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勺巧妻 卷二》 第一章 【正文开始】 傍晚时候,赵三旺果然来易家吃饭了。 秦春娇正在厨房烧饭,听见院子里的响动,就跑出去迎接。 一个尖嘴猴腮、瘦骨嶙峋的青年站在篱笆边,见了她点头哈腰的赔笑:「嫂子好,多谢嫂子招待!」 这瘦小青年,正是赵三旺。 赵三旺一听说易家要请他吃饭,还是秦春娇要谢他搭救,欢喜的如吃了蜜蜂屎,屁颠的就来了。 这赵三旺别看没有啥本事,又是个孤儿破落户,但打小学会的察言观色,嘴巴甜滑,最会溜须拍马。他知道易家当家的是易峋,看这些日子的情形,秦春娇又是易峋的心头宝,易家哥俩不好巴结,巴结了秦春娇那就算到位了。 果然,秦春娇听了他这话,脸上先是红了一下,唇边泛起了一抹止不住的笑意,带着几分羞涩又带着几分甜意,娇艳动人。 她咯咯一笑,说道:「真是贫嘴!」便转身回厨房去了。 易家哥俩放好了农具,便拉着赵三旺也到厨房去洗手。 赵三旺一进厨房,便被那浓郁的各种饭菜香气给折服,肚子里馋虫作祟,涎水直流。他擦了擦嘴边,向灶边的秦春娇说道:「嫂子,您给兄弟做啥好吃的了?」 他嘴上说笑,却离秦春娇远远的。易峋胖揍刘二牛的情形,他可是深刻在脑海里的。虽说他也很看不上刘二牛的做派,但心里却也怵得很。他可不想被易峋误解,就他这一身小鸡骨架,挨不了第三拳保准散了。 还不等秦春娇答话,他的脖子忽然被一只大手捏住了。 赵三旺哎哎叫着,就听易嶟说道:「春娇烧啥你吃啥,伸着那么长的脖子,贼头贼脑,恨不到脑袋插到锅里去,真是属老鼠的!」嘴里说着,就提着赵三旺出去了。 秦春娇在锅台边忙碌着,灶下的火光将她的脸照的红通通的,秀色倍增。 易峋洗了手,走了过来,问道:「有什么要帮忙的?」 秦春娇轻轻说道:「都快好了,你出去等着吧。」说着,想了想添了一句:「你把盛好的菜端出去,我腾不出手。」 易峋端着菜盘出去时,赵三旺正坐在桌边,向易嶟侃侃而谈:「二哥,话不是这样说。嫂子是还没和大哥成亲,但其实这事儿跟秃子脑袋上的虱子一样,明摆着的事儿!肉烂在锅里了,就是个早晚的功夫。村里人的胡扯,我是不信的。所以,我叫她嫂子,一点儿错没有!」 易嶟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呵斥道:「谁是你大哥二哥,你少拉关系的胡认亲戚!」 赵三旺抓了抓脑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易峋端了菜盘过来,随口说道:「三旺比咱俩都小,叫一声哥也没错。」 赵三旺连忙起来,双手接了菜盘,陪着笑脸:「大哥说的是,我年纪小,爹妈走得早,没人管教,以后还多得大哥二哥的教导。」 易峋和易嶟换了个眼神,他这算是赖上了? 赵三旺很聪明,起初他帮秦春娇送信儿,纯是看不上刘二牛的下作行径,全没想过要易家报答。但易家竟然为了这事请他吃饭,这真是他意想不到的。易家人是有良心的,这让他看到了希望。 他巴结赵桐生也好,在村里偷鸡摸狗也好,其实也只是为了混口饭吃。他不介意卖力气,但也得有地方肯让他卖力气才行。 说话间,秦春娇已把饭菜都烧好了,端了过来。 今天的晚饭,她炸了花生米,烧了一碗红烧肉,新剥了一个笋,用酱油白糖勾芡,烧了一道素菜,还炖了一只全鸡。这只鸡是她今天问村里一户人家买的,自家养的鸡还小,吃不得。一旁,是一筐新蒸的窝头,四个人一人一碗苞米糁。 饭菜齐整,秦春娇又去打了一壶茵陈酒来,给这三个男人斟上。 茵陈酒是年前的东西,拿高粱酒泡茵陈叶子弄的,是过年时候喝的。 赵三旺对着满桌子的菜,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好容易等四个人都在桌边坐下,迫不及待的抄起了筷子,就朝着红烧肉下手。 易嶟拦住了他,呵斥道:「你可真是半点规矩没有,主家没说吃,你先下筷子了。」 赵三旺又抓了抓头,捏着筷子,嘿嘿傻笑着。 易峋说道:「无妨,今日本来就是请他吃饭的。」说着,向赵三旺道:「昨儿南山上的事,你帮了春娇,我们很承你的情。」 赵三旺倒不好意思了,咧嘴傻笑的说道:「没啥,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秦春娇却在一旁淡淡说了一句:「但是很多人,连这一句话也不会说呢。」 易峋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示意动筷。 赵三旺立时就抄起一块红烧肉塞进嘴里,好在已出锅了一段时间,没有那么烫了。一咬下去,结实的肉块里溢出甜美的汤汁,肉香满口。 秦春娇这红烧肉烧的和寻常做法不一样,京畿地区的人家,都是拿酱油和大料炖出来的,口味偏咸,颜色也发污。但秦春娇烧这道菜,则是先熬了糖油,将五花肉块裹满了糖油,才拿酱油水去炖,收汁的时候又放了一把冰糖,成菜出来色泽红亮,入口香甜,肉质饱满紧实。 赵三旺是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单身光棍,一年到头肉都吃不上几口,更不要说这样可口的菜肴。他连塞了四五块红烧肉,又去撕鸡翅膀。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易家人都静静的没有说话。 秦春娇看着那瘦骨嶙峋的肩胛,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赵三旺的心眼儿是好的,他天天在村里耍滑头,其实也就是为了要口吃的。十五六岁,硬说起来,还是个半大孩子。 待饭吃的差不多了,易峋忽然向赵三旺说道:「三旺,开春了我们地里的农活要雇人,你要不要干?一天管你三顿饭,再给你二十文钱。」 赵三旺呆了,塞了满嘴的食物,忽然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他咧开嘴,含糊不清的说道:「哥,您真是我亲哥。除了我死掉的爹娘,这世上再没人比你对我更好了。往后,大哥二哥就是我亲哥,春娇姐就是我亲嫂子!你们让我干啥,我就干啥,绝对没有一个不字!」 其实也难怪赵三旺这么激动,他早年死了爹娘,孤苦伶仃,家中没有土地也没人管他。村里人嫌弃他的也多,他巴结赵桐生,也是为了口吃的。赵桐生有时用他干活,也只管他一天一顿饭,工钱看心情,高兴的时候给,不高兴就没了。 第二章 如易家这样,真正将他当个人看,委实是少。 倒是易家一家子人,被他这一顿哭弄得都有些不知所措。 易嶟就开口喝道:「大小伙子,哭啥哭!啥了不起的事,值得你这样一把鼻涕一把泪!」 赵三旺又是笑又是哭,说道:「我就是高兴,两个哥哥对我真好!」 易嶟笑骂道:「你先别高兴的太早,要是你干活偷懒,不止没有工钱,我还得揍你!」 赵三旺连连说道:「不会不会,二哥放心,我一定好好干活!」 易峋放下酒盅,淡淡说道:「还有一件事,春耕也就是这两天,等庄稼下了地,也就没事可做了,你打算怎么办?」 赵三旺犯了难,确实如此,春耕就忙这两天,过了也就闲了。没了活,易家当然也不会再用他。 易峋继续说道:「如果你确实踏实肯吃苦,到那时候,我还有别的事派给你。」 易嶟知道他哥在说什么,微微有些迟疑:「哥……」 赵三旺倒是高兴的很,连连应诺。 易峋唇角微弯:「好好干吧,你也老大不小了,将来置办了家业才好娶媳妇,不然哪有姑娘肯跟你?」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酒下了三壶,几盘菜都吃了个干净,只剩一堆鸡骨头。赵三旺,简直恨不得连盘子都舔了。 吃完了饭,赵三旺说好第二天就来帮忙,便歪歪扭扭的回家去了。 易峋好似也有点喝高了,站起来身子有些摇晃。 秦春娇赶忙扶住了他,将他搀回房里,易嶟也早回房歇息了。 走到易峋房里,她扶着易峋在床畔坐下,出去打了一盆热水回来,给他擦脸洗漱。 易峋坐在床畔,垂着头,高大的身躯在灯火之下仿若高山一样的雄厚峻拔。前额的发垂了些下来,有些遮挡视线,他撩了一下,看着那边忙碌的女人。 秦春娇给他擦了脸,又泡茶给他解酒,油灯将她的影子投在了墙上,随着她的动作摇晃着,纤细妩媚。 她轻声咕哝着:「再高兴,也不用喝成这个样子!不知道喝多了酒伤身么?」 易峋自她手里接过茶盅,一饮而尽,茶水浓了些,倒把嘴里的酒气尽数压了下去。他把茶盅放在了床头的小杌子上,伸手一揽将秦春娇抱到了怀中,而后两人一起栽倒在了床上。 怀里的女人咿呀的叫着,他翻身将她压在了床上。 秦春娇的脸顿时通红,男人的身躯和力气让她手足酸软。 今夜的易峋,和平时好像不太一样,那种被狼盯住的感觉再度回来了。只是今天夜里,她似乎已经在狼的嘴边了。 她轻轻呼道:「峋哥……」 易峋没有说话,俯了下去,将头埋在她的脖颈间,亲吻咬啮着她细嫩的皮肤。呼吸渐渐粗重,吐在她的颈子里,他低声喃喃着:「春娇,我要你。」 秦春娇似是被他感染了,也渐渐的喘息起来。易峋喝醉了吗?还是没有呢?她的心乱成了一团麻,有些羞有些甜又有些慌乱。她并不害怕,如果易峋真的想要,她也愿意给,但心底里就是慌。她懂男女之间的事情,但懂是一回事,亲身经历又是另一回事了。 何况,易峋说了明年才成亲,现下不是还没到嘛?她还没有准备好。 易峋胡乱的亲着她,在敞开的领口里,落下了一个又一个属于自己的印子,最后含住了她的唇。 「别拒绝我。」他这样说。 粗糙又温热的手探到了衣衫底下,抚上了缎子一样的皮肤。 秦春娇只觉得自己仿佛化成了一滩水,又或者是一团面,任凭易峋揉搓。 易峋以前也和她亲热过,但哪一次都没有像现下这样。这种感觉十分的陌生,她仿佛觉得自己也在渴望着什么疯狂的东西。 她想要男人?这念头才在心底冒出来,就像一团火一样让她的身子滚烫了起来。 终究,那慌乱的情绪还是占了上风。 她握住了易峋的手,水一样的眸子哀求也似的看着身上的男人,轻轻开口,嗓音沙哑柔媚:「峋哥,今天晚上,先……先饶了我好不好?」 男人伏在她身上,暗哑的声音轻轻吐了一个字:「不。」 秦春娇只觉得身子更软了,但还是说道:「往后的日子多如柳叶一样,成亲之后想怎么样都行。我、我、我总是你的……」 成亲两个字,让易峋那灼热的脑袋清醒了过来,他总算清醒了些许。看着被压在身//下的女人,他依然有些不能自已,但心底已经明白过来了。 他不是想过要风光的办喜事,然后堂堂正正的要她么?这是怎么了? 男人的身子,就是有这样不争气的时候。 易峋想着,还是放开了她,躺在一旁的床铺上。他真的有些醉了,只忽而的功夫,就睡着了。 听着身旁男人那沉沉的呼吸声,秦春娇虽觉得有些失落,但还是松了口气。她想起来,却发现自己的手被男人牢牢的扣着,想要挣脱,却听到他在梦里呓语了一声。 「春娇,我喜欢你……」 这暗哑的声音,让秦春娇想起了些往事。 那是十四岁那年,七夕看灯会回来,易峋也是这样对她说的。还是少年的易峋,就已经隐隐有了男人的样子,他抱着她,在她唇上落下了个蜻蜓点水也似的吻。 秦春娇拍了拍自己滚烫的脸颊,拉过被子盖住了两人,重新在他身旁躺了下来。 才闭上眼睛,就陷进了梦乡。 易峋原本紧闭的双眼却张开了一条缝,点漆也似的眼珠闪过一丝狡黠的光。他将秦春娇揽到了怀里,相互簇拥着,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才真正的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易峋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 身旁的床铺已空空如也,温热的褥子上却还残留着一丝属于女性的甜香气息。 他只觉得头有些沉,倒没有别的难受的地方。窗户外头,传来秦春娇的说话声,夹杂着赵三旺那「二哥、嫂子」瞎叫的声音。 他想起昨夜的事情,在灿烂阳光之下,那香艳的回忆仿佛只是一场春//梦。 易峋捋了一把头发,起来穿了衣裳。他走到脸盆旁,盆里已经备好了热水。 易峋梳洗了一番,出门走到院子里。 易嶟正收拾农具,给骡子套上犁。 他四下看了一眼,并没有见到赵三旺,便问道:「三旺呢?刚才我还听见他的声音。」 易嶟强忍着笑,说道:「那小子昨儿晚上肉吃多了,刚才闹起肚子疼来,跑茅厕去了。」 易峋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第三章 昨天易家哥俩说要雇佣赵三旺春耕,一天照管他三顿饭,于是赵三旺今儿一大早就来了。 过了大约一刻钟功夫,秦春娇出来叫他们吃饭时,那赵三旺才从茅厕里出来。 易嶟嘲他:「馋猫子,见了肉就没够,这下好受了吧?」 赵三旺挠着头,傻笑着说道:「嫂子烧的饭好吃,就是我娘也没烧过这么好吃的菜。」 说着话,三人便进了堂屋。 正是农忙时节,各家的女人都使尽了浑身解数,生怕要下地的男人吃不饱,秦春娇也是如此。 一锅苞米茬粥是免不了的,另外又烙了一大筐的葱油饼。菜是个麻烦事儿,笋子才腌上,这会儿还不能吃,芥菜疙瘩大伙儿也着实吃的有些腻了。好在已是春天了,各样的野菜都从地里钻出来了,远处的不说,就是院子里薅上一把也够吃了。她烧了一碗野苋菜,凉调了一大盘扫帚苗,这早饭也就差不多了。 只可惜家里鸡还没长起来,没有蛋可以吃。 易家哥俩是已经习惯了,赵三旺一个孤身人,早饭从来没有什么着落,更不要说这样正经丰盛的饭菜了。他端着粥碗,唏哩呼噜的喝粥,大口咬着饼,吃的开心欢快。 秦春娇却有些心不在焉,她吃了两口葱油饼,就放了筷子,望着易峋出神。 昨天晚上,她替易峋脱衣裳的时候,发现他后腰上有一枚月牙形的胎记。 那胎记的形状,她非常眼熟。之前在相府里时,有一段日子,四小姐跟在老夫人身边。老夫人拨了她去服侍,她替四小姐洗澡时,也曾在四小姐的腰上见到了一枚月牙形的胎记。一样的位置,一样的形状。她私下曾问过别房服侍的姐妹,原来相府里的少爷小姐们,身上都有那块胎记,这像是相府的遗传。 易峋身上,竟然也有,不得不让她觉得稀奇。 易峋察觉出来,看着她问道:「怎么了?」 秦春娇摇了摇头,心里想着,大约只是个巧合吧。易峋是个乡下青年,怎会和相府里扯上干系。 吃过了饭,这三个人便出门下地去了,剩秦春娇一个人在家,照管牲口,预备午饭,收拾院里的菜地,其实也还算清闲。 林婶儿果然依着赵桐生所说,去刘二牛家照料他的药食。 刘二牛一来也是伤重,二来也是天生就懒,有人伺候,乐得饭来张口,还对着林婶儿颐指气使。 林婶儿不是个耐烦的性子,她一辈子除了在床上伺候男人外,再没伺候过谁,何况是照料刘二牛这泼皮无赖。 这两个人,一个不耐烦,一个耍不要脸,两下对到一起,当然就生出了口角来。 刘二牛躺在草铺上,哼哼着要水喝。 林婶儿正在门口坐着晒太阳,听见了也装没听见。 他刘二牛真当自己是大爷呢?不是林香莲有把柄落在他手里,她才懒得理他! 刘二牛叫了几声不见人影,便提高了嗓门:「婶儿啊,您可不能不管侄儿啊。好歹,咱可是被你闺女害成这样的!」 林婶儿听了这话,银牙一咬,腾地一下起来,转身迈进门里,嘴里阴阳怪气着:「二牛,你可真是个福气人儿。调戏人家姑娘不成,被人揍了,躺在这里倒还落得服侍受用。普天之下,也就独你一个了吧?」 刘二牛哼哼着:「婶儿,你这话可就不对了。要不是你闺女调唆,我哪儿想的起来干那事?所以说了,这事儿算来算去,还是在您闺女身上。我没朝婶儿您要赔偿,已经算是仁义了。」 林婶儿被刘二牛这无赖脾气给气了个愣怔,但她还拿他没辙。林香莲干的事儿,虽说没个实,但到底有个影儿。刘二牛那破嘴在村里一宣扬,林香莲是再别想嫁人了。何况,她还满心盘算着要女儿嫁给易峋呢。 当初,易峋怎么不干脆打死他呢?! 林婶儿耐着性子去倒了碗水给他吃,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便说道:「刘二牛,我说你也真不是个玩意儿。当初,你和秦老二好的穿一条裤子,差不多就要隔着辈分拜把子了。如今,你好意思弄他闺女?这要是传到他耳朵里,你羞不羞?!」 刘二牛被林婶这话一激,倒想起这茬来了。 易峋将他打残废了,易家的狗更是把他的子孙后代都给绝了。此仇不报,他刘二牛枉为人! 这两天,他躺在床上,思来想去就是琢磨报仇的法子。但这件事已把他的胆子吓破了,他是再不敢去找易家的麻烦,至于秦春娇更是连想头都没了。 今儿听了林婶儿这话,他忽然回过神来了。 不是还有秦老二么? 秦老二虽然离了下河村,但他和秦老二多少还有些往来,晓得他如今住在哪儿。这老东西的赌债早已跟滚雪球似的起来了,他娘子刘氏身子也不好,越发的拮据揭不开锅了。秦老二的脾气,他最清楚不过。 若是让秦老二知道,秦春娇如今回到了下河村,还给易峋当了婆娘,必定是死乞白赖的赖上易家。 他是秦春娇的亲老子,易峋还要管他叫一声老丈人,也绝然不敢把他怎么着。等秦老二回来,易家可就有热闹瞧了,他刘二牛倒要洗亮眼睛看着,易家那两个狗崽子到时候还怎么横! 刘二牛美滋滋的想着易家鸡飞狗跳的情形,还不忘对林婶儿说了一句:「婶儿,多谢你提点!」 林婶儿故意说道:「谢我啥啊?鬼知道你又在琢磨啥歪点子,都是你自家个儿的主意,休扯到我身上来!」 这一日,到了中午时候,秦春娇提着篮子到地头送饭,赵三旺自然也跟着易家哥俩一起吃。 赵三旺也晓得这机会来之不易,干活很是卖力,又是个半大小伙子,饭量也是一个顶仨。 易家兄弟两个吃着饭,商量着后面的事。 赵三旺埋头狠吃,却竖起了耳朵听他们说话。 易嶟说道:「哥,照这样子下去可不行,还是太慢了,咱还是得想想法子。」 易峋颔首:「今天把水田犁出来,明天我就到集子上去……」 他这话还没说完,赵三旺就慌忙放了碗,说道:「大哥,下午我保证加倍努力干活,你别嫌弃我,别撵了我……」 易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别慌,没人说要撵了你。但是你看,这地太宽广,但凭咱们三个,干死了也干不完。所以,我是打算再雇些人手。」 秦春娇也笑道:「三老鼠平常那么多心眼,这会儿怎么跟傻子似的。我们家正缺人手,把你撵走另外雇人,那不是多此一举么?」 赵三旺这才把心放到肚子里,又咧嘴傻笑起来。 第四章 到了晚上,三人干完收工回家。 易峋将赵三旺叫到屋里,却给了他四十文铜钱,说道:「这里面有你今天的工钱,因为你不是外人,明天的工钱我也一起给你。你拿着可不要乱花,像我昨天说的,都存起来将来置办家业。男人顶门立户,天天闲晃可不像话。」 赵三旺听着,只觉得胸腔里热血沸腾,鼻子一酸,抹着眼泪说道:「我都听哥的。」 除了死掉的爹娘,再没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了。他死死的捏着那些铜钱,那是他干活赚来的钱! 等赵三旺离开,易嶟才跟易峋说道:「哥,你把明天工钱也给了他。这小子要是耍赖不干了怎么办?」 易峋淡淡说道:「看得出来,三旺心眼儿不坏,就是没个正经的差事。咱们以后要干的事情,单凭咱们俩,实在做不来,我这几日也是在物色人手。丁虎人是不错,但他心眼儿太实了。赵三旺我以前是没正眼看过他,但从春娇那事儿上看,为人倒是正派,今天见他干活也肯卖力,是个好苗子。」说着,他顿了顿,又道:「如果他只为了这二十文钱就耍起了滑头,那以后的事也就没他的份了。」 易嶟点了点头,说道:「哥说的有理。」 吃过晚饭,秦春娇去屋里替易峋收拾明天出门带的褡裢。 易峋坐在一边,看着女人为他忙碌,心里热热的,他说道:「就出去一天,不用那么麻烦。」 秦春娇没理睬,嘴里说道:「有备无患,出门比不得在家,免得少了这个没了那个路上麻烦。」 她收拾着行囊,忽然说了一句:「峋哥,我问你个事儿。」 易峋有些疑惑,说道:「嗯,你问。」 秦春娇抿了抿嘴,迟疑了片刻,还是说道:「你后腰上那儿有块胎记,你知道么?」 易峋愣了愣,回过神来,说道:「你说那个,那个打从我生下来时候就有,娘说的。」 秦春娇嗯了一声,又问道:「那嶟哥身上有么?」 易峋听她问起易嶟,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还是说道:「他没有,他也是打从小时候起就身上白净。」说着,他走了过去,将她拦腰抱住,硬扭了过来,看着她的眼睛,沉声问道:「怎么,嫌弃你男人身上不光净?」 秦春娇正想着心事,忽然被他搅了,羞的满脸通红,轻轻啐了一口:「我什么时候说这个话了?你真是越来越不正经了!」 易峋把她拉到怀中,将头埋在她的颈子里,嗅着她发丝上的淡淡香气,低低笑了一声:「正经?我对着我媳妇正经什么?」说着,他又添了一句:「你对老二,是不是该改口了?」 嶟哥嶟哥的叫,听的他扎耳朵。 秦春娇先是呢喃了一声:「还不是呢。」说着,又听了他底下那句话,便小声嘟哝着:「等成亲之后再说啊。」她管易嶟也是叫了十来年的哥,这时候不因不由忽然改口叫二弟,她觉得别扭。 易峋轻轻哼了一声,在她颈子上咬了一口,低声说道:「反正你也跑不掉,你早晚是我的,这是你昨天晚上说的。」 秦春娇听他提起昨天夜里的事情,全身都烫了起来,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呸了一口,跑掉了。 隔天,赵三旺果然如约而来。 易峋一早就出门去集子上了,易嶟带着赵三旺两个人下地。 秦春娇一个人在家,照旧做些家务。到了晌午时候,她正想做饭,赵三旺却忽然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 秦春娇见他独个儿跑了回来,吃了一惊,连忙问道:「三旺,你咋一个人回来了?嶟哥呢?」 赵三旺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二哥没事……嫂子……你快去老董家瞧瞧吧!董香儿……董家三姐好像出事儿了!」 秦春娇一听这话更是惊疑不定,将手里的东西撂下,出门问道:「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赵三旺喘匀了气,才说道:「老董家来了个男人,说是宋家庄的。这会儿,董三姐正跟他吵架呢。不只是他,三姐跟全家子吵架呢!」 秦春娇这算听明白了,想必是董香儿的婆家来人了。 她慌忙出了屋子,锁上院门,跟赵三旺急匆匆往董家跑去。 路上,秦春娇便问赵三旺到底怎么回事。 原来,今天赵三旺跟着易嶟下地,干到半途,易嶟叫他回村里找户人家借点东西。他途径董家,就见董香儿站在院子里,向着一家子人横眉怒目,还有一个不认识的青年汉子。他站着听了一会儿,大概明白那男人是宋家庄来的,似乎是董香儿的男人。 赵三旺很机灵,知道董香儿和秦春娇要好,他看着董香儿对着一家子人,怕是要吃亏,就跑回来告诉了秦春娇。 两人走到董家院落外,隔着篱笆,果然见董家人站了一院子,还有个秦春娇不识得的青年男子,也在其中。董香儿,倒是独个儿站在大榕树底下,一脸的冷漠。 秦春娇打量那青年汉子,大约二十出头,也算生的挺拔俊秀,只是全身上下透着一股子让人说不出的窝囊气。 董老汉正向那青年陪着笑脸,董大娘则对着董香儿破口大骂:「不识抬举的玩意儿,就你在婆家干的好事,就该打死!现在,你婆家不计较了,你男人也来接你,你还不麻溜的回去,倒在这儿作起来了!你作个啥?我咋养出来你这么个玩意儿?!」 这会儿,董家的老大老四都下地干活去了,大儿媳杨氏不想掺和这烂摊子,躲到了厨房不出来。 就董老汉夫妇两个,和董香儿两口子在院里。 董香儿红了眼睛,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秦春娇看不下去,进了院里,开口劝道:「大娘,做啥把话说这么难听,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 董大娘正气的哼哼,一见她进来,脸色更有些不好看了。她一向就看这秦春娇不顺眼,觉得她就是个骚媚子狐狸精,自己好好的女儿,都是被她拐带坏的。 然而,秦春娇如今已经算是易家的媳妇了,易峋为了她打残了刘二牛的事,在下河村闹得沸沸扬扬,村人提起来都心有余悸,这董大娘掂量着自己这一把老骨头,也不敢说什么特别难听的话来。 那青年汉子看见她,不由问道:「这位姑娘是?」 董大娘连忙说道:「这是村里人,和三姐一向交好,多半听见消息来的。」说着,就向秦春娇阴阳怪气道:「秦家丫头,就说你现下也是给人当媳妇的人了,该知道为人妇的规矩。我家女儿不守妇道,我们做老的教训她在情在理,也是为了我老董家的门风。再说了,我当娘的教训自己闺女,是我们家门里的事情,你是我家什么人,来管我家的事,手也未免伸的太长了!」 第五章 秦春娇正想说什么,董香儿却走了过来,拉了她一下,说道:「春娇,你别跟他们说。我爹娘现在是疯魔了,我不跟这个男人走,他们就要活吃了我!」 那汉子微微动容,说道:「香儿,你真的不跟我走?」 董香儿冷笑了一声,死死盯着这个男人,咬着牙说道:「跟你走?你爹不是说你们青白门第容不下我这样的泼妇,你娘不是说要休了我,再给你娶好的么?!还有你那一对弟妹,容得了我回去?!」 那汉子说道:「爹娘那儿已经说好了,娘说你只要肯回去,磕头认错,李家就还要你这个媳妇儿。」 董香儿的眼睛越来越红,呵呵冷笑着:「你说啥?!」 那汉子似是也觉得理亏,支支吾吾道:「你当儿媳妇的,给婆婆磕个头也没啥。谁、谁也不会笑你。」 董香儿死死的盯着这个男人,咬牙切齿道:「李根生,我就没见过比你更窝囊的男人!你见天儿的受一家子人的气,你婆娘替你出头,你不说感激,倒帮着别人来挤兑自己老婆。李根生,你说说,你算个啥东西?!」 李根生厚实的唇嗫嚅了一下,终究还是没说出什么话来。 原来,这李根生是李家的长子,底下还一个弟弟一个妹妹。董香儿嫁给李根生,就是进了李家当长媳。这长子难为,长媳就更难当了。何况,李家老两口偏疼两个小的,尤其偏心小儿子。家里有要出钱出力的,总是找大儿子,有什么好事,那就必定想不起来他,至于背地里偷偷给小儿子塞钱,更是常事。 李根生从小过惯了这种日子,倒也不觉得什么。但董香儿嫁进了李家,可受不了这口窝囊气。她是一心一意要和李根生过日子的,看着合家子欺负大房,自然忍不下去,她又是个天生的暴躁脾气,几次三番的和婆婆小姑争执吵闹。 李根生是个在爹娘面前抬不起头的男人,任凭自己媳妇被一家子挤兑,一句回护的话也没有。 好在他是喜欢董香儿的,两口子夜里在房中说起悄悄话,总还有几句暖心窝子的话。董香儿看男人还算体贴,也就凑合着跟他过了。 但好景不长,李家那小儿子面上看着温和秀气,却是个绵里针,看董香儿生的有姿色,竟偷偷的恋嫂子。立春前一天,一家子吃酒,他喝醉了,便趁着董香儿出去小解,跟了上去想轻薄她。被董香儿两个大嘴巴子打在脸上,还揪到了一家子人面前兴师问罪。 李家那老两口的心真是歪的找不到,一看小儿子吃亏,不分青红皂白,先骂董香儿不守妇道。董香儿哪里肯服,一句一句的撅了回去。她本来就是个嘴上从不吃亏的主儿,这事儿又是李家没理,她当场就把李家上下骂了个狗血淋头。 老李两口子看着辖制不住她,就叫儿子来管儿媳。 董香儿原道出了这样的事,李根生再怎么窝囊,也该站在她这一边。谁知,李根生竟然当着全家子的面,打了她两个嘴巴。 董香儿被他打懵了,疯了也似的撒泼大闹,要跟这家子人拼命。老李家,便张罗着休妻了。董香儿也是对李根生彻底寒了心,不等李家下休妻文书,自己收拾了包袱回了下河村。 老李家嘴上嚷的厉害,敲锣打鼓的要休妻,其实心底里也虚的很。李家也不算什么富裕人家,董家要的聘礼少,董香儿嘴头子虽然厉害,却是个能干踏实的人。她干活卖力扎实,身子又结实康健,若没这些事,过上两年就要给李家添丁了。李家老两口,其实是满意这桩亲事的。但是,儿媳妇不服管束,那是不行的。他们原本以为,董香儿赌气回了娘家,过不了几天就要回来,下气服软以后再不敢撒泼闹事。没想到,董香儿竟然这么沉得住气,去了十多天不见消息。 若是真休了董香儿,虽说聘礼是能拿回来,但是平白没了个大儿媳妇,大儿又成了光棍,带着小儿子,得讨上两房媳妇,办上两茬喜事。乡下人家,哪里经受得起这样的折腾。 就在李家准备打探消息的时候,董老汉带着董大成上门赔礼了。这李家顿时鼻孔朝天,拿班做派,把亲家狠狠数落了一通,才装出一副大度的样子,肯让董香儿回去,还叫李根生来接人,才有了今天这一幕。 董香儿看他不说话,又厉声道:「李根生,我问你,你那妹子冤我偷东西,你那弟弟调戏我,你有一句话没有。没有,你倒还打我。你说,我跟你回去干啥?!任凭你们一家子挨千刀的玩意儿,来作践我?!」 李根生任凭她骂着,还是没有说话。 倒是董大娘,在一旁叽叽咕咕着:「这算啥事,谁家舌头不磨牙,磕磕绊绊都是常事。世间当妇人的都受得,就你金贵,受不得……」 她话还没说完,董香儿忽然冲着她吼道:「娘,我是你亲生的闺女!」 董大娘闭了嘴,再不说什么了。 董老汉叹了口气,向李根生说道:「根生啊,你先回去吧。这件事,往后再说。」 李根生犹犹豫豫道:「爹,你这……」 董老汉摆了摆手,说道:「你也瞧见了,今儿就是硬把香儿给你送回去,你们也过不好。你先回去吧。」 李根生没了法子,本就不是什么有主意的人,只好离了董家。出了院子走出大约一射之地,他又回头,见那聘婷的身影依旧在院里站着,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恋恋不舍的离去。 李根生回到家,将这事一讲,李大娘顿时一拍桌子,怒道:「这泼妇,给了她脸了!有啥了不起的,她不肯回来,就一辈子都别回来,死在下河村!休了她,咱再娶好的来!」 李大叔倒是有些不满,说道:「你说的轻巧,再娶,再娶又是一大笔的开销。我叫你管管老小,你就只顾偏心,非弄出这样的事来。」 李大娘听了更是火上浇油,两个老的就在屋里掐上了。 李根生不想听这闹腾,走到了院子里。他望着下河村的方向,一脸惆怅。 他是喜欢董香儿的,这个女人明艳泼辣,就像是正午的太阳。家里这气闷的日子,他也愤懑、激恼过,但都在长幼有序的教条里消弭于无形了。这个女人,干了他想干而不敢干的事情。 也是她,让他知道了女人的滋味儿。夜晚,她在床铺上的大胆妖冶,让他迷醉不已。 如果她没了,如果她不再是他的妻子,那他该怎么办呢?他舍不得董香儿,却也不敢顶撞自己的爹娘。 董家闹了这一场,有些丧气。 这是董家门内的事情,秦春娇插不上话,等李根生走了,她就叫董香儿到家里去坐坐。 董香儿也不想在家待,跟着她走了。 第六章 赵三旺见没事了,就又回地里干活去了。 姊妹两个在家里,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董香儿把在李家这两年间的情形,连着小叔子调戏她的事都没有隐瞒,全说给了秦春娇听。 秦春娇听得连连叹息,又问道:「三姐,你往后打算怎么办呢?」 董香儿冷笑了一声:「不咋办,李家我肯定不回去了,就是李根生不休我,我也要跟他离!至于我家,」她顿了顿,说道:「我就这么着,我看他们能活吃了我!」 秦春娇却觉得不妥,现在董家老两口还在,不管他们嘴上说什么,董香儿在家住着还能说得过去。但等到这老两口百年,董大成和董栓柱分了家,董香儿要怎么办呢?可没听说过跟着兄弟过活的女人。 但,她自己也只是个靠男人养活的女人,她能有什么办法? 想到这儿,秦春娇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儿。她命好,碰上了易峋,所以才有好日子过。她娘,董三姐都是所托非人,就坎坷成这样。难道女人就只能依赖男人,自己就活不出个名堂来么? 董香儿不想回家,一整天都在易家待着,帮着秦春娇做了午饭送到地头,直到了傍晚时分,才告辞离去。 到了晚饭时候,易峋从宋家集子上回来了,说起已经雇到了四个人,明日就来下地。 近来正是农忙时候,闲着的壮劳力少,这些人都是左近村子里的。因他们不是下河村的,一早从家里过来,这早饭就不必易家管了,秦春娇只用照管他们一天的两顿饭就可以。 吃过了晚饭,赵三旺就回家了。 秦春娇烧了一锅热水,叫易峋去洗澡,她自己坐在外头缝补这兄弟两个的衣裳。 她从那家山货店里买回来的粗布,这时候派上了用场,选了同色的布,裁剪成大小不一的补丁,挨个补着那些衣裳磨损的地方。 听着那扇门里面哗哗的水声,秦春娇忽然觉得心里有点烦躁,不留神针尖戳了手指,她放在口中吮了一下。 片刻功夫,易峋洗好了澡,开门出来倒水。 他只穿着一条裤子,上身赤着。 秦春娇的目光顺着那遒劲结实的肩胛背脊滑了下去,落在了腰间的那块月牙胎记上。胎记是暗红色的,在蜜色的肌肤上,很是显眼。 她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干渴,清了清嗓子,说道:「快点穿衣服,小心着凉。」 易峋倒了水,穿了一条褂子,在一边坐了。 易嶟刷好了骡子,也去洗澡。干了一日的农活,泥土汗水还有疲乏,洗个澡总是舒坦的。 秦春娇泡了一壶茶,等这俩兄弟洗过了澡,出来歇息的时候喝。一壶茶喝完,就差不多要睡觉了。 说是茶,其实只是些山里的香片叶子,农家晒干了当茶叶使。泡水有那么些香气,还能消食,但不能提神,倒正好晚上喝。 易峋喝着茶,看着她做针线。 秦春娇低着头穿针,将白日里董香儿的事说了,又絮絮的说道:「三姐这样,不知道以后怎么办呢。我看她娘家,不像是能让她在家里闲着的。」 易峋听着,不置评论,却转而说道:「明天家里来人,要烧七个人的饭,你一个人怕忙不过来,不如就叫董香儿来帮你。工钱,也和那些人一样,一天二十文。」 秦春娇微微一呆,顿时明白过来,易峋这是想给董香儿一个差事做。 她有事情做,就能少在家里待,自然和家中少了争执。这又是赚钱的差事,董家也不会拦着她。 秦春娇心里还是感动的,董香儿怎么样,和易峋有什么关系?她说这些事,也只是白说给易峋听听。易峋照顾董香儿,其实还是为了让她不要烦心。 当然,易峋也不可能一直养着董香儿。但不论如何,她是感激他的。 秦春娇停了针线,轻轻说了一句:「峋哥,我替三姐谢谢你。」 易峋看着她,眼眸幽深,沉声说道:「你是我媳妇,你的难处就是我的难处。」 秦春娇鼻子里微微有些酸,却还是笑了。 隔日起来,秦春娇烧好早饭,打发了三个男人出门,喂过了牲畜,锁了门去董家。 董家的三个男人也都下地去了,只剩下一屋子女人。 秦春娇在门上连喊了几声,董家的大儿媳妇杨氏才来开门。 杨氏一见了她,先笑了一下,说道:「春娇妹子昨儿热闹没看够,今儿又一早过来了?」 秦春娇不理她这阴阳怪气的话,说道:「我找三姐有话说,麻烦嫂子喊一声。」 杨氏开门让她进去,又扭着腰回屋去喊人。 一进门,董大娘正盘膝坐在炕上,听见是秦春娇来找董香儿,一张老脸顿时拉的老长,嘴里骂骂咧咧:「一天天的尽往别人家钻,挑唆的别人家宅不宁,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他们家这场乱子,分明是李家蛮不讲理造成的,她却硬栽派到秦春娇身上,可谓是颠倒黑白。 董香儿摔了帘子出来,张嘴喝道:「那都是李家上下不是东西,娘别瞎拉扯别人!」说着,抬脚出门。 董大娘冲着她的背影骂道:「就知道窝里耍横的玩意儿,一天天的把个外人放在心坎上,胳膊肘朝外拐,你咋不想想你兄弟还娶不上媳妇呢!」 董香儿听着,没搭理这些话,走到院子里。 见了秦春娇,她脸上有些难看,说道:「我娘就是那破嘴头子,妹子别往心里去。」 秦春娇哪里会将董大娘的话放在心上,她把昨天夜里易峋说的事告诉了董香儿,说道:「三姐,我家现在缺人做饭,想请你去帮个忙,一天二十文的工钱,忙到春耕完,你愿意不?」 董香儿当然一百个情愿,现在只要能让她有个借口不在家里待着,就算白给人干活都行,何况还给工钱! 她兴高采烈的答应了下来,说道:「妹子,你等着,我跟家里说一声就来。」 董香儿扭身回了屋,将这事告诉给了董大娘和杨氏。 这两个女人顿时都有些不大乐意,杨氏哼笑了一声:「三妹子心可真宽,叫婆家赶了回来,在娘家吃住,不说帮娘家干活,倒去帮着外人。」 董香儿不服气,说道:「我是去挣钱,又不是白干。再说了,家里的活,我少干哪一样了?!」 董大娘便骂道:「挣钱?就你能挣啥钱?!别人拿话哄你,你也当真!」 董香儿不耐烦跟她们纠缠,扔下这句话,闪身出去,跟秦春娇走了。 易家的地实在宽广,十亩水田,十亩旱田,还有坡地。易峋雇了四个人,带着他们哥俩和赵三旺,一共七个人,撒到地里去,全不显得人多。 第七章 赵桐生从上河村回来,途径易家地头,立在田埂上,看着易家地里那热火朝天的干活场景,吐了一口痰。 他瞧见赵三旺也夹在里面,心里有些纳罕,暗地里琢磨着:往年开春播种,这小子必定来求我给他活干。前儿我还想着他今年怎么不来了,原来他是跑去给易家干活了。 赵桐生站着看了一会儿,不动声色的走了。 到了晌午时候,众男人们坐在地头田垄上歇息。 那几个雇来的人凑在一起,不免嘀咕起了易家的伙食。 其中一个说道:「你们说,这东家会给咱吃啥?早上出来的急,肚子里没装多少食儿,这会儿早饿了。」 另一个说道:「还能吃啥,窝头咸菜,能让吃饱就不错了。去年我给宋家庄一户人家打短工,一早一晚的稀汤糊涂,也就中午能吃顿干的,还不见几块肉!」 那个不信:「你这话说的,我咋就不信,都不给吃好了,下午还咋干活?」 之前说话的那人一撇嘴:「你爱信不信,东家是雇人干活,又不是请客吃饭。你干不了活,就没有钱赚,碍着他啥事?」 这时候,易家兄弟两个有些私事商量,走到了地那头没听见。赵三旺夹在这伙人里头,忍不住出来说道:「我说老哥几个,说话也要有个实,不能张嘴就来。这伙食你们一顿也没吃上,咋就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我这两位哥哥,还有我那个嫂子,绝对亏待不了大伙的!」 偏生说话的那个,也是个犟脾气,就和赵三旺你来我往的撅了起来。 正吵吵着,其中一个眼尖瞅见田头土路上,走来两个俏丽的青年女子,挎着篮子,提着一只大木桶。他便高声道:「你们别吵吵了,那想必是东家的女眷送饭来了。是好是孬,一瞧便知。」 赵三旺从地头上跳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去,接了木桶,脸上堆笑:「嫂子送饭来了,辛苦了。」 董香儿听秦春娇说了赵三旺的事,倒是对这个油头滑脑的小子改观了不少,伸手在他头上一拍,笑骂道:「臭小子,我都听说了,有你的!好好的跟着你峋大哥干吧,将来有你的好处。要是你还耍奸,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儿了!」 赵三旺嘿嘿傻笑着,回了一句:「哪儿能呢香姐,我这么大的人了,还能不知道好歹?」 说着话,三人把木桶和竹篮都送到了地头上。 秦春娇先揭开了竹篮,是两篮子满满的杂面馒头。 赵三旺略微有些失望,这样子的馒头,在农家不算稀奇,农忙时候各家各户都吃的。他原本想着,秦春娇能格外做点什么稀罕的吃食,好给易家长长脸。 适才和赵三旺吵嘴的人,脸上露出些讥诮的神色,其他几个倒是平常,他们原也没指望能吃多好的东西。何况,杂面馒头,管饱也好吃,没啥可挑的。 秦春娇不知道这群男人的较劲儿,又打开了木桶的盖子,顿时醇厚的肉香合着炖菜特有的香味儿四散开来,勾的人肚子里馋虫大作。 顿时,这些短工都围了上去,直勾勾的看着木桶里的菜。 桶子里,是满满的猪肉白菜炖粉条子,油滋滋的大肥肉片子,亮光光的白菜,还有油汪汪的粉条子,熬在一起,正对这些干体力活的男人们的胃口。 原来,秦春娇是算计过了的,午饭这顿最为要紧,人吃不饱肚子,下午就没心力干活了。何况,她也不能让易峋被人戳脊梁骨,落个刻薄雇工的名声。但是,她也不能尽着这些人吃肉,七个大男人,放开肚子吃起来,那要吃多少肉? 所以,她炖了一大锅的熬菜,放了几大勺子的猪油,又切了些肥肉片子,虽说肉没放多少,但菜里油水足,也是一样的。 果然,那些人看见这样的饭菜,什么毛病也挑不出来。 赵三旺有些得意,拿胳膊肘顶了一下刚才跟他吵嘴的人,笑道:「咋样?我说我哥嫂不会亏待人!」 那人抓了抓头,也不好意思的笑了。其实,他也就是那么一说,谁还不愿意吃口好的? 董香儿和秦春娇给众人盛菜,每人都是一碗菜两个馒头。 这些短工都是些青年汉子,还都是单身的光棍,接饭菜的时候,就不住的拿眼偷瞄这两个女子。他们见董香儿盘着头,是个小媳妇打扮,便当她是易峋的媳妇。 众人端了菜碗,拿着馒头,都在地头坐着吃饭。 那个跟赵三旺顶嘴的人,悄悄问赵三旺:「那个梳辫子的,是他家啥人?长的模样真俊,有婆家了没?」 赵三旺睨了他一眼,说道:「那就是我嫂子,我大哥的媳妇!你少打歪主意,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那人不信:「你别糊弄我,他媳妇,咋是姑娘打扮?」 赵三旺不想说秦春娇是被买来的,便含糊说道:「大哥还在孝里,明年才成亲。」 那人似是恍然,点头说道:「哦,这么说,这是他童养媳了,所以没过门就在他家住了。」 赵三旺不想说那么多,便随便点了个头。 那人称赞道:「模样俊俏,又能干,你大哥是讨了个好女人。」 众人大口吃菜就馒头,易峋和易嶟两个也终于说完了话,走了过来。 秦春娇给他们哥俩盛了饭菜,她和董香儿在家已经吃过了,这会儿单等着他们吃完饭,收拾了碗筷回去。 秦春娇陪着易峋在远些的地方坐了,两人说些私密的悄悄话。 赵三旺吃好了饭,丢下碗往外跑。 董香儿瞧见了,叫他:「三旺,你干啥去?」赵三旺头也不回:「上茅厕。」董香儿便骂道:「你是直肠子吗?!」 赵三旺一路跑到没人处,在一个草窝子里解了手,出来正提裤子,不防一人忽然走来叫了他一声:「三旺!」 赵三旺吓了一跳,定睛四处看去,却见赵桐生背着手,站在不远处。 赵桐生点手叫他:「你来,叔有话跟你说。」 赵三旺到底不敢违背里正的吩咐,系好了裤腰带,走上前去,陪笑道:「叔,啥事?」 赵桐生点了点头,说道:「我这两天瞧着,你这是给易家干活呢?」 赵三旺笑着回道:「是,叔您也知道,我在家闲着没事,难得易家大哥二哥不嫌弃,说他们春耕人手不足,叫了我去。」 赵桐生哦了一声,不置可否,半晌才又问道:「他们待你好不?」 赵三旺赶忙说道:「好,两位哥哥待我都好,嫂子对我也好。」 第八章 赵桐生哼了一声,低低斥道:「你这傻孩子,知道啥叫好?他们给你点甜头,你就真当好了?你不知道,他们是拿你当个便宜劳力,白使唤你!」 赵三旺呆了呆,说道:「不是啊叔,易家管我三顿饭,还给我一天二十文铜钱,不是白干。」 赵桐生的脸色,有些难看了,肚子里暗暗骂道:易家两个多管闲事的,就这傻球玩意儿,也值一天二十文钱?给他个窝头,就足足够了! 原来,他用赵三旺,才是真正的白用。赵三旺是个孤儿,又是他拐弯抹角的远房亲戚。他有使唤赵三旺的时候,大多是白用,顶多给口饭吃,高兴起来给个一文两文,多数时候一个子儿没有。他以己度人,便当易峋用赵三旺也是白用。没想到,易家雇佣这三老鼠,是实打实守规矩给了工钱的。 赵桐生又冷哼了两声,说道:「三旺,叔可跟你说,你想明白了。这易家哥俩不是啥好人,打春那时候,你余哥出那么大的丑,都是他们两个在背地里捣的鬼!」 赵三旺心里不信,说道:「桐生叔,那天的事大伙都看见了的,分明是有余哥自己不成,撒手跑掉了,关人家啥事?」 赵桐生没想到这个从来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的三老鼠,竟敢顶撞起自己了。他一气之下,抬手在赵三旺脑袋上拍了一下,喝道:「你这傻东西,知道个啥?!我跟你说,你别看着眼下易家兄弟对你好,那是要用你!等春耕完了,人家家里不忙了,看他们还管你不管!」 赵三旺搔了搔头,没有言语。 赵桐生背了手,洋洋说道:「明儿抽空,去把叔家里那三亩坡地给种了。往后有啥事,叔照应你。咱们是一个姓的亲戚,不比他们外人强?叔不会害你的。」说完,他也不等赵三旺答应,抬脚走了。 剩下赵三旺自己,愣愣的站在地头。 赵三旺呆了一会儿,愣愣怔怔的回到了地里。 大伙差不多都吃好了饭,秦春娇和董香儿收拾了碗筷已经回去了。 易峋叫大家又休息了半个时辰,就起来干活。这再上手,赵三旺便没上午那么下劲儿了。易嶟在边上看出来,喝道:「三旺,你这少气无力的是干啥,中午吃的饭都吃到哪儿去了?」赵三旺没有说话,倒是多卖了把力气。 干活间隙,大伙喝水歇息的时候,赵三旺忽然低着头走到易家兄弟面前,小声说道:「大哥二哥,打从明儿起,我不能来了。那个、那个工钱,我也不要了。不不,今天的工钱我也都还给你们。」 易峋微微一怔,易嶟当即恼了,开口骂道:「三老鼠,你这是什么意思?!懒病又发了,想耍滑头?!」也难怪易嶟生气,春种已经开始了,左近的壮劳力要么自家忙活,要么已被人雇了去。赵三旺忽然说不干,平白少了个人手,叫他们上哪儿去雇人? 赵三旺紧闭着嘴,垂着头,任凭易嶟骂他,一句话也不说。 赵桐生说的也有道理,眼下春耕忙,易家要用人,所以雇佣他。一旦春耕结束,闲了下来,那就用不着他了。他自己身无长技,家里又没有地,生活照旧没有着落。他嘴里喊着大哥二哥,但到底不是亲兄弟,哪好意思就这样赖上。少不得,他还得求赵桐生手指缝里落点残羹剩饭。 他知道赵桐生是在欺负他,白使唤他,但他一个孤儿,为了活命也只能忍气吞声。赵桐生是里正,他得罪了里正,这村子里也待不下去了。 易峋看着赵三旺,问道:「三旺,出了什么事?怎么突然就说不干了?」 他自认自己看人不走眼,赵三旺这样必定事出有因。 赵三旺依旧一声不吭,低头站着。 易峋面色微沉,又说道:「你叫我大哥,我也拿你当兄弟看。如果有什么难处,或者出了什么事,你尽管说。能帮的,我们会帮你。实在不行,我也不会怪你。」 赵三旺红了眼圈,鼻子里一吸一吸的,小声说道:「刚才,桐生叔来跟我说,叫我明儿去把他家的三亩坡地给种了。我、我得罪不起他,我晓得两位哥哥待我好,但是春耕完了,我还得吃饭。所以、所以我……」 他话没说完,易峋和易嶟便都明白了。 赵桐生必定是仗着自己的里正身份,勒掯赵三旺替他种地,赵三旺没法子了这才来回绝掉这边的差事。 易嶟呵斥道:「你也当真是窝囊,赵桐生叫你白替他干活,你就干?!」 赵三旺抽泣着说道:「二哥,话不是这样讲。等春耕完了,你们不用我了,我还得去求他。」 易嶟向说些什么,但看了他哥一眼,还是忍了下来。 易峋没有言语,刀刻一般的五官在日头下,显得格外深邃。他默然无言,静了片刻,方才说道:「三旺,有件事情我本来想等春耕完了再告诉你,但眼下既然出了这样的事,那就现在说了。」 易嶟晓得他哥要说什么,不由轻轻说道:「哥……」 易峋不为所动,继续说道:「我和我家兄弟,打算开一间油坊。但只凭我们两个,榨油卖油肯定是干不过来的。到时候,我们少不得要雇佣几个人。三旺,这两天我看你干活卖力,算是个实诚的好孩子,想拉你入伙,你愿不愿意?」 赵三旺听得傻了,他知道易家兄弟两个和城里的货行有生意往来,但开店铺做买卖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本钱不说,还得有些独到的东西。他爹在世的时候,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所以赵三旺是懂些生意经的,深知里面不易之处。 他并不怀疑易家兄弟能做成这件事,他们在他眼里,都是最有本事的人。 但他没想到,这样的好事能落在自己头上。也如赵桐生所说,他和易家哥俩又不是亲戚,人家凭啥一直照管着他? 可是,易峋竟然说要拉他入伙,要他一起做生意,这可不是打短工,这是个长久的饭碗! 易峋看他呆呆的,不由莞尔:「怎么,你不愿意?」 赵三旺回过神来,慌忙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般的说道:「我愿意,我干!哥叫我干啥,我就干啥!」说着,他胸口一热,竟然对着易峋跪下了,咚咚的磕起头来。 易家哥俩忙将他从地下拉了起来,易峋说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要动不动就给人下跪。」易嶟也呵斥他:「好好的大小伙子,凭着自己的力气本事吃饭,不偷不抢的,对得起天地良心,磕什么头?」 赵三旺抹着眼睛,又哭又笑:「我高兴,打从我爹娘过世,就再也没人管过我了。」 易嶟便问他:「那这活,你要不要干下去了?」 赵三旺斩钉截铁的说道:「我干,里正那儿我不去了!」说着,他又犹豫起来:「要是桐生叔问起来……」 易峋面色微沉,淡淡说道:「不用怕,有我在。」 第九章 一群男人在地里直干到太阳落山,方才收拾了家伙,往村里走去。 家里,秦春娇和董香儿早已预备好了晚饭。 晚上的伙食,比起中午,也丝毫不差。那些雇来的人,原本还担忧晚上不干活,晚饭东家怕是要省事,但看了桌上的饭菜,心都放进了肚里,并都夸赞易家是厚道人家。 吃过了晚饭,董香儿帮着秦春娇洗刷了锅碗瓢盆就要回家。秦春娇拿了二十文钱给她,董香儿接过去时,脸上的笑容里,却夹着一丝愁云。 秦春娇心知肚明,这不是长久之计,但她一时也想不出来什么法子。在乡下,一个独身女人,没了男人,娘家又不容,更难找活路。 等董香儿走了,那些短工们,除了赵三旺回了家,余下的人都到隔壁原先秦家的老房子里去住了。 那房子被易峋买下来之后,一直空着。易峋和易嶟商量着,要拿它作榨油坊,年后就将这屋子修整了一番。但眼下房子还派不上用场,便当做了雇工们的住处。 秦春娇照旧烧了一大锅开水,给那两个男人洗澡,她自己则在厨房里泡了一大盆黄豆。 隔日清晨,天色才蒙蒙亮,董香儿来到易家时,就见厨房里亮着火光,烟筒也往外吐着白烟。 她怔了怔,心里暗道这丫头起的这么早?便轻轻敲了敲门。 秦春娇果然从厨房里跑了出来,给她开门。 董香儿进了门,就说道:「你怎么起的这么早,说好了我来帮你做饭的。」 秦春娇微笑着,俏丽的脸蛋在晨曦薄雾之中,白润柔媚。她说道:「今天想烧点东西,须得一大早起来。」 董香儿跟着她进了厨房,果然见一口大锅正坐在灶上。 秦春娇揭开锅盖,一股浓浓的豆香气顿时从锅里冒了出来。董香儿向锅里一瞧,里面竟然是一大锅白花花水嫩嫩的豆腐脑! 董香儿不由感叹道:「春娇,妹子,你也太舍得功夫了,给短工做饭,顾着他们吃饱就是了。这么麻烦的东西,你也耐烦做!」 这点豆腐可是个辛苦活,要提前泡黄豆,要大清早起的磨豆浆,煮豆浆,点卤水。这豆浆水滤掉的少一些就是豆腐脑,滤掉的多一些就是豆腐。 秦春娇的母亲娘家祖上是卖豆腐的,这手艺从她娘刘氏手里传到了她手里,豆腐脑、嫩豆腐、老豆腐乃至豆干千张,她都会做,但也只是为了伺候秦老二的那张嘴。 她叫董香儿拿了碗来,自己从锅里盛豆腐脑,嘴里说道:「话是这么讲,但我不高兴叫峋哥在人前丢面子,更不愿意人说他找了个懒婆娘。」说着,她盛满一碗递给董香儿,又说道:「两三年没做了,不知道手艺生了没,三姐你尝尝?」 董香儿接过碗去,瞥了她一眼,叹息道:「你呀,还真是人家的好媳妇!从以前我就看出来了,易峋早把你的魂给勾跑了!总好在他对你不错,不然啊……」说着,便低头啜了一口。 豆腐脑入口,软嫩滑溜,倏忽就顺着喉管滑进了肚里。因为没放佐料,当然也没什么味道,但那轻盈的口感,清爽的豆香,却令人回味无穷。 董香儿早上没有吃饭,忍不住将整碗豆腐脑喝了个干净,才说道:「好吃,妹子的手艺是没得挑的。」说着,又叹息道:「易峋才真是好福气,能讨到你这样的老婆。这得亏我不是男人,不然我咬紧了牙,非把你娶回家不可!」 秦春娇从小听她玩笑习惯了,掠了一下鬓发,说道:「三姐别笑话我了,真好吃吗?」 董香儿放了碗,说道:「没得挑,谁敢说不好吃,准是他舌头出毛病了。」 秦春娇这才放心,她自己也亲口尝过,但到底是自己做出来的,又几年没有碰过这东西,心里没数。 姐妹两个又和面烙饼,说笑着把早饭做出来了。 易家雇的那些短工也都起来了,来到易家堂屋里,对着一桌子的豆腐脑发呆。 不独他们,连易家哥俩也怔了。 一碗碗白生生的豆腐脑,上面撒着虾皮、榨菜丁、切成细丝的红辣椒、香葱,滴着几滴香油。白、红、绿、黄交织在一起,分外的养眼,又令人食指大动。 然而,这实在是少见的事情。 豆腐脑是个费工夫的吃食,谁家会给雇工们吃这个?别说雇工,就是自家平常也是吃不到的,也只有赶集的时候,能在集子上吃到。 秦春娇安放着筷子,一面招呼众人吃饭,董香儿端了一大盘的葱油饼进来。 鲜嫩爽口的豆腐脑,筋道的油饼,这顿早饭吃的众人心满意足。 赵三旺甚至向秦春娇说道:「嫂子,这豆腐脑真好吃,比我在城里饭馆吃到的,还要好吃!」 易嶟便嘲他:「你还进城下过馆子呢?」 赵三旺看他不信,有些急了:「我说的都是真的!以前我爹还在世的时候,去城里贩货,也常带我一起去。我们爷俩中午不回来,就在城里吃饭,饭馆摊子都吃过。嫂子的手艺,比那些饭馆都好!」他这说的也是有些过了,但在赵三旺眼里,他嫂子做的饭,那必须是最好吃的。 那些雇工也纷纷附和:「这话说得是,小嫂子的手艺,真不是盖的!」 秦春娇听了赵三旺的话,心里却动了动。 其实她以前也觉得,不说那些大饭馆子,寻常的街边摊贩,手艺比她好的还真没几个。别的不讲,但只豆制品一样,城里那么多的豆腐摊子,数得着的真就不多。 然而这念头也只在她心头转了一下,众人吃过了饭就要下地,她便忙着收拾碗筷去了。 一众雇工走到了院里,伸了个懒腰。初晨的日头洒落在院里,地上的菜畦之中,绿色的小苗已经露头,沾着些晶莹的露珠,翠嫩可爱。猪圈中,那三头小黑猪懒洋洋的挤在一起,哼哼着。鸡舍是锁着的,那些黄毛绒绒的小鸡崽子们,都在里面一圈圈的转着。它们还太小了,不能放出来。 这只是一所乡间再寻常不过的小院,被人收拾的极为干净利落,台阶下新供奉的土地公,窗台上穿成串的红辣椒和大蒜,无不显示着女主人那细巧的心思。 想到那小媳妇妩媚娇俏的模样,再想到她操持的饭食,众人心里不由再度叹道:这家男人是讨了个好女人! 男人再怎么能干,也要女人会持家才行。不然再殷实的家境,也得给败了。 昨天因赵三旺和人闲聊,那人就在夜里把秦春娇是童养媳的事给说了。 就有人小声嘀咕起来:「当初,我爹娘怎么没给我定下一房这样的媳妇儿?」 另一人就笑他:「你可算了吧,就你这熊样,给你个这样的老婆你养得起么你!」 第十章 如花似玉的女人,那得是有本事的男人,才养得起。这是乡里人的共识。 晌午时候,赵桐生吃了午饭,晒着暖暖的日头,嘴里哼着乡间小调,一步三晃的往自家地头走去。 中午,他喝了二两高粱,古铜色的脸上泛着些红晕。 微醺的醉意之下,赵桐生的心情是愉快的,甚至有些飘飘然。昨儿他敲打了赵三旺一番,今日不用说,那小子必定乖乖的去给他种地了。易家兄弟他拿捏不住,一个三老鼠还不是手到擒来? 当里正就是好啊,手里有权就是好,不花钱不卖力,自有人给白干活,还有漂亮寡妇。这日子惬意的,真是连神仙老儿都要羡慕。 赵桐生只觉得全身飘飘然,得意洋洋的走到了地头。 然而到了地方,他的酒顿时醒了一半,地还是那块地,荒草横生,一点儿开垦过的意思也没有。四下张望了一番,也并没看见赵三旺的影子。 赵桐生傻呆的站着,停了半日忽然回过神来,一咬牙:「这个狗东西,竟然敢给老子耍奸!」古铜色的四方脸顿时沉了下来,他一跺脚,大步朝易家的田地走去。 一路走到易家地头,果然见易家兄弟两个带着几个雇工,坐在一株大槐树底下吃饭。赵三旺,也夹在那些人里。 赵桐生走上前去,只见这些人手里都捧着一大碗手擀面,面里的浇头是青椒肉丁。 赵三旺一见他过来,缩了缩脖子,脸上露出些畏惧的神色。他还是怕赵桐生的,毕竟赵桐生是里正,自己又被他拿捏了几年,就算有易峋罩着,这余威却依然在。 赵桐生哼哼着:「哟呵,都吃着呢。」 易嶟见他过来,就想起来,易峋却一把拉住了他。 易峋淡淡说道:「桐生叔这会儿过来,可吃过饭了?没有,就一道吃?」 赵桐生却说道:「吃饭?老子都叫你们给气饱了!」说着,上前一脚就把盛饭菜的木桶给踢倒了。 好在,那木桶里只剩了些面汤,并没有面条洒出来。 秦春娇和董香儿也在,董香儿顿时炸了毛,张口骂道:「老杂毛,你发什么疯?!」 那些帮工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认作是来找茬的,都站了起来,纷纷质问。 「你这汉子,这是做啥?!我们吃着饭,你把木桶踢倒了,烫了人怎么办?!」 「你是什么人,想打架不成?!」 有两个性子燥的,索性撸起了袖子。 乡下人有这个脾气,爱抱团。虽说他们只是来易家打短工的,但人欺负到了脸上,就不能干看着。 赵桐生一半凭着酒劲儿一半凭着气劲儿,踢翻了易家盛饭的木桶,见了这个架势,顿时吓醒了,往后退了两步,说道:「你们想干什么?我告诉你们,伤人害命那可是要吃官司的!」 其中有人认出他是本方里正,便小声说了出来:「这人是下河村的里正。」 那些雇工,顿时都有些萎了。 俗话说,民不与官斗。这里正不是什么正经官员,但他通着朝廷,哪村子的里正和城里那些衙门没些往来?平常,如果不是欺负的狠了,谁也不肯和里正撕破脸皮。这也便是那些里正、村长、族长、乡贤横行乡里的一大原因。 赵桐生见这些人怕了,又得意起来,说道:「这就是了,没你们啥事儿,别瞎往前凑。」 秦春娇冷眼看了半日,说道:「桐生叔,什么事发这么大的脾气?我和三姐辛辛苦苦煮的面,你这一脚全给糟蹋了。咱们乡下人,地里刨食的辛苦,这样践踏粮食,不怕遭雷劈么?」 赵桐生鼻子里哼了一声:「我不和你这个丫头片子说话,男人的事,哪有你们女人插嘴的份儿!」 易峋这方开口:「她是我媳妇,我们家的事,她当然能说话。」说着,他放下了碗起身,走到赵桐生跟前,又问道:「不知道我们哪里得罪了桐生叔,劳您大驾的来兴师问罪?」 赵桐生被易峋那高大的身影罩住,整个人缩了一圈。他看着易峋那波澜不起的脸,却想起那天在山上,刘二牛挨痛揍的情形,自己这副身子板,只怕挨不了他三圈。 俗话说,酒壮熊人胆。赵桐生是个熊人,酒醒了,这胆儿也没了。 他干咽了一下唾沫,不敢再看易峋,目光嗖的一下钉在赵三旺身上,便指着他说道:「我是来找那小子的!他竟敢给老子耍赖,昨儿说好了今儿去给我干活的,竟然没来!春耕不等人,让他这样耽搁着,我家这一年的收成岂不完了!」 那些雇工们听着,落在赵三旺身上的眼神,都有些鄙夷的意思。 虽说没有白纸黑字的字据,但就因如此,乡间格外看重口头的承诺,一个唾沫一个钉儿。谁要是言而无信,那可要吃人看不起,被人戳脊梁骨。 他们只当这赵三旺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既在易家打短工,又答应了别人家的活,想挣双份的钱。 赵三旺缩了缩脖子,不敢应声。 易峋说道:「桐生叔,你说话也要有个实。我是一早就雇了三旺,他既然答应了来我家干活,又怎会要去你家种地?你什么时候叫他去的?他答应了你什么?」 赵桐生支支吾吾,他怎么好说是昨天他软硬兼施,硬逼着赵三旺答应的?然而他是里正,这个脸可不能丢,情急之下指着赵三旺喝道:「你去问那小子!这小子是村里有名的滑头捣鬼,偷奸耍滑的,两头答应也是有的事儿!」 赵桐生是吃定了赵三旺怕他,必定要把这盆脏水接过去倒在自己头上。 谁知,赵三旺忽然扬起了头,走上前来,说道:「叔,昨儿中午,我去解手,你突然来喊我,叫我给你种地。我说了已经答应了大哥没有空闲,你也不管,硬把活塞给我就走了。其实,我没有答应你。」说着,他停了停,索性竹筒倒豆子:「叔,这几年你用着我,春天给你种地,秋天替你收割,除了一天俩窝头,再没给我个几个工钱。我早早没了爹娘,这些年多承您的照顾,没有饿死。但从今往后,我不能再给你干活了。大哥说得对,我大了得存钱置办家业了,往后我还想娶媳妇养家呢。」 赵桐生愣在了当场,他压根没想到这个在自己面前从来只会唯唯诺诺、俯首听命的三老鼠,竟然敢当面顶撞他。 众人算是听明白了,原来这人仗着自己是里正,就欺压孤儿,让人白给他干活,还连干了几年! 赵桐生这干法,算是犯了众怒。 第十一章 当下,就有人说起了风凉话:「合着,老哥是想借驴拉磨白使唤啊!人家早早没了爹娘,就这样欺负人。」 「里正的官威就这么大,城里县衙的大老爷,用人还没有说不给工钱白用的。」 「都是一个村子的,何必做事这么绝!」 赵桐生被人挤兑着,一张脸青一阵红一阵。他气急败坏之下,抬手就想打赵三旺,嘴里还骂道:「你这个兔崽子,也敢来和老子作对!」 赵三旺缩了脖子,却不敢躲闪。 赵桐生的手抬起了就再没放下去,他的胳臂被易峋牢牢握住了。 他挣了几挣,都没能从易峋手里把胳臂拽出来,脸顿时涨的通红。他想起来刘二牛的惨状,连说话的声音都打起了哆嗦:「峋子,你、你想干啥?!我是里正,我可是你叔,你可不能乱来!」 易峋将手一放,淡淡说道:「这话,该是我对桐生叔说才对。一个村子的,三旺还是你的侄儿,替你干了这些年的活,没功劳总有苦劳,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一定要动手?」 赵桐生跌了个踉跄,好容易站稳了脚跟,听了这话,又羞又气,喝道:「他是我侄儿,我当叔的用他干活咋啦?!我教训自己侄儿又咋啦?!」 易峋一字一句道:「如果他真的犯了错,你当叔的教训他当然是情理之中。但他现下是我兄弟,如果有谁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想欺负他,那得先来问问我。」 赵桐生气不可遏,但看看在场的众人,一帮青年汉子,各个一脸不善的样子,也不敢再找赵三旺的晦气。他一跺脚,回身走了。 赵三旺看着赵桐生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之前他对赵桐生是又怕又敬,心底里其实也明白他是在欺负自己,但就是自己骗着自己,说赵桐生是自己的远房叔叔,总不会害自己。他为赵桐生说话,巴结赵家的每个人,替他们干了那么多的活,到头来落了点啥? 他擦了擦眼睛,全不后悔跟赵桐生翻脸。 易峋说自己是他的兄弟,他有兄弟了,往后他有两个哥哥,还有一个嫂子。他不再是没人管的孤儿,也没人再敢随便欺负他了。 撵走了赵桐生,易峋拍了拍赵三旺的肩膀:「歇会儿,待会儿还要下地。」 赵三旺抹了把脸,破涕为笑:「好!」 赵桐生一路回到家中,进里屋时,一脚把门踹开了。 赵太太正盘膝坐在炕上做针线,吓了一跳,张口斥道:「干啥,想把人唬死!」赵秀茹也在一边,娇嗔道:「爹这样进来,我还当家里来贼了呢。」 赵桐生正憋了一肚子火,看也不看赵秀茹,张口骂道:「滚!」 赵秀茹还从没被她爹这样骂过,跺着脚跑了出去,院子里传来她的哭声。 赵太太丢了针线,瞪着他:「赵桐生,你发啥疯?!谁又惹着你了?!谁惹着你,你找谁去,回来拿自家闺女撒火,真是个窝囊点心!」 赵桐生敢骂女儿,却不敢惹赵太太,只得耐着性子,一五一十的把赵三旺的事说了,又咬牙切齿道:「易峋这王八羔子,总跟老子过不去!赵三旺这阴沟里的臭老鼠,也敢和老子作对!」 赵太太却皱了眉头,说道:「我之前就说,你对那孩子好些,该给的工钱就给。你可倒好,非要勒掯人家,一连白用几年,搁谁谁不生气?!如今可好,人家不给你干了,你还恼?得亏有余大了,不然人还不得骂你生儿子没屁//眼!」 赵秀茹也趴在窗户上,喊了一声:「爹,你亏良心!」 赵桐生气急败坏,骂了一句:「滚远点儿,吃里扒外的东西!」赵秀茹便跑远了。 赵太太瞅了他一眼,斥道:「你有邪火别处撒去,别在家里撒野!老娘可不耐烦听你放屁!」 赵有余这时候已经去京里读书了,家中只有赵太太母女两个。赵桐生见没人说话,便又出了家门,直奔林家而去。 林婶儿正在家里收拾灶台,不防赵桐生忽然闯了进来。她吓豆.豆.小-说提供了一跳,本想说些什么,但见赵桐生铁青着脸,只好都憋了回去,陪着小心上前给他倒了碗茶。 赵桐生正在火头上,端起茶碗就喝,就被烫了嘴,随手一扬,泼了林婶儿满头满脸,大骂道:「你想烫死老子?!」 林婶儿如今在赵桐生面前,其实就跟外宅差不多。赵桐生心情好时,跟她说笑哄着她,他心情不好,林婶儿便只有唯唯诺诺伺候的份了。 当下,林婶儿也只敢忍气吞声,小心翼翼的问道:「这是咋的了?」 赵桐生也不理林婶儿,原地转着圈子,好半晌才将那件事讲了,又骂道:「易家的狗崽子,竟敢害老子丢了个劳力!」 林婶儿心里虽有些不齿赵桐生的作为,嘴上还是宽慰了他一番,又说道:「你也消消气,我瞧着易家也得意不了多久了。」 赵桐生乜斜着眼睛,问道:「你咋知道?」 林婶儿笑道:「你忘了刘二牛的事了?我瞧着,他差不多也能下地了。」 赵桐生顿时恍然大悟,说道:「你果然说了?」 林婶儿骚媚一笑,说道:「我办事,你还不放心?」赵桐生倒还真有些不放心,追问道:「可别叫那刘二牛把我供出来!」林婶儿捶了他一下:「把你的心踏实放肚里,我压根就没直说!咋整,都是他刘二牛自己的主意。」 赵桐生这才心怀畅快起来,搂着林婶儿亲了个嘴:「你可真是我的贴心人儿!」 当天晚上,秦春娇便把想了一整天的心事,告诉了易峋。 易峋看着她,双目炯炯,张口说道:「我不同意。」 这一言,落地有声。 秦春娇倒也料到了易峋不会立刻答应,但她只当现下正值春耕农忙,易峋怕她误了家里的事情,便说道:「也不是立刻就弄的,等春种过去,闲下来了,再……」 她话未说完,易峋便打断了她:「不必说了,我不答应。」 桌上的灯火晃了晃,光线有些昏暗,屋中的各样家什也影影绰绰起来。 秦春娇抿了抿嘴,轻轻问道:「峋哥,你是不是怕我赔钱?我想过了,起初也不做多少,每天就烧一锅,看能卖多少。如果生意够好,再多做些。」 自从赵三旺说了那句话之后,做买卖的念头就一直在秦春娇的心里来回盘旋,怎么也压不下去。 她心里是算计过的,下河村村口那条土路,通着京城和官道,从早到晚,过路的行人络绎不绝。甚而,三五不时还有人会来村中借宿。 第十二章 从上一个落脚处走到这儿,要将近两个时辰,早上出门的人,到了这个点儿上,也差不多该饿了。宋家集子离得倒是不远,但从这条路上过来的人,不会往那儿去。从下河村,再往京里走,又要近一个时辰的路途,挨饿的人是忍不了那个饥火的。她想支个摊子卖豆腐脑,顺带卖些油饼小菜。不说多,每天烧一锅豆腐脑总是能卖掉的。一碗豆腐脑她打算收五文,十碗就是五十文,一锅豆腐脑怎么也能出个五十碗豆腐脑来,一天少说能赚二百文钱。 这念头在秦春娇心里,像草一样的茂盛生长着,她一整天都在琢磨这件事,越想越觉得可做。到了晚上,易峋耕作回来,吃过了晚饭,她便将这事问了他。 但易峋连想都没想,直接当面回绝。 易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桌上的灯火倒映在那深邃的眸子里,闪烁着不明思绪的光。 秦春娇坐在床沿上,双膝合拢,两只小手也乖巧的放在膝上。那双温润的杏眼微微下垂,细密的睫毛像两扇小扇子微微翕动着,在眼下投下了一片阴翳,因而看不清底下的情绪,精致小巧的鼻子下面,那双红润的菱唇轻轻抿着,似乎透露着些许不安。 昏黄的烛火落在她身上,白皙的肌肤泛着些细瓷一样的光泽,显得娇柔妩媚。 但这份温婉下头,藏着多少心思?易峋不得而知。 在易峋的认知里,男人顶门立户,养家糊口,照顾妻儿那是理所当然。只有不像话不中用的男人,才会要女人出去赚钱。秦春娇的父亲秦老二,便是个典型的例子。打从小时候起,他就深刻的记得,隔壁那两口子,男人从来游手好闲,下地干活,忙里忙外的永远都是秦春娇的母亲刘氏。刘氏除了忙活着地里的农活,照顾秦春娇之外,三五不时的还要把家里鸡下的蛋拿到集子上去换钱。 秦老二手里有钱时出门酗酒赌钱,没钱的时候就在村里闲晃,问妻子要钱要不出,就伸手打人。 易峋的父亲在世时,颇为不齿秦老二的为人,时常在家里唾弃秦老二,身为一个男人吃软饭,还动辄殴打妻子,简直是恬不知耻。 吃软饭这三个字,就深深的刻在了他的心里。 从少年时代起,他就在心底里发过誓,绝不会让将来的妻子吃苦受累。他会撑起整个家,为自己的妻儿遮风挡雨,这是男人该尽的职责。 所以,当秦春娇提出想出去摆摊子挣钱的时候,他连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这刺伤了他身为一个男人的尊严。 他不明白秦春娇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个念头来,他自认为家中的境况也不算差,全村能过上易家这样日子的,还真没几家。 当然,跟相府是没得比的。 想到这里,易峋的脸色微微一沉,问道:「你为什么非要出去赚钱?是我短了你的衣食,还是你缺银子用了?」 秦春娇愣了愣,连忙说道:「不是的,我是想……我想着等春耕完了,家里就没有那么多事了,每天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点事做,家里也多个进项。」 易峋说道:「家里不用你出去赚钱,你闲着没事做也就是眼下了。等将来有了娃儿,你也就闲不下来了。」 这话易峋说的再自然不过,秦春娇听得脸上一红,还是说道:「不是啊,我想着多一个进项总是好事。」说着,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说道:「不然,你就当先借钱给我,等将来赚了银子,我再还给你。」 借钱? 这一句,彻底惹恼了易峋。 如果她真的一声不问,自作主张的拿了钱去做生意,他或许会生气,但并不会动怒。毕竟,他早就说过她是他的妻子,家中钱箱的钥匙也早给了她。给自己的女人钱花,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但她竟然跟他说借钱,这是什么意思?! 易峋只觉得胸腔里有一团火在烧,他猛然起身,走到了床畔。 高大的身影笼罩在秦春娇那娇小的身躯上,她察觉到了男人的怒气,本能的向后挪了身子。但这闪躲并没什么用处,粗糙有力的大手捏住了她的下巴,硬抬了起来。 易峋盯着那双清水一般的眸子,澄澈的眼眸映着自己的身影,微微摇晃着,她似乎有些害怕。 他眯细了眼眸,嗓音暗哑,一字一句的说道:「秦春娇,你连人都是我的,凭什么跟我借钱?」 秦春娇咬了咬嘴,妩媚的双眼看着眼前的男人,没有说话。 他是她的男人,他的确可以说这样的话。何况,她还是卖给了他的,于情于理他都没有说错。 是她自己太过僭越了吗?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提过这件事了,就像两个人的禁区,谁也不会轻易去触碰。 易峋那作为男人的意志和气势都太过强大,让她喘不过气来。若是平常,她是喜欢易峋这样跟她调//情的,但今天夜里她有些受不了。 秦春娇别开了目光,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推开了他的手。她站起身,没有看他,轻轻说了一句:「天晚了,我回去睡了,明儿还要一早起呢。」说完,就出门而去。 易峋没有拦她,站在床畔看着她刚才坐着的地方,满心的不是滋味。 隔日清晨,秦春娇和易峋起来之后都没再提这件事,确切的说两个人压根不说话了。 董香儿一早过来帮她操持早饭,就发现了不对劲儿——俩人谁也不理谁,易峋出门的时候,秦春娇也没如往常一样去送他。 到了晌午,两个人做好了饭要送,秦春娇就说:「三姐,今天你去送饭吧,我头疼不想去。」 董香儿瞅了她一眼,问道:「咋的了,你和峋子吵架了?」 秦春娇擦了擦手,收拾着灶台,没有说话。 董香儿觉得有些奇怪,在她看来,易峋是个难得一见的好男人,靠得住还知道疼人,也从来不见他跟女人争执吵嘴,但秦春娇也不是什么无理取闹的人,这两口子吵架到底能因为些什么? 她走了过来,追问了几句,秦春娇才把事情始末大致讲了讲。 董香儿听了,拍了一下手,说道:「妹子,这可不是当姐的说你,你这不是瞎折腾吗?家里又不缺吃穿,又不少钱用,你干嘛去讨那份辛苦?再说了,哪个要脸面的男人,高兴自己的婆娘出去抛头露面?峋子又是个要强的人,你在村口摆摊子卖豆腐脑,不是叫全村人看他的笑话?」说着,又瞅了她的腰一眼:「我瞧峋子说的没错,等你肚子大了,你也就折腾不起来了。」 秦春娇红了脸,有些埋怨道:「三姐,咋连你也这么说!」 董香儿不听她的,自顾自说道:「这也不算啥大不了的事,男人就是那样,纸老虎脾气,你床上哄哄他就完了。」 秦春娇羞急了,跺脚娇斥道:「三姐,你说啥呢!」 第十三章 董香儿瞧着她这样子,忽然笑了一下,压低了声问道:「妹子,你跟姐撂了一句实话,你和峋子到底睡了没?」 秦春娇说不出话来,被董香儿催的急了,才小声丢出一个字:「没。」 董香儿恍然大悟,点头道:「难怪了,我说你那句话没啥大不了的,咋就跟捅了他肺管子似的。」 秦春娇嘟哝着:「三姐以前明明不喜欢我和他在一块,现在怎么又这样。」 董香儿横了她一眼,恨铁不成钢的说道:「那是啊,你俩以前是啥,啥也不是!成天的腻歪在一块,他要是把你身子坏了,你可咋嫁人?!如今你都是人家的人了,我还管啥?!」说着,她又说道:「你听姐的,别提那事了,晚上等他回来,缠着他把事办了,他保管就不生气了。」 秦春娇急了,说道:「三姐,咱能不说这个了不?」 董香儿却兀自又说了一句:「真的,他们男人就信这个,女人跟他睡了就跑不了了,跟傻子似的。」 秦春娇也不知道这话头怎么就扯到她跟易峋睡觉的事上,还再也绕不出去了。 她不再说这件事,转了话锋:「我只是想着,春耕也就忙这几天,等完了就没事了。如果摊子的事能成,三姐和我一起去,还能继续有事做。手里有钱,心里总归是不慌的。再说了,为什么女人就只能待在家里做饭养孩子?」 她喜欢易峋,愿意为他打理家务,生养孩子,但她也总能做些别的事情吧?除了在家里做家务外,更有意思的事情。何况,也只有走出去,有了自己的天地,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她想帮董三姐,但是待在家中就什么也做不了。易峋做到这样,已经是到头了,难道她能去求他养一个不相干的女人? 董香儿没料到她竟然是这样想的,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这几天待在易家,她是快活的。每天做事领着工钱,不用回去看一家子人的脸色,走在路上都是带风的。和秦春娇在一起说笑,听那些雇工讲外头那些奇闻异事,都是极新鲜的经历。 从她来这儿的第二天,董大娘便问她要钱了——她不是说出来赚钱的吗?钱呢? 用董大娘的话说,回了娘家白吃白住,既然能赚钱了,那就得交钱。 她当初留了个心眼,没有跟家里说易家一天给她多少。董大娘跟她要钱的时候,她就只交了五文。但就是这五文钱,家里人待她的样子,都比以往好了许多。 董香儿深深感受到了,什么叫做钱撑腰杆子。 这几天的好日子,她是过的开心,但心里也愁。春耕一但结束,易家就再也没用她的理由了,她总不好厚着脸皮赖上秦春娇吧? 秦春娇说的豆腐脑摊子,她也真是动了心,但易峋不答应,甚至于人家两口子还为这事起了争执,自己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当下,她也不再说什么,独自送了饭去地头。 到了晚上,一班男人回来,晚饭已经烧好了。 等大伙都吃过,秦春娇干完了所有的活,就回屋睡觉去了,一句话都没有和易峋说。 再隔日,又是董香儿自己去地头送的饭。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两天,大伙都瞧出不对劲来了,但这是人家两口子的事情,外人怎么好插口?所有人都装看不见,但唯独董香儿忍不下去了。 她是觉得秦春娇有些胡折腾,但那是她妹子! 秦春娇爹娘不在跟前——就算在也只能添乱,也就没了娘家人,没有娘家给撑腰的女人,就只能看男人的脸色。她自己是吃够了这样的亏,就不能眼看着自己妹子也吃。 再说了,男子汉大丈夫的,让着自己的媳妇怎么了。她原当易峋是个像样的汉子,比李根生强上万倍,闹一闹脾气也就过去了,竟然还没完了。 想起李根生那个窝囊废,她气就不打一处来。 这天,董香儿又是独个儿送饭到地头。 给雇工们分了饭食,她把易峋拉到了一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峋子,你个大老爷们跟自己媳妇吵架,就不嫌害臊?!」 易峋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他见了董香儿就头疼! 打从小时候,董香儿就是全村出了名的暴躁脾气。 易家兄弟俩和秦春娇交好,就没少挨她的奚落。易峋从来不会为难女人,更不会和女人吵嘴,每每碰上董香儿,就只能听凭她闹腾。本以为她嫁了人,秦春娇也到了自己家,再不用听这女人的聒噪了,谁知道她又被夫家撵了回来。 易峋有些没好气的说道:「我们家门里的事情,不用你来多嘴。」说着,又添了一句:「我没跟她吵架,是她不理我。」 董香儿凉凉的说道:「哟,脾气还不小呢。你天天回家臭着个脸,她怎么理你?你一个大男人,就下个气儿,哄哄自己媳妇不成?这一天天的,谁也不理谁,准备到啥时候?」 易峋丢下一句:「不关你的事。」就走到了一边。 秦春娇和他不说话,他也难受。 以往,每天在地里忙了一天,回到家中总有人柔声细语的嘘寒问暖,两个人还能亲热一番。虽没有真的做什么,但软玉温香,耳鬓厮磨,也聊以慰藉了他。 如今,回到家里,晚饭和洗澡水还是现成的,却独独缺了那道倩影,这心里就空落落的。 事到如今,他也有点后悔,想着那天晚上是不是把话说重了。 易峋心里也知道,秦春娇是极其在意自己是被买来的这件事。她之前的畏缩恭顺,乃至逆来顺受,都是因为这个缘故。他轻易也不肯提起这件事,但每到类似的情形,他就会控制不了这种情绪。 他总想让这个小女人记住,她是属于他的。 易嶟和赵三旺在树下坐着吃饭,见他过来,便招呼他坐,又问什么事。 易峋也没想瞒他们,就把秦春娇想摆摊卖豆腐脑,自己没答应,俩人拌嘴的事告诉了他们。 易嶟捧着碗出神,一时没有说话。 赵三旺却说道:「大哥,嫂子愿意干,你让她干就是了,何必跟嫂子吵架呢?」 易峋看着他,尚未开口,赵有余连忙又道:「她们女人的脾气就是这样,你越不让她干啥,她就越想干啥。当初我爹对我娘,也是这么着。他们老两口一辈子了,就没红过几次脸。其实,生意哪儿有那么好做的。起早贪黑的磨豆腐,出来摆摊子,风吹日晒的,多辛苦啊。你就让嫂子弄吧,弄不了两天,她自己就受不了那份累回家了。你们两口子何必为这事儿闹得不愉快呢?」 易峋依旧没有说话,易嶟倒是在旁开了腔:「哥,你心里是不是记着当初的事?春娇不是那样的人,你也别多想了。」 第十四章 易峋却看了他一眼,淡淡说了一句:「你不知道底下的事情。」 当初的事,易嶟知道的模糊。只晓得他哥和秦春娇好过,后来秦春娇上城里进了相府,两个人就此断了。他当易峋一直耿耿于怀,只是为了这个。 却原来,当初易峋看着秦老二滥赌,又一心想娶秦春娇,便早早的就存钱了。等后来秦老二有意向卖女儿时,他曾告诉秦春娇,自己存够了银子,可以帮她家还清赌债,要她等着他,而秦春娇当时也答应了。 但没想到,转日媒人去了易家,秦老二就四处嚷嚷着他女儿要进城,给当了大官的大老爷当姨太太了。 当天夜里,他把秦春娇叫了出来,问她这件事。 易峋深深的记得,那天夜里,一轮弯月挂在天上,冷冷的俯视着人间。惨白稀薄的月色里,秦春娇一脸的不耐烦,她说自己改了主意,媒人向她描述了相府中的荣华富贵,那是这个小村子一万年也赶不上的。里面的衣食用件儿,村里人别说见,连听都没听说过。她受够了乡下的穷日子,一天都不想多待。 如果不是她说的情真意切,他是怎么都不肯信,那些刻薄的言语会从那张小嘴里吐出来,那张自己看了十多年的娇俏脸庞上,竟然会出现那样轻蔑鄙夷的神态。 这件事,成了他心头的一块疤。从那时候起,他就在心底里发过誓,只要有机会他就一定要把这个女人弄回来,让她明白她这辈子都只能死心塌地的当他的人。 有些事情,不是说不介意,就真能一下子全部忘掉的。 秦春娇打从回来之后,看上去倒也温顺柔婉,也曾亲口说过愿意当他的妻子。但他知道,她是个极有主意、极能隐忍的姑娘,从小她就满脑子稀奇古怪的念头。 摆摊卖豆腐脑?家里的日子是让她有多不满,她竟然要自己出去辛苦赚钱。他还从没见过哪家的女人,家中境况不错,还自己出去找罪受的。 她是一心的想过好日子,眼下的日子让她不满,她才想要出去做生意,易峋只能这么以为。 想起这些让他烦心的往事,易峋的脸色更暗了,他三两下吃完了饭,将碗筷丢还给董香儿,又下地去了。 傍晚,秦春娇在院子里洗衣裳,不住的抬头向村口张望,等着男人们回来。 好容易,那高大的身影冒了出来,她却又急忙低下了头。看的一旁的董香儿躁的不得了,暗地里嚼着:「急不死皇帝,急死太监!」 易峋进了院,一眼就看见了她,却什么也没说,放下了农具进了厨房洗手,而后便进堂屋去了。 秦春娇死命的咬着下唇,看着盆里的衣裳发怔,心里酸酸的,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以前和易峋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快活的,两个人几乎从没有拌过嘴,也谈不上怎么和好。 但过日子就是这样,难免有舌头磨牙的时候,总得有人先低了头才行。 易峋在堂屋里,看着院子里的身影,也只觉得心里堵得厉害。他知道这样下去不行,让着她也不是不可以,但他不知道怎么去哄她,他压根就不懂怎么哄女人。 他坐在凳子出了一会儿神,便将赵三旺叫到了跟前,吩咐道:「三旺,待会儿我给你些银子,明儿你就不用下地了,去宋家集子上一趟,把我说的东西买了。」说着,便把要买的东西讲了一遍。 赵三旺性子机灵,以前又跟着当货郎的父亲跑过几次买卖,记性极好,当下就全记住了,复述了一遍,又问道:「大哥,就这些够使吗?」 易峋说道:「先这样吧,够她折腾一段日子了。」 赵三旺答应了下来,说道:「大哥放心,我一定把事办好。」他就知道,大哥还是疼嫂子的。 院里,秦春娇将衣裳拧干晾晒起来。 易嶟走了过来,替她打着下手,就说道:「春娇,我都听哥说了。他那人就是个牛脾气,其实心里也不好受,你别太放心上。」 秦春娇笑了笑,说道:「我知道。我认识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易嶟犹豫了片刻,又低声说道:「我听说,你想摆摊子卖豆腐脑是么?如果要本钱,哥不给你,我给你。」说着,他又连忙添了一句:「反正你是打算跟哥借的,就当是跟我借,都是一样的。」 秦春娇停了手里的活,看着他,微微一笑:「嶟哥,谢谢你。但,不能这样。」 易嶟一怔,只听秦春娇继续说道:「两口子过日子,有什么矛盾,该好好说开了才是。一个瞒着另一个,这口子会越扯越大。摊子的事,我会继续跟他说,但我不能瞒着他。」说着,她端起了洗衣盆,往厨房去了。 易嶟留在院子里,望着绳子上的五彩衣裳,愣愣的发呆。 夜晚,村子里一片寂静,偶然有几声狗吠传来,倒更添了几分静谧。 秦春娇在屋子里呆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去找易峋。 她想好了,既然易峋不来找她,那她就去找他,总这样僵持下去是不行的。 董香儿说,夫妻没有隔夜仇,一睡解千愁,让她去跟易峋睡,保管一夜过去啥事都没了。 她当然不会听她的去胡来,但也打算和易峋好好谈谈。 直到了这会儿,她也不觉得自己想摆摊子的事情是错的,但也该顾念着易峋的心情。 易峋不在自己的屋里,秦春娇找了一圈,在谷仓找到了他。 她推门进去时,易峋正背对着门,正收拾着什么。 秦春娇掩上了门,走上前去,抿了抿嘴,轻轻说道:「峋哥,我有话跟你说。」 易峋知道她来了,却没有回头,手下微微一顿,依旧做着自己的事情,没有答话。 秦春娇见他不理自己,胸口有些堵,还是说道:「其实,我想去摆摊子,不光是为了钱。我一个人在家闲着,也挺没意思的。我不是不愿意烧饭洗衣服养孩子,但我还想出去做些别的事情。如果你整天在家待着,谁也见不着,就做些手边的事,你觉得闷不闷?」 易峋这才说了一句:「我是男人。」 秦春娇微微颔首:「我是女人不错,但这感觉是一样的。再说了,你让三姐来家烧饭,给她工钱,我很感激你。但往后怎么办呢,总不成咱家养着她?她一个女人,被婆家撵了回来,娘家又不容不下她,以后怎么过日子?我想着,豆腐摊子弄起来了,拉她一起干,算她三成的分子。她也算有了傍身的倚仗,就算没有男人,也不怕了。」 第十五章 这话让易峋听得很不舒服,她说的是董香儿,他却觉着她仿佛在说她自己。没有男人也不怕了,她也是这么想的? 秦春娇看他仍旧默然无言,便继续说道:「你们男人不明白,女人只能靠着男人过日子,这心里有多不踏实。三姐她那么要强的人,碰上一个那样的男人,还不是过成这样?所以,我……」 她话还没说完,易峋却将手里的东西朝地上一摔,暴喝道:「你心里有什么好不踏实的?!秦春娇,你是当我和董香儿的男人一样混账?!」 秦春娇急了,她在相府里历练来的玲珑手腕,在易峋面前似乎总是没用,不经意的就戳恼了他。 情急之下,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竟而就上前从背后抱住了他,将自己的脸贴在了他的背脊上。 男人皮肤上的烫热,透过衣衫传来,烧着她的脸颊。 她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把心里想的全都告诉你,我、我不想瞒着你。我想帮三姐,但又不能总拖累你。我……如果你真的很不想我出去,我让你觉得丢脸,那我不干了……」这嗓音柔婉,到了尾处甚至还带了一丝颤抖。 易峋没有动弹,她柔软的身躯紧贴着他,隔着一层单薄的褂子,他甚至感觉到了压在自己背上的两团酥软。 他只觉得满身燥热,有什么在体内压抑不住的冲动着。她的声音,她的身体,都让他焦躁。 他将抱在身上的女人扯了下来,把她按在了墙壁上,堵住了她的嘴,用力的揉搓着这副柔软的身体。 秦春娇猝不及防,微微一僵,便随即软了下来,他和她像这样的亲昵,也有过好几次了,并不陌生,却有些突然。 他的吻,像暴雨一样落在她脸上,颈子上,肩上。他离开了她的唇,咬着她细嫩的脖颈,粗糙的手掌甚至扯开了她的衣襟,抚摸在缎子一样的肌肤上,引起她一阵阵的战栗。 他很强势也很粗鲁,却勾起了她的欲//念。 男人身上的汗味合着麝香的气味,还有这谷仓里干燥谷壳的燥甜味儿,让秦春娇有些窒息。她只觉得自己像是要被什么淹没了似的,拼命的想抓住些什么,却只能抓着易峋的背。 就在秦春娇觉得自己就快要化在易峋怀里的时候,他终于停了下来。 易峋看着怀里的女人,娇艳的小脸上带着一抹红晕,像是午夜的玫瑰,艳丽而诱惑。粗糙的指腹轻轻抚摩着她眼角的泪痣,就是这颗泪痣,让她的眼睛变得妖媚多情。很多时候,她明明没有那个意思,却会让他觉得,她是在勾引他。 多日以来僵持带来的燥渴,在这场亲热里得到了浅浅的纾解。 易峋眸色深深,嗓音有些沙哑:「你真的那么想去弄那个摊子?」 秦春娇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看着自己的男人,有些红肿的唇不自觉的翕动着,她点了点头。 易峋深吸了口气,说道:「你要是这么想弄,就去弄吧。」 他想明白了,她没有瞒着他,心里想什么都告诉了他,她心中还是很看重他的。他何必为了这件事和她争执?何况,也许真如赵三旺说的,过不了两天,她就受不了那份累,自己就不干了呢? 秦春娇听了这句话,不由自主的笑了,嫣然俏丽。 她勾着易峋的脖颈,说道:「峋哥,三姐会感激你的。」 易峋环着她的腰,将头埋在了她的颈子,深吸着她身上的体香,沉声说道:「我才不在乎她感激不感激我,我要的是你感激。」 秦春娇背抵着墙,小声嘟哝着:「我是感激你啊。」 她只觉得全身像抽去了骨头一样的软,贴身的小衫已经湿透了。才是初春的天气,她却觉得身上燥热的厉害。易峋揉的她好像舒服,又好像很不舒服,具体怎么样,她说不上来。 易峋看着她,目光从那张娇艳的小脸上滑了下去,她小袄的衣襟已经被他扯开了,桃红色的绸缎肚兜被顶的高高的,隐约勾勒出姣好饱满的两团,顶尖两个小小的突起,正随着她的呼吸微微的起伏着,显得格外俏皮。 他深吸了口气,将她的衣衫合拢,再瞧下去,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秦春娇之前,他没有碰过女人,纵然晓得男女之间那些事情,但到底也是模糊不清的。在每一个热血翻涌的不眠之夜里,他都在心中描摹着,幻想着那衣衫包裹之下的娇躯,但却仿佛总是隔着一层薄纱,怎么想都似乎不对,直到她回到了他身边。 易峋明白,如果自己硬要,她是不会拒绝的,但他不想就在谷仓里草率的要了她。两个人的第一次,一定要是洞房花烛,花好月圆的夜晚。 他定了定心神,强行将燥乱的欲//望压了下去,说道:「回去睡吧,天不早了。」 秦春娇点头,却惊觉自己竟然迈不开步子,两条腿软的像面条一样,一点力气也没有。她忍不住的有些责怪易峋,都是他乱来,这又不是在屋里! 她开口,柔媚的嗓音娇嗔着:「我没有力气了,走不动,全都怪你。」 易峋的嘴角轻轻上扬,尽管并没有真的做什么,但却依然得意非常。 把自己的女人整治的动弹不了,大概是这世间所有男人最志得意满的事情。 他俯下腰,竟然将秦春娇扛在了肩上,出了谷仓,往屋子里走去。 秦春娇伏在他肩上,看着院中黑暗里影影绰绰的草木物件儿,心里麻酥酥的。她只觉的,两个人好像才偷了情。 易峋答应了她去弄摊子的事情,明天她就能跟董香儿商量了。 她迷糊的想着,感受着男人肩膀上的力气,竟然渐渐的睡着了。 隔天起来,秦春娇依旧给大伙烧饭,打发他们下地。 吃早饭的时候,她没有看见赵三旺,便有些奇怪:「三旺呢,今天咋没来?」 易峋说道:「我有别的事派他去,他今天不下地。」 秦春娇不疑有他,也没有再问。 等男人们都出门了,她和董香儿在家里商量着午饭做什么,一面就把昨天夜里的事情说了。 秦春娇抹掉了她和易峋亲热的细节,只讲摊子的事儿:「三姐,咱们办摊子的事成了,峋哥昨天答应我了。」 董香儿倒有些意外,笑道:「这么快就答应了?昨儿白天你们俩还谁也不理谁呢,这一夜的功夫就好上了?」说着,她别有深意的一笑,戏谑道:「咋样,姐跟你说的法子管用吧?管他男人啥样的臭脾气,床上哄好了,就啥都过去了。」 秦春娇就晓得她三句话就没了正形,以前还当姑娘的时候就这样,现如今嫁了人更变本加厉了。 第十六章 但她今天有些心虚,毕竟昨天夜里和易峋的确是黏糊过了的,她没理这话,径直说道:「总之,峋哥同意了。我想着等春耕过去,就把这件事操办起来。三姐,到时候你也来吧。」 董香儿笑着应道:「好,到时候姐来帮你。」她只要有事情做就好,随秦春娇给她多少工钱,她只是不想天天待在那个家里。她更怕等这个进项没了,家里就又会逼着她回李家去。 李根生回去之后,又来了两趟,都被她骂臭了头。一来二去,李根生也上了火,说她再不回去,往后可别后悔。 董香儿哪儿会后悔,她已经是巴不得跟这个男人撇清楚干系。但她心里也是慌,婆家那边断了,娘家这边未必容得下她,她必须找个安身立命的法子来养活自己。 秦春娇却接着说道:「三姐,你是得帮我,我一个人可弄不过来。我打算,这摊子算你三成的分子。」 董香儿有些不敢信自己的耳朵,还当自己听岔了,颤着声问道:「妹子,你没说错吧?我除了力气,啥也拿不出来,你要给我三成分子?」 那些合伙做买卖的,哪个不出份子钱?自己可是一文的本钱拿不出来——就算有这两天易家给她的工钱,但也是打水不浑的,什么也不够。她甚至也不会做豆腐,只能帮秦春娇打下手,就这样秦春娇要给她三成分子? 秦春娇点头笑道:「三姐,我没说错。我说过了,摊子我一个人招呼不过来的,你来帮我,我就算你的分子。」 董香儿虽然高兴,却皱了眉头,她正色道:「妹子,姐可得劝一句,这事儿不能这样干。我没有钱,你也没有钱,这开摊子的本钱,还是你家峋子拿出来的。你可不能仗着男人疼你,就这样胡来。我看,你不如还像现在这样,每天给我些工钱,就当雇了我为好。」 秦春娇倒是没有想到,董香儿竟会这么想。 她笑了笑,说道:「三姐,你想多了。我说给你三成分子,其实也算占了你的便宜。」 董香儿瞪大了眼睛,不明白这事怎么还会占自己的便宜。 只听秦春娇说道:「其实我以前没有干过买卖,心里没底,不知道能不能赚钱。要是每天付你工钱,那是死数,赚不赚都得照给。如果是算分子,赚钱了咱们分,不赚钱那就没有了,也不怕亏了峋哥的钱。三姐,你说,我这算不算占你的便宜?」 董香儿听着,只觉得鼻子酸了。 她知道秦春娇这样说,不过是宽她的心。卖豆腐脑这样的小买卖,虽说赚不来大钱,却也难亏本。 从来没人这样为她着想,哪怕是她所谓的娘家人。 她抹了把眼睛,说道:「好,姐听你的。」 然而在于秦春娇,她倒也不全是为了叫董香儿宽心。正如她所说,她不能拿着易峋的钱去卖人情充大方。这个法子是正好,挣钱了两个人都有份,不赚钱也亏不着易峋。 这姊妹两个有了这件事,一整天都在兴奋的商议着。 到了下午,赵三旺忽然赶着一辆骡车回来了。 秦春娇正在院子里给菜浇水,忽然听见门上吆喝声,赵三旺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嫂子,香姐,快来接东西!」 秦春娇满腹狐疑,抬头只见篱笆外头,赵三旺正从一辆骡车上跳了下来,大包小包的往下拿东西。 她和董香儿连忙走到了外头,问道:「三旺,这咋回事?你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 赵三旺自己也纳闷,他还当易峋早已和秦春娇说过了。 他一面搬东西,一面说道:「大哥说嫂子要卖豆腐脑,叫我到集子上去置办了些东西。」 秦春娇愣了愣,赵三旺昨天吃完了晚饭就走了,今天就压根没来。她是昨天夜里,才和易峋说通了这件事。赵三旺却一早就去集子上买东西了,也就是说,在她去找易峋之前,易峋就已经吩咐给赵三旺了。 秦春娇只觉得心里甜丝丝的,易峋嘴上虽没有说,实际却已经让着她了。 三个人将货物搬回屋里,赵三旺又出去给那骡车车夫付路费,打发他离开。 秦春娇看了一下,一大口袋的黄豆,差不多有五十斤重,一筐碗筷,一大口锅,还有些油盐酱醋。 易峋想的周到,要摆摊子卖豆腐脑,这些东西都是少不了的。 赵三旺说道:「还有些桌凳,在马家铺子里定的。他家没现成的,这两天给赶着做出来。等得了,就和大哥之前要的东西,一起送来。」 秦春娇还记得之前去宋家集子上,易峋拿了个图纸,叫那马师傅给打一台榨油机,想来是要做好了。 董香儿在旁看着,叹了口气:「妹子,峋子这样的男人可是少见,你往后可要好好的跟人家过日子。」 秦春娇点了点头,有些哽咽了:「三姐,我都知道。」 原本,秦春娇打算着等晚上易峋回来,好好的谢他。 谁知,俩人压根就没说上话。 易峋昨天夜里「操劳」了一番,没有睡好。今天赵三旺不在,他又多干了些活,格外的疲惫,回到家吃了饭洗过澡,倒头就睡了。 秦春娇不明白他是怎么了,怎么就累成这样。男人的事情,她知道的还是太少。 自从有了这件事,除了每天忙活着田里众人的伙食,秦春娇和董香儿就是盘算着摊子的事情。 秦春娇又试着做了几次豆腐脑,却全不如那天做的好吃。 思来想去,她才察觉到,这根源出在水上。 做豆腐,水是顶要紧的东西。从泡黄豆起,到磨豆浆,水必不可缺。水质不好,出来的豆浆便不好喝,那豆腐脑也好豆腐也罢,也必然不会好吃。 那一天,她用的是家里存着的山泉水做的豆腐脑。但这两天,易家的男人都忙着下地的事情,没有功夫再进山。于是,她便用上了河水。 下河村的河水,水质很是不好,因是河的下游,泥沙太重。 尽管已经澄了半日,做出来的东西,还是一股子的泥腥味儿。她也拖赵三旺,绕着弯子在村里找人,从赵家的井里打了一担水来,但也是差强人意。怎么样,都不如山里的泉水做出来的好。 这下子,秦春娇有些犯难了。 尽管井水做出来的豆腐脑能吃,但自从吃过了山泉水做出来的,哪里看得上这个。河水做的更不用说了,别的吃食倒还能勉强遮盖过去,豆腐大约是质地太过单纯,怎么样也压不住那股呛人的泥腥味儿。 秦春娇在烹饪上是不愿让步的,能做到最好,便不肯退而求其次。她想用山里的泉水,但进山挑水是个极费力气的活,男人尚且吃力,更不要说她一个姑娘。这是要做生意,她不肯再去烦易峋,他已经替她做的够多了。 第十七章 她倒是想过赵三旺,但一来她不愿白用人家,二来她也不知道易峋是不是派他别有用场。她是有听易峋提起过,等油坊开起来,赵三旺还是要跟着干的。 她正为这事发愁,董香儿倒推荐了一个人过来。 这人不是别人,就是董香儿的四弟,董栓柱。 董香儿在家里,同大哥二姐都处不好,爹娘跟前也总是拌嘴,倒是和这个四弟意气相投,私下就把豆腐脑摊子的事只跟他一个说了。 董栓柱原本也看不惯家里待三姐的样子,听她说有了这件差事,打心底里的赞成。 董香儿见秦春娇为了打水的事犯难,就把他叫来了,说横竖等春耕完了,董栓柱也是在家闲着,就让他跟着干好了。 秦春娇原本想给他些工钱,但董香儿说摊子已经有了她三成分子,不如就算做是他们姐弟两个的,就不要再额外给钱了,不然她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秦春娇见她说的恳切,也没有坚持。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春耕过去了大半,大多数乡下人家,都忙的热火朝天,这毕竟关系着一年的生计。 只有两种人清闲,一个是家里没有地的闲汉,另一种就是死了男人也懒得干活的寡妇。 林婶儿听说了董香儿的事,也找到了易家。 她晓得易峋不好说话,便径直找上了秦春娇。 那时候,秦春娇和董香儿正忙着烧午饭,一个择菜烧锅,一个擀面,连话都没功夫说。 林婶儿走到院门外,因门开着,就要往里进。守在门边的大黄不知怎么了,忽然跳了出来,冲着她狂吠起来。 林婶儿知道这狗的凶性,也听说了它犯下的「案子」,吓得一张脸雪白,不敢往里进。 秦春娇在里面听见,有些诧异。大黄虽然凶,但它不是乱咬人的疯狗,村里人都是见熟了的,轻易不会去咬谁。南山那一次,也是她示意之下,大黄才追咬了刘二牛。 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出来瞧见了林婶儿,便喝令大黄安静下来。 林婶儿这才敢进门,还是绕着大黄进去的。 她走到秦春娇跟前,笑了笑,说道:「春娇丫头,忙着哪?」 秦春娇已经和林香莲撕破脸了,也懒得和林婶儿多费口舌,只回了一句:「忙得很,林婶儿有什么事?我家男人不在,要是再生病什么的,婶子还是往别处问吧。」 林婶儿脸上微微有些难看,她原本当秦春娇一个丫头片子,又是晚辈,该是好拿捏的。谁晓得,她才张口,就碰了一头一脸的刺儿。 她神色一僵,又笑道:「婶子晓得,春耕忙活,你家里雇了人来种地,要烧那么多人的饭,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找了董香儿来帮工。你也真是的,既然忙不过来,怎么不来我家说一声?你妹子在家也是闲着,让她过来帮帮你也好啊。」 秦春娇略略一怔,不由肚里冷笑起来。 她晓得这母女两个打的算盘,这哪儿是来找活干的,她们还是对易峋不死心,见缝插针的找机会。 秦春娇也是纳闷,普天下的男人是不是都死绝了,这对母女就是缠上了易峋,怎么也不肯撒手。当下,她笑了笑,说道:「婶子,这事儿我可当不了家。三姐来我家帮工,也是峋哥叫她来的。婶子想给香莲妹子找差事,不如直接去地头问我家峋哥啊?」 林婶儿倒也料到她不会立刻答应,笑着说道:「你这丫头,还跟婶子打马虎眼呢?谁不知道,峋子就听你的话,家里的事儿你差不多都能做主。董香儿来你家帮工,说是峋子发的话,你敢说不是你吹的枕头风?」 秦春娇更是觉得可笑了,林婶儿这是仗着辈分来压人了。 然而她又不是自己的婆婆,凭什么来管易家的事情? 秦春娇垂首,不由自主的掩口笑了一下,说道:「婶子,您这是说笑话给我听呢?我是吹了枕头风又怎样?我家的事,我想让谁来就让谁来,还要听外人的话不成?有三姐帮我,人手已经够了。婶子想找差事做,还是往别处去问吧。」 林婶儿听了这话,脸色顿时就垮了,说道:「春娇,你可别仗着峋子疼你,就替他做祸!峋子在村子里,可是出了名的热忱公道。他要是知道,你背着他干这事,回来不说你?你这不是坏他的名声么?」 秦春娇越发听不下去了,她不知道这林婶儿脑袋里都在想什么,拿这些话来吓唬她么? 她冷冷丢下一句:「林婶儿既然这么说,就找峋哥说去,叫峋哥回来骂我好了。」说着,她便扔下林婶儿,转身回屋里去了。 林婶儿立在原地发怔,她是真没想到,秦春娇如今已是这么一副浑身长刺儿的脾气。以前这丫头固然有刁钻的地方,但却没这么难讲话,脸皮也薄,容易拿捏的多,现在却是什么情面也不讲不顾了。想必是进城那两年,把她给历练了。 她见这事实在没了指望,发了一会儿呆,便咬牙转身离去。 秦春娇回到厨房,解了围裙丢在一边,生起了闷气。 董香儿从窗子里张望到了外头的情形,不知她们说了些什么就不欢而散了。正自纳闷着,秦春娇就回来了, 她看着秦春娇那气堵堵的样子,问道:「妹子,怎么了?林婶儿过来说了啥?」 秦春娇本也没什么好瞒她的,就一五一十的把刚才的事讲了,说道:「真都是些奇谈怪论,叫人可笑可气。满村子那么多人家,她们偏偏就盯着我们纠缠!苍蝇似的,赶都赶不走。」 董香儿也早就听她讲了之前南山上的事情,她从以前就看那林香莲不大顺眼,天天哭丧着脸,好像全天下的人都欠了她八百吊钱似的。 要不怎么说,女人看女人才是最准的。董香儿老早就觉得这林香莲不是个好东西,果然如今干出这种事来了。可惜那时候她不在,不然她保管要给林香莲两记耳刮子不可! 她说道:「上梁不正下梁歪,当娘的厚脸皮,女儿就教成那个样子。她闺女才害了人,她倒还有脸来求人给差事。何况,求人办事,哪个不是好话说尽?她这样子,倒像是谁欠了她家似的!」 秦春娇听了董香儿的话,不由想起之前南山上的事,脸色更阴了。 然而,毕竟地头上的人还等着吃饭,她强行把那些不愉快的事都摁了下去,打起了精神,下厨做饭。 第十八章 晌午头上,这姊妹俩照旧提了篮子木桶,往地里去。 春耕已到了尾声,易家今年多雇了人,又都是肯卖力能干的,活干的就快。到了这会儿,庄稼已经种的差不多了,易峋便叫大伙不必那么赶了,眼见太阳到了当空,便都停了下来,坐在地头的大槐树底下歇息。 正当众人歇脚的时候,林香莲忽然走到了易家地头,挨挨蹭蹭到了易峋跟前。 她低着头,轻轻叫了一声:「峋哥。」 易峋没有理她,甚至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 众人都有些好奇,他们知道易峋家里有个貌美如花的小媳妇,眼下又见一个清秀姑娘走来找他,看那神情也像是有故事的,不由都心生好奇,竖起了耳朵。 林香莲见易峋不理自己,咬了咬嘴,捏着裙裾,又向前走了一步,低低说道:「峋哥,我……我有事跟你说。」 易峋眼下压根就不想看见她,之前在南山上,她坑害秦春娇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如果不是因为她是个女人,易峋早把她扔进山沟里去了。她现下又装的像没事人一样,走来不知道想干什么。 易嶟知道自己兄长不想理会她,他也烦这女子,但又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便接口道:「香莲妹子,有什么事?」 林香莲也不睬易嶟,还是向着易峋说道:「峋哥,我听说你家今年雇了人,春娇姐一个人烧那么多人的饭,忙不过来。我、我想去帮帮春娇姐的忙。」说着,她又赶忙加了一句:「我知道香姐是雇来的,有工钱。我只想帮春娇姐,我不要钱。」 易峋这才上下看了她两眼,目光冷嗖嗖的,看的林香莲遍体生寒。 他淡淡开口:「免了,你还是离她远点为好。不然再生出什么事端来,我怕我的拳头不认人。」 林香莲红了眼睛,颤着声音说道:「峋哥,你是不是还在误会那件事?那事当真不怪我,都是刘二牛那下贱痞子一个人做的孽。他硬缠着我,逼问我话,我说了是一个人上的山,他偏不信。我没法了,才跟他说了实话。我还怕他害了春娇姐,特特回村里喊了人。真不是我……」 易峋眯细了眼眸,张口呵斥道:「闭嘴!」 这一声,吓得林香莲将剩下的话全吞了回去,只剩下哀哀戚戚的抽噎。 这母女俩原是商量好了的,眼看着春耕都要完了,这时候插一脚进去,不要工钱白帮忙,让易家落她们一个人情。既销了当初的帐,还能跟易峋套套近乎。 林婶儿在秦春娇那儿碰了钉子,就打发她来了地头。 她们也知道,易峋从来不为难女人,说不定就答应了这件事。 然而她们这点小算盘,易峋看的一清二楚。 春耕都要完了,才来说帮忙,这是唬傻子呢? 林香莲竟然还有胆子提南山那件事,不止死不认账,甚至还想当众把秦春娇差点被人糟蹋的事情给抖搂出来。 在乡下,女人遇上这种事,即便不是自己的错,名声上也要吃些亏。 他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这个怯懦的小姑娘,骨子里竟然是如此的歹毒?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忽然出来咚的一声。 众人看去,原来是秦春娇和董香儿送饭来了。 董香儿将木桶朝地上一放,两条柳眉倒竖,大步走上前来,抡起胳膊对着林香莲的脸,就是啪啪的两记耳光! 这清脆的两声,打的众人都怔了,肚子里都说:这小媳妇好泼辣的脾气! 只听董香儿破口大骂道:「林香莲,你要点儿脸吧!一个大姑娘家,天天勾搭人家男人,你害臊不害臊?!之前你害春娇的事,峋子大度不跟你计较也就罢了,你倒还缠上了!我可告诉你,春娇文静,不想跟你说那么多。我董香儿眼里可揉不得沙子,你再在背后搞这些下三滥的把戏,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林香莲捂着红肿的双颊,哭着说道:「香姐,我怎么就得罪你了?这事儿跟你有啥相干?峋哥和你又没什么关系,你打我干什么?我知道你被你婆家撵了回来,没处容身,但你也不能拿我撒气啊。」 她这话说的阴损,明摆着说董香儿和易家的男人不干净,所以才会冲到前头。 董香儿被她气怔了,正想驳斥,秦春娇却走了过来,冷冷说道:「香莲,之前的事我不想再提了。你娘刚才来我家,也是说帮忙的事,我已经回绝了。眼下瞧着,峋哥也没答应你。往后,你也少来我们家。峋哥和我,跟你都没有话说。」说着,她略微顿了顿,又说道:「三姐是我姐,她帮我说话那是情理之中。你别阴阳怪气的扯那些有的没的,什么话嘴皮子一碰就出来,不怕损阴德!」 一旁的雇工,都是在易家干了几天活的,晓得易家人和董香儿的品性,也都感念主家待他们好。这看了大半日的热闹,也大概明白过来,原来这小姑娘竟然肖想人家男人,甚而还害过人家媳妇!人家没计较,还纠缠个没完,甚至挑拨离间连董香儿都一起泼脏水。 乡下人诚朴,也就瞧不得这样奸邪的人,就三三两两的说起来:「瞧不出来,这小姑娘看着清秀干净,肚子里竟然这么多坏水!想男人想疯了,嫁不出去是咋了,硬要勾搭人家有婆娘的汉子。」 「我回去可得好好跟村里人说说,人来说媒,这闺女可不能要。这不是明摆着的搅家精!」 林香莲哪里受得了这一顿羞辱,她脸上火辣辣的,满心羞愤欲死,捂着脸调头跑了。 等撵走了林香莲,董香儿和秦春娇才盛饭给众人。 经了这一出,秦春娇心里总跟吞了苍蝇似的,冷着一张俏脸,谁也不想理。 易峋硬把她拉到了没人地儿,让她坐在了自己膝上,哄了她半天。 秦春娇沉着脸,双膝合拢,两手安放在腿上,低声问了一句:「刚才,你没答应她吧?」说着,又添了一句:「就算你答应了,我也不让她来!你是我男人,不准你和别的女人纠缠不清。」 易峋瞧着她这幅耍性子的小样子,不由莞尔一笑,心里痒痒的,他喜欢她为他吃醋的样子。 他捏了捏她的脸,说道:「我怎么会答应她?我有你就够了,哪来的别的女人。」说着,就去揽她的纤腰。 秦春娇脸红了,扭着身子小声斥责道:「这是在外头!」 林香莲一路跑回家,冲进家门,就扎到了林婶儿的怀里,放声痛哭起来。 林婶儿倒被她吓了一跳,连问咋了。 林香莲却不断的摇头大哭,不肯说话。 林婶儿硬将她扶了起来,一见女儿那肿的跟烂桃似的脸,慌得问:「谁打的?!」说着,脸色一沉,切齿道:「是不是秦春娇?!这小贱蹄子竟然敢打你?!」 第十九章 林香莲摇头泣道:「不是她,是董香儿。但是,但是她们都是一伙的,她们合起伙来欺负我,那些干活的还笑话我!」说着,她又放声大哭起来:「娘,我到底做错了啥要遭这个罪?!峋哥非说我害她,分明是她自己浪,叫男人惦记上了,关我啥事?!」 林婶儿摸着她女儿的头,铁青着脸说道:「你安心,这小贱人得意不了多久了,有她的好果子吃!快别哭了,眼睛都要肿了!」 林香莲大哭大闹,嚎啕着被易峋嫌弃了,她不想活了等话。 林婶儿忍无可忍,竟然抬手也打了女儿两个耳光。 林香莲被打蒙了,那张脸更是肿的不能看了。 林婶儿骂道:「真没出息!娘平常是咋教你的?!男人就是个玩意儿,能给你吃穿,那就怎么着都行。你要是真爱他,那你不是我女儿,我可没有这么不中用的女儿!怪道你争不过秦春娇,你当那小蹄子是真喜欢易峋吗?!她进了一趟城,那大户人家里啥样的手段没有,她是历练出来了!拿出那么一星半点儿的,易峋这乡下傻小子,又没见过世面,还不被她整治的服服帖帖的!」 林香莲抽抽噎噎道:「那我怎么办?我哪里是她的对手?」 林婶儿却抿嘴一笑:「这男人啊,最不能忍的就是女人给他添麻烦,还是了不清的麻烦。你等着瞧,那小蹄子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等那时候,不用别人说,易峋就得先把她撵出去。」说着,两句话窝盘住了女儿。 刘二牛在床上躺了将近一个月,终于能下地了。 他的腿是瘸了,一瘸一拐的勉强走得动路。林婶儿也不知道是发了哪路善心,临走前竟然给他留了些盘缠和干粮。他揣了这些东西,就离了下河村,搭了一辆过路的牛车,往土塘村去了。 村子里的人都正忙活,也都厌憎刘二牛这泼皮无赖,无人关心他的行踪。 这土塘村是二十里外的一处小村子,离宋家集子倒是不算远。 刘二牛坐着牛车到了土塘村,一路打听着,找到一处黄土屋子前。 这屋子极其破败,屋顶上生着荒草,篱笆也坏了大半边,但屋前地上却开垦着两畦菜地,绿油油的菜苗正茁壮生长着。几只鸡,在地上刨食闲晃。 刘二牛上前拍门,大喊着:「二叔啊,快开门呐!是我,二牛!」 屋子里头却静悄悄的,半日门才吱呀一声开了,里面走出一个中年妇人。 这妇人缠着头,憔悴满面,还脸有病容,却依旧掩不住底下的秀色。她一见刘二牛,满脸冰冷和厌烦,问道:「你来干啥?」 这妇人,就是秦老二的娘子,秦春娇的母亲刘氏。 刘氏今年三十好几了,气色极其不好,脸上蜡渣也似的黄,但那一双眼睛,却和秦春娇一个模子扣出来似的,水灵动人,透着那么一丝的媚意。她的头发是用布巾裹起来的,但鬓边垂下来的两绺却如黑油一般的乌亮,想来布巾底下是满头的好头发。 瞧得出来,若非是这一身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衣裳,又是一脸的憔悴,她原该是个极美貌的妇人。 刘氏见了刘二牛,满心的生厌。 之前在下河村时,只要他来,必定没有好事。不是勾搭着秦老二出去赌,就是赖在秦家混吃混喝。 刘二牛嘿嘿一笑,搓着手说道:「婶儿,我来找二叔,请他老出来说句话。」说着,就伸长了脖子,朝屋里看去。 屋子里黑洞洞的,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刘氏一脸不耐烦,冷言冷语道:「他不在家,你走吧。」说着,就要关门。 刘二牛连忙挡住了门,嬉皮笑脸道:「婶儿,别这样,我跟你说,春娇妹子回来了。」 听见春娇两个字,刘氏顿时一呆,脱口道:「不可能,她在相府里。」 刘二牛贱兮兮的笑着:「相府把她卖出来了,如今她在易家。」 刘氏怔了怔,脸上忽然一阵激动,声嘶力竭的喊道:「我们把她卖了,她咋样和我们都没关系了!你走!!」说完,她砰地一声将门关了。 刘二牛愣了愣,朝地上啐了一口,就在外头随意找了块干净地方坐了,等秦老二回来。 刘氏背靠着门,只觉得背脊上一阵阵的发冷,两条腿软绵绵的,几乎就要瘫倒在地上。 她真没有想到,相府竟然又把女儿给卖了出来。 刘氏这一辈子过的苦,她十六岁嫁给了秦老二,直到二十出头才有了秦春娇。 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秦老二打老婆,她前头怀了三胎,都被秦老二给打没了。直到村里的黄大夫告诫,说秦老二再这样打下去,他这辈子都别想有后了,秦老二有了些顾忌。而刘氏,这才侥幸生下了秦春娇。 秦春娇是个女儿,秦老二大失所望,极其嫌弃,连名字都不愿起。依着他的意思,随便叫个丫头之类的就罢了。 春娇这名字,是刘氏起的。倒也没别的意思,这女儿生在春天里,是她的娇娇宝贝,所以叫春娇。 这些年,秦春娇就是刘氏的心头肉,她像疼眼珠子一样的疼爱女儿。秦老二喝醉酒或输了钱,回家发疯打人,只要她在家,那拳头必定是落在她身上的。她哪怕自己挨饿,也总得让女儿吃上饭。 刘氏好不容易,含辛茹苦的将女儿拉扯成人,只盼望着她能嫁个好人家,从此过上好日子。 谁知道,秦老二竟然把女儿卖了。 当初,在得知这个消息时,刘氏真如五雷轰顶,疼的心肝肚肠都要断掉,恨不得就此死去。但后来转念一想,秦春娇进了相府,不管怎样,总是吃穿不愁了,也就此摆脱了秦老二,不论如何总比在家里强的多。 为人母亲,总希望子女过上好日子。 这样想通之后,刘氏还是活了下来,她还总盼望着或许哪一天能瞧女儿一眼,知道她过得好,也就死都能瞑目了。 但她没有料到,相府竟然会把秦春娇再卖了出来。 刘氏不知道刘二牛送这个消息来肚子里打什么鬼主意,但女儿在易家,她是放心的。她知道易家的哥俩都是好孩子,会善待她的女儿。 就这样,刘氏一时喜一时悲,五味杂陈,酸甜苦辣一齐攻上心来。她坐在了地上,抱着头失声痛哭起来。 刘二牛半躺在一棵杨树根子上,翘着二郎腿,嘴里嚼着一片草叶子,等着秦老二回来。 直到了傍晚时候,太阳落了山,余晖洒满了山村,秦老二那歪歪扭扭的身影,才从村口的土路上冒了出来。 刘二牛一见了秦老二,从地下一跃而起,向秦老二笑道:「二叔,有日子不见了,您老身体还好?」 第二十章 秦老二见了他,一张嘴咧到了耳根下头,拍了拍他肩头,说道:「你咋想着来了?」 刘二牛脸上堆笑,点头哈腰的说道:「这不是春耕四处都忙活,我找了点活干,挣了几个银子。想着打从过了年就没见过二叔,特特打了一壶酒来瞧瞧二叔。」 秦老二也老早就瞧见了他手里提着的酒壶,他这人全不能看见酒瓶子,一见就跟发了馋痨一般,嘴里说着:「你也真是,来就是了,还带东西干啥!」说着,就上前拍门。 刘氏没法子,只能开门叫这两个男人进来。 秦老二一见刘二牛那一瘸一拐的样子,吓了一跳,问道:「你这腿是咋了?年前不是还好好的?」 刘二牛哪儿好意思说是因为调戏秦春娇,被易峋打瘸的,只说道:「之前走夜路,叫一条疯狗咬的。」 秦老二不疑有他,说了一句:「你也不小心些!」就把他让进了屋。 秦家真是一穷二白,屋子里空荡荡的,除了一张缺了腿的桌子,和两条凳子,再没别的家什。 好在,刘氏懒得理会这俩人,往屋里去了,不然凳子还不够坐的。 刘二牛把带来的酒肉放在了桌上,他深知秦老二的性子,空手上门那是决然不行的。所以,来前他在集子上打了一壶高粱,切了一小条猪肠子。 就是这么点东西,秦老二也看的心花怒放,连声的呼喝刘氏过来收拾。 刘氏把东西拿到厨房,将那小肠给切好摆盘,把酒倒进壶里烫了,拿上两个杯子,送到了外头。 秦老二见她两眼红肿,心中微微有些奇怪,但也没放在心上。毕竟,刘氏一年里大半日子都会哭,他早懒得问了。 这两个闲汉便就着卤肠子,喝了起来。 待酒过三巡,刘二牛看秦老二喝的差不多了,这才把话往来意上勾:「二叔,你知道不,春娇妹子回来了。」 秦老二喝的脸红脖子粗,一时没回过神来,打了个酒嗝,说道:「她回来?她不是在相府里当姨太太,过她的好日子,连她亲爹都不管了。她还回哪儿!」 刘二牛压低了声音:「叔,看来您是真不知道。听说春娇在相府里惹了事,相府把她卖出来了。」 说着,他又挤眉弄眼道:「叔,您猜,她被谁买去了?」 秦老二说道:「我又不是能掐会算的,我哪知道?」话才出口,他心里掠过了个影子,不由说道:「该不是峋子吧?」 刘二牛将手在桌上一拍:「着!就是峋子!叔,您是不知道,峋子这两年发达了,又是翻新房子,又是置办田产。」 秦老二听得也是一阵咋舌,他知道易家那哥俩能干,手里有钱,他的老房子和那三亩地都是卖给了易峋的。但他没有想到,秦春娇竟然会被相府给卖了出来,易峋又花了大价钱将她买了去。 只听刘二牛说道:「那可是一百两银子哇,叔!别说咱乡下,就是搁城里,明公正道的娶黄花闺女,哪里用的了这么多钱?可见,峋子多喜欢春娇。村里人全都知道,峋子是把春娇当宝贝一样的疼。叔,春娇是您二老的闺女,有了这么个能干的女婿,您可就等着享福吧!」 秦老二木怔怔的,好半晌才哆嗦着手去拿酒壶,给自己满了一杯,才说道:「你说,峋子买了春娇?还花了一百两银子?」 刘二牛连连点头,秦老二抿了一口酒,只觉得背上冒汗,才又说道:「峋子买了春娇,也未必见得是干啥使得。」 刘二牛一拍大腿,说道:「嗐,叔,你喝高了是咋的?怎么糊涂起来了?旁的不敢说,咱乡下男人买女人回来是为了干啥?又不是城里那些大户人家,买丫鬟佣人的使唤。再者说了,谁花那么多钱买个使女回来,又不是钱多烧的了!」 秦老二喝着酒,还是愣怔怔的,没有接腔。 到了晚上,秦老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一心的咂摸着刘二牛说的事情。 易峋竟然讨了秦春娇,这事儿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但倒也不算稀奇。他知道,易家那俩小子,打小就喜欢他闺女。尤其是易峋,几乎就摆在脸上了。 刘二牛说的没错,易峋能花一百两银子去买秦春娇,可见他闺女在易峋心里的地位。 易峋给他当了女婿,原是好事。毕竟他如今破落的不成样子,吃了上顿没下顿,赌坊也不让他进门了。 但要说找上门去,他心里还真有些犯怵。原因无它,他怕易峋。 记得几年前,他有一天夜里回来,抄近道走的山路。忽然有人半路上截住了他,一把劈柴刀横在了他脖子上。黑灯瞎火的,他还以为碰上了劫道的毛贼。 那人却先说话了:「你再敢碰春娇一下,我就砍了你的脑袋!」 秦老二这才认出来,劫他的人原来是易峋。 那时候的易峋,还是个半大小子,自己一个大人在他手里,竟全无还手之力。打从那之后,他就很少再打秦春娇了,至少不会叫易家人看见或者听见。 但是,这送上门来的现成便宜不占,秦老二还是秦老二吗? 秦老二心里跟猫挠似的,索性跳下了地,在床边转来转去。少顷,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又爬上床去,一把抓着刘氏的肩膀,低声说道:「我跟你说,明儿咱回村里去,咋样?」 刘氏背对着他,头也没回的丢了一句:「不去。」 秦老二便说道:「咋了,你不想看看闺女?这些年,你天天跟我哭丧,怨我把女儿卖了。如今闺女回来了,你不想瞧瞧?」 刘氏忽然腾地一下坐了起来,回过身瞪着他,说道:「算我求你了,你放过闺女吧!她好容易过上消停日子了,你就不能饶了她?!你都把她卖了,还不肯撒手吗?她身上能有几两油供你榨啊!」 秦老二老脸微红,有些气急败坏,他吼道:「她是我闺女,我生她养她,她大了出息了,就得孝敬她老子!」 刘氏跟了他大半辈子,晓得他的脾气,说不通的,索性就道:「要去你去,我不会去的!」 秦老二却晓得,这娘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从秦春娇小时候起就是这样。刘氏不听话的时候,他就折腾秦春娇,她保管就范。等秦春娇大了,他又故技重施,把这一套用在女儿身上。碍着易家人,他不敢打秦春娇了,但女儿一不服管,他就打刘氏,一样好使的很。 他要独自回去,秦春娇未必搭理他,但是捆着刘氏一起,秦春娇必定要顾念她娘。 刘氏也猜到了他打的算盘,她说什么都不会让他如愿。 她的女儿,好不容易才过上安宁日子,她不能让秦老二再去拖她的后腿! 秦老二不是个耐烦的人,尤其是对着自己女人。他的认知里,女人不听话,揍就行了。婆娘这东西,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第二十一章 他拔出了拳头,像过去的十多年一样,朝着刘氏头上身上捶了下去,嘴里骂骂咧咧:「敢不听话,老子打死你!」 刘氏这一次却没躲,她挺直了身子,迎着秦老二的拳头,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秦老二,厉声喊道:「你打死我吧!你打死我吧!!我不会再让你去祸害女儿!!」 秦老二看着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恶狠狠的瞪着自己,满是憎恶愤恨,不由缩了缩。他生平头一次对这个女人,生出了畏惧。 但这股惧意只是须臾的事情,他还是举起了拳头,雨点一样的落在了刘氏身上。 「老子今天就打死你!」 又过了几天,春耕终于完结了。 易家结算了雇工的工钱,趁这几日,易峋物色了两个踏实诚朴又肯吃苦的人。待油坊开起来,若要用人,就先找他们。 这些人都是家中贫困,没有田产的,原本也没什么事做,四处卖力气为生。易家待人好,他们当然愿意继续帮工,便千恩万谢的走了。 马家铺子将易家定下的榨油机和桌凳都送了来,一辆大马车拉着,马师傅亲自押货,到了下河村。 那马车拉着满满一车的家什进了下河村,除了桌凳外,还有一台木制的大型器具。 满村的人都不识得那是什么,就有些好奇的孩童,追着车子一路跑到了易家院子门口,方才晓得这些东西原来都是给易家送的。 车子在院门口停下,大黄警醒的跳了起来,守在门边,盯着门外的动静。 马家铺子的两个小伙计下了车,帮忙将物件儿挨个抬了下来,一面吆喝着叫人出来接。 易家哥俩闻声走了出来,上前接货。 众人搭着手,先把那台榨油机给搬了下来。 易峋打量着这台器具,木头打磨的溜光水滑,衔接处严丝合缝,整个机子都是按着自己图纸所绘打出来的。 马师傅腆着肚子站在院中,一脸得意道:「怎么样,我老马出手,甭管啥新鲜花样的东西,没有打不出来的!」 易峋心中满意,也免不得要奉承他几句,微微一笑,说道:「马师傅手艺精道,这十里八乡哪个不知,谁人不晓?」 马师傅得意洋洋,点着头说道:「那是,那是。」 他有年头不做这样的木头器具了,易峋又有许多改进的要求,能做出来,那真是他的本事! 当下,易家兄弟两个指挥着那两个小伙子,把这台机子安放进了隔壁秦家的老房子里去。他们原打算将这房子当作榨油坊用的,器具既然来了,自然就放了进去。 余下就是易峋替秦春娇那豆腐脑摊子打的桌凳,这倒不需要什么特别的功夫手艺,只要东西够结实就行。另外,竟还有一辆推车。 这推车做的简单轻巧,车把上也能悬挂东西,中间开了一个口子,可以安放锅具,车顶上有个篷,可以张挂雨披,雨天遮雨,夏天遮阳。这车子轻便,车轮上甚至还蒙了皮子,便是个女子也能推动。秦春娇和董香儿两个人,推着这个小车做生意,是极方便的。 马师傅不知道他打这车子是干嘛使得,直至易峋将秦春娇叫来看这车子,他问了方才知道缘故。 秦春娇出来看见那小车,一下便明白是做什么使得,雀跃之下,心里也暖融融的。易峋嘴上说着不同意,但却凡事都替她考虑周到了。 她走到易峋身侧,挽着他的胳臂,将脸颊贴在他胳臂上,轻轻说了一句:「峋哥,谢谢你。」 易峋揉了一下她的头,浅笑着没有说话。 马师傅摸着下巴,瞧着这小两口,笑眯眯的。他还记得,之前他们来他铺子里时,这姑娘一副落落寡欢的样子,如今瞧这样子,该是和好啦。 他就晓得,峋子打小就是个极聪明极有点子的孩子,自己的小媳妇那还哄不好么? 中午,易家就留了马师傅师徒一干人吃饭,还把赵三旺也叫了来。如今易家有什么事,都会喊着赵三旺一起。 秦春娇下厨烧了几个好菜,还烫了一壶酒。 因为来吃饭的都是男人,她夹在里面就不大方便了,便一个人留在了厨房。 正吃着饭,赵进的媳妇忽然走了进来,说要问秦春娇借把葱。 这是女人家的事,男人是不插话的,就任她进了厨房。 赵进媳妇进了厨房,就见秦春娇和董香儿在灶前坐着,正吃面。面前一方小桌,桌上也摆着如外头大桌同样的菜色,只是量少些。 赵进媳妇见状,堆笑道:「哟,春娇丫头和香姐儿两个人,也吃这么好啊?」 乡下,女人不上男人的席面,那是惯例。通常,妇人们也就是做好了饭,在厨房随意吃些凑合着也就罢了。似秦春娇这样,两个女人摆一桌的,也当真是少见。 董香儿晓得这妇人也是个碎嘴头子,但这是在易家,便没吭声。 秦春娇也不想跟她多纠缠,起身应付道:「叔奶,啥事儿啊?」 春耕是完了,但秦春娇正和董香儿商议着那豆腐脑摊子的事情,所以今儿还是把她拉了来,中午便留下来一道吃饭了。 赵进在村里是有辈分的人了,赵桐生还要管他喊一声叔,秦春娇可就得管他叫叔爷,他媳妇当然就是叔奶奶了。 赵进媳妇便说道:「我家老头子要吃葱花饼,正巧我家里没葱了,来问你借把葱。」 这赵进家离着易家可隔了半个村子,赵进媳妇绕过那么多家,偏偏来易家借葱? 董香儿和秦春娇心中都犯嘀咕,面上谁也没提起。 秦春娇去给赵进媳妇拿葱,这妇人便撩起了董香儿:「香姐儿,你从婆家回来也有日子了,咋还不回去,这一天天待在易家,算咋回事?」 董香儿脸色有些难看,她还没说话,秦春娇便拿了葱过来,接腔过去:「叔奶,三姐是来帮我忙的。这不是前儿我家雇了些人下地,我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叫了三姐来帮忙烧饭。」 赵进媳妇怪怪的一笑:「这地也种完了,人也都散了,她还不去?你们姊妹俩可真要好,有啥好东西都不忘了那一个!就是亲姐妹,也好不到这个份儿上。」 这是什么话? 董香儿的脸涨得通红,开口想骂,却见秦春娇悄悄向她摆手,这才硬忍了回去。 秦春娇向那赵进媳妇笑了笑,说道:「叔奶,您这话说的可就招笑了。我和三姐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如您说的,我们好的跟亲姐妹似的。那我留我姐姐吃顿饭,有什么稀罕的?您老人家也是有老姐妹的,您姊妹来了,难道您不留饭吃?」 第二十二章 赵进媳妇听这话里带刺儿,就有些不大高兴。她在村里这么高的辈分,可没谁敢当面顶撞她。像董香儿这样只会撒泼的辣货,她是不怕的。但秦春娇偏生没有骂人,一字一句都在理上,让她挑不出个茬来。 但她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也不把这点事放在心上,脸皮一老,也就过去了。 她拉着秦春娇,绕着弯子的问易峋打那么多家伙是要干什么,打那机子又是做什么使得,她从来没见过这么个新鲜东西。 秦春娇不耐烦跟她纠缠,也不想说自家的事跟这种不相干的外人听,便说道:「叔奶,他们男人的事儿,咋会说给咱女人听?我啥也不知道,您老人家这么好奇,不如上前头问我家男人去?」说着,她停了停,又貌似无意的说道:「叔奶,您看我们家这饭都吃过半了,叔爷那葱油饼还没进嘴呢。我怕耽搁了他老人家吃饭,也不留您说话了。」 赵进媳妇的脸红了,这小妮子是话里藏刀,暗着讥讽她呢。 她家饭吃了一半了,赵进的葱油饼还没进嘴,那不是说她是个懒婆娘,都这会儿功夫了,饭还没做上! 赵进媳妇脸皮再老,也觉得站不住了,哼了一声,拿着那把葱抬脚出门走了。 待她走了,董香儿才张口骂道:「真是晦气,好端端的吃着饭,偏有这外三路人来搅和。一天天的不安好心,就看不得人家安生!」 秦春娇便劝她:「三姐,别搭理这些人,咱们过好咱们的日子,不用管这些人说三道四。」 董香儿心里却有些难受,看了她一眼,轻轻问道:「妹子,你心里没啥不舒服的吧?如果你介意,那、那我往后就……」 倒也不怪董香儿多心,乡下男女间少避讳,这种事就常有。董香儿是个嫁过人的妇人,原本就比那些姑娘家少忌讳,易家又有两个大男人,难免被有心人这样嚼裹。 这有些上了年纪的妇人,仿佛就和年轻的姑娘媳妇们有仇,千方百计的想要欺凌践踏她们。 秦春娇将脸一沉,斥责道:「三姐,你说啥呢!外人满嘴胡嚼也就算了,你咋也跟着多心起来了?咱们相识多久了,你为人咋样,我还信不过?你说这个话,就是没把我当妹子看了。」 董香儿鼻子微微一酸,笑着擦了把眼睛:「姐说错话了,你别生气。」 赵进媳妇提着葱回了家,一进门就冷着张脸,把葱往桌上一撂,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赵进正坐在一边抽烟袋子,其实他早吃过饭了,苞米碴子豆.豆.小1说提供粥,糙面窝头,芥菜疙瘩,一天三顿连样都不带换的。 他抬眼瞧了婆娘一眼,慢条斯理道:「咋的了,话问出来了?」 他媳妇鼻子里哼了一声:「就为了问你那点屁事,平白无故让那小泼妇撅了我一顿!」 赵进懒怠理会她那些琐碎话,又问了一遍。 那妇人才说道:「那小蹄子口风倒是紧,咋问都不肯说,只说峋子不告诉她,叫我问她男人去。那一屋子的人,我哪儿好问去?只得回来了。」 赵进眯了眯眼睛,又吧嗒吧嗒的抽了起来,没有吭声。 他媳妇倒来了劲儿,神秘兮兮的说道:「董家那死丫头也在易家,她可算是赖到易家了。老头子,你说说,这董香儿不回婆家,一天到晚的待在易家到底打啥主意?她吃易家的喝易家的,易家当家的男人竟也不说话!」 赵进瞥了她一眼,这才说道:「你想说啥?」 他媳妇说道:「我寻思着,要不是峋子占了她啥便宜,能这样容着她?」 赵进吐了个烟圈:「不能够吧,他有秦春娇那么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还不够?董香儿是嫁过人的,他稀罕?」 他媳妇啐了一口:「你说的秦春娇干净似的,不一样卖给人家又出来的。再说了,你们男人那臭毛病,就跟猫馋腥似的,哪有个够!」 赵进咳嗽了一声,吐出一口黄痰,将烟袋杆子往腰里一别,起身往外头去了。 他媳妇问道:「你干啥去?」 赵进说道:「我去瞧瞧桐生侄儿。」 隔了两天,秦春娇和董香儿那豆腐脑摊子便张罗着开张了。 这日一大早,秦春娇早早起来,磨好了豆浆,煮出一大锅鲜嫩的豆腐脑。 董香儿也早早赶了来,摊了些酥油饼,又装了一罐子的咸菜。姐妹俩七手八脚,把那些桌凳碗筷都放在了那小车上,就推着往村口去。 董栓柱也被喊来,替她们进山挑水。 董大娘一万个不乐意,董香儿没搭理她,董栓柱听了他姐的话,觉得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来找点事做,如果这摊子赚了钱,也是他们俩的进项。这姐弟俩一拍即合,董大娘再闹腾也没用了。 出了屋子,大黄好奇的看着这俩女子,摇头摆尾的想跟上,奈何没人放开它。 这时候天色还早,稀薄的晨雾里带着森森的湿冷,又夹着些不知名的野花香气,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这姊妹俩从没干过这事,又是新鲜又是兴奋,一路上小声的议论着。 走到了村口,两人将车停在了路边,把桌凳摆放整齐。秦春娇学着城里那些摊子的样子,也做了一块牌子,写着「豆腐脑五文一碗,油饼两文一张。」挂在车子前头。 这时候路上还没有人,秦春娇和董香儿靠着锅子,时不时低低说些什么。 锅子底下生着炉子,也不怕豆腐脑冷了。 天色渐亮,村里人逐渐出来,有预备外出的,也有打算下地的,到了村口见了这摊子,都是一怔。 就有村人奚落起来:「哟呵,这不是易家的媳妇儿吗?咋出来摆摊卖吃食了?峋子天天夸口,男人该怎么怎么的,咋的了这是?买你把钱花光了,所以赶着老婆出来赚钱了?」 亦有人说道:「这妇道人家,出来抛头露面的,成什么样子!」 虽说也有没吃早饭的村人,闻到锅子里豆腐脑和油饼的香味,嘴馋想买。但又招了那些人的笑话,不敢买,远远张望了一番,犹犹豫豫的走开了。 董香儿虽然生气,却也没法,那么多张嘴,她哪儿吵得过来。 秦春娇将唇抿成了一条细线,脸色沉沉。她没有着急,更不会费事跟这些人生气,她原本也没打算做他们的生意! 看热闹的村人,终于逐渐散去。 天色更亮了几分,易家兄弟两个背着弓箭等打猎的物件儿也出了村子,同行的还有丁虎。 第二十三章 春耕完了,经了一冬天的休养,山里的野物也都肥了,正是进山打猎的好时节。 他们走到了村口,丁虎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好,但看见了秦春娇和董香儿的摊子,还是吃了一惊,说道:「春娇和香姐儿,咋想起来摆摊了?」 易峋走上前来,看着空空的桌凳,低声问了一句:「生意不好?」 秦春娇浅笑着说道:「别担心,等路上人多了,就好起来了。」 易峋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董香儿在旁抱怨道:「还不是那起见不得人好的,在这儿罗里吧嗦。我瞧着有几个是想买的,被他们说跑了。」 秦春娇便说道:「三姐,不用理那些人,咱们原也不是要做他们的生意。」 董香儿说道:「我晓得,但这心里就是气。咱们好好的干买卖,碍着他们什么事了,一大早的跑来说那些风凉话。」 秦春娇看着易峋,她知道易峋禀性要强,之前不同意她出来卖豆腐脑,就是不想落个要靠女人挣钱的名声。她怕易峋听见了那些话,心里不舒服,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出来之前,已经把家里的早饭都做好了,甚至于连猪和鸡也都喂过了,就是不想因为摆摊的事情耽搁了家务。 无论怎样,她还是易峋的女人。 秦春娇咬了咬嘴,轻轻说了一句:「峋哥,我……」 易峋却打断了她的话,说道:「我和二弟今天上山去,背的有干粮,中午不回来吃饭了。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们。」说着,便同易嶟、丁虎一道走了。 那些村人说了些什么,不用想都知道。他是不爱听那些话,但既然他同意了秦春娇出来摆摊,就不会再去理会那些闲言碎语。总归日子是他们自己过的,好与不好,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不会让那些不相干的闲话来影响他们,而他自己也不是黏糊不干脆的男人。 秦春娇看着易峋的背影,心中暗暗堵了一口气:她一定要把这小摊子给经营的红红火火,让那些说闲话的人,只能干看着眼红。 日头升了上来,路上渐渐开始过起了行人。 下河村口这条路,北接京城,南通官道,一日往来人流不小。 从宋家集子和左近村落出来进京的人,途径这里,见这儿突然有了个小摊子,都有些吃惊。 有两个中年汉子,走到这儿便停住了脚,其中一个说道:「哟,这儿怎么突然多了个小摊子?往常可没见过。」 秦春娇向他们一笑,说道:「两位大叔,我们姐妹俩才干这一行,今儿是头一天开张。您二位要不要来碗尝尝?」 一旁董香儿也接腔道:「是啊,我妹子的手艺可是一绝,是在京城相府里学出来的。相府里的老爷太太都赞不绝口呢,走过路过可别错过!」她心里寻思着,秦春娇是从相府里出来的,这倒是个好招牌。至于相府里人是不是赞不绝口,你也总不能进相府去问吧? 那两个汉子看这对姊妹,一个娇俏甜美,一个明艳泼辣,又满嘴大叔的叫着甜,便生出了几分好感来。 这两人都是十里外的王家庄的,赶着进京办事,一大早就出了门,没来得及吃早饭,到了这会儿早已饥肠辘辘,闻到那油饼子的香味,哪里还忍得住,当即要了两碗豆腐脑和十张饼子。 秦春娇手脚麻利的将豆腐脑盛了出来,问明白了吃甜吃咸,浇上了配料,连着饼子一道端了过去,还额外给了两碟小菜。 这小菜算是送的,但一人只有一份。 那两个汉子就在一张桌子边坐了,看着端上桌的豆腐脑,止不住的口水直咽。 白生生水嫩嫩的豆腐脑上,黄的榨菜丁,红的切细的小尖椒,绿的是葱花,还撒了些虾皮,色泽鲜艳,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搅拌开来,挖了一勺入口,水滑鲜嫩,鲜香满口。那油饼摊的也好,厚薄适中,劲道十足。更令人叫绝的,却是那一碟小菜。 小菜只是寻常的芥菜疙瘩切细装盘的,滴了两滴香油,又洒了些研细的芝麻和花生碎,那滋味就比一般的腌芥菜不知高了多少。 其实要说,最好吃的还该是豆腐脑,但这小菜不是白送的嘛,不要钱的东西味道就更好了。 两个汉子吃的直呼痛快,一碗豆腐脑顷刻见了底。两人吃不过瘾,就又要了两碗,还要再加那咸菜。 董香儿陪笑道:「两位大叔,这小菜是我们送的,每个客人就一碟。这要是送多了,别的客人不就吃不着了不是。」 那两个汉子听着,倒也觉得有理,点头称是。 吃完了饭,结了账,两人点头道:「这小姐妹俩可真不错,手艺地道,为人也公道,往后再走这条路我们一定还光顾。」 秦春娇和董香儿当然高兴听这话,收着钱,脸上笑得比蜜还甜。 四碗豆腐脑,十张油饼子,一共收了四十文钱。 之前易家雇人,一天才给二十文的工钱。这几碗豆腐脑几张饼子,就是那些劳力两天的工钱了。 董香儿暗暗咋舌,深叹这东西利大。但她倒不会以为秦春娇这钱赚的容易,磨豆腐是个极辛苦的活计。俗话说,世间有三苦,打铁撑船磨豆腐。晚上要泡黄豆,大清早起的天还不亮,就要起来磨豆浆,滤豆浆,上模子。这可不比当初只烧一家人的饭,随意磨两下就行了,要烧出这一大锅的豆腐脑来,可是要费不少力气的。所以这卖豆腐的差事,就连壮年汉子,轻易都不大想干。 一碗豆腐脑五文钱真不算贵,这原本赚的就是功夫钱。 那俩汉子替小摊开了张,往来行人看着他们吃的那么香,要么原就饿了,要么犯了馋,也都过来要买。 小摊子逐渐上客,这姐妹俩忙的不亦乐乎。 秦春娇盛饭,董香儿招客,配合默契有加。 易家兄弟和丁虎一道上了南山,预备在山上张设陷阱,顺道打些野物。 山里的野物,这会儿正是肥美的时候。若是经了一春天在山林里四处跑着交//配,就要瘦下来,且肉粗粝的难以下咽,连皮毛都不光鲜了。春天不是卖皮子的时候,却可以囤货。 易家兄弟两个今年另有行当要操持,但这皮毛买卖也是一大进项,不能轻易舍弃。 三人在山林里走了一阵,到相宜的地方将陷阱安放好。 两家商量好了的,彼此将陷阱安放的有一定相隔,不会碍了两家的收获。 在林子里寻寻觅觅的走了一阵,易峋便打下了一只野鸭子,缚在了腰间。 大黄在草丛里钻来钻去,不一会儿就撵着一只肥硕的大兔子跑了出来。那兔子东躲西闪,却不是大黄这训练有素的猎犬的对手,须臾就被大黄咬住了脖颈,叼到了主人跟前邀功。 第二十四章 易嶟将兔子从大黄口里取了下了,摸了摸它的脑袋,笑道:「好家伙,今天晚上让春娇炖上一锅,好好犒劳你一番。」 大黄像是能听懂他的话,摇着尾巴的撒欢。 易峋却察觉丁虎有些不对劲,他脸色阴沉,自上山来一字不发,一路上的小野物就如没看见一般,一门心思的往山林深处走。 易峋叫住了他:「虎子,再往深处去,怕有伤人的猛兽了。」 丁虎却说道:「那倒正好,我正想着碰上一头熊或者一头虎!熊掌、虎骨、虎鞭还有皮,都是值大钱的东西!」 易峋和易嶟兄弟两个对望了一眼,心里都觉得奇怪。 丁虎这似是话里有话,但没头没尾的,他们也不方便问,只好闷着头跟他往前走。 三人一路走到了南山深处,这里山深林密,杂木丛生,人迹罕至,村人无事是绝不会走到这儿来的。 三人走了一阵,林子里忽然窸窣一阵,钻出一头状似母鹿的动物来。 丁虎一见大喜过望,这竟然是一头麝! 雄麝肚脐下有麝香,可是一味名贵的药材,药铺是会出大价钱收购的。 丁虎取下弓箭,一箭射去,他心中浮躁,这一箭就歪了准头,射在了一旁的草丛里。 那麝受了惊吓,蹦起来朝远处逃去。 三人在林子里追了半日,但在这密林深处,人的脚力哪里赶得上畜生。须臾功夫,那麝的影子就没入了林子,再也不见。 丁虎懊恼不已,一屁股坐在地下,将弓箭丢在一旁,竟而还扇了自己两耳光。 易家哥俩面面相觑,易峋便在他一边坐了下来,问道:「虎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丁虎黝黑的脸上,羞愤、恼怒、惭愧纠结在一起,竟而有些扭曲了。他捂着脸,半晌才说道:「峋大哥,她们女人是不是、是不是就喜欢说话不算?说好了的事,转头就能变卦?」 易峋微微一怔,只听丁虎又问道:「峋大哥,当初春娇妹子进城的时候,你心里是咋想的?」 易峋脸色一沉,这件事是他心头的一块疤,他很不愿意听人提。 也不等他说话,丁虎却自顾自的说了起来:「她家改主意了,原先说好的事不算了……」 原来,丁虎定下的那个陀罗庄的姑娘家里,忽然送来信儿,说是聘礼定要翻上两倍去,不然这件亲事就此作罢。 这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必定是那家姑娘有了更好的人家了,所以生出这种法子,想叫他们知难而退。 丁家也不富裕,老丁头是个猎户,家里只有两亩地。他早年间死了老婆,一个人辛苦把丁虎拉扯大。这两年,老丁头的老寒腿发的厉害,不能上山打猎,只靠丁虎一个人,境况实在不好。这亲事的聘礼,还是丁虎进山打了几回猎,去集子上卖皮子卖肉,才攒出来的。 如今那家竟要把聘礼翻上两倍去,不是摆明了要退亲。 若换做别人,兴许一赌气就真的退亲了,但丁虎却不愿意。一来他是真的有点喜欢那个姑娘,舍不得;二来也是堵了一口气在心里。 但这两倍的聘礼钱,他是真的犯了难。这几天,他都在为这件事发愁,一心想着怎么才能多赚些钱。因而,适才跑掉了那头麝,才让他如此懊恼。 易峋听了这事,倒触了他的心病,一时没有说话。 易嶟却将手一拍,喝道:「岂有此理,花红酒礼定下的亲事,说翻脸就翻脸!虎子,去官府告他们!」 丁虎却苦笑了一下,乡下百姓,哪个敢见官?再说了,这打官司里外疏通,衙门的勒掯,少不得也要花上许多钱。他如果有这份钱去折腾,也不必烦这事了。 易峋沉默了片刻,才说道:「虎子,女人想过好日子,不算什么错。但他们家既然出尔反尔,这就不是良配,不如就此作罢。即便你硬凑够了钱,对方还不一定生出什么新的花招来。」 丁虎却怅然一笑,说道:「峋大哥,我晓得你是有本事的汉子,所以能把春娇妹子再弄回来。如今,她愿不愿意,都得跟了你。我没有你那么大的本事,我也不知道该咋办……」 这话说的易峋和易嶟心里都不是滋味儿,尤其是易峋。 丁虎定的那门亲事,后来他也听老丁头提起过,那姑娘模样实在不咋样。丁家只是看上了女人老实本分,是个过日子的人。 然而就是这样的女人,还能翻出这样的浪花来,那秦春娇呢? 她那么漂亮,所以当初相府里来的人,一眼就相中了她。虽说他当初是抱着,不管她怎么想,都要把她变成自己的人的主意。他强买了她,她没有选择,也根本无从拒绝。但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仅仅只是认命了么? 果然如秦春娇之前所料,守着村口这条路,就如守着个聚宝盆。 这么大的人流,一锅豆腐脑不到晌午的功夫就卖了个干净。油饼也卖光了,甚至连附送的小菜也没有了。 这姊妹俩把小车停在一僻静处,将罐子里的铜钱数了又数,竟然一共得了五百二十文钱。 依着时下的银价,这是半两银子了。 半天的功夫,就赚了这么多钱,真让她们喜出望外。 当下,秦春娇便要依着之前所说,跟董香儿拆账。 但董香儿却说道:「春娇,咱们这是头一天开张,你今天还是把钱拿回去交给峋子。咱这摊子,到底是峋子拿钱办起来的,也叫他踏实一些。」 秦春娇听着也觉得有理,说道:「但是三姐你这样空手回去,我怕你家里人说你。」 董香儿笑道:「不怕的,我手里还有些钱,够应付他们。再说了,我家那样子也不是一天两天,我不怕他们啰嗦。」 秦春娇这才作罢,两个人欢天喜地的回了村里。 要说下河村守着这样一条路,既没个租金又没个税收的,这种不怕赔本的小买卖最好赚钱,整个村子怎么没人干? 原来,村里的人家,男人大多忙活田地农活,女人都在家中操持家务,没有那个功夫和闲心,甚至压根想不到要去摆摊子。即便是知道易家兄弟俩做生意赚了钱,多数人想的也是,自己没那个本事,那钱也不是谁都能赚的。而村里的妇人们,看见秦春娇和董香儿两个在村口摆摊,背地里还笑话她们。董香儿也就罢了,秦春娇的男人分明养得起她,她这算是折腾些啥?一大早辛辛苦苦的磨豆腐,还出去风吹日晒的,根本是自讨苦吃。 第二十五章 这许多人,看着人家过好日子,不知道学,反倒只会在别人身上千方百计的挑毛病。 两个人推着车回到了易家,一路上碰到了几个村人。他们知道这俩女子在村口摆摊子卖吃食,见她们这么快就回来了,锅里也空了,显然卖了个干净,都露出了惊异的神色。 他们都不信,两个女人能干出什么名堂来。 回到家中,两个人把车放在了院里。 秦春娇去厨房里,合着点山野菜煮了两碗面,和董香儿两个吃过,董香儿就起身回家了。 秦春娇连碗都没洗,就把锅和碗泡了,进屋倒头就睡下了。她今天一早天不亮就起来了,磨豆腐,做全家的早饭,喂牲口,又去摆了半天的摊,到这会儿着实是累坏了。 董香儿回到家时,走路都是带风的。今天头一遭开张,就赚了这么多钱,虽说只有她的三成,但那也很不少了。她满心盘算着,好好的存上一笔钱,将来说不准自己可以盖一栋房子。李家她是铁定不回去了,娘家未必容得下她一直住着,她得为将来做好打算。 董香儿满心盘算着未来,心里乐滋滋的,脸上不免就带了出来。 董大娘看见,没好气的说了一句:「一天天的高兴个啥?吃了蜜蜂屎了?!整天正事儿不干,就知道跟着秦春娇出去瞎疯!」 董香儿哪里服气,顶了回去:「我哪儿出去瞎疯了?我是和春娇妹子出去做生意!」 董大娘骂道:「做生意?!俩女人能做啥生意?!少女嫩妇的,不知道害臊!你说,叫你夫家听见了,你咋办?!你还回不回婆家了?!」 董香儿冷哼了一声,斥道:「我还就不回去了,咋的?他们一家子不是好玩意儿,谁嫁过去谁倒霉。」 董大娘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回去?你打算一辈子吃娘家?!白吃白住了这么多天,还不够?!」 董香儿气不打一处来,回嘴道:「我哪儿白吃白住了?打从我出去干活,我哪天在家吃饭了?!不止这样,我还一天给家里交五文钱,怎么就成白吃白住?!」 自从董香儿去了易家做事,几乎一天三顿都在易家吃饭,她也不想回来看家里人的嘴脸,也就晚上回来睡个觉。 娘俩正拌嘴,杨氏端着面碗进来,说道:「三妹子,娘说你也是为你好。不说你赚不赚钱,女人终究是要跟着男人过的。春娇妹子,那是她男人宠着她,任着她折腾,你能和她比吗?有一天,你俩生意做不下去了,她回家有男人养她,你咋办?」 董大娘在一边插嘴道:「就是想一辈子赖在娘家,真不知道咋养出这么个女儿来?!」 董香儿实在听不下去这个话,正想说什么,董栓柱忽然从外面进来,说道:「娘,嫂子,你们也别说这样的话了。三姐的生意红火的很,我去瞧了,从早上到晌午头,客流就不带断的。她们赚到了钱,三姐也能自己养活自己。」 杨氏怪怪的瞥了他一眼,哼笑了一声,说道:「老四这是跟着三妹子挣到钱了,就敢打这个包票了。」说着,又向董大娘说道:「娘,你家四小子出息了,以后不用地里刨食也能过日子。往后,您和爹,就靠着三妹子和四小子过吧。他们能赚钱,保管孝顺您!」说着,她将面碗往炕几上一撂,摔手出去了。 原来,杨氏听说董香儿拉了董栓柱一起干买卖,却没叫她男人,心里就有点不舒服。 如果他们的生意不好赔钱,她还不觉得咋样,这一上午她在家里也听人说起,秦春娇在村口的豆腐脑摊子生意红火得很,一锅豆腐脑一上午就卖光了,她就眼热起来。可惜她平常和董香儿闹的太僵,这会儿实在拉不下脸来叫她带着自家男人一起干,只好说这些酸不溜丢的话来。 董大娘是个糊涂蛋,她偏心大儿也不是一天两天。在她的想法里,她总是要靠着儿子过日子的,女儿再怎么样,终究不是她家的人。她听了大儿媳妇的话,怒火中烧,又偏疼着小儿子,满腹怒火都朝着董香儿过去了:「你明儿就给我老实待家里,我叫你爹和你哥去李家给人赔罪,你给我老实回婆家去。什么不要男人了自己做生意,我们家可丢不起那个脸!」 董香儿被她娘气的愣怔,董栓柱低低吼了一句:「娘,你说啥屁话呢!李家那样糟践三姐,你还逼她回去,你逼她跳火坑啊?!」 董大娘没想到自己一向疼爱的小儿子竟然敢顶撞自己,也觉得委屈,拍着屁股咧嘴大哭起来:「家门不幸,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养出这么个女儿来!自己叫婆家休回来不算完,还拐带着弟弟一起不务正业!」 董栓柱根本不听他娘的,把董香儿拉到了院里,说道:「三姐,你别听娘胡咧咧,她就是那脾气。你可顶住了,千万不能再回李家那火坑牢笼里去!」 董香儿却笑道:「我晓得,从小到大我被她骂少了?我才不会听娘的,你别担心。」说着,她又有点不好意思:「拴住,我本来说挣了钱跟你对半的。但是今天赚的钱,我都让春娇拿回家去给她男人了。你别生气,往后再赚了,姐一定加倍补给你。」 董栓柱摇头说道:「不用了,我本来就说只是来帮忙的,这个钱我不要。三姐,你都拿着,自己存起来,以后防身用。你是个女人,不比我,家里有我的地,我不怕没饭吃。」 这话戳了董香儿的心肠,她眼圈红了红,低低笑了一下,又说道:「你有这份心,姐已经很高兴了。但是姐不能白用你,该给你的还是要给你。一来堵着他们的嘴,二来将来你也是要娶妻的,存些聘礼钱也好。」 姐弟两个在院里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董栓柱宽慰了他姐姐一番,两个人才又回屋里去。 秦春娇这一觉直睡到下午,她醒来一瞧,满屋昏昏,外头的太阳竟然已经偏西了。 她赶忙起来,先把一家子人换下来的衣裳洗了,又去厨房收拾。做了晚饭,还要泡黄豆,今天生意这么红火,她打算明天再多做些豆腐脑。 男人们今天在山里待了一天,必定没有好生吃饭,秦春娇打算好好烧些菜,犒劳他们一番。再则,今天小摊子头回开张就这么红火,她心里高兴。 她炒了个尖椒腊肉,打算再烧个面疙瘩汤。 先拿葱蒜炝锅,西红柿切成小块,在锅里翻炒断生,加水熬成了浓汤,再把和好的面团,一块块撕下来丢进锅里煮。 在等着面疙瘩熟的时候,她打算再做个素菜。到了这个时节,柳芽已经老了,错过了好时令,但榆钱正是鲜嫩的时候。 白天摆摊的时候,村口正好有一株榆树,回来前她摘了一篮子的榆钱儿。 当下,她将榆钱合了些面,上锅蒸着,又捣了些蒜汁备用。 第二十六章 正忙碌着,院子里传来大黄那带着兴奋的吠叫声。 秦春娇顺着窗子向外望去,果然见到了那两个男人的身影,易峋肩上还掮着一头鹿。 易峋一踏进院门,就看见秦春娇摆摊子的小车在院子的角落里停着。他进村口,见了几个相熟的村人。那些人对着他,夸不绝口的力赞秦春娇能干,她那个小摊子生意有多红火。甚而还有几个,话里有话的说他有眼力,那一百两银子没有白花,只怕很快就要挣回来了。 易峋有些意外,秦春娇的小生意居然做的不错。其实他也早该想到的,村口那条路上人流大,秦春娇人长得漂亮,手艺也好,摆摊子卖吃食,绝对是错不了的。但是他私心里,却暗暗期望着她生意不好。 生意不好,她就没了兴致,或许就不干了。她不能赚钱,没法养自己,就只能依赖他。 真是,她干嘛要那么能干?就靠他养她,不好吗? 易峋也知道自己这想法有些自私,但他就是忍不住不去想。他并不在意村里人的闲话,然而这心里怎么也不痛快。 下午丁虎的事,也让他不爽快。 易嶟看见那小车,随口说了一句:「都卖光了,春娇的手艺那么好,明儿回头客一定多。」 易峋听见,脸色淡淡,不置可否。 秦春娇迎了出来,含笑招呼了一声:「峋哥,嶟哥,你们回来啦。」 易峋看着那张俏脸上喜气盎然的样子,应了一声,径直往仓房去了。 秦春娇察觉出来,有些不知所措。 易嶟将野鸭和兔子都交给了她,说道:「春娇,哥今天有点不高兴,晚上你陪他喝两杯,哄哄他。」 秦春娇低低应了一声,提着那一串猎物,回了厨房。 易嶟看着那窈窕的身影,微微叹了口气。 他是喜欢她,直到了现下,依旧十分喜欢,但他并不希望他们失和。一面是他敬重的兄长,一面是他心爱的姑娘,他们都是他最重要的人。 秦春娇把野鸭和兔子拿到了厨房,这两只野物都肥的很,晚上已有两个菜了,全烧了肯定吃不掉。 她愣了一会儿,预备把鸭子给炖了,兔子留到明天再收拾。 在等菜的功夫,她发了会儿呆,不明白易峋为什么又不高兴了。 还是为了早上村里人的闲话?依着易峋的心性,他不该是会在乎那种事情的人。 晚饭烧好了,秦春娇从泡着茵陈的酒坛子里打了一壶酒,合着饭菜一起端了出去。 晚饭是丰盛的,番茄面疙瘩汤咸酸适口,又当汤又当饭,还极开胃。蒸榆钱鲜香糯软,尖椒腊肉香辣可口,那野鸭子配着萝卜一道炖了,放了之前秦春娇买来的胡椒。鸭肉细嫩,不似家鸭容易老。秦春娇炖的火候恰好,肥嫩软滑,倒很适合下酒。 饭菜依旧可口的让人挑不出毛病来,但一顿饭却吃的很是气闷。 易峋默不作声,淡淡的饮酒吃菜。易嶟时不时说几句笑话想缓和局面,他却也不接腔。甚而秦春娇问他今天在山里都看见了什么,他也不答话。 吃过了饭,秦春娇收拾了碗盘锅台,又把明天要用的黄豆泡上,便跑去找易峋。 易峋刚洗过澡,还没来得及换衣裳,只在腰上围了一块布巾。 秦春娇推门进去,看见那精干的背脊对着自己时,不由轻轻呀了一声,下意识的就想关门出去。 易峋听见了,没有回头,只道了一声:「进来。」 秦春娇脸上有些烫,她进了房,反手将门关上了。 易峋擦拭着身上,问道:「有事?」 秦春娇看着一颗水珠,滑过粗大的喉结,落到他宽阔的胸肌上,麦色的肌肤泛着淡淡的水漾光泽。她觉得心跳的有些快,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小声说道:「我……我想跟你说,今天我和三姐去摆摊,一共卖了五百二十文钱,我把钱放到箱子里了。」 易峋手下一顿,把擦身子的毛巾丢在了浴桶上,他抬头紧盯着她,质问道:「春娇,你这算是干什么?!」 秦春娇愣怔了一下,嗫嚅着唇说道:「我做生意的本钱是你出的,你是当家的男人,我赚了钱当然要交给你。」 其实,原本她做生意也是想帮衬着易峋,就是和董香儿拆了帐,余下的钱她也是要全部交给他的。 在秦家,秦老二管着家里的一切财权,尽管他什么也不做,全靠刘氏一人种地养鸡的养活全家。刘氏手里赚来的钱,全部都是要交给他的。秦春娇还记得,小时候娘亲想给她做身衣裳,都要自己偷偷存钱。后来秦老二在家中翻腾出来,还痛打了刘氏一顿。 尽管秦春娇十分憎恶秦老二的作为,但自小看着父母这样到大,她便当夫妻之道就是如此。倒也不只是秦老二和刘氏,村里哪家妇人要用钱不是看自家男人点头?虽说是女人持家,但到底钱还是男人的。若是哪家媳妇,不经婆家同意,擅自拿了钱粮去接济娘家,那是要挨打的,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又惹了易峋生气。 在相府里明白的人情世故,对于易峋似乎全无用处。她以往见到的那些男女,无论是老爷太太姨娘,还是少爷姑娘们,总是各有所图,弄明白了那些东西,摸清他们的心思就成了很容易的一件事。 但是易峋呢,他似乎什么也不贪图。他只想要她当他的媳妇,可是媳妇难道不是这样做的吗?她为他洗衣服做饭,打理家务,两个人除了那最后一层,也和夫妻没什么差别了。 秦春娇实在不懂,易峋到底为什么生她的气。 易峋瞧着她,半晌才说道:「你赚的钱,你自己拿着就是了,给我干什么?」说着,他眸子一眯,忽然将秦春娇拽到了跟前,居高临下的问她:「你以为,我是个靠女人赚钱的男人?!」 秦春娇将头摇的像拨浪鼓一般:「没有,我没有这样想,我就是、我就是想帮你……你在我身上花了那么多钱,我想把这个钱给赚回来……」她话没说完,就觉得揽在腰上的手臂猛地发力收紧,让她有些喘不过来气。 她微微喘息着,被迫仰起了头,对上了他的眸子。 深邃漆黑的眼眸里,闪烁着怒火。 易峋话音沉沉,自头顶飘落下来:「你要赚你的卖身钱?那然后呢?」 她想赚卖身钱,是想自赎么? 所谓自赎,是时下京里兴起的一种法子。这死卖给人家的人,若是存够了卖身的银子,主子同意,就可以将自己赎出来。但说到底,还是先要得了主家的恩典才行。毕竟是死卖的,若是主家不答应,那就怎样也不行。白纸黑字的契约,没有反悔这一说。 第二十七章 至于秦春娇这种情形,她整个人都卖了给易峋,她赚得钱也好,做出来的什么东西也罢,其实都算是易峋的。易峋不点头,其实她怎么样都没用。 但她还是生出这样的念头来了,不是么?也许是他对她的疼宠,让她心里生出了侥幸,她在一步步的试探着他。 秦春娇有些莫名,哪里有什么然后呢? 易峋紧搂着她,低声说道:「我不答应,春娇,你别想了。这辈子,你都休想离开我。你是我的人,我绝不会放手的。」 秦春娇糊涂了,她不知道易峋怎么又说起这个来了。 易峋没有穿衣裳,只在腰上围着一条布巾,精赤的胸膛湿热着。她将脸颊贴在上面,闻着男人身上洗浴后的气味儿,心里有些凌乱。 她不自觉的舔了一下唇,声音轻柔绵软:「峋哥,我不会离开你,我是你媳妇啊。」 易峋却并没有高兴,他依旧说道:「你想过好日子,可以。但是这日子,必须得是我给的。」说着,他抚摸着她的秀发,将她用力压进了自己怀里,粗哑着嗓音说道:「春娇,我会好好待你的,你别走。」他按揉着她纤细的腰肢、圆翘的臀部,甚而想把这女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秦春娇不明白,她人都卖给他了,他还在担忧些什么? 她说道:「峋哥,我人都是你的,我还能去哪儿?我哪里也不去,以后是好是坏,我都一辈子跟着你。」 易峋却不信,他紧凝着女人的眼眸,低声问道:「那当初,你还执意要进城?你不是嫌弃我穷?」 秦春娇微微颤抖了一下,易峋提起当年的事情,让她慌乱。她想低下头,却被易峋扣住了后脑动弹不得。 只听易峋又问道:「当初,如果不是我去买你,你是不是也跟着别人去了?你跟谁都行,只是买你的人恰好是我,是不是这样?」他知道这话问的无理,那样的情形,秦春娇哪有选择,但他就是想知道。 这矛盾的心情,已经折磨了他许久了。他很想知道秦春娇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仅仅只是把他当成一个买她的人吗? 他哑着喉咙问道:「春娇,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秦春娇抿了抿嘴,说道:「其实,当初如果你没有来,那个屠户真的买了我的话,我是不打算活了的。峋哥,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她没有正面回答,但话里的意思,已是不言而喻。 当时在陶婆子的屋里,那屠户放话要买她时,她真是万念俱灰。易峋的到来,于她而言真是莫大的救赎。她十分感激他,所以她才想把自己的卖身钱给赚出来。至于她是否喜欢易峋,那还用说吗? 从初识人事起,她就认定了他是她这辈子的男人。如果没有当初那件事,她或许早已嫁给易峋了。 秦春娇眨了一下眼睛,眸子里清波闪烁。她忍着羞,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的说道:「峋哥,如果你不信的话,我今天就把身子给你。从今往后,我就彻底是你的人了。」说着,她就去解衣襟的盘花纽子。 她想起来了董香儿的话,他们男人,就信这个。 她很羞也很怕,她从没干过这种事,向男人自荐枕席,真是打从出娘胎来的头一遭。但如果真能抚慰易峋,她心甘情愿。 易峋看着那素白的小手,哆哆嗦嗦的拆解着衣扣,显然慌乱而紧张。 她一句话,就撩起了他的欲念。他的身子,不听话也不争气的燥乱起来,叫嚣着要他搂抱这个女人。 易峋闭了闭眼睛,硬是将乱窜的情//欲压了下去。 不是不想要,秦春娇对他来讲,几乎是不能抗拒的诱惑,但他不愿意在这样的情况下,胡乱的要她。 就在秦春娇解开了衣领的扣子,露出里面细嫩的脖颈,白皙的肌肤,和精致的锁骨时,他握住了她的手。 那双小手握在掌心中,柔软而湿冷。 易峋深吸了口气,开口道:「春娇,不用这样。我就是想知道,你当初为什么一定要进城?我说过要替你家还赌债,你这么信不着我?」 秦春娇的眼圈却红了,她的思绪飞速回到了当年那个夜晚。 媒人看家看过了,很是中意她的姿色,一口一句姨太太必定有赏。 秦老二欢喜的像要上天,喝得酩酊大醉,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刘氏急的几乎疯癫,拉着她要她去求易家,求易家收留她,做妾做丫头都可以。满村子也就只有他们家能救她了,何况易家的两个小子都喜欢她。 秦春娇却出奇的冷静,她看着床上睡得如同死猪一样的父亲,拒绝了她母亲的提议。相府来的人,不只是替秦老二还清了赌债,还额外赏了一笔身价银。她心里明白,依着父亲的性子,这笔钱挥霍不了多久,但至少能让母亲安宁一段日子。 秦老二是得罪不起相府的,她进了相府,其实也就脱离了秦老二的控制。但如果她去了易家,反倒会把灾祸带给易家。秦老二这样的人,根本就是个无底洞,一旦沾上,真如人身上的恶疮一般,后患无穷。 易家照料了她那么多年,她不能恩将仇报,更不情愿把她心爱的峋哥哥给拖进泥坑。 她没有去求易家,倒是易峋听见消息先来找了她。 她明白易峋的性子,如果实说必定不会同意,甚而还要生出什么事端来。那时候,她的卖身契已经签下了,就等着城里来人接。易峋再怎么样,也得罪不起相府。 她没想过自己会有回来的一天,只想着这一走大概这一生都再也见不到面了。她不想易峋为了她惹上官司,也不希望她走了之后,他还惦记着她。 秦家的女人都命苦,这大概就是她的命。 所以,她摆出了一副刻薄恶毒的嘴脸,不惜用最尖酸的语言去伤他。直到很久之后,秦春娇再想起那夜的事情,都不大敢相信,那些话竟然是从她的嘴里出来的,还是对着她最爱的男人。 天知道,她当时的心里有多痛苦,好像有把钢刀在胸腔里来回的翻搅,还要硬撑出一副丑恶的嘴脸。 果然,易峋被她气坏了,他那满是愤恨怒火的眼光,几乎要让她以为他要扭断她的脖子。 最终,他只是拂袖而去。 这样也好,不是么?他会恨她,然后忘了她,再娶一个好福气的女人,就此平安喜乐的过完一生。 怎么样,也比总惦记着一个再也见不着面的女人强。 那一年,她才只有十五岁。 相府里来的人说的明明白白,是要给相爷物色通房的。那位相爷,已经四十有三了。 一个十五岁的少女,面对着这样的人生剧变,内心的恐惧和绝望,几乎淹没窒息了她。 第二十八章 她走的时候,平静的像是要去串亲戚。前途未卜,但她已经不在乎了,她心爱的峋哥哥从此恨上了她,而他们也不会再见面了。 秦春娇只是没有想到,三年之后她会再度回到下河村,再度回到了易峋的怀里。 易峋看着怀里的女人失神发怔的样子,只当她是在逃避。他受够了她的躲闪,今天晚上他一定要问个清楚明白。 他轻轻晃着她,质问着:「春娇,你说话!」 秦春娇从那悲凉的回忆里醒了过来,望着眼前的男人,一度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她张了张口,话到了嘴边却又失声。 那些话,如今说出来像不像托词和矫情? 易峋看着她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满心烦躁着急欲找宣泄的出口。他俯下头,吻住了她的菱唇。她没有防备,就任他侵//犯了进来。 他咬啮着她柔嫩的唇瓣,舌在她口中扫了一下,惹得怀里的身子一阵战栗,嘤咛了一声。 易峋抬起了头,瞧着娇//喘微微的女人,嗓音暗哑:「春娇,告诉我,到底为什么?」 秦春娇忽然觉得一阵酸楚,微带着鼻音的说道:「就算你能还清相府给的银子,你要了我,你以为我爹会善罢甘休吗?」 秦老二?果然是因为他! 易峋眯细了眼眸,他有多喜爱秦春娇,就有多憎恨秦老二。 他虐待秦春娇,最后还卖掉了他心爱的女人。一度易峋甚至想杀了他,但最终只是将他从村子里撵了出去。 等事后冷静下来,易峋有想过或许是这个原因。但没有听她亲口说出来,他就不能信。 毕竟,那天晚上的秦春娇,实在太可恶了啊! 他搂着她,沉声道:「你当我会怕你爹?!」 秦春娇说道:「我知道你不怕他,但是能怎么办,他是我爹啊,还有我娘,我不能……我也不想把你扯上。如果那时候我跟了你,我爹肯定会黏上你,他那么爱赌,一年欠的债挣多少钱都还不完。他坑了我们母女两个也就够了,不能再去连累你。」说着,她抽了一下鼻子,又哝哝说道:「其实当初你买我回来,我根本不敢想给你当媳妇。我那时候是想着,想着也许你已经成亲了,我伺候你和嶟哥还有你们一家子人就好。你拿我当什么都行,我只要能看着你就好了……嗯……」 她话没说完,就被易峋堵住了嘴。 易峋用力的揉搓着这幅柔软的躯体,这会儿他只想狠狠的疼她。 秦春娇嘤咛了一声,整个人都软在了易峋怀里。 易峋的吻,激烈而霸道,几乎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当她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倒在了床铺上,易峋正在撕扯着她的衣裳。 秦春娇微微喘息着,有些慌乱,她整个人都是糊涂的,明明先前两个人还好好说着话,这会儿她怎么就躺在易峋的身//下了。 下意识的,她便去推搡易峋的肩膀,轻轻说道:「峋哥、峋哥哥,别……」适才的勇气如潮水一样的退去,易峋粗鲁而强势的举动,让她有些恐慌。 唇再度被狠狠吸了一下,易峋握住那细如藕节的双臂,按在了她的脸侧。 他粗喘着,眸子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带着一丝兽类的野性,说道:「刚才还说要把身子给我,怎么了,这会儿胆子去哪儿了?嗯?」 秦春娇目光迷离的缠在这个男人身上,麦色肌肤下是结实的禁锢,强健有力的身躯,就像山林里的豹子,每一寸肌骨下都仿佛蕴藏着无穷的力气。他按着自己的胳膊,单膝跪在身侧,将她牢牢的压制在了他的身//下。 他才洗浴过,一直都没有穿衣裳,只在腰上围着一条布巾,遮挡着男人要紧的地方。 她和易峋不是没有亲热过,但像这样裸//裎相对,还是头一次。 她只觉得自己像是砧板上的鱼,又或是猛兽爪下的猎物,没有一丝一毫逃离的可能,只能任凭这个男人的摆布。 易峋扯掉了她的衣裳,将自己埋在了那属于自己的柔软躯体上,他哑着喉咙说道:「春娇,你真是个傻女人。瞒着我,离开我,以为我就能好过了?你浪费了我多少时间,往后要一点一滴的还给我。」 秦春娇搂住了他的脖颈,软糯的嗓音啜泣着:「峋哥,我怕。」 易峋吻着她的脸颊,莞尔一笑,低低说道:「别怕,我说过不成亲不圆房。但男人和女人亲热,还有很多法子。」 这天晚上于秦春娇而言,是前所未有的经历,她在易峋怀里尝到了几近于晕眩的快乐。而对于易峋,这样的亲昵只是暂且纾解了他对她的渴望,但他却更加深刻的期待着洞房花烛夜里她的甜美醉人。 隔日清晨,曙光熹微。 易峋再醒来时,秦春娇已经起来,并且出去做事了。 时下已是二月底了,仲春的天气,和风自窗棂外吹来,带着山林里草木野花的清新气味儿,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他穿好了衣裳,起来洗漱,盆里的水是热的。 易峋出了房门,易嶟还在睡着,堂屋里静悄悄的,厨房里也悄无人声。 但厨房里已经飘出了香甜的气味儿,他走到了厨房。 秦春娇并不在厨房,锅里是烧好的红豆稀饭,用弱火温着。一旁的蒸锅里是整整四层蒸屉的红枣面糕,那香甜的气味儿就来自于此。 咸菜已经切好了,芥菜疙瘩拌了香油和芝麻花生碎,大多装进了罐子,余下一些码在盘子里,作为一家人的早饭。 昨儿易峋就尝过了这芥菜的滋味儿,不知怎的,同样的东西,从秦春娇手里出来,就变得更加有滋有味起来。 秦春娇不在这儿,他想了一下,便折往仓房里去了。 易家的磨盘安放在这儿,易峋推开门,就听见了那磨盘转动的轰隆声。 果然,秦春娇正努力的推着磨盘,雪白的豆浆就从磨盘的缝隙里不住的流下。 看见易峋进来,秦春娇擦了一下额上的汗,浅笑着说道:「峋哥起来啦?早饭我已经烧好了,你先去吃吧。我这儿,得赶着把豆浆磨出来。」 易峋看着她颈子上细密的汗滴,汗水浸润过的脸庞,倒显得更加白皙柔嫩。 分明这么辛苦,她眉眼间却笑得如春花绽放,好像真的很喜欢这份差事。 摆小摊子赚钱,竟然能让她这么开心。 她只是,喜欢自己赚钱的感觉。易峋倒也能体会,拿着自己努力赚到手的银子,那份满足和踏实,的确是别的事情比不上的。 经过了昨夜,他不会再怀疑她的用心了,她真的就是那么一个傻女人,宁可苦着自己,也要把好的贴给他。 第二十九章 她和她娘刘氏,其实骨子里很像。 他这辈子能有这样一个女人,已经足够了。 易峋上前,不由分说的接过了秦春娇手里的转柄,说道:「我来吧。」这活计,对于女人来说实在是太过粗重了。 秦春娇有些迟疑,这是她找出来的差事,她不想再麻烦易峋。 但是易峋决定的事情,她是更改不了的。 当下,她替易峋擦着汗,时不时的往磨盘眼子里添黄豆和水。 董香儿来到易家时,易嶟已经起来了,替她开了门。 她找到仓房里,正巧看见这一幕,当即就嘲上了:「小两口大清早起的就这么恩爱,也不怕辣的慌!」 秦春娇晓得她那个嘴头子,不想她看笑话,也晓得易峋不喜欢跟她打交道,就说道:「三姐,你去厨房里摊饼吧。我今天蒸了些红枣糕,咱们一起卖着试试。」 董香儿抿嘴一笑:「我晓得你,这么向着自己男人了!」说着,就往厨房去了。 待她走后,秦春娇便向易峋说道:「峋哥,你别往心里去,三姐就是那样,说话没个正形儿的。」 易峋却挑了挑眉,说道:「她说的也没错啊。」 秦春娇看着他这理直气壮的样子,却不知怎的想起了昨天夜里的事情,不由红了脸。 豆腐脑烧好,天色也已经亮了。 秦春娇和董香儿将东西收拾到车上,就要往村口去。 易峋送她们出门之时,说道:「我和二弟今天要进城办事,中午还是不必管我们的饭。」 秦春娇点了点头,又说道:「糕蒸的多,我留了几块,你路上带着吃。」 易峋应下了,又问道:「有什么要给你捎的?」 秦春娇想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什么要的,不用买了。」 两人又说了些话,秦春娇这才和董香儿推车出门。 董香儿看着他们这如胶似漆、难分难舍的样子,笑话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出远门再见不着了呢!」 秦春娇知道接了她的话就没完了,索性没吭声。 董香儿却想起来了刚嫁人那会儿,和李根生也是恩爱过那么一段的,心里微微有些惆怅。但再想起李根生那窝囊样儿和自己在李家的窝火日子,她便啐了一口在地下。 她再回李家,这董字就得倒过来写!她一定要活出个样子来,给所有瞧不起她、瞧不起女人的人看! 姐妹走到村口,正好天色大亮,两人忙忙的将桌凳摆出来。 经过昨日,小摊子的名声已经在左近的村子里传开了,都晓得下河村口有对姐妹花,卖的豆腐脑、油饼好吃,还有附赠的小菜。 因而,今天小摊子才张罗起来,就有许多人慕名而来,还有昨日的回头客。秦春娇今天烧了两大锅豆腐脑,依旧卖的飞快。她今天额外上的红枣面糕,绵软香甜,枣香浓郁,特别招老人和妇孺的喜欢。不止有在这儿吃的,还有要带了去的。 这姊妹两个,一个盛饭洗碗,一个待客收钱,忙的几乎不可开交。 太阳升到头顶时,两锅豆腐脑已经见了底,红枣糕和小菜也卖光了,只剩下两张油饼。 两人倦得不得了,尤其是秦春娇,昨天夜里那场情//事直到了早上都没缓过来。她头回知道,这种事竟然这么耗体力。 姊妹俩收拾着准备回去,打算将那两张饼凑合着当午饭。 正在此时,路上忽然来了一列车马,几个鲜衣怒马的下人在前头开道,后面跟着一辆马车。那马车做的极其考究,车窗是用上好的呢子糊的,两匹膘肥体壮的青骢马在前头拉着。 开道的人一路呼喝着,挥舞着鞭子,驱赶路上的行人给他们让道。 董香儿瞧见,鼻子里哼了一声,颇为不屑道:「这沸土扬烟的,也不知道是城里哪个贵人,这样声势浩大。好似整条路都是他家的,只许他一个人走似的。」 秦春娇看着那起人马,认清了那些下人身上的衣裳,突然发起怔来。 董香儿察觉了,便问道:「咋了?」 秦春娇低下了头去,继续收拾着,嘴里说了一句:「没啥。」 那车马走到了近前,却忽然停了。 马车上下来两个青年女子,朝着小摊子走来。 一个说道:「却才打听的,这边有个卖吃食的摊子,想必就是这儿了。」另一个却说道:「这乡下地方,路边的小破摊子能有什么好吃?爷也真是的,听不得人说一句,什么红枣糕好吃的了不得,嘴就馋了,硬逼着来买,也不嫌脏!这要是吃出个什么毛病来,回去怎么跟老太太、太太交代?」那个笑了笑,没有接话。 秦春娇低头忙活着,这话音却听得分明,她心里有些烦乱,不知道怎么在这儿还会遇见她们,索性背过了身子去。 那两个女子走到近前,一个就说道:「我们要买红枣糕。」 董香儿老远就瞧见了她们,都穿着绫罗绸缎的衣裳,头上插金戴银,花枝招展,一个是圆脸,一个是瓜子脸,俏丽可人。她早就听见了她们那旁若无人的议论,什么乡下地方,又嫌弃摊子上的吃食脏,已经憋了一肚子的火,又看这女子颐指气使的样子,没好气道:「卖光了,没有了。」 那圆脸的眼睛一瞪,斥道:「卖光了?怎么可能?!刚才我们还碰见几个手里拿着红枣糕吃的人呢,你打量我们好糊弄是吧?!」 董香儿鼻子里笑了一声,冷声道:「卖光了就是卖光了,怎么着,上门的生意我们不做,还特地留着几块糕等你们来?你们算老几啊,糊弄你们?!我们糊弄鬼,也懒得糊弄你们啊!」 那圆脸的在大户人家里是主子身边一等的丫鬟,从来少看人脸色,更没想到董香儿这样一个乡下村妇,竟然敢当面顶她。 她当即气的鼻子都歪了,指着董香儿大声斥道:「你竟然敢这样跟我说话,知道我们是什么府邸出来的人吗?!你知道那车里坐的又是什么人吗?!」 董香儿简直气笑了:「你这女子可真有意思,我只告诉你糕卖完了,你倒是有的没的倒出一车子话来。我管你们是哪里来的,有钱上城里大馆子去,跑到我们这小摊子上耍什么威风!」 那圆脸的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瓜子脸的拉了一下。 那瓜子脸的女子,似是文静些,向着董香儿微微一笑,说道:「这位姐姐,是我们家爷打发我们来买糕。我这位妹妹性子急躁,说话鲁莽了些,还望姐姐见谅。我这里,给姐姐赔不是了。」说着,竟而向着董香儿微微屈身,道了个万福。 第三十章 董香儿有些挂不住了,她不怕圆脸那种辣货,倒很不会对付这样的斯文人,说道:「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告诉你们糕卖完了。你们一定想买,还是别处问问吧。」说着,就拉着秦春娇说道:「妹子,是不?」 秦春娇没法子了,这才回身,掠了一下鬓边的头发,没有说话。 那两个女子却都怔了,齐齐道了一声:「芸香姐?」 秦春娇听见这个名字,有些恍惚,才两个月而已,她就几乎忘了,这也是她曾经的名字。 芸香,是她在相府里当婢女时,相府里老夫人替她改的名字。 她还记得当时老夫人的话,春娇这名字,太俗。这名字是俗,但是她娘给她起的,这才该是她的本名。 秦春娇顿了顿,才向那两人说道:「香秀,秋菊,我如今不叫这个名字了。」 这两个女子,都是相府里的婢女,圆脸的叫香秀,瓜子脸的是秋菊。 便当此时,马车又下来一个人,一群人大惊小怪的叫着:「爷,您不能去啊,地下脏,仔细污了您的衣裳!」 那人却置若罔闻,一步步的走了过来。 他穿着一袭烟云色大氅,里面是绣着岁寒四君子的天青色缎子深衣,足下一双登云履,头戴玉冠,发如墨染,丰神俊朗。 董香儿有些呆了,她还从没见过这么俊雅清秀的男人。有那么个词儿,叫做玉树临风,她觉得大概就是用在这样的男人身上的吧。 秦春娇看着来人,神色间带上了一抹复杂。 苏梅词走到近前,看着秦春娇,满眼的惊喜和怅惘,他问道:「芸香,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芸香,怎么会在这儿摆摊子卖吃食! 秦春娇避无可避,只好道了一句:「大少爷。」 这男子,便是相府的大公子苏梅词。 秦春娇在相府里,是服侍老夫人的,和这大少爷交涉本该不多。但苏梅词是相府的长子长孙,备受家族的看重,老夫人更是宠溺有加,时常将他带在身边,有时夜深了,甚而还会留在老夫人的院里过夜。秦春娇是老夫人房里的近身侍女,时不时被老夫人派去传话递东西,同他也就有些往来。 苏梅词望着秦春娇,那张令他朝思暮想的如花容颜,依旧娇艳妩媚。只是短短的两月没见,他却觉得好像已经过了半辈子的时光。 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两个月又该是多久? 她红润的面容上微带着一丝疲倦,身上穿着一件桃红色的细布夹袄,下头一条嫩黄色的粗布棉裙。袄子的下摆上绣着一枝含苞桃花,那桃花绣得极其精巧,栩栩如生,苏梅词瞧的出来,该是她自己的针工。 这身衣裳,在苏梅词的眼里,当真是粗糙简陋。当初芸香在相府里老太太身边时,哪里穿过这样的衣裳?这样娇嫩艳丽的花儿,就该用绫罗绸缎装裹着,金玉首饰点缀着,精心的养在名贵的花瓶里。怎么能让她在路边,抛头露面、风吹日晒的干粗活?! 买她的那个男人,果然是个不懂风月和怜香惜玉的山野村夫! 苏梅词喜欢芸香,十分的喜欢,尽管她是老太太的房里人。他向老太太私下求了一顿,硬把她给要到自己房里去。这作为孙辈,要祖母房里的侍女,可谓是不敬。但他是老夫人最疼宠的孙儿,老夫人倒也答应了他,只说过了年就叫芸香去服侍他。 然而还没能等到过完年,府里就生了巨变。 府中的几位内宅管家,忽然来到他房中,声称府里近来生了盗窃案,奉了夫人的命,前来搜查。翻箱倒柜之下,竟然从他的书奁里找到了一件女子的肚兜。连苏梅词自己都不知道,那肚兜是怎么跑进去的。 这肚兜送到了夫人跟前,夫人大发雷霆,也不听他的辩解说辞,径直下了禁足令,将他关在小院里,每日默书二十遍。 苏梅词被禁足时,便听说那肚兜查出来,是芸香的。狐媚惑主,是为大忌。这下连老夫人都护不得她,夫人便吩咐人牙子上门,将芸香领了出去。 但这怎么可能?!他和芸香根本没有私情往来,在他私下找过她几回之后,芸香甚而不睬他了。退一步讲,即便那肚兜真是芸香的,他又怎么会放在书奁那种地方? 等苏梅词的禁足令解了,芸香也被卖了。 他听夫人房里的丫鬟说起,陶婆子来禀告过,买芸香的人是个粗鄙的乡下糙汉,一言不合就要动手,芸香被他买去,管保两天就被打死。 原来,陶婆子揣摩着大夫人的心意,料定她不想芸香好过,便蓄意将易峋描述成了一个凶神恶煞的莽汉。大夫人听了,面上虽是淡淡,却额外赏了她十两银子。 这话传到苏梅词的耳朵里时,他心痛欲裂。他的芸香,怎么能让那样的莽夫磨搓?! 芸香是老夫人的婢女,不是他的,但老夫人既然允诺了给他,那芸香就是他的人。 苏梅词私下也曾托人四下打听,芸香到底被卖到了何处,却始终一无所获。那陶婆子只晓得买她的是个乡下人,哪里人士,姓甚名谁,一概不知。 苏梅词无法,只好作罢。但他始终忘不掉她,他认定了芸香就是他的,该和他厮守一世的。 这样一来二去,苏梅词几乎要生起相思病来。老夫人看不下去,便吩咐趁着清明,来祖坟上坟之际,允他出来踏青游玩,散散心。 也许是天缘凑巧,马车走到这里,他看人吃红枣糕,便打听哪里有得卖,一路寻来,就碰见了在路边摆摊的芸香。 她看上去似乎还好,虽说有些倦意,却气色极佳。 但不论如何,她该是被娇宠金屋的女子,怎么能在这爆土扬烟的路上干这种低贱的差事? 大概是那莽夫太穷,养不起妻子,所以才要她出来做生意。 苏梅词贪慕的看着秦春娇,往日里清润的嗓音甚而有些沙哑:「芸香,你好不好?」话才出口,他便有些后悔,她这样子,怎么会好呢? 秦春娇有些微微的无奈,更多的却是满心杂乱,她淡淡说道:「大少爷,我如今叫回我的本名了,你叫我秦氏或秦姑娘都好,但我不再是芸香了。」她不喜欢那个名字,更不喜欢别人这样叫她。 正是这个男人,让她被冠上了狐媚子的罪名。 她始终想不通,大公子怎么会看上她。他房中花团锦簇,美女如云,身边那些近婢各个都是牙尖爪利之辈,好几个都是家生子,甚而还有秀才人家的女儿。自己这样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怎么就入了他的眼? 第三十一章 但不论如何,她从没勾引过苏梅词,甚而连这个心都没有。她心里只有易峋一个男人,当初大夫人和王姨娘争得不可开交,老夫人出面圆场,把她收到了屋中,不让她给相爷当通房时,她心中几乎是逃过一劫的欢悦着。 这个世间就是这样的不讲理,当一个身份高贵的男人看上了一个身份低微的女人,这个女人就有了罪。 苏梅词愣了愣,但他已经习惯了她的冷淡,还在相府时,她远着他也有日子了。 他微微颔首,再说话时已然改了口:「春娇,两个月不见,你好似瘦了。」他知道她的本名,这些日子托人打听她下落时得知的。这名字原也很衬她,春暖香浓,娇嫩妩媚。 秦春娇皱了皱眉,她没想到苏梅词竟然知道她的本名,还说出这么暧昧的话来。 董香儿这才回过神来,她不管这清隽公子哥儿是个什么人,秦春娇可是有男人的,他在这儿是言不是语的乱说话,叫人传到易峋耳朵里,易峋要怎么想? 易峋是疼秦春娇,可这世上大概没男人受得了这个。 她清了清喉咙,向苏梅词喝道:「你这位公子,到底有些什么事?我们东西卖完了,你要买什么往别处去!这么直眉瞪眼的盯着我妹子干啥?!大户人家里的少爷,这么不懂礼数么?!」 苏梅词在相府里,历来见到的都是端庄温婉的女子,哪里见过董香儿这样的乡下辣货? 他顿时怔住了,淡淡说了一句:「这位姐姐,好辣的口。」 董香儿却嗤了一声,说道:「谁是你姐姐?你到底要干啥?没事,我们要走了。」 秦春娇也醒过来,颔首道:「苏公子,我们的点心真的卖完了。家里还有男人等我回去烧饭,我们要走了。前头再走一段,有个宋家集子,如果您要吃什么,可以往那儿去打尖。」说完,也不再理会苏梅词,同着董香儿一道收拾着小车。 苏梅词好容易才和她重逢,见她竟然就要离开,哪里舍得。他有些慌了,竟然上前拉住了秦春娇的胳臂,说道:「芸……春娇,我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你先别走。」 秦春娇吃了一惊,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放肆,她硬抽了几下都没能将胳臂自他手中抽出来,便沉了脸,斥责道:「苏公子,请你放尊重些!」 董香儿也附和道:「光天化日的,是要调戏良家妇女么?!这大户人家的有钱公子,就可以不讲道理了?!」 苏梅词这才放了手,却犹不甘心道:「春娇,我想和你叙叙旧。」 秦春娇不明白苏梅词到底想干什么,她已经离了相府,并且如今已是有人家的人了。她清了清嗓子,说道:「苏公子,我已不再是相府的人了,并且也已有了丈夫。咱们再没什么瓜葛,也没什么好再说的。家里还有许多活等着我回去,我就不留了。」言罢,她便推起了小车,就要和董香儿离开。 秋菊却忽然上前一步,向秦春娇一字一句道:「芸香姐,尽管你离了相府,咱们爷可没有薄待过你。何况又是昔日的主人,说话还需放尊敬些。」 秦春娇停了下来,看着秋菊,那张瓜子脸和丹凤眼一如记忆里的刻薄,她樱唇微勾,浅笑道:「我已说过,我不再是芸香。相府里如何,同我再没有瓜葛。秋菊妹妹,如今可算是平步青云了,往后飞黄腾达也是指日可待的。」丢下这句话,她再不理会相府这干人等,同着董香儿往村里走去。 走出许远之后,董香儿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苏梅词还在村口立着,向这边张望,回身说了一句:「这公子哥儿看着清秀斯文,谁知道上来就动手动脚的,哪儿像个读书人!还有他那起丫鬟,嘴里说的都是些什么屁话,打量咱们乡下人好欺负是吧?给人做奴才的,得意些啥呢!」话才出口,她就后悔了,怕这话伤了秦春娇,悄悄看了她一眼,却见她神色如常,这才安心,转而又问道:「你在府里时,是伺候他的?」 秦春娇淡淡回了一句:「我是伺候老夫人的,并不伺候他。」 董香儿点了点头,想再问些什么又怕戳了秦春娇的旧伤,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瞧那公子哥的样儿,分明是对秦春娇旧情难忘,莫不是他们之前有些什么?这大户人家里,宅院深邃,啥事都有,秦春娇又只是个丫鬟,若是那公子哥儿硬要她,她也没什么法子。 她回来这么久了,之前有没些啥事,易峋也早该知道了吧? 没见易峋为难她,那就是没事。 话说回来,董香儿还真有些看不起那公子哥儿,既然这么喜欢她,为什么要听凭她被人卖来卖去。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护不住,那还有个男人样儿吗? 走到半途,董香儿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禁不住说道:「哎呀,春娇,我咋觉得那公子哥儿的眼睛,和你家峋子有点像呢?」 秦春娇愣了愣,这才想起来。进了相府之后,每次见到苏梅词,她总会有些亲近感,原来就是因为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会让她想起易峋。 回到了易家,秦春娇没心思留董香儿吃饭,董香儿也识趣儿的走了。 她放好了小车,回到自己房中,在床畔坐着发呆。 秋菊是大夫人身边的人,她被拨进了苏梅词的房里,那当时是谁做的手脚,已不言而喻了。 独她一个,还做不了这些勾当,必定还要苏梅词房里那些丫头的配合。这样拙劣的伎俩,不是查不明白,但显然大夫人并不想往下查。 真相如何并不重要,只要人信了就足够,何况这怕不也正是大夫人想要的结果。 大夫人始终都提防着她,从来就以为她是王姨娘那边的人,勾搭相爷不成,又去引诱她的宝贝儿子。 秦春娇嘴角扬起了一抹嘲讽的笑意,为了她这么一个小小的丫鬟,大夫人还真是大费周章呢。 她长舒了口气,躺倒在了床上,望着头顶的帐子,心里却是波澜不起。 相府里如何,已经毫无关系了,横竖她不再是相府的人,那些人和事都同她再也扯不上关系。她甚至暗自庆幸着出了这场事,她才可以回到易峋的身边。 秦春娇想了一会儿,便将这件事丢在了脑后,翻了个身就睡着了。她不觉得,苏梅词和她还会再有纠葛。 苏梅词立在村口,看着那窈窕纤细的背影没入村中不见,这才满面怅然的回身朝马车走去。 秋菊跟在他身后,垂首不言。 上了马车,苏梅词吩咐上路,车子才又辘辘前行。 香秀叽叽喳喳的说道:「真没想到,以前芸香姐那么神气,老太太那么疼她,如今竟然落魄到这个地步。你们瞧瞧,她穿的是什么,咱们家四等的婆子,也不穿那样的料子!还在路边吃风喝烟的摆摊子,她跟的男人看来对她也很不好。」 第三十二章 秋菊没有说话,看着苏梅词的脸色。旁的几个丫头,却也跟着附和起来。曾经芸香是老夫人身边的红人,老太太总夸她聪慧灵秀,办事又稳妥大方。众人嘴上不说,心里却都不服气,如今看她落到这种田地,都觉得痛快。 苏梅词却淡淡说了一句:「她衣服上绣得桃花,可真好看。娇俏艳丽,果然如古诗所云,人面桃花。」 适才还在如母鸡一般咕咕的丫鬟们,顿时哑巴了,各自的脸上都浮出了一抹因嫉妒而扭曲的神色。她们心底里全都明白,如果芸香进了苏梅词的房,那就再也没有她们出头之日了。苏梅词待芸香很不一样,他甚至于还给她写了许多风月诗词,他对任何一个女人都没有过这样。 苏梅词单膝屈起,一手放在了膝上,目光自窗外向着远方望去。 他是怎么喜欢上她的,他已经记不清了。只是记得一年多前,有一天因为功课,他被老爷狠狠训斥了一通,万分沮丧的在老太太的院子里发呆。这个丫头看见了,便过来问他怎么了。 他当时也没多想,只是想随意找个人吐一吐苦水,便跟她啰嗦了一大通。 她既没像其他丫鬟那样玩笑着嘲他,也没像家里姊妹那样只是告诫他要在仕途经济学问上下功夫。 她什么都没说,居然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只关在竹笼子里的蝈蝈给他,并跟他说:「爷,您瞧,这蝈蝈在笼子里也叫的欢呢。」 这两件事似乎有些不相干,但苏梅词的心境却霍然开朗了。 自那之后,他便时常留意这个丫头,她的确和别人不大一样,也难怪老太太喜欢她。再回神时,他的目光就再也无法从她身上挪开了。 她很会做点心,以前蒸过一盘红枣糕,跟别的丫鬟们分过。他知道后,硬从房里丫鬟那儿要来的,那个滋味儿,唇齿留香,至今不忘。适才在路上,看见别人吃红枣糕,戳动了他的回忆,他才执意要买,也才又遇见了她。 苏梅词以为,这或许是一种缘分。 他曾经想过,将她要到房里,老太太也点了头,给她开脸,然后正经的给他当妾,不做什么通房。她会一直陪着他,他也只喜欢她一个。 但这一切,都毁在了这群只会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的女人手里。 苏梅词的眸光微冷,他不甘心就此放手,将来总有一天他会掌控一切。他会把他的芸香再度要回来,她跟着那个莽夫真是暴殄天物。 是的,就是芸香,他的芸香。 秦春娇醒来时,已过了晌午,天色却还早。 她没有吃午饭,便热了野鸭汤,把中午卖剩的油饼,凑合吃了。 吃完了饭,秦春娇将这两天卖的钱从罐子里倒出来,仔细数了数。昨天带今天,一共赚了近二两银子。刨除成本,她将董香儿那三成分了出来,拿帕子仔细包了,预备去拿给她。 才走到半路,就见林婶儿从村口走来。 秦春娇不想理她,两家人到了如今已算是彻底崩了,她将头一低,想要绕开她。谁知,那林婶儿竟直着走了过来,向她笑了笑:「春娇丫头,这是去哪儿?」 秦春娇只得停下,说道:「我找三姐说话去。」 林婶儿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只听她说道:「婶子这两天听说了,你和董香儿两个在村口摆摊子卖吃食呢?」 要说林婶儿这脸皮也是够厚的,两家僵到这种地步,秦春娇分明不想理她,她还硬凑上来找话说,这不是自找难堪吗?然而林婶儿就是这样子的人,脸皮是当吃还是当喝? 秦春娇看着林婶儿那张风韵犹存的脸,她头上的发髻微微有些毛糙,还粘着一根稻草。林家男人死的早,日子艰难的很,但这些年来她却从来不见憔悴,甚而逢年过节还能有件新衣裳穿。秦春娇有时候也觉得好奇,林家母女到底是靠什么过日子的?虽说一村子乡里乡亲,孤儿寡母的难免有个照应,但照应到底有限。 她笑了笑,说道:「我和三姐在村口摆摊也有两天了,婶子自有眼睛,瞧见了还问什么?」 林婶儿倒也不恼,掠了一下头发,笑道:「你这孩子,婶子跟你之前是闹着玩儿呢,你还真生气了?前儿我们家香莲的事,我不恼你,我晓得都是董香儿那辣货干的好事。她跟着你做买卖,你也不怕她得罪客人,连累了生意?」 秦春娇听这口气,倒似是来挑拨的。林婶儿先卖个好给她,说林香莲挨打的事不算在她头上,又说董香儿脾气不好,会坏了她们的生意。她心里暗暗发笑,这样离间的把戏,林婶儿自以为很高明么? 秦春娇面上不动声色,浅笑着问道:「那依着婶子说,该怎么办?」 林婶儿面上堆下笑来:「婶子倒是给你出个主意,你们两个人,其实也忙不开,不如叫香莲过去帮衬你。我们家香莲文静秀气,待人接物那是从来不错的。你让董香儿洗碗去,叫香莲帮忙待客收钱,既不怕得罪了客人,又省了你些力气,不是很好?」 秦春娇真是气得发乐,林婶儿这算盘打得真好,当别人都是傻子呢。她做饭,三姐洗碗,林香莲倒落个最清闲的差事,凭什么?就凭林香莲的脸比别人都大吗? 何况,叫林香莲管钱,谁晓得她会不会私下做手脚,下暗扣? 这其实压根也不用多想,因为秦春娇根本就不会答应。 套明白了林婶儿的话,秦春娇笑的更甜了,她没有答话,却仰头望着天上。 林婶儿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也跟着抬头望了望天上,只见蓝盈盈的天空,连片云都没有,她便问道:「春娇丫头,你看什么呢?」 秦春娇笑道:「我瞧着,天上是不是掉钱呢?」 林婶儿的脸有些挂不住了,说道:「春娇,婶子可是好心,怕你吃了人的坑,你可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秦春娇向她甜甜一笑,吐出一句话来:「我乐意。」 撂下这句话,她也不再理会林婶儿,扭身走了。 林婶儿看着她的背影,咬牙切齿,那张徐娘半老的脸顿时扭曲成一团。她想了一会儿,忽然调转身子,朝来时的方向去了。 秦春娇到了董家,院子里静悄悄的没人,她喊了两声,董栓柱来给她开门,晓得她是来找董香儿的,没有多问就领她进屋了。 董香儿如今住在老董家院子里后面的一间小茅草房里,黄泥豆.豆.小.说提供的墙坯,窗纸已经发黄干脆,稍稍一碰就脱落下来,屋顶的西南角上还破损了一小块。 第三十三章 秦春娇早先并不知道董香儿竟然住在这种地方,如今看见,只觉得心酸。 董栓柱敲了敲门,便说道:「三姐,春娇姐找你来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董香儿忙把秦春娇往里让,董栓柱晓得她们姐俩有话说,便走开了。 秦春娇进了屋,只见这屋子里黑洞洞的,靠窗一张破木头床,地下放着一张小木桌,另有一口小木箱子,想是放董香儿衣裳的。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了。 董香儿让秦春娇坐在床畔,她就忙着要往前头去倒水。 秦春娇晓得她家那些事,便喊住了董香儿:「三姐,不用忙了,来前我刚喝了一壶茶,不渴。」 董香儿这才停住了脚,又走回来,不好意思道:「妹子,对不住,姐这儿就是这样,没啥招待你的。」 秦春娇摇了摇头,只说道:「我没什么,倒是三姐你住在这样的地方,真是受委屈了。」别的不说,单是那破了一角的屋顶,晴天倒也罢了,阴天下雨,可不要漏的满屋子都是? 董香儿却苦笑了一下:「这家里能有我个容身的地方,已经是满顶了,我也不敢再奢求别的了。我现如今是明白了,求人不如求己,靠谁都不如靠自己。」说着,又宽慰秦春娇道:「拴住说了,明儿就帮我收拾房顶。」 秦春娇心里不是滋味,但也没别的法子,便将带来的钱拿了出来,说道:「三姐,这是咱们这两天赚得钱。咱们这两天满共赚了小二两银子,刨掉本钱,还有一千八百文,你的三成是六百文,我给你拿来了。」说着,就将那包钱拿了出来。 今天她多做了一锅豆腐脑,还有红枣糕,全部卖了个干净,就比昨儿更多赚了些。 董香儿看着那包钱,鼓鼓囊囊,颤抖着双手接了过去,入手沉甸甸的,里面那黄澄澄的铜钱,在她眼里就像秋天的果实,甜美醉人。 这是她自己赚来的钱,她靠自己的双手赚来的钱! 她在娘家时就不必说了,家里压根不会给她一个子儿,出嫁后在李家,那李根生又是个天下头一号窝囊废,两口子没黑没白干了不少活,但口袋却一直是空的。想花十来文钱买盒胭脂,都要看婆子的脸色,听小姑的奚落。现在,这么一大包钱在她手上,完全的属于她一个人,她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董香儿想着,竟然哭了起来。 秦春娇默默不语,她明白董香儿的心情,这靠着自己一手一脚的赚钱养活自己,那份踏实和底气是不一样的。 她没有劝,晓得这会儿劝是没用的,便索性扯开了话头:「三姐,我有个笑话讲给你听。」说着,就把适才碰见林婶儿的事讲给了她听。 董香儿果然不哭了,将手一甩,柳眉一竖,张口骂道:「这个长嘴婆娘!她女儿是我打的,有本事来找我!背地里调唆三四,两面三刀,也像个长辈人干的事!她那宝贝女儿比天都大,谁都要惯着她!」她越说越气,当即就要跳下床去找林婶儿算账。 秦春娇拉住了她,说道:「三姐,算了,她到底也没咋的,咱们不听她的,她就什么法子都没有。论起来,她到底是长辈又是个无依无靠的寡妇,你跑去跟她吵闹,便宜捞不着,倒还给自己惹上一身骚。」 董香儿听了她的话,倒也渐渐冷静了下来。秦春娇说的不错,她如果就这样跑去跟林婶儿厮闹,又不知要惹出什么闲话来。以前她可以不怕,但现在姐妹两个做生意,要图个清静安稳,和气生财。 秦春娇又说道:「三姐,我也劝你一句,往后遇上事儿先别急,把那暴脾气收一收。人急了,就容易出破绽,叫人捏住把柄。」 董香儿对秦春娇是言听计从,她点头道:「好,姐都听你的。」 两人坐在屋子里说话,杨氏得知秦春娇来了,有心打听她们那生意到底咋样,就悄默声的过来听了一会儿。那黄泥墙坯隔音不好,杨氏听了一会儿,不由暗暗咋舌:这两个丫头片子,竟然两天赚了那么多钱!她男人董大成,有时候出去帮工,一天赚个几十文回来就神气的不得了。那她小姑子董香儿,两天赚了六百文,该怎么算? 怪不得董香儿那死丫头,越发的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了,一家子谁也不放眼里,原来有这个倚仗! 杨氏心里想了一会儿,却又感叹,女人有了钱,的确腰板挺得直。 正想着,忽然听秦春娇要走了,杨氏生恐出来撞见,便赶忙走开了。 送走了秦春娇,董香儿找出一个罐子,将钱都放了进去,又推到了床底下最里面。想了想,把那木头箱子挡在了外头。这如今,是她的命。 林婶儿一路走回村外头,赵家的祠堂里。 赵桐生还没走,正仰在一张躺椅上歇息,见她进来,有些诧异:「你咋又回来了?」 林婶儿没做声,上前身子一软,歪在他怀里,说道:「我求你个事儿。」 赵桐生问道:「啥事,你说来听听。」 怕是谁也想不到,这赵桐生修建来供奉赵家列祖列宗的地方,竟然成了他和姘头私会的场所! 林婶儿便将秦春娇撅她的事儿添油加酱的说了,又撒着娇说道:「你说,两个少女嫩妇的,去村口抛头露面的摆摊子,人来人往的瞧着,不给咱们村子丢脸?你是里正,不说管管?」 赵桐生瞅着她,说道:「你叫我咋管?」 林婶儿一笑:「把她们撵了,叫她们生意做不成!」她家既然捞不到便宜,那就谁都别想捞! 赵桐生却嗤之以鼻:「你这话就是放屁,人家没偷没抢,光明正大的做生意,又没作奸犯科。我就是里正,也不能不讲理啊。把人撵了,啥说道啊?她家男人不好惹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这事儿干了,你叫我以后咋在村里管人?」 林婶儿嘴一撅:「我们娘俩受委屈,你不管不是?」 赵桐生没接话,却有他自己的想法。 赵进之前跟他说过,易家添了个大物件儿,瞧着是个什么机器,却不知道做什么使得。马师傅那老东西,还带着几个徒弟在易家吃喝了一顿,看来打春的事儿果然是他们下的蛆! 虽说不知道那机器是干啥的,但八成易峋又有什么新花样了。这小子打小脑子就活,心思比别人多。他们家已经够有钱了,再折腾出些啥来,那还不翻天了? 易家男人够能干的了,女人竟然也不差,秦春娇那小摊子生意火红的让人眼热。 他私下算过,一碗豆腐脑五文钱,油饼两文一张,就那小摊子的客流,半天两锅豆腐脑和饼全卖干净,今天听说又上了红枣糕,四文钱一方,还是卖完了,那她是赚了多少钱? 第三十四章 连年风调雨顺的好年景,白面黄豆这些粮食压根卖不上价。那就是个三不管地界儿,没税没租的,刨掉本钱,那小摊子的利润真是令人眼馋。 赵桐生虽然不能明着干什么,但也不想就这么干看着。 他想了一会儿,向林婶儿一笑:「你也别急,村口的路又不是他易家修的。他家女人能去做生意,那就谁都能去!」 秦春娇回到家里,正在烧晚饭,就听见大黄兴奋的叫声,还夹着几声驴叫。 她有些奇怪,便顺着窗子望了出去。 果然见易峋和易嶟哥俩提着褡裢回来了,还牵着一头小毛驴! 易嶟进了院子就大声喊道:「春娇,来瞧瞧大哥给你买了什么!」 秦春娇擦了擦手,从厨房里出来,看着那头小驴,又看向易峋,迟疑的问道:「峋哥,这是买给我的?」 易峋莞尔一笑:「是,往后你就不用自己推磨了。」 秦春娇看着那头驴,体型不算高大,但毛色油亮,两只眼睛也大而有神,喷着鼻子,显得很有精神。 只听易峋说道:「这是头母驴,到今年才三岁,正是干活的时候。往后你早起再磨黄豆,就不用自己推磨了。」 今早他替秦春娇磨了一次豆浆,便发觉这活计实在辛苦,男人都有些吃不消,更不要说秦春娇这样娇嫩的女人了。 易峋自己也有别的事情要忙,不能总帮她磨豆子,所以才想着要买匹牲口来给她替手。 家里是有匹骡子,但那骡子生的膘肥体壮,不好牵进仓房里。再则家里这匹骡子性子有些烈,不大听话,秦春娇怕是管不住它。另外,家里统共就这么一匹大牲口,下地送货甚而出门骑乘都要使用,也挪不出来。 易峋买母驴,也是仔细盘算过的。母驴性情温顺,耐力又好,倒正好女人来使唤,不管是拉磨还是日后出门骑乘,都十分合适。 秦春娇心里也欢喜的紧,有了这头小驴,往后推磨就不用她自己来了。虽说她并不怕吃苦,但一天下来,晚上胳臂酸痛的滋味儿并不好受,隔天还要硬撑着干活。 她轻步上前,抚摸着那小驴的后颈,颈子上的毛光滑黑亮,很是舒服。 小驴温顺,伸舌头舔了她手心一下,两只眼睛湿漉漉的望着她,显得可爱柔顺。 秦春娇一下就喜欢上了,她搂着易峋的脖颈,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峋哥,谢谢你!」 易嶟走了开去,干别的事情去了,他心底里明白秦春娇是要当他嫂子的,但是看见她和大哥恩爱的一幕,心里既为他们高兴又有些说不出来的复杂滋味儿。 易峋将驴拴到了关骡子的棚子底下,便揽着秦春娇的腰,和她一道回了房里。 回到房中,易峋将一个小包递给她,便去洗脸洗手。 秦春娇打开包裹,里面又是一方白纸包,还有一个盒子。 那白纸包四四方方,透着一股子的茉莉花香味儿和一股形容不来的气味儿,倒是挺好闻的。她心中疑惑,打开纸包,现出一块雪白如凝脂的块状物来。 猛地一看这东西,秦春娇以为是胰子,但猪胰子质地没有这么纯粹,也没有这样好闻。这东西在手里发软,茉莉花香浓郁。饶是她在相府里见多识广,也不识得这是什么。 她看了一会儿,实在分辨不出,便问道:「峋哥,这是什么?」 易峋擦了把脸,唇角不自觉的弯起了一抹得意的微笑——连她也不认得了。 他说道:「这是茉莉花胰子,是京里桃源斋新上的货。掌柜说是如今京里的女子,都爱用它,洁面浴身,要比猪胰子和寻常的澡豆更滋润。」 秦春娇果然喜欢,爱美是女子天性,尤其是容颜姣好的女性,哪个不是更加爱惜自己的容貌,喜欢摆弄这些胭脂水粉?她在相府里时,也没少受那些姑娘主子们的熏陶,收拾自己很有两下子。 但今时不比往日了,这胰子怎么瞧也不像便宜货。桃源斋她知道,是京里有名的脂粉铺子,就是相府里那些主子们,也爱那儿出来的货。 她心中有些不安,问道:「峋哥,这胰子一块要多少钱?」 易峋先说了一句:「你问这个干啥?」顿了顿,还是说道:「一两银子一块。」 一两银子一块! 秦春娇虽然晓得桃源斋的东西不便宜,但也没想到,一块胰子竟然要价一两银子! 以往是在相府里,那挥金如土的地方,倒也不觉得什么,但现下她是跟着易峋过日子了,也自己赚钱了,晓得这里面的辛苦。易峋舍得为她花钱,她却不能不为他打算。 她有些咋舌道:「你也是的,买这么金贵的东西做什么?皂角猪胰子,哪里不能用了?我又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哪儿就这么娇气!」 易峋洗了脸,走了过来,看着那张娇艳的小脸,似是有些生气,两颊微微带着些红润,却更显得粉嫩可人。他怎么,也看不够这张脸。 他捏了捏她的脸,说道:「放心去用,我既然给你买,那就是用得起。男人照料自己的女人,那是理所当然的事。」 秦春娇想做买卖,他同意了。但他可不想她操劳过度,迅速的憔悴下去,倒不是贪图她的姿色,让一朵原本娇艳妩媚的花儿在自己手里凋零枯萎,那是男人的作为么? 何况,千金小姐又怎么样?他不觉得他的春娇,就活该过的比那些什么府里的小姐差! 那天是上山打的鹿,鹿皮、鹿鞭、鹿血和鹿茸,都是上好的药材,送到城里给几家药材铺子一瞧,都抢着要。这可不比卖肉,这些都是宝贝,统共卖了七十多两银子,花一两银子给她买块洗脸洗澡的胰子罢了,算的了什么? 其实这钱也没那么容易赚,不然那些猎户各个都要发大财了。一来是运气,撞见了正当年的鹿;二来也要手艺,鹿茸还好说,鹿血和鹿皮都要紧赶着炮制了,不然就要变质发臭,送不到城里就要扔掉。这门手艺,也是易峋的父亲传下来的,算是易家父子吃饭的本事之一。 那药材铺子等闲也难遇见新鲜的鹿血,所以肯出高价。 但为秦春娇花钱,他愿意。钱花了,再赚就是了,自己的媳妇,可一天都不能受委屈。 秦春娇看着易峋那张淡然的俊脸,心里虽然甜蜜却又有些无奈,她真是拿这个男人半点法子都没有! 无奈之下,她又去摆弄那个盒子:「这里又是什么?」 易峋的眼眸里微微一闪,没有言语。 第三十五章 那盒子竟然还带着个绊扣,秦春娇不由咕哝着:「这里面又是什么宝贝疙瘩了?」说着,就把那盒子扣开了。 盒子里面垫着一层绒布,还拿绸缎包裹着一节细长的东西。 秦春娇揭开绸缎,里面赫然是一根发簪。 这发簪是芙蓉玉做的,簪子上雕刻着双生桃花的花样,簪身刻着一溜小字:永结同心。 秦春娇说不出话来了,簪子固然名贵好看,但最让她感动的却是这底下的意思。 易峋在她身侧坐了下来,双臂发力,将她抱在了自己膝上,垂首低声问道:「喜欢么?」 秦春娇点了点头,竟然抽了一下鼻子。 易峋勾唇一笑:「那么,奖赏我。」 秦春娇抬眸,睨了他一眼,心里大概知道他在说什么,却又有些不好意思,她轻声喃喃道:「你想要什么?」 易峋盯着她的眼眸,嗓音沙哑:「你知道。」 秦春娇有些羞涩忸怩,但还是环住了他的脖颈,将自己的唇送了上去。 易峋按住了她的后脑,吸吮吻咬着。她的唇瓣,像是上好的玫瑰软糖,让他迷恋上瘾。 抱着怀里娇软的身躯,听着她嘤嘤声软的嗓音,他心里从进村时就燃起来的燥火,一点一滴的熄了下去。 才进村子,他就听那起爱说闲话的碎嘴妇人说起,今儿白日里,有个锦衣华服的俊俏公子,在秦春娇的小摊子前,着实纠缠了她一会儿。听那些人嘴里的嚷嚷,这公子是京城相府里的大少爷。 她在相府里的那三年,他一无所知。 但为奴为婢,有许多身不由己的事情,凭着秦春娇的姿色,被什么主子给看上了,也不是稀奇事。 易峋从没有问过,但不代表他不在意。其实恰巧相反,他十分的、极其的在意,两人越是缠绵恩爱,他越是想要弄清楚她在那三年里到底发生过些什么。他想得到这个女人的一切,她的心,她的人,她的经历,她的过往,这所有的一切都要烙上他易峋的印记。 易峋根本不像村里人所认为的那样,大方公道,在秦春娇的事上,他霸道且自私。 然而他也明白,那些不是秦春娇甘愿的,唐突的去问,只是再度揭开了她的旧疤。 她心里只有他一个,不是么?这也已经足够,过去的事情,不该再影响眼下这喜乐平和的日子。 那位公子,如果他没有猜错,该是那个害得春娇被卖出相府的始作俑者。 身为一个男人,连自己心爱的姑娘都保不住,事后又跑来纠缠些什么? 其实,他或许该感谢他,就是因为他的无谋之勇,自己才得到了机会,重新夺回了秦春娇。 按下这些不为秦春娇所知的秘事,易峋将她推倒在了床铺上,灵活有力的手,揉起了她的身子。 秦春娇双颊潮红,眸色如水,微微喘息着:「峋哥,要吃晚饭了,别再闹了。」 易峋听着,这才不情不愿的放开了她。 秦春娇起来理了一下头发,嗔怪一般的凝了他一眼,便起来往厨房去了。 易峋还给她带了童记糕饼铺子里的桃花酥和芸豆卷,秦春娇已经完全没有脾气了。大钱都花了,这点小钱也就算了。 刨除掉为秦春娇买的东西,还有替家里置办的物件儿,这兄弟两个将余下的钱都存了起来。春耕告一段落,油坊的事就在眼前,往后大有用钱的地方。 这般过了七八日,天气逐渐暖和起来,易家三口人趁着早清明,去给已经过世的易父易母上了坟。 这次,秦春娇是以易家长媳的身份去的,置办了三牲,在坟前恭敬踏实的磕了头。 易峋也在坟前祝祷了,讲明了秦春娇就要嫁进他们家来,祈求老两口在天有灵,保佑秦春娇早日替他们家延续血脉。 易嶟看在眼中,什么也没有说,安安静静的看着那坟前的青烟直上天空。 清明之后,万物生长的更加飞快,易家院子里的菜地已经是绿油油的一片,每日都能吃上新鲜的菜蔬。野菜、咸菜早已吃的腻烦,易家的饭桌总算可以调换更多的花样了。 易峋和易嶟兄弟两个还带着赵三旺,为着油坊的事,每日东奔西走,物色原料。 秦春娇那豆腐脑小摊子的事情,给了易峋启发。他不用等着自家地里的油菜籽下来,完全可以先进货干着。然而他们以往谁也没干过这行当,所谓万事开头难,才着手难免要绕些弯子。 秦春娇还是每日照旧,做好了家里的事情,便是磨豆浆、做豆腐脑,搭着卖些糕饼点心。 那头小驴,因为是买来磨黄豆的,所以秦春娇给它起名叫豆子。 豆子很是驯服听话,干活也卖力,有了它帮忙,着实省了秦春娇不少力气。 因是这样,秦春娇索性每日多磨了一锅出来,两锅豆腐脑,余下的一锅便入模子做了豆腐,一道放在摊子上卖。 这左近有几个村子,但集子却有些路途。 乡下人吃菜容易,自家地里拔两颗就是了,但要吃肉吃豆腐,就只能去集子上,又或等初一十五的集会。因而,那豆腐一上摊子,就颇受人青睐,不止下河村的人,连附近村子的人也常来买,每日无论做多少,都是卖干净了的。甚至于,还有人为没能买到,而愤愤不平。 秦春娇的小摊子摆了这些日子,已经颇有些名气,周遭乡里人都知道,这下河村口有一对姊妹花摆摊子卖吃食。摊主手艺了得,除了豆腐和豆腐脑外,时不时还换着花样的上糕饼点心。又听说,这摊主是从相府里出来的,她做的点心,连相府里那些夫人小姐都爱吃。如此一来,秦春娇的摊子,在这些乡里人眼里便格外不一样了。毕竟,花上几个铜钱,你就能吃上那些达官贵人才能吃的着的东西,谁不心动? 故而,秦春娇的生意越发的红火,每天都有二三两银子的进账。 易峋投下的本钱早已挣出来了,还盈利了许多。秦春娇倒是想再多赚些,可惜她每天也只能做那么多,她还不想误了照料易峋的衣食。 村里那些长嘴妇人,面上都嘲笑秦春娇放着好日子不过,自找罪受,背地里却羡慕的眼睛发红。毕竟,她们可是要买个针头线脑,都要问男人拿钱,看男人的脸色。 想不出来新鲜花样,就只好嚼裹秦春娇这样操劳,风吹日晒的,要不了多久必定变得皮糙肉粗,惹她家男人厌烦。 秦春娇也听见了些风言风语,没有生气,只觉得可笑。到底,这日子是自己过的,好坏自己心里明白,那些人再说又能怎么样呢? 她如今开心极了,每天都过得充足踏实,也有闲心思打扮自己了。易峋给她的发簪,是每日不落的戴在头上的。那茉莉花胰子,果然比寻常的胰子好用的多,洗完脸既干净又绝不干燥。 第三十六章 每天早上出门前,她必定要仔细的匀脸上妆,才去做生意。 毕竟是从相府里出来的,秦春娇很懂得怎么爱惜自己的容貌,她如今也赚钱了,有底气买那些保养皮肤的面脂花油。每天在外头跑来跑去,却没有丝毫憔悴的迹象,小脸依旧白嫩,笑容也依旧甜美。这让那些咒她变成黄脸婆娘的妇人们,只剩下咬牙跺脚的份儿了。 这天清晨,秦春娇和董香儿照例推着小车来到村口,对过却已先站了一个人。 两人微微一怔,那人却怯生生的向她们两个招呼道:「春娇姐,香儿姐,我、我也想来卖些东西,你们不会不让吧?」 这人正是林香莲,她臂弯上挎着个竹篮子,里面是些面馒头和煮好的五香鸡蛋。 林香莲这女子,最让人膈应的地方就是,分明没人欺负她,她却偏偏把自己打扮成一副受害者的模样。 还没等秦春娇和董香儿说话,她赶忙又说道:「二位姐姐也知道,我爹过世的早,家里穷。两位姐姐生意这么好,我也想试试,赚了钱好贴补给我娘。」 她说着话,鼻尖微微有些红,倒好像受了无穷委屈一般。 董香儿一看她这幅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刚想张嘴,秦春娇却拉了她一下,她便不做声了。 秦春娇笑了笑,向着林香莲说道:「香莲妹子这话倒是有趣儿了,这大路朝天各走半边的,谁也碍不着谁。真真是可笑的,这路又不是我家修的,我也没设个栅栏拦着不让谁来,你这话倒是从哪儿来的?」 这时候,村里人已渐渐出来了,看见林香莲也要卖小吃,都好奇的站着看。秦春娇她们是卖吃食的,林香莲竟然也要卖吃食,这不是当面撞上了? 林香莲之前和秦春娇的矛盾,大伙都少都隐约着听到了些,这会儿瞧着她们两个针尖麦芒的对上了,都围着看热闹。 秦春娇也是看见了这情形,才按住了董香儿,且蓄意大声斥责了林香莲一顿,将这道理讲给众人听了个明白。 林香莲这套把戏,无过是要演给人看,要人可怜她,站到她那边去。 若是董香儿适才一个没忍住,真的和她吵了起来,村里人瞧着,难免就会以为她们两个仗势欺人,欺凌孤女。原本村里就有人眼热她们的生意,如此一来就更有话说了。 秦春娇虽然不怕她们,却也不肯让人落了话柄。 再说了,这儿不比村里,路口人来人往,这话传扬开去,坏了她们的名声,势必要影响生意。 林香莲的脸色微微一白,还想再说什么,秦春娇却抢先说道:「这路宽绰,容得下咱们两家的买卖。我没拦着你,你也不用来说这些惹人发笑的话。」撂下这句话,便拉着董香儿,推车到了自己平常摆摊子的大榆树底下,收拾预备开张。 村人瞧了半日热闹,逐渐咂摸出滋味儿来,看着林香莲,颇有深意的笑笑,渐渐散去了。 林香莲的脸色微微有些惨白,她立在晨风之中,鬓边的乱发被吹得纷纷扬起,配着单薄的身子,颇有些萧瑟的意味。 她眯细了眼眸,咬着嘴,盯着秦春娇的小车,停了片刻,才走到路的另一侧,站住了。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从秦春娇回来,自己仿佛就诸事不顺。一向管用的做派,到了她跟前就不灵验了。 她看了眼篮子里的吃食,她娘昨儿不知怎的,突然买了白面和鸡蛋回来,做了这些东西,硬逼着她来村口卖。 林香莲脸皮薄,起初不愿意,耐不住林婶儿软磨硬泡,又说秦春娇都能干成的事,她干不成么? 林香莲对秦春娇原本就颇为不服,被林婶儿这样一挤兑,当即就答应了下来。 然而这抛头露面、风吹日晒的事情,真不大适合她呢。 董香儿搬着桌凳,嘴里便嘟哝道:「瞧她那副样子,好似谁欺负了她一样!看着咱们做生意眼热了,也跑来干买卖。」 秦春娇脸色淡淡,说道:「三姐,不用理她。我说了,这路宽了,谁都能来做生意。可是能不能赚到钱,就要看个人的本事了。」 林香莲生意好不好,她根本不放在心上。其实她也从没把林香莲当回事,若不是她总来纠缠易峋,她也不想给她难看。 至于这对面做生意,那是世间常见的事,如她所说,饭碗在这里,能不能端的起来,就看个人的了。 董香儿听了秦春娇的话,原本烦躁的心情倒渐渐平静了下来。她对妹子的手艺有信心,也不信那林香莲能抢去她们的生意。 随着时辰推移,往日里那些老食客们,渐渐来了。 这些人是吃惯了秦春娇摊子上的东西,本就是奔着她来的,连瞧都没瞧林香莲一眼。须臾的功夫,秦春娇那小摊子上,又坐满了人。 秦春娇和董香儿忙着招呼客人,也就再没心思和功夫去想林香莲的事了。 除了这些来吃饭的,还有些妇人来寻她买豆腐。 秦春娇做的豆腐,不管是老豆腐还是嫩豆腐,都格外的好吃,豆香浓郁,老豆腐筋道,嫩豆腐鲜嫩,要价也不高。左近没有市集,最近的宋家集子也要些路途,有了这个小豆腐摊子,真是方便了许多。 那些来买豆腐的妇人,看董香儿已经是媳妇打扮了,不想那么多,见着秦春娇生的模样俊俏,又这般能干,还是个姑娘装束,便打听着她是哪家的姑娘,许了人家没有。 秦春娇小嘴微抿,含着笑,忙活着,顾不上回那些话。倒是她的老食客,有几个知道底细的,大声说道:「你们就别做梦了,秦家妹子早就有婆家了,只是碍着男人没出孝,还没成亲。你们可仔细着,她男人可不好惹,闹急了小心人家打上门去!」 这乡间人玩笑起来没太大的忌讳,那些妇人听说秦春娇已经有了夫家,同那些食客们一来一往的笑骂,又夸秦春娇好福气,必定早早的就生个大胖小子出来。 林香莲站在路边,看着对过那小摊子上的热闹,喧哗笑闹声如浪一般一波一波的过来,自己这里却冷冷清清,那场景真是一天一地。偏生她又极好面子,喜欢意气之争,眼里瞧着这情形,心里的滋味儿真如被油煎一般。 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倒也有赶路的过客,向林香莲买吃的东西。 倒也不为别的,毕竟这路上来往的行人多,赶路的人要买干粮果腹,秦春娇的小摊子生意实在是好,随时都排着长队,人等不及,就到林香莲这儿来了。 第三十七章 一老汉带着个娃儿,走过来问道:「丫头,你卖的啥?」 林香莲脸上一红,含蓄着笑道:「老伯,我卖的是煮好的五香鸡蛋和糖心馒头。」她这面馒头倒不是寻常的白面馍馍,里面用白糖和猪油丁做馅儿裹了,才上锅蒸的,叫做糖心馒头,倒也是一种点心。 那小娃儿不过五六岁大,什么也不懂,听见有糖馒头和煮鸡蛋,便闹着要吃。 那老汉看了秦春娇的小摊子一眼,有点迟疑。看着那些食客吃的香甜,他也很想试试,再说走了一路有些渴了,喝些豆腐脑解解渴。 林香莲瞧出来,笑了笑说道:「老伯,那边生意是好,但您过去不是还要等?再说了,一碗豆腐脑要五文钱,饼子两文钱,糕要四文钱,这也忒贵了。我跟那位姐姐相识,她是相府里出来的不错,但是不是相府里的老爷太太都爱吃她做的东西,那谁知道呀?您老能去问吗?您花这份冤枉钱干嘛?您说是不?」 老汉听着,有些将信将疑,便问道:「那你这点心和鸡蛋,要多少钱?」他想着,净白面的糖心馒头,煮好的五香鸡蛋,怕也便宜不到哪儿去。 谁知,林香莲说道:「馒头两文一个,鸡蛋一文一个。」 这价钱,真把那老汉吓坏了。 白面和鸡蛋,都不算什么廉价的吃食,这又是做好的,竟然只卖这个价钱?这也忒便宜了! 一旁有人听见,也插口问道:「姑娘,你这价钱不亏本吗?」 林香莲笑道:「不亏,各位大哥大嫂老伯们,这些东西都是咱自家产的,就是做了一下拿出来卖的。想着大伙路上肚子饿,给大家伙行个方便,挣多挣少都是挣。咱可不是掉进了钱眼儿里的,能卖出个黑心价来!」她这最后一句,故意提高了音量,叫对面的人都听见。 围观的人听说这馒头和鸡蛋竟然这么便宜,都纷纷要买。 鸡蛋是带着皮煮的,只是敲了些缝出来,一手交钱一手拿去。那馒头却要拿干净叶子包裹了再给人,林香莲一时竟也忙的手足无措。 秦春娇分明听见了林香莲的话,却只当没有听见。 董香儿动了气,想要过去找她理论,却被秦春娇拦住了。 秦春娇低声说道:「不管她,这么多客人呢,别闹了笑话。」 董香儿只好忍了,却又气哼哼的摔着抹布:「我们咋就黑心了?!妹子你一大早起来磨豆腐,蒸糕,那个辛苦,她来试试啊?!这份辛苦,不值钱吗?!」 秦春娇瞥了林香莲那边一眼,一群人围着,看着倒像是红火的很。她不是见不得人好的人,更不在意林香莲生意好不好,但林香莲最后那句话让她有些上心。 既然敢骂她卖的是黑心价,那林香莲那些东西开价多少? 白面是细粮,鸡蛋更不用说了,乡下人都是存着换钱的,家里有了病人或怀孕生产的妇人,再或是来了客人,才拿出来吃的。卖少了是真亏,若是卖个四五文,那她凭什么说自己卖的是黑心价? 秦春娇心里存着疑惑,但又不好去问,只得先压了下去。 小摊子的生意还是很好,光凭着回头客,就能耗掉她大半的吃食。这天又是不到晌午的功夫,东西便全卖完了。 姐俩收拾了家伙,推车回去,临走前林香莲那边却还有些客人。 一路上,董香儿便骂骂咧咧,秦春娇没有言语,心里只觉得奇怪。 到了傍晚,易家两个男人带着赵三旺回来了,这些日子他们一直在外头四处奔走,收购油菜籽、花生、芝麻等物。 这事儿也不大容易,毕竟上好的存货,其实都是有主儿的,是人家一早预定下的,没法挪出来给他。 而乡里农家,好的都早早卖了,那些不成话的,也用不成。 所以,三人跑了这些日子,也没寻觅到多少。 这可不是秦春娇拿黄豆做豆腐,买个几十斤就成了。 榨油用的量极大,一时也没个着落,三人故此都有些烦恼。 晚饭时候,秦春娇烧了野鸭肉面,之前做的酸笋已经可以吃了,切成细丝放在面上,还搁了切细的小红椒,酸辣开胃,极适合跑了一天的男人们。 但三人都默默吃着,谁也不言语。 秦春娇觉着奇怪,便问怎么回事。 赵三旺看那两位大哥都不说话,就讲明白了缘故。 易嶟看得开,说道:「哥,算了,不然咱们就等咱们家菜地里的油菜籽下来再说,也不急在这俩月。」 易峋没有说话,易嶟不知道他的心思。 秦春娇的小摊子那么热闹,他面上虽然风平浪静,心底里却有些急躁。养家糊口的担子该是在男人肩上才对,秦春娇赚得那些钱,当她的零花钱就是了。 秦春娇瞧着易峋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她很想帮他,但这件事上她也没什么法子。 默默吃了两口面,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便说道:「峋哥,你说的那些眼下不好买,但茶油果该好买吧?」 左近的几座山上盛产油茶树,茶油果也是极常见的东西,到了落果时节,漫山都是,哪里还用得着去买?眼下这时候,虽然不是采摘茶油果的时节,但那些农家该存的有才是。 易峋放下了手里的筷子,他晓得秦春娇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个,问道:「倒是好找,你问这个做什么?」 秦春娇说道:「其实,茶油籽也能榨油,出来的茶油在南边,可是极上等的好油。我在相府里时,老太太每年都要打发人到南边贩上一桶茶油回来,专供她一个人吃,说是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我想着,咱们这儿其实茶油果不少,只是没人知道这东西能榨油,更没谁吃茶油,不然咱们就试试?」 易峋听着,倒是想起来了,他早前为了榨油机的事情,看《油经》时,里面倒是有记载茶油的相关。这东西是有的,在南边一些地方甚至奉为圣物。只是京畿一带没人吃这个,易峋看过也就忘了。 眼下秦春娇提起这事,他又想了起来。 这东西,倒是有山民采摘,留着给进山收购的小贩换钱,卖不掉的,就留着喂鸡。这会儿进山去收,该是能收到的。 想到这里,易峋看着秦春娇,眸色深深,有些复杂。 她看似娇弱,却总是恰到好处的支撑着他。那柔软的身躯底下,似乎蕴藏着无穷的智慧和毅力。什么也难不住她,什么也压不倒她。 能拥有这样一个女人,他快活且欣慰。 吃过了晚饭,秦春娇把赵三旺叫了去,给了他些银子要他帮忙再买黄豆和一些别的用料。之前易峋替她买的,就快用尽了。 此外,她还托付他,去打听一下林香莲卖的价钱。 赵三旺办事麻利,还不到第二天,就替她捎来了消息。 第三十八章 秦春娇听了赵三旺的话,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馒头姑且不说,鸡蛋时下的价钱,怎么也要两文钱一个,她煮好的五香鸡蛋,竟然卖一文一个,她不怕赔本吗? 何况,林家压根就没有养鸡! 秦春娇略想了一会儿,便觉得可笑。 做生意,是为了赚钱。林家没有养鸡,林香莲的鸡蛋必定是买来的,进价两文一个,卖价一文一个,必定是赔钱。 她能猜到,林香莲蓄意的压低价钱,是想挤兑她的生意。然而这实在是可笑的紧,两个人压根做的不是一路的买卖,路上的客流又那么大,林香莲想一口吃掉,真是荒唐滑稽。 何况,赔本自伤,这样的买卖根本长久不了。林家又不是什么有钱的大户,哪里撑得住这样的生意? 秦春娇只是有些纳闷,林香莲做生意的本钱,却是从哪儿来的? 林家没有地,男人死的又早,孤儿寡母的不容易,这些年来都是靠着村人接济过日子。林香莲哪来的钱,买鸡蛋和白面做买卖? 其实,做生意固然来钱,但也不是谁都能干的,一大原因便是干买卖是要本钱的。 比如秦春娇的确有个好手艺,但若不是易峋给她本钱买黄豆和置办那些家伙事,她的小摊子也开不起来。 所以,这世上总是,有钱的越发有钱,没钱的想要出头就艰难的很。 秦春娇出了一会儿神,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林家真的很拮据吗? 村里人都这样说,可林家的日子依然好好的过了这么多年。想着当初,虽说秦老二吃喝赌钱的败家,但是家中到底还有三亩地,刘氏又是种地又是养鸡的,家里依然过得紧紧巴巴,几次三番都要跟隔壁易家借钱才能度日。 林家说是艰难,但林家母女这些年来似乎也没干过什么活,就说她们有时也上山去挖些春笋,摘些野菜,那又能当些什么?这一家子的吃穿用度,都是哪儿来的?只靠着村人接济,能支撑这么多么年么?何况,现下林香莲还有本钱做买卖了。林家的钱,是哪儿来的? 秦春娇心底忽然灵光一闪,一个无依无靠、没有产业的寡妇,常年的不缺吃穿,那来钱的路子,似乎也不用说了。 她倒是不愿意将人想的那么腌臜,但事实就摆在眼前,她也不是懵懂无知的幼女,那还能怎么想? 总不会是林家人在路上捡了一大笔钱,所以才能来做买卖吧? 秦春娇樱唇微勾,娇艳的脸上泛出了一抹妩媚且奇异的笑来。 打发走了赵三旺,她洗了个澡,坐在梳妆台旁,慢慢梳理着满头的黑发。看着镜中白皙的脸庞,她自一只小瓷瓶里倒了些蔷薇花油出来,在脸上仔细按揉着。这瓶花油,也是易峋从京里替她捎来的,是香宝斋从大食进来的货,一瓶要价二两银子,却是她拿钱硬塞给易峋指名要的。 这东西,以前在相府里时,是专供各房的正房夫人及姑娘主子们用的,那些姨娘们连想都不要想。 常用,能令女子皮肤白皙而红润,据说还有延缓衰老的作用。 她想开了,易峋说的没错,挣钱是为了让日子更好过,而不是抠唆着继续节衣缩食。 再说了,她把自己收拾的体面,易峋瞧着也舒服不是?易峋倒是情愿给她买,不要她的银子,但她自己能挣,这些用在自己身上的东西何必一定要花男人的钱? 她也晓得村里有些人在背后骂她妖骚,骂她不正经,她就偏要这样活给他们瞧!凭什么女人在最灿烂的年纪里,要被锁在家中,这不许干那不能做,就连打扮都要想着「正经」为先? 何况,她买这些东西,用的是自己赚来的钱,不是在瞎糟蹋男人的银子,比那些靠着不知哪儿的男人供养衣食的妇人,不知干净了多少倍! 另外,她是做饭食生意的,试问哪个客人瞧着漂亮干净的小姑娘不高兴?谁又愿意看见个灰头土脸、邋里邋遢的女人在那儿张罗?看着都败食欲。 那些女人之所以会这样骂她,是因为她过上了她们连想都不敢想的日子,她们想却又不敢,只好拼命的诋毁她,似乎这样连她们自己的日子都好过了。 秦春娇完全没把林香莲的事放在心上,她这种愚蠢至极的做法,最终只会伤她自己。 林香莲这种心性手段,其实连个对手都算不上。 她匀好了脸,将瓶子重新放好,在床上躺下便是黑甜一觉。 林香莲那篮子吃食,也是大半天的功夫就卖完了。 只因为便宜,路上行人也多,卖的就极快。至于赔了赚了,她压根没算,也没往心里去。她才不怕赔钱呢,因为这本钱是赵桐生出的。 林香莲挎着个空篮子,回到了家中。 林婶儿接过篮子,见里面都空了,便喜孜孜的笑道:「都卖完了?」 林香莲点了点头,一屁股坐在炕边上,连声抱怨累死了。 虽说家里日子不好过,但她从小到大还没吃过这种苦!站在路边,人来客往的应酬,嗓子都说哑了,风吹日晒的半天下来,腿也麻了,脸也被风吹的干的很。 她真不明白,她娘怎么突然就想起来要她去卖东西? 林婶儿数了钱,脸色有些不对了,还想着是不是自己数错了,便将那些铜钱一枚枚的仔细数了两遍 ,依旧是那个数儿。她当即白了脸,问林香莲:「闺女,这钱不对吧?一篮子的馒头鸡蛋,咋就卖了这点钱?」 林香莲说道:「就是这些钱,我没按你说的卖,馒头两文一个,鸡蛋一文一个。」说着,她又满脸堆笑的邀功:「娘,你不知道,我一说这个价钱,那些人就跟野鸭子似的都涌上来了!就连秦春娇那些老客人里,也有过来的。我抢了她的生意,你高兴不?」 林婶儿气的全身哆嗦,半晌才骂道:「你这个糊涂攮子,谁叫你压价去挤兑秦春娇了?!你这么一来,本钱折进去一半!天底下哪有干赔本买卖的?!」 林香莲被她娘骂了,顿时眼睛一红,滴下两滴泪来:「娘,不是你说的?钱不能叫秦春娇一个人赚了,她能干的事,咱也能干。那钱是真不好赚,这半天下来,真是累死我了。你也不心疼我,还这样骂我。」 林婶儿看女儿哭了,心肠也软了,还是说道:「不是娘骂你,但你干出这种事来,叫娘怎么说?咱们做买卖是为了赚钱,本钱若是都赔干净了,那还怎么干下去?」 林香莲却满不在乎道:「那有啥,你再和桐生叔要就是了。桐生叔家里有钱,不在乎这点儿。再说了,等把秦春娇撵跑了,有多少钱赚不得?要是就看着眼前这点子,能干的了什么大事呢?」 第三十九章 林婶儿心里只觉得不妥,但是事已至此,那也没法子了,再者她心里也暗暗赞同她闺女的话。 真要能挤走了秦春娇,那不是更好? 她晓得赵桐生是看易家不顺眼,所以叫她们出面,给他们添堵。 母女俩坐了一会儿,林婶儿叫林香莲吃饭,她则到厨房里拌糖馅儿,熬卤水,预备明天要卖的东西。 其实林婶儿心里也烦,做这些吃食是个麻烦事,做一点倒也罢了,但要弄许多出去卖,可就是个不轻的活了。五香鸡蛋倒好说,一锅卤水煮出来就是,糖心馒头可要一个个的包。 她这些年来,还没干过这么繁琐的活计! 林婶儿一边干,一边心里埋怨着赵桐生,分明听她的主意,用里正的权势,把秦春娇撵走一了百了,大伙也清净了。偏偏要绕弯子想出这么个法子来,什么对面做生意添堵! 林婶儿抱怨了一阵子,自己也觉得丧气,还不就是因为自己只是赵桐生的姘头,所以说话没分量?那赵太太说啥,赵桐生咋就倒着个耳朵去听? 两家的生意就这么对着做了下去,林香莲依旧靠着赔本买卖赚虚热闹。但果然如秦春娇所料,她的生意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那些老客人不必说,都是冲着她的手艺来的,尝过她做的东西,要舍了这一口就难了。至于路上的散客,往来行人众多,林香莲怎么也吃不完那些生意。 何况,也不是所有人都贪图便宜,想要踏踏实实吃顿饭的人还是很多的,再加上豆腐总有做饭的人要买,小摊子只是越发的红火。 林香莲看着秦春娇那边岿然不动,甚而还有越来越好的意思,心里又恨又妒。 所谓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她不过是靠着低价赚热闹,每天辛苦了半日还要回去挨她娘的数落,也不知道这事儿啥时候能是个头。 没别的招数可使了,只好四处跟路上人说秦春娇其实是相府里卖出来的丫鬟,董香儿更是被夫家撵了回来,都不是什么正经女子。 这话叫董香儿听见,气的暴跳如雷,几回都想跟林香莲理论,却都被秦春娇给按住了。 秦春娇冷眼瞧着林香莲耍猴也似的把戏,几乎都要笑出来了。她是相府里卖出来的又如何,又没有伤天害理,客人是来吃饭的,又不是物色媳妇,哪管这些没影儿的烂账。 林香莲这般一来,倒是替她扬了名。 本来大伙还对这相府里老夫人都爱吃的说法将信将疑,林香莲这么四处一嚷倒好了,坐实了秦春娇就是相府里出来的人。这般,大伙买的就更欢了。 林香莲弄巧成拙,几乎要把自己给气死。 这般又过了七八天,秦春娇的红枣用完了,时下也不是下枣子的季节,她想做点时令的点心,便给了村子里那些孩童一些钱,让他们替她摘了许多藤萝花回来,蒸了足足五大笼屉的藤萝饼。 这藤萝饼,是个应景的吃食,京里那些点心铺子到了时节都必定会上。 但秦春娇的做法,和那些铺子都不大一样。 藤萝花蕾摘了花蒂,只留鲜嫩的花瓣,合着猪油、雪花糖捣成馅儿,裹上白面一道上锅蒸出来。 说是饼,倒更像包子。她还别出心裁的在包子顶上,拿花汁儿画了个藤萝花的花样。 寻常店里的藤萝饼是酥皮点心,馅儿还要用上许多香料,好吃固然是好吃,但未免过于甜腻,又压住了花本身的鲜香味儿。 毕竟时令点心,到底是要吃那口鲜的。 秦春娇这样做,一来是她没有炉子,没法起酥烘烤;二来也是要省些香料,不是正经的点心店,配料没有那么齐全。但这样的藤萝饼吃在嘴里,软糯清香,鲜甜怡人,她自己尝了一个很是满意,想着女人孩子必定是喜欢的。 蒸了五大笼屉的藤萝饼,着实不少了,但她一点儿也不担心会卖不掉。恰巧相反,她如今的小摊子是供不应求,那些老客人还跟她抱怨,每天不早点来就买不到了。 果然,这藤萝饼在摊子上一露面就大受欢迎。 先不说味道,仅是饼子的样子,都招人喜爱。雪白玲珑的包子,顶尖上画着个粉嫩的藤萝花,精致可爱。这样的点心,别说自家吃,就是包好了去走亲戚送礼,都拿得出去了。 那五笼屉的藤萝饼,眨眼的功夫就卖光了。 林香莲看着那边生意好的就像开水锅,自己这边只能靠着低价拉客人,气恨交加。 她现下已经是骑虎难下了,便宜的名声传了出去,如果这会儿涨价,她自己反倒要落个黑心的名声。可就这样卖下去,赔多少才是头?说要挤死秦春娇,那边哪有被挤死的样子? 这叫偷鸡不成蚀把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天一早,秦春娇的摊子才摆出来,路那头忽然尘土飞扬,一人一骑飞奔而来。 那人骑着青骢骏马,到了小摊子前停下。他翻身下马,向着秦春娇一拱手,问道:「敢问,姑娘可是姓秦?」 秦春娇看着这人的衣着,是青色细布做的直裰。虽不是绸缎,却是上好的松江布,这样的衣裳也不随便什么人家都穿得起的。 她心里疑惑,还是应付道:「什么事?」 那人说道:「小的奉主人的吩咐,来买姑娘的红枣糕。」说着,又添了一句:「主人有交代,姑娘有多少,我都一并买下。价钱,任凭姑娘开。」 秦春娇微微一怔,便说道:「红枣糕已经不卖了。」 那人面上露出些犯难的神色,顿了顿说道:「姑娘切莫推脱,我家主人严令小的一定要买回去,不然小的回去是要挨罚的。至于价钱,姑娘随意开,小的绝不讨价还价。」 秦春娇更觉得莫名,一旁董香儿说道:「你这人真是的,难道我们有生意不做,骗你不成?红枣糕从前儿就不做了,红枣没了,眼下也不是时候,就算做了,也不好吃啊。」 秦春娇却笑了笑,将蒸笼上的盖子揭开,向那人说道:「这位大哥,您瞧瞧,我这儿当真是没有红枣糕了。真的有,我也不会不卖。」 那人看了一眼蒸笼,果然没有红枣糕的影子,但里面那些包子,雪白小巧,包子顶尖儿还画着一朵粉嫩的藤萝花,精致可爱。 他踟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买上一笼回去。毕竟,家里那位爷不好伺候,如果他空手而回,还不知道怎么闹腾。 当下,他说道:「那烦劳姑娘,给小的装一笼。」 这话才出口,董香儿便噗嗤的笑了一声。 第四十章 还不待她发话,后面排队等着的食客便鼓噪起来:「什么一笼?你都买了我们买啥?」「这小子不懂规矩,是来捣乱的!」 原来,这藤萝饼近来大受欢迎,来买的人极多。别说自家买回去吃的,就算走亲戚串门,也要买上几个带去,新鲜好看又好吃,比宋家集子上那些点心摊子上出来的,不知好多少。 这摊子上卖的虽说不便宜,但也比那些点心铺子价低的多。 然而秦春娇每天能做的数量有限,就算加上董香儿,也是供不应求。 因着食客们意见大,秦春娇和董香儿只好限定每天一人只能买几份,但饶是如此,依然还是不够。 这人张嘴就说买一笼,当然惹的大伙不满。 秦春娇便笑道:「这位大哥,你也看到了,大伙都等着买。我们摊上的规矩,每人四份。大哥真想买,就带四份回去吧。」 那人看着那些藤萝饼,每个都只有手心那么大,买少了怕家里那位爷不愿意。但转念一想,这东西他们又没吃过,若是买回去,不和胃口,只怕又要闹。 这般念头一定,他倒也不再坚持,买了四份藤萝饼,拿出一方红木镂雕双福四喜吉祥纹样的食盒装了。 秦春娇看见那食盒,目光微微一沉,却没有言语。 乡下人识得红木的不多,但也看的出那食盒考究名贵,各自都安静了。 那人装好了点心,向秦春娇一拱手,重新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董香儿愣了愣,低声说道:「咱们名声这么大了么?连京城里的大户人家,都打发人来买?」 秦春娇抿了抿嘴,没有说话,照旧做着生意。 到了晌午时候,赵太太带着赵秀茹在下河村口下了牛车。 前些日子,赵太太的母亲病了,她便带着女儿回娘家住了小半个月,这再回来已是将近四月了。 这母女俩走到村口,登时一怔。 赵秀茹扯着赵太太的衣袖,小声说道:「娘,这秦春娇还真是在村口支了个摊子做生意啊?」 赵太太也是不解,瞅了女儿一眼,没有说话。 赵秀茹和秦春娇其实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她讨厌她也只是因为易嶟喜欢她。但易峋如今已经说明白了,秦春娇是他的媳妇,易嶟和她只能是叔嫂了。这么一来,赵秀茹看秦春娇就没那么不顺眼了,然而到底是冰冻三尺,她依然不怎么喜欢她。 赵太太看着秦春娇的小摊子,倒是有些眼热。她在上河村娘家的时候就听说了,下河村口有姐妹俩在摆摊卖吃的。价钱还算实惠,味道是极好的,那摊主说是相府里出来的,手艺连相府里的老爷太太们都说好。 赵太太一听这话,就晓得是秦春娇了。她这小生意都传到上河村去了,连上河村里那些妇人都晓得,要买点心或者豆腐,就来这儿,既近便又好吃。 秦春娇这么个小丫头,能把生意做成这样,她心里还着实有点佩服。 赵秀茹望过去,却又瞧见林香莲也在路边卖东西,人来人往看着也是热闹。 她心中惊讶,撇下母亲,走了过去,招呼道:「香莲妹子,你怎么也在这儿卖东西?」 林香莲顿时涨得通红,嗫嚅道:「秀茹姐,我、我……」 林香莲有块心病,她是晓得她母亲和赵桐生的那些事的,所以在赵秀茹跟前,她总是自觉矮了一头,又有些不甘心不服气。人家是里正家的小姐,自己是没了父亲的孤女。她也有偷偷想过,若是母亲当初嫁给了赵桐生,如今当小姐的人就是她了。 眼下,又被赵秀茹撞见她在卖东西,她只觉得羞耻,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赵秀茹却没想那么多,点头说道:「也好,这样也能贴补些家用。」 才说完,赵太太叫她,她就跟着赵太太一起走了。 赵太太母女两个回到家中,赵桐生出门收账还没回来。 赵太太收拾了褡裢,就把家里的钱账盘了一遍。赵有余如今在京城书院里读书,每月都要回家来要食宿的银钱。京里不比乡下,处处要钱,样样都贵,赵有余在京里又认识了几个同窗,饮酒会诗,来回应酬,一个月怎么也要十多两银子才够。十两银子,对于乡下农家而言,实在是笔不小的数目。 虽然赵家是下河村有名的富户地主,每个月这样花销,也觉得吃力。 因而,赵太太对家中的财物管的比以前严了几倍,尽力的节省,好供给儿子在京里的开销。 她查了家里的银钱,发觉有十两银子不知去向,账上也没有记录。 赵太太心里狐疑,就等着赵桐生回来问话。 赵桐生直到傍晚时候,才回到家中。 吃饭时,赵太太便问起那事:「家里短了十两银子,你干啥去了?」 赵桐生顿了顿,说道:「我拿去放贷了。」 赵太太觉得怪怪的,又问道:「拿去放贷了,你咋不记账?」 赵桐生支吾着:「我给忘了。」 赵太太虽觉得有些怪,但还是信了,哼了一声:「钱上的事儿,一点心都不操!明儿再连欠债的人也给忘了,这十两银子打水漂!」 赵桐生心虚,低头任她骂了。 赵秀茹插口道:「今儿回来在村口倒看见个新鲜事,原来香莲妹子和秦春娇两个都做生意了。」 赵桐生没有接话,埋头吃饭。 赵太太说道:「秦家那丫头还真是有些本事的,倒也真是从城里回来的人,见过世面,能想出做买卖的主意。」说着,不觉又有些奇怪:「香莲丫头做买卖的本钱,却是从哪儿来的?我瞧着她卖的可都不是便宜的东西。」 赵桐生不说话,匆匆吃完了饭,撂下筷子,说道:「我还有事,出去一趟。」 赵太太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只觉得怪怪的。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赵桐生有古怪,但她又说不出来,毕竟是连个蛛丝马迹都没有。 赵桐生出了家门,四下看了看,咳嗽了一声,便踏着暮色,往祠堂去了。 他和林婶儿约好了,今晚要见一面。 林婶儿在赵家祠堂里已是等的不耐烦了,又怕人看见,不敢点灯,黑灯瞎火的更是烦躁。 赵桐生进来后,随手关了门,低声说道:「你咋不点蜡?」 林婶儿有些没好气道:「然后把人招进来,拿我去沉塘?!」 赵桐生瞅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问道:「你今儿急急的把我叫来干啥?她打从娘家回来了,你还叫我出来,不怕被她看出来!」 林婶儿冷笑道:「咋的了,你家婆娘回来了,就不稀罕我了?急着回去爬她的床了?!」 赵桐生不耐烦道:「你到底啥事儿?」 第四十一章 林婶儿这才说道:「我得再跟你要些钱,之前拿来的银子,已快不够使了。」 赵桐生大吃一惊:「那可是十两银子!你们咋干的,没赚回来钱,还全折进去了!」 林婶儿也心虚,但还是虚张声势道:「做生意当然有赔有赚,赔点钱有啥稀奇的!再说了,我和闺女两个不吃不喝了?你已经有日子没给我钱了,我不从里头扣,可咋活?!」 赵桐生可不听她这个,呵斥道:「你少跟我扯淡!那是十两银子,给你们做生意,是要赚钱的。你们没赚到钱不说,咋会把本钱也都折进去了?!你们到底是干了啥?」说着,脸一黑,斥道:「我这两天忙着,也没空打听。你跟我说老实话,到底是咋卖的?!」 林婶儿其实是怕赵桐生的,毕竟衣食都靠在这个男人身上,他又是里正。 她舔了一下有些起皮的嘴,将林香莲压价的事儿说了,看着赵桐生有发火的前兆,又赶忙说道:「你也别恼,香莲也是好心,想替你收拾那个小贱人,只是没想到弄砸……」她话没说完,就听一声清脆的耳光声! 她捂着红肿的脸颊,发髻被打歪了半边,一声儿也不敢言语。 赵桐生咬牙切齿的看着林婶儿,虽然早知道这妇人满脑子只以取悦男人为是,勾心斗角,陷害别人一个顶仨,正经本事全没有,但他真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事情她都做不好。林家母女俩,简直比母驴还要蠢! 半晌,他喘着粗气,压低了嗓音喝骂道:「谁叫你干这屁事了?!给你们钱,是叫你们好好做买卖,赚钱回来。吃饱了撑的,去挤兑秦春娇!那是你能挤兑死的?!那么一条大路,天天人来人往,又不是哪个小地方,两家都做同样的买卖,对着干。一家把另一家顶死了,剩下的生意全是你的!你长脑子不长?!」 原来,赵桐生看着秦春娇的生意财源滚滚,眼馋的紧。但他又不能让自己的老婆孩子出去抛头露脸,只好叫自己的姘头去,赚得了钱两人分。再一则,以前他养着林家母女,都是从自己的私房里扣出来的钱。放贷提高了利息,不告诉赵太太,多出来的钱就拿给林婶儿。但如今赵有余在京里花销大,家里的钱赵太太把持的紧,他多收的钱也得先紧着家里,老姘头那儿不免手紧。他就想出了这个法子,给本钱叫林家母女俩做生意,她们养活了自己,他也能分到钱,还不丢自家的脸面,真是稳坐吃三注。 本来,林家母女俩老实本分的做生意,也是能赚钱的。可谁让她们满心想着算计人? 林婶儿被赵桐生打了一耳光,又骂了个狗血满面,心里委屈,软声泣诉道:「你干啥发那么大的火?我本来就没想着干生意,全是为了给你出气。我们是没弄好,可你也犯不着打我吧?」 赵桐生气的不可开交,林婶儿这样的女人,就跟菟丝子一样,绕树而生,可早晚会被她缠死! 他黑着一张脸,斥道:「我不管你,你给我想法子,把本钱给我赚回来!不然,你们娘俩就等着饿死!」撂下这句话,他拂袖而去。 林婶儿站在空空的堂屋里,脸上火辣辣的,满心羞愤,呜呜咽咽的啼哭了起来。 窗外的夜风吹过树梢,也呜呜作响。 她把衣食荣辱都系在男人身上,遭受这样的羞辱也是无可奈何。 打从这天起,几乎每天雷打不动,都有人从京里过来,到秦春娇的小摊子上买点心。且言明不论她做什么,只要有就好。 那些乡里人看着就连京城大户人家都差人来买,更是趋之若鹜。 秦春娇心里大约猜到了一点,但又不想捅破那层窗户纸,一来尴尬,二来她也不想给易峋惹麻烦,索性就装糊涂,专心做她的生意。 那人来买,她既不抬价也不压价,寻常客人什么样,他就什么样,也从不坏自己定的规矩。 乡下的百姓们,看着就更高兴了。大户人家又怎么样?还不是跟我们一个待遇! 林香莲的日子,是一天比一天更不好过了。 打从林婶儿挨了打,回家就逼着她加劲儿卖东西。因着赵桐生逼债,还要挣娘俩的衣食,再不能低价卖了。 五香鸡蛋六文一个,糖心馒头七文一个,卖的比秦春娇摊子上最贵的点心还要贵! 这价钱压下去容易,抬起来就难了。何况,林婶儿实在受不了天天守着热灶台,做点心煮鸡蛋的那个累,又为了省成本,渐渐偷工减料起来。五香鸡蛋不再磕缝,那跟白煮蛋有什么分别。糖心馒头的糖馅儿,已不再用洋白糖,改成了粗糖,也不再用猪油丁,直接就包了进去,口感既不香甜,还粗糙。糖也不大干净,有时还能吃到杂物。 本来冲着她东西便宜的顾客,一下少了大半。那些赶路没空吃饭的行人,为着果腹买了,东西到手一尝,直骂上当。 传来传去,她的生意越发做不下去,甚而还有人特地回来骂她黑心。 林香莲脸皮薄,做生意本来就不是她自愿的,又被人这样唾骂,她哪里受得了? 天天看着对面生意火热,秦春娇被人夸上了天,她自己被人往泥里踩,整颗心像在油锅里煎。 终于四月中旬的一天,有人当面把馒头摔在她脸上的时候,林香莲再也受不了了。她大哭着跑到了河畔野荡子里,把一整个篮子朝着芦苇荡丢了过去。 那篮子掉进芦苇丛里,里面传出哎哟一声,好似砸到了什么人。 林香莲不哭了,睁大了眼睛看着那边,颤声问道:「谁在哪儿?」 话音落地,就见一人摸着头,手里提着那篮子,从芦苇丛里钻了出来。 林香莲定睛一看,不由说道:「啊呀,秦二叔,您咋在这儿?」 那人,正是秦春娇的父亲秦老二。 秦老二灰头土脸,灰白的头发上还粘着不少草叶。他向着林香莲狼狈一笑:「老林家的丫头啊,我就是路过这儿,一时内急在这儿出恭,没啥事。」 林香莲眼珠一转,顿时温然一笑,说道:「秦叔说啥呢,您是来看春娇姐的吧?咋不进村呢?」 秦老二倒是不敢说来看秦春娇的,只含糊其辞道:「我不是来瞧她的,我要去上河村,真就是路过。」 林香莲一步步走上前来,向他笑道:「二叔,我知道您的,虽说您当年把春娇姐卖了,可也是为了她好不是?进了大户人家,锦衣玉食的,不强过在家里受穷?说起来,您也是疼春娇姐的。」 她这两句话,真是颠倒黑白。 秦老二当初把秦春娇卖给相府,纯粹是为了还赌债和贪图身价银,这样的话连他自己听着都心虚,林香莲倒说的煞有介事。 第四十二章 他没有吭声,不知道这妮子打什么主意。 打从刘二牛送了信儿,秦老二倒是想来找女儿女婿,然而刘氏怎么也不肯答应跟他一起来,还发疯了一般的阻拦他。这个被他拿捏控制了一辈子的女人,这会儿不知哪根筋不对了,拼命的和他作对。 他气急败坏,手下没了轻重,把刘氏打的吐了血,躺在床上下不了地。 秦老二可不希望她死了,毕竟他就这么一个女人,她死了不止女儿那边没了戏,自己也没了伺候的人。 那段日子,他不得不去借钱给刘氏治伤,每天端汤熬药离不了人。等刘氏好的能下地了,也耽搁到了眼下。 刘氏不肯来,他便想着自己先来打探一下消息。 走到下河村外,却又畏惧起了易峋,便缩在这芦苇荡子里,去不敢去,回又不甘心,进退两难。 正躺着发呆,一只篮子从天而降,砸在他头上,这才把他砸了出来,碰见了林香莲。 林香莲看他不说话,继续微笑道:「二叔,您老人家不知道吧?春娇姐如今可有本事了,她自己张罗个吃食摊子,卖豆腐脑和糕饼点心,生意可红火了。每天峋哥出去,她就出来做买卖,不知赚了多少钱,村里人都夸她能干呢。」 秦老二眼睛一亮,问道:「你说,春娇自己张罗的摊子?峋子不在家?」 林香莲点了点头:「是啊,峋哥这一段都忙着,几乎天天都不在家。那摊子,是春娇姐和香儿姐一起张罗的。」说着,她又笑道:「二叔,春娇姐如今出息啦,您咋不找她去?她和峋哥都那么能干,您和我婶子就等着享福吧。」说着,她上前拿回了提篮,又道:「叔,我还得回去烧饭,先走了。」言罢,她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去了。 有些话,点到即可,说穿了反倒不好。 秦老二站在原地,摸着下巴咂摸着这事儿。 他不敢去找秦春娇,只是因为畏惧易峋,但易峋不在,秦春娇自己又能挣钱,那事情就不一样了。 既然是他女儿自己赚的钱,那孝敬她老子娘,总没啥不行的吧?再说了,就像林香莲说的,当初他是把她给卖了,但不是这样,她能有那几年好日子过?虽说是丫鬟,相府里锦衣玉食的,那不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尊贵些? 想到这儿,秦老二的底气越发足了。 他整了整衣裳,出了芦苇荡子,朝着下河村口走去。 但才走到路边,秦老二又迟疑起来,路上人来人往的,若是秦春娇不买账,嚷出来她已经被他卖了,事情就棘手了。 秦老二不是没有脑子的莽夫,不然他这些年无赖浪荡也没叫人打死。他思忖了片刻,就走到路边一株大树底下藏了身形,等着秦春娇收摊。 看着那小摊子人来客往的热闹场景,以及一枚枚铜钱落入秦春娇手里,秦老二真是眼热的不行——这丫头果然是出息了,这半天功夫她得赚多少钱? 哼,还不是多亏了自己把她送进了相府,把她历练出来了,不然她能有这份能耐? 秦春娇是他闺女,她孝敬自己的亲老子那是理所当然! 这天也是秦春娇生意好,比往常还早半个时辰收摊。 秦老二看着她和董香儿收拾了家伙,推着小车往村里走,连忙跟了上去。 这两天藤萝饼卖的好,秦春娇比往日还更多赚了一倍的钱,她和董香儿心情都好极了。一路欢笑不绝,商量着明儿再多做些。时下已是四月中旬了,藤萝花就是这一季儿的事儿,过了这几天花开全了,做出来就不是那个味儿了。秦春娇打算着,以后除了豆腐脑和豆腐雷打不动,便专做这些时令糕点来卖,算是她小摊子的特色。 等名声传开了,十里八乡的人都来找她买点心,说不定她可以在左近买一块地,盖个房子开铺子。比这样在路边风吹日晒,有个雨雪就出不来摊的强的多。三姐也说以后不想在娘家住,想出来找个地方。那间铺子,往后就可以当做三姐的栖身处,前头卖吃食,后面做点心外带给三姐住,一举两得。 这前景倒是美好又令姊妹俩憧憬不已,但开铺子可不是摆小摊那么简单。买地盖房子,打家具,说不定到时候还得雇个小伙计。这些,都少不了要花钱。秦春娇心里的主意,这铺子要用她自己的钱开起来,不向易峋要。她这小摊子,就是峋哥给本钱开起来的,铺子一定要自己办起来。 董香儿晓得她的心思,也在私下存着钱。秦春娇分给她的那些钱,她几乎没动,除了每日固定交给她娘的伙食费外,她几乎不怎么花。到时候真要用钱了,她也能出一份子。 虽说这生意,是秦春娇赚了大头,但人家也是出了大力。再说了,两个人合伙做生意,她之前没钱也算了,现在能赚钱了总不能还是只靠着秦春娇拿钱吧? 两个人商议着将来的事,都在开心的时候,忽然一只大手握住了车子的把手,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两人吃了一惊,定睛看清了来人,秦春娇顿时脸色惨白,双唇不住的哆嗦着。她原以为再次看见这个男人,能够平静以对,但胸口这翻涌起来的痛苦和愤恨,却是那么真切。 董香儿一见来人,也是大惊失色,失声道:「秦……」话才出口,她看了一眼秦春娇,还是说道:「秦二叔。」 秦老二站在车子前头,打量着自己的亲闺女。她比当初离家的时候出落的更加好了,小脸白嫩嫩的,一双大眼睛水灵灵又透着一股子媚劲儿,满头青丝乌黑油亮,胸脯高挺着,底下是细窄的腰肢,不止漂亮还有味儿,比她娘年轻的时候还要出色动人。 难怪易峋对她念念不忘,还花了一百两银子把她弄了回来的! 这丫头能值这么多钱,自己当初还卖亏了! 秦老二愤愤不平的想着,脸上却堆下笑来:「闺女,我听说你回来了,就来看看你。」 秦春娇盯着眼前这个血缘是她父亲的男人,面如冷霜,半晌才说道:「你来干啥?我不想见你。」 秦老二皮着脸说道:「这话是咋说的,你是我亲闺女,老子来看自己的闺女有啥不对?」 秦春娇听见这个话,脸上一阵激动,声音嘶哑的向秦老二喊到:「你才不是我爹的!你早把我卖了,咱俩压根没有关系了!」 秦春娇还记得当时那张字据上写的话:银货两讫,两不相涉。 哦,她是货。 她的亲爹,把她从人变成了货! 第四十三章 这来自于血亲的伤害和背叛,几乎把她推进了痛苦和绝望的深渊里。 心口的疤好不容易才愈合,她也才过上安宁的生活,这个人竟然像没事人一样再度出现在他面前,还以她的父亲自居! 秦老二看着秦春娇,那双和母亲十分相似的眼睛,也同样满是愤恨的瞪着自己。他心中怵了一下,但随即又硬气了起来——易峋又不在村里,她是她闺女,他怕个球! 她不认他当爹没有关系,她总得认她娘。 想到这儿,秦老二狞笑了一下:「春娇,别这么说。你进相府里享福的这些年,你娘在家想你可是想的茶不思饭不想,得了一身的病哩!」 果然,秦春娇听见这话,脸色微微一变,她双唇微微发颤:「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老二十分得意,笑着说道:「没啥意思,就是你娘病了,走不得路。不然,她今儿也要来看你呢。」说着,他又意有所指的说道:「闺女,你如今本事啦,做生意赚大钱的,日子好过了不会就忘了本吧?」 易峋坐在京城胡杨街的一间茶楼大堂上,面前摆着一壶茶水一碟油酥卷。 他面色淡淡,望着门口街上来往行人,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 店里的伙计也是啧啧称奇,这位爷近来几乎每天都来,一壶茶水一碟点心坐上大半天。要说这爱泡茶馆的,不是富贵闲人每日无事,来听两句评书,就是爱弄嘴皮子的来这儿找人扯闲篇儿。但这位爷是个生客,以前从没见过。他既不听说书,也不跟人扎堆闲话,更是什么也不打听。每天就是这样,来了往大堂正中间一坐,点心茶水上了,就盯着街上的行人。总是要过了晌午头,才会回去。 好在这位是个有钱的主儿,茶水要的上好的,赏钱也不吝啬,伙计们也都乐得奉承。 街上,一人一马忽然拨开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茶馆斜对面的相国府门前停下。 易峋的眸子一闪,将手中的杯子轻轻放下,看着那人下马,进了对面的朱红色大门里。 一连四天了,相府里每天都打发人到下河村秦春娇的小摊子上去买点心。 易峋可不信,那里面的哪位小姐太太稀罕乡下小摊子的点心,日日打发人来买。 稀罕的不是点心,只怕是人。 那位公子哥儿,对秦春娇还是没有死心。 自打苏梅词在下河村露了一面,易峋面上虽然没提,心底里却极其的在意。后来,有天他出门晚了些时候,出村时就见一人鲜衣怒马往下河村而来,在秦春娇的小摊子上买了点心离去。 秦春娇什么都没跟他说,似乎只当那是个寻常客人。但易峋心中却起了疑,他在相府门前连续盯了四天的梢,果然见那厮每日都是这个时候从外头回来,进府时手上也总是提着一个食盒。 他倒也能在摊子上拦住那人问个究竟,甚至不准他上门,或者不许秦春娇再卖点心给他。但是,那小摊子是秦春娇的心血,他看的出来,她对她的小生意十分看重,自从她有了这件事,每天的精神都比以前好了许多。 所谓和气生财,若是随意在她的小摊上闹事,那谁还会来光顾?他不想只因为这种事,就毁掉她的辛苦。 易峋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心胸宽大的男人,他甚至巴不得秦春娇的小生意做不成了,回到家里天天就对着他一个人。然而一想到她如今每天快活的样子,他就软了心肠。 秦春娇以前在相府里的事,就像他心头的刺,在苏梅词再度出现之后,更时时刻刻的扎着他。 以前的事,他可以当成一阵风过去。但若是往后还有人来抢他的妻子,他可不会姑息手软。 秦春娇是他的女人,更是他的心头宠,他不会对她怎么样,但是以外的人他可就不会客气了。 京城苏氏,那又如何? 易峋看着相府门头上高高悬起的匾额,脸上掠过一层冷意。 秦老二哼着小曲,走路带风的回到家中。 家门是虚掩着的,他一脚将门板踹开,大模大样的走进房中,对着床上的刘氏坐了下来。 刘氏蒙着头躺着,根本不想理他。 之前秦老二把她打重了,养了这将近一个月才勉强捡回一条命。如今的秦老二在她眼中,已经和恶鬼差不多了。 秦老二将一包东西撂在桌上,伸脚踢了刘氏一下:「别装死了,有钱了,去给老子打酒!」 刘氏适才也听见当啷一声,她抬起身朝桌上望了一眼,桌上果然扔着一包铜钱,拿粗麻绳穿好了的。 这个规格是按数穿好的,一串一百枚,五串便是足足五百钱,是半两银子。 刘氏坐了起来,死死盯着桌上的铜钱,半晌才问道:「你哪儿来的钱?」赌坊早已不让他进门了,近来看病吃药,还欠了不少钱,这半两银子秦老二是哪里来的? 她跟了秦老二半辈子,对他的性格脾气了如指掌。秦老二虽然混账,但他并不是不识时务的蠢货,他是绝不会干什么作奸犯科的事而惹上官司的。那这钱,又是从哪儿来的? 刘氏忽然觉得一阵寒气顺着背脊直往上窜,她双手忍不住的颤抖,瞪着秦老二,问道:「你是不是去找春娇了?」 秦老二瞧着她,脸上挂着冷笑。 半晌,他洋洋得意道:「怎么的,你以为你不听老子的话,老子就摆布不了你们?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去吧!你不跟我回去又咋样,那小丫头还不是服服帖帖的!她不认我这个亲老子不打紧,但她认你这个亲娘啊!你们娘俩一辈子都在我手心上,逃到天边去都不管使!」 刘氏一声不吭,垂着头。 只听秦老二那干哑的声音再度砸来:「你也别哭丧着个脸了,你真是养了个好女儿啊。你晓得不,咱闺女如今出息啦!那小脸蛋俊的,那身条抽的,啧啧,是个男人看豆.豆.小9说提供着就眼热。怪不得峋子把她当宝贝,花了那么多银子把她弄回去。如今,峋子还出本钱让她做生意,她在下河村口支了个摊,生意红火的很。这不,我才跟她说你病了,她轻轻松松就拿了半两银子出来。当初三十两银子卖她真是亏大发了,早知道咋也得翻个几倍……」 秦老二话没说完,刘氏忽然像疯了一般的扑了上来,撕扯着秦老二,口里哭喊叫骂着:「你这个畜生,那是你亲闺女,你到底要害她到什么时候?!」 第四十四章 秦老二猝不及防,脸上被刘氏抓了一道,顿时怒不可遏,飞起一脚,踢在刘氏肚子上,将她踹倒在床边。 他跳起来,上前左右开弓的抽着刘氏耳光,嘴里骂道:「就是我亲闺女,老子卖她跟她要钱就是天经地义!你这个疯婆子,吃了豹子胆了,敢打你男人!你给老子放老实些,不然老子明儿就挑了你的手脚筋,卖你去当表字,让你一辈子都见不着你闺女!」 刘氏起初还哭痛,后来渐渐没了声响,不哭不叫,也不躲闪。秦老二的拳头巴掌,就像落在木头上。 秦老二打累了,这才停了手,气喘吁吁的啐了一口:「真他妈的扫兴,老子讨了钱回家,叫你打酒买肉,咱两口子一道乐乐。你吃错药了,发疯打你男人!」 刘氏两边的脸颊高高的肿起,口角淌血,两眼无神,呆呆的望着前方。 秦老二到底是怕再把她打重了,这半两银子怕是要送进医药铺子去,没再动手。看着刘氏始终不动弹,他骂骂咧咧的起来,揣了钱自己出门买酒菜去了。 呸,这女人如今怎么跟泥巴做的似的,以前怎么也打不坏,现在一捏就碎了? 刘氏坐在床畔,满脸木然,半晌那破了的嘴角泛出了一抹诡异狠厉的笑容。 兔子急了,也还咬人呢,何况一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 她抱着双臂,轻轻晃着身子,竟然哼唱起了秦春娇小时候哄她睡觉的儿歌,嘴里轻轻呢喃着:「春娇呀,娘的宝贝,娘就是死了,也要护你周全。」 秦春娇坐在厨房的灶台底下,满脸木然,眼前一时是以前刘氏因护着她被秦老二暴打的情形,一时是今日里秦老二的卑劣嘴脸。 她是秦老二的女儿,在他身边生活了十余年,怎么会不晓得他的德性? 他说她娘病了,底下的意思就是她娘亲必定又被他打了。从小就是这样,只要秦老二想要拿捏她们母女两个,就会使出同样的花招。同样的招数用了十多年没个新鲜,说一句粗话,秦老二抬起屁股,她就知道秦老二要拉什么屎。 然而这招确实管用,因为谁让她们是秦老二的妻女? 王法世道没有一个站在她们那边,男人打妻卖女,固然令人不齿,但到底也不会怎么样。毕竟,这个世道,女人只是男人的东西。 秦春娇的眼中满是冰冷的恨意,她知道半两银子压根喂不饱秦老二的胃口,只是这点钱至少能为母亲带来短暂的安宁。经过这些年,秦春娇也摸透了那个男人的脾气,其实左来右去他也只是要钱。只要得钱在手里,他就万事皆休。如果今天她不给秦老二银子,秦老二虽然未必会对她怎么样,但回去之后还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 秦家母女两个,虽说是在秦老二的手下战战兢兢的讨生活,却也深谙生存之道。 这会儿,她强压下了满腹的恨意,逼迫自己冷静,尽快思考着对策。 她没有想到,秦老二这么快就会找来。 打从秦春娇开始做生意,她也在思虑着怎么让娘摆脱了秦老二,只是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万全的主意。 和离,那个男人是绝对不会答应和离的。秦老二就算是死,都不会放过她们娘俩。尤其是在知道了她进了易家的门,并且手里有钱之后。这件事,即便给他再多的钱,他都不会同意。秦老二是个十分刁滑的人,他非常明白只要刘氏还是他的妻子,这娘俩就都在他的手心里,那就是一辈子源源不断的钱财。如果男人不同意和离,那无论如何都离不掉的。 这一点上,他和刘二牛不同,就算是将他打残打废,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他就会咬着刘氏不放。 打残打废? 秦春娇心里忽然微微一动,她想起来了一件事。 当初在相府里时,管西花园的老李两口子整日吵吵闹闹。李大柱子爱打媳妇,李大婶的哭声时常半夜三更的传的四邻皆知。街坊虽然心中不满,但这别人夫妻间的事情,谁会去管!就连李大婶的娘家,听见了唉声叹气,也没什么法子。 后来有一天,李大柱子吃醉了酒,在相府马厩里发酒疯,被马踩断了两条腿,彻底残废了。 李大柱子不能动弹了,李大婶的好日子也终于来了。她每天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再看男人的脸色,也没人再打她。而李大柱子被她拿链子锁在了床边,每天屎里卧尿里眠,李大婶子高兴了给他碗剩饭,不高兴了就饿他几顿。李大柱子再没了往日的神气,喊破了嗓子也没人理他 。 如果秦老二也瘫了呢?他一样爱酗酒,醉酒发疯的男人出什么事似乎都不奇怪。 秦春娇垂下了眼眸,遮住了其中冰冷的杀意。 那个男人,早就不再是她父亲了。她没有父亲,只有母亲。 易峋回到家中时,微微有些奇怪。往常这个时候,烟筒里早已吐出了炊烟,而厨房中也该传出饭菜的香味儿来了。 然而今天屋子里却是静悄悄的,只有大黄依旧兴奋的撒着欢迎接着它的主人,豆子在马厩里踏着蹄子,秦春娇的小车也在院子里停着。这些一如往常的东西,让易峋心中稍稍踏实了些,也许秦春娇今日只是累着了,所以没有做饭。 易峋走进了厨房,却见秦春娇正在切面,他问道:「春娇,怎么这会儿了还在做面?」 秦春娇回了一句:「今天迟了些做饭,峋哥你先歇着去吧,桌上有茶。」 易峋走上前去,将两包油纸包着的点心放在了灶台上,说道:「今天去京里卖皮子,给你带了些童记的杏仁饼和桃酥。」 秦春娇额上的发垂了些下来,令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她将手里的菜刀攥了攥,低低说了一声:「谢谢峋哥。」 易峋心中更觉得有些奇怪,秦春娇的样子不大正常,她好像很不高兴。 浓黑的剑眉不禁微微的皱起,他不喜欢她这个样子。 易峋想起一件事,便说道:「我今天跟砖窑订了些砖,过两日闲了就给你垒个炉子,往后你就能烘烤东西了。」他记得秦春娇有跟他提过,因为没有炉子所以不能烘烤点心。虽然只是饭桌上的随口一句,他还是记在了心里。 秦春娇丢下了切面刀,扑在了男人的怀里。 易峋莫名,一个炉子而已怎么会让她这么激动? 察觉到怀中女人起伏不定的胸脯和隐隐的啜泣声,易峋将她拉了起来,果然那张小脸上满是泪痕。他俊脸一沉,问道:「谁欺负你了?!」声音里带着风雨欲来的隐隐怒意。 自从废了刘二牛,他以为村里已经没人敢这么不长眼了。 秦春娇紧紧的咬着唇,她一整天都在犹豫,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易峋。 这是她自己家里的烂事,她并不想给易峋带来麻烦,当初她之所以会离开就是不想让易峋被秦老二给缠上。但没想到兜兜转转到了如今,事情还是到了这个地步。 第四十五章 她想自己了结这件事,但她不想瞒着她的峋哥。对于易峋而言,这也是一种伤害。她已经伤过他一次了,不想再有第二次。 再则,如果事情出了什么纰漏,易峋也好有个预备。 秦春娇顿了顿,才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秦老二今天来找我了。」她不会再喊那个男人为父亲,在他将她卖掉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她父亲了。 秦老二?! 易峋那深邃的眸子里顿时一阵冷厉,他沉声问道:「他来纠缠你?」 秦春娇面无神色,淡淡说道:「他说我娘病了,跟我要钱。」 易峋不由握紧了拳头:「你给了?」 秦春娇点头:「我怕他再打我娘。」 如今的刘氏,就像秦老二手中的人质。 易峋没有言语,他也深知秦老二的为人,知道秦春娇所言非虚。给他钱的确是饮鸩止渴,但也解了燃眉之急。 易峋始终不能明白,这个世上怎么会有秦老二这样的男人。他自己的父母在世时恩爱情深,对自己的孩子也是慈爱有加。父亲过世之后,母亲落落寡欢,甚至思念成疾最终撒手人寰。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秦春娇时的情形,那时候他们都知道隔壁的秦家有个女儿,却几乎没怎么见过她。 那是一天的傍晚时候,父亲忽然带了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娃娃回来。 那女娃娃穿着一身打着布丁的粗布衣裳,脸上鼻涕眼泪乱成一团,并且依旧在哭。 母亲替她擦了脸,给了她一把糖,让他们兄弟两个陪她玩,便去了外堂跟父亲说话。 那女娃娃擦去了眼泪鼻涕,露出一张粉嫩可爱的小脸,见他正瞧着她,便颤颤的伸出粉团团的小手,要把易母才给她的糖分给他:「哥哥,给你糖。」 外头传来父亲低沉的怒吼声:「那到底是不是他亲闺女?!那么小的孩子,怎么能那么不要命的打?!」 原来秦老二在院子里打女儿的时候,易父途径那里,实在看不下去,硬把那孩子拉走了。 打从那之后,易峋就留意上了隔壁家的小妹妹,也才知道父母极为不齿的秦老二到底是个多么卑劣无耻的男人。 妻女在他眼里只是他的东西,他拿女儿威胁自己的妻子,反过来又折磨妻子来控制女儿。如果当初不是这个男人,秦春娇根本不可能离开自己。 本以为把他撵离了下河村,便就此清静了。没想到他竟然还敢回来,并且还敢故技重施的再次纠缠上了秦春娇。 他当初,还是太手软了。 易峋强按着满心的杀意,他顾忌秦春娇,毕竟秦老二是她的父亲。他想听听他的意思,当然如果她真的还狠不下心,他也不会再容那个男人来纠缠她,只是事情当然要做的再干净些。 他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秦春娇目光微冷,淡淡说道:「峋哥,你就别管了。我不会让他来骚扰咱们,只是如果以后出了什么事,我只是你买来的人,你什么也不知道,只用把我交给官府就好了。本来就是我们家的事,不该连累你……」 她话没说完,就觉得腰身一紧。 易峋盯着怀里女人那张倔强的小脸,低声问道:「你在说什么糊涂话?!你是我媳妇,我怎么会把你交给官府?!春娇,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怎么又跑出来官府了?」 秦春娇依偎着他,眼眸微闭,带着几分疲倦的说道:「一直以来我都深受你家的照料,不能再拖累你们了。」 易峋却道:「你不用再说了,为自己的女人出头,本来就是男人该做的事。」 不就是一个秦老二么? 打从那次刘氏挨了打,她对秦老二倒突然和善起来。 每天都端茶倒水,热汤热饭的伺候,甚至还主动替他打酒。这在秦老二眼中并没有什么稀奇,他和刘氏过了半辈子多数时候都是这么着。老婆不听话了,打一顿就好,女人就是贱不是。 这天一早,刘氏起来,将头发拿水抿了,梳理的溜光水滑齐齐整整,一丝儿不乱。她穿了一件半新的蓝底白花细布褂子,这衣裳经过几次浆洗,已经泛了白,然而她就这件衣裳没有补丁,每次要出门到集子上,就穿这件衣裳。 刘氏穿戴齐整,走到正在吃早饭的秦老二跟前,含笑说道:「当家的,给我些钱吧。」 秦老二喝着鸡蛋水,乜斜着眼睛瞅着她,问道:「干啥去?」 刘氏脸上笑容可掬,说道:「家里酒没了,我给你打酒去。捎带着,在集子上给你称上几两下酒卤肉。」 秦老二乐呵了,笑道:「那感情好,光有肉没意思,腻得慌。你再买点五香蚕豆、盐水花生啥的回来。」说着,他忽然泛起一阵狐疑,两只眼睛嗖嗖的扫着刘氏:「你咋突然对我这么好?打啥鬼主意呢?!老子告诉你,敢耍啥花招,老子剥你的皮!」 刘氏笑的可亲温婉:「当家的,你这话说的真是,我能耍啥花招?咱俩都是半辈子夫妻了,我心里咋想的你还不知道?我这辈子统共就这么一个女儿,满心就是想着她能过上好日子。我那时候也晕了头才跟你吵,这两天我想通了,闺女有出息那就是好事,我还折腾啥?我心里这是高兴,打个酒回来,我也喝两盅。」 这话倒是合了秦老二对刘氏的认知,这妇人心里就只有她闺女,不然也不能被他拿捏了这么多年。 他打消了全部的疑虑,自怀里摸出五十文钱来放在桌上,说道:「去吧,多买点好吃的。有个能赚钱的闺女,还怕啥!」 刘氏将钱包了放在袖子里,挎了篮子,就出门去了。 秦老二吃饱喝足,一脚蜷在了凳子上,剔着牙得意洋洋的哼着,心里想道:男人就得找对女人,看咱这日子惬意的,一辈子都不缺钱花,不缺人伺候! 秦春娇一给就是半两银子,这钱来的也忒容易了,他琢磨着不成今儿再去一趟下河村。上次他说了他们夫妻现在住在土塘村,就是等着秦春娇自己送钱上门。那小丫头心也够狠的,连着几天了也不见露面。 她不来,那他去就是了。横竖她在意她娘,总会给钱。 秦老二想着,索性立刻就动了身,披上衣服出了门。 刘氏里了家门,换上了一副冰冷淡漠的脸孔,搭了过村的牛车往宋家集子而去。 宋家集子离土塘村也不远,搭车子不过半个时辰。秦老二有钱时,常来这里吃酒赌钱,因而那次秦春娇跟着易峋去木工铺子才会撞见他在赌坊门外丢丑。 第四十六章 到了集子上,刘氏先到一家名叫王记酒坊的店里打酒。 那酒坊的伙计对她倒也熟了,一见面就寒暄道:「秦家婶子,今儿还是打黄酒还是打烧刀子?」 刘氏说道:「烦你给打半斤烧刀子。」 那伙计应了一声,恰巧柜台上烧刀子卖完了,便到后头去称。 刘氏站在门口等,就听见堂上一人问道:「二牛,你别扯淡,你跟那小妮子到底成了没?!在这里天天编些没影儿的事儿来骗我们的酒吃,我咋听说那妞儿的汉子是个厉害人,你这条腿该不会就是被人砸瘸的吧?!」 另一个人一拍大腿,大声说道:「我骗你,我就是你孙子!我这腿是被狗咬的,不是人打的。我跟那妞的爹是老相识,在村子里时,那丫头还管我叫哥哪。那天在南山住林子里,她主动勾搭我呢……」 刘氏已经认了出来,这人就是刘二牛,他正口沫横飞的跟一群二流子讲着什么香艳经历。她脸微微一沉,走上前去,问道:「二牛,你说谁呢?」 刘二牛吓了一跳,抬头看见是刘氏,更有些手足无措。他嘿嘿笑着,搓手说道:「原来是二婶,我就是跟春娇妹子开了个玩笑,没啥事。」 他果然在说春娇! 刘氏心中更是一冷,脸上却笑的如三月艳阳:「原来是玩笑,你也这么大人了,还干这没正行的事儿。你二叔这两天老念叨着你,你咋不来家了?」 刘二牛瞪大了眼睛,这刘氏素来憎厌他,今儿咋改了性子? 刘氏又笑着道:「春娇如今出息了,自己做生意赚钱,还给了她爹许多银子。你二叔高兴的很,叫我来打酒。你明儿有空,来瞧你二叔。」 刘二牛听见这话,真是高兴的跟吃了蜜蜂屎一样,全不想这事儿底下哪儿不对劲。秦春娇做生意的事,他听说过,秦老二也是他挑唆着去下河村的。兴许,人家还真就认自己老子,愿意孝敬呢? 刘二牛这种人,听见有酒碗儿,就馋的连命也不顾了,当即连声答应,说后日就去看秦老二。 刘氏拿到酒付了账,便离了酒坊。 待出了门,她脸上的笑意迅速冻成了冰渣。 刘二牛那条腿,显然是被人打瘸的。因为之前他和秦老二坐在一起喝酒时,喝热了捐了裤腿,那条断腿上压根没有狗咬过的痕迹。 很好,害过她女儿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刘氏找了一个孩子,给了他些钱在另一个铺子里又买了半斤高粱酒,添了些下酒菜,才坐车回家。 回到家中,秦老二不在。 刘氏没有在意,只是走到厨房,把那瓶高粱酒拿出来,将之前割下的一把断肠草放了进去。 这味草药,顾名思义,是穿肠的毒药,但本身却无色无味,混在酒中令人难以察觉。 乡下屡屡有人误食,救治不及时,便要送命。刘氏还在娘家时,邻居的媳妇跟婆婆吵架,一赌气吃了一大把下去,只半个时辰就伸腿了。 草药入了酒,那个作性只会更加猛烈,只怕大罗金仙下凡也要救不回来了。 刘氏将这瓶酒放在了柴火垛的后面,又把面缸搬来挡住,只留了那瓶烧刀子在外头,才回房。 她满心平静,仿佛只是在做一件平常的小事。 秦老二坐在易家的正堂上,背身冷汗岑岑而下。 这一次,他大意了,没有提前打点,没想到今天易峋竟然没有出门! 易峋替他将面前的杯子满上,说道:「叔,喝茶。」 秦老二连连陪笑,心里想着的却是怎么脚底抹油。还是半大小子的易峋,就敢在山道上劫他,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的威胁他。后来,在他卖了秦春娇之后,还硬将他从下河村撵了出去。 秦老二对易峋,有着一种打从心底里的恐惧。 他说道:「峋子,叔就是来跟春娇说两句话。你婶子在家做饭了,你不用春娇忙了。」 易峋面色淡淡,丝毫不理他的言语,说道:「叔,晚辈以前年纪小不懂事,干了些荒唐事,您别放心上。我既然要了春娇,咱们就是翁婿,这该上门走动就走动。过几日,我还要带春娇去看您二老。」 这话出来,秦老二倒高兴了,整颗心都放了下来。易峋既然认他这岳父,那他还怕什么? 当下,他小鸡啄米也似的点头:「是哩是哩,春娇娘在家也是想她想的不行,春娇去瞧瞧也好。」 易峋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秦春娇在厨房里炒着菜,听着外头易峋和秦老二虚与委蛇,心中虽然满是憎恨却也只能暂且强行忍耐。 峋哥跟她说,他们和秦老二交恶已久,如果突然找上门去亲热,只怕这厮不会落套。等他自己喝醉,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何况,秦老二喝多了是未必出门的。 峋哥叫她不用管了,他会去处理,等到熟络了,把他灌醉引到山上。近来正是春猎的时候,山上多的是猎人张设的陷阱,一个醉酒的人失足是再不稀奇的事情。陷阱深且多数布有机关,这掉下去别说残了,就是死了也是正常。 「峋子,我跟你说,我这丫头打小就倔,不会给人当媳妇。也是你不嫌弃,肯要她。叔跟你说,不听话了就打,不用看我的脸。你看叔这一辈子,春娇她娘多听我的话!」 秦老二似是被易峋捧飘了,开始胡说起来。 秦春娇听见这话,嘴角忍不住的车漆了一抹冷笑——秦老二一辈子打骂妻女,如今竟然还当件光彩事四处炫耀,还打算教唆别人! 易峋眸子微沉,唇角轻勾。他没接这话,只是说道:「叔,我之前得了一张图,是之前被朝廷剿灭的麻匪张老虎埋藏财宝的地图。南山上的几处,我都掘出来了,就剩北山上那块,因为地形不熟一直没去。那地方,叔您熟么?」 秦老二睁大了眼睛,他就知道,易峋这小子如果不是得了什么横财,咋就突然变得这么阔! 这张老虎是确有其人,是个曾在京畿一带活动的麻匪头子。兴旺的时候,他手下人马无数,作案累累,连巨富官宦人家都敢抢,朝廷花了不少力气才剿灭干净。传闻,这厮落网前曾将积累的财富分埋在几处,所以朝廷抓到他的时候,并没缴获出来什么东西。 这份财气,原来落在了易峋手里! 易峋这话当然是诓骗他的,但这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一掺和,再加上一家如今兴旺发达,连秦春娇都能有本钱做买卖了,就由不得秦老二不信了。 当然,也是他性格使然。秦老二这样的赌徒,也更信这所谓天降横财的好运。 秦老二眼睛都亮了,将手一拍大腿:「峋子,你早说啊!北山就在土塘村后头,那地儿我熟得很!你找不到地方,都交给叔,叔保证给你找到!」说着,恨不得就要上手去抢。 第四十七章 易峋却说道:「等到后日,我和春娇到土塘村去看婶子。那时候,就要麻烦叔了。」 秦老二这才讪讪笑着,坐了下来。 这一日,秦老二在易家酒足饭饱,还揣着十两银子,心满意足的离开。 易峋和秦春娇目送他离去,秦春娇满眼的冰冷,易峋揽了她的肩膀,淡淡说道:「他才来就出事,会惹起官差的疑心。」 秦春娇点了点头,轻轻咬住了下唇。 秦老二手里有了钱,回去又做着发横财的美梦,心里爽快,也就不再找刘氏的麻烦。刘氏听他说了去下河村的情形,并见到了那十两银子,她只笑了笑没有说话。 隔了两日,刘二牛果然找上门来了。 他提了一壶酒和一小节猪肚子,秦老二如今手里有了闲钱,也不将这些东西放眼里了,但他和刘二牛好的像穿一条裤子,还是很高兴他来家做客。 秦老二将刘二牛迎进了房中,嘴里说着:「来就是了,还提着这些东西做啥。」一面就把这些酒菜都交给了刘氏。 刘二牛可是明白,如果真是空着手,秦老二只怕连门都不会让他进。 刘氏接过了酒菜,拿进了厨房,拔开瓶塞轻轻一闻,果然是高粱酒! 她浅浅一笑,把那酒倒了,把自己炮制过的药酒灌了进去,便点了灶火热锅做菜。 刘氏炒了个一盘子葱花鸡蛋,将那猪肚子也切了一小盘,合着之前秦老二吃剩的干牛肉、腊鱼、蚕豆都装了盘,一起端了出去。 刘二牛看着这一桌菜,眼睛都直了,他晓得秦老二的底子,这老家伙怎么突然这么大方? 看来,之前刘氏说的事是真的。 他看着秦老二,问道:「二叔,听说你去找春娇要钱了,是不?」 秦老二倒也没瞒他,摸着肚子,仰着脸得意笑道:「二牛啊,我跟你说吧,这讨对了老婆就是过得舒坦。你看叔这一辈子,啥时候短过吃喝,如今生的女儿也出息了,一给就是十两银子!」 刘二牛听的咋舌不已,十两银子!他活了这么大,手里也没一下子这么多钱过。 刘氏把之前的烧刀子端了上来,朝这俩人笑道:「之前家里的烧刀子还有些,你们先喝着。」 这俩人只要有酒就好,也不在意是什么酒,杯来盏去的喝了起来。 待酒过三巡,那刘二牛的酒量平平,舌头已经直了,直眉瞪眼的看着秦老二:「叔,你说要发达了,咋的,不带着二牛?」 秦老二也脸红脖子粗了,骂道:「你个傻玩意儿,一辈子活该受穷的货,我凭啥带着你?!你家祖坟没长那根草,就老实待着去吧!我老实告诉你,别说你这便宜侄儿了,就是我亲儿子女婿,也休想分我一个子儿!」 秦老二最是一钱大如天,一毛不拔铁公鸡的性子,别人要分他钱比挖他心还难受。那藏宝图是易峋的,他还盘算着找到了怎么独吞,更别说刘二牛这外人了。 刘二牛已经喝懵了,脑子里只想着这秦老二没儿子啊,扛不住烧刀子的作性,趴在桌上打起了鼾。 秦老二骂了一句,一摇酒瓶子居然已经空了,就连声的叫刘氏。 刘氏提了那壶高粱出来,说道:「这是二牛拿来的高粱,就喝这个吧。」说着,就给秦老二满上了。 秦老二喝了一口,只觉得这酒跟平常似乎不大一样,便踹了刘二牛一脚:「妈的,来孝敬你老子,还拿这种杂味儿的破货来!」说着,倒也不太在乎,喝了起来。 他又吃了几口菜,便觉得肚子里疼起来。起初还只当是豆子吃多了,但渐渐就不对劲儿了,整条肠子仿佛扭在一起被死命扯拽一般,一忽儿又像有刀锯在割着切着,小肚子里像火烧一样的滚烫。 秦老二大声叫喊着,滚在了地下,抱着肚子,满地打滚。 刘氏站在一边,淡淡的看着,满脸漠然,仿佛在看一只将要死去的野狗。地上打滚的男人,让她觉得恶心厌恶,却又有着说不出的痛快! 秦老二也猜了出来,他满头大汗,指着刘氏,骂道:「你这个很毒娘们儿,竟然敢谋害亲夫!老子一定要剥了你的皮,叫官府拿你去千刀万剐。」 刘氏笑着,先是浅笑,接着渐渐笑出声来,落后竟然笑的几乎要抹泪。 谋害亲夫,按律是要千刀万剐,但那又如何?! 刘氏抹着眼睛,嘴角挂着诡异的笑,走到秦老二跟前,朝着他的肚子狠狠的踹了下去! 这个男人不是很厉害么,很得意么,不是折磨她母女两个半辈子,耀武扬威了半辈子么,怎么现在也跟猪狗一样,躺在地下打滚哼哼? 哦,不对,狗能看家,猪能吃肉,秦老二有啥用?他是连猪狗都不如! 秦老二也醒悟过来,这女人真是逼急了,她现下就是想要自己的命! 他可不想死,北山上的财宝,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还等着他去享受。 他哀嚎着,强忍着剧痛,抱着刘氏的脚,苦苦哀求着:「娘子,娘子,我错了。你救我一救,我再也不打你了。看在春娇的份上,你救我一命……」 刘氏满脸冷厉,咬牙切齿道:「你还敢跟我提春娇?!你打骂我们的时候,咋没想到我是你娘子?!你卖春娇的时候,咋没想到她是你闺女?!」说着,她忽然又一脸恍然大悟的点头道:「哦,我弄错了。在你眼里,妻子女儿就是连牲口都不如的东西。」 说完,她又狠狠一脚跺在秦老二腹部。 秦老二嚎叫着,鼻涕眼泪一起流了下来,他满地乱滚,只想逃离刘氏的脚。这个被他打了一辈子的女人,这会儿就像罗刹一般的可怖。他从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落在她手中。 秦老二那暴戾昏聩的心底,也生出了一丝悔恨,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老话是一点没错。 但这会儿的悔悟,是再也没有任何用处了。 他本来就喝了很多酒,断肠草又被泡了两天,酒催药性发作的极快。 只片刻的功夫,秦老二口吐白沫,双目圆睁的到阴曹地府里去发横财了。 刘氏看着秦老二不动了,上前又踢了他一脚,见他总不动弹,便试了试鼻息,又摸了摸他的胸口,果然气息全无,心也不跳了,方才肯信这厮是死透了。 她忽然觉得有些手软,闭了闭眼睛,稳了一下心神,看了刘二牛一眼。刘二牛烂醉如泥,从桌上滑到了地下,撅着屁股,像一堆烂泥一般的打着鼾。 刘氏拧了一下腿,将满脸笑意敛了下去,走到门边将门一推,一张脸惨白的向外叫喊道:「来人呐,我当家的被人害死了!」这声音,惊慌失措,让人听不出半分假来。 第四十八章 这时候正是晌午头,秦家房子外头不远处有一株大槐树,几个村人正聚在那里吃饭。 一听到这喊声,各自丢下碗奔了过来。 众人跑到秦家房外,一起问道:「秦家娘子,出啥事了?」 刘氏满脸雪白,慌张惊恐,两只眼圈也是红的,声音嘶哑道:「我当家的跟人吃酒,忽然喊肚子疼,我正说要去找大夫,他就吐了几口白沫不动了。想是,想是叫人害了。」 那些村人顿时吃了一惊,就有两个胆大的,踏进屋中,果然见秦老二躺在地下,满脸的白沫子,两只眼睛暴突出来,满是血丝,两手十指如钩子一般的撕扯抓挠着自己的衣裳。 这样子一看,就知道是横死的。 那些村人便都乱起来,有的张罗着去喊里正,就有两个青年汉子将那刘二牛从桌子底下拖了出来,一记老拳将他揍醒。 刘二牛正在黄粱美梦,忽然一拳被人打了出来。他睁着惺忪醉眼,看着一群围着他的大汉,各自一脸的不善,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还剩的半分醉意也都飞到九霄云外了。 土塘村里正王根锁正在家里吃他婆娘做的手擀面,就听院里炸雷也似的一声:「根锁叔,不好了,秦老二被人毒杀了!」 这王根锁差点把面条吃进鼻子里,手里的筷子掉在了地下也来不及去管,他豁的起身问道:「咋回事?!」 来人跑的大喘粗气:「秦老二跟人吃酒,死在家里,秦家娘子慌没神儿了。您快去瞧瞧吧!」 王根锁吓了一跳,将嘴一抹,跟那人匆匆往秦家跑去。 一路小跑到秦家,秦家的黄土房子早已被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村人议论纷纷,指指戳戳。 王根锁硬拨开人群,走到里头。 刘氏坐在门槛上,一头靠着门柱,一手抹着脸上的泪,满脸悲怆,早已哭哑了嗓子。一旁,村里两个平日里和刘氏交好的妇人,一左一右的劝慰着。 王根锁正了正裤带子,走上前去,问道:「秦家娘子,这是咋回事?秦老二咋就死了?」 刘氏一见了他,两只红了的眼圈里再度滴下泪来,嗓音嘶哑的说道:「里正,您说说,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我当家的今天跟人在家吃酒,我在厨房烧菜,就听见他在外头喊肚子疼。我出来一瞧,就看见他躺在地下打滚,问他话,疼的说不出来。我慌了,要去喊大夫,谁知他吐了两口沫子,就不动了。」说着,又声嘶力竭道:「我们两口子一辈子也没个儿子,只有个女儿也不在身边了。如今我当家的也死了,以后可叫我咋活?!」 围观的一众村人,平日里也多少晓得些他家的事儿,对这刘氏很有几分同情。秦老二虽不是个东西,但这个年头,寻常人观念里,到底算是个当家的男人,如今他竟然横死了,这刘氏往后还不知要怎么办,都唉声叹气的感慨。几个妇人,看刘氏哭的凄厉,也物伤其类,跟着抹起泪来。 王根锁听了刘氏所说,又进屋看了秦老二的死状。有了些岁数的人,又是一村里正,一看那样子就晓得是毒发身亡。他见果然是出了人命官司,顿时太阳穴上一阵跳疼。 当下,他宽慰了刘氏几句:「秦家娘子,人已去了,还是想开些为好。」说着,正想派人去城里报官,忽然一眼瞥见一边捆着的刘二牛,便问道:「这人是谁?不像咱们村的。」 刘氏哭的没了力气,就有人替她回道:「这人叫刘二牛,是左近一个二流子,今天和秦老二吃酒的人就是他。」 王根锁顿时皱了眉头,这事儿怕还有些麻烦。 刘二牛之前还如坠五里雾中,这会儿已经明白了过来。刚才还跟他一起喝酒吹牛的秦老二,此刻已经横尸在地,刘氏在一边哭成泪人,土塘村的人都满脸怒意的看着他。 他打了个激灵,好像明白了些什么事。他就说,这婆娘咋突然这么好心,竟然叫他来家吃酒!她早想谋杀亲夫了,如今还想拿自己当替死鬼!这婆娘真是好歹毒的心肠! 刘二牛顿时哑着喉咙嚎叫起来:「里正大爷,您可得听我一句,我和秦二叔好的跟亲叔侄一样,咋会毒他?!都是这婆娘,一定是她杀的!菜是她烧的,二叔一定是吃了她做的菜才中了毒!」这话才落地,就有人骂道:「你这话就是放屁,秦家婶子做菜下毒,那你咋没毒死?!」 刘二牛没弯过来劲儿,一时说不出话来。 村里出了人命官司,这可不是随意就能摁下去的。虽说皇权不下乡,但是一个村民被人毒杀,这么多眼睛瞧着,处置不当那王根锁这里正的位置往后也不好做了。 于是,王根锁吩咐人将刘二牛关押在村子的祠堂里,派了几个村子里的年轻力壮的青年人把他牢牢看住,又让自己浑家劝着刘氏,他自己带了两个人到河间县去报官。 因秦家房子死了人,要等着县里官差来看,不便留人。王根锁的媳妇便把刘氏让到了自己家,还劝她:「人死不能复生,刘娘子你还是想开些为好。」 刘氏满面木然,一句话没说。 她只想笑,但不能笑,只好绷着脸。方才那一场大哭,倒不是做戏,她只是在哭她自己,哭她被秦老二毁掉的一辈子。 王家娘子又问道:「刘娘子啊,你家老二没了,往后你可咋办?我听说你不是还有个闺女,她是不是嫁人了,你不如投奔她去?」秦家有个女儿,但不带在身边,秦家两口子也不怎么提她,村里人还当她已经嫁人了。虽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但亲娘真没人能管了,多数的女婿家还是肯管口饭吃的。 刘氏扯了扯自己的裙褶,没有说话。如果真的能平安无事,她也只打算自己熬着,横竖这些年都过来了,如今秦老二死了日子该更好过才是。 至于春娇,她没脸见她。 过了一个多时辰,王根锁带着县里的人回到了土塘村。 县衙里听说土塘村出了毒杀的人命官司的,也很看重,派了差役和仵作前来。 一众差役进了秦家的房子,四处搜查了一番。 仵作验看了秦老二的尸体,确认是毒发身亡。 这会儿,刘氏和刘二牛也到了。 差役班头听了刘氏的言语,得知秦老二是吃酒中毒,便将目光落在了桌上的酒菜上,令仵作以银针验毒。 仵作拿银针挨个试过,那针毫无变色。 第四十九章 差役班头便皱了眉头,仵作却道:「班头莫急。」说着,将那酒瓶子端起凑到鼻尖一闻,并无什么特别气味,遂又倒了些出来,见酒水里果然有些细碎的草叶,便说道:「班头,此人肠穿肚烂,想是中了断肠草的毒。这酒中有断肠草的碎叶,死者便是饮用此酒方才身亡。」 差役班头便问道:「这酒是何人购来?」 刘氏便回道:「大人,这酒是刘二牛带来给我男人吃的。」 刘二牛听的已经呆了,他实在不明白自己好好带来的酒怎么会有断肠草,还将秦老二毒死了。 他倒不算蠢笨,晓得自己再不说话,就要被人当了替罪羊了,连忙张口向那差役班头嚎叫:「大人,这酒是小的带来的不错。但小的和秦二叔一起吃酒,如果酒里有毒,小的岂不是也要毒死?」 差役班头倒是个老成只之人,他办案众多,经验丰富,看了那刘氏一眼,见她虽形容憔悴,又有了些年纪,却秀色难掩,适才又听那些村民说起,秦老二平日里惯打老婆,不由眉头微皱,只觉得这案子怕不简单。 当即,他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发话将刘二牛、刘氏连同一干证物一同带回衙门。 刘二牛还在咧嘴大喊冤枉,却被不耐烦的差役堵住了嘴。 刘氏面色淡淡,没说什么,略收拾了两件衣裳,便跟了去。 土塘村人看着都嘀咕,这把刘二牛抓了也就是了,咋连刘娘子也抓呢?有些人就琢磨出味儿来:这官差老爷,是疑心刘娘子呢! 易峋和秦春娇坐车到土塘村时,已经是黄昏时候了。 易峋的意思,晚饭灌醉秦老二,晚上趁着天黑容易动手。 到了土塘村,秦春娇有些压抑不住的激动,她已经几年没有见过娘了,娘就在这个村子里呢! 进了村子,易峋见着路边有几个坐着闲话的老人,便上前问道:「老丈,请问秦家怎么走?」 那几个人听他提起秦老二,不由脸上一阵怪异的神色,就有人问道:「你们是他啥人,问他家干啥?」 易峋面色淡淡,说道:「我是他女婿,听闻丈人家搬到了这里,来探望的。」 那几个人更是一脸惊异,秦家在土塘村也住了两年,可从没听说他有这么个女婿,再看他身侧站着的俏丽女子,更是一脸惊艳。虽然是模糊听说秦老二好像有个闺女,但没想到竟然是真的有,还生的这么俊俏! 但这事儿也怪,既然是女儿女婿,咋两年都没上门走动,连老丈人家搬哪儿去了都不知道? 秦家多怪事,才死了人,又冒出来一对女儿女婿,还是别沾惹了,免得惹上啥祸! 这几人都一个心思,没搭理易峋和秦春娇,惊各自起身散了。 易峋和秦春娇有些诧异,正面面相觑之时,倒是有个好事的,走出十好几步,回身远远的说道:「秦老二中毒死了,他浑家刘氏被河间县县衙拿去了,他家如今可没人。你们真是他们闺女女婿,还是赶紧上河间县去寻人情吧!」 秦春娇听了这话,简直不敢信自己的耳朵,又像晴天霹雳。她怕了恨了十多年的父亲,居然就这么干脆的死掉了,而她母亲还被抓去了。 这事态发展,实在出人意料。 易峋也是惊讶不已,他印象里的刘氏一向是温和而沉默的,面对秦老二的苛待,她逆来顺受,把秦春娇护在身后,自己硬接着秦老二的拳头。 他甚至觉得,这个妇人大概根本没有脾气。 这件事,当真会是她做的么? 易峋只在心里略想了想,便看向了秦春娇,他担心的只是她。 明知道她娘在她心里的位置,自己早该把这件事办好了才是,只为了那些破事就拖拉到如今,事情才会变成了这样。 易峋对自己生出了些懊恼,这事儿见了官,怕就没那么容易收场了。 秦春娇秀眉微蹙,水汪汪的眼睛里漾着一丝忧虑,她微微垂着头似是在想着什么。 易峋低声道:「春娇,你在想什么?别急,有我在,我们再想法子。」 秦春娇的眸色忽然坚定下来,她说道:「峋哥,咱们回去拿银子,明儿就去河间县。」 她可不是无知的村妇,京里那两年已经熟知了许多人情世故,尤其是官场那些事,晓得有钱有人就好办事。 有没有人不知道,但钱必须得有,好在她做生意这两月,已经存了几十两银子。虽说不晓得够不够官司,但打通关节求人照顾娘,还是够的。 易峋当然也明白这些道理,他颔首答应,又同着秦春娇回了下河村。 当天晚上,秦春娇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索性起来,看着外头的月牙,白泠泠的,冷的有些瘆人。已经是四月天了,还有这样让人心里发冷的夜晚。 她不知道娘这会儿怎么样了,不知道为什么县衙要抓娘,她不信娘会杀人。 打小,娘总是那么温柔慈爱,坚毅不拔,似是什么难题都难不住她,什么担子都压不垮她。 没有过不去的坎,这是她常说的话。 娘教会了她温婉,易母教会了她礼义廉耻,正是这两个妇人的言传身教,才让她没有在秦老二的手里长歪。 这样的母亲,怎么会杀人呢?虽然她觉得,秦老二简直是罪该万死。 易峋也睡不着,他担心秦春娇,便走了过来。 推门进去,她果然没睡,垂散着如瀑也似的长发,穿着月白色的中衣,踏着绣花拖鞋站在窗子边。白霜也似的月光洒在她身上,像是一层薄纱。 易峋走上前,低声道:「春娇,睡不着么?」 秦春娇却是愣愣的,半天忽然说道:「我娘以前说过,这样的月夜,鬼是要吃人的。」 这原本是老人吓哄不肯睡觉的孩子的,但秦春娇这会儿却是信了。 易峋怔了怔,明白过来,脸色微沉,索性将她抱起,在床盘坐了,把她放在自己膝上。 他磨着她的头,还像小时候无数次哄她那样,嗓音沉沉:「我们明天就去河间县,没事的,你不要怕。」 秦春娇却忽然激动了起来,她微微喘着气说道:「我娘不会杀人的,一定是那些官差弄错了,一定是的!」 秦老二怎么死的她一点也不在乎,她只担心她娘,她好不容易才过上安乐的日子,还没有照顾过娘亲一天,娘怎么能离开她?! 易峋心里微微一动,却还是将那念头压了下去,他将那副柔软的身躯揉在了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暖着她略有几分凉意的身子。 他说道:「我知道,他们弄错了,你娘不会有事的。」顿了顿又道:「官差办案,总要把事情弄清楚了,这又是人命官司。想必只是叫你娘去问话,没事的。」 男人宽厚的胸膛和低沉有力的声音,抚平了秦春娇的不安。她靠在那坚实温暖的怀里,朦胧的睡去了。 第五十章 翌日清晨,易峋和秦春娇带足了银两,向易嶟交代了几句,便往河间县而去。 因河间县离下河村路途较远,两人没坐牛车,多花了些银子,改坐带车厢的马车。 秦春娇看着窗外的景色,晨曦薄雾之中,远处的山峰都影影绰绰,只有些不大清晰的轮廓,倒像是她现下的心境,迷茫惘然。 易峋握住了她的手,只觉她柔软的手心中一片湿凉,便用力捏住了她的手。 秦春娇回头看了他一眼,眸子有些湿漉漉的,柔声说道:「我担心我娘,我听说牢房里有一整套折腾人的把戏。如果犯人没钱孝敬,就要遭罪了……」 易峋也晓得她说的是实情,但还是宽慰她道:「你娘不是犯人,牢头不会为难她的。」 秦春娇虽然明白易峋这是在安慰她,然而心中却还是一宽。 到了晌午时分,两人到了河间县。 秦春娇立刻就想去县衙,但易峋却说他在此处认识个衙门里的朋友,大约能帮上忙。有了他的门路,事情就好办的多了。 衙门,那就是个有理无财你莫进来的地方。然而俗话又说的好,提着猪头找不到庙门,要烧香也得看土地爷受不受。没有门路,就算你提着钱,也寻不到用的地方。所谓阎王好过,小鬼难当,若是一个个打点过去,那也未免太贵了! 秦春娇听易峋说的有理,也只好暂时按压下性子,听凭他安排。 易峋将秦春娇安置在一间客店里,便出去了。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秦春娇正在房中出神,便听易峋在外头敲门喊她。 她急忙起身去开门,就见易峋领着一名身形魁梧的中年汉子走了进来。 易峋向她说道:「这便是我那位朋友,河间县衙班头王贵生王大人。」言罢,又向王贵生说道:「这是内子秦氏。」 秦春娇看那汉子,倒穿着一身便衣,身形魁梧,面目方正,眼圆口方,左眼处有个铜钱形状的疤痕,便欠身行礼,轻轻道了声:「见过王大人。」 王贵生恰好就是昨日奉命前往土塘村,查办秦老二案子的差役班头。 他看着眼前这女子,见她生的柔美婉约,行动有礼,容颜虽媚却无丝毫轻浮之态,举止做派和他见过的一些闺秀也并无差别。王贵生一面抱拳还礼:「弟妹客气了。」心中却道:峋子倒是好福气,能讨到这样的女子为妇。但想起这件案子,又不由眉头微皱。 秦春娇心中挂念母亲,虽然心忧如焚,但还是压住了性子,走去泡茶,让两个男人说话。 易峋便和王贵生围桌而坐,秦春娇倒茶上来,之后便退到了一旁。 王贵生看在眼中,心中道:好端庄的女子,她母亲家教必定也是不差。能教导出这样女儿的妇人,又怎会谋害亲夫? 易峋问道:「王大哥,如前所说,内子想见岳母一面,送些衣物进去,可否通融?」 秦春娇一听易峋所说,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王贵生倒有几分犹豫,他之前承过易峋的情,也很是愿意结交这位朋友,但眼下刘氏是重要的嫌犯,且嫌疑重大,让她女儿进去见她,怕是不太好。 他正想说些什么,却不由看了秦春娇一眼,只见那双水灵灵的眼睛正满是期待的望着自己,鬼使神差的点头答应下来:「这也不难,那刘氏如今在女囚里。今日县太爷不提审犯人,倒可让弟妹进去见上一面。」 秦春娇心中一喜,向着王贵生盈盈一拜:「多谢王大人。」 王贵生不由老脸一红,连连摆手,又说道:「你是峋子的内人,那就不必客气。」 易峋便向秦春娇说道:「你到楼下吩咐客店送些酒菜面条上来,王大哥还没吃饭。」 秦春娇应声,就出门而去。 王贵生见那俏丽身姿隐在门板后面,才向易峋说道:「峋子,你啥时候娶的亲?怎么一向没听说?」 易峋答道:「是兄弟父母小时候定下的亲事,近来才把她接回来。兄弟还在孝期,哥哥也知道,等过了年就办亲事,届时还请哥哥来吃杯喜酒。」他这话说的不尽不实,换做别人或许也就混过去了,但偏生这王贵生是个精细之人,听出了端倪。 他问道:「接回来?感情弟妹之前不在家中?她生身父母健在,又不是你的童养媳,这话却是怎么说?」 易峋也料到瞒不过他,索性便说道:「内子之前是相府的婢女,近来才从相府里出来。」 王贵生听着,不由深深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峋子,我知道你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胸襟开阔不拘小节。但这豪门公府的内侍,怕都是主家用过的。你是个好汉,妾也罢了,何必娶这样的女子为妻?」 易峋面色淡然,不起丝毫波澜,顿了顿才一字一句道:「兄弟不在乎那些,这辈子我也只想要她做妻子。」 王贵生不由叹了口气,那秦氏的确容貌秀丽,姿色动人,是个正常的男人瞧着就眼热,但易峋讨她,似乎委屈。老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绕是易峋这样的汉子,也照样迷倒在石榴裙下。 这是人家的事,他一个大男人当然不好去啰嗦那么多,只是说道:「你内人不在,这话我只告诉你,刘氏的嫌疑重大。秦老二是吃了毒酒身亡,那毒酒却是刘氏亲手倒给他的。虽说还有个嫌犯刘二牛,但县太爷倒更怀疑刘氏。」话语刚落,只见易峋脸色微寒,眸子里似有一道锋利的刀光闪过。 这刀光只是一瞬,王贵生只道自己看错了。 易峋说道:「兄弟晓得,县衙办案必定要弄个水落石出,不枉不纵。但兄弟也相信,岳母绝不会杀人,更何况是谋杀亲夫。岳父同岳母多年不和,屡屡虐待,若是她真有杀心,只怕早已动手,不会干等半辈子。」 这话倒是有意思,他若胡诌刘氏与秦老二夫妻情好,那才是护短之言,但现下他直言这两人夫妻不和,只是阐述道理,倒是令人可信。 王贵生心里琢磨了一番,觉得有几分道理。昨夜,县太爷派人查访,得知秦老二时常打骂妻子,便疑心这刘氏是不是怀恨在心,下毒杀人,甚而栽派给刘二牛。但易峋这话,却也有理。 他将这话记在了心上,当面也不提起,只说道:「你放心,县衙里一定查个清楚明白。」 易峋颔首,不再多说,说的多了,反而不好。 秦春娇吩咐了饭菜回来,易峋陪着王贵生一道用饭。她不便入座,便在一旁斟酒布菜。王贵生看她的行止不俗,也猜到必定是被相府仔细调//教过的,只是点头赞叹。 第五十一章 吃过了饭,王贵生便要离去,易峋和秦春娇将他送到门上,秦春娇再度欠身行礼,王贵生便拱手告辞了。 易峋和秦春娇回到房中,秦春娇忽然抱住了易峋,将脸偎依在他胸口,低声说道:「峋哥,谢谢你。」 易峋摸了摸她的头,唇角微弯:「你是我媳妇,有什么可谢的?」 秦春娇仰起了脸,眸子里闪亮亮的,红嫩的唇瓣微微开合着:「峋哥,你真有本事,连县衙里都有朋友。」她以前在相府,相府里的几位爷自然门路更广,但那和她又有什么关系?易峋是她男人,他有本事且能为她做到如此地步,她感动且骄傲。 易峋看着小女人眼里仰慕的光彩,不知为何心里却想到了苏梅词。大概是日日光顾秦春娇小摊子的人,他这几日总是想到那个大少爷,适才王贵生的话又令他想了起来。 如果他手中能有权势,他就不用担心她会被抢走,更不用在遇上这样的事时,四处寻找人情关系了。 仅仅只是有钱,并不足够。 男人能因为女人,做许多原本没想过的事情。秦春娇,催化了易峋的野心。 下午时候,秦春娇果然在女囚牢里见到了刘氏。 刘氏还穿着昨日的衣裙,她走的匆忙什么也没带,容色虽有几分憔悴,却还算精神。牢房里的女牢头,倒不是那些不讲事理的浑人,听了她的事情,颇为同情,并没有为难。 这会儿,因为王贵生有交代,牢头就开了锁,放秦春娇进牢房见刘氏。 秦春娇三年不见母亲,原本有许多话要说,但一看见娘的那张慈爱脸庞,千万句言语都化为乌有,她扑进了刘氏怀中,顿时放声大哭起来。 刘氏见到女儿,心中又惊又喜,原本还在笑,看着女儿哭了,心中也是酸楚,忍不住抚摸着秦春娇的头,也哭了起来:「春娇,我的孩子,娘总算又看见你了!」 外头女牢头却传声进来:「两位有话快说,时候可不多。」 秦春娇这才强行忍了伤感,抬头向刘氏道:「娘,女儿来晚了,让你受苦了。你放心,女儿一定接你出去过好日子!」 刘氏摇了摇头,噙着泪花看着秦春娇的脸庞,几年不见,闺女出落的更出众了。看她这气色和一身穿戴,就知道是被人娇养着的,这样她就算死也放心了。 刘氏微笑着:「娘年纪大了,好日子不好日子也没啥。看见你过得好,那就比啥都好。我都听说了,峋子讨你做了媳妇是不?他是个好孩子,你可要跟着他好好过日子。」说着,她满脸慈爱的抚摸着女儿柔嫩的脸颊,说道:「娘啊,就是遗憾,不能亲手替你打扮的漂漂亮亮,看着你出嫁。」 秦春娇搂着刘氏的腰,将头埋在她怀里,久违的熟悉气味儿埋没了自己,这是母亲的味道啊。 她说道:「娘,你别灰心。咱没做就是没做,衙门也不能随便就冤枉人。我这次来,是给你送些吃的用的,等县衙审过了,咱们就一起回家。」 刘氏倒是不担心自己怎么样,她有些纳闷:「春娇,你是怎么进来的,这儿可是县衙牢房,没人没钱轻易进不来。」 秦春娇浅笑着:「是峋哥找的人,那位差役班头是峋哥的朋友。」 刘氏有些诧异,她一个乡下妇人能见多少世面,这些县衙里的差役已经是大老爷了,乡下人见了官都是要打哆嗦的。峋子这个乡下小伙子,竟然能有县衙里的门路? 秦春娇却不知道她娘在想什么,她急急的将易峋交代的几句话悄悄的告诉了刘氏。 刘氏听着,不由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神色,她女儿的确跟了个好男人。 说不到几句话,外头的牢头便在催了。 秦春娇给刘氏带了一包衣服和吃食,便依依不舍的离去。 临走前,她向刘氏说道:「娘,我先走了,等衙门审完,我一定接您回家。」 刘氏含笑点头:「好,娘等着。」 秦春娇出来,又给那些牢头们各个塞了一两银子。 那些牢头们见这姑娘容貌可亲,出手大方,又是班头的朋友,便都说道:「姑娘你放心吧,大婶子在里头保管啥事儿都没有。」 秦春娇虽还是舍不得,但也没有法子,只好强行离开了。 待秦春娇走后,刘氏坐在土床边,看着窗子外头的天。天上几朵白云悠哉飘过,她心中忽然燃起了生的渴望。 女儿回来了,她还想跟女儿好好过上几年,看着她生儿育女,亲手为自己的孙子孙女做虎头帽、虎头鞋。 刘氏揉了揉太阳穴,将易峋捎来的话仔细在心里过了一遍,暗暗叹道:这孩子是更加老道沉稳了。 入夜,县令江子美在书房中看着手中的卷宗,仔细想着土塘村毒杀案的种种,虽说表面看来刘二牛嫌疑重大,但这里面似乎哪里不对。 他端起茶碗,轻抿了一口,问道:「贵生,这案子是你去拿的人,搜的证,可有什么见解?」 王贵生是江子美的远房侄儿,江子美在此处当县令,要用自己人,便让他当了班头。又喜他是个精细之人,且经验丰富,有什么难解之案,都会问一问他。 王贵生恭敬回道:「老爷,属下以为,这案子只怕与刘氏无干。」便将中午易峋的话讲了一遍。 江子美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忽然将茶碗撂在桌上,喝道:「王贵生,你好大的胆子!有人见你和那刘氏的女婿过从甚密,今日还曾见过,可有此事?!」 王贵生连忙回道:「老爷果然明察秋毫,确有此事。然而属下也是为案子之故,特特去探查。」 江子美冷冷问道:「那你可探查出什么来?」 王贵生附身低声道:「回老爷,那刘氏的女儿曾是相府的内侍,还是老夫人房中的婢女。」 江子美顿时眉心一跳,小小一个婢女自然不算什么,但所谓宰相门人三品官,这等奴仆终日跟随主人,即便离了那府邸,只怕也有许多门路浸润。 他闭眼养神,须臾睁开眼眸:「明日加派人手,将那刘二牛的行径及人际往来,查个透彻!」 从那日看了刘氏之后,秦春娇和易峋便暂且在客店里住下了。 这河间县乃是京畿大县,京城一带的村落皆归其管辖,北临京城,南接运河,南来北往的旅人,各地奇珍异货,都在这里交汇。这县城虽不及京城那般富丽繁华,倒也热闹非凡。 秦春娇所居的客店,名叫福来客店,是县城里最大的一间,下头紧邻着一条街道。街道两旁商铺鳞次栉比,饭铺子,当铺子,铁匠铺,木工铺,卖酱的,卖果干的,卖布鞋的,合着摆摊的,一大清早起就人潮滚滚,人声鼎沸。 第五十二章 秦春娇挂心她母亲,压根没心思去街上游逛,每日烧好了饭菜,就送到牢里去。 因王贵生打过了招呼,加上秦春娇也给足了银子,那些牢头对她都客客气气的,待刘氏也是照顾有加。刘氏在牢里没受什么苦,甚至比在家里还要自在舒坦些,几日下来脸上竟然还长了些肉。 那边刘二牛可就没这么好运了,他只是个二流子混混,手里一钱没有。无钱孝敬,那些牢头本来就横眉竖眼的不待见。县太爷又吩咐了,这刘二牛有重大嫌疑,要严加审讯,那还客气什么? 这些牢头们,都是折腾人的行家里手,手上是全套的把戏。 什么皮带炖肉,就是打了结的狼筋,蘸了盐水,专抽人身上皮肉最软嫩之处,一鞭子带下去一条肉;什么脚踩风火轮,就是拿两盏灯柱烤着犯人脚心。诸如此类,花样繁多。 那刘二牛吃了几个全套,被折磨的人不成人,鬼不成鬼,瘫在刑床上鼻涕眼泪一起下来,哭天嚎地的求爷爷们饶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他这些年来干过的事说了个倾尽,甚至连小时候堵人家烟囱,大了偷看寡妇洗澡的事都说了。 那些牢头见再问不出什么来,就把这些供词送到了县令江子美面前。 江子美看了供状,倒是和查访所得的些许细节相符,不由有些疑惑。 依他所见,这刘二牛只是个无赖混混,并无胆量杀人,且为人粗糙,想不出炮制毒酒这样精细的法子来。根据多年的查案经验,那个刘氏反倒更加可疑。 然而依据查访所得,所有证据全都指向了刘二牛,判案需要证据,也不能凭自己的感觉而胡思乱想。 刘氏那边,也审问了几回,却并无上刑,她所言落合关节,合乎情理,似乎并无不妥之处。 再加上,她那个女儿,曾是相府老夫人的婢女。 江子美虽不愿承认,但这件事却隐隐的左右着他。他为官十余载,如今已是四旬开外的人,上有老下有小,仕途一直不顺,也是近两年才补缺到了这个大县。这个位置,盯着的人多,略有差错,怕就要丢了官帽。 江子美,冒不起这个险。他思忖再三,将刘氏的案子定在五日后开堂。 听说母亲的案子五日后开审,虽说前途未卜,但秦春娇心底里总算还有了个盼头。 易峋每天早出晚归,不知在外面干什么,秦春娇每每问起,易峋也只是叫她放心。 秦春娇无奈,每日除了探望母亲,便是在客店中待着,看着街上的人潮,心中繁乱。 这日午后,她歇了晌觉起来,想着近来天气已渐渐燥热,打算借客店的厨房烧一锅绿豆汤,放凉了等易峋回来喝。 才起来穿了衣裳,就听见楼下一阵人马嘈杂声。 这客店生意好,秦春娇只当是来投店的客商,并没放在心上。 过了小片刻,只听门板被人敲了几下,秦春娇心中狐疑,前去应门。 将门打开,却见两个少女站在外面。这两人一个穿着绿色锦缎比甲,另一个却是水红色的扣身衫子,将秦春娇视为无物,旁若无人的走进房中,四下打量张望了一番。 那穿绿色锦缎比甲的说道:「这屋子也还将就过得去了,姑娘兴许满意。」那个穿扣身衫子的便抱怨道:「出门在外比不得在家,真是处处麻烦,姑娘也比在家啰嗦多了。今儿不是时候不够了,说什么也要赶到京城去。」说着,这两名女子竟又携手出去了,至始至终没看秦春娇一眼,没向她说一句话。 秦春娇十分莫名,不知道这二女是什么来头。怔了一会儿,店里的伙计敲门进来,搓着手点头哈腰的赔笑:「姑娘,求您个事儿。您这间房,能不能让让?」 秦春娇有些生气,柳眉微蹙,说道:「店家,你这算是开什么玩笑?我们连付了七日的房钱,你却叫我们搬出去,做生意能这般言而无信么?」 那伙计苦着脸说道:「姑娘,这也不是我要撵你。来了一伙南方的客人,派头大的不得了,硬要一间天字号房。咱小店天字房只姑娘住着的这一间,没法子只好来求您。」 秦春娇立刻便明白过来,必定是来了什么不一般的人物,以钱势压人,想要强占客房。这种事不新鲜,以前在相府里时,那波主子也爱干。 若是放在以往,她或许也就让了,但这几日为着母亲的事情烦乱,她满心浮躁,再遇上这样的事,更是寸步也不肯让。 当下,秦春娇向那店伙计说道:「我晓得不是你的主意,我不为难你,那波人在哪儿,我去同他们说。」 那伙计倒是生恐他们吵起来,搅闹了店里的生意,连忙说道:「姑娘,您何必跟他们作对!胳膊拗不过大腿,掌柜说了,让一间地字房给您,把余下的房钱也都退给您。」 秦春娇也不理会这伙计,径直迈步出门。 穿过天井走到外头堂上,果然见乌压压一堂的人。 堂上正中的桌子边,坐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女。 这少女穿着一袭轻烟薄罗的裙子,外头罩着的披帛是江南特产上好的烟云纱,头上并无装饰,鬓边却戴着一只白色的绢花,显然是在戴孝。 一群老婆丫头,众星捧月也似的围着这少女。 秦春娇看了众人一眼,走到柜台前,向店掌柜说道:「掌柜,那房间我不让。」 那店铺掌柜一脸难色,看向那边,说道:「这位小姐,人家不让,您看不然就换个地方投宿?」 那少女没有接话,倒是她身边的一个老妈妈子,张口哼道:「果然是乡下女人,一点儿礼数都不懂!我们小姐身子金贵,须得一个安静地方歇脚。你皮糙肉粗的,住哪儿不能住,好房间给你真是白糟蹋了。房钱我们加倍,连你的住店钱我们一并给了,你趁早把地方腾出来。」 这话听得秦春娇几乎气笑了,她缓步走到了那少女跟前,朗声说道:「凡事总要讲个先来后到,我不管你是哪儿的人,在客店你我都不过是住客而已。我先住店且先付了房钱,凭什么无故就要让人?」 她住的那间天字号房,是福来客店最好的客房,在客店后院的二楼上,隔着个天井,宽敞明亮,又十分清静,外头街上的吵闹声一丝儿也听不见的。 那少女似是没有听见秦春娇的声音,她眉毛微皱,轻轻向一旁的老妈妈说道:「王妈妈,这儿吵的我心慌。」 那老妇人连忙吩咐人倒参汤给她吃,又向秦春娇吆喝道:「你这个乡下愚妇,竟然敢冲撞咱们小姐,真是不知死活!仔细我告诉本方官员,拿你去府衙里吃板子!」 第五十三章 秦春娇原本就满心烦躁,被这些人更是闹得肝火上窜,听这老妈子张口乡下女人闭口乡下愚妇,当下冷笑两声,也不理那老妇,向着那小姐一字一句道:「乡下女人又如何,你是高门千金,有钱外头住去,又何必来抢我这乡下女人的客房?!听着,我偏不让!」 此刻店里堂上还有些吃饭的客人,都被这起人撵到了角落里。寻常百姓对这等欺凌百姓的所谓大户人家原就看不顺眼,这些人也早憋了一肚子的火,听了秦春娇的话,竟而齐齐叫了一声好。 那少女听着这声音清脆利落,不由身上微微一颤,抬头看向秦春娇,见她生的妩媚娇艳,唇边似笑非笑,更是明艳非常,不由心中暗道:原来北地也有此等绝色,我先前倒是低估了。 秦春娇看着这少女,她烟笼愁眉,樱口琼鼻,倒是秀丽绝伦。 一旁的老妇惊叫了起来:「我家小姐有弱症,哪里受得了你这泼妇的吵闹?!你们还不快把这个泼妇拿下!」 那些在外侯着的家丁,一听这声音,跳进堂中,就要去抓秦春娇。 他们这些人,平日里狗仗人势习惯了,一看秦春娇容貌出众,更是心怀不轨。 正当这时候,外头忽然暴雷一般喝道:「青天白日,谁敢在河间县闹事!」 这声音才落地,众人眼前一花,就见那些家丁竟然飞了出去,躺在地下鼻青脸肿,唉哟叫唤。 易峋和王贵生走进客店,易峋径直走到了秦春娇身侧,低声问道:「可伤到了?」 秦春娇摇了摇头,向他一笑:「没事。」又向那小姐一指:「峋哥,她一定要住咱们那间房,我不让,他们就要动手打人。」 易峋这才看向那位小姐,眸光森冷,淡淡说道:「诸位伤我娘子,可要给我一个交代。」 那小姐看着易峋自从进门,就直奔秦春娇而去,似是全然不将自己放在眼中,心里就有几分不甘。她向来自负有过人之姿,族里那些兄弟谁不夸赞,如今却被一个村夫给看扁了,这让她如何服气? 再看易峋,他五官线条如刀刻一般,一双眸子深邃幽黑,那锋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她心底竟然忍不住微微一颤,这是她从未有过的经历。 一旁的王妈妈嚎叫起来:「你们这些愚夫愚妇,可晓得湖阳孟家?!你们敢这样得罪冲撞我家小姐,不怕被官府治罪么?!」 湖阳孟家? 易峋和王贵生都不知是什么人家,但他二人见多识广,料知会这样自报门第,必定不是小门小户了。 王贵生有些犹豫,他倒是怕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给江子美招祸。 易峋眉头轻皱,没有言语。 秦春娇一听这名号,心念如电转过,灵光一现,张口问道:「可是孟贵妃的娘家?」 那王妈妈得意洋洋:「正是,知道怕了就赶快磕头赔罪,把客房让出来,我家小姐便不追究了。」 秦春娇却嘴角一勾,露出一抹讥讽的微笑,说道:「孟贵妃御前失仪,被贬为嫔,不知思过,还日夜诅咒皇后,废入冷宫。孟河年贪墨朝廷救灾银两,皇上念着他是两朝老臣,没有重责,只是罢官返乡。这样出过罪妃罪官的家族,竟然还敢这样招摇过市,欺凌百姓,当真是不将朝廷法度放在眼里么?!」 众人皆是大吃一惊,这乡下女子竟然晓得他们家的底细,这女子到底是什么来历?! 那小姐,忽然坐不住了。秦春娇口里的罪妃,正是她的姑母,罪官就是她的生父。这两件事,是她生平大耻。她实在没想到,竟然会在这北地县城的客店里,被一个乡下女人当面翻了出来。 一时里,她只觉得店中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她,讥笑声自地下、墙缝里四面八方的袭来,羞辱感令她只想埋了自己。她豁然起身,颤巍巍说道:「妈妈,不住这儿了,咱们走吧!」说着,竟然掩面出门而去。 那王妈妈也是呆愣了,她只想搬出家门压住这些乡下人,谁晓得竟然被人当面陶腾出了家底,反倒讨了一场羞耻。 孟家其实早已衰落,跟着小姐北上的人,便是全部的家底了。王妈妈说小姐的乳母,知晓她心思敏感细腻,便四处虚张声势,只想为她撑个体面出来。弄成这样,真是始料未及。 看着这些人狼狈而去,秦春娇心里有些复杂,那些事是她在相府里听老夫人说起的。这孟家是苏氏的姻亲,也是湖阳大族。如今家道败落,想必是进京投靠的。 她似乎走到哪里,都甩不开这些人。 王贵生看了一眼秦春娇,目光若有所思。 这湖阳孟家的事情,只是个不经意的插曲,易峋和秦春娇都不曾放在心上。 当夜,秦春娇躺在床上,看着头上的天花板,迟迟不能入睡。身边的男人,呼吸沉沉,似是已经睡熟了。 明日就是秦老二案子开堂的日子了,她纵然不信母亲会杀人,但心中还是没底。 想到今天白日里那个湖阳孟家嚣张跋扈的做派,秦春娇心中有些异样,虽说仗势欺人令人厌恶,但以往在相府里的经历也让她明白,权势在许多时候是极其好用的。 比如母亲的事情,如果她手中有权柄,就可以早早的把母亲接出来,也就不会碰上这样的事了。退一步说,即便到了这个地步,也能有许多转圜的余地。 她翻了个身,轻轻叹了口气。 易峋低沉的声音自一旁传来:「怎么,睡不着?」 秦春娇没想到原来他也醒着,应了一声,又问道:「峋哥怎么也没睡?」 易峋说道:「听着你没睡着,我也睡不着。」说着,他翻身将胳臂横在了她的腰上,把她带到了怀中,头埋在她颈子上,问道:「还是为你娘的事担心?」 秦春娇先低低嗯了一声,想了一会儿又说道:「也不全是,我就是想着,咱们寻常百姓,遇到这样的事的确是为难。这回我娘的事,如果没有峋哥你,我真是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办。」 易峋眸色深深,闻着她秀发上的香味,说道:「依靠自己的男人,没什么不对。」 秦春娇轻轻说道:「但总会有咱们受不住的事情,我以前在相府里,就见过……」 易峋心口一紧,沉声问道:「你是说我靠不住?」 秦春娇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她话未说完,易峋忽然翻身,将她压制在了身//下。 秦春娇只觉得身上一沉,被压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易峋漆黑的眸子里精光微闪,狠厉的攫住了她的眼眸,淡淡说道:「别跟我提你在相府里的事。」 第五十四章 秦春娇有些怔了,她能感觉到易峋身上压抑着的微微怒气。她双唇微微翕动,月光让红润的唇瓣泛出水一般的光泽,软嫩的让人想咬上一口。 易峋眯细了眼眸,低头覆了上去,略有些粗糙的唇盖住了樱色的菱唇,交叠碾压咬啮,唇舌黏腻,反复交缠,直到两人都呼吸困难,才分开。 一道银色的水丝连着两人的唇,秦春娇不住的喘息着,鸽子一样浑圆饱满的胸脯起伏着,顶在易峋的胸膛上。 她有些不解,不明白易峋这突如其来的怒气到底是从何而来。半晌,她踟蹰着问道:「峋哥,你生气了?」 易峋嗓音微微有些粗哑,他说道:「以往的事情,我可以当不知道,但我不高兴听你在相府里的事。春娇,你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秦春娇看着他,大大的眼睛里泛着疑惑的光泽,她问道:「峋哥,你怎么了?」 易峋没有说话,却将她用力的揉进了怀里。 秦春娇的话,不知为何让他想起了苏梅词,压在心底里的不安再度冒了出来,宛如被吹皱的湖面。 隔日,河间县县衙大堂。 江子美身着官衣,正襟危坐在大堂上首,审视着堂下的一干人等。 今日是土塘村毒杀案开审的日子,刘氏、刘二牛以及此案相关人等都在堂上跪着。 刘氏穿着一袭粗布玉色衣裙,头上挽着一个圆髻,鬓边一朵白花。这身衣裳,是秦春娇替她挑的,不是没有更好的衣裳,但她新寡,又是这样的事,穿的过于精致,难免惹人非议。 她眉眼垂顺,眼角还着噙着泪花,端端正正的跪在地下。刘氏原本容貌就好,经过这几日修养,气色转好,看着便惹人同情。 反观那刘二牛,这两日上刑被打的稀烂,原就是一身破布烂衫,到了这会儿更是烂上加烂。屁股和腿上的伤处,无人无钱照料,溃烂腐败,还生了些蛆,臭气熏天。人一看就捂鼻皱眉。 易峋和秦春娇都在堂外,看着堂上的情形。秦春娇一颗心提的高高的,秀丽的眉头拧成了一团。易峋将她搂在了怀中,低低道了一句:「不用担心。」 江子美将惊堂木一拍,喝道:「刘二牛,你可认罪?!」 刘二牛虽是个无赖,却不是痴傻之人,一听这话顿时明白过来,咧嘴大号起来:「县太爷,您可不能这样偏心偏向。您瞅瞅,那刘氏完整囫囵的,我被打的稀烂,可这案子真不是我干的,您就是把我打的臭死,也捉不到真凶!」 江子美冷笑了一声:「本官把你这个无赖,你真当你的行迹无处可查?!你在宋家集子上的王家酒铺和人饮酒,遇见了前来买酒的刘氏,听她说起秦老二在其女儿处得到了一笔银两,便想谋财害命,在酒坊中打了高粱酒,采摘断肠草炮制成毒酒,带到秦家。秦老二家中原有存酒,你二人将秦家的酒吃完,才喝你带来的毒酒,秦老二这才毒发身亡。本官已查的水落石出,你还不认罪么?!」 刘二牛听的目瞪口呆,这般下去,他可就要成了刘氏的替罪羊了! 当下,他大号道:「大人,您可不能这样瞎编乱造啊!我是买了高粱酒去秦家,可没弄什么毒酒。那酒、那酒分明是刘氏自己预备的,秦老二常年打她,她想亲夫,还栽赃给我!大人,您可别糊涂!」 刘氏听到此处,忽然抬头,面色凄楚,眼下两道泪痕:「大人,这刘二牛同我丈夫是旧日相识,时常来我家骗吃骗喝。他是下河村中的无赖,没个正经营生,我丈夫念着朋友交情,总还照顾于他。那日在我家中,我在厨房烧菜,分明听见了我丈夫告诉他从我女儿处讨得十两银子,这厮求我丈夫带他一道发达,被我丈夫拒绝,两人口角争执。」说到此处,她越发凄厉道:「大人,那日原说菜烧好了,也要我一道上桌吃饭的。在我家中存酒喝完之后,这厮却忽然醉的不省人事。若不是我菜未烧完,我丈夫又率先毒发,我想必也早被那酒毒死。这厮,是想一并毒杀了我们两口,好谋夺我们的家财!可怜我丈夫把这无赖当个朋友,相交了这许多年,有福同享,到头来竟被他毒害。求大人,为我这寡妇做主!」言罢,便磕下头去。 这一席话,声泪俱下,说的在场众人无不感叹,就有人骂起那刘二牛不是东西。 江子美等了片刻,点头道:「你不要急,本官必定为你做主。」说着,眼光一利,又向刘二牛喝道:「你还不认罪么?!」 刘二牛瞪眼看着刘氏,一张嘴大张着,后槽牙都露出来了。他没有想到,这些年来那个任凭秦老二打骂的、懦弱没用的女人,这会儿却像变了个人一样。他忽然明白过来,那天在酒铺里刘氏为何忽然同他搭话,还蓄意当着众人的面告诉他秦老二从秦春娇那儿讨到了许多银两。而自己,也习惯的只买高粱酒。 刘二牛忽然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里冒出来,他生平头一次感到这个默然无语的懦弱女人,心机竟然如此的深沉可怕! 果然,江子美又提审了王家酒铺的掌柜伙计、当日里同他一道吃酒的二流子。酒铺的掌柜伙计作证,那日刘氏只打了一壶烧刀子,而在刘氏走后这刘二牛死乞白赖硬跟人要了几文,打了一壶高粱。那几个二流子也异口同声,指认那天刘氏果然有说起秦老二手里有钱之事,刘氏走后刘二牛又跟他们吹嘘,必定要把秦老二手中的钱弄来。甚而还有人说出,刘二牛曾夸口,调戏过秦老二的女儿。 而仵作也证实,那壶毒酒炮制大约两月有余。 堂下围观的人群,顿时发出一阵嘈杂。这人和秦老二交好,吃人家的喝人家的,不知感恩,调戏人家女儿,甚至还意图谋财害命,简直天理难容。 有人张口骂畜生,有人喊叫着要他死,甚而还有人捡了石头朝刘二牛砸去。 江子美便问道:「你还有何话可说?!」 刘二牛只是个乡下混子,哪里懂得这些门道,瘫软在地,只晓得呼号着自己不是凶手,县令拿了人家的银子,冤枉好人。 这泼皮无赖胡言乱语,竟然诬陷县令受贿枉法,听的堂上当差的衙役一起在心里说道:这不是提着灯笼上茅厕——找屎(死)么? 江子美勃然大怒,扔了签子,令左右差役将刘二牛打了半死,趁他昏厥画了押。 此案就此告一终结,刘二牛谋财害命,人证物证俱全,被问成死刑,秋后处斩。 江子美落印之时,心中暗道:本官是真凭实据的判案,可不是畏惧相府。 随着官印落在卷宗之上,土塘村毒杀案就此终结。 江子美又将惊堂木一拍,言称退堂。 第五十五章 刘氏在堂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这才起身,理了理衣裳,走出了县衙。 今日倒是个好天,艳阳高照,天色湛蓝如洗,一朵朵如棉絮般的柔云悠游于天际。刘氏仰头看天,将手抬起遮着太阳,眼角不由浮了些泪花出来。 秦春娇快步迎了上去,挽住了刘氏的胳臂,娇柔而亲昵的喊道:「娘……」话才出口,望见刘氏眼角的泪滴,又问道:「娘,你怎么哭了?事情都完了,你不高兴?」 刘氏擦了一下眼睛,含笑说道:「太阳太大,刺了眼睛了。」 秦春娇便笑道:「这就是了,娘咱们回家吧!」 刘氏看着女儿娇笑如花的脸,不由伸手摸了摸,看了一眼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易峋,向秦春娇说道:「不啦,娘回土塘村去。土塘村有房子,如今那个人又不在了,日子也好过。岳母住在女婿家里,会惹人说闲话。」 女婿养丈母娘,世间原就少有。何况,秦春娇不是易峋明媒正娶的,是他买去的,本就矮人一头。她不愿给女儿添麻烦,如今易峋喜欢春娇,两人正在热头上,当然没什么,然而谁敢说往后的事?她吃够了夫妻不和的亏,不想女儿也重蹈覆辙。 秦春娇尚未说话,易峋便走了过来,说道:「婶子,我们今日过来,就是来接您回家的。您一个人在土塘村住着,春娇心里不安稳,我也不放心。外人说什么,我是从来不放在心上的。」 秦春娇也附和道:「是啊,娘,跟我们回家去吧。」 回家?这个词儿,戳中了刘氏心中的软处。她红了眼圈,鼻子微酸,没有坚持,点头说道:「好,娘跟你回家去。」 于是,易峋就在县里雇了一辆车,带着这母女二人,往下河村行去。 一路上,秦春娇欢快的如枝头的小鸟,搂着刘氏的胳膊说说笑笑,一时说晚上烧好菜给娘吃;一时说晚上要和娘一起睡。刘氏一一含笑应下,只是在听闻女儿说要和自己一起睡时,才似有如无的看了易峋一眼。易峋看着窗外,面淡如水,仿佛全不曾听见。 河间县离下河村有些距离,车子行驶至下河村村口时,已是黄昏时分了。 三人在村口下车,正赶上村中人人归家,户户做饭的时候。 刘氏看着夕阳里,下河村炊烟袅袅的祥和景象,心中不由一阵感慨。她在这村子里和秦老二生活了半辈子,唯一得到的,就是她的宝贝女儿。当初是因为卖了女儿才离开这里,如今又被女儿接了回来,这大概是一种缘分。 三人往村里走去,那些从田里回来的村人瞧见了刘氏,都倍感惊异。 便有人私下嘀咕着:「这秦家娘子咋也回来了?秦老二能放了她?」 另一个便说道:「易家的怪事多,你不要多嘴,小心挨拳头。你忘了刘二牛了?」 那个又说着:「倒也奇了,近来咋不见刘二牛了?」 三人隐约听见了这些言语,秦春娇和易峋都往心里去,刘氏却有些不自在,将头埋的低低的。 回到家中,易嶟才从田里回来,正在院里洗刷骡子,一见三人也很是高兴,说道:「哥和春娇回来了,秦家婶子也接回来了,那官司想是没事了?」 易峋答应着,和易嶟说了几句话,便往房里换衣裳去了。 秦春娇拉着母亲,进了自己的房,开柜子拿了几件自己的衣裳,要给母亲换。 刘氏打从进了易家的门,也不住感叹。她只离开了两年,易家境况就有了这么大的变化。房子是翻了新的,甚至自家卖给易峋的老房,也修缮过了。 院子里铺着一条青石板路,雨雪天气也不怕泥湿了脚。马厩里关着一匹肥壮的骡子和一头小驴,牲口圈养着三口小黑猪,鸡舍里半大的鸡群啄食着地下的草籽,地里的菜绿油油的。这一切都彰显着,这是一户兴兴向荣的人家。 待进了女儿的房,刘氏便更更加吃惊了。秦春娇住着原先易峋母亲的卧房,易母还在世时,刘氏也曾过来坐过,所以知道。这房里的家具都是好木头做的,梳妆台上放着许多盛放胭脂水粉的瓶瓶罐罐,瓷盒子上绘着精美的仕女图案,饶是刘氏没用过什么好东西,也晓得这是好货。她心里既是欣慰,又是喜悦,易峋必定是十分看重女儿,才会这样待她。 寻常乡下妇人,哪里能买这么多的脂粉?这般行径,必定是要被夫家骂败家的。敢这样做的,必定都是被夫君宠爱着的。 女儿打开的衣橱里,叠满了各式各样的衣裳,甚而还有两件绸缎的。 秦春娇挑了一件老鸭黄的细布褂子,一条蜜合色裙子给刘氏。 刘氏看那衣裳料子都是极好的细棉布,也都是新的,想必女儿没穿几次,便说道:「这衣裳你留着穿吧,娘有年岁了,穿这些花花黎黎的,惹人笑话。」 秦春娇不依,说道:「娘还是换了吧,今儿一天在堂上跪着,又一路的风尘,那衣裳早就不干净了。再说,这衣裳颜色太老,我不爱穿呢。」 刘氏这才答应换了衣裳,其实这衣裳颜色哪里老了,她晓得女儿是要她换新衣服,故意找的说辞。 女儿的好意,她也不想拒绝。 刘氏换着衣裳,秦春娇已经去厨房烧饭了,她要去帮忙,却几次都被女儿撵了出来,只好作罢。 易峋也修整了一番,来到堂上,亲手泡了壶茶,倒给刘氏。 刘氏连忙起身,说道:「这些小事,哪里要你们男人动手,叫我去就是了。」 易峋却说道:「您是长辈,合当如此。」 刘氏虽有些局促不安,但还是笑着受了。 易峋也在一边坐了,陪刘氏说话。 他是打小就认识的刘氏,记忆里她是个美貌端庄且慈和的妇人,这些年的磋磨和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些痕迹,却没能折去她的风韵。 秦老二是个畜生不如的东西,刘氏在他的手下,以一个单薄妇人的身子,维持着家计,又把秦春娇拉扯成人。 上天,似乎赋予了这个女人非凡的毅力,让她挺过了那些年的磨难。 易峋憎恶秦老二,却十分敬重刘氏。当初他撵走秦老二时,也有想过如何帮她摆脱了秦老二,但到底也没个好法子。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掌勺巧妻 卷一》作者:侍花 02、《掌勺巧妻 卷二》作者:侍花 03、《掌勺巧妻 卷三》作者:侍花 04、《掌勺巧妻 卷四》作者:侍花 05、《掌勺巧妻 卷五》作者:侍花 注2: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