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言贵女 卷一》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陆姳穿到了一本名为《xxxx王妃》的言情文里。 这本书女主的待遇相当好,男人爱她,或爱她而不自知;女人嫉妒她,或连嫉妒她的勇气也没有,看到她便自惭形秽。 虽然她只是平远侯府的假千金。 陆姳不是女主,而是招人恨的女配,平远侯府的真千金。 才出生时便流落在外,没有受到过良好的教育,又经历坎坷,遭遇过许多不幸,原书中的陆姳不仅见钱眼开,爱闹笑话,还心狠手辣,残酷无情,为了攀高枝儿不惜伤害亲人、为祸家族。 原书女主陆姈,人如其名,聪明伶俐,和粗鲁不文的陆姳形成鲜明对比。 陆姳嫉妒陆姈,抢陆姈的衣裙、钗环、胭脂水粉,甚至想抢陆姈的心上人,想取代陆姈成为南浔王妃。 当然陆姳这个炮灰女配是不可能如愿的,就在她快要如愿以偿嫁入皇家的时候,她从前的「丑事」被揭发了,前途尽毁,美梦破碎。 回忆着书里的情节,陆姳心中暗惊。 平远侯府的明争暗斗,那是以后的事了。现在的她,身陷险境。 原主的遭遇太可怕了,养父养母去世,叔叔婶婶如狼似虎,打她骂她就不说了,还要让他们的亲生女儿代替她认回平侯府远,还要卖了她,把她卖给一个臭名昭着的色鬼、恶魔。 眼下最要紧的事,一则是要自救,让自己逃脱魔掌,二则是要拿到一件宝物,一件本该属于原主母亲的宝物,一件被那个恶魔抢去的宝物……有了这件宝物,不光原主的命运,连国家大事也将随之发生巨大的变化…… 外面传来脚步声。 陆姳闭上眼睛装睡。 门吱扭一声开了,听脚步声进来了三四个人。 「大白天的睡这么死,猪么?」年轻的女子声音里满是嫌弃。 「蠢猪!」中年女人的声音,恶狠狠的。 「小鹊她娘,这丫头不是被你给打傻了吧?」中年男人有点犹豫,有点慌。 陆姳听着他们的说话声,知道这三人分别是鹿二郎、鹿二郎的妻子钱氏,和他们的女儿鹿小鹊。 原主是被鹿大郎夫妇收养的。养父养母待原主还好,不过他夫妇二人已经去世了,鹿家现在的当家人是鹿二郎和钱氏。 「咋,你嫌我打她了?」钱氏声音高了。 「不是,我没那个意思。」鹿二郎吓了一跳。 「打傻了好。」年轻男子的声音里满是谄媚,听声音便能想像他满脸陪笑点头哈腰的哈巴狗模样,「二爷,二奶奶,横竖她今天也是要送到西楼的。越傻,就越听话,越不会出岔子。」 屋里响起一阵邪恶的、愉快的笑声。 陆姳背上发凉。 这年轻男子是县里的衙役苟良才,这苟良才曾背地里对原主动手动脚,原主看不上他,苟良才被拒绝后恼羞成怒,转而勾搭上了鹿小鹊。现在这苟良才是要联合起狼心狗肺的鹿二郎夫妇,送弱女入虎口么? 鹿二郎是开客栈的,客栈取客似云来之意,名叫云来客栈。云来客栈规模不小,分为东楼和西楼,现如今西楼已被包下了。这包下整个西楼的人,便是让原主夜夜做恶梦的色鬼、恶魔----声名狼藉的庆阳侯肖玻。 「横竖她今天也是要送到西楼的」,就是说,这群人今天就要动手了…… 「真要把她送到西楼?」鹿二郎还没下定决心,「我大哥临走之前把她托付给我,让我好好照顾她,给她找个好婆家。」 「呸,找什么婆家。」钱氏啐了一口,「给她找婆家不得托媒人,不得备嫁妆?咱家有多少钱往里赔?老娘成日辛辛苦苦的,也赚不了几个钱,都赔给她不成?」 鹿二郎被骂得不吭声了。 鹿小鹊笑道:「娘别生气,爹是重情义的人,他为的是我死去的大伯。」 苟良才忙道:「二爷对大爷是真好!不过,这个丫头她并不是大爷亲生的啊。」 提起这个,鹿小鹊精神了,「苟大哥,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么,这死丫头她真是侯府千金?」 「什么侯府千金?」鹿二郎吓了一跳。 「她也配?」钱氏不信。 苟良才压低声音,一脸神秘,「平远侯府寻找他家千金小姐的人已经到县衙了。我也是偷听到的,才知道平远侯府十五年前丢了个孩子,就是在咱静县丢的……」 「堂堂侯府,咋就把孩子丢了?」钱氏想不通。 苟良才忙解释,「十五年前,是成嘉三年,胡人一直打到咱静县,二奶奶忘了?兵慌马乱的,丢个孩子不稀奇。」 鹿二郎叹道:「那些年我和你在灵州开铺子,不在家,倒是躲过了一劫。听大哥说,那场仗打得惨啊,街上到处是死人,胡兵疯了一样,见着人就砍……」 鹿小鹊满心想着侯府千金的事,不想听这个,「爹,先不说这个了。苟大哥,这都过了十五年了,平远侯府的人要找回他家千金小姐,不易吧?」 苟良才盯着床上的陆姳,眼中闪过饿狼般绿幽幽的光,凶狠恶毒,「过了十五年又如何,有她在,一切好办。」 「她?」鹿二郎一家三口的目光都随着她落在陆姳身上。 苟良才笑道:「小鹊妹妹曾对我说过,这个臭丫头有一个婴儿穿的小肚兜,肚兜上绣着只啃花的白羊,绣工极好。这可巧了,平远侯府的人要找他家小姐,凭的就是这样一个肚兜……」 「老天爷!」鹿二郎和钱氏瞪大了眼睛。 鹿小鹊激动得两腮绯红,急切问道:「可还有别的凭证?」 苟良才指指陆姳的脸,「真千金眉心有颗红痣。」 鹿二郎一家三口倒吸冷气。 床上这安静睡着的死丫头眉心恰巧有颗红痣,如朱砂,如鲜血,美丽妩媚。 「她,她,她是侯府千金?」鹿二郎声音发颤。 「不,我才是侯府千金!」鹿小鹊贪婪又兴奋。 「对,我女儿才是侯府千金!」钱氏错着牙,发着狠,志在必得。 v第二章 苟良才拍掌,「对极,小鹊妹妹才是侯府千金!二爷,二奶奶,你们想想,平远侯府凭的就是一个肚兜,和眉心红痣。这肚兜咱们翻箱倒柜的,总能给找出来。眉心红痣咱们设法点上一个。只要能认回平远侯府,小鹊妹妹便是千金小姐了。平远侯府是什么人家,他家千金小姐的嫁妆,一万两都不止!到时小鹊妹妹……」 「到时小鹊带一万两银子嫁给你,咱们一家四口过好日子!」钱氏叫道。 鹿小鹊激动得发抖,「爹,娘,苟大哥,我发财了,是不会忘记你们的。」 鹿二郎惊慌不安,「这,这不好吧?」 钱氏和鹿小鹊已经在翻柜子了,鹿小鹊在箱底翻到一个婴儿肚兜,母女俩乐得咯咯咯的笑出了声。 「带上肚兜,点上红痣,我就是侯府千金。」鹿小鹊紧紧捧着肚兜不撒手。 钱氏目露凶光,「你自然是侯府千金,至于这个死丫头,却是留不得了。」自门后取下门栓,便要往陆姳的头上砸。 「不可。」苟良才忙拦住她,「二奶奶,不可。咱这儿可是客栈,人来人往的,真要杀了她,尸体往哪儿埋?再说了,县太爷是精明人,若被他破了案,咱们都得死。」 「留着她,恐坏了小鹊的好事。」钱氏咬牙切齿。 苟良才笑了笑,「不杀她,也不留她,咱们把她送到西楼,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不会污了咱们的手,累咱们吃官司。这死丫头她自己爱慕虚荣,自己要往肖侯爷身边跑,二爷二奶奶做叔叔婶婶的如何管得了?二奶奶,西楼那位是什么人,您知道吧?让人闻风丧胆的恶魔啊,姑娘家若是落到了他手里……」 钱氏和苟良才得意的笑起来,笑声邪恶。 鹿小鹊笑着趴到陆姳脸前,「姐姐别怪我。我也是没办法。」 陆姳忍着恶心,继续装睡。 鹿二郎啰啰嗦嗦的,「这,这不好吧?」钱氏和鹿小鹊哪里听他。 信物虽然有了,但眉心的红痣还是个问题。毕竟天生的红痣是水洗不掉的,点上的红痣却不是。苟良才认识一位炼丹师,知道他有丹药能令朱砂不退色,自告奋勇到郊处寻丹药去了。 钱氏拍拍陆姳的脸,冷笑道:「这大白天的,不方便往西楼送人,再让你自在半日。」 触手一片细腻滑嫩,钱氏气得拧紧眉毛,「这死丫头整天吃不好穿不好的,怎地还会皮子雪白,像用了上等脂粉似的。」 鹿小鹊心里酸溜溜的,哼了一声,沉下脸不说话。 堂姐眉目如画,姐妹俩站在一起,鹿小鹊总被比下去,提起容貌、肌肤,鹿小鹊便没好气。 钱氏还有事情要料理,和鹿二郎、鹿小鹊一起回去了。但是,叫来了仆人在外面守着。 屋里又恢复了宁静。 陆姳不再装睡,下了床,取出一方朴素的净色帕子,咬破指尖,挤出鲜血,在帕子上写下两个字。 鹿大郎在世时,陆姳日子过得不错,还上过闺学。养父养母去世后,钱氏刻薄,她被赶到后院这简陋小屋,屋里没有笔墨纸砚,也没有胭脂眉笔,要想写字,只能用自己的血。 她写的这两个红字是古篆体字,和楷书差别极大,若是学问不深的人看了,还以为是画呢。 陆姳并不是精通篆书,不过是上闺学和同窗一起闹着玩,就会「救我」这两个字。当时两个小姑娘只当是笑话,哪知道有一天真会派上用场呢。 按书里的情节,原主是在被庆阳侯拘禁之后,才设法向朋友求援,用的就是这个办法。 现在陆姳预知有危险,当然要把求救的行为提前了。 推开门,一个四五十岁的仆人拦住了她,「大姑娘,二爷二奶奶吩咐了,您不能出去。」 陆姳微笑,「谁说我要出去了?牛叔,我只不过是想给邓家大姑娘送条帕子。」 「不行。」牛叔摆摆手。 陆姳道:「叔叔婶婶只说不许我出去,没说连条帕子也不让送,对么?牛叔你也知道,邓大姑娘和我是同窗,我和她很要好的。这条帕子我早就答应了送她,如果今天不送过去,她会生气的,说不定会上门来兴师问罪。她是邓参将的掌上明珠,脾气可不大好。」 「这个……」牛叔犹豫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是不愿意替陆姳往外头送东西的,可是邓参将不是好惹的,邓大姑娘也不是好惹的,他一个客栈的仆役,哪敢得罪这些人。 陆姳四下看了看,低声道:「我爹我娘给我留下两床棉被,都是棉布里子,大红锦缎被面,不管是娶媳妇还是嫁闺女,有了这棉被都是长脸面的。牛叔若不嫌弃,我便送了给你。」 牛叔大喜,「这如何使得?」口中客气着,手已经不听使唤的伸出来了,陆姳将帕子递给了他。 牛叔展开帕子看了,见并无夹带,先就放了一半的心,又见上面有殷红的两团,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陆姳解释,「这是古画,邓大姑娘要的就是这个。」 最早的象形文字确实像画,牛叔左看右看,没看出来什么不对的,折好帕子,「大姑娘的吩咐,小的怎敢不听。」 陆姳从手腕上取下一个银镯子,「牛叔,你把这镯子当了,替我买几样草药。」 陆姳要的这些草药都不贵,牛叔算了算账,当了银镯子买完草药,还能落下不少,赶忙答应了。 黄昏时分,陆姳正制着药丸,窗户吱吱扭扭的开了,两个黑色身影跳了进来。 「琪华,琪玮。」陆姳喜上眉梢。 「呦呦,你还好吧?」邓琪华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她面前,拉着她上下打量,「用血写求救信,吓死我了!」 邓琪玮并没开口说话,幽黑双眸中却满是关切。 「我还好。」陆姳忙宽慰她,「你看,我从头到脚,哪儿都没事。之所以用鲜血写求救信,只是因为没有纸笔。」 邓琪华围着陆姳前后左右看了好几遍,确定她没有受伤,这才放下心,「呦呦,还好你没事。」 陆姳心中感动。 她在鹿家的名字是鹿鸣,邓琪华自和她同窗第一天起便叫她呦呦,数年来一直待她亲热,拿她当最好的朋友。 按原书的情节,邓家不久后迁居京城,即便在原主被全京城贵妇名媛嘲笑讥讽的时候,邓琪华也是站在她这边的。 v第三章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 陆姳招呼邓氏兄妹坐下,微笑道:「琪华,琪玮,邓伯伯在参将这个位子上也坐了十年了,咱们设法让他立个功,升升职,如何?」 邓琪华的父亲邓飞,一直想要飞黄腾达,后来投靠了北安王扬景佩,升官进爵,很是风光了一阵子。 但是,当扬景佩以谋逆罪名被诛杀之后,邓飞和扬景佩其余的心腹一样,本人被杀头,家人被流放,家产入官。 邓家的前景,很是不妙。 陆姳不想看到那样的情节发生。 邓飞之所以投靠北安王,无非是怀才不遇久了,想要找个靠山。如果他能建功立业,能凭本事凭机遇青云直上,又何必在诸王相争、前景不明的时候选择站队,唯北安王马首是瞻? 陆姳向邓琪华求救,目的是双赢,既要让她自己逃离险境,也要让邓家避开之后的劫难。 「立功,升职,谈何容易。」邓琪华摇头。 「说来听听。」邓琪玮却道。 陆姳向西方指了指,「西楼被庆阳侯肖玻包下来了,整个西楼住的都是庆阳侯府的人,你们知道吧?肖玻这个人名声很坏……」 「呸,什么名声很坏,他根本不是人!」邓琪华气得脸通红,冲西楼方向狠狠的啐了一口。 邓琪玮眉头紧皱,「不提他。」 庆阳侯肖玻实在臭名昭着,邓琪玮不愿意妹妹、呦呦提到这个恶魔,仿佛提到肖玻的名字,对两位姑娘就是一种亵渎。 陆姳柔声道:「不提他可不成。邓伯伯若要立功,便是要拿下此人,把他送进监狱,再踏上一只脚,令他永世不得翻身。」 「真的么?」邓琪华又惊又喜,简直不敢相信,「呦呦你真的有法子拿下此人?他是位侯爷,他的先人曾为我大周王朝立下汗马功劳,高祖皇帝赐肖府免死铁券,更何况朝中有人保他……」 陆姳微笑,「肖玻是刘太后的人,无论如何作恶,刘太后总是不肯加诛。不过,肖玻瞒着刘太后做下一件恶事,这件恶事如果被揭穿,刘太后不仅不会再保他,还会恨他入骨,将他碎尸万段。」 迎着邓琪华热切又有些疑惑的目光,陆姳缓缓的道:「肖玻身边现拘着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这少女身份非同小可。自她失踪后,刘太后食不知味,夜不能寐,衣带渐宽。」 「什么人这么重要?」邓琪华纳闷。 陆姳迟疑了下,「似是刘太后娘家哥哥的私生女儿。」 「如此。」邓琪华恍然大悟,「亲侄女啊,那难怪。」 陆姳微微笑了笑,没有多作解释。 那名叫星晨的少女绝不是刘太后娘家哥哥的私生女儿那么简单。原主的「丑事」被揭穿之后,原主声名尽毁,平远侯府人人脸上无光,当然也包括原书女主陆姈。南浔王扬景铄爱慕陆姈,爱屋及乌,为替平远侯府雪耻,夜探庆阳侯府,搜出十几位无辜少女,其中就有这位名叫星晨的姑娘。这位星晨姑娘的真实身份不好随意猜测,但一直包庇肖玻的刘太后怒了,将肖玻判了千刀万剐之刑,并亲自观刑。可见对肖玻这个人恨到了什么地步,可见这位星晨姑娘身份是何等的不寻常。 星晨是庆阳侯出京时候便带着的,所以这时候一定在西楼。 「刘太后的娘家侄女,就算是私生女,也该是锦衣玉食的,怎么会被庆阳侯抓到?」邓琪华不解。 陆姳掩饰不住心中所思所想,面带厌恶,「这几天我被叔叔婶婶当丫环使唤,到西楼去过几回,听到不少侯府秘辛。这位刘姑娘一向娇生惯养,和家里人呕了气,赌气带侍女出门散心,被一位贵妇人骗了,才落入肖玻之手。当然了,这位贵妇人只知她年少美丽,天真无邪,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哪家贵妇人会这样骗小姑娘?谁这么不要脸?她自己不也是女人么?」邓琪华快要气炸了。 陆姳也很气愤,「庆阳侯夫人姓王,是庆阳侯的远房表妹。这个女人没出嫁的时候和人有了首尾,出嫁后被肖玻发现,觉得对不起肖玻,更怕肖玻揭发她的隐私,怕肖玻休了她,多年来一直刻意讨好肖玻,不知为肖玻骗来多少美貌少女。」 「贱人!伥鬼!」邓琪华、邓琪玮同声怒骂。 因外面有人守着,所以三个人声音一直压得很低,就算怒骂也是压抑着的。 骂过庆阳侯夫人,陆姳向邓氏兄妹说了她的计策,兄妹二人很是赞成。 陆姳设的计策会让邓飞立功,但不须他强出头,对于邓飞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商量好正事,邓琪华由衷的夸赞,「呦呦你太能干了,你不过往西楼送过几回茶水,便探听到了这许多机密消息。」 陆姳不由的乐了。 她不是能干,是看过书,知道剧情…… 邓琪玮侧耳倾听片刻,「有人来了。」 陆姳躺回到床上,邓氏兄妹则默契的一左一右站到了门后。 「睡睡睡,就知道睡,若是把人看跑了,仔细你的皮!」鹿小鹊在骂人。 「二姑娘,你,你怎么来了?」牛叔惊慌失措,声音里还带着睡意。 「滚去前院伺候客人吧,这儿用不着你。」鹿小鹊骂了几句,把牛叔赶走了。 赶走牛叔,鹿小鹊大力推开门,哼了一声,「别躲着了,出来吧。」 邓琪华心头一紧,便想要跳将出来,门前却传来猥琐的男人声音,「小鹊妹妹,多谢你成全。妹妹放心,苟大哥记着你这份情,以后必会十倍百倍的回报你。」 「鬼话连篇。」鹿小鹊冷笑。 苟良才得意,「这件事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这不掉色的朱砂在我手里,我若不给你,你岂能如愿?你放心,我不过是报从前的仇,对这个死丫头绝无半分情意……」 「反正她今晚就要送到西楼了,让你占个便宜也无妨。」鹿小鹊虚与委蛇。 邓琪玮平时比邓琪华稳重得多,但他毕意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听到这二人的无耻盘算,气极恨极,脸色铁青。冷眼看着鹿小鹊和苟良才进来,他迅速关门,苟良才听到声音,还没来得及回头,已被邓琪玮一门栓砸在后脑勺,当即倒地不起。 邓琪华是将门之女,从小跟着哥哥练功夫,身手敏捷,不等鹿小鹊叫出声,已经扑过去捂紧了她的嘴,同时膝盖用力,将她抵在桌上,动弹不得。 v第四章 陆姳自床上跳下来,找帕子塞了鹿小鹊的嘴,和邓琪华一起合力将她绑起来扔到床上。邓琪华气恼鹿小鹊不是东西,啪啪啪啪,连抽她四记耳光,抽得她脸都肿了。 「今晚把我送到西楼?」陆姳戏谑的、讥讽的问。 鹿小鹊满脸恐惧之色,拼命摇头,不过嘴巴里堵着东西,说不出话来。 「什么时候把我送过去啊?」陆姳把塞她嘴里的帕子抽出来,柔声问道。 鹿小鹊吓得直啰嗦,「深,深夜没人的时候……」 陆姳反手抽了她一记耳光,又把她嘴巴塞住了,「你爹你娘要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送我过去,但你被苟良才胁迫,早早的便来送死了,对么?」 鹿小鹊满眼都是泪,目光里全是央求、乞怜,哪里还有平日里的骄慢。 邓琪玮拿门栓过来将鹿小鹊打晕,「呦呦,把你的衣裳换给这个女人,把她绑在床上。」他自己则拖了苟良才出去了,也不知干什么去了。 邓琪华拍手笑,「这个主意好极了!她自己挖的坑,让她自己往里跳!」和陆姳一起给鹿小鹊换了衣裳,将她绑好塞到被窝里。 趁这个机会,陆姳当然是把肚兜拿回来了。 不久后邓琪玮回来,取出一个小巧的盒子,「妹妹,呦呦,这是从那厮身上搜出来的。他贴胸口放着,应是什么要紧物事。」 陆姳拿过来看了看,「这应该就是苟良才用来威胁鹿小鹊的东西了。」拧开盒子,端详片刻,往鹿小鹊眉心点了颗红痣。 邓琪华和陆姳都问苟良才怎么处置的,邓琪玮板起脸不答。 他把苟良才脱光了扔到钱氏床上,这话怎能跟两位待字闺中的姑娘说? 陆姳并没有什么东西要收拾,一切安顿好,三个人便要离开了。陆姳最后一个出来,小心的带上了门。 静县虽是个县城,但处于城中心的孝和路还是很繁华的。入夜之后,也有高门大户明灯高悬,亮如白昼。 「老天爷,这灯点的,这得费多少油啊。」有个穷苦乡民从此经过,看到这家的排场,踮着脚尖张望,羡慕不已。 「不知道了吧?这是本县最大的官老爷,张侍郎张大人的府上。侍郎,多大的官啊,点这些灯算啥?」路旁有家绸缎庄,店伙计出来泼水,见那乡民无知,忍不住告诉他道。 「大官咋会回咱这小地方?」乡民不服气。 店伙计答不上来了,脸上下不来,脸红脖子粗,有一好为人师的酸秀才恰巧经过,忙教导这二人,「二位有所不知,张侍郎为官清正,上本参了个作恶的侯爷,谁知那侯爷后台大,参不倒,张侍郎反遭了训斥。张侍郎何等人也?受不得这个窝囊气,便请了病假,回乡休养。」 「有这等事。」乡民听得津津有味。 这街上闲人不多,都围过来听,央求秀才多讲讲。这秀才是个穷酸,平日里没人奉承他,这时见许多人向他请教,虽然大多是些平头老百姓,他也觉得受人吹捧,有些轻飘飘的,话便越来越多,「诸位想知道这位被参的侯爷是谁?那便是声名……咳咳,声名有些不大好的庆阳侯了。张侍郎参庆阳侯,那是年初的事了,张侍郎是六月回乡的。张侍郎冤枉庆阳侯了?没有没有。诸位,庆阳侯后来还是被参倒了,在京城里待不住,借口要回老家奔丧,出京躲避。他奔的什么丧?他老家去世的是他堂叔,隔着房呢,都快要出五服了。」 「这庆阳侯很坏么?」 「很坏!心都是黑的!」 围观的老百姓大多不认识庆阳侯,却踊跃说起庆阳侯的坏话。 这庆阳侯他必须是坏蛋啊,他要不是坏蛋,张侍郎能上本参他?张侍郎可是静县最大的官! 众人正说得热闹,不知是哪个机灵人告诉大家,说庆阳侯路经静县,就在云来客栈住着呢,众人哗然。 这个害得本县最大的官老爷回了乡的坏蛋,他还敢大大咧咧的在客栈住着?脸皮真厚! 「不要脸,真不要脸。」众人都骂。 正骂得高兴,只见一辆双轮双驾马车疾驰而来,众人忙不迭的躲避,纷纷叫嚷,「这是想撞死人么?」 「我等是庆阳侯府的人!奉侯爷之命出门办事,闲人退散!」车夫大喝。 众人都气坏的,「庆阳侯果真不是个好东西,看他家的下人就知道了!」相互搀扶着,追着马车嚷骂。 马车在张侍郎府前停下了,「我家侯爷命我来传话,让张季青出来!」 张家的门房眼睛都红了,「哪里来的狂徒,敢直呼我家老爷的名讳!」 「快来看热闹,庆阳侯来找张侍郎的麻烦了!」 「这个庆阳侯太狂了,因为张侍郎上本参过他,他记仇,特地让人上门侮辱!」 「这个庆阳侯哪是侮辱张侍郎,他是侮辱咱们静县人啊!」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人在静县就敢这样,可恶!」 跟着马车跑过来的老百姓顿足捶胸。 张府的大门打开了,张侍郎面带怒色走在最前头,后面跟着数十位客人,都是静县有头有脸的人物。 灯火通明,马车车头高高站着一人,穿的正是庆阳侯府仆役的号衣,「张季青,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鳖孙样,就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了?要不是你先多事参我家侯爷,他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我家侯爷生气了!张季青,听说你家里有两名扬州来的美人儿,若是乖乖将这两名美人献上,我家侯爷大人大量,许是会宽恕了你,也说不定……」 「贼子,贼子。」张侍郎气得脸都变形了。 他家里不错是有两位扬州来的美人儿,可这两位美人儿早就是他的爱妾了,庆阳侯这是当着宾客的面,丢他的人,打他的脸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 「将这贼子拿下!」张侍郎厉声喝道。 「是,大人!」张家的仆人不在少数,听了主人的吩咐,摩拳擦掌,呼喝着要来抓人。 「拿下,将这贼子拿下。」围观的百姓群情激奋。 方才还大大咧咧站在车头的人慌了,色厉内荏,「你们是想以多胜少么?我,我上门是客,你们不能抓我!」但见要抓他的人黑压压的往前涌,还是怕了,「走,快走,回云来客栈报告侯爷,快走!」 v第五章 这人急得声音都变调了,说不出的惊慌,说不出的恐惧。 「回云来客栈报告侯爷,快!」马车里有人高叫。 张家的仆人、围观的百姓,人数可是真不少,这马车上的人肯定是吓坏了,拼了命的要逃。 虽然群情激奋,但这是辆双驾马车,两匹骏马撒开四蹄狂载奔,血肉之躯哪敢硬拦?竟然眼睁睁的看着这马车逃了。 张侍郎怒发冲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庆阳侯不是在云来客栈住着么,诸位,请随张某去往云来客栈,把肖玻这厮拎出来,让他给本官一个交待!」 县衙后面是两进院子,县令、县丞的家眷都住在这儿。 县令任若光,县丞冯腾起,一个是和州人,一个是灵州人,家在外地,照常例官府是给宅子的,不必自己出银钱购买。 这两家的主妇,县令太太蓝氏,县丞太太花氏,都是会过日子的人,天黑即熄灯,不许家人点灯熬油的费钱,整个后院安安静静的。 院子越安静,后墙响起的鸟叫声越清晰。 任家大姑娘任婉然本已上了床,听到鹧鸪声,轻手轻脚的披衣下床,叫上贴身丫环芝儿,主仆二人连盏灯笼也不打,悄悄出门。 「谁啊。」听到开门的声响,上房值夜的一个粗嗓子的婆子往这边过来了。 「王妈妈,是我,出门方便。」芝儿忙笑道。 王婆子听是芝儿的声音,骂了一声,「作精!放个尿壶在房里不就行了?大半夜的偏偏要出门方便!」知道是丫头起夜,也不往这边察看,骂完就回去了。 芝儿掩口笑,扶着任婉然去了后院。 芝儿学了三长两短几声狗叫,外面回的也是狗叫,两短三长。 任婉然命芝儿悄悄开了后门,两个黑色的人影一前一后进来,任婉然见了前面那人,面带微笑,「就知道是你。」目光落到后面那人的脸上,笑容滞了滞,但这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很快恢复常态,「你也来了,失迎。」 「婉儿。」邓琪华亲亲热热握了任婉然的手,「婉儿,我带呦呦来,有要事和你商量。」 任婉然心中颇不以为然,却不便显露出来,客气的道:「琪华有话尽管说,我洗耳恭听。」 原主在闺学以美貌闻名,才能学问却不突出,任婉然争强好胜,视原主为草包美人,很有些看不起。现在任婉然只提邓琪华,不提陆姳,分明是有意轻慢。陆姳当然看出来了,但她哪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呢,脸色不变,依旧娴雅安静。 邓琪华一手拉了任婉然,一手拉了陆姳,将三人的手掌叠在一起,「我喜欢呦呦,是爱美之心;心悦婉儿,是爱才之心。我当你俩是最好的朋友,今晚咱们一定要和衷共济,同心同德,相濡以沫,吴越同舟……」 「行了,说正事。」任婉然头皮发麻。 「对,说正事。」陆姳微笑。 邓琪华这成语堆砌的,也真是让人听不下去了。 「呦呦,你来说。」邓琪华央求。 「好。」陆姳点头。 她对说服任婉然有信心。任婉然和邓琪华一样,生母早逝,父亲又娶了继母,也正因为这样,她俩同病相怜,在闺学走得很近。任婉然的继母蓝氏待她本就不慈爱,蓝氏生的妹妹任婉柔又常常欺负她,任婉然对继母、妹妹不满已久。任婉然早年间由她父亲做主许给了同科进士裴珉的儿子,当年定亲时裴珉也是县令,但这几年裴珉青云直上,现在已是太常寺少卿,原配去世他又续娶了富商之女,在京城朱雀大街寸土寸金之处置了大宅子,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蓝氏知道裴家发达了,便眼红嫉妒,一直在任若光耳边吹风,要把任婉柔嫁到裴家,把任婉然送回老家,在老家找个老实本份的庄稼人嫁了。 「柔儿生的好,性子也好,生来便是要嫁到大户人家的。婉儿性子倔,嫁入高门她可支应不来,恐给任家丢脸。」蓝氏一而再再而三的这么说,说得任若光都快要相信了。 任婉然一个没娘的孩子,被蓝氏这般算计,心中焉能不恨。 她这个人争强好胜,哪怕只是为了赌一口气,也一定会保住她的婚事,不会让蓝氏母女如愿以偿的。 陆姳把张府的事略说了说,「……张侍郎定会到云来客栈讨公道,令尊正在张府赴宴,他为人谨慎,大概不会支持张侍郎。为今之计,需借令妹一用。」 陆姳给任婉然出着主意,心里一点负担也没有。因为她知道,庆阳侯的事情败露之后,刘太后不仅千刀万剐了他,而且迁怒于人,庆阳侯途经各地的地方官,全部革职查办,下狱问罪。可怜任若光寒窗苦读十几年才中了进士、做了官,为庆阳侯所拖累,功名利禄,化为泡影。 与其一心避祸不想惹事却落得将来给庆阳侯陪葬的下场,还不如当断则断,不受其乱。 「不行,她毕竟是我亲妹妹。」任婉然柳眉倒竖。 陆姳不禁一笑,「当然不是要令妹真的以身涉险,只不过借她的名头一用,激激令尊罢了。婉然,你目前的处境十分危险,必须设法自救。你需让令尊知道,你聪慧能干,高才远识,你是任家嫡长女,是任家最值得他信任的人,最值得他器重的人。」 ---- 张侍郎发了怒,宾客们大多满口答应,却也有人出言阻拦。 「张大人,这个庆阳侯有些来历,此事就算闹大了,恐怕也难以动摇他的根基啊。」 「张大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张大人,稍安勿燥,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张侍郎一张脸气成了青紫色,「都被恶奴欺上门了,还从长计议什么?!」 「县尊大人,您说该怎么办?」那几个反对的人劝不了张侍郎,向县令任若光求助。 任若光是个四十多岁的清瘦男子,面带愁容,踌躇不已,显然是拿不定主意。 张侍郎哼了一声,心里对这任若光很是看不起。这个小县官出身农家,靠着死读书侥幸中了进士,外放到静县先做县丞,后做县令,做官也十几年了,一点决断也没有,怯懦无能,不堪大用! 「张大人,县令大人,咱们静县人不能这样被人欺侮啊。」外面的百姓义愤填膺,呼喊声此起彼伏。 任若光还是做不了决断。 v第六章 虽然他官不大,但现官不如现管,毕竟他才是一县之长,他不发话,众人的争论便不停歇,有人主张以牙还牙,有人主张来日方长。 众人七嘴八舌,任若光迟疑不决,一个头两个大。 这时任家老仆悄悄来禀,「家里来人了,有要事求见老爷。」指了指不远处树下一个黑影,那人身上披着黑色长披风,头上戴着长帽,头脸俱遮得严严实实。 任若光乐得躲避,忙随老仆到了树下,这里灯光昏暗,但任若光见面前这人轻轻揭起长帽,还是看清了她的面容,不由的大吃一惊,「婉儿,你怎会在这里?」 任婉然支开老仆,轻声又急促的道:「爹,大事不好,妹妹不见了!」 「怎么可能?」任若光唬了一跳,手脚冰凉。 柔儿不见了,好端端的柔儿怎么会不见了? 任婉然声音压得更低,「这件事实在太大,女儿还没敢告诉太太,瞒着全家人,先来向您讨主意。爹,女儿怀疑是庆阳侯搞的鬼,妹妹今天系的是条碧绿贡缎腰带,这种贡缎在静县是独一份,只有妹妹才有。女儿听说,云来客栈西楼的窗户上,就挂着这样一条腰带……」 「肖贼可恶!」任若光肺都要气炸了。 庆阳侯祸害别人家的姑娘,任若光也生气,但知道自己的女儿可能被肖玻所害,任若光杀人的心都有。 「爹,您现在需和张侍郎同心合力,到云来客栈搜人,务必要把妹妹救出来!」任婉然含泪央求。 任若光前一刻还想杀了肖玻,这会儿又犹豫了,「可庆阳侯朝中有人,为父小小县令,哪有力气扳倒他?」 任婉然附耳过来,推心置腹,「咱们的目的只是救出妹妹,可不是帮张侍郎打前锋的。他们的公案,咱们哪里管得着?爹,你只需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任若光越听越觉得有道理,连连点头。 「先前让你上闺学,太太还嫌白费银钱。如今看来,婉儿巾帼不让须眉,颇有见识,闺学没有白上。」任若光欣慰的道。 「爹爹谬赞。」任婉然谦虚几句,重新戴上长帽,敛祍行礼,快步去了。 任若光回到张侍郎身边,听到外面百姓的呼喊声越来越高昂,仿佛受了感动,振臂高呼,「静县人能这么这般受辱么?万万不能!诸位,请随本官去云来客栈,声讨肖贼!」 一向小心翼翼的任若光都发话了,众人再无疑虑,由张侍郎、任若光带领着,出了张府。 张侍郎、任若光在前,张府宾客在后,还跟着一长串义形于色的老百姓,队伍很是壮观。 队伍行至半途,有一白发老乞丐拦路告状,说庆阳侯府豪奴强抢了他家的婆子,「县令大人为草民做主啊,可怜我那老婆子已经七十多了啊。」 任若光大怒,「七十多岁的老婆婆也抢,还有没有人性了?搜,到云来客栈给本官搜人!」 白发老乞丐大哭,「县尊大人是青天大老爷啊。」 跟着的老百姓有哭的,有骂的,有目瞪口呆的。 任若光和张侍郎并排走着,小声告诉张侍郎,「张大人,您就算上门折辱肖贼一番,也不能消大人心头之气,还不如咱们到云来客栈搜上一搜,若真的搜出什么,叫那老贼吃不了兜着走。」 「好极!」张侍郎本来和任若光没什么深交,见任若光一心为他着想,非常感动。 快到云来客栈时,参将邓飞带着上百名兵丁来了,「下官奉命追捕一名大盗,那大盗到附近便没了踪影,下官怀疑他是躲到了云来客栈,但客栈里住的都是贵人,下官不敢擅自打扰。张大人,您是官场老人了,该怎么做,还请您指示。」 张侍郎知道邓飞是想搜查庆阳侯却不敢出面,但邓飞的来意正中他下怀,也不计较,命令邓冰,「邓参将,你带人将云来客栈团团围住了,不可放跑一个。」 邓飞大声答应,带着人将客栈包围了。 客栈西楼,年过五十、肥肥胖胖的庆阳侯面目狰狞,「官兵包围?搜查?嘿嘿,大理寺那些个京城名捕都从我庆阳侯府搜不出什么,静县这个小县城,又有什么能人了?到时候什么也搜不出来,老子不能善罢干休,必要这起子小人好看!」 客栈东楼,一位身形清雅的青年公子坐在窗前,手握书卷翻看,书童在替他倒茶,「想不到小小一个县城,也有人敢惹肖玻老贼。」 公子握着书卷的手白皙修长,显见得是养尊处优之人。 一张面庞过份好看了,精致绝伦,俊美无俦。 一名英气勃勃的护卫自外进来,躬身行过礼,上前两步,低声回事。 书童惊讶,「这么说,阿朝哥哥以为要图谋不轨的黑衣人,其实是邓参将的儿女?邓参将的儿女跟客栈老板的侄女合谋,目的是要对付肖玻老贼?」 护卫挠挠头,「真没想到会是这样,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阴谋,还以为有人要对公子不利呢。」 「他们并非要对公子不利,阿朝哥哥你白跑一趟了。」书童同情的道。 「倒也不能算白跑一趟,我探听到的事可是不少。」阿朝想要挽回颜面,把他探听到的事极力渲染了一番,「……官府就要到西楼搜查了,岂不是件好事?」 「什么好事。」书童面带不屑,「莫说这小小县城的官府,大理寺、刑部、顺天府多少能人搜查过庆阳侯府,搜出来什么没有?」 阿朝想想也对,「也是,两个小丫头,一个楞头青小伙子,能成什么事?还以为设计让官府搜查肖贼就行了啊,幼稚,儿戏。」 公子嘴角微弯,眸光如星。 如此儿戏,三岁小孩子么。 「阿朝,你和阿暮扮成兵丁混进去,相机行事。」公子吩咐。 阿朝躬身,「是,公子。」深施一礼,飞一般的出了门。 书童呆呆看着门帘,羡慕不已,向往之极,「阿朝哥哥总是嗖的一声便没了人影,我哪年哪月才能练到他这样啊。唉,真想快点长大,像阿朝哥哥一样能干,一样神气啊,阿岁便会服我了。」 公子施施然起身,「阿年,咱们也扮官兵玩儿。」 v第七章 书童脸上现出喜悦之色,但很快发觉不对,义正辞严,「千金之躯,坐不垂堂。公子何等身份,怎能以身涉险?」 公子脚步不停,轻飘飘的道:「你再啰嗦,我便叫阿岁来了。」 书童跳了起来,「阿岁年纪小,哪有我懂事能干?公子还是带我吧。」一溜小跑跟了上去。 客栈外的卫兵严阵以待。 墙角处有几声尖叫,两名士兵忙拨刀在手,过去察看,发现是猫在打架,哈哈大笑。 在他俩身后,多了两名兵丁打扮的人,一高一矮。 「快,参将大人等着呢。」小个子兵丁催促。 士兵以为是邓参将差人办事,也不以为异,还站到原地值守。 这一高一矮两名兵丁到了客栈门前,方才停下。 「公子,女的。」阿年小声提醒。 门前的士兵手持火把,一片亮堂。 陆姳着了男装,但她身材窈窕,眉目如画,只要长了眼睛,便能看出来她是姑娘。 丽质天生的少女,扮男子是扮不像的。 邓飞正问她话,「世侄女,咱们进去搜,很快便能把刘……能把人搜出来吧?」 「当然不能。」陆姳斯文又安静,「上庆阳侯府搜查过的官员、名捕前前后后有数十人,每人皆铩羽而归。」 「你,你这是何意?」邓飞大惊,「不是你……」意识到声音太高,他赶忙清清嗓子,努力压低声音,「不是你提议我们这么做的么?」 陆姳低笑,「邓伯伯莫急,肖贼身边一定有机关。这机关难解,但是有任大人在,可以无忧。」 她指指周围,胸有成竹,「邓伯伯您看,您的士兵将客栈团团围住,张侍郎带领宾客至西楼下,怒骂声讨,咄咄逼人。第一次搜,一定什么也搜不出来,但张侍郎会鼓动众人不撤离,还会吩咐人去请能工巧匠破解机关。天高皇帝远,刘太后鞭长莫及,保不了庆阳侯,边城百姓彪悍,给他来个蛮不讲理,肖玻老贼作何感想?这种情形下,任大人悄悄找到他,向他讨要爱女,见不到爱女绝对不离开,他会如何应对?」 「原来你早就知道搜不出来,也早就想好对策了。」邓参将恍然大悟。 西楼正上演一出闹剧。官兵大费周章,只在庆阳侯房中搜出来一个鹿小鹊,庆阳侯大笑,「这是客栈老板娘自己乖乖献上的,可和本侯不相干。」 早有庆阳侯府的豪奴把鹿二郎、钱氏给抓过来了,庆阳侯命人把鹿小鹊扔在地上,「说,这是不是你夫妻俩自己献给本侯的?」 鹿小鹊在地上瑟瑟发抖,鹿二郎和钱氏又是心疼,又觉害臊,说不出话来,和鹿小鹊一起抖似筛糠。 张侍郎面沉似水,鹿二郎一家三口被官兵赶了出来。 围观的百姓对他们吐口水,「呸,丢人现眼!」「亲生女儿都卖,狼心狗肺!」更有暴脾气的人伸手打,上脚踹,打得这一家三口嗷嗷乱叫,抱头鼠窜。 跑得远了,钱氏见没人追过来,破口大骂,「那个贱人竟敢害我女儿,老娘见了她,一定剥了她的皮。」又恨鹿二郎没用,扭着他的耳朵不依,「你也不看清楚,就把小鹊送到西楼了,你亲手把女儿往火坑里堆啊。」 鹿二郎内疚之极,「我不是心里有愧么,进了屋都没敢往床上看,命人抬了侄女就走,谁知侄女机灵,她跑了,把小鹊绑了……」 「呸,她是你哪门子的侄女。」钱氏提起陆姳就眼中冒火。 一家三口偷偷摸摸的溜了,也没敢去别的地方,回的是钱氏的卧房。谁知进门之后,鹿二郎在床上发现了苟良才,这下子可热闹了,一向怕老婆的鹿二郎和钱氏扭打起来,钱氏正要叫屈,鹿小鹊上牙齿和下牙齿直打架,「他,他死了……」 钱氏眼睛发直,鹿二郎也顾不得和她闹了,忙伸手探了探,见苟良才真的没气了,腿脚俱软,瘫到地上。 「都是那个死丫头害的。」钱氏喃喃咒骂着陆姳,也跌坐在鹿二郎身旁。 鹿小鹊以手掩面,「完了,我的名声算是完了,咱家又摊上了人命官司,以后咱们可怎么办啊?」 鹿二郎和钱氏也是愁苦,一家三口像三滩烂泥似的瘫在地上,连放声大哭的力气也没有,又是恐惧,又是痛恨,惶惶不安。 鹿小鹊的事对她来说是灭顶之灾,对庆阳侯来说却根本不是事,他见官兵除了鹿小鹊别无所获,知道他自己福大命大又逃过一劫,大感得意,气焰嚣张,「老子清清白白的人平空被你们泼了脏水,这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张季青,你给老子……」 正要折辱张侍郎,只听张侍郎冷冷的道:「老贼,你身上万千罪恶,但方才这句话没说错,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本官宁可相信煤是白的,都不能相信肖老贼是清白的。来人啊,这老贼房里一定有机关,快到铁匠铺、木匠铺找能工巧匠,今晚非破了老贼的机关不可!」 「张季青你大胆!」庆阳侯大怒。 张侍郎冷笑一声,命人搬了把太师椅过来,大马金刀的坐着,不怒自威。 庆阳侯本来是打算等这些人如意算盘落空时讥刺奚落、嘲弄折辱张侍郎的,见张侍郎败而不乱,气得跳脚。 张侍郎带着一众宾客坚持不肯走,包围客栈的官兵纹丝不动,张家仆人大声旗鼓的请匠人去了,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夜了。 不管庆阳侯如何大发雷霆,张侍郎只管稳稳的坐着,给他来个以不变应万变。 庆阳侯怒极,命他的手下,「动手!打死了都算本侯的!狠狠的打!」 「殴打官兵是什么罪,扰乱公务又是什么罪啊。」张侍郎慢条斯理的问。 「回大人,殴打官兵、扰乱公务,视情节严重与否,轻则入狱,重则杀头。」张侍郎身边有人响亮回答。 这话当然是说给庆阳侯的手下说的。 「侯爷,强龙不压地头蛇啊。」他的手下虽然嚣张惯了,但人在外地,气势没有从足,怕了。 庆阳侯气得命人去叫丁三强、丁四健,这兄弟二人是他重金聘请的江湖异人,武功高强到了常人难以想像的程度。可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庆阳侯让人找了两回,都找不着丁氏兄弟的踪影,庆阳侯七窍生烟。 v第八章 这还真是虎落平阳任犬欺,他堂堂庆阳侯,离了京城,小小县城的官员都能拿捏他了!张季青都敢跟他耍横了!平时贴身保护他的保镖都找不着人了! 张侍郎稳如山,一向狂妄的庆阳侯心里开始打鼓。 今天的事,处处透着邪性。 如果张季青真的咬死了不放,真找个能工巧匠把机关解了,搜出人来,那可就完了。 刘太后警告过他,以后再也不许为非作歹,否则一定国法处治。 明明天很冷,庆阳侯却开始出汗。 当县令任若光求见的时候,庆阳侯马上就答应了。 他需要瓦解对方,分而击之,张侍郎是肯定不行的,邓参将他不认识,也就是任县令还见过面吃过酒,算点头之交。 任若光神情凝重的要求密谈,庆阳侯答应了。 暗室之中,任若光眼中含泪,一揖到底,「侯爷,您大人有大量,把小女放了吧。小女娇痴,不堪服侍……」 庆阳侯摸不着头脑,「任县令,你这话是怎么说?本侯从没见过令爱。」 任若光眼泪都下来了,「小女不见了!她的侍女说,她被人掳来了西楼!侯爷,下官知道您肯定不会做这种事,定是侯府下人打着您的旗号胡作非为。侯爷,下官不为别的,只要能找回小女,下官悄悄的带了她走,一个字也不会对外人说的……」 「本侯真的没有。」庆阳侯惊愕万分,颇觉委屈。 可任若光不相信,鼻涕一把泪一把,口口声声求他放了孩子,「侯爷,只要您放了小女,张大人那里下官一定代为转圜,让参将退兵,还侯爷清净。」 庆阳侯解释不清楚,想了半天,叫了个心腹进来,拉他到耳边,小声交代了几句话。心腹答应着去了,过了一会儿,带了两个女孩儿过来,「县令大人,这可是令爱?」 任若光放眼望去,见两个女孩儿赤脚站在地上,被铁链锁着,嘴巴被堵得紧紧的,满脸惊惶、绝望之色,吓得几乎尖叫出声。 这个庆阳侯,肖玻老贼,果然不是人! 这两个当然不是任婉柔,庆阳侯挥挥手,命人把这两个女孩儿带下去了。 听着铁链的声响,任若光心里沉甸甸的。 如果说之前他只想救自己亲生女儿的话,现在他是连这些可怜的姑娘也想搭救了,太可怜了…… 任若光见不到自己的亲生女儿,急得坐在地上哭,以手捶地,悲痛欲绝。 庆阳侯瞧着任若光不是装的,「任县令,你也是一片爱女之心,可本侯真的没有抓她。」知道他如果不把藏人之处让任若光看,任若光是不会帮他的,今天这个难关是不会度过的,只好带任若光到了另一个屋子,指着靠着墙的一排柜子,「本侯的人全部在这里,再没有其余的了。任县令,本侯便让你看一看,去个疑,你的女儿当真不在本侯手里。」 庆阳侯打开柜门,手伸将进去,不知摸着了什么东西,向右拧三下,又向左拧三下。 任若光摒住了呼吸。 吱的一声轻响,像是有扇门在打开。 原来柜子里还有层暗门,暗门里来夹层,夹层十分狭窄,仅容得下一个身材苗条、骨瘦如柴的姑娘。 任若光看着里面那些凄惨绝望、被铁链捆绑、被塞着嘴巴的姑娘,惊怒到了极处。 这哪里是庆阳侯的卧房,这是人间地狱! 任若光血往上涌,突然猛的向前抱住了庆阳侯,咆哮怒吼,「肖玻老贼,你丧尽天良!」 任若光冷不丁的这一抱这一吼,庆阳侯大惊失色,「任若光,你这芝麻大的小官儿,竟敢坑我?放开,我是一品侯,世袭罔替,铁券免死,不是你能得罪得起的,放开我!」 任若光的叫嚷声传到外面,陆姳大惊,「任县令不是应该探知机关之后便出来么?怎地和老贼当面闹翻了?事情有变,快,上楼!」 邓参将拨剑高呼,「捉拿恶贼!」率领着士兵往楼上冲。 楼上是一场混战,陆姳仰头观看,心中万分焦急。 事情起了变化,也不知那些无辜少女能不能被悉数救出,任县令和庆阳侯当面起了冲突,会不会安然无恙…… 「姑娘放心,老贼已被制伏。」温润轻柔的声音,仿佛就响在她的耳边。 这是青年男子的声音,说不出的好听,带着丝丝仙气。 陆姳又惊又喜的回头,周围哪里有人?可方才应该不是她的幻觉,有人在她身后说话,让她放心。 夜幕中,陆姳依稀瞥见片锦缎衣角,自木质楼梯一掠而过。 此情此景,如梦如幻,陆姳不禁有些迷糊了。 这一切到底是不是她的幻觉?该不会是她太紧张,弦崩得太紧,出现幻听了吧? 「呦呦,你立大功了。」邓琪玮走得很急,斗篷带起一阵风,「那些姑娘被解救出来了,老贼被抓,侯府下人一个都没跑,都捆了。速战速决,这场仗打得漂亮!」 「她呢?」陆姳急切的问。 「找到了。」陆姳虽然没说名字,邓琪玮却知道她问的是谁,笃定点头。 陆姳一颗心放回到了肚子里。 有了这位星晨姑娘,刘太后的态度可想而知。 肖玻,你死定了。 邓琪华、任婉然也过来了,三位姑娘手掌紧紧相握,眸中闪烁着兴奋又激动的光芒。 -- 曾经不可一世的庆阳侯肖玻,在一个小县城栽了跟头,锒铛入狱。 他是重犯,由邓参将和任县令各派下属看守,守卫异常严密,休想逃跑。 陆姳想见庆阳侯,邓琪华、任婉然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却没有推辞,也没有追问,爽快的答应了。 庆阳侯这臭名昭着之人在静县被名正言顺的抓捕,邓参将、任县令可以说是一战成名,今后升官发财,前途无量。主意是陆姳出的,功劳其实是陆姳的,陆姳不求名不求利,什么都不要,只要见见庆阳侯,有何不可。 邓参将、任县令也作此想,陆姳顺利的去了水牢。 庆阳侯这时候很惨了,和那些被他虐待的少女一样被铁链牢牢锁着,赤着脚,恐惧、愤怒、绝望。 看到陆姳,他眼中闪过丝贪婪之光,但很快暗淡下去了。 眼前这窈窕少女姿容绝世,可是为什么有些眼熟,有些可怕…… 陆姳袖中寒光闪过,一把锋利短剑蓝光幽幽,出现在她手中。 v第九章 「别杀我,别杀我。」庆阳侯自被抓以后没少被拷打,见陆姳手中有利器,吓坏了。 陆姳把玩着手中的短利,「等待你的是国法严惩,又何必脏了我的手。老贼,我不是来杀的,我来讨债。」 「我和你素不相识,欠什么债了?」庆阳侯眼睛盯着短剑,身体往后缩,恨不得缩到墙里去。 陆姳喝道:「当年你查抄柱国大将军府时昧下的宝物,交出来!」短剑疾挥,向着庆阳侯的手掌刺去。 「别,别……」庆阳侯面无人色的大叫,「别动粗,我给你,我给你……」 陆姳哼了一声,「算你识相。说,怎么取?」 庆阳侯声音发颤,「这是假手,能取下来……你先这么拧,再这么拧……」 陆姳娥眉微蹙,取出一块手帕裹住手掌,面带厌恶,左拧右拧,将庆阳侯的左手拧了下来。 这左手做的很精巧,几能乱真,但还是一只假手。手掌部分其实是一个盒子,盒子里是半枚青铜虎符。 陆姳取过青铜虎符,心潮澎湃。 「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秘密……」保命的东西就这么被弄走了,庆阳侯越想越不甘心。 陆姳哪有功夫理会他,把假手装回去,收好虎符,飘然离去。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庆阳侯真是死了都不能瞑目,在陆姳身后嘶哑吼叫。 陆姳已到了水牢门口,回过头,嫣然一笑,「你用不着这么不服气,我拿回的,是我家的东西。」 她正值妙龄,又姿容绝美,这一笑光丽艳逸,举世无双。 水牢门关上了,牢房一片黑暗。 庆阳侯终于想起她是谁家的后人,大口喘着粗气,整个人陷入难以言表的恐惧当中。 柱国大将军谢擒虎只有一位独生爱女,芳名谢奕清,是平远侯嫡长子陆广沉的妻子。 这位姑娘眉目之间,分明和年轻时候的谢奕清有几分相似,难道她是…… 庆阳侯越想越怕,浑身冰凉。 他从柱国大将军府中搜出虎符一事,难道说谢奕清和陆广沉夫妻俩已经知道了?从京城追杀过来了? 庆阳侯自己吓自己,面无人色。 陆姳由邓琪华、任婉然陪同,到了静园。 静园和县衙隔着一条街,是静县用来招待贵客的地方。 若有上峰差来的官员、信使等,都是住在这里的。 才到静园外,便听到里面传出来喧嚷声,邓琪华皱眉,「里面住的人很多很杂么,这么吵。」 任婉然有些不安,「不会啊,应该不多不杂的,现在是冬天,冬天静园经常没人住。或许是静园招待不周?」 陆姳微笑,「咱们静县人最热情好客,哪会慢待了客人。」 任婉然听到「咱们静县人」几个字,心中大为安定,笑容满面。 陆姳虽是平远侯府的真千金,却还以静县人自居,不忘旧情,太好了。 平远侯府差来寻找真千金的一行人在静园住了几天,牢骚满腹,五十多岁的严嬷嬷年龄最大,资历最老,气性最大,「这个任县令官不大,架子不小,咱们平远侯府到他这个小县城来寻人,这任县令竟不巴结着赶紧给办了,一天拖一天的,是要拖到什么时候?」 静园侍女杏儿过来打扫,忙笑着告诉她,「不是县太爷不上心,实在是这两天有大事要事。嬷嬷没听说么?县太爷和另外两位大人,抓住了一个大大的恶贼。我们静县,人人称快的。」 「抓什么人能有平远侯府的事重要?」严嬷嬷瞪眼。 「听说是庆阳侯。」杏儿抿嘴笑,「大人物,是位侯爷呢。」 严嬷嬷板起脸。 杏儿语含讥讽,她就算再笨再迟钝也听出来了。 杏儿分明是在说,别以为侯府多了不起,庆阳侯也是个侯爷,不还是在静县这小河沟里翻了船,被任县令给逮起来了? 「你这丫头口齿倒伶俐,很会说话。」严嬷嬷心生厌恶,眼神阴冷。 「哪里,婢子不过是跟着我家姑娘读过两年书,些须认得几个字罢了,哪里谈得上口齿伶俐会说话?我家姑娘说了,会说话有时候比会办事还要紧呢,那可是个大本事。」杏儿笑道。 「哼。」严嬷嬷忍不住重重哼了一声,「这静县不是个好地方,不光当官的不像话,连婢女也不像话。仗着读过书,认识几个字,竟敢在我老人家面前轻狂。你家姑娘也不过是县令之女,小门小户的,能有多少见识,若是到了京城,不知会让千金小姐们笑话成什么样!」 任婉然停下脚步,涨红了脸。 邓琪华大怒,「我去教训这个老太婆。」 陆姳拦住她,「稍安勿燥。强将手下无弱兵,杏儿是婉然教出来的丫头,对付这么个外强中干见识粗鄙的婆子,易如反掌。」 「没错,外强中干见识粗鄙。」邓琪华乐了。 「别这么说,她到底是平远侯府的人,说不定是令堂身边用惯的人,有些体面。」任婉然见陆姳向着她说话,气也就消了,反过来劝陆姳。 陆姳道:「这人一定不是我母亲身边的。琪华,婉然,我虽然还没认回平远侯府,没见到我亲生母亲,但我知道,柱国大将军的独生爱女必定不是凡人,使不出这样的下人。」 「那她是谁使出来的人啊。」邓琪华好奇。 「大概是侯夫人?」任婉然猜测。 陆姳笑,「侯夫人是我祖母,和我是隔辈人。我想到亲生母亲,便觉得她一定美丽、善良、慈爱,像观音菩萨一样。想到祖母呢,却什么感觉也没有,什么也想像不出来。唉,这隔了一辈,到底差太远了啊。」 邓琪华和任婉然哑然失笑,「呦呦,你太调皮了。」 不知不觉,任婉然也和邓琪华一样叫起呦呦。陆姳礼尚往来,叫邓琪华「华华」,叫任婉然「婉婉」,三人比从前更觉亲密。 「你叫杏儿?好,老身记住你了。你本事大!」严嬷嬷大概是被杏儿气得狠了,声音蓦然拨高,十分刺耳。 杏儿不甘示弱,「您老人家夸奖了,我本事大啥呀。我就是县太爷家里一个笨丫头,因为嘴笨手笨不会服侍,才会我家太太赶出来到静园打杂的。咦,您老人家拿鸡毛掸子干嘛?想替我干活儿?这可使不得,您老人家快放下,放下。」 v第十章 里面吵起来了,听起来是严嬷嬷发狠要打杏儿,平远侯府的人劝,静园的女仆也劝,两边都是自己人向着自己人,但除了严嬷嬷都不想闹事,声音高入云宵,却没真正打起来。 邓琪华惊讶,「我竟不知杏儿这个丫头如此能干。婉婉,你赶紧把这个丫头叫回县衙吧,有她帮忙,你岂不是如虎添翼。」 任婉然道:「惭愧惭愧,我也不知杏儿这般伶牙利齿。我今天就是要带她回家的。」 三位姑娘不觉一起笑了。 任家本来是太太蓝氏说了算的,可自打庆阳侯被抓,任若光美名远扬,官威大震,上司也褒奖了好几回,可以说是春风得意,前途似锦。如果不是任婉然的主意,任若光哪有今天?他也就器重起任婉然了,现在任婉然在内宅最有地位,不管她说什么,任若光都支持她,蓝氏气得干瞪眼没办法。 之前蓝氏能把杏儿撵到静园,现在任婉然就能公然把杏儿带回去。 芝儿、杏儿,是任婉然的两个贴身丫环,蓝氏发作杏儿,其实是敲打任婉然。现在任婉然翻身了,当然要把杏儿要回来。 「嬷嬷消消气……」有人在劝严嬷嬷。 「我为什么要消消气?我是夫人的陪房,在府里是有体面的,就算是三姑娘找着了,她也得敬着我,也得听我的!我虽是下人,却是服侍过长辈的下人,她在我面前摆不起千金小姐的谱。她一个在静县小城长大的姑娘,什么都不懂,这一路上都靠我教导她……」严嬷嬷带着怒气,又很自负。 陆姳忽然不愿进去了,请芝儿进去叫杏儿出来。杏儿出来后,陆姳知道平远侯府来的人是以严嬷嬷为首,无论是护卫家丁还是婆子侍女,都听严嬷嬷指挥,更不愿进去了。 「走。」陆姳有了决定。 邓琪华、任婉然自然是支持她的,陪着她一起离开了静园。任婉然却也担心,「不跟着他们,你怎么回京城,怎么回平远侯府?呦呦,你是侯府千金,流落在外面可不行。」 「回自然是要回的,不过我可不和这严嬷嬷一起,她太讨厌了。」陆姳笑道:「放心,我自有道理。」 她想到一件事,「对了,这严嬷嬷好惹事,如果她要找的人一直找不到,会给静园、给任大人添麻烦。不如引导她往云来客栈去一趟,如果她要带个假千金走,由她去。」 「呦呦,你这是何意?」邓琪华被她弄糊涂了。 陆姳说的轻描淡写,「她找不着人,便一直不走,岂不讨厌?打发走她是正经。」 邓琪华更糊涂了。 不只邓琪华,任婉然一时半会儿的也没猜到陆姳要干什么。 陆娩暂住邓家,回去后便收拾行李,准备回京城。邓琪华再三想不通,特地去问请教她的父兄,「爹,哥哥,呦呦这是什么意思啊。」 邓琪玮细细问了当时的情形,沉默不语,邓飞本是对小女孩儿的事不感兴趣,但和陆姳有关,他可不敢大意,和邓琪玮一样听得异常认真,问道:「柱国大将军?为父没听错吧,呦呦的母亲,是柱国大将军的独生爱女?」 「是啊。」邓琪华点头,「我记性多好呀,肯定没记错。呦呦亲口说的,她母亲是柱国大将军的独生爱女。」 「原来是这样,为父知道了!」邓飞也不知是太高兴了还是怎么地,双手兴奋的拍着大腿,「玮儿,华儿,柱国大将军这个官衔,自打高祖皇帝到现如今也没有几个,离得太近的一个,便是鼎鼎大名的谢擒虎大将军了。这位谢大将军天纵奇才,屡立奇功,就只一样不好,只有一个独生女儿,没生下儿子,没留下传后之人……」 「姓谢,那对了,我记得呦呦说过她母亲姓谢。呦呦以她母亲为傲,说她母亲和才女谢道韫一样才气纵横,学富五车。」邓琪华忙道。 「柱国大将军现在如何了?」邓琪玮关切的问道:「柱国大将军无疑是位风云人物,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柱国大将军英年早逝,不到五十便走了。」邓飞神色暗了下来,「柱国大将军走了之后,谢氏族中因他无子,替他过继了一个儿子,这个儿子……这个儿子后来断送了整个谢家……」 「怎么说。」邓琪华、邓琪玮头皮发麻。 邓飞长叹,「很多年前的事了,我也说不大清楚。你们只需知道,这个过继来的儿子打了败仗,降了敌,为敌军做内应,害我大周连失数城,边民被杀,生灵涂炭,并且折损了一位亲王,显宗皇帝的亲生子……」 邓氏兄妹不寒而栗。 投敌叛国已经是罪不容诛,他还连累了那么多平民百姓,连累死一位皇子、亲王。 这样的罪行,真的能断送整个谢家。 「谢夫人,也被他连累了么?」良久,邓琪华才颤声问道。 邓飞摇头,「那便不是我能知道的事了。我朝律法,罪不及出嫁女,彼时谢夫人已经嫁到平远侯府,她不再是谢家的人,而是陆家的人,按律不该连坐。不过,显宗皇帝痛失爱子,对谢家的出嫁女,未必能宽宏大量、轻轻放过。」 「谢夫人现在还好端端的在平远侯府,可见没有妨碍。」邓琪玮道。 「哥哥,这你可就不懂了。」邓琪华气呼呼的,「不一定非要明着整人,内宅里的阴暗手段可多了。」 邓琪玮蓦然抬头,「我明白了。呦呦知道谢夫人受侯夫人的气,所以她故意让严嬷嬷带个假千金回京,将来真相被揭穿,打侯夫人的脸,替谢夫人出气。」 邓飞砸舌,「瞧瞧人家这闺女养的,多会替母亲着想啊。不对,这闺女谢夫人连养都没养,这还没认回去呢,就要替母亲筹谋了,孝女,孝女。唉,这天底下哪有母亲不疼爱女儿的,亲生的疼,亲手养大的和亲生的也差不多。」 说着话,邓飞故意瞅了邓琪华好几眼。 邓琪华是个大大咧咧的姑娘,丝毫没注意到她爹的异常,感动的道:「我早就说了嘛,呦呦是个好孩子!我没看错人!」 邓飞:…… 华儿,你是不是太迟钝了…… v第十一章 其实陆姳真没他们想的这么复杂,只是不喜欢严嬷嬷这个人,不愿和她同行而已。 张侍郎在静县憋闷了几个月,这时终于扬眉吐气,张罗着要回京城。 张侍郎有个小女儿,今年才六岁,陆姳毛遂自荐做了这六岁女孩儿的先生,随张家人一起赴京。 张侍郎并不知道陆姳的身份,陆姳也没说,每天闲来无事便教小姑娘读书、背儿歌,做先生的事,拿先生的束修。 夜深人静的时候,陆姳取出青铜虎符,在被窝里研究摸索。 青铜虎符,这是柱国大将军的遗物,应该属于谢夫人。 想到谢夫人,陆姳有些难过,有些感动。 她清楚的记得书里的情节,原主的「丑事」被揭穿之后,刘太后震怒,「失了清白之女,还敢妄想嫁入皇室,分明是藐视皇威,有意欺君。」平远侯府上上下下为此忧心忡忡人人自威,府中公议,决定将原主处死,用原主的鲜血来洗刷她带给陆家的耻辱。原主怕死,父亲陆广沉不在家,只有拼命央求母亲谢夫人,谢夫人不忍亲生女儿毙命,在平远侯府放了一把火,趁机把原主救出陆家。 平远侯府第二天就为谢夫人和原主办了丧事。谢夫人和原主颠沛流离,远赴塞外,想要找到驻守边城的陆广沉。途中谢夫人病重身亡,临终前还在开导原主,「女儿,不是你的错,是恶贼无耻。」把最后一件首饰放到原主手中,含恨而逝。 「她一定很美,很温柔,是世上最好的母亲。」陆姳恋恋不舍的把青铜虎符收入怀中。 平远侯府人多事繁,人际关系复杂,不过有这样一位母亲,也很让人向往呢。 平远侯夫人心情很不好。 「还没回来?」她劈头盖脸的问。 她问的突兀,以至于在一旁服侍的二少夫人吴氏都没明白她的意思,有些茫然。 还是三少夫人江氏反应快,忙回道:「大嫂在梅花庵为家人祈福已一个月了,算算日子,是该回来了。」 平远侯夫人板着脸,很不高兴,但没有反驳江氏,说明江氏没回错话。 吴氏这才明白,原来平远侯夫人方才问的是大少夫人谢氏回没回来。 「大嫂如果回来了,一定会先到母亲这里问安的。」吴氏陪笑道。 平远侯夫人不耐烦,「她向来身子不好,多病多灾的,回府后不必来问安,让她好生养着,把身体赶紧养好了。免得咱家大公子回来,见她病着,以为我这当娘的太苛刻,又虐待了儿媳。」 「母亲岂是这样的人。」吴氏连忙摇头。 「母亲,大哥最孝顺您了,您这话若传到大哥耳里,他岂不伤心。」江氏婉转劝解,「母亲您看,这盘里的新鲜果子,哪样不是大哥特地命人送回府孝敬您的?粗心大意的男子汉,连果子这样的小事也想到了,不就是因为您爱吃么?谁家儿子能像大哥这般细心体贴啊,您这是独一份的。」 「三弟妹说的对,这世上孝顺儿子多,细心体贴的儿子少。」吴氏忖度着婆婆的心思,满口夸奖弟妹说的对。 平远侯夫人总算有了笑模样。 夸奖儿子的话,哪个母亲不爱听。 不过,吴氏没眼色的说起该给新来的三姑娘添冬装了,平远侯夫人脸色又不好了。 江氏不由的心中叹气,哪壶不开提哪壶,新来的三姑娘又俗又土,活脱脱的一个村姑,让人看到便头疼,提她作甚。 侍女捧上红安茶,茶形似眉,汤色翠绿,清澈明亮,平远侯夫人素日喜这仙茶,这会儿却很是嫌弃,「茶杯不好看,衬得茶也不香了。」 吴氏纳闷极了。这茶杯还不好啊,汝窑真品,月白釉,如月辉闪耀,清雅素静,静穆高华,手感润滑如脂,有似玉非玉之美。 「这花怎么开得无精打采的。」平远侯夫人看什么都不顺眼,明明窗前是两盆盛开的山茶名品十样锦,她偏说没精神。 吴氏忙亲自带人把两盆花挪了出去,交待花匠换新的。 江氏也跟着出来交待花匠,趁机提醒,「二嫂,您可别再提新来的三姑娘了。这不,因为提起她,多了多少事。」 吴氏懊悔,「看我这记性。唉,那天严嬷嬷接来了人,母亲只看了一眼便让带下去了。我不该提起三姑娘,怪我,怪我。」 江氏向来会说话,「哪能怪二嫂呢。二嫂也是热心肠,疼爱侄女。」 「大姑娘,二姑娘,三……姈姑娘。」侍女殷勤通报,提到陆姈的时候,本来是要像往常一样叫三姑娘,三字出口才发觉不对,有些尴尬的改了口。 「太好了,婧儿妩儿一来,母亲必定笑口常开。」吴氏和江氏都道。 平远侯共有七个儿子,前面的三个儿子陆广沉、陆广池、陆广深是平远侯夫人所生,后面的四个儿子陆广渡、陆广沐、陆广满、 陆广游是庶出。平远侯夫人待庶子不错,但孙女当中她最喜欢陆广池的女儿陆婧,陆广深的女儿陆妩,陆广沉的女儿陆姈,其余的孙女是庶房的,平远侯夫人便不大上心了。 每逢陆婧、陆妩、陆姈过来,平远侯夫人都会很开心。 果然,平远侯夫人见到三个如花似玉的孙女,眉目就舒展开了。 大姑娘陆婧年方二八,肌肤白皙,身材修长,水灵灵的,未语先笑,「祖母,我和妩儿、姈儿吃烤栗子吃,发觉这栗子格外好,又甜又糯,便赶紧的给您老人家送来了,您快尝尝。」 二姑娘陆妩没有陆婧个子高,和陆婧一样是好皮肤,五官生得极漂亮,说话也漂亮,脆生生的极是动听,「大姐,送栗子便送栗子,为什么要说祖母是老人家啊。祖母一点也不老,年轻着呢。」 「这贫嘴丫头。」平远侯夫人乐开了花。 陆姈纤纤玉手捧了洁白的手帕,手帕上黄澄澄的半个栗子,「姈儿吃了一半,觉得特别好吃,剩下的一半便没舍得吃,特地给祖……给您送过来了……」 陆姈有些哽咽,在平远侯夫人面前双膝跪下,眼中闪烁着泪花。 她是位杏眼桃腮的美丽的姑娘,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嘴角一颗美人痣,凭添了几分妩媚气息,和陆婧、陆妩不同的是,她肌肤微黄,但也正因为这样,比平时更显消瘦,楚楚可怜。 v第十二章 到底是亲手养大的孩子,平远侯夫人一下子便心软了,叹气道:「一个月没见,姈儿和祖母生份了。」 陆姈泪水不停滴落,泣不成声,「姈儿没脸再叫您祖母,姈儿都不知道父母是谁……」 平远侯夫人心中难过,「这难道是你的错么?姈儿,那时候你不过是个才出世的孩子啊,你又有什么错?」命人把陆姈拉了起来。 陆姈哭得站都站不稳,「姈儿本不该厚颜留在陆家,可姈儿舍不得祖父,舍不得祖母,舍不得得父亲母亲……祖母养姈儿这般大,姈儿一天还未孝顺过祖母,若这样便走了,岂不是大不孝么?可姈儿不是陆家的孩子,不该腆着脸让陆家养……祖母,姈儿想再在陆家住几个月,将生平所学,尽数教给姳姐姐,有朝一日姳姐姐成了真正的侯府千金,姈儿也算尽了心……」 陆婧走过来扶着陆姈,眼圈发红,「祖母您不知道,姈儿真的是一心为咱们陆家着想。自打那个……自打姳妹妹回来,姈儿便天天过去教她读书写字,琴棋书画,恨不得一夜之间,把她教成才女。」 陆妩也款款走过来,「祖母,大约是姳妹妹在乡下长大的缘故,人有些笨,教什么都学不会。我都有些下气了,姈儿还在耐心的教她。姈儿为的还不是咱们平远侯府么,唯恐府里有位什么都不懂的姑娘,丢了咱家的脸面。」 平远侯夫人,吴氏和江氏,都为之叹息,「姈儿是个好孩子,爱惜陆家的名声,很会替长辈分忧。」 陆姈如诉如泣,「姈儿只想把姳妹妹教出来,便可以放心的走了……」 「你往哪里走?你一个女孩儿家,能往哪里走?」平远侯夫人嗔怪,「实心肠的傻孩子,快别说傻话了。你就留在陆家,以后啊,你还是祖母的亲孙女。」 陆姈感动之极,流着泪又跪在地上,「祖母,我不是陆家的孩子,哪有这个厚脸皮留在陆家,让陆家养我?」 平远侯夫人叹道:「陆家的孩子是孩子,别人家的孩子难道就不是孩子了么?‘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咱们陆家是积德行善之家,虽然不能收养普天之下的苦孩子,但已经由我家养大的孩子,是断断不会赶出门的。」 陆姈伏地大哭。 陆婧和陆妩忙上前扶她。 吴氏很为姐妹三人的情意感动,却也有顾虑,「姈儿确实应该留下来,她无父无母,离开陆家能去哪里?只是姈儿留下来了,姑娘们的排行便需改改了……」 「这有何难?姈儿从小便是三姑娘,往后当然还是三姑娘,姳妹妹是四姑娘,阿娟、阿妍、阿好她们往后排。」陆妩笑道。 「倒也不是不行。」吴氏没啥意见。 江氏为人一向周到,「这样的话,阿娟由四姑娘变五姑娘,阿妍由五姑娘变六姑娘,阿好由六姑娘变七姑娘,也不知她们有意见没有?」 「四姑娘求见。」侍女来报。 四姑娘陆娟是庶出六房陆广满的女儿。陆广满的生母是一名昆仑奴,体壮如牛,皮肤黝黑,性情温良,踏实耿直,陆广满生得如同黑铁塔一样,四姑娘陆娟像爹,比姐妹们高出一头,又高又壮,皮肤极黑,不过眉眼倒是生得不错,和她亲祖母一样,性情极为温良。平远侯夫人倒是不讨厌她,当然也不待见就是了。 陆娟进来行礼问好,语气恭谨的提出陆姳认回府了,多了位姐姐,她理应往后排,从此以后是五姑娘。平远侯夫人夸了她几句,「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友爱姐妹。」命人装了两盒果子点心,送陆娟回去了。 「四姑娘,不,五姑娘,奴婢知道您饭量大,特意多装了些。」送陆娟出去的侍女春迎笑着低声交待。 「多谢春迎姐姐。」陆娟很感激。 她力气大,提着两个实木雕花食盒一点不费力气,便不要春迎送,自己拎起来就走了。 「真实诚,真好打发。」春迎看着她的背影,有几分心疼,又觉好笑。 这府里的姑娘若是都像五姑娘似的不争不抢,不挑不捡,给盒点心便能乐上半天,那可就太平喽。 陆婧、陆妩、陆姈陪平远侯夫人说了半天话,将平远侯夫人哄得笑了好几回,方才散了。 出来之后,陆姈向陆婧、陆妩道谢,「多谢两位姐姐替我美言。姐姐的情意,姈儿永生永世不敢忘记。」 陆婧语气亲呢,「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客套什么?」 陆妩异常关切,「姈儿这些日子清减了不少,好好养着吧,太瘦了不好看,也显着没福气。」再三交待陆姈好生休养,方道了别,由丫头陪侍着各自回房。 陆姈目送陆婧、陆妩走远,深深呼吸一口带着花香的清新空气,欢喜的原地旋转。 留下来了,可以继续留在侯府,不会有人逼着她离开…… 罗裙飘飘,轻舞飞扬。 「姈儿,别转晕了。」一名锦衣少年自松树下转出来,含笑提醒。 陆姈停下舞步,笑靥如花,「二哥,我可以留下来了!祖母亲口说的!」 陆千奇满眼宠溺,「你肯定是要留下来的。你是陆家养大的孩子嘛。」 陆姈高兴的蹦蹦跳跳,「二哥,我可以留下来,咱们不会分开啦。二哥你不知道,前阵子每逢想到要离开陆家,离开祖父祖母,离开父亲母亲,离开大哥二哥,我都伤心得要死。」 「不是早就告诉你了么,二哥不会让你离开的。」陆千奇着急,「父亲常年不在家,母亲常年生病,咱俩都是在祖母身边长大的,从小到大相依为命。二哥可舍不得你走!」 「我不走。二哥,我也舍不得你呀。」陆姈忙柔声道。 陆千奇满意了,「这还差不多。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玩打仗吧?我是将军,你是小兵,我手下总共就你一个兵,你要是临阵脱逃,我就成了光杆儿将军,你说惨不惨。」说的陆姈都笑了。 陆姈向他道谢,「我知道大姐二姐都是被你说服的,阿娟也是看你的面子,你替我安排得这么周到,我承你的情。二哥放心,我以后好好做平远侯府的三姑娘,再不会想要临阵脱逃了。」 陆千奇心中一阵松快,「风大,姈儿你快回房歇着吧。」 「二哥陪我烤栗子。」陆姈央求。 陆千奇笑着摇头,「那可不成。父亲和大哥到梅花庵接母亲了,我也去凑个热闹。」 v第十三章 陆姈神色暗淡下来,泪光闪动,「母亲不喜欢我了……自从姚婆婆回来,母亲便不喜欢我了……」 陆千奇见不得她这可怜样子,忙安慰她,「你想多了,母亲并没有不喜欢你,只是想找回亲生女儿。姈儿你只管放心,就算陆姳回来了,她也比不过你,她就是个村姑,和你相比,那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陆千奇安慰了许久,陆姈方破涕为笑。 陆千奇和陆姈告别,出门上马,出城接谢夫人去了。 陆姈慢慢伸出手,抚摸着嘴角的黑痣。 为什么这是颗黑痣?为什么这颗痣不是红的?为什么这颗痣不能长在眉心?如果能有颗长在眉心的红痣,她便会一直是平远侯府的千金小姐,不会落到如此尴尬境地…… 陆姈缓步回房,神情萧索。 陆千奇青年气盛,纵马疾驰,到梅花庵的时候,为时尚早。 不过,门前已经拴着两匹骏马了。 「父亲和大哥早到了。」陆千奇笑。 一旁歇息的马夫忙迎上来,陆千奇将马缰绳交给他,信步走了进去。 谢夫人住的是一个单独的院落,陆千奇已来过不只一回,熟门熟路的到了上房门前。 一路之上居然连一个丫环也没遇着,陆千奇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 到了上房门前,听到里面传来谢夫人的哭泣声,陆千奇慌了,「母亲,您怎么了?」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屋。 屋里站了七八个人,他父亲陆广深,母亲谢夫人,大哥陆千里,还有谢夫人身边的黄婆婆,姚婆婆,侍女半夏、何欢,他母亲谢夫人正抱着一位陌生女子在哭泣。 谁也没注意到他进来,谢夫人在哭,黄婆婆姚婆婆和半夏、何欢在抹眼泪,就连陆广沉、陆千里也眼含热泪。 陆千奇还从来没有见过他爹流泪的样子,不由的呆住了。 「女儿,我可怜的女儿……」谢夫人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 「娘。」陆姳眼泪肆意流淌,哭的像个孩子。 陆千奇傻眼了。怎么又出来一个妹妹?姈儿一个,府里新来了一个,这儿又来一个! 他想着想着,愤怒起来,还有完没完了,一个两个的抢着进平远侯府,都想抢姈儿的位置! 「哪里来的骗子,敢骗我母亲?」陆千奇怒吼。 他这一吼不要紧,所有人的目光利箭一样,全射过来了。 陆千奇下意识的捂住了胸膛。 明明只是利箭般的目光,并不是利箭,可为什么他胸痛腰痛,哪里都痛,好像真被射中了一样…… 「不许胡说八道。」陆广沉、陆千里不约而同的训斥。 陆千奇既怕父亲,又怕大哥,被训得不敢再嚷嚷了。 可他不服气,谁都能看出来他不服气。 谢夫人是位外柔内刚的美丽女子,温柔的抱着陆姳,一一指给陆千奇看,「奇儿,你妹妹有为娘亲手绣的肚兜,眉心有红痣,方才我和你父亲已经证实过了,她是我们的亲生女儿,千真万确,无可置疑。」 「我不信,祖母明明已经命严嬷嬷把妹妹接回府了。」陆千奇眉头紧皱,「父亲,母亲,难道祖母会弄错么?不可能的。」 陆广沉正要训斥陆千奇,陆姳自谢夫人怀里挣出来,笑吟吟站在屋中央。 陆广沉眼眶一热,「夫人,姳儿这个样子,和你年轻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谢夫人喜悦不已,「那当然了,她是咱们的女儿啊。」 陆千里道:「妹妹才回家,我得帮帮她,不能让二弟欺负她。」 陆广沉和谢夫人同时阻止,「不用。依为父(娘)看,是你妹妹欺负你二弟。」 陆千里愕然。 陆姳笑容可掬,「虽然你不屑认我做妹妹,不过我这个人大人有大量,该提醒你的地方,还是要提醒你的。你方才说,‘难道祖母会弄错么’,这话非常不对。那个假千金鹿小鹊是严嬷嬷带回侯府的,严嬷嬷只不过是祖母的一个陪房罢了,她怎么就能代表祖母了?把自己的亲祖母等同于一个没见识又眼皮子浅的下人,你也太看不起自己的长辈了吧?这是大不孝!」 陆千奇张口结舌。 这个……这个来冒认的和上个不一样,上个分明是个村姑,啰啰嗦嗦的,话都说不全,哪像她这么伶牙利齿? 「我没看不起祖母。」陆千奇挺起胸膛,「我是看不起你!你不配做我妹妹,不配!」 「怎么不配了。」陆姳不服气。 她把陆千里也叫过来,指指大哥,「陆千里。」 指指二哥,「陆千奇。」 又指指她自己,「陆千金。」 「陆千里,陆千奇,陆千金,多般配的三兄妹啊,你说是不是?」陆姳得意又殷勤的问道。 陆千奇惊得说不出话来,陆广沉、谢夫人和陆千里都笑倒了。 陆广沉一向是骑马的,不过今天他才认回亲生女儿,怎么看也看不够,和陆姳一起上了谢夫人的马车。 「我也没看够妹妹。」陆千里也不骑马了。 陆千奇怒气冲冲,「我才不想看那个野丫头!我快烦死她了!」 「她怎么着你了。」陆千里道:「才见面她便送了你一顶大帽子,多大方。」 陆千奇不敢和大哥顶嘴,等陆千里上了马车,才哇哇怪叫,拿马鞭子抽树叶抽青石。 陆千奇骑马跟在马车旁边,听着车里不时传出亲呢的说话声、笑声,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父母大哥全在里面,他好像被抛弃了,被孤立了…… 其实亲呢的说话声、笑声是陆千奇以为的,马车里的谈话,不只是亲呢,还有辛酸。 「女儿,爹对不起,对不起你娘……」陆广沉很自责。 十五年前,陆姳的父亲陆广沉在边境任职,谢夫人随任。谢夫人生陆姳的时候,北方胡人大举入侵,上谷、云中等地相继失陷,谢夫人由家仆、侍女等保护着出逃,中途被乱兵冲散,在一个客栈里生下了孩子。 胡兵追来,替谢夫人接生的姚婆婆故意引开胡兵,谢夫人母女才得以保全。 陆广沉匆忙赶到,见到的是昏迷的妻子,和才出世的的小女婴,自不疑有他,将妻子、女儿接了回家。 而引开追兵的姚婆婆,被胡兵抓走了。 v第十四章 直到十五年后,姚婆婆自北胡被赎回,说起她接生的小女婴眉心有颗红痣,陆广沉、谢夫人才知道亲生女儿流落在外,心痛不已,当即便要差人寻女。 平远侯夫人很生气,「连亲生的孩子也能弄丢了,真真无用之极。」迁怒于谢夫人,命她到梅花庵为长辈祈福,寻找孩子的事,更是不许谢夫人插手,也不许陆广沉过问。 「你们把孩子弄丢了,我把孩子找回来。」平远侯夫人认为儿媳太没用了,还得她老人家出马,方能马到成功。 谁知平远侯夫人找回来的是个假千金…… 马车里的至亲四口回忆着往事,感慨良多。 「娘对不起你,以后要把最好的都补偿给你。」谢夫人抱着陆姳流泪。 陆姳温柔的替她拭去泪水,「娘,我也没有怎么吃苦,养父养母是厚道人,待我很好。养父养母还花费银钱送我读书,静县那种小地方,许多殷实人家连亲生女儿都不肯送往闺学呢,说女孩儿家读书没用,将来总归是别人家的人。我养父养母却说,女孩儿怎么了,女孩儿也不能做睁眼瞎啊。」 「你养父养母真是好人,一定要好生谢谢他们,一定要好生谢谢他们。」谢夫人一迭声的道。 「可惜,二老已经过世了。」陆姳很难过。 「为父会替你养父养母修坟墓,还要买下四周的田地,留下守墓人,供茶供饭。」陆广沉许诺。 「谢谢爹。」陆姳甜甜道谢。 陆广沉胸中暖洋洋的,别提多舒服了。 谢夫人很内疚,「姳儿还没有自己的卧房,可怜的姳儿,什么都还没有。今晚姳儿先跟娘一起住好不好?娘想你,天天想你……自从姚婆婆回来,娘知道你丢了,心急如焚……」 「娘,我都知道。」陆姳乖巧又柔顺,「我听娘的,我和娘一起住。」 「乖女儿。」谢夫人留下喜悦的泪水。 陆姳心中恻然。 原书中的陆姳对谢夫人并不感激,因为从小没有享受过侯府的荣华富贵,因为曾经遭遇到的艰难困苦,她抱着讨债的心态到了平远侯府,认为陆家欠她,父母欠她,不管补偿给她多少都不够。谢夫人为救她而死,都没能感动得了她。 可怜的谢夫人。 「烦死了,烦死了。」陆千奇往马车那边瞅了瞅,又瞅了瞅,气得想叫唤。 他是陆家二少爷啊,怎么那个野丫头一回来,他就被父母大哥抛下了? 谢夫人有些伤感,陆广沉就要发怒,陆姳抢先掀开车帘,「二哥,你要是再这样,我就要给你改名字了,叫你陆千帆。」 「我为什么要叫陆千帆?」陆千奇叫道。 陆姳眨眨眼睛,「因为你烦人嘛。」 陆千奇要不是正骑在马上,真是要气得跳起来了,「你才烦人!」 陆姳笑,「我是千金,很招人待见的。爹,娘,大哥,你们说是不是啊。」 「对极了,姳儿是千金,人见人爱。」谢夫人溺爱的道。 「姳儿可爱。」陆广沉赞成谢夫人。 「二弟烦人。」说这话的是陆千里。 把陆千奇给气的,好嘛,一个十几年没见过面的野丫头,才不到半天的功夫,就把父母大哥给拉过去了,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了? 陆千奇气得够呛,陆姳一点也不同情他。 在原书里,这个陆千奇可是重要男配,自始至终对陆姈掏心掏肺,前期是妹控,后期恋慕陆姈,成了陆姈的追求者。对陆姳他一直是很冷淡的,认为陆姳没有教养,不配做他妹妹,陆姳陷入困境时,他从来没有打算伸出援手。 在陆千奇眼里,只有陆姈才配和他做兄妹。 既然如此,陆姳也就对他不客气了,该调侃就调侃,该讽刺就讽刺,该嘲笑就嘲笑。 到了平远侯府,陆千奇跳下马,冲到马车旁,「父亲,母亲,祖母已经认定严嬷嬷接回来的那人是亲孙女了,如果父亲母亲再带这个……再带这个妹妹回府,祖母会受不了的。」 「放心吧,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祖母是德高望重的老人家,能面对事实的,她老人家没有你想像的那么脆弱。」陆姳怼起陆千奇,毫不留情。 「姳儿言之有理。」谢夫人认为陆姳说的对极了。 「应该多买些田地,姳儿的养父养母,把她教的很好。」陆广沉微笑道。 「二弟,让假千金留在府里哄骗祖母,才是真不孝。」陆千里教导弟弟。 陆千奇:…… 惨不惨,父亲母亲和大哥,至亲之人,没一个替他说话的,没一个支持他的…… 陆姳一行人已经进门了,陆千奇跑着追上去,「等下见了祖母,必有一场争执……」 「包在我身上了。」陆姳大包大揽,「看我的。」 「你?呵呵。」陆千奇斜眼看她,「你知道祖母在平远侯府是何等的尊崇么?你知道祖母在平远侯府无人敢违背么?」 陆姳呵呵回去,「呵呵,你可拉倒吧,你把祖母说得好像是平远侯府第一人似的,那么你将祖父放在哪里?」 陆千奇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满脸通红。 陆姳扶着谢夫人,故意伸胳膊推了陆千奇一下,陆千奇接连倒退数步,跌在墙上,疼得呲牙咧嘴。 这个野丫头!陆千奇七窍生烟。 陆千奇事先差人回府报了信,陆广沉、谢夫人带着陆姳进府,平远侯夫人正在大发雷霆,「儿子儿媳妇嫌弃我,我费心费力的替他们找回女儿,他们不信亲娘,又找回一个!」 才见了面,陆广沉还没来得及行礼问好,平远侯夫人便命人把鹿小鹊推出来,厉声逼问:「陆广沉你说,哪个是你亲生女儿?」 二公子陆广池,三公子陆广深,以及吴氏江氏等人都在,见平远侯夫人发怒,都出言相劝,「大哥大嫂素来孝顺,莫惹母亲大人生气。」 「陆广沉,哪个是你亲生女儿?是为娘替你寻回来的这个,还是你和你媳妇儿寻回来的这个?」平远侯夫人口中问的是陆广沉,眼睛看的却是谢夫人。 有些婆婆是这样的,明明是儿子儿媳妇两个人做的事,她总以为是儿媳妇挑唆的,永远不会承认儿子和她会有分岐,永远不会承认儿子和她不一心。 v第十五章 陆广沉见母亲生气,心中内疚,「母亲,您听儿子辩解……」 平远侯夫人板着脸,冷冷的打断他,「用不着辩解,你告诉我,到底哪个是。」 「祖母,有件事情您弄错啦,我是实诚孩子,但凡有什么都要实话实说的,我一定得告诉您。」陆姳笑盈盈的站出来。 「你是谁,也配叫我祖母?」平远侯夫人很不给面子。 陆姳也不给她面子,诚实指出,「方才我的话,主要不是认亲,而是纠错。您方才的话和事实不符,我得如实告诉您。」 「纠错,她说纠错。」平远侯夫人还没被晚辈这么当面顶撞过,气得直啰嗦。 「你这孩子,怎么跟祖母说话的?」陆广池、陆广深等人惊讶又生气,但陆广沉在,他们不好越过陆广沉训斥责怪,是抱怨的口吻,相当温和。 「野丫头,等着倒霉吧。」陆千奇叉着腰站在门口,幸灾乐祸的等着看热闹。 陆姳一脸认真,「养父养母教导我,对长辈要说实话,不可有任何欺瞒。我视祖母为长辈,当然要实话实说啊。祖母方才问我爹,‘是为娘替你寻回来的这个,还是你和你媳妇儿寻回来的这个’,这话真的不对,不是我爹我娘寻我回来的,是我找到我爹娘,主动和他们相认的啊。」 「是你找到你爹娘的?你有这个本事?」陆广池大为惊奇,「闺中弱女,你如何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又如何找到梅花庵?」 陆姳讥讽的看向鹿小鹊,「我是如何知道自己的身世,这个要问她了。」 鹿小鹊自从见到陆姳就开始瑟瑟发抖,这时再也忍耐不住,叫声尖锐,「她心狠手辣,像恶狼一样!她会害人,谁惹了她她就害谁,她就害谁……」心中恐惧,脸色白得像纸一样,拼命往她身边的侍女身上靠。 「不错,谁惹了我,我就害谁,而且我会用她害我的手段报复回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陆姳说得轻松自然,但平远侯府的人听在耳中,却各自心惊。 「我,我才真千金,我是真千金……」鹿小鹊绝望又不甘。 「你是真囚犯好不好?鹿小鹊,静县县衙贴出告示悬赏捉拿你,你不知道么?你家后院埋了一具尸首,有邻居亲眼看到你和你爹、你娘埋的人。你是逃犯,迟早有一天会被缉拿归案。」陆姳冷冷的道。 「不,人不是我杀的,真的不是我杀的,他早就死了,我和我爹我娘进屋前他就死了,不是我杀的!」鹿小鹊狂叫起来。 杀人犯是要掉脑袋的,这个罪她可不能认。 「静县小县城,悬赏不多。」陆姳客气的向众人解释,「赏额是十两白银,哪位如果想发这笔财,将这名叫鹿小鹊的女子绑了送交官府即可。」 陆姳很是心平气和,平远侯府众人已是听得呆了。 严嬷嬷找回来的这位千金不光是假的,还是在逃的罪犯?这可真是……真是让侯夫人颜面扫地啊…… 陆婧、陆妩、陆姈姐妹三人联袂而来。 厅里的情形,她们看了个清清楚楚。 陆姈拧紧了手中的锦帕。 这个「真千金」和之前的那个大不相同,虽长在府外,不仅没有土气村气,还颇有胆色,巧舌如簧,辩才无碍。这样的陆姳,哪用她来教? 「这位妹妹,恐是个厉害的。」陆妩轻轻笑了一声。 「在长辈面前说话不够委婉,脾气略有些大。」陆婧的微笑和平时一样得体,「到底是在府外长大的,没人教导礼仪规矩,随意了些。」 她二人话说得轻柔婉转,陆姈却从中听出丝醋意。 能让陆婧、陆妩这样的侯门千金生出醋意,可见陆姳是多么的优秀,多么的出挑。 陆姈心里很不舒服。 「她二人眉心都有红痣,怎么看出来一个是真一个是假?姈儿不懂啊。」陆姈疑惑。 陆千奇站在门边,听到陆姈的话,觉得太有道理了,风风火火的冲到陆姳面前,「你眉心有红痣,她眉心也有红痣,何以见得她是假的,你是真的?」 「陆千帆,我教你一个乖。」陆姳认认真真的,怎么看都不像在胡说八道,「你拿瓶白酒过来,在鹿小鹊眉心抹上一抹,她这颗红痣便会消失不见。到了那时,这里便只有我一个人眉心有红痣,你便会知道谁是你亲妹妹了。」 「不许叫我陆千帆!」陆千奇大惊失色。 「好,你是二哥你说了算,你说不叫便不叫。」陆姳非常随和,非常好说话。 「陆千帆?为什么要叫他陆千帆?」厅中有人窃窃私语。 这声音很低,但陆千奇觉得所有的人都听到了,所有的人都在笑话他,所有的人都在对他指指点点。到底年轻,脸皮薄,他脸红得像火烧着了一样,惊慌的低了头,羞愧不已。 陆广沉已命人拿白酒去了。 鹿小鹊拼命捂着额头,「不要,我这红痣真是天生的……」 她捂得再严实也没用,很快有人拿了白酒,涂在她眉心,「没有了,果然没有了,她这红痣确实是假的,骗人的。」众人看到鹿小鹊眉心红痣被白酒涂掉了,纷纷惊呼。 陆姳笑吟吟拿过瓶子,滴了白酒,自己抹了眉心。 她眉心那颗殷红如血的红痣被酒涂抹过后,更鲜艳了,更好看了。 「怎么样?确信我是亲生的了吧?」她张开双臂转了一个圈,环视众人,面有得色。 「女儿,我的好女儿。」谢夫人上前握了陆姳的小手,泪光盈然。 「女儿,你受苦了。」陆广沉见时至今日陆姳还需煞费苦心证明自己的身份,异常内疚。 陆姳神情诚挚,「我并没有吃什么苦,养父养母待我很好,供我衣食,供我读书,为我取名鹿鸣,便是呦呦鹿鸣的鹿鸣,平日里呼我为呦呦,疼爱有加。」 「回到陆家,你还是呦呦。」陆广沉许诺,「父亲母亲疼你爱你,把欠你十五年的都补给你。」 「以后娘也叫你呦呦,好不好?」谢夫人温柔的、小心翼翼的问。 陆姳连连点头。 「恭喜父亲母亲认回妹妹,合家团聚。」陆千里向父母道喜。 「恭喜父亲,恭喜母亲。」陆千奇少气无力的也跟着作揖。 v第十六章 平远侯夫人面上没光,脸黑得锅底一样。 陆广深见已经尘埃落定,向平远侯夫人请示,「母亲,大哥大嫂已是认了闺女,这个假千金,您老人家看该如何处置?」 江氏着急,在他身边清了两回嗓子,他愣是没听明白是什么意思,只管说他的,「依儿子的意思,送官究办吧。」 平远侯夫人没好气的喝道:「干脆将我一并送官究办,岂不是好?」 陆广深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有些呆愣,江氏忙推了推,「快给母亲跪下。」陆广深忙跪下陪不是,「母亲,儿子错了。」 平远侯夫人怒气未息,「你没错,是我老婆子错了!快将我送官!」 她这一发脾气,江氏等人都跪下请罪,连同侍女婆子等,黑压压的跪了一地。 陆广沉、谢夫人也跪下了,「母亲息怒。」 整个厅堂之中,只有陆姳俏生生的站着,谢夫人轻轻拉她的裙角,她佯装不知。 「大公子,大少夫人,你们教出来的好女儿。」平远侯夫人怒极反笑。 这个时候,不是应该人人跪她求她,人人低声下气么?竟然还有人敢站着? 「祖母,您这话说得欠妥,我对长辈必须实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陆姳神态语气诚恳到了极处,「祖母,我今天才和父母相认的,我好或不好,都不是我父母教出来的,而是我养父养母教出来的啊。您如果对我的教养有不满意的地方,找我父母不合适……」 「那就把你养父养母叫过来!」平远侯夫人也是被陆姳气晕了,一声怒喝。 「呦呦,不许气你祖母。」陆广沉低声吩咐。 「对啊,不许气你祖母。」陆广池、陆广深都道。 陆姳假装听不见,告诉平远侯夫人,「我养父养母是无论如何叫不过来的。」 「母亲,呦呦的养父养母确实叫不过来,因为他们……」谢夫人恐陆姳吃亏,想代为辩解。 平远侯夫人沉下脸打断她,「你住口。她的养父养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了,不能到陆家来见我这老婆子一面?」 「路太远了。」陆姳正色道。 陆姳太正经,也太镇定,平远侯夫人被她给绕进去了,只听表面意思,「平远侯府虽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却不缺下人,也不缺区区几个路费。不就是静县么?静县哪个地方,你说出来,我总能命人找到,将他们请过来。」 平远侯夫人语气很是自负。 陆姳语气无比真诚,「路真的挺远的,侯府无论有多少下人也走不到。」 「你到底说不说?」平远侯夫人拍桌子了。 陆广沉叫苦不迭,便要抬起头替陆姳说话,但平远侯夫人一记凌厉的目光射过来,陆广沉沉默了。 他是不想让他的母亲生气,可他母亲执意如此,拦不住啊。 「祖母您别生气,我说,我说。」陆姳好像被吓着了,清柔娇嫩的声音中透着惊慌失措,「我养父养母住在静县郊处十里坡,十里坡很大很大,住着好多好多人。我养父养母住在十里坡第三坡第三排第三处,只有坟墓,还未立碑……」 「坟墓,立碑?」平远侯夫人眉毛拧了起来。 「不能立碑。静县风俗,只有我养父养母这一辈人全部过世,之后才能立墓碑。我养父的弟弟鹿二郎,也就是鹿小鹊的父亲,他还在世,这墓碑暂时是立不了的。」陆姳认真的像学生在背书。 把平远侯夫人给气的,「敢情你养父养母已经不在人世了,那你方才胡扯什么路远……」 「人世和阴间,路难道不远?」陆姳小脸一板,清脆的质问。 平远侯夫人气得头发晕,嘴发苦,一个字音也发不出来。 「呦呦,不能这么跟你祖母说话。」陆广沉急得站了起来。 陆姳一脸无辜,「爹,女儿和祖母这才第一次见面,年幼无知,说错话在所难免。反正女儿已经回府了,以后日子长着呢,您慢慢的教我吧,好不好?」 「好。」陆广沉不由自主的便答应了。 平远侯夫人更生气了。好嘛,她这个大儿子从前是纵容妻子,现在又开始溺爱女儿,净会跟他亲娘作对。 「严婆子可恶。」平远侯夫人这会儿恨死严嬷嬷了。如果不是这个严嬷嬷办事不力,带回府一个假千金,她堂堂超品夫人,怎至于有今天这场难堪。 侍女机灵,忙把严嬷嬷带了进来,严嬷嬷一进门便叫屈,「夫人,老奴虽办错了差事,可这也是被人陷害啊。夫人明查,这姳姑娘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世,偏偏避开了老奴,自行来到京城,直接找到大少夫人认亲。她这是信不过夫人,信不过她的亲祖母……」 陆千里知道平远侯夫人和谢夫人婆媳之间一直有龃龉,恐平远侯夫人听了严嬷嬷的挑拨,给谢夫人气受,心中大为着急。 「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陆姳不客气的打断严嬷嬷,「我避开你自行来到京城,分明是信不过你。我信不过你,你却说我信不过祖母,是把你自己等同于我的亲祖母么?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呦呦,你为何信不过严嬷嬷啊。」谢夫人轻言细语的询问,好像怕吓到陆姳一样。 陆姳勾唇一笑,得意之极,「因为我会看相啊。我在静县时特地去看过这位严嬷嬷的,见她一脸蠢相,便知道她这个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又知道她一定独断专行,不听人劝。果然,严嬷嬷已经认定鹿小鹊是侯府千金,定要带鹿小鹊回京。县令之女任大姑娘劝她,说证据不足,没有肚兜,让她不要太早下判断,她却说肚兜不小心丢了,但鹿小鹊能说出肚兜上绣的是什么,眉心又有红痣,可见是真千金,再无疑问。她这人本事不大,却极为自负,听不得半句不顺耳的话,我哪里信得过她?我便避过她,随张侍郎的家眷一起进京,到京城后央求张侍郎的夫人到咱家递贴子求见我娘。听说我娘不在侯府,我便直奔梅花庵找娘去了,母女相认,合家团圆。」 「呦呦冰雪聪明。」陆广沉、谢夫人由衷的夸赞。 众人:…… 你闺女都把她祖母气成什么样了,还冰雪聪明呢?还夸她呢? v第十七章 「母亲,要说起来这孩子做的也没错。严嬷嬷已经认下假千金了,如果这孩子冒然说出真相,严嬷嬷信了她还好,若不信她,将她折辱一番,她岂不白白吃亏?」陆广深听了陆姳的话,觉得这个侄女虽不大懂礼仪规矩,却是个会保护自己的聪明孩子,不无赞赏。 「母亲,孩子认回来了,陆家骨血不会流落在外,这是要紧的。」陆广池委婉劝解。 「孩子第一天认回来,以后慢慢教。」陆广沉对母亲颇觉内疚,不过还是偏向女儿的。毕竟他亏欠了女儿十五年。 三个儿子都这么说,平远侯夫人虽生气,也只好暂时算了,「咱家大公子和大少夫人认了亲生女儿,我做祖母的已是隔了一辈,难道拗得过他们?罢了,总归是陆家的骨血,让她认回来吧。」 平远侯夫人这话一出口,陆广沉、谢夫人喜出望外,「多谢母亲。」 陆广池等人也很高兴,厅堂中的阴郁之气一扫而空,明朗欢快许多。 严嬷嬷手脚发颤,涕泪横流,丑态百出,「老奴也是尽心办差的,并没敢懈怠……」 平远侯夫人今天颜面扫地,全是因严嬷嬷而起,见了严嬷嬷这幅模样,更是憎恶到了极点,「把严婆子押下去,撵到庄子上种地,以后不许再踏进府门半步。」 严嬷嬷魂飞魄散,痛哭流涕,拼命央求,被几个婆子硬拖下去了。 陆广沉命人把鹿小鹊送到官府,鹿小鹊挣脱抓她的婆子,扑到陆姳脚边苦苦哀求,「姐姐,我的好姐姐,咱俩从小一起长大,我读书刺绣都是你教我的,我是你妹妹啊……」 陆姳厌恶的甩开她,「你下毒手害我的时候,我是你的眼中钉肉中刺;你有事求我的时候,我又成你的好姐姐了。鹿小鹊,姐妹情意不是让你这样随便糟蹋的。」 鹿小鹊被婆子拖走,口中还在嘶叫哀恳,「我是你妹妹啊,姐姐你救救我,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鹿小鹊人虽走了,哀叫声还在厅中久久回响。 陆姳脸上没有丝毫不忍。 陆婧、陆妩、陆姈偷眼瞅瞅陆姳的神色,各自心惊。 狠心人啊。 曾经做过姐妹的人被拖走送官,她眼睛都不眨一下…… 「姈儿是陆家养大的,她以前是三姑娘,以后还是三姑娘。」平远侯夫人吩咐。 「那呦呦呢?」陆广沉愕然。 平远侯夫人没好气,「大公子的这位宝贝姑娘本事大主意正,我老婆子本是不敢管的。既然大公子屈尊问我,我便做个主,让她做四姑娘,大公子以为如何。」 众人听她语含讥讽,知道她还在生气,都不敢作声,独陆广沉事关亲生女儿,忍不住辩驳,「母亲,呦呦才是咱家的三姑娘啊。」 「怎么,我老婆子委屈的你宝贝女儿了?」平远侯夫人大怒。 陆姈哭成了泪人儿,跪在平远侯夫人膝畔泣不成声,「祖母,姈儿不是陆家血脉,没有脸面再留在平远侯府,让姈儿走吧。」 「你往哪里走?你一个小姑娘家,能往哪里走?」平远侯夫人见陆姈哀哀痛哭,又是心疼又是着急。 「回她自己家啊,回到她亲生父母身边啊。」陆姳精准的、不紧不慢的接上话,「今天我和亲生父母相认、团聚了,欢喜到无以复加。我想这位姈姑娘和我一样,也盼着和自己的亲生父母团聚吧。」 「胡说,姈儿的亲生父母根本不知道是谁。」平远侯夫人厉声呵斥。 「不知道她的亲生父母是谁,没有关系,找啊。」陆姳把方才平远侯夫人夸口的话原封不动还给她,「平远侯府虽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却不缺下人,也不缺区区几个路费,差人走遍天下,替这位姈姑娘寻找亲生父母啊。」 平远侯夫人气得脸色铁青。 「姳妹妹,你这话似乎欠妥。」陆婧拿出做大姐的架子,「你才回府,便容不得姈儿了,度量未免小了些。大家子的姑娘,不可小气了……」 「这位大姐,不是我好为人师,实在是你的话谬误太多,我不得不给你指出来。」陆姳没等她说完,便不客气的打断了她。 陆婧先是大吃一惊,继而脸涨得通红,脸颊像要烧起来了一样,「我谬误太多?」 「你方才的话谬误有三。」陆姳丝毫不给陆婧面子。 陆婧态度恶劣么?并不是的。她和风细雨,温柔亲切,完全是大姐姐教导小妹妹的样子,乍一看上去,并没恶意。 但陆姳知道不是这样的。 原书的陆姳固然心态不好,尖酸刻薄,但这也是被环境逼的。她本来心里就有伤疤,陆婧、陆妩等人偏偏貌似温柔体贴实则鄙夷不屑,常在不经意间透露出对她的轻蔑和藐视,这些轻视鄙弃就像一粒一粒细小的盐粒一样,持续不断的往她的伤口上洒,让她每日在痛苦中度过。 像陆婧这样高高在上满是优越感带别人痛楚而不自知的人,必须给她迎头痛击,让她也疼一疼。 陆姳一一道来,「第一,我是全心全意替姈姑娘着想,要为她查明身世,找到亲生父母,享受天伦之乐,你却以为我是容不下姈姑娘,分明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第二,就算你真的误会我小气,你也可以婉转的表述出来,而不是把话说得如此直白,如没有读过书的无知少女一般;第三,即便我有千般不好,万般不是,现有我父母在此,哪里轮得到你来教训我了?」 陆婧听得都傻了。 三处,她短短的几句话,谬误居然多达三处…… 「你既不会看人,又不会说话,还没有眼色,所以我说你谬误太多,我说错了么?」陆姳问到她脸上来了。 众人倒吸冷气。 大房这个才认回来的姑娘未免太厉害了些!既敢和祖母顶嘴,又敢奚落姐姐! 吴氏心疼女儿,低声央求陆广池,「二爷替婧儿说说话吧,我嘴笨,使不上力。」 陆广池打量了陆姳好几眼,「这孩子寸步不让,是一定要做三姑娘的了。」 吴氏苦恼,「三姑娘还是四姑娘,又有多大的不同?姐妹之间,计较这些小事作甚。」 陆广池道:「话不是这么说。她本就流落在外多年,吃了些亏,回府后若还要尊姈儿为姐姐,心里岂不憋气?」 v第十八章 陆姈身世未明,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而且陆姈顶替了陆姳的位置,时间长达十五年。陆姳这个真千金认回来了,还要叫陆姈一声姐姐,涵养再好的人也气不过吧。 陆姈眼泪不停滴落,「大姐姐,实在对不起,都是小妹连累了你……」泪眼迷蒙看向陆姳,「你有气便冲我撒吧,莫要针对大姐姐。大姐姐心胸宽阔,最有长姐风度,从不和妹妹们一般见识,可做妹妹的也不能因为一点私心便顶撞她啊……」 「有私心的人是你吧?」陆姳讥讽的道。 陆姈脸色蓦地一白,想辩解些什么,但对着陆姳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觉得想要辩解的话都是那么的苍白,那么的无力。 她确实有私心。她以退为进,目的就是不仅要留在平远侯府,而且还要保持地位不变,依旧做陆家三姑娘。 即便她不是陆家亲生的孩子,但保持地位不变,便可以证明她在平远侯府是多么的有份量,便可以证明平远侯府的长辈是多么看重她。那么,外人也便不敢轻视她,看不起她。 她可不想由三姑娘变四姑娘,那该多难堪啊,她以后还怎么出门见人? 对,她确实有私心,可她这个私心,难道不是人之常情么。 谢夫人忍不住想要开口,陆广沉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 谢夫人星眸之中,泪光点点。 她知道婆婆对她有偏见,也知道她不开口还好,越是开口替陆姳说话,越是火上烧油,可她真是忍耐不住了,声音里带了哭腔,「呦呦头天回家,十五年了,她头天回家……才回到家第一天,就要面对这些么……」 「呦呦,为父对不起你,十五年前把你弄丢了,让你吃尽苦头;十五年后回了自己的家,依旧不得安乐。」陆广沉脸色沉痛。 陆姳揉起眼睛,「呜呜呜……」 好感动,爹和娘都很好呢,护崽。 陆姈心中有不平,有不甘,但陆广沉、谢夫人一心偏向陆姳,连平远侯夫人的意愿也敢违背了,她没有办法,只好伏在平远侯夫人腿上哭,「祖母,只要能让陆家和睦,只要能孝顺祖母,我做什么都可以……做四姑娘也可以……」 平远侯夫人心疼的摩梭着陆姈,「还是姈儿懂事,识大体。」见陆广沉一幅吃了称砣铁了心的模样,颇有些心灰意冷,疲惫的挥挥手,「儿大不由娘,大公子既然铁了心,随你吧。」 老了,连儿子也管不了了。 陆姳回到平远侯府的第一天,将鹿小鹊这个逃犯送官究办,绳之以法,揭发严嬷嬷,撵走严嬷嬷,又争来了自己应有的地位,将挑衅她的陆婧、陆姈说得无言以对,可以说是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随同父母到祠堂祭拜祖先,看着陆广沉亲笔将她的名字添至族谱,陆姳回归侯府,从此以后,便是陆家三姑娘了。 侯府是吴氏和江氏管家,因没有得着平远侯夫人的指示,暂时没给陆姳安排院子。 陆姳也不着急,安安生生的和谢夫人一起住着。 陆广沉挑了上好的文房四宝送过来,「呦呦是才女,笔墨纸砚少不了。」陆千里搜罗了许多新奇的小玩艺,「妹妹年纪小,还是贪玩的年纪,这些权作消遣。」陆千奇就很敷衍,只拿了个灰不溜秋的砚台过来,对陆姳这个妹妹明显的不上心。 陆姳留意看着,觉察到谢夫人首饰不多,衣裳不华贵,手头似乎也不宽裕。 找机会慢慢套谢夫人的话,才知道当年谢骜降敌,先帝暴怒,朝中有人趁机落井下石,想要已经出嫁的谢夫人连坐。谢夫人为避祸,曾出家静修两年,并且把谢大将军当年陪嫁她的庄子、铺子等都献给皇家,方才度过了那一段艰难时期。 避过风头,陆广沉接她回家,侯府已经是二少夫人、三少夫人在管家了,她这个大少夫人没了陪嫁,也没有别的进项,只有每月二十两的月例银子。虽然陆广沉的银钱全交她管,但陆广沉俸禄交至公中,能支出来的款项不多,所以大房的日子一直不大宽裕,紧紧巴巴。 「娘之所以会有今天,都是拜谢骜所赐。」谢夫人携了陆姳的手在僻静的花园里漫步,幽幽道:「只因我是独养女儿,家中没有兄弟,多年来族里一直劝你外公过继,你外公怕过继了不好的孩子,反倒是我的拖累,一直不肯答应。你外公过世后,族里强逼着为他立嗣,说没有儿子万万不行,谁知这个过继的儿子,将整个谢家都害了。」 「一个无能的人可以祸害谢家,一个有本事的人也可以振兴谢家。娘,您一定要相信这一点。」陆姳鼓励的道。 「娘相信。」谢夫人柔声道。 行至湖畔,陆姳看着湖中绰约多姿的身影,情意殷殷。 振兴谢家的事十有八-九要着落在陆千金身上了,柔弱双肩挑起千斤重担,千金很忙啊。 身后传来一声哧笑。 声音不大,但这里很僻静,陆姳又耳聪目明,还是听到了。 「谁在这里鬼鬼崇崇的?」陆姳不快。 两个提着花篮的丫环自山茶花树后绕出来,很不情愿的曲曲膝,「大少夫人,三姑娘。」 陆姳认得穿藏青衣衫的丫环是是平远侯夫人房里的丫头芍药,另一个着深蓝上衣的丫环看着却面生,应该是新来的。 她进府时间虽然不长,但已经把各房的亲戚包括下人都见了一遍,只要是见过的人,不管看上去多么不起眼,她都会详细记录人物特征、社会关系等。如果她见过这个蓝衣丫环,肯定会有印象。 「芍药,你的这位伙伴是新来的吧?以前没见过。」谢夫人语气温和。 「大少夫人好眼力,她叫小艳,昨天才进来的。大少夫人不识得她,但说起她娘,大少夫人必是知道的,便是夫人的陪房严嬷嬷了。」芍药笑道。 「小艳之前因身子有些弱,一直没领差事。现在却顾不得了,身子不好也要进府伺候,好赚得月银,贴补家用。有什么法子呢?我娘被撵了出府,可我们一家人总是要吃要喝啊。」小艳语气酸溜溜的,还带着让人厌恶的尖酸刻薄,一双眼睛时不时的往谢夫人、陆姳身上瞟,难掩忿恨之意。 v第十九章 陆姳心中了然,这个小艳是来找事的。 严嬷嬷被撵到庄子上种地去了,小艳焉能甘心?之前小艳没有进府,说明严嬷嬷也是很宠着她的,舍不得让她伺候人,说不定在家里也买了小丫头服侍她,过着小姐一样的日子。现在严嬷嬷倒霉了,她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不恨大房才怪。 小艳笑得有些恶毒,「我们一家人忠厚老实,奉公守法,没有一个作奸犯科的,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亲戚也争气,没一个拖后腿的……」 谢夫人气得脸发白。 陆姳冷笑。 因为谢家出了一个谢骜,连丫环都敢当面讽刺谢夫人了么?何其嚣张。 严嬷嬷已经被逐出府,陆姳不屑于打落水狗,但如果落水狗向她乱吠,她是不讲客气的。 「方才是谁笑得那么开心啊。蓝大嘴,是你么?」陆姳蓦然打断了得意的小艳。 这个名叫小艳的丫环嘴有些大,但整体来说五官长得不错,在丫环当中算是出色的了。她一向以容貌自负,听到陆姳叫她「蓝大嘴」,差点没气死。 「奴婢不姓蓝!」小艳怒气冲冲。 「我管你姓蓝姓绿,你姓什么很要紧么?你今天穿蓝衣,本姑娘便用了蓝字,由不得你不服。」陆姳面罩寒霜,十分霸道。 小艳嘴唇颤抖,「奴婢也不叫大嘴……」 陆姳冷笑,「你嘴这么大,不叫大嘴叫什么?一定要叫小眼才好听么?」 小艳惨叫一声,伸出双手拼命捂嘴唇,「我才不是大嘴,我也不是小眼……」 陆姳命人去叫了府里的方嬷嬷,「教才进府的丫环,是你的职责吧?这个蓝大嘴在本姑娘面前大呼小叫阴阳怪气,你说该怎么罚?」 方嬷嬷是府里的老人了,也没把这个才进侯府没甚根基的三姑娘放在眼里,微笑敷衍,「丫头犯了错,自然是该怎么罚,便怎么罚。」 但具体怎么罚却一个字没提。显然,方嬷嬷不觉得该向陆姳交待清楚。 反正侯夫人不待见谢夫人、三姑娘,人尽皆知。就算这件事处理得不好,难道陆姳还能告状不成?想告状也找不着地方吧。 陆姳软中带硬,「相信你定会清白处治。明日我要拜见祖父,见到祖父,我会禀明此事。」 方嬷嬷心一沉。 侯爷要见三姑娘?敢情侯爷对三姑娘还挺看重? 侯爷眼里可揉不得沙子。 方嬷嬷马上换了一张脸,「三姑娘放心,老奴一定按府里的规矩严惩,绝不姑息!这个小艳才进府便敢顶撞姑娘了,若不好生管教,以后岂不是要反天?」亲自拿了戒尺,命小艳伸出手掌,狠狠的打手掌心,「让你长长记性!」 可怜小艳虽是下人的女儿,从小也是娇生惯养的,哪里挨过这个?被打得鬼哭狼嚎。 挨完了打,还得向谢夫人、陆姳磕头陪罪。 陪完罪,还要在花园顶着冷风罚跪,跪到天黑才准起来。 吃着冷风,冻得发抖,小艳哭成了泪人儿。 芍药还算有情意,偷偷回去拿了厚披风给她披上,「不是说了要面见大少夫人、三姑娘求情的么?我还以为你真的是想央求着把你娘放回来呢,哪知道你一开口就要开罪主子。」 小艳啰嗦着,上牙齿和下牙齿直打架,「我,我是想着拿话压压她们,她们气焰低了,我才好开口……」 「你简直可笑。」芍药跺脚,「大少夫人和三姑娘是你能压制的?就算在夫人面前再不受待见,那也是少夫人,是正经姑娘,你一个丫头就想骑到她俩头上了?」 「我听人说,三姑娘才进府便得罪了夫人,夫人通不理她,我便想着,得罪她也无妨。」小艳抽抽噎噎。 「你听谁说的?」芍药眼皮直跳。 「呜呜呜,我听晴荷说的……」小艳哭的伤心欲绝。 芍药眼中闪过丝异光。 晴荷,那不是三姑娘……不对,现在是四姑娘了,晴荷不是四姑娘陆姈的丫头么。 三姑娘固然太厉害了些,四姑娘也不是瓤茬。 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谢夫人觉得很对不起陆姳,「呦呦,遇到事总是你自己出面应对,做母亲的竟然没什么用。」 陆姳认真和她讲明形势,「娘,就是要由我出面才合适啊。我年纪小,又才回府,又是在小地方长大的,我若不出差错当然好,即便我哪句话说的不对,哪件事做的不好,也情有可原。倒是您不方便出面,您的身份地位在这儿摆着呢,您如果出了面,显得太正式,太给那起子小人面子了。」 「好呦呦。」谢夫人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陆姳笑,「娘,咱母女二人精诚合作,冲锋陷阵的事交给我,您坐镇指挥就行了。我如果说错了什么话,您想法子给找补回来。」 「那是一定的。」谢夫人柔声道。 陆婧命丫环来请陆姳。 到了陆婧的院子,陆妩、陆姈、陆妍、陆好等人都在,唯独没有陆娟。 又黑又壮的陆娟应该是被陆家这几个姐妹排斥嫌弃的。 陆妍是五房的庶女,五房只有她一个女儿,五少夫人待她倒也不错,颜色娇嫩悦目的杨妃色满绣折枝花卉蜀锦大袖衫,令她原本只是清秀的面庞多了几分柔美。 陆好是四少夫人的掌上明珠,面目姣好,一笑便露出两个醉人的小酒涡,看上去十分甜蜜。她对陆婧等人一口一个姐姐,很是乖巧的样子,对陆姳则要冷淡许多。 陆姳初来乍到,又得罪了平远侯夫人、陆婧、陆姈,陆好自是不愿和她亲热。 「三妹妹,明日我们姐妹五人要随祖母到昌王府为王妃拜寿。」陆婧语气十分亲热,「这是我们明日要穿的衣裙,要戴的首饰,你说美不美?」 陆姈温柔又体贴,「三姐姐才回家,出门做客的衣裳首饰都还没有吧?三姐姐别客气,这些是我的,你喜欢那个,我送给你。」 柔声细语说着话,陆姈嘴里一阵阵往上冒酸水。 三姐姐,她要叫眼前这人三姐姐…… 唉,明天到了昌王府便是四姑娘了,真憋屈。 「可惜昌王妃不识得三姐姐你,没有邀请你去。」陆妍叹息,「那明天我们只能把你丢下了,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家,好不可怜。」 陆好嫣然,「也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五姐姐不是也不去么?三姐姐可以和五姐姐作伴。」 几个女孩儿以帕掩口,吃吃笑起来。 提到陆娟,她们经常是这样的。 v第二十章 陆姈托起一支赤金嵌琉璃簪子,「这是去年我过生日的时候,祖母赏我的。三姐姐没有这个吧?你若喜欢,便拿去好了。」 陆婧、陆妍等人面带讥笑。 你陆姳再厉害又能怎样,不得祖母欢心,母亲又没有嫁妆,没有长辈贴补你,你就是个穷丫头,是个连做客衣裳首饰都没有的穷丫头。 「拿去好了,这些首饰我很多的。」陆姈说得又大方,又委屈,好像陆姳硬要向她讨要一样。 轻慢的拈着那支簪子,完全是施舍的态度。 陆姳笑了笑,伸手拿过簪子,狠狠的摔在地上! 一声脆响,簪子上的琉璃应声裂成碎片! 「你,你怎敢如此?」陆姈心疼肚疼,额头出汗。 这簪子本身就是珍物,又是平远侯夫人送给她的,一下子摔坏了,让她如何不心痛。 「你怎敢随意毁坏物件儿?一丝一缕,当思来之不易!」陆婧大怒。 「三妹妹,不是我说你,这簪子可是祖母赏给姈儿的,你摔碎了,岂不是对祖母不敬。」一直没开口的陆妩慢条斯理说道。 「太野蛮了。」 「太不讲道理了。」 陆妍、陆好又吃惊,又有点害怕,虽然偏帮着陆姈,声音却低低的,底气不足。 这位三姑娘真的很厉害啊,吓人。 陆姈泪珠在眼眶中打转,「我一片好心要送你首饰,你却如此待我……」 「姈儿也是看你没什么首饰才好心要送你的,你不要也就算了,还使性子把簪子摔了、毁了,你这个人还真是……还真是……又穷又横……」陆婧气得语无伦次。 陆姳一声冷笑,指着陆姈的鼻子骂道:「你生日?你连你的亲生爹娘是谁都不知道,倒知道你生在哪天了?那明明是我的生日,你还好意思腆着脸告诉我说,是你生日时祖母送你的礼物!」 陆姈被骂得抬不起头,「我,我……祖母说了,不是我的错……」 「出生不是你的错,换孩子不是你的错,可拿着所谓的生日礼物向我炫耀,向我示威,就是你的错!」陆姳毫不留情。 她伸手抓住陆姈,「走,跟我见祖母去!我得当面问问祖母,到底谁才是她亲孙女!」 「你弄疼我了。」陆姈大惊失色。 陆婧忿忿,「你摔坏了簪子,你还有理了?走,这便去让祖母评评理。」 「去就去。」陆妩等人认为陆姳理亏,又知道平远侯夫人不喜陆姳,倒是不怕。 陆姳笑容轻蔑,「你们几个饱读诗书,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个道理总应该懂。诚如你们所言,我没有衣裳,没有首饰,没有请贴,既然什么都没有,那我还怕什么?我又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倒是你们,本来明天就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到昌王府做客了,现在这么一闹,半分淑女的模样没有,恐怕要在家里受罚了吧。」 陆婧、陆妩等人面面相觑。 这个厉害丫头说得还真有几分道理,陆姳是没什么可以失去的,她们却要冒上被骂被罚的危险…… 「祖父今天在家哦。他老人家点名要见我哦。」陆姳语气中不无威胁。 陆婧心中暗惊。 平远侯和平远侯夫人可不一样,平远侯夫人处处看谢夫人不顺眼,平远侯却很看重谢夫人。陆婧听说过,谢家倒霉的时候平远侯夫人要休掉儿媳妇,平远侯执意不许。 陆婧和平远侯很少打交道,在她的印象当中,祖父不怒自威。 陆婧先怂了,「三妹妹别这样,一家子的姐妹,有什么事好好商量,哪至于就闹到长辈面前了呢。」 陆妍、陆好也害怕,「就是就是,有话好好说,惊动长辈作甚。」 陆姈掩面而泣。 陆妩沉默不语。 陆姳得理不饶人,乘胜追击,「不去见祖父祖母也行,你们必须向我道歉。」 「对不起啦。」陆婧、陆妩等人忍气吞声。 「对不起。」陆姈被逼无奈,也低低的道。 「首饰我摔过了,衣裳还没撕。拿出最漂亮的衣裳,让我撕着玩。」陆姳命令。 陆婧、陆妩、陆姈等人没办法,只好拿出衣裳。 陆姳将大红真丝缎长裙一撕为二,扔在这几个人面前,「视金钱如粪土!你们几个谁能做到?侯府千金拿衣裳首饰炫耀,你们丢不丢人?」 真丝缎在阳光下闪着柔光,光彩照人,美不胜收。 穿着这样的长裙到了昌王府,一定可以大出风头。 这真丝缎长裙是陆姈的,是陆姈本打算明天穿去昌王府的,看着华美的长裙被毁于一旦,陆姈死的心都有。 她叫陆姳来是想炫耀,想示威,没想吃这个哑巴亏…… 陆姳摔了首饰,撕了长裙,训了假千金,出了一口恶气,扬长而去。 明明只是一个人,却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陆姳的身影已消失不见,陆婧、陆姈等人还沉浸在惊骇、愤怒、羞愧等情绪之中。 她们五姐妹联手,居然没能压制住一个小县城来的陆姳,反被陆姳毫不留情的反击、教训、侮辱、践踏? 「她不会告诉祖父吧?」陆妍不安的问。 「不会吧?」陆好语气有些迟疑,又带着丝希冀。 「她一定不敢说。」陆婧是长姐,今天的事虽然让她脸上没光,但还能耐心的和陆妍、陆好分析利害,「她的所作所为又野蛮又粗暴,让祖父知道了,岂不厌弃她?她又不傻,不会自己给自己挖坑的。」 「这样最好。」陆妍和陆好放心多了。 虽然如此,但她们毕竟还是悬着心的,唯恐陆姳太野,该说不该说的一股脑全倒出来了。 陆妩问道:「姈儿,你房里似乎有个丫头和祖父的小厮流星是亲戚?」 平远侯身边有十八个小厮,分别以十八般兵器为名,排名最末的就是代表流星锤的流星了。流星年纪最小,机灵有眼色,是在平远侯的书房伺候的。 「睛荷和流星是表兄妹。不过二姐你也知道的,一表三千里。」陆姈委婉的道。 陆姈的意思很清楚了,她的丫头和流星认识,是远房亲戚,但关系也就那样,不能期待太多。 「祖父见孙女,大概是会在书房见的。陆姳是什么时候进去的,待了多久,祖父是喜是怒,这些总能打听出来吧。」陆妩淡淡的道。 陆婧觉得有理,也催陆姈去办。 v第二十一章 陆姈自己也很关心平远侯和陆姳的见面情况,把睛荷叫来细细吩咐了,睛荷领命而去。 当晚,陆姈等人都知道平远侯和陆姳根本没有见面,一个一个的都气坏了。 陆姳拿平远侯威胁她们,她们迫于无奈才向陆姳这个野丫头陪礼道歉的,谁知陆姳根本见不到平远侯…… 她们气坏了,实在忍不了,由书法最好的陆妩执笔,写了质问的信送给陆姳,骂陆姳虚张声势,诳时惑众,欺骗姐妹。 陆姳的回信来得极快,纸上墨迹未干,龙飞凤舞洋洋洒洒,「自己脑子笨,不要胡乱责怪别人。我说‘祖父今天在家哦。他老人家点名要见我哦’,哪句不是真的,哪句骗你们了?祖父今天不在家么,祖父没有点名要见我么?」 「祖父确实在家,可谁知道祖父有没有点名要见你。」陆妩、陆姈忍不住要和陆姳理论。 陆姳的回信依旧是神速,很快便摊在陆家姐妹五人面前。 陆姈抢先看了回信,差点没把鼻子气歪了。 一整张的上好宣纸上,满是讥讽揶揄意味的廖廖几个字:想知道,找祖父求证啊。 陆姈想哭。 谁敢拿这些小事麻烦平远侯啊,嫌命长么。 陆姈把回信拿给众姐妹看了,幽幽叹气,「我不是陆家的孩子,却占了陆府千金的位置,对姳姑娘一直深感抱歉,也很想补偿她。她若有什么错,我第一个要替她文饰隐瞒。但无论我多想替她遮掩,她的不足之处太显眼,但凡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她太好强了,总想把咱们全都比下去,为此不惜撒谎骗人,竟说祖父要见她。祖父日理万机,岂是轻易见人的?」 「连姐妹都骗。」陆婧、陆妩极为痛恨。 「她也太狡猾了。」陆妍、陆好惊讶。 陆姈忧心忡忡,「她到了大姐姐这里,如入无人之境。咱们和她是亲姐妹,自然要善待她,可若是一味纵容,她以后不知会歪成什么样子,恐怕外人会说,平远侯府教女无方……」 「不能让一颗才老鼠屎坏了一锅汤。」陆婧等人齐声道。 怎样才能把陆姳拉回正道,陆家五姐妹费尽心思。 陆姈深思熟虑许久,「她这个人在静县长大的,性情泼辣,咱们都是有礼淑女,如何斗得过她?只有长辈弹压,或上位之人教训。」 「还是姈儿有见识。」陆婧赞赏的道。 「大姐姐过奖,小妹愧不敢当。」陆姈受宠若惊。 自从成了假千金,陆姈便对陆婧无比殷勤了。陆婧很是受用。 陆妩等人也觉得有道理,「她连祖母都敢顶撞,长辈弹压就算了。还是让上位之人给她一个深刻的教训,她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次日陆家五姐妹随二少夫人、三少夫人到昌王府赴宴,陆府千金之中,陆姳和陆娟没去。 午时过后,昌王府来了人,说昌王妃知道侯府新认回来了三姑娘,想要见见,劳三姑娘过府一叙。 丫头春七担心,「大少夫人在佛堂,三姑娘若真到了昌王府,人生地不熟的,岂不是不自在了?」 冬七说话行事都是慢吞吞的,「不会吧?」 「好端端的怎会突然要三姑娘过去,不会是有人故意使坏吧?」春七咬唇。 「你想多了。」冬七还是不着急。 陆姳笑吟吟的,「早就听说昌王府是个好地方,我正想去转转呢。春七,冬七,替我更衣,咱们这便出发。」 春七和冬七不敢违命,忙服侍陆姳梳洗打扮,驱车赴昌王府。 陆姳到了昌王府,还没到昌王妃所在的正殿,半路便被人截住了。 「你就是那个死皮赖脸非要做陆家三姑娘的野丫头?」拦住陆姳的人十七八岁的年纪,身材高挑,声音也很高。 「三姑娘,这是昌王府的十五少爷,小时候和姈姑娘一起上过学,叫姈姑娘师妹的。」春七小声提醒。 陆姳笑了笑,「我知道。」 「三姑娘知道?」春七呆了呆。 陆姳不禁又笑了,「对,我知道。」 怎么能不知道呢,这位十五少爷名叫扬景明,在书里是一个还算重要的男配,暗恋女主陆姈而不自知,自以为是拿陆姈当妹妹,实则早已深深的爱上了她。 扬景明对陆姈好的很,言听计从。今天陆姈来昌王府赴宴,扬景明和她既是师兄妹,见上一面自是稀松平常。陆姈都不用正经八百的告状,只要稍微透露些口风,扬景明都会陆姈受了欺负,必定要替陆姈出头的。 「你笑什么?」扬景明到底年纪小没涵养,挑衅过后,见陆姳不仅不慌,反倒接连笑了两回,勃然大怒。 「你笑什么?」扬景明只带了一名侍卫,那侍卫倒是生了幅好相貌,仪表堂堂,只是一开口说话便透着一股子人渣气息,「我家十五少爷是何等的身份,他多看你一眼都是赏你脸面,你不好好回话,还敢笑起来了?」 「这厮可恶。」春七气得脸发白,「姑娘是侯府千金,他一个小小侍卫,竟敢对姑娘无礼。」 「放心,我会惩治他的。」陆姳许诺。 春七连气愤都忘了,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三姑娘,您打算做什么?」 「不做什么。」陆姳安抚的道。 扬景明见陆姳只管和丫头说话,对他竟然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怒气上涌,厉声喝道:「你,马上把抢走的全部还回来!陆姈从前是陆府三姑娘,往后还是,你再敢抢她的东西,看本少爷如何惩治你!呸,陆姈是才女,你是个野丫头,你怎么有脸非要做三姑娘的……」 「你傻啊。」陆姳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你一个狗屁不通的纨绔子弟,文不能文,武不能武,之所以锦衣玉食养尊处优,还不是因为你是昌王、昌王妃的儿子。你的一切都是生出来的,本应该知道血统有多么重要。你却茫然不知,还有脸在这儿跟我瞎叫唤。」 「你,你胡说……」扬景明被陆姳劈头盖脸一顿骂,又羞又气又怒,简直要跳起来了。 v第二十二章 陆姳冷哼一声,「我说错了么?难道血统不重要?如果血统不重要,你身边这位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侍卫大哥何需像个哈巴狗的跟在你身边,听你差遣。你睁开眼瞧瞧,这位侍卫大哥论人才比你强上千倍万倍,若是以本事论英雄,你给他提鞋也不配。」 扬景明险些气死,侍卫惊慌失措,面如土色。 「十五少爷,莫听这女子胡说,小的只配给您当哈巴狗……」侍卫颤声道。 扬景明满肚子气没处撒,抬起脚狠狠踹过去,侍卫不敢躲,应声跌入池塘。 「十五少爷,小的冤枉……」侍卫进水后沉下去,很快又浮上来,「小的不会游水……」双手乱抓乱刨。 「这个侍卫如果聪明,就多喝几口水,多遭些罪,最好病上一场,否则扬景明消不了气。」陆姳幸灾乐祸的道。 春七佩服得五体投地,「三姑娘说惩治他,真的就惩治了。」 而且当时就惩治了,而且是扬景明动的手……不对,是扬景明动的脚。 扬景明气得太狠了,不停喘粗气,「野丫头,你,你真是个野丫头!」 陆姳嫣然一笑,「那是因为你实在太蠢了呀,如果遇到聪明人,我很斯文的。」 扬景明怪叫一声,「我杀了你!」 一大群人沿着河岸往这边过来了。 走在最前面的人一脸焦急,「快,不要让师兄为难了我姐姐。」 陆姳远远看着,凭身形便认出这人是陆姈,也猜出这群人是陆姈有意引来,看扬景明如何为她出头、为她主持公道的。 陆姳轻蔑一笑,转身往桥上跑,到了桥中央,转过头来,明亮如星的眼眸中已是泪光点点,「扬景明,你知道庆阳侯已经被逮捕归案,你舅舅当年的事难免东窗事发,便迁怒于我,要杀我泄愤。你杀我一人容易,可即便你杀了我,也掩盖不了你舅舅和庆阳侯的滔天罪行。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舅舅和庆阳侯一样逃脱不了国法的制裁!」 和陆姈同行的贵妇人们都惊呆了。 本以为只是来看个热闹,谁知竟会如此激动人心。 「这姑娘是谁?」 「听说是平远侯府大公子之女。」 「那不就是谢大将军的外孙女么?」 「可不是么。」 「当年的旧事要被重新翻出来了?」 「或许吧。」 陆姈风中凌乱。 怎么会这样?就是来看陆姳被教训、出洋相而已,怎么扯上什么国法、天网了?怎么扯上扬景明的舅舅了?糟糕,如此真的把扬景明的舅舅拖下水,昌王妃饶不了她…… 扬景明一脸迷惘,「我舅舅?没有啊,不是我舅舅让我杀你的。」 他完全被搞糊涂了。 「事实俱在,十五公子何需辩解?」陆姳高高站在桥上,声音仿佛在溪水中浸润过一般清亮明净,但她动听的声音所讲述出来的话,却令人闻之心惊,「我才回到平远侯府不久,并不为人所知,今日昌王府宴客,便没有送我请贴。但午时过后昌王府又命人请我,且态度蛮横,逼着我立即动身,这事岂不是很奇怪么?我到了昌王府,还没见到昌王妃,便被你蛮横凶狠的拦截在此僻静无人之处。你若不是心存歹意,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十五公子绝不是这样的人,三姐姐你恐怕是误会了。」陆姈努力维持着平时端庄优雅的仪态,尽量语气温柔的和陆姳讲道理,「且不说别的,十五公子武功超群出众,若他真的有心要杀你,你还能安安生生的站在这里么?」 「是啊,这话有道理。」客人们议论纷纷。 「小姑娘,你应该是误会了。」一位看上去雍容华贵的贵妇笑道。 「是啊,误会了。」客人们有的是真的相信了,有的是息事宁人。 客人们知道陆姳是平远侯府的姑娘、谢大将军的外孙女,对陆姳倒也客气,大多是劝解的语气。独有一名披大红地绣木芍药花锦缎披风的女子忿忿不平,「太荒谬了!十五公子何许人也,若真的要杀她这个瘦弱无力的女流之辈,她早就是死人了,哪能站在这儿大放厥词!」 「卢姑娘说的对,十五公子若真要杀你,你已经是死尸了。」陆妍和那方才说话的女子卢五芳要好,一心帮卢五芳说话。 陆姳悲伤万分的指着还在水里扑腾的侍卫,「诸位,如果不是水里的这位义士舍生取义,毅然决然的挡在我前面,此时此刻在水中无望挣扎的人便应该是我!试想我一闺中弱女子,这么冷的天若是落了水,还有命活下去么?」 众人随着她的目光看向水中的侍卫,心中恻然。 是啊,如果有哪位千金小姐在这寒冷彻骨的天气里被扔下水,活下来的机会很少啊。 陆姳声泪俱下的控诉,「这位十五公子分明是又要杀人灭口泄私愤,又要逃脱国法追责,在僻静无人处推我下去,世人也只当我是失足落水罢了。十五公子好算计,好心机!为了他的亲舅舅,他还真是什么不法之事都敢干啊。」 「陆三姑娘恐怕是想多了。」昌王妃由众多美貌侍女侍妾等簇拥而来,「景明的舅舅,便是我的亲哥哥,刑部左侍郎伍梓伍大人。他为官清正严明,满朝文武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为什么要让景明杀你?荒谬之极。」 「因为庆阳侯落入法网了啊。」陆姳凉凉的道。 「庆阳侯这等烂污之人落入法网,和我哥哥有什么相干?休要东拉西扯。」昌王妃不快。 陆姳扬眉,「怎么,当年庆阳侯和伍梓一起查抄了谢家,这二人在谢家做了什么无法无天的事,你不知道?」 「胡说,例行抄家而已,能做什么无法无天之事?」昌王妃口中呵斥着,心中一紧。 有昌王府的下人到水中捞起了那个侍卫,侍卫浑身上下湿漉漉的,恶狠狠的看着陆姳,恨不得将陆姳生吞了。 陆姳很有风度的微微笑了笑,「多谢你救我。你宁愿背叛你的主人,拼死救我,这份心意,我会牢牢记住的。」 侍卫惊骇到了极处,瞪了陆姳片刻,颓废的坐在地上。 太可怕了,平远侯府这位姑娘实在太可怕了…… 扬景明忍无可忍,「他明明是本少爷踹下水的,何曾舍命救你?呸,你可真会往你自己脸上贴金。」 陆姳柔声道:「十五公子若承认这人曾舍命救我,便是承认了你确实有意杀我。意图杀人,此乃重罪,你自然是无论如何不肯认罪的,是么?那么,你只好颠倒黑白了。」 v第二十三章 扬景明气得鼻子冒烟。 他在师妹和众多宾客面前丢了面子,懊恼不已,向昌王妃撒娇,「母妃,您快教训教训这个野丫头,替孩儿出一口气。」 昌王妃一向溺爱扬景明这个小儿子,「这女子蛮横不知礼,母妃会好好教育她的。」 她叫过心腹侍女吩咐了,侍女得令,七八个人一起往桥上走,「陆三姑娘,王妃请你到后殿待茶。」 春七跺脚,「光天化日,众目睽睽,昌王府竟敢如此?」要冲过去保护自家姑娘。 陆姳冷笑一声,迅速拨了金钗在手,锋利的钗头对准她自己白皙纤细的脖颈,厉声喝道:「不许上来!你们胆敢上来一步,我便寻了自尽,横尸当场。当众逼死大臣幼女,你们可吃罪得起?」 侍女本是大摇大摆来抓人的,见陆姳这样,大吃一惊,呆楞住了。 「陆姑娘,千万不要寻短见。」「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客宾们眼见要出人命,都慌了,忙七嘴八舌的劝解。 侍女求助的看向昌王妃,昌王妃面沉似水,摇了摇头,示意她们不要再执意靠近陆姳了。 这么多人让陆姳有话好好说,盛情难却,陆姳娓娓道来,「今日我险些遭逢大难,皆因十几年前的一桩公案。臭名昭着的庆阳侯肖玻和伍梓曾共同办过一件差事,便是抄捡谢家。这两人把我外祖父临终前写下的遗书给毁了,未免太可恶!我外祖父的临终遗言,禁止谢氏族人为他立嗣,坚决不承认任何想要过继给他、想要继承柱国大将军府的贪名逐利之徒。如果这份遗书呈至御前,公诸于众,我外祖父的意愿世人皆知,谢骜那厮便只是谢氏族人强加给我外祖父的嗣子,既不合情,又不合法,不至于连累到我娘了。」 「可笑,太可笑了。」昌王妃怒极反笑,「我兄长为何要销毁那份遗书?对他有什么好处?」 陆姳一双美目牢牢的盯着她,「因为,伍梓表面上是正人君子,其实是贪婪小人。他和肖玻一赽贪了大将军府的稀世奇珍!为了能肆意贪谢家的钱财,必须让谢家成为罪臣!」 她自怀中取过一物,高高举起,「我并不是空口白牙胡乱说话,我有证据!这是我外祖父交给我母亲的财物清单,上面记录了他老人家的所有产业;肖玻和伍梓交上去的那份清单,是他们从谢家查抄出来的,不足这份清单的一半!」 众人哗然。 如果陆姳说的是真的,那一向有清正名声的伍梓就和庆阳侯肖玻成了同流合污的人,这是多大的丑闻! 昌王妃冷冷的盯着陆姳,目光阴郁。 扬景明懵了。 真的把舅舅害了?舅舅对他蛮好的,真害了多过意不去啊。 「师妹,对不起,我没有帮到你,还把我舅舅也拉下水了。」扬景明沮丧的道歉。 陆姈欲哭无泪。 本来只是想给陆姳一个教训而已,谁知事情到了这步田地,这算是把昌王妃、伍家都得罪惨了…… 陆姳把控住局势,将往事绘声绘色的讲了一遍,暗示伍梓和肖玻还有更深入、更神秘的来往。 这下子好了,星晨已经被送回到刘太后面前,刘太后痛恨死了庆阳侯,恨不得生啖其肉。伍梓和肖玻有了这样的关联,自求多福吧。 陆姳徐徐走下石桥,嘴角噙着丝浅笑。 陆姈按捺不住心中的嫉恨,上前拦住了她,「三姐姐,你好狠。」 陆姳笑容甜美,「等着吧,以后我会更狠的。」 陆姈伤心欲绝,「我真的不应该提议让你来昌王府,真的不应该……」 陆姳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你提议或是不提议,对我会有影响么?我早就决定了要来昌王府,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达到目的。」 「我明白了。」陆姈恍然大悟,「无论我们请你或不请你,你都会设法激怒大姐姐、二姐姐和我,让我们恨你、报复你。你知道景明和我是师兄妹,你早知道景明会替我出面,你一早就计划好了这一切!」 「还不算太笨。」陆姳莞尔。 「你心机太深了。」陆姈不寒而栗,「为了夺走我的一切,你煞费苦心……」 「你可真自恋啊。」陆姳忍俊不禁,「属于你的东西,我还真是半分兴趣也没有。我要夺回来的,是属于我的一切。」 陆姳由春七扶着上了朱轮马车,回头一笑,「我现在要回平远侯府见一个人,做一件事,你可猜得到是什么人、什么事么。」 陆姈呆了呆。 她还沉浸在愤怒的情绪之中,蓦然问她这个问题,她哪里答得上来。 陆姳眸中闪过冷光,「连这般浅显的问题也答不上来,便不要再扯什么夺走你的一切了。蠢笨如此,你的一切有什么好夺的。」 宝马香车,旖旎远去。 陆姈如被一盆冰水兜头泼下,整个人都傻了。 蠢笨如此,你的一切有什么好夺的…… 在陆姳眼中,她竟然一文不值么…… 平远侯的书房位于侯府东侧,山青水秀,绿荫环绕。 这是平远侯陆基读书性之所,甚为私密,连朝中重臣也极少接待,能进到这里的人多是至亲好友,或是受平远侯喜爱的儿子、孙子。 三姑娘陆姳到书房求见平远侯,这让管理书房的虞司书既吃惊,又为难。 虞司书跟随平远侯多年,从没见哪位孙小姐曾经进到过这里,觉得三姑娘的要求未免匪夷所思,他若如实报上去,恐侯爷不悦。但三姑娘毕竟是侯爷的亲孙女,孙女求见祖父,做下属的不予通传,未免有专擅之嫌。 虞司书思来想去,出了书房,微笑长揖,「三姑娘好。三姑娘,仆能否请教一下,您因何事求见侯爷?」 陆姳只带了春七一个丫头,向春七招招手,春七忙把手中拿着的包袱打开。陆姳指指包袱,「这是送给小欢喜的。」 虞司书往包袱里瞅了瞅,又惊又喜,「三姑娘有心了。三姑娘,仆替小欢喜向您道谢。」 陆姳听虞司书的话意,便知道虞司书只想把这礼物拿进去,笑着央求,「我很喜欢猫,不过我爹我娘怕猫儿抓伤我,不许我养。我想进去瞧一眼小欢喜,亲自将这礼物送给牠,好么?」 「这个……」虞司书有些为难。 v第二十四章 他向院子里看了看,压低声音和陆姳商量,「三姑娘,小欢喜正在院子里晒太阳,您见见牠便好,不要停留过久,更不要大声喧哗打扰到侯爷,可以么?」 「一言为定。」陆姳答应得非常爽快。 陆姳连春七也不带,亲手拿着包袱随虞司书进到院子里。 院中植满鲜花,虽是冬季寒冷天气,花却开得甚为鲜妍。 一只可爱的小花猫躺在院子里晒太阳,看样子是只会享受的猫。 「小欢喜。」虞司书弯腰和牠打招呼。 小欢喜舒舒服服的瘫在花坛上,一动也不想动。 「小欢喜有些骄傲。」虞司书微笑解释。 陆姳抿嘴笑,「那是牠没有见到真正喜欢的东西。」 她拿出包袱里颜色娇嫩的浅粉色小被子,「小欢喜,这是送给你的哦,瞧瞧喜不喜欢?」放到了小欢喜身边。 小欢喜觉也不睡了,围着小被子转了好几个圈,好奇的打量小被子良久,好像终于弄明白了小被子的功能,噌的一下子钻到了被子里,小脑袋枕在枕头上,高兴的喵喵了好几声。 「这是姐姐亲手为你做的,你喜不喜欢?」陆姳伸出手指亲呢摸摸小欢喜的脸。 「三姑娘,小欢喜脾气拧,不喜有人……」虞司书正要提醒陆姳,却见小欢喜惬意又舒服的叹了口气,还张开小嘴舔陆姳的手指,剩下的话又咽了回去。 小欢喜睡了会儿新被子,忽地钻出来往上房跑,喵喵喵的叫唤着,从上房里唤出来一位大人物。 「侯爷。」见平远侯出来了,虞司书及童儿等忙恭敬的行礼。 小欢喜嗖的钻进了被窝,躺舒服了,满脸希冀的望向平远侯。 平远侯五十多岁的年纪,身在高位,不怒自威,但他显然很喜欢被子里的这只小猫,笑着夸了几句新被子,小欢喜高兴得在被窝里打了个滚儿。 「侯爷,这位是三姑娘,这小被子便是她送给小欢喜的。」虞司书忙道。 平远侯打量了陆姳两眼,眼神沉静,看不出来情绪如何,「你这么做,是因为孝顺祖父?」 「是因为我喜欢猫。」陆姳也摆出莫测高深的模样,不像平时那么平易近人。 「为什么喜欢猫啊?」平远侯声音平淡,无悲无喜。 陆姳一笑,「因为,不管你贫穷还是富有,牠都不爱理你。不像有些人,你若得意,他便谄媚逢迎;你若失意,他瞬间变脸。」 「你这是意有所指吧。」平远侯知道陆姳的来意了。 陆姳微笑,「哪里哪里,我只是喜欢猫罢了。」 祖孙二人对视良久,平远侯点了点头。 很好,这个小孙女很好。 小欢喜瞄瞄叫着,小爪子猛抓,将锦缎做成的小被子勾起一条丝。 「得了空再给小欢喜做一套。」平远侯吩咐。 虞司书侍立在旁,心中暗惊,侯爷对小辈一向只有赏赐,绝无索取,现在破天荒开口向三姑娘要东西,难道祖孙俩只见了一面,侯爷对三姑娘已经如此亲近了? 「祖父,请恕孙女做不到。」平远侯的要求,陆姳竟然拒绝了,「这床小被子用的是上等锦缎,这锦缎太贵了,我自己想要拿来做衣裳都是不可能的,哪有余钱再给小欢喜做一套啊。」 平远侯脸沉了下来。 虞司书心中叫苦,这位三姑娘方才还挺聪明的,怎么这就装起可怜来了?堂堂侯府千金,连个做小被子的锦缎都弄不来,这是在讥笑侯府太穷了,还是在控诉侯府亏待了她? 平远侯无语许久,命令童儿取过一个珠宝匣子,「丫头,祖父还是初次见你,按礼说应该有见面礼。这盒子珠宝玉器,你收下。」 虞司书和在场的几个童儿开了眼界。 敢情这样就能弄到钱?三姑娘这是本事大,还是运气好? 一盒金银珠宝取过来,陆姳接了在手,从里面拿出来两颗夜明珠,「祖父,这两颗珠子能不能换一换啊,换成很多很多铜钱?」 平远侯何许人也,陆姳这点小心思当然被他看穿了,微微一笑,答应下来。 陆姳从书房出来,脚步格外轻快。 「姑娘,侯爷赏了这么多宝贝啊。」春七捧着珠宝盒子,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这是真的么?我不是在做梦吧?」 「是真的,你不是在做梦。」陆姳笑道。 才过月亮门,陆姳便被陆婧、陆妩、陆姈、陆妍、陆好姐妹五人给堵住了,陆妍声音最高,「你自私自利,逞一时意气把昌王府的宴会给毁了,是要让平远侯府和昌王府结仇么?」陆好气得想哭,「伍家几位姑娘都是再和气不过的名门贵女,我和伍八姑娘相谈甚欢,本说好了今后要常常来往,你这么一闹,伍八姑娘都不理我了。」 「只顾自己出风头,不顾后果。」陆婧责备。 「这么大的事,你就不能请示了长辈,或和姐妹们商量好了之后再动手么。」陆妩质问。 陆姈最委屈,前面这四个人加起来都没有她委屈,「因为谢家的案子,整个大房一直忍气吞声,好容易事情过去了,日子过得平静了,你偏偏要旧事重提,让父母甚至整个平远侯府重回风口浪尖。你,你究竟安的是什么心……」 「夏虫不可以语冰。」陆姳不由的摇头。 这几位千金小姐是真没救了,脑子里全是水吗。 「她倒鄙弃起我们来了。」陆婧、陆姈等人见陆姳这般看不起她们,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陆姈忽想起一件要紧事,「你说要回府见一个人,我猜你要见的人一定是祖父他老人家,对不对?我劝你别痴心妄想,第一祖父不可能见你,第二祖父即便见了你,也不会同意你的做法,你休想把整个陆家拉入泥潭之中。」 「对,祖父不可能见你。」陆妍、陆好异口同声。 「祖父不可能让你胡闹。」陆婧、陆妩深信不疑。 陆姳嘴角微弯,「这可真是对不住啦,我才从祖父的书房出来,祖父不光见了我,还赏了我。」 春七捧着珠宝盒子骄傲的展示,「大姑娘,二姑娘,四姑娘,六姑娘,七姑娘,请仔细看,这便是侯爷赏给我家姑娘的。」 「不可能,这不可能!」陆姈等人不约而同的尖叫。 月亮门后来了一行人。 v第二十五章 是平远侯书房的童儿,两个童儿一排,总共有十几排,手里抬的全是红木箱子。 「这是什么?」陆妍忙问。 「回姑娘,这是侯爷给三姑娘的见面礼。」童儿笑答。 「这些全是么?」陆好不信。 「回姑娘,这些全是侯爷给三姑娘的。」童儿声音又脆又亮。 陆婧、陆姈等人望着一排一排的童儿走过去,神情痴呆。 这个陆姳竟然真的见到了祖父,祖父还送了她这么多的见面礼…… 春七是个稳重丫头,但看到陆婧等五姐妹围攻陆姳一人,大为不平,故意打开珠宝盒子巡回展示,「侯爷一出手,就是与众不同。瞧瞧,这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这亮晶晶的金钢石,这极品祖母绿、猫睛,这等贵重之物,竟只是侯爷给小孙女的见面礼,侯爷大手笔啊,我家姑娘好福气啊。」 陆婧、陆姈等人本就心里不是滋味,被春七这么一炫耀,更是难受,一个一个脸色煞白的落荒而逃。 陆姳颇觉好笑。 陆姳一路慢悠悠的晃,路上若遇到人,必定或是有意或是无意的提起春七手中的宝盒。 「姑娘今天总算扬眉吐气了。」春七乐得不行了。 「哪里,我是在等侯夫人差人来唤我。」陆姳道。 春七呆了呆,「是了,大姑娘二姑娘四姑娘她们在姑娘这里丢了脸,必定是到夫人那里告状了。」 说到这里,她忧心忡忡,「姑娘,夫人或许会骂您的。」 陆姳一乐,「骂得越厉害越好。」 原书里面,谢夫人没少看平远侯夫人的白眼,陆姳一直想替谢夫人出气来着。 陆姈等人到平远侯夫人面前告状最好,这是个好机会,陆姳一定会抓住的。 陆姳是存心要等平远侯夫人的,谁知陆千奇先来了。 「你太爱惹事生非了!」陆千奇人还没到,怒气冲冲的声音便传过来了,「当众向朝廷三品大员、昌王妃的娘家哥哥发难,这样的大事你竟敢不事先请示长辈,自作主张!」 陆千奇实在太生气了,俊俏的面庞上全是肃杀之色,看上去很有几分吓人。 「我就爱自作主张,怎么了?」陆姳冷笑,「你不过是我二哥,和我是平辈人,难道你有资格管我?有资格教训我?」 陆千奇暴怒,脸颊抽搐,「我当然有资格教训你,我现在便好好教训教训你!」挥起手臂冲过来,看样子是想打人。 春七大惊,奋力挡在陆姳面前,「姑娘快跑,莫吃了眼前亏。」 陆姳明亮双眸中闪过丝慧黠和淘气,张开双臂夺过春七手中的宝盒举了起来,「二哥,不要啊,这是祖父赏我的,你不能打------」 轰的一声巨响,珠宝盒子被陆千奇狠狠一掌,拍落地上。 春七又气又急,哭出声了,「这是侯爷赏我家姑娘的,二少爷您这么着,是发作您的亲妹妹,还是打您嫡亲祖父的脸面?」打开盒子看了,见有簪子、玉佩等摔成了两截,心疼不已,「这是侯爷才赏的,还没来得及拿回房登记造册,便被损坏了啊。」 陆千奇目瞪口呆,「我没想损坏祖父赏的珠宝……」 陆姳歉疚的道:「你没想得罪祖父,只是想打我罢了。我非但没让你打着,还让你闯了个小祸,有可能被祖父责罚,抱歉之至。」 陆千奇气得肝儿疼。 这丫头说的是什么风凉话! 平远侯夫人的心腹罗嬷嬷带着几个丫头远远的过来了。 陆姳看到这拨人过来,便交待春七,「你拿着这盒珠宝到书房找我祖父,就说这宝盒是被我二哥打掉的,还要告诉我祖父,我被侯夫人的心腹嬷嬷带走了。」 「姑娘会不会吃亏?」春七担心。 「我这个人啊,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陆姳笑道。 春七咬咬牙,弯腰捡好珠宝盒子,抱在怀里往书房的方向跑了。 「三姑娘,请跟老奴走一趟。」罗嬷嬷一幅公事公办的模样。 陆姳嫣然,「好啊,我想祖母了,正要向她老人家请安问好。」 罗嬷嬷:…… 你想祖母了?亏心不亏心啊,你什么时候想祖母了? 陆千奇见陆姳随着罗嬷嬷走了,思量片刻,也追了过去。 不行,祖父一定会误会他的,他要请祖母帮忙转圜、澄清。 他还要看看,祖母是怎么会教训、惩治这个无法无天的野丫头的。 这个野丫头犯了错,一定得好生管教。如若不然,府里人人不敬长辈自作主张,平远侯府岂不是乱套了? 陆姳被带到厅堂,只见平远侯夫人端坐在上首三屏风式雕山水人物图黄花黎罗汉床上,两边各站着府里的少夫人、姑娘等人,黑压压的半屋子,很有气势。 「三丫头,你眼里还有我这个亲祖母么?」平远侯夫人见了陆姳,气不打一处来。 「不光眼里有,心里也有。」陆姳一脸笑,「祖母,我很敬爱您的。」 「你少嬉皮笑脸的。」平远侯夫人训斥,「想想你在昌王府闹的事,还有脸说这个话么?」 「我在昌王府做的事,一则是为形势所逼,二则是为平远侯府、为祖父祖母着想。」陆姳把自己说得非常高尚,「那个扬景明都明目张胆的欺负到我头上来了,我若不迎头痛击,岂不堕了平远侯府的威名,让人以为平远侯府软弱可欺么?」 「母亲,呦呦真的是为陆家着想。」谢夫人柔声道。 「你闭嘴!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平远侯夫人喝道。 谢夫人脸色煞白,一丝血色也无。 陆姳大怒。 虽然这个时代婆婆对儿媳妇是有权威的,可平远侯府是世家大族,谢夫人又是人到中年有儿有女,但凡要脸面的人家,哪能这样当众让儿媳妇难堪? 「祖母,我是无比敬爱您的,可您方才的话似乎不大对呢。头回见面我便告诉过您了,我不是我爹娘教出来的,而是我养父养母教出来的。您若是嫌我教养不好,不要抱怨我娘,应该找我养父养母理论。」 v第二十六章 平远侯夫人两眼冒火,「你养父养母已经去了阴曹地府,你让我找你他们理论,是要我死么?」 「祖母,您方才的话也有些不大对。」陆姳太实诚了,明明平远侯夫人已经气得快糊涂了,她还一板一眼的挑毛病,「我养父养母是大善人,他们离开人世之后当然不是去到阴曹地府,而是飞到天上,成仙了啊。」 平远侯夫人:…… 她被陆姳气得都不会说话了。 陆婧再忍耐不住,挺身而出,「三妹妹,看看你把祖母气成什么样子了?还不快跪下赔罪。」 陆妩、陆姈等人七嘴八舌,都派陆姳的不是。 吴氏、江氏则劝陆姳克尽孝道,莫要言辞无状,令祖母生气、伤心。 陆姈委屈,「三姐姐,我知道你流落在外十五年,心里一定怨愤,你有气冲我撒啊,千万不要忤逆祖母……」她伤心的滴下泪来,肩膀抖动,楚楚可怜。 陆家众姐妹当中,只有五姑娘陆娟一直没有开口。 她神情温顺,看向陆姳的眼神中满是同情,又隐隐有些羡慕。 陆娟的母亲,六少夫人边氏相貌和陆娟完全不同,陆娟又高又壮又黑,她则是身材娇小,面容白皙细腻。边氏娘家父兄都是文官,她自小也是喜爱读书的,特地命丫头取了《女诫》过来,「三姑娘,这是曹大家所作,共有《卑弱》、《夫妇》、《敬顺》、《妇行》、《专心》、《曲从》与《和叔妹》七篇。第一篇便是《卑弱》,女子当顺从……」 陆姳接过书册,打断了她,「班昭可真会骗人。她是邓太后的老师,邓太后临朝称制,她做为老师参与机要,多少国家大事都和她有关。她却写下这样的七戒,这是哄傻子的吧?」 边氏红了脸。 陆姳是调侃的口吻,可还是在寒碜她,骂她是傻子…… 陆娟羡慕极了,忍不住悄悄的道:「三姐姐一定读过很多书,我也想像她一样有学问,有辩才。」 边氏脸还在发烧,低声训斥,「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你这样的粗人,配读书么?」 陆娟难过的低下了头。 她的亲祖母是昆仑奴,父亲陆广满和他那昆仑奴生母一样黑壮。陆娟身材、脸庞都像爹,不像娘,边氏一直不喜欢她。 平远侯夫人怒气不息,命人把边氏的那本女诫拿过来,「三丫头将这女诫抄上一千遍,抄不完不许吃饭,也不许睡觉。」 「一千遍啊。」陆婧、陆姈等人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 一千遍抄下来,手腕得断了吧? 她们幸灾乐祸的看着陆姳,心里别提多舒服了。 这就是个小地方长大的野丫头,牙尖嘴利又怎样,祖母真的狠下心来,发了话,她也只能乖乖的认罚。 「一千遍,会不会抄到头昏脑胀,抄到昏厥?」陆妍和陆好咬耳朵。 「昏不昏的不知道,估摸着能去掉半条命吧。」陆好抿嘴笑。 谢夫人面色焦急的想要开口,陆姳悄悄向她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 陆家的姑娘们都冲着陆姳笑。 陆姳报之以微笑,「哎呀,这可怎么办呢,祖父交给我一件差事,如果按照祖母的吩咐抄书,祖父交待的事便办不完了呀。」 陆姈心中一紧,「祖父交给你什么差事?」 陆婧眼珠转了几转,计上心来,「三妹妹,祖母既罚你抄书,这个命令是不可以更改的。祖父交待你办的事,你可以告诉我,我来完成。」 「是啊,告诉我们,我们替你完成。」陆妩、陆妍、陆好,争先恐后。 在祖父平远侯面前露脸的机会,如何能错过。 不仅陆婧、陆姈等人,连吴氏江氏边氏等人的目光都落在陆姳身上,要等着她说出到底是什么差事。 这些人目光热切,满是希冀、期待,「祖父交待给你的是什么事?」 陆姳嘴角噙着丝玩味笑意,目光自她们焦灼的面目间一一掠过,「这件事稀松平常,并不难,不过只有我做得了,傻子是不行的。」 陆婧、陆姈等人:…… 快被气死了有没有。 「祖母。」陆姈扑到平远侯夫人怀里哀哀哭泣。 平远侯夫人心痛不已,厉声喝道:「来人啊,把三丫头押到小佛堂,罚她在佛前跪上三天三夜,好赎她的罪……」 「夫人这是在和谁生气啊。」淡淡的、隐隐带着怒气的男子声音。 平远侯夫人心肝肺一起颤了颤。 这是她丈夫平远侯的声音,她如何听不出来?不仅听出来了,平远侯夫人还知道,她的丈夫心情不好,这里有人要倒霉…… 「没和谁生气,没有生气。」平远侯夫人下意识的想要隐瞒,不愿让平远侯知道内情。 吴氏江氏、陆婧陆姈等人都行礼问好,平远侯看也不看她们一眼,语气平静的道:「没生气最好,家和万事兴。」 平远侯夫人干笑两声,「侯爷说的对,家长万事兴。」 平远侯语气平静,但这种平静下面是波涛汹涌,平远侯夫人熟知他的性情,惴惴不安,头皮发麻。 其余的人更是心中忐忑,大气不敢出。 唯恐陆姳胆大,貌似恭敬的请示,「祖母,方才您命人将我押去小佛堂忏悔,是为了什么啊?」 这野丫头,偏偏挑在这个时候发难!平远侯夫人火气蹭蹭蹭的往上窜,但平远侯一记凌厉眼神扫过来,平远侯夫人便心虚了,努力挤出丝笑容,「瞧瞧你这孩子,祖母逗你玩的,你竟当真了。」 陆姳笑靥如花,「原来是逗我玩的啊,祖母您真好,又慈祥又善良,还童心未泯,爱说笑话。祖母,那方才您说让我抄书一千遍,也不是真的吧?」 平远侯夫人心中愤恚,却为形势所迫,不得不顺着陆姳的话意说,「自然不是真的。你一个小姑娘家若是抄书抄上千遍,一双手岂不废了?祖母可舍不得。」 这时候的平远侯夫人,和方才的平远侯夫人,简直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陆姳笑容灿烂,「多谢祖母。」 平远侯夫人溺爱的道:「这孩子净说傻说,跟嫡亲祖母可客气什么呢。」 平远侯夫人话说得亲呢宽容,神情更是慈爱和善到了极处,但想到她竟然不能惩罚陆姳这个死丫头,懊恼之极,心里像油煎一样。 陆姈、陆妍等人见陆姳躲过惩罚,安然无恙,一个一个恨得牙庠庠,又见平远侯夫人对陆姳格外宽和,嫉妒、不平、难受,酸水不停的往上冒,那感觉跟有人灌她们喝了山西老陈醋似的。 v第二十七章 她们自幼便是侯府千金,虽享受着荣华富贵,却也要严守规矩,尤其要孝顺长辈,不可违逆祖母,为什么她们到了平远侯夫人面前唯唯诺诺俯首贴耳,陆姳却可以如此任性胡闹却不受到任何惩罚? 她们不服气,很不服气。 陆姈尤其不能接受这一点。 虽然她现在不是侯府真千金了,虽然父母待她比从前似乎冷淡了些,可她还是祖母的心肝宝贝啊。祖母对她宠爱有加,对那个才寻回侯府的野丫头却是嫌弃万分,从来不肯假以辞色。「她虽是真千金,但祖母只疼我」,这个想法让陆姈心里舒服了不少。可是现在,平远侯夫人也对陆姳好了,而且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陆姳好…… 陆姈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可是,她虽得平远侯夫人青眼,但有平远侯在,却是不敢随意开口说话的,让她挺身而出直言相抗,她没那个胆量,没那个魄力。 目光偶然间落到厅堂门口陆千奇的身上,陆姈心中一动。 平远侯更注重孙子,或许陆千奇开了口,结果便会不一样了…… 陆姈时不时的偷眼瞟陆千奇,陆千奇察觉之后也看过来,二人四目相对,陆姈眼圈一红,泪光闪动,随即便伤心的低了头。 陆千奇看在眼里,知道陆姈这是受了陆姳的欺负,生生给委屈成这个样子了,非常生气。 「祖父,家和万事兴自然是对的。不过,若是一味要和气,要宽容,府里的少爷、姑娘犯了错也没人管,那样也不对吧。」陆千奇大胆的站了出来。 碰触到平远侯静静的目光,陆千奇打了个寒噤。 祖父太威严了,不生气的时候也吓人啊…… 「谁犯错了?」平远侯问。 陆千奇舌头跟打了结似的,「三,三……」 聪明机灵的他,三妹妹这三个字,他都说不利索了。 陆姳嫣然一笑,「二哥,你是说我吧?你是想向祖父告状,说我在昌王府犯错了,是么?你想说便痛痛快快的说出来吧,不用这么吞吞吐吐的。虽然咱们是亲兄妹,但是你铁面无私一心为公嘛,不用不好意思。」 陆千奇脖子一梗,豁出去了,「我说的就是你!你在昌王府胡说八道了些什么,会给平远侯府带来灾祸的,你知不知道?」 陆千奇凶狠的瞪着陆姳,眼都红了。 他痛恨这个半道杀出来的所谓亲妹妹,他一直生活得好好的,可自打这个「亲妹妹」回府,他被父母、大哥责骂过多少回,被兄弟姐妹们笑话过多少回,这哪是妹妹啊,就是个惹事精!不光惹事生非,她还想抢走姈儿的身份,想对姈儿不利,这让人怎么忍。 「祖父,您罚她,您重重的罚她!」陆千奇叫道:「不,光罚她还不行,她太可恶了,应该把她赶出府,让她永远不能回到陆家!」 「啪」的一声脆响,一记耳光抽在陆千奇脸上。 「母亲您打我!」陆千奇捂着火辣辣的脸颊,不能置信,「您从来没有打过我……」 谢夫人这一耳光用了全力,打得她手都是疼的,但她心更疼,沉痛失望,「我应该早早的打醒你!陆千奇,你妹妹流落在外十五年,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她才回府几天,你就想撵她走了,你是不是人?」 陆千奇眼神呆滞,跌坐在椅子上,「母亲打我,母亲居然打我……」 陆姳凑过来,同情的看望着他,「等父亲回来,他也会打你的。母亲打你左脸对不对?右脸就留给父亲吧。」 单单母亲打你,你就受不了了,等父亲回来后,父亲母亲混合双打,你又该怎样? 陆千奇本是捂着左脸的,听了陆姳的话,下意识的改捂了右脸。 陆姳不禁一乐。 她扶住谢夫人,「娘,二哥年轻不懂事,您慢慢的教,不要打他。便是真要打,也莫要打脸。」 平远侯夫人早心疼的不行了,颤颤巍巍的质问:「怎么能打脸呢?咱们平远侯府,责打下人都不会打脸的!」 谢夫人温柔的道:「是,不应该打脸。母亲放心,往后儿媳再责罚他,会打屁股的。」 陆千奇大惊失色。 打屁股,这么大的人了,打屁股? 他一张脸红得像猴屁股一样。 陆姳强忍着笑,差点憋出内伤。 陆千奇啊陆千奇,今天你算是丢人丢到家喽。 陆千奇你真的不行,还是看陆千金的吧。 陆姳盈盈曲膝,「祖父,我二哥虽有千错万错,但他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府里的少爷、姑娘若是犯了错,不能听之任之,必定是要管教的。祖父,孙女有个提议,今天由您老人家主持,咱们论议是非对错,那个错了的人要接受惩罚,祖父您觉得呢?」 「罚。」平远侯言简意赅。 他吩咐童儿,「去叫刑军。」 童儿答应着叫人去了,厅里的陆婧、陆妩、陆姈等人齐齐变色。 刑军是平远侯麾下负责行刑的人,军中但凡有人犯了军法,都是由刑军负责打军棍。刑军这个人下手狠是出了名的,平远侯把这个魔头叫进来,难道是要……难道是要打军棍么?天呢,府里的这些个少爷、姑娘,可不比军营那些粗人,一军棍下去,得打个半死吧? 陆妍、陆好胆子小,开始簌簌发抖。 陆婧紧张的握了陆妩的手,「妩儿,咱,咱们没事吧?」上牙齿和下牙齿直打架。 陆妩也紧张坏了,「应,应该没事,咱们又没犯错。」 「对,咱们又没犯错。」陆婧自己给自己打气。 陆姈紧张得背上都出汗了。 她总觉得平远侯多看了她几眼,总觉得平远侯的目光中带着不满和嫌弃,如芒刺在背。 「我没有犯错,我没有犯错……」她不停的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不停的安慰自己。 恍惚中,陆姈听到了平远侯沉静威严的声音,「……三丫头说话行事是否得体,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三丫头才认回陆家不久,和昌王府那个十五公子素不相识,十五公子为何平白无故要找三丫头的麻烦?」 陆姈脑子里嗡的一声。 完了,查到她头上来了。 平远侯可不像平远侯夫人那么好糊弄,她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v第二十八章 「那个十五公子说了,他是陆姈的师兄,要替陆姈出气。」陆姳的声音清脆,如玉石击磬,悦耳动听。 陆姈遍体生寒。 这个陆姳也太无情了,陆姳分明是故意针对她的…… 陆姈虚弱的仰起小脸,楚楚可怜,「祖父,祖母,不是这样的,我没有挑唆景明师兄,真的没有。」 平远侯定定看着她。 陆姈腿脚发软,站立不稳,摇摇欲倒。 平远侯指指厅外,「是谁挑唆扬景明的,自动站出来,只罚十军棍即可。若是现在不承认,将来被查出来,责罚加倍。」 「十军棍。」陆婧等人快吓死了。 虽然她们没有直接挑唆扬景明,可她们也说了不少陆姳的坏话,若是被平远侯知道了,会不会不分青红皂白,一起给处置了…… 「十军棍能打死人的。」陆妍低低叫了一声,晕倒在地。 陆婧等面无人色。 陆姈想死的心都有了。 「祖母,我害怕。」陆婧和陆妩躲到平远侯夫人身边求救。 「好孩子,不怕不怕。」平远侯夫人心疼极了。 「祖母,三姐姐指责我,她指责我……」陆姈哀声诉苦。 「她就是嫉妒你。」提起陆姳,平远侯夫人气就不打一处来,「对长辈不尊敬,跟姐妹不和睦,咱们平远侯府从来就没有这样的姑娘。」 陆婧、陆妩、陆姈眼泪汪汪的看着平远侯夫人,目光中全是哀求和恐惧。 平远侯夫人虽忌惮平远侯,却也见不得三个她最宠爱的孙女这个样子,心一横道:「侯爷,也或许并没人挑唆,只是十五公子偶然间听到了什么议论,他自己想错了呢?」 陆婧、陆妩、陆姈感激涕零。 对对对,是扬景明自己想错了,一定是他自己想错了。 「父亲,昌王府的十五公子年方十七八岁,这个年纪的孩子既冲动,又粗枝大叶,若是他无意中听到了什么闲言碎语,想当然的以为姈儿受了委屈,因此迁怒于三丫头,也是有可能的。」三少夫人江氏恭敬的道。 「父亲,咱们陆家的姑娘个个端庄贤淑,没人会出卖自家姐妹,更不会挑唆外人来对付自己人。」二少夫人吴氏为陆婧等人鸣不平。 江氏和吴氏一开口,四少夫人宁氏见这两个人既讨好了婆婆,又安抚了女儿,不禁有些懊悔自己没有早开口,不甘落后,「母亲和二嫂、三嫂说的有道理,定是十五公子误会了什么,咱们陆家的姑娘没有人品不好的。」 五少夫人旁氏是个随大溜的人,也想跟着妯娌们巴结平远侯夫人,偏她不会说话,还想和吴氏江氏宁氏等人说得不一样,出个风头,「自幼由咱们陆家教养的姑娘,人品修养是再也错不了的,婧儿、妩儿、姈儿,哪个不是闺英闱秀?十五公子不对别人发难,单单对着三丫头,许是三丫头从小在静县长大,京城这些豪门世家的规矩礼仪她全然不熟悉,不知哪里惹怒了十五公子吧?」 谢夫人听不下去了,「五弟妹,我竟不知你和昌王府有亲。」 旁氏一愣,「这是从何说起?我和昌王府不是亲戚……」 陆姳忙笑着打断她,「那么,五婶婶你是和我有仇喽?」 旁氏有些恼火,「大人说话,你小孩子家插什么嘴。我和你无冤无仇……」 陆姳惊讶万分的「咦」了一声,「咦,五婶婶你既和昌王府不是亲戚,又和我没冤没仇,那怎么你一开口,便向着扬景明那个纨袴子弟说话,凭空派我的不是啊?五婶婶,不瞒你说,我才回府不久,府里的人和事我都不大清楚,方才你那么说话,我还以为你娘家不是姓扬,便是姓伍。」 谢夫人告诉女儿,「你五婶婶娘家既不姓扬,也不姓伍,姓旁。」 陆姳拍掌,「好极了!西平旁氏是么,那可是人尽皆知的名门旺族啊。」 谢夫人凉凉的道:「旁支。」 陆姳恍然,「原来是名门望族的旁支啊,怪不得五婶婶说话行事如此……如此……」以手掩口,吃吃笑着,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 旁氏追问,「怪不得怎样?」 「怪不得如此与众不同。」陆姳调侃的道。 旁氏被谢夫人和陆姳母女二人一唱一和,气得头晕。 西平旁氏乃簪缨世家,便是旁支又怎么了?难道便能被这个从小在静县长大的野丫头笑话了? 陆姳把强出头的五少夫人旁氏笑话了一通,言归正传,「祖父,祖母,其实是不是有人挑唆,很容易弄清楚的。等扬景明登门赔罪,咱们问问他不就清楚了么?」 「十五公子登门赔罪?三丫头你做梦没做醒?」平远侯夫人都被气笑了,「十五公子乃昌王妃嫡出幼子,昌王、昌王妃爱若珍宝,十五公子便是进到宫里也是不吃亏的,他能给你登门赔罪?」 「如果他真的登门赔罪了呢?」陆姳笑道。 「如果十五公子真的登门赔罪,以后我老婆子再也不敢管你!你本事这么大,是我能管得了的?」平远侯夫人赌气道。 陆姳笑着摇头,「真如果这样,好像我桀骜不训不服管似的,对我不好。平远侯府有位连侯夫人也不敢管的孙姑娘,对侯府也不好。这样吧,如果扬景明真的登门赔罪,祖母便赐我三道金牌,每道金牌可免我一次责罚,好么?祖母您当然是慈爱宽容的老人家,不过我初来乍到的难免有不周到之处,万一哪天我真闯了大祸,您真要罚我抄书一千遍或是罚跪三四天什么的,我这个小身板儿可吃不消。」 「我答应你。」平远侯夫人也是被她气糊涂了,都没来得及细想,「我答应你」这四个字便脱口而出。 「一言为定哦。」陆姳喜笑颜开。 「丫头,你也怕挨罚?」平远侯问。 陆姳委屈的道:「您也不是天天在家的呀。万一哪天您不在家,我爹也不在家,祖母要打我,我总不能吃眼前亏吧?」 「狡猾丫头。」平远侯失笑。 陆姳低声笑,「小欢喜才狡猾呢,我比小欢喜老实点。」 平远侯嘴角翘了翘。 这个小孙女还真的几分像小欢喜,骄傲、狡猾、机灵、任性,可爱的时候很喜欢人,可恶的时候想打她,她跑得比谁都快…… v第二十九章 平远侯夫人真的命人取来三张纯金打就的叶子牌,「这是当年我出阁之时,长辈送我的嫁妆。今天我放在这里了,你有本事就拿去。」 「一张免一回责罚哦。」陆姳跟她确定。 「免!」平远侯夫人咬牙切齿的道。 吴氏、江氏、宁氏等人都看傻了。 陆婧忍不住冷笑,「三妹妹,你回京城不久,大概这些名门世家的情况你都不清楚。十五公子不只是昌王夫妇的心头宝,太后娘娘也甚是宠爱,他活了十几年,还从来没有跟谁赔过不是呢……」 「凡事总有第一次。」陆姳语气轻松的打断她,「诸位请记清楚今天这个日子,你们口中那位了不起的十五公子扬景明,生平第一次要诚惶诚恐的向人赔罪了。他要赔罪的不是别人,正是区区在下。」 「你可真自信。」陆婧被她气得够呛。 陆姈柔声道:「三姐姐,不是妹妹泼你冷水,我和景明师兄同窗数年,对他的脾气禀性有些了解,他是宁折不弯的,永远不可能向任何人赔罪……」 陆姳乐了乐,「你总告诉我京城如何如何,名门世家如何如何,又说某些事是绝对不可能的,不要痴心妄想云云。你啊你啊,你总以为你做不到的事,别人便做不到,是不是太狂妄了些?」 陆姳指指厅角一只懒洋洋晒太阳的猫,「让这只猫食用番椒,你可做得到?」 陆姈皱眉摇头叹气,那神情分明是在讥笑陆姳无理取闹,「番椒奇辣无比,猫儿如何肯食?」 番椒也就是辣椒了,彼时才从外洋传入,极少入菜,是当作观赏植物和药物的。 陆姳一笑,走过去抱起那只猫,「如果我拿番椒磨成粉抹在这猫儿的屁股上呢,你猜这猫儿肯舔还是不肯舔?」 陆姈身子一震,面如土色。 如果拿番椒磨成粉抹在猫儿的屁股上,火辣辣的难受极了,猫儿肯定会舔,会不停的舔…… 陆婧、陆妩等人都听呆了。 陆姳把猫丢开,微笑凝视着陆家几位高傲自大的姑娘,「你们做不到的事,不代表我做不到,明白么?往后不要再拿你们的陈腔滥调来说事了,徒留笑柄。」 陆姈脸上火辣辣的,像被火烧着了一样。 陆婧、陆妩也好不到哪里去。 「十五公子是不可能向她赔罪的,到时候看她怎么下台阶……」陆好忿忿不平。 「报----」厅外的通报声由远及近,「侯爷,夫人,昌王殿下携十五公子到访,现在已经到大门外了!」 平远侯命令,「进来说。」 那报信的是名护卫,进了门单膝下跪,因女眷众多,连头也不敢抬,「侯爷,夫人,昌王殿下携十五公子到访,现在已经到府门外了。」 「天呢。」厅内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有人轻语,有人呻-吟,有人低泣。 平远侯问道:「昌王殿下忽然造访,所为何事?」 护卫依旧低着头,毕恭毕敬,「回侯爷的话,昌王殿下是带十五公子来赔不是的。」 「天呢。」厅内又是一阵低而压抑的轻呼声、啜泣声。 陆姳讥笑讽刺,「扬景明宁折不弯,扬景明永远不可能向任何人赔罪,嗯?」 陆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难堪之极。 平远侯吩咐护卫请昌王进来,又吩咐道:「夫人、大儿媳和三丫头留下,其余的女眷回避。」 吴氏、江氏等自然不敢违命,忙带着女孩儿们躲到了屏风后。 陆好满心不服气,「为什么就她能留下来?」 陆娟傻傻的接口,「因为十五公子要向三姐姐赔罪啊。」 陆好:…… 跟陆娟这傻子没办法说话,这人是个实心眼,不透气儿…… 吴氏悄悄问江氏,「事情和三丫头有关,三丫头留下是应该的,却为何连同大嫂一起留下了?」 江氏得体的笑容中有丝苦涩无奈,「大嫂,怕是和从前不同了啊。」 吴氏一脸懵懂。 大厅里,胖呼呼的昌王一脸笑,笑得跟庙里的弥勒佛似的,「陆侯爷,王夫人,小犬年幼无知,得罪了令孙女,还望海涵啊。」 「哪里。」平远侯微笑。 平远侯夫人见平远侯一点也不热情,心里着急,很想要替平远侯客气几句,不过昌王实在太能说了,嘴巴简直不停,她好几回想开口,都没有机会。 昌王一会儿自责,「都是本王教子无方。」一会儿叫过扬景明骂上几句,「你这逆子,小小年纪不学好,怎敢随意替为父得罪人?」一会儿又摇头叹气,「唉,都是这孩子的母妃,实在太惯着他了,生生把他给惯坏了!」 扬景明一脸的倔强不服气,虽然是被他父王押着登门赔罪,但脑袋昂得高高的,好像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一样。 偶尔和陆姳目光相撞,扬景明想做出大义凛然的模样,却被陆姳嘴角一撇,一声轻笑,吓得心中一颤,昂头挺胸站好,一动不动。 平远侯实在忍不了昌王的喋喋不休,出言打断了他,「如此说来,王爷是带十五公子来赔不是的?」 昌王一拍脑袋,「可不是么?本王差点把正事给忘了。」他板起脸,做出威严的模样,「明儿快过来,向侯爷赔不是。」 平远侯简短的道:「他得罪的不是本侯。」 昌王呵呵笑,「对,他得罪的不是陆侯爷,是陆三姑娘。」看了看笑盈盈的陆姳,见陆姳一点谦虚推让的意思都没有,又看看谢夫人,见谢夫人面罩寒霜,显然是个护短的母亲,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喝令扬景明,「明儿还不快向陆三姑娘赔罪!」 扬景明正在胡思乱想,被他爹这一声厉喝,神色茫然。 陆姳惊呼,「真要赔罪啊?哎呀,我当不起,你不用跪下……」 扬景明气极,心想谁要向你跪下了,他正要不服气的喊出声,谁知他身后出现两个高大的人影,紧接着膝盖蓦然被人大力一撞,不由自主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哎呀你说你,十五公子你要赔罪就赔罪吧,怎地行这么大礼,真的给我跪下了?」陆姳大惊小叫。 「十五公子客套了。」陆广沉冷声道。 「哈哈哈,十五公子虽然有错,但他都跪下了,可见是诚心赔罪的。妹妹,要不然你就饶了他这一回吧。」陆千里的笑声。 v第三十章 「是谁,到底是谁?」扬景明疼的一时半会儿起不来,昂起头怒喊。 「要赔罪的是你,跪下的也是你,要不要原谅你,由我妹妹决定。」陆千里弯下腰,冰冷讥讽的盯着他。 扬景明喘着粗气,「是谁撞的我,是谁撞的我……」 陆千里微微一笑,低低在他耳边说道:「你想问是谁撞了你一下,让你跪下了是么?扬景明,你连你自己的膝盖都做不了主,好意思么?」 「你大胆!我是皇室子弟,我是皇伯母疼爱的侄子……」扬景明咬碎钢牙。 「你可拉倒吧。」陆姳懒洋洋的瞄了他一眼,「你舅舅已经被抓起来对不对?你父王之所以亲自带着你登门赔罪,是想撇清关系对不对?你知不知道你给昌王府、给你舅舅带去了什么样的灾祸啊,还有脸在这儿大嚷大叫。」 「你胡说,我舅舅才没被抓起来。」扬景明恐惧大叫。 「哦,那就是今天晚上了吧。拖不过今晚的。」陆姳扳着手指,装模作样的算了算,满不在乎的说道。 昌王脸上的肥肉在晃,在抖,「三姑娘,你能掐会算对不对?我那舅兄他真的会……」 「过不了今晚。」陆姳无比干脆。 昌王呆了半响,一把拉起跪在地上发呆的扬景明,「这个臭小子胡闹闯祸,本王一定带他回家,好生管教!陆侯爷,陆大公子,对不住了啊,多海涵啊。」拖了扬景明,连声说着抱歉的话,匆匆离去。 陆姳冷眼看着这父子二人,等他们走到门口的时候,蓦然扬声问道:「十五公子,你是如何知道我欺负陆姈的?」 扬景明脑子里一团乱,茫然回头,「师妹向我哭诉的……」 「扑通」一声,屏风后响起重重的倒地声。 扬景明逾加茫然。 陆姳笑了笑,彬彬有礼的道:「十五公子请吧。」 扬景明昏头昏脑的跟了昌王出门,总觉得哪里不对,很不对…… 「把陆姈叫出来。」平远侯吩咐。 这边命人叫陆姈,外面刑军已经呼喝连声,准备行刑了。 陆姈腿脚发软,连路也走不了,是被丫头扶出来的,「祖父,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她求助的目光掠过陆广沉、谢夫人、陆千里,最后落在呆若木鸡的陆千奇身上。 「二哥,我真的没有,你一定要相信我。」陆姈可怜极了。 陆千奇一个激灵,跳了起来,「是我,是我挑唆的!扬景明本来无意向三妹妹兴师问罪,是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挑唆,扬景明才会出头的!」 陆千奇毅然决然,慷慨悲壮,「祖父,您打我吧,不管十军棍还是二十军棍,孙儿绝无怨言。」 「二十军棍。」平远侯铁面无私。 陆姳不由的摇头。 唉,陆千奇你个不争气的。 二十军棍可不是劈头盖脸的两巴掌,真要是二十军棍打下来,陆千奇就算不被打残,养伤也得养上好几个月。 打在儿身痛在娘心,那不得把谢夫人心疼死。 陆姳替陆千奇求情,「祖父,我二哥这是替人顶罪,您与其真的打他一顿,还不如……」走到平远侯身边,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只有她和平远侯两个人能听得到。 平远侯似笑非笑,「祖父为何要听你的?」 陆姳扳起指头一样一样数,「我给小欢喜再做床小被子,我还再给牠做几件漂亮衣裳,我还可以陪牠玩……」 见平远侯没有答应的意思,陆姳小脸一板,出言威胁,「您要是不答应,我就要拿番椒磨成粉喽。」 给平远侯气的,「小欢喜这么可爱,你也舍得折磨牠?」 陆姳一脸委屈,「我这么可爱,祖父舍得不答应我?」 平远侯:…… 没见过这么无赖的孩子。 当晚,平远侯召集齐侯府所有人,当众宣布,陆千奇替人顶罪,虽情有可原但难逃重责,命陆千奇从明日起跟随平远侯,从小兵做起;至于陆姈,她虽然犯了大错,但她不是陆家血脉,陆家只是代她生父生母教养,不便施以惩罚。不过,陆姈以后便不是平远侯府的四姑娘了,称为姈姑娘,只作亲戚看待。 陆姈脑子里空空荡荡。 不是平远侯府的姑娘了,她以后不再是平远侯府的姑娘了…… 只作亲戚看待…… 她自幼在侯府长大,但这里已经不是她的家,她成亲戚了。 多么凄凉,多么悲哀啊。 院子里放着张躺椅,一只小猫四肢张开躺在上面,懒洋洋的,非常放松,非常可爱。 「小欢喜,瞧瞧我给你带了什么?」带着笑的少女声音,清脆悦耳。 小欢喜一定很喜欢这个声音,高兴得在椅子上打了个滚儿,很开心的样子。 看到陆姳手里那浅蓝色的、漂亮的小被子,小欢喜就更开心了。 牠急切的喵喵喵的叫着,陆姳才把小被子铺好,牠嗖的一下子钻进去躺好,眼睛微闭,舒服的、小大人般的叹了口气。 陆姳抚摸着牠的小脑袋,「小欢喜,我还给你做了身衣裳呢,你要不要穿?」 小欢喜觉也不睡了,黑宝石般的眼睛里满是兴奋和向往,「喵,喵」的叫了两声,仿佛在说,「要,要。」 陆姳取出一套红色的武士官服给小欢喜穿上,「穿好衣裳,再佩好腰刀,就是只御猫啦。」抱着穿好衣裳的小欢喜到水边,「你自己看看,威不威风。」 小欢喜探着小脑袋往水里瞧,抖抖大红官袍,伸爪子摸摸腰刀,乐不可支。 牠开心的蹭蹭陆姳,叫声娇媚。 「你在向我表示感谢对不对?」陆姳笑容可掬,「不必谢啦,你喜欢就好。」 陆姳教小欢喜站起来,用两条腿走路,「对,就这样走,这只爪子扶住腰刀,这只爪子垂下来不要动,这样走路很有官威的。」 小欢喜走了几步,高兴得尾巴尖端轻轻的左右摇摆,可见此时此刻牠心情愉悦。 牠很喜欢这个姿势,从院子里一直走到屋里,跳到了平远侯的书案上。 「喵,喵。」牠开心和平远侯打招呼。 见平远侯伏案疾书,没理会牠,牠不满意了,弓起身子,叫声凶狠。 「去,别捣乱。」陆千奇在平远侯身边站岗,见这小猫无礼,出言驱逐。 平远侯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v第三十一章 陆千奇一个激灵,连忙笔挺的站好,不敢说话了。 小欢喜见平远侯目光落在牠身上,得意的扶着腰刀,在桌上走了好几步,平远侯瞧着有趣,拍掌大笑。 「祖父,我可以进来么?」陆姳扬声道。 「进来吧。」平远侯这会儿心情正好,非常好说话。 「来了。」陆姳一乐。 平远侯的书房不可进,截止到目前为止,陆婧陆妩陆姈等是没人进到过这里的。不过有小欢喜在,看似不可能的事成了可能。 「丫头,你给小欢喜穿的这是什么?」平远侯好兴致的询问。 「我小时候爱听说书先生说书,说书先生曾经讲过,北宋时有位轻功很好的武林高手在皇帝面前表演,皇帝说他就像御花园的猫一样灵敏,可以飞檐走壁,之后大家便以御猫来称呼他了。这御猫穿大红官袍,佩腰刀,很神气的,我特意给小欢喜做了这么一套,逗牠玩。」陆姳笑道。 小欢喜在桌上走了几个来回,开心的翻起跟头。 「牠会翻跟头哎,本事好大。」陆姳惊呼。 小猫居然会像模像样的翻跟头,陆姳还是第一次见到。 平远侯叹气,「小欢喜,你把我的纸弄乱了……」 小欢喜生气,跟头也不翻了,气呼呼的面向窗户站着,用屁股对着平远侯的脸。 平远侯又好气又好笑。 陆姳颇为好奇,「祖父,咱们不哄牠,不和牠说话,看看牠怎么下台。」 小欢喜生了会气,见没人哄牠,赌气躲到砚屏后蹲着,尾巴无聊的晃来晃去。 平远侯给陆姳一本兵书让她打发时间,自己伏案处理公务。 过了一会儿,一个小脑袋自砚屏后探了出来。 陆姳偷眼望去,见牠那黑漆漆的眼神跟犯了错的孩子似的,心就软了,向牠张开双臂,「小欢喜过来,姐姐陪你玩。」 小欢喜委屈的低喵一声,跳到陆姳怀里,依偎在她胸前,别提多乖巧了。 「小欢喜什么话都能听懂,就像个小孩儿。」陆姳十分稀罕。 「可不是么。」提起小欢喜,平远侯非常的平易近人。 陆姳替小欢喜顺着毛,「祖父,扬景明的舅舅伍梓也被抓起来,对么?也不知案子审的如何了?祖父您把案子给我讲讲吧,我想知道伍梓和庆阳侯当初昧了我外祖父家多少财宝。」 「你还想要回来不成。」平远侯淡淡的道。 陆姳道:「岂止。我不光要把我外祖父的财宝要回来,还要把我外祖父的声誉一并要回来。我娘因为谢家的案子已经低调做人很多年了,身为长子媳妇,她在平远侯府连家也不敢管,一直称病躲避。她极少出门做客,除非陆家至亲,也极少有哪户人家敢邀请她。祖父,我娘光风霁月的一个人,她不应该这样过一辈子。」 平远侯放下手中的笔,脸色发沉。 陆千奇一直站在旁边,方才陆姳和小欢喜玩耍的时候他心里不服气,看不上陆姳对祖父的谄媚逢迎,现在听陆姳居然想替谢家翻案,忍不住怒喝,「快别胡闹了!你非把整个陆家都拖到泥潭里去么?」 「你住口!」平远侯和陆姳异口同声。 陆千奇不把陆姳放在眼里,平远侯的命令却不敢不听,又气又急。 谢骜当年犯的那是多大的事啊,朝廷不追究谢夫人已经很好了,居然还敢翻案?异想天开啊。 平远侯缓缓的道:「皋兰一战,我大周损兵十万,先帝爱子虞王殿下再没能回到京城。十万精兵,虞王殿下,如此重大的失利,谁人敢提。」 陆姳神色郑重,「若先帝在世,自是无人敢提。」 言下之意,先帝已经驾崩,刘太后和少帝当政,对虞王的感情自然没那么深。 虞王生母凌妃,受不了痛失爱子的打击,在虞王阵亡的当年便病逝了。 平远侯道「你胸有成竹,是么?说说你的理由。」 陆姳伸出两根手指,「共有两点。第一,我外祖父留有遗书,禁止谢氏族人替他立嗣;第二,刘太后对庆阳侯刻骨的仇恨。」 平远侯疑惑,「刻骨的仇恨么?」 陆姳语气笃定,「对,刻骨的仇恨。祖父您肯定知道,之前庆阳侯多次被弹劾,刘太后多方回护,坚持认为庆阳侯无罪。庆阳侯在静县小城被抓了个正着,由此揭开的罪行罄竹难书,刘太后因此颜面扫地,自然恨庆阳侯入骨。」 真正的原因是那位星晨姑娘,但陆姳不能说,只能拿刘太后的性情说事了。刘太后确实好强、爱面子,这个理由倒也能站住脚。 陆姳接着说道:「只要找到我外祖父留下的遗书,谢骜的身份便不再是外祖父的嗣子,那么谢骜战败,与我外祖父有何相干呢?」 陆千奇一直支着耳朵听他们说话,听得入了神,不由自主的插话,「真有遗书,也早叫伍梓、庆阳侯给烧了,到哪里去找?」 「外祖父留下的遗书是刻在玄铁战斧上的,怎么个烧法?」陆姳反问。 「玄铁战斧?」陆千奇听得一愣一愣的。 陆姳不耐烦,「你什么都不懂,老老实实站着,少添乱。」 一直在陆姳怀里乖乖不动的小欢喜弓起身子,凶狠的冲陆千奇喵喵叫。 小欢喜样子可爱,凶狠起来也不吓人,奶萌奶萌的,陆千奇自然不怕牠,但也怕被气得够呛。 连只猫都欺负他! 「丫头,你怎知是遗书是刻在玄铁战斧上的?」平远侯大奇,「这事连祖父都不知道,连你爹娘都没听说过,你从何得知?」 陆姳早就想好该怎么说了,一脸神秘的道:「祖父,我只告诉您一个人啊。」 平远侯会意,命令陆千奇,「陆千奇,出去。」 陆千奇忍气吞声的退出书房,站在寒风凛冽的院子里,笔直得像一棵树。 陆姳把小欢喜放下,让小欢喜出去玩,「小欢喜太聪明了,也不让牠听。祖父,我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情,是因为庆阳侯曾住在静县的客栈……」把庆阳侯住在鹿二郎、钱氏的客栈的事前前后后挑要紧的讲了讲,「……钱氏拿我当丫环使,命我往西楼送过热水,庆阳侯和他的门客喝酒吹牛,我无意中听到的。」 其实陆姳是看过书,知道剧情,但她不能说实话,必须瞎编。 v第三十二章 「竟敢拿我的孙女当丫环使。」平远侯面沉似水。 陆姳忙道:「我养父养母在世的时候,对我很好的。」 平远侯怒气未息,「庆阳侯是什么东西,怎么能让你一个小姑娘家去西楼送热水?这鹿二郎夫妇毫无人性!」 陆姳微笑,「他夫妇二人确实不安好心,不过我聪明啊,我过去送热水的时候穿了厚厚的、土土的大棉袄,脸上拿煤灰抹了,黑乎乎的,看上去毫不起眼。」 「聪明孩子。」平远侯一颗心放回到肚子里。 既然谢大将军的遗书是刻在玄铁战斧上,烧不坏,砍不断,平远侯便不担心遗书已经被毁坏了,「只要遗书还在世上,用心找总是能找到的。丫头,这件事你不用管了。」 「全靠祖父您了。」陆姳殷勤的道。 平远侯微笑不语。 陆姳辞别平远侯出门,才到院子里,便被陆千奇拦住,「你知不知道谢骜犯下的是多大的事,娘能活着已经是幸运了,懂吗?」 陆姳冷冷的质问,「你是不是一直认为,娘能活着就是幸运,别的都不许奢求;你还一直认为,发生了那么大的事,陆家不把娘休了,已经很厚道了,对不对?」 陆千奇脸红脖子粗,「你别胡说。」 陆姳平心静气,「陆千奇,你是个可怜虫。」 陆千奇结结巴巴,「你,你,你才可怜……」 陆姳微微一笑,「究竟谁可怜,你心里清楚。你现在肯定想去向祖母告状,对不对?不过你还要接着站岗,白天你是没机会了。」 陆姳大摇大摆的走了,陆千奇气得干瞪眼。 他白天真是没办法去告状,心里像油煎一样,直熬到酉时六刻才获准离开书房,出了书房撒丫子就跑,唯恐告状告得晚,陆姳把整个平远侯府都给祸害了。 平远侯夫人命人把陆姳叫了来,捶床大怒,「你这个丫头,你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天大的祸事你也敢闯。你知不知道,你父亲是侯府嫡长子,但多年来连世子也不敢请封,就因为……」 「就因为我娘是谢家女儿,不配做世子夫人,对么?」陆姳冷静的、慢条斯理的道。 平远侯夫人直喘粗气,「你什么都知道,还这么胡闹!你爹请封世子,那是一点问题也没有,天经地义之事。可你娘呢?她是谢家女儿、叛贼之妹,你爹请封世子,她便是世子夫人,这岂不是旧事重提,触怒皇家?这么多年了,平远侯府世子之位一直空悬,偏偏你胆子大,才回到侯府,便作天作地,任性胡为……」 陆姳语气轻松的打断了她,「祖母,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掐指算来,现在祖父应该已经开始行动了,或许很快就有结果了。您耐心一点吧,稍安勿躁,或许过两天侯府便能上书请封世子,您多年来的心事岂不是都烟消云散了?到时候您夸我两句便好,不必重重赏我。」 平远侯夫人:…… 想狠狠的打你好么,谁要夸你、赏你? 平远侯夫人想要阻止平远侯,急忙命人去请。但诚如陆姳所说,晚了,平远侯已经出门了。 不光平远侯,陆广沉、陆千里也跟着一起去了。 虽然平远侯并没夸下海口,但他对这件事上了心。命人把陆广沉、陆千里叫来,随着他到伍家去了一趟。去过伍家,陆广沉、陆千里父子二人出城赴寒泉寺,从主持大师寒泉和尚手里取得一件宝物,星夜回京。 平远侯府拿回刻有遗书的玄铁战斧,对外并不说是伍梓从谢家查抄、私人送给寒泉和尚作人情的,只说寒泉和尚爱武如命,生平最爱收集各式各样的武器,这把玄铁战斧是高价买来的。因遗书隐藏在青铜包着的斧柄上,所以一直没有发觉。 皋兰惨败已是十几年前的事,在皋兰之战中阵亡的虞王并非刘太后亲生,事过境迁,皇室对于当年的事已经不像当年那般怒火满腔。有了谢大将军的遗书,又因此揭发出庆阳侯在抄谢家时大肆贪污的旧事,皇帝下旨重惩庆阳侯,同时为柱国大将军谢擒虎平反,追封谢擒虎为上柱国大将军,封柱国大将军的独生爱女谢奕清为忠义夫人。 谢夫人捧着册封的圣旨,百感交集,「父亲平反了,终于平反了。」 「娘,您应该高兴啊,外祖父平反了,您也有了一品夫人的封号。」陆千里泪花闪烁。 「恭喜恭喜,守得云开见月明。」陆姳眼眸中也有水光。 「夫人,你现在是一品夫人了。」陆广沉既喜悦,又自责,「你已出阁多年,这一品夫人的封号还要靠岳父大人得到,是为夫失职。」 谢夫人柔情满怀,「不是这样的。夫君,这十几年来多少人劝你休妻,另娶名门贵女,自有锦绣前程,你一直不肯答应,不离不弃,休戚与共,我很感激。」 陆广沉柔声道:「这是什么话。‘妻者齐也,一与之齐,终身不改’,岳家有个风吹草动便要休妻,还是个人么。」 夫妻二人四目相对,忆及这十几年来的风风雨雨,感慨良多。 陆千里和陆姳偷眼看着人到中年恩爱依旧的父母,掩嘴笑。 陆千奇少气无力的站在旁边,感觉自己跟个外人似的。 凭什么呀?他明明是亲生的…… 「那个,妹妹。」他破天荒的态度很好,甚至有点低声下气,「你别误会啊,我之前……我之前……我不是不想替母亲出头,不是不想替谢家平反,我是觉得谢骜的事太大了,咱们无力回天。」 「别乱用咱们这两个字。」陆姳奚落他,「是你陆千奇无力回天,不是我陆千金。我一直相信人定胜天,相信我可以力挽狂澜转败为胜扭转天地旋转乾坤。」 陆千奇本来垂头丧气的,陆姳这话硬是把他气得精神了,昂首挺胸。 就知道不能跟这个野丫头谦虚,跟她客气两句,她就当真了! 还力挽狂澜转败为胜扭转天地旋转乾坤呢,她以为她是谁啊。 「妹妹,不是二哥说你。」陆千奇摆出做哥哥的架子,语重心长,「虽然这回你侥幸成功了,但真的很冒险,你知道么?一个不小心,你会把整个陆家都拖入泥潭,平远侯府每个人都会被你连累,你过意得去么?」 v第三十三章 陆千奇一边说话,一边留意着陆广沉、谢夫人那边的动静,巴望着父母和他一起说陆姳两句,「……为谢家平反,让母亲摆脱困境,父亲不想么?大哥和我不想么?可我们谁也没有轻举妄动,为什么呢?因为我们是平远侯府子弟,我们的所作所为不仅要为自己着想、为母亲着想,更要为侯府着想,不能把咱们大房的利益凌驾于侯府之上……」 他侃侃而谈,觉得自己说的话实在太有道理了,飘飘然,很有些得意忘形,声音越来越高。 陆广沉、谢夫人忍耐的看着他。 陆千里实在听不下去了,大力拍拍他的肩,「二弟,你快别胡扯了。父亲和我之所以一直隐忍不发,是因为我们不知道外祖父的遗书尚存人世。如果我们知道这件事,和呦呦的做法是一样的。」 陆千奇愕然。 陆广沉神情凝重,「夫人,咱们是不是把奇儿教得傻了?」 谢夫人柔声道:「你常年在外,母亲又说我身子不大好,管不了奇儿,奇儿跟着祖母的时候多,跟着咱们的时候少。这个孩子看着是不大精明,咱们慢慢教,会好起来的。」 陆千奇目光呆滞。 在父母心目当中,他陆二少居然不大精明、有些傻? 陆千奇一向以风流倜傥的名门公子自命,父母这样的评价好似一记重拳,把他打懵了。 陆姳一本正经,「二哥确实有点蠢,不过有爹娘教他,有大哥和我帮助他,相信他会变聪明的。你说对不对啊,二哥?」 陆千奇嘴唇啰嗦,说不出话来。 不傻也被这个可恶的陆千金气傻了好不好。 陆千里热烈的夸奖起陆姳,「谢家能平反,娘能扬眉吐气,都是呦呦的功劳!如果不是呦呦说出了玄铁战斧的秘密,焉有今日?」 「呦呦是娘的小棉袄,小福星。」谢夫人揽过陆姳,爱怜横溢。 「呦呦,爹要感谢你,你做了爹一直想做而没能做成的事。」陆广沉对陆姳这个女儿也满意极了。 陆姳笑容可掬,「爹,娘,大哥,你们别再夸我,再夸我真的要飘起来啦。对了,爹爹,外祖父的大将军府也发还了,以后我娘也是有娘家的人了,您要对我娘好一点,再好一点,要不然我娘一生气,可是会离开侯府回娘家的哦。」 「一定好上加好。」陆广沉笑道。 「呦呦你这顽皮孩子。」谢夫人柔声嗔怪。 「妹妹,咱们以后有外祖父家可以回了。」陆千里呵呵笑。 虽然谢大将军已经离开人世,但有他的大将军府在,谢夫人就有娘家。 「我是一定不会为你们的外祖父过继嗣子的。」谢夫人脸白了白。 「不过继。」陆广沉忙道:「我和里儿已经商量好了,将来他多生几个儿子,挑出最像岳父大人的那一个,继承岳父大人的姓氏。」 「这个法子好。」陆姳眼睛发亮,喜气洋洋,「外祖父肯定是想要后人的,只是不想要一个不好的孩子来,拖累了我娘。如果是我娘的血脉,他肯定举双手赞成啊。」 「里儿,全靠你了。」陆广沉、谢夫人殷切的看着陆千里。 陆千里还没成亲,未免有些害羞,「我会努力的。」 陆广沉、谢夫人不由的笑了。 陆千里已经二十岁了,一般的贵族子弟在这个年纪已经成亲,甚至孩子都好几个了。之前由于种种原因,陆千里的婚事一直定不下来,谢家这一平反,陆千里亲事特别好说。平远侯府这样的勋贵人家,陆千里这样文武双全的青年才俊,哪家不想抢做乘龙快婿? 陆姈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和陆千奇站在一起,兄妹二人还和从前一样要好。 陆千奇本来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陆姈一来,他精神焕发,腰挺得笔直,话也敢说了,「父亲,母亲,古礼大宗无后,即以小宗支子入嗣,从没有异姓为后的故例。外祖父没有亲生子,可以在谢氏族中过继孩子,哪怕是谢家远支呢,只要姓谢便名正言顺。咱们陆家是外姓人,不便干涉谢家立嗣之事。」 「二哥说的确是古礼。父亲,母亲,还请三思。」陆姈态度诚恳。 她和陆千奇一样,是真的认为不能以异姓为后,将来陆千里的儿子继承谢大将军的姓氏,于礼不合。她是出于一片真心,说的也是公理,理直气壮,据理力争。 谢夫人心里凉刷刷的,「陆千奇,你太让我失望了。你外祖父生前,谢氏族人不断的劝他过继,他心动过,在谢氏族中仔细的察看过,可谢氏族中的孩子没有一个合他的心意,没有任何一个人配做他的儿子、继承他的声誉和光荣,这些难道你不知道么?他老人家去世之后,谢氏族人强行为他立嗣,这才有了谢骜带来的巨大灾祸。十几年了,为娘忍耐度日,锋芒尽敛,不就是因为谢家的嗣子么?你是我亲生的儿子,现在你居然告诉我,我的孙子、你大哥的儿子不能继承你外祖父,一定要姓谢的嗣子才行,你是嫌我被谢家嗣子害得还不够苦、还不够惨么?」 陆广沉怒极,「陆千奇,你给老子滚蛋!不许再在这里气你母亲!」 陆千奇竭力辩解,「我说的真的是古礼啊。」 陆千里不快,「你赶紧打住吧。二弟,母亲若被气着了,你躲不过一场好打。」 陆姳已经开始挽袖子了。 陆千奇下意识的往后一跳,口中叫道:「真要打我也轮不着你吧?」 陆姳一乐,「我是个斯文人,我不动手的。来来来,我的好二哥,我给你讲讲道理。二哥,礼部的王老尚书你知道吧?你觉得他这个人知礼不知礼?」 陆千奇莫名其妙,「王老尚书主管礼部,当然知礼了。他很有学问,是驰名天下的经学家,这个我是知道的,你别想蒙我。」 陆姳笑意愈浓,「那你知不知道,王老尚书有一个小女儿嫁给了江陵伯的儿子,青年早夭,留下一个年方两岁的孩子。王老尚书疼爱小女儿,也疼爱小女儿留下的这个孩子,和江陵伯府几经交涉,把这个两岁的孩子过继到了王家,王老尚书亲自抚养他长大?」 陆千奇呆了呆,懊恼的拍拍脑袋。 还真有这回事。 v第三十四章 当年也是颇为轰动,半个京城的人都听说了,引为奇谈。 陆姳又道:「那你又知不知道,乡下人家若是没有儿子,有很多人是从人贩子手里买小男孩儿充作儿子的。这个买来的小男孩儿难道会和他们同姓么?」 「乡下人家的不能算吧?咱们陆家可是高门大户。」陆姈帮陆千奇说话。 陆姳非常的好说话,「好,乡下人家的不算。那就说和平远侯府一样是开国元勋的镇国公府吧。镇国公姓张,但第一任镇国公原来是姓常的,后来卖给张家做养子,才改了姓。张家这是不是以异姓为后?」 「你简直强辞夺理。」陆千奇、陆姈很生气。 这明明还是穷人家的事嘛,常家要不是穷的揭不开锅,能把亲生的孩子给卖了么。 「我怎么强辞夺理了?难道镇国公府是乡下人家,不是高门大户?」陆姳振振有辞。 陆千奇和陆姈明知道陆姳说得不对,却没办法反驳,两个人都气鼓鼓的。 今天平远侯府为替谢夫人庆祝,特地设了家宴,陆姳懒得再跟这两个人废话,挽了谢夫人的手臂,和父母大哥一起赴宴去了。 「二哥,跟臭棋篓子下棋,越下越臭。」临走之前,陆姳冲陆姈努努嘴,好意提醒,「跟蠢人在一起,会越来越蠢哦。」 陆千奇暴跳如雷。 陆姳不理会他,和父母大哥一起扬长而去。 陆姈很伤心,「父亲母亲不喜欢我了,大哥也不喜欢我了。二哥,我只有你了。」 「姈儿,我也只有你了。」陆千奇沮丧下气,「父亲母亲和大哥都被那个野丫头迷惑了,对我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要不是我和大哥长得像,我都怀疑我是不是亲生的……」 这兄妹俩相互吐着苦水,心里总算好受了一点。 两人商量着要往大花厅去,「府里为母亲设宴,咱们做儿女的若不出席,岂不失礼。陆姳不懂礼数,咱们可不能跟她一个样。」「对,咱们要比陆姳那个野丫头强一千倍,一万倍,说啥也不能落到她后头。」 兄妹俩相互鼓励着,一起去了大花厅,才到厅外,便听到陆姳清清脆脆的声音,振聋发聩,「……之前我母亲身子不大好,所以管家的事一直由二婶婶、三婶婶代劳。现在我外祖父平反了,我母亲人逢喜事精神爽,身子已然大好了,管家的事不便再偏劳二位婶婶……」 「这个野丫头她又想干什么?」陆千奇急得跺脚,「偌大一个侯府,管家岂是容易的?她净会给母亲惹事!」 陆姈忧虑,「母亲闲散多年,忽然要她主持中馈,会把她累坏的。」 「快进去阻止她。」陆千奇往里冲。 「唉,谁让她是母亲的亲生女儿呢,她只管闯祸,咱们自会想方设法替她善后。」陆姈很顾大局,很大度。 「……倒也说不上什么偏劳不偏劳,不过大嫂是冢妇,理应主持中馈。」陆千奇和陆姈匆匆忙忙进到大厅的时候,江氏正面带微笑温雅得体的说着话。 「道理自然是这个道理,不过大嫂多年不曾管家理事,只怕陡然接了手,咱们这一大家子的衣食住行,人多事杂的,大嫂难免手忙脚乱。」吴氏向来老实,说话也直接。 陆千奇跑的猛了,还在喘气,「对对对,二婶婶说的对。母亲虽然聪明能干,但多年不管家,恐照应不过来。」 陆姈紧随其后,面色诚挚,「母亲,您多修养一段时日,待身子大好了,再接手家务也不迟啊……」 「我们陆家的家务事,不劳亲戚过问。」陆姳不等她说完,便冷冷的打断了。 陆姈血往上涌,脸红得像火一样。 亲戚,陆姳说她是亲戚,不许她过问陆家的家务事…… 「看把她狂的。」陆妍和陆好咬着耳朵。 虽然是说悄悄话,但声音并不小,陆婧、陆妩等人都听到了。 「可是,祖父说过的,姈姐姐留在陆家,只作亲戚看待。」陆娟不合时宜的提醒。 陆婧、陆妩等人齐刷刷的给了她一个大白眼。 陆娟从小到大受姐妹的白眼已是家常便饭,笑容温顺。 陆娟的母亲,六少夫人边氏一向以陆娟的容貌为耻,见她既长得丑又爱强出头,被姐姐妹妹们瞧不起,狠狠瞪了她两眼。 陆娟难过的低下头。 姐妹们讨厌她就算了,连亲生母亲也不喜欢她,真伤心啊。 陆娟是受气受惯了,陆姈却一直是平远侯夫人的心肝宝贝,被陆姳当众奚落了,她哪里受得了?扑到平远侯夫人怀里轻声哭泣,哭得平远侯夫人心都碎了。 「三丫头,不许胡说八道。」平远侯夫人斥责道。 陆姳一脸无辜,「这是祖父说的,我只是重复祖父说的话啊。」 平远侯夫人见陆姳搬出平远侯来压她,非常生气,「三丫头你不要耍小聪明,做人还是宽厚些好,休要太刻薄了,没有福报。」 陆广沉不由的皱眉,「母亲,呦呦很有分寸的,这孩子半点也不刻薄。」 谢夫人柔声道:「‘人为善,福虽未至祸已远离,人为恶,祸虽未至福已远离’,呦呦人品贵重,种的是善因缘,修的是大福报。自从她回到平远侯府,喜事一件接着一件,带给父母富贵康宁,居功甚伟。」 「对,妹妹功劳很大的。今天的喜事,便是妹妹的功劳了。」陆千里笑道。 「她有什么功劳?」平远侯夫人怏怏不乐。 陆广沉道:「母亲,如果不是呦呦做梦梦到她的外祖父,我们便不知道遗书尚存人世,如何能为谢家翻案呢?」 平远侯夫人板起脸不说话了。 陆姳功劳居然真的这么大,而且陆姳做个梦都能梦到这么重要的事,说明陆姳是很有福气的,平远侯夫人想挑毛病都挑不出来了。 陆姳心中暗笑。 其实她是看过书,知道剧情,但她不能对祖父、父母实话实说,只说是从庆阳侯那里听来的消息;陆广沉则是根本不愿意心爱的女儿和庆阳侯这种人扯上干系,隐瞒实情,把消息来源放到虚无缥缈的梦境里了。这样一来,陆千金成了有福气的姑娘,做个梦都能解决大问题,躺赢啊。 v第三十五章 陆婧似信非信,「三妹妹,你真的梦到了柱国大将军?」 陆姳似笑非笑,「我当然梦到了啊。要不然我外祖父的遗书刻在玄铁战斧上,这件事连我娘都不知道,我又从何得知?」 陆婧被问得哑口无言。 虽被问住了,陆婧心里却还在怀疑陆姳是不是真的这么有福气。 陆姳如果真的是个有福气的人,怎么会一出生就会被掉换了,流落在外十几年? 陆姈见陆广沉、谢夫人、陆千里都帮着陆姳说话,心中气苦。 父亲、母亲、大哥原本是疼爱她的,现在都被陆姳抢走了…… 「祖母,我虽是亲戚,可我真的是一片好心,我想让母亲好生休养。」陆姈委委屈屈,轻声细语。 陆千奇和她一个鼻孔出气,「我和姈儿一样,不愿母亲太过操劳。咱们平远侯府不是平常人家,这主持中馈之事费心费力,一个不小心便可能出了岔子,到时母亲岂不是会很自责么。」 陆姳对着这兄妹俩是一点也不肯讲客气的,「二哥,姈姑娘,你俩的意思我最清楚不过,就是唯恐我娘出个什么差错,给你俩带来不方便,对不对?你们两个啊,最想要的就是平远侯府一切照旧,永远没变化,你俩好舒舒服服的做少爷小姐,养尊处优,安富尊荣。」 陆千奇被陆姳说中心事,瞪大眼睛想发脾气,硬是没好意思发出来。 不错,他就是担心谢夫人多年不管家,突然接手家务之后万一出了纰漏,给他带来不便,让他丢人现眼。 陆姳没来之前,陆千奇过得很舒服,他就想一直舒舒服服的过下去。谁要改变他的现状,他就讨厌谁。 陆姈虚弱无力的辩解,「不是这样的,你冤枉我……」 陆姳不理会她,撒娇的对谢夫人说道:「娘,我就要过十五岁生日了。及笄是大日子,您来管家,热热闹闹的替我过个生日,好不好?」 「好,好。」谢夫人怜爱的满口答应。 陆姳笑盈盈的问平远侯夫人,「祖母,您说呢?」 平远侯夫人再不待见谢夫人、陆姳母女,也知道长子媳妇管家天经地义,从前谢家出了事,她可以压着谢夫人,现在谢家平反了,她没有任何理由反对谢夫人主持中馈,只好勉强同意,「大媳妇既然身子大好了,自然是你管家。不过,你已经懒散了十几年,若是一下子将家务全交给你,你肩上的担子未免太重了。还是让你二弟妹、三弟妹暂时帮衬着你好些,你说呢?」 「母亲考虑的最是周全。」谢夫人没有意见。 「二媳妇,三媳妇,你二人协助你大嫂,务必同心协力,遇事有商有量,不可擅专。」平远侯夫人叫过吴氏、江氏吩咐。 吴氏、江氏满口答应,这件事就定下来了。 事隔多年,谢夫人重新有了本该属于她的管家权,之后便忙起来了。 管事婆子等纷纷前来拜见,从前冷冷清清的大房,热闹起来了。 「人情冷暖啊。」陆姳看在眼里,感慨万千。 从前谢夫人低调、随和,侯府的下人多有不把她放在眼里的。现在谢家平反,谢夫人掌家,这些人一个一个的换了张脸,谄媚逢迎,讨好巴结。 陆姳身边新添了两个大丫头,除原来的春七、冬七,又有了夏草和秋葵。 夏草和秋葵手巧,自己制作的胭脂极好,她俩到花园采新鲜的月季花制胭脂,陆姳在旁观看。 「姑娘,这制胭脂须用上好的花瓣,花瓣颜色要正,有杂色的一律不能用。」夏草是个话痨,边摘花边解释。 陆姳瞧着有趣,「蛮好玩的。」 「你倒是有兴致。」陆姈带着她的丫环也来了,「你在这里悠闲摘花,母亲却要忙着管家理事。母亲性情高洁,生情淡泊,管家生生是被你逼的。从前母亲何等的逍遥自在,现在从早忙到晚,人都累瘦了。为了你要过一个十五岁生日,你就忍心让母亲这样操劳?」 陆姳目光从鲜花上收回来,好奇的扫了陆姈几眼。 这女子真说得出口。要知道,按书里的描写,陆姈嫁给南浔王之后,为了南浔王能夺得皇位,可是费尽了心思呢。她自己知道争权夺利,却要谢夫人放弃自己应有的权利,明明是长子媳妇,却什么事也不管,在平远侯府做个闲人? 陆姳异常温柔,「姈姑娘,我爹爹和我大哥已经命人在查当年的事了,相信很快便能查到你的身世,送你回到你亲生父母身边。」 陆姈呆了半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掩面而去。 「自找的。」陆姳一点也不同情她。 明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还总要摆出幅懂事女儿的模样来教训别人,烦不烦呢。 一定要尽快查清陆姈的身世,把她赶出平远侯府。 「姈儿,怎么了?」陆姈跑到半路,遇到了五少夫人旁氏、六少夫人边氏,两人见陆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惊失色。 「姈儿,有委屈跟六婶婶说。」边氏体贴的替陆姈拭泪。 旁氏被陆姳讥讽挖苦过,急忙问道:「姈儿,是不是那个才回府的丫头又欺负你了?」 陆姈泣不成声,只是摇头。 旁氏恨恨,「可叹姈儿这好心肠的孩子还想替她隐瞒呢,她哪里领情?哼,从小在外头长大,不识礼数,连婶婶也敢顶撞,欺负姐妹更是不在话下了。」 边氏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侯府千金,如此跋扈,传扬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旁氏和边氏安慰许久,陆姈方好了些,由丫头扶着回房去了。 旁氏无比担忧,「我从前便和大嫂不亲近,现在三丫头回来了,又看我不顺眼。今后大嫂管家,我的日子不好过了……大嫂还要隆重为三丫头庆生,唉,到时候三丫头不知要闹什么笑话,愁死我了……」 边氏笑容极淡,若有若无,「大嫂在边城生下的三丫头,生产之后没保养好身子,常常头晕头痛,甚至还晕倒过两回。三丫头回府之后,人逢喜事精神爽,大嫂没再犯过病,焉知她管起家来,忙忙碌碌的,不会旧病复发?」 旁氏乐了,「就是就是,谁知道她会不会旧病复发?这要是给三丫头庆生那天,宾客满堂,她却痛得晕倒了,那可热闹喽。」 旁氏和边氏说着话,慢慢的走远了。 她们离开之后,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提着个小花篮从后面溜出来,机灵的往周围瞅了瞅,见四下里无人,提着花篮飞一般的跑了。 v第三十六章 「头痛,晕倒?」陆姳听到这个消息,不由的呆了呆。 原书中的谢夫人只是炮灰女配的母亲,戏份不重,描写不多,陆姳竟不知道,原来谢夫人身体真的不好。 小丫头泺儿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鼻尖通红,「姑娘,她们等着您生日那天看咱的笑话呢,怎么办?」 陆姳捏捏她的小鼻子,「泺儿放心,她们看不了咱的笑话,夫人一定会安宁康健。」 「真的呀。」泺儿乐坏了。 陆姳笑着抓了果子给她装在口袋里,「出去玩吧。」 泺儿笑咪咪的出去吃果子玩耍了。 泺儿是个小孩子,好哄,春七可是大姑娘了,忧心忡忡,「姑娘,六少夫人虽可恶,话却没说错,夫人确实有头晕头痛的老毛病,要是到了那天真的晕倒了,可如何是好?」 陆姳命春七附耳过来,细细的交待了几句话,春七领命去了。 陆姳房里的几个小丫头在花园里淘气,弄坏花枝,被管事嬷嬷抓到了还不服气,梗着脖子犟嘴,事情传到平远侯夫人耳中,平远侯夫人大怒,不知听信了谁的谗言,命陆姳到远在深山之中的娘娘庙住几天,美其名曰是及笄之前修身养性。 陆姳二话没说,欣然领命。 她说服父母,由大哥陆千里带人保护,当天便启程出发了。 娘娘庙处于深山之中,地势险峻,条件艰苦,平远侯府的太太小姐们都以为陆姳这是被发配过去受罚的,有人担忧,有人叹息,有人幸灾乐祸,有人特地来送别,当众讥讽。 陆姳全然不在意这些,轻车简从到了娘娘庙之后,稍事休息,当天晚上待夜深人静之后,悄悄穿了黑色紧身衣,黑纱蒙面,和陆千里一起翻墙出来,直奔雾凇谷。 「妹妹,这里真有软红十丈?」陆千里小声询问。 「真的有。大哥,外祖父托梦给我的,说这里有软红十丈,可以治娘的头痛症。」陆姳一本正经的,怎么看也不像是胡扯。 陆千里不敢相信是真的,「我还以为软红十丈只是个传说,世上哪有那般神奇的药草,既能解百毒,又能治头痛腹痛之症。」 「试试就知道了。」陆姳拉拉大哥,示意他快点走。 陆千里打点起精神,「但愿是真的。若真能治好娘的旧疾,咱们可该有多开心。」 山谷之中路越来越不好走,陆姳小心的探着路,「大哥,这个药草必须由我来找,娘是生我的时候落下的病根儿啊。」 陆千里非常感动,「呦呦真孝顺……」 突然,他侧耳倾听片刻,脸色大变,温暖有力的大手拉过陆姳,小小声的道:「有人。」 陆姳会意,忙和他一起躲到树丛中。 「快跑,快跑。」杂乱的脚步声,恐慌到变调的叫声,「快跑啊。」 陆姳自树丛中向外偷望,只见十几个身穿黑色夜行衣的人没了命似的逃,好像背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他们一样。 这些人跑过去之后,陆千里疑惑,「是什么这么可怕?」 陆姳凝视细想,「这些人身手矫健,都是武功不错的人,能让他们怕成这个样子,应该不是人……」 「不是人?」陆千里背上发凉。 陆姳道:「深山老林之中,应该是什么可怕的毒虫猛兽吧。山中有虎,但他们有十几人之多,如果有猛虎出现,合力也能打下来,不会害怕成这样。如果是毒虫,他们吓成这样可以理解,不过咱们不必怕,我提前配了药,咱俩身上带的足够多了,毒虫不敢近身。」 兄妹二人是为了替母亲治疗顽疾,前途虽然凶险,却不肯退缩,等待了一会儿,见谷中恢复平静,慢慢从树丛中出来,向方才那群人来的方向走去。 「软红十丈!」陆姳惊喜叫道。 柔美月光下,山崖边一团红雾笼罩,正是传说中的神奇药草。 这红花绚丽绽放,如火如荼,美得轰轰烈烈。 「我去取。」陆千里心神激荡。 「咱俩一起去。」陆姳不许他单独行动。 陆千里微笑,「呦呦想亲手摘下这药草献给母亲对不对?其实大哥摘了也一样,心意到了就行。山崖这么高,这么险,你一个小姑娘家上去太辛苦了,反正大哥身上也佩了药……」 「不,一起去。」陆姳坚持。 陆姳心道大哥你俩的那个药避普通的毒虫可以,软红十丈这样的药草附近必有厉害毒物出没,那可一定要我身上的宝贝才管用了呀。 陆千里拗不过妹妹,只好辛辛苦苦的带着她一起爬上山崖,兄妹二人小心翼翼的摘下软红十丈,收到陆姳背后的小篓中。 「这里有个人。」兄妹二人正要下山出谷,陆姳脚下踩到了什么,大吃一惊。 陆千里打亮火折照了照,「这人和咱们的来意相同,可惜时运不济,被毒虫咬了,看样子是没救了。」 陆姳顺着火光看过去,心头一震。 这人也是一身黑色夜行衣,黑纱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这是双什么样的眼睛啊,像深秋夜空中最璀璨的那颗星星,明亮、清冷、忧伤、对生命无穷无尽的渴望…… 她犹豫了一下。 虽然不知道这个人是被什么毒物所伤,但理论上万物相生相克,毒物出没之处,七步之内必有解毒之药草。软红十丈应该能救这个人。不过,这药草实在太稀罕难得了…… 陆姳正在犹豫,陆千里手中火折将熄,蓦地一亮,陆姳看到了地上的一片衣角。 奇怪,看到这片衣角,她莫名有种熟悉感。 她一定见过这片衣角,一定见过…… 对了,抓捕庆阳侯的那个晚上,一片锦缎衣角,自木质楼梯一掠而过。 陆姳一度怀疑那是梦还是真,但此时此刻,她下了决心。 她拿出小刀,替那人划开伤口挤毒,伸手自背篓中摘下几片花瓣放入口中咀嚼了,替那人敷在伤处,「这是软红十丈,我不确定能不能解你的毒,尽力一试,祝你好运。」 敷过药,陆姳和陆千里一起把那人抬到树丛中一块巨石上,陆千里取下外衣替他盖上,又留了水壶、干粮在旁边,「但愿这些水和干粮你用得上。」 v第三十七章 安顿好这人,兄妹二人听得山谷中又有脚步传过来,忙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 回到娘娘庙,兄妹二人欣赏了一会儿这美丽又神奇的药草,陆姳将它制成了药丸,珍而重之的随身携带。 过了两天,兄妹二人回城,陆千里还要进宫值守,把陆姳送到府门口便匆匆忙忙的走了。 陆姳由春七、冬七陪着到了二门,陆婧、陆妩、陆姈等人亲自来迎接。 「三妹妹,明天你就要及笄了,府里为你办了生日宴,很隆重的,会有许多贵客光临。三妹妹,你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可不要胆怯啊。」陆婧亲切的笑着,满面春风。 「明天你跟着姐姐吧,姐姐会教你的。」陆妩也大方的表示,「贵客多,你初来乍到的,莫要露怯。」 陆姳才办成了一件大事,心情好得不得了,就算陆婧陆妩言语中带着酸意,她听着也开心,展颜一笑,美丽如盛开的木槿花,「两位姐姐费心了,多谢多谢。不过你们过虑了,我并不是头一回面对这些名门贵女,早在昌王妃的宴会上,我已经崭露头角初试锋芒啦。」 陆婧、陆妩都被她噎住了。 可不是么,陆姳在昌王府已经出过一回风头,是见过世面的人了。 陆妍忙笑道:「大姐姐二姐姐确实是多虑了,明天不过是三姐姐的生辰,虽说是及笄了,整生日,但毕竟是个晚辈,这生日宴不会来身份太高贵的客人,不过是相熟的亲戚人家罢了……」 陆姳意气风发,听陆妍说话不顺耳,不留情面的就给打断了,「你怎么知道不会有身份高贵的客人啊,王妃公主、公侯夫人,在你看来身份还提不起来么?」 「哪家王妃公主、公侯夫人会来给你过生日?」陆妍脸红通通的。 陆姳嫣然一笑,「这是我回家之后第一次过生日,我爹我娘一定要隆重地过,还说要把之前十五年的都一起给我补上呢。我爹的朋友,我娘的手帕交,明天都会来,你说有没有王妃公主、公侯夫人?」 陆妍咬紧嘴唇,作声不得。 陆广沉从小结交公侯子弟,他最要好的两位朋友,一位是广济侯高典,一位是晋国公常健,高典的妻子林夫人,晋国公的妻子花夫人,和谢夫人过从甚密,如果陆广沉谢夫人夫妇下了请贴,林夫人、花夫人岂会不到场? 谢夫人虽然受谢骜拖累,多年来深居简出,但她和敬王妃是手帕交,敬王妃的小姑子高平大长公主也和谢夫人来往不绝,明天如果在平远侯府见到了敬王妃、高平大长公主,可是一点也不意外。 陆姳笑了笑,体贴的替陆婧、陆妩等人整理衣衫,「姐姐妹妹们都是一片好意,这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有爹娘大哥照看着呢,我娘尤其疼爱我,什么都会替我考虑得很周全的,你们就不必杞人忧天了。」 陆姳温柔体贴的说完这番话,夸张的瞪大眼睛,伸手掩口,好像才注意到自己方才失言了,「哎呀,真不好意思,杞人忧天这个成语,我用得是不是不大对?不好意思啊,你们也知道我才打静县回京城,没读过几天书,学问不行。对不住啊,失礼了,失礼了。」 陆婧等人被她弄得憋了一肚子气又没处发火,皮笑肉不笑,「哪里哪里,自家姐妹,便是偶尔说错什么话也无妨,我们不会放在心上的。」 大度的说完这些话,忍气吞声的、扫兴的道了别,一哄而散。 陆姈等众姐妹都走了,悄悄的追上陆姳,「三姐姐,你不要只顾着自己任性胡闹,你也体恤体恤母亲好不好?母亲为了替你操办寿宴,累的脸都瘦了,脸色也不好,我真怕她头痛症会复发。你不知道,两年前的冬天母亲便复发过一次,吓死人了。」 「我的亲生母亲,我会心疼的。」陆姳真是烦她,一开口就要抢白她。 陆姈委屈的想哭,「我虽不是母亲亲生的,可我对母亲的孺慕之思,和你是一样的啊。」 陆姳被她烦得受不了了,停下脚步,上下打量她。 陆姈觉得自己终于被重视了,挺直了腰杆。 陆姳问得非常直接,「姈姑娘,这府里有些人正等着看我娘的笑话,等着看我娘操心劳累,积劳成疾,身心交瘁,旧病复发,对么?」 陆姈结结巴巴,「不,不是……」 陆姳笑容轻蔑中带着厌恶,「你明知府里有这么一拨人,却只会到我面前唠唠叨叨,也好意思说和我的孺慕之思一样。我是亲生女儿,当场听到了,当场便骂死她们。你这个胆小鬼可怜虫烦人精,就会背后啰嗦唠叨。」 陆姈被骂得面无人色,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 陆姳扔下这个烦人精,心情愉快的走了。 陆姈受了气,少不了到平远侯夫人面前哭诉。平远侯夫人哄她,「乖姈儿,明天是她生日,这两天祖母先不说她,过后再教训她。」陆姈柔顺点头。 六少夫人边氏特地送了两盆盛开的蓬莱花孝敬平远侯夫人,「我娘家嫂嫂送了数盆过来,这两盆开的最好,理应孝敬母亲。」 平远侯夫人不喜边氏,不过是淡淡的夸了两句,陆姈却喜欢这花,「绿花衬着红花,花小而多,很喜庆,尤其香气芳醇持久,令人心旷神怡。」 平远侯夫人便命人把这两盆花送到了陆姈房里。 祖母如此厚爱,陆姈万分感激,一天的愁都没有了。 边氏娘家送来的蓬莱花有十几盆,各房都送了,谢夫人也得了两盆。 两盆盛开的鲜花放在室内,香气馥郁。 陆姳却是不喜欢边氏,连带着看边氏送的花也不顺眼,让人把花搬出去了。 命人把花搬出去,连贴身服侍的丫环也支出去,屋里只留下她和谢夫人、陆广沉三人,陆姳献宝般的取出药瓶,「娘,仙丹来了。」 陆广沉大喜,「呦呦,你真的在山里找到辛神医了?好孩子,你真是咱家的小福星啊。」 陆姳抿嘴笑。 她如果说是去寻找软红十丈,父母肯定不让她去冒险,所以她骗父母是以修心养性为名,实则到山里寻访名医辛先生,以求得灵药。父母信以为真了,以为这药是从辛先生那里得到的。 v第三十八章 「娘,吃药。」陆姳倒了温水,服侍谢夫人服下药丸。 谢夫人也是又惊又喜,「本以为是没有希望的事,不过呦呦一片孝心,我们也不忍心泼你冷水。没想到呦呦福气大,真把药找回来了。呦呦,你是在哪里找到辛神医的?」 陆姳笑,「我没有找到辛先生啊,他一向来去无踪,神龙见首不见尾,多少达官贵人都找不到他,我哪有那个本事。我找的是另外一位名医,医术也很好的,这治头疼的药尤其管用。娘,您今天、明天、后天每天服一粒药丸,头疼病应该就可以根治了。」 「这么神奇。」谢夫人微笑。 她分明是不相信陆姳的话,却不肯说出来,扫陆姳的兴。 陆姳呵呵笑。 她不大敢把实情说出来,不敢告诉父母,谢夫人方才服用的药丸,是软红丸。 软红十丈是传说中的神奇药草,长于深山之中,三十年开一次花,能遇到实属侥幸。而且软红十丈所生长之处,必定毒虫出没,就算有幸遇到软红十丈开花,也很难躲过毒虫被咬死咬伤的命运。如果父母知道她是去找这样的药草,不着急才怪。 在原书中,得到软红丸的是女主陆姈。不过这软红丸可不是陆姈到深山之中采药、制药的,而是原书的男五,一位姓辛的少年偶然间采得药草,精心炼制了软红丸,珍藏多年,后来遇到陆姈,一见倾心,双手奉上。 女主的魅力嘛,所有的男人都爱她,或爱她而不自知,这姓辛的少年人不过是女主众多爱慕者、追求者当中比较不重要的一个而已。书中对他的身世性情等着墨不多,但软红丸是何等的珍贵难得,他摘得软红十丈的过程是何等的艰辛、经过了什么样的磨难,却描写得非常详细。正因为这些详细的描写,陆姳才能准确的找到软红十丈,顺利采摘到手。 「这药很有效用,我才服下不久,便觉得浑身轻快,舒服得很。」谢夫人温柔的道。 把陆姳给乐的。 什么样的灵丹妙药能服下药见效这么快啊,母亲这明明是在安慰她…… 「有效用就好。」陆姳笑咪咪。 她把药瓶收入怀中,「娘,明晚我再过来给您吃一粒,后天也是。」 谢夫人见她如此珍而重之,可见这药确实来之不易,深受感动。 陆姳和父母道了晚安,脚步轻快的出门,打算回房安歇。 「呦呦多孝顺啊。」谢夫人柔声对陆广沉道:「孩子才回家,又这么疼人,我都舍不得把她嫁出去了。」 陆姳一个激灵。 嫁出去?嫁给谁啊? 她也不急着走了,贴在墙外偷听。 「……当年的戏言而已,你俩还当真了不成?」陆广沉的声音低沉带笑。 「不算戏言吧。我还怀着呦呦的时候便跟何姐姐说好了,日后生下孩儿,若是个女孩儿,便跟何姐姐结成儿女亲家,把女儿嫁给阿澄。咱们只有呦呦一个亲生女儿,何姐姐只有阿澄一个儿子,两个孩子年纪又相当,岂不是天生一对。」 「从前敬王可是看不上姈儿的。」 「不是敬王看不上,是何姐姐觉得姈儿只和祖母亲近,相貌脾气性情都不像我。现在何姐姐知道咱们把呦呦认回来了,知道呦呦和咱们亲,都没见着呦呦的面,就想聘儿媳妇了呢。」 「扬景澄这些年都不在京城,自从十岁以后我就没见过他。夫人,呦呦的婚事可不能大意,女婿必须咱们亲眼见了,人品相貌都配得上,我做父亲的才肯点头。」 「那是自然。」 陆姳听得一头雾水。 怎么回事,明明是看过书知道剧情的人,现在都懵了。 从不知道还有指腹为婚,还有未婚夫。 敬王府,阿澄,扬景澄……不对啊,原书里没出现扬景澄这个人……敬王可不是普通的王爷,先帝驾崩,少帝即位,他在朝中的位置相当于摄政王了了,他的儿子怎么可能没名没姓? 太奇怪了。 陆三姑娘及笄之日,平远侯府贺客盈门。 连平远侯夫人的娘家嫂嫂,永嘉侯府的王夫人都来了。 「一个小孩子过生日面已,哪里就劳动你的大驾了?」平远侯夫人看到娘家嫂嫂既高兴,又觉得太过兴师劝众了,嗔怪的道。 王夫人比平远侯夫人年长十岁,可以说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姑嫂之间的情份非同小可,即便年岁都大了,见面依旧亲呢,「大嫂也是借个机会来看看你,许久未见,甚是想念。再说了,虽说是小孩子的生日,十五岁了,也是大日子,况且这孩子前十几年都不在家,很应该补补。」 提起陆姳,平远侯夫人心里便有些不自在,当着娘家嫂嫂的面,她也没藏着掖着,「大嫂,这孩子有几分小聪明,不过到底是在外头长大的,没规没矩,惯会顶撞长辈。」 王夫人劝道:「谁家小孩子不淘气?便是从小在侯府长大,十几岁的小姑娘也难免有些小性子,再大些自然便好了。」 平远侯夫人叹气,「大嫂,那是你没被她气过,你若是见了她,便什么都明白了。」 王夫人微笑,「被小妹这么一说,大嫂倒真想见见府上这位千金了。」 姑嫂二人叙着话的功夫,又来了尚书府的齐夫人、镇国公府的桑夫人、边氏的母亲边太夫人等,都是平远侯夫人相识多年的老姐妹。提起才认回平远侯府的三姑娘,人人好奇,「昌王妃雍容高贵,贵府千金敢在昌王妃面前高谈阔论口若悬河,定不是一般的闺阁千金,快请来见见。」 平远侯夫人谦虚,「这个孩子回府不久,性情有些张扬,恐让诸位见笑。」 「哪里,府上的千金小姐必是好的。」王夫人等笑道。 平远侯夫人推辞不得,吩咐道:「请三姑娘过来。」丫头忙答应着出去了。 陆婧、陆妩、陆姈等人都陪在平远侯夫人身边,陆姈见众人问的都是陆姳,心里别提有多委屈了。明明今天也是她的生日啊,怎么这些人把她全给忘了呢? 王夫人的孙女王文丽、王文雅是陪着祖母一起来的,王文丽话少,王文雅活泼爱笑,小声问陆婧,「大表姐,三表妹美不美?」 「美。」陆婧虽不情愿,却不得不承认。 她可以指责陆姳不够温柔大方,不够淑惠贤良,却没办法昧着良心说陆姳不美。 v第三十九章 陆姳容貌之美,让陆婧用最挑剔的目光来看,都挑不出毛病。「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 王文雅很是羡慕,「口齿又伶俐,胆子又大,容貌又美,三表妹真了不起。」 陆妍忍不住小声提醒,「她很野的。雅表姐你千万不要招惹她。」 王文雅和她咬耳朵,「有多野?会咬人么?」 陆妍撑不住想放声大笑,但长辈们都在,又不敢笑出声,憋得十分辛苦。 陆婧是主人家,不肯冷落了王文丽,微笑道:「丽表姐饱读诗书,品味高雅,你画的寻梅图我挂在书房,见到的人都夸赞笔墨清润,意境深远,人物栩栩如生,鲜艳而不媚俗。」 王文丽笑容矜持,「惭愧,过奖了。」显然陆婧的夸奖让她很受用。 王文雅想起了什么,「三表妹画画如何?」 陆婧、陆妩、陆姈一起笑了,那笑容可说是意味深长,回味无穷,「三妹妹不大会画画,书法也很普通,吟诗作赋,也非她所长。」 王文雅失望极了,「原来她不是才女……」 「有几分小聪明,才女就谈不上了。」陆婧替陆姳谦虚。 「不是才女,那她可能就选不上了。」王文雅越想越可惜。 「肯定选不上。」陆婧等人嗤之以鼻。 「选什么啊?」陆娟一直呆呆的在一边旁听,这时傻呼呼的问道。 陆妍、陆好掩嘴吃吃笑,陆娟被她们笑得莫名其妙。 陆婧是大姐,风度比陆妍、陆好还是强上许多的,微笑道:「和你没关系,你不必问了。」 「是。」陆娟难过的低下头。 姐姐妹妹们嫌弃她,干什么都不愿带着她,她知道。 边氏一直留意着这边的动静,见陆娟又给她丢人现眼,过来掐了陆娟两把,陆娟疼的几乎叫出声,眼泪汪汪的跟在边氏身后出来了。 「丑人多作怪。」到了无人之处,边氏沉着脸责骂,「让你少开口,少说话,你就是记不住!今天来的客人多,你不给我惹事行么?不给我丢人行么?」 陆娟温顺的曲膝,「是,母亲。」 边氏看到她又高又壮又黑的样子便厌恶,「南浔王殿下,北安王殿下,都到了选妃的年纪。两位殿下从小什么都要比,纳妃是大事,那更是要比了。两位殿下都要在大周的闺秀中选出最高贵美丽、最才华横溢的那位千金小姐聘为王妃,这样的大事和你有什么相干?难道还轮得上你么?」 陆娟虽一向被边氏冷落,习惯了母亲的不慈爱,但边氏今天骂得太过无情,陆娟忍了又忍,眼眶还是红了。 「六婶婶,你这话说得不对啊。」陆姳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冷冷的批评。 边氏一惊,「三姑娘,你怎么来了?」 陆姳道:「祖母命人唤我,我自然遵命前来。六婶婶,你方才的话说得不对,我得给你指出来。你说南浔王、北安王要在大周的闺秀中选中最高贵美丽、最才华横溢的千金,聘为王妃,这话简直狗屁不通嘛。世上哪有高贵的女子会任人挑选?任人挑选的,和高贵二字哪里扯得上干系?」 边氏脸红如血,「你敢说长辈的话狗屁不通……」 陆姳一脸无辜,「那你说话真的狗屁不通嘛,我实话实说不可以么?」 边氏好悬没被陆姳给气死,四下里看了看,这里除她本人、陆娟、陆姳之外,就是春七和冬七两个陆姳的丫头,再没有旁人了,她连个帮手也拉不着,只能孤军奋战,她气得脸色白里透青,「三丫头,你这会儿还替陆娟说话呢,其实你和她没什么不一样,她是相貌丑,你是性子野,都入不了贵人的眼,嫁不到好人家,南浔王殿下、北安王殿下是无论如何不会看上你的……」 「扬景铄、扬景佩这两个人,我哪个也看不上,你就别瞎操心了。」陆姳不耐烦的打断她。 北安王扬景佩后来反叛被杀,就不用提了,原书男主、南浔王扬景铄为了登上皇位,拉拢朝臣,府中侧妃美人可不止三位五位,这样的人陆姳连正眼都不会给他。 虽然说一个不小心穿古代了,可再怎么着也犯不上和一堆女人争一个男人吧?那也太没品了。 「你越发狂妄了,连南浔王殿下、北安王殿下也不放到眼里……」边氏气得发抖,「等我告诉了夫人,看夫人如何罚你。」 「你可拉倒吧。」陆姳给了她一个大白眼,「你一个侯府少夫人,在我和陆娟这两位闺阁少女面前提什么嫁不嫁的,我祖母知道了,岂不是要撕烂你的嘴?」 边氏痛楚的低呼一声,掩面而逃。 陆姳鄙夷一笑。 这个边氏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不疼爱,真让人看不起。 「三姐姐,你好厉害。」陆娟看向陆姳的目光中,满是崇拜。 「我骂了你娘,你不会怪我吧?」陆姳问。 陆娟犹豫了下,「你想让我说实话么?我没有怪你,我还觉得你骂得很……」很对,很过瘾…… 陆姳不由的一乐,「你不怪我就好啦。陆娟,你不用把她的话太当回话,一个人长什么样子不重要,心灵美才是真的美。虽然你皮肤黑,但你有一颗金子般的心,也很讨人喜欢的。」 陆娟激动万分,「真的么?我有一颗金子般的心,我讨人喜欢?」 「真的。」陆姳认认真真的点头。 陆娟高兴得哭了。 有客人朝这边来了,陆娟不敢当着客人的面哭,跑到花丛深处,抱着一颗腊梅树哭个没完。 十几年了,终于有人告诉她,她有一颗金子般的心,她讨人喜欢…… 陆姳轻声叹气。 亲妈都不喜欢,陆娟好可怜哦。 陆姳到了大厅,笑盈盈的拜见了诸位长辈,王夫人等把她叫到近前拉着手仔仔细细打量,称赞不已,「这孩子生得太好了,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气度,谁相信竟不是在侯府长大的?」 王夫人等各自送了见面礼,有珍珠美玉,有黄金宝石,精致华美。 她们都是高门大户的夫人,这些见面礼也合乎她们的身份。 边氏果然没敢告状,憋着一肚子的气没处撒,皮笑肉不笑的问道:「三侄女,你在小门小户的人家长大,这些个宝贝,从前你可没见过吧?」 v第四十章 陆姳连个白眼都懒得给她了。 高朋满座,一团和气,这个场合连平远侯夫人都变得慈爱了,边氏出来撒什么疯。 「这个孩子千好万好,可惜是从小长在外头的,好东西见的少。」边太夫人叹道。 说来也巧,这母女俩话音才落,便有丫头喜气洋洋的来报,「敬王府送来了贺礼。贺礼是敬王妃亲自为三姑娘准备的,让三姑娘瞧瞧,喜不喜欢。」 两排青衣侍女鱼贯而入,每人手中捧着一个木盒,这木盒有的色调深沉,大方美观,是稀奇罕见的小叶紫檀;有的金光闪闪,灿若云锦,是高贵华美的金丝楠;有的花纹美丽、色泽柔和,是细腻温润的降香黄檀。 共有十五名侍女,手中捧着的是十五个雕刻精巧的珍贵木盒。 「盒子已经这般名贵,里面装的该是什么啊。」众人都开了眼界。 「敬王妃果然大手笔,小孩子过个生日,足足十五盒礼物。」边太夫人不大好意思,乐呵呵的道。 边氏才说过陆姳没见过好东西,这豪华寿礼就送来了,怪没趣的,「三侄女,你之前可没见过这般大手笔的礼物吧?」 陆姳嫣然一笑,得意的伸出三根手指,「我已经见过三回了。我爹,我娘,我大哥,今天清晨各送了我十五份礼物。」 众人听得都呆了。 父母大哥各十五份礼物,再加上敬王妃的十五份礼物,单单这四个人,陆姳就收到了六十份礼物…… 这也太豪了吧。 「三姑娘看看,喜不喜欢。」侍女打开盒子。 众人不觉惊呼,「敬王妃一番美意,可感可佩。」 第一个盒子里放着田黄冻印章、名贵笔墨纸砚、黄玉算盘、古钱币以及纯金制成的小铲子小勺子、精美小巧的玩具、长命锁、银手链银脚链等等,种类繁多,样样讲究,一看就知道这是富贵人家给孩子抓周用的。 第二个盒子里放着憨态可掬的白猪玉手玩把件、红玉指环等,格外小巧可爱,另外有图案精美的云锦衣裳、巴掌大的锦缎鞋子等,都是两岁孩子能穿能玩的。 第三个盒子里的衣裳、鞋子略大了些,由上等暖玉制成的墨猪玉手把件温润剔透,比之前的白玉把件略大了些,是给三岁孩子把玩的;另有许多珍宝服玩,尤其一件青玉雕三童洗象,三名童子栩栩如生,活泼调皮,大象性情温顺,惹人喜爱,雕刻异常精美。 接下来的不用说了,分别是四岁、五岁直至十五岁,每年一份,值得一提的是,最后一个盒子,也就是十五岁的生辰礼奇珍异宝甚多,最引人注目的是由上等珍珠、白色金钢石、银丝等制成的鸿鹄发簪,白色凤凰傲然展翅,美丽绝伦,光华夺目。 有人后知后觉,「怪不得是十五件礼物,原来是从一岁补起,每年一份啊。」 王文雅兴奋得脸颊绯红,「三表妹虽然不是在侯府长大的,但她很有福气啊,父母兄长还有敬王妃这位不是姨母胜似姨母的长辈,这么关心她。」 「要很喜欢,很关心,才会如此体贴温情的把十五年的礼物一次补足吧。」不少人感慨叹息,「三姑娘有福气,有福气。」 众人夸奖着陆姳有福气,向平远侯夫人笑言道:「自然是有您这样有福禄双全、福如东海的祖母,才有三姑娘这福慧双修、福星高照的孙女啊。」 平远侯夫人少不了谦虚几句,「哪里哪里,我算什么禄禄双全的老人家,和老姐姐们相比,我差远了。」 平远侯夫人没想到敬王妃这么给面子,被客人们一再夸奖、奉承,心情愉快,看着陆姳倒有几分顺眼了。 陆婧、陆妩等人面面相觑,陆妍头皮发麻,「大姐姐,二姐姐,咱们不会也要准备十五份礼物吧?那可坑死人了,我的月钱都不够使了……」 陆婧轻笑,「生辰礼一送便是十五份的,也只有大伯父、大伯母、大哥和敬王妃四人而已,或是至亲,或是长辈。咱们和三妹妹是平辈,用不到那般大礼。」 「这样我便放心了。」陆妍一颗心总算放回到了肚子里,「月月钱不够用,我可送不起太贵重的礼。」 陆姈眼圈发红,「今天也是我的生日,可我只收到了祖母赏的宝石头面,父母大哥都把我忘了……」 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姐妹,见陆姈这么伤心,陆婧、陆妩等人很是同情,陆妩柔声道:「大伯父大伯母大哥也不是忘了你,只是三妹妹才回府,对她难免格外上心。二哥总会记得你的生日,对不对?他一定会很用心的替你准备,生辰礼一定又稀奇又好玩,到时候可要让我们开开眼啊。」 陆姈没精打采,「二哥手边有什么便会送我什么,每年都送我一堆东西。姐妹们若是想看,过两天我设个梅花宴相邀,诸位莫嫌弃才好。」 虽然陆千奇肯定忘不了她,姐妹们也和她要好,但父母大哥都疏忽了她,一门心思扑到陆姳身上了,她越想越难受。 「一定要打扰的。」陆婧、陆妩等人都表示一定会赴宴,不辜负陆姈的好意。 陆娟昂头挺胸的回来了。 陆娟应该哭过,眼眶还是红的,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平时低眉顺眼的,今天眉目舒服,都敢拿正眼看人了。 「你没事吧?」陆妍忍不住问她。 陆娟激动的指指她自己的心房,「有事。五妹妹你看看这里,看到了什么?」 陆妍心想你和平时一样高壮黑丑,又有什么可看的?不爱多理她,轻蔑笑了笑,转过头和陆好说话了。 陆娟一点也不下气,不厌其烦的一个一个问过去,「大姐姐,二姐姐,姈姑娘,六妹妹,丽表姐,雅表姐,你们看看这里,看到了什么?」 「你今天疯了不成。」众女都笑,「你这里什么也没有,让我们看什么?」 陆娟用怜悯的目光挨个扫过她们施着脂粉的脸,弄得这些人莫名其妙,「四丫头是真疯了。」 陆娟不理会她们,腰杆挺得笔直。 哼,这些人全都有眼无珠,金子般的心啊,她们全都看不到! 她本来个子就高,坐着也比姐妹们显眼得多。腰再这么一挺,愈加醒目。 边氏本就脸上无光心中窝火,见陆娟这个样子,更是气上加气。 v第四十一章 想她也是出自书香门第的秀美女子,被父母做主嫁了陆广满那个有着昆仑奴长相的莽夫相公,又生下了陆娟这个黑丑的女儿,简直是毕生之耻啊。 「三侄女,你虽然流落在外十五年,但有本事自己认回侯府,还有本事让父母兄长和敬王妃送你如此厚礼,也算是奇遇了。」边氏把满腔怨气都撒到了陆姳身上,「虽然这世上只有四个人格外器重你,但对你来说也足够了。」 边氏指着一盒一盒的奇珍异宝,「十几年来你受过的那些苦楚,这些金玉之物都补偿了,对不对?」 「你说对不对。」厅门大开,涌进一众盛装丽服、珠光宝气之人,正中间则是谢夫人陪着两位服饰异常华贵的女子,那两位女子一位相貌艳丽盛气凌人,一位清雅秀丽从容悠闲,发髻上均带有六条赤金飞凤,那是皇族女子才有权利佩戴的首饰。 「敬王妃,高平大长公主。」边氏大吃一惊。 边氏腿一软,差点坐到地上。 她知道谢夫人和敬王妃要好,但敬王妃不是身子弱很少出门么?方才敬王妃命人送来厚礼,边氏还以为敬王妃这是礼到人不到了,谁知不光敬王妃来了,高平大长公主也来了…… 「王妃、大长公主驾到,有失远迎。」平远侯夫人等忙起身迎接见礼。 敬王妃亲手扶起平远侯夫人,「快别多礼,请起。」 高平大长公主似笑非笑,「我们姑嫂二人听说呦呦在这里,特地来看看这个孩子,本宫想知道呦呦在平远侯府有没有被欺负,特意交待不许人通报,谁知便真的看见呦呦被欺负了。」 「哪有人敢欺负三丫头?府里人人疼她。便是她六婶婶,也只是打趣她闹着玩的。」平远侯夫人忙辩解。 边氏战战兢兢的,「我,我方才真的是和三侄女开玩笑的……」 平远侯夫人一边陪笑脸,一边向陆姳使眼色,「三丫头,你说句话。」 陆姳笑盈盈行礼,「王妃殿下,大长公主殿下,六婶婶确实是在和我开玩笑,我和六婶婶很熟,六婶婶爱说爱笑的,脾气特别好,我和她没大没小的,她都不会怪罪呢。」 仿佛为了证明自己说的确实是事实,陆姳眉毛一扬,对边氏道:「什么叫十几年来我受过的那些苦楚,这些金玉之物都补偿了,什么叫这世上只有四个人格外器重我,你不会说话便不要开口,如果要开口请说人话,好么?」 边氏被骂得一张脸像烧起来似的,红通通的一片,却又不敢回嘴,还要竭尽全力的陪上幅笑脸,心里那个憋气就别提了,生生憋出了内伤。 「呦呦说的对,往后请你说人话。」谢夫人不冷不热的道。 「说人话很难么?」敬王妃语气温和。 「不会说人话你就好好学,学会了再开口。」高平大长公主脾气冲,说话难听。 边氏头都不敢抬,眼睛盯着青砖地面,恨不得地上能突然裂条缝,好让她不顾一切的跳将下去,避过这场羞辱。 平远侯夫人笑容僵硬,心里把边氏骂了十七八遍。 不会说话便闭上那张臭嘴,瞎说八道的,净给平远侯府丢人。 平远侯夫人忍着羞耻,请让敬王妃、高平大长公主落了坐,这两位自然是坐在上首,其余的人下首相陪。 「呦呦,过来。」敬王妃招手叫陆姳。 陆姳忙走过去,见谢夫人这位手帕交衣饰虽华贵夺目,却仪态娴雅,有种无人自芳的悠闲意态,心生好感。 「呦呦叫我什么?」敬王妃含笑问道。 陆姳何等机灵,方才还叫王妃殿下呢,这会儿马上改口,甜甜的叫了声「姨母」,敬王妃大乐,「正是呢,我和你母亲相识多年,情同姐妹,你应该叫我姨母才对。」 「那我呢?」高平大长公主笑道:「这孩子叫你姨母,我是你小姑子,自然便是……」 正想说「姑母」二字,谁知陆姳乖觉,大胆的打断了她,「姐姐啊。大长公主殿下年轻美丽,就像我的姐姐一样。」 高平大长公主心花怒放,拉过陆姳打了一下,「叫你胡说八道。」虽佯怒嗔怪,但已乐的不行了,当即便从手上取下一枚金钢石指环,替陆姳套上了,「这金钢石晶莹纯洁,配你。」 陆姳几句好话便骗了钻石指环到手,自是喜笑颜开。 敬王妃握了陆姳的手,微笑说道:「方才有人说,这世上只有四个人器重呦呦,这话是不对的……」 「还有我。」高平大长公主忙道。 她命人送上生辰礼,十五个黄金打就、方方正正的盒子闪闪发亮,「呦呦,我是俗人,送礼就爱送金子,你拿着慢慢花。」 把陆姳给乐的。 这位高平大长公主真是实在人,直接送金子,简单粗暴,讨人喜欢。 「六婶婶,五位了。」陆姳向来是得理不饶人,谢过高平大长公主,便得意的向边氏炫耀。 「不止。」敬王妃语气温柔,听在耳中说不出的舒服受用,「呦呦,除了你的父母大哥,姨母,姑母,还有一个人,也格外器重你。」 「谁啊。」陆姳和众人一样呆住了。 五个人还不够,再来一位?不得了不得了,要发大财了…… 「请看。」敬王妃含笑向厅门处指了指。 众人情不自禁的全往厅门看了过去。 厅门打开,一个小小的、才学会走路的童儿,笨手笨脚捧了个白玉盘进来。 他太小了,白白嫩嫩,幼稚笨拙,衬得他手中那小小的白玉盘愈发可爱。 「慢着点儿。」陆姳心化成了一滩水,情不自禁的蹲下身子,向那童儿伸出双手。 童儿却羞涩的笑了笑,奋力捧着白玉盘走到一边,站住了。 又一个小小的童儿进来了,这个比方才的那个明显大了一岁,皱着张小脸,紧张的抱着个白玉雕成的小白鹅,一步一步,步子迈得特别稳。 「两岁,三岁,四岁,五岁……」众人和陆姳一样看得入了神,王文雅等素日喜爱小孩子的更是忍不住在心里默默数着,眼看着童儿一直到了十四岁、十五岁,手中捧的礼物也从白玉盘、小白鹅变成了白天鹅、白孔雀…… 「最后一位,是他本人了哦。」敬王妃微笑道。 陆姳心中如小鹿乱撞。 是他本人了么? v第四十二章 陆姳白玉般的脸颊此刻如朝霞映雪,白里透粉,一颗心也成了娇嫩的粉红色。 奇怪,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甚至不知道他是谁,可为什么凭空有了心动的感觉…… 到底是谁啊。 众人既惊讶、诧异,又觉纳闷。 姑娘们尤其好奇。 王文雅兴奋不已,「如此新奇有趣,这送礼之人会是谁啊?」 陆婧猜测,「应该是敬王妃很熟悉很爱护的人,才会让敬王妃费心引荐。敬王妃一向爱惜娘家侄子侄女,那么,这送礼之人应该是何家哪位小公子吧?」 陆姈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嫉妒,「不一定是小公子,也或许是何家哪位姑娘啊。」 陆婧努努嘴,「不会是姑娘。送礼之人若是姑娘,怎会让这些童儿打前锋。」 陆姈黯然神伤,「大姐姐说的对极了。送礼之人如果是位姑娘,那打前锋的便应该是小女孩儿,让这些童儿出面作甚。」 「哪家的公子如此费心思。」王文丽疑惑。 「是啊,这些礼物倒还罢了,花费的心思非同小可。」陆妍忙附合。 王文雅惊讶扬眉,「这些礼物倒还罢了?五表妹,你好大的口气。从这小小的白玉盘、小白鹅开始,每一件玉器都是由极品羊脂美玉雕刻而成,精美绝伦,没有一点瑕疵,每一件都是珍品啊。」 陆妍脸红了红,「雅表姐,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礼物虽然珍贵,总归还是有价的,这份心意,却是无价的……」 「对,心意是无价的。」陆娟忙不迭的点头。 心意最重要啊,长得黑没关系,有一颗金子般的心就行! 没人理会陆娟的话,姑娘们沉浸在各自的猜想中,王文雅浮想联翩,「不管他是谁,总之这份心思都让人太感动了,三表妹一定会喜欢,非常非常喜欢……礼物全是美玉,他一定是位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说不定会是位赳赳武夫呢。」不知是谁在泛酸。 「不会,敬王妃出自昭应何氏,族中皆是文人雅士、书画名家。」王文丽忍不住纠正。 「为什么你们都猜是何家公子,也有可能是敬王府的公子啊。」 说这话的人是陆娟。 虽然这些人都不理会陆娟,但陆娟今天昂首挺胸,敢正眼看人,也敢大声说话。 当然了,这个大声说话就是正常说话而已,毕竟陆娟以前说话都是低声下气的。 陆妍哧笑一声,像看傻子一样看向陆娟,「敬王共娶过两任王妃,元妃早亡,留下一位大公子,因腿有残疾,等闲不出王府大门;继妃生下了二公子,二公子体弱多病,在外地随名医休养,多少年了,从没回过京师。你说送礼的人是敬王府的公子,那请问是有腿疾的大公子,还是体弱多病、从未在人前露过面的二公子?」 「这样啊。」陆娟迷糊了。 陆妍、陆好凑在一起咬耳朵,把陆娟笑话了一通,「就她孤陋寡闻,竟不知道皇室子弟之中,以南浔王殿下、北安王殿下为翘楚,敬王府两位公子,都是鲜为人知的。」「就是,名门贵女一半想嫁给南浔王,一半想嫁给北安王,其余的皇室子弟要么病弱要么纨绔,这个傻子竟不知道。」 陆姳今天成了众人瞩目的人物,陆妍、陆好早酸的不行了,笑话过陆娟,这两位姑娘心情好了不少。 厅里忽然安静下来了。 陆妍、陆好不禁也随着众人的目光望了过去。 十几名美貌侍女合力抬着一盆盛开的洛阳花进来了。 正值冬季,这盆洛阳花却争相怒放,色泽艳丽,玉笑珠香,风流潇洒。更奇的是,这盆洛阳花高达数米,上面的花朵有飞来红、袁家红、醉颜红、云红、天外红、先春红、一拂黄、软条黄、姚黄、卵心黄、御衣红、紫龙杯、颤风娇、豆绿、春水碧波等,仔细数来,颜色竟达十五种之多。 洛阳花品种繁多,色泽亦多,以黄、绿、深红、银红为上品,尤以黄、绿为贵。这盆洛阳花汇集了姚黄、软条黄、豆绿、春水碧波等名品,简直令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怎么可能呢?一株洛阳花能开出这其中任意一种颜色的花,已是稀奇难得,更何况是十五种? 所有的人都看呆了。 尚书府的齐夫人爱花成性,见到这样一盆奇花,连礼数也顾不得了,下了座位近前细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一盆宝石花!奇了,竟做得像真的一样,巧夺天工,巧夺天工。」 「原来是宝石做成,简直能以假乱真了。」众人大开眼界。 姑娘们有的羡慕已极,有的嫉妒愤恨,都已经说不出话了。 这样一盆宝石花,美得张扬,美得肆意,美得炫人耳目,谁的及笄礼能和她比…… 陆姈的心好像被一针一针痛扎似的,伤得鲜血淋漓。 同样是十五岁,同样是及笄日,一个如此盛大隆重,一个却躲在角落里不为人知,这公平么? 陆姳围着洛阳花树转了两个圈,心里欢喜得冒泡。 好美哦,好喜欢哦。 「呦呦。」青年男子的声音,温润轻柔。 陆姳好像听过这个声音,不由自主的回头。 她是见过世面的人,可此情此景,也不禁屏住了呼吸。 身着蓝色锦袍的男子缓缓而来,海水蓝一般的袍服尤如纯净的蓝宝石,又如碧海睛空,清澈澄明。 他怀中抱着一只白羊。 这羊儿洁白如雪,栩栩如生,灵动可爱。 他的肌肤比羊更白皙,一双眼睛如稀世罕见的戈壁墨玉一般,经过几亿万年风霜雪雨的磨练,坚致温润,漆黑如墨,晶莹璀璨。 和陆姳一样,所有的姑娘都看呆了。 「他是真人么?不是从画中走出来的?」王文雅喃喃。 「此神仙中人。」王文丽轻叹。 「京城何时有这般风姿的贵公子,咱们竟不知道?」陆妍、陆好等人胡思乱想。 陆婧眼睛一眨也不眨,「他把羊儿放下来了……他胸前绣有四爪龙……」 「绣有四爪龙,那肯定是皇室子弟了,他到底是谁?」陆妩惊呼。 v第四十三章 陆姈轻轻的、有些凄凉的笑了笑,「还能是谁?各家王府的公子咱们都熟知,唯独敬王府的二公子、敬王妃的独生爱子,咱们从没见过。」 胸前绣有四爪龙,敬王妃如此郑重的介绍,除了敬王之子,还能有谁。 「这就是敬王府的二公子,那位传说中体弱多病、将不久于人世的二公子?」陆妩等人脑子里乱哄哄的。 原来南浔王、北安王不是最出色的,敬王妃的儿子才是…… 原来敬王府的二公子并非体弱多病,只是容颜太过出众,如《逍遥游》中所写的神人一样,「肌肤若冰雪,绰约如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 陆姳目炫神迷。 这就是父母口中的「阿澄」「扬景澄」吧,指腹为婚,未婚夫……他是不是把指腹为婚当真了,才会费尽心思,送了这样别出心裁的及笄礼? 扬景澄缓步走来,将怀中的白羊放在花树下。 白羊由上好美玉雕成,仰着头,张着口,好像在啃花一样。 扬景澄衣袖微扬,四周的侍女抛洒花瓣,银红、深红、微红等颜色的花瓣纷纷飘落,如梦似幻。 「呦呦表妹,愚兄恭贺芳辰。」扬景澄柔声道。 他的声音就和他的人一样,仙气飘飘。 陆姳如在梦中,含笑道了谢,情不自禁的蹲下身子,仔细看那只仰头啃花的白羊,「和我娘绣给我的襁褓一样啊。」 扬景澄伸手抚花,微笑不语。 陆姳看着玲珑剔透的白羊,满天飞舞的花瓣,醉了。 不落窠臼的及笄礼啊,毕生难忘。 高平大长公主眼睛都瞪圆了,「嫂嫂,我竟不知咱们阿澄是这样的人,对表妹这般用心,这般好。和阿澄一比,我那些黄金太过俗气,我都不好意思了。」 敬王妃莞尔,「呦呦只是表妹么?你见谁为表妹费这样的心思?」 高平大长公惊讶,「不是表妹难道是……」看看敬王妃,看看笑而不语的谢夫人,恍然大悟,喜笑颜开,「原来如此,我得赶紧命人搜罗些稀奇罕见的珍宝,到时候我做姑母的可得送份厚礼。」 平远侯夫人、王夫人等从没见过如此奇景,一众老姐妹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 陆姈心如刀割,「祖母,我和她同一天出生的,她受尽万千宠爱,我却什么也没有。祖母,我真的这么不讨人喜欢么?」 平远侯夫人对陆姳已不似先前那般反感了,但毕竟陆姈才是她亲手养大的孩子,到底还是更偏爱陆姈,不忍陆姈痛苦难过,「姈儿,你快别多想了,敬王妃和你母亲交情匪浅,这个你是羡慕不来的。」 陆姈好像喝了山东老陈醋似的,哪儿哪儿都是酸的,「可是,先前都以为我是母亲的亲生女儿,那时候敬王妃可没有亲自替我过生日,澄表哥更没有为我费过这样的心思。」 平远侯夫人很想安慰陆姈,却没话可说了。 是啊,之前大家都以为陆姈是谢夫人亲生女儿的时候,敬王妃可没有这般亲热,扬景澄更是多年没有登门,更别提这些让人耳目一新的生辰礼了。 「祖母,我什么也没做错……」陆姈伤心欲绝。 边氏在旁冷眼旁观,满心不是滋味。 凭什么啊,陆姈、陆姳是同一天出生的,为什么同人不同命,陆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陆姈这么可怜巴巴。 「母亲,您是主人家,应尽地主之谊,不如招呼二公子落座奉茶,让二公子和其余的表妹们也见一见,如何?」边氏小心翼翼的请示,「一家子的姐妹,敬王妃是三侄女的姨母,也便是婧儿妩儿姈儿的姨母;二公子是三侄女的表兄,也便是姈儿妍儿好儿的表兄。」 「这话有理。」陆姈眼眸中有了光亮。 平远侯夫人虽不喜边氏,却怜惜陆姈,笑着回头道:「婧儿,你带妹妹们过来,也见见你们的澄表兄。」 「是,祖母。」陆婧等人大喜,忙各自起身,准备和表兄见礼。 她们准备过去,谁知敬王府的侍女奏起细乐,曲声悠扬。 乐曲声中,花瓣飞舞,扬景澄和陆姳四目相对,面目含笑,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外人哪里插得进去。 原以为稍等片刻,之后自然表兄妹相见,谁知扬景澄向敬王妃、高平大长公主、谢夫人等深深一揖,飘然离去。 很显然,除陆姳之外的「表妹」,他根本没兴趣见。 陆婧等人茫然若失。 陆姈泫然欲泣。 去年的这个时候,她还是平远侯府的千金小姐呢,现在陆姳回来了,把她的一切都抢走了。 美丽的宝石花树,白玉雕成的小羊,本来是极美的画面,陆姈却觉得刺眼睛。 襁褓,就是当年的这个绣着白羊啃花图的襁褓,才让陆姳顺利认回府,让她成了外人、亲戚…… 陆姈觉得这一幕诛心刺目,但平远侯夫人觉得新奇有趣,有面子,特意吩咐陆姳,「三丫头,这花树白羊你先留下来,让亲友们也观赏一番。待下午响,祖母再命人给你送回去。」 陆姳心情愉快,笑吟吟的答应了,「莫说只是暂留半日,便是孝敬给祖母,我也乐意。」 她话说得大方,但这份礼物是扬景澄送的,平远侯夫人虽然不喜欢她,但身份地位在这儿摆着呢,怎么可能扣留敬王府送她的礼物不予归还?所以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 平远侯夫人见陆姳这般乖巧,倒是挺满意的,少见的给了笑脸。 捧礼物进来的童儿,年龄大的一直站着,年龄小的已经有几个坐在地上了,但礼物还捧在手里,很宝贝的样子。 陆姳很喜欢小孩子,从最小的童儿手中接过白玉盘,「谢谢你啦。捧了这么久,小手累不累?」 童儿脸羞红,两只小手捂了脸,吃吃笑着跑了。 陆姳乐的跟什么似的。 好可爱的孩子啊。 她又从大一点的童儿手中接过小白鹅,「多谢你,辛苦了。」 这个童儿一直很严肃,躬身行了个礼才走,步子特别稳。 「这孩子真逗。」陆姳嫣然。 一一从童儿手中接过礼物,把这些孩子送出大厅,命人专门设宴招待。 谢夫人陪着敬王妃、高平大长公主到清音阁听戏去了。 冬七悄悄进来,向陆姳使眼色,陆姳会意,找个借口告辞出来,跟着冬七到了外面。 v第四十四章 「大少爷有事找您。」冬七悄悄的道。 陆姳有些纳闷,「今天宴客啊,大哥有多重要的事,一定要这会儿找我?」 「呦呦,事情总算有眉目了。」暖亭之中,陆千里独坐饮茶,见陆姳进来,激动的站起身,「虽然十五年过去了,但父亲和我多次差人寻访,还是找到了当年客栈的仆妇。那仆妇说,当年客栈里生孩子的不止母亲一人……」 「天呢。」陆姳惊呼,「也就是说,那另外一个也在客栈生孩子的人,就应该是陆姈的亲生母亲了,对么?」 陆姳莫名兴奋,「大哥,那另外一个也在客栈生孩子的人一定是个穷苦妇人,对不对?」 老一套的剧情嘛,一富一穷两位母亲凑巧在一处生孩子,穷苦的那个想让自己的亲生孩子过好日子,便设法换了孩子,偷天换日,伤天害理。 陆千里摇头,神情凝重,「不,那仆妇说,另一个生孩子的女人也是官太太。」 陆姳愕然,「也是官太太?这就令人费解了,她也是富贵人家,为什么要换孩子?」 陆姳替那人想着理由,「难不成她丈夫死了,怕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爹,无人照拂?或者她也和母亲一样娘家遭了难,怕孩子身份尴尬?又或许她夫家败了,怕孩子今后受苦?」 「无论如何,她偷换孩子就是不对。」陆千里提起那人便厌恶之极,「我已命人将那仆妇请至京城,当年曾经住在客栈的人会逐一查明,请这仆妇当面看了,自然能认出来。」 「真相就要大白了。」陆姳虽迷惑不解,还是很开心的。 陆姈整天一幅「你抢我的东西」「你对不起我」的模样,陆姳早就厌烦了。查清陆姈的身世,就能把陆姈送走,清净了。 「大少爷,侯爷命流星来传话。」冬七进来禀报。 陆千里走出暖亭,「流星,祖父有什么吩咐?」 流星的名字虽然取自流星捶,但脾气极好,逢人便笑,「大少爷,北安王殿下前来拜寿,侯爷命您到前厅相见。」 「北安王?」陆姳不由的皱眉。 对于原书中这个曾经显赫一时、最后兵败被杀的北安王扬景佩,陆姳可没有一丝一毫的好感,不愿和这个人打交道。 流星还没走,平远侯另一个小厮黄钺也来了,「大少爷,南浔王殿下造访,侯爷命您前厅陪客。」 又来了一个。 陆千里、陆姳兄妹二人都觉奇怪。 「禀告祖父,我这便过去。」陆千里吩咐。 两个小厮不敢催得太急,「请大少爷尽快,侯爷等着呢。」告辞走了。 陆姳道:「我都糊涂了。大哥,我过个生日而已,为什么南浔王、北安王会来拜寿?」 一个十五岁的姑娘过生日,这拜寿二字,从何谈起。 陆千里脸色不大好,「大哥也不明白其中的原由。不过,很有可能和阿澄有关系。」 陆姳笑道:「我明白了。南浔王、北安王连我的面都没有见过,但澄表哥来替我祝贺,那两个人便好奇了,想来凑个热闹。」 陆千里淡淡一笑。 这南浔王、北安王岂止是好奇,恐怕是知道了扬景澄对平远侯府三姑娘有意,便起了争竞之心吧?兄弟之间什么都要分出个高低,胜负心太重。 陆千里并没多解释,只交待陆姳,「今天你及笄,开开心心的听戏饮宴即可,不用管别的。」之后便快步离去。 陆姳则被平远侯夫人差人叫了去,「三姑娘,有您的客人。」 陆姳的朋友邓琪华、任婉然远在静县,一时间也没想到她的客人会是谁。待见了面,才知道乃是张侍郎的妻子林氏,及张府的两位姑娘张舜华、张舜英。 张舜英就是陆姳曾经教过的小学生了,师生再次见面,很是喜悦。 「英英,先生教给你的健身强体十六式,你有没有天天做?」陆姳和林氏、张舜华寒暄过后,弯下腰,亲呢的问着有些害羞拘束的小姑娘。 张舜英小姑娘眉眼精致,性情随和,但身子骨一直有些弱,陆姳便把儿童广播体操教给她了。天天做操之后,小姑娘食欲大增,脸蛋都圆了不少,脸色也红润多了。 张舜英有些扭捏,声音又细又小,「先生不看着我,我有时候便忘了……」 陆姳柔声道:「英英每天做上几式,食欲便会很好,对不对?食欲好,身体便好,脸色也便跟着好了。英英想做个漂亮的小姑娘,对不对?那以后尽量不要忘记,每天活动筋骨,好不好?」 张舜英小脸微红,「先生,我一定记得,不会再忘记啦。」 「英英乖。」陆姳温柔摸摸她的小脑袋。 陆婧、陆姈等人在旁看着,大惊失色。 陆姈都有些结巴了,「你,你做过张家小姑娘的先生?」 「你给张侍郎家看过孩子啊?」陆妍有意拖长了声音。 边氏忙笑道:「三侄女,你六叔叔有个庶出的小儿子,今年才三岁,这孩子脾气不好,很难带,以后这孩子便交给你了,能者多劳嘛。三侄女,你一定要看好他啊。」 「看孩子,哈哈哈。」陆姈等人忍俊不禁。 林氏大感抱歉,「三姑娘,实在对不住,我们母女三人今天本是来祝寿的,没想到会……」 张侍郎性情狷介,张舜华也是眼里揉不得沙子,气恼的道:「三姑娘曾为舍妹做过先生,这有什么呢?天地君亲师,老师的地位,可容置疑?」 张舜华当面发难,陆姈等人十分难堪。 边氏干笑,「张姑娘,我们自家人时常闹着玩,说说笑笑,甚至相互打趣,那是常有的事。张姑娘又何必放在心上?」 张舜华和她父亲张侍郎一样脾气硬,边氏给了台阶也不肯下,冷笑道:「我自然不必放在心上,不过有人把幼儿的老师等同于看孩子,我惊讶于这人的无知罢了。」 边氏被一个年轻姑娘当面讽挖苦,闹了个大红脸。 边氏时常维护陆姈,陆姈投桃报李,不忍见边氏难堪,想把话岔过去,「三姐姐多才多艺,没想到还曾经做为张家小姑娘的先生呢。三姐姐,小孩子好教么?年龄这么小,教起来应该很费精神吧?」 v第四十五章 陆姳笑容浅淡,「姈姑娘,你莫要看不起教书先生。只怕将来有一天,你想做教书先生而不可得。」 「你这是何意?」陆姈勃然。 什么叫想做教书先生而不可得,平远侯夫人明明说过她可以一直留在平远侯府,好好的侯府千金,锦衣玉食,金尊玉贵,为什么会想做教书先生? 老师说起来好听,实则穷酸得很,她陆姈怎么可能沦落到那个地步。 陆姈气极,脸色白里透青。 这个陆姳太可恶了,不仅抢走了她的一切,还要将她踩到泥土里,一点也不善良。 陆姳不疾不徐,「将来你便知道了。」 生母是位官太太,却把亲生的女儿换给了别人,可见陆姈的生母一定有难言之隐。说不定家族已经败落了,或者是遇到了什么危难,现在已经是市井人家。市井人家的女孩儿,就算有些学问,也没有什么出路,能给官员家的幼女做先生已经很不错了。 「夫人,南浔王殿下、北安王殿下、昌王府十五公子前来拜见。两位殿下说了,今天一为拜见夫人请安问好,二为三姑娘祝寿,故此不行国礼,要以晚辈礼拜见。」侍女来禀报。 平远侯夫人忙道:「快快有请。」 这些全是天潢贵胄,虽然他们说要以晚辈礼拜见,平远侯夫人也不敢托大。 王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小声问道:「小妹,两位殿下为何如此客气?」 平远侯夫人也茫然,「大嫂,我不知道啊。从前并没有哪位殿下登门,更没有要以晚辈礼拜见。」 齐夫人乐呵呵指指厅中央的宝石花树,「从前也没有这样大手笔的及笄礼,对不对?」 平远侯夫人、王夫人惊讶不已,心中狐疑。 难不成南浔王殿下、北安王殿下也是为了三丫头?敬王府的二公子如此行事,那是因为敬王妃的缘故,两位殿下又是为什么呢? 陆姈激动万分。 师兄来了,她的好师兄来了,师兄一定会送贵重的生辰礼给她,总算可以挽回几分颜面了…… 陆婧等人替陆姈高兴,「姈儿,你师兄不光自己来了,还把南浔王殿下、北安王殿下也带来了,他对你可真好。你可真有福气啊。」 陆姈很是谦虚,「哪里,师兄他对谁都好。」 虽然嘴里这么说,但陆姈想到师兄为她想得这么周到,心里却是得意洋洋。 她和陆姳可不一样,陆姳能得到澄表兄的青睐,全是因为敬王妃和谢夫人的交情;师兄对她好,却是因为她才情出众、卓尔不群。 陆姳靠出身,她陆姈却是靠自己的。 陆姈思绪万千,陆婧等人却是眼巴巴望着厅门口,等待南浔王、北安王出现。 虽然两位殿下非常客气,要以晚辈礼拜见,但平远侯夫人还是起身至厅门迎接,「南浔王殿下,北安王殿下,十五公子,有失远迎。」 「夫人客气了。」南浔王含笑道。 他二十岁上下的年纪,面如冠玉,剑眉星目,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一身玄色绣金线锦袍衬得他愈发身形挺拨,气度超群。 「多日未见,所幸夫人身体安好。」北安王笑声爽朗。 他和南浔王同龄,五官深邃,肤色微黑,眉目坚毅,神采飞扬,霸道之气尽显。 南浔王英俊,北安王傲岸,二人又同年封王,文武双全,闺秀们恋慕这样的王子,也是人之常情。 相比之下,站在他们身边的扬景明就平凡多了,不及他二人引人注目。 扬景明碰触到陆姈满是期待的目光,心中一热,大声的道:「拿上来!」数名昌王府侍女应声而出,手中各捧着绸缎珠宝等,扬景明献宝般指了指,「这是送给三姑娘的寿礼!是我做师兄的一点心意!」 「多谢师兄。」陆姈盈盈行礼,容光焕发。 不容易啊,今天也是她的生日,总算也有个专程来给她送礼的人了。 「十五弟,平远侯府可是有两位三姑娘,你只送你师妹,另外一位便不管了么?」北安王笑道。 他抬抬手,有手下抬上了两担沉甸甸的礼物,「这两份礼物,一份送给三姑娘,一份送给十五弟的师妹。」 他对陆姈这个假千金没有丝毫兴趣,打趣过后,目光便落到了陆姳身上,虽然当着众人的面,难掩目光中的贪婪和惊艳,「三姑娘,你看看本王这份礼物,比阿澄的如何。」 南浔王脸上带着温和笑容,但笑意未达眼底,眸光锐利。 北安王这话问的突兀,貌似随意,其实有些无礼,他倒是想看看,这位陆三姑娘会如何回答。 不管这位陆三姑娘说北安王的礼比扬景澄的好,或是扬景澄的礼比北安王的好,都会落人笑柄的。人们只会笑话这位陆三姑娘到底是府外长大的,眼皮子浅,眼里只有金银珠宝,眼里只有财物。 陆姳扬眉,「北安王殿下,我和你有仇?」 北安王道:「无仇。」 陆姳又问:「北安王殿下,请问你目力如何?」 北安王自负的道:「本王能百步穿杨,目力自然极佳。」 陆姳一笑,「目力极佳么,甚好。」信手往厅中央指了指,「澄表哥送我的及笄礼便摆在这里了,你自己送的礼物如何,你自己心里有数。北安王殿下,请你放出眼光来看一看,然后摸着良心问一问,你比我澄表哥如何?」 北安王:………… 本想给这丫头一个下马威,谁知反被她将了一军,愣是给问住了…… 「哈哈哈哈哈。」南浔王纵声大笑,拍掌叫好,「好,三姑娘问得好极了,问得北安王无话可说!北安王,没想到你竟被一位姑娘给制住了,哈哈哈哈哈……」 北安王也不知是生性急燥,还是被南浔王笑得恼羞成怒了,奔到宝石花树下,伸手举起白羊玉雕,一声大喝,「三姑娘,我砸了这个白羊,你待如何?」 「不可,这是上等美玉,砸不得。」平远侯夫人等大惊失色。 陆姈叫道:「北安王殿下,这是敬王府二公子所赠之物,你若敢砸,苦主告到敬王爷面前,你吃罪不起!」 北安王哈哈大笑,「告到敬王叔面前么,那我怕极了,哈哈哈。」 他口中说着怕极了,但明眼人看他的神情,便知他是有恃无恐。 v第四十六章 陆姳微微笑了笑,「我才不会告到敬王爷面前呢。今上年幼,敬王摄政,唯恐被人议论专擅,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北安王殿下你砸了澄表哥送我的小白羊,敬王爷知道了不过一笑置之,连重话都不会说你一句的。」 北安王笑得愈发得意,白羊高高举起,便要摔下,「算你聪明。」 陆姳笑容和煦,语气格外温柔,「北安王殿下,我不仅聪明,我下手还特别狠,你知道么?」身形轻盈到了北安王身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拨出北安王腰间长剑,蓦然变了脸色,「你敢摔我的小白羊,我便敢在你身上刺个透明大窟窿,你若不怕,大可一试!」 北安王两手高高举着白羊玉雕,不提防一柄利剑抵在腰间,一时之间,大为踌躇。 「你真刺啊?」他似乎不相信。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陆姳的声音又变得温柔似水。 北安王低头看看,见陆姳横眉冷对,悻悻欲刺,呆了半晌,手中的白羊玉雕竟然没敢摔下来。 这情形太紧张了,厅中众人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静悄悄的,竟然没人跳出来捣乱。 北安王的侍从气急败坏,各自拨剑在手,但北安王现在双手举着白羊,要害位置被陆姳所制,他们竟然连开口恐吓都不敢。 过了不知多久,扬景明第一个叫道:「陆姳,你竟敢对北安王殿下动刀动剑,你想造反么?」 陆姳冷笑,「北安王殿下,这个蠢货是你堂弟吧,我看你比这个蠢货似乎聪明一点。」 手中长剑直指北安王心脏位置,「北安王殿下,我一个弱女子,没用惯剑,下手可掌握不了轻重,万一我刺得不对……」 北安王汗流夹背,勉强笑道:「开个玩笑而已,你怎么还当真了?你喜欢这个小羊对不对?我慢慢放下来,包管毫发不伤。」 慢慢的、小心翼翼的放下白羊,见陆姳手中长剑渐渐移动,没有真刺下来,松了一口长气。 「哈哈哈哈。」南浔王捧腹大笑,「阿佩,你也有今天。」 「南浔王殿下笑什么。」陆姳冷冷的打断了他,「殿下也是来送礼的吧?请拿出来吧。」 南浔王很有风度,被陆姳无礼打断,也不生气,笑着命人抬上礼物,「本王和北安王一样,三姑娘和十五弟的师妹各有一份,两份礼物都是一样的。两位姑娘虽然身份不同,但出生在同一天,也算有缘,本王一视同仁。」 「多谢南浔王殿下。」陆姈感激的道谢。 南浔王命人抬上来的礼物,陆姳看也不看一眼,「南浔王殿下、北安王殿下送的礼物必是珍贵的。来人,把这些礼物全都变卖了,以两位殿下的名义,捐赠给城中贫民,周济穷困,彰显两位殿下的仁德宽厚,爱民如子。」 春七大觉痛快,忙曲膝行礼,「是,三姑娘,奴婢这便命人去办。」又笑嘻嘻的对南浔王、北安王道:「城中无家可归的贫民很多,他们一定会很感激两位殿下的恩德。」得意的命人抬了礼物出门,觉得自家姑娘实在太厉害了,走路都想横着走。 春七押着礼物出了角门,见府里的护卫带着个腰都直不起来的老年仆妇进来了,也没太在意。 这老仆妇进到府中,见有山有水,雕梁画栋,看得眼都直了,「怪不得要换孩子,若是让自家孩子换到这府里,那可是享不完的福气啊。」 护卫道:「您老人家先别忙着看这些,等忙完了正事,你在府里逛上一月两月的都行。当年客栈的那些人,你真的还认得么?」 老仆妇忙道;「认得,认得!那年胡人打到静县,兵荒马乱的,又赶上两个官太太生孩子,俺老婆子一辈子就遇着过一回,记得清楚着哩。」 护卫寻访多日才找到这老仆妇,知道查明陆姈身世的关键便在她身上,对她甚是客气,「奚妈妈,府里为你准备了住处,安排了两个丫环服侍,你先回去歇歇脚。」 奚妈妈喜之不尽,「这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俺这样的穷苦妇人,也有丫环侍候了。俺且享几天的福再说。」 护卫笑道:「这几天有丫环服侍算什么。奚妈妈,若你真能认出另一名产妇,协助查清楚侯府千金被换一事,你想下半辈子有丫环服侍,都不是难事。」 奚妈妈瞅着侯府的富贵景象,再听听护卫的这番许诺,心里热呼呼的,笑出了一脸褶子。 下半辈子都有丫环服侍,这样的好日子,做梦都想不到啊。 这回可得狠狠的赚上一注,养老的银钱就有着落喽。 奚妈妈看着侯府的一草一木都是稀罕的,一开始只敢看,后来就壮着胆子上手摸了,「这是真花啊,开的可真好看。大冬天的开这么红,喜欢人。」 「大胆!这红胭脂是三姑娘最爱的花,你怎敢乱碰?」管花木的戚婆子出来训斥。 护卫拱手见礼,「戚婆婆好。戚婆婆,三姑娘才回府不久,她的喜好你老人家便知道了么。」 戚婆子脸一红,「我说的是之前的三姑娘。夫人可是吩咐了,三姑娘还是府里的千金小姐,谁敢怠慢,必定严惩。」 护卫笑了,「戚婆婆说的是。」并不和这婆子多说,催促道:「奚妈妈,请随我来。」 戚婆子用嫌弃又挑剔的目光瞅瞅奚妈妈,「这人我从没见过,必定不是府里的。她是谁,来府里做甚?府里是尊贵地方,你可不要带些乱七八糟的人进来。」 护卫还没来得及开口,奚妈妈便满脸陪着笑,「老姐姐,我来侯府是办正事的,我从静县来,要替府上认人……」 「你话太多了。」护卫拉拉奚妈妈,示意她快走。 奚妈妈嘿嘿笑,「我不是乱七八糟的人……」还要解释,却已被护卫拉走了。 也不知是不是天气寒冷的缘故,戚婆子双手拢在袖子里,冻得嘴唇青紫。 她发了会儿呆,叫过一个小丫头吩咐了几句话,自己匆匆奔内院去了。 戚婆子想悄悄向陆姈报信,到了大厅外,却见陆姳、陆姈及几位贵人都在,剑拔弩张,似在争执,慌的忙躲到树后,探出头偷偷张望。 一位身披大红地蹙金绣富贵花开蜀锦披风的少女面罩寒霜,「我特地请我哥哥来,是为三姑娘祝贺生辰的,不是被你折辱的!你竟敢拿剑指着我哥哥,是不想要命了么?」 v第四十七章 戚婆子认得这少女是庆王妃的千金、北安王的妹妹、河东郡主扬仪羽,不禁心中疑惑。这扬仪羽脾气不好,一向蛮横,只是她素日和三姑娘并不如何亲密,怎地今天会特地请了北安王到府,就为了替三姑娘祝寿呢?真的这般好心么? 陆姈好心劝解,「不是这样的,这其中有误会,郡主你听我解释……」 「三姑娘,你不用再替她说话了。」扬仪羽冷冷的打断了陆姈。 陆姈面有难色,幽幽叹气。 戚婆子看得极为心疼。唉,三姑娘就是这般好心,这才认回府的新三姑娘都把她挤兑成什么样了,她还替新三姑娘着想呢。为了替新三姑娘说话,受了贵人的呵斥……河东郡主是好相与的人么…… 「怎么,你没话可说了吧?」扬义羽步步紧逼,「来吧,随我进宫去面见太后娘娘,看太后娘娘如何罚你!」 陆姳仰天笑了一声,懒洋洋的问道:「北安王殿下,我拿剑指着你了么?」 又问北安王的侍卫,「你们看见我拿剑指着你们的殿下了么?」 北安王的侍卫迟疑犹豫,不敢开口,也不敢点头或摇头。 这些人齐刷刷的看着北安王。 陆姳的眼神戏谑中带着讥讽,北安王呵呵笑了笑,「哪里哪里,三表妹不过是和我闹着玩罢了,何曾真的拿剑指着我?」 北安王的侍卫心里便有底了,齐声回道:「没有。三姑娘并没有拿剑指着北安王殿下。」 扬仪羽横眉怒目,「我还没进大厅,便听说了这件事,你们不要再瞒着我了……」 北安王安抚的道:「小妹莫要如此。三表妹是阿澄的表妹,那便也是我和你的表妹了,表亲之间,何必太过计较。」 陆姳脸上挂着丝笑意,欺近扬仪羽。 「作甚?」扬仪羽警觉。 陆姳低笑,「你是北安王的亲妹妹么?和他没仇吧?北安王堂堂七尺男儿,和表妹开个玩笑倒没什么,如果真的被个弱不禁风的闺阁少女持剑要胁,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北安王是打死也不能承认的,你确定要继续逼迫他?」 「你放肆!」扬仪羽色厉内荏。 陆姳笑意愈浓,「你竟声称要带我入宫见太后娘娘,河东郡主,太后娘娘是你想见就见的么?太后娘娘日理万机,你身为侄女,不知敬重,竟拿一件你哥哥本人都不承认的小事要去打扰她?」 「好一张利口。你的老师一定是位知名的诡辩家吧。」扬仪羽讥讽的道。 「痛斥无理之徒这件事,我无师自通。」陆姳笑得自负又淘气。 「妹妹,走吧。」北安王硬拉起扬仪羽,命人抬过竹舆,扶她坐上去,匆匆和陆姳、陆姈作别,一行人旖旎而去。 扬仪羽回头观望,情意殷勤,「三姑娘,今日你及笄,祝你芳龄永继,隽华不离。」 「多谢郡主。」陆姈感动极了。 目送北安王兄妹二人率众离去,陆姈柔声责备,「三姑娘,方才你委实有些莽撞了,怎可拿剑指着北安王殿下?幸亏北安王殿下大度不计较,若他追究起来,不仅仅是你,连咱们平远侯府都脱不了干系。」 陆姳失笑,「姈姑娘,你想多了。北安王当着众人的面要摔我的小白羊,看似鲁莽,其实后果他早已想到了,敬王爷不仅不会怪罪他,还会命令敬王妃和澄表哥不许追究;我拿剑指着北安王,后果我也早就想到了,北安王不仅不会承认,还会帮我说话、替我遮掩,因为他丢不起那个人。」 陆姈哑口无言。 陆姳大获全胜,笑吟吟的回到厅堂待客,宾主尽欢。 戚婆子见陆姳等人离开了,忙轻手轻脚的到了陆姈面前,「三姑娘,老奴方才见到这么一个人……」把奚妈妈到平远侯府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陆姈手脚冰凉,「她就这么容不下我。一定是她再三央求,父亲和大哥才会差人寻访,要查清当年的真相。」幽幽叹气,道:「戚妈妈,多谢你告知我这些。」 戚婆子伸手抹眼泪,「去年冬天我那小孙子生了急病,要不是三姑娘替他请了大夫医治,他的小命就没了。老奴受三姑娘大恩,一直想报答……」 陆姈心神恍惚,放了一个荷包到戚婆子手里,戚婆子千恩万谢的走了。 陆姈独自在暖亭边坐了,自伤身世,神情凄楚。 「姈儿。」陆千奇一路小跑着过来了,「姈儿,我来晚了,我被父亲差出去办事,紧赶慢赶,这时候才回来。」 他捧着一个交趾黄檀长盒,「姈儿,这里面是二哥送你的及笄礼,看看喜不喜欢。」 收到及笄礼本该是高兴的,但陆姈今天看到了太多惊艳的礼物,知道陆千奇送的无论如何和陆姳收到及笄礼不能比,兴致不高,勉为其难的打开看了看,「这个红玉小手炉很漂亮,二哥,多谢你。」 陆千奇对陆姈这个妹妹是很体贴的,「知道你怕冷,所以特地选了这个手炉。这红玉颜色极美,只有姈儿才配用。」 陆姈勉强笑了笑,「二哥对我真好。对了二哥,你送三姑娘的是什么?」 陆千奇有些下气,「父亲、母亲、大哥一出手就是十五份生辰礼,一年一年的都给她补上了,我哪有那么多的闲钱啊,只好也送她一个手炉,是葫芦状的,也蛮可爱。这生辰礼挺不错的了,不过父亲母亲大哥已经把她惯坏了,也不知她会不会嫌弃。」 「是二哥的一片心意,她怎会嫌弃。」陆姈心不在焉。 「姈儿,你有心事?」陆千奇对着陆姈的时候,非常细心。 陆姈魂不守舍,「二哥,往后如果我离开了,你不要舍不得,不要想我……」 「你为什么要离开?」陆千奇跳起来了。 陆姈鼻子发酸,「府里来了个妈妈,是从静县来的,知道当年的事……二哥,我的身世就要查清楚了,我会被我的亲生父母带走……」 「不,谁都不能带走你!我不许!」陆千奇怒发冲冠。 陆姈默默流着眼泪,心里却舒服多了。 有二哥保着,谁能赶走她?谁能? v第四十八章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陆姳和谢夫人一样深感疲惫。 但她知道奚妈妈到了,顾不得歇息片刻,便亲自出动,把奚妈妈带到了谢夫人面前。 「仔细看看,你认得这位夫人么?」陆姳问。 奚妈妈胆怯不敢看,被陆姳再三鼓励,方壮着胆打量了谢夫人一番,头又很快低了下去,「不认得。」 她不认识谢夫人。 谢夫人皱眉,命人把奚妈妈带下去了。 「这会不会是个假的,怎会不认得您?」陆姳疑惑。 谢夫人沉吟,「十几年过去了,我的样子变了许多,她认不出来也不稀奇。可惜姚婆婆出城探望她弟弟去了,若是她在府里,和这奚妈妈见个面,或许两个人会相互认得。这样吧,差人去催姚婆婆早日回府,让她和这个奚妈妈见上一见。」 「娘说的是。」陆姳想起来姚婆子也是当年的知情人,欣然同意。 谢夫人差了心腹出城去请姚婆婆,又差了妥帖的丫头服侍奚妈妈,务必让奚妈妈在府中住得安心。 姚婆婆是第二天下午晌回到府里的,彼时陆姳正和陆娟一起喝茶聊天。 陆娟多年来在侯府都没有朋友,姐妹们都嫌弃她、厌恶她,独有陆姳不在意外表,称赞她心地善良,性情温顺,踏实耿直,陆娟既欢喜又感激,壮着胆子来找陆姳玩。陆姳才得了上好的红茶,便请她喝下午茶,陆娟高兴得眼睛都亮了。 春七进来禀报,「姚婆婆回来了,夫人命她去见奚妈妈了。」 陆姳点头,「知道了。」 甚好,姚婆婆去见奚妈妈,这位奚妈妈到底是不是当年客栈事件的目击者,很快便见分晓。 如果这位奚妈妈真是当年客栈的仆妇,事情就好办多了。 陆娟有些不安,「三姐姐,我是不是打扰你了?如果你有事,我可以改日再来。」 陆姳亲手替她续了热茶,「不,我这会儿正闲着,你多坐会儿无妨。」 陆娟感激不已,端起茶杯,手是暖的,心也是暖的,「三姐姐,或许你不相信,这是我生平头一回跟府里的姐姐喝茶、聊天,头一回被当作客人来尊重……」 「不是当作客人,是当作姐妹。」陆姳含笑纠正。 陆娟激动得哭了,「姐妹,你当我是姐妹。」 眼泪越流越多,陆娟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父亲常年不在家,母亲不爱理会我,姐妹们嫌弃我,你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 陆姳拿出手帕替陆娟拭泪,心中颇为同情。 那个边氏真是个怪人,相貌再奇特,陆娟也是她的亲生女儿。边氏冷落苛待自己的亲生女儿,不给陆娟一丝温情,让陆娟可怜到了这步田地,简直匪夷所思。 「姑娘,不好了!」一向稳重的春七有些慌张的跑进来,神色惶急,「姚婆婆才到偏院,便发现奚妈妈已经死了!」 「死了?」陆姳大吃一惊。 她当机立断,「走,咱们马上过去看看。」 陆姳匆匆起身,「四妹妹,对不住,改天我再请你饮茶。」 陆娟呆了呆,长腿迈开,三步并作两步追上陆姳,「我和你一起去。」 陆姳脚步不停,「不,你快回去吧,死人有什么好看的?」 陆娟一脸严肃,「你当我是姐妹,你遇到事了,我必须陪着你。」 陆姳见她死心眼儿,便没再拦着,「你若不怕,跟我一起去也可以。不过你最好回去,省得晚上做恶梦。」 谢夫人闻讯赶来,把陆姳、陆娟一起拦下了,「小姑娘家,可见不得这些。呦呦,娟儿,你们回房歇着,这里的事我自会处理。好孩子,听话。」 陆娟听到谢夫人哄孩子似的柔声细语,幸福得快要晕过去了,「大伯母,你也不嫌弃我?」 谢夫人柔声道:「大伯母从来没有嫌弃过你。只不过从前因为谢家的事,我处境尴尬,不好和你亲密,恐反倒牵连了你。」 「我不怕。」陆娟又有了一个不嫌弃她的人,美得冒泡。 陆姳扶着谢夫人,「娘,我不是温室里的花朵,死人有什么啊,我不怕。」 「我不怕。」陆娟也不知是在说不怕死人,还是在说不怕被谢夫人牵连。 谢夫人叹气,「娘也知道,我的呦呦不是寻常闺秀,只是没想到,娟儿也如此大胆。」不再赶陆姳、陆娟两个人走了。 谢夫人命人去叫来陆千里,「家里出了人命案子,还是要报官的。」 陆千里不许谢夫人、陆姳进去,「死人很可怕,娘、妹妹、四妹妹不要进去,恐吓着你们。」 陆姳满口答应,哄得陆千里走了。 陆千里要去禀报平远侯,平远侯允准了,他便要到顺天府报案。 陆姳哄走陆千里,扶谢夫人在暖阁坐下,自己借口更衣,悄悄溜进了院子。 陆娟很仗义的陪着她一起进来了。 奚妈妈的尸体摆在屋子中央,身上蒙着白布。 陆姳慢慢将白布揭开,仔细察看,「她是被毒死的,脸色发黑,眼鼻流血……」 陆娟忽然发出一声尖叫,陆姳大惊,忙反身抱住她,「四妹妹不怕,乖,姐姐带你出去。」 陆娟眼睛发直,神情悲痛,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尖叫,「一样的,她和我乳母死状是一样的……」 陆姳心中一动,温柔的拍着陆娟,「乳母一定很疼你,很爱你,对不对?」 陆娟身材高大健壮,却被陆姳温柔的拍着哄着,像个孩子似的泣不成声,「母亲从来不肯抱我,从来不肯亲我,只有乳母肯。我小的时候,乳母常常亲吻我,说我生的虽不白皙,却血统正宗,是六公子的嫡亲骨血……我记得特别清楚,那天乳母抱着我在花园玩,姐妹们嫌弃我,不和我玩,母亲来了,可她宁愿抱陆姈,也不愿抱我,我哭着跑回房,哭个没完没了,枕头哭湿了,被子也哭湿了,乳母见我哭得伤心,抱着我哄我,说我虽不白,却很干净,比陆姈干净……乳母爱我,我也爱乳母,可是那天过后,乳母死了,她死了,和这个妈妈的死状一模一样……」 电光火石间,陆姳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如此。 谢夫人神色慌乱的带着人进来了,陆千里禀告了平远侯之后,也匆忙赶到。 陆姳温柔安抚着陆娟,神情冷静,「母亲,大哥,我想我知道凶手是谁了。」 陆姳命人把陆娟带下去休息,吩咐春七,「去把六少夫人请来。」 春七答应了正要走,陆姳又叫住了她,「不,你不要去了,六少夫人太过危险。」 v第四十九章 陆千里心里咯登一下,「妹妹,你的意思是……六婶婶有嫌疑?」 陆姳点头道:「六少夫人正是杀人凶手,也是当年换孩子的人。」 「这怎么可能。」谢夫人脸色大变。 「呦呦,四妹妹和你同年同月出生,只比你小半个月。」陆千里提醒。 怎么可能呢?诚然边氏当年也是在边城生的孩子,可她有陆娟啊。陆娟和六公子陆广满生得像极了,一眼看上去便知道是父女。边氏既然有了陆娟,怎么可能再有别的孩子;既没有别的孩子,那换孩子的人怎么可能是她。 陆姳却是越发笃定,「娘,大哥,我心里有数。兹事体大,把祖父、父亲都请来吧。唉,可惜六叔远在云中守边,要不然很应该把六叔也请来的。」 「呦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跟娘说说。」谢夫人急切又哀伤。 陆姳握了母亲的手,神色温柔,「娘,您先别着急,先容我再理一理思绪,等祖父、父亲来了,我再详细解释,好不好?」 谢夫人溺爱又信赖的点头,「好,娘都依你。」 陆千里命人去请平远侯、陆广沉,不多时平远侯便来了,怀里还抱着小欢喜,「这小欢喜简直成精了,听到你的名字便喵喵叫,非要一起来。」 陆姳忙接过小欢喜,抚摸着牠的小脑袋,「你想姐姐了对不对?乖,姐姐给你做了两件新衣裳,可漂亮啦,等正经事忙完了,给你试试。」 小欢喜惬意的咪起眼睛,很享受的样子,听到有新衣裳穿更开心,张开小嘴巴舔陆姳的手指,极尽阿谀谄媚之能事。 「这小猫真可爱。」陆千里看了动心,「呦呦喜欢小猫对不对?改天大哥替你弄一只。」 陆广沉也来了,正好听到陆千里的话,「呦呦喜欢猫么?你高伯伯府里有一对月影乌瞳金丝虎,通体乌黑,金丝穿眼,柔若无骨,轻盈如风,爹替你要一只过来。」 「多谢爹,多谢大哥。」陆姳微笑道谢。 小欢喜躬着身子冲陆广沉、陆千里不停的叫,奶凶奶凶的。 「我想要月影乌瞳金丝虎,得等猫妈妈生了小猫,不知是哪年哪月的事了。好了,没有别的猫,别叫了。」陆姳又好气又好笑。 小欢喜被陆姳柔声哄着,方才不闹了。 「这小猫真成精了。」陆千里啧啧称奇。 陆姳轻抚小欢喜的毛发,命令所有的下人回避,静静看着平远侯,「祖父,您养一只小猫养久了,对牠也会有感情的,对么?可是,六少夫人是陆娟的亲生母亲,养了她十五年,却一直憎恶她,从来不曾喜爱过她。」 平远侯沉声道:「丫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谢夫人小声跟陆广沉说了句话,陆广沉惊讶万分,「女儿,你怀疑你六婶婶是当年换孩子的人?这不对吧,你六婶婶是娟儿的母亲啊。」 陆姳指指那被白布蒙着的尸身,「祖父,爹,娘,大哥,你们请看,这位妈妈是我爹和你大哥差人寻回来的,当年那家客栈里的仆妇。这仆妇到了平远侯府不过两日,便被毒死了,显见得是杀人灭口。也就是说,侯府里有一个宁肯手上沾染血腥、摊上人命,也要掩盖真相。陆姈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身世,才值得这样大动干戈?」 谢夫人百思不得其解,「我便是想不明白。以你祖母对姈儿的宠爱,便是姈儿的身世真查清楚了,是哪家平民百姓家的姑娘,你祖母也不会允许那家人把姈儿领走,还会留在侯府、留在她老人家膝下。这个杀人灭口的人想必是知道这内情的,又何苦白白害人性命?」 陆姳点头,「娘说得对。就算陆姈身世大白于天下,祖母也不会让她的亲生父母将人带走,所以根本没有必要为此杀人,除非……」 「除非什么?」谢夫人、陆千里关切追问。 平远侯、陆广沉也凝神静听。 陆姳环顾众人,眼神坚定,「除非陆姈的身世污浊不堪,真相大白之后,绝对不可能继续留在平远侯府!」 谢夫人倒吸冷气,「身世污浊不堪?」 陆千里摸不着头脑,「难道陆姈是六婶婶的私生女?不对啊,六婶婶半个月后就有了四妹妹,陆姈不可能是她的孩子……」 陆姳叹道:「不错,长久以来,所有的人都这么想,以为六少夫人是在我母亲生产之后又过了半个月,才生下了陆娟。所以,虽然彼时她也在边城,却从来没有人怀疑过她。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陆娟的体形和寻常婴儿不同,她从生下来便比一般的孩子要高大,她是才生下来,还是生下来已经半个月了,这其中的区别有人知道么?有人能看出来么?」 平远侯、陆广沉、谢夫人等以后惊疑不已,「你的意思是,边氏并不是半个月之后才有了陆娟,而是也在那个客栈,也是同一天?」 陆姳道:「我养父是位见识广博的长者,幼时我曾偶然间听到他和养母闲聊,谈到西域某地曾出过一件奇事,一位萨珊商人的妻子诞下一对双胞胎,竟然是一黑一白……」 「一黑一白?」谢夫人失声惊呼。 平远侯、陆广沉、陆千里也不镇定了,「从未听过如此奇事。」 陆姳接着讲,「是,这件事太奇怪了,所以彼时我虽年幼,又是偷听到的,却记得极为清楚。我养母也说不可能,养父便说,萨珊商人苦苦逼问,他的妻子终于说了实话,原来她和一名僧只奴一直有私情。这便对上号了,萨珊人是白的,而僧只奴是黑的。养父还说,双胞胎同母不同父这样的事,异常稀少,世所罕见,但毕竟还是有的。」 周围一片寂静。 所有的人都不说话。 这里安静极了,便是掉一根针在地上,也能听清清楚楚。 陆姳见祖父、父母、大哥人人震惊到不敢相信,有些无奈。 她没办法向他们解释异卵双胞胎是怎么回事,甚至没办法向他们讲述双子座的传说----在古老的传说中,斯巴达王后生下一对双胞胎,哥哥是天神宙斯的儿子,弟弟是斯巴达国王的儿子。同母兄弟,一个是神之子,一个是人之子。 v第五十章 没办法,只好借口是从养父那里听到的西域奇闻。反正只要让他们知道世上确实有一黑一白双胞胎的事,便足够了。 「所以,丫头你的意思是说……」平远侯最先缓过神。 陆姳迎着祖父的目光,诚恳又认真,「祖父您想想,如果边氏当年也在客栈,先后生下一黑一白两个孩子,她会怎样?她一定惶恐极了,唯恐私情败露,只好扔掉一个孩子……」 「陆姈是白的,陆娟是黑的,她便把陆姈换到了昏迷的母亲身边,把妹妹你扔掉,这样她的私生女便能养在平远侯府,她还能看着她的私生女长大,这如意算盘打的好啊。」陆千里愤恨到了极处,咬牙切齿。 陆姳把陆娟方才的话复述了一遍,「……乳母是知情人,在陆娟年幼之时无意露出口风,说陆娟才是六公子的嫡亲骨血,虽不白,却很干净,比陆姈干净。边氏恐乳母泄密,暗中毒杀了她,但乳母的死状被陆娟看到,一直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看到这位同样被毒死的奚妈妈,陆娟便受不了了。」 陆广沉又惊又怒,「所以,边氏和乳母换掉孩子之后便躲了起来,半个月之后才露面,谎称被乱兵冲散,寄居乡下产下女儿。陆娟生得与众不同,没人怀疑这个孩子到底出生多久……」 谢夫人惊觉,「不,边氏是在一个月之后方才出现的。她和乳母都很狼狈,说这一个月来过得很艰难,好些回险些被胡兵掳走,所幸有惊无险,顺利产女。我真傻,那时边氏抱娟儿给我看,说这孩子长的丑怪,才出生半个月便如此身长腿长,我还安慰她,说女儿像爹是好事,六弟身材异常高大,娟儿也比寻常婴儿长得快……」 陆娟固然比寻常婴儿高大,但那时的陆娟不是半个月,而是一个月。 谢夫人想明白其中的原委,遍体生寒,「边氏好狠毒的心肠。为了掩饰她的私情,生生害得我和我的女儿母女分离。」 「边氏竟敢把我的亲生女儿扔掉,塞一个假女儿给我。」陆广沉怒不可遏。 「如果真是这样,我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女人。」陆千里义愤填膺。 平远侯缓缓的道:「六郎和他母亲一样憨厚老实,忠诚淳朴,如果边氏真的欺瞒了六郎,令六郎蒙羞,本侯断断不容。」 陆姳指指地上的死者,「如果边氏真杀了乳母和这位奚妈妈,两条人命,她拿什么来赔?」 平远侯面沉似水。 陆姳坚持认为边氏危险,所以平远侯特地差了两名昆仑奴婆子,这两个婆子一般的男人还要高壮,体健如牛,边氏见了这两个婆子,又是厌恶,又是恐惧。 陆姈恰巧来找边氏说话,见边氏被两个昆仑奴带走了,花容失色。 呆了片刻,她便找平远侯夫人去了。 边氏提到不久,平远侯夫人由陆千奇、陆姈陪着也来了。 平远侯允许他们进来,但不许带一个下人。 平远侯夫人万分不解,「在自家侯府,为什么一个下人也不许带?」 虽不解,但平远侯的命令她不便违背,只好一个下人没带,只让陆千奇和陆姈相陪。 平远侯夫人看到地上的尸体大惊失色,厉声质问:「府里出了人命,为何不禀报我?」 陆广沉恐平远侯夫人训斥谢夫人,连忙解释,「母亲,我们也是才发现不久,还没来得及禀报您。」 平远侯淡声道:「是我让孩子们莫告诉你的。死人是什么好事了,你胆子小,恐你受惊。」 这俨然是情话了,平远侯夫人心里极是受用,满腔的气烟消云散,嗔怪道:「我已是做祖母的人了,哪还像当年那般容易受惊。」 陆姈见边氏跪在地上,惊恐万状,心中既不忍,又很不服气,柔声的道:「三姐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因六婶婶时常替我说话,你也便不喜欢六婶婶。可六婶婶毕竟是长辈,你怎可对她无礼?」 平远侯夫人叹气,「三丫头啊,你这个傻孩子,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对长辈恭敬顺从啊?你要是学不会这个,可就不配做平远侯府的姑娘了啊。」 「听到祖母的话没有,还不学着点儿。」陆千奇训斥。 陆姳被这些人挨着挤兑,一点儿也不生气,笑咪咪的仿佛心情很好,「配不配做平远侯府的姑娘,主要看身份。只要我是我爹我娘亲生的,哪怕我真的野蛮不懂礼数,我也配。」 陆千奇没好气,「你能不能有点出息,除了是亲生的,你还能不能有别的优点长处了?」他拉过陆姈让陆姳看,「瞧瞧,这般温柔贤淑,礼仪娴雅,才配做我妹妹。我告诉你啊,你别打坏主意想想赶姈儿走,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 陆姳很有耐心的听他唠叨完,不光自己耐心听,还劝平远侯、陆广沉等人,「莫气莫气,听他说完,毕竟这是他最后一次说这个话了。」 「我凭什么是最后一次。」陆千奇虽然一再在内心提醒他自己,此时有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在场,要克制,一定要克制,但还是被陆姳气得不行。 「你睁大眼睛看着,便知道是为什么了。」陆姳幸灾乐祸的笑着,命人端上一盆清水。 「你要作甚?」陆千奇快跳起来了。 边氏惊恐得脸色白里透青,「你,你,你要作甚……」 陆姈心中莫名升起不好的预感,温柔又焦急的道:「三姐姐,祖父祖母、父亲母亲都在,你快别胡闹了。」 陆姳理也不理,命人把这盆清水端到边氏面前,「六少夫人,借你的血一用。姈姑娘,你也一样。」 陆姈脑子嗡的一声。 边氏色厉内荏,「三丫头,你这是何意?只因你对我不满,对姈儿心存嫉妒,便可以这样折腾我们么?」 「三丫头,你到底想做什么?」平远侯夫人一头雾水。 陆姳嫣然一笑,「当然是滴血验亲啊。祖母,我要当众验一验,六少夫人和姈姑娘,是不是亲生母女。」 陆姈呻-吟一声,昏了过去。 边氏浑身冒汗,惊骇到了极处,「三丫头你胡闹,胡闹什么……大哥,大嫂,难道你们就看着三丫头胡闹,也不管管她……」 陆千奇飞跑过去扶住要栽倒的陆姈,脑海中一片混乱,「为什么六婶婶和姈儿要滴血验亲?到底为什么?」 「姈儿你醒醒。」陆千奇看着昏晕不醒的陆姈,又是焦急,又是迷惘。 v第五十一章 陆姳调侃的道:「你方才声称无论如何都不许姈姑娘走,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姈姑娘是六少夫人的私生女,你还有没有本事留下她?」 陆千奇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陆姈是谁家的女儿都好,他都能央求祖母替他把人留下。可是,如果陆姈真是边氏的私生女,陆姈的生父绿了他的六叔……那可就真的完了,不可能了…… 陆姳拿起一杯茶水泼到陆姈脸上,「醒醒,别装死。」 陆姈一个激灵睁开眼睛,眼眸中满是恐惧和绝望。 自从知道她不是谢夫人的亲生女儿,她便千百回的设想过她的身世,暗自猜测她的亲生父母会是什么人。 她当然希望她的亲生父母高贵文雅,抛弃她只是为形势所迫,但那显然是一个幻想。如果她的父母真的出身高贵,怎能做出换孩子这种没品的事。 她曾经设想过很多种可能,但今天的所见所闻却让她濒临绝境。 她的父亲可以是贩夫走卒,甚至可以是杀人犯,却唯独不能是绿了陆广满的人。如果她真是边氏的私生女,一定会被赶出平远侯府,再也回不来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四妹妹才是六婶婶的亲生女儿。」陆姈努力挣扎。 「你太孤陋寡闻了,没听说曾有女人生下一黑一白、同母不同父的双胞胎么。」陆姳嘲笑的道。 平远侯夫人都听傻了。 怪不得方才平远侯会吩咐所有的下人回避,这事如果是真的,那真的是太丢人了啊。 「什么一黑一白,同母不同父的双胞胎,世上不可能有这样的奇事!」边氏快被吓疯了,面无人色的叫道。 谢夫人忍无可忍,狠狠抽了边氏一个耳光,「如果你真的从没听说过一黑一白的双胞胎,你应该迷惑茫然,而不是怕成这个样子!果然是你,趁我昏迷之时换掉孩子,害我们母女分离十五年!」 「不是的,不是的……」边氏拼命摇头。 「那你敢不敢滴血验亲啊。」陆姳冷笑着指指地上的水盆,「六少夫人,你如果问心无愧,那便验一验啊。你敢么?」 边氏眼珠乱转,不知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陆姳笑吟吟的望着她。 验血认亲什么的,当然是没有科学道理的。如果真的把两个人的血滴在盆里,就算这两个人没有血缘关系,血液也可以相融。 但是,古人没有这方面的知识,滴血认亲的说法早在三国时代就有了。可以说,滴血认亲在古代就是最权威的亲子鉴定。 古人不只有滴血认亲,还有更匪夷所思的滴骨认亲。滴血认亲这个方法,是双方都活着的时候采用的,如果有一方死了,那要印证血脉的方法便是滴骨认亲,也就是把活人的血滴在死人的骨头上,如果血液渗入,则证明有血缘关系。 古人迷信滴血认亲、滴骨认亲到什么地步呢?南朝梁的萧赞,母亲吴淑媛本是萧宝卷的宫人,萧宝卷被杀死后,在有孕的情况下得幸于萧衍。萧衍不知道萧赞是萧宝卷之子,封其为豫章王,很是宠爱。后来吴淑媛向萧赞吐露实情,萧赞为验证他的血统,先是暗中挖开萧宝卷,取出遗骨,滴血相验;后来又杀死他的亲生儿子,也用同样的方法加以检验,鲜血渗入骨骸,他终于相信了吴淑媛的话,相信他的亲生父亲是萧宝卷。 杀死亲生儿子来滴骨认亲,是不是很愚昧、很恐怖?但古人真的相信这种亲子鉴定方法。 陆姳相信,以边氏那有限的智慧,会和大多数古人一样迷信滴血验亲,心里有鬼,会本能的抗拒。 也就是说,边氏一定不敢滴血认亲。 陆姳要求滴血认亲,其实打的是心理战,逼边氏露出破绽。 「验!」陆广沉将一把刀子掷在边氏面前。 边氏恐惧到了极处,反倒有了绝境求生的勇气,蓦然昂起头,声音还是颤的,但话说得大义凛然,「三侄女,我做婶婶的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又何苦如此逼迫于我?我知道,你贵为侯府千金,却流落在外十五年,受尽苦楚,你心里有气不知往何处撒,前几日和我有了些龃龉,便想把脏水往我身上泼了。你却不想想,侯爷、夫人在此,岂容你胡搅蛮缠?你休要以为我的夫君远在云中城,你便可以仗着父母溺爱,肆意侮辱于我……」 「竟有脸提六郎。」平远侯脸色铁青。 「竟有脸提我六叔。」陆千里愤愤不平,「你但凡有一丝一毫为我六叔着想,也不能背着他做出这等事来!」 边氏狠狠心肠,跪地起誓,「我边愔愔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做过对不起丈夫之事,若有半句虚言,不得好死。」 陆姳小声问谢夫人,「娘,她的名字……」 谢夫人道:「边氏闺名愔愔,嵇康《琴赋》中有‘愔愔琴德,不可测兮’,便是那两个字。」 陆姳大感意外,「六少夫人,你这样的人,倒有个好名字。你安静和悦么?柔弱少语么?真配不上愔愔这两个字。六少夫人,陆姈的生身父亲到底是谁,瞒也瞒不住了,你爽爽快快的说出来吧。」 边氏面如金纸,「你休要含血喷人!」 陆姈傻了一般,纤弱柔怯的低语,「三姑娘容不得我,祖父祖母也不疼我了,我还活着做什么?不如一死,遂了三姑娘的心愿。」 她伤心至极,连站起来走路的力气也没有,挣扎着跪爬过去,水葱般的手指在地上抓寻良久,方才握到了刀柄。 「不要啊,姈儿不要。」陆千奇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陆姈,失声惨叫着,扑到陆姈身边,要夺去她手中的刀子。 「二哥,你让我死吧。」陆姈凄凉的、酸楚的央求。 陆千奇流泪摇头,「不,姈儿,不管是谁的女儿 ,当初你都是小小婴儿,你没错……」 他一边劝着陆姈,一边央求陆广沉、谢夫人,「父亲,母亲,姈儿虽不是你们亲生的,却也是你们看着长大的,你们对她就没有丝毫疼爱怜惜么?父亲,母亲,求你们了,停止吧,不要再追究下去了……」 陆广沉声音低沉有力,「不管你如何央求,陆姈的身世非查清楚不可。」 谢夫人叹道:「奇儿你还不明白么?她的身世和你六婶有关,为了你六叔不被蒙在鼓里,必须真相大白。」 v第五十二章 陆千里沉着脸拉开陆千奇,「她的父亲是谁,本来无关紧要,但她生母若真是六少夫人,这事不能善了,懂不懂。」 陆千奇绝望的双手抱头。 他只是年轻狂妄了些,又不是真傻,这个道理他怎会不明白?陆姈如果真是边氏的私生女,后果不堪设想……平远侯府这样的勋贵府邸,怎容得边氏如此行径……可他实在不忍心见陆姈这样,这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啊…… 「祖父祖母,父亲母亲明查,世上从没有同母异父双胞胎的异事。」耳中听得陆姈隐忍悲痛的哭泣声,陆千奇再也受不了了,大声的道。 陆姳掰开他的手,指给他看地上的尸体,「看到没有,这位奚妈妈是静县人,当年客栈的仆妇。才到侯府两天,便被毒杀。如果陆姈的身世不是有重大污点,如果不是怕奚妈妈认出客栈另一名产妇,为什么有人会下这等毒手?你告诉我,可能会是什么原因。」 「或许,或许奚妈妈另有仇人……」陆千奇脑中快速转着念头。 「奚妈妈是静县人,客栈仆妇,这是她第一回 来京城,能有什么仇人?」陆姳反问。 陆千奇张口结舌,回答不出来。 平远侯神色不善,「边氏若再不招认,送她见官。」 边氏连声叫屈。 陆姳道:「你不用喊冤,我让你心服口服。」 命春七带上来两个丫环,「这两个人是专程拨来伺候奚妈妈的,你听听她们怎么说。」 奚妈妈不是什么尊贵客人,拨来伺候的是两个三等丫头,一个叫谷雨,一个叫芒种,谷雨看着机灵些,芒种便老实得很。话都是谷雨说的,芒种在旁不停的点头。 「……这位奚妈妈到了下处,房里的家俱挨个摸了一遍,眉花眼笑,只觉得什么都是好的。奴婢知她是乡下人,没见过府里的好东西,并没敢笑话她,只尽心伺候。奚妈妈要在府里逛逛,奴婢和芒种便陪着她到花园里逛了逛,遇到府里的少夫人、姑娘,这奚妈妈也大着胆子过去搭讪,奴婢等怕她惹事,苦劝着她回去了。」 「晚上奴婢给奚妈妈送茶水,见她大晚上的不睡觉,把油灯挑得亮亮的,在灯下高高兴兴的吃点心,还说什么这回可来着了,要在府里发注大财,往后好回静县养老,奴婢便没敢打扰,把茶水又端回去了。」 「第二天奚妈妈又要出去逛,还不许奴婢和芒种陪着,她人老固执,奴婢劝不住,却又不放心,便让芒种远远的跟着她。这奚妈妈倒没有冒犯少夫人、姑娘,只是在园子里和几个婆子丫环说了话,回来的时候拿了包点心,说是位看管花木的妈妈好心好意送给她的,谁知她吃过点心后不久,便……便死了……」 谷雨开始簌簌发抖,芒种也啰啰嗦嗦。 到底是两个十几岁的女孩儿,谈到死人,哪有不怕的。 陆姳命谷雨、芒种把奚妈妈吃剩下的点心拿上来,「六少夫人,芒种离的远,奚妈妈和哪个婆子说的话,她没有看清楚。这包点心的布又太过平常,没有一点特征。奚妈妈毒发之后,如果报了官,让官府来查案,大概第一个会被怀疑的就是这两个丫头吧。至于你,官府不会怀疑到的。」 谷雨和芒种吓得搂在一起抖似筛糠,看向边氏的目光却满是仇恨。 没错,奚妈妈忽然死了,嫌疑最大的就是她俩。如果是不明内情的官员负责查案,第一个要锁起来的就是无辜的她们了。 小欢喜不知什么时候已跳到了平远侯怀里,平远侯抱着小猫咪,一直冷眼旁观,这时不禁暗暗摇头。 三丫头聪明伶俐,不过还是年轻太小,太嫩了些,如此主动的便给边氏交了底。 既然有丫头暗中跟随,看到奚妈妈和婆子丫环说话,便是真的没看清是谁,诈她一诈又何妨。 陆广沉也看不懂,悄声问谢夫人,「呦呦这是什么意思?」 谢夫人一脸纵容,「呦呦必有她的道理。夫君,我已经答应过呦呦,由她来审问,我尽量少说话。」 陆广沉忙道:「我也答应过女儿了。」 夫妻俩低声笑了笑,心中均感温馨。 说来也是奇怪,之前以为陆姈是亲生女儿的时候,他们对陆姈可没有这样的溺爱纵容。或许是血脉相连的缘故,一见陆姳便觉亲切。 当然了,也有可能是陆姈从小跟着平远侯夫人长大,和父母并不亲密,久而久之,父母对陆姈也便生疏了。 陆姳的话语很有魔力,边氏听了,精神一振。 不光边氏,就连陆姈、陆千奇也燃起新的希望,眼中有了亮光。 边氏挺直腰身,「三侄女,说来说去,你没有证据,所有的这些都不过是你的猜测罢了。这出了人命,理应报案,到了官府,也由得你如此胡闹不成?」 陆姳将奚姑妈吃剩下的、带毒的点心缓缓包好,似笑非笑,「你以为如此这般,我便拿你没有办法了么?六少夫人,你的母亲边太夫人出自龙城风氏,风家有一个非常奇特的传统,我曾听府里的姐妹们闲谈之时当作奇闻逸事讲过,我便记住了……」 边氏踉跄后退,脸上没了血色。 陆姳一步一步逼近,「风家的传统,每逢有女儿出嫁,临出阁前母亲会秘密赠送她三剂秘药,这三剂秘密毒性很强,母亲会吩咐她不到万不得已,不得使用,但若生命受到威胁,也不能坐以待毙。六少夫人,你从你母亲那里也得到了三剂秘药,而且已经用掉了两剂,对不对?」 「什么秘药,我不知道。」边氏不由自主的后退,语气生硬,拼命挣扎。 陆姳不慌不忙,像猫在逗弄老鼠,「据我所知,边太夫人不只有你一个女儿,你还有两个姐姐,对吧?如果你有秘药,那你两个姐姐应该也有,她们身上可能也背着人命。如果平远侯府向边家问责,你猜边太夫人是会实话实说呢,还是不顾一切的替你隐瞒?你要弄弄清楚,你母亲不光有另外两个女儿,还有儿子、孙子等十几人,她会不会为了你,冒险欺骗陆家。」 v第五十三章 边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陆姳蹲下身子,饶有趣味,「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真相平远侯府迟早会查清楚,边太夫人如果隐瞒真相,便是和陆家结仇,到时边家每个人都成了平远侯府的敌人,你确定边太夫人会保你?就算边太夫人会保你,你两个姐姐家里也不会坚如铁桶,总有破绽可寻,你说对么?」 边氏目光呆滞,「你,你简直可怕……」 陆姳嗤之以鼻,「少来,你一个拿私生女换掉夫家大嫂千金小姐的人不可怕,我一个受害者倒可怕了?」 边氏就近抱着桌子腿儿,努力蜷缩着身子,好像想躲到桌子里似的,「你冤枉我,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 陆姳道:「你以为你宁死不说出陆姈的生父,我们便拿你没办法了?真可笑,查查你婚前曾和什么人议过亲事,查查成嘉三年年初你的行踪,那个人究竟是谁,不就水落石出了?」 边氏两眼发直的瞪了陆姳半晌,忽然拼死抢过陆姳手中的布包,手忙脚乱的打开,抓起有毒的点心便往嘴里放。 「想死?哪有这般容易!」陆千里眼疾手快,一脚将边氏手中的点心踢飞。 谷雨连害怕也顾不上了,「她可不能死,她要是死了,咱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芒种虽不机灵,力气却大,扑过去紧紧抱住边氏,边氏发了疯般的嘶咬捶打,芒种忍着疼,死也不放。 谷雨也扑将过去,任何边氏如何怒骂挣扎,总是不肯撒手。 边氏被两个婢女制住,仇恨的盯着陆姳,那目光恨不得要吃人了,「当初就不该一时心软,留下了你……」 陆姳呸了一声,「我大难不死,是你心软么?我娘生我的时候,姚婆婆跟在身边。胡兵追来,姚婆婆牺牲自己,出去引开了追兵,之后不久我爹爹就带人赶到了!你要换孩子,还想杀孩子,来不来得及?」 谢夫人虽答应了陆姳不参与,这时也是气不过,狠狠甩了边氏一个耳光,「你心肠太狠毒了!」 陆千里气得眼睛通红,「边氏太没人性了!」取了绳索,命两个婢女让开,亲自将边氏捆得结结实实。 陆姈呆呆望着这一幕,喉头一甜,吐出一口鲜血。 「姈儿,姈儿。」陆千奇慌了神,忙扶了陆姈,心痛无比。 「二哥,我……我以后再没脸叫你二哥了……」陆姈笑得虚弱,楚楚可怜。 「你不过是个小小婴儿,和你有什么相干。」陆千奇揪心难过,语气温柔。 陆千奇心疼陆姈,想找人求助,但见平远侯面沉似水,陆广沉、谢夫人、陆千里愤怒无比,只好把希望寄托到了平远侯夫人身上。谁知平远侯夫人失魂落魄的,陆千奇给她使眼色,她根本看不见,陆千奇干着急没办法。 平远侯怒极,命令将边氏关押起来,飞鸽传书到云中,让六公子陆广满尽快回京。 毕竟是他的妻子,边氏如何处置,要知会边家,也要陆广满点头。 陆广满被飞鸽召回平远侯府,稍事休息,便被叫到了议事厅。 平远侯、平远侯夫人在,边氏的母亲边太夫人和边氏的大哥边惞也在。 陆姳站在陆广沉、谢夫人身后,好奇又同情的打量着陆广满。 陆广满看上去实在不像位风度翩翩的侯府公子,他身材高大,体健如牛,神情憨厚,皮肤很黑,实在不符合现如今的审美。 陆广满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拜见过父母,惊讶的道:「岳母和舅兄怎地会在这里?」 边太夫人老脸一红,板着脸说不出话来,边惞面有惭色,低声道:「妹婿,愚兄实在愧对于你……」 陆广满摸不着头脑,「舅兄这是何意?」一脸迷茫的向陆广沉求救,「大哥,小弟被弄糊涂了……」 显然,陆广满很信任陆广沉这位大哥。 陆广沉心有不忍,温声道:「六弟,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咱们的兄弟之情,永远不变。」吩咐陆姳,「女儿,见过你六叔。」 陆姳盈盈行礼,「六叔安好。」 陆广满忙道:「侄女请起。大哥,大嫂,这便是当年被换掉的那个孩子么?苦命的孩子,从小不得在亲生父母膝前长大,所幸现在合家团聚了,侄女又如此出挑。好孩子,六叔从未见过比你更齐整更可爱的小姑娘。」 陆姳笑,「六叔过奖了。六叔,您命人从云中送过来的及笄礼我收到了,多谢您。」 陆广满笑容憨厚,「云中的珠宝首饰比不上京城,不过有些从胡商手里买来的,样式新奇有趣,你喜欢便好。」 陆广满突然想起了什么,「岳母大人,小婿听说您喜爱香囊,特地为您寻来一对缠枝花纹银香球,乃唐朝旧物,异常精美。这香囊珍贵,小婿亲自带了来,改日送至边府,请岳母大人笑纳。」 陆姳低下头,心里一酸。 陆广满是个粗人,却记得为边太夫人寻找唐朝香囊,应该是边氏交待过的吧?可见他对边氏是有感情的,知道边氏不仅有私情,还有私生女,不知会伤心到什么地步。 边太夫人却觉脸上有光,腰挺得笔直,发作道:「我可受不起六爷这样的礼。六爷能不搓磨虐待我的女儿,我便感激不尽了!」 边惞心中着急,暗中拉拉边太夫人的衣襟,示意她不要惹怒侯府,边太夫人却甩开他的手,目不斜视。 边惞急的小声央求,「本就是咱们没理……」 边太夫人咬牙低斥,「你懂什么!」 边太夫人真是恨铁不成钢。没看到陆广满对岳母有多殷勤么?陆广满对岳母殷勤,自然是因为他敬爱器重妻子边氏,这个时候当然要拿住陆广满,才能翻转局面啊。 「搓磨虐待你的女儿?」陆广满愕然,「岳母大人,小婿从来不敢……」 边太夫人知道只有拿捏住了陆广满,才有可能转败为胜,又知道陆广满这个人极其老实好欺负,遂厉声喝道:「你有什么不敢的?你们平远侯府势大,我们边家小门小户的,女儿嫁到你家,还不是由着你家搓圆揉扁?脏水随意泼!」 平远侯夫人大怒,「好你个风如意,你一直以来是如何趋奉我的,今日也敢在我面前叫嚣了?」 v第五十四章 边太夫人一张老脸成了猪肝般的颜色,「这么多年了,你金贵,我低贱,从你在娘家做姑娘起,说得好听些是和我交好,其实是拿我当陪衬、当丫环,我娘家不如你,嫁得不如你,在你面前一直抬不起头,这是实情。可你再金贵,也不能把我的亲生女儿往泥里踩啊。」 平远侯夫人啐了一口,「呸,也不看看你女儿做的什么好事!」 边太夫人打定主意要撒泼耍赖,扬声道:「我女儿做什么好事了?她一个深闺贵妇,只要你平远侯府门户严谨、家风清正,她能做出什么好事?陆广满,我和别人说不着,我就问着你,你是不是个男人,你妻子被人冤枉、被人泼脏水,你管还是不管?」 平远侯夫人气得头昏,「我今天才看了这个女人的真面目!这么多年在我面前伏低做小,原来全是装出来的!」 平远侯不理会这两个争吵不休的女人,命人把边氏带上来了。 边氏被五花大绑,口中还塞着抹布,被两个健壮婆子推推搡搡的过来,满脸羞惭,满脸惶恐。 接触到陆广满惊愕难以置信的眼神,边氏眸中闪过丝厌恶,别过了头。 「为什么会这样?」陆广满叫道。 他跑过去,大手撕扯绳索,想替边氏解开。 边太夫人神色激动,「阿满啊,好女婿,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能不能让人这般欺侮你的发妻?当然不能啊。阿满,愔愔是你的妻子,是娟儿的母亲,你要保护她,你一定要保护她!」 陆广满心疼又焦急,两只大手拼命撕扯坚硬的绳索,虎口出血。 边氏眼前是一张大大的、粗糙的黑脸,厌恶的闭上了眼睛。 蠢牛一般的男人,让人如何忍受。 平远侯夫人怒极,「你还敢给她松绑!你知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事?她和人有私情,还生下了私生女!还拿私生女换掉了你大哥大嫂的亲生女儿,让陆家真正的千金流落在外足足十五年!」 陆广满呆在当场。 他像傻了一样。 厅里安静极了。 平远侯这边的人怒火满腔,边家的人心怀鬼胎,都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陆广满颤颤巍巍的、艰难的问道:「大哥,大嫂,侄女便是被边氏换掉的么?」 陆广沉快步走过去,握了他的手,「六弟,事情是边氏做的,与你无关。」 两行浊泪顺着陆广满粗糙的面庞流下来。 他虚弱的道:「大哥,大嫂,我对不起你们。」 歉疚的对陆姳道:「侄女,六叔对不起你。」 陆姳神情郑重,「六叔丝毫不知情,自然没有对不起我。六叔,我想求您一件事。」 陆广满问:「什么事?」 陆姳道:「六叔,四妹妹确实是您的女儿,请您不要因为边氏迁怒于她,请善待她。她很可怜,边氏从不肯抱她亲她,又杀了爱她的乳母,四妹妹一直很孤单。」 陆广满喃喃,「从不肯抱她亲她……我以为边氏只是对我冷淡,不知她对娟儿也这样……」 边太夫人不死心,还想说服陆广满,「女婿啊,愔愔她从小便这样,对谁都冷冰冰的。」 陆广满怪异的笑了笑,「愔愔,愔愔,这名字真好听,可你们知道么,我第一回 知道这个名字,是从姈姑娘的生父口中听说的……」 「姈姑娘的生父?你认识他?」 「你知道?你居然知道……」 所有的人大吃一惊。 陆广满居然知道陆姈的生父是谁?难道他早就见过边氏的情人? 陆广满苦笑,「我见过他。成嘉三年初,我奉命守边,边氏随行。有一天,一个自称是边氏远房表哥的人找到我,说他和边氏早有婚约,边氏出嫁是迫于父母之命,但边氏心里始终放不下他这个未婚夫,要跟我和离。」 「天呢。」众人像听天书一样,万万想不到天底下竟有这等奇事。 情夫找到本夫,说要和离? 就连边氏也露出诧异的神色,「他,他找过你?」 陆广满扬着头,回忆当年的情景,「他说他叫柏洋,和你从小便定了亲事,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后来他父亲因贪污入狱,家道中落,所有的家财都赔了入官,边家便悔了婚,将你另许配了给我。他说你心里放不下他,写信给他诉说思念之情,所以他不远千里从家乡赶来,就是为了带你走……他求我成全你们,求我写和离书……我当时竟被他感动了,真的写了和离书。当我拿着和离书回到家,你出门迎接我,温柔体贴的待我,我还以为你回心转意了,欢喜不已,悄悄把和离书藏了起来……」 陆姳和其余的人一样侧耳倾听,暗暗称奇。 看不出来,边氏丝毫也不起眼的一个人,年轻时候也有这样一段风流过往。 柏洋为了她不远万里跑到边城,面见陆广满求写和离书;陆广满明知她有情人,只要她回心转意便欣然接纳,旧事不提,两个男人对她都很好啊。 陆广满从回忆中清醒,自嘲的笑了笑,「我真傻,竟不知道,你不是回心转意了,只是柏家家贫,你吃不得苦,舍不得侯府的富贵罢了。这些年来,我一直自欺欺人,可到了今天,我想继续骗自己,也骗不下去了。」 边氏无力的辩解,「我确实回心转意了……」 边太夫人忙道:「贤婿啊,愔愔虽和柏洋议过亲事,但早已断了来往,你一定是误会了。柏家早穷的不像样子了,柏洋那个小子也是锦绣丛中长大的,听说过不下穷日子,人已经疯疯颠颠的了。他就是个疯子,他的话可相信不得啊,什么和离不和离的,没有这回事,没有这回事。」 边太夫人贼心不死,还想为边氏开脱,但她的鬼话已经没人听了。 柏洋这些年来一直在西郊一所书院教书,平远侯命人快马加鞭,把柏洋带到了平远侯府。 柏洋日子一定过得不大顺心,明明只有三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却已经四十开外了。不过,能看出来年轻时候相貌生得很好,五官还是很端正的。 柏洋迷茫许久,才慢慢弄明白了情况,「愔愔同时生下一黑一白两个婴儿,黑的那个是六爷的,白的那个是我的?」 平远侯扬扬手,护卫举起刀。 v第五十五章 眼看着大刀就要落下,柏洋笑容凄苦,「侯爷要杀我,我无话可说。但是,愔愔传书于我,纸短情长,我真的相信了。我确和她有过肌肤之亲,但她说了要嫁我,又说六爷心慈,一定会答应,彼时我存了和愔愔白头偕老的念头,并不是存心轻薄六爷之妻,我只是以为……只是以为她会和六爷和离,迟早是我的妻子……」 柏洋这么说,其实是求饶了。 淫人妻子,做丈夫的就算杀了情夫,经官到府,也不用偿命。更何况平远侯府这样的人家,他和边氏做下事来,陆家杀了他,谁敢置喙。 柏洋是读书人,骨气还是有的,不肯低声下气的求平远侯、陆广满饶命。只是委婉说明,当时他以为边愔愔要和陆广满和离,嫁他为妻,他只是误会了,并不是有意相欺。 但柏洋这么说,等于把责任全推给了边氏。 是边氏不甘于室,主动写情书给他;是边氏说会和陆广满和离,嫁他为妻。 边氏央求的看着柏洋,眼眸中满是泪水。 柏洋脸上闪过丝挣扎犹豫,但很快低下了头。 「你当年不是这样的。」边氏如泣如诉。 柏洋怅然道:「是,当年我疼你爱你,爱到可以把我的一只手臂给你。你还记得么?花园之中,海棠树下,你开玩笑要我砍只胳膊向你表忠心,我毫不犹豫便举起了剑……」 「那现在呢?」边氏颤声问道。 「现在么。」柏洋伸手摸摸脸颊,「现在我老啦。人到中年,有妻有子,每天想着的无非是如何多赚些银钱,好养活妻儿。」 言下之意,边氏的死活,他管不了了。 边氏面如死灰。 她不甘心认命,她和边太夫人一样想翻盘,可她做梦也想不到,当年柏洋求见过陆广满,陆广满知道她曾经想和离,另嫁柏洋为妻。这样的事实一摊开,她想耍赖也不行了。 护卫的长刀眼看着就要劈下来了。 柏洋长叹一声,双眼紧闭,「只为年轻时候错信一个女人,没想到今日毙命于此!我不甘心啊,我最小的儿子才五岁,妻子懦弱无能,又无亲族可依,我死之后,我三个儿子、一个女儿,生生没了活路……」 陆广满忽然大手一挥,拦下护卫的刀,「父亲,这个人当年确实面见孩儿,坦诚说了他和边氏的私情。虽然有错,却也算是光明磊落。他家里有弱妻幼子,他若死了,一个女人、四个孩子便没了依靠,死了他一个,害了五个人,这又何苦?不如饶了他吧。」 平远侯冷笑,「他真对边氏情深意重,便该等边氏和离过后,正式拜堂成亲,再做夫妻。六郎,这般简单的道理,别告诉为父,你不懂。」 陆广满道:「父亲说的自然是正理。男人若要娶亲,自应六礼齐备,但是……」他苦思冥想许久,终于为柏洋想到理由,「但是柏洋为了边氏,愿意砍下自己的手臂,大概他便是如此的热情吧。」 陆广满苦苦求情,柏洋眼睛睁开,露出哀求的神色。 平远侯冷冷的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出去领十五鞭,如果这十五鞭能扛下来死不了,算他命大。」 平远侯挥挥手,护卫拎着柏洋便给拎出去了。 外面传出一鞭又一鞭沉重的声音,柏洋拼命央求,「军爷手下留情,仆家中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五岁娇儿……」 陆姳啼笑皆非。 刚才还说家里有弱妻幼子,现在又出来八十老母了? 看来是真的怕疼,真的怕死。 边太夫人见陆广满居然没要了柏洋的命,还为柏洋求情,心中燃起新的希望,「女婿啊,愔愔她当年也是年幼无知,她心里还是向着你的,你就原谅她吧。毕竟她给你生了娟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对不对?」 陆广满道:「我不怪她。」 边太夫人大喜,「好女婿,好女婿。快,愔愔,快向女婿赔罪,两口子把话说开了,往后好好过日子。」 边氏本来死气沉沉的眼中也有了光亮,「夫君,我以后会和你好好过日子的,我一定会的。」 陆广满身材比她高大太多,看她的时候得低下头,「你不是一直嫌弃我么?」 「不嫌弃了,以后再也不嫌弃了。」边氏情意绵绵。 这时候的边氏,为了活命,为了继续做侯府六少夫人,对着陆广满也能温柔起来了。 她边氏是做了丑事,那又怎样?只要陆广满能原谅她,侯府就不便处置她。 边氏眼中不仅有了光亮,也有了笑意。 绝处逢生啊,没想到陆广满这个大老粗也如此多情,她不用身败名裂,也不用去死了。 边氏越想越高兴,容光焕发。 边太夫人示威般的看着平远侯夫人,「老姐姐,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平远侯夫人又气又急,催促平远侯,「侯爷,六郎犯糊涂,咱们可不能由着他啊。」 平远侯淡淡的道:「谁说我儿子糊涂?你耐下心继续看,看我的六郎是不是任由妇人摆布的糊涂虫。」 陆姳好奇心起,小小声的问道:「爹,娘,六叔真能原谅边愔愔么?」 陆广沉简短道:「能。」 谢夫人也道:「能。呦呦,你六叔待人非常厚道。」 陆姳倒吸一口凉气。 都这样了还能原谅,陆广满简直神人。 一般的男人要是知道妻子绿了他,还生下了私生女,早气得要杀人了好么。 这到底是边氏魅力太大,还是陆广满太老实啊。 陆广满凝神着边氏。 「夫君,以后你和我还有娟儿,咱们一家三口,再也不分开。」边氏含情脉脉。 陆广满缓缓摇头,「那可不成。」 「怎么了。」边氏一呆。 陆广满认真的道:「娟儿长大了,是要出嫁的。我要回云中守城,至于你,依照律法,杀人者死。」 「你说什么?」犹如一盆冰水兜头泼下,边氏浑身冰凉,全身血液仿佛凝结了。 「我可以原谅你,但是,我不能代大哥大嫂也原谅你,更不能代侄女原谅你。因为你,害得大哥大嫂一家骨肉分离。」陆广满正色道。 边氏现出绝望之色。 「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是没办法啊。我不想和我的亲生女儿分开,我有错么?」 陆广满用奇怪的目光的看着她,「你必须和你的女儿分开。你知道么?如果你当时和我说明实情,我会留下娟儿,让你带着你的私生女找柏洋。你生下两个女儿,分别有不同的父亲,不管你跟了我还是跟了柏洋,有一个女儿必须和你分开。」 v第五十六章 陆姳叹为观止。 天底下真有陆广满这样的厚道人。 边氏生下一黑一白双胞胎,如果把实情告诉他,他会让边氏带着情夫的孩子走…… 「但是,你没有把实情告诉我,而选择了换孩子,坑害大哥大嫂一家人。这就让人忍不了了。」陆广满话锋一转,「况且,你杀人了,你杀了两个人。」 边氏杀了两个人,一个是陆娟的乳母,一个是奚妈妈。 两条人命不能白白的没了,杀人者必须付出代价。 大周律法,杀人者死。 边氏走头无路,想要回头,世上那有这等美事。 平远侯淡声问道:「如何,我的儿子糊涂么?」 平远侯夫人勉强笑了笑,「还没糊涂到家。」 平远侯夫人心里憋着口恶气出不来,难受极了。像陆广满这样的人还不糊涂啊,妻子红杏出墙才是大事,他可倒好,边氏这么大的错他轻轻放过,倒抓着边氏杀人的事不放。边氏不错是杀人了,可她杀的那两个人身份低微卑贱啊。 平远侯夫人觉得陆广满抓不住重点,糊涂之极。不过平远侯似乎对陆广满很欣赏,平远侯夫人也就忍耐一下,不多说什么了。 平远侯夫人把方才边太夫人的话原封不动还回去,「老妹妹,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边太夫人气怒交加,咬牙切齿,「这陆广满简直是个傻子!不护着自家爱妻,一心只顾外人!」 平远侯夫人呸了一口,「呸,你女儿都给六郎戴绿帽子了,还有脸说什么自家爱妻?」 边太夫人竭力狡辩,「你摸摸良心想想,当初陆广满议亲,门当户对的人家莫说不肯许配嫡女,便是庶女也不肯答应。你为此事没少犯愁,最后还不是我帮的你?」 平远侯夫人本就是个得理不饶人的,现在她占着理,更是气势凌人,冷笑讽刺,「我竟不知道,边家什么时候和平远侯府是门当户对的人家了。边家好高的门庭!」 边太夫人被噎得老脸通红。 这惞羞愧长揖,「家母失言,世伯母息怒。世伯母,家母并无他意,只是说当年六爷的婚事确实有些艰难……」 陆广满庶出,生母是昆仑奴,他又生得如同农夫一般,世家贵女眼界高,哪个愿意嫁他。 边太夫人忿忿,「若不是我家肯许婚,陆广满哪能娶上媳妇儿?」 平远侯夫人气极,狠狠呸了一声。 谢夫人听不下去了,淡淡的道:「你边家肯许婚,无非是贪图富贵罢了,有什么可炫耀的不成?边太夫人,我劝你一句好话,你若是清高呢,便清高到底,把女儿许给穷困潦倒的柏家,让你的宝贝女儿过苦日子。若是嫌贫爱富,毁了柏家的婚约,把女儿嫁入侯府,休要再做出看不上六郎的模样。你家一个水性杨花心肠狠毒的女儿,倒有脸看不起我家老实厚道宽容大度的六郎了?」 边太夫人恼羞成怒,「谢氏,你这是和长辈说话的样子么?」 谢夫人微晒,「事到如今,你以为平远侯府和边家还做得成亲戚么?竟还想摆长辈架子。」 边太夫人惊疑不已,「你这是何意?」 边惞也唬了一跳,「大少夫人,舍妹已嫁到平远侯府,生是陆家的人,死是陆家的鬼。她做下错事,要打要罚全由贵府,但边家和陆家不能断亲啊。」 陆广满还像从前一样,对边惞十分恭敬,「舅兄……不,以后不能再叫您舅兄了。边兄,令妹为掩饰私情,换掉了我大哥大嫂的亲生女儿,害得我大哥大嫂和侄女骨肉分离十几年。这样的妻子,我陆广满不敢要,只能休回边家。」 边惞汗水涔涔而下,「妹婿三思……好歹为娟儿想想……」 边氏尖声叫道:「你侄女明明什么事也没有,你又何苦死死抓着我不放?」 边太夫人和边氏是一样的想法,「对啊,你侄女不光什么事也没有,还出落得花朵一般。贤婿啊,你不要只想着你大哥大嫂的女儿,也想想你自己的女儿,好么?娟儿是个好孩子,她不能没有娘啊……」 平远侯夫人气笑了,「这时候想到娟儿了?你是娟儿的亲外祖母,可曾拿正眼看过她?」 谢夫人心里很不好受,「娟儿说,边氏从来没有抱过她,从来没有亲过她。亲生的女儿啊,当娘的怎么忍心?」 「拿纸笔来。」陆广满吩咐。 边氏绝望到了极处,神情疯狂,声音嘶哑,「陆广满你个丑八怪,我能嫁给你已是恩赐了,你竟敢休我……陆广满你个丑八怪,丑八怪……」 陆广满拿着笔的手停在半空。 厅中陡然安静。 陆姳忍无可忍,蓦地冲出来,「边愔愔,你才是丑八怪!我六叔堂堂正正,大好男儿,面目可不像你这般丑陋,令人作呕!」 花朵一般的少女,翩若惊鸿,明艳绝伦。 边氏被陆姳的容光晃花了眼睛,痴呆许久,「我丑陋,我令人作呕?」 陆姳轻蔑又厌恶,「你还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幅什么尊容吧?」取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递到边氏面前,强迫她看,「瞧瞧你这样子,想不想吐?」 边氏惶急万分瞧着镜中容颜憔悴的女子,头一歪,晕了过去。 「丑到自己看了都会晕啊。」陆姳不无恶意的嘲笑。 陆广满神色复杂。 陆姳笑容明悦,「六叔,虽然咱们叔侄二人今天第一回 见面,但我很喜欢你,也很敬佩你。你度量很大,待人宽厚,恩怨分明,又奉公守法。」 陆广满大为动容,低声道:「好侄女,多谢你。」 他不再为边氏的言语烦心,大笔一挥写下休书,交给边惞,「休回边家之后,请边兄主持公道,将令妹送官究办。乳母和奚妈妈两条人命,依据律法,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边太夫人喊冤,「不过是两个下人罢了,难道要我女儿偿命不成?须知主人杀奴,不是死罪。」 边氏悠悠醒转,高声质问:「陆广满,我杀人就该死么?若说杀人便该死,你生平杀人无数,又该负什么罪责?」 v第五十七章 边氏这纯粹是无理取闹,陆广满却解释得极为认真,「不错,我在战场上杀人无数,可我杀的全是敌人。这些胡兵侵我疆土,杀我边民,必须严惩。你不是的,你杀乳母算主人杀奴仆,不是死罪,奚妈妈可是良民。」 边氏快被陆广满这样的死心眼气死了,直喘粗气,「岂有此理,那奚妈妈不过是一个贪婪无度的赤贫老太婆罢了。她在花园中认出了我,若不是她贪财,敲诈勒索于我,我怎会杀她?这是她自寻死路,须怪不得我。」 「你说了不算,让官府判吧。」陆广满认死理。 不管边太夫人如何怒骂,边惞如何央求,陆广满不肯改口,还是将休书交给了边惞。 边惞环顾众人,见平远侯、陆广沉面沉似水,知道求情也无用,将休书塞到边氏衣袖中,低声道:「事已至此,你只有……」犹豫片刻,狠狠心咬咬牙,在边氏耳边小声说了四个字,边氏面无人色。 边惞长揖到地,连声陪着不是,声明边氏任由平远侯府处置,边家绝无二话,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边家不能把边氏接回去。 也就是说,平远侯府哪怕处死边氏,他这个做大哥的也不管。只要边氏不被休回去就行。 边太夫人痛不欲生,「你这是要你妹妹的命啊,你配做她大哥么。」 边惞低声道:「母亲,我不只是妹妹的大哥,我还是四子三女之父。您为妹妹着想,我也要为我的孩儿着想,请母亲见谅。我万万不能接妹妹回家,死也不能。」 边太夫人掩面哭泣,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话来了。 「自行了断,自行了断。」边氏喃喃重复着边惞交待她的话,泪水悄然滑落。 边惞表态了,她的死活,娘家不管了…… 边惞宁可她死在平远侯府,也不会把她接回边家的。 也对,她如果被休回去,整个边家都会被连累;她如果死了,却可以一了百了。 边氏咧开嘴笑了,笑得凄凉又无望,「六爷,咱们夫妻一场,临走之前,我想见见我的两个女儿,可以么?」 陆广满道:「你想见姈姑娘,可以。娟儿便不必了,你又不喜欢她。」 边氏想辩解,但张了张口,竟然发不出声音。 是啊,她不喜欢陆娟,她真的很不喜欢陆娟…… 护卫把奄奄一息的柏洋拉了进来。 平远侯难掩厌恶鄙夷,「既然此人命大没死,本侯不食言,放他回去。」 柏洋满脸血污,艰难的抬起头,「六爷宽宏大度,侯爷信守诺言,仆感激万分。六爷,我的女儿在哪里?请唤她出来,我要带她一起走。」 陆广满扶起柏洋,命护卫拿了干净巾帕过来亲自替他擦拭,「请稍等片刻,我让人去唤姈姑娘。你女儿在陆家名唤陆姈,女字边加一个命令的令。」 「姈姑娘,姈儿。」柏洋低声重复,「这名字很好。六爷,多谢贵府养育她十五年,她回到柏家之后不会改名,依旧单名一个姈字。」 陆广满替柏洋清理过后,扶他在椅子上坐好,端详良久,「虽然还有些狼狈,但比方才好多了。你和你女儿第一次见面,不要让她嫌弃你。」 柏洋笑容虚弱,「六爷,你是好人。」 陆广满道:「那倒谈不上。只是柏先生当年确实找过我,我也确实写过和离书,在我看来,柏先生先行告知,不是有意辱我。不过,家父认为柏先生应当在边氏和离之后正式成亲,方能成为夫妻,那自然是人间正理。」 柏洋苦笑,「是,仆当年轻浮孟浪做下错事,惭愧于极,无地自容。」 平远侯心疼陆广满,见不得他对边氏的情夫这般宽容,又不忍心多说什么,便先行离开了。 平远侯夫人紧跟着也走了。 边惞见平远侯夫妇离开了,忙说道:「舍妹任由贵府处置。」说完,强拉着痛哭不止的边太夫人,落荒而逃。 陆姳直摇头。 边惞这个做大哥的跑得也太快了吧。 「呦呦累不累?若累了,咱们便回去。」谢夫人柔声问道。 边家已经放弃边氏了,陆广满的态度又很坚决,这件事情已经算是处理完了。 陆姳忙道:「娘,我一点也不累,我想看完。」 接下来是姈姑娘和亲生父母见面,这场好戏,怎能不看。 陆广满扶柏洋坐好,又亲手将边氏的绑绳松开,「你自己理理妆容,莫吓坏了你的女儿。」 边氏痴痴呆呆的,「六爷,能给我一面镜子么?」 陆广满很好说话,命人取来镜子并梳子等,让边氏梳妆。 边氏缓缓对镜梳理长发,凝视着镜中的女子,无比留恋,「表兄,还记得当年你曾赞过我一头青丝,如同绸缎一般柔美亮泽……」 柏洋低着头,一眼也不看她,也不答话。 边氏轻叹,「你对我是一丝情意也没有了么?」 柏洋被她一再追问,终于抬起了头,面无表情,「当年你一封书信,我便不远万里到边城找你,你是如何对我的?缠绵过后,即无情驱逐我离开。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你当我是什么人?边愔愔,自从你赶我离开,我对你便再无情意了,我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边氏双手掩面,眼珠从指间不停滚落,「你竟如此恨我。」 柏洋双目微闭,边氏的话,他仿佛没有听到一样。 陆广满竟然像招待正常客人一样,命人端上茶水,「柏先生,招待不周。」 陆姳叹为观止。 六叔的度量就像他的身材一样,比常人高太多了。 过了不知多久,陆姈终于由陆千奇陪着来了。 陆姈消瘦了许多,脸黄黄的,看着很有几分可怜。 看到厅里的情形,她凄然色变,脚步不稳,险些栽倒。 「姈儿。」陆千奇忙上前扶住她,心疼不已。 「奇儿,过来。」陆广沉见到小儿子这幅模样,脸沉了下来。 「奇儿,快过来。」谢夫人吩咐。 陆千奇不情不愿的放开陆姈,慢吞吞走到父母身边。 人虽然到了父母身边,目光却一直在陆姈身上,很是担心忧虑的样子。 陆姈泫然欲泣的望着陆广沉和谢夫人,「父亲,母亲……」 陆姳笑道:「姈姑娘,从前你叫陆姈,今后要改叫柏姈了,知道么?你的亲生父亲,便是这位柏先生。柏姈姑娘,拜见生父吧。」 v第五十八章 陆姈,不,柏姈浑身一震。 她的目光顺着陆姳的指引落到柏洋身上,登时心中一凉。 这位柏先生衣着如此简朴,显见得家境贫寒,日子艰难。 「不,不……」柏姈无助的摇头。 不,她自出生起便是侯府千金,她不要这个贫寒的陌生人做父亲。 「柏姈姑娘,你实在太笨了。」陆姳道:「你以后便要随着你的生父柏先生一起过日子了,懂么?你母亲边氏还知道诉说过往的情意,引起柏先生的怜悯,让他可以善待你。你竟连边氏也不如。」 「不,我不要……」柏姈像个孩子似的哭泣起来。 陆姳双手抱臂,叹了口气。 这位柏姈姑娘真是幼稚得可以,好像她说不要,便可以真的不要了…… 陆千奇跳起来想为柏姈说话,陆广沉眼疾手快一把擒住他手腕,手上用力,陆千奇疼得呲牙咧嘴,险些哭出声。 「你敢说一句话试试。」陆广沉又加上两分力。 陆千奇额头冒汗,果真一句话也不敢说。 谢夫人双手温柔将他们父子二人分开,「夫君,奇儿还小,慢慢教。」拉了陆千奇的手,指指陆广满,「奇儿,看看你六叔,再决定是否要说话。」 陆千奇只瞅了一眼憨厚淳朴的陆广满,便沮丧的低下头。 唉,这个六婶婶也真是的,为什么当年竟然做下那种事,生生把纯洁无辜的姈儿给连累了……不对,以后她不再是六婶婶了,红杏出墙的儿媳妇,平远侯府断断容不得,一定会休弃。姈儿也不再是妹妹,今后没有陆姈,只有柏姈,姈儿以后是柏家的姑娘了…… 「姈儿,你的身世,应该知道了吧。」柏洋才被鞭打过,难免少气无力,「你拜别大公子、大少夫人,谢过两位的养育之恩,便跟为父回家。」 「不,我不走,我在侯府长大的,我不走……」柏姈拼命摇头。 「姈儿。」边氏弱弱的叫道。 柏姈呆了呆,迅速的转过头看了边氏一眼,随即倔强的转过头。 边氏凄凉的笑,「姈儿恨我,对么?孩子,我不是故意害你的。当年我在客栈中生下你,你白白嫩嫩的,我一见你便喜欢极了,不知如何宝贝你才好……」 她眸中有着母性的温柔,整张脸都有了光彩,不复灰沉暗淡。 柏姈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你把我害惨了……你生我出来做什么?承受世人的唾骂和羞辱么?」 边氏抚摸着头上的发簪,「我也不想这样,我原以为你的身世可以隐瞒得很好,只恨我一时失察,竟让那姚婆子回到侯府,揭穿旧事。孩子,我对不起你……」 「扑」的一声利响,边氏痛楚的低叫一声,众人皆惊。 鲜血顺着边氏的脖子不停流下。 柏姈哭着扶住边氏,「你这又何苦?」 边氏笑得很苦,「我不能回娘家,只能死在这儿……」 她竭力移动目光,想寻找柏洋,「表兄,千错万错全是我的错,你不要迁怒姈儿,要待姈儿好……」 柏洋怅然,「姈儿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为什么要待她不好?」 边氏满足的、轻轻的叹了口气,「这样我就放心了。」 柏姈失声痛哭。 陆广满呆了许久,「你虽不喜娟儿,总是她的亲生母亲,我让娟儿来见你最后一面?可是你这个样子,娟儿会被吓着吧?」踌躇不决。 「四妹妹!」陆姳叫道。 陆广满一惊,忙向厅门口看过去,只见陆娟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神情很是不安。 「娟儿。」陆广满忙迎上去,「你……你知道了?」 「是,知道了。」陆娟不好意思,「爹爹,我一直偷偷看着姈姑娘,有人叫姈姑娘,我就悄悄跟来了……」 陆广满鼻子一酸,「娟儿,来见你母亲最后一面。」 陆娟拉了陆广满的手,慢慢的、犹犹豫豫的走到边氏身边,「母亲……」 边氏神志已经模糊,眼前依稀出现一张黑黑的脸庞,竭力伸手推开,「滚,滚……我一见你就生气……如果不是,如果不是又生了你,我和姈儿会好好的,我们母女二人便会好好的……我恨,好恨,恨你……」 「如果只有你,如果只有你……」边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紧了柏姈的手。 如果只有柏姈一个孩子,边氏是敢于抱到陆广满面前的。 谁规定孩子只能像爹了?女儿像娘,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 可是又生了一个黑孩子,竟然又生了一个黑孩子。 边氏心怀鬼胎,惊骇恐惧,唯恐陆广满发觉真相,唯恐私情败露,和乳母商议来商议去,决定扔掉一个孩子。 边氏厌恶陆娟,要扔陆娟,乳母苦苦相劝,「小的这个一看就是六爷的种,抱了小的回府,一定没有人怀疑您。六爷生得和常人不同,若是抱了大的回府,被人怀疑了可如何是好?若被人议论怀疑,再被有心人查到您和柏公子暗中来往,那可就全完了。」 边氏舍得扔黑孩子,却舍不得扔白孩子,正彷徨无计之时,发现谢夫人和姚婆婆也躲到了客栈,谢夫人生下了一个女儿。 姚婆婆为引开追兵,跑了出去。 就在那一刻,边氏做了决定,把柏姈放到乳母怀里,「快,把孩子换了!」 乳母害怕,上牙齿和下牙齿打架,「那大少夫人的孩子呢?」 边氏眼中闪过丝狠诀,「摔死!」 乳母吓得跌坐到了地上。 被边氏催着骂着,乳母满脸泪痕的过去换了孩子。 「乳母骗我,她骗我……」边氏喃喃。 乳母竟然没听她的话,没把谢夫人的女儿摔死。 如果摔死了那个丫头,现在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我恨,好恨……」边氏恨,恨乳母竟然没有摔死陆姳,恨姚婆子竟然没死,害得她走头无路。 柏姈肝肠寸断,「我不要你死,不要。」 边氏目光散乱,「报,报仇,替我报仇……陆姳,姚婆子……报仇……」 她蹬蹬脚,咽下最后一口气。 柏姈嚎啕大哭。 陆娟呆呆的,「她嫌弃我,临死都在嫌弃我。」 陆广满低声安慰,「女儿,你还有爹爹。」 陆娟委屈的低下头,「以后我只有爹爹了。」 「怎么会,你还有我啊。」陆姳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她身边。 v第五十九章 陆娟惊喜不已,「三姐姐。」 「娟儿,你还有大伯母。」谢夫人神色温柔。 谢夫人向陆娟伸出手臂。 边氏临死前还在嫌弃陆娟,谢夫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世上哪有这样的母亲。 陆娟小心翼翼的、慢慢的靠在谢夫人怀里,简直不敢这是真的。 除了乳母,竟然还有人愿意抱她…… 软软的,香香的,像做梦一样…… 太幸福了啊。 陆广满嗫嚅,「大嫂,小弟有个不情之请。」 谢夫人温声道:「六弟,你尽管说。」 陆姳抢在前面,「这还用问么?娘,六叔肯定是托您照顾四妹妹呗。」 「这是自然。」谢夫人满口答应。 陆姳却是一脸调皮,「六叔,不光我娘能照顾四妹妹,我也能。以后我和四妹妹一起玩,包管她不孤单。不过六叔,我也有一件事情拜托您。」 「侄女只管说。」陆广满拍胸脯。 陆姳把呆立在一边的陆千奇推出来,「六叔,您把我二哥带到云中,把他培养成材。」 陆千奇一跃而起,「我不去!野……妹妹,你不要自作主张,有父母在这里,轮不到你瞎说八道。」 陆姳嗤之以鼻,「我不请示爹和娘,敢说这个话么。」 陆千奇六神无主,「父亲,母亲,你们不会真的让我离开京城吧?」 陆广沉不理会他,郑重的拜托,「六弟,奇儿很不懂事,要把他培养成材,你得多费心了。」 陆广满异常认真,「大哥放心,父亲当年是怎么教导我的,我就怎么教导奇儿。」 陆千奇傻眼了。 真要离开京城去云中?太惨了吧?跟着六叔更惨,六叔出了名的死心眼,不知灵活变通,他管侄儿是真管,可不是装装样子。 -- 边氏在平远侯府咽了气。 柏姈抚尸大哭,之后便央求陆广满,求陆广满允许边氏葬在陆家祖坟,「边家不收留她,她无处可去。六叔……不,六爷,您是好心人,毕竟和她夫妻一场,怎忍让她灵魂无可归依。」 陆广满拒绝了,「她换了我大哥大嫂的孩子。这样的人若是埋进陆家祖坟,我再没脸见我大哥大嫂了。」 「那怎么办?」柏姈快哭死了。 「我可以资助你一些银子,你替她另寻墓地吧。」陆广满取出私房银子相赠,让柏姈为边氏买墓地。 柏姈转过头求柏洋,「父亲,您和我母亲好了一场,她的后事,您难道忍心不理?」 柏洋对边氏早就没有情意了,但柏姈苦苦央求,终究还是松了口,「柏家早已败落,族人不甚讲究,只说是我早年聘下的妻房,埋在柏家祖坟吧。」 柏姈感激涕零。 柏姈随柏洋离开了平远侯府。 临行之前,柏姈拜谢了陆广沉、谢夫人,「父母大人养育之恩,姈儿铭记于心,永不敢忘。」 和陆千奇分别,柏姈更是情意殷殷。 和陆姳道别时,柏姈目光却冰冷如霜,「今日这一切,全是拜你所赐。他日必有重酬。」 陆姳失笑,「柏姈姑娘,除非万不得己,否则不要竖立一个敌人。你这时候和我差了十万八千里,放这狠话有什么用?单纯过嘴瘾么?我如果是你,一个字不说,转身离开,他日卷土重来,那时再嚣张不迟。」 柏姈:…… 气死了,又被这个野丫头说得哑口无言。 柏姈灰溜溜的离开了。 陆姳心情愉快。 总算把假千金赶跑了,以后不用三天两头被假千金恶心着了,高兴! 驱逐柏姈离府之后,接二连三的好消息传了过来。 平远侯为陆广沉请封世子的奏折以惊人的速度批复,陆广沉成为平远侯府世子,谢夫人成为世子夫人。这是陆广沉、谢夫人很多年前便应该享有的,今日终于实现,有种拨乱反正的快感。 庆阳侯肖玻的不法事迹被官员们连续不断的揭发,罪证确凿,少帝亲自下旨,判肖玻夺爵毁券,并处以极刑:凌迟。肖玻在西市被行刑的时候,无数百姓围观怒骂,刽子手足足砍了三千六百刀,庆阳侯受尽苦楚,老百姓生啖其肉,死状可以说是凄惨极了。 庆阳侯这样的恶人,无论死得多惨,都是罪有应得。 肖玻众多被揭发出来的罪行中,查抄柱国大将军府时贪污腐败、欺君罔上便是其中之一。庆阳侯府被查抄,抄出来无数稀世奇珍,其中属于柱国大将军府的,朝廷按清单比对,一一退还。 少帝亲自召见平远侯、陆广沉父子,「柱国大将军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他的遗物,自应交还谢家。柱国大将军无嗣,谢夫人是柱国大将军唯一爱女,这些财物理应还给谢夫人。二位爱卿代朕慰问谢夫人,过去的十五年,她受委屈了。」 少帝不过十六岁的年纪,身体一向不好,苍白虚弱,这番慰问的话语,也是说得少气无力。 平远侯、陆广沉父子谢过圣恩。陆广沉趁机说明,柱国大将军生前有遗命,继承大将军府的人必须是他的血脉至亲,并将谢夫人想将来从孙儿当中择合适人选继承谢家的事说了,少帝咳了数声,声音有些嘶哑,「依卿所请。」 陆广沉急忙拜谢。 平远侯和陆广沉领了财物回府,虽然这些发还的财物连清单上的一半都没有,但事隔多年,无法追究,所幸谢家恢复了声誉,谢大将军的后嗣更可从陆千里的儿子当中选择,不必再和谢家那些愚蠢的族人再打交道,总归是好事。 按理说伍梓和庆阳侯一起查抄的谢家,庆阳侯贪污,伍梓也脱不了干系。但也不知伍家和昌王府是如何运作的,总之谢家旧物都是从庆阳侯府抄出来的,伍家也被查抄了,但一件谢家之物也没有,最后伍梓只定了失查之罪,革职为民。 和庆阳侯这个恶贼扯上干系,最终没有锒铛入狱,只是失去了官职,这运气已是逆天。 静县县令任若光捕贼有功,连功数级,调入都察院做了右佥都御史。任若光骤然升官,喜之不尽,携家眷入京赴任。任婉然写了信过来,不日便将到达京城。 任婉然是位才女,字写得相当漂亮,陆姳瞧着书信,笑咪咪。 v第六十章 任婉然可是立了大功的人,任若光格外器重,任婉然的继母蓝氏再想抢了任婉然的亲事,怕是不能了吧。 邓琪华的父亲邓飞,和任若光一样,因为捕贼有功得到升迁,被任命为金吾卫指挥佥事。邓琪华、邓琪玮也将随父进京。 陆姳在静县的两个好朋友都要到京城来了,自然很高兴。 「华华和婉婉跟我很要好的。」陆姳拿了两个好朋友的书信给谢夫人看,「我们一起上闺学,同窗之中,她俩和我走得最近。」 谢夫人想到宝贝女儿之前在静县的那些日子便心疼,「你养父养母真是厚道长者,省吃俭用的也要供你读书上闺学。华华、婉婉是你的好友,到了平远侯府自然是贵客,娘会好好招待的。」 陆姳问道:「娘,她俩新到京城,算是喜迁新居吧?我是不是应该送份礼啊?」 谢夫人微笑,「那是自然。呦呦放心吧,娘会替你把礼物准备好,邓姑娘、任姑娘一定会喜欢的。」 「她俩都是继母。」陆姳同情的道。 邓琪华的继母似乎还没做过什么过份的事,任婉然的继母都想抢她的婚事了,何等心黑。 谢夫人善解人意,「好,礼物娘挑贵重的,一定让你的朋友在家里有面子。」 「娘太好了。」陆姳喜笑颜开。 邓家富有,邓飞提前命人在永定大街买了宅子,齐齐整整的三进院子,富贵清雅。 任若光是寒窗苦读考上的进士,没有家底,幸亏这回立功朝廷有赏赐,他倾其所有在南香胡同置了个小院子,虽然不大,倒也清净。 邓家和任家是结伴进京的,到京城的第一天便先后给陆姳送了信。次日陆姳一一登门拜访,先到了任家,和蓝氏、任婉柔等略说了几句话,留下礼物,便约了任婉然出门,同到邓家。 任婉柔抚摸着精美的丝绸,爱不释手,「这料子可真好看。娘,这杨妃色的给我做件大袖衫好不好?这银红的可以做褙子……」 蓝氏脸色不大好,「等你父亲回家,我跟他说。」 任婉柔撅起嘴,「这样的小事,您还当不了家了?」 蓝氏胸口发闷,「别提了。自打你父亲立了功,升了官,便和从前大不相同,我的话他通不理会,气死我了。」 任婉柔目光舍不得离开眼前这华美的锦缎,「我都想要,一件也舍不得给别人。娘,不许给大姐,全是我的。」 蓝氏想到任若光改了口风,任婉然的亲事夺不下来,恨恨不己,再看看眼前这些精致贵重的礼物,更是气上加气,「你大姐运气这般好,在闺学读书而已,竟然能和平远侯府的千金交上朋友。咱们到了京城,两眼一摸黑,谁也不认识,偏她有贵客登门,送的这些礼物,咱们见都没见过。等你父亲回来看了,岂不是更要看重她了?」 任婉柔眼珠转了转,「等父亲回来,这些东西不一定给我。不行,这料子太好看了,我非要不可。」抱了杨妃色的衣料悄悄跑了。 蓝氏后知后觉,又是气,又是心疼,「可怜我的柔儿,连个好料子都没穿过,稀罕成这幅模样。罢了,由她去吧,这些东西既送来了,便是任家的东西。柔儿是任家的姑娘,自应有她的一份。」 陆姳、任婉然到了邓家,和邓琪华旧友相见,俱是欢喜。 说起别后情形,任婉然很是感慨,「谁能想到呢?呦呦你竟真的是侯府千金,而原来刻薄你、苛待你的鹿二郎一家牵涉人命官司,钱氏认罪,承认她是主谋,之后畏罪自尽,鹿二郎和鹿小鹊这两个从犯还是靠着陆家交纳赎金,方能免了刑罚,终身为鹿大伯守墓。」 陆姳道:「这是家父家母的意思。家父家母对我养父养母非常感激,为我养父养母修了坟墓,又以我养父养母的名义办了鹿氏义学,收静县的贫民子女入学读书,弘扬他们的身后美名。家父说,鹿二郎、鹿小鹊虽可恶,毕竟是鹿家骨血,我养父泉下有知,一定不想这父女二人没命。但这二人做了恶,也不能不罚,所以就让他俩一辈子为我养父守墓吧,别想出去祸害人。」 「陆伯父知恩图报。」邓琪华、任婉然大为赞叹。 陆姳低眉轻笑,有些无奈。 依着她的意思,鹿二郎、鹿小鹊这样的恶人,是不肯放过的。但陆广沉极重血缘,感激鹿大郎对陆姳的养育之恩,对和鹿大郎有血缘关系的鹿二郎、鹿小鹊,愿意网开一面,花重金为其赎罪。陆姳是不赞成的,不过鹿二郎、鹿小鹊必须终身守墓,不得自由,也算得到报应了吧。 「其实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庆阳侯也有倒台的一天。」邓琪华道:「听说老百姓奔走相告,生啖其肉,也是这恶贼罪有应得。」 「何曾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三人回想起齐心协力抓捕庆阳侯时的情形,百感交集。 任婉然提起她父亲任若光,「我父亲万万没想到能连升数级,由七品县令到四品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连着好几天,他天天让我掐他,唯恐这是做梦,不是真的。」 邓琪华打趣,「你呢?这回进京你便该完婚了,即将嫁为人妇,需不需要我掐你两把?」 任婉然红着脸啐了一口,「呸,你这丫头要死了,你有本事一辈子别说亲,要不然呀,将来有我报仇的时候。」 邓琪华明媚如春的面容间有丝忧色,不过片刻后便又笑容可掬了,「我父亲说过了,要多留我几年,你要等的这一天不知到哪年哪月了,哈哈哈。」 二人嘻嘻哈哈的闹了会儿,问起陆姳来京后的情形。 陆姳捡要紧的略说了说,说得邓琪华羡慕不已,任婉然惊讶万分。 二人都夸陆姳厉害,不过任婉然思虑再三,好意相劝,「呦呦,依我的愚见,身为女子,哪怕内里彪悍,外表还是温柔贤淑的好。」 陆姳嫣然,「外柔内刚确实是最好的,不过要装出温柔贤淑的外表,颇费力气,我不爱费那个功夫。华华,婉婉,不瞒你们说,在平远侯府,家父家母极是偏爱我,大哥也疼我,祖父待我宽容,我觉着吧,我便是凶悍些也不妨事。」 邓琪华、任婉然都流露出向往的神色,「父母极是偏爱啊,那可真好。」 v第六十一章 任婉然叹气,「我家那位继母,那位妹妹,你们也都是知道的,我非做淑女不可。要不然,我那位好继母,我的好妹妹,更该有话说了。」 邓琪华更是坦率承认,「我也不想做淑女。」 陆姳和这两位闺中密友同甘共苦过,说话便很直白,「做淑女这件事,有利有弊,有时利大于弊,有时则未必。譬如说,若面对的是贾充之流,淑女会很惨。」 贾充,西晋王朝的开国元勋,原配李婉是淑女,为贾充生下贾荃、贾裕两个女儿,但李婉的父亲获罪,李婉坐徙乐浪,贾充马上和她离了婚,另娶悍妇郭槐。郭槐性妒,只因贾充亲吻了乳母怀中的儿子郭黎民,便将乳母无情杀害,害得郭黎民因思念乳母而死。生下小儿子后,又重复了这一悲剧,以至贾充官至司空、太尉、大都督,没有儿子可以继承香火。 李婉不仅是淑女,还是才女,可以和贾充诗文唱和。但是,李婉遇赦回京,贾充的母亲命他迎回李婉,贾充畏惧郭槐,不敢。 郭槐在贾家作威作福,李婉独守空房,郁郁而终。 在贾充面前,淑女败给了悍妇。 当然淑女是可贵的,但如果不幸遇到了贾充这样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身为侯府千金,父母疼爱,外祖父又是为大周建立了不世之功的谢大将军,我觉得自己可以任性些,不必兢兢业业、小心翼翼、谦卑温顺。」陆姳笑吟吟的道。 邓琪华竖起大拇指,「我要是有谢大将军那样的外祖父,我也会学你。」 任婉然也想通了,「你和我不一样啊,将门虎女,原该如此。」 三人正说着话,邓家侍女来禀,「大姑娘,太太让您过去一趟。」 邓琪华不悦,「没见我有客人么?」 侍女陪笑,「是很重要的客人。」 邓琪华把手中的杯子重重放到桌案上,「不拘是什么重要的客人,都让她等等。」 侍女犹豫了下,走近几步,低声的道:「大姑娘,是王府的客人。」 邓琪华脸色青白。 陆姳耳聪目明,微笑问道:「敢问是哪家王府的客人。」 侍女略有迟疑,随即曲膝道:「是庆王府。」 陆姳不由的暗暗叹气。 庆王,是北安王扬景佩的父亲。 在原书里,邓琪华的父亲邓飞投靠了北安王扬景佩,很是风光了一阵子。后来北安王造反不成,兵败被杀,邓飞这个同党不仅自己死了,还连累了家人。 原本以为邓飞借着抓捕庆阳侯的机会立了功、升了官,就可以不和北安王扯上干系了。谁知邓飞还是和庆王府有了来往,难道邓飞要走书里的老路,最终要投靠扬景佩么。 「闲着也是闲着,我想扮小丫头玩。」陆姳笑得调皮,「华华,我扮成你的丫头,陪你去见见庆王府的客人。」 「呦呦,多谢你。」邓琪华很感激。 任婉然道:「我也扮个丫头。」 「你扮不像。」陆姳吹牛,「我扮什么像什么。」 开着玩笑,陆姳换了丫环的服饰,陪邓琪华去了前厅。 进了厅门,陆姳和庆王府的一名侍女大眼瞪小眼。 这名侍女一身青衣,打扮得很普通,但这人陆姳见过,分明是庆王之女、河东郡主扬仪羽。 什么情况,邓琪华有这么重要么,居然要扬仪羽这跋扈郡主乔装改扮,亲自来相看? 扬仪羽皮笑肉不笑,微微曲膝。 陆姳笑盈盈的回礼。 倒是要看看,庆王府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邓琪华的继母姓林,是邓琪华生母的堂妹,三十多岁的年纪,细眉长目,神态端庄。 林氏亲生的儿子邓琨珸才五岁,白嫩可爱,坐在小凳子上捧着只梨子啃得津津有味,见邓琪华进来,梨子扔到一边,眉花眼笑的叫姐姐。 「不许拿脏手摸你姐姐的裙子。」林氏命令。 邓琨珸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仰起小脸,眼巴巴的眨着邓琪华。 邓琪华取出手帕,蹲下来替邓琨珸擦干净小手,「可以了。」 邓琨珸顺势搂住邓琪华的脖子,「姐姐带我出去玩。」 两道审视的目光落在邓琪华身上。 邓琪华浑身不自在,轻轻拨开弟弟的小手,「小弟,有客人在。」 邓琪华放下弟弟,哄他依旧在小凳子上坐好了,向林氏请安,又依林氏之命,向庆王府的秦女官问好。 秦女官四十多岁的年纪,未语先笑,「这位便是邓大姑娘了吧,相貌好,教养佳,还很会哄弟弟,让我不知该怎么夸奖才好了。」 林氏谦虚,「小女年幼,天真烂漫,让秦女官见笑了。」 秦女官起身握了邓琪华的手,上下打量。 她言语非常客气,但打量邓琪华的目光却毫不含蓄,像在挑剔货物似的。 邓琪华脸色发白。 陆姳咦了一声,像看到什么了不得的新鲜事物一样,低头瞅着秦女官的手,爱慕不已,「秦女官,您年纪不小了,怎地这双手又白又嫩,像小姑娘一样?这手太好看了,一定很好摸……」大力抓过秦女官的手,一脸享受的摸来摸去,「这么滑,像上好的丝绸一样。」 秦女官惊讶万分,努力想把手从陆姳手中抽出来,「你这小丫头,怎地没大没小?」 陆姳哪里肯放,不光握紧了秦女官的手,还做出无比陶醉的模样,凑到秦女官胸前深深呼吸,「好滑啊,好香啊,秦女官你的脸像五十岁,手像十五岁,脸像老婆婆,手像小姑娘,你还很香呢,香气扑鼻的,又好摸,又好闻,嘻嘻嘻,真好玩……」 邓琪华虽心中气苦,这时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邓琨珸还是个孩子,什么也不懂,瞧着有趣,和姐姐一起放声大笑。 秦女官涵养再好也来了气,怒斥道:「丫头,快放开我!」 「女官姐姐,不,女官婆婆,你的手好摸,让我摸摸呗。」陆姳无比殷勤。 秦女官气得头晕。 扬仪羽再也看不下去了,就近从她身边的墙上取下鸡毛掸子,便要向陆姳抽过去,「邓家一个丫环也敢如此无礼,不教训是不行了!」 v第六十二章 陆姳硬捧着秦女官的手放到脸颊上摩梭,笑得无赖又得意,「你一个庆王府的婢女,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敢在邓家放肆?行了,把鸡毛掸子放下吧,你也不用你那脑子想想,你到邓家到底是干什么来的。你把事情办砸了,就算北安王殿下纵容宠爱,不罚你,庆王爷什么脾气,能轻饶得了你么?你赶紧跪地求饶吧,别冲我瞪眼睛了。」 陆姳分明是有意挑衅,扬仪羽明知不对,但实在气不过,鸡毛掸子猛抽过去,「呸,今天打的就是你!」 邓琪华忙上前阻止,「不许打人!」 陆姳笑,「大姑娘快让开,这庆王府的婢女不是要打我,她明明是和秦女官有私仇,要打秦女官……」瞅着扬仪羽要抽过来了,眼疾手快把秦女官推上前,只听扑的一声闷响,扬仪羽一掸子打在秦女官头上,秦女官疼得嗷嗷叫。 「你们庆王府的人有什么私人恩怨,在庆王府解决就行了,闹到邓家干什么?」陆姳大声质问。 「闹到邓家干什么?」邓琨珸小孩子家家的爱玩,又是跳又是叫,跟着陆姳质问。 邓琪华忙替秦女官揉头,「哎呀,庆王府的婢女竟敢打庆王府的女官了,这可真是稀罕事。秦女官你别躲,我替你多揉几下……别客气呀,我替你揉揉,你这么客气作什么呀,别躲呀……」 秦女官本来就疼得不行,被她一通乱揉更疼得不行了,哪能不躲? 庆王府的另几名侍女见事情闹得大了,慌了手脚,忙过来察看秦女官的伤势。邓琪华和陆姳偏偏不许,「你们庆王府的人挟私报复,再打秦女官怎么办?不准过来,快走开。」 扬仪羽气得头晕脑胀。 邓琨珸拍着小手笑,可开心了。 屋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林氏一直稳稳的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陆姳偶尔间触碰到林氏似笑非笑的目光,心中一动。 邓琪华、任婉然家里都有继母,任婉然继母的刻薄算计早就露出来了,邓琪华的继母却一直没什么恶行。按邓琪华的说法,是她这继母有城府,藏的深。可这屋里都乱成一锅粥了,林氏还能按兵不动,这城府简直深不可测啊。 「陆姳,都是你在捣鬼。」扬仪羽气恼的叫道。 陆姳笑吟吟的凑到她面前,附耳低语,亲呢无间,「河东郡主,你父兄让你打探的消息,你连边儿也没摸着吧。你回去可怎么交差啊。」 「哼,我不过是闲着没事来玩玩的,交什么差。」扬仪羽愣了愣神,但很快恢复了傲慢神态。 陆姳一开始只是怀疑,这时却非常笃定了。 扬仪羽不是闲着没事来代庆王府来相看邓琪华的。她来邓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你回府不会挨打吧?」陆姳亲亲热热的问。 「不可能!」扬仪羽狠狠瞪了陆姳一眼。 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太太,大姑娘,老爷回来了。」丫头打起帘子。 邓飞如一阵疾风般卷入,看到眼前这混乱景象,吃惊又惶恐,「这是怎么回事?太太,王府贵客,怎地不好生款待?」 林氏缓缓站起身,「秦女官的伤,是庆王府这位婢女打的。王府贵客之间不知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恩恩怨怨,都带到咱们邓家来了。」 「庆王府婢女打的?」邓飞惊愕难以理解。 陆姳和扬仪羽说悄悄话,「河东郡主,你的身份除了我,除了你带来的人,别人都不知道。你是个光明磊落的人,要不要此时此刻,公之于众?」 扬仪羽没好气的把陆姳推开,手一挥,「走!」 怒气冲冲带着秦女官及其余的侍女,扬长而去。 「对不住啊,招待不周,招待不周。」邓飞摸不着头脑,追出去连声道歉。 一名锦衣青年迎面快步而来,见扬仪羽这一行人皆是面生女眷,停下脚步,默默避到一边。 扬仪羽憋了一肚子的气没处撒,从侍女手中取过鞭子便抽了过去,「狂徒竟敢偷看!」 锦衣青年不慌不忙,轻舒猿臂,扬仪羽带着风声抽过来的鞭子被他紧紧握住。 他眉头微皱,如白玉般的面容笼罩着一层寒霜,「谁要偷看你了,你有什么好看的?」 「大胆狂徒,竟敢对郡主无礼……」庆王府一名侍女高声怒斥,但话出口后才意识到暴露了扬仪羽的身份,骤然闭口,神色惶急。 青年眉宇间闪过诧异之色,淡淡的道:「这位想必是郡主的侍女,和郡主极为亲厚,以至于对她无礼,便是损了郡主的面子。不过,她冤枉我了,我没有偷看。」 青年松开了手。 扬仪羽今天连连受挫,气恼的跺跺脚,一阵风似的走了。 侍女等连忙追上去,秦女官顾不得伤痛,和众侍女一起猛追。 青年目送这拨人远去,英俊面庞间没有一丝表情。 「庆王府的贵客走了?」邓飞喘着气过来了。 邓琪玮不快,「原来方才的人是庆王府的。父亲,这些人很是无礼。」 邓飞道:「宰相家奴七品官。庆王府的人嘛,难免傲慢些。」 邓琪玮陪邓飞缓步往回走,「父亲,您为何这么着急和庆王府交好。」 邓飞哈哈一笑,「你真给为父子面子。为父这哪能叫和庆王府交好,这叫攀附庆王府好么。」 邓琪玮从善如流,「您为何这么着急攀附庆王府。」 邓飞无奈的摸摸头,「唉,咱家在朝中没根基,这忽然升了官到京城,若是不找个依靠,为父心里总是不踏实。」 「那也不用卖女求荣吧。」陆姳和邓琪华携手而来,陆姳不满的道。 邓飞一愣,「这是……这不是呦呦侄女么?侄女,你怎地如此打扮?」 陆姳得意的扬起衣袖,「华姐姐听说庆王府来了人要见她,害怕的很,我便换了丫环的衣裳陪着她。怎么样,我够朋友吧?」 邓琪玮眸光深沉,长揖道谢,「呦呦,多谢你。」 邓飞呆了片刻,「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带他们到了书房,摒退下人,关上房门,一声长叹,「玮儿,华儿,贤侄女,我也不愿把华儿嫁入王府,但邓家初到京城,没有根基,如一叶浮萍,不找个靠山哪行。」 「我不嫁,我死也不嫁。」邓琪华拼命摇头,「什么侧妃不侧妃的,说穿了不就是个妾么。我死也不要。」 「放心,一定不会的。」陆姳抱着邓琪华安慰。 v第六十三章 邓琪玮沉声道:「谁敢把我亲妹妹送入王府?我死也不会答应的!」 邓飞顿足,「你们这两个孩子……唉,难道我这做爹的舍得么?我也不愿意,可是没有办法……」 「邓伯伯,您怎么突然想到要把华姐姐嫁入庆王府的?谁给您出的这个主意啊。」陆姳追问。 邓琪华泪流不止,「还用问么?有后娘就有后爹……」 「不是你想像的那样。华儿,你误会你母亲了。」邓飞满脸烦恼之色。 陆姳正色道:「邓伯伯既然不愿意说,侄女也不多问。但是邓伯伯,有七个字我一定要告诉您,请您务必记清楚、想清楚。」 「哪七个字?」邓飞忙问。 陆姳没有开口说话,拿起笔写下七个字,递到邓飞面前。 邓飞倒吸一口凉气。 陆姳掀开火盆,将纸张扔到火中,「邓伯伯,我言尽于此,何去何从,您自己决定。」 火光中,邓飞的脸明灭不定。 陆姳该说的都说了,告辞出来,到邓琪华房里换了衣裳,温语安慰,「放心,邓伯伯是很疼你的。不会害了你。」 邓琪华本是爽郎明媚的姑娘,这时却惴惴不安,「呦呦,真的么?」 「真的。」陆姳的语气不容置疑。 原书里邓琪华都没有被邓飞献入庆王府,更何况是现在。 虽然非常肯定,但陆姳毕竟还是担心,回到平远侯府后拜托陆千里,「大哥,你手下有没有轻功很好的人,趁着夜黑风高,到邓家探个究竟?」见陆千里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她,忙补充道:「邓家三进院子,家丁不多。」 陆千里好气又好笑,「邓家三进院子,家丁不多,所以便能派人夜探了么?呦呦,你这小脑袋瓜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那大哥答应不答应我啊?」陆姳撒娇。 陆千里已动手去找夜行衣了,「大哥哪敢不答应。大哥若是不答应你,你转过头便去求爹爹了,甚至会去求祖父,保不齐会挨骂。」 陆姳嫣然。 这晚陆千里果然夜探邓府,次日寻个机会找陆姳说话,啧啧称奇,「世上不只有恶继母,也有好后娘。邓大姑娘的继母,和她的父亲邓飞吵架吵得很凶,坚决不许把女儿嫁入王府。吵到厉害之处,甚至以死相威胁。」 陆姳听得很稀奇。 陆千里详细解释之后,陆姳才明白了原委。 林氏幼年时受过堂姐的恩惠,堂姐去世之后,放心不下邓琪玮、邓琪华这两个孩子,毅然嫁入邓家。林氏虽是继母,但爱孩子的心和亲娘也不差什么,邓飞要把邓琪华嫁入庆王府,林氏宁死也不同意,持剪刀威胁,逼邓飞改主意,否则她便血染当场。邓飞无奈,只好发下毒誓,将来一定给邓琪华找门当户对的少年郎,明媒正娶,风光大嫁。 「原来如此。」陆姳恍然大悟。 怪不得既便在原书中,邓飞那么巴结北安王,也没把邓琪华送出去。 怪不得邓琪华从小被继母养大,性情却爽快明利,颇有几分娇憨。 因为有林氏这样的继母啊。 陆姳和大哥商议,「如果单单是邓伯伯要把琪华嫁入庆王府,最多不过是侧妃身份,扬仪羽那般跋扈,怎会在意。她扮了丫环到邓家,一定另有目的。」 陆千里道:「邓飞是因为抓捕庆阳侯肖玻有功,方才得到的升迁。如果大哥猜得没错,庆王府、扬仪羽对邓家的关注,应该和肖玻有关。」 陆姳双手托腮,「我大概猜到是为什么了。大哥想想,庆阳侯的家被抄了,从他府里抄出了很多外祖父的旧物。这些旧物已由皇上亲自退还给了谢家,不过东西少了一半都不止呢。或许有一件两件庆王府特别想要的宝物,庆王府以为邓伯伯经手抓捕之时,偷偷昧下了?或许任御史也被怀疑上了……不行,不能让庆王府盯上邓家、任家。」 陆千里问:「呦呦打算怎么办。」 陆姳沉吟未决。 就在这时,春七进来回禀,昌王府的十五公子命人送了封信。陆姳将信拆开看了,笑着推给陆千里,「十五公子骂我呢。」 扬景明对柏姈这个师妹倒是真好,柏姈被逐出平远侯府回到柏家,他亲自过去探望,发现柏家实在是穷,娇生惯养的柏姈竟然住偏僻阴冷的小屋子,睡草席,吃粗茶淡饭,而且柏洋的妻子儿女很排斥柏姈,柏姈寂寞又孤单,快心疼死了。 以扬景明的财力,他资助柏姈是不犯难的,可柏洋也不知是有气节还是脾气怪,坚持不肯要扬景明一丝一毫的财物。扬景明只能眼睁睁看着柏姈受苦。 这不,扬景明气不过,认为柏姈现在的困境全是陆姳造成的,专程写信来痛骂,「……师妹单纯善良,你为什么一定要把她逼入绝境?她在平远侯府住得好好的,你费尽心思把她赶走,心肠何其恶毒……你和我师妹虽非同父同母,却同日出生,相煎何太急。陆三姑娘,你扪心自问,不觉得惭愧么?不觉得你太狠毒了么? 「这厮可恶!」陆千里怒气不息,伸手提剑,「大哥这便去教训他!」 「不用呀。」陆姳忙拉回大哥,笑容狡黠。 她蘸着茶杯里的水,在桌子上写下一个「伍」字。 陆千里乐了,「让他们找伍梓么?好主意。」 陆姳拿了两个瓷器娃娃,让他俩面对面站着,笑吟吟的道:「这两个,一个是昌王府,一个是庆王府。我现在就想看他俩打架,打得越热闹越好。」 陆千里微笑,「那便让他们打起来。」 兄妹二人商议着如何行动,陆千里忽地凝神静听,指了指外面。 陆姳警觉,没有发出声音,用口型问道:「外面有人?」 陆千里点点头,蓦然飞身跃至门口,喝道:「什么人鬼鬼崇崇的!」 「大哥别动粗,是我……大哥你轻点儿,我是你弟弟,不是你仇人……」 陆千里大踏步进来,将陆千奇掷在椅子上,「你不跟着六叔,躲在这里作甚。」 陆千奇疼得倒吸冷气,伸手揉屁股,「知道是我还用这么大力气,你跟我有仇不成?不是,大哥,我不是抱怨你,我就是随口这么一说……大哥,你替我说说情吧,我不能跟着六叔,宁可跟祖父都不跟六叔……」 「为什么。」陆千里当然不会随意答应他。 v第六十四章 陆千奇愁眉苦脸,「六叔死心眼儿……不是,六叔固执刚强,不知变通,他如果吩咐我蹲一个时辰马步,那便一刻钟也不能少;抄书,一个字也不许错,他真的会一个字一个字检查……」 「这不是很好嘛。」陆千里不解,「六叔为了你如此费神,你照六叔的吩咐做就是了。假以时日,一定能成材。」 陆姳惊叹,「六叔一个字一个字的检查你,这得多费精神多费目力啊。二哥,这也就是亲叔叔了,但凡换个人,都不会跟你费这个力气。六叔对你这么好,你可不要辜负他,一定要好好学,持之以恒,刻苦努力,百折不挠。」 陆千奇气恼,「六叔这个好法,我可吃不消。你喜欢,换你试试。」 「唉,你是要跟六叔去云中的人,我和你怎么能比。莫说云中了,我便是想出京师都不容易。」陆姳笑得无比开怀,却故意装出遗憾可惜的模样,「我很想跟六叔学,但办不到。六叔的侄子侄女当中,只有你才有这个福气。」 陆千奇翻了个大白眼。 这叫福气么?这明明是晦气! 「大哥,你帮我在父亲母亲求个情好么。」陆千奇央求,「我占卜过了,若出行西方,会有灾祸的。我要么不出门,要么就往东。」 「你想的美。」陆姳无情拆穿,「不出门就是继续留在侯府锦衣玉食,往东就是去找镇守海津的五叔。五叔脾气好,肯定纵着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什么出行西方会有灾祸,不就是六叔管你管得严,你怕过几天跟着六叔西去云中,受不了苦么。」 陆千奇连和陆姳理论也顾不上了,一脸惊慌的站了起来,「六,六叔……」 陆广满像尊铁塔似的站在门前。 「六叔,您来啦。」陆姳笑盈盈行礼。 「六叔请。」陆千里迎接陆广满进来。 陆千奇这些天被六叔管得太严太狠,看见六叔腿就抽筋,「六叔,我不是偷懒耍滑,我是……我是……」眼前灵光一闪,福至心灵,大声的道:「我是想找我母亲,托母亲给您说个六婶婶。六叔,祖母说了,六房不能当家少夫人,您得成亲,这可是件正经大事情。」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看到六叔脸色似乎好了些,陆千奇心中暗觉侥幸。 千万不能被六叔抓住错处回去受罚啊,正常受训已经要累死人了,万一被罚,不得脱层皮? 一定得找个能让六叔相信的借口。就这个了,给六叔说个六婶婶,男大当婚,天经地义。 陆千奇非常殷勤,「像六叔这么好的人,必须名门淑女方能相配。我得找到母亲说清楚,让母亲放出眼光,务必替您聘一位称心如意的夫人。」 「原来奇儿突然跑了,是在替六叔打算。」陆广满这个老实人果然相信了,「你是一片好心。不过边氏虽被我休了,却还是娟儿的生母,她才过世,我不便娶妻。一年之后再说吧。奇儿,你的好意六叔心领了。」 陆千奇背过身去,悄悄抹去额头的汗水。 把陆姳给乐的。 陆千奇这便躲过了一劫,够机灵的呀。 「奇儿,你该练兵器了。」陆广满做人一板一眼,片刻不肯放松。 陆千奇无奈,认命的去了演武场。 「呦呦,多谢你。你天天去陪娟儿说话,又带了新奇有趣的小玩艺儿给她玩,娟儿高兴得像个孩子。」陆广满温声道。 陆姳抿嘴笑,「六叔,咱们自己人还客气什么啊。您尽心尽力的教导我二哥,我还没向您道谢呢。」 送走六叔,陆姳和大哥商量好了该如何行动,方才散了。 过了两天,陆姳又去看望了邓琪华,知道邓飞确实打消了曾经的念头,大为放心。 陆姳也去看了任婉然。 陆姳现在是侯府千金,蓝氏本来是笑脸相迎的,但这回却没有出面招待。陆姳知道蓝氏有些小家子气,也没有放在心上。 谈及家中琐事,任婉然颇有些烦恼。衣料首饰之类的事情陆姳并不关心,不过,裴少卿之妻石氏曾来过任家,有意无意地问了许多和庆阳侯有关的事情,却让陆姳警惕。 庆阳侯这个人虽然死了,但关心他的人真还是不少呢,呵呵。 这些人白操心了,庆阳侯手中确实曾经有过一件宝物,但那宝物已经物归原主,别人惦记不着。 陆姳回到平远侯府,找陆娟玩去了。 虽然边氏对陆娟一向厌恶冷淡,但毕竟是生身之母,边氏的去世陆娟总归是伤心的。陆姳一则怜惜这女孩儿命苦,二则答应了六叔,言出必行,这些天来每天都会陪陆娟散心。 「三姐姐,我爹爹以后会娶个什么样的继母进门啊。」陆娟心里没底,「大姐姐二姐姐她们都说,我爹爹很快会娶继母进门了。继母会不会像亲娘一样,无论我多么努力想做个好姑娘,她就是不理我……」 「一定不会。」陆姳大包大揽,「六叔经过一次失败的婚姻,吸取教训了,再成亲的话不会在意外表,会聘一位心地善良的女子。」 「金子般的心么?」陆娟眼睛一亮。 「对,金子般的心。」陆姳笑容明媚。 陆娟快活的转着圈,裙子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秀的弧线,「爹爹娶了妻,我就要有娘了,就要有疼我爱我不嫌弃我的娘了。」 陆姳既替陆娟高兴,又替她心酸。 可怜的孩子,边氏对她简直是精神虐待,难为她自强不息勤学不辍,长成了身体健康、心理也健康的姑娘,不管别人怎样待她,她始终真诚待人。 「五妹妹说,我爹爹年轻时候婚事便艰难,现在年纪大了,又有了我,就更不好说亲事了。我想反驳,但是我不会说。」陆娟向陆姳请教。 陆姳教给她,「首先,小姑娘家谈论婚事不婚事的,似乎不够矜持;其次,六叔年轻时候婚事艰难,是因为他的才华不为人知,现在六叔经过十几年的摸爬滚打,已成长为云中副总兵,实缺三品武官。莫说六叔还是侯府子弟,颇有家业,便是贫寒人家出身,做到这个官位,婚事还会犯愁么?」 陆娟认认真真的听了,回味良久,高兴的道:「三姐姐,我都背下来了,下回五姐姐再这么说,我便如此这般的反驳她。」 v第六十五章 陆姳莞尔。 陆娟邀陆姳到花园游玩,「从前没有哪个姐妹愿意和我一起在花间漫步,现在总算有三姐姐了。」 陆姳也是爱花之人,欣然同意。 园中布置精巧,红艳艳的台阁朱砂沿路盛开,如胭脂,如火焰。 花下众侍女簇拥两位盛装女子,一位肤光胜雪,一位肤色如墨。 「瞧瞧她俩。」陆婧、陆妩等姐妹四人旖旎而来,见到如此奇景,俱是酸溜溜的。 陆妍不屑,「她们两个分明就是被冷落排挤了,抱团取暖。」 反正谁也不爱理会她们两个,她俩就谁都别嫌弃谁,作个伴呗。 两拨人慢慢走进,笑容可掬的问好,礼数周到。 陆姳心中暗笑。 这四位自命为高贵优雅的侯府千金,对陆姳这个外来户一直是看不起的,有时甚至会当面说些轻视的话语。不过,自从柏姈姑娘身世大白,被驱逐出府之后,这四个人低调了许多。 毕竟她们曾经是和柏姈姑娘站在同一阵线的,战友走了一位,而且走得这么不光彩,她们一定也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吧。 不过,偶尔小小的、无伤大雅的打个嘴仗,也是避免不了的事。 陆妍明知故问,「三姐姐,四姐姐,宫里梅花宴的请贴,你俩可接到了?」 陆娟腰挺得笔直,脸色严肃,一言不发。 陆姳巧笑嫣然,「宫里设宴是为南浔王、北安王选妃吧?我和四妹妹傲骨天成,高雅不俗,只有我们挑别人的,没有别人挑我们的,这种宴会当然就不去啦。」 陆妍:…… 好气哦,这个陆姳实在太讨厌了,说不过她,想打她…… 可是打也打不过她,只能硬生生憋着一口气,好难受…… 被打脸的虽然是陆妍,但陆婧也跟着难受。 毕竟她和陆妍一样,都属于有请贴的那个阵营。 陆婧笑容温雅,「三妹妹,这次宫中设宴,只为南浔王、北安王殿下选妃,却没有敬王府的二公子,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陆姳笑得比她更加亲切,「因为这次得到邀请的全是京师贵女,敬王爷会觉得这些女子身份太高了,不适合澄表哥。」 陆婧:…… 她已经有些痴呆了。 这个从静县来的三妹妹也太神了吧,怎地什么都能猜到,什么都瞒不过她? 陆妩抬起手掌拍了两下,算是为陆姳叫好,「三妹妹好见识。三妹妹猜得没错,敬王爷虽贵为摄政王,却谦逊自抑,自奉甚薄,曾说过他的儿媳妇出身文士之家便可。听说敬王爷相中了陈御史的千金,近日便要下聘了呢。」 陆妍忙补刀,「三姐姐,你的澄表哥虽然送了十五份生辰礼给你,但他的新娘,究竟还是陈府千金。三姐姐,你可不要太伤心了啊。」 陆妍满脸同情。 陆姳奇道:「澄表哥送生辰礼给我,改天他过寿,我自然也会送厚重寿礼,这叫礼尚往来,这是人之常情。我却不知,生辰礼和澄表哥的新娘之间有什么相干?我又为什么要为此伤心?五妹妹,这个道理,请你赐教。」 陆妍:…… 好气哦,又被这个陆姳问住了,无话可说,颜面扫地…… 一直没说话的陆好忍不住了,「三姐姐,澄表哥就要和陈府千金定亲了,你真的不在意?我还以为澄表哥对你……」 陆姳不禁叹气,招手叫过陆妍、陆好,「五妹妹,六妹妹,你俩年纪小,说话莫名其妙,在平远侯府跟我胡扯也就算了,自家姐妹,难道我还会跟你们计较不成?出了陆家,却不可这样。你俩方才的话谬误太多,我做姐姐的若是不给你指出来,就太失职了。」 先教训陆妍,「五妹妹,你方才那番歪理自己都解释不了。你要记住,歪理并非不能说,但自己解释不了的歪理就一定不能说,你不能自己给自己挖坑,懂么?」 又教训陆好,「你的谬误就更大了。什么叫澄表哥就要和陈府千金定亲了,你这是造谣传谣好不好。贵族人家议亲,尘埃落定之前一定瞒得紧紧的,任何无关人等一概无从得知。你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六妹妹你记住,如果有人告诉你,澄表哥已经和陈千金定亲了,你要做的是殷勤祝贺、诚心祝福;如果有人告诉你,澄表哥就要和陈千金定亲了,你一笑置之即可。你也不想想,还没下小定,已经沸沸扬扬,连你这闺阁中的小姑娘都知道了,说明敬王府或陈府,至少有一方是不谨慎的。谁会愿意要一个不谨慎的亲家,谁会愿意缔结一桩不谨慎的婚姻。」 陆姳长篇大论的教训完,对自己的口才很满意,拎过陆妍、陆好,替她俩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好了,你俩明白事理就行,也不用跟我认错了,回去吧。」 陆妍、陆好被她说晕晕乎乎的。 陆姳虽然是教训妹妹,但实际上连陆婧、陆妩这两个姐姐也一起奚落了。 陆婧、陆妩皮笑肉不笑,「三妹妹舌灿莲花,姐姐羡慕极了。」不咸不淡的扯了几句闲话,乘兴而来,扫兴而去。 陆娟佩服得不行,「三姐姐,你怎么这么会说话啊。」 陆姳摸摸下巴,笑道:「我也觉得我口才很好,我真是越来越喜欢我自己了。」 陆娟挽着她的胳膊回房,「三姐姐,二公子真的会娶陈御史的千金么?」 陆姳虽是看过书知道剧情的人,但关于这个在原书根本没露过面的扬景澄,却是全靠推测,「敬王府不会随意张扬议亲的事,两家就要定亲的消息应该是从陈府出来的。陈府太过心急,吃不得热豆腐。」 前方甬路上有人大步流星气宇轩昂的过去了。 陆娟眼尖,「那不是大伯父么?三姐姐,大伯父脸色似乎不大好。」 陆姳忙和陆娟一溜小跑到了甬路上,放眼望去,只看到陆广沉的背影,「我爹自仪门向右拐,应该是找我娘有事。」 「大伯父大伯母不会吵架吧?」陆娟关切的问。 「不会,我爹我娘相敬如宾,从来不红脸的。」陆姳非常自信。 v第六十六章 陆娟羡慕陆姳聪明伶俐口才好,陆姳便带她去了书房,「没有谁天生便是聪明绝顶会说话的,都是读书学习,一点一滴积累,方能厚积薄发。你若想口才好,先读几本书。」一边说,一边从书架上挑选着书籍。 「气煞人也。」陆广沉怒气冲冲的声音。 陆娟吓了一跳,忙踮起脚尖往外看,「三姐姐,大伯父大伯母来啦。」 「夫君,小声些,莫被下人听到了,若传到呦呦耳中可如何是好。」谢夫人柔声相劝。 陆姳眼珠灵活的转了转。 父亲母亲在说什么啊,居然不能被她听到? 父母越是想瞒着孩子的事,孩子越是想知道。陆姳也不例外。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陆姳来不及细想,拉起陆娟,猫着腰,轻手轻脚,做贼似的躲到了书架后。 门帘一掀,陆广沉和谢夫人一前一后进入书房,陆广沉直奔红木书案,俯身打开抽屉,「应该是在这里的。」 谢夫人纤美柔荑抚在陆广沉宽厚手掌上,「那不过是唱和应酬之作,又不是许婚信物,何必急急的找出来还他?」 陆广沉含怒说道:「夫人,我真真是忍不了。当年指腹为婚是敬王妃先提出来的,现在两个孩子长大了,为阿澄求婚的话也是敬王妃先说的,怎地到了敬王口中,好似咱们硬巴着他的阿澄不放似的。这简直是笑话,咱们呦呦才貌双全,通情达理,莫说京城了,便是放眼整个大周,也没有谁家的姑娘比得上。呦呦聪慧绝伦,举世无双,用得着攀附他敬王之子?」 「你把呦呦夸成一朵花了。」谢夫人微笑。 「夸成一朵花可不行,花没有我女儿好。」陆广沉说着话,把抽屉里的东西一一摆出来,「他那幅字用的应该是小岭生宣……有了,是这幅。夫人,我现在便亲自还给他。」 「他方才悔婚,你立即便寻了旧作还他,有些针锋相对了。」谢夫人劝道:「等到明后日还他也不晚。」 「还了他干净。否则想起他的话,我气得饭也吃不下。」陆广沉把那幅字卷好,握在手中,「对了夫人,你方才说的话容易引人误会。咱们呦呦待字闺中,从未许婚,既然未曾许婚,也就没有悔婚一说。我的宝贝女儿,且轮不着别人来嫌弃呢。」 谢夫人握了陆广沉的手,不许他现在就走,「敬王连呦呦的面都没见过,怎会嫌弃呢?我虽然还没跟何姐姐见面,但我猜也猜得到,定是阿澄在呦呦的及笄礼上露过面之后,朝中便有人注意到阿澄,也注意到阿澄对呦呦有意,唯恐咱们和敬王府成了亲家,有意在太后娘娘面前进谗言,太后娘娘才会召见敬王,敬王才会急着为阿澄聘娶清贫御史之女,以示清白。」 「我不管他清白不清白,总之我的女儿不能受这个窝囊气。」陆广沉怒气未息。 「摄政王亦是难当。」谢夫人提醒,「敬王为人过于方正,便是不必要之处,也要处处避嫌,更何况是阿澄的婚事呢。我猜测,若是谢家不曾平反,敬王还不会反对这桩婚事;若谢家平反了,呦呦既是平远侯府千金,又是柱国大将军的外孙女,敬王反倒不肯点头,恐世人怀疑他心存不轨。」 陆广沉被谢夫人一再劝说,哈哈一笑,「敬王是等着今上行了冠礼,他便还了政,归隐田园么?很好,那他的儿子确实不便迎娶世家千金,陈御史家的姑娘最合适不过。」 扬扬手中的卷轴,「我先把这个还了他,让他明白咱们绝对没有巴着他的宝贝儿子不放,改天他的儿子定亲、成亲,更要送上厚重礼物,表明我的欣喜欢悦之意。」 「你怎么跟个孩子似的。」谢夫人忍不住笑了。 陆广沉也笑,「夫人,你就当我是个大孩子,由着我任性一回好了。」匆匆和谢夫人道别,拿了卷轴,大踏步走了。 谢夫人独自呆呆的坐了一会儿,「我可怜的呦呦,原以为和阿澄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如今看来婚事竟是不成了。呦呦生的如此标致,又如此聪慧,除了阿澄,让我到哪里再找个少年郎配她?」沉思良久,脸上泛起柔美笑容,「我也是痴了。呦呦还小着呢,才及笄的女孩子,夫婿大可慢慢挑选,急什么呢?」 谢夫人把桌案上的东西放回原处,关好抽屉,飘然离去。 陆姳和陆娟这两个躲在书架后偷听的人,大气也不敢出。 谢夫人走后,陆娟一屁股坐到地毯上,很是后怕,「我还是生平头一回偷听长辈说话呢,吓死我了。」 陆姳比她从容多了,笑着拉她起来,「行了,我爹我娘已经走了,没人发现咱们。」 「三姐姐,你一点都不意么?你和敬王府的二公子本来有婚约啊。」陆娟站起身,靠着书架,好奇的问道。 陆姳神情轻松的摇了摇头,从书架上挑好书递到她面前,「这些书都要认真看,不能囫囵吞枣。」 陆娟捧着书,困惑不解,「二公子风姿特秀,如神仙中人,这样的美男子,往后怕是再也遇不到了吧。如果换作是我,我会很可惜的。」 陆姳见她迷迷糊糊的样子,觉得很有趣,故意逗她玩,「俗语说‘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可见男人没什么好可惜的。四妹妹知道三条腿的蛤蟆是什么?在传说中,三条腿的蛤蟆称为‘蟾’,能口吐金钱,是旺财之物。这句俗语其实是说,男人不稀罕,钱财才宝贵。」 陆娟更迷糊了,一脸茫然。 陆姳一乐,亲呢刮刮她的鼻子,「你还是多读书吧。」翻《左传》中的一篇给她看,「……谓其母曰:‘父与夫孰亲?’母曰:‘父一而已,人尽夫也。’……现在人尽可夫是骂人的话啦,不过最初只是说父亲是骨血至亲,唯有一人,丈夫却可以有很多选择。」 陆娟汗颜,「我都不懂这些。」紧紧抱着这些书,「我回去慢慢看,认真看,也要像三姐姐一样有学问。」 当晚陆姳和谢夫人一起,和府中诸女眷一起陪平远侯夫人用晚膳。晚膳后,五少夫人旁氏不知低声对平远侯夫人说了些什么,平远侯夫人兴致盎然,「三丫头,你那澄表哥就要和陈府千金定亲了?喜事啊。你打算何时去道喜?」 v第六十七章 陆姳慢悠悠抿了口气味芬芳高雅的红茶,慢悠悠的说道:「我回府日子太短,还是习惯以我养母的教导行事。我养母教过我,若是亲朋好友家里有喜事,需是人家送了请贴、喜贴,或特地着人告知,方才要送礼道贺。若是人家不知会,不便冒然登门。祖母,我觉得我养母说的对极了,您认为呢?」 平远侯夫人被陆姳这么一顶撞,好兴致全没了。 陆姳殷勤陪笑,「您要是不同意我养母的话,要不然您当面和她理论?」话说出口后,懊悔的拍拍额头,「瞧我这记性,怎地方才没想起来,祖母和我养母离得太远,不方便。」 旁氏眼角抽了抽。 那能离得不远么,阳间和阴间的距离,人世和地府的距离…… 平远侯夫人板起脸孔正要发作,谢夫人抢在她前面开了口,「呦呦还是个孩子,母亲莫和她一般见识。母亲您不知道,呦呦她爹太惯着她了,总是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我说他将呦呦夸成了一朵花,他还摇头呢,说花没有他闺女好。母亲您说说,他这样的父亲,是不是太溺爱孩子了?会不会把孩子惯坏啊?」 谢夫人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容,可她眸光清明如水,没有一丝惧色,分明是在示威。 平远侯夫人被这母女俩气得够呛,不愿再看见她俩,「你管理家务也累了,带三丫头回房吧,早些歇着。」 陆姳巴不得这一声,忙和平远侯夫人告辞,陪谢夫人出来了。 「呦呦,她是你亲祖母,对你父亲有生养大思。」谢夫人挽了陆姳的手,温柔嗔怪。 陆姳低笑,「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也没把祖母她老人家怎样,就是说话比较直,偶尔会小小的气她一下下。过去的十五年,她不知多少回让您忍气吞声,我只还回去了一点点而已。我气她的,不及她气您的万分之一。」 「晚辈和长辈如何能比。」谢夫人不赞成。 陆姳吐舌,「好了,我记住了,以后我会做个孝顺孙女,不过祖母如果实在太过份了,我或许忍不住要反驳一二。」 「你这孩子。」谢夫人拿宝贝女儿没办法。 谢夫人的侍女苏木快步过来回禀,「夫人,敬王府的二公子求见。」 苏木犹豫了下,硬着头皮道:「二公子求见您,还有三姑娘。」 「来赔礼道歉的。」陆姳未卜先知。 「替他父王来赔礼道歉的。」又补充了一句。 谢夫人惋惜,「可惜阿澄这个孩子了。」 话音才落,谢夫人蓦然惊觉,「女儿,你如何知道敬王得罪了咱家?莫非你……」 陆姳不好意思的呵呵笑了两声,「是这样的,娘,我今天听到了不少风言风语,还有人当面讽刺我,说什么澄表哥要和陈千金定亲了,让我不要难过什么的。所以我才会这么猜测啊。」 谢夫人放心了,「原来如此。」 携了陆姳的手,「女儿,表兄表妹名份已定,阿澄既然登门赔罪,见见无妨。」 「我听娘的。」陆姳无比乖巧。 当然可以见见啊,扬景澄那样的美男子何等养眼。 岂止今天,天天见都没意见。 对着那样的一张脸,饭都可以多吃半碗。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待客厅内,左右各立着青花折枝花卉纹八方烛台,分烛插、连柱、台座三层,通体青花装饰,烛座八面开光,内绘缠枝四季花卉纹,姿态绰约。 侍女将香花烛一一点燃,烛光明亮而温暖。 陆姳知道扬景澄俊美非凡,但他自厅外缓缓走入时,还是惊艳了。 比上回更好看了啊。 烛光摇曳,衣袂飘飘,霞姿月韵,出尘脱俗。 好看的人一举手一投足都赏心悦目,就连在这个年代再普通不过的俯身下拜,也如舞蹈一般。 「姨母,阿澄特来请罪。」扬景澄的声音就和他的人一样,带着一股仙气。 「好孩子,快起来。」谢夫人十分过意不去,起身相扶,「大人之间的事,你一个小孩子又不当家。」 「敬王府太失礼了。」扬景澄被谢夫人扶了起来,口中还在致歉。 「与你无关。」谢夫人亲切又体贴。 「呦呦,向表哥见礼。」谢夫人吩咐。 「澄表哥。」陆姳浅笑嫣然。 「呦呦表妹,对不起。」扬景澄语调轻柔。 他生的实在好,陆姳着迷的多看了好几眼,谦虚推让,「澄表哥,你跟我说声对不起便可以了,如果你实在过意不去,再作个揖也行。咱们是平辈,你赔罪归赔罪,对我便不必下拜了。」 侍女脚步迈的又快又急,曲膝回道:「大少夫人,大公子回府了,敬王爷也追着大公子来了。敬王爷在府门前追上的大公子,也不知在争吵些什么。」 谢夫人眉头微皱,「随我出去看看。」 侍女忙应道:「是,大少夫人。」 谢夫人和侍女说话的功夫,扬景澄衣袖轻扬,向陆姳身边移动几步,「呦呦表妹,我以后是要向你下拜的,现在却不会。」 陆姳眼神迷惘。 以后会向她下拜,什么意思?到底是哪个以后啊。 她疑惑的看着他。 他生着双漂亮的眼睛,纯净明亮,仿佛凝聚了漫天星光。 陆姳何等聪慧,扬景澄的话本不难想清楚,她却陶醉在他的目光中,犯起迷糊。 他说以后会怎样来着?一时想不起来了,算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阿澄,呦呦,随我来。」谢夫人匆匆吩咐着,已率先往外走了。 「来了。」陆姳如梦方醒,忙去追谢夫人,「娘,我来了。」 扬景澄不疾不徐陪在她身边,甬路边伸出一枝花枝,陆姳没看到,差点碰上,扬景澄伸手拂开,姿态洒脱之极。 「澄表哥,谢谢你。」陆姳惬意的呼吸一口清冽的新鲜空气,心情大好。 身边有美好的人陪伴,一切都变得更加美好,空气都变得比平时香甜多了呢。 「广沉,你真的误会了。」 「敬王爷,你真的想多了。」 夜色中传来的争执声有些扫兴,格外清晰。 陆广沉疾步如风,英俊儒雅的面庞在路边灯光的照映下透出丝丝怒气,「无需解释,王爷请回吧。」 追着陆广沉过来的敬王剑眉朗目,容色威严,「今日事今日毕。今天的误会,非今晚解释清楚不可。」 「夫君。」谢夫人快步迎上。 「夫人。」陆广沉怒气冲冲的神色间有了几分温柔。 v第六十八章 追在陆广沉身后的敬王硬生生停下脚步,背过身,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你父王这是何意?」陆姳看得有几分稀奇。 扬景澄道:「我父王刻守礼法,有女眷在此,他不便露面。」 陆姳咦了一声,「是男女之别么?我和你是不是也不应该见面啊。」 扬景澄轻笑,「这怎能相提并论?我是呦呦的表哥。」 「也对,表哥表妹可以见面,不是亲戚的话便不行了。」陆姳明白了。 谢夫人和陆广沉小声的说着什么,过了一会儿,陆广沉道:「敬王爷,请到厅中待茶。」 敬王身体绷得紧紧的,「有女眷在,不方便。本王不进去了,广沉请移步,本王有话要说。」 陆姳掩口笑。 这位敬王爷也太过拘泥了吧。 陆姳起了促狭之心,笑嘻嘻的道:「甥女拜见姨父。姨父,您既然到了平远侯府,便是陆家的客人了,哪有客人不到厅中待茶,却在外面站着说话的道理?知道的是您在避嫌,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陆家对客人无礼呢。」 「姨父?」陆姳这个称呼让敬王呆了呆。 扬景澄道:「父王,母妃和谢家姨母是好姐妹,我和呦呦自然便是表兄表妹了。您便是呦呦的姨父。」 敬王沉默片刻道:「原来是外甥女。」 陆姳笑着往里让,「姨父,请。」又对谢夫人道:「母亲,您效法东晋才女谢道韫,于布幔后安坐,如何?」 「甚好。」谢夫人对陆姳很是迁就。 谢夫人回避,陆姳是「外甥女」,敬王总算没顾虑了,一起到了待客厅。 陆广沉请敬王上坐,他自己在下首相陪。 陆姳站在父亲身旁,体贴的替他倒了杯热茶,送到手边。 敬王取出一幅字画,「广沉,本王并没有索回这幅字的意思,请你务必收回去。」 陆广沉本来是很生气的,但陆姳就站在一边,笑盈盈的,很开心的样子,陆广沉也便不跟敬王一般见识了,「王爷这幅字写得气势磅礴雷霆万钧,正合适挂在王爷的书房,我这里便不配了。」 「广沉说哪里话。」敬王怫然。 陆姳探过身子观看,「什么字啊?我能瞧一眼么?」敬王将卷轴递给她,她打开看了看,「字写得可真好看。姨父,这幅字有什么特别的讲究么?」 「并没有特别的讲究。那年本王和令尊饮酒,微醺之时写下来的。」敬王道。 陆广沉也说没有特别的讲究。 陆姳称赞,「好书法,好书法。」假意装着烛光暗看不清楚,往烛台边走了几步,头凑到了蜡烛边,「实在是好书法。」不知不觉间,卷轴着火,厅中蓦然一亮。 陆姳一声惊呼。 「女儿 ,快撒手!」陆广沉叫道。 小心伤到你的手啊,快撒手,快扔掉。 扬景澄一语不发,抢上两步自陆姳手中夺过着了火的卷轴,揭开火盆盖子,投入火中。 「实在对不住,我把姨父的墨宝不小心给烧了。」陆姳懊恼的、歉疚的说道。 「字随时可以写。」扬景澄出言安慰。 「姨父,对不起啊。」陆姳满脸歉疚之色。 「不妨事。」敬王虽觉可惜,却不可能和个小姑娘计较。 本来敬王和陆广沉相持不下,敬王一定要让陆广沉把字收回去,陆广沉一定不肯。陆姳把这幅字一烧,问题解决了。 敬王吃了这个瘪,不大自在,陆广沉却是心情大好,谈笑风生。 「有决断的小姑娘。」扬景澄轻声笑。 陆姳忽闪着大眼睛,一脸无辜,「这幅字若让我爹爹收回,他会很憋气;若让你父王拿走,以他的固执,似乎不大可能。不如烧了,一了百了。这幅字一烧,你父王就可以走了。」 如果不烧,敬王会一直和陆广沉争执,两个人不知会耗到什么时候。 「你想赶我走?」扬景澄委屈得像个孩子。 敬王走,肯定会带他一起,表妹这是急着赶他走么。 陆姳触碰到他清澈的、控诉谴责的目光,心怦怦直跳。 澄表哥风度翩翩,如谪仙一般,可是好像很会撒娇,很会撩…… 「我是心疼我爹。他忙了半天,晚饭还没吃上呢。」陆姳柔声道。 扬景澄唇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笑而不语。 陆姳不知怎地,小脸蛋有些发烧。 这人笑起来简直好看到犯规…… 敬王起身告辞,「广沉,外甥女,天色不早,本王便不打扰了。」 陆广沉方才是巴不得他早点走,陆姳烧了他的字之后却不着急了,笑着挽留,敬王客气再三,还是要走。 陆姳跟着父亲出来送客,「姨父慢走,表哥慢走。」 敬王回头望了陆姳一眼,叹道:「若不是太后娘娘有旨意……外甥女,你是个好孩子,一定前途无量。」 陆姳不及开口,扬景澄淡淡的道:「太后娘娘管好陛下便好,别人的儿女,何劳她操心。」 敬王沉下脸,「澄儿,不许对太后娘娘无礼。」 扬景澄拂袖而去。 敬王不快,「对尊长怎可如此态度。」 陆姳目送敬王、扬景澄父子在夜色中渐渐远去,「敬王不会真如传言所说,和刘太后……和刘太后那啥吧……」 「那啥?」陆广沉警觉。 陆姳忙道:「没啥,没啥。」 谢夫人自布幔后出来,「这人总算走了。你肚子饿了吧?我命人把饭菜准备好了。」打发陆广沉吃饭去了。 陆姳背着手,踱着步,想着事。 敬王和刘太后到底是什么关系?历朝历代,只要宫里有太后,前朝有权臣、摄政王,世人总会把他们联系到一起,认为他们有私情,更有甚者,还会传言小皇帝不是先帝的种,而是权臣之子、摄政王之子。 吕不韦和赵姬被这样怀疑了,多尔衮和大玉儿被这样怀疑了,就连张居正和李太后,都留下了种种传说。 太后,摄政王,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在原书中,敬王对刘太后爱戴、顺从,但有没有私情,则没提。 刘太后召见了敬王,之后敬王便彻底放弃平远侯府的千金,改向陈府提亲。这是刘太后魅力太大,还是刘太后惯会玩弄权术? v第六十九章 不管是哪种情形,刘太后的存在,对敬王妃来说都是个灾难。 陆姳对敬王妃无限同情。 昌王府的扬景明曾经特地写信过来骂陆姳,但现在他可没这个闲功夫了:他的舅舅伍梓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母亲昌王妃只有这一个嫡亲娘家兄弟,心急如焚,坐卧不宁,昌王府全被差出去寻人了,扬景明自然也不例外。 扬景明本来会经常去看望柏姈的,这一忙活,连师妹都顾不上了。 扬景明忙忙碌碌,陆千奇又被六叔管得密不透风,回到柏家水土不服、寂寞孤单的柏姈姑娘无人探访,更加心灰意冷,整日以泪洗面。 陆姳命人送了封信给扬景明,「我比你有风度,比你有涵养,很斯文,不骂人的。不光不骂人,我还很大度的决定帮你。听说你舅舅失踪了,你想不想尽快找到他?我府中有一猎犬,鼻子异常灵敏,或许可以帮你一个大忙。怎么样,来求我啊。」 陆娩姳派去送信的是一个爱喝酒的老仆,名叫成交。 这成交早年间追随老侯爷在战场上立下不少功劳,后来腿受了伤,年纪也大了,退役回京,平远侯府就养着他了。平时也不给他什么差使,单独住着一个小院子,喝喝酒养养花,日子过得惬意,就是日子过得太清闲了,未免无聊,陆姳交给他这么一件差事,成交大喜,拿着信兴冲冲去往昌王府,还没到大门口就吵吵开了,「赶紧的,这封信可是一位能救昌王舅兄的大人物送来的,赶紧开门迎接!」 昌王府因为伍梓失踪的事,气氛压抑,愁云密布,下人们格外小心,都是夹着尾巴做人。成交这个人虽然看起来不起眼,但他既然敢吵上门来声称能救伍梓,门房不敢怠慢,忙报了管家。管家迎出来,知道是平远侯府的书信,片刻没敢耽误,带成交去见了十五公子扬景明。 扬景明正为他舅舅伍梓失踪的烦恼,看信中提到可以帮忙找人,大喜过望,但看到陆姳最后的挑衅和奚落,又勃然大怒,「想让本公子求她,白日做梦。」 扬景明把信纸揉成一团,恨恨的扔到地上。 成交操着手,昂着头,大大咧咧的,「怎么,十五公子不想救舅舅了?」 扬景明连连冷笑,,「那个野丫头能救人?诳谁呢。」 「喂,你们都听好了啊,十五公子不想救他舅舅啊。」成交扯着嗓子大喊大叫,恨不得把全昌王府的人都招来。 管家脸色变了,扬景明身边的小厮、丫头脸色也都变了。 这要是传扬出去,让王妃知道了还得了?王妃为了伍家舅爷失踪的事寝食难安,十五公子可倒好,有人能救舅爷,他却不肯合作。 「十五公子,请您三思。」管家打躬作揖。 「公子,这要是让王妃知道了,恐怕小的就没命了。」扬景明的小厮流泪央求。 成交一个在战场厮杀半生的人,闲得太久,战斗力爆发,叉着腰一声声怒吼,声如洪钟,穿云裂石。 成交咆哮不止,下人们苦苦央求,扬景明头都是疼的,「停,停!别吵吵了,本公子这便去禀明母妃,由母妃定夺。」带着信去见了昌王妃。 昌王妃正失魂落魄焦心烦燥,看了陆姳的信,好像看到了新的希望,「快去平远侯府,不管这位陆姑娘有什么要求,都答应她!」 扬景明顾虑重重,「可是母妃,她要我求她,还要我至少带十名贵公子一同前往,当着那么多的人赔罪央求……」 昌王妃沉下脸,「你舅舅的性命要紧,还是你的颜面要紧?扬景明,你若是爱颜面胜过爱你舅舅,母妃亲自去求。」 扬景明一向被昌王妃溺爱,闻言很是委屈,「母妃,您这是在逼迫于我。」 昌王妃眼窝深陷,容颜憔悴,「不,母妃是在求你。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你舅舅,你暂时低个头又能如何。」 昌王妃硬把扬景明推了出门,「去吧,不管陆姑娘如何刁难,你都不许后退,哪怕跪下来求她,也非把事情办成了不可。」 「快去给我家三姑娘磕头求饶吧。」成交在外面哈哈大笑。 扬景明血往上涌,挥拳相向,「一个贱奴也敢在本公子面前嚣张!」 成交一身蛮力,又曾在战场上杀过人立过功,岂是好欺侮的,和扬景明一动手,处处占上风。 按说扬景明和成交动了手,昌王府的人哪能干看着?可昌王妃狠狠心咬咬牙,吩咐下去了,昌王府的人听到王妃有令,没人敢违背,竟然就眼睁睁的看着扬景明在成交这大老粗手里吃了亏。 「把扬景明押到平远侯府,给陆姑娘赔罪!」昌王妃下令。 昌王府的下人齐心合力把扬景明按住,「十五公子,王妃决心已定,您就不要再挣扎了。」 扬景明被下人们挟迫着出府门上了车,气得眼冒金星。 这还不算完,昌王妃命人拿过陆姳的信看了,见纸上写得清清楚楚,让扬景明带至少十名贵族子弟前往旁观,思虑片刻,命人到相熟的人家叫人。 扬景明被推推搡搡到了平远侯府门的时候,十名陪客也到了。 这十名陪客多是公侯伯府子弟,也有几名外戚,因陆姳要求必须有皇室中人,还请了南浔王扬景铄。 这些公子哥儿纷纷打趣,扬景明低了头,羞愧难当。 南浔王拉了他的手,和他走在最前面,「十五弟,我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伯母差人唤我,我只知事情紧急,便紧赶慢赶的来了。」 扬景明无精打采,「别提了。前些天我写过一封信骂那个野丫头,那野丫头记仇,她能帮我找舅舅,但必须我登门赔罪、央求,还必须有人旁观。她这是怀恨在心,整治我呢。」 南浔王道:「好端端的,你惹她作甚?」 扬景明伸手抹抹额头的汗,「我若能预知有今天,便不会写那封信了。算了,别说了,我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 南浔王见他已经知错,不便再说什么,「十五弟,陆三姑娘再厉害也不过是涉世不深的小姑娘,心肠定是软的。你低个头,这事也就过去了,我会帮你说好话。」 「多谢。」扬景明垂头丧气。 到了平远侯府,被引领到一处宽阔之地,扬景明呆住了。 南浔王和其余的陪客也大吃一惊。 v第七十章 这里宽阔得可以练兵演武,正前方是一云楼,楼前台阶高且陡,台阶之上绣带瓢扬,众多侍女婆子围绕,中间一名华服女子趾高气扬大模大样,正是侯府三姑娘陆姳。 不光台阶上有许多人,台下也有众多护卫、仆从,声势浩大。 「这是何意?」常山大长公的儿子齐荣亭问。 「给咱们一个下马威呗。」威德侯的孙子计则安笑答。 「不是下马威。」南浔王摇头,「陆姑娘不是让昌王府邀至少十名贵族子弟旁观么,原来这旁观之人除了咱们,还有这些人。」 「原来如此。」陪客们明白了,「敢情有咱们还不够,这位陆姑娘又多叫了这许多的人来旁观,好长她的志气,灭景明的威风。」 多大仇多大怨啊。 「你怎么得罪她了?」陪客们七嘴八舌的问。 「我就写了封信骂骂她而己。」扬景明觉得自己很冤枉。 台阶上又出现几位由侍女围绕的华服少女。 「看热闹的人又多喽。」不知是谁幸灾乐祸的笑道。 高高的台阶上,陆婧面色焦急,「三妹妹,休要如此。咱们平远侯府和昌王府虽无深交,却也没有仇怨,不可伤了两家和气。」 陆妩强压怒火,「三妹妹,你不要趁着祖母外出礼佛的时机,在府中生出事端。十五公子不是你得罪得起的人。」 虽然一向看陆姳不顺眼,但今天她俩也是真的着急了,才会决定出面阻止。 陆姳不在意,「扬景明写信骂我,都不怕得罪平远侯府。我让扬景明来赔罪,为什么担心会得罪昌王府。好了,两位姐姐稍安勿燥,不过是小孩子争吵而己,没有伤两家和气那么严重。」 陆姳扬扬手中的书信,高声道:「扬景明,这封信是不是你写的?」 扬景明窘得满脸通红。 陪客们抬头仰望,遥见高台之上锦衣女子衣袂飘飘,似要凌空飞去,不由的目眩神摇。 原以为是不堪入目的野丫头,谁知是风华绝代的真佳人。 如此风采,便是凶一些又何妨。 「快,三姑娘问你话呢,快答话。」有人催促。 「就是,三姑娘问你话呢。」陪客们起哄。 扬景明被众人推到前面,无可奈何,只好答道:「是。」 陆姳不满,「你没吃饱饭么。」 扬景明不得己,高声喊道:「是!」 陆姳一乐,「你在信里是不是骂人了?你是不是很不对?你是不是专程来赔罪的?」一连数问,咄咄逼人。 「快赔罪。」陪客们又是笑,又是叫。 扬景明是个傲气的人,但为形势所迫,不得不低声下气,「对不起,我错了,今日特来赔礼道歉。」 「大声点儿。」陆姳无情的道。 扬景明一张脸先是涨得通红,继而没有一丝血色,煞白如纸。 他咬紧牙关,不说话。 陆姳挥挥手,「带上来。」 两名仆役带了只猎犬出来,猎犬汪汪怒叫,铁链都快锁不住牠了,胆小的侍女等人吓得啰嗦着往后退。 「人的资质有优劣之分,猎犬也有。」陆姳慢吞吞的道:「这只猎犬天生异禀,鼻子比寻常猎犬灵敏何止千倍百倍。有了牠,何愁找不到人。」 「好猎犬,万里挑一啊。」陪客们精通吃喝玩乐,打猎也人人在行,见到这只猎犬,艳羡之极。 扬景明注视那猎犬许久,心一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我错了!我错了!陆姑娘,求你救救我舅舅!」 扬景明闭着眼睛喊出这一声,天地之间,一片寂静。 所有的人都不说话了,连猎犬都暂时停止了吠叫。 「看看你把十五公子折侮到什么地步了。」陆婧、陆妩气得想哭。 「景明被逼到这个份儿上了。」陪客们目瞪口呆。 南浔王思索片刻,大声道:「杀人不过头点地,十五弟已经知道错了,陆姑娘大人大量,便原谅他吧。陆姑娘,现在救人最要紧,你说呢?」 陆姳挥挥手,众多侍女簇拥着她,一行人浩浩荡荡下了台阶。 猎犬也被带下来了。 「以后还敢骂我么?」陆姳居高临下。 扬景明脸色惨白的摇了摇头。 「真的知道错了?」陆姳确认。 扬景明先是木木的摇了摇头,后来意识到不对,忙又重重点头。 陪客们纷纷为扬景明求情。 陆姳一乐,大度的道:「好了,既然十五公子你已经认识到你自己的错误,又已经很有担当的赔了罪,我便原谅你了。」 把仆役叫过来,「带猎犬随十五公子去,一定要把人找到。」 陆姳伸出纤纤玉手抚摸猎犬,「小黑啊,我可是跟人夸下海口了,你可一定要把人找到才行。不然我下不来台,知道么?唉,要不是我为了争一口气,原本不用劳烦你的。」 猎犬叫声凶狠。 扬景明硬梆梆的问道:「陆姑娘,如果找不到人呢?」 陆姳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都不确定这猎犬能不能找到人,你就肯曲膝了?你问得是不是太晚了一些。」 扬景明狠狠瞪了陆姳一眼,怒气冲冲的走了。 陪客们也随着他离去,齐荣亭恋恋不舍,「陆姑娘其实可以再刁难一下景明的。」 景明被多刁难一会儿,他不就可以多看她一会儿么。 计则安和他并肩同行,拍腿叹息,「这位陆姑娘绝了!景明写信骂她,她让景明当众赔罪,多么有面子。遥想当年,我林表弟当着一众亲戚的面踢我骂我,后来却在恭房堵着我向我陪不是,表兄弟之亲,我能说什么,只好说没事了。唉,如果林表弟能在恭房得罪我,却当着一众亲戚的面向我赔罪,那该多好。」 计则安颠来倒去的想了好几遍,越想越觉得可惜。 陪客们对那只猎犬都很是喜爱,不肯回家,随着扬景明到伍府,看着扬景明拿伍梓的衣物等给猎犬闻过,猎犬向外狂奔,众人忙骑马跟上。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巧言贵女》卷一 作者:玲珑 02、《巧言贵女》卷二 作者:玲珑 03、《巧言贵女》卷三 作者:玲珑 注2:本作品由豆豆0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