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请负责》 序言一 【序言 真爱攻略法则】 拜一部国外真人秀节目所赐,小编的一个闺蜜热烈地迷上塔罗牌,据她所说,塔罗牌占卜最重每张牌意的解释,而为了精准解读,除了死背熟记,就是多多实际演练,于是乎,每回闺蜜们聚会俨然成了一场占卜大会! 一般印象里女生好像特别爱算命,尤其是感情运势,只要听到恋爱占卜这四个字都会眼睛发亮,兴奋地搓搓小手,道一句,「可不可以也帮我算一算啊?」 但小编觉得,真要说起来,女生们其实不是迷信,而是对未来有些没安全感,这才渴望有人能为她们的恋情指出一条明确的路。 就像《郎君请负责》的女主角董慕妍,意外穿越到古代,才适应生活就面临未婚夫要退亲、庶妹觊觎未婚夫的大危机,在现代从未恋爱的她要顺利克服这一切,简直比登天还难,所以当她获得前人留下的恋爱心理学书籍,便如获至宝想着利用它来攻略男主角! 不过,把谈恋爱当成按表操课的功课,这么做真的行吗? 哈哈,我们男主角澹台浚聪明绝顶,谪仙之姿,追求者无数,当然不会这么容易被攻下的啦! 那到底董慕妍是如何成功偷走这位高岭之「草」的一颗心呢? 且让小编卖个关子吧——有句话是「人与人相处,贵在一颗真心」,而谈恋爱要如何吸引对方,靠的应该就是自身的人格魅力! 所以,那些坊间侃侃而谈的恋爱攻略充其量只是辅助功能,想要打动对方,就得靠自身的魅力。 所谓相爱容易相处难,现实不是小时候看的少女漫画,并非走到理想男神女神接受你的告白就能宣布happy ending,如何让对方沉溺在你的温柔乡中,甘心与你携手面对未来一切困难,才是我们要的真正幸福。 小编也相信,比起任何占卜,两人同心协力才是真正的致胜法宝! 那么,大家准备好来领教董慕妍征服连天家郡主也倾慕的澹台浚之魅力了吗?请快点翻开下一页吧—— 序言二 【序言 所谓宅斗 唐欢】 大家好,我是唐欢。欢迎在豆豆网阅读我的作品。 一直很想写个宅斗系列,这本作为系列的开篇,我写了很久,从去年的秋天到今年的春天,彷佛永远都写不完似的,好在终于完成了。 其实回过头来看看,所谓古装宅斗小说,大多取材自《红楼梦》。 一家有几个姊妹兄弟、叔伯婶娘,嫡岀、庶岀,有个老祖母必是引领全家,智慧通透。父亲辈者或在朝为官,或从商显富,跟宫里多少有些联系,前朝后宅,息息相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姊妹们未岀阁前,谈婚论嫁是大事,高嫁或者低嫁,暗潮汹涌,岀阁之后,则为了在大家如何经营绞尽脑汁,头疼不已,比如夫君纳妾,妻妾相处之道,何其微妙。 不过《红楼梦》写的是贵族日常,世家兴衰,宅斗小说则聚焦在家族内的利益冲突,冲突要更激烈,矛盾更显着。 若是女主角穿越时空而来,身陷宅斗之中,她会如何呢?她在现代的技能其实派不上什么用场,未必真能斗得过古代女子。毕竟别人从小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中,比她经验丰富。 还有,若面临夫君纳妾的情况,她作为现代人能接受吗?若不接受,又要被非议「善妒」。若那妾室是夫君自己挑的,也算愿赌服输,偏偏有些妾室是长辈塞过来的,或者为了家族利益不得不收的,平白无故多出个情敌,还得硬吞下这口气,亏不亏? 跟宅斗小说的男主角谈恋爱是艰难的,因为他们多少会纳个妾,不论感情、身体专不专,多出个妾摆在房里,肯定是一件烦心事。 不过或许正是如此,这样的感情也更有看头吧? 「世事洞明皆学,人情练达即文章」这岀自《红楼梦》的名句,可谓「宅斗」精髓。希望我能努力表达岀这样的主题来,嘻嘻! v第一章 【第一章 悲惨的大小姐】 昊国彷佛只有夏天和冬天,没有秋天,分明前几日还热得出汗,一场秋雨下来,竟冷得人瑟瑟发抖,直想寻出夹棉的袄儿来披在身上。 董慕妍坐在窗前,打了好几个喷嚏,额间有些发烫。看她这样子怕是要感冒了,若真病了那可糟糕,她这一年来看大夫、吃药花了不少银两,再病倒了,庆姨娘的脸色可就更难看了。 「大小姐,喝点姜茶吧,能驱寒。」侍婢莲心端来一只热腾腾的碗,霎时让董慕妍心里也暖和起来。 「哪儿来的?」董慕妍问道:「你去厨房了?那些嬷嬷没有为难你吗?」 「奴婢就在咱们廊下煮的。」莲心道:「还好先前藏了一些红糖,今日寻来了些生姜,幸好没人看见。」 「那就好。」董慕妍舒了一口气。 说起来,她身为董家的大小姐,喝碗姜茶居然也要这般偷偷摸摸,着实可怜。然而没法子,谁叫如今是庆姨娘当家作主,而她不过是个失去了母亲庇护的可怜人罢了。 「造孽,真是造孽哟!」 屋外猛然传来奶娘于氏的声音,伴随急匆匆的脚步声,想来,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恼事。 「娘,怎么了?」莲心连忙迎上前去。 「大小姐、大小姐……老奴办事不力,还请大小姐责罚……」于氏颤颤地跪倒在董慕妍面前,满眼盈泪,不能自已。 「奶娘,究竟怎么了?」董慕妍亦吃了一惊,「有话起来说。」 「昨天大小姐不是叫老奴把那些个金钗、金镯子熔了打成元宝,以供日后花销吗?」于氏哽咽道:「竟不知这些首饰何时被换成了鎏金的,根本就不值几个钱……」 「怎么会?」莲心急切地问:「她们何时偷天换日的?」 「大小姐病重的这一年间,她们陆陆续续先是搜罗走这屋里的现银,而后是珍贵的玩器字画,想不到……连这最后的几件首饰也不放过!」 奶娘话里的她们不必言明,便是指庆姨娘和她手下吧,董慕妍早该料到。这些东西都是母亲的嫁妆,如今竟荡然无存。 一年前,她与母亲一同外出,经过一处山道时马儿忽然受惊狂奔,最后马车坠落在岩石上,母亲当场丧命,而她侥幸地活了下来,却因重伤在床上昏迷了数月,醒来后身子骨也不好,一直在生病。母亲死后,祖母和父亲便让庆姨娘暂管家中事务,仆婢们纷纷献媚讨好新主子,董慕妍只剩奶娘母女照顾。 「马上就到冬天,要花银子的地方可多了。」莲心担忧道:「大小姐的冬衣得添置,银霜炭也得预备着,还有冬日要进补的汤,这些东西庆姨娘哪里会给足?咱们手头若没有银子,可怎么办才好?」 当初董慕妍叫于氏把金饰拿去熔,就是为了过冬,如今她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我本来想着,若待在这个家里实在艰难,不如索性自己出去,」董慕妍道:「到江左去——」 「大小姐,」于氏和莲心瞪大眼睛,异口同声,「您想……离家出走?」 「外面不好吗?至少自由自在的。」董慕妍道:「咱们可以一块去江左,找个日暖风熏的地方,盖间屋子,织布绣花,做些小生意什么的——」 「大小姐,您想得太简单了,」于氏连连摇头,「不说别的,光是盘缠,咱们便没有。」 「对啊,哪里来的银子盖屋子?做生意也要本钱啊。」莲心附和道。 「本以为那些金首饰够用的……」董慕妍承认自己太过天真,「是我想得简单了。」 「大小姐千金之躯,哪里能去民间受那些苦?」于氏哀叹道:「咱们董家虽不是官宦人家,可也算京中富贾,大小姐娇贵得很……夫人若知道大小姐如今这般受苦,九泉之下也会伤心啊。」 「那庆姨娘怎么说也是大夫人的远房表妹,当年是得夫人首肯,才能进来伺候老爷,夫人生前待她不薄,她怎么能对咱们大小姐如此这般!」莲心亦忿忿地道。 董慕妍抿唇不语,生怕自己再多说一句,又要引得于氏泪水涟涟。 「如今,也不是穷途末路了,」莲心忽然道:「听闻老太太就要给大小姐张罗婚事了。」 「婚事?」于氏一怔,「谁说的?你可听真切了?」 「我今儿路过后院,丫鬟们都在议论呢。」莲心答道:「听闻澹台家的公子替皇上在江左办事得力,已任户部侍郎,不日要回京了。老太太催老爷快些促成澹台公子与咱们大小姐的婚事。」 「说来双方都到了成婚的年纪,」于氏不由大为欣喜,「又是打小定的娃娃亲,是该催一催了。」 「催什么呀!」董慕妍眉心一紧,「那位澹台公子与我也没见过几面,说不定心里很不乐意呢。」 「这是两家早年间定下的娃娃亲,岂有反悔之理?」莲心讶异地问。 「如今人家是户部侍郎了,若真想反悔,寻个藉口,咱们也没办法啊。」董慕妍道:「咱们董家,不过商贾之家而已。」 对于这位未婚夫,她没有半点印象,连对方长什么样子都想不起来。病了这一年,也不见他来探望,可见他对自己的情分不过尔尔。 「大小姐怎么这般灰心?」于氏劝道:「若真能嫁给澹台公子,岂不比离家出走的强?依老奴看,还得先与对方见上一面再说。」 「对啊,虽说大小姐生病的一年间不见对方嘘寒问暖,但也没提出退婚啊。」莲心附和,「或许澹台公子人在江左办事,来往不便,所以才没来探病吧。」 或许吧……然而董慕妍对这位未婚夫其实没什么兴趣,如今她心下盘算的都是如何逃离董家,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若被婚事锁了这一生,想想便觉得可怕。除非,她爱上那位澹台公子。 呵呵,可能吗?她估计自己不会爱上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男子。 因为,她本就不属于这里。 一年前,她还是一个名叫董晓婕的女生,生活在二零一八年,大学刚刚毕业,四处找工作,谁料想一场车祸让她的魂魄穿越至此,成为了董家大小姐,也得了她零星的记忆。 她一直以为这是自己在昏迷时作的一个梦,可是,为何这梦迟迟不醒?而且梦境的发展越发可怕。 弄清自己的处境之后,她盘算了一下,若永远被困在这个叫做昊国的陌生地方,日子该怎么过?她大学主修社会学,若身为男子,在朝中做官,或许能施展些拳脚,可在这闺阁之中,如何学以致用? 董家是京城商贾,以织坊闻名,但她对做生意一窍不通,想来在这个家里也是废人一个。若董大夫人还在世,她如过去般有母亲依靠,生活肯定能比现在好很多,如今却沦落到宛如寄人篱下的孤女一般的境地,古代的大家族都是如此吗? 《红楼梦》里迎春的攒珠累丝金凤被乳母偷去赌钱,史湘云被嫂子逼得做针线活做到大半夜,邢岫烟典当了棉袄贴补下人,想来,这些境遇跟她现在差不多。 「大小姐,」莲心捧来一件半旧的织锦坎肩,「该去给老太太请安了,天气转凉,今儿要穿得暖些。」 v第二章 董慕妍看着那件坎肩颜色有些黯淡,款式也不算新鲜,便试探道:「箱子里的棉袄该拿出来晒一晒了,虽然这几日有雨,可终归该趁着隆冬来临之前好好打理打理。」 「棉袄就剩两件,夏天早晒过了。」莲心辛酸道:「箱子里那些贵重的衣服,庆姨娘早拿了去,说款式旧了,要给大小姐做新的,可至今都没做。」 这么说,她就算想典当几件棉袄换钱,也不能了? 董慕妍叹了口气,随意打扮一二。没了金首饰,鎏金的她不打算戴,以免想到庆姨娘做的事,心里生气。眼见匣子里还有几朵粉紫色的绒花,样式还算新,便插到髻上。 若是这个时代还有什么能让她稍稍欣慰的,便是镜中这一张容颜真算得上娇俏可人,不施粉黛已有十足风韵。 漂亮的女孩子终究会有出路的,她笃定地想。 董家老太太原也出身商贾之家,听闻早年间与董老太爷胼手胝足,打拼下这份家业。 董老太爷过世后,生意便交予大儿子董必成、次子董必胜管理。 董慕妍的父亲便是董必成,而她的二叔董必胜几年前患了咳疾,不幸病逝,留下妻子阮氏及膝下一双儿女——董慕茜、董慕暄。 阮氏不擅经营商铺,一直依附着大房,所以两房没有分家,二房母子一直在这府里住。 董慕茜毕竟年纪小又未出阁,难以一肩扛起董家的家务,而董慕暄还在江左学堂念书,一年也不能回来几次,更别提男子管家实在少之又少。因为这般缘故,庆姨娘才得了管家的差事。 董慕妍来到花厅,见董老太太刚用了早膳,便上前行礼,「给祖母请安。」 庆姨娘与阮氏也位列在侧,董必成前些时日到江左做生意去了,京中的店铺多由庆姨娘娘家兄弟协理,这让庆姨娘更耀武扬威。 虽然她尚未扶正,可如今阮氏要依附大房,所以对她毕恭毕敬的,完全把她当正经大嫂看待。 董慕妍病了这么久,都没能仔细打量董家诸人,今儿有了些精神,便一一往这些人的脸上望去。 不论庆姨娘私下里多么毒辣,却长着一张和善的笑脸,逢人便说客气话,难怪董老太太被她哄得高高兴兴,对她的所作所为全然不知。 阮氏谦和素净,多年寡居,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她的女儿董慕茜,通身一副大家小姐的气派,也不像是个好欺负的性子,却不知为何也要随着她娘受庆姨娘的指使? 「怎么穿得这般单薄?」董老太太拉着董慕妍的手,关切地问:「天凉了,怎也不多添件夹衣,只穿这么一件坎肩怎么够暖?」 「是妾身忘了该给大小姐做新衣裳了。」庆姨娘连忙笑道:「只是大小姐一直病着,裁缝不好过去量身,本想着跟慕丽的冬衣一并做,谁知竟迟了几日,全是妾身的疏忽!」 「也是你太忙。」董老太太十分宽厚地摆摆手,「这一年来辛苦你了,上上下下,有多少事情要接手,有些疏忽难免。」 想来平日庆姨娘很懂讨好董老太太,随便一番说辞便糊弄了过去,也算她有能耐。 「凑巧我前儿做了几身新衣裳,」董慕茜开口道:「我与大姊姊身形差不多,午后便匀两件给大姊姊,还望大姊姊不要嫌弃。」 「怎么会嫌弃呢?」董慕妍连忙道:「多谢茜妹妹了。」 她隐约能感觉到董慕茜对她颇有好感,虽然平素来往不多,但那眼睛里流露出的善意,倒让她愿意亲近。 「对了,怎么不见慕丽?」董老太太忽然问道。 董慕丽是庆姨娘的独生女儿,董慕妍同父异母的妹妹。 「那孩子真该打,准是又起晚了!」庆姨娘立刻板起脸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瞧我等会儿怎么收拾她!」 「你别动怒,」阮氏却在一旁劝和道:「听说昨儿慕丽练习女红练到大半夜呢,还有琴棋书画,都要一件件加紧学的,孩子哪里吃得消?」 「怎么慕丽最近如此用功?」董老太太疑惑,「从小看她只喜欢玩闹,也不像是在这些东西上用心的人。」 庆姨娘与阮氏相互看一眼,似乎悄悄递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彷佛有什么事情瞒着大家。 「怎么了?」董老太太越发察觉不对劲。 「正是因为慕丽太爱玩闹,怕她将出阁的时候再学来不及,会被婆家嫌弃,」庆姨娘道:「所以最近催着她加紧学呢。」 「怎么,有人向慕丽提亲了?」董老太太追问道。 「没有,还没有呢……」庆姨娘讪笑道:「不过先预备着。」 「事到如今怕是瞒也瞒不了多久,」阮氏却道:「你不如先把实情禀告母亲。」 「这……」庆姨娘故作推托,「不太好吧?怎么着,也不能当着大小姐的面说……」 「为何不能当着慕妍的面说?」董老太太蹙眉,「这与慕妍有何干系?」 董慕妍一直冷眼旁观她们闲聊,想不到突然扯到自己身上,不由一怔。 「想来是大姊姊这一病,与澹台公子的婚事便耽搁了。」一旁的董慕茜猜测道:「最近有人要向二姊姊求亲,怕占了大姊姊的先?」 「哦,」董老太太颔首,「如此这般倒也无妨的,虽是姊妹,先嫁后嫁,我们家也没什么讲究。」 「倒不是……」阮氏支支吾吾起来。 庆姨娘又暗中给她使了个眼色,似乎在示意她开口再说些什么。 「那究竟是何缘故?」董老太太对孙女们的婚事一向上心,定要问个明白。 阮氏这才又开口,「母亲也知道,慕暄他在江左念书,我也是最近才听闻,他竟与澹台公子有来往。」 「他与澹台公子有来往?」此言一出,董老太太大为意外,「哪个澹台公子?难道是与慕妍定了娃娃亲的澹台浚?」 「正是,哪里还有别人?」阮氏点头,「听说是狩猎时结识的,正巧澹台公子又在江左替皇上办差,所以时常在一块儿。」 「这真是巧了,」董老太太道:「他们两个结交也算得上一桩好事。」 v第三章 「儿媳也是这般想的,澹台公子是咱们家未来的姑爷,先打个交道总是好的。」阮氏说着,突然有些迟疑,「谁料想,前几日慕暄竟捎来一封家书,其中所写的事,吓了儿媳一跳。」 「写了些什么?」董老太太凝眸。 「慕暄说,近日与澹台公子饮酒,公子酒后吐真言,说他……他不愿娶咱们慕妍。」阮氏磕磕绊绊,终于道出石破天惊之语。 「什么?」 在座众人皆是愕然,董慕妍不由身子一僵。 「娘,怕不是您会错了慕暄的意思吧?」董慕茜连忙扬声道:「澹台公子乃士族出身,姨母是当今淑妃娘娘,家教何其严谨,怎么会酒后胡言?」 「慕暄的信上写得明明白白,」阮氏郑重道:「你若不信,等回了房,我拿给你看看!」 「那他缘何不愿意娶大姊姊?」董慕茜一脸打抱不平的神情,「大姊姊哪里不好?莫不是因为病了一场,他就嫌弃了?」 「原因……倒也没细说,」阮氏垂眉道:「不过看那意思,澹台公子彷佛对咱们慕丽更加青睐。」 「荒唐!」听到这里,董老太太终于忍不住发怒,「咱们家的女儿也不是非他不嫁的,怎么他就敢看着锅里嫌弃碗里的了?咱们虽是商贾之家,比不得士族出身,但也不能这般欺负人吧!」 「老太太别动气,」庆姨娘赶忙上前安抚道:「此事也不明就里,不如等慕暄与澹台公子从江左回来,见了面再仔细问个明白。」 「你……」董老太太抬眸睨她一眼,「你便是听了这个消息,就催着慕丽学这学那的?人家若真折辱了慕妍,你还要把女儿嫁给他?」 「妾身不敢啊!」庆姨娘吓得扑通跪下,「妾身只是想着,咱们家一直在朝中没有依靠,近几年生意也做得艰难,若是能得澹台家的襄助,好歹也能兴旺几分。妾身觉得老爷在外支撑得辛苦,澹台公子若愿意与我们结亲,不论看中咱们哪一个女儿都是好的,就怕委屈了大小姐……妾身知罪,知罪了……」 她字字颤抖,声声真切,听得董老太太霎时心软。 「起来吧,」董老太太叹息一声,「这几年家里的生意大不如前,我也是知道的,你为着家里着想本是好意,但有些事情,不可逾了底线。」 「大小姐,」庆姨娘转头对董慕妍道:「都是我不好,你千万别放在心上,今天的话就当听了个笑话,姨娘哪里能让你受了欺负?」 「姨娘别着急,」董慕妍莞尔一笑,「我并没有介意。」 她本来疑惑,董老太太算疼爱她,怎么自己有了委屈,奶娘与莲心都没建议她向祖母禀报呢,原来庆姨娘如此善辩,又装得满脸真诚,若她真向董老太太告状,祖母或许会当她是小孩子家闹脾气吧? 再者,董家男人都在外头做生意,家中上下如今都由庆姨娘操持,董老太太很需要这样一个得力的帮手,有些事情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商贾之家,重利轻情,自古如此。 不过,自己与澹台浚的婚事,董慕妍倒真的无所谓。 这姻缘若不成,等攒够银子,她想趁机逃离这个禁锢之地,去江左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可是如何能攒些银子呢?这让她有些头疼…… 虽然已经入秋,江左却依旧像夏季般和暖,阳光灿烂。两名男子策马前行,一阵风过,金色的树叶在头顶摇晃,彷佛震响了千万个金色的铃铛。 前方灌木丛中窜出一只野兔,马上的男子相继举起弓来,嗖嗖两下,箭如星殒,野兔应声倒地,打了个滚儿,倏地没了动静。 拉住缰绳,两名男子翻身下马,蹲下来查看野兔的情况。 「浚哥哥,是你射中的。」白衣男子年纪较轻,脸上一派爽朗的笑容,「箭上刻的是你的标记。」 青衣男子微微而笑,他稍微年长,神情之中亦是多了几分稳重。 他蹲下身子轻抚那野兔,原来野兔只是被射中兔耳一时痛得昏了过去,并未身亡,他取出随身的药来,将箭头拔去,才将药粉洒在兔耳上。 「浚哥哥,我一直奇怪,每次狩猎为何你从不杀生,只射它们的耳朵?」白衣男子好奇道:「你信佛?」 「只是不想徒增杀戮罢了,与信不信佛无关。」青衣男子答道。 「浚哥哥心善,却又热衷狩猎,」白衣男子犹自疑惑,「狩猎之中伤亡在所难免,似乎有些矛盾呢。」 「皇上喜欢狩猎,我终归要练习一二,以便做陪。」青衣男子道。 「原来如此。」白衣男子恍然大悟,「也难为你了,在朝为官,有些事情的确身不由己。」 野兔敷了药止了疼,醒过神来,哧的一声,直奔回灌木丛中去了。 青衣男子看着那毛绒绒的影子,双眸溢出些隐藏的喜悦。 「也并非是为了仕途,」他继续道:「你也知晓,我姨母贵为淑妃,在宫中不易,作为她唯一的外甥,也要襄助她一二。」 「听闻皇后娘娘过世后,皇上有意立淑妃娘娘为继后?」白衣男子道:「浚哥哥,澹台家这担子将来可要加重。」 「将来的事情哪里说得准呢,宫里还有娴妃娘娘也是受皇上器重的。」青衣男子隐约透出有些担忧的语气,「封不封后,倒在其次,只盼眼下娴妃娘娘与姨母能和睦吧。」 这青衣男子便是澹台浚,陪他狩猎的白衣少年自是董慕暄,两人在江左相熟之后常结伴同行,饮酒谈诗,论天下之事,十分投契。 澹台浚的姨母潘淑妃是昊帝跟前第一得意的宠妃,朝中传言成为继后有望。 然而裴娴妃与潘淑妃位分相当,家势更甚,另有一群老臣力主裴娴妃为继后,两派正争执不下,昊帝举棋不定,甚是头疼。 「浚哥哥……」董慕暄忽然忆起一事,顿了顿,犹豫地开口道:「那封家书,我已经写了。」 「哦?」澹台浚表情如常地道:「可有回信了?」 「倒还没有……」董慕暄小心翼翼地瞧着他,「可我料想,这封信已经在家中引发了些动荡。」 「我动了退婚的念头,想来你家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澹台浚淡淡一笑。 「浚哥哥,其实我一直想问问,」董慕暄斟酌着语句,「你缘何不愿结这门亲了?我大姊姊丧母之后甚是可怜,又病了一场,再被退婚,那真算得上雪上加霜啊……」 「之前见过你大姊姊两次,」澹台浚斟酌道:「彷佛,与我的性情不太相合。」 「怎么会?」董慕暄讶异,「我大姊姊生得美貌,行事也十分大方,与浚哥哥你很相配啊。」 v第四章[11.04] 「你大姊姊就像一颗璀璨夺目的珠宝,而我素来为人低调,只怕委屈了她。」澹台浚却道。 「委屈?」董慕暄听了更加狐疑,「我家只是商贾,说来反而配不上浚哥哥这样的士族大家吧?况且澹台家还是皇亲国戚。」 「你还年轻,」澹台浚委婉道:「有些事情一时也说不清楚,总之退了这门亲事,对两家彼此都好。」 「是吗?」董慕暄越发不明白,「可大姊姊丢了颜面会无地自容的,若浚哥哥执意要如此,也得找个适当的理由,别让大姊姊太难堪才是。」 「一切只等回到京城,到你府上拜访再说。」澹台浚对他一笑,「放心,不会让你大姊姊失了颜面的。」 董慕暄凝眉,还想再问些什么,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他知道,自己问了,或许澹台浚也会避而不答。 这些日子,虽然他与澹台浚甚为投契,但对方心思深沉,非自己所能猜度。有时候分明对方在和蔼地笑着,他却总觉得那笑容意味深长。 罢了,回京之后再说吧。 江左有看不完的好景致,但一忆起回京之后要面对的重重麻烦事,纵是董慕暄这般爽朗的少年,也不由眉头微锁。 【第二章 性子不相宜】 董慕妍没想到董慕茜会主动到她房里来,而且还送来了一大堆新做的冬衣。 那些衣裳皆是霞红般的颜色,金线银线纵横交织,绣着牡丹花开的富贵图纹,搁在桌上,彷佛整间屋子都亮了起来。 「三妹妹,」董慕妍有些愣怔,「这些料子似乎太华丽了,我穿太张扬了吧?」 「大姊姊生得美丽,这样的衣服才配得上你。」董慕茜笑道。 「我平时在家也穿不了这么多,」董慕妍客气道:「妹妹还是自己留几件吧,毕竟姨娘还要替我做新的呢。」 董慕茜却道:「庆姨娘早就替慕丽做好冬装了,大姊姊不必等她。这些日子,我早瞧出来了,庆姨娘对姊姊你不太上心。」 原来,她的境遇这府里的人心知肚明,可惜唯一肯施予援手的只有董慕茜而已。 「多谢三妹妹了。」董慕妍感激道:「姊姊将来若有机会,定会好好答谢你的。」 「所以姊姊更该收下这些衣服,把自己打扮起来,」董慕茜道:「听闻澹台公子明日就回京了,到时候见他,也要穿得体面才是。」 「是怕我没了面子?」董慕妍浅笑道:「婚都准备要退了,这颜面早就没了,也不必刻意打扮给他看吧?」 「或许澹台公子见了大姊姊,舍不得这般美丽容颜,这婚就不退了。」董慕茜却道。 「怎么可能呢?」董慕妍只当她在讲笑话,「澹台公子不是看中慕丽了吗?」 「谁说他看中慕丽了?」董慕茜冷不防道出真相,「慕暄的家书我也看过了,上面只写着澹台公子有退婚的念头,却无一字提及他看中慕丽。」 「是吗?」董慕妍不禁意外,「可……二婶明明说……」 「我母亲因为铺子里的生意得倚靠大伯父,大伯父不在家,铺子皆靠庆姨娘的兄弟维持,所以对庆姨娘颇为畏惧,总想讨好她,更盼她在大伯父面前多替我们二房说些好话。」董慕茜忿忿地道:「我却见不得这些投机的小心思,不愿替她们说谎。」 原来澹台浚青睐董慕丽的事,是庆姨娘和阮氏合谋编出来的? 「这样的谎也能扯?」董慕妍大感惊奇,「等见了澹台公子,不就揭穿了?」 「我母亲说,董家与澹台家定的是娃娃亲,不论娶哪一个小姐都算做数。」董慕茜答道:「澹台公子若真打算与大姊姊退婚,让二姊姊替补上去也不是没有可能。总之无论如何,我们董家是不会舍得失去这门姻亲的,不论老祖母还是大伯父,也都会想尽办法。」 董家一介商贾,一心想着攀附士族大户,这些年来对董慕暄也寄予厚望,送他到江左学堂念书,只盼一朝得中科举,光耀门楣,而有个亲戚在朝堂为官将来也好倚靠,所以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澹台浚这个未来的女婿。 「慕暄又写了一封信回来,」董慕茜提及,「说澹台公子回京之后想请大姊姊一道去游京郊赏秋景,大概澹台公子有些话要对姊姊私下讲吧。姊姊可要抓住时机挽回澹台公子的心要紧。」 「也可能他是想私下对我说退亲的事吧。」董慕妍猜度,「见一面是可以的,但能不能挽回他的心,这也勉强不得吧?」 「姊姊与澹台公子从前相处不多,彼此缺少了解,趁着他这次回京长住,姊姊与他细细沟通,他定能发现姊姊的好处,喜欢上姊姊的。」董慕茜极力劝说。 「说来慕丽也是你二姊姊,怎么你偏帮我却不帮她?」董慕妍不太明白对方的用意,「谁嫁进澹台家都是一样的,对你和二婶,还有慕暄,并没有什么区别。」 「事到如今,妹妹就把实话都对姊姊讲了吧,」董慕茜叹一口气,「我就是不愿意指望庆姨娘母女。」 「怎么?」董慕妍诧异道:「你们也有嫌隙吗?」 「这一年来,我母亲本想依靠庆姨娘,把我们二房的生意做起来。然而我几次查账,发现账面往来有亏,绝对是庆姨娘跟她娘家亲戚做的手脚,她明着帮衬我们二房,实则还不知捞了多少油水!」 「竟有此事?」董慕妍一怔,「你大可将这情况禀报祖母,或者告诉我爹爹啊!」 「没有用的,他们行事狡猾,光凭账本也只能瞧出些蹊跷,并无实证。」董慕茜无奈,「何况我一个女孩家,母亲本就不喜欢我插手铺子里的事,总想着要把家产都留给慕暄。」 董慕茜性子果敢,比男子行事还俐落,只可惜身为女孩,多少会受到束缚。 「忆起当初大伯母当家时,我们二房的生意兴隆得多了,」董慕茜感慨,「大姊姊,我是有私心的,只盼你能好起来,只盼庆姨娘不再那么嚣张,我们二房的日子才会真正好过啊。」 原来,起因不过如此。 董慕妍心中对董慕茜颇有好感,也愿意襄助,可惜她如今自身难保,更没指望重振当初母亲在世时的辉煌。 她只盼着能与澹台浚顺利退婚,再攒些银子逃出这个家去……她真的好没出息,原谅她,她只是一缕误入这个时空的孤魂,实在无能为力。 「下月初九便是重阳节。」董慕茜提议道:「大姊姊,不如你初八那日与澹台公子到京郊游玩如何?一则可到永安寺为家中长辈们祈福,二则,也好私下谈谈心。」 「好的,」董慕妍敷衍一笑,「就由你和慕暄安排吧。」 她可没有自信光是见上一面就能让澹台浚回心转意,只怕见一百回,无缘之人依旧无缘。从小到大,她也没怎么谈过恋爱,高中时曾有过暗恋的男生,但她真的不太懂得与男生相处,更别提如何让对方爱上自己。 不过澹台浚为何要与她退婚呢?按理说,两人定有娃娃亲,她也算生得美貌,若非生了家族变故,对方不太可能退婚的…… v第五章[11.04] 或许,他真的爱上别人了?就算不是董慕丽,以他士族出身的尊贵,又手握大权,一定有许多女子倾慕他、接近他吧? 她猜不到,也懒得费这个闲心去猜,反正这婚事退就退了,她真的无所谓。 当下要做的,便是退婚之前与澹台浚得体地见上一面,说些客气话,好聚好散,只盼着他对董家还存着一份内疚之情,将来能帮衬一下董家的生意。 那样一来,她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明日便是重阳节,今天到寺里祈福的人特别多,寺前也挤满了小摊贩,卖些重阳节所需之物,热闹得很。 董慕妍与莲心一路行来,看到什么都觉得新鲜,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到京郊来,难得瞧见昊国的风土民情,过去母亲实在太忙,她又忙着适应古代社会,即便有原主记忆,也不如自己亲自走一趟。 秋阳高照,红叶婆娑,阴雨连绵之后,久违的好天气,最宜登高。 「莲心,那是什么?」董慕妍瞧着一处小摊上摆着各色香囊,一群女孩子围在那边,「彷佛生意很不错。」 「哦,那是茱萸囊。」莲心答道。 「茱萸囊?」 对了,九九重阳佩戴茱萸彷佛是古时旧俗,不过董慕妍从未真正见过此物。 「咱们也去瞧瞧!」她霎时来了兴趣,拉着莲心凑上前去。 那茱萸囊的香气甚是浓郁,轻轻扯开布囊口,便见其中装着一串红色的果子及几朵黄色的乾花。据说茱萸能入药且有辛烈之气,古人认为可辟邪。 「又是过重阳,台榭登临处,茱萸香堕,紫菊气,飘庭户,晚烟笼细雨。」董慕妍想起一首词来,轻声念着。 「小姐既然感兴趣,咱们也买一个?」莲心掏出铜钱来,「反正也不贵。」虽然她们日子过得拮据,但这种有好兆头的东西也不能省。 「你说什么颜色的好看?」董慕妍拾起一个绿的、一个红的,在莲心眼前晃了晃。 「小姐今日与澹台公子见面,当然要讨个彩头,用红色为宜。」莲心提议。 「好,那就这个吧,」董慕妍对摊贩道:「老板娘,麻烦你再寻个新的出来,这个红的囊口有些脱线了。」 「红色都卖光了啊……」那老板娘为难道:「今儿生意好,只剩下绿色的了。」 董慕妍心中迟疑了一下。 「不妨事,囊口脱线的地方,奴婢回去缝缝就好,」莲心忙道:「小姐,就要这个吧。」 忽然有一只手将董慕妍手中的香囊一把抢了去,董慕妍吓了一跳,回眸望去,但见一个华服少女得意地对她笑着,神态中颇有几分敌意。 「大姊姊既然不喜欢,不如把这香囊让给我?」那少女道。 「慕丽?」 这少女竟是庆姨娘的女儿董慕丽! 缘何她会带着婢女忽然出现在这里?董慕妍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二小姐,」莲心也吃了一惊,「你怎么也在此?」 「明儿是重阳节,我来永安寺为祖母祈福,不可以吗?」董慕丽睨着她道。 在董家这段日子,董慕妍虽然见过董慕丽几次,却不曾有过什么交谈,她一直昏迷着,原主过去的记忆也模模糊糊。今日第一次真正面对面,不得不承认,董慕丽真是个难得的小美人,这般强烈的阳光照在脸上,肌肤却无半点瑕疵,有如瓷娃娃一般。 「这茱萸囊奴婢已经付了钱,」莲心强忍怒气,恭敬的道:「还请二小姐还给我们小姐。」 「可大姊姊嫌弃它脱线了,方才我亲耳听到的。」董慕丽道:「这样吧,剩下的这些绿色的香囊,大姊姊随便挑一个,红色的我留下。」 「大小姐喜欢红色的,脱线的地方很容易缝好,」莲心抗议道:「二小姐,终归有个先来后到吧?」 「大姊姊,你说呢?」董慕丽只对着董慕妍道:「妹妹我就是喜欢这个红色的香囊,你会让给我的吧?」 其实不过一个香囊而已,红色还是绿色的,董慕妍没多在乎,但对方如此挑衅,让她心里有些不悦。 不知原主从前与这二妹妹是如何相处的?或许是处处退让,才会让对方的气焰如此嚣张吧?可惜如今换成了她,没那么容易欺负了。 「妹妹对不住了,我素来喜欢红色,」董慕妍开口答道:「莲心说得对,终归有个先来后到吧?」 董慕丽脸上闪过一丝意外的神情,大概没料到她竟敢拒绝,毕竟这一年来,她和母亲在董家作威作福惯了,从没被人拒绝过。 「好吧,」董慕丽道:「那妹妹就不夺人所爱了,香囊还给姊姊。」 董慕妍微微凝眸,觉得对方妥协得太过爽快,总透着些古怪。思忖之间,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就见董慕丽忽然将那香囊一扯,嘶的一声,囊口绷裂,茱萸哗啦啦全数撒落在地。 「二小姐,您……您这是做什么呀!」莲心不由愕然,大声叫道。 「哎呀,真对不住,」董慕丽依旧浅浅笑着,「没留神,把这香囊弄破了,不过我会赔给姊姊的,一个香囊而已,姊姊也别太大惊小怪。」 这就是董慕丽的性子?想要的东西,哪怕毁了也不给别人? 果然,有什么样的母亲便有什么样的女儿,看来自己想要在董家与这对母女争锋,必定十分艰难。 董慕妍素不喜欢与人相斗,信奉能退则退,海阔天空,眼见这情况,更加坚定离家的打算,董家这样的地方,实在不适合她。 「一个香囊而已,确实没什么。」她答道:「莲心,咱们烧香拜佛去吧。」 她拉着莲心,本打算就这样退开,然而董慕丽忽然蹲下身子,一瓣一瓣将那些散落的乾花拾起来。 「大姊姊——」董慕丽的眸中突然泛起泪光,「一个香囊而已,你若喜欢,妹妹哪里会真的跟你争呢?你何必毁了它?大过节的,这终究不太吉利。」 她、她在说什么?董慕妍一时没听明白。 v第六章[11.04] 「大姊啊,你这脾气也不改改,」董慕丽继续哽咽道:「将来嫁到澹台家,你也是这般吗?妹妹自然不会跟你计较,可若换了婆家的人,大概就不会容你了。大姊姊,你听一听劝,别再这般任性了——」 她蹲在地上,声音细软,双眸氤氲,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任谁瞧了都会以为董慕妍真的欺负了她。 她究竟在做什么?这会儿演这出戏,是要给谁看? 「大姊姊?」 董慕妍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二姊姊,你们这是怎么了?」 她心里咯噔一下,豁然醒悟。 转身就见董慕暄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们的身后,而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一名年轻男子,想必就是澹台浚。正因为瞧见澹台浚,所以董慕丽忽然换了副面孔,故意设计了这个场面吧? 呵,真没想到电视剧里狗血的情节竟这般在眼前上演。董慕丽的语气、表情栩栩如生,演技堪比影后。 董慕妍略略侧过身子,眼睛的余光瞧了瞧澹台浚。他的画像她是见过的,本以为画师将他美化了,然而本人却比画上还俊美了三分。 他一身青衣,站在初秋暖阳下,周身彷佛平添了一抹光晕,整个人缥缈出尘,清逸无比。 董慕妍垂下眸去,双颊忽而滚烫,心里竟有些尴尬。 任何一个女孩子面对帅哥的时候都不希望自己出糗,然而就在刚刚,她被亲妹子指责她嚣张任性,也不知澹台浚此刻对她是何感想? 她不敢细究他深眸中的思绪,估计他对她的印象十分糟糕,大概除了原本的不喜爱,更添了一分对她的厌恶。 脑中闪过千万个凌乱的思绪,她今日来此本想与澹台浚好好长谈一番,就算退亲也不能太过难堪,无奈被董慕丽这一搅局,只怕所有的打算都化为乌有。 董慕妍只恨自己不够圆融,不够冷静,头一次碰到这样的场面也不知如何化解,白白受了气,还背了黑锅。 「听闻你昨日与董家大小姐见面了?」潘淑妃微微笑,命宫婢往澹台浚的盘中夹了一块点心,「今日重阳节,本宫特意做了些菊花糕,你尝尝。」 澹台浚正襟危坐,闻言拿起筷子品了一口那黄澄澄的糕点。 「浚儿,」潘淑妃见他不回答,改口道:「今儿突然进宫,是出了什么事?还是你有什么话要本宫讲?」 「外甥……」澹台浚终于道:「外甥打算与董大小姐退婚。」 「你几时动了这个心思?」潘淑妃一怔,讶异地问:「为何啊?」 「外甥与董家的亲事本是父母在世时定下的,如今二老已经故去,当年的娃娃亲也只是口头一说而已,」澹台浚道:「外甥想自己作主。」 「所谓一诺千金,违背了总是不好。」潘淑妃微微皱眉道:「但婚姻大事,本宫也希望你能趁心如意,若你真的不肯本宫也不逼你,不过……你到底对董家有何不满?听闻那位董大小姐生得十分漂亮不是吗?」 「董家毕竟是商贾之家,外甥在朝为官,又在户部当差,实不想与商贾扯上姻亲关系,到时候若有什么事,左右为难,怕辜负了皇上,辜负了娘娘。」澹台浚答道。 「知道你是个正直的孩子,也是一心一意想为皇上效力,辅助本宫。」潘淑妃点点头,「商贾之家说来也确非良配。只是那位董大小姐有些可怜,听闻她去年刚丧母,昏迷数月又身患重病,至今才稍好些,如若遭退婚,只怕是雪上加霜啊……」 「从前我们见过几面,加上外甥昨日所见,」澹台浚道:「外甥自觉与她的性子,只怕不相宜。」 「不相宜?」潘淑妃蹙眉,「怎么个说法?」 「她似乎……太过任性行事了。」澹台浚斟酌道。 「哦?」潘淑妃关切道:「你们见了面,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澹台浚道:「一并去永安寺里上了香便散了,她兄弟本来安排我们一块儿用晚膳,也罢了。」 「那你如何知道她任性?」潘淑妃狐疑道:「本宫还以为她怠慢了你呢。」 「她对亲姊妹态度不大好,见微知着,怕是性子不太好。」澹台浚道:「若她本人纯善,就算出身商贾之家,外甥也不会厌弃,但娶妻娶贤,外甥不想给自己添麻烦。」 「原来如此。」潘淑妃叹了一口气,「那么这门亲事,就全由你自己作主吧。本宫也不知晓那董大小姐的人品竟是这般,说来朝中诸事繁杂,你家中也确实需要一个贤内助才好。」 「是。」澹台浚垂眸道。 要定怎样的姻缘,娶怎样的女子,从小到大其实他都没仔细想过,只盼是个温和谦顺的女子,能与他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便好。 遥记娘亲在世时,行事十分任性,与爹爹相处诸多不和,他自幼常常看到爹爹藉酒浇愁,纵使娘亲有倾国倾城之貌,这段姻缘也不能让爹爹展颜。 「对了,」潘淑妃又道:「你这次回京任职,终归是在朝为官,也该有个气派的样子才对,怎么身边不多带几个随从?」 「外甥独来独往惯了,从前在江左也不过两个打扫庭院的小厮而已,」澹台浚浅笑道:「再说了,身边闲杂人等多了也不妥,朝中有些要事是圣上私下交代外甥去办的,若让别有用心的人听了去,岂非徒增祸端?外甥初回京,一时间也没有功夫去寻几个可靠的心腹,慢慢再说吧。」 「你的顾虑也有道理,」潘淑妃颔首,「罢了,你自己拿主意吧,若真缺人手,本宫这里倒可以拨些暗卫给你。」 「娘娘在宫中更需要护卫。」澹台浚推辞道:「让他们好好保娘娘周全才是。」 「你这孩子,着实可怜,」潘淑妃叹了一口气,「你家的叔伯都南迁养老了,京中宅院空着,怪寂寞的,本宫原想等你成了亲,新媳妇也可把宅子暖一暖,可惜……董大小姐听说长得实在美,可惜了……」 美丽的女子大多难以相处,澹台浚存着这个想法,他绝不步爹爹的后尘,今生只想家宅平静而已。 何况朝堂之上,风云诡谲,姨母在宫中与裴娴妃相争,处境亦不易,他只盼能襄助姨母一二,毕竟她是他如今最近的亲人。 他实在无暇去与一个大小姐相处,每天琢磨她的喜好,忍受她的脾气,白白蹉跎了时光。 【第三章 于氏盗例钱】 重阳节之后一连了几天雨,阴阴的,董慕妍觉得全身像患了风湿,肌酸骨疼,懒洋洋的没了力气。 自从见了澹台浚一面之后,她便总是忆起那日的情形。 那日他与她说过话没有?彷佛不发一言,只是那般嫌弃地看着她,虽然陪着她们姊妹烧了香,还送她上马车,可终究没跟她道一语。 v第七章[11.04] 他倒是跟董慕丽说了几包客气话,惹得董慕丽嫣然一笑,就像他俩才是未婚夫妻,而她在旁只是碍眼的路人。 有什么办法呢?事已至此,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给董慕丽了,不论董慕丽使了什么手段,赢就是赢了。 嫉妒也好,羡慕也罢,总之这辈子,这个男人大概与她无缘。 「小姐,暖手炉。」莲心递过一个小手炉道,打断了她的沉思。 「天还没有多冷,这个时候就用暖手炉太浪费了。」董慕妍回神道,「那些炭得等到冬天用才是。」 「小姐放心,」莲心道,「重阳节府里发了过节的例钱,我娘新置了一篓银霜炭,够用的。」 「哦?」董慕妍终于宽了心,「那便好。」 本以为在发例钱的事上,庆姨娘又要苛待她这个小院,没料到这次庆姨娘倒大方,让她甚感奇怪。 「这北院是全府最冷的地方,」莲心抱怨道,「小姐病时,庆姨娘擅自作主将您挪到这里来,说是大夫往北进出方便,其实不过是想占南院那几间气派的屋子罢了。」 「这里挺清净的,离她们又远,」董慕妍倒想得开,「我宁愿独自住这儿。」 「一到晚上,风一吹,外头的树叶沙沙地响,奴婢都不敢轻易到院子里去……」莲心打了个寒颤,「她们都说,这里闹鬼……」 「鬼?」董慕妍听着新鲜,「瞎传的你也信?我们不是在这里住了大半年,哪里见过鬼?」 「小姐不知道,这里曾经是三太爷的居所,」莲心道,「三太爷一辈子都没娶亲,一直寒窗苦读,想求取功名,可惜最后抑郁而终。听闻他在世时,每晚这屋里都会传出女子的笑声,他也并无待妾与婢女,只有两个书僮为伴,大伙儿皆奇怪那女子的声音从何而来……大概樱非妖即魅,定是狐仙。」 「不许胡说!」董慕妍瞪她一眼,「神神鬼鬼的,自己吓自己,依我看,那不过是老一辈的人闲着无聊编出来的故事。」 「奴婢本来也这般想,可今日打扫,从侧屋里竟搜出了这个。」莲心捧出一本书来,「藏在那旧柜子里头,是三太爷留下的东西。」 「一本书罢了,」董慕妍瞧了一眼,「有什么稀奇?」 「这上面的字也不知是用什么笔写的,特别纤细。」莲心道:「奴婢虽识得几个字,可这通篇古古怪怪,也看不懂写了什么。」 「哦?」董慕妍顺手拿过来,只看了一眼,不由一愣。 这……这是来自现代的钢笔字? 她怕自己眼花,赶紧对着灯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 果然,这笔迹绝非毛笔所书,真真切切,属于她那个时代的产物。 霎时如他乡遇故知,董慕妍眼中涌起一片湿热,心绪起伏不平。 「小姐,恐怕是那狐仙留的?」莲心瞧着她神情有异,紧张道,「小姐,您可别吓奴婢!」 「别怕别怕…」董慕妍努力镇定道,「一本书罢了,有什么可怕的?」 「这上面到底写了什么?小姐的神情如此惊骇,奴婢怎能不害怕?」莲心十分紧张。 「若真是妖魅留下的,这大概就是她日常所书的手劄吧。」董慕妍胡乱敷衍。 「妖魅也写手劄?」莲心大为困惑,「写什么?莫非是勾引三太爷的法子?」 「待我仔细读读再说,」董慕妍苦涩地笑道,「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 「哦……」莲心呆了呆,又道:「小姐,若真有勾引男人的法子,你可得好好学学,把澹台公子的魂勾过来啊。」 噗,这丫头,都这个时候了,还有闲心提这个? 说来,莲心母女待她真算尽忠尽责,只怕世间再也找不出第三个待她如此好的人了。 「大小姐——」 伴随着这声叫喊,外面传来笃笃的敲门声,像是董老太太房里金嬷嬷的声音。 这么晚了,金嬷嬷缘何来此? 董慕姸与莲心诧异地对视一眼,莲心连忙将门打开,果然是金嬷嬷肃然地站在那里。 「嬷嬷,」莲心打招呼道:「何事啊?」 「老太太想请大小姐到她房里去一趟。」金嬷嬷答道:「莲心,你也一并过来。」 「祖母为何唤我?」董慕妍总觉得金嬷嬷的神情透着些古怪。 「大小姐去了便知,」金嬷嬷只道:「赶紧动身吧。」 这语气不太客气,但董慕妍与莲心顾不得多想,便匆匆往东院去。 此刻已过亥时,东院却依旧灯火通明,想来确实是出了大事。 董慕妍入了东院的厅堂内,就见董老太太端坐在其间,庆姨娘也陪侍在侧。而最令她意外的,是莲心的母亲于氏正跪于堂下。 「娘!」莲心大吃一惊,低声唤道:「娘,这是怎么了?」 「你们来了,」董老太太道:「刚审了于氏,她承认偷了账房的例钱,说是拿去买了银霜炭,送到你们北院去了。」 「什么?」董慕妍骇然,「祖母,怕是有误会吧?好端端的,我奶娘她断不会做这样的事啊!」 「于氏伺候你多年,手脚一向干净,我本来也不敢相信,」董老太太道:「可她亲口认的,不如,你亲自问她?」 「奶娘,这究竟是怎么了?」 董慕妍急步上前依扶起于氏,然而于氏却长跪在地不肯起来。 v第八章[11.04] 「老奴对不住大小姐,」于氏泪流满面的地道:「那日去库房领过重阳节的例钱,看到桌上多了一份,一时没忍住便顺手藏到了袖子里,老奴是想着给大小姐过冬用的……」 「你这老货!」董老太太喝斥道:「自己贪心认贪心便是,为何要攀扯慕妍,说是为了她?」 「老奴确实是为了大小姐——」于氏执意道:「老太太,说来怕您不信,这年来,庆姨娘苛刻太小姐,月例处处克扣,东西从不给足!老奴若再不想些办法,只怕这个冬天大小姐就要冻死了。」 「你胡说!」庆姨娘变了脸色,「我何曾敢怠慢大小姐?你一个贼奴的话,谁会相信?」 「大小姐请替老奴作证,这年来,我们北院缺食少衣的,这可有冤枉了姨娘?」于氏呼道。 「大小姐,请替我娘作主!」莲心在一旁听了,扑通跪下道:「我娘向来忠心,若非为了大小姐,断不会做这等糊涂事啊!」 董慕妍心中火气翻腾,脑中嗡嗡铮鸣,好半晌没了言语。 「大小姐、大小姐!」于氏和莲心不断地唤她。 「祖母……」董慕妍哑声道:「奶娘确实是为了我,还请从宽发落。这一年来,北院领了多少例钱,置办了多少东西,莲心都有记账,我们北院的确入不敷出,祖母若不信,可亲自查查。」 「对了,买银霜炭的钱,奴婢也一并记了账的,」莲心连忙道:「老太太,若我娘亲真是为了她自己偷的钱,大可私藏了,哪里会用来添置北院的所需呢?」 「姨娘说要给我们做冬衣也一直没做,」董慕妍看了庆姨娘一眼,「我身上这件,还是三妹妹送的。」 「真有此事?」董老太太凝眉,转头问道:「庆姨娘,果真如此?」 「老太太——」庆姨娘心虚地身子一颤,「都怪妾身平素忙昏了头,没照顾好大小姐,有些事情本以为交给下人去办就可,东西原也是给足的,谁知道下人们个个倦懒,从中谋私,不仅骗了妾身,更委屈了大小姐的院里。」 她这张巧嘴真会推卸责任,三言两语就把自己给摘出来了。 「到底是谁从中谋私,克扣了北院的东西,你可要查仔细了,给我交代清楚,」董老太太道:「这件事,不能就这样糊里糊涂的就混过去了。」 「是,是,」庆姨娘点头哈腰,「妾身连夜去查。」 「于氏,」董老太太思忖了片刻,道:「你为着你们大小姐做了这等偷盗之事,虽情有可原,但罪不可恕,就罚你在柴房关上三天,打二十板子,好好思过。」 「是。」于氏伏地感恩道:「谢老太太轻罚,奴婢罪该万死!」 董慕妍总算松了口气,然而想到于氏年迈,还得受二十板子的刑,又忍不住隐隐担忧。瞧着莲心那焦虑的眼神,大概与她一样忐忑,然而,这已经算是不幸中之万幸了。 马车在董家大门前停下,澹台浚思忖了一会儿,命车夫驶到北边的侧门去。 今日,他来见董老太太,正式提退婚的事,毕竟这不太光彩,为了董家的颜面,还是低调些从侧门进出比较妥当。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今日董家连侧门外都如此热闹,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熙熙攘攘挤着一群下人,私语纷纷。 没多久,便见一口棺材从府里边抬出来,一个小丫头全身缟素,扶着灵柩,双眼肿得像核桃,大概是哭得太久,再无半分掉眼泪的力气。 「公子,」车夫开口道:「估计是董家哪个奴婢刚死了,真触楣头,咱们方才不该走这条道的。」 「不碍事,你过去跟门房通报一声。」澹台浚吩咐,「请董公子出来接一接咱们。」 车夫点头,领命飞快地去了。 澹台浚在马车中等待之余,细细打量了车窗外的情形。 他发现董府这情况甚是奇怪,死了个仆婢,一众围观的人好歹曾与之相处过,却无半分悲戚表情,倒有闲情指指点点闲言碎语,也不知道什么缘故。 那个身穿孝服的小丫头大概是棺中人的女儿,她孤零零站在太阳底下,一无兄弟姊妹相互扶持,二无亲眷好友慰问,楚楚可怜,也不知她是哪一房的丫头? 澹台浚庆幸自己早已决意与董家退亲,家风如此薄凉,这家的主人能好到哪里去? 当然,慕暄还算不错,毕竟身为男子,不必埋在这深宅大院里被拖累,泯灭了天真。 「浚哥哥——」 忽然听到董慕暄的声音,原来他已得了通报,从大门后绕道快步而来。 「浚哥哥,」重慕暄见了他,急道:「这里是下人进出的地方,你如何能在此?」 「无妨,」澹台浚微笑道:「本想省些麻烦,倒是没料到今日这北侧门似乎也不太方便。」 「死了个嬷嬷……」董慕暄顿了顿,犹豫片刻才道:「是我大姊姊的奶娘。」 澹台浚一怔,颇为诧异,「怎么这般突然,记得你说过,大小姐生病后一直是奶娘在照顾,我还以为这位嬷嬷身体很好。」 「这于嬷嬷患有哮症,但在我家多年,一直瞒着,想来是怕我们嫌弃她有病,会催她还家。」董慕暄解释,「前两天她犯了事被关在柴房里思过,没料想柴房灰尘重,还藏了几只野猫,而不知她是吸了尘灰,还是猫毛钻进鼻子里,一口气便没喘过来。」 澹台浚恍悟道:「我听说过这哮症,确是如此的,平时倒没什么,就怕这些尘埃。」 「我大姊姊也是命苫,」董慕暄叹了一口气,「大伯母去世没多久,这奶娘便算是她跟前第一亲近的人了,竟然也去了……」 「大小姐现下如何了?」澹台浚不由关切,「方才我看到个扶灵柩的丫鬟,可是这于嬷嬷的女儿?」 「对,那是莲心。」董慕暄道。 马车的位置挡住了董慕暄大半个身子,侧门外一群下人皆在看热闹,没注意到他近在咫尺。 莲心依着礼仪,先磕头烧了纸,待和尚念了往生经文,便与几个汉子将母亲的灵柩扶上灵车,一路洒泪往郊外的坟地而去。 尽管是下人,这丧事办得还算像样,想来于嬷嬷好歹是大小姐的奶娘,又死于非命,再不济董家也得出些银两,以免生了闲话,落人口实。 「今日真是不凑巧,」澹台浚有些心软,便道:「不如我改日再来给董老太太请安吧。」 「浚哥哥,来都来了,先喝杯茶再走吧。」董慕暄拦住他,「我祖母也等了半日,不提别的,见一面也好。」 澹台浚思忖片刻,终于点了点头,「也好,反正事情总要说的,迟早都一样。」 v第九章[11.12] 这门亲事迟早要退,他也不想再惺惺作态,让董家还存有希冀。有时候心中一时的慈悲,或许会招来日后更大的怨恨。 当下了马车,随着董慕暄一道入得府门,绕过三进三重的庭院,长长的回廊后便是董老太太居住的东院。 「给老太君请安——」澹台浚见了长辈,行了大礼。 「澹台公子快请起。」董老太太亲自上前扶住他,「公子是贵客,不必如此客气。」 「今日登门拜访,实在是唐突了。」澹台浚道:「刚从江左回来,也没备什么礼物,不过有些江左的特产,据说有助养生,还望老太君不要嫌弃。」 「公子就是心细,」董老太太赞赏道:「慕暄也刚从江左回来,却不曾给老身我带回点什么。」 「祖母不是说过我人回来就好吗?」董慕暄在一旁呵呵笑。 「慕暄,把你大姊姊叫过来吧,」董老太太道:「难得澹台公子在此,他俩有什么话,可当面说说。」 「是,」董慕暄与澹台浚递了个眼神,「浚哥哥请先喝杯茶,我一会儿就回来。」 澹台浚自然懂得,这意思是让他趁这机会把退婚的事向董老太太道明,以免一会儿董慕研来了,当面启齿,增生尴尬。 「澹台公子,」董老太太见他托着茶盏凝神不语,便道:「可是这茶泡得不对味?」 「味道甚好,」澹台浚直言道:「还请老太君见谅……今日晚辈的来意,想必老太君早已知晓了……」 「嗯,是为了退婚的事吧?」董老太太也不罗嗦,「按理呢,老身我该劝一劝的,不过这是你们两个孩子的事,还是你们自己先说清楚的好。」 这推出去的舟又被推了回来,对方言明不作主,要他自己去对董慕妍讲,显然并不希望他退婚,若他脸皮薄些,意志动摇,怕是今天也开不了口了。 「当年定这门亲事之时,曾有我母亲的鸳鸯玉佩为聘,」澹台浚道:「老太君别怪晩辈小器,若别的聘礼倒罢了,可这玉佩是我母亲的陪嫁之物,如今父母皆已亡故,晚辈想留个念想。」 董老太太没料到他态度如此坚决,面露迟疑。 「那玉佩并不值什么钱,」澹台浚道:「晚辈真的只是想留个念想,还望老太君成全!」 董老太太脸色一沉,想说不出其他反对的话来,只淡淡道:「东西不知搁到哪里了,想来是在慕妍房里,老身还是那句话,你们两个自己先说清楚,若慕妍肯了,老身我自然不会为难你们。」 若董慕妍不愿意呢,这门亲便卡着不退了? 澹台浚发现,他往日在朝廷上说话进退得宜,偏偏在这董家,或许因为理亏心虚,听到这话,半晌都吐不出一个字。 「那玉佩寻不着了。」忽然门外有个女子道。 婢女们打起帘子,董慕妍缓缓步入屋内,她竟然也是一身素服,几日不见,脸上瘦削了一圈,神情尤其憔悴。 「慕妍!」董老太太甚不悦,「来了贵客,你怎么穿得这般?」 董慕妍远远立在门边,并不上前,只施礼道:「祖母,奶娘去世,我受她养顾之恩,不能不报,但祖母在堂,我这一身打扮确实不敬,还请祖母成全。」 「你既如此念及恩情,我也无话可说,」董老太太叹息一声,朝她招手,「过来吧。」 「素服不祥,怕冲撞了祖母,」董慕妍并不上前,「祖母有什么吩咐,只管说便是。」 「我让你过来,是想让你见一见澹台公子,」董老太太道:「你既然在屋外已经听见了,我们也不必多言,那玉佩究竟在哪里?」 「本该在我房里的,可我病了这一场,却怎么也寻不着了,」董慕妍道:「今天听闻澹台公子要来,我早想着该把它还给澹台公子的。」 「怎么会寻不着了?」董老太太诧异,「你仔细找过没有?」 「原是奶娘替我收着的,」董慕妍道:「她这一去,东西我也不知搁到哪儿了,等莲心从山上守灵回来,我再叫她寻一寻。」 她真的打算还给他吗?或这只是拖延退婚的藉口?澹台浚瞧着那张雪色的脸,却猜不出答案。 「这样吧,你带澹台公子去你那北院再仔细寻寻,」董老太太道:「也怕澹台公子多心,疑你诓他。」 「晚辈不敢——」澹台浚连忙道 他明白,董老太太这个提议是想让他俩单独相处一会儿吧?可惜事已至此,又能改变什么? 若说他态度真有改变,或许是因为今日对董大小姐多了一分同情。往昔她刁蛮傲慢,与此刻的楚楚可怜大相径庭,他确实有些不忍心。 但就算如此,退婚之事他绝不会犹豫。 董慕妍迟疑道:「我那屋里没收拾呢,怕怠慢了贵客。」 「不碍事,」董老太太却执意道:「不过小坐片刻,一盏茶的功夫,我知道莲心不在,你那里诸多不便,但澹台公子既然来了,不能让他白来一趟。」 「是……」董慕妍只得点了点头。 澹台浚瞧着她似有难言之隐,彷佛不太愿意请他到北院去。按理说,他也不该与她单独相处,然而这般拖延下去,对双方无益,既然董老太太允许了,不如就爽快些,也顾不得礼数。 【第四章 狐仙与恋爱心理学】 跟随董慕妍来到北院,澹台浚没想到她的住所居然如此朴素,就连待客的正屋也无多少装饰。 「公子请坐。」董慕妍端起茶壶,似乎想亲自为他沏一杯茶,然而壶是空的,并无热水,她拿起茶叶罐摇了摇,也是空空荡荡的。 「不巧,」她苦涩一笑,「莲心要在山上为她娘守灵,这屋里没人照顾,怠慢公子了。」 澹台浚找了张椅子坐下,椅背上有不少微尘,想来,已经好几日没拂拭过了。 「除了莲心姑娘,大小姐这里就没旁人伺候了?」他不由得诧异。 「我一直病着,平素这院里除了莲心,就是奶娘……」董慕妍语间哽噎了一下,「如今奶娘亡故,便无人了……」 v第十章[11.19] 怎么可能?偌大的董家,堂堂董大小姐就两个人伺候?澹台浚错愕地瞠目。 这一刻他才明白,为何方才董慕妍会那般犹豫推托,不想他到北院来,原来是怕丢了颜面吧? 难道董家欺负她没娘,苛待了她?不至于吧,瞧董老太太那模样,还是挺疼爱这个孙女的。 澹台浚百思不得其解。想多问两句,但又怕唐突,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开口。 这北院着实太过安静,不太像活人居住的宅子,倒像荒废的鬼屋。 董慕妍一身缟素,不施粉黛,整个人如同一个影子单薄可怜,与他印象中那个明艳刁蛮的千金大小姐有天壤之别。 「公子且坐一坐。」董慕妍续道:「那玉佩应该在我房里,我再去寻一寻。」 「不急,」澹台浚颔首,「大小姐请便,我等着就是。」 董慕妍又向他施了个礼,便进里屋去了。 这北院房屋狭小,墙壁也薄,里面窸窸窣窣的动静,他在外边都听得真真切切。 董慕妍有些手忙脚乱,一会儿便听见砰砰两声,也不知打翻了什么,还是砸了什么,还有抽屉滑落的声音。 「大小姐,」澹台浚不由道:「可需要帮忙吗?」 「不不不,」董慕妍连忙阻止,「里边乱得很,公子别进来。」 那里屋………该不会就是她的闺房吧?依他的身分,确实不宜进出她的住所,以免尴尬失礼。 不过,由着她一个纤纤女子为他翻箱倒柜,他又实在于心不忍。 左右为难之间,院子里传来一阵喧嚣的步声,一个华服少女带着数名仆婢,浩浩荡荡,没经过通传便擅自掀帘而入。 「澹台公子——」那少女见了澹台浚,满脸洋溢笑容,甜甜地道:「原来你真的在此!」 「董二小姐?」澹台浚一怔。 董慕丽为何会忽然带着众仆婢出现在这里? 「公子,」董慕丽道:「听公子今日来访,慕丽特来拜会,自从永安寺一别,公子近日可好?」 「二小姐客气了。」澹台浚拱手道:「二小姐近日可好?」 永安寺不过一面之缘而已,本不相熟,本也无须刻意寒喧,可这位董二小姐待他似乎过分热情了些…… 「甚好,」董慕丽道:「多谢公子垂问。」 她说话间,眼睛四处打量,似乎在寻拔董慕妍的身影。 「大小姐在里屋寻东西。」澹台浚会意地解释。 「公子与大姊姊在此,慕丽本来不该打扰,」董慕丽道:「不过,我娘亲说,大姊姊这屋里缺人手,叫我带几个仆婢过来。」 「是了,」澹台浚答道:「方才都没人沏茶,大小姐还想亲自动手。」 「真的?」董慕丽满脸惊讶,「我娘也是太忙,一时疏忽了,这人手早该添置了,倒叫公子见笑。」 若想添置,不早不晚,偏偏这个时候,真是凑巧吗?想来,不过是个藉口。 澹台浚略略点了点头,并不说话,对这位董二小姐的心思,他现下大约能猜到几许。 这些年来,他虽在江左,又一直忙于政务与女子打交道的机会不多,身边连个侍妾也没有,但毕竟姨母是宫里的人,这种事情他从小见得多了。 何况以他的身分,不论京中还是江左,都有不少大户人家的千金想方设法接近他,眉目传情,他也见惯不怪了。 不过,这倒证实了他之前的猜测,董家确实苛待了董慕妍,否则不会连个人手也不及时安排,非得等外人来了才做个样子,大柢在她娘亲死后,欺负她没了依傍。 再说,古往今来,姨娘与正室向来不睦,如今是姨娘当家,自不会宽待正室的女儿。 「大姊姊——」 澹台浚思忖间,董慕妍已经捧了个匣子从里屋出来,董慕丽立刻上前亲热地唤。 「这么大的声向,我还当是谁来了,」董慕妍冷冷地道:「原来是二妹妹啊。」 「我娘叫我拨几个仆婢过来伺候大姊姊。」董慕丽笑盈盈的。 「罢了,」董慕妍扫了那些仆婢一眼,「让她们回去吧,我只要莲心伺候便可。」 「莲心要在山上守灵,须得过了她娘的头七才回来。」董慕丽一副忧心的模样,「这些日子,大姊姊你怎么办呢?」 「起居饮食,我自己一个人就行。」董慕妍不以为然道:「多个人在这院里,若丢了什么,也不知该怪谁。」 「大姊姊,这话是什么意思?」董慕丽脸色一沉,「难道是在说妹妹我拨来的人会做贼?」 「从前我病看的时候就丢了不少东西。」董慕妍答道:「否则我这北院也不至于这般寒碜。」 澹台浚眉间一凝。 「大姊姊,当着澹台公子的面,你这话说得可妥当?」董慕丽急道:「你病着的时候,就莲心跟她娘在跟前伺候,北院的东西该问她们娘俩吧?她娘连过节的例银都偷,还有什么不敢偷的?」 董慕妍抿了抿唇,并不与董慕丽争辩,只把手中的匣子搁在澹台浚面前,欠身道:「公子对不住了,那鸳鸯玉佩原就在这里头。」 说着,她轻启匣盖,却见其中空空如也。 v第十一章[11.26] 「原在这里头?」澹台浚听出她话中有话,「如今呢?」 「我也不知道……」董慕妍叹了口气,「大概是被谁偷走了。」 四下霎时无声,所有的人心跳都似乎慢了半拍。 「大姊姊!」董慕丽然叫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在暗示玉佩是我们偷的?」 「我可没这么说。」董慕妍只继续道:「莲心不在,等她回来,我要好好问问。」 「大姊姊,你是故意的吧?」董慕丽恼怒道:「当着澹台公子的面故意弄这一出,像是我们苛待了你般!你平素那跋扈的样儿,谁敢欺负你的啊?那日在永安寺澹台公子也亲眼瞧见的,为了一个香囊,你就对妹妹我那般霸道,这府里谁不怕你」 「当着澹台公子的面?」董慕妍淡笑道:「二妹妹,你发现了没有,这话你已经说了两遍了,怎么你这般在意澹台公子的有法?他与你又没有关系,当不当着他的面,与你何干?」 「你……」董慕丽被截中心思,登时双颊通红,一时语塞。 这姊妹俩言语针锋相对,澹台浚在一旁也不知该劝还是不劝,若劝了,反而把自己搅了进去。今日他来董家的唯一目的就是退婚,他料想过此事没那么简单就能了结,却没料到其中牵绊远比他想像的错综复杂。 「公子,」董慕妍对他道:「今日真不巧,玉佩改天我寻着了再派人送到府上吧。」 「不急,」澹台浚微微一笑,「大小姐若寻着了,什么时候送来都可以。」 若是庆姨娘母女真的苛待了董慕妍,大概千算万算,都没想到他竟会自到这北院来吧?一踏进院门,看到这里如此潦落,自然什么都明白了。 不过董老太太也奇怪,想来她年纪大了,不太出房走动,否则亲孙女的住所冷清得像雪洞一般,她会不知晓?倘若知晓了,还建议客人到这北院来小坐,岂不是家丑外扬? 澹台浚只觉得这董家上下古怪得很,决定退婚真是明智之举,往后可以省去许多麻烦。 不过,他对董慕妍忽生一丝愧疚。 本来,他这婚退得理直气壮,铁石心肠地直想斩断牵扯,与董家再无半分瓜慕,但现下看到她这等境遇,虽与他没有半点关系,却多少多了分牵挂。 他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当一个心软的人,徒增的同情会坏了许多事。 然而他的胸中,还是太多慈悲。 董老太太习惯晩间茹素,倒不是因为信佛,她年轻时吃过些苦,直到现在仍不忘提醒自己,如今的富贵是从苦中来。 她也不勉强儿孙们与她一道用晩,因知晓年轻人须得吃些荤肉才有精神,对于往昔的纪念,她独自记在心里也就罢了。 「澹台公子回去了?」喝了一口青菜汤,董老太太不疾不徐地问道。 「回去了。」一旁布菜的金嬷嬷回答,「二小姐哭哭啼啼的,觉得在澹台公子跟前丢了颜面,正跟庆姨娘闹呢。」 「她们母女也太爱使小手段了,」董老太太浅笑道:「今天终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她们没料到澹台公子会到北院去,一时慌了手脚。」金嬷嬷笑道:「匆匆忙忙拨了几个奴婢过去,可那北院如此寒碜,澹台公子一看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明白了就好,」似乎一切都在董老太太预料之中,「也不枉我这一番安排,他若从此怜悯了慕妍,这退婚之事也一定会有转机。」 「老太太还是最疼大小姐的。」金嬷嬷道:「可为什么不挑明了呢?让大小姐在北院独自住着,如今她奶娘也没了,谁看了不觉得可怜……」 「慕妍是长房长女,从小我最看重她,觉得她将来定有大岀息。」董老太太道:「可惜她娘在世的时候一直宠着她,整个人太娇惯了,我们董家女儿可不能如此!别说将来商铺的事会不会让她接手,就算是真的嫁了人,在夫家若没些本领也稳不住啊!」 「老太太是在磨练大小姐啊。」金嬷嬷恍然大悟。 「我也是过来来人,」董老太太感慨道:「从前在家当闺女的时候,我也是被爹娘宠着,向来任性惯了。可后来嫁了人,夫家的生意我要帮衬,夫家的亲戚我要照顾,夫君娶的姨娘我也要管束,这上上下下事情多得恼人,我若是个没远见、没心性的,哪里能熬到现在儿孙满堂。」 「家大业大,确实比一般平民小户要操心许多。」金嬷嬷颔首。 「慕妍若没个历练,这辈子有苦头吃的。」董老太太道:「澹台家,我一定会设法让她嫁进去的!可嫁进去之后呢?自己的日子,到底要她自己操心才是啊!」 「不过二小姐也对澹台公子动了心思,庆姨娘又在一旁襄助,」金嬷嬷凝眉道:「大小姐一个人怕对付不过来。」 「庆姨娘母女终归是庶岀,平素小家子气,眼皮子也浅,澹台家断不会娶这样的妻室。」董老太太摇头道:「不是我偏心,慕丽是上不了台面的,为了她好,我也不想她将来自取其辱。」 「那……老太太的意思,是让奴婢去劝一劝庆姨娘母女?」金嬷嬷不太明白。 「劝得动吗?」董老太太再度摇头,「一个个心比天高,你如何劝呢?倒不如就让她们撞一回南墙,大概就能自己回头了。不过也得小心些,别让她们撞得头破血流,咱们董家也丢不起这个人。」 「奴婢懂了,」金嬷嬷点头,「奴婢会在暗中盯紧,事情若到了紧要处,奴婢再提醒。」 「咱们就在一旁看着,」董老太太道:「不过千算万算,也终有遗漏,慕妍的奶娘怎么就忽然走了呢……」 「她有哮症的事,咱们一直不知情,是奴婢疏忽了。」金嬷嬷亦感惊惜,「奴婢已经给了莲心一大笔银子,只盼能多些慰藉吧。」 「我一直不岀面,就是希望慕妍吃了苦能真正坚韧起来,想必她奶娘这事对她已有触动。」董老太太语重心长道:「若她从此长了志气,也不枉这一年来受的磨难。」 汤没了,金嬷嬷又添上一碗,汤匙碰着碗,发出细细的清脆之声,金嬷嬷没再多言语。 今夜特别寒冷,董慕妍犹豫再三,忍不住在炉中燃了银霜炭,周身终于暖和了些。 这银霜炭果然是好东西,没一点儿呛鼻的气味,难怪这一篓子价值不菲,还连累于氏害了性命。 董慕妍觉得自己很自私,若她肯早一点融入这个现实,不要老想着逃到江左去,早一点与庆姨娘母女斗一斗,或许于氏就不会死。 她想当一个好人,但像现在这般,只能算讨厌的「老好人」,她其实最看不起这样的人,可为何自已却成了这般? 说到底,还是她太懦弱,这让她觉得罪恶。 屋外很大,忽然,隐约听得「吱」的一声,似乎门扉轻启。这么晚了,会是谁?她的幻听吗? 「小姐——」 v第十二章[12.05] 隐约听见莲心细哑的嗓音传来,董慕妍怔了怔,片刻之后,果然见到一身素服的莲心探进身来。 「你怎么回来了?」董慕妍吃了一惊,「不是说得过了你娘头七才回来吗?」 「小姐……」莲心眼中涌起泪花,「不碍事的,反正我娘已经入土为安了……」 或许因为这些日子哭得太多,湿湿的小脸上彷佛留下一道道的泪痕印子,抹也抹不掉。 董慕妍不由心疼,抚了抚她的肩,却也不知该说什么话安慰。再多的话,也表达不了她的歉意,奶娘的死皆因护她而起,这么大的一笔债,几辈子也还不了。 「小姐,奴婢有件重要的事要禀告,」莲心忽然道:「今儿金嬷嬷到山上吊唁我娘,给了奴婢这个。」 莲心把一个沉甸甸的大包袱搁到桌上,拉着她上前瞧,包袱打开,其中竟装着数量可观金元宝,烛光下熠熠耀眼。 「金嬷嬷给的?」董慕妍直觉得不可思议。 「对啊,足足一百两。」莲心道:「说是老太太体恤奴婢丧母给的丧费。」 一百两?这样多的钱,够平民小户过半辈子了。 「小姐,老太太怎么忽然这般慷慨?」莲心疑虑道:「倒让奴婢有些心慌……」 董慕妍安抚她,「意外出了人命,若传扬出去会坏了董家的名声,多给些抚恤,也是应当的。」 「老太太的心思也奇怪,平素看着对小姐不错,但这北院缺衣少食的情况,她又不闻不问的。」莲心皱起眉头,「老太太果真不知情吗?可金嬷嬷来咱们这里好几趟了,怎么着消息多少也会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吧?」 「祖母……大概顾不上我吧。」董慕妍道。 其实她也不相信董老太太对北院的境况毫不知情,但庆姨娘能言善道,董老太太又要靠她打理家务,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毕竟她只是一个孙女,又不是孙子,可有可无罢了。 「这么多钱,放在山上也不安全,奴婢赶紧背回来了。」莲心道:「小姐,咱们现在有盘缠了,可以去江左了!」 这傻丫头未免太忠心了些,天上掉了这样大的馅饼,她竟没有独吞,尽替主子着想。 「先把奶娘的丧事给办妥吧,法事都做完了吗?」董慕妍淡淡道:「如今我也没心思去江左了。」 「不去了?」莲心一愣,「小姐,您不是一心想到江左去吗?咱们现在这钱足够了,就像您说的,找个好地方盖间屋子,织布绣花,做些小生意。」 原来,她的心愿,这丫头都清清楚楚地记在心里,奶娘母女的恩情,是时候该她来报答了。 「我改主意了,」董慕妍答道:「我要嫁进澹台家。」 「什么?」莲心不由瞪大眼睛,「小姐……奴婢没听清,您……要嫁给澹台公子?」 「外面的天地虽然广阔,但凡事也难以预测。」董慕妍镇定道:「深宅大院虽让人气闷,但与我周旋的不过就这几个人,相比之下,还是这里好掌握些。」 「可是……」莲心听得似懂非懂,「澹台公子不是要退婚吗?莫非这几日发生了什么,澹台公子改变主意了?」 「那倒没有。」董慕妍道:「那天他来了一次,不过婚没退成,因为当初订婚的信物没找着。」 「那玉佩没找着?」莲心相当错愕,「就在床头那柜子里啊,用一只雕花木匣子装着的,小姐您没找着?」 「匣子在,可玉佩没了。」董慕妍答道。 「怎么可能?」莲心又惊又急,「我娘明明保管得好好的,她说这是顶要紧的东西,不能弄丢了,还叫我留意看着……怎么我娘才去了几天,就弄丢了?」 「莲心,我记得你有个表哥,在庆姨娘娘家的当铺里当伙计?」董慕妍道。 莲心连连点头,「对。」 「可否请他打听一二,最近当铺里可出现过这样的玉佩?」董慕妍道。 「小姐是说……庆姨娘把这要紧的东西偷了去?她这样做是为着故意破坏小姐的姐事吗?」 「倒不至于是故意,」董慕妍道:「想来是到我这里搜罗值钱的东西,无意中看到那玉佩便顺了去,她若知晓是订亲的信物,断也不敢的。」 「庆姨娘也太过分了!」莲心然恨道:「我娘的事,就算是个意外,不与她理论……可她怎能这般欺负小姐?还有没有天理了!还有二小姐,上次在永安寺她故意让小姐您难堪,就为了破坏小姐和澹合公子的婚事,她们母女两人到底是何心肠?」 「有时候太过聪明了,反倒误事。」董慕妍浅笑道:「她们以为拆了台,想不知反帮了我的忙。」 「反帮了忙?」莲心一脸迷茫,「小姐,奴婢不太懂……」 「那日澹台公子来过这北院,有到这里格外寒碜,他的眼神里倒对我多了一分怜悯。」董慕妍道:「这岂不是反帮了我的忙?」 「可是……那日在永安寺,澹台公子认定了小姐是骄纵跋扈之人,这可怎么办?」 「那更好,」董慕妍淡淡的对莲心道:「起初认定我骄纵跋扈,倒比他一直认为我可怜要更好。」 「小姐,奴婢越听越不解了。」莲心迷惑道。 「狐仙说,这叫『死囚舞步』。」董慕妍莞尔道。 「狐仙?」莲心更加一头水了,「哪里来的狐仙?什么……舞步?」 「还记得你上次翻到的那本书吗?就是三太爷留下的。」董慕妍道:「你说,是狐仙写的那本书。」 「那本天书啊……」莲心咂舌,「那上边写了些什么?」 「那上头说,若要给一个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使得他对你好奇,就必须逆转他的想法。」董慕妍道:「比如,澹台公子起初认定我骄纵跋扈,但后来发现我很可怜,这倒比他一直认为我是温婉贤淑之人,更能令他喜欢上我。」 「啊?」莲心听得呆了,「真的吗?」 「狐仙说的,应该不会有错吧?」董慕妍道。 v第十三章[12.10] 「小姐,那……那您赶快把整本书背下来,依着狐仙教的法子,牢牢抓住澹台公子的心啊!」莲心迫切道 「慢慢来吧,我还没仔细看完呢。」董慕妍道:「不过,我迟早能学会的。」 其实,那本所谓狐仙留下的书,不过是一本恋爱心理学着作罢了。她那位三叔公,想来年轻时曾有奇遇,爱上了一个来自现代的女子,那书大概就是那女子留下的。 董慕妍自问不太懂得谈恋爱,但从此刻开始悉心钻妍,应该不久便能学会吧? 她未必真的要嫁给澹台浚,但至少不能让庆姨娘母女得逞。 这大概算是为了报复?多少算是替奶娘、替曾经的自己,出口恶气。 来到这个世间,不说能有多少作为,但至少不能活得太窝囊,不能退避到无路可退,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第五章 接下大任管彩均坊】 澹台浚从没见过姨母发这样大的脾气,好端端一套白釉茶具全数打碎在地,那是姨母平素最喜欢的,他看着都觉得可惜。 「娘娘,出什么事了?」澹台浚问道。 「丢了件东西。」潘淑妃颓丧地坐到椅上,「也是本宫大意,没料到那贱人竟使出如此手段!」 「什么东西这样要紧?」澹台浚凝眸。 「本要在太后寿辰献的一件凤袍。」潘淑妃叹息道:「还是皇上亲手绘了凤袍的样子,尚服局花了几个月时间,日赶夜赶绣出来的,蒙皇上信任,命本宫亲自督办此事……却不料昨夜那凤袍不翼而飞!」 「竟有此事?」澹台浚只觉得不可思议,「这是谁做的,娘娘心里可有数?」 「还能有谁,」潘淑妃低声道:「定是那个要与本宫争后位之人。」 裴娴妃吗?此事重大,若查出来,她就不惧后果? 澹台浚镇定片刻,思绪震荡之余,冷静地分析道理。 「外甥以为,一件凤袍,娴妃娘娘不至于如此……」澹台浚推测道:「还是得从昨夜进出过库房的宫人着手仔细盘查。」 「此事本宫还没敢禀报皇上,」潘淑妃很是焦虑,「只希望还有补救的法子,别让皇上觉得本宫没能力才是。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将来我如何当得了皇后?」 「命尚服局再加紧另绣一件出来?」澹台浚道。 「不成。」潘淑妃摇头道:「现在距太后寿辰不过一个月有余,这凤袍当初可是绣了好几个月的,尚服局还要赶制别的衣物,就算倾全力怕是也来不及了,再说本宫不希望此事张扬出去。」 「那……换别的寿礼呢?」澹台浚道。 「凤袍的图样是皇上亲手绘的,为的是一片孝心,此时更换别的寿礼,如何向皇上交代?」潘淑妃的额间微疼,轻轻揉了揉眉心。 「娘娘就真没别的法子吗?」澹台浚一时之间也没了法子。 「或许,能找宫外的绣娘试试……」潘淑妃心中微动,「对了,董家在京城不是有家最有名的绣坊吗?她家好歹与你有关系,你去找那当家祖母,看看有无办法?」 澹台浚一怔,不禁犹豫。 「怎么?!」潘淑妃道:「那婚事,已经正式退了?」 「倒还没有……」澹台浚答道:「不过就这几日,等董家小姐把玉佩寻着。」 「既然还没退,就暂时别退吧。」潘淑妃道:「让董家先为咱们效力一次。」 「娘娘……」澹台浚不置可否。 「放心,你若真的不喜欢那董家小姐,姨母我定不会为难你。」潘淑妃指点道:「但眼下咱们要求别人帮忙,不能太刚硬了。」 「是。」澹台浚不得不领命,「外甥这就去董家打听。」 「问问她家的绣娘,可否倾全力在一个月内将凤袍绣好。」潘妃补充道:「对她们说,若办成了此事,本宫定不会忘了这份恩情。」 呵,他能反对吗?不论他与董慕妍是否投缘,婚姻大事,似乎从来与感情无关。 当初动了退婚的念头,其实有一半是因姨母的缘故,他希望姨母能像裴娴妃那般在朝中多些老臣支持,不能因为他娶了商贾之女被朝臣们看不起,连累了姨母。 但眼下,这婚暂时退不成了。 其实他无所谓,娶谁或者不娶谁,他心里从来没有过分的执着,只希望婚姻能给自己助力而非祸害,便足矣了。 一大早,董老太太便叫诸房的人过去,似乎要宣布什么大事。 董慕妍去得晚了一些,满屋子已经集一片人,几乎窒息的气氛。她向董老太太请了安之后便找了个角落安静地坐下。 「今日把大家都找来,是为着彩均坊的事。」董老太太朗声道。 董慕妍听说过这家铺子,这是董老太太从娘家带来的一间绣坊,这些年来不论董家生意做得如何,彩均坊一直是董老太太亲手打理,不曾交予旁人。 而彩均坊的绣娘是京城最好的,绣功就是宫里的尚服局也比不上,不知有多少嫔妃曾悄悄地派人出宫到彩均坊采买各式绣品,这也是京中心照不宣的秘密。 「我年纪大了,这阵子打理彩均坊总觉得有心无力,」董老太太道:「我寻思着,想把绣坊交给某个孙女打理。」 此话一出,四下诸人皆错愕。 「老太太,」庆姨娘道:「老太太若觉得累了,妾身可以帮忙打理,孩子们还小,只怕做事不周全。」 「你要忙的事里里外外也够多了,」董老太太沉着道:「让孙女辈的历练历练,虽不周全,但只要用了心思,凡事终有所成,咱们董家的女孩子,将来不论嫁人与否,终归要掌事的,非一般京中的娇小姐能比。」 「是了,」阮氏在一旁笑道:「慕茜最近总闹着要去商铺历练,儿媳也在考虑此事,倒与母亲的想法不谋而合。」 v第十四章[12.16] 庆姨娘见董老太太打定了主意,只怕自己再反对会让老太太讨厌,连忙改了口风道:「妾身也曾想过要让慕丽去商铺长长见识,但怕她年纪小,所以一直犹豫着。」 「怎么你们都只为慕丽和慕茜着想,都没顾及一下慕妍?」董老太太眉间微蹙,「果然是没娘的孩子,可怜呐。」 「不不不,」庆姨娘和阮氏连忙异口同声的否认,庆姨娘抢先道:「大小姐娇贵,我们只怕商铺的事惹她烦,所以没敢动这念头……」 「这彩均坊就交给慕妍了,」董老太太忽然道:「慕妍,你愿意吗?」 庆姨娘和阮氏一阵错愕,其余众人也一并怔住。 「我?」董慕妍怕自己听错了,「祖母是要把彩均坊交给我?」 「没错,」董老太太道:「身为董家长房长女,你须得有这个担当。孩子,你肯不肯?」 「孙女……」董慕妍恍了恍神,「孙女只怕没经验。」 「经验是慢慢积攒的。」董老太太道:「从前我初掌彩均坊,也是什么都不会,后来不也略有所成了?放心,有什么不懂的,祖母慢慢教你。」 董慕妍没料到董老太太竟对她这般好,就像那一百两黄金,宛如从天而降的恩赐,倒让人受宠若惊,战战兢兢,感到不真实。 从前怎么没看出来祖母这样偏心她?或许并非偏心,是因为身为董家长房长女太无能,会遭人耻笑吧?老太太估计也是为了董家的颜面。 「老太太,」庆姨娘心下着急起来,高声道:「大小姐执掌绣坊,我没有意见,可大小姐不擅女红,若对刺绣一无所知,如何能打理好彩均坊?要知道彩均坊可是京中第一绣坊,妾身非偏心,只怕大小姐砸了老太太多年经营起来的招牌啊。」 「她是去打理生意,不是当绣娘,不必亲手刺绣。」董老太太道:「有何不可?」 「话虽如此,」阮氏从旁附和道:「若慕妍连针线都拿不起来,如何服众?听闻绣坊的秦掌绣为人高傲,只怕她不肯听慕妍的。」 「是啊,」董慕丽忍不住帮腔道:「母亲与二婶也是为了大姊姊好,若在外头丢了颜面,不如在家待着。」 「我的刺绣也不佳,」董慕茜却站在董慕妍这一边,「出去刺绣怕也丢了董家的脸,不过就像祖母所说,单论打理商铺是否适合,倒不在这刺续的技艺上头。」 面对几人你言一我一语,董老太太还未开口,董慕妍便大方答道:「姨娘、二婶,不必担心,我会一些针线活儿。」 「你会针钱活儿?」庆姨娘和阮氏大为意外。 董老太太亦是一怔。 「大小姐,可别强逞能,」庆姨娘道:「从小到大,哪里见你拿过针线呢?连针都不会穿,何况刺绣?」 「我真的会。」董慕妍道:「虽绣得不太好,但还算工整。」 「哦?」阮氏眼珠子一转,提议道:「不如大小姐当场给我等演示一下如何?也好堵住悠悠之口。」 董老太太疑虑地望着董慕妍,怕她说了大话难以收场。 董慕妍笑着朝她眨眨眼,「祖母,我可以的,还请金嬷嬷为我准备一些布料和针线,另外,我还需要一支描眉的青黛,莲心去我屋里取来。」 「青黛?」众人皆是不解,董老太太问道:「你要青黛做什么?」 「绘花样。」董慕妍道。 「我屋里有现成的花样子,」庆姨娘道:「大小姐不必劳神,妾身这就派人取去。」 「姨娘别忙,」董慕妍道:「我绘的花样子有些特殊,全因我不太擅长刺绣,迫不得已用的笨法子。金嬷嬷,我这刺绣的布料不要绢丝亦不要绸缎,请找一些粗帛来。」 众人迷惑地凝眸,金嬷嬷回头看了董老太太一眼,得董老太太首肯便飞快地去了,没一会儿,她便取了东西回来。 董慕妍接过针线盒,铺开粗帛,以青黛在其间细细地画起格子,粗帛质硬,彷佛宣纸般,倒适宜这般绘图。 「大小姐这是绘的什么?」阮氏道:「不是说要描花样子吗,怎么都是方方块块的格子?」 董慕妍但笑不语,她瞅见厅堂的摆设桌上开着一盆深粉色的月季花,天气虽凉,但这花儿却兀自明艳。她命莲心摘了一朵,去了蕊,将花瓣又重新拼凑成形,一片片搁到这粗帛上。 而后她挑了一条玫红的丝线,穿过长长的银针,一针一线,刺那月李的花瓣之中。 的确,她不懂中国传统的刺绣,可她会西洋的十字绣,大学时闲着无聊,曾给自己绣过一个抱枕。 西洋的十字绣利用经纬交织,对照专用的坐标图案进行刺绣,再笨的人都能绣出图案。 「大小姐真是聪慧啊!」金嬷嬷只看了两眼便立刻明白了,「这样巧的刺绣法子,大小姐是如何习得的?」 「病中翻了些做女红的闲书,无意中学的。」董慕妍道:「多少能派上用场。」 「妙妙妙!」董老太太亦赞叹,「这针法简单却有效用,无论手法再生涩,也不会出太大纰漏。」 「大小姐还想到以新鲜的月季花刺绣,」金嬷嬷道:「这比什么花样子都鲜活。」 新鲜的月季花瓣此刻完全埋入针线之中,却留得余香,令整幅绣品更添奇巧。 庆姨娘与阮氏面面相觑,震惊地变了脸色。 「现下你们俩还有什么话说?」董老太太对两人道:「慕妍不仅懂针法,而且为人机灵,做事活泛,依我看,彩均坊交给她最合适不过!」 「是、是……」庆姨娘与阮氏不得不服了软。 董慕丽与董慕茜都在旁边围观,董慕丽满脸愤懑,董慕茜却嘴角含笑。 「这就样定了!」董老太太心满意足地道:「从明儿起,彩均坊就交给慕妍了!」 「多谢祖母。」董慕妍起身郑重地施了一礼。 虽然她还不太明白为何祖母要硬拉她一把,但既然做了决定,就算心中有忐忑,她也会迎难而上。 v第十五章[12.20] 往昔怯懦的董慕妍已经远去,现下她要做挑战自己的事,不堪的命运或许会因为眼下的一点点努力而彻底改变。 在彩均坊这两日,董慕妍都不曾回过董府,吃住都在这后院里,因为要学的、要接手的实在太多,昨夜她也不过才睡了两个时辰而已。 传说中的彩均坊果然不俗,绣娘们整齐地坐在绣架前,一字排开,皆是统一银红色的衣裳,赏心悦目,细细的银针在布面上来回穿梭着,发出轻微的声音,然而鲜少有人语。 院子里在漂丝,所谓「漂亮」一词,便是由漂丝而来,丝在水中,光彩灼然,如月华明亮。 时间过得很快,彷佛流云刚刚飘过,一针一线穿引几回,白昼便过去了,但回头看看绣架之上,一幅幅如彩绘般的绣品却已成形。 董慕妍很喜欢这里,总有一种静谧之间成就满满的感觉,她喜欢这种隽永的从容,心里得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假如可以,她希望一辈子待在这里。 而当董慕妍见到澹台浚的那一刻,霎时明白为何祖母要她来打理彩均坊,大概是早就得了宫里的消息,知道澹台浚会来找董家帮忙,所以特意有此安排。 她还觉得奇怪的,好端端的祖母怎么就把彩均坊给了她,天上从来不会随便掉馅饼,祖母怕是盼望这桩婚事能够成功,所以也舍得花代价。 她若再不把握机会,不遂了老人家的愿,恐怕真要被董家上下都嫌弃了。 然而如何博取一个男人的好感?即使是狐仙写的书,也未必真能说明白。 但直觉告诉她,眼下让澹台浚对她乱目相看,颠覆他之前对她的印象,这比什么都重要。 「澹台公子,」董慕妍对身着浅青衣袍的男子,盈盈施礼,「不知公子日前来,有何要事?」 不得不认,他真是个美男子,哪怕只着一身素净青衣,也让人无法忽视其出尘气质。 「假若想请彩均坊绣一件礼袍,不知需要多少时日?」澹台浚落坐之后犹豫片刻,才轻声回道。 「不知是怎样的礼袍呢?」董慕妍道:「是何时需要?」 澹台浚答道:「是淑妃娘娘要献给太后的寿礼,一件凤袍。」 董慕妍诧异,此事难道不该交给宫中尚服局经制吗?怕不是发生了什么紧急的状况。 「而且,太后的寿辰就在下个月。」澹台浚又道。 「这么紧迫?」虽然董慕妍并非刺绣的行家,但也想得到一个月的时间无论如何也完成不了这般工艺。怪不得淑妃要找外援呢,怕是尚服局也没辙了吧? 「澹台公子,」董慕妍清了清嗓子,镇定道:「我掌管绣坊不过就这两日而已,很多事情不太熟,这事还得请秦掌绣过来,亲自给你说说。」语毕,她对莲心吩咐道:「去请秦掌绣。」 莲心点点头,没一会儿,便引着大名鼎鼎的秦掌绣过来了。 秦掌绣果然如传说中傲气,虽是绣娘,气派却如贵妇,见了董慕妍只轻轻颔首。 听闻连董老太太都让着她三分,因这天下的绣娘,能似秦掌绣这般手艺绝伦的不多。 「秦掌绣,这位是澹台公子。」董慕妍介绍道:「他当有桩难事,想请教秦掌绣。」 「我这里也有桩为难事,正想禀报大小姐。」秦掌绣却道。 「哦?」董慕妍道:「掌绣请说。」 「关嬷嬷本是这绣坊里的人,亦是有恩于我的师傅,前几日她提岀想告老还乡与侄子团聚,奈何她那侄子嗜赌成性,之后不但将关嬷嬷的积蓄全教挥霍殆尽,还逼着关嬷嬷没日没夜地做绣活到集市上贩卖。我想着把关嬷嬷接回来,大小姐以为如何?」 「人手安排之事,一向是秀掌绣你操心,」董慕妍笑道:「我初来乍到,谁也不认得,一切由秦掌绣作主吧。」 「不成啊!小姐……」莲心在一旁提醒道:「关嬷嬷年纪很大了,当初告老还乡领了一大笔安家的银子,如今说回来就回来……只怕不妥吧?」 董慕妍这才忆起,昨天她把绣坊的人事名簿交给莲心,让她帮看看几眼,想不到这丫头挺用心,把这上上下下的人物关系都打听清楚了。 「我也知道此事没有先例,」秦掌绣诚恳道:「还请大小姐垂怜,关嬷嬷实在无家可归了!」 这回莲心代为答道:「秦掌绣,你也替我们姐想想,老太太把这绣坊交给大小姐,庆姨娘和二夫人都不太高兴,若是上来就违了例,落人口实,将来大小姐如何向家里交代?」 秦掌绣一怔,一时间难以应答。 董慕妍感到澹台浚正看看她,他的目光带着探究,彷佛在等着瞧她如何行事。 她若做错了,想必他对她的印象会大打折扣吧?但她也不希望自己假惺惺的当个滥好人,那样也会显得她无用。 「这样吧,」董慕妍斟酌片刻,对秦掌绣道:「就把关嬷嬷接回来,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秦掌绣立刻问道。 「当初那笔安家的银子,她得退回来。」董慕妍道:「若是她实在拮据,可以先欠着,但她今后在绣坊所做的活计,得一件件算好价,扣除她吃住,其余的归绣坊所有。」 「我可以借给她。」秦掌绣急切道。 「我劝秦掌绣不要如此,」董慕妍摇头,「这是为了嬷嬷,她若回来,绣坊里肯定会有闲言碎语,你是掌乡,言行须得服众,切勿让人觉得你偏帮关嬷嬷,否则你将来管事可就为难了。」 秦掌绣思忖片刻,这才点了点头,心服道:「是,大小姐说得对。」 澹台浚微微而笑,彷佛董慕妍的应对很让他赞赏。然而笑容里亦有些意外的神色,似乎她的进退得宜,让他完全没有料到。 「对了,方才大小姐说,澹台公子有桩难事?」这一次,轮到秀掌绣主动开口。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这位秦掌绣并非忘恩之人。 「敢问掌绣,一个月的时间,能否绣好一件凤袍?」澹台浚道。 「凤袍?一个月?」秦掌绣摇头,「只怕得请天上的织女帮忙了,凡人哪里能完成得了?」 v第十六章[12.26]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若集合我们绣坊全体绣娘之力,可否使得?」董慕妍试探地问。 「若所有的绣娘没日没夜地赶工,或许使得。」秦掌绣道:「但我们这个月接了不少绣活,若不按时完工,只怕声誉要毁了。」 董慕妍一怔,只觉得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她必须要帮澹台浚达成所愿,否则祖母派她来绣坊这一张罗岂不白费了?但若让董家生意受损,也实在不可为。 「不成就算了。」澹台浚笑道:「我再另想法子吧。」 秦掌绣沉默着,过了许久,忽然眼睛一亮,道:「刺绣不成,却可以用缂丝!」 「缂丝?」董慕妍与澹台浚同时发出疑问。 「这缂丝的速度与织锦差不多,」秦掌绣道:「上了机子,一个月应该能够完成。」 「缂丝与织锦有什么区别?」董慕妍好奇地问道。 「织锦通经通纬,但缂丝通经断纬,」秦掌绣跟她解释,「所以缂丝的花样都是不同的,可灵活变化,不像织锦幅幅如模子里刻的,且缂丝乍看跟刺绣没有什么区别。」 「对了。」澹台浚突然道:「我这条汗巾子听说就是缂丝,当初也不知道其中蹊跷,只以为就是刺绣的,今日听来真是神奇。」说着,他自袖中掏岀一块松花色方形帕子,递给董慕妍和秦掌绣瞧。 「对,这就是缂丝。」秦掌绣连连点头,仔细查看起来,「我还认得,这究竟是谁人所做……」 「谁?」董慕妍好奇,「难不成是咱们绣坊的?」 「没错,」秦掌绣莞尔道:「便是方才提起的关嬷嬷,她告老还乡之前,在缂丝技艺上算是行家,想不到大小姐方才一时心善,倒帮了澹台公子的忙。」 呵,幸好她允了关嬷嬷回来,彷佛冥冥中有天意,上苍也暗中观察她是否足够机智与善良,这才给了她一线生机。 她该松一口气吗? 她不敢接触澹台浚的眼神,无论得到他的嘉奖抑或感激,她都觉得这幸运的一刻如梦似幻,只怕如气泡一般,稍稍正视便破灭。 【第六章 获得入宫机会】 澹台浚忆起他第一次见到董慕妍时的情景。 那一年,他九岁她七岁,董必成夫妇带着她到澹台家来玩。 那时刚过年,园里的红梅花开得正艳,董慕妍亦是一身红,小脸胖嘟嘟的,雪白粉嫩,像极了年画上的娃娃。 她伸岀小手想构树上的梅枝,然而就算由奶娘抱着,她也构不着,嘴里咿咿呀呀,急得全身乱晃。 澹台浚习完字,正好从屋里出来,觉得她十分可爱,便站在廊下看了一会儿。 「母亲说,那是你将来的媳妇儿,喜欢吗?」 他一个九岁大的孩子对娶媳妇儿没什么想法,只觉得有些害羞,又觉得跟这样漂亮的女娃娃在一起,应该会很快乐吧? 待到她及笄之年,他十七,从江左回来头一件事便是想去瞧她,给她祝贺生辰,好好说会儿话。 他一直在江左学堂念书,一年难得回来几次,所以不太能见瞧着她,总想着她大概长高了,或许模样都快不认得了吧? 他听说她经常去京中最出名的珠宝堂买东西,每次都出手阔绰,颇为骄奢。但他觉得女孩子就是要被宠爱的,花这点钱也不算什么,何况依澹台家的底子将来也供她花得起。 他吩咐那间珠宝堂订做一套金底镶玳瑁的簪子,足足有十二支,打算要送她做生辰礼物。 他想着,或许去取簪子的时候能够遇到她,到时假装邂逅,还能说上一会儿话。 没想到去取簪子的时候,还真的遇到了她。 她显然已经不认得他,从马车上下来,带着一众奴婢浩浩荡荡的,犹如公主出巡,连瞧也没往他的方向瞧一眼。 他只得退到珠宝堂的角落里,不动声色。其实这样也好,方便悄悄打量她,否则他会不好意思。 她果然如他所想的长成了出众的大美人,再加上衣饰华丽绝伦,就算似他这般出入过宫廷的人,在她面前也觉得自惭形秽。 只听她朗声道:「掌柜,上次我瞧见的那套珍珠首饰可还在吗?」 「哦……」掌柜回忆了片刻,道:「那套啊,被丁尚书家的千金买走了,说是过生日要戴。」 「丁尚书家的千金?」董慕妍微微蹙眉,「听说丁尚书素来节俭,怎么他家千金这般大手大脚的?」 这话听得澹台浚有些想笑,若论大手大脚,谁比得上她董大小姐? 掌柜道:「听闻丁小姐与董大小姐同岁,想必也是为了及笄礼吧,隆重一些也是应该。」 「早知道就把那套珍珠首饰买下来了。」董慕妍呶了呶嘴,「莲心,都怪你!上次数落我买得太多,叫我节省一些,你看看,东西被别人抢走了吧?」 「小姐,珍珠首饰也不算太稀罕,请掌柜另拿一套出来不就有了?」莲心连忙道。 「像那般颗颗圆润没有瑕疵的南海明珠是少之又少的,」董慕妍没好气地道:「只怕掌柜也再拿不出来了。」 「的确,那样上好的珍珠是难寻些,所以价钱贵点,」掌柜赔笑道:「不过要寻还是能再寻得着的,只需多些时日。」 「那我及笄当天戴什么呢?」董慕妍气闷道:「这一时半会儿的,上好的珍珠又寻不着。」 「重大小姐的首饰还嫌少吗?」掌柜忙讨好,「随便哪一套,就说先前在小人这里买的,都足够了。」 「可我想戴珍珠的。」董慕妍相当执拗,「看来看去,还是珍珠可爱,别的都老气。」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v第十七章[01.03] 不久以后,丁家千金果然出了丑,据说她生辰之日所着华服不知是何缘故,忽然绷了绂,整件外衫当众滑落,引得宾客哗然。 澹台浚听到这个消息,遥记那天董慕妍所言,心中有些不寒而栗。 他未来的妻子竟是这样的人?骄纵一些,奢侈一些,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心眼不能这般坏。 从那以后,他就动了退婚的念头。 只是他在江左忙着,一直没能着手此事,如今澹台家就全凭他一人作主了,他得除一除这块心病。 然而,现下他心里又似乎有了些不舍。 为什么,是因为觉得董慕妍可怜吗? 这一年来,她病了一场,彷佛变了一个人似的,从前的任性刁蛮荡然无存,她好像变成了很冷静睿智的人,就像他希望的那般贤良淑德。 然而,她也没了从前那般的活泼与生气,就像一缕幽魂,或者一炉就快薰完的香,袅袅飘摇,随时而化。 他很替她担心。 即使退了婚,他也希望她能过得好,毕竟她是在他脑海里唯一刻烙过的女子,他永远记得她七岁那年伸手想触碰梅枝的可爱模样。 或许现在并非退婚的最好时机,那就等一等吧,等她的一切都好起来,否则也显得他太过铁石心肠。 「大人,淑妃娘娘回宫了,请大人过去。」宫女的传唤声打断了澹台浚的思绪。 今日他照例入宫给姨母请安,不巧姨母到太后宫里去了,他便在偏殿等着,喝了一盏茶,方才那一长篇思绪,便是在茶香中唤起的。 澹台浚整理了衣袖,躬身进入正殿,淑妃不知遇到了什么喜事,一脸容光焕发,手里握着一把白玉如意,如获至宝般轻抚。 「给娘娘请安……」澹台浚道。 「浚儿,你快来看看,」潘淑妃道:「方才太后赏了我这如意,还说愿我后万事如意,你说,这是何用意?」 「封后之事,看来太后是属意娘娘您了。」澹台浚恭敬地道:「想必太后对那件凤袍十分满意。」 彩均坊紧赶慢赶终于在前两日将凤袍完成,连夜送入宫中,澹台浚一颗心本就此事悬着,此刻终于能放下了。 「不错,太后夸我办事得力,是宫中难得能干之人。」潘淑妃亦舒了一口气,「还说像我这般辅助皇上,可堪后宫表率。」 「用缂丝代替刺绣,太后没有疑问吗?」澹台浚仍有些忐忑。 「太后一眼就看岀那并非刺绣,我便把原委统统都对太后讲了。」潘淑妃笑道:「太后听说原来的凤袍不翼而飞,我临时调度彩均坊做了这件,不断夸我急中生智,行事沉稳,能忍一时之屈,有母仪天下之气度。」 「想不到娘娘竟因祸得福。」澹台淡终于放下了心,微笑道:「外甥恭喜娘娘——不过,娘娘打算将此事告诉皇上吗?」 「告不告诉皇上,全由太后作主,这事情就到此为止,本宫不再过问。」潘淑妃道:「皇上若从太后那里听了我的委屈,想来倒比本宫亲自去哭诉的好。」 「娘娘睿智,外甥也是如此想的。」澹台浚轻轻颔首。 「对了,太后为表对我的恩赏,特许董大小姐在她寿宴那日入宫一同宴饮。」潘淑妃忽然道。 「什么?」澹台浚不由怔住。 「凤袍之事,董大小姐也立了不小的功劳,」潘淑妃轻轻拍拍澹台浚的肩,「浚儿,你也别太小气,大小姐虽然不合你意,但咱们终归欠了人家一次情,许她入宫,让她风光了门楣,也算稍稍报答了她。」 「是……」澹台浚身形略僵着,最后答道:「外甥明白。」 「你与她虽然有嫌隙,但名义上还是未婚夫妻,寿宴之日你多加礼让她,不要拂了面子。」潘淑妃叮嘱道。 「娘娘放心。」 姨母担心他心中有坎,怕他当众让董慕妍下不来台,他也不至于那般唐突吧? 这些日子常往彩均坊走动,他发现自己与董慕妍还算言语和睦,虽然表面上都是淡淡的。 他的确想报答她,若她心中对他有怨,只盼能一点一滴化解,他也不愿意成为负心薄清之人,让她一辈子怨念。 「太后恩典,特赐咱们家慕妍入宫赴宴,」董老太太喜气洋洋地道:「这件大事,须得好好打理,金嬷嬷,把我那套红木匣子捧过来,里面的首饰任慕妍挑选。另外,再叫彩均坊用现成的宫装改一改,连夜做一套像样的礼服出来。」 今日宫里的太监来传了旨,整个董家上下一片哗然,听闻京中也颇震惊,因为商贾之女宫赴宴是本朝头一回,而且是太后的寿宴。 都说太后给足了潘淑妃面子,有意要提携她做新后。 朝中原本支持裴娴妃的诸臣倒戈了一半,另一半或是态度不明,或是举棋不定。 裴家动用了大关系,想让裴娴妃的亲侄女也入宫赴宴,扳回一城,然而太后并未答覆。 「慕妍最近在彩均坊办事得力,秦掌绣亲口对我讲,大小姐真没让她失望。」自晚膳起董老太太就在夸董慕妍,一夸两个时辰不停歇。 董慕妍垂站眉,觉得所有人都紧盯着她,深觉不好意思。太后忽赐这样大的恩典,她也万万没想到,一向倒楣的人猛然走了运,反而会更加怀疑人生。 「老太太,」庆姨娘上前道:「大小姐的首饰还是由妾身来采办吧。」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意外。董慕妍也吃惊地瞪大眼睛。 董老太太狐疑地看看庆姨娘,「你忽然如此大方,倒叫我不知该说什么了。」 「老太太这话岂不是在掌妾身的嘴?责怪妾身苛待了大小姐?」庆姨娘一脸委屈地道:「也正好借这个机会,妾身得向大小姐好好赔赔罪。」 「罢了,」董老太太正高兴,懒得与她计较,「你要花钱的地方多,首饰我这里有现成的,不必另外采办。」 「老太太……」庆姨娘仍旧执着道:「妾身说句不怕死的话,老太太的首饰虽然贵重,但好歹有些年月了,怕样子不时新,大小姐毕竟年轻,妾身想着该到京中最好的珠宝堂现买一套,最适合女孩子佩戴的才是。」 v第十八章[01.07] 董老太太蹙了蹙眉,思忖之间却也颔首,「你这话也有些道理。」 「姨娘不必破费,」董慕妍连忙开口,「祖母屋里既然有现成的,就不必麻烦姨娘了。」 「大小姐,」庆姨娘对她一笑,「老太太屋里的东西自是我们董家的传家宝,但现下为了急用胡乱戴出去,非但没显出咱们董家的荣光,若反招宫里议论那倒不好了,终归要给大小姐置办嫁妆的,这些首饰钱姨娘还是出得起的,放心!」 话都说到这个分上,若再不领对方的情,就不妥当了。董慕妍不置可否,瞧了董老太太一眼,却见董老太太与金嬷嬷均向她点了点头。 于是,她亦微笑道:「如此多谢姨娘,有劳了。」 一向想置她于死地的人忽然这般来讨好,董慕妍心中万般不安,然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曾经濒临绝境都挺过来了,如今也没什么可怕的。 她总觉得庆姨娘要在背后使坏,非她以小人之心猜疑,但来谄媚耍滑的人须得提防。她眼睛的余光瞧见董慕丽满脸堆起愤懑,暗地里狠狠地瞪她,呵,让庆姨娘姒此破费,妹妹不高兴很正常,但这丫头还能忍住没有当场发脾气,已经算难得了。 「娘,您今天真的要亲自陪董慕妍去珠宝堂?」董慕丽跺着脚,嚷嚷道。 「小声点,」庆姨娘正照镜拂衫,「女儿,你好歹也得装装样子,她毕竟是你的大姊姊。」 「说几句客气话就行了,真金白银的,拿出去给她买首饰?」董慕丽叫道:「我这个月都还没买首饰呢!」 「你那匣子里的东西还不够多?」庆姨娘笑道:「放心,董家的一切将来都是你的,为娘会帮你筹划的。」 「董家的东西我可以不稀罕,但澹台公子是我意中人,」董慕丽道:「眼看着他就要跟董慕妍和好了,娘,这可怎么办?」 「和好?」庆姨娘的笑容变得凌厉,「八字还没一撇呢,这两人就算藕断丝连,也是一吹而散的缘分,放心,娘亲有办法。」 「什么办法?」董慕丽不敢相信,「如今董慕妍得太后青睐,淑妃娘娘又欠了她的人情,若是宫里颁旨下来,澹台公子就算不喜欢她,恐怕也要乖乖听命……」 「太后青睐?」庆姨娘满腹盘算的模样,「那就让太后恼了她,事情不就黄了?」 「太后刚刚才嘉奖了她,怎会恼她?」董慕丽越听越迷糊。 「放心,娘亲有办法,」庆姨娘还是那一句,「等着瞧吧,娘亲我送出去的首饰,可不是好白拿的,终归要有代价!」 董慕丽一头雾水,庆姨娘却不愿意再往下细讲。 一会儿婢女来报,说董慕妍已经候在外头的马车上,董慕丽本来闹着也要跟去,但庆姨娘没理会她,掉头匆匆出了门。 京中最出名的珠宝堂名唤「绦翠轩」,若说彩均坊的刺绣是天下一绝,绦翠轩的首饰亦闻名遐迩,无同行出其左右。 莲心说,从前董慕妍每月都要来此两三趟,将最新款式全数购入囊中,可见对此店的喜爱。 不过董慕妍就不记得这里了,下了马车,眼看着那镶满珠玉的华丽匾额,满眼都是新奇。 「大小姐,」庆姨娘笑盈盈地对她道:「我已提前与掌柜打了招呼,他已备下一套上好的簪子,一会儿大小姐看看是否中意?」 「姨娘,」董慕妍道:「我初次入宫,不知规矩,只怕佩戴过简陋、过奢华,都是不敬,所以今日特请了一个人来,他最懂宫中礼制,有他在便不怕违了礼。」 「请了谁?」庆姨娘不由一怔。 董慕妍笑而不语,这时另有一辆马车驶来,停在近旁。 一名青衫男子打起车帘,作揖道:「在下来迟,还望见谅。」 庆姨娘定睛一看,来者竟是澹台浚,她错愕地僵住。 「澹台公子自幼岀入宫廷,许多规矩他都谙熟。」董慕妍解释道:「我想着请他帮忙挑一挑穿戴,定不会出差错。姨娘,你不会觉得奇怪吧?」 庆姨娘磕磕巴巴地道:「怎、怎么会呢?有澹台公子在就更好了。」 澹台浚上前打过招呼,又客气道:「事先也没商量便过来了,实在唐突。」 「哪里……哪里……」庆姨娘当着澹台浚的面哪里敢多言,就算万般不情愿,当也只得随着两人步入绦翠轩中。 「庆姨娘、董大小姐!」绦翠轩的掌柜亲自迎上来,点头哈腰地道:「预订的首饰早就备好,里面还摆了些茶点,请几位移步。」 「这位是澹台公子。」庆姨娘介绍道。 掌柜惊喜道:「听闻公子一直在江左办差,小人无缘一见,今日幸会!」 「掌柜多礼了。」澹台浚客气道:「说来我也曾在此地买过些东西,不过掌柜应该没什么印象了吧?」 「公子也在小店买过东西?」掌柜诧异,「什么时候的事?是公子亲自来取的,还是派人来取的?」 「挺久了,三、四年前吧。」澹台浚笑道:「取东西的时候,用的是管家的名字,所以掌柜没印象也是应当的。」 「哦哦哦——」掌柜连声道:「公子低调不张扬,是小的疏忽了。」 三、四年前他在这里买过东西吗?董慕妍寻思,这里皆是女子佩戴的首饰,他买来做什么?或许买给他母亲的吧?那时候,他父母应该还健在。 不过董慕妍总觉得这其中透着些古怪,或许因为他方才说话时的语气彷佛藏着什么不愿意诉说的秘密,但又忍不住想提起,且隐约有些忧伤。 她实在不明白,买套首饰罢了,为何想像勾起失恋的回忆一般? 或许是她多虑听错了,这直觉如细微的风,轻轻拂面,倏地不知所踪。 【第七章 玉佩丢失的真相】 「掌柜,把我们订的东西都拿出来的吧。」入座饮了茶,庆姨娘道。 掌柜唤了一声,立刻有小二捧着一套方正的匣子出来,郑重地摆在董慕妍面前。 匣盖开启,交相辉映,董慕妍只觉眼前明晃晃的,就像瞧见了刺眼的太阳。 v第十九章[01.11] 「这是一套珍珠与红宝石交镶的蔷薇簪子,」掌柜道:「最适合董大小姐佩戴了。」 「这珍珠颗颗圆润,红宝石艳红光亮,」庆姨娘赞叹,「样子新,正配咱们大小姐的年纪,且戴进宫里也不丢颜面。」 「确实漂亮。」董慕妍不由点头道。 她本来害怕庆姨娘又使坏,但现在看来,对方确实是下了血本。如此一套首饰——六支簪子,外加两支步摇,货真价实的贵重。 「不妥。」不料,澹台浚却凝眉道。 不仅董慕妍,庆姨娘和绦翠轩掌柜都没听清。 「公子,你说什么?」 「这一套苜饰,绝不能佩戴入宫。」澹台浚郑重答道:「否则,只会让太后厌弃。」 「为何啊?」董慕妍问道。 「太后十分讨厌蔷薇花,宫中也不许种植蔷薇花,」澹台浚答道:「若是戴了蔷薇款式的首饰,恐怕会惹太后不喜。」 「蔷薇花这般美丽,为何太后会不喜?」董慕妍问道:「莫非有什么特别的缘故?」 澹台浚迟疑了片刻,只答道:「太后说蔷薇花有刺,容易伤人,所以不喜。」 「莫非……那个传闻竟是真的?」一旁的绦翠轩掌柜很错愕,「早就听闻太后不喜蔷薇花,还当是误传,原来竟是真的!」 「掌柜也听过?」澹台浚微微眉。 「听闻太后当年还是德妃之时,曾与崔昭仪争宠,那崔昭仪生平最喜欢蔷薇,闺名里也带着一个蔷字,所以太后一直不喜蔷薇花。」掌柜说出自己从前耳闻的消息。 「还有此事?」董慕妍惊讶,「掌柜,方才你为何不提醒我们,还把这套首饰给拿了出来?」 「小的以为只是传闻,不必当真,」掌柜连连道歉,又说,「况且此事……小的早告诉过庆姨娘了,姨娘,是吧?」 「啊?」庆姨娘身形一僵,「掌柜什么时候告诉过我的?」 「姨娘来预订首饰时,小的就提醒过你了,」掌柜急忙申辩,「怎么姨娘不记得了?当时你明明说不打紧的啊!」 「我……」庆姨娘满面窘色,「我真不记得了……有吗?你有告诉过我吗?」 这话一听,董慕妍便知是怎么回事。呵,她说呢,庆姨娘怎会忽然如此好心,巴巴地送她这样一份大礼,原来不过是个陷阱而已。 还好,她今日请了澹台浚来,也不知他看了眼前的情形有没有明白一些什么,能否了解她被庆姨娘刁难的处境,对她怜惜一分。 他依旧不动声色,脸上不显任何情绪,不过他微微侧身看了她一眼,目光里似有不同以往的神色。 「这套蔷薇苜饰是买不了了,掌柜,你也别急,」董慕妍从容道:「我们再挑别的就好。」 「最近预订首饰的人太多,」掌柜露出为难之色,「虽还有些存货,但像这般华贵的实也太少,怕入不了董大小姐的眼。」 「听闻掌柜有收藏旧首饰的习惯,」董慕妍微笑道:「若无新的,旧的也行。」 「旧的?」掌柜一怔。 「对啊,只要东西贵重,不论新旧皆可。」董慕妍道:「像是一些前朝的古件,佩戴起来更显格调。」 「对啊!」掌柜恍然大悟道:「董大小姐倒是提醒了我,这里有好些现成的东西,原也是达官贵人们订制后未来取的,都不比宫里的逊色,小的都拿出来给小姐瞧瞧。」 「旧的?」庆姨娘凝眉道:「大小姐,若如此,还不如老太太的呢。」 「姨娘本说要送我东西,怎么反悔了?」董慕妍似开玩笑道:「反正来都来了,咱们也开开眼界,看看掌柜都收了些什么宝贝,岂不好吗?」 「我哪里是要反悔呢。」庆姨娘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解释道:「只怕挑不到好的,耽误了时间。」 「不如瞧瞧吧,」澹台浚顺口帮董慕妍说了一句,「我也想看看掌柜收藏的宝贝,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他都如此说了,庆姨娘更不好反驳。 只一会儿功夫,掌柜便命小二将压箱底的东西都寻了出来,逐一摆在董慕妍面前,供她随便挑。 「既是古董,不如挑一套白玉首饰吧。」董慕妍道:「古朴典雅,太后或许会喜欢。」 「记得有套羊脂玉的簪子,还有手镯、耳坠,十分齐全。」掌柜灵机一动,「对了,便在这里!董大小姐你瞧瞧,腊梅的样式,不显老气,有些可爱。」 「腊梅?」董慕妍垂目道:「记得我小时候可喜欢红梅了,屋子里有好多红梅图,不过最近觉得腊梅也很可爱。」 「对啊,小姐最喜欢梅花了。」莲心上前道:「奴婢瞧着这套首饰与小姐很配啊。」 董慕妍含笑,将那玉簪子拈起来仔细观赏,这白玉的色泽中透着一点儿黄,倒与腊梅极为相似。 「就选这套吧,」董慕妍对掌柜道:「钱能少算一些吗?怕我姨娘太破费。」 「大小姐既喜欢,再多的银子我也要付啊!」庆姨娘在一旁,不情不愿地道。偷鸡不成蚀把米,她脸上终归流露出些怨恨。 「待小的先清点下究竟是几件东西,年月太久,小的都不记得了。」掌柜往匣中细数,「簪子六支、耳坠一对、手镯一对……噢,怎么还有一块玉佩?这玉佩哪里来的?」 此话一出,引得诸人瞩目,只见掌柜从那丝绒垫子底掏出一只雪白物件。 「这哪里来的?」掌担问小二道:「似乎跟这些首饰并非一套的?」 「这……」小二也迷惑,「想是收拾东西的时候错放了,这个独件儿也不知什么时候收的,因也是白玉所制,便归了进来。」 澹台浚本淡淡地瞧了那匣中一眼,不过凑个热闹,然而刹那间却变了脸色。他二话不说,一个箭步上前将那玉佩一把抢了过来,紧握在手中凝视。 v第二十章[01.15] 他厉声问道:「这到底哪儿来的?」 「小姐……」莲心拉拉董慕妍的衣袖,「这好像……是咱们丢失的那只鸳鸯玉佩。」 「咱们的那块?」董慕妍诧异,「咱们丢的东西怎么会在掌柜这里?莲心怕不是你看错了!」 「奴婢从前负责收拾小姐的穿戴,这东西从小就瞧惯了,哪里会有错?」莲心道:「小姐病了这一年,怎么连这玉佩都不认得了?」 「这……真是我那块?」董慕妍依旧难以置信的表情,「鸳鸯玉佩多有相似,可别冤枉了别人才好。」 「是它。?澹台浚却低沉地回答她,「就是丢失的那块。」 掌柜一脸迷惑「澹台公子,小的没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掌柜不明白?」莲心一时气愤不已,高声道:「我们府里丢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绦翠轩?这可是我们小姐与澹台公子的订亲信物,意义非凡,绦翠轩难道是贼窝?专收贼赃?」 「冤枉啊——」掌柜大骇,「小的真的不知这东西从何而来,好端端的,怎么就成贼赃了呢?」 「掌柜……」小二却怯怯地提醒,「这东西大概是从当铺里收来的,您忘了?每个月底您都会去当铺转一圈捡捡漏,按入库时间推算,应该就是了。」 「是哪间当铺?」莲心打破沙锅问到底,「京中竟有销贼赃的当铺?」 「小的通常去的就是……」掌柜转身看着庆姨娘,「庆姨娘兄弟开的当铺啊!」 庆姨娘满面震惊,「掌柜你可不能乱讲话!我兄弟开的当铺清清白白,哪里来的贼赃?」 「掌柜你可记清了,这玉佩确是在当铺里收的吗?」澹台浚追问道 「小的每次去当铺收东西,只叫当铺给打包了一并拿回来,交给小二归类。」掌柜道:「也不记得究竟是哪一次入的这玉佩,也并没有什么帐目可查,除非是价值连城的物件才会单独记录,可这玉佩……澹台公子,说句不敬的话,这也不是么稀罕质地,故而小的真的没什么印象。」 澹台浚拧着眉,沉默不语,四周气顿时肃杀起来,让人不寒而栗。 庆姨娘不由得瑟瑟发抖。「澹台公子,」她颤声道:「真不是我兄弟!就算我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此等事啊!」 「姨娘一向欺负我们小姐好脾气,」莲心忍不住插嘴道:「这一年来,趁着我们小姐病着,不知从我们屋里搜罗去了多少东西,何止一块玉佩呢?」 「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庆姨娘叫道:「没凭没据的,就敢信口雌黄!」 「姨娘若不服,回府之后咱们便一同去找老太太,」莲心道:「全凭老太太定夺就是!」 「你这丫头……」庆姨娘一向能言善道,这会儿却百口莫辩,频频对着董慕妍哀求道:「大小姐,我真的不知这究竟是何缘故,事情未弄清之前,还请暂且不要对家里提起,我保证一定叫我兄弟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请大小姐宽限几天!」 董慕妍不语,半晌才淡淡笑道:「姨娘言重了。终归我是相信姨娘的为人。这事儿便交给姨娘去査,我倒无所谓,但总要澹台公子一个交代,毕竟玉佩是澹台夫人生前所留之物。」 「是,是。」庆姨娘难得满脸老实,颔首道:「我一定会把此事办,一定。」 董慕妍顺势瞧着澹台浚,见他亦正瞧着她,目光两相交触,很快又收了回来。 事后,澹台浚客气地说要送她回府。 董慕妍并不想马上与庆姨娘回董家,打算绕道去一趟彩均坊,澹台浚便一路将她和莲心送到彩均坊。 彩均坊对澹台浚而言也算熟门熟路了,既然来了,好歹董慕妍要他喝杯茶,她本以为他又会是那副不情不愿的模样,不料这次他倒不扭捏,随她在待客堂坐下,语气轻松地聊了起。 「董小姐这沏的是甜茶?」秦掌绣命人将茶水奉上,澹台浚饮了一口,甚为好奇地道:「在下从没喝过这样的茶。」 「哦,对了,」董慕妍这才忆起,忘了给掌绣交代一声,该单独为澹台浚沏平常喝的绿茶,「是我疏忽了,莲心,你另去沏一壶吧。」 「不忙,」澹台浚却笑道:「我喝着新鲜,这才多问一句,并没有觉得这茶不好。」 「真的?」董慕妍担心地问:「公子喝得惯吗?」 「这茶里到底里放了什么?」澹台浚瞧了瞧杯中,「寻常的甜茶不过放糖和各式果仁而已,这里面……似乎有牛乳?」 「对了,就是糖蒸的酥酪。」莲心在一旁解释,「我们小姐亲手研泡的茶,这绣坊上下都觉得好喝,提神又美味,秦掌绣从此天天都泡这个茶,再不喝别的了。」 「茶里放牛乳,倒是头一回听。」澹台浚亦笑了,「不过确实独特,也很适合女孩子喝。」 董慕妍所泡的不过是奶茶而已,但这个时代并没有,所以喝着稀罕。 「这茶里还有一些珍珠大的透明丸子?」澹台浚又尝了一口,「是什么做的,藕粉吗?不太像……比藕粉丸子有嚼劲。」 「是木薯粉。」董慕妍道:「还加了些地瓜粉、南瓜粉调在一起,先用糖桨浸泡,而后煮沸,再用冷水冲洗,便做出这等有嚼劲的丸子。」 「绣坊的女工做事辛苦,下午容易感到饿,大小姐便命人做这甜茶给她们,也算一道点心,可暂且裹腹。」莲心补充道。 「想不到你家小姐如此心细慈悯,」澹台浚凝眸,「难怪彩均坊经营得这般好。」 她这般能干,他实在有些意外。在他印象中那个娇气的大小姐竟懂得如此新鲜的烹饪之术,还能为下人悉心着想,一改从前的蛮横跋扈。 因为病了一年,处境可怜,所以性情也变了? 今日在绦翠轩他也瞧岀了几分端倪,那庆姨娘想来背地里干了不少阴损的事,欺负她欺负得太狠,难免露了狐狸尾巴,连那订亲的玉佩都能被人偷了去。 「公子,这块玉佩——」忽然,董慕妍说道:「这玉佩也算完璧归赵,还请公子收好。」 绦翠轩的掌柜方才被吓着,以极便宜的价格将那套白玉首饰卖给董慕妍,连玉佩一并免费赠送,不敢多要半文。 董慕妍寻了个严实稳妥的盒子将玉佩装进去,缓缓递到澹台浚面前。 澹台浚一直想拿回这块玉佩,但眼前遂了心愿,他却没有如想像中那般高兴,反而胸中略微愧疚。 她处境艰难,他还一再提出退婚,实在有落井下石之嫌。他怪她任性跋扈,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冷血无情? v第二十一章[01.20] 「今日这婚就算正式退了,」董慕妍微笑道:「我也松了一口气。」 松了一口气?她就这般想摆脱他吗?为何……他竟反而有些不舍? 「从今往后,咱们可以堂堂正正做个朋友了,」董慕妍微笑道:「从前碍着那层尴尬的身分,有些话当着公子的面不好讲,有些事想请公子帮忙却又不好意思,现下终于自在了。」 呵,她若是这个意思,他心中倒舒慰许多。还能继续跟她做朋友……他似乎也很乐意。 「往后不论有什么为难事,董大小姐尽管开口,」澹台浚道:「在下一定是力而为。」 「若我想去江左开商铺呢?」董慕妍忽然问,「公子对江左十分熟悉吧?可愿意帮忙指点一二?」 澹台浚不解,「董大小姐打算把彩均坊开到江左去吗?」 「那倒不是,」董慕妍解释道:「彩均坊是祖母的生意,我负责打理,却并非我个人产业。比如……私下去江左开间茶水铺呢?」 「茶水铺?」澹台浚错愕。 「对啊,就卖这个酥酪泡的茶,」董慕妍问道:「公子觉得可会有生意?」 她盘算着管着彩均坊几年后攒够了,就可以自己独立创业,去外面开奶茶店。 这生意虽然小了点,但成本也少,压力也就没那么大。她不求大富大贵,只要衣食无忧可。 「不过……董大小姐为何想着要到江左去?」澹台浚怔愣片刻,才问:「在京城开一间茶水铺,岂不更好?」 「京城亲戚太多,」董慕妍答道:「我一直想着要躲开家里人,简简单单的过个悠闲小日子罢了。」 呵,她这样想,他倒可以理解,毕竟庆姨娘就让她相当头疼吧? 「说来,我也曾有过这样的想法,」澹台浚不由道:「小时候我也想过,要在江左靠打猎维生。」 「打猎维生?」董慕妍忍俊不禁,「为何啊?公子放着大好的官不做却要做猎户?」 小时候父母常常吵,他也想避开,离家出走,去过一个人的日子。不曾料到,董慕妍居然与他有同样的想法,他一直厌弃的女子,居然跟他心有灵犀?原来,天下处境相似的人,想法都是相似的,他若早些认识她,说不定能成为知己。 「不过想一想罢了,从前只觉得做官麻烦,跟朝中宫中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繁琐得很,」澹台浚苦笑道:「你看,猎户终究没能当成,还是回来做官了。」 「对啊……」董慕妍微微颔首,「就算身边有各种麻烦,也只能静下心来,好好周旋。」 刹那间,两人均默默无语,就像两颗心同时跌落到同一谷底,勾起一阵怅然。 澹台浚发现,他们两人的共通之处如同一道瞬间被开通的渠,渠中之水名为「同情」,此刻汹涌地灌入彼此胸中。 「江左的商铺之事,我会帮你打听,」澹台浚开口允诺,「你若真想去,日后我一定助你。」 他这辈子估计逃脱不了京城樊笼,但看着她去到自由自在之处,如同看着小鸟飞向蓝天,他心也会畅快吧。 「真的?」董慕妍眼中掠过惊喜,「如此,我先多谢公子了。」 她发现,他对她说话的语气柔和了许多,不似从前生硬疏远,那他对她的提防厌恶之心,是否已然悄悄放下? 今天这杯茶,喝得很值。 烛光虽然很明亮,但有时候会摇晃闪烁,董慕妍搁下账本,揉了揉眼睛。 今夜她歇在彩均坊,因为实在不愿意回董家。今日经历了许多事,她的思绪得缓一缓。 莲心端进来一只热水盆,递上湿毛巾,「很晚了,小姐安寝吧。」 「今天你也累了,」董慕妍道:「不必伺候了,回屋休息去吧。」 「这一整天,奴婢的心都评怦地跳。那块玉佩竟藏在了绦翠轩,真像上苍垂怜,如有神助,可算把那宝贝找着了。」莲心笑道。 「老天爷太忙了,哪里顾得上咱们?」董慕妍也露出浅笑,「莲心,这里也没旁人,我便对你把实话说了,那玉佩是我悄悄放进去的。」 「什么?」莲心一骇,「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趁着挑东西的时候把玉佩塞在那匣垫底,谁也没发现。」董慕妍道。 莲心这才明白过来,大惊失色,「这么说,那玉佩从来没弄丢过?」 「一直就在我这里。」董慕妍微微点头。 「可……小姐先前为何说它弄丢了?」莲心一时间有些糊涂。 「那日澹台浚来退婚,我打定了主意要拖延此事,便出此下策。」董慕妍道:「毕竟,你娘刚去世,咱们在这府里的处境很不好,若这婚事退了,恐怕更要遭人白眼了。」 莲心缓过来后,赞同道:「不错,幸亏小姐急智。」 「其实今日我愿没打算陷害庆姨娘,」董慕妍解释起来,「她忽然慵慨赠我首饰,我颇有疑窦,本想若我猜错了,便不与她为难,谁知道她心肠依旧歹毒,想让我在太后面前失礼,那就怪不得我反将一军。」 「小姐是该让澹台公子见识见识庆姨娘的真面目,」莲心忿忿道:「否则澹台公子总误会小姐。」 「他今日待我的态度已经比从前好多了。」董慕妍吁出一口气,「假以时日,我定会完全扭转他对我的印象。」 「可惜玉佩还给他了……」莲心担忧道:「这婚事算是正式退了,将来若再没机会与他相处,那该如何?」 「订婚、退婚不过形式而已。」董慕妍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把玉佩归还,之后光明正大与他来往,倒没了从前的尴尬。」 「嗯……小姐说得也对,」莲心似懂非懂,心中仍旧残留迷惑,「小姐真是神机妙算,怎么就能猜到绦翠轩的掌柜时常到庆姨娘娘家的当铺去捡漏?」 「你表哥告诉我的啊。」董慕妍道。 v第二十二章[01.25] 莲心一怔。 「你表哥不是在庆姨娘家的当铺做伙计吗?上次我请他打听来着,他就提了句绦翠轩的事,我便记下了。」 「原来如此!」莲心恍然大悟。 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啊,不过是运筹帷幄之间,决胜千里之外罢了。董慕妍庆幸自己平素收集的点点滴滴的消息,终于派上了用场。 今日扬眉吐气了一回,庆姨娘大柢在背后恨透了她,又要耍新花招来对付她了吧?她会打起十二分精神,与之周旋到底。 说来她本一无所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若豁得岀去,庆姨娘也并非她的对手。 不过,当下是赴太后的寿宴要紧,入宫后不可行错一步路、说错一句话,否则这些日子的功夫就全白费了。 一颗心刚刚放,又悬了起来,也不知这样忐忑难安的日子,何时能到尽头…… 庆姨娘无力地打起门帘,蹒跚入得屋内,全身脱力的瘫坐在椅子上。 董慕丽惊呼着上前,紧张道:「母亲,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事儿,方才去了一趟你舅舅家,费了些神。」庆姨娘面色苍白,勉强喝了茶,半晌才舒缓过来。 「今儿不是陪北院那丫头去挑首饰了吗?怎么又绕道去了舅舅家?」董慕丽不解,「娘,舅舅又跟你借钱了?」 「没有,最近为娘日子不好过,你舅舅不敢张口。」庆姨娘凝眉道:「不过有桩事,得叫你舅舅查清楚罢了。」 「怎么了?」董慕丽从未见过母亲如此神情窘迫,彷佛被谁狠狠抽了几十记耳光,平日的气势都荡然无存。 「对了,老太太那边有什么动静?」庆姨娘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是一惊,「可有唤我?」 「祖母这会儿都歇下了吧,哪有什么动静?」董慕丽越听越狐疑,「母亲,您究竟怎么了?」 「不对啊,那丫头怎么没向老太太告状?」庆姨娘庆自言语,「就算她发慈悲,她身边的莲心也不是省油的灯啊……」 「告什么状?」董慕丽瞪大眼睛,「母亲,您今儿出去又跟北院那丫头起龃龉了?」 庆姨娘没有回答,只陷入沉思,彷佛心头压着重重疑云,脑中纷乱,没空闲多语。 「慕丽,你跟娘说实话,」她忽然开口,「北院那丫头丢的玉佩,可是你拿的?」 「什么玉佩?澹台公子的那块?」董慕丽道:「怎么可能呢,那东西长什么样子我都不太清楚,听说不值什么钱,董慕妍平时也从没戴过。」 「那玉佩,我是见过两次的,确实很普通,就算一时大意弄错了,你舅舅的当铺也未必看得上眼……」庆姨娘喃喃自语道。 「这跟舅舅的当铺有什么关系?」董慕丽依旧不明所以。 「算了,这事先不说了,慢慢再査吧……」庆姨娘揉揉疼痛的额头,「忙了这天,半条命都快没了。」 「女儿这就吩咐奴婢去准备热水,娘,您早些梳洗歇着吧。」 「这屋里怎么这样乱?」庆姨娘打量了一眼四周,就问:「你又买东西了?」 「没有没有,这些绸缎和小玩意是爹爹从江左捎来的,」董慕丽连忙道:「祖母命金嬷嬷分派来,我还没来得及收拾。」 「你爹爹怎么还不从江左回来啊……」庆姨娘叹一口气,「扔下我们娘儿俩……如今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 「就是,祖母待我也不如从前了,」董慕丽呶嘴道:「江左送来的东西,捡了好的先送到北院去,剩下的才给咱们。」 「哦?」庆姨娘一怔,「也难怪了,如今北院执掌着彩均坊,你祖母当然偏心她了。」 「这心偏得也太快了,分明一两个月祖母还对她不管不问的,怎么一下就扶她做了彩均坊主事?」董慕丽跺跺脚,「她真有能耐吗?我,或者慕茜,我们谁去做这个主事,都能一样,反正有秦掌绣帮衬!」 「对啊,分明一两个月前,还对她不管不问的……」这句话,仿佛提醒了庆姨娘。 「还不是因为澹台公子,想用她拴住咱家与澹台家的姻缘呗。」董慕丽道。 「不对……」庆姨娘摇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什么?」董慕丽道:「娘您又在嘀咕什么呢?」 「有些事情,咱们从前大概想得太简单了,」庆姨娘抿唇道:「现在琢磨起来,你祖母还是最疼爱她这个长房长女——」 董慕丽一头雾水,什么也没听懂,但庆姨娘的话语戛然而止,让她更加迷惑了。 【第八章 意外之喜】 今日太后寿宴,董慕妍一早起身,午时之前先到宫门等候,与澹台浚一同至慈抚殿为太后祈福,又在御花园的水溶阁等了半个时辰,终于等到掌事太监的传唤,才得入太后的永康宫。 永康宫里已然觥筹交错,宾客盈门,钟鼓笙箫之间,有一绝代丽人在首席独自弄琴,琴声清雅却不失喜气,为席间炒热了气氛。 太后看来对此琴曲十分喜欢,琴音停后,连连抚掌,赞叹道:「永泠郡主的琴艺又长进了,今日这曲子哀家听了甚觉悦耳,该赏!」 「能为太后寿宴助兴,是臣女之幸,哪里敢讨赏。」 水泠郡主不仅生得美貌,还嗓音清甜,看着温婉和顺。 「太后不如就将这仙弦琴赏与永泠郡主,」一旁有嫔妃模样的美丽妇人道:「岂不是个现成的恩典?」 「对啊!」太后恍悟道:「淑妃,你倒提醒了哀家,好琴该配知音者才是!」 这美丽妇人便是澹台浚的姨母?董慕妍心里怔了怔,不由悄悄地多看了潘淑妃几眼,果然眉眼与澹台浚相似。听闻他母亲从前也是享誉京城的美人,想来他家一门都是绝代风华。 「淑妃真是机警,」右座一位嫔妃冷冷道:「难怪能得太后如此喜爱,我等望尘莫及。」 v第23章[02.01] 听这语气中似有嘲讽之意,董慕妍不由想知道这究竟是谁,想来宫中敢如此说话之人也没几个,莫非是裴娴妃? 果然太后笑道:「娴妃,淑妃行事是比你机灵,你可要多学学。」 虽是笑语,但言辞亦有几分真切,裴娴妃一张脸更加青白,垂眉答道:「是,臣妾谨记。」 「娴妃姊姊最近脸色不太好,」淑妃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最近是觉得气闷,」裴娴妃道:「有劳妹妹挂心。」 「若真病了,请太医来看过才好。」太后道:「别拖久了,得当心啊。」 「多谢太后挂怀。」裴娴妃道:「臣妾方才听宫人通传,像是澹台公子到了,说了这半天话,可别忘了淑妃妹妹的娘家人。」 「浚儿来了?」太后本就十分喜欢澹台浚,此刻看到他就在殿门外等候,连声道:「快,快过来!」 澹台浚带着董慕妍快步上前,跪下施礼道:「给太后请安,祝太后福寿与天齐!」 「这位便是董家大小姐?」太后仔细打量董慕妍后道:「果然生得明丽,人如其名。」 「民女见过太后,」董慕妍叩首道:「谢太后夸赞,民女愧不敢当。」 「听说董小姐甚是能干,」裴娴妃道:「太后今日所穿凤袍便是出自你家的彩均坊?倒不比宫中尚服局所制差。」 「娴妃娘娘过赞了,」董慕妍恭谦地应答,「彩均坊不过助淑妃娘娘一臂之力罢了,尚服局制衣精巧,我等须好生学习才是。」 「今日给太后祝寿,各家贵女都献了才艺,比如永泠郡主方才就弹了一曲,不知董大小姐可准备了什么?」裴娴妃又道。 董慕妍一怔,古代的琴棋书画她一窍不通,只道:「民女无技艺可献,不过太后娘娘既然喜欢缂丝,民女准备了九十九种花色的缂丝帕子以贺寿诞。」 「哦?」太后立刻来了兴头,「什么样的帕子?拿过来给哀家看看。」 董慕妍奉上匣子,由太监呈给太后。 「九十九种花色的帕子?」裴娴妃眉间轻挑,「可别有蔷薇哟,太后最不喜啬薇。」 「娘娘放心,世间花色万千,独没选蔷薇。」董慕妍答道。 潘淑妃本有些紧张,一听此语,瞬间放松了一半。 「为何不选蔷薇?」太后笑咪咪问道。 「蔷薇有刺,太后寿宴之际,呈上此等花色恐不妥。」董慕妍答道。 太后点头,露出笑容,「没错,蔷薇刺人,哀家喜爱温和顺之物,你的心思很对哀家胃口。」 「太后,」潘淑妃道:「还是仔细瞧瞧这些帕子吧,若真好,也赏我们两块,沾沾太后的福。」 「好,」太后将匣中帕子一一取岀观赏,「这红梅傲丽,函萏清雅,牡丹雍容,兰花娉婷,甚好!淑妃,你家浚儿得此贤妻,这桩亲事定得好!」 董慕妍垂下眉,心里滋味莫名,得到夸赞本该高兴,但「亲事」二字却让她尴尬。 一旁的澹台浚也不知是何想法,那沉默微笑的模样,恍若置身事外,这种场面也不帮帮忙。 「咦?」太后忽然怔了怔,自匣中取出一个人偶,「这是何物?」 匣中哪儿来的人偶?分明只有帕子而已………董慕妍不由迷惑。 四周诸人纷纷看了那人偶一眼,霎时皆脸色大变。 「这是……」裴娴妃尖声叫道:「巫蛊之术!」 董慕妍恍然大悟,对了,在人偶上写以生辰八字,再扎针下蛊,不就是古代惯用的诅咒之术吗?可她进献的匣中为何会有此物? 有人想陷害她,要置她于死地吗?她初入宫廷,哪里会有什么仇人?这一切,大概是冲着潘淑妃来的… 这样的事,她从前在电视上也不知看过多少回,但冷不防轮到自己身上,她脑子顿时懵了。 「太后,这……」潘淑妃紧张地站起身。 「这人偶上写着戊寅年,十月初七……」太后看向两人,「这是谁的生辰八字?」 「这是……这是臣妾的生辰!」裴娴妃立刻哀叫道:「怎么这人偶……是在诅咒臣妾吗?」 「诅咒你的人偶怎会混进了董大小姐进献的匣子里?」太后凝眸。 「太后,这定是有人栽赃陷害!」潘淑妃道:「好端端的,董大小姐为何要把一个诅咒娴妃姊姊的人偶塞在这寿礼匣子之中?这不合常理啊!」 「的确有些蹊蹉。」太后微微颔首。 「太后,您要替臣妾作主啊!」裴娴妃的泪珠倏地落下,「也不知是谁人想害臣妾,使了这样阴毒的法子,臣妾虽不信怪力乱神,不怕它真伤了臣妾,但心里难免觉得委屈。」 「太后!」澹台浚上前一步道:「方才入宫时随身所带物品,皆由管事公公清点过的,肯定无碍才能入内。这人偶也不知何时被人悄悄藏入这匣中,还请太后派人明查!」 他一直默不作声,董慕妍只当他不管自己,谁知关键时刻,他竟站出来替她说话。 眼前的情形有些混乱,董慕妍也手足无措,还好身畔有他。 她的一颗心瞬间定了下来,有他在,不论如何总有了个依靠,不论他究竟靠不靠得住,哪怕是孤木浮萍,对她而言也好。 「此事哀家定会彻查,」太后道:「不论始作俑者是何意图,终归打搅了哀家的寿宴,扫了哀家的兴,哀家定不会轻饶!」 「太后……」裴娴妃啜泣道:「事情没查清楚之前,还请董大小姐暂时不要离开宫中,毕竟东西是从她匣子里搜出来的,想必总有些缘故。」 v第24章[02.06] 这话的意思,是要押她吗?董慕妍心里咯噔一声,突如其来的状况让她思绪混乱。 她会因此死无葬生之地吗?若这样就被冤枉死了,她这辈子也太凄惨了。 这一刻,她都忘了什么是害怕,她的身子是僵的,手是冰凉的,足下微微不稳,好不容易才强撑着,不至于跌倒在地。 「就让董大小姐暂且住在哀家这偏殿里吧,把屋里收拾出来,等事情查清了再说。」太后发话道。 还好,没被立即打入天牢,只软禁在太后这宫里,也算不幸中之万幸。 看来太后确实偏爱潘淑妃,言语之中给足了潘淑妃面子,手下亦留情了。 董慕妍偷偷看了澹台浚一眼,见他的双眸中满是安慰她的神情,他悄然伸出手来,抚了抚她的衣袖,像是要替她掸去微尘。 难得他有如此亲昵之举,虽然她与他尚不算太熟悉,但这片刻却全无唐突之感,如同微风钻入窗楼,她的心得到和缓。 暂得安然,她已满足。 永康宫果然是太后所居,处处奢华,就连偏殿这间软禁她的屋子也十分华丽,屋内烛炭充足,暖和舒适,董慕妍觉得自己不像被关押,倒像在宫里享福。 第二日,澹台浚来看她,想必他是得了太后的特许才能进来,太后偏爱潘淑妃一派,可见不虚。 「公子,」董慕妍微笑道:「外面的侍卫可有为难你?」 「太后都没说什么,他们敢说什么?」澹台浚亦笑。 「娴妃娘娘大概不会高兴的,」董慕妍道:「她也没派人阻止公子吗?」 「太后宫里,娴妃还管不了。」澹台浚道:「不过听说她昨日已连夜到圣上面前哭诉过了,她近日恰好身体不适,便更有由头疑心被人诅咒。」 「圣上怎么说?」董慕妍有些紧张。 「圣上只怕太后不悦,」澹台浚道:「其实一切还看太后的意思,毕竟是太后寿宴上出的事。」 「那么太后的意思是……」董慕妍心中忐忑。 「太后从来不信神鬼之说,」澹台浚道:「况且这寿宴上的人偶,若说真能行厌胜之术,也感觉太荒唐了。」 「公子觉得……会是娴妃所为吗?」董慕妍低声问道。 「依娴妃计智,应该不会行事如此荒唐,」澹台浚道:「只怕另有糊涂人捣鬼。」 「公子——」董慕妍道:「公子会帮慕妍查明真相吗?」 「你这话说的,」澹台浚轻声莞尔道:「我若不想帮忙,此刻早躲起来了,还费心思来见你?」 是啊,她急糊涂了,此刻与他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只能同舟共济,无论如何他和淑妃都不会扔下她不管的。 「这事情不是冲着我便是冲着你,你仔细想想,有何人可疑?」澹台浚问。 「可疑?」董慕妍思忖道:「但除了家里人,我也不认识谁了……」 「你是否觉得——庆姨娘?」澹台浚凝眸。 「不,应该不是她,」董慕妍摇头,「那匣子入宫时检査过的,当时无异样,况且姨娘她也没这个胆子,她不怕真出什么事,诛连九族?」 「负责入宫时检査的管事公公我已问过了,」澹台浚道:「一个领事太监及两个执事太监,都说东西好端端,当时没查出任何纰漏。 「所以定是入宫之后出的纰漏。」董慕妍愁道:「入宫后,我们曾到慈抚殿为太后祈福,匣子一直在殿外放着,太容易被做手脚了。」 「我也是如此想的,」澹台浚提道:「如今之计只能仔细检查那人偶,看看从它身上能否找到线索。」 「是了!」董慕妍因他这一句恍悟,「做人偶的布料、书写诅咒的字迹、依的何门何派的法术,这些都是有据可查的!」 「不错,」澹台浚颔首,「若查出来了,这便是铁证,无可辩驳!」 「那就有劳公子忙碌了,」董慕妍欠身道:「秦掌绣最懂布料之事,若无头绪,可以随时找她。」 旁徨的心瞬间安定下来,董慕妍发现,当她与澹台浚商量着,彷佛再棘手的事都变得无可畏惧。 难怪女子总要找个男人依靠,所谓的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柳,有些事情,该男人去做就让男人去做,女子不必事事操心,大概就是所谓的幸福吧? 「委屈小姐在这里多住几日,」澹台浚道:「在下一定尽快查清此事。」 他总是「在下在下」的自称,一板一眼的,有时候她听着觉得好笑,又觉得他终归还是那般疏远,也不知该怎样与他更亲近一分。 「太后这宫里如此舒适,多住几日倒是我的福气,」董慕妍道:「不过冬日漫漫,在屋子里,略微无聊。」 「找几本书来看看,」澹台浚道:「也好打发时光。」 「我本是被软禁之人,没入狱就万幸了,哪里还得消遣?」董慕妍笑道。 澹台浚不答,只步至搁花瓶的桌子边,拉出一个小小的抽屉,里面竟有两三本书。 「传奇话本,你爱看吗?」他问道。 「公子怎么知道这里有书?」董慕妍大为诧异。 「小时候我每次入宫,都住在这屋子里。」澹台浚答道。 董慕妍瞪大眼睛,「你也住过这边?」 「对啊,我也时常觉得无聊,所以偷藏了几本书。」澹台浚道:「年月久了,这书都有些黄旧,不过勉强能消遣,总比没有的强。」 v第25章[02.10] 「想不到公子也有顽皮的时候。」董慕妍轻轻翻了书页,「这都写的什么故事啊?」 「小时候看的,我也不太记得了,只记得颇为有趣。」澹台浚道。 「公子入宫,怎么没住在淑妃娘娘宫里?」董慕妍疑问道。 「太后喜欢孩子,姨母也乐于我住这儿,讨太后欢喜。」澹台浚答道。 难为他小小年纪便要帮姨母讨太后欢心,她只当澹台一门盛世荣宠,世人堪表,此刻却知来之不易。 「多谢公子,」董慕妍朝他笑,「这几本书,足够我消遣了。」 她软禁之处正好是他当年所居,看来太后一开始就相信她的清白,有意照顾她。 这瞬间董慕妍一颗心彻底镇定了,就当在宫中度个小假,翻翻闲书,其他都不必顾虑。 呵,她真的好奇澹台浚小时候看的什么书,阅人所读,知人之心,她可借此多加了解他。 祸兮福之所倚,得此机会,倒是意外之喜。 那几册传奇话本大多描写一些志怪的故事,董慕妍看了一夜,只见其中一则被人用朱砂勾了一笔做记号,那几页纸尤其皱,想必澹台浚特别喜欢,所以翻阅的次数也些。 那一则故事大概是说有个少年在狩猎中救了只白狐,那白狐原是得道的小仙,说要报答少年。少年无所求,只说家中父母感情不太和睦,希望狐仙襄助,狐仙化作少年的父亲去讨好他的母亲,又化作他母亲去讨好他的父亲,这对夫妻终于和好如初。 少年长大后,狐仙还经常出入他家中,每当家里丢了东西,狐仙便头戴七尺长的玳瑁钗,端坐堂屋,对人们道:「你们谁把东西偷了去,便老老实实还回来,否则必然腹痛而死。」 第二天,东西必然会出现在原处。 之后又过了数年,直到少年娶妻生子,狐仙方没了踪影。 董慕妍觉得这个故事虽然可爱,但又好奇澹台浚对它如此情有独钟也不知为何?或许他也希望自己能有个狐仙当他的红颜知己? 董慕妍一夜睡得迷迷糊糊,作了许多奇怪怪的楚,日上三竿方起身。 才用过早膳,竟有太监来传唤,一脸郑重,彷佛出了什么大事,「董大小姐,太后娘娘唤你去。」 董慕妍颇为意外,她正被软禁,太后不会轻易传召她,难道事情有了线索? 匆匆整理了衣衫,她来到太后寝殿,就见永泠郡主也在这里。据说永泠郡主幼年丧母,太后怜恤她,常接她到宫中小住。 「给太后请安。」董慕妍施礼道。 「你来得正好,」太后见她来了,咧开嘴笑道:「那厌胜之事已经查清了。」 这么快?董慕妍吃了一惊。 一旁的永泠郡主在在喝茶,此刻也是一怔。 「昨日浚儿在外查了一日,便有眉目了。」太后道:「哀家命他休息去了,会儿他来了,你听他亲口说吧。」 正说话间,一个太监碎步上前道:「太后娘娘,澹台公子求见。」 「请他进来。」太后道。 澹台浚捧着一只匣子自门外进来,施礼道:「太后恕罪,微臣来迟。」 「哀家命你好好休息,有什么迟不迟的?」太后笑道。 「此事不结,微臣不安。」澹台浚道:「还望太后容臣先禀报。」 「好吧,看你急的,」太后打趣他,「也对,心爱之人蒙冤是难安的,你说吧。」 「微臣查了这人偶,」澹台浚打开匣子细细解释,「发现这人偶所用的流云锦是江左进贡,两个月前入太后宫中,太后把它赏给了朝中各世家贵女。」 「哦?」太后皱起眉头。 澹台浚抬眸看着永泠郡主,只道:_「不知郡主对此流云锦可有印象?」 「我?」永泠郡主身形一僵,「澹台哥哥不会是在怀疑我吧?你方才也说了,京城贵女多得了赏赐,怎么单来问我?」 「这流云锦分为四种花色,玲珑纹、璿玑纹、兰心纹、眉喜纹,」澹台浚道:「因璿玑纹最难织就,异常珍贵,太后就只把它赏赐给了郡主。」 董慕妍不由错愕,永澄郡主已然面色发白。 「就算这璿玑纹只赏给我,我身边人来人往的,说不定就被谁偷去几尺,我素来也不在意这些衣物,多了、少了也没上心。」永泠郡主道。 「不止如此,」澹台浚道:「这书写娴妃娘娘生辰的字迹,也出自郡主的手。」 「胡说!」永冷郡主高声反驳,「我的字迹太后识得,哪里是这般模样?太后娘娘,请替臣女作主啊!」 「右手所书与左手所书,自然不同。昨日已得太后允许,到郡主房中搜查过,这里有一叠字帖,想来是郡主平素练字所用,上面字迹与布偶上的相似。」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叠纸。 永泠郡主霎时无语,全身颤抖起来。 「永泠,你怎么如此糊途?」太后怒目而视,「做出这等事,既害不了别人,也连累了自己——糊涂啊!」 「太后……」永泠郡主连忙跪,「臣女……臣女只是想给这商贾之女小小惩戒罢了,并无歹意啊……」 「民女与郡主素不相识,为何郡主要嫁祸民女?」董慕妍不由问道。 「澹台哥,你是士族贵胄,奈何要娶这商贾之女成为京中笑柄?妹妹我与你从小一块长大,实在不愿哥哥下半生为别人取笑啊!」永泠郡主眸中倏忽渗出泪水。 原来她暗恋澹台浚?董慕妍恍然大悟。 v第26章[02.13] 呵,想不到澹台浚真是香饽饽,连郡主都垂青于他。董慕妍发现自己的情敌远不止董慕丽之流,威胁又升级了,再这么下去,只怕自己应付不来。 「有劳郡主替微臣操心了,」只听澹台浚冷冷道:「这桩婚事本是家父家母在世时定下的,无论如何也是家父家母的心愿,长辈都没觉得不当,微臣也没有他想。」 「澹台哥哥,你真的喜欢她吗?」永泠郡主哑声问道。 澹台浚侧过身去,不予回答。 其实董慕妍倒希望他能吐露一言半语,自己在他心中究竟是何地位?他之所以接纳她,只因为父母的遗愿吗?她真想知道。 不,他肯定不喜欢她,即使有父母遗愿,他也执意要退婚,可见……他其实对她全无感。 但她还是很感激他,感激他为她这一番奔走,救她于危苦,就算没有情意,也让她欣欣然。 见事情水落石出,太后沉声道:「永泠,你犯下此等事叫哀家怎么罚你呢?董大小姐,你说说希望我怎么罚?毕竟是你受了委屈。」 董慕妍只道:「郡主也是关怀澹台公子,一时糊涂,还请太后原谅。」 她知道,太后与永冷郡主感情深厚,尽管出了此事总要有个交代,但太后还是舍不得严惩郡主,所以来问她。 她就做个顺水人情吧,谁让她身分低微呢? 「淑妃娘娘到!」殿外忽然有宫人通报道。 淑妃怎么来了,莫非得了消息? 董慕妍狐疑之间,就见潘淑妃笑盈盈的快步进来,见了太后,她更是一脸喜色。 「你怎么来了?」太后诧异道:「可是有什么喜事,这般高兴?」 「回太后,」潘淑妃道:「早起太医来请平安脉,竟说臣妾已有身孕了。」 此言一出,诸人皆是又惊又喜。 「恭喜姨母,」澹台浚当即贺道:「天澜公主就要有个小弟弟或者妹妹作伴了。」 潘淑妃与裴娴妃膝下皆是女儿,昊皇唯一的儿子是先皇后所生,如今潘淑妃有孕,若一朝产子,这继后的位置就非她莫属了。 太后喜出望外,连说了三个好字,又道:「淑妃,你好好安胎,若缺什么,哀家这里但凡有的,你尽管拿去。」 「谢太后恩典,」淑妃说完,看了董慕妍一眼,「怎么董大小姐也在此?那厌胜之事可是有了眉目?」 「浚儿已査清了,」太后道:「哀家正打算派人去告诉你和娴妃,此事与董大小姐无天。」 「那就最好了。」潘淑妃眉开眼笑,「今日都是喜事啊!臣妾安胎所用衣物,希望由彩均坊帮忙打理,快到年关了,怕尚服局忙不过来。」 董慕妍心知这只是场面话,尚服局哪里会忙不过来呢?其实潘淑妃是想防着裴娴妃吧?毕竟她这一胎至关重要。 太后点点头,忽然又道:「也好,哀家打算封董大小姐为乐阳县主,一则可方便岀入宫廷,二则,也免得宫中人因她是商贾之女的身分对她不敬。」语毕,睨了永泠郡主一眼,她封赏董慕妍,有一半是缘于永泠郡主的那番话。 永泠郡主不由得呆愣在原处,垂眸不语。 任太后再疼永泠郡主,终究要顾全大局…… 澹台浚眼底满是欢悦,也不知是因为姨母有孕,还是因为董慕妍得了封赏,难得见他如此高兴,一向不动声色的脸上增添红润微光,若白玉生华,更加俊朗。 董慕妍喜欢他这般神采奕奕的模样,忍不住贪看,目光不舍离。 【第九章 心上保留一间屋】 「想不到那丫头竟然因祸得福!」庆姨娘气得发怔,「原以为她得罪了娴妃娘娘,此次在劫难逃,谁料想她竟得封县主,今后在这个家里还有我们娘俩的容身之地吗!」 「娘,我们该怎么办?」董慕丽着急道:「她若报复起来,只怕是……」 「昨日你舅舅的绸布庄来了个宫里的女官,」庆姨娘忽然神秘道:「说是娴妃娘娘身边的人。」 董慕丽诧异,「娴妃娘娘为何会光顾我们家的铺子?」 「那女官买了许多东西,出手阔绰,还说今后会常来光顾。」 「这是何意?」董慕丽不解。 「想必是有拉拢之意,」庆姨娘猜测道:「淑妃有了身孕,这娴妃怕是封后无望了,心里着急。」 「我们哪里能帮得上忙?」董慕丽依旧迷惑,「我们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助娴妃登上后位的本事没有,但拉淑妃下马的本事或许有。」庆姨娘抿唇道:「要设计陷害个人还不容易吗?」 「娘,您是说……」董慕丽大骇,「不可啊,淑妃娘娘若有事,澹台公子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女儿是想嫁入澹台家,不是给娴妃当走狗!」 「为娘知道,」庆姨娘忙道:「这不也还没怎么着吗?为娘只是先留条路子,以备将来,若董慕妍那丫头日后欺负咱们,总要有个治她的法子啊!」 「总之不能伤害澹台公子,陷害澹台家。」董慕丽坚持道。 「想不到,你这孩子对澹台浚竟真有几分痴情,」庆姨娘意外道:「若他心中无你,只惦记着这董慕妍那丫头呢?」 「眼下澹台公子并没对她动心啊,我还有机会。」董慕丽颇有自信。 「可太后喜欢她,淑妃也喜欢她,女儿啊……我们没有几分胜算。」庆姨娘道。 「女儿自有办法接近澹台公子,」董慕丽道:「依女儿的姿貌、才智,定会令公子倾心,况且女儿近日打听到一桩澹台家的秘事,想来会对我接近公子有助益。」 「哦?是何秘事?」庆姨娘好奇道。 v第27章[02.16] 「娘,您先别多问,」董慕丽得意道:「且让女儿自己行事一回。」 「我们慕丽真是长大了,」庆姨娘笑道:「好,为娘先不问。」 董慕丽呶了呶嘴,「娴妃那里,别急着去巴结。」 「是是是,为娘心里有数。」 庆姨娘对这个女儿是千依百顺的,虽然她没打消另谋退路的念头,但表面上还是按下话,暂且不提。 「永泠郡主已被太后罚在家中思过,」潘淑妃对董慕妍道:「太后特命本宫告知你一声,永泠郡主已经深有悔意,说是有愧于你。」 「多谢太后替民女作主,」董慕妍道:「郡主既有悔意,此事自不必再提,只是娴妃娘娘可会罢休?毕竟是用了她的生辰八字。」 说来她本有些不解,为何永冷郡主不利用太后的生辰八字,那样岂不是可以闹出更大的动静?想必永泠郡主从小在太后膝下长大,终有些感情,不敢轻易诅咒了老人家。 「娴妃的兄弟在朝中常得北平王照拂,」潘淑妃道:「北平王是永泠郡主的父亲,想来娴妃为着这份人情也不会再追究此事。」 「原来如此。」董慕妍颔首道:「这样最好。」 事情就这样平息了。幸亏是永泠郡主所为,藉太后的宠爱与北平王朝中势力,什么惩罚都不必受。若真是一介平民女子犯了事,哪能这般轻巧脱罪?这个世界,好不公平。 「听彩均坊已经给本宫做了几套衣衫,」正事说完,潘淑妃转而道:「可带来了?」 光顾着永泠郡主的事,她险些忘了要给淑妃回报进度,忙道:「是,做了几套寝衣和中衣,还请娘娘先试试。」 箱盒打开,董慕妍将衣衫逐一呈上,均是未漂染的天然色泽,宽松舒适、 「这些丝帛虽织得很密实,但很轻软,娘娘贴身穿着既暖和又不厚重,最适合孕中穿。」董慕妍道。 「可这颜色……」潘淑妃蹙眉道:「白中带一点杂色,不太美观。」 董慕妍细心地为她解释,「娘娘,此丝帛未经漂染,极是天然,染料色重,气味也重,对胎儿无益,纯天然的最好。」 「可终归要如雪纯白的颜色看着舒心些。」潘淑妃依旧道。 「娘娘不知,纯白的颜色亦是漂过的,」董慕妍道:「白中带淡淡的黄色才是丝帛原来的颜色。」 潘淑妃点点头,「本宫懂了,你能如此周到,本宫很放心。」 「只要娘娘能平稳安胎,民女定当尽责。」董慕妍道。 「娘娘——」忽然宫人禀报,「澹台公子来了,在殿外候着呢。」 澹台浚来了?董慕妍心中忽然溢出欢喜,就像墙角里偷偷绽放了一朵小花。她进宫前就在想,今日是否会遇见他?但尽管期盼遇见他,真实现了又有些害羞。 「你问问他有什么事,」潘淑妃却冷冷地道:「若还是为了那件事,本宫绝不会答应的,让他回去吧。」 究竟叉发生了什么事,淑妃为何这般态度?她一向对澹台浚极好,况且澹台浚刚刚査清了永泠郡主之事,立了功。董慕妍有些疑惑。 董慕妍忍不住问:「可是公子惹娘娘生气了?」 潘淑妃叹了口气,方道:「还不是为了他母亲迁坟之事,年关将至,他每每提起,本宫都无法应对。」 「迁坟?」董慕妍不解,「好端端的,为何要兴这麻烦事?」 「浚儿一直希望父母亲的坟墓合葬一起,」潘淑妃道:「可亡姊棺木埋在我们潘家祖坟,这是照了姊姊临终遗愿的,本宫作不了主。」 「难道澹台夫人不愿意与澹台大人葬在一起?」董慕妍大为吃惊。 莫非他们夫妻感情不睦? 对了,还记得那个关于狐仙报恩的故事,少年向狐仙所求,便是设法使他父母和睦。怪不得澹台浚那般喜欢这则故事,几页薄纸翻了又翻,原来有此隐情。 「我长姊心气高,当年嫁进澹台家颇不情愿,」潘淑妃含糊道:「她死后不愿入澹台家祖坟,本宫也没有办法。」 澹台家是士族贵胄,澹台大人当说也是俊美无双,为何澹台夫人还不满意?董慕妍只觉得世事难解,不是置身其中,不能了解。 「慕妍啊,」潘淑妃语重心长道:「你也替本宫劝劝浚儿,父母既已安葬,又何必再纠缠?顾好他自己便是了。」 董慕妍踯躇,「娘娘,民女的话,公子未必听得进去……他与民女,还不甚相熟。」 「好好相处不就渐渐熟悉了?」潘淑妃道:「记得本宫刚入宫时不过小小才人,也不是最美的,可如今皇上独垂爱本宫,这一切也是循序渐进的。」 难得潘淑妃对她说这贴心话,董慕妍胸中顿时暖融融的,且她来到这陌生境地,总觉得飘忽不安,但最近终于踏实起来,家中有祖母支持,彩均坊有工作,身边有莲心,亦得了这县主的身分,人越拥有得多,就越安心,然而更多是因为与澹台浚有了往来。 他的一言一笑,似乎成为她每日渴盼的画面,每次可能遇到他时,她就心跳怦然,她从一缕可有可无的魂变成了活生生的人。 她想接近他、了解他,消除他苦恼。 她……该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 董慕妍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不,大概她误会了。她只是孤苦无所依,有个清俊男子近在咫尺,所以才想入非非罢了。 这距离真正的喜欢还差得很远,应该……是吧? 董慕妍出了潘淑妃的寝宫,见澹台浚还等在门外,可见他为母迁墓意志之坚决,非几句话就可让他改变心意。 董慕妍微笑着上前施礼,「澹台公子,淑妃娘娘孕中困倦,此刻又躺下了,公子不如先回吧。」 澹台浚脸上掠过淡淡失落,随即笑道:「多谢提醒,既然如此,在下便与小姐一道儿出宫去吧。」 董慕妍颔苜,便与他一路往御花园而去。今年的梅花开得格外早,山石处竟露出几枝艳红的颜色,沁人心脾的暗香袭来,钻入鼻尖。董慕妍发现自己从未见过真正的梅花,只在书上或者画上听闻倚梅观雪的乐趣。 v第28章[02.19] 原来梅花的香气这样好。 「永安寺的梅花大概也开了吧——」董慕妍忽然道。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让澹台浚一怔,「董大小姐打算到郊外赏梅?」 「过两日彩均坊还有一批衣物要送进宫来,」董慕妍答道:「不过我却得去一趟永安寺,就让秦掌绣代劳,秦掌绣初次入宫,到时候还请公子多照顾她才是。」 「有什么要紧的事非得去一趟永安寺?」澹台浚不解,「想必不是赏梅那么简单?」 「公子可知,去年此时是什么日子?」董慕妍低声道。 「去年……」他思忖片烈,恍悟之间,满面内疚之色,「对不住,方才一时没想到。」 「去年此时家母携我出外游玩,遭遇惊马,我虽获救,但家母不慎身亡。」董慕妍道:「家母的灵柩便在永安寺。」 「怎么?」澹台浚凝眸,「令堂不是该葬入董家祖陵吗,为何会葬在寺里?」 「都说家母因为死于非命,在寺庙旁,得高僧每日诵经超度,亡灵便可至极乐净土。」董慕妍回答,「如今已满一年,超度之期圆满,便能迁回董家祖陵了。」 「原来如此。」澹台浚点头,「那便好了。」 「不过,我也无所谓,」董慕妍叹道:「母亲未必想回来,待父亲百年之后,也未必要合葬的。」 澹台浚再度怔住,没料到她突发此等惊人之语。 「怎么会?」他迟疑道:「夫妻本为一体,理该合葬。」 「我家里还有个姨娘,」董慕妍涩笑,「那姨娘是什么人,公子也了解,日后我爹娘夫妻合葬,姨娘该葬在哪里呢?若三人葬在一处,姨娘大概也不依。」 「庆姨娘不至于如此吧?」澹台浚宽慰道:「就算她真不讲道理,董家该有老太君作主。」 「公子不知,姨娘原是我母亲远房表妹,那年我母亲有孕,姨娘来我家探望,不知怎么便与父亲眉来眼去勾搭了起来,」董慕妍咬牙道:「母亲生下我不久,父亲便纳了姨娘,每每提起此事,母亲便怨忿难平,但表面上只能做出宽厚样,三人合葬,姨娘肯,我母亲也不肯的。」 澹台浚沉默了,向来能言的他这一刻却不知该如何言语。 他没料到,她竟会对他说这等掏心窝子的话,或许因为恰逢生母忌辰,忧思弥布的缘故? 不过,他倒不讨厌她倾诉这些,这世间,难得听到有人说这样的真心话,也甚少有人对他这样说话。 澹台浚觉得,终归两人算是朋友了,一起经历了些事情,好像从来没有女子与他这般亲近。 「那么董大小姐打算如何?」澹台浚问。 「我想另置一处墓地,安置母亲灵柩。」董慕妍道:「未必要入董家祖陵的,若母亲娘家允许,迁回母家也可。」 「这怎么成?」澹台浚诧异,「嫁夫随夫,令堂已是董家的人,理应葬夫家祖陵。」 「方才在淑妃娘娘那里,听闻公子的母亲也不曾葬入澹台家祖陵?」董慕妍冷不防地问,澹台浚霎时身形一僵,瞠视着她。 「即使令堂能如此,家母为何不可?」董慕妍接连问道。 「我母亲……」澹台浚喉间微颤,「我母亲与令堂……境况不同。」 「也对,公子的父母恩爱,不像我家,妻妾同堂。」董慕妍长吁一口气道:「可就算如公子家中,夫妻也不曾合葬,我就更不能强求母亲的灵柩须入董家祖陵了。」 「我父母也未必恩爱啊……」话刚岀口,澹台浚便觉失言,埋藏在心底的秘密顷刻曝光,深怕它们会化为灰,化为烟,化为预料不到的麻烦,但这话既已出口,他也不打算再强加隐瞒。 「公子何出此言呢?」董慕妍露出诧异的神色,「澹台大人一生只娶了夫人一人,生前疼爱夫人也是出了名的,若这都不算恩爱,其余未妻大抵都是冤家了。」 「我父亲确实爱我母亲,」澹台浚道:「可我母亲终究有些忧思,我也不知是何缘故……大概她心高,眼见姨母入宫做了嫔妃,觉得自己低嫁了。」 母亲从来傲气,当年美貌与才情又远在姨母之上,到头来却要处处给姨母行跪拜之礼,心中难免不平。 他记得,小时候母亲每次入宫之后,回家都会大发脾气,寻衅与父亲拌嘴,从前他不明白,长大后终于懂得母亲的心思。 不知为何自己要与眼前这个女子说这些,或许因为她方才也与他吐了衷肠。 「既然如此,公子何必执着?」董慕妍为他开解,「不如就让令尊、令堂分穴而葬,也可两下安然。」 「可为人子女,终究希望父母能在地下团聚……」澹台浚摇头道:「就算我自私吧……若有来世,还是希望他们能和解。」 呵,她倒喜欢他这一份坦白。 凡人哪有不自私的呢?纵使深明大理,到底意难平。 这一刻,他像个普通人那般,不再遥不可及,彷佛与她的距离拉近了好多,不再让她仰望,如遥望浩瀚星河。 「公子,想我直言,就算真爱一个人,也未必要生同衾、死同穴的。」董慕妍侃侃道。 「生同衾、死同穴,难道不是世人都向往的吗?」澹台浚彷佛听到了天外之语,错愕得一时没缓过神来。 「再爱一个人,心里还是要保留一间屋子,」董慕妍解释,「这间屋子,只供你一人居住,在你烦躁的时候,就独自待在这里,让你远离外来的烦恼,待到心绪平复,再出门见人。这样于你,于别人,都是最好的。」 澹台浚久久无法回答,这样的话他还是第一次听。 「澹台夫人大概也有一间这样的屋子吧,」董慕妍微微一笑,「她也不会强求与谁生同衾、死同穴,这辈子或者下辈子都是如此,因为她喜欢独居时的喜乐,都说夫妻无间,但我认为有时候相爱的人还是要保有一点距离才称得上美。」 澹台浚发现这话有点道理,父亲每每苦恼,不就是因为母亲高不可及吗?而越是苦恼,父亲就越加急躁,反倒越让母亲生厌。倘若父亲也有一间这样的屋子,只在惬意时与母亲相见,或许母亲便对他改观了。 人与人的相处不能太近,太近就如刺猬依偎取暖,会扎着对方,即使去妻也如此。 「你说得对……」澹台浚认同道:「再说迁坟也打扰了母亲安眠。」 v第29章[02.22] 她该不会是受了姨母之托,故意来劝他的吧?不,不会的,事关她自己的父母,谁会愿意揭自己的疮疤来提醒别人? 倘若她真是故意的,他真该感激她,这一番话,让他醍醐灌顶。 他这辈子,真心感激过的人,也没几个。 不知自己这一番劝说是否能宽慰他?董慕妍无法确定。 但她觉得自己已经尽力,该说的都说了,亦没有什么遗憾。 回到家中,喝了一碗热腾腾的奶茶,董慕妍有些困乏,但桌上一堆账本要看,她深感当个女强人实在不易,换做穷人倒可以偷懒了。 莲心自门外进来,笑盈盈的,也不知在高兴什么。 「逛到哪去了?」董慕妍道:「像孩子一样傻乐。」 「奴婢刚瞧见澹台公子送小姐回来,」莲心笑咪咪的,「澹台公子最近跟小姐热络了不少呢。」 「进宫恰巧遇见,就一道回来了,」董慕妍强装正色,瞪了她一眼,「有什么稀奇?」 「哦,是没什么稀奇的,」莲心道:「不过二小姐听说澹台公子来了,却专门跑到大门去拦截人家的马车,这稀不稀奇?」 「慕丽?」董慕妍一怔,「她去截了澹台公子的马车?她要做什么?」 「小姐您看,」莲心笑道:「您天天见的人,别人想见上一面都难呢。」 「我哪里是这个意思?」董慕妍微微脸红,「怕慕丽失礼罢了。」 「二小姐自己都不怕丢人,何必替她操心?」莲心呶呶嘴,「奴婢也是一时好奇,跟过去偷听了几句,结果小姐您猜猜,我听见了什么?」 「你这丫头,不得无礼,」董慕妍急忙道:「主子说话也敢偷听?若被逮着了,有你受的!」 「小姐放心,」莲心摆摆手,一副轻松样,「二小姐光顾着和澹台公子说话了,哪里看得见我?她神神秘秘,非要澹台公子随她到巷角处,说有要事相商。奴婢是怕她使坏……」 「他们说什么了?」董慕妍忍不住问道。 「小姐您终于着急了?」莲心又笑道。 「我不过觉得慕丽奇怪罢了,」董慕妍依旧若有所思,「按说再怎么着,她也不该如此啊,一定有什么要紧事。」 「二小姐不知道从哪儿打听的,得知澹台公子的亡母尚未入他家的祖坟。」莲心脸神秘地道。 「她……她怎么知道的?」董慕妍不由震惊。 「庆姨娘的兄弟除了开当铺,不是还做棺木生意吗?上次我娘去世的时候,他假装好心捐了副棺材,小姐你忘了?」莲心皱眉道:「或许打听到了什么」 「慕丽便是要对澹台公子说这个?」董慕妍凝眉。 「二小姐说,她有法子让澹台公子遂了心愿,迁移他母亲的坟地。」莲心道。 「慕丽能有什么法子?」董慕妍诧异,「澹台公子都没法子,她却有?」 「具体如何,二小姐也没细说。」莲心道。 「澹台公子如何回答的?」董慕妍忍不住道。 「小姐,您正是问到关键了,」莲心幸灾乐祸道:「澹台公子居然对她的献媚半点没动心,只说,既然母亲生前做了诀定,他这当儿子的便要尊重母,迁坟之事不再议了。」 他真如此说的了?董慕妍难以置信,分明那样望父母合葬的他,竟然会如此回答。 呵,终归,他还是听了她的劝,不再执着。 她想不到自己还有这样的本事,三言两语撼动了他的心志。 不过,他也许只是单纯不喜董慕丽多管闲事才那样说的。 那也好,至少他没给董慕丽面子,相比下午他对她的态度,他那时和气许多。不论如何,这让她心中欢喜。 淡淡的窃喜如同一缕幽香,悄悄荡漾,鲜少有人察觉。 【第十章 三妹妹帮了一把】 董慕丽伏在床上,哭得眼睛都肿了。 庆姨娘无奈地看着女儿,叹了一口气,「不是为娘说你,你也太莽撞了,这样青天白日的,巴巴跑到人家澹台公子的马车前头,街上人来人往的,你也不怕破被笑话。」 「我怕什么?」董慕丽抽泣不已,「大姊姊都没避嫌,天天跟澹台公子在一块儿,我怕什么?」 「人家是定过婚的,你算什么身分?」庆姨娘扬声道。 「澹台公子不是要退姐了吗?」董慕丽不服。 「外头人哪里知道这婚事退没退?」庆姨娘道:「论起来,你一个小姨子跑到姊夫面前去做什么?」 「论起来,娘亲您还是爹爹从前的远房小姨子呢,不也跑到爹爹跟前去了?」董慕丽一时口快道。 「你——」庆姨娘气不打一处来,「我是宠得你无法无天了,竟敢跟娘亲这般说话?」 董慕丽自知失言,低头道:「女儿也是心急,眼看大姊姊与澹台公子越发亲近,再这么下去,这婚事大概就退不成了。」 「你以为这样跑到澹台公子跟前,他就会承你的情了?」庆姨娘苦叹一声,「你打听他亡母的事,他若时面子上抹不开,反而恼了你怎么办?」 董慕丽此刻才感到后怕,「我当时也没多想……」 v第30章[03.01] 「算了,事到如今,后悔也无用,」庆姨娘决绝道「你若真豁出去,非澹台公子不嫁,母亲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董慕丽眼睛一亮,「娘,你真有办法?」 「你以为当年我是如何嫁给你爹爹的?」庆姨娘神秘一笑。 「听说,夫人怀大姊姊的时候,娘亲来探望,爹爹对娘亲一见钟情?」董慕丽懵懂道。 「哪儿来那么多一见钟情啊,」庆姨娘轻蔑一笑,「不过是利用男人的脆弱罢了。」 董慕丽听得一头雾水。 「为娘这里有两样东西,」庆姨娘低声道:「催人醉的沉酿酒,挑情的晩薰香。」 「挑情……」董慕丽瞪大眼睛,她再不经事也听得懂了,不由双颊通红,「娘,这……不妥吧?」 「过几日就是慕暄的生日,」庆姨娘说出自己的谋划,「澹台公子与慕暄交好,自会前来相贺,到时候就让他喝这沉酿酒,在这府里住一晚。」 「但他定然会住在慕暄那里,女儿如何……靠近?」董慕丽犹是不解。 庆姨娘答道:「你二婶还必须求咱们照顾她那房的生意,让她暗中帮帮忙也就是了。」 董慕丽依旧摇头,「女儿心里害怕,若事后澹台公子恼怒,不肯承认,怎么办?」 「他喝醉了,也未必真能成什么事。」庆姨娘抚了抚女儿的肩,「不过闹出个名目,让他先认下你,若他真不肯,你仍是清白之身,也有退路。」 董慕丽凝眸思索,仍是犹豫不决。 「退一万步说,就算事情不成,也可杀杀董慕妍的锐气。」庆姨娘恨恨咬牙,「不让她这般得意。」 「也对……」董慕丽终于下定决心,冷笑一声,「让她伤伤心也好。」 「女儿,为娘一定妥善安排,」庆姨娘笑道:「一定不会让你吃亏的。」 「说来娘亲也是果敢,这样的事女儿自己是不敢的,换了别家娘亲,也一定不愿意冒险。」董慕丽讨好地摇了摇母亲的手。 「为娘是过来人,像咱们这般既没出身在士族大户,又只是庶出的,只能拼出命去为将来打算了。」庆姨娘的脸上露出温柔之色,「从前娘亲我赌赢了,希望这一次,你也能赢!」 难得听母亲说这肺腑之言,董慕丽整个心人都怔住了。她自幼受父母娇宠,大夫人去世的这一年,更自认胜过嫡女一头,此刻就像被打回原形,认清了现实,顿时颓薏,眼下看来也只有豁出去了…… 董慕暄生日这天格外的冷,不过西院倒热闹非凡,宾客盈门,折腾了一日。 董慕妍自然也备了厚礼前去祝福,看到院里客人太多,也不必她来招呼,略坐了坐,便挪到董慕茜的屋里。 她本打算饮杯茶即可,却见董慕茜这里也摆了一桌小菜,有她喜爱的酸笋鸡丁汤,不由地坐下喝了一碗。 董慕茜笑道:「大姊姊来得巧了,我才从我娘那里弄了坛梅子酒来,甜度刚刚好,咱们在这里独自乐乐。」 董慕妍闻到那酒醇香扑鼻,心想在家里难得如此自在一回,便斟了一大盏。 「澹台公子也来了,」董慕茜忽然低声问道:「大姊姊见到他没有?」 「方才在席上瞧见他了,」董慕妍点头,「客人多,也没顾上打招呼。」 「也对,大姊姊与澹台公子天天见面,今天见不见都是无所谓的。」董慕茜打趣道。 董慕妍双颊微微发红,垂眉道:「不过是为了办好宫里的差事,妹妹这样说,姊姊倒不好意思了。」 「宫里的差事自然是要办的,但终身大事,姊姊就不办了?」董慕茜越发起劲地逗她。 「什么啊……」董慕妍瞪她一眼,「姑娘家,说话也没个遮拦!」 「大姊姊,」董慕茜笑着推了推她,「你倒是给妹妹说句实话,你的心思究竟如何?若你真对那澹台公子无意,妹妹我今后绝不再提他的名字——」 或许是喝了酒,董慕茜此刻言辞又恳切,董慕妍的伪装也渐渐松懈,她头有些晕乎乎的,手肘撑在桌上,叹息道:「我的心思如何,说与你听都不要紧,但说了有什么用呢?别人的心思,我还没猜透呢。」 董慕茜凝眸道:「姊姊与澹台公子相处了这般日子,竟还摸不透他的心思?」 「我与他……」董慕妍发现两人的关系真是难以形容,「忽远忽近的,有时候,他竟像个知己,有时候却跟陌生人没什么区别。」 「这么奇怪?」董慕茜对情事也懵懵懂懂的,「大姊姊该找个机会,把窗户纸捅破了才好!」 董慕妍摇头,「毕竟是退过婚的,总不至于巴巴的跑到他面前,向他求亲不成?」 「大姊姊不愿跑到澹台公子面前丢了脸,」董慕茜道:「可有的人,却不顾颜面呢。」 想必,这说的是董慕丽吧?那日董丽去拦了澹台浚的马车,大家都有到了? 「若丢了脸真能达成心愿,倒未尝不可,」董慕妍惆怅道:「只怕丢了脸,反招他厌弃,输得一败涂地。」 董慕茜忽然瞧着灺,眼睛一眨一眨,语气故作神秘,「大姊姊,你到底喜不喜欢那澹台公子?若真喜欢,妹妹有法子帮你。」 「什么法子?」董慕妍只当她说笑话,附和着道:「他啊,就像铁打的墙,谁能有办法?」 「比如,他今晚喝醉了,便留他在我们这西院小住,」董慕茜悄声道:「到时候,就把大姊姊跟他困在一处庭仪。」 「这等老套的招数,真管用?」董慕妍只觉得荒唐。 「越是老套,越管用,否则怎能人人爱用?」董慕茜追问道:「姊姊,你就直说,你心里有没有他?」 她心里如何想……老实说,她也不清楚。虽然一刻不见就心系着他,但似乎没有爱情那般浓烈,但他的影子总是时不时钻出来,如同暗香弥漫,挥之不去。 他此刻在做什么呢?她常常会这么想,也会想他有没有看上哪家的姑娘、有没有……也似她这般,无意间会想起她? v第31章[03.02] 虽然经常见面,但难免有几日他事忙,她进宫没见着他,心会莫名失落,一路上乘着马车回家,都觉得格外地冷,但若见着了他,就算没说几句话,就高兴得看什么都顺眼,回家的脚步都是轻飘飘的。 可惜,和他之间要如何更进一步呢?那恋爱心理学,她还没参透…… 酒劲儿上来了,董慕妍一阵眩晕,伏在桌上,全身软绵绵的。 她醉了,像是要睡着了,又像是清醒着。 她彷佛到了一处高山上,四周都是软的草地,她就这样地躺下,天空的流云如同被子似的,飘覆在她身上,裹得她暖暖的。 她隐约看到了澹台浚,他就躺在她的身畔,与她一起观赏流云。 「慕妍,是你吗?」 朦胧间,她听到他说。 他的声音这般真切,似乎就在耳边,低醇胜酒,董慕妍觉得自己更加醉了。 这样躺着就好,与他依偎着,她可以一直这样躺着,就算是梦,也觉得幸福…… 「小姐、小姐——」 听闻莲心的声音,董慕妍从梦中醒来。 天光已明,她昨夜喝醉了酒,竟在董慕茜屋里睡下了,直到现在才恢复知觉。 然而她定眼一瞧,发现这里不是董慕茜屋里,却是西厢一处上好的客房。 「莲心,什么时辰了?」董慕妍问道:「我怎么在这里?」 「小姐不记得了?」莲心瞪大眼睛看着她,「昨夜的事,您可不能不记得啊——」 「昨夜?」董慕妍莫名其妙,「昨夜怎么了,我不过喝醉了酒而已,瞧你吓的!」 「小姐……」莲心一副小姐傻了的模样,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眼里渗出泪光来,「您别吓奴婢,出了这等事,您却如此糊涂,等会儿见了老太太,该如何回话?」 「我不过在三妹妹这里吃了顿酒,是没什么闺阁规矩,祖母若要罚,我也认了。」董慕妍道。 「看来这事儿怪不得小姐,」莲心气愤道:「一定是澹台公子轻薄了小姐您!平时看他谦谦君子,原来男人都一个德行,我呸!」 「你在说什么?」董慕妍听得一头雾水,「关澹台公子什么事?」 「小姐!」这回莲心真的哭了岀来,「您被澹台公子玷污了,您自己竟不晓得?」 玷污?董慕妍不由瞠目结舌。这……什么跟什么啊? 「老太太马上就要派金嬷嬷过来为小姐您验身了。」莲心语气依然激动,「听说还请了外头的一个稳婆,就怕澹台家不认帐!」 「你是说……昨儿晚上我与澹台公子……同房了?」董慕妍有些哭笑不得。 「澹台浚趁着小姐醉酒,溜进了小姐的房里,对小姐行了不堪之事……今天早上慕茜小姐来叫姐起床,吓了一大跳。」 「不对啊……」董慕妍越听越蹊跷,「我昨夜在这里酒醉,澹台公子哪里会晓得?断不会还摸到这厢房来……」 「他昨天也喝醉了,就在慕暄少爷屋里歇着,半夜里不知怎么就摸到这里来了……」莲心越说越义烦填膺,「不成,这回他一定要娶了小姐您才行,否则,我割下他那话儿,让他变太监!」 「你这丫头……」董慕妍竟被她逗得乐了,「你竟比我还着急,事情没弄清楚,或许我还是清白之身呢。」 「就算身子还清白,名声也不清白了!」莲心执意道:「今儿这一闹,谁不知晓小姐与他同处一屋?他再不娶您,小姐就嫁不出去了!」 「且听祖母怎么说吧。」董慕妍依旧从容不迫。 事出反常必有妖,按理说,澹台浚也不是趁酒劫色之徒,这其中定有什么人在搞鬼。 可究竟是谁呢?闹了这一出,于他人有什么好处?倒是让她有了名目嫁入澹台家,这不像是害她,倒像在帮她。 原来,她昨夜竟不完全是作梦,她幻想自己与他躺在山巅云端,原来那流云真是棉被,她亦真依偎在他身旁。 然而她真的失身了吗?彷佛并没有书上所说有胀痛之感,她觉得自己还是清清白白的。不过,此时此刻想必这事儿已在这府里传得沸反盈天,说不定马上就传到宫里去了,想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已不太可能了。 「澹台公子现在何处?」董慕妍问道。 「还能在哪儿,在老太太屋里跪着请罪呢!」蕙心呶呶嘴,「若他敢逃,就算慕暄少爷也不会饶他!」 可怜的澹台浚,若他是冤枉的,这该如何收场?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到底哪里不太对劲? 董慕妍双手撑着膝盖,兀自思索,灵魂就像忽然飘到了空中,重视眼前的一切。 东院静悄悄的,董老太太打发了一众下人,只剩澹台浚在跟前,单独问话。 澹台浚跪了半晌,垂眸不语,面色倒也沉着。 「澹台公子,你也别怪我家无礼,」董老太太道:「出了这等事,终归要理理清楚。」 「老太君尽管问话,」澹台浚道:「昨夜晚喝得多了,有些事情不太记得,但凡记得,知无不言。」 董老太太道:「昨夜,你是如何到慕妍屋里去的?」 「这个真不记得,」澹台浚道:「只记得喝醉了,似乎有人扶着我,便进了一间屋子休息。」 「不是你自己去的?」董老太太蹙眉道:「那谁人搀扶你去的?」 「好像……是慕暄。」澹台浚道。 v第32章[03.03] 「你歇到半夜,没发现床上有人?」董老太太有些难以启齿,「或是你半夜起身,走错了屋子?」 「我半夜并未起身,就一直睡在那间屋子里。」澹台浚一边回想一边道:「身畔……似乎有人,我以为是慕暄。」 「你以为是慕暄?」董老太太瞠目,「所以你并未做出什么越轨之事了?」 「肯定没有,」澹台浚道:「我醉成那样,如何行事?再说,我以为是慕暄在侧,更不可能了。」 「那便好——」董老太太吁出一口气,「但愿如公子你所说。」 门帘忽然被人打起,金嬷嬷走了进来。 「如何了?」董老太太连忙问道。 「请了京城最有名的稳铿,刚刚送走。」金嬷嬷轻声道:「如澹台公子所言,昨夜并未发生什么。」 「菩萨保佑!」董老太太彻底轻松下来,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两家的体面,算是暂时保住了!」 金嬷嬷却仍旧焦虑道:「事情已经传得沸佛扬扬了,只怕有谁嘴快,漏了风声,宫里都知晓了。」 「好歹两家也定了亲的,不怕他们说去。」董老太太道:「不过,澹台公子,现下你若再想退婚,恐怕就难了。」 「晩辈知道,」澹台浚答道:「事到如今,这婚自然是不退了。」 「什么?」董老太太一时没听清。 「公子,您说什么?能再说一遍吗?」金嬷嬷亦是一怔。 「晚辈从前不懂事,提出退婚是草率了。」澹台浚道:「与大小姐相处的这段时日,觉得她其实极好,所以晚辈早就打消了退婚的念头。」 「真的?」董老太太与金嬷嬷又惊又喜,「公子,这可开不得玩笑,你当真吗?」 「太后与淑妃娘娘也极喜欢慕妍,常常夸赞她。」澹台浚道:「老太君放心,这一次,晚辈绝不会再反悔了。」 他态度如此爽快,倒让人疑心他是否因为太后与潘淑妃的缘故才改变了主意。 然而,此刻也顾不得许多,对董老太太而言,先成就这一桩婚要紧,至于他对董慕妍的感情,只能以后再说了。 董老太太自认活了这把年纪,许多人与事都看得通透,但唯独眼前这个年轻人,真不知他究竟在想什么,总是蒙着一层雾。 昨夜之事,虽证明不过误会一场,但究竟谁把澹台浚抬到慕妍床上的?又或者,还另有什么隐情? 可既然得到了想要的结果,这其中真相,她暂时也不想深究了。 「姊姊,都怪妹妹不好,」董慕茜坐在董慕妍床前,一脸愧疚,「昨夜不该灌你那些酒,更不该看你醉了就把你扶去客房,若与我同睡,便不会发生这的事!」 「方才稳婆已经验过了,」董慕妍微笑道:「什么事都没发生。」 「幸好听金嬷嬷说,澹台公子不打算退婚了,」董慕茜亦露出笑容,「否则妹妹真是万死不能谢罪。」 「既什么事都没有,这婚退不退的,我本不在。」董慕妍却道:「如今,倒像被施舍了。」 董慕茜讶异地问:「姊姊昨晚不是说,心里也有澹台公子吗?该不会不情愿吧?」 「我心里有他、无他,都希望能堂堂正正嫁过去,」董慕妍道:「昨夜像耍了手段,逼他娶我似的。」 「哪里是姊姊耍手段呢?」董慕茜急道:「再怎么着,这事情也怪不到姊姊头上去!」 董慕妍按了按对方的肩,「三妹妹,你也太为我着想了,虽然该谢谢你,但往后别再这样了。」 「啊?」董慕茜一怔,「姊姊,你在说什么啊?」 「昨夜,是你与慕暄合计着,让我和澹台公子同房的吧?」董慕妍冷不防道。 董慕茜脸色大变,一时间没了言语。 「你一向不喜欢屋子里有油腻味,昨夜却特意摆了酒席,引得我留下。」董慕妍道:「今天早晨听说也是你率先发现了事端,去向祖母禀报,依你一向的聪明心性,断不会闹得这府里人尽皆知,可今天却反常地大张旗豉,恨不得要传遍京城似的,我事后一想便觉得蹊跷。」 显然,她的分析很对,董慕茜无言以对。 「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怕我嫁不出去,」董慕妍和缓道:「但我终究不希望如此——」 董慕茜满脸涨红,像做错事的小孩,「我也是着急……姊姊,你不知道若不如此,或许就被二姊姊捷足先登了呢。」 「这与慕丽有关?」董慕妍不由意外。 「那日庆姨娘到我娘房里嘀嘀咕咕的,我隔着窗子听了几句,她们在商议着,要趁董慕暄生日把澹台公子灌醉,与二姊姊同房。」董慕茜索性道:「你也知道,我娘就是个糊涂人,为着二房的生意,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可不能让她帮着庆姨娘胡来。」 「什么?」董慕妍震惊道:「她们竟敢如此……」 「我把此事与慕暄说了,慕暄也很气愤,要当场揭穿了她们。我却想,不如将计就计,成全了澹台公子与大姊姊你!大姊姊,昨儿晚上我可是问过你好几次的,心里可有那澹台公子?」 对了,昨夜喝酒时,董慕茜话中有话,她该听出来的…… 「姊姊,是我做事急了些,」董慕茜道:「可不破不立,不舍不得,若非豁了岀去,哪里能换来澹台公子的承诺?在妹妹看来,能留住心上人,拴住这段姻缘,才是要紧啊!」 然而澹台浚真的心甘情愿吗了?她总盼着有个契机能与他更进一步,如今迈进了这一大步,她却万般忐忑。 彷佛不该如此……这样不要脸面,他心里会瞧得起她吗? 或许爱情就应该不要脸,所以自古狐媚一向得男人钟情。然而她始终脸皮薄,就算看了恋爱心理学,也学不到半分招式。 亏了她还想用书上教的那几招让澹台浚臣服在自己的石榴裙下,终究都是白日作梦罢了…… v第33章[03.04] 董慕妍忽然觉得自己好没出息。 【第十一章 郡主想来分杯羹】 两人之间隔着纱帘,董慕妍还是第一次这般与澹台浚说话,感觉十分微妙,本来放下帘子是想避免不必要的尴尬,但如此一来,却更加暧味。 「慕妍小姐,」澹台浚沉默了好半晌才开口,「想来,老太君已经把我的意思告诉你了。你若不情愿,我也不会勉强,毕竟是我提出悔婚在前,此刻悔了又悔,只怕你怨我。」 该怎样回答?难道要告诉他,自己巴不得嫁给他?可若推三阻四,他顺势又把事给退了,昨夜岂不白折腾了,她为此还坏了名声…… 董慕妍告诉自己,断不能做这赔本买卖。 「公子还记得在宫里,你给我逍遣看的书吗?」她忽然提起这件事。 「书?」澹台浚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在太后宫里被禁足的几天,公子少时放在那偏殿里的书。」董慕妍答道。 「哦,那些书啊。」他依旧不解,「怎么了?」 「那书上有一则故事颇为有趣。」董慕妍缓缓说道:「说是有个女子生了重病,命不久矣。一天,家里请了个小仙,告诉她医治的法子,便是每日晌午到太阳底下晒一个时辰,吸收烈日菁华,自然可癒。女子照了这个法子做,果然身体得以康复。」 「你怎么会想起这个故事?」澹台浚凝眉。 「我病了一年,就像这女子一般,只剩一缕游魂了。」董慕妍道:「但这些日子,与公子相处,心里便如得照烈日一般,吸了菁华,好像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她想让他知道,他对她而其实重要非凡。 男人大抵都有颗英雄心,若能救助一个弱女子于危难,就越发觉得自己了不起,也会自以为这女子需要他,没了他活不下去,他亦不会离这个女子。 适时在男人面前装扮楚楚可怜,博得怜悯,自古都是女子的利器。 「慕妍不懂得何为钟情,」她低声道:「或许我对男女之情知之不深,嫁给谁、不嫁给谁,也从没有细想过……但自从遇到了公子,只觉心安,想一直与公子相处下去。」 隔着纱帘,她看不清他的神情,也不知自己这话他相信了没有?有没有令他高兴? 「公子来日若娶了别人,慕妍便没有机会再与公子相处了,」她继续道:「不知为何,我实在不舍。」 窗户撩开一角,钻进了极细的风,纱帘隐隐微动,然而董慕妍却不觉得冷,心头一阵紧张,需要冰镇才能消释。 「只是不知公子愿意娶我,全因昨夜之事,或者因为太后与淑妃娘娘近日夸赞过我?」董慕妍心里颇为煎灼。 她只盼着,他与她有了些不同以往的情分,若全因这些与情爱无关的理由,即使她成为了他的夫人也没什么意思。 但这想法会不会太贪心了?方才还想着只要留住他便好,此刻又多贪恋一分,希望多一些情分……人就是永不知足。 澹台浚不说话,彷佛董慕妍方才这一大番话难住了他。 董慕妍不由有些害怕,生怕自己言多有失,吓得他打了退堂鼓。 「慕妍。」忽然,他竟唤了她的名字。 她没听错吧?他竟唤了她的闺名,这……意味着什么? 「年关前择个吉日,把三书六礼正式走了。」澹台浚郑重道:「永安寺的梅花也应该开了,再挑个日子,咱们一起去祭拜你母亲,把这婚事禀报给她吧。」 他这是打定主意娶她了? 「方才你问,若没有昨夜之事,我会不会答应?」澹台浚又道:「我也不想骗你,若无昨夜,或许这婚事就真的拖下去,将来如何,也未必可知。」 呵,他倒坦白,半句浪漫的话也不肯说。 但是也对,她还没有重要到能让他这样个刻板的人费力说什么甜言蜜语。 「方才你还问,若太后与淑妃娘娘没赞过你,我会不会改变主意?实不相瞒,我未来的妻子不得宫中贵人的喜爱,怕也难在澹台家立足,为着双方,必然要太后与我姨母中意才行。」 这般现实的说辞,让她一颗心瞬间凉了。古代的姻缘大抵如此,真没什么趣味,虽比现代的婚姻稳固,但感情的因素何其微小,能白头偕老,不过各方面牵制罢了。 「不过,」他又冷不防地压低声音道:「昨夜,其实我醒来过一次。」 什么?董慕妍一怔,他……在说什么? 「我醒来了,也看清了。」他的声音变得和暖低醇。 他看清什么了?看清了,她躺在他身侧吗? 难怪,昨夜她在迷迷糊糊间,听到他好像在说:「慕妍,是你吗?」她还以为,那只是个绮丽的梦。 「本来,我可以悄悄抽身而去的。」澹台浚继续道:「但我没有走——慕妍,现下你该明白我的心意了吧?」 他……这是什么意思?她愣在原处,木头一般,彷佛没听懂。 「傻子,」他笑了,「还不明白吗?」 他本可以离开,全身而退,不给自己惹半分麻烦,却留了下来。他,心里有她?假装上当,顺势可以娶她,是这个意思吗? 曾几何时,他心里也有了她?或许还是因为太后与姨母的缘故,觉得退婚太麻烦,将就着娶她算了? 董慕妍思绪一片混乱,脑子里像间塞满石头,无法思考。 「慕妍,我知道你喜欢梅花,小时候,我曾见过你摘梅花。」澹台浚继续道。 董慕妍有些惊讶,他不是一直烦着她、讨厌她吗?原来也曾暗中打量过她啊? 「从前,我以为你脾气不好,难以相处,所以才起了退婚的念头,」澹台浚坦白道:「这些日子看来,是我从前错了,盼你原谅我,再给我一次机会。」 v第34章[03.07] 他从来高高在上,此刻却低声下气,字字真诚,听得她耳朵一阵发烫,彷佛有什么钻进了心尖,灼中要害,彷佛冰河解冻,她所有的衿持瞬间崩塌。 都已经到了这个分上,她还有什么可装的?台阶他已给她砌在脚下,只要顺阶而下,不论面子上还是心里,都圆满了。 她露出甜甜笑容,「一直念叨着想去看永安寺的梅花,择个日子,咱们就一同去看看吧。」 她终于……答应了? 澹台浚微微一笑,提着一口气总算抒发出来。难得心里如此紧张,从前遇到再大的事情也不曾有过如此心情,如今终于体会到什么叫「胆怯」。 昨夜醒来,看到枕边躺着她,初时他心中一惊,但随即便明白肯定有人设了局。他也不是没想过逃脱,然而终还是若无其事地躺下了。 虽然被算计了,但他掉在这陷阱里却没觉得愤怒不甘,反而甘于红帐被暖和四周的一片温柔。 他借着烛光看着她的睡颜,她像是梦到了什么好事,嘴角带着一弯浅浅的笑。 从小他就觉得她美,那一刻的她,亦是倾城之姿。 若就这般顺势娶了她,每夜与她依偎呢喃,也不枉此生了。 然而,她可明白他的真心吗?她一定以为他是受了威胁,顾全名声,不得不娶她吧? 都怪他自己,朝令夕改,退婚又反悔,她不信他也是应当。 只希望天长日久,她能渐渐明白,而他可以等。 董慕丽一双眼睛红肿得跟核桃似的,眼泪落尽,只抬头直瞪着庆姨娘。 「娘亲在骗我?」董慕丽嗔道:「您到底同二婶商量好了没有?怎么……却让董慕妍那贱人爬到了澹台公子的床上?」 「我与你二婶分明是谋划好了的。」姨娘懊恼地蹙眉,「事情变成这个样子也是始料未及,这事情蹊跷得很,怕是谁在其中搞了鬼。」 「谁?」董慕丽一脸迷惑。 「或许是慕茜和慕暄那两个小鬼头。」庆姨娘猜度道:「他俩自幼就与大房那贱丫头亲近,那丫头最近得封县主,就更加巴结了,或许是那日我在你二婶房中谋划,被他俩听了去。」 「他俩也敢来算计我?」董慕丽气得脸都狰狞了,「他们也不想想,他们那一房的生意还要我舅舅来帮衬呢!」 「事已至此了,多说无用。」庆姨娘叹二口气,「大房与澹台家这门亲事怕是板上钉钉了,听说过两日便要正式下聘。商贾之女得县主的,别说本朝,就算历朝历代,也是罕见。 「娘!」董慕丽厉声叫道:「您也让我认输?」 「不认输又能怎样?」庆姨娘道:「事到如今,不如另作打算。」 「如何打算?」董慕丽一怔。 「裴娴妃身边的那个女官,前几日又到你舅舅的商铺去买了东西。」庆姨娘压低声音道。 「娘的意思是?」董慕丽凝眸。 「为娘只是一个妾室,你也只是一个庶女,这满院子的东西将来未必能归我们娘俩,有了你舅舅这个依靠,终归心里踏实些,他若生意做得好,咱们将来也能好。」 「这些年,确实也离不了舅舅。」董慕丽点头道。 「如今生意难做,若在朝中有了个靠山就不一样了。」庆姨娘道:「那娴妃父兄皆是朝中高官,我们若能助她登上后位,荣华富贵还愁吗?」 「娘,你说来说去,还是想蹚宫中那潭浑水?」董慕丽疑虑道:「只是……」 「你还惦念着澹台浚?」庆姨娘道:「莫说如今他要娶大房那丫头,就算不娶,约莫也轮不上你。不如投靠了娴妃,一则帮了你舅舅的生意,二则也解了心头之气!」 董慕丽沉默半晌,一时没了主意。 「澹台公子……」她支吾道:「女儿终究不想害了他性命。」 「哪里有这般严重?」庆姨娘摇头,「就算争不上后位,淑妃也还是一代宠妃,哪里会害了性命?更别提澹台浚不过是她外甥,压根不会有事。」 「真的?」董慕丽半信半疑,「娘你别是又在哄我的?」 「娘几时哄过你?」庆姨娘道:「上次的事不过失了手罢了,岂是为娘存心骗你?」 「娴妃那里也不知是什么谋划?我们究竟能帮上什么忙?」董慕丽担忧道:「说到底我们也只是商贾,宫里的事哪里能插得上手?」 「娴妃既然派人找到我们,自然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庆姨娘劝道:「终归是她在谋划,我们奉命行事,若一切顺当也就罢了,若不能遂愿,也是她在前头挡着,查不到咱们这里来。」 「她若惹了什么祸事,把一切推到我们头上怎么办?」董慕丽很担忧,「说到底,我们只是替人当差的小鬼,自古小鬼背锅,真神何曾遭殃?」 「我们商贾之家能做的事情有限,虽猜不着娴妃打的什么主意,但我们这点本领,还能拆了宫闱不成?放心吧,为娘心里也琢磨过的。」 「那……」董慕丽迟疑地点头,「那好……先说定了,凡事让舅舅去出头,娘亲你可不能当先锋,若不顺遂,也可先撇干净。」 「放心,若不顺遂,最多也是为娘与你舅舅的祸,还算不到你一个在室姑娘头上。」庆姨娘笑道。 「女儿不是那个意思,只想提醒一下,娘亲和舅舅别太莽撞了。」董慕丽垂下头去 虽然母亲这番说辞滴水不漏,但她心中难免打鼓,她也不知自己是否为着对澹台浚的爱慕之情,所以才于心不忍。 从前,小打小闹的坏事虽也做过,却不至于涉及宫廷争斗这般严重,此刻就像整个人骤然悬到半空中,满心惊惶。 「你做的鞋,本宫穿得极好,」潘淑妃笑盈盈地道:「这款式也是独特,没有后跟儿,本以为穿不踏实,谁想竟不束脚,本宫孕中脚肿,穿着最适宜。」 前几日,董慕妍得了几块上好的水貂皮,料子不大,做衣裳稍嫌短了些,便做了几双保暖的毛绒拖鞋送到宫里,不想得了潘淑妃如此嘉奖。 「昨天圣上瞧着了也是觉得稀罕,」潘淑妃道:「本宫往太后宫里送了两双,几位太妃正好有到,都想要依样做来,可尚服局从未做过这鞋,怕模子制不好。慕妍,还得你费些心到尚服局指点。」 v第35章[03.09] 「这有什么难的?」董慕妍道:「民女这就回去叫彩均坊多赶制一些出来,尚服局那边,民女再慢慢去教,圣上若也喜欢,亦可另制些男子款式。」 「你如今得封县主,这称谓得改改了,」潘潮妃笑道:「不好再自称民女了。」 「是。」董慕妍答道。 「你们都下去吧,」潘淑妃对宫女们吩咐,「本宫有话要单独与县主说。」 四周婢女一俱应声,鱼贯退去。 董慕妍心头微动,也不知潘淑妃要与她说什么,彷佛十分郑重,这让她莫名紧张。 「慕妍,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当初太后给你这个县主的封号,也是因为觉得你乖巧。」 「臣女得太后垂爱,心中感恩。」董慕妍躬身道。 「眼下倒有一件为难事,」潘淑妃语气忽然变得慎重,「说出来,又怕委屈了你。」 「娘娘,是何事啊?」董慕妍不由问道。 「你也知道,永泠郡主爱慕浚儿,上次她故意针对你,就是因此缘故。」潘淑妃道:「她回去之后病了一场,太医院去了好几拨人都没治好,只说是心病,无药可医。」 永泠郡主病了?莫非是相思病,这病哪里有药可医呢? 「北平王心疼爱女,入宫求了太后,可怜天下父母心,太后也是怜恤北平王一把年纪还要为了儿女操心,便答应了他的请求。」潘淑妃叹道。 「什么请求?」董慕妍一颗心吊了起来。 「北平王说,盼让郡主嫁与浚儿,与你为平妻。」潘妃答道。 原来,这道坎在这里!她就说,这婚事如此顺遂,总让她忐忑,原来真正的坎在这里等着她。 她的对手从来不是董慕丽,这桩高攀不起的婚姻自然有更高强的对手,让她始料不及。 「你是县王,她是郡主,她与你同为平妻,你也不吃亏。」潘淑妃低声劝道:「本宫也没有办法,太后与北平王做的决定,本宫实在难以反驳。」 呵,只怕潘淑妃还巴不得结这门亲吧?北平王朝中元老,皇亲贵胄,若得他助力,皇后之位也能稳妥。 听闻裴娴妃的父兄之前一直得到北平王照拂,所以她在朝中支持者众多,赢了北平王这步棋,等于拆了裴娴妃一半的台。 「另外,本宫也想着,依永泠郡主的个性,其实也是好应付的,」潘淑妃又道:「她不及你聪慧,上次交手也落了下风,将来不怕她欺到你头上。」 她怕永泠郡主吗?其实,她真的没必要介意,毕竟澹台浚并不喜爱永泠郡主,否则依他俩从小到大一块儿在宫里长大的情分,澹台浚应该早就向北平王府求亲才是。 「浚儿若娶了你和永泠郡王,将来必不会再纳妾,」潘淑妃道:「若只娶了你,依世家风气只怕还得另娶,到时另娶的会是什么人,谁也不知道,若比你更得宠爱如何是好?」 的确,敌人永远在未来,而不在过去,因为过去已能掌握,而未来遥不可知。董慕妍心中幽幽的想,并未接话。 潘淑妃迳自接着道:「慕妍,你别怪本宫说话直,婚姻之事,事前分析利弊,岂不比懵懵懂懂的好?」 她不怪潘淑妃,毕竟潘淑妃已把她当自己人,才会推心置腹说这话,当然潘淑妃自有私心,可人谁无私心呢? 「娘娘,」董慕妍咬了咬唇,方开口道:「此事……公子已知晓了吗?」 「本宫昨日已与他说了。」潘淑妃答道。 昨日他便知晓,分明昨日他还来探望过她,与她提起起去郊外拜祭她母亲的事情,当时瞧他的模样并无异常。 他果然不愧从小在宫中历练,彷佛生了一张剥不开的面具,这让她有些不寒而栗。 本来,她满心欢喜,一心待嫁,但此刻却迷惘起来,所有的喜悦如梦幻泡影,她钟情的男子或许也只是张画皮,她该相信什么? 本来,她想着朝堂风云诡谲,后宫阴谋重重,要与他同甘共苦,然而现下她怀疑自己的坚持。 她再爱他,也不能舍弃自己。 从前,她只想赚些钱,去过逍遥的日子,并无意与他搅在一起,怎么忽然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竟要担任忍辱负重的贤妻角色? 只怪她近来过得太顺遂,忽然就觉得自己能应付这个世界的一切,以为自己真能如鱼得水。然而她此刻才发现,作为平民女子,实在太过弱小,她实在不该奢望太多。 「娘娘,臣女明白了。」董慕妍道:「过两日公子要与臣女同去永安寺,等下了山,臣女自会与公子好好相谈。」 「委屈你了,」潘淑妃露出满意的神情,「你们好好商量。」 明日,她该如何面对他?她还能眼角含笑,伪装浓情密意吗? 她发现自己并非天才的演员,稍微心里有事便显露在脸上,尤其男欢女爱,更加无法弄假。 要不然,就舍了这一切吧……反正她现在已经有了足够的钱,若到江左去,自在逍遥。 当初留下来,不过为了报复庆姨娘母女,并非真打算嫁给澹台浚的。 都说「不忘初心,方得始终」,若她的初心只是报复而已,那么也该止步于此。 可人生似乎时常超出计划,想画一圆,却意外画出另一块方,她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第十二章 条件他都符合】 今日见了澹台浚,她该如何面对? 照着镜子,梳理化妆,董慕妍瞧见自己一夜未眠憔悴的脸,任是再多的胭脂水粉也难以掩饰。 「小姐、小姐!」 v第36章[03.10] 莲心刚说要去替她端早膳,忽然大呼小叫地奔进来,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惊慌。 「怎么了?」董慕妍懒懒地问。 「小姐今日怕是去不了永安寺了。」莲心喘道:「京郊出大事了!」 「大事?」董慕妍一怔。 「听闻赵国公的女儿昨天也去永安寺上香,至今未归,已经禀报了宫里,御林军都出动了。」 「赵国公的女儿?」董慕妍愕然,「就是要嫁给娴妃弟弟的那位贵女?」 「对啊,她正是为着这事到寺里祈福的,」莲心解释道:「想来是遇上了贼人,把她给掳走了。」 董慕妍皱眉,「京城重地,天子脚下,一向太平,哪里出过这样的事?任是贼人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啊!在偏远之地做此掳掠的营生,岂不更便宜?」 「小姐说的有道理,」莲心亦一脸迷惑,「可事情偏偏出了,如今京城四处戒严,郊外是去不得了。」 「这事儿你是打哪儿听来的?」董慕妍奇道:「你不就是去厨房端早膳吗?」 「澹台公子来了,方才他在老太太屋请安,是他说的,这会大伙儿都在议论此事。」莲心答道。 既是他说的,想必不假。难为他大清早赶过来报信,难为他心里如此惦记她。 董慕妍心中吁出口气,她本就不想与他同去祭拜母亲,这会子倒让她有了逃避的机会。 虽然董大夫人不是她的亲生母亲,但若在墓里听到她的婚事这般委屈,实在让她惭愧。终归也是她对不起董家母女,占用了别人的身份,却混不出个样子来,脸都丢尽了。 「慕妍——」正在发怔,院里倏地有人唤她。 澹台浚?他的声音……就算离得再远,她也听得清。 「澹台公子过来了。」莲心在她身畔道:「奴婢这就去迎!」 「你把那坛子雪水端出来,沏一壶好茶。」董慕妍连忙道:「公子大清早过来,肯定一身寒气,给他暖暖。」 「是,知道小姐心疼公子。」莲心挤眉弄眼的,笑嘻嘻地去了。 没一会儿,她迎了澹台浚进来,又端上茶,但不再打扰主子,将厚暖的门帘垂下。 董慕妍起身跟澹台浚施礼,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傻站着。 「这是什么茶?」澹台浚倒不客气,自顾自坐下,端起茶盅微笑问道。 「昨天扫了梅花上的雪,攒了一坛子雪水,听说煮茶最好。」董慕妍解释道:「从前我喝茶,倒不知这些这些泉水、雪水、井水的区别,以为全都一样,最近在宫里跟着淑妃娘娘学了些见识,这梅花上的雪还真留有些梅花香,所以也附庸风雅一番。」 她一个现代人,哪里懂这些,曾在书上看到,只当是胡诌的,原来竟真有道理。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只觉得自己变得雅致许多,从前的人或许因为时间过得慢,所以更懂品赏万物细节。 「这茶真不错,」澹台浚尝了一口,「你煮茶向来在行,比如那奶茶,最近娘娘也喝了,称赞得很。」 「我那奶茶不过小女孩的玩意,哪里能跟宫里的茶相比。」董慕妍笑道:「娘娘谬赞了。」 「娘娘昨儿叫御膳房准备了些糕饼,本叫我送到岳母墓前祭拜用的,但忽然出了这等事,今天去不成了。」澹台浚道。 岳母?他倒叫得爽快,这门亲最后结不结得成,还不一定呢。 「不去也好,」董慕妍垂眉道:「有些事,我还没想好,不如该如何娘亲禀报。」 她话中有话,他自然听得出弦处之音。 「因为永泠郡主的事?」他直接了当地道。 这话堵在她喉间,不知如何吐露,既然他先说了,她也就没必要再踯躇。 「郡主……」董慕妍咬唇道:「真能容我?」 「只怕你不肯容她。」澹台浚彷佛有一双透视眼,能一眼看穿她的心。 董慕妍吓了一跳,她自认为表现得谦卑,想不到他竟瞧出了她的想法。 「我一个商贾之女,得封县王,又能许给公子你,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董慕妍迟疑道:「只是……我一向脾不太好,害怕将来与郡主不睦,辜负了娘娘的期许,给公子家宅带来麻烦。」 这一刻,她真希望自己是个道地的古代人,从小接受了男人能拥有三妻四妾的思想,现在就不会这样痛苦了。 她的爱情洁癖让她无法妥协,昨夜思前想后,折磨了自己一夜,始终忍不下这口气。 像她这样的人,该是犯「七出」的妒妇吧?将来注定要被一纸休书打发回家的。 「那该怎么办呢?」澹台浚瞧看她。 他这表现也是奇怪,竟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像存心看她的笑话似的。 「公子似乎挺高兴的?」董慕妍亦瞧着他,「也对,能与永泠郡主结成连理,也是一桩好姻缘。」 「对了,你做的那种鞋子,就是水貂毛、没后跟儿的,改天也替永泠郡王做一双吧。」他忽然道:「上次她在太后那里看见似乎十分喜欢,因着是你做的,也不好向太后讨,你就大方一点,也送她一双,日后也好相处。」 日后?她可不想再跟永泠郡主有什么相处…… 「不如我多做几双,公子拿去做聘礼,如何?」董慕妍压了压眉。 他竟笑了。这个时候,他居然还笑得出来?玉颜绽笑,如雪中绽花,让她贪看地怔了一怔。 v第37章[03.11] 「慕妍,你这个语气,彷佛是在吃醋呢。」只听澹台浚道。 吃……吃什么醋啊,吃个鬼!她就是不服气罢了,什么要给情敌做鞋? 「我从小骄纵惯了,」董慕妍赌气道:「我若嫁人,想来是做不了妾室的,就算平妻大概也不成。想来想去,我还是下嫁比较合适,找个平民男子,也不需多少才貌,只求脾气好,我说往东,他不会向西,也就罢了。」 「听这话的意思,你是不愿与永冷郡主同为平妻?」澹台浚依旧笑着,「我若答应了那门亲事,与你便无缘了对吧?」 她说得这样委婉,他居然能听懂? 「说来,我与你理想中的男子,也是一样的。」他竟道。 哪里一样?她愣住。 「除了不是平民,有不大的官职,其余的,都一样。」他又补充道。 「公子也太妄自菲薄了。」董慕妍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我脾气好,你说东,我绝不会往西。」他不禁地笑道:「何况我明媒正娶,绝不会让你当妾室。」 「平妻呢?」董慕妍亦忍不住道:「这一天,你无论如何也是过不去的……」 「我何曾答应过呢?」澹台浚似乎有些无奈的神情,「你也不问明我的意思,就自在那儿猜,猜错了,就自己生闷气,你啊!」 他伸出手来,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髻,髻上插的一支钗有些松动,此刻摇摇欲坠。 自从订婚以来,他待她还从没有过如此亲呢的举动,这冷不防的,让她陡然往后退了两步。 「公子是说……」他的话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但连在一起,她竟半天也没明白,此刻就像个傻子。 「我不会娶永冷郡主的,」澹台浚郑重道:「不论是谁下的旨意,我定会想法子,不让这桩事成功。」 「可……」董慕妍呆呆地道:「这岂不是会影响公子的仕途?娘娘那里……也不好交代啊。」 「大不了做个平民男子也不错。」他拂了拂袖子上的皱褶,「方才,你还说要嫁个平民男子呢。」 为了她,他竟愿意做个平民男子,不惜自毁前程?他有这么喜欢她吗?她不相信,短短几个时日的相处,他怎会从一个执意要退婚、厌弃她的人,变得痴情至此? 哪里不对,肯定哪里不太对!肯定有她不知道的隐情,他的心思,就像月亮的另一面,让她看不着。 不过,她喜欢他此刻如此落爽快的回答,彷佛攀岩时忽然摸到苍柏劲松,她得以牢牢抓住枝干,阻止了她往下坠落,不至于就此退却。 「那该如何去向太后和淑妃娘娘回话?」董慕妍轻声问道。 「这事你不必再管,交给我就是了。」澹台浚道:「眼下出了赵国公千金失踪一案,宫里都不太平,也没亲暇顾及咱们。」 她点点头,虽然不知道他会有什么法子,也许未必真能周全,但他这般胸有成竹,让她心有依傍。 「你这钗怎么是鎏金的?」他忽然问道。 「啊?」 他怎么……这就岔了话题?果然是贵公子,东西是好是坏,他轻轻一碰便能识得,定是自己太神思不属,错拿了钗子。 「平时在家里戴的,要那么贵重做什么?」董慕妍也懒得与他细说庆姨娘如何调换她首饰的事。 「我那里还有一套钗,有些年头了,改天送给你。」他道。 董慕妍疑问道:「是令堂留下的?」 「从前我去订做的。」他答道。 「你怎么会去订做一套女子戴的钗?」她狐疑道。 「小气鬼!」他弹了一记她的额头,「又吃醋了?」 「哪……哪有?我只是好奇。」董慕妍慌忙搪塞道。 他的手又顺势抚了抚她的发丝,而后在她耳际边停住。尽是离得近,然而终究止于礼。已经是未婚夫妻,若在现代她早就可以抱抱他、亲亲他,如今在这古代只能这般,还已经算逾矩了。 也不知他这胸膛靠上去,是否有宽厚的胸肌?这张俊颜若能摸上一摸,手感一定很好…… 董慕妍察觉自己大白天竟在想入非非起邪念,简直羞耻!她双颊不由得绯红。 「想什么呢?」他偏偏问道。 「啊?没……没什么,」董慕妍结巴道:「也不知赵国公府的小姐现下如何了,这事儿怪吓人的。」 看来想亲他目前是没指望了,除非成婚……若嫁不了他,这辈子也没办法碰他这如白玉般的肌肤了? 那就……只能嫁给他了。 「你与浚儿商量得如何了?」潘淑妃问道。 「公子说,他自会向太后与娘娘禀报,」董慕妍斟酌地回答,「臣女就不多言了。」 「那好,既然你们决定一致,本宫就等着。」潘淑妃笑道:「这几日京城不太平,想来,宫里也暂时顾不了你们的事儿。」 「因为赵国公家千金一事?」董慕妍问道。 「那是娴妃未过门的弟媳妇,」潘淑妃似有些幸灾乐祸,这几天,娴妃在圣上面前已经哭晕过去好几回,只求圣上帮她作主查出匪人,可这查来查去竟不见半点蛛丝马迹,也是奇怪。 「臣女也觉得奇怪,」董慕妍思忖道:「怕不是京中有谁借着匪人的名义,犯的此事吧?」 v第38章[03.13] 潘淑妃立刻正色道:「慎言!这岂能胡说?」 「臣女知错。」董慕妍连忙低声道:「但只怕国公府得罪了谁,却不知晓,白白耽误了搜查的时机。」 「其实本宫也如此想。」潘淑妃缓缓坦言,「总觉得其中有古怪,一般山野匪人断不会做事如此干净利落。」 「臣女只担忧因着裴娴妃与娘娘您的嫌隙,怕娘娘会被此事牵扯,毕竟那是她未来的弟媳。」董慕妍亦坦诚道。 「本宫就担心这个……」潘淑妃叹一口气,「最近几天总觉得心中不安,眼皮也总是在跳。」 「娘娘好好休养,龙胎要紧,切勿多思,」董慕妍安慰道:「若真有什么不对劲的,公子自会为娘娘分忧。」 「你这孩子说话实在,本宫爱听。」潘淑妃颔首。 「娘娘,」忽然,宫女来报,「太后娘娘传召。」 潘淑妃凝眉,「太后?今日已去请过安,不知又是何事?」 「来传话的公公神色凝重,说娘娘有孕,天冷路滑,本不该又唤娘娘去的,但实在紧迫。」宫女答道:「太后还说,若县主也在,便一同去。」 「也要传我?」董慕妍一怔。 「看来是了不得了,」潘淑妃道:「走,咱们这就走。说不定是赵国公府的事情有了眉目。」 潘淑妃猜得果然不错,入得永康宫中,才见过礼,太后便急忙开了口。 「方才赵国公府来报,说他家女儿找着了。」她眉间紧蹙,「今天清晨,打开大门,家仆便见他女儿被扔在台阶下,全身是伤,都冻得僵了。」 潘淑妃与董慕妍不由得惊愕地怔站着,久久不能言语。 「匪人查出来了吗?」半晌,潘淑妃方颤声道。 太后哀叹地摇了摇头。 「那国公千金,她可还好?」潘淑妃道。 「岀了这等事,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的,她好与不好,别人都会传得难听。」太后叹道:「这孩子,这辈子是毁了。」 的确,被贼人掳去,就算还是完璧之身,别人也不会相信吧? 「娴妃姊姊知晓了吗?」潘淑妃道。 「当然知晓了,她在圣上面前又哭了一场。」太后道:「她弟弟与国公小姐的婚事,恐怕难办了。」 「事到如今若要退婚,也是无奈。」潘淑妃语里溢满同情,「裴家世家大户,岂能容下一个名誉受损的儿媳妇?」 「不过,倒也未必,」太后却道:「哀家现才知晓,原来她弟弟纳了个外室,早生了个孩子。」 「什么?」潘淑妃与董慕妍面面相觑。 「本来,裴家想把那外室打发,迎娶国公之女,然而那外室生的是个儿子,裴家又舍不得了。」太后道:「赵国公府听了消息,本打算悔婚的,可出了这个岔子,如今不论怎么委屈,女儿都得嫁了,还得礼遇那外室。」 董慕妍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怀疑的念头,莫非赵国公千金失踪一事,就是裴家所为? 不,这太可怕了,但若说巧合,这也太巧了。 潘淑妃余光瞥了董慕妍一眼,彷佛也有与她类似的疑虑。 「你们别多想,」太后心里如明镜一般,话中有话地道:「这事就暂且如此,你们也别妄言,但要顾好自己,尤其是慕妍,你在宫外,少到京郊荒芜之地,毕竟匪人也没逮住。」 「多谢太后关怀,」董慕妍施礼道:「臣女明白。」 「启禀太后——」领事太监碎步进殿来,「永泠郡主前来请安。」 永泠郡主?董慕妍心尖一紧。 有些日子没见过她这个情敌,真不知此刻该如何面对。 「让她进来,」太后瞧着董慕妍,和蔼道:「别慌张,你们终究要见面的,不至于一辈子躲着。」 「是。」董慕妍柔顺地点了点头。 潘淑妃退到她的身畔,轻轻抚了抚她衣袖,以示安慰。 不论如何,太后与淑妃这般待她已是不易了,虽不见得如亲生女儿那般疼爱,但凡事能顾着些她的委屈,对这般高贵的宫妇而言,自古都罕见。 「给太后请安。」永泠郡主也不知刚打哪儿来,一张小脸冻得苍白,半片衣裳被雪水打湿了。 「哟,这是怎么了?」太后连忙关切道:「你这孩子,怎么弄得这般狼狈?」 「方才郡主到娴妃娘娘宫里请安,」永泠郡主随身的侍婢道:「墙瓦上忽然掉下一块积雪打湿了郡主的衣裳不说,还险些伤着郡主。」 「好端端的,怎么会遇到这样的意外?」太后道:「想来是打扫的仆役们偷懒,没将瓦上的积雪除好,哀家定叫娴妃好好责罚她宫里人。」 「不碍事的。」永泠郡主道:「妃娘娘家里刚刚遭遇变故,实在可怜,宫人们疏于常务,教训一顿便昰,但也别太让娴妃娘娘难堪了。」 「郡王真是心善,」潘淑妃道:「本宫记得,北平王爷与裴家向来交好,出了这样的事,郡主入宫代为慰问,也是应当。」 「是,正是父王叫臣女前来的。」永泠郡主一边说话,一边打了个寒噤。 「你这孩子,像是冻坏了,」太后对宫人道:「快,快拿件袄来,给郡主换上。」 「回太后,郡主有一阵子没在宫里住了,她屋里只剩几件秋天的衣衫,并无冬袄。」 v第39章[03.14] 「这……」太后一怔,「那就去尚服局现取一件,或者淑妃你若新做了,送给永泠一件,你宫里倒近些。」 「臣妾最近在孕中,衣裳皆由彩均坊打理,不过今天慕妍才送了两件新袄入宫,甚是轻暖,臣妾刚穿了一件,郡主看看,比如本宫这身上的,你可还中意?」 「这看着十分轻盈,真的暖和吗?」太后打量道。 「回太后,这是鹅绒做的,」董慕妍答道:「比一般的棉袄暖和十倍呢。」 「鹅绒?」太后诧异,「看着不过蚕丝袄而已,哪里有鹅绒?」 「鹅绒都揉碎了,祛了气味,塞在这蚕丝面料里,再用菱形格纹缝稳,」董慕妍道:「淑妃娘娘有孕,臣女便无做绣饰,也没染过重的颜色。」 「只怕郡主会嫌弃这袄不够漂亮。」潘淑妃道:「若不中意,本宫派人到尚服局另取一件吧。」 「不不不,娘娘穿的,又是彩均坊制的,自然是极好的,」永泠郡主道:「臣女十分喜欢,但不知……董家妹妹会不会介意?」 「郡主喜欢,臣女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介意?」董慕妍答道。 「你们两个以后是要日日相处的,如今这般和睦,哀家看着也欢喜。」太后点头道。 潘淑妃亦笑了,给董慕妍暗中使了个眼色,彷佛在提醒她要圆了这个场面。 「是。」永泠郡主抢先答道:「臣女自当与董家妹妹好好相处。」 董慕妍抿唇不语,只含笑垂首,退到一旁。 澹台浚叫她耐心等等,一切由他去处理,由他去答覆,她若现在说了什么,彷佛会把场面弄得难看……不管了,就算太后怪罪,她现在也不想接这个话。 【第十三章 贵女失踪案】 潘淑妃说,她最近眼皮总是跳,似乎有祸事要发生。董慕妍觉得,她亦有类似的不祥的预感。 回到董府,方吃了晚膳,正打算歇一歇,忽然莲心来报—— 「小姐,澹台公子来了。」 那日他一大早前来,告诉了她那样惊骇的消息,此刻夜幕低垂,也非他寻常登门的时间,是否又出了大事? 董慕妍匆匆站起来,就见澹台浚已经打帘而入。 「怎么了?」董慕妍瞧见他神色异常,眉心紧锁。 他不语,只将大氅脱下来,怔怔坐到桌前,彷佛思绪纷乱,心境极为不宁。 「莲心,去给公子热一壶酒来。」外面天寒地冻,她怕他着了凉。 「不必了,一会儿就要走,」澹台浚低声道:「只是来告诉你一声,永泠郡主失踪了。」 「什么?」董慕妍霎时心头一慌,有不好的预感。 「今日她与你一同从宫中出来,可到了晚膳时分,她依然没有回府,北平王派人四处寻找,可她连人带马车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怎么也寻不着。」 「怎么可能……」董慕妍吓着了,「下午我们一同出的宫,她的马车就在我前面,北平王府离宫里的路程,比我们这里近了一半,按理说,她早该到家了。」 「今日入宫的时候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吗?」澹台浚问道。 「因为听闻了赵国公千金的事,众人都很惊愕,」董慕妍道:「在太后那里也没心思说什么,略坐了一坐,便散了。」 「再想一想,」澹台浚追道:「真的没发生什么?」 「对了,郡主的衣衫湿了,」董慕妍也不确定这件小事是否值得一提,「她说先去给娴妃请安,瓦上的积雪忽然落下来,险些砸着她。」 「娴妃?」澹台浚凝眸。 「北平王爷与裴家交好,如今裴家未来的儿媳妇出了事,郡主代为问候也不奇怪吧?」董慕妍道。 「娴妃一向管束宫人严谨,怎么会忘了清扫瓦背上的积雪?」澹台浚寻思。 「岀了这样的大事,娴妃娘娘无心顾及宫务,宫人们趁机偷懒也是可能的。」董慕妍说。 「话虽如此,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澹台浚摇头道。 「对了,因为郡主的衣衫湿了,所以淑妃娘娘便把新做的袄给她临时换上。」董慕妍忆及的说。 「新做的袄?」澹台浚道:「娘娘最近的衣裳皆由彩均坊打理,那也是你们做的?」 「对,是我教秦掌绣做的鹅绒袄。」董慕妍道。 「鹅绒?」澹台浚一颗心悬起,「就似那无跟的貂毛鞋,也是本朝前所未有的?」 「本想着得空给你也做一件,」董慕妍微微笑着点头,「这袄又轻又暖,比一般的棉袄暖十倍呢。」 澹台浚此刻却全无心思与她柔情蜜语,「看来,我得去一趟彩均坊!」 「怎么了?」董慕妍迷惑道。 「郡王失踪时穿着那袄……」澹台浚道:「我总觉得忐忑。」 「再怎么样,也怪罪不到我们头上吧?」董慕妍不解,「借给她袄,也是一片好意。」 「我到彩均坊一趟,若那样的袄还有剩的,便请秦掌绣交给我,」澹台浚道:「好歹寻人的时候也可告诉差役郡主当时的穿着。」 「如此也好,」董慕妍颔首道:「我与你同去。」 v第40章[03.15] 「天冷路滑,你在家里待着便好,」他抬眼与她四目相触,「万一把你也弄丢了,那可怎么得了?!」 呵,她还以为今晩他忙得都没空跟她说情话,此刻忽然说出这般甜言,让她措手不及。 「有什么关系……」董慕妍不由脸红,「我又不是公侯千金、王府郡主,区区一个小女子,匪人逮了我去也是白花力气。」 「若并非匪人,只是想嫁祸于人呢?」澹台浚突道。 「嫁祸?」董慕妍心尖一紧,「公子何出此言?」 「我不过胡猜罢了,」他马上宽慰她,「你也别太当真。」 「今日我与淑妃娘娘也猜测过,总觉得像是京中熟人所为,」董慕妍隐隐担忧,「若是一般江湖匪类,在天子脚下来无影去无踪也太厉害了。」 「姨母与娴妃一向有嫌隙,我就怕别人非议是姨母在幕后指使。」澹台浚无奈道:「可偏偏郡主也失踪了,这便难解了。」 「依我看,赵国公千金失踪一事,于裴家甚是有利。」董慕妍直言道:「听闻公子养了个外室,赵国公家打算退婚的,此案一发,赵小姐损了颜面,便只能嫁到裴家当牛做马了。」 「我也是这般想的,」澹台浚微微一笑,「不过,这话你可别再与别人提起,会惹祸的。」 「与你私下提一提,有什么打紧?」董慕妍瞋睨他一眼,「你总不至于会出卖我?」 「我是心里欢喜,难得你与我说这些知心话。」澹台浚伸手撩了撩她垂下的发丝。 「可如今永泠郡主也失踪了,」董慕妍轻咳一声道:「这便说不通了,假若是裴家所为,他们与永泠郡主又没仇没怨……」 「不错,我也如此想。」他似乎沉谜于撩拨她的发丝,手指卷着细长的发,索性玩耍起来。 男人都这么不老实吗?想不到他平素规规矩矩的,逮着机会竟占她的便宜。 董慕妍躲开他,「本想去彩均坊,早些去吧……夜深了,别忙的太晚。」 「唉,真不想去啊,」他笑盈盈却故作哀叹道:「天寒地冻,在你这里吃杯暖酒,说一会儿话,让我全身都倦怠。」 「那就别去好了,多吃几杯酒。」她知道他在逗她,不以为意地道:「反正贼人逮的又不是我,我着什么急?」 澹台浚无奈地道:「真拿你没办法,好像不论我做什么,你都无所谓。」 「那要如何?」董慕妍抬眉道:「反正都是公子你说的,逆着你不成,顺着你也不成?」 「什么时候你不要老顺着我就好了。」他却道。 这话什么意思?她一时间没明白。 眼下头有点晕,坏消息把她吓得懵了,平素的聪明脑子似乎转不起来,算了,改天再细想吧。 「对了,」董慕妍忽然忆起,「外面冷,我这里有一副耳罩,你先戴着,别把耳朵冻坏。」 耳罩是她闲着无聊的时候试着做的,先用极细的金丝做发箍,两端再系以白兔绒做成耳罩,戴上显得十分时尚。 澹台浚的玉颜配上这白兔绒,更衬得满面生辉,而且还可爱不少,真像长了两个圆厚的猫耳朵似的,她看了直想笑,方才的惊骇略抛诸了脑后。 「这个东西……」澹台浚对着镜子瞧了瞧,凝眸道:「样子有点奇怪。」 「暖和吗?」董慕妍只问道。 「暖是挺暖的,就是像长了两只猫耳朵。」 他的观感居然与她相同,董慕妍终究忍俊不禁,用袖子遮着脸偷笑。 「该不会是你故意想让我出糗吧?」他亦歪着脸瞧她。 「我一片好意——」董慕妍呶呶嘴,「你不要就算了!」 说着,她想伸手将那耳罩摘了,谁知被他牢牢扣住双手,贴到他自己的脸颊边。 「耳朵确实冻红了,需要暖一暖——」他压低了嗓音,极尽温柔地道。 分明是他耳朵红,为何她的脸却烫得这样厉害?这是第几次与他有肌肤之亲了?假如,这算得上肌肤之亲。 反正,他肌肤如玉,彼佛比她还细橄,摸着手感甚好,她就巴望着能多摸几回,嘻嘻嘻—— 「你在高兴什么?」他警觉地问道。 「啊?」董慕妍连忙装傻,「高兴?吓……都吓死了,今晚一想到郡主失踪的事,哪里敢高兴?」 他依旧莞尔,没截穿她的谎言。 「对了,还有一件袄吧?」他又问。 「什么?」她一怔。 「你刚才说的,怎么就忘了?你说得空了,为我也做一件鹅绒袄。」他道。 「哦,那个啊……」亏了他记得,她道:「得空一定做。」 「我等着。你若忘了,我就催。」 怎么跟个要糖的孩子似的?得了个耳罩,又想要袄,贪得无厌。 不过,她喜欢他这般缠着她的模样,彷佛她的东西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其实那些又不值什么钱,但他郑重的眼神却显得尤其珍贵。 他越在乎她的东西,就像是他越在乎她这个人,这种感觉真好。 v第41章[03.16] 能让她在寒夜里暂时忘却烦忧与恐惧,沉溺在这微暖的情绪里。 这一夜,她睡得不安稳,又作了迷迷离离的梦,醒来觉得一身累,全然不记得都梦到了些什么,只依稀感到有些恐怖。 匆匆用过早膳,她便命莲心备了马车往彩均坊而去。 秦掌绣也料到她会来,早早等候在厅里。 「公子昨夜来过了?」董慕妍急切地问道。 「来过了,取了一件鹅绒袄,又四处看了看便离开了。」秦掌绣道:「公子叫我转告大小姐,不必担忧。」 「四处看了看?」董慕妍凝眸,「他都查看了什么?」 「就是库房、柴房之类的地方,公子掌着灯去瞧了瞧,也不知在找什么。」秦掌绣道:「我问了公子,他也不说,只叫我放心。」 奇怪了,澹台浚执意深夜到彩均坊来,究竟为了什么?他……发现了什么线索吗? 他这个人表面微笑谦谦,满腹心思,实在让她琢磨不透。 「大小姐,我煮了奶茶,可要喝上一杯?」秦掌绣关心道:「我瞧着,大小姐气色不太好。」 「没事,歇一歇就好,昨夜睡得迟了。」董慕妍佯装镇定。 与秦掌绣在厅堂里坐,热腾腾、香甜甜的奶茶饮了一口,嚼着其中的珍珠丸子,心情确实平复了些许。莲心与秦掌绣皆是心腹,她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有话尽管倾吐。 「听闻永泠郡主也失踪了?」秦掌绣道:「这也奇怿了,哪里来的贼人,竟如此猖狂!在这京中住了这许多年,这样的事闻所未。」 「莲心,我且问你,」董慕妍忽然忆起一事,「最初关于贼人的传言,究竟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怎么就说是贼人所为?」 「不知道啊,大家都这么说,自然就这样传了,」莲心亦迷惑,「说来是挺奇怪……」 「对啊,怎么就是贼人所为呢?」董慕妍追问道:「怎么被掳了去,就是被玷污了清白呢?」 「小姐是说,」莲心和秦掌绣恍然大悟,「有人故意放出这消息,实则是想毁了国公千金与郡主的名声?」 「而这消息放得出这样快,几乎是国公千金一被掳走就放出来了,可见掳人者与放风声者,是同一伙人。」董慕妍推论道。 「如此极有可能是熟人所为,」秦掌绣赞同道:「针对国公府的?」 「可永泠郡主怎么也被掳走了?」莲心疑问道:「她与国公府并没什么关系吧?」 「第一桩掳人案,或许是针对国公府所为,」董慕妍思忖道:「这第二桩倒着实让人琢磨不透,只怕……」 「只怕什么?」秦掌绣与莲心急问道。 只怕她的念头若说出来会骇煞人……算了,还是暂且按下不提。 曾经,她看过一本名为《模仿犯》的小说,此刻给了她诸多启发。若真类似小说里写的,这第二桩案子只是模仿第一桩,但凶手另有其人,那这其中暗藏的心思,着实令她毛骨悚然。 「如今,我只是在想,」董慕妍道:「若永泠郡主真像赵国公千金那般回来了,我该如何打算……」 此言一出,莲心与秦掌绣沉默半胞,可见她说的与众人担心的皆是一样。 「永泠郡主若名声受损,澹台公子势必要娶了她。」秦掌绣道:「否则公子自己的名声就不保了,会徒招世人议论,诋毁他不够君子。」 「君子难当……」董慕妍苦涩地笑,「这贼人也真是来得巧,不早不晩,偏在议婚的时候来。公子本可以拒绝这门婚事,如此一来,倒不好开口了。」 「小姐打算如何?」莲心凝眸道。 「我……」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妥协了。 答应与另一个女人共事一夫,从前她无论如何也吞不下、咽不了的一件事,如今只能像鱼刺一般,任它生生扎进她心里,然而别无他法。 「现下郡主还没找着,等找着了再说吧。」董慕妍缓缓叹道 她希望事情能有转机,然而这世上哪里能来这么多奇迹?她的灵魂闯入这陌生的空间,能遇到澹台浚,得他庇护与爱惜,已是上天赐给她最大的好运了,不能再奢求更多了。 「大小姐,澹台公子来了。」二门外,忽然有绣娘来报。 他下早朝了?此刻匆匆前来,是否因为永泠郡主失踪案有了进展? 秦掌绣与莲心很知趣地相互而视,默默退出去。 澹台浚没有穿朝服,而是另着了一身裘衣,可见他已回过一趟家。 「怎么了?」董慕妍担忧望他道:「今日有何消息?」 「并没有。」澹台浚答道。 「可是昨夜疏漏了什么?」董慕妍猜测道:「所以今日又重来绣坊查看?」 「确实漏了一件事,要对你嘱咐。」澹台浚微微一笑,「早上一直记挂着。」 「什么事?」她心头一紧。 「若是永泠郡主寻着了,宫里传你去,又提要将她许我为妻之事,你会如何回答?」他忽然道。 人都还没找着呢,怎么都问她这个问题? 「这一次……只怕……」董慕妍抿嘴,「只能同意了。」 「为何?怕朝堂上下骂我?」澹台浚的眼眸闪烁,如一片深潭中的微光。 v第42章[03.17] 「她若被玷污了清白,你便不肯娶她了,朝堂上会指责你的人品,」董慕妍道:「于平常百姓,这婚事作罢也理所当然,但于你却不可以。」 「听来我实在可怜,平白就要塞个妻子给我,不娶还不行?」澹台浚自嘲道。 「身为淑妃娘娘的外甥,圣上寄重望的朝中新贵,你必须人品高洁,处处有舍己为人的君子行事,才符合众人的期望,不会被小人诟病。」董慕妍叹道。 这刻她有些心疼他的不易,所以她肯舍弃一些执着,与他同进退,施予微不足道的援手。若真的爱他,为他着想,这点隐忍必须要有。 「然而我并不愿意答应,你也别替我答应。」澹台浚忽然道。 「可是……」董慕妍怔,「这会影响你的仕途。」 「若用此换得的仕途,也没什么稀罕,不要也罢。」他决绝地答。 「但淑妃娘娘需要你的辅助。」董慕妍细声道。 「娘娘就算一时想不开,将来也终究会体谅我的,毕竟骨血亲情胜过其他。」 澹台浚这般回答,让她心中惊喜,就像荒漠绝境中骤然看到一汪绿水,生机复得的感觉。 「我一直以为……辅助娘娘是你心之所愿。」董慕妍仍不确定,眼前的一切是否会化为梦幻泡影。 「从前是的,」他意味深长地道:「可现在忽然觉得没什么意思,也不打算继续这般委屈自己的心意,一辈子后悔。」 为何忽然觉得没意思了?是什么让他改变了自小的志向? 董慕妍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他的话语她听得懂一半,却难以琢磨另一半。她自诩聪明,这一刻,竟怔怔地像个傻子。 「方才我下了早朝,回家取了一件东西。」他自袖中掏岀一支步摇,纯金的底,镶着玳瑁。他上前不容分说地将这步摇插在她的发上,「这本是一套的簪子,今天带了一支来,」澹台浚道:「你先戴一戴,其余的等以后再给你。」 「怎么冷不防地就送了这个来?」董慕妍无比诧异。 「你戴着真好看。」他上下打量着她,笑道:「去镜子前瞧一瞧。」 「你回家就是特意取这个?」董慕妍猜不透他想什么。 「上次看你戴着鎏金的簪子,想到家里有一套现成纯金的,便拿来了。」他道。 原来是觉得她可怜?也不对啊,若要同情体恤,何必在这节骨眼上?她怀疑地道:「你家里怎么储着这套簪子?原是打算送给令堂的?」 「我特意叫绦翠轩制的,好几年了,想着送给未来的妻子。」 「好几年了?」那时他还是个少年,就这般筹谋着娶妻了? 「我就想制一套玳瑁的簪子,还记得小时候看过的书上,说……」 电光石火之间,董慕妍恍然大悟。对了,那本书……他藏在太后宫中,少时消遣的读物,里面那则他最喜欢的故事。 他自小就爱慕的狐仙,头上便戴着这样的步摇,金底镶玳瑁。 她的头低下去,笑意像绽放的花,悄悄洋溢,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软绵绵的喜悦里。 「那本书你也看过的,」他还以为她不懂得,提醒道:「改天你再翻一翻,就明白了。」 书中的狐仙帮助了少年,解开了他人生的难题,一直守护着他,直到他娶妻生子。然而,她却要留下来做他的妻子。 彷佛,她比狐仙还幸福,虽然她比不得书中描写的那般仙灵。 这一刻,所有的苦楚与疑虑都烟消云散,有了这一刻,她这半生都满足了。 她曾经想过,假如真与别的女子共事一夫,她该如何自处?比如他在另一个妻子那里留宿,她会如何? 也许装聋作哑,把心一横,一切就过去了,就当他翻了一本春宫图…… 然而,她毕竟不能自欺欺人,经年累月下去或许会患上抑郁症,她的眼里素来揉不得沙子。能与他相守,又没有别人来分享他,这才是令人舒心的完美人生。 太自私了吗?可人心本就自私。 他是不是爱上她了?呵呵,要让一个古代保守的君子说爱她,恐怕比穿越时空还难,能够表达这一点点隐晦的喜欢,已经不易了。 董慕妍忽然顽皮心起,轻悄悄地绕到他身畔,踮起脚来,对准他颊边就是一吻。 他完全没有防备,连她自己都未经思量,只是一时冲动所为。若她犹豫半分,便借一千个胆子也不敢如此。 他显然吓了一跳,退后两步,瞪着她。 董慕妍这才感到害羞,脸儿倏忽红了,垂下眼眸,不敢与他对视。 无论如何,她总算亲到了他,跟她想像中的一样,他肌肤触感很好。 「这是何为?」澹台浚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问她。 亏他问得出口……亲亲啊,懂不懂? 「难道……从前都没有别的女子这样对待过你?」董慕妍觉得自己的回答也是傻乎乎的。 「没有。」他眼中似乎含着笑,故意逗她似的。 「难道,你以前就没个通房丫头,没去过勾栏瓦舍?」哼哼,就装蒜吧! 「她们也不会像你这样亲来亲去的。」他答得倒是坦然。 所以,他有过通房丫头,也去过勾栏瓦舍? 第43章 董慕妍心里酸溜溜的,吃着陈年的醋,虽然她不断提醒自己大可不必计较。 「那我就占个先机好了。」她呶呶嘴道。 与其将来让别的女人把他的初吻夺走,不如她先下手为强。 「我又不会娶别人,你着什么急?」他终于忍不住笑了。 「那可不一定,就算没有永泠郡主,你将来纳个妾什么的也未必可知。」她还没嫁给他呢,世事难料。 「那好——」他冷不防一把揽住她的腰,逼着她与他四目相对,「就不让别的女人有机会。」 他、他这是什么意思?这一回,轮到她听不懂了。 然而,这一回依旧来不及思索,他的吻便覆盖下来,堵住了她的唇。 就像霎时掉进了一团绵软的云朵,周身的气力都顷刻消融,她无法动弹,只能怔怔地在他宽大的怀抱里。 她还想说什么,可哪里还能说得出来?算了,就这样吧…… 这样轻盈美好的瞬间如同蝴蝶落在花间,吮着清甜的蜜,她得好好享受享受。 【第十四章 彩均坊遭人栽赃】 跟赵国公千金失踪案一样,两天以后的清晨,永泠郡主被人扔在北平王府门口,双手受缚,全身冻得发僵。 她遭贼人玷污清白的流言,在京城迅速传开。 五日之后,太后召董慕妍与澹台浚同入宫,不出所料,便是商议之前那桩悬而未决的婚事。然而这一次,昊帝居然也在,裴娴妃亦在侧。 董慕妍还是第一次面见昊帝,心里有些紧张,她原以为昊帝是个糟老头子,谁料却正值壮年,丰神俊朗,只端坐着便尽显天家英武之气。 「参见陛下。」董慕妍随澹台浚跪下,行了大礼。 「这便是母后亲封的乐阳县主?」昊帝对董慕妍微笑道。 「回陛下,正是臣女。」慕慕妍连忙答道。 「果然生得好模样,听闻还十分能干?」昊帝道:「难怪母后与淑妃天天在朕面前夸你,浚儿也对你一往情深。」 「陛下谬赞,」董慕妍又行礼道:「都是太后与淑妃娘娘宽容。」 「起来吧,赐座。」昊帝抬手道:「方才沏了新进贡的茶,你们小俩口仔细品一品。」 董慕妍与澹台浚对视一眼,依命坐下。 「近日京中不太平,北平王府的事想必你们都听闻了。」昊帝道:「浚儿,你可要照顾好你未来的娘子啊。」 「郡主现下如何了?」澹台浚略显关切地问,「臣本想前去探望,却也不知是否妥当。」 「她休养了两日,今天已经入宫,在后面偏殿歇着。」昊帝道。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本宫亦替永泠验过了,她仍是清白之身,把人掳了去却什么也没做,只关了几天便放出来,还闹得满城风雨,作案凶手究竟何意?」 「想来,便是要故意毁了永泠的名声。」昊帝在一旁道。 「毁了一个未出阁女子的清白名声,为了什么?」裴娴妃道:「多半,为了不让她得到美好的姻缘,而永泠最近议亲之事众所周知,若毁了这门亲,谁最受益?」 董慕妍凝眸,瞬间恍然大悟,这是在说她吗?裴娴妃在暗示她就是幕后凶手? 简直荒唐……她几乎要笑出声来,然而这话说得也没错,她确实最有动机。 难道,这桩案子从开始就是一个陷阱?专为她设下的? 不不不,她脑子有点乱,思绪也一时理不清。 或许是永泠郡主自导自演,做了这场绑架的戏,若如此,她真佩服对方,为了嫁给澹台浚,不惜声名,也算得真爱了。 「听闻永泠失踪那天,穿着一件淑妃妹妹借给她的袄?」裴娴妃话锋一转,对潘淑妃问道。 「不错……」潘淑妃一怔,不解地答道:「她的袄混了,本宫又正好做了新祆,便顺手送了郡主一件。」 「这袄听闻是彩均坊所制?」裴娴妃望着董慕妍。 「是,正是臣女家中铺子所制。」董慕妍也猜不透对方有什么用意,只觉得似乎暗藏陷阱。 「永泠那孩子历劫回家之后,发现祆上染了一些颜色,想来便是在幽闭她的柴房里沾染上的。」裴娴妃道:「本宫已请尚服局辨认过了,那是制衣用的染料,所以她这段日子应该是被关在一间衣坊里。」 什么?董慕妍心尖一紧。 「姊姊,你这是何意?」潘淑妃愠道:「这是在暗指彩均坊吗?」 「本宫可没这么说,」裴娴妃意味深长的道:「不过既然如此,京中的衣坊都有嫌疑,须得一一看查才是。」 「敢问娘娘,」澹台浚却不疾不徐地开口,「郡主那件袄上沾到的染料可有特别之处?能否从色泽、气味之中,辨认出是哪家衣坊的特有?」 「这倒不能,」裴娴妃道:「那染料虽算名贵,但京中一般衣坊都用得起,宫中尚服局用的也是类似。」 「如此又如何判断呢?」澹台浚反问道:「就算一间间衣坊去查,恐怕也查不出实证吧。」 第44章 「永泠机灵,」裴娴妃答道:「虽然她在柴房之中被缚了双手,但她悄悄将手上的戒指褪下,藏在染缸之下,只要派人去京中衣坊彻底搜查,定能找到。」 若要搜査彩均坊,董慕妍并不怕,毕竟身正不怕影子斜,然而为何她总感觉裴娴妃的眼眸里有种诡谲的自信,彷佛随时能置她于死地? 该不会……董慕妍来不及细想,此刻,脑中已然空白。 「那就请娘娘派人去査吧,」澹台浚竟答道:「微臣相信彩均坊的清白。」 「如此,本宫就派御林军亲赴彩均坊查证,相信晌午之前便会有答案了。」裴娴妃向昊帝道:「还请皇上下旨。」 「淑妃,你怎么看?」昊帝还算顾及潘淑妃的感受,大概体谅她正在孕中。 「臣妾……」潘淑妃举棋不定,只瞥了澹台浚一眼。 「娘娘,微臣相信彩均坊,倘若能一次査清,洗脱嫌疑,彩均坊上下也定会欣然同意。」澹台浚答得坦然。 董慕妍心跳怦然,但看他如此笃定,她也渐渐镇静。 「慕妍,你说呢?」太后问道:「哀家听了这半晌,娴妃说的也很对,查清了,日后也省了你家里的麻烦,你意下如何?」 「臣女全听凭圣意。」董慕妍答道。 她目光与澹台浚相触,他眸中平静,如同云阔天清的天空,一片澄澈。若他心慌,定无此神情,而她倒似受了他的心境影响,像有微风拂面,吹去了此刻的惶恐。 原来,不必言语,他亦能给她安慰,这彷佛是人与人之间极佳的默契,一语不发,却知彼此心思。 也不知他曾经跟别的女人有过这种默契吗? 董慕妍的思绪忽然飘到另一个地方…… 御林军到彩均坊搜索了半日,终究一无所获,裴娴妃没了言语,当着昊帝和太后的面不敢再为难董慕妍,无奈放她与澹台浚出宫。 车轮辘辘,一路徐驶,待到宫门渐远,董慕妍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虽然身正不怕影子斜,然而她总觉得这件事还是蹊跷。 「怎么了?」澹台浚瞧着她的神色,似明白她所想。 「裴娴妃费了那么大劲儿,在皇上和太后面前,一心想陷害我们彩均坊,」董慕妍蹙眉道:「总觉得她不会打这没准备的仗。」 「对,」澹台浚颔首,「事情没那么简单,那位娘娘绝不会白折腾一番,况且她听闻御林军在彩均坊里一无所获之后,满脸诧异的表情。」 「她若希望我们彩均坊出事,至多有些失落,」董慕妍道:「不该是诧异的表情。」 「唯有设下了什么局,却没得到意料之中的结果,才会诧异。」澹台浚道。 「你也觉,这是个局?」可设的什么局呢?董慕妍百思不得其解。 「还记得那天晚上,我去了趟彩均坊吗?」澹台浚微微一笑。 「当然记得。」 「之后我又去了几趟,细细查看了院落四周,其实,一开始我也不知道要查看什么,只是心中有些忐忑,怕你被牵连,直到我在柴房里找到了一样东西……」 「柴房?」董慕妍一惊。 「彩均坊的柴房里,搁着几口闲置的染缸,」澹台浚缓缓道:「便是在那染缸底,我看到了一枚戒指。」 「戒指?」董慕妍险些叫起来,幸好她下意识掩住了自己的嘴。 「柴房之中光线幽微,那枚戒指颇为闪烁,幸好,我看见了。」澹台浚依旧浅笑道:「大概是天意吧,上苍也可怜咱们,帮助了咱们。」 裴娴妃说,永泠郡主在贼人幽禁她的地方,暗藏了一枚戒指…… 「这是栽赃!」董慕妍忿然道。 「可这赃是谁栽的?彩均坊大概也不太平了。」澹台浚暗示地道。 「你是说……」董慕妍一阵毛骨悚然,「彩均坊有内鬼?」 「按永泠郡主的描述,那地方与彩均坊的柴房如此相似,也有染缸,看来他们对彩均坊上都了如指掌了。」 而且,戒指是谁放在那染缸底的?那内鬼,会是谁? 「绣坊上的绣娘多得很,保不定哪一个收了银两,干出这等事……」想来,裴娴妃要安排一个内鬼,也是易如反掌。 「裴家与北平王府素来交好,裴娴妃帮永泠郡主岀了这么个主意,一则陷害了我,二来也折损了淑妃娘娘,」董慕妍终于理清思维,恍然大悟,「这是一石二鸟之计。」 「只怕赵国公千金的案子,也是裴家所为。」澹台浚道:「两个案子手法如出一辙,受益者也是裴家。」 董慕妍心底打了个寒颤,她本以为朝斗、宫斗不过如此,从前小说里看得多了,可现下亲身经历一番,才知隔岸观火与亲浴烈火是天差地别,走错一步路,便是致命杀机。 「那枚戒指呢,现在在哪里?」她担心道:「可要处理了才好。」 「我早把它扔进护城河了。」澹台浚安抚道:「放心。」 有他在,他这般守着护着,她没什么不放心的,只不过,也不能全让他去担。 「说来,永泠郡主也是痴情,」董慕妍叹道:「为了嫁你,不惜名声。」 这下下之策,损人未必利己,如履悬崖峭壁,换了她,断不会为了一个男子如此。 「永泠从小就是如此,她想要的东西,会千方百计地得到,」澹台浚道:「比如她喜欢檐下的燕子,便拆了燕子窝;她喜欢尚服局哪一件衣服,即使不是给她做的,她也会在太后面前撒娇,把衣服弄到手,虽然她表面和顺,心里最要强。」 是吗?难怪就算永泠郡主如此痴情,澹台浚也对她全不动心,大概嫌厌她的禀性吧?所谓知根知底,对爱情而言,有时候并非一件好事,看得太清,对方的缺陷一览无遗,哪里还爱得起来。 第45章 董慕妍庆幸澹台浚对她不太了解,所以他愿意娶她,距离产生朦胧美,她希望自己在他心中,永远是个隐隐绰绰的翦影。 不知为何,她心尖倏忽一紧,依靠到他胸前,并不想说什么,只这般依缠着,像只邀宠的猫咪。 「怎么了?」澹台浚抚了抚她的发丝,「是不是觉得害怕?放心,我会提防的。」 如何提防呢?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永泠郡主若与裴娴妃再朕手另设一计,他们只怕防不胜防。 人不可能次次都这么走运…… 「给娘娘请安。」 隔日,潘淑妃把董慕妍单独召进了宫,并没宣澹台浚一同前来。 董慕妍知道,潘淑妃定有要紧的话想私底下对她讲。 「娘娘今日身体可好?」董慕妍发现潘淑妃脸色有些苍白,「太医来请过平安脉了吗?」 「本宫这胎已经坐稳,太医说无大碍了,」淑妃道:「昨日估计受了些惊吓,所以有些疲倦,你不必担忧。」 「昨日皆是因为臣女才让娘娘受惊,」董慕妍长跪道:「还请娘娘保重龙胎,勿要再为臣女忧心了。」 「本宫知道你是个贴心的孩子,」潘淑妃忽然叹气,「这样吧,你离京到江左去一趟。」 董慕妍不由一怔,险些没有反应过来,「娘娘……娘娘要差臣女到江左去办什么事吗?」 「本宫希望你去那里暂住一段时日,近日点中多事,怕牵连了你。」潘妃答道。 「臣女不怕牵连。」她不能就这样扔下澹台浚,独自去保平安吧? 「可本宫怕——」潘淑妃凝视着她,「昨日裴娴妃就是冲着你来的,本宫什么都看出来了。」 「娘娘………」她就知道,瞒不了潘淑妃。 「你跟浚儿的婚事,也暂且搁置吧。」潘淑妃又道。 什么?这一刻她才恍然大悟,原来潘淑妃要她离京并非是为了她的安危,而是怕连累了澹台浚。 「你也别怪本宫狠心,」潘淑妃索性直言,「眼下裴娴妃与永泠郡主大概已经联手,裴家势大,北平王也是朝中重臣,他们设计一次不成,还会有两次三次,我们势单力薄,如何抵抗?」 这话问得她哑口无言,昨日,她也有同样的担忧…… 「你在京中,便是浚儿的软肋,因此须得暂时离开他才好。」潘淑妃肃然道。 「可彩均坊出了内鬼……」董慕妍心中无法决断,「臣女要把此人找出来,以免后患。」 「你离了京,一切就会消停,本宫的衣物此后也不再由彩均坊打理,就算有什么内鬼,也无用了。」潘淑妃道。 这是想好了,一心要打发她去江左吗? 董慕妍听岀了潘淑妃言下之意,她和澹台浚的婚事,恐怕非暂时搁置,大概潘淑妃想退婚吧? 没了她,永泠郡主心中的仇怨也烟消云散,届时不会再与裴娴妃联手兴风作浪,澹台浚也就一切太平。 与其斗来斗去,不如从根本上解决因果,如此再也不必害怕被算计,反而能拉拢北平王府,添得助益。 「公子他也希望臣女去江左吗?」她想知道潘淑妃是不是与澹台浚商议过了。 「本宫希望你找个藉口,瞒过浚儿。」潘淑妃道:「你家在江左也有生意吧?就说临时去帮忙,别让浚儿起疑。」 董慕妍霎时松了一口气,原来他不知晓,并没有要与他姨母一同赶她走。 不论如何,只要他对她存有温柔,哪怕他最后妥协,娶了永泠郡主,她也无所怨念。 「是,臣女明白了。」董慕妍垂直道。 「本宫万般无奈之下,才做此决定,」潘淑妃将她轻轻扶起,握着她的手道:「希望你能懂得本宫一片苦心,若要顾全大局,终须牺牲小我,自古都如此。」 她哪里不懂得?历史她也读过不少,她不过是茫茫时间长河里的一颗沙,微不足道。能遇到澹台浚,在他心里留下一片美好的翦影,她也知足了。 董慕妍沉默着,殿里燃着暖炉,本是无比暖和,但她却觉得起了风,透进一丝寒意,在她身上弥漫开来。 【第十五章 诛心之言】 说是要到江左去?但她如何去呢? 忽然这样离开,澹台浚何等聪明,怎会猜不到其中缘故? 再说了,如何对祖母交代?祖母把偌大的家业交给她,信任她,她不能甩手就走。 如今的她,再也不是当初的孤魂,得到了董家的照拂,也就有了该承担的责任。 况且她是真心感激董老太太,不知不觉早已把对方当成了自己真正的祖母。 「怎么了?」 晚膳时,她特意到董老太太房里,陪对方用饭。董老太太果然真心疼爱她,见到她只喝了小半碗汤,立刻担心起来。 「你今日入宫,淑妃娘娘对你说了什么?」 「娘娘……」董慕妍犹豫片刻,决定不再隐瞒,「她希望我到江左去。」 从前遇到难题,有澹台浚护着她,但眼下她实在无人商量,忍不住对祖母说了实话。 第46章 「娘娘不打算再坚持这门亲事了?」董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原本与澹台家结亲,是希望你能一世幸福,但现在看来,祸大于福,我也想着给你退婚算了。」 董老太太虽是商贾之妇,但颇有气节,因此行事说话往往叫人敬佩。 董慕妍垂头不语,眸中忍不住泛起泪花…… 「怎么,你舍不得?」董老太太问道。 怎么可能舍得?她下了好大决心,经历了这许多才与澹台浚在一起,可到头来终究竹篮打水一场空,就算能保平安,到底意难平。 「祖母明白,」董老太太摸摸她的头,慈蔼地道:「其实世间万事不过镜花水月,南柯一梦,你不要太过执着。」 她穿越到这个时空,何尝不是觉得时刻都在作梦?从前的董晓婕在她的脑海中都已经模糊,如同前世了。此番若与澹台浚分离,或许很多年以后也会有这样的感觉。 所以又何必执着?不过伤心一会儿罢了。 若活得长,这段伤心,便似长河中的一段湍流,终归会过去,水静天清。 但她的眼泪忽然止不住,滴滴往下落,弄花了花容,卸去了平素从容的伪装。 「正好,江左有咱们董家的商铺,你父亲也在江左,」董老太太道:「你就暂且去住一阵子,帮你父亲打理打理生意。」 「听说,江左的风光很美?」明明是一直向往的地方,如今她却提不起半分兴致。想到从前她总嚷着要逃到江左去,那时候,她天真得很。 「江左的人也生得美,」董老太太叹了一口气,「这不,你父亲在那边新纳了房妾。」 董慕妍一怔,「什么时候?」 「就是前阵子,」董老太太道:「一直瞒着庆姨娘呢,怕她闹。」 难怪她与澹台浚订婚这么大的事,董必成也不曾从江左回来,她一直以为那边生意太忙。 「你这次去江左也劝劝你父亲,别老躲着不回来,迟早庆姨娘会起疑,」董老太太无奈道:「终归他该亲自回来交代交代。」 「是。」董慕妍颔首道。 「所以说,男人的爱意,也不过是早春的天儿,说变就变,」董老太太道:「想当初你父亲为了娶庆姨娘,跟你母亲闹得天翻地覆,如今又怎样呢?海誓山盟转头空。」这话意味深长。 董慕妍自然懂得其中的意思。 祖母在劝她不必太过痴情,即使澹台浚现在待她深情款款,将来也未必如想像中那般恩爱。 就算不娶永泠郡主,他来日难道只有她一个女人?他家大业大,又是单传,为繁衍子嗣,妾肯定要纳几个。 幸亏永泠郡主歹毒,不讨他喜欢,但若将来,妾室温柔美貌、心地善良、还特别能生孩子,她就再没优势战胜情敌了。 「你也别太绝望,」董老太太宽慰道:「你和澹台家的婚事也非就此无望了,倘若澹台浚能妥善处理好永泠郡主那边的关系,等避过了这阵子,说不定一切又顺遂了。你且去与他道个别,别把话说死了,只藉口江左有生意要帮衬,去去就回,他若眷恋你,定会去迎回你的。」 感情一波三折,在所难免。她从来没指望过与澹台浚一帆风顺,可这考验也太多了吧,会不会或许是实在没有缘分? 都说没缘莫强求,从前她觉得这种说法好没志气,但此刻才发现,这真是明哲保身的唯一方法。 月亮爬到了树梢上,过了二更,府里便静悄悄的。 莲心提着一个篮子,偷偷出了北院,在花园的池子边找了块假山石当遮掩,然后蹲了下来。 篮子里装着蜡烛纸钱等祭奠之物,她将东西一一取出,口中念道:「娘,今儿是十七,你走的那天也是十七,说好每个月的这天,孝敬你些香火,女儿没有忘。一恍眼,春天就来了,小姐要带我到江左去,也不知到了那边,这香火你还吃不吃得着?娘,你就多吃些吧——」 「谁?谁在那里!」 忽然,池畔传来脚步声,来者掌着灯笼,发现了莲心,当即喝斥一声。 莲心抬头看到董慕丽的身影,吓了一跳,虽想躲避却已来不及,只能杵在原地。 「莲心?」来者正是董慕丽与她的贴身侍婢,「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莲心咬着唇,不知如何应答。 「二小姐,」董慕丽的侍婢道:「她好像在烧纸钱呢!」 「纸钱?」董慕丽瞪着莲心,「你好大的胆子,除了清明与中元二日,府里一概不许烧纸,你不懂这规矩吗?」 「二小姐……」莲心连忙道:「奴婢不过是在祭奠我娘,清明就快要到了,此次奴婢跟大小姐前去江左,暂时回不来,想提前给我娘烧点纸钱。」 「你怎么不在你们北院烧啊?」董慕丽盯着她,「在北院不就没人发现了吗?何必跑到这花园里来?」 「奴婢怕扰了大小姐……」莲心低声道:「毕竟这是晦气的事。」 「你倒忠心,怕你家小姐招了晦气,却不怕董家上下都晦气?」董慕丽轻哼,「比如我今晚积了食,到花园里散步,偏撞见了你,我岂不晦气?这笔账该怎么算?」 「二小姐……」莲心跪倒在她面前,「奴婢犯了错,既然被二小姐捅破,也不敢推卸,二小姐只管惩罚奴婢便是!」 「罢了吧,你是大姊姊身边的红人,我若罚了你,她再记恨我,为了几个纸钱不值得!」董慕丽掸一掸衣袖,「罢了吧。」 「二小姐不追究?」莲心愣住,不敢相信董慕丽如此好说话。 「不过你可算欠了我一个情,」董慕丽淡淡一笑,「若日后我叫你偿还,你可会感恩吗?」 「二小姐若有什么吩咐,奴婢自当竭力,」莲心道:「只要……不违逆大小姐的事,都可以。」 「你跟你母亲可真是忠心,」董慕丽道:「不过你母亲也死得太冤枉了,说来,你竟不怪你家大小姐,我真替你们母女不值。」 「我娘的死与大小姐又无关,为何要怪到大小姐头上?」莲心蹙眉,「二小姐这话说得好奇怪。」 第47章 「你娘为何而死?不就是因为偷了例钱,被罚到柴房思过,意外犯病身亡的吗?」董慕丽刻意道:「而她为何要偷银钱,不就是为了你们大小姐吗?」 「如此说来,若非庆姨娘克扣了我们北院的东西,我娘也不必去偷窃,」莲心忿忿道:「如此,奴婢该恨上庆姨娘吗?」 「莲心,你真的恨错人了,」董慕丽却道:「你也不想想,祖母这般疼爱大姊姊,为何当初会看着她缺衣少食却不过问?」 这话可问住了莲心。「老太太……她当初哪里知道大小姐的境况?庆姨娘在老太太面前自己都站不住脚了?」莲心结结巴巴道。 「是,我娘有私心,苛待了大姊姊,」董慕丽叹一口气,「但祖母也没糊涂啊,她才是董家真正掌事的,哪里没有她的耳目?金嬷嬷在你们北院出入多少回了,大姊姊的境况岂有不报的?」 「可是,」莲心一脸困惑,「老太太知道我们大小姐过得不好,却不闻不问?这……为什么啊?」 「梅花香自苦寒来,祖母最喜欢这句诗,特意写了裱了起来,挂在堂屋里,她这是要磨练大姊姊的心性呢,」董慕丽见她动摇,继续挑拨,「你瞧,事后她不都把彩均坊交给大姊姊了吗?此次还听闻还要派大姊姊到江左去帮衬父亲,你还不懂吗?」 「磨练……心性?」莲心气得颤抖,「我娘……我娘……」 「所以说,你娘白死了,死得冤!人家祖孙两人在玩小游戏呢,亏了你娘一片忠心,不过当了冤死鬼!」 莲心泪花四溢,霎时全身都僵了。 「看看,你今天算欠了我一个天大的人情了。」董慕丽上前掏出手帕递给她,「来日我若请你帮个小忙,莲心姑娘,你不会不肯吧?」 莲心失了言语,只捧着手帕,把一张小脸埋在其中,痛泣起来。 董慕丽一脸洋洋自得的表情,侧头对庆姨娘道:「娘,我今天轻轻松松就收服了莲心,您拿什么奖赏我?」 「还是这么孩子气!」庆姨娘睨她一眼,「才走了一步好棋,尾巴就翘上天了?你忘了为娘再三叮嘱的,要沉着、沉着!」 「知道啦,」董慕丽道:「好久没这么高兴了,就暂且让我乐一乐,这莲心所谓的忠心也不过如此嘛,三言两语就能让她背主叛变,乐死我了!」 「毕竟她母亲死得冤,」庆姨娘叹了气,「她从小与她母亲相依为命,她又向来孝顺。」 「她真会帮咱们?」董慕丽还有些疑虑,「若她回去转念一想又反悔了,那可怎么办?」 「反正咱们叫她做的事,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庆姨娘道:「她若反悔,咱们的计划也照旧,还会有别的法子的。」 「可我真想知道董慕妍到底使了什么手段,让澹台公子围着她团团转,」董慕丽嘟唇道:「莲心说,她学了狐仙的妖术!」 「莲心夸张了吧,这世上哪有什么妖啊仙啊的,」庆姨娘只是不信,「不过她若真有什么秘笈,你看看也好,你这孩子心太实,该去学学。」 董慕丽托着腮帮子,逐一思索,最近自己不过依母亲的吩咐行事,但好多缘故她都没想明白。 「娘,你说,莲心她娘死了,她该恨祖母才对,冤有头,债有主,怎么会答应帮我们算计董慕妍?」 「谁不知道董慕妍是老太太的心头肉,她若出了什么事,老太太头一个心疼死。」庆姨娘道:「再说,莲心母亲的死,董慕妍脱得了干系吗?若非为了给她买银霜炭过冬,娇宠着她这位大小姐,至于闹出那件事?」 「这么说,莲心其实一直也隐隐记恨着董慕妍?」董慕丽问道。 「大概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庆姨娘道:「人心便是如此,即使表面上看着没什么,深处角落里却不知藏着什么,瞧,这一试,不就让咱们给试出来了。」 「娘,您真是神机妙算。」董慕丽笑道。 「我是不相信主仆之间没一点嫌隙,不论如何,试试总没错。」庆姨娘笃定道。 「娘,我要是有您的一半聪明就好了,」董慕丽忽然感慨,「女儿就是太笨,活不出个样子来。」 「你啊,过两天去见澹台公子的时候镇定一些,就谢天谢地了。」庆姨娘敲敲她的脑。 「娘,女儿忽然有些害怕……」董慕丽身子缩了一缩。 「怕什么?你舅舅的当铺你早去过了,该说什么,娘也早教你背熟了,你只要稳住,别出错就好。」 一出大戏即将上演,董慕丽心里一阵打鼓,娘说得没错,都到了这个时候,她再懦弱,也要硬着头皮上场了。 那一套玳瑁簪年月久了,金托底子没当初亮,澹台浚想着趁成亲之前打磨翻新一番,于是带着东西来到绦翠轩。 绦翠轩的掌柜看了一眼便认了出来,笑道:「想不到当年来订这套簪子的,便是澹台公子,记得这还是小的亲自督造的。」 「掌柜记性真好。」澹台浚亦含笑。 「因为这套簪子特别,别人都用的珠玉或者宝石镶嵌,唯独这套用了玳瑁,记得那时候玳瑁还不太时兴,好多人都不认得。」掌柜道。 「什么稀罕的东西,也让我瞧瞧!」说话之间,身后忽然一女子扬声道。 澹台浚微怔,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回眸就看到董慕丽笑盈盈地站在门口。 「哟,董二小姐!」掌柜连忙迎上前去,哈腰道:「董二小姐,许久不见了,今儿什么好日子?」 「听闻澹台公子在此,我特意过来的,还好赶上了。」董慕丽答道。 「董二小姐是特意来找在下的?」澹台浚蹙眉问道:「不知有何事?」 「既然两位有事要聊,小的便先到后面忙一会儿,」掌柜道:「小二,给两位贵客奉茶!」 「掌柜你先别忙,我有话想问问你。」董慕丽忽然道。 「董二小姐可是想订什么首饰?」掌柜道。 「我许久没到绦翠轩来,只因上次我娘在这里受了些冤枉。」董慕丽瞧了澹台浚一眼,「今日,我便要代她来解释清楚。」 「解释?」澹台浚自然记得她指的是关于他母亲那块玉佩的事。 「呃,」掌柜清咳了两声,「上次的事恐怕有什么误会,董二小姐与澹台公子若能当面解释清楚,便再好不过了。」 第48章 「掌柜,你是个人证,」董慕丽道:「我到我舅舅当铺里,仔仔细细査了帐目明细,并没有那块玉佩的记录。」 「东西既然是偷的,没有记录也不奇怪。」澹台浚淡淡道。 「公子此言差矣,就算是偷来的东西,没有当票的记录,可出货的时候呢?」董慕丽道:「我们卖给掌柜东西,究竟卖了多少都会记册的,否则若吃了亏,我那贪财的舅舅岂会罢休?」 这话倒是让澹台浚一怔,「在下不懂商家买卖,那玉佩就是在这绦翠轩发现的,在下只认看到的。」 「公子就没怀疑过,那玉佩是我大姊姊暗中放在这里,故意栽赃我娘的?」董慕丽正色道。 「董二小姐请慎言!」澹台浚打断她,「无端的猜测,不足为凭。」 「我娘再贪财,心里也会有数,那玉佩是你们的订亲信物,她岂敢随便拿去?」董慕丽辩驳。 的确,那玉佩的质地非上乘,庆姨娘若要敛财,也未必看得上。 「庆姨娘大概没认出那是我与慕妍的订亲之物。」澹台浚发现自己语意有些迟疑。 「两位有话慢慢说,小的还有些事得去处理……」掌柜看到情形不妙,立刻找藉口溜走。 澹台浚没有留他,有些事确实不便让外人听去太多。 「如今细究这些,想来公子也不会再相信了,」董慕丽苦笑道:「公子与姊姊已经两情相悦,她说什么你自然便信什么。」 澹台浚沉默着,当日之事的确太过巧合,现在忆起也颇感蹊跷,然而他还是想相信董慕妍。 四周很安静,今日绦翠轩客人极少,麻雀落在店铺前,悠闲信步,斜阳偶尔投进几缕光线,或明或暗,澄黄迷离。 澹台浚倏地觉得这瞬间像一个梦,一颗心渐渐变得冰凉,彷佛雪粒子渗进胸膛。 「倘若我说,姊姊从来没有真心喜欢过公子,她嫁给你只是为了董家的荣耀,为了她自己的地位呢?」董慕丽突然道。 「董二小姐!」澹台浚退开一步,冷冷道:「切勿信口开河。」 「我有证据。」董慕丽道。 「两情相悦之事,只有彼此才能体会,旁人哪里能明白?」澹台浚淡笑道:「哪里会有什么证据?」 董慕丽轻哼一声,从袖中掏岀册子递了过去,「这是我姊姊亲手所书的手劄,公子不想看看吗?」 「王劄?」澹台浚狐疑地看了一眼,并未去接。 「这上边记录了姊姊这半年来的心事,她如何接近公子你,如何改变公子对她的印象,如何一步步掳获公子的心,她都记下来了。」董慕丽道。 「胡说……」澹台浚颤声道。 「公子亲眼看看不就知道了?姊姊的字迹,公子应该认得吧?」董慕丽道。 她若真有害他之心,会把歹毒心事记录在册?她有那么笨吗?不怕被人发现?澹台浚不相信这世上会有这样愚蠢的事。 「公子,你看看吧。」董慕丽的声音如同魔魅,在他耳边不断催促。 他不想看,不愿看,可终究还是有些动摇,他想证明这一切并非董慕丽所说。 假如,这手劄是假的,他能辨认出来吗?这彷佛上苍给予他的考验,彷佛流星殒石,不偏不倚地落在关键的坎上。 「娘娘早起还好端端的,午膳之后忽然觉得小腹不适,额间也冒汗,」管事宫女一脸惶恐,「傍晚的时候,竟落了几滴红……」 「请了太医没有?」澹台浚匆匆步入潘淑妃的寝宫,只见四下宫婢皆是面若死灰。 「太医已经来过了,娘娘没让声张,奴婢们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管事宫女道:「公子还是亲自问娘娘吧。」 宫女打起帘子,澹台浚看到潘淑妃躺在榻上,双颊苍白,气若游丝,这模样任谁见了都会担忧。 「娘娘!」澹台浚上前,轻声唤道。 「你来了,」潘淑妃睁开眼睛,虚弱笑道:「用了晚膳没有?你来得正巧,陪本宫用一碗粥吧。」 管事宫女连忙带着宫婢去安排晚膳,将纱帘放下。 「这是怎么了?不都说胎已经坐稳了吗?」澹台浚连忙道。 「胎象恐怕有些不妥……」潘淑妃缓缓道:「太医说,似沾染了什么活血之物,导致落红。」 「活血之物?」澹台浚一惊,「可是吃到了什么?」 「膳食一向小心,查不出问题,」潘淑妃道:「就怕在日常用物上被谁做了手脚。」 「日常用物?」澹台浚心尖紧绷,「衣物?」 「你放心,本宫已经停了彩均坊的衣物,如今穿着全由尚服局打理。」潘妃道:「若有什么事,也怪不到彩均坊头上。」 「是,只怕彩均坊中有居心叵测之人,不得不防。」澹台浚颔首道。 潘淑妃瞧着他,意味深长地道:「本宫不再用彩均坊的东西,也连累不了慕妍。」 「娘娘……」澹台浚被对方猜中了心思,骤然一怔,垂眸答道:「外甥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是在担心龙胎的安稳。」 「你也别掩饰,你是本宫看看长大的,你心里想的,恐怕本宫比你自己更清楚。」潘淑妃莞尔道。 「这……」澹台浚难得认,「事外甥有私心。」 「你长这么大,难得这般喜欢一个女子,将来成亲之后定是琴瑟和鸣,本宫也替你欣慰。」潘淑妃道。 第49章 成亲?澹台浚有些心神不宁,怀中揣着的那本手劄,就像揣着沉甸甸的心事。 倘若,董慕丽说的是真的,他心爱的人并非真心对他,他该如何自处? 就这般佯装无事地娶了她?就算他愿意……她肯演这一辈子的戏吗? 「怎么了?」潘淑妃瞧着他。 「娘娘……」澹台浚迟疑道:「有个问题我一直不解,当初,我家为何会与董家定娃娃亲?」 按说,董家是商贾之家,与澹台家这样的士族大户怎么也扯不到一块儿去。 「当初你父亲在江左任职,遇到一桩难事,幸得董家相助,为了报恩,便结了这儿女亲。」潘淑妃道:「虽说董家是商贾,可好歹有财势,朝中多少重臣看似风光,一谈到钱便没了底。本宫当初也觉得,与董家结亲对你的将来也有好处。」 说到底,终归为了利益。他当初还以为父母为人清高,不受门第束缚,原来……也不过如此。 「如今想来,也颇对不起董家,」潘淑妃叹道:「若不与我们结亲,董家也不会搅入这朝堂之事,董大小姐也可快快活活的——」 澹台浚眸色一冷,彷佛心头被什么狠狠击了一下。 不错,没了他,她本可以快快活活的,嫁给一不会给她带来凶险的人,此生平安顺遂。 一个男人若不能保心爱之人周全,又何必娶妻?澹台浚从小到大,从未有过此刻的惆怅…… 【第十六章 祸事一桩桩】 一直说要去看永安寺的红梅,如今桃花都开了,终究错过了赏梅之期。 董慕妍替董大夫人扫了墓,沿着山路缓缓拾阶而下,春日时而落下细雨,淅沥洒在旷野里,蒿草微湿,沾染了她藕色的绣鞋。 「小姐……」莲心在一旁撑着伞,「怎么不约澹台公子一同前来?」 是呀,约了他好几次,但她自己却失了约。 这几天,她一直躲着他,真不知该如何与他道别,是就这样悄悄地离开到江左去,不给他任何交代?这样可以吗? 她实在是个胆小鬼。 「小姐。」莲心忽然伫足,诧异地望着前方。 董慕妍抬起头来,就见澹台浚就站在田埂边,一袭青衫映着湿雨,如水墨入画。 他怎么在这儿,是专在此等她?董慕妍心尖一颤,霎时不知所措。 「小姐,奴婢到车上等您。」莲心十分知趣,将伞留给她,飞快地去了。 董慕妍怔怔地将伞握在手中,便这般望着澹台浚,没留意春雨濡湿了她半个肩头。 「听说你要到江左去?」澹台浚终于问道。 他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山野里如一丝清风,清晰地钻入她的耳际。 「娘娘对你讲的?」董慕妍努力镇定地道:「江左有一些生意需要我去打理。」 「说好一同来给你母亲扫墓,怎么独自来了?」他像是逼问道:「这般舍下我,你也舍得?」 他……在埋怨她?语气这般幽怨,又引得她心里隐隐作痛。 「不过扫墓罢了,什么时候来都不是大事,等我从江左回来……」董慕妍支吾道。 「什么时候回来?」澹台浚冷不防地道。 这倒问住了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看来短期之内你不打算回来了?」他凝眸紧盯着她,「也不打算……跟我成亲了?」 「啊?」他……怎么什么都猜到了?她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大概你从没真心想嫁给我吧?」他忽然冷冷道。 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在赌气吗?她待他的情意,难道他会不懂? 「最近京中风波不断,我想着去江左暂避一阵子也好,」董慕妍索性坦言,「娘娘正待产,北平王府纠缠着你,我觉得,不该再给你和娘娘添麻烦。」 潘淑妃大概是打算放弃她这门亲事了,本来她可以隐瞒实情一走了之,却又不愿意让他误会。 有些话就算她没说出口,他也该明白才对,但今天为何他的心不再与她相通? 「说得很动听,」他倏地冷笑,「就像你真的委屈求全似的。」 难道她不是委曲求全?为了他,平白无故搅进了这朝堂阴谋,几次被永泠郡主陷害,几次隐忍,如又被迫远走他乡,难道不是为了他? 他只要稍微想想,依他的聪明心性,便能猜到其中因由,为何此刻却这般准嘲热讽的语气? 董慕妍心中一酸,眼泪几乎要被逼了出来。 「死囚舞步。」他突然道。 「什么?」她一怔。 澹台浚依旧苦笑,从袖中掏出册子,缓缓翻开,「死囚舞步,不记得了?」 啊,他是从哪里得了这本册子?这是她的手劄。 第50章 她都快忘了这份手劄,当初读了那本狐仙的书,一心要学习上面的招式,便零零碎碎记下了些「阴谋」。 「第一步,好奇陷阱。」澹台浚念道:「假如初时对方对你不满意,那并非坏事,反而有了个契机扭转他对你的原有印象,引起他的好奇。」 董慕妍沉默,无可辩驳。不错,当初她的确使用了些书上的招式,那时她身陷绝境一筹莫展,不得不让自己变得狡诈…… 「记得我最初要退婚时,觉得你刁蛮任性,不堪匹配,」澹台浚低沉道:「从什么时候改变了印象?好像就是从那块玉佩开始——」 他是指,她为了陷害庆姨娘暗中塞在绦翠轩的那块玉佩? 原来,人不能行错一步,每次种下恶因都会产生恶果,在某天突如其来的报应,会打得人措手不及。 「从那以后,我就觉得你可怜,处处对你心软。」澹台浚道:「我一生自诩聪明,原来傻得可怜,别人随便施个小伎俩便上了当。」 然而,庆姨娘母女欺负她确是事实,她不过施了个手段,让他怜悯她的处境而已。但现在再来解释想已来不及,她后悔当初为何不光明落地行事,以至于明明有理,却百口莫辩。 「第二步,着迷陷阱,」澹台浚继续念道:「我怜悯你在董家的处境,从此以后,处处对你留意,逐渐发现你聪慧沉静,掌管彩均坊亦十分能干,与从前的你天壤之别,越好奇,越想了解你,从此多了接触,渐渐对你着迷……」 这算陷阱吗?其实天底下每对男女的恋爱大抵都是如此吧? 因为好奇,所以想更加了解,越是接触,越是着迷……她发现,所谓的恋爱心理学,不过应和了恋爱的心情变化罢了。 但她该怎样让他明白?他现在正处在气头上,不论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吧? 「第三步,虐待陷阱。」澹台浚凝视着她,语气带了怒火,「与我定了婚,海誓山盟,如今却要一走了之,反覆无常,扑朔迷离,有了这步,我便会对你爱恨交织,刻骨难忘。越是不舍,越是痛彻心肺,从此便任由你摆布,变成你的死囚——」 她此刻离开情非得已,并非刻意耍心计,然而这一刻她才知道,原来他待她,如此刻骨铭心。 她该感谢这无意中的安排吗?虽然让他误解了她,却也让她看清了他的真心。 这瞬间,也不知胸中什么感觉,乍喜乍悲,迷离似梦,昏昏沉沉…… 「你有真心想嫁给我,真心待过我吗?」澹台浚逼近一步,「或者只是想让我变成你的死囚,利用澹台家,让你在董家地位稳固,现在觉得澹台家给你惹了麻烦,便想一走了之,对吗?」 他真的这么想?在他眼里,她就是这般无情无义、冷血重利的女子? 可她已经无力挽回这一切,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还给你。」 他将册子递过来,但她只觉得全身僵硬,连手都抬不起来。 他十指一松,册子掉到地上,沾了泥泞,淋了冷雨,字迹很快模糊一片。 董慕妍觉得,这就像是给他们的故事划上句点,像电影结束的萤幕,画面淡出,一切结束。 山下是一片田地,菜叶绿油油,菜籽开了黄灿灿的小花,远处是春江水暖,农舍青烟,这样好的景色却暖不了她的心,看什么都仍似白雪皑皑。 「莲心,你为什么要出卖我?」用了晚膳,莲心送上热水与毛巾,董慕妍等着小婢们都退下,才缓缓问道。 「小姐,」莲心顿时面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奴婢……」 「那本手劄除了你,没人知道放在哪里,也没人知道那上边写了些什么。」董慕妍凝视着她,「为什么?我们一直相依为命,你比我的亲姊妹还亲,为何要这样做?」 「奴婢……」莲心一阵仓皇,嗫嚅道:「奴婢那日在花园里给娘亲烧纸钱,遇到了二小姐,奴婢怕她责罚,便答应帮她个忙。」 「二妹妹?」这么说,那本手劄是董慕丽给澹台浚的? 她还当庆姨娘母女最近老实许多,原来仍在背后算计,绞尽脑汁挑拨她和澹台浚的关系。 「二小姐说,她如今只想给自己寻一门好亲事,别无所求。她一直奇怪为何从前澹台公子执意要退婚,如今却对小姐如此痴情,竟有何秘诀?」莲心道:「奴婢便寻出了那本手劄,教她只要照着上面的方法,来日必可寻到一位如意郎君。」 呵,莲心终究太单纯,这般轻易便上了董慕丽的当。 「奴婢真的没有害小姐的心思,那狐仙的真迹,奴婢也没有透露。」莲心道:「小姐已经很久没写手劄,奴婢想着,就算交给二小姐,她也未必能学得透彻,能威胁到小姐……」 「莲心,你没对我说实话,」董慕妍臆测道:「从前,你视庆姨娘母女如有杀母之仇,绝不会屈从于她,就算在花园里烧纸钱,坏了府里的规矩,你也不会因为畏惧一点儿责罚,便受制于她,究竟是为什么?」 莲心脸色一阵铁青,身形僵硬良久,沉默着。 「我不服气……」半晌,她咬唇道:「我娘为了大小姐连命都舍了,然而到头来却死得如此不值,我就是不甘心!」 「奶娘患有哮症,我确实疏忽了她的病情,对她欠缺关怀,」董慕妍深叹一声,「你若因此恨我,我也认了。」 「不,小姐,我不恨你,」莲心连声辩解,「我从来没想过要报复小姐你……我只是、只是恨老太太而已!」 「祖母?」董慕妍大为意外,「为何要恨她?」 「我娘之所以豁岀命去偷那些银两,就是因为小姐在府中无人照拂,」莲心恨恨道:「可老太太明明最疼小姐,故意做了这场戏故意磨练你的心志,最后却连累我娘糊里糊涂地送了性命,你说,我能甘心吗?」 祖母真的是在做戏?如今偌大的家业都交给她,当初却连她身无常物都不闻不问,想来的确蹊跷…… 「小姐,奴婢也是因为一时之气,上了二小姐的当,事后奴婢也十分后悔,只此一次,断不敢再有下次!」 她该相信莲心吗?经历了此事,她们之间的情分还会像从前吗? 然而,她并不埋怨莲心,她亦理解,再纯良的人也有脾气,何况她真的亏欠莲心母女良多。 「莲心,也许你自己没发现,在你心底其实一直有芥帝。若非为了我,你也不会失去母亲。」董慕妍叹息,「从小到大,奶娘待我比待你好十倍,有什么东西都先想着我,还记得吗?你八岁的时候,奶娘给你做了个小老虎当生日礼物,却因为我喜效,奶娘便将那老虎转送给我,你一直心里不平。」 「小姐,八岁的事……您怎么还记得?」莲心大吃一惊,「您大病一场之后,好多事都忘了啊……」 「有一次,奶娘整理屋子,搜出那只陈旧的小老虎,是她告诉我的。」董慕妍徐徐道:「她说你当年哭了好久,抱着这只小老虎不肯撒手,这对我而言,不过一个不值钱的玩偶,当初我真不该一时兴起与你争抢。」 第51章 她过去从没怀疑过莲心的忠心,可从小到大,若这样的细小之事日积月累,也不知会在对方心里种下怎样的种子,奶娘的死让一切爆发,更何况从前的董慕妍骄横跋扈,她这个穿越者若能早一点了解过去的董慕妍,或许能避开许多陷阱,化解许多干戈。 然而,没有如果。 庆姨娘母女能三言两语便挑拨了她们主仆的关系,也许这关系里本身就存在着裂隙,只不过,她和莲心自己从来不曾发现。 「我记得那只小老虎,我一直记得……」莲心垂眸,泪如雨下,「这次,不再是小老虎,是娘亲的命。娘亲为了小姐,连命都舍了,有时候我会想,到底谁才是她的亲女儿?她为了你偷钱买银霜炭,她可曾想过,我天也会冷,她有给我一件暖和的冬衣吗……小姐,我也说不清楚,我只是想让董家稍微有一点不痛快,哪怕一点点,再怎么样,我娘不能白死了!」 也许越过了道坎,把什么话都说开了,心结倒容易解开。她很能理解,莲心只是个平凡的女孩子,不能要求她做圣人。 当初,莲心抱着那一百两黄金从山上下来,没有独吞,反而想着要跟她到江左去,她便知道,这样的人永远也不会做太过恶毒的事。 「小姐——」忽然,门外有仆婢禀报,「秦掌绣来了,说是要求见小姐。」 秦掌绣? 此刻天色已黑透,秦掌绣平素也甚少来董府,这是……出了什么天大的事? 董慕妍心尖一紧,不祥的预感汹涌袭来。 她和莲心时事只能暂且放一放,此刻实在无暇顾及许多,或许天长日久之后,不必再刻意化解,那些嫌隙都会如蒲公英的羽绒,一吹而散。 「传她进来吧。」她即刻道。 「奴婢下去泡茶。」莲心抹了抹眼泪,「从今往后奴婢便在后面伺候,自愿做粗使,不敢再贴身服侍小姐。」 「说什么呢?」董慕妍上前扶起她,「从前怎样,今后依然怎样。莲心,没有你与奶娘也没有今天的我,无论如何,我也不会与你生分的。」 「小姐……」莲心一愣,没想到小姐如此宽容。 「一会儿泡了茶,你便速速亲自端来,秦掌绣恐怕有要紧事,你把小婢们都支开,别让她们听了什么去。」董慕妍又道。 「小姐……事到如今,您还信任奴婢?」莲心难以置信。 「除了秀掌绣,我身边也就只有你了。」董慕妍真挚道:「若你们两人都不再向着我,这份家业,我也当不了。」 「小姐……」莲心又是愧疚,又是感激,喉间哽咽,双手颤抖。 「去吧。」董慕妍不再多言。 莲心额首,弯腰退下。 没一会儿,秦掌绣便由小婢引着,进得屋来。 「怎么了?」董慕妍示意将门关上,凝视着秦掌绣道:「彩均坊有什么不妥当吗?」 「关嬷嬷昨夜忽发腹痛,幸好我认识一位得力的郎中,替她及时医治,救回一条命。」 「为何腹痛?」董慕妍一惊,「还险此丧命这般严重,可是什么顽疾?」 「不是病,是毒。」秦掌绣压低声音道。 「中毒?」董慕妍越发诧异,「无缘无故的,怎会有人给关嬷嬷下毒?」 「早先关嬷嬷醒来,我好问歹问,她终于说了实话。」秦掌绣叹道:「大小姐不是怀疑咱们绣坊有内鬼吗?」 「该不会……」董慕妍恍然大悟,「便是关嬷嬷?」 「就是她把永泠郡主的戒指藏在柴房里的。」秦掌绣道:「本想嫁祸大小姐你,幸好澹台公子及时发现。」 「我们一直待关嬷嬷不薄,她无家可归,我们收留了她,为何她要陷害我?」董慕妍百思不解。 「终归为了钱啊,」秦掌绣叹息道:「也怪我,念在师徒一场,处处维护关嬷嬷,没料到她竟做出如此糊涂事。」 「北平王府收买了她?」董慕妍越想越不对劲,「怎么找上她的?平素她就在绣坊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能找上她?」 「庆姨娘来找过她。」秦掌绣道:「别人不了解咱们绣坊,可庆姨娘多少有些熟悉。」 庆姨娘与北平王府这两方……何时勾结起来的?董慕妍脑中一片混乱,一时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大小姐,如今不能留关嬷嬷在绣坊了,可也不能将她放岀去,得要留个人证,」秦掌绣道:「我想着,是否该找个庄子,将关嬷嬷送去养病?」 「董家有好几个庄子都在京郊,我寻个偏僻的把她安置了便是。」董慕妍道:「改天等关嬷嬷好些了,我得亲自问问她。」 「我这师傅一把纪了,家里人都靠不住,她也是想攒些银两养老,」秦掌绣求情道:「还请大小姐念她年纪大了,原谅她这一回。」 「我知道。」董慕妍微微点头,「不过,她要对我知无不言才行。」 「小姐放心,经过昨日之事,她也知道北平王府要杀她灭口,断不会再帮着隐瞒了,从今以后,大小姐无论叫她做什么,她都会尽心竭力的。」 最近这些晴天霹雳般的变故纷至沓来,如蝇绕蜂蜇,让董慕妍措手不及,心慌意乱。她告诉自己须得冷静,越是这样的时刻越得沉着。 她微微吐出一口气,很想喝一杯极冰的水,或者将自己泡在冰泉里,唯有真正的清醒,才能想出应对命运的良策。 潘淑妃第二次见红之后,太医再也不敢隐瞒,报了昊帝,一时间,阖宫震动,都说淑妃娘娘这一胎恐怕不保。 太后期盼之心霎时冷却大半,急得病了。 昊帝勃然大怒,治了潘淑妃宫里一众太监、宫女服侍不周之罪,罚俸仗责,不在话下。隔日,澹台浚入宫请安,亦被昊帝传到御书房中,当面训斥了一番。 「你整天来见你姨母,她有什么不适,你最清楚不过。然而你身为臣子,竟对朕隐瞒不报!」昊帝怒道:「你说,该当何罪?」 「皇上息怒。」澹台浚长跪在地,「龙胎不稳,却查不出个缘由,微臣怕皇上悬心,所以劝娘娘先安心养胎,暂时隐瞒。」 第52章 「查不出就更要禀报朕,让朕来查!」昊帝道:「凭你有什么能耐?」 「是,微臣妄自作主,」澹台浚垂眸道:「还请皇上责罚。」 「皇上!」掌事太监碎步进来禀报,「娴妃娘娘候在外头,恳请求见陛下,听澹台公子在此,娘娘又说此事与公子亦有些关系,甚是赶巧。」 「何事?」昊帝瞥了澹台浚一眼,「竟与你有关?」 「微臣不知,」澹台浚凝眸,「还请娘娘当面解惑为好。」 「传她进来。」昊帝当即对掌事太监吩咐。 掌事太监得令,遂引了裴娴妃迅速入殿。只见裴娴妃亲手捧着一个偌大的匣子,也不知里边装了什么。 「给皇上请安。」裴娴妃躬身行礼后,见着澹台浚,便道:「澹台公子果然在此,有一事,本想单独呈禀皇上,不过公子若知情,那就最好。」 「何事啊?神神秘秘的。」昊帝语气不其耐烦,「最近阖宫风波不断,你别总凑热闹。」 「陛下一心关切淑妃妹妹的龙胎,臣妾不敢添乱,」裴娴妃解释道:「不过,臣妾今日而来,正是为了淑妃妹妹落红一事。」 「哦?」昊帝与澹台浚皆感意外。 「臣妾大概查到了淑妃妹妹落红的原因。」裴娴妃道。 「太医都不敢确定,你这就查出来了?」昊帝狐疑地看着她,「切勿胡乱猜测。」 「臣妾自永泠郡主那里取回了一件东西。」裴娴妃将手中的匣子递给澹台浚,「公子可否替本宫将盒盖打开?」 这匣子虽大,捧着却并不沉重。澹台浚迟疑不语,终于开启匣盖,却见里面躺着一件轻袄。 这袄颇有些眼熟…… 「公子还认得吧?」裴娴妃道:「彩均坊做的鹅绒袄。」 「你手里为何会有彩均坊的袄?」昊帝抢先发问道。 「这是永泠郡主的,」裴娴妃答道:「皇上还记得,当日永泠郡主被贼人掳去,身上穿着的就是此袄。」 昊帝恍悟,「那为何这东西会在你这里?」 「永泠郡主回府后,发现这袄沾了染料便送去清洗,然而清洗之中不慎绽了线,这袄里边的绒便露了出来,」裴娴妃道:「皇上,您猜如何?谁也没料到,鹅绒之中竟藏有无数细小的麝香珠!」 澹台浚脑中嗡的一声,像有什么炸开了似的。原来,机关就设在这里…… 「袄中怎会含藏此物?」昊帝震惊。 「想来,是有人要害妃妹妹的龙胎,便在祆中藏了此物,然而被永泠郡主借去了,又无意中暴露了。」裴娴妃一副痛心的表情,「皇上,此事须得严査!淑妃妹妹怀孕以来,衣物皆由彩均坊打理,虽然董大小姐是澹台公子的未婚妻,可也不得不查啊!」 昊帝转身,直盯着澹台浚。 「陛下,」澹台浚道:「慕妍没道理害娘娘,她亲近讨好还来不及,岂会做这种匪夷所思之事?」 「不论是与非,还请董大小姐入宫说明为好,」裴娴妃道:「总得查一查才心安。」 「查!」昊帝厉声道:「来人,传彩均坊主事之人入宫!」 澹台浚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什么,这一刻,他连对策都思索不及,脑中从来不曾如此刻这般迟钝,对一切无能为力。 【第十七章 不过一颗棋子】 御花园里已经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了,然而今日偏逢小雨,雨水滴滴答答落下,毫无半点暖和之感。 澹台浚站在长廊上,静默等宫外传回消息,虽然只是两个时辰,却像过了一世那么长。 「澹台公子。」裴娴妃自御书房出来,笑盈盈地道:「派去的人没那么快回来,随本宫去喝杯茶吧。」 澹台浚瞧着裴娴妃,记得小时候,他觉得裴娴妃美丽又和气,但随着年纪渐长,渐渐明白了这宫廷之中的诸多阴谋,裴娴妃的微笑虽一如既往温和,却让他不寒而栗。 「多谢娘娘,微臣候在这里便好。」他垂眉答道。 「你这孩子也太痴情了些,」裴娴妃忽然叹道:「永泠郡主有什么不好的?娶了她又不吃亏,况且也没不让你娶董家大小姐,永泠郡主不过要做平妻而已,都这般委屈了,你还不肯答应,也太不给北平王府面子了。」 「微臣倒是不太明白娴妃娘娘。」澹台浚却道。 「本宫?」裴娴妃一怔,「不知本宫做了什么事,让公子费解?」 「若微臣做了北平王府的女婿,北平王爷自然会照拂微臣,」澹台浚道:「但王爷一向与娘娘家中交好,假如将来时局扭转,娘娘家中岂不吃了亏?」 「想不到公子真是坦白。」裴娴妃眼里有些意外的神情。 都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怕打开天窗说亮话,那些虚与委蛇能免则免。 「不瞒公子说,」裴娴妃亦直言道:「裴家与北平王府相交多年,彼此盘根错结,也不是公子这桩姻亲就能了断什么的。况且将来公子为郡马,必会再得皇上重用,我们裴家也不会因此畏惧。」 澹台浚心间漏跳了半拍,他发现自己毕竟太年轻,这样深远的关系却未能及时看个透澈。 「所以娘娘就想尽办法撮合微臣的这桩亲事,一则讨了北平王府的喜欢,二则对娘娘家势亦无损害,」澹台苦笑道:「娘娘好心思。」 「没办法,谁让永泠那孩子那般痴恋你。」裴娴妃道:「遂了她的心愿,王爷只会更加帮衬我们裴家。」 呵,亏了他姨母以为,若与北平王府结亲,立后之事,北平王爷便会倒向他们这一方,这算盘,打得满盘皆错。 「公子,本宫劝你也别太执拗,」裴娴妃道:「董大小姐那边也该劝一劝,她一个商贾之女,能与郡主同为平妻已是殊幸,还有什么不满意?再拧下去,吃亏的是她们董家。」 第53章 想来,这鹅绒袄中的麝香珠必是裴娴妃搞的鬼吧? 「方才掌事太监已去我姨母宫里査过,彩均坊所制的鹅绒袄并无异样。」澹台浚道:「单只郡主这件出了纰漏,也甚是奇怪。」 「有什么奇怪?」裴娴妃笑道:「祆已经送来多时,董大小姐也照顾龙胎这么久,有的是时间毁灭证据,总之,这事儿彩均坊脱不了干系。」 「既然脱不了干系,彩均坊又是微臣的未婚妻主事,那微臣也只得负连坐之罪。」澹台浚道:「与慕妍一同入狱。」 他说得斩钉截铁,倒让裴娴妃始料不及。 「公子何必豁出命去?」她连忙劝道:「只要答应了这亲事,那件袄,本宫自当替公子处理妥当,保全董大小姐,你何必要闹得两败俱伤?」 他该妥协吗?只怕娶了永泠郡主,余生都要受北平王府掣肘,且以皇上对兄弟宗室的提防,他亦不可能在仕途上再有成就,挂个郡马的头衔,做一颗闲棋冷子,也无法再襄助姨母。 「娘娘觉得,微臣真会为了一个女子执拗至此?」澹台浚冷不防地道。 「公子何意?」裴娴妃蹙眉道。 「若说微臣与北平王府结亲,能助我姨母登上后位,那或许微臣还会应从——」澹台浚道:「可方才听娘娘所,北平王府并不会就此倒戈,而且微臣从此以后在朝中也未必再能有作为,那么微臣又何必答应?」 「你也不替董大小姐着想了?」裴娴妃自以为掐住了他的软肋,「她若担上这谋害皇嗣的罪名,那是要满门抄斩的!」 「清者自清,相信皇上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慕妍也没有理由害我姨母,毕竟她与我定了亲,姨母出事,于她有何益处?这一看便知是有人想陷害她。」澹台浚沉声道。 「商人重利轻情,或许她受了何人指使也未必可知,那件袄便是明证,想脱干净嫌疑,可没那么容易。」裴娴妃轻笑道。 他相信,若以裴娴妃的手段,要一心治死谁,大概易如反掌……他不能冒这个险。 「娘娘有没有想过,我也可以谁都不娶。」他突然道。 「什么?」裴娴妃凝眸。 「若娶了慕妍,是害了她,娶了郡主,又于我姨母无益,」澹台浚道:「我大可谁都不娶!」 「你舍得?」裴娴妃难以置信,「你对董慕妍一往情深……」 「再情深又如何?」澹台浚道:「若左右不得周全,我这一生,宁可不娶!」 「说什么傻话呢?」裴娴妃错愕道:「你澹台家一脉单传,无后便是不孝——」 「纳几个妾,生几个孩子也容易。」澹台浚答道:「妾室不过如女奴,将来若她们被谁设计,我也不会放在心上,或死,或打发,都容易。」 「你……」裴娴妃被他这话呛得一时无语。 「娘娘,若想要别人答应一些为难之事,好歹给些利诱吧?但像这般走投无路,全无好处,那别人也只能把一切都豁出去了。」澹台浚镇定道。 大概像裴家与北平王府这样强势霸道惯了,便只懂得威胁恐吓,然而逼狗入穷巷,只会逼得对方拼死一搏。 「你不过说说气话而已,本宫笃定,你舍不得董大小姐。」裴娴妃咬唇道。 澹台浚冷笑,谁也不知道,前几日他已与她决裂。 彷佛是上天的安排,刻意要保她平安。此时此刻,他可以堂堂正正地宣布退婚,即使昊帝问起,他也可以从容面对。 舍不舍得,从来不是他能决定的,他在这种处境下从来身不由己。这半年来,爱上她,曾经立志要娶她,已是他此生最大的恣意任性了。 有这半年,他已满足。 董慕妍随着禁军统领来到御书房的廊檐下,远远的便看到澹台浚站在那里。 他和裴娴妃似乎在争论着什么,神色凝重。 他双眸余光一瞥,猛然间与她四目相触,然而很快避开了。 有几日没见到他了,他消瘦了许多,距离上回诀别彷佛上辈子的事了……她总是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他,然而总会忆起他的影子,挥之不去。 董慕妍垂下眉,跟随禁军统领入得御书房内,这节骨眼上,她不敢放纵自己的思绪。 「给皇上请安。」她长跪叩首道。 「把娴妃和浚儿唤进来,」昊帝却对掌事太监道:「他俩在外面等了几个时辰了,事情的究竟,也允他们听一听。」 掌事太监领命,没一会儿,便领着裴娴妃与澹台浚前来。 董慕妍俯身长跪,悄悄地瞥了一眼澹台浚的靴,那云纹图样、黑缎厚底,还是她那时怕他的朝靴不舒服,特意替他私下做的,原来,他还穿着。 「县主终于请来了。」裴娴妃笑盈盈地道:「害得本宫与澹台公子久等,方才在长廊上与澹台公子闲话,几度提起县主,倒是出乎本宫的意料。」 「你们俩都说了些什么?」昊帝问道。 「回皇上,臣妾本以为澹台公子与县主生死相依,谁料他方才竟说,若退婚也无妨的。」裴娴妃道。 董慕妍心里咯噔一声,像有什么悄然碎裂。他,真这么说? 呵,他这样说也没错,自从上回双方坦白,两人也算是正式决裂,但由旁人口中道出,却听得她心酸。 女人都是这般矫情吗?她发现自己真的很做作…… 昊帝凝眉,「浚儿,你真这样说?」 「是。」澹台浚简短地答道。 「所以,皇上也不必为难了,若董家真做了伤及龙嗣之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裴娴妃在一旁得意道。 第54章 瞧着裴娴妃这幸灾乐祸的模样,董慕妍哪里听不岀其中的挑拨之意?不论如何,裴娴妃似要逮住了一切机会,让澹台家与董家不快,让淑妃不快。 「敢问娘娘,不知我董家做了何事伤及龙嗣?」董慕妍道:「自淑妃娘娘有孕以来,彩均坊上下皆小心伺候,方才蒙统领带着禁军在坊中搜查,也并无查到异样,还请圣上明鉴。」 「蒙魁,」昊帝对禁军统领道:「你来回话!」 「是,」蒙魁上前一步道:「方才在彩均坊,确实没有查到异物,不过库房里倒有些麝香。」 「这便是了!」裴娴妃即刻道:「淑妃妹妹的鹅绒里便有麝香珠!」 董慕妍凝眸,心中是已猜到是怎么回事,然而却没有慌乱,胸间一片平静。 「禀圣上,」她从容道:「麝香本就是常备之物,彩均坊有此物并不稀奇。」 「不过如此一来,倒难脱干系了。」昊帝语气稍有缓和,但依然严厉,「淑妃近日不断落红,龙胎恐有不保之象。你一直负责打理妃的衣物,若真出了事,你们董家上下都难逃罪责。」 「臣女怀疑有人想陷害我们董家,陷害彩均坊,请皇上明察。」董慕妍扬声道。 「陷害?」裴娴妃冷笑,「没出事就抢功劳,出了事就是被陷害?县主,做人不能这般便宜吧?」 「回娘娘,」董慕妍却直视对方道:「臣女家的绣坊里有一位关嬷嬷日前中了毒。」她提及「关嬷嬷」三个字,明显可以有出裴娴妃脸色一凛。 「中毒?」昊帝道:「关嬷嬷是何人,你缘何提起此人?」 「禀圣上,这关嬷嬷本是我家一名绣娘,十分擅长缂丝,上次给太后做的凤袍便有一半出自她的手。」董慕妍道。 「哦,」昊帝点头,「这么说,是位能人了?她和此案有何关系?」 「这些日子,北平王府常派人与关嬷嬷往来,」董慕妍答道:「方才,臣女交了一件东西给统领,还请蒙统领代为呈上。」 语毕,蒙魁便让人捧上一件衣袍。 「这……白蟒袍?」昊帝亲自接到手中,细细查看,「是北平王府订制的?」 「圣上英明,一看便知,」董慕妍道:「这确实是北平王府私下找关嬷嬷订做的。」 「关嬷嬷手艺好,她做一件蟒袍也不是什么大事。」昊帝道, 「然而,这件蟒袍尚未完工。」董慕妍继续道:「据关嬷嬷说,这样的袍子,她为北平王爷做过了几件,每次去到北平王府,王府管事都会悄悄带她到一处偏僻的阁楼,那里有几位绣娘,管事每次都叫关嬷嬷给那些绣娘指点技艺。」 「这也没什么奇怪吧,」裴娴妃轻轻一笑,「既然你家那位关嬷嬷手艺好,北平王府叫她去指点一二,亦合情合理。」 「那天她便是在北王府用了些茶点,回来以后便腹痛,诊断下发现中了剧毒。」董慕妍道。 「或许她自己吃坏了什么,」裴娴妃道:「何以见得是北平王府给她下毒?何况堂堂王府,更没道理去害一个小小的绣娘啊!」 「陛下手中那件白蟒孢,便是北平王府暗害关嬷嬷的缘由。」董慕妍意味深长地道。 「这蟒袍有何不妥?」昊帝时不解。 「陛下大概没看出来,这其实是件龙袍!」 董慕妍这句话,声音虽轻,但四周诸人皆惊得怔了。 裴娴妃瞪着眼睛,气怒道:「这哪里……是龙袍?你休要血口喷人!」 「这件龙袍尚未完工,」董慕妍道:「等漂了明黄的颜色,再补绣一趾,便成了龙袍。」 「荒唐!」裴娴妃喝斥,「照你这话,天下所有的白蟒袍都是未完成的龙袍了?那天下所有做过白蟒袍的,都该拉去斩首?」 「娘娘,」董慕妍微微一笑,「别的白蟒袍用的都是漂过的白绢,颜色如雪般明亮,而这件用的是素丝,如纸浆般杂有天然的微黄,为的就是将来方便染成明黄。关嬷嬷每次去王府指点那些绣娘,就是为那些绣娘能更好地完成这件龙袍,使龙的第五趾与的前四趾绣法相宜。」 「天底下绣娘那么多,何必关嬷嬷来指点?」裴娴妃道:「这不过是你的猜测而已!」 「之所以不让龙袍一蹴而就,使用如此繁琐的程序,就是为了防止有人走漏风声。如此,各人分工行事,就算查起来也难查得明白。」董慕妍道。 「既然査不明白,你说了也是白说,反而有蔑诬北平王爷之嫌。」裴娴妃转头道:「皇上,想来,董慕妍定是为了脱伤及龙嗣的罪责,故意信口雌黄!」 「皇上,」董慕妍郑重叩首,「还请皇上即刻派蒙统领到北平王府搜查,或许能搜出铁证!」 「你放肆!」裴娴妃怒道:「北平王府何等尊贵之地,岂能说搜就搜?」 昊帝一阵沉默,他生性多疑,对兄弟宗室猜忌颇多,方才董慕妍一番话,已在他心里激起了些涟漪。 「皇上,」澹台浚上前道:「不如就让微臣到北平王府瞧一瞧?若查不出什么,自然也给还王爷个清白。」 「澹台公子这是在护短吗?」裴娴妃道:「为了你这个未婚妻,朝中的纲纪伦常都不顾了?」 「方才在御书房外,娘娘也听得仔细,微臣曾言,若董家真有什么罪责,微臣就算退婚也在所不惜,」澹台浚道:「何必要护短?」 他的这话的意思……她在他心中,也不过尔尔吗?一切皆因他禀公中立,并非出于私情? 呵,为什么这一刻,她还渴望他真能护短? 「走水了、走水了!」忽然,殿外响起一阵慌乱之声。 「是谁在喧哗?」掌事太监高声斥道。 「启禀皇上,」传话的小太监没见过什么世面,一时慌乱,「宫墙外好高一阵青烟,侍卫们到城楼上查看,像是北平王府的方向走水了!」 「什么?」昊帝蹙眉。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北平王府凑巧起了大火,实在让人疑惑。 第55章 「皇上,」澹台浚当即立断地道:「还请皇上允微臣与蒙统领同前去王府救火,也可趁机查看王府境况,趁着火势不大,该留的东西还不至于毁损。」 「好!」昊帝终于首恳,「你们速去,见机行事。」 「皇上……」裴娴妃还想阻止,却已无能为力。 裴家与北平王府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裴娴妃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终究流露做贼心虚之态。 一旁董慕妍的心紧紧揪起,这场大火就像上苍要还她清白,为她而起,只盼澹台浚能够寻得证据,不负时机。 假如祈祷有用,那就让她此刻诚心祈祷吧。 澹台浚在北平王府搜出了龙袍,坐实了北平王谋逆,隔日又和禁军查抄裴府,得到不少铁证。 裴家与北平王府勾结,定于端午之时宫变夺权,北营大军将领被收买过半,只待一呼百应。 昊帝听闻此讯,龙颜震怒,当夜斩杀了北平王府满门,裴家父子判车裂之刑,当街示众。 裴娴妃则赐予白绫,还算保了一具全尸。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董慕妍没想到,自己偶尔发现的一件白蟒袍竟引发出翻天覆地的变动。 初时,她舒了一口气,北平王府与裴娴妃再也不会加害她,她和董家总算全了。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余悸,也不知哪一天,自己若行错了一步路,会不会又卷入灭顶之灾? 若要此生平安,还是远离京城是非,远离宫廷朝堂为好。 「臣女来向娘娘辞行。」前往江左之前,她入宫拜见淑妃。此去经年,不知何日再见,她要给这个故事亲手划圆满句点。「娘娘的身体最近如何?」 她瞧着潘淑妃红光满面,也许铲除了裴娴妃,坐上后位在即,心情好了,身子自然也好了。 「本宫向来没什么大碍,」潘淑妃直言,一边走向她,「本来就不必担心。」 「娘娘之前落了几次红,还是小心为好。」董慕妍忍不住上前搀住她。 「哪有什么落红?」潘淑妃对着她的耳际悄悄道:「做做样子罢了。」 「什么?」董慕妍惊讶,「娘娘……之前的一切都是做戏吗?」 「本宫知道,只要本宫这里有什么风吹草动,裴娴妃那贱人一定按捺不住,」潘淑妃笑道:「本宫不过引蛇出洞罢了。」 所以,裴娴妃真的中了招,马上拿岀藏有麝香珠的鹅绒袄,陷害于她? 「为了把戏做真,本宫连浚儿也瞒了,那几天他日夜为本宫担忧,想来裴娴妃也看在眼里,越发相信。」 娘娘连澹台浚……也瞒了?董慕妍更加讶异。 「你没有谋害本宫的理由,光凭这一点,皇上不会胡乱猜疑你,反而裴娴妃计谋低劣,想拉你出来,以为能伤了浚儿,伤了本宫,不料倒赔上她全家的性命。」潘淑妃对一切皆很笃定。 「娘娘足智多谋,」董慕妍颤声道:「上苍也似在襄助娘娘,那场大火来得及时。」 「你以为那是上苍襄助?」潘淑妃摇头,「本宫这一生,只相信自己。那日,你发现了白蟒袍有异,悄悄与本宫禀明了此事,本宫隔日便称病,命太医将滑胎之兆呈禀皇上。」 她缓缓续道:「裴娴妃果然坐不住,利用鹅绒袄陷害于你,而本宫看到你被禁军拘了入宫,便立刻通知暗线在北平王府放了那把火。」 那日,她审了关嬷嬷之后,发现了异样的白蟒袍,本想告诉澹台浚,然而又怕他还在气头上不肯见她,于是只得秘密禀告淑妃。 之后,淑妃便派暗卫在她家中保护她,并叮嘱,倘若宫里传她去问话,便交出那件白蟒袍。 原来,一切皆在潘淑妃运筹帷幄之间,能成为最接近后位的女子,果然思虑不凡。 「那把火,真是险棋……」董慕妍道:「倘若无意中烧毁了那些龙袍,岂不是反而毁了证据?」 「本宫已打听了王府的地形,烧不到要紧的地方。」潘淑妃果然谋略周全。 「裴娴妃……」董慕妍依旧有疑问,「其实她何必参与父兄谋逆?毕竟她是陛下的嫔妃,位分不低,北平王若得登帝位,她该如何自处?」 「她一向嫉妒本官,眼见本官后位在即,大概气昏了头,何况北平王与她父兄的所为,她未必全然知情。」潘淑妃叹了一口气,「与她相斗这么多年,忽然没了这个人,本启倒觉得冷清。」 这些宫闱之事错综复杂,董慕妍也不想深入了解。 「娘娘,」董慕妍从袖中掏岀那支玳瑁金步摇,这是她与澹台浚之间最后的信物。「还请娘娘将此步摇交还给公子。」 她好傻,还以为自己多聪慧,能襄助澹台家,襄助潘淑妃,原来她从始至终,只是一颗棋子,而以她的能耐,也只配当一颗棋子。 「从前,看着永泠郡主为了浚儿,不惜名节,本宫心里还挺为之感动。」潘淑妃拨弄了一下玳瑁金步摇上的珠子,「后来知晓北平王谋逆一事,本宫才明白,为何她会有如此底气,若一朝成为天子独女,她还怕什么流言?谁又敢再议论她什么?」 幸好北平王事败,否则浚儿这一世,恐怕也艰辛了。 「还是你懂得为浚儿着想,」潘淑妃道:「慕妍,你才是浚儿真正的良配啊。」 董慕妍苦笑,那又如何呢?她已经决定到江左去了。 「本宫知道最近发生了太多事,你被吓着了,到江左散散心也好。」潘淑妃道:「只盼来日吧!」 「娘娘,慕妍一介商贾之女,实不能堪称良配……」她咬了咬唇,低声答。 「朝中贵女又如何?永泠郡主何等荣,说没就没了,」潘淑妃拍了拍她的手,「商家自有商家的好处。」 商家能提供财,又不会在朝中左右权势,的确不错……可她不愿这般,傻乎乎当个冤大头。 她确实需要一些独处的时间,一处清净的所在,让她厘清思绪,谋划余生。 第56章 【第十八章 他怎么在这?】 董慕妍发现,戴着足尺长的步摇,的确能让人气势十足,就像书中的狐仙。 今日她亦寻出这样一支发簪,珠串在鬓边摇曳,说话的时候也多了几分意气风发。 「明日我便要到江左去了,家里有些事情须得交代一二。」董慕妍道。 花厅里坐着庆姨娘偕董慕丽,及二房阮氏与董慕暄、董慕茜兄妹。 董老太太称病回避,今日这家族会议,她刻意让董慕妍主持大局。 「京中各商铺,唯有彩均坊是我主理,」董慕妍道:「此次去江左,少则半年方归,我想将彩均坊暂时交给三妹妹。」 此言一出,诸人皆错愕。 「要给也该给慕丽啊!」庆姨娘立刻反驳道:「慕丽才是你的亲妹妹!」 「彩均坊是祖母的产业,三个孙女,祖母一视同仁,何况咱们跟二婶也没分家,依我看,三妹妹行事沉着,比二妹妹适合许多。」 「对对对,」阮氏堆起笑脸,「咱们大小姐说得对,三个孙女都有打理彩均坊的资格。不过依我看,慕暄更合适,毕竟他是男子,本就该挑起家中重担。」 「慕暄年纪还小,应该以学业功名为重,」董慕妍道:「二婶,三妹妹也是您的女儿,说句不中听的话,您不该处处只替慕暄打算。」 「我……」阮氏讪笑道:「我不过随口一提……慕茜就慕茜吧。」 「等等!难道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庆姨娘依旧不死心,扬声道:「好歹我掌事多年,这份家业几时轮到你们来作主了?」 「姨娘难道如今还妄想掌管家业吗?」董慕妍淡道:「别忘了姨娘能捡回一条命,已算万幸了。」 「什么?」庆姨娘一怔。 「前段时间姨娘与裴家一直有往来吧?姨娘暗中替裴家做了多少事,你心里清楚,」董慕妍道:「如今裴家满门抄斩,为其效力者亦连坐连诛,姨娘如何能逃过此劫,难道心里还没点数?」 「我……」庆姨娘一时间结舌。 「若非看在我们董家揭发逆王有功的分上,淑妃娘娘又在陛面前说尽好话,否则姨娘你今时今日还能坐在这里?」董慕妍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庆姨娘霎时脸色苍白,与董慕丽皆心虚地低下头去。 「还有一事,想顾及姨娘体面,瞒着姨娘,如今也不得不讲了。」董慕妍又道。 「还有何事?」阮氏等人在旁亦听得越来越心惊。 「父亲在江左已经新纳了一房妾室。」董慕妍道:「想来,他近期都不会回来了。」 「什么?」庆姨娘全身一僵,颤声道:「你……说什么!」 「父亲与新纳的姨娘据说感情笃厚,上个月那姨娘也有了身孕。」董慕妍轻声道:「父亲一直没声张,只修书告知了祖母,也是怕家中徒生波澜,想等新姨娘生产之后再回京城。」 「他……他怎能如此?」庆姨娘几近崩溃,「他答应我,要扶我做正室的!怎么凭白无故就多了一个贱人!」 「父亲一向最疼我娘亲,他断不会如此的!」董慕丽也不肯相信。 「姨娘,父亲的为人你最清楚不过,」董慕妍冷冷道:「当初我母亲在孕中,父亲便纳了姨娘你,又何曾顾念过我的母亲?如今,不过昨日重现罢了。」 呵,男人大多靠不住,同样的错误总会一犯再犯。庆姨娘也算狡黠,怎么如此看不明白?大概在男女之事上,女人都太过自信,总以为自己会是男人的最后一站。 正得意地想着,董慕妍猛地打了寒噤,或许她也该提醒自己,不要太过自信。 这个时候离开澹台浚到江左去,或许是上苍对她垂怜,帮她做的最好选择。 「慕茜,彩均坊的事,我要与你细细交代,」她起身缓缓道:「走吧,随我先到彩均坊走一趟。」 「你别走!」庆姨娘把抓住她,「你父亲的事,你还没有对我交代清楚呢!」 「姨娘若还有疑问,大可亲自去江左回父亲,我哪里能转述得明白?」董慕妍拨开她的手。 不过轻轻一推,庆姨娘就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哇的一声嚎哭起来。 不论庆姨娘是情不自禁,还是故意撒泼打滚,董慕妍都不想再多看这个女人一眼,也懒得与对方纠缠。如今,这个女人再也欺负不到她的头上了。 董慕妍神色淡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轻掸衣袖步出花厅,终于感到全身轻松,前所未有的舒坦。 江左果然是个风光秀丽的地方,比起京城的繁华喧嚣,宛如世外桃源般,就像董慕妍一直想像中的那样。 她没有住进董必成的大宅,一则不愿与新姨娘过多相处,二则也怕董必成识破她不是原主,只找了处庄子暂居,说是要学习些庄务。 董必成本来对她这女儿就有些顾忌,她不住大宅他正乐意,但碍着她的亡母,心中多少有些愧疚,便拨了些江左的商铺给她。 董慕妍一边在庄子里休养,一边数着商铺赚进的大笔银子,忽然觉得,身为一个千金大小姐的美好人生才刚刚开始。 转眼便入夏了,潘淑妃已顺利诞下龙子,昊帝大悦,当即封潘淑妃为皇后。朝中诸臣经北平王谋逆一案,均不敢再多言,纷纷恭贺新后。 澹台浚也升了官,具体职位她没留意,只是在父亲提及时稍微听了听。 如今,她刻意回避关于他的消息,前尘旧事,稍稍忆起便能刺痛她的心,她不想让自己再难过。 日子一天天过去,暑气越来越浓,也许她真应该开一间冰冰的奶茶铺,打发这蝉鸣绿茂的时光。当个千金大小姐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过于无聊。 「小姐,附近的猎户送来了时蔬。」 莲心随她到江左来,如今这丫头对董家的怨气也渐渐消了,恢复了从前的爽朗爱笑,近日又认识了几个庄外的小伙子,就更爱笑了。 「小姐您瞧,这藕又甜又糯,莲子清甜大,还有菱角也是香得不得了。」莲心笑道:「都是猎户们去采的。」 第57章 「猎户不打猎,改做这等营生了?」董慕妍一怔。 「如今天气热,他们喜欢在水边待着,正好我们庄子的荷塘无人打理,管事便招他们来帮工。」莲心解释,「他们还邀我明儿也去摘莲蓬呢。」 「你想去便去吧,反正我这里不必成天伺候。」董慕妍笑道。 若这丫头遇到两情相悦的男孩子,把她嫁出去也算一桩好事。 「小姐,您也跟我一起去吧,水边可凉快了,咱们清早就去,还可以在塘里摸鱼。」 「你这丫头,自己玩疯了,也要拉我下水?」董慕妍睨她一眼,「罢了,你自己去吧。」 丫头说说客气话,她可不能当真,若她去了岂不碍眼?影响了年轻人谈恋爱啊,她可不敢去当电灯泡。 「小姐……」莲心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吞吞吐吐的。 「怎么了?」她轻瞥一眼,这丫头心里彷佛有鬼。 「您还是随我去一趟吧,」莲心道:「新招来的这几个猎户也不知人品如何,您去看一看。」 哈,这是要她帮着挑夫婿? 「不过临时帮工而已,人品如何有什么打紧?又不是长工。」董慕妍故意逗她 「不是……」莲心言语顿时混乱起来,「帮工也要看看人品啊,否则做些手脚,咱们庄子也遭殃。」 「你看着就行了。」 「我没经验。」 「还有管事的呢。 「管事老眼昏花,再说万一是他的什么远房亲戚,他存心包庇,如何得了?」 奇怪,这丫头为什么非要她去看看不可?董慕妍越发觉得古怪。 「好,我去。」她转念一想,这丫头的终身大事自己确实得好好操操心,别让人把傻姑娘给骗了。 不过,听这语气,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好!」莲心一听她应下,立刻乐开了花,一转眼就把她的便服准备妥当。 第二天,晨光尚微,便催着她梳冼起床。 董慕妍从未这般早起过,有些想睡,但也想看看庄中情况。 夏季的清晨果然宜人,沿着小路往荷塘走去,一路轻盈徐风吹送,鸟儿啁啾,空气里满满草香与叶香。 荷塘倒是不远,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在眼前了。猎户们已经采了一批回来,用长蒿撑着竹舟,满簸满筐的长藕与莲蓬,与庄子的管事论着斤两。 为首的一个猎户穿着青色水衫,手中捧着一把粉色荷花,站在清粼粼的水旁,高挑的身影一眼便吸引了董慕妍的目光。 她一直以为猎户皆是村汉,没料到还有这等谪仙气质之人,若澹台浚换上这样的衣衫大概也差不多。 唉,她怎么又想起他了?大概习惯了吧,思念有时候不过习惯而已。 今日莲蓬釆得少,只听那男子对庄中管事道:「顺手撷了一把荷花,还请转交给莲心,让她摆在大小姐屋里赏心悦目。」 是她的幻觉吧?为何这男子的声音……也像极了澹台浚? 董慕妍伫着凝眉,心下生起疑窦,她看看莲心,却发现莲心一脸心虚的神情。 「那是谁?」她压低声问。 「谁?」莲心犹在装傻。 这刹那,青衣猎户不经意地侧了侧身子,容颜尽露,董慕妍心跳缓了半拍,几乎快窒息了。 还真是他!就像作梦一样,难以置信的骤然相遇,身分错乱的人降临在不该出现的时空。 「他怎么在这儿?」还假扮猎户? 「呃,」莲心支支吾吾,这模样一看便有鬼。难怪这丫头千方百让引她来此,这胳膊肘往外拐,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或许听到她的细微动静,澹台浚亦发现了她。就像她的始料不及,他有些错愕,身形亦稍稍凝滞。 然而,他终究主动示以微笑,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看到他的笑颜,彷佛漆黑了数月的冬夜,忽然有了星光。 他缓步靠近,两人半晌无言,最后由她率先开口打破这尴尬的沉默。 「公子何故在此?」董慕妍冷冷地道。 「在江左当一个猎户是我从小的心愿,从前告诉过你的。」他答道。 董慕妍一愣,有这回事吗? 「就像你从前说的,希望在江左开一间茶水铺。」他又道。 哦,她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过这样的对话。没想到他竟还记得。 「公子说笑了,皇后娘娘刚刚即位,正是用得着公子的时候,公子却私自跑到江左来,难道朝中诸事都不顾了?」 他竟道:「我已向圣上递了奏摺,辞官归乡,圣上和娘娘已经允了。」 第58章 他不会是疯魔了吧……她压根不敢置信,一时不知如何回话。 「圣上说,齐家才能治国,如今我连个老婆都没着落,办事定不牢靠,不如归乡。」他笑道:「大概得成亲之后,圣上才会信任我吧?」 噗!她忍俊不禁,皇上在跟他开玩笑的吧?或者他在扯谎?这辞官理由……也真够荒唐。 「小姐,澹台大人也够可怜的,丢了官,一时也娶不到妻子,无奈在咱们庄上帮工维持生计,您就留下他吧。」一旁的莲心道。 这话说得好像他要饿死了似的!这丫头,真能睁眼说瞎话。 「你闭嘴!」董慕妍瞪莲心一眼,「你勾结外人,设计主子,回去再跟你算账!」 莲心吐吐舌头,给澹台浚使一个眼色,不敢再作声。 「管事,」董慕妍扬声道:「这几个猎户不能留,今日结了工钱,明天让他们都别再来了!」 「这……」管事一怔,「大小姐,如今这时节请不到什么得力的人,若东西烂在塘里,损失的是咱们啊!」 「大小姐辞了我就罢,余下这些真是猎户,这个时节不方便狩猎,他们若没有帮工的工钱,如何养家?」澹台浚笑道:「可别因为我害了别人。」 「好,别人可留下,你不行。」董慕妍肃然道。 「我是他们的头儿,人是我找齐的,最近的生计也都是我替他们寻的,工钱也都在我这里,一时还没结算清。」澹台浚却耍起赖。 这……左也不能右也不能,他就欺负她心软,以为她不敢辞退这些猎户吧? 「大小姐在害怕什么?」澹台浚忽然反问,「你我已然退婚,如今我能如何?莫非是害怕我毁了你名声?」 「当然不怕!」她嘴硬道。 大概,害怕又爱上他,舍不得他……纠缠不清。 若她心意已决,便无畏这些藕断丝连,然而,她真的看开了吗? 她心中若有一丝重逢的喜悦,也因为他这一句挑衅,自己的一时嘴硬而很快散去了。 好,那就留下,她倒要看看,他究竟想搞什么鬼! 回了自个儿屋子,董慕妍忿忿道:「你这丫头,胳膊肘往外拐已经不是第一回了,我可不敢再留你了!」 莲心跪在地上请罪,却依旧笑嘻嘻的,知道小姐只是一时发脾,顺口说说而已。 「是谁惹大小姐生气了?」门帘忽然掀起,只见董必成新纳的姨娘柏氏踱了进来。 董慕妍不由一怔,立刻起身相迎,「姨娘怎么到庄子里来了,怎不让人通报一声?」 「今日得闲想四处走走,又怕暑热,老爷说庄子里凉快,还有鲜藕吃,叫妾身来大小姐这里蹭顿饭。」 柏姨娘大着肚子,董慕妍连忙搀住她,生怕有个闪失。 「姨娘既然想来,也该我派车去接才是。」董慕妍道:「哪有让姨娘独自奔波的道理。」 「不妨事,我这胎坐稳了,大小姐不必担心。」柏姨娘笑道。 「还跪着干什么?」董慕妍睨莲心一眼,「快过来伺候姨娘!」 「方才在院子里听大小姐教训丫头,说来,也是妾身对不住莲心,平白让她挨了骂。」 「姨娘快别说这亲的话,折煞奴婢了。」莲心赶紧道。 这……什么意思?董慕妍迷惑。 「澹台公子,是老爷作主让他到庄里来的,」柏姨娘即刻解释,「妾身怕不周全,便事先嘱咐了莲心,没来得及告诉大小姐,让大小姐误会了,都是妾身的错。」 原来……澹台浚早就跟她全家都串通一气了?董慕妍怔了怔。 「大小姐也别怨老爷,」柏姨娘解释道:「皇后娘娘亲自修书给老太太,道尽公子对你的相思之苦,老太太便命老爷撮合此事。妾身想着,公子既爱狩猎,不如让他到这庄上住几天,谁料公子竟爱玩闹,怎么就乔装成猎户了呢?想必,还是不好意思直接来见大小姐你的缘故。」 说来说去,他们又后悔了,又开始作这皇亲国戚的美梦,暗地里合计着要把她卖了? 董慕妍心中堵着一口气,如磐石般坚硬,一时化不开。 但当着柏姨娘的面,她也不好放狠话。一则柏姨娘是新过门的人,得给些面子,二则对方有身孕,不可冲撞了。 董必成也狡猾,知道自己出面搞不定此事,便让柏姨娘软硬兼施,让她无法拒绝。 「知道家里关心我,」董慕妍扶着柏姨娘坐下又奉了茶,方道:「我跟澹台家的婚事,姨娘多少也听说过吧?先前要退婚,后来又不退了,再后来又要退……这不知折腾了几回了,我卖在不愿意再受这个罪。」 「知道大小姐委屈,」柏姨娘轻拍她的手背,「我们做女子的,名节最是重要,哪禁得起这样再折腾?何况,这反反覆覆的妾身听着都替大小姐难过。」 「如此姨娘还要劝我吗?」董慕妍反问道。 「皇后娘娘的懿旨,董家不敢不遵。」柏姨娘叹道:「要怪只怪大小姐太招人喜欢,叫澹台公子始终割舍不下。」 他割舍不下?犹记那日在御书房裴娴妃说的话……在最最困苦的时刻,他是可以舍弃她的。 何况,他从来不曾相信她的感情,看了几页手劄就来质问她,何等冷面冷心。 为何这会儿忽然又思念起她来了?他的心思,她从来琢磨不透。 「姨娘可曾想过,澹台浚如今贵为皇后的唯一至亲,天下何等女子他娶不到?偏缠着我们董家,是何道理?」董慕妍狐疑道。 「这个也不奇怪,」柏姨娘道:「若真喜欢一个人,天仙来了也不会放在眼里。就像我,放着外头的正室夫人不当,偏嫁给你父亲为妾,也是为着一份情。」 第59章 漂亮话就别说了,当初澹台浚抛弃了她好几次,哪里非她不可了?虽然她不知道父亲与柏姨娘是否真心相爱,反正这个比方用在她这里假惺惺的。 「知道大小姐不信,妾身索性就说个敞亮话,」柏姨娘又道:「听闻京中不少达官显贵家的公子最近议亲都挑了商贾人家。」 「为何?」董慕妍不由错愕。 「从前嫌弃商贾地位低,但如今大约发现了些好处,特别是北平王犯了事之后,京中成惊弓之鸟,都觉得娶了永泠郡主那等贵女,还不如娶个商贾之女可靠。」柏姨娘道。 怎么还有如此说法?她皱起眉。 「再则,京中那些纨绔子弟,平素大手大脚惯了,商贾之女能带来丰厚的嫁妆,无权无势也管不着他们花天酒地。」柏姨娘笑道:「这样的老婆,我若身为男子,我也娶!」 柏姨娘不仅长得漂亮,谈吐也有几分见识,比起庆姨娘不知高出了几个台阶,难怪父亲自从得了新妇便不愿离开江左。 董慕妍抿唇道:「如此让我嫁进澹台家,岂不成了我吃亏?恕我依旧不能从命。」 「大小姐,你别紧张,」柏姨娘拉了她的手,「妾身想着,既然皇后娘娘有心撮合,也不好违了旨,暂且就让澹台公子在这庄子里住下,来日方长,也不必给他过多好脸色,且看他有无耐心,若他烦了,自己走了便最好,若他真对你存着深情,这日子一天一天下过来,你也能看透,如此可好?」 这……算没有办法的办法吗? 便这般耗着,顺其自然,有时候什么也不做,或许能在消磨中试出真心。 董慕妍凝眸,陷入长久的沉默。 【第十九章 盼他归来】 莲心不知手里捧着什么,轻手轻脚推开房门,仍是一脸心虚的表情,见了董慕妍欲言又止。 董慕妍看了一会儿账本,揉了揉眼睛,抬眸看着她,「怎么了?」 「院里落了一只雏燕,翅膀被昨夜的雨水打湿,飞不起来,奴婢便把它捧过来了。」莲心道。 说着,她将那小燕儿搁到桌上,小燕儿一身绒毛沾了不少泥土,脏兮兮的,不时张大嘴巴叫唤两声,似乎在寻找妈妈,模样甚是可怜。 董慕妍心里顿时一片柔软,轻轻抚了抚那小燕儿的脑袋,对莲心道:「去取岀清水来给它擦洗擦洗,再喂它些流食,也不知它受伤了没有,找懂得的人替它瞧一瞧。」 「澹台公子他们那群猎户里肯定有懂得的人,叫他们来看一看这小燕儿,如何?」莲心连忙道。 董慕妍凝眉,立刻警觉道:「这燕儿到底哪里来的?它翅膀没长好,飞不远,怎会落在咱们这院子里?你说实话!」 「它……」莲心支吾片刻,终于道出实情,「是澹台公子捧来的,他在山上捡到的,想着小姐近日无聊,有只燕儿可以逗一逗。」 「我就知道是他!」董慕妍抿了抿唇。 这些日子,他明里暗里讨好她,她怎会不晓得?然而她就是态度冷淡,不想领他的情。 「把他叫来,」董慕妍冷脸道:「我有话要讲。」 「小姐,您终于肯跟他说话了?」莲心一阵惊喜。 董慕妍不言语,只睨了莲心一眼。 莲心又一阵慌张,急怯怯地转身去传信,生怕她反悔。 没一会儿,她便引着澹台浚来了,站在窗外也没敢进来,只小声道:「小姐有什么话,您跟公子好好说。」 董慕妍心下叹一口气,觉得这些日子莲心也算受累了,她几乎把气都撒在莲心身上,也没给过莲心好脸色,难得这丫头还这么忠心。 抬头看向窗外,澹台浚依旧一身轻便装扮,这些日子他住在庄子里,每天仍与猎户上山下水,就像存心要永远当一个普通的平民,再与皇室贵胄全无关系。 「这燕儿是你捉来的?」董慕妍冷问。 「是捡到的,不是捉来的。」澹台浚微笑答道。 「从哪儿捡来的,就送回哪里去,它娘亲该找它了。」董慕妍又道。 「它彷佛是受了些伤,等医治好了,我再到林里寻一寻它的巢。」澹台浚亦道。 「该不会是你故意把它弄伤的吧?」董慕妍心尖一凛。 澹台浚霎时沉默,片刻之后才方道:「慕妍,如今在你眼中……我竟如此不堪了?」 她把他想得太坏了吗?曾几何时,他在她的脑海里变得如此奸诈狡滑,心狠手辣了?她实在有些过分了。 董慕妍忽然有些于心不忍,但板起脸道:「公子在这庄里也住了些时候,不知何日回京去?总不至于永远在此帮工吧?」 「慕妍,之前我不是对你说过了吗,我不打算再回去了。」他竟道。 「公子别开玩笑了,」董慕妍索性道:「我知晓太后与皇后娘娘希望你带我回去,但我也不想再重蹈旧日覆辙,望你明白。」 做他未婚妻的那段日子了,虽然快乐至极,但也恐惧至极,如今回忆起来,如同在悬崖边上舞蹈,她还能保有性命,安然在此,已算万幸了,再回去……估计没这般好运气了。 「我没开玩笑,」澹台浚道:「京城我不打算再回去了,也没打算再带你回去——」 他这话……什么意思?董慕妍一阵迷惑。 「你也别害怕,我不会再奢求娶你。」他又道:「等夏天过去,猎户们有了别的营生,我便跟他们离开这庄子。」 不再……娶她? 曾经期盼他不要再来纠缠,此刻听他亲口承诺,她竟又有些不舍得。 董慕妍发现自己真的很贪心,而且优柔寡断。 第60章 「你出身名门,文武双全,此生却甘心当个猎户?」她摇头道:「不觉得可惜吗?」 「从前在京中从未过得像现在这般自在,」他一笑道:「不怕你笑话我没岀息,我自己也没觉得自己有多重要,朝堂上没了我,会马上出现许多代替者,你也不必替我可惜。」 虽然她知道这话也没错,这世间离了谁都照样转,可她就是替他不值得。 原来在她心里,他一直是那般光辉显赫,有如天上的星辰,她对他的期盼,原来如此高。她不希望他放弃前程,单为了她……这会让她有负罪感。 隔着窗子,她始终没让他进来,也看不清他的脸,只怕一旦看到他的神情,她又心软。 「小姐,小姐——」 忽然,她听到莲心的声音,急促非常,让她顿时从思绪沉溺中清醒过来。 「小姐,公子!」 莲心方才为了方便他俩说话所以离开了小院,此刻不知为了什么又慌慌张张地奔了回来,气喘吁吁的。 「莲心,怎么了?!」澹台浚问道 「公子,方才老爷派人来传话,说宫里出了大事……」莲心一脸着急,「还请公子速速回京!」 澹台浚的语气一凝,「宫里出了何事?」 「听闻小皇子似乎中了毒,皇后娘娘希望公子能回去。」莲心答道。 董慕妍亦是一怔。谁人会害小皇子?除掉了裴娴妃,宫里还有别人敢对潘皇后下手?宫里嫔妃诸多,北平王与裴家虽然伏法,但朝中残余贼党也仍在,保不定哪天又生祸端…… 「公子,收拾行李,速速回京吧!」莲心催促道。 「不,」澹台浚却道:「我不会再回去了。」 「公子若是为了我,不愿意回去,我可担不起这罪名。」董慕妍小脸板起来。 「我说过不会再回京去,并非为了谁,」澹台浚舒缓语气,镇定道:「相信皇后娘娘会有办法处理好此事,再则朝中能人众多,若小皇子真被毒害,还怕查不清吗?我既然已经退出朝堂,便无权再管这等事。」 他这番话大大出乎她的意料,然而,董慕妍却无言反驳。 原来,他心意决断至此,还以为他只是骗骗她而已。 「公子,再怎么说,小皇子也是你的至亲,」董慕妍劝道:「你真能割舍亲情不管不顾吗?」 「不舍又如何?」他答道:「何况,我真的没那么重要。」 这一刻,他似乎显得十分冷血,然而董慕妍发现,他的决定……似乎也没有错。 潘皇后心思深沉,难保这一次不是她的诡计,目的在于哄骗澹台浚回京。 他真能置身事处,或许该为他庆幸。 只不过,她不希望他是为了她,虽然他表现得那般超脱世事,但她总觉得他隐藏了自己真正的情绪,莫非他最怕的,就是她又牵涉其中? 董慕妍暗笑自己的自作多情,都到了这个时候,还在幻想这个男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但愿她错了。 澹台浚果然没有回京,他并非说说而已,宫里派人来传过好几次信,董必成与柏姨娘也屡屡登门劝说,但他依旧泰然处之。 夏日进入雷雨季,午夜总是下起大雨,轰隆隆吵得人睡不着觉,董慕妍每次被吵醒,心里就一片烦乱。 其实他在这庄子里住着,每日远远地看他一眼,她心里是有一丝欢喜的,但想到未来,总觉得他不该一世都过这样的生活。彷佛龙困浅滩,终究可惜了。 他给她捧回来的雏燕渐渐长得大了些,每日张着嘴等着喂食,居然十分乖巧,比小狗小猫还要好玩。 董慕妍对一只小燕儿也产生依恋之情,舍不得再把它放回山林,便这般一直养着,有时候听着雷雨声,抚摸着抛的脑袋,心下能稍稍安宁。 这一日,董慕妍起得特别迟,昨夜睡得也迟,半夜雷雨下得格外猛烈,她在迷迷糊糊中作了好些恶梦。 「莲心!」她打起床帘,唤了一声。 今天这丫头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见踪影,也没等着伺候她起床,又不知哪儿玩去了。 四周静悄悄的,小燕儿也不在卧房里,不知是不是被那丫头捧到外面玩耍去了。 董慕妍突然有些头晕,呼吸骤然有些困难,不太舒服。 她披起一件衣衫,推开窗户,外面的天色一片茫茫的,按说时辰不算早了,却比破晓时分还阴沉。 「小姐?」莲心终于听到了她的动静,从偏厢跑过来,脸上竟挂着一串泪珠。 「你怎么哭了?」董慕妍诧异道。 「小燕儿……小燕儿……」莲心抽泣起来,「死了……」 什么?董慕妍身形一僵。 怎么可能?昨夜打雷的时候,她还看了看那宝贝,它在笼子里睡得好端端的,缩成一团毛球,她还摸了它一把呢。 「今天早起,奴婢去喂食,就看到它倒在笼子的底板上……」莲心哽咽道:「不知怎么了……」 「可是喂错了东西?」董慕妍耳际一阵嗡鸣,像有什么在扑腾着翅膀。 「没有啊,都是跟平常一样的,」莲心抽抽噎噎的,「大概最近老下雨,它病了……」 第6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董慕妍的心彷佛被刺了一刀,养了这么久的宝贝说没就没了,就像亲生孩子忽然死了一般。 「还有澹台公子……」莲心有些泣不成声,「公子他昨天出去,至今也没回来……」 「什么?」她一时没听清。 「昨天几个猎户到山上去,说是采些野菌,至今都没有回来。」莲心低下头去,「昨晚下那么大的雨,山上路滑,听说好几处山石都塌了……」 「怎么现在告诉我这事?」董慕妍愣怔片刻,厉声道。 所谓祸不单行,便是如此吗?方才失去了她养的小燕儿,此刻又闻噩耗,上苍真是残酷。 「快派人去找啊,去山上找!」她叫道:「快把庄里的管事都叫来!」 「管事已经派人去找了,昨儿夜里就去了……」莲心被她喊得也有些慌了,「之所以没敢告诉小姐,就是怕打扰您休息,原以为今天早上肯定能找着,但还是没消息……」 董慕妍二话不说,转身回房穿好衣衫,将头发一束,胡乱洗了脸,便命小厮备车往山林而去。 行至一处路口,果然瞧见山上滑落的太石,庄子的管事及几个伙计也在那里清理着路面。 「小姐!」管事见了她,连忙上前问,「小姐怎么亲自来了?」 「澹台……」她脱口而出,「澹台公子可寻着了?」 管事脸色难堪,只低声道:「小的们寻了一上午,都没见着。」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事故,他该不会真的凶多吉少了吧? 在昨日之前,彷佛他永远会缠着她赶也赶不走,然而就像那句话说的,不要把陪伴当成理所当然,因为意外每天都在发生。 不,她不相信他会这样短命,她也不相信自己会这样倒楣! 「我亲自上山看看!」董慕妍跳下马车。 「大小姐,不可啊!」管事连忙拦着她,「山路太滑,万一再出什么事,小的们万死也难逃罪责了。」 「不关你们的事,」董慕妍道:「若父亲问起来,就说是我要执意去的。」 「不行、不行,」莲心亦一把拉住,「小姐,您不能去啊!」 董慕妍努力想挣开莲心的手,却被她攥得更牢,她正想该如何避过这些紧张的下人,倘若能变成一只鸟儿,飞到山上去就好了。 让她看一眼,确定他安不安全。 「小姐,小姐,」莲心忽然道:「公、公子!」 这丫头慌得语无伦次了吗?她定睛一看,就见莲心指着前方,结结巴巴的,「小姐,您看,是公子——」 董慕妍顺着瞧了一眼,刹那间愣住了。 那真是澹台浚吗?只见他正领着几个猎肩,步履蹒跚地从山上下来,彷佛是她在混乱中产生的幻觉…… 「真是澹台公子!」莲心兴奋道:「他没事、没事!」 董慕妍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她想她那一刻定是傻呆呆地站着,直至澹台浚越靠越近,来到她的面前。 他疲惫的脸上露岀浓浓笑意,难得她如此紧张他,隐藏的心思原形毕露,他彷佛还有些得意。 「大小姐为何在此?」他故意问道。 董慕妍本可以继续伪装,但她实在累了,今早至此,身心俱乏,她的眼泪就这样流了下来,断了线的珠儿似的,再也止不住。 「傻子!」澹台浚颇有些意外,连忙用手背替她擦泪,却发现自己的手背脏得很,顿时手足无措。 董慕妍呜咽道:「小燕儿死了……」 「怎么会?」澹台浚怔住。 「你昨儿没回来,不知道……它今早忽然就死了,可能是病了。」董慕妍情不自禁依到他身侧,周身无力。 「昨儿我上山釆菌去了,谁料雨下得太大,一时下不来,我们几个人便找了个山洞避雨,还好干粮带得够,这一夜也没饿着。」他解释道。 他说得倒轻松,他可知道,这一日整个庄子都忙得炸开了锅?董慕妍嗔道:「从今往后,不许你再上山了,尤其是这样的雷雨天。」 「大小姐,别忘了,我只是个帮工的,可不受你们庄子管朿。」澹台浚逗她道。 「以后也不许你再帮工了,」董慕妍勒令道:「不许再叫我大小姐!」 「那叫什么啊?」他装傻道。 「反正,不许再叫大小姐!」她懒得再跟他啰嗦,现下头晕眼花,只想尽快回庄去,其他的事情,日后再慢慢跟他算帐! 她缓缓靠到他的肩上,双手顺势垂下,握着他的大掌。 他会意一笑,反手将她的柔荑包覆掌中,彼此听着对方的心跳声,还有低促的喘息。 彷佛作了一个长长的梦,董慕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了。 外面又开下雨,隐隐闪着蓝色的电光,雷声在远山处时断时续,然而今晚她却不觉得害怕。 澹台浚就躺在她的身边,白色的寝衣像白色的昙花一样洁净,沐浴过后的他周身散发清爽好闻的气息,如同三月踏春时才能闻到的绿木香味。 她刚刚动一下,他也醒了,微笑地瞧着他。 第6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刚才,我梦见我们一起回了京。」董慕妍轻声道:「一同进宫见了太后与皇后娘娘,她们开口就提要给你纳个妾,气死我了……」 「你气什么?」他笑意更甚,「这都是我将来要娶的正房娘子该操心的事。」 又想逗她?这一次,她可不会再上当了。 「明儿我就与父亲商量,找个吉日把婚事办了,」董慕妍道:「这样躺在一起,算怎么回事?传岀去也不好听,有辱公子你的声名。虽然,我是不介意的。」 对现代人来说,同居什么的很平常。 「你这语气,比皇后娘娘还霸道呢。」他覆过来,将她牢牢压在身下,嘴唇在她耳边摩挲,弄得她一阵痒。 「别闹,说正经事呢!」董慕妍想避开他,可哪里是他的对手呢,只得由他揉捏。 「婚事本该回京风风光光操办,」他缓缓道:「若在江左草草完婚,怕你们董家不会高兴。」 「我能嫁岀去,他们都求之不得了,何况是嫁给你,哪里还会有什么不甘愿?」董慕妍道。若她的这些所谓亲人,只把她当成拜高的工具,她不要这个家也罢。 「只怕皇后娘娘希望你回京……」她深叹一口气,「若你想回去,我便陪你。」 「我早说过,这辈子也不想回京为官了。」他执拗道。 「当猎户终究也委屈了你……」她忍不住道。 何况,若像昨天那般雷雨的天气,他还得辛苦上山,她会牵肠挂肚,怕他危险。 朝中虽然风云诡谲,毕竟会有一番大作为。 对一个男人来说,若必须面对危险,好歹要选择值得的东西。 「嘘——」他忽然吻了下她的唇,「以后的事从长计议,现在有更要紧的事得办一办。」 什么啊,他就喜欢在这种节骨眼上对她动手动脚的,没正经……男人绝对都是色胚!「什么事更要紧啊?」董慕妍推了推他。 「我快烈火焚身了,你说要不要紧?」他笑道。 「在这庄里住了这么久,怎么就不能再忍忍?」现在话都还说完呢…… 「在这庄里天天烈火焚身,半夜睡不着觉。」他胡搅蛮缠,「你说我急不急?」 呸!怎么从前没发现他居然这么油嘴滑舌? 「对了——」有一件事,她还得问问清楚,「那本手劄——」 「什么手劄?」 「就是我那本手劄,」她呶呶嘴,「你上次说,再不理我了。」 想到那天,她就觉得十分委屈。 对了,他还对裴娴妃说,她对他并不重要,随时可以退货……这些难道不该跟她解释一下? 「哦,那天啊——」他似乎半天才忆起,几乎要笑出声来,「你如此聪慧,怎么就猜不岀来?当时的情境下,我也只能那样说。」 所以,当时他存心要赶她到江左去,让她避开京中的危险? 「你没相信慕丽的鬼话吧?」比如什么她从没爱过他之类的,她仍不放心地问道。 「就算你为了荣华富贵才接近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依旧玩笑语气,「只要我喜欢就行了,比如别的女子也故意接近我,我有理过她们吗?」 「所以你还是相信了?」她气得瞪他一眼。 荣华富贵个鬼啊,他现在都没她有钱! 「我觉得那本手劄上写的,也有几分道理。」他忽然道。 什么? 「比如那些招式,还挺管用的,」他的笑容越加邪魅,「我也学了几招。」 她一怔,一颗心提到喉间,「什么招式?」 天啊,难怪他现在这么狡猾,也跟着那本书学坏了? 「软磨硬泡……」他的唇再度袭来,与她耳鬓厮磨。 哪、哪有这句话,她有写过这句话吗? 算了,改天再好好看看那恋爱心理学,仔细研究研究,现在她全身绵软无力,思绪混沌,再也无心与他争辩…… 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比如明日该如何向父亲回禀?要不要回京?回京要继续为皇后娘娘效力吗?家里的生意她还要不要管?庆姨娘、董慕丽,这一切,她只要一想就头疼。 她本以为,江左是世外桃源,原来,这世间没有纯净之地,她逃了又逃,却依旧像被关在玻璃罩子里的蝴蝶,不过一个无能为力的微渺生物罢了。 还好,她现在有了一点小小的快乐,依在他身畔,得到一点小小的安宁。 她会珍惜这有如指间沙般的幸福,努力不让它们再消耗殆尽。 窗帘微动,午夜风凉,此间幸福,只有他知她知。 【全书完】 注: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