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赐贵妻 卷一》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铭恩伯府霍家,霍三夫人苏氏房内,此刻正热闹。 今儿是三房小爷的百岁酒,霍家小办了一场。男眷外头聚着吃饭,女眷则来了苏氏屋里坐着,凑一凑喜气。 霍家这一年多来,经历了一场很大的变故,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姑嫂几个一群人凑在一起说过话了。所以,借着这回霍小爷百岁酒之际,太夫人发了话,好歹一家人聚着吃顿饭,也算是意思着给小辈庆个生。 老太爷早不在了,霍老爷也在一年多前战死在了沙场上,霍家如今便只太夫人说了算。 霍家虽然由一等侯爵变成了如今的三等伯爵,但陛下至少是念着太上皇与蕙太妃的面子,到底是给霍家留了最后一点颜面。赐封铭恩伯爵,也是希望他们霍家可以铭记皇恩、继续为朝廷效力吧。 既是如此,那定当是要好好过日子的。 霍家已经颓靡够久的了,实则不该再继续消沉下去,总得添一些生气。 这回霍小爷百岁酒,太夫人特意将老夫人叫了过去,叮嘱她百岁宴这日吩咐大厨房多做几个菜。再提前给小曾孙外祖苏家下个帖子,请苏老爷苏夫人这日也来吃顿便饭。 只是太夫人没有想到,到了这日,苏家没来人,就打发了个小厮来送了份礼。 霍二夫人素来与三夫人苏氏不对付,此番抓着这个把柄,少不得要挑事儿。 「弟妹,这天都要黑了,怎么你娘家还不见人过来?」这霍二夫人一双三角眼,微微一眯,只剩一条缝,一脸看好戏的姿态,未等苏氏说话,她又一拍大腿兀自道,「想来也是,你在闺阁的时候做了那样败坏门风的丑事,我若是你的娘家人,也会觉得丢人。避着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再过来。」 「再说……」 再说如今的霍家早不是当年先帝在位时的霍家了,没了权势地位,谁又还瞧得上。 后面这些话二夫人倒是没说,怕是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心酸。 大夫人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端庄贤淑。二夫人说完,她眉眼跳了下,就怕苏氏与她对骂起来。 「今天不逢苏大人休沐,擅自离守影响不好。苏家已经着人送了礼物来,诚意已经够了,你便少说两句。」大夫人说完,暗暗给二夫人使了个眼色。 二夫人却偏不听大夫人的,又笑着说:「苏大人如今可是在翰林任职,将来可是要入内阁的。咱们霍家是什么,说好听了是皇亲国戚,说得不好听,其实就是戴罪的人……」 二夫人心直口快,「戴罪」两个字一说出来,便后悔了。 她心虚的朝大夫人那里瞥了眼,转移话题说:「苏大人不来可以理解,怎么苏夫人也不来?」 「我也不是她的亲闺女,又如二嫂说的,做出过那样的丑事儿……她不来,也是人之常情。」苏氏倒没如往常一样与二夫人吵,反而颇为礼貌友好的冲她眯眼笑了下。 二夫人似是没料到苏氏会这般,突然间懵住,有些不知道如何应对了。 大夫人没在意二夫人说的话,倒是笑起来,目光柔柔看着苏氏说:「三弟妹自从生了笙哥儿,性子好像软了不少。这到底是做母亲的人了啊,总归不一样。」 其实倒不是这三夫人改了性子,而是如今坐在这里陪着她们说话的人,根本不是原来的那个三夫人了。 原来的三夫人在生孩子的时候难产,欠了口气一命呜呼了。等孩子生下来后,壳子还是原来的那个壳子,但是芯子已经换成了现在的苏棠。 莫名其妙穿越,而且一穿过来就在生孩子,她那么怕疼的人平时连打针都不敢打的,结果却吃了那些苦,可真是委屈极了。 这老天爷好似故意与她作对似的,知道她立志不婚不育只愿做一辈子的小仙女,结果……现在不但结了婚生了孩子,而且竟然还是跟一个古代人结婚……苏棠起初过来的那一两个月,其实是崩溃的。 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梦啊,梦醒了后,她还是那个吃喝不愁快乐自由且事业小有成就的小老板。 什么时候想出去玩儿了,直接订张机票飞过去。不想应酬的时候,她能把自己关在家里一个月不出门。 单身多好啊,为什么非要结婚生孩子? 想她不过也才二十八岁,正是要什么有什么的时候,为什么不能潇洒自在享受生活,非得过那种按部就班的日子呢?研究生在读的时候,她妈就急吼吼给她介绍对象,各种大小型相亲大会,必然会有她妈的身影。 家里表哥表姐表弟表妹每逢谁结婚,她妈都得把她揪过去。然后也不顾人家是不是愿意,非得让新娘子必须将捧花扔给她。 这些年来,她都不知道接了多少束的捧花了。 以前她母上大人虽然着急,但没到崩溃的地步。直到听说连九八年出生的堂弟都要订婚了,老人家忽然一个人关起门来大哭一场。 她被父上电话急吼吼叫回去的时候,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外地出差合同谈了一半都直接撂下了,立即买了票飞回去,结果却是老两口按着她脑袋要她必须答应一门亲事。 说是九八年的孩子都订婚了,她就是老女人喽,还挑三拣四的呀。再挑下去,就成没人要的老姑娘喽。 老姑娘怎么了?她的人生目标就是做一个优雅的老姑娘。 九八年……九八年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儿,竟然也订婚?到法定婚龄了吗! 九八年,小她八岁。结果,她现在的老公,就整整小她八岁。 跟一个小自己那么多的小屁孩儿过日子,能过出什么花儿来?虽然穿过来也有三个月零几天了,不过,她连正眼也没瞧过自己那夫君一眼。 一来是飞来横祸穿到这鸟不拉屎的古代来,心情不好脾气大,不高兴搭理谁。二来,她那便宜夫君也鲜少来后院看他们母子。 这些日子来,从丫鬟婆子们的闲言碎语中,她也差不多知道了些。这苏氏并非霍伯爷的心仪之人,不过是耍着肮脏手段算计来的。 亏她命好,算计的时候霍家正遭逢大难,权势大不如前,恁不死她。否则的话,凭着霍家以前的权势地位,能抬她进府做小妾,就算大发慈悲了。 可霍家就算不如从前了,到底也还是勋贵人家。呆在这样的人家过日子,至少吃穿不愁的。 她那便宜夫君似乎也谋了个差事,从小小兵头做起。他年轻,不愁将来没有大造化。 本想着,既来之则安之吧,就这样安安静静过着小日子,似乎也不做。可她到底低估了老天爷的恶作剧能力。 v第二章 她并没有穿越到历史上的某个朝代,而是穿越到了一本架空的小说里。而如今的夫君霍伯爷霍令俨,正是书里最后因为各种原因渐渐被黑化掉的终极大反派。 也就是说,这个男人,她必须离他越远越好。 之前不知道这事儿,所以也没怎么正经搭理过他。如今回过味儿来了,情况自然不一样。 所以,就算霍二夫人再怎么挑衅闹事儿,苏棠也不搭理她。她志不在吵架,她志在离开霍家。 「是啊,自从生了小南瓜后,我自己都觉得脾气软了不少。如今有了孩子,只觉得他才是最重要的,别的什么都无所谓。」苏棠只是随便接着大夫人的话说了这么几句,却未想到,这大夫人是个没了老公又没孩子的。 见大夫人眼底闪过一抹哀伤,苏棠立即转了话题问:「枸杞,你去前头瞧瞧,伯爷回来没有。」 一听这话,大夫人二夫人都站了起来告辞。二夫人起身后直接拂袖而去,大夫人则说:「你与小叔好好说说话,难得他今儿歇在家里,你们一家三口好好一处呆着,我便不打搅了。」 「幸姑,走了。」 「诶!」幸姑应了一声,这才舍得将侄儿递给奶娘抱,她俏皮冲苏棠眨眨眼,便跟着大夫人走了。 等人都走了屋里静下来后,苏棠这才长呼一口气,仰靠在炕上的大迎枕上。 正想着一会儿要怎么说的话,便听枸杞说:「夫人,伯爷回来了。」 枸杞话音才落,苏棠便立即歪头朝门口看去,就见一个一身素色衣袍的男人正跨过门槛走过来。这是苏棠第一次正经打量这个男人,倒是比她想象中老成稳重许多。 想来也是,这古代的二十岁跟她那个年代的二十岁,自然是不一样的。 霍令俨一进来,屋里的丫鬟都福身请安。苏棠见状,也赶紧从炕上爬起来。 「伯爷。」 苏棠笑容满面,意思着也福了下身子。 霍令俨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压了压手,算是她起身。之后,霍令俨便单手撩了下袍角,转身在苏棠刚刚卧着的大炕上坐下,沉默着没吭声,自然也没有再主动搭理苏棠的意思。 苏棠心里也明白,这门亲事是原身算计来的,并非这位霍伯爷心甘情愿的。所以,平时这小夫妻俩的关系,想必不会好。 不过,关系不好就对了。要真是如胶似漆,那才叫不好办。 「伯爷……」苏棠正鼓足勇气打算开口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那边奶娘却抱了小南瓜过来。 霍令俨似是没料到苏棠会主动跟他说话,又或许是没料到她开口才说一半又不说了……所以,浓眉轻轻抬了下,朝苏棠这里扫了眼。不过,他也没说什么,只是从奶娘手中接过小南瓜来。 苏棠安安静静站在一边,倒是暂时没打算打搅他们父子团聚。 据她所知,这霍家其实本来没打算认苏棠这个儿媳妇,更不愿承认苏棠肚子里的孩子是霍令俨的种。这原身使了下作的手段,而且当初丑闻被揭发的时候,还是在孟国公府孟老夫人的寿辰上。 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脸面比什么都重要。原身不守妇道败坏家门之风,霍家这样的人家,肯定也瞧不上她。 尤其是霍老夫人,认为原身既然能这样对她的儿子,那也能这样对别人。这肚子里的孩子,还不知道是谁的呢。 只不过当时恰逢新帝登基,而霍家又被削爵、地位大不如前,所以新帝将错就错赐婚的时候,霍家没吭声。当时老将军战死沙场的消息传回来没多久,霍令俨是在热孝内娶的妻。 霍家心里对这门亲事不满,借由大孝在身亲事不宜大办。所以,也就是简单抬了个轿子将人娶了进门,连个鞭炮都没放。 霍老夫人心里一直憋着口气,只等着孩子生出来她想办法证明这孩子不是霍家的,到时候,好禀明陛下后休了苏氏另娶。可谁知道,这小爷一出生,那眉眼像极了其父霍伯爷。 老夫人看到孩子那张脸的时候,倒是没再说什么,只是叮嘱婆子丫鬟们好好照顾苏氏母子。 老夫人没再闹,但心里始终呕着气。倒是太夫人,高兴得不得了,她老人家就觉得家里又添了男丁,说明霍家人丁兴旺。只要香火有续,霍家就不会倒。 母凭子贵,苏氏生下个酷似伯爷的小爷,太夫人常常打发贴身伺候的嬷嬷来问长问短。家里的奴仆都是长眼睛的,知道如今三夫人得太夫人宠,又是正经的伯爵夫人,又生了儿子,将来指不定什么地位呢。 所以,一应吃穿用度,自然是不敢怠慢的。 所以,苏棠这月子坐得并没受亏待。她在现代的时候,自己就是营养师,又有在月子所工作的朋友,知道怎么好好调理自己。 三个月下来,她人瘦了一大圈,气色也越发好了。虽瘦,却脸色红润精神好,往哪里一站,都是叫人挪不开眼的一道亮丽风景线。 原身这副皮囊,自然是极美的。 苏棠曾对着镜子仔细研究过,其实论眉眼神态的话,与她自己倒有些相似。但却又不十分像。 她自己气质清淡,用身边朋友的话说,她像一朵空谷幽兰,论长相其实有些素淡,不过胜在气质好。而这原身,模样娇艳夺目,还不到十六的年纪,正如一朵渐渐盛开待放的芍药。 苏棠倒是挺喜欢现在的这张脸的,毕竟以前的她不够好看,才选择走的气质美人路线。 毕竟,谁会嫌弃自己长得美呀。 霍令俨只是抱了抱儿子,很快就将儿子又递给奶娘,叮嘱奶娘带他回屋去休息。 之后,霍令俨似是才想起苏棠似的,抬眼看过来:「你有什么话,直说。」 虽说这霍伯爷如今只是一个不得当朝宠信的三等伯爷,也没什么职权,就是西城门一个管着十多个兵的小小兵头。不过,眼下虽然落魄,但至少曾经是跟随父兄上过战场立过军功的,气场和震慑力自然都在无形中慢慢散发开来。 他倒也没说什么,不过就是一个眼神几句话,便让苏棠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想她以前,也是手下管着几十号人的一个小老板。世面也算见过些,也跟商业圈的所谓大佬吃过饭打过交道。应酬的时候游刃有余,倒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战战兢兢过。 苏棠轻轻吐出一口气,露出标准的职位微笑:「伯爷,我可以坐下来说吗?」 霍令俨曲指在案几上叩了两下,示意她坐。 v第三章 苏棠坐下后,斟酌着说:「我知道,其实……伯爷对这门亲事,并不满意。」 抛了个头后,苏棠抬眼朝对面望去,是想看看跟前的这个男人是何表情。然后,她好根据他的表情,来决定接下来怎么说。 哪里知道,对面的男人根本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反应。兀自端了茶盏,掀开盖子吹了吹,小啜了一口。 苏棠咬了咬牙:「既然是门错误的婚姻,不如趁早纠正这个错误。伯爷,我们和离吧。」 霍令俨依旧稳如山,没什么反应。只是搁下茶盏,朝苏棠望过来,似笑非笑。 「陛下亲自下旨赐的婚,和离?你想抗旨吗?」 苏棠脑袋似是被什么钝器砸了一般,忽然懵圈。难道,还离不了了? 「陛下赐的婚,若是婚后过得不好,不也可以商量着离吗?」她表情认真。 霍令俨似是根本不想与她探讨这种没有意义的话题,直接站起来说:「时候不早了,你自己早点休息。」 说罢,直接大步走了出去。 苏棠忽然间像是个松了气的皮球似的,软倒在炕上,起不来了。 站在旁边的一个穿着蓝色衫子的丫鬟走了过来,皱眉问:「小姐,您刚刚与姑爷说什么呢。」 言语间,倒是颇为有些质问的意思。 苏棠这才注意到她来,想着这些日子她凡事只让枸杞去办,她怕是心中有些意见了吧?有意见,那就对了。 这个丫鬟叫黄连,是原身从娘家带过来的。她不在自己跟前晃悠,苏棠险些忘了一件事儿。 「黄连,你在我身边伺候有几年了?」苏棠笑眯眯的,盘腿坐在炕上,一副娴静淡然的姿态。 黄连总觉得,这位大小姐自从生了孩子后,与往常大不相同了。 以前的大小姐,总爱跟二夫人吵架的。不管有理无理,她都希望强人一头。伯爷鲜少来后宅,偶尔来一次,大小姐也是没给他个好脸色瞧。 她这嚣张跋扈的性子,是被本家夫人惯出来的,夫人宠她宠得紧。 其实黄连知道,夫人这是捧杀。夫人从来不管她,对她的一应要求,也都满足。甚至,从小就对她灌输一些长大后定要不惜一切攀龙附凤的思想。 久而久之,这大小姐就成了这个样子。 家里二小姐事事让着她,从不与她争抢。夫人出门做客的时候,常喜欢将两位小姐都带在身边,二小姐本就优秀,有了大小姐的对比衬托后,二小姐更得人喜欢了。 黄连本来没看懂这些的,以为夫人是真心宠着大小姐。可直到有次她意外听到夫人与身边嬷嬷说的话,她才明白过来是这么回事。 她是夫人买回苏家的,又是夫人派去大小姐身边的,自然是一切都听夫人的安排。 再说,大小姐自己蠢,得罪了那么多人却不自知。跟着大小姐,将来死了估计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她当然不愿意。 「小姐四岁到苏家来,奴婢那个时候就跟在小姐身边了。」黄连如实说。 苏棠点点头:「是啊,你是从小跟在我身边长大的,如今又跟着我嫁来霍家。我们之间的感情自然不一样,说是主仆,其实更似是姐妹,是不是?」 「奴婢不敢。」黄连忙说,「小姐是主子,奴婢只是奴才,怎么敢跟小姐姐妹相称。若是叫太夫人老夫人知道了,定是要打死奴婢的。」 苏棠笑道:「你是我从娘家带来的丫头,就算犯了错,那也是我……或者家里夫人罚你。霍家这边,也不会管这些。」 黄连总觉得这话听着哪里不对劲,但还没等她细细揣摩的时候,苏棠就打发了她说:「很晚了,你们几个今天小爷百岁宴的事情,也累着了。枸杞留下守夜,你们其她人都下去吧。」 「小姐,让奴婢陪着您吧。」黄连不肯走。 苏棠说:「守夜的活累,你娇气了些,我怕累着你。你早点去歇着,休息好了,明天也有精神好好侍奉我。」 「是……」黄连似是不太情愿的低低应了一声,却朝枸杞那边狠狠瞪了眼。 苏棠静静坐在一边,将黄连的这些小动作都瞧在眼里,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笑来。 黄连是娘家带来的陪嫁,枸杞却是太夫人派到她身边来侍奉她的。按理说,肯定是黄连更亲一些。 不过,苏棠来这里也有三个多月了,平时这些个丫头们跟前伺候着,谁好谁不好,她还是能看得出来的。枸杞以前虽然只是太夫人身边的粗使丫头,不过人长得高大健壮,本分又老实,的确是个听主子话又能做实事的人。 而且不喜欢她的是老夫人,又不是太夫人。所以,太夫人派过来的人,她暂且还是放心的。 而这个黄连…… 黄连的确是原主从娘家带过来的陪嫁没错,但是这原主并非苏夫人亲生的,而且据她揣摩推断,这个苏夫人,想必是根本不喜欢原主这个继女的。她坐月子间,那苏夫人来过一两回,她们打过交道。 苏棠研究生毕业后就自己做生意,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一些。看人,她还是看得蛮准的。 这个苏夫人,的确很会做面子功夫,其实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老狐狸。戴着伪善的面具,做戏给所有人看呢。也就原主傻,可能到死都不知道,真正害死她的人,其实就是她那个所谓的「仁义善良」的继母。 苏棠想着,既是暂且占了人家身子,且又有时间跟能力帮她这个忙,不如就陪那个伪善的苏夫人玩一玩好了。 屋里丫头们都走了,就只剩下枸杞。 苏棠将枸杞叫到身边,问她:「我一个月前让你查的事情,你查到了吗?」 枸杞十七八岁的年纪,皮肤微黑,骨架大,个头也高,往那里一站,五大三粗的像头熊。平时话也少,只晓得干活,只在苏棠问她话的时候,她才会多说几句话。 「奴婢查到了,在夫人临近生产那几日,黄连的确有去外面药铺买过当归,奴婢也按着夫人吩咐的去做了。」 v第四章 苏棠交代什么,枸杞就做什么。苏棠问什么,枸杞就答什么。至于别的,苏棠不说,枸杞便是心中有疑惑,也不会问出来。 这样的下属,苏棠是再喜欢不过的了。 「枸杞,你做得很好。」苏棠心中高兴,便笑着夸了她几句,顺便也不忘再拍几句太夫人的马屁,「不愧是太夫人亲自调教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还是祖母老人家疼我,派了你这么得力的助手来帮我。」 「有你在,往后我可得省多少心啊。」 枸杞可能从来没有被主子这样夸过吧,微黑的双颊竟然泛起一丝红晕来,搓着手说:「这是奴婢分内的事情,不值当夫人这样夸奴婢。夫人往后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奴婢就好。」 苏棠拍了拍自己旁边:「你坐下来说话吧。」 枸杞受宠若惊:「这可使不得,奴婢怎么敢与夫人同坐,使不得的。」 苏棠想着,入乡随俗,这古人自有古人的规矩,那便按着他们的规矩来好了。 不过,苏棠想着既然是要重用枸杞,那自然是要贴心一些。多关心一下她家里的情况,给与她一定关怀,她自然就会更对自己掏心掏肺。 「我记得你说过,是很小就来霍家做丫头的。你家是哪儿的,家里可还有些什么人?」 枸杞如实说:「我是十岁被父母卖进来的,家里有一个兄长一个妹妹。兄长早成年娶了媳妇生了娃,妹妹还小,今年才十二岁。奴婢祖上就是京城的,只是家里穷,父母这才卖了我,好拿钱给哥哥娶媳妇。」 苏棠心冷不丁拎了下,总觉得这古代的女人不容易。 「你我既做了主仆,那便是缘分一场。往后你若是有什么难处,只管与我说。我若是能帮你的,肯定会帮你。」 「多谢夫人厚爱。」 「时间不早了,你去歇着吧。」 「奴婢先伺候夫人歇下吧。」枸杞扶着苏棠进了内室去,替苏棠铺好被褥放下帷帐后,这才吹了灯离开。 外间很快传来了枸杞轻微的鼾声,但苏棠却辗转难眠,怎么都睡不着。 听霍令俨今天的意思,这门亲事是陛下的旨意,想来是离是和,根本由不得他们做主。难道,她要寻个机会自己悄悄溜走吗? 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果她逃了,就是违抗圣旨,不管跑到哪里去,都得被逮回来。到时候,怕是会连性命都不保吧? 可如果不离开,这霍令俨也不是良人啊,她跟着他,迟早也得完蛋。 旁人或许不知道,可她知道啊,这位霍伯爷,心可大着呢,人家可根本不会安于现状的。如今不过是形势所逼,他没办法,不得不向权势低头。 可将来只要他抓住了机会,整个京城整个大荣王朝、甚至是整个天下,都得被他搅得天翻地覆,民不聊生。 他不是个好人,且对这原主也不是真心的。将来等他再度权势在握,他可是会亲自手刃发妻去抢夺别的女人的。 越是能忍的人,心思就越是可怕。 这几日苏棠精神状态都不是太好,常常失眠。霍令俨除了小南瓜百岁宴那日回过后院一趟,之后几日,一直都是歇在前面书房。 他不来,苏棠倒是也乐得安静。省得她来了,苏棠还得依着这里的规矩伺候他。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这日霍家忽然收到了苏家递过来的请帖。 如今霍家内宅的一应大小事务,仍还是老夫人在打理。所以,这请帖也是直接递去了老夫人那里,苏棠并不知情。 次日一早,苏棠还如往常一样去给老夫人请安。 她因为生孩子的时候有血崩之势,导致生产完后,身子一直很虚弱。所以,这个月子时间坐得比较长。是太夫人吩咐的,让她身子调理好之前,可以不必请安。 所以,苏棠是一直到儿子过了百岁后,才去给太夫人老夫人请安的。 虽然常听府里的老人说,这伯府比起从前的侯府来,小了一半不止。但于苏棠来说,这伯府仍旧大得像是迷宫一样。出了他们三房的静轩阁,弯弯绕绕的,苏棠曾掐着指头大概算过,从静轩阁到老夫人的荣安堂,走路得有一刻钟时间。 从静轩阁往荣安堂去,途中得过一座拱形的小桥。苏棠领着丫鬟走上桥,却在桥的另外一头看到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年轻男子。 男子一身藏青色的长袍,侧对着苏棠,正望着湖面上已经开败了的荷花。苏棠仔细打量着男子,想着枸杞曾对她说过的话,她很快反应过来,眼前这位便是霍家二爷。 霍老夫人总共生了四个孩子,上面三个都是儿子,下头还有一个闺女,小名叫幸姑。 而她的夫君霍令俨,兄弟几个中是最小的。 三个儿子都是嫡出,如今之所以这铭恩伯的爵位能落到三房头上,也是因为霍老大霍老二都出了事情。霍大爷在两年前领兵攻打北秦的时候,忽然逆反,成了叛贼,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有人将他的尸体带了回来,虽然那具尸体上有霍大爷的贴身物件,但是霍大夫人看过尸体却坚决否认那是她的夫君。 府里有人说,大爷的确死了,那具尸体就是大爷的,只是大夫人太过悲痛不肯接受现实罢了。但也有人说,大爷没死,但因为做了对不起大荣朝朝廷的事情,所以至今流落在外不敢回家,只能假死。 具体情况是什么,苏棠也不知道。 两年前霍大爷投敌的消息传到京城后,老侯爷便亲自奏请先帝要戴罪立功,誓死也要将那个叛贼抓回来,任由先帝处置。那时候霍家还没有败落,先太子——也就是如今的陛下,也还没有逼迫先帝退位。所以,当时的霍家,还是那个兵权在握深得天子宠信的皇亲国戚。 先帝愿意给霍家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只是可怜了老侯爷,出师未捷身先死。 而这霍二爷,当初是跟随自己父亲去前线打仗的。父亲战死沙场,他也废了双腿,如今只能坐在轮椅上,这辈子都再上不得战场。 不但再提不起枪支扛不起大炮,他甚至连正常行走都不能。 若是当今圣上没有逼先帝退位,若当朝还是先帝在位时候的朝廷,霍家可能也不会沦落至此。只可惜,先帝——也就是如今的太上皇,活得太久,又实在太宠爱霍蕙太妃所出的十三子,以至于先太子等得不耐烦,他也不敢等,只能选择宫变夺位。 今圣倒也不算太过残忍,没有弑父杀弟,也没有对霍家这个十三王的外家赶尽杀绝,只是夺了霍家的权势罢了。 v第五章 至少,还算给了个爵位。 霍老大死了,霍老二残了,这爵位自然就落到了霍老三头上。 苏棠想着,没遇到也就算了,但是既然遇到……依着这里的规矩,她是肯定要去问个安的。 只不过,苏棠人还没走近,霍二爷便十分警觉的扭过头来。 望着眼前这张与霍令俨颇为相似的脸,苏棠不得不感慨,这霍家的基因还真是强大。自己生出来的儿子与霍令俨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不必说了,好歹是亲父子。 可是这兄弟俩,长得也实在是像。 都是浓眉高鼻桃花眼,脸型都是那种如被斧头精雕细琢过的高级脸。若说唯一不同的地方,怕就是气质了吧。 霍令俨煞气重,而眼前这个人,却是偏于平和的。 只是看似平和温雅的男子,却在苏棠走过去准备问安的时候,一声招呼也不打,直接手转着特制轮椅走了。苏棠卡在喉咙的话,又赶忙咽了回去。 望着那个匆匆逃离的背影,苏棠觉得好生奇怪。 黄连立即说:「小姐,您是不是哪里得罪二爷了?不然的话,他怎么一看到你,就转身走了啊。」 苏棠瞥了眼黄连道:「这知道情况的,会说你心直口快说话不过脑子。不知道的,就凭你这几句话,还以为我与二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呢。」 黄连似是没料到主子会忽然说出这么犀利的话来,立即脑袋一懵,然后就跪下说:「奴婢错了,是奴婢说错话了,小姐您不要生气。」 苏棠轻轻呼出一口气来,先是唤她起来,然后说:「你是我的人,一言一行都是代表着我。你若是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就代表着我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你明白了吗?」 黄连脑袋垂得很低,声音更低:「奴婢明白了。」 苏棠望了她一眼:「算了,你也不是故意的。我知道,以前在娘家的时候,把你宠坏了,而这些日子来,你为了照顾我,也的确吃了不少苦。行了,不必你跟着过去给老夫人请安了,你先回去歇着吧。」 「可是小姐,奴婢不累。」话虽是对着苏棠说的,但眼睛却是瞪着枸杞看,「别人能做的,奴婢一样能做。」 苏棠也望了枸杞一眼,忽然笑起来:「你跟枸杞争什么风吃什么醋,她可是太夫人身边的人,代表的是太夫人。你是我从娘家带来的,该懂事些。哪有主子发了话奴婢却还敢插嘴的?这事儿若是叫太夫人知道了,看不打你板子。」 言外之意就是说,枸杞是太夫人放到她身边来盯着静轩阁的。若是她犯错不听话,事情必然会经由枸杞的嘴传到太夫人那里。 黄连被恐吓住了,双腿不自觉打起颤来。 「奴婢……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奴婢不敢跟小姐顶嘴,奴婢只是……」 「好了,不要再说了。枸杞姐姐人挺好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既然知道你不是故意犯错的,自然不会什么话都往太夫人那边说。行了,我赶着给老夫人请安,你也别杵在这里了。」 「是……是,奴婢这就告退。」 枸杞一句话没说,只是寸步不离跟在苏棠身后。 因为路上耽误了点时间,苏棠到荣安堂的时候,大夫人二夫人都已经在了。 大夫人没说什么,只是冲苏棠笑了笑。而二夫人,则是一开口就抬杠。 「母亲您瞧,这小门小户家的孩子,就是不懂规矩。晨昏定省,这是孝道,讲的也是个诚意。之前她坐月子也就算了,可如今我看她活蹦乱跳的身子好得紧呢,竟然还迟到,指定就是没将母亲您放在眼里。」 面对二夫人的挑衅,苏棠淡定得很。她知道,此番不是争一时口舌之快的时候。 再说,老夫人不喜欢她,巴不得寻她的错处呢,她又何必主动送上把柄去。 骂就骂吧,反正谁没素养谁没教养谁爱挑事儿,大家心里都清楚。 所以,苏棠并未着急搭理二夫人,只是先规规矩矩朝老夫人请了安。之后,才看向二夫人道:「二嫂说的没错,我的确是小门小户出身,以前也不懂什么规矩。不过,自从嫁来伯府后,有太夫人身边的枸杞姐姐调教着,我纵然再不济,也是比从前好了些许。二嫂这样张口闭口就说我不懂规矩,不知道是不是说给枸杞听的。」 「二嫂是在说我蠢笨,还是在暗示太夫人身边的人不行?」 「你……」二夫人忽然咬到了自己舌头,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只能气急败坏,「当然是说你蠢!哼,太夫人都亲自派了人来调教你,竟然还这般不懂规矩,你可真是朽木不可雕!」 苏棠道:「我素来听说霍家最是重规矩的了,霍家择媳妇,都是先看女方的品性再看门第。我原以为,两位嫂嫂都是品行端庄知书达理之人呢。」 「可如今这品行端正知书达理,我只在大嫂身上看到了。而二嫂您……我迟到是我的不对,可即便辱骂责罚,也该是母亲来罚。母亲还未开口说话,也未让二嫂您代劳,二嫂这般言行,怕是有失妥当。」 「好在……如今站在这里的,都是婆媳妯娌姑嫂几个,是自己人。要是改明儿出去了,二嫂当着外人的面这样训斥我,人家会怎么想啊。怕是……」 苏棠微一顿,目光幽幽朝上位的老夫人探去,眼睛含着笑意:「儿媳是怕人家说母亲您教导无方。」 「苏棠!你浑说什么呢?」二夫人彻底怒了,指着苏棠鼻子骂,「到底谁不知廉耻,你自己心里没数吗?尚在闺阁,竟然就能做出珠胎暗结的事情来,你以为咱们霍家如今还有脸面吗?」 苏棠却说:「我与伯爷乃是陛下赐婚,这门亲事,是陛下首肯的。陛下为什么要赐婚?也是为了霍家好,为了堵住外面那些人的嘴,不让他们私下论是非。」 「如今外面人怎么议论这件事情,我不知道。不过,倒是二嫂……常常拿这事儿挤兑我。不知道是二嫂对我意见大,还是说……二嫂您根本不满陛下赐婚这事儿。」 这回在二夫人再次爆炸前,老夫人终于说话了。 「行了,都别吵了。」老夫人冷着脸,怪吓人的,「安也请了,都回去吧!」 「是……」妯娌三个都讪讪应着。 就在苏棠要走的时候,老夫人喊住了她:「老三媳妇,你留下来。」 苏棠懵了下,不知道怎么回事。那边二夫人本来一脸阴霾的,这会子却挑衅的冲她挑挑眉,苏棠没理她。 等人都走了后,老夫人才拿出苏家递来的请帖,对苏棠说:「你娘家派人送过来的帖子,说是过几日便是你父亲寿辰,让咱们也过去坐坐。我近来心神不宁,怕是去不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v第六章 「是。」苏棠一边应着,一边眨巴眼睛。 正想寻个机会回去一趟呢,这机会就自己送到眼前来了。 苏棠折开帖子看了看日子,正是后日。 回去后,苏棠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把这件事情告诉霍令俨。 告诉他一声让他知道,至于他去不去,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不过,如果苏棠没有猜错的话,依着霍令俨那脾性,多半是不会去的。 苏家才打脸了霍家,霍家不计较,那是霍家人涵养好。但是涵养好不代表会忍气吞声,不代表人家打了你左脸,你还巴巴将右脸伸过去。 苏大人连自己亲外孙的百岁酒都不来吃,还指望女婿去给他拜寿吗? 他多大脸啊。 苏棠早早便派了黄连去前头探着,只要伯爷回来了,立即回来告诉她。 霍令俨是天黑了后才回来的,苏棠意思着算了碗汤羹过去。只是霍令俨书房院子外头守着人,她进不去。 黄连跳脚:「你们瞎了吗?这可是夫人!夫人是外人吗?都让开。」 守门的家丁却似乎并不畏惧一般,只陪着笑脸说:「夫人请恕罪,这是伯爷下的死命令,说是没他的准许,任何人都不准进去。要不这样吧?奴才跑一趟,给您通报一声怎么样。」 苏棠抿唇笑:「那就有劳了。」 「怎么了?吵吵嚷嚷的,都不知道爷回来了吗?」一个穿着青色衫子的女子走了出来,脸色难看。 那家丁忙说:「青屏姐姐可莫怪,不是奴才吵的,是夫人身边的丫头吵的,不关奴才的事儿啊。」 叫青屏的女子似是这才瞧见苏棠一样,对着苏棠轻轻福了下身子,说:「夫人,爷交代了,说是他在忙的时候谁都不见。天色晚了,又入了秋,晚上寒气重,夫人还是回去歇着的好。」 苏棠悄然打量着这叫青屏的女子,想她衣着不俗,该是个有头有脸的大丫头。 看着年岁该有二十左右,也就是说,与霍令俨差不多大。像她这么大的丫鬟,还没放出去嫁人,而且瞧着样子,似乎在这前头还挺有些话语权的,想必就算眼下没有名分,那给名分也是迟早的事儿。 再说,像这种打小便贴身伺候的丫鬟,自然与霍令俨这个主子感情不一般。 霍令俨若是集团总裁的话,这丫头必然就是高级秘书。她虽然是霍夫人没错,不过看着情况,在这些奴才眼里,可能她还抵不上这青屏。 苏棠想,今儿没来也就算了。既然来了,威风不立下,往后她日子会更难过。 「我有重要的事情与爷商量。」苏棠说。 青屏自始至终都礼貌恭敬,但却也不肯让步,只拿霍令俨作挡箭牌:「夫人莫怪,不是奴婢不放您进去,是伯爷真的有过交代。奴婢知道夫人您是知礼守规矩的人,想来不会为难奴婢们。」 真是好一个牙尖嘴利的丫头,给她扣上「知礼守规矩」的一顶大帽子,若是她再坚持不肯走,就是胡搅蛮缠了。 不过,苏棠也不是好惹的。别人越是有心想要与她打机锋,她越是来劲儿想与之一较高低。如果此刻就被她三言两语给说走了,不说她这个正经夫人的面子扫地威信扫地,就是她自己心里,也得怄死。 于是,苏棠笑着:「青屏姐姐是跟随伯爷多年的,我怎么敢为难姐姐。虽说如今伯爷还没有给姐姐名分,但是依着爷对姐姐的宠爱跟信任,想来给名分也是迟早的事情。」 「我平时只管着后宅的事情,前院的事儿,一应都是麻烦姐姐的。伯爷倚仗姐姐,给你权势,这也是应当应分的。」 青屏只是看着苏棠,目光看似平和,其实眸底早已暗藏汹涌。给不给名分是她和爷之间的事情,何曾轮到她来说话了。 不过青屏是打小便在霍家做丫鬟的,霍家教她规矩礼仪,也教她读书识字。纵然此刻心里再不舒服,也不会冲动到做出错事来的地步。 眼前的这个女人,再不得爷的心,至少头上也顶着伯夫人的名号。而她只是一个丫鬟,没有资格争论。 所以,不论苏棠说什么,青屏只是听着,并未插一句嘴。但是等苏棠说完了,她还是那一句话,爷的吩咐,她做奴才的不敢违抗。 苏棠轻轻叹了口气,只觉得这丫头实在难对付。她不怕嚣张跋扈的,比如二夫人那样的,但却觉得这种表面不动声色能忍的人,是个威胁。 想着往后如果她离不开霍家,而霍令俨不敬重她这个夫人却给一个丫鬟权势……想必她的日子会挺艰难的。 说起来真是可悲可叹啊,想她好歹也是堂堂一个小老板,平时在自己公司里,谁不是举着她捧着她啊,如今却只沦落到窝在后宅跟女人斗。她最烦为了一个男人跟一群女人争风吃醋了,总觉得人生那么美好,为什么非要为了一个大猪蹄子而影响自己的美好心情呢? 苏棠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重新与开始说:「青屏姐姐,我心里非常明白你对伯爷的忠心耿耿。但是有时候,你也应该学着变通一些。伯爷是给了交代没错,那我问你,如今今天站在这里的是太夫人老夫人,你会怎么做?」 「如果是二爷呢?」 「难道,你的态度也是这般?」 「还是说,在你的眼里,其他人都是主子,唯独我是外人?别人都是高高在上的,唯独只有我这个静轩阁的女主人可以任由你欺负?」苏棠刚刚说话还算是和颜悦色,可突然话风一转,态度强硬起来,「我今天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你今儿让个道,我会记你的好,如果你不让这个道,我也自有别的法子进去。」 「不过,往后你若是失了爷的宠信……那本夫人也不可能会替你说一句话。」 青屏不说话,苏棠继续说:「你与爷打小的交情,我也懂这种感情轻易间别人是破坏不了的。但世事难料,做人,还是得给自己留条退路的好。」 说完,苏棠索性也不再搭理青屏,只望向那些守着门的家丁问:「你们也听懂了吗?」 「这……」家丁们吞吞吐吐的,似是不敢做主。 一个个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最后还是都看向青屏。 苏棠懒得再理他们,直接推开人往里面去。青屏给几个家丁使眼色,家丁们立即追着苏棠喊:「夫人,您不能进去。爷有过交代,您就这样冲了进去,奴才们会受惩罚的。」 书房的门忽然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口处。 高大的身影,挺拓犹如松柏。居高临下,望着外面院子里闹事的一众人,男人脸色阴沉。 v第七章 虽还没开口说一句话,但这气势也已然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了。家丁们忙都跪了下来,其中一个领头请罪说:「请伯爷恕罪,是奴才们失职了,伯爷开恩。」 苏棠没理那些家丁,只朝霍令俨福了身子请了一安说:「伯爷,我有话与你说。」 那边青屏也立即跪了下来,请罪道:「不关他们的事,是奴婢的错。伯爷如果要责罚的话,便只罚奴婢一人好了。」 本来苏棠说话了,霍令俨目光轻轻落在了苏棠身上。但很快,又看向了跪在地上的青屏。 苏棠道:「如果伯爷真要责罚的话,那边责罚我。他们都没有失职,心里也都是谨记着伯爷的吩咐的。是我着急了些,实在有事情与伯爷相商,所以不得不闯了进来。」 没听到霍令俨开口说话,苏棠又小心翼翼说:「原该白天过来的,只不过,爷白天忙,一直寻不到人。所以,便只这个时辰过来了。」 头顶忽然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听不出是不是生气是不是发怒了,声线平和,却又透着一股子冷意。 「你们都下去吧。」 这话是对那些跪着的奴才们说的,说完后,霍令俨直接转身进了书房,自始至终没搭理苏棠。 苏棠眨巴了下眼睛,想着,这是允许自己进去了吧?所以,她隔着些距离跟在霍令俨身后,进去后,还贴心的顺手将门关了。 这是霍令俨的书房,屋内陈设十分中规中矩,古朴又简洁,透着股子清贵。屋里有淡淡的香味儿,苏棠一时闻不出是什么味,只觉得好像一走进来,四周弥漫的都是这个男人身上的味道。 若有似无的,不怎么真实。 正当苏棠走神研究者他的书房的时候,就听到他问:「你说的有事找我,就是来打量我的书房?」 苏棠闻声望去,就见男人已经坐到了那张偌大的书案后面,他略慵懒靠着椅背,目光像猎豹一样精锐。此时此刻,那目光正朝她投落过来。 苏棠笑笑:「当然不是。」 又说:「自从小南瓜百岁酒之后,伯爷似乎再没去看过他?孩子虽然有奶娘嬷嬷们照顾,但伯爷毕竟是他的亲生父亲,就算再忙,隔几天抽些时间去看看他,培养培养父子间的感情,也是好的。」 霍令俨只是望着她,唇畔含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并未说话。 苏棠问他:「伯爷,您不会还在怀疑小南瓜不是您的儿子吧?」 「没有。」 这回,霍令俨倒是简单利落答了两个字。 他跟原主的结合,包括婚姻,甚至包括小南瓜这个儿子……在这个时代来说,都是一桩丑闻。 他们做了伤风败俗的事情,并且当着那么多权贵豪门的面丢了脸,若陛下不插手管这事儿,依着他霍令俨的手腕,其实暗地里可以直接弄死原主了事。可陛下看他们霍家不顺眼,不但管了,而且还亲自下旨赐婚,让他们霍家一辈子都被钉在耻辱柱上。 娶了一个不知廉耻的媳妇,往后走到哪里,霍伯府都是一个笑话。 霍令俨笑,想必这个笑含义深重吧。 苏棠觉得这个话题有些沉重,于是转了个说:「今天的事情,的确是我不好,搅了你的清静。」 霍令俨道:「有话就直说,你也不必虚情假意。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吗?」 苏棠点点头,又问霍令俨:「那伯爷觉得……您的丫鬟青屏……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苏棠没看他,瞥开目光,也不等他说话,她就说,「的确忠心护主,是个好丫头。但就今天的事情来说,青屏是不是有刻意破坏你我夫妻感情的意图,我想伯爷这么聪明的人,不会没看出来。」 「方才我已经进来了,其实青屏不必再把阵仗搞得那么大。天这么晚了,这里吵吵闹闹的,万一传到老夫人那里,那怎么都是我的错了。」 「我的确也是错了,受罚不委屈。不过,老人家年纪大了,这点事情还吵到她那里去,对她老人家身子也不好。」 霍令俨侧身坐着,虽说颇为慵懒,但腰背却也挺得笔直。他一只手搭着椅子扶手,另外一只手搁在书案上,修长手指骨节分明,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敲打着桌面,发出一点点清脆的声音来。 苏棠目光被他那手吸引了去,盯着看了会儿。 一时间有些走神,却听霍令俨道:「你何尝又不是?在我这里,句句拿老夫人说事,又装着态度诚恳要认错的样子,殊不知,不也是在给别人下圈套吗?」 「以退为进……是吗?」 苏棠笑起来,她长得一双标准的杏眼,笑起来的时候又纯又憨,平白给娇艳的容颜添了几分纯净。 「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着……再怎么不济,好歹我也是静轩阁的女主子。我知道府上素来重规矩,青屏再得宠,也不该当众不给我脸面。但凡她面子上稍微过得去一些,我也不至于这样闯将进来。」 「我知道,爷的事情我不该管。但你我如今既是夫妻,便是一体,我丢脸,何尝不是爷您丢脸呢?」 霍令俨似是有些不耐烦再与苏棠纠缠着这件事情说,直接道:「你只管管好后院的事情便可,我前头的事情,我身边的人,还轮不到你来管。他们是不是做错了事情,该不该责罚,也是我的事。」 「好好好!」既然人家坚决护短,苏棠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提了此行过来的目的,「我娘家下了请帖来,后日是我父亲寿辰。母亲说她近来心神不宁,想在家中静养,怕是去不了。母亲说,让我们自己看着办。」 「伯爷,您后日可得空?」 霍令俨对岳丈苏家的事情半分兴趣都没有,听苏棠提的是这事儿,直接拿起书案一旁的一本书看起来,眉心轻蹙,颇为有些赶客的意思:「既是岳父大人寿辰,你便好好准备份礼物带过去。我去不去不重要,心意到了就行。」 「是,我明白了。」苏棠本来也没指望他去,不过就是觉得这事儿还算是大事儿,得跟他说一声的,「时间不早了,爷也早点歇着,我便回去了。」 霍令俨没吭声,苏棠望了眼红棕色书案后面正伏案的男人一眼,退了出去。 等苏棠走后,青屏推门走了进来。凭着霍令俨的警觉性,不会听不出走进来的人是谁。不过,他依旧只继续做自己的事情,连个眼神都未给。 直到青屏忽然屈膝在他一旁跪下后,霍令俨这才将书阖上扔在一边,目光冷冷清清落在她身上。 男人腮帮子轻轻咬了一下,眼神微煞,容颜冷肃。 「奴婢知错了,请伯爷责罚。」青屏虽跪着,腰却挺得直,虽晓得自己有错,但却也有些小小的自尊在,并没有因为做错了事情就对霍令俨这个主子摇尾乞怜,「奴婢……奴婢就是替爷您不值,是她毁了爷您的一生。」 v第八章 霍令俨道:「你跟在我身边十几年了,凡事应该知晓轻重。她是主子你是奴才,今天这事情若是闹得太夫人老夫人知道了,气坏了老人家的身子,谁负这个责任?」 「是奴婢欠考虑了,奴婢一时糊涂,只想着爷您,倒是忘了太夫人老夫人。老人家都是希望家庭和睦的,奴婢不该冲撞了夫人叫爷您难堪。」 「行了,下去吧。」霍令俨轻蹙着眉。 「是……」青屏小心应了一声,悄然退了出去。 ~ 黄连扶着苏棠回后院去,一路上都在替苏棠抱不平。 「她算什么东西啊,不过就是爷身边的一条狗,还敢对着小姐您乱吠。别说爷如今还没给她名分,将来就算是给了,那也还是半个奴才。小姐您可是后院的主子啊,怎么能在她那里忍气吞声。」 苏棠听她叨扰了一路上了,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她不耐烦的掏了掏耳朵,蹙眉说:「行了,别再说了。到底该怎么做,我心里清楚。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如今在霍家的地位,能少一事就少一事,你非得让我把所有人都得罪光了把自己所有退路都堵了吗?」 黄连说:「可是小姐,如今连青屏都能骑到您头上去,您还有什么地位啊。这地位是靠自己争取的,您不争取,哪里来的地位?今天青屏能欺负您,明天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能欺负您了。」 苏棠没理她。 黄连跺了跺脚,继续说:「小姐,您到底有没有在听奴婢说话啊。」 苏棠让枸杞去准备后日要带回娘家的东西,这才转身打量了黄连一番,然后说:「后日是父亲的寿辰,到时候,你与枸杞一起陪我回去。」 这些日子来,苏棠什么事情都倚仗枸杞,什么贴身的事儿,都叫枸杞去做,黄连心里不爽了好一阵子。 可碍于枸杞是太夫人身边派来的人,她不敢说什么,也就只能自己心里生闷气。原想着,或许小姐对自己起疑心了,所以这才百般冷落自己的。 可万万没想到,小姐竟然主动提出要带自己回苏家去。 黄连特别高兴。 「是,奴婢这就去准备准备,然后陪小姐回去。」 「好,你去收拾一下准备准备吧。」苏棠打发她走。 次日,苏棠又让枸杞出门了一趟。这次回苏家去,苏棠可不是只想替这位苏大人贺寿这么简单的,苏家这对夫妻对原主做了什么,苏棠是必须要讨回来的。 她让枸杞出门,是要她找那几个证人去。设好圈套,才能坐等那位虚情假意的苏夫人主动往里钻。 枸杞外出了一整天,直到傍晚的时候才回来。可是枸杞人才回来,还得来得及去跟苏棠汇报情况,人却被太夫人身边的奴才喊了过去。 枸杞自从被派到苏棠身边后,常常被苏棠遣派出去办事儿,并且一走就是一整天。这事儿被二房的丫鬟得知,便告到了二夫人那里。 二夫人觉得这是难得抓住了苏棠一个把柄,于是立马去了太夫人那里告状。 太夫人也觉得好奇,所以便着人去门口等着,只要枸杞回来了,就将人带过去见她去。 苏棠还不知道枸杞被太夫人叫过去了,等太夫人的人过来请她过去的时候,苏棠这才知道枸杞原来已经回来了。 太夫人身边的山茶笑着说:「太夫人想小二爷了,让三夫人带着小二爷一起过去。枸杞也在那儿呢,还有伯爷跟二夫人也在。」 后面这两句话,便是山茶故意提醒苏棠了。 苏棠感觉到了山茶的好意,感激的握住她手说:「山茶姐姐且先去,我让奶娘将小爷抱过来,随后就到。」 山茶笑着朝苏棠福了下身子,这才打门帘离开。 奶娘抱了小南瓜来,苏棠凑过去看,见他模样清俊又白又嫩的,实在忍不住,从奶娘手里将他抱了过来。 奶娘说:「小爷午睡醒了后,给他喂了奶,之后抱着他去院子里转了圈消食。这会儿子,正是精神的时候呢。」 苏棠其实对小孩子没什么耐心的,以前家里的侄儿侄女,偶尔见一回她十分喜欢,但是时间一旦呆得长了,她就觉得那些小孩子都从小天使变成了恶魔,一点都不可爱。 但怀里的这个,总归是有些不一样。 虽然她没有感受过十月怀胎的时候他在肚子里一点点变化的过程,不过,当初她穿越过来的时候,就在生孩子。那种卯足了劲儿想要生下这小子的那种感觉,到现在都特别清晰。 诞下他这个小生命,她也是出了一份力的。而且那份力,刻骨铭心。 「今儿让她跟我睡吧。」苏棠说。 奶娘忽然有些慌了:「这……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没有,你把小爷照顾得很好。」苏棠说,「只是他毕竟是我儿子,虽然有你们照顾,但我这个做母亲的,怎么也得陪陪他。不然的话,等他长大了,怕是跟我不亲。」 奶娘说:「小爷是夫人您九死一生生下来的,是您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能不亲呢。我们也会好好教小爷的,会让他知道夫人您的不容易,小爷会体谅夫人的。」 苏棠将小南瓜递过去让奶娘抱,然后说:「太夫人想他了,走,咱们去太夫人那里请安去。」 ~ 太夫人的福寿堂里,此刻二夫人跟霍令俨都还在。 看到苏棠过来,二夫人立即说:「祖母您瞧,她来了。」 苏棠抱着小南瓜过去,先给坐在上位的太夫人请安,而后朝左右各福了下身子,冲霍令俨跟二夫人打招呼: 「伯爷,二嫂。」 「快快,将小南瓜抱上来我瞧瞧。」一见到曾孙,太夫人就乐得合不拢嘴来,忙催着山茶去抱曾孙来给她看。 v第九章 山茶笑着朝苏棠走来,从她手里抱走小南瓜。 「真好啊,长得可真好。」太夫人喜得不行,微福的脸上满是盈盈笑意,「这孩子随他父亲,跟他父亲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好,好,实在好极了。」 小南瓜已经差不多有四个月了,个头高了不少,也渐渐结实起来。 皮肤雪白雪白的,一双大眼睛乌澄澄的,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夸赞几句的。更何况,这孩子霍家的曾孙,霍家未来的希望,太夫人自然喜欢得不行。 二夫人见太夫人只顾着逗曾孙,都不提枸杞出门的事情了,忙提醒说:「祖母,弟妹来了,您是不是该问问枸杞的事儿?」 「是该问。」太夫人道,「不过,这是他们三房的事情,我只与他们说。老二媳妇,你来我这里也挺长时间的了,该回去了。」 「祖母!」二夫人着急跺脚。 太夫人道:「好了好了,我自会公正办事。难道,你还信不过我?」 「孙媳不敢。」二夫人讪讪缩了下脖子。 太夫人说:「既然信得过我,那你便回去吧。筌哥儿兄妹俩还需要你照顾呢,我这里人多,不需要你伺候。」 二夫人鼓了鼓嘴,心不甘情不愿的站起了身子来,福了一下身说:「那孙媳告退。」 临走前,还不忘瞪苏棠一眼,苏棠装作没看到,并未搭理她。 太夫人将屋里人遣走一部分,只留下山茶雪松两个大丫鬟,然后将小南瓜递给山茶,她望向苏棠说:「枸杞既然派给了你,便日后便是你的人。你派自己的人去做什么,只要不是杀人放火伤天害理,我都不管你。」 「今天叫你来,其实就是想看看我这大曾孙,别的没什么。」 苏棠忙起身:「多谢祖母疼爱。」 「你也起来吧。」太夫人又唤了枸杞起,「往后好好伺候三夫人,与伺候我,都是一样的。」 「奴婢知道了。」枸杞起身后,从山茶手里接过小南瓜来,站在了苏棠身边。 太夫人望着下面坐着的孙儿孙媳,叹息一声说:「你们既是天赐的良缘,如今又生了这么可爱的一个儿子,就好好过日子吧。家和万事兴,只要咱们霍家一家和和睦睦的,不怕不兴旺。」 小夫妻俩都站了起来,应着说:「是。」 太夫人又道:「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昨儿你们闹的事儿,我都知道了。这事儿是令俨不对,你自己掰着指头算算,都多久没有回去陪你媳妇你儿子了?」 「今天晚上,你回后院歇着去。」 霍令俨道:「孙儿还没替父亲守完孝,不敢与妻儿同欢。」 「是不是孝,在心。只要你心里有你父亲,有咱们霍家,就可以了。让你回去陪陪媳妇孩子,又不是逼你非得做些什么,你自己心里在瞎想些什么呢?」 刚刚那一瞬间,霍令俨的确是有些误解自己祖母的意思了。此番忽然领悟过来老人家并不是那个意思,他既懊恼自己胡思乱想会错了意思,又觉得让老人家知道他会错了意总是不太好……又想着要如何拒绝的时候,便听旁边传来低低一声笑。 霍令俨神色立即变了,皱着眉头朝苏棠看过去。 苏棠敛住笑意,故意避开了霍令俨的目光,看着太夫人说:「祖母您别怪伯爷,他军务繁重,每日回来得都很晚。不到后院来歇着,也是怕打搅了我跟小南瓜,这是爷心里有我们母子。」 「如今咱们霍家重振门楣的重任完全卸在了伯爷一个人肩上,想来他压力也十分大。身为妻子,外面的事情我帮不了他什么忙,但是我心里是体贴他的。」 「就总想着……」苏棠语气缓了些,目光悄悄朝霍令俨那边瞄了眼,却又立即收回来,一双乌澄的大眼灵动得很,继续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着肉麻的话,「就只想着,每日能亲自去给他送上一碗羹汤,亲眼看着他一口一口吃完,我就再无遗憾了。」 言罢,苏棠竟然不知从哪里抽出了一方丝帕来,擦着眼里并不存在的眼泪。 「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霍家、对不起伯爷。我知道,伯爷到现在心里还在怪我,我也没有奢望别的,只希望……只希望以后再去爷那里送汤送饭的时候,爷能别当着那些奴仆的面打我的脸。」 「关起门来爷怎么给我甩脸子都成,只是外人在的时候,爷能不能稍微给我留点尊严。」 苏棠拿手比划了下,有些乞求地望着霍令俨。 霍令俨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看着别处。他老人家此刻的脸色,可谓是精彩纷呈啊。 既有看破苏棠心思的不屑,也有看破却道不破的震怒,但是当着太夫人的面,他还不能将这份怒火表现出来。否则,气坏了老太太身子,他就是大逆不道。 昨儿晚上静轩阁的事情,多多少少传了些到老太太耳朵里了。老太太是觉得静轩阁的那些奴才们不太像话,再怎么着,这苏氏好歹也是正经主子,怎么着也轮不到一群奴才去欺负。 「老三,你身边的那群奴才,的确是太不像话了。你媳妇再怎么不对,我这个老太婆还没怎么冷落她呢,倒是那些个奴才,反倒是阵势比我这老太婆还要大。」 太夫人虽则老了,可心里不糊涂。 关于三房小夫妻俩孰是孰非这事儿,既然已经尘埃落定没别的选择,那她觉得还是好好过日子的好。再说,如今儿子都有了,又铁板钉钉是霍家的种,这苏氏瞧着也还算过得去,何必非得闹得鸡犬不宁呢? 那孟家的丫头是好,可人孟家是要把姑娘送去做皇室儿媳的,人家压根瞧不上如今的霍家。 就算没苏氏这神来一笔的丑闻,她这小孙子,多半也是会娶别人。这海棠丫头还不错,得饶人处且饶人。 老人家上了岁数,就喜欢和和睦睦的,讨厌那些个肮脏手段。 但三房的奴仆都是打小伺候在老三身边的,霍家遭了这样的难,都还能留下,说明个顶个的忠心。所以,老太太也不希望因为这点要把事情闹得多大。 那些忠心耿耿的奴才,老太太不想罚,便只能将责任全推到自己孙子身边。 「依我看,这事儿全怪你。要不是你混账,奴才们哪里来的胆子?」太夫人说,「得罚你。」 霍令俨承认:「的确是孙儿的错。」 太夫人说:「既然是你的错,那你自己说,要怎么罚你?」才问完,又问苏棠,「你说,该怎么罚他才好。」 v第十章 苏棠不傻的,不可能真的认为老太太想罚她亲孙子。老人家能这么说,就算是给她做主了,她也得识趣些。 所以苏棠笑着道:「祖母,孙媳怎么舍得您罚伯爷呢。您若是责罚他,倒是不如罚我好了。」 又说:「其实昨儿晚上的事情,都是小事。我想,伯爷也已经吩咐过了,下回我再去,他们不会再拦着我了。他们也不能罚,他们个个对伯爷、对霍家忠心耿耿,若是罚了,岂不是寒了人家的心?」 「祖母……不如这事情,就这样过去,算了吧?」 太夫人眯眼笑起来,指着苏棠说:「瞧瞧,你们都瞧瞧。真是好也是她,歹也是她,好人都让她给做了。行,这件事情,便看在你这丫头的面子上,谁也不罚了。」 「你们回去,好好陪陪小南瓜。也别再吵架了,家和万事兴,别叫咱们霍家的运势都让你们吵没了。」 苏棠忙说:「祖母您请放心,我们一定不会的。」 霍令俨抱拳告辞道:「那孙儿便先回去。」 等苏棠等人都走了后,山茶一边拿着小锤子蹲在老太太身边帮她捶腿,一边说:「太夫人这回总得放心了吧?奴婢觉得,这三夫人自从生了小爷后,性情大变。方才一番话,三夫人说得头头是道,又是罚又是不罚的,其实都是说给三爷听的。依奴婢瞧,她做咱们伯府未来的女主人,未必不好。」 太夫人眼里含笑:「是啊。或许……到底是老天垂怜吧,不忍眼睁睁看着咱们霍家就这样彻底毁了。」 「老大死了,老二残了。如今……也就只有老三了。若是三房主母目光短浅,没有些心计成算,如何做老三的贤内助?她越发懂事,这是好事。我相信,咱们霍家会越来越好的。」 「可不正是,一定会好的!您老啊,就别操心了,等着享儿孙福吧。」 ~ 晚上,霍令俨歇在了后院。 苏棠带着儿子睡大床,霍令俨则和衣睡在窗前的大炕上。两个奶娘跟枸杞歇在外间,夜里小南瓜醒了一次,是饿醒的。 小南瓜一哭,奶娘便候在珠帘外面问:「夫人,小爷这是饿了,得喂他吃夜奶。」 苏棠已经起来了,抱着小南瓜轻轻颠着哄,侧头说:「你们进来喂奶吧。」 其实这具身子自己也有奶水,只不过,若是她亲自喂了奶,这身材一时半会儿怕是恢复不了。再说,这古代大户人家自然有大户人家的规矩,既是请了奶娘,她自乐得清闲富贵。 想在她的那个时代,一般有条件的人家的女主人,也都是宁愿花点钱让孩子喝进口奶粉,也不愿自己亲自喂养的。 两个奶娘走了进来,却在看到炕上的霍令俨的时候,两人忙都红了脸。都是一副扭扭捏捏又羞又忿的样子,不知情的,还以为这是逼良为娼呢。 苏棠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屋子还睡着一个。 她正想着该怎么做好的时候,就见那个男人皱着眉头起身,一脸烦躁的大步走了出去。 苏棠没管他,只对奶娘说:「好了,你们快喂吧。想他是饿了,一直在哭。」 小南瓜的确是饿了,一吃上,立即就不哭了。 填饱了肚子后,小南瓜主动别开脑袋,闹腾着不肯再吃。 「爷吃饱了,我抱着他在屋里走走,消消食吧。正好也颠一颠,他会睡得更快一些。」 「我来吧。」苏棠从奶娘怀里又抱过儿子,将他竖着抱,让小南瓜脑袋搁在她肩上,她一手托着小南瓜屁股,另外一只手则轻轻拍着小南瓜后背,同时人也不停在屋内走来走去。 两个奶娘对望一眼,都是一脸不解的样子。 「夫人这是……」 「拍奶嗝呢,怕他呛奶。」苏棠说,「你们出去歇着吧,顺便帮我将伯爷请进来。」 「是。」 没一会儿功夫,霍令俨又负手缓缓踱步走了进来。 苏棠看到他来了,立即招呼说:「伯爷来得正好,你帮儿子拍奶嗝吧。这小子可真够重的,我抱不动他。」 说罢,人已经走到霍令俨跟前。 也不管人家霍伯爷是不是情愿,直接就现场教学:「你瞧,就这样抱着。这只手托住这里,这只手拍这里。但是记住了啊,一定要轻一点,力气不能太大。看清楚了吗?来,给你。」 苏棠说完直接将儿子递到他胸前,霍令俨接过去后,才皱眉问:「这是干什么?」 苏棠说:「刚刚喝完奶,有空气积累在胃里……说了你也不懂,你照着我说的做就行。放心,儿子是你的,更是我的,我能害他吗?」 「这些事情,你可以交代给下人们做。」 苏棠说:「你是他父亲,你自己想想,打从他生出来后,你抱过他几回啊?我来掰着手指头数一数,一、二、三……不超过五回吧?而且每回也就抱一会儿功夫,然后就扔给了奶娘……」 「小孩子八个月……最晚十个月,就开始认人了。有些聪明的孩子,六个月就开始认人了。难道,伯爷希望以后小南瓜长大后跟您不亲吗?你多抱抱他,多陪陪他,他是有感觉的。」 「当然,我也不是只要求你不要求自己。从今天开始,每个月至少一半的时间,我会自己带着小南瓜睡。至于伯爷你……你若是心里有他,就常常过来看看,若是不在意,那我也不能怎么样。」 「我也知道,伯爷往后不可能只有这一个儿子。以后就算不跟我生,庶出的总得有几个吧?等您儿子多起来的时候,咱们小南瓜可就可怜了,得跟多少弟弟妹妹分享这可怜的父爱啊。您若再不趁着现在只有他一个的时候多疼疼他,真是连我都看不下去了,我……」 「闭嘴!」 霍令俨只觉得耳边像是有只苍蝇一样,「嗡嗡嗡」的,吵得他脑袋疼。 苏棠闭了嘴。 她这是职业习惯,一说教起来就忘乎所以,没完没了。 v第十一章 以前在自己公司,都是下属员工,当然愿意听她叨。但是眼前这个人……是大佬,惹不起。 霍令俨虽说嫌苏棠烦,但到底也还是照着做了。 外表瞧着冷若霜雪的男人,温柔起来,倒也有模有样。 苏棠想,只要他心中尚且有点爱,哪怕将来诸事不顺,心里有那么一个温暖柔顺的地方,也不至于完全走上歪路不可回头吧? 次日一早苏棠醒来的时候,某人已经不在了,只身边的小某人正咧着小嘴冲她笑。小人家好似认得母亲一样,胖乎乎的小手直朝苏棠这边捞。 苏棠坐起来,笑眯眯一把将儿子抱住。 外间听到动静,忙问:「夫人醒了吗?」 「醒了,你们进来伺候吧。」 苏棠亲自帮儿子穿的衣裳,拾掇好后,让奶娘抱去喂奶。 苏棠坐在梳妆镜前,黄连帮她梳头,枸杞准备了两身衣裳拿了来,让苏棠选。 今儿是她父亲寿辰,按理说该穿得喜庆些。不过,如今霍家尚在孝中,不宜穿颜色鲜亮的衣裳。所以,枸杞选择墨绿色跟暗紫色两件偏暗色系的衣裳。 黄连瞧见了,说:「咱们夫人还年轻,这些颜色老气横秋的,不太好。」 苏棠指了那件墨绿色的说:「这件吧。」 黄连跺脚:「小姐,今儿是本家老爷寿辰,大喜的日子,您怎么都该穿颜色鲜亮些的衣裳。这墨绿色,那是给上了年纪的人穿的,您穿着,还不是叫人笑话的。」 苏棠一边站起来让枸杞帮她穿衣,一边瞥了眼黄连说:「我尚在闺阁就做出与人苟合的丑事,你以为这次回去,人家不会笑话我吗?再说,如今老侯爷去世还不满两年,霍家尚在大孝内,你让我穿鲜艳的大红大紫,是真的为我好呢……还是想害我啊?」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真的为了小姐好。孝……奴婢一时糊涂,都忘了如今阖府还在孝期,是奴婢的错。」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苏棠没理黄连,直接问枸杞是否一切安排妥当。 枸杞明白主子话中深意,郑重点头:「奴婢都准备好了。」 「那就走吧。」苏棠说,「今天是父亲寿辰,咱们早点回去,想他老人家也高兴。正好,我也挺长时间没见到他老人家了,早点回去恰好问个早安。」 「是,奴婢这就吩咐下去,让备车。」 说是早点回去,但去荣安堂请了安,回来吃了早点,又亲自抱着小南瓜在院子里晒了会儿太阳后,时间也不早了。当霍伯府马车停在苏宅两进小院子门口的时候,苏宅里里外外已经十分热闹了。 候在门口迎接贵宾的小厮瞧见了霍伯府的马车,忙迎了上来:「大小姐,您来了。」 苏棠跳下马车,站在门口略抬眸打量着苏宅。黑漆铜环的两扇小门,院墙不高,左邻右舍屋舍挨得十分近,拥挤得显得整条街的宅院设计都显得十分小气。 难怪霍家的二夫人常在她面上说她小门小户出身呢,这的确是小门小户。虽然霍家如今权势地位都大不如前,但至少头上还顶着爵位呢,且陛下另赐的宅院,也在皇城之内。府上婆子丫鬟们说的是现在的宅院与以前的不能比,但也是大气磅礴的,再说,霍家怎么着也是皇亲国戚,太上皇宠爱的霍蕙太妃,正是霍太夫人的小姑子——她夫君霍令俨的姑奶奶。 而这苏家,这些日子苏棠也从黄连嘴里了解到不少有关苏家的事情。她这便宜父亲苏异才,是润州人士,后科举考到了帝都来。 元晖十三年的二甲进士,后为了进翰林院,又做庶吉士留院三年,三年后再试最终留院。之后,便一直呆在翰林院里混。她听说,如今她父亲已经做到了从五品的侍讲学士。 这个时代有句话,叫做「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想原主这个父亲这些年一直留在翰林院这个清水衙门,指定心大着呢。难怪了,每回霍二夫人怼她的时候,都会讽刺她一句,说她父亲将来就是入内阁的命。 一般文人都会有些清高,视金钱如粪土,想她这个父亲应该也是。 只不过,就是不知道这清高是真清高还是假清高了。 「大小姐,您里头请吧,夫人等着您呢。」见苏棠似是看什么看呆了没反应,那小厮提醒一句。 「好。」苏棠应了一声。 小厮伸头朝外头望了望,问:「姑爷怎么没来?」 苏棠丢了一句「他忙,没空」后,直接往院子里去了。 感受过霍家宅院层层叠叠的大气后,再看苏家这巴掌点大的地方,苏棠还实在是有些不习惯。今儿的客人不算多,但这么多人挤在这点地方,就显得拥挤又热闹。 苏通苏大人在前院应酬同僚,突然瞧见长女,他脸色立即就变了。 他都说了不给霍家下帖子不给霍家下帖子,怎么夫人就是不听,非得把这个丢脸的东西叫回来。当初丢脸都丢到孟国公府去了,他的这张脸,早没了。 要说从小她也是在这里长大的,牡丹有的她都有,怎么姐妹俩的差别就这么大呢? 苏通正寻思着假装没看到长女,偏那边小厮喊着说:「老爷,大小姐回来了。瞧,给您带了不少贺礼呢。」 苏通气得嘴巴歪了歪,这才虎着脸冲人挥了挥手,让他们赶紧进去。而那边,苏通的几位同僚却是奉承道:「还是苏兄有福气啊,这长女如今可是霍伯府的伯夫人,又是陛下亲旨赐婚,当真给你长了脸。」 立即有人附和:「是啊,那霍家是皇亲国戚,这不等于苏兄你现在也是皇亲国戚?苏兄,往后飞黄腾达,可一定要带带兄弟我啊。」 苏通皮笑肉不笑:「好说,好说。」 苏棠进了内院,苏夫人袁氏正在堂屋招待女眷,苏棠过去后,意思着冲一众夫人打了招呼。 苏夫人坐着没动,只是嘴角不动声色挑了下,眸子里有笑意,却是透着算计的冷笑。小丫鬟立即搬了椅子来,苏棠才坐下,便听上头苏夫人问:「棠儿,你这才坐完月子,身子可好些了?」 关切的声音又温又柔,不知道的,谁不道她这后娘一句好啊。 但是苏棠心里却明白,这位不算多老却也不算年轻的苏夫人,到底有多恶毒虚伪。 苏棠陪着她演,笑着道:「已经好多了。」 v第十二章 又说:「伯府里太夫人老夫人都对我很好,什么好的东西都拿来给我吃。您瞧,我这气色是不是很好?」 苏夫人面上虽笑着,但是脸上笑容却十分僵硬,似是没猜到苏棠会用这样的语气回话一样。 在苏夫人的计划中,此番叫她回来,并不是为了老爷贺寿,而是想叫她出丑丢人的。她越是丢人犯错做了丑事,就越是能体现她亲生闺女牡丹的温顺乖巧善解人意。 苏棠在月子里,苏夫人假模假样去探过两回。其实探病倒是假的,准确来说,她是想看看那死丫头身子如何,到底能不能撑过去。 结果前后去了两回,死丫头不但没有因为生产落下什么病根,反倒是越过越精神。后来彻底知道她算是逃过了这一劫后,也就没再去,省得去看到她活蹦乱跳的,苏夫人就闹心。 天知道苏夫人心里到底有多恨她,她自己做了丑事坏了门风,结果陛下一道圣旨将她赐婚给了霍家……她倒是好了,屁事没有,可她的亲闺女牡丹呢? 正是因为她,牡丹如今都不敢出门去。 她们是姐妹,她不检点,牡丹就算再好,可那些名门夫人怎么想? 她自己犯贱,却是将自己妹妹推进了万丈深渊。若牡丹婚事真因此受阻,她这辈子都不会放过她。 她怎么没死,怎么还活得这样好……老天真是瞎了眼睛。 苏夫人稍稍调节了下自己心情,才又问:「姑爷今儿来了没有?」 苏棠:「伯爷不得空,所以今儿没来。不过,伯爷特意叮嘱了我,让我千万要代他给父亲拜寿。另外,礼物也是伯爷选的,希望父亲能够喜欢。」 苏夫人目光在苏棠面上胶着了会儿,内心一时疑云四起,但嘴上却说:「真是可惜了,昨儿晚上,你父亲还念叨着说想你们小夫妻呢。原想着,今儿姑爷能陪他小酌几杯,哪成想,姑爷这么忙。」 苏棠抿嘴笑了下,打嘴仗她没怕过。 「父亲不会在意这些小节的,伯爷军务在身,那是替陛下办事。若是父亲在意了,岂不是与陛下不对付?万一传出去了,知道的只会觉得父亲看重伯爷,不知道的,还以为父亲有逆反之心呢。」 「你胡说什么!」苏夫人被苏棠神来一笔惊得立即拍案而起,但很快反应过来失态后,又缓缓坐了回去,僵着表情笑,「你言重了,你父亲对陛下那是再敬重不过。男人嘛,可不就该忙些么,忙说明有本事有出息。」 「姑爷……」苏夫人笑着,「再怎么着,也是手下管着十几二十个兵的兵头。虽说是看守城门的,但到底是吃皇家饭的啊,说出去,也不丢人。」 苏棠道:「自然不丢人,不偷不抢,凭自己本事得来的差事,怎么会丢人?伯爷或许如今瞧着有些许落魄,但曾经也是跟随老侯爷上过战场杀过敌的少年英雄,他风光的英雄事迹,想必在坐的夫人们都听说过。」 「是啊是啊,听过……自然知道些。」众夫人们笑着点头。 苏夫人却抽了帕子抹眼泪,竟然哭起来:「棠儿,你真是好狠的心啊。你如今嫁了高门又觅得良婿,还生了个儿子,如今可以说日子好过得不得了。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妹妹可是叫你害惨了。」 「你……你做出那种丑事来,你自己有陛下亲旨赐婚,你不在乎,可你妹妹呢?你妹妹怎么办?」想到牡丹的未来,苏夫人愁得真哭了起来,「你妹妹如今都一年多不敢出门去了,天天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她十四了,正是该说亲的时候,你却……却害得她成这样。你扪心自问,我待你不薄吧?」 「你妹妹也待你很好吧?但凡她有的,你也必然有。甚至她没有的,只要你喜欢,我便也给你买。」 「你……你就是这样恩将仇报的吗?」 「你做了丑事,却过得很好。你妹妹什么都没做,却一辈子都毁了。」 苏棠安安静静听着,等苏夫人演完后,她才悠悠开口说:「夫人,您可知道什么是捧杀吗?我做丑事,我败坏家风,那也是你教的。我从小是你养大的,这你得承认吧?」 「难道你如今要推卸责任吗?苏家的家教出了问题,我跟牡丹接受的是同样的家教,我品行有问题,牡丹自然也有。」 「若只我的品行有问题,我坏,我伤风败俗不知廉耻,而与此同时,我的好妹妹牡丹却知书达理温雅高贵,夫人您自己都不觉得奇怪吗?」苏棠此番来,就是想当着众夫人的面送苏夫人一份大礼的,就是想当着众官太太的面拆穿她虚情假意的面孔,所以,她根本不怕将事情闹大。 「但凡出现这种姐妹品德相距甚远的情况,只有一种可能性,那便是夫人您故意为之。你故意从小纵容我,从不管教我,让我从根子上彻底坏掉,让我的价值观也扭曲掉。您所做的这一切,完全是为了您自己的亲生女儿牡丹。毕竟有我这么个品行极差的姐姐在上头比着,更能衬托出您宝贝女儿的清贵贤淑。」 「只是你没有想到,我竟会做出那种丑事。你更没有想到,我做了丑事丢了人后,陛下竟然会赐婚,将我赐给霍伯爷做正妻。我如今什么都有了,你却为你女儿的以后着急了,不是吗?」 苏棠所分析的每一句都是对的,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正正好敲打在苏夫人心尖上,颤得她一时间也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 不过,苏夫人老谋深算城府极深,只凭苏棠这般三言两语,根本不能击垮她。苏夫人继续红着眼泪抹着眼泪说:「棠儿,你这样说,可真是不如拿把刀子割我的肉!」 「我对你那么好,你如今就是这样报答我的吗?」苏夫人情绪颇为激动,「同一个先生教出来的学生,还分三六九等呢,你自己品行败坏,却还反咬一口怪我没有好好教你。」 「那是不是……往后那些赶考落榜的书生,都能去衙门告教过他们的先生了?」 「你……」苏夫人装作要被气晕过去的样子,不停揉着自己胸口,有气无力,「今儿是你父亲寿辰,我不想与你争辩。行,如今你攀上了高枝儿,你便去过你的好日子吧。往后我与你父亲是死是活,也与你无关。」 苏棠心里暗暗想,这可真是高段位儿啊。现场临场发挥,自编自导自演,都不带ng的,全都一条过,实在佩服佩服。 苏夫人虚弱着身子说:「诸位夫人,叫你们看笑话了。实在抱歉,我有些不舒服,不能陪你们了。不过,我女儿牡丹也十四岁了,平时我都有好好教导她待客之道,一会儿她会好好招待你们,我先失陪。」 真是高啊,借机佯装病了,再把今天这么大场面招待女眷的活儿交给自己女儿。让她们看到自己女儿的贤惠,这一传十十传百的,到时候,名声好了,上门提亲的自然就多。 「诸位夫人好。」正当苏棠走神想着事儿的时候,听到一道娇柔的女声从门口传来。 苏棠目光探去,恰好与牡丹温柔的眼神撞上,牡丹笑着朝苏棠福了下身子:「姐姐。」 苏棠打量她,只见她一身水红色的长裙,一头青丝简单梳了个髻,发间只簪了支白玉蝴蝶的簪子。随着她动作的起伏,蝴蝶玉簪下垂落的流苏摇摇曳曳,越发衬得她娇艳美丽。 「妹妹好。」苏棠冲她笑。 牡丹说:「实在抱歉,我娘素来有偏头痛的老毛病,原吃药调理了身子,已经许久没犯过了。今儿实在不巧,却在这个时候又病上,真是扫了诸位夫人的雅兴。」 「我代我娘,在这儿给诸位夫人赔罪。」 简简单单三言两语,不但揭露了苏棠这个继姐的「恶毒」,言语里斥责她明知道夫人有偏头疼的老毛病,却还故意言语上刺激,实在又蠢又恶毒。另一方面,却是彰显了她的大度她的贤德。 苏棠想,这母女俩都是高段位的,原主那个小可怜,根本不是她们母女的对手。 不过,好在老天有眼,她们母女缺德事情做多了,迟早遭报应。只是可怜的原主,有了好命嫁入豪门,却没好命去享福,倒是便宜了她这个冒牌货。 v第十三章 牡丹应酬这些游刃有余,苏棠懒得看她那虚假的一套,只称自己想去休息休息。 牡丹立即喊了一个丫头来,吩咐说:「快请姐姐回房去休息,你好好伺候着,千万别怠慢了姐姐。」又对苏棠说,「姐姐以前做姑娘时候的闺房还在,里面一应陈设归置都没动,还是原来的老样子。」 「娘说,就算姐姐嫁出去了,但这个房间永远给你留着。不管你什么时候回来,这里都是你的家。」 「多谢妹妹。」苏棠握了握牡丹手,又道,「我有枸杞黄连两个跟着伺候就行了,你不必再派人招呼我。」 牡丹点点头:「那也好,总之姐姐是自家人,我也不客气了。」 言罢,牡丹却是刻意看了黄连一眼,苏棠权当没有看到。 回了房间后,黄连紧紧捂住自己肚子,谎称肚子疼要去方便,苏棠放了行。之后,苏棠冲枸杞使了个眼色,枸杞会意,朝苏棠福了下身子后,转身出去了。 枸杞身上有些功夫底子,身手颇为敏捷。一路尾随黄连,人不知鬼不觉跟着去了苏夫人屋外。 悄悄伸手在窗户纸上戳了个洞,枸杞眼睛凑到那个洞口,就看到屋里面黄连跪在了苏夫人身边,请罪说:「夫人恕罪,是奴婢无能,奴婢把事情办砸了。」 黄连话音才落,苏夫人一巴掌就扇打了过去。 许是力道用得大,黄连被打后,半张脸立即红肿起来,人也跌倒在一旁。 「我看是你胆小如鼠,药量下得不够多,这才导致她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又回来了。你说我供你吃供你喝,又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你是怎么回报我的?」 「你瞧瞧她!瞧瞧她!看她如今多嚣张啊。你以为,她会猜不到吗?她早怀疑你了。」 黄连匍匐在地上,说:「是,大小姐她的确怀疑奴婢了。这段时间来,大小姐只重要枸杞,很多事情根本不让奴婢去办。夫人,求您了,将奴婢留下来吧,奴婢不想再去霍家了。」 苏夫人却从一旁案几上拿过一个白色小瓷瓶来,递给黄连:「这个小瓶子里装的是鹤顶红,你回头寻个机会,下在她饭菜里。只要你帮我完成这个任务,我便想法子将你从霍家要回来。」 黄连却身子一软,盯着那瓷瓶连连摇头:「不,夫人,奴婢不想再做这些了。奴婢可以帮您盯着大小姐的行踪,但奴婢不想再害人,奴婢怕。」 「你怕什么?」苏夫人皱眉,「天塌了,有我给你顶着呢。」 枸杞没再继续听下去,只是折身回去,将这一切都告诉了苏棠。 「她真是这样说的?」苏棠有些微诧异。 心里没料到,这黄连还算有良善的一面。 苏棠凝神细细想了想,犹豫着说:「方才在大厅,我记得……是不是有一位岳夫人?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她应该是岳清平的夫人。枸杞,你悄悄去寻到她,再故意将她引到夫人房外面去,让她听到夫人说的那些话。」 在晋江文学城看的那本古代玛丽苏言情小说,苏棠当时也只是闲来无事随便翻了翻。也因为工作忙的缘故,并没有看完。 不过,她刚刚却想起来,这位苏异才苏大人有一位死对头,那便是他同科也是同僚甚至目前还是同职位的岳清平。岳清平跟苏异才一样,目前都是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讲学士,上头正五品的翰林院大学生的位置可只有一个,他们之间是必然存在竞争关系的。 若是岳夫人但凡抓住苏夫人一点把柄,肯定会小事化大大事化无穷大。到时候,她再出面找出苏氏命人陷害她的证据来,不怕弄不垮这个恶毒的妇人。 「岳夫人?」枸杞也有些印象,「是不是那个白白胖胖的?个子不高,眼睛挺小的那个?」 「就是她。」 「是,奴婢这就去。」 枸杞出去后,苏棠就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房间里。反正这个苏宅就这么点大,一会儿闹起来,她肯定能听到动静。 苏棠闲着无聊,便四下打量起这位苏家大小姐的闺房来。房间不大,卧房跟外面的厅以一串珠帘隔了开,屋里倒还算整齐干净,就是满屋子红红绿绿的,看着叫人眼花。 苏棠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所以便去窗边的书案前坐下。 书案后面是一面书架,书架上搁着各类书籍字帖。苏棠特意找了一番,找到了原主与其母族那边亲戚的书信往来,一封封书信都罗列在一起,挨着每封信信尾处落款的时间来看……这原主也有一年多时间没有与母族那边亲戚联系过了。 如今正是元睿二年九月初,而这边的最后一封信是去年二月时候的落款。 霍家那边自然也没有信件往来,若是有的话,苏棠怕是早发现了。也就是说,自从这原主发生了那桩丑闻后,再没跟母族联系过。 或许,母族亲戚那边,根本都还不知道原主已经嫁人了。 想着此刻也没什么事儿,苏棠便拿起那信件一封封读起来,有润州那边寄过来的,也有原主自己写了一半没写完最后揉成一团没要却又珍藏起来的。 一封封信读下来,苏棠知道原主母亲姓梅,与苏父乃是同乡。梅家在润州,应该也算是小康之家,梅老先生曾是润州一所书院的老师,梅大舅在润州衙门里做捕头。 另外梅家在润州还有一间铺子,看信中意思,应该是梅舅妈懂点医术,在润州开了家医馆。 看这些信,苏棠觉得,这梅家对原主这个女儿,应该不错。只不过,古代人和离了,孩子只能跟着父亲,所以她们母女这才两地分离的。 苏棠想,苏宅是靠不住了,但若是身后没个倚仗就只指望着霍家的话,她也怕自己将来下场会惨不忍睹。 若是润州那边的亲人可以到京城来定居的话,不管怎么样,于彼此来说都是一个照应。所以,苏棠打算照着原主的字迹写一封信寄去润州,告诉他们近一年多来发生的事情,并且邀请他们来京城居住。 可是来京城的话,必然得安排个落脚的地方。这帝都寸土寸金,随随便便哪里的一间屋舍,怕是都不便宜吧? 正愁着一时间到底去哪儿弄那么多钱,就听到外面吵起来了。 苏棠想,应该是枸杞成功将岳夫人引了过去。而这位岳夫人也是相当给力,趁机大吵了起来。 苏棠顺手将那些信件塞进衣袖里,连忙走了出去。 原主的闺房就跟苏夫人房间隔了一道月亮小门,那边苏夫人房外面聚了不少人,苏棠想,该都是岳夫人叫过去的。苏棠人才穿过月亮小门,便被岳夫人一把抓住手。 「你可知道,你这位好继母要害你?」 v第十四章 苏棠瞪大眼睛望着袁夫人,而后颇为无辜的眨了两下。 岳夫人指着站在台阶上的苏夫人:「你还真是会装,外头装着对你这个继女多好的样子,其实你心肠歹毒,暗地里尽是想着要如何加害于她。我方才都听到了,你让这个叫黄连的丫头下毒,你还亲手给了她一瓶毒药。」 「苏夫人,天子脚下啊,你的夫君也是朝廷命官,站在这里的这个人,就算不是你亲生的,那也是苏大人亲生的呀。好歹你也是官家小姐出身,竟然知法犯法,竟然还敢毒害伯府夫人?」 「天哪,到底谁给你们的胆子和勇气?」 这岳夫人果然也是一位厉害角色,没有让苏棠失望。果然是一旦抓着机会,就绝不松手。 「本来今儿在大厅的时候,霍伯夫人说的那些话,我们都还不信,只觉得她是白眼狼儿,恩将仇报不识好歹,将你这个好母亲给气病了。可谁能想到,她说的一点没错儿,你就是位心肠歹毒的毒妇人。」 「霍夫人,这件事儿,必须去告官。你去告了,咱们给你做证人,准一告一个准。」 苏棠朝台阶上的人看了眼,就见苏夫人扶着丫鬟的手走了下来。她站在岳夫人面前说:「你是客人,不在会客的厅堂呆着,怎么跑到主人家的后院儿来了?」 「来就来了,又大呼小叫的,吵得人实在头疼。今儿是我家老爷寿辰,你莫不是来砸场子的?」 「你少扯别的话说。」岳夫人并不上她的当,「你不承认是吧?我可告诉你,方才我们可都是听到了。一会儿去衙门,我们都是证人。」 又去拽黄连,从她袖子里夺过那瓷瓶来。 「这里,装的可就是只一滴便可将人毒死的鹤顶红,这就是物证。现在人证物证俱全,你就是要杀人害命。」 苏夫人却并不畏惧:「且先不说这瓷瓶儿里装的到底是什么,就算如你所说的,装的是鹤顶红,那也只是从一个丫鬟身上搜出来的,与我何干?袁夫人,你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是,是从丫鬟身上搜出来的,可这丫鬟是从你屋里走出来的。难道,也与你无关?」 苏夫人淡然否认:「与我无关。」 岳夫人笑着:「那就是说,是这个丫头自己起了谋害主子的心思?那也行,拖她去衙门,看她招不招。」 说罢,岳夫人拉着黄连要走:「去衙门里,对簿公堂。」 苏夫人忽然厉色说:「我知道,你夫君与我夫君如今都是翰林院里的侍讲学士,都熬了十多年。如今翰林院的大学士眨眼功夫就要升迁了,空出来的位置,只有一个。」 「你这般诬陷于我,不就是想给我们苏家头上安一个罪名吗?按着脑袋安了个罪名,好叫我家老爷给你家老爷让路。」 岳夫人道:「你若是没起歹毒心思,我就是想抓把柄,又如何抓?说到底,还是你先做错了事情。」 岳夫人转身,问那些个官太太们:「方才我悄悄引你们来,苏夫人在屋里说的话,你们可听到了。」 这是苏岳两家的较量,其他人并不想掺和,所以都在打马虎眼儿,并不答话。 苏棠想了想,朝枸杞望了眼,枸杞会意,走了出去。 苏棠道:「今儿是不是有人想害我,我不知道。不过,曾经有人想要害我……我却是有证据的。」说罢,苏棠看向黄连,「四个月前,我临盆的时候,你是不是去药铺里买过当归?」 黄连一听这话,早已吓得七魂丢了六魄。 「小姐……」黄连身子一软,跪在苏棠面前,手拉着苏棠衣角,「小姐……奴婢……没有。奴婢……不想的。」 苏夫人却是眼神晃了下,忽而也有些慌张起来。 她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打从今儿这死丫头进家门的那一刻开始,她就觉得死丫头看着十分奇怪。 好像……一切都是有备而来。 「你是不想,还是没有?」苏棠说,「‘不想’表示你的确做了此事,但却不是你愿意这样做。而‘没有’,则是你没有做过这件事儿,是我冤枉了你。」 黄连正犹豫着要如何应答,苏棠又说:「黄连,你想清楚了再回答。我今天既然能站在这里揭穿这件事情,就是有备而来,你若是实话实说,我看在昔日主仆一场的份上,或许会既往不咎。但如果你昧着良心说谎,那我也保不住你。」 「奴婢……」黄连犹犹豫豫的,最终还是矢口否认,「奴婢没有。」 「那好。」苏棠冲院门的方向喊了一声,「枸杞,请回安堂的朱大夫进来。还有,许记药铺的许老板,也一并请进来。」 听到「许记药铺」几个字,黄连整个人彻底垮了下去。 苏棠却没管她,只指着黄连问:「许老板,您可认识她?」 黄连低着头,许老板看不清她长相。枸杞走过去,将黄连拉站了起来,许老板看清了容貌后,连连点头:「认识,认识她。」 苏棠道:「那许老板可记得,是怎么认识她的。」 许老板想了想,说:「是今年三四月份的时候,她常常去我铺子里买药。别的什么药材都没买,只买了好些当归。因为她去的次数多,而且每次都慌慌张张的,我觉得她这个人有些奇怪,所以记住了。」 「不但记住了,我还跟铺子里的伙计说了,觉得她形迹可疑。」 「不会记错吧?」苏棠问。 许老板:「不会记错,就是她。」 苏棠问黄连:「三四月份的时候,你买那么多当归干什么?」 黄连整个人都有些吓懵了,满脸是汗,目光游离着朝一旁苏夫人看去。苏夫人厉色道:「是啊,你买那么多当归干什么?」 黄连:「奴婢……奴婢月事不调,所以……」 却是话还没说完,便被枸杞打断:「奴婢不守夜的时候,与黄连一屋住着。她每回来月食的日子可准了,奴婢记得,从没有差过日子,根本不是月事不调,她在撒谎。」 v第十五章 苏棠又问朱大夫:「我生产那日,因为难产,当时霍家是请的朱大夫来。请问朱大夫,是什么原因导致我难产险些命丧黄泉的。」 「夫人生产时失血过多,是长期服用了活血化瘀的药,比如……当归一类的药材。这当归若是平时吃,的确是一味补药,当孕妇却是不能吃的。」 「黄连,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苏棠皱眉看着她问,「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害我?」 苏夫人却抢先说:「你待她不薄吗?你是什么样的性子,我与你父亲都知道。你性情暴躁,常常动怒的时候都会随意打骂奴才。想来,定是你平素待她太差劲了,她才会想着要害你。」 「不过……黄连,她再怎么脾气不好,到底是主子。你一个奴才竟然起了谋害主子的心,实在是十恶不赦。」 「棠儿,你不必担心,这事儿,我会替你做主的。今儿是你父亲寿宴,至少得顾及你父亲面子,不能闹得太过。等明儿,明儿一早,我便将这丫头卖掉。」 黄连抱着苏夫人腿哭:「夫人,是您让奴婢那样做的啊,您让奴婢害的大小姐。」 「闭嘴!」苏夫人瞪眼恐吓。 岳夫人却笑着:「苏夫人这是心虚了吗?怎么不让这奴才将话说完?」 黄连可能也反应过来,若是此刻再不将全部的真相说出来,那么她很可能小命不保。 「是夫人让我这么做的。」她说,「大小姐并非夫人亲生的女儿,夫人表面上装着对大小姐很好的样子,其实她是故意的,故意想将大小姐养成那种嚣张蛮横的性子。夫人说,大小姐越是不成体统,二小姐在她的对比下,就越是显得温婉贤良。」 「可是夫人没有想到,大小姐她……她竟然会做了霍伯府的夫人,而且,还害得二小姐受到连累损了清誉。夫人心里恨毒了大小姐,便安排奴婢在大小姐身边,让奴婢寻着机会陷害大小姐。」 「还有这毒药……岳夫人说的没错,这毒药是夫人给的,夫人让奴婢继续毒死大小姐。大小姐,奴婢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奴婢没有撒谎。」 苏棠拍拍她肩膀:「我信你。」 苏夫人却笑着说:「你们是主仆,联手演的这场好戏。棠儿,我待你那么好,你为何要这样害我?」 苏棠皱着秀气的眉,认真说:「您还要抵赖到什么时候?我想,方才你让黄连毒害我的事儿,肯定不止岳夫人一人听到了。苏夫人,难道真的想我与你对簿公堂吗?」 「我不怕的。」苏棠一脸信心。 苏夫人一怔,竟然有些被苏棠的眼神惊着了。 「出了什么事?」苏通负手立在院子门口。 他听家仆说后院吵了起来,这才急匆匆赶了来。 「老爷……」苏夫人才开口喊了一声,苏棠便率先走到苏大人面前去。 「父亲,您来得正好,您定要替女儿做主。」苏棠没给苏夫人机会,直接抢先说,「夫人给了黄连一瓶鹤顶红,交代她毒死女儿。这还不算什么,早在四个月前,女儿临盆的时候,夫人就已经吩咐黄连在女儿每日吃的食物中做了手脚。这朱大夫许老板,都是证人。至于拿鹤顶红毒害我……这边几位夫人,可也都是证人。」 苏大人脑袋有些大,本来听家仆说后院闹起来了,他怒气冲冲赶过来,是想训斥痛骂她们不懂规矩的。结果怎么也没想到,怎么还扯到了暗害杀人? 她是朝廷命官,若后宅真牵扯到这些肮脏东西,眼下又闹得人尽皆知……于他仕途,终归不是好事。 所以,苏大人转身对那些夫人们说:「苏某有些家事需要处理,还望夫人们移步别处。」说罢,也不等那些夫人怎么说,直接喊了家丁来,「请夫人们前头坐着吃席去。」 岳夫人道:「苏大人,希望您定要秉公处理此事啊。贵夫人都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我们可都是听得真切。」 又冲苏棠笑:「霍伯夫人,但凡您有任何需求,都可以来找我,我去给你做证去。哎呦,我家老爷为官多年,一直都是公正严明的,我虽是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不过跟在我家老爷身边耳濡目染,自然也是跟我家老爷一样,最是瞧不得有人以权谋私。」 「好了好了,我们也累了,更是饿了。苏大人,便不打搅您处理家务事,咱们走吧。」 苏通内心一团火正熊熊燃烧,面上却偏偏要装作十分淡定的样子,抱手略作一揖送别那些个夫人。 等人都走了后,苏通猛然变了脸色。 「到底怎么回事!」 这苏通苏大人,其实不过也才三十五六岁的样子。瞧着偏于文弱俊秀了些,不过发起脾气来,那震慑力还是有的。 不过,苏棠并不怕他。 「怎么回事,方才不是都与您说了吗?父亲,您现在该质问您的好夫人都做了些什么,而不是在这里冲我发火。」苏棠脸色也并不好看,「还是说,根本不是夫人一人想要毒害女儿,父亲您也是这个意思?」 「你……」苏通气极。 他并不知道什么毒杀暗害这事儿,就算这个女儿曾做出丢脸的事儿,甚至害得牡丹亲事都受连累,他也没想过说要逼死她。更何况,陛下都亲自下旨赐婚了,他这个做父亲的,又能做什么? 他就是失望。 明明从小与牡丹受的是一样的教育,袁氏待她也不薄,为何长成后,姐妹俩品性相差这么多?她亲生母亲也是个知书达理的温润性子,怎么就生出了她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玩意儿来。 「好了,你也别再闹了。你可知道,你现在闹,丢的可是为父的脸。」苏通虎着脸,根本不信苏棠这个女儿说的话,她从小就是谎话连篇,还常常欺负她妹妹,在苏通眼里,这个闺女就是个爱惹事又爱胡闹的麻烦精。 苏通望着女儿,看着眼前这张越发酷似那个女人的脸,到底心软了些,耐着性子说:「棠儿,你这样闹,会害得为父丢了乌纱帽。为父在翰林院熬了十几年,为的是什么?你今儿,可是让那些人看了为父的笑话了。」 「父亲,我没在胡闹。」苏棠模样认真,「我说的都是真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对,我是用了些手段,我设计的圈套,等您的好夫人往里钻。那岳夫人,是我让枸杞引她去偷听夫人的话的,不过岳夫人没说谎,父亲您的好夫人,的确是想要杀我。」 「不管父亲您是真的不信,还是其实心里信了只是因为顾及各方面而不愿承认,我不管,今儿这事儿,没完!」 苏棠说:「我今儿是有备而来,若是搅了父亲的兴致,我感到十分抱歉。不过,我既是来了,就一定要讨个说话,您最好也有个态度。我看在,您好歹也养育了……我……十多年的份上,这事我不报官。」 「该怎么处理,您自己想想清楚。我累了,先回屋休息去……枸杞,黄连,走。」 v第十六章 苏棠行事雷厉风行,一点不拖泥带水,苏通轻皱了下眉,总觉得这根本不是她的女儿了。但也不容他多想,等苏棠回屋后,他则瞪向站在一旁的苏夫人。 苏夫人却挺了挺背,目不斜视,似是并不怎么惧怕一样。 ~ 等回了房关起门来后,苏通压低声音质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就闹成了这样?」 「你知不知道,今天这事情要是传出去,翰林院大学士的位置,可就与我无缘了。」苏通在翰林院这个清水衙门熬了这些年了,为的就是将来可以一举入内阁。 他一步步走来,小心翼翼,就怕一个没注意落人把柄。这些年,纵使袁氏一直再无所出,他都三十多岁了,膝下也没个儿子,可也没有纳妾。 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为了博个夫妻恩爱后宅安宁的好名声吗? 像他这种从小地方考进京城来的,与那些勋贵子弟又怎么能比。人家生来便得富贵,就算不努力,也是一辈子荣华富贵享用不尽的。 但是他不一样,他平民出身,除了科举走仕途博得前程外,再无别的选择。 如今眼瞧着翰林院大学士的位置唾手可得,他不能够允许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人生事。哪怕是至亲……也不行。 「你告诉我,今天她们闹着说的那件事,是不是真的?」 袁氏想着,事到如今,就算她一再否认,怕也瞒不过去。所以,袁氏索性承认道:「是,她们说的没错。」 就算苏通本来心里是有些怀疑,但那也只是疑虑。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事儿竟然是真的,她真的想下手杀害过棠儿。 「你何故如此做?」苏通眉心皱成山,眼神一晃,忽又想到别的,不由质问,「你素来待棠儿不错,难道,那些都是假的?」 对此,袁氏否认。 「不,妾身待她是真心的。只是,正因为真心待她,所以才如此恨她。」袁氏目光闪过一抹狠意,唇也抿紧了些,用一种颇为怨恨的目光看向自己丈夫,那眼眶里,似是还含着泪意,「老爷难道忘了吗?若不是她,咱们牡丹会受到牵连吗?眼瞧着几位殿下就要选妃了,若不是她闹出那样的丑闻来,凭咱们牡丹的容貌品德,会入不了诸皇子的眼?」 「老爷!牡丹这辈子都毁了!她是您女儿,那牡丹还是我心头肉呢。」 「她做了丑事,却能做伯夫人。咱们牡丹那么温柔善良,却非得替她姐姐受那些责罚吗?妾身是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所以,这才一再让黄连下毒手。」 「哼,只可惜,那死丫头胆子小,是个不成器的。」 「你……你!」苏通倒是头回见着自己夫人这般可怕阴毒,与平素贤惠端庄的模样,简直是判若两人,「你是糊涂了吗?啊?她如今是什么身份?你派人暗杀她,就不怕霍家追责吗?」 袁氏却是不将霍家放在眼里的:「霍家?若是在前朝,这霍家的确荣宠至极,可如今早已改朝换代,霍家是霍蕙太妃的娘家,新帝也已经将霍家由超品侯爵贬黜成如今一个小小的伯爵,老爷您难道还怕霍家不成?不过就是失了宠的皇亲罢了。再说,霍家如今虽还有伯爵在身,但却子嗣凋零,是死的死残的残,早不是当年了……」 「而你那好女婿,也只是个看守城门的小小兵头而已。」 「你一个内宅夫人!你懂什么。」苏通厉声训斥。 这些年来,苏通一直老老实实当差,安分守己,从不攀龙附凤,也不参与什么党派之争。不是他木讷不通世故,而恰好相反,是因为他看得深远想得透彻。 羽翼未丰,枝叶未繁,那必须先丰羽翼先繁枝叶……等资历政绩熬够了,官场人脉口碑都有了,再争不迟。 苏通平素瞧着闷不吭声,其实却深谙官场之道。 「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既然已经是新帝荣登宝座,那朝中便是新的格局。至于霍太妃十三王,那早就不成气候了。如今新帝皇位早已坐稳,而几位皇子更是个顶个的优秀,陛下该头疼的,早不是什么霍家,而是诸王。」 「皇家的事,素来风云莫测。今天是仇人的,很可能明天就是知己、是朋友,全看当时所在的立场了。」 「当年……霍家大爷出征北秦,却从边关传来消息,说是霍大爷谋逆……这谋逆可是满门抄斩的死罪。可咱们这个新君却并没有将霍家斩草除根,不过是收了军权降了爵位。陛下……不过也是在赌、在下一盘棋而已。」 「这霍家……怕是迟早得再得重用。到时候,霍令俨,怕就是陛下牵制诸王平衡各方势力的一枚棋子。」 袁氏到底只是内宅夫人,虽则狠毒些,但眼界却是不够宽的。闻言,只是蹙了眉问:「可是……之前霍家递来请帖,老爷为何不去赴宴?」 苏通轻哼一声,侧头瞥着袁氏道:「我这是避嫌!我如今……并不想与任何人走得近,就算是亲女婿,也不行。」 袁氏当年还在闺阁的时候,一眼就看中了这个进京赶考的学子。不顾他是有发妻之人,也不顾家里如何反对,她就是坚持要跟他。 如今想来,她除了相中这个男人的一副好皮囊外,更是为他的这种稳重而又大格局的气度所吸引。虽则婚后并不如她想的那些夫妻如胶似漆,可也举案齐眉相互尊重,一晃眼十多年过去了……她的心,一如当年。 袁氏平时也是要强之人,只有在这个男人面前,她才会愿意露出自己小鸟依人的一面来。 「老爷,这事的确是妾身欠考虑了,是妾身错了。只是,眼下怕不是追究谁对谁错的时候,大小姐这次回来,怕是兴师问罪的。看她的样子,好像势必是要个说法的。」 苏通紧紧皱着眉,也一副颇为惆怅的样子。 「如今,怕也只有委屈你了。」 ~ 苏棠缩在原主闺房里,一呆就是一下午,门都没出。 枸杞黄连两个伺候在身边,黄连怕苏棠饿着,亲自端了碗寿面进来,跪在地上:「小姐,您都一天没吃东西了,请您吃点吧。」 苏棠却朝窗外看了眼:「天都要黑了?」 枸杞略俯身回话说:「外头筵席渐渐散了,夫人,您总耗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再等一会儿就要宵禁了,再不走,怕是就走不了了。」 「再等等吧。」苏棠接过黄连手中的碗筷,正准备吃,却突然看向黄连问,「这回没下毒吧?」 v第十七章 黄连使劲摇头:「没有没有!奴婢再也不会了。小姐,奴婢知道错了,您请一定要带奴婢走,不然的话,夫人她不会放过奴婢的。」 「你起来吧。」 黄连站了起来,安安静静立在一旁。 枸杞却说:「夫人在等苏老爷惩罚苏夫人吗?」 苏棠吸了口面,摇头:「不是。」 「那您在等什么?」 将面咽下去后,苏棠才笑着冲枸杞眨眼睛:「等伯爷来接我啊。」 枸杞黄连对望一眼,皆沉默一瞬,之后枸杞才小声说:「夫人……伯爷会来吗?」 枸杞虽然平时话少,人也瞧着笨笨的,但静轩阁的局势,她却看得清楚明白。伯爷娶夫人,并非心甘情愿,虽说平素并未虐待夫人,但却也并不关心夫人。 这会儿夫人回娘家来,他又怎么会跟来呢? 苏棠心里也明白,霍令俨根本不会管她死活,更不会在意她在哪里。不过,不还有太夫人在么。 自己这么晚没回去,太夫人想必会问一句。 这霍伯爷又是孝子孝孙,若是老人家发了话,他便会来。 不管他是不是心甘情愿来接自己回去,但只要他来了,至少在霍府那些丫鬟婆子们眼里,她这个伯夫人还是得伯爷眼的。到时候,想必她日子会好过些。 苏棠不禁觉得可悲,想她在自己的那个时代,何曾这样处心积虑算计过一个男人啊? 多少小鲜肉向她投怀送抱暗送秋波,也不乏一些位高权重腰缠万贯的大佬有意包养她,她都从来没放在眼里过。如今倒是好了,困在后宅,却是轻易逃脱不了。 天下之大,这个时代的律法摆在这儿,能逃哪儿去啊? 不如务实一些的好! 「大小姐,姑爷来了。」 正当苏棠感慨命运的悲催的时候,苏府的一个小丫头走了进来。 说实话,虽然苏棠觉得按着自己的推理霍令俨会来。但凡事都有意外的,她也不能够保证霍令俨一定会来。 万一要是没来的话,难道她真的要一直呆在这苏宅么?所以,听说霍令俨来接她的时候,苏棠心里着实松了口气。 「伯爷现在人在哪儿?」 那丫鬟低着脑袋回话说:「老爷在前厅陪着说话呢,老爷说了,让奴婢请大小姐过去。」 苏棠点点头,忽又问:「夫人呢?」 「奴婢不清楚。」 苏棠抽了帕子捂着嘴巴咳了两声,之后才哑着嗓子说:「你先去前头跟爹说一声,我收拾一下,一会儿就过去。」 「是。」那丫鬟应了一声,退出去了。 枸杞没出声,只是安安静静立在一旁。倒是黄连,忍不住说:「大小姐,夫人可是要害您的,老爷不会就这样把这事儿揭过去了吧?一会儿您定要跟姑爷哭诉哭诉,让姑爷替您做主。」 「你觉得,我跟伯爷哭诉,有用吗?」苏棠瞥了黄连一眼,轻轻摇摇头,「走吧。」 苏棠由枸杞黄连一左一右搀扶着进前厅的时候,苏通与霍令俨翁婿两个正面对面坐在两边,谁也没跟谁说话。苏棠腿才迈过门槛,眼睛略瞟了一下,就感觉得出来整个氛围不对劲。 她目光轻轻一转,便又咳了两声,挣开两个丫鬟的手,虚浮着步子走了过去。依着这里的礼数,一左一右给两个男人各行了一礼。 之后,苏棠又捂着嘴咳了起来。 霍令俨自始至终都只是端端坐着没动,甚至苏棠进来,他目光也没朝她身上瞥一眼。苏棠咳嗽,他也恍若未闻。 倒是苏通,搁下茶盏来,到底关心着问了几句:「这是怎么了?」 苏棠摆摆手:「不碍事,死不了,不过就是生孩子的时候落下的病根。如今一到晚上天气凉一些的时候,总会有些咳嗽。之前在家吃了药将养着,已经好了些,只是不知怎么的,今儿这毛病又犯了。」 枸杞本分老实,黄连却是有些小聪明的。一听苏棠这样说,她立即就附和着道:「想必是今儿气着了。」 苏通心里明镜儿似的,面上却装着听不懂的样子,只是虚伪关心两句道:「如今你既嫁了人,为父也关照不到你,你自己要爱惜自己的身子。今儿也晚了,女婿又来接你,为父也不虚留你,早点回去吧。」 苏棠却说:「夫人呢?我这就要走了,下次再见,指不定是什么时候呢……她不出来送一送吗?」 苏通又端起茶盏来,垂着眼眸啜了口,没看苏棠,只说:「她今儿累着了,已经歇下。」 闻声,苏棠嘴角不自觉抽了下,目光也渐渐一点点冷下去,她也懒得再装着身子不舒服在这里跟他演戏了。枸杞伸手过来要扶着她坐下,被苏棠一把挥开。 「父亲,如今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你休了袁氏,要么,我便与袁氏对簿公堂。孰轻孰重,我想您老人家心里清楚。」 「你……」苏通本欲跳脚斥责苏棠的,但余光瞥到了一旁的霍令俨后,便压住了自己的脾气,「你非得这般绝情?我可是你父亲,你竟然与旁人串通这样害我。」 「害了我,于你有什么好处?」 见这位苏大人急了,苏棠这才平心静气说:「你是我父亲,害了你,自然与我没好处。所以,我不是没有害你么?我给你了选择的,是你自己的心偏着袁氏与牡丹,倒还反过来责难我了?」 v第十八章 「你母亲待你不薄,是你自己有错在先。你辱没了苏家门风,害了你妹妹,你当真不知道悔改?」 原身不守贞洁,不但霍家不待见她,她自己的娘家更是以此为耻。苏通是文人,自命清高不凡,更是不耻女儿这种行为。 在他眼里,长女是一百个不好,次女是不管怎么做都对。 对于一个眼睛瞎掉心也偏掉的男人,苏棠懒得再与他多费口舌,直接说:「我母亲在润州,她自是待我不薄,但你却薄待了我,你也负了她。」 「你……」苏通气结,下意识朝霍令俨那边探去一眼。 这回,霍令俨倒是难得的抬眸朝这边看了眼,目光幽幽,颇有一副瞧好戏的姿态。 苏通气得甩了甩袖子,背过身去,根本不想再多看这个女儿一眼。苏棠也并不搭理他,只是走向霍令俨道:「伯爷,咱们回吧。」 霍令俨略抬眸,看了跟前的这个小女子一眼。继而倏地起身,招呼也没打,只迈着一双大长腿,直接负手踱步而去。 苏棠见状,便紧紧跟了上去。 「伯爷,您请等等我,我有话与您说。」 ~ 苏棠的确是有话与霍令俨商量,本打算回去的路上说的。哪成想,霍令俨是打马过来的,一路上,她倒是没这个独处的机会。 等回了伯府,两人一道去太夫人那里请了安又回了静轩阁后,苏棠见霍令俨直接往他书房去,她便也跟了过去。霍令俨没搭理她,不过也没撵她回去,苏棠便就一直跟在他身后。 「伯爷。」青屏瞧见主子回来了,忙过来请安,却在瞧见跟在身后的苏棠后,稍稍愣了下,之后才也依着规矩请安,「夫人。」 苏棠没理青屏,直接越过去,跟着霍令俨进了书房。而霍令俨,更是目不斜视,答也没答一句。 青屏被晒了下,晃了下神,目光不自觉便朝书房内探去。但霍令俨进去后,却是直接将门关上了。「啪」的一声响,倒是将青屏惊着了。 跟在青屏旁边的小丫头雀儿问:「青屏姐姐,爷今儿怎么带夫人来这里了?」 「我怎么知道。」青屏肃着脸说,「多做事,少议论这些是非。爷还没吃晚饭,赶紧去备饭吧。另外,再烫一壶茶来,如今天儿越发冷了,爷秋冬季节最喜饮茶。」 「是,我这就去。」 雀儿走了,青屏却依旧站在门外,倒是有些依依不舍的样子。 而书房内,苏棠望了眼映在窗户纸上的那道柔长的身影,笑着打趣说:「伯爷,您打算什么时候抬青屏做姨娘?我瞧她对爷一片真心,爷莫要伤透她的心才好。」 霍令俨没理她,只是褪了披风挂在一旁,弯腰坐下后,这才望向苏棠问:「怎么,今儿那场戏,是你们父女特意演给我看的?」 苏棠觉得他这个人太过于冷漠挺无趣的,真是一点情趣都没有。 「伯爷何以认为是做戏给您看呢?」苏棠兴致缺缺回了一句,正想顺势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却在目光朝他探去的时候,被他冷鸷的眼神吓着了。 苏棠咳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已经挪过去的屁股又慢悠悠挪了回来,然后好好站直了。 在他面前,她就仿佛一个犯了错的学生。苏棠腮帮子咬得死死的,心里挺生气,更是不甘。 但她不得不承认,方才的那个对视,在他面前,她根本就毫无气势可言。一边暗骂自己怂,一边还得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站好,心里忍不住骂了句娘,她何曾这样憋屈过。 霍令俨并没有让她坐下好好说话的意思,见她站回去后,才说:「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那日你说日子过不下去想和离……是真心话,还是欲擒故纵?」 苏棠的警觉性告诉她,这种时候忽然问这个问题,怕是个不好答的问题。 于是,苏棠笑着问回去:「那伯爷觉得呢?」 外头忽然响起敲门声,霍令俨睨了眼苏棠,这才说:「进来。」 青屏端了壶茶进来。 「如今越发冷了,天又晚了,爷与夫人喝点茶暖暖身子吧。」一边说着,一边已经熟练拿了茶碗倒了两杯茶来。 一杯递过去给了霍令俨后,这才端了另一杯来,递给苏棠。却见苏棠是站着的,青屏略抬眼看向苏棠,眉梢跳了跳。 霍令俨这才说:「你先出去吧,我与夫人有话说。」 「是。」青屏应着,略弯了腰身退了出去。 苏棠说:「这下可好了,估计要不了多少功夫,爷罚我站着的消息,就要传出去了。我本来在静轩阁就不得待见,好不易攒起来的一点威信,拜您所赐,全没了。」 「就算没了,你也有法子再一一找回来,不是吗?」霍令俨并没喝茶,只是将茶盏轻轻搁在了一旁。 他抬眸,继续看着跟前的这个女子。 如今,他倒是有些看不透她了,只记得从前,她是个嚣张跋扈的性子,如今倒是收敛许多。至于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他不记得,因为他也不曾对她上心过。 「既然如今想和离,当初又何故使那样的一计?你到底想要什么……是想要我这个人,还是荣华富贵?」 一连串的问题,倒是将苏棠给问住了。她不敢轻易回答,怕每一个问题背后都是一个陷阱,而她随意答了,必然有更难答的问题等着她。 因为据她所知,原身为何那样算计他,的确是有原因的。但是那个原因,她不好说。 牵扯太多,怕一旦说出来,会惹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来。而苏棠,她是最怕麻烦的了。 再说,她又不是真正书中的炮灰苏棠,虽则看那本小说的时候,作者有强调过炮灰原身自毁清白算计霍三爷的原因,但那原小说的作者喜欢写一半藏一半,也就是所谓的伏笔。所以,她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罢了。 v第十九章 所以,苏棠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只扯谎说:「当初自然是既图你的人,又图你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只不过,是我太天真了,如今这样的日子,与我想象中的相距甚远,倒是有些后悔了。」 苏棠装作十分伤感难过的样子,低着脑袋,只有一下没一下把玩着自己的裙带。 霍令俨目光随着她的小动作落在她把玩裙带的那只手上,略蹙了下眉,转了别的说:「方才你说有话与我说,什么话?」 见终于拐到了自己想说的话题上,苏棠立即来了精神,笑嘻嘻抬眼睛望过去。 「那个……伯爷,您……有钱吗?」 让她跟人要钱,其实还挺难以启齿的。想在她的那个时代,若是她缺钱,或是暂时资金周转不开,根本不必低声下气向谁借钱,直接就去银行贷款就好了。 可如今却不一样,别说外头的钱庄银铺能不能贷款,便是可以,但她现在的这个身份,也是贷不了的吧? 她今天思来想去的想了一个下午,最终觉得,还是向现在的这个老公借比较好。毕竟他们现在是夫妻,亲属关系上,是最亲近的人吧? 再说他也算个大佬,怎么着也不会小气吧? 「你缺钱?」霍令俨倒是挺诧异的,完全没有想到她所谓的有话说,便是管他要钱。 「娘每个月没给你拨份例银子吗?」霍令俨不相信。 他母亲虽说是严肃了些,但素来是最重规矩的。就算到现在还不喜欢这个儿媳妇,但也不会克扣虐待。虽说不会贴补她,但一应另两房媳妇有的,她也必然有。 「给了给了。」苏棠就怕他误会,到时候往她那个婆婆那里一说,她婆婆怕是就更不待见她了,那时候,肯定更是一堆麻烦。 所以,苏棠忙帮着她婆婆说了话道:「我每个月十两的份例银子,小南瓜每个月三两的份例银子,每月月初娘都准时打发人送来,倒是不会短我们母子的。伯爷,我今天要说的,却不是这事儿。」 苏棠忽而正经严肃起来:「是这样的……您也知道,虽然我确是我爹爹所生,但如今的苏夫人却不是我亲娘。那个女人心肠狠毒,我如今算是看透了她了。这回爹爹过寿,我回去大闹了一场,逼着爹爹休妻……那袁家,怕是不会放过我。」 「我在润州还有亲眷,打算写信过去,请他们进京来。」 苏棠怕他会误会自己想将穷亲戚请来霍府做客,忙解释说:「伯爷别误会,他们来,不会打搅府上,我想另外帮他们置办一个小宅院。当然,置办宅院是要钱的,所以,这不是……手头有些紧。」 这原身与霍家的这门亲事,当初是草草办了的。霍家给苏家下了多少聘礼,她不知道。不过,苏家陪过来的嫁妆,却是少得可怜。 她之前归置过,除了一些老旧的金银首饰外,另外就是只有二百两银子。而那些金银首饰,苏棠曾让枸杞拿出去估过价,若是全卖了,总共也卖不了五十两。 所以说,她现在是真的很穷。 如果每个月就靠着她婆婆给的十两月例银子过日子,她会永远过得捉襟见肘。差人办事,逢年过节给奴才们红包,哪样不要钱? 所以,她靠不了别的,也只能靠自己了。 「你要多少?」 苏棠一听,心里直夸他大方又爽快,不过在说具体数字的时候,苏棠还是保留了一些。其实按着她的预算,在外城购置一处院子,再花钱在内城拿下一个铺面的话,按着这里的物价,怎么着也得一万多两银子。但是一开口就要这么多钱,她实在开不了这个口。所以她也想过了,铺面可以先租赁,等赚了钱再说。 不过这宅院,还是得买一个的。不是自己的屋子,住着也没有归属感。 所以,苏棠掐着指头算了算后,厚着脸皮笑说:「倒也不多,不过也就七八千两银子吧。不过,伯爷若是想孝敬孝敬您岳母,想多给点,那我也是没意见的。」 霍令俨安安静静听着她在自己耳边聒噪完后,才慢吞吞呷了口茶,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伯爵的俸禄,一年也就两千两。我如今不过是西城门一个管着二十多个兵的兵头,月份也就二十两。如今你一张口就跟我要七八千两,我如何拿得出来。」 听他这样说,苏棠瞬间没了兴致。 「俸禄是不多,可谁家是靠俸禄过日子的呀?」苏棠小声嘀咕,还在挣扎着想争取一下,「像你们这样的人家,谁家没个铺面田庄什么的?每年收租子收分红,指不定得多少银子呢。」 「我不白要,你借我,到时候还你。」 「你拿什么还?」 「这你就别管了,反正不偷不抢,不会坏了你们霍家的名声。一句话,伯爷是借还是不借?」 霍令俨又慢条斯理呷了口茶,眼角微弯,漆黑的眸子里似是有笑意。他抬眸朝苏棠望过来,双手交握,十指扣住,身子略微前倾了些,靠得苏棠近了些,一双长腿几乎是抻到苏棠跟前来,问: 「你打算怎么还?」 苏棠嫌他管得有些多:「这你就别管了。」 又觉得他这种态度,指定是不会借的了,便也不想再耗下去,便道别说:「伯爷早点歇着吧,我回去看看儿子。」 苏棠风风火火略福了下身子,转身就要走,却听身后人道: 「我不是拿不出这些钱给你,但你既是向我借的,又说了要还……总得付利银。我也不多要,三分利,如何?」 「三分利?」苏棠气到爆炸,忍不住吐槽,「你怎么不去抢钱庄?」 霍令俨点点头,又说:「或许我可以给你指条明路,你婆婆有钱,去跟她借。她老人家好面子,指定不会收利息。」 跟她婆婆借?那岂不是往火坑里跳!苏棠觉得,那根本不是明路,而是火葬场。 「多谢伯爷好意提醒。」苏棠僵着笑容敷衍。 却在转过身来的时候,冲天翻了个白眼。霍令俨看到了,却是没计较。 苏棠走后,霍令俨便一个人安安静静坐着品茶。一杯一杯的慢慢品,仿佛今儿心情有些好。青屏端着晚饭进来的时候,见主子今儿似是与平常不太一样,便笑着问:「伯爷今儿是有什么高兴的事情吗?」 「你来得正好。」霍令俨忽而坐正身子来,朝青屏招了招手,「这几日你若得空,去帮我看看宅子。不需要多大,够三五个人住的就行。还有,这事暂时别告诉别人。」 v第二十章 「是……」青屏虽则应着了,但心却是跳到了嗓子眼,她像是被人拿钝器打了一般,整个人都是懵的。 想多问几句,却又怕主子责骂她多管闲事。可不问,她总不甘心。 直觉告诉她,主子外头购置房屋,怕是外头有了人。又不让告诉旁人,指定是那个女人的身份尴尬,抬不进家里来,这才暂时养在外面的。 见青屏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霍令俨以为这事儿是有什么难处,便蹙眉问: 「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问题。」青屏忙稳了心绪,只恭敬说,「奴婢明儿就去看看。」 霍令俨却是抓了筷子,只说:「等你得空再说,不着急。」 「是。」青屏应一声,便候在一旁没再说话。 ~ 这段日子,苏棠一直在为怎么筹集银子而犯愁。写往润州的信已经送回去了,该说的事情全都写在了信上,包括自己已经嫁人的事儿。她想,润州那边的亲人,想必会来。 从润州到京城,路上车程估计一个多月时间。如今已是九月底,十二月前,他们应该能到。 这日傍晚的时候,苏棠照例带着儿子小南瓜去太夫人那里请安。太夫人让她坐下后,便命山茶抱了小南瓜去给她瞧。 老人家正逗着曾孙笑,便听得坐在下手的老夫人说:「今儿收到一封信,润州寄来的。你瞧瞧,看看是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寄来的。」 说罢,老夫人冲身边的嬷嬷使了个眼色,让她将信给苏棠递过去。 「润州寄来的信?我记得,你父亲祖籍便是润州,只是怎么寄到咱们这儿来了?」太夫人好奇。 苏棠倒是没瞒着,起身回话说:「前些日子,我写了信回去,已经很久没与润州那边的母亲舅舅联系了,心里怪想的。我嫁了人的事儿,也一直没与他们说,如今孩子生了,想着便告诉他们一声。」 「想必……这是他们回的信。」 太夫人忙说:「既然是他们回的信,那你赶紧拆开来看,说不定就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是。」苏棠应了一声,下意识朝对面她婆婆那里瞥了眼。老夫人却垂着眼眸,依旧一脸严肃,却并未看苏棠,只与坐在她旁边的大夫人说话。 苏棠想,她这老谋深算的婆婆,想必是猜着了信中内容。不然的话,何必这会儿子当着太夫人的面把信给她?完全可以在她去请早安的时候,再私下给她。 这会儿当着这些人的面给她信,想必是不想管这事儿的。有太夫人在,自然是太夫人做主。 苏棠将信看完后说:「我之前写信回去,想请娘亲舅舅们来京城。舅舅回的信上说了,说是……年前会抵达京城。」 苏棠话才说完,太夫人便笑着道:「这是好事儿,你与你娘也有些年头未见了吧?这回既然来了,得多住些日子才行。我看凤行居不错,不若暂时命人打扫干净了,收拾出来,先招待客人。」 后面这句,是太夫人对老夫人说的。 老夫人闻声忙道:「您请放心,这事儿,我会交代下去的。」 太夫人又对苏棠说:「既是你母亲住的,自然是怎样舒心怎样来,不必顾着咱们家的规矩。你母亲的习惯,我们也不知道,不若这样吧,明儿你自己外头瞧瞧去,看到什么喜欢的,就买了,回来归置归置,让你母亲住着就像住在自己家一样。」 「多谢老夫人厚爱。」苏棠心中一块巨石暂时落了地。 想着老人家好客热情,但毕竟只是她这个小辈的亲戚,自然是不能一直住在这里叨扰的。 「等过了年,他们有了别的去处,便即刻搬出去。」 太夫人笑着:「我如今老了,最喜欢热闹人多,家里来了客人,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嫌弃?老三媳妇,你自己也别拘束,让你母亲他们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咱们家的院子,虽不大,却也亏待不了他们。」 苏棠还没来得及回话,却听那边二夫人酸道:「现在说得好听,什么有了别的去处后,即刻搬出去。场面话,谁不会说啊?怕是……等真正住下来了,会舍不得走吧。」 「这京城里寸土寸金,谁不想留下来。只是,这京城若真是这么好留下来的,那还不整个大荣朝各地的人都来了……」 「弟妹。」大夫人皱着眉打断了她,又看向苏棠笑,「祖母最是爱热闹,若是常有人陪她说说话,她会高兴的。」 「是。」苏棠点头,没搭理二夫人,只回大夫人的话说,「我明白。」 ~ 次日一早,苏棠去她婆婆那里请安的时候,老人家让人拿了二百两纹银给她。 「既是老太太发了话,你便拿着银子出去逛逛吧。看着什么觉得合适的,就买了回来。这再多的银子,我也给不了,只这二百两银子,你看着置办些。若是不够,你自己贴补些,若是剩下来,你也自己留着花。」 「是,多谢母亲。」 苏棠回了静轩阁,便吩咐枸杞去备车,她则去东厢房陪着儿子小南瓜玩了会儿。 小南瓜如今快五个月了,正是好玩儿的时候。苏棠过去的时候,小南瓜正趴在床上笑得呱呱的。小家伙似是有些认人了,扭头瞧见苏棠过来了,哇哇直叫,兴奋得不得了。 苏棠将大胖儿子抱起来,亲了亲他脸颊说:「娘要出门一趟,你在家乖乖的,知道吗?」 「咕咕~」小南瓜听不懂,只吹着泡泡逗母亲玩儿。 旁边奶娘说:「瞧小二爷,跟夫人您多亲啊。这一瞧见夫人来,可乐得跟什么似的。瞧这眼睛,只定在了夫人身上,都不挪开的。」 「我日日陪着他,自然是亲了些。不过,与我亲没用,要与他父亲亲一些才是好的。」 奶娘识趣,便只笑着:「那是自然的,小二爷是伯爷的亲生儿子,可不得与伯爷亲么。」 v第二十一章 苏棠:「这亲不亲的,原不在是不是血亲,不过是看谁陪他时间长、谁对他好罢了。伯爷日日都忙,宿在前头的日子多,来后院的日子少,小南瓜与他生分些,也正常。」 苏棠一直想培养他们父子间的感情,至少,不能叫他们父子将来兵戎相见。 霍令俨不来后院,她大可以抱着小南瓜到前头去。总之,不管他心里如何想的,儿子总归是他亲生的吧? 「夫人,车备好了。」枸杞进来回话。 苏棠起身道:「好好照顾小二爷,他比较皮,如今又会翻身了,仔细些看着。」 「夫人放心,奴婢们知道,一定会小心侍奉小二爷的。」 ~ 苏棠坐马车出门,马车往热闹的集市上驶去。这是她穿来这里这么长日子以来,头回出门逛街。 整个京都分成了四块儿,占据最北边儿的,是宫城。宫城是皇帝、妃嫔……还有东宫太子住的地方。外面呈弧形包围着宫城的,则是诸王、世家勋贵,以及高官大臣们住的地方,也就是皇城。 再朝外面,便是内城。住在内城的,则是四品以下的小官,或者富商,也有普通百姓。 当然,更多的平民老百姓,则都是住在外城。而京都最繁荣的两条街道平安街、富贵街,则是呈十字交叉一直从皇城延伸贯穿到外城。两条街上,沿街商铺鳞次栉比,好不繁荣热闹。 霍家住在皇城内,这商铺多置于内城。霍家住在皇家边儿上,往内城街道去,倒是不算太远。 不过,一路上人多,马车缓缓而行,倒是也行了好会儿功夫。 正当苏棠手撑着额头正歪着脑袋昏昏欲睡的时候,就听迎面传来一个声音:「让一让!让一让!齐王府的马车。」 「齐王府?」苏棠瞬间惊醒过来。 霍家家丁打车停在路边,让齐王府马车先过去。苏棠侧坐着撩开帘子,正好瞧见一辆奢华大气的马车擦身而过。 对面马车的帘子是卷起来的,苏棠看过去,目光正好与端坐在车内的年轻男子撞上。男子十分年轻,穿着身乌金绣龙纹图案的蟒袍,玉白面容,凤眼。 齐王殿下,当今圣上第三子,淑妃所出,正是苏棠看过的那本小说中的男主角,未来继承大统抱得美人归的帝王。 当然同时,也正是她现在这具身子的主公,原身之所以舍弃贞洁也要算计霍三爷,正是为了他。没办法,谁让原身是个一厢情愿芳心错付的傻姑娘呢。 她以为,只要她能够替他办事,替他留在霍家做奸细,那么将来等他登基为帝了,必然会留她在身边。可是她却不知道,这位如今的齐王殿下未来的君主,自始至终,心里只有那孟家四小姐一人。 等到他排除掉一切异几后,他的后宫,将只有一位皇后。而她苏氏,能不被夫家牵连、能护得住一条性命,应该算是万幸了吧? 那日霍令俨问她,当初到底是看上了他的人,还是看上了霍家的荣华富贵,苏棠不敢说。若是她告诉他,她是为了别的男人故意设计赖上他的,他会怎么想? 怕不把她大卸八块扔出去喂狗,就算是仁慈了。 苏棠没有想到,这么快,竟然就与这齐王殿下打了照面。毕竟是认识的,而且他又是原身的主子,若是不恭恭敬敬打个招呼,想必会让他起疑心。 所以,匆忙之下,苏棠只能略颔首请个安,表示对这个主子的尊敬。 两辆马车错身而过,继续往各自的方向驶去。苏棠轻轻吐出一口气来,只觉得方才的一个照面,对方那无形的气场,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可是实打实的天家之子。想她虽然从小生活富足不愁吃穿,但到底只是一个家境颇为优越些的小屁民,就算后来做生意,能打得上交道的,也只是一些狐假虎威的小官。 便是那些小官,她应付得都够呛,更何况如今的这位爷,可是皇爷。 既然她已经不是原来的苏棠,自然不会再周旋于两位大佬之间。只是她担心的是,怕这齐王殿下会不定时派人来找她,向她打听霍家的动静。 到时候,她要怎么说? 难道,直接告诉他,她已经是霍家的儿媳妇了,想好好过日子,再不会替他做事?不行的,对于一颗废弃的棋子来说,她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死。 本来好好的心情,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插曲全搅和没了。一路上挨家挨铺逛着,苏棠也全然没什么兴致。 只是她完全没有想到,与齐王殿下的第二次碰面,竟然会这么快。 苏棠正带着枸杞逛一家绸缎铺子,铺子里的掌柜却忽然从里面走出来,笑着跟苏棠打招呼:「这位夫人,我家老板娘说,新从江南来了一批绸缎,想必夫人会喜欢。所以,请您进去详谈。」 苏棠本来没觉得有什么隐情,只以为是一种推销手段,便拒绝道:「不必了,这里的就已经很好。」 谁知,那掌柜的继续说:「夫人,老板娘说了,您去看了里面的绸缎,必然不会叫您失望。」 苏棠这才察觉到不对劲,于是上下打量了那掌柜的一番。那掌柜没再说别的,只是侧过身子去,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苏棠将已经定好的绸缎扔给枸杞:「我去瞧瞧到底是何稀罕物,你在这里等我。」 「是。」枸杞不疑有他。 ~ 掌柜的嘴里说的是老板娘有请,不过只是一个幌子。真正坐在后院内屋等着她的,正是方才大街上已经碰过面的齐王殿下。 这家绸缎铺子挺大,前面是铺面,后面是一个居家的小庭院。与前面的嘈杂喧闹对比,后面就显得清静雅致许多。 苏棠一进去,就瞧见正屋靠着窗户的地方,正坐着一个人。那人是背对着她的,她看不见长相。不过,瞧着那衣着跟清贵的仪态,便也猜得到是方才见过的贵人。 苏棠忽然一颗心突突跳到了嗓子眼,一时间大脑也是一片空白,不知道一会儿要怎么应付他的问题。 此时此刻的这种感觉,就像是以前读书的时候答卷子不会做一样。越是紧张,就越是脑子一片浆糊。忽然又懊悔得不行,早知道是他喊自己来,方才就直接装作没听懂算了。 v第二十二章 「王爷,霍伯夫人来了。」 「你先下去吧。」齐王李启茂并没有回身来看一眼,只是略抬手挥了挥,将那掌柜的打发走了。 「小的告退。」 掌柜的离开前,悄悄给苏棠使了个眼色。苏棠领会到了,忙低着脑袋恭敬十足的过去请安。 「见过王爷。」她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大礼。 「起来吧。」清润的嗓音响在耳畔,却透着些薄凉,伴着秋风,一字字钻入苏棠耳朵里,她只觉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苏棠麻木的站起来,却又听男人说:「你坐下来回话。」 「是。」苏棠应着,然后在他对面跪坐了下来。 两人中间隔着一张矮几,矮几上正浓雾缭绕,他在煮茶。淡淡的茶香钻入鼻内,苏棠才稍稍稳住了心神。 「本王听说你给霍伯爷生了个儿子,一切可好?」 虽然只是简短的一句话,但苏棠却在分析他问题的深意。当然,他不可能是在关心她身体,那肯定是在问她这个奸细的身份有没有惹霍家人怀疑。 于是,苏棠回说:「我……妾身身份低微,霍家是高门大户,肯定是瞧不上我。不过王爷放心,他们只是不待见妾身,倒是不曾对妾身起疑心。」 苏棠当然不能说其实霍家不少人对她还不错,也是怕他怀疑自己反水,只能说霍家人对她不好了。 只是没想到,顾此失彼,只想着如何回答问题,倒是忘了原身本来的性子了。 「一年多未见,你倒是变了挺多。」 苏棠紧张得不得了,却还是故作镇静说:「妾身想过了,若想长期潜伏在霍家替王爷办事,还是得稍微聪明一些。以前……妾身有些过于骄纵蛮横,那样的性子,不适合当细作。」 齐王目光在苏棠身上落了一瞬,又说:「看来霍家人待你还算不错。」 苏棠忙回话说:「是。表面上的功夫,自然是要做的,毕竟当初我与霍伯爷的亲事,乃是陛下亲自点的。霍家如今权势地位大不如前,一应行事都特别低调,更不可能会忤逆陛下的意思。」 「这些本王知道。」齐王淡淡应一句。 苏棠悄悄抬眸探去,却见坐在对面的人正侧头望向窗外。之前大街上匆匆一瞥,隔得也远,没细看。而方才进来的时候她十分拘谨,更新没敢看他。这会儿离得近了,就细细打量了一番。 若论长相,他与霍令俨乃都是绝色。不愧是二次元里的人物,这个头、身材比例,以及那张脸的立体性……包括五官的分布,都近乎是完美。 论气质的话,两人都有一种让人觉得冷而疏远的感觉。霍令俨的冷,带着压迫性,不论是他的眼神还是行为,都会让人有种「生人勿近」的感觉。 但是眼前的这位齐王殿下……瞧着像是个温和好说话的性子,但那种冷而清贵的气质,却是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 优雅,尊贵,一言一行甚至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自然带着骨子高高在上的天家贵气。这种气质似是有一种蛊惑力一般,让人看了一眼,就会被感染,然后渐渐一点点沉迷。 要说这皇家与权贵世家培养出来的人,虽说都千尊万贵,但其实还是有些区别的。苏棠总觉得,霍令俨那个人虽然说冷漠无情了些,但她从他身上偶尔还是能感受到一点热的东西,比如说,他心情好的时候,也会愿意与你多说几句话。他调侃你、甚至语带讽刺奚落你的时候,你也敢刻意跟他顶嘴对着干。 而眼前的这个人,却不一样。 到底是出身帝王家的人,性子更凉薄一些,自然也更不近人情一些。 齐王忽然皱着眉望过来,苏棠偷看被当场抓包,她忙躲躲闪闪收回目光。倒是也机智,知道原身对这位殿下有意,便故意装作十分痴情迷恋于他的样子,用爱慕却又小心翼翼的语气问: 「王爷呢?王爷近来……可好。」 齐王似乎并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转了别的话问:「你父亲在翰林院也呆了十几年,熬的也算久。如今翰林院大学士的位置空了出来,本王想,或许他可以填补上这个位置。」 可苏棠,却并不愿意那位苏大人坐上翰林院大学士的位置。 她之前因为想替原主报仇,在苏大人寿宴上,她大闹过一场。当时她的盘算是,只要那位苏大人想爬上翰林院大学士的位置,他就必须休弃掉袁氏。 可若现在齐王暗中出面许了他大学士的位置,那岂不是之前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功夫?袁氏若还是苏夫人,她必然也会记着自己的这个仇,到时候,她不但竹篮打水一场空,而且还平白摆在明面儿上树了个敌。 虽然她跟袁氏的梁子已经结下了,不可能会解开。但是,她也必须要让袁氏失去她最在乎的东西。打蛇打七寸,算计人也得算计到点儿上,她知道袁氏十分在意那位苏大人,所以,她才想出的那一招。 让她最心爱的男人休弃她,想必她会生不如死。 这一招狠是狠了些,不过,她心思恶毒善于算计,这也算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该有的报应。 「王爷,妾身替您做的这些,都是心甘情愿的,并未想过要求什么回报。」苏棠皱了眉,态度也硬了些,「妾身并不希望王爷提携我父亲,也不希望将来有人会说,我的父亲之所以能够步步高升,完全是靠的王爷。」 「若父亲有那个本事,不必王爷说,他自然会高升。若是他高升不了,说明有人比他更好,那他再等几年,也无妨。」 对于苏棠的一反常态,齐王倒是没放在心上。他的眼线遍布整个京城,苏家的那点小打小闹,他不可能不知道。 方才这样说,不过是试探而已。 「你与你父亲,似乎关系不太好。」齐王漫不经心。 苏棠却一直板着脸,闻声点头说:「袁氏不是我的亲娘,我原以为她对我很好,可是后来才知道,她最是歹毒了。她虚伪,阴毒,她还想要我的命,我想父亲休了她。」 「可父亲与她感情深厚,并不愿离弃。所以……我……」苏棠装着难以启齿的样子,慢吞吞的欲言又止,却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所以那日,父亲寿宴上,我闹了一场。在升官发财跟袁氏之间,他必须舍弃一个。」 苏棠将对袁氏的恨都摆在了明面上,并没有藏着掖着。 因为她知道,齐王是她老板,她必须得表现得真诚。她真诚了,这位大boss才会信任她。毕竟,又有哪个老板希望自己的下属在自己面前有所隐瞒呢? v第二十三章 所以,只有她把自己的软肋当做把柄交出去,让对方牢牢握住了,她往后的日子,才会好过。 果然,齐王说:「既是如此,那本王明白了。」 苏棠朝外面看了眼,想着自己离开的时间够长了,便说:「王爷若是没有别的吩咐,那妾身便回去了。」 齐王叮嘱:「你暂且就好好过你的日子,不要轻举妄动。如果可以,最好能够先取得霍伯爷的信任。」 苏棠巴不得:「是,王爷。」 苏棠回到前头铺子,看到枸杞,她笑着走过去说:「绸缎是好绸缎,只是价钱也十分漂亮。婆婆给了二百两,我想着,总不能真全部花得干干净净吧?这样的缎子就很好,钱付了吗?付了咱们就回吧。」 枸杞素来话少,纵然觉得主子进去的时间有些长,也并不会多问。 苏棠没什么兴致再逛下去了,便吩咐打道回府。 却在正准备上马车的时候,苏棠忽然瞧见青屏。 「那是青屏吗?」怕自己眼花看错了人,苏棠手肘拐了拐枸杞。 枸杞看了眼,确认说:「是青屏姑娘。」 「她怎么买那么多东西,绸缎,胭脂……」苏棠垫着脚够着身子认真看,「枸杞你瞧,她手上拎着的那个木盒,是不是咱们刚刚去逛过的那家首饰铺的盒子?」 「都是女人用的东西……她买这么多女人用的东西干什么?给伯爷用?」 枸杞摇头:「奴婢也不知道。」 苏棠总觉得有猫腻,八卦之心顿起,忙附在枸杞耳边说:「我自己回去,你帮我跟着她。不过千万记住了,别叫她发现。她这个人挺聪明的,若是知道我派你跟着她,背地里指不定怎么算计我呢。」 「是,奴婢这就去,奴婢会小心些。」 苏棠便先乘车回去。 回去后,先去她婆婆那里报了个平安,然后回静轩阁陪着小南瓜玩儿。 如今正是秋高气爽的丰收好季节,不冷不热的,空气中还是不是飘散着果实的香味儿。苏棠难得偷闲,便吩咐丫鬟搬了椅子出来,她一边坐在院子里的树下休息,一边看着奶娘抱着小南瓜来回在院子里走着消食。 小南瓜白白嫩嫩的,裹着身暗色团福图案的锦袍,戴着帽子,趴在奶娘肩膀上。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就没从苏棠身上挪开过。 小家伙大了,知道认人了。 「秋娘,将小二爷抱来我抱会儿。」苏棠招手。 叫秋娘的奶娘抱了小南瓜过来,笑着递给苏棠:「瞧,小二爷笑了呢。」 苏棠捏着儿子胖乎乎白嫩嫩的手,心里倒是挺暖的。想着自己拼了命咬牙吃了那么些苦生下他,他倒不是白眼狼,与自己特别亲,苏棠觉得吃的那些苦也值得了。 「小南瓜,你不能只与为娘的亲,也得常常去闹一闹你爹爹去。你不是娘一个人的儿子,你爹也不能生了你就什么都不管。什么换尿片儿啊,哄你睡觉啊,这些事儿,他也得管着。你磨一磨他,让他知道父亲不是那么好当的,那他就会知道疼惜咱们母子俩了。」 小南瓜不懂,只「嗷呜」唤了两声,一脸单纯。 秋娘却笑着道:「夫人,爷们是做大事的,咋能管这些。夫人您若是觉得累,晚上小二爷跟我睡吧。小二爷如今大了些,想来是要比小的时候更闹腾,我也怕他闹得夫人睡不好觉。」 苏棠说:「你来府上这么长时间,也挺想你自己的孩子吧?想想也不容易,喂别人家孩子吃奶,自己孩子却没能吃上一口,你做母亲的,想必心里不好受。」 秋娘说:「家里穷,能有份差事让我做,赚些银两回去给儿子花,就很知足了。至于别的,倒也想不了那么多。」 「夫人命好,托身在富贵人家,又是嫁的好。如今又生了小二爷,母凭子贵,夫人往后只怕日子会越过越好。我虽则没那么好的命,不过我男人也疼我。他舍不得我来,是我自己非要来的。」 苏棠望着她笑:「你一定是个幸福的女人。」 秋娘脸红了些,低着头,尽是羞涩:「我也不图他什么,只图他对我好。等我攒够了钱,就在这京城买个小窝,到时候,也能有自己的家了。」 「夫人!」枸杞匆匆跑了进来。 苏棠将小南瓜递给秋娘,秋娘识趣,便抱着小南瓜一边去了。 枸杞说:「奴婢一路跟着青屏姑娘,却发现……发现……」 「发现什么,你直说无妨。」 枸杞一咬牙,便直说了道:「夫人,伯爷似乎外头有了人。青屏姑娘买的那些东西,都是替外头那位买的。伯爷让青屏暗中悄悄购置的房屋,那人已经住进去了。」 「只不过,奴婢怕被发现,只跟到了门口就回来了,并未瞧见人。」 「霍……」一时激动,「令俨」两个字险些脱口而出,苏棠忙咽了口唾沫,说,「你是说,伯爷外面金屋藏娇?」 「是。」枸杞怕苏棠生气,忙又说,「夫人您千万不要动气,这事儿是伯爷的错,您千万别去跟伯爷大吵大闹。若是觉得委屈的话,您去找太夫人吧,太夫人会护着您的。」 这夫人才生完孩子没多久,伯爷不常来后院也就罢了,竟然外头还养了粉头。这事儿搁到谁头上,怕都是要闹一场的。 再大度,也不会大度到这个份上来。 苏棠本来没生气的,但经枸杞这么一提点,她忽然觉得,自己不生气才不正常。 于是赶忙将那副看好戏的表情收了回去,板着脸说:「好啊,我才从鬼门关走一趟回来,拼死拼活给他生下这个儿子来。他倒是好,竟然背着我在外面养女人。」 「不行!这事儿没完。」 v第二十四章 「夫人,您小点声。」枸杞左右望望,见院子里洒扫的丫鬟们都听到动静看过来了,她忙拉着苏棠道,「这事儿不能闹大,若是闹大了,夫人您就会彻底失了爷的心。到时候,就算有太夫人护着您,您也是吃亏的。」 枸杞虽说原是太夫人身边伺候的,是霍家的丫鬟。但自从被太夫人拨来静轩阁后,她便只将苏棠这个伯夫人当做自己主子。 再说苏棠也待她好,凡事信任她重用她,有什么好事儿,也常常想着她,好像从来没有拿她当低贱的丫鬟待。便是从前在太夫人院儿里的时候,太夫人也素来仁慈,但枸杞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动又开心过。 她打小便被卖来霍家当丫鬟,家里的父母兄弟,也常常是一年只见一回。长这么大,她也只是在夫人这里才感觉到什么是家的温暖。枸杞想,这辈子,她都要好好伺候夫人。 所以,她凡事都是站在苏棠这位伯夫人的角度去考虑,生怕她一步错而步步都错。 苏棠自然明白枸杞的好意,握了握她手说:「你放心,这事儿我知道该怎么做。」 霍令俨养有外室,原小说里提到过,苏棠记得很清楚。不过,霍令俨养外室这事儿提到的时候,并不是现在这个时间段,而是霍家重受朝廷重要、霍令俨也重新握住实权之后。 那个时候,霍三爷心中的白月光早已另嫁他人。而他在各种事情的打磨下,人也变得更加冷厉狠绝、不苟言笑。 那个时候的他,典型的手握实权的外戚大臣。诸王明争暗斗,都想拉拢他,他却不动声色筹谋着造反夺得天下。可谓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搅和得本来就形势紧张变幻莫测的帝都城更加的剑拔弩张。那个时候,诸王夺嫡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箭在弦上,似乎一触即发。 那时候,诸王早已暗中都培植了自己的势力,谁也不服谁。而偏偏当今圣上没有立太子,几位成年已握实权的王爷,其生母都乃妃位,论身份地位,都是旗鼓相当。 要怪就怪今圣养了很多优秀而又有野心不肯屈服为臣的儿子,也怪今圣没有早早立下储君来,这才滋生了这些人的野心。 其实苏棠在看小说的时候,小说里虽没有明确说陛下为何不立储君。但是原小说作者却是无处不在暗示,大致原因就是,当今陛下当初夺得帝位,乃是因为在太子之位上熬得太久,熬不下去,这才举兵逼宫。 他是怕早早立下储君来,他的那些个儿子,会纷纷效仿他当年。毕竟,生在帝王之家的人,谁不愿意坐拥天下的? 霍家,是霍蕙太妃娘家。所以,今圣初登为帝的时候,为了巩固自己的皇权,自然是尽其可能削减霍家军权。可当他坐稳江山,当皇弟十三王母子再也威胁不到他的时候,当几个儿子个个斗得你死我活不让他省心的时候,这霍家便又化作了他手中的一把刀,平衡、镇压诸王势力的一把利剑。 霍家重返权势巅峰,这是必然的。 霍令俨如今瞧着碌碌无为,不过是在养精蓄锐罢了。而当帝都城再次局势大变的时候,便是他亮出光芒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也根本不需要再藏着掖着,就算外面养了一个跟齐王妃容貌六七成相似的女人,他也根本不忌讳被任何人知道。 而他养在外面的那个女人,正是因为容貌有几分像孟四小姐,所以才独得他宠爱。 原书作者对那位外室的着墨倒是不多,想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吧。 苏棠想,是不是因为她的穿越破坏了原着的剧情走向?所以,原本应该几年后才出现的人,却提前出现了。 又或者说,霍令俨的确在这个时候已经养有外室,而其原配苏氏,也是知道的。只不过,当时是这件事情没有闹起来而已。 不过不管怎么样,霍令俨外头养女人是事实。霍老侯爷尸骨未寒,霍家尚在重孝中,他却在外头养女人? 古代素来重孝道,苏棠相信,只要她牢牢抓住霍令俨这个小辫子,不愁谈不成条件。这样一想,苏棠觉得笼罩在身上的阴霾一扫而空,此刻正是晴空万里啊。 苏棠眼珠子转了转,才一本正经地说:「先不要告诉太夫人和老夫人,我先去找伯爷问清楚。」 枸杞紧张:「夫人,您千万别与伯爷吵闹。」 苏棠却坐正身子来,叹了一口气说:「不会吵架,但既然知道了这事儿,总得问一问的。如今咱们霍家还在孝内,伯爷养女人的事儿若是叫人知道了,可是要被戳脊梁骨的大不孝。」 「所以我想着,不如去跟伯爷说一说,将外面那位妹妹接进府里来。等出了孝,再给个名分不迟。」 枸杞大喜:「夫人您能这么想,再好不过了。夫人,您自从生了小二爷后,越发大气起来。」 苏棠却说:「不大气点,却又能如何?」 她是没那个心情天天为这些争风吃醋的事儿吵吵闹闹的,人活着嘛,自然是开心最重要。而最能够让她开心的,就是有钱。 ~ 霍令俨晚上值夜,过了三更天才回来。 他回来的时候,静轩阁前院儿正亮着灯。青屏吩咐小丫鬟们烧水热饭,而她自己则亲自迎接了出来。 一边接过霍令俨递过去的披风,一边回话说:「爷,夫人正宿在您书房内。」这般小心翼翼说了一句话,青屏略顿了下,才继续说,「夫人似乎有要事找爷说,天才擦黑的时候,就过来了。奴婢与夫人提过,说爷今儿值夜,但夫人坚决要留在这里等。奴婢没办法,所以……」 「我知道了。」 没等青屏把话说完,霍令俨只丢下了这一句,便举步往书房去。 青屏站在风里,只朝书房的地方望去。雀儿从小厨房内跑了出来,双臂环抱着,冷得有些哆嗦。 「姐姐,您站在这里做什么?快进屋去,外面多冷啊。」 青屏却说:「雀儿,夫人宿在这里等了大半夜,会不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你说,会是什么事呢?」 雀儿说:「主子们的事儿,我咋会知道。」又觉得哪里不对劲,笑着揶揄说,「不对啊,姐姐以前不是常教育我们要多做事少管闲事的吗?怎么今儿个自己倒是……」 「别胡说。」青屏严肃了起来,左右望了望,才说,「我只是瞧夫人脸色不怎么好,怕出事。这三更半夜的,太夫人老夫人都早早歇下了,万一两个主子真吵起来,咱们可怎么办。」 「姐姐别担心,快进屋歇着去吧。」吸了下鼻子,雀儿说,「厨房里缺不得姐姐,姐姐先去忙吧。你放心,这里我来盯着,但凡发生点什么,我一定第一时间告诉姐姐去。」 青屏想着别处儿的事的确离不开自己,便点头说:「雀儿,那你可得仔细盯着。这儿冷,你去廊檐下站着吧。不过记住了,千万别打搅爷跟夫人。」 「奴婢知道呢。」雀儿应了声后,便放轻脚步猫着腰躲去了书房外的廊檐下。 恰好是匿在了窗户下,房内的动静,她也听得清楚。 青屏朝廊檐下看了眼,这才放心的去忙自己的事儿。 v第二十五章 ~ 而书房内,苏棠等得实在困了,竟歪靠在窗下的大炕上睡着了。霍令俨推门走进来,瞧见了这一幕后,故意关门的时候声音大了些。 苏棠心里想着事儿,本来就睡得浅。被这响声一惊,立即惊得从炕上跳了起来。 顿时睡意全无,此刻脑子也特别清醒。 「伯爷回来啦?」苏棠一脸打着小算盘的坏笑,她匆匆套了绣鞋朝霍令俨走去,嬉皮笑脸的一福身子,「请伯爷安。」 「你来这里干什么?」霍令俨却没空跟她嬉皮笑脸,只肃着一张脸,居高临下打量着人,无形中带着些压迫,「你不知道这伯府的规矩吗?没有我的允许,谁准你进来的。」 「是是是,我错了,我在这里给您赔不是了。」苏棠心情好,并不与他计较,装腔作势道了个歉后,忙将话题拐走,立即说,「这不是伯爷已经挺久没回后院了,小南瓜说想爹爹想得不行,说再见不到爹爹,他就要绝食。我这不是没办法,才亲自候在这里的嘛。但凡伯爷对小南瓜稍稍用点心,我也不会不懂规矩。」 「你扯谎能扯得讲点逻辑吗?」霍令俨依旧严肃,垂眸睨着跟前满嘴谎话的女人,虽说严肃着,但语气却也并没有坏到哪里去,「你这般信口胡诌,笙哥儿跟着你,我还怕他将来品德不行。」 苏棠心里冷「呵」一声,立即说:「那敢情好啊,伯爷不如自己教?」 「懒得与你在这里争辩这些无聊的事。」霍令俨睨了她一眼,转过身去,却是又侧头看了眼问,「什么事,直接说,我不喜欢拐弯抹角。」 苏棠点点头,走到他前面去,故意凑得他跟前去,离得他近了些。 「伯爷,我有个疑惑,还得请您老人家帮我解一解惑。」说罢,也不等霍令俨问是什么疑惑,直接说,「今儿去逛街,街上偶遇青屏姑娘。我看到青屏姑娘买了很多女人用的东西,于是好奇,便命枸杞跟着她。却偶然发现,青屏这丫头,竟然在青梧胡同那边置了一个院子。」 「这丫头虽然跟了爷多年,可就算平时有爷的打赏,或许攒了些钱。但……也不至于买得起那个地段的院子吧?」 霍令俨在书案后面坐了下来,隔着偌大的书案,打量着对面的人:「你来就是为了这事?」也实在懒得周旋,直接说,「青梧胡同的屋舍,是我让她去置办的。」 苏棠脸上笑意收敛了些,拿出一副谈判的架势来:「伯爷承认了,那就好。」 又说:「原伯爷外头养女人,也不是什么事儿。只是如今情况却不一样,老侯爷尸骨未寒,伯爷怎能做出这些大逆不道的事情来?这事儿亏得今天是我发现了,若是叫与伯爷敌对的人发现,一顶‘不孝’的大帽扣过来,霍家得蒙羞吧?」 苏棠说完,目光缓缓探去,却被对面男人不动声色的阴鸷目光吓着了。 苏棠心一惊,气势上立马下去了些,僵着笑问:「我说错了吗?」 霍令俨身子微后仰,靠在椅背上,双手搭在扶手上,整个人略呈慵懒闲适的姿态。闻声,他却垂头轻笑了一声,紧接着用不阴不阳却足以让人毛骨悚然的语气说:「重孝之内,我连你都睡了,还在乎多一个别人吗?」 而他脸上的那点虚伪的笑,也在说完最后一个字后,全都消失殆尽。 此时此刻,他整个人阴冷着,仿佛在等着苏棠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 苏棠没有想到,本来她是占理的一个,却被他三言两语扭转了局势,如今倒是成了她的不是。 苏棠不上他的当,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我今天来找伯爷,不是想跟您吵架的,也不是说要您给我一个交代。我也是为了咱们霍家好,为了您好。」 「不管外头还是家里,您有多少女人,我都不会闹。但如今这个节骨眼上,爷实在不适合外头藏一个。这事儿亏得太夫人老夫人不知道,若是她们知道了,得多伤心?」 「伯爷您放心,我不会告诉她们的。」 「那我还得谢谢你?」霍令俨身子往前倾了些,「你巴巴跑来等我一晚上,就是想表决心?这不太像你的性子。」 苏棠立即笑起来:「您还真是了解我。您说得对,想我帮您保守秘密,甚至说,想我帮您在祖母母亲面前说话,那您总得给我一些好处。其实我也不会乘人之危,如今手头的确是紧了些,我只是想向您借一些银子使。」 「只要伯爷答应借我一万两银子,我保证极度配合您。不管您是想将人继续外头养着,还是说,寻个机会将人接回府来,我都不会有任何异议。」 霍令俨只是轻蔑的冷哼了声,并未搭理。 苏棠皱眉:「您真的一点不害怕?」 「我既然敢做,就不带怕的。」 霍令俨没有否认养外室的事儿,苏棠自然更加坚信他是养了。 「伯爷,若是太夫人老夫人知道了,她们会伤心的。难道,您就真的不担心她们的身子?」 「只要你不说,她们不会知道。」霍令俨终于抬眸朝对面看了眼,却也还是不十分在意。 苏棠觉得,这人一旦冷漠无情起来,那血冷得都能结成冰。她没有拿捏住他,倒是将自己气得个半死。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既然伯爷做了这事儿,太夫人老夫人就迟早会知道。我虽不得老夫人的宠,但在太夫人那里,倒也说得上几句话。伯爷,您可自己想清楚了,可别后悔。」 「你话说完了吗?」男人彻底冷了脸,音量也拔高了些,「说完就回去好好呆着!下次没我的允许,你不许再进这间屋。」 「霍令……」苏棠到底是不敢直呼他名讳,到了嘴边的怒气,硬生生咽了回去,可将她憋坏了,她尽量深呼吸,平息自己的怒气,勉强挤出笑容来说,「霍伯爷,您若真是天不怕地不怕有胆量的话,就别在外头养一个模样像孟四小姐的。您休了我,直接去求娶孟四小姐,不是更好吗?」 「反正现在孟四小姐还没嫁人,你……」 「滚出去。」男人拍案而起。 冷沉的声音犹如惊雷,震得苏棠只觉得耳膜疼。 同时,也的确是吓得腿肚子发软,脑袋都懵懵的。 苏棠鼓足勇气与他对视,对上他蕴怒的目光,她垂立身侧的双手攥得紧紧的。他发火,她就没火吗? 她还一肚子火呢,可她冲谁发了? 「伯爷,我好声好气与你商量,你非得将事情闹大吗?」苏棠气得不轻,理智早没了,只赖着不肯走,「你莫名其妙冲我发火,我需要一个道歉。」 v第二十六章 「道歉?」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霍令俨只觉得是这个女人疯了。 他冷冷一哼,坐了回去,眯了下眼睛说:「我原还以为,你自从做了母亲后,性子收敛了许多。没想到,之前不过都是装的。苏氏,你若是想好好过日子,我便给你脸。你若是不想,也休怪我不客气。」 「我想好好过日子,是伯爷不想。」苏棠平时瞧着挺随意的性子,但骨子里也倔,「我没有错,你方才不该用那样的语气对我说话。」 霍令俨懒得与她在这里废话,直接起身朝她走来,十分轻松利索的就将人束缚住,然后往外拎。 苏棠不肯走,手使劲扒着书案。动作间,碰落了一方砚台。 砚台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惊得外面的雀儿立即跑开。 「青屏姐姐,不得了了,不得了了。」雀儿吓得不轻,气喘吁吁的,「爷跟夫人……他们真打起来了。」 「啊?」青屏不敢信的样子,「打起来?伯爷打夫人?这不可能……」 「千真万确。」雀儿都要吓哭了,「我听姐姐的话,躲在外面听着里面的动静。先是不知道夫人说了什么,伯爷发火了,后来,就打起来了。」 「雀儿,你快去荣安堂一趟,把这件事情告诉老夫人身边的王嬷嬷。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雀儿:「可是现在,这么晚了。」 「再晚也得去。你只悄悄找王嬷嬷,至于要不要告诉老夫人,她老人家心里有数。」青屏提点,「这事儿怕是闹大了,若是没个镇得住场子的人来,全凭咱们几个劝架,怎么能行?」 雀儿忙应着:「我这就去。」 青屏也有些手忙脚乱,一屋子丫鬟听到这个消息,更是慌得不知所措。青屏稳住大家说:「或许是雀儿夸张了些,你们干你们的活,我去看看。」 而此刻书房内,苏棠正坐在一旁哭。她头上散落开来,披在肩上,衣裳也有些凌乱不整,露出脖颈处一片雪白的肌肤来。 青屏推门进来的时候,苏棠正是这样的一副形象。而霍令俨,则是负手立在窗边。 两人离得不近不远。 「夫人这是怎么了?」青屏完全看不透事态走向了,见苏棠哭了,她暂时顾不得自己主子,只过来问苏棠,「夫人,您怎么哭了?」 方才拉扯间,苏棠觉得委屈,一时没忍住,就落了泪。不过现在,她倒是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了。 「没事。」苏棠摇摇头,继而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裳,拾掇妥当后,才起身说,「你伺候爷吃饭休息吧,我先回去。」 「夫人,您真的没事吗?」青屏拉住她,挡在她面前,好生打量,「奴婢瞧您眼睛都肿了,就这样回去,叫丫头们看到了,可如何是好?」 苏棠却笑着说:「我不是真的哭,方才不过是在跟伯爷闹小性子呢。他虽说对我挺凶的,的确吓着我了,不过,现在回过味再去想,又觉得没什么,倒显得自己矫情了。」 苏棠不得不承认,她自己认怂了。 她也是不敢真的彻底得罪这位大佬,就怕他手起刀落,要了自己的小命。 「您没事就好。」青屏笑起来,「您在这里等了爷大半夜,想必也饿了,不若……留下来吃点?」 「不必了。」苏棠拂开青屏拉着她手的手,回身冲立在窗下的男人说,「方才是我言语间失了分寸,希望伯爷大人大量,不要与我计较。今天的话,就当我没说。你的那些事儿,就当我不知道。」 说罢,苏棠直接推门走了出去。 霍令俨这才侧过头来,朝门口望了眼,眉心越发皱得紧了些。 「伯爷。」青屏安安静静站在一边,问得小心翼翼,「饭热好了,您是先沐浴更衣,还是先用饭?」 「去备热水吧。」 方才一番闹腾,他气都气饱了,哪还有心思吃饭。 「是。」青屏俯身应一声,却又小心翼翼抬眸看了眼,之后才离开。 ~ 次日早上,苏棠照例去荣安堂请早安。却没想到,霍令俨竟然也在。 昨儿晚上静轩阁的事儿,大夫人二夫人也都有所耳闻,知道他们小夫妻是吵架了。所以,今儿早早的,两位夫人就来了荣安堂。 当来到这里瞧见小叔也在的时候,两人相互望了眼,彼此都心知肚明。 苏棠一来,两位夫人便起身告辞说:「儿媳先回去了。」 说罢,两人一前一后退了出去。二夫人素来不待见苏棠,这种时候,自然是幸灾乐祸的。而大夫人则不一样,离开前握了握她的手,也算是给她提了个醒儿。 苏棠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但还是老老实实上前先请了安。 见另外两个儿媳妇都走了,老夫人才说:「好好的日子不过,大半夜的又在闹什么呢?都是做爹做娘的人了,这嚣张蛮横的性子,什么时候能够收一收?还真当我管不了了?」 这话虽是说给两个人听的,但苏棠又不傻,老夫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她看得一清二楚。 面上上骂两个人,其实就是在训骂她一个。 毕竟在她老人家眼里,她的宝贝儿子可是稳重又能干的,跟嚣张蛮横完全不搭边儿。而她,才是蛮横又嚣张的那个。 苏棠轻轻攥了攥拳头,上前一步去,主动请罪说:「母亲教训得是,儿媳记住了。昨儿晚上那样的事情,往后再不会发生了。」 「那你告诉我,昨儿晚上,为何去前头大吵大闹。」老夫人肃着脸问。 v第二十七章 这种时候,苏棠是万万不会出卖霍令俨的。若是卖了他,不说她这好婆婆就未必会给她做主,就是往后的日子,她也得靠着这个男人。这个情况,自然是不能将人得罪了。 所以,苏棠守口如瓶,只羞红着脸慢吞吞说:「因为伯爷许久没有回后院去,儿媳……儿媳怪想他的。」 原还气氛紧张的大厅,被苏棠这么娇羞羞的几句话一闹,忽而变得活跃了不少,好几个丫鬟偷偷捂着嘴巴笑。王嬷嬷也笑了起来,一脸无奈的摇了摇头。 「都笑什么!」老夫人却并未觉得这是一件有趣的事儿,于是更严肃了些,呵斥完那些不懂规矩的丫头们后,才看向苏棠,瞪着她,「不知羞耻!」 霍令俨却一声未吭,只是方才在苏棠说出想他的那句话的时候,他唇角轻挑了下,露出一个轻蔑而又不屑的笑。 想他?是想他的钱吧…… 大费周章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却是只为朝他要一万两银子。 苏棠无视掉所有人,只自己说自己的:「母亲,是这样的。」她一本正经却又极度委屈的诉说着,「笙哥儿如今也有五个月了,不但越长越结实,也是越来越聪明。因为儿媳平素陪着他的时间长,所以他只要瞧见儿媳在,便只要儿媳抱。儿媳就想着,或许这孩子不但模样似他父亲,且连他父亲的那股子聪明劲儿也遗传到了?」 「既然儿媳带他的时间多,他认得儿媳。那想必……若是伯爷可以常常回后院来看看他的话,想必他是会跟伯爷越来越亲的。」苏棠委屈极了,声音都哑了,好似再说下去就要哭了一样: 「母亲,儿媳真的不是故意要去吵闹的,儿媳就想着伯爷跟笙哥儿父子两个可以感情深厚一些。儿媳有好好与伯爷说,但伯爷总说他忙,没空去看笙哥儿。」 儿子是亲的,那孙子也是亲的吧? 她这个儿媳妇是外人,但她亲孙子却不是。苏棠想,就算再想借机骂她,这个节骨眼上,怕是也寻不到借口了吧。 果然,老夫人回过身来,瞥了自己儿子一眼。不过,却是也没有过多责备,只说他就算再忙,但如今也是当爹的人了,儿子是亲生的,总归要去看一看的。 「不管怎么样,你既然身为伯夫人,就该懂些规矩。就算是老三不常回去,那也是他忙。你若有委屈,只管来找我,何必去他那里吵闹?他是爷们,外头那么多大事等着他去做,不如女人,可以只窝在这后宅里享清福。」 苏棠心里连翻了好几个白眼,面上却识趣的恭敬十足,应着说:「儿媳谨记母亲的教诲,下次再不敢了。」 许是苏棠这态度不错,老夫人终于打算放过她了,只说:「既然知道错了,便回去呆着好好闭门思过。」 「儿媳告退。」苏棠巴不得早点离开。 等苏棠走后,老夫人才抬手指了指一旁,对自己儿子道:「你坐吧。」 其实昨儿夜里的事情,王嬷嬷已经全都告诉老夫人了。昨儿夜里雀儿来荣安堂,但因为老夫人早就歇下,王嬷嬷便将雀儿拦了下来,只问了她怎么回事,雀儿将听到的都说了。 所以,霍令俨外头养了一房的事情,老夫人此刻心中也清楚。 「你也是糊涂!」将身边的人都遣退掉、只留下王嬷嬷一个后,老夫人才指着儿子责骂,「娘知你不满你这媳妇,可既然已成定局,又能怎么办?这门亲事,是陛下赐的,你还能悔婚打陛下的脸不成?」 「是,儿子知错。」霍令俨应着。 老夫人又说:「知你喜欢知书达理又温柔小意的女子,就算有心外头养一个,也不该是在这种时候。你父亲才走不到两年,尸骨未寒,你怎么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霍令俨却皱了眉:「儿子并没有在外头再养一房。」 「你没有?」老夫人诧异了,回身去看王嬷嬷,「夜里那个叫雀儿的小丫头,是怎么说的?不是说,在青梧胡同吗?」 王嬷嬷略俯身来,回话道:「那丫头的确是这样说的,不过,也许是那丫头听错了。三爷打小素来敬重老侯爷,如今老侯爷才走了不到两年,三爷不能做出这种事来。」 老夫人于是更加动了怒,抬手重重拍了下案几,沉着脸说:「如此说,倒是那苏氏胡搅蛮缠了?她自己是个不知检点的,尚在闺阁的时候,就不懂规矩不守妇德。如今,还能指望她纯洁到哪里去?」 「也只有她那种人,才做得出这种肮脏的猜想来。」又指责儿子,「你方才为何不说?」 方才老夫人只以为自己儿子有错在先,所以有关昨儿夜里小夫妻俩吵闹的事儿,她并没敢太过声张。一来是怕太夫人知道后会偏袒苏氏,二来,这也是丑闻一桩,她并不想闹大。 可谁知道,这外头养女人的事儿,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 霍令俨之所以方才没说,也是因为他心里隐约明白,这件事情上,苏氏也不是故意去闹的。若她真有心想闹大,方才在这里,不可能会只字不提。 她昨儿那般无理取闹,自以为拿住了他的小辫子百般威胁,为的也只是钱而已。 「昨儿夜里那么晚,雀儿竟然还来打搅了母亲休息?」霍令俨不答反问。 王嬷嬷愣了一瞬,才回答说:「想必是那丫头怕三爷与夫人吵起来没人劝得住架,所以……这才跑了来。只是那会儿子夫人已经歇下了,我并不敢惊动夫人。打发了人去静轩阁探了探后,说是已经没再吵了,我便也就没过去。」 「怎么……三爷这是怀疑什么?」 霍令俨轻笑了一声,心下一副了然的模样。 「没什么,只是觉得雀儿那丫头没那么大的主意。那么晚过来打搅母亲,想必也是有人提点的。」 雀儿的确没那么大的主意,不过就一个三等的小丫鬟。但若说有主意的,在静轩阁前院里,如今也就青屏一人。 打小跟着霍三爷的大丫头,原有两个。一个是桃扇,前几年到了年纪,霍令俨这个主子亲自给她指了人,嫁的人正是常跟在霍令俨身边的一个小厮,叫常安的。 两人成了亲后,常安便将妻子的卖身契赎了回去。所以,如今桃扇已经不再是霍家的丫头。 青屏到了年纪,霍令俨也是有这个意思。只不过,青屏誓死不从,发了誓要一辈子留在霍家伺候。 青屏跟桃扇两个,都是当年老夫人精挑细选留在小儿子身边的。桃扇温柔体贴会照顾人,而青屏则精明干练一些。相比起来,青屏更得老夫人的心。 并且,老夫人一再的在儿子面前暗示过,让他将青屏收了房。等生了孩子后,再抬为姨娘。 后来霍家发生了许多事情,霍大爷被冤私通敌国,老侯爷又身死疆场……这后宅的事儿,便搁置了下来。 老夫人原是想着,等守完了孝,再劝儿子收房的。哪里知道,如今听儿子这意思,似乎对青屏并不满意。 v第二十八章 她这个儿子她最是明白,平时心里就算再不满,只要他还不想说,便也会憋在心里不说。但一旦开了口说出来,说明问题可能已经比较严重了。 老夫人望了眼王嬷嬷,王嬷嬷便俯身退了出去,老夫人这才说:「老三,你这话是何意思?你是说,青屏那丫头故意派雀儿来的?可你们夫妻拌嘴吵架,她们几个丫头如何劝得住?差雀儿来与王嬷嬷说一声,这才是一个懂事的人该干的。」 「那丫头跟了你那么多年,你可别把人家好心当做驴肝肺,回头寒了她的心。」 「或许是儿子多想了。」霍令俨并未多做争辩。 老夫人见儿子没有缠着这件事情继续说下去,才稍稍松了口气道:「娘知道你不满苏氏,娘也知道,这事儿上的确是委屈你了。不过你也暂且忍忍,等再过几个月你替你父亲守完了孝,娘再亲自替你物色一个可心的。就算身份品貌都比不得孟家小四,也绝对比现在这个好。」 霍令俨却笑了一声,拱手说:「一个已经够儿子头疼的了,不敢想再多一个。」 「性子好的,自然只会哄你高兴。娘替你选,哪能再择一个苏氏这样的?」老夫人叹息一声说,「娘就觉得,青屏不错。打小伺候你的,指定稳妥又贴心。」 「往后再说吧。如今儿子只想着好好做事,想着如何重振门楣。至于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情,儿子无福消受。」说罢,抱手道别说,「儿子晚些时候再来,先走了。」 「你今儿难得休息一天,又被闹了一宿,想必没睡好,去歇着吧,别累着自己了。」 「是,儿子告退。」 等霍令俨离开后,王嬷嬷才端了一盘子点心走进来。 老夫人问王嬷嬷:「你说……方才三爷是什么意思?平白无故的,怎么怀疑到青屏头上。明明是他自己那个媳妇闹腾出来的事儿,却偏偏去疑心别人。」 王嬷嬷笑着:「这事儿不好说。不过不管怎么样,好在三爷跟三夫人心里都是有彼此的。方才在您面前,三夫人可是只字未提三爷的不好。纵是在三爷面前再吵再闹,那也只是小夫妻情趣罢了,您不必担心。」 老夫人却是直摇头,心里对这个小儿媳是百般不满,但又觉得身为婆婆总说小辈的坏话不好,便只叹了几口气,也没再说什么。 ~ 黄连外头回来,却探得一个消息,赶忙去跟苏棠说了。 「夫人,奴婢方才去大厨房的路上,听到爷身边伺候的雀儿在跟老夫人屋里的梅红说话。听到两人提到了夫人,便藏在树后面偷听了几句。奴婢听到雀儿问红梅,昨儿夜里可打搅到了老夫人。她说她昨儿夜里可吓死了,听到房内有摔东西的声音,立即就去告诉青屏姑娘了,还说亏得青屏姑娘留了个心眼儿,差她猫在窗户下守着,不然的话,爷跟夫人吵起来,可就没人知道。」 苏棠闻声歪着身子往炕上的大迎枕上靠了靠,手不自觉摩挲着掌中握住的杯子,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黄连继续说:「奴婢正想细细听个明白,后来青屏姑娘来了,将雀儿带了回去。青屏姑娘还骂了她一顿,说她乱嚼舌根,说主子们小话。」 打从苏宅回来,苏棠便对黄连不冷不热的。她虽说做不到无情的置一条性命不顾、留她在苏家被袁氏惩治,可也做不到去重要一个曾经陷害过她的人。 黄连的去处,她还没想好。所以,就一直留她在静轩阁,只让她做一些粗活。 黄连自知如今再无退路,只能依附大小姐。所以,只要寻得了机会,她一定会牢牢把握住,然后过来表忠心。 苏棠似是明白过来什么,忙扭头问枸杞:「你昨儿跟着青屏,既是没看到爷外面养着的那位,又如何知道爷外头置办屋舍是另养一房呢?」 「奴婢……」枸杞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她怕主子会因为自己的失职而得罪伯爷,所以,一时间既懊恼自责又十分慌乱。 枸杞一时间说不出一句话来,直接在苏棠面前跪了下来,请罪说:「夫人,这事儿怪奴婢,是奴婢没有办好夫人交代的差事。爷那里,奴婢愿意去请罪。」 「你起来,此事与你无关。若是有人想算计我,即便不是借着你的手,也会去借别人的手。再说,你是太夫人派给我的,一直对我忠心耿耿,我自然信你。」苏棠亲自将枸杞扶了起来,又说,「怎么就那么巧,咱们去逛街,她也去。京城那么大,偏还就碰上了。而且我记得,碰到她的时候,她手上可是抱着一堆女人用的东西的。」 「青屏这个女人,可真是好深的心计啊。」 霍令俨迈步跨过门槛,恰好听到了这句话。屋里瞧见他的丫鬟要行礼,却被他抬手制止了。 苏棠此刻已然是明白过来,她怕是被人算计了。人家下了好大一个套等着她往里钻,她却傻乎乎的,竟然真的跳了进去。 这个叫青屏的丫头,真是好深的城府啊。之前只以为她只是有些手腕而已,如今才算是看明白,这个丫头心思颇深,而且善于拿捏人心,一步步都是算好的。 先是故意趁她外出逛街购物的时候,她也去逛街买东西,偏还叫她看到了。她算准了她会派人跟着她,所以,她便抱着一堆女人用的东西去那叫青梧胡同的小院儿。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枸杞之所以信誓旦旦跑回来告诉她爷在外头养了人,也是那丫头刻意说出来引导的。让她知道霍令俨外头另置了一房,摸清了她的脾性,算准了她会闹。 然后,故意让雀儿躲在窗户下偷听。但凡听得了什么动静,她就立即差雀儿去告诉老夫人。 只是她算差了一件事儿,如今的苏氏,根本已经不是从前的苏氏。就算她会来找霍令俨说此事,也不可能会闹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她忽然想起来,昨儿她与霍令俨闹了一通后,两人终于在她落泪后息战了。她本来要走的,可青屏却一再有意留她下来。 若是她昨儿留下来了,她是不是要装作不在意的从中挑拨,再让她跟霍令俨吵?到时候,荣安堂来了人,这事儿可就算闹大了。 到时候,若霍令俨外头真的养了人还好说些。若是外头并没有养女人,就全部成了她的错。是她善妒又无理取闹,是她不懂规矩又仗势欺人。 若事情真闹到那一步,她又还有何脸面让自己母族的亲人暂且在霍家住下来? 苏棠真的不敢再往深处想,越想越觉得可怕。这古代后宅女人的心计手腕,她算是认识到了。一个小丫鬟,都能不动声色的算计她,更何况别人呢? 她想回家! 枸杞站在一旁,一脸的悲痛自责:「夫人,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大意了。」 苏棠笑着安抚她,好言好语说:「这怎么能怪你?连我都中了圈套,何况是你?」 不管苏棠怎么说,但枸杞总觉得是自己没将差事办好,心里挺自责难过的:「夫人,那这件事情,您要告诉伯爷吗?」 苏堂想都没想,直接摇了摇手:「算了,不必说了,咱们自己心里明白就行。」又说,「青屏是他的人,跟了他十多年了,感情岂是我这个后来者比得上的?再说,的确是咱们自己疏忽大意了,怪不得别人。」 「这件事情就过去吧,往后都不许再提。我只想好好过日子,并不想天天算计这个算计那个。」 v第二十九章 「你不想算计,不是也算计了?」霍令俨站在门口有些时候了,方才主仆间的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乍一听到一道男声,苏棠吓得不轻。待得看到是霍令俨后,她更是心惊肉跳。他来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 「伯爷。」苏棠从炕上跳下来,一福身,有模有样请了个安。 霍令俨朝她抬了抬手:「起来吧。」说罢,自己一甩袍子,便于一旁坐了下来。 而后,点了点旁边的位置,黑眸定向苏棠,语气倒还算不错:「坐吧。」 「是。」苏棠兴致倒不是很高,她有些心累,坐下去后,问,「伯爷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有丫鬟立即上了茶来,霍令俨倒也不答苏棠的话,只自己端了茶来小啜了一口。之后,才隔着雾气缭绕朝苏棠看来,问:「什么兴师问罪?」 苏棠懒得与他打这些哑谜,直接耸肩,颇为不屑的撇开头去,懒洋洋回了去:「你懂的。」 霍令俨将茶盏搁了回去道:「你昨儿晚上的确是太过胡闹了,不过,既然今天一大早母亲已经训了你。这件事情,便到此为止。」 「那伯爷就不问问我,如何知道您外头另置了一房?」苏棠挑眉。 霍令俨笑了下,才目光幽幽朝苏棠探过来:「你要是想说,我不必问,自然会说。你若是不想说,就算我问了,你也会想法子搪塞我。我何必问?」 苏棠心里冷哼了一声,撇了撇嘴说:「既然伯爷说这事儿过去了,那便就过去了。伯爷外头的事情,想必母亲已经知道,那我也不管了。这事儿,便劳烦她老人家去操心了。」 霍令俨却另劈了话题问:「你要一万两银子何用?据我所知,就算是有心替你母亲置办屋舍,也不需要那么多银子。你三番五次朝我要钱,到底做何用?」 「那我说了,伯爷便会借我吗?」苏棠问。 霍令俨望着她说:「你且先说说看,若是合适,我可以考虑。」 「若是不合适,你就不考虑了呗?」苏棠也不想因为要这些银子从此往后在他这里直不起腰背来,她心里还有些不太好受,便懒得再提,「不考虑就算了。」 霍令俨正要说话,那边秋娘抱了笙哥儿过来,霍令俨朝门外头看了眼,也就把话收了回去。 「去院子里消了食吗?」苏棠关心问。 正要接过儿子来抱,却不料那边霍令俨已经伸过手去,将笙哥儿抱进了怀里。 苏棠撇了撇嘴,没理他们父子,只对秋娘道:「一会儿太阳再稍微高些的时候,记得抱着小二爷坐在院子里多晒晒太阳。我之前教过你的,别兜尿片儿,将屁股露出来,多晒晒太阳好。」 她虽则没生养过孩子,这是头一回。不过,亏得她有个侄子。这些育儿经验,都是从她表嫂那里学来的。 婴儿出了月子后就得多晒晒太阳,不然的话,容易缺钙。 或许是苏棠随口说了几个略微粗俗的字眼,霍令俨闻声略蹙了下眉朝她这边看了眼。不过,好在倒也没说什么。 「既然伯爷在这儿,你便先去休息会儿吧。」苏棠打发了奶娘后,才看向一旁抱着儿子的男人,「你瞧,你鲜少来后院儿里,他都不认识你了。」 说罢,拍了拍手,苏棠笑眯眯的:「小南瓜,娘抱好不好?」 小南瓜似是听到熟悉的声音了,立即扭头望过来,然后咧着小嘴笑。小家伙还没开始长牙,一笑,嘴角边就流哈喇子。 见儿子在自己怀里的时候,各种避开自己。但瞧见他母亲,小家伙就欢腾起来……霍令俨心里还的确有些不太高兴。 不情不愿将儿子递了过去,他没话找话说:「比上次见,笙哥儿好似健壮了不少。」 苏棠一边拿了桌子上的拨浪鼓来逗儿子高兴,一边回着话说:「那当然,小孩子嘛,长得快,都是一天一个样的。伯爷若是往后再十天半个月不来看看他,许是等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咱们小南瓜都长牙了呢。」 「喔~」小南瓜似是听得懂似的,口齿不清的配合着母亲发出一个音来。 苏棠就高兴的逗他:「你听得懂娘在说什么啊?真聪明!将来长大了,跟你爹爹一样聪明。」 小南瓜咧嘴笑。 苏棠余光瞥了对面坐着的男人一眼,到底是有心要培养他们父子感情的。于是,抱着儿子朝那边凑近了些。 「瞧,这是你爹爹,你亲爹。小南瓜,等会说话的时候,第一句话就说‘爹爹’好不好?」 霍令俨倒是挺高兴的,捏着儿子胖乎乎的手玩。等小南瓜跟爹爹混熟了后,便高高兴兴扑在自己爹爹怀里,跟他闹。等到了时辰奶娘过来要抱着人出去晒太阳,小家伙倒是不肯走了。 苏棠说:「今儿晚些也没事,难得爷有空,就让他多陪着小二爷玩玩。」 ~ 霍令俨中午在苏棠母子那里用了饭,吃完午饭后,他才回的前头。 这些日子连着几日值夜,倒是有些疲惫。恰好今日轮休,便趁着休息的机会多睡了会儿。 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青屏就候在书房外面,听到里面传来动静,青屏立即敲门问:「爷可是醒了?」 等了会儿,见里头没动静,青屏略顿了一瞬,又说:「爷可要用饭?」 「端进来吧。」这回霍令俨倒是答得快。 青屏忙朝外面候着的丫头挥手,小丫鬟们便都端着梳洗的水和饭菜来,鱼贯而入。 书房内,霍令俨已经自行穿戴齐整。先是漱了口洗了脸,之后才洗了手,然后歪身在炕上的小几旁坐下来。 v第三十章 两素两荤一个汤,再加一碗白米饭,这是他的份例。 修长素白的大手握住筷子后,男人抬眸扫了几个小丫鬟一眼,略沉声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小丫鬟们低着脑袋都出去了。 青屏立在一边,略抬眸朝自己主子望了眼。而后,竟然主动跪了下来。 霍令俨并没有理睬她,只是慢条斯理吃着自己的饭。直到小半个时辰过去,他吃完了饭,也没有唤青屏起身。 青屏本来一直是低头跪着的,但见自己主子吃完了,忙说:「奴婢唤人来收拾一下,好让爷继续休息看书。」 「不必了。」霍令俨语气淡漠,自然,脸色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男人生得英俊挺拓,一身的贵气与身俱来。本来态度尚算和婉的时候,无形中就已经会给人一种疏离感,何况现在。 青屏低着头,也能感觉到此刻来自那个男人的怒气,她不敢多说一句话。 霍令俨却问:「你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男人侧坐在炕边,一只手搭在炕几上,另外一只手垂立。腰背笔直,目光微垂,气质冷成,面含薄怒。 这是霍令俨这个主子第一次对她发火。 她虽说跟了爷有十年之久,但却是老夫人身边的人。所以,平时爷对她颇为倚重。尤其是桃扇嫁了出去后,这整个静轩阁的前院儿,除了爷以外,便都是她说了算。 其实本来,她也没有必要算计谁。毕竟论资历论靠山,这里的丫头谁又比得上她,她只需要一心一意服侍着爷就好。 以前年纪还小的时候,她也并不着急。只不过,如今岁数大了,若是再不替自己谋个前程出路,往后可该怎么办? 她今年二十岁了,又是铁了心想要留在霍家。她的心意跟决心,想必爷心里也是明白的。可正因为他明白,她才觉得难受。他明白自己的心意,知道自己想一辈子侍奉在他左右,可他却始终态度淡淡的。 在她面前,他不止一次提到过桃扇,说桃扇是个聪明人。起初他是暗示,她只装作听不懂。后来他直接说要亲自给她指门亲事,她也直接跪在他面前表明了决心,她说她这辈子都不想离开霍家。 她知道爷心里一直藏着的人是孟国公府四小姐,原孟霍两家倒是门当户对的,只不过,如今霍家不得圣宠,门第早不如孟家。爷再想求娶孟四,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就算霍家如今再落魄,好歹也还是有爵位的。又是皇亲国戚,太上皇没死,蕙太妃没死,霍家怎么也不至于娶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子。 若爷娶的人是孟四小姐,青屏怎么都是服气的。毕竟孟四小姐出身高贵,气质清贵优雅,容貌更是不必说……与爷自当般配。 可是苏氏算什么?没有出身,没有品行,不过就是空有一副皮囊罢了。 苏氏虽说是主子,可青屏觉得,论哪一方面,自己也不比她差在哪里。要她一辈子屈尊服侍这样一个卑劣的女人,她是万万做不到的。 可偏这苏氏命好,竟然有陛下亲自做主将她指婚给爷做正妻。如今更是了不得,诞下了儿子。母凭子贵,往后她的日子,就尽是荣华富贵。 本来她与老夫人的想法一样,觉得苏氏那肚子里的孩子不会是爷的。所以,也在安安静静等着她将孩子生下来,好等着老夫人有进一步的安排。 可哪里想得到,她生下来的那个孩子,竟完全与爷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因为她生了这样一个儿子,在霍家地位就不一样了。 虽然老夫人还是不喜欢她,可太夫人喜欢她啊。太夫人拿他们母子当命根子一样,还特意派了自己身边的丫头枸杞去伺候。阖府,又还有谁敢怠慢她这位伯夫人? 可是她不服!替自己不服,也替爷不服。 若是爷连这样的女人都能够坦然接受,那又为何不能接受自己呢? 他以前说的是……心里只有孟家四妹妹,所以此生不可能再有别的女人。暗示她们这几个从小伺候他长大的,让她们赶紧趁早择个良人嫁出去。 可如今既然再无可能娶孟四小姐,那他又是在替谁守着这身、这心? 青屏也知道,爷是何等聪明之人,既然此番这样问她了,想必是怀疑了吧。又或者,上午去苏氏那里的时候,苏氏与他说了什么。 青屏想,越是在聪明人面前,越是不能耍小聪明。既然如此,那她便老老实实招了就是。 青屏匍匐在地,给霍令俨行了个大礼,而后才直起腰来请罪说:「这些日子,奴婢按着爷的吩咐,在青梧胡同那边置办的屋舍。这几日,正采买着东西填过去。」 「奴婢不知道爷为何突然在外头购置屋舍,奴婢也猜度过,是不是爷外头有了人。但奴婢知道,主子们的事情,不是我这个做奴才的该管的。是奴婢自作主张了,自己以为是爷外头养了人,所以昨儿去街上的时候,买了不少女儿家的东西。凑巧,叫夫人看到了。夫人命枸杞暗中跟着奴婢,怕是见奴婢又在外头买屋子,又买女人的东西,猜着了什么。」 青屏说到了这里,没再继续说。 霍令俨瞥了她一眼:「完了?」 青屏低垂着脑袋,手却轻轻攥紧了些,没有回答问题,反而问:「爷是怀疑奴婢吗?」 霍令俨漫不经心道:「你是老夫人身边的人,我不敢怀疑你。我给你体面,也是顾全母亲的脸面。苏氏好与不好,她的身份也是伯夫人,是正经主子。她做错任何事情,都有太夫人老夫人或者我来惩罚。你虽说是老夫人派到我身边来伺候的,但如今既然呆在静轩阁,便是我的丫鬟。」 「昨儿晚上那样的事情,你在未经过我允许的情况下,大半夜跑去打搅老夫人,你是何居心,自己心里清楚。你不但算计苏氏,你连我也算计进去了,到底谁给你的胆子!」 起初霍令俨语气还算平缓,但说到最后那句算计他的时候,陡然拔高了音量。 说完,手掌重重拍了案几,吓得青屏身子下意识哆嗦了下。 青屏说:「昨儿晚上,奴婢也是听雀儿说爷跟夫人打起来了。怪只怪奴婢没有先来瞧瞧情况,便听了雀儿的话,直接派她去了荣安堂。奴婢是怕……怕事情闹大了,没人拦得住。」 「你不说这事儿,我倒是忘了。」霍令俨沉着脸,一笔账一笔账与她算,「是你派雀儿躲在窗户下偷听我说话?」 见这事儿都提了,青屏心下突然明白过来,爷这回怕是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她。他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瞧着待她不错,但她却没有想到,原来爷心里早就对自己不满了。 而这回,事情闹得大了,他正好抓住了机会。 v第三十一章 只是她不是太明白,爷为何对她这般不满? 「奴婢知错了,求爷饶恕奴婢这一回。」青屏心里明白,爷不过是打着替夫人做主的幌子,在惩治她而已。 也是她大意了。就算爷敬重老夫人,但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愿意自己身边的人是别人的心腹。就算那个人是他母亲,也不行……这就是规矩。 「既是犯了错,便该受惩罚。」霍令俨这才缓缓而言道,「以后这书房的钥匙,你不必再拿着了,给翠融。往后没我的允许,你也不必再进这间屋子。」 「你也放心,好歹伺候了我多年,我也不会那么无情。哪日你若是想通了,想出去,便来告诉我。之前桃扇有的,我也都给你备着……出去吧。」 「爷!」青屏紧紧咬着唇,眼里泪光汹涌。 霍令俨却是没再理青屏,冲门外喊了一声,便有小丫头推门走了进来。 该收拾桌子的收拾桌子,该打水的打水。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眼睛也不敢往青屏那里瞟一眼。 ~ 这消息第二日一早便传到了苏棠耳朵里,苏棠简直不敢相信。 「不会是听错了吧?」坐在梳妆镜前,有小丫头正在给苏棠梳头,苏棠扭着脑袋望着身边的枸杞,「这怎么可能?」 就算昨儿她与奴婢说的话让霍令俨听到了,可凭她与霍令俨这尴尬的关系,他怎么也不可能会替自己做主啊。更何况,她听说了,那青屏还是老夫人的人。 枸杞说:「千真万确的事情,奴婢不敢胡说。方才去大厨房路上的时候,遇到了爷身边的翠融,她亲口与奴婢说的。如今管着爷书房的人,是翠融。」 「那青屏呢?」苏棠眨了眨眼睛,身子坐了回去,抬手示意丫鬟继续梳头。 枸杞说:「青屏还留在前院儿,想必,爷念着老夫人的面子,也不会对青屏姑娘怎么样。只不过这回,也的确算是替夫人您出了一口气了。」 「话千万别说的这么早,未必是为了我出气。」苏棠根本不信霍令俨有这么好的心。 一来他对这个苏氏根本没有任何感情可言,二来,凭她对他的了解,他也根本不是那种心软懦弱的人。替她做主?不是拿她当靶子抛出去惹人嫉恨,就是阿弥陀佛烧高香喽。 「这青屏是老夫人身边的人,既然咱们都得到消息了,老夫人那边肯定也是。一会儿去请安的时候,咱们说话可得小心着些。老夫人不高兴,再有人挑唆几句,我可就苦了。」 就算不会打她骂她,但是罚她抄写个什么道德经啊法华经啊,也不是没有可能。 枸杞也轻皱了下眉,应着:「奴婢明白。」 梳洗完后去荣安堂请安,苏棠以为自己来的算是早的。却没想到,她过来的时候,霍令俨已经在了。 母子两个面上倒是都和颜悦色,气氛并不紧张,苏棠暗暗松了口气。 大佬们生气,遭殃的就是她这样的小虾米。 「你来的正好。」她婆婆难得对她露出慈爱的笑容来,这让苏棠猛地毛骨悚然,不知道这笑的背后,得藏着什么样的刀子。 她婆婆说:「这次的事情,令俨都与我说了,倒是委屈了你。那件事情,不过都是误会。令俨方才还在与我商量,说是为了弥补你,便将青梧胡同那儿的院子暂且给你娘家人住。这眼瞧着便入了冬,那儿一切简陋,还需得归置归置。所以,等你母亲来了京城,暂且还是先住在凤行居。」 「等来年开春天气暖和了,再搬过去不迟。」 「啊?」苏棠彻底懵逼了。 天下有这么好的事儿?她怎么觉得,这婆婆的笑容里,藏着毒刀子呢? 苏棠一时没了主意,便本能往霍令俨那里看过去,却听霍令俨道:「还不谢谢母亲。」 「多谢母亲厚爱。」 苏棠觉得自己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索性她也不多想了,规规矩矩给她婆婆行了个谢安的礼。 却也没忘记她这便宜夫君,转过身来,苏棠又朝坐在一边的霍伯爷行一礼: 「多谢伯爷替妾身说话,还了妾身一个公道。」 霍令俨微微颔首,难得扯唇冲她笑了一下。那边,老夫人说:「你且坐下来说话吧。」 「是。」苏棠在自己夫君下首处捡了个位置坐下,安安静静呆着,一句话不敢说。 老夫人叹了口气说:「为了一个丫头,你倒是不值当生这么大的气。回头气坏了自己个儿身子,可不是因小失大了?不过这事情也亏得你查清楚了,不然的话,岂不是叫你们夫妻间生了嫌隙。」 前面那句话倒是正常,后面这一句,苏棠怎么听怎么觉得是她婆婆老人家故意讽刺她。 这话说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夫妻多么的情深义重呢。 苏棠相信,她都听出来她婆婆话里讽刺的意味了,她不相信霍令俨那么聪明又敏感的一个人,他会听不出来。于是,她颇为抱着瞧好戏的态度扭头看过去,却只听霍伯爷面不改色道: 「母亲且放心,不过一个奴才,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影响我们夫妻感情,倒不至于。」霍令俨慢悠悠说,「母亲素来知道儿子待下人一向严苛,什么样的身份该做什么样的事情,儿子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青屏这回是犯了大忌讳,以下犯上,目无家规。本该严加惩罚以儆效尤,只不过,她到底是从母亲院子里出来的,儿子念及母亲,总得手下留情一些。」 「没收了她手中的钥匙,但也还留她在静轩阁内伺候。若她往后老实安分,儿子自是不会亏待了她去。」 老夫人面上含笑,却是身子一歪,轻轻靠在了圈椅的扶手上。老人家手撑着脑袋,一副颇为疲惫的样子。 「我也老了,这阖府,将来终归是你们夫妻的。其实按着规矩,这主持中馈的事儿,本该交到你媳妇手里。只不过,她还年轻,又是刚刚生完孩子,劳累不得。」 「要不这样吧。」老夫人说,「要是你媳妇愿意的话,今年过年的一应大小事务,便由我带着她去做。若是她做得还算不错,等过了年,我便不再管这家宅的事儿。」 霍令俨立即起身抱拳道:「儿子如今已经娶妻生子,却还劳烦母亲操心这些琐碎的事情,是儿子不孝。母亲有心教导一二,是她的福气。」 v第三十二章 苏棠不知道怎么的,这事情说着说着,似乎又与她有关系了。 她缓缓站起身子来,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方才听他们母子的意思,是说要将这阖府的大小事务都交由她来管吗? 她心里其实是抗拒的。 这内宅的是是非非,她根本不愿插手。她只希望,自己不去找别人麻烦,别人也可以放过她,她想过安心的舒坦日子。 最好霍令俨能再借她点钱,她在外头置办间铺面,做点小生意。等回头这桩婚事走到尽头了,她跟这位霍伯爷大难临头各自飞了后,至少还能有些东西傍身,不至于饿死街头。 「我……」苏棠其实很想拒绝,但这霍伯爷言语间的意思,她也听明白了,他是想这主持内宅中馈的大权,落到她手上来,若是拒绝,她也怕坏了他好事儿,从而惹他生怨。 毕竟,不管她如今与这个名义上的老公到底有没有感情,但论起亲疏关系来,也的确是他亲一些的。 所以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苏棠说:「一切全凭母亲与伯爷做主。」 「做主什么?」 正说着话的功夫,大夫人二夫人也来请安了。 「儿媳见过母亲。」两人一同请了安,之后便在苏棠夫妻对面坐了下来。 老夫人倒也没瞒着,对大夫人二夫人说:「你们两个来得正好,方才还与老三夫妻说呢。你们公公不在了,按理说,这府内中馈之事,我也不该再握着不放手。只不过,你们一个个还年轻,咱们家又经历了这样一番波折,我这才没有放权。既然今天说到了这里,那我便也说一句话……」 老夫人笑着望向霍令俨:「按理说你是伯爷,内宅的事该由你媳妇管。只不过,虽然咱们霍家如今比不得从前了,但是好歹也还算家大业大,一年到头来,府里内内外外这么多的事儿,若是没点能耐,还真没这个福气管。娘也没有瞧不起你媳妇的意思,不过,她小户出身,这却是事实。」 「想来……她在闺中的时候,也没有学过这些。一时半会儿全部都交给她,娘也怕会把她逼得太紧。」 「但你大嫂二嫂不一样,她们都是大户人家出身。尤其是你二嫂,是你大舅母的嫡女。虽说是幼女,但一应该学的也没有少学。娘觉着,她管起这内宅事务来,想必要比你媳妇好些。」 老夫人这是明显的屁股歪到二房去了,话里话外都是帮着二房说话。 不过,霍令俨倒是也没着急,只是漫不经心抿了口茶,而后才抬眸看过去,笑着道:「娘说得对,二嫂的确是出身高门。只不过,如今儿子是伯爵,若是中馈之事却是交给二嫂……传出去,也不像话。」 老夫人笑:「只有那些心思不正之人,才会成日琢磨着人家的家事。一般懂规矩的人家,是不会管这些的。再说,娘也是为了咱们家好。」 霍令俨轻笑一声,没再说话,苏棠却站了起来。 「母亲,若是儿媳能够将阖府上下打理得好,您是不是就将令牌交给儿媳?」 「你?」老夫人始料未及,愣了一瞬,却又笑着,「若是你行的话,那是自然的。」 而那边,霍令俨目光也幽幽朝苏棠探来,眸中略含着笑,面上却没显露半分。苏棠也朝他看去,悄悄冲他眨了眨眼睛。 二夫人却不肯了,也站了起来:「娘,儿媳也行。这些事情,儿媳在家的时候,娘都手把手教过。如今筌哥儿瑰姐儿都大了,也无需儿媳再分心照料,儿媳可以全心全意打理着府内事务。」 「儿媳向娘保证,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苏棠性子没有二夫人那般急躁,只等二夫人把话说完了,她才回话说:「母亲,儿媳也保证不会让您失望。」 老夫人一时间没说话,似是颇为犹豫。而这边,霍令俨却失声笑了起来。 霍令俨道:「既是如此,不如今年过年的一应大小事务,便由母亲分派下去,给二嫂跟棠儿做。谁做得好,母亲便再考虑将对牌交给谁。」 老夫人却问一直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的大夫人:「老大媳妇,你说呢?」 大夫人是寡妇,且膝下无子嗣。所以,她素来低调。像这种打理家务的事儿,她也根本不会去争。 见老夫人问她了,她才站起来说:「儿媳觉着……三弟说的也对。便让两位弟妹都先跟着母亲学一学,母亲也费心教教她们。先接手管着些家务看看,谁做得好,再将令牌交给谁不迟。」 老夫人这才点了点头,表示同意:「那这件事情便这样定了。」 又说:「只是……不管结果如何,都不许吵闹,明白了吗?」 「是。」几人都应着。 要说在来请安前,苏棠还疑惑着怎么霍伯爷突然好心帮她了,那么现在,她是完全看得明白了他的用心。 这霍伯爷的确是帮她,但确切点来说,他那也是帮他自己。 都说这帝王之家明争暗斗的,父子兄弟之间素来毫无感情可言,可这权贵之家又何尝不是呢?纵然是亲的母子兄弟,又如何?还不是该算计就算计,一切只以自己利益为大。 这二夫人是老夫人的娘家侄女,三个儿媳妇中,老夫人肯定是最亲这个。 再说,虽然霍二爷双腿残废行走不便,可二房不是还有一个筌哥儿么?按着长幼尊卑的顺序来,大房无后,二爷虽则有腿疾,但却是有后的。若是二房极力争取,这伯爵的爵位,以后未必会是她的儿子笙哥儿的。 如今筌哥儿才多大,老夫人便已经筹谋着替二房早做打算了。若是筌哥儿再大些,这老夫人眼里,岂不是就没了她儿子的地位了? 这样一想,苏棠便是彻彻底底站在了霍令俨这一边。不管他们夫妻是不是同心,但在这件事情上,立场是一样的。 她看着小南瓜长到这么大,也不忍心将来长大后他在夹缝中生存。古代不比现代,没那么多自由。古代讲究的是成王败寇,不论是皇家还是世家,失败的一方,可能下场会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惨。 她不忍心。 若是以前她还十分忌惮这霍令俨心狠手辣,但这件事情上,她却是觉得城府深手腕硬并不是一件坏事。只有懦弱的男人,才会唯唯诺诺的,护不住自己的妻儿。 有能力有胆识有手腕……而又能不动声色间完美算计一切的男人,还真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人格魅力。 苏棠不知道她这夫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这事儿的,从故意让青屏外面购置宅院开始吗?故意引导她、让她认为他在外头养了姘头,或许他一早就知道,依着青屏的性子,但凡遇到一点机会,都会牢牢抓住。 v第三十三章 他知道青屏不安分,也知道她瞧不起苏氏。所以,一旦给她点机会,她必然会兴风作浪。 等她兴风作浪后,他再立即出手收拾这残局。借机严惩青屏,没收她在静轩阁的权势,又立即安排自己的人握住书房的钥匙。这还没算完…… 之后,又借机提令牌的事儿,想把中馈大权也牢牢把握在自己手里。 若是从一开始就算计的话,那么苏棠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的心思也太可怕了吧?如果是她布这个局,她绝对不会布置得这么精妙。 有机会,她定要细细问问他才行。 毕竟,多学点总没坏处的。生活不易,需得多才多艺才行。 夫妻两人是一道从荣安堂出来的,走到静轩阁的时候,霍令俨忽然侧身对苏棠道:「晚上我回去吃饭,你记得安排一下。现在还有些事,暂且不去后面,你先回去歇着吧。」 苏棠面上不动声色应一声,内心却是猛地一个晴天霹雳。 他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 晚上去她那里吃饭,那包不包括睡觉?如果包括睡觉的话,那怎么个睡法? 其实就算睡,她也是不亏的。毕竟能睡到他这样的绝色,也是她的福气。但她就是怕意外怀孕。 古代安全措施那么差,生个孩子就是鬼门关绕一圈,就是拿命去赌的。再说,生孩子那么麻烦,从怀孕到坐月子,前后加起来得一年多时间吧? 有这一年多的功夫,她都不知道在外头赚多少钱了。 一路上,苏棠分神想了很多。最后她做出了妥协,如果今天非得要睡的话,也行,但是睡完后她必须要喝避子汤,以免意外怀孕。 想着晚上在「烛光晚餐」后,或许可能那啥啥,苏棠心里还是有些小激动的。她活到二十八岁,自然不可能没有点感情史。只是后来她一心扑在事业上,男朋友嫌她事业心太重,不是那种安安分分顾家的女孩儿,就提出了和平分手。 分手后,她一心扑事业,就再没谈过感情。 她空窗期的确也有几年了,不是没有那个机会,只是她比较洁身自好,不愿外面乱搞而已。 现在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若他真有那个意思跟兴致,她自然也不会矫情的一再拒绝。 回去后,苏棠便对枸杞道:「晚上爷过来吃晚饭,你记得吩咐小厨房,多做几道爷爱吃的菜。另外,去跟秋娘说,今天晚上笙哥儿在她房里睡。」 「是,夫人,奴婢这就去办。」枸杞特别高兴。 等吃完午饭午休醒来,苏棠见外面太阳好,便又吩咐下去,让烧热水,她想洗头洗澡。 舒舒服服洗了头洗了澡后,苏棠穿着身素色的绸衫,披散头发卧躺在外面院子里的贵妃椅上。正闲适的一边吃着水果一边看着话本子偷偷乐儿,外头却有人抱着一堆堆书走了进来。 走在最前面的翠融过来请了安,而后说:「夫人,这些书是爷交代奴婢们搬过来的。爷说,等晚上得空再过来指导夫人,现儿夫人若是有空的话,可以自己先翻着看一看。」 苏棠正张嘴咬苹果呢,结果傻眼了。 张着嘴巴瞪着眼睛,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 说好的吃饭睡觉烛光晚餐呢?为什么要给她安排这么多工作。 苏棠笑容僵在脸上:「翠融,是你们主仆在跟我开玩笑吧?这么多书,让我看?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位霍伯爷想必是疯了吧?她已经配合着他一起「挤兑」她那婆婆了,他不说给点奖励,反而还变本加厉?他这得多大脸啊。 苏棠简直气疯了!觉得霍令俨这小子,一点不上道。 翠融却始终都笑着,并不愿掺和两位主子的事情,只说:「奴婢只是按着爷的吩咐来做事,并不知道爷具体有什么打算。夫人,奴婢先将这些书放在这里,也好先回去交差。」 苏棠知道,这事情与翠融无关,她不过也是按吩咐办差事的。所以,也并没有为难她。 翠融办完差事回前头去复命,霍令俨坐在书案后面,闻声搁下手中握着的一册兵书,抬眸探过目光来,颇为悠闲自得地问:「夫人说了什么?」 「夫人说让她看那些书,是不可能的事情。」翠融如实回答。 霍令俨微挑唇笑了一下,才冲翠融挥了挥手:「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翠融退下去后,霍令俨倒是没什么心思继续看书了。想着这些日子来那苏氏的种种表现,他总觉得,这个女人似乎突然间就变了许多。身上没了那股子蛮横霸道劲儿,人也变得聪明识趣许多,瞧着倒是顺眼了些。 只是他想不明白,一个人就算再怎么变,短时间内,智力却是不会有多大变化的。除非……除非现在的她,才是真实的她,而从前的那副样子,不过是她装出来的。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处心积虑嫁来霍家,又是为什么? 真的只是贪图荣华富贵吗? ~ 晚上霍令俨来后院的时候,苏棠已经懒得搭理他了。 霍令俨负手走进来的时候,苏棠正抱着儿子在陪他玩儿。余光瞥到了人,却也并没有立即起身行礼的意思。直到霍令俨负着手站在了她旁边,她才装模作样抱着儿子想要站起来……霍令俨按住了她。 「你抱着孩子,就不必多礼了。」 说罢,霍令俨弯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两人中间隔着方矮几,离得倒是很近。 「那妾身就多谢伯爷了。」苏棠语气有些阴阳怪气的。 霍令俨抬眸睨了她一眼,却并没有在意,只是略倾身子凑过去了些,抬手轻轻捏着笙哥儿的小胖手,笑着道:「咱们笙哥儿似乎挺爱笑。」 v第三十四章 苏棠立即就说:「这还不是伯爷您的功劳,您老人家屈尊降贵来瞧他小人家了,怎么着也得看在您的面子上笑一笑啊。若是在您面前都不露个笑哄您开心,往后您还怎么再屈尊移步咱们母子这方小院儿啊。笙哥儿与我在一起的时候,可没现在这样笑得开心。伯爷故意这样问,是不是就等着妾身夸您呢?」 苏棠跟吃了枪药一样,得了机会抬杠就嘴巴不饶人。 霍令俨并不与她计较,只是双手掐在笙哥儿腋下:「来,笙哥儿,让爹爹抱抱。」 苏棠一拳头砸在了软棉花上,心里更堵得慌,索性不再理他,只转身对枸杞道:「爷来了,吩咐下去布置晚饭吧。」 「是。」枸杞应一声,正准备给自己个儿主子使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这样说话了,可惜苏棠吩咐完事儿后,就立即扭头看向了别处去。枸杞无奈,只能叹一声,然后做事去了。 虽说她有些担心,不过,方才夫人说话明显夹枪带棒,可伯爷也没有生气啊?夫人知道分寸,或许是她多心了。 枸杞那边晚饭布置好后来喊主子们吃饭,苏棠吩咐秋娘说:「你带先小爷下去,不过,一会儿等我们吃完了,再送来。」见秋娘目光朝霍令俨那边看去,似乎在等着霍伯爷发话,苏棠又道,「伯爷难得来这后院一回,怎么着也得让他们父子两个多多呆些时间,培养培养父子感情。」 又突然问霍令俨:「不过,如果伯爷是吃了饭就走的话,就当我刚才的话没说。」 霍令俨笑道:「我今天晚上不走了。」 说罢霍令俨直接起身,往餐桌边去。 秋娘琢磨不透主子的意思,忙悄悄问:「夫人,伯爷这是何意?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啊?」 苏棠略严肃了些道:「不管他是什么意思,你只管按我的意思去做就行。」 秋娘似乎是从没见过苏棠这般严肃的样子,一时间有些吓着了,忙应着说:「是。」 夫妻两个同坐一张桌子上吃饭,旁边丫鬟们伺候着布菜夹菜。霍令俨吃饭从不说话,苏棠是因为心情不太好,也不说话。两位主子都沉默着,身边伺候的奴才们都感觉得到气氛不对劲,个个胆战心惊,生怕出一点错来。 等吃完后,苏棠正想让人去把儿子抱来,霍令俨却道:「一会儿再抱过来,我有话与你说。」 虽说苏棠是这后院的主子,但是整个静轩阁、甚至是整个霍伯府,他霍伯爷才是真正的主子。霍伯爷亲自发了话,没人敢违逆。 苏棠倒也不为难那些丫鬟,直接起身往内室走去。霍令俨抬手示意人将桌子给收了,之后,也起身迈着长腿慢悠悠跟了过去。 等两位主子都走了后,几个小丫鬟才敢交头接耳说几句话。 「夫人这是怎么了?好像很生气的样子。我瞧着,倒是伯爷有意让着夫人,并不与她计较。」 另一个则说:「我听说,今天下午的时候,爷前头伺候的翠融姐姐带着人搬了不少书来。我想着,怕是爷觉得咱们夫人书读得不多,想让夫人多读读书吧。但夫人……夫人可能不爱看书,就生气了。」 「原来是这样。可夫人胆子也真大,怎么敢那样对伯爷啊,就不怕伯爷罚她吗?」 「都好好做事,别论主子是非。」 枸杞来训斥了一句后,小丫鬟们都不敢再说话。 而此刻内屋里,苏棠气呼呼在炕上坐了下来,依旧没给霍伯爷一个好脸色。这边霍伯爷也是依旧没与她计较,见她坐了下来,他只拉了张凳子来,坐在了她对面。 「我是有些不明白,苏氏,你这气来得有些莫名其妙。」霍令俨端坐在苏棠平时梳妆时候坐着的绣墩上,因为绣墩比较矮的缘故,他那双长腿几乎有些无处安放,只能抻到了苏棠跟前去,两人四只腿交错放在一起,某个角度看起来,倒是有些暧昧不明,但两人似乎谁都没有注意到,只谈着正事,「说说吧,因为什么生气。」 要说苏棠真正生气,也的确是有些。不过,还不至于气成这样。 她这样做,也是有目的的。 不趁着现在有机会的时候好好谈一谈条件、得些利益,难道,还等以后他用不着她的时候再求吗? 所以,苏棠依旧鼓着脸说:「伯爷是真不懂啊,还是装不懂?」 「别废话了,说重点吧。」霍令俨将坐在对面的人那些小心思都瞧透了,看着她在这里故意甩脸子演戏,他虽然觉得十分有趣,但总归耐心也是有限的,他没那么多功夫耽误在这些小事小情上。 苏棠见好就收。生气不是重点,生气不过是引起他的重视。而重点,是接下来要说的事情。 「伯爷,我今天是不是帮了您大忙?」她问得理直气壮。 霍令俨轻轻颔首:「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的确算是。」没等苏棠说话,霍令俨又说,「但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如今你我是夫妻,乃是一体。我的既得利益,也是你的。」 苏棠并不上他的当,不承认:「我可不敢这样想。这整个伯府的一切都是您的,但却不是我的。连我这个人都是您的,伯爷您说,我又怎么敢称你的一切都是我的呢?」 霍令俨轻声哼笑了下,没说话。 苏棠知道他这是在等着自己继续说下去,所以直接说了道:「虽说如今你是伯爷,但若不是大爷战死沙场二爷双腿残废,这个爵位也轮不到你头上。我知道,若是当初真没轮到伯爷头上,伯爷或许不会计较。但如今既是轮到了您头上,想必再让你放弃一切,会舍不得吧?」 苏棠想着,反正自己在他面前耍过的小聪明也不是一次了。他这么厉害的一个人,还是不要与他兜圈子的好。 直来直往,或许他还会觉得你有几分真诚。 「伯爷,妾身说得对吗?」苏棠问。 霍令薄唇略弯了个弧度,没说对不对,只淡声道:「继续。」 苏棠这才继续说:「二嫂是母亲娘家侄女,二房又育有一子筌哥儿。而我呢……出身不高,又与母亲娘家没有丝毫瓜葛。母亲为着她老人家自己利益、为着她娘家利益……偏心二房,其实也没错。」 「当然,伯爷您也没错。不过是立场不同,大家都想为自己争取些利益罢了。」 苏棠又叹了口气说:「伯爷虽然不待见我,可我好歹也是您的妻子。此时此刻,我与伯爷才是一个阵营的。中馈大权落在我手中,其实就是落在了伯爷您手中。」 「我不知道霍家有多少家业,但霍家虽则被降了爵,陛下却是没有抄查家产。想来,也是不少的吧?」 霍令俨点了点头:「不算太多,却也有些。」他身子稍微动了下,腰背更挺直了些,目光依旧落在苏棠脸上,继续说,「他们都是我的家人,我的母亲,我的侄儿,我自是不会亏待。但不亏待是一回事,主动权必须掌握在自己手里,又是另外一回事。你既是看得明白,也懒得我给你解释……」 v第三十五章 「你生气,无非就是觉得自己没讨着瞧得见的便宜。说吧,想要什么。只要我能给的,我都给。」 见他这聪明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苏棠索性也不再绑着脸,她笑起来说:「我想要什么,伯爷你心里明白。」她竖起一根手指来,「一万两银子。」 「只要你给我一万两,我保证能打败二嫂顺利拿到那对对牌。」 「口气倒是不小。」霍令俨说,「你也别小瞧二嫂,母亲没有夸大,她的确是自小跟着舅母学过这些。她虽然性子急躁了些,但人却不笨,又有基础,学起东西来,比你快。」 苏棠双手撑着下巴,有些自豪的眨巴着一双水灵灵泛着涟漪的大眼睛:「这个伯爷就别管了,一万两银子的事儿,答应不答应?」 霍令俨双手交握,搁在腹前,身子却朝前倾了些。 「我答应你。」 苏棠展颜一笑,立即跳下炕去,从一边的柜子上将早已写好的契约拿了来。 「空口无凭,签字画押。」 「什么?」霍令俨望着送到眼前的白纸黑字,眉心轻蹙了下。 倒是没想到,她敢跟自己谈条件也就罢了,竟然还敢按头谈条件? 苏棠却是笑得挺欢的:「伯爷方才答应得那么快,现在又犹豫,不会是存了心想骗我这个小女子的吧?」 霍令俨目光在她脸上落了一瞬,而后直接夺了那张薄纸来,目光快速扫了下,才又抬头看着人问:「你处心积虑这么久,不惜毁了清白之身也要谋算着嫁到霍家来,不会就是为了这点钱吧?」 苏棠略憨憨笑了两声,说:「一万两对您来说当然不算什么,但对我来说,却是很大的一笔了。」 她认真说:「明人也就不说暗话了,我那么算计你……除了……除了觉得您有魄力有担当有胆识又一表人才外,也是觉得……」他扯了一堆没用的后,才拐到正题来,「也是觉得霍家落魄了些后,我那种出身的人,想嫁进来,总比嫁去什么王府啊国公府啊的容易些。我知道,您瞧不起我。不过没关系啊,如今咱们就是合作的关系。」 「等哪天你翻身了,一飞冲天了,到那时候,您再休了我,好不好?」 「这个霍伯夫人的位置,我就先厚着脸皮霸占着。哪日你有机会娶得到心仪的女子了,与我说,我保证到时候立即收拾好铺盖走人,马上让出位置来,不叫您为难。」 霍令俨却是根本就没把她的话当真,只当她在这里胡说八道。 「印泥。」他似是有些不耐烦,曲指敲了敲矮几的面儿。 「我给你拿。」苏棠立即飞奔去找了印泥来,然后瞪圆眼睛亲眼看着他霍伯爷按了手指印。 霍令俨按了手指印后,递了过去。苏棠接过来,笑眯眯又检查了一遍,然后小心翼翼藏了起来。 等她人再坐过来的时候,方才的矮几上,已经摞了一堆书。 「你以前在家的时候,读过什么书。」霍令俨抬眸看了眼人问,又兀自说,「你父亲是读书人,想来不会没让你读过书。你都读过哪些书?算术都学过哪些?懂到什么程度。」 苏棠虽说也是硕士研究生,但其实并不怎么爱读书。 小聪明是有些,以前上学的时候,因为有父母的监督,不敢松懈,成绩也能稳居前三。不过,她却不爱读书,更爱钱一些。 她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那一族也是中医世家。考大学的时候,她外公小姨希望她读中医专业,她父亲希望她选心理学,而她自己,则只想读经济学。 她外公外婆这辈子就两个女儿,她妈跟她小姨。她妈只她一个闺女,偏她小姨还是个不婚不孕族。 她外公一家把希望都寄托在了她身上,说是将来的衣钵是否得以继承,就靠她了。可她爸是大学心理学教授,总跟她说,别的病都好治,唯独这心病不好治。 她爸告诉她,学中医没用,不如学心理学,将来指定比中医能救人。 独生子女就是这么命苦,两家都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以至于人家大学逍遥自在爽翻天。而她……则是天天背各种药名看各种书,复习各种资料,时时刻刻都在备考,只为了拿心理学跟中医学的双学士学位。 本以为大学毕业了,苦日子也就到头了。 结果她万万没想到,偏两家人又坐在一起背地里算计着逼她考研。 她大好的年华啊,就那样被浪费了。等她念完研究生家里再逼着她读博的时候,她誓死反抗。 或许是她以前太过乖乖女好脾气了,终于硬着脾气反抗一回,家里人竟然真被她吓着了。哄着说不管她了,只要她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好。 所以,她最后就做生意去了。 别的本事没有,好歹是中医硕士,再说如今女人们盛行养生美颜。所以,她便顺应时势开了个养生堂。 从小门面做起,运气倒还不错,几年时间,就让她闯出了些名堂来。 只可惜她命中带衰,老天仿佛见不得她过好日子。好不易一切都走上正道了,结果却莫名其妙穿越了。 到了这里,还得一切从头来。 苏棠已经很久没看过书了,一看到这些书,她就脑阔疼。 心不在焉,便打起哈欠来,两只眼上眼皮下眼皮也开始控制不住的打架。就像以前上课的时候,每次讲到理论课,她都觉得困。 霍令俨敲了敲桌子。 苏棠揉了揉眼睛,才说:「非得看这些书吗?我不太想看。」 霍令俨一下就看透了她,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她不是个勤奋的。或许有些机灵劲儿跟小聪明,但是难成大事。 不过,好在他老人家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倒也不怕。 v第三十六章 「这样吧。」霍令俨将手上的书扔在一边,认真说,「短时间内让你从最基本的学起,想你也没那个本事。学管家,多与钱打交道,你别的暂且可以不学,但算术必须给我老老实实学。」 「我每天会亲自给你出题,你先自己做,做完我再给你讲解。所谓熟能生巧,题做多了,自然感觉就来了。」 「不过我也有言在先,若是不好好学、或者已经讲过的题还错,休怪我不客气。」 「那爷您打算怎么不客气啊?」苏棠好整以暇看着他,倒是一脸不怕的样子。 霍令俨眯眼哼了一声:「错一道题扣你一千两,扣完为止。」 「喂喂喂,你这就过分了。」果然是抓到了她的痛处,苏棠嗷嗷叫了起来,「你怎么可以这样?」 霍令俨却肃着张脸说:「严师出高徒,我不严厉些,怎么管教你?不然你以为……你那一万两银子就是那么好拿的?」 苏棠说:「我不管,反正白纸黑字写着的,只要我拿到对牌,你就给我钱。至于我是怎么拿到对牌的,这个就不劳烦伯爷您操心了,我自有我自己的法子。」 霍令俨说:「你的确是有几分小聪明,但你要记住,若是你不虚心多读书多学习多做准备……你的这几分小聪明,不但不会让你成功,反而会成为你最为致命的缺点。我想要的东西,就务必要拿到,不允许存在半点闪失。苏氏,你想与我合作,想得到你想要的,就必须听我的。」 「那行吧。」苏棠无奈妥协,「我答应你,可以按着你说的那样好好学。不过,就算错了,不许你扣我钱。」 「我做错了我再继续认真多做几遍就是,你扣我钱算什么。合着回头我给你拿到了你想要的,自己却一文钱得不到?那我白忙活这一场图什么啊。」 「你倒是不傻。」 「是您觉得我傻。」苏棠有些不屑再与他说话。 夫妻两人正说着话,珠帘外面,奶娘抱着嗷嗷直哭的小爷说:「这小二爷不知怎么的,突然哭了起来。怎么哄都不行,夫人,我实在是没了法子。」 「抱进来吧。」苏棠巴不得呢。 秋娘抱了笙哥儿进来,苏棠忙接了来抱在怀里。说来也怪,苏棠一抱孩子,他就不哭了。 秋娘一旁笑着:「瞧,小二爷是真的认人了。夫人抱他,他就不哭了。」 「娘没白疼你。」苏棠脸颊贴着笙哥儿脸颊,一脸幸福,「还是老规矩,你歇在外间吧,小爷今晚跟我睡。」 「这……」秋娘不敢接话,目光朝坐在一旁的霍令俨瞥去,在等着他的吩咐。 霍令俨说:「就按夫人说的做。」 「是。」秋娘这才退了出去。 苏棠不想看书,所以便抱着儿子坐在霍令俨身边,故意说:「瞧,小南瓜,今儿你爹爹也在呢。看看他,拿小手抓他,让他抱抱你好不好?你瞧瞧,你爹爹多高冷啊,都不理人的。」 「怎么办,他都不喜欢你,更不喜欢为娘的……往后咱们母子的日子可难过了。」 「胡说什么呢?」霍令俨蹙眉望过来,颇具压迫性的睇了苏棠一眼,继而将儿子抱了过去。 「你平时在家就是这样教他的?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苏棠手肘搁在矮几上,双手捧着脸,盘腿坐着说:「伯爷要是嫌弃我教得不好,那您自己教啊。您自己天天甩着两个膀子什么都不做,却还反过来指责我?我可真是委屈……比窦娥还冤。」 霍令俨是个爱安静的人,其实挺烦她在自己耳边聒噪着说个没完的。不过,想着训斥也无用,就索性直接无视。 苏棠见他们父子相处得好,就赶紧趁机打哈欠说:「我困了,先去睡。」 「谁允许你睡了?」霍令俨冷着脸将人叫了回来,直接扔了个薄薄的册子过去,「这些题今天晚上不做完,不准睡觉。」 「啊?」苏棠叫,「这都多晚了。」 「多晚也得做。」这是死命令,没有商量的余地。 霍令俨抱着儿子站起来,望着站在不远处正丧着脸的妻子说:「我先哄着笙哥儿睡,一会儿再来监督你。」往床的方向走了几步,还不忘回头叮嘱,「你最好认真点,别以为嬉皮笑脸就能蒙混过关。」 「霍扒皮!」 「你说什么?」 苏棠立即挤出比哭还要难看的笑来:「我说爷您辛苦了。」 凭他霍大伯爷的耳力,不可能没听清楚方才苏棠的那句嘀咕。只不过,他懒得与人计较罢了。 苏棠没得选择,只能乖乖坐了回去。 案角点着蜡烛,苏棠盘腿坐在炕上。随手翻着那本小册子,她真是脑袋疼得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她最快乐的一段日子,就是二十四岁到二十八岁的那几年。那几年她做生意,虽然很辛苦、比读书还要辛苦几倍,但因为是她喜欢做的事情,所以她怎么都觉得是快乐的。 她讨厌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但有时候其实她也感谢她的亲人的。如果不是她的亲人在该读书的时候逼着她读书,让她懂得更多,或许毕业后,她事业也不会有那么顺利。 因为书读得多,专业知识过硬,她走出去跟人谈生意的时候,也十分自信。因为本科研究生都上了全国重点,所以人脉也有,各个领域内,她都能有些熟人。 做生意嘛,都是有熟人好办事。 她虽然性子懒惰,但是脑子却不糊涂。什么时间段该做什么事情,她心里门儿清。 所以,就算会犯懒胡闹,但却不会耽误正事。等霍令俨哄了小南瓜睡着后走过来,苏棠已经做完了他布置给自己的任务。 「小南瓜睡了?」见人来,苏棠忍不住回头往床上看了眼。 v第三十七章 远远瞧见小家伙小小的一个人儿霸占着整张大床安安静静躺着,老远就瞧见他略圆润的胖脸,她就觉得仿若整个心房都被填满了一样……幸福感爆棚。 「睡了。」霍令俨随意应了一声。 为了方便一会儿检查作业,他抽了绣墩来,挨着坐在一旁。苏棠随手将作业册子递了过去,有些小得意。 「这么快?」霍令俨轻蹙了下眉,似是不太敢相信。 翻开册子,一题题看了下去,当发现几道题全部都做对了的时候,他才扭过头来,目光幽幽探着随意盘腿坐在旁边的小女子。 倒是他小瞧她了? 「伯爷这回可以相信我的实力了吧?」苏棠认真说,「这样简单的题目我都会,而且您放心,我保证不会做错一道题。所以您也别逼着我,我心里有数。」 「你是怎么做到的。」随手将册子合上,霍令俨认真问。 苏棠却开始漫天胡吹:「我从小不爱读那些诗词歌赋,但却唯独对算术感兴趣。爹爹说,我对数字敏感,有这方面的天赋。我适合开铺子做生意,跟银钱打交道。」 「只可惜……我爹爹是读书人,觉得经商的人都是满身铜臭味,所以他并不认可我。您也知道的,我一个小女子,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又能如何?」 「好在啊,现在嫁了人,他却是管不着我了。」苏棠身子坐正了些,认认真真的盯着面前的人看,「伯爷,您若信得过我,日后别只让我管着内宅的事儿,外头那些收租子啊谈生意啊……这些事儿,都可以找我去。」 霍令俨只抬眸睨了她一样,没给答复,只说:「既然如此,你便也早早歇着去。」 苏棠却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于是商量着说:「伯爷可不可以配合着我演一场戏?」 ~ 天气越来越冷了,老夫人发了话,让几个儿媳妇不必日日早晚都去请安。 所以,这些日子来,苏棠除了逢初一十五去荣安堂请安外,其它时间都呆在自己院子里。可以说算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渐渐的,便从静轩阁内传了一些消息出去。说是……三夫人脑子笨,什么都学不进去,惹得伯爷十分生气。伯爷素来严厉,见三夫人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已经在静轩阁内发了好几次火。 三夫人则是天天哭,饭都吃不下,觉也睡不好,人都瘦了一圈了,气色更是差劲。 消息很快传到了二房的宁清阁,二夫人许氏得到这个消息后,立即问:「可是真的?消息从哪儿听来的?」 许氏贴身丫鬟书香回话说:「奴婢是打听得千真万确后,这才来禀告夫人您的。奴婢听说……自从伯爷开始管着三夫人读各种书后,两人就没为着这事儿少吵过架。」 「只不过起初的时候静轩阁的人嘴巴严,所以消息一时没传出来。今儿传了出来,还是因为伯爷发了大火,在静轩阁当着好些丫鬟婆子的面训斥三夫人,三夫人都被训哭了。」 「静轩阁的黄连说漏了嘴,叫奴婢听着了。」书香笑着,「夫人,三夫人不过是小户人家的女儿,如何跟您比啊?再说,老夫人也是偏心着您的,奴婢在这儿提前恭贺主子,恭贺主子即将成为咱们霍家真正掌权的女主子。」 许氏心里自也是高兴的,不过,她却也不敢掉以轻心。 「只希望如你所说的一样,别回头空欢喜一场。」她到底有些谨慎之心,对书香说,「书香,你去将大夫人请过来,我有话与她说。」 「是,奴婢这就去紫幽阁请大夫人过来。」 很快黄氏便过来了:「你特意派了书香去找我,到底所为何事?」 听到声音,许氏立即笑着迎了过去,十分亲昵地挽着大夫人手说:「近来天气越发冷了起来,母亲免了你我的晨昏定省,咱们也好些日子没见面了。这不,派了书香去请了大嫂您来,咱们妯娌好好说说话。」 大夫人是安静的性子,平时也不爱争抢。她性情温和,但却不代表她糊涂。 大冷的天,特意派了身边的大丫鬟请她来,怎么可能只是说说话那么简单。 大夫人开门见山问:「说吧,到底何事?」 二夫人这才说:「好大嫂,我有一事相求,还劳烦大嫂您替我跑一趟去。」 「去哪儿?」大夫人不明白。 二夫人拉着人坐了下来,这才说:「不知道大嫂有没有听说静轩阁的事儿。」 大夫人秀气的眉毛轻轻抽动了下,心下了然。 她笑着说:「这些日子天冷,咱们都不常出来走动。三弟妹跟三弟的事儿,我也是今天才听丫头说的。不过,想来是下人们闲来无事胡乱嚼的舌根吧。三弟妹再怎么样,那也是育有笙哥儿的,又是名正言顺的伯夫人,三弟不至于。」 二夫人却轻哼了一声,颇为不屑地说:「怎么不至于了,老三如今头上顶着伯爵,心大了手也长了,连内宅的中馈之事都想管。我算是看明白了,他这摆明了是想府内府外一把抓,完全把咱们大房二房攥在手心里。咱们命苦,男人死的死残的残,偏只他一个好端端的。」 「若不是大表哥二表哥出了事儿,哪里轮得到他小子啊。」 二房或许还有指望,那是因为二房有个筌哥儿,所以,她想争一争也没错。但是大夫人却不一样,她是寡妇,男人死了,甚至还被安上了私通敌国的罪行,她膝下无儿无女,这辈子早就没指望了。 所以二房三房的事儿,她根本不愿插手。 「筌哥儿还小,而三弟正是盛年,也只有他可以撑起咱们霍家的门楣来。至于将来如何,那都是十几年后的事情了,谁也说不准的。你的心情,我也明白,不过,既然当初是太夫人奏请陛下封的三弟爵位,你也不能说什么。凡事,还是得以大局为重。咱们霍家能不能兴旺,大郎能不能沉冤得雪,还得靠三弟。」 提起霍家大爷来,大夫人整个人都变了,眼睛里不自觉便泛起泪泽来。 想着曾经他们拥有过一段多么美好的时光啊,那时候的她那么幸福,她甚至一度以为自己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她嫁给了自己从小仰慕的男人,从小崇拜的英雄,而且,难得的是,这样的英雄心里也是有她的。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难得再能两情相悦。 只是好景不长,他终究是离自己而去了。 这两年多来,多少个日日夜夜,她无时无刻不在想他。常常梦回转醒的时候,枕头都湿了。 v第三十八章 撕心裂肺之后,她早就痛得麻木了。如今再想起那个人、想起那些美好的日子来,她倒是能平静许多。 「大嫂,你还好吧?」二夫人看出了不对劲,轻轻问了一句,拉着她手说,「你说大表哥没死,当年带回来的那具尸体不是大表哥的,我相信你。我也觉得,大表哥肯定没死,迟早有一天,他会回来的。」 「等他回来了,洗刷了咱们霍家的冤屈,咱们霍家就又可以和从前一样了。」 大夫人却笑着,那笑容有些近乎绝望的惨淡。 「若是他真的没死,为何两年多时间都过去了,他还没回来找我?我骗自己他没死,但有时候想想,或许大家都笑我傻。」 「你才不傻呢,你是最长情的。」二夫人说,「你也是最幸福的。你性子那么软那么好,大表哥他其实一早就喜欢你了。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所以他心里怎么想的,你们都不知道。但我却不一样啊,我在闺阁的时候,常常来姑妈家玩儿,大表哥的心思,我瞧得最清楚了,他就是喜欢你。」 「而且这辈子,心里只有你一个。」 大夫人却不想再提这个,她很难过。 大夫人抬手擦了擦眼角,才笑着问:「让我去三房帮你探探虚实……是吗?」 二夫人见大夫人这般生硬的转了话头,便知道她是不愿再提大表兄的事儿了,于是也识趣的接了她的话道: 「对,大嫂,我想麻烦你去静轩阁帮我探探虚实。我怕……怕是丫鬟们传错了。」 大夫人叹了一声说:「自从母亲免了咱们的晨昏定省后,我与三弟妹也有些日子没见了。去瞧瞧她跟笙哥儿,也是应该的。」说罢起身,她说,「我也不是去帮你探什么虚实的,左右你们两房的事情,我不管。我去这一趟,只是串串门的。」 「是是是,大嫂您说得对。」二夫人依在大夫人身边,颇为亲昵地道,「我就知道,大嫂你是最温柔善良的人了。」 大夫人却道:「去完静轩阁,我就直接回去了。你若有事,直接打发丫鬟去我那里。」 二夫人一路亲自送大夫人到屋子门口,然后让书香送大夫人出去。 大夫人人还没到静轩阁的时候,静轩阁被派出去候在门口的丫鬟老远瞧见了人后,就忙匆匆跑了回去。 「是大夫人来了?」苏棠似是有些不信。 她本来以为,放出这个消息后,凭着许氏那性子,她多半是会一探究竟的。所以,她便早早派了人候在外面。只要许氏一来,她就需要开始演了。 只不过她没料到,许氏没来,反而大夫人来了。 一时间,苏棠也有些拿捏不准了。这黄氏早不来晚不来,偏这个时候来。她到底是只来与自己说话唠家常的,还是二房的那位托她来的? 二房三房有利益牵扯,有直接的矛盾。但是,大房只有一个孤嫂,若是真的来与她闲聊的,她并不想欺瞒她。 可大房二房明显关系更近一些,若这大夫人是替二夫人来探虚实的,那岂不是坏了大事?苏棠一番思量下,决定并不对大夫人付诸真心。 若她真的是帮二房来这一遭的,她欺瞒了她,也不为过。若她的确只是来串串门说说小话的,等回头事情结束后,她再亲自上门去道歉。 「我先去屋里呆着,等大夫人进来了,你再来禀告与我。」苏棠这样吩咐。 那丫鬟会意说:「奴婢明白了。」 苏棠匆匆进了里屋去,故意将头发弄乱了些。她人歪着坐在炕上,炕上的矮几上,摞着好高的一堆书,她略显单薄瘦弱的身子掩埋在书海里,显得十分可怜。 大夫人一撩帘子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她略微愣了下。 「夫人,大夫人来瞧您了。」枸杞适时站在一旁提醒。 苏棠双眼疲惫无神,闻声轻轻抬起了脑袋,目光颇为呆滞的朝门口看去。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便眼眶一酸,眼泪流了出来。 「大嫂。」她哽咽。 大夫人吃了一惊,忙快步走了过去问:「你这是怎么了?才多少日子没见啊,怎么憔悴成这样了?」 苏棠委屈极了,低着脑袋泣不成声,却是不停抬手抹眼泪。 「我脑袋瓜子笨,底子又差,伯爷逼着我学这学那,我跟不上,他就凶我。」苏棠一边说一边哭,顺势伏在了大夫人胸前,「大嫂,我好怕他,我该怎么办。」 大夫人是个心软的,一听是这样,立即就安慰说:「没事没事,老三跟他大哥一样,就是瞧着严肃可怖了些,其实心是好的。他这般严厉的待你,也是对你寄予厚望才这样的。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不过你也别太在意,能学多少是多少,学不进去,尽力了就行。」 「我也是这样说的,可伯爷总对我很失望的样子。」苏棠哑着嗓子说,「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那日在母亲那里,我便不逞能了。那日我为了讨好他,故意跟母亲说二嫂可以做的我也可以。我只是说说而已的,以为回来就没事了,谁想到,一回来伯爷就逼着我念书。」 「他虽说不曾打我一下,但天天一下值回家来就盯着我,我总觉得肩上压了座大山似的,喘不过气来。大嫂,万一我输给二嫂了,伯爷会不会休了我啊?」 「他要是休了我,我该怎么办。」 「不会的不会的,你想多了,他不敢那样做。」大夫人竭力安慰着人,「你自己想想看,你们的亲事可是陛下亲赐,他若是敢擅自休弃你,便是抗旨不遵,他不会那样做。」 苏棠说:「我知道你们瞧不起我,觉得我是耍了肮脏手段嫁进来的。可是我喜欢他,我就喜欢他。虽然他成日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从没给过我一个笑脸,更不把我放在心上,但我就是喜欢他,我愿意为了他付出一切。」 又委屈巴巴的:「但这回的事情,我是尽力了也做不好。大嫂,为什么我这么蠢。」 或许是苏棠毫无保留的坦诚感动了黄氏,又或许,苏棠现在身上的那股子倔强劲儿像极了曾经的她,黄氏此刻的心与苏棠倒是更贴近了些。 「在一些人的眼里,你的确是做错了。但是我觉得,你没有错。你只是……只是在做你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你这种精神,其实我还是挺佩服的。你别多想,如今既然生了笙哥儿,便是咱们霍家的一份子。你瞧,太夫人不是就特别喜欢你吗?」 苏棠这才稍稍好转些,点了点头:「也是,太夫人老人家对我很好。」 「还有大嫂你。」苏棠认真望着黄氏,「我知道,大嫂你是个心眼好的。」 黄氏却抿唇笑了下,略低头说:「我与你们不一样,你们或争或抢的,有时候不完全是为了自己。若是我膝下也有个儿子,我想,我也会为了他去争去抢的。」 v第三十九章 「但我没有。」 「所以,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苏棠其实非常能明白黄氏的处境,寡妇,又膝下无子。她投生在古代这样的人家,这辈子基本上也就是青灯古佛常伴到老了。 苏棠天生乐观派,其实挺不喜欢这种悲伤的场面的,于是忙对枸杞说:「大冷天的,大嫂好不易来一趟,想必是因为想笙哥儿了。枸杞,你去让秋娘将他抱来。」 枸杞应着离开后,黄氏情绪明显好了些。 「笙哥儿想必又高了些又壮实了些吧?」黄氏十分喜欢的样子,「小孩子长得最是快了,一天一个样。」 苏棠说:「是啊,现在会认人了呢。大嫂,往后有空常来走动走动,你这么好的性儿,他指定喜欢你。」 很快,秋娘便抱了小南瓜来。黄氏等不及了似的,立即起身去将人抱在怀里。 「都这么重了啊?」她简直不敢相信,「这胖了好些,真的壮实了,个儿也高了。瞧瞧他长的,这眉眼,可真像极了老三。」 苏棠捏着儿子胖手,对他说:「这是你大伯娘,你得记得她,给你小子做过不少衣裳呢。你将来长大了,对她可得要像对为娘的一样,要好好孝顺你大伯娘。」 黄氏却道:「与他说这些作甚,我给他做衣裳,是因为喜欢,也不是求什么回报的。」 苏棠道:「他是你亲侄子,将来给你养老送终,不是应当应分的吗?」 黄氏却笑着,没再说话。 黄氏特别喜欢孩子,不管是三房的笙哥儿,还是二房的筌哥儿瑰姐儿,她都喜欢。甚至,连小姑子幸姑,她都当是自己的孩子来待。幸姑年纪小,黄氏嫁来的时候,她也才七八岁,跟黄氏这个嫂子特别亲。 在静轩阁略坐了会儿,黄氏见时间不早了,便说:「我得回去了,总之你想得开些,千万不要怄着自己才好。」 苏棠亲自送她出去,应着说:「大嫂,我懂的。」 黄氏才回紫幽阁,书香便去了。 黄氏说:「你回去跟你主子说,也别疑心这个疑心那个了,人家的确是不容易。一天天的尽缩在屋里看书了,你们是没瞧见她那样子,都憔悴成什么样了。」 书香笑着回话道:「奴婢明白了,奴婢一定将大夫人的话一字不落带回去。」 「那你便回去吧,我有些累,想休息。」 「是,奴婢告退。」书香退了出去。 等书香离开后,黄氏便一直呆呆坐在窗前。窗户大开着,她一动不动的,只望着外面枯败萧条的景色。 如今已是十一月末,天儿越发寒冷起来。这几日气温骤降,眼瞧着就要下雪了。 黄氏的贴身丫鬟墨染拿了狐皮披风过来,披在黄氏身上,劝着说:「夫人,天寒了,您小心受了寒气。这里冷,奴婢扶您进屋呆着去吧。」 黄氏却拂开她的手,兀自望着窗外的一片凄凉笑着道:「我方才在静轩阁瞧见笙哥儿了,他又大了好些,真真是个大孩子了。可机灵了,那双眼睛黑沉沉的,特别好看,让人看着就喜欢。」 「三弟妹那里可热闹了,人来人往的,哪儿哪儿都闹哄哄的。宁清阁也热闹了,虽说筌哥儿瑰姐儿大了些,开始读书识字不总哭了,但只要他们俩在,就是一对活宝。」 「夫人……」墨染劝着,不愿她再继续说下去。 可黄氏偏不听。 「墨染你说……那年如果我没有小产的话,那孩子是不是也得好几岁了?」黄氏嘴角挂着笑,眼睛里却早湿了一片,「我没有子孙福,她说得对,我是天煞孤星,谁摊上了我,都没好事。」 墨染道:「夫人您是长房长媳,若是您想要个孩子,将来过继一个也不是不行。二夫人三夫人都还年轻,尤其是三夫人,年苏还小。她与三爷都正值盛年,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虽说三夫人不是三爷的心头好,但三夫人那样嫁来霍家,也没见三爷对她多不好啊。说白了,还是因为三夫人长得娇媚。」 「奴婢觉得,三爷心里指定也是喜欢三夫人的。三夫人不吵不闹乖起来的时候,别说是男人,就是奴婢瞧着,都觉得心痒。三爷年轻气盛,那么个美娇娘依在他身边,他怎么可能会不想亲近啊。说不定,哪日三夫人又得怀上呢。到那时候,您便去与太夫人说,让过继给您养。」 「奴婢觉着,二夫人或许不肯,但三夫人该是个好说话的。」 黄氏却笑了:「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谁舍得过继给别人?我虽则喜欢孩子,可也不能强占了人家的。」 「算了,不说这些,扶我进去吧。」 书香回去与二夫人说了后,二夫人笑着轻哼了一声,喜道:「就说该这样,她一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又能厉害到哪儿去?瞧她那日在母亲那里放狠话的那嚣张样儿,我还以为她能有多大能耐呢,不过如此。」 又哼笑着说:「老三心大,可他也不怕吃得撑死自己。想夺中馈大权,他做梦。」二夫人那双三角眼机灵的一动,立即冲书香招手,示意她俯身过去。 书香凑近了二夫人,二夫人附在她耳边低声说:「眼瞧着母亲规定的日子就要到了,依着老三那性子,想必是越到关键时刻越不会放松。今儿晚上他下值回去,他们两口子怕是又得吵架。书香,你亲自去门口守着,只要三爷一回来,你便立即去福寿堂。他们两口子吵吵闹闹不规矩,这事儿可不能瞒了太夫人。」 二夫人心中有自己的盘算,她觉得三房之所以敢一再的这么嚣张,是因为有太夫人撑腰。太夫人喜欢和和睦睦,若是叫她瞧见了三房背地里的那些撕扯龌龊,想必会对他们失望。 书香是二夫人娘家带来的陪嫁,主仆俩十多年的感情了,默契自是有的。二夫人这么一说,书香立即会意,笑着应声下去办事了。 二夫人今天心情特别不错,闲了下来后,问身边伺候的丫鬟:「筌哥儿瑰姐儿该下学了吧?」 筌哥儿瑰姐儿是龙凤胎,今年都四岁了。入秋的时候,霍二爷做了主,给一双儿女从外面请了个西席先生。兄妹俩还小,不过是跟着老先生先学一些启蒙的东西,每日上课的时间不长。 「小爷跟小姐已经下学了,不过被二爷的人接去了前头书房。」 二夫人起身,直接往前头去。 霍二爷书房内,霍二爷坐在轮椅上,正手执《三字经》,在教儿女们念。筌哥儿跟着父亲摇头甩脑的背诵,倒是有模有样,但瑰姐儿明显就懈怠许多。 小丫头一会儿打哈欠,一会儿扭身子,明显屁股坐不住了。 v第四十章 霍二爷余光瞥见了,看向女儿说:「读完这几句,就放你们去玩儿。」 瑰姐儿嘟着嘴,胖乎乎的小手捧着脸,不太高兴的样子:「那爹爹能带我去三叔院儿里玩吗?我想去。」 霍二爷明显愣了一下,之后才笑着将书搁在一旁,抬手摸了摸女儿小脑袋。 「让你娘带你去找你三婶跟笙哥儿玩,爹爹腿脚不方便,就不去了。」 瑰姐儿说:「可是娘不带我去啊。」她很委屈的样子,「娘不但不带我去,还不准我跟哥哥找笙哥儿玩。」 「是啊。」筌哥儿也说,「妹妹没撒谎,娘的确说过。」 霍二爷目光变了些,脸上和煦的笑容也敛去一些,整个人明显变得清冷许多。 而此时,外头小厮候在门口道:「二爷,夫人来了。」 霍二爷又低头笑起来,对一双儿女道:「你们自己去玩儿吧,爹跟你娘说话。」 「可以出去玩喽。」瑰姐儿特别开心,将书一扔,就拉着筌哥儿道,「找姑姑玩儿去,听娘说,等过了年,祖母就要给姑姑寻婆家了呢。再不去找她玩儿,她就走了。」 筌哥儿牵着妹妹手往外跑,门口恰好遇到二夫人,二夫人忙训斥那些奴才: 「都没长眼睛吗?外头路滑,跟紧些,别让哥儿姐儿摔着碰着。」 筌哥儿瑰姐儿身边伺候的丫鬟忙跟着跑了出去,二夫人扭过脸来,却是又换了张脸。 「表哥。」她唤霍二爷。 霍二爷对她倒是也不冷淡,只不过比较客气疏离。 「当着孩子的面,以后最好不要那样大声说话,会吓着他们。」 二夫人撇了撇嘴巴,走近了去,靠在霍二爷旁边说:「那些奴才最会偷懒耍滑,我不严厉些,他们指定会懈怠。表哥,你也别总说我,我自己心里有数。」 霍二爷索性也不再说,只手动着轮椅,转到书架前去,将方才拿的那本《三字经》放了上去。 二夫人眨了眨眼睛,跟了过去说:「三房的事情,表哥可听说了?」 闻声,霍二爷放书的手一抖,却又故作平静地道:「没有。」 二夫人道:「老三心大,却也不想想他那个媳妇是什么货色。小户人家的女儿,也想管着这偌大的伯府吗?要说老三也算什么都好,可就是姻缘不好。没有一个得力的妻族,将来仕途上,有他好受的。」 霍二爷没吭声,二夫人又说:「娘说自己年岁大了,想将管家的大权交出来。老三非得让娘交给苏氏,不过,娘心是偏着咱们的,不肯。所以,过几日,我与苏氏有一场比赛。我原还有几分忌惮,那日苏氏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以为她多厉害呢,可今儿才知道,她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罢了。」 「她烂泥扶不上墙,天天被老三骂。大嫂去看过她了,听说……整个人憔悴得不成样……」 「啪嗒」一声,霍二爷手中的书落在了地上。二夫人话没再继续说下去,只弯腰将书捡了起来。 「我来吧,这本是放哪儿的?」二夫人问。 「这。」霍二爷随手指了一下,却是已经转着轮椅离开了书架。 他来到窗前,双手交握,望着窗外。二夫人跟了来,目光顺着他目光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表哥看什么呢?」 霍二爷目光没动,只低声回一句:「没什么。」 ~ 晚上霍令俨下值回来,前脚才回静轩阁,后脚太夫人就匆匆赶了过来。 「太夫人来了。」枸杞匆匆跑进内室来,神色有些急切不安。 苏棠忙抬眸朝对面的男人看去:「下午大嫂来过,如果猜得不错的话,应该是二嫂托她来探情况的。我在大嫂面前演了一场戏,想必是大嫂回去后跟二嫂说了……这个时候祖母老人家来咱们这儿,该是二嫂故意在她面前说了什么,老人家是怕咱们吵架的。伯爷,您说怎么办吧。」 霍令俨似乎只有一瞬的迟疑,便做了决定道:「在祖母老人家面前,不必撒谎。」 说罢,他已是率先起身迎了出去。苏棠见状,忙也套了绣鞋紧紧跟在其后。 太夫人人才进院子,就已经叨扰起来:「好好的日子不过,都吵什么?你们若是再吵,改明儿笙哥儿抱我那儿去,我给养着。省得留在这里碍你们两个的眼,回头你们吵架打架,还得吓着他。」 老太太话音才落,霍令俨夫妻便大步匆匆迎了来。 太夫人将拐杖往地上一敲,哼声道:「现在怎么不吵了?」 苏棠走过去扶住老人家,关切说:「外头风大,祖母,咱们屋里去说话。」 又扭头吩咐:「枸杞,端热水来。」又喊了另外一个小丫头,「你去让秋娘将笙哥儿抱来。」 太夫人被请进屋后,苏棠夫妻俩不敢坐,只站在老人家面前。 太夫人见两人倒还算正常,倒不像是外头传的那样,一时间也疑惑了起来,问道:「你们俩到底吵没吵架?」 苏棠不敢答话,只手肘拐了拐一旁的男人。霍令俨略弯腰,抱手回话道:「哪里有吵架那么严重,孙儿不过是教导苏氏读书而已。孙儿向祖母保证,绝不是外头传的那样。」 太夫人道:「外头既然那样传,定是有这回事。你教她读书是好事,但凡事总得慢慢来,她底子差,你耐心着些就是了。我还不知道你的性儿?自己有几分聪明劲儿,眼里就容不得别人。站在你身边的是你媳妇,不是你属下。往后若是再让我知道你胡来,我可告诉你,绝不轻饶。」 「是,孙儿记下了。」 v第四十一章 苏棠却说:「祖母,这事儿您却是冤枉伯爷了。伯爷虽则严肃了些,却也没有对我怎么样。我知道,今儿这事情是二嫂故意传到您那里去的。」 老太太不傻:「到底怎么回事儿?」 苏棠说:「那我若是说出来……祖母不许生我的气。」 「你说!」 苏棠道:「母亲说要交出对牌,我跟二嫂都觉得自己可以胜任。过几日,庄子上铺子里的管事儿都会进府来,到时候的一应账目,我与二嫂会各自核算一遍。母亲说了,谁做得好,这对牌到时候便交与谁。」 「所以,伯爷为了我好,这些日子一直在教导我。我……我为了迷惑二嫂,故意想出的法子来。只是没想到,二嫂却惊动了您老人家,倒是搅了您的清闲。」 太夫人却板着脸说:「令俨是伯爷,按理说,既是你婆婆想交出管家的权来,也该是交到你手上。家有家规,二房的确不该起这样的心。只是,若你做得不够好,也可以请你大嫂二嫂帮忙。」 苏棠忙说:「我进府晚,年纪略小些,也不比大嫂二嫂从小学得多。若是我有不懂的地方,肯定会去请教两位嫂子。」 太夫人叹了口气说:「我老了,只希望你们兄弟妯娌可以和睦相处。这些事儿,我早不管了。你婆婆既说了那样的话,那便听她的就是,你们若是心里觉得委屈,也可以随时来找我。」 「但只记住一点,不许吵吵闹闹的。」 ~ 几日后,各庄子铺子上来人了,老夫人差人将苏棠跟许氏叫了过去。 许氏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瞧见苏棠的时候,还得意冲她抬了抬下巴。苏棠瞧见了,却装作没有瞧见的样子。 书香打量了苏棠一番,对许氏道:「夫人,三夫人瞧着,似乎状态不大对劲。」 二夫人却并未多想:「不过就是强作镇定罢了。」 为了保证公平公正,二夫人跟苏棠身边的丫鬟都被遣走了。荣安堂大堂内,东西各一张桌子,二夫人跟苏棠坐在桌子前。老夫人坐在上位处,而老夫人旁边,还坐着一个铺子里临时调遣过来的账房老先生。王嬷嬷拿着对牌,一个个喊着人进来。 两人桌上都摆着算盘,二夫人手指灵活拨着算盘,苏棠却只拿着鹅毛做成的笔,在一张纸上写写算算。 二夫人算盘拨得「噼里啪啦」响,可惜她动作再快,也比不上苏棠。最后一位管事才走,苏棠便抬头看向老夫人:「母亲,我算好了。」 老夫人根本不信她速度会这么快,只略微敷衍的笑着道:「时间还早,你再检查检查。」 苏棠却说:「我已经检查完了。」 「那你便呈上来吧。」老夫人朝王嬷嬷看了眼,王嬷嬷将苏棠手中的东西拿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账房先生也核算好了,各项比对后,对老夫人说:「回老夫人的话,三夫人的账,没有一笔是错的。」 「你说什么?」老夫人十分诧异,但惊觉自己反应过于激烈后,才放缓语速问,「你可是看仔细了。」 账房老先生又细细瞅了一遍,抱手回道:「的确是没有一笔算错的。」 「这不可能。」二夫人不信,指着苏棠,「她怎么可能算得又快又好,定是你老眼昏花看错了。」 这账房先生是霍家的老账房了,颇为德高望重。所以,这才被老夫人叫过来的。 听二夫人出言不逊,老夫人训斥道:「不许无礼。」 只是老夫人的脸色,也是十分难看,她目光朝苏棠这边棠来,只交代说:「你先回去吧。」 苏棠倒也没有不依不饶,反正这里有太夫人派的人来,她也不怕老夫人事后赖账。 「是,那儿媳先告退。」 苏棠回了静轩阁后,仿若身上卸了千金担,只觉得浑身轻松。又想着即将到手的一万两银子,她只觉得心情美得不能再美。 枸杞站在一旁,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苏棠瞧见了,忙说:「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枸杞道:「奴婢其实有些不明白,夫人既是信心满满的,又何故做出那样的举动来迷惑二夫人呢?便是夫人不迷惑她,今天这一局,您也是稳胜的。」 苏棠笑起来道:「你说得对,我那样做,的确不是为了迷惑她。我的目的……是想看看咱们静轩阁里有没有二房的人。现在看来,伯爷的确不是手软的,咱们这个静轩阁,的确牢不可破,跟个水桶似的。」 这既是好,也是不好。这霍伯爷手腕强硬,如今是对着别人,那如果将来对着自己呢? 一想到这里,苏棠脑袋又疼了起来。 枸杞一副了然的样子:「那奴婢明白了。」 外头黄连却急忙忙跑了进来:「夫人夫人,伯爷已经接了梅家老太太们过来了。这会儿子爷正领着他们往凤行居去,伯爷身边的常安来说,伯爷让夫人即刻去凤行居。一会儿安顿好了,还得去太夫人那里问安。 苏棠知道梅家人这几日会到,但是没想到,竟会到的这么快。 「走,去凤行居。」 苏棠很快来了凤行居,霍令俨也在。看到了人,苏棠先过去朝霍令俨请了一安,而后仰面笑着说:「真没想到,伯爷竟然亲自接了我娘家人来,妾身在这里谢过伯爷。」 霍令俨知道她不是这种懂规矩的人,所以根本不吃这一套,只与她说了正事:「你舅舅一家去了青梧胡同那边,只你外祖母与母亲来了,你先去与她们见一面吧。」 说罢起身:「你既来了,这里便交给你,一会儿你领着她们去拜见祖母。」 「伯爷去忙吧,这里交给我就成。」见人只轻轻应了声,什么也没问,直接负手往门口去,苏棠到底有些兴奋过头,沉不住气,主动与他提了说,「伯爷不问问今儿的情况吗?」 霍令俨闻声只侧头说:「荣安堂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v第四十二章 苏棠道:「可是母亲只让我先回来,并没有将对牌交给我。」朝他走近几步,苏棠又道,「说好了我只管算账,善后的事情,可得伯爷您来做。」 霍令俨终是扯了下唇,淡淡露出一个笑来:「放心吧。」 言罢,已经大步跨过门槛,负手而去。 望着那道修长挺拓的背影,苏棠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一万两银子的事儿,怎么不提。」 「棠儿!」 苏棠正盯着远去的某人背影看得入神,一旁一位生了华发却依旧硬朗的老人家正由一位容貌娇媚的妇人扶着走了来。苏棠惊了下,闻声望过去,目光从老太太身上转到那妇人身上。 妇人三十多的年纪,却生得十分美艳。从她的五官长相上,不难看出,却就是这原身苏氏的母亲,因为母女俩长得的确有些像。 「外祖母!娘亲!」苏棠迎了过去。 那妇人情绪倒还算好,只是老太太哭得有些伤心。苏棠走了过去,老人家一把将人搂进了怀里。 搂了会儿后,才将人放开,然后紧紧攥着苏棠双手,认认真真细细打量着。 「瞧你过得好,我与你娘也就放心了。只是没想到,你竟然就这样嫁了人,你才多大啊。」老人家就知道外孙女在苏家没过好,不由得怨起苏父来,「回头等我见到了你父亲,可得好好说说他,我好好的孩子,他到底是怎么照顾的。」 「您别哭,我现在过得很好。」苏棠其实挺怕这种场面的,哭哭啼啼,好似世界末日到了一般。 「外祖母,您先坐下来。娘,您也坐。」苏棠安抚住老人家后,才说,「我如今过得挺好的,夫家都待我不错。其实伯爷平时挺忙的,但知道你们今儿到,也是亲自去接了人。我若不得他的心,他又怎么会这般照顾我的亲人们。对了,听伯爷说……舅舅他们去了青梧胡同那边?」 许是老夫人的确看得出来这外孙女过得不错,所以,情绪倒是稳定不少。 「你嫁了人,这是你夫家,我与你娘过来住几日,尚算是过分打搅了……何况你舅舅他们。」老太太说,「我跟你娘实在太想你了,所以先留在这里住几日。等过两天,我们也走。」 苏棠说:「太夫人是个爱热闹的,听说你们要来,特意吩咐将这凤行居收拾了出来。外祖母,你跟娘就安心住着,等过完年再搬出去也不迟。」 梅氏话很少,基本上只望着女儿笑,不说话。梅老太太则说:「人家好客,那是人家的待客之道。就算人家再热情,我们也不能真的一直寄人篱下。」 「对了棠儿,那青梧胡同的院子……听霍伯爷说,是你的意思?」 苏棠愣了下,也不知道这霍令俨是怎么说的,便只能道:「我的意思,自然也是伯爷的意思。你们放心在那里住着,总之往后便留在京城吧,与我也有一个照应。」 苏棠一左一右将两个亲人都搂住:「往后有你们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你舅舅舅母将润州的铺子屋舍都变卖了,带着你表妹一道上京来,就是为了留在这儿。其实,我们早就有这个打算,但一直没敢下定决心。数月前你写了信回去,说是嫁了人,吓坏了我们。想你过完年才十六啊,这都嫁了人,我们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棠儿,你信中没说清楚,外祖母问你,怎么就这么快嫁了人?」 「而且,我们竟然都不知道。若是知道的话,总得给你置办些嫁妆。」 苏棠寄回去的信中说得不详细,只说自己嫁了人,另外邀请外祖一家进京来。原小说中,这苏氏的舅舅后来是个挺厉害的人物,只是原小说里作者似乎没写这梅舅舅是怎么进京来的。苏棠想着,既然将来会是个人物,何不趁机邀请他进京发展。到时候,梅家于她来说,也是一方助力。 「这事儿说来话长,咱们将来慢慢说。」苏棠不是不愿说,只怕说了后,会叫老人家生气,便拐了话头,「外祖母跟娘亲先休息会儿,过会儿咱们去太夫人那里。」 梅老太太道:「休息什么。还是先去太夫人那里问个安,不然显得咱们没规矩。」 「那也好。」苏棠笑应着,然后看向枸杞,「你打发个人先去福寿堂那边问问,看祖母老人家现在是否得空?」 枸杞说:「奴婢已经打发人去问了,方才珠儿来回话,说是太夫人知道亲家老太太跟梅太太来了,正高兴着。」 「那就好,咱们现在就去。」苏棠跟梅氏两个,一左一右扶着人,往福寿堂去。 见到只有梅家老太太跟梅氏两个,太夫人忙问:「听说老三媳妇她舅舅一家也进京来了,怎么没见着人?」 梅老太太倒见过些世面,这种场合,倒是能不慌不乱的应付,只笑着说:「回老寿星的话,我们母女俩来打搅,已经十分不好意思了,何况他们。霍伯爷厚爱,送了他们去青梧胡同那儿住着了。等过几日安顿好了,会来请老寿星的安。」 太夫人说:「如今是一家人了,你们也无需客气。只管在这里住下,就跟在自己家一样。山茶,一会儿你亲自送些东西去凤行居,莫要怠慢了贵客。」 山茶应了声「是」,太夫人也是怕她们母子舟车劳顿会累着,所以便让她们先回凤行居歇着去。 却是留了苏棠下来。 「今儿荣安堂的事情,我听说了。虽然你婆婆还没把对牌给你,但你既然可以胜任,想你婆婆不会偏心的。你先回去吧,不必着急。」 苏棠忙应着:「是,那孙媳告退。」 果然,苏棠前脚才回静轩阁,后脚荣安堂的王嬷嬷便过去了。听说老夫人身边的王嬷嬷来了,苏棠凝了会儿神后,立即起身迎了出去。 「王嬷嬷,您怎么过来了?」苏棠笑着客气,又转身吩咐屋里的丫鬟,「赶紧看茶来。」 王嬷嬷却笑着拒绝:「我来是替老夫人给三夫人送对牌的,老夫人说了,往后这个家,便交给三夫人打理了。」说罢,将一对精致的竹木质的牌子递到苏棠手中,「府中事多,往后得劳累三夫人费心了。」 苏棠接过来,握住手中。 「多谢母亲对我的信任,也劳累王嬷嬷您跑这一趟了。外面天儿冷,嬷嬷留下来喝点茶吧。」 王嬷嬷倒是个好脾气的:「喝茶倒是不必了,老夫人那儿离不开我,我得即刻回去复命。只是提醒三夫人一句,眼下到了年底,府上事儿多,老夫人如今又不管事儿了,三夫人怕是得起早贪黑多管着些。府上奴仆多,眼睛瞧不见的地方,总有几个会偷懒的。三夫人毕竟年轻,老妈子们难管,还得你费费心。」 这王嬷嬷说的含蓄,但苏棠也算听得出来了。虽说她婆婆交出了对牌,让她打理府上大小事务,但很明显,根本是不会教导她的。 苏棠只觉得,这对牌攥在手里,烫手。 不行,这事儿是霍令俨招来的。若是劳累,也得他自己去受累着。 苏棠一直等着霍令俨回来,好找他谈判。等到了天黑,也不见人回来。打发了人去前头问,说是爷还没有回府。苏棠也知道他忙,知道他时间宝贵。 v第四十三章 不过,就算他再忙,今儿这事情,也得尽快掰扯清楚了。 苏棠打发枸杞亲自去了一趟前头,让她叮嘱翠融,若是爷下值回来了,千万让他来后院一趟,她会一直等着他。想着自己今儿会晚睡,到时候等他回来,还得谈事情,怕会吵着小南瓜,所以,一早苏棠便让秋娘将小南瓜抱走了。 霍令俨回来后在前院吃了饭,翠融将枸杞带过去的话说了后,霍令俨便来了后院。 都知道爷晚上可能会来,所以,值夜的丫鬟不敢懈怠。苏棠已经歇在内室,外间点着灯,守夜的丫鬟瞧见爷来了,忙过去请安。 「夫人呢?」霍令俨问。 值夜的小丫头回话说:「夫人在里间等着爷呢。」 她话音才落,霍令俨已经是举步朝里屋走来。撩起珠帘,抬目望去,就见偌大架子床上正和衣躺着那个娇俏小妇人。 其双腿夹着被子脸朝外面侧躺着,袖子撸到了手肘,露出雪白莹润的半截来。青丝铺在枕上,半遮着那张如珠如玉的脸。佳人姿色倒是好,就是睡姿极为不雅。 霍令俨本能轻蹙了下眉头后,也不知想到什么,忽而垂眸笑了下。然后,才缓缓迈着步子朝床边走去。 走到床边,弯腰在床沿坐下。见人正睡得熟,霍令俨略侧头,打量着熟睡的人。 两人成亲一年多,也的确是最近这段日子,他才算是注意到发妻苏氏。才发现,或许她并不是自己认为的那样一无是处,有些时候,虽然行为怪诞了些,但倒算有几分聪明。 聪明中透着点对他的敬重跟畏惧,又不似别人那样过于矜持。在某些事情上,她倒是能帮上自己一些忙,叫自己省点心。 他也承认,这次的合作,是默契而又愉快的。 霍令俨虽然从没指望过妻子的娘家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利益,不过,他却并不喜欢愚笨的人。在成亲前,他是根本不认识这个苏氏的。后来陛下赐婚,他对她的印象,也仅限于她是翰林院一个从五品小官的女儿。 在他的认知中,小户之女,自然也不会多聪颖机智。顶多就会胡闹撒泼,搅得后院不得安宁。 起初那阵子,倒的确是这样。只不过,后来渐渐好了些。 或许……是这苏氏认为撒泼胡闹于他无用,便换了取悦他的方式?她身上有太多的谜,他一时半会弄不明白。 但不管以前如何,只要她日后安分些听话些,甚至有的时候还能帮上点自己的忙……他自然也不会亏待。她手腕肮脏算计婚姻,他虽说愤怒鄙夷,但却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是个有胆识的。 若说她可恶,自己何尝又不愚蠢?竟然能被一个小女子算计,如今这般,也是他活该,是他应该承受的。 霍令俨坐着等了会儿,见人没醒,正脱衣裳准备歇下的时候,苏棠一边哼着声一边伸着懒腰睁开了眼睛。屋里案头上点了两只手臂粗的蜡烛,虽则于苏棠来说,这样的光线还是有些昏暗,但也不至于面前站了个大活人她却没看见。 一觉睡醒来,脑袋尚有些懵,忽瞧见有人站在身边脱衣裳,苏棠还是本能吓得退了一步。 但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在哪里,她便放松了警惕。 霍令俨倒并没觉得有什么,外衣脱了挂在一旁的衣架上,他穿着身黑色中衣中裤朝床边去。苏棠盯着他看,一言不发。 「为什么不脱了衣裳睡。」见她看自己,他随便捡了话说。 苏棠也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小女生,虽则心里有些怵眼前这个人,但也不至于到手忙脚乱的地步。所以,闻声她拥着被子坐了起来。 「伯爷还说呢,我这不是在等你嘛。」她语气颇有些娇嗔的抱怨,说话的同时,秀丽的两道弯弯柳叶眉轻拧,不自觉间便添了几分媚劲儿,只她听娇娇软软道,「傍晚的时候,母亲身边的王嬷嬷将对牌送了来。这东西是你要的,不是我,以后你拿着,我不想费心。且这回爷态度强硬,的确是得罪了母亲,母亲现在根本不管我。」 「对牌给了我,马上要过年了,府里府外一大堆事儿。母亲若是不帮我,我怎么办?」苏棠撇清干系,「我可不管啊,我不想受这个累。」 「不会叫你受累。」霍令俨已经把一切都想好了,「我会安排一个嬷嬷在你身边,她有经验,凡事会帮你安排好。」 「那岂不是大事小事还得我做主?而且,让我做事,却又夺了我大权,我不就相当于是个傀儡么。」她是商人,懂得抓住一切机会谈条件。 她知道,这霍伯爷是外头干大事的,手再长精力再多,也不可能兼顾内宅的大小事宜。所以呢,他必须假借她的手。 但她不管啊,不能白白替别人打工。就算愿意受这个累,总得讨点好处不是? 「你想要什么。」霍令俨既是看出了她的意图,便不想兜圈子。 苏棠这才笑眯眯看过去道:「我舅舅一家将老家的房子铺子变卖了,日后打算留在京城。只不过,这帝都寸土寸金,润州那地方再大的房子,也卖不得几个钱。」 「所以……」 「所以你想将青梧胡同的那两进院子,给他们?」霍令俨替她说了。 苏棠挑了挑眉,欲言又止的:「给他们……倒是够不着。不过,可以给我母亲啊。我娘就我一个女儿,我很小的时候,我爹就跟我娘和离另娶了。我娘后来再没嫁人,往后可怎么办?」 「若是以前,我自己也是被袁氏压迫着讨生活,没这个条件替她筹谋。可是现在不一样,我是没本事,但伯爷您是她女婿啊。所谓一个女婿半个儿,我娘膝下无子,将来……」 她想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将来多半还得靠他。但又忽然想起来,将来的事儿,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算了。」她笑笑,打算翻过这篇。 霍令俨却点了点头:「就按你说的算。」 苏棠「咦」了声,似是有些不敢相信他应得这么爽快,于是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人。霍令俨望着她,解释说:「如今你既是帮我做事,我自不会亏待了你。但你要记住,在我的眼皮底下办事,最好别耍小心眼,我也不允许有人背叛我。」 苏棠忽而想起另外一件事情来,此刻有些心虚。她转了转目光,压下心头的那股子惧意,然后点了点头。 似是为了让他安心一般,她竖起小拇指来:「我向你保证。拉个勾,我们以后就谁也不背叛谁。」 「幼稚。」霍令俨冷哼一声,并未理睬。 屋里一时间极为安静,耳边只听得蜡烛燃烧发出的「噗嗤噗嗤」声音。苏棠想着今儿小南瓜没在,他怕是要歇在这里了,于是身子往里面挪了挪。 v第四十四章 「夜已很深了,要不歇着吧。」 一万两银子的事情,她自然没有忘记。但想着,他好歹也是个人物啊,虽不是一言九鼎,但至少说出来的话不会轻易赖账。再说,青梧梧桐那两进小院儿也不便宜,他都爽快答应给她母亲了,难道,还想赖账那一万两吗? 想必不会。 「歇吧。」霍令俨应了一声,侧头吹了床头案角上点的蜡烛,拉了被子,躺下后,安安静静闭上了眼睛。 苏棠耐心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朝自己扑过来做那些事儿,想着,他想必是根本没往那方面想。所以,她便裹好身上的褥子,侧身对着里面睡了。 这段日子来,苏棠一直都是早睡早起,已经养成了习惯。次日一大早,天都没亮,苏棠便醒了。 霍令俨也早醒了,苏棠醒过来的时候,他正皱眉坐在床边。可以说,这一夜他几乎是没怎么睡好,身边的这个女人睡姿实在是太不雅,睡个觉不好好睡,翻个身都能压到他。 如果不是她的确睡得沉,他几次甩了她压在自己身上的胳膊腿她都没醒,他都要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的。 此番见人醒了,揉着眼睛坐了起来,霍令俨略严肃问:「你小时候,家里没有教养嬷嬷教你坐有坐相睡有睡相吗?」 一大早就挨骂,苏棠有些懵逼。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后,她才说:「我的确睡姿不太好,我以后改。」 霍令俨目光在她脸上胶着了一瞬,想着她那样的出身,家里未必有请过教养嬷嬷,于是也就算了。只不过,吃过今天这回亏,下次再想他与她同宿,有些难。 压下心头的那股子怒意,霍令俨依旧拧眉严肃道:「一万两银子,我昨儿已经让常安去钱庄取了,想必今儿会拿了给你。」 想了想,还是沉声叮嘱一句:「一万两说起来也不算小数目,你记得不要在外头到处伸张。若是叫二房知道,你我都别想有清静日子过。」 「我当然不会说了。」苏棠又不傻。 想着钱马上到手了,又觉得他这个人虽则瞧着冷肃不近人情了些,但是跟他合作,的确爽快。所以,为了拉近彼此的关系,苏棠主动说:「我舅母的父亲是一名大夫,舅母从小师承她父亲。在润州的时候,她也开了家医馆。只不过,为了进京发展,那医馆卖了。我想着,这银子藏在家里又不会钱生钱,而且这么大的数目藏在屋里,我害怕闹贼呢,睡都不安稳。」 「所以,今儿打算跟母亲请个假,出门去瞧瞧铺面。若是有合意的,直接买了。」 霍令俨看了她一眼,一时面上没什么反应。只是过了一瞬,才不动声色说:「我陪你去。」 有他这个京城土着且还是权二代陪着,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就算霍家如今较之从前不能比,但好歹也还是皇亲国戚啊,这霍三爷打小想必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有他坐镇,不怕被坑。 「多谢伯爷。」苏棠喜悦之情都露在了脸上,高高兴兴行了一礼。 霍令俨没理她。 外头候着的丫鬟悄声问:「爷,夫人,洗漱水准备好了,可要奴婢现在进去。」 「进来吧。」苏棠应一声,然后够过霍令俨的衣裳来,颇有些献殷勤的意思,「我来帮您。」 霍令俨没拒绝,只是展开双臂来,以便让她穿得更方便一些。 苏棠第一次帮男人穿衣裳,虽则磕磕碰碰的,但也还算无可挑剔。两人洗漱完吃了早饭后,奶娘抱了小南瓜来,两人陪着儿子玩了会儿。 等外面天彻底大亮了,霍令俨才说:「先去母亲那里一趟。」 这次的确是寒了她老人家的心,所以事后嘘寒问暖,却是必要的。霍令俨也没想与谁为仇,只是如今既然他是伯爷,那便是一家之主,他容不得再有谁凌驾在他头上。 当然,仅仅是指权势。 长辈到底是长辈,他不能做得太过,也不能不敬。 夫妻两人一道去荣安堂请安,老夫人却以身子不适为由,拒绝相见。 这在两人意料之中,不过,面上自是不能戳破的,且也得问候几句。 「如今天气越发冷了,母亲还劳烦嬷嬷您费心照顾着。」霍令俨心中明知道自己母亲是生气,根本不是什么生病,就是不想见他,但也还是说,「等晚些时候,再来探望母亲。」 王嬷嬷道:「照顾老夫人,这是奴婢的分内之事。伯爷还请放心,奴婢会好生伺候着老夫人的。」 霍令俨冲王嬷嬷略颔首,侧头看了眼苏棠。 「走吧。」 王嬷嬷目送三房的两位主子离开后,这才折身回去。老夫人坐在屋里的炕上,屋里正烧着炭盆,暖和得很。老人家单手撑着脑袋略侧身躺着,一副没有精神的样子。 瞧见人回来了,老夫人轻轻启口问:「他们走了?」 「已经走了。」王嬷嬷走了过来回话,「三爷对您很是关心,特意交代了奴婢好好侍奉您。也还说了,叫您好好静养着,他晚些时候再来探望您。」 老夫人却不以为意,轻哼一声说:「如今做出这个样子来,又是给谁看的?我为什么会病着,他心里难道不清楚吗?」老夫人好权,一辈子都有些要强,老侯爷在的时候,她一手把持着这后宅,打理得妥妥当当,谁都挑不出半点错来……可如今,却是失了颜面在自己儿子手上,也怪不得她要怄气。 王嬷嬷却笑着道:「要奴婢说,如今三夫人管着家,倒也是好事。」 边说着,王嬷嬷已经熟练的替老夫人捶捏起肩背来。 「您瞧您,忙活了半辈子了,也着实该歇歇了。就算是三夫人打理着这后院,您是她婆婆,她难道还能不敬您吗?不可能的。再说,三爷如今袭着爵位,若是叫二夫人管着家务事……的确是有些欠妥当。」 老夫人重重叹了口气:「你说的这些,我心里又不是不明白。老二老三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都是亲生的,我难道还能偏心吗?只是……大房就不说了,老二如今废了双腿,平时躲在自己屋里,连人都不肯见,我是心疼他啊。想着若他好好的,如今这伯爵,不就是他承袭了么?」 「老大执拗,重家国之大情。与他父亲一样,朝廷的事儿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父子两个只要忙起来,谁都难得见上一面。老三得太夫人宠爱,从小与他祖母更为亲近些,与我这个娘亲,倒是显得略微生分。就老二不一样,老二懂事又孝顺,乖巧又聪明,就他心里是将我这个为娘的放在第一位。」 「可惜啊,他那么好,老天爷却不开眼,竟是这样折磨他。」 「他这腿若是这辈子都好不了,他可怎么熬过去。」 v第四十五章 王嬷嬷知道,老夫人心里最疼二爷。而二爷,也是最敬重老夫人的。 如今二爷残废了,爵位三爷继承了,老夫人本来就替二爷不值。可三爷偏又夺了掌家大权,老夫人这是着急了,怕日后二房会受欺压。 「二爷与三爷是亲兄弟,手足情深。奴婢觉得,不管二爷将来怎么样,三爷都不会不管他亲哥哥跟亲侄儿的。」 老夫人却并不这样想,她摇摇头:「老三贪慕权势,我算是看出来了。如今他承着伯爵,将来筌哥儿多半是没什么指望了。可三房苏氏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如今咱们尚在孝中,未出门走动,可等出了老侯爷的大孝,诸府的人情往来,难道都要承借那苏氏的手吗?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 「咱们家,如今已是个笑话了。」 「您别气。」王嬷嬷劝着说,「这些日子来,奴婢暗中观察了三夫人,觉着……或许她未必承不了大任。再说,这不是还有三爷在吗。三爷稳重能顾得住大局,三夫人再不好,有三爷提携教导着,总不会坏到哪里去。」 老夫人哼声道:「老三的确是用心教导她了,不过,尽是教着她怎么来对付我。」 「娘!」外头幸姑喊了一声,疾步走了进来,少女皱着眉心说,「方才外头遇到三哥三嫂了,他们说娘您病着了,我着急,赶忙跑来看您。您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老夫人如今是越发不想提到有关三房的任何一点事情,此番听女儿提,也是没了好脸色。 「就是叫他们给气的。」 幸姑鼓了下嘴巴,朝王嬷嬷看去。王嬷嬷冲她使了个眼色,幸姑会意,悄悄点了点头后,便不再说话。 王嬷嬷又看了眼幸姑,冲她朝老夫人那里扬了扬眉,幸姑便抱住老夫人手说:「娘,我最近常去大嫂那里,和大嫂一起做绣活。大嫂夸我了,说我长进了不少。我在替您做鞋,等到快过年的时候拿给您。」 「你过完年十三,等替你爹爹守完孝,也该说婆家了。跟着你大嫂学点东西,是好事儿。你大嫂安静,你也大了,的确该收敛些性子,免得以后去了婆家,叫人家笑话你没家教。」 幸姑挽着老夫人手,脑袋靠在她肩膀上,有些撒娇意味地说:「谁敢说我啊。」 「你别仗着太妃宠你就无法无天,如今可不是从前了。就算太妃宠你,但若是有人想寻你的错处,也一样一寻一个准。你性子收敛些是好事,往后出门去,少说些话,别天天呱呱的说个没完。祸从口中,你千万要记住了。」 幸姑打小在蜜罐子里长大,的确有些被宠过了。不过,是好是歹她自然是知道的,逢什么人说什么话,她心里门儿清着呢。 「我知道呢,娘,我会的。」幸姑撒娇哄自己母亲开心,「我是娘教导着长大的,自然一切随了娘的。娘那么精明能干,我怎么可能会是个蠢的。」 「你呀。」老夫人终是露出笑来,抬手戳了戳女儿脑袋。 ~ 想着一会儿要出门去,留着梅家母女两个在这里,似乎不太妥当,所以苏棠建议说:「伯爷,既然咱们出门去,不如正好载着外祖母与娘亲去舅舅那里吧?等晚上咱们回来的时候,再顺道接她们回来。」 又说:「昨儿去见过太夫人了,但还没拜见母亲。我想着,等今儿晚上回来的时候,让娘过来给母亲问个安。」 「也好。」霍令俨觉得她说的并无错处,便同意了。 「爷真大气。」苏棠毫不吝啬夸赞之词,顺便拍马屁说,「伯爷,我以前怎么没觉得您人这么好呢?果然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啊。」 霍令俨却明显不吃这一套。 他腰背笔挺犹如苍柏,走着四方步,负手前行,极为规矩。而身边的人呢? 说话没个说话的样子,走路也不好好走……霍令俨忽又想起来,似乎她平日里就是这样的。 他自己出身世家,世家重名誉,他打小教养自然一应都是极好的。不但是他自己,身边大多数接触的人,言行举止都是极为规矩的。乍一瞧见个不那么规矩的,他自然会多注意几分。 只不过,觉得新鲜是一回事,但规矩是另外一回事。不管以后如何,至少现在她是自己的妻子,一言一行都代表伯府。 往后出门应酬做客,自当该有个女主人的样子。所以,像他待自己尚且那么苛刻的人,不可能会纵容别人有半点马虎。 霍令俨眯了眯眼说:「方嬷嬷是侍奉太夫人的,我请了来,往后便跟着你。府里一应大事小情,你都可以请教。另外,你颇为没规矩了些,也好好跟她学学规矩。」 「伯爷。」苏棠立即规矩起来,老老实实跟在身后说,「我是拿伯爷您当自己人,所以才在您面前松懈了些。但是我心里有数,外头该怎么样,我明白。能有老嬷嬷教导我,是好事。只不过,爷您也得手下留情些,千万别让嬷嬷往死里教。我从小性子就这样,一时半会儿改不了,您便稍稍容着我些罢?」 霍令俨目不斜视,却道:「这事没商量。」 苏棠暗暗咬牙。 霍令俨先去了前头,苏棠则绕道去凤行居接梅家母女。 将青梧胡同房子的事情说了后,梅老太太又是喜又是愧,只老泪纵横握住苏棠手说:「我的儿,这可如何使得啊?虽说你如今是霍家的人,可这霍伯爷……出手也实在是阔绰了些。」 梅氏倒是没什么反应,只笑着安安静静坐在一边,相比于老太太的激动,她显得十分平静。苏棠觉得奇怪,于是转身朝她望了眼。 见女儿朝自己看过来,梅氏越发笑得恬静。 苏棠总觉得这梅氏有些怪怪的,从昨儿下午见过后,到现在,她似乎没听到她说过一句话。按理说,母女两人阔别多年重逢,怎么着都该抱头痛哭才对啊。 怎么可能这么安静。 「伯爷待我不错,他知道我娘除了我一个女儿外,膝下再无子嗣,所以我跟他提的时候,他答应了。」苏棠简单解释了下,也不想扯着这个话题说,便道,「一会儿我与伯爷出门办事,想着还没有去拜见舅舅舅母,正好去一趟。我人不在府内,想必你们留下也尴尬,所以,我与伯爷说了,接你们一块去青梧胡同那边。」 「下午我们办完事就回来了,到时候再去那边接你们。舅母跟表妹……到时候若是愿意的话,一道过来去见一见太夫人老夫人。」 梅老太太原还担心外孙女呢,如今见她一应事情都安排得妥当,心中也着实欣慰。 「你是个有主见的,外祖母对你放心。」梅老太太转身看向女儿,笑着,「你也放心了吧?咱们家的棠丫头,像她舅舅,不需要咱们操心。」 梅氏笑得腼腆温柔,却依旧不说话。 常安套了马车候在门外,见主子们出来了,忙上前去请安。 v第四十六章 「爷,一应都准备妥当。」 常安除了套好的马车外,手里还牵着一匹高头骏马。 霍令俨点了点头后,侧身看向苏棠道:「你请外祖母与母亲上去,我骑马。」 苏棠乖乖朝他福了下身子:「是,爷。」 霍令俨冲两位长辈略一颔首,而后接过常安手里牵着的马。等梅氏母女子孙三人上了马车后,他才翻身上马。 常安驾着马车,枸杞跟在外面。 霍府虽说隶属皇城内,但整个皇城的住宅布局都是严格按着等级来划分的。霍家虽则也有爵位在身,但不过只是个三等伯爵……所以,陛下御赐的府邸,在皇城边上,离宫城远,但是离内城很近。 而霍令俨吩咐青屏置办的宅院,虽属外城,但却离内城也近。所以,从霍家出发,直接穿过内城,便到了梅氏一家三口如今所住的地方。 虽则是胡同巷子,但胡同的街道却十分宽敞。一排排屋舍家家户户都是挨着的,但却排得齐整,一点都不拥,格局颇为大气挤。苏棠看着街道跟一排排屋舍,总觉得这里的院子比她便宜父亲苏大人那里的要好很多。 不禁又觉得,虽说霍家不比从前,但到底是贵族啊。这皇亲贵族再落魄,也根本是一般人不可比的。 这霍伯爷,出手倒是真的阔绰。 「到了。」马车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下。 苏棠率先跳下去,然后扶着自己外祖母跟母亲下车。 梅老太太细细打量这里,心里猜度着在京城这个地段像这样的宅院怕是不会便宜。不过,嘴上倒是没问出来。 常安去敲门,里面立即传来一道清脆却略显柔媚的少女的声音:「谁啊?」 「我们是霍伯府的。」 常安话音才落下,红漆铜环的两扇门便被拉开一条缝。门里头,探出张少女的脸来。 少女瞧着也就十二三岁的年纪,梳着双髻,皮肤雪白的,眼睛乌澄澄的很有灵气。她那双灵动的眸子在外面一众人身上溜了一圈,在瞧见自己祖母跟姑姑的时候,才放出光彩来。 「祖母!姑姑。」少女这才从门后面跑了出来。 梅老太太抱住孙女,面上含笑,却用略严肃的语气说:「露姐儿不许无礼。」 又指着霍令俨跟苏棠两个,介绍给自己孙女认识:「这是你棠表姐,这是霍伯爷。」 在瞧见陌生人的时候,梅露又变成了乖巧的鹌鹑,规规矩矩请安道:「请表姐、伯爷的安。」 梅露起初因为羞涩,乍一瞧见陌生人,没敢去看。但请完安的时候,稍稍抬眸看了眼,那双眼睛却定在了霍令俨这个表姐夫的身上。 少女纯澈干净,尤其是那双眼睛,纯洁得似乎不掺杂半点杂志,水润润的,漂亮极了。 或许还没到情窦初开的年纪,似乎也并不知道这样盯着一个陌生男子打量实为不妥……苏棠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却也不点破,只望着原主的这个表妹打量说:「表妹今年多大了?瞧着……似乎与咱们家幸姑一般大。」 后面这句话,是与霍令俨说的。 霍令俨这才朝梅露看去一眼,却也适时挪开目光,颇为敷衍的点点头。 院里梅氏夫妻走了出来,倒暂时打破了这份尴尬。 「娘,大姐。」梅夫人是个活络的性子,人纤瘦白净,走路带风,身上有股子干练的凌厉劲儿,人瞧着也十分机灵聪明的样子。 梅老太太说:「这是霍家的伯爷,这是棠丫头。」 梅夫人立即朝霍令俨请了一安,而后目光落在苏棠身上。 「棠姐儿?」梅夫人眉眼弯起来,一副十分亲切的样子,「娘,她可大了太多,人也更加明艳动人。若是路上遇着,我还认不出来呢。真是女大十八变,越来越漂亮了。」 梅老太太指着梅氏夫妻对苏棠说:「这是你舅舅跟舅母,你可还记得?」 苏棠面上不动声色,却是早在两人走出来的时候就悄悄打量了两人。这位梅夫人虽则容貌不算多出众,但人瞧着爽利干练,苏棠对她的初印象颇为不错。 而梅舅舅呢……梅舅舅则长得高大俊美,仪表堂堂。三十多的年纪,身上有种二十左右的毛头小伙子所没有内敛稳重。苏棠乍一瞧见人的时候,还略犯花痴了下。 「舅舅,舅母。」苏棠喊了两人一声。 梅老太太说:「都别站在这里了,咱们进屋说话去吧。」 苏棠心里知道这位霍伯爷未必有闲情雅致应酬自己的这些亲眷,所以,直接说:「外祖母与母亲进去瞧瞧吧,我们有别的事儿,就不进去了。」 梅老太太倒不勉强,只说:「既是如此,那也不虚留你们了。」 老人家拍了拍苏棠手面儿。 霍令俨冲梅家人点了下头,算是打了招呼了。然后侧头垂眸看向站在身边的女人,之后才并肩离开。 梅露被自己母亲揽在怀里,却始终依依不舍的望着外面,梅夫人说:「别看了,咱们回去。」 女眷几个聚着去了后院,一路过去,老太太打量着这里的一应归置。等回了屋里坐下来后,老人家叹了口气说:「我原想着棠丫头会过得不好,却没想到,她那夫婿待她还不错。」 「而棠丫头瞧着也是个知进退懂规矩的,原先倒是我瞎操心了。」 梅夫人倒了茶递过去,闻声笑着道:「也不怪您跟大姐担心的,棠姐儿是那位养着长大的,那位能安什么好心?再说,小的时候见到的棠姐儿,的确不是今天这样的。想必是她大了,懂事儿了。」 v第四十七章 「我瞧着,方才棠姐儿与那位霍伯爷站在一起,倒是蛮登对的。虽则咱们棠儿小户出身,但却也不差的。那位伯爷对她上心些,也不无可能。」 「只是……」梅夫人心里有些疑惑,皱眉略停顿了下,才又说,「只是,若有霍家这么好的亲事,那位不捡着自己的女儿攀亲,怎么能轮到咱们棠姐儿的?」 说起这事儿来,梅老太太也十分疑惑。 「我们住在霍家的时候,身边有几个伺候的丫头。每回我想打听一些有关棠儿的事儿,想问问棠儿怎么就能嫁到伯府去的。可那些小丫头,个个机灵得很,避而不答。」 「你方才又这样说,我总觉得这事儿蹊跷。」 梅夫人忙又安慰说:「您老也别多想,姑爷人您是瞧过的,那品貌跟气度,还有得挑吗?不管如何,只要咱们棠儿过得好,可不比什么都重要。」 梅老太太想着,也觉得的确是这样,便又说:「你说得对,这姑爷是没得挑的。也不知道这处院子值多少银两,今儿棠儿与我说,这院子姑爷送给你大姐了,往后给你大姐养老住。」 梅夫人简直不敢相信:「娘,这是真的?」 这地段,这归置……这样的院子,可不便宜啊。 她跟自己夫君还商量着呢,总不能一直住在人家家里,老家润州那边变卖的屋舍也得了些钱。还想着,这地段的院子买不起,可以在更外面的地方看一处更小的。 真没想到,这帝都城的人,出手都是这么阔绰的吗? 梅氏一直没说话,梅老太太侧身望了女儿一眼,摸摸她脑袋:「你大姐傻人有傻福,生得那么好的一个闺女。」 「表姐嫁得也好。」梅露忍不住说,「那位伯爷……与我从前瞧过的人不一样。以前觉得咱们家隔壁的沈二少就挺俊朗的,可瞧了这位伯爷后,觉得沈二少给他提鞋都不配。」 老太太握住孙女手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你如今在京城落了根,往后也寻个好夫婿。」 「嗯。」梅露轻轻应一声,却又十分娇羞。 坐不住了,转身就跑了。 「这孩子。」梅老太太十分宠溺的摇摇头。 忽又想到另外一件事情来,梅老太太对儿媳妇说:「棠儿与她夫婿出门办事去了,交代了我,等下午来接咱们的时候,你与露姐儿也去霍家一趟,拜见一下霍家的太夫人和老夫人。」 「是。」梅夫人应着,「这是应当的。」 ~ 都说不能陪女人出来逛街买东西,霍令俨本来倒是不曾放在心中,不过眼下却是后悔了。 霍令俨事先已经差常安去打听过,常安已经筛选过看好了几家铺面。霍令俨本来想着,在常安提供的几家中意思着逛个两三家也就得了,但是他实在是低估了女人逛街的精力。 瞧着纤如蒲柳弱不禁风的,倒是不怕累。 每到一家,她必然是率先冲过去的。而他霍伯爷?则像是个小跟班,已经完全被她忽略了。 从出来逛开始,到现在,差不多两个钟头过去了,霍令俨整张脸都阴沉着。他素来就不是有耐性的人,且身边的这个小女子也太没眼力劲了些。 若不是有极好的教养撑着,怕是他霍三爷早撂挑子不干了。 「这里好是好,可就是略小了点。」偏苏棠根本没在意他,此刻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那再去别处看看。」霍令俨直接起身。 常安却说:「回爷的话,这里已经是最后一家了。」 「那你自己看着办,今儿还要不要定下来?」霍令俨说是给人选择,但态度却极为冷硬。 苏棠见这人说话语气不对劲了,这才发现,貌似自己今儿过分了些,真把人家大爷当拎包小弟差使了。 就怕大爷生气后一万两银子打水漂,苏棠忙说:「哪能再择日啊,要不,咱们就选这间?好不好?」一边说,一边苏棠下意识讨好的想去挽住男人胳膊,却在挽住前,就被男人悄无声息避开了。 「常安,去付银子。」霍令俨看也没看她一眼,只吩咐常安去做事。 常安一切都打理妥当了,只说:「小的去跟老板算账,居一品那边,已经替爷跟夫人定好了座位。已经到了用午饭的时间,要不爷跟夫人先去用饭。」 居一品离这里不远,是方才苏棠一家家挨着逛铺子的时候,常安差小厮去安排的。 见这事儿算是定了,霍令俨脸色才稍稍好些。冲常安点了点头,这才往外面去。 苏棠望向常安,常安恭敬说:「夫人快去吧。」 苏棠说:「辛苦你了常安。」 说罢,忙提着裙子快走几步跟了上去。 居一品的二楼,一个僻静的隔间,两人面对面席地而坐。中间是一方矮几,矮几上早上了几道菜。 霍令俨率先拿起筷子来,但见对面的人一直坐着没动,这才看过来问:「不饿?」 见他主动跟自己说话了,苏棠心下松了口气,这才笑着说:「我以为你刚刚生气了,所以你不说话,我没敢动筷子。不过现在见你主动跟我说话,想必是不生气了吧?那我一定要多吃点,方才走那么久的路,饿坏了。」 她笑了笑,笑容倒是挺干净纯真的。 本来霍令俨心里是有些闷燥的不耐烦,但听了这几句后,倒也觉得或许是自己小家子气了些。 说要陪她出来的是自己,如今摆脸子的又是自己。 v第四十八章 「我没有在生你的气,我只是素来没有耐心做这些。」霍令俨似是为了安抚佳人般,拿起公筷亲自夹了筷子鸭肉放进她面前的碗碟里,「你也不必往心里去,好好吃饭吧。」 「多谢伯爷。」苏棠这下彻彻底底松了气,只高高兴兴喝汤吃饭。 吃饭的时候霍令俨不喜欢说话,而苏棠则是太饿了,只顾着吃,没空说话。 可旁边却传来一道略微挑衅的声音:「老远瞧着像,我当是谁呢,没想到,真是你们啊。」 苏棠闻声看去,就瞧见不远处缓缓踱步走来个身穿蓝色锦袍的年轻公子。年轻公子长得倒是还算不错,白净高瘦,就是瞧着那样子颇为欠揍了些。 此公子不是别人,正是苏棠继母袁氏的娘家侄儿,叫袁秋砚。 「诸位快来瞧瞧,闻名遐迩的霍家三少霍伯爷……与他那位轰动满京的娘子出来活动喽。走过的路过的,千万不要错过。传言可都不是假的,谁不要脸,谁心里清楚。」 能来居一品吃饭的,非富即贵。霍家的事儿,全满京没人不知道的,曾经的权臣皇亲,如今的末等贵族。包括霍令俨与苏氏曾经的那桩丑闻,也是人尽皆知的。 袁秋砚故意这样喊,分明就是想看霍家的笑话。 他倒是不怕霍家,因为他祖父他老子他伯父,都乃是朝中要臣。再说,如今的霍家地位早不及当年,且他袁秋砚素来也是个二流子,京城里鼎鼎有名的纨绔公子,说话行事,从来只图自己爽快,根本不会考虑什么后果。 苏棠起初没开口说话,是因为她还没弄清楚这人是谁。当搞清楚了他的身份后,苏棠直接毫不客气说:「袁公子,烦请问一声,公子的姑母如今在娘家过的如何?可吃得饱穿得暖?」 「你……」 不提这事儿还罢了,一提这事儿,袁秋砚更是气红了脖子。 他们袁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何曾出过这种丢脸的事情。那苏异才算个什么东西,他当初能娶到自己姑母,是他走了狗屎运。如今不过就一个从五品的小官,他还敢撵了自己姑母回娘家? 「你们苏家算什么东西,若不是我姑母拦着,我早去将你家给砸了。」袁秋砚阴冷着张脸,到底是个沉不住气的,被苏棠几句话一激,就自乱了阵脚冲动起来。 苏棠抿嘴笑了下,望着围观过来瞧热闹的那些人,继续说:「若你姑母是个贤良淑德的,我父亲怎么可能会那样做?你姑姑自己心狠手辣,暗中差人欲要害了我,被我抓住了把柄,这才惹怒了父亲。」 「我跟你说,没休了你姑母,那还是我父亲善良呢。」 「你……你个臭不要脸的,自己德行败坏,竟然还敢说我姑母。」袁秋砚见形势不对劲,也着急了,索性跳脚开骂,「你们俩都是臭不要脸的,当初的丑闻,以为翻篇儿了我们就全不记得了吗?你们如何成的亲,如今苟合在一起的……你们装作不记得了,我们可都记得呢。」 「哈哈哈!臭不要脸的,大家快来看啊,奸.夫淫.妇出来活动喽。」 苏棠不动声色站起身子来,抬手便一个耳刮子扇打在袁秋砚脸上,怒道:「大胆!你竟然敢骂九五之尊。」 袁秋砚一脸懵逼:「你……你血口喷人,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苏棠觉得他简直就是二傻子,骂人都不会骂。 「我怎么血口喷人了,我跟我夫君这门亲事,是陛下御赐的。陛下都认可的亲事,到你嘴里却成了丑闻一桩,你自己说说看,是不是在跟陛下对着干啊。」 「我……我。」袁秋砚语无伦次起来,「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啊。」苏棠不依不饶,「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多人看着呢,你自己说的话,还不承认了?」 「我……我。」袁秋砚继续词穷。 「老三。」热闹中,有人不疾不徐喊了一声,嗓音温润。 苏棠闻声望去,看到个着墨青色长衫的男子正负手款款而来。容貌与这袁秋砚略几分相似,不过,气场自是甩了袁三傻子十几条街。苏棠望着他,那人也目不转睛望着苏棠。 「大哥。」袁三傻子似是瞧见靠山般,立即转悲为喜,「大哥,你来得正好。」 袁秋砚正要继续说,袁老大袁秋荣一扬手,制止了他。 「你在这里闹什么呢,兄弟几个还等着你呢。」袁秋荣轻声斥责了弟弟一句后,才转头看向自始至终只端坐一旁安安静静吃着东西的霍令俨道,「霍伯爷。」 霍令俨这才起身:「袁大公子。」 袁秋荣略勾唇,轻笑了一下说:「方才三弟多有得罪,还望霍伯爷见谅。」又转身望向袁秋砚,「老三,还不给霍伯爷跟霍夫人赔礼道歉。」 「我凭什么。」袁秋砚炸了,「要道歉你自己道歉,我没错。」 说罢,似是怕他大哥会继续凶他似的,袁秋砚甩甩袖子,一溜烟就跑得没影儿了。 这边袁秋荣倒是也没管,只说:「那我便代三弟向霍伯爷赔个不是。」他略抱了抱拳后,刻意朝霍令俨靠近了些,状似是压低了声音,但却是用让周围的人足以听到的音量说,「霍伯爷实在是好福气,这丫头只勾引你一回,便叫陛下赐了婚。伯爷许是不知,当初她还在闺阁的时候,那双眼睛可是一直定在了我的身上。」 「甚至……」他略顿一瞬,笑了声,才说,「她身上有几颗痣,我都知道。」 最后这一句,却是更压低了音量,只霍令俨一人听得到。 霍令俨没说话,只是猝不及防的一拳打了过去。袁秋荣是文人,不抗揍,当场便倒在了地上,满嘴的血。 「不好啦,杀人啦。」立即有人喊了起来。 苏棠也是一脸懵逼,她也有些被吓着了。这些日子来,她与这位霍伯爷也算处得更为亲近了些,但是她却知道,这人冷是冷了点,心眼也的确忒多,但他却从不是这种冲动的人。 当着满京这么多贵公子的面打人,他不是得落人口舌么? 这袁家虽不是什么勋贵人家,可也是书香世家,如今朝中也好几位当官的呢。苏棠觉得奇怪,他为何这般冲动? 就算是这袁秋荣说了什么刺激到他的话了,只要他想忍,肯定忍得住。先忍着,回头再暗中差人去治他,不就得了?何必将事情闹得这么大,而且还是他理亏的。 袁家几个兄弟冲了过来,瞧见躺在地上的袁秋荣,忙都喊着:「大哥。」 v第四十九章 袁家人多势众,但霍令俨身手不俗。一人敌四五个人,根本不是问题。 「伯爷……」苏棠想劝着,但又觉得,既是霍令俨决定的事情,也不是她能左右得了的,索性不管了。 而此刻,三楼栏杆边立着的齐王,冲身边的大太监芮福使了个眼色。芮福会意,立即往二楼来。 「齐王殿下在此,都吵什么呢。」 芮福尖着嗓子喊了一声,所有人都住了手。 众人两边避让开,齐王负手走了过来,众人抱手行礼:「参见齐王殿下。」 齐王道:「都是有身份的人,在这里吵吵嚷嚷大打出手,也不怕让人笑话。不管你们谁对谁错,今儿这事情,到此为止。」 「殿下,是霍伯爷先动的手。」袁家兄弟不服。 齐王朝霍令俨望了眼,却又回身看向袁家兄弟:「霍伯爷先动的手,你们袁家先挑的事儿,本王可有说错?」 袁家兄弟还欲争辩,却被袁秋荣拦住,袁秋荣道:「多谢殿下提点,草民知罪。」 「既然知罪,便都散了吧。」齐王打发了袁家后,目光在苏棠身上落了一瞬,即刻又看向一旁的霍令俨,面上瞧不出喜怒来,只听他说,「霍伯爷也的确是冲动了些,袁家人多势众,你将袁家兄弟打成那样,想必袁家不会善罢甘休。」 可霍令俨要的,就是袁家的不依不饶。 心里怎么想的不重要,但面上霍令俨却是道:「多谢殿下提点,臣记住了。」 齐王没再多言,转身离开前,目光又在苏棠身上停了一瞬。苏棠本来是在看他的,但触及到他的目光后,便温顺的垂了眉眼,摆出一副恭敬的模样来。 「恭送齐王殿下。」 一场闹剧,搅了吃饭的兴致。恰好常安忙完事情来了,霍令俨吩咐他套车,打道回府。 霍令俨没再去青梧胡同那边,而是直接打马回了伯府。苏棠去接的人,梅氏母女请了太夫人老夫人的安后,去凤行居坐了会儿后,便就回去了。 枸杞回来回话的时候,苏棠正手撑着额头侧卧在炕上打盹儿。 她只是在闭目养神,以及安安静静想着白天的事情,其实并没有睡着。枸杞以为主子睡着了呢,便要退出去,却听苏棠问:「舅母跟表妹回去了吗?」 枸杞这才又走了过来,回话说:「梅夫人与表小姐请完太夫人的安后,又与夫人的母亲一道去荣安堂问候了声。老夫人身子不大舒服,没见客,不过,却是打发了人给梅小姐送了对玉镯子做见面礼。去过荣安堂,梅夫人与梅小姐又去凤行居略坐了会儿。一盏茶功夫前,才离开的伯府,是爷身边的常安亲自送出去的。」 「那就好。」苏棠点点头,坐了起来。 枸杞在她背后垫了个大软枕,又说:「太夫人十分喜欢梅小姐,听说她只比咱们小姐小半岁,就跟梅夫人说了,想留她在府上。正好,与咱们家小姐做个伴。」 苏棠知道,太夫人这么做,也是看在她面子上的。留在霍家与幸姑作伴,幸姑身边的丫鬟婆子各种教授琴棋书画女红厨艺的女先生,都是一顶一好的,梅露留下来,定能学到点什么。 「舅妈怎么说?」 枸杞回道:「梅夫人说,梅小姐能留在咱们家小姐身边哪怕做个伴读,那都是她的福气,是太夫人的厚爱。只是,初来满京,怕她还不习惯,打算过些日子再将人送来。」 苏棠点点头,觉得这会是梅夫人说出的话来。 虽则只才见过一回,但苏棠看人还挺准的,她瞧得出来,这位舅母是个机灵活络的。虽则是小地方初来京城的,但身上却没有一点唯唯诺诺的小家子气。 相反,她自信大方,言语得体。这样的人,苏棠是欣赏的。 又想着,日后合作一起经营药铺,想必会十分愉悦。想到这里,苏棠心情又好了些。 「前头有打发人来说爷晚上过来用饭吗?」 想起今儿在居一品发生的事情,苏棠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霍令俨根本不是那种冲动的人,那种情况下,不管袁秋荣说什么过分的话,他不该猜不出他是故意的。 既然是故意刺激他,他为何又要中圈套呢? 他是个以大局为重的,他不是那种不能忍的人。除非……除非今天那样的情况下,他对袁家人动手,能给他带来什么利益。 考虑到这方面,苏棠瞬间豁然开朗了。 枸杞说:「奴婢差人去问了翠融姑娘,但翠融说,爷一回去就呆在了书房,谁也不敢去打搅。」 「我明白了,那我去找他。」苏棠正坐起身来要穿鞋子下炕,外头便传来小丫鬟们恭请爷安的声音。 苏棠笑了笑,便又躺了回去。 枸杞是个识趣的,见状,忙低着头退了出去。 霍令俨负手走了进来后,苏棠这才懒洋洋从炕上坐起,假模假样的要去请安。霍令俨瞥了她一眼:「罢了,看你的样子,也根本是不想行这个礼的。」 「伯爷是在生我的气吗?」苏棠也没客气,又坐了回去。 霍令俨已经在炕上坐了下来,两人中间隔着张矮几。闻声,他目光又幽幽探来。 今天中午在居一品,那袁秋荣的话,犹然在耳。霍令俨略思忖一瞬,还是问道:「你当初是不是也存了心思嫁去袁家?」 苏棠目光一动,便猜得到,定是那袁秋荣没说什么好话。 苏棠身子坐正了些,望着对面的男人说:「袁大公子对爷说了什么,我不管。不过若是爷听信了他的胡言乱语,那我便要伤心了。」她声音软软的,却是不弱,挺着腰背略昂着脑袋,一副颇为清高的模样: 「袁家算个什么东西,也只有他们自己自命不凡,我却是瞧不上的。再说,爷当我很喜欢袁氏吗?不,我恨她,我早憋着劲儿要治一治她了。从前我寄人篱下,不得不仰人鼻息讨生活,如今我是爷的妻子,我再不需要瞻仰她的鼻息了。所以,自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对她,我可不会手软。」 v第五十章 「是吗?」霍令俨问,「那你想怎么个硬法?」 「爷是想帮我吗?」苏棠冲他眨了眨眼睛,凑近去了些。 霍令俨却忽然咧嘴笑了一声,微垂眼眸望着面前雾气缭绕的茶水,声音轻轻浅浅传来:「这些都是你自己说的,我凭什么信你。」 苏棠就忽然一副十分伤心失落的样子:「爷宁可去相信一个外人的话,也不信我,我觉得挺难过的。不过没关系,反正只要做您一天的妻子,我的心就在您身上一天。等哪日你休了我,那我便也不会念着你了,我也不想给你添麻烦。」 「虽说当初是我算计你的,可我也没敢想做你的正妻。我自己几斤几两,我自己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霍令俨忽然抬眸朝她看去,他倒是真的看不透她了。这个女人,似乎是一天一个样。当你以为她精明能干的时候,她偏又有温柔小意柔情似水的一面…… 「我虽然不信你的话,但也没有愚蠢到轻信别人的话。」霍令俨说,「你我如今既然是夫妻,便就做出个夫妻的样子。」 「爷这话我爱听。」苏棠忽又笑起来,「不管外人是怎么想我们的,若是我们自己都起了内讧,岂不是叫外人有机可乘?关起门来,咱们怎么闹都成,只是……在外人面前的时候,必须一致对外。」 「嗯。」嫌她唧唧喳喳太吵了,霍令俨略敷衍应了一句。 不过,他心里却也是这么想的。攘外必先安内,若是他的后院都起火了,又谈何光耀门楣东山再起? 「爷……」苏棠眨巴了几下眼睛,满眼里透着算计。 「说。」霍令俨懒散应一句。 他知道,她这种语气这种眼神,一看就是憋着一肚子坏水。不过不管是什么坏水,只要不是对着他灌的,他都还算愿意听一听。 苏棠道:「我想问你一件事儿,你今儿在居一品动手打人,是真的因为当时听信了袁大公子的话吗?伯爷,您可不像是那么冲动的人。你那样做……到底为的什么啊?」 「那你说我为的什么?」霍令俨不答反问。 苏棠眨眼睛,抿嘴笑起来:「那我可说了啊,我要是说对了,爷得奖励我。但我要是猜测错了,爷不许罚我。」 霍令俨没吭声,苏棠知道他话少,没反对就是支持。所以,她当他默认了。 「爷,咱们家以前可是超一品的侯爵。百年世家,一等勋贵。霍家满门,更是忠心耿耿,一心效忠陛下的。可如今,却为奸人所害,落得这样的骂名……爷您心里真的能咽下这口气吗?」 霍令俨坐姿略微慵懒闲散,苏棠说的时候,他只是认真在听,却也没看她。只一手拎着茶盖,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茶碗。 苏棠知道他在听,也就继续说了:「大爷是被陷害的,只有咱们霍家重得圣恩,才能有机会翻案。从前咱们一家都在替老侯爷守孝,凡事不宜高调。如今眼瞧着孝期将满,也该是霍家重新出来活动的时候了。」 「陛下忌惮霍家,所以,只有咱们得罪朝廷重臣,与其结下梁子,彻底断了陛下的疑虑,才能得新帝重用。帝王之术,左不过就是个制衡之术,朝臣勋贵相互牵制,天家才能稳赢不输。咱们家要的是权,而非什么贤良的好名声……」 霍令俨猛然抬起眸来,苏棠被他这毫无征兆突然望来的一眼给惊着了。 不过,她倒是稳得住的。 「爷,不是这样吗?」她抿嘴笑着。 她知道这个男人要的是什么,他要的是贤内助,不说帮他多大的忙,但至少不会添乱的妻子。既然如今他们彼此绑在了一起分不开,那便还是好好合作各取所需的好。 所以,她迎合他。他要什么,她就向他展示什么,让她看到自己优秀的一面。 只有他看重自己了,他们彼此才能把各自利益最大化。哪怕将来各奔东西了,也不至于闹得鱼死网破。 她喜欢交朋友,不喜欢树敌人。 但有些敌人如果非树不可的话,她也不会矫情的。 霍令俨肃着脸望了她会儿后,忽而笑起来,问:「那你此刻心里憋着什么坏主意呢?」 苏棠说:「我的确恨袁氏,可顾念着我爹爹,我本来也不想将事情闹大的。不过,如今情况自然就不一样了,我忽然想把事情闹大一点。袁家乃书香世家,比你们这些勋贵还重名声。若是袁氏女端庄贤德的好名声没了,袁家想必会与咱们水火不容吧?」 「自古文臣武将便不是一家,我素来也不喜欢文人的那股子酸腐味。」霍令俨慢悠悠道。 苏棠眼睛亮了亮,提议道:「那我明天便去京兆府衙门告袁氏吧?反正我人证物证都有,一告一个准。」 霍令俨抬眸看去:「你应该知道,这事儿闹大了,对你父亲最为不利。你父亲虽然官衔不高,但好歹也是朝廷命臣。再说,出身翰林,将来入内阁,那便是天子近臣。」 「你与你父亲树敌,就没有娘家人可靠。」 苏棠噘了下嘴说:「便是如今不为敌,我也没有靠他啊。我能有如今的地位,完全靠的自己。再说了,我有伯爷靠就够了,还要别人做什么?」 「所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我如今已经是伯爷的人了,自然一切以伯爷为大。」 既然已经走上了抱大腿的道路,苏棠索性加了把劲儿,抱得用力一些。 霍令俨只笑了一下,却没再说话。苏棠明白,他这是默许了。 「爷,夫人,秋娘抱着小爷过来了。」 苏棠还没说话,霍令俨便已经坐正了身子:「让他们进来。」 秋娘抱着小南瓜走了进来,霍令俨冲她招手:「让我抱抱。」 秋娘走到霍令俨跟前去,略俯身,小心翼翼将小南瓜递了过去。之后,安安静静站在了一旁。 这些日子来,霍令俨往后院跑得勤快。这父子两个,几乎是天天都能见得上面。 一起处得久了,小南瓜认得了爹爹,越来越爱要爹爹抱。而霍令俨,那么冷清的一个男人,在瞧见儿子的时候,那目光也是化作一池春水,温柔极了。 v第五十一章 便是偶尔两回小南瓜没憋住尿尿在了他身上,他也没说什么。 苏棠坐在一旁嫉妒地说:「瞧,他现在跟爷更亲了,都不理我。」 霍令俨抱着儿子,闻声抬眸看了眼说:「我不在,他不都是黏着你。再说,就算与我亲,也不会忘记你是他亲娘。」 「喔~」小南瓜嘴里发出个音来,模样认真得可爱。 苏棠立即说:「瞧,他听懂了呢。爷,一般六七个月大的孩子,能听懂大人说话吗?」 霍令俨满脸颇为自豪的样子:「我的儿子,自是与一般人不同的。」 苏棠心里冷哼一声,想着男人果然都是高傲自负狂,谁都不例外……可面上却是附和着的:「对对对,咱们小南瓜像他爹爹,聪明。将来长大了,指定比他爹爹还有本事。」 又说:「二房的筌哥儿识字早,二嫂每回一提到孩子,都得好一番炫耀。哼,等咱们小南瓜再大点,也要早早识字。将来啊,指定比筌哥儿出息。」 苏棠这话,倒是提醒了霍令俨。 「筌哥儿识字早,大半都是二嫂的功劳。」他眯眼望着坐在对面的妻子,「你学识浅薄了些,将来怕是会扯笙哥儿后腿。从明天开始,你好好读书,我会考你。」 「……」 考你大爷! 苏棠怎么都没想到,拍马屁拍到了马蹄上,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偏她还不能怼回去,只能暂时忍住这口气,使劲挤出点笑来说:「妾身出身不高,底子也差,就算现在开始一本本书好好读,也来不及了。不若这样吧,爷您就费点心,日后管管咱们儿子吧?」 「再说,也就是他还小的时候带着他读些书。等他大点,不是有教书先生教嘛。」 见坐在对面的男人只顾着逗儿子玩儿,并不说话,苏棠才噘着嘴说:「最多我就答应您,日后每天晚上睡前带着读些书。不过,您别考我,我自己想读什么读什么。」 「我最怕考试了,您越是管我管得紧,我一紧张了,就越是什么都学得慢。环境轻松一些,我可以事半功倍。」 「是吗?」霍令俨声音轻飘飘传来,眉眼间似是含着笑,但细细看的时候,却又看不到笑了,只听他说,「由着你自己去学,看的大概都是历朝历代的游记跟话本吧?好好的四书五经不读,却读这些……你现在跟我说不管你你能事半功倍,谁信?」 「游记怎么了?我怎么就不能看了。」苏棠也来火了,靠,这家伙管她还管上瘾了是吗? 别给点笑容就灿烂,当真以为她软弱好欺负啊? 「我读游记可以开阔我的眼界,更能丰富我的知识。我一个内宅妇人,不比你们男人,常常可以出去走动。一个心情好了或是不好了,只要想,你们都能出门游历一番,回来后都是一种美谈。我去不了这些地儿,眼馋一下看一看有什么不对。再说了,你说这些书不是好书,可这些书分明是你书房里的……」 「爷既收藏了,凭什么只你看,我却不能?我不服。」 「没说不给你看,你想看也行。」霍令俨倒是认真的样子,「你既说要博学,又怎能挑剔?游记野史可看,但那些四书五经诗词歌赋,也得看。」 「好了,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你也无需再狡辩。」说罢又皱眉,颇为嫌弃的样子,「你一个连《三字经》都不会背诵的人,还有什么资格跟立场和我谈博学?」 (#‵′)靠 苏棠暗暗给他竖了个中指。 虽说霍令俨一再强调让妻子学规矩读正书,但因为他并不清闲,所以逼得也不紧。如今近年关了,打从入了十一月起,这满京城里,隔三差五就降一场大雪,京城的治安,更是得陛下重视。 霍令俨虽则只是守卫西城门的一个兵头,但责任也十分重大。白日倒是好,只怕夜里事多。 所以,这段日子,值夜的事儿,一般都是霍令俨这个头头亲自来。夜里在城门上的值房里一守就是一夜,一早上才回来,日夜颠倒,时间久了,不管是谁,总也会有些吃不消的。 精力跟不上,自然没空再管别的。 再说苏棠这边,这几日更是没有闲着。她说到做到,已经跟袁氏打起了官司来。 天天衙门家里铺子三点一线的跑,日日到很晚才回家。虽说忙了些,但她却比从前闲在家里的时候开心。她不喜欢拘在家里,她的心还是有些大的,想出去闯荡,想从头开始,想把自己的生意在这个朝代经营起来。 对她来说,钱跟事业,还是非常重要的。 至于男人……只能暂时靠边站。 苏棠背靠霍家,而且手握物证人证,根本不怕。只是这届的京兆尹与袁家有些交情,与袁二老爷乃是同科进士,一听说状告的是袁二老爷一母同胞的亲妹妹,第一反应就是想和解此事。 而袁家那边,也是这个意思。 袁家是书香世家,一门好几个当官的,最重儿女品德跟名声。若是这事儿真闹大了去,于袁家没半点好处。 袁老太爷已经告老罢官,但却还没还乡,人还留在京城。听得此事,立即差人去将女儿袁氏喊了去。 「瞧你干的好事!」老太爷一大把年纪了,满头白发,胡子也是白的,到底久居高位,人虽然老了,但是威严还在,「咱们家的名声,都要给你败光了。」 袁氏恨得牙痒痒,完全没料到苏棠会真的将她告去衙门。 「爹,是那个小贱人骗了我。」袁氏气得缩在袖子里的手攥得紧紧的,说话声线不稳,明显在忍着怒气,「那日老爷寿辰,她回去闹了一通,还威胁老爷……老爷自然是偏着我的,只是后来也是怕了那小贱人,才想了个缓兵之计,让我先回娘家呆几日。原想着,等过完年后老爷升迁的事儿定了,我再回去。可谁想到,那小贱人心狠起来,连她爹都算计。」 袁老太爷一巴掌拍在桌案上:「一口一个‘小贱人’,你娘就是这样教你的?」 袁氏红着眼睛说:「她做了那样的丑事,害惨了我的牡丹,我恨她。别说让她死了,就是将她大卸八块,也难解我心头的恨。」 「你还敢强词夺理。」袁老太爷却并不在意这些,只虎着脸说,「这件事情闹大了,对咱们家没有好处,我可不能让袁家的名声毁在你的手里。你明天……去跟霍伯夫人道歉。」 「我跟她道歉?」袁氏觉得可笑之极,「爹你没说错吧?」 v第五十二章 袁老太爷强势:「我让你去就去,怎么废话这么多。你两位哥哥的前程,你侄儿们的前程,你侄女的名声……你是通通不想要了吗?」 袁氏哼笑起来:「那霍伯爷在居一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了秋荣,您老说忍了算了。如今别人这样欺负女儿,您也要女儿去道歉……爹,您到底在顾虑什么?」 「霍家,霍家算什么啊。先帝在位的时候,霍家的确极尽威风,可如今早不是先帝在位的时候了,您何需忌惮?再说,就算将来陛下重新重用霍家,那咱们也不是凭他好欺负的,凭什么低头认错。」 「你还有理了?」袁老爷子气得手抖,「妇人之见,眼里只瞧得到方寸之地。今天这事儿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必须去道歉。」 「好了,老爷,差不多就够了。」袁太夫人冲了进来,一把搂住女儿,「她命够苦的了,您又何必呢。」 「娘!」袁氏扑进母亲怀里哭。 袁太夫人说:「娘知道你心里恨,可总得顾全大局。他们霍家索性是破罐子破摔了,不怕打官司,但是咱们家不一样。从你祖父,到你父亲,再到你两位哥哥……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 「与那种纨绔无赖纠缠,吃亏的总是咱们。索性你忍一忍,去道个歉,私下这事儿也就解决了。」 袁氏只哭着,却没再说话。 袁太夫人拍着女儿后背,安慰说:「那京兆尹是你二哥同科,这才暂且将事情压了下去。如若不然的话,这事儿早闹大了。娘知你疼牡丹,娘也疼她啊。那个丫头确是可恨,也却是不要脸面,你忍一忍。不是有句话,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吗?将来时日还长,谁知道会如何。」 「牡丹,或是你侄女,但凡谁能做皇子妃去,那时候才算是底气。霍家如今再落魄,也是勋贵人家,祖上可是立了功的。你瞧,霍家都犯了通敌大罪,陛下不也是网开一面了吗?」 「听话!」 「是……」袁氏算是应下了。 暂时咽下这口气,来日方长,不怕没机会算账。 娘说得对,不管是牡丹还是袁氏女,只要有能做上皇子妃的,哪怕是侧妃,到时候再暗中算账也不迟。等他们家的女儿将来做了皇后、或是皇妃,霍家又算什么? 这样一想,袁氏倒渐渐安静下来。 小不忍则乱大谋,吃点眼前的亏,不算什么。 「好,女儿答应你们,去低这个头道这个歉。」 袁家愿意低这个头,并不是因为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而是怕事情传开了后对袁氏满门名声不好。袁家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这却与苏棠的意愿背道而驰。 苏棠要的不是道歉,而是将事情闹大,最好闹得全满京皆知。 所以,当苏棠再次去京兆府衙门口击鼓鸣冤的时候,京兆府尹朱大人走了出来。先是与苏棠打了声招呼,而后朱大人说:「霍伯夫人,您那继母袁氏此刻就在衙门内,可否移步内宅去谈?」 「谈?谈什么?」苏棠将鼓槌放回鼓架上,用略微好奇的目光打量这朱兆尹,却拔高音量喊话说,「本夫人是来击鼓鸣冤的,来了数日,大人您不闻不问。如今好不易出来了,却是与我说,想要私了?」 「府尹大人,您自己说说罢,是不是你们官官相护,欺负我们这些小百姓啊。」 「不不不。」朱大人可不敢欺负皇亲国戚,忙弯腰打哈哈说,「霍伯夫人,您可言重了。您怎么会是小老百姓,霍家……那可是陛下亲封的铭恩伯爵,您是伯夫人,我怎么敢。」 苏棠却抓着他言语间的漏洞说:「朱大人的言外之意……因为我们霍家还算有些身份地位,所以您不敢欺负,那就是说,若今儿站在这里的是真正的老百姓,您铁定就欺负了?」 「这……」 朱大人没想到,不过一介妇人,且听说还不是什么好名声的女人……可这打起机锋来,竟然挺难对付。 「下官乃是陛下亲点的京兆尹,是父母官,就是替百姓办事的。不管谁受了委屈,下官都一视同仁。」 「好!」苏棠答得快,「既是父母官,那便请朱大人莫要偏私旧识才行。别以为我不知道,您与那袁家二老爷,乃是同科进士,想必有些交情吧?」 「若是叫我知道大人您以公谋私,便是告去陛下那里,我也会不依不饶的。」 「下官岂敢。」 朱大人纵然再想和稀泥,但若事情关乎到自己头上的乌纱帽……他自然首当其冲选的是保乌纱。 「既如此,那也没什么可说的了。袁氏女既然在大人堂内,正好,便升堂吧。」 「升堂……」朱大人无奈应一句,挥挥手,转身走了回去。 外头围着看热闹的老百姓,个个兴奋得跟什么似的。于他们来说,这种勋贵战高官的大戏,最是好看。 苏棠有备而来,袁氏注定有去无回。便是朱大人有意想偏帮袁家,但在证据面前,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也做不到徇私枉法。 所以,最后是袁氏被暂且关押进了京兆府大牢。 袁家原想着息事宁人,所以忍着退了一步。却没料到,女儿会有去无回。 袁家人好面子,自然不会为此放下身份亲自去霍家走一趟。不过,袁老太爷却是将女婿苏异才给叫了过去。 女儿跟妻子打官司这事儿,苏通自是知道的。但他想着,妻子如今宿在娘家,有娘家人护着,便是女儿再胡闹,也不会闹出什么花儿来……但是他万万想不到,妻子竟然真的被衙门给扣住了。 苏通才从府上小厮那里得到消息,袁家那边就来了人。听说是岳父大人找自己说话,苏通心里还的确有些慌张。 虽说如今老人家已经退隐,但是为官多年的那股子气场还在。当初袁氏不顾他尚有发妻在,寻死觅活要嫁给他的时候,他那岳父就私下找过他。 让他将老家的梅氏休了,梅家不管要什么,只要这事儿不闹大,就不是大事儿。那时候他根本没想过休弃梅氏,只是老爷子坐在那里,古板着张脸,虽未明说,但话里话外意思都透着威胁的时候,他就怕了。 也是从那个时候他才明白,这身居高位有权有势的人,的确腰板挺得直。那时候他就立了誓言,将来也要成为这样的人上人。 他虽说是袁家的女婿,但这些年来,袁家却从未帮过他什么。官场上做到如今从五品的位置,也是他自己熬来的。 v第五十三章 他心里也明白,袁家一门都想做清官,他们自家的孩子尚且都是各凭各本事,何况他一个外姓的女婿。不管是不是清官,但袁家满门给自己标榜的,却是如此。 苏通去了袁家,袁家有小厮直接请着他去了老太爷的院儿。老太爷与太夫人如今住在青竹园,在袁宅东北边儿,从大门走过去,也有些行程。 苏通人还没到青竹园门口,远远就瞧见他那岳母候在了院子门口,他立即走了几步迎过去。 「小婿见过岳母大人。」苏通抱手恭敬行礼。 袁太夫人红着眼睛扶起了人来说:「你起来吧。」 又颇为为难的说:「你岳父不想见你,让我在这里给你捎带个话。许是我的女儿曾经的确是疏于照顾你家大丫头了,但好歹也不曾短她吃穿。逢年过节,牡丹一应有的东西,她都有。」 「都说后娘难当,我的女儿心里何尝不苦?她行为不检点,做出那种事来,她是害了牡丹啊。我知道,她也是你的亲闺女,你也疼她……但她如今人不是没事吗?而且陛下赐婚,如今可是伯爵夫人,又生了个儿子,将来前程无量啊。可牡丹就惨了,我听说,自从去年孟国公府老太君寿宴上回去后,她再没踏出家门半步?」 苏通始终略低着头,恭恭敬敬的:「是。」 袁太夫人更是一脸痛苦:「牡丹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你难道就不关心她吗?如今事情闹成这样,最可怜的是牡丹。」 苏通自是非常喜爱小女儿的,小女儿从小就聪颖剔透,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学识到,更是一点就透。她不但聪明好看,人也乖巧温顺,往往他从衙门回去得晚了,她都会坐在门槛边上等他回去。 这么乖的女儿,苏通怎会不疼? 想着她往后的婚事,想着她母亲出了这种事儿她心情必然难受,苏通这心便如针扎一般。 「岳母想小婿如何做?」苏通抬袖子略擦了下眼角的湿润。 袁太夫人说:「你毕竟是那丫头的亲爹,你去找她说说,让她罢手吧。」又冷着脸说,「不是我这个做外祖母的只夸牡丹不夸她,她这孩子,的确是狠得过分了些。」 「以前在家就欺负牡丹,如今攀上了勋贵,更是不将我们袁家放在眼里了。」 原来只是这样,便是袁家不找他来,他也是要去找那个臭丫头的。 「岳母放心,小婿一会儿就去。」 袁太夫人又瞥了眼苏通,才说:「我听说,你那原配一家如今也来了满京……也不知道,这主意是不是他们出的。」 梅家人举家来了京城,这事儿苏通是知道的。但状告妻子这事儿,苏通还真没往这方面想。 苏通略迟疑了下,才说:「想来不会。梅家人,不是这样的人。」 袁太夫人轻哼一声说:「那就巧了,他们没来的时候,一切好好的。如今人来了京城才多久啊,就闹出这么大的事儿,若说跟他们无关,说出去谁信。」 又说:「异才,你如今可是我女儿的丈夫,是牡丹的父亲。你与那梅家,可再无瓜葛,我希望你能够明白这一点。」 「是,小婿明白。」 「那你便回去吧。」太夫人挥了挥手,开始打发人走,「希望我的女儿外孙女,可以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 苏通原是先去的霍家,但听霍家守门的小厮说伯夫人不在府内,去了青梧胡同舅老爷那边,苏通这才又转道去了青梧胡同。 自从霍令俨答应这里的宅院送给他岳母梅氏后,没过几日,便将地契房契都差人送了去。顺便,也让常安找人来将宅院的匾额换了,上面题字「梅宅」两个字。 苏通站在梅宅外面,仰头望着匾额,眉心轻轻蹙了下。 这个地段的宅院可不便宜,没个几千两银子,根本拿不下来。梅家虽则家境尚算殷实,但不过只是比普通的老百姓日子略好些而已,他们如何能拿出这么多银子来京城买下这处院子来。 带着这样的疑惑,苏通走上前去,抬手扣了扣铜环。 「谁啊?」开门的,是一个老妈子。 梅氏母女只在霍家住了几日,之后便向太夫人辞行了。太夫人见梅老太太年岁大了,就问有没有丫头婆子伺候,听说没有,太夫人便拨了两个可靠的人暂且先跟着来服侍。 一个烧火做饭的老妈子,再加一个端茶倒水的小丫头。 这老妈子叫庆婶儿,圆脸儿,一脸的福相。见站在外头的人衣冠齐整,似是贵人,忙笑着问:「请问老爷您找谁?」 苏通道:「这里可是霍伯府的外家亲眷?」 「老爷您是……」庆婶儿似是猜到了点,却也不敢肯定。 苏通便说:「我是霍伯夫人的父亲。」 「原来是亲家老爷,快请进。」庆婶儿立即将门开得大了些,邀请苏通进去,又扯着铜锣嗓子喊起来,「三夫人,亲家老爷来了。」 苏棠正与梅家众女眷坐在前头花厅里吃茶说话,庆婶儿这一嗓子喊过去,花厅里的人都听到了。 「他来做什么。」梅老太太率先沉了脸,「他也还真敢再踏足咱们家。若不是他,我女儿能成现在这样吗?」 想起往事来,眼睛都红了。 倒是梅夫人活络,忙劝着说:「娘,您先别动怒,先让他进来吧。想必他来是有事吧,若无事,他也不会再踏足咱们这里。且让他进来,看看是什么事儿。」 梅老太太没再说话,苏棠眨了下眼睛,起身说:「我先出去看看。」 苏棠才走出花厅,便迎面撞上被庆婶儿请进来的苏通。父女两个骤然对眸相视,一个面冷如铁,一个是悠闲自得。 苏棠都不必猜,看着这位苏大人这黑如锅底的脸色,想必是为着那袁氏而来的。苏棠闲庭信步慢悠悠走了过去,而后装模作样福了下身子: v第五十四章 「女儿见过爹爹。」 「我没有你这个女儿。」苏通一甩袖子,冷冷抛出这样一句话后,侧过身去。 苏棠目光转了下,继续笑着答说:「那敢情好啊,我正愁着如何与你们断绝关系呢。既然父亲不认我这个女儿了,那正好,咱们就不是父女关系了。」 「苏大人,这里不欢迎您,请回吧。」 苏通是万万没有想到,这长女会变成如今这模样。她以前就算再调皮使坏,但对他这个父亲,却也是恭敬的。 可现在呢? 看看她现在这副得意猖狂的样儿,不就是嫁了个勋贵吗,还是末等勋贵,就敢完全不将他这个父亲放在眼里了。 「你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苏通十分不明白,指着女儿谴责,「你从小是与你妹妹一起长大的,吃的穿的,包括受到的教育,都是一样的。怎么牡丹那般贤良淑德落落大方,你却这样牙尖嘴利目中无人。」 「你要品没品,要才没才。便是嫁去了霍伯府又如何?你自己怎么嫁过去的,你自己心里清楚,你以为……霍家人会瞧得起你吗?」 「你再敢说我外孙女一句,我打断你的狗腿。」梅老太太举着根棍子冲了出来。 老太太不是虚张声势吓唬人的,她是真的想打断这个前女婿的腿。 若不是他为着攀前程抛弃发妻,她的女儿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亏他还喊了自己十多年的师娘呢,他就是这样报答他的恩师的吗? 苏通心里始终觉得有愧于梅家,所以在梅老太太跟前,他还是毕恭毕敬的。 「师娘。」瞧见了老太太,苏通忙恭敬抱手行礼。 梅老太太却是哼声道:「可不敢担苏大人这一拜,苏大人现在可是朝廷命官,民妇与小女不过只是一介草民,哪里受得起?苏大人,您是贵人,今儿踏足我们家这种贱地,是有何贵干?」 苏通为表尊重,依旧略弯着腰,回话说:「晚辈是来找棠儿的。」 「找棠儿何事?」老太太阴阳怪气的冷嘲热讽,「莫不是如今见棠丫头嫁了高门,霍家一家又待我们梅家好,你也想来攀点关系了?怎么……那袁家满门高官,还不够你攀的吗?」 苏通是已经离世的梅老太爷的学生,上京赶考前与梅氏成的亲。自苏通离开润州上京后,梅氏精神状态便有些不大好。后来怀了身子,更是成日失魂落魄的。 好不易熬着九死一生将孩子生下来了,也盼着他高中还乡……但得到的却不是接她们母女一起进京过好日子的消息,得到的却是一纸休书。 原来他进京的这一年多,早已另觅了佳人。而那袁家,在润州也不是无名无姓的。 袁家在润州有房产有田庄,有铺面有名声,是实打实的一方望族。她倒是想索性闹个鱼死网破,就算他们梅家落不到什么便宜,那也不能让袁苏两家好过。 但后来,还是老爷子不愿丢这个人。老头子教书育人一辈子,没谁说个不好的,结果却是毁在了这样一个人的手里。 她的眉娘与这苏异才解除婚姻关系后,精神状态更是一日不如一日。以至于到了后来,她连话都不爱说了,成日只缩在自己房间里,呆呆望着窗外傻笑。 这一傻就傻了十多年,寻遍了多少名医,一点效果都没有。 现在这个害得她女儿成傻子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老太太真有种将他乱棍打死的冲动。但顾着后果,她到底忍住了。 老太太说话不好听,苏通并不计较,只说:「有件事情,晚辈想与棠丫头单独说。」 「是为着袁氏的事情吧?」苏棠直言不讳,「若是父亲来帮袁氏说情的,那么实在抱歉,这事儿没有可能。您还是回去吧,免得您在这里惹外祖母老人家不高兴。」 「我娘已经毁在你手里了,女儿在这边求您……您就做个人吧。」 苏通憋红了脸。 不管梅老太太说什么难听的话,他都能忍,因为的确是他有错在先,且老人家是师母是长辈。但是这个丫头算什么,也敢这般与他说话。 真是没有教养。 苏通是越想越不明白,姐妹两人都是在同样的环境下成长的,怎么差别就能这么大。 「棠姐儿,你闹一闹就够了,别把事情搞得一发不可收拾。」苏通也不想再在梅家人委曲求全,索性挺直了腰板来,肃着那张儒雅的俊脸说,「做人要适可而止,你与袁家作对,对你没有好处。」 「是吗?那便走着瞧好了。」苏棠并不在意。 「你……」苏通气得半死,总觉得女儿这是疯了。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她自以为靠上了霍家,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且不说霍家如今的境况如何,便是霍家还是当年的霍家,那也不能这样得罪袁家啊。再说,她难道忘了自己是怎么嫁去霍家的吗?她还真以为霍家会是她强有力的后盾吗? 等到将来霍家重新受朝廷重用,有一百种借口可以抛弃她。 到时候她什么都不是了,袁家再来寻今日的仇,岂不是太容易。 「棠儿,你以为为父今儿来找你,只是为了救袁氏吗?为父也是担心你。」苏通好言好语道,「袁氏的确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这件事上,爹也不偏袒她。但你自己想想看,她那么做,也是情有可原。」 「你可知道你妹妹正是因为你,她现在……」 「爹!」苏棠打断了他的话,表情也极为严肃,「我不想听你们一家三口如何夫妻情深父慈女孝的,这些年,你们恩恩爱爱甜甜蜜蜜的戏码,我看也看够了。我明白告诉你,我不喜欢袁氏,也请你往后不要再在我面前提及她半个字。」 「很多事情,我不知道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但你毕竟是我父亲,就算我对你再不满意,我也保留着对你最后一点的仁慈。我若是不念及与你那么点的父女之情……就凭你当年高中后抛弃我娘这一点,只要我一心想闹大,我便可以让你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便是这样,你还想替袁氏说情吗?」 「你……你……」苏通望着眼前的这个人,他都要不认识她了。 v第五十五章 她坚决的目光,她狠辣的手段,她残酷的内心……她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蛮横嚣张的小丫头。 面对她的威胁,他竟然是怕的。 「庆婶儿,送客。」苏棠直接下了逐客令。 「是,三夫人。」庆婶儿走到苏通跟前,依旧笑着说,「苏老爷,您请回去吧。」 之前的亲家老爷,已经变成了现在的苏老爷。 苏通甩了甩袖子,转身大跨步走了。 「娘……」等苏通离开后,梅氏才从门后探出半个脑袋来,一副怯生生的模样,「是他吗?他是不是嫌弃我,不要我了?」 「眉娘,不是,别瞎想。」老太太忙走到女儿跟前去,搂着人说,「不是那个人,是别人,你不认识的。」 梅夫人也说:「姐,那个人他怎么还敢来咱们家?他要是来,娘早将他腿打断了。」又拉了苏棠过去,「姐,你瞧,棠姐儿。你在润州的时候,日日夜夜念叨着棠姐儿,如今咱们可是能常常看到她了。」 梅氏目光慢悠悠朝苏棠这边转来,她略弯了弯唇,笑容清雅,可眼睛却是湿润了。 「棠儿。」梅氏轻轻念着。 苏棠握住她手说:「娘,我在这儿呢。您瞧,我吃得好睡得好过得好,是不是气色也很好?我都觉得自己胖了。」 「胖了好看。」梅氏嘴里碎碎念起来,「好看,好看……」 「外祖母,舅妈,我陪娘回房去休息。」 苏棠知道原身的母亲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那是因为精神上受到了刺激,这是心理上的疾病。想治好她这种病,必须要先找到病因。所以,苏棠想试着单独与她呆会儿。 不过她发现还挺难的,这梅氏的状况不是太好,问她什么,她都说不知道。然后,就盯着她傻笑。 最后苏棠放弃了。 ~ 苏棠这个原告不松口,京兆尹朱大人只能将袁氏一直关押在地牢内。 袁家起初还在游走打算为女儿争取的,但是在能做的都做了后,最后明显也放弃了。霍袁两家都不作为,倒是让京兆尹压力倍增。 毕竟是袁家的女儿,关押在地牢里,朱大人丝毫不敢怠慢,就怕万一有个什么闪失。 日子一天天的过,到了十二月下旬后,满京城里年味儿越来越重了。家家户户都在采办年货,买灯笼买对联儿,炒干货……腊月十五过后,为了方便百姓们准备这个年,京城里暂时取消了宵禁,晚上也有人出来摆夜市卖东西,真是哪哪儿都很热闹。 当然,霍伯府也不例外。 起初苏棠刚接手管这个家,的确手生,事情太多太杂,总觉得时间不够用。但适应了几天后,苏棠从中寻了些规律,也自己给自己列了个计划,凡事有条有理的都列在纸上。 渐渐的,倒是游刃有余起来。 连方嬷嬷都忍不住在霍令俨面前夸道:「伯爷好福气,三夫人虽年轻,但却是个聪明伶俐的。待下人宽严有度,赏罚分明,府里上上下下,没人不服她的。」 本来苏棠觉得管家会很难,但当她将管家当成了打理公司后,就觉得不管打理什么,其实套路都一样,不过就是个等级制度。 上头的太夫人老夫人就当是董事,反正她们不管事儿,只要她不犯错,两位老人家也不会刻意找茬。大房是友军,不会使绊子,反而还常常给与援助,她不必担心。 至于二房……虽则二夫人常常鸡蛋里挑骨头无中生有,但只要她一应按照规章制度办事,那便是闹去老夫人那里,她也是占理的。 所以,二房也不算什么。 她最担心的,还是如今那个名义上的夫君,霍伯爷。 这段日子的相处,她也算是了解那个人了。待人待己都十分严苛,要求特别高,在他手底下办事,苏棠都是提着心的。 不过唯一的好处就是……虽然他人要求高,但好在不吝啬,出手大方。不然的话,她也不会累死累活揽下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了。 苏棠盘腿坐在外间的榻上,底下站着好几个婆子,都是各处的管事婆子,都等着回话拿对牌好去办事呢。 等苏棠应付完这些人后,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她扭了扭脖子伸个懒腰,立即就有小丫头拿着玉锤过来,帮她捏肩捶背。 枸杞递了茶水来:「夫人说了半日的话了,想必渴了,喝点水润润嗓子。」 苏棠的确是渴了,喝完一杯后,又让枸杞去给她倒了一杯。 今儿杂事处理完得早,苏棠想着,晚上的那点时间便留给自己吧。如今铺面有了,且也跟她舅母梅夫人说好了,甥舅两人到时候就合伙开一家医馆。 等过完年开了春,就要着手办这事儿了。 其实开医馆倒不是苏棠的初衷,虽然她大学和硕士都有攻读中医学,但毕竟是靠开理疗管发家的。她想着,若论医术的话,她是个半吊子,在这藏龙卧虎的京城,未必有竞争市场。 但是如果开一家理疗馆,那就不一样了。这些日子来,她借着出门告袁氏的机会,也满京城里四处逛了几圈,确实还没有同行。 其实理疗的原理还是起源于中医,恰好舅母梅夫人又是大夫,所以将开医馆作为起步,也是她经过深思熟虑的。这条路,进可攻,退可守。 万一她的理想难以实行,也不至于会一败涂地。 苏棠从来不是那种激进的人,她敢于冒险敢于尝试,但却不敢完全断了自己退路。她是个性子比较稳的人,凡事都求稳中有升,从没想过一步登天。 可能因为是从小学习养成的习惯,她是个计划性很强的人。不管做什么事情,首先必须列个计划,然后还得观察一段日子,才会付诸行动。 v第五十六章 像开一家理疗养生馆这种事儿,她是从知道自己暂且回不去后,就开始琢磨了。包括写信邀请梅家一家从润州上京城来,也包括她算计着问霍令俨借钱……等。 而且养生堂的定位也想好了,赚的就是贵妇贵小姐的钱。 苏棠拿出裁剪缝合装订成a4纸大小的小册子来,握住软毛笔,又列了几条新的想法后,正准备去好好泡个澡再舒舒服服躺着看点野书好睡觉的时候,霍令俨负着手从外面过来了。 「咦~」看到人,苏棠挺诧异的,「爷今儿不值夜?」 一边说着,一边人已经套了绣鞋跳下炕迎了过去。 外头十分冷,屋里烧着炭盆,却十分暖和。苏棠才靠近人,就觉得一阵寒气扑面而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霍令俨注意到了,于是人没走进来,只先站在炭盆边烤着手。一边动作优雅的烤着手,一边侧头说:「方才宫里来人传话了,陛下宣你我即刻进宫去,营房里值夜的活,我让别人顶了。」 苏棠懵了会儿,才似是反应过来似的,问:「也叫我去。」 霍令俨点了点头。 苏棠忽然有些紧张起来。 进宫去?她还真是有些怕,怕自己说错话会触怒圣颜。 「别愣着了,赶紧去换衣裳吧。」 「哦。」苏棠应一声。 枸杞等几个丫鬟拥着苏棠进了内卧,霍令俨身上烤得暖和了些后,也跟了进去。 霍令俨是伯爵,苏棠是外命妇,进宫面圣,自然是有符合身份的特制衣裳。夫妻两人穿戴好后,霍令俨主动朝苏棠伸出手来。 望着伸到面前来的那种略长着薄茧的净白大手,苏棠目光晃了晃,继而抬眸看过去,似笑非笑问:「伯爷这是何意?」 这是要主动牵她的手吗?可真是稀罕事儿了。 霍令俨似是看出了对面女人眼里的戏谑,他抿了下嘴,才说:「你我是陛下赐婚,理该夫妻情深。」 「原来如此。」苏棠拖着长长的尾音,眼里溢满笑,乖乖将手送了过去。 这是他第一次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柔滑绵软,还很小。攥在掌心里,小小的一团,完全包住根本不费事儿。 霍令俨望了她一眼,没说别的,只说:「外面马车已经套好了,走吧。」 有丫鬟拿了防风的斗篷来给两人披上,苏棠由他攥着自己的手,脚下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他走。四周寂静,谁也没跟谁说话,苏棠便认认真真打量起前面的男人来。 男人的手很大,常年习武的缘故,掌心有茧子。她的这双手肉嫩,被咯着,磨得人心痒。 他的手很热很干燥,离得近了,他身上还有股若有似无的淡淡清苦香味儿。也不知道是他身上的味道冷,还是这天儿冷,苏棠总觉得,打从走了出来后,整个人精神特别好,方才屋里头呆着的那点困劲儿全没了。 马车停在南城门外,之后由勤政殿的一位公公领着徒步走进去。 等夫妻两人站在陛下书房外面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有人进去通禀了一声,很快两人便被喊进了陛下的书房。 书房里,除了身穿明黄常服的天子跟几位御前侍奉的太监宫女外,还有一位衣着华贵的中年美妇人。 霍令俨行大礼:「臣拜见陛下,愿吾皇万岁万万岁。见过淑妃娘娘,娘娘千岁。」 听得霍令俨这样说,苏棠这才知道,原来这位就是淑妃娘娘,也就是齐王殿下的生母。 苏棠没说话,但是却也低着脑袋跪在了一边行礼。 「你们俩起来吧。」坐在一边的皇上唤了两人起,又说,「看座。」 「谢陛下。」 陛下与淑妃坐在炕上,有太监搬了两张凳子来,霍令俨夫妻坐在了下面。 苏棠自始至终都不敢抬起头来,只微垂着眼眸,也不说话。 敬宗目光落在了苏棠身上,倒是觉得奇怪:「霍伯夫人这是怎么了?安安静静的,倒不像是平常的样子。」 霍令俨起身回话说:「她初次进宫,想来是有些怯,还请陛下恕罪。」 敬宗却笑起来:「也有她怯场的时候?她若真是这种老实温顺的性子,又怎么敢去状告那袁家的人。朕听说,那位苏夫人,可是被关押在京兆府大牢小半个月了。」 霍令俨略低了点头:「是臣管教无方,还请陛下责罚臣吧。」 敬宗却冲霍令俨摆摆手:「你坐下吧,无需这般拘束。」待得霍令俨坐下去后,敬宗望着人,又说,「再有几个月,孝期便满了吧?这两年来,霍家的确是冷清了些。朕还听说,你如今去了城门上当守城的兵头……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霍令俨谦卑道:「只要是替陛下与朝廷办事,臣不在乎职位高低。」 「话虽是这么说的……但,你一个将才,却去守城门,那这大荣朝谁来守?」 霍令俨道:「陛下英明勤政,诸王爷又是个个文韬武略,大荣王朝自然是久盛不衰。」 敬宗眸子却略暗了些,但面上依旧含着笑说:「今天不论国事。叫你们俩来,也是为着那袁家。令俨,你也是知道的,那袁老如今虽则是辞官了,但曾经好歹是内阁首辅,袁家如今在朝为京官的,就有三个。朕不知道你们两家这是闹了什么嫌隙,但得饶人处且饶人,差不多也就罢了。」 「马上要过年了,总不能叫那苏夫人呆在大牢里过吧?」 「是。」霍令俨恭敬道,「臣谨遵陛下旨意。」 v第五十七章 「那霍伯夫人呢?」敬宗转头看向苏棠,笑着说,「朕听说是你去京兆府击鼓鸣的冤,这事儿令俨说了不算,朕还得听听看,你怎么说。」 苏棠站了起来,依旧低着脑袋。 「回陛下的话。陛下的话,是圣旨,臣妇不敢不听。」 敬宗点了点头道:「当然,朕也知道,想必是你受了什么委屈。如今既然朕出面当你们两家的和事老,那也不能厚此薄彼。朕劝你放下嫌隙,自然会补偿你。」 「说说看,你想要什么?」 苏棠可不敢真的要,不过,想着若是谢绝的话,说不定能损失很多。咬咬牙,她索性说:「陛下无论赏赐臣妇什么,于臣妇来说,都是莫大的殊荣。说出去的话,是非常有脸面的事儿。」 「臣妇不敢要什么,陛下赏什么,臣妇都要。」 霍令俨闭了闭眼睛,面色沉得有些吓人。敢跟天子这么说话的,她怕是头一个。 许是的确没人这样跟自己说过话,所以,有那么一瞬的功夫,敬宗是愣住的。但很快,便大笑了起来。 「你倒是个实诚的……」敬宗说,「朕瞧你的样子,想必是爱财,若不就赏你黄金百两。另外,金银玉器自然也是必不可少的。高重,这差事一会儿你亲自去办。」 「是,奴才遵旨。」 这高重,是敬宗跟前的掌事大太监。 高重才转身准备出去,他徒弟便匆匆跑了进来,弯腰说:「陛下,齐王殿下进宫给淑妃娘娘请安。在咸福宫没见到淑妃娘娘人,所以寻到这儿来了。」 「哦,老三来了?让他进来……」 没一会儿功夫,一身绛紫色常服的齐王殿下便举步走了进来。 「儿臣见过父皇,母妃。」 霍令俨与苏棠早已起身,等齐王给陛下淑妃请完安后,两人才请安道:「见过齐王殿下。」 齐王冲霍令俨略颔首,而后那清寒的目光在苏棠面上划过,坐了下来后,他看向上位。 「没想到,父皇这里这么热闹。」 淑妃本来是没说话的,但瞧见儿子来了,她才说:「你父皇啊,在做和事老呢。」 齐王弯唇笑了下说:「霍伯夫人与袁家的那场官司,儿子倒是有所耳闻。」 「嗯!可不是。」敬宗心里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这事儿闹得这么大,想不知道,也难。」又看向霍令俨,「也亏得你疼你媳妇,由着她这般。不过,你们两个的亲事是朕保的媒,如今见你们妇唱夫随,朕也着实欣慰。」 「老三,你觉得呢?」 齐王没想到,正说着霍氏夫妻的事儿,他突然就被点名了,有那么一瞬的微怔。但也只是那一瞬,很快就做出了该有的正常反应。 齐王只笑了笑,道:「儿臣瞧着……也觉得父皇今天的确很高兴。」 敬宗道:「朕是说……你的亲事。」他略有深意的瞥了眼齐王,忽而端起一旁矮几上的茶来,一边一手托着茶碗底部一手拎着盖子轻轻刮着茶叶沫子,一边说,「你们兄弟几个,年岁与令俨不相上下,如今令俨都做了父亲,你们府里却连个正经有名分的女人都没有。」 说了这几句后,茶也没喝,茶碗直接搁在了一旁,敬宗望过来说:「朕方才还与你母妃在说呢,等过了年就替你们兄弟几个择妃。你……心里可有心仪的姑娘?」 苏棠本来只低着头,没敢看谁。但听陛下这样问齐王,她八卦之心顿起,立即悄悄抬起脑袋来,想看齐王的反应。 哪知道,齐王还没说话,淑妃就将剥好的橘子递了过去,柔声道:「陛下,不管是谁,臣妾想……只要出身不低,容貌品德都说得过去……并且,能够帮着启茂打理好王府内务的话,都是好的人选。娶妻娶贤,纳妾才纳色,明年儿几位皇子纳妃,也不仅仅只选正妃,还有侧妃。」 淑妃这番话意味深长,却是刻意说出来敲打齐王的。 淑妃自然知道自己儿子心中喜欢的人是谁,不过,儿子心仪的女人,却不是她最佳的儿媳妇人选。淑妃的意思是,正妃必须娶一个贤良淑德品貌端庄的,至于他的心头好,做个侧妃也就行。 苏棠心想,那孟四小姐头顶女主光环,书中写的是,有倾国倾城之色,且京中诸皇子勋贵,没人不喜欢她。喏~除了男主角齐王殿下外,身边的这个霍伯爷,可也肖想着呢。 想到霍令俨来,苏棠忙又悄悄将目光转过去偷看,却见坐在身边的人也正寒着脸看着她。 苏棠有种做坏事被发现的感觉,立即坐正了身子,老老实实的。 他霍伯爷心中属意孟四小姐这事儿,全满京谁不知道啊。淑妃也是怕自己儿子不顾场合说出心里话来,会得罪这位霍爷。毕竟,淑妃身为陛下枕边人,不会看不出来,陛下有复用霍家之意。 淑妃一来是的确不太满意孟四,二来,也是不愿儿子当面与霍家为敌。 齐王心里肯定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在淑妃说完那一番话后,他才选择沉默不言。 不过苏棠却是知道,这齐王心中自是有他的主意。便是淑妃是他亲娘,他在该自己做决定的时候,也不会手软妥协。 回了伯府,许氏听说陛下给了三房不少赏赐,又是生了一顿闷气。许氏为人性子张狂,对待房里的小丫鬟素来都没个好脸色,因着这回生气,还故意找茬将一个端茶的小丫鬟打骂了一顿。 这事儿自然瞒不住苏棠,苏棠听后说:「她就知道欺负小丫头,有本事发火,有本事冲着我来啊。」 又吩咐枸杞道:「你暗中悄悄送些药膏过去,记住了,别让二夫人知道。」 若是让她知道了,那小丫鬟日后估计都没好日子过。 「是,奴婢明白。」 虽说是二房的事情,但如今她是府里的女主人,若是插手去管的话,也说得过去。只不过,马上要过年了,这个节骨眼上,苏棠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 许氏一直瞧不上苏棠,觉得她小家子气,指定管不好整个伯府。 v第五十八章 原先还等着看笑话呢,想看苏棠出错丢人。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苏氏这样小门户出身的,竟然能够将府里一应大小事情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即便她隔三差五故意找茬挑事儿,对方也总能化解。她是拳头砸在棉花上,怎能不气。 苏棠心思不在后宅内,所以根本不搭理许氏。她只一心做好自己的事情,至于许氏,只要她所做的事情还没有触碰到她的底线,她暂且也不会去管。 这个年,在苏棠起早贪黑的打理下,倒也过得安安稳稳。一应年节送礼人情往来,苏棠在方嬷嬷帮衬下,可以说是做得无可挑剔。 年前事情多,且杂,苏棠又是新手,可以说的确忙得蜕了层皮。等到了年后,府里事情没那么多了,苏棠这才将重心放到了外头自己与梅夫人合开的那间医馆上。 择了个吉日,医馆开张了。 梅夫人祖上几代都是大夫,她从小跟着自己父亲学医,到如今三十岁,学医也有二十多年了。在润州的时候,她自己开了一家医馆,更是救助过不少人。 所以,苏棠对她的医术十分放心。 医馆开张前三日,馆里免费替患者诊脉治病,就连药材也是免费供应的。所以,这几日梅夫人每日忙到很晚才回去。 梅大舅不放心,每日都来医馆接妻子回去。 「今儿人多些,你怕是要等会儿我了。」看到丈夫来了,梅夫人一边替人号脉,一边笑着对自己夫君说话。 梅大舅朝她按按手说:「你忙你的,不着急。」 这种事情,梅大舅也不是头回见着了。以前在润州的时候,有一年瘟疫横行,死了不知道多少人,她也是,各种翻看医书到深夜都不睡觉,甚至忙起来的时候,一整夜都呆在医馆里过。 起初他劝过她,让她注意休息。但后来觉得劝也没用,索性就不管了。 梅夫人在忙,梅大舅倒也没闲着,帮着馆里的伙计一起整理药材。等到梅夫人忙完了,打发那伙计说:「冬生,天也晚了,你回去吧。」 之后,才望向自己夫君,一脸幸福满足的笑:「我们也回吧……再晚一些,怕是要宵禁,就回不去了。」 一边说着,一边挽住自己夫君手走了出去,冬生锁了门。 家里给他们夫妻留了晚饭,梅夫人问小丫鬟胡妹儿:「老太太歇下了吗?」 胡妹儿说:「已经歇下了,小姐今儿睡在老太太那里。」 霍家太夫人仁厚,想让她的女儿去霍家陪着霍家大小姐。说是陪着霍大小姐,其实也是想让露姐儿去学点规矩,露姐儿过完年也十三了,再有两年便要议亲。 他们一家是小地方来的,在满京这遍地勋贵的地儿,想说门好的亲事,怕是不易。但若是跟着霍家大小姐,那就不一样了。 太夫人年前就提了这事儿,她当时舍不得女儿,就推脱说到年后。如今过了年,太夫人又提了,过几日霍家便有人来亲自接露姐儿。 他们家老太太舍不得了,所以,这几日露姐儿一直陪着她祖母睡。 「我知道了。」梅夫人点了点头,又说,「这里没什么事了,天也不早,你早点歇着去。」 「是,夫人。」 胡妹儿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夫妻两人后,梅夫人知道丈夫今儿又去了趟京兆府,便问:「老爷,怎么样?」 梅大舅从前在润州的时候,是润州州府衙门的捕头。他不但武艺高强,且刑侦能力也很强,曾帮着润州府尹屡破奇案。别说梅大捕头在润州城内是知名人物,便是与润州相近的几座城池,他也是有些名气的。 梅大舅对自己有信心,所以,他也没愁过说来了满京会找不到差事。 年前开始,就去京兆府了。只是,当时京兆尹朱大人一直以要过年为由推脱。过完年后,他又去了几回,每回不是见不到朱大人,便是朱大人再三以别的理由推脱。 其实他心里也明白,怕是那朱大人并不想他进京兆府。 「我想,我还是去别处谋差事吧。」梅大舅虽然嘴上没说,但心里的确是不高兴的。 想他在润州的时候,深得府尹重用,如今来了满京,却处处碰壁,心里有个落差在,自然不会好受。再说,他不是那种一事无成的人,之前有政绩在,如今只是想求个机会,却还被人拒之门外。 「合开,这事不着急。反正咱们既然决定留在京城,以后日子长着呢。眼下遇到点困难,咱们慢慢走过去就是,不必太过放在心上。」 合开是梅大舅的名字。 梅合开八尺男儿,倒不想让妻子替自己担心,所以握住她手道:「你馆里事情已经很忙了,就不必担心我的事儿。我有功夫伴身,就算去不了京兆府,也大有别的地儿可去。」 梅夫人夹了筷子菜送进丈夫碗里:「先吃饭,吃完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又是美好的一天。」 而此刻,齐王府齐王殿下李启茂书房内,着一身素色绣银线龙纹图案的齐王殿下,正坐在书房内的长条书案后面看书。案头点着两只手臂粗的蜡烛,烛油滴落,发出「噗嗤噗嗤」的响声。 齐王似是有心事,略蹙着眉,目光是落在手中握着的书册上的,但其实心早飞走了。 这时候,书房门被人轻轻扣了两下,齐王闻声忙搁下手中握着的书卷,略扬声道:「进来。」 王府的管事太监芮福推门走了进来,驼着腰背说:「王爷,老幺来了。」 「让他进来。」 言罢,齐王已经起身,从书案后面走到一旁窗下坐了下来。 叫老幺的,是一个四十左右的男子。中等个头,却是十分精壮。 「属下参见主公。」老幺跪了下来。 v第五十九章 「起来回话。」齐王说完,抬眸看了眼立在一旁的芮福。 芮福会意,立即行了安退了出去,顺便关上了门。 老幺站了起来说:「主公吩咐属下暗中盯着梅宅,这些日子,属下一直藏匿在梅宅附近。并且,也让老九亲自去了一趟润州打听了些情况。霍伯夫人的这位娘家舅舅,之前在润州的时候,是深厚百姓爱戴的,润州府尹对他也十分看重。可以说,这位梅捕头帮助润州府尹破了不少案子。」 「后来,听说是霍伯夫人写信回去,请他们上京来的。只是,梅捕头从年前开始往京兆府跑,想在京兆府谋个差事,但那府尹大人却……一再推脱,似乎并没有看得上梅捕头。」 齐王薄唇略扯了下,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来,只轻声道:「朱令与袁家老二乃同科进士,如今霍家与袁家结了仇,梅合开乃是霍家三房的外戚,朱令自然不会给好脸色。若不是他尚还顾及着几分霍家的颜面,怕是早在梅合开第一次去的时候,就将人打发走了。」 老幺好一会儿没说话,但最终还是问:「属下不明白,这霍伯爷……以前霍老侯爷还在的时候,霍家三位爷可都是跟随老侯爷上过战场的。霍三爷虽则不比两位兄长立的战功多,但就属下知道的那场谷门关之战,霍三爷以一千甲兵智敌北秦八千……鼓舞了军心,最终让霍家军转败为胜……」 「那时候霍三爷,才十六岁。」 「那般睿智有胆识又有谋略的人,如何瞧着也不是那种会由着自己夫人任意妄为的。先是霍伯爷在居一品动手打袁家人,之后,又是霍伯夫人状告霍姑奶奶,这是与袁家为仇。」 「若他是故意与袁家为仇的呢?」齐王瞥了眼老幺,这才道,「霍三,绝对比他父亲跟两位兄长聪明。而且,日后是友军还好,若是敌军……怕是很难对付。」 老幺说:「有霍伯夫人在,这霍三爷将来一定会为王爷您所用。」 「不好说。」齐王并不这么乐观。 那日在父皇勤政殿内,苏氏的样子,总让他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哪里奇怪,他也说不上来。 之前利用的,是她对自己的一片痴心。如今她替霍三生了个儿子,两人朝夕相处,日久生情也不意外。只是他不知道,她的心会不会变得那么快。 「主公,您是在疑心霍夫人吗?」老幺问。 齐王却又摇摇头:「暂时还没有。」又说,「梅捕头的去处,你去安排,这个人我要了。但是你记住,事情办得妥当些,别叫人看出端倪来。」 「是,属下一定将事情办好。」 冬去春来,天气一日日暖和了起来。转眼便到了三月,霍家人身上的大孝也除了。 守孝虽说守的是三年,但其实守满两年零一个月就算是三年。到今年三月,恰好是老侯爷英勇牺牲二十五个月。 褪去重孝后,整个伯府似乎热闹了不少。夫人小姐们从前都是穿素色的裙衫,如今偶也会换几件颜色鲜艳点的衣裳穿了。 入了春,按着府上的规矩,上至太夫人下至丫鬟婆子们,按着各自份例都该做几件新衣裳的。这事儿方嬷嬷一早便提醒过苏棠,苏棠也喊了府上的绣娘去过,让她们去各房给各位主子量衣裳尺寸。 两位爷跟大夫人二夫人衣裳尺寸没变,但是苏棠这一年竟然又长高了些。 倒也是,这具身子过完年也才十六岁,也还是会长一点的。绣娘来静轩阁替苏棠量尺寸的时候,恰好幸姑跟梅露也在,听到绣娘说三夫人似乎又见长了些,幸姑便捂嘴笑起来。 「三嫂怎么跟我和露姐儿一样,还在长个子。我们还是孩子,每年长些是正常的,可三嫂都生了笙哥儿了,竟然也还在长个儿……这岂不是,岂不是很好笑。」 大房太过冷清,二房又太过严肃,所以,幸姑近来最喜欢往三房跑。 苏棠并没有将小姑子的话放在心上,还配合着她玩笑说:「在你三哥心里,我可不就还是个孩子嘛。」 这话说的有些让人害臊,苏棠自己面不红心不跳的,倒是将幸姑臊得一脸羞红。不过,幸姑嘴巴也挺厉害的,立即就说:「哼,三嫂尽在我面前说这些没羞没臊的话,小心我去告诉祖母老人家,让她罚你。」 苏棠却冲幸姑露出个坏笑来:「等你将来嫁了人,就明白了。」 「我不要跟你说话了。」幸姑是彻底被打败了,捂着脸就跑了。 梅露要跟着跑,苏棠却喊住了她。 虽说太夫人交代了,既然梅露住进了霍家来,一应吃穿用度都跟大小姐一样。大小姐一个月三两银子份例,她也是三两,大小姐每季裁做四套衣裳,她也是。 不过,寄人篱下,还是手头阔绰些的好。 「这里是十两银子跟两贯钱,你先拿着去用。」 一旁枸杞早将准备好的钱用红布装着拿过来了,等苏棠说了话,枸杞便递到了梅露跟前。 梅露却摇头说:「不,我不能拿你的钱。」 苏棠笑起来:「你我是表姐妹,怎么还跟我客气起来了?这钱你拿着,住在人家家里头,凡事没那么方便。日后若是有什么差事,只管差那些婆子帮你做,回头打发点钱就是。」 见梅露还在犹犹豫豫的,苏棠索性将钱亲自塞进她手里。 「这钱是我自己的,不是公中的,你放心用吧。」又说,「我们虽然打小没在一起长大,但毕竟是血亲,你若是有什么事儿,只管来找我。」 「多谢表姐。」梅露抱着银子朝苏棠福了下身子。 苏棠说:「你也不必这么多礼数,往后幸姑在我面前什么模样,你便什么模样。」 梅露抬起眼睛来,一双澄澈的大眼睛盯着苏棠看。苏棠从没见过这么干净的眼睛,便笑了起来。 「好了,你去玩儿吧。」 梅露走了后,秋娘抱着笙哥儿过来了,绣娘替笙哥儿量尺寸。 笙哥儿如今九个月大了,偶尔嘴里能模糊不清的蹦出几个字来。细细听的话,能听得出来,喊的是阿娘。 苏棠很开心,不过,平常也不忘教他喊爹爹。九个月大的孩子,其实有些时候已经有意识了,大人说什么,他都会跟着学。 笙哥儿很活泼,也认人。常常看到了娘后,就不肯要奶娘抱了。 v第六十章 苏棠从秋娘手里接过儿子来,按着手脚乱动不安分的儿子:「别动,给你量尺寸做新衣裳呢。小南瓜想不想要新衣裳?」 笙哥儿安静了会儿,又忍不住扭来扭去了。 吃了午饭,苏棠亲自抱着他去院子里走走消了会儿食。等再将人抱回来的时候,已经睡着了。 抱着儿子去了内卧,替他掖好被角,苏棠则揉了揉眼睛,往一边窗下的炕上走去。吩咐小丫鬟倒了茶来,她则盘腿坐在炕上,继续看看书,写写东西。 如今医馆已经经营起来了,有她舅母梅夫人坐镇打理,才短短一个月功夫就已经走上正轨,苏棠心中十分高兴。 她最近不但将前头霍伯爷书房里与医学有关的书籍都借了来,且还缠着霍伯爷,软磨硬泡,让他答应自己去朝太医院的太医家里借书。苏棠虽然平时是个女强人,但磨人的本事也是有的。 对付男人,她自是有一套自己的法子。 霍令俨实在嫌她烦,又想着去借几本书也不是什么难事,便去帮她借了。只是苏棠作得有些过头,彻底闹烦了霍伯爷,已经好些日子霍伯爷没有来后院儿了。 不过,苏棠根本不在乎。他不来还好呢,正好有时间忙自己的事儿。 霍家如今出了重孝,太夫人想着,得去寺里烧个香拜拜佛,求佛祖保佑他们霍家多子多福平安无事。 次日苏棠去请安的时候,太夫人就说了出城上香这事儿,且吩咐苏棠说:「这次去法华寺进香,需要在那里住上一日。一应需要准备的东西,你得事先准备好了。」 「是,孙媳知道了。」苏棠应着。 太夫人又说:「这次咱们家能去的都去,除了令呈跟几个小的留在家里外,连老三我都叮嘱了,让他跟人调个值儿,随我们娘儿几个一道过去。幸姑,还有露姐儿,也去。」 令呈是霍二爷的名字。 幸姑立即拍手说:「太好了,我这些日子跟露姐儿玩得好,正愁着万一分开了怎么办呢。」 二夫人却轻哼了一声说:「咱们家去进香,她一个外人凑什么热闹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咱们家什么人呢。」 声音不高不低,偏偏谁都听到了,就是太夫人没听到。 梅露羞红了脸,只缩了缩脖子。 幸姑冲她二嫂噘了噘嘴,然后握住露姐儿手来。 「没事,你别理她。」幸姑悄悄安慰。 苏棠回去后便开始着手准备,到了三月初八这日,一大早天还未亮,霍家所有人便都起床了。 法华寺在满京城城外,离京有些距离。一早起来出发,也得近中午才能到。怕晚上回来太晚不安全,所以太夫人早前几日便命人去跟法华寺主持打好招呼了,会留宿一日。 霍家女眷坐马车,霍令俨跟几个护卫骑马。 苏棠本来坐在车内打盹补觉的,却因为马车突然减速颠醒了过来。身子没坐稳,朝前倾了下,才睁开眼睛问: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跟随在外面走路的枸杞立即说:「回夫人的话,前儿遇到了孟国公府的马车,好似出了事儿。」 孟国公府? 孟家,不管是对原身来说,还是对现在的苏棠来说,其实都不陌生。所以听枸杞说是遇到了孟家的人,苏棠立即撩帘子探头望去,就看到不远处停着几辆比霍伯府还要略华丽些的马车,而那位霍伯爷,此刻也站在孟家人中。 苏棠眨了眨眼睛。 枸杞早跑着过去探了情况,又折身回来跟苏棠说:「夫人,孟家太夫人的马车陷沟里去了,出不来,三爷正在帮着想办法呢。」 前些日子下过几场雨,路上有些泥泞,古代又没有柏油大马路,车陷沟里也正常。 「扶我去看看吧。」 枸杞下意识看了眼苏棠,却是犹豫了一下。不过,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按着主子的吩咐,扶着她下了马车。 「夫人您小心些,路有些滑,不太好走。」 苏棠提着裙子,捡着干净的路慢慢朝孟家老太太的马车走去。而此刻,孟老太太人已经不在自己的马车上了,而是被霍太夫人邀请了过来,老姐俩正坐在霍太夫人的车上说着话。 苏棠走过去的时候,两位老人家正好瞧见了,霍太夫人便喊住了孙媳妇。 「你来,见过孟太夫人。」 苏棠闻声,忙略低着头走了过去,依着规矩福了身子说:「给老人家请安。」 孟太夫人望着眼前的这个穿着碧青色春衫的清丽少妇,有那么一瞬的怔愣。在她的印象中,这霍家三夫人,可不是这般端庄之人。 想这苏氏女是怎么嫁去霍家的,全满京怕是没人不知道。两年前自己的寿宴上,可是请了半个京城的勋贵做客,她与霍三的那桩丑闻,早传得沸沸扬扬了。 陛下赐婚,也不过是在羞辱霍家。 她原以为,能那般不守妇道做出那种龌龊肮脏事情来的女人,想来就算不是水性杨花,那也是个不安分的。却没想到,今儿见着了,倒是让自己十分意外。 孟太夫人走了神,霍太夫人看了她一眼,心里是满意的,笑着说:「老姐姐在瞧什么呢?」 霍太夫人如今越发对这个小孙媳妇满意,近来发生的一些事情,都让她对这个小户人家的姑娘刮目相看。老人家觉得她聪明漂亮,而且绝对可以做老三的贤内助,能够帮着老三一起重振霍家。 方才,她是故意喊了人来给孟家人瞧瞧的。 v第六十一章 霍家缩着脑袋过了两年,如今身上除了重孝,也不能再像以前那般夹着尾巴过日子了。她知道,满京的勋贵都在笑话他们霍家,她要让他们知道,霍家的这个媳妇,也不比谁差。 孟太夫人回了神来,忙笑着说:「真是个水灵的好孩子,快别拘着了。」 「多谢太夫人。」苏棠始终礼貌规矩。 行完礼后略抬起了脑袋,孟太夫人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只觉得眼前的这个孩子不管是衣着还是身上的那股子恬淡的气质,瞧着都让人舒心。 标准的鹅蛋脸儿,皮肤又白又细,眼睛大的恰到好处,眼皮特别薄,真是哪儿哪儿都好看。 「你去找你夫君吧,我与孟家老姐姐坐着说会儿话。」霍太夫人打发了人。 苏棠应了一声,退了下去,却听身后老人家道:「小夫妻关系好着呢,尤其是有了笙哥儿后,更是形影不离。别瞧我们家老三平时不爱说话,人看着也严肃,但特别疼他媳妇……」 走得远了些后,后面老人家再说的什么,苏棠没听见了。不过,她却低头眯眼笑了起来。 这老人家的心思,她自然瞧得明白。 曾经在孟家人面前丢了脸,如今可不得找回来么。再说,谁不知道霍三一心想娶的是孟四小姐啊,可却偏偏出了那样的事儿。老人家这样说,也是想让孟家老太太知道,他们霍家的孙子,是再不会肖想孟家的姑娘了。 「伯爷。」走得近了,苏棠喊了一声。 「你来干什么?」霍令俨皱了皱眉,目光在她已经湿了的绣鞋上睨了眼,又抬眸看了眼人,外头日光正好,她衣着颜色清丽,这般瞧着,十分赏心悦目,不过,霍令俨却似乎并没有精力去欣赏她的美,只略扫了眼人,就说,「你好好去马车里呆着,一会儿好了,就继续出发。」 苏棠却不肯,噘了下嘴故意磕碜他说:「我来看着你啊,你瞧瞧,孟家马车出了事儿,你多殷勤啊。我要是不看着你,你指不定跟谁眉来眼去呢。」 霍令俨抿了下唇,没说话,心里却是有些无语。 他已经想到了法子,吩咐了两家家丁继续推马车后,他才走到妻子身边来。依着他的脾性,明明是不会解释的,可此刻还是解释了两句说: 「路上遇到了,又是旧识,孟家此番除了几个家丁护卫外,并没有男眷跟着过来。那你认为,遇到这种情况,我该怎么做。」 态度虽然有些强硬,但语气倒是还不错。而且,他还能跟自己解释,算是将自己放在眼里的。 苏棠弯眼笑了起来,稍稍凑过去些说:「我也没有不让爷帮忙的意思,我过来,也是想看看,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不过看来,爷已经想到了法子,用不着我了。」 眼睛朝孟家另外两辆马车瞥了眼,苏棠继续说:「孟家老太太带着孙女们去进香,孟四小姐肯定也在。爷您曾经对四小姐的感情,怕是全满京没人不知道吧?也怪我,当初害你在孟家面前丢了脸。」 「说是怕你跟别人眉来眼去是假,我是来给爷撑场面的。」 霍令俨状似并没有将她说的话放在心上,只蹙了下眉心,垂眸望着人说:「不需要来这些虚的。」 「是吗?」苏棠回身朝老太太那里看了眼,又道,「可是,方才我过来的时候,咱们家老太太特意将我叫了过去。还在孟老太太面前夸我,说我跟爷感情特别好。」 「我想着,祖母老人家想必是在意这些的。」苏棠略严肃了些,倒也真的是想让老人家开心些,便说,「就算不装着夫妻情深的样子,那也不能让老人家在孟老太太面前丢了面子啊。」 「你若是对我爱答不理的,孟家人还以为……你此番心里依旧装着孟四呢。」苏棠一哆嗦起来,就喜欢说个没完,「不管爷心里怎么想的,反正,我是觉得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爷,马车出来了。」常安喊了一声。 另外,也有孟家家丁小跑着过来了,朝着霍令俨抱手弯腰行了礼说:「多谢霍伯爷搭手相帮,小的在这给您行礼了。」 「还要赶路,无需这般多礼,去扶了你家老太太上车吧。」 「是。」那孟府家丁立即走开了。 霍令俨望着面前的小娘子,又望了望这泥泞的路,二话没说,只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苏棠万万没想到他会这样,怕摔着,手本能环住他脖颈后,瞪圆眼睛盯着他看。 霍令俨却笑起来:「这不正是你想的吗?」 「讨厌!」苏棠故意嗔一声膈应他。 本来还面含浅笑的霍伯爷,面色立即变了。只肃着张脸,也不说话。 苏棠知道,他这是被自己给膈应到了,心里竟然有些小雀跃。虽说她这具身子十分年轻,但她其实已经是二十八的「高龄」了,一个二十岁的人对她来说,就是一个孩子。 只不过,这个孩子有些早熟而已。 相处得久了,她也觉得这个人其实还挺好的。对自己不错,对自己家人也不错。只是她也不知道,等再过几年,他羽翼渐渐丰厚、手中权势渐渐变大后,还会不会这样保留着一点善意。 孟家也是去法华寺进香的,两家遇到,肯定得同行。 车队继续前行,孟家另外一辆马车上,三姑娘撩下帘子来说:「你们方才瞧见了吗?霍三竟然抱那个女的了。」 孟四没说话,孟五朝孟三眨了眨眼睛,嘴巴朝孟四那边努了下,才咧嘴笑着说:「当然看到了,怕只有四姐没看到吧?」 见孟四不说话,孟五故意点了她的名字。 孟四这才说:「人家帮了咱们,你们却还背后说他们的小话?回头小心叫祖母知道了,罚你们。」 孟五立即说:「只要你不告状,祖母老人家怎么会知道?哼,若是她知道了,就指定是你告状的。」 孟四不想跟她吵架,索性不再说话了。 孟三眨了眨眼睛,却是笑着道:「四妹说得对,咱们的确不该背地里说叨人家。不管怎么说,如今霍三哥娶妻生子了,往后再不会缠着四妹了。」 孟三不这样说还好,一这样说,孟五满肚子的委屈全来了。 v第六十二章 「还不是怪她,要不是她,霍三哥怎么会娶那个女人。我哪样不好了,论长相论出身,哪里比你差了?凭什么霍三哥眼里只有你,却没有我?」 孟五委屈极了,说着便哭了起来。 她是冲动的性子,更是不肯受委屈的性子。见孟四始终不说话,她又想着,凭什么自己要哭啊?于是又吵了起来。 「你就跟你那娘一样,都是狐媚子托生。你娘勾引了大伯,你便到处勾引别的男人。哼,你将来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孟五骂骂咧咧一通,出了那口气后,似乎心情好了些。 孟三望了望气急败坏的孟五,又望了望忍气吞声包子似的孟四,也不说话了。 不一会儿,老太太身边的老嬷嬷走到车边问:「老太太说,老远就听着五姑娘的声音了,问你们这是怎么了?」 孟三忙撩起帘子笑着说:「我们在闹着玩儿呢,还劳烦您老跑一趟。没事了,我们会注意着些小点声音说话的。」 老嬷嬷说:「老太太说了,姑娘们在家怎么着都行,但是如今出来了,又有外人在,得注意着些。」又说,「奴婢也知道姑娘们累,再忍忍,一会儿就到了。」 「我们知道了。」孟三应着。 等老嬷嬷走了后,她才抬手拍了拍胸脯,吐出一口气来。 那边孟五缩了缩脖子,也不再说话。孟四更是始终都安安静静的,自始至终那张绝美的脸上都没什么表情。 两家车马到法华寺的时候,已经是中午。 车马自有家丁们去安排,两位老太太带着姑娘媳妇们,先去了斋房用斋饭。吃完了斋饭后,有寺里的圣僧来安排着睡了晌午觉,等醒来后,孟霍两家则都被请着去了大雄宝殿。 蒲团早已被放好,孟霍两家的人跪下来后,便只默默诵经祈福。 先是诵经,紧接着便有德高望重的高僧来解读经文。孟霍两家都是提前派人来打了招呼的,所以,庙里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 女眷们呆在大雄宝殿内,有几个婢子跟着。另外几个老嬷嬷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去了厨房,打算帮着寺里的师父一起烧斋饭。两家都不是头回来法华寺了,与这里的僧人们都十分熟悉。 霍令俨来,是护着几位女眷的,只在大雄宝殿内烧了一炷香,便出去了。苏棠是头回跪这么长时间,膝盖实在受不住,便借出恭为借口出去偷懒了。 法华寺是京城周边数一数二的寺庙,格局大气恢弘,黄色的墙黑色的瓦,掩映在山林中。 方才又下了场小雨,空气清新。苏棠悠闲走在路上,却在拐角处瞧见了个熟悉的身影。她一惊,立即藏匿起来,然后放轻脚步慢慢靠近,直到找到了个适合偷听的合适位置。 那道熟悉的身影,正是她的夫君霍伯爷。而娇娇俏俏站在霍伯爷跟前的,则是一位十四五岁的年轻女子。 靠得近了些,苏棠清楚听到了两人的谈话。 「霍三哥,自从那年祖母寿宴上见过你后,就再没见过你了。也不知道,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年轻女子低着脑袋,羞得满面通红,声音又娇又嗲,透着点撒娇的意味。 苏棠一听这是有奸情的味道,嘴角不自觉弯了弯,明显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姿态。 久久未听到她夫君的答复,苏棠才准备悄悄探出脑袋去看,却听到男人平稳无丝毫感情的声线:「孟五姑娘,孤男寡女并不适合在这僻静无人之处独处。五姑娘若是无事,在下便先行离开一步。」 苏棠这才明白,原来这位是孟四小姐的炮灰妹妹——孟家五姑娘。 只是这五姑娘爱慕的不是她姐夫齐王吗?怎么这会儿又在这里跟霍家的人告白。 「我到底哪里不如她。」孟五似是急了,气急败坏,也不再故意捏着嗓子说话,只气冲冲问,「她有什么好的,我又哪里不好。」 霍令俨冷肃着一张脸,略显煞气:「孟五姑娘,还请你自重。」 孟五见男人凶了自己一句话拔腿就要走,忙追了几步上去,问:「如果站在这里的是四妹,是她对你说这些话,你也是这种态度吗?」孟五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咬牙切齿,似是恨极了谁似的。 霍令俨背对着孟五,却是面对着苏棠的。所以,苏棠可以清楚瞧见男人脸上的不耐之色。 「如果是孟四小姐,她根本不会说这些。」 孟五也没再纠缠,只捂着嘴巴哭着跑开了。经过霍令俨身边的时候,还故意撞了他一下。 结果男人身形丝毫未动,依旧稳如泰山般耸立着。倒是她,自己疼得龇牙咧嘴。 孟五哭着跑开后,苏棠见好戏没展开就结束了,觉得没劲正准备离开,却听身后传来声音道:「偷看够了吗?」 苏棠正张着嘴巴打哈欠,闻声吓着了,被自己口水呛得直咳嗽。 她转过身来说:「跪得太久了,内急,出来方便的。」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问,「爷在这里干什么?」 霍令俨知道她猫在这里有一会儿了,懒得戳穿她,只说:「既然已经方便了,便赶紧回去,省得祖母一会儿又差人来找你。」 「哦。」苏棠点点头。 正准备走,想了想,回过身来说:「其实我躲在这里有会儿了,方才孟五姑娘跟爷说的话,我也听到了。我只是没想到,人家姑娘芳心暗许,爷竟然会拒绝得这么冷酷无情。」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霍令俨对她怪诞的言行举止早已见怪不怪了。 「你身为我的夫人,现在这种幸灾乐祸的样子,也是你该有的姿态吗?」 苏棠说:「反正伯爷又不喜欢我,那是喜欢孟四还是孟五,又有什么区别呢?只要伯爷给我我想要的,别的我不在乎。」 「是吗?」霍令俨冷声反问,顺便负着手朝她走了几步。 正要继续问的时候,不远处枸杞匆匆跑了过来。 「见过伯爷。」略一福身子后,看向苏棠说,「老太太那边已经结束了,老太太不见夫人回去,叫奴婢来找。」 v第六十三章 方才苏棠想偷懒,所以没让枸杞跟着。 「好,我这就过去。」说罢,苏棠朝霍令俨福了下身子,十分规矩,「妾身告退。」 苏棠主仆走了,霍令俨却依旧立在原处。望着那抹渐行渐远的青绿色,他瞳孔缩了缩。 枸杞请着苏棠去了老太太晚上歇息的禅房,苏棠见有几位陌生的妇人在,忙低着头走到霍太夫人身边。 「孟家老太君你是见过的,这是孟大夫人。」霍太夫人指着个约摸三十多岁的绝美妇人对苏棠介绍。 「见过大夫人。」苏棠行礼。 「不必多礼,快快起来吧。」孟大夫人声音娇娇软软的,望着苏棠,眼里含着蜜一般的笑。 霍太夫人又指着另一个年岁稍微大一些的妇人:「这是孟家二夫人。」 苏棠还是依着规矩见了礼,只是这孟二夫人不若大夫人甜,肃着张脸,有些高傲。似乎是瞧不上苏棠的身份,但在苏棠朝她见礼的时候,她还是扯了下唇,勉强露出了个笑来。 「这是孟四小姐。」 听到孟四小姐的名号,苏棠立即望去。立在面前的,是一个约摸十四五岁的少女,少女生得娇艳如花,却是担得起原书里「倾国倾城」四个字。 只不过,却也没苏棠想象中那般惊艳。 若说孟四是倾国倾城的姿容,那她这具身子的皮囊,也不差啊。 「这是孟三小姐。」 苏棠又与孟三相互见了礼,比起孟四孟五来,孟三容貌就显得平庸了些。 「咦,小五呢?」孟太夫人扭头看了一圈,也没瞧见人。 孟三说:「五妹身子有些不舒服,先去歇着了。」说着一福身子,又道,「祖母,我去陪陪五妹吧。」 孟太夫人未疑有他,真以为是孙女今儿累着了不舒服,便同意说:「你与小四都去瞧瞧她吧。」 孟三却笑着说:「四妹妹方才跪了那么长时间,想必也是累着了,还是我一个人去吧。」 孟太夫人心里也明白,四姑娘五姑娘关系不好,一见面就吵架。想了想,也就算了。 「那你去吧。」孟太夫人说,「记住,但凡有什么事,立即来告诉我。」 「是,孙女记着呢。」 苏棠目光追随着孟三,心里猜度着,她怕是要跟孟五一起合谋陷害孟四。看过原小说的她,自然知道孟家几位小姐的脾性。 孟四生得美艳娇软,性子也是温软好欺负的,典型的白莲花人设。这孟五瞧着厉害,其实是个没脑子的,孟家几位姐妹,最坏的就是这个孟三姑娘。 孟大老爷原配顾氏死了后,续娶了顾氏娘家庶出的妹妹小顾氏,孟四就是小顾氏所出。而孟三,则是原配顾氏的陪嫁丫头所出。 这孟家上一辈的爱恨情仇,也有些复杂。概括一下大概意思就是,孟大老爷其实年轻的时候看上的是小顾氏,奈何两人身份悬殊且年纪差得也有些大。 孟大老爷原是铁了心要等小顾氏的,但耐不住太夫人严厉,以孝道往他头上扣。最终大老爷妥协了,娶了小顾氏的嫡出姐姐为妻。 顾氏身子骨羸弱,生下大姑娘后不久,就病了。她心里明白,若是哪天自己走了,自己的丈夫肯定会续娶自己的妹妹,到时候,可怜的是她的一双儿女。 所以,顾氏便让自己的陪嫁给老爷开了脸,那个陪嫁生下三姑娘后,被抬为了姨娘。 顾氏死后,孟大老爷守了一年孝,后来续娶了小顾氏。 孟三跟她姨娘一样,心比针尖,一肚子的算计。面上瞧着老好人,其实背地里耍尽了肮脏手段,最坏的就是她们母女。 原书女主跟她娘一样,都是包子,离了男人不能活的那种。所以,只要孟大老爷一不在家,她们娘儿俩就得受欺负。 孟三母女当然不会自己动手,而是挑唆着二房的五姑娘动手。五姑娘是二房的嫡出,生得也是花容月貌的,常常喜欢与四姑娘比。但凡四姑娘有的,她也是非得要得到。 苏棠不知道,方才外头孟五跟霍令俨说那些话,是不是孟三让她说的。孟三深知孟五嫉妒孟四,又暗示孟五去对霍令俨说这些,她明知道孟五会被打击。 她这样做,分明就是想火上浇油,更加刺激孟五。 苏棠觉得,自己多半猜得八.九不离十的。只是她只能猜出孟三的动机,却猜不出孟三到底想怎么利用孟五对付孟四。 想了想,苏棠觉得自己只能留在孟四身边,然后见招拆招了。 孟四是原书女主,头顶女主光环,而且,她将来可是皇后。若是与她结了好,只会对自己有利。 这般想着,苏棠便望着孟四笑。孟四本来在发呆,余光瞥到有人看自己,她立即望了来。 苏棠说:「四姑娘如今越发美艳夺目了。」 孟四跟苏棠这原身,其实没什么交情。不但没有交情,甚至还可以说她们是情敌的关系。 所以,当苏棠主动开口夸孟四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是诧异的。就包括孟四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位霍家三嫂子会主动与自己说话,而且,瞧着样子,并不像是故意挑衅找茬的。 孟四眨了下眼睛,才冲苏棠笑着道:「三嫂这样夸我,怎么都忘记了自己的容貌?你才是美艳夺目的。」 苏棠自然知道自己这副皮囊不错,这是原身父母的功劳。而且,她自己穿过来后,也有用心去保养,所以,此刻站在有倾国倾城姿容的孟四面前,她也自信是不差丝毫的。 不过,谦逊是美德。人家夸她可以,但她不能自夸。 v第六十四章 于是苏棠说:「若是没有四小姐比着,我或许还能谈得上有几分姿色。可如今有四小姐站在这里,我便是黯然无光了。」 当然,这还当着孟二夫人的面,自然不能只夸孟四不夸孟五。所以,夸完孟四后,苏棠立即又说:「中午进寺庙的时候,还瞧见一个与四小姐差不多大的孟家姑娘,想必是五姑娘吧?」 「都说孟家姑娘们才貌双全,德艺兼备,我今儿算是见识到了。」 「四姑娘美,五姑娘也美,三姑娘也是不差的。」夸完孟家的人,苏棠娇嗔道,「老祖宗,难怪您这么喜欢孟家的妹妹们呢。如今孙儿瞧见了,也喜欢得紧。」 霍太夫人明白这是孙媳妇故意说些奉承的话来缓解气氛,以及哄孟老太君高兴的。毕竟两年前,在孟老太太寿宴上发生那种事,也却是对老人家的不尊重。 「你既这么喜欢女孩子,不若自己生一个。」霍太夫人玩笑着道,「如今笙哥儿也大了,你们又出了孝,倒是不必再拘着了。」 苏棠脸适时红了下,低着头:「祖母,您在说什么呢。」 又说:「好几位妹妹都在呢,您不是叫她们瞧孙媳的笑话么。」 孟太夫人乐着说:「你这丫头长了张好嘴,难怪连陛下跟淑妃都喜欢你。」又看向霍太夫人道,「我可是听说了,年前陛下跟淑妃可是赏了她好些东西。要说跟她一般大岁数的小媳妇,谁有这样的殊荣啊?她是头一份。」 本来霍二夫人见苏棠说这么多话,就已经不爽了,现儿又提到宫中赏赐这事儿,更是戳了霍二夫人痛处。她一时心急,也忘了这是在哪儿了,朝天翻了个白眼,就低低骂起来:「马屁精!」 霍太夫人离得近,恰好听到了,横着眼睛看了她一眼。 二夫人立即低了头去,老实得像个鹌鹑,再不敢说一句话。 老夫人如今已经不当家,就懒得再应酬这些人情世故,于是起身说:「娘,您与孟老太君有些日子没见了,想必有不少话说。儿媳不打搅您,先告退。」 说罢冲二夫人使个眼色,二夫人立即起身。 「孙媳也告退。」 孟家那边,孟二夫人也起身说:「孙媳去瞧瞧小五,看看怎么回事,便也先走了。」 孟大夫人犹豫了下,倒是坐着没动。倒是孟四,许是有些困了,也站了起来说:「祖母,我也回去了。」 孟大夫人这才说:「那儿媳也先退下。」 小辈们都走了,霍太夫人笑着问苏棠:「你怎么不走?」 苏棠说:「祖母要是嫌弃我了,我就走。不过您要是不嫌弃我,我就赖在你们身边不走了。你们说你们的,就当我不存在,我给你们端茶送水。」 「端茶送水有丫头婆子们在呢,还不至于要你来。」霍太夫人笑了笑。 苏棠眼珠子机灵一转,立即就说:「那我给您捏肩捶背吧。」 说着,已经站了起来,走到了霍太夫人身后去。 苏棠推拿的手法是一级棒的,还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她跟着自己的员工一起受过专业的培训。老人家上了年岁,又不常运动,每到阴雨天气就浑身都痛。 请了不知多少名医来,也不管用。苏棠知道,老人家需要的是活络筋骨疏通脉络而不是吃药,所以,就自告奋勇去帮老人家捏过几回肩背。顺便,也给老人家按着方子调配过中药,吩咐了老人家身边的大丫鬟山茶,让她记得每天晚上老太太临睡前帮她打热水泡脚。泡脚时间不需要太长,差不多一刻钟就行。 老人家尝过几回甜头,就常常喊了苏棠过去。一来二去的,祖孙两人关系自然更好。 「我要是想你帮我捶背,有的是时间。现儿正好孟老太太在,你去帮她捏捏肩捶捶背,也让她晚上睡个好觉。」 方才苏棠刻意在这个时候说出这些话来,正是有这个打算。 自家人再夸她,外人没体验过,自然不会多信。但是如果让孟老太太尝了甜头,日后她往外头一说,那么她的知名度就上去了。这种免费打广告的机会,苏棠自然不会放过。 霍太夫人这样一说,苏棠立即就笑应着:「是,孙媳遵命。」 孟老太太原只以为是普通的敲腿捶背,倒是也没在意,只说这种事情让丫鬟来就行。但霍太夫人坚持说,这丫头的手法不一样,试试就知道了……孟老太太好奇,便笑着应下了。 只是没想到,果然是不一样,按哪儿哪儿舒服。 人的身体各个地方都有穴位,针对不同的病痛,自然按压的穴位也大不相同。苏棠大概问了孟老太太平时有哪些毛病后,便对症点穴,手上的劲儿也是轻重有度。 「这个力道可以吗?」苏棠一边按着老人家的肩颈,一边耐心问。 孟老太太拍着她手说:「你这丫头,真是长了一双好手。怪道你祖母这样夸你呢,原你还有这样的本事。」 苏棠说:「这些都是从医书上看来的,我人比较笨,看了好多书才学会的。老太太您若是觉得效果好,一会儿我写张方子,回去后吩咐奴才丫鬟们去抓药,每天晚上给脚泡个药浴,睡眠会更好。」 「这个法子真的有效,我试过了。老姐姐,难得这孩子有孝心,回头你也试试。」 孟老太太又扭头看向身后的妙人儿,细细打量她。在此之前,她只从别人嘴里听说过她,说的尽是些肮脏的字眼。再加上那回寿宴上的事儿,所以,起初对她印象不好。 可这半天功夫处下来,老人家忽然觉得,很多事情都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的。 她活了这么久,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而眼前的这个人,真诚中透着些许机灵,一点不像外面人嘴里说的那样。若说她是装成这样的,那么她也伪装得太好了。 老人家不愿以恶度人,所以她相信她就是好的。 「老姐姐,还是你有福气。」孟老太太对霍老太太说,「得了个这么贴心孝顺的好孩子,真是叫人羡慕。」 或许是霍太夫人知道外人嘴里自己的这个孙媳妇品行不好,所以,如今听到她被夸,自然十分高兴。这个孙媳妇好,哪儿哪儿都好,她想让全满京的人都知道。 「很多事情,都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的。老三媳妇这两年因为替她公公守孝,一直呆在家里没出门,所以外头人不知道她的好。如今出了孝,往后很多酒席应酬,还得她去呢。」 又炫耀说:「她婆婆管了家这些年,实在受累了。如今见她是这样聪明稳妥的,直接将管家的大权交给了她,自己过清闲日子去了。她虽说年轻了些,有些时候行事不够稳重,但好在态度不错,肯学。」 v第六十五章 「往后日子还长着呢,将来会越来越好的。」 孟太夫人也附和说:「是啊,守得云开见月明,往后的好日子……长着呢。」 苏棠心里还是想着孟四的事情,所以在两位老太太那里呆了会儿后,就寻了个借口出来了。寺院里给两家女眷安排的禅房都离得近,苏棠回了自己屋里,差人去打听了孟家的情况。 而此刻,孟五还在生气,孟三陪着她。 「凭什么!凭什么!」孟五似是钻进了死胡同里怎么都走不出来似的,「我哪里不好了,她有什么好的,为什么都喜欢她。」 说来说去还是那几句。 孟三坐在一旁,不怎么说话,只在适时的时候插几句嘴。说的,大多也都是四妹妹哪里比得上五妹妹,四妹妹不过是大房的续弦所出,五妹妹可是二房原配嫡出,如何比得上。 但孟五根本听不进去这些,只哭丧着脸说:「可是几位王爷就要选妃了,他们都喜欢她,到时候肯定都选她做皇子妃。她做皇子妃,我若只随便嫁个勋贵,以后岂不是一直要被她压着一头?」 想想以后她高高在上,而自己却只能跪着仰望她,孟五就犹如锥心蚀骨般。 孟三凑近去了些:「凡事都不是绝对的,谁说她就一定能嫁皇子?说不定……到时候嫁给齐王殿下的,是五妹妹你呢。」 「三姐什么意思啊?是在取笑我吗?」孟五斜眼睨着孟三,眼睛都是红的,「只要眼不瞎的,都看得出来,齐王喜欢的是她。他不喜欢我,怎么可能抛弃她选我呢。」 孟三又坐正了些,倒也不明说,只暗中点拨道:「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尚且注重女子的贞洁,何况是皇家呢?如今四妹妹国色天香冰清玉洁,自然是人人争相迎娶,可若是她毁了清白呢?」 「就算不是毁了清白,哪怕是像这样的荒山野岭,她独自在山里呆一个晚上……说出去,名声也是不好听的。」 孟三状似不在意说出的话,却是让孟五幡然醒悟。 她怎么没有想到。 三姐说得对,若是老四失了贞洁,那齐王哥哥不就看不上她了么?退一步来说,就算齐王还是不嫌弃她,可只要这件事情往大了闹去,闹得全满京的人都知道,就算齐王不要脸面,那淑妃娘娘也绝对是要脸的。 孟五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法子,她真是恨不得即刻就有头狼将孟四叼走才好呢。 孟三故意说:「五妹,我只是随口乱说的,你不会是真的有这个想法吧?你快些打消这个念头,咱们都是自家姐妹,关起门来吵吵也就算了,哪能真的背地里动这些手脚。」 孟五才不会听孟三的,她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不过,面上却不会露出半分来。 「我怎么会?」孟五梗着脖子说,「我就是不喜欢她,可我只是嘴上说说,何曾做过对不起她的事儿了?」 孟三笑起来,拍了拍孟五的手:「我就知道,咱们五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最是善良了。」 孟五目光却晃了晃,有些迟疑着问:「可是三姐……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如果老四真的宿在深山几晚上的话,万一她名声臭了,真的就能行吗?那个……霍三哥他媳妇,不也是……」 「那怎么能一样呢,霍三是霍家的人,在当年,那可是陛下的隐形敌人。陛下是因为讨厌霍家,这才故意下旨赐婚的,你真以为是奖赏啊?真傻。」孟三笑着,继续说,「而齐王是皇家的人,陛下怎么可能会允许皇家的儿媳妇不贞呢?」 「原来如此。」孟五豁然开朗。 孟三满眼算计的瞥了她一眼,而后起身拍了拍手说:「时间也不早了,今儿赶了半天的路,又跪了半天,实在是累。五妹妹,你早些休息,我也回去歇着了。」 这正合孟五的心意,孟五忙说:「那三姐姐慢走,我便不送三姐了。」 走了几步,孟三突然才想起来什么似的,又折身回来说:「对了五妹妹,来的时候我就知道,这山上蚊虫多,晚上怕是难以入眠。所以,特意带了些安神香来。这安神香有助睡眠的功效,你若是睡不着,可以多点一些,很快就能入睡。」 孟五心思在别处,所以,并没有将孟三的话放在心上。 孟三抿嘴笑了笑,吩咐自己的小丫头拿出一包来。之后,才转身离开。 孟三走后,孟五一直来回在房间里徘徊。外面僧人送了晚饭来,小丫头端了饭进来喊主子吃饭。 「别烦我,我不想吃饭。」孟五心情不好,语气也很凶。 那小丫鬟说:「小姐,您先吃点东西吧。刚刚三小姐说了,这里是深山老林,晚上蚊虫多,您一会儿吃了饭点了三小姐给您的安神香,想必很快就可以入眠了。」 那丫鬟顿了一瞬,又慢悠悠说:「三小姐说……这安神香可管用了。只要点上一点,哪怕是再没困意的人,也能立即就昏睡过去。睡得沉,外面不管是打雷下雨还是敲锣打鼓,都听不到。」 「你说什么?」孟五眼睛一亮,继而有些兴奋的笑了起来,「你再说一遍。」 「小姐,您怎么了?」那丫鬟皱着眉心,一副十分不解的模样。 孟五却已经想到了法子,忙撩起裙子来坐在桌边,高兴地说:「我要吃饭,一会儿去四姐那里。」 「去四小姐屋里?」那丫鬟诧异,「这么晚了,您去那里做什么?再说,小姐不是……」 「本小姐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了?」孟五凶完丫鬟后,拿起筷子夹菜吃,才送进嘴里,又吐了出来,「难吃死了,不吃了。」 丫鬟劝着说:「寺庙里都是素的,小姐您忍忍,等明儿回去您想吃什么都行。」 「算了,就饿着一顿不吃,又饿不死。」孟五扔了筷子,望了望外面天,见天色已经一点点沉了下去,她起身说,「走,去四姐那里。」 「小姐。」小丫鬟忙拔腿跟了过去。 孟四屋里,孟家大夫人也在。母女两个,此刻正围着一张木质小方桌吃饭。 看到孟五来了,大夫人忙笑着搁下碗筷,打招呼说:「五姑娘来了啊。」 大夫人在,孟五倒是挺乖的样子:「大伯母。」 喊了一声,笑着坐了过去。目光扫了眼桌子,见是和自己一样的晚饭,都是青菜豆腐,孟五撇了下嘴。 v第六十六章 「你吃了吗?」 「不想吃,一点味道都没有。」孟五嫌弃说,「所以,过来找四姐姐说说话。」 大夫人知道这二房的小五素来与自己女儿不睦,所以,眼下见她竟然主动找来,十分高兴。 「那你们姐妹说说话,我去老太太那里看看。」大夫人这些年来,为了讨孟家老太太欢心,也是下了不少功夫。常常有事无事的,就去老人家那里,端茶送水这样的活儿,她都干,就是为了让老太太可以喜欢她一点。 苏棠回自己屋里后,便差枸杞暗中盯着孟四。并且叮嘱枸杞,不管是发生何事,都不要打草惊蛇,立即回来禀告她就行。 枸杞一直暗中盯梢,直到天完全黑透了后,才匆匆跑进来说:「夫人,不好了。」枸杞尽量让自己平复心情,「夫人差奴婢盯着孟四小姐,奴婢一直暗中盯着。傍晚的时候,孟家五小姐去了四小姐屋里,之后大夫人出来了,去了孟老太太那里。原一直好好的,只是方才……方才奴婢瞧见,孟家五小姐身边的丫头,背着四小姐偷偷摸摸往后门走。」 「看着样子,像是干坏事的。」 苏棠吃完晚饭后,就一直抱着本书坐在床上看。闻声,立即将书阖上扔在一旁,利索跳下来,穿上鞋子。 「走。」苏棠忙往外面去。 枸杞犹豫着,还是劝着说:「夫人,这事儿怕不是什么好事儿,要不……去告诉老夫人吧?」 「来不及了,我跟着去看看怎么回事。」苏棠忙不迭推门跟了出去。 枸杞见主子主意已定,便也没再劝,只也跟了去。 法华寺后门,有个很小的偏门。这里僻静人少,孟五与其丫鬟两个开了门后,孟五留在门内,只吩咐那丫鬟说:「你多走几步路,将她扔得远一点,太近的话,他们很快就能找得到。」 想了想,又挣扎着补充了一句说:「我只是想让她在外面露宿两天,也没想她受伤。小霜,你记好了,你走的时候用些树叶子将她遮盖好了,免得被恶狼叼了去。」 「奴婢知道了。」叫小霜的丫鬟立即走了出去。 等小霜走后,苏棠故意捏着嗓子学了两声怪叫。孟五吓着了,忙不迭往回跑。 苏棠见状,这才急忙忙跟了出去。这法华寺出了门就是山,苏棠主仆不过才错过一会儿功夫,再跟出来,竟然就看不到那丫鬟的身影了。 「肯定就在这附近不远,咱们找找。」苏棠严肃起来。 枸杞也知道这是件很大的事情,不敢有片刻怠慢。 那边孟五跑回去后,一直左立不安等着小霜回来。可她等了很久,却始终没有等到小霜。孟五心中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她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要坏事。 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找找的时候,外头忽然有人大喊起来:「不好了,四小姐不见了。」 孟五一惊,手上捧着的一个杯子立即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恰好这时候,孟二夫人推门走了进来。 四小姐不见了,孟二夫人担心自己女儿,所以立即过来看看。 「怎么了?」 「娘!」孟五以前也就是嘴巴毒辣了些,但却没有做过这么大的坏事,眼下见事情已经往坏的方向发展,她忽然就害怕起来。 「出了什么事?」见女儿脸色不对劲,孟二夫人忙问。 孟五吞吞吐吐的,想说却又不敢说,只「我,我,我……」了很长时间后,才道:「娘,我让小霜将老四跟她的丫鬟迷晕了,然后趁着天黑,我,我让小霜背着她去山林里了。小霜本来应该回来了的,可是这么长时间了,还不见回来。」 「娘,这可怎么办?等他们抓到小霜,肯定就知道是我做的了。」 孟二夫人沉着张脸,严肃得有些吓人。 「你怎么这么糊涂。」 孟五却哭了起来:「我也不想的,可谁让她那么讨厌。我只是想吓唬吓唬她而已,没有真的想怎么样。娘,现在怎么办?她会不会真的出事了?小霜会把我供出去吗?」 孟二夫人皱着眉,想了会儿才说:「娘知道了,你先睡吧。不要想太多,就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出来,记住了吗?」 「可是……」 「没有可是。」孟二夫人语气拔高了音量,「这事跟你没有关系,小霜娘来解决。」 孟五眨了眨眼睛:「娘……要怎么解决?」 孟四醒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她晕了几个时辰,头还很疼,又刚刚清醒过来,根本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里,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四周是陌生的环境,偶尔还有几声狼的叫声传来,怪瘆人的。 当孟四发现自己置身在哪里的时候,吓得连忙往后退。听到动静,苏棠看了过去:「四小姐醒了?」 「霍三嫂?」 虽然已经是深夜,但是苏棠在附近抱了柴火来烧,此刻两人周围亮堂堂的。早春的夜还是很冷的,孟四又是昏睡了几个时辰,娇滴滴的大小姐此刻脸色发白,瞧着样子不是太好。 「我们……怎么会在这里?」孟四朝四周望了望,「这是哪里?」 苏棠始终坐着烤火,加柴火,身子没动。她是好不容易才将这些柴火点起来的,很可能两人要在这里呆一夜,所以,这火是万万不能熄灭的。 「这是法华寺后山,但是具体在哪里,我也不清楚。」苏棠说,「我是晚上起夜的时候,看到有人鬼鬼祟祟从你屋里出来。一时好奇,就跟着过来了。」 「可谁想到,一路跟着竟然就跟到了这里来。出了寺庙,外面都是山,山形复杂路也不好走。再说,现在天又黑漆漆的,看不清路的话,很可能滚下山去。所以为了安全考虑,只能先呆在这里。」 「我想……很快他们应该就发现你失踪了,会来找的。」 v第六十七章 苏棠没有直说是孟五算计她,不过她想,就算她不说,这孟四心里想必也清楚吧。如非必要,她不想树敌。所以,孟家几位姑娘的恩恩怨怨,还是她们自己去处理得好。 「哦……原来是这样。」孟四轻轻应一声后也不再说话,只双手抱着膝盖,下巴搁在手背上,盯着烧得「噗噗」响的柴火看。 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态度的冷淡,孟四忙又说:「多谢霍三嫂救了我。」 「不客气。」苏棠笑着,透过橘黄色的火光看过去,「举手之劳而已。」 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本来就害怕的孟四,更是吓得本能往苏棠那里靠去。苏棠想着该是枸杞抓着那丫鬟过来了,便安抚着拍了拍她肩膀说: 「不必害怕,是我的丫鬟枸杞。」 说罢,苏棠稍微拔高了音量喊着:「枸杞,是你吗?我们在这边。」 方才她们主仆两个追到那丫鬟跟孟四的时候,一不留神,让那丫鬟给跑了。苏棠想着,这丫鬟可是关键人物,若是叫她给跑了,那孟四这亏岂不是白吃了? 虽然她不想过分插手孟家的事情,但是人帮都帮了,不能只帮一半。所以,苏棠便让枸杞去追人,而她自己则呆在原处等。 「夫人,是奴婢。」 应了一声后,枸杞就拖着那个叫小霜的丫鬟出现了。 那丫鬟虽说身形也不算娇小,但奈何枸杞生得五大三粗,那丫鬟根本挣脱不了。枸杞架着人过来了,走到自己主子跟前后,将那丫鬟往地上一推,丫鬟便跌摔在地上,正好摔在孟四跟前。 「小霜……」她语气冷漠又有些失望,「原来真的是五妹妹要害我。」 虽说之前她心里已经猜着了,但因为没有看到人,所以不敢确认。如今五妹的贴身丫鬟就在眼前,她是不想认也得认了。 小霜忽然在孟四面前跪了下来,双手扯着孟四裙角,哭着道:「四小姐,您饶了奴婢吧。奴婢求您了,您就饶过奴婢吧。」 「奴婢也不想的,可奴婢不过只是个奴才,主子的吩咐,奴婢不敢不听。」小霜哭着,可怜兮兮的,「四小姐,其实五小姐没有想过要害了您的性命,真的。她就是……就是嫉妒四小姐您。她特意吩咐了奴婢,让奴婢小心着些,千万不要让这里的猛兽伤着您。四小姐,奴婢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句欺瞒。」 孟四冷眼睇着小霜:「如此,我还应该感谢你们家小姐了?」 小霜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孟四又说:「幸好我命大,叫霍三嫂给救了。如果不是遇到三嫂她们主仆,怕是此番已经叫你们如愿了。你们若是害我得逞了,你此刻怕就不是这副嘴脸了吧?」 小霜只跪着哭,不言语。 苏棠望了望跪坐在地上哭泣不止的小霜,又望了望一旁冷着脸端坐着的美人儿,苏棠心里明镜似的,却是没说话。 来找的人比苏棠想象中找来的要早,她以为,怎么着也得后半夜才能找过来。在她印象中,好像离开寺庙后走了挺远的路,其实她们所在的地方离寺庙并不远。 孟家这回带来的人不多,家丁和护卫加一起,差不多二十多个。孟四小姐寺庙里突然消失不见,法华寺主持也惊动了,立即派全寺的僧侣出来寻找。 当然,同行的霍家人,也来了。 率先找到人的,就是霍令俨亲自带领的霍府家丁。 只是霍令俨没有想到,自己妻子竟然也在这里。看到人的时候,他却是愣得停住了脚步,等缓过神来后,才重新朝这边走来。 看到率先找来的是自己的夫君,苏棠已经笑着站起来了。只是挂在嘴边的笑,有些意味深长。 「去告诉孟家管事跟寺院的大师父,就说,四小姐已经找到了,人安然无恙。让他们先回去说一声,免得孟老太太着急。」霍令俨侧头吩咐了一个家丁后,这才举步朝妻子走过去。 目光深深打探着,眉心打着结,目不转睛望着此刻本该已经歇下的人。 走得近了,他低声问:「你怎么在这里?」 「这事情说来话长,等回去我再细细说与爷听。」更深露重,纵然面前烤着火,苏棠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她说,「还是先回去吧,想必孟家人等不及了。」 霍令俨也没再追问,只是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替妻子披上。骤然袭来带着男人身上淡淡体香的暖,苏棠挠了挠耳朵,颇为有些不太习惯。 但还是道了声谢:「多谢伯爷。」 「回去吧。」这句话是霍令俨望着孟四说的。 说完后,他略犀利的目光朝一旁跪在地上的小霜扫了眼,吩咐身后的家丁:「将她押回去。」 跟着来的还有孟四的贴身丫鬟冬雪,冬雪忙将手中拿着的狐皮披风给自己主子披上。火光中,孟四朝霍令俨那边望了眼,后又看了看苏棠,没说话。 寺庙里,孟霍两家的人都没歇下。早有寺里的和尚先一步跑回去报平安了,霍令俨带着孟四回去的时候,两位老太太和几位夫人都在等着。 霍太夫人看到苏棠,着实松了口气,对自己孙子说:「你带着人才走,我便命山茶去她屋里了。谁知道,她跟枸杞都不在。方才还着急呢,怕她出事,好在随你一道回来了。」 与孙子解释一通后,霍太夫人又沉着脸看向苏棠:「怎么回事?大半夜,你这是跑去哪里了?」 训斥一番后,又加了一句:「你知不知道,你人忽然也不见了,我与你母亲刚刚多着急。」 苏棠便又简单将之前对孟四说的话跟自家老太太说了一遍,霍太夫人见是孟家的内斗,索性也不再插嘴。只侧过头去,笑望着孟老太太道:「老姐姐,怕是几位姑娘在闹着玩儿呢。所幸现在回来了,您莫要再生气了。」 孟老太太又不傻。闹着玩儿?这像是闹着玩儿的样子吗? 「小五!你跪下。」 方才人是霍三郎带人寻回来的,他们家小四之所以能够平安无事,也是亏得霍三夫人相救。眼下的情况,若是再避开霍家人处理这事儿,就显得有些生分了。 所以,孟老太太也没将霍家当外人了,直接当着霍家主仆的面,点了孟五的名。 孟五吓得直往自己母亲身后躲,孟二夫人搂着女儿说:「娘,您先别生气,许是两个孩子闹着玩儿呢。再说,害了四姑娘,于她能有什么好处?想必是误会。」 v第六十八章 「误会?」孟老太太气得猛地拍了下桌面,声音也骤然拔高几个音量来,「事实摆在面前,这能有什么误会?小五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别以为我不知道,她素来就见不得小四好。」 「只是以前家里的时候小吵小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如今……她竟然起了这样歹毒的心!」老太太气得胸闷,几度话都说不下去,却是硬撑着,「我哪天若是死了,就是叫你们给气死的。」 老太太话说得着急了些,连着咳了几声。老太太身边伺候的人,立即帮着拍背,就怕老太太一口气上不来倒下去。 孟二夫人这个时候也不敢再说话,只搂着自己女儿沉默着不吭声。坐在她旁边的大夫人,也是搂着自己女儿,她眼圈还红着,模样十分可怜。 「将这个丫头拖下去,乱棍打死。」孟老太太缓住那口气后,颤手指着跪在地上的小霜。 小霜一听,险些晕过去,但还撑着口气哭着求饶:「老太太饶命!老太太饶了奴婢吧。奴婢不敢了,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奴婢知道错了,奴婢真的知道错了。」 她以头撞地,额头都磕出血来了,也没人管。 「老姐姐,您先消消火,喝口水再说吧。」霍太夫人劝着,顺便亲自端了水递过去,「丫鬟怎么处置,回去再论也不晚。这里是寺院,不好脏了人家的地儿。」 孟老太太是一时气糊涂了,竟然忘记这里是寺院。 「先将她看管起来,明儿回去再罚。」 「还有这丫头……」孟老太太还在气头上,她是真的气孟五没脑子还心肠毒,平时小吵小闹的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可如今这样的事儿,她是绝对要严惩的,「这丫头与她的丫鬟一起看押起来,明儿带回去,让她爹爹好好惩罚她。」 「若是不好好打她几顿饿她几天,若是今天这样的事儿都能叫她逃过去,以后她什么样的事情做不出来?」 「都带下去,我不想看到她。」老太太指了两个自己屋里的婆子,严肃吩咐说,「你们亲自看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是。」两个婆子将孟五主仆押了下去。 孟二夫人没有想到人会这么快被找回来,而且她更没想到的是,竟然全程霍家这位伯夫人都跟着。从女儿那里得知消息后,其实她的人已经派出去了,若是她先找到人的话,这个叫小霜的丫头必然是活不了的。 但此刻,事已至此,她已经是做不了别的了。 回去后老爷若是知道此事,想必不会心慈手软。从前还有老太太护着些,如今连老太太都生气了,这丫头这回估计是少不得要挨一顿苦了。 孟二夫人既焦虑又头疼,她怎么就生了这样一个女儿? 「娘,儿媳身子有些不舒服,先回去歇着。」见女儿被人带走后,孟二夫人站了起来。 老太太对她也没个好脸色,只说:「小五做错了事情,你这个当母亲的,也是难辞其咎。等明儿回了府里,我第一个要罚的就是你。」 「是,儿媳知道错了,儿媳甘愿领罚。」二夫人不敢回嘴。 老夫人此刻正气二房,只不耐烦的打发她走说:「走吧走吧,省得站在我面前碍眼。」 孟三始终有些坐立不安,尤其是得知小霜也跟着回来后。而且老太太并没有即刻打死小霜,而是带了她一道回去再行惩罚。她就怕……小霜会管不住自己的嘴,将她供出去。 本来她的计划是,设计让小五害小四。这样一来,若是小四贞节不保名声不好了,小五这个罪魁祸首也逃不了罚。 到时候,趁着家里正乱的时候,她再暗中弄死小霜,也不会有人在意。可千算万算,她怎么都没有算到,计划中的事情竟然会有意外发生。 而这个意外,就是霍家的这位伯夫人。 正因为她的突然出现,搅了她早已筹谋好的一盘好棋。如今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说不定还会惹来一身骚。 孟三又急又躁,老太太喊了她好几声,她都没有听到。 「姑娘姑娘,老太太叫你呢。」孟三的丫鬟忙提醒。 孟三猛地惊了一下,但却沉得住气,只笑着看过去说:「怎么了?」 「你这是怎么了?」老太太虎着脸,「一个人坐在那里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神。」 孟三忙站了起来,回话说:「孙女刚刚一直在想着两位妹妹,四妹妹受了委屈,三妹妹一时糊涂做了错事……这里姑娘几个中,就孙儿最大,妹妹们出了这种事情,孙女也有错。」 「老太太您不罚我,这是疼我,可孙女自己心里愧疚。」 「难得你是明白人。」老太太倒是吃孟三的这番话,心里火气消了些,只说,「想来今儿你也受了不小的惊吓,再没两个时辰就要天亮了,你赶紧回去歇着吧。」 「是,多谢祖母。」孟三规规矩矩行一礼,退下去前,下意识朝苏棠那里瞄了眼,却忽然吓了一跳。 苏棠人还没走,此刻身上依旧披着霍令俨的那张狼皮披风,望过来的目光中似乎透着几分洞悉一切的锐利。虽则嘴角含着笑,但孟三觉得,此时此刻她的这个笑,更是冷森森的意味深长。 她不禁又思考起来,怎么就那么巧,她就跟着小四去了? 「今儿实在是亏得你们夫妻了,若不是你们,我们孟家百年的声誉,怕是就要毁在自己人手里了。」等人走得差不多后,孟老太太真心实意说,「你们俩的这个好,我会记在心里的。」 两人闻声已经都站了起来,霍令俨道:「这是晚辈应该做的。」 苏棠只乖巧站在一边,只笑着却不说话。孟老太太望着她,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这一天下来,她对这位霍伯府的小儿媳妇,可谓是刮目相看。 会说话会做人,凡事都做得恰到好处,让人舒心。 原以为霍家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娶了那样一位媳妇,如今看来,却是所有人都错了。这个小女子,怕是不简单。 一番折腾下来,已经是后半夜了,苏棠回去后赶紧抱着被子睡觉。自从穿来这里后,她已经彻底改掉了晚睡熬夜的坏习惯,早睡早起,的确不但精神好,皮肤气色也会更好。 她是个爱美的人,是个颜控,比较看重外在。所以,如果能多睡她不会少睡,能早睡她会尽量不晚睡。 第二日一早,苏棠醒来发现身旁还躺着一个人的时候,她吓了一大跳。明明记得昨儿晚上睡觉的时候是自己一个人,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v第六十九章 她说怎么起初睡觉觉得有些冷,后来渐渐就不冷了呢。敢情……她是拿他当熊布偶抱着取暖了? 霍令俨不出意外的没睡好,见人醒了,他皱着眉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朝身边望了眼,见她瞪圆眼睛看着自己,他解释说:「是祖母让我过来的,她不放心你。」 说罢,他已经套了搁在床边的皂靴站了起来,开始自己动手穿衣裳。 苏棠也伸手够了衣裳来穿,一边穿一边说:「那也真是够爷辛苦的,这床这么窄,您也睡得下去。」 望了她一眼,霍令俨说:「有你拉着拽着扯着,我掉不下去。」 这话说的就有几分较劲的意味了,苏棠也聪明,就是不答他的话。她怕接了他的话,他又要开始说教她睡没睡相没规矩。 苏棠没接话,霍令俨也就再没说这事。 穿好衣裳后,他走到床边坐下问:「昨天晚上忘了问你,你怎么就掺和到这件事情中去的?」 苏棠在扣中衣的扣子,这衣裳是好看,就是扣子多,穿起来麻烦。平时都是丫头们帮她穿的,倒是挺快,现儿丫头们不在,她只能自己耐着性子动手了。 「我昨儿不是都说了嘛,半夜起夜的时候凑巧看到了。」苏棠低着头说,手上扣扣子的动作没停。 对她的话,霍令俨是只信三分。 「是吗?那可真是巧得很。」他看了她一眼,见她只低着头忙,并不是很想说话的样子,霍令俨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挨得近了些,帮她一起扣。 苏棠抬眸看向他,见他眼皮滚动似有看过来的意思,苏棠立即又垂下眸子去。 她不敢与他对视,而且还离得这么近对视,怕心虚绷不住。 之后回了伯府,苏棠没有刻意去打探孟家的消息,不过,还是在去太夫人那里请安的时候,从老人家那里得知了消息。说是孟五被罚关祠堂抄经文一百遍,而那个叫小霜的丫头,被打死了。 全程都没有听到有关孟三的惩罚,苏棠想,或许孟家人根本不知道其实挑唆这事儿的人是孟三。 「那日法华寺一见,孟家老太太特别喜欢你。这不,特地打发了人来给你送了礼物。」正当苏棠愣神想着事情的时候,太夫人提到了她,「被差来办事儿的嬷嬷说了,孟老太太知道你喜欢医书,所以,就特意吩咐家里的人去藏书阁找了几本有些历史的医书来。这是老人家的心意,改日我带你上门亲自道谢去。」 苏棠忙起身,从山茶手里接过书来,眼里溢出笑。 「我很喜欢。」她是真的高兴。 说来也奇怪,以前家里逼着她学中医的时候,她看到医书就嫌烦。后来毕业后开始做生意了,生意中与一些老中医打交道,再回头去翻书查资料的时候,她就十分有兴趣了。 如今也是,如果只让她看书的话,她还是会嫌枯燥无味。不过,如果是为了生意研制药的话,她就会废寝忘食的投入。 她自己也有想过为什么会这样,后来总结了一下,觉得应该是有钱赚了她才有动力。 苏棠已经很久没去药堂了,古代大户人家的儿媳妇就是这点不好,不能够随时出门。出去一次,还得汇报申请,若是不批,她还就是出不去。 所以,自从医馆开张后,就全权是她舅母梅夫人在打理。现在的情况是,梅夫人打前阵,她主幕后,研究一些美白丸啊雪肌精之类的产品。 目前来说,也研究出一些成果来。所以,想过去一趟,与她舅母梅夫人再好好商量商量。 「夫人,表小姐来请安了。」 一大早,苏棠还在吃饭,就听说梅露来了。苏棠目光一转,就知道她是为着什么来的,便笑着说:「让她进来吧。」 梅露走了进来,朝苏棠请了福了下身子,才说:「表姐,我听幸姑说,你一会儿出去。」 「坐吧。」苏棠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你大早赶过来,早饭还没吃吧?坐下来一起吃点。」 梅露乖乖坐下来后,苏棠眼神示意一旁的小丫头给她盛粥,然后才对她说:「知道你有些日子没见过舅母了,就算你不来找我,既然我去找她了,也是会带着你一起去的。先吃早饭,吃完咱们就走。」 「多谢表姐。」梅露笑起来。 苏棠带着梅露一大早就出门了,没直接去医馆,而是去了青梧胡同那里。 她昨天晚上已经差了人去梅宅递了话,说是今儿会带着露姐儿回去。所以,梅夫人今儿早上走得迟,就是想在家等着见一见女儿。 而梅老太太,更是大早上便起来亲自熬粥摊饼做早饭,等着孙女外孙女来吃早饭。 「好香啊。」 人还没进后院去,苏棠老远就闻到了熟悉的早饭香味儿。说这味道熟悉,是因为在还没穿过来前,常常开车上班的路上路过早点摊铺的时候,闻到的就是这种味道。 她不禁感叹起来,还是这市井人家有烟火气啊。豪门虽好,却是等级森严,规矩也颇多了些。 最主要的是,活动不方便。 「是祖母烙的饼,可好吃了。」 梅露在霍家的时候,寡言少语,而且常常都是躲在幸姑身后。但是一回到自己家来,就快乐得跟林子里的鸟儿似的,蹦蹦跳跳,话也多。 冲苏棠说了一句后,梅露就冲进后院儿去了,老远都能听到她撒娇的声音:「祖母,姑姑,娘……」 院子里的桃树下摆了张矮方桌,桌子四周放了四张矮凳子。胡妹儿拿着扫帚在院子里扫地,庆婶儿在洒水,梅夫人则从厨房里端了粥饼出来,搁在矮桌子上。 恰好梅露推门飞奔进来,梅夫人高兴得不行。 「娘。」梅露扑进母亲怀里撒娇,梅夫人也搂着女儿揉她头发。 v第七十章 厨房里,梅老太太跟梅氏也出来了。苏棠走进来,笑着与大家打招呼说:「露姐儿在霍家可乖了,大家都说,露姐儿虽然小户出身,可一看就是有规矩的人家教出来的。可这一回来,就现出了原形来。」 又说:「不过这样挺好的,干嘛非得事事中规中矩。」 「来,你们快坐。」梅夫人拉着苏棠手,先请她坐。 苏棠说:「舅母客气什么,都是自己家里人。再说,外祖母还在呢,我可不敢先坐。」她挽着梅老太太手臂,扶着她老人家先坐了下来,「你们忙了半天,累不累啊?赶紧坐下来吃饭吧。我跟露姐儿,我们都是吃过早饭过来的。」 「那我还能再吃。」梅露说,「表姐小时候也很爱吃祖母烙的饼,表姐忘了吗?以前你还欺负我,明明自己的吃完了,非得抢我的吃,我可都记着呢。」 苏棠戳她脑袋:「我哪比得上你幸福啊,你瞧,外祖母舅母还有我娘,那么多人疼你。我就可怜了,一个人呆在京城,爹不疼,亲娘又不在身边,什么事情都是一个人。」 说起这个来,梅老太太少不得又要骂那苏通。 「这个苏异才,最好下次别让我再看到他,否则看到一次骂一次。」又说,「我看别叫什么苏异才了,叫苏异人得了,简直就不是人。」 苏棠不想本来好好的气氛叫一个苏通给破坏了,忙说:「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瞧我现在过得多好啊。大家都坐吧,不早了,赶紧吃饭。」 扶着老太太坐下来后,苏棠正准备坐,梅氏走到女儿身边,扯了扯她袖子,笑得憨甜:「娘……对你……好。娘会……对你好的。」 苏棠鼻子有些泛酸,抱了抱梅氏后说:「女儿也会对您好的,往后谁要是敢欺负您,女儿帮您对付他。」 梅氏就害羞的笑,也不说话了。 热热闹闹祖孙三代一起吃了早饭,苏棠跟梅夫人该要去医馆了,苏棠对梅露说:「我跟舅母走了,你在家陪着外祖母跟我娘。」又对梅老太太说,「我今儿一天都得呆在医馆里,等晚上的时候,过来吃晚饭,吃完再带着露姐儿回去。」 「这可太好了。」梅老太太特别高兴,已经琢磨着怎样准备一顿丰盛的晚餐了,「你们只管去忙,一会儿我就让庆婶儿上街割肉买菜去,晚上外祖母亲自下厨,做顿好吃的给你们吃。」 老太太有一手的好厨艺,年轻的时候常做饭,后来年岁大了后,家里儿女媳妇不再让她做。 如今下厨,倒是难得的一回,是大家的口福。 梅露最高兴:「我最爱吃祖母烧的梅菜扣肉。」 「好好好,给你做梅菜扣肉。」梅老太太摸着孙女脑袋,一副宠溺的样子。 当然,她也不会忘了外孙女爱吃的菜:「还有咱们棠姐儿爱吃的醋藕丸子。」 一大早都没有看到梅大舅,苏棠原以为他只是早上出去了,现儿都要走了,也还不见人,不由得问了一句:「怎么不见舅舅。」 梅夫人高兴地说:「如今他找到了差事,一大早天还没亮呢,他就出去上值了。」 「差事?」苏棠倒是挺高兴的,「那个朱大人松了了吗?」 自己舅舅的事情,苏棠多少知道一些。因为前阵子她跟袁家人打擂台,让朱大人难做,得罪了朱大人。所以,她舅舅几次三番去京兆府找朱大人谋职,都被拒在了门外。 她以为那朱林会一直记着这个仇呢,却没想到,倒还是松口了。 「不是京兆府,是郊防营。的确是远了些辛苦了些,可好在一般人都不肯去那儿,所以,晋升的机会就大。」梅夫人虽说心里的确是担心自己的夫君,但也想得明白,从小城里上京来的,想拼出一番天地来,哪有不辛苦的。 他们起步能这样,已经算是好的了。有住的地儿,有活干,有钱赚,还有丫鬟婆子伺候,又有什么不知足呢。 梅夫人心里十分满意,可苏棠脸上的笑却敛了些。她知道,这差事,多半与齐王脱不了干系。 看过原小说的她,自然清楚,这郊防营就是齐王殿下的一方势力。这郊防营的头头,是齐王的心腹,整个郊防营,将来都会为齐王所用。 不过,这都是很多年后的事情了。 因为有了这个小插曲,苏棠一路上都有些心不在焉,心里一直在琢磨着这件事情。如果她猜测的没错的话,齐王这个时候将她舅舅收入麾下,估计就是想用她舅舅来牵制住她。 也就是说,她舅舅现在就是殿下手中的一枚棋子。一旦她叛变了,他就会利用这颗棋子有所行动。 他是察觉出了什么吗?他是认为自己叛变了吗? 来到这里,他们两个总共不过才见两回面,一回是在一家成衣铺子,而另外一回,则是进宫面见陛下的时候。成衣铺子那次会面,她自认为没有露出什么马脚来,也就是说,如果他真的有所怀疑,只能是宫里见面那回了。 的确,那回霍令俨也在,陛下夸他们小夫妻感情好,怕是齐王殿下走心了吧。 这不是没有可能的,若她是齐王的话,也的确会有这样的疑虑。其实大部分女人素来求的就是一个安稳,有了儿子,夫家又待她不错,很难不爬墙。 若她不是齐王遣派到霍家的棋子的话,齐王也不会管她的私生活。可如今情况不是不一样么,若她反水了,那么为了表示忠诚,必然会将一切都告知夫家,到时候,就是平白给齐王树了一个强大的敌人。 她想,齐王是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如今将她舅舅弄到手下去做事,就是为了敲打她。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御赐贵妻》卷一 作者:桂圆 02、《御赐贵妻》卷二 作者:桂圆 03、《御赐贵妻》卷三 作者:桂圆 04、《御赐贵妻》卷四 作者:桂圆 05、《御赐贵妻》卷五 作者:桂圆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