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悠闲生活 卷二》 第一章 【正文开始】 甩下周锦成, 许嘉玄先把买来的小奶猫交到六顺手上。 六顺双手捧着那只猫儿, 毛绒绒一团的,让他连力气都不敢用,问道:「世子买只猫回来做什么?」 「你只管养好, 养大一些,记得教它抓鸟!」 抓……鸟? 六顺捧着猫儿一脸懵, 难道是想要训练它自觅食?许嘉玄没给机会他再问转身就走了, 猫儿突然喵了两声, 听得他心头一软,捧着举高说:「小乖乖, 饿了吧,这就给你找吃的啊。」 抓鸟什么的,等长长再说。 许嘉玄安顿好猫, 在往院子走的路上又吩咐人去给鲁兵带话, 让问问南镇抚司最近在受令查什么,边走还边琢磨周锦成给自己的那几份东西。 所谓首辅的小辫子其实并不太严重, 不过是排挤了几个官员,让他们一跌到谷底, 再也爬不起来。 首辅是从不贪墨不假, 可在政敌上也从不会手软,文人手上也沾血,不然恐怕早就被人拱下台了。 在皇帝要用首辅的时候, 这些证据一点用武之处也没有, 何况他也没打算要去针对首辅。 只是奇怪周锦成交上东西是要他抬哪门子的手。 进了院子, 梓妤可能是午歇了,四下都十分安静,连外头都没有小丫鬟守着。 他发现梓妤在生活上是个极简便的,不喜欢被丫鬟婆子围在跟前,就连她带来的绿茵也时常不在跟前,这样安静的性子让他发现其实她很好伺候。 许嘉玄拾阶要进屋,李妈妈在茶房看到他,忙出来迎上前问:「世子回来了,用午饭了吗,少夫人让老奴把饭在灶上热着。」 她给自己热着饭菜。许嘉玄从未有过这种有人留饭的时候,心中一凛,回了句摆上来,快步进了屋。 半拢着槅扇的里间,梓妤就在炕上小歇,连小袄都没有脱,身上搭着条薄薄的毛毯。阳光落在她枕边,睡颜恰静。 他俯身看了她片刻,帮她把毛毯往上拉了拉,不想梓妤就睁眼了。 梓妤刚刚醒来的眼神有着茫然,定定看了他一会,才用手撑着起身,想要说话却是先闻到他身上的酒气。 她皱眉,不动声色往后挪了一点。 许嘉玄没察觉,径直坐到炕上:「把你吵醒了。」说话间居然带了几丝温柔。 但梓妤又挪后一步,他终于发现,也拧了眉。 她躲什么? 梓妤此时略嫌弃地说:「你身上酒味太重。」 许嘉玄一愣,抬袖闻了闻,除了酒味,还沾有些许芸娘屋里的熏香味。他脸色微变,想到出门的时候也没知会她,她还给自己留饭。 「和方景铄那厮喝的,在他红颜知已那里。」 他脱口而出,梓妤眨眨眼,倒没想到他会自己交待。 许嘉玄在她清亮的视线下莫名又觉得心虚,补了一句:「没让人陪酒。」 他居然坦诚得很,梓妤是真的意外,旋即就笑了:「嗯,我知道了。」 她一笑,眼角眉梢有种让人心动的风情,叫许嘉玄看得心痒痒,情不自禁倾身想去吻她。 昨晚那一个吻早在他心里发酵,若不是他去见过父亲,又想起当年的事故,他恐怕就放纵自己了。 可在他唇要落下那刻,梓妤却偏过头,他轻轻碰到她脸颊。 他神色一僵,听到梓妤又嫌弃地说:「你去花街了。」 许嘉玄眼皮快速地跳了两下,又被她推了一把。 「去换衣裳吧。」 他被从头拒绝到尾,控制不住黑了脸,嚯地站起身就往里走。走过八宝阁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本挂在这里的鹦鹉不见了。 不过他现在也没有功夫去管那只讨厌的鹦鹉,找来衣裳,又吩咐李妈妈让人送热水,顺带洗个澡。 ——省得陈家那个矫情的表姑娘还要嫌弃他! 在热水抬进来前,他手上却捏着两张写满字的纸走出来,塞她手里:「刚才周锦成给的。」 说罢头也不回又进去了。 好好的给她东西,梓妤低头去看,神色渐渐凝重,最后却是弯眼一笑。 这煞神,居然还给她对外祖父不利的证据。 是讨好她吗? 她突然觉得,许嘉玄有时也别扭得可爱,刚才她拒绝他的亲吻,估计心里又憋着气了。 梓妤慢慢将纸张收好,收到柜子里,正好看到绣筐里还有一点儿就能绣完的香囊,就拿出来继续绣。 许嘉玄从净房出来的时候,便看到她再度坐在炕前做女红,不动声色瞥一眼,发现是她先前给自己绣的那个。 他把手对插到袖子里,嘴角一扬,到外头用饭去了。 小东西被绿茵带着去熟悉许家,回来的时候,许嘉玄刚用过饭,才凑到梓妤跟前想跟她说说话。结果绿茵带着小东西回来不说,身后还跟着前些天被他警告的芷儿。 他皱眉,芷儿见他也在,只好跟他见礼问安。 梓妤见到芷儿,想她可能是有要事,笑着说:「珊瑚来了,我们到外头坐。」 改过名的芷儿应好,跟在梓妤身后就要往外走。 许嘉玄把珊瑚二字在嘴里转了一圈,怎么觉得那么别扭,细细一想,梓妤小名儿叫小鱼,结果皇帝送来的女人她给改个名成了珊瑚。 怎么那么亲密无间的意思?! 他沉着脸喝茶,晚上的时候,珊瑚就见到跑到自己跟前来的六顺。六顺说:「姑娘,世子爷吩咐让你再改个名儿,什么珊瑚贝壳的都不能喊。」说着还郑重复一遍,「跟水相关都不能喊。」 珊瑚:「……」 这煞神还讲不讲道理了,她叫珊瑚又怎么得罪他了吗? 绿茵那头很快就收到珊瑚的控诉,告诉梓妤,梓妤先是莫名奇妙片刻,然后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许煞神是个傻子吧。 晚上歇下的时候,许嘉玄老老实实的,梓妤猜想可能是下午的时候拒绝他,结果又想到珊瑚的事,一下再度乐开来。 她躲在被窝里笑得直抖,许嘉玄被闹得好奇,就那么憋了半天胡乱猜,也没猜出来她究竟是在笑什么。等到梓妤睡着了,他还睁着双眼,看着帐顶发呆。下半夜的时候,许嘉玄被小丫鬟喊醒,说是鲁千户连夜送了信进来。 许嘉玄看低头看了眼又睡到自己怀里来的梓妤,竟是难得不愿意起,他静静躺了会,才把小心翼翼起身。 披着外袍来到外间,他就着一支蜡烛的光看信。 是周锦成遇到的麻烦。 周锦成还真是倒霉,谢兴一事上他也有心做文章,只是成亲后他就一直在忙,明德帝补了假所以想在家里呆两天。结果南镇抚司倒是先告发他。 江南……周锦成的夫人是做绸缎生意不假,居然是在这里勾结,只能说是周锦成倒霉了。 所以周锦成今天送东西过来,以为是他让人给捅上去的? 毕竟南镇抚司有一半听令于他。 但这么一想,许嘉玄又意识到有不对。 先前他手下的校尉就被南镇抚司的参了一把,他丝毫没得到消息,这次南镇抚司再参周锦成,他也没有收到信。 第二章 陈首辅干的? 他思索着,想到周锦成给的东西,嗤笑一声。 求到他跟前来也没用,周锦成多少回落井下石,他可没有那么烂好心,收了东西就会管这事情。 许嘉玄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善人,将信一烧,全当自己不知道。 而此时的周家早乱作一团,周夫人被休弃撵回娘家,在周家闹了一通,被后被无情无义的周锦成威胁才气得晕过去被抬走。 周锦成这个夫人黄氏也是个厉害的,居然在娘家前来说被休的时候还把周家里的银票都给藏起来了,周锦成事后翻了半天,一直翻到这半夜也没找出东西,气得砸了不少东西。 次日清晨,周锦成又带人到黄家,要黄氏把银子都拿出来,结果被告知黄氏已经被逐出黄家,不知去向。 周锦成没想到黄氏大胆如此,但他哪里知道,黄氏带着银票跑到陈家去了! 陈二夫人一早就又被黄氏吵得头晕,可是听到她说要揭发周锦成,说知道他都干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陈二夫人思量半天把人带去见婆母。 等周锦成知道黄氏居然找到陈家揭发自己的时候,已经晚了。 梓妤下午得到消息,知道夫妻两狗咬狗一嘴毛,八成要闹到御前去,她抿唇笑笑。 一个贪得无厌,一个冷血无情,有什么下场都是该! 许嘉玄早上见梓妤还在绣那个香囊,就坐到对面书案后看书,省得被那只又放开链子的鹦鹉偷袭。用晚饭前,他才知道绿茵下午的时候又带着鹦鹉出去转一圈。 他突然想起梓妤也没有转过侯府,就去拿了她的披风说:「我带你到园子里走一走。」 梓妤正好绣完香囊,见他难得开窍对自己体贴,直接就将香囊挂到他腰间。 她低头帮着整理腰带,许嘉玄垂眸看到她精致的眉眼,情不自禁就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梓妤被他吓一跳,往后退了两步,她紧张的样子让他想起昨天的拒绝,僵硬地转过脖子去看别处。 但在去逛园子的时候,他却又厚着脸皮去握住她的手。 梓妤安安静静走到他身侧,不时抬头打量他,看着看着,觉得他若是能常笑笑,应该还是蛮讨人喜欢的。毕竟长得也不丑。 她想了想,跟他说:「要不,你跟我讲讲早些年那件事吧,侯爷是怎么伤着的。」 许嘉玄没想到她居然会突然提起这个,脚步一顿,侧头看到她仰着下巴看自己。此时正值夕阳西下,她身后是柔和的霞光,一双动人的眼眸有着期盼,如同那霞光一样美好。 他一时有了犹豫,知道自己该拒绝,可又不想打破此时这片美好。 梓妤又说:「你现在不说,以后也不会跟我说吗?我们现在是夫妻,你是准备一直这么别扭着过日子?」 她是存了好好扭转他性子的心,可从这几日来看,她发现他本质还是不坏的,并不是真那么冷漠。 可能是跟他早年丧母有关。 当年他哭得惨兮兮的眼泡她还记得清楚,如果两人间能坦诚,他除了脾气臭一点,也没有什么不好。 许嘉玄神色却一点点沉了下去,像是慢慢将大地笼罩的暗色。 梓妤细细看着,心中有失望,知道他是不会说了。她叹息一声,轻轻挣开他手说:「回吧,该用晚饭了。」 许嘉玄掌心的温度抽离,他在这瞬间又去将人拽了回来,梓妤毫无准备地被他捧着脸吻住。 她抬手锤了他几下,他不松开,反而更加霸道,扣住她的手将她舌头都吮麻了。 不知过了多久,梓妤才气喘吁吁被松开,在他唇离开前,她气得狠狠咬他一口。 一下就让许嘉玄尝到血腥味儿,他反手一抹嘴唇,果然见到手背上有血丝。 梓妤冷冷盯着他看,以为他是要生气的,结果他只是抬头望着天边一颗星子嗤笑,又拉住她手回屋。强硬得她甩了几回没甩开,索性懒得跟他生气。 两人沉默的用过晚饭,梓妤先去沐浴,也没再逗小东西,直接上床睡觉。上床前还去衣柜里翻出一床被子,自己裹着那床锦被缩到一边。 许嘉玄沐浴出来后就看到这样一幕,他知道她下午生气了,默不作声掀开自己那床被子也躺下。躺着躺着,他心里又烦躁得很,特意是她下午那句我们现在是夫妻,说得好像以后就不会是夫妻了一样。 他别扭,她不也矫情! 可越是这么想,他越是难入眠,猛地又坐起身,直接掀了梓妤的被子挤过去。 梓妤正迷迷糊糊要睡着,他突然挤进来,还压在她身上,她瞬间就睁开眼。 昏暗的帐内他一双眼灼亮,似有火苗在里头跳动着。 她以为他要再吻下来,做好他敢就狠狠咬他的准备,他也确实是低了头,那个吻却是轻轻落在眉心。 昏暗中,她听到他说:「当年的事情有一半该怪我,不是为了救我,父亲不会被那条毒蛇咬了腿,要断肢保命。」 梓妤心神皆是一震,可是他说到这里,就又不说了,从她身上起来,是要下床。 她坐起身,看他穿鞋子的背影,此时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觉得当年事情可能会有误会,但从他嘴里却又听到她没想过的另一种真相。 威武侯受伤居然还与他有关,所以他心里一直过不去,是因为他也是害父亲受伤的一方。如果这么说,说他不能原谅二舅舅,或者是说他一直没能原谅自己? 许嘉玄已经穿了鞋子往外走,她喊住他:「你要上哪里。」 「去睡书房,省得让你堵心。」 这人……梓妤能被他气笑。 「谁堵心了,你能好好话说,我能生气吗?」 许嘉玄充耳不闻,仍旧往外走,梓妤冷哼一声,朝他再喊:「去吧去吧,去了明儿满府都知道你怕我,和我吵一句嘴,就只能睡书房了。」 许嘉玄果然停下了脚步,回头冷着脸看她。 她挑眉:「不走就躺好。」 一点也不怕他冷脸。 许嘉玄也被气笑了,陈家这个表姑娘向来是胆大的,初初约她见面,她二话不说就来了。 他怕她? 即便知道这是激将法,许嘉玄还是受了,回到床边,一把踢了鞋就躺回去。还把她身上的被子扯掉,丢到床下,仍旧一床大被盖住彼此。 梓妤觉得他可真是幼稚,生起气来跟小孩子一样,还得让人半哄着。 不过他重新躺下,她也没再气他,还往他那里挪了挪才闭上眼。许嘉玄再迟钝,也察觉到她的亲近,一翻身,就又将她压在身下,狠狠地吻住她的唇。 梓妤被堵了唇的时候心想,这人什么毛病,一生气就爱亲她,但还是安安静静的任他胡作非为。 毕竟她也不讨厌他。 许嘉玄的吻不知什么时候从她唇上慢慢游离在她耳后,他急促的呼吸声在耳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暧昧,催得梓妤心跳也在加速,脸颊烧得滚烫。 到后来,衣衫尽解,梓妤的腿被他挂到腰间。她知道接下来是什么,手轻轻搭在他肩头,摸到他身上都是汗。 第三章 许嘉玄此时不但身上都是汗,额头上亦是,掌心里的细滑让他手都在轻抖,最终指尖轻挑慢捻地在试探,听到她在耳边的呼吸亦变得不平稳。 他终于缓缓沉身,梓妤轻哼了一声:「疼——」 那样一声,是在颤抖,又似娇嗔,许嘉玄心神恍惚了一下。脑海里是她那双能勾人心神的眼眸,是她眼角微扬的风情。 他越发的激动,掐着她的腰没有再犹豫。 梓妤却因疼痛睁大了眼,湿润的眼角凝出泪珠,摇摇欲坠,咬牙在心里骂句莽夫!她想喊他慢一些,可话还没出口就被他重重撞得只能发出细碎咽呜。 她闭上眼,认命地再把唇咬上,他却俯身寻她的唇,含住不松开。 圆房这事上比她想得更难受,初识情滋味的许嘉玄却如同只蛮牛,眼角都红了。梓妤又疼得一缩,许嘉玄脑海在这瞬间紧跟着一片空白,比上回还让他控制不住的愉悦席卷着全身,他闷闷哼了声,再回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交待了。 他停下来,梓妤终于找回一丝力气,再也忍受不住,一抬脚就将还为自己的不持久发懵的许嘉玄给踹开。 许嘉玄不措,竟被踹得直接滚到了床下,发出咚的一声重响,摔了个四仰八叉。 梓妤已经扯过被子包好自己,她疼得冷汗淋淋,使出那最后一点力气,她如今也只有喘气警惕盯着许嘉玄。 这个煞神!就不知道怜惜她一些,那册子他不是看过了吗?! 而许嘉玄坐在冰凉地上又是愣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踹下床了!! 她难道是嫌弃自己?! 许嘉玄直想得眼前一黑,狼狈从地上爬起来,就看到她缩成一团,目光不善地防备着自己,他想说什么……甚至是想要再扑上去,证明自己不是不行,外头却传来护卫的高声禀报的声音:「世子,陛下有急召,东宫出事了!」 所有的旖旎想法在这瞬间都被一句话浇灭。 梓妤巴不得他这会快走,许嘉玄没错过她突然发亮的眼眸,脸色铁青去穿上衣裳,匆忙进宫。 梓妤在他走了后,掀开被子一看,发现自己腰间有几个快要发青的指印……她就不该心一软跟他圆房了! 这时的明德帝正气得在乾清宫砸了东西,连要给女儿册封世子夫人的圣旨都掉到地上。太子正坐在下边,脸色苍白,额头包了一圈的棉布,额角处还有一块殷红刺眼的血色。 不久前的东宫走水,太子在浓烟中居然被人暗中推了一把,直接磕到了头,好在太子没磕晕过去,不然怕就要葬身火海。但太医看过伤口,说磕得太深,多半是要留疤了。 东宫走水, 火势一直到许嘉玄进宫时才扑灭。 他穿着飞鱼服, 一手握着绣春刀柄,脚下走得飞快,刮在脸上的风夹杂着大火后灰烟味。 得到明德帝召见后, 他进了大殿。 太子扶着额坐在一边,皇后也在, 眼里都是焦急。 「臣参见陛下。」许嘉玄跪下见礼。 明德帝坐在御坐上脸色铁青, 沉声吩咐:「把东宫那些狗奴才都审一遍, 朕倒要看是哪个包藏祸心的敢推太子!」 东宫里伺候的有上百人,救火时又乱, 恐怕还有不少禁卫军在里面。 许嘉玄略一思索回道:「陛下,值守的禁卫也审?」 「审!」明德帝一拍桌面,桌上的茶杯跳了跳。 帝王雷霆之怒, 许嘉玄当然不会再傻傻继续问下去, 当即应喏退下办差。 他先去了东宫一趟,早有在宫中值守的锦衣卫把宫人都赶在一处。不少人烧伤了, 躺在地上痛苦哀嚎,东宫的正殿烧毁一间, 寝宫那边烧得连横梁都倒塌了。 经一个锦衣卫校尉的说明, 许嘉玄知道太子是在寝宫里头磕的头。 他凝眉下令:「把当时在寝殿里值守的宫人单独押一块,最先发现失火和在寝殿救火的宫人又另关一处。」 校尉领命,他却又把人喊回来问:「太子殿下的几位姬妾呢?」 「今晚并没有姬妾侍寝, 都受了惊吓, 被皇后娘娘安排到别的殿宇里歇着。」 许嘉玄这才点点头。 太子还没立正妃, 这些女人也只有吴皇后过问。 暂先处理关押的事,许嘉玄进去寝宫看了一圈,脚下都是水和烧过的物件,气味刺鼻。他到烧得最厉害一处查看,发现是离床最近的落地罩地方,断了的横梁正是上头那根。 他看得眉心一跳,太子被惊醒逃离时的画面浮现在脑海,再去看太子磕到的地方,是过了落地罩的一高几,如今烧得只剩下些许架子。 站在那堆焦黑的木头边上,他蹲下身伸手在湿漉漉的地面轻轻一摸,捻捻指尖,盯着上面厚厚的黑灰出神片刻。而后又看横梁倒下的地方,眉头皱起。 太子磕倒在这儿? 许嘉玄不动声色从东宫回来,出宫回到北镇抚司,着手审人的事。 宫女太监都面无人事,细细地哭泣声不绝耳,他猛然想起不久前梓妤在耳边喊疼的声音,心里莫名烦燥。 刚才走得急,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想到自己着急得没问上一声,不由得懊恼。这会也压不住脾气,沉着脸吩咐手下的人加快审讯。 威武侯府。 梓妤正泡在热水里,绿茵气红眼帮她洗身子,视线落在她腰上那圈发青的手印上,狠不得去咬许嘉玄两口。 「您怎么就依了那个煞神!他也不知道怜惜着您一些,这么些年来,您掉根头发,我们都得心疼半天,他可好!」 梓妤闭着眼听她唠叨骂人。其实腰上的指印还好,也不觉得疼,疼的是腿心,让她连动都没敢动。 也觉得自己这回太过心软了。 可怜那煞神心里有过不去坎,又小小年纪没了母亲,她娘亲也去世得早,免不得有些身同感受。而她一直觉得自己也挺对不住他,毕竟是皇帝硬生生把自己和他凑成一块,他才是憋屈的那方。 她想着幽幽叹气一声:「他是真鲁莽。」 绿茵倒没再骂了,小心翼翼扶她从浴桶中站起来,梓妤一动就疼得倒抽口气。 她们要水,惊动了李妈妈,许嘉玄又受召进宫,李妈妈便在外头给更换被褥,自有看到被上的几滴血迹,一时间惊疑不定。 绿茵听到梓妤抽气的声音,心疼得落泪了,急得直跺脚:「奴婢一会就给您找医婆看看!」 李妈妈进来净房,正好听见那么一句,脸色几变。 刚才看到那血滴,她就在想是不是少夫人受伤了,毕竟两人新婚夜就圆了房,除了受伤哪里会再出血? 李妈妈上前也帮着扶她跨出浴桶,见她动作缓慢,明艳的脸庞此时苍白一片,心跳得极快。垂头一看,还看到她腰间两侧的指印。 ——世子真伤了少夫人?! 等到梓妤回到床上,绿茵要去叫医婆,李妈妈见她不说话,急得团团转。张嘴几回又不好问,好不容易熬到医婆来了,梓妤忍着臊给检查,医婆看得倒抽气。 「作孽啊,怎么就不知道疼惜些!」这都撕伤了。 医婆想到给看诊的是世子夫人,那个京城有名的煞神的夫人,说不出的同情。 第四章 「夫人这伤起码要养个四五日。您以后让他莫着急,两人间恐怕不太匹配,不然不能伤成这样。」 她看过了,这位世子夫人细嫩着呢,一般人可能还能应付,但那许煞神牛高马大的,哪里能受得住! 李妈妈在边上听得一愣一愣,梓妤初经人事,在不匹配三字上琢磨了片刻,脸颊升起红霞。 当时黑灯瞎火的,她也没瞅,若是见着了,恐怕就不会依他了。 医婆又再三交待,留下伤药,摇着头离开。 梓妤在上过药后总算好受些,抱着被子昏昏沉沉睡过去。李妈妈见绿茵固执守在边上,还对自己没好脸色,多少有些尴尬,看得出来绿茵怪世子连带怪上她。 但她也没想到夫妻二人洞房后首回叫水就闹出这种事来,站在床前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沉默着出了屋。 府里半夜叫来医婆,自有门房的人禀报给刘氏的丫鬟。 刘氏一早醒来听到此事第一反应是梓妤伤到不好说的地方,不然哪里会叫医婆,风寒一类的应该会喊郎中。 她伺候过威武侯用早饭后去了梓妤屋里一躺。 来到院子打听到许嘉玄当晚被急召进宫,脚下又走快两步。 许嘉玄不在,梓妤就坐在炕上用早饭。 刘氏进来就看到她穿着嫩绿色带毛领的小袄,像是湖岸边刚抽枝的柳条,娇嫩得惹人怜。 梓妤听到刘氏来探望,忙放下粥碗,要给她见礼。刘氏一下就伸手架住,把她又拉坐回到炕上:「一家人的,哪里来那么多的礼。」 说着上上下下打量她,见她脸色还好,只是坐下时动作略缓慢。刘氏是过来人,想到两人新婚,大约就猜到了,脸上都是笑。 「我听说昨儿你这边请了医婆,我已经吩咐厨房,给你熬着补气血的汤,一会就送过来。」 刘氏通透,只点个提要,怕梓妤脸皮薄臊着了。 昨晚最羞人的时候是被医婆看伤,梓妤这会倒是落落大方,抿唇笑着谢过。 刘氏前来,正好还有别的事,就一并与她说:「你的生辰是在二月二十六,我准备请几家相熟的过来,再叫上个戏班热闹一下。正好你也跟亲朋友好多熟悉,省得你总闷在房里。」 正院那头有威武侯,许嘉玄又不喜欢刘氏,刘氏自己心里明白,也尽量不往小夫妻俩这儿来。省得惹得继子不高兴。 但她对梓妤是喜欢的。 长辈好意,梓妤自当是领着,刘氏又说:「等你歇几日,调养调养,我就该督促着你管管家里事务了。我这忙得头焦额烂,可不能看你就那么清闲。」 刘氏居然有要转交管事权的意思,梓妤略诧异,只道:「那我就给您打打下手,多的我也不会,要闹出乱子来。」 刘氏哈哈地笑:「不怕你闹乱子,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绿茵正站在边上喂鹦鹉,小东西也在逗乐学舌:「说定了,说定了。」这可把刘氏稀罕得,难得又多留了会,过了把喂鹦鹉的瘾才离开。 小半时辰后厨房送上汤来,李妈妈亲自帮着她撇去上层的油花,端到她手边。绿茵见她殷勤,迁怒的那股怨气小了不少。 李妈妈见此就拉着她出屋去廊下,问昨晚的事情:「绿茵姑娘,我知道少夫人受委屈了,世子那头我定然会去问问,也会转告医婆的叮嘱。你是少夫人房里的人,昨儿的事情我不好问少夫人,但我总该心里有个底,才好跟世子好好说道说道不是。」 还好好说道,那煞神就该拉出去打一顿! 绿茵没好气冷哼,李妈妈一阵尴尬,正要再问,却见一个陌生地婆子快步往这处来。 有小丫鬟已经上前询问,绿茵朝那位穿着蓝底长袄的婆子喊:「是张喜家的吗?」 张喜家的是陈老夫人让梓妤带过来的陪房,在侯府占时也没差事,只是给梓妤跑腿传信。今儿第一回跑来。 喝着汤的梓妤听到张喜家的,打开窗,视线穿过廊外那颗海棠树,果然见到一个婆子快步来。 是陈家有送信来? 她第一个反应就和陈家相关,张喜家的来到绿茵跟前,先给李妈妈福一礼,面有喜色地说:「刚才收到家里的信,大少爷要定亲了。」 绿茵一愣,梓妤脸上已经露出笑容来。 大表哥定亲了。 她探头问:「谁来送的信。」 「是老夫人身边的。」张喜家的抿着嘴直笑。 梓妤就让把人喊到跟前,细细问过后,听说在她出嫁后商议的,但没定下的事情也不好外扬。 今天两人家正式过礼,陈老夫人这才来知会一声。 绿茵眼珠子一转,当即说道:「大少爷大喜,姑娘当该家去祝贺才是。」 梓妤没多想,扶着炕桌站起来,让绿茵去备礼物,说一会就回陈家。 李妈妈瞪大眼,扭着帕子心急。 她真是小看少夫人身边这个丫鬟了,这是掇窜着少夫人回娘家!可这理由又正当,她也不能做恶人拦着。 绿茵欢快地应下,快速拾好东西,还传来辇,让梓妤坐着去垂花门坐马车离开。 李妈妈站在垂花门前,脸色阵青阵绿,就只盼着许嘉玄快点回来! 许嘉玄这会正北镇抚司忙得打转。 一百多号人审下来,在他烦躁地严刑逼供后终于找到推太子的凶手,结果那太监咬舌自尽了。 再查那个人进宫时的情况,一干二净,连家人都没有。最终结果就是没有结果,线索随着人死消失。 许嘉玄心情沉重去给明德帝汇报,已经做好被训斥的准备。 明德帝听到成了无头公案,冷笑一声:「你们锦衣卫的本事近来都喂狗了!」 许嘉玄只能低着头听训。太子如今留在乾清宫侧殿养伤,听到许嘉玄过来,进门还听到父皇怒斥的声音,走上前拱拱手:「父皇,既然行凶之人有胆在禁宫动手,自然是做好万全准备,您也莫要动气了。」 有了太子温和相劝,明德帝脸色总算稍有好转,半责怪地说:「你有伤,还跑出来做什么,伤着头是好玩的。快回去歇着,莫让你母后担忧。」 太子嘴角带着浅笑,温润应喏。许嘉玄朝他投去一个感谢的目光,在看到他额头的绷带时却一愣,玄真子交待的事情回响在耳边。 ——莫让你媳妇靠近额角有伤的人。 他视线在太子带血的额角再度一扫而过,眸光闪烁。 太子?! 梓妤怎么可能会跟太子能联系上。 他重新低下头,在东宫那个事发地发现的异常也浮现在脑海里,太子撞到头的位置并不对。即便火场狼藉,可是有没有挣扎过或是跌倒过的痕迹还是能分辨的,那一片的灰厚得很,根本没有印记。 许嘉玄正满脑子官司,明德帝连喊他两声都没见他抬头,站起身一下就把圣旨砸他身上。 「我看你和周锦成一样,公事无能,家里也一团糟!」 许嘉玄眼前明黄色一闪,差点被砸到脸,忙伸手接住。 他被骂得莫名奇妙,瞄到展开的圣旨,看到梓妤的名字,当即细细去看。 是册封诰命的圣旨。 第五章 明德帝见他愣在那里,声音依旧发厉:「朕给你赐的婚,成婚不足十天,你居然还跑去花街柳巷!许嘉玄,你眼里可还有朕!」可还有朕的女儿! 许嘉玄盯着梓妤的名字,有些冤。去芸娘那里是他不对,但这请封,他就跪倒如实上禀:「陛下,并不是臣对此门亲事有什么不满。梓妤很好,臣迟迟没有请封,是因为臣不知梓妤父姓是什么,不知该要如何落笔请封。」 「梓妤身世叫人怜惜,臣不忍当面再去揭她伤心事,如今连家谱上也只是写了梓妤的名字。」 他陈情,反叫明德帝一怔。即便是明德帝自己在下旨的时候,也是略过了姓,因为梓妤的生母……她并不愿意再让女儿冠上他的姓。 明德帝一瞬间白了脸,袖下的手在微微颤抖。 是他造的孽,即便女儿知道身世,知道是金枝玉叶,也不曾有过回到他身边的想法。 明德帝伸手去扶了扶桌子,戚公公见他脸色不好,上前轻轻喊了声陛下。 许嘉玄听到动静抬头,正好看到明德帝要坐下,帝王腰间的藏青色猛地刺了他眼一下。 前有太子的异样,后有帝王腰间的香囊,那个他看到梓妤亲手绣的香囊。 他因为在意,纹路记得再清楚不过。 为什么梓妤绣的香囊会挂在明德帝腰间?! 许嘉玄被疑问冲击得失态都不自知,已经站了起来,视线一错不错就盯着皇帝看。 但明德帝坐着,哪里还容得他再窥探清楚。 被许嘉玄无意戳中心头那块伤疤,明德帝也没了再计较的心情,抬手挥了挥,是要他告退。 许嘉玄在震惊中还没反应过来,杵在那里,是戚公公又唤了几声,说明德帝让他退下,这才敛神心情复杂离开。 进宫一趟,亲眼所见两件让他想不明白的事,许嘉玄被寒风吹得一凛,想起除夕宫宴的事来。 那天晚上她离席有一段时间,他去周边能休息的地方都找了遍,但是都没有找到她。然后他试试撞运气,在能通往设宴处所在的后方去。 那边是去后殿的,结果他就见到她慢慢走过来。 当时他没多想,可现在联系起明德帝腰间的香囊……他就免不得要多想! 许嘉玄疑虑重重,竟是从来没过的不安,出了宫就策马狂奔回家。 李妈妈等了许久,终于见到他回来,也没细看他的脸色,先把梓妤伤着的情况告诉他。 他听到裂伤二字眉心重重地跳,昨晚她眼里含泪瞪着自己的样子就在眼前晃动。 怎么会伤成这样! 「小鱼呢!」 李妈妈见他几乎是小跑往屋里去,追得气喘吁吁。 许嘉玄一路走到寝室也没有见到她窈窕的身影,长案上的香炉正有轻烟袅袅,自打她嫁过来后,她都喜欢点上这种香。跟她身上的香味是一样的,带着像花蜜的丝丝甜香。 香味还在,她却不在屋里。 「世子……少夫人回陈家了,陈家大……」 陈家?! 许嘉玄根本没再往下听,拔腿又往外走。 她就气到直接回了娘家?! 李妈妈一句话没说完,他人又跑得没影了,站在原地直跺脚。 许嘉玄再度策马往陈家跑,把马儿累得连陈家下人再往前拉几步都不愿意走。 陈大少爷定亲,陈家并没有往外宣扬,只是请了牵线的夫人在家里用饭,梓妤此时就在厅堂里陪坐着。 管事跑来说表姑爷来了,话还没落就见到许嘉玄大步踏了进来。 这是内院的花厅,厅堂里都是女眷,他闯进来让众人不约而同地都停住说话,齐刷刷看了过去。 陈老夫人见这煞神那么无礼,还戴着刀就往里闯,脸一沉:「世子怎么来了。」 许嘉玄此时视线只定在梓妤身上,见她诧异看着自己,上前就去拉住她的手,往外带。 陈老夫人惊得站起来,朝外头喊:「拦住!这是要做什么!」 梓妤也挣开手,皱眉奇怪地看他:「你又发哪门子邪风。」没看到有客人在吗? 居然到她外祖家发疯,而且他步子大,她还难受着呢。 陈家的婆子当即就在两人出来的时候伸手拦住去路,这些婆子许嘉玄根本没放在眼里,但梓妤挣开他的手,他只能停下来。 「回家再说。」 他回头,脸色并不好,但语气克制着,比平常轻柔许多。 梓妤莫名,不满地回道:「不回。」 她还没见到大表兄下定回来,还没能跟他道喜,回去做什么,不是白跑一趟。 许嘉玄被她噎着,伸手又要去拉她:「不要闹脾气。」 她手又一缩:「谁闹脾气?」 他顾及着她身上的伤,没敢太过紧逼,只能再压低声说:「跟我回去,我看看伤得怎么样了。」 梓妤先是瞪大眼,下刻狠狠呸他一口:「不回!」 青天白日的,他在胡说八道什么! 「梓妤!」他真是被气着了,忍不住吼一了声。 他什么时候对人这么低声下气过,要不是担心她,他能这样? 偏梓妤最不怕就是他冷脸,对着他一挑眉:「这里是陈家,你再乱吼乱叫。」 许嘉玄觉得她真的就是生来克自己的,脸色阵青阵白,咬牙再问:「究竟回不回去?」 梓妤板着脸与他对视,他气笑了,扭头就走。爱回不回,她就继续矫情着吧! 陈老夫人这个时候出来,看到许嘉玄往外走,忙把外孙女拉住,气得把拐仗狠狠砸在地上骂道:「煞神!这是要做什么!」 梓妤神色复杂看了眼他远去的背影,回头宽慰老人:「您别着急,他就这臭脾气,可能是有什么着急事不好在这儿说,要孙女跟他家去的。」 「那也不能抢了人就走啊,这算是什么,土匪吗?!」 老人的骂声在身后,许嘉玄冷着脸没有回头。 梓妤拉着拉老人再回去厅里,和在场的夫人轻声解释几句。大家都知道许家和陈家不对付,见梓妤这样,只觉得她委屈极了,在外祖家还被人欺负上门。 梓妤身为当事人,倒没觉得委屈,许嘉玄说检查伤口,她知道他是担心自己来的。但这人是好心办坏事,就是学不会好好说话。 她把刚才的插曲抛到脑后,在陈家用过午饭,陈老夫人就不想让她这个时候回许家去,让她先回房睡一会。 梓妤不好拂老人的意,带着绿茵回跨院。哪知才进了院门,她就看到某个气冲冲离开的人扒在墙头上,跟只猴儿似的,正探头探脑…… 到底放心不下,扒墙头潜进来被抓个正的许嘉玄:「……」 屋里安静得只有小东西啄瓜子的声音。从墙上翻过来的许嘉玄略不自在坐在梓妤对面, 盯着跟前的杯子,仿佛那茶水里能开出朵花来。 梓妤微抿着唇, 明净的双眸里有着无奈,到底是先打破这僵局:「不跟你回去, 是因为我大表哥今儿去下聘, 我在等他回来, 好亲口跟他道声恭喜。」 第六章 许嘉玄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本来他是想偷偷翻下来先进屋,准备先探查情况, 莫被小丫鬟什么的见着嚷嚷出来,结果就被她抓了个正。那种丢脸自不用说,如今听到真正的原由,他心里更别扭了。 敢情他再次表错情,以为她是因为自己昨夜不温柔生气跑走, 堵着气不愿意跟他回家。 许嘉玄觉得自己在她身上吃的憋和难堪,都赶上他活了这近二十年的! 「你总爱闹别扭,有什么都窝在心里不说,今儿我是成心叫你尝试下这种滋味。」梓妤见他不语, 继续说道, 「是我不好……」 她轻轻叹一声。 明知他跟个炮仗似的, 还故意激他。 许嘉玄梗着脖子, 心中却一动, 那双没有波澜的幽深眼眸有光微闪。 「是我脾气太急。」 他终于张嘴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他出身侯爵之家, 又是世袭的锦衣卫, 自小就是受严厉冷酷的教育。他初去锦衣卫就是千户一职, 皇帝的心腹,他心思从来都是在差务和揣摩圣意上,只要皇帝要谁倒霉,他都会心狠手辣除去。 他在锦衣卫里以暴戾出名,从来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唯独遇到她之后。他不屑和女人多计较,无意识中顶多就是迁就一下,毕竟锦衣卫里没有人会逆他的意,可一回一回吃瘪下来他也就按不住自己的脾气。 许嘉玄坦白说出自己的不足,梓妤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就笑了。 她笑起来时总是先弯了双眼,眼角微微上扬,将她明艳的面容再增十分光彩,既娇又俏。 许嘉玄就不受控制的溺在她笑容中,甚至能清楚看到她眼中有自己的倒影。 梓妤说:「你脾气也没有太坏。」 她是真诚地,许嘉玄莫名的又不太自在,撇开了双眼,耳根在发烫。 「你用过饭了没?」梓妤把他神色尽收眼中,心里好笑,面上不显关切地问。他没有回答,她明了。 他气冲冲跑出去,又放心不下再潜进陈家,肯定是没有用饭的。 梓妤就喊来绿茵吩咐:「去跟厨房说一声,问问还有没有羊肉,给姑爷烤只羊腿,多撒些辣子。再炖个火腿肘子。」 绿茵神色淡淡地应下,许嘉玄闻言略有诧异—— 她知道自己的口味。 等绿茵离开,梓妤再喊来一个小丫鬟说道:「你去老夫人那儿说一声,说表姑爷家来接我,还未用饭,等用过饭,我们再去给她老人家请安。」 她心细,给许嘉玄一个很好的台阶下,刚才的无礼也就这么抹去。 等这些事情都安排好,她朝木着一张脸的许嘉玄说:「你给我的那两页纸,我交给外祖母了,她嘴上没说什么,心里是高兴的。」 许嘉玄去端茶抿了一口道:「与我来说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刚才还爽快的承认错误呢,这会又端起来了。梓妤轻笑,但也知道他已经是很难得了,再慢慢来吧,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她懂。 就问:「你昨晚忙一晚?」 提到昨晚,许嘉玄把抛到脑后的两件事情都想起来了,眸光不受控制地一沉,探究地看着她。 梓妤不明所以:「怎么了?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了?」 她知道是东宫出了事,听说太子险些在火里没出来,可是走水原因有异常? 她一颗心跟着一沉,想到南镇抚司到现在也没有给更详细的事情缘由。 许嘉玄刚才是因为听到她伤得严重,又跑回娘家,担忧和气急之下才往陈家来。如今冷静下来,那个凝团就又笼罩在心头。 他说:「太子殿下被人在火里推了一把撞到头,如今行凶之人自尽,根本查不到凶手。」 这些是公务,他本不该跟她说,可是玄真子警告的话又耳边,还有明德帝的香囊……梓妤听闻眼皮重重一跳,放在桌面上的手猛然攥了拳头。 「伤得可严重?」 她语气比刚才急促,许嘉玄善察言观色,这种变化哪里逃得过他双眼。 他看出梓妤在面对太子的态度上有问题,那一句话可以定义为为太子担忧。 他眸光越发暗沉,如同深潭,连光都透不进去。 许嘉玄不自觉地也握了握拳头,淡淡地说:「太医说将养些日子就好。」 梓妤并没发现自己的举动都落在他眼中,得知太子无碍,扯了扯嘴角笑:「皇后娘娘最在意太子了,她身体不好,万幸太子是有损伤却没有大碍,娘娘心里也能好受些。」 她的话倒是让许嘉玄一愣。 听这个意思,她担心太子伤势是出于吴皇后。 他就想起她娘亲与吴皇后是发小,自小常吃住一块。 许嘉玄略一思索,没在这问上再纠缠,而是在想皇帝腰间的香囊。有没有可能那个香囊是给吴皇后的,结果吴皇后又转赠给皇帝了。 他张了张嘴,想问,最终看着她清亮的眼眸还是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如若是误会,他一查便知,何必再问出来,让她觉得自己太过小肚鸡肠。至于太子额头的事,他或者该去问问玄真子,究竟有什么一个说法。 想到这里,他视线又重新落在梓妤身上。此时她已经跑到柜子那里,抱了床被子出来,像是要铺床。走动间裙摆轻扬,但还是能看出来她行动迟缓。 许嘉玄想起她身子的不适,站起来三两步到她跟前,接过她被子:「是要铺炕上还是床上?」 「炕上。」梓妤扶了扶腰,「你昨晚没睡,趁厨房还在做饭这会眯一下。」 许嘉玄抱着被子的动作就一顿,去看她时,她还朝自己微微一笑,把他双眼都灼了一下。 他快步走到炕前,把被子放下,猛地又回身,将她直接打横抱了起来! 梓妤被他吓得惊呼一声,下刻就被他放到炕上,他滚烫地唇落了下来。 她闷闷哼了声,叫他给压的。 正准备承受他突如其来的吻时,他却又从她身上起来,喘着粗气眸光深黯地盯着她,像是一头吃不着肉的饿狼。 梓妤眨眨眼,听到他说:「我身上脏,你一会又该嫌弃。」 昨晚在大牢里呆了整晚,审人的时候还沾了血。 梓妤愣一愣,想起自己嫌弃他喝酒和去了花街的事,伏在被子上笑出声。 这人还是别扭,不过是换了一种形式别扭,别扭着明说! 她觉得刚才那一架吵得有点值。 她笑得花枝乱颤,许嘉玄又沉了脸,默不作声去把炕桌挪一边,扯过棉被铺好脱鞋后和衣就躺上去。 虽然话是他说出来的,但她明显还是嫌弃了,心里总是不舒服。 梓妤笑得更厉害了,这人真是……她也不知道怎么形容他才好。 许嘉玄睡了两刻多钟,厨房的送饭食过来,梓妤把他喊醒,让他净手将面后用饭。 他也饿狠了。 从早上到现在滴水未进,把一只烤羊腿都吃个精光。梓妤暗中打量他,想他长得高大不是没道理的,然后又低头看看自己纤细的四肢,医婆的话在耳边响起,昨晚上的不愉快也在脑海闪过。 她……一点也不喜欢同房! 第七章 许嘉玄被带来见陈老夫人的时候,老人也小歇起来。虽然有梓妤转交的那些东西,可对他刚才在宾客跟前就对外孙女大吼大叫的事还是在意。 老人神情淡淡,跟他说夫妻间要谦让,更直接点明道:「我知道你对我们家老二不满,我们其实也不想叫梓妤嫁你,圣意不可违,既然她嫁过去了,当然也希望你好好待她。」 「我这孙女自小命苦,却也不能再让她受苦,若是我知道你再委屈她,我就是撞死在御前也给梓妤求下和离书!」 「外祖母。」梓妤听她太过严肃,在边上拉了拉她袖子。 老人拍拍她手背,不让她多说话,眸光锐利地看向许嘉玄。 许嘉玄被当着那么些丫鬟婆子的面教训,脸色自然好看不到哪里,连梓妤都担心他那驴脾气会不会犯,不想他只是深深吸一口气,朝老人揖一礼。 「在下不才,却从来没想过为难梓妤什么。您放心,梓妤既然嫁到我许家,那任谁也不会把她当外人。」 梓妤只以为他不多喜欢自己,但也不讨厌,可今天听到他这番话,细细一品又似乎有些什么在里面。 但许嘉玄神色太过淡然,而这样一句话似乎更多又像是对陈家人的承诺,不将她列在与陈家有旧怨之上。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多想了。 两人只要像刚才在房里那里能和平相处下去,她觉得已经十分不错。 她是个随遇而安的人,这样就好。 陈老夫人似有质疑地再三打量他,最后才唔了一声,让两人去见大孙儿道声喜,可算把梓妤给放回许家去。 许嘉玄出了老人院子,见到梓妤的表兄弟脸色又是平素的冷漠,一句恭喜也不咸不淡的,陈大少爷摸摸鼻子,赶紧地把这煞神送出门。 梓妤见陈莹玉不舍地拉着自己的手,就朝许嘉玄说:「什么时候我们请表哥和表妹也到家里坐坐,园子里的那片枫叶林好看。」 许嘉玄扫眼了陈莹玉,见她跟只受惊地兔子一样往她身后缩,有些看不上陈家这个嫡女。 他会吃人么,胆子那么小,还好皇帝没给他赐婚这个!这么想着,他自己都一愣,梓妤还盈盈看自己,他耳根莫名又发热,说:「你是世子夫人,府里的事情哪用事事过问我。」 他极给面子,惹得梓妤抿嘴笑,跟陈莹玉约好到家里来玩的时间,又让她带上她的小姐妹们。 许嘉玄不耐她还站在这里啰啰嗦嗦的,也不管陈家小辈怎么看,再度一把将她拦腰抱起,直接塞进马车,自己也跟了进去。 陈莹玉看得直张大了嘴,陈家大少爷一把就伸手捂住了三弟的眼。 ——这煞神,怎么也不注意点影响! 马车里,梓妤难得臊红了脸,白皙的肌肤上染着霞色,说不出的诱人。许嘉玄看得直心痒痒,只能抓过她的手,拿指覆摩挲着她细滑的肌肤,灭灭心里那股冲动。 等回到家里,许嘉玄发现自己忘记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忙把在袖子里的圣旨翻出来,递给梓妤。 「这是陛下朱批的册封诰命圣旨,你收好。」 梓妤接过,展开一看,果然皇帝的御印在上头,可为什么会给到许嘉玄,不应该由礼来宣旨吗? 她正想着,前院的管事就匆忙前来,说是有陛下的赏赐。 侯府一众人都得上前接赏,但赏赐的东西只是给梓妤的,是恭贺她封得诰命。 许嘉玄盯着看大大小小十余个箱笼,心里对明德帝和梓妤间忍不住再起疑虑。 宫里的娘娘晋位恐怕都没有这样的隆恩。 明德帝是不是对他的妻子太过特殊了?! 接过赏后,刘氏说晚上要请二房的也前来热闹热闹,要给她贺喜。许嘉玄不动声色去了外书房,吩咐自己的心腹去查查梓妤的香囊是怎么送进宫的,再又写了封信,给送到玄灵观。 当晚,许家二房的人都前来吃宴,梓妤谦逊地谢过众人祝贺,也喝了几杯。 宴散后威武侯就回房了,二老爷领着妻子略坐一会也要回西府去,在离开前又和长子唠叨起来,趁着酒劲竟在侯府里就要抬手去打许嘉清。 许二夫人抱着他的腿直哭,其他庶出的男孩儿躲在一边看兄长的热闹,心里恨不父亲就真打了这个嫡兄。 本是梓妤的好事,结果闹得乱七八糟,许嘉玄心里还堵着香囊的事,脸一冷直接砸了杯了:「二弟留下,今晚就在侯府留宿,我倒是要见识一下二叔的厉害!」 许家如今靠着许嘉玄支撑门庭,许二老爷到现在也只能在五城兵马司牢个百夫长当当,以后还是事事靠这个侄子。被他一摔杯子,酒也惊醒大半,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句,带着妻子和庶子离开了。 刘氏在这种事上从来不敢多话,怕被许嘉玄误会什么,梓妤只能打圆场,让人先把杯子给拾了。 许嘉清一脸惭愧给梓妤道歉:「叫大嫂看笑话了,还搅了大嫂的喜事。」 梓妤大度地笑笑说:「没事,二叔是喝多了,一时酒气上来。」 许嘉玄此时站起来,说把许嘉清送到客房去,让她坐着辇先回房。 梓妤目送兄弟俩搭着肩往外去,跟刘氏告退后才慢悠悠上辇。 今晚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盖住,明儿有要下雨的迹象,迎面的风都带着湿寒。 许嘉玄把堂弟送到客院,拍了拍他肩膀:「好好温书,你搬侯府来住,莫要再在外头,让二叔三天两头就去寻你麻烦。你既然不想从武,从文顾忌多,在外头住着也容易给人扣个不孝的名头。」 许嘉清感激地眼角发红,点点头应下。 许嘉玄带着夜里的凉意回到屋里时,梓妤正在沐浴,屋里静悄悄的,只有小东西在架子上跳来跳去的声音。 他才走过槅扇,小东西拍着翅膀就飞了过来,朝着他脸飞来的,竟是要拿爪子抓他! 许嘉玄不屑笑笑,一偏头,小东西险些要撞到他身后的槅扇上,拼命拍着翅膀在半空中打了旋才躲过去。 它气得连话也不说了,尖叫一声。 许嘉玄见它不罢休,知道它还真是因为拔了两回毛恨上自己,梓妤也不在,当然不跟它客气。 在它再朝自己扑来的时候伸手就要钳住,哪知净房响起开门声,他耳尖,伸出去的手硬生生收了回来。小东西瞅中机会,一爪子就抓到他领子,然后转头就飞向净房,边飞边喊:「小鱼救命——」 许嘉玄:「……」这鹦鹉简直王八蛋! 梓妤从净房出来就被小东西扑了个正,好在许嘉玄人是站在槅扇前的,离鸟架子远着呢,梓妤根本就没想是许嘉玄在欺负小东西,只当它被他回来吓着了,捧着它安抚几声,给锁回架子上。 许嘉玄冷眼看着那成精的小玩意,决定明天催促六顺早些把那只猫儿训练出来。 不给它弄个天敌,真是要反了! 到了晚上两人歇下的时候,许嘉玄还是惦记着梓妤的伤。她沐浴后出来的时候,脸颊红红的,绿茵在边说看着伤口好一些了,经过他的时候还带着怨气瞅自己一眼。 第八章 他思索着,把高几上没灭的灯挪进帐子里,放到床头上。 梓妤已经闭着眼,被明亮的灯一照,她奇怪睁开,就见许嘉玄低着头一错不错盯着自己。 她下意识往里头缩了缩,许嘉玄见她的动作,心里懊恼,一把拉住她手:「我什么也不做,让我看看伤好不好。」 这哪里是他说看就给看的!梓妤瞬间就把手抽了回来,许嘉玄又去拽住,还顺势将她扯到自己身下压住,去亲吻她。 「小鱼,让我看一下,我心里着急。」 他的声音因为在亲吻变得细碎,有着哄慰的温柔。 许嘉玄从来没有这样哄过人,这种体验让他觉得怪异,却不排斥。她是他的妻子,他温柔一些没有什么不对。 梓妤躲不开他的吻,气喘吁吁:「不能看,你知不知羞。」 许嘉玄嗤笑,他们两人都圆房了,有什么羞不羞的! 他不管,只顾吻她,想着看能不能把她亲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去扒她裤子看伤。可是这一吻,梓妤还十分静,他却沉溺了进去。 她真的……好香,又香又甜,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 他的轻吻成了深吻,最后又不满足地移到她耳垂上。 两人这么肉挤肉的蹭着,他浑身血液都跟在暴动一般,让他难耐。可到底还是有那么一丝理智的,硬生生让自己抬起头,不再放纵。 就在抬头的那瞬间,他眼前是一片雪光。他原以为是烛光的折射,可再低头一看,梓妤的衣襟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里衣下肤如凝脂,欺霜傲雪,雪中一点粉嫩,是他未曾见过的瑰丽。 许嘉玄似乎是耳朵嗡鸣了一声,下刻全身往下涌的血液竟是冲上了头,他鼻头一热,一点殷红的血迹就‘吧嗒’滴落。 梓妤正要去掩住衣裳,结果抬头就看到许嘉玄鼻血横流。 梓妤:「……」 许嘉玄:「……」 清竹院正房的灯再度亮起, 是梓妤起来吩咐值夜的丫鬟去打热水。 吩咐过后,她又回到床边,哭笑不得看向拿了她手帕堵鼻子的许嘉玄。 「你中午把整只羊腿都吃了,当时想让你少吃点的, 又见你吃得香。」所以她才没有阻止。 许嘉玄扯扯嘴角:「是饿的。」他鼻子被堵着, 说话就瓮声瓮气的。 梓妤扑哧一笑,映着烛光的眼眸璀璨。 他有些别扭把头转向里侧, 觉得自己的威武形像在她跟前恐怕是立不起来了。 回回都在她跟前出糗,让他觉得真邪乎! 很快小丫鬟用铜盆打来热水,梓妤亲自绞了帕子递给他,他胡乱抹一把脸和手,看到她身前的中衣也染着血迹。 「你去换衣裳吧。」就跟小丫鬟说, 「生个炉子过来, 去伺候少夫人更衣。」 梓妤自去了, 在屏风后慢慢把染血的中衣褪下,指尖不经意抚过左侧锁骨,之前被猴子抓的伤痕不平。 他刚才似乎没注意到,估计全看她别的地方了,不然也不能鼻血横流。 她心里就呵一声—— 男人。 许嘉玄止住鼻血, 也不敢再乱动手,规规矩矩躺好。可在梓妤回到里侧睡下的时候, 他却是伸手过来, 一把将她搂到怀里。 也不说话, 就那么搂着, 梓妤不太自在,可想到自己反正睡相不好,也就觉得无所谓了。 许嘉玄将人抱过来的时候,心情难得的紧张,耳边仿佛都能听到自己重重的心跳声,甚至还想着她若是要推开自己该怎么做。哪里知道她动也没动,很乖巧地闭上眼就睡着了。 他在许久后低头,听着她悠长的呼吸声,竟是觉得这刻温情脉脉。 他脑海里就都是今日在陈家她的细心和关切。 多少年了,他也记不清了,可能自打他母亲离世后,就没有人这样在生活事上为他打算。即便是李妈妈想劝他休息或是用饭,都只是小心翼翼地提示。 她倒是理直气壮,不怕他拒绝地直接安排。 也许这就是夫妻了。 夫妻二字在脑海里闪过,又被他在舌尖上一滚,露出个心满意足的笑。 陈家的表姑娘挺好。 次日早晨,梓妤在梳洗后首要一件事就是给小东西喂食。 小东西在侯府也转了有两日,她现在也不拘束它,给解开脚链,任它满屋飞。它飞一会,过来啄一下她手心里的食,再又高兴地飞一圈,就是险些要撞到从净房出来的许嘉玄,吓得没把翅膀毛都给拍掉几根,落到她肩头就不动了。 梓妤就带着它坐到明间的圆桌前,跟许嘉玄商量:「昨儿陛下给了册封,还赏下东西,我今天递牌子进去,看陛下何时有空召见去谢恩。」 当臣子的就是这点不好,皇帝有点小恩小惠都要巴巴赶进宫去叩谢。 许嘉玄闻言倒是先端起茶,抿了口才说:「此事我直接上折子请示圣意吧。」 梓妤看着他喝茶的侧脸,英俊深邃,一双半垂的眼眸没什么情绪。她点点头:「那就劳烦你了。」 这种事情有什么劳烦的,许嘉玄心里嘀咕一声。 李妈妈带着丫鬟来上饭的时候,梓妤顺口跟她交待:「世子总爱吃肉,又喜炙烤的,长期这般吃对身体也不好。你让厨房以后世子用饭都减两个肉菜,补两个时蔬或是清火的。」 许嘉玄一口茶险些就没喷出来。 她什么意思! 小东西站在她肩头,似乎听明白了一样,拍着翅膀嘎嘎嘎的笑,一只鹦鹉活脱脱笑成了鸭子。 许嘉玄淡淡撇它一眼,亦在心中冷笑。 且先让它先得意些时日。 两人成亲后,许嘉玄的婚假休得零零散散,有了这两天,他才发现梓妤身边那个叫绿茵的丫鬟并不长时间呆她跟前。 这一早上也没见她出现,梓妤似乎是习惯了,也不着人打听过问。 他就思索着这丫鬟怎么有点儿不知道规矩。 是在道观里过得太自在了? 而且李妈妈昨晚还跟他说了一件事,说梓妤昨儿家去,有那丫鬟的一半‘功劳’。 他留了个心眼,正好心腹探子回来,他就到小书房先去处理事情。 探子名唤六喜,长得很周正的一个小伙,身材在一众侍卫里显得要娇小一些。 六喜关上门后,来到主子跟前轻声把探得的事情说来:「少夫人几乎是不出门的,她身边那个叫绿茵的丫鬟倒也不常出府,但有时候会去珊瑚姑娘那儿坐坐。」 珊瑚? 许嘉玄低头写谢恩的折子,闻言一抬头说:「她还没改名?」 六喜被问得一愣,珊瑚姑娘又改名儿了? 结果就看到又再继续写字的世子说:「以后喊她翠花。」正好和那个绿幽幽的绿茵凑一对儿。 六喜险些要被自己唾沫给呛着,好好一个美人儿,怎么改个名儿后就怪怪的。 「继续说,重点是少夫人有没有给皇后或陛下送了东西进宫。」 六喜忙回神,神色凝重,似乎也没有想明白:「少夫人根本就没派人往宫里送过西,绿茵出府去的时间也和世子您说的时间对不上。」所以是不是世子记错时间了。 这就是说又查不清了? 许嘉玄沉了脸,盯着六喜看的眼神闪动着不明光芒,直看得六喜脊背发寒。 第九章 「世子……」六喜忐忑喊一声。 许嘉玄此时折子也写好了,大掌往椅子扶手一拍,随之站了起来:「让人多注意着那个绿茵,把折子递进宫。」 六喜忙应是,目送他回屋,往外院去的时候,遇到抱着只奶猫儿的六顺。 他正把猫往树上送,送上树后又伸着双手慌慌张张地做接住的动作,嘴里还喊着:「小乖乖,慢一些哦,别摔着了,咱慢慢来。」 六喜听得嘴角一抽,这什么毛病。突然嫌弃自己的名字跟他排了同一个辈。 在许嘉玄去了小书房的时候,绿茵已经回到梓妤身边,解气地跟梓妤说周锦成的倒霉事。 「昨儿下午就闹到陛下跟前了。那个周夫人也是个狠的,把周锦成欺男霸女和受贿的事情都说了出来,还是说给他死对头的言官听。首辅没理这事儿,但也没去压,言官一把捅到陛下那里,气得陛下直接就降了周锦成的职,说等江南的人回来,再一块儿办他的罪!」 「周夫人到言官那里去了之后,带着银子跑了没影,让周锦成要抓人回来找不着!」 周夫人逃了。 梓妤也听乐了,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个比一个狡诈。 不过周锦成是锦衣卫,哪怕从指挥使降到同知,权利还是有的,查个人的行踪不是什么难事。 但这些事情就不归她管了,她也懒得管。 就是想收拾周锦成,败败他的气焰。 许嘉玄回来后,就见绿茵在梓妤跟前嘀咕嘀咕说什么,梓妤笑得眉眼弯弯,十分高兴的样子。 他查不清事情,原本觉得能很快解决的疑惑偏卡在那里,叫他心里一时十分难受,疑团也越滚越大。 「今儿有空,我们到玄灵观走走?这个时候玄灵观后山的枫叶也该都冒芽了,虽不及深秋漂亮,但比家里那片林子好看很多。」 他大步上前,询问她的意见。心里的不安,让他想去找玄真子。 绿茵听着却是皱眉。 姑娘身上还不舒服呢,腰间的指印都没消,更别提其它的,还是爬山。 梓妤却也想见玄真子。她觉得自己没那么娇气,休息了两天晚上,只要不是太大的步子,走一走也无碍。 她就在绿茵说话之前应下了:「好啊,我也想念那片后山了。」 确实挺怀念的,当年有个狼狈的小男孩儿就在那里被猴挠,她想看看他旧地重游会有个什么表情。 梓妤觉得自己有时心眼儿挺坏。 许嘉玄听她一说才想起来她常住玄灵观,哪里有什么不比他看得多,自己这样巴巴献殷勤的,反倒显得有点傻。 可是话都说出口了,他也不能再收回。小东西已经高兴地喊:「道长,道长!」它要去找道长跟前给这煞神穿小鞋! 在临出门前,许嘉玄猛然想起梓妤身上还有伤。一回头,却见她已经高高兴兴地戴好斗篷地帽子,他抿抿唇,想到自己的疏忽,很快却又心中释然。 她不好走路,总归还有别的办法。 于是一行人就跟着浩浩荡荡出门。芷儿知道自己被改名叫翠花,本想跑来跟梓妤诉苦的,哪知遇上许煞神带着她出门,只能可怜巴巴地看着梓妤离开,然后咬咬牙,一甩帕子回了屋。 许嘉玄到底是坐不惯马车,又有绿茵在马车里杵着陪同,他是骑马走在马车侧边一路保驾护航。 经过汇满楼的时候,他忆起第一回跟她见面就是这里,而且当时三皇子还派人来刺杀企图嫁祸太子。 现在想想,也不知道她当时吓没吓着。 他正入神,耳边传来一个青年人的声音,略窘迫。 「这个胭脂膏多少银子。」 他侧头看过去,是一位书生打扮的在路边上小贩买东西。买女人用的东西,连脸都是红的,就差没把脖子埋到胸口。 那个小贩说了个价,书生付了银子抓起一盒就跑得飞快。 这个时候他们也渐远离,他收回视线。在大庭广众之下买女子用的东西,叫人看着是不怎么正经,还是个读书人。 他嘴里就啧一声。 到了玄灵观,马车只能停在山下,到观里要爬上长长的近千阶石梯。 做为信徒们一万阶也愿意爬,但许嘉玄却是头回觉得这些石阶碍眼,一点也没有自己在藐视师门的自觉。 梓妤扶着绿茵的手下车来,见到熟悉的山门,不由自主弯眼笑,喜悦之情洋溢。 正是此际,许嘉玄走了过来,高大的身影把她笼罩着。她抬头,见到他有坚毅线条的下巴,然后就见着他居然转过身,弯了腰两手往后示意:「我背你上去。」 梓妤愣了愣。 许嘉玄有会儿没听到她的声音,直接挨近她,反着手就抱了她腿往身后背。 她忙去圈住他的脖子,免得自己掉下去。 他已经稳稳往前走,开始拾阶而上。趴在别人背上的体验梓妤从来没有过,因为身高的原因,眼前的景致都变化不少,仿佛豁然开朗,她乐得直眯眼笑。 笑着笑着,无意扫到他通红的耳尖,这才发现边上的香客们经过他们时也都抿着嘴笑,不少妇人还投来羡慕的眼神。 她眨眨眼,扑哧一笑,依在这难得体贴人的煞神耳边说:「他们都在瞅我们呢。」 许嘉玄耳根的红色就以肉眼能见的速度蔓延到脖子,让她趴在他背上笑得花枝乱颤。 许嘉玄却在前头咬牙切齿,她果然就喜欢看他笑话! 石阶一直延绵到庄严的道观门口,许嘉玄即便从武,这一千阶石梯一口气爬上来,他也有些微喘。 梓妤见他一头是汗,就掏帕子想递给他擦汗,哪知看到一个本该在下边值守的侍卫快速赶上来。 侍卫来到两人跟前,撑着膝盖直喘道:「世子,您早上送进宫的谢恩折子,陛下批了,让您和少夫人这会就进宫去。六喜追了一路,这会瘫在山下呢。」 梓妤递帕子的动作就一顿,目光从许嘉玄冒着汗的额头转到那陡峭往下的石阶上。 许嘉玄神色一僵,顺着她视线也看到那一千阶石梯。 「……」 两人首回出游就此败兴而归。 许嘉玄短时间爬了两千阶石梯, 刚上马背的时候,都以为小腿要因此抽筋了。马车里正传出梓妤和小东西的笑声,他就想起从石阶走下去时,小东西一直在他脑袋上盘旋的一幕。 他那个时候竟是羡慕一只鹦鹉! 许嘉玄侧耳听着里面的说话声, 扯扯嘴角, 面无表情地想下回出门绝不能把这只鸟再带着,没得膈应他。 梓妤到了宫门口下马车, 早有人拿好许嘉玄的朝服来到宫门,让他在马车里更换。 她的诰命服礼部还没有送来,如今简便的一身外出衣裳,倒也不犯什么忌讳。 等到许嘉玄撩着袍摆下车来,两人便留下一应跟随的, 进宫面圣。 过了宫门, 梓妤被他突然伸来的手稳稳牵住, 他大刀阔斧的步子压着与她同步,是在迁就她。 梓妤看着前方的绿植红墙,眼底的笑意如同清泉在静静流淌。 明德帝这会就在乾清宫批着折子。 第十章 河南雪灾款项的事情虽然查清,但去岁不止河南一处受了灾,这让他就警醒, 命内阁再查其它几处有赈灾的州府。 他准备严查一回,看看是不是还有人在这些款项中贪墨。 他满脑官司, 就听到梓妤来了正等召见。明德帝上刻还在看折子, 下刻就丢下笔, 高兴得站了起来。 戚公公此时低低咳嗽两声, 激动的明德帝就一板脸,想到此时还有许嘉玄在,只好再端起帝王威严的面孔坐下,受了夫妻俩的礼。 听着女儿在下头说什么叩谢隆恩的时候,明德帝心里不好受,强忍着让两人平身,喊了赐座。 明德帝居然留下两人,像是有什么要长说的样子,许嘉玄一颗心微沉,直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但明德帝一句话也没有与梓妤说,只是问他成亲后如何,威武侯身体如何,闲话两句家常。 梓妤坐在一边,双手交叠在膝盖上,垂着眼眸看自己指尖,安静端庄。就是臣子的恭谨。 许嘉玄暗中打量她几眼,她这种对明德帝的态度决对不是装的,更觉帝王腰间香囊的来历奇怪了。 梓妤不方便说话,明德帝其实也不多想跟许嘉玄说话。 两人是君臣,平时又没少见,有什么好说的,不过就是为多留女儿一会,多看一两眼。 这么只拉着许嘉玄说家常也不是办法,明德帝最后一拍膝盖朝许嘉玄说:「朕正好要去皇后那里,你们也一快来吧,皇后昨儿还在朕耳边念叨你媳妇呢。」 其实哪来的念叨,皇后这两天就只焦虑太子的事,担忧得连晚上都没能闭眼,就守在太子跟前。 而太子昨日在乾清宫侧殿歇了半日,就搬到后边空的殿宇中暂住,皇后多半也还陪在那里。 戚公公是个人精,自然听出帝王醉翁之意不在酒,眼珠子一转提醒道:「陛下,娘娘去了景阳宫,乐平大长公主殿下刚不久也进宫来探望。」 经提醒,明德帝才想起来姑母也进宫这事,却也正中他下怀,便说道:「这正好。陈老诰命和姑母是知交,梓妤应当见过。」 梓妤被点名,朝他福一礼,恭敬回了个‘是’。 明德帝嘴角扬了扬,带着夫妻俩摆驾景阳宫。 许嘉玄却是注意到帝王嘴里那声梓妤了,妻子的闺名从帝王口中喊出来……似乎还带着谋种亲昵的味道。 他跟在明德帝身后,狠狠地皱起了眉头,一看身侧的佳人,神色再是淡然不过,仿佛对帝王直呼自己闺名没在意。 他神色不明,心头莫名憋得慌。而随着明德帝走动,他腰间香囊下边挂着穗子被风吹得往后飘,细细的流苏就像是鞭子似的,一下一下打在他心里头,让他不住去想这件事情里的古怪。 梓妤当然看到明德帝就戴着自己送的香囊,心里也有些小复杂。 当时急着做样东西表心意,当然是绣简便不费时的,于是就绣了个香囊,倒是忽略许嘉玄会常见到帝王,以及明德帝会时常佩戴。 不过她也只是小小纠结了片刻就又淡然了。 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只要她不脱离许家,许嘉玄总会有知道的一天,估计他已经发现异常了。刚才他视线就落在那香囊上,还暗中打量自己。 她就觉得他瞧见了也好。若是他能暗暗去查,说明对自己是上心的,或者他还真能查出来些蛛丝马迹来。到时他朝自己要解释,她大方承认并没有什么。 他若是不查……那这事她更不必当回事了。 三人各自有心思,景阳宫已近在眼前。 内侍与吴皇后说皇帝带着威武侯世子夫妻前来时还诧异一下,旋即就高兴地笑了起来。乐平大长公主和卫国公夫人相视一眼,心里尴尬地想,怎么就遇到陈家那个表姑娘进宫了。 大殿里,除去卫国公府的人还有惠和公主在。 惠和公主是唯一出嫁了的公主,宫里的姐妹都探望过了,只有她要递牌子再等宣见才能来看看这位太子哥哥。 帝王过来,大殿里就更显得热闹。吴皇后见过礼后就亲亲热热先去拉了梓妤,因为太子受伤熬得憔悴的面容也有了几分光彩。 梓妤先落落大方与大长公主婆媳行礼,等到吴皇后介绍另一位是惠和公主的时候,她才再轻声问安。 明德帝却有些不耐似的,摆摆手说:「都别见礼了,嘉玄随我去探望太子。」 他私心要多留梓妤,可是殿里人多,居然还有卫国公夫人和惠和,他只能避开。心里的不高兴都写在脸上,明显让人看出他一股子嫌弃。 惠和从见过父皇到现在,也没得父皇一句话,更别提问问她在婆家如何,结果那个陈家表姑娘跟她行个礼还被父皇打断。她看出父皇对自己的不耐烦,不明白自个哪里又惹了父皇不喜。 她不都已经乖乖出嫁了,难道父皇还为之前自己的不愿意恼自己吗? 惠和脸色阵红阵白,快要把手里的帕子给揪烂,双眼不时扫过那个明艳的女子和立在帝王身侧那个挺拔的身影。 随着帝王离开,梓妤就被吴皇后拉着坐下说话。 见两人亲亲密密的,乐平大长公主神色有奇怪,再略坐片刻,便借口家中还有事跟吴皇后告辞,带着儿媳妇出宫去。 卫国公夫人上回不愿意儿子娶陈家这位表姑娘,闹了场蠢事,如今事情虽然过了,可是婆婆一巴掌打在脸上那个疼可没过。这会见到梓妤,脸上就又火辣辣的,仿佛是被婆婆再打了一巴。 她就想不明白了,怎么连吴皇后都对这么个生父不详的小姑娘那么好。 儿媳妇眼中有着不忿,大长公主看得真真的,朝她冷冷一笑道:「你肯定在想为什么陈家那个表姑娘能尽得贵人疼爱,陛下还亲自赐婚吧。」 卫国公夫人被带着冰凌似的声音扎了一下,直扎到心头上的伤疤,虽不想应,却也只能委委屈屈地恭维婆母:「儿媳蠢笨,不瞒您说,确实是在这么想着。」 大长公主就从鼻子哼一声,眼底都是对这个眼力浅的儿媳讥讽:「如若当日你应下,你现在早就知道为什么了,可惜你确实蠢,所以你也不用再知道!」 卫国公夫人被噎得脸色铁青,可是没胆在婆婆面前发作什么,只能低下头死死咬住唇。 吴皇后拉着梓妤家长里短,免不得说到太子身上。 雍容妇人叹着气,眼里有怒又有后怕:「这些包藏祸心的要害我儿,若不是太子运道好,恐怕就真要葬身火海!可这逃过一劫,额角也还磕了个大口子,太医说是要留疤痕了。」 梓妤能想像得出当时的紧急,心里为太子捏一把汗,正想安慰皇后,听到最后留疤二字却是愣了。 太子额角留疤? 南镇抚司的人并没有提到这点。 玄真子在下山前给她卜的卦……她惊疑不定,怎么可能会是太子? 不该啊。 她一时没说话,吴皇后已经在抹泪,坐在下手的惠和公主趁机表现说:「太子哥哥是男儿,即便留疤也是英气不减,母后不要太过担忧了。」 说着,还眯了眯眼看向出神的梓妤,见到她扯着嘴角笑笑,说了一句和她差不多的词儿。 第十一章 她心中对这个出身差的表姑娘更不屑。 这样的人,怎么就能被指婚到威武侯府去! 梓妤在大殿里坐了约有两刻钟,也不见许嘉玄回来,抬头朝庭院看去,太阳已经快当中。马上就到中午。 此际正好有太医来给太子换药,吴皇后放心不下,要亲自去看看,惠和同样要跟着过去。梓妤是外命妇,若不是明德帝带着,到太子住的景和宫已经失了规矩,她自然是留在大殿上。 吴皇后离开前吩咐宫人给她换热茶和上糕点,还说了要留饭的话。 梓妤只能先应下。 不想宫人端来新茶的时候,意外发生了,一杯的茶水直接就浇到她裙面上,惊得她瞬间就站起来扯着裙子抖掉热水。 好在冬裙是夹棉的,倒是烫不着,就是……梓妤低头扯了扯正滴滴答答还往下淌水的裙子,这可不能再穿身上,不然要失礼的。 宫人已经吓得跪倒在地上,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奴婢的手好像突然被什么扎了一下,这才失手没捧住托盘,把茶水倒世子夫人身上了。」 在宫里伺候的多为可怜人,每天都是心惊胆颤的过日子,就怕犯错要受罚,这皇宫可不是能容错处的地方。 梓妤见她看着比自己还小上一些的样子,将人拉了起来说:「快先别哭,就是要你去宫门口找我的丫鬟,拿身替换的衣裳。这可不能穿了。」 宫女没想到自己就那么被放过,感激得眼泪吧嗒就落下来,不断地说世子夫人心善,还再给梓妤磕了三个头,这才按着她吩咐要去宫门找人拿衣裳。 好在这个时间里吴皇后和皇帝都没过来,拿过衣裳后,宫女带她到后边的屋子去更衣。 宫女边往后走边介绍:「前边配殿都住着几位贵人,只能委屈夫人到奴婢住的屋子,您莫要怪罪。」 哪里换衣裳其实都一样,只要隐秘不惊动人就好。 梓妤和善,宫女再次感激,把她带到自己住的屋子,就退出去守着房门。 宫人都是十来个人住一间,这些屋子又矮又背光,阴凉得很。 里头也没有生炭炉,梓妤脱衣裳时打了个哆嗦。有她先前特意捏着烫湿的地方,倒没把中裤沾湿,她赶快把衣裳换下,这间听到外头的宫女似乎是跟谁说了几句话,很快就听到她敲门来问。 「夫人可换好了?」 「好了。」 梓妤应一声,理了理衣襟往外走。宫女见到她开门,忙去接过她手里的湿裙子用一块布包好说:「这位姐姐前来说皇后娘娘请您先到万春亭里坐坐,一会在那儿设宴。」 说着指了指一位穿着鹅黄衫裙的宫女。 这里是太子的地盘,要移到别处梓妤根本没多想,应了声说,就由着那个黄衫宫女带着她往外走。先前那位宫人已经去帮她把衣裳再送回宫门口。 黄衫宫女是爱笑的,边走边给她说:「万春亭在御花园东侧,娘娘应该是想在二楼设宴,烧着炉子,打开窗就能看到春景。如今御花园里一片嫩绿,迎春花也开了,十分好看呢。」 梓妤微微地笑,经过万春亭前有一个小湖,柳枝刚刚抽芽,迎风而摆。她侧头看了一眼,黄衫宫女十分机灵,说道:「娘娘还在殿下那头,您若不在这湖边先看看风景,一会娘娘经过,您也能看得见。」 她想想也无所谓,在这里候着吴皇后,兴许也能让她开心一些。 那黄衫宫女说湖里还有鱼,还跟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居然就拿出一包用帕子包着的鱼食。 「您喂会鱼,消消闷。」 梓妤看着那包鱼食,然后又抬头看看面前的宫女,弯着眼一笑说:「好,你倒是个细心的。」 黄衫宫女眼中就有光一闪,笑道:「奴婢是想着一会可能娘娘用过饭也想喂鱼儿,就先揣身上了。」 梓妤伸手接过,慢慢走到湖边,似乎也不怕水,离得水面很近捏了把鱼食往下洒。 洒过后,她就探头往水面看,见到那黄衫宫女就站在她身后。她双眼一眯,突然移动脚步,往侧边一躲。 那名正要推她的宫女就推空了,尖叫一声落入湖里,溅起的水花打湿梓妤脸颊,一双桃花眼冷冷盯着呼救的宫女看。 正是这个时候,她又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还没来得急反应,已经被人重重推了一把。 冰冷的湖水瞬间没过她发顶,窒息的感觉让她十分不好受。身边正好是还在扑嗵的宫女,竟是摸到她手,像是拽住救命稻草一样将她扯着,拼命要往上浮。 有人居然在宫里算计她,她心里正恼着,被扯住手那股火气就撒到宫女身上,反掐住她的手狠狠一拧。宫女吃疼只能松开,她就拽着宫女的头往下按,自己浮上水面。 她快速往四周一看,哪里还有人影! 那个宫女又抱住她的腰,她是会水,可天冷,在这水里泡久了也怕抽筋,只好认命任宫女抱着自己往岸上游。 现在这个宫女也不能死,死了那她就白吃亏了! 她探头出水面,却是看到一个明黄的身影往岸边来。那个身形高瘦。明德帝人到中年,已经微微发福,身姿亦没有眼前这人挺拔。 能在宫里穿着明黄颜色的……梓妤心头一惊,难道来的是太子?! 太子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湖边。 想法刚起,她已经再潜回水里,这种时机怎么都不该见太子!在潜下去时还狠狠把那个宫人拽开,然后推她一把露头。 终于呼吸到一口新鲜空气的宫女高喊救命,梓妤却是朝另一边的岸上游去。 湖水冰冷,冻得她脸色发白,划水的动作也变得极缓慢。她隐约记得方位,前面的湖边有灌木丛,应该能遮一遮她的身影,她大约找到位置,浮上去一看果然找对了! 湖面上还传来宫女的呼救声,还有侍卫的声音,正是闹哄哄的,她甚至还听到了许嘉玄的声音。 梓妤以为自己听错了,扒着岸边边再侧耳细听,果然是他的声音。 他怎么也在,是跟着太子过来,还是……她正想着,侍卫已经把宫女捞了起来,一个刚刚才听过的女声正颤抖地问:「世子夫人呢?世子夫人刚才不是跟着你来这儿的吗?」 是那个浇湿她衣裳的宫女! 岸上的许嘉玄闻言脸色一变,快步走到湖边,却只见到平静的湖面,正午的阳光照在上头折射出粼粼波光。 这湖面上哪里有人! 「梓妤——」许嘉玄呼吸都停住了,朝湖面大喊。 藏在一侧灌木丛边的梓妤正想应声,结果就听到扑通一声,是什么掉进水里的声音,岸边有侍卫在喊许副使。 她心就猛地一跳。 那煞神跳了进来? 没见到她人影,他跳进来做什么,是傻子吗?! 她想也没想,忙又潜回水里,往他方向游过去,游了些距离不敢耽搁忙又浮起来装作惊慌的样子高喊:「救命——」 第十二章 湖里光线昏暗,许嘉玄闭着气下潜,可沉下去并没看到周边有人。他一颗心也跟着一点点往下沉。在确定不见人的时候,他脑子都是发懵的,竟是在想是不是沉到湖底了! 要不是遇到那个折回景阳宫想感谢梓妤,给偷偷藏点家里人送的腌菜当谢礼的宫女,他都不会发现梓妤可能会出事! 许嘉玄快速浮上湖面,正想再吸口气往下潜,结果听到有呼救声,那声音离他有些远。他慌张地拍着水四周看,终于在西面看到浮出水的身影。 只是一眼,便确定那就是梓妤! 他想也没想,快速朝她游了过去,将她扯进怀里,用力地搂住。 怀里有了真实的感觉,他下巴抵着她发顶,忍不住喃喃:「别怕,我来了,我来了……」 梓妤听到他在耳边不断重复的话,抬头看到他被水打湿的脸,样子狼狈也掩盖不住他俊朗的五官,一双被浓眉压得总显凶煞的眼眸里只余慌乱。 他还抱自己那么紧。 梓妤心头微微悸动。 初春的京城风还是凉的,梓妤被许嘉玄抱上岸, 在寒风中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许嘉玄忙又将她再抱紧一些, 却忘记自己换身也湿透,妄想着能给她温暖。 「快带许副使和世子夫人到就近的地方。」立在湖边的太子在这个时候说话, 声音低沉地吩咐侍卫和那个宫女,「你去让冯德拿一套我的便服, 你去找陆选侍要两身衣裳, 要快!」 梓妤听到太子的声音, 从许嘉玄怀里抬头,正好对上他幽深的双眸,那双眸子除了他身为储君的威严,丝毫窥不到其它的情绪。 她很快移开视线, 双手揪住了许嘉玄的衣襟, 脑海里都在想自己被人推下水的前后。 已经有侍卫要带着许嘉玄往前走, 他抬起脚步, 很快又顿住,不动声色看了眼额头还包着纱布的太子。 「殿下, 这宫人, 一会有臣的人过来盘问。」 一句他的人, 其实十分不敬, 就差直白说我不信任你。太子在他妻子落水的时候在湖边,怎么可能叫他能信任! 这当口, 梓妤在他怀里低低喊了声:「我冷。」还把身子又缩了缩。 许嘉玄当即就肃着脸, 再也不停留抱着她快步往前走。 万春亭不远处就有一座叫绛雪轩的殿宇, 本来就是供游御花园的主子们歇脚的地儿,此时倒是让两人少吹了许多的冷风。 许嘉玄几乎是小跑走过去,进了抱厦,也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直接到次间把梓妤放到屏风后。 他折回去把门碰的一关,再来到梓妤身边,见她抱着身子,全身都滴水的还站在那里,想也没想就上前去解她衣裳。 梓妤忙捂住襟口:「你现在把我脱了,我也没衣裳换,你要让我光着一直站在这儿?」 许嘉玄脸色几变,明明是好心的事,被她一句你把我脱了闹得耳根发热,说得他要耍流氓似的。 他只好从屏风后出来,左看右看。这里除了一张炕,就是八宝阁,连个柜子都没有,上哪找给她裹身子的被褥或毛毯。 梓妤冷得实在不行,只能抱着自己跺脚,他听到动静,想也没想又跑进去,倒是自己把上裳脱了。在她睁大眼中一把抱住她。 他手掌扣着她后脑勺,让她冰冷的脸贴在自己胸膛上:「你靠着,一会就能暖一些。」 他说这话的时候,自己冻得唇都是发青的。 梓妤贴着他胸膛的肌肤,没一会确实是感觉到了暖意,一点点地从他裸|露的皮肤传到她脸颊上。 他心脏的跳动声就在耳边,一下又一下,强而有力。梓妤本还想挣开的,怕他冻着,这会莫名地不想动了,被他圈护着的感觉似乎也挺好。 两人就那么抱着站了有一刻钟,衣裳终于送来,还有内侍抬着热水匆忙前来。 明德帝和吴皇后那头也被惊动了,梓妤和许嘉玄听闻帝后到来,简单冲洗,稍暖和就穿戴好去见天下最尊贵的两人。 吴皇后看到梓妤头发还湿湿粘在脸颊,刚才脸色红润的一个可人儿如今惨白着一张脸。 「哪个黑心肝的!居然要害人!」吴皇后去拉住梓妤的手,心疼得眼角发红,一句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明德帝握着茶杯的手青筋突起,可当着那么多的人面,他却连一句关切都不能有! 他闭了闭眼,想到是自己硬把女儿久留在宫中……猛地就把杯子砸在地上。 屋里一声巨响,帝王把手里的杯子摔了个稀巴烂,怒道:「那个宫人呢!给朕审!朕倒看看是谁敢在宫里做下这种事!」 杯子砸碎在地上,几片碎片绷到了太子脚下。太子看着淌了满地的茶水,睑着眼说:「锦衣卫已经在审了。」 许嘉玄对帝王的怒火略有诧异,他也没想到明德帝会气成这样。 梓妤垂着头,缓缓地说:「那个宫女推我的时候,我事先就察觉,躲过了。但后面还有她的同伙,我这才着了道,可惜没能看到是谁下的手。」 「居然还有同伙?!」 明德帝没想到后面还有这样的事情,那就是要将梓妤往死里算计! 太子闻言,又说了句言惊四座地话:「儿臣也是被人喊到湖边的。」 许嘉玄霎时看了过去,明德帝和吴皇后同样面露异色。 太子很坦然地看着他们说:「儿臣换过药,父皇陪着母后刚前脚离开,后脚就有个内侍过来与我说,母后亦让儿臣赴宴。儿臣觉得此事有古怪,但还是想看看这人葫芦里要卖什么药,就依言去了湖边。而那个人儿臣早让东宫的侍卫暗中去控制起来。」 有人要害梓妤,却又让太子去湖边。 事情的复杂程度出乎意料,明德帝望着太子神色几变,许嘉玄握着拳头,对太子的话持有怀疑。 他不相信太子会冒危险去湖边。 太子是储君,万一那里是有人埋伏刺杀呢?! 太子会是这种以身试险的人吗?太子嘴里说的控制住送信的人,搞不好正是太子自己的人,在自导自演呢?! 总之许嘉玄对太子到湖边一事心里有着疙瘩。 拉着梓妤手的吴皇后已经白了脸,连嘴唇都在抖:「陛下——,先前就有太子被人在火里推一把,如今这又是安的什么心?!他们这是要反了吗!」 吴皇后说着,脚下不稳,竟是要软倒。是梓妤眼明手快,一把扶住,忙将人送回到罗汉床上去坐好。 吴皇后靠着迎枕,直捂着心口喘气,明德帝脸色铁青,连声让人去喊太医。 梓妤离得吴皇后近,听到她嘴里一直的喃喃自语:「有人要害我的儿,有人要害我的儿……」她还没细想,吴皇后突然扑向一边的明德帝,抓着他袖子哇一声就哭了。 「陛下,有人要害我们母子啊!在我生产的时候就有要我们母子俩的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还在暗中要害我们!」 吴皇后这一哭,竟如同三岁孩子一样,眼泪横流,声音也不受控制,再也没有一国之母的雍容和端庄。 梓妤站起身,神色复杂退后两步,听着吴皇后的话心里难过。 明德帝在边上一声一声的哄她,太子也跪在两人脚边,去抓吴皇后的手,不停地唤母后。 第十三章 许嘉玄也发现吴皇后有些不对。 吴皇后悲伤的脸上竟是又带着几分狞色,哭到最后居然不断地要皇帝杀了他们。 一个杀字,根本没有避讳地连着从她嘴里蹦出来,竟是有些疯癫的样子。 许嘉玄越看越心惊,梓妤已经不忍再看,低头看着脚尖,眼眶发涩。 正是此际,许嘉玄手下的人前来禀报,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意外地问:「可真?!」 「那个宫女是这样招的。」 「惠和公主人呢?」 前来的校尉低声说:「已经出宫了。」 许嘉玄心中一凛,侧头看向还在安抚吴皇后的太子,微微眯起眼。他就大声朝明德帝请示道:「陛下,前头查出一些眉目,臣再前去确认。」 明德帝正焦头烂额,挥挥手应允。 离开前,许嘉玄去握了握梓妤的手,她手掌心终于有了温度,让他心头微宽:「你放心,一定会抓出幕后的人。」 他似意有所指,梓妤还看到他朝明德帝那边看过去。她视线就落在太子身上……他怀疑太子? 她没有说话,目送他离开。太医也赶了过来,吴皇后还在哭,太医说了声得罪,捏着金针就给吴皇后头上一处穴位极利落地扎了一针。 一针下去,吴皇后慢慢地就不再落泪了,但双眼变得空洞无神,就那么呆呆坐在边上,任由太医又给自己在别处再下针。 太子这时站了起来,梓妤视线扫过他跪在地上染了灰的袍子,膝盖那处两个印子特别明显。就又抬头去觑他神色。 太子若有所觉,视线也落在她身上,就在两人目光相触的一瞬间,他又抿紧唇撇开脸。抬手拍了拍膝盖,似乎是不想让她看到他此时略微的狼狈。 梓妤再度垂头,长长的眼睫覆在明亮的眼眸之上,同时亦挡住了自己眼中的所有情绪。 没了吴皇后的哭泣声,屋里变得极安静。明德帝见皇后安静下来,舒出一口气,才想起儿子和女儿都还站着,吩咐两人都坐下。 一位东宫的侍卫正好来求见,跪在当中说:「殿下让绑的那个内侍居然口中藏有毒|药,在发现逃不开的时候,饮毒自尽了!」 太子嚯地站起来,然后又克制着什么情绪,慢慢坐回位置上。 「又是自尽!」明德帝烦躁地一拍桌子,「上回推太子的人也自尽,现在又来一个,是不是外头那个宫女也要一起自尽!宫里到底藏了什么妖魔鬼怪!」 梓妤心中也迷雾重重,她完全不知道推她进湖里有什么作用。许嘉玄怀疑是太子做的,可太子才是那个最不可能做这种事情的人,因为这于太子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好处,如若是太子做下的,他更不可能到湖边去。 去了湖边,太子不管怎么做,都会有洗不清的嫌疑。比如现在这个藏毒自尽的太监,不就引着人去怀疑是太子自导自演。 所以太子去湖边是叫多此一举! 这一切的事情看下来,梓妤直觉这些人是冲着太子去的。 一个臣女落入湖中,太子在跟前,如若传出去,会变成什么样子? 许家是皇帝近臣,她是许家妇,这不也得让许家对太子有意见? 不,已经有意见了,许嘉玄刚才就暗示在怀疑太子。 梓妤想得头一阵一阵的疼,也不知道是真在湖里冻着了,还是怎么了,她抬手轻轻按了按太阳穴。 而许嘉玄那里,他来到宫女面前。 因为早有锦衣卫用过刑,那个宫女的黄衫已经染上血色。锦衣卫的人可从来不会怜香惜玉,在她四肢开扎了几个大洞,看着手脚扭曲的弧度,显然也已经是断了。 他面无表情蹲下身,冷冷盯着她看问:「究竟是谁指使你害我夫人,又与我夫人有什么仇怨,你实话实说,起码还能痛快一些。」 黄衫宫女在湖水里呛了一通,如今再被用刑,已经奄奄一息。她对上许嘉玄那双冷酷的眼眸,吓得拼命要往后缩,可是一动身上的伤疼得她又惨叫,眼泪鼻子横流。 「真的是惠和公主指使我的!世子夫人身上被泼茶,也是她让我安排的,我在茶碗下藏了针,那个傻呼呼的宫女一端茶的时候就会被扎到。本来想让世子夫人在景阳宫换衣裳的时候出丑得罪贵人,但是那傻宫女却没有被罚……」 「后来、后来公主就让我引世子夫人到湖边,说让我推她下去,吓唬她。御花园都是侍卫,只要一呼救,侍卫肯定救人,到时世子夫人也丢尽脸了!」 黄衫宫女疼得一边哆嗦一边断断续续把知道的说来,她真的好疼,宁可求个痛快。锦衣卫折磨人的手段她不是没听说过,曾经有个犯事的宫人,被活活扒了皮,血肉模糊地在地上打滚一天都没能咽气! 她宁可就这么死了! 许嘉玄站起身,垂眸思索片刻,黄衫宫女的话并没有漏洞。至于惠和公主为什么记恨梓妤,他多少知道原因的,惠和公主在下嫁崔家前,曾经去给皇后说过想求赐婚,跟他的赐婚。 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见过惠和公主,可能常伴御前有见过,但他一点印象也没有。明德帝当然也不会答应那么荒谬的事情,他也根本没把这事往心里去。 结果今天梓妤被害。 可再三思索,许嘉玄还是觉得太子有问题,但黄衫宫女这里问不出话来,他只能去明德帝跟前让惠和公主再进宫对质。从中看看能不能再找出破绽。 许嘉玄就再往绛雪轩去,半途听到说太子控制的人咬毒自尽了。 他眸光一转,又冷又厉,来到明德帝跟前先把惠和公主的事情禀上去。 明德帝听到是自己女儿闯的祸事,气得又砸了一个杯子,对着梓妤又愧又心疼,当即着人去追惠和公主。 御膳房按吩咐熬了姜汤送过来,明德帝让夫妻俩先到次间把汤喝了。这个时候梓妤终于能单独跟许嘉玄说上一句话,她思索了会,轻声道:「那个宫女没招还有帮手?」 许嘉玄没说话,而是端过她手里的姜汤,在她没闹明白他抢自己的汤要干嘛时,他又给送到她嘴边。 「喝完再说话。」 一股子命令人的语气。 梓妤莞尔,这人是把自己当他锦衣卫的人了? 关心也不知道温柔些的吗,真是别扭。 她眸光潋滟,睨了他一眼,许嘉玄竟是觉得心头一酥,耳根当即就发烫起来,忙稳开视线。 梓妤好不容易把辣嘴的一碗姜汤喝个精光,长长出口继续刚才的话题:「如若那个宫女没有帮手,那么这件事情是不是有可能有另一方人马冲着太子去的。」 太子还在火场上受伤。 许嘉玄以为她要说什么,却是在靠虑太子的事,他心中冷哼一声,抿了口姜汤语气有些阴阳怪调。 「冲着太子去,就那么巧要让太子出现在你落水的地方?去做什么,好英雄救美?让他再得到首辅的感激,这是要害太子还是给太子铺路?」 梓妤听着他一长串的话,字字讥讽,愣了愣,很认真地盯着他问:「你这是……在吃飞醋?」 第十四章 正喝着姜汤的许嘉玄噗的一口,喷了。 空气中腾着一阵水雾,梓妤略嫌弃地往侧边躲了躲。许嘉玄失态过后忙去翻身上, 想找帕子, 但他现在穿的是太子的便服,宫人自然不会再为他备一条, 空空的两只手只能尴尬地放下。 「给。」 正是尴尬的时候,一条素白的手帕就递了过来。 是梓妤给他递去的。 许嘉玄没转头, 伸手拿过, 压了几下嘴唇。手帕上淡淡的香味就窜到呼吸里, 让他忍不住多吸几口气。 梓妤在这时却说:「这帕子可能是太子的陆选待准备的,多半是哪个大宫女的绣活。」 许嘉玄吸气时一下就呛到了,还把手帕甩了个八丈远,任它飘落到在地上沾灰。 他一惊一乍, 可把梓妤逗得再忍不住笑出声。 谁让他刚才对那帕子一副舍不得用似的珍惜着, 还闻呢, 都不知沾的哪个女人用的香。 许嘉玄很快回过神来她是故意的, 止不住黑了脸。 偏她笑得不能自已,额头抵在自己肩头上, 细柔的头发蹭得他脖子有些发痒。他低头, 看到她恢复些许红润的脸颊, 如同三月的桃花瓣, 那样娇艳的颜色,才最适合她。 他又移开视线, 看到对面透进窗格的阳光。眼前是暖暖的几束金光, 耳边是她愉悦的笑声, 方才被她点破心思的尴尬竟也没有了,他也一扯嘴角弯了个浅浅的弧度。 梓妤笑过后就郑重跟他说先前未完的事:「我还是认为太子不会做下这种事情,你且先放下成见,再看后续可好?」 她说话的声音向来是又轻又柔,让人听着就不忍反驳。 可她对太子似乎十分信任,让他心里还是不太舒服,板着脸点点头算是暂且应下。 很快,去追惠和公主的人回来。 惠和一脸紧张进到绛雪轩,先是闻到汤药的苦味,抬头朝帝后那儿一看,发现吴皇后正皱着眉喝药。太子站在吴皇后身边,为她捧着杯清水。 她视线再一转,见到坐在侧边的许嘉玄和他新婚妻子。许嘉玄神色极冷,无形的目光都似乎有了棱角,直刺向她! 惠和迈开的脚就轻轻打颤,硬着头皮要给父皇问安,她心中早惶恐地想是不是事情暴露了! 还没等她跪倒,明德帝已经一拍桌子,怒道:「惠和!你差使人推威武侯世子夫人落水,是也不是?!」 惠和公主当即就身子一软,大脑都有瞬间的空白。 果然是事发了,被发现了! 可是怎么会被发现。 惠和公主害怕又心虚,张口就想喊冤,但明德帝没给她这个时间,当即让锦衣卫把奄奄一息的黄衫宫女给拖了进来。 明德帝一伸手指着那宫女说:「这个宫人在你出宫前曾伺候过你,是不是?!」 「父皇!肯定是这个宫人诬蔑女儿,女儿和世子夫人无仇无怨,怎么会陷害她!」 惠和终于喊出声,手指狠狠抠进了地砖的缝细里,连指甲都快被折断都没有发现。 许嘉玄眸光一沉,冷声道:「那这个就要问惠和公主你自己了,公主是真的打算一点体面也不要了?如若是,臣就大不敬一回,替公主说出来是什么仇和怨?」 面对质问,惠和公主抖得如同筛糠。 她明明还另安排一个人要再除掉宫女的,怎么就能事发,她们明明都应该死得无声无息! 惠和公主自小在宫里,小时候就亲眼见过生母如何整治敢媚上或争宠的无地位妃嫔,耳需目染下,她跟生母一样精于算计。 只是最后是算计到了父皇的一份宠爱,可她最想要的还是没能得到。 如今,那份她算计到的宠爱也要毁于一旦! 惠和公主神色惨白,明德帝再度一拍桌子,厉声道:「究竟是不是你!难道你也要朕用刑不可?!」 用刑……宫女的惨状就在跟前,惠和公主吓得眼泪都落了下来,哪里还敢再隐瞒,一边哭一边老实招来。 明德帝听得怒火心中烧,在惠和爬到他脚下要求饶的时候抬脚就揣开! 屋子里响起一声惨叫,惠和正好跌在梓妤脚边,梓妤忙把露在裙子外头的鞋子一缩,缩到裙下还往里坐了坐。 她可不想挨着这个要自己命的人。 许嘉玄听到惠和公主说还准备让另一个太监除去宫女,神色一凛看向太子,站起来朝明德帝拱拱手,沉声道:「陛下,臣有不情之请,想让人去把那个太监带来。」 现在事情十分清晰,即便他怀疑也没有漏洞,因为惠和招得清清楚。但如若那个太监就是太子所说已经服毒身亡的,那太子的嫌疑绝对洗不掉! 因为惠和口供中,并没有让那个太监去给太子传信。 许嘉玄为抓住这关键的一点紧张,然而,等到那个太监被活生生带到跟前来的时候,他终于没办法再去怀疑太子在这件事上有关联。 那名太监招了自己见到宫女落水,梓妤却好好的,他就从埋伏的灌木丛中出来偷偷上前,再把人推水里。当时四下无人,他以为成事就匆忙走了,结果太子却阴差阳错被人传话来到湖边! 梓妤听着这一层一层算计,心中发寒。 在这些贵女眼里,人命抵不过一口怨气。 如若她不会水,她肯定逃脱不掉,也不能把那个宫女推上水面,呼救引起重视!当然,最重要还是那个泼了自己茶水的宫女。没有她的感激,想把自己唯一的私物,要拿那一坛子腌菜当谢礼折回景阳宫去,遇上许嘉玄,这事情也不会被揭发那么快。 梓妤垂下了眼眸,双手藏在袖子里,让人看不出情绪。 事情到这个地步,明德帝除了心惊就是愧疚,对梓妤的愧疚。 「你自请去出家吧。」 明德帝闭了闭眼,在惠和的哭泣声中无情无绪地丢下一句话。 惠和尖声哭着喊父皇,明德帝摆摆手,让锦衣卫的人把她拉了下去。 吴皇后这个时候眼神还有些空洞,见到惠和被拖走,也还是发愣的那个样子。直到惠和的声音远去,吴皇后终于转了转眼珠子,抬头看太子说:「没有人要害我们了,陛下为我们作主了。」 太子听得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嘴里一片苦涩。 处理惠和只是因为她陷害别人,并不是为他,但吴皇后神识不清,只当是皇帝整治了要害他们的人。她甚至都没认出来那是惠和公主。 明德帝闻言沉默着,吩咐太子先把吴皇后送回宫。 吴皇后这会连梓妤都不认得了,眼里只有帝王和太子,动作极缓慢地朝帝王福一礼,任太子扶着往外走,嘴里还在喃喃地说他们不敢再来害我儿。 随着太子和吴皇后离开,明德帝看了好几回女儿,不管是惠和的冲击,还是吴皇后又发病,还有暗中有人藏着要对太子不利,一样一样都让他又愧又烦心。 他到底没能再说什么,这都是他作的孽啊,都是他的罪啊。 明德帝扶着小几的边沿慢慢站起身,想喊女儿闺名又硬生生给咽了下去,而是朝许嘉玄说:「嘉玄,今日的事委屈你们夫妻了,朕记着……」他说罢,心里都觉得自己可笑。 第十五章 他记住又如何。女儿不要他认为的帝王之女的尊荣,除了送去一些补品礼物金银,他还能如何! 怎么都弥补不了的。 明德帝扶上戚公公的手,叹着气吩咐禁卫送两人出宫,还让人抬了撵给梓妤。 一场虚惊由惠和招认结束,明德帝甚至没有说有人暗算太子的事情要如何处理。 许嘉玄心中对太子怀疑不减,可这次落水的事上,不管怎么推敲确实都与太子无关。他知道是自己因为先前火场的事情,还有太子额角的伤而产生偏见,如今也只能承认自己此次判断有误。 在梓妤上马车的时候,绿茵发现她衣裳换了,还是宫装,张嘴想问。梓妤跟她摇摇头,她又拎着鸟架子退到一边,小东西许久没见着梓妤,高兴地飞上前落在她肩头亲热地喊小鱼。 自家乖巧的鹦鹉讨喜,梓妤一路都凝重的神色化作笑容,带着它进马车。哪里知道许嘉玄后脚也跟了进来,绿茵看着,只能到后头去给同来的婆子挤一辆。 许嘉玄进车后放下帘子,在她投来不解的目光中说:「我们还是去一趟玄灵观,晚上就住那吧,我有些事情一定要亲口问玄真子。」 他直呼师父其名,梓妤挑挑眉,想着这对师徒关系可真奇怪。 「好,我也正好有些事情想问问道长。」 太子额角上会留疤的事。 玄真子让她远离这样的一个人,可那个人怎么可能会是太子? 这些怪力乱神的事,让梓妤忍不住想是不是玄真子也有乌鸦嘴不灵的一天。 在梓妤出宫后,惠和公主已经被按着也要送到皇寺去。 明德帝信道,皇寺几乎都不去了,皇寺里多是先皇的太妃在那边,也有个别犯事却不能处死的妃嫔。 惠和公主此时钗环已被卸,哭喊挣扎得连发髻都散了。她不想去那个地方,去了就再也出不来,她几乎所有好话都说完了,想求着再给她行一次方便,让她再见见父皇。但锦衣卫哪里是她能求得动的,甚至不知哪里找来一块破布直接塞她嘴里。 惠和在这时绝望了,不知道父皇为何会处罚自己那么重,明明这种事情顶多就是禁禁足,偏将她发配到皇寺去。 她眼泪横流,再没有身为公主的高贵雍容。 就当她被塞进马车的时候,突然传来一声太子殿下到。 她黯淡的双眸霎时升起了光,拼命地再挣扎着要见太子。 太子哥哥来了,太子哥哥不像她父皇那么绝情,因为一个不知哪里来的表姑娘就重罚自己。 但她已经被推得坐在车辕上,挣扎的时候,锦衣卫们回身行礼,她就狼狈地滚到地上,摔得全身骨头都在疼。 可她也管不得自己现在是什么样模样,她要去求太子,让他去给父皇说说情,饶她这一回! 太子来到,锦衣卫的人并没有再去揪她,惠和公主就跌跌撞撞再爬起来,跪倒在太子跟前,得了自由的手把嘴里的布也扯掉,哀哭道:「太子哥哥,惠和就知道太子哥哥最疼我了。您快跟他们说,带我去见父皇,我去求求父皇,我再也不敢了。惠和再也不敢了啊!」 惠和公主哭着拜了下去。 太子却往后退了一步,惠和公主看着跟前的靴子离远,她猛然抬头去看太子。只见平素温润爱笑的太子哥哥此时眼底都是厌恶,她被那样的眼神狠狠扎了一下。 「我以为你是个懂事的,常常能哄得母后高兴,结果也是个蠢物。父皇不会轻饶你的,而我……也不会去给你求情。」 惠和听着太子冷厉无情的话直睁大了眼,不敢置信。 这还是那个自小笑着跟自己说最喜欢惠和了的太子哥哥吗,即便她有任性的时候,太子哥哥也是迁就自己的啊! 那样温柔的太子哥哥呢? 她本就没有血色的脸白得近乎透明。 摇头着,嘴里喃喃着:「太子哥哥,你不会这么对我的……」 太子闻言倒是笑了,是她熟悉的那种温润笑容,眸光柔柔地笼罩着你。惠和的眼泪刷地再度留下来,却听到太子更残忍地说:「对,不能就这么对你,我会吩咐下去。以后你在皇寺苦修赎罪,任何人都不得给你资助。」 惠和睁大了眼,在太子的笑容中猛然打了个颤,嘴里一个不字还没能说出来,已经眼前一黑不醒人事。 太子看也没看软倒的惠和,转身前笑容不变,双眸却一点一点冷了下去。 许嘉玄在车子走到半途的时候,突然和梓妤说了一件事情。 「我对太子有偏见和疑心,是因为上回东宫失火,太子的伤来得有问题。火场里根本找不到太子说磕到额头的地方。而且抓到那个太监自尽了,一句话没说自尽了。」 梓妤没想到他会跟自己说这些事情,而且还是该保密的事。 她愣了一下,不确定地问道:「你的意思,太子伤得蹊跷,那个太监可能没有推过太子。」 「对。」他肯定地说,「如果那个太监没有推太子,却自尽,实在叫人奇怪。所以我怀疑太子根本是在自导自演,今天太子说有人给他传信,他才到湖边,我也不相信的原因就在此处。」 梓妤神色就变得有些古怪,侧头去看微微晃动的帘子。 细微的光束从缝隙中透过,随着颠簸明明亮亮,有粉尘在那片光亮时隐时现。 她沉默,许嘉玄也没有别的想法,只当她是惊吓到了。 哪个女子听到这样的秘闻会不害怕,他也是想通过这件事情,来提醒她:「以后能不进宫就别进宫了,太子太过可疑,如若可以,我想你还要去提醒一下你外祖父。」 首辅从太子三岁的时候就是太子太傅,这么些年一直兢兢业业的为帝王和太子办事,如若太子有什么问题,首当其冲的可能是陈家。一个连自己都能下得了狠手的人,即便利用老师又如何。 何况这天下迟早是太子的。 许家虽也有为太子做事的时候,但那都是明德帝吩咐下来,他们身为帝王亲卫必须执行。 从今天起,他在对太子上肯定会慎之再慎。 梓妤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哦了声,还是看着晃动的门帘出神,就连小东西拱她身上逗她也说没话。 到了玄灵观,许嘉玄还是背着梓妤上石阶,每一步都走得极稳,等爬上去后回头一看,他发现梓妤睡着了。 睡得很沉,连自己喊了两声都没反应。 绿茵上前来,把她的兜帽再盖得严实一些,大家都默契的噤声。绿茵就引着他去先前她们一直住的院子。 走着走着,却是成了小东西飞到前头引路了,也不知道它是不是故意的,就飞在许嘉玄两步前面,然后露着它秃了小片毛的屁股对着他。 飞着飞着,当着他面就不要脸的放暗器,落下的鸟粪差点就滴到他鞋面上! 许嘉玄黑了脸,先前不确定,现在他能确定这该死的鹦鹉就是故意的! 然而,没等他的怒火升起来,小东西居然突然飞到他鞋面上,他感受到它爪子牢牢抓了自己一下,眼睁睁看到它还拿秃屁股在自己鞋面上蹭了蹭。 许嘉玄:「……」 第十六章 梓妤住的院子篱笆边种满了玉簪花, 入冬时花叶枯萎, 如今在渐暖的初春争先冒出绿芽, 青嫩可爱。 许嘉玄背着熟睡的少女轻声走过那片翠绿, 在绿茵的引路中一路往正房, 正房东面还种有一株梨树, 如今正也正伸展枝叶。 他对这个地方第一感觉是宁静,进到小小的两间正房里,再扫视一圈, 里面装饰极简单,连瓷器都少见,八宝阁上放的居然是几个布娃娃。 他想让梓妤睡得舒服一些,直接进到内室,把人放下。 在绿茵抱来被褥的时候, 她却醒了,睁着乌黑的一双眼,有些出神。 似乎对自己所在的地方有着疑惑。 她看了会,要坐起来, 许嘉玄去扶她, 说道:「我们到玄灵观了。」 「嗯, 睡迷糊了,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 她微微一笑, 柔媚的眼晴里是他没见过的喜悦。 看得出来她很喜欢这个家。 许嘉玄又侧头扫视一圈, 视线落在绣着小花的细绵落地罩, 再又去看临窗的炕, 发现上面铺的垫子也是夹棉绣着小花的。 有些是一簇簇的,有些是几朵,颜色鲜艳活泼,一看就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他知道这应该是梓妤亲手做的,这屋里的一切都是她自己动手布置的,有着说不明的温馨。许嘉玄免不得和自己住的院子相对比,发现竟还没有这么个小屋子舒适。 这里没有金银玉器,没有绫罗绸缎,却是让人觉得再舒心不过。 他抿抿唇,想到她在家里其实什么都没挪动,心里莫名不是滋味。 绿茵已经提着壶去烧水,梓妤听到她走到外头和许家跟来的侍卫及仆人说:「你们先在这儿稍等片刻,我去给少夫人烧上水,就去找人给各位找个住处歇息。」 屋里,梓妤就笑了,说道:「这院子除了正房这小两间,东厢里的屋子只有一张床,住不下的。」 许嘉玄没在意这个,觉得这里安安静静的,只有他们两个更好。 「你要还困就再歇一会,我先去找玄真子,让他们这边先送些饭食过来。」 他们一路赶,中途只买了两个煎饼填了填肚子。 梓妤说好:「你去吧。不用送饭食,让送米面菜就成,道长知道的,这里有小厨房。」 许嘉玄颔首,让她再躺下,就往外走。走了几步,却又折回,梓妤奇怪地看他,结果看到他是回来给她掖被角的。 她抿了唇轻轻笑一声,许嘉玄耳根一热,快步就往外走。 她就窝在被子里发笑,眼皮却很重,慢慢又睡了过去。 许嘉玄走到院子的时候,听到梨树上有唱歌声,抬头一看,是那只讨厌的鹦鹉在枝桠上跳来跳去。更诡异的是它居然是在唱小曲,声音不怎么好听,调却是那个调…… 他听得神色一沉,这鹦鹉真是成精了! 居然还会学人唱歌,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侍卫见他出来,要跟上,他摆摆手道:「你们轮值,就守在篱笆外,不能有空缺的时候。」 他则一个人往外边走,还算熟悉地寻到玄真子的住处。 玄真子这会正和道观里的小道士们讲经,听到说许嘉玄来了,吃一惊:「这煞神怎么找上门了。」然后猛然想起自己收到他的来信,如今还压在枕头下,没回呢! 「今日就到此结束。」玄真子端着脸,将小道士们都赶走。 许嘉玄站在门口看着鱼贯而出的道士们,个个脸上还如痴如醉,嘴角一扯。 一瞅就知道他们没看清玄真子的真面目。 他一撩袍摆,迈步走进去,迎面就被嘲笑一通:「侯府就穷得让你衣不蔽体了?这袍子都快要露出膝盖来了!」 许嘉玄低头一看,哪里有那么夸张,不过是脚踝往上一些,太子身量要比他矮。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在宫里出了些事,借的太子衣裳穿的,你道袍给我一身,倒是束得慌。」 太子还比他瘦,穿着紧绷绷的,而且他心里膈应太子,要不是没办法才不穿这一路。 玄真子听到出事二字,站起身,边往衣柜走边问:「出什么事了?你从宫里过来的?」 许嘉玄亦步亦趋,接过半新的道袍,也不到屏风后,直接把中衣都给扒了精着上身穿袍子。边穿边告诉玄真子宫里事情。 玄真子先前收到信,说是太子额角有疤,他迟迟没回信也是因为这事。如今再听到说梓妤被害落水,而太子的伤可能是自导自演,甚至宫里还疑似有人对太子不利。 「你先前不是说让梓妤远离额角有疤的男子,如今太子算不算中了你的乌鸦嘴。」 许嘉玄的话让他一噎,引得玄真子不满撇眼过来说:「我是乌鸦嘴,你这张嘴也没好到哪里去,尽说不讨喜的,你可没把梓妤委屈着吧。」 好好的,扯到梓妤身上做什么? 许嘉玄脸一冷,道:「你只管说你要让提防是什么意思。」 「我能说出来的事情,肯定是有理有据的。但是太子……不该啊。」玄真子摸着下巴,似乎是在思索什么,不断地摇头,「不该,不该。」 「到底不该什么?」 「那人不该是太子,但我一时也不能确定……」因为他也没见过! 玄真子在徒弟急吼吼地再三问中肃了脸。 许嘉玄觉得自己来问这个神兮兮的师父就是错的,明明连他自己都不确定的事情,他却在当真! 他就道:「那你告诉我,你让梓妤远离那样一个人是什么原因。总该有原因吧。」 难不成就是他算卦算出来的?! 他话落,玄真子倒不说话了,双手倒插在宽大的道袍里,静静凝视着徒弟。 屋里的门窗都关着,显得有些暗,许嘉玄有些看不清师父的面容,被他这么一盯,竟是心里发毛。 良久,他才听到玄真子淡淡地说:「梓妤会不得善终。」 在许嘉玄走后,绿茵把烧好的水往茶壶里灌满。 梓妤不爱喝茶叶,平时在观里顶多会自制些花茶添添味,这些习惯都是从已逝的夫人那里延续下来的,所以她常会凉一些清水,给梓妤兑着喝温的。 做完这一切,她转身又到里屋,见帐子没放下,准备去把勾摘了。哪知走近,却是听到梓妤轻轻问了声。 「——你是谁?」 梓妤陷入在梦中,梦里有个男人附在她耳畔说话:「——他藏着你居然是这样的缘由,锦衣卫竟被一个女子暗中掌权,他们还可笑的自认为是谣言……如何,你是要为他和陈家来寻朕的仇吗。」 他声线冰冷得发厉,让她心惊和脊背发凉。她努力想看清楚他的面容,可那个男人在下刻就掐住她的腰,她要挣扎,却又被他狠狠掐了脖子。 而无论她怎么睁大眼,她都无法看清男人的面容。眼前像是蒙了一团雾,她呼吸越来越不顺畅,又听到自己艰难不甘地问他:「你是谁。」 第十七章 究竟是谁。 她都以为自己就这么要被掐死了,他又突然松开手,低下头用温热的唇碰她脸颊……带着让她觉得恶心的欲|念和侵略性! 她想推开他,一道白光照了过来,照亮了那个人男人的额角。她终于看到了一些东西,那个男人右边的额角上有着块指甲盖长短的旧伤疤。 「——姑娘?姑娘?」 梓妤被推醒,睁开眼瞬间就坐了起来,但眼前一黑,又软软靠倒在床头。 绿茵察觉到她不对,见她脸颊嫣红,忙伸手去摸她额头,上面都是冷汗而且烫手! 「姑娘,您发热了!」 绿茵一下就慌了神。 怎么好好的就发热了? 梓妤抬手揉了揉突突跳的太阳穴,对刚才那个梦心有余悸,脑子里却跟浆糊似的转不动,昏昏沉沉的。是真的被今天的事情闹魔怔了,做那样一个梦。 她低声说:「我在宫里被人算计落水了,可能还是受了寒。」 她在水里泡的时间不短。 「怎么会?!」绿茵霎时瞪大了眼,转身先去倒水过来,端着喂她,「谁狗胆包天,要害姑娘!」 梓妤这会难受,简单交待两句,绿茵咬牙切齿。 「一个嫔生的公主,不过是在皇后娘娘那里得了些脸,就敢无法无天!皇寺都是轻罚了,就该让她泡到水牢里,尝尝被折磨的滋味!」 骂过后,又担心梓妤,扶她躺倒道:「奴婢这就去找玄真子道长,让他来给您把把脉,开个方子。」 玄真子通歧黄之术,陛下的养生培元丹药都出自他手,效果是极好的。以前母女俩的身子也是他调养着,只可惜夫人到底因为积郁,是心病,无药可医,撒手人寰。 绿茵脚下匆匆往外走,朝梨树上喊了声:「你快进屋去陪着姑娘,但不许吵闹,姑娘生病了!」 还在树上跳得欢的小东西当即飞下来,一路进了屋。 它落到床头,见梓妤闭着眼,乖巧地窝着腿就安静呆在她枕边,还抬翅膀轻轻摸摸她脸颊,似乎在表达关切。 绿茵刚要出院门,就看到许嘉玄和玄真子走在小道上。 她脸上一喜,三两步跑上前,也顾不上见礼,焦急道:「道长,我们姑娘发热了。」 姑娘。 许嘉玄一愣,什么姑娘,明明已经是他的夫人了!在这个节骨眼,他是没空计较,淡淡扫了眼这个不懂规矩的丫鬟一眼,快步朝院子走。 许家的下人已经都去别处落角,院子里安安静静的,他匆忙来到里间,就见梓妤皱着眉头烫在床上。鹦鹉在她枕边,转着脑袋不时看看她。 他上前,弯腰伸手贴在她额头上,果然烫人。 梓妤被他凉凉的掌心一贴,觉得舒服,睁开眼见是他,又闭上说:「再贴一会。」 许嘉玄不明所以,但也没敢动,过了一会又听到她说:「换一只,这只暖热了。」 她竟是给自己暖手不成? 「都什么时候了,我又不娇贵,要你这样暖手!你还哪里不舒服?」 梓妤啊一声,不满道:「我是觉得凉,贴着舒服,快再换一只贴一会。」 玄真子恰好听到小夫妻俩这番对话,徒弟的表错情让他嘴里啧啧有声。丢人啊,真丢人啊!! 许嘉玄会错意,被憋得脸上一阵一阵发热,最后看在她难受的份上,还是换了手给贴上。 玄真子挤上前,把徒弟往边上又挤了挤,都快挤得他快要单脚站在床边才能维持手不动,让他没好气地黑了脸。 「怎么,你不让开一些,我怎么给你媳妇儿把脉。牛高马大,跟后山的木头似的,杵在那里怎么都碍事。」 绿茵此时用铜盆兑了温水过来,拿着棉帕湿水又绞得半干,来到床前:「世子,您让一让,我给姑娘置个帕子。」 连丫鬟都挤兑他,许嘉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下来的,退开前看了眼还稳稳窝在梓妤枕边的鹦鹉,再一次对它生了妒忌。 「是受寒所致,我去煎药,喝下看看夜里能不能退热。绿茵丫头,你给你家姑娘熬些米粥,我前儿弄了些春笋,我让人给你送过来,你伴一些给下粥。鱼肉先忌一下。」 绿茵一一记下,转身厨房。玄真往外走了两步,发现徒弟又杵回床边,回头吼道:「你小子还不过来帮忙,给你媳妇煎药!」 于是,玄真子就在院子里指挥着许嘉玄到小厨房找药罐,而他自己熟门熟路到东厢里找药材。 梓妤下山前他就在这里存不少药材,原本等她下山后,他可以安静在这里练练药,也给小丫头守着屋子。哪知今儿倒是方便了小丫头生病好取药。 许嘉玄长那么大,哪里煎过药,但生火这样的小事难不倒他。他离京出任务,常要风餐露宿,没娇贵到连弄口吃的都不会。 还过他煎个药就被玄真子嫌弃了不下十次,一会骂他看不见火太旺,一会拍他后脑勺说药汁溢出来了,总之都让他要认为玄真子就是故意的! 可他发现自己居然耐心的忍了下来,还没有一点烦躁,若说有,那就在想这药要什么时候才算熬好! 等到药熬好的时候,绿茵已经再把梓妤喊醒,喝了小半碗的米粥。可能是因为凉拌的春笋爽口,她倒是把春笋都吃了。 许嘉玄端着烫手的药进到屋里,放在桌上慢慢地吹,手指烫得通红也没管,吹得太慢又找绿茵要扇子。不停地扇风,眼晴一直盯着床上的人。 梓妤也没觉得自己多虚弱,就是脑袋发沉,总想睡觉。喝过粥很快又睡着,许嘉玄把药凉得正好入口,就端过去喊她再起来。 玄真子可没见他这样紧张过谁,对比前阵子他去侯府,这厮跟转性了似的。那时他不还对人冷冷淡得很,这倒知道体贴了。 他心里呵一声,他这徒弟是个贱骨头吧。 许嘉玄端着药,一勺勺往梓妤嘴中喂,梓妤靠着大迎枕坐着,喝了两勺后忍不住伸去要去端药碗:「我自己来。」 他皱眉,不赞同地看着她道:「生病了,伺候你一回怎么了。」 这种时候还要跟他矫情吗? 他又舀了一勺子。 梓妤望着那黑浓的药汁,嘴里都是苦味儿,再也忍不住一把抢过药碗,仰头一口饮尽。她长长舒出一口气,把看傻眼了的许嘉玄手中瓷勺子再拿过来,直接就塞他嘴里! 许嘉玄没想到她会给自己塞药,下意识是先咽了,然后苦得直皱眉。 她见他眉头皱起,心里终于平衡了:「傻子,以后别再这样喂人喝药了,能把人苦死。」 许嘉玄连咽两口唾沫,都没减去嘴里的苦涩味,一杯清水递到他唇边。她轻柔地声音又在耳边:「含一口,一会就好了。」 他就抿了口,梓妤见他喝过,才送到自己嘴里漱口。 许嘉玄就盯着被绿茵收走的杯子,不知怎么想起新婚那晚的合卺酒,自己抿在她喝过的地方,满嘴芳香。 他看得心头火热,忙移开眼。 梓妤是个让人省心的病人,再度躺好盖上被子。 许嘉玄见她要睡觉,就和玄真子去到外间说话。 师徒俩倒没说别的,玄真子在吩咐他:「晚上若是她不发汗,但还发热,你就拿温水给她擦擦身,一刻钟擦一回。听懂了吗?」 第十八章 绿茵端水出来,闻言很自然就接过话茬说:「道长放心,世子不懂,奴婢却都知道的。以前您都交待过。」 没接上话的许嘉玄:「……」谁交待她了?! 他视线就落在靠墙的八宝阁上,本是郁闷的,却一眼看到那上边的布娃娃,先前就有的好奇让他多看了几眼。 他发现每个布娃娃边上都还会有一个木质的小玩意儿,有动物的,也有梓妤给过许嘉恒那样差不多的小人。 个个都惟妙惟肖,精致得不行。 就是布娃娃看起来要陈旧一些。 玄真子察觉到他的视线,说道:「那都是小丫头母亲做的。她母亲手巧,以前这屋子都是由她母亲布置,后来就是她自己捯饬。」 是他未谋的岳母大人。 许嘉玄有些许意外。 从这些能看到她是个心灵手巧的人,他也曾听过岳母姝色无双,其实梓妤身上也能看出当年岳母的风华。 他还在出神,玄真子站起来要离开,等人走了,他就站在八宝阁前,细细看这些小东西。那些小人的木质极好,它的主人应该也很爱惜,木面光滑,一看是经常把玩的。 她小时候都玩这些东西,还有布娃娃,那么个淡泊的人,其实也就是小姑娘。 许嘉玄伸手去揩了揩一只布娃娃的鼻头,嘴角往上扬。 到了夜里,梓妤仍旧没有发汗。绿茵来来回回摸她背几回,觉得不能再等了,就去打水来。 哪知她才打水走进里屋,铜盆就被许嘉玄给接了过去,他冷着张脸道:「你去歇着,我会照顾夫人。」 绿茵望着空空的手怔愣,又想到什么说:「姑娘还伤着,又还发热,今日外出并没有带药膏,还请世子莫要冲动。」 许嘉玄险些没把手里的盆给摔了。 这跟骂他是禽兽有什么区别,都什么时候了,他会想那些有的没的?! 这丫鬟和那只鸟一样惹人烦! 许嘉玄被气笑了,端着盆进去,趁着小东西不注意也伸手一把掐住,给丢到还站在门口的绿茵。 「连着它一块带走!」 绿茵知道自己刚才那些话不中听,可不中听她也要说,她就怕自己姑娘再受委屈。要不是听说今天许嘉玄跳湖里,她才不会放心把姑娘交给他。 许嘉玄可不管绿茵还站不站在外头,直接砰就把门关上,端着水走到床边。 梓妤已经脱了外袍,他把水放在高几上有些犹豫,最终深呼吸一口气,轻声去喊醒她:「梓妤,我给你擦擦身,玄真子说你这样烧着不好。」 「绿茵呢?」梓妤睁开眼,见他在拧帕子,不由得问。 「我让她歇下了。」 可这……梓妤撑着胳膊要坐起身,却又被他一把按了回去,她烧得也四肢酸疼无力,只能睁双眼无辜地看着他。 有些不确定地说:「我自己也能来,还是不劳烦世子了。」 让他给自己擦身,怎么想都别扭。 许嘉玄其实心里也紧张,但两人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他拿着帕子,先把被子扯到她腰间,让她侧过身朝里说:「我先给你擦背。」 梓妤挣扎了一下,此时全身软成面条,哪里能有他手劲大,只好能被他立着身子,感受着他手拿着帕子在背上游走。他指尖不时会碰到自己,轻轻刮过,粗粝温热,让她跟着轻轻颤了颤。 还是好不习惯。 许嘉玄也并没多好受。他已经尽量不让自己碰到她的肌肤,可免不得有这个时候,那细腻的触感就如同上好的绸缎,贴着走过,让他忍不住流连忘返。 他克制着自己,呼吸却渐渐变得沉重和凌乱,庆幸擦背不用脱衣服,只要从衣摆下探进去就好了。不然,搞不好他又得跟上一回样丢脸! 许嘉玄加快速度,可帮她擦过背后,自己背后也湿了。他直起腰要去淘帕子,余光扫到自己腰下的袍子不太对劲,拱起一小片。 他心中一惊,下意识是要拿手挡住,结果一低头,就看到梓妤那双好看的眼睁得大大的,视线就落在他腰下无比嚣张顶起的地方。 许嘉玄:「……」 许嘉玄尴尬地背过身, 一阵无语地望着桌上摇曳的烛火。 在她跟前, 似乎什么丢脸事情都做尽了。 梓妤其实是有点吃惊, 毕竟这是她首回比较直观看到那样的形状, 顶起的那一片, 让她又想起医婆说的不匹配。 她抿抿唇, 回忆了一下刚才眼前的画面。 好像是有点……彪悍? 她脸颊就微微发热,把头撇向里侧。 她在胡思乱些想什么。 而许嘉玄在这会却是突然转身,弯腰把手伸进被子里, 竟是直接把她抱起来往里头挪了一些位置,挪好后他挤上床,和衣躺下。 「这是正常的反应,你是我妻子,有亲密的举动后我却无动于衷, 那是我有问题!」 他虎着张脸解释,理直气壮的。 梓妤侧过头看他,一眼就先看到他发红的耳根。 他明明是臊了。都说是正常的反应,他还臊什么。 她没忍住扑哧笑出声, 愉悦的笑声让许嘉玄浑身都绷紧了。 都跟她解释过了, 她还笑什么! 他耳根越来越烫, 心里越发不自在,猛然一翻身, 将她压住, 拿唇去堵她的嘴。 他就是对她情动怎么了, 承认也没有什么好丢脸的, 她是他的妻子,喜爱她不是应该的吗? 梓妤被他压得轻轻哼一声,正要说她病着呢别闹,结果他一点也不在意似的,还亲她。 又是恼羞成怒那一套。 她又没有说他什么,这样会给他过了病气的。 然而许嘉玄此时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告诉她,夫君会这样是正常的! 他专心地吻着她,去勾了她舌尖。她发着热,身上温度比以前都高,越发像是要把他引燃一样,与她呼吸交缠着,一刻都舍不得放开。 梓妤好不容易得了换气的机会,抵在他胸膛前的手推了推:「我发热呢。」 她声音轻得支离破碎,许嘉玄去咬了她红彤彤的唇一口,将她手拉开,按在身侧。 「我身体好,不怕你过病气。」 说着再度堵了她的嘴。 在他意乱情迷中,梓妤发现硌在腿间的东西越发惊人了,让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躲一躲,便扭了一下身子。 可她不知道这样的动作只会给许嘉玄带来更多的刺激,他闷哼一声,喘着气松开她的唇,眸光深谙。 梓妤脸颊比刚才更显得红艳,被吻过的唇湿润饱满,许嘉玄直直盯着她看,眼神如同凶兽一般带着危险性。 「好了,快下来吧……」梓妤与对他视片刻,不自在地挪开目光。 他那样的眼神代表什么,她隐隐有懂,何况她腿才躲开,他又蹭了过来。 许嘉玄却没有动,声音低沉地问她:「发汗了吗?」 她低低说了声没有。 他眯起了眼,突然低头就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试试别的发汗办法。」 什、什么别的办法? 第十九章 梓妤双眼瞪大了一下,却被他在耳边说话的气息闹得半边身子都软了,本就没有力气,现在浑身更像是软面条一样。 许嘉玄感觉到她身子的变化,又去咬了她的耳垂,还吮了一下。 「别……」梓妤闭上眼,颤颤地拒绝。 但她这会的声音又轻又软,毫无威慑力,反倒引得许嘉玄在她耳边笑了一声。 她印象里是听到他第一回笑,声线清醇,像是她以前埋在梨树下的酒,有让人微醺地美好。 她就听到他又说:「一会就发汗了。」 他决定了,左右在她面前什么丢脸事情都做过了,他就不要这张脸皮又如何。他就是禽兽了! 他说着,梓妤只觉得不安,感觉到他手已经伸进了衣摆,她忙去抓住。 他却不由分说,轻轻一扣她的手腕,温热的唇落在她下巴,然后是衣襟前。 梓妤心里一慌,他已经埋头,湿热感从身前散发化作一阵阵酥麻传到四肢,让她不能自已地低吟一声。 ——他! 梓妤脑海里只闪过一个字,许嘉玄在这个时候抓着她的手握住自己的小嘉玄,又上前去吻她的唇。 陈年的架子床在深夜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细听之下,还伴着男子压抑地喘息声。 他手掌就像是铁钳一般,钳着她的手,让他随心所欲。他的唇带着恶意一般,游离在她唇边,耳边,身前……衣襟下的湿热叫她羞红脸,整个身子都像是泡到热水里一样,滚烫滚烫的。 也不知是多久,屋里终于安静下来,梓妤闭着眼,唇微微张着在呼吸。许嘉玄撑着身子,手伸出被子,够了边上高几上搭着的帕子,清理还在他掌心里的细嫩指头。 简单地收拾一下,他低头去看被自己邪火上头折腾一顿的小妻子。 她额发湿漉漉地紧贴着,他拿唇碰了碰,又伸手到她背后摸了下,果然是发汗了。 两人刚才那样相拥着,都火炉子一样,怎么可能不发汗。 他的吻又落在她眼角,被她颤动的睫毛搔得有些发痒,他觉得好玩,忍不住多亲了几下。 梓妤终于缓过劲来抗议了:「你快下来……」 他怎么能干这种事情! 他不臊的吗?! 许嘉玄从来没有这么满足过,翻身躺倒,一只手却还紧紧扣着她手。 「发汗了,再捂一会会,我去给你打水来再擦擦身。」 梓妤没好气地说:「不捂,一股味儿!」 要是换作平时,他肯得又得说她矫情,眼下却破天荒地抓了她的手,在嘴边亲一口:「没味儿。」 他倒是不嫌弃自己!梓妤看得直瞪大眼了,第一回对这个煞神产生无力感。 破罐子破摔的许嘉玄难得见她吃瘪一次,哈哈哈地笑出声,浓浓的剑眉上扬着,是梓妤没见过的意气风发,像夏日的阳光一样有感染力。 她看着看着,自己也跟着抿嘴笑了。 用目光描绘着他的眉眼,其实他笑起来好看。 许嘉玄做了彻底不要脸的事后,似乎就放开了,跟她窝在被子里,紧紧楼着她。说要让她发汗发个彻底。 梓妤身前的湿意都要他给暖干了,再三催促才让他起身去打水。 「给我拿中衣。」她指指木柜子,使唤他。 许嘉玄放下水,去拿来衣裳。梓妤这回说什么也不想让他再挨自己,只让他绞好帕子,自已裹着被子坐起来接过,将身上的汗快速擦去,又窸窸窣窣在被子里换过一套新的衣裳。 整个人总算舒服不少。 「似乎没那么烫了。」许嘉玄去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梓妤也觉得精神好一些,但还是困,就又卧倒,「估计下半夜就好了,我好困。」 方才没感觉,这下就觉得手酸。 而且总忍不住想握拳。 都怪他乱来。 她再度睡下,许嘉玄自然是不再闹她,而是轻声去打来温水,到一边给自己擦了身也挤到被窝里去。他把人捞到怀里,感慨自己总算像是娶了媳妇的人了。 是这么感慨着,听着她绵长的呼吸,神色又一点点沉了下去,眸光再凌厉不过。 他不相信玄真子的话会成真,他也不会让那些话成真! 皇城,坤宁宫。 吴皇后才刚刚睡下,太子接过宫人的帕子,轻轻给吴皇后擦拭嘴角的药汁,然后站起身吩咐宫人。 「娘娘夜里恐怕会有梦魇,你们打起十二分精神,如若有别的事情,即刻报到景阳宫来。」 宫人郑重应是。 吴皇后已经许久不发病了,但一发病,就疯疯癫癫的,总是说有人要害她和太子。每回发病后,都会有一批宫人不见。 在场伺候的宫人都害怕,就怕自己晚上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只祈求着吴皇后能安稳睡一夜。 大宫女送太子出了宫,门外廖公公在守着,见他挺拔的身姿在暗夜中隐现,忙上前行一礼说道:「辛苦殿下了。」 太子眼底有着疲惫,还有着一丝晦涩。他沉默着,往景阳宫方向去,廖公公提着灯笼跟上,也不多话,只默默护送他回到宫里。 在太子迈过门槛的时候,他到底忍不住说道:「殿下,您心里苦,陛下懂得。陛下已经让南镇抚司的人去调查,看看送信那太监究竟是哪处人马,定会查个明明白白。」 太子似乎充耳未闻,直接朝里走了。 廖公公望着缓缓关上的宫门,出神片刻,最终只能是叹息一声,在清冷冷的月光中回到乾清宫。 明德帝此时还没有睡,皱着眉头批折子,见他回来也没问什么,廖公公自觉说了情况,催促帝王歇息。 明德帝没有回应,殿里的蜡烛换了两回,他仍在御案前,一本一本的批着折子,在天微微亮的时候才终于躺下闭眼不到两刻钟,就起身见大臣了。 梓妤发了汗,下半夜果然就退热了。 许嘉玄不时探探她体温,见额头和手心都恢复正常温度,才闭眼眯了小会。 也不记得模糊睡了多长时间,他感觉到身边的人在动,一睁开,就看到醒来的梓妤是想越过他的样子。 他坐起来问:「做什么?要喝水?」 侧头一看,窗纸已经隐约透进光来,已经天亮了。 梓妤点点头,嗓子干得不想说话。 他明了,把她又按下塞回被窝,自己掀开被子要去给她倒水。 床板在这个时候嘎吱嘎吱响了几声,晃得有些厉害,像是要榻了一样。 梓妤听得心一颤,这床板有些年头了,不该吧。 许嘉玄倒没在意,挪坐到床沿穿鞋子,一边穿还一边跺脚。这鞋子是玄真子的,有些挤脚,得跺两下才能穿进去。 就在这两下中,梓妤耳边又是那个嘎吱声,然后惊呼一声,身子往下坠。 架子床所在处一阵巨响,伴着木头碎裂的声音,灰尘在空气中飞舞着。 梓妤躺在榻下去的床板上:「……」她就觉得要不好。 跺脚引发灾祸的许嘉玄此时也摔了个四仰八叉,身子一半陷下去,两条腿还挂在坚实的床沿上。 「……」 绿茵进来收拾的时候,瞪着许嘉玄的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 今日天空碧蓝无云, 梓妤穿得厚厚的, 身边还放置了一个炭炉,坐在小院子里晒太阳。 第二十章 她夜里才退了热,许嘉玄不想让她出来吹风, 却拗不过, 何况还来了个向着她说话的玄真子。说病人晒晒太阳没什么不好。 于是许嘉玄只能窝着一肚子不满,找玄真子要来木材,自己挥汗在院子里锯木头。 他把床板弄塌了,只能新做一副赔给梓妤,为此没少挨玄真子的白眼。 许嘉玄汗流夹背, 哼哧哼哧地干活。 梓妤坐在梨树下观察他, 发现他居然还会做木工, 切割刨木有模有样。 「我这徒弟平时只会凶人和生闷气, 但关键时候还是有点本事的。」玄真子见她眼都不眨,捧着清茶抿一口, 脸不红气不喘地给自家徒弟说好话。 「确实就是脾气别扭了一些。」 梓妤挺赞同的。 「也就遇上你这么个好性子的,换了别人,恐怕两天就烦了。」玄真子感慨,梓妤莞尔, 「我这脾气也没多好,就是觉得他可怜, 相互都让一步吧。」 好好的就给她来冲喜了, 可不是可怜。 说罢不动声色扫了玄真子一眼, 这赐婚多半还有他的功劳, 许嘉玄要是知道被自家师父卖了,会不会憋过气去。 玄真子可不知道她在腹诽自己,想起昨夜徒弟说的那些话,问梓妤:「太子的额头伤着了。」 梓妤正好看到许嘉玄在擦汗,手探进袖子才摸着帕子,听到这话动作就一顿,侧脸看他的时候眸光闪动。 良久才点头嗯了一声:「我知道,也想问道长一些事情。」 「你问。」 「道长知道的事情,全都是靠卦卜出来的吗?还是有时候也会做梦?我记得小时候道长常跟我说故事,我问您故事是哪听来的,您说是梦到的,您说您在梦里常云游四方,览遍天下美景,见过各样奇人异事……」 少女声音轻柔,被风一吹像是隔山隔海的传来,透着些虚无不真实。 玄真子静静听着,笑了笑,下巴的胡子也跟着轻颤。 他说:「如若我说确实是梦中得知呢,你会不会觉得荒唐?」 「周公梦蝶,蝶梦周公,这种事情如何能用荒唐形容,如若真是荒唐,我昨儿也梦得荒唐。现在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玄真子当即转过头,看到梓妤眼神虚虚的望着蓝天,没有聚焦,只有化不开的疑惑。 他心中一动,问道:「你……梦见什么了?」 「那个额角有疤的男人,您叮嘱要远离的人。」 「谁?!」 玄真子激动得站了起来,把椅子带得左右晃了晃。 梓妤忙伸手扶了一把,这动静引得许嘉玄也奇怪地回头,就看到他脸上的紧张,两人这是在说什么。 「道长这说急就急的性子一点也没变呀。」 梓妤倒是打趣起他来,玄真子坐下,急得直瞪眼:「你这才离开不到一个月,别说得多久没见过我似的。」 她就笑了起来,笑声清灵,传到许嘉玄耳中,忍不住再回头去看她。只见梨树下的少女面容艳若桃李,黑瞳如墨,流转的眸光直勾得人舍不得挪开眼。 他看得微微入神,一个什么东西直接朝面门砸,惊得他侧头一躲,发现是玄真子的随手丢来的杯子。 ——这臭道士! 他看自己媳妇怎么了! 玄真子已经骂道:「你要想太阳下山前能家去,你就老老实实干活!」 梓妤也朝他看了过来,弯着眼朝他一笑,那样甜美明艳的样子,让他忙移开眼再度和一堆木头做斗争。可是不一会,又偷偷回过头去,但她已经在跟玄真子继续说话了。 玄真子迫切地想知道梓妤嘴里的人是谁,压低着声音再度细问,梓妤无奈地摇摇头回道:「我也没看清他的面容,但他自称朕。」 梦里一切都不真实,唯独那声自称,还有他俯身拿唇贴在自己脸颊的时候,那种由她内心散出来的厌恶是真实的。 让她醒来之后,一回想起,就忍不住打激灵。 当然她没有细说,只说自己落在他手中,被质问……「我在宫里出了事,落水的时候太子到了湖边,或者是因为白日那些事情,我才梦到这些荒唐的事。」 但她对太子并没有那种厌恶的情绪,也不应该会有,所以现在越想,倒觉得自己的梦才是荒唐的了。 玄真子闻言沉默着,又似乎是思绪飘远,不知又沉浸在什么过往里。 梓妤就没打扰他,站起身走到许嘉玄身边,把从袖子里拿出来的帕子递给他:「擦擦汗。」 许嘉玄放下手中的木刨,去接过,往额头贴了贴。轻风将手绢上的淡淡香味送到鼻尖,他动作略顿了顿。 此际去玄灵寺厨房的绿茵回来,小东西飞在她身侧,身后还跟了浩浩荡荡一群玄灵观的小道士。 「——梓妤姑娘好!」 齐刷刷的问好声气势磅礴,差点惊掉了许嘉玄手里的帕子。 玄真子也被吓得跳了起来,一看一堆大大小小的玄灵观弟子都眯着眼笑,十分高兴地看向梓妤。 梓妤也被他们唬着了,好一会才缓过来,笑道:「你们怎么都来了。」 「听绿茵(姐姐)说姑娘回来了,我们就都来给姑娘请安。」 话落,完全忽视还在院子里的玄真子和许嘉玄,一窝蜂就冲到梓妤跟前,把许嘉玄直挤得退到篱笆旁,开始给她手里塞东西。 「这是我偷偷晒的腊肉!」 「这是我藏的腌菜,上回我师父找我要,我都没舍得给的,就是要给姑娘留着。」 「我我我,这是我一早上山摘的野菜,正嫩着呢。」 「姑娘,他们的都不好吃,我这春笋昨儿道长还夸好呢。」 一堆我我我和吃食名字就在围着梓妤久久没散,梓妤手里都拿不住了,只好一样一样又放到地上,感激地和他们道谢:「谢谢诸位,我这也吃不下那么多。」 不知人堆里是谁喊了一声:「您带回京城里慢慢吃,听说您出嫁了,夫家的吃食您也未必用得惯,还不如我们玄灵观里惯吃的。」 就杵在一边的夫家人许嘉玄:「……」怎么就吃不惯了,难不成他们许家的厨房就不会换着花样给她做嘛?! 一群臭道士! 他把帕子一把揣进怀里,伸开手臂就往里挤,黑着脸呼喝着要他们让开。 一个年纪和他不相上下的道士被踩了脚,回头见也是个穿着道袍的,但是面生,就是长得十分俊。那位道士当即就横眉坚眼,一屁股把他给撞开了,嘴里还骂道:「长得俊就不用排队了?边儿去,不懂规矩!」 许嘉玄被撞出人堆,一张脸黑得跟锅底似的。梓妤正好瞅见,笑得眼泪都要出来,怕那许煞神真要发脾气,都把送来的东西快速收好说道:「我一定都带回去,你们也快忙去吧,观里估计不少香客呢,一会玄真子道长又该罚你们。」 道士们总算看到玄真子了,都面面相觑,霎时寂静一片。 有人小声喊道:「快跑。」 刚才都往里挤的道士就一哄而散,跑得一阵尘土飞扬。 第二十一章 许嘉玄冷着脸上前,拿袖子捂住梓妤的口鼻,冷笑道:「这观里的道士还真没有规矩!」跟他们的道长一模一样! 说着还拿眼去瞥玄真子,玄真子被他指桑骂槐地一眼气乐了,故意恶心他说:「小鱼心善,观里的那么些道士,个个几乎都得了她的好,对她都喜欢得很。不像有些人,怎么疼人都不懂!」 许嘉玄被反噎得脸上阵青阵白,每一个字都扎他心头上。 他也看到了,刚才那些道士是真心喜欢梓妤,哪怕只是单纯那种喜欢,他心里也不是滋味! 绿茵早习以为常,不用吩咐自发地去把一地的东西拾起,面上还很高兴:「等带回府里,奴婢给您下厨,还是玄灵观小道长们送的食材做出的菜香。」 小东西停在梨树上,展着翅膀也跟着说:「香,玄灵观的菜香。」 许嘉玄直听得冷笑连连。 中午的时候,绿茵下厨,做了一桌的菜,用道士们送来的不便携带食材。虽然只有一条鱼是荤菜,卖相看着也一般,味道却极好。 许嘉玄尝了两口,终于知道绿茵刚才的话并没有夸大。 玄真子吃得赞不绝口,还回味着:「小丫头做饭也香,有些日子没吃着了。」 「下回您下山到侯府来,我做给您吃。」 许嘉玄就眯了眼,梓妤还会做饭,玄真子还经常吃?这么一想,刚才还觉得香的菜,这会就觉得没有滋味了。 用过午饭,梓妤喝了药,被玄真子赶回屋说该歇一会,太阳再好也不能久晒。她只好在炕上午歇,耳边不时传来许嘉玄还在刨木的声音,一时竟觉得心中再安宁不过,那个梦带来的心悸似乎就此散去。 许嘉玄把床板抛光过后用核桃油抹了一遍,在院子里晾晒,洗过手进到里屋一看,梓妤侧着身蜷缩着睡得正香。 没抹口脂的唇亦艳红诱人,微微张启着呼吸。 他眯了眯眼,弯腰低头,她身上的淡淡香味就又袭入他的呼吸中,但他到底是停住了。 还是别把她吵醒了。 他就再度出去院子,坐在她早上坐的位置,守着几块床板等它们干透。 梓妤没过一会还是醒来。绿茵把要带回京的东西收拾好,袖了里还别着封信,不久前才有人送上山来的,回屋就见她拥着被子靠坐在大迎枕上。 「姑娘醒来了。」绿茵去桌边倒来水,送到她手里,见她喝了才把信交给她。 梓妤拆开看了眼字迹。 是南镇抚司的莫千户送来的。 「陛下在让查给太子送信的人。」 她把信给绿茵,绿茵也不看,直接投进炭炉里烧掉。 「是该查。您这么些年暗里看着都没出现过这些事,如今皇子们个个都长大了,就兴风作浪了。前不久才在宫里磕了一回,如今又有人算计殿下到湖边,要不是您机灵躲到一边,又正好许副使来到,不然殿下跳不跳进去救您,都不能讨好。」 跳下去了,许煞神膈应,没跳下去相救,陛下那头知道了也该膈应。 那报信的人,算是歪打正着,把太子逼到死胡同里。 梓妤对落水一事倒不在意了,无所谓地笑笑:「罢了,过了就过了吧。就是芳嫔估计记恨上我了,来信说她在陛下那头哭诉求情,被陛下斥骂,一分情面没留。」 「一个娘家没落的嫔妃,生了个敢草菅人命的女儿,倒还有脸哭。她那点小手段谁人不懂,若不是会唱几曲小调儿,陛下也不能看上她!」 说罢,却见到梓妤难得冷了脸,淡淡看过来的眸光像屋檐上的寒霜。绿茵就闭上嘴,神色讪讪。 她太口没遮拦了,夫人最会唱小调,姑娘多大了都还喝着哄她入睡,而姑娘最烦心听陛下哪些女人有着夫人的影子。 绿茵安安静静站在一边,不敢再随意说话。 良久,梓妤却突然开口说道:「让莫千户拿我名义,给太子写个请安折子吧。」 「姑娘?」 绿茵一惊。 「他应该是知道了南镇抚司和我的关系,写吧。」 「可是这么多年来,您都不曾正式露面的。」绿茵迟疑着说,又想到什么,「您是担忧这两回北镇抚司都没能查出真凶,殿下要迁怒到许家身上?」 不然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上请安折子,明明陛下已经不让北镇抚司再查这些与太子案件相关的事情。 梓妤摇摇头:「不,我只是想知道,他要做什么。」 从穿那种掺棉的衣裳开始,到自导自演撞到额头,她倒要看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不管是不是另有人在背后再谋算储君之位,太子最近这些举动就不正常,分明是在引起注意,把他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 这不但是给太子在添麻烦,也会让暗中为储君做事的南镇抚司添麻烦,那么一个任性的主乱作,万一就被别人钻了空子呢? 绿茵见她说得坚决,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回,而且也想不明白,一个请安折子,怎么就能打探出太子想要做什么? 姑娘有时候心思太深了,夫人也是心思重,才……她猛然转头朝后边连呸三口,梓妤被她吓一跳。 这丫头,一惊一乍的做什么。 许嘉玄带着梓妤下山的时候,床板还是没能干透,而且只上一层油肯定是不够的,只能是搁在屋檐下再晾凉,等玄真子晚上过来再拾进去。 玄真子送他们下山,还给梓妤一小瓶子的药丸特意地交待:「这些是滋补养身的,你在月事来后就吃上一颗,平时若是觉得精神不济,也可吃上一颗调养。希望再见你这小丫头的时候,有好消息。」 梓妤接过瓷瓶,还没反应过来,许嘉玄已经冷哼一声:「自然会有的!」 她这才明白玄真子说的是什么意思,捏着瓶子去瞅许嘉玄。 他还真自信。 回京的时候,许嘉玄还是没有骑马,跟她挤在马车里。梓妤风寒未好,一路颠得昏昏沉沉,睡过去都不知道,只依稀觉得自己被人搂在怀里,他身上很暖和。 太阳落山,天地间的轮廓都在霞光中渐渐模糊,周锦成一路风尘仆仆从城外回来。 他自打被降职后,就一直战战栗栗地做事,明德帝让他去探着平王世子进京情况,他就带着人沿路布置。 今天总算有最确切的消息,这才匆忙进宫面圣。 残阳在他身后色泽如血,他忐忑地跪倒在明德帝跟前,禀道:「平王世子一路快马,最迟明日下午就能进京了。」 明德帝早把平王世子的事忘在脑后,听到时还愣了愣,想起平王世子就赈灾款一事要替父进京送账本。 平王是个懦弱性子,一点风吹草动都是先来找他表忠的人,他闻言只淡淡地说:「那你就让礼部的人安排着,莫让世子觉得朕这皇叔父对他们有所怠慢。」 这样说已经是给平王天大的恩典,实则是明德帝做给天下藩王看。告诉各地藩王,只要你们都乖乖地,我都会以礼相待,我舒心,你们也舒心。 周锦成应是,转而再去一趟礼部,把事情交待好。 明德帝则去了吴皇后那头,太子也在,要陪着吴皇后用膳。吴皇后见到他很高兴地迎上来,眼神也比昨儿清明许多,看样子是恢复得差不多。 第二十二章 晚善过后,太子送父皇回宫,被父皇拍着肩膀说:「辛苦你了,你也别熬坏了身体,要疼惜着自己。」 太子微微一笑谢过,眼里却没有情绪,眼神都淡淡的。明德帝看在眼里,只当太子因为这几天的事情存了心思,轻轻一叹,让他也早些回去歇着。 当晚,太子就接到南镇抚司送上来的一封请安折子。 折子内容十分平常,表达着关切之意。 他看着就想丢到一边,不料低头看到署名,当即就又拿到眼前。 但是字迹还是他熟悉的莫千户的字迹,唯独署名写着梓妤二字,是她吩咐人送进来的? 那么多年来,她首回署名送折子,还是一封请安的折子。她倒是终于肯露面了。 太子手指轻轻点在她的名字上,转身就去到烧得正旺的炉子前,把折子给投了进去,看着纸张被一点点卷入火舌中。 许嘉玄在梓妤去沐浴的时候也收到锦衣卫里一些消息,当中就有明德帝让南镇抚司去查太子被引去湖边一事。 他思索片刻后说:「让我们的人也盯着些,莫立鸿与我们来往不多,常是陛下召见,让他们别露了马脚。再有,再查查东宫走水那个咬舌自尽的太监,肯定还有我们没注意到的事情,宫里的人,哪里就真的能干净得没有任何蛛丝马迹。或者让他们查查东宫走水前,有没有哪个太子跟前伺候的失踪或是离宫的。」 太子自导自演,意欲何为,他觉得很关键,不然堂堂一个太子撞着头玩儿? 就凭太子额头上那道疤,他也得注意着太子的一举一动。 他从小书房回来,发现槅扇门的关着,他直接就推开往里走,哪知看到绿茵就站在床前,而梓妤雪白的腿正露在被子外。 她嗳一声,把腿当即缩被子里,绿茵脸色变了变,低声朝她说了句什么,捏着瓷瓶走了。 许嘉玄盯着她手里瓶子若有所思,联想到光才的春景,想起来梓妤还伤着。 所以绿茵是在给她上伤药吧……他再侧头去看梓妤,就见她紧张盯着自己,他气闷。 能吃了她不成,警惕成这样做什么,她伤着,他肯定不会乱来。 他又不是真的禽兽。 然而他到底还是担心她的伤,走到床前,弯腰低声哄把被子扒得紧紧的梓妤:「我瞧瞧伤好不好?」 「不好。」梓妤拒绝得干脆利落。 许嘉玄:「……」 然后又听她补了一句:「我怕你又流鼻血了。」 梓妤风寒, 回到侯府歇息三日已是大好, 正好到了和陈莹玉相约的日子,这天就起了个大早。 李妈妈带着小丫头们进来伺候,见梓妤穿了件大红撒金小袄, 下边的裙子芙蓉开得正盛, 整个人明艳极了。 她忍不住夸赞道:「少夫人就该多穿鲜亮的颜色,这样好看。老奴也只在新婚前几天见着少夫人穿红。」 梓妤指间在袄边轻轻划过,笑道:「今日有客人要来,穿得正式一些,在家还是喜欢轻便的。」 「有客人?」 李妈妈一愣。 她接过小丫头送来的湿帕子先擦手, 净过面才说:「是陈家表妹, 还有回京识得三个妹妹。」 李妈妈哎呀一声, 语气略焦急:「少夫人怎么没早说, 老奴好让准备,可不能怠慢贵客了。」 「又不是别人。小姑娘们你太紧张地准备, 反倒才要叫她们拘谨。」梓妤忙安抚,「昨夜又起了风,也就带她样到枫林里走一圈,多数是要在家里的, 我已经吩咐绿茵去准备吃食。」 经她一提,李妈妈才发现绿茵还没到跟前来, 原来是忙这些事情去了。 许嘉玄换好衣裳, 从净房出来, 听到说:「陈二的女儿约了今儿来?」 梓妤就斜斜飞睨他一眼, 对他嘴里的陈二不满:「对,我二舅舅家的女儿要来。」 她水眸盈盈,许嘉玄被睃一眼也不生气,倒是闭上嘴,没让自己再失言。 用饭前,梓妤先给小东西喂食。玉米粒,瓜子,还有颗苹果,她拿着小刀子一点点给切成粒。 连他都没有的待遇。 许嘉玄冷冷扫了两眼把瓜子壳啄得咔嚓咔嚓响的小东西,突然走上前,装作不经意随手捏了她正切出来的苹果粒丢嘴里。 梓妤只当他嘴馋了,抬头问他:「甜么。」 许嘉玄咬了口刚想皱眉,听到这话下意识回道:「甜。」 小东西被鹦嘴里抢食是头一回,叫一声,飞到碟子边上忙啄一颗,哪知尖尖的嘴才闭上又吐出来:「酸的!」 许嘉玄:「……」这只不知道好歹的鸟! 「它嘴叼,我再换一个去。」梓妤闻言也没多想,就把手里剩下的小半果子塞到许嘉玄手里,「世子喜欢带点酸的味儿,这个给你。」 于是,许嘉玄一脸阴沉捏着半个苹果走到外间坐下,把那果子咬得咔嚓咔嚓作响。 陈莹玉是在早饭后半个时辰来到的,依言带着三位小姐妹,还有一个让梓妤没想到的人。 竟然是她大表哥定亲的孟家姑娘。 孟柳芯见到她时候十分害羞,可能也觉得自己来得突然。 梓妤却是很高兴的。孟家本就是书香世家,父亲如今在国子监任职。她先前只知道定亲,如今见到这孟姑娘文静清雅,家世样貌无一不好,更觉得跟她大表哥极相配。 「我在京城里没什么朋友,如今你们都来了才热闹呢。」梓妤伸手就去拉了孟柳芯,表达亲近,让她心里放轻松不少。 另外三个小姑娘也露出笑来,一一跟她问好,对梓妤是喜欢又有点敬畏,也没比孟柳芯自在多少。 陈莹玉是个没心没肺的,嘻嘻哈哈接话应是,去挽了梓妤另一边胳膊:「表姐快带我们去枫林呀,看样子一会要下雨。」 孟柳芯听着欲言又止,最后不动声色地笑,梓妤眼尖瞧见了,略一思索就猜到她想说什么的。对她这个玲珑的性子更欣赏。 梓妤就拍了拍表妹的手说:「我们要先去给夫人问个安,一会再带着你这皮猴子四处走走,你可别见到树就走不动。」 她一番打趣逗得三人直笑,陈莹玉瞪了眼:「表姐嫁人后就会埋汰人了,我可不是猴子!」 许嘉玄知道梓妤宴客,就避到外书房,听到六喜来说她带着人去见继母了,神色淡淡。他发现梓妤是个面面俱到的人,他在家这几日,即便许氏免了晨昏定省,她都会让绿茵过去走一趟问安。 他对此不以为然。 她是他的妻子,侯府正儿八经的世子夫人,即便就是她不想去给刘氏请安又怎么了,谁还敢说一句不成。 但她每日都把这事当正事干,他也就没多过问。 等到中午的时候,许嘉玄从一份卷宗里抬头,随口问六喜梓妤那头是怎么宴客的,厨房都送了什么过去。 六喜抱着小猫儿,说去打听打听,一溜烟跑走很快就又回来禀报:「厨房送了各类肉片和时蔬,少夫人吩咐让做锅子。说是昨儿起风,今儿觉得冷,这样吃着也热闹。」 她倒是会安排。 第二十三章 许嘉玄正想着,外边李妈妈来送饭食,竟也是拎了锅子。 「少夫人说让今儿天凉,搞不好还要下雨,屋里也不烧地龙了,让世子吃着暖暖身。」 正觉得自己这儿冷冷清清的许嘉玄心中一暖,让李妈妈搁下,可等到他坐到桌边夹了块肉放进滚汤里时抬眼又四周看一圈。 。……怎么有种更冷清的错觉。 清竹院花厅里却正热闹,梓妤还让上了花酿,是绿茵上回从玄灵观带回来的,去岁酿的桂花酿。 这些花酿其实不醉人,小姑娘们沾上倒是壮了胆儿,先前说人被抓包的其中一个徐小姑娘也打开话匣子了,说起这两天京城里的八卦。 「昨儿我娘亲去做客,听说到皇后娘娘生病了,太子殿下这些天连早朝都没去,都陪着呢。」 小姑娘们自打上次被梓妤小惩大诫后,就改了说人嘴的毛病,但对八卦依旧热爱。 梓妤自然知道皇后生病的事情已经传出去,她不动声色,也想听听外头是怎么传的。 但徐小姑娘说过后就转了话题,说到惠和公主那头了。 「除了这事,宫里还出了件事情,惠和公主殿下被送到皇寺里了,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错。而惠和公主在皇寺还不小心滚下山坡,听说她夫家余家人都进宫去求请,芳嫔娘娘也跪在陛下那儿许久,每日都跪着。」 这事儿梓妤倒没听说,或者是绿茵不想让她烦心,就直接略过了。 她问:「那陛下轻饶了吗?」 「陛下那头并没有理会。」 「不是不是。」另外一个小姑娘嚷嚷起来,把酒杯一放说道,「我从别人那儿听说的陛下都要心软应下了,是太子殿下说皇子犯法都要与庶民同罪,何况是一个公主。错了就是错了。」 「后来那个余驸马又哭诉说家中孩子刚满岁,实在是不能离开娘亲,太子殿下手一挥,让驸马带着孩子一块儿去皇寺了。为此朝里的大臣们有说太子殿下英明,但也有说太子殿下太过不近人情,稚子无辜。」 一个惠和倒是能搞出那么些事情来,梓妤眸光闪了闪,对惠和滚下山坡一事倾向于在博取同情。 但太子的态度……梓妤想到自己送进东宫的请安信,居然如同沉入水中的石头,再也没有音讯。 太子他究竟什么意思。 她抿唇思索了片刻,小姑娘们已经转了话题,说起近儿哪家胭脂铺又上新了,今年春装大家都做什么样式的。 就此约好再过些日子要跟着梓妤一块儿出门逛铺子。 用过午饭,来侯府做客的几人再略坐一会儿,不舍地跟梓妤告辞。陈家大少爷特意来接堂妹,被鬼精灵一样的陈莹玉打趣一句你究竟来接谁,到走的时候,耳根子都是红的。 孟柳芯也羞得没好意思抬头。 梓妤看在眼里,对两人这种至纯又真挚的感情竟有些羡慕。回到屋里的时候,许嘉玄已经坐在炕上看书,她就站在槅扇前静静看他,在他抬起浓眉望过来的时候突然一叹气。 算了,她要求也不能太高,这煞神如今改一些了。 许嘉玄却被她叹气叹得莫名奇妙。她好好的叹什么气,有什么心思吗? 梓妤将养几日,风寒好了,因为许嘉玄鲁莽的伤也终于养好。 许嘉玄就发现今日绿茵没有在她沐浴后跟到床边放帐子,而是见她把小东西拎走,大约也猜到了。 夜里歇下时,许嘉玄老老实实躺着,不用梓妤说,他能感觉出来她不喜欢与自己有夫妻间那种亲近。上回在玄灵观她生病着,估计没精神应对,才让他得了一回逞,虽然是那样的得逞。 可家来几日,她防自己防得严严实实的,一问伤就恨不得要踹他一脚的凶狠表情。 还是因为他太鲁莽了。 许嘉玄心里懊恼,但是食髓知味,她又日日睡在身侧,又知道她今日伤好了这漫漫长夜十分难熬。好不容易睡着,梦里又全是旖旎,天亮睁眼时,他甚至还为梦中她在耳边的喘息轻泣在恍惚,四肢似乎还有梦里她给到的销魂酥麻感。 他低头看了眼正倚着自己手臂熟睡的梓妤,慢慢抽手。 今天开始他得上朝了。 周锦成被降职,陛下这几日用着南镇抚司,并没有再传召他,如今指挥使一职还空着。他免不得动心思。 哪知这一抽手,却把梓妤惊醒了。 她睁开眼茫然地看他,又慢慢回神,盯着还昏暗的帐子说:「你今天要回去销假了?」 许嘉玄嗯一声,她已经让开。 昨晚也不知道怎么睡的,襟口微松,许嘉玄视线滑过她修长白皙的脖子,呼吸一滞倾身就将她压倒。 「我亲一下。」 他似是询问,但话落根本没给到她开口的机会,低头就含住她润红的唇。 双唇缠绵,呼吸交融,许嘉玄觉得自己魂都要被吸走了似的,追着她躲藏的小舌,低声呢喃喊她的名字。 他一大早的就不务正业,梓妤被亲得唇都麻了,好不容易等松开,就去推还埋在她脖颈间喘气的人。 「你好沉,快起来,而且……」她从刚才就觉得身上衣裳不对,好像有着湿意。 许嘉玄不满足地抬头,目光正好看到滑到肩头的衣襟,看到下方以前没发现的痕迹,神色当即一顿。 那是伤疤? 他看到几道细细的痕迹,想要再细看,不太明白她一个姑娘身上怎么会带伤疤,她却已经拉起衣襟把他推到一边。 「快起,一会晚到了,是大不敬,要治罪的!」 正是这个时候,梓妤看到坐起来的许嘉玄中衣下摆和裤子上有一团湿湿的痕迹。 她下意识一指,惊道:「你尿床了?!」 许嘉玄一低头:「……」他这叫满溢了!! 许嘉玄黑着一张脸去了上朝,梓妤在用早饭的时候,却见了位不速之客。是吴皇后身边的那个大宫女。 大宫女与她见过礼后,笑着跟她说:「娘娘病了这几日,如今见好了,心里惦记着世子夫人前些日子受惊的事,特差奴婢来看看世子夫人。」 居然是来慰问的,梓妤感谢地说自己一切都好,又再细问吴皇后的身体。大宫女顺带就将来意说了:「娘娘身体见好,一直惦记着世子夫人,吩咐奴婢,若是世子夫人今儿有空,便接夫人进宫一叙。」 进宫……梓妤莫名就先想到了太子。 许嘉玄等到散了朝,才从金銮殿退出来,心里正琢磨着镇抚司里的事情,就有一名锦衣卫来报说:「副使,少夫人被皇后娘娘召进宫了。」 他动作一顿,皇后好好的喊梓妤进宫做什么? 他便要吩咐人去探探,结果另一个锦衣卫也匆匆找进宫来,给许嘉玄递了封信,是六顺写的。 他连忙拆开,发现信上写着他查了许久都没查明的事情—— 明德帝那个香囊是经过南镇抚司的人给送进去的。 在许嘉玄收到信的时候, 梓妤已经在坤宁宫陪着吴皇后说了小半时辰的话。 吴皇后精神虽是好了一些,久坐间却又慢慢露出疲惫, 梓妤就将她劝去歇息。 第二十四章 「瞧我, 见着你高兴,这身子却是不顶用,叫你这瞎奔波的。」 吴皇后心里愧疚,抓着梓妤的手长吁短叹, 梓妤又是好一番劝,才让皇后去歇下。 她在大殿坐了会,坤宁宫的大宫女从寝室出来说皇后睡着了, 她就趁此告退。 大宫女离不得皇后身边,喊来别的宫人送她出宫, 可是走到一半的时候, 她就发现宫人带的路已经偏了。 禁宫她少来, 但出宫的路还是记得的,她脚步顿了顿。那个宫女察觉, 转身抱歉地朝她笑:「惊着世子夫人了,是太子殿下吩咐奴婢的,太子殿下说有几句话与夫人说。夫人顺着这条小石道再走两步便是,这附近也有南镇抚司的人,您不必担心。」 果然是太子。 她就觉得皇后这个时候想起自己来, 有些奇怪, 多半是谁在她跟前说了什么, 又确实是对她有几分念想这才传召进宫作陪伴。 如今一切都解开了, 就是太子有意为之,利用吴皇后,才方便见她。 她肃了脸,慢慢沿着石道往前走,在十余步的拐角处,一个身着明黄衣裳的公子就立在灌木丛边。 他抬着下巴看天空,眼中映着一片晴空,神色却有一丝丝的阴郁。 梓妤打量两眼,在离他三步的距离屈膝行了一礼:「殿下相约,不知有何要事吩咐。」 太子闻言,侧头去看她。 少女穿着天青色衣裙,未施粉黛也掩盖不住她五官的明艳,他沉默地端详她,似乎是通过她的面容在拼凑什么思绪。 梓妤见他只盯着自己看,再又说道:「殿下,臣妇是外命妇,不宜在宫中久留。殿下若是有什么吩咐,直说便是……」 「没有。」太子突然就开口打断她。 他语速极快,似乎还有些不耐烦,梓妤被他噎了噎。 她就浅浅地笑:「既然没有,那臣妇便失陪了。」 「——臣妇?」 在她转身之际,太子伸手一把拉住了她,梓妤被拽得眼前一花,怎么也没想到太子会动手,然后就被他拽到树杆边。 太子一掌撑着树杆,神色不明地又问:「臣妇?你不应该自称别的?」 梓妤被迫靠着树,闻言心头猛地一跳,抬头见到他微幽的眸光,一双星目死死盯着她。 里面似乎有怨气,有恼怒,又有复杂不明的难过。 梓妤抿抿唇,撇过头,不再看他。 太子却低头,轻声在她耳畔说:「你既然都敢上请安折子了,会没猜到我都清楚了?你一口一句臣妇,自己不觉得刺耳?」 确实是如太子所言,梓妤早在让莫千户送信的时候,她就知道太子应该是知道了,知道了他们间的关系。 她首回进宫见到他,他就对自己投来视线,那时她就在猜测。毕竟当时在场家眷那么多,太子怎么可能会第一时间注意到自己。 后来如若不是太子一而再的闹出动静,穿着她给皇帝送进宫同样布料的衣裳,又弄了一场大火磕伤自己,借着许嘉玄的嘴来给她发出信号,她可能就会一直这样保持原来的距离。 太子在皇子们算计中长大,火场里能找出痕迹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就是故意的,目的不过是逼她见上一面。 梓妤沉默着,虽然明白自己今日进宫来必定会遇到眼前的局面,但到这刻却觉得自己过于自负了。虽然期盼过见面,她其实还不能冷静对待太子,她藏在袖子里的手都在轻颤。 「怎么不说话了?」太子再度逼问,用一种冷漠又诡异的语气喊她,「长姐——」 梓妤猛地抬头,被他带着厉色的眼神刺了一下,而后再看到的是他额间的纱布。 这都多久了,还没能摘掉。 她抿抿唇,有些无力,身子慢慢靠着树杆滑下,就那么没有一点形象抱住膝盖蹲着:「即便你生气,你也不该这样折腾自己,伤着头是好玩的吗,你这样娘……娘娘也要伤心的。」 「——闭嘴!」 太子失控制地大喝一声。 梓妤被他喝得闭了闭眼,眼底有着难过,心里想。他应该生气的,如若今日换做是她,可能气得更厉害。 可是当年的事情……连娘亲也无法控制,谁能想到皇帝会这样做,她也是渐大后才知道的。 梓妤被喝了一声后,慢慢的反倒冷静下来了,她抱着膝盖说:「既然你生气,你又何必再阻挠陛下放惠和公主一马,这于你名声有碍,我不相信你不清楚。」他其实是在维护她吧,才坚持让惠和受到惩罚。 太子被戳破心思,错愕在当场。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梓妤会提起这个。 他嘴角动了动说:「不这样,你怎么会安心来见我。」 梓妤就仰头看他,盯着他的清亮眼眸似乎是在说:你撒谎。 太子突然就伸手去把她拽起来,漠然盯着她说:「我不久前让许嘉玄的查到一件有趣的事,他可是对父皇腰间挂着的香囊来历锲而不舍追查着。」 梓妤不可置信睁大眼,太子朝她温和一笑,还伸手去把她耳边的碎发挽在耳后:「长姐害怕了吗?」 他语气十分温柔,让梓妤胳膊上都起了层鸡皮疙瘩,她想伸手推开他,心里莫名觉得不安。 太子却死死抓着她胳膊说:「他应该也到了。」 梓妤猛然一挣,快速往后退,但后面是树,她背就撞在树杆上,疼得直皱眉。 而在她的不安中,她也看到了太子口中所说的许嘉玄,就站在她刚才走来的小道拐角,脸色霎时发白。 太子见到她面上血色尽褪,心中一紧,张嘴想说什么到底是抿紧了唇,然后抬步就要往前边离开。 就在他走了一步的时候,一股巨大的拉力将他拽了回来,他还没反应是怎么回事,耳边就响起清脆地啪一声。 梓妤抬手就一个巴掌甩了过去。 「朱允安,你过份了。」 太子脸颊火辣辣的疼,他伸手摸了摸,似乎是被打蒙了,看向梓妤的眼神都是茫然的。然而也是这一眼,让他瞳孔一缩,他看到梓妤眼角滑落一滴泪,又很快被她反手抹去。 她没有再看他一眼,心中发痛,眼里发涩,脚下踉跄地朝许嘉玄那里走去。 许嘉玄也被她打太子的一巴掌惊着,在她往自己走来的时候才稍稍回神,一言不发上前去扶住她。 她低着头,额发有些凌乱,胳膊在颤抖。 「带我回家……」 许嘉玄什么时候见过她这种脆弱的样子,她说的回家二字更是让他心中悸动,她是在依赖他。刚才太子与她的亲近,他悉数看在眼里,可这个时候,他脑海里并不是去深究原由,而是依她所言。 他一把将她抱起来,坚定地转身:「我们回家。」 梓妤抱着他的脖子,再也忍不住,又落下几滴泪,滚烫的泪水落入他的衣襟,让许嘉玄一颗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直至夫妻俩的身影不见了,挨了一巴掌的太子总算回过神,梓妤离开前伤心的眼神一直在脑海里散不去。 他颓败地去踢了一脚树杆。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太子又再度抬脚要去踹树,这个时候,他却看到树根处有个什么东西。 第二十五章 他弯腰拾起,是一个木头做的小娃娃,男娃娃,扎着包头,正双手抱拳。他伸手去碰了碰那木头雕刻的小手,发现手臂居然能上下活动,男娃娃似乎就是在揖礼。 他愣了愣,回头去看空空的小道。 这东西是梓妤的吗? 可是这木头有些年份了,虽然有刷油保养,但木色避免不了的泛陈,而男娃娃的眉眼都被摸得有些模糊。 太子心头重重地一跳,转身飞快朝出宫的方向奔去,然而,这一路上除了吃惊朝他行礼的侍卫,哪里还有梓妤的身影。 他捏着那个小木人,看着宫门失神良久。 许嘉玄将梓妤塞进马车里,吩咐车夫以最快的速度回侯府。 梓妤坐在马车里一直没有说话,他就握着她的手,也不问她任何事情。 等回到清竹院,他就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砰一下关上门。梓妤被关门声惊回神,回身去看他的时候竟是被他一把扛到肩头,直接给丢到床上。 他高大的身子就压了下来,梓妤下意识伸手抵着他胸膛,被他手轻轻一扣就拉开了。 他低头,先去亲了亲她嘴角,说:「我们回家了。」 梓妤定定地看着他,眸光不断闪动着,双眼慢慢湿润。他的吻就落在她有着水汽的眼角,慢慢地再回到她红唇:「别怕,你要不想说,也可以不说。」 他是想知道太子为什么会抓着她手,似乎还摸了她一下。 他是有点气疯了,但他却知道,世上没有那么巧的事情,他怎么就能正好碰到太子拉着梓妤!所以,他愤怒,却又无比的冷静,甚至在无条件地偏向了她。 许嘉玄终于吻住她的唇,缱绻又温柔,梓妤闭上眼,去圈住了他的腰。他其实一点也不凶和也不鲁莽…… 梓妤以为这个吻又会是很长的时间, 却不想她才圈上他的腰,他已经用手肘撑着身子缓缓起来。 一双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她, 闪动着让人猜不透的情绪。 她一动不动地与他对视, 眼角微红,睫毛上还沾着湿意,落在许嘉玄眼中就像是泫然欲泣。 他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俯首再度含了她的唇。 他的吻依旧是刚才那样带着温柔, 似乎是在安抚她一般,在她唇上浅尝,似若即若离, 又似流连忘返。 梓妤缓缓闭上眼,在这种缱绻中, 心情与之前都所不同。 以前的亲吻她被动也不想主动, 不反感却也不喜欢, 就像是他之前所说过的一样,她在尽一个妻子的本份。 两人因赐婚成了夫妻, 而所有夫妻都是这样的,她也就觉得这样没有什么不妥。 但现在……她闭着眼,带着还未品明的情绪,思绪发散得厉害。 许嘉玄却敏感察觉到她的不专心,他张口轻轻咬了她丰润的唇瓣, 是不满的惩罚。 唇瓣上有着微微的刺疼, 让梓妤回过神, 她睁开眼, 再度与抬头的他对视。在她从他眼中清晰见到自己的倒影时,不平静的心湖猛然地悸动。 情绪如同涟漪,一圈圈的荡漾扩散,直入侵她思绪。 她突然抬头,手转而去勾住他脖子,拿鼻尖蹭了蹭他的。 彼此的呼吸就绞黏在一起,暧昧得叫人脸红心跳,梓妤感觉到自己的脸有些烫。 许嘉玄倒是一愣,她从来没有这样主动过。 她轻轻蹭过他的鼻尖,说:「你怎么都不问。」 凭着她一句话,他就真带她回来了。 许嘉玄定定望着她,手缓缓抬起,指腹按在她唇上,盯着自己按出来的印子说道:「想问,又不想问。」 很矛盾的心情。 想知道,但她的性子他已有所理解,如若她想说,他不问她也会说。 梓妤弯了弯眼,张嘴想说什么,哪知因为他指腹抵在那里,舌尖倒是先碰到他温热的指尖。 轻轻的一下,羽毛划过一般,许嘉玄却十分清楚地感受到那瞬间的柔软,湿润的指尖在空气微微发凉,他心中却滚烫。 「我……」 梓妤收回舌头,有些别扭的再张嘴,按在她唇上的手已经去抬了她下巴,他呼吸急促又亲了下来。 不同刚才,这吻来势汹汹,有种让她喘不过气的激烈。 她闷闷哼一声,声音在他唇瓣的碾转纠缠中支离破碎,许嘉玄越发是尝到甘露一般,亲吮止渴。 一方帷帐内温度急升,许嘉玄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呢喃,手掌滑落在她纤柔的细腰上。 他想,她说不说或者都无所谓了,现在她就是自己的妻子,他的女人! 许嘉玄手指轻轻一勾,束腰被解开的声音轻响,梓妤察觉到他的念头,身子止不住颤了一下,手掌也按到他手背上。 「我看看,你伤了那么久,都没让我看过。若还伤着,我不乱来。」 他保持着一丝理智,但此时说这种话,更多像是哄慰。 梓妤有些臊,这就是摆明了说如果没伤他就要乱来,他们明明是要说正事。 可她这么想着,被他移开手却又没再有动作,仿佛是默认一般。 许嘉玄还停顿了一下确认似的,见她闭紧着眼,乖乖地躺在那里,他喉咙一紧,手哆嗦着往她裙摆去。 一阵翅膀声却突然闯进帐子里,在外头呆了许久无聊的小东西飞进来,就站在床头上,歪着脖子看肉叠肉的两人。 许嘉玄此时哪有心情注意它,已经将梓妤的裙摆慢慢拉高,露出她雪白的膝裤。 小东西见自己来了,自家漂亮主子也不理会自己,张嘴就喊:「小鱼小鱼!」 它声音又快又尖,直接就把许嘉玄吓得一哆嗦,猛地抬头看到作俑者。 梓妤也被吓一跳睁开眼。 小东西什么时候跑床上来了。 小东西见到她睁开眼,高兴地从床头又飞下来,就窝到她脖子边上喊:「小鱼,小鱼,想小鱼了。」 喊罢还拿头蹭她。 梓妤一愣,眨眨眼就对上许嘉玄铁青的一张脸,想笑没敢笑,只好推了推他,叫他让出些许空间侧躺对着小东西。 拍拍它头说:「也想你了,去架子那儿再呆会,一会喂你吃苹果。」 小东西不疑有它,扯着嗓子喊好,还真飞出去了,乖乖站到架子上。 许嘉玄侧耳听了听,听到它抓着铜架子乱晃的动静,嘴里还叨叨着苹果。 一只扁毛畜生打断他的好事,搅乱刚才的好气氛,他想想都来气,到底是忍了忍,手又摸到她腰间。 哪知翅膀声再起,小东西飞进帐子大喊:「小鱼,一会了,苹果!」 许嘉玄太阳穴突突地跳了几下,抓起枕头就朝不通人性的鹦鹉给丢去,小东西受惊,避飞得歪歪扭扭,大叫:「——杀鸟了!」 梓妤再也忍不住,哈哈哈笑得缩成一团。 这回不是她不愿意,是一只鸟都看不下去某人清天白日耍流氓! 许嘉玄从床上跳起来,伸手乱抓也没抓着,还被小东西啄了一下,飞到横梁上挑衅朝他喊:「你再抓,你再抓。」 站在廊下的小丫头就听到自家世子兽吼一般的低咆声传出窗外,还有……少夫人大笑的声音。 第二十六章 里头怎么了? 太子顶着一个巴掌印回到景阳宫,跟前伺候的内侍宫女都低着头,战战栗栗不敢多看。他的心腹内侍去煮来鸡蛋,趁着热剥了皮,帮他在红肿的手印上慢慢揉滚着。 内侍边伺候,边在心里倒抽气。 猜想这是谁打的,打得太子连唇角都破了,猜来猜去只猜到明德帝身上,毕竟这是一朝的储君。 内侍一时间惶惶,却又不敢张嘴问。 两个鸡蛋下去,太子脸颊倒还真消了些浮肿,内侍又去找来帕子,打了井水绞湿帕子给他冷敷。 这么折腾了小半个时辰,不是一直盯着太子脸看,倒是不能明显看出指印了。 这间太子却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脸,而是一直把玩着手里的小木头人,不时去动动它的胳膊,梓妤离开前难过的样子总是挥散不去。 他知道事情不能全怪她。如若不是去岁有一回到乾清宫见到父皇喝醉,拉着他手喊一个女子的名字,他也不会心生怀疑。 后来,他查到了那个叫婉宁的女子,竟是陈首辅的嫡女,长居住在玄灵观里,已经身故。而再深查,那个被传得声名狼藉的女子,竟是他的生母。 他并不是吴皇后的儿子,不过是一出生就被抱进宫,替换成了皇帝嫡长子。 这些都是从戚公公口中逼问出来的,所以他不会再去怀疑真实度。 一开始是难以接受的。可戚公公哭着说当时吴皇后已经奄奄一息,真正的皇长子生下就没有呼吸,吴皇后全靠着参汤吊着一口气,正好他生母生产,皇帝才做下这种狸猫换太子的事情。 戚公公还说,他生母是愿意的,因为生母一直对吴皇后愧疚,即便她和父皇是因为被算计走到那样一步,她仍是觉得愧对吴皇后。 在好友生死关头,生母把他舍了,让他替代那个皇长子,陪伴在吴皇后身边。 太子到现在想想,居然也不知道自己该恨谁。 但不管恨谁,其实都轮不到梓妤。 知道自己有个长姐后,他又从戚公公口中得知长姐如今暗中在南镇抚司里做事情。戚公公把她一样一样做的事情说下来,几乎都是围绕着他,给他铲除了不少危机。 她在背后护着他,可他今天把那种不该有的情绪都强加到她身上,估计是伤透了她的心。 他也觉得自己活该被打。 太子捏着小木人,出神良久,想到去岁宫宴上见到她时,他心里的高兴。如今那份期待的相见,他一手搞砸了吧。 他把手里的小木人轻轻放在一边,伸手再轻轻去拨动小木人的手臂,在它揖礼中,他突然自嘲一笑。 清竹院的下人都知道世子下午和一只鹦鹉生气了,把鹦鹉追得直接飞出屋,少夫人夹在中间为难,最终让绿茵把鹦鹉先拎回了下人住的屋子。 小东西和许嘉玄像是八字相克,一人一鸟碰面总是火花四溅,梓妤也没有办法。在许嘉玄忙完公务再回到屋里的时候,已经太阳西斜。 梓妤本来要说的话就没能开口,等到沐浴过后,才算有两人的单独空间,她就盘腿坐在床上,十分郑重的样子。 许嘉玄身上还沾着水汽出来,就见到她这种严肃以待的模样。 他下午其实已经先着人去查了查太子的问题,但发现有南镇抚司的莫千户挡着,他的人无功而返。而莫千户还给他带来口信说:南北镇抚司向来各有司职。 这是警告他不要过界。 一个千户如此行事,他心里当然不痛快,只当莫千户身后是太子。 但是莫千户真正禀事的人却是梓妤,转头就送信进府,梓妤当然知道许嘉玄的一举一动。 他面上说不在意,心里却乱成一锅粥的似的,他乱撞乱查,万一叫明德帝察觉,还不如她直接把自己的身世说了。 太子今天的行为,她细细一琢磨,觉得他就是又怨又难过,使了不该在在一国储君身上展现的任性。 幼稚得跟个孩子似的对她闹一出报复。 结果许嘉玄没中计,反倒对他这太子只有更多的偏见。 这种误会当然要不得,梓妤也不喜欢有这种莫名奇妙的误会。 在许嘉玄还站在床沿打量她的时候,她伸手拍了拍被褥说:「你坐下,我们说说话。小东西晚上不在,不会再被打断。」 许嘉玄闻言抿唇直接蹬了鞋子上床,一倾身就将她压倒:「好,你说。」 梓妤好气又好笑地伸手锤了他肩头一下:「是让你坐下说,没让你躺着。」 「都一样。」 他充耳不闻,还低头咬了咬她耳垂。 梓妤敏感地缩了缩脖子,又推他。他抓了她的手,抬头眯着眼看她,眸光微幽:「我其实并不太想听。」 他是在查,可真到她要说的时候,他内心是有些抗拒的。 这种抗拒没来由,奇怪得很,就是不想听到从她嘴里说出来太子与她有什么关系,他觉得说出来他可能不太冷静。 梓妤一听他这别扭的话,心里已经明白他还是胡乱猜测了。 她要抽开手,他紧紧抓着不放,直接压到她头顶,用唇去碰碰她脸颊:「要不,不说了。」 他说着,慢慢吻到她下巴,又在她露出小截脖子上重重吮了一口,艳红的痕迹如同梅花一样绽放在她肌肤上。 竟有显出几分妖冶来。 他呼吸渐重,又想起她脖子另一边上有伤,他伸手去揭她的衣领,要看看清楚。 梓妤被他闹得呼吸略急促,见他这就上手要脱她衣裳,忙道:「你先等一会儿。」 「不能等。」 许嘉玄硬生生给顶了回去。 他要看她肩头附近的伤,还要看她另一处伤,不想等! 梓妤真是被气笑了,这人上午的时候不还能好好说话的。她就笑了一声说:「你就不想知道你身下压着的,是谁的女儿?」 许嘉玄的手果然一顿,惊疑不定地看她。 她不是要说太子的事? 怎么反倒要提起她生父似的。 梓妤见他终于能听进去话了,伸手一勾他的脖子,对他的恼怒就转化成恶意,咬着他耳朵说:「我生父姓朱……」 许嘉玄着实是愣了好大会,脑子才开始转动。 她生父姓朱……朱,国姓? 他猛然就坐起身,把还勾着他脖子的梓妤都带了起来,眼中的光芒闪烁不定。 「你跟太子同辈?」 梓妤放下胳膊,笑笑看着他。 许嘉玄被她笑得直打了个激灵,明德帝前些日子动不动就对他横眉坚目的一幕幕闪过眼前,身体僵直地坐在被褥间一动不动。 他……是不是娶了皇帝的女儿?! 不能用常理来解释的事情就此有了答案, 许嘉玄沉默了许久,梓妤跪坐在他跟前,安静地等他把事情都消化。 终于,他抬起浓眉, 定定地看着她:「太子是知道了你的身世, 所以他算计于我,想制造我们间有所误会。」 他此时盯着人看的瞳孔幽深,内底似有什么在窜动,似火光,又似雷电,让人觉得危险。 第二十七章 梓妤一下就去抓住他的手, 不否认道:「确实, 他知道了,他出于一种报复我的心理来算计你,然……」她话音一转, 「你不能因此就对储君有什么偏见。」 不能有偏见? 玄真子的警告, 太子行事的诡异,如今表明太子知道梓妤是皇帝的私生女,种种加起说他有迫害梓妤的心思也是理所当然。 「他上回出现在湖边多半也是算计好的吧,不然怎么能那么巧。」 梓妤一听他咬牙切齿的说话, 就知道他还是想多了。 可是她要怎么开口她与太子是一母同胞? 而且还事关吴皇后, 她说了不就相当于把许家也扯入当年的秘事中, 万一被帝王发现……她对明德帝的感情十分复杂, 无父女之情, 亦无君臣之情,她到南镇抚司是恰巧帝王需要用到女子的优势,而她也需要用到南镇抚司的势力。 所以两人间说是父女,但真正有所交流的更多是在政务上,她见得最多的是帝王多疑与独|裁的性子。 梓妤再三思索,不敢担保把许家扯入这些秘事的后果,这种事情,还是不要与他说了。 她轻轻叹息一声,太阳穴隐隐作疼。她伸手按压,低声道:「这事情我知道南镇抚司在查,如若真是太子所为,那么南镇抚司也不并要再去查了。我外祖父是太子太傅,太子肯定不会对我与陈家做什么。」 许嘉玄根本没被她这些说辞说服,沉着脸将她拉到怀里:「不管如何,我在。」 梓妤脸颊贴着他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还是想叹息。这人果然听不进去,只能再劝他说:「你是锦衣卫同知,形同副使,如今你是陛下的亲卫,但太子登基后,那你就要为太子效力。而你身后,还有整个许家,我不多说别的,只希望你莫要冲动行事。」 许嘉玄咬咬牙。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他明白。 可是今日的事,还有太子的诡异……他张了张嘴,梓妤却主动抬头,在他嘴角印一下吻。 这是她从未做过的事情,让许嘉玄心中猛然地悸动。 她睁着分明的双眼,仰头看着他,这似乎就是一种邀请。 许嘉玄闭了闭眼,她说的他都明白,他身后是许家几百条人命,他不能意气行事。但这种妻子被人欺负却无法还手的憋屈,让他觉得自己很无能。 良久,他才低头去回吻她的唇角,哑声道:「你怪我么。」 梓妤听得一愣,品咂了会才明白的他意思,他在为没能给她从太子那里讨个公道内疚? 她嘴角翘起,低喃道:「你真是个傻子。」 许嘉玄深深吻住她,将她压倒在被褥间。 一方帷帐内温度仿佛突然就升高了,梓妤觉得背后都被汗湿了,她能感受到他的吻里带着几丝仓皇,这种激烈其实是在寻求她的抚慰。 他从最开始的自大臭脾气到现在,居然是在怜惜她了。 梓妤伸手搭在他肩头,发现他身上也发了汗,中衣带着潮意。 他的吻终于离开了她的唇,落在她耳后,落在她下巴,落在她还留着伤疤的脖颈间。 「你这怎么伤着的。」 他明明连呼吸都已经快不受控制,却还分出心来问她疤痕的来历。 梓妤眼神迷离看着帐顶,他忘记得一干二净,倒好意思来问她。她闭上眼,只说:「不想告诉你。」 许嘉玄顿了片刻,低头看那几道伤,颜色已经非常浅,是有些时日了,像是抓伤。 但单凭这样的伤疤,根本分辩不出是什么伤的。 他低头,舌尖轻轻扫过那些痕迹:「小鱼,你告诉我。」 温热的触感让她紧紧咬住了唇,可一丝丝的低吟还是忍不住从鼻腔哼出,让她脸颊发烫。 许嘉玄闻声,肌肉绷得越发难受,压抑着涌动的血气再问:「快告诉我。」 梓妤闭着眼摇头,他欠的情,就该他自己想去! 她这一摇头,湖绿色的兜兜下便翻涌起一片波涛,上面绣得鲜活的粉荷亦随之摇曳生姿,诱人彩撷。 许嘉玄被眼前的美景惊得禀住了呼吸,逼问不成,反倒让自己自制力如雪崩。他深吸口气,低下头。 梓妤当即双手揪住了他的衣衫,张着嘴微喘。 他缠绵着攀过高山,听着她吟哦,自己也醉在她身上。 「小鱼,我再看看伤……」 他又低又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时,梓妤被他大掌握着膝盖,慢慢的屈了腿。 她死死咬住唇,脸颊一片嫣红。 耳边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身上的重量减轻,她知道他坐了起来,可是后来却没有了动静。 她只能感受到他灼热的目光,让她忍不住要并起膝盖,却又被他不由分说抵挡着。 「别!」 她再也忍不住,要挣扎着起来,不想腰身还未直起,又睁大了眼仰倒在被褥间。这一瞬,她以为自己是上了九霄,脑海里只余一片空白。 他……他怎么能! 在浑噩迷离中,梓妤肌肤上都蒙了层薄汗,当她被他抱起来抵在床头的时候,才算是又有了些许思绪。 许嘉玄记着医婆说过的话,慢慢试探。可他就像是在荒野地跋涉的将军,步步艰难。 「疼……」梓妤有些受不了,方才他所做的一切抚慰都成了无用功。 她手抵在他胸膛轻轻推搡着,他忍得额间青筋都突起,低头看了眼勉强行进的小将军,便再亲她。 梓妤想躲,余光就扫到医婆所说的不匹配,脸色有些发白。 不但不相配,还是只丑东西! 她往后缩了缩,却被他扣着腰堵了唇,手也被他另一只大掌抓住,竟是就那么逼她坚握在两人间。 「许嘉玄!」她躲开他的唇,惊呼出声。 「小鱼,我难受。」 他进退维谷,只能这样再寻求一些舒缓。 梓妤被他恳求的声音软了心尖,闭上眼,手臂抖得厉害。到最后是怎么就让他得了逞,她也记不清楚了,只觉得过程太过漫长,余下的就是被一场狂风暴雨所袭。 「许嘉玄,不要了……」她抱着他的肩,被颠得再也受不住,眼里朦胧一片。 胀得难受,全身又酸又麻,他却不知疲惫似的。 之前明明没有那么久的。 可他不作声,只是用征伐告诉她,不打半途而废的仗。 她终于恼了,张嘴就狠狠咬在他肩头,他吃疼终于停顿下来,还侧头看了眼被她咬出血丝的肩。 他却把这点伤当作了胜利的战品一样,让他越发兴奋,缓缓低头去吮她耳垂,含糊不清地说:「不想放开,小鱼的滋味舍不得让人放开。」 梓妤张嘴又要咬他,却被重重撞得只能抱住他脖子,予取予求。 好不容易云收雨散,梓妤觉得自己真成了一尾离水只能喘息的鱼了,被风浪拍在岸上,没有一丝力气动弹。 许嘉玄抱着她平复了一会,身心从所未有过的满足,彻底走出先前的阴霾。 原来夫妻间是可以这样畅快淋漓。 他从迷眩中回神,坐起来小心翼翼去检查有没有再伤着她,只是一眼,险些就又要击鼓再战。 第二十八章 若不是要避开梓妤恢复力气的一脚,他真想扑上去把她啃个彻底。可此时也只能是扑上去搂着她轻哄,怕真挨一脚。 梓妤又气又累,最后也没有精力跟他计较了,任他喊来水,抱着进去沐浴,然后沾上枕头就昏昏入睡。 许嘉玄把人搂到怀里,将她还微湿的额发撇到一边,吻她光洁的额头。 他还真没到过自己会有这样的一天,他好像中了陈家表姑娘的美人计了。 梓妤一觉就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许嘉玄早去上值了,而李妈妈因为昨晚两人叫了水,体贴地没喊她早起。 她拥着被子坐起来,腿心还是有些不适。 她先前还心他傻呢,结果呢,他就是个不讲道理的煞神,跟头狼似的咬住肉就松不口了。 梓妤慢慢挪下床,喊来丫鬟洗漱净面,喝了两碗粥,总算恢复一些精神。 她歪在炕上本想再睡一会,结果刘氏那头派了丫鬟过来,说有事要与她商议,她只能强打起精神去了正院。 正院今儿还难得有客人,是留在许家读书的许嘉恒,给威武侯来请安,威武侯倒是见他了。 刘氏将她引到东厢,就许嘉恒的到来叹息:「你二叔父有时糊涂,如今二少爷要科举,免不得还是要走走门路,拜个好先生。他犹豫了许久,今天才厚着脸皮来找侯爷引荐。」 原来是为了科举的事。 梓妤也有点同情这个许家二少爷,家里一团乱麻,娘亲又是个软弱的,有点银子都被他异想天开的父亲拿去打点人了。 偏生打点的都是些喂不饱的狼,银子砸进去,一个水花也不会有。 她笑笑,理解道:「世子是武官,年纪又轻,也只能是找侯爷了。」 刘氏道可不是,就转了话由:「眼见你生辰要到了,我这头拟了些名单,你看看,有没有要添加的。」 梓妤了然刘氏是喊自己来做什么的,觉得她这身为继室的婆母也实在不容易,处处都小心谨慎。 她笑着接过名册,听刘氏指着一个一个说这些是哪家的,是亲戚还是和侯府有来往的世交。除去这些,自然还有陈家人。 等这些都确认无疏漏外,刘氏就有些欲言又止,梓妤默默看着,贴心地说:「您这还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吗?」 刘氏绞着手里帕子,踌躇再三,还是开了口:「你知道林氏吗?」 林氏,这不是婆母的姓氏吗? 她缓缓点头,心里也升起了好奇。 「是这样的。世子有位亲姨母,嫁到了武安伯府三房,先前武安伯出了些事,被夺了爵位,如今由三房承爵了。你嫁进来,也没有见过如今这位武安伯夫人,而世子不知因为什么,也不太与这位姨母来往。所以我在想着,你趁着生辰,要不要问问世子,邀请武安伯夫人也进府吃宴。」 竟是这个缘由。 梓妤想起来先前武安伯老夫人的恶心事,而林氏丈夫承爵的事情,也当然也清楚,说起来还算有她策划的一部份。 但许嘉玄不与这位姨母来往,她觉得她也不好拿主意的。 她思索了会说:「那我回去先问问世子。」 刘氏点点头:「你慢些说,如若世子神色不对,就打住话题。可别因为这个事情生了矛盾,不然就是我的罪过了。」 「您这也是替世子着想的,这是亲姨母,来往怎么了?世子哪能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就生气。」 刘氏放下心来。 此际许嘉清找了过来,缠着梓妤要她跟着一块儿玩上回给他的木头将军,梓妤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笑着跟他到廊下。 小孩子精力充沛,许嘉清听到说这木头将军是她亲手做的,高兴得要找来木头跟她学手艺。 于是两人就倚着美人靠,对着刻刀和木头下功夫,许嘉清听得入神,一双又黑又圆的眼晴闪闪发亮,可爱得不行。 梓妤看着他,不知道想到什么,抬手摸摸他脑袋笑得温柔。许嘉清也回于一笑,按她所说的,自己慢慢尝试也去做些小配件。 刘氏坐在屋子里透鞋面,梓妤这般平易近人,让她高兴又感慨。 可能也就只有陈家这表姑娘的性子,才能入世子爷的眼,侯爷应该能放心了。 找威武侯有事请求的许嘉恒从正房出来,见到廊下拱在一起的两个脑袋,诧异地多看了几眼,然后依照礼节上前给堂嫂问好。 梓妤抬头,见到是他,站起来回于一礼。她对不熟悉的人向来是微笑,不多话,许嘉恒也不知道要跟这位不熟悉的堂嫂说什么,道一声要回去温书,就匆匆走了。 在他离开后,梓妤扫了眼院门,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许嘉清喊了她几声,才回过神指点他。 而许嘉玄一早出门去了北镇抚司后,就直接策快杀到了玄灵观。 玄真子见着突然跑来的徒弟,一摸胡子道:「你来油床板的?」 许嘉玄:「……」在玄真子眼里,他就是那么不务正业的人? 玄真子就是那么想的,见他黑了脸,还嗤笑一声:「我又不笑你,你怕媳妇这种事情是好事,省得天天凶巴巴的,把人小鱼给吓跑了!」 到时肠子都要悔青哦。 许嘉玄真的是要气绝,懒得跟他多话,直接进入主题说:「你个老道士,你告诉我,小鱼 的身世你是不是知道!」 身世? 玄真子睁大眼:「你也知道啦。」 他就扯了扯嘴角,果然玄真子知道,按着这推敲,他冷冷一笑:「这八字究竟是钦天监批的,还是你批的!」 当时他就觉得赐婚奇怪,他昨夜在梓妤睡下后思来想去,即便她是在外的枝金玉叶,以陈家和帝王的心思绝对不可能嫁他的。 这种情况下,他思来想去,只在八字上想出问题,所以直接就找来玄真了。 玄真子眨巴眨巴眼,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我该去讲经了,你先自个坐会儿啊。」 说着就要跑,许嘉玄一抽刀,横在他跟前:「不说清楚,你就别想走。你老说我待小鱼不好,要后悔的,你还让陛下赐了婚,你老实告诉我缘由,别用你神叨叨那一套再来糊弄我!」 「天杀的,你这是要欺师灭祖哇,拿开拿开!」玄真子气得吹胡子瞪眼。 他最后悔的事,就收这么个不尊师重道的煞神当徒弟! 许嘉玄冷冷看着他,玄真子知道今儿是躲不过去了,索性一梗脖子说:「你要听的啊,你别后悔。」 给他保面子不要,那就别怪他这师父无情了! 许嘉玄终于收回刀,锵一声入鞘。 玄真子也学着他黑脸的样子冷冷一笑道:「好好好,你要听,我一个一个跟你说。先说赐婚的事,陛下愿意将小鱼嫁给你,是让你给小鱼的趋避灾祸的!趋灾避祸懂不懂什么意思?」 「就是相当于冲喜!」 昨夜还觉得自己很厉害的许嘉玄:「……」 玄真子狠狠往徒弟心窝上扎了一刀, 叫他愣在那里又嗤笑一声:「你继续问,还有什么,师父绝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许嘉玄怎么也想不到两人成亲是这么个缘由, 心情复杂得可以。 第二十九章 他慢慢坐下, 手握着刀柄问:「她从一开始就知道?」 「陛下能说动首辅,也只能拿这个缘由,所以她应该是知道的。」 他曲着的手指猛一下并拢,不知怎么想到成亲后她对自己的迁就和包容,难道也是基于这个原因? 他脸色一点点沉沉下去,玄真子看出不对来, 忙道:「你个混小子可别瞎对小鱼有什么猜测, 以她的性子,如若她不愿意进你许家门,管别人把你说个天花乱坠, 她也不会嫁。」 「你紧张什么。」许嘉玄面无表情瞥去一眼, 玄真子被噎了噎,冷哼道,「不是怕你回头又欺负人小鱼,性子再好, 也经不住你总凶巴巴的。」 「上回你说的不得善终是什么意思, 既然她和太子是兄妹, 太子为什么要害她?」 「谁告诉你就是太子害的小鱼?」 「那你告诉我是谁。」 许嘉玄抬着浓眉, 眼神再冷酷不过, 那股经年累积的威压在此时都迸发出来。 玄真子在他视线中颓然坐下:「我不是跟你说过,我没有见过那个人!」 他就有些咄咄逼人了:「既然你没有见过,又为何就能笃定会有不好的事情,我不信你神叨叨的那一套!」 什么卜算,什么预知,他都不信。 玄真子这下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他既然都不信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话,自己若说确实是经历过,他不也还是不信!本就是匪夷所思的事情,如果自己跟他说,当初他就是因为臭脾气只能远远看着人小鱼而错失终生,他是不是更加不相信? 玄真子张了张嘴,很多话无从说起,最终在他逼视中一叹:「罢了,你信也罢,不信也罢。皇子们年长了,是非不断,你身为锦衣卫同知,有些事情你比我更清楚。后面的人总会慢慢浮出水面,且走一步是一步。」 许嘉玄握着刀站了起来,转身就走。 玄真子也不拦他。成亲的真正原因对他肯定有打击,虽然这个徒弟有时倔得像头牛,可眼下他分明还是对梓妤有了心,就这样磨磨他性子也好。而有些东西种下了,可能就是像这傻徒弟一样,会变作生生世世。 外边的太阳不知何时被云层遮盖,天色变得阴沉,仿佛要下雨,迎面吹来的风都添了凉意。 许嘉玄快步从石阶走下,牵过马便往京城急赶,在中途豆粒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 梓妤从正院回来后又睡了一觉,被打在屋顶下的雨声吵醒,噼里啪啦的。起身推开窗一看,淌下屋檐的雨水都化作成串的水帘,外边的景致被大雨淋得模糊了轮廓。 她在窗前看了会,小东西从外间飞进来,站到她肩膀上喊小鱼。 她伸手摸了摸它翅膀,关上窗,走到炕前坐下。 小东西就跳到桌子上,转过身让她看尾巴:「新的。」 新的?她低头细细一看,发现秃了的那块有新的羽管长出来了,秃了那么大半个月,总算是长毛了。 梓妤被它逗得直笑,将它抱到膝盖上,椅着大迎枕听雨声出神。 李妈妈从廊下过来,雨势太大,身上免不得还是沾湿一些,拍着肩膀走到她跟前说:「不知世子今儿要不要外出公差的,若是出去了,突然下这么大的雨,恐怕什么都没带。」 她就想到锦衣卫的本职,问李妈妈:「有人去给世子送雨具吗?」 李妈妈一愣:「世子身边的人不都会准备吗?」还真没想到过个问题。 梓妤一眼明了,能理解李妈妈的诧异,他们这些煞神常会隐藏行踪,又怎么会让家里送这些东西。 正巧绿茵也来到,身边跟着翠红,她就先吩咐绿茵:「你让前边的六喜给世子带套雨具送到北镇抚司去,再带一身官袍,一身便服。」 绿茵点点头,拉着李妈妈去准备这些东西。 李妈妈找衣裳时,无意见到放在梓妤那边衣裳下压着人眼熟的玉佩。 「这不是世子的玉佩吗?」 她都有些时间没见着世子佩戴了。 绿茵淡淡扫一眼,说:「这个啊,成亲前世子送给少夫人了。」 李妈妈闻言略诧异,世子居然把夫人留下的玉佩送给少夫人,旋即又抿唇一笑,这就是定情信物了。 「压这儿万一滑下去了可得摔着,你再去找个锦盒来,放里头,就放在少夫人妆匣边上。若是少夫人要佩戴,也方便取。」 家里也不能进贼。 ——可她们姑娘就没想戴身上啊,不然也不收进柜子里。绿茵在心底腹诽一句,到底是去寻了个深蓝素缎面的锦盒,李妈妈装好玉佩就送到妆台上。 在绿茵抱着衣裳出去的时候,李妈妈不放心,说:「我跟你一块儿去,也好有个人打伞。」 翠红是她让过来有要事交待,也就没留李妈妈。 等人都离开了,翠红才把绣墩往前移了移,挨近着梓妤小声说话:「您有什么吩咐。」 「你知道世子姨母的事情吗?」 许嘉玄的姨母,嫁到武安伯府那个? 翠红点点头:「知道一些的,姑娘是要想知道什么。」 「世子是什么时候就不和她来往了?缘由呢?」 「这个事情时间有些早了,府里的人也不怎么敢议论有关林家的事情。」翠红回忆道,「小的来侯府晚,但世子爷是在七八岁左右就不和这个姨太太来往了。听说是姨太太把世子从哪里寻回来之后,即便是林家,这个时候也极少和侯府再往来。」 梓妤就推算了一下时间。 七八岁左右被寻回家后。 不会是他生母身故,他离家出走跑到玄灵观后山的时候吧。 「原因有人提起过吗?」 翠红朝她抱歉地笑笑:「您也知道,小的来过后就被一只丢在北院,一般没有旨意,也不会乱走动和探听。这些事情还是丫鬟传丫鬟,无聊时在我耳边说的几嘴,就只说过这些,姑娘恐怕只能让着人前去问问武安伯府那边的人。」 也只能这样了。 「这些日子倒是委屈你了。」梓妤颔首,朝她微微一笑。翠红当即就抿了唇,语气是有怨气的:「小的可真没招惹世子爷,被送进来,也是上边的意思,更加没有什么心思只想好好当差就是。世子爷这把小的名字改来改去,实在是……」 虽然她们被培养成探子,本就身不由已,可名字是她们唯一真实的东西,她们多是孤儿,父母给的名儿也被改了,真是连个念想都没有了。 梓妤知道她的委屈,说:「你且再呆些时日,等时机合适了,我就送你出府吧。」 翠红双眼一亮:「真的?」 「当真,外祖家给我置了铺子,正好把你放外头帮我管管,你也不用再被这边的人看得不敢妄动。递消息也方便一些。」 她和另外一个女子是被明德帝赏下来的,许家父子都只好吃好喝伺候着,不过另一个女子还是被威武侯收了房,但也只有那么一次就不闻不问了,比她在侯府过得尴尬得多了。毕竟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就是明德帝给近臣的一个提醒。 翠红此时倒有些感激许嘉玄不收之恩,连声给梓妤道谢。 等翠红走了,李妈妈跟绿茵一同回来。 第三十章 李妈妈侧耳听里间没动静,堆着笑来到梓妤跟前说:「少夫人,翠红是有什么事情求到您跟前了,如若您不想理会,打发她就是。」 世子上回还吩咐让她不要往少夫人跟前凑的,结果这才几天又跑来了。 梓妤笑笑:「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来给我问安的。」 李妈妈闻言也不好再问,跟她说起家务事:「您生辰近了,铺子里庄子里的管事们都送了信来,想给您问个安恭祝一句。」 先前就说让她管许嘉玄铺子庄子的进项,但她一直没想接,如今他们倒是先比她坐不住。 「好,妈妈安排时间就是,左右我在家里也没有什么事。」见就见吧。 李妈妈见她没再推辞,心里高兴,又想起昨晚两人同房了,就开始盘算什么时候能听到好消息。 许嘉玄一路打马回京,浑身都被浇了个透。他也没有到北镇抚司去,而是直接回了府,与送雨具的六喜正好错过。 他一身是水走进屋,留下一路的水痕,梓妤被他的样子吓一跳,放下逗小东西的小木棒走上前。 伸手一摸他的脸:「怎么不知道披点东西,都冻僵了。」 许嘉玄被她手心暖着,一动不动盯着她看。 梓妤察觉到他的不对,莫名道:「你怎么了,遇到什么事情了?」 这么盯着她看做什么,眼神阴沉得叫人不舒服。 他手慢慢抬起,贴在她手背上,冻得她一个哆嗦。下刻她的手就被拿下来了,他一言不发进了净房,梓妤盯着他留下的一路湿迹出神。 昨晚还好好的,今天又抽什么疯。 梓妤皱皱眉头,叫绿茵去让人抬水来,粗使婆子抬了热水进去很快就出来了。梓妤想了想,抬脚走进净房。 屋内水汽氤氲,他身影就有些朦胧。 她走到浴桶边,他就端坐在里头,头发还湿漉漉束着。 「你不把头发也洗洗?」 他倒是动了,把簪子一摘,冠也随手一仍。 金冠落地的声音有几分空灵,在净房内回响。 梓妤还在猜他这是怎么了,他湿湿的手已经抓住她胳膊,竟是直接将她带到桶里。 她一下子坐到木桶里,两条腿还架在桶沿,还被硌了一下。本来想看看他是怎么了的,梓妤这下也来气了,抽开手就要站起来离开。 他手却是圈住她的腰,死死将她禁锢在怀里,低头去碰了碰她脸颊。 他全身都是湿的,唯独一双唇干燥,但也没有什么暖意。 梓妤睁着双分明的黑眸不满,他亲了亲她脸颊后,声音低低地说:「你嫁我究竟是为了什么。因为赐婚,还是因为你二舅舅,还是因为我能挡灾祸?」 他明明与她做着极亲密的事情,声线却冷淡得如同对待他的那些犯人一样。梓妤听到他发问,总算明白他又别扭什么了。 「你都知道了,你去见过玄真子道长?」 这详情也只有道长知道了吧,他总不会问去她外祖父。 许嘉玄没说话,唇在她嘴角流连着。 梓妤也沉默了片刻,然后才说:「一开始是因为二舅舅,其它的于我来说,无所谓。」 听到答案并不是最后一项,许嘉玄明明应该高兴,可心中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所以你迁就强忍着我的脾气,也是因为你二舅舅。」 他抬头,带着暗色的瞳孔凝视着她。 梓妤抿抿唇,很诚实地说:「一开始是的,后来也有因为赐婚,觉得自己就这么占了你妻子的名份,于你来说不公平。」 「你倒是挺替我着想。」 还真是被他一开始就说对了,她就只做妻子的本份。 他语气凉飕飕的,梓妤眸光闪了闪:「你是在不高兴吗?」 「是。」 他也诚实一回,一切都像是被她施舍一样,谁人高兴得起来? 她心中一动,想说什么,他已经松开禁锢她的胳膊,闭眼靠着浴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梓妤眨巴眨巴眼看他,这么坐着到底不舒服,而且他光着身子在洗澡呢,总是尴尬的。 她就撑着桶沿起身,站在地上扯了扯湿衣,朝他说:「等你出来,我再跟你细说。」便出了浴室,去找来干净的衣裳换上。 然而,他从浴室出来,自己走到妆台前束过发,便一声不吭上外头去了。 梓妤探头看了几眼,已经琢磨出来他是在生什么闷气,从他的举止来看,是在意她嫁进来的理由。 可这人性子别扭,好不容易在里头说一回实话,出来却又跑了。 这性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她盯着炕桌桌角的花鸟纹出神,耳边再度传来轻细的脚步声,她以为是绿茵或者是李妈妈进来了,抬头却是见到他抿着唇一脸严肃的回来。 他径直走到她跟前,在她说话前倾身揽了她腰,将她带起来低头吻她的唇。 梓妤下巴被他也抬着,被带得要踮着脚才能让脖子好受一些,承受着他这种不讲理的亲吻。 可这样实在不好受,她才发现自己跟他身高差距实在有些大,昨儿他将自己抱怀里,跟抱个孩子似的一样轻巧。 「难受。」她伸手推了推他,呢喃一声。 许嘉玄霎时就松开她,看着她退后两步,他跟了两步,将她直接压在了炕桌上。 梓妤腰抵在后边,他又高又壮,沉得很,她不舒服地要抬腿踢他。不想他察觉,直接别开她的腿,嵌了进来。 「不管你出于什么理由嫁进来,你现在都是许家妇了。」他俯身,唇就在她耳边,呼出的热气撩得她忍不住想往边上躲。 可他紧紧贴着她,让她连脖子都动弹不了。 「不管你喜欢不喜欢,都改变不了。」 仿佛是在放狠话一样,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这一句。 梓妤愣了愣,他在她唇上轻轻吮一口,放开她是真出屋走了,也不知道去做什么。 梓妤张着有些发麻的双唇发呆。 这人还挺霸道的,而且还是没听她要说什么。 他就不能让人把话说完,一回这样,二回还是这样。想着,她手轻轻抚上唇,想着他刚才那带着恨意的话,眼底浮起笑意。 明明那么在意,就不能好好说,还得放狠话。 算了,让他再别扭一会吧,他今晚上总不能不回房。 等到用晚饭的时候,许嘉玄没有回来。梓妤听说他去了外书房,想了想,没让李妈妈去请人,自己一个人吃了半桌菜,撑得躺在炕上迷迷糊糊睡过去。 睡到一睁眼,烛火昏黄,耳边是三更的更鼓声。 她这才摸着肚子,揉揉眼坐起身,一看屋里,小东西也不在,估计是被绿茵带到后头去了。许嘉玄当然还没有回来。 他这脾气……梓妤望着屋子出了会神,叹着气站起身。 而此时,在外书房的许嘉玄正在处理事务。 皇帝要对赈灾款落实,一样一样情报传回京,下边的人整理后都将到他手上,他再挑出重要的写成折子递上去。 他本不太想回屋,这一写,连时间也忘记了,再回神就听到三更天的声音。 第三十一章 他侧头,看到窗外一片漆黑,还下着淅沥沥的小雨。 下午梓妤让六喜送雨具的事情他也知道了,细细一想,这应该是她的关切。可又有几回表错情的前车之鉴,让他想回屋的冲动就再度压了下来。 他准备就在外书房呆一晚,冷静冷静再说,免得没忍住脾气,两人反倒有争执。 他正要睡下,六顺过来跟他说一件事:「那个翠红今儿又去见少夫人了,在屋里呆有一刻钟。」 翠红……皇帝赏的那个女人。 又去她面前晃荡什么。 他本不想理会的,可是刚躺下,不知想到什么,眸光闪了闪让人把六喜找来:「你去把翠红喊过来。」 在六喜冒雨到北院带着翠红往回走的时候,梓妤一手打着灯笼,一手撑着伞倒是到了外书房。 侍卫见到她前来,问安后想去禀报,被她拦住:「我自己去就好,你们守着吧。」 外书房她是首回来,对着亮灯的屋子慢慢走去,把伞收好才敲门。 许嘉玄听到敲门声,也没多想,淡淡喊了声进来。 烛光亮堂的外间并没有人,梓妤就轻声往里走,许嘉玄听到那轻细的脚步声,察觉到不对。 他当即从床上起来,一手抓过外袍披身上,梓妤已经绕过屏风,盈盈来到他眼前。 「梓妤——」 许嘉玄怎么也没想到,她会三更半夜冒雨前来,心头重重跳了一下。 「你这是要睡下了?怎么不回屋。」 她轻声细语,柔和的语气就像春风一样,抚平了他心中所有的焦躁情绪。 他上前去拉过她手,发现凉得很:「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她就笑笑地看他,烛火下眸光流转,那样的表情就含娇带嗔似的,看得他喉结不住滚动,忆起昨晚她为他展现的妩媚风情。 她为什么来,他还不明白,真的就是傻子了。 「你稍等我一下。」 他松开她手,转身去拿腰带。六喜从外头进来,侍卫见到他身后的翠红,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没出声。 六喜来到门外发现门开着,还好奇朝里看了眼,可是里面并没有什么声音,朝一路赶得喘气地翠红招招手,引着她往里走。边走边说:「世子,小的把人给带来了。」 也不知道世子找这个翠红姑娘做什么。 正系腰带的许嘉玄手一顿,猛然抬头,他看到梓妤已经探头朝屏风外看去。 六喜和梓妤的视线就对了个正,他脚步一收,站在原地。看看梓妤,又看看身后的翠红,想到什么,神色几变。 翠红见到梓妤,先奇怪,接着心里窃喜,难道少夫人已经跟世子说了要放她出府的事? 然而,她看到梓妤露出个古怪的笑,身形就被屏风挡住了,是去了许嘉玄身边。 许嘉玄手忙脚乱把腰带系好,见到梓妤上上下下打量自己的衣衫,想要解释他喊翠红过来并不是真要做她想的那种事,却又见她一抬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向屏风。 他听到他书房这架紫檀木屏风发出咔嚓一声,竟是被梓妤小小的拳头穿透,然后……失去平衡,轰隆一声倒在地上。 许嘉玄:「……」 许嘉玄知道自己干了件蠢事,却没想到过柔柔弱弱的小妻子能一拳把屏风都砸个洞。 这画面太过冲击, 冲击到让人觉得惊悚, 何况她还朝自己笑了笑。 眼眸弯着, 眼底一丝笑意都没有, 像是个戴了假面具的精致娃娃。 「梓妤!」他眼皮突突地跳,反应过来该解释,忙去拉住她的手。 掌心里的拳头微红, 好在没有被木刺划伤。 他以为梓妤会推开自己, 或者又给自己一拳,可她没有,只是安安静静笑望着自己。沉默,又无比冷静。 许嘉玄刹那间又觉得丧气,他朝六喜说:「你们先出去。」 六喜早巴不得离开这片狼藉的地方。吓死他了,少夫人一拳把屏风砸个洞啊! 六喜扯着翠红跑得极快, 还给两人掩上门。 许嘉玄拉着她的手, 轻轻地把她握拳的手指一根一根展开:「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知道。」梓妤打断他,反倒让他诧异抬头, 听到她就那么捅破自己的心思,「你只是想让翠红过来一趟, 好叫我吃味, 想探探我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如若吃味了,你是不是就觉得安心了, 可是许嘉玄, 你明明长了嘴, 你不会自己来问吗?」 「你对赐婚一事的原由生气,我能理解,你觉得我嫁进来有心机,我也承认。可正如你所知道的,我是皇帝的女儿,即便是个见不得光的,我也有办法让二舅舅不受你许家任何压制!所以,我不一定就非要嫁过来,嫁给你!」 梓妤说着,把手一点点从他手掌中抽出来,弯着的眼眸弧度渐小,让她精致明艳的面容变得无情无绪。 「梓妤——」许嘉玄的手忙跟着抓了下,却连她袖袍的一角都没碰到。 梓妤往后退了几步,心里是有些失望的。 「你是锦衣卫同知,形同副使,你总能在公务上运筹帷幄,所以你就习惯了不可一世对吗?可谁还没有点脾气了。连彼此间的信任都能拿来儿戏试探,你在锦衣卫里学的那些拙劣手段算是用到了极致!」 话落,她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接就往外走了。 许嘉玄站在原地,缓缓闭上眼,听到她开门的声音,听到她喊了声‘芷儿’,随着脚步声远去再也没有动静。 六喜缩着脑袋回到屋里,看到自家世子沉默地立在屋里,俊朗的面容上毫无表情,死寂一般。 许嘉玄在外书房又呆了小半个时辰,离开书房的时候,他发现门边还静静倚着一把伞,应该是她带来的,走的时候却忘记了。 气得忘记了。 他把伞拿在手里,也不展开,快步冲进雨中。 房门没有落栅,里面一片寂静,他想着刚才她淋了多少雨,快步进到寝室就看到被子里拱起一团。 他上前走了两步,突然低头看到自己滴水的指尖,忙又打住脚步,尽量放轻声音找来干衣裳换上。 再回到床边,他确认她是睡着了,掀开被子一角躺了进去。 她朝着里,他朝外,又回到刚成亲时的距离。 许嘉玄闭上眼,脑海都是她的那些话,转过身想将她抱到怀里,伸手的时候却就犹豫不决。她生气了……再抱她,恐怕会更生气吧。 然而,梓妤早上还是在温暖的怀抱里醒来。 她被他搂着紧紧的,有力的手臂圈过她的腰,下巴正抵着她发顶。昨夜的事浮现在她脑海,她面无表情伸手要去推开他。 「梓妤,我错了。」 许嘉玄低沉地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将她又搂紧一些。 她一醒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梓妤不为所动,还是推开他,他感受到阻力不得不放开,看她坐起身然后挪到床尾下床。 她不回应,许嘉玄双手握了握拳,听到外边丫鬟进行来伺候,他才起身。 直到他出门前,梓妤对谁都是眼里有笑,唯独到他的时候,嘴角弧度浅浅,却也只是一层弧度而已。 第三十二章 许嘉玄沉默地拿了刀出门,一回头,就见她又笑吟吟和李妈妈说着什么。 梓妤白天的时候出门去了,侯府侍卫来报,说她回了陈家。 他点点头,带上折子进宫,准备出宫后也到陈家去。 然而,等他到陈家的时候却是扑了个空。 他站在陈老夫人跟前,面对老人凌厉的目光从来没有过的手足无措,硬生生把脊背挺得笔直来遮掩。 「小鱼是回来过,却是被召进宫了,小鱼没叫人给你送信吗?」 老人的目光仿佛能洞察一切,许嘉玄绷着一张脸回道:「确实是没有。」心里同时在担心。 为什么她又进宫去了,是太子吗,上回太子算计她,今日进宫去会不会又遇到什么。 而且他没收到消息,是她故意掩盖行踪吗。 许嘉玄不待老人再说话,一拱手道:「晚辈这就进宫去接梓妤。」 陈老夫人冷漠地盯着他离开,良久后才朝屋里喊:「别藏了,真的是,要我说还让他进来做什么,直接撵走就是。」 梓妤这才笑吟吟从里间出来,挨到老人身边挤着坐下:「撵他做什么,好歹给他留几分面子。」 「那他可给你留面子了。」 她弯眼一笑:「之前在您跟前不是还护着我来着,您说呢。」 陈老夫人冷哼:「你就心软吧,以后再被欺负了,我这老婆子也懒得保你!」 梓妤就插科打诨,逗着老人说别的话。 许嘉玄离开陈家后就一路急忙再赶进宫,在宫门一打听,说根本没有外命妇进宫的时候,神色一顿。 埋在心里的担忧霎时化为怒意,她竟是在耍他! 可这怒意也只有一瞬间,就被扑在身上风给吹散了,昨晚她冒着雨前来喊自己回房,结果遇上翠红。 这一刻,他明白什么叫感同身受。 许嘉玄二话不说,策马再度赶回陈家。 这一来一去就过了近一个时辰,他再度来到陈老夫人跟前,终于看到正跟老人打叶子牌耍赖的妻子。 她眉角眼梢都是笑,她在长辈跟前,总是笑得娇憨,是他少见的撒娇样子。能让人心尖都为她变得柔软。 陈老夫人见到他出神盯着外孙女看,也没有预想那种要发脾气的样子,倒是对他有了点好脸色,一指椅子:「我们才刚上圈,世子自己做一会儿吧。」 陈家两位夫人都在,相视一眼,见梓妤不理会许嘉玄,大约明白小夫妻俩是闹矛盾了。她们心照不宣,拿出所有精力来,直陪着打到黄昏。 「不行了,不行了,我这老腰啊。」陈老夫人揉着腰站起来,「天色晚了,小鱼用过饭也别回去了,就在这儿歇下吧。明儿再陪我老婆子一天。」 梓妤高高兴兴应是,许嘉玄坐一下午,身子都僵了,听到这话心中一动,张嘴想说要留下。哪知梓妤就侧过头来看他,声音一如既往地轻柔:「世子就先家去吧。」 许嘉玄心猛地一沉,这么陪了一日,若说一点不耐都没有,那是假的。可他还是沉声说:「我也陪你在这儿过一晚吧。」 他居然能忍下来,梓妤挑挑眉,可她也不是那么好哄的。 低头看了看指尖说:「那就委屈世子了。」 许嘉玄抿直了唇,继续干坐着,直等到陈首辅和陈二老爷回来,诧异看着他,他才四肢僵硬站起来给两人见礼。 正好陈老太爷有要问北镇抚司的事,将他带到外书房。 「三皇子上回被禁足,今日就到时间,已经重新回朝听。现在在查赈灾款被贪墨一案,平王世子在京城中,你们要防着三皇子还会从中作梗,对平王世子那头动什么手脚。」 「晚辈懂得,消息都已尽实递到陛下手中。平王一受惊吓,风吹朝动都往陛下跟前报,三皇子本想借此压制首辅和太子,结果栽了跟头,还折了不少人,这账肯定还得跟平王计较,锦衣卫早已防备着。」 「就怕不止是三皇子,若是三皇子长一回记性不妄动,但如若再有别的皇子伺机,这一个贪墨案下来就又是腥风血雨。」 成年的皇子有四五个,谁也不知道哪个有没异心,三皇子这回是跳得急了一些,才露出马脚。 许嘉玄低头思索,回想玄真子的话。如若那个会害梓妤的不是太子,难道是皇子中的其他人? 他捻了捻手指,眸光不断闪烁着。 陈二老爷不插手这些事,见两人说过话,就笑呵呵朝许嘉玄说:「先前的事情多得许世子相助,今儿既然家来,我们喝上一场如何。」 许嘉玄望着如今人到中年,却越发意气风发的陈二老爷,想到如今却整日避在屋里不见人的父亲……他轻轻转过脸,首回跟梓妤吐露心声的那晚在记忆里翻涌。 他一时没有说话,陈二老爷笑容也渐渐凝在脸上,陈老太爷已经板了脸。良久,他张嘴说:「好,恭敬不如从命。」 书房里的气氛缓解,梓妤很快就听闻许嘉玄跟外祖父和二舅舅在吃酒。 陈老夫人这头用过晚饭,两房夫人带着小辈离开,绿茵找了个空隙上前跟梓妤说今天从武安伯府那儿得到的消息。 「是姨太太疏远了世子,世子十岁前都还曾给武安伯府三房送去年节礼,因为姨太太一直没有回应,十岁之后才停了。姨太太疏远世子,就连武安伯老夫人几回想让她走威武侯府的门路,给长子谋个升迁的机会,她都拒绝了,只说如今威武侯另娶,他们林家在侯府跟前没有地位了。」 「为此武安伯老夫人对姨太太不算和善,当初就是因为看在威武侯府份上,才给三子求的娶,结果没达到预期。」 说罢,又靠近梓妤低声说了两句。 梓妤当即皱起了眉头。 「可真?」 「假不了。」 「一窝子的混账东西!」 梓妤拍着桌子骂了声,小东西正桌子上呢,吓得飞起来:「小鱼不要生气。」 绿茵忙够它,抱到怀里:「安静,没你事儿。」 小东西这才转转眼珠子,低头梳理羽毛。 梓妤却是低头在沉思,在想许嘉玄知不知道这些事情。 月上中天,许嘉玄喝得微醺,被人引着回到梓妤住的跨院。 月色如水,照在窗柩上留下淡淡的辉光,许嘉玄在陌生的屋子里摸索了会,终于有小丫鬟听到动静掌灯过来。 「表姑爷……」她把灯放下,奇怪地道,「奴婢们都以为您会歇在外院,姑娘晚上在老夫人那儿歇的,这屋里就都没掌灯,表姑爷莫怪。」 听到梓妤人不在,许嘉玄的酒意散去一半,晚上一个人躺在这陌生的房子里,碾转反则。 次日,梓妤又在陈家呆了半日,许嘉玄去了北镇抚司,后被喊进宫,正好遇到回京给明德帝请安的方景铄。 方景铄特意在外头等着他,见着人勾肩搭背地要跟他去喝酒。 许嘉玄就想起自己上回去芸娘那儿,被梓妤发现,他木着一张脸说:「不去,我要去陈家。」 陈家? 方景铄奇怪:「你媳妇又回陈家了?」 他又把人气跑了啊? 许嘉玄冷冷扫他一眼,抬腿就走。 第三十三章 但是走了两步,又停下,转身回到好友跟前,问:「女人生气了要怎么哄。」 他语速又急又快,还压得低低的,根本让人听不清楚。 方景铄啊了声:「你说什么?」 他闭了闭眼,破罐子破摔,一字一顿地再问:「女人生气了要怎么哄!」 方景铄睁大眼,抬手指指他:「你?」下刻笑得惊天动地,引得巡逻的侍卫频频回头。 许嘉玄瞬间就扣住他指着自己的手,往后一掰,疼得他喊了出来。 「放、放手!就你这样,谁喜欢你!疼疼疼……你还想不想听了。」 当然想! 许嘉玄总算松开他,两人出宫,来到一处安静的茶肆,许久许嘉玄才从那里离开,然后在长街上逛一圈抱了一堆礼物去陈家。 陈家门房看着怀里一堆东西的表姑爷,摸摸后脑勺说:「表姑奶奶回府去了。」 说罢,还探头探脑看他怀里的东西。盒上有什么滴翠堂,丽芳阁的字样,这些好像都是姑娘家用的胭脂水粉? 哎哟,真看不出来有煞神之名的表姑爷还会给人买胭脂水粉! 许嘉玄顶着门房那种想笑不敢笑的目光转身,想起当日见到一个书生在买胭脂,自己还不屑的样子。 昨日下了场雨, 已到草长莺飞的时节, 晚风拂面还能感受到丝丝的凉意, 仿佛京城今年的冬日还在继续。 许嘉玄抱着那一堆东西回来, 径直进了清竹院。 李妈妈也在,正坐在外间的小杌子上不时撇向内室,见到他高大的身影, 当即站起来就上前小声嘀咕。 「世子爷, 那个翠红又来了,少夫人跟她说了许久的话,老奴又不好意思上前去听。那个小蹄子嘴甜得很,把少夫人哄得一直在笑。」 好端端的翠红又跑过来,免不得就根针似的扎在许嘉玄心头。 他浓眉一压, 面上那股凶恶就显了出来,沉着脸往室内走。 梓妤听到脚步声,也没有抬头,而是继续听翠红说书。 她家来后, 翠红想想前晚的事情不太对,就寻了过来, 差点就要以死证清白。梓妤见好好一个人被吓成这样, 都觉得自己是嫁进龙潭虎穴, 下刻就得被吞得骨头都没了似的。 把人安慰好后,翠红倒是跟她讲起这几年看的一些杂书, 小故事有趣, 她听着也乐呵就一直留着人。 结果竟是傍晚时分了。 翠红一见许嘉玄回来, 脸上的轻松笑容当即一敛,站起身朝他行了一礼,眼神是藏不住的幽怨。 她能出府的事差点就被搅黄了,她真是讨厌这个煞神,哪怕自己卑微没地位,在心里也要唾骂他! 许嘉玄亦被她的眼神闹得一愣,还没完全品出是什么意思,忙又挪开视线,走到梓妤跟前。 他把东西都放到炕几上,扫了眼还杵在边上的绿茵和翠红,两人犹豫片刻,到底识趣先行退下。绿茵顺手也把小东西带走。 小东西可怜兮兮站在绿茵肩头往回看,那样子对梓妤十分不舍。 许嘉玄默默看在眼里,有种自己作恶多端,连一只鸟都怪责的错觉。 等人离开后,他厚着脸皮挤着她坐,随意拿了盒胭脂塞她手里说:「今儿经过长街看到的,听说是姑娘家最喜欢的一家脂粉店,总是缺货,今儿巧让我撞上有刚上货的口脂。」 他难得说那么一长串的话,说完后,耳根都在微微发烫。 梓妤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锦盒,上面有丽芳阁的小楷字样,确实是京城卖得又贵又快的胭脂。 她挑着眼角轻轻看他一眼,没错过他泛红的耳根。 这煞神居然给她买胭脂。 其实也不是那么傻。 这也确实是她首回收到男子送的脂粉,心中一动,长长的睫毛也跟着轻颤,在他期盼地目光下伸手打开。 丽芳阁的东西,小小一盒胭脂便宜的一两银子,贵的数十两,如今她手上这个一看盒子上还有着极小的琉璃珠子作点缀,肯定是后者。 姑娘家都爱美,她自然也不例外,没有犹豫地揭开瓷盖,里面细腻有光泽的膏状物露出来后,她却是一愣。 这就是他买的胭脂? 「喜欢吗?」 他靠近了一些,声音就在她耳畔,有种撩人心弦的低沉。 梓妤抬头,明亮的桃花眼看向他,让他禀住了呼吸。下刻,他见她微微一笑,逶逶上扬的眼角在不经意间就流出勾人的风情。 他放在膝盖的手掌不自觉弯曲。 梓妤笑过后又扫一眼那胭脂,说:「你去帮我拿镜子来。」 许嘉玄眼底就闪过喜色,又不敢表露得太明显,应一声缓步走到妆台取来镜子。 梓妤接过,背对着他。新买的胭脂安安静静在她裙面上,他看见她拿手指沾了一些,往唇上抹。只是背着他,他看不见她上妆的样子,让他心里就有种被猫爪抓一下的难耐。 很快,她就转过身来了,宽袖轻抬,犹抱琵琶半掩面的动人。 梓妤也没让他失望,在他灼灼的注视下慢慢放下袖子,然后嫣然一笑:「好看吗?」 许嘉玄看清她唇上的口脂颜色,差点一口唾沫把自己呛死,咳嗽得弯了腰。 ——为什么是红中透着黑,跟那些中毒身死的人嘴上一个颜色! 梓妤见他咳得说不上话,又在他耳边冷冷地问:「好看吗?」 许嘉玄险些要落荒而逃,憋到最后,只能诚实憋出一句:「不好看。」 「怪不得你还能买到新上的货呢,你就没打开来瞧一眼?」 被人当冤大头宰了吧,丽芳阁能卖这样的口脂?! 许嘉玄无言以对,但他确实是在丽芳阁买的东西……但在梓妤你是傻子的眼神里去回忆,他发现自己是在丽芳阁买东西不假,可当时里面都是姑娘家挤着,他不好意思往里去,一个蓝衫妇人捧着这一堆东西过来问他是不是要买东西。 他问清是什么,听说是新上的,只剩这么几盒。那妇人还引着他走出店,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他直接付了银子就走了,也没打开看是什么样的。 他脸色渐渐变得古怪。梓妤没好气回头又去开另外一家店的口脂,看到颜色倒是正常的,没有这种红里带黑的玩意儿。 这些倒应该没被骗。 「——你是遇上专混在胭脂铺子里卖假东西的骗子了,她们收了这些盒子瓶子,最爱趁人多店家注意不到的时候,专找你们这种不懂行的贵公子骗。」 但居然骗到锦衣卫同知身上,当时他是做贼一样溜进店的吗?不然怎么会被人盯上! 梓妤在他发青的脸色中用茶水湿了帕子把嘴儿抹掉。也不知道什么做的,还带着一股的墨汁和浆糊味儿。 许嘉玄在这当口黑着脸站了起来。 「你这会再去,人家估计都跑出城了!」 梓妤喊住他,真是……让人好气又好笑。 这好几个盒子,搞不好就砸了近百俩进去。 这么想着,梓妤又心疼那些银子,最后还是气笑了。 许嘉玄僵硬着转身,耳边回响着她前晚骂自己的话——他不可一世。现在看看,他做的都是蠢事! 第三十四章 他闭了闭眼,再度坐回到她身边,沉默片刻后说:「翠红的事情,是我错了,你若还是生气,我也不知怎么让你消气。但往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说完,他心里又生一股焦躁,忍不住再度站起来,那双腿不受控制往外走,余光却扫到梓妤神色淡淡地看着他,那眼神冷静得跟看不相关的人一样。 他脚步一顿,猛地转身,三两步走到她跟前握着她肩头就将人压在了炕上,抱着她埋首在她脖间。 「梓妤,你还愿意再给我缝新衣吗?」 他一直以为,谁人做他的妻子都该一样,可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其实对陈家的这个表姑娘上心了。 他总能在无意间就感受到她给到的温暖,他贪恋这种感觉,是他一直在对她予取予求。 梓妤以为他这别扭性子真的没救了,结果他又跑回来了。 还问她愿不愿意再给他缝新衣……她手轻轻去圈住他的腰,说:「就怕以后你还气我,气得我要跟你割袍断义。」 「我们是夫妻又不是兄弟,哪来的割袍断义,要不你多缝几件,割不完。」 「怎么不美死你?」 把她当绣娘了不成,这是在认错吗? 他很厚着脸皮地抬头,蹭到她唇上来:「小鱼就能美死人,我就是中了你美人计。」 梓妤被堵了唇,一句花言巧语骂不出来,只能拿手锤他肩头。很快,手也被他抓住按在身侧,让她不能分心,只能与他唇舌缠绵。 外头都要摆饭了,李妈妈半天没听到动静,就想着进去喊一声,哪里知道看到自家世子爷把人按在炕上亲。那个火辣,李妈妈没忍住哎哟一声,忙捂上眼退出去。 梓妤听到声响回神,气喘吁吁用力推开他,睨他一眼。却不知道这会自己媚眼如丝,让许嘉玄恨不得再扑上去。 梓妤叫小丫鬟打了水净过面才出去用饭,许嘉玄早已经气定神闲坐在圆桌边,待她坐下来后,在李妈妈眼珠子都要掉下来的吃惊样子中给她布菜,她跟前的小碟子都堆得冒了尖。 晚上,许嘉玄心满意足将人搂在怀里躺下,越回想前天的自己,越觉得是犯蠢。其实,两人间相处真的很简单,她要的也简单。 次日早朝,许嘉玄要上朝,见梓妤睡得香甜,便悄声起床没有惊醒她。 穿衣的时候,看到那个绣着猴子的香囊,伸手将它戴到腰间,精神抖擞进了宫。 今日平王世子也在,明德帝为贪墨赈灾款一事当朝发落了地方官员,满场官员大气都不敢喘,就怕火还要烧到自己身上。 等散了朝,许嘉玄回北镇抚司,半道就遇上如今跟自己平级的周锦成。 周锦成一脸郁色,许嘉玄想到他上回挑拨自己跟陈家的事,无声冷笑。在经过他的时候,正好想到倒告他一把的落跑发妻,到现在也没抓到人,手不自觉就轻轻弹了弹腰间的香囊。 果然家有贤妻很重要。 小鱼再生气,也不会跟外人来迫害自己。 方景铄回京歇休那么两日就要回卫所,离开前特意到北镇抚去问许嘉玄昨儿哄得娇妻消气没有,不想一眼先看到他腰间别致的香囊。 看到上面绣着只猴儿就又乐了,他不是最讨厌猴的嘛,居然还戴这玩意,就指着说:「这猴儿还绣得挺别致。」 许嘉玄冷冷扫他一眼:「你嫂夫人绣的,自然是好。」 方景铄:「……」他怎么听着牙发酸。 余下的话也不问了,留下一句我回来再找你喝酒,跑得没影。 梓妤醒来后,得知刘氏要和她一块儿见管事,梳洗后来到正房的三间抱厦,开始首回接触侯府后宅那些琐碎事。 刘氏还真一点儿都没有藏私,一样一样让管事当着她面解释明白,大大小小开支全都如数报上来。 她听过一回后,其实也就心中有数了。 不过她没有要接掌事务的心,在刘氏想要准话的时候,打哈哈给揭了过去,说再多跟着学了再说。 刘氏无可奈何,只能暂先作罢,梓妤就找了许嘉清再一块儿做木头人,期间又见许嘉恒来给威武侯请安,打了一个招呼。 到中午的时候,梓妤听绿茵来说,门房收到了武安伯府送来的贴,是武安伯老夫人要来见她。 「她倒是个心急的,昨儿才有人给她出主意,她今儿就巴巴送贴子来了。上回卫国公府的事情,她还真没吃着教训?」 居然还敢轻信身边人乱出主意,真的想从她这儿走门路。 绿茵掩嘴不屑道:「不知自己几两重,听到是侯府想邀请姨太太过来吃您的生辰宴,自然坐不住,拎不清谁才是主谁才是次了。」 即便和武安伯府要有联系,那也是跟姨太太,轮得到她来乱蹦跶。 梓妤笑笑,没有再说这件事,而是发现小东西不在屋里:「小家伙飞哪儿玩了?」 「估计在院子里透气吧,它现在算熟悉路了,府里的侍卫多半认得它,也没人会为难它。」 那就随它瞎跑吧。 到用饭的时候,小东西终于回来了,见到她亲亲热热飞上来,张嘴却是喵了一声。 梓妤抓着筷子的手一顿,然而它没有再发出来喵叫,是大喊:「小鱼,饿了,饿了。」 要吃食儿了。 梓妤全当自己是幻听,绿茵给它抓了瓜子干果,让它就站在桌子自己磕着吃。 好好的一只鹦鹉,也不能去学猫叫吧。 等到晚上许嘉玄回来,他到屏风后换衣裳,梓妤就站在外头跟他说话:「我准备请姨太太过府坐坐,你觉得呢?」 姨太太? 许嘉玄系腰带的手停了一下,想到能让她这样称呼的人,说:「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他姨母自打父亲要娶继母后,就一直避着他和许家人。 「是母亲的姐妹,是你亲姨母,来往走动不是应该的吗?」 话是没有错。 许嘉玄说:「我让人给送贴子过去。」 「后宅的事,哪要你的名贴,只要你觉得可以,我送我的过去就是。」 许嘉玄没多想,从屏风探出手来,将她拉了进去,一下就抵在墙上低头吻她。把她亲得气喘吁吁,才轻轻去咬她耳朵:「姨母不一定会来,若是不来,你也别往心里去。」她可能只是想跟他有关系的人走近,怕她会失望请不来人。 梓妤很笃定地说:「姨母肯定会来的。」 皇城,东宫。 南镇抚司的莫千户在给太子禀报近日调查的事情:「那太监屋里有十来锭官银,成色极新,像是从库里刚出来不久的,和上回攀咬首辅的孙侍郎家里搜出来的一样,两人可能有着联系。再多的,属下这边暂时查不清。」 可是孙侍郎已斩,后面的线索其实就都断了,所以这些银子孙侍郎给过谁再流入宫的,就无从查起。 太子闻言轻轻点头:「上次死在许嘉玄手里那个太监,是哪边人?」 「许嘉玄在查,属下也在查,暂时也没有新的近展。」 「许嘉玄还在查?」 莫千户说:「是。」 第三十五章 太子便沉默了下去,挥挥手让他退下,心中琢磨着许嘉玄是什么意思。那场火确实是生得意外,大火中他险些也昏迷过去,但他后来清醒就将计就计,磕了头想把梓妤逼出来,另一方面就是想逼出放火的人。 只有他受伤,才能更彻底的调查起因,能揪出潜在东宫的牛鬼蛇神。人倒是揪出来了,最终却什么线索也没有就死了。 他的地盘被人监视着,他想想都不寒而栗,可许嘉玄还在调查……他摸着下巴沉思。 此际,一位内侍求见,手里捧着个紫檀木的托盘。 「殿下,陆选侍着人给您送了新做的鞋袜,还跟奴婢打听殿下千秋宫中是怎么办。您的千秋确实也只有几日了,陛下那头是什么意思?」 明德帝最近都在忙贪墨案,根本没提这事。太子听着才想起来,梓妤的生辰也要到了,他如今过的生辰是比梓妤早两日…… 他不知道想到什么,神色倏地又暗了下去。 莫千户在给太子禀报了消息之后,也着人把消息暗中再送到梓妤手中。 消息转了几手,梓妤第二日早上才得知,这个时候的许嘉玄还戴着梓妤绣的香囊出了门,不想遇到头戴斗笠下山来的玄真子。 玄真子叫住他,本想喊徒儿的,却一眼先看到他腰间的香囊,嘴里徒儿就变成了:「猴儿?」 许嘉玄:「……」谁是猴儿?! 「你怎么下山来了。」 许嘉玄把手里的马鞭丢回小厮手上, 给玄真子侧身让路, 请他入府。 玄真子视线还在他腰间的香囊打转,旋即一副了然的样子说:「是小鱼给你绣的?」 虽然是答非所问, 许嘉玄难得耐心,还抬了抬下巴:「自然。」 玄真子看得嘴角一抽,他还傲上了, 有什么好傲的, 难不成小鱼已经告诉他小时候的事情了? 忍不住问:「怎么给你绣了只猴儿,你不是最讨厌猴儿?」 「此猴非彼猴, 你准备一直在门口站着?」 玄真子当即明白了,这人还是什么不知道,都要成他腰间的猴了,他还傲呢! 这么想着, 一双细长的眼就闪动着看热闹的光。小鱼既然不说,他也别多嘴了, 徒媳可比徒弟重要。 他直接抬脚就进门,背着手拿出师父的威严说道:「你忙你的去吧, 为师来找小鱼的。」 说罢, 自个就熟门熟路往清竹院拐。许嘉玄在门口站了片刻, 才黑着脸再要来马鞭, 策马去镇抚司。 他确实也有要事在身。 梓妤此际坐在炕上,半倚着石青绣蟒的大迎枕看莫正青送来的信。 「让太子去湖边的太监跟孙侍郎有关系?」 她来来回回把信看了几遍, 越琢磨, 越对此事有诡异感。 上回周锦成挑拨许家和陈家, 他手下那名千户就是有挑唆之嫌,只是查不清背后的人是谁,如今那个让太子去湖边的正巧和孙侍郎的案件扯上关系。 所以不但是冲着太子,也是冲着陈家许家? 两回的事件,陈家许家都在当中,让她不得不这样怀疑。 究竟是什么人一直想让陈许两家有矛盾,如今还牵连太子。 她捏着信,又从头读了一遍,最终想得太阳穴隐隐作疼,一时也理不清里面究竟有什么关系。 她心烦地把信给绿茵,让拿去烧了,准备晚上再问问许嘉玄,他还在追查太子先前起火的事情是有什么疑心。 太子额头是有伤疤,上回也太伤她的心,可还是不相信太子真能狠到对她做出不顾血缘亲情的事情来。 绿茵这头才走,她就突然听到有人喊小鱼。 临炕的窗开了半扇,她一侧身,便看到戴着斗笠,一身道袍的男子走来。 那走路都仙风道骨样子的,不是玄真子是谁。 她俏生生地笑,朝窗外喊:「道长,您怎么来了,快进来坐。」 说罢就下炕,迎了出去。 玄真子在半扇窗后看到她翩然的裙摆,心中无比烫贴,果然还是徒媳好啊,这一对比那头简直是白眼狼! 玄真子高高兴兴地进了屋,把斗笠摘下,梓妤去接过放到一边,又亲自给他捧了茶过来。 「有些烫,您慢些喝。」 「就是毒,也喝得高兴!」 梓妤被逗乐了,待他喝过茶后才说:「世子刚刚出门去了,我就这着人给他送信。」 「不是来找他的。」玄真子摸了摸胡子,朝她笑得慈祥,「刚才在门口遇到那臭小子了,还见着他戴了个藏青色的香囊,宝贝着呢。」 藏青色的香囊……梓妤当即弯了眼笑:「叫您见笑了。」 「唉,有一句话说得是,人无完人。那臭小子机灵劲是有的,可从来都不在这些事上,你也别跟他置气。」 「您这话说得,我若跟他置气,恐怕一天到晚什么事情都别干了。」 她诚实的很,听得玄真子为有这么个不会哄姑娘开心的徒弟堵心,也不想再谈论他了,转而说道:「今儿来,是想问问你近来有没有再做什么古怪的梦。」 他一提起,梓妤忆起先前那个受控于的人梦,梦里的压抑和厌恶在心头翻涌。 她压了压情绪,轻声道:「并没有。」 玄真子就沉默了下去。 难道是他想错了,梓妤并不和他一样,那个梦只是偶然。 他心里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庆幸,毕竟那是一场灾难。 玄真子抬手一摸胡子,露出笑来:「对太子额角上的伤,你也不必太过忧虑,我以为是另有其人。」 「不瞒您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您先前又说到我外祖家有灾祸,回京后就出来孙侍郎的事,我心中还是不安,如今太子伤在那里,更是觉得一切巧合得厉害。」 「道长能否再卜一卦?」 卜卦当然是可以,可是他却卜不出以后与他相关的事。 而当年宫变那时他双目已盲,又先一步被人囚禁,先是听闻太子身死,后又传出太子假死回到宫中。 还没等他弄明白怎么回事,再听闻陈家被抄,梓妤与镇抚司一应人等皆命丧深宫。他知道自己在后面肯定还有经历,可记忆里唯独只有新皇额角有疤的信息。 玄真子叹息一声:「我已经卜算不出这之后的灾祸。」这是他要付出的代价。 梓妤闻言眸光就似乎微弱的烛火,瞬间都暗了许多,可很快又再扬起笑:「事世易变,有道长的一句警醒已是窥得天机,不能强求。」 不管后面是谁作局,肯定还是会有蛛丝马迹,此回查出太监与孙侍郎有牵扯,正应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梓妤怕玄真子自责,打住这个略沉重的话题,问他道观里众人都可好。 玄真子也打起精神,开始说起那些惹他心烦的弟子,说着说着,突然发现屋里安静得出奇,四周一打量,发现问题了。 「小家伙呢?」 「它这几天都喜欢往外跑,估计又跑哪儿捉虫子溜达了。」 昨儿好像还学了声猫叫? 正说着呢,外头就响起翅膀声,两人朝门口看去,一只翠毛的鹦鹉就飞了进来。可不就是小东西。 小东西见到玄真子居然在,冲上前张嘴就是:「喵——」 第三十六章 梓妤:「……」这小东西还真是在学猫叫。 而此时外院,六喜正弯着腰在小园子里到处找猫儿,嘴里不停的喊‘将军’,那是他给猫儿取的名字。终于,他在花池的灌木丛中见着呼呼大睡的‘将军’,一把就抱了出来,还低头看到它背上似乎沾了发绿的东西。 「什么东西。」 乍一看还以为是绿色的肉虫子,结果是……鸟毛,还是绒绒的一团,像是被扒拉下的。 将军学会抓鸟了?! 六喜高兴地咧嘴直笑,能跟世子交差了,不用担心它学不会,被世子再丢出府去。 许嘉玄来到北镇抚司,鲁兵把查了那么些日子,事情终于有眉目,精神抖擞地禀报着。 「世子,那名自尽的太监生前确实行迹有诡异。说起来若不是您吩咐挨着往下查,绝对都不想到,那太监居然是通过王皇后身边一个宫人,再跟外边联系,而那个宫女就在去岁因年岁到了被放出宫去。」 「可是已经意外身故。回家乡后,被一位豪绅给娶了当妾,被主母给收拾了,而她身边伺候的无一活口。她兄弟就去找说理,结果被一顿打,她兄弟四处找人想送信进宫给一位太监,那太监正是自尽那名。后来她家人也都是死于非命,送信的事是因为隔壁邻居在与他喝酒时听说过,但只当吹牛没放心上,被我们的人再三细问下才问出来。」 「顺着这个宫女一查,她竟和贞妃那头沾上一些关系。」 贞妃……四皇子的生母? 这绕来绕去,绕到和皇帝的后妃身上,还是个有皇子的妃嫔,就让人不得不多想了。 难道还真是太子身边有异? 事情到这里,起码是有了一条线索,许嘉玄心中一凛:「再往下查这个宫女,看她都给贞妃做了什么事情,会不会跟四皇子相关。」 他们收集皇子们的情报是正常职责,明德帝对这些皇子们的监控都恨不得到他们每说的一个字,不过是情况不允许,而且皇子们也不傻,哪会有那么多把柄给他们抓。 鲁兵丝毫没有怀疑自家主子一开始是针对太子的,只当他尽责尽忠,郑重应下准备从宫人着手再深挖。 中午前,梓妤到底还是给许嘉玄送了信,让他如若无事就回家用午饭,说玄真子用过午饭就要回观里去。 他给属下报了行踪,打马回府,快要进垂花门,得到他回府的六喜抱着猫儿跑来寻他。 「世子,将军学会抓鸟了!」 将军? 他低头一看被六喜抱起来的猫儿,居然还给它取了个那么威风的名儿。 但是抓鸟么……那是梓妤的心尖宝,还是罢了,别跟一只鸟儿过不去。 他看也没再看将军一眼,说:「不用它了,你自个养着玩吧。」 六喜一愣,但听到能继续养着,当即又眉开眼笑抱着猫儿走了。 梓妤今天亲自下了厨,许嘉玄吃着妻子做的饭,心里怎么都些不是滋味。这是因为玄真子才准备的,当然是有那么点不爽。 玄真子还看穿他心思似的,时不时就夸梓妤两句手艺更精进了,仿佛是在炫耀。 许嘉玄都恨不得一脚直接把人给踹出去。 好不容易送走玄真子,他抱了梓妤压到床上,借着点酒劲儿对着她唇一通狼啃。梓妤被啃急了,青天白日的他手还不老实,要往她裙下钻,险些就要抬脚将人踹下床去。 外边的庭院却是突然响起一阵哄笑声。 梓妤把他推开,许嘉玄再一次见识到她的蛮力,明白如若她不迁就自己,恐怕早就牙都被打掉几颗。心里既窃喜又复杂。 外边还传来笑声阵阵,梓妤理理衣衫,不理会在出神的许嘉玄,去推开窗外一看,也乐了。 只见小东西正骑在一只猫儿的身上,嘴里喊着:「——驾!」 那只猫儿就走两步,嘴里回应一句:「喵——」 威风凛凛得如同要上沙场杀敌的将军。 她笑弯了眼。哪里来的小猫,怎么就跟它玩一块儿去了! 难道小东西这两回来学猫叫,敢情是有新玩伴了。 许嘉玄见她笑得鬓边步摇颤颤,也走上前探头一看。 「……」这就是六喜说的,学会抓鸟了? 是学会被鸟抓吧! 他突然就庆幸自己没真让这只猫来收拾那小东西,然而,他的庆幸在梓妤让人把猫抱到进屋时,就化作不好的预感。 梓妤举着猫说:「这也养我们屋里吧。」 许嘉玄撇了眼那只按在她胸口的猫爪:「……」 他记得这只猫是公的! 因为六喜不久后就找到清竹院, 那只猫儿到没能留下。 梓妤看着六喜远去的身影, 又瞅了几眼在美人靠上跳来跳去的小东西,惋惜道:「居然是六喜养的。」 许嘉玄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唔了声,拉着她进屋。 屋内的鎏银香炉里轻烟袅袅,许嘉玄拉着她坐到炕上, 见半扇窗开着, 伸手将窗关了低头就要吻她。 梓妤躲了躲,嫌弃推开他:「酒味重, 熏得难受。」 哪里就有什么酒味,他低头闻了闻,抬头见她拿一双眼睨自己,到底老老实实只把她抱到怀里。 有时候他又觉得, 梓妤对他似乎也不是太热络,特别是在亲近这种事情上。 见他老实了, 梓妤也安安静静枕着他肩头,跟他说起太子的事:「你是不是还在对东宫着火的事情有疑心, 当初的火势究竟是怎么起?」 她突然问起, 许嘉玄就想到太子算计两人, 眼神一沉, 语气也没有多好:「起火是倒了烛台不假,可究竟怎么倒的, 还待查明, 可能东宫确实也有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他说得含糊, 梓妤却是听出来了。 这意思,像是他又查到了别的什么。 不过她不方便直接问,只记在心上,准备让芷儿寻个机会再给莫正青送信,让他看看北镇抚司都查到什么。 许嘉玄见她听过后低头不知在想什么,长长的睫毛在轻颤,像小扇子一样,又浓又翘。他一时没忍住,伸手轻轻去碰了碰。 他一碰,梓妤觉得痒痒,忙闭上眼。他却是得趣了似的,又摸了两下才收回手,梓妤睁开眼,就看到自己一根睫毛被摸掉了。 这人真是……她拍开他手,许嘉玄也看到了,讪讪地笑。觉得她真跟个陶瓷娃娃一样,轻易一碰就得伤着,可偏偏纤细的四肢又有着一股惊人的力量。 他忍不住想问,最后还是憋住了,姑娘家应该不喜欢被人说力气大,平时她也藏着不显露的。 梓妤窝在他身上,正有些昏昏欲睡,李妈妈从外头来。有着上回遇到的火辣情景,这次先小心翼翼在槅扇处就喊:「世子和少夫人在吗,老奴有事来禀。」 「进来。」 李妈妈听到许嘉玄的声音,这才迈开步子,哪知里头世子爷就抱着少夫人坐在炕上呢。少夫人身量娇小,被这么抱着,就跟一团小娃娃似的,难怪上回世子就伤了少夫人。 李妈妈心思百转千回,嘴上很利索地说是门房那头收到要给梓妤的贴子,把贴子也递了上去。 第三十七章 梓妤还没伸手,许嘉玄就将贴子给拿了过来,展开到她眼前,自己也扫了一眼。 「武安伯府?你给姨母已经去贴子了?」 她快速扫了两眼,是个回贴,是林氏应允后天到侯府里来作客。 她盯着回贴上的字迹片刻,才跟他说:「是的,那天跟你说过后,就去了贴子。我就说姨太太愿意赏脸的。」 许嘉玄脑海里闪过那张与母亲略有相似的面容,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梓妤就吩咐李妈妈明儿准备宴客,让给刘氏也送信。虽然是她请的客人,但也没有绕过当家主母的道理。 李妈妈是首回见她理事,桩桩件件都考虑到了,心里极高兴。 等到李妈妈离开,许嘉玄看看时辰,也该回镇抚司,手里还有事情要做。 他没忍住,又在她唇上偷得香,这才满足拿了刀出府。 绿茵进来就见梓妤在擦嘴,抿唇偷笑,被她瞪了一眼,把袖中一封鼓鼓的信交给她。 「东宫来的。」 太子? 她神色一敛,直接拆开,先是倒出来了一个小木头人。 看到这男娃娃,她才想来自己把这东西丢了。 这是她娘亲做的,是上回在玄灵观看见,就带下山来。猜到太子知道了实情,就带在身上想给他的,结果那天被他气得忘记得了这事。 她摸了摸小娃娃,展开信一看,上面写着,他生辰的时候想让她进宫一叙。 叙什么,她还生着气。 梓妤直接信丢了,把这事情给忘到脑后。 临近傍晚的时候,许嘉玄被急召进宫,一直呆到二更天才回到家来。 梓妤已经睡下了,他见着她心头就一片滚烫,沐浴过后抱着她轻轻地吻她。梓妤半梦半醒间感觉身上有些凉,一睁眼,某人死皮赖脸就在啃着她锁骨。 她伸手推了推:「不行。」 「小鱼……」 两人成亲到现在,不过就两回,他食髓知味,何况一门心思都在她身上了。 他低头,嘴里含糊不清地轻哄:「我慢一些,不鲁莽。」 梓妤被他刺激得脚趾头都蜷缩着,有些难过地低吟一声,声音有些破碎:「不行,月事来了。」 许嘉玄整个人都一僵,又听到她说:「下午来的。」 他可从来没有遇到这种情况,在她身上趴着,居然愣住了。 梓妤低头,就见他发傻,扑哧笑了,把他推下去拉好衣襟。 「快睡吧。」 许嘉玄只能丧气地紧紧抱着她,但一身火气怎么都睡不着。 梓妤是闭上眼了,可是他抱得那么紧,某个东西又一直嚣张抵着她,根本不见低头的架势。她睁开眼,一抬头就见他望着帐顶发呆,最终是一叹气,手慢慢探了过去。 她柔软的手掌将他包裹,许嘉玄浑身都颤了一下,呼吸瞬间都变得急促。 梓妤脸颊微红,觉得这种事情还是臊人,听到他喉咙发出低低一声,似乎愉悦又似乎难耐,手就往后缩了。 结果他大掌伸了过来,不让她逃离,低头去含了她耳朵说:「小鱼,快一些……」 次日清晨,许嘉玄神清气爽地起床穿衣,梓妤窝在被子里往身上套兜兜,拿眼狠狠剜他。 她昨晚就不该一时心软,就该让他受着! 这人属狗一样的,居然还将她剥了啃。 在系带子的时候,她嘴里咝了一声,脸颊一下变得嫣红。 胸前蹭到绸缎还微微的酥疼,让她又羞又恼。 她今儿还约好了陈莹玉,要上街去的,这可让她怎么走路! 许嘉玄临出门的时候才知道她今儿也要出府,问清是约了陈莹玉几个姑娘家,就喊来六喜让去吩咐多带些侍卫。 「一会我还要进宫,不能陪你出门了,若是到中午有空,我就去寻你一块用饭。」 梓妤还恼着呢,皮笑肉不笑看了他一眼。等到了时辰,她就上了马车先往陈家去,连步子都没敢迈大。 进宫了的许嘉玄正立在明德帝面前,他身边还有周锦成,而太子就坐在一边,垂着眸慢慢转动一串血色的珠串。 自打周锦成被降职,帝王一直没有提起锦衣卫指挥使一职由谁替代,如今整个镇抚司都在盯着。许嘉玄知道帝王是梓妤生父后,心里说不别扭是假的,倒是没有再多想指挥使这事。 而帝王今天喊来他们,是说再给平王封地发放赈灾款的事宜。 这次要由锦衣卫和平王世子一同前往,周锦成看中这个机会,已经口如悬河,就等着再立点功勋,好回到正职。 许嘉玄一直沉默着。前有三皇子被罚,正是帝王猜忌一切除去太子之外的皇家人时候,他不想和藩王多扯上什么关系,这差事于他而言就是鸡肋。 何况京城情况复杂,又有一个举动不明的太子,他觉得没必要为了根鸡肋疏忽自己的阵地。这种功劳,周锦成要抢就抢吧。 再且还有不到七日,就到梓妤的生辰……许嘉玄心里有自己一套自己的算盘,在他出神的时候,周锦成得偿所愿,一脸意气风发。 帝王在这时语气一变:「暖春已至,已有几年没举行围猎了,过几日是太子生辰,今年就直接到猎场,比宫中那处一成不变的宴会也更有意思!」 太子闻言自当是附和,一并谢恩。 周锦成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难看。 如若知道有围猎,他就不争这个什么送赈灾款的差事!帝王身边不比一路吹风吃尘的强。 刚才还得意的周锦成被重重一击,半天都没缓过劲来,这头正说着,卫国公父子居然前来。昨儿才离京的方景铄跟在父亲身后,还有空跟许嘉玄眨眼示意。 帝王让驻京的五军都做安排,主要事宜放到了卫国公身上,而许嘉玄自然就成了帝王近侍随同的首要人选。 「此次围猎,四品官员家眷可随队。」 末了,帝王又丢下一句,许嘉玄听着心里那种别扭就又出来了,忍不住抬头偷偷看了帝王一眼,见到他难得展露情绪,眼底的期盼丝毫没有遮掩。 他不知道就想到梓妤,帝王是不是还有想趁机寻机会与女儿相处? 从乾清宫出来,许嘉玄要先回北镇抚司,方景铄笑嘻嘻就跟上他。 「你不跟你国公爷准备出行的事宜?」 方景铄一脸无所谓:「那几营的指挥使得听我的,这种事情当然不用我出面,省得让他们还觉得我们方家带个小子压人,我就不去帮倒忙了。」 许嘉玄见他倒是懂得趋避,嗤笑一声就上马离开。 方景铄骑上马赶上前问:「这么着急上哪里。」 「回镇抚司。」 「之后呢。」 「长街。」 听到要上街,方景铄没多想,高兴地说:「和我想一块儿去了,我有些日子没去芸娘那儿了,我祖母看得紧,可想死我了!」 许嘉玄嘴角一抽,谁要跟他去那些花街柳巷,他是已经娶亲的人了,没理会他直接走人。 然而方景铄没悟出那个意思,还在他身后喊:「一会我就去长街找你。」 第三十八章 到了中午的时候,方景铄就先往长街去,不巧遇上要到汇满楼的梓妤,被侯府的侍卫簇拥着。 他坐在高马上,一眼就被梓妤看到,出于礼貌只好下马来,朝她喊了声嫂夫人。 梓妤微微一笑,见陈莹玉一众都好奇看着他,就简单介绍了两句。 这头说着,身后就传来吁的一声,许嘉玄按着约定来了。 他看到方景铄在这里,眉头皱了皱:「你怎么也在。」 方景铄看看他,再看看梓妤,先是想到他跟许嘉玄约了去芸娘那儿,然后是回想起上回梓妤那捏杯子的力气,头皮一阵发麻。在梓妤那双清亮的眼眸看过来时,脱口道:「我们没有要去找芸娘……」 许嘉玄:「……」 方景铄在说完后脖子一缩, 发现自己一时心虚,竟是说出了实话。 梓妤听到芸娘二字, 玩味地朝走来的许嘉玄看过去, 让许嘉玄恨不得一脚把方景铄给踹回卫所。 好好的,这人来添什么乱! 「梓妤……」 大庭广众之下, 他也顾不得那么多, 去握住她手。 她轻轻一挣,睨了他一眼, 再转头去看方景铄,轻声说道:「方世子恐怕是误会什么了, 我与夫君原本就约了在这汇满楼见面, 又哪里来的什么芸娘。再且……我夫君也不是爱到烟花之地流连的人。」 方景铄闻言干笑了两声,尴尬得不行:「嫂夫人说得是。」 许嘉玄却是心脏猛然一跳,虽然知道她是在外人面前护他脸面,可那番话就像是冬日里喝上一壶温热的酒, 有暖意从心田中淌过再发散到四肢那种烫贴。 他没想到,她居然会这么跟方景铄说。 「我们进去吧。」 许嘉玄再度牢牢去牵住她手,陈莹玉几人都不好意思往后退了一步,隔着白纱偷看。 梓妤就朝方景铄笑笑。 「嫂夫人吃好, 下回有空到家里来坐坐。」某人尴尬得只好客套寒暄,又惹来许嘉玄凶凶瞪一眼。 去他那做什么客,这人是忘记当初大长公主是想要梓妤当孙媳妇来着?恐怕大长公主也是知道梓妤的身世, 才会愿意与陈家结这个亲。 想到先前方陈两家曾要结亲, 许嘉玄怎么看方景铄, 怎么觉得不顺眼,脚下又走快两步。 陈莹玉一众在后头忙跟上,不想长街上突然响起一阵杂乱的马蹄声,还有不断让避开的高呼声。 长街是禁止纵马疾驰,即便是许嘉玄一应人等也都是让马儿慢慢踱步,这动静引得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梓妤回头,先是看到一阵飞扬的尘土,有避让的行人在尖叫跑窜,一匹黑马横冲直撞,连撞翻了好几个摊子。 那黑马后又跟了有四五匹的马。 不过是她回头的一瞬间,那些骑马的人就已近在咫尺,还没能进店的陈莹玉一众吓得亦放声尖叫,梓妤想也没想就冲了出去。 许嘉玄却是比她更快一步,侯府侍卫亦连忙缩小成圈,把几位姑娘家都围到了里头,在混乱间将她们都挤到了檐下。 只见冲出去的许嘉玄手中的马鞭一扬,狠狠就朝对他要踏来的黑马甩去。 响亮的鞭声伴着马匹的惨叫。 梓妤惊喊:「许嘉玄,快躲!」 黑马吃疼,抬起了前蹄,眼看就要朝他狠狠踩下! 电光火石间,许嘉玄腰间用力,竟是硬生生斜冲出去,在冲出去顺间鞭子如灵蛇一般缠住了马脖子,一个翻身单掌撑着地打挺站起来,又立刻双手用力拉拽住失控的马匹。 「方景铄!还不来搭把手!!」 他全靠过硬的武功底子躲过马蹄,却也一下制不住发疯般的高马,手掌心瞬间被拉扯得见了血。 方景铄这才反应过来,三两步冲上前,侯府的侍卫亦涌了一半过去,众人拽鞭子的拽鞭子,扯缰绳的扯缰绳。 可是那马却力大无比,把几个侍卫用头撞甩到一边。 后面跟上来的人大喊:「这马疯了!」 疯了! 许嘉玄再不犹豫,一松马鞭,手探向腰间的刀。 方景铄嘴里就暴了句粗话。因为少了一份力量,瞬间连人带鞭被拽倒,在地上被拖行着,狼狈地喊:「许嘉玄!你故意的吧!」 然而许嘉玄哪里有空理会他,抽了刀直接跳上马背,二话不话一把就插到了马脖子上。 鲜血一下就溅了出来,疯马吃疼仍在拼命甩动身体,把许嘉玄和方景铄好几回都要甩开。 梓妤在边上看着被血染一身的许嘉玄,手不自觉攥紧了拳头,死死盯着马背,生怕他真要被甩下。终于,在那黑马长长地嘶啼一声后,轰然倒地,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许嘉玄在马倒下的时候就跳到了地上,见马断了气,拔出还在马脖子上的刀,面无表情抹了把脸上的血。 他也没空看在马上被甩下来的是谁,转身就往梓妤那跑。 梓妤就被他抓过了手,紧紧地握着,力度大得甚至让她觉得疼,让她察觉到他情绪不对。 方景铄终于从地面爬起来,好好的一身衣裳都在地上划破了好几个口子,灰头土脸的,哪里还有刚才贵公子的样子。 气得他转头就吼那些纵马闹市的人:「不知道在长街策马是要被鞭责吗!」 那几人去扶起自己被甩下地的主子,被吼得直缩头,可又对救下他们的人是感激的。其中一个人认出方景铄,忙朝他揖礼说:「方世子,我们是平王府的人。我们没有想在长街上策马,是驼着世子的马突然就发疯了,一路直窜了过来。」 「多谢世子相救。」 那人这么一说,方景铄才看向被他们扶着青年,不是被吓晕的平王世子还能是谁。而且……他视线扫过平王世子的手:「你们别拽他胳膊,没发现折了吗?」 都吊在那里直打晃,这些人是怎么当下人的。 经他一提,众人大惊,连声喊世子。但人都昏迷过去了,哪里听得见,最终也只能是抬着他,就近跟汇满楼要了一间包厢,把人给抬进去然后请郎中。 有了那么一出,梓妤也没有什么胃口了,何况许嘉玄还沾了半身的血,此时沉着脸,吓得陈莹玉几个姑娘家直发抖。 她们哪里经过这样的事。 最终梓妤决定先让侯府侍卫把她们送回家,她本想也进汇满楼,等马车回来的,结果被许嘉玄拦腰一抱,就抱到了马背上直接扯着缰绳让马儿离开长街。 方景铄被丢在一片狼藉的长街上,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这算怎么回事?! 他还是去找芸娘压压惊吧。 离开长街后,许嘉玄坐下的马就跑得飞快,梓妤被他抱在怀里,不时抬头去看他。 不知道他犯什么毛病了,正犹豫着要不要问的时候,他拿鞭的手居然一掌就拍到她臀上。 梓妤吃疼倒抽了口气,低头一看染着个血掌印,一时候不知是臊的还是气的,脑子里懵了一下。 许嘉玄带着怒意的声音和风一起灌进了她耳朵:「回家再和你理论!」 刚才她怎么敢冲出去的! 他慢一步,她是不是就该撞到马蹄下了! 梓妤被马颠得难受, 好不容易回到家,却又被他一路给抱回了清竹院。 第三十九章 好在他身上都是血,蹭得她臀上那个掌印也不那么明显, 不然被人看见, 真是能要被臊死! 不过两人一身污血已经吓着不少下人, 李妈妈险些都要被吓晕过去。听到许嘉玄说了一声是马血, 这才缓过一口气, 命人去给烧热水,好给两位主子准备沐浴。 「快松开。」 梓妤听到他砰一声关上门, 抬手去掐他胳膊。 也不知道他怎么长得,肉跟石块似的,胳膊更是像个铁钳, 箍得紧紧一分不松。 许嘉玄却是把她放到炕上,高大的身形随之覆了上去。 「你当时怎么就敢要冲出去的, 那马是疯的,直接就能踩断你几根骨头!」 他声音压得极低,像风雨来袭之前的压抑,眼底有着她刚才冲出去的后怕。 要挣扎的梓妤一愣,他低头轻轻吻上她的鬓角,用力又把她拥紧。 「你是因为这个生气了……」她心中一动, 双手去捧着他的脸。 他脸上溅了不少血迹, 此时都结成痂, 明明狼狈的样子, 梓妤看着却觉得他英气极了。 方才他冲上前去勒停马的时候, 更是英勇无比。 他是心急要护她,才那样毫不犹豫冲上前的吧。 许嘉玄拥着她没吭声,她弯眼一笑,抬头轻轻去碰他的嘴角:「那你也不能打我啊。」 他却闭上眼,额间的太阳穴在跳动,沉默了片刻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梓妤眸光一闪,他将她按回炕上,凝视着她。 「那时陛下让去查科举舞弊一案,我和父亲还有你二舅舅受命往南直隶去,半途却是遇到伏击。」 南直隶的舞弊案。 梓妤是知道的,当时因前三甲八成近是南方的举子而震惊全朝,明德帝震怒下令彻查。 「遇到伏击的时候,我们正在一处狭窄的山道上,被堵死就会如同砧板上的鱼肉。父亲下令冲过去,大理寺的人马到底没遇过这样的事情,一时慌了神,我只能折回去断后。」 「当时你二舅舅就在我边上,那些人却十分歹毒,竟是从高处抛了毒蛇下来。父亲早领队冲了出去,因为见到我们落在后面又独身跑回来,结果他马就被毒蛇咬伤,险些还被马踏伤。」 「我把父亲拉到我的马上来,结果你二舅舅身上还缠着一条毒蛇,他慌乱中给甩了出去,却无意间甩向了我这边。父亲怕伤着我一刀挥过去,蛇是被斩成两半,结果那蛇在落下时冲着父亲的腿咬了一口,当时他却一声不吭护着我和你二舅舅一路再冲出去。」 梓妤手一下就揪住了他袖子,眼前有一幅从他低缓的声线中描绘出的画面。 画面里是山道间的厮杀,被嶙峋的山石与敌人包围,他们孤军背水一战。 她猛地打了个寒颤。许嘉玄闭上眼:「等我们都离开,我才发现父亲中了蛇毒,半截小腿都黑了……」脑海里都是父亲身染黑血的样子。 所以威武侯当时才当即砍了腿,为了保命! 梓妤想过这事的惨烈,但却没想到是这种冲击的画面,让她都跟着心颤和震惊,更别提当时还是少年的许嘉玄。 他认为是自己害了父亲,但源头又是她二舅舅身上的那条毒蛇,如若威武侯不回头,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 这事最终就在他心里化成了魔,他不能原谅自己,也不想原谅她二舅舅。在汇满楼的时候,她朝马冲了出去,应该是想到险些被马踏伤的威武侯。 梓妤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喉咙里似乎有什么哽在那里,她双手圈住他腰,眼眶微热。 她正想着,臀部就被他抬高了一些。有着刚才挨打的那一下,梓妤下意识是先去捂住了屁股,大喊:「不许打了!」 许嘉玄一愣,抱着她坐了起来,一阵低笑,挨着她耳畔说话:「我看看红了没有。当时我若是慢了一步,你有没有想过后果?陈莹玉那边有侍卫围着,侯府的人又不是酒囊饭袋,有危险的时候更不会退缩,就要你逞强冲上去?不叫你疼那么一下,你能长记性?!」 梓妤瞪圆了眼,脸颊慢慢染了霞色,却叫许嘉玄再度失笑。 李妈妈这时敲响门。小厨房一直烧着炉子,热水倒是来得快。 许嘉玄见她羞得脸颊都红了,还直瞪眼,又有些心疼,先让李妈妈把热水抬进来。 等人都出去了,他上前去牵她手,拉着她去净房,要给她把身上的脏衣服脱了。 梓妤扒住衣襟赶人,他非得厚脸皮要呆在里头。 「我月事来了,你快出来去!」 许嘉玄动作愣了一下,却更坚定去解她腰带,梓妤被逼急了,一把就反拧了他手。许嘉玄没想到她说动手就动手,根本没有防备,被她一手拧得直接就按到了墙上,他余光正好看到边上新补的墙皮。 「……」这个位置,上回他好像是在这儿亲了她? 许嘉玄似乎就找到墙皮无故脱落的真相了。 最后,许嘉玄还是被她赶了出去,屁股挨了一脚,被踹出去的。他揉了揉,疼得直咧牙,心想陈家这表姑娘还挺记仇,一点亏也不能吃。 让他感到安慰的是,梓妤沐浴后就找来伤药,让他泡在浴桶里帮着清理手掌上的伤,还不让他动手亲自给他擦身。 她刚刚洗了头,半干的头发就披在肩上。她倾着身,探手在水里,几缕调皮的发丝就搔在他脸颊上。 他被她一双柔软的手闹得心猿意马,再被那发丝一撩拨,忍不住去含了她耳珠:「梓妤,你摸摸它。」 话落,他眼角就猛得抽了抽。 梓妤狠狠在他大腿上拧了一把,拧得他直抽气。 沐浴过后,李妈妈已经摆好饭,绿茵跟着侯府的侍卫回到府里,见梓妤好好的松了口气。转身去外院找跟小猫儿厮混的小东西。 在用饭的时候,鲁兵前来求见,梓妤见他犯还没吃两口又要到书房去,喊住他:「让他进来说就是。」 上回鲁兵挨鞭子的时候,她也没避着。 许嘉玄一想亦觉得无所谓,如若他有事情要离京,肯定也该要鲁兵他们帮着照看,省得有不长眼的来找她麻烦。 鲁兵就被请了进来,正好看到许嘉玄给陈家那个表姑娘夹菜,眼里的诧异掩盖不住。 梓妤抬头朝他笑笑,让他忙又低了头,直接汇报道:「副使,平王世子摔折了手,陛下那头知道了,将他召了进宫让太医给他接骨。那匹疯马被人下过药,而且那匹马是从宫里出来的,并不是平王府里自己养的。」 宫里出来的? 「怎么会有从宫里出的来马。」 许嘉玄诧异抬头,浓眉往下一压,神色凝重。 「是陛下赏的。平王世子一路赶进京,把自己的爱马跑死了,所以陛下就让内务府的给送了几匹好马过去。」 「什么时候送的?」 「就是平王世子骑马上街前,他想去京郊跑一圈的。」 然后就出事了。 梓妤也听得出神,怎么会那么巧的事情。 许嘉玄已经问道:「只有平王世子那匹马有问题?」 第四十章 鲁兵说:「并不是,其它几匹在世子走后也发疯了,但是平王世子那匹却是先疯的。」 皇帝赏的马都疯了,这要传出去,别人不得猜测是皇帝对平王府有什么不满? 「这事现在谁接手。」 「莫正清接手了,还有大理寺。」 这样的事情肯定不能只让锦衣卫查,众所周知锦衣卫是皇帝的亲卫,传出去也怕被人说有所偏颇。 「既然南镇抚司的去管了,我们就不必理会。」 左右是藩王,他巴不得远离一些。 鲁兵说是,梓妤这时才插话和许嘉玄说道:「我让李妈妈去烫壶酒来,再让厨房加两个菜,你们也好说说话,我到母亲那儿去一趟。今天我们一身血回来,那边肯定也不放心。」 许嘉玄这才发现她已经把一碗米吃完了,鲁兵忙说不用,他用过了,梓妤已经喊来李妈妈,许嘉玄便也让他坐下。 梓妤去了正院,刘氏见她的时候正要让丫鬟去清竹院看看情况,见她好好的,总算放下心来。 「可吓着我了,说你们都一身血的回来,世子还是抱着你进府的。可是又没听到说请郎中,我这里犹豫来犹豫去,准备让人去看看。」 许嘉玄对她这个继母不喜,她向来是不敢沾清竹院的事情。 梓妤理解刘氏的为难,坐下后笑着宽慰她。刘氏听到说是平王世子的马出了事,总算放下心来,跟她说起明儿林氏前来做客的事。 梓妤从正院出来的时候,半路遇特意等自己的芷儿,暗中递了封信给她。 「少夫人,太子殿下又着人送来的。」 她就低头看了眼,不动声色塞进宽袖中。 再回到青竹院,鲁兵已经走了,许嘉玄拿着一本棋谱坐在炕上看书。见她回来,直接就把棋谱一丢,拉着她坐下。 「方才忘记跟你说了,鲁兵过来我这才想起来,陛下三日后要去北山围猎,说是太子的生辰也在那儿过。恐怕你的生辰也只能在北山上度过了。」 「我也要去?陛下让带家眷?」 许嘉玄点点头,抓着她手放在唇边亲了亲:「你若是不想去,就告假吧,写个病假的折子递给皇后。」 「父亲会去吗?」 许嘉玄神色一顿,眸光黯淡了不少:「自然不去的。」 每每有这样的活动,父亲都是告假,而且围猎大家都在马背上,他行动不便看着多难过。 梓妤猜想应该就是这样,她又问:「那你觉得我是去呢,还是不去?」 这就叫许嘉玄犯难了。 他私心想让她远离着太子,但不久后又是她的生辰,她若不去,她嫁过来的第一个生辰自己就不能陪着。 在他踌躇中,梓妤已经知道他的想法了,微微一笑说:「我不告假了,我也没有去过围猎。你武功不错,骑射应该也很好吧,我等着你给赢彩头回来,给我当生辰礼物。」 她满眼期待,眸光灼灼。 没有哪个男人不想在喜欢的姑娘家跟前表现,许嘉玄用力握住她的手,郑重点头,又情不自禁想去亲吻她。 哪知才低了头,外边就响起李妈妈和小丫鬟们的笑声。 梓妤好奇伸手去打开窗,他的唇就落空了。 外头是绿茵跟小东西回来了,跟着来的还有六喜和猫儿。 六喜上回被许嘉玄再三吩咐,说一定要把猫带回前院,他也舍不得,所以这回小东西非要骑着将军回院子,他就跟上来了。 梓妤一看自已那只小鹦鹉又在耍宝,也忍不住跟着乐。那天见过‘将军’喜欢得紧,就跑出去要跟猫儿也亲近亲近。 许嘉玄沉着脸跟出去,见她抱着早已经被喂得发胖的猫儿放在唇边亲,还说六喜养得好,嘴角扯了扯。 六喜被夸,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说:「当不得少夫人夸赞,小的笨得很,先前世子带回来还让小的教将军抓鸟的,结果怎么也没教会……」 他正说着,突然脊背发寒,一抬头就看到许嘉玄一脸阴森的看着自己。 梓妤愣了一下。 抓鸟? 她好看的桃花眼就斜斜瞥向许嘉玄,皮笑肉不笑道:「原来这猫儿是世子带回来的。」 许嘉玄:「……」 ‘将军’进府的原因叫梓妤好气又好笑,若不是满院子的下人, 她肯定要好好跟许嘉玄理论。 到了晚上, 梓妤洗过脚缩进被窝里。 许嘉玄去了父亲那里回来, 见她已经上床,也草草泡过脚钻进被窝, 把人搂了过来。 梓妤还惦记着他干的好事, 推了他一把说:「你跟我说说将军的事儿?」 他知道什么叫坦白从宽,当即一五一十道:「是在不小心拔了它羽毛后, 走过闹市的一个卖猫狗贩子手上买的。本来是想养了灭灭它威风, 后来觉得不过是只鸟, 有什么好置气的, 就没让六喜再教了。」 梓妤真是乐了,然后细细一想, 许嘉玄好像真的跟她犯煞似的, 他总在跟自己有关的人和事上吃憋。 她就想起玄真子的话, 说他是为自己挡难的。 她心头一跳,依偎在他怀里说:「小东西就是太过调皮了些, 但你对它好, 它会知道的。我们哪天再去观里走一趟吧。」 玄真子是乌鸦嘴,可不能真让许嘉玄给她挡灾挡难。 许嘉玄闻言嗯了声,低头看她温柔的眉眼, 情不自禁在她眉心落下一吻:「明儿有早朝, 我中午不一定回府来。」 要安排围猎的事情, 多半是抽不开身。 梓妤心里透亮着, 知道他是指明天林氏过门做客的事,但这人就是拐着个弯来跟她说,闹得她直想掐他。 这别扭的性子,看来一时半会还是不能改。 她说:「你自忙你的,我在家里挺好。」 她故意不顺着他的话说,把许嘉玄噎得好半天没吱声。见他吃瘪,她没忍住偷笑,却是笑出声,被他听着一下就反应过来了。 「大胆!」 他老脸一红,知道她是故意的,一翻身把她压住,梓妤更加忍不住哈哈哈地大笑:「我什么时候不大胆,若是不大胆,哪里又能嫁你!」 能止小儿啼哭的煞神呢,可不得有点胆气才能嫁。 许嘉玄抬了她下巴狠狠吻住,她却还在偷笑,让他一张俊脸黑得跟锅底似的,哪里还亲得下去。索性就去呵她痒痒。 上回他无意间碰到她的腰,她就极敏感地要躲,现在倒是方便他就找地方,直挠得她求饶。 两人的笑闹声传到窗外,李妈妈正吩咐丫鬟们晚上早些歇息,少夫人小日子,也不可能会做些什么。结果就听到两人的笑声传出,还听到自家世子爷不要脸的耍流氓,要少夫人亲他。 她嘴里哎哟一声,笑着回屋了。 次日,梓妤被许嘉玄惊醒,睁眼看着还一片黑的帐幔,手撑着坐起身。 许嘉玄一把将她按回被窝里:「早上凉,起来做什么,再睡会,到时间了李妈妈自然会来叫你。」 她只好再躺倒,侧头看他自己系朝服的佩绶,那挺拔的身姿如玉树,让人有种安全感。 第四十一章 昨天他制服马匹的样子确定英姿阔阔。 梓妤就那么静静看,心里却又想叹气。 可惜配了那么个别扭性子,所谓的人无完人吧。 许嘉玄穿戴好,一回头就见她盯着自己出神,抬手摸了摸脸,心中荡漾,上前倾身吻她嘴角:「好看?」 「有点儿傻。」 梓妤沉溺在自己的想法里,下意识脱口,许嘉玄嘴角扯了扯,不甘心地去勾了她的舌,直让她喘不过气来才松开。 等人走了,梓妤摸了摸发麻的唇,轻轻笑了声。 真是个傻子。 但她躺在床上却是睡不着了,翻了个身,在想太子昨天的来信。 信里并没有写什么,只是说吴皇后身子见好,围猎的时候也会去散散心,如若她也参加围猎的话多半会被召到跟前。 似乎是有让她不要参加围猎的意思。 确实她见着吴皇后,有时心里会莫名觉得愧疚。 虽然当初说是把太子送进宫,才让吴皇后有了求生的意志,也有了盼头。可是她总害怕哪天吴皇后知道了真相,会不会受不住。 这么些年,太子也一直把自己当成是吴皇后所出,不也发现了真相。 她应该问问太子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世才是,可是上回他的做法,让她又有些踌躇。 太子心里恐怕有怨的。 梓妤想得闭上了眼,脑海里有些乱。 许嘉玄骑着马进宫,来到宫门的时候,遇到了平王府的轿子。 心中纳罕,平王世子不是受伤了,怎么还进宫来。 他翻身下马,当即有人过来给他牵马。 在迈开步子前,扫了一眼平王府在宫门前的轿子,拢了拢朝服,往里走。 却不想平王世子就在轿内,喊住了他。 许嘉玄回头,见吊着胳膊的平王世子下了轿,一脸高兴地朝他走来。 「许副使!」 他热络,许嘉玄神色淡淡,朝他拱拱手:「世子安好。」 熹微的晨光照在他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却清冷疏离,仿佛光亮照不到底。 平王世子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尴尬,许嘉玄身为皇帝亲卫,自然不会与自己多亲近。可他仍旧是笑意吟吟,感激地说:「昨儿多谢副使出手相救,本来该亲自上门道谢的,但怕打扰副使。今儿得知副使要上朝,所以特意在这儿等着,跟副使说声谢谢。」 平王世子是娃娃脸的长相,都已经成亲当爹的人了,自己却也跟个孩子似的,一笑起来脸上还有两个酒窝。 许嘉玄不动声色打量他一眼,语气依旧淡淡地:「世子客气,当时不过也是顺手,下官的妻子就在跟前,下官是怕妻子受伤。」 他拒人于千里,是跟传闻中一样不好相处,平王世子倒是不在意,朝他拱拱手。因为一只手吊着,那姿势多少有奇怪:「不管怎么样,副使出手相救不假,我就不再耽搁副使上朝的时间了。」 说罢,也不进宫,而是转身进轿子,放下轿帘的时候还朝他再笑笑。 平王世子在封地有着亲和的名声,大约就是因为他这张脸。但许嘉玄实在是欣赏不来平王世子的长相,娃娃脸就算了,还白得跟姑娘家上了粉似的。 娘兮兮的。 听说他在封地还挺得姑娘家喜欢。 可能是喜欢平王世子的出身吧。 许嘉玄伸手弹了弹袖子,阔步进宫。 他这边在宫门口说的话,不过半刻钟就传到了准备上朝的明德帝耳中。 明德帝听闻提到女儿,冷哼一声:「算他知情趣。」理了理衣领,阔步往殿外走。 梓妤用过早饭,就往刘氏那里去。 路上有一丛青竹长得极好,她想到自己住的院子,名字里也带了一个竹字,但院子里却没见竹子。 也不知道是谁取的儿名。 刘氏那头早就伺候过威武侯用早饭,今日又是许嘉清三到正院去请安的日子。 他穿着一身直裰,一身的书卷气,两人在院门口相遇,相互行了一礼。 梓妤似乎是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笑笑着让他先行。 平素都是许嘉清要走的时候,梓妤才来,如今两人一块进的门,威武侯难得一回见了儿媳妇。 清竹院的侍卫曾来禀,说小夫妻俩相处得还算不错,前些日子似乎是闹了场小别扭,但更多时候都是和平相处的。 威武侯打量了几眼精神不错的儿媳妇,不得不承认每见一回都觉得她长得叫人惊艳,他儿子倒是个有艳福的,而且儿媳妇也难得还是个懂事的。 这么想着,威武侯对梓妤神色温和不少:「听说你有只鹦鹉,极会哄人高兴。」 梓妤没想到小东西的事都传到了威武侯这里来,心中略诧异,面上笑着恭敬地回道:「就是会学舌,显得机灵一些。但以前在观里管束少,它老是说些不中听的,招惹了世子好几回,好在世子不计较。」 威武侯原本也就是问一问,听到说惹着许嘉玄如今还好好的,连他这当爹的都有点不可思议。 他儿子最近几年行事暴戾,他不是不知道,如今这么一说,免不得重新估量儿媳妇在儿子心中的地位了。 对那只会学舌的小鹦鹉也好奇起来。 刘氏在边上见丈夫今儿心情不错,便附和着说讨趣的话儿:「那只小东西妾身也见过的,实在是精怪得很,若不叫梓妤带过来,给侯爷也逗逗乐。」 梓妤眨巴眨巴眼,心想小东西过来可别把公公也气着了。 但刘氏开了口,她肯定不能推辞,便让小丫鬟去喊绿茵把小东西带过来。 威武侯很快就看到那只胸前有着小片紫色羽毛的鹦鹉,很神气地飞进来,落在儿媳妇的肩头。 梓妤摸摸它脑袋,教它:「给侯爷请安。」 小东西转转脑袋,小眼晴盯着主座上的威武侯,张嘴就喊道:「煞神!」 梓妤眼角直抽,估摸着它是认错人了,忙掐住它的嘴。 威武侯明显愣了一下,在她忐忑看过来的时候,却是哈哈哈大笑:「它平时就这么骂嘉玄的?」 梓妤真是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却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小东西嘴没遮拦, 好在威武侯并没有怪罪, 而是笑得爽朗。 这让梓妤对他的印象有了改变。 敬茶当时, 他虽神色温和, 却也没有更多的表情,加之经年累月都不出户难免给人一种阴郁感。 但现在看来,威武侯年轻时应该性格不错, 在正是壮年时不得志, 才疏远众人。 她免不得替威武侯感到难过, 而且当年的事情又与她二舅舅有关,听过许嘉玄坦白后,她深知自己更没有立场去化解陈许两家的旧怨。 不管如何,都是对威武侯不公的。 威武侯难得高兴得大笑,刘氏已经忘记这有多久了, 偷偷背过身抹眼角。 「它平时都吃什么。」男人低沉地声线响起, 拉回了梓妤的思绪。 轻声回道:「玉米花生、瓜子坚果、有时也喂些水果, 它自个儿也会跑出去吃些小虫子什么的。」 「倒是不挑。」 威武侯觉得新鲜, 就是这小东西脾气挺大,刚才儿媳妇责怪了它, 这会就把脑袋缩进翅膀里,谁也不看。 第四十二章 又闲话两句, 梓妤就识趣的告退, 刘氏一同退了出来, 很高兴地握住她的手:「很久没见侯爷笑了, 今儿可是多得了你, 以后有空就多来走动走动。」 梓妤不太好意思:「没把侯爷惹生气已经是万幸,我可不敢居功。」说着又去捏小东西的翅膀,小东西还敢委屈地给自己辩解,「没错,没错。」 刘氏被逗得直笑,带着她到东厢去,早早就练大字的许嘉恒见到梓妤过来,很乖巧地喊大嫂。盯着她肩头的鹦鹉很好奇,但字没练完,就又迈着小短腿坐到椅子里,忍住好奇心先把功课给做了。 「三弟的功课都是侯爷在教吗?」 刘氏说:「侯爷平时不爱见人,但在这事上从不含糊,一直都是侯爷盯着的。现在二少爷暂住过来,这些日子倒是二少爷来指点一些,多半是给侯爷请示过。」 许嘉清啊。 梓妤点点头,站在边上看了几眼许嘉恒描的大字,倒是很工整。 为了不打扰他写字,婆媳俩进了内室,不过才喝了一盏茶,说是戏班子的人来了。 两人就到园子里监督众人布置,过了巳初,下人来禀说是武安伯夫人已经进了府。刘氏有些紧张的理理衣裳,梓妤朝她笑笑:「我去迎客人,这儿就劳烦您了。」 刘氏到底身份尴尬,是继室,猛地去见原配的娘家人总是有些胆怯。她善解人意,刘氏心里再烫贴不过。 这边说罢,梓妤快步走到垂花门,正好遇着林氏与武安伯老夫人下马车来,身后还跟了两个姑娘家和一位少年。 她知道林氏膝下只有一子,这两位姑娘是哪房的,一时却是闹不清楚。 梓妤眸光流转,笑吟吟上前先去给林氏福了一礼。 武安伯老夫人本是做好准备的,哪知自己被直接掠过了,脸色变了变。 林氏似乎是有些受宠若惊,忙去扶住她胳膊:「当不得世子夫人这般。」 可能是又觉得显得太过亲密,当即又缩了手,武安伯老夫人在此时轻轻咳嗽一声,朝梓妤说道:「先前就想见见世子夫人的,如今一见,这花一般的人儿,一眼就见人觉得亲切,与世子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当初她可是为儿子想求娶陈家这表姑娘为继室的,结果被赐婚了,还得罪了陈家。 武安伯老夫人想着,再不要这张老脸,也得趁着三儿媳妇能进来侯府,赶紧化解那些旧怨。 梓妤没得被好肉麻得直冒鸡皮疙瘩,抿唇微微一笑回道:「老夫人谬赞了,蒲柳之姿,幸得世子爷怜惜,处处疼爱着。」 她话滚话,一句怜惜和疼爱像刀子一样扎进武安伯老夫人心尖上。 谁人不知道他长子前武安伯就是因为虐待发妻至死,被皇帝夺了爵,才转到如今武安伯府的三房身上。 武安伯老夫人险些要被她一句话气个好歹。 看着周正漂亮的姑娘家,这嘴怎么比淬了毒还要命! 武安伯老夫人嘴唇嚅嚅,好半天没说上话来,最终干巴巴笑了笑。 林氏能察觉到梓妤对自己的善意,也能察觉到她对婆母的厌恶,可谓是十分的分明,让她一时更不知所措了。 梓妤刺了一句,倒没有再咄咄逼人,转而去看那个穿着宝蓝直裰的小少年:「这位就是四少爷吧,我是你初来乍到的表嫂。」 她一转脸,幽默风趣,任四少爷腼腆地就笑了,朝她恭恭敬敬一揖到底:「业宸见过表嫂。」 她把人扶起来,武安伯老夫人此时在梓妤看不到的方向拧了三儿媳妇一下,林氏差点疼得要叫出声,回头见到婆母一劲儿拿眼瞥两个侄女。 林氏深吸口气,拉过两个女孩儿给梓妤见礼。 这两人都是长房的庶女,梓妤不会对两位小姑娘有什么看法,但对武安伯老夫人是真服气。 就没见过那么不要脸的,到别人家里做客,带着长子的两个庶出姑娘来是什么意思?而且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梓妤再好的脾气,也着实是忍了再忍才没有当场再给武安伯老夫人没脸。 今儿林氏来,可不能一开始就闹得没了心情,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刘氏在园子里翘首盼了好大会,终于看到梓妤那身海棠色的衣裳,见此快步迎上前,客客气气跟武安伯老夫人和林氏见礼。 武安伯老夫人总算心里好受一些,暗中斜斜看了眼梓妤,心想果然是养在外头的,连表面功夫都做不到,一点儿人情世故的规矩也不懂。 梓妤若有察觉,侧头就朝她看去,可把武安伯老夫人吓得立刻低下头,心虚的不敢跟她对视。 她嘴角往上弯了弯,拉着林氏坐下,给她递戏折子,让她点几出戏。 刘氏先前听说过一些有关武安伯老夫人与陈家的事情,今儿见梓妤只对着林氏热络,心里明镜似的,对武安伯老夫人就更加客气,连笑都淡了几分。 侯府里没有姑娘家,总不好就让两个小姑娘干坐着,刘氏便着人去西府,让问问二房的夫人和小姐们都有没有空,让也过来凑凑热闹。 其实就是为了不失礼,喊着自家人作陪。 武安伯老夫人听着双眼都亮了几分,暗中吩咐两个孙女一定要巴结着陈家二房的小姐们,以后好再来往。 她长子没有了爵位,两个孙女的亲事就难了,此时当然是希望能借着跟陈家交好抬身价。 至于任业宸那儿,刘氏把许嘉清和儿子都喊来,让许嘉清帮着招待。三个儿郎就到了不远处下棋。 林氏见刘氏与梓妤都十分亲切,就怕怠慢了她,心里说不感动是假的。可是想想任家此时的情况,和自己在家里的那些遭心事儿,止不住眼底发酸,心中也忐忑。 如若不是婆母逼着,她绝对不会来这一趟的。 梓妤暗中发现林氏脸上露出伤心的表情,虽然很快就强打起精神,心里还是暗恨任家。 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面跟着林氏话家常,一边听戏。可是林氏在多数时候都是静静听着,是个温婉却寡言的女子。 这边唱了一折戏,她就看了眼手边的茶碗,已经放过许久,也该凉了。 「姨母,我去更衣,您稍坐会。」她站起来,手碰了一下那碗茶。 茶水瞬间就倾倒在林氏裙面上,把林氏也惊得站了起来。 「怎么碰着茶了。」刘氏拿着帕子上前,帮着擦了两下,可是茶水已经湿了布料,显出一圈深色。 梓妤朝林氏愧疚地说:「我这毛手毛脚的,姨母您跟我来换身衣裳。」 林氏还安慰她:「不打紧不打紧,还得劳烦你带路了。」 梓妤就顺势把人直接带到了清竹院,林氏看着清竹院几字,怀念似地喃喃:「这还是姐姐取的名儿。」 这倒是无意解了梓妤心头的一疑惑,这院子的名字居然是婆母取的,大概也懂得婆母对儿子的期望了。 她把人引到自己屋里,下人已经去给取更换的衣裳来,梓妤在边上要帮她更衣:「姨母,实在是不好意思,你先把外头的裙子脱了吧,这屋里不会有别人进来。」 第四十三章 林氏却是十分紧张地往后避了避,手还放在腰间上:「不用不用,一会等衣裳送来,我自己来就好。」 然而梓妤眼尖,就在林氏手动了那么一下,她就看到了对方手腕往上一些些的地方有淤青色,绿茵回禀的话就又都在耳边回响。 ——果然任家的男人就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她看过后,不动声色笑笑,等到林氏的丫鬟送来衣裳,她偷偷吩咐绿茵趁机再去看一眼。 果然,绿茵找了个借口进屋,把主仆俩都吓一跳。林氏抬着手,袖子滑下来露出半只手臂,上面青红的痕迹就有好几道。 「姑娘,奴婢看得真真的,绝对不能冤枉了那些个混账!」 绿茵被那几道伤痕惊得心都在颤抖,那一看就是藤条打的。 梓妤手也在发抖,沉着脸点头,等林氏出来后却是没声张,而是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又回到戏台前。但她让绿茵去找六喜,让给许嘉玄送信。 她今儿喊来林氏,就是因为听到在任家的探子说起林氏日子不好过,再来也希望林氏能跟许嘉玄再亲近。他嘴里不说,心里还是十分记挂这个姨母的。 此际宫里已经散了朝,明德帝把要去围猎的事情当朝宣布,大臣们都为之精神一震。特别是那些武官,平素被一众文臣压着,总算有地方给他们显显威风,自然是高兴得直笑。 而文官们能跟着去散散心,从一堆繁杂的朝务事解脱几日,也乐得赞同。 于是许嘉玄就要跟着禁卫军和五城兵马司的人一块儿安排对猎场的布防,还有一路的安全问题。 太子亦在当中,在商量过半的时候,太子找了个空档把许嘉玄喊到一边,神色略有几分不自在地说:「世子夫人多半与副使说了,如此我也不拐弯抹角,此次围猎,副使还是莫让夫人一同前去了。」 他去了信给梓妤,但梓妤不回,如今也只能是通过许嘉玄再来说服她。 吴皇后的病情反复,她要被召到身边去作陪,恐怕一刻都轻松不下来,所以他私心不愿意她到吴皇后跟前。她对着吴皇后,心里又哪里能好过。 许嘉玄是知道两人关系,却只是把两人当做同父异母的兄妹,听到太子直言,眉头一皱说:「臣不懂殿下的意思。」 太子被噎得一愣。 ——这煞神是故意在跟自己装糊涂吗?! 他吃了梓妤一个巴掌被不理睬后,居然又在许嘉玄跟前碰了个钉子。 这夫妻俩是早商量好了? 许嘉玄还真就准备糊涂装到底。他又不傻,为什么要承认自己知道皇室这些辛密。 堂堂一个太子挨了姑娘家的巴掌,肯定不好意思拿出来说,既然太子吃定这个暗亏,他自然也不怕对方会以此威胁而对梓妤不利。 许嘉玄这会装傻装得理直气壮,视线还有意无意扫过太子挨打的那半边脸。 太子隐隐察觉到他的心思:「……」 太子隐晦示好, 却被不懂内中真正原因的许嘉玄给顶了回来, 碰壁过后,太子知道是跟这个煞神说不通了。 气得他沉声一笑, 说道:「副使这般行事, 就不怕他日有什么不妥。」 他日? 许嘉玄闻言亦一笑,眸光渐冷:「殿下此言臣更是听不懂。臣恪尽职守,忠君报国,有何不妥?且殿下也不是那短视之人,是臂膀是鸡肋, 殿下心中自有计较, 臣又何必去忧日后。」 太子到底是一国储君,按现在来看,继承大统的机会最大, 所以他也不能将两人的关系闹得太僵。 说罢, 许嘉玄还压低了声音说道:「殿下可能还会对一事感兴趣, 事关于上回在诏狱咬舌自尽的内侍, 臣晚些把详情写下来,给殿下送上。」 太子倒没想到许嘉玄还有巧舌如簧这一面,知进退得很。事关那名内侍,不就是跟大火有关, 南镇抚司并没有查到那太监身后之人,他倒是有了消息? 太子定定盯着他看, 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此际过来请两人, 两人间的事情就那么先搁下。 许嘉玄在回到长桌前心情并不好, 不动声色扫了太子额角的疤一眼。 他要查那个内侍的事情,是想弄清楚太子在谋划什么,如若有对梓妤或陈家不利,他也好有防备。 结果出了太子算计他们夫妻的事,梓妤气到甩了太子一巴掌,虽然明白短时间内太子不能发作,但却不敢保证登基以后又是什么光景。 所以他把这事的幕后人拿出来,全当化解太子与梓妤间那场不愉快。 如若太子是个聪明的,自此就该不提了,此事也就揭过,或者以后太子也会有更多要用到他的地方。 梓妤一直没回归皇室是什么原因他不清楚,但身份是尴尬的,吴皇后那头明显不清楚好友与明德帝有这么一段,还把梓妤当故人之女怜惜。只要太子不提那此事吴皇后那边应该也不会再知晓。 他只希望梓妤莫要再受什么委屈,这么些年,京城传她身世传得沸沸扬扬的,她以前还不知道怎么难受。 「许副使,许副使……」 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连喊了许嘉玄几声,总算把他喊回神,指着猎场的山林图重回正题。 梓妤等到中午用饭的时候也没能等着许嘉玄,心想他应该有事情绊住了,不动声色地陪着林氏用过饭,坐在花厅里喝茶。 有了二房的闵氏在,还带来嫡女和四个庶出的小姐,一场请宴倒是十分热闹。 此时姑娘们都聚在一块儿小声说话,似乎半天就有了情谊,武安伯老夫人高兴得直眯眼笑,心想下回再进许家的门就要容易多了。也不用她总求着三儿媳妇一样,那个胳膊肘不知往里拐的,她早早来许家,她大儿子也不置于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武安伯老夫人想及此,心里对三儿媳妇更加埋怨,想着回家再好好收拾她,省得以为如今当了伯夫人就不知天高地厚! 林氏若有所觉,一转头,果然就对上婆母对自己带着冷意的眼神,当即抿紧了唇。 喝过一回茶,梓妤拉着林氏说要打叶子牌,林氏已经生了告辞之意。可是外甥媳妇对自己十分亲热,那种善意她已经许久没能感受,一时竟是贪恋着,在心里说服自己左右就只走这一趟,那就再呆会儿吧。 梓妤是想多留林氏一些时间,好等许嘉玄家来见一见,不想叶子牌又耍了小半时辰,外边还没有一点儿动静。 她也免不得有些着急。 武安伯老夫人已经输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陈家这个表姑娘跟能窥探到她的牌一样,总是输给对方。 她打得满头大汗,在又输了一回后,偷偷伸手摸钱袋子,发现已经瘪了。连打赏下人的银钱都给输下去了! 再输,她就该没钱付,那里可是不少碎银子的啊! 武安伯老夫人在那里肉疼,梓妤把她脸上的灰败和焦急看得一清二楚,心中冷笑。 如若不是许嘉玄未回来,她不好妄动,哪里就是那么点银子的事。 当然她心中还是没能消气的,林氏在任家过得不好,可跟这老婆子脱不了干系! 第四十四章 武安伯老夫人终于把最后一颗银子都输掉了,她转头去看林氏,林氏不知道在低头想什么。她心里一着急,就在桌子下去踢了林氏一下。 梓妤就盯着她看呢,见她身子微微一动,当即就跟着哎哟一声:「谁踢着我了。」 武安伯老夫人被吓得一动不敢动,心惊怎么就踢错人了。林氏被脚踝上的疼痛惊回神,却是听到梓妤那么一句,眼底闪过茫然。 梓妤在喊过后,很不客气就朝武安伯老夫人伸手:「老夫人,该结帐了,我们还得再打下一圈呢。」 武安伯老夫人额头的汗就落了下来,腌得眼晴生疼,心里恨死呆板的三儿媳妇,老脸都臊红了说:「少夫人手气好,可把老身这兜都给赢干净了。」 陪着打牌的是许嘉玄二婶闵氏,闻言一愣,诧异看向武安伯老夫人。 这才多少银子,武安伯府居然就落魄到出门应酬就带个十来两? 有时候连打赏下人都不够的吧。 闵氏是个耿直不懂掩饰心思的,不然陈二老爷也不会嫌弃她不够温柔体贴,老是在外头沾花惹草,家里还养着一大堆姨娘。 武安伯老夫人被这一眼看得更是面红耳赤,刘氏就在边上看牌,见到自家妯娌的老毛病犯了,忙轻轻扯了扯她衣袖,才让闵氏低头。 梓妤听到也装做诧异,林氏这时回过神,解开自己的钱袋子说:「母亲的银子,自然是要由我这儿媳妇来给。」 哪知梓妤却说:「打牌可没有一家亲的,要不老夫人拿身上的一个物件来抵吧,就当我这小辈占你便宜了。」 刘氏闻言眸光一闪,嘴巴动动,到底没有说什么。 梓妤虽然刚嫁进来,可她不是眼皮子浅和这般咄咄逼人的性子,可见这里头还有什么原因。刘氏不动声色去看了眼林氏,想到之前武安伯府一通的乱子,也低头装锯嘴的葫芦。 武安伯老夫人神色几变,最终也不好意思丢这个脸,在头上摸来摸去,到底是把成色极好的玉簪子给拔了下来。 给了次货,不显得她小气,她一把年纪可丢不起这个脸! 强装大方说:「第一回见,就该给少夫人见面礼的,是我这年纪犯糊涂,一时竟给忘记了。少夫人可别见怪。」 「这水头真好,通体碧绿,谢过老夫人了。」梓妤装做很高兴的接过,却也不往头上簪,而是就放在手边。 武安伯老夫人哪里还敢再留,趁机就告退。 梓妤见这个时辰许嘉玄还没回来,她也不好再留人了,顺势去送林氏。 走到垂花门的时候,梓妤似乎无意地拉住林氏的手,说道:「听说朝廷里有围猎,四品官员以前家眷也去的,姨母若是有空,也去凑凑热闹。您若是不去,等你下回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今儿可还没尽兴呢。」 武安伯老夫人还在肉疼自己的簪子,听到她这话,眉心一跳,当即又有别的思量。 「今儿世子没能家来,下回我让世子抽个空就在家等着姨母,姨母还带着业宸来。」 她三两句藏了不欢迎任家其他人的意思,让正有计较的武安伯老夫人眉心又是一突,就见她盈盈看过来,朝自己笑:「老夫人别见怪,世子心里就只念着姨母,总念着什么时候能跟姨母单独叙叙旧的。姨母这些日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休息不好,我瞧着脸色苍白,也好在世子今儿不在家中,不然瞧见了还以为任三爷也跟任大老爷一样呢。」 她明里暗里都在点醒武安伯老夫人,林氏身后还有着许嘉玄这个外甥,让任家掂量掂量。 一番话下来,武安伯老夫人却是听得心惊胆颤。 大儿子的事情就是许嘉玄办的,难不成许家知道了什么?! 还是林氏跟许家说了?! 林氏听到这儿,也是心头一跳,惊疑不定地去看梓妤。 梓妤却是拍了拍她手,笑得极甜:「世子爷一直都惦记着您的,说句不中听的,上回若不是有世子爷的关系,陛下肯定要是削了任家的爵,而不是再给到任三爷手中。」 林氏听得眼眶一热,这个时候还不明白梓妤是在为自己撑腰,在敲打婆母,她就真是蠢笨如猪了。 她紧紧回握着,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原本她就不想再让外甥沾上任家的事情,这些年才一直避而不见。她再苦都忍了,但现在…… 「您可不能辜负了世子爷一片好心。」 梓妤说着,亲自把她送上马车,在她撩开帘子的时候,轻轻朝她挥手。武安伯老夫人一手心都是汗,不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 正是这个时候,她也在帘子缝隙看到梓妤握着她的簪子,然后转头就簪到她那个叫绿茵的丫鬟发边,听到她俏生生地说:「这簪子翠绿,正好配你名儿。」 居然是把她最喜爱的东西赏了下人,无疑是一巴掌就甩她脸上! 武安伯老夫人气得眼前一黑,林氏已经放下帘子,等马车离开的时候,武安伯老夫人气得抬手要去打林氏的脸。 「都怪你这个没眼色的,让我丢了那么大个脸!」 平时总是会缩着躲一下或喊母亲息怒的林氏却是定定看着她,连眼都没眨一下,武安伯老夫人要落下的这巴掌硬生生的止住了,脑海里都回响着刚才梓妤的话。 ——我们世子爷还以为任三爷跟任大爷一样呢。 武安伯老夫人第一回在儿媳妇面前露了怯,抖着手半天,还是放了下来,闭上眼晴独自生闷气。 林氏也闭上了眼,眼中一片湿润。 许嘉玄收到信,紧赶慢赶,还是错过了见林氏。 他回到安静的清竹院,就见梓妤脱了外裳,在炕上小歇。 小东西也站在一边的铜架上,低头闭着眼,似乎也睡着了。 他轻声去把刀放下,走到炕边,梓妤还睡得香甜。他想了想,出去净手净面,再回来直接上了炕搂着她也闭上眼。 不想他才刚闭上眼,梓妤倒是醒来了,往他怀里靠了靠说:「你回来了。」 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软糯,像是他吃的甜汤圆,让他忍不住低头含了她唇吮了一下,仿佛能吮出甜味来似的。 梓妤推开他,还是闭着眼:「跟你说正事,姨母的事情你准备怎么办。」 「你和绿茵都瞧见了有伤,肯定错不了。」他沉声,里面带着些许凌厉,「虽然这些年林家也不与我联系,但姨母能瞒着我,肯定也瞒着林家,当初她嫁去武安伯府还是我母亲觉得姐妹俩这样能离得近。」 林家并不在京城,他母亲离世,其实就只有林氏一人在这陌生的地方,恐怕连朋友都没几个。 偏她还疏离自己,让他到最后也怕惹得她心烦,没敢再去联系,虽然有叫人留意武安伯府,却没想到内宅里还有会这种事情。 他自责自己疏忽,如若不是梓妤,他可能到现在也想像不到,姨母疏离自己是因为不想让他跟任家有上牵扯,会看在她的面子上去扶持一下任家。 第四十五章 梓妤猜到大该是有这原因,轻声叹气:「那你下步怎么做。」 「我去见见任三。」 「嗯,我跟姨母说了围猎的事情,姨母大概知道我们是发现了什么,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去。如若她去了,我自然还是要替她出气的。」 说着,把今天她对武安伯老夫人的不客气都一一道来,完了还冷哼一声:「这可是新仇旧恨了!」 许嘉玄听着她咬牙切齿,想起当初武安伯老夫人要她嫁过去做继室,这还有鲁兵惹出来事。 「那个老虔婆!」 他没有风度的骂人,惹得梓妤发笑,低低的笑声在他耳边回荡,引得他心头也一阵荡漾。手不老实往她腰间摸,被她一下就抓住:「老实些。」 他哼哼,只能将她紧紧搂到怀里:「姨母的事情,我见过任三再跟你说,到时你也好问问姨母是什么意思。」 她嗯了声,抬头看到他坚毅的下巴,觉得他面部线条其实很好看,每一处都透着刚阳气息。 「围猎的事情安排好了吗,宫里的娘娘都去吧。」 「都去,太子今儿还找我了。」 太子? 她问:「什么事情要找你。」 「是想让你不要去围猎,他猜到我知道你们是兄妹的事情。」 太子不让她去围猎? 「有说原因吗?」 许嘉玄低头,对上她清亮的双眸:「并没有,可能是因为你身份的原因吧,他估计是不太喜欢你。」 怎么说也是他的妹妹,太子在这点上确实是有些奇怪。 梓妤却一下就先想到吴皇后一事上,但许嘉玄觉得太子不喜欢她也是对的,毕竟他不知道自己和太子是同父同母。可即便是同父同母,太子恐怕也真的不太喜欢她吧。 上回太子那样做,让她总是心里难过的。 她沉默着,许嘉玄安抚她似的亲了亲她眉心,说道:「你别担心,有我呢,我会跟他周旋的。你不过是个姑娘家,太子是当权者,会权衡利弊。」 梓妤闻言心中一动,有种被呵护的感觉。 她偷偷抿了唇笑,又哪他说起今天在正院的事情,小东西差点闯祸。 许嘉玄听到它在父亲面前也放肆,真是气笑了,可是还能怎么办,也就只能是一笑置之。 太子是在近傍晚的时候才收到许嘉玄送来的信,上面写着那个内侍身后居然有跟着二皇子相关,让他略有诧异。 也不得不承认,许嘉玄确实有着能耐,居然心细如发,抽丝剥茧一直查到二皇子身上去。 他把这事情送到自己手上来,其实是为了梓妤吧。 他是觉得自己会把梓妤真怎么着不成,今天早上也针锋相对,许嘉玄护着梓妤的做法明明该高兴,可心里还是不舒服。 至于长辈间的事情,他无法置喙,心中不满明德帝当年的决定也不能表露。他必须要稳住储君这个位置,不然恐怕连着陈家都要遭难。 上回让他到湖边的太监还是没能找出问题,是真的有人在针对他或是陈家,他在想,要不要再跟许嘉玄细说这件事情。 太子犹豫着,在用晚膳前去了吴皇后那里一趟请安,吴皇后很高兴地拉着他说:「你父皇多半要准备给你选正妃了,后天围猎恐怕得很热闹,各家闺秀都会到场。」 选妃吗。太子笑笑:「到时母后做主就是。」 吴皇后听着却是觉得可惜似的叹气:「如若是早知道,就先给你定下了。」 太子太阳穴突地一跳,没有接话。 日子很快就到了围猎那日,许嘉玄要亲自跟在明德帝身边,梓妤的马车就早早来到城门口排队候驾,等到帝王御驾来到,跟着山呼万岁请安后,她才再回到车驾里。 一路上十分顺利,对于去围猎的路虽然是第一回走,但梓妤连帘子都没有掀。她久居道观,这种山野的风景已经看多了,也就不觉得新鲜。 经历三个时辰的路,终于到达地方。 也不知道太子是有意无意,那么恰好就出现在她下车的地方,边上都是女眷和千金,见到太子路过,多数羞哒哒地垂下头,却又忍不住偷偷地抬头看他的英姿。 梓妤来前听说过明德帝有为太子选妃的意思,心想太子此举算不算是招蜂引蝶? 她略看了太子一眼,就侧头伸手拨弄肩上的小东西,轻轻摸它的喙。 太子在经过她的时候,还特意停顿了下脚步,看向她那张明艳的面庞神色不明,也是通过她的面容在描绘他毫无记忆的生母。 小东西正百无聊赖,见到有人瞅着自己这边,张嘴就说道:「小鱼,他瞅你。」 梓妤一愣,太子也一愣,周边的夫人与千金们都看过来了。 一只鹦鹉开口讲人话倒是不怎么稀奇, 但是那一口腔调实在太过叫人惊讶。 爱宠谁都有,围猎里也有夫人小姐们带着爱宠来的, 但不过都是猫狗, 即便是养过鹦鹉的也没过那么灵性的。 众人说是看太子和梓妤, 倒不由说是看那站在明艳少女肩膀上的鹦鹉。 小东西张口就惹来瞩目,让梓妤有些后悔把它带来散心。当初想到绿茵也要陪在跟前,不带它丢在府里又显得它可怜,这才准备让它在路上逗个乐解闷,结果就是改不了口没遮拦。 她扯了扯嘴角, 只能朝太子福了一礼:「见过殿下, 家里养的小东西有眼不识泰山,学得多嘴多舌, 叫殿下见笑了。」 太子倒是不知道梓妤有这么一只鹦鹉, 见她这样说当即反应过来, 微微一笑:「刚才路过就觉得别人家都带猫狗,你这儿却有鹦鹉,好奇多看了眼, 倒是个好玩的。」 说罢, 抬脚不再逗留,离开这一圈是非地。 有心的人见太子就这么走了,心里多少是失落的,何况还被一只鹦鹉给抢了目光, 免不得幽怨地看向梓妤和她那只鸟。 乐平大长公主领着儿媳妇几人站在不远处, 自然把这一幕看在眼里。 她往太子离开的方向扫了眼, 在想太子怎么好好的就经过这一片,又朝梓妤那头多看几眼,皱着眉头沉思。 她身边的卫国公夫人拉着女儿的手若有所思,后来看了眼只得虚岁十三的女儿,到底轻轻一叹,把心思收了起来。 梓妤并不想多呆,便领着侯府的一众人往自己的营地去。 早有侍卫按着禁卫军的指示搭营帐,梓妤来到看了看位置,再抬头看向并不太远的明黄色营帐,眸光几转。 果然明德帝把侯府的位置按排得离御前十分的近。 她来到,禁卫军领头的听到别人都喊她少夫人,就知道这是威武侯世子夫人,朝她揖了一礼解释一般:「许副使领着御前的差,所以扎营在此处,若是陛下传唤,也方便一些。」 她颔首,说了声谢,进到已经搭置好的营帐里,侯府下人开始搬着桌椅床板,再架了个屏风,这么一小方天地就有了温馨的住所模样。 李妈妈在榻上铺好被褥后,又在上面搭了一块虎皮。 那是整只的老虎皮,皮毛一点也没有受损,十分难得的好品相。 李妈妈见她盯着打量,便笑吟吟朝她说道:「这是世子爷前两年猎的,一直放在库房里,如今倒是能应景用用。」 第四十六章 她抬手摸了摸,没想到许嘉玄还藏着这样的东西。她肩膀上的小东西却是被那虎皮吓得在帐里打转地飞,嘴里一直喊着:「什么怪东西。」 满屋的人都被逗笑了。 梓妤也笑。许嘉玄要养的猫没治到它,倒是一张虎皮把它吓着了,被他知道该要得意了。 一路来舟车劳顿,明德帝下令免了当晚的请安,让众人好生歇一晚,明早好有精神到林子里去。 许嘉玄一路跟在御前,晚上又忙过晚饭才回的帐。 帐内烛火昏昏,他高大的身影被烛火照得斜斜印在帐布间。小东西见到它回来,倒是难得没有跟他争针相对,爪子抓着铜架悠闲地晃动,就跟在打秋千一样。 而娇俏的人儿此时正半倚在榻上,枕着那虎皮昏昏欲睡,被他上前来的暗影一笼罩,睁开了眼。 「你回来了。」 她弯着眼笑,许嘉玄觉得她这么一笑,那眸光就总跟钩子似的勾人。 他倾身,低头在她发顶亲了一下。 「困了?用过饭了吗?」 「用过了,你呢?」她推推他,嫌弃地睨他一眼,「一股儿汗味。」 许嘉玄闻言一挑眉,不退反进,将她结结实实搂到怀里:「我可是才在御前刚回,你仔细闻闻,怎么可能有汗味儿。」 梓妤被他闹得伸手垂他,不想没收好力,直垂得他咳嗽一声。 她哈哈地就笑了,许嘉玄捂着胸口瞪眼,见她笑得欢,就再扑上去要将人按倒一亲芳泽。 「别闹别闹,小东西在呢。」 它的架子挂得高,屏风挡不住。 许嘉玄一回头,果然看到那只讨厌的鹦鹉正转着脑袋瞅自己这儿。他心里冷哼一声,坐到她旁边,倒真没闹了,说:「今儿听说它还引得太子注意?都传到御前了,说你养了只极灵性的鹦鹉。」 「太子路过瞅了我一眼,它就嚷嚷了,我也没想到。」 「本来还想给你这边安排得远一些,但陛下已经做了决定,我也不好拂了他的意。」 梓妤倒觉得无所谓:「无事,总归我也不往前头凑。」 「梓妤……」他张了张嘴,想问什么,但在她看过来的时候却只说要传水洗漱睡觉。 明儿一大早就得起身,估摸着所有人都得到御前一趟。 绿茵去叫来热水的时候,许嘉玄指着挂在一边的小东西说:「晚上都让它跟着你。」 梓妤眨巴眨巴眼,绿茵见到她点头后,才去取下鸟架子,小东西还想往梓妤那里飞,被她眼明手快抓住就走了。 许嘉玄这才看这屋子舒心多了,知道梓妤也还没沐浴,拉了她就一起到沐桶里。 前阵子她小日子来了,两人在家里都不得亲近,许嘉玄哪里还能放过相处的机会。 梓妤被他拉到水里,被他一件件剥了衣裳,脸颊嫣红,也不知道是被热水泡的还是臊的。 浴桶并不太大,她真能去抱着他的肩头,见到两人的影子交缠着投在帐布上,心里有些慌。而他的手已经探了进来,让她忍不住哆嗦。 「不能在这儿,外头听得见水声,而且……有影子。」 许嘉玄抬头一看,两道交缠相依偎的影子让他心头更火热。他低头吻她,两道影子便叠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他真的差点忍不住冲了进去。 到底是顾忌着她的意愿,他微喘着给她擦身,那猴急猴急的样子让梓妤忍不住白他。 在将人抱出水里的时候,他顺势摘了她发间的一支金簪,直接就打向烛台。 火光应声而灭,帐子里一片黑暗,梓妤被他放在那张虎皮上,承受着他压下来的重量。 「你就不累吗?」 在他低头在舔吻自己锁骨边上的伤疤时,她忍不住去问。 骑了一天的马,这会还有心思做这种事情。 他不满她这个时候还分心,轻轻咬了她一口,声音黯哑:「不累。」又去曲了她的腿,嘴唇顺着细白的肌肤一路来到腿心间。 梓妤闭上眼禀住了呼吸,放在两侧的手揪住了身下的虎皮,实在是有些受不住他这种对待。 那种地方,他就不觉得羞吗? 许嘉玄探着溪源,慢慢地撩拨起她的兴致,在实在忍受不住的时候,才试探着进入。 上回伤了她,他就一直记在心里不能着急,极有耐心让她适应自己。 但梓妤却是不适应的,低低地跟他说难受慢些,却又忍不住发出细碎的声音,叫他险些就一冲到底。 「小鱼……」他难耐地缓缓而动,低头去吻她的唇。 他唇角温润,让她感觉到羞人,止不住紧缩,倒是就捅了马蜂窝似的。他猛地将她抱了起来,架着她腿大开,撞得她连声音都发出不来,只能抱住他肩头,实在撑得酸麻难受就一口咬住他不放。 这一咬,反倒让他发出声愉悦的低哼,狂风暴雨骤来,梓妤觉得自己被拍打得怎么都到不了岸。 一场畅快淋漓,许嘉玄拥着她躺在榻上喘息,梓妤闭着眼,呼吸凌乱,腰都被掐麻了。但她似乎也有些理解为什么许嘉玄喜欢这种事情,刚才有那么一会,确实是舒服的。 但过后于她来说就些难受了。 像是吃撑了一样,可他偏不罢休。 两人身上都是汗水,许嘉玄拉过被子,将彼此都裹住。她手正好摸在他结实的胳膊上,发泄不满地拿指甲掐了掐他,说:「你这闹起来,这会叫水是不是不太好。」 这里又不是家里,她刚才没有想到这点。 哪知许嘉玄一翻身,又将她压住,手抬了她的腿:「那就晚些再叫,我们这儿有个简易的小厨。」 梓妤忙要并拢腿:「不要了!」 然而声音很快就被他唇给堵了,只能让他予取予求。 她想,明儿她还能跟着去林子吗,可是跟先前一样的潮涌让她无再去想太多。 次日清晨,梓妤睁眼第一眼件事情就是抬手狠狠去掐身边的人。 许嘉玄早就醒了,眼底带着笑意任她掐,等她掐累了才亲亲她嘴角:「要不告假吧,左右你也不会骑马,在帐里歇息就是。」 「敢情你就这么打算的呢?」那不是跟着所有人都在说,他们昨晚做了什么! 许嘉玄被揭穿心思,哈哈地笑。 梓妤气得踹他一脚。 她没有那么娇弱,硬撑着起来,腿心是有些不适,但活动片刻后走动间也看不出来了。 许嘉玄穿戴后连早饭也没用,就到御前去,离开前跟她说:「前边今儿太子和一众皇子都会在,你若是不想见着,就往后站些。人多,未必能看到你。」 梓妤点头应好。 皇帝离京,她外祖父倒是留到京城里,代为处理一些紧急的事情,好能及时告知帝王,所以陈家人并不在。 她梳洗过后,依旧穿着一身长裙,慢吞吞走到女眷所在的地方。 不想吴皇后着人寻她,她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往吴皇后那边去。 她知道吴皇后肯定会传召自己的,却没料到会在这个时候。 到了吴皇后那里,发现帐子里还有几位穿着骑装的妇人,从年岁上来看,多半是明德帝的妃嫔。 吴皇后倒是和她一样,仍旧是一身裙装,看样子也是不准备骑马。 第四十七章 她施施然朝皇后一礼,矮身时水色裙摆逶逶,像是一朵绽放的莲花。后妃们没见过她,都纷纷打量她,见她那张精致明艳的面容,眼底闪过惊艳。 正是此际,外头有人高唱太子到。 梓妤低垂着眉眼,想太子这个时候应该是来请安的。 就当太子抬脚要走进来的时候,外头又响起求见声。 许嘉玄赶在太子后脚就到了:「臣见过殿下,陛下命臣来请殿下即刻到御前。」 太子抬起脚就顿在那里,错愕片刻,神色不明转头看向身后的来人。 梓妤把太子吃瘪的样子看在眼里,低着头抿唇,想笑又不能笑。 她可不相信许嘉玄就那么巧来相请,这人……居然有那么些护短。 太子要迈过门槛的腿就收回去, 淡淡地看了一眼已经立在一侧的许嘉玄,嘴角勾起抹冷笑。 不管是不是那么巧父皇传召,许嘉玄那种一副防贼的态度, 就令人很不爽。 太子离开,吴皇后还探头看了几眼,摇摇头轻叹:「也不知道陛下召得那么急是有什么事。」 几位妃嫔没有说话, 只是相互看了一眼。 明德帝自小就宠爱太子,任哪个皇子都越不过去,喊得那么着急也未必就是有事。 吴皇后也就是那么叹了声, 把梓妤喊到跟前,给妃嫔们介绍。 在吴皇后手指到一位穿着紫色骑装的宫妃,梓妤听到丽嫔二字, 就多去打量了她一眼。 这个丽嫔不就是如今在皇寺的惠和公主生母。 在她看过去的时候,丽嫔眼神有些不自在躲了躲,然后勉强露出一个笑。 别的嫔妃见着都看热闹似的。 丽嫔生了个公主, 却因为惠和入了太子的眼,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 偏偏大好的前程,居然跑去陷害人威武侯世子夫人。至于原因, 大家都听说过惠和公主曾经相中许嘉玄,可惜陛下将她还是指去了一个没有实职的伯爵家。 这事也告诫着她们这些有儿女的宫妃,要知道守本分。 闲话几句, 梓妤总算把眼前的妃嫔们对上号。 她自从跟镇抚司有了联系, 这些个嫔妃的举动没少听说, 就是未曾谋面罢了。 但是真面对这些嫔妃, 她心头还是有奇怪的感觉,还不动声色看了眼吴皇后,为这个温婉的女子莫名觉得难过。也许也是为自己娘亲难过。 宫人已经传来早膳,梓妤跟着用了一些。吴皇后又把自己的燕窝粥分了她一半,这种亲近叫众人侧目,想法不一。 从皇后营帐出来,梓妤扶着她往明黄色的主帐去。众妃嫔落在后面,一位穿着鹅黄骑装的贵人羡慕地说:「威武侯世子夫人年轻漂亮,不怪皇后娘娘疼爱。」 不知道是谁接了一句:「可不是,以前惠和没有出嫁前,也是这么陪在皇后娘娘身边的。」 一句话就叫丽嫔青了脸。 这不就是在戳人伤疤吗。自打惠和出了事,皇帝根本就没有正眼看她了,如今就跟只落水狗似的,所有的狼狈都暴露在这后宫中,任人讥笑。 直到见到皇帝,丽嫔的脸色也没能好转,无意间还看到皇帝对梓妤频频投去目光,手指都绞在了一起。 明德帝受了众人问安后,他就叫人牵了马来。 帝王坐在马背上,脊背笔直,英姿勃发。 余下的皇子和臣子都纷纷上马,梓妤一眼就看到帝王身侧的许嘉玄。一身玄色劲装十分修身,那宽肩窄腰,看得她脸颊微烫,想起昨晚自己搂着他的画面。 许嘉玄在这个时候亦看了过来,还朝她扬了扬鞭,也不知道是在表达什么,惹得他边上的方景铄跟着看过来。见到是一声湖蓝色衣裙的梓妤,对着许嘉玄投去打趣的目光,旋即也朝梓妤微微一笑,被许嘉玄直接踹了一脚。 卫国公夫人陪着乐平大长公主,也没有参加打猎,见到自己的傻儿子还对人家的媳妇笑,险些没气出个好歹。撇过视线,自觉丢不起这个人。 此时,梓妤还看到一个胳膊吊着的人走到明德帝跟前,说了几句,揖礼后退到一边。 「平王世子这可怜见的,原本该回去了,结果惊马摔断胳膊。又是陛下赏的马,叫陛下过意不去,只让锦衣卫和户部的人先离京,让他也来猎场凑凑热闹,全当散散心。」 梓妤正想着那是谁,吴皇后倒是说起来,她忆起在汇满楼惊险的一幕。 原来这就是平王世子,那张脸,长得还挺……可爱? 这么形容一个大男人似乎不妥,但平王那张娃娃脸就是给到梓妤这个感觉。 白白嫩嫩的,让人想掐一下。 她这头还在胡思乱想,帝王已经一扬鞭,领头冲了出去。 马蹄踏过大地的声音震撼,惊起林中飞鸟,随着尘土渐行渐远。 「如此我们就都歇着喝喝茶,等陛下满载而归。」 吴皇后笑笑转身,雍容间是叫人亲近的温婉。 梓妤跟着一回头,才发现在场留了不少夫人和小姐,个个都羞答答的。她再看吴皇后,就都明白了。 吴皇后这是为太子先相看正妃。 她不由得也扫视一圈,但出门少,这会看了也认不出各家千金。 于是,她今天难得静下心来,跟在吴皇后身边,听这些莺莺燕燕说了半天话。 临近中午,远处马蹄声再传来,是去围猎的众人归来,不少人都翘首以盼。 先是两匹马,一红一黑撞入大家都视线,疾驰而来。 大家看着那个速度,都忍不住站起来,有些胆小的已经往后躲。 就在马儿快冲进铺着红地毯的空地时,两人齐齐勒马。 吁地长声,梓妤看到红马马头比黑马超了一半。 而坐在红马上的正是一身玄衣的许嘉玄。他朝落后自己办步的太子一拱手:「殿下承让!」 太子微微一笑,风度翩翩地翻身下马,在转身后见到梓妤目光灼亮盯着许嘉玄看,暗暗咬牙,快步走到皇后身边去。 许嘉玄也下马,按着礼节给皇后请安,一并禀道:「陛下片刻就回,娘娘安心。」 吴皇后就把梓妤推出来,让她到许嘉玄身边:「瞧副使一身尘,梓妤去给副使理理。」 许嘉玄就去握住她手,拉着她往后方去,引得不少姑娘家投来羡慕的眼神。 梓妤被一众人看得不自在,却没有挣开他的手,反倒还用手指头去挠挠他手心。这样亲近的小动作叫许嘉玄差点要把人抱起来,好好亲个够。 但是碍于不远处都是人,他当然不敢放肆,避到一块帐布后,只抓着她手亲了亲。 「一会清点猎物。」 他没头没脑说了句,梓妤奇怪看向他,可是他又不说了,只对着她笑。 这人又在卖什么关子。 她睨他一眼,他跟她说起林子的情况:「下午无事带你去转转,但是不能往太深的地方去,方景铄他们的人先前有发现狼窝,驱赶到深处去了。但是刚才我好像还看到有落单的狼在游荡。」 「林子里哪里有什么好玩的。」 许嘉玄眸光闪了闪,脑海里是昨晚投在帐上交缠的影子,看她的眼神都带了灼热。 第四十八章 梓妤被看得莫名其妙,伸手给他拍了拍衣裳,准备这就回去前边。再是吴皇后给机会相处,也不好离开太久。 许嘉玄说要折回去迎驾,目送她往回走,见她回到女眷那边才转身大步走向红马。 太子这个时候已经不在,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过了一会,梓妤在接过宫人递来的茶时,发现茶杯下有着东西。 背着人一看,是字条,约她到不远处的帐篷里。 她犹豫了一下。 这是太子? 想了想,还是找了个更衣的借口离场,按着字条的方向去,发现一路都没有守卫。 她不由得猜想,多半是太子了。 可是走到一半,她脚边又顿住,看了看方向,再展开纸条看看。她眸光一转,脚下也改变了方向。 很快,明德帝被簇围着回来,免了众人的礼,去换衣裳准备和臣子们用午饭。 吴皇后留在原地,片刻之后,发现梓妤还没有回来,找人问去了一下。 她身边的一个宫人去而复返,脸色不好的低声跟她说了几句。 吴皇后诧异看过去,问:「太子?」 【番外篇:猴砸】 深秋的山林里枯叶遍地,偶尔路过的行人踩在上面发出脆裂的声响。 又一阵密集的踩踏声传来, 一个七八岁左右身着锦袍的年幼孩童哒哒哒地在山路上跑过, 脚边残风时不时将碎裂的叶片卷起。 孩子边跑边擦着眼中的泪,口中还在含混不清的呜咽着, 鼻涕也因为伤心的哭泣而跟着流下来, 而且许是因为天气寒冷再加上迎风奔跑的缘故, 鼻涕流的比眼泪还多,抬手去擦时糊的脸上袖子上到处都是。 他跑着跑着脚下一个踉跄, 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扑出去老远, 还好地上落叶多,只是吃了一嘴的树叶渣子。 可是忽然摔倒的这一下让他原本就不好的情绪更加崩溃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脸上到处都是鼻涕眼泪和碎叶片黏在一起的痕迹。 有路过的老叟扶着拐棍颤悠悠地走过去,弓着弯曲的脊背问道:「孩子, 你这是怎么了?找不到家里人了吗?」 看这孩子的衣着打扮应该是富贵人家的贵公子才对, 但眼下身边却一个下人都没有, 还坐在这里哭嚎,看到的人下意识就会以为是跟大人走丢了。 那孩子却又哇哇嚎了几声,边嚎边道:「我没有家!我没有家了!」 说完忽然爬起来又跑走了,腿脚不利索的老叟跟不上, 连喊几声‘你别跑啊’, 那孩子却根本不听, 老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跑远了。 但小孩子体力有限, 再怎么跑也跑不了太远,没过多久速度便慢了下来,抽噎着渐渐停下,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 他或许是哭累了,虽然口鼻间还时不时地发出抽噎声,但眼泪已经干在了脸上,跟鼻涕混在一起留下一片片白色的痕迹。 这里虽是山林,但却是玄灵观的所在,没有人敢在这里闹事,所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孩子兀自呆坐了片刻,腹中发出一阵咕噜噜的叫声,摸了摸身上,却因匆忙跑出来什么吃的也没带,只能舔了舔唇,却舔到一嘴咸涩和枯叶,气的呸呸几声把碎叶吐出来,又委屈地流下了眼泪。 正伤心之时,无意看到不远处的一棵树上结了果子,虽然大部分已经被人摘走,但还剩了一些挂在枝头,而且那树干低矮,对他这种经常爬树摸鱼的孩子来说要上去一点都不难。 他走过去三两下爬上去摘了几个果子,用衣裳兜着又坐回那石头上啃了起来。 这果子看上去卖相虽不太好,但还挺甜,他吃了一个又去拿第二个,谁知才刚拿起来,树林中就忽然窜出一只猴子,嗖的一下就把他手中的果子抢走了,他怀中其它果子也被打翻,滚得到处都是。 而那猴子抢了果子不仅不走,还在原地龇牙看着他,口中嗞哩哇啦不知在说着什么。 孩子吓了一跳,惊吓过后大怒。 「你这黄毛畜生也敢来欺负我!」 说着捡起地上一个果子就砸了过去。 猴子被他砸地跳着往旁边躲了一下,紧接着也恼羞成怒地扑了过来,爬上他肩头一通抓挠。 孩子以前看到的猴子都是街上杂耍艺人带着表演杂耍的,乖巧又听话,哪知道山林间的野猴子这么难缠,一下就抓乱了他的头发,把他头皮扯得生疼。 他刚才又哭又跑,早就已经没什么力气了,还手打了几下打不过,只能蹲下身抱成一团再次哭嚎起来。 当他的头发再次被猴子抓住的时候,一阵脚步声却响起,朝着他的方向跑了过来,紧接着他就感到那猴子离开了他,和别人打在了一起。 孩子睁着泪眼茫然地抬头看了一眼,就见一个比他年纪还小,看上去也就五六岁左右的圆乎乎的女孩子正和那猴子撕扯。 猴子像刚才打他一样扯住了她的头发,爪子在她手腕上留下了几道血痕,女孩却并未因此而退缩,反而更凶狠地打了回去,当再次被猴子抓出血的时候直接张嘴便咬在了猴子的胳膊上。 猴子吃痛,一边挣扎着想把胳膊抽回去一边用另一只手抓挠她。 女孩却死死咬住不松口,就好像要将这猴子咬下一块肉似的。 男孩看着这一幕看傻了,直到那猴子趁女孩喘息松口的时候逃走,才终于回过神来,喃喃道:「谢谢你。」 女孩被猴子拉扯的衣衫凌乱,除了手腕以外,脖子也被挠破了,血迹蹭了一领子。 她呸的一声吐出满嘴猴毛,吐出来才发现上面竟然也带了血,其中隐约还有一小块白色的东西。 女孩啊了一声捂住嘴,用舌头舔了舔自己的牙,这才知道原来是自己口中那颗有些松动快要掉落的门牙在她刚才用力的时候被硌下来,跟猴毛一起被吐出去了。 男孩见她为了帮自己掉了一颗牙,脸颊上都是血,似乎是被挠伤了脸,也不知会不会留疤,心中又是感激又是内疚,对她道:「你别怕,如果将来留了疤的话,我会对你负责的!」 「不用。」 女孩淡淡说道,擦了擦嘴转身就走了。 男孩以为她不信,又道:「我没骗你!我真的会对你负责的!我是威武侯世子,你告诉我你是谁家的女儿,回头我让人去找你。」 女孩这时顾自己掉了的牙,那里有心思记他是谁,仍旧不理,继续向前走。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问了许久也问不出来,最后有气无力地道:「你到底叫什么啊胖丫头?」 说完发现不小心把心里的称呼喊出来了,吓得赶忙站住脚闭上了嘴。 但女孩已经听见了,也跟着停下来,转头看向他:「你这么急着要对我负责,是因为知道自己根本就娶不到媳妇吧?」 男孩一愣,回过神时女孩已经气鼓鼓地跑远了,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蜿蜒的山路间。 第四十九章 【番外完】 宫人在吴皇后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什么, 吴皇后惯来温婉的面容变了色, 问道:「太子?你确定?」 「是先问的殿下身边的池公公, 奴婢奇怪殿下去那里做什么,又问了路上的人说没见着殿下,却是见到……」宫人眼神看着不远处翠绿的树叶, 脸上还有着受惊后的恍惚,「确实是说威武侯世子夫人也往那块儿去了。」 但那块儿也不单单是太子殿下帐营的地方,有几处是放了陛下的日常用品, 帐里都有人守着的。 吴皇后脸上的惊色成了急色, 又似乎有些生气, 手紧紧抓住宫人的手腕,指甲掐进了她肉里。 「你跟我偷偷去瞧瞧。」 宫人被掐得疼,却死死忍着不敢吱声, 找了个借口跟小宫女交待几句,跟着皇后匆匆就走了。 吴皇后一路往宫人打探到的地方去。 四处帐营相似, 并无明显标志, 又是禁卫林立巡逻,她越走越得奇怪,停下脚步环顾四周。 头顶是苍翠的树木, 几颗松树叶翠似针,她视线一扫而过, 仿佛被扎了一下就连忙移开, 又再抬脚往帐营中间去。 吴皇后边走心里却边想, 四处都是禁卫, 太子真的可能会在此处见梓妤吗? 但是太子也有调动禁卫的权利。 她心里极乱,脚下步子也越发的快,宫人都已经喘着小跑着。 明德帝那头回了自己帐营里更衣。打猎出了一身的大汗,戚公公特意让人烧了炭盆,叫人打来热水给皇帝擦身。 到底是人到中年,以前结实的肌肉已经微微松弛,肚子上的肉也下垂了。 戚公公视而不见,在边上凑趣:「陛下今儿一展身手,可叫一众将军都看傻眼了,那一箭双雕,精彩绝伦啊!」 明德帝在还是皇子的时候曾上过战场,虽然多是在帐中指挥,可那也是他身为帝王的自豪。眼下一听戚公公这样说,原本觉得自己体力渐不如从前,这会把这些都给忘在脑后,高兴得直笑。 笑过后想到太子和许嘉玄,说道:「要不是太子和嘉玄赌了一场,朕可不给他们让猎物,让他们两个大出风头。」 「太子殿下最随您,奴婢估摸着,太子殿下肯定是占的上风,那一堆的猎物,比许副使的眼看着就多。」 什么叫不动声色拍马屁,就是戚公公这样的,兜兜转转一个圈,还是夸的皇帝。太子都是皇帝的儿子,儿子赢了那还不是老子的功劳。 明德帝被哄得眉开眼笑,觉得这场围猎真是来对了! 此际,马程快的女眷已经归来,几位宫妃换过衣裳,却发现吴皇后并不在女眷所在的地方。 一问之下,说是吴皇后身体有些不适,先去歇一会了。 不知是哪个好事的人,把话一传再传,直接传到明德帝耳中。 明德帝擦过身,通身舒爽,听到说吴皇后身子不适,就往她的帐营里去。 「皇后人呢?」 他去到,却是扑了个空,看着空空的凤床,被子整齐得根本没有人翻动过。 宫人哪里知道吴皇后去了哪里,当即跪了一地,噤如寒蝉。 这让明德帝想起吴皇后的疯病来,心中十分不安,转身就出去,边走边问:「派人去太子那里问问。」 结果折回的人禀报也没有见着太子。 明德帝眉头一皱,心中疑窦丛生,突然一声尖叫由远处传来,惊得他捧茶的手一抖。 「谁在大呼小叫!」 戚公公转头就朝外吼,禁卫马上出去,一打听又回来:「似乎是后边的帐子。」 就这一会功夫,已经有人跑了过来说:「陛下,陛下,太子殿下那头出事了!」 明德帝这回真是被吓出个好歹了,茶直接就跌到地上,把下摆泼湿了也顾不上,站起来怒道:「什么叫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那个侍卫支支吾吾,就是没敢张嘴,只能一低头说:「还请陛下移驾前去一看。」 明德帝就一阵风般往外走,急得戚公公小跑在后边连声喊陛下。 这一声惊叫不但引得帝王注意,连女眷那边也被惊动。 在皇后离开后,最尊贵的莫过是乐平大长公主,她身边围了一众的女眷,正好让她更有时间细细地观察这些姑娘家。 她的孙儿因为被儿媳妇一搅和,好好的亲事便宜了许家,如今亲事还没能有着落呢。虽然还不知道吴皇后看上了谁,但她在这么多里挑一个总不会就挑中吴皇后看上的吧。 在场的人都是懂眼色会来色的,身份低一些的自知太子妃是选不着,可有个国公府正等着不是,便纷纷往上凑。 而在这人群中,一个老妇人被挤得连连退后,最后居然被直接就推搡出去了。那老妇人正是武安伯老夫人,林氏没跟着前来,她仗着诰命硬是把两个庶出孙女也带着攀高枝来了。 只是今儿她谁也没能说上话,发现自己比去威武侯府更不受待见,几乎是就在坐冷板凳。 此时出了动静,众人注意力都被分了过去,纷纷看向禁卫军奔跑过去的方向。 宫妃们也惊疑不定站起来,都在想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妃嫔里就有人小声说了句:「似乎是陛下那头的方向。」 此话一出,就有人呆不住了,提着裙子就往主帐方向跑。 其他宫妃见有人抢先了,自然也不愿意落后,不管是什么事,此时能在明德帝跟前露露脸也是好的。跟来的虽然多有荣宠,可谁也不想把更好的机会给到别人。 武安伯老夫人终于是挤到了乐平大长公主身边,堆着笑脸要说话,结果乐平大长公主一抬手就将她推到一边,扬声道:「众位夫人莫要着急,我们只要呆在此处就好。」 大长公主的威仪在此时尽显,让心中有好奇的夫人们都当即回过神来,各归各位不再说话。 武安伯老夫人和两个庶孙女就那么傻傻站在原地,与已经坐下的夫人们一比,显得鹤立鸡群,尴尬得手都不知道要往哪放。 大长公主身边的妈妈当即斥道:「哪家的,怎么那么没有规矩!」 把她臊得老脸通红,抬袖掩脸,忙跑到最末的位置上坐着。 在一众女眷都翘首往事出方向看的时候,明德帝已经大步来到被禁卫围住的地方,他还听到了吴皇后的尖厉声音。 「——拖下去!往死里打!」 明德帝心头一突,这是要打谁,在侍卫打起帘子的时候忙走了进去。 这个帐营里放的是他的换洗衣物,还有一件没熨烫好的正铺在长案上,而太子扶着那张长案,脸颊嫣红,眼神也有些不太对。 「怎么回事?!」他一眼先扫到太子,可是一转却又惊诧的看到梓妤与许嘉玄也在帐子里。 许嘉玄把梓妤护在怀里,沉着脸搂着人一块弯腰向帝王行礼。 好好的,女儿和女婿也在这屋里,明德帝实在是闹懵了。 太子见到帝王想要拱手请安,结果一收回扶着桌沿的手,人就先倒在地上,吓得禁卫七手八脚将人扶起来。 吴皇后已经扑到明德帝脚下,哭道:「陛下,这里有个贱婢给太子不知喝了什么,若不是许副使在,恐怕那个贱婢已经得逞了!」 第五十章 明德帝这才看到屋子里还倒了好几样东西,一瞧就是刚才发生过打斗,至于吴皇后嘴里说的贱婢,此时已经滚倒在地上不醒人事。 最不堪入目的是那个贱婢上衣已褪,只穿着小衣,一大片雪白的肌肤都露在外头,能晃花人的眼。 明德帝看到这里,勃然大怒。 「拖出去弄醒,朕要看看这贱婢究竟要做什么!」 帝王发怒的声音传了出来,众宫妃遥遥走来就听到了,但是有禁卫拦住,她们已经近不了前。 戚公公收到消息,在人被拖下去之际进来禀报:「陛下,一应娘娘被禁卫拦在外头了。」 「谁让她们过来的!滚!!」 明德帝抬脚就踹翻一把椅子,屋里响起一阵乒乓声,让屋里的人都瑟缩着往后一步,梓妤却是一下子就握住了许嘉玄的手,两人无声对视一眼。 宫妃们被拦在外头,一会先看到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被带出去了,都捂嘴低呼。丽嫔躲在众人后头,眼里闪过精光,可是片刻后又觉得不对。 即便皇帝再暴怒,也不能就那么把威武侯世子夫人拖出来的。 可是她们站得远,看不见人脸,心中略有不安。 戚公公已经带着皇帝的口谕出来,要众人各自回帐,否则便即刻返宫。 一众宫妃原以为是明德帝有什么意外,听到这样的圣谕都知道来错了,纷纷领旨匆忙再往回走。 有宫妃已经气得在说:「是哪个多嘴多舌让过来的!」 众人相视一眼,丽嫔眉心跳动,但到底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此事不了了之。 被拖出去的宫女被用水泼醒,挨打的惨叫声当即传进帐营里,明德帝正听许嘉玄和梓妤禀报。 许嘉玄拱手说道:「陛下,臣去迎了陛下便想再找臣的妻子,不想派去的婆子说臣妻有事离席了。臣正想是什么要事,暗哨的锦衣卫就说臣的妻子竟是往这处走,臣心中疑虑,自然就往这里来。」 「来到后,正好找到妻子,说是我给了信让她赶过来。哪里知道帐里就发出声响,一进帐发现太子殿下正被那个宫女扑倒,殿下嘴里是斥着大胆。」 「于是臣便擒了这个宫女,结果就发现殿下已经神智不清。」 梓妤在这时便从袖子里取出一字条奉上:「这就是一个宫人交给臣妇的字条。」 明德帝打开扫一眼,上面果然是落款着许嘉玄的名字。 「混账!」 被禁卫军扶着坐下的太子,虚弱地说:「父皇,儿臣亦收到许副使给的字条。」 说罢抖着手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字条,两张字条连字迹都是一样的,气得明德帝站起来又是把一边的灯台给推倒了。 这是他的儿子和女儿! 引两人到一处的,又是吃了什么神智不清的东西,这是要做什么! 帝王打了个冷颤。如若暗中没有锦衣卫,许嘉玄又不够警惕的话,这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 外头仗打宫女的声音还在继续,帝王听到惨叫声,瞪大的双眼里充满了血丝,不想帐子又被撩起,禁卫捧着把匕首上前跪下说道:「禀陛下,这是那个宫女身上掉下来的。」 一个宫女,先是让太子吃了什么东西,然后身上还有匕首?! 「这是要反了!」 明德帝看着那把匕首,倒退了两步,吴皇后也已经软倒在地椅子里,受惊得连眼泪都止住了。 太医被人一路催着前来,来人禀报一声,就推着他进内。老太医颤颤巍巍先给太子把过脉后,才到震怒到已经半天没说话的帝王跟前道:「陛下,太子殿下中了合欢散。吃得不算多,老臣要给殿下熬药水和扎针,应该能散去,不然势必有损元精。」 明德帝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的时候,眼神仓皇,看向女儿和儿子……一时间竟是又愧又后怕,浑身都如同坠入了冰窟窿。 太子被带了下去,离开前谁人也没有察觉到,太子无声跟梓妤交换了一个眼神。 外头的宫女被打得皮开肉绽,许嘉玄跟明德帝要了审讯权,出去外边后惨叫声不绝,有血水一直就蔓延到帐门前,明德帝终于听到虚弱的一声:「……皇子指使的。」 然而,那宫女到底没能说出来是哪个皇子指使的,就已经气尽身亡。 吴皇后又是一场大哭,太医连着又被召来,给吴皇后扎了针才算冷静一些。 梓妤被许嘉玄带着离开的时候,眼中都是愧疚:「居然是让皇后娘娘都过来了!这人真是歹毒!」 许嘉玄净过手,但手上还有浓浓的血腥味。他找了条帕子包着手,去牵过她说:「如若不是你警惕,那才是最可怕的。你这反间计用得巧妙,又让太子正好除去四皇子留在身边的一个探子,叫陛下连带着连几位皇子都要一同猜忌,他算是占尽便宜双赢了。」 原来,在梓妤察觉到一路上没有禁卫军的时候就起了警惕心,这附近有锦衣卫的暗哨她当然也清楚,而且知道哪一边是许嘉玄的人,就绕了过去让报信。 太子那头一开始觉得是梓妤找自己,已经到了地方,但是闻到屋里的香有点问题,马上就猜到可能是中了计。许嘉玄的人已经找过来,把他喊了过去,于是一合计,便有了后来的一计。 那合欢散也是太子自己喝的。 梓妤听出他话里有几分不高兴,眼眸一转,嘴角往上翘了翘,含笑问他:「你们北镇抚司的人倒是有本事,这来围猎,手上居然还带着合欢散。恐怕你这也有吧。」 本还觉得便宜太子的许嘉玄头皮一麻,低头看到她明亮的桃花眼,连嗓子都发紧了:「不、不是。这是用来刑讯用的,都备着,有些男人能受刑,却受不住这等淫|药。」 梓妤长长地哦了一声,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他板住脸。 似乎是解释不清了。 好在她也没有揪着不放,很快敛了那笑,低声说:「我要去会会丽嫔,让你的人给开个道,行个方便。」 「谁让你给太子出这样的计谋,让他弃掉丽嫔,改用这件事情来算计别的皇子。不然,今儿丽嫔就得死在陛下跟前!」 外人不知道两人是兄妹,可明德帝清楚,丽嫔揭发出来,可不就是个死字! 「丽嫔还有用。」 梓妤不在意地笑笑,可是眼底并没有什么笑意。 锦衣卫要查究竟谁给的字条,哪里会查不到,北镇抚司不行,她却还能指使南镇抚司。 知道是丽嫔,她也觉得诧异。 因为丽嫔给太子的字条,是以她名义写的,为什么丽嫔知道,以她的名义写上太子就会乖乖中计。 这点太诡异了,诡异得让她细思极恐,就好像有什么被窥破一样,让她全身毛孔都张开着,忍不住地颤栗。 许嘉玄知道她是想出气,他也确实想弄死丽嫔,这样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不后怕。 他想都没想,直接就让人撤了丽嫔那边的暗哨,跟梓妤二人乔装成小太监,借口御膳房送东西进去。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侯府悠闲生活 卷一》作者:姒弦 02、《侯府悠闲生活 卷二》作者:姒弦 03、《侯府悠闲生活 卷三》作者:姒弦 04、《侯府悠闲生活 卷四》作者:姒弦 【卷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