车接送,每次都有点心和好菜色捎带回来,若是到了节日,早早就有人上门送节礼,虽多是吃用之物,但却也让母子俩个极是欢喜、感激 前些日子,赵家娘子出了事情,魏秀才被告知停课几日,魏家老娘还在家里焚香求乞神佛保佑,如今一切照旧恢复原样,她越加庆幸者 这一日,老太太正借着日头的光亮,仔细缝着手上的小棉袄,半晌才咬断丝线,冲着坐在窗前读书的儿子,笑道,「儿啊,快看看娘这件活计如何 魏秀才闻言,起身过来,笑着托在手上瞧了瞧,那衣角和袖口处绣得蝴蝶仿似要展翅欲飞般,活灵活现,就赞道,「娘的手艺,不敢说天下第一,但也是咱们灵风城第一了 魏老太太听得儿子夸赞,心里欢喜,嘴上却嗔怪道,「你啊,就会哄娘高兴。不过,这活计可是要送去赵家的,人家不能笑话娘手艺粗陋就好 魏秀才还要说话,却听院门外有人拍门,他走去开门,见得是闫先生,句笑着迎了他进来,三人寒暄几句,钱黑炭就搬了半袋新米进来。 闫先生笑道,「主家这几日收了村外的稻米,今日听得我进城,特意要我捎来一些给魏先生。村童们家中忙于秋收,赵先生给私塾放了三日假,所以,魏先生明日的课就要往后延了。」 魏秀才连忙起身冲着云家村方向行礼,然后又拱手同闫先生道谢,闫先生一直喜他这份恭谨谦逊,就道,「魏先生若是一直如此保持本心,精进学业,他日定是前途无量。」 第25章 魏秀才不知他为何口出夸赞,又谦虚了两句,闫先生也不多留,起身告辞离去。 魏家左右邻居见得马车出了巷口,就都聚到门前,笑问道,「老嫂子,秀才先生的主家,又有好吃食送来?」 魏老太太笑眯眯指了地中间的米袋子,笑道,「主家收了新稻米,分了一些要我们跟着尝尝鲜。」 左邻徐大娘羡慕的咂砸嘴巴,说道,「我家里有石臼,老嫂子要用就开口啊 魏老太太笑得更是欢喜,「主家心细待人和气,这稻米都是舂好送来的。」 众人又是一阵赞叹,魏家母子客套两句,就关了院门,欢喜洗米蒸饭不提。 单说,徐宽和马老六带了三个帮里兄弟,接了买卖的当日,就在码头坐了顺路的船只去了青林,正巧有家商铺清仓,库房里所有的旧棉和上好棉布,比之本就降了许多的市价,又低了一成,两人大喜,同那掌柜商议,直接包圆儿买走,那掌柜急于进新棉,自然乐于一次把旧货清理干净,于是又给他们降了十两银。 两人连饭都没吃一口,当即就雇了船只运回了灵风城,码头上都是帮里兄弟,一声呼喝,直接搬了下去。 张嫂子亲自回村里报信儿,赵丰年就派了家里的马车到码头,运回了上千斤的棉花和二百多匹棉布。三进后院正房装了稻米,剩下的两边厢房,这次又被塞了个满满当当。 云小六是个机灵的,见得徐宽几人还要雇马车往城里租好的库房运,就带着云小九和钱黑炭,又多跑两趟,帮了个忙。 一时赵家要做功德、舍棉衣的消息,又传遍了整个村子,家家户户那二亩包谷收好之后,剥了外皮,堆在院子里晾晒,不能立刻归仓,女子们得了两日空闲就聚到赵家问询,是否需要搭把手儿。 瑞雪也觉分捡起来头疼,自然欢喜她们到来,于是三进院子里立时就挤了几十个女子,说说笑笑把整匹棉布打开,一扯两半,分别包了五斤棉花,打好结放到一旁。 如此忙到日头下山,也才忙完大半,张嫂子带着彩云彩月一直在烤烧饼,见得众人从后院出来要回家,就进屋去唤瑞雪,瑞雪出来拦了众人笑道,「嫂子们辛苦了,马上天黑了,家里都有活计,妹子不留你们吃饭了,但也不能让嫂子们空手回去,正巧家里烤了许多烧饼,嫂子们都拿上几个,路上垫垫肚子。」 众人都是摆手推拒,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刘婶子,双手合十,直念「阿弥陀佛」,笑道,「老板娘舍棉袄,这可是大善事,我们帮忙做些小活计,也是跟着沾光儿,得些功德,怎么好再要老板娘的吃食,大伙儿可不是奔这个来的。」瑞雪就笑,「婶子,大伙儿忙了这半日,神佛都看在眼里,福德必定都记在善事册子上了,也不能因为吃了我家几个烧饼就一笔勾销啊,再说了,这烧饼都做出来,婶子们不帮忙吃几个,万一霉坏了,可是糟蹋粮食,神灵许是就要把我记在恶事那账本上了,婶子们可要救救我啊。」 她这话说的有趣,众人都是哈哈笑起来,都道,「老板娘真是个妙人儿 有那家里有未娶儿媳的老婆子,眼见着赵家三进大院子,这红红火火的家业,行事八面玲珑,语笑嫣然的女子,心里就后悔啊,当初怎么就把这样的好女子配给赵先生了,若是早知今日,她就是抢也要把人抢回家去啊。可惜,有些福运是命里定的,她们家里注定是没这福气…… 众人说笑了一通,就扶着瑞雪坐在椅子上,然后挨个上前接了张嫂子用油纸包好的四个烧饼,笑嘻嘻告辞回家了。第二日,众人又来忙了一上午,所有的棉花和布匹都是分拣好了,下午作坊里不忙的时候,张大河就带着几个人手,按着自家掌柜的指点,挨个村子去分棉花,得了东西的老人家,自然千恩万谢,一时间灵风城周围都在传说做豆腐的赵家是个仁厚之家。 瑞雪此时正被几个孩子吵得头疼,倒是不知,她这般舍棉衣,替自家赚了好名声。 学堂里放了假,村童们帮家里忙活计,吴煜、妞妞还有家里田地都租种出去的大壮、黑子,无事可做,就整日聚在一处玩耍。 妞妞和吴煜难免吵闹不断,不时就动起棍子和长刀,打的乒乓有声,瑞雪忍耐不得,就说要吃狗枣,几个孩子立刻换了衣衫,拎了篮子,跑去南山采新鲜的。 院子里难得安静下来,彩云彩月笑嘻嘻上了温茶和点心,就道,「夫人,灶间还剩了些食材,不如我们再烤些点心吧。」 「你们不嫌累就烤吧。」瑞雪无可无不可的应着,仰靠在躺椅上慢悠悠晃着,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彩云彩月轻手轻脚搬了屏风出来挡在风口,又拿了薄被替她盖好,这才跑去灶间忙碌,不时抻头望上几眼。 瑞雪正睡得香甜,不知为何突然有种被人注视的惊觉,猛然睁开眼睛,四处张望,却发现院子里空空如也,灶间里,彩云彩月在小声说话,秋风吹过树梢轻轻呜咽,前院作坊偶尔有马车进出大门的响动,同平日里并无什么不同。难道是自己上次被掠,留了惊惧的病根儿…… 赵丰年推门从前院进来,见得妻子一脸疑惑的坐在椅子上,眉眼紧皱,就赶忙走过来,揽了她到怀里,轻轻拍着,问道,「可是做噩梦了?」 瑞雪不愿他跟着担心,就拾掇了心里的疑惑,笑道,「没有,只是突然想起,几个孩子上山,怎么还没回来?」 赵丰年听得她如此笑言,就放了心,坐在一旁,说道,「放心,我让小六跟着一起去了。」 瑞雪替他倒茶,笑道,「倒也是,难得清静一会儿,可不能盼着他们早回来。」 「明日私塾就开课了,他们也闲不了多半日了。」赵丰年喝了一口茶水,又说道,「煜哥今年也有十四岁了,若是在一般农家,怕是都要顶个壮劳力了,不能再宠得他像个孩子似的。不如我扔些账本给他整理?」 瑞雪轻轻捶了捶酸疼的腰背,微微叹气,「煜哥儿是个有灵气的孩子,但太过倔强,我有时也想,这孩子若不是当日被我捡回来,如今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模样。我瞧着他这些时日,虽然比之前还闹腾,但怎么就觉得这孩子好似有心事,待哪日找个时候,我同他说说。赵丰年劝道,「你如今肚子这般大,再有一月多就生了,你照顾好自己就是给大伙儿省心了,何苦还惦记别人。再说,煜哥儿同往日也没甚分别,是你多心了。」 第26章 「真是我多心了? 赵丰年点头,伸手扶了她起来,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进屋去睡一会儿,醒了就该吃晚饭了。」 「安伯还没让人传话呢,不知道晚上是否还要准备素菜。 「彩云彩月也会做素菜,你就别惦记了。」 夫妻俩开了门进屋,瑞雪抬脚进门的时候,心下突然又觉异样,扭头去看院子,甚至墙头,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她于是摇摇头,慢慢进了门。 院子东南角那株大柳树树枝最密之处,此时被拨开一条缝隙,剑舞和琴心向外瞧了瞧,同时舒了一口气,琴心就道,「哎呀,差一点就被发现了,这赵家娘子真是厉害。」 剑舞应道,「若是她学武,功力一定在咱们之上。」琴心还要说话,肚子却突然咕噜噜想了起来,她立时红了脸,瞄瞄皱眉的剑舞笑道,「又到晚饭时候了,肚子都饿了。」 剑舞扭头又看向那正房,沉默好半晌,微微叹气,「走吧,咱们该回了。 「回?啊,舞姐是说回家啊。」琴心有些惊讶,问道,「咱们不再多看几日吗?」 剑舞瞪了她一眼,「再看几日,怕是你就要被人家的好吃食收买了。 琴心撅着嘴,小声反驳道,「舞姐每顿也没少吃啊 剑舞装作没有听到,瞧着附近没人,转身跳到院墙之上,三两步,又跳到了院外,琴心赶紧随后跟上 俩人刚刚落地,安伯就不知在哪里转了出来,笑眯眯问道,「丫头,这就要走了,不吃了晚饭再赶路? 剑舞脸色有些尴尬,摇头应道,「多些老前辈这几日的照拂,我们姐妹告辞了。」安伯摆手,「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再者说,马上就是一家人了,我的徒儿还要你们帮忙看顾呢。」 剑舞没有应声,再次行了一礼,带着一脸留恋神色的琴心转身离开,未曾走出几步,却又突然停下,问道,「老前辈,若是我们进了赵家,逢年节祭日,还能给我们小姐上柱香吗?」 安伯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捋着胡子去看那挂着黑底金字匾额的门楣,笑道,「这赵家住的人,都没有血缘之亲,两个孩子,都是外面捡回来的,赵家却待若亲生,我一个又脏又贪吃的老头子,也敬我如长辈,就是那两个小丫鬟卖身进来做奴婢,平日却也从未受过打骂,衣食都同主子一般无二,她们的爹爹和幼弟还养在城里的铺子…… 剑舞和琴心沉默听着,未等说话,吴煜和妞妞几个已经从山上摘了狗枣回来,小脸儿上满是汗渍,红彤彤,极是欢喜模样,一边往大门里跑,一边喊着,「姐姐,我们摘了好多狗枣啊。」 这般喊着话儿,就一阵风似的跑进去了。 剑舞眼里闪过一抹莫名的神采,微微点头,再未说话,带着琴心行礼,远走而去。 安伯瞧着她们的背影,笑着抻了抻衣襟,哼着小曲进院子去了。 不提剑舞琴心,如何回去复命,只说,千里之外的白露城,早在几日前就有消息传出来,镇北军杀得北蛮一族胆寒求饶,即将大胜而回。 这几年,皇帝缠绵病榻,各方邻国蠢蠢欲动,大有趁武国病弱,群起而攻之的架势,而如今镇北军杀的北蛮大败,屠敌几万余,简直就如一记重锤砸在各方邻国头上,惊得他们立刻就抛弃了心里的那点儿贪婪之意,重新变得乖顺无比 而对于武家来说,声望再一次高涨,成为了全武国百姓心里,坚不可摧的守卫者。 整个白露城都轰动了,所有百姓都自发为迎接大军忙碌,城外驻军的军营,被里外打扫一新,城里的商家运了米粮,酒水,甚至活着的猪羊,只差大锅灶下烧了火,炖熟大块肉,倒上大碗酒,犒劳功臣了。 而城里,通往将军府的街道,甚至都用清水冲洗得一尘不染,两侧的酒楼茶馆二楼的位置都被预定一空,无数人焦急等待着镇北军进城,能够瞧上一眼赫赫铁军是如何威武? 作为最受众人瞩目的将军府,更是忙碌,整个府邸都是里里外外打扫个干净,恨不得院墙的脊瓦都要擦拭一遍,游廊下挂了一排排大红灯笼,丫鬟小厮都穿了新衣,忙碌着擦洗或摆放物件,各城前来道贺的世交或者亲眷已经住进了西边的客院,灶间里煎炒烹炸,人人都是脸上带笑,心里盘算,能否在武家这场泼天大功里,沾上一星半点儿的好处…… 后院正房里,一身金丝织锦衣裙,盘了高鬓,插了金凤钗的将军夫人,装扮的雍容华贵,正翘了小手指去抚鬓角,府衙里几个同知、参事的夫人,陪在客位上闲话,这个问将军夫人平日如何保养,容貌堪比二八,那个说夫人的衣衫料子真是好,可是宫里赏赐下来的,把个将军夫人捧得好似要上了天一般,将军夫人嘴上偶尔谦虚几句,但那眼角眉梢可满满都是得意。 于婆子急匆匆进了院子,奔上台阶,一见得满屋子都是客人,立刻闪到了门旁垂头等待,将军夫人看到了,心头毫无来由的就是一跳,立刻放了茶碗,说道,「各位安坐,家里有些琐事要去处理一下。 「夫人请随意,都是常来常往,我们自己闲话儿就好。」众人赶忙起身送了她出去,于婆子赶忙随在主子身后,直到拐出正房,到了跨院的小花厅,才上前说道,「夫人,怕是大事不好了。」 「怎么不好,说清楚些,难道舅老爷那里没成事?」将军夫人也变了脸色,把手里的帕子扭得不成个样子。 于婆子嘴唇哆嗦了半晌,才说道,「夫人,刚才奴婢去舅老爷府上问询,舅老爷亲口说的,他派出的人手还没有消息传回,事情怕是有些不妙,要夫人早想法子应对 「想法子,有什么法子可想?眼见将军就要回来了……」将军夫人急得满地乱转,彻底失了分寸。 老婆子琢磨半晌,还是要把另一件事说给主子听,于是又道,「夫人,还有一件事。老奴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第27章 「说,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将军夫人倒了茶水,猛然喝了下去,好似这般就能浇熄她的心火。 老婆子皱眉说道,「老奴刚才在街边走着,好似看得一辆马车里坐了桂婆子,但是又瞧得不真切,所以,才拿不准是否该说给夫人听。」 「你说谁?桂婆子?」将军夫人脸色又黑了一层,「若是她回来了,事情就更不妙了,她是那死丫头的奶娘,若是求见将军告状,将军必定会信了大半。」 「夫人,要不要老奴派人去各个客栈找一找,若是找到……」老婆子没敢在说下去,将军夫人却是冷笑,「派人去找,千万不要打草惊蛇,若是找到了,就再去一趟舅老爷那里,千里之外的事他办不成,如今就在眼皮子底下,再办不成,他就白担了个统领的名头了。」 老婆子赶忙应下,转身就要出门安排,却又突然想起一事,「夫人,那绿蕊和春莺,要如何处置?」 将军夫人冷笑,「春莺已经是咱们的人手了,自然不会乱说话,至于绿蕊,她想的念的不就是烈儿吗,扔个名分给她,哪怕是个通房,她也定然会扔了她的小姐倒过来,有了她这贴身婢女做帮手,再除了桂婆子,将军就是听到了一些风声也没有证据,只要安抚了将军,送了他进武都去受封,咱们就能腾出手来去彻底了结那死丫头…… 「夫人英明,这般运筹帷幄,就是男子也多有不如,老奴实在佩服。」于婆子适时捧了几句,终于让将军夫人脸色重新换了笑模样,撵她道,「赶紧去办事,若是砸了,就别回来见我 「是,夫人,您就等着好消息吧,那桂婆子就是藏在老鼠洞,老奴也把她揪出来。」于婆子躬着身子行礼,就退了出去,召唤了可靠的人手,开始翻检满城的客栈 可惜,她们主仆打算得挺好,桂嬷嬷却不是傻子,特别是还有木三这个老江湖人在,青布小马车进了城,只在各处转了一圈,就拐去了城西北的民居巷子,花了二两银子,很快租了三间厢房,小住半月。房主姓曹,是对儿母子俩,儿子曹大郎在城门口摆摊卖面人儿,厚待本分,曹老娘整日做些绣活,贴补家用,也极是热情爽快,一听说桂嬷嬷几人是从外地赶来,亲侄子就在即将归来的镇北军中,曹家母子俩更是热情,那曹大郎但凡在城门口听得一点儿消息都会跑回来告知一声,曹老太太也不吝啬,衣食照料的很是周到,桂嬷嬷也是个精明,善于笼络人心的,不出两日,众人相处的就好似一家人一般。所以,任凭于婆子带了再多的人,把客栈翻得底朝天,也没有找到他们几人的踪迹,倒是隐隐怀疑自己那日是否花了眼……这一晚,将军夫人又接了消息,镇北军已经在一百里外,明日中午就能进城,她就越发急迫起来,伸手摔了个几个茶碗,还觉不解气,又把缩在一旁的于婆子臭骂一顿。 于婆子也觉气恼,但是她一个奴才怎么敢跟主子顶嘴,赶忙跪下认错,末了又上了新茶,倒了一杯捧到将军夫人身前,「夫人息怒,都是老奴的错,兴许那一日就是眼花,没有瞧得清楚,倒让夫人跟着焦心。那凌风城远在千里之外,桂婆子又身体不好,想必就是日夜兼程赶回来,也不会到得这么早。 将军夫人喝了两口茶,把茶碗往桌上一摔,长出一口气,说道,「罢了,下次记得谨慎些,再去舅老爷那里说一声,这几日盯紧各个城门,若是那桂婆子真回来了,一定要给我拿下。」「是,夫人,老奴马山就去。」 于婆子赶忙小跑出去了,将军夫人想了想,整理一下衣裙,也带了两个丫鬟出了院子,直奔西南角的小院儿,远远瞧得那门口的夜来香在月光下幽幽绽放,她忍不住冷笑出声,当日她那儿子可是把那死丫头放在心尖儿上的,就因为她爱花,居然四处搜罗了这夜来香,亲手种在她的院子四周,使得她晚上也有花可赏,兰儿因为这事儿,不知暗地里哭了多少次。 待得这事过了,定要把这些花统统铲了,换成兰儿最爱的牡丹 她正这般想着,冷不防听得旁边有人轻轻喊道,「姑母!」 随声望去,柔兰正带了两个小丫鬟站在柳树下,一袭鹅黄色纱裙,墨发盘成百花,插了一只金累丝双鸾点翠步摇,容貌娇美,身形纤弱,在月色下越发显得美好。 将军夫人忍不住就笑开了脸,说道,「兰儿,怎么不早些睡?这么晚了还出来,小心吹了冷风,头疼。」 柔兰上前扶了姑姑的手臂,笑道,「姑姑,兰儿哪有那般娇弱,刚刚吃了晚饭,出来走动消消食,本来要去看望姑姑,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 将军夫人笑得更是欢喜,打趣道,「兰儿是听得你表哥要回来,欢喜的睡不着吧。 柔兰红了脸,娇羞的低头,跺脚嗔怪道,「姑姑,你又欺负兰儿。」 将军夫人爱怜的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好孩子,姑姑可是说真的,你表哥明日中午就到了,到时候可记得认真打扮啊,也让你表哥看看,几月不见,我们兰儿长得更美了才行。」 柔兰脸色红得好似都能滴出血来,不依的扭着身子,说道,「姑姑还说这些,兰儿不理你了。」她说着就要带了丫鬟离开,却被将军夫人伸手拉住,然后撵了丫鬟们避到几步开外,这才低声说道,「姑姑有正事同你说。」「姑姑说吧,兰儿一切都听姑姑的。」 将军夫人满意点头,「姑姑也是为你好,这院子住的那死丫头,姑姑是一定不会让她回来的,但是你姑父和表哥回来后定然会问起当日那事,说不得咱们要找个人帮忙遮掩,那绿蕊的心思,你怕是也知道一二吧,不如就扔个名分给她,待得这事过了,咱们再好好拾掇她。」 柔兰半垂的眼眸闪过一抹恼怒和阴狠,眼角扫向那院子里隐隐透出的烛光,嘴里说出的话却是轻柔又怯懦的,「姑姑,兰儿怕她以后……嗯,表哥会不会因为月姐姐的缘故,更喜爱她…… 「不会!」将军夫人哪里舍得花朵般柔弱的侄女跟着担惊受怕,立时就揽了她在怀里,声音坚决而冷厉,「就算给她个二房也没妨碍,风声过了,随便一场疟疾或者风寒,都能打发她消失,她一个无亲无故的奴婢,难道还有人替她出头不成?」 第28章 「嗯,兰儿听姑姑的。」将军夫人放开侄女,替她整理了衣裙,说道,「外面风大,回去吧,有姑姑在,兰儿就只管费心装扮就好,别的都不必惦记。」柔兰又红了脸,行礼道谢,带着丫鬟,慢慢走了回去。 将军夫人眼见侄女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这才迈步进了小院…… 绿蕊养了这几日,肋骨好了许多,虽是能慢慢走动,但是抬手做些什么,还是疼痛难忍,这一时觉得口渴,伸手去倒水,没想到茶壶冰凉,里面半滴水都没有,她气恼的哐当一声把茶壶摔在桌上,骂道,「这贱蹄子,日日都抓不到影子,又跑哪里闲话去了?」她的话音刚落,就听门外有人说道,「绿蕊姑娘,是在找春莺吗?」 绿蕊听得这声音好似是将军夫人,立时就挺直了脊背,眼里神色变幻好半晌,才去开了门,勉强笑道,「夫人何时到了我们这小院子,叫丫鬟事先来说一声,奴婢好到门口去迎接啊。」 将军夫人进了门,四处走了几步,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随口道,「自家的院子,自家的人,我要来走走,还要事先支会一声,这是哪家的规矩啊?」 绿蕊被噎的脸色一红,笑脸更是勉强,说道,「夫人多心了,奴婢哪敢不敬。」 将军夫人坐了桌边,扫了一眼那翻了壶盖的茶壶,就道,「去换壶新茶来,我同绿蕊姑娘要好好闲话儿几句。 随她而来的两个小丫鬟立刻上前,捧了茶壶出去,又严严实实的合了屋门。 绿蕊猜不出将军夫人又有什么新招数,于是沉默着站在一旁等着应对。 果然将军夫人不耐烦绕弯子,直接就道,「姑娘刚才在找春莺吧,我倒是知道这丫头此时在何处?」 「哦,夫人知道这丫头在哪里躲懒,那还请告知奴婢,奴婢去唤了她回来,好好教训几句,她这是瞧着嬷嬷不在跟前管束,就把规矩扔脑后去了。」绿蕊小心翼翼接了话,甚至还把桂嬷嬷抬了出来,以防夫人借着身份迫她。 将军夫人嗤笑出声,指了一旁的椅子说道,「绿蕊姑娘不必多心,先坐吧。」 绿蕊站了这半会儿,肋骨早就在隐隐作痛,于是也没客气,道谢就坐了下来,将军夫人就道,「前几日,我闲来无事,拉着春莺闲话,才知道这丫头瞧上了武十一,我正为府里的护卫们婚配头疼,正好就成全了她这一片痴心,应了到时候把她的卖身契从桂嬷嬷那里要来,让他们两人可以守在一处。那丫头欢喜坏了,这时候怕是在忙着绣嫁衣呢。」 绿蕊脸色瞬时就变了,这将军夫人的意思不会是说,春莺已经倒戈…… 果然,将军夫人下一句,就印证了她的猜测,「绿蕊姑娘也是个聪明人,你们小姐如今已经嫁人,前事俱忘,就是少将军回来,得知她还活着,我们堂堂镇北将军府,也不能再娶个残花败柳回来,而你这陪嫁丫鬟,怕是只能随着主子终老那山村了。可惜了,你这如花似玉的姑娘,我原本一直还想着你这身形极适合生养,若是进了烈儿房里伺候,还能替我们武家开枝散叶……」 绿蕊脸色变幻不停,想起性情大变,不再信重她的小姐,想起暗自倾慕多年的英武男子,想起以后同他缠绵恩爱,她的呼吸渐渐粗重,沉默好半晌,终是抬头说道,「夫人,有话就请直说吧,绿蕊只求能伺候在少将军左右……」 将军夫人抬起眼帘,脸上笑得得意又畅快…… 两人低声絮絮交谈,院子里守了两个丫鬟,自觉很是隐秘,却不知房顶上正有一人半躺着,嘴里叼着个草棍,一边听得过瘾,一边感慨女人狠毒起来,真是不比男儿差啊。 很快,将军夫人带了丫鬟出了院门,他也起身挪回屋瓦,几个纵身消失在夜色里 桂嬷嬷本就上了年纪,这一路又生怕赶不上将军回城,日夜兼程赶路,更是疲惫,这两日歇息下来,才觉好过许多。 这一晚她正带了小翠整理衣衫,木三敲门进来,喝了两口茶水,就把将军府里听来的诸事说给她们听。 老太太立时暴怒了,恨得眼睛都发了红,咬牙切齿道,「这两个贱婢,居然敢判主,真当我们安国侯府是菜市口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想要了卖身契嫁人,好,真是好……」 小翠生怕老太太气得犯了老毛病,立刻上前替她抚着前胸,劝道,「嬷嬷别生气,别生气,小姐交代的事情咱们还没办完呢,嬷嬷可不能再躺下了。」 木三也笑嘻嘻劝道,「若是咱们不知道这事,到时候绿蕊突然反口,还真是棘手了,不过,如今知道了她们的底细,就好应对多了。」 老嬷嬷狠狠喘了好半晌,又喝了两杯茶,才慢慢缓了过来,恨道,「小姐当初待她们可不薄,特别是绿蕊,比之亲姐妹还要亲三分,但凡好衣衫好吃食,从未落下她的,如今,如今……她该死,她若是心心念念少将军,哪怕开口求上一句,小姐那般好心肠,必定也不会拦她,何苦要帮着那恶妇遮掩,害得小姐蒙冤……」 小翠怯懦不知如何接话,半晌才道,「将军夫人是婆婆,绿蕊姐姐兴许怕小姐不肯放她……」 「婆婆?那就个要命的煞星,柔兰小姐也不是个好想与的,她怕是连少将军的床榻都挨不到,就被毒死扔出去了,与虎谋皮,真是好大的胆子!」老嬷嬷恼得拳头砸在桌子上,砰砰作响,恨不得绿蕊就在眼前,打得她清醒过来才好。 木三坐在一旁,说道,「明日中午将军就要进城,嬷嬷好好将养身体,还有正事要做,至于那两个女婢,卖身契在手,怎么惩治,嬷嬷有的是功夫。」 老嬷嬷把这话听了过去,脸色就好了许多,点头道,「木公子说的是,不能误了正事。」 三人商议几句,就各自回房睡下,第二日一早吃了饭,就换了衣衫,拿了必备之物,去了离得将军府最近的一家茶楼。 二楼包厢里,坐的自然是家境殷实,又提前来定了位置的客人,一楼大堂里就多是普通百姓了,人人都是满脸喜色,有那能说会道的,已经唾沫横飞的讲起了,不知哪里听来的镇北军英勇杀敌之事,惹得众人不时叫好,哄笑。 第29章 木三带着桂嬷嬷和翠儿混在器重,倒也不显眼,唤了小二点了些吃食,就静静等待起来。 午时刚过,就有骑马的兵卒不时奔跑而过,高声呼喊着,「大军离城还有二十里!」 「大军离城还有十里!」 「将军进城了!」听得这最后一句,茶馆里的人齐齐涌到了门口窗边,抻长了脖子,等待着那必将名扬武国的将军父子进城。 将军府里,从二门到大门外十丈远,都铺了红彤彤的油毡,两队护卫整整齐齐站在一旁,门里丫鬟小厮各个着了新衣新帽,垂首立在道路两侧。打扮得越加华贵的将军夫人,娇美可人的柔兰小姐,还有众多远路而来的亲朋们也都站在门前等候。 很快那长街尽头就传来一片哗然,有人欢呼,有人叫好,紧接着就是轰隆隆的马蹄之声,踏在青石面上,如三月春雷,由远及近,慢慢行来。 当先一百兵卒,身穿铁甲,手拿长枪,抬头挺胸步行而来,他们身后,紧接着就是一匹高头大马,马上身着银甲的少年将军,身形魁梧,面容沉肃而俊朗,正午的阳光洒在他身上,那银甲,马鞍侧长枪,腰侧长刀,随着晃动,时而闪过道道幽光,互相辉映,掠过众人心头时,阵阵沁凉,好似,那幽光里深刻了战场上的铁血与惨厉…… 人群沉默了一瞬,继而叫好声更高,甚至已经是嘶声高喊,「少将军威武,少将军威武!」茶馆二楼包厢里,原本在偷偷观瞧的女子们,不知何时也已经按捺不住内心的倾慕,打开了窗户,有的唧唧咋咋兴奋的交谈,有的双手捂了红透的脸庞,有的胆子大些,就装作不小心扔了手里的帕子下来,可惜,那帕子太过轻薄,哪里能够飘到街心,落到下面人群里,被男子们争抢起来,又是好一番混乱。 有那年长之人,就叹气后悔道,「少将军真是天下难得的好男儿,我家春花若是不早早出嫁多好,兴许……」他旁边的熟人,立时打断他的话,嗤笑道,「张大哥真是说笑了,你家春花那模样,进将军府做个丫鬟,人家都未必会要,更别提还想嫁给少将军了,少将军怕是一见面就被吓跑了。」 张三不服气,怒道,「我家春花不就是身形壮了些,嫁了少将军,好生养不说,若是上了战场,挥起杀猪刀,起码还能助少将军一臂之力,哪像你家红鸾,风一吹就能倒,不等洞房,恨不得就要一命呜呼……」 「你说谁一命呜呼?」那人听得张三贬损自家女儿,自然不愿,一时气恼就动起手来,众人急于看热闹,哪里有空理会他们,三挤两挤就把他们挤到后面去了,两人掐在一处半晌,正有些无趣,刚要松开,冷不防被人一边一个扯了领子,甩到了一旁。 两人愣了愣,都是跳起来要破口大骂,但是一瞧得那人脸上嬉笑,眼里冰冷,都立时缩了脖子躲在一旁,直到那人护了个老婆子和一个小丫头挤过去,才齐齐松了口气,也忘了刚才的罅隙,靠在一处,小声问道,「这是什么人,怎么比镇北军看着还让人害怕?」 不等他们猜出结果,那人群前面,却突然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将军,少将军,你们终于回来了,小姐啊,嬷嬷终于等到给你伸冤的日子了……」 原本热闹的将军府门前,好是瞬时被冰冻起来一般,落针可闻,人人都翘脚看向那红毡上跪着的一老一小,还有她们一旁站着的年轻男子,心里拼命猜测着,到底出了什么事,这是什么人? 将军夫人本来笑得都要开了花的脸,瞬时变得苍白,她身侧的柔兰也是身形一晃,伺候在她们身后的老嬷嬷更是觉得脖子发凉,整个白露城的客栈都翻遍,也没有翻到的人,居然这时候出现在了门前,她的老命怕是不保啊…… 武烈一路耐着性子坐在马上缓步而行,其实心里急得好似油煎一般,恨不能立刻一步迈回府里去,也许就能见得他心爱的女子坐在那花架下绣着荷包,最不济也能听得护卫们说,找寻到了负气出走的她,亦或者她已经回了安南侯府…… 眼见府门就在前边不远之处,他正欢喜,突然见得两人冲到他的马前跪倒,惊诧之下就狠狠勒转缰绳,那马匹吃痛,乌溜溜长嘶一声,堪堪停下了蹄子,没有踩上那两人,他自是大怒,还未等喝叱出口,那老妇人已经哭喊起来,听得声音再是熟悉不过,他立时跳下马去,唤道,「桂嬷嬷?您老怎么在这里?」 桂嬷嬷眼见少将军比之先前离家时,又是英武三分,更觉伤心,她的小姐流落在外,虽说如今衣食无忧,那赵姑爷也还算是个好的,但怎么也比不过这般英气俊朗,又立下赫赫战功的少年将军,更何况,小姐曾吃过的那些辛苦,两次差点儿殒命…… 老太太越想越伤心,终是放声大哭起来,「少将军,你终于回来了,我们小姐冤枉啊,我们小姐就要没命了,求将军和少将军做主啊……」 周围看热闹的众人,听了这话,立时眼睛都要瞪得凸了出来,耳朵拼命支棱着,生怕少听了一字半句,这可是个大消息啊,立功归来的年少将军,别人拦住喊冤,似乎还涉及到一位年轻小姐的性命,这实在是一举囊括了八卦的所有要素,男人、女人、性命、冤情 有那心思活络好使的,想起以前关于将军府里的闲言,就小声嘀咕道,「镇北将军不是收养了安南侯府的小姐,难道,这老嬷嬷口中的小姐,就是安南侯小姐?」 旁人听得这人说话,也被唤起了脑海深处的旧事,随声附和道,「可不是,听说少将军同那位小姐感情极好,好似还有过婚约啊。」 众人议论声音,越来越大,武烈也是心急难耐,上前扶了老嬷嬷起来,就问道,「嬷嬷,月儿出了什么事,她在哪里?」 不等老嬷嬷答话,他们身后的一辆马车却打开了门,一个脸色苍白,身形魁梧的中年人被两个兵卒架着手臂扶了下来,他虽是未穿铠甲,又满面病色,但是,那双冷厉的眸子只在周围扫了一圈儿,众人就立时噤了声。 第30章 镇北大将军,沙场纵横多年,积累下的威严,怎是这些普通百姓能抵得住的,人人触到那目光,都不自觉的闭了嘴,低下了头 将军府的护卫们适时的半跪行礼,高呼,「将军威武,少将军威武!」 声浪直冲云霄,更是压得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镇北将军摆摆手,看向桂嬷嬷三人,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子,半晌说道,「桂嬷嬷,有事进府说吧。」 桂嬷嬷擦了眼泪,行了一礼,说道,「是,将军。」 将军夫人这时已经抢上前来行礼,狠狠瞪了老嬷嬷一眼,勉强笑道,「恭喜将军得胜而回,厅里已经备了酒宴,将军辛苦了。」 她说完这话,又要去拉儿子的手,完全是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可惜,镇北将军连看都未看她一眼,唤了那兵卒扶了他,一边同门侧的亲朋点头示意,一边慢步进了大门,武烈原本就对霜月的失踪生疑,今日刚到门口又遇老嬷嬷喊冤,心里越加不是滋味,但是到底也舍不得亲娘在一众百姓跟前丢了颜面,只得双膝跪地磕头,说道,「母亲,孩儿回来了。」 将军夫人脸色尴尬,见得儿子这般,就和缓了许多,上前揽了他的肩膀,抹开了眼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娘可是日夜惦记你们父子。」 柔兰也上前行礼,然后拿了帕子一边给姑母擦眼泪,一边柔声说道,「表哥,姑母惦记你在外的安危,前几日礼佛之时受了风寒,刚刚好转。」 她这般说着,也哽咽了起来,桂嬷嬷扶了翠儿的胳膊正从她们身旁走过,听得这话,就冷笑道,「那佛祖可是有眼,受了恶人的香火,就降了病痛小惩,放心,善恶有报,谁也逃不了。」 将军夫人和柔兰都是身子一僵,刚要回嘴叱骂,却想起这里是府门前,众目睽睽之下,于是只得忍了愤恨,收了眼泪,招呼着武烈起身,然后一同进了府门,众人没有热闹好瞧,也就互相低声议论着,散去了。 将军一家要应酬客人,径直去了正房大厅,老嬷嬷就打了翠儿和木三转过游廊,进了西南小院儿。 绿蕊昨夜兴奋的半晚睡不着,绞尽脑汁儿的想了个好主意,翻了小姐以前最爱的粉霞锦绶藕丝罗裳,穿在身上,又配了一条累珠叠纱霞茜裙,盘了小姐平日最常盘的同心鬓,甚至那发顶的赤金宝钗花细和银凤镂花银簪都一般无二,然后侧坐在花架下,悠闲的绣起了荷包,想着少将军那般惦记小姐,一回府,必定要先奔这院子来,心急之下,难免错认了她 若是把她当做小姐搂抱在怀,她岂不是得偿所愿…… 就算少将军没有错认,她也可以说成是思念小姐才如此装扮,少将军自然也会对她这份忠心生起怜惜之意…… 左右算算,这般坐在花架下,都比跑去府门口,与那些丫鬟婆子挤在一处要好的多,轻轻松松就可以入了少将军的眼。 她心里这般盘算着,那嘴角就勾起了笑,捏着针线的兰花指翘的越发妖娆,脸色越发红润,正这般想着,突然听得门口有脚步声,她心下立时就是一紧,腰背挺直,把脸孔又往里侧了侧,学着小姐平日的声音,柔声说道,「烈哥哥,你来了!」 桂嬷嬷本来就存了一肚子的气,一进院子,居然见得自家小姐坐在花架下,仿似这一年多的折磨苦难都是恶梦一般,一切都不曾改变过,可是,绿蕊也在她的手下长大,她怎么可能不熟悉,不过又细看两眼就瞧出了端倪,于是美梦破碎,心里更恨,三两步上前,一把就扯了那发鬓,狠狠抓着满手的头发往后拉着。 绿蕊正等着那心心念念多少年的英武男子把自己抱在怀里,却不想等来的是头皮巨痛,她忍不住就叫出声来,「少将军,你这是作何?」 「少将军,啊,原来你是在等少将军啊,我这老婆子打扰你的好事了吧。」桂嬷嬷冷笑出声,手下更是用力,拉扯着绿蕊,狠狠掼在地上。 绿蕊头发散乱,半躺在地上,猛然回头去看,一见桂嬷嬷的模样,立时吓得魂飞魄散,这老婆子不是应该在云家村吗? 「嬷……嬷嬷,你怎么回来了?」 「我不能回来吗,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不愿我回来看见吗?你这贱婢,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穿了小姐的衣衫出来招摇,还喊着少将军,你打了什么心思!」 绿蕊急得眼珠子乱转,好半晌才爬起来,转而跪好,哭诉道,「嬷嬷,奴婢也是好心,想着少将军归来,不见了小姐,定然伤心欲绝,就想着换了小姐的衣衫,他瞧在眼里能好过些……」 「哦,那倒是难为你一片苦心了。」老嬷嬷接了木三递过的眼色,知道还不是发火的时候,于是就装了勉强相信的神色,呵斥道,「还不进去换下来。」 几人走到正房门口,正见一脸喜色的春莺走了出来,身上虽然还是棉布衣衫,但那头上戴得溜银喜鹊珠花,手上的白银缠丝双扣镯,可就让老嬷嬷更是火冒三丈了,上前照着正发愣的春莺脸上,就是狠狠两巴掌,「贱婢,连你也敢动小姐的首饰!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真当我安南侯府没有家法了不成? 春莺脸上火辣辣的疼起来,却也立时清醒过来,跪地就开始求饶痛哭,只说一时喜爱,拿出来偷偷戴一会儿,马上就放回去,下次不敢了,老嬷嬷眼里闪过一抹厉色,绕过她进屋,坐了左首第一位,春莺立刻膝行跟上去,哭泣不止。 老嬷嬷听得心烦,挥手让她起来,然后环视屋子里,小姐往日喜爱的用物都不曾少,面色勉强才好一些。 绿蕊眼尖儿瞧见了,就赶忙上前倒茶,亲手捧了递到老嬷嬷手里,然后又给安坐一旁的木三也倒了茶,至于翠儿,她却是瞧都没瞧,木三垂眸冷笑,这婢女绝对是有事临时抱佛脚,过了河就拆桥的奸猾性子。 老嬷嬷撵了绿蕊和春莺下去换衣衫首饰,瞧着屋里没人,就叹气道,「让木公子笑话了,我们小姐自小就心软面善,从未打骂过丫鬟奴婢,倒让她们忘了自己的本分了。」 第31章 木三刚要开口接话,突然侧耳去听院外动静,转而示意老嬷嬷噤声,老嬷嬷立时就闭了嘴,果然不过几息功夫,那门外就有人小声说问道,「老姐姐,在吗? 桂嬷嬷听得是于婆子的声音,就道,「是于家妹子啊,我在呢,进来坐吧。」 于婆子开了门,却没有抬脚进来,反倒闪身让了一脸复杂之色的将军夫人来。 桂嬷嬷就皱了眉头,说道,「夫人是贵人,今日又是大喜日子,怎么有闲暇来老婆子这里走动?老婆子真是受宠若惊啊。」 她嘴上说的客套,可惜,行礼却极是敷衍,不过是微微躬身罢了,而木三更是握了茶杯喝得有滋有味,半点儿起身的意思都没有。 将军夫人脸上闪过一抹恼怒,却又极力压制着,勉强笑道,「桂嬷嬷客气了,都是一家人,你也是远路归来,我怎好不过来瞧瞧。」 绿蕊和春莺在屋子里听到将军夫人的声音,立时手脚忙乱的换好了衣衫就跑了出来,一个衣带尚且没有系全,一个头发还落了一缕没有梳好,两人却都没有发觉,给将军夫人行了礼,就站在老嬷嬷身侧,眼盯盯的瞧着她,那眼神好似着了火一般,容不得将军夫人迟疑半点儿。 她想了想就笑道,「这大半年不见,怎么瞧着绿蕊和春莺娇美了许多,都说女大十八变,这话可真是不假,若是再过一两年,怕是我都不敢认了,不知嬷嬷给她们定了人家没有啊?」 老嬷嬷低头喝茶,遮了嘴角的冷笑,再抬头时,已经是一脸平静,「她们都是我们小姐身边得力的人手,她们的婚事自然也有小姐做主,我一个做奴才的,哪里敢擅自安排。」 「呦,那可是可惜了,你们小姐这一气出走,都一年没有消息了,若是过上几年寻不到,岂不是耽搁了这些好姑娘的姻缘,这样吧,我们府里正好也有很多护卫未曾婚配,不如嬷嬷把她们给了我们府上,可好?她们也在我们府上住了多年,这就如同嫁在了自家一样,定然不会有何不妥之处。再者说,这里也是你们小姐的家,她将来有一日就是回来了,也定然替她们欢喜,哪有不允的道理。」 绿蕊和春莺,听得将军夫人把话说得这般在情在理,眼里都见了喜色,以为老嬷嬷必定会答应下来。 没想到,老嬷嬷却是一力摇头,死活不允,「我们小姐走失的蹊跷,当奴婢的,不想着找回主子,怎能反而先顾及自己的姻缘,实在不忠不义,我们安南候府,可是没这规矩,夫人还是不要多说了,将军和少将军已经回来了,我们小姐定然很快就会被找回来,这事还是到时候要小姐做主吧。」 将军夫人暗恨,明明这老婆子就是从那死丫头身边回来,还口口声声说着走失,明显装傻一样,但是她又没有办法反驳,如若说出真相,那自然要牵连出,她是如何得知,继而怕是派杀手过去一事也瞒不住了。 她心里飞速盘算着,抬眼瞧了屋子里的众人,冷声说道,「你们都下去吧,我和嬷嬷有话要说。」 绿蕊和春莺急得心头冒火,猜得将军夫人是要同嬷嬷暗地交易,赶忙应了下来,扯了小翠就往外走,可是木三却依旧端坐,笑嘻嘻望着她们,没有起身的意思。 将军夫人恼怒,皱眉叱骂道,「这小厮好不懂规矩!」 桂嬷嬷却道,「木公子不是小厮,是一路护送我回来的侠士,因为惦记我这老婆子,不知哪日也会像我们小姐一般,被人家随便塞个罪名就消失无踪,所以,从未离开过我身旁,夫人有话尽管直说,不必在意木公子在这里。」 将军夫人被堵得心里发哽,狠狠踹了两口气,才开口道,「桂嬷嬷,我也不同你绕弯子了,咱们有话直说吧,当日,你们小姐那事,是我处置的有失妥当,致使你们小姐流落在外,我心里也是后悔。如今将军和少将军得胜归来,正是欢喜的时候,我不想老嬷嬷再翻出这件旧事,坏了他们的好心情。若是嬷嬷能帮我把这事遮掩一二,不要日日把‘伸冤’二字,挂在嘴边,我绝不会亏待了嬷嬷。 「哦,」老嬷嬷挑眉,一副贪婪的模样,眼睛微眯,问道,「那将军夫人,如何才算不亏待老婆子啊?」 将军夫人心里暗自冷笑,平日里口口声声喊着如何疼爱那死丫头,如今一听有好处可拿,不是也立刻转了脸色,这世间哪有财帛动不了的人心? 「这城南有三家铺子,一间绸缎庄,一间酒楼,还有一间银楼,都是日进斗金的买卖,嬷嬷留下养老之用,最好不过。」 老嬷嬷好似对这交易很是满意,慢慢点头,又问道,「那夫人打算要我如何替你遮掩?」 将军夫人以为交易达成,就长舒了一口气,那脊背也挺直了,嘴角也带了笑,说道,「嬷嬷当着将军的面儿,尽管直说就好,左右也是月丫头年少无知,一时耐不住寂寞,与武大私通有染,我虽是当时气怒太过,责罚重些,但也是深恨她不争气,谁知她觉得失了颜面,就跑了出去,武大也是个没规矩的,把她送回安南侯府也就是了,怎么就带了她跑的无影无踪了,我都不知怎么同将军和少将军说起这事。」 桂嬷嬷刚要说话,眼角却扫到木三指尖比了比门外,她立时反应过来,就变了脸色,高声喝叱道,「夫人这般说我们小姐也不怕烂了肚肠,我们小姐那般柔顺的性子,女戒都是倒背如流,怎么会与人私通,夫人若是想把柔兰小姐嫁与少将军,不喜我们小姐做儿媳,夫人就说一声,我们安南侯府又不是穷得养不起小姐,你何苦安了我们小姐那么不堪的一个罪名,害得我们小姐流离在外,你说,你说!你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将军夫人不知她为何突然就这般哭骂起来,还以为她是不满意只给那三间铺子,虽是恨得咬牙切齿,但还是忍了气说道,「嬷嬷可是觉得养老银子少了,那我再给你添两家赤炎城的铺子如何?」 桂嬷嬷一听这话,不但没有歇了声音,反倒哭喊得更大声,「那明明就是我们安国侯府的产业,夫人凭什么做主分给老婆子?可怜我们小姐还一心把你当婆婆奉养,所有产业都交到你手上经管,这十余年,你贪了几十万两银子进去,还是不知足,居然为了这些产业,害了我们小姐的性命,天理何在啊?我们小姐那般好@性子的人,老婆子我找到她了,她居然还说只要你不再加害她,她就不要这些产业了,没想到,你这恶毒妇人,居然又派了人去杀她!」 第32章 将军夫人再也听不下去,豁然起身,怒道,「你个老东西,给脸不要脸,我分你铺子,你就老实闭嘴拿了银子养老,你若是不识抬举,别怪我下狠手,这是将军府,将军和少将军,一个是我夫主,一个是我儿子,你就是说了实情,又怎么样,他们还能相信你一个老奴不成?」 桂嬷嬷见她这般猖狂,隐隐承认了当日之事,立时心头火气,也顾不得什么规矩,扑上前去,就扯住了将军夫人的发鬓和衣襟,与她纠缠在一处,「我要给我们小姐报仇,我要报仇!」 将军夫人大怒,一边喊了立在门口,有些吓傻了的于婆子上前帮忙,一边骂道,「老奴才,你发什么疯,真嫌活得命长了……」 木三不好上前与女子们撕扯,又怕老嬷嬷吃了亏,就伸手扔了个茶碗盖儿出去,直直打在于婆子的膝盖上,疼的她哎呦一声就跌倒在椅子旁边,一时间将军夫人身旁就没了帮手,她又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人,哪里是心里恨极,憋了一股子力气的老嬷嬷对手,不过三两下,就被撕开了衣衫,扯乱了鬓发,甚至脸上都多了几道血痕。 木三挑挑眉头,捧了茶碗,看得越发得趣。 这时,那两扇雕花乌木门,被人从外面,哐当一声踹了开来,屋里几人都是一惊,扭头看去,将军父子脸色铁青的站在门口,他们身后是被捂了嘴巴的柔兰和绿蕊、春莺…… 将军夫人腿上一软,就要倒下,老嬷嬷人老,手上却是不慢,一侧身子的功夫,顺手又推了她一记,于是她的脑门就华丽丽的撞到了桌子角上,伴着她的一声惨叫,瞬时肿起了一个青紫大包。 柔兰借着这机会,挣脱了那护卫,提着裙子就跑了进来,哭喊着扶起将军夫人道,「姑姑,姑姑,您这是怎么了,头上可是撞坏了?」借着搀扶的功夫,她又小声递了一句,「姑姑,装晕,咱们下去想办法。」 将军夫人原本就有三分晕,一听这话,更是彻底翻了眼睛,一副不省人事的模样,柔兰随即大叫,「快来人啊,快请大夫啊,姑姑晕过去了。」 武烈再是心里存疑,也是不能眼见母亲昏迷不顾,几步上前扶了母亲,唤了几声不见母亲清醒,就看向将军,说道,「父亲,母亲这般样子,不如明日再问。」 老嬷嬷一听这话,心里就有些后悔刚才一时没忍住,下了狠手,若是抻到明日,还不知将军夫人会生出什么手段,于是赶紧下跪,哭诉道,「将军,都是老奴的错,一时想到我们小姐两次遭了毒手,就恨得失了分寸,求将军给我们小姐做主啊。」 武安国瞧得屋子里这一团乱,脸色黑得毛笔沾上去,都能直接写字了,眉头皱成一个铁疙瘩一般,重重哼了一声,就要说话。 不想一旁的木三却突然站了起来,笑嘻嘻说道,「木某不才,以前也学过几年医术,若是将军不嫌弃,倒可以唤的夫人醒来。」 柔兰立时就尖声喊道,「不行,你一个男子,怎么能碰触我姑姑,去请仁德堂的王大夫!」 可惜,木三是江湖上混迹的人,哪里讲究这些规矩礼法,又不耐烦同这一家子纠缠过久,也不见他如何走动,只身形一闪,就到了将军夫人身前,随手扯了柔兰手里的帕子垫在将军夫人的鼻下,就狠狠掐了下去,他的手劲,一拳砸在老虎身上,都要立时气绝,更何况将军夫人这样的女子,吃痛之下,立时就装不下去了,哎呦一声就睁了眼睛,拼命躲避。 木三起身,拍拍手,笑得促狭,「将军夫人是有事堵了心,一时昏厥罢了,这一会儿知道躲不过也就醒了。」 他这话里有话,听得柔兰和将军夫人都是恼怒,就是将军父子也是眯了眼睛,重新打量这个一直都没被他们多敲一眼的男子。 将军坐了主位,沉声说道,「多谢少侠出手,救醒内子,只是不知少侠出自哪门哪派,缘何来到我们将军府?」 木三半点儿惧色都没有,重新坐回原位,笑道,「将军不必多虑,在下不过是一江湖草莽,没有同将军府结缘的心思。只不过,安南侯小姐这事太冤,她如今又同我一友人有些牵连,所以,我才受友人所托,护送老嬷嬷回来,以防有些人故技重施,再要了老嬷嬷的性命。」 武烈一听他话里提起‘安南候小姐’几字,立时扔了一脸忐忑的母亲,站了起来,问道,「敢问少侠,月儿如今在哪里?她可是吃苦了?」 木三耸耸肩,指向老嬷嬷,笑道,「少将军应该问询桂嬷嬷才是,她正是回来替她们小姐喊冤的。」 武烈立刻就要上前去扶老嬷嬷,却被武安国伸手拦了下来,然后低声问道,「嬷嬷,刚才在门外,你就已经高声喊冤,如今我们都已齐聚在堂,你有什么话,尽管道来。」 老嬷嬷伸手抹了一把眼泪,膝行到木三身旁,把那只红木盒子抱在怀里,重新爬回地当中,磕了三个头,这才说道,「将军,老奴这三个头,是代我们家小姐磕的,小姐受将军收留养育十几年,按理说,有些微委屈,怎么也不会闹到如今这样子,但是,小姐身受惊天之冤,性命不保,万不得已,才托付老奴,回来明冤,求将军看在过世的候爷和夫人颜面上,救救我们小姐。」 将军夫人这半会儿已是明白这场辩白是躲不过去了,听得她这般说,立刻抢着出声道,「你这老奴才,我们将军府把月儿当亲生女儿一样养了十几年,你如今这般说,可是指责我们慢待她了不成?」 老嬷嬷也不应她的话,只是抬头直直看向将军,将军夫人自以为她抓到了理,还要说话,却不想将军已是一脚踢到她胸前,虽是没有下了狠力,但也疼得她哎呦一声仰翻过去,柔兰自是又一番哭叫。 将军狠狠拍了桌子,「都给我闭嘴。」他平日虽是严厉些,但是这般眼睛瞪得好似铜铃,脸上直接都能刮下两斤霜来,却是第一次,将军夫人和柔兰吓得立刻就噤了声,屋子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他这才转向老嬷嬷,「接着说。」 第33章 老嬷嬷又磕了一个头,这才说道,「当日将军同少将军出征之后,我欲陪同小姐回去赤炎城,祭拜候爷和夫人,禀告他们,将军给小姐同少将军安排了婚事,可是临出行前一日,将军夫人突然病倒了,屋子里十几个丫鬟婆子还有柔兰小姐,她都不喜,只拉着我们小姐伺候汤水。将军怕是也心里有数,夫人这些年虽是没有慢待我们小姐,但是也没有偏疼到非她不可的地步,更何况我们还要回去祭拜候爷和夫人。 可是,将军夫人偏偏就是不肯放我们小姐走。我们小姐又是个孝顺的,就吩咐老奴独自回去,她留下照料夫人。老奴原本要留绿蕊和几个得力丫鬟伺候小姐,将军夫人又说,老奴这是信不过府里的丫鬟下人,逼得我们小姐,就撵了我们所有人手回去。 我心里惦记,总觉事有不妥,祭拜了候爷和夫人,就急急赶了回来,可是,将军夫人说什么,她居然说,我们小姐与武大私通,在树林里厮混的时候,被下人捉了奸!」 老嬷嬷想起当日的震惊与不甘,眼里忍不住又落下眼泪来,哽咽得胸口发堵,用力捶了两下才好过许多,继而又道,「老奴不相信我们那性子软弱的小姐,会做出这样的丑事,要面见我们小姐问个明白,夫人又说,她一怒之下打了我们小姐板子,小姐恼怒之下,同武大一起私奔离府了。 老奴自然更是不信,焦急之下就扯了她理论,结果却被她使了丫鬟婆子把老奴撵出来,再不肯见老奴,老奴心忧小姐安危,就犯了老毛病,一头病倒,派了所有人去各处探问,但是,这府里人人都是缄默不言,后来有人实在看不得老奴可怜,夜半之时到了窗下,小声说起,那日众人都只看到我们小姐同武大衣衫不整的昏睡在树林里,并不知她们究竟是否做下什么丑事,而夫人居然狠心当众打了我们小姐三十板子!」 老嬷嬷哭得更是厉害,声音凄厉高亢,「我们可怜的小姐啊,就算从小练了一招半式的武艺,也是个女儿身啊,哪里禁得住三十大板,那人说小姐疼的昏过去,不省人事,哪里有力气私奔出府,明明就是这恶妇让人抬了我们小姐扔出去了。」 将军夫人在一旁,眼见将军父子脸色越加难看,再也忍耐不住,勉强撑着椅子半靠起来,高声辩解道,「一派胡言,你这老奴,青天白日说瞎话,我这一府主母,养育你们小姐十几年,平白无故我为何要害她,明明就是她不知廉耻,勾引了武大在树林里行那苟且之事,被人撞破,我一怒之下,是罚得重了,但我已经要人给她上药了,哪里想到她晚上就没了踪影,连带关在柴房的武大也没了,他们不是一起私奔了,是什么?」 老嬷嬷气得眼睛都红了,双手死死握成拳头才克制着没有扑上去厮打,恨声说道,「两人一起没了踪迹,就是相携私奔了,夫人猜测得真是好啊,若我们小姐是你的亲生女儿,或者换成柔兰小姐,你还会这般下狠手,这般轻易就往她头上安罪名?」 将军夫人挣扎着起身,坐在椅子上,怒道,「当日,她做下那丑事,这府里人人都看得清楚,你这老奴如今说有人给你暗传消息,那人为何不敢明说,必定是想要暗中挑拨是非,你信了这人的一面之词,就以为你那小姐清白,搅合的我们阖府不宁……」 「闭嘴,」将军听不得自家夫人呼喝,冷声呵斥,然后转向身旁的儿子,「烈儿,去卫院问询几句,事关武大,他们平日在一处,总有些蛛丝马迹。」 武大几个护卫,是从小跟随武烈长大的,自然比之旁人亲厚许多,若不是为了他心爱的女子,他也不会留下武大在府里,没想到居然出了这事,武烈脸色不好,躬身应了,就转身出了屋门。 将军夫人心里发虚,脑子里飞快盘算着那一日的细节,自觉没什么漏洞,这才微微松了口气,柔兰要了药油,绿蕊慌忙去寻来,将军夫人一边小声哎呦着,一边偷眼看向将军,见得他脸色吃沉肃,实在看不住什么悲喜,也就没敢再说话。 很快,武烈大步赶了回来,好似不经意的扫了一眼母亲,然后低声说道,「父亲,护卫们回想说道,当日,他们是按照母亲的吩咐把武大关进柴房里的,至于武大后来如何就没了踪影,他们也不知道。」 将军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道,「这是什么话,他们是护卫,这一府的安危都在他们身上,居然连个人都看不住,还要他们何用?」 武烈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说道,「武七说,他和武四当晚是看守在柴房外的,后来于婆子给他们送了一坛好酒,他们喝过之后就……醉了,醒来后,武大就没了踪迹。」 醉了?这个醉字可是用的妙极,人人都是心里明镜一般,那醉哪里是醉,应该是被迷晕了吧,至于为何要迷晕看守武大的护卫,就更不必说了。 所有人都看向站在门口的于婆子,她刚刚听得自己的名字从武烈口中说出,就知道大事不好,全身控制不住的哆嗦起来,果然,不等将军再问话,将军夫人已是指着她骂了起来,「好你个老于婆,我明明吩咐要好好看守武大的,你为何灌醉了守卫,放他逃走,他若不出来,也不至于带了月儿一起私奔。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年,我升了你儿子做管事,你闺女管了灶房,你们一家子吃喝不愁,你居然敢违背我的吩咐,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主子在?」 弃车保帅!于婆子再是愚钝,也听出了主子话里暗含之意,她若不把这纰漏扛起来,她儿子的管事就要没了,她女儿也不能再掌管灶房了,他们一家子都没有好日子过。若是她把这事扛了,顶多也就是吃些苦头,她们一家人只要又夫人在,都不会有什么损害,想到这里,她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磕头哭泣道,「老爷,夫人,老奴是瞧着陈小姐和武大实在太可怜了,他们互相喜欢也没有大错,能成全他们也是一件功德,这才趁着武七几个醉酒,放了武大出去,他就带了陈小姐走掉了。老奴是猪油蒙了心,一时心软,但是,陈小姐和武大是真心想要在一起,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姻缘……」 第34章 「你该死!你这是在破我的姻缘!」武烈再也听不得她口口声声说着心爱的女子,同别人真心相爱,上前一脚就踹倒于婆子,狠狠几脚下去,于婆子嘴角就见了血,翻着白眼不醒人事。 将军夫人害怕有何差池,立刻就唤了春莺和绿蕊,「快把这老奴才拖下去,没规矩的东西……原来当日都是她放跑了人……」 她还要再说话,但是见得将军父子的脸色,立时又闭了嘴巴,老嬷嬷却是冷笑,「夫人真是好手段,于婆子是你的陪嫁,跟随你这么多年,她居然会一时心软,就违背你的命令去私自放人,哼,夫人找人顶罪,也不看看要糊弄的是谁,真当所有人都是三岁稚童呢。」 「你个老奴才,不要含血喷人,于婆子已经认罪了,你还想怎么样,杀了她不成,谁没有心软的时候,我若不是心软……」 「对,夫人打了我们小姐三十板子是心软,那你如若心硬,是不是就直接杀了我们小姐了?」 「你……」将军夫人还要再反驳,将军已经出声拦阻道,「好了,别吵了,老嬷嬷继续说,你们小姐,如今在何处,为何未曾同你一起回来?」 「对,嬷嬷,月儿在哪里,我去接她回来!」武烈也紧随问出声。 老嬷嬷喘匀了气,说道,「当日老奴不相信小姐会与人私奔,发誓走遍武国,也要找到我们小姐回来洗清冤屈。老奴同夫人要银钱做路费,夫人居然半两银子都不给,发话说,我们小姐既然把产业安南侯府的产业交到她手里,那就已经是将军府的产业了,由她说了算,况且也是她一直是在料理,如今小姐没了,我们这些奴才没权利要回去,若是败坏光了,将来没法跟小姐交代。万一,将来有一日小姐回来,就还给小姐。小姐不回,我们就一文钱也别想拿到。 老奴实在无法,就卖了当年夫人临去之前留给老奴的养老铺子,凑了路费,四处寻找小姐。几月前,老奴家的小子,也被老奴派出打探,突然有一日,二儿派人送信说,在凌风城里见过一妇人,好似与小姐有七分相象,老奴就直奔而去。许是老天垂怜,正巧就在落脚的酒楼里拾得了小姐的贴身玉佩。」 「可是那块双花佩?」武烈立时就问出口,老嬷嬷点头,「正是小姐十五岁生辰时,少将军所赠的那块玉佩,小姐很是喜爱,这几年一直贴身戴着,从未摘下过。老奴托了酒楼掌柜多方打听,后来终于找到了隐居山村里的小姐。可是,我们小姐已是……成亲了,前事……前事俱忘,什么都不记得了,连老奴都认不出来了!」 她说完又掉了眼泪,武烈却是傻在了当场,成亲了?约定同他相守终生的女子成亲了? 「不,我不信,月儿怎么能嫁给别人!」他上前疯狂摇晃老嬷嬷,期盼她能改了说辞,可是老嬷嬷只是流泪,半句都不曾再说出口。 「烈儿,回来!」将军扫了一眼,脸上压抑不住泛起喜色的妻子,眉头死死皱了起来,「听老嬷嬷说下去。」 老嬷嬷抹了眼泪,眼见武烈一脸惨白,更是心酸难耐,「少将军,我们小姐不是要弃了你嫁人,我们小姐是被打的太重了,高烧把脑子烧坏了,把所有事都忘掉了。 那村里人说,他们是在村外乱葬岗子,捡到我们小姐的,小姐受伤极重,当时只剩了半口气,大夫都束手无策,正好村里教授蒙学的赵先生也是重病不醒,村里老人就做主给他们成了亲。这一冲喜,我们小姐才醒了过来,自己在码头开了个小买卖,赚些银钱养家糊口,勉强活到了今日。」 将军夫人眼瞧着将军父子惊得都瞪了眼睛,那脸上的欢喜之色掩都掩不住,就是柔兰的嘴角都挂了一丝笑意,就算你们抓到了蛛丝马迹又怎么样,那死丫头已经成亲了,再也不能嫁到这府里来了。 老嬷嬷左右也说出来了,索性一次说个痛快,「我们小姐忘却前事,重新捡了一条命之后,性子坚强了许多,变得极有主见,同村里乡亲相处极好,日子也过得有模有样,她那夫主待她也极好,我突然找上门去,小姐没有因为我们身家富贵而相认,反倒言明,她已经嫁人,不愿意再同以前之事有瓜葛,我再三恳求,才磨得她接受了身世,却还是不愿意回返安南侯府。 我就遣了一种丫鬟婆子们回了赤炎城,然后留下伺候小姐,小姐已经怀了六个月的身孕,可是,我们小姐想要揭过以前受的委屈,平静度日,有人却还是不想放过她,就在半月前,又有一批杀手趁夜上门,欲屠赵家满门,小姐乱中被武二掠上了高山,九死一生,才终是返回赵家。」 老嬷嬷想起那些时日心里的惦记和自责,忍不住双手拍着青石地面,开始大哭起来,「老天爷啊,我们那善良的小姐,从小连只蚂蚁都没踩死过,她怎么就要受这样的罪啊,你开开眼啊,一个天雷劈死那些恶人吧……」 绿蕊和春莺都是有些心虚,往后避了避,半掩在将军夫人身后,老嬷嬷抹眼泪时瞧见了,怒上心头,立时就指了她们骂道,「你们往哪里躲,明明当日就让你们赶回安南侯府,你们居然赶半路改道回来这里,泄露了小姐的住处,这才给小姐招了大祸,你们该死!」 绿蕊和春莺吓得哆嗦,绿蕊还好一些,她只是同意帮忙遮掩当日之事,并没有泄密,心里还算有底,跪下磕头说话也是硬气,「嬷嬷,绿蕊绝对没有泄露小姐的住处给外人,否则要绿蕊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那春莺却是眼珠子乱转,不肯讲一句话,老嬷嬷更是恨极,说道,「春莺,是你背叛了小姐!你说你把小姐的住处,告诉谁了,否则别怪我动家法!」 春莺哆嗦的更厉害,眼神忍不住就往将军夫人那侧瞟,将军夫人立刻就道,「春莺,你要实话实说,若是嬷嬷发了火,不放你嫁到我们府里可就不好了,我听说武十一已经张罗采买物事,准备你们的亲事了。」 春莺脸色更白,老嬷嬷抓着她的卖身契,将军夫人抓了她的亲事,她无论选哪一方都讨不到好,最后只得拼命磕头,却是一言不发,将军夫人自然如了意,老嬷嬷却是气恨已极,「好,你们两个奴才,一个被许了做少将军的二房,一个被许了配给武十一,都是为了男人忘了主子的狼心狗肺之辈,嫁人,哼,你们想都别想,我一会儿再收拾你们。」 第35章 她说着,搬起身旁的红木盒子往前一推,又是磕头,大声道,「老奴求将军给我们家小姐做主,老奴要告将军夫人当初陷害我们小姐不成,再次派人上门行刺。」 「你血口喷人!」将军夫人一听老嬷嬷再不加遮掩,明明白白提出对她的指控,也有些慌了,「若说当日出了那等丑事,我承认处置不当,但是,你有何证据说我上门行刺,我一个内宅妇人,到哪里找得人手做这等事体!」 老嬷嬷还是那般,半句不应她的话,只看着将军,将军沉着脸点头,「我同你们候爷多年的交情,当日更是应了弟妹,好好养育月儿,本来她与烈儿两情相悦,结成连理,终生有靠,未曾想出了这样的事情。月儿是个好孩子,老嬷嬷有话尽管直说,只要有证据证明……证明内子做下错事,本将军觉不包庇。」 「谢将军深明大义,替我家小姐做主。」老嬷嬷再次磕头,然后伸手就去掀了那红木盒盖,又解了锁扣,打开四边木板,彻底露出里面那个圆乎乎的物事。 众人都是好奇,都想瞧瞧她能拿出什么证据,于是尽皆伸头去看,这一瞧却是大惊失色,原来那木盒子里放了一颗人头! 一颗完好无损的男子人头,因为盒子底下放了生石灰,那人头半点儿都未腐烂,眼睛甚至还瞪得溜圆,仿似临死之前很是气恨不甘。 将军和几个护卫亲兵看着还好,毕竟战场上,别的没有,就是死人最多,但是将军夫人,柔兰,并几个丫鬟,却是吓得花容失色,惊恐尖叫不已。 将军被吵得耳朵嗡鸣,一巴掌拍在桌上,止了女子们的吵闹,然后就指了那人头说道,「这是什么人?」 老嬷嬷正瞧将军夫人狼狈,心里痛快,直接就道,「回将军,当日就是这人带着十几个军卒趁夜跳进赵家,持刀砍杀赵家众人,结果杀人不成反被诛杀,他们许是笃定赵家只是村野农人,没有反抗之力,甚至都不曾遮掩,行凶之时,身上还穿着轻甲,老奴带了这人头回来,就是要将军辨认一二。」 将军扫了一眼还在发愣的儿子,就指了旁边的亲卫兵卒,「上前认一认。」 那兵卒应声上前,半晌脸色有些不好,回身低声说道,「将军,这是……曹猛!」 「你看准儿了?」将军双眼微眯,抓着椅子的手指已是泛白,先前虽然心里怀疑,但不自觉的还是会替妻子找借口,那毕竟是同他相处二十年的人,他怎么也不愿意相信她是这般狠毒,但是如今证据就在眼前,他却是再也不能不信。 曹猛,舅兄曹直手下第一猛士,三年前因为强抢农人之女出了人命,被妻弟保下后,就去了军职,改为曹府护卫首领,没想到如今居然被人拎了头颅,放于石灰盒子里。至于他为何出现在那小村子,落得如此下场,自然不言而喻…… 那军卒躬身点头,「回将军,看准了,确实是曹猛,去年武六同他交手切磋,小的就在一旁观战。」 「退下!」将军冷冷看向脸色惨白的夫人,一字一句问道,「夫人,你还有何话说?」 将军夫人死命挺直了腰背,哆嗦着嘴唇说道,「将军……将军不要轻信这老奴才的挑拨,谁知道她是在何处找人杀了这人,拎了头颅来陷害妾身,杀人是犯国法的,杀人……」 「你也知道杀人是犯了国法,为何还要做下这等错事?」将军起身慢慢走向将军夫人,吓得她往椅子里死命躲着,「将……将军,你听妾身说,妾身是冤枉的。」 「你已经说得够多了,就因为听信了你的说辞,才害得我背了不忠不义的名头,害得月丫头流落在外,几经生死,你还有什么说的?」 将军说着话,抬手猛然就是几巴掌扇了下去,打的将军夫人犹如狂风中的秋叶,从椅子摔下来,那脸孔瞬时就青紫肿胀起来,嘴角也见了血迹。 她勉强从地上抬起头,刚过了眩晕,就瞧得眼前正好是那颗人头,吓得尖叫不已,跪在地上求饶,「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妾身冤枉啊,妾身真的不知这事啊,妾身没有派人去杀月丫头,妾身不知曹猛为何去杀人啊,将军,看在妾身跟你多年的情分上,你要相信妾身啊……」 柔兰也噗通跪下求情,「姑丈,姑丈,兰儿求你听听姑姑说话啊,姑姑是冤枉的,姑姑这么多年操持府邸,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姑姑不会那般狠毒害人啊……」 她们姑侄两人这般一左一右抱着将军的大腿哭诉,各个泪人一般,特别是将军夫人,头发也散了,脸上通红的五指印子,肿得同猪头一般,怎么看着怎么可怜。 将军想着这么多年,他出征在外,她料理家事,养育孩子,还要挤出府里用度替他照拂那些病残兵卒,当真是从无怨言,着实不易。 这般想着,他那高举的手,就有些落不下去了。 将军夫人见此,又去拉扯一旁发愣的儿子,「儿啊,你快替娘说句公道话,娘平日待月儿那般好,怎么会派人去杀她,娘是冤枉的,你快替娘求求情啊。」 柔兰也道,「表哥,姑姑那么疼月姐姐,怎么可能派人杀月姐姐,你快帮姑姑求情啊,一定是有人借了姑姑的名头去做了这事,陷害姑姑……」 武烈脸色变换不定,狠狠闭了闭眼睛,到底扶了母亲起来,刚要说话,老嬷嬷却是又扔出一句,「当日武二趁乱掠了小姐上山,就同小姐说起过,是柔兰小姐告诉他,是小姐勾引了武大,出府之后,又因重病,小姐把武大弃之荒野而死,所以,武二才深恨小姐,欲杀小姐给武大报仇,老奴一直想问,柔兰小姐是如何得知我们小姐出府后之事?又是为何这般撺掇武二报仇」 柔兰脸色一僵,瞬时又重新哭泣起来,「武二为何连我也要陷害,我与月姐姐多年姐妹相称,我怎么会害她?」说完又去看武烈,盈盈泪眼,极是惹人怜惜,「表哥,兰儿没有,你要相信兰儿!」 武烈皱眉,替她擦了眼泪,低声说道,「武二许是被人误导,兰儿性子纯良,又同月儿相处极好,不能……」 第36章 老嬷嬷听不得他维护柔兰,冷哼一声,「少将军不相信也罢,待得真相大白,不要愧对我家小姐就是。」她说完,突然想起临走之时,自家小姐的嘱咐,立时又躬身磕头,也是放声大哭起来,「求将军给我们家小姐做主啊,如今证据确凿,我们小姐不想将军为难,毕竟她是外人,不求将军为了她闹得一府不宁,我们小姐只求将军饶她一命,她情愿把候府的所有产业都交出来,这十几年来几十万两的进项也半文不要,只求能苟活下去……」 老嬷嬷说着,又解下了背后从未离身的一个小包裹,抖出里面一件沾满血迹的衣衫和一封信,双手一起捧了送到将军面前,说道,「这是我们小姐当日遇刺时,受伤染红的血衣,还有小姐亲笔写给将军的书信。」 那衣衫本是素色锦缎缝制,几乎沾满了血迹,干涸之后,满满都是紫褐色,望之极是惹人心惊,将军脸色就是一僵,就连武烈去扶母亲的手也停了下来,转而捞起了那血衣,心疼的眼睛都红了,那几个亲兵更是低了头向后退了两步。 将军慢慢展开书信,只扫了一眼,那脸色就涨的紫红,羞愧欲死,身形摇晃不稳,若不是亲兵上前掺了一把,几乎就要昏倒在地,那信纸离开他的手指,轻飘飘落到地上,露出上面几行大字,「早知今日度苦海,何不幼时随母去?富贵荣华一遭卖,只求苟活山村外!」 并不是多么工整的诗句,甚至只堪堪押个韵角,但是其中声声血泪,殷殷祈盼,却是直扑见者颜面,忍不住心生怜悯与同情。 虽说安南侯死的早,但是当今圣上,最是念旧,年年都有赏赐送来,安南候府也要送供奉进武都,在那凌烟阁里,二十四功勋第二十二位就是安南侯陈封进,无论怎么排下来,安南侯府的千金小姐都是金枝玉叶一般金贵,如今,居然要双手奉上所有产业,只求活命,这不得不让人感叹,到底要受过什么苦楚,才能让一个千金小姐,只能这般哀求? 将军脸上火辣辣,如同被人当面打了几个耳光,又在脑门刻了不忠不义四字一般,恼羞成怒,他抬脚就踹倒了正有些忐忑的将军夫人,不顾柔兰的惊叫,又加了几脚上去。 武烈眼见母亲如此挨打,只得求情说道,「父亲,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许是母亲被人陷害,不如派人去舅舅那里问问,曹猛……」 将军怒道,「你上门去问,你舅舅难道就会承认是他派人去刺杀的不成?左右都是你母亲做下这等狠毒之事。」 将军夫人还要哭喊,刚才却是胸前被踹,一时喘气不匀,柔兰就道,「姑丈,姑姑是被冤枉的,这人绝对不是舅舅派去的,月姐姐为何要冤枉姑姑,难道她一个养女,还比不过姑姑这么多年的辛苦,姑姑可是嫁给姑丈二十年了。」 将军夫人适时呜咽起来,可惜,将军这一次却是没有在心软,沉着脸说道,「她就是没有谋害月丫头,没有派刺客出去,当日处置这事时,也必是存了私心!绝对不可轻饶,来人!」 「在,将军!」几个亲兵应声而出。 「传我命令,武曹氏处事不妥,致使家宅不合,拉下去重责三十大板,关进祠堂反省,一日一饭,没有我的准许,谁也不能探视。烈儿即刻启程赶赴凌风城,若是老嬷嬷之言属实,再行重责。」 「姑丈!」柔兰惊呼出声,她可是记得当日那陈霜月被杖责后的惨象,如今姑母也要遭那等痛楚。就算是姑母挺过去了,一府主母被如此惩戒,以后还有何等脸面掌管后宅…… 想到这里,她的眼睛,猛然就是一亮,姑母再疼她,也不如自己大权在握,若是她嫁给了表哥,姑母又失了威信,那岂不是她就能顺理成章的接管后宅了。这般想着,她那求情的话就吞了回去,好似被吓住了一般,任凭将军夫人焦急摇晃她的衣袖,也只是一副惊恐模样,啜泣不已。 武烈跪地磕头,替母亲求情,「父亲,母亲身体不好,三十大板,禁受不住,不如先行记下,待儿子从灵风城回来再行论断。」 老嬷嬷正在庆幸小姐早有预料,给她带了杀手锏回来,否则将军哪里能这般狠心惩治这恶妇,但此时听得少将军这般求情,心下就突然很是失望,难道他先前没听见,她们小姐就被打了三十大板,难道小姐受得,这恶妇就受不得? 她再也忍耐不住,凉凉开口,「少将军说的对,三十大板太重了,我们小姐受了之后,差点儿就丢了性命,夫人身子更是金贵,怎么能同我们小姐一般?」 武烈立时脸色一黯,嘴角紧紧抿着,半晌又道,「我愿替母亲先行受下杖责。」 将军却是摇头,「不准,她做下的错事,就要自己担着。你下去收拾行礼,即刻启程赶往灵风城。」 将军夫人一听儿子求情也是不准,就抱了儿子的大腿,死活不肯撒手,可惜,将军挥手示意几个亲兵上前抓了她就扯到了一旁,直接摆开长凳,就按了上去,两个护卫手执巴掌宽木杖,一等将军点头,就噼里啪啦得打了下去,将军夫人立时惨嚎出声。 毕竟是自家将军夫人,两个护卫先前还卖力,后来慢慢就打得轻了,但是再轻,也不可能不碰到皮肉,慢慢将军夫人那象牙色的裙子上就染了血色,哭号之声也小了下去,武烈忍耐不住,直接趴在了母亲身上相护,两个护卫瞄着将军好似没有看到,飞快又比划了几下,就停了板子。 老嬷嬷看得心下冷笑,越发失望,抱了木盒,拿了那血衣就要出门,木三笑嘻嘻放下茶杯,起身欲要跟随而去,不想将军却突然出声唤住了他,「少侠留步!」 木三回身,疑惑挑眉,「将军有何吩咐?」 将军缓缓说道,「如若本将军猜得不错,少侠的友人,就是月丫头如今的夫主吧?」 「将军英明,正是。」木三也不遮掩,点头应下。 将军皱眉,「能有少侠这般的友人,想必那赵先生也不是蒙学先生那般简单。」 第37章 木三笑得促狭,「若陈小姐嫁得真是蒙学先生,怕是如今她们夫妻,连同未出世的孩儿,都一同在地府团聚了。」 将军被堵得一哽,却没有恼怒,反而抱拳说道,「无论如何,当日多谢少侠相护。」 「将军客气,陈小姐是我的义嫂,没有将军相谢,我也必定会舍命相护。告辞!」木三拱手回礼,然后转身而出。 将军叹气,月丫头这遭劫难,是幸亦或是不幸,若真是遇到了好人家,他也能稍减心里的愧疚,将来到得黄泉之下,与陈兄弟夫妻也有个交代,只不过…… 他的目光扫过正掺扶母亲起身的武烈身上,再次长叹出声…… 绿蕊和春莺趴在地上,互相看了一眼,都是眼珠儿转的飞快,半晌,咬咬牙,都爬起来追了出去,毕竟照眼前的情形来看,将军夫人是失势了,她们先前的交易已是不成。 春莺嫁不成武十一,以后再失了主子庇护,她就是彻底没了依靠,而绿蕊则盘算着,无论如何也要求得老嬷嬷原谅,继而跟着少将军上路,待得见到自家那心软的小姐,兴许她哭求几声,小姐就帮她出面,名正言顺送到少将军身旁…… 两人各自打着主意,脚下就跑得飞快,绿蕊先到一步,伸手去掺扶了老嬷嬷,春莺无法,就只得忍了心头恐惧去接那红木盒子。 老嬷嬷冷笑,甩开她们的手,径直进了自己的厢房,请了木三安坐,然后就进了内室,很快开门出来,就道,「你们两个不是急着嫁人吗,不趁着将军夫人病重之时,献献殷勤,随我这老婆子回来作何?」 绿蕊和春莺立刻跪倒,赔罪,「嬷嬷息怒,不知是何人在嬷嬷跟前挑拨是非,奴婢一直对小姐忠心不二,刚才在厅里只是一时吓得傻了,才没有帮着嬷嬷给小姐伸冤。」 绿蕊也道,「嬷嬷,我们是小姐的丫鬟,自然要跟随嬷嬷去伺候小姐,求嬷嬷息怒。」 老嬷嬷也不应声,只抬手拆开了一只纸包,把里面的药粉分成两份倒在了茶杯里,然后续了温茶,摇晃均匀,「既然你们口口声声说着对小姐忠心,就把这茶水喝了吧。」 绿蕊和春莺,都是猜得那药粉必定有些说道,必定是些能够「保证」她们忠心的物事,两人都是发抖,却终究为了性命和那点儿小心思,端起一口饮下。 绿蕊忍着嘴里的苦涩,擦去嘴角的水珠儿,强笑道,「嬷嬷,奴婢这就去拾掇行礼,随着嬷嬷去云家村伺候小姐。眼见冬日就要到了,是不是应该把冬衣拿出,尽皆带去给小姐?怕是少将军已经等在门外了……」 春莺也赶忙抢过话头儿,「绿蕊姐姐说的对,嬷嬷尽管吩咐……」她话才说到一半,一旁的绿蕊突然觉得喉咙剧痛,仿似有人拿着热炭生生烫过一般,疼得她死命掐着脖子,栽倒在地,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求救,却不想与同样痛苦难忍的春莺撞在一处,两人眼底都是惊恐难耐,她们刚才喝下的是什么? 老嬷嬷慢悠悠替自己倒了一杯茶,扫了她们一眼,冷笑道,「你们一个觊觎主子的姻缘,一个为了自己的亲事,暗地透漏主子的行踪,致使主子差点殒命,你们真当我会放过你们?」 绿蕊痛苦的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就以为她这条命算是要没了,眼底的恨意,简直要烧了老嬷嬷一般。 老嬷嬷放下茶碗,又说道,「放心,刚才你们喝下的只是哑药,无碍性命,只是,你们如此心急与男子在一处,甚至不惜背叛小姐,我总不能不成全你们。一会儿,顺路就送你们去一个男子最多的地方,包管你们夜夜笙歌……」 夜夜笙歌?除了那女子卖笑之处,男子风流之地,还能有哪里? 绿蕊和春莺再也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一翻白眼昏了过去。 小翠本来门外伺候,听得这话,吓得畏畏缩缩不敢进来,老嬷嬷起身从绿蕊两人身上迈过,招呼她一起进主屋去,把自家小姐的衣衫用物,统统打了包,就连春莺和绿蕊的屋子也翻捡一空,只给她们留了两件简单衣衫包了个小包裹。 如此,行礼就凑了八只大箱子,原本的青布小马车定然装不下,老嬷嬷还要再去外面雇马车之时,武烈却是等得不耐烦,恨不得一时飞到云家村去才好,立时要人套了将军府的马车,一股脑儿装上去,然后带了几个贴身护卫,翻身上马,匆匆出发了。 半路上,木三笑嘻嘻拎着绿蕊和春莺跳下了车,挥手示意马车先行赶路,然后大步绕过那路旁修葺的富丽堂皇的花楼,转而进了那外城的人口@交易之处,不过二十两银子,就把两女卖给了人牙子。 绿蕊和春莺失了声,原本还指望凭借自己的好容貌,在花楼里遇得良人,赎买了她们出去,她们终是还有重见天日的时候,却没想到木三把她们卖给了即将北上的人牙子。 北疆因为与北蛮极近,百姓习性也与北蛮相通,女子地位极低,又因这几年战乱频发,女子和孩子几乎都死光了,剩下的男子们大半都是战场上活下来的,脾性极其彪悍,哪有半点儿温文之气,有的甚至只把女子当成生儿育女,洗衣做饭的奴隶,动辄打骂,折磨致死的也不是没有。所以,女子落到了那里,无疑就是进了地狱。 绿蕊两人都是奋力挣扎起来,眼神怨毒无比,嘴里咒骂,却是半点儿声音都未传出,木三掂了掂手里的银子,笑道,「不要怪我心狠,若是留你们在这白露城,谁知你们又会生出些什么波折,都道最毒妇人心,我可是吃过亏的,所以,对不住了,两位,在北疆找个好男人伺候吧,说不得生儿育女,这一辈子也有个依靠。但是,若你们敢存了怨恨之心,回来找一点儿麻烦……」 「哼,」木三冷哼一声,在她们眼前松开了紧握的手掌,露出里面那只被捏得变形的银锞子,绿蕊和春莺立时吓得死死闭了嘴巴,被卖去北疆,起码还能活着,若是反抗,怕是立时就性命不保。 木三满意的点点头,又扯了人贩子,低声嘱咐几句,这才慢悠悠走了出去,抬头看看天空高悬的日阳,伸个懒腰,叹气道,「怎么我也被二嫂带累的心软了,这样的祸害,杀了最是妥当,一了百了,不留后患啊。」 第38章 他随手塞了银锞子进怀里,一边念叨着一边飞身赶去城外,追上了车队,一路回了云家村不提。 不说武烈同众人如何赶路,只说,云家村里的乡邻,收了包谷之后,就趁着天气晴好,又开始收割春时抢种下的那几亩牛豆,豆秧已经泛了黑褐之色,秋分吹过,豆叶沙沙落下,坐在田边细听,偶尔其中还有劈啪之声响起,那就是豆荚熟透了,炸裂的声音。 农人爱惜粮食,生怕豆子掉得太多,糟蹋在地里,家家都是急忙把院子打扫干净,又关好了鸡笼,男子们就从田里割好豆秧扛回来,老人女子带了孩子,把豆秧均匀铺在地上,抄起扁担或者烧火棍,乒乒乓乓敲下去,那豆子就从豆荚里跳了出来,顺着豆秸的缝隙沉到了下面,最后抱开豆秸,就剩下了一层厚厚的豆子,在日阳的照射下,闪烁着金灿灿的光芒,很是喜人。 有那家里有牛马牲畜的人家,就更是方便了,找副石头滚子套在牛马身上,骨碌碌在铺好的豆秸上转上几圈儿,就差不多了。 待得下午起了西风,男子们拿了铁锨或者木板站在上风口,铲起一蓬豆子扬上天,那掺杂其中的土面儿和碎豆秸就随风吹跑了,只剩光溜溜的豆子落下来。 如此这般忙碌着,男女老少都是累得直不起腰身,但是,眼见一袋袋豆子堆在一处,脸上的笑意却是挡也挡不住。 有那性子急躁的,不好去赵家探问,当晚就拐去张家小坐,说了几句闲话,就把话头儿转到豆子上,张大河自然明白众人是担忧赵家不肯按照春时那般承诺的,两文一斤收买,于是就笑道,「作坊里日日做豆腐,都用到这牛豆,掌柜的怎么可能不收买?放心,明日,我就去替大伙问问。」 众人都是眉开眼笑,免不了又恭维几句才散去。 第二日,趁着作坊歇息的间隙,张大河果然进账房去问询。 瑞雪前几日起身时被桌角磕了一下,赵丰年生怕她有事,几乎日日都留在后院守着,不肯稍离,所以倒是真忘记了,已是豆子收获的时候,听得张大河如此说,立时就道,「下午带人把三进院子的仓库整理出来,放出消息,明日就开始收买牛豆,不只是咱们村里的,外村的也是同样,只要运到咱们作坊门前,两文一斤,有多少要多少。」 张大河应了,也不必特意出门去挨家通知,只不过在作坊里说了一声,吃过午饭,云小六、小九几个就都跑了回去把这消息说了,家家都有个三亲六故,所以,不到一个时辰,整个云家村就无人不知了,又等了一下午,附近三五个村子也是得了消息,如此延展下去,整个灵风城周围百十里就都热闹起来,种了牛豆的人家,都在忙于割豆秧,打豆子,忙得不亦乐乎。 近水楼台先得月,仗着地利,第二日一早,云家村的众人就用小推车或者干脆扛了麻袋在肩上,聚到了赵家门前,张大河打发了上门取豆腐的各个酒楼马车,就带人手开始称豆子,大壮和黑子被抓来充做了账房先生,在门旁安了一个小木桌,分别记着人名和斤两,众人见了,都忍不住夸赞几句,张大河嘴上谦虚着,那眼角眉梢的得意却是掩也掩不住,手上忙碌的更是飞快。 很快云家村的四十几户人家都把豆子归进了赵家的库房,赵丰年带了云小六和小九,抬了钱箱子出来,按照各家的豆子数量,开始分发银钱,这个一两三,那个一两六,人人接了银钱都是乐得脸上开了花,道谢之后,就捂了银子跑回家,杀鸡宰鸭庆贺这比往年多出的进项,盘算着家里该换些什么新物件儿还是给女儿置办嫁妆…… 到得第三日,云家村里就更是热闹了,时有周围十里八村的农人赶着牛车上门来送豆子,攀亲带故,谁家都有个嫁在这里的女儿或者远房的表亲,招呼起来,又是一番寒暄,几个后生极有眼色,瞧得张大河几人忙得是脚打后脑勺,就跑到赵家门前,帮忙扛个袋子,或者跑个腿儿,张大河得了空闲喝杯茶水,就对出来探看的赵丰年说,「掌柜的,这几个后生不错。」 赵丰年自然也是看在眼里,就点头道,「过些时日作坊还要添人手,你心里有数就成。」 这话被一个耳尖儿的后生听到了,乐得差点昏过去,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更是跑得飞快。 外村来卖豆子的农人越来越多,赵家门前排不下,就一直延到了街尾,忙到正午也不过才收了一半,吴煜守着箱子,管着分发银钱,妞妞上前瞧了两眼,想要帮忙却是反而捣了乱,被吴煜撵到了一旁,她一气之下就抢了一个老农手里的饼子,大口啃着跑回了后院。 瑞雪正坐在灶间门口,瞧着彩云彩月蒸饭炒菜,琢磨着做两个新菜色犒劳孩子爹爹和吴煜大壮几个,妞妞飞跑进来,一头扎到姐姐怀里,嚷道,「姐,大美人又欺负我。」 瑞雪替她擦了一脑门的汗珠子,捏了捏她撅得老长的嘴巴,笑道,「怕是你又上前捣乱了吧?」 妞妞扭着身子不依,「我是要帮忙,他还撵我走。」 瑞雪怕她压了自己肚子,就扶了她起来,「你才上了几日学,字还没识得几个,能帮什么忙,下午,同姐姐一起玩耍可好?」 妞妞不情不愿的应了,扔下手里的饼子,去瞧锅里炒得蘑菇肉片,嚷道,「姐姐,晚上炖鸡肉给妞妞吃吧。」 瑞雪却拿起她扔下的饼子,问道,「哪里来的包谷饼子啊?」 妞妞随口回道,「门外抢的。」 瑞雪皱了眉头,唤她过去,在她手心用力打了两下,说道,「都教了你多少日子了,怎么还是不懂规矩?家里也不缺你的吃食,你怎么还从人家手里抢?」 妞妞吃痛,却也不恼,揉揉手心,眨眨大眼睛,小声道,「姐,那我拿去还给人家……」 瑞雪瞪了她一眼,「你都吃了一半,满是口水,怎么好还人家?」说完,她起身在一旁的小竹筐里捡了两个白馒头,用小盘子盛了,递给妞妞端着,「走,跟姐姐去给人家赔礼。」 第3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好吧。」妞妞撅了嘴巴,抱了馒头,跟在姐姐后面出门。 姐妹俩一路出了二门,作坊里扛了麻袋运豆子的人,见了她们都是闪避一旁,生怕不小心碰了瑞雪的大肚子,瑞雪含笑点头,又出了大门。 赵丰年正与张大河说话,见得她出来,就赶忙过来,皱眉低声说道,「这里忙乱,你出来作什么?万一碰到……」 瑞雪笑着摇头,「我会小心些的,妞妞抢了人家的吃食,总要带她赔礼,省得以后再犯这错。」 赵丰年扫了一眼一脸委屈的妞妞,也是好笑,就不再拦着。 瑞雪就扯了妞妞问道,「你刚才是抢了谁的饼子?」 妞妞伸手指了几步外的柳树下坐的一个老汉,说道,「就是那老头儿的!」她话一说完,瞧得姐姐瞪她,又连忙改口,「是那个老伯的!」 瑞雪这才拉了她走到那老汉跟前,弯腰行礼说道,「老伯,刚才真是对不住了,我这妹子从小住在山上,不懂礼法规矩,抢了您老人家的吃食,让您受惊了,我这带她来给您老陪个不是。」 那老汉瞧得瑞雪虽是一身棉布衣裙,手腕上只戴了个绞丝银镯子,头上也是一支梅花簪,极是简单素净,但是那气度怎么看都不像普通农家妇人,就赶紧起身说道,「这位娘子客气了,不过是个孩子淘气,我这老头子怎么会责怪?」 瑞雪道谢,「谢老伯宽宏。」她说完,又拉出身后的妞妞,说道,「还不赔礼?」 妞妞不甘不愿的行了一礼,瑞雪怕她再使性子,就端过那馒头,笑道,「老伯,我妹子抢了您的吃食,怕是您老中午要空肚子了,这是家里蒸的馒头,若是老伯不嫌弃,就收下垫垫肚子吧。」 那老汉儿赶忙摆手,「不过是两个包谷饼子,怎么好要娘子的细面儿馒头?」 瑞雪却是拿了馒头放在老头儿手里,「老伯,这是替我妹妹赔罪的,您老就收下吧。」 旁边有那村里人瞧得这样,就过来笑着帮腔道,「老哥,你就收下吧,我们老板娘心肠最好,老哥不收,老板娘怕是心里要不好受啊。」 那老汉听了这话,又瞧得瑞雪一脸诚恳,就接了下来,一再道谢,瑞雪又谢了那帮腔之人,这才带了妞妞往回走。 那老汉小心翼翼把两个细面儿馒头包了放进怀里,预备带回给小孙子吃,然后又去问那说话之人,「兄弟啊,这女子是赵家的?」 那人笑道,「老哥,这是赵娘子,是这座赵家大院儿的主母,最是心善明理,我们这村里谁人不说她好?自从她嫁了来,赵家眼见就发达了,大伙儿的日子也都跟着好过许多。」 那老汉突然想起前些日子村里人称赞的赵大善人,就道,「大兄弟,这赵家前些日子舍了棉衣,是吧?」 那人笑得更是得意欢喜,「老哥难道也得了棉花和布料?就是这个赵家!」 「啊呀,这可是大好人啊,我倒是没得到,不过我那独居的兄长可是得了一套,一直就念叨要谢谢赵家的好心呢。」 他们两人攀谈得热闹,那边厢,赵丰年交代张大河两句,正接了瑞雪,欲扶她进门,瑞雪却扯了他到一旁说道,「掌柜的,这些乡人远道而来,有些在村里没有亲戚,吃饭喝水都是困难,不如要大厨房,多烧些粗茶给他们解渴吧,至于饭食,舍些两合面的馒头,再熬些豆腐白菜,你说如何?」 她这话说到一半,赵丰年就是笑了,「刚才见得你带妞妞去赔礼,我就想着,你必会心软舍些吃食,没想到都不容进院子,你就提出来了。」 瑞雪侧身避了人眼,嗔怪的在他胳膊上轻掐一把儿,「你这人,怎么也学会笑话我心软?若不是为着给你脸上添彩,我才不多话。」 「好,好,我知道你最是贤惠不过,汤也舍,馒头也舍。」赵丰年笑得满足而惬意,有这般时刻为他着想,半点儿不贪功、不贪颜面的妻子,他还有什么不知足? 「左右也是张罗一回,不如给作坊里这些人手和帮工的后生们,也蒸些包子吧,吃起来方便,也不必英子她们又是菜又是饭的张罗。」 「行,都依你。」 瑞雪笑得促狭,「那我进去了,赵掌柜留下继续做赵大善人吧。」 赵丰年扶了她上台阶,眼见着她牵着妞妞进了二门,这才回身说道,「张管事,大伙儿一路远来送豆子,中午不能饿着肚子等候,告诉大厨房,煮粗茶给大伙解渴,中午再蒸些馒头,熬豆腐白菜汤,请大伙吃饭。」 门外等候的乡人,没有一百也有几十,听得这话,都是有些不能相信,他们每每进城卖些粮食,或者土产,不是遭人呼喝就是嫌弃挑拣,没想到今日上门卖个豆子,居然买家还送吃食? 一时之间,众人都是不能相信,互相对视两眼,都忘了道谢,有那村人陪着的,就提醒道,「掌柜的从不食言,大伙儿中午有好吃食了。」 众人这才半信半疑的赶忙道谢,云小六抱了一袋子铜钱串出来,哗啦啦倒进吴煜身旁的箱子里,笑道,「我们日日中午都吃这个,遇到活计忙的时候,还会改善伙食呢。」 张大河从院子里出来,正好听得他这话,就一巴掌拍到他背上,笑骂道,「就你这惫懒小子,是个贪吃的,老板娘刚告诉刘嫂,下午发面蒸包子,可不就是犒劳大伙的。」 云小六立时笑眯了眼睛,「老板娘,这是听到我肚子里的馋虫在叫了。」 大伙儿都是哈哈笑了起来,手下加紧忙碌。 果然,不等半个时辰,英子就出来招呼人手抬吃食,赵丰年吩咐歇上半个时辰,就回了后院。 张大河带人抬了两桶豆腐炖白菜,还有两大簸箩馒头出来,每人一碗菜,两个馒头分下去,这些外村人才完全相信,赵家果然请他们吃饭了,人人都是欢喜接了,坐在树下或者墙根儿下吃喝起来。 第40章 那馒头原本是备着作坊里的人手吃的,一时间又来不及再发面,所以,他们的午饭就换成了二米饭,倒也吃的更是欢喜。 待得赵丰年陪了瑞雪吃过饭出来,众人早就接着忙了好半晌了,待得一辆辆牛车载着揣了银钱,吃得饱足的主人回到各个村子之后,赵家的良善之名就更响亮了。 有那得了棉花和布料的老人,听得这事儿,就拿了回礼托卖豆子的人一起送到赵家,虽然不过是一张兔皮,或者一串蘑菇,甚至几捧山果干儿,赵丰年也都道谢接了过去,让人送到后院。 瑞雪带着妞妞,该收的收,该放的放,倒是想起当日收束修的时候,收进来的也是这般的杂物,就忍不住感慨那艰苦的日子,仿似就在昨日一般。 妞妞却是不知姐姐心里如何想,抓了两张兔皮在手里,嚷着要姐姐给她做两只护膝或者帽子,一时说得兴起,又跑回屋子换了她那藏在柜子里的‘皮衣’,美滋滋的满地转了两圈儿, 瑞雪怕突然进的人来,瞧见她那两只光@裸在外的手臂,赶紧半哄半骗,撵她进屋换了下来…… 收豆子这活计,足足忙了四五日才算慢慢歇了下来,只剩每日下午,零星儿有几辆远路的乡人上门,比之前几日大排长龙的盛况可是清静多了。 马十一和雷子的书信这时也送了回来,他们也都在各城开始收豆子了,白展鹏特意同各处的吴记老店掌柜们打了招呼,赵家也不必特意去送银钱,都在铺子支取了,省了路上费时费力,又担风险。 这一晚,赵家夫妻坐在桌前,研墨执笔,写起做豆腐的方子,瑞雪笑道,「如若买家拿了这方子,必定要感叹一百两花的不值,不过就是豆浆里加些滑石粉罢了,可没什么复杂之处。」 赵丰年却是摇头,「凡事都有关窍,不点明,怕是永远不会醒悟。别人尚且不说,就是我,若不亲眼见得滑石粉下了锅,那豆浆就能变了豆腐,怕是也永远琢磨不透。」 瑞雪笑眯了眼,揭起手下的纸张,吹干墨迹放到一旁,提笔又写,说道,「南北十八城,除去凌风,只要十七份就好,只是不知这买卖能否顺利赚得几千两回来,否则,咱们夫妻这般败家,又是舍棉衣,又是舍吃食,怕是支出比进项都多了。」 赵丰年挑眉笑道,「商者,最忌斤斤计较,往往放小才能取大。不过几筐馒头,几桶白菜豆腐,可是彻底收了人心,若是明年,各家争抢收豆之时,有咱们赵家收的,就没有别人插手的份儿。」 这话瑞雪确实赞同,她前世开的豆制品厂,就待员工很是宽厚,后来厂子资金周转不灵之时,工人们主动要求迟发工资,让她很是心暖,没想到最后给了她最大打击,甚至因此丧命的反倒是她的亲弟妹,有时候不得不说,世事难料,广结善缘,总会收获善果。 她这般想着,就轻轻叹气出声,赵丰年以为她还是担心家里进项,就道,「过几月,我回了赵家……」 瑞雪潜意识里就是不喜他再同赵家有过深的纠葛,若不是有那刺客的仇结要处理,她甚至都不愿他再回去,更何况还是花用赵家的银钱? 「不必,赵家的银钱是赵家的,你随意处置就好,咱们家不会缺银钱用的,我还留个绝密方子,若不是怕咱家没有权势,惹祸上身,这方子一拿出来,怕是用不上一两年,家里就有几十万的进项!」 赵丰年原本还想劝说妻子,那赵家的产业大半都是他赚回来的,就算拿回也是应该,但是听得妻子这般说起绝密方子,心里也是好奇,就开口问道,「什么方子,难道牛豆还能做别的吃食?」 瑞雪想了想,就道,「不是吃食,是牛豆能榨素油,一种比我们吃得菜籽油更香醇更美味的素油,而且出油量比菜籽油也大的多。虽然我知道个大概的方子,没有亲手榨过,但是琢磨一段时日,必定能够成功。」 赵丰年惊得是目瞪口呆,上下把瑞雪打量了足足十几遍,末了问道,「若是有一日,你说能飞上天去,我怕是都会相信。这世上,还有何事你做不到吗?」 瑞雪好似极为难的皱眉细想了片刻,说道,「什么事情做不到啊?应该是娶媳妇儿吧。」 赵丰年哈哈笑出声来,放下笔揽了她在怀里,说道,「你已经是我的妻了,还要娶什么媳妇。」 瑞雪也是笑,在他怀里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依着,一手抚着肚子,说道,「有了这方子,将来,咱们的女儿备嫁妆,儿子娶媳妇儿,就是花费再多也不怕了,只要这豆油一出,不过一年就能抢下武国所有素油的买卖。」 赵丰年却是摇头,「你整日在家,不在外面走动,到底听闻要少一些,这武国但凡经商的都知道,素油一直是武都的原家把持,原家是百年世家,祖父曾是跟随先皇征战沙场,又平定叛党有功,因此,当今的皇上娶了他家的女儿为皇后,太子也是皇后所出,而皇帝如今日渐病重,若是以后太子登位……」 瑞雪真是失望又懊恼,低声抱怨道,「居然是垄断产业!」 「你说什么?」赵丰年没有听清,低下头去问了一句。 瑞雪趁机在他唇上亲了一口,然后笑道,「我是在说,那要怎么办,别说发财,这方子就是送人,也没人敢接着了。」 赵丰年好笑,捋着她零碎的鬓发,嗔怪,「你啊,就是财迷,就是没这方子,我还能饿到你和孩儿不成?况且,风水轮流转,谁知道朝政什么时候就天翻地覆了呢。」 后几个字他说得声音极低,仿似不愿别人听的,惹来祸患,瑞雪却是明白他的意思,也是小声感叹,「最是无情帝王家!咱们家里,虽然也是杂事不断,但是,好再咱们夫妻齐心,又有友人相助,倒也过得去,但是那地方,虽然又大又堂皇,却是没有半点儿真心啊。」 赵丰年想起吴煜这几月的言行,心下叹气更重,这孩子恐怕就是那地方出来的,就算不是,也离之不远啊…… 第41章 「其实,我一直想问件事,你若是不愿意说,不说也罢。」 瑞雪正揪了他的袖子把玩儿,听得这话,心下就是一跳,但脸上还是笑着问道,「咱们是夫妻,你有话尽管问吧,我还能瞒你不成?」 赵丰年把妻子往怀里又揽了揽,这才说道,「以前只以为你是哪家小姐的贴身丫鬟,识字会算,又见识广博。可是,如今你的身份必定是安南侯府小姐无疑,从小长在将军府里,那……那用牛豆做豆腐,做吃食,甚至这牛豆榨素油,都是从哪里学得的?」 瑞雪皱眉,一脸哭闹模样,半晌才说道,「其实,我们成亲之前,那场重伤,烧得我忘了前事,要真正琢磨起来,我也说不清,这些东西是我以前在将军府时,偷溜出去听闻到的,还是有谁教我的?它们就像存在我的脑子里,我想用的时候,就出现了……」 赵丰年见得她眉头皱成个秀气的小疙瘩,就伸手去揉,劝道,「别想了,小心头疼,倒是我多嘴,你如何得知这些,有什么关碍,你已是我的妻,怀着我的儿女,就当是上天对于你吃了那些辛苦,送的补偿好了。」 瑞雪瞧得他眼里的心疼,慢慢脸色就和缓下来,笑道,「你不怕是哪里来的妖精,迷了你的心智?」 赵丰年最是喜爱她这般斜着眼睛,笑得促狭模样,低头狠狠把她的樱唇蹂躏的通红,这才说道,「我早知道你就是个妖精,若不然,如何就让我这般死心塌地?」 瑞雪伸手揪了他的耳朵,嗔怪道,「好你个赵丰年,你不死心塌地对我,难道你还有二心了,看我的‘九阴白骨爪’!」 赵丰年被捉了耳朵,就赶紧半侧着头,生怕妻子抻了腰身,小声抱怨道,「妞妞和煜哥两个,整日打闹不停,你这好好的,也被带累得学会一招半式了。」 瑞雪笑得软倒在他怀里,夫妻俩个笑闹够了,就又去写方子,末了放进一只红漆小匣子里藏好,这才洗了手脚,慢慢相拥睡去…… 不提赵家夫妻的小日子,也不提千里迢迢赶来的人,只说彤城的赵家本宅,这些日子,赵夫人泡得是全身上下脱了几层皮,模样都老了许多,才终是慢慢觉得身上不痒了,这一日穿起了衣衫,坐在廊檐下,喝茶晒着久违的太阳,就想起了忘在脑后的那件大事,立时唤了丫鬟去找儿子回来。 结果,赵德这些时日没了母亲管教,没白天黑日的泡在花楼里不肯出来,又加上在那里结实了两个知己好友,被他们奉承着,吹捧着,只觉他就是世间最出色的男子了,所以听得那府里来人唤他,很是不耐,又揽着花娘,饮酒作乐了半个时辰,这才挂了满脸的不甘愿,带着随从回家去了。 他那两个友人随即撵了屋里的花娘出去,歪靠在锦垫儿上,偏头往口中扔了一粒花生米,然后笑道,「侯兄,咱们这逍遥日子怕是到头儿了,那赵家的恶妇身上舒坦,怕是就要想起凌风城那事了。」 侯兄倒了杯酒,一口喝下,眯着眼睛,心里盘算半晌,就道,「那商定的日期,就在今晚,咱们一会儿去找只狗头剥了皮,谎称人头,赵德这胆色怕是也不能细瞧,再骗他一千两做辛苦银子。」 陈四眼睛骤亮,伸出大拇指赞道,「侯哥真是好计谋,以后这大半月,说不得要藏在暗处,咱们兄弟要些辛苦银子,也是应该。」 侯哥问起正事,「那女子跟赵德睡过了?」 「自然,兄弟什么时候误过正事啊?」陈四笑道,「不出三人,保管赵德再也没心思想别事。」 「那就好,咱们这就去准备吧,未保万一,那赵夫人藏在机关里的解药和契纸,咱们也要动动手脚,省得她起了疑心,又转藏别处,咱们兄弟到时候可就失了颜面了。」 两人商量妥当,就唤人结算酒钱,结果那老鸨子却笑着进来说,「赵公子走前已经结了银钱了,二位公子以后有暇,别忘了楼里的姑娘就好。」 两人对视一眼,应付了几句,就出得楼来,陈四忍不住叹气,「这赵二,若论玩乐,倒也又几分风流不羁,仗义疏财的豪情,只不过他非争了这偌大家业过来,没那打理的本事也就罢了,还惹了一身祸患。」 侯哥拍拍他的肩膀,「别感慨了,赶紧做事吧。」 两人都是摇头,赵夫人为儿子争家财的心是好的,可惜,手段太过毒辣,又高估了儿子的本事,就算赵家大公子不出手报仇,怕是这赵家也撑不了一年半载就要败了…… 赵德一路回了赵家,本来还以为母亲在水里泡着呢,结果一进后院,突然见得母亲脸色阴沉的坐在廊檐下,身上激灵灵就打了个哆嗦,一路小跑过去,行礼赔笑道,「母亲大好了,这真是可喜可贺,儿子这就备礼去谢那刘大夫,若不是他出了这泡水的妙招,母亲还不知要受多少苦。」 他说着就要转身往外走,却被赵夫人一声厉喝吓得止了脚步,「你给我回来,我病了这些时日,你不在家里伺候,又跑到哪里去了?」 赵德扫了两眼旁边虽是低着头的丫鬟婆子,心头也是恼怒,忍着气说道,「你们都先下去。」 丫鬟婆子们瞧了瞧赵夫人,见得她点头,就赶忙小跑着出了院子,主子母子常常吵架,一个不顺,她们这些伺候的就倒霉了,自然谁也不愿意留在那里的。 果然,她们刚出了院门,就听得里面少爷的喊声,「娘,儿子如今是赵家的家主了,娘在下人跟前不要再训斥儿子,太有失颜面!」 赵夫人更是恼怒,「家主?你管了几日铺子,真当自己是家主了,别忘了,还没开祠堂磕头呢,你还不是赵家家主!」 她说道这里,四处看了看,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别忘了,那贱种还没死,随时都能回来抢走你这位置,你不给我打起精神来,还为了一点儿小事儿这般吵闹,你真是,真是……」 赵德很是不服气,反驳道,「我不是已经请了好手去料理这事儿,这时候他怕是都没命了,娘还担心什么,儿子在外日日忙碌打理铺子,娘亲不夸赞几句也就是了,一回来还这般呵斥……」 第42章 他这般说得,好似满肚子委屈,谁人听了都怕是要替他鸣鸣不平,可是赵夫人是谁,是他亲娘,还能不知道亲生儿子的德行,于是更是恼怒,「你在外打理铺子?你还是把领子上的胭脂擦去再撒谎吧。」 赵德赶忙去扯领子,果然刚才他搂抱着花娘胡闹时,蹭了两三块胭脂在上面,他被戳穿谎话,终是脸红了一红,低头服了软儿,「娘,儿子打理铺子太累了,刚才就去花楼小坐了片刻。」 赵夫人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喝了一口茶水顺气,才说道,「你再有几月就成亲了,吴家可不是普通人家,你在外胡闹得不像样子,人家脸面上过不去,说不准就要退了亲事。这几月你老实在家呆着,忍一忍,等成了亲,你再出去,娘不拦着你。」 赵德找了个椅子坐下,有些得意,笑道,「娘,吴家不是还指望着咱们赵家出银钱助吴侍郎往上爬呢吗,怎么可能退亲?」 赵夫人实在对着烂泥巴一般扶不上墙的儿子无奈极了,半是央求,半是警告道,「不管如何,你最近都给我消停些,闹得人家脸面上过不去,人家一定有办法置你,说起银钱之事,若是吴家最后真得了高位,我们赵家毕竟出过力,到时候给你要个闲职挂着,以后咱们也是官宦之家了,省得让人家指着鼻子说有铜臭气。」 听得能当上一官半职,赵德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这话当真?娘,我真能捞个官儿当当?」 「娘还能骗你啊,你是吴家女婿,他们又指望你出银钱,自然不会亏待你。」 赵德大喜过望,想着将来穿着官服出行,威风八面,他的眼角眉梢就都翘了起来,下巴也不自觉抬高,好似如今就已经是官老爷了一般,什么花娘啊,什么酒肉朋友啊,都扔到脑子后头了,打定主意要老实一段,省得弄丢了眼看到手的官职。 赵夫人瞧得儿子模样,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这才说起正事,「今晚就是约定的日期了,你聘请的那黑冥刺的杀手,该回来交差了,别忘了好好验看,再付银钱。」 「今晚就到日期了,这半月过得好快啊。」赵德一拍脑门,沉溺在花天酒地里,日子过得飞快,「娘,放心,晚上儿子就去办这事儿。」 「那你下去睡一会儿吧,晚上也好有些精神。」赵夫人到底是心疼儿子的,又嘱咐了几句晚上注意安全一类的话,就撵了赵德下去歇息。 赵德也知道这事重要,果真老实吃了饭,睡了。 知道二更天时,丫鬟叫醒了他,他半梦半醒间还以为是在花楼里,扯了丫鬟待要下手,那丫鬟也是个机灵的,连声喊道,「二少爷,二少爷,夫人吩咐少爷不可误了正事!」 听得‘夫人’两字,赵德彻底清醒了,扑腾坐起来,才想起是在自家府里,高声唤了门外候着的长随进来,那丫鬟趁机就跑了出去。 长随小心翼翼伺候主子穿了衣衫,就道,「少爷,马上就是三更天了,你是不是先吃些粥,垫垫肚子。」 赵德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大哥的人头,又是兴奋又是恐惧,满屋里转了几圈儿,就道,「不吃了,等回来再说吧。」 说完,又去床里的小匣子里,摸了一把镶宝石的匕首和几张银票,塞到了怀里,这才说道,「咱们走吧。」 长随嘴上应了,心里却嘀咕,他那救命恩人多高的功夫,若是要动手,这把中看不中用的匕首能有什么用处? 主仆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府门,正是夜半之时,大街上很是安静,偶尔有值守巡逻的兵卒走过,他们就找个角落躲一躲,倒也顺利的到了当日那个胡同,两人悄悄摸进去,左等右等,都不见有人来,赵德就有些急了,踹了那长随一脚,说道,「你去茶馆找找,看看那人为何还不来,不会真是骗子吧。」 长随极是不情愿,上次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的事,在他心里早扎了根,不时还要做做恶梦呢,哪里愿意再去那茶馆找不自在,可是又不能违背主子的命令,只好低低应了一声,转身欲走。 这时,却有人大步进了胡同,远远问道,「可是接赵家人头的?」 长随仔细一瞧,那黑衣裤,黑面罩,抱着长刀的,可不正是他的救命恩人,于是立刻欢喜应道,「恩公,正是我们。」说完,又指了身旁的赵德说道,「这是我们少爷。」 黑衣人勉强点了点头,算是见了礼,然后直接把手里的包裹扔到了赵德怀里。 赵德还在偷偷打量他,冷不防接了个东西在怀里,就伸手摸了摸,感觉是个圆乎乎的物事,就脱口问道,「这是什么?」 黑衣人冷笑,「你花银钱买了什么,难道都忘记了?」 「我花银钱……啊!」赵德终是反应过来,他手里的是人头,惊叫一声就把包裹扔到了地上,黑衣人笑声更是轻蔑,「你们先前没有言明,这人会武,所以,佣金涨五百两!」 赵德还要说话,见他右手好似不经意的在刀柄上抚了抚,吓得更是胆颤,立刻就道,「给,我们验了货,立刻就给。」 黑衣人这才轻哼一声,算是应了下来。 赵德立刻去踢那长随,小声说道,「你去,你去看看那是不是,是不是那个人!」 长随也是吓得腿软,虽说猪头羊头,平日都见过,但这可是人头啊,还是自己原来主子的头颅,任他有天大的胆子,这一刻也变成了米粒儿般。 赵德见长随不动步,在他屁股上就是狠狠一脚,长随吃痛,向前扑到,正摔倒了那人头之前,他实在没有办法,就悄悄的双手合十,嘀咕了两句,「冤有头,债有主,大少爷莫怪,莫怪啊。」 然后就哆嗦着手解开了那包裹,刚瞧上一眼,就吓得立时又合上了布巾,说道,「少……少爷,没错,就是那人!」 赵德有些不相信,又问道,「你看清楚了?」 长随点头如捣蒜一般,「看清楚了,还睁着眼睛呢,都是血!」 第43章 赵德壮着胆子,还要亲自上前查看,那黑衣人却是已经不耐烦了,「你们要看到天亮?我可没空相陪,赶紧付银钱,我还要出城赶路。」 赵德哪里敢反驳,生怕他一个恼怒,两刀连他们主仆也解决了,立刻就掏了银钱出来,数也不树,都递了过去,「多谢侠士出手,这是一千六百两,多出来的,就当给侠士买些酒菜路上吃了。」 黑衣人接了过去,直接塞到了袖子里,转身几个纵身就没了踪影。 赵德长长松了一口气,这人在一旁,他总觉得脖子发凉,人一走,可是好多了,「拿上布包,咱们回府。」 长随苦着脸,上前捡起布包儿,身长手臂拎着,仿似那里有什么恐怖之物,随时都能跳出咬他一般,赵德这会儿知道心头大患已除,反倒得意起来,呵斥道,「瞧你那胆子,一个死人头,有什么可怕的。」说完,就慢悠悠当先走了,那长随心里把他咒骂了无数遍,只得跟了上去。 两人回了府邸,进了后院正房,赵夫人一见得他们,立刻就问,「事情可是成了?」 赵德回身一指长随手里的包裹,笑道,「有我出手,事情自然马到功成。」 长随也赶紧奉承,「夫人,您不知道,那刺客见得我们二少爷言谈举止半点儿怯意都没有,极是佩服呢。」 赵夫人有些意外,一向胆小的儿子,怎么还有这等胆量? 她也没多理会这些,赶紧说道,「把布包打开,我看看。」 站在她身后的老婆子,赶紧说道,「夫人,这样的赃物看他作甚,省得以后吃饭都没胃口。」 赵夫人却是摇头,「这贱种,最是狡猾,不亲眼看到他死了,我怎么能安心?」老婆子听了这话,也就不再拦着。 长随小心翼翼把布包放到了桌子上,解开包裹皮儿,又往前推了推,笑道,「夫人,请看。」 赵夫人仔细观瞧,却满眼都是红呼呼的血腥之物,瞧不出面孔是何模样,就道,「掌灯!」 老婆子立刻又多端了一只烛台过来,这一下,几人可是都瞧清楚了,这圆乎乎的物事,能有中等海碗那般大小,没有头发也没有皮,仔细分辨那面好似有鼻子和眼睛,但怎么瞧着都不像是人的模样…… 赵夫人立时就变了脸色,厉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赵德赶紧上前两步,也是有些傻眼,长随更是脸上白得一丝血色都没有,果然,赵德转身就给了他两耳光,怒道,「刚才,你是怎么验看的?」 长随哪里敢说,他是太害怕,根本就没看清,只得诺诺不敢出声,跪下就是磕头求饶。 赵德气恨得又给了他好几脚,这才抱着一线希望,又道,「这能不能那刺客剥了那人的头皮?」 不等赵夫人开口骂,老婆子就答道,「二少爷啊,你仔细看看,哪有人的嘴巴那般尖长的?以老奴猜测,这不是羊头,就是狗头?」 赵德不知是气狠了,还是听得这不是人头,心里就不再恐惧了,居然上前抓起那头颅就扔到了地上,大骂,「什么狗屁刺客,居然敢骗我!」 说完,看到那长随还在磕头,更是恼怒,上前又是一顿好打,「你这瞎眼的奴才,还喊人家恩公,原来是个骗子,你说,是不是,你同他商量好了,一起骗我的银钱?三千两啊,你赶紧给我吐出来!」 长随被踢得满地打滚,哀哀求饶,「少爷,小的不敢啊,小的不敢啊,小的不知道恩……,不,不知道那人是骗子啊……」 「敢骗本少爷的银子,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你给我滚,滚去那茶馆,告诉所有人,黑冥刺的人都是骗子,拿了殷勤不办事,我要他们臭了名声!」 那长随立刻就爬了起来,应道,「是,是,少爷,小的这就去!」 他刚要往外跑,赵夫人却是出声拦阻道,「站住,给我回来!」 赵德恨得跺脚,「娘,为何不让他去,黑冥刺敢骗咱们的银子,咱们臭他的名声有何不对?」 赵夫人狠狠揉了揉太阳穴,低声呵斥道,「你是不想要命了?那人既然是骗子,自然就不会真是黑冥刺的人,就算身份不假,你以为那江湖人是好惹的,真是把他们惹急了,晚上跳进来,我们一家哪里还有命在!」 赵德被母亲这么一吓唬也是有些害怕,就道,「娘,那我们要怎么办,难道就吃了这大亏?我那两千两银子啊,可都是儿子平日辛苦攒下的?」 「是银子重要,还是命重要?不要说了,你亏了银钱心疼几日也好,就当买教训了,省得你以后做事还要这般鲁莽?」 赵德原本以为母亲会开口说替他补足那银钱,没想到却等来这样几句话,脸色就有些不好,也不愿意再同母亲商量,如何再设计谋去铲除多活了半月的大哥,敷衍的招呼一声,「我去睡了。」 转身就出了门,赵夫人一腔教诲还没等说完,见得儿子这般不领情,气得那话都堵在了胸口,憋得脸色通红。 老婆子赶紧上前替她拍打后背,轻抚胸口,劝道,「夫人,夫人,别生气,二少爷还小,不明白夫人的一番苦心,待过两年就好了。」 赵夫人恨得拳头握得死劲,「我这般苦心经营,设计害命,是为了什么,不都是为了他,可是他怎么就这般没出息,连那贱种一半的心智都赶不上!」 老婆子心里叹气,哪里是一半,怕是三成都不及,但她嘴上却不能这么说,只得寻了些别的话儿安慰主子,好不容易才劝得她睡下。 再说,赵德出了母亲的院子,怎么想都是咽不下这口气,眼珠儿转了转,就叫了缩在一旁的长随,骂道,「都是你这蠢货害我失了银钱,你就算找不回那骗子,也不能半点儿事都不做,去给我换了衣衫,蒙了口鼻,别被人瞧破身份,然后去那茶馆里,给我大骂黑冥刺,定要整个江湖都知道他们不守信义,臭了他们的名声!否则,哼,你也不用呆在赵家了,那南边盐场正缺人煮盐……」 第44章 长随听得盐场两字,脸色恐惧得犹如见了鬼,盐场在武国就是同地狱一般的存在,历来被买进去做工的人,没有能活过两年的,那里就是替阎王打前站的…… 「少爷……放心,少爷放心,小的这就去,这就去。」长随飞快跑回自己住处,穿了一套灰扑扑的衣裤,又扯了块布,严严实实蒙了口鼻,然后就出了府邸,果真又去了那茶馆。 江湖人纵使都是习惯了夜生活的,也不是全都白熬到天明,此时夜已经过了四更,眼见就要天亮,茶馆里除了少数几人尚在低声说话,剩下众人,多是伏在杯盏歪斜的桌上睡着了,就是那掌柜和小二们也靠在柜台和廊柱上,打起了瞌睡。 长随在门外转了好几圈儿,心里盘算琢磨,到底去盐场的恐惧,盖过了蒙面叫骂的恐惧,鼓足了勇气,就冲进了茶馆里,破口大骂,「黑冥刺的王八蛋们,你们听着,你们就是背信弃义的小人,不守信诺,拿了银子不做事……」 本来安静的茶馆里,因为他这般跳脚大骂,顿时喧闹了起来,小憩的人都揉着眼睛醒了,那交谈的几位也转头停了说话,都是瞧着一身怪异装扮的长随,又是疑惑,又是恼怒,不明白这人是吃错了什么药,突然这般跑来发疯。 但是听了半晌,有那精明的,就猜得了事情大半,高声说道,「小子,你在何处雇了黑冥刺的人出手?不找牵线之人分说,跑这里打扰老子睡觉,你嫌命长了?」 长随正骂到一半,猛然住了口,眼珠子乱转,左右瞧了瞧,突然有些后悔,骂上两句就跑好了,怎么就一时兴起,收不住口了,这时再走,可不容易了,因为那几个小二模样的人,不知何时,已经堵在了门口。 他小心吞了吞口水,强装着硬气说道,「不是在这里雇的,是在外面的胡同遇到的,有人要劫我,是那骗子救了我,自称是黑冥刺的人,我这才相信了……」 旁边离得近的一个小个子武人趁得长随说话之时,伸手就扯了他脸上的布巾,长随惊叫去捂脸,但是那几个小二里,还是有一个瞧得清楚,大声说道,「这人我识得,前些时日,也没人牵线,就跑来喊着要雇人手去杀人,被我们扔出去了,没想到今日还敢再来闹事?」 江湖人最知江湖事,大伙儿一听,都明白这长随怕是遇到插仟下套儿的,说不定就是他那日胡乱嚷嚷,被哪个手紧的毛贼听得了,设了这计谋。 有那脾气还算好的,行事也仗义,就道,「那小子,你快滚吧,不是在这里雇的人手,你来此闹什么,小心大爷们听得不顺耳,打得你满地找牙!」 长随听了,简直正对心思,立刻就道,「是小的放肆了,小的这就滚,这就滚。」 可惜,那几个小二却是不高兴了,见得他要走,就围了上来,狞笑道,「你当我们茶馆是你家院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大半夜的闹得人不消停,不给你点儿苦头吃,你还真当我们好欺负了。豆#豆#网。」 长随立时拱手赔礼,「那个,诸位大哥,有话好说,刚才小的也是一时气恨,误会了,误会了。」 其中一个小二扭头瞧得掌柜又趴在柜台上打起了盹,就知他是不会拦着,挥手就一拳头招呼了过去,长随鼻子顿时就淌了血,疼得他嗷嗷直叫,旁边众人就是哄笑,「这小子真是窝囊废一个,这般不扛揍!」 小二们你一拳我一脚,把个长随围在中间,打了个痛快,长随先前还叫上几声,后来就彻底昏过去了,小二们也不愿意出了人命,若是真惹得官府追查,也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于是,各自扯了长随的胳膊和腿,啪嗒扔到了大门外,然后嬉笑着回去,给那些经过这一闹,又精神起来的江湖客们添茶倒水…… 不远处的院墙上,侯哥和陈四正分吃一只烤鸡,一边津津有味的啃着鸡腿,一边嗤笑道,「这赵家二少爷真是个蠢的,正愁以后行事起来,不好骗过那妇人,惹她怀疑赵大公子,他没想到,这二少爷就给咱们送了个绝好的借口。」 「可不是,侯哥,这一趟活计可真是肥差,轻松又有千两银子进账,咱们吃饱了,就去赵家走一趟,省得那妇人明日歇过劲儿了,又该又不消停了。」 两人吃饱喝足,就又摸去了赵家,轻松换了那床头机关里的地契和药丸,然后又在赵夫人的凉茶里加了点儿东西。 赵夫人因为儿子不孝,正是心火旺盛的时候,夜半起来喝了两杯茶水,第二日一早就把马桶当了椅子,长坐不起了。 赵德早起见了跌跌撞撞,半爬回来的长随,就猜出了大半,也不多问,又加了几脚上去,直踹得他又晕了过去,然后就起身出门去花楼消火了,所以,当老婆子赶来找寻之事,早已是人去院空。 赵夫人还以为儿子是为昨晚之事同她赌气,更是气恼,加之肚子不舒服,就又躺在了床上,正是觉得此生无靠,哀哀痛骂之时,不想赵德却是一脸惊恐模样,匆匆跑了回来。 赵夫人立时就觉病痛好了三分,还道自己刚才错怪了儿子。 不想赵德进了屋子,什么都没问,就先撵了老婆子出去,然后脸色红了紫,紫了红,吭哧半晌也是不说话。 赵夫人忍了难受,半坐起来,问道,「德儿,你这是怎么了,娘知道你早起出门,不知娘病了,娘不怪你。」 赵德却是用力摆手,「娘,娘,我,我……」他张了几次口,也没把后半句说出来。 赵夫人瞧出他好像不是为了自己回来的,心下就气恼不过,又听的他这般吞吞吐吐,就拼着身上剩下的最后一点儿力气,扔了枕头下去,「你这蠢货,有话就说。」 赵德也是怕得狠了,顾不得捡那枕头,上前低声说道,「娘,怎么办?我好像不能人道了。」 「不能人道?」赵夫人初始还没听明白,继而大惊失色,一个家族什么最重要,传承烟火!她这般辛苦费力夺了家业,若是儿子不能人道,不能给她生孙子,那这一切还有什么用处? 第45章 她也顾不得什么,冲口就问,「你是如何得知的,是不是昨晚酒喝多了?」 赵德摇头,「没有,没有。」 赵夫人气得狠狠喘了几口气,「再去试,说不定是误会。」 赵德一时慌张,就问,「找谁去试?」 赵夫人若是身上有力气,恨不得拿棒子敲碎儿子的脑袋,「你平日拉扯丫鬟做那事还少吗,随便找一个就行,记住要保密,若是传扬出去,我们母子都没脸见人了,你也不用想着娶吴家小姐了!」 「哎,哎,这就去,这就去。」赵德应了,慌慌张张又跑了出去,回了自己院子,抓了一个以前有过瓜葛的丫鬟,就进了内室。 那丫鬟容貌只算中上,上次爬床成功,也是趁了赵德酒醉,此时一见主子有兴致,简直欢喜的要大叫几声机会来了。 她一上了床,就使出浑身解数,做出各种媚态挑逗,赵德也是一心想要行云布雨,可是两人折腾了足足半个时辰,也是没有步入正轨,丫鬟此时方觉有些异样,勉强挤出一抹笑,说道,「少爷,今日是不是没有兴致,若不然好好睡一觉,奴婢明日再陪少爷,可好?」 赵德正是心急焦躁,听得她的话,立时就是两耳光打了下去,「你说谁不好?你若是敢把今日之事,同外人多说一句,小心我卖了你去最破烂的窑子!」 那丫鬟双手捂了脸哀哭起来,被气恼的赵德,又是一脚踹到了床下,「给我滚,滚!」 丫鬟如逢大赦一般,抓了衣衫,胡乱套了就开门跑出去,结果正遇两个平日也不安分的‘同僚’走来,见得她衣衫不整,发鬓松散,就以为她和赵德已经做成了那事,恨得眼珠子差点儿都红了,这个嘲讽说,「哎呀,这是咱们以后的二少奶奶吧,来,奴婢服侍你梳妆啊。」那个说,「二少奶奶也是咱们这奴婢能做的,不过是白白贴了皮肉罢了。」 那丫鬟听得她们挤兑,恨得咬牙切齿,却是一肚子苦水,不敢外泄一句。 赵夫人等得心急,又唤了老嬷嬷来问,赵德满脸苦色的跑回去,不必开口,赵夫人就已是知道结果,也顾不上肚子疼了,一迭声要老嬷嬷去请了嘴巴严实的大夫回来,谎称来家里做客的远方侄子不舒坦,生怕耽搁了以后续香火,特意来彤城寻医找药,然后隔着厚厚的帘子,要大夫诊脉。 那大夫诊了左手,诊右手,眉头越皱越深,却还是诊不出有何不妥之处来,但他也不是傻子,赵家大公子失踪,下落不明,赵老爷又是重病在床,赵家此时这般遮遮掩掩寻医看这病症,除了赵二公子还能有谁?再想起赵二公子最近转战各个花楼的流言,他立时就有了说辞,「病者,怕是近些时日多有床弟之事,阳精亏损过重,才致使如此力有不逮,老夫开些温补的方子,将养一些时日,必有好转。」 若是别人听了这说辞,兴许也就被他骗过了,赵夫人却是比一般女子要精明,听得这话模棱两可,就心道不好,使了眼色要那老婆子付了十两银子的重金,仔细嘱咐了几句,送了老大夫出去,然后又去请了两位回来,没想到也都是这般的说辞,她就更是着慌了,又怕请多了大夫,张扬的全城都知道,赵家就算彻底扬名了。 于是,万不得已之下,只好炖了那方子上的补药,日日给赵德喝着,盼望着能有一星半点儿的疗效也好。 可惜,事与愿违,赵德每每喝药都要砸了药碗,下人们伺候稍有不妥,就是拳脚相加,赵夫人也是愁得不思茶饭,整个赵家不用侯哥和陈四再出手,就已经是愁云惨淡一片,乐得他们两人没事儿就趴在房顶,或者蹲在树上,瞧着赵家母子的模样,不时幸灾乐祸的说上两句,这可不是我们出手,是老天爷见不得赵德祸害女子太多,先一步降了天罚,他们只不过瞧了热闹罢了。 如此不过三两日,赵德突然又觉那没用的命@根子,开始痒得睡不着的时候,实在忍耐不住,就偷偷摸摸蒙了脸,去找了个住在城北的江湖游医诊治,游医倒是对这病症「见多识广」,只看了两眼,就说出了「花柳病」三字,赵德恼恨惊慌之下,立时就晕了过去,那江湖郎中害怕受牵连,连泼水带掐人中的,虽是把人救醒了,但是免不得就见了赵德的模样,他得了这样的大秘密,忍了两日,自觉憋闷难耐,就同一个酒友说了,酒友还有酒友,于是这事很快就露了出去,满城皆知。 继赵家夫人内火旺盛的流言之后,赵二公子又是花柳缠身,这母子俩上赶着给大伙儿茶余饭后添谈资,可真是多少年难得见到一次,整个彤城明里暗里,笑成一团。 赵夫人久不出门,自然不知这事,她也正是头疼,儿子得了那难言的病症,她身子也时有不舒坦就算了,这几日自家院子居然也开始不消停了。 不时有下人惊恐聚在一处,小声议论,她唤了几个人问询,居然听他们说起,半夜见得白衣鬼影在各处院子乱转,瞧着倒像是大公子的模样。 赵夫人自知还没有杀了赵丰年,自然不信鬼魂一说,勃然大怒之下,抓了几人打了个半死,才勉强把这事压了下去。 结果,还没消停几个时辰,她去儿子院落的路上,居然差点被一盆从天而降的花盆砸中,惊魂未定之时,又平地摔了一跤,磕得下巴血糊淋漓,她于是也开始心疑起来。指使老婆子去寺庙求两道开过光的平安符回来。 却不想老婆子半路小歇,听闻了那流言,吓得也顾不得去求什么符咒,转身就跑了回去。 赵夫人听得她吞吞吐吐说完,脸色青白交错,一口血就吐了出去,瞬时容貌就老了几分,大骂出口,赵家是得罪了什么人,怎么就没有消停时候。 老婆子慌忙扯了帕子替她擦去口边血迹,想起那日见得的长随模样,就小声说了,赵夫人就唤了儿子来询问,没想到赵德却立时像抓到了真相一般,跳起来大骂,「一定是黑冥刺的人在报复,一定是他们做的手脚,我要找他们算账!」 第46章 他还要在说话,赵夫人手里的茶碗已是飞到了他的额头上,砸的他瞬时就长出了一只青紫‘长角’,「你个蠢货,你要把我气死才甘心吗?这祸患是谁惹来的?我明明告诉你不可去那茶馆叫骂,你为何不听话?」 赵德揉着脑门,疼的直抽冷气,这些时日他也是被那羞人的病症,折磨的不轻,哪里还有什么耐性,恼恨的反驳道,「娘就会打我,骂我,你不是也没有半点儿办法?」 赵夫人气得喉头又是腥甜,好不容易咽了下去,却是大骂出声,「我能有什么办法,拜你这个蠢货所赐,咱们赵家都成了彤城的笑话儿了,就是没办法也要想办法,否则我们怎么有脸见人!」 「娘亲既然有办法,娘亲就想吧,孩儿身子不舒坦,先回了。」赵德一甩袖子就走了,任凭赵夫人在身后大喊,「你给我回来,你给我回来!」他还是不应,回了院子又抓了丫鬟进房去尝试大展雄风,可惜,又是不能如愿,于是那本来还一脸欣喜的丫鬟就倒了霉,被打得鼻青脸肿撵了出来。 赵夫人在老婆子的劝慰下,终是压了心里的气恨,勉强吃了两颗静心丹,飞快转着心思,别说,还真让她想了个好计出来,扯了老婆子说道,「去看看二少爷这些时日多拉着哪个丫鬟进屋,替她开脸收房,然后放出风声去,若是有人探问,就说那丫鬟怀了身孕,记得,一定要找个嘴严的,若是家生子更好,娘亲老子在咱们手里,还能更听话。」 老婆子点头,适时奉承一句,「夫人这计谋好,这般消息传出去,怕是就没人再传少爷的事了。不过,若是到了月份,丫鬟生不出怎么办?还有,吴家若是知道这事……」 「哼,女子怀胎,哪有一定能生出的道理,到时候扯个摔跤或者落水的借口,就解决了,如今最重要的是要挽回我们赵家的声名。未娶妻先纳妾,吴家必定会恼怒,但是他们还用的到我们赵家的财力,再怎么折腾也不会退亲。一旦吴小姐进了门,就算知道了德儿的病症,她还能立时和离不成?说不定不等咱们开口,就主动找了御医来给得儿诊治了。」 老婆子点头,起身要下去安排,走了两步,又回返,问道,「夫人,还有那捣乱之人,怕是也要防备一二?」 赵夫人叹气,垂眸沉默半晌,说道,「这捣乱之人,一直没下杀手,估计是有所顾忌,一时还不会要我们母子的命。你拿老爷的名帖去扬威镖局雇人手来护卫院子,教头虽是嘴上说了与我断绝关系,但未必真那般狠心,只要他心里还有一分念着旧情,派几个好手过来。若是那人知难而退更好,就算与他遇上了,我们多拿银子赔罪,兴许也能把这是揭过去。」 老婆子应了,立时去取了名帖过来,赵夫人亲手写了,她就送去了镖局。 彤城赵家老宅这里,过得如此热闹,如此「有趣」,凌风城外的赵家小院也是不差半分,原因无它,瑞雪……要生了! 这几日,因为天气渐渐冷了,豆腐的销量大了,各地的牛豆收购又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赵丰年难免就忙碌了些,瑞雪一时闲着无趣,就带了贪吃的妞妞琢磨新吃食。 韭菜地里揪了大半筐白色的小花儿,洗干净,晾得干了,就放进石臼里,一边加细盐,一边捣碎,然后塞进小罐子,悬进井里放着。 刚刚出锅的嫩豆腐,切成小块儿,摊开放在阴凉干燥的地方阴干,等到豆腐块上面长满了长毛的时候。就烧上一锅放了辣椒末、盐和花椒的水,倒进一杯上好的莲花白,彻底放凉之后,灌进坛子,再把豆腐块码进去,封好坛口,放在灶间里,等着七八日之后,发酵好了,就同样悬在井里保鲜。 瑞雪做这些都是为了冬日准备的,妞妞先前还兴致勃勃的跟着忙碌,后来听得一时半会儿吃不到嘴里,就垂了头,撅了嘴巴。 瑞雪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就动手和面,包春卷,炸了满满一大盘给她吃,这才哄的小丫头回嗔转喜。 姐妹俩坐了树下,一边说些闲话儿一边分吃着蛋卷儿,都觉欢喜惬意的时候,安伯就带了两个女子从前院进来。 瑞雪不知生了何事,就扶着桌子起身问道,「安伯,又有友人上门来?可要准备饭食?」 安伯笑着摆手,「这是铁家小子在红玉楼特意请来的两个高手,以后会随在你身边做护卫,赵小子进城不在前院,我就直接带了她们来见你了。」 「护卫?」瑞雪想到前两次见得铁老大的模样,那人看着粗豪仗义,没想到还有这般细致的心思,心里很是感激,就笑道,「铁大哥这份情谊,我记在心里了,待得掌柜的回来,必定要写信去道谢才好。」 安伯笑道,「这俩丫头先前来探看过,我这老头子也是出力不小,雪丫头你就不谢我了?」 瑞雪已是习惯这老爷子的顽童性子,就道,「安伯是自家长辈,谢来谢去就生分了,我厨房里做了新吃食,一会儿给您老送去一些,尝尝新鲜啊。」 安伯果然立刻笑眯了眼,说道,「如此甚好。」说完,笑眯眯背了手回了前院。 瑞雪见得那两个女子盯着她细瞧,都是没有开口说话的模样,于是就继续大大方方站在那里,笑着等候。 但她终究是个孕妇,肚子又大的吓人,站了片刻,腰腿就受不住了,于是无奈笑道,「两位姑娘,以后咱们要长相处了,怕是兴许都会有相看两相厌的日子,所以,这一会儿咱们就先坐下喝杯茶吧,我这肚子很沉,有些站不住了。」 不等剑舞和琴心接话,妞妞听得姐姐不舒服,已是跳了起来,扶了姐姐坐下,就冲着两人嚷道,「你们是什么人,见到我姐姐为什么不行礼,姐姐说,不懂礼会让人瞧不起。」 剑舞皱眉没有说话,琴心却是回嘴道,「谁说我们不懂礼?我们只是仔细看看,以后要跟随的主子是何模样?」 瑞雪好笑,听这姑娘说话口气,倒是同彩月一般是个脾气直爽的,于是拦了妞妞,问道,「那么姑娘看了我的长相,可是觉得我心地不坏,值得你们保护?」 琴心脸色微微一红,半晌才说道,「谢谢夫人前些时日的吃食,嗯,很好吃。」 第47章 「若是你喜欢,以后我可以教你做啊。」 「真的?夫人说话算数?」 瑞雪点头,「自然,我喜好做吃食,家里的生意也都是同吃食有关,每隔半月总要做些新鲜花样儿的。你不怕油烟熏到,到时候同我一起下厨就行了。」 琴心很是欢喜,就要弯腰行礼的时候,却被剑舞扯了一把,立刻尴尬的停了下来。 剑舞脸色很平静,继续看着瑞雪姐妹不说话,瑞雪也不催她,照旧坐在木桌旁,同妞妞吃春卷喝茶水,妞妞疑惑的瞪了剑舞一眼,小声同姐姐告状说起吴煜几个跑河边去玩,不带她一起。 偶尔,头顶的桂树叶子,被秋风吹落,打着旋的飘下来走,落在她们身上,瑞雪总是先伸手去捡完妞妞头顶肩膀上的,然后才打理自己,有时抓了一片叶子,还要仔细端详几眼,才松手扔下,神情自然又安详。 剑舞和琴心突然就想起了自家小姐,她最后活在人世的那些时光,也是这般静静的,瞧着一朵花或者只是呆呆望着天空,都能笑上很久,万般留恋,万般不舍…… 若是小姐还活着,也能同这女子一般多好,怀着心爱之人的孩子,同她们一起坐在树下闲话儿喝茶…… 可惜,生死无常,有些事,任凭她们把功夫练得再好,也是左右不了…… 剑舞幽幽叹气出声,「夫人,我们原来伺候的小姐早逝,我们姐妹才来了夫人身边,我们姐妹没有别的要求,只求不改姓氏,缝年节还有我们小姐的祭日,允许我们上一炷香,不知夫人可否应下?」 瑞雪轻轻放下茶碗,抬眼去看她们,脸色温和,慢慢应道,「刚才安伯说了,你们是要给我做护卫的,不是签契纸卖身,你们自然不必改姓氏,还有,年节祭日之时,别说上香,就是回去祭拜,都随你们的意,念旧之人,最是重情重义,我只有佩服,没有拦阻的道理。」 剑舞静静瞧着她的眼底,清澈而宁静,满满都是真诚,渐渐心底紧绷的那根弦就松了开来,伸手扯了一把琴心,跪下磕头,「剑舞(琴心)见过夫人,以后我们姐妹必定誓死护卫夫人。」 瑞雪也是悄悄松了口气,手下有些真功夫的女子都是骄傲的,更何况她们还这般留恋旧主,一时就让她们同自己贴心那是不可能,不过,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她只要真心相待,总有同样换回她们的真心的时候…… 「两位姑娘快起来,我们赵家礼数规矩轻,轻易不行跪礼的。」瑞雪说着,就伸手去扶她们,就在她手搭上剑舞和琴心胳膊上时,正巧吴煜抓了一把开得鲜艳的山花进来,突然见得家里多了两个女子,又跪在姐姐面前,就想起当日那差点儿气得姐姐小产的田家丫鬟,顿时怒火冲了头顶,难道这又是上门来求着要跟姐姐抢人的?他一把扔了山花,扯出腰侧的长刀就杀了过来。 「放开我姐姐!」 剑舞和琴心都是从小习武,自然手下不弱,听得身后风声不对,扭身就往两旁一闪。这动作若是在平日也没什么,可是她们都忘了手臂上还撑了一个孕妇。 瑞雪本来肚子就沉重,又向前弯腰,突然失了她们双臂的扶持,重心不稳,就前扑在了青石地板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抽痛立时从肚子上传来,身下也是湿热一片,这是……羊水破了! 任是瑞雪这些时日做了无数设想,暗自嘱咐自己多少次,真到了事情临头的时候,还是惊得只能抱着肚子哎呦。 妞妞一见不好,立时跳过来大喊,「姐姐,你怎么了?」 那边厢刚要战在一处的剑舞琴心和吴煜,一听得妞妞声音凄厉就住了手,扭头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吴煜脚下一软差点儿没摔倒,扑上来就道,「姐,你……你是不是要生了,我去找先生回来,姐,你别害怕……」 他嘴上这般说着,双手却是哆嗦得不成样子,一旁的剑舞和琴心皱眉,立刻说道,「我们扶夫人进屋,你们立刻去叫人喊产婆和大夫来,快!」 吴煜怎会把姐姐交到陌生女子手上,死活不肯,伸手抱了姐姐就要进屋,瑞雪本就有八九十斤,又加上那么大的肚子,少说也有一百三十斤,他刚一起身就打了个趔趄,妞妞立时就恼怒的伸手一把抢了过来,「你去喊人,我抱姐姐!」说完就稳稳抱着瑞雪,一路小跑回了屋子。 吴煜懊恼跺脚,转身也往门外跑,琴心扯了扯剑舞的袖子,「舞姐,这小丫头真是好大的力气,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剑舞皱眉,「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个,我进屋去帮忙守着,你赶紧找灶间烧水,越多越好。」 「哎,我这就去。」琴心点头,四处扫了一眼,就直奔灶间了。 前些日子前院儿作坊接了个不少豆干的订单,眼见明日就要出货,一时忙不过来,彩云彩月就被唤来做帮手,几个女子手下一边麻利的忙碌,一边说些闲话儿,正是热闹的时候,突然见得吴煜脸色煞白的跑出来,心下都觉不好,英子立时就扔了手里的物件儿,问道,「怎么了,可是老板娘有吩咐?」 「姐姐要生了,要生了!快找大夫啊!」吴煜的话就像从天而降的炸弹,落在院子当中,立刻炸开了锅,所有人都跳起来,没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安伯听得动静出来,高喊一声,「都停下!」 众人一脸惶急的停了手脚,他立刻又道,「赵小子进城了,这会儿怕是在酒咬儿铺子里,叫人去唤他回来。刘嫂子,赶紧去找稳婆,先把云二婶喊来也行,我这就去看看雪丫头,其余人继续干活儿,都别慌。」 吴煜听了这话,已是跳了起来,「我去城里,我骑马去!」说完就一阵风似的奔出门外。 大壮和黑子本来正牵了奔雷站在大门口,喂它青草套近乎,突然被吴煜抢了缰绳都是一惊,待见得他跳上奔雷跑出老远,才反应过来,喊道,「煜哥儿,怎么了,你要去哪里?」 「我姐姐要生了!」吴煜不知是要发泄心里的惊恐,还是恼恨自己刚才的鲁莽,喊声极是高亢,透着一股子惧意,传出很远…… 第48章 这下不但大壮和黑子听见了,就是整个一条街的人也都惊动了,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子立刻放了手里的活计,进了赵家问询可有帮忙的地方,一瞧得众人都是焦急忙乱,立时就帮手烧水煮剪刀,准备细棉布…… 对于家里这般忙乱,瑞雪完全都不知道,她此时就觉自己仿似又回到了刚刚穿越来的那一日,疼痛是海洋,而她就是一只小船,颠颠簸簸,怎么也挣扎不出去,只能死死的抱着肚子,疼得汗珠子噼啪落下。 妞妞死死抓了姐姐的手,哭得像个泪人一般,「姐,妞妞害怕,姐,你会不会跟爷爷一样不要扭扭了啊?」 瑞雪想安慰妹妹两句,但又实在疼得没有力气说话。 云二婶腰上扎着围裙,显见是刚刚还在做饭,就这般跑了来,一见得瑞雪模样,也是心疼,但她自己生了两个,又接生了孙子,经验丰富,立时在围裙上擦了手,解下扔到一旁,扯了妞妞到一旁,劝道,「妞妞听话,你先出去,二婶儿先给你姐姐看看。」 「我不,我要跟姐姐在一起!」妞妞死活不愿意撒开姐姐的手,云二婶无奈,就吓唬她道,「你在这里会耽搁我们给你姐姐接生,她肚子该疼得更厉害了。」 这话终是起了作用,妞妞不情愿的抽泣着出去了。 云二婶立刻上前替瑞雪擦了汗,小声安慰道,「老板娘,别害怕啊,你这胎的月份也差不多了,不算早产,保管能顺顺当当生下来。」 旁边一个街坊刘大娘也道,「她二婶说的对,这会儿羊水都快流完了,然后就能生了,很快就好了。」 瑞雪忍过了一波疼痛,自觉好过了一些,狠狠喘了几口气,勉强笑道,「二婶,我不怕,你们尽管安排就好。」 「哎,哎,老板娘就要这样坚强点儿,女人都要又这关,咱们好好使劲,生下大胖小子和漂亮小闺女,以后好好过日子呢,给闺女准备嫁妆,给儿子备聘礼……」云二婶嘴上这般絮絮叨叨说着,手下却是不慢,麻利的扒了瑞雪的衬裤,低头仔细瞧了瞧,脸色就有些不好,扭头瞧了瞧同样皱眉的刘大娘,微微摇了摇头,刘大娘立刻就走了出去,低声问道,「稳婆还没找来吗?」 金枝儿等人瞧着她神色不对,就说道,「小六他们赶车去的,马上就能回来了。怎么,大娘,老板娘可是有些……」 刘大娘轻轻点头,「羊水流的多,宫口儿还没开……」 几个女子都是生养过的,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凶险,立时都是心头一紧,急得跺脚,「这可如何是好?」 安伯端了一碗药汤出来,见得她们就道,「端进去喂雪丫头喝了,我一会儿进去诊脉。」 众人愣了愣,这才想起,当初就是安伯治好了赵先生的病,他老人家医术必定高明,有他在,可就什么都不怕了。 刘大娘立刻就端了药汤进去,喂着瑞雪喝了,又放了帐幔遮掩了下半身,这才请了安伯进来,安伯仔细诊了双手脉,瞧得瑞雪虽是疼得冒汗,但双眼依旧牢牢盯着他,就知瞒不过这聪明的丫头,于是仔细斟酌着说道,「丫头,头胎本就凶险,你肚子里还是一次怀了两个,更是要多吃些辛苦。你刚才喝的是催产汤,一会儿药效起了,就会生得顺利了。放心,有安伯在呢,保你和孩子都平安无事。」 瑞雪知道这老爷子,平时虽同顽童一般,但是说出的话却是极可信的,于是放了心,道谢,「谢安伯。」 「谢什么,你肚子里的是我的徒儿,若是连徒儿都保不住,我这老脸还往哪里放。」 瑞雪勉强笑了一下,闭了眼睛,抓紧时间休息,等待下一波的阵痛来临。 安伯出了门,正遇被刘嫂子扯着跑进来的稳婆孙婆婆,老太太也有五十多岁的年纪了,这般折腾,原本盘得整齐的鬓发也散了,喘气喘得脸色通红,一等站定,立刻就骂道,「你们……这是要折腾死我这老婆子啊。」 这老太太接生经验最是丰富,在远近百八十里都是有名的,就是金枝儿几个生产之时,也都是她帮忙接生,一听她这话有些气恼,赶紧上前帮忙道歉,「孙婆婆,您老别生气,老板娘可是个大善人啊,舍吃食舍棉衣,没少做善事啊,婆婆一定要帮帮她……」 孙婆婆自然也不是心狠的人,只不过一路坐在马车上飞奔,颠簸的骨头架子都要散了,这才抱怨两句,听得大伙儿这么说,也就罢了。 安伯拦了她,简单说了几句脉象,末了说道,「老妹子,雪丫头就托给你了,我随时在外面候着。」 老太太瞧着他一脸焦急之色,有些疑惑,心道这老头儿是这赵家什么人啊,听着说话像大夫,但是模样却好似这赵家长辈一般,她正要说话,屋子里,瑞雪已是忍耐不住疼痛叫出声来,她立时扔下一句,「我自然会尽力!」然后就快步进屋了。 云二婶同孙婆婆熟识,见得她进来,明显松了一口气,抹着头上的汗珠子说道,「老姐姐,你来了可就太好了。」 孙婆婆立时上前掀了被子查看,伸手又小心探了探说道,「宫口开的太小了,这样下去可不行,赶紧把她后背垫高,再系两个带子要她抓着。」 云二婶和刘大娘赶紧忙了起来,孙婆子又用力拍了瑞雪的脸颊,说道,「赵家娘子,你可要按照我说的做,否则孩子久久生不下来,憋坏了,我可不负责啊。」 瑞雪疼得几乎要昏厥一般,恍惚中听得这话,立时就清醒了三分,瞧得她脸孔陌生,猜的是稳婆,就道,「大娘,劳烦……劳烦你了,一定要抱住我的孩子。」 「哎,这就对了。」孙婆子很是欢喜,拨开她的腿,说道,「放心,有我孙婆婆在呢,保管你母子平安,来,跟着我喘气,来,吸气,然后,用力外推!」 瑞雪一用力,那肚子就好像要裂开一般疼,于是再度惨叫出声! 妞妞趴在窗棱边,小手扣在木框上,指节都在泛白,哭道,「姐,姐!」 第49章 大壮和黑子也是脸色发青,站在她身后,互相依靠着不敢出声。 瑞雪猛然想起家里还有几个孩子在,立时就把叫声憋了回去,胡乱抓起枕头就塞到了嘴里,云二婶生怕她闷到,连忙找了个布巾把枕头换下来,恼道,「你疼就叫出来吧,哪个女子不是这样!妞妞将来也要生孩子……」 瑞雪哪有力气说话,疼得额头青筋都蹦了起来,院子里众人突然听得没了动静,都是慌了,就派了金枝儿进去问询,金枝儿出来时,眼睛都红了,说道,「二婶说老板娘怕吓到几个孩子,不肯喊出声呢。」 众人都是低了头,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石榴就过去拉了三个孩子,「先跟我出去吧,你们在,老板娘怕是忍得更辛苦啊。」 妞妞还是不愿走,大壮和黑子已是一边一个拉了她,出了二门。 云二婶听得孩子们走了,就要去拿瑞雪口中的布巾,无奈她咬得太紧,只得罢了…… 赵丰年今日进城,一是为了谈笔买卖,二是为了去寻白展鹏,这小子前日派人送信说同楚歌欢出外游玩的时候,在城外一个农家寻到了一株五百年以上的老参,他惦记着瑞雪快生产了,就想着买回来以备不时之需。 三人约在酒咬儿铺子小聚,楚歌欢本是个洒脱之人,那日把话说开之后,倒是真把赵丰年当了朋友,也不拘束,敞着衣襟斜靠在椅子上啃一只猪蹄,不时再配一口上好的桂花酿,真是惬意又自在。 白展鹏拉了赵丰年说起彤城近几月的大事小情,也是兴致颇高,渐渐,三人这酒就喝的有些多了,赵丰年唤了铁林打了一盆清水上来,洗了手脸,自觉清醒许多,就道,「那老参是在城外哪里寻得的,我马上就赶去,然后直接回村里,改日有机会咱们再聚,你们今日随意,喝痛快了再回不迟。」 白展鹏皱眉不喜,「二哥真是越来越没志气了,为了个女子,日日费心费力…… 赵丰年好笑,「什么叫为了个女子,那是我的妻子,她肚子里有我的血脉,我不为她们费心,难道还像你一般日日花丛打滚? 白展鹏还要说话,楚歌欢却是笑道,「赵兄说得对,嫂子可是个好女子,值得赵兄如此倾心以待。」 赵丰年举杯,同他碰了一下,一口喝干,这才道,「还是楚贤弟明理,我这就走了,你们喝吧。」 白展鹏又伸手来拉他,他就有些恼了,「四弟,你再拦我,我可……」 「那老参我替你买回来了。」白展鹏挑眉,伸手去抓酒壶,又说道,「我不喜别人,难道还不心疼我侄儿侄女吗?」 赵丰年无奈苦笑,他这兄弟哪里都好,就是嘴上太硬气,他伸手抢了酒壶,替他满了一杯,说道,「行,二哥谢你了。」 楚歌欢也举了酒杯,三人都是笑着一口喝干。 赵丰年还要喊人添菜,突然听得楼下有人纵马疾驰的声音,马蹄嗒嗒敲在青石地面上,如骤雨冰雹般清脆急促,三人对视一眼,都是皱眉,白展鹏就道,「奔咱们这处来的?」 果然,他话音刚落,那马蹄声就停在了楼下,不等三人探头出去观瞧,已经有人喊了起来,「先生,可在铺子里?快找先生出来,我姐姐要生了!」 楚歌欢和白展鹏都是一愣,刚要起身,他们身旁的赵丰年,已是撑着栏杆就跳了下去,很快马蹄声再次响起,迅速远去,两人对视一眼,慌忙下楼,喊着小厮,「快赶马车来!」 翠娘和高福全、栓子几个都是慌了手脚,一迭声的叫着关铺子,翠娘等不及,扯着刚刚被赵丰年推下马的吴煜就一同上了楚家的马车。 赵丰年风一般冲进后院时,正是众人愁眉不展的时候,见得他进来,瞬时都像找到了主心骨,纷纷抢上来要说话,可是赵丰年不等听上半句就被彩云手里那半盆血水惊得脸色白如纸,哆嗦着嘴唇,半晌才问道,「怎么样了?」 安伯拉住他的胳膊,低声说道,「胎位有些不正,又一次生两个,怕是要费些力气,我刚才又给熬了一碗回力汤,能有些用处。」 赵丰年身形一晃,顿时就觉腿软。有了钱嫂子的前车之鉴,不只瑞雪心里恐惧,赵丰年也是暗地里连医术都查过,这胎位不正,就是危险的前兆。 他立时就大步奔进屋去,金枝儿几个惊呼,「掌柜的,不能进去啊。」可是他哪里听得进去,她的妻子在舍命给他生孩子,他怎么能就这般在外面空等? 屋子里,孙婆婆手持布巾擦着瑞雪下身的血迹,额头上也见了汗,扭头刚要同云二婶说话,突然见得进来个男子,就是一愣,继而恼怒道,「产房是男人进来的吗,赶紧出去!」 云二婶回身一瞧,也是大惊,赶紧上前劝道,「掌柜的,你进来也帮不上忙,快出去吧,别冲了血煞……」 可是赵丰年却好似没有见到她们一般,上前握了瑞雪被布带子嘞得发紫的手,眼睛红得仿似要滴出血来,「雪,我回来了,别怕!」 瑞雪不知别的女子生产要折腾多久,但是她却只觉有无数年那么长,疼痛好似没有边际一般,就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好,她恐惧的心肝都紧了起来,想要拼尽所有力气去推着肚里的孩子出去,可却是徒劳无功。恍惚间她觉得有人抓了她的手,那人的手也是冰凉,难道已经是冬日了吗? 她艰难的睁开眼睛,分辨了好半晌才瞧出身旁之人是她的爱人,于是所有疼痛和委屈、惊恐,都化作了眼泪,甚至都不用汇聚一处,就像泉水一般哗哗淌了出去,「掌柜的……我疼!好疼!」 她的声音低得几乎是在呢喃,赵丰年低下头把耳朵凑到她的唇边,才听得清楚,那字字句句立时像烙铁一般烫在他心头,任他再想做个妻子坚强的依靠,也是忍受不住,眼泪瞬时而下,「雪,雪,咱不疼,马上就好了,马上就生完了,以后咱再不生了,不生了!」 瑞雪想替他擦眼泪,却是抬不动手,轻轻喘了半晌气,攒足了力气,才道,「掌柜的,若是……若是我还生不下来,就别管我,让……让安伯拿刀,划开……划开我的肚子,把孩子拿出来……」 第50章 「说什么傻话,你会挺过去的,你不是要当棉花树吗,那就别说这样的话,你和孩子都会平安无事!」赵丰年几乎是吼了出来,额头死死抵在妻子头上,「雪,你一定要好好的,我们不要孩子也行!只我们一起过日子……」 孙婆婆在床尾也是听得心酸,接生了多少个孩子,感情这般好的夫妻还是第一次见,说不得她要多卖卖力气,尽力保住这一家了。 「他二婶你过来先照料着,我出去找大夫商量一下!」 老太太起身出门,也顾不得礼法,拉了安伯到一旁,「赵家娘子怕是要凶险了,力气也用光了,孩子还是出不来,老哥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安伯皱眉想了想,「若是金针刺穴,倒是能激出一些力气,让赵小子再渡些内力,应该还能撑上一刻钟,只不过,以后雪丫头的身体要受些损伤。」 孙婆婆摆摆手,「一次生俩,母子不保的太多了,若是大人孩子都能活命,赵娘子以后好好将养就是。」 安伯叹气,「只能这么办了,左右还有我在,以后多给雪丫头补补。」 两老安排妥当,就一同进了屋子,赵丰年一听妻儿有救,立时就撸了瑞雪的袖子,方便安伯施针,然后半扶了瑞雪的身子靠在他胸前,右掌抵在了她的背心,慢慢把自己的内力渡进去…… 瑞雪已是半昏厥,全身都软绵绵的仿似浮在水里,重生前后的诸多事情都像电影一样,从她的脑海里一一闪过,那些辛苦养家的日子,被弟妹背叛的悲愤,还有同赵丰年成亲后的点点滴滴,她心里突然就涌起强烈的不甘,她好不容易,辛苦活到如今,幸福马上就要唾手可得了,她怎么可以放弃,她还有好多事情没做,她还没有看到孩子长大成人…… 她开始在心里大声祈求,满天神佛,诸多神灵,我愿意做遍天下善事,只求换得孩子平安降生。只要我的孩子好好的,我什么都可以舍下…… 许是她的祈求被神佛听到了,慢慢她就觉身体里好似真的有力气了,耳边也能听到动静了,有人在大声的喊着要她呼吸,她听从那声音的指引,吸气攒力气,然后用力向外推,撕裂的痛楚再度席卷全身,疼得她哆嗦起来,但她死命咬着嘴唇不肯叫出声,力气要攒着,不能浪费…… 一次又一次,吸气,用力,肚子里的孩子慢慢的往外挤去,有人喊着,「看到头了,看到头了……」 她心里一喜,猛然拼了所有力气往外推,就觉肚子好似一下子就轻松了,随即孩子的哭声响了起来,有人往她嘴里灌了苦涩的汁水,大声在她耳旁喊着,「雪,你当娘了,是儿子,是儿子,再用力啊,还有女儿没出来!」 当娘了?她当娘了!这个认知让瑞雪顿时就觉身体里力气更足,也不管什么吸气呼气,咬紧牙关往外推,这次要容易很多,顺顺利利的,她的肚子就彻底空了。 待听得第二声婴孩的啼哭响起,她再也坚持不住,彻底失去了意识…… 赵丰年眼瞧着满身红呼呼的女儿在孙婆子手里哇哇大哭,欢喜的眼泪止也止不住,他当爹了,他和瑞雪的孩子!儿女双全! 他刚要说话,就觉怀里的妻子突然松了下来,低头一看,立时惊恐得仿似被人抽去了全身力气,「雪!雪!你怎么了,你醒醒啊,安伯,安伯!」 安伯扎了针就避去了屋外,听得他这般凄厉呼喊,也是吓得心颤,赶忙进屋,伸手探了瑞雪的鼻息,又去号脉,这才松了口气,一巴掌拍在赵丰年的肩膀上,怒道,「好人都能被你吓死,没事,雪丫头力竭昏睡过去了!」 这短短几息功夫,赵丰年心跳停止,甚至忘了呼吸,他不能想象没有了瑞雪,他会如何过日子,他要怎么活下去,突然听得瑞雪没事,那心里绷到极限的弦就松了,立时长长吐出一口气,眼前金星乱撞,手下抱得更紧,「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云二婶上前撵了他们,「你们男子赶紧出去,我给老板娘换被褥,要她好好歇歇,她可是累坏了……」 安伯赶紧避了出去,赵丰年却是不肯动,站在窗边瞧着女子们忙碌完了,就坐在床边握了瑞雪的手,连两个孩子都未曾再看一眼。 云二婶和孙婆子还罢了,金枝儿几个可是羡慕的不得了,她们当初生产,自家夫主也不过是上前说句辛苦也就罢了,哪有这般待妻子胜过孩子的。 瑞雪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屋子里点着蜡烛,极是明亮,两个孩子已是被洗得干净送了过来,并排放在了床外,赵丰年正伸手想要去碰触孩子的脸蛋儿,好似又生怕碰疼了他,犹豫着不敢落手,烛光照在他清俊的脸孔上,满满都是慈爱,又略微掺杂了一些悲伤…… 瑞雪静静看着他们父子这般模样,心下也是感慨万千,鬼门关前绕一圈儿,到底还是平安无事了,也越发觉还能睁开眼睛看到这一幕,她真是再无所求,一直这样就好,一家人平安无事,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我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孩子,掌柜的,你这就嫌弃了?」 赵丰年猛然扭过头来,眼里的欣喜简直都能淌出来,一把把妻子揽在怀里,小心翼翼的亲着她的额头和嘴唇,呼吸急促而热烈,却是不肯说上一句话。 瑞雪如何不知,刚才那般凶险把他吓到了,其实就是她自己,怕是以后回想起来,也要心惊肉跳,更何况是差点儿妻儿俱殒的他。 她赶忙伸出还有些酸软的手,轻轻拍他的背,「没事了,我们没事了,别亲,我脸上脏。」 「不脏,一辈子都不脏……」赵丰年封了妻子的唇,仿似只有感受到这里还在喘息,他才能确认她还活着,还能陪在他身边…… 瑞雪感受着心爱男子的眷恋,心下的委屈和恐惧,又涌了出来,眼泪从唇边流进嘴里,夫妻两人都尝到了那苦涩,更是不愿分开,仿似只有这般缠绵着,才能安慰他们险些人鬼殊途的恐惧。 第51章 良久,两人的唇才分开,紧拥在一处,瑞雪听着熟悉的心跳,终是慢慢心安下来。 扭头去看两个孩子,男孩是哥哥,五官与爹爹很相似,哪怕才刚出生,还没有睁开眼睛,那脸型、眉形,那鼻梁都让人不难猜出长大后,必定是个美男子,此时包在蓝色锦缎的小被子里,偶尔皱皱眉头,嘟嘟小嘴儿,极是可爱。 女孩是妹妹,包了大红锦缎的被子,五官却稀奇的同爹娘都没有太多的相似之处,小脸儿圆嘟嘟的,头发黑而浓密,鼻子翘着,小嘴儿嫣红,倒也个美人坯子。 瑞雪就道,「好再两个孩子是一胎的,否则咱们闺女怕是都要被人怀疑不是你亲生的!」 「说什么傻话,这怎么可能不是我女儿,她的模样……」赵丰轻叱妻子,慢慢放开她,照料她躺好,就去小心翼翼抱了女儿,半晌,才低声接着说道,「她的模样,像我……亲娘,我看过她的画像,在我父亲的书房里,只不过,那时候不知道她就是生我的人……」 瑞雪这才明白他刚才为何神色里有悲伤之意,原来还有这般的原因,她自然不愿他伤心,就劝道,「若是母亲泉下有知,必定也很是欢喜她的孙女与她相像。」 「嗯,」赵丰年点头,轻轻的,甚至带着一丝虔诚,亲了亲女儿小小的额头,「这是我赵丰年的女儿啊。」 瑞雪继续打诨,「不要忘了儿子,他也是你亲生的,你这当爹的可不能厚此薄彼!」 仿似预知到了以后不受父亲宠爱的日子,睡在蓝色被子里的小子,突然醒了过来,哇哇大哭出声。 瑞雪手忙脚乱的想抱起他,无奈身上还是没有多少力气,她一时着急又抻得下身又疼了起来,赵丰年想要帮忙,但是手里的小女儿听得哥哥哭声,也是凑了热闹,一起扯起嗓门附和,夫妻俩更是慌成一团…… 张嫂子端了托盘从外面进来,随手掩了门,抬眼见得他们夫妻这般模样,想起她当初生大壮的时候,模样也不多,就哈哈笑起来,「怎么,孩子醒了?别慌,他们怕是饿了。」 她说着就上前,把托盘放在桌子上,扶着瑞雪半坐起来,然后接过赵丰年怀里的小闺女,逗弄两下,放到了瑞雪怀里,瑞雪本能的就解了衣襟,露出一侧丰@盈,孩子仿似嗅到了奶香,撅着小嘴就凑了上去,立时含住,大口吸了起来。 赵丰年在一旁瞧得妻子那胸前白嫩如昔,却又丰满许多,立时就红了脸,扭过头去,但是偏偏眼睛却好似不是他的,总是会偷偷溜过去,瑞雪没有瞧得他这般尴尬模样,正在全心体验着母亲这个词带给她的新感觉。 女儿软软的小身子贴在她身上,湿润的小嘴儿咬着她的皮肉,带起的麻痒,就像电流一样传遍她的全身,激得她差点又淌下眼泪来,这就是她的孩子啊,需要她哺育,需要她用心照料,需要她一步步扶持着长大的孩子,是她身上掉下的肉,是她的血脉…… 张嫂子慢慢拍着怀里的小子,不时伸手指点点他的脸蛋儿,简直喜爱极了,见得瑞雪怀里的小闺女吃得差不多了,就赶紧把他换了过去。 很快两个孩子就都吃饱了,继续闭着眼睛,嘟着小嘴儿睡去,张嫂子把青花大碗端过来,放到瑞雪身前,笑道,「妹子,多吃点儿,这是鸡汤煮的面,还卧了荷包蛋,两个孩子都等你的奶@水呢,你可不能亏到自己。」 瑞雪拉好衣襟,笑着道谢,「谢谢嫂子,让嫂子挨累了。」 张嫂子心疼的替她挽了袖子,嗔怪道,「哪里就挨累了,你生产的时候,嫂子都没赶回来。」说完,又怨怪道,「这些人,当时都慌成一团,怎么就没人记得给我个信呢。」 瑞雪刚才生产极耗力气,肚中正是饥饿,又害怕营养不够,孩子没有奶@水,抱起大碗,就大口吃了起来,哪里还顾得上说话,赵丰年看得心疼,过来劝她,「慢点儿吃啊,家里又不缺吃食。」 张嫂子也道,「灶间里还熬着猪蹄汤呢,保管你吃饱,别呛到啊。」 瑞雪吃得饱足,才放下碗,用帕子擦了嘴角的汤汁,有些脸红,说道,「就是觉得肚子里空,这会儿觉得好多了。」 「孩子都生了,肚子自然空,放心,过几日就好了,我去跟翠娘她们说一声,大伙儿都惦记呢,知道你醒了,必定欢喜。」张嫂子说着话就拾掇碗筷出去了。 瑞雪催着坐在床边的赵丰年,「你也跟着担心这么久了,去前院歇歇吧。」 赵丰年却是摇头不肯,想起刚才喂奶,就道,「不如请个奶娘回来吧,两个孩子,你照料起来,怕是力不从心。」 瑞雪以前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是怎么想都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去吃别人的奶@水,甚至还怕孩子对奶娘比对自己亲近,此时听得赵丰年提出来,就低了头去摸两个孩子的头发,「我不想给孩子找奶娘,也许是我小家子气了,做不来大户人家的娇贵夫人,我自己的孩子,总想自己亲手喂养,亲手照料。」 赵丰年伸手握了她的手,低声劝道,「找了奶娘,你能少挨些累,再者说,你的奶@水也不够两个孩子吃啊。」 瑞雪挣开他的手,微微拢在孩子身上,坚持道,「前三个月,孩子吃得不多,过几个月他们若是饭量大了,可以喝羊奶,等到过了半岁,就可以吃米汤和鸡蛋黄之类了。」 赵丰年瞧得妻子那般,好似生怕他抢了孩子去送人的架势,真是有些哭笑不得,还想再劝的时候,屋门外已是传来翠娘的声音,「老板娘,还醒着吗,我们进来了?」 赵丰年只得站起身,应道,「进来吧。」 屋门一开,居然进来大大小小五六人,云二婶和翠娘当先走到床前,笑着给瑞雪道喜,瑞雪感激她们刚才跟着忙碌,开口道谢,却被她们拦了回去,「都是一家人,又是这么重要的时候,怎么能偷懒不管?你娘家人都不在,我们商量好了,轮流来照料你。」 第52章 瑞雪赶忙拒绝,「各自手里都有事情要忙,哪能日日在我这里,再说,我这里有彩云彩月照料,刘嫂和金枝儿她们白日里也都在。」 云二婶嗔怪瞪她,「老板娘跟我们还客套什么,她们都年纪太轻,不懂照料孩子,特别是彩云彩月,还是小丫头呢,等我们这一月多教教她们,出了月子,她们也就上手了。」 瑞雪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就没再拒绝,抬眼瞧得妞妞和大壮几个都站在几步外,好奇的踮着脚尖往床上看,就笑开了脸,挥手示意他们过来。 大壮和黑子抬了胳膊互相撞撞,都是羞红着脸不肯上前,妞妞却是不管那些,扑上前,就抱着姐姐的脖子哭开了,「姐,妞妞以为你要死了,妞妞害怕!」 云二婶正替小丫头掖被子,听了妞妞这般口无遮拦,赶紧呸呸几声唾到地上,说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末了还抖了抖妞妞的裙角,说道,「这孩子,你姐姐是有大福的人,神灵一定会保佑她凡事顺顺当当的,以后可不要说这样的话,不吉利!」 妞妞撅撅嘴巴,还是不肯松开姐姐的脖子,瑞雪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妞妞不怕,姐姐这不是好好的吗,妞妞规矩还没有学完,姐姐若是不在了,谁能治得住你这头小老虎啊?」 大装和黑子刚刚凑过来,好奇的看着酣睡的小师弟小师妹,听得师娘心心念念不忘教妞妞规矩,就嘻嘻笑起来。 妞妞脸红,自觉丢了颜面,就松了姐姐的脖子,跺脚不依,「姐姐,你就会笑话妞妞。」说完,见得大壮小心翼翼伸手去摸孩子的头发,也是心痒,赶紧随着凑热闹。 瑞雪左右瞧瞧不见吴煜的影子,就问道,「煜哥儿呢,可是吓坏了,躲起来了。」 大壮瞪了妞妞两眼,说道,「妞妞打了煜哥,煜哥许是躲哪里生气去了。」 妞妞不服气的反驳道,「他害得姐姐生孩子,当然要打他!」 瑞雪哭笑不得,什么叫害得她生孩子,这话真是别扭,但她也不好当即纠正,就妞妞这直脾气,不定要问出多羞人的话呢,于是,就冲着脸色带了疑惑的赵丰年,简单解释了几句,末了说道,「那两个姑娘是铁大哥请来的,掌柜的见见吧,再帮我把煜哥儿喊来,这孩子心思重,别再钻了牛角尖儿。」 赵丰年点点头,屋里人多,也不好多说什么,嘱咐瑞雪别太累,也就出去了。 云二婶笑着瞧瞧几个孩子脑门,笑道,「你们先生心疼师娘了,孩子也看过了,都出去吧,等过几月,你们小师弟,小师妹能满地跑了,少不得要闹着你们背着抱着呢。」 几个孩子正是玩得有趣,都是有些不情愿,但他们也懂事,行了礼都跟着出去了。 屋子里一时静了下来,瑞雪轻轻拍着孩子,想心事,慢慢倦意上来,就睡了过去。 恍惚中好似听得耳边有动静,就醒了过来,正见吴煜蹲在她的床边,低着头发呆,也不知道再乱想些什么,她就笑了起来,伸手拍拍他的头,说道,「我们煜哥儿都不心疼姐姐了,姐姐差点没命,煜哥儿也不惦记着,早些进来看看姐姐和小外甥啊。」 她本是开玩笑,想劝着这小子不必自责,哪里想到,吴煜早已是满脸泪水,伸手就给了自己两巴掌,「是我害得姐姐,都是我……」 瑞雪吓了一跳,赶忙拦了他,顾不得下身还疼着,就爬起来,把他揽到怀里,紧紧抱着,说道,「煜哥儿你这是干什么,姐姐没事啊,你看,孩子也生下来了,都是好好的,哪里就要你这样打自己了?」 吴煜往姐姐怀里死命的蹭了蹭,哽咽着不肯说话,瑞雪无奈,只得像原来一般抱着他轻轻唱歌,果然,这小子渐渐就抽泣的轻了,她这才扶起他,随意扯了袖子替他擦眼泪,嗔怪道,「都多大的男子汉了,还不让姐姐省心,别自责了,姐姐的肚子月份也到了,就是你不惹这乱子,也要生了,只不过差个三五日罢了。」 吴煜抬眼瞧得姐姐脸色好似真没有太过苍白,就说道,「她们说,姐姐差点……」 瑞雪立时瞪了眼睛,装作恼恨模样说道,「差点什么?你姐姐我大吉大利,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怎么可能有事,哪个女子生产都是这样,我比好些人还顺利许多呢。」 「真的?」吴煜还是不信,瑞雪就在他额头上重重亲了一下,说道,「真的,所以,你以后若是有了妻子,一定要好好待她,女子生儿育女不容易啊。」 「嗯,我记住了。」吴煜郑重点头,把这事牢牢的记在了心里。 瑞雪下身疼的支持不住,就又躺了下来,引着弟弟看两个孩子,笑道,「这是你的小外甥,小外女啊,他们太小了,煜哥儿以后要好好帮姐姐疼他们。」 吴煜仔细瞧着两个孩子,说道,「姐姐,他们怎么没一个都长得像你?」 瑞雪也是遗憾,叹气道,「这是没办法的事,不过,姐姐长相丑,他们倒是都很不错,长大了必定是美男子和小仙女。」 吴煜最是不喜姐姐说自己丑,立刻反驳道,「姐姐才不丑,姐姐比谁都美!」 瑞雪得了弟弟夸赞,心里欢喜,拉了他的手指去摸孩子的脸蛋儿,说道,「帮姐姐给他们取个乳名。」 吴煜有些犹豫,「先生,怕是……」 瑞雪却是不以为意,「两个孩子呢,分他取一个就好,咱们姐弟俩先挑。」 吴煜立刻指了小丫头,说道,「咱们要闺女,就叫小公主。」 瑞雪听得一头黑线,她家孩子爹爹以前就是再厉害,充其量也不过是个江湖人加大商贾,如论从哪里说,这女儿也不能同皇帝闺女在一个等级啊,「煜哥儿啊,这公主好像是皇帝女儿或者妹妹才能叫的吧?咱家一个小地主,怕是犯忌讳,不如,咱们换个名字?比如,小宝贝,小可爱……」 「不,」吴煜摇头,出乎意料的坚持,「就叫小公主,靖国公主。」 第53章 居然还有封号,瑞雪是彻底无奈了,伸手拍拍胆大妄为的弟弟,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这样吧,这名字只咱们姐弟私下叫着,再取个外人可以叫的,如何?」 吴煜这次倒没坚持,点头说道,「这个姐姐取吧?」 瑞雪生怕弟弟反悔,赶紧飞快转动脑筋,给女儿琢磨个正常点儿的名字,挑拣半晌,就说道,「叫……怡然,如何?取快乐安然之意,女孩子不求她大富大贵,只要一辈子顺顺当当就行。」 「好。」 姐弟俩终是合力取好了名字,又轻声说了几句话,瑞雪终是撑不住眼皮沉重,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吴煜低头又轻轻摸了摸小外甥女的脸蛋儿,笑得疼爱又温暖,「放心,小公主,舅舅将来一定让你当上真正的公主……」 赵丰年出了门去,瞧得安伯同楚歌欢、白展鹏坐在桂树下喝茶,就走了过去,行了大礼,谢安伯刚才出手相助,末了又请安伯再开温补的方子替瑞雪养身,安伯瞪他一眼,佯怒道,「这还用你请托,雪丫头比你孝顺的多,我怎么会不尽力?她这次可是吃了苦头了,就是将养的再好,每到冬日也要畏寒体虚。」 赵丰年皱眉,心里盘算着以后要在去最南边的涯城买座院子,那里四季都极温暖,没有冬日,景色又好,妻子住着许是会舒坦许多。 白展鹏却是误会他担心以后耽搁子嗣,就道,「二哥,何必愁眉不展?她不能生了,就再纳几个妾室就是了。」 楚歌欢想到瑞雪的性情,怕是容不下这事,就道,「赵兄心里有数,这是家事,咱们就别多话了。」 白展鹏还要说话,赵丰年却是先开了口,「去年出事之时,我尚且一心等死,哪里想到有今日这样的日子,贤妻在侧,儿女双全,我若是再有何奢望,怕是老天都觉贪心,如此足矣。」 「二哥是说以后不纳妾了,也不再要孩子了?那怎么成,开枝散叶,延续香火,总要子嗣多些才兴旺!」 赵丰年扫了他一眼,反驳道,「四弟如此明白,为何还留恋花丛不肯成亲?」 白展鹏被堵得一哽,恼道,「我是为了二哥好,二哥还这般这不领情。」 安伯笑眯眯喝茶,远远瞧得剑舞居然挽着袖子,端了木盆从灶间出来,就唤了她上前。 剑舞微微一愣,放下木盆,回身喊出了琴心,整理好衣衫,就一起走了过来。两人素白色的衣襟上都有水渍,显见已是忙碌了好半晌。 赵丰年猜得她们必定是瑞雪口中那两个护卫姑娘,于是不等她们行礼,就起身,抱拳行了江湖礼节说道,「多谢两位姑娘来此保护内子,赵某感激不尽,以后两位姑娘,尽管把我赵家当做自家一般,这些琐屑杂事,交给下人做就好,不必两位姑娘沾手。」 剑舞和琴心悄悄对视一眼,都觉有些受宠若惊,她们在红玉楼里因为是三小姐的贴身婢女,也有些地位,但是却也不曾被人如此看重过,要知道这赵先生就是赵家的顶梁柱,绝对的主子,他居然能当先行礼,而且言语这般客气,实在是太抬举她们了。 俩人赶紧还礼,齐声说道,「奴婢剑舞(琴心)见过先生。」说完,琴心就稍稍退了半步掩在剑舞身后,剑舞又道,「先生客气了,我们姐妹既然离了红玉楼,以后就是赵家的奴婢了,必定尽力护得夫人平安,先生放心。」 赵丰年这般礼让,就是为了她们这句承诺,自然欢喜,简单闲话几句,就唤了彩云过来,说道,「把东厢房的北屋拾掇出来,安顿两位姑娘住下,千万不可怠慢了。」 吴煜和妞妞住了西厢房,彩云彩月住了耳房,东厢房若是再分一间给剑舞和琴心,再来客就有些住不下了,剑舞和琴心也不是傻子,刚才在灶间里帮忙,早把这院子的事打探好了,听了这话,立刻就道,「多谢先生厚待,我们还是同彩云彩月妹妹住在耳房里吧,平日也方便照料夫人。」 赵丰年瞧得她们不像客套模样,想了想也就不勉强她们了,应了下来,就让彩云请她们下去安顿。 彩云彩月年纪小,到赵家之前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刚才在灶间闲话儿,还不敢多说什么,此时知道以后要长相处,动手帮忙铺被安顿行李,就更是熟识了,待听得她们会功夫,以后要保护夫人和小主子,那眼睛里立时就溢满了崇拜的小星星,越加欢喜极了。 张嫂子整治了四个菜,蒸了新米饭,端到树下木桌上,赵丰年陪着几人吃了,安顿楚歌欢和白展鹏在东厢房住下,就随着安伯去了门房,安伯问了又问,确定他还是初衷不改,就翻了一只白色小瓷瓶出来,到处里面的药丸,扔给他说道,「这是以前闲着无事做的,倒也花费了不少药材,不伤身,就便宜你了。」 赵丰年接过,直接剥开,看也不看就扔进嘴里吃了,末了又行了礼,这才转身回了后院。 安伯站在窗前瞧着他的身影消失,不知为何,心头突然有些沉重,叹气道,「刚极易折,情深不寿,这小两口儿,这般恩爱,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不提安伯如何感慨,只说赵丰年回了房间,瞧得吴煜在床旁守着,就清咳道,「夜深了,回去睡吧。」 吴煜知道这姐夫最是不喜自己缠着姐姐,起身要走,到底还是不甘心,回身笑道,「姐姐刚才要我给小外女取了名字,先生也给小外甥取一个吧。」说完就开门出去了。 果然,赵丰年立时心里就不是滋味了,自己的女儿,名字怎么能让别人取。 正好瑞雪听得动静醒来,他就上前,半是责怪半是懊恼的说道,「女儿的名字怎么是煜哥儿取的?」 瑞雪赶忙哄劝道,「煜哥取的是个乳名,闺名是我取的,叫怡然,儿子的乳名和大名儿可都留着给你这个当爹的呢。」 赵丰年听了这话,脸色才好了一些,仔细琢磨了半晌,说道,「你生他们这般不容易,儿子的乳名就叫孝哥儿吧,他长大若是不孝顺,我就打折他的腿。」 第54章 瑞雪赶忙去看两条小腿还没有蜡烛长的儿子,嗔怪道,「你取名就取名,惦记我儿子的腿做什么,他长大了,保管孝顺懂事啊。」 赵丰年捉了她的手,亲了亲,又道,「至于大名,他身为赵家长子,就取一个懋字吧,勤奋努力之意。」 「赵懋?」瑞雪读了一遍,立时摇头,「这名字读快了,容易变成,照猫画虎,还是换一个。」 可惜,赵丰年却是坚持用这字,她先替女儿取了名字,又不好再强势剥夺孩子爹爹的权利,只好心虚的瞄了瞄儿子的小脸,在心里嘀咕,儿子啊,不是老娘不帮你,实在是你爹爹太喜欢这个字了。可怜的「赵懋」,睡得正香,吧嗒两下小嘴儿,仿似毫不在意,倒让他的娘前,心里好过了许多。 赵丰年不知她们母子互动,又说道,「待他长大,过了十八岁,就取‘康宁’为表字。」 这个倒与瑞雪替女儿取的那怡然,很相像,都有期盼儿女平安健康之意,于是,立时得到了瑞雪的赞成,两个孩子的名字就这般商量妥当了 待要安歇之时,瑞雪劝着赵丰年去书房,可是俩人从成亲之后,几乎就没分开过,白日里又经过了那般的艰险,赵丰年自然不愿离开妻儿,况且盖院子时打制的木床也大,放了两个孩子,再躺两个大人绰绰有余,瑞雪无法也就答应了。 张嫂子想劝也不好开口,只得把软榻搬到了厅里,凑合着住上一晚。 结果半夜里,两个孩子每隔半个时辰就要醒上一次,不是尿了,就是饿了,哭声每每震得整个院子都在颤抖,高亢极了。他们这对儿新晋爹娘,首当其冲,被吵得哪能安睡? 瑞雪本就体力透支的厉害,折腾到最后,几乎就是睡梦里,听到孩子哭声,本能的捞过孩子放到胸前就完了,若不是张嫂子在一旁护着,孩子都能掉床下去。 赵丰年又睡在里面,张嫂子进出也是不便,一夜到天明,三人都成了黑眼熊猫,疲累不堪。 正好云二婶赶早儿过来帮忙,见得他们模样,问明原因,难得仗着年长,半劝半训道,「你们夫妻感情好,也不差这一时,老板娘还要养身子呢,这般折腾可是不行,掌柜的就搬去书房住一月吧,左右也不是离家,白日里想她们母子,随时回来看就是了。」 赵丰年有些脸红,果然就搬去了前院。 正巧剑舞琴心跟着彩云进来伺候,给瑞雪见了礼,直接挽了袖子,轻松把木榻又抬了回来,重新放到窗下,白日待客用,待铺了被褥,晚上谁帮忙照料孩子,就睡在上面,方便起身。 东屋洗漱室里,安了两个火盆,上面架了木头横梁,孩子换下的尿布,洗完之后,搭在上面不到半个时辰就能烤干,然后再换下一批。 瑞雪初始还觉得张嫂子和云二婶的安排有些夸张,但是白日里眼见着,两个孩子的尿布满天飞,准备的几十块,几乎都倒换不开,这才知道经验真是太重要了。 两个孩子许是遗传了父亲安静的性情,除了肚子饿和拉屎尿,极少哭闹,瑞雪倒也省了很多心思,抓紧睡觉养精神的同时,又拼命努力往肚子里塞吃食,什么鸡汤、鱼汤、猪蹄汤,荷包蛋,小米粥,红糖水,来者不拒,只要对她身体好的,对孩子好的,统统闭眼吃喝下去。 云二婶年纪大了,白日里就拿了针线筐坐在屋里陪着她们母子三个,不时指点小丫鬟们学学怎么伺候孩子,张嫂子体力好,就负责晚上照料,翠娘则忙着在灶间做吃食,三人各有分工,都忙碌而替瑞雪欢喜着。 正午刚过,翠娘瞧着瑞雪精神尚好,就进来问询三朝洗儿,如何准备。 瑞雪有些发懵,前世恍惚听过古代有这一说,但是毕竟没经历过,哪里清楚,于是就道,「嫂子,我以前没见过洗儿是如何洗法,你同我说说有什么规矩,让我听个新鲜啊。」 翠娘笑了,指着一旁正缝着小衣裳的云二婶说道,「二婶最是清楚,请她说吧。」 云二婶也不推辞,用针尖划划头皮就道,「孩子出生第三日,要请个收生姥姥上门,替孩子洗一洗,去去污秽,求各路神灵保佑孩子以后大吉大利,顺顺当当。亲朋好友这一日要来祝贺,本家要准备红果,还要煮面请客人吃席。」 「红果是什么果子?这个时候,山上还有吗,或者城里有卖?」瑞雪听得吃面倒是不担心,家里米面都不缺,就是不知那红果若是没有,要去哪里淘换。 云二婶和翠娘听了这话,都笑起来,花枝乱颤,翠娘更是连头上的簪子都差点掉下来,她赶忙伸手去扶,这可是当初瑞雪送她的第一支簪子,她可宝贝的狠呢,「妹子,你想错了,红果是染红了的鸡蛋,不是果子。」 「哦,」瑞雪知道自己闹了笑话,有些脸红,赶紧说道,「煮多少红果,嫂子看着决定吧,鸡蛋就在村里买,银钱尽管去账房支。至于宴客的面条,现下天气有些冷了,就做汤面吧,多煮猪骨汤,下了面条,盛碗里时加些葱花,看着颜色好,吃着也香,嗯,再酱些牛肉也好,每碗里都切上几片,省得太单薄。」 翠娘在酒咬铺子的后厨忙了这些时日,对牛肉的昂贵可是深有体会,那酱好的牛肉,比之生牛肉分量还要轻,成本就更高,于是有些不舍的说道,「妹子,牛肉一来价格高不好买,二来每碗面里放几片,也不实在,不如炸些猪肉丸子吧,大人孩子都爱吃,油水还大。」 瑞雪当然知道她是不舍得自家花太多银钱,心下感激,就立刻改口,笑道,「我是怕嫂子被油烟气熏得不舒坦,没想到嫂子主动要挨累,那妹子我可不客气了。」 「别客气,别客气,你嫂子我一日不做活计,就浑身发痒。」三人都是笑起来,又商量了几句,瑞雪就问道,「上门客是不是要带贺礼,咱们家里要准备回礼吗?」 云二婶摇头,「不必,一般都是孩子的姑姑会做些衣衫之类送来,其余客人多是在添盆的时候,扔些铜钱,至于远客,都是在满月宴时才到。」 第55章 瑞雪想起马老六和徐宽说过,他们家里的媳妇要过来,说不得,到时候还有别的什么人上门,左右准备一回,就尽量齐全一些,「嫂子,你们多挨些累,再烤一二百烧饼吧,若是有远路赶来的,走时就送一些当干粮,人家是来祝贺的,我们总不好怠慢。」 「行,烤炉在那里呢,也没拆掉,烤着容易。」翠娘一口应下,虽说主家煮面待客是习俗,但是也不能真让客人只抱着一碗面啊,桌子上总要有些小菜相配,三人又商量着添了炸鱼、炝土豆丝、芹菜花生米、麻辣小黄瓜、猪头肉、鸡脖子鸡翅拼盘,总共六个小菜,荤素搭配,男女老少的喜好都兼顾到了。 翠娘心里有了数,一阵风似的又跑出去安排了,云小六在村里挨家买鸡蛋,结果家家都不肯要银钱,都说当做贺礼了,这家十个,那家二十个,很快就凑了三百只,装了满满一大筐抬回来。 翠娘带着彩月这些鸡蛋分两锅煮了,然后就开始着手准备明日要用的小菜。前院的豆干已经出了货,英子、金枝儿和石榴都闲下来,就进来帮着彩云烤烧饼,几个孩子也都没偷懒,帮着做些小活计,赵家院子里忙碌的热火朝天。 众人同剑舞琴心不熟识,又听得她们是护卫老板娘的,心里就存了些敬畏,也就没人敢给她们安排活计,反倒让她们有了更多在瑞雪身边伺候的机会。 瑞雪冷眼瞧着她们做事手脚麻利,剑舞心细果断,琴心单纯开朗,都是心地善良的好女子,就越发添了三分喜爱,时常拉着她们坐下说几句闲话,慢慢也就熟识了。 琴心最喜欢给两个孩子换尿布,每次摸到他们滑溜溜的小屁股,小胳膊小腿儿,都欢喜极了,咯咯笑得清脆,剑舞也是欢喜,但那眼睛里总是含了三分轻愁,瑞雪瞧见了,却也不动声色,日子是最好的良药,能治愈一切伤痛,她总有忘记过去,彻底融入赵家的时候…… 这般忙碌了一日,第三日早晨,孙婆婆就又被马车拉了来,这次不赶时间,可是没吃苦头,所以她脸色也好,见得云二婶就笑道,「接生时候,我这老婆子已是累得手脚发软,没想到这收生还要我来主持。」 云二婶笑着引了她往里走,笑道,「赵娘子说,前日累到老姐姐了,不过,别人给孩子洗三她不放心,今日也要老姐姐一起给办了,过后,她必定要重谢老姐姐。」 孙婆婆心里美滋滋的,伸手抿了抿一丝不乱的鬓发,说道,「好啊,赵娘子这是信着我这老婆子了,放心,必定给她办的妥妥当当的。」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内室,瑞雪认出孙婆婆,感激她那日尽力相帮,于是赶紧行礼道谢,老婆子也没敢托大,回了礼,就仔细看了孩子,夸赞几句,笑眯眯说起照料孩子的一些经验,虽然她的很多说法在瑞雪看来并不科学,但是,她依旧认真听着,惹得孙婆子更是欢喜,心里直道,这赵家娘子是个贤惠知礼的。 很快,日头上了东山顶,翠娘指挥着众人搬了大盆的红果出来,放到院子门口,等着宾客进门时就每人发上两个,图个吉利。大枣、栗子、莲子、桂圆也都装进了青花大瓷盘,烧饼整齐码在大竹匾里,预备擀面的面团儿也都揉好放在案板上,各色小菜都已做好,放在各个大套盆里,盖着纱罩,灶间的两口大锅里都咕嘟嘟的在熬煮着骨头汤,已是泛起了奶白之色,浓香之气飘出门去,每每惹人抻头张望。 几个孩子早起就已经吃过了骨汤面了,此时都换了新衣,吴煜是一套宝蓝锦缎长衫,头上戴了银镂空发冠,加之他本就长得出色,这一打理更显尊贵不凡,黑子和大壮都是一色的鸭蛋青长衫,头上扎了方巾,也是儒雅俊秀的两个读书郎。 妞妞被张嫂子拉着折腾了好半晌,换了件妃色的对襟衫子,配了象牙色的百水裙,一头黑发也不再简单扎成辫子,而是规规矩矩的盘了两个‘小山包’,用串着珍珠的丝带缠了系好,这才领了她出门。 妞妞平日里胡闹习惯了,多是同几个小子一样,穿衣裤,方便玩耍、跑跳,就是偶尔喜爱漂亮,穿上裙子,不过半个时辰就脱了,今日突然这般装扮,自觉很是别扭,躲在张嫂子身后不愿见人。 吴煜几个起了捉弄之心,冷不丁扯了她出来,没想到都是瞧得一愣,这丫头打扮起来,也是如此标致的一个小姑娘,细眉大眼,翘鼻红唇,圆脸蛋,肤色晒得有些偏暗,却也更添三分健康之意。 张嫂子很满意自己的成果,拉了几个孩子进屋给瑞雪行礼,瑞雪挨个夸赞了几句,又唤了琴心去开了墙角处的一个小箱子,取了四只五两重的小银锞子出来,分了妞妞和吴煜每人两只,笑道,「大壮和黑子是师兄,也还罢了,倒是煜哥儿和妞妞作为舅舅姨姨,一会儿可要给两个孩子添盆,这银锞子就每次丢一个进去好了。」 吴煜捏了捏手里的银锞子,说道,「姐,这银子算我借的,等我以后亲手赚了银钱,我再还给姐姐。」 瑞雪有些意外,敲了他的脑门儿,笑道,「跟姐姐分那么清楚做什么?」 吴煜却道,「不,一定要还。」 瑞雪清楚这弟弟的脾气,也就没再坚持,笑道,「好,姐姐等着你还回来。」 妞妞不知道吴煜为何这般说,但她却习惯凡事同他争抢,不肯落后半步,也喊着要还,瑞雪自然一并应下。 赵丰年也是梳洗换衣过后进来,见得一屋子孩子吵闹,就皱了眉,张嫂子立刻笑着带了他们下去,赵丰年这才上前看过他的儿女,然后坐到瑞雪身旁,笑道,「今日你只能在屋里坐着听动静了。」 瑞雪瞧着屋里没人,就伸手替他正了正头上的金冠,笑道,「有你这当爹的张罗就行了,我也难得偷一次懒。」 赵丰年握了她的手,低声问道,「嗯,那里还疼吗?」 瑞雪有些脸红,甩了他的手,重新躺下,嗔怪道,「嫂子们说要一个月才能养好呢,你就别惦记了,赶紧出去招呼客人吧。」 第56章 赵丰年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亲,又嘱咐两句,这才出了门去。 云二婶子带着剑舞琴心进来,在箱子里找了早就备好的大红锦被出来,孝哥儿的是金线绣海天云水纹的,怡然则是绣富贵牡丹的,两个孩子刚刚吃饱,被剥去身上的小肚兜,那么光溜溜放到锦被上,锦被不如棉被暖和,贴身寒凉,他们就哭了起来。 云二婶子和剑舞一人抱了一个,晃悠了好半晌,才勉强哄得她们收了声,云二婶就赞道,「舞姑娘真是个心细伶俐的,这才一日抱孩子就抱得似模似样的。」 瑞雪也点头道,「小孩子最是娇弱,有半点儿不舒坦都要哭几声,你看怡然在剑舞怀里睡得多自在。」 剑舞脸色微微有些发红,小心翼翼的把怡然放在床上,笑道,「多谢夫人信重。」 「是我该谢你替我照料两个孩子才对。」 云二婶子在一旁听得好笑,「宾客都要上门了,您们再谢下去,可就不用张罗衣衫了。」 琴心也道,「夫人,我盘发盘得最好,今日给夫人盘个交心髻,如何?」 「好啊,我这两日,不能洗澡洗头,都快成疯婆子了,琴心巧手替我遮掩一二。」瑞雪实在有些懊恼,她本喜好洁净,几乎每晚都要烧水洗澡,结果这一生孩子,别说洗澡,就是想要洗个头发都一群人拦着,每日只许用沾湿的帕子擦擦脸,她忍耐的实在辛苦,恨不得都觉自己是个泥人了。 云二婶子嗔怪瞪她,「月子里沾水,以后该留了病根儿了,还是多忍耐几日吧,左右就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瑞雪无奈,只得再次擦了脸,换了一件青缎掐花对襟外裳,配了条金彩绣绫裙,衬得脸色很是红润,琴心十指纷飞,很快就替她盘好了发鬓,在妆盒里翻检半晌,却懊恼道,「夫人怎么没有红宝石的头面儿,这衣衫最配……」 剑舞生怕瑞雪误会她们嫌弃赵家贫寒,立时打断琴心的话头儿,说道,「你忘了昨日彩月说过的话?夫人不喜那些奢华的俗物,最喜珍珠圆润雅致,还不找珠钗出来。」 琴心这时也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刚要开口道歉,瑞雪却先道,「彩月那丫头就会捡好话说,咱们赵家家底可没那般殷实,珍珠头面这样值个一二百两的还能置上一套,若是宝石,动辄就是千两银子,怎么能买得起?就是买得起,我也舍不得把一座院子戴头上啊,怕是要压断脖子了。」 众人听得这话有趣,想着她头上戴着一座大院子的夸张模样,都是撑不住笑起来。 琴心心下感激,捡了珍珠的头面儿出来,替夫人戴好,仔细端详两眼,说道,「夫人这般心善和气的好人,果然最适合珍珠。」 瑞雪拿了镂空银镯子戴在左腕,笑道,「平日彩月一个嘴甜的,就哄得我恨不得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美人,这琴心来了,我怕是以后都要把自己当仙女看了。」 琴心脸红,「夫人,我说的是真话。」 「好,好,」瑞雪拍拍她的肩膀,「我以后就当真话听了。」 众人又都笑起来,说了几句闲话,就留了剑舞在屋里照料,云二婶带了琴心出去帮忙。 此时已是巳时初,因为是三朝洗儿,按规矩多是家里女子上门走动,所以,陆陆续续村里几个族老家的老婆子,还有平日交好的小媳妇儿们都来了,年纪长些的结伴进屋去看看孩子,同瑞雪说上两句话,然后就在厅里小坐,喝茶、吃些点心瓜子,说说闲话。 年纪轻的小媳妇儿们,平日赵家有事就常来帮忙,今日也都闲不住,挽了袖子,各自找些活计,说说笑笑倒也热闹。 村外的山路上,两个三十出头儿的妇人,各自挎了一只篮子,领了孩子,快步往村里走来,秋日的太阳还留有一些夏日的余威,大人孩子都是晒得额头见汗,一个八九岁大的小男孩,就扯了娘亲的衣袖说,「娘,怎么还不到啊,我渴了。」 那妇人赶紧给儿子擦擦汗,哄劝道,「前面就到了,狗剩儿听话,你不是常在家里说赵家姑姑好,今日到了姑姑家,可要懂事,不许胡闹啊。」 「嗯,我不给姑姑捣乱。」小男孩点头应着。 旁边另一个妇人也给身旁的小闺女擦汗,脸色赧然说道,「徐嫂子,都怪我磨蹭,耽搁了出门,否则,咱们也不必这么急着赶路,让孩子都跟着挨累。」 徐嫂子赶忙摇头,「马家妹子客气啥,谁家没有个大事小情的,咱们约好结伴,怎么也要一起走,再说这眼见就进村了,也没晚啊。」 马老六媳妇弯腰背起小女儿,跟着徐宽媳妇儿往前走,到底还是有些担心,小声说道,「嫂子,你说赵家妹子那么富贵一个人儿,能瞧得起咱们吗?」 徐宽媳妇儿回头笑着安抚她,「我昨晚也这么问我家孩子他爹,他说,从他们在码头识得赵家妹子起,逢年节之时,赵家就没断过咱们两家的礼,更别提平日送得吃食之物了。咱们一个普通农家,可帮不上人家妹子啥忙,她若是不把咱们当个亲人看待,哪里能这般上心?」 马老六媳妇儿一听,连连点头,「还是你家徐大哥会讲道理,我家那口子,我一问他,他就会瞪眼睛说,那是我亲妹子,你就赶紧去,勤快点儿干活,好好照料着,若是偷懒,我就休了你。」 徐宽媳妇哈哈笑起来,「男人都是这脾气,他们也是感激赵家妹子一直照料咱们两家。」 「可不是,其实人心都是肉长的,咱们怎么会不知道感恩,就是家里孩子一听人说起赵娘子如何,都跳着喊上两句,那是他们姑姑。」 两人说着话儿,脚下也加快了速度,很快就进了村子,同人打听了赵家的位置,待走到门前,放下孩子,仔细一打量,崭新的三进大院子,气派又古朴,门外墙下停了一溜三辆大马车,再瞧得门里,人来人往,说笑忙碌,极是热闹,两人就有些打怵,犹豫着不太敢迈步。 第57章 云小六扛着两条长板凳,从自家跑来,见得她们站在门外就问道,「二位嫂子可是来观礼?」 徐宽媳妇儿就道,「正是,我们是小平山来的,我当家的姓徐,叫徐宽。」 马老六媳妇儿也道,「我家孩子爹叫马老六。」 前些日子商谈棉花生意之时,徐马二人回码头就是云小六赶车送去的,所以,与他们两人都是熟识,听得是他们家里的媳妇儿到了,就赶紧热情招呼道,「原来是两位嫂子,快里面请,我们老板娘若是知道两位嫂子来,必定高兴。」 徐宽媳妇和马老六媳妇吃了他这颗定心丸,就大着胆子,领着孩子迈进了大门,大梅正守着大陶盆,见得她们进来,当先每人塞了两个红果,两个孩子抓在手里,乐得眉开眼笑。 云小六跑去二门,见得彩云就喊道,「彩云,这是小平山的徐家和马家嫂子。」 彩云笑着上前行礼,又接着引了她们往里走,两个孩子好奇,探头探脑四处观瞧,被各自母亲瞪了一眼,就低了头。 瑞雪虽是不用下床忙碌,但是,只坐着同来客说话,也是极耗精神,这一会儿好不容易清静下来了,刚依靠在床头小歇,就听得彩云在门外说道,「夫人,小平山的徐家和马家嫂子来了。」 「咦,是徐大哥和马大哥家的?」瑞雪立时坐直了身子,说道,「快请进来。」 屋门吱呀一开,很快屏风后就转出母子四人,两个夫人一个着了蓝布衣裙,同色首帕包了头,身材微胖,面色很是和善,另一个则穿了墨绿色的衣裙,头上盘了简单的螺鬓,用两根乌木簪子插了,眉眼大气,一瞧着就是性子爽朗的人。她们身后一男一女两个孩子,都穿得干干净净,衣衫上也没有补丁,大眼睛骨碌碌转着,抿着小嘴儿,怯怯生生的。 瑞雪笑着弯腰行礼,「徐嫂子、马嫂子,大老远儿的,怎么还跑这一趟,我跟两位大哥说了,不要折腾嫂子们的 徐宽媳妇赶紧两步上前扶了她,笑道,「妹子,你这是什么话,我家孩子爹说,什么时候不来都行,这孩子洗三是大事,要我们一定赶早儿来给妹子撑撑腰。」 「可不是,」马老六媳妇也笑着上前,「孩子洗三多是看娘家人行事,我们怎么能不来?」 瑞雪请她们坐下,剑舞麻利的上了茶水点心,青花茶碗,描金边儿的白瓷碟,还没等吃喝尝味道,只看这物件儿,就让人喜欢,徐宽媳妇和马老六媳妇心下同时松了一口气,妹子这般可是正经把她们当客待了,没有半点儿瞧不起她们,两人这般想着,脸上的笑又真诚了三分。 瑞雪微微偏了身子,让自己坐的舒坦些,然后就笑问,「两位嫂子,别怪妹子愚钝,其实这半会儿,我还没分辨出你们哪位是徐嫂子,哪位是马嫂子?」 徐宽媳妇和马老六媳妇都笑了起来,越发觉得这妹子实在,有啥就问不矫情,于是徐宽媳妇儿就说道,「我是徐家的,她是你马家嫂子。」说完,又指了两个孩子,「这小子是我家老大,叫狗剩儿,这丫头叫杏花是马家的。」 马老六媳妇儿也示意两个孩子上前见礼,两个孩子显见平日被教导的极好,礼数不错,就是那眼睛总是往点心碟子上溜,瑞雪好笑,就唤了剑舞过来,说道,「再拿些点心,照料孩子们到一旁去垫垫肚子,我和嫂子们说说话儿。」 剑舞应了,果然就拿了一个六格的盒子,领了两个孩子坐到窗下的矮榻上吃了起来。 徐宽媳妇儿有些脸红,说道,「这俩孩子见到点心就没个样子了。」 马老六媳妇儿也道,「他们整日在家嚷着,赵家姑姑蒸的包子好吃,烤得饼也好吃,这次听得我们要来,就差满地打滚儿了,一定要跟来,我想着带他们出来见见世面也好,哪里知道,这刚给姑姑行了礼,就讹了一盒子点心,两个贪吃的娃儿!」 三人都是笑了起来,瑞雪就问起两家收成等琐事,徐宽媳妇儿说话有条理,马老六媳妇儿爽快,一时倒也越说越亲近 很快,就听窗外院子里,有人喊了一声,「水熬好了,洗三开始了。」 徐宽媳妇和马老六媳妇,赶紧把篮子拎了起来,往外拿包裹,笑道,「只顾说话,忘记把孩子的衣衫拿出来了。」 她说着就拿出一套大红锦缎的夹棉衣裤,针脚极细致,衣襟和袖口、裤脚,都绣了繁复的花纹,看着就是极耗功夫的活计。 马老六媳妇也拿了一套同样大红锦缎料子的,只不过上面绣的花纹要简单些,笑道,「妹子,我可没有咱们徐嫂子的好手艺,你可别嫌弃。我们俩商量着,都做了夹棉,过两日天气冷了,孩子就能穿了。」 瑞雪极是感动,她们身上尚且穿着棉布衣裙,两个孩子的衣衫也洗得很旧,显见日子过得不宽绰,没想到却给自家孩子做了锦缎的衣衫,这份情谊,当真是厚重。 她也没客套,直接接了过来,说道,「这可是舅娘给做得衣衫,穿了必定比别人做的都暖和,我替两个孩子谢嫂子们了。」 徐宽媳妇和马老六媳妇原本以为她会推拒,没想到这般爽快的接了,两人都是愣了愣,继而哈哈笑起来,说道,「对,妹子就该这样。」 窗外人声更是热闹了,云二婶子和翠娘进来抱孩子,徐马两人也跟了出去,瑞雪躺好,静静听着窗外的动静。 孙婆婆指挥着云小六和小九两个抬了大陶盆放到院子正中,抬头瞧了瞧太阳正是最暖和的时候,就道,「就这时候了,开始洗三吧。」 彩云彩月飞跑着搬了三折的屏风出来,挡在了西北一侧,琴心也拿了个小铜盆放到大陶盆正中,倒了一半温水进去,孙婆婆皱眉,扯了她问道,「丫头,你这是做什么啊?」 琴心眨眨眼睛,瞧得院子里的人也都瞧着她,难免有些脸红,说道,「夫人说,陶盆里的水,扔进了铜钱和果子等物就脏了,小少爷和小小姐的脐带还没长好,容易生病。」 第58章 洗三的水脏?这还是众人第一次听说,要知道还指望那水浇到孩子身上,洗净污秽呢,怎么反倒说水脏了,赵家娘子这说法可真是怪异。 张嫂子在一旁听了这话,赶忙出来打圆场,「赵家妹子第一次生孩子,不懂这里面的规矩,又吃了大苦头,难免对孩子就娇惯些。放个铜盆也没什么,正好放到盆里省得孙婆婆托着太累,这可是一次要洗两个孩子呢。」 几个族老家的老婆子也附和道,「可不是,这天儿冷了,别凉到孩子。」 孙婆子也不是那愚笨的,还指望主家赏银钱呢,她怎么会托大,赶忙笑道,「也好,这两个孩子洗三都是用‘金’盆,将来必定大富大贵。」 众人都笑起来,这时云二婶和翠娘抱了两个孩子出来,孙婆子就招呼道,「赶紧添盆吧。」 赵丰年和白展鹏楚歌欢等人本来在书房闲坐,听得通报,就进了二门,站在不远处微笑看着,而一众女子和孩子们则围到了跟前。 按规矩,娘家人要先来,妞妞和吴煜上前,往陶盆里扔了两只银锞子,众人眼见百花花的银子都瞪圆了眼睛,暗赞一声,这赵家真是舍得,因为这添盆的银钱等物,最后都是要送给收生婆婆的,两孩子这一伸手,就是送了孙婆子十两银子啊,孙婆婆自然大喜,声音里立时就透着一股子喜气,「金银富贵,一世平安!」 吴煜和妞妞退了下去,徐宽媳妇儿和马老六媳妇就紧接着上前,在盘子里抓了几粒大枣和莲子扔下去,孙婆子又喊,「早立子儿,家业旺!」 如此,陆陆续续张嫂子、翠娘,平日相处亲近的各个小媳妇儿等都添了些果子或者制钱等物下去,那大陶盆里已是铺了一层,孙婆子瞧得众人都添完了,就拿了一根棒棰在陶盆里搅合着,嘴里念叨着:「一搅二搅连三搅,哥哥领着弟弟跑;七十儿、八十儿、歪毛儿、淘气儿希哩忽噜都来了。」 然后伸手抱了孝哥儿过来,揭开锦被把他放进了铜盆里,铜盆里有温水,并不寒凉,孝哥儿皱皱小鼻子,还是睡着没有醒来,众人都是笑起来,连说,这是个淘气小子。 孙婆子一边用了小葫芦瓢舀水轻轻浇到孩子身上,一边在他的身上摸来摸去,「先洗头,作王侯;后洗腰,一辈儿倒比一辈儿高;洗洗蛋,作知县;洗洗沟,作知州。」如此折腾了一会,才用桃木小梳子给孝哥儿拢拢头发,「三梳子、两拢子,长大了戴红顶子。左描眉、右打鬓,寻个媳妇儿就四衬。」 云二婶眼瞧着孝哥儿还是不哭,就递了大葱过去,孙婆子手下稍稍用了些力气打在孝哥儿的背上,孝哥儿吃痛,立时哇哇大哭起来,众人都道,「响盆了,响盆了,这孩子嗓门真亮。」 赵丰年站在外围,听得儿子哭声,就如同被谁掐了心尖儿一般,有些不耐的握了握拳头,说道,「洗三怎么如此麻烦 白展鹏翻了个白眼,往旁边站了站,好似不愿别人知道他认识这没出息的男子一般,楚歌欢却笑着劝道,「谁家孩子都这般,这已是简单的了,有那人家,还要祭神拜祖,没半个时辰可折腾不完。」 果然,孙婆子又说了两句,「一打聪明,二打伶俐」,最后把供了一晚的符纸在陶盆前烧了,念叨着,「炕公炕母本姓李,孩子大人交与你,多送儿,少送女。保佑孩子康健到老……」就算洗完了。 哭闹的孝哥儿被抱了起来,云二婶子赶紧接了过去包好,送回了内室。 云小六等人又抬了另一个大盆出来,照旧给怡然也洗了一遍,孙婆子见得吴煜和妞妞又扔了十两银子进来,简直要欢喜的疯了,说话都有些磕磕巴巴,要知道,一般人家顶多也就是送个一百文做谢礼,这赵家居然足足给了二十两,可是太丰厚了,她就是忙上一年也不见得能赚到啊。 于是,洗三礼一完事,她就立刻用布兜装了两只大盆里捞出来的物事,推说太贵重,不肯收,瑞雪哪会不知她的心思,笑着又谢了她,就留她吃面。 孙婆子眉开眼笑的应了,至此每有人提起赵家,她都会提起这次收生,连赞赵家大方。 女子们直接在二门里放了四桌,男子们那两桌就安在了书房和厅里,老少都是团团围坐了,青花大碗盛的骨汤面条端了上来,骨汤奶白香浓,面条劲道爽@滑,配上或酸甜,或咸香的小菜,恨不得让人想连自己的舌头一起吞下。 这席面不像往常那般菜色多,活计繁杂,只不断的擀面下锅就好,所以除了彩云彩月和琴心、翠娘几个,其余众人都一起坐下吃了起来,一时人人吃得汤足面饱之后,就帮忙拾掇起碗筷。 徐宽媳妇和马老六媳妇也挽了袖子,跟着一起忙碌,云二婶等人自然不让,她们两人就撵了孩子去玩,然后端了特意下给瑞雪吃的汤面进屋。 瑞雪刚给孩子喂完奶,见得她们进来,就说,「这几个丫头,怎么让嫂子沾手干活了?」 徐宽媳妇儿面碗放到她身前,笑道,「都是自家人,哪里就那般客气。你不知道,我家孩子爹前日听得你生了一对儿龙凤胎,乐得和马家兄弟喝了半晚酒,直说,妹子下半辈子有靠了。」 瑞雪想起以前在码头卖吃食,风雨里来去,还有张大户欺上门时,那般愤恨的时候,不觉眼眶也有些红了,转头去瞧两个被大红锦被映得小脸儿越发红润的两个孩子,心里爱怜更甚。 徐宽媳妇儿赶紧说道,「你看我,怎么说着话儿,就招得妹妹不好受了,妹子,赶紧吃面,我和你马嫂子家里都安排好了,要留下照料你十日半月的,以后咱们说话的时候还长着呢。」 「那怎么行?」瑞雪推拒,「嫂子家里都有孩子有老人,怎么能在我这儿白耗日子,再说,我身边只丫鬟帮手就四个,还有张嫂子云二婶翠娘,也是轮流在这值夜,实在不缺嫂子们照料啊。」 徐宽媳妇儿其实也瞧出来了,但是家里孩子爹来的时候就这么吩咐的,她怎么也要问几句,「我和你马嫂子,得你叫一声嫂子,你这月子里,我们要是不照料两日,可是亏心了。」 第59章 马老六媳妇儿也道,「就是这么个道理,家里孩子都有老人看着呢,不差这几日。」 「我以前没生孩子,还不觉得,如今生了,才知道,天下谁都没有娘亲对孩子好啊。不是我不愿留嫂子们,实在是不缺人手,又不愿意家里的侄女侄子,埋怨我这姑姑抢了她们娘亲,要不然,嫂子们回去把孩子都一起带来,就是住上一年都行。」 徐宽媳妇儿立时摇头,「家里那两个淘气的,若是来这院子,怕是没两日就闹翻天了,可是不能让他们来。」 瑞雪笑道,「淘气小子出好汉,几个侄儿将来必定都是有大出息的。」 哪个当娘的都爱听人家夸赞自己孩子,徐宽媳妇和马老六媳妇都是笑了起来,陪着瑞雪一边闲话,一边吃了面,耳边听着外面的人声渐渐歇了下去,云二婶几个也忙完进来了。 瑞雪谢了她们,惹得她们嗔怪她客套,瑞雪就拉徐马二人的手,说道,「嫂子们,不是妹子撵你们,如今天短了,你们家又远,今日就早些带着孩子回去吧,改日妹子出了月子,兴许还带孩子去兄嫂家里走走呢。」 徐马两人早就惦记家里孩子了,听得这话,就笑道,「妹子说话算数,那我们可等着了。」 「算数,嫂子可要把好吃的,给我留着啊。」三人都是笑起来,瑞雪又问翠娘,「厨下还剩多少烧饼了?」彩云是负责这个的,就站出来回道,「刚才给村里的嫂子们分了一些,还剩下三十几个。」 「都装给嫂子们拿回去,给孩子们垫垫肚子,另外要云小六套马车送一趟。」 马老六媳妇儿听着她又送吃食又赶车的,就有些脸红,「妹子,我们来一趟,没帮上什么忙,倒又让你搭东西。」 瑞雪摆手,「嫂子没听吗,都是厨下剩的吃食,可不是特意为你们做的,回去万一小侄儿见到我这姑姑没给拿些好吃食,怕是要说姑姑小气了。嫂子为了我这好姑姑的名声,就别客套了。」 云二婶在一旁听了这话,就道,「咱们老板娘最拿手的,就是送你吃食用物,还能把你哄得欢欢喜喜的。」众人都是随着笑了起来。 一时彩云彩月替徐马二人装好了篮子,前院车也套了,翠娘就替瑞雪送了她们出去,云二婶子瞧着两个孩子睡得沉,就也偷闲拐回家里去看看可心和小孙子。 瑞雪实在疲惫,散了头发,换了轻软的衣裙,就揽着孩子睡着了。 赵丰年进屋时,见得窗外透进来的淡淡霞光,映在她们母子三个脸上,那般安静和谐,心下就暖得发烫,忍不住挨个亲了亲,瑞雪睁开眼睛瞧得是他,就笑道,「可是喝酒了,别熏到孩子。」 赵丰年赶紧抬起头,离得孩子尽量远了,才握了妻子的手,说道,「今日是欢喜的时候,就陪着白四弟同楚贤弟多喝了两杯。」 瑞雪一直在屋子里,哪里知道这两人在家里住了几日了,听得他这话,就道,「这两人居然舍了城里的美人儿,来观礼,可是给足咱家颜面了。」 赵丰年无奈,妻子和白四弟就是天生的冤家了,无论如何,都是瞧得对方不顺眼,「他们前些日子出城游玩,碰巧买了株五百年以上的老参,这次都一并拿来了,等我送到安伯那里,让他老人家配药给你调理身体。」 瑞雪隔着被子捏捏有些发酸的身子,叹气道,「这次真是亏了力气,都睡了几日了,还是觉得身上发软。」 赵丰年想起安伯说过的话,更是心疼,「左右照料孩子的人手多,你平日多睡一会儿,待得孩子大一大,咱们就去南边的几城,找一处风景好的地方住住,省得你整日喊着在家闷。」 「真的?」瑞雪听了这话,果然欢喜,「那我可要快些把身子养好才行。」 赵丰年脸上有些犹疑之色,低声又道,「白四弟……这几日就要返回彤城了,你记得叫彩云几个,给他准备些吃食。」 「回彤城?」瑞雪心下一动,仔细打量他几眼,立时就猜出了他这般说的用意,问道,「掌柜的,你可是也打算同他一起走回去?」 赵丰年听得她语气没有起伏,脸上也瞧不出赞同还是反对,就道,「铁大哥派了人手,先把那母子俩拖住了,但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不彻底解决他们,对咱们一家总是个祸患,还有,风调雨顺也回去这么久了,昨日来信说,我爹……身体怕是不行了。」 孩子才出生三日,他们的爹爹就要出门,哪怕他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他们母子的安全,瑞雪还是忍不住心下酸涩,不过,她却不是那种娇弱的女子,努力几次,终是让脸上挂上最甜美的笑容,说道,「去吧,不要担心我们母子,原本就有安伯在,铁大哥又送了剑舞和琴心过来,就更是安全无虞了。」 赵丰年叹气,上前搂着她在怀里,半晌才道,「若是只那母子俩,也就罢了,我爹的病却是拖不得,风调说他找机会进去看过,我爹都瘦都瘦成一把骨头了,不管那母子如何,他总是把我养大,给我赵家嫡子身份的人……」 「百善孝为先,身为人子,早些回去探看是应该的,说起来我也是儿媳,却没在老爷子身前伺候过一日,放你早日回去,也算是我的一点儿孝心。」 赵丰年听得妻子这般知礼,反倒更觉愧疚,「我回去看看,爹的病情若是没有大碍,我就再赶回来……」 瑞雪抓了他的衣领把玩,借以掩下心里的不舍,「说什么傻话,左右也是回去一次,你难道还要留着那母子俩再派人刺客来啊,一并解决了吧,等你再回来,咱们一家人就好好守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嗯,我答应你。」 「早些回来,别孩子都会喊爹了,你还不见影子,那我就改嫁了,让别人给他们当爹……」瑞雪不等说完狠话,略微有些泛白的樱唇就被赵丰年惩罚似的狠狠吻住了,「我一定早回,你何苦说话刺我。」 第60章 瑞雪懊恼挣扎,「别亲了,二婶看得严,我都几日没刷牙了。」 赵丰年扑哧笑了出了,再次轻柔吻上了妻子的唇,这就是他的妻啊,仿似世间没有什么事可以难倒她一般,夫主马上要远离,她不哭闹,反倒懊恼没刷牙这样的小事…… 当晚,赵家的所有男子,连同张大河,就聚在书房谈起了离家一事,张大河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尽心尽力照料作坊,请掌柜的放心。安伯也是无可无不可,就是吴煜一个百般不同意,生怕上次一般再有人来行凶,姐姐和孩子们安危不保。 正巧剑舞送了茶水点心进来,隐隐听到了几句,自觉她们姐妹炒年糕来了赵家,顶着护卫的名头,却还没有显过手上功夫,如此男主子要出门的时候,她们正该露一手,于是顺手抄起桌上的毛笔,照着院子上空飞过的鸟雀就甩了过去,那鸟雀欢快的鸣叫戛然而止,吧嗒一声,就掉在了院子里。 她上前捡起进屋放到桌子上,就退到了一旁。 煜伸手翻过鸟雀,仔细一瞧,那毛笔正好穿过鸟雀的脖子! 在如此的暗夜里,只凭声音,就能断定位置,而且要把轻飘飘的毛笔甩出去,准备贯穿,这一手暗器功夫,简直已经是出神入化。 安伯赞了一声好,赵丰年脸上神色也越见轻松,吴煜想了想,起身行礼,「剑舞姐姐好功夫,以后我姐姐和孩子,就要剑舞姐姐多照料了。」 「小舅爷客套了。」剑舞淡淡应了一声,就退后几步,出了书房。 安伯笑道,「铁小子看着粗豪,其实心里可是个有算计的,他找来的人手必定靠得住。」 赵丰年拱手郑重行礼,「如此,明日我就出发了,争取早日回来,家里就有劳各位照料了。」 张大河连道不敢,安伯摆手道,「自家人,不用说这些虚话。」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赵丰年陪着妻儿吃了早饭,仔细嘱咐了不下几百句,这才拾掇了满心的不舍,与白展鹏、楚歌欢上了马车,出了村子,到得城外,楚歌欢下车进了城,他们两人又去了码头,搭了一只南下的客船,很快顺风顺水远去。 瑞雪虽然心里想得很是明白清楚,但是胸中总觉郁积了一口闷气,上不去下不来,堵得她吃不好,瞧着什么都不顺眼,一会儿嫌弃床板太硬,一会儿又嫌弃屋外的鸟雀太吵,众人都知她是不舍孩子爹爹在这个时候远行,但也都没有办法,只能小心翼翼陪着。 晚饭时,铁蛋有些发烧,云二婶就赶回去替孙子搓酒,张嫂子还没到,只有几个丫鬟在身旁,于是,瑞雪恼怒红枣粥太淡没味道的时候,就多吃了几口咸萝卜干儿,不曾想,第二日一早起来,就瞧得两个孩子嘴唇好似起了一层白色的小水泡 瑞雪立时派人去请了安伯来,安伯仔细观瞧半晌,也没个头绪,出生才几日的孩子,怎么会有这症状,难道是胎里带出来的? 众人正是焦急的时候,云二婶从家里过来,只瞧了一眼,就道,「老板娘昨晚吃咸了吧?」 彩云立时就道,「夫人吃了一碟咸萝卜。」 云二婶嗔怪得瞪了瑞雪一眼,「还要给孩子喂奶呢,怎么能吃咸?这几日饭菜里的盐再少放些,保管就没事了。」 众人都是将信将疑,但也没有别的好办法,只得听从了,果然,在吃了几顿半粒盐都没就家的饭菜后,孩子的唇色就恢复了原样,众人都赞云二婶经验丰富,就是安伯都说,果真是活到老学到老。 这几日只顾担心孩子,倒是冲淡了瑞雪对孩子爹爹的想念,转而沉下心来,好好照顾孩子,偶尔孩子沉睡的时候,就带着剑舞和琴心核对账本,彩云彩月虽是也学了识字算数,但还没达到核账的程度,而剑舞和琴心,原本跟在她们小姐身边,琴棋书画,理账管事,样样精通,着实帮了瑞雪大忙,几乎账本扔给她们,她只用看看最后的总数就行了。 剑舞和琴心自然也因为摸到了赵家的账册,更觉夫人信重她们,越是安心住了下来,渐渐开始把自己当做赵家的一份子,平日伺候夫人,闲暇了就与众人说说话,甚至开始指点吴煜和妞妞几个孩子习武,彩云彩月也心痒难耐,请示了瑞雪之后,也跟着学个三招两式,赵家后院至此习武成风。 这一日,瑞雪给孩子们喂了奶,又陪着他们玩了一会儿,两个孩子都已经睁开了眼睛,却是一个大惊喜,原本孝哥儿长相似父,怡然长相随了祖母,都与她这个娘亲没有关联,结果这一睁眼睛,众人才发现,两个孩子的眼睛,居然与母亲一模一样,长睫毛,大眼睛,瞳孔墨黑,每每笑起来,都会轻轻眯起来,别提多可爱了,瑞雪欢喜得日日都是合不拢嘴,直道,「别人可人不错,他们的娘亲了。」 众人也极是喜爱,只要有了闲暇就要逗逗他们。 瑞雪揽着他们在怀里,不是伸出手指逗弄两下,孝哥儿性子安静,瞧了两眼就不理会了,倒是怡然活泼好动,见得娘亲的手指,一双大眼睛转得极快,伸出小小的手掌努力去抓,一旦握到手里,仿似又不知道该拿娘亲的手指怎么办,傻在那里,惹得瑞雪喜爱得不行,手指弯弯,在女儿手心里滑动,心底涌起的温暖烫得她都想落泪,这是她的孩子呢,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在这个陌生的时空,他们就是她存在的证据,是她的根基,是她的牵挂…… 剑舞坐在窗下,一边轻轻拨算盘,一边不时去瞧床上的母子三个,羡慕得在心底叹气,若是小姐活着,怕是也会有这样的一日呢…… 不提赵家的宁静日子,单说离得凌风城外一百里的官路上,此时正慢慢行来一行人马,十几个彪形大汉骑在高头大马上,护卫着中间的四辆马车,当先马上那人身形魁梧,面容沉肃而俊朗,正是刚刚在北疆杀得蛮人闻风丧胆的镇北少将军武烈,此时他心里急得恨不能长了翅膀,直接飞过这百里远,可惜,他皱眉扫了一眼那第一辆马车,脸色懊恼之极。 第61章 仿似老天爷还觉得他不够急迫一般,偏偏又给他添了一肚子烦闷,那马车里突然有个女声喊道,「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坦?头又晕了?」 随后另一个女声,说道,「轻声些,别让表哥听见,赶路要紧。」声音的主人仿似正忍耐这极大的痛苦一般,极是虚弱、娇柔,听得一众护卫,脸上都带了怜惜之色。 武烈暗自叹气,踩了马镫站起,远远瞧着几里外的山林一侧,好像隐隐伸出一角酒幌子,就道,「武七去前面探探,可有歇脚之处?」 「是,少……少爷!」武七收回差点脱口而出的「少将军」三字,生硬的扭了过来,打马就往前跑,很快他又跑了回来,大声道,「少爷前面有个小酒肆可以歇脚,就是简陋了些。」 武烈一摆手,「出门在外,哪里讲究那么多?加快速度,到了地方,歇息半个时辰。」 「是!」众人哄声应诺,骑马的磕了马腹,赶车的也甩了鞭子,不过一刻钟,就到了那酒肆门前,早有小二迎了出来,见得突然这么多客人上门,欢喜的眉开眼笑,跑着帮忙拴马,极是殷勤。 第一辆马车里,跳出个小丫鬟,麻利的放了凳子在车下,这才转身去扶车里的小姐,那小姐身形细瘦,脸色苍白,容貌娇美,不必猜,正是将军夫人的侄女,少将军的柔兰表妹。 此时她一出车门,瞧着表哥就在几步外,低声吩咐事情,没有过来掺扶的意思,就微微皱了眉,使了个眼色给那小丫鬟,下车之时就「不小心」崴了脚,惊呼一声就要跌下车去,果然,武烈扭头瞧见,立刻飞奔过来,接了她到怀里。 柔兰伏在心心念念爱了这么多年的表哥怀里,嗅着他身上掺杂了淡淡汗水味道的阳刚气息,忍不住脸红心跳,低声说道,「表哥,都是兰儿没用,总要你分心照料。」 武烈对这自小就柔弱多病,乖巧文静的表妹,心里总有一份怜惜,听得她这般说,就扶她站好,说道,「别说傻话,你是我妹妹,我自然要好好照料你。」 听得‘妹妹’俩字,柔兰脸色瞬间变白,眼底的怨恨化也化不开,同样都是一起长大的女孩子,为什么表哥就是喜欢那个丑丫头,反倒把她只当亲妹妹看待?她真是想大声责问出声,但是,多年的隐忍,又让她再一次吞下了口中的话,扬起一抹更加惹人怜惜的笑容,「嗯,谢谢表哥。」 桂嬷嬷正好扶着小翠从后车上下来,把这一幕完整看到了眼里,恨得咬牙切齿,这小妖精就会装柔弱,小姐自小可没少吃她的暗亏,如今这是知道小姐嫁人了,开始明目张胆打少将军的主意了? 木三靠在车辕上,笑嘻嘻说道,「这女子耍起心机来,男子可是拍马不及啊。」 老嬷嬷扶着小翠走过两人身旁,听得柔兰还在道歉,因为她的身子不好,拖累了大伙儿赶路,于是忍不住嘲讽道,「柔兰小姐,先前三日赶路三百里,那会儿身子怕是还不错,如今见到少将军了,也就柔弱了。」 柔兰被堵得胸口一哽,当日若不是将军拦着,害得她只好借口去叔叔那里,半路逃跑,她怎会一路拼命疾驰赶来?倒让这老嬷嬷抓了把柄了。 老嬷嬷也不理会她脸色不好,左右如今小姐日子过得不错,这柔兰若是没有参与陷害小姐,她也就当瞧不见她如何勾引少将军了。 一行人进了店门,安顿坐下,就占了小店大半的桌面儿,店老板亲自上前问询点菜,虽然荒郊野外,不过也就是那么几样,馒头,干饼,咸菜,腊肉炒白菜,外加浮了一层油花的骨头汤。 小丫鬟皱着眉头里外瞧了一遍,抱怨道,「这什么破地方啊,连个清淡的小菜都没有,我们小姐吃不得这些油腻之物。」 老嬷嬷提起筷子夹了咸菜,就着馒头慢慢吃,听了这话,就回了一句,「荒郊野外有热饭吃就不错了,若是讲究吃食,就留在将军府多好,何必出来跟着受苦?」 小丫鬟想要反驳,却被柔兰扯了袖子,只见她捏了帕子轻轻抹了抹眼角,那眼睛就迅速红了,低声哽咽道,「表哥,兰儿不是故意要拖累你,兰儿就是想去跟霜姐姐赔罪,当日她受了委屈,兰儿胆子小,没能劝得姑母……」 武烈忍着满心的烦闷,低声劝道,「别哭了,你和月儿从小交好,她必定知道你胆子小,不会责怪你的。」他说完又转向老嬷嬷,半是恳求半是无奈的说道,「嬷嬷,还有一百里就到灵风城了,兰儿身子不好,不能太过颠簸,嬷嬷看在我的颜面上,就忍耐几日吧。」 老嬷嬷到底不好在他跟前托大,低头行礼,「少将军言重了,是老奴心急了。」 柔兰听得表哥出言维护她,心情大好,居然忍着厌恶,吃了半个馒头,几口白菜。饭后众人喝了几碗粗茶,就继续上路了。 这一日,瑞雪自觉身上好受了许多,喝完安伯特意熬得大补汤,就在屋子里慢慢扶着桌椅走动,剑舞有些担心,就跟在她身后,不时扶上一把,妞妞练完武,换了一身干净衣衫进来,坐在床边逗弄两个小外甥外女,不时问几句诸如,他们为什么还不说话之类的傻话,惹得众人都是笑个不停。 这时,将军府的车队就行到了村头的柳树下,几个低头剥芸豆的老太太抬头瞧见了,不必猜测,就知道,这必是去赵家的,于是赶紧拾掇了手里的家伙儿,随着马车一路到了赵家门前。 张大河正带着人手搬豆子,刷洗木器,院子里晾晒着的白色棉纱豆腐布,像海浪一般层层叠叠,挡住了外面的视线,武烈下得马来,想着心心念念了那么久的女子就在这门里,却突然有些……胆怯了,是,他一个杀人无数的将军,胆怯了! 他怕看到她一脸漠然相对,怕看见她眼里满是仇恨,不,也许这些都不是他最怕的,他最怕的是她真如老嬷嬷所说,忘记了前事,忘记了他们的山盟海誓…… 柔兰站在马车门口,看着怔愣的表哥,再扫向那青砖院子,恨得止不住暗暗咬牙,这一次她一定要想个办法彻底拾掇了那丑丫头,就是不能除掉她,也要让表哥死心才好。 第6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老嬷嬷却是不顾他们两人的心思变幻,下了马车,扶着小翠的手就往里面疾走,嘴里喊着,「小姐,小姐,老奴回来了。」 张大河等人听得动静,就聚了过来,笑道,「啊呀,嬷嬷回来了,一路辛苦了,老板娘刚生了小少爷小小姐,嬷嬷快去瞧瞧吧。」 「真的?龙凤胎?」老嬷嬷喜得嘴唇都在哆嗦,脚下更是不停,一阵风似的转去了后院,随后进来的木三指了院外说道,「张管事,院外还有车马,你派人把后三辆车上的箱子抬到后院库房去。」 「是,木公子。」张大河行礼应下,又道,「我们掌柜同白公子回彤城了,留下信来给木公子了,一会儿我就找来给公子看,公子先去安伯那里喝杯茶啊。」 木三挑挑眉,转身去了门房。 张大河带人出了大门,瞧得来客多是灰衣灰裤的彪形大汉,一旁的两个女子长相虽然纤细柔美,但穿着也是普通,哪里知道他们是为了赶路方便才做此打扮,就以为他们是老嬷嬷的护卫和丫鬟,上前行礼说道,「众位,可是桂嬷嬷的侍卫丫鬟?还请里面喝茶歇息啊。」 不等那些护卫出声呵斥,那小丫鬟却是开口叱骂道,「瞎了你的狗眼,你说谁是护卫丫鬟呢,我们小姐是镇北将军府的小姐。」说完,又指了武烈说道,「那是刚在北蛮立下赫赫战功的少将军。」 小丫鬟的声音尖利了一些,不只赵家众人听到了,就是不远处看热闹的村人,也隐约听了个大概,立时就出声议论了起来。 武烈忍不住皱了眉头,柔兰瞧见,立时就扯了小丫鬟退回,说道,「表哥,这丫头平日护着我习惯了,有些鲁莽,咱们还是先进去吧,兰儿实在想念月姐姐。」 武烈不置可否的扫了一眼那小丫鬟,吓得她激灵灵打了个哆嗦,又往主子身后退了一步。 武烈拱手行礼,极是客气的说道,「有劳这位管事了,我们是与桂嬷嬷同路而来,是陈小姐的……故旧。」 张大河等人被小丫鬟呵斥,心下不喜,但是听得这些都是镇北将军府的人,立时就忘了恼怒,添了三分敬意,要知道没有他们舍命杀敌,武国百姓怎么有安乐日子过,这可是大英雄,大恩人啊。 他怎敢受礼,双腿一软就要跪下磕头,却被武烈扶了起来,「管事客气了,我们如今是客,不可如此,还是先进去吧。」 「哎,哎,都听将军的。」张大河兴奋得脸色通红,一迭声的喊着小六子几人去搬老嬷嬷的行礼,帮忙卸车,然后引了众人进大门,穿过作坊里的「白纱海」,转到了二门外就停了脚步,冲着里面喊,「彩云丫头,快来引客,是镇北将军府的少将军来了。」 内室里,老嬷嬷正半跪在两个孩子跟前,抹着眼泪,连说,「候爷和夫人若是活着,该有多欢喜啊,我们小姐都有孩子了,我们小少爷、小小姐长得多好啊。」 瑞雪瞧得老嬷嬷一走这一月,原本胖乎乎的身子,瘦削了许多,脸色也极疲惫,心下很是感激,就上前扶了她,劝慰道,「嬷嬷不要哭了,我爹娘在天有灵必定会感谢嬷嬷的,没有嬷嬷从小照料我,怎么会又我如今儿女双全的日子。」 老嬷嬷握了瑞雪的手,仔细看了又看,很是满意,「我们小姐看着倒是胖了,嬷嬷这次回来就不走了,一定要每日都跟在小姐身边,照料小小姐和小少爷,求小姐不要撵嬷嬷,可好?」 她这么大年纪的人了,眼睛通红的开口乞求,又是为了她远途奔波而回,如若再拒绝,就真是铁石心肠了,于是,瑞雪郑重点头,「嬷嬷,就在我身边吧,我给嬷嬷养老。」 老嬷嬷得了这句话,欢喜得又哭了起来,像一个跋涉多日,终于找到家的孩子。 老少两人正是都觉亲近的时候,突然听得二门处这一声喊,老嬷嬷才突然想起来,伸手抹了眼泪,说道,「小姐,少将军和柔兰小姐来了,我当日在将军府门口拦了将军的车马喊冤,将军听得我哭诉,又看了小姐的信和血衣,严厉叱骂了那恶毒妇人,打了她三十大板关进祠堂反省,少将军此来是要弄清当初那事是否真是那恶毒妇人所为,至于柔兰小姐,她说是想念小姐,后悔当日胆子小没有替小姐求情,不过老奴瞧着倒像是存了坏心,小姐要多加防备些。」 瑞雪点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若是当日在将军府还有这么个关心我的好姐妹,我也不至于被扔出来,九死一生。嬷嬷放心,我如今正坐着月子,可是不能见男客的,至于柔兰,到了咱们府上,总没有让她这客人作威作福的道理。」 老嬷嬷瞧得自家小姐没有如往常一般欢喜的跑出去,反倒如此冷静的分析,心里长长叹气,小姐这是真把少将军忘了,不过这样也好,如今她都给赵家生了孩子了,难道还能回到当初未嫁的日子不成? 「那小姐先歇着,老奴出去安排一下。」 「有劳嬷嬷了,东边厢房住的客人正好刚走,她们两人就一人一间吧,至于那些护卫,一个不留,全安排去村里借宿,若是再有武二那样黑心的,怕是我们母子又要遭殃了。」 老嬷嬷连忙应下,「小姐放心,老奴这就去安排。」 她说着就起身出去,瑞雪想了想,又唤了屋角坐着的剑舞和琴心,「家里来了外人,而且还有些别样心思,说不得也许会有些风险,你们姐妹俩人从今日起,轮流守在两个孩子身边,半步都不能离开,可能做到?」 剑舞和琴心对视一眼,齐齐行礼,「夫人放心,若有人对小少爷小小姐不利,必要过我们姐妹这一关。」 瑞雪点头笑道,「有你们在,我就放心了,剑舞出去帮着老嬷嬷安顿客人吧。」 剑舞应声开门而去,正好武烈等人进了院子,抬眼瞧着那正房窗户上贴的大红窗花,脸色齐齐都是一变。 武国有习俗,家中有子降生要在产房窗外贴奔马图,有女下世则贴石榴图,而此时那窗子上,一左一右,正是奔马和石榴,只要眼睛未瞎,都是看得清清楚楚。 第63章 武烈的脸色,时而阴沉如水,时而涨红如火,青白交错,极是诡异。 来时这一路,他还在不断的安慰自己,老嬷嬷的话都是为了博取众人的同情,他的月儿许是就在哪里受苦,等这他去找寻。 可是如今这般,突然被事实当头一棒砸醒,他立时就觉心底的恼怒排山倒海一般,他想抓住她的手问,为何要嫁给别人,为何要替别人生了孩子,为何忘了他们当初的誓言,为何就不能做他的妻? 他越想越按捺不住心里的火气,大步就上了台阶,也不理会老嬷嬷的惊呼,伸手就去推那两扇紧闭的乌木雕花门,不曾想那门提前打开了,里面走出来的却是个容貌普通的侍女,见得他好似要强闯,立时就是推出一掌。 武烈根本就不觉得一个侍女能把他如何,可惜,他在战场纵横多日,未曾伤过一根毫毛,今日却注定要栽在这么一个侍女手里。 剑舞那单薄细嫩的手掌打在他胸前,就如同一记重锤擂下,砸得他立时倒退几步,差点没摔下台阶,喉头涌上一股腥甜,被他生生忍了下去。 柔兰惊呼着就要上前去扶,却不想那几个护卫更快,一个箭步就窜了上去,伸手就要与剑舞相斗一处。 武烈捂着胸口慢慢直起腰,拦了那护卫,仔细打量了一脸平静的剑舞几眼,低声说道,「姑娘好身手。」 剑舞低头行礼,「少将军谬赞了,奴婢不过是一时情急推了一把而已,我们夫人正在养身体,不宜请男子入内,还望少将军海涵。」 武烈挑眉,这是个有趣的丫鬟,口里说着海涵,该出手时,却半点儿不含糊,转念想想,他确实有些鲁莽了,但是眼见着离得心爱女子只隔了两重门,就是见不得,他实在不甘心,于是说道,「我不进门,只同你们……夫人说上几句话,可好?」 剑舞回身关好屋门,垂眸站在一旁,说道,「少将军随意。」 若兰身旁的小丫鬟就要大骂出口,却被主子一个冷眼瞪了回去,不说别的,只那两张大红窗花,就已是两个巨型定心丸了,柔兰这半会儿若不是见得武烈受了伤,恨不得都要仰天大笑了,老天爷果然是怜惜她的,那丑丫头不但成亲了,还生了孩子,表哥堂堂镇北少将军,怎么也不能把她接回去做夫人了,那岂不是…… 她心里这般盘算着,那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下来,老嬷嬷实在瞧不得她欢喜,眼珠儿转了转,就笑道,「喜儿是柔兰小姐的陪嫁丫鬟吧,怪不得这般担心少将军的安危。」 柔兰脸上的喜色立时就僵住了,扭头瞧了瞧同样脸色煞白的小丫鬟,慢慢说道,「嬷嬷这话是何意,我和喜儿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她的性情我最是清楚。」 「哦,是吗,」老嬷嬷仿似不在意的抖抖袖子上莫须有的灰尘,又笑道,「我只是想起绿蕊那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怕是这天下的陪嫁丫鬟,都有些小心思吧,柔兰小姐性子柔弱,又胆子小,可要多防备才好,这雀占鸠巢的事可不少啊。」 小丫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被戳中了心思吓得,身子哆嗦个不停,反驳道,「嬷嬷,我对小姐是忠心不二的,嬷嬷不要诋毁我们主仆的情分。」 柔兰这一会儿也反应过来了,勉强笑道,「嬷嬷,我的丫鬟,我自是清楚,就不劳嬷嬷多费心了。」 老嬷嬷瞧得她眼底那抹暗色,猜得怀疑的种子已经在她心底生了根,于是也不再多说。 那边厢,武烈站在门外,突然就觉满心满腹的话,好似都堵在了喉咙口处,半句也说不出来,挣扎半晌,只剩了一句,「月儿,这一年你过的好吗?」 后半句,倒是没什么,普通问候而已,但是先前那两字称呼,可是着实让院子里的人都瞪了眼睛,张大河与作坊众人心里立时都明白过来,这哪里是老板娘的旧识,明明是上门来撬先生墙角的! 屋子里的瑞雪正在抱着儿子喂奶,听得这一句,也觉有些不妥,眉头就皱了起来,想了又想,还是说道,「门外是少将军吧,妾身听得嬷嬷说起,您是为了查清当日夜袭之事而来,劳您远途跋涉,妾身感激不尽,但是,少将军,所谓男女授受不亲,妾身已为赵家之媳,即便没有忘却前事,将军也不可再称呼妾身闺名,请唤妾身赵夫人,或者……陈氏,妾身先行道谢了。」 这些话字字句句都扣在一个礼法上,但落在武烈耳里却是九天外穿透云层而来的惊雷,震得他脸色发白,妾身?赵夫人?陈氏?哪一个都在提醒他,她已经是别人的妻…… 「月儿,你真把以前的事全都忘记了吗?你……」 老嬷嬷生怕武烈在说出什么私密之言,这满院子的人都在,若是带累小姐的名声有损,可就不好了,于是赶紧上前拉了武烈的胳膊,劝说道,「赵将军,赶路辛苦,先去客房歇息一会儿吧,左右也不是一日半日就回返,以后有的是时候细说。」 武烈脚下好似生了根一般,立在门口就是不动,满脸的绝望和不甘,任凭老嬷嬷怎么拉都不走。 老嬷嬷急了,低声说道,「少将军,我们小姐已经忘却前事了,你这般闹下去,她不但想不起来半点儿,反倒会更厌恶将军,您还是跟老奴下去吧。」 瑞雪听得外面动静不对,就示意琴心过来抱了孩子,然后起身挪到软榻上,含湿手指,点破窗纸,偷眼看去,那挺拔英俊的男子正脸色铁青,仿似在极力隐忍什么,脖子上的青筋高高蹦起,眼里暗含的水渍,让任何女子瞧了都会心酸不已…… 她忍不住长长叹气,若是真正的陈霜月没有死,怕是见得这一幕,就会立刻哭着冲出去,有情人相见,互诉衷肠…… 可惜,她不是陈霜月,这具肉身的主人,如今是她秦瑞雪,她爱的人姓赵,这里是她的家,这里有她的孩子,她的产业,她属于这里,绝对不会抛下这一切,冲进这个男人的怀抱,所以,这个千里赶来的男人,也注定要伤心了。 第64章 「少将军恕罪,妾身不适,不能亲自替少将军接风,还望少将军勿怪。彩云彩月,准备酒宴,替远来贵客接风。」 本来正看得发愣的彩云彩月突然听得主子发话,立时躬身应下,互相扯着手跑去了灶间。 老嬷嬷瞧得武烈脸色更差,心下更是无奈,「少将军,先去歇息吧。」 说着手下用力,不知武烈是彻底寒了心,还是想得明白了,居然就随着她的牵引,下了台阶,一路去了东厢房,柔兰赶紧追了上去。 武烈坐在南屋的方桌边,依旧是沉默不语,老嬷嬷还想再劝几句,但是瞧得柔兰进来,也就咽了回去,转而说道,「柔兰小姐,这几日你就住在北屋吧。家里院子小,没有那么多房间,您若是实在不喜,可以去城里住客栈,老婆子我还知道一家掌柜很是厚道,可以推荐给小姐。」 柔兰心里冷哼一声,暗骂,老东西想支开我,给你们小姐和表哥制造机会吗,没门! 她走到武烈身旁坐了,低声说道,「嬷嬷不必为我多费心,我就伴着表哥住吧,他这样伤心,我瞧着心里也不好过,怎能放下他自己离开。」她这般说着,又拿起帕子抹起了莫须有的眼泪,嘤嘤哭泣,真是万般柔弱,万般惹人怜惜。 喜儿在一旁还劝着,「小姐,你身子不好,可不要再伤上添伤,少将军还要您劝慰呢……」 老嬷嬷实在瞧不得她们主仆这般做作,就道,「少将军,这院子住不下太多人,随您一道来的护卫,老婆子就安顿他们到一旁的邻家去住了,可好?」 武烈点头,「随嬷嬷安排吧。」 老嬷嬷叹气,转身出了厢房门,唤了带人往库房里抬箱子的张大河,说道,「张管事,这些护卫都要安排在邻居家里住,你出面同乡亲们问问,看谁家有空屋子,我们出每日二十文的价格赁几间。」 张大河赶忙摆手,「嬷嬷说笑了,这些护卫都是将军府的,那可是杀北蛮保大伙平安的英雄,大伙儿若是招待他们住几日还要房钱,就太没良心了,嬷嬷放心,我这就去安排。」 他说完,就把库房的钥匙递给了老嬷嬷,然后带着云小六出门去招呼一声,很快那些护卫就被热情的乡邻们请走了。 瑞雪给孩子换了尿布,瞧着老嬷嬷进了门,就让琴心拿去洗漱室里洗好晾上,老嬷嬷坐在床边逗弄了两下孝哥儿,到底忍不住抬头说道,「小姐,少将军远道而来,这般……是不是,有些不尽人情了?」 瑞雪淡淡一笑,眼光望像两个正玩得欢喜的孩子,说道,「嬷嬷可是觉得我刚才应对太过残忍了?那嬷嬷觉得我不这般说,要如何说,?难道要同少将军叙叙旧,或者待他亲切些?嬷嬷我如今是赵家的媳妇儿,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而且孩子爹爹还出门不在家,我若是一个行差踏错,传出去什么流言,怕是口水都能把我淹死,在被有心人传进孩子爹爹的耳朵,你说,他会如何想呢。」 老嬷嬷手下一顿,立时轻轻给了自己两巴掌,懊恼道,「嬷嬷可真是老糊涂了,只顾着心疼少将军可怜,就忘了替小姐想想了。可不是,女子别的都不怕,就怕被人家辱及清名。小姐别气,嬷嬷以后不会了。」 瑞雪摇头,拉了老嬷嬷的手,低声道,「嬷嬷,其实我也怕这般做,太过绝情,毕竟就算是将军夫人害了我,少将军总是无辜的。但我已为人妻人母,若是不能让他死心,整日为我牵肠挂肚,怕是就更让人不耻了。」 老嬷嬷想起以前他们两人,两小无猜,那般亲近,眼见就要喜结连理,却不想闹到如今这般地步,不管是谁的错,总归都不是小姐的错。 她伸手揽了瑞雪在怀里,慢慢拍着,「小姐啊,你吃了那么多辛苦,也该顺顺当当过日子了,咱以后谁也不必顾忌,就自私一些,做事只管对自己好,就行。若是一定要出面做恶人,就让嬷嬷去,嬷嬷都这么大年纪了,嬷嬷不怕。」 瑞雪同样抱紧了老嬷嬷,听得她这般维护,这般心疼自己,终是在心里把她看成了可以信赖的人,甚至是母亲一般的存在…… 翠娘早起坐车回城去取衣衫,回来时就瞧得大门外多了几辆马车,进门就直接拐去了大厨房,问道,「家里来客了?还是远路来的?」 张嫂子这几日晚上都在帮着照料孩子,白日要补眠,就换了英子同翠兰一起去码头铺子,所以,大厨房里只有金枝儿和石榴,俩人一听得翠娘问话,立刻就扔下蒸了一半的馒头跑了过来,拉着她的手,想问什么,但又犹豫不肯出口。 翠娘是个急脾气,受不得她们这般磨蹭,就道,「什么事啊,这般神秘模样,你们不说,我可自己去后院看了。」 金枝儿赶忙拦了她,说道,「嫂子,家里来客了,还是那个什么少将军,是跟着老嬷嬷一起回来的,不过……不过……」 她说了一半又开始吞吞吐吐,到底是石榴爽快,接了话直接说道,「那少将军好似与老板娘有旧,称呼老板娘很是亲近,我们都觉得他好像想带老板娘走啊,那我们掌柜的怎么办,我们作坊还能不能开了?」 翠娘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心思转了好几圈儿,才说道,「这乱七八糟的话,有别人说的,难道还有咱们作坊里的人说的?咱们老板娘那般厉害的女子,又是安国侯府的小姐,有几个世交故友也不为过,再说,人家客人明说要老板娘跟他走了?」 金枝儿和石榴都是摇头,翠娘立刻又道,「这不就是了,咱们掌柜出门谈生意不在家,这些闲话可不能乱说,不是给老板娘找麻烦呢吗,就是别人说,咱们也要护着些啊。老板娘当初刚来村子的时候,日子过得多难啊,如今这作坊和几个铺子,可是她一手置办起来的,就是天塌下来,她也不会舍下离开的。你们闲着无事,同大伙儿也都说说,可别犯了口舌。老板娘心善,大伙儿也不能心里没数。」 金枝儿和石榴被翠娘这么一通连哄带吓,果然就安心了许多,连声应了,就又去忙碌,那些护卫在邻居家里住着,饭食可还是要从大厨房出,她们活计可不轻。 第65章 翠娘出了门,拉过张大河,低声仔细商议了几句,就进了二门,彩云彩月正在灶间里煎炒烹炸,见得她回来,都很欢喜,翠娘又把刚才之事,问了一遍,心里有数也就帮起了忙。 东园里的私塾放了学,妞妞和吴煜几个进来找吃食垫肚子,不等翠娘说话,妞妞就抓了两个馅饼飞跑进正房去看姐姐和孩子。倒是吴煜几个坐在案板边上,慢慢吃着。 翠娘给他们倒了温茶,就道,「老嬷嬷从白露城回来了,带了两位客人回来,听说是镇北将军府的少将军和表小姐,平日都是自家人,你们玩闹也就算了,如今有客人在,可是不能再那般没个样子……」 她话还没等说完,就见吴煜手里的馅饼「吧嗒」就掉在了地上,脸色也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婶子,你说谁来了?」 翠娘以为馅饼太热,烫到吴煜了,赶忙上前翻看他的手指,见到只是微微有些泛红,就捡了馅饼放到案板上,又重新给他拿了张先前烙的,才说道,「镇北将军府的少将军,前些日子在北疆杀蛮人,如今大胜班师而回。兴许是同老板娘有些交情,就来咱们府上探望了。」 大壮和黑子立时就欢喜的跳起来,围上前问个不停,先前学堂里的小同窗,每每玩耍也要假扮将军和蛮人厮杀一番,如今突然真正的将军上门来了,他们怎么能不兴奋? 吴煜仿似没有听到他们说话一般,慢慢咬着手里的馅饼,一口口艰难的吞咽下去,往日最爱的吃食,如今仿似成了世间最苦的药,苦得他都想掉眼泪…… 正房里,瑞雪也在嘱咐妞妞,这丫头真是发起脾气来,可是不管不顾的,本来就力气惊人,这些时日又跟着琴心学了一套三十六式棍法,连吴煜都时常被她撵的满院乱窜,若是那什么柔兰小姐说话做事惹到她,怕是一棍子就把人砸扁了,虽说那柔兰上门不见得存了好心,但是起码她没有露出狐狸尾巴的时候,自家还是不能先失了礼数的。 妞妞啃着馅饼,无可无不可的点头,嘴里应着,「好,我听姐姐的,那什么客人不欺负姐姐,我就不欺负她。」手下却撕了馅饼要去喂孝哥儿,被瑞雪一巴掌拍了下来,惹得她嘿嘿傻笑,一溜烟儿的跑出去,「姐,我去换衣衫啊。」 瑞雪无奈,「这疯丫头,教了多少日规矩了,还是这般样子。」 剑舞见得孝哥儿的海蓝色小棉被上染了油渍,就开箱去拿了一条新的,替他换上,说道,「二小姐这般性情才是难得,不矫揉造作,无论欢喜还是懊恼都放在脸上,省得让人猜来猜去累得慌。」 老嬷嬷也道,「可不是,这丫头来了之后,小姐平日多费心,也不喊着无趣了。」 瑞雪扶着头,笑道,「这话可不能让这丫头听见,怕是更要疯得厉害了,我是犯愁,以后给她找什么样的婆家,高门大户定然是不敢娶她,只得在周围多留心谁家有那憨厚老实的后生,替她选一选了。」 老嬷嬷点头,剑舞却道,「二小姐这样的性子,嫁进高门大户,怕是要闷得慌,小门小户也没什么不好,左右有夫人在,也不能让小姐饿着。」 「这话倒说的对。」三人闲话儿几句,翠娘就进来笑道,「妹子,席面准备好了,可是要请安伯陪客啊?」 瑞雪笑道,「嫂子刚回来,就跟着在灶间忙碌了?快过来歇歇,城里铺子生意还好?」她说着就伸手去给翠娘倒茶。 翠娘赶紧拦了,「在灶间都喝过了,你啊,就别客套了。天气渐冷了,这喝酒的闲人也多了,铺子生意比以前可好着呢,咱们那大陶缸里的老汤在城里可是有名着呢。」 「那就好,前些日子我又想了两样新菜色,哪天嫂子学学,再进城就教给王嫂子啊。」 又说了几句闲话,翠娘又问酒席上谁陪客,瑞雪想了想,就看向老嬷嬷说道,「嬷嬷,掌柜的也不在家,不如请安伯和煜哥儿去陪客吧?」 老婆婆笑道,「他们一个老一个小,又跟少将军不熟悉,哪里有话说,不如老奴也去凑个热闹吧。」 「那嬷嬷就受累了,晚上有张嫂子呢,嬷嬷后院的房间还留着,先好好歇一晚。」 老嬷嬷应着就带了翠娘出门,酒席摆在了东厢房的厅里,红木大圆桌,雕花高背椅,桌上摆了六个菜,两凉四热,鸡鱼肉蛋俱全,旁边还有一坛桂花酒,倒也丰盛。 安伯背着手,带着脸色复杂的吴煜进来,老嬷嬷替双方做了简单的介绍,武烈没有托大,行了晚辈之礼,柔兰虽然心有不甘,但也不好多说,草草应付过去。 安伯扫了她一眼,还了半礼,就笑呵呵坐在主位上,请他们安坐。 柔兰忍了又忍,就道,「男女有别,七岁不同席。」 老嬷嬷当时就瞪了眼睛,不等她恼怒,安伯却已经慢悠悠先说道,「这位表小姐,是嫌弃我们农人家不懂规矩礼法吗?农家贫寒,置办一桌酒菜以是倾尽全力了,再者说我们是拿表小姐当一家人看待的,难道小姐是觉得我们身份贫贱,不配和小姐一桌儿?」 老爷子许是突然喜好上了演戏,那脸上的表情,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额头上的皱褶都能夹死蚊子,苦着脸就要站起,说道,「那表小姐自己慢慢吃吧,我们先退下了。」 武烈立刻起身拦了安伯,扶他坐好,躬身行礼赔罪,「老伯,是我这表妹不懂事,太过拘泥与礼法了,老伯千万别气恼,您能把我们当一家人看待,是我们兄妹的荣幸。」 说完,他狠狠瞪了柔兰一眼,呵斥道,「还不给老伯赔礼!」 柔兰气得鼻子都要冒烟了,按理说,她要求独自一席并不过分,怎么就成了她的不是了,表哥还这般呵斥她,要她怎么再有颜面坐下。 她气恼之下,转身就进了房间,不再出来,喜儿赶紧就随了进去。 武烈脸色铁青,又给安伯赔罪,安伯这次倒显得很是大方,拉了他坐下,笑道,「小姑娘家,总是脾气娇贵些,过一会儿待她气消了,再要厨下给整治些清粥小菜吧。」 第66章 他这般说,越发显得柔兰无礼娇蛮,武烈也越是愧疚,亲手给安伯倒了酒,连饮了三杯赔罪。 安伯笑呵呵又替他介绍菜色,攀谈起来,老嬷嬷也不时附和几句,两老一少倒也说得热闹。 吴煜一直低着头,安静吃饭,像极一个不善言辞的农家半大小子,不时扫上武烈两眼,脸色也越发复杂,武烈忙于从安伯口中套问些赵家的情况,倒也没有多留意他。 彩云彩月和小翠儿站在门口伺候,听得差不多了,彩月就借口退了出去,小跑着去了正房禀告。 瑞雪正带了妞妞坐在桌边吃饭,听得这话,就说道,「这可如何是好,家里最近进项少了,一家人只吃馒头怕是都供不及,哪里就有好吃食伺候那金贵小姐?再者说,厨下总留着火也容易出事,吃过晚饭,还是熄了吧。」 彩月一时没反应过来,张口就要问,家里真这般拮据了?后院不是还有百多袋子白米没吃呢吗,再说往日厨下的灶火总要留到后半夜,怎么突然就怕失火了? 我终于还外债了,晚上可以好好睡一觉了,大家晚安啊。) 剑舞瞧得她那疑惑模样,就笑道,「还不按照夫人说的去办,这是赵家,为了安全起见,夫人夜里饿肚子都要忍着,哪里还有为外人特意动火的说法?」 彩月眨眨眼睛,终于明白了自家夫人的用意,笑嘻嘻说道,「夫人,剩饭剩菜就是糟蹋粮食,怕是也要遭天谴,不如都送到前院给大伙儿吃吧。」 瑞雪笑眯眯点头,给妞妞夹了一筷子蘑菇,扔出一句,「记得点心也收起来,别夜里遭了老鼠。」 彩月欢喜应了,就要兴致勃勃跑出去告诉彩云,瑞雪想起来一起回来的木三,又追问道,「木公子那里,可送了酒菜?」 「送了,都是木公子喜欢的菜色。木公子不喜自己吃,就与张管事几人坐在一处,给大伙讲路上的见闻呢。」 「那就好。」 彩月这才又行礼,转身出去了。 妞妞正吃了一半馅饼儿,听得姐姐这般说,就以为家里真是穷困了,苦着脸说道,「姐,妞妞以后不能吃馅饼了吗 瑞雪好笑,拍拍她的后背,「缺了谁吃的,也不能缺你的,放心吃吧。」 妞妞得了这定心丸,重新低头欢喜的吃了起来。 一时饭毕,剑舞和琴心盛了饭,就着剩菜也吃了几口,就把饭桌撤了下去,这两姐妹也是倔强的,自从安心要在赵家终老后,就把自己放到了贴身丫鬟的位置上,无论瑞雪怎么说,都不肯上桌一起吃饭,瑞雪无法也就随她们了。 很快,东厢房的酒席也吃完了,武烈因为安伯听了镇北将军的伤情,几句话说得比回程路上请得那些所谓名医要明白许多,于是请安伯替父亲配些去腐生肌的药粉,安伯自然应了下来,他就更恭敬了三分,亲自送了安伯回前院。 彩月低声同老嬷嬷说了几句,就同姐姐和小翠儿麻利的捡了剩菜到灶间,三人吃了几口,就飞快的拾掇了,然后嬉笑着去替老嬷嬷换被褥,又把小翠的矮榻也多铺了一层褥子,省得夜里受了寒凉。 老嬷嬷进了正屋陪着瑞雪和孩子说闲话儿,正好张嫂子也吃过饭赶了来,越发说得热闹了。 柔兰主仆在屋里听得厅里没了动静,左等右等也不见武烈进来劝慰,就越发气恼了,一路上本就吃得不好,又等了这么大半时辰,肚子也就凑热闹的咕咕叫起来。 柔兰喊了喜儿,「去把点心盒子拿来。」 喜儿勾着头,畏缩着往外挪了挪,小声说道,「小姐,点心昨日就吃没了。」 柔兰果然大怒,伸手就要打她泄恨,却不想喜儿躲得远,一巴掌没打到,也就越发气恼了,刚要大骂,却突然想起如今不是在将军府,她有个大事小情,还要喜儿替她跑腿儿,就勉强压了火气,说道,「是我气糊涂了,你去厨下看看,要她们做些清淡菜色端来,记得粥要鸡汤熬得。」 「是,小姐,奴婢这就去。」喜儿见得小姐没有如往常般打骂,简直大喜过望,小跑着就出去了。 可惜她在灶间转了一圈儿,半个人影都没碰到,肚子实在饿得不行,就想着翻些吃食先垫垫,却发现,别说饭菜了,连个馒头都没有。 喜儿气得跺脚,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就出了灶间,想要进正房去询问,转了几圈儿也没敢,后来终于听得三进院子有说笑声,走去一看,厢房里,彩云彩月和小翠儿正在磕着瓜子说笑,她就大步迈进去,怒道,「你们是怎么做奴婢的,主子还饿着,你们居然躲在这里偷懒?」 彩云三个突然见得有人进来,开口斥责,都是一愣,继而就皱了眉头,说道,「这位姐姐,我们主子都吃过了,你这是闹得哪一出啊,难不成你是我们赵家的管事?」 彩月也道,「就是,我们夫人最是心善,只要活计忙完,就随便我们闲话儿玩耍,你这是装得谁家主子啊?」 小翠与这喜儿更是有旧仇颇深,以前在将军府里,就常受她欺负,这一路从白露城赶来,多少又受了些闲气,此时终于有了靠山,挺直了腰板,怎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就道,「两位姐姐不知道,人家以后兴许就是位姨娘呢,咱们做奴婢的可不能冒犯?」 彩月不屑,「姨娘不过是个陪主子睡觉的奴婢,哪里算得上主子?」 喜儿被揭了海底眼,脸色红得发紫,鼻子里都能喷出火来,「好你个小翠,居然偏帮外人,你忘了以前的教训了。」她说着就要上前揪小翠儿的头发,却被彩云一把推了开去,「喜儿姑娘,你最好分清楚,这是赵家的地界,小翠妹妹是我们夫人的丫鬟,跟你一个将军府表小姐的丫鬟不沾边,别内人外人的叫得欢。」 「就是,我是小姐的丫鬟,这是我们小姐的家,你才是外人呢。」小翠儿见得彩云姐妹给她壮胆子,更是硬气了,「你还不赶紧回去伺候你那主子,小心再被掐得一身青。」 第67章 喜儿想着耽搁了这么久,还没给小姐找到吃食,怕是回去免不得挨打,脸上就更添了三分恼色,怒道,「你们若是识相就赶紧去灶间给我们小姐做吃食,否则我就去找你们夫人评理,看她怎么责罚你们?」 彩云又抓了一把瓜子,悠闲磕着,不在意的挥挥手,「你要去就请便,我们赵家的规矩,入夜后就熄火,免得走水,就是我们夫人饿了,都不能动火,我们可是按照家规行事。」 喜儿气得跺脚,恨得咬牙切齿,退让一步说道,「那就去给我拿盒点心来,要桂花酥和芙蓉糕!」 彩云三人齐齐嘲讽出声,「俺们赵家穷,没有点心吃。」 喜儿此时若是再不明白,她们是故意刁难,那就是傻子了,恨得指着她们好半晌,手指都在哆嗦,到底也没有办法,转身出了三进院子。 小翠儿趴在门边,远远瞧着她走了,这才坐回原位,有些忐忑的说道,「她能不能到夫人那里去告状啊,若是夫人碍于情面,处置咱们……」 「翠妹妹你想多了,」彩云从桌子底下拿出点心盒子,挑了一块芋头酥递到小翠手里,笑道,「咱们夫人最是护短,也最是疼我们,绝对没有那样的时候,你就放心吧。」 小翠想了想,说道,「以前在将军府,我挨了喜儿的打,小姐从来都说,要我让着她,不要为这小事伤了和气。」 彩月笑着说道,「夫人都忘了以前的事了,跟以前可不一样,以后咱们都在一处伺候夫人,你就知道了。」 三人说笑着吃点心说闲话,越发亲近。 喜儿回了二院儿,在正房外转了又转,还是不敢进去告状,走去前院找少将军,没想到,武烈本就心里烦闷,喝得大醉,木三回来又闲话几句,就一起睡到安伯那里,此时正是鼾声震天的时候。 大厨房也是铁将军把门,喜儿实在没办法,就硬着头皮回去了,柔兰在屋子里饿得都要疯了,见得她空手而回,上前就是一巴掌,「让你去张罗吃食,怎么才回来,饭菜呢?」 喜儿也是饿得心慌,委屈得掉了眼泪,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又道,「她们这就是没把小姐放在眼里,还说您一个将军府的表小姐,端什么主子的架势……」 柔兰把手里的帕子揉得皱成一团,望着正房的灯火,低语道,「好你个陈霜月,你是觉得生了孩子不能再嫁表哥,就开始嫉恨我了吗?想要激得我发怒,再挑拨我和表哥的感情。你可打错算盘了……」 喜儿跪在地上,半晌不见小姐发话,就道,「小姐,那我们如今怎么办?」 柔兰转身坐回床上,说道,「她使这般手段,我偏偏不能如她所愿,不就饿一晚吗,又不能死人,去打水洗漱,没有饭菜,总不至于连水也没有吧。」 喜儿立时苦了脸,小姐不出头,她的肚子是注定要饿一晚了,很快,主仆两人洗漱忙完,一个睡在床上,一个睡在地铺,就都歇下了,夜里,两人的肚子你唱我和,叫得热闹极了…… 第二日一早,主仆俩都是早早起床洗漱,然后就坐在厅里等着赵家人送早饭来,倒让从外面进来的武烈以为她们是在等他,有些愧疚的说了两句,勉强算是安慰了柔兰一腔恼怒委屈。 待得彩云彩月送了红枣粥和四样小菜,一盘小馅饼过来,柔兰再是想要端着架子,也是耐不住肚子造反,忍着热粥烫嘴的痛苦,迅速喝了一碗,又让喜儿再去盛。 武烈瞧得奇怪,就道,「这清粥小菜,味道确实不错,但表妹也要慢些,省得积食难过。」 柔兰脸色涨红,想要解释又开不了口,强忍着应了一声,放慢了手下的速度。倒是喜儿,饿得几乎要昏过去了,但是没有听得主子发话,要她下去吃饭,也不敢动步,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嗅得饭菜香气,肚子叫得更欢。 倒是武烈听得动静,扫了她一眼说道,「这里不必伺候了,下去吃饭吧。」 喜儿听得他出声「关切」,欢喜得恨不能跳起来,但是到底碍于小姐在旁边,还要装着谦卑模样,说道,「谢少将军体恤,奴婢伺候完小姐用饭再吃也不迟。」 柔兰怎肯给表哥留个刻薄的坏印象,赶忙道,「昨夜没睡好,倒是脑子糊涂,忘记吩咐你去吃饭了,快去吧,一会儿咱们还要去探望月姐姐。」 「是,小姐。」喜儿应了,行了一礼,就匆匆出门去了,柔兰眼角扫过她的背影,眸自身出闪过一抹冷光…… 彩云彩月也不是傻子,昨晚为难了那么一次,出出气也就算了,见得喜儿进灶间,就给了她一碗粥,一跌咸菜,还有两个馒头,倒让憋了一肚子火气的喜儿,无处可发,闷闷的大口吃了,更觉胸腹间胀气难受。 正房里,瑞雪正同老嬷嬷、妞妞一起吃饭,多亏安伯的补药,和众人的各种汤水炖得勤,瑞雪如今的奶水很足,身上也渐渐有了力气,饭量虽是很大,却不见身上有太多赘肉,让她欢喜之余,更是放开了胃口吃。 妞妞早晨练习棍法,不小心砸了自己的头,鼓起了一个青紫大包,瑞雪瞧着心疼,就道,「你一个女孩子,以后跟嬷嬷学学绣花裁衣,就不要抡着棍子玩耍了。」 妞妞却是摇头不同意,「我学好了功夫,将来有人欺负姐姐和小外甥,我就砸死他。」 瑞雪瞪她一眼,嗔怪道,「大早晨的,别说这些打打杀杀的。」 妞妞吐吐舌头,转而道,「那我学会了,打大美人总行了吧。」 瑞雪听了就是一愣,终是想明白为何她总觉桌子上少什么了,问道,「煜哥儿哪里去了,为何没过来吃饭?」 妞妞喝了一口粥道,「昨晚就没回来睡,怕是又被闫先生留下抄书了。」 「胡说,煜哥的功课可是好着呢,」瑞雪扭头去唤琴心,「去东园看看,煜哥儿是不是在闫先生那里。」 琴心应声出去了,很快回来,说道,「舅少爷陪着闫先生吃饭呢,闫先生要奴婢转告夫人,饭后他要进院来,有事同夫人商议。」 第68章 瑞雪心下想想,这些时日并没有什么事亏待闫先生,索性也就不费脑筋了,应道,「知道了,一会儿搬套桌椅茶具去窗下,别怠慢了先生。」 「是,夫人。」琴心和剑舞应了,果然吃了饭就搬了把雕花高背椅和小方桌放到了窗前几步远之处,茶水还没沏好送上,武烈却从东厢出来,以为是瑞雪这般布置,是瑞雪终于要同他倾心详谈,大喜之下,还没等上前。 就见吴煜陪着一个中年男子从东园进来,那男子高声问好,行礼之后就坐了下来,他立时脸色就暗了下来。 瑞雪抱着孝哥儿,老嬷嬷抱着怡然,一同坐在软榻上,隔着窗户,问候道,「闫先生,最近身体可好,前些时日煜哥儿说先生有些咳嗽,不知这几日可是轻些了?」 闫先生笑呵呵道谢,「多谢夫人惦记,不过是一时秋燥,早就好了。」 「先生保重身子要紧,若是课业太重,就给学童们放上几日假,好好歇息一段时日,进城去访友,就尽管要小六套车,莫要客套。」 「是夫人客套了,闫某一介落魄文人,能得夫人和赵先生信重,把学童们托付于我,实在另闫某铭感五内,这份恩义,闫某永世不忘。」 闫先生说着站起又行了一礼,瑞雪赶忙说道,「闫先生言重了,我们夫妻倒是常为能寻得闫先生这样的好先生欢喜。」 闫先生脸色有些尴尬,犹疑片刻,又说道,「闫某今日求见夫人,是……是为了请辞!」 「请辞?」瑞雪抱起孝哥儿轻轻晃着,眉头皱起来,「闫先生为何突然请辞,可是我们赵家哪里怠慢先生了,若是如此,先生尽管直说,绝没有让先生受委屈的道理。」 闫先生更是觉得脸红,扫了一旁半垂着头的吴煜一眼,说道,「多些夫人厚待,闫某实在是有些不得已的苦衷,准备回老家去安居。落叶归根,出外多年,总是盼着回去再看一看,终老故乡。」 瑞雪叹气,若是别的理由兴许还有挽留的余地,这般思乡欲归,谁也不好拦着啊,于是问道,「先生有此心愿,我们自是不好拦阻,但是可否请先生多留半月,待访到新先生接替学童的课业之时,先生再辞去?」 闫先生听得主家这是应了,心下一松,就笑道,「夫人不必为此费心,教授孩子们作画的魏先生,诗文造诣同闫某相当,夫人若是不耐烦进城访查先生,倒是可以留他一用。」 「既然闫先生如此鼎力推荐,魏先生定然颇具学识,明日就是学堂教作画的日子了吧,待魏先生上门之时,我会问询相请,若是魏先生应下,闫先生就可归乡了,走前厨下要备几桌谢师宴,以慰先生几月辛劳,还望先生赏脸。」 闫先生赶忙再次行礼道谢,「多谢夫人厚待,闫某愧不敢当。」 「闫先生客套了,煜哥儿这孩子顽皮,先生用心颇多,妾身感激,先生就不要推辞了。」 「那就多谢夫人了。」 闫先生起身回了东园,吴煜开门进了屋子,武烈站在东厢门前,脸上有惊愕有疑惑,更多的是焦躁,心里好似有无数个声音在问,刚才那说话爽利,进退有度,安排事情调理分明的女子,真是他心爱的女子吗,记忆里她是安静胆小的,更多像是一只小兔子,虽是从小同他一起学了弓箭马术,但却从不愿意展露,只愿安静等在院子里,受了委屈也从不多言,隐忍又善良,她们真的是一个人吗,是老嬷嬷认错了?还是他的月儿真的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彻底改变了…… 柔兰在表哥一旁偷眼瞧着他的脸色,心下嘀咕,皱眉瞪了一眼上房,这女子是打的什么主意,明明知道她们就住在厢房里,还如此大张旗鼓的安排家事,难道是想要表哥知道她如今变得有多厉害? 柔兰越想越觉气恨,到底耐不住心底的好奇,想要亲眼瞧瞧那丑丫头变得何样,于是上前,娇声说道,「表哥,你刚才不是还说头疼,再回屋去躺躺吧,我这就去看看月姐姐和孩子,回来再讲给表哥听啊。」 武烈听了这话,眼睛就是一亮,立刻扯了柔兰的胳膊,说道,「记得仔细瞧瞧,她是不是受苦了,再问问她,何时才能见我一面。」 柔兰手臂被他掐得生疼,但是再疼,也比不过她心里嫉恨之火的灼痛,她极力忍耐着,笑道,「表哥放心,兰儿保证把话儿带到。」 武烈这才松了她的胳膊,目送她走到正房门口,彩云彩月正在拾掇桌子,见得她走过来,都是停了手,问道,「柔兰小姐可是有事,请容奴婢进去通禀。」 柔兰挑眉,「你们夫人坐月子见不得男客,我是女子,难道还有妨碍不成?」 彩月要说话,却被彩云拦了,说道,「柔兰小姐有所不知,收生婆婆特意嘱咐过,月子里不只不能见风,更是不能气恼,小姐还是等奴婢进去通禀吧。」 她说完就转身进去了,彩月笑嘻嘻继续忙碌,留下柔兰反应了好半晌,才明白过来,这死丫头是在暗指她进去会气到她们家夫人! 她有心叱骂出口,但是想想身后一直望过来的表哥,立时就忍了回去,脸上换了一副委屈神色。 吴煜不知出于何意,坚持要抱抱小外甥外女,瑞雪正教导他如何拖着孩子的脖子和屁股,才不容易闪到腰,听得彩云进来禀报,想也不想,就摇头道,「告诉她,我刚才安排家事很是疲惫,明日再请她来喝茶。」 老嬷嬷在一旁听得,就放了手里折叠的小衣衫,说道,「还是老奴去说吧,那表小姐可不是个好对付的。」 瑞雪点头,说道,「若是少将军急于调查夜袭一事,就请木公子带他进山。若是他还有其余之事,就推到七日后,那是我出了月子,就能见得男客了。」 老嬷嬷应下,转身带了彩云出门,柔兰一见老嬷嬷出来,还以为是来迎她的,冷哼一声,抬脚就要往里走,却不想老嬷嬷却拦了她,笑道,「柔兰小姐,我们小姐刚才安排家事,太过疲累,已经睡下了,小姐若是没有要事,明日再来小坐,可好?」 第69章 柔兰气得立时就瞪了眼睛,「刚才,她明明还在屋里说话,盏茶功夫不到,就睡下了,你们当我是小孩子一样骗啊。」 老嬷嬷也不恼,还是笑得不温不火,「柔兰小姐误会了,待它是柔兰小姐生了孩子,就知其中辛苦了。」 柔兰毕竟还是个姑娘家,突然听得生子这样的话,难免也红了脸,张了张口,到底还是返身下了台阶。 武烈听不清她们刚才说了什么,就问道,「如何,月儿可是答应见我了?」 柔兰用帕子抹了抹眼角,杏核眼里瞬时通红,盈盈欲泣,「表哥,都是兰儿没用,月姐姐还在怪我当日没有救下她,兰儿想给她配罪,她都不见……」 武烈脸色又黯了几分,想要劝慰几句,出口却是,「月儿很是大度,不会因为那事恼恨你,兴许是困乏了,不好陪你说话儿喝茶……」 柔兰听得他口口声声还是替那丑丫头辩解,脸上的委屈之色也装不住了,恼怒道,「表哥,你不心疼兰儿!她在你心里就那般好,难道兰儿就是比不上她?」 武烈不知她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怔愣之下,就要开口,可是这时,两扇院门却突然被人从外面扑开了,大壮脸色惨白一片,疾步跑进来,喊道,「师娘,师娘!有人来抢奔雷,还抓了黑子!师娘快去救黑子啊!」 张大河随后追了进来,拉住儿子的衣领,就叱骂道,「你这小子慌什么,你师娘坐月子呢,有事赶紧说。」 大壮呼呼喘了几口气,指了西南方向,说道,「爹,我和黑子牵着奔雷去黑边玩耍,有一群人跑来,说终于找到了,要拉了奔雷回城,我和黑子不让,他们就打人,我跑回来报信儿,黑子怕是在挨打呢。」 大壮声音不小,刚刚听见动静进门来的木三和安伯,还有作坊里的众人都是听得清楚,就是屋子里的吴煜和妞妞都是满脸急色,疾步走了出来,什么话也不说,一个抄起院角木架上的长刀,一个手里拎着长棍,就往院外奔去,安伯和木三怕他吃亏,对视一眼,就跟了过去。 张大河生怕孩子们吃亏,心里油煎一般,抻长脖子望向正房。 瑞雪也是急着要穿鞋出门,却被桂嬷嬷死死拉住了,「小姐啊,小姐,你还没出月子呢,见了风,以后一辈子头疼啊,你别惦记,有那么多人在呢,还能让孩子们吃了亏。」 瑞雪想甩开老嬷嬷,又怕伤了她,恼怒道,「嬷嬷,你快松开我,敢上门抢马的,绝对是有些身份的,若是孩子们不知深浅,被打伤了,可如何是好?」 剑舞也上前拦着她,劝道,「夫人,奴婢身上有功夫,奴婢去看看,保管不让二小姐和少爷吃亏。」 「就是,就是,我在家守着夫人,舞姐你快去。」琴心也上前半扶半抱着把瑞雪按到了软榻上,瑞雪实在无奈,只得冲着窗外喊道,「谁在外面呢?」 张大河几个立刻应道,「老板娘,我们几个在,老板娘有事尽管吩咐。」 「所有人都拿着趁手家伙儿去帮忙,替我转告安伯和木公子,若是来人太过强势,就让出奔雷,最重要的是,不能伤了几个孩子。」 张大河应了一声,就要带人出去,不想瑞雪随后又喊了一句,「若是来人欺人太甚,或者煜哥儿宁死不放奔雷,你们也不必害怕,天塌了我们赵家顶着,我就不信这武国没有说理的地方!」 「是,老板娘。」张大河几个只觉浑身热血沸腾,轰然应声就走。 老嬷嬷不知想起了什么,见得自家小姐如此,眼睛都有些红了,用力点头说道,「小姐就该这般,这才是候爷的血脉!」 剑舞也怕几个孩子吃亏,就扶了老嬷嬷说道,「嬷嬷,有话回来说啊,孩子们还在外面呢。」 「好,好。」老嬷嬷赶紧拾掇了心情,随着她出门去。 武烈站在厢房门口,以他的本心,早就该去帮忙,但是柔兰却死死拉着他,劝说着,「表哥,你出门时姑父嘱咐过不可太过张扬,将军府已经是功高盖主,若是真惹了什么麻烦,落人口社,怕时就是一场大祸。」 武烈皱眉,心下有些犹疑,不想老嬷嬷经过时瞧得她们模样,倒是说了句话,「我们小姐就是没人疼爱啊,受自家人陷害丢了半条命,如今外人也欺上门来了,难道都以为我们安国侯府是脚下泥,随便踩?」 武烈脸色猛然涨红,双拳紧握,用力甩开柔兰,恼怒低声道,「我不在的时候,月儿受了委屈也就罢了,如今我在他身边,若是还不能护着她,我还有什么颜面活着?」 说哇,就大步超过老嬷嬷出了院门,到得门口,解了腰上的六寸长小牛角,呜呜吹了两声,不过几息功夫,原本留在前街几家乡邻里的护卫们就都聚了来,也不问事情因由,簇拥着他就奔去了村外。 柔兰大恨,走去正房窗外,跺脚大喊,「你这个扫把星,除了连累表哥,还会什么?」 瑞雪在屋里转着圈儿,本就焦躁,听得她这般口出不逊,就更是厌恶,高声回道,「表小姐不喜住在我赵家,就滚出去!若是不滚,就闭上嘴巴!」 柔兰惊得眼睛都瞪圆了,一直被她欺瞒玩弄了十几年的小白兔,居然开口骂她,撵她滚? 她想抬手挖挖耳孔,却被喜儿扯了回去,劝慰道,「小姐,少将军不在,若是她对咱下毒手,可是糟糕了,不如等正好少军回来……」 主仆两个的声音,渐渐消失在门口,瑞雪挑挑眉头,再未会。 再说,村西的小河流儿,因为里,村里人自家都有水井,很少来河边打水,多是孩子们喜爱在河岸的荒草从里,或者矮树后玩耍。如今天气寒冷,草色变黄,树叶落下,孩子们也来得少了,就更是安静 奔雷喜洁,日日都要洗洗身上毛皮,否则就闹过不停,吴煜日日都要带他来一次,放它自己去撒欢,然后躺在岸边儿望着蓝天畅想,也算惬意,大壮和黑子几乎日日都会跟来。 第70章 今日,吴煜不知是不是听得闫先生要请辞,心情低落,提不起劲头出门,大壮和黑子见此就自告奋勇,牵了奔雷出了院子。 本来如同往日一般,在河边儿玩得正好,突然就有十几个大汉,骑着马气势汹汹奔过来,其中一个居高临下扫了他们两眼,问道,「小子,这里可是赵家村?」 大壮和黑子被吓得有些怔愣,刚回过神要回话,却不想那人群里突然爆出一声惊叫,「快看,那不是就公子要找的那匹好马吗?」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奔雷正躺在一尺深的河水里欢快的扑腾着,冲喜着自己身上的毛皮,听得这边儿的动静,好似还扫了一眼,满脸不屑的又重新扭过头去继续洗澡,那神情比之人类也不差半点儿,惊得众人都是目瞪口呆。 半晌,那先前开口的大汉,才喊道,「快,把它赶出来,看看它的蹄子,这马兴许就是公子要找的,若是成了,大伙儿少不了都有赏赐啊。」 众人轰然应声,分出几个人就往河里聚拢,大壮和黑子这半会儿也听明白了,这些人是奔着奔雷来的,这可如何是好,奔雷是煜哥儿的心头肉,若是被人家抢去,他们可没法交代啊? 大壮嘱咐了黑子几句,撒腿就往回跑,黑子先前还沉得住气,后来瞧得奔雷上了岸,这些人欢呼出声,就要给奔雷套笼头、鞍子,就再也忍不住了,高喊道,「你们是什么人,这是我家的马,你们凭什么要抢他?」 大汉们哈哈大笑,「小兔崽子,胆子还挺大,这是灵风城,我们公子别说要匹马,就是要人命,都没人敢说话,你就老实待着吧,省得挨揍!」 他这话说得得意,想着一会儿公子见得这马,必定大把的银钱赏下来,就忍不住更是喜形于色。上前两步就要去摸奔雷的后背,却不想奔雷被他们惹得发了脾气,一蹄子踢到了他肚子上,疼得他满地翻滚,咒骂道,「给我把这畜生绑起来,哎呦,疼死我了……」 黑子眼见得奔雷被围在中间,虽是嘶鸣有声,却冲不出来,就急了,跑过去想要帮忙,被一个大汉拎起来就扔到了一旁,河岸多石子,不大,但棱角尖锐,黑子趴着滑出很远,那衣衫就磨破了,额头和双手也蹭出了血痕,还要再爬起来,身上却是疼的厉害。 正是焦急的时候,吴煜和妞妞就风一般赶到了,来不及喘息,就瞧得奔雷正被人往头上套笼头,不时张开大嘴咬上两口,而黑子躺在河岸边生死不知。 兄妹两人立时就觉脑门里有什么东西暴烈了,吴煜尚且不说,自从到了云家村,几乎与大壮、黑子从未分开过,比亲兄弟还亲,妞妞平日常拎着棍子撵得他们鸡飞狗跳,但心里却是把他们当自己家人的,有她欺负的,可没有别人欺负的。 两兄妹红着眼睛,二话不说就冲了过去,长棍横扫砸翻两个,长刀劈下,见红一双。 那些大汉们正是欢喜的时候,又是平日横行习惯的,怎么也不认为这样的小山村里,有人能上得了他们,也敢伤得了他们,所以,外围几个帮不上忙的,还在说笑指点,却突然遭了背后一击,倒地不起,哎呦出声。 剩下众人听得声音,扭头一看,就有了防备,人人都是抽出腰侧的长刀,咒骂道,「哪里来的小兔崽子,居然敢跟咱们动手,给他们点教训!」 奔雷见得主子到了,半是兴奋,半是委屈的乌溜溜长嘶一声,连踹带咬,硬是杀了出来,吴煜不等它上前亲热,就喊了一声,「回家去!」 奔雷眨眨眼睛,立时改了方向,嗒嗒往村里跑去。 大汉们大急,分了几个人去追赶,剩下的就提刀杀了过来,吴煜和妞妞背靠着背,与他们斗在一处。 吴煜这一年来在众多「师父」们手下,虽是招式学得杂了些,但是没早坚持练武,却也替他打了个好基础,此时又是急怒攻心,下手就是又快又狠。 妞妞原本就在山上日日杀狼伏虎,这些时日又跟着琴心学了三十六棍法,正是个练手的好机会,简直是棍棍生风。 木三和安伯随后而来,见得奔雷撒腿飞跑,背后有人吆喝追赶,就想都没想,不过随手摸了几粒石子,打在他们身下马匹的腿骨上,立时那些大汉就飞射了出去,狠狠摔在地上,想爬又爬不起,各个灰头土脸。 安伯和木三也不曾客气,拍拍奔雷的后背,就踩着那些大汉过去了,直惹得的他们又是惨叫出声。 奔雷也是个通灵的,见得家里人来了,顿时掉了头,就又跟着往回跑。 紧着着跑来的张大河和村里听得动静的乡亲可是不敢同木三安伯一般,避过那些大汉跑过去,却也没有伸手相救的意思。 吴煜和妞妞,以二敌八,坚持不过半刻钟,就是额头冒汗了,只觉呼吸沉重,胳膊也酸疼起来,每每磕到那些大汉的长刀上,都忍不住身形打晃。 一个大汉气急败坏的喊道,「兄弟们加把劲儿啊,就两个毛孩子,咱们再对付不了,传出去还有什么脸面跟在公子身边?」 众人一听,都是脸色涨红,公子刚刚从武都清云山回来,正是缺少心腹人马的时候,他们好不容易多方打点,才入了公子的眼,若是第一次出门就办砸了事情,怕是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们这些人手上加了力气,吴煜和妞妞更是凶险了,妞妞一棍子替吴煜隔开一把长刀,急道,「你这笨蛋,想死啊,刀砍过来,都不知道躲?」 吴煜拼命架开前面两个大汉的长刀,顺手又劈了一记,回道,「你才想死呢,我……只是一时没看到!」 妞妞还要回嘴,却听安伯喊道,「妞妞别害怕啊,家里人来了!」 两个孩子一听,立时大喜,却也没忘了黑子还生死不明,当先喊道,「安伯,我们还撑得住,黑子不知伤到哪里了?」 安伯远远扫了一眼,黑子已是半撑着坐了起来,就道,「无事,黑子只是小伤。」 第71章 吴煜和妞妞一听,下意识就往黑子那里瞧去,她们终究是很少与人争斗,经验匮乏,生死相拼,哪怕一个错眼的功夫都容易送命,更何况还是分心扭头,几个大汉抓了这机会立时就下了杀手。 木三冷笑一声,随手从怀里摸出一把葡萄大小的金珠儿子就甩了出去,各个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奔着大汉们的胳膊就来次亲密接触,于是,几声咔咔的脆响之后,他们别说执刀杀人了,抱着胳膊就差满地打滚了。 妞妞和吴煜惊得一身冷汗,但反应也不算慢,吴煜刀砍容易伤命,就做了护法,妞妞的木棍可是挥舞了个痛快,只把大汉们打得是满地找牙,有那么一个半个儿想逃跑的,也被木三又一脚踹了回去,极配合的再去给妞妞当了肉靶子。 很快,张大河等人赶到时,场地里除了自家人和十几匹散乱各处的马匹,就在没有能站着的人了。 安伯抱了黑子过来,笑道,「这小子骨头还挺结实,哪里都没摔断,就是蹭破点儿皮,抹点儿药膏,三五日就好了。」 吴煜和妞妞还有大壮围了黑子,都是欢喜,黑子脑子里还有些晕眩,被他们拉扯得,哎呦直叫,「哎呦,别晃我,我头好晕啊。」 妞妞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嚷道,「晕算什么,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张大河等人都是笑出声来,黑子爹娘不在村里,把这孩子托付给了他们,若是有个好歹,可是太对不住人家了。 不过,他们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不远处的山路上,正在快速跑来十几个骑马大汉,各个都是凶神恶煞,他们身后还护着一辆极华贵的大马车,两匹高头大马拉着,楠木的车厢,雕着繁复的花纹,车顶也不同于普通马车的平顶,高高拱起一块,漆了两个金漆大字,「凌风」! 众人都是齐齐倒吸一口冷气,敢在马车上标明城池的名字,这是何等的权势,何等的嚣张,不必猜,来人绝对是权贵之人,而他们身旁的大汉无论装束,还是马匹都与地上躺的那些大汉,一般无二,也就是说,他们同权贵结仇了! 地上正疼得咬牙切齿的一个大汉,瞧得他们发愣,眼里满满都是恨意,说道,「你们居然敢打我们,就是死期到了,也不看看我们是谁的护卫……」 木三和安伯对视一眼,脸色都有些不好,他们是江湖人,自古就与官家是两路人,但凡有哪个山庄同官府有些交情,或者哪个跑单帮的,做两次赏金猎人,都会让江湖同道鄙视不耻,暗骂两句走狗,况且他们手头哪个没几条人命,行事自然更是不愿沾官府的边儿。 如今,他们居然与官府之人有了冲突,不得不说,这正中了他们的软肋,左右想想,若是论起武力,无论是安伯一把毒粉,还是木三几把暗器,这些人都是招架不住,但是,事后他们拍拍屁股走人了,赵家可是就被连累了。 木三心里烦躁,听得那大汉还在冷笑,上前一脚又踩折了他另一条手臂,疼得他立时就翻了白眼儿,旁边几个本来也要开口咒骂的,赶紧把胳膊塞到了身下,继续装死。 果然,那队人马一冲到河边,立时就把赵家众人和村民们都围了起来,长刀哐哐都拽了出来,刀刃反射了阳光,惹得见者遍体生寒,有那胆子小的村名,腿一软差点没坐地上。 两个大汉跳下马,亲手开了马车,迎下一个年轻公子来,身形细瘦,面白无须,一双三角眼加上半秃的眉毛、大鼻子、薄嘴唇,真是要多丑陋就有多丑陋,哪怕他的衣衫是上好的云锦缝制,绣了多精致的花纹,头上的金光镶嵌了多大颗的宝石,都不能替他多增一分俊秀,这不得不说,造物主也有失手的时候。 妞妞本来被安伯挡在身后,这半会儿也歇得差不多了,听得马车动静,就探头出来看,一瞧得那公子哥儿的模样,扑哧一声就笑了,「这人好丑,比山上的野猪王还丑!」 矬子面前不说矮话,丑人面前莫论美貌,这是人人都知道的常识,妞妞自小长在山林,下得山来,又因姐姐疼爱,不愿她失去本心,于是只交了简单的规矩,还不懂这些道理。一句话刚说出口,立时四周死一般寂静,村人们吓得很不能立时捂了她的嘴巴。 但是,已经迟了,那公子哥把这话已是听到耳朵里,脸色立时铁青一片,「唰」得一声,把手里用来做样子的纸扇撕得粉碎,恼怒喊道,「谁,是谁说的,给我站出来,我要把她砍成肉酱!」 安伯皱眉,扯了妞妞的袖子把她重新推到身后,然后抱拳行礼,说道,「不知这位公子从哪里来,为何指使手下伤了我家孩子,抢夺我家马匹?」 老爷子走了大半辈子江湖,这先声夺人的道理还是明白的,一开口,就给这公子哥扣了个众怒行凶,伤及无辜的帽子,打算着他就是哪家权贵,总也要顾忌一些,不能给家族名声摸黑。 可惜,老爷子打算是好的,却遇到了个浑人,这公子哥儿姓金,名文翰,是灵风城府尹的独生子。 金府尹官声不错,虽是不能说清廉,但也算不得巨贪,所以,灵风城在他的治下还算安宁,他平日有喜唱戏,常把衙门里的事务推给几个同知,各管一摊,然后就混在自家的小戏园里不出来了。他的正妻受了冷落,难免就对唯一可以依靠的儿子极是娇惯,简直要星星都给摘下来。 三年前这金公子强抢民女不成,致使人家姑娘跳井自尽了,金府尹的对手抓了这把柄差点把他拉下马,金府尹一怒之下就送了这独子出门学艺,一月前才回来,金夫人自然更是把儿子疼得心头肉一般,整日给他带了大笔金银,随他满城去吃喝玩。 这小子也是眼尖,那日在一家酒楼喝酒取乐,就瞧得赵丰年打马而过,立时就扔了筷子喊了随从去追,因为他的师父除了练武之外,最大的喜好就是养马,所以耳闻目染,他也混了三分眼力,再有三月就是师父的六十寿辰,若是能把这极少见的好马送去做贺礼,师父不知该欢喜成什么样子。 第72章 他想得很好,却不想赵丰年忧心妻子儿女,跑得疯狂,那随从根本就追不上,无奈之下,只得满城得打探消息,又派了人手到城外去寻。 这一日,终是有消息说,那马上之人是城外云家村的,他大喜之下,就派了人手先寻过过来,自己却坐了马车,摆足了贵公子的谱儿。 却不想,还没到地方,就听手下回去求救,刚刚赶到一下车,就得了这么一个「猪都不如」的评价,那心头的火苗立时就成了燎原大火。 他也不理会安伯说了什么,扫了一眼地上的手下,就道,「大胆贱民,光天化日居然敢袭击官差,真是嫌命长了,都给我打折一条腿扔大牢里去!」 他本就长得丑,这一瞪眼发怒,更是不堪入目,众人都不愿再看他的脸,无奈他出口的话却是太过恶毒,人人都变了脸色,向后退去,断腿之痛可以忍受,那大牢可是绝对不能去的。 安伯与木三都觉这事不能善了,一手放到了身前,就预备动手先擒下这丑公子,左右不能让村民和几个孩子受伤就是了。 吴煜以前跟在父皇身旁,看到的尽是各个臣子忠心耿耿,鞠躬尽瘁的模样,就是后来遭到那等变故,对亲情失望,也是没有对官员有太多不好的印象,随着姐姐住的这一年,也没碰到什么官家之人作恶的事情,心里多少还为武国的臣子如此严于律己而骄傲,如今突然瞧得这么貌丑如鬼的官家子弟,光天化日强抢百姓财物,还要颠倒黑白,伤人下大狱,简直彻底颠覆了他的信赖。 不等两方人马打斗起来,就已是暴跳起来,怒骂道,「你们是个什么东西,眼里还有王法吗,难道不怕我们告去武都?当今陛下最是圣明……」 不等他说完,那丑公子和一众手下已经是哈哈大笑,看得吴煜的模样犹如瞧着天下最滑稽的小丑一般,丑公子拍着车厢,恨不得直抹眼泪,半晌突然冷了脸,说道,「小兔崽子,本公子今日得了好马,心里华西,就同你多说两句。这凌风城就是我们金家的,本公子要你们的马,是你们的荣幸,识相的,就乖乖趴下自己打折一条腿,再扣上一百个响头,本公子就饶了你们,否则下了大狱,可没人保证你们活着回来。」 「放屁!灵风城是武国的,是刘家江山,什么时候姓金了,你们这是谋逆!大不敬!」吴煜气得眼睛都红了,浑身都在哆嗦,捏紧了手里的刀柄,恨不得上前一刀把这口出狂言的丑鬼砍成两半。 丑公子轻蔑的扫了他一眼,笑得更是猖狂,「我就谋逆了怎么着,我就一手遮天了,你能如何?天高皇帝远,这就是我金家的天下!」 「哦,本将军真是孤陋寡闻了,原来皇上把凌风城封给金家了,只是不知金府尹立下了何等盖世功勋,才获此重赏 武烈带着一种护卫,刚走到附近就听得金公子的狂言,立时就沉了脸,哪里来的蠢货,都不必他费心找借口,就自己把灭门之灾揽到自家身上了。 一众护卫都是刚从战场归来的好汉,别的也许不行,围歼可是好手,都不必少将军吩咐立时就蜂拥而上,把一众人等都围在了里面,他们身上的铁血肃杀,比之金家那些脓包,厉害得不是一点儿半点儿,只同他们一对峙,金家众人就忍不住生生吓得退后了一步,高下立判。 武烈冷哼,走到那丑公子跟前,上下打量他几眼,眼里的冷厉,惹得丑公子不自觉就挺直了脊背,恼怒道,「你是什么人?不想活命了?敢管本公子的闲事?」 「我是谁?公子既然没听出来,我也不多说第二遍。因为你没有几日好活了,还是多听欢喜之事,就不要多担惊恐了,一会儿回去同你父亲说,金家谋逆,擅夺一城,这消息不出十日就会出现在皇上的书案上,要他好好洗干净脖子,等着灭九族吧。」 丑公子听得武烈这般说,就以为他是虚张声势,大怒,「你敢辱及我父亲!今日本公子一定要活剐了你,让你见识一下柳风剑法的厉害!来人,拿剑来!」 马车一旁充当车夫的护卫,见得自家人手,躺在地上的都没动,被围在人群里的出不来,就跳了下去,取了车厢暗格里的长剑,谄媚的双手捧到丑公子身前,想了想又小声说道,「公子,刚才这人好像说他是将军!」 丑公子「呸」的一口吐在地上,嗤笑道,「穷乡僻壤,跳出个人来就喊着是将军,唬谁呢,再说了,将军不是该在战场上杀敌,为国捐躯,跑回来做什么,贪生怕死?」 他自以为戳破了武烈的牛皮,很是得意,拿过长剑,迅速拔出舞了个剑花,指向武烈说道,「你若是现在求饶,跪地磕头,本公子还可以饶你不死……」 武烈哪里有闲心听得他聒噪,身下身侧的长刀,连刀鞘都未除,就道,「废话少说!动手吧。」 丑公子恨极,「好,好,你绝对不会死得痛快!」 他说完,就一剑刺了出去,武烈神情凝重的闪避开去,顺手回了一刀,刀剑相碰的一瞬间,那丑公子居然差点被劲力带累的歪了身子,武烈止不住冷笑,狗屁的风柳剑法,这家伙的师傅若不是江湖骗子,就是他未曾下过一日苦功夫,下盘不稳,手下没有劲力,只有个招式的花架子而已。 武烈猜得不错,那金公子三年虽是在山上,师傅因着他娘给的银钱多,也不苛责他,照常与在家里一般,吃喝玩乐,偶尔闲暇才习练几下剑式,同门里有同他混在一起的,拍拍马屁,他就把自己真当了天下第一剑了。 武烈是战场下来的,最是讲究大开大合,直来直往,招式半点儿不带花俏,劲力极大。 两人交手不过三四回合,丑公子就被武烈一刀鞘砸在了腿弯上,哎呦跪倒,还要再挣扎,手臂上又挨了一下,长剑也握不住,掉在了地上。接着,又是后背,头脸,屁股,很快丑公子就变成了一个青肿的皮球,抱着头在地上滚来滚去,哀嚎着,「你居然敢打我,我要杀了你,赶紧给我动手,把他们统统杀了。」 第73章 一众金家的护卫,原本还抱着些侥幸,以为站在灵风城的地盘上,哪里就有人敢对他们下手,不过瞧着自家公子同那人说上两句,吓唬吓唬,这事也就过去了。 哪曾想,那人不但动手了,还把自家公子打成了猪头,都是吓得发愣,不知如何是好,待听得自家公子下令,想起回府之后,那凶悍的府尹夫人,立时就狠狠心,提刀与将军府的护卫们打在了一处。 家养的看门狗同山林里的野狼打斗,怎么会是对手?不过几息功夫,金家之人统统被按在了地上,连踢带踹,各个求饶哀号,声传四野。 那些原本想要爬起来帮手,争抢个功劳,见此立时又躺倒装死了,小眼睛半眯着滴溜乱转,瞄着场中,生怕一个不好,自己也被拎去胖揍。 安伯和木三放了心,带着几个孩子和村民们出了战圈儿,找了一处安全之地站好,当然,半路迈过某个曾经耀武扬威要打折他们大腿的护卫身上时,偶尔「不小心」踩两脚拌一下也都不是「故意」的。 很快,战斗就结束了,一面倒的胜利,除了那个车夫躲在马车下,没有挨打之外,其余金府之人,再也没有能爬得起来的。 丑公子就是再蠢,此时也明白今日碰到硬茬子了,心里不管如何恼恨,都要服个软,再者说,这些人下手真黑啊,他是全身上下无处不疼,若是真再惹怒了他们,怕是小命真要不保啊。 他挣扎着爬起来,哭着乞求道,「这位好汉饶命啊,本……不,小的狗眼看人低,有眼不识金镶玉,小的愚笨,一时误会,惹怒了好汉,求好汉高抬贵手,放小的一马,小的定然把好汉的大恩,记在心里,求好汉高抬贵手啊,小的真是金家的人啊,若是我父亲知道好汉教训小的,定然会亲自上门道谢……」 武烈冷哼,这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蠢材,喊着求饶,出口的话还是带着三分威胁,难道他真以为自己不敢杀他不成? 他伸出一脚重重踢在丑公子的下巴上,瞧着他摔出几步远,半晌没爬来,冷笑道,「没骨头的废材,赶紧带着你的人滚,别忘了把我的话带回去给你父亲!若是再有下次,哼!」 他的话声落地,丑公子还是趴着没有动静,显见是真晕过去了,武烈又骂了一句废物。 但是一众趴在地上装死的金家护卫却是听清楚了,不管伤的轻重,都立时爬了起来,跌跌撞撞跑向马车和那些散放在外面的马匹,那车夫还算又良心,爬出来,上前拖了丑公子扔上了马车。 安伯扫了一眼,那些脸色不知道是庆幸还是惊惧的村民,高声喊道,「把马匹留下!」 金家众人立时就苦了脸,有那偷偷去瞧武烈脸色,见他并没有反驳之意,就暗自咒骂着下了马,互相搀扶着随在马车后面,逃命一般往官路奔去。 将军府众人重新集结在武烈身后,晃晃脖子,动动手腕,一脸的无趣模样,笑道,「这些废材,连半刻钟都没挺过,若是上了战场,怕是一照面就下黄泉了。」 「可不是,跟少将军动手那蠢猪更是可笑,他若是将军手下杀了多少蛮人,怕是立时就尿了裤子了。」 「总又不怕死的……」 武烈伸手止了众人的议论,上前抱拳给安伯行礼,说道,「安伯,孩子和乡亲们怕是受惊了,还是先回村里去吧 安伯点头,捋着胡子扫了一眼那些远去的金家人,微微皱了眉头,「这些人,怕是还会再来寻仇。」 木三也道,「多谢少将军援手,我们倒是不惧争斗,一走了之就无事了,怕是连累乡亲们……」 武烈见得那十几个村名都是脸色不好,就摆手道,「放心,一个小小府尹之子,我还应付得了,况且有他那几句犯忌讳的话,就足够治他一家的罪了。」 众人这才稍稍放了心,安伯适时指了那二十几匹马说道,「他们本是来抢马的,却不想少将军一出手,居然反倒把他们的马匹留下了,乡亲们家里不是正缺马匹使用,每人挑一匹牵回去吧,就当为刚才之事压惊了。」 村民们面面相觑,虽是眼里都有一抹喜意,但到底还觉得受之有愧,他们不过就是赶来看看热闹,想着站脚助威也赚赵家一个人情,哪里知道差点被人打折了腿扔进大牢了,惊吓不小,不过一匹马市价几十两银子,真牵去家里,怕是连觉都睡不好了。 其中一个年岁稍长的云七叔,就带头说道,「安老哥客气了,都是一个村里住着,孩子们受了人家欺负,大伙也不能看着,就跟出来瞧瞧,本是应该,大伙儿哪里能要这么贵重的马?安老哥还是都赶回去吧,正好作坊里送豆腐也能用得上。」 「就是,就是。」他身后十几人也跟着点头,但是那眼睛却已经在旁边的马群里搜寻。 安伯笑眯眯摇头,「这么多的马匹,我们赵家就是都留下也没地方养啊,大伙儿就当帮忙养着了,都牵一匹回去吧,你们也知道老板娘的脾气,若是听得大伙儿今日帮了忙,我们还这么小气,都不分大伙儿一些战利品,怕是就要断了我的酒菜了。」 村民们都是知道这老爷子好酒好美食,见得他仿似一脸被抢了吃食的顽童模样,就哈哈笑道,「行,我们就受之不恭了。」 安伯一摆手,示意他们随便挑拣,大伙儿立时就冲了过去,纷纷牵了自己早就相中的好马,笑得脸上开了花儿。 木三站在武烈身旁,笑道,「武兄莫怪,这本应是你们的战利品,却被我们拿来做了人情。」 武烈摇头,半点儿也不在意,说道,「月儿平日想必多得他们照料,他们多得些实惠也是应该。」 木三眉头一挑,眼里闪过一抹忧色,这少将军武功高强,豪爽大方,又家世富贵,对自家二嫂用情颇深,无论从哪一方面看,都是二哥的劲敌啊,明日还是给二哥送封信去,提个醒儿吧,若他能回来一趟,就更好了。 第74章 村民们挑完了马,赵家还剩了十六匹,安伯要张大河几人也上前牵一匹,他们却道先赶回赵家去再说,直让安伯满意的不停点头,作坊里这些人对赵家的忠心真是没话说。 木三伸手按在黑子背上,输了一道柔和的真气进去,问了两句,听得这小子说不晕了,就背了他在背上,带着几个孩子当先回返了。 奔雷仿似明白今日这事,是因为有人对它生了觊觎之心而起,藏在一群高头大马里,不时探头探脑往外瞧瞧前边走着的小主子,那模样就像躲避苍鹰的兔子,让人很是好笑。 吴煜瞧不得它这没出息的模样,轻唤一声,它就立刻颠颠小跑过去,晃动着大长脸讨好的拱着主子的手臂。 妞妞走在一旁,看见了就嘲笑道,「什么主子有什么马,真是胆小如鼠啊。」 「你才胆小如鼠,刚才是谁累得跟狗似的吐舌头?」吴煜立刻反唇相讥,两人又吵在一处,众人也是都习惯了,笑呵呵听着看着,倒是把心里的担忧冲淡了许多。 瑞雪在屋里急得打转,派了彩云彩月在大门和二门处守着,好不容易先盼了老嬷嬷和剑舞回来,就赶紧问道,「嬷嬷如何?孩子们可受伤了?」 老嬷嬷拉着她的手安慰道,「小姐放心,无事,我们刚出村不远,就见得他们往回走了,就怕小姐着急,才先回来说一声。」 剑舞也道,「少将军带着那些护卫也去了,咱们人手多,吃不了亏。」 瑞雪这才稍稍放下了心,果然,不一会儿几个孩子吵吵嚷嚷就进了院子,到了正房门口,妞妞立刻把手指放到唇边,嘘嘘有声,示意吴煜几个都闭嘴,别吵醒孩子,这才开门进去。 吴煜几个翻了个白眼,就她的声音最大,好不好? 瑞雪一见黑子被大壮和吴煜扶着转过屏风,立刻上前扶了他坐到软榻上,问道,「黑子,跟师娘说,你哪里疼?」 黑子嘿嘿傻笑,想要挠挠后脑勺,但是抻动了肚皮,又哎呦起来,瑞雪急了,立刻去掀这小子的衣衫,瞧得他身上那些被石头咯出的青紫,怒道,「你这孩子,怎么就犯傻了,会几下三脚猫功夫,就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打不过就跑了,不就一匹马吗,回来找了人手再去夺回来就行了,怎么就弄了一身的伤!」 她边说着还要看黑子后背,黑子自觉已经是十二岁的小伙子了,怎么能让师娘看了光身子,羞得脸色红透,死死拉着衣衫不肯再掀半点儿。 瑞雪无奈,又问嬉笑的大壮和吴煜,「安伯给黑子把过脉了吗?」 吴煜点头,「安伯说没伤到骨头,擦些药酒化开淤青就行了。」 瑞雪立刻扭头喊了彩云,「去安伯那里拿药酒回来。」彩云应声去了,黑子闹着要去西厢房擦药,瑞雪就让吴煜扶着他出去了,然后留了大壮细问,越听眉头皱得越深。 她在云家村住了这一年多,多次进城,都没碰到过这等恶事,就是码头和城里的铺子,也不见官差如何勒索为难,虽是有老王的一份功劳,但到底还是官员治理有方。 没想到,突然冒出这么个二世祖,盯上了奔雷,惹了这场麻烦,今日若不是武烈在这里,怕是真有些难办,毕竟赵家只算是个小商贾,官场无人,安伯木公子几个,是江湖人,行事颇多顾忌,还有她刚刚继承来的安国侯府,听得这名字很有气势,但一个去世十几年的候爷,怕是连个小吏都震慑不了吧。 今日之事,怕是还没有完结,以后定然还会有麻烦,说不得她还要继续「依仗」这万般不愿接近的少将军了。 「彩月,你同小翠儿去置办一桌儿酒席,送到东厢房,大厨房那里也让英子加两个好菜,就说大伙儿都跟着担惊受怕了,这是我赵家一点儿心意。」 彩月应了,就跑出去准备,大壮惦记黑子,也行礼去了西厢房。 老嬷嬷瞧得她脸色还是不好,就走去床前抱了孝哥儿瞧了瞧,说道,「小姐,孝哥儿怕是饿了,喂他几口吧。」 瑞雪心不在焉的接过去,解了衣襟,喂起了儿子,孝哥儿小嘴儿红艳艳的,紧闭着眼睛,用力吃着,小脸儿一鼓一鼓的,极是可爱,妞妞瞧得有趣,就拿手指去戳,惹得这小子皱了眉头,她就笑得清脆又欢喜。 老嬷嬷抱了怡然在怀里,慢慢晃悠着,低声劝慰道,「小姐可是担心明日那些人再找上门来?」 瑞雪点头,「嬷嬷,你是知道的,我如今不好同少将军有太深纠葛的,毕竟我已经是赵家媳妇了,但是,今日这般多亏他出面,已是欠了人情。就算这些都暂且不提,他毕竟不能一辈子住在咱们府上,他在时,那金家兴许不敢妄动,若是他走了,怕是赵家顷刻就要大难临头,有安伯和木公子,还有剑舞琴心在,保得咱们一家子平安避去彤城,倒也不难,只不过,怕是就要连累这一村的乡亲受难了……」 老嬷嬷心下一动,突然觉得前些日子她考量的那些事情,也许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提出来,心下迅速转了几圈,脸上就显了难色,仿似腹中有千言万语,却不好说出来一般,犹疑不定。 瑞雪瞧见了,就道,「嬷嬷可是有话要说,都是自家人,但讲无妨。」 老嬷嬷换了个手臂抱着怡然,想了想就道,「其实,小姐,今日这事,小姐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别说是一个府尹之子,就是当朝丞相阁老之子来了,也不敢随意欺到小姐头上的。 虽说候爷和夫人去的早,但府里可是给小姐留了些人手的。当年追随候爷征战沙场的几十位老兵,因为伤残,被候爷留在府里养伤,他们病好了之后,却正好听得候爷战死,于是就接了家眷过来,要替候爷护着小姐和夫人,不想夫人随后也去了,他们就一直留了下来,把他们家里的男孩集中到一起练武,组了个护卫队,发誓效忠小姐。 原本老奴一直在劝小姐把他们带进将军府,但是小姐却说,不愿惹让将军一家猜疑,死活不肯,老奴无法,就一直留了他们在候府。 第75章 小姐出事后,我随着少将军派回的护卫直接出来寻找,他们也没闲着,几乎翻遍了大半个武国,直到上月我传了消息,才赶回候府。 若是小姐点头,老奴就派人送信要他们前来护卫,保管小姐安全无虞。」 瑞雪听得有些发懵,她倒是不知,原来安国侯府除了那些无用的丫鬟婆子,居然还有这样的护卫力量存在,真正陈霜月真是傻透气了,若是只留得两个护卫在身边,怕是当日也不会那般轻易被将军夫人陷害吧。 一旁的剑舞和琴心,本来正在整理两个孩子的衣衫和被褥,听得瑞雪主仆的对话,彼此眼里都有些震惊之色,毕竟铁老大当初可是没说瑞雪的身份,她们就以为要保护的是个普通的小户主母,这几日少将军一行登门,她们瞧出些端倪,却也没猜出瑞雪的身份是如此尊贵,安国侯府小姐,这可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啊。 老嬷嬷不动声色的扫了她们一眼,心下暗自得意,她自从回来,得知这俩丫头是来保护小姐的,就开始盘算着替小姐好好收服她们的心,今日左右也是要劝服小姐,索性捎带着也敲打敲打她们了,别仗着自己有些功夫,以后就不把好心肠的主子放在眼里? 瑞雪那般聪慧的人,瞧得老嬷嬷的眼色,也明白了大半,放下吃饱的孝哥儿,换了怡然到怀里,说道,「嬷嬷,你怕是还有话要说吧,不必避讳,剑舞和琴心,我信得过。」 剑舞和琴心手下一顿,她们这种改换主子的,最怕的就是不得新主子信任,如今亲耳听得主子语气淡淡,却极笃定的说出来,都觉心下极暖,立时走过去,行礼道,「谢夫人信任。」 瑞雪微笑摇头,「自家人客气什么,去忙吧。」 剑舞和琴心又行了礼,这才继续去整理衣衫,但耳朵却是竖了起来,因为老嬷嬷要说的事情关乎主子,也是她们区别与别人,更得主子信赖的证据。 老嬷嬷把一切瞧在眼里,很是欣慰,自己真是白担心了,小姐这收服人心的手段,比自己可是高明多了,不刻意不做作,只简单一句话就成了。 她起身在窗前听了听,又开门瞧了瞧门外厅里也没有人,这才回来重新坐好,压低声音说道,「小姐,你可知为何候爷立下那等功勋,获此安国侯的爵位,小姐你却没有封号? 瑞雪还真没想过这件事情,听得老嬷嬷问,就随口答道,「难道不是候爷去世的早,朝中无人……」 老嬷嬷叹气,「小姐错了,这是夫人自知时日无多,亲自写信给皇上求来的。夫人说,她不是个好母亲,不能陪着小姐长大,只求小姐平安过一辈子,找个好郎君。如若小姐获封郡主,加上候爷与其余几位将军的袍泽之情,甚至是陛下的愧疚,都容易引来有心人的算计,难免就要拿小姐的婚事说事儿,所以才求皇上不要加封小姐。 皇上是个很念旧情的人,准了夫人的请求,私下派人送了两万两银子,说是给小姐的嫁妆,夫人把这些银子都置办了产业,连同咱们候府原来的一些,总共是二十八家了。虽说契纸都在将军夫人那里,每年的进项也都送过去,但是经管的人手都是咱们候府的,我家那两个小子还有几分能耐,当了总管,这两年也没出过大错。」 瑞雪倒是不知道,真正的陈霜月有这样一位睿智的母亲,如今她们母女必定是在黄泉相见了,不知要如何说起她这替代者呢。 这般想着,她心里的滋味就有些难言,很是愧疚,毕竟她占了人家的身体,人家的奴仆,人家的家产,可是个真真正正的强盗了。 老嬷嬷瞧得她脸色不好,还以为她是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有些惊喜,转而又怕她强行回忆伤了脑子,赶紧说道,「都是老奴不好,上了年纪了,说着说着就把话头岔开了,老奴是想告诉小姐,咱们候府虽说没了候爷和夫人,可以不是好欺负的。 虽说朝中没有小姐的至亲为官,但每年候爷生前交好的那几位老将军,都会派人给小姐送布料首饰,就是皇上那里,咱们候府的供奉是同将军府一起送去的,皇上每每也要单独赏赐物件下来。若是真有人欺负了小姐,这些将军,甚至是皇上都是不会放任不理的。」 瑞雪可是没有老嬷嬷那般乐观,人走茶凉,这是个真理。 候爷在时自然千般好,候爷已经去世这么多年了,若是寻常小事儿,兴许帮个小忙,得个不忘旧日袍泽的好名声,谁都愿意去做。 但是若要得罪个大有来头的,或者损害到自家利益,怕是就没那么容易了。 那镇北将军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都说他与侯爷如何手足情深,如何生死之交,如何收养她当亲女教养,如今证据就摆在了桌面上,他的妻子谋财害命。 可是结果呢,不是照旧还要儿子来调查一二,拖延几月,谁知道是不忍惩治妻子,还是舍不得放手那每年进项最少几万两的产业呢? 其实瑞雪这般想,有些冤枉镇北将军了,他还是很念旧情的,但是人人都有私心,他那原配夫人是与他少年结发,风雨与共,同甘共苦走过来的,还替他生了个如此优秀的儿子,任谁都会难免有些不忍吧。 老嬷嬷说这些话,是为了替瑞雪宽心,瑞雪自然不好打击老人家的信心,再加上刚才的愧疚,越发觉得她能偿还侯爷一家三口的,只有替真正的陈霜月讨个公道,还有善待忠于他们的奴仆了,于是,她伸手拍了拍老嬷嬷的手背,说道,「听的嬷嬷这般说,我心里好过多了,嬷嬷,我手里有两个铺子,以后还想再开个素菜馆子,兴许还有个更大的生意要做,家里添了两个孩子,我就没精力打理这些事了,若是嬷嬷家里的两个兄弟,能过来一个帮我忙儿就好了。」 老嬷嬷猛然抬头,眼里满满都是惊喜,人老了哪有不希望儿女在身旁的,但是瑞雪把她留在身边已经是勉强了,怎么好再开口把儿子调来,如今突然心愿得偿,简直欢喜的脸上都泛了光,「真的?小姐真同意了?」 第76章 瑞雪笑着点头,戏谑道,「嬷嬷刚才不还说我是金枝玉叶,说不得我身边也要有大批人手伺候,出个门前呼后拥的,好好显显金枝玉叶的威风啊! 没想到老嬷嬷用力点头,「小姐这么想就对了,我今晚就写信,把家里能用的人手都调来。」 瑞雪一想起那些比她还有主子模样的丫鬟婆子,就是头疼,赶忙道,「丫鬟婆子就算了,我身边人手够用了,倒是护卫可以调几个过来,家里以后产业越来越多,倒是缺人手护着。」 「好,好,小姐喜好清静,咱就挑十个身手最好的,要我家小二儿带着过来,府里还有些皇家赐下的首饰和料子,也让他一并带来。」 瑞雪这些日子想念孩子的爹爹,吃不香睡不好,心里隐隐有个念头,听得老嬷嬷要运些奢华的衣物饰品过来,兴许还真有些用处,也就没有拦着。 主仆两人商量好了,老嬷嬷就兴冲冲回去写信了,剑舞琴心帮着哄得两个乖巧的孩子睡下,瑞雪也靠在软榻上打个小盹。 待她醒时,已经是日上中天,东厢房里的酒席已经摆上,这次柔兰可没有再讲究什么尊卑,坐下就低头吃了起来,彩月和小翠在门口伺候着,互相挤眉弄眼,都是肚子里笑得转筋,喜儿在自家小姐身后看见了,气得直瞪眼睛,却也不敢开口叱骂,生怕又要饿上一日。 瑞雪问得西厢房里,几个孩子也吃上了,就喝了一碗鲫鱼汤,吃了一碗米饭,半碟素菜。 下午翠娘从娘家回来,听得黑子受了伤,吓得脸色发白,疯跑去西厢房,把笑嘻嘻同大壮和吴煜比划说笑的儿子几下扒了衣衫,瞧得都是皮肉伤,也就放心了。 倒是瑞雪见了她进房来,很是过意不去,直道没看好孩子们。翠娘怎会责怪她,骂起自家儿子笨拙,不过皮糙肉厚,摔打几下无妨,然后就拎了娘家拿回来的一块腊肉,说晚上给瑞雪炒着吃 那腊肉腌制的极好,仿似玛瑙一般,暗红通透,不只瑞雪,连带随后跟进来的妞妞都是垂涎欲滴,瑞雪就笑言,待得雪后杀猪,一定请翠娘的老母亲来帮忙多腌制一些,翠娘一口应下,欢欢喜喜下厨去了。 不提赵家如何,单说,那被揍得丑上加丑的金公子,趴在马车上,一路颠簸回去,疼得是鬼哭狼嚎,把个赶车的护卫码得是狗血淋头。护卫无法,就尽量放慢了速度,倒让后面徒步走着的一众伤员门没有掉队。 这样,不过十几里路,直磨蹭到未时末,他们这队伍才到了南城门 若说这城里谁的消息最灵通,不是茶馆小二,不是街头大娘,就是城门的守兵,他们长年累月守着城门,这城里不管权贵也好,普通百姓也好,只要出城就要打他们眼皮子底下经过,各个都练就了一副好眼力好耳力。 金府尹的公子学艺归来,这些守兵迎了进门,不管他们是打了巴结的心思还是防着以后被无意得罪了这二世祖的心思,总之都把金公子的容貌刻在了心里。 今早,这金公子招摇过市,坐了大马车,带了大队人马出城,他们还嘀咕不知这公子又去哪里显威风了。 没想到,刚刚吃过午饭,睡个小觉儿,再一爬上城头,就瞧得他们如同被蹂躏过千百次的大闺女一般,委委屈屈,凄凄惨惨的从外面回来了,还是徒步走回来的,不时哀叫两声,咒骂几声,简直惊得差点从城头上摔下来。这可是灵风城府尹的独生子啊,恨不得一跺脚,灵风城都颤三颤的主儿,居然被这般修理个彻底,任谁也忍不住心惊啊。 有那实在忍不住好奇的小伍长,就伸手拉了队尾一个熟识的护卫,问道,「王兄,你这是怎么了,好似伤得挺重,先去兄弟那屋子坐会儿,上点上药吧。 那被拉住的护卫,胳膊腿都没断,就是屁股被划了个口子,一挪步子就疼得厉害,听得这小伍长这般说,又怕回去因为没有保护好主子挨板子,就顺势点头道谢,同他拐进了城墙下的兵卒小歇之处,小伍长找了金疮药替他上药,就小声问询起来。 那护卫恨得咬牙切齿,就把这事儿说了一遍,末了还道,「本来以为跟着那丑鬼,能捞些好处,哪里想到,好处没捞到,差点搭上小命儿,回去我就想招调去守院子吧,油水少些,起码性命无忧啊。」 「就是,就是,」小伍长附和道,「这些公子哥最会惹事,出了毛病,还只会拿护卫出气,王兄真不如同兄弟一般来守城门了,看看风景,偶尔还能有些油水。」 那护卫深以为然,自觉好过一些就走了,于是不过一刻钟,整个城防,甚至附近的酒楼茶馆都知道了,府尹公子抢马不成,反被人家胖揍的消息。 金家那座位于正街的大院子里,府尹夫人正扯了个摔了茶杯的借口在打骂金府尹的新欢,一个美貌小丫鬟,金府尹坐在一旁,眼见老妻犹如豺狼虎豹,新欢哭得如雨后荷花,那心里跟在油锅里煎一般。 以他本心倒是想喝退老妻,揽了新欢在怀里安慰,但是老妻娘家地位不低,他的官途还指望丈人帮忙扶持呢,他怎敢为了个丫鬟得罪老妻。 左右为难之下,一狠心,扯了个借口就出去奔了梨园,那里住的戏班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小旦也温柔体贴,拉了一起喝杯酒,听听小曲,排解一下心头郁郁。 府尹夫人一瞧得夫主跑了,冷笑连连,暗骂,还嘴硬说你们没瓜葛,那你这般肉疼模样是为何? 她越想越气,手下更是不留情,打得个小丫鬟就差满地翻滚了,哀哭求饶不断。 正是热闹的时候,突然院子外面跑进来个小丫鬟,脸色有些古怪,到了门外,扯了个大丫鬟就嘀咕了两句,大丫鬟也是变了脸色,赶忙进来说道,「夫人息怒,夫人息怒,少爷回来了,好像还受了伤。」 「什么?」府尹夫人正打得解恨,突然听得这话,立时好像被人家攥了心肝,哪里还记得喝醋,直接就走了出去,「俊儿伤在哪里了,他不是带了护卫出去的吗?」 第77章 未等她出了院子,走出几步远,就见一个护卫背了猪头一般的金公子进来,府尹夫人立时就暴跳如雷,「是哪个大胆狂徒,把我的俊儿打成这般模样,快去告诉老爷,发兵,抓了他全家下狱!」 不得不说,在下狱这一点上,母子两个是一般偏爱,但凡恼怒都是这句话,那大丫鬟也是听惯得,扭头就跑去梨园找府尹老爷。 金公子疼的哼哼,终于见得母亲模样,比只往日都要亲上三分,嚎啕大哭,「娘啊,孩儿被人家打了,孩儿差点儿没命看到娘了!」 金夫人心疼的直哆嗦,一迭声的喊着,「快背公子进去!」 那护卫赶紧小跑儿进了院子,难免颠簸,惹得金公子,又是杀猪一般叫唤,金夫人高声怒骂着也带着大小丫鬟跟进去了。 本来随在后面的一众上兵败将们,还指望府尹夫人赏些伤药,没想到人家连扫都没扫他们一眼,心心念念都是自家儿子。 有那伤的重些的,就低声抱怨道,「咱们怎么说也是为了公子受得伤,居然连点儿伤药都拿不到?」 旁边扶他的护卫就道,「以夫人的脾性,没有立时就骂咱们护卫不周,再挨个按倒打上几十板子就不错了。」 众人都是点头,心里难免就寒凉起来,互相掺扶着回了护卫居住的排房,找了些金疮药之类,简单抹了抹。 再说,金府尹正搂着小旦,坐在一片金菊前,饮酒作乐,不时还要唱上几句小曲,惹得小旦拍手夸赞,敬酒不停,金府尹就觉刚才心里的那点儿闲气都散了。 没想到,他还没欢喜上半刻钟,就有丫鬟跑来说,儿子被人家打了,伤得厉害,他吓得一个激灵就跑了回去,那可是他的独子啊,金家以后传宗接代,就靠这一个了。 待回了正院一瞧,儿子正只穿了个亵裤躺在床上,浑身满是青紫,那本就长得谈不上俊秀的脸孔,更是肿得比猪头还大,他顿时也觉心疼不已,上前怒道,「这是出了什么事,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府尹夫人正坐在床边拉了儿子的手哭个不停,听得夫主问更是怒火高涨,不等儿子回答,就高声骂道,「你还敢问出了什么事,要不是你这府尹当得跟窝囊废一般,儿子怎么能在自家地界上让人家打成这样,我不管,你今日不替儿子报仇,我就写信回娘家,让我爹、我哥哥派兵过来。」 金府尹最是头疼自家老妻蛮不讲理,跺脚说道,「说这些做什么,先请大夫把俊儿看看有没有暗伤?」 金夫人抹了眼泪,说道,「等你这当爹的想起来,儿子早就疼死了,早派人去请田老爷子了。」 「田老爷子?」金府尹皱眉,埋怨道,「怎么不去保和堂请王大夫,田老爷子是退隐御医,俊儿这样的小伤,还要搭份人情……」 府尹夫人一听金府尹都这时候了,还要顾及什么人情债,更是怒上心头,抬手就在他胳膊上行狠狠掐了一把,疼得金府尹「嗷」得一声差点儿没蹦起来,想要大怒发火,又瞧得一屋丫鬟拼命低头仿似在忍着笑,又不愿丢了脸面,就低声怒道,「你疯魔了,半点儿规矩都没有?」 府尹夫人眼睛都红了,恶狠狠道,「我掐了你一下,你就觉得受不了了,儿子满身青紫,岂不是更疼,你这当爹的,反倒不愿找好大夫。」 府尹自觉实在与老妻说不到一处,儿子不知是装的,还是真晕过去了,他问了两句也没有个声音,就踱步出了门,唤了一直在台阶下候着的护卫,问道,「到底出了何事?少爷是被谁伤的?」 那护卫是个心思最活络,最机灵的,若不然也不能几十人去了,就他一个没带伤回来,这半会儿就在琢磨怎么把护卫兄弟们摘出来,把责任都推到公子身上,又不惹老爷夫人恼怒呢。 突然听得金府尹问话,立刻行礼说道,「回老爷的话,小的是给公子赶车的。公子前些日子偶尔在街上看到一匹好马,就想着买过来送回师门,昨日终于探得消息,说那马匹是城外云家村的,公子就带了小的们去探看。马车走的慢,落后了几里路,其余兄弟骑马就先赶去了,等我和公子到跟前时,兄弟们已经被一伙人打倒了,公子下车一看就恼了,要我们抓了那些人送监牢里,结果突然又出来一波人马,瞧着都很是凶悍,那领头说……说……」 护卫一脸为难,好像很是不好开口的模样,金府尹着急,就道,「那人说什么,不要有顾虑,赶紧说!」 那护卫缩了缩头,半晌才道,「那人说,金家谋逆,擅夺一城,这消息不出十日就会出现在皇上的书案上,要公子,嗯,好好洗干净脖子,等着灭九族!」 金府尹浑身猛一哆嗦,谋逆、夺城,这都是足以抄家灭族的大罪,这是从何说起啊? 「那人是什么身份,为何这般说,是不是俊儿说什么出格的话了?」 护卫隐隐撇了撇嘴,心道,不愧是当老子的,对儿子的德行真是明白啊。 「回老爷,那人说少爷抢马,眼里没有王法了,少爷说……说……」 金府尹急得差点要跳脚了,怒道,「说什么,你再吞吞吐吐,就拉下去打五十板子!」 那护卫一听屁股受到威胁,立刻就崩豆一般,迅速说道,「公子说,天高皇帝远,灵风城就是金家的,他的话就是王法。」 金府尹脸色立时惨白一片,脚下一软,身子就开始晃悠了,「孽子,孽子,这是随便说的话吗?」 那护卫轻飘飘又来了一句,「老爷,小的听那领头的自称……将军!他手下那些人也都各个悍勇,怕是有些来头!」 这句话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金府尹原本还有一丝希望,想着那人不过是吓唬自家儿子,若是多出银钱,封了在场众人的口,还不至于大祸临头,未曾想到,居然是位将军,这可如何是好? 他再也压不下心里的气怒,头上一晕,就倒了下去,惹得门口的丫鬟都是惊叫着围了上来,屋子里的金夫人听了动静,本来还要骂几句,一瞧是夫主倒下了,也慌了手脚,唤人半抬半抱进去,放在太师椅上,掐人中、喂茶水,金府尹终于悠悠转醒,眼睛正对着那床上半躺的猪头儿子。 第7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一时恨不能把他掐巴掐巴再塞回娘肚子里才好,金夫人瞧得夫主盯着儿子不放,还以为他是惦记儿子,刚才实在是误会他了,就道,「老爷别心急,田大夫马上就到了。」 不想金府尹却是突然暴怒道,「还请什么大夫,这个孽子,怎么没被人打死,连累得一家人都要跟着陪葬,他就是个祸害!」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奔去了床边,伸手要掐死儿子,金夫人被吓得愣了神,待醒过来就拼命上前拦着,金公子也是畏缩着往床里躲,不明白老爹为何不替他报仇,反倒一味要杀他出气,于是喊道,「爹,孩子犯了什么错,你要这般对待孩儿?」 金府尹一把推开老妻,上前就给了儿子两巴掌,骂道,「你说你犯了什么错,你居然当着一个将军的面儿,说灵风城是我们的金家的,说金家就是王法,这是大逆不道之言,若是传到皇家耳朵里,我们一家就要被灭了九族!」 金公子捂着脸,疼得嗷嗷直叫,「我就顺口一说,谁能把这话传到皇上耳朵里?就是有人这么干,半路找人截下。 金府尹实在要被气疯了,听得儿子还是满口胡言,抬手又是两巴掌,然后转身就走,任凭儿子哭闹,老妻叫骂都不曾回头看一眼,罢了,罢了,他能保得金家不被灭了九族,就是尽力了,再不指望这蠢猪一般的儿子能光宗门楣了。 出得门来,见得那护卫还站在台阶下,金府尹更是叹气不已,自家儿子若是有这人一半机灵,金家也有指望了。 「那护卫,你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护卫赶忙过去,躬身说道,「回老爷,小的叫楚二德。」 「好,楚护卫,你今日护着公子回来有功,一会儿去账房领五十两银子。」 「谢老爷赏赐,这都是小的该做的。」 「好,识进退,知本分,是个好护卫。如今有件事要你去打探一二,楚护卫可愿接下?」 楚二德立刻道,「老爷尽管吩咐。」 「你去那云家村,打探一下,那位自称将军的男子,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何他会为了一匹马出头,消息越详尽越好,若是这事办得好了,重重有赏。」金老爷毕竟是官场混了十几年的,过了那暴怒的时候,脑子清明了,就把事情前后想了个周全,迅速作出了安排。 楚二德自然应下,却也没忘了那帮护卫兄弟,又求了些伤药,更让金府尹感慨不已。 楚二德刚刚退下,一身家常袍服的田老爷子就带了个小厮在丫鬟的引路下,进了二门,金府尹赶紧迎了上去,行礼说道,「田兄,可是让你挨累了。」 田老爷子回礼,笑道,「府尹大人客套了,左右老夫在家也是无事,写诗作画,多浪费纸墨,贵公子身子不适,怎么能不走一趟?」 金府尹勉强扯了个笑容,叹气道,「家门不幸啊,我这孽子不但自己一身伤,还给家里惹了大祸,田兄若是不忙,一会儿请去书房坐坐,给老弟出出主意。」 田老爷子笑呵呵应下了,一边随他往里走,心里一边猜测这金府家是出了何事,要知道平日金府尹待他客气,却也没有今日这般亲近,想必,真是「病急乱投医」了。 金夫人一见田老爷子来了,抹了眼泪就迎上来,絮絮叨叨,要田老爷子好好给儿子诊治,恨不能立时就见得儿子活蹦乱跳。 田老爷子笑着应了两句,替金公子诊脉,然后有仔细查看了各处青紫,这才说道,「没伤到筋骨,都是皮肉伤,老夫府上有瓶活血化瘀膏,这就派人取来给公子擦抹上,不过三五日就好了。」 「那可太好了,多谢田大夫,」金夫人大喜,高声唤了丫鬟,「去账房领五十两银子给田大夫做诊金。」 金府尹听得这话鼻子都气歪了,脸色涨红,实在对妻儿失望,儿子不懂事也就罢了,怎么老妻也这般没有眼色,田老爷子是御医,上门来看诊,是冲着他的颜面,让她这般一喊,倒好似为了这区区五十两银子了。 他开口刚要叱骂,田老爷子已是极有眼色的笑着道谢,然后拉了金他的袖子说,「府尹大人,老夫一路赶来,口渴难耐,舍杯好茶喝吧。」 金府尹知道人家这是给他台阶下呢,赶紧接话道,「有,有,前几日有朋友送了二两接天峰玉@蕊,正琢磨着请田兄来一起品品呢。」 田老爷子就撵了小厮回府去取药膏,然后两人一路去了前院书房。 一进书房,有长随沏了茶水送上来,金府尹就撵了所有下人,亲手给田老爷子倒茶,说了两句闲话,金府尹终是提起了今日之事,当然对于那谋逆夺城几字可是含糊带过,只说儿子口出狂言,让人家抓了把柄。 田老爷子越听眉头皱得越深,末了细思片刻,就道,「府尹大人,那与公子起了争执的人,可能确定是出自云家村?」 金府尹点头,又说道,「田兄,莫要客套,请叫我一声金贤弟吧。今日逆子惹下的这祸患,还要田兄帮着想想办法。 田老爷子瞧得他脸色急切,倒当真不像客套模样,就从善如流说道,「那好,我就托大叫你一声金贤弟。贤弟,你也知道,如今皇上病重,朝中各派纷争,互相倾轧很是厉害。今日这事,可大可小,若是压下来,就是小孩子的一句玩笑,若是被有心人抓住,就真是灭门大祸了。」 金府尹脸色发青,叹气道,「田兄,我如何不知这里面的凶险,奈何我那逆子已经闯下这祸患了,可要如何是好?据楚二德说,那些人手各个彪悍,恐怕真是兵卒。若那头领真是将军,这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田老爷子喝了一口茶,说道,「金贤弟莫急,刚才我之所以问起是否确定那处是云家村,是因为,我在云家村有一位友人,家业很是兴旺,是那村里的富户,若是贤侄与之冲突的是他们一家,我倒能出面帮忙转圜一二。」 「田兄,这话可是当真?」金府尹突然听得事情有转机,大喜过望。 第79章 田老爷子点头,但也不敢把话说死,「云家村能养得起马匹的,只有我那友人一家,但那将军是否是他们家里的客人,我就不能确定了。不如等楚护卫探听了消息回来,咱们再行商议。」 「好,好,只要有田兄这句话在,我金家可是有救了。」金府尹高声唤了长随进来,要厨下准备了酒席,直接就放倒这书房里,两人饮酒闲话,三巡未过,就有人来报说,楚护卫回来了。 金府尹赶忙让人引进来,楚二德显见骑马跑回来的,额头上都是汗水,行礼之后,就道,「大人,小的刚才扮成了货郎到那云家村走了一趟,幸不辱命,打探出了一些消息。」 「哦,那可太好了,辛苦楚护卫了。」金府尹这话倒是真心,如此时刻,一个好帮手可是比什么都重要。 田老爷子捋了胡子,也笑道,「楚护卫,那马匹可是云家村赵家的?」 楚二德抬头,瞧着田老爷子坐在左手第一位,猜得是自家老爷的贵客,就答道,「正是,那马匹据说是赵家娘子内弟自小养大的,很是喜爱。」 金府尹连声又问,「那自称将军的人是什么来路?」 楚二德脸色有些古怪,斟酌着说道,「小的没有在村人口中问出来,那些村民好像受了谁的嘱咐,不肯透露,不过小的用半斤花生糖,在几个顽童嘴里套问出来了,他们说,那些人是战场下来的,是杀北蛮的英雄……」 「战场?杀北蛮?」金府尹的脸色比最白的宣纸还要白了三分,只觉眼前一片金星乱蹦啊,「怪不得说十日内,就能把消息送到皇上案上,原来是……原来是镇北将军府的!」 田老爷子瞧得金府尹好似随时都要晕过去,赶忙出声劝慰道,「金贤弟不要着急,如今知道了那将军的来历,咱们想办法应对就是了。再者说,那人说的话,兴许也是存心吓唬贤侄,咱们上门道歉,多补偿一些,也未必没有转圜余地啊。」 金府尹听了这话,果然脸色好了许多,悲声道,「我在灵风城做了八年府尹了,自觉没有为百姓造福,但也没有大过,想着安老此处也是好事,哪里想到,生了这么个逆子,带累得全家都要跟着遭殃啊。」 田老爷子心底有些瞧不起这金府尹遇事没有主见,但金府尹毕竟是这灵风城的最高官员,他一个退隐回来的老御医,有事时难免要依仗一二,今日这事就是个契机,帮金家就是帮自家啊。 他又安慰了几句,就扭头去问那楚二德,「楚护卫可是探听到,这将军是否住在赵家?」 楚二德想了想,说道,「小的没在顽童嘴里问出确切消息,不过,他们可是说赵家常有贵客,赶着大马车上门。」 田老爷子点头,又对金府尹说道,「金兄,我在上元节时,碰巧给这赵家的家主治过病,后来总在一处饮酒谈诗,年节也有走礼,还算交情深厚。前几日还听说,赵家娘子生了一对儿龙凤胎,我正好借着这事,明日一早就备礼走一趟,先探探口风。」 「好,好,田兄可是帮了大忙了,若是这场大祸可以躲过,田兄就是我金家的恩人啊,田兄稍等,我这就去安排一份厚礼。」 田老爷子赶忙拦下,「不过上门探望,哪里用得到厚礼,我明早从家里拿两盒点心,两匹布料也就是了。」 金府尹却是坚持,「田兄为我金家去办事,哪里有让田兄破费的道理。」 他出了门就直奔回主院,金夫人正在替儿子擦药,屋子里满满都是哄劝和呼痛之声。 金府尹一进门就道,「库房钥匙呢,快备八匹上好绸缎,两盒首饰,最好是项圈金琐之类,若是有孩童玩物,统统拿来。」 女子最爱细软首饰,金夫人见得金府尹进门不先关心儿子,反倒开口就要这些物事,立时大怒,「俊儿都伤成什么样子了,你不问询两句,反倒要布料首饰,难道又看上了哪个狐媚女子,可怜我们母子……「她说着说着就又要哭闹起来。 金府尹头上的青筋狠狠蹦了几下,回身喝退了下人,就把儿子闯下的大祸说了一遍,末了又加了一句,「镇北将军府,那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儿,咱们巴结都找不到门路,这逆子可倒好,狠狠得罪了人家不说,居然还送了把柄上门。若是那些胡话,真被传到朝中,别说咱们金家,就是你们陈家也免不了跟着砍头。」 金夫人这才知道了事情的严重,伸手想要去掐儿子,但瞧得他脸色也是吓得青白,到底没舍得,转而去了库房,亲手选了八匹锦缎和两盒小儿首饰、两盒银饰,连同四盒上好点心,叫丫鬟抱了随着金府尹送去书房。 田老爷子也没再多客套,又是商量了几句,就告辞回了自家。 田夫人正好坐在院子里喝茶,极有兴致的赏着晚霞,毕竟冬日渐进,这晚霞也是越来越少见了。 几个丫鬟凑趣,说起一些市井之事给田夫人解闷儿,倒也热闹,正这时,瞧得田老爷子满载而归,都是诧异,田夫人迎了他坐在太师椅上,双手捧了热茶,笑道,「以往去金府,可没有这般丰厚的礼物捎回来,今日这是怎么了,金夫人难得大方啊。」 几个丫鬟都是笑起来,田老爷子挥手撵了她们把礼物抱下去,吩咐仔细放好,这才低声同田夫人把金府之事说个明白,田夫人也是惊奇,说道,「这赵家夫妻难道有何不为人知的家事背景不成,怎么连镇北少将军都要上门做客?老爷平日常与赵先生喝酒闲谈,就没瞧出什么异样来?」 田老爷子摇头,想起赵家夫妻的行事,笑道,「我先前只觉这夫妻俩比之平常人,要知礼大方,若说异样,倒是赵先生瞧着像是富贵人家出身,但是赵娘子亲手做吃食,开铺子,极能吃苦,哪里是大家闺秀能忍得了的。」 「老爷难道是猜测,少将军是赵先生的友人或者亲戚?」 「不错,不管是何等关系,以后只要将军府不倒,赵家在灵风城就不会受半点儿委屈。你没瞧见今日金府尹吓得那个样子,真是有失体面。」 第80章 田夫人却是叹气,「也不怪金府尹着急,那镇北将军府刚刚立下大功,整个武国百姓称道的大英雄,他家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惹谁不好,偏偏惹到人家,如今朝中又暗流涌动的,谁敢这个时候跳出来,肯定挨刀。」 田老爷子想起自家小女儿的婚事,皱眉想了想,就道,「茜儿的嫁妆你加紧准备,下月荷儿的婚事一完,我就去信武都商量婚期,朝中不太平,这亲事最好早早定下,若是有事,也有个人给咱们通消息。」 田夫人心里舍不得两个女儿没隔多久就要出嫁,但是也知老爷说得有理,于是应了下来。 夫妻俩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儿,田老爷子换了出门衣衫,带了一个小厮一个长随就坐车出了城。 云家村里,因为有十几家得了马匹,都是欢喜的不成样子,纷纷找木料,请了木匠进村子打制马车,农家人没那么多讲究,也不必多加上面的车棚,只要车板就好,拉货或者坐人都方便。 赵家的那十几匹,作坊里也是每人分了一匹,连同城里的高家和翠兰家、云家都算上,还剩下八匹,马厩一时装不下,张大河就带人在东园的角落暂时圈了一块地方,等着新马厩扩建好了,再挪回去。 奔雷有灵性,很是骄傲,除了吴煜,从不让外人骑上背,所以,大壮和黑子一直眼馋极了,如今突然多了这么多马匹,欢喜的都没睡好觉,一早晨就顶着黑眼圈儿跑过来吃饭,笑嘻嘻同师娘央求,瑞雪不愿扫他们的兴头,就说若是他们求得木三亲自教授,就同意他们学骑马。 两个小子飞跑出去,正好木三闲着无事,就拉了武烈一起教他们。武烈原本还想找瑞雪说话,但老嬷嬷劝说他再有几日,瑞雪就出月子了,与其现在隔了窗子说话,不如到时坐下当面说个清楚。 武烈无奈也就应下了,随了几个孩子在大门前面玩耍,倒也渐渐舒展了愁眉。 瑞雪昨日应了闫先生的请辞,就同翠娘商量着办置谢师宴,学堂里是十几个学童,加上他们家里的老爹和族老里正,还有自己家的人手,总共也要五桌儿,酒水家里有,就是正值秋末,蔬菜越来越少,多添荤菜就多了几两开销。 另外,程仪也要准备,两套长衫,两盒点心,外加五十两银子,算是极丰厚了。 张大河派人进城去采买肉菜,翠娘和张嫂子就带着彩云彩月和小翠儿在厨房忙碌,留下老嬷嬷和剑舞帮忙照顾两个孩子,倒也轻松。 赵家人人都在忙碌,欢喜又热闹。 柔兰主仆憋在屋子里无趣,就在院子里走了几圈儿,结果差点儿被彩云撒了满身面粉,彩月杀鸡不成,那半死的肥鸡居然忙院子撵得她们主仆惊叫,柔兰想骂几句,又怕武烈进来听得,只得憋了气回去房里不出来了。 彩云彩月和小翠儿嘴上道歉赔罪不停,但那眼睛里慢慢都是得意,翠娘一人赏了她们一个爆栗,撵了她们去忙碌,自己反倒也笑了起来,那对儿眼睛长在头顶,时时用鼻孔看人的主仆,着实是不得自家人喜爱啊。 田老爷子赶到的时候,武烈和木三正一人牵了一匹马,教导大壮和黑子如何控制马匹转向,不远处站了十几个顽童,各个羡慕的眼睛发红,手指咬在嘴里,淌了口水都不知道。 田老爷听得他们叫喊的热闹,就掀了窗帘去看,忍不住感慨,这赵家不论何时来,都是人气极旺。 安伯倚在墙根儿上正笑着看热闹,见得有客上门,就迎过去,问道,「这位先生,从哪里来,有何贵事?」 不等田老爷答应,大壮已经是眼尖看见了这边,喊道,「呀,是田老爷来了,先生不在家。」 田老爷子哈哈笑道,「这两个小子还是这般机灵,你们先生去了哪里?倒让我扑了个空儿。」他这般说着,眼睛却是不着痕迹把木三和武烈都打量了一遍,最后目光就定在了面色冷肃、身形魁梧的武烈身上,心下笃定,那少将军一定就是眼前之人,虽然旁边的高瘦男子,眉宇间也有煞气,可是却不及这人万一,只有在战场那种杀戮之地,才能孕养出这样的气势。 安伯回头唤了小六子进里面去报信儿,然后一边引着田老爷子进门,一边说道,「我家先生去外地谈一笔生意,再有几日就该回了,倒是累得田老爷扑了个空儿。」 田老爷子今日来可是打探消息,有求于人,自然不会端架子,又瞧得这老者虽是奴仆打扮,却好似极受赵家人尊敬,就笑道,「我前几日听闻府上得了一对儿龙凤胎,这可是大喜之事,今日特意上门来贺喜,不想赵先生却是不在。」 安伯眼神闪了闪,心下暗笑,谁家贺喜都是赶在满月或百日才上门,哪有孩子还在月子里就来送礼的,再加上刚才他那般打量木三和武烈,他越发笃定这老爷子是为了昨日之事而来。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张大河与田老爷子也算熟识,上了茶水,也站在一旁陪着说了几句话。 瑞雪接了禀报,也是诧异,不知这田老爷子怎么这时候上门来道贺,但是人家好意,她总不能怠慢,就琢磨着让谁去陪客。 吴煜这几日非常粘姐姐,几乎是除了睡觉和去学堂,空闲之时,都缠在姐姐跟前,逗逗小外甥外女,陪着姐姐说话儿,比往日乖巧很多,常让瑞雪感叹,这孩子怕是担心她想念赵丰年,才时常陪伴在她身边,心里倍觉温暖。 此时听了田老爷子上门,瑞雪没想到缘由,可是吴煜却是几乎立刻想到了,他怕是为昨日之事而来,于是说道,「姐,田老爷子是不是来说情的?」 「说情?」瑞雪皱眉,「你是说,金家找了田老爷子来化解昨日之事?」 吴煜点头,「若是那般,姐姐可千万不要轻易原谅金家,他们有胆子欺负到咱家头上来,就要有胆子承受后果,那蠢货公子的话,足够他们一家抄家下狱了。」 瑞雪瞧得弟弟眉宇间狠戾很重,就伸手替他揉开,嗔怪道,「那金公子确实可恶,但是也没达到祸及他一家的地步,咱们家里左右也无人受伤,不好太过苛责。 第81章 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今日若是咱们仗着少将军在,死活不肯原谅,百般羞辱金家,它日若是少将军失势,亦或是金家得道,咱们家怕是第一个倒霉。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老话儿可是有理。」 吴煜冷着脸,还是不赞同,「那若是这次轻轻饶过他们,他们再以为咱们家好欺负,怎么办?」 「不会,一会儿你去前院招待田老爷子,若是他真为了求情而来,你就稍微点一点我和掌柜的家世,酒席上,再请少将军一同坐下,田老爷子自然会明白如何行事。」 吴煜拗不过姐姐,只得出门去了书房,田老爷子同安伯闲话儿这半晌,居然越说越亲近,两人都是学医的,一个是三代御医,正宗的杏林世家,一个是行于山野,剑走偏锋,互相印证药理药用,都觉学到很多,如何会不欢喜,于是坐得也近了,称呼也成了老哥老弟,大有相见恨晚的架势。 吴煜进得屋子给田老爷子见礼之后,说道,「田先生来的不巧,我家先生出门谈生意不在,我姐姐遣我来给老爷子赔罪,说累得老爷子白走一趟,它日先生回来,定然登门道谢。今日正巧是闫先生的谢师宴,老爷子若是不急着回城,就请老爷子留下浅酌几杯。」 田老爷子本来就是来打探消息的,听得这话,正对了心思,就道,「如此,老夫就叨扰了,正好今日有幸遇到老哥这样的杏林圣手,老弟可要多请教几句。」 安伯笑眯眯摆手,「田老弟客套了,互相切磋而已。」 说话间,日头就上了中天,魏秀才坐了马车来,小心翼翼抱着一只竹筒,到得东园,见得闫先生在整理书架上的书籍,就笑道,「闫先生真是爱书之人。」 闫先生笑着请他坐下,脸色略微有些不舍的说道,「魏先生,我欲明日辞馆归乡,这些书籍不好带上路,就都留下给先生了,还请先生以后,好好保管。」 「辞馆归乡?」魏秀才很是诧异,问道,「闫先生教得好好的,为何要走?」 闫先生伸手替他倒茶,说道,「在外漂泊多年,越是年老越是思乡,趁着还能走动,就早些回去。我已经同赵夫人举荐你做这学堂的先生了,教授孩子们诗文。束修都同我一般,也可带你家老母亲一起来,赵家供吃食米粮。魏先生定要好生用心教授啊。」 供吃住,束修又高,主家仁厚心善,这是所有西席先生的理想条件,魏秀才怎么会不欢喜,赶忙起身行礼道谢,郑重说道,「闫先生放心,我定然不负闫先生所荐之恩。用心教授孩童们学习诗文,他日若有一个孩童科考出仕,也有先生大半功劳。」 他说完,想了想,又把自己手旁的竹筒拿了过来,双手捧了说道,「这是我家里收藏的一副古画,算不得多珍贵,却是我最喜爱的一副,今日就赠予闫先生留个念想,还望先生不要嫌弃。」 闫先生倒没推辞,痛快接过了,两人又就孩子们的功课仔细商谈起来,直到来人相请。 赵家院子里摆了三桌儿,东厢和西厢厅里也各有一桌儿,里正、两位先生、安伯、田老爷子、木三、武烈等坐了东厢房那桌儿,西厢房里就是一众族老和张大河、云二叔,院子里自然就是一众学童和他们的爹爹,加上作坊众人。 翠娘和张嫂子带着大小丫鬟们,忙碌着安放好了所有菜色,云小六等又给每桌上了一坛酒,谢师宴就开始了。 里正站起谢过闫先生这几月的用心教授,然后带着众人给他敬了酒,又招呼了所有孩童跪下磕头谢师恩。闫先生不是个严师,从未打骂过孩子们,甚至有时还会给他们讲讲新奇的故事之类,所以,很得孩子们喜爱,知道先生这一走就再不会回来,好几个孩童都哭了起来,惹得闫先生也是眼圈儿发红,亲手一个个扶了他们起来,很是勉励了几句,到得大壮、黑子和吴煜身前,他的话尤其多,却是只对大壮和黑子,倒没有同吴煜多说一句,大壮和黑子心下好奇,转而就只顾伤心,扔到脑后去了。 一时酒过三巡,族老们又特意敬了魏秀才一杯酒,把孩子们重新托付给他,魏秀才郑重应下。 一顿酒宴足足吃了大半时辰,孩子们的爹爹纷纷给两位先生敬酒,农人也不会说什么客套话,只是一句,「谢先生几月辛劳!」或者,「拜托先生以后教导我家那皮猴子,有不对之处,尽管责罚。」 话语朴实,倒也让闫魏二人更觉心里温暖。 北屋里,柔兰主仆吃了饭菜,听得外面吵闹,厌恶的皱了眉头,喜儿趴窗缝儿瞧了瞧,撇嘴道,「什么谢师宴,真是简陋!连个吃一看三的席面都没有,当年少将军出师之时,那宴席多气派。农家人就是农家人,眼皮子浅,没见过世面!」 她说了两句,偷偷瞧了瞧柔兰并没有拦阻的意思,反倒听得有趣,就越发说得兴起,把赵家从院子到下人,吃食用物,统统贬低得一文不值,正巧彩月进来收碗盘,听到了几句,忍不住恼怒道,「原来喜儿姐姐这般嫌弃我们赵家,那不如我禀明夫人,在府门外的大树上给喜儿姐姐搭了窝吧,早晨喝露水,晚上喝西北风,保管比我们府上的吃食用物干净。」 喜儿脸色一红,想要辩解几句,彩月却是不理,转身就走,喜儿一慌要追出去,柔兰却拦了她说道,「怕什么,咱们是赵家的客,她一个奴婢还真能把你撵出去。」 喜儿苦着脸,万般后悔刚才只顾着讨主子欢心,怎么就忘了这是人家地盘了,她们倒是不能拿主子怎么着,但她一个小丫鬟,怕是以后要吃不饱饭了。 果然,以后的半月里,她顿顿都只能吃个半饱,出了赵家门时已经瘦得同竹竿一般无二了。 酒席撤下后,村民们再次给闫先生行了礼,就带着孩子回去了,赵丰年不在,吴煜就站在门前相送。 田老爷子喝得满面通红,就借口醒醒酒,同安伯回屋喝杯浓茶醒酒。 两人坐在桌边,安伯不等他说话就道,「田老弟,今日上门,怕是还有其余之事吧?」 第82章 田老爷子脸色更红,一口气喝了半杯浓茶,就道,「老哥好眼力,那我就不藏着掖着了,说实话,我是受灵风城金府尹之托,来做个和事老的,昨日那场误会,金家有意和解,愿意出些银钱用物补偿,就是不知咱们府上是何意?」 安伯没有答话,反倒笑眯眯去看那纸窗,说道,「煜哥儿别站外面了,进来一起坐吧。」 他的话音刚落,屋门就被推开了,吴煜脸色有些尴尬的走了进来,给两人行了礼,坐在下首,说道,「安伯怎么知道我在外面?」 「我在江湖漂了几十年,若是连窗外有人都发现不了,怕是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安伯说完,又转向田老爷子,「老兄弟,刚才你说的事情,老哥我做不了主。这是赵娘子的弟弟,昨日那匹惹事的马也是他养的,不如老弟同他商量看看。」 田老爷子与吴煜倒是见过几面,只是没有交谈,就以为他还是个半大小子,心性不定,就笑道,「既然金家公子是为了抢夺马匹不成,惹了这场误会,不如就让金家多送几匹好马赔罪,如何?」 吴煜脸色淡淡,说道,「田老爷子特意上门来寻我家先生闲话,不想先生还不在家,多有失礼。不过,还要请老爷子谅解,我家先生有事回了彤城本家,怕是要过几月才回来。」 「哦,赵先生的本家在彤城?不知道是哪一家?老夫在那城里还有几家世交,也是多年未走动了。」田老爷子见他不接刚才那话,也从善如流的随他改了话题。 「老爷子说笑了,我家先生姓赵,自然回的是赵家本家,而彤城那里提起赵家,怕是人人皆知。」吴煜慢慢替自己倒了杯茶,也不去理会田老爷子的脸色从疑惑到震惊,变幻不定,继而问道,「难道是……首富赵家?」 吴煜仿似没有听到他的问话,又说道,「其实老爷子来的还算巧,若是再过几日上门,就要彻底扑空了,我姐姐也正打算带着孩子回赤炎城的安国侯府了。」 田老爷子可不是傻子,如何听不出吴煜虽是轻描淡写,却是话里有话,把赵家夫妻的身份家世点了个一清二楚。以前闲暇无事之时,他也猜测过赵家夫妻不是普通农人,但是也没想过,两人家世都是这般显赫。 彤城赵家不说富可敌国,也差之不多,朝中争斗,哪一方都想拉上赵家这个强援。而安国侯府那是功勋之家啊,安国侯同皇上一个锅里吃过肉,一个战场杀过敌,若不是过早战死,如今怕是比之镇北将军都要声名显赫…… 镇北军?想起这三个字,田老爷子更是笃定先前见得那男子就是镇北少将军了,毕竟安南侯孤女被镇北将军收养一事,在朝中不是秘密,他这常常出入宫廷和权贵之家的御医,自然也是听闻过的。严格说,镇北将军府也是安南侯小姐的半个娘家…… 当然田老爷子这是不知其中内情,若是知道,怕是就会把半个娘家,换成半个阎罗殿了。 吴煜和安伯也不说话,慢慢喝着茶,偶尔互相对视一眼,又继续沉默,良久,田老爷子起身说道,「老夫知道如何同金家说了,还请小公子转告赵夫人,此次上门,是老夫鲁莽了,还望夫人不要怪罪,待得赵先生归来,定然再上门来赔罪。」 吴煜起身还礼,说道,「老爷子客套了,我姐姐知道老爷子也是一片好心,还说,待得先生回来要摆酒宴请老爷子呢。」 田老爷子这才觉得脸上好过许多,再次同安伯告辞,这才转身出门登车回城。 吴煜与安伯送到门前,眼见马车走远,安伯就叹气道,「权势,真是好东西啊。任凭我们再有通天本领,这样的事情,也总是束手无策。」 「以毒攻毒,以权治权,如此简单而已。若想不受任何欺压,唯有把天下最高的权力抓到手里才好……」吴煜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已经是低喃一般。 安伯耳朵动了动,转身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往院里走,说道,「明日怕是金家就该来赔罪了,多听你姐姐的,别给家里惹祸,县官还不如现管呢,差不多就行了。」 吴煜挑挑眉,慢慢摇摇头,才回了后院。 第二日一早,闫先生提着个简单的包裹出了赵家大门,所有人都放下手头的活计送了出来,老嬷嬷带着琴心端了两个托盘,笑道,「闫先生,我们夫人替您备了一份小小的程仪,希望先生不要嫌疑,一路平安归乡,若是它日在家乡住得不惯,尽管回来就是,赵家永远都有先生的一席之地。」 安伯也很是不舍,点头说道,「正是这话,先生这一走,我可没有棋友了。」 闫先生却是极洒脱,哈哈笑道,「原来老哥不是舍不得我,是可惜没人陪你下棋了,魏先生的棋艺倒是同老哥旗鼓相当。」 安伯立时眉开眼笑,「此话当真,那你可以走了。」 闫先生苦了脸,说道,「老哥这是有了新人忘旧人啊。」 众人都被他们逗得哈哈大笑,闫先生又冲着上房方向行了礼,谢过主家厚待,这才收了程仪,上了马车,云小六鞭子一甩,马车骨碌碌拐过了街口,消失在众人眼前。 毕竟是相处了大半年的人,平日里都是相熟,这般突然以后就见不到了,众人都是叹气。 张大河招呼作坊里的人手回去继续忙碌,黑子和大壮就缠着安伯和木三,还要学骑马,正要回东园牵马的时候,突然就见街角又转过一溜儿七八辆大马车,各个都是极吃重的样子,累得那拉扯的马匹身上都渗出了汗珠子。 众人都是停止住脚步,看着马车渐渐走近,心里猜测着必是为前日之事而来,有那胆子小的,已经往后躲了。 当先那马车停了下来,小厮跳下车辕开了门,里面下来一个身材圆滚滚的富态中年人,好似心里有何难事萦绕,眉眼都挤在了一处,满脸苦涩模样,随着他后面下来的一个年轻人更是凄惨,额头包了厚厚的白棉布,脸上青紫红肿相间,比之猪头更胖三分,不是别人,正是前日娇笑着要打折众人的腿、下大狱的丑公子。 第83章 金府尹瞧着赵家众人,各个都是满脸恼怒模样,心里更是发虚,扯了还有些不情愿的猪头儿子,上前行礼,说道,「烦请各位禀报一声赵家夫人,灵风城府尹携子前来赔罪。」 众人静默,还是那般瞧着他们父子,谁也不说话不抬步,金府尹很是尴尬,还要再说话,不想他身后的猪头公子已经先恼怒了,「一帮贱民,没听见我父亲吩咐吗,还不进去通报,想挨板子不成?」 吴煜冷笑一声,上前两步,说道,「金公子不开口,我们还真没认出来,原来是抢马贼啊,怎么,金公子回去可是越想越舍不得,今日打算再抢一回?」 金府尹死命扯了儿子掩在身后,低声呵斥道,「你给我闭嘴,都是你惹的祸事。」 金公子狠狠瞪了吴煜一眼,却也低了头不再说话。 金府尹又是行礼说道,「前日小儿行事无度,让各位受了惊吓,下官在这里给众位配罪了。」 他虽是说着赔罪,但是话里那下官两字,却是隐隐众人,豆#豆#网。他随时未穿官服上门来,但毕竟是个官,也不是他们这些泥巴腿子能怠慢得了的,果然,张大河等人不敢受礼,扯了大壮和黑子让了开去,只留下吴煜和安伯原地未动。 吴煜嗤笑,「金府尹,难道不知武国律法里,官家亲眷仗势欺人,罪加一等。」 金府尹被堵的老脸通红,扫了一眼吴煜那张比女子还美三分的脸孔,赔笑道,「不知这位小公子是……」 安伯先生瞥了吴煜一眼,提醒他适可而止,然后笑眯眯答道,「这是我们府上主母的义弟,但平日里可是当亲弟弟一般疼爱,金公子看好的那匹马就是我们小公子亲手养大的,前日差点被人生生夺去,还伤了玩伴,难免心里存了怨气,有失礼之处,金大人不要怨怪啊。」 「不怪,不怪,」金府尹一听这是苦主,不是村里哪个不相干的村童,哪里还敢怨怪,连忙摆手说道,「小公子恼怒是应该,都是我那不成器的犬子惹下的误会。」他说着就抬手好似要去打身后的儿子。 安伯自然要拦着,两人这般「客套」了半晌,安伯就道,「金大人先随我到书房安坐,我们夫人刚刚生产还未等出房,我去禀报一声。」 「应该的,应该的,劳烦老丈了。」金府尹赶紧道谢,心里想起昨晚田大夫的话,眼里闪过一抹欢喜之意,赵家家主不在,主母又刚刚生产不能见客,唯一能出面招待客人的就是那位「半个娘家人」,说不定这次大祸揭过去,他还能因祸得福同镇北将军府攀上交情呢。 一众人等进了院子,张大河等人就进了作坊忙碌,吴煜冷着脸引了金家父子去了书房,安伯就进了后院,瞧得彩云正端了茶从灶间出来就道,「彩云丫头,进去告诉你们夫人一声,就说金家父子来赔罪了,问问她可有应对之策?」 武烈握了一本兵书,看了一早晨也没映进眼里半个字,心里满满都是焦躁和无奈,想起往日种种,仿似就在眼前,而如今几步之隔,却是两个世界般遥远…… 正是出神之时,听得安伯这么说,想起前日那丑公子的言行,就觉一腔恼怒找到了出口,站起身就走了出去,说道,「安伯,我随你去瞧瞧吧。」 安伯笑眯眯点头,「都是官场之人,还真是少将军出面应对才适合。」 武烈回身扫了一眼正房的窗户,半是赌气的高声说道,「赵夫人,可是放心由我全权处置?」 瑞雪本来走到窗前要嘱咐安伯几句,听得他这般说,就道,「前日多谢将军援手,救得一众孩子和乡亲免受刑狱之苦,未等报答,今日又要劳烦将军出面待客,妾身实在感激,待得月满之日,定然摆酒相谢。至于今日之事,将军尽管全权处置就好,只是,我们赵家毕竟还在这凌风城里谋生,不好与官家冲突太过,还望将军斟酌一二。」 武烈远远瞧得那窗前人影晃动,苦笑出声,他哪里就是稀罕那顿酒宴,无非是不舍也不愿她受到一丁点的欺辱罢了…… 金家父子同吴煜坐在书房里等候,偶尔说上几句话,吴煜都是冷言冷语,半嘲半讽,气得金公子恨不能暴跳而起,都被金府尹压制住了,又小声小气说些客套话。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吴煜也不好再为难,终是沉默下来。 好不容易,等到安伯请了武烈来,金府尹脸上立时堆了笑,带着儿子行了跪礼,大有见了上官那般恭敬巴结。 吴煜不耻,安伯也是暗暗摇头,武烈皱眉扫了金家父子一眼,就转向安伯和吴煜说道,「安伯、煜哥儿先去忙吧,这事我处置了。」 安伯笑呵呵点头,扯了有些不情愿的吴煜出去了,两人也不走远,拿了棋盘棋子就坐在院子里下了起来,吴煜小时候有专门的师傅教授棋艺,很快就杀得安伯溃不成军,老爷子不服气,重新又来了两盘,还是输得很惨,正是嚷着要吴煜让几子的时候,书房门却打开了,金家父子满面红光的走了出来,都是微微躬着身子,不断的回头行礼道谢。 武烈神色淡淡,送了他们到大门口,金公子就赶紧喝骂这小厮们,把车上的箱子搬下来,送到院子里,堆了足足小半院子,这才告辞去了。 武烈伸手把袖子里的一张大红烫金礼单拿出来,递给吴煜,说道,「告诉你姐姐,金公子以后会去镇北军中为国效力。」 吴煜眼里一闪,嘴角微微勾了起来,赞道,「少将军好手段。」 武烈点点头,转身出了府门,去找护卫们上山打猎解闷了。 吴煜喊了张大河,「大叔,叫人把箱子都搬去库房啊,我这就找姐姐要钥匙去。」 「好咧。」张大河和作坊众人都是欢喜应了,想想这两日之事,都觉心里骄傲又激动,那可是官家人啊,若是往常别说抢啊,就是人家说一个「要」字,他们都得马上主动送去,可是如今他们反抢了官家护卫的马匹,不但没被下狱,刚刚甚至还给了一城父母官难堪,这放在以前,就是做梦也是想不到啊。 第84章 主家真是发达了,他们这些雇工也是跟着与有荣焉啊,这以后可是不怕外人欺负了。 安伯瞧得他们各个红光满面,就说道,「赵家虽是不惧外人欺负,但也不喜主动惹事,大伙安分做活,若是受了委屈,主家自然不能看着,但是,如若仗着主家的势,主动招惹是非,那恐怕是连这份活计都要丢了。」 众人听了这话,如同夏日里喝了碗冰水,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发热的脑子都是清醒过来了,连忙保证,「不会,不会,安伯多虑了。」 安伯点点头,背着手回了屋子。吴煜也转去后院,瑞雪正给孩子洗澡,屋子里放了三个炭盆,很是暖和,老嬷嬷挽了袖子,亲手拖了孝哥儿,一边用小瓢往他身上浇水,一边埋怨道,「小姐这当娘的,自己喜净也就罢了,这才多大点儿的孩子啊,还要几日一洗,若是受了风寒,有你心疼的。」 瑞雪已经将近一月没有洗澡洗头发,只觉浑身痒得发狂,听得老嬷嬷这般说,就道,「我这当娘的都快脏成泥猴了,总不能让孩子也跟着变成小泥猴吧。」 老嬷嬷和剑舞琴心都是笑起来,「谁家女子生孩子不是这样,忍忍就过去了。」 吴煜见得两个孩子光溜溜半躺在水里,小手小腿划动着,很是可爱有趣,就好奇的蹲在一旁傻笑半晌,才想起正事,把礼单递给姐姐,说道,「少将军要我给姐姐传话说,那金公子以后就到镇北军里为国效力了。 瑞雪同老嬷嬷对视一眼,都是笑了出来,老嬷嬷赞道,「少将军这办法真是好啊。」 瑞雪打开礼单瞧了瞧,皱眉道,「这金家怕是把库房都搬来了,如此重礼,有些太过了。」 吴煜听了这话,凑过来扫了两眼,说道,「姐姐就收着吧,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老嬷嬷拿了烘热的棉布巾包了孝哥儿放到床上,也说道,「不管是多贵重的东西,小姐都收了吧,若是退回金家,怕是人家还以为咱们府上变卦,出尔反尔了。」 瑞雪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就道,「这事都是少将军出面处置,厚礼却是咱们家里收,难免有些贪财嫌疑,不如把礼单给少将军,待得他们回去时,一并带走吧。」 没想到老嬷嬷听了这话,还是反对,「小姐万万不可,少将军是一片真心相护,若是小姐这般,反倒显得少将军是为了厚礼才如此……」 屋子里的人都不是傻子,这么多日子,又把武烈的言行看在眼里,哪里都猜得几分,自然都明白老嬷嬷那几句未尽之言,是劝告瑞雪,哪怕为了避嫌也不要如此决绝,那毕竟是多年的情分。 吴煜生怕姐姐难堪,上前扯了礼单攥在手里,笑道,「姐姐如今是地主婆了,这些小物件都不稀罕了,那就给我吧,将来我若看中了哪家女子,就送去做聘礼。」 果然众人都笑起来,瑞雪敲了他的脑门儿,嗔怪道,「聘礼是有规制的,哪能什么东西都胡乱装在一起送去?」 吴煜撇撇嘴,把礼单又放回姐姐手里,说道,「左右是金银之物就对了,正好人家也可以给女儿置办嫁妆。」 老嬷嬷笑道,「我们小公子还没有看中的媳妇儿呢,就已经替人家打算置办嫁妆了。 众人又笑,瑞雪揽了弟弟在怀里,拍着他的背,说道,「放心,到时候有姐姐呢,不论穷富,只要你喜欢的,姐姐都给你安排妥妥当当的。」说着就把礼单递给剑舞,示意她出去点点礼物,然后入库。 吴煜脸红,动了动身子,低声说道,「还早着呢,我等二十岁之后再想这事儿。」 「二十岁?那可是有些晚,别人家二十岁的后生都是孩子爹了。」 「可不是。」老嬷嬷几个一边打趣,一边给怡然也洗了澡,换好衣衫,瑞雪心思转动,怎么想都不愿意再欠武烈一份人情,于是就问弟弟,现今有哪些兵书战策。吴煜虽是好奇,却也统统说给姐姐听。 瑞雪越听越是失望,前世她也不是专门研究这个的,脑子里还算记得清楚的那三十六计,这个时空也有,甚至吴煜说的大部分她都没听过,看样子写本兵书做谢礼的打算是行不通了。 吴煜听得姐姐半晌没有说话,还以为她要这些兵书有用处,就道,「这些兵书我都背诵过,若是姐姐有用,晚上我就抄录一本先给姐姐看着啊。」 瑞雪摇头,「不用,姐姐就是随便问问。不过我们煜哥儿倒是博学多才,连兵书都学过。」 吴煜不好说,这是每个皇子从小就要学的,只好含糊道,「我小时候就想当个大将军,还学过弓马箭术。」 「弓马箭术?」瑞雪脑子里灵光一闪,前世她最喜欢一部军旅片子可就是讲特种兵的,这个时空没有枪支弹药,但是可不缺会功夫的江湖人,若是能招揽一些组建特种部队,说不定也是个奇招…… 东厢房门口,柔兰主仆站在一处瞧着众人往库房里搬东西,忍不住都是气恼,喜儿就道,「小姐,少将军打算何时回将军府啊,若是再住一两月,陈小姐怕是就利用将军发了大财了。难道少将军,要等着陈小姐出月子了,带她一起回将军府不成?」 柔兰这些日子也是在担心这事,听得喜儿说,就恼怒的呵斥道,「闭嘴,她一个嫁人生子的残花败柳,难道还能再嫁进将军府不成,真是痴心妄想。」 喜儿赶紧低头赔罪,「小姐息怒,都是奴婢多嘴,奴婢也是心疼小姐,明明小姐更貌美,家世也不差,而且又是亲上加亲,哪里不比陈小姐好,少将军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小姐,你说,是不是陈小姐使了什么巫术手段了?我老家那里,有妇人扎了草人,写上男子生辰八字,烧了用经血写的符咒,就能让男子死心塌地……」 柔兰死死撕扯着手里的帕子,越听越觉有可能,陈霜月若不是使了这等手段,表哥怎会这般死心塌地? 她瞥了上房一眼,低声说道,「若是原来她那般胆小如鼠,倒是不敢做这勾当,如今……哼,谁知道那忘却前事,是真是假?」 第85章 喜儿眼珠子转了转,低声说道,「离得出月还有三日了,不如晚上我寻事缠住那几个丫鬟,小姐就趁机进去看看?」 这话正合柔兰的打算,主仆两人又低声商量了几句,就定了晚上行事。 可惜,她们盘算是不错,事情却不一定按着她们的计划发展,晚上吃过饭,趁着武烈去前院同安伯和木三说话的功夫,喜儿就在灶间闹了起来,大骂彩云彩月怠慢她,指着饭菜说是喂狗的,馒头也硬的像石头。彩月大怒,就要同她吵在一处,彩云却是心思细致,总觉这喜儿忍了多少日了,突然闹起来,有些奇怪,就扯了妹妹直接收了饭菜碗筷,说道,「这饭菜既然是喂狗的,那喜儿姑娘不是狗,自然也不会再吃了,那我们就收了,喜儿姑娘回去吧。」 说完,姐妹俩就回了正房,喜儿本就饿得肚子咕咕叫,如今又没挑起事端,简直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自然回到房里,免不得又被骂了一顿废物,更是沮丧恼怒。 第二晚,喜儿狠狠心,摔了一个碗,骂得更是厉害,结果彩云却拿了张纸找了个烧焦的树枝,直接记道,「喜儿,细白瓷碗一只,作价五十文。」然后,对着喜儿晃了晃,说道,「喜儿姑娘回将军府时,千万别忘了把这账清一清。另外,喜儿姑娘连碗都摔了,恐怕是对饭菜更不满意了,那我们就收起来了。」 姐妹俩说着,就麻利的又收了饭菜,回房了,留下喜儿一个,是气得鼻子冒烟,带回转东厢房,不待柔兰打骂,自己就先扇了自己两巴掌,赌咒发誓,明天一定要办成。 瑞雪正在喝补药,若说这世界没有电视电脑,没有电话,她都可以忍受,唯一不能忍受的就是这药实在太苦了,以前身子好的时候,看着赵丰年一碗碗喝下去还没什么太深感触,轮到自己品尝这滋味了,才知道这哪里是一般的难喝啊,药汤浸过舌上的味蕾,简直就是酷刑。 老嬷嬷瞧着她那万般痛苦模样,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就道,「明日还是要安伯给加些蜂蜜进去吧。」 瑞雪咽下最后一口药汁,赶紧张嘴,吞下剑舞送到嘴边的蜜饯,含糊说道,「不行,加了蜂蜜,药效就不好了。」 众人都是笑,彩云彩月正好这时进来,琴心见得彩月气鼓鼓的模样就道,「怎么了,那喜儿又惹你们生气了?」 彩月走到软榻上坐下,说道,「她这两日抽风,总是摔盘子摔碗的,我要骂她,姐姐还不让。」 老嬷嬷瞪了她一眼,指了指炕上两个熟睡的孩子,说道,「小声些,小少爷小小姐才睡下。」 彩月吐吐舌头,捂了嘴巴不敢开口了。彩云凑到老嬷嬷跟前,一边帮着理衣衫,一边说道,「嬷嬷,我瞧着那主仆俩好像有些什么事儿,总像要把人都引过去的模样,也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老嬷嬷眉头挑了挑,望向瑞雪,瑞雪正依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听得这话,就道,「她怕是想要赶在少将军之前见见我吧,兴许是多日未见,很是想念。」 彩月性子单纯,没有听出自家主子话里的嘲讽之意,还以为主子被骗了,赶紧说道,「夫人,那柔兰小姐对您可没安好心,好几次我都看见她瞪着咱们屋子的窗户,恨不得把眼珠子当暗器扔进来呢。」 把眼珠子当暗器?这说法真是好笑,主仆众人都是小声笑了起来,彩月还以为她们不相信,越发急切,「真的,夫人,我真开到了,柔兰小姐绝对没安好心,夫人一定不能让她进来,万一她伤了小少爷,小小姐怎么办?」 老嬷嬷拍拍她的背,安抚道,「放心,你这孩子都瞧出来了,大伙儿还能被骗不成?」 「太好了,」彩月听得大伙都知道那主仆居心不良,很是欢喜,末了突然苦了脸,「嬷嬷是说,只有我最笨吗?」 众人都是忍不住笑得越发厉害,瑞雪伸手在点心盒子里捡了块彩月最细吃的芋头酥,放到她手里,笑道,「嬷嬷是拿你打趣呢,吃点心吧。」 彩月笑嘻嘻的双手接了,小口小口吃着,再也不插话了,左右有大伙儿在呢,各个都比她聪明,她也就不费脑子了。 剑舞抱了衣衫放到箱子里,回身说道,「夫人,不如晚上我去探听一下。」 瑞雪仔细想了想,摇头拒绝,又说了几句话,众人都是反对,末了实在拗不过她,只好应了。 第二日,因为是满月的前一日,民俗里有「晒尿窝」的习俗,意喻着孩子要长大了,马上就要不尿炕了。所以,一大早晨,吃过饭,太阳刚刚爬上山头,老嬷嬷就带着几个大小丫鬟,把屋里所有被褥都抱出去晾晒,然后连同帐幔、软垫等等都换了新的,只等明日满月之期一到,母子三人就都可以见外客了。 赵家一次得了两个龙凤胎,男过百日,女贺满月,原本该办置两次,但是赵丰年不在家,瑞雪实在没有这个心情,就与张嫂子、翠娘商量,蒸上九百九十九个馒头,舍给五十里外一个最贫困的寡妇村,算是替孩子积福德,求一个长寿安康,自家这些人也多添两个菜,小小庆贺一下,待得孩子爹爹从彤城返回,再一起办百日酒。 张大河忙着采买细面用物,又要照料作坊,忙得脚不沾地,张嫂子带着金枝儿、石榴和过去帮忙的翠儿、彩月发面蒸馒头,大陶盆在案板上排了整整一排。 待得晚上,诸事已毕就拾掇了各自手头的活计,各自转回家去了,只等明早上上门,内外两院灶间,六口大锅,一起烧起来,不过一头午就能把馒头蒸好舍出去了。 很快,主子们都吃了饭,只剩下了小丫头们聚在灶间,憋了整整一日的喜儿是彻底疯了,这次不但砸了碗,甚至连同案板上的泡水,准备明早煮粥的米都撒了一地,彩月见她好似还要奔着面缸而去,就彻底怒了,上前扯了她的衣领就骂道,「你简直欺人太甚,这是我们家,你凭啥这么糟蹋?」 喜儿也不甘示弱,伸手一把拉了她的头发,骂道,「我就糟蹋吃食怎么了,我就欺负你怎么了?」 第86章 彩云哪里能看着妹妹吃亏,急得脸色通红,上前去帮手,却被喜儿推了个跟头,不等她疼得喊叫,喜儿居然大喊出声,「赵家欺负人了,要打死我了,快来人啊。」 彩云被她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爬起来,在她后腰上狠狠就是两拳头,喜儿吃痛,喊叫的越发大声。 她们这一闹,果然就惊动了上房里的老少,一窝蜂似的跑过来劝架,混乱中不知道是谁绊倒了谁,居然齐齐跌倒,喜儿被压在最下面,腰后咯两个擀面杖,疼得差点翻了白眼儿,但是眼角瞧得自家小姐已经进了正房,就又拼命扯了身上的小翠儿厮打,自然是又闹成了一团。 瑞雪坐在炕上,正逗着孝哥儿玩耍,这小子当真像了他那个爹爹,日日除了吃就是睡,好似再没有什么事能引起他的好奇一般,哪里像怡然,一被抱起来,眼珠儿就滴溜溜乱转,很是活泼机灵的模样。 瑞雪这当娘的也是个调皮的,儿子越喜安静,就越是常抱这他逗弄,甚至瞧得他厌烦的小眉头紧皱着,就笑得极开心。 母子两个正玩耍着,就听屋门吱呀有声,瑞雪就头也不回的问道,「嬷嬷,可是丫头们又闹起来了,真是没规矩,主子不主子,客人不客人的,都撵去柴房住一晚就老实了。」 「月姐姐,兰儿好想你啊!」 瑞雪听得来人声音很是生疏,猛然回过头去瞧,却见柔兰一身鹅黄色衣裙,衣襟裙角都用金丝绣了朵朵蔷薇花,头上梳了双螺鬓,斜插了两只珠钗,越发显得那张白皙的小脸娇美可人,加着眼里的盈盈泪光,真是万般惹人怜惜的楚楚佳人。 「你是何人,为何不经禀报就进了我的屋子!」瑞雪皱了眉头,高声喝问。 柔兰心里此时愤恨的真想大喊大叫,上天为何这般眷顾这丑女人,死里逃生,流落这样的穷乡僻壤,不但没让她变得越加丑陋悲苦,反倒面色红润,眉眼间那份温婉柔美,连她瞧着都嫉恨,若是让表哥看见…… 她扯了帕子,装作擦着眼角的泪水,竭尽全力掩下眼底的恨意,慢慢走到了炕边,哭得越发悲戚,「月姐姐,你真的把咱们姐妹往日的情分都忘了吗,还是姐姐怨怪妹妹当初没有为你求情,妹妹那时,真是吓坏了,不知要如何才能劝下姑母……」 瑞雪嗅得她身上的香味太过浓郁,眉头就皱了起来,伸手把两个孩子往炕里推了推,然后恼怒说道,「你是随同少将军一起来的柔兰小姐吧,我明日才出月子,有事还请你明日再来!」 柔兰扫了一眼两个离她远远的孩子,心里越发笃定,瑞雪没有忘却前事,若不然怎会如此防备她。 想到这里,她迅速在屋里扫了两眼,确定除了两个小毛孩子,再无外人在场,立时就收了悲戚模样,冷笑出声,「呦,一年不见,月姐姐真是脾气见涨啊,可不是在将军府里那可怜模样了,怎么,是觉得表哥看不到,也露了本相了。」 瑞雪眉头皱得更紧,同样嘲讽出声,「柔兰小姐,你这不是也收了可怜兮兮的嘴脸,这般刻薄模样才是本相?」 柔兰被堵得脸色一红,低声咒骂道,「一年不见,月姐姐的胆子也见涨啊,以前你可是从来不敢同我这般斗嘴,难不成死了一次,还能壮胆气?」 瑞雪仿似被她这句话触动了什么心事,刚要恼怒回击,却突然住了口,眉头完全皱在一处,牙齿紧紧咬着下唇,双手抱头,渐渐呜咽出声,「啊,我的头,好疼……救命,救命啊,不要打我,我没有,我没有与人私通,啊,我疼,烈哥哥救我……」 她起初只是蜷着身子抱着头,继而好似忍受不住疼痛,开始在炕上翻滚,有两次甚至差点压到了孩子,也让本来惊疑不定的柔兰,悔得肠子都要青了,难道,她当真是忘却前事了?而自己刚才那番话反倒激得她恢复了记忆? 万一她想起以前与表哥的种种,那自己岂不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柔兰恨不得想给自己两巴掌,急切间也找不到什么好办法,正是跺脚的时候,屋门就开了,进来一串大小丫头,见得自家主子在炕上打滚儿哀哭,立时惊得眼睛都红了,纷纷扑上去抱得抱,拍得拍,倒茶的倒茶,出去喊人的喊人,忙成一团。 剑舞不知从何处回来,在屋子里四处转了转,一把抓了柔兰的胳膊,怒道,「你到底把我们夫人怎么了?」 柔兰正要悄悄脱身,突然被人抓了,就觉手臂上犹如被钳子狠狠夹住,疼得她,不必假哭,眼泪就真要掉下来了,呵斥道,「你个贱婢,快放手!」 剑舞却是仿似没有听到一般,扯了她就拖出了屋子,直接开了大门,把人甩了出去,正好武烈和安伯等人听得动静赶过来,虽是不知出了什么事,但怎么也不能眼见着表妹被摔死,于是飞身上前把人接到了怀里。 柔兰是吓得脸色惨白,刚定下神来,见得自己抱着表哥的脖子,立时大哭出声,「表哥,那贱婢要杀了我,表哥要替我做主啊。」 武烈皱眉安抚她两句,就抬头瞪向剑舞,怒声道,「大胆奴婢,为何对主子动手?」 剑舞脸上半点儿惧色都没有,冷声说道,「她不是我赵家的主子!我们小姐还没出月子,不能见外人,已是几次三番告知过了,可是,她刚才指使丫鬟在灶间闹事,引了我们过去劝架,然后偷偷溜进了正房,不知对我们夫人说了什么,我们夫人如今头痛难忍,若是夫人无事便罢了,若是有事,我定然杀她替夫人报仇!」 「月儿头痛难忍?」武烈听得瑞雪有事,立时就放开了怀里的若兰,哪怕她差点儿没站稳摔倒,都没理会,抬步就要奔进正房。 安伯赶紧伸手拦了他,说道,「少将军且慢,你进去怕是有些不便,不要着急,待老夫进去瞧瞧。」 木三自然也不能看着武烈冲进自己二嫂的内室啊,上前拉了武烈的胳膊就不放了,笑嘻嘻劝道,「武兄放心,我‘二嫂’肯定会没事的。」这‘二嫂’两字咬得分外清楚,堵得武烈一口气憋在胸口火辣辣的疼,扭头正好看见柔兰站在一旁发愣,冲口就是叱骂道,「你到底同她说了什么?」 第87章 柔兰被吼得猛然醒过神来,又是委屈又是愤恨,眼泪不要钱一般哗哗就流了下来,啜泣着,「表哥,我想跟月姐姐道歉,想问她这一年如何过的,可是月姐姐就突然头疼,表哥,你要相信我……」 武烈哪里肯相信她的话,「你只说了这些,她能头疼成这个模样?」 柔兰想要辩解,但是瞧得自小就没对自己说过一句重话的表哥,这般疾言厉色对待自己,再也忍不住委屈,狠狠跺脚,哭着跑回了厢房。 武烈气得鼻子里都要喷出火来,万分懊悔,当日怎么就没派人把她送回去。 正房里,瑞雪一边喝着茶水,一边笑眯眯的「哀叫」上两声,不时还转向众人眨眨眼睛,惹得大伙都是极力忍耐,才勉强没有笑出声来。 安伯坐在炕边,轮流傲气两个孩子,在他们身上拍拍捏捏,简直喜爱到了骨子里,若不是要陪着两个孩子的娘亲演戏,他都想仰头大笑了,这两个孩子可没辜负他那些补药,都长了一副练武的好根骨,想想以后,两个孩子学了一身的武艺和医术,行走江湖,名扬天下,那该是何等的骄傲和威风。 再一想他们的师傅是自己,老爷子简直连骨头都轻了三分。还有什么比好的传人更让老江湖们欣喜?而他一次得了两个,两个啊,说出去都能让一干老友们羡慕的发狂…… 瑞雪听得外面武烈和柔兰的吵闹轻了,就慢慢停了哀叫,放下茶杯,笑眯眯瞧着安伯那一副有徒万事足的模样,就道,「安伯,家里最近太闹腾了,早些把外人送走,您老也能常抱着孩子溜达溜达,可好?」 安伯抓了孝哥儿的小胖手,用胡子扎了扎,惹得孝哥儿皱着眉头哭了起来,小脸儿很快就憋的通红,万般委屈的模样,老嬷嬷心疼的把孝哥抢了过来,狠狠瞪了安伯一眼,然后轻轻拍着孝哥的腰背,不一会儿就哄得小家伙儿收了眼泪。 安伯讪讪的咳了咳,转向瑞雪说道,「你这丫头,是不是又惦记我那点儿存货了,说吧,又有什么鬼主意?」 瑞雪赶忙要请老爷子坐下,亲手替他倒茶,老爷子却是摆手,「你这还没出了月子,我就进这屋儿,已是违了礼法,哪里还能安然喝茶,有事赶紧说吧。」 不等瑞雪开口相劝,老嬷嬷已是微恼道,「你这迂腐的老头子,亏你还是个江湖人,我们小姐今日晒了尿窝,明日就能见外客,怎么就拘泥与这几个时辰的间隔,难道你懂礼法,我们小姐就不懂规矩,不重清名了?」 安伯被堵的脸色更红,屋里丫鬟再各个都是嬉笑,他脸上就越发挂不住了,瑞雪赶忙救场,请了他坐下,双手捧了茶笑道,「安伯,嬷嬷性情直爽,又是一家人,说话难免没个忌讳,安伯可不要气恼啊,来,先喝茶,我还有事要安伯帮忙呢。」 安伯顺势坐下,喝了两口茶,自己就先笑道,「老妹子骂的对,倒是我这痴长几岁,算是白活了,都不如老妹子看得开。」 他这般说话,倒让老嬷嬷心里有些不好过,也是开口道歉,「老哥哥,勿怪,刚才也是一时嘴快,顺口就说了,论起来,我还要好好谢过老哥,若不是老哥一直护着我们小姐,我们小姐哪有如今这般儿女双全的好日子。」 她说着就要行礼,安伯一把扶了她,笑道,「老妹子这样说就外道了。」 两老这般客套,倒让瑞雪和一众大小丫鬟笑起来,一场小口角就这般揭了过去。 瑞雪接了剑舞递来的帕子擦汗,说道,「刚才听得柔兰说话,我突然想到件事,武二曾说柔兰告诉他武大是被我害死的,如此想来,当日我被陷害,定然同柔兰有些牵连,少将军来此是为了弄清当日之事,若是,能让他亲耳听听柔兰的实话就好了。所以,才突然假装头疼,吓得她以为我要恢复记忆,明日再骗她就容易了。」 安伯沉吟片刻,说道,「雪丫头,你是要一些能迷惑心智的药粉?」 瑞雪点头,「最好是能在香炉里烧的那种,比下在茶水点心里的更容易,只要进了屋子就躲不过。」 「这个不难,我那里有现成的。今晚也可以扔一些去她那屋子,提前松松她的心结,明日你套起话来,也能更容易些。不过,少将军那里……」安伯隐了半句未说,毕竟武烈来此可不是单纯的查探刺客一事,谁都看得出他心里旧情未了,若是有什么差池,真相没找出,反倒污了清名就不好了,毕竟赵丰年不在家,将来解释不清,就是个不大不小的芥蒂。 瑞雪却笑道,「木公子不是嚷着要见见侄子侄女,到时候请他一同坐坐。」 老嬷嬷和安伯对视一眼,都是点头,若是有赵丰年的义弟在场,这事就绝对不会成为他们夫妻的芥蒂,毕竟两人的感情也是很深厚的。 众人如此商议了一番,就散了,瑞雪又喝了一碗粥,吃了两块点心,就笑道,「天晚了,把妞妞和煜哥儿接回来吧,好再先骗了他们去隔壁,要不然刚才这两个孩子就急坏了。」 琴心拾掇了桌子上的点心盒子,嗔怪道,「别说公子和二小姐,就是我们也都吓个半死。夫人先前只说要引她说说话,也没告诉我们要装病啊。」 瑞雪有些歉疚的笑了笑,「刚才让大家担心了,我也是突发奇想,来不及告诉你们一声。」 琴心也是随口一说,哪里想到做主子会道歉,立刻涨红了脸,摆手说道,「夫人,我不是,不是……」 瑞雪拍了拍她的手背,笑得无奈,「急什么,自家人说话,若是还小心翼翼,可就累得慌了,以后还是这般有什么说什么就好。」 琴心赶紧行礼,眼底一片感激,瑞雪推了推点心盒子,「你们把这点心拿下去,晚上饿了垫垫肚子,刚才同喜儿打架怕是没少废力气吧。」 彩云揉揉自己摔疼的胳膊,恼怒道,「喜儿可真是疯了,若不是琴心姐姐和嬷嬷去帮忙,我们三个还真打不过她,明早要煮粥的米都保不住。」 第88章 小翠儿也怯怯说道,「她又砸了两个碗!」 「都记账,过后让她们赔。咱们家人没吃亏就好,左右她们也住不了几日了,赶紧走了,家里清静。」 众人又说了几句话,就留了老嬷嬷和剑舞在屋里值夜,其余都散去安睡,明日家里蒸馒头,又要同那那对儿主仆周旋,可都耗力气呢。 武烈和柔兰等在门外,不知屋里什么情形,都是焦急难耐,一个时时刻刻都想冲进去,眼底满含祈盼,若是她能想起他们以前的山盟海誓该有多好。 另一个则把手里的帕子当了杀父仇人,窝成了一团,又扯成了细条,后悔的恨不能一头撞死,明明人家已经忘却前事,她怎么就忍不住出言讥讽,替自己惹下这么大个祸患…… 两人心里都是千回百转,见得安伯一出来,立时上前将他围住,连声问道,「安伯,月儿(月姐姐)怎么样啊,她想起来了吗?」 安伯扫了柔兰一眼,好似有些不满,低声说道,「雪丫头本就常头疼,大伙儿都是小心避讳着,柔兰小姐到底说了什么,激得她如此痛苦?这不是外伤,抹药正骨,还有得治,一碰到脑子,谁敢轻易下手?我给她扎了针缓解疼痛,又服下一枚安神药丸,希望过了今晚,明日就能好起来。」 柔兰听了半晌,也没明白瑞雪到底会不会恢复记忆,于是赶紧又问,「那她到底能不能想起前事?」 安伯狠狠瞪了她一眼,「我是大夫,不是神仙,我怎么知道?明早再来看吧。」老爷子说完,也不理柔兰脸色不好,扯了同样有些失望的武烈说道,「折腾这一趟,也没有睡意了,不如少将军陪老夫去喝上两杯吧。」 木三也在一旁笑嘻嘻附和道,「走吧,长夜漫漫,有酒最是解忧。」 武烈也想多问几句瑞雪的病情,就随着他们出了二门,柔兰气得跺脚,喊了几句,「表哥,表哥……」声音里满是委屈和恼怒,可惜武烈听在耳里却连头都没回。 柔兰瞬时眼圈儿就红了,这次是真的哭了出来,一阵风似的跑回房间,大哭出声,喜儿伺候在一边,不管如何劝慰,都是以挨骂收场,她走去前院想请少将军回来哄哄,没想到少将军却是连屋子都未出,直接就在窗里扔出一句,「让她哭吧,做了错事就该得些惩罚。 喜儿转回来,就把这话学给主子听,脸上装着悲伤,心里却极是快意,说道,「小姐,少将军怎么这般绝情?那女子犯了头疼,与小姐有什么干系,至于说这么重的话吗?」 柔兰反手就给了她两巴掌,恨道,「贱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正幸灾乐祸,我是你主子,我嫁不得表哥,你更是连通房都当不上,若是再有二心,就卖了你去烟花之地!」 喜儿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赶忙跪倒求饶,柔兰抹了眼泪,指使她去打水洗漱,然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仔细听着院子里的脚步声,可惜,直到夜半,武烈别说回来哄劝她,就是连二门都没进,气得她又掉了几滴眼泪,才带着万千思绪睡下了。 前院里,安伯和木三拍了拍趴伏在桌上的武烈,见得他已是醉倒睡了过去,都是齐齐叹气。 自古情之一字,最是伤人,这少将军在北疆杀得蛮人闻风丧胆,铁血冷面,赫赫战功,没想到为了一个女子,居然焦急心忧到灌醉自己尚且叫着她的名字,可见用情之深。 可惜,命运造化弄人,心爱女子硬是被亲娘陷害赶走,嫁为人妻生子,这事,恐怕是个男人都难以接受啊。 木三端起手边的酒杯,一口灌下,低声道,「可惜了,若不是碍着我二哥,我怎么也要想办法帮这将军一把。」 安伯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说道,「说什么胡话,赵小子和雪丫头可是恩爱着呢,你若是拆开他们,也不怕天打雷劈!赶紧拾掇床铺,安顿睡下,我出去办点事儿,明日就能抱着两个徒儿出来走走了,这两个孩子真是太招人喜爱了。」 老爷子一提起两个徒儿,立时就喜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惹得木三也是心痒难耐,「我是他们叔叔,明日也要抱抱才行。」 两人说着话就分开去忙,安伯出去转了一圈儿,很快就回来了,三人睡在一炕,彼此呼噜声渐起,除了武烈偶尔喊几声「月儿」之外,倒是平静到了天亮。 喜儿被撵在了厢房的厅里打地铺,十月末的天气,早晚已经极是寒凉,躺在地上怎会舒服,加者打架时挨的那点儿小伤,就更是难熬,她一夜间翻滚来去,未曾好睡,一边红着眼睛叠被褥,一边暗暗咒骂她那无良主子,可惜,骂完还是要去灶间打水伺候主子洗漱。 昨晚闹得那般凶,彩云几个自然没给她好脸色,却也没为难,她打了热水回来,在门外叫了两声,屋里却没有动静,她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开了门进去,却瞧得柔兰双手死死抓了被头,指节用力的都泛了白,再看那额头上满满都是汗水,眉头紧皱着,嘴里低声的在喊着什么,急迫而恼怒。 不必猜,这必定是被梦魇到了,喜儿赶紧抓了她的双臂摇晃,唤道,「小姐,小姐,该起了……」 柔兰在梦里,正亲眼见得表哥骑着高头大马娶亲,威武又俊朗,迷煞一众看热闹的女子,可是那花轿里娇羞可人的新娘却不是她,居然是那陈霜月,人人都在大声说恭喜,人人都在说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只有她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心里恨着却无能为力,可谓悲愤至极,即便如此,那陈霜月还不愿放过她,牵着大红花球走过她身边时,还对她笑得得意又猖狂,「我嫁过人生过子又如何,烈哥哥一样爱我,你这么多年费劲心机,不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柔兰气得想要冲上去杀了她,但是脚下却如同被人用钉子钉住一般,怎么也动不了,正是恨得目赤欲裂的时候,却突然被喜儿摇醒,这才惊觉是一场梦,她猛然坐起来,大口喘气。 却不想起得太猛,一头正撞到见得主子醒了,低头询问的喜儿鼻子上,喜儿哎呦一声,只觉一股难耐的酸痛直冲脑门,鼻子里瞬间就有热流淌下,伸手一接,居然是鲜红的血迹,她立时惊得大喊出声,「血,血,我流血了!」 第89章 柔兰正为梦里的情景恼恨,听得她惊叫,更觉头疼,叱骂道,「流那么点儿血死不了,喊什么?用布条塞了,赶紧伺候我穿衣。」 喜儿两手死死捂了鼻子,恨得都想上前咬她两口,心里发誓若是有一日能把这狠心肠的主子踩在脚下,她一定百倍千倍的奉还。 柔兰哪里知道,她最忠心的心腹丫鬟,已经因为她的刻薄寡恩开始动摇,一心想着赶紧穿衣吃饭,然后去打探看看,那女子到底有没有恢复记忆? 很快,她换了衣衫,简单吃了两口粥,听得门口有动静,就不管不顾的冲了出去,果然是武烈回来了,突然瞧得她这般眼睛红肿,脸色苍白的模样,还以为她是为了昨日之事懊悔,心里反倒有些愧疚,柔声说道,「别想太多了,月儿会没事的,若是她能想起前事,表哥还要谢你呢。」 柔兰一腔委屈和愤恨,被这话都堵在了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差点儿没翻了白眼儿,却又不得不极力忍着,挤了个比哭还难看三分的笑脸儿,「希望月姐姐平安无事,否则月儿以后这半辈子都要自责……」 她还要再说上几句,博取表哥的怜惜喜爱,可惜,剑舞已经上了台阶,走到门口,见得他们二人站在厅里,就行礼说道,「少将军,我们夫人已是醒来,要奴婢过来请将军去叙话。」 武烈立时脸上就仿似开了花一般,狂喜不已,哆嗦着嘴唇问道,「月儿,想……想起来了?」 剑舞低着头回了一句,「夫人一醒来,就要奴婢来请,至于别的,奴婢不知。」 一醒来就要找武烈说话,这自然就是恢复记忆了,否则定然还会像前几日那般疏离客套。武烈大喜之下,就要迈步而去,却突然又顿足不前,懊恼的扯了扯身上有些皱褶的衣衫,迅速回屋换衣梳洗,他的月儿最是不喜他喝酒,若是见得他这般狼狈,怕是又要埋怨了。 柔兰是彻底白了脸,身子仿似秋日树枝上的枯叶,摇摇欲坠,脸色忽青忽白,恨不得指了老天爷大骂,明明就让那女子忘却前事,为何又这般容易就恢复了,难道是耍着她好玩不成? 她眼见着深爱的表哥,换了一身黑色锦袍,金冠束发,俊美非凡,越发恨得胸腔里要爆炸一般,抬脚就要跟上去。 剑舞却冷着一张脸,拦在门口,说道,「柔兰小姐,前几日有神婆给我们小少爷小小姐掐算了,出月这日正午前,不能见女客,否则会冲了阴煞,还望小姐体谅,若是实在惦记我们夫人,下午再去坐坐也不迟。」 柔兰再也忍耐不住,大骂出口,「贱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了什么算盘,赶紧让路……」 她眼见表哥都上了台阶,马上就要进了正房,急得眼睛都红了,伸手就要去打剑舞,剑舞却是轻飘飘就让了开去,顺手在门旁桌子上抓了一只茶盅,握在掌心,也不见怎么用力,那茶盅就变成了粉末扑簌簌落了下去。 柔兰主仆惊得倒吸一口冷气,盯着剑舞细白的手掌齐齐后退一步,这婢女居然会功夫?而且还极厉害! 剑舞瞧得她们那般惊惧样子,拍拍手掌,嗤笑出声,冷冷淡淡说道,「柔兰小姐还是坐下喝杯茶,降降火气吧,奴婢就在这门口伺候着,有事您尽管吩咐。」 「这,这就是你们赵家的待客之道吗?」柔兰壮着胆子叱骂,「无故拦着客人不让出门,难道我成了下狱的囚犯不成?」 剑舞半垂着头,不知是在细数地上的蚂蚁,还是在欣赏衣角的绣文,总之就是对柔兰的话充耳不闻,任凭你闹,任凭你骂,就是别想出这个门。 柔兰脸色铁青,到底还是不敢踏出门口一步,她也知道,这婢女不见得就敢把她像那茶盅一般捏得粉碎,但是习武之人,阴毒的法门可是多着呢,万一点了她的穴道,一动不动站上几个时辰,那也是受罪之极。 左右想想,她就回了内室把窗子开了一条缝隙,偷偷向正房张望。可惜,正房的门关得极严,院子里又有翠娘和张嫂子等人带着大小丫鬟们忙碌着蒸馒头,欢声笑语,吵得她更是听不清半点儿动静。一时想到踩着椅子跳出去,剑舞却已经冷着脸站在了窗口…… 柔兰简直要气疯了,她虽是在将军府长大,但是有当家主母的姑姑护着,表哥疼着,又一肚子小心机小算计,可谓是事事顺利,从未被人这般为难过,眼见着表哥就在那屋子里重拾旧情,她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赶去破坏阻止,这比挖了她的心肝还要疼痛,恼怒之下,喜儿这「随身出气筒」自然又挨了打骂…… 其实,上房里的的情景,并不是柔兰想象的那般模样。武烈兴冲冲一进门,见得木三正抱了两个孩子欢喜的合不拢嘴,就觉心里蓦然一凉,怕是……事情远没有他想的那般美好。 果然,木三有些尴尬的招呼一声,就同老嬷嬷一人抱了一个孩子坐在了门口的末座,半点儿没有出去留下他单独在此的意思。 他正是皱眉微恼的时候,内室的门就开了,他心心念念的女子,穿了一身水蓝色的锦缎衣裙,裙角衣襟用银丝绣了大多的芙蓉花,一头黑发盘了精致的百合鬓,发尾插了一支金凤钗,流苏随着身形晃动,衬得她脸庞更显白皙,双眸有神,柔美而端庄,特别是那两道柳叶眉,哪里还有往日那般墨黑英气…… 一切都变了!这个认知,如同定身法,生生把武烈心里那想要上前拥她入怀的冲动击得粉碎!这不是他的月儿!不,也许眉眼还有八分相,但内里的灵魂却是完全陌生的! 「你是谁,你不是我的月儿……」 瑞雪本是不想这少将军觉得她日子过得贫苦,所以特意好好装扮了一番,末了还把眉毛刮了刮,画了柳叶眉,自觉很是成功,才出来见客,却不想这成功有些太过,倒惹得武烈问出这样的话,惊得她甚至怀疑要被戳穿借尸还魂的惊天大秘密。 她扫了一眼门口,见得木三和老嬷嬷好似都没有听出这话中的异样,就偷偷舒了口气,行了一礼,温声说道,「还请少将军勿怪,昨晚妾身虽是头疼,却还是没有想起前事,如今妾身只是赵家之媳,不是……陈霜月!」 第90章 武烈死死盯着她半晌没有说话,眼里有惊疑,有苦痛,有失望,变幻不定。 瑞雪慢慢走到主位跟前坐下,亲自倒了茶,示意一旁的琴心端着送到左首位置,说道,「少将军请坐,有话我们不妨慢慢说。」 武烈僵着身子坐下,良久沉默无声,只瞧着那茶杯里的茶叶打旋沉入杯底,瑞雪也不催促他,心底盘算着要如何既不伤了这人的心,又能把事情妥当处置好,可惜,千百个念头闪过,还是没有万全之策,忍不住就开始怪罪这句身子的前任主子,怎么就那般不争气,那般没个心计,轻易就被人害死,半点儿也对不起这少将军的痴情一片。 但是,若是这前任不死,她这游魂也偷不来这一世光阴,得不了这儿女夫君,总之,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她得了人家的身子,担着她留下的情债,也是应该。 「少将军,我虽是不记得前事,但是从嬷嬷口中,也听过许多,牙牙学语之始,借住将军府,将军实在厚待,又与少将军……感情甚笃,若是没有那场祸事,说不得如今就是另外一番模样。但是,世事弄人,劫难终究躲不过,我流落出来,嫁得病重夫主,抛头露面,典当物件儿,开铺子卖吃食,一点一滴,吃尽辛苦,终于有家有田,与夫主也很是恩爱,原本想着以后相夫教子,安度一声也就罢了。 没想到老嬷嬷找到门前,揭开我的身世,我很是惶恐,万般不愿相认,虽是荣华富贵惑人,但上天垂怜,我也多长了几孔心窍,瞧得出其中的艰险,不愿平静日子被打破。只是老嬷嬷年老,一片忠心让我不忍狠心相拒,留她小住几日。 不想消息走漏,不过大半月,就有刺客上门,刀光剑影中,我被将军府的护卫武二掠上深山,在他口中得知,当日在将军府中被陷害,与其兄长私通有染,更有柔兰小姐暗地言之凿凿,告之我与其兄长私奔,途中抛下病者独自逃生,害得其兄身死,武二恨极,甚至连我肚子里七个月大的孩子都不愿怜悯,一心杀我喂狼群。 我冒死用药迷了他,逃出险境,又险些丧生虎口,幸被义妹救回,其中艰险,说起来,字字都是血泪?」 想起当日山林里那般挣命,瑞雪声音也带了哽咽,眼泪险些掉了下了,她却死死忍着,继续说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我原本想着不再回去将军府,不再做回安国侯小姐,家父家母留下的那些产业尽数不要,当日因何被陷害,流落在外都不追究,只当还了将军府的养育之恩,只当重活一世,就想要在这个山村平静到老。 无奈,总有人心心念念要我的性命,如何也躲不过,刺客,武二,接二连三,不杀我灭口,誓不罢休。都说兔子尚且有三分脾气,难道我秦……陈霜月,犯了滔天大罪?就一定要死于非命不成?」 武烈原本沉浸在失望里,但是渐渐却把瑞雪的话听在了耳里,胸腔中溢满了苦涩,他曾无数次花前月下,把这个柔弱女子抱在怀里,说着要保护她,要让她半点儿烦忧都没有,却不想这些都成了空话,她终究九死一生,受尽了苦难。 也许她没有想起过去种种,就是上天垂怜,若是想起那些山盟海誓,再看得如今沧海桑田,是不是连这般平静坐下同他说话,都是不能?要恨他欺骗,恨他夸口保护,却是半点儿也未实现? 而造成今日这一切苦痛的罪魁祸首,他不愿相信,却还是清清楚楚,是他的亲娘,这让他情何以堪? 「是我对不住你,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瑞雪叹气,摇头,「人活在世,没有谁就一定要保护谁,没有谁就一定是谁的责任,虽然我不记得前事,但是可以想得出,我当初必定是没有心机,又胆怯懦弱的性子,也不怪人家捡了我下狠手。 是人都有私心,想挑个可心的儿媳,想肥水不流外人田,这都有心可原。 我只是不能原谅,为何我已经退让了,不计较了,却还是不放过我,甚至还要我儿女的命。若是我再姑息下去,是不是有一日我们一家几口都要变成黄泉孤魂,我好不容易凭双手挣来的家,要被烧成焦土白地?」 瑞雪死死攥了拳头,这一刻仿似真正的陈霜月附身,声音里透着满满的狠戾,「既然退让已是不能保得平安,唯有抗争一条路了。我要个公道,我要当日的真相,我要洗清冤屈!」 武烈双眼牢牢看着瑞雪脸上的愤怒与仇恨,心里是真真正正的明白了,他深爱的女子,哪怕当真想起了以前的相爱相知,海誓山盟,怕是也不会再同他在一起了,因为他们之间隔了一层太深的鸿沟,她的仇人……是他的母亲! 但十几年的日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怎么甘心放弃,他想问,想问一句,「若是为了我,你能把一切都当做没发生吗?若是你报了仇,洗清了冤屈,你……还愿意嫁我为妻吗?」 瑞雪没有答话,只是扭头平静的看着门口处,那躺在木三和老嬷嬷怀里的两个孩子,神情宠溺而又温暖,继而又转向紧闭的门扇,那脸上、眼里就都换成了浓浓的思念,最后叹气出声,「少将军,我不愿意骗你,我的夫主与我很是恩爱,如今又儿女双全,哪怕我恢复了记忆,我也不会再回头嫁你为妻。我们的姻缘早已经断了,若是事情了了,兴许我们还有做兄妹,互相守望的缘分。」 「兄妹?互为守望?」武烈只觉胸口好似被人生生掏了一个大洞,痛得他浑身想要发抖,仰头疯狂大笑,笑这老天捉弄,笑这日子为何就突然天翻地覆,笑这命定夫妻怎么就变了兄妹? 「是我手上血腥太重,苍天罚我!苍天罚我啊!」 木三和老嬷嬷在一旁把他们两人的对话,一句不漏听在耳里,互相对视一眼,都是无奈之极,到底这是为何呢,姻缘错乱,伤得都是真情人啊。 瑞雪伸手压着前胸,极力不让这身体里潜伏的那些,属于原主人的悲愤与哀伤爆发,但是却怎么也控制不住眼里的泪水滴答而下,「少将军,你和我都没有错,只是命运作弄,说不得,前边还有更好的女子在等你,我们还是有缘无分。我如今有儿有女,衣食无忧,已是没有奢求,只求少将军辨明是非,还我一个清白公道……」 第91章 若是平日里,这句话说出,也顶多就是个恳切真诚,但是此时配着她脸颊上的泪水长流,落在少将军眼里,就是心痛已极,却还要劝慰自己不要伤心的宽容与体贴,于是更是愧疚无望。 「我没有守得诺言,护你周全,已是不该,如今若是不能还你清白洗得冤屈,还有什么颜面存活于世?明日就去寻那刺客埋骨之地,若是,若是找到些许证物,立时就回白露城,我们将军府定然会给你一个公道。」 瑞雪喝了几大口茶水,勉强压下心底的不适,缓了好半晌,擦干净眼泪,就道,「将军稍安勿躁,这事毕竟同长辈有牵连,还是要慎重一些,若是有差错,冤了任何人都是不妥。这几日我想了一个办法,兴许可以探得当日实情。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武烈自然不会拒绝,毕竟他也不愿相信那拆散自己姻缘的恶人就是自己亲生母亲,但凡有一点儿希望,他也要试试。 于是,两人就低声商量了起来,末了,事情定下,武烈看着瑞雪,眼里怜惜之意更浓,原本那般胆怯的女子,到底要吃了多少苦,才变成如今这般手段圆融、心窍玲珑? 瑞雪被他瞧得不自在,随口扯了个话题,「前几日那金家之事,多亏少将军出面处置,我还没有当面谢过,正巧今日是两个孩子的满月之日,我下厨做几个好菜,请安伯和木三弟相陪,少将军多喝几杯,如何?」 两人本就商量正午一过就开始行事,武烈自然不会应下,拒绝道,「还有正事要做,不如待事情了了,再一起喝个痛快吧。」 「那就依少将军所言。」 武烈站起身,抱拳行礼,转而大步出门,留下老嬷嬷和木三唏嘘不已,瑞雪也是心下发涩,这样的好男子,可惜,就是没有好命,外加没有好娘…… 老嬷嬷抱着孩子走过来,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出口却换成了,「小姐回屋歇会儿吧,我去瞧瞧要舍出去的馒头蒸得如何了?」 瑞雪生两个孩子伤了元气,今日虽说已经出月,却还是有些精力不济,这半会儿又同身体里残留的意念抗争,越发觉得困倦,于是轻轻点头,伸手接过孝哥儿,候在门里的琴心也赶忙出来,抱过木三怀里的怡然,主仆双双进了内室。 东厢房里,柔兰站在窗前,简直都要把脖子抻成长颈鹿一般了,终是盼得武烈从正房出来,立时忍不住大喊,「表哥!」 武烈闻声转过头来,脸上神色淡淡,看不出是欢喜还是失望,倒让柔兰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说道,「表哥,这赵家丫鬟把我关在房里,不让我出去。」 剑舞行了一礼反驳倒,「柔兰小姐不管奴婢如何劝解,都要冲进上房去,奴婢不愿惊到小少爷小小姐,所以才请柔兰小姐在房里多坐一会儿,还望将军明察。」 武烈皱了皱眉,点头说道,「月儿身子还没大好,你无事就不要去扰她清静了。」 他说完抬脚就往二门去了,柔兰听得他这话多有维护之意,心下就觉不好,立时追问道,「表哥,月姐姐可是想起前事了?你这是要去哪里?」 武烈停下脚步,却是不愿回头,应道,「我进城去采买马车用物,这几日就准备回将军府。」 马车用物?难道说,表哥要带陈霜月回去? 柔兰脸色刷得惨白一片,梦里那成亲的场景仿似立时就要变成了真的,激得她眼前一阵发黑,身子就往后倒去,喜儿赶忙扶她站稳,待得勉强清醒过来时,武烈已经没了踪影。 柔兰发疯一般想要冲出门去,可是剑舞就像一尊门神,任凭她叱骂吵闹,就是不让步,最后也只能伏在床上大哭! 瑞雪揽着两个孩子睡了小半个时辰,起来时,正巧翠娘笑着进来说道,「馒头都蒸好了,我和张嫂子、张大哥还有云小六一起赶着马车走一趟,回来的时候怕是天都要黑了,几个孩子就留你这儿吃饭了。」 瑞雪刚要说话,两个孩子也睡醒了,都是皱着小脸儿,哽哽唧唧,却是不放开嗓门大哭,瑞雪赶忙抱起怡然,先为她吃奶,剑舞则抱了孝哥儿逗弄着,翠娘就笑道,「你这当娘可真是奇怪,人家都宠儿子,你反倒把女儿当宝儿,把儿子当草儿了。」 瑞雪低头瞧着女儿一边努力吞咽着乳汁,一边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望向自己,小手抓了衣衫,小脚儿则惬意的踢蹬着,心里就暖得软成了一滩水,「老话说,女儿要娇养,吃穿用物都要尽量好,省得哪个黑心肝的男子拿只木头簪子就把人拐跑了,再者说,女儿在娘家也就短短十几年,以后就要嫁到人家去伺候公婆,相夫教子,哪里能像在娘家那般顺心,所以,多疼一些,也是应该。至于儿子,多吃苦,多摔打,没坏处,太过娇惯,容易养出个纨绔来。」 翠娘和几个丫头都听得咯咯笑起来,说道,「夫人这就是偏心,怕是小少爷长大要气恼的。」 瑞雪笑着把女儿交到琴心怀里,又换了儿子过来,继续喂着孩子,说道,「他就是气恼也好,还是不能太娇惯。」 翠娘笑着摸摸怡然红扑扑的小脸儿说道,「就怕咱们大伙儿还没怎么护着,妹子倒是先舍不得了,就瞧妞妞和煜哥儿、大壮黑子,也极少挨戒尺啊。」 瑞雪脸一红,嗔怪道,「嫂子难道还盼着自家儿子挨打不成?一会儿去舍馒头,把几个孩子也都带上吧,让他们也看看贫苦人家的日子,这一年家里越过越好,吃食用度都是精致,倒是别让他们养成眼高于顶的脾气,时常敲打敲打有好处。」 翠娘听了这话,急忙点头,「妹子这话说得可是太对了,我家三丫头如今饿了都要点心吃,给个馒头应付,都瘪着小嘴儿不情愿,一会儿把他们都带去。」 「那就多套一辆马车,带两床被子,天气冷了,万一孩子们路上疲累睡了也好有个铺盖的,再备些吃食,来回也要走几个时辰,路上一定会饿,他们的衣衫也给穿厚些……」瑞雪一边系着衣衫,一边嘱咐着,结果一抬眼,就见得大小丫鬟们都是憋着笑,就道,「怎么了,可是漏了什么?」 第92章 翠娘拍着她的手,笑出声来,「妹子啊,你还告诉我们不许娇惯孩子,结果自己却把他们恨不得从头到脚都照料周全了。」 瑞雪想了想,也是拍着额头笑起来,「罢了,我这脾气是改不了了,嫂子赶紧去忙吧,路程远着呢,早去早回啊。」 「好,我这就走了,若是太晚回来,马车就放张家院子,你和孩子尽管安睡,不必惦记啊。」 翠娘说这话儿就出去了,彩云彩月张罗了几个小菜,蒸了新米饭,老嬷嬷正好来换班儿,就撵了丫鬟们都去灶间吃,然后陪着瑞雪吃了几口。 待得饭桌拾掇下去,就已经是巳时末了,琴心守在东屋的后窗边,听得有人敲了三下,就开了窗子,把木三和武烈放了进来,然后引着他们穿过厅堂,进了内室。 瑞雪早已经穿戴好了,见了礼之后,看着两人坐进了屋角的屏风之后,想了想,又让彩月跑去拿了半只红辣椒,挤了些汁水儿到帕子上,再稍稍往眼角摸一摸,双眼立时就火辣辣的疼起来,眼泪噼啪掉下,不一时就如同哭过许久一般狼狈。 彩云彩月几个惊得都是小嘴儿张着,倒让瑞雪好笑,一边用袖子擦着眼泪,一边说道,「快把嘴巴闭上,小心飞进去虫子。」 琴心和老嬷嬷扑哧笑出声来,她们都是久在大家族里打滚儿的,这些女子的小手段可是见得多了,自然不像两个小丫头那般惊奇。 彩云彩月羞红了脸,有些担心的说道,「夫人眼睛不疼吗?」 「淌些眼泪冲冲就好了,你们手上也沾了辣椒,下去洗洗吧,若是前院有事,记得先拦着,这里的事情重要。还有,告诉剑舞可以放人了。」 「是,夫人。」彩云彩月应声下去了。 剑舞在东厢门口,瞧着彩云冲着她挥手,就回身喊了一句,「柔兰小姐,正午已到,日头很暖,小姐若是出来走走,正是好时候啊。」说完就施施然去了灶间吃饭。 日头好,出去走走?柔兰此刻满脑子都是表哥要带瑞雪回府的事,哪里有那闲心,一听得自己可以出去,连喜儿都顾不上招呼一下,从床上爬起就往外面跑,直接穿过院子就进了正房。 内室里瑞雪正坐在窗下的软榻上啜泣,老嬷嬷和琴心抱着两个孩子站在一旁,脸色复杂的劝解着什么,突然听得屋门「哐当」一声被推开,都是抬头看过去。 老嬷嬷皱了眉头,说道,「柔兰小姐,你若是来看望我们小姐,最好要丫鬟通报一声,这么突然闯入,可是太过失礼!」 不等柔兰说话,瑞雪已是低声劝解道,「嬷嬷,兰儿妹妹还小,与我玩惯了,您下去歇着吧,我同兰儿妹妹说说话。」 老嬷嬷瞪了柔兰一眼,很是愤恨,低声嘟囔道,「小姐自小就是这般好说话,怪不得谁都敢欺到你头上……」她嘴上这般抱怨着,却也不好不听话,抱着孩子转身就要往外走。 柔兰把她们主仆的话听在耳朵里,心下抖得厉害,只觉一盆冰水浇到头上般,全身冰凉,她恢复记忆了,她想起与表哥的事了,她们旧情复燃了? 这般越想,柔兰越觉心慌,转眼看到两个孩子,突然眼睛就是一亮,这陈霜月从小就是心肠软的,养死个鸟雀都要哭上好几日,如今都已是生了两个孩子了,难道她忍心扔下两个孩子跟表哥回去? 柔兰一侧身拦了老嬷嬷,伸手就在孩子的脸蛋上掐了一把,装作逗弄一般说道,「哎呀,这孩子的小脸儿真滑啊。」 怡然本来睡得正香,突然脸上吃痛,立时委屈的哇哇大哭起来,老嬷嬷恨得一巴掌拍开了柔兰的手,怒道,「柔兰小姐,怎么这般没个轻重,孩子的脸是能随便掐的吗?」 琴心也是心疼极了,脸色好似要吃人一般,若不是碍于尊卑有别,她都要扑上来厮打了。 柔兰却是不理她们的责怪,双眼紧紧盯着瑞雪,结果却是没在她脸上瞧出一丝心疼和不舍来,反倒像极厌烦孩子哭声一般,皱眉挥手道,「嬷嬷,赶紧把他们抱出去,吵得我头疼!」 老嬷嬷脸色一黯,眼神怜悯的瞧了两眼怀里的哭得哽咽的怡然,说道,「小姐,你就真舍得?」 瑞雪却是扭头看向窗外,再不肯多言一句,老嬷嬷终是叹气,带着琴心抱着孩子走了。 柔兰呆愣了好半晌,才醒过神来,左右瞧瞧屋子里只剩了她和瑞雪两人,就走去软榻另一侧坐了,试探道,「月姐姐,可是大好了?昨晚小妹言语莽撞,没想到会惹得月姐姐头痛发作。」 瑞雪脸上浮现一抹苦笑,摇头说道,「兰儿妹妹不要自责,这事不怪你,反倒要多谢妹妹点醒了我,否则,我这一辈子就要在这山村里老死了,受苦受累尚且不说,辜负了……烈哥哥一片真情,我怕是轮回几世都还不清……」她说着,又低头用怕子抹起了眼泪,很快又哭成了个泪人。 柔兰恨得牙齿把嘴唇都咬得发白了,低声问道,「月姐姐……是想再回将军府,嫁给表哥?」 瑞雪啜泣着点头,「烈哥哥说,他相信我的清白,前事尽皆不提,只要我们以后能守在一处,就别无所求了……」 「不可以,不可以!」柔兰心里万般恐惧之事,终于得到了证实,她就觉所有怒气轰然冲上了头顶,「你都已经嫁人了,孩子都生了两个,一介残花败柳,怎么能嫁给表哥!」 瑞雪泪眼盈盈的看向她,好似被她脸上的狰狞之意,吓得往榻里缩了缩身子,小声辩解道,「烈哥哥……说我先前脑子不清楚,这些事情不怪我,他不嫌弃……」 「不,不,我不允许,表哥是镇北军少将军,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怎么能娶你这样的残花败柳,就是他想,姑姑和姑丈也不会同意!你这个不要脸的丑女人,配不上表哥!」柔兰疯了一般上前抓了瑞雪的衣领,拼命晃着她,瑞雪被憋的脸色通红。 武烈在屏风的缝隙里看了,大惊,站起身就要出去救援,却被木三狠狠抓了手臂,趴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沉住气,看下去,别坏了大事!」 第93章 武烈无法,恨恨又坐下,几乎整个人都趴在了屏风上,木三也是心里忐忑,二哥可是不在家,若是二嫂真有个好歹,他也没脸再见二哥了。 瑞雪也是担心他们冲出来,手下使劲推开了柔兰,大喘了几口气,装作半是恼怒半是愧疚的模样,说道,「兰儿妹妹,我知道你一直喜欢烈哥哥,但我与烈哥哥是倾心相爱,你为何就是看不开?将军夫人也是极喜爱我,教导我要做个好儿媳,只有你,只有你处处为难我,我看在烈哥哥的颜面上,一直在忍让,烈哥哥不喜欢你,你不要自取其辱!」 柔兰听得她左一句烈哥哥,右一句不喜欢,恨得眼睛都红了,伸手抓起一个茶碗就砸了过去,疯狂骂道,「我自取其辱?也不知道是谁整日装得可怜模样,骗表哥同情,骗姑丈怜悯!明明姑姑就想把我嫁个表哥的,就是在中间拦着!你是个什么东西,命硬克死爹娘,还要连表哥一起克死不成?你个狐狸精,你等着,我死也不会让你嫁个表哥,表哥是我的!」 瑞雪一偏头躲过那茶杯,起身也扑了上去,主动与柔兰厮打在一处,骂道,「你才是狐狸精,你才是命硬,我都不计较,你们陷害我与人有染,抢去我的嫁妆,你们居然还有颜面说我,你们见我不觉得有愧,晚上睡觉不做恶梦,我已经忍了多少年了,这次我绝对不忍了!」 柔兰头发被瑞雪扯在手里拉扯了无数下,疼得尖叫,「你放手,你放手,你这个疯子!姑姑说那是我的嫁妆,只有我才能当她儿媳,只有我才能嫁给表哥,你算个什么东西,孤女一个,别说陷害你,就是杀了你都没人会替你出头!这次是你命大,让你多活了一年,下次求叔叔派高手来,把你碎尸万段,我让你抢表哥,我让你……」 柔兰也气恨至极,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掀翻了瑞雪,骑在她身上,挥巴掌就打,正是打骂得痛快,冷不防手腕却被人抓住了。 她猛然一惊,回头看去,她们为之争夺的那个男子就黑着脸,站在那里,脸上冷得都能刮下霜来,一字一句的问着,「陷害?派刺客上门?真是你们做的?」 柔兰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张着嘴半个字也说不出,瑞雪手下一用力,掀了她下去,冷冷说道,「怎么不骂了,你不是要嫁进将军府吗,不是嫌我命硬,打算再派杀手来吗?」 柔兰拼命摇头,抓着武烈的胳膊,磕磕巴巴辩解着,「表哥,你……不要听她胡说,我没有,没有!」 武烈亲耳听得母亲和表妹合谋夺了心爱女子的嫁妆,陷害不成,还派刺客行刺,甚至叫着还要再次派人来,这事实就像利剑深深扎到他心里,让他痛彻心扉,却又万般清醒,再也不能蒙骗自己说这其中有误会…… 他狠狠甩开柔兰的双手,厉声呵斥道,「离我远一些,你这心如蛇蝎的女子,在我面前那般乖巧柔弱,没想到你的心肠都是黑的!」 柔兰跌倒在软榻上,将要失去表哥的巨大恐惧,彻底占满了她的心,疯狂得又扑到武烈身上,喊道,「表哥,不是我,是姑姑,是姑姑陷害月姐姐,是叔叔派了人来,同我无关啊,表哥知道我胆子小,我和月姐姐从小一起长大,我怎么会这么对她,我就是喜欢表哥,也一直没敢说过,表哥你要相信我!」 武烈看着这个为了自己,轻易就把长辈推出来顶罪的女子,眼里最后一丝犹疑都消失了,「刚才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你还有什么好辩解的,就算母亲和舅舅做了错事,难道你敢说,这里面没有你推波助澜,难道不是为了你的私心?」 柔兰身子一僵,「不,不,我就告诉姑姑我喜欢表哥,我没让姑姑陷害月姐姐,没让叔叔杀她,都是他们自己决定的,表哥……」 武烈想起千里之外正在祠堂里反省的母亲,万般觉得她太过不值,为了这样一个侄女,谋财害命,最后却是轻易被推出挡罪,若是她此时听到,会不会气得昏倒? 他越想越是气恨,一巴掌打在柔兰的脸上,「闭嘴,我从来就没喜欢过你,就算天下女子死绝了,我也不会娶你为妻,你死心吧。明日就跟我回白露城!」 柔兰一手捂着火辣辣的脸,一手被武烈拖着往门外走去,她死命挣扎着,还想要辩解,却瞧得瑞雪慢慢整理松散的发鬓,看向她的眼神去含着满满的畅快和得意,她立时又大叫起来,「是你,是你这狐狸精,是你骗我!」她还要上前再次厮打瑞雪,无奈武烈的大手似铁钳一般,死死扯了她出了门,一路走回东厢房,噗通一声把她摔在地上,也不理会是否受伤,就冲着吓得呆愣的喜儿喊道,「把她锁屋里看管好,明日一早上路回府。」 喜儿哪里敢说个不字,小鸡琢米一般点头,立刻扯了个带子就出去了,直接系在门环上。 柔兰被摔得头昏脑胀,全身骨头无疑不疼,好不容易爬起来,扑到门口,却是怎么哭喊,也没人应答一句。 几个丫鬟远远瞧见武烈和柔兰出了房门,赶紧涌进屋子,开窗的开窗,整理软榻的整理软榻,瑞雪简单理了理衣衫,就清咳了一声,木三这才从屏风后,笑嘻嘻转出来,拱手行礼,赞道,「二嫂,真是好计!」 瑞雪揉揉太阳穴,苦笑道,「若不是他们实在得寸进尺,我也不至于出此下策,倒是让三弟见笑了。」 木三见得她行事不居功,脸上半点儿骄傲张狂之色都没有,心下更是赞叹,这女子不论家世,只这份心智就足以匹配二哥了,当然若是算上家世,倒是二哥略逊一筹了。今日他也算为二哥尽了一份心力,以后再见面时,可要好好找他要份儿谢礼才行。 两人又客套两句,木三就出了门找安伯去禀报了,留得大小丫鬟们叽叽喳喳说着话儿,翻了清凉消肿的药膏出来,替自家主子敷在脸上。 老嬷嬷和剑舞琴心抱着两个孩子从外面进来,见得屋子里纷乱,就道,「你们赶紧去忙,让小姐歇一会儿吧。」 几个小丫头行了礼退下,瑞雪想起刚才怡然挨了掐,就赶紧把女儿接了过来,瞧得孩子右脸颊上果然有块红印子,恨得立时瞪了眼睛,「刚才真应该多打她两巴掌,给我闺女儿报仇!」 第94章 老嬷嬷瞧得她脸上的五指银子,也是心疼,就道,「小姐还说这话,你看你这脸上不也肿了!」 瑞雪伸手摸了摸,刚才还觉得又热又胀,这一会儿却疼了起来,当真是不好受,就苦笑道,「许是我把那药粉撒多了,惹得柔兰发疯得厉害,一时没留心,就挨了两下。」 老嬷嬷从来都听不得人家说她家小姐不好,就是小姐自己也不行,于是瞪向窗外说道,「小姐怎么会撒多了,一定是那老头子给的药粉效力太大了。」 正好安伯听得徒儿刚才受了池鱼之殃,赶来探看,走到窗外听得这话,立刻转身就奔回了前院,把廊檐下晒菜干的几个丫头笑得花枝乱颤。 瑞雪哄着两个孩子玩了一会儿,又喂了奶,拍着他们睡着了,就低声与老嬷嬷说起刚才的事情。 老嬷嬷仔细从头听到尾,末了叹气说道,「将军夫人这次就是不被休弃,怕是也不能再掌管府邸了,柔兰小姐更是嫁不得少将军了。」 「相比那些陷害和刺杀,这样的惩罚已经是轻的了,若是当初没有被村里人救回来,说不得如今都已是重新投胎了。」瑞雪右手摸了摸左胸口,心底在暗暗告诫那缕属于陈霜月的意识,「不管那些恶人受到怎样的惩处,你的冤屈都已经澄清了,你可以放心走了。」 那抹意识不知是真听见了她的心声,还是心理作用,慢慢的,瑞雪居然真觉得胸口处畅快了许多。 大府邸里,私下的肮脏手段可是不少,将军虽说只有少将军一个儿子,但是小妾却还是有几个的,将军夫人平日没少苛待她们,若是被她们掌了权,说不得以后将军夫人就要有大苦头吃了。老嬷嬷自是不愿意让这些污秽之事脏了小姐的耳朵,于是就岔开了话头,说道,「还是少将军最无辜,怕是要为这事伤心好些时日了,但愿他以后能找一个好女子成亲。」 瑞雪也是无奈,说实话,若她当初重生时是在将军府,也许真会爱上武烈,这样家世好、长相俊美,又有血性有担当的男子,简直就是前世女子最喜欢的「高富帅」。 但是,命运自有安排,她重生在云家村,嫁了赵丰年,两人甘苦与共,情深意笃,怎会再移情别恋? 别说安慰两句,甚至多看一眼,都容易引得外人误会他们要旧情复燃,若是传到赵丰年耳里,致使他们的小家不睦,这般幸福宁静的日子被打破,她可是万万不愿。 所以,说不得,要硬起心肠了。 「嬷嬷,一会儿准备一桌儿酒席送到前院儿,让安伯和木公子陪着少将军说说话。」瑞雪伸手在被子底下摸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来,递到老嬷嬷手里,「另外,还要准备些不易腐坏的吃食,连同这本册子一同作为程仪和谢礼,明早送给少将军。」 老嬷嬷接过册子,脸色有些犹疑不定,扫了一眼剑舞琴心姐妹,瞧得她们都在忙碌,就低声道,「小姐,虽说少将军惹人心疼,但是,这私下传信,若是让有赵先生知道了……」 瑞雪一愣,继而笑道,「嬷嬷多虑了,这册子里是一些兵法,我口述,煜哥儿抄录的。」 老嬷嬷这才放了心,念叨着,「我这老婆子真是越来越惹人厌烦了,小姐这般聪明,哪里就用我啰嗦了?」 事情顺利解决,尘埃落定,瑞雪心下也是松快,就抱了老嬷嬷的胳膊撒娇,「嬷嬷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米都多,再没人比嬷嬷更有经验了,这会儿嬷嬷说这话,是要不管我了吗,嬷嬷要偷懒啊。」 上了年纪的人,最喜欢的就是被人认同,老嬷嬷一听这话,简直激动的都要掉了眼泪,「我管,我管,只要小姐不嫌弃嬷嬷年老,嬷嬷就一直伺候小姐啊。」 主仆两人依偎在一处,看着两个熟睡的孩子,心底都是宁静又愉悦。 可惜这样的好气氛没有保持上一刻钟,就被大呼小叫跑进来的彩月打破了。 两个孩子被惊得皱着小眉头就要醒来,老嬷嬷赶紧伸手安抚似的拍了拍,瞧得他们又睡得安稳了,才狠狠瞪了一眼彩月,低声呵斥道,「怎么这般没规矩,喊什么喊,惊了小少爷、小小姐,看我不打你板子!」 彩月也知道刚才莽撞了,怯怯的站在门边,小声赔罪,「嬷嬷我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 瑞雪看不得她这副小可怜模样,就笑道,「这般着急跑进来,可是有事?」 彩云想起刚才听得的事,立刻眼睛就亮了起来,说道,「夫人,城里吴家老店来人了,说是先生捎了东西回来!」 「真的?」瑞雪惊喜的从炕上一下就跳了下来,慌得老嬷嬷赶紧给她拿鞋子,埋怨道,「刚出月子,这身子还没养好,不能着凉,再如何着急也得穿妥当,把人唤进来啊。」 瑞雪穿了鞋,找急忙慌扯了两把衣襟就去厅堂,彩月小跑着到了二门,引了云小九和一个小厮进来,那小厮上前给瑞雪行了礼,说道,「赵夫人,小的前些日子回彤城去运酒曲,受赵先生所托,给夫人捎回一只小箱子来。」说完,指了指云小九手里的那只一尺见方的小箱子。 云小九立刻上前,把箱子放在瑞雪手边的桌子上。赵丰年一走就是将近一月,瑞雪极是惦记,恨不得日日都要跟两个孩子说上几十遍,夜里也常入梦相会,此时终于有音讯传来,哪里还顾得上羞窘,开口就道,「劳烦小哥儿一路辛苦了,不知小哥儿与我家先生在哪里相见?我家先生看着是胖了,还是瘦了?脸色如何……」 老嬷嬷在一旁听得自家小姐还要问下去,立时清咳两声,瑞雪话声一顿,瞧得那小厮脸色泛红,就是自家几人也是低头偷笑,心里无奈极了,这个保守的时空,妻子问询几句丈夫近况,在别人眼里都是孟浪。 尽管无奈,她还是不愿意放弃这好不容易盼到的机会,转而改了个问法,「小哥儿去了一趟彤城,可是见得那处风俗与咱们这里有不同之处?若是小哥儿不急着回城,不妨留下闲话几句。彩云,给这位小哥儿看座,上茶。」 第95章 彩云赶紧过去,引了那小厮坐在末尾,然后亲手端了一杯清茶。那小厮有些受宠若惊的行礼谦让了几次,这才坐下。他本就是日日在酒庄里打混的,自然极是有眼色,心里明白这赵家夫人怕是只想知道赵先生的消息,于是就投其所好,只捡了与赵家有关的事说。 比如他在哪里见了赵先生,当时赵先生是穿了什么衣衫,戴了什么玉佩,脸色多好,彤城气候比这里要暖和许多,热闹繁华许多等等,说了足足半个时辰,听得瑞雪放心,一众丫鬟们也是津津有味,上起点心茶水来,格外殷勤。 眼瞧着外面的日头已经要下了西山头,那小厮脸上就有了一抹焦急之色,毕竟城门可是不等人,再多耽搁一会儿他就要在城外过夜了。 瑞雪心细,自然瞧了出来,也觉没什么可问的,于是就喊了琴心进屋拿了块二两的银子送与小厮,说道,「小哥儿,今日累你跑一趟,这块银子是谢你的,拿去路上买碗茶水喝吧。」 那小厮摆手拒绝,「当日回来时,赵先生已经赏过的小的了,夫人的赏钱不能再收了。」 瑞雪却是坚持要他收下,末了还吩咐彩云去包了几个豆沙馒头,送与他路上垫肚子。 那小厮平日也是常替掌柜去各个府上办事跑腿,却还是第一次见得这么和气的主家,心下感激,接了银子,行礼告辞出去,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之时,又突然回身,说了一句,「赵夫人,彤城风景好,又多美女,若是有闲暇,夫人去走走也好。」 瑞雪愣了愣,转而笑着点头,「多谢小哥儿良言,若是有暇,我一定去看看。」 那小厮又行了礼,退后几步,就跟着云小九出去了,一路上摸着怀里的银子暗自叹气,虽然他从彤城走时听得那消息,他也咬不准是真是假,但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多提醒这赵夫人一句也是应该,省得她这样的好人被蒙在鼓里…… 瑞雪坐在椅子上,琢磨着这小厮最后几句话,心里莫名有些发酸,待要细想,几个丫鬟已经唧唧咋咋笑道,「不知先生给夫人和小少爷小小姐捎了什么好物件儿回来?」 老嬷嬷伸手赶开她们,笑道,「主子的东西,你们也敢觊觎,赶紧去忙,让小姐自己慢慢看。」 丫鬟们这才想起主子夫妻间兴许有些私密之物,于是都红了脸,纷纷散去,准备晚饭的,洗孩子衣服的,各自忙碌不提。 瑞雪同抱了箱子的老嬷嬷一起进了内室,借着窗外的夕阳余晖打量这箱子居然是檀木所制,一尺见方大小,箱盖上雕了一朵芙蓉花,花瓣层层叠叠,极是雅致,前面的黄铜锁鼻铸成了虎头形,虎口叼着一只小儿巴掌大的锁头,钥匙直接就插在里面。 瑞雪兴致勃勃的把玩了两下,就捏着钥匙轻轻一用力,一声轻微的响动之后,锁头就开了,直接打开箱子,只见里面装得满满,最上面是两封信,一封很厚,一封极薄,不必说,厚的写了瑞雪的名字,薄的就是给木三的了。 老嬷嬷怕她在场,自家小姐不好读信,就直接拿了木三那封送去前院了。 瑞雪捏着信封,心下也是狂跳不止,倒有些当年第一次接到情书的模样,暗自啐了自己两口,这才撕了信口,展信观瞧。 两人生活了一年,赵丰年终是没有辜负瑞雪的「熏陶」,笔下行文少了很多酸腐之词,读起来易懂又亲近,但是他不知是怕这信被别人看到,还是终究越不过规矩礼法的束缚,称呼不是私下挂在嘴边的「雪」,而且全文也没有什么想念之类的字眼,让瑞雪有些小小的失望和埋怨。 不过转念想想,相比与别家男子给妻子的家书,这怕是已经好许多倍了,于是也就挑挑眉头,拣点起了箱子里的物件儿,一对赤金龙凤镯子是给她的,三把锻造极精湛的匕首是给三个小子的,还有一枚羊脂玉环是给妞妞的,最下面的几件小拨浪鼓、木雕小鱼、小猴子之类就是给两个孩子的了。 瑞雪一件一件拿了出来,然后分别放好,最后才把龙凤镯套在手上,左看右看,实在是爱不释手,倒不是因为那赤金的质地,实在是因为赵丰年太过了解她的喜好,选得这镯子简单又不失@精致,龙鳞和凤羽的纹路都清清楚楚,却又没有其余的繁杂纹路,正是她最爱的式样。 老嬷嬷从前院回来,见得瑞雪嘴角高高翘着,摩挲着手腕上的镯子出了神,忍不住心下也欢喜起来,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还有什么比嫁得好夫主更重要,自家小姐如今这般幸福,她就是立时咽气去黄泉,对候爷和夫人也有个交代了。 「小姐,可是先生说他要回来了?」 瑞雪抬头瞧得是老嬷嬷,就摘了手上的镯子放回箱子里,笑道,「没有,彤城那里还有些事情处置,怕是还要再过一段时日,不过,他说一定回来给孩子过百日,想来左右也拖不过两月就能回来了。」 老嬷嬷点头,看过了那几件给两个孩子的小玩意儿,赞道,「先生就是细心,这小物件儿都打磨得极光滑,也没有刷清油,孩子就是吃到嘴里也没妨碍。」 正好两个孩子睡醒了,老嬷嬷就把两件小玩意儿放到他们的小手里,两个孩子立刻抓住不放,嘴里吐着小泡泡,大眼睛滴溜溜转着,仿似在研究这是什么东西,模样极是可爱,惹得她们的娘亲色心大发,在每人额头上都亲了好几下。 一时彩云进来禀告说晚饭做好,瑞雪问得前院的酒席送过去了,就吩咐再多添两个菜,在厅里也小小摆了一桌,招呼大小丫鬟们都上了桌子,一起吃顿饭。 剑舞几个也都知道今日男主子有信传来,夫人心里欢喜,也就凑趣说些好话,饭桌上欢声笑语不断。 待得饭桌撤下,瑞雪劝得老嬷嬷回去安睡一晚,就留了剑舞值夜,忙碌着给两个孩子换了尿布,就揽了他们渐渐睡去。 亥时初刻,出去舍馒头的马车终于赶了回来,三丫和二壮年纪小都在车厢里睡得香甜了,吴煜和大壮几个还在硬撑着,一瞧着到了家门口,都是各自跑回院子,恨不得一时就脱了衣服躺下睡去。 第9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妞妞跑得飞快,一溜烟就进了二门,吴煜落后几步,瞧得安伯屋子里有灯光,听动静好似在喝酒,就问云小九道,「家里有什么喜事吗?为何这么晚,安伯还在喝酒?」 云小九笑嘻嘻关了大门,说道,「明日少将军就要回白露城了,安伯和木公子在替少将军践行。」 践行?吴煜立时脸色惨白一片,哪怕是在这样的暗夜里,云小九都瞧出不对劲来,但却以为他是坐了大半日马车累到了,于是说道,「先生下午的时候也托人从彤城捎物件儿回来了,夫人很是欢喜,少爷累了大半日了,先去睡吧。」 吴煜沉默半晌,却是摇头,「小九哥,劳烦你进去请少将军出来,就说我有话同他单独说说。」 云小九摸不清吴煜为何要同少少将军单独见面,但也没有多话发问,应了一声就去敲门进了屋子,武烈的践行宴,已经过半,老少三人都是脸色通红,突然见得云小九进来,安伯就问,「可是有事?」 云小九迟疑了一下,说道,「安伯,煜少爷回来了,让小的请少将军出去说几句话。」 没等安伯说话,木三却是皱了眉头,微恼道,「这小子弄得什么玄虚,有事进来说就是了。」 安伯心下一动,扭头冲着武烈笑道,「少将军也是酒气上头了吧,出去吹吹风也好,回来咱们再拼两轮。」 都说喜酒易醉,苦酒伤身。武烈今日经历了太多事,件件都伤人,坐在酒桌上,就疯狂往肚子里倒酒,可惜头晕了,脸红了,心里却还是清醒无比,当真是无奈。 此时听得安伯这般说,也想找个安静地方独自坐会儿,于是站了起来,说道,「那好,安伯,我去去就回。」 说完,他就晃晃悠悠的走了出去,云小九想扶一把,却被他挥手躲开了…… 木三一口喝了手里的上好莲花白,瞄了安伯两眼,问道,「安伯,这煜哥儿找少将军有何事,难不成要劝他带他姐姐走?这没良心的小子,我二哥平日待他可不薄啊。」 安伯伸手替他又满了酒杯,轻轻叹气,半晌才道,「各人有各人的命,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赵小子信里说的那病症,有些凶险,只送药过去,怕是不妥,明日我同雪丫头说一声,就亲自走趟彤城,你留下可要护好她们母子三个,万一有个闪失,别说木小子那里,就是我都饶不你。」 木三立时苦了脸,他生性自在,为了二哥一家的安危,绑在这小山村已经快两月了,本就觉得无趣,没想到安伯也要走了,以后让他如何打发这平淡日子啊? 安伯却是不理他,一边喝酒,一边聚起内力至耳,细听外面动静,脸色忽而震惊,忽而释然,忽而不舍,倒让木三错以为,他是在犯愁赵家老太爷的病症,也跟着担心起来。 夜色笼罩下的山村是宁静安详的,赵家大门外原本有两棵大柳树,都是一人合抱粗细,春时因为瑞雪有孕,而且一胎双子,赵丰年狂喜之下,又带人从村外挪了两棵碗口粗细的过来,摘在一处,两大两小,四株挤在一处,互相携手抵抗风雨,也一同仰头享受阳光雨露。 此时,一大一小站在那树下,良久沉默不语,武烈手里握着一块墨玉佩,震惊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半晌豁然抬头,问道,「你当真是三……那个人?」 吴煜慢慢点头,颓然靠在柳树上,望着赵家大院,眼里满满都是眷恋和不舍,「我希望我不是,但是,我确实是。」 这话说这绕嘴,听着更是纷乱,但是武烈却是字字句句都揉烂之后送进了心里,因为说出这话的半大小子,若真是父亲一直在惦记的那个人,以后他们镇北将军府的荣辱兴衰,就都系在他身上了。 「除了这玉佩,你还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身份?」 吴煜嗤笑,「证据?前年你们镇北将军府送到乾安殿的供奉,有只无钥箱,心思很巧妙,我费了三日解开了,里面是一把弩箭,逃命那晚救了我两次,这个算不算,若是你还不信,只要到了将军面前,他自会认出我,因为……我同母妃有八分相像。」 武烈听得他这般说,也就放了心,「你明日可要同我一起走?」 「不,明日午时你在灵风城西二十里处等我,我自会赶去与你汇合。」 「朝中如今乱得厉害,三……不,公子若是随我一同走,免不得要受些委屈,扮作护卫模样。」 「随少将军安排就是了。」 两人简单商量了几句,就都是沉默下来,良久都是瞧着赵家院子叹气,转而迈步一起走了回去,关门落锁。 翌日早起,天空有些灰暗,琴心从耳房赶过来伺候主子母子起床穿衣,就忍不住笑道,「夫人,兴许是要下雪了。」 瑞雪因为名字里有雪,所以,自小也很是喜爱洁白的雪花,听得这话,就趴了窗缝里往外瞧,「看着真有要下雪的迹象,记得告诉张管事,村里谁家有肥猪,买两头回来,一等雪落,就杀了腌腊,剩下冻上这一冬就不用买肉了。」 正巧彩月听见了,就拍手欢呼道,「要杀猪了,要过年了。」 剑舞怕她身上的凉气冲到两个小主子,就伸手推了推她,嗔怪道,「还要两月才过年呢,这就着急了。」 彩月吐吐舌头,想起刚才的事情,就凑到自家夫人身后,一边替她细细梳理头发,一边小声说道,「夫人,我怎么瞧着那柔兰小姐有些不好?」 瑞雪挑眉,在妆盒里拣了一只珠钗出来,问道,「如何不好?」 彩月想了想,声音越发小了,「我瞧着她有些疯魔了,刚才我去送饭,她头不梳脸不洗,很是狼狈,见得我端了饭菜,就骂我说要毒死她,要抢了她的嫁妆,还说她要成亲了……」 「好了,别说了。」瑞雪伸手示意她收了声,淡淡说道,「他们今日就要离了咱们赵家,那女子有何不妥,不管是天理报应,还是心魔难除,都与咱们家再没关系了。」 第97章 「是,夫人。」彩月应了,继而又笑起来,「夫人平日总梳螺鬓,太过简单,今日奴婢给夫人换个回鹘鬓如何?」 「好,你看着梳吧,若是瞧着好,今日就做一样新吃食赏你。」 「真的?夫人说话算数。」彩月欢喜极了,自家夫人可是有些日子没有做新吃食了。 瑞雪笑着刚要说话,剑舞却是拦道,「夫人身子还没养好,不能太累,若是给你做吃食,要下灶间,看老嬷嬷不训你。」 彩月想起老嬷嬷的严厉,立时吐吐舌头,小声说道,「那我先记着,等夫人身子好了,我再给夫人打下手一起做。」 众人都是笑起来,一时拾掇妥当,去了大厅吃饭,妞妞和吴煜都是打着呵欠从外面进来,见得姐姐笑盈盈看着她们,妞妞立刻笑着跑上前,抢着抱了姐姐,说道,「姐姐终于能出来跟我们一起吃饭了。」 瑞雪捏了捏她又胖了一圈儿的脸蛋儿,打趣道,「你可别告诉我,没有我陪着吃不饱?」 吴煜上前行礼,笑道,「就是天塌地陷,她也不会饿了肚子,昨晚三更还爬起来吃了半盒点心,害我以为是屋里进了老鼠。」 妞妞立时反驳出声,「你不是也跟着我一起吃了,还抢我的核桃酥,凭啥说我。」 瑞雪好笑,唤了吴煜上前,问道,「可是昨日出门累到了?怎么眼下这么黑,一会儿吃了饭再去睡会儿。」 吴煜瞧着姐姐眼里殷殷关切之意,心头又疼有暖,鼻子发酸,立时仰头去看那房顶,说道,「姐,要下雪了,咱家房子不漏吧。」 瑞雪哭笑不得的拍了弟弟一巴掌,笑道,「这孩子说什么胡话,新盖的房子,哪里就漏雪了。」 吴煜嘿嘿笑着,挠了挠后脑勺,倒有三分大壮那般的憨厚模样,引得众人都笑起来。 一时彩云彩月端了饭菜上来,姐弟三个团团坐下,边吃边说些闲话儿,问起昨日下午他们的那趟旅程,两个孩子都有些沉默,妞妞半晌憋出一句,「那些人家真穷,都吃不起烧饼。」 瑞雪差点儿被粥呛到,话说那烧饼只是他们赵家独有的,别处就是再富也吃不到,这可不能用来衡量穷富啊。 吴煜瞪了妞妞一眼,正色说道,「姐,那村子太穷了,而且村里还有几家的男人征兵时,去了北蛮杀敌,没有回来,孤儿寡母,实在可怜。」 瑞雪皱眉,想问朝廷抚恤,却又把话咽了回去,转而说道,「以后家里再舍棉衣和吃食,就都送去那村子好了,春时再派人去说一声,要他们多开荒地种牛豆,秋时咱们家去收,几年下来,日子也就好过了。」 两个孩子听了这话,脸色都好了起来,饭菜吃得也香了,妞妞甚至把掉在桌上的米粒都捡起吃了,倒让瑞雪欢喜这丫头懂事了。 待得饭桌撤下,几个丫头也吃了饭回来,就有云小六来禀报,少将军一行要走了。 老嬷嬷把怀里的孩子递给琴心,就要出门去送行,瑞雪心下踌躇,反省自己是不是为着避嫌,行事却有些过于绝情了? 那陷害流落,刺客追杀,虽然是其母和表妹所为,却与少将军无关,他也是个可怜的痴情人。千里奔来云家村,见得深爱的女子已成人妇人母,却还是在她有难之时,出面相护,这样的心胸,非一般男子可为,若是真要他这般走了,不止无情,也是无义! 「嬷嬷,等一下,我同你一起去送行!」 老嬷嬷愣了一下,好似想要拦着,但是瞧得她脸上神色,也就低头应了,吴煜和妞妞自然也要跟着,众人一起走了出去。 将军府众人已是上了马,前十人后十人,中间护着一辆马车,在晨光里,那些昂首挺胸的护卫,那些同样高抬头颅的战马,整齐的队伍,让聚过来相送的一众乡人,心下都是激动非常,这是杀北蛮保他们平安的英雄,是赫赫雄威的镇北军啊。 有那家里招待了这些护卫住下的村人,高声喊着,「武家兄弟们,改日若是再到灵风城,一定到家里来喝杯酒啊,别的没有,小鸡炖蘑菇管够吃啊。」 旁人也是出声附和,「就是,兄弟们一定要再来看看大伙啊。」 护卫们碍于纪律不好出声,只是重重点头。 武烈一直扭头看着赵家大门,心底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有期盼,有苦涩,更多的是难言的酸,时隔一年只见一面,再分别怕是从此陌路更远…… 正这时,张大河喊了一句,「夫人来给将军送行了。」 众人立时齐刷刷扭头来瞧,毕竟这村里人人皆知,少将军是赵家娘子的「娘家人」,同赵先生没有关系,只是这「娘家人」是怎么个亲近法,就无人得知了,此时听得两人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告别,心里的「好奇」都是压也压不下。 瑞雪出得门来,还未下台阶,就瞧得众人如此目光,心下微微有些后悔,若是武烈一时激动,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举动,怕是自己就有口难辩了,不过,出都出来了,再退回去,可不不妥,再者说,出尔反尔也不是她的风格。 她一手扶着旁边彩云的胳膊,脚下稳稳踩着台阶下去,走到马前,武烈早已经飞身跳下,眼里满满都是激动欢喜之意,惹得瑞雪更想叹气,低头当先行了一礼,说道,「少将军,奔波千里来探,又替我赵家挡下一场大祸,妾身感激不尽,家中夫主不在,不能替将军摆酒践行实在失礼,万望将军不要见怪。」 武烈听得瑞雪声音清朗,客套却又疏离,眼里的狂喜就慢慢散了去,扫了一眼四周的人群,也是无奈,回礼说道,「赵……小妹客气了,自家人不说这些客套话了,以后若是有事需要帮忙,尽管送信到府里去,但凡我和父亲还在一日,必不会要你再受委屈。」 瑞雪点头致谢,扭身示意几个丫鬟把手里捧着的吃食盒子送到马车上,彩月一开车门居然惊呼一声,立时被剑舞挤到了一旁,手下飞快把盒子放进去,然后关上了车门。 第98章 瑞雪皱了皱眉,正好老嬷嬷上前递了个锦缎小包儿,她就接了,双手捧给武烈,随着他刚才那声小妹改了称呼,说道,「武大哥,这是我家先生亲手抄的一本游记,很是有趣,送给大哥路上闲暇读读,待得先生以后去得白露城谈买卖,定然会去府上拜访。」 武烈接了布包,直接塞到怀里,任是还有千言万语要说,却也只能深深埋在心里,只剩下一句,「保重!」 瑞雪又行了一礼,也道,「大哥一路顺风!」 武烈点头,飞身上马,再次深深看了一眼门前众人,一抖马缰绳,带头纵马而去。 村人纷纷跟随着马队,送去了村口,老嬷嬷长叹出声,走上前扶了瑞雪说道,「小姐,外面风凉,回去吧。」 瑞雪点头,带着众人进了大门,大壮和黑子喊着吴煜要去东园,吴煜却是摇头不肯,径直跟着姐姐进了屋子,反倒是妞妞拎了棍子,喊着要同他们比武,大壮和黑子哪里是她对手,苦着脸被她硬是拉走了。 两个孩子早起吃饱了,正是睡得香甜的时候,内室很是安静,瑞雪拉了弟弟坐在软榻上,轻声问道,「刚才为了何事惊呼?」 彩月瞧了瞧一旁的剑舞,心下后怕又感激,刚才她一打开车门,就见那柔兰小姐被绑了手脚,口里塞了布巾,横放在马车里,喜儿坐在一旁看守着。她一时被吓住就喊了一声,若不是剑舞随机应变,迅速关了车门,怕是就要引来村人围看,那时不管是少将军还是自家夫人都是不好解释。 瑞雪听完,心里明白,武烈这是还把她当了原本那胆小心软的陈霜月对待了,生怕她自责或者怜悯,才不愿让她见得柔兰疯魔的样子。幸好,她刚才出去送了…… 老嬷嬷心里也是不好受,想了想就带了几个丫鬟出去,留下瑞雪姐弟安静坐着。 吴煜沉默了许久,慢慢躺下,头枕着姐姐的腿,低声说道,「姐,如今的日子,你觉得幸福吗?」 瑞雪听得弟弟说话,就拾掇了那些杂乱的心绪,笑道,「当然幸福了,原本只同先生一人过日子,如今有了弟弟、妹妹,儿子、女儿,又是衣食无忧,天下哪有比我更幸福的人了?」 吴煜往姐姐怀里缩了缩,又问道,「姐,那若是有一日我走了,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走?」瑞雪挑了眉头,掰过弟弟的小脸儿,问道,「你小子要往哪里走?是不是又闯什么祸了,拿离家出走威胁你姐姐呢?」 吴煜苦笑摇头,「姐,我都长大懂事了,怎么还能闯祸呢,我是说,万一将来我去科考,或者做生意。」 瑞雪仔细打量了弟弟几眼,觉得他眼里好似没有什么心虚之色,就道,「你是男子汉大丈夫,自然不能总窝在这小山村里,总要出去见见世面,那时候你也长大懂事了,又有武艺防身,姐姐不会拦着。不过,那时一定会想你惦记你,但是忍忍就好了,再说你总要回来,娶了媳妇成了家,不就还是在姐姐身边扎了根儿。」 吴煜点头,伸手抱了姐姐的胳膊,把脸孔埋在姐姐衣袖皱褶里,「嗯,我一定在姐姐身边扎根儿,姐姐去哪里我都跟着。」 瑞雪难得见得弟弟撒娇,心里也是温暖,轻轻揉着弟弟的头发,笑道,「你可要快点懂事长大才行,若是等你两个小外甥小外女都说话认人了,还瞧得他们舅舅犯错被戒尺打手板,你可是彻底没颜面了。」 吴煜扭了几下身子,很是懊恼,「我就在姐姐跟前才这样,平日里先生也常夸赞我啊。」 瑞雪被弟弟挤得差点碰到小茶几,就装作气恼在他背上拍了两下,「还说自己长大了,真是比妞妞都会撒娇。别跟姐姐歪缠了,回房去补觉吧,明日魏先生就要搬来了,你还要代姐姐去招呼呢。」 吴煜有些不舍的爬了起来,却还是抱着姐姐胳膊不撒手,央求道,「姐,我饿了,想吃蛋羹。」 瑞雪好笑,在他头上敲了两记爆栗子,说道,「家里又不缺鸡蛋,何苦这么眼巴巴的求着,好似平日亏你吃食了一般。」 吴煜却是摇头,「我要吃姐姐亲手蒸的,只给我一个人吃,不给大壮黑子,不给妞妞!」 瑞雪无奈,牵了弟弟出门去灶间,到底蒸了一大碗蛋羹给他,吴煜多拿了一个勺子,一定要姐姐一起吃,瑞雪嗅着也觉鲜香扑鼻,就与弟弟一人一口,慢慢分吃完了,笑道,「你可不要说漏嘴啊,若是妞妞知道了,怕是又要闹我,喊着我偏心眼儿。」 她本是玩笑,不想吴煜却是用力点头,极是郑重模样,眼里隐隐还有泪光,倒惹得她惊奇,「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咬了舌头吗?」 吴煜再也忍耐不住,眼泪噼啪就掉了下来,扑到姐姐怀里,哽咽着,「姐,我疼,特别疼!」 瑞雪可是很少见得弟弟这般的大哭,心里正是慌张,听得他喊疼,就以为真是咬了舌头,又觉好笑,赶忙揽了他轻轻拍着,「你这傻小子,真是丢人,又没人和你抢?喜欢吃,姐姐以后就再给你做,怎么还咬到舌头了。」 说完,又喊一旁偷笑的彩月,「去安伯那里问问,有没有止痛的药粉,要一些来给煜哥敷一敷。」 彩月刚要出门,却被吴煜喊住了,他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道,「姐,不用上药,一会儿就好了。」 瑞雪瞧得他嘴角确实没有血迹,就替弟弟抻了抻衣襟,叹气道,「你这小子,什么时候能长大懂事啊。」 吴煜低着头,牙齿用力咬了咬嘴唇,硬是挤出个笑颜,抬头说道,「姐,我去溜溜奔雷,回来就睡觉,午饭不用叫我了。」 瑞雪笑着点头,「去吧,早些回来,别一玩起来又没个时候。」 「嗯,知道了。」吴煜应着,姐弟俩一起出了灶间…… 奔雷驮着主人,如往日一般轻松小跑着出了村子,立时就撒着欢儿的往河边疯跑,却不想主子却扯了缰绳引了它到山路旁停了下来。 第99章 吴煜跳下马,转到一株枯树后拿了早晨藏好的包裹出来,紧紧系在身上,面对村子噗通跪了下来,哽咽着喊道,「姐,我走了!姐不要惦记我啊,我一定会回来领戒尺的,姐不要生气,要保重身体……」 他正哭得伤心,冷不防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立时一口气反呛了回去,剧烈咳嗽着,闪身躲了开去。 「臭小子,身后站了人都不知道,就你这样的还要出走,怕是都没命着回来?」安伯背着手站在两尺外,半是嘲讽半是不舍的说道,听得刚止了咳嗽的吴煜,脸色又红了起来,「安伯,我刚才……一时没注意……」 「没注意?这次是我,若是想要你命的人,你难道还能说,饶我一命,下次我会注意!」老爷子半点儿情面不留,眼见吴煜脑袋都要低到地上去了,哪里还记得刚才哀哭,这才上前扶了他。 亲手一点点把他膝盖上的灰土拍掉,然后从怀里摸出一红一白,两只小药瓶来,「你这一走,怕是几年之内都回不来了吧,安伯也啥送你的,这白瓶里面是六粒解毒丹,只要不是立时毙命的毒药,都能化解大半,替你争取一线生机。而这红瓶里是剧毒药粉,我取了个名字叫此生长醉,你若是想要谁的命,就撒指甲盖儿那么多到酒杯里,就是大罗金仙也验不出有何异样,谁喝下肚子,半个时辰之后就在睡梦里死了。」 老爷子说完,就把药瓶放到了吴煜手里,「去吧,一会儿妞妞几个该发现你不在了。」 吴煜紧紧捏了手里的瓷瓶,问道,「安伯,你为何不拦着我,还要送我这些东西?」 安伯叹气,望向云家村里,家家户户的烟囱,已经冒起了青烟,缭绕在山村上空,越发显得宁静安然,「谁身上没有仇恨,没有那些哪怕是死也要做的事,若是不把那些事都解决了,再是平静的日子也是过不安稳。该去就去吧,记得回来就好。」 「安伯……」吴煜感激的一揖到底,声带哽咽的说道,「我姐姐和两个小外甥,就托给安伯了。」 安伯摆摆手,「那是我徒儿和徒儿的娘,我自然会看顾,你就别惦记了。走吧!」 吴煜把瓷瓶塞到怀里,又紧了紧身上的包裹,翻身上马,再次给安伯行了礼,强忍着没有再回头,飞跑而去。 安伯望着一人一马跑远,慢慢找了个树根坐下,解了腰上的酒葫芦,一小口一小口喝着,然后冲向树林喊了句,「人都走了,你还躲什么,出来吧。」 木三几个纵跃从树林里窜出来,笑嘻嘻伸手抢了安伯的酒葫芦就灌了一大口,说道,「我还好奇是何事能让安伯放下必胜的棋局跑出来,原来是帮着这小子离家出走?」 安伯狠狠瞪了他一眼,把酒葫芦又抢了回来,晃了晃,有些心疼得说道,「这可是雪丫头特意给我留的三十年竹叶青,你这小子喝着真是糟蹋了。」 木三听得老爷子并不接话,耐不住好奇,又问道,「安伯,我二嫂这娘家弟弟到底是什么身份,瞧着好似不一般啊?」 安伯塞了酒葫芦,起身拍了拍衣角沾上的枯叶,说道,「这孩子是雪丫头在路上捡回来的,谁也不知道他的身世。」 木三怎会相信,但老爷子不说,他也无法,只得一同回去,继续下棋打发日子。 早起还有些灰暗的天空,到得正午之时,居然难得晴了起来,日头虽然比之秋日少了很多暖意,却也聊胜于无。 瑞雪吩咐大小丫鬟们搬了屏风出来,挡住西北风,然后又把两个孩子严严实实包在被子里,只露了一张小脸儿,这才和老嬷嬷抱了他们出来见见外面的世界。 张大河带着云小六,趁着这功夫,赶紧把各个屋子的炕都通了一遍,晚上开始就要烧炕取暖了,若是等着下了雪再拾掇,怕是就要冷到大伙儿了。 彩月和琴心在厨房里煎炒烹炸,手下忙碌,脸上也带着笑,瞧得屋角那几个碎碗,彩月突然说道,「哎呀,咱们忘了让喜儿赔碗钱了。」 琴心借着手上的水弹了她一下,笑道,「人都走了,还说这些做什么,若是不信,你去问夫人,保管夫人也是这般说。」 彩月眨眨眼睛,装了大度模样,说道,「好吧,便宜她们了。」 琴心咯咯笑起来,出去到院子问询,「夫人,饭桌摆在哪里?」 瑞雪四处看了看,就道,「多少日子难得出来一次,就把饭桌摆在这里吧。」 几个丫鬟应了,搬桌子的,拿椅子的,摆饭菜的,都动了起来,待得妞妞和大壮黑子,满身灰土的从东园回来,饭桌上已经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饭菜。 他们欢呼一声就跑了过去,却被瑞雪瞪眼嗔怪几句,撵去洗手换衣衫,这才允许他们坐下吃饭。 妞妞以一敌二,虽是屡战屡胜,但也颇费力气,一手拿馒头,一手夹菜,吃得欢快,大壮和黑子也是饿得够呛,吃了几口,却左右瞧了瞧,问道,「师娘,煜哥呢?」 瑞雪正在喝鲫鱼汤,闻言就放下勺子,说道,「煜哥儿,昨晚没有睡好,说是回房补觉去了。」 黑子跳起来,说道,「我去叫他来吃饭。」说完,不等瑞雪拦着就冲去了西厢,瑞雪好笑,给妞妞又夹了筷子牛肉,说道,「咱们家怡然怕是养不成好@性情了,这些师兄、小姨、小舅,各个都是皮猴子一般,她哪里有个好榜样?」 众人都是笑起来,老嬷嬷这些日子可是心思大变,一边抱着怡然悠悠晃晃,逗她开心,一边说道,「我们小小姐,可不当闺秀,整日走路都不能大步,跟个木头没什么区别,就像二小姐这般,怎么欢喜怎么玩就好,将来小小姐长大了,咱们也不送她去婆家受苦受气,就招个好后生入赘!」 不等瑞雪说话,妞妞第一个拍手赞同,「对,我也不找婆家,就娶个夫主回来。」 瑞雪哭笑不得,敲了她一记爆栗子,刚要说话,就听得西厢房的门哐当一声打开了,黑子举着一张纸,惊叫着跑了出来,「师娘,师娘,煜哥不在,好像走了!」 第100章 走了?瑞雪猛得站了起来,袖子带洒了汤碗都没有发觉,彩云立时抓了布巾替她擦裙子上的汤汁,也被她一把挥开了,几步上前抓了黑子手里的信纸,展开一看,脸色瞬间煞白一片,半晌没有出声。 老嬷嬷把怀里的怡然交给剑舞,上前小心翼翼的问道,「小姐,煜哥儿是不是跑哪里玩耍去了,咱们让张管事,带人去找找,说不定他还没走远呢。」 瑞雪哆嗦着手,把信纸折好,慢慢说道,「不必找了,他走远了。」 大壮、黑子和妞妞围过来,嚷道,「师娘(姐姐),煜哥为啥走了,他去哪了,我们骑马去找,一定能找到!」 瑞雪却是摇头,一字未答,转身慢慢进了西厢,瞧着弟弟屋子里,桌子上的笔墨,衣柜里的衣衫,依在墙角的木剑,还有博古架上的几块顽石,平日里都是弟弟最喜爱的,如今却是孤零零被留下,主人却远去了…… 瑞雪坐在桌前,眼泪大颗大颗掉了下来,用力拍着桌子,仿似那巴掌打到了弟弟身上一般,「你个臭小子,说走就走了,就不能跟我说一声啊,我还能拦你不成?你就欺负你姐姐傻,要吃蛋羹,撒娇卖乖,谁知道你就是要走了?你等你回来的,我非打折你腿不可!还要去报仇,报得什么仇,学了三脚猫的功夫,连妞妞都打不过,怎么报仇啊……」 窗户外边,被老嬷嬷用力拉着衣袖的三个孩子,听得屋子里的哭声,心里也凉了下来,抱在一处哭成一团,煜哥是真走了,若是能找得回来,师娘(姐姐)也不会哭得这么伤心…… 这一日,赵家前院作坊里,照旧早早就忙碌起来,打发走了各个运豆腐的马车,英子和金枝儿、石榴就抬了大桶的二米粥和馒头咸菜,放在案板上,任凭大伙儿随吃随盛。 云小六吸溜了一口粥,扭头仔细听了听二门里的动静,吧嗒吧嗒嘴,说道,「这小少爷一走,整个府里好似都空落落的,也没人跑步了,也没人骑马了。」 张大河想起自家那两个整日蔫头耷脑的孩子,也是叹气,「大壮和黑子这两小子,这几日也不活泛了,除了去学堂,就是聚在一处读书写字,以前瞧着他们疯玩,就盼着他们这样,如今真是懂事了,我这心里怎么觉得不对劲呢。」 金枝儿也道,「我们家那小子也是,换了新先生也不见多欢喜,我问了几句,说先生教的好,就是学堂里冷清。」 英子掰了一个馒头,分了石榴一半说道,「昨日彩月还说,老板娘饭量也减了,若不是怕两个孩子没奶吃,怕是就一口不动了。」 「若是这时候咱们掌柜的能回来就好了,可惜,前几日不是说,还有两月才回吗?」 众人都是叹气,替主家担心,也暗自嘀咕,回家一定要拎了自家小子好好教训一顿,可别像煜哥似的,学点儿功夫,就去闯什么江湖,带累的家里人跟着担心…… 内院里,瑞雪也正带着妞妞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粥,不过几日,姐妹俩都是瘦了一圈儿,妞妞无精打采的咬着一块小黄瓜,懊恼道,「大美人这个骗子,还输给我两根儿鸟翎呢,就这么逃跑了,等他回来我一定要结结实实打他一顿,看他还敢赖账不?」 瑞雪勉强把碗里的粥喝完,劝慰道,「煜哥儿有要紧事办,才不得已离开,可不是要赖你两根鸟翎,姐姐那里还有许多,你若是要,都拿给你。」 妞妞撅嘴扔了筷子,怒道,「我才不是为了鸟翎,大美人走了,我和谁打架啊?」 瑞雪心里也是烦躁,见得妹妹发脾气,就没了耐心,恼道,「煜哥儿在家,你整日拎着棍子追着打,他走了,你还嫌这嫌那,你到底要如何?」 妞妞见得姐姐这般疾声厉色,立时委屈的红了眼眶,起身就跑了出去。 瑞雪愣了一下,也是摔了筷子,那筷子砸到一盘酸甜笋片上,让她心里更是一酸,那是煜哥儿吃粥时,最喜欢的一道小菜,也不知这孩子,如今在哪里,能不能吃得饱? 几个小丫头见得主子们起了争执,谁也不敢出声,剑舞和老嬷嬷对视一眼,就上前劝了瑞雪回屋,老嬷嬷抱了孝哥儿,坐到她跟前,说道,「小姐啊,你可不能再这般着急上火了,你还给小少爷小小姐喂着奶呢,你看两个孩子眼角都堵住了,这两晚也睡得不安稳,总是哭闹……」 瑞雪听得孩子不舒坦,立时接了过来,仔细一瞧,果然孝哥儿的眼睛紧闭着,眼角有些黄色的小颗粒聚集,他皱着小眉头,不时用小手去碰碰,然后就瘪着小嘴儿,好似要哭又极力忍着一般。 瑞雪心疼得眼泪立时就掉了下来,抱了他在怀里轻轻拍着,「孝哥儿,都是娘不好,让你跟着娘吃苦了。娘就是想你舅舅,怕他在外面过的不好,你别怪娘啊,娘以后一定吃得饱饱的,把孝哥儿喂得胖胖的……」 她说着,放了孝哥儿,又抱起怡然,爱怜的亲了又亲。老嬷嬷悄悄抹了抹眼角,劝道,「小姐啊,煜哥儿那孩子瞧着就是机灵的,在外面吃不了亏,就算他吃亏了更好,还能早些回来,以后也不会再轻易往外跑了。你要放宽心,多吃多睡,先生也不在家,小少爷和小小姐可全指望你了。」 瑞雪点头,「嬷嬷,一会儿请安伯来,给两个孩子瞧瞧,能不能给眼睛里点些药水?」 老嬷嬷好不容易劝得她转了心思到孩子身上,自然一迭声的应了,说道,「我这就去请,小姐稍等啊。」 很快,老嬷嬷就扯着安伯的袖子进了二门,安伯半是恼怒半是羞窘的说道,「老妹子,你快放了我的袖子,让丫头们看见了,成何体统?」 老嬷嬷却是抓得更紧,「你个臭棋篓子,若不是我拉着你,你还要下完一盘再来,整日徒儿长徒儿短的喊着,难不成都是白喊的,赶紧跟我进去。」 两人拉扯着进了正房,惹得坐在椅子上做针线的彩云和小翠儿都是偷笑不已,安伯老脸都快红得发紫了。 第101章 瑞雪正用小勺给两个孩子喂温水,见得两老如此,也是愣了愣,赶紧出言给安伯解围,「嬷嬷,安伯最疼两个孩子,哪里就舍得他们不舒坦了,你快放了安伯吧。」 老嬷嬷这才放了手,抱起怡然说道,「这孩子的眼睛都成什么样子了,他还要下完棋再来,我不扯着他,不知道还要拖到什么时候呢。」 安伯咳了几声,辩解道,「还有两子就稳胜了,你当赢一次木小子那么容易呢。」 瑞雪忍着笑,也抱了孝哥儿给安伯看,安伯低头仔细瞧瞧,又号了瑞雪的脉,才说道,「没有大碍,不必太担心。你这丫头最近肝火重,孩子吃母乳自然也跟着受了牵连,再加上屋子里新烧了炕,热气也重,孩子一时不适,眼睛才起了东西。我开上一副降火药,你早晚喝一碗,不过三日就好了。」 瑞雪和老嬷嬷都是放了心,放下孩子,把他们的小被窝从炕头挪到了炕中间。 安伯示意瑞雪同他回了大厅,坐下喝了几口茶,又道,「雪丫头,煜哥儿那孩子走的时候,我去送了,也给了他能防身的物件儿,你就不要多惦记了。这孩子瞧着就是有故事的,你就是多留他几年,他也终归要走,莫不如就看开些,待得他有一日把旧事都处置完了,就回来了。」 「安伯送他了?」瑞雪立时放了茶杯,问道,「他说了要去哪里,要找谁报仇没有?」 安伯摇头,「那小子对你这般亲近,都没露过一字,我就是问了,他也不会说。」 瑞雪泄了气,「这孩子脾气倔强,他若是明白告诉我,我也不会拦着,顶多给他备些银两用物……」 「那小子在村头儿还给你磕头来着,想来心里也是极舍不得,怕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瑞雪鼻子发酸,到底仰头把眼泪咽了回去,「走就走吧,左右咱们也不搬家,他能找回来就行。」 「这么想就对了,半大小子出去闯闯也有好处。」安伯又劝慰了两句,就道,「前几日,赵小子的信里,说赵老爷子病势严重,向我讨药,我琢磨着还是要亲自走一趟才行,原本早该上路了,但是家里出了这些事,我也是不放心。 如今,你这想开了,我一会儿就直接走了,有木小子留在家里,你和孩子身边又有剑舞琴心,我也不惦记了,兴许到时候就和赵小子一起回来。」 听得安伯也要走了,瑞雪心里极是不好受,但是赵老爷子怎么说也是她的公爹,赵丰年若不是无法可想,也不会千里迢迢写信回来求药,说不得真要安伯跑一趟了。 「千里迢迢赶过去,又要安伯挨累了,我这就让人准备些吃食衣物。」 安伯点头,「我备了些药,都放在我那屋里的博古架子上了,瓶子上有标签,若是家里谁染了风寒或者扭到手脚,也不必着急进城找大夫。」说完,他好似无意扫了一眼内室的木门,又说道,「嗯,那个,也有一小坛子治风湿的药酒,谁能用到,就自管去搬回来。」 瑞雪心思转了转,眼睛蓦然一亮,笑道,「安伯放心,就算别的药用不到,这药酒一定不会剩下。」 安伯老脸立时红透,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赶紧拾掇东西,过会儿我就走了。」 瑞雪好笑不已,吩咐正换了热茶进来的彩云道,「安伯要出远门,把前几日给他做得那两套衣衫找出来,再备一布袋肉干和点心,路上做干粮。」 「是,夫人。」彩云应了一身,就跑下去准备了,瑞雪进屋直接开了炕尾的柜子,拿了一本小册子出来,这是她自制的日记,从赵丰年走了那一日起就每晚都写上一两页,事无巨细,就像平日里夫妻俩躺在炕上低声细语一般,聊以慰藉思念之苦,也是备着这样送家书的时候,不必现琢磨写什么,也不怕忘记什么事没有说。 老嬷嬷瞧得她翻箱倒柜,就问道,「小姐有何事要忙?」 瑞雪随手又拿了钱箱子出来,数了十只十两的银锞子,用小布袋装好了,这才关了大小箱子,回身说道,「安伯要去彤城,我替他备些行礼。」 「去彤城,那可远着呢,他那老胳膊老腿儿……」老嬷嬷说到一半,见得自家小姐脸上笑得古怪,不知为何就突然不自在起来,改口说道,「用不用给先生捎些银钱和衣物去?」 瑞雪摇头,「不用,赶路不易,安伯少带些行礼,也能轻松些。」 一时,彩云备好了包裹进来,瑞雪把给赵丰年的册子装到一只油纸缝得方形袋子里,这才亲自拎着去了前院,安伯正坐在树下同张大河等人说话,见得她们出来就站起笑道,「行了,都别送我这老头子了,不过两月就回来了。」 瑞雪把包裹递给他说道,「安伯,包裹里有一只信封是给先生的,还望安伯带给他,路上小心,早些回来。」 安伯点点头,接了包裹系在背上,也没容众人再说话,出了大门,不过片刻就没了踪影…… 云小九惊呼,「安伯居然会功夫?」 云小六拍了兄弟的肩膀,以一副长者的口气,说道,「孩子,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云小九突然一闪身,差点儿把小六摔在地上,笑嘻嘻说道,「六哥,兄弟这身法怎么样,我若是学武,定然比六哥厉害!」 云小六跳着脚的撵了上去,骂着,「你个臭小子,居然敢阴我,我是你六哥!」 众人瞧着他们兄弟俩上窜下跳,打得好不热闹,都是笑了起来,倒把刚才那股离别的愁绪散掉了。 瑞雪回了后院,示意彩云彩月去忙,然后就拐去了西厢房,妞妞趴在床上,听得动静,扭头一看,立时又把头蒙到了被子里。 瑞雪无奈,走过去把被子扯开,替她理了理蓬乱的头发,无奈道,「妞妞真恼姐姐了,姐姐不是故意凶你的,就是……就是心里不舒服,说话才重了些,都是姐姐不好……」 第102章 「不,都是妞妞不好!」妞妞突然坐起来,抱着瑞雪的腰就大哭了起来,「都是妞妞不好,妞妞平日总打大美人,他才走了,妞妞又惹姐姐生气,姐姐也不要妞妞了。」 「没有,没有。」瑞雪没想到妞妞心里是如此想的,赶忙抱紧了她,拍着她的背,劝解道,「煜哥儿留下的信里说的清清楚楚,他是去报仇了,等他报了仇就会回来,才不是因为同你打架的关系。还有,妞妞就是再惹姐姐生气,姐姐也不会扔下你的,不要害怕,姐姐说话算数。」 「真的?」妞妞扭头把眼泪抹到了姐姐衣衫上,使劲抽了抽鼻子。 瑞雪也不心疼新换的衣裙,抽了手帕给妹妹擦脸,「当然是真的,煜哥儿是姐姐在路上捡回来的,当时也很狼狈,想必真是家里遭难流落出来的,这次他兴许就是回家了。平日你们俩个玩闹,他都很迁就你,怎么会因为这事儿就走了?」 妞妞点头,哽咽说道,「大美人……其实对很好,我不会写字,那些小子笑话我,他还挥拳头吓唬他们了,我桌子上的点心盒子只要空了,他就把他那屋子里的换过来……姐,大美人走了,还会回来吗?」 「会,他信上说了,一定会回来。」 「那他连我都打不过,万一被坏人抓住了怎么办?」 「不能,煜哥儿功夫好着呢,再说他家还有对他好的人啊,也会帮着他的。」瑞雪也是心里发堵,却还是随意扯着些自己都不相信的借口劝着妹妹。 姐妹俩这般拥在一处,一个问一个答,最后都是沉默了,再担心也没有办法,人也不能立刻回来,不如就好好过日子,安心等待了。 「走吧,去姐姐那屋,你姐夫从彤城给你捎了礼物回来,咱们去看看。」瑞雪替妹妹简单整理了一下衣裙,一起回了正房。 妞妞拿了那只玉环,很是喜爱,一会儿系在左腰,一会儿又挪到右边儿,惹得小翠和彩月站在一旁看得满脸羡慕。 瑞雪给两个孩子喂了奶,打叠起精神笑道,「晚上多备两个菜,摆一个小席面儿,把云二婶婆媳和张嫂子都请来,只咱们内院热闹热闹。再告诉张管事明日就去采买衣料棉花等物,家里连作坊、铺子带内院,每人都换套新衣,连同这个月的工钱一起发下去。」 自家夫人难得有了兴致要热闹一回,又马上就有新衣衫穿,大小丫鬟们都是欢喜的不得了,齐齐应了,纷纷跑出去忙起来。 瑞雪想起坐月子这一月,她们几个连同云二婶、张嫂子等人都跟着劳累,于是又问老嬷嬷,「嬷嬷,库房里可还有零碎首饰,簪子或者手镯之类?」 老嬷嬷想了想,说道,「我这次把小姐在将军府住的那院子里的东西都搬来了,以前存下的绸缎首饰还有小物件儿都有登记造册,这就拿来给小姐瞧瞧。」她说完,就喊了小翠儿回三进院子去取了来,双手捧给瑞雪。 瑞雪靠在软垫上,随意翻了翻,却是惊得暗暗喊着发财了,她本以为这些年,候府产业都握在将军夫人手上,陈霜月这孤女手里必定没有什么好东西,没想到,册子里却是记了足足十页,只绸缎就有一百多匹,头面首饰和零散的饰物也有十几盒,剩下的什么小摆件儿,小玩物儿,绣线,胭脂,笔墨砚台,书册,也是不少,笼统算一算最少也值个几千两银了,怪不得老嬷嬷来时拉了六七马车。 老嬷嬷瞧得自家小姐,嘴巴越张越大,心里好笑又欢喜,「小姐,这都是年节时候,皇上赐下的,还有各个铺子掌柜孝敬的,当然也有少将军买来的,将军夫人有时候为了脸面上过得去,也会给小姐添置一些,凑在一起就这么多了,小姐又不是喜好奢华的性子,多半都存在库房里落灰了。」 瑞雪翻了翻,指了其中一页说道,「嬷嬷,把这两盒首饰找出来,我瞧瞧。」 老嬷嬷看了看前面的号码,就拿了库房钥匙,带着小翠儿出去了,很快,她们就捧了两只木盒回来。 瑞雪分别打开一看,其中一盒里装了八只银钗,两只钗脚细长,钗头分别是八种花色,雕工很是精细,抛光也好,阳光从窗棂里透进来,照在上面,直晃人眼。 另一盒里则是八只金簪,六寸左右长短,簪尾尖细,簪头也是八种花色,做工比之银钗又是高上几等不止。 瑞雪把银钗盒子推到彩月几个跟前,说道,「你们三个每人挑一支,再拿去前院让刘嫂她们挑挑,剩下的送回来。」 彩云彩月和小翠儿见得主子赏首饰,都是欢喜的小脸儿通红,想要推辞,又实在喜爱,一时就愣在了那里,剑舞推推她们笑道,「还不赶紧谢夫人。」 三个小丫头这才反应过来,上前齐齐行了礼,「谢夫人厚赏。」 瑞雪点头,「这一月辛苦你们了,得些小物件儿也是应该,下去挑钗子吧。」 三个小丫头嘻嘻哈哈抱了盒子,一溜烟儿的出去了。 瑞雪又捡了一只梅花头儿的金簪,亲手插到了老嬷嬷头上,笑道,「嬷嬷戴梅花的最合适。」 老嬷嬷哪里想到还有自己的,赶忙摆手,「老奴都这把年纪了,还戴什么金簪啊,小姐留着自己戴吧。」说着话儿,她就要伸手拔下来,却被瑞雪拦了,「人家都说老来俏,嬷嬷就戴着吧,衬得脸色倒是好了许多呢。」 「真的?」老嬷嬷伸手扶了扶那金簪,就去找镜子照照,惹得众人都笑起来。 瑞雪又抽了一支芙蓉一百合递给剑舞琴心,「这是你们的,这些日子辛苦了。」 剑舞和琴心以前跟着花家小姐,也是没少得这些首饰用物,好东西见过不少,瑞雪赏的这两只金钗,实在算不得多贵重,但是两人还是郑重接了过去,行礼谢赏,这是主子把她们的付出看在眼里了,怎么会不欢喜,俩人顺手就插到了头上,脸上都带了笑。 这时,彩云也抱了银钗盒子回来了,瑞雪捡了两只银钗、四只金簪包在帕子里,剩下的就都让老嬷嬷送回了库房。 第10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不过一个时辰,厅里就摆好了酒席,六个菜一个汤散着扑鼻香气,云二婶子婆媳一进门就笑道,「平日总看着男人们喝酒吃席,今日咱们女子军也要热闹热闹。」 瑞雪接了穿了一身雪白缎子小夹袄的可心到怀里,掂了掂,笑道,「可心又胖了,怕是二婶和桂花没少挨累,正好今日多吃一些,补一补。」 桂花抱着铁蛋上前行礼,铁蛋穿了一身大红夹袄,同可心一般圆滚滚胖嘟嘟,极是可爱,两个孩子平日显见相处极好,这般挨得进了,小手就抓到了一处,好不容易才分开。 还没说上几句闲话儿,张嫂子居然同翠娘一起进来了,瑞雪惊奇,就道,「高嫂子怎么回来了,可是城里铺子有事?」 翠娘摇头,「没事儿,生意好着呢,我是惦记你和孩子,就随着马车回来看看。」 瑞雪笑道,「我还以为高嫂子有千里耳,知道我今日要给大伙送个好物件儿,就赶忙回来了。」 「咦,这般说来,我还赶巧了。」 众人都是笑起来,彩云双手捧了那帕子上来,瑞雪接了,给张嫂子、翠娘还有云二婶子,每人跟前都放了支金簪,最后才把一只芙蓉花的银钗放到一旁的桂花手里。 桂花儿没在作坊里做一日工,也没来伺候月子,原本以为没有自己的,没想到还得了这么精致的一只银钗,她就觉的有些惶恐,赶忙推了回去,说道,「老板娘,我又没帮上什么忙,这银钗我不能要。」 瑞雪坚决又推了回去,笑道,「你不嫌弃礼轻就好了,你帮我照管可心,就是帮了大忙了。」 桂花瞧了瞧婆婆,见她微微点头,就道谢收下了,握在手里喜爱的不行,她可没有嫉妒人家都是金簪,只有她得的是银钗,反倒感谢瑞雪细心。 毕竟她是儿媳妇,就是得了金簪,也要交给婆婆,长幼有别,怎么能同婆婆一般戴金钗,倒是这银钗式样又漂亮,又比婆婆的金簪差了许多,回家之后做做样子交上去,婆婆也不会收,最后她就能戴了。 瑞雪把剩下的一只金簪和一只银钗包好递给张嫂子,「这是若兰和王嫂子的,嫂子找个时候分给她们。」 张嫂子应了,笑道,「在老板娘手下做活,女子就是比男子占便宜,咱们的簪子一戴出去,怕是又要惹得他们眼红了。」 众人都笑得越加欢喜,瑞雪招呼着她们吃菜添饭,末了还让彩云搬了一小坛葡萄酿,除了她和桂花要给孩子喂奶不能喝,其余几人都是喝得开怀,不一会儿就红了脸,话也多起来。 从育儿经到村里的闲话儿,城里的趣事,一干女子们笑闹的差点儿掀了房顶。 妞妞趁着姐姐不注意,偷喝了两碗葡萄酿,只觉酸酸甜甜很是好喝,再要去倒的时候,却头晕的厉害,咕咚栽倒在椅子下了,瑞雪吓了一跳,老嬷嬷帮忙扶起妞妞一看,笑道,「二小姐这是醉了,葡萄酿不上头,睡上一觉就没事儿了。」 瑞雪这才放心,嘱咐剑舞上前背了妞妞送回房去,再喂她喝一碗蜂蜜水,省得醒时头疼。 云二婶听了就感慨道,「妞妞这丫头,可真是前世积了福德,这辈子到了赵家,老板娘待她比之亲姐姐也不差了。」 张嫂子和翠娘都是点头,瑞雪却想起不知远在哪出的煜哥儿,叹气道,「我也不求他们如何对我好,就是要我省些心就行,日日牵肠挂肚的滋味可是不好受啊。」 张嫂子见得她脸色不好,就赶紧要几个丫头撤了酒席,换了清茶上来,然后劝道,「煜哥儿是小子,不像闺女儿出门那般惹人惦记,你就放宽心吧,等过几日先生回来,孩子慢慢也长大了,有你嫌闹腾的时候。」 云二婶也笑道,「老板娘怕是也想掌柜的了,这女子都这般,男人就是主心骨,主心骨不在,做啥事儿,都觉心里少一块,冷清的厉害。」 瑞雪微微红了脸,点头道,「二婶说的也对,若是先生在家,煜哥儿这一走,我还不能这般难受。彤城离此太远了,若不然,我就带着孩子追了去,正好也看看南方是什么风光。」 张嫂子和云二婶都是笑起来,倒是翠娘不知为何,突然说道,「左右家里无事,马车也多,妹子若是实在觉得冷清,就带着孩子走一趟也好,那边天气暖和,等过了冬日,再同先生一起回来。」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一愣,孝哥儿和怡然出生才不过四十日,如何经得起马车颠簸?这时候就是瑞雪坚持要走,他们也是要拦着的,翠娘怎么反倒出言支持? 瑞雪低头转着手里的茶杯,半晌抬头问道,「嫂子在城里可是听说什么消息了?」 翠娘脸色有些为难,眼神扫过屋子里的大小丫鬟们,瑞雪就道,「嫂子有话就说吧,她们都是日日跟在我身边的,不会胡乱传话儿。」 老嬷嬷也是觉出事情好像有些变故,催促道,「高嫂子有话快说啊,可是先生在彤城那里有了什么……」她的话没敢说完,但是人人都听出了里面未了之意,心下打鼓,难道赵丰年在彤城沾惹了什么女子,抛下了瑞雪母子三人不成? 翠娘赶紧摆手,斟酌着说道,「我也是今日听得铺子里的两个客人说起彤城赵家,我就端了碟猪头肉上前问了两句,他们也是在别处偶然听得的,说彤城那里正传言,赵家大公子好似与吴家小姐有望再续姻缘,我听了之后总觉得应该告诉妹子一声,所以,才坐车回来。」 她的话一说完,屋子里立时就是死静一片,人人都心头沉重,小心翼翼瞧着瑞雪脸色,生怕她晕倒或者发怒,可惜瑞雪脸色平静得仿似没有听到这般一般,手指敲在桌面上,嗒嗒作响,半点儿没有乱了节奏。 老嬷嬷脸色气得铁青,恼怒道,「赵先生为何做事如此绝情寡义,我们小姐替他生儿育女差点儿没了性命,孩子下生不过三日他就离家远走,他就是不念别的,只念着我们小姐辛苦,也不能……」 第104章 「别说了,嬷嬷。」瑞雪轻轻摆摆手,「那吴家小姐是先前与先生定亲的女子,后来出了变故之后,改配给了先生的胞弟。先生那人最重规矩,就是想要沾染女子也不会同胞弟未过门的妻子不清不楚,放心吧。」 张嫂子长长松了口气,笑道,「这就好,这就好,必定是彤城那里的闲人太多,无事就编排流言取乐,传来传去就变味了。」 「可不是,大壮娘说的有道理,」云二婶也是出声附和,「别的不说,就是张全家那门口,谁路过都要快走两步,否则第二日就要传出闲话来。先生这次回老宅去,必定是出入之时同那吴小姐遇到,被哪个长舌妇看到,就传了这闲话儿出来,也都说不定。 张全媳妇儿是村里唯一的一个小寡妇,带着五岁的孩子靠着两亩薄田为生,因为年轻貌美,被村里的一干长舌妇人嫉妒,无事就要拿出来说道几句,所以云二婶才拿她举例子,以证明闲话儿谣言不可信。 瑞雪低着头慢慢喝茶,仿似把众人的话都听到了耳里,又仿似根本就没在听,只是那倒茶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泄露了她心里的不平静。 老嬷嬷瞧见了,就给众人使了个眼色,张嫂子等人就起身告辞了。 瑞雪送了她们到门口,回房给两个孩子喂了奶,就洗漱睡下了。 老嬷嬷躺在软榻上,听得那炕上翻来覆去,常有叹气之声,心下疼惜,就道,「小姐若是心中不愉,咱们就去趟彤城。 虽然先生同小姐感情甚笃,但是先生出门在外,身边无人照料,若是真有那不知廉耻的女子想要往床上爬,也是防不住。小姐与其在家里惦记,不如就去走走吧。」 瑞雪坐起身,借着桌上的灯光,找了只软垫靠在身后,轻轻说道,「嬷嬷,我心里特别想相信他,毕竟我们是从苦日子过来的,感情很是深厚。但是,嬷嬷,那吴家小姐是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若不是出了那等变故,他们就成亲了。先生看着面色很冷淡,其实心肠软着呢,那吴家小姐若是铁了心想要引他回心转意,怕是就……」 老嬷嬷起身上了炕,揽了瑞雪在怀里,轻轻拍着,「我的小姐啊,你从小连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怎么就要受这么多的苦呢,眼见着杀身之祸也过了,就该顺顺当当的过日子了,却又跑出个吴小姐。他赵丰年若是敢对不住小姐,咱们就带了小少爷小小姐回候府去,让他后悔要一辈子。」 瑞雪往老嬷嬷怀里靠了靠,嗅着她身上那股子温暖的气息,仿似小时候靠在妈妈怀里一般,心里酸得厉害,却也忍着不愿意掉眼泪,「嬷嬷,我不愿意猜疑他,但就是忍不住,一想起有别的女子在他身边缠着,我就想砸东西。 以前,我们吵架,煜哥还会在一边说,‘姐,咱跟他和离,煜哥儿挣钱养你。’可是现在煜哥儿也走了,我就剩下他了,他居然还传出这样的流言来。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他定然是同那吴家小姐有何瓜葛了,否则也不会让人家说了嘴。」 老嬷嬷暗自咬牙,恨不得把赵丰年的骨头都啃个精光,她疼了大半辈子,金枝玉叶一样的小姐,下嫁给他一个商贾之子,居然还受他这样的委屈。 「小姐,越往南走天气越暖和,咱们把吃用之物带全了,又有木公子和剑舞琴心一路护持,想必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儿。正好,行李要准备几日,我家那二小子也该赶到了,他常年在外边儿跑,一路有他跟着打理衣食住行,更是妥帖。」 瑞雪扭头去看两个熟睡的孩子,「嬷嬷,孩子会晕车晕船吗?」 老嬷嬷摇头,「小少爷小小姐太小了,还什么都不懂呢,只要吃饱了,细心照料着,别染了风寒就无事。」 「那就好,辛苦嬷嬷准备行李了。」 「小姐要放宽心,若是再上火,小少爷小小姐又要跟着受苦。」 「嬷嬷别担心,我知道,就当这次……是出门游玩了。」 第二日一早吃了饭,瑞雪就请了木三过来喝茶,说起要去彤城走走,木三简直是大喜过望。 原本白展鹏和赵丰年都回了彤城,还有安伯同他一起喝酒下棋,不想安伯也被赵丰年请去了,只留了他一人,日日满村满院的晃荡,当真是无趣,如今听得要南下彤城,哪有不赞同的,一迭声的保证,必定护着嫂子孩子平安抵达。 一众大小丫鬟们听得主子要出门,也都是欢喜又担忧。 昨晚她们也是把事情听得大半,既然夫人决定要南下,就表明先生那里确实有些不妥,她们都替主子担忧,但是能跟着主子一起出去走走,又忍不住雀跃,真是很矛盾。 只有妞妞昨晚醉倒,不知后来之事,听得要坐船坐车去南方游玩,乐得一蹦三尺高,飞跑回去拾掇她的衣物,当然她的宝棍是一定要拿着的。 张嫂子和翠娘听了消息也过来帮忙拾掇行礼,张大河接了瑞雪画好的几张图纸,还有要采买之物的单子,进城去了。 大壮和黑子想要跟着众人一起南下,但是张嫂子和翠娘都是不舍他们远走,瑞雪也担心孩子多了不好照管,没有帮忙说情,两个小子苦着脸,骑马出去跑了两圈儿,也就接受了这事实。 魏秀才母子搬来有几日了,众人都叫魏家老太太婶子,拾掇了三进院子的房间给她住,正好与老嬷嬷比邻,魏秀才则避嫌住在东园,平日魏老太除了在屋子里做针线,就是去灶间同大伙儿说说话儿,帮忙做个小活计,很得大伙儿喜欢,此时她听得主家要出院门,就带了儿子来,说要搬去东园,母子一起住。 东园就一间房,母子两人怎么能睡得下,瑞雪好言劝了几句,要她安心住在三进院子,平日正好也帮忙照管一下内院。 魏老太太就以为瑞雪是留她打扫院子,极欢喜的应了下来不提。 赵家上下,为了出行一事,忙成一团,不过四日,定制的宽大马车和摇篮等物,就都取回来了。 第105章 那马车比之平常马车要宽上三尺,车轮也高了许多,车厢板下多了八寸高的隔层,分成两个出口,一个在马车前侧,一个在马车尾部,待得烧了炭盆放进去,热气直接就透过车铺板进入车厢,同火炕一般。 那炭盆也是特质的,大而扁,上面还有带着网眼的盖子,不怕挨得太近,烤焦了车板。 车厢里很宽敞,最前部是张软榻,软榻下面打制了很多小抽屉匣子,可以放些吃食和小件儿用物。车尾顶部有四只铁钩,挂上两只摇篮,两个孩子就可以在里面安睡了。 车厢顶上还有块翻板,打开之后,脸边隔层都可以放置毯子薄被和衣物,极是方便。 一众丫鬟们一边赞叹自家主子的巧心思,一边爬上爬下忙碌着往车里铺毯子,添用物,待得都收拾妥当了,木三亲自套了双马,拉着车子在在门前走了两圈儿,真是轻巧又平稳,于是笑道,「行了,这马车我就赶着了。」 众人都是笑起来,又去准备别的用物。 出发前一日,老嬷嬷的二儿子德胜一家终于赶来了,德胜个头不高,身形胖墩墩的,长相也很憨厚,他的媳妇儿长相俊俏,但是一说话就脸红,很是腼腆,两人的独子刚刚八岁,虎头虎脑很是惹人喜爱。 老嬷嬷出来寻人,已是一年多没有回候府,许久未见孙子,很是想念,如今见到了,就抱住不撒手了。 瑞雪分了三进院子西厢给他们一家住,然后又延后三日出发,以便老嬷嬷能与儿孙多团聚几日,老嬷嬷带着儿子媳妇道了谢,就去安置行礼等物了。 村中众人不知内情,张家高家云家但凡听得人询问,都说赵先生要接赵娘子母子三个去南方过冬,惹得众人羡慕,纷纷捧了些家里的土产过来送行,瑞雪笑语晏晏留客喝茶,然后回了些点心之物,打点得众人也是欢喜出门。 日头东升西落,过得飞快,转眼三日就到了,这一日一大早,趁着两个孩子还在熟睡,把他们挪进了摇篮,挂在车厢里,瑞雪、妞妞和老嬷嬷也坐进大马车,木三亲自赶车,三个小丫鬟和行里则都搬上了小马车,由得胜赶车,剑舞琴心骑马随扈在侧,一行人就在村人们一片「早些回来」的送行声中,出了云家村。 清晨的雾气尚且没有完全散去,四周收割过庄稼的田野光秃斑驳,偶尔有鸟雀高声鸣叫着飞过,更显寂静空灵。 妞妞自从到了赵家,从未出过门,连灵风城都没去过一次,这次突然要随姐姐南下,兴奋得简直要飞上天去,一会儿趴在左窗瞧瞧,一会儿又换去右边,老嬷嬷生恐她吵醒了两个孩子,就哄了她去前边车辕上,与木三同坐,这才还了车厢里一个清静。 瑞雪依靠在软榻上,手里握了本游记,一边吃着点心,一边悠闲的翻看着,老嬷嬷悄悄瞄了两眼她的脸色,确实不见半点儿愁苦模样,这才放心许多,越发觉得自己力主小姐南下是个好事。 不提瑞雪一行南下,赶路换船,风吹雨淋,只说赵丰年当日离了妻儿,越往南去,心里越是烦躁,偶尔见得一个抱着孩子出行的路人,都恨不得返身立刻回去守着妻儿。 白展鹏瞧不得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就嘲讽道,「二哥,温柔乡是英雄冢啊,你当日仗剑江湖的豪情可是丢得一分不剩,完全就是个农家汉子模样。」 赵丰年却是不理他,只道,「等你将来有了妻儿,就知道其中滋味了,大话可是说不得。」 白展鹏自然还是听不进去,哈哈笑着,「我可不会早早娶妻,给自己找麻烦。」说完,一提马缰,纵马飞奔出去,秋风吹起长衫,极是恣意潇洒,惹得赵丰年摇头,也是打马追上。 两人没有琐事牵绊,加紧赶路,不过十日就到了彤城,赵丰年在脸上简单做了些手脚,又换了身小厮的衣衫,就顺利随着白展鹏到了白家的一处别院,歇了一下午,到得晚上,风调雨顺回来,见得主子到了,都是大喜,纷纷上前磕头。 白展鹏吩咐下人送了桌酒席进来,就借口老宅有事,避了开去。 赵丰年拉着风调雨顺起身,简单问询两句,就吩咐他们在院子门口挂了两盏红灯笼,不过半个时辰,酒席刚刚端上,院子里就跳进两个人来,正是那侯兄和陈四,赵丰年摘了腰上的玉牌给两人看了,两人就笑嘻嘻行礼问好,赵丰年没有半点倨傲之色,抱拳回了江湖之礼,让两人顿时心生好感。 三人一同进屋,分宾主坐下,侯兄就道,「常听铁老大说起千金公子如何仁义豪爽,如今见得本人,更觉名不虚传。」 赵丰年亲手给他们满上酒杯,笑道,「两位兄弟谬赞了,说起来惭愧,家里这些琐事,还要劳烦两位兄弟出手,实在汗颜。」 陈四笑道,「公子多心了,世间千家,哪家没有点儿杂事,公子不必为此烦心。」 侯兄也道,「就是,我们兄弟出了这趟差事,可是占了便宜,不但落了大笔辛苦银子,还花天酒地了半月有余,实在没费什么力气。」 三人边吃喝,边把这些时日的事情说了个清楚明白,左右外面有风调雨顺守着,也不怕被人听去,末了,侯兄从怀里掏出一只油纸包,放到赵丰年跟前,笑道,「公子,这里面就是所有的契纸、银票和那丸解药了,我们兄弟担心那妇人起疑,就先把这些都换出来了,如今交到公子手上,我们兄弟也就完成任务了。」 赵丰年接过油纸包放到桌上,起身深深行了一礼,感激道,「多谢两位兄弟这些时日辛劳,特别是这解药,关系着我家老父的性命,二位兄弟大恩,赵某记在心里了,以后但凡二位兄弟有用到赵某之处,尽管开口。」 猴兄和陈四哪里敢受他的大礼,赶忙避到一旁,伸手扶他起来,说实话,他们就是山庄里的两个普通庄客,甚至因为擅长这些偷鸡摸狗下毒之事,没少被人瞧不起,听得老大派了任务,很是欢喜自己对山庄有些用处。 第106章 没想到,这鼎鼎大名的千金公子,居然如此礼待他们,让他们简直比得了那千两白银还要欢喜,恨不得指天赌咒,以后但凡有所差遣,定然全力相帮。 三人又坐下客套了几句,喝了一杯酒,赵丰年从那些银票里抽了一千两出来,赠予他们做回山庄的路资,猴兄和陈四却是死活不肯收下,迅速告辞离去,几个纵跳就消失在夜色里。 赵丰年这才招了风调雨顺进来,详细问起赵家各个铺子的详情,风调从怀里拿出个册子来,里面记得满满都是赵家名下的店铺,说道,「少爷,彤城这里的十八家铺子,有十家换了掌柜,新上来的多是大夫人娘家的远亲,铺子里的伙计也换了不少。剩下的八家虽然没换掌柜,但是有两家是投靠了二少爷,六家一直在观望。 至于周边两县的七家铺子掌柜也没动,南边三城的十六家铺子和西边莫云城的七家,二少爷只两三个月才去走一趟,每城里换了一个亲信做掌柜,监管所有生意,那两个人也是手下不干净的,已经惹得众位掌柜恼恨了,若是他们知道少爷平安归来,怕是立刻就会反水支持少爷。」 赵丰年点头,又问道,「族里众人如何?」 这一块是雨顺负责打探,他赶忙上前说道,「二老爷的孙少爷被二少爷拉着分管了一家绸缎庄,二老爷不领情,整日在家骂二少爷眼大肚子小,赵家迟早要败在他手上。 至于三老爷和四老爷还有诚少爷、信少爷几位,虽然没有露出什么不满,但是除了他们分管的几家商铺对账才去趟老宅,其余时候从来都没上门,想必也是不赞同二少爷做家主。」 赵丰年沉吟片刻,说道,「今晚我要去趟老宅,明日开始先走南边三城和莫云城,然后再去拜见族里长辈,至于发动的时机,就定在家主的就任之日。」 风调算了算,说道,「家主就任之日还有八日,来回四城,怕是赶不及。」 赵丰年摇头,「日夜兼程就赶得及,这事要尽早处置好。」 风调还要说话,雨顺却是暗暗扯了他的袖子,两人齐声应了。 赵丰年换了套夜行衣,揣好那油纸包,就出门直奔赵家老宅而去。 风调雨顺一起拾掇桌子,风调就问道,「八日跑四城,实在太辛苦,你为何拦着我劝少爷?」 雨顺翻了个白眼,说道,「为何?因为少爷惦记少夫人和小少爷小小姐,这才赶着把事情处理完,早些回彤城去,就你这榆木脑袋不开窍,看不出。」 平日里多是风调训诫雨顺,今日突然来了大反转,他哪里肯吃亏,一巴掌拍在雨顺头上,辩解道,「这事我当然想到了,只不过心疼少爷罢了。」 雨顺揉揉后脑勺,说道,「别说少爷惦记,就是我都想看看咱们小少爷小小姐,长得啥模样,我猜他们一定更像少爷。」 「等少爷回去,咱们也跟去瞧瞧。」 「少爷若是能把少夫人母子接过来就更好了。」 他们两人说着话,拾掇好了屋子,就给自家少爷准备住处用物去了。 那边厢,赵丰年一路借着暗影遮掩身形,到了赵家大门前,瞧着门前两盏风灯摇曳,微弱的光线照在门楣上的匾额上,「赵府「两个斗大金字,倒是金光灿烂,很是显眼。 当初,整日在这门楣下进进出出,赵丰年只觉心里骄傲又恣意,哪里想到有一日他历劫归来,再看这门楣,居然觉得这般陌生,这般冷阔,心里忍不住就想起云家里的那座三进小院儿,怕是都比不上老宅一成大小,但是却比这里温暖十倍,热闹千分。 原来,宅子大小不重要,重要的是住在里面的人…… 主院西厢房里,一个小丫鬟正坐在小厅门口,借着桌上蜡烛微弱的灯光做针线,正是困倦的时候,门外传来走动声,一个同样穿了蓝衣的小丫鬟悄悄开了门,笑嘻嘻眨眨眼睛,说道,「兰花,走啊,桌子都支好了,就等你一个了。」 兰花有些为难,回身敲了敲身后的屋门,小声说道,「梨花姐,你们玩吧,我走不开,老太爷这里不能离了人伺候。」 梨花听了这话,灵巧的闪了进来,一边动手抢过她手里的针线掖到针线筐里,一边小声说道,「你这笨蛋,怎么脑子就是不开窍呢,这院子里谁不知道,老夫人就把老太爷当猪养呢,哪里还把他当人看,恨不得他早些死了才好,就你一个笨蛋,整日里还当他是主子一般伺候,万一让老夫人瞧见了,连你也恨上了,我看你将来配婚时怎么办?」 兰花被她吓得,手都有些哆嗦了,但还坚持不肯同她出去,小声道,「梨花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扔下老太爷偷偷去玩,我心里不好过,他已经病得厉害,那般可怜……」 梨花见得她死活不肯走,也是恼怒了,甩开手里的绣撑子,恨恨说道,「好,好,整个赵家就你忠心行了吧,你继续守着吧,我们自己玩。」她说完就哐当一关门走了。 兰花想上前解释几句,最后却是叹了气,明早去大灶间打饭,怕是又要被嘲讽了,但是,那屋里躺的是老太爷啊,就是病得再厉害,没几日好活,那也是主子,她怎么能扔下主子,自己去玩乐? 她正是叹气,冷不防屋里有人说了一句,「很好,赵家还有一个忠心的。」 兰花惊得张嘴就要喊叫出声,下一刻却被人从后面捂住了嘴巴,那人低声又道,「不要出声,我是大少爷。」 大少爷?老夫人和二少爷口中已经殒命的大少爷! 兰花哆嗦得更是厉害,手脚拼命踢蹬着,赵丰年无奈,生恐她惹出动静,引来外人,于是伸手点了她的穴道,这才扯下脸上的布巾,转到了兰花身前,兰花眼瞧着这一身黑衣黑裤的男子,果然长着一张与自家大少爷一模一样的脸孔,眼珠子差点儿掉出来,满眼都是疑惑、震惊和欢喜! 赵丰年无奈笑了笑,伸手解了她的穴道,小丫鬟立刻跪倒在地,小声问道,「你真是……真是大少爷?」 第107章 赵丰年点头,「自然,这天下没有第二个赵丰年。」 小丫鬟立时哭泣出声,跪下磕头,「大少爷,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老太爷整日都瞪着窗外,奴婢猜着老太爷就是在盼大少爷,老夫人和二少爷都说大少爷死了,老太爷吃得越来越少,越来越瘦,我去禀告老夫人,老夫人也不肯请大夫……」 赵丰年越听脸色越青,转身就开门进了内室,内室更是昏暗,只在窗下的桌子上点了一支蜡烛,勉强能看得出屋角帐幔掩映的床上,躺了个人。 赵丰年大步奔过去,一把掀开帐幔,只瞧得一眼那床上之人,眼泪就雨滴般噼啪掉下,噗通跪在床边,低声唤着,「爹,爹,不孝儿回来了,儿回来了!」 赵老爷子这些日子明显感觉自己的气血在迅速流失,怕是命不久矣,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愤恨,不在诅咒,可惜他连清醒的时候都慢慢少了,这一晚昏昏沉沉的,正在梦里见到了那深爱的女子,还是那袭白衣,清绝而秀美,站在河边,凄然一笑,就闪身跳下。 他高声大喊,想要上前去阻拦,无奈脚下却是半点儿也动不得,正是心伤欲绝的时候,突然听得耳边有哭声,仿似他那惊才俊逸的大儿的声音,他猛然睁开眼,用尽全力偏头一看,那伏在他身边的真的是他的儿子! 他的喉咙里「哦,哦」作响,却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憋得老泪纵横。 赵丰年抬头见的爹爹醒来,眼泪也是落得更急,「爹,儿子不孝,才回来救爹,儿子不孝啊。」 赵老爷子猛然想起那恶毒母子,立刻晃头,想要示意儿子去看那放了东西的暗格,无奈他说不了话,头也动得幅度有限,急得满头大汗,眼睛都瞪红了,也没说明白。 赵丰年猜得他的意思,连忙抹了眼泪,说道,「爹,你放心,那些地契银票,都在我手里呢,暗格里放的是假的。」 他说完又让兰花倒了一杯温水过来,化了那粒解药给老爷子服下,说道,「爹吃了解药,就不怕继续亏气血了,待得儿子夺回家主之位,就找大夫给爹爹治这瘫痪之症。」 赵老爷子盯着儿子的脸孔,眼里满满都是欣慰之色。 赵丰年再次跪倒磕头,然后起身,又嘱咐老爷子几句,这才带着兰花退出了屋子。 兰花瞧得赵丰年坐在椅子上,不动也不说话,心下有些忐忑,就上前说道,「大少爷,要奴婢说说老夫人和二少爷的事吗?」 赵丰年摇头,扫了她一眼,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少爷,奴婢叫兰花。」 「兰花?」赵丰年眼睛微眯,手指敲在桌上,半晌点头说道,「好,我记住你了,这几日照顾好老爷子,若是有人要对老爷子不利,或者有何异常,记得去城东的白家别院报信儿。待得家主之事定下,你就是赵家内院管事。但是今日之事若是漏出去半句,或者老太爷有个好歹,你的下场……」 兰花赶紧跪下磕头,一迭声的保证,「大少爷放心,当年奴婢一家遭灾逃荒到这里,只有奴婢一人活下来了,老太爷走过瞧着奴婢可怜,把奴婢买了回来,老太爷待奴婢有活命之恩,奴婢报恩还来不及,怎么会背叛老太爷?奴婢一定照料好老太爷,一定守口如瓶。」 「那就好,起来吧,行事说话别露了马脚,就同往日一般就好。」 「是,大少爷。」兰花应了爬起身,立刻走去门口,仔细听了听,又开门装作无事的样子瞧了瞧,这才回身让赵丰年出去,眼瞧着他在院墙上跳跃,几下就没了踪影,她这才觉腿软,好不容易支撑着走回座位上,抹着虚汗,心里却是万般欢喜,内院管事呢,若是真当了管事,她就不会被随便配个小厮嫁了,兴许她还能自己挑拣夫主…… 她正想的入神,屋门又被人突然打开了,赵夫人冷着脸带着老嬷嬷走了进来,扫了一眼小丫鬟,冷声问道,「老爷这几日如何?」 兰花还以为大少爷来此被人发现了,正是吓得心跳都要停了,听得这话,才稍稍放了心,慌忙上前磕头行礼,低声答道,「回……回夫人的话,老爷还同往常一般,只是饭食吃得更少了。」 赵夫人眉头轻挑,转身进屋去走了一圈儿,瞧得并无什么一样,眉头就皱得更深。 刚才她正要安歇之时,不知为何,突然就觉心惊肉跳,仿似有什么她不知的危险临近了一般,坐立不安,仔细想一想,儿子那暗疾,吃了无数补药,都是不见效,而自己也是隔三差五的肚子疼,头疼,昏睡,甚至是滑倒扭伤了腰,事事都透着古怪离奇,于是越发不安。 穿了衣衫起来,见得西厢还有灯光,就转来瞧瞧,却也没有什么异常,难道最近真是冲了什么煞神,待得明日一定要去庙里拜拜,求个观音像回来供奉。 她这般想着,就又嘱咐了几句,出门走向儿子的院子,兰花吓得后背都被冷汗湿透,哪里还敢做针线,赶忙就吹了蜡烛,在地铺上蜷缩着躺下了,心里千万遍的念叨,大少爷一定要快些当上家主啊。 赵夫人一路穿廊过门,刚走到儿子那院门口,就听得里面清晰传来噼啪之声,不时还伴着怒骂与低泣,她就觉头上更疼了,伸手狠狠揉了两下脑门,惹得老婆子赶忙去拦着,「夫人是不是头又疼了,咱们回去早些歇息吧?」 赵夫人指了那院门,怒道,「这个败家子如此模样,要我怎么安歇?」 老婆子还想劝,却也不知该如何出口,赵夫人就使了她去拍门,过了好半晌里面才有一个小丫鬟开了门放她们进去,老婆子上手就给了那小丫鬟一巴掌,骂道,「你们都睡死了啊,让主子等了这么半晌。」 小丫鬟跪地磕头,心里委屈,那二少爷如狼似虎一般,是个母的都要抓去折磨一通,她不躲得远一些,就遭了毒手了,谁知道老夫人这么晚了,还要来探望儿子啊。 赵夫人刚要开口问话,不远处的屋里又是「嘭」得一声,接着就是女子惨叫,吓得那开门的小丫鬟,立时就哆嗦着倒了下去。 第108章 赵夫人和老婆子也没有功夫再骂她,抬脚就上了台阶,一开屋门,就见整个房间里点了七八根蜡烛,照得四周恍如白昼,赵德只穿了一条白绫子长裤,赤脚站在床前,凶神恶煞一般盯着身前,那处正跪着两个脱得白条条的丫鬟,两人脸上、身上都被打的红肿青紫,很是凄惨,其中一个额头甚至还流着血,身旁散着零碎的瓷片…… 不必猜,只瞧着这屋里模样,赵夫人就清楚,这儿子必定是又一次「行事」不成,拿了丫鬟们出气,她心里恼怒,却还不得不压着怒气,吩咐老婆子带着两个几乎吓得呆滞的丫鬟下去了。 赵德被母亲撞到这般狼狈摸样,脸色有些红,想要遮掩,也觉心里有气,索性扯了个长袍,披在身上就算了,问道,「娘,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赵夫人瞧得儿子这般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气得上前就给了他一巴掌,恨道,「你这不孝子,就不能少让费些心,告诉你多少次了,再忍耐一月,待得你当上家主,再娶回吴家小姐,你愿意怎么折腾,没人拦着你。可是你这闹得是哪般,万一传到吴家耳里,你还想不想当官了?」 赵德捂了被打的左脸,满眼都是愤恨,想要辩驳几句,却是没有勇气反抗母亲,只得一拳打在床榻上,埋头不再起来。 赵夫人本来在等着儿子发怒,可是眼见儿子神色这般痛苦,又是心疼起来,上前扶了儿子坐到床边,劝道,「娘知道你得了这样的病症,心里急,但娘是为你好,这个时候一定不能出差错,懂吗?」 「是,娘,儿子就是……」赵德想起刚才那般失败,哽咽说不出话来。 赵夫人心里也油烹火烤一般煎熬,赵家的香火可是大事,若是族里那些人,知道赵德不能人道,捉了这把柄,怕是立时就把这家业都夺去了,若是再知道那贱种没死,就更她们母子的活路了。 母子俩对坐犯愁,到底也只剩了一个办法,等。等定了家主之位,等娶了吴家小姐,等宫中专治这病症的御医…… 眼见择选家主的日子就要到了,赵夫人生恐儿子再做出些什么不妥之事,日日守在儿子院子里,拉着他盘账或者找了说书的女先儿解闷逗趣,倒也勉强把日子打发过去了。 这一日,正是择选家主的日子,其实在赵家母子心里,择选俩字完全是摆摆样子的,因外赵家嫡系「只剩」了赵德一人,当然流落在外,「半死不活,苟且偷生」的赵丰年是完全不在他们心里的,毕竟赵家所有的产业,都已经把持在手里,就算他冒死跑回来,也绝对翻不出大浪来。 早晨吃过饭,母子俩都着意装扮了一番,赵夫人上身着了秋香色的外衫,下身配五色锦盘金彩绣绫裙,黑发盘成归顺髻,插了一只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胸前挂了一串金丝香木嵌蝉玉珠,越显华贵不凡。 赵德一袭银色绣缠枝莲暗纹的长袍,嵌红宝石的金冠束发,手上再拿一副描金折扇,倒也衬得他比之平日,少了三分猥琐,多了几分英气,一众忙碌着伺候他的小丫鬟们,都是心里暗自叹气,二少爷若是没有那说不得的暗疾,倒也是个好依靠,上了他的床,生个一儿半女,比之配给小厮长随,可是要好百倍,可惜…… 赵家母子拾掇妥当,热茶还没等喝上两口,就听有小厮来抱,族里长辈们都已经到齐了,她们这才命人抬了赵老太爷一起去了专门祭祀的祠堂。 赵老太爷瞧着这对儿虎豹母子,眼里的恨意掩也掩不住,赵夫人瞧见,就笑盈盈上前,装作亲密的替他掖毯子,小声说道,「怎么,德儿要做家主,老爷不跟着欢喜吗,他可是你的‘嫡出’血脉啊。」 赵老太爷难得没有同往日一般,暴怒挣扎,反倒慢慢闭上了眼睛,一副说话都嫌弃的模样,倒把赵夫人气得不轻,恨道,「死到临头,还耍威风!」 众人一路进了祠院,下人在门口放下老太爷就都推出了一丈开外。 院子里摆了五把椅子,最前的一把空着,剩下每把之上都坐了一位老者,或者胡子长及胸前,或者头发花白,都有五十岁以上的年纪。他们各自捧着茶杯,低声说着话,神色严肃而又庄重。 剩下还有十几个稍显年轻的男子们,在执着扫帚打扫院里的落叶和枯草,有两个甚至在拿着抹布擦抹条石台阶,很是认真而虔诚。 赵夫人偷偷撇了撇嘴,心里暗骂,真是老顽固,放着下人不用,年年都要儿孙们亲自动手打扫,摆得什么谱,她清咳两声,高声说道,「让各位长辈久等了,侄媳多有怠慢,还望长辈们不要见怪。」 她边说着话,就要抬脚迈进门槛,冷不防那坐在最前的老头儿,「哐当」一声把手里的茶杯墩在身旁的木几上,瞪眼怒道,「侄媳妇,赵家规矩,女子不得擅入祠院,你难道忘了?」 他身旁另一个老者也道,「你身为赵家长房长媳,不会连家规都忘在脑后了吧,你眼里可还有赵家列祖列宗在?」 赵夫人这一年来,大权在握,日日发号施令,连各个铺子的掌柜都随意呼喝,甚至有那谋些好处的族人,见面还要磕头奉承几句,渐渐就自觉已是赵家的主宰,不把老规矩放在眼里了。 此时突然长辈当着众人的面儿训诫,那脸色涨红得都发了紫了,心里大骂,都是靠着自家产业活命的老不死的,居然敢对她这般说话,等儿子接了家主,一定马上削减他们几家的月银,到时候看他们如何后悔今日所为? 她这般想着,就勉强觉得好过一些了,挤了个笑脸说道,「二叔,三叔教训的是,侄媳想着德儿今日接任家主,欢喜得忘了规矩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二老爷和三老爷都是冷哼两声,没有接话,挨近门口坐着的那个一脸笑面的老头儿却打圆场道,「侄媳妇平日掌管这么大的内院,也是极耗心神,一时疏忽也是有心可原,二侄子赶紧背着你父亲进来吧,马上就到开祠堂的时辰了。」 第10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赵德赶紧应了一句,「是,五爷爷。」转身去扶自家老父,又有两个年轻男子极有眼色的跑到门口,帮着他把人抬进了院子,安顿到那张空椅子上坐好。然后拉了赵德拿着扫帚装装样子,却是在长辈们附近打转儿。 五老爷打量了赵老爷子几眼,说道,「家主瞧着气色不错,想必这些时日调养的好啊。」 三老爷白眼一翻,嗤笑道,「五弟哪只眼睛看得出家主气色好,难道是你找了高明大夫为家主诊治了不成?」 五老爷被堵都一哽,干笑道,「三哥说笑了,您和二哥都已经找了不下六个大夫了,对家主的病都是束手无策,兄弟我又有何办法呢,不过是心里希望如此罢了。」 三老爷还要再说话,却被二老爷伸手拦住了,一直未曾开口的四老爷是个干瘦老头,相貌极是严肃,好似从来不曾言笑一般,他瞧着一同动手忙碌的子侄们,说道,「咱们赵家如今家大业大,家主又是重病在身,不能理事,若是拖得时日久了,难免就有败落的隐忧,今日咱们都聚在一处,就把新家主定下来吧。」 其余三人都是沉默,半晌过后,二老爷先开了口,「择选家主是大事,不如让晚辈们也都说两句。」 五老爷扫了一眼门口,明显脸上见了急迫之色的赵夫人,犹豫着开口说道,「二哥,咱们赵家能有如今的家业,都是长房的功劳,过世的大哥还有洪璞侄子都是一辈子辛劳,如今洪璞侄子久病卧榻,不能执掌家业,理应在他的儿孙里择选……」 三老爷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他说道,「五弟的意思,就是要直接把家主之位传给赵德?」 五老爷心思急转,左右已经替赵德说话了,想收也收不回来了,不如就送人情送个彻底好了,待得赵德登上家主之位,他们五房可就要出头了,他这般想着,也硬起起来,皮笑肉不笑的顶了一句,「难道三哥还有更好的人选吗,长房可就剩了德哥儿这一个独苗了。」 三老爷瞪眼,就要发怒,却不想二老爷在一旁叹气,「若是,若是丰年还活着就好了,再没有比他更出色的家主了。」 三老爷也是泄了气,同样叹息出声,那只用了三四年,就把家业翻了一倍的侄孙,简直就是经商的天才,去不想天妒英才,早早就…… 五老爷低头喝茶,听得他们这般说着,那眼里满满都是得意,几个是食古不化的老家伙,明明就剩了一个人选,还要挣扎,得罪了未来家主,看你们以后你们如何过日子。 正这时,四老爷却突然惊异道,「谁说丰年死了?」 五老爷抬眼瞧着他的模样不像说笑,就道,「四哥,大伙儿知道你疼丰年,但是他死了都一年了,你可不能这般吓唬大伙?」 二老爷拍拍四老爷的手,说道,「四弟,丰年侄孙虽说是无故失踪,但多半已经是不在人世了。」 三老爷狠狠瞪了一眼门口低头掩了脸上神色的赵夫人,冷哼出声,「谁知道是哪个黑心肝的,对丰年侄孙下了毒手……」 二老爷生怕他再说出什么疯话,赶忙呵斥道,「三弟闭嘴,祖宗英灵都在呢。」 三老爷不甘不愿的闭了嘴,他一直都怀疑丰年侄儿的失踪同这妇人有关,虽说当年洪璞侄儿那事做得隐秘,但是他们几个老家伙还是知道一些,后来丰年那般出色,他们还都庆幸当年没有拦着,所以,丰年一出事,他们第一个怀疑的就是这赵家当家主母,可惜,谁也没有证据…… 四老爷也不反驳他们的话,只是站起身望向院外,低声说道,「时辰快到了,这小子怎么还不进来?」 众人都是不解,不知他说的是什么人,二老爷隐隐猜得几分,眼睛猛然瞪大,哆嗦着嘴唇,想要问一句,却听得远处渐渐传来喧闹之声,似乎是下人们的惊呼,间或夹杂着物品摔在地上的清脆噼啪声…… 【卷五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瑞雪兆丰年》卷一 作者:谷幽兰 02、《瑞雪兆丰年》卷二 作者:谷幽兰 03、《瑞雪兆丰年》卷三 作者:谷幽兰 04、《瑞雪兆丰年》卷四 作者:谷幽兰 05、《瑞雪兆丰年》卷五 作者:谷幽兰 06、《瑞雪兆丰年》卷六 作者:谷幽兰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