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倒政敌以后 卷三》 v第01章[03.01] 【正文开始】 姬桑出了宫,坐上马车离开。一路行到国公府的门口,下马车后清冷的眉眼一扫,眼神定在墙角处。 一道削瘦的身影慢慢出来,走过来。 自从上次听了姬桑的话,董子澄一直在等。可是等来等去,只有越来越糟的传言。他心存侥幸愿意相信姬桑的话,然而他现在实在骗不自己。 侯府扶正一个孤女,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侯府的人都认定侯爷再也不会回来,要不然怎么可能如此轻率的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记为侯府的发妻。 他觉得被骗,觉得姬桑分别是在骗他。 「事到如今,国公爷还敢说侯爷会回来吗?」 姬桑的脸上依旧一片冷漠,「我说过,你要是信我她就一定会回来。你要是不信我,说明是你自己并不相信她会回来。」 「国公爷还在骗人?你说的会是什么时候,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什么时候呢? 姬桑清冷的眉眼柔和下来,儿子都回来了,当娘的想必很快就会回来。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再相见。 「快了吧。」 「到底什么时候?」 董子澄拦住他的去路,堵在国公府的门口。阿朴的手按在剑柄之上,被自家国公爷用眼神制止。 「我何必要告诉你。」 他为什么要告诉别的男人自己的女人什么时候回京,这个董子澄,要不是无归还算看重,他早就收拾了。 真是不知死活。 「你……」董子澄在他的威压下感到无力,他有什么资格要求信国公告诉自己。他到底是哪里不对劲,怎么会相信信国公的话。天下间最盼着侯爷出事的人,除了信国公还有谁。他真是糊涂了,被人耍了都不知道,还傻傻地相信对方说过的话。 「姬桑!你给我听着。要是侯爷真的回不来,我一定会替他报仇的!」 没有人回答他,对方给他的只有一个背影以及很快就闭上的国公府大门。他在石阶之下,双肩一垮无声地哭起来。 那个从黑暗中将他拉出来的男人,到底在哪里? 此时的晏玉楼正经受着天人交战,面前是采翠精心准备的饭菜,一边吃一边想着等会还要在院子里跑上几圈,才能把补进去的热量消耗掉。 如果有人问她生孩子之前和生孩子之后有什么区别,她一定可以说上半天。这其中的种种想象不到的事情,她都体会了一个遍。眼下最要紧的是,把身体恢复到生产之前的模样,甚至是还要清瘦一些。 对于她来说,最大的安慰就是平胸了。因为平胸,她以前能瞒过世人。也是因为平胸,生完孩子一碗汤药下去,她因为孕期稍微增大的前胸很快就扁了下去。 为了让自己以最合适的状态出现在世人面前,虽然她孕期没有长胖多少,但她出了月子后就开始瘦身大计,每天都在刻苦虐待自己,以求自己能以一个饱经苦楚的形象回京。 晏实守在院子外面,他是半个月前找到侯爷的。确切的说不是他找到侯爷,而是侯爷悄悄派人找到他,而且叮嘱他不许声张。 侯爷说自己伤了头和腿,被人所救后一直在养伤。 他总觉得说不出来的古怪,侯爷受伤后被人所救,不应该立刻通知他们吗?为什么采翠比他先找到侯爷也不告诉他,他觉得关于侯爷的事情,采翠知道不少内情。 看着自家侯爷在院子里跑,心里更是觉得诡异。身为一个忠心的随从,他知道主子的事情不能过问太多。侯爷不想他知道的事情,他不会打听。 临近年关,晏玉楼对自己的状态终于满意。 大雪扬扬洒洒落了两天,转眼就到了小年夜,整个宣京城白茫茫一片。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进了城,停在荣昌侯府的门口。 一身藏青大氅的晏玉楼下了马车,瞧着比出京之前清瘦不少,她看着匾额上的荣昌侯府四个大字深深吸一口气。 终于回家了。 晏实上前敲门,侯府门房裹紧袄子哈着热气开门。心里纳闷着几位姑奶奶都送过节礼,府里眼下只余妇孺,这小年夜里还会有谁来拜访。 大门打到半开探头一看,看到晏实惊得嘴都合不上,使劲揉完眼睛立马声音都带了哭腔。 「实爷,是实爷回来了。」 实爷都回来了,难道侯爷真的找不到了吗?眼里含着泪花,往晏实身后一看,待看到俊美出尘的男子,把鼻子一吸忙把门大开。 「侯爷……侯爷也回来了!」 「侯爷回来了!」 「侯爷回来了!」 下人们奔走相告,一时间侯府像煮开的沸水,处处都听到喜悦的声音。晏玉楼含笑往内院走,一路看着府里的草木假山。时隔一年归家,不免生出许多的感慨。 杜氏在屋子里听到下人们的声音,惊得从榻上下地,「是楼儿,是楼儿回来了吗?」 「老夫人,是侯爷回来了。」 冯妈妈从外面进来,脸上的笑容堆成了花,亲自打起帘子。很快一身风雪的晏玉楼便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采翠和晏实。 屋子里烧着地龙,与屋外的冰天雪地截然不同。晏玉楼随手解开大氅递给下人,朝杜氏行了一个大礼。 「母亲,儿子回来了。这段时间,让母亲忧心是儿子不孝。」 v第02章[03.01] 杜氏含泪将她扶起,左看右看像看不够似的,「瘦了……瘦了,我的儿你吃苦了!」 下人们也跟着抹起眼泪来,侯爷失踪后不光是老夫人难过,他们做下人的同样难过。一个府里的顶梁柱倒了,就跟天塌了似的。这段日子大家心里都隐约明白侯爷怕是真的没了,个个都埋头干活不敢往老夫人跟前凑。 如今侯爷回来了,他们是打心眼里跟着高兴。 杜氏拉着晏玉楼的手,「你回来了就好,回来就好。你不知道,你如今都做父亲了。快,快把大哥儿抱出来。」 晏玉楼适时露出疑惑的表情,杜氏把吴氏的事情说了一遍,「她对我们侯府有恩,可惜是个没福的,没能等到你回来。」 大哥儿很快被抱出来,小家伙还睡着。冯妈妈小心地递给晏玉楼,晏玉楼接过抱在怀里。孩子出月子几天后就被送回来,算起来他们母子分开已有一个月了。 一个月的婴儿变化极大,孩子的轮廓中已能看出她的影子。她抱着自己的儿子,看着他稚嫩的模样,心里软成一片。 急忙赶来的晏琬琰看到真实活着的弟弟,还看到弟弟抱着那个野种,心不出来的滋味。有喜有惊还有一丝失望,那丝失望很快被她抛开。 「平儿安儿,快,快去叫舅舅,你们的舅舅回来了,以后再也没有敢欺负我们母子。呜……」 她这一哭,有下人也跟着抹起泪来。 「舅舅……」 平儿安儿也跟着哭起来,一时间屋里哭成一团。晏玉楼下意识地看向怀里的儿子,这么吵的声音小家伙半点不睡影响依旧睡得跟小猪似的。 这孩子,淡定的样子倒是像他爹。 晏琬琰见她目光慈爱,心里一突,莫非这野种真是楼儿的种? 「楼儿,这孩子……」 「这孩子的生母吴氏难产而亡,拼着最后一口气把孩子生出来。先前我们都以为你回不来,我就做主把吴氏记为你的正妻,替大哥儿谋一个嫡出的身份。如今你回来了,这事你自己再定夺。」 晏琬琰被杜氏打断话,本就心里憋着气,等杜氏说完,她急道:「楼儿,娘当时一头想去,我们拦都拦不住。你说那吴氏的身份,给她一个贵妾的身份都是我们侯府仁慈,娘偏要抬她做正室。现在你回来了,你可得好好思量思量。」 她料定晏玉楼不会接受一个孤女出身的正室,再是生了长子又如何,也不可能做侯府的正室。之前大家都以为楼儿回不来,名分什么的也都是虚的。眼下楼儿回来了,日后定会娶妻生子,怎么能接受一个那样出身的发妻。 母亲糊涂,楼儿可不糊涂。 编出一个莫须有的吴氏出来,再将吴氏抬为正妻给儿子一个嫡出的身份,这个计划是早就安排好的。眼下晏玉楼已经回来,戏还是要做一番的。 她脸上恰当好处的表现出沉重,看着怀里的孩子凝着眉头沉思。所有人都看着她,等待她对此事的定夺。 良久,她叹了一口气。 「吴氏对我们侯府有恩,在那样的情况下抬为正室,母亲做得没错。我死里逃生,说不准是大哥儿带来的福气。他是我的长子,长子非嫡将来总是不易,是乱家之源。母亲安排得妥当,我看如此甚好不用再改。日后大哥儿有个嫡出的身份,便是我再娶或者不娶,谁都越不过他去。」 下人们心头齐齐一震,暗想着那吴氏真真是好命。一个孤女竟成了侯爷的发妻,无论以后嫁给侯爷的夫人是如何身份显赫的贵女,都要对着吴氏的牌位尊称一声姐姐。 大哥儿是正经的嫡出,以后新夫人生的儿子都越不过去。 「楼儿,这事非同小可,娘糊涂你不能跟着糊涂啊。」晏琬琰就是心里不美,凭什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能当侯府的正室,一个庶出的转眼就变成嫡出。她堂堂侯府嫡女却嫁进贫寒之家,母亲的心不能这么偏。 有下人都看不下去,虽然四姑奶奶是侯爷的亲姐姐。可四姑奶奶是出嫁女,没听说过哪个府上的出嫁女在娘家指手划脚的。 侯爷都决定的事情,哪有她一个姑奶奶置喙的份。 杜氏暗气四女儿不识趣,当下脸色不好,对晏玉楼道:「楼儿,你可想好了。有这层在,你以后姻缘上可能就没那么顺了。」 哪个世家的嫡女愿意给人做填房?一进门就是继室不说,前头还有嫡子。这还不算,关键是前头的夫人出身低贱,纵使侯府门槛放得再低,那也比吴氏高出不知多少。 世家养出的贵女们,大多心高气傲,必不能接受。 「是啊,是啊,母亲都回过味来了,楼儿你可不能犯糊涂。吴氏是什么身份,有她那样的发妻在,京里还有哪个世家愿意把女儿嫁进侯府?」 「四姐,此事我心中已有定数,你不用再说了。」 原本母女二人此番做戏是做给别人看的,心里是巴不得没人愿意嫁进侯府,那样以后晏玉楼不娶妻也是有原因的。 晏玉楼沉着眉眼,抱着儿子坐在榻上。 「婚姻之事,最是讲究一个缘字。我是死过一回的人,对这些俗世男女之事已经看淡。如今我膝下有子,便是不娶妻又何妨?母亲不必忧心,且将大哥儿好好养大,一切自有缘法。」 「这怎么行?」晏琬琰急得跺脚。 楼儿真要不娶,以后侯府岂不成了整个京中的笑话。她再是出嫁女,难免不会受人嘲笑。嘲笑他们侯府拎不清,把鱼眼珠子当宝贝。 晏玉楼冷了脸,这个四姐真是越发的让人不喜。 「我说行就行。」 晏琬琰惊了一下,看看自己的亲娘,又看看自己的亲弟弟。合着全家人现在都把她当成外人,她说的话都没人听了。她也是侯府的嫡女啊,怎么住进自己的娘家还跟寄人篱下似的,处处要看别人的脸色。 都不喜欢她,她何必呆在这里碍眼。脚一跺身子一扭,转身就离开了。平儿和安儿在后面哭成一团,被下人抱着追出去。 看到四女儿的做派,杜氏只有叹气的份。 「真不知她怎么养成这样的性子,好像全家人都欠了她似的。」 晏玉楼心道,四姐可不就认为全家人都欠了她。姐妹之中,唯有她嫁进寒门,她自觉受了天大的委屈,全家人都应该顺着她。 却不知,以她的心性也只能嫁进寒门。 不想再提不懂事的女儿,杜氏凑近来,「大哥儿还没取名字,正好由你亲自取。」 v第03章[03.01] 晏玉楼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手指轻轻戳一下孩子的嫩脸。「千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就叫修同吧。」 穿越千年,何尝不是几世修来的福报。能在这个时空与孩子的父亲同僚一场,又怎么不能算是罕见的缘分。 「修同,晏修同,好名字。」 杜氏脸露欣慰之色,取出帕子按着眼角。 怀里的孩子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对于母亲的气息孩子总有着与生俱来的熟悉。他虽小却是记住了母亲的味道,眼睛盯着看。 不到一会儿,他嗯嗯两声,大哭起来。 「侯爷,小公子许是饿了。」冯妈妈小声道。 晏玉楼把孩子递给冯妈妈,冯妈妈抱着去西厢找乳母。杜氏瞧着戏做得差不多,让下人们都出去。 采翠守在门口,母女二人这才说上体己话。 「让娘看看,冯妈妈不是说你养得不错,怎么瘦成这样?」 「我故意弄成这样的,娘是知道的。我重伤被人救走,这一年都在养伤,气色自然不会太好。您放心,我这看着瘦身子骨可是好的很。」 杜氏心疼不已,心里对小女儿愧疚难当。哪个女人生孩子不得精心养着,可怜她的楼儿不光是不能养着,还要把自己折腾得瘦一圈。 她这个当娘的看着,心里跟针扎似的。 「楼儿,是娘对不住你。」 「娘,你又来了。我早就说过了,眼下的日子是我自己想过的,我心中并无半点怨言。您看如今我不仅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还给您添了一个大孙子。」 侯府香火能延续,杜氏自是比谁都开心。瞒天过海这么多年,如今心里才算是瓷实了,就是觉得对不起楼儿。 「大哥儿的亲生父亲那边,不会有事吧?」 哪个世家不重骨血,要是信国公想抢回大哥儿,他们侯府不一定能争得过。万一信国公豁出去,楼儿怎么办? 晏玉楼现在有些明白姬桑为什么要在她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他定是怕她心中不安,把自己的把柄递到她的手里。他们彼此捏着足以让对方不能翻身的把柄,如果一方发难,唯一的结果就是玉石俱焚。 再者,她内心深处坚信他不会那么做。 「不会,他不是那样的人。」 「娘看他是个极守信用的人,也是怕万一……」 「没有万一,娘就放心吧。」 杜氏叹一口气,这才放下心来。 晏玉楼回来了,儿子自是跟着当娘的住到一起。杜氏对外称是自己年纪大精力不济,晏玉楼也有理由对外。无外乎对吴氏情根深种,如今妻子已逝,对于唯一的儿子要亲自养育。 一番洗浴后,采翠替她绞着发。 一边的摇篮里,大哥儿睡得香实。这么大的孩子,一天除了吃好像就是睡。听冯妈妈讲大哥儿比一般的孩子都乖巧,不怎么闹人。 寻常两个多月的孩子,可比这闹人的多。 晏玉楼一只脚勾着摇篮,慢慢地摇着。 外面响起冯妈妈的咳嗽声,采翠看一眼自家侯爷,然后放下布巾出去,晏玉楼弯着身勾着腰看着摇篮里的孩子。 「我的大哥儿,真是个乖宝宝。」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以为是采翠去而复反并没有回头,等到对方替她绞头发时她才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一回头,看到身后的男人,倒是不觉得意外。 「你还没看过孩子吧,快来看看。这孩子特别会长,长得很像我。」 像她才是最好的,要是像他的话保不齐哪天被人看出些什么,所以她才觉得这孩子会长,长到了她的心上。 姬桑听着她的话,清冷的眸落在那摇篮中的小家伙脸上。她说得没错,孩子确实更像她多一些,但五官之中也有他的印记。 「他可乖了,不怎么闹人,我看这性子八成是随了你。」 大概是天下当母亲的人都一样,都认为自己的孩子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孩子的。他们两人是大启朝最当权的两位重臣,在为人父母一事上却和所有的父母一样。 「我们的孩子,自是最好的。」 「对了,我给他取了名字,叫晏修同,你看如何?」 他的心柔软一片,轻喃着,「晏修同,千年修得同船渡,好名字。」 「大名我取了,我想着你是他的父亲,总得给你一些做父亲的权利。所以小名我没有取,府上都大哥儿大哥儿的叫着,你取个小名吧。」 「就叫康儿吧。」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我还以为你满腹诗书,给孩子取小名都得翻遍古籍取一个与众不同的名字,不想如此随意张口就来。」 「他还未出生时,我便想过许多名字,也曾如你所说翻遍古籍。初时我中意华美之字志存高远之词,每每想到一个寓意不凡的名字便将其记下来。后来他出生了,我听到传回来的消息,站在一片乌枝的桃林中,回忆着你们之间的种种。恍然惊觉,其实以你我如今的处境,唯康安二字最是宝贵。世间功名利禄皆是过往云烟,千古流芳亦是境中花月。所以我愿他一生康安,平顺喜乐。」 她玩笑的神色一收,诚恳道:「我错了,我方才不应该取笑你。」 「无妨,我给你赔罪的机会。」 v第04章[03.01] 「怎么赔?」 他重新拿起布巾,替她绞着发。一下一下说不出来的轻柔,像是对待珍宝般一绺绺地绞着。在她疑惑顿生之时,他终于回答了她的问题。 「今夜我不走了。」 「什么?你要留下来过夜?」她惊呼出声,立马反应过来怕外面的人听到,死死压低声音,「你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在我家里过夜,也太随便了吧?」 「你方才说要赔罪的。」 她一噎,什么赔罪。他分明是有备而来,怕是来之前就想好了。她倒是不介意两人再这样那样,就是觉得有些突然。就那么看着他,眼睛还眨了两下。然后伸出食指轻轻点在他的胸膛,使劲戳着,眼角微扬。 「这个……也不是不可以。就是你安排好了吗?不会有人发现吗?再者我刚生完孩子,可能以后再也不想生孩子了……我这么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手上的动作不停,轻「嗯」一声。 她长吁一口气,「所以今天可能不是时候,除非你保证什么都不做。」 即使他是真保证了,她都不敢相信。距离两人上一次亲密接触太久了,他一个男人忍到现在怕是再也忍不下去。不光是他,她自己都难保证自己不会主动。 「要不改日吧?」 「不用改,就从今日起。」 她一惊,这男人不会打算以后常住侯府吧?这日子一久迟早就露出风声,到时候宣京城里又该他们断袖的事。 「今天肯定不行,你也不能天天来。」 他脸一黑,大手顺着她的发滑到她的腰间将人从身后抱住,声音又低又沉,「我不天天来,但是今天我不会走。」 男人的气息灌过来,她的心开始乱跳。 「可是……」 「没有可是,我……来之前喝过药。」 她瞪大眼,不敢置信是看着他。他说的药不会是那什么男人的避孕药吧?这样清冷的一个男人,谁能想到他会做这种事。 「那……那可以。」 康哥儿闭着眼睛哭了两声,这孩子乖,哭是因为饿。外面的冯妈妈听到哭声,请示一声。晏玉楼让她进来,把康哥儿报走。 门一关上,桌上的烛火立马灭了。 外面抱着康哥儿的冯妈妈和采翠交换一个眼神,一个抱着孩子去找乳母,一个则神色戒备地守在门口。 内室内,传来晏玉楼小声的轻呼。 「干什么?」 男人低沉的声音分外惑人。 「睡觉。」 五更天一过,宣京城里便有不少人开始起身,街头的小商贩还有各府的下人们,各自开始一天的忙碌。 荣昌侯府的后院里,最先起的是各院当值的婆子丫头和灶下的下人。采翠轻手轻脚进了内室,小声唤着自家主子。 晏玉楼原本睡意正酣,下意识地嗯了一声然后缓缓掀开眼皮。入目之处是熟悉的幔帐,脑中先是一片茫然,尔后才想起来自己已回侯府。 睡前的种种清晰涌上心头,那令人耳红心跳的画面齐齐跳出来,引得她阵阵悸动,似乎还能感觉到那种难以言喻的快乐。 手往枕边一摸,隐约还透着些许余热。 采翠手里拿着熨好的朝服,搁在一边,低声道:「那位爷一个时辰前走的,吩咐我们不要吵醒您。您放心,是冯妈妈亲自送人走的,没人看见。」 晏玉楼又嗯了一声,撑了一下身子觉得比第一次还不舒服。别看那男人冷清,拉了幔帐后简直像变了一个人。比起第一次的不熟练和仓促,昨天可以说是酣畅淋漓。 不消说,她也知道自己身上必是留了痕迹。 采翠不敢细看,服侍她起身更衣。一番梳洗后先去看了康哥儿,小家伙还睡得像头小猪似的,圆嘟嘟的脸粉分的。 看过儿子,然后喝两口水润了喉咙再吃两块点心。粥水是不敢吃的,纵是她位高权重,上起朝来也是一站半天不能如厕。 出门的时候,按时辰天还未亮,但四周却是白晃晃的一片,昨夜里下了雪,屋檐地面都积着雪,借着雪的微光依稀能辨清脚下的路。 各府门前的积雪早已被下人们扫净,路上的雪也被扫到两边,空出通行的路来。马车辗在石板上,间或地发出「嘎吱」声。 一路到了宫门,宫门口的侍卫们见到她,皆是大吃一惊连礼数都忘记了。她含着笑未加苛责信步朝里面走。 「方才是我眼花了吗?那可是荣昌侯?」 「……正是荣昌侯,那样的长相怎么可能会看错?」 侍卫们小声嘀咕着,相视看一眼很快恢复镇定。 晏玉楼一路朝前走着,打眼瞧着前面不远处似有两人争执。看身影一人是工部侍郎彭钰,一人好似礼部尚书檀桓。 两人以前向来不对付,时有争执发生。 「彭大人,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檀桓的声音急切且十分的愤怒,一只手扯着彭钰的袖子,不让人走。 彭钰眼神轻蔑,睨着他,「檀大人,你这样就没意思了?我也没说什么,只不过是问一问你女儿和谢太傅家四公子的亲事,什么时候喝你的喜酒。」 v第05章[03.01] 「你听谁说的?」 「你别问我听谁说的,这样的事情有什么不能见人的?还是说你檀大人自己觉得心虚,怕别人暗地底说三道四?」 檀桓松开他,冷哼一声。 「我有什么心虚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女儿到了出嫁的年纪,与人议亲也是正常的事。」 「既然如此,你方才干嘛变脸?」 彭钰理了理朝服,神情露出些许不屑。这个檀桓是个墙头草,以前荣昌侯还在时天天跟在侯爷的身后溜须拍马。他的小心思很多人都知道,不就是想让自己的女儿嫁进侯府。 可惜一则侯爷不喜女色,二则檀家的身份略有些不够。但这不妨碍他的一厢情愿,甚至在京中都传荣昌侯有龙阳之好时,他还隐约有些喜色。不就是想捡便宜,和侯府结上亲。 前几个月,谢家隐隐有冒头之势。这个老滑头眼见着侯爷怕是回不来,便见风使舵把主意打到谢家的头上。檀家的嫡长女配谢家的嫡四子,身份上还是相配的,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 檀家一腔热火,谢家那边有些欲迎还拒瞧着不是很上心。檀桓原本就心急上火,死死捂着这件事情,生怕万一不成招来闲话。 不想今日被彭钰这么一问,只觉得一张老脸挂不住。 「好你个彭钰,你还怪老夫变脸?你这么大的年纪难道不知道女儿家的名声最重要吗?你空口白牙那么一问,要是传了出去我女儿的名声都被你坏了。你还怪老夫变脸,老夫不和你翻脸那都是好的。」 彭钰暗骂自己嘴欠,干嘛非要没事惹这个事精。早知道先憋着,等事情都传开了再奚落对方也不迟。 「我也是听人那么一说,要是没有就当我没问。不过谢家可是一门好亲,你要是真有想法就抓紧点,别被人给截了。」 谢家这一冒头,盯上的人家多了去。谢家现在没成亲的就是那个嫡四子,眼下怕是门槛都要被人踏破了。 「你还知道什么?」 檀桓一问出口,猛然惊觉自己心急露了短。立马轻咳一声,「你就是爱故弄玄虚,老夫不和你说了。」 晏玉楼听得分明,在养胎生子这段日子里,她因为要瞒着所有人并未和京中的任何人联系,但不代表她就不知道京中发生的事情。谢家在她出事后站出来无可厚非,像檀桓这样的墙头草倒在哪边她都不觉得意外。 何况在世人眼中,她和谢家是姻亲,檀桓向谢家示好也是人之常情。 「你们在说什么呢?」 她的声音在影影绰绰的晨色中像一道惊雷般,惊得彭钰和檀桓半天都回不了神。等两人反应过来,她已经走了过去。 「侯爷,您等等下官。」檀桓气喘吁吁小跑跟上,「侯爷您老人家没事真是太好了!自打侯爷失踪以来,下官是吃不好睡不香,就盼着侯爷您早些回来。老天保佑侯爷您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多谢檀大人挂心,本官这一走一年多,京中怕是已经物是人非。听完檀大人方才的话,本官心中甚慰。」 「只有侯爷您能回来,下官纵是吃斋念佛也是心甘心愿的。」 晏玉楼微微一笑,「檀大人的心意本官心领,吃斋念佛却是不必。方才我似乎听到什么亲事,檀大人可是想与什么人家结亲?要不要本官替你保个媒?」 檀桓脸色尬尴起来,转念一想那谢家可是晏家的姻亲,侯爷不是小心眼的人,定然不会怪罪自己。 「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都是下官的夫人心急,说是女儿年纪大了要开始相看人家。下官一个男人,内宅的事情不好插手。侯爷您刚回京事务繁多,就不要为下官家里的小事操心,若不然岂不是折煞下官。」 谢太傅一向清高,檀桓的女儿应该是入不了他的眼。要真是没有从中推一把,檀大小姐连谢家的四子都嫁不成。 晏玉楼原想做个好事,不想人家不领情。 「原来如此。」 檀桓暗自松了一口气,眼下侯爷回京了。那什么谢家四公子立马从乘龙快婿的人选变成鱼眼珠子。有侯爷这样的人才在,寻常人家的公子还真入不了他的眼。 侯府的事情他当然听说了,不过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生下的庶子,那不足为俱。说不得因为这层原因,侯府择媳的条件会放宽一些。自家女儿论人品相貌都属上乘,说不准还真能嫁进侯府。 这般想着,像从前一样跟在晏玉楼的后面。 两人走在一起的一幕,落在百官的眼中皆是惊得不轻。晏玉楼昨天傍晚回的京,因为侯府的有意封锁,消息并未走漏。 眼下突然出现,谁能不惊? 惊过之后,便是一齐涌上来的问候。原本亲侯府一派的官员将晏玉楼团团围住,众人的关切之词不绝于耳。 她含笑回答着,有些地方一语带过,有些地方回答得详细一起。眼眸不经意远眺,看到身材卓然的姬桑,挑了一下眉头。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众人纷纷让开,跟在她身后鱼贯入朝。 赵岳先本神情蔫蔫,等看到朝堂之下的亲舅舅,双眼猛地一亮差点从龙椅上跳下来。好在他还知道这是在上朝,生生将那狂喜忍住。 今日早朝,主要商议的事情是两王质子抵京的事情。 这件事情,是晏玉楼和姬桑齐齐想出来的法子。行山王和长广王这些年背地底动作不断,手是越伸越长胆子也越来越大。要是再不加遏止,迟早会生出大乱。 只是他们是赵氏血脉,又是藩王。总不能像对待敌国那样派人攻打,更不可能像对待叛臣一样问罪。思来想去,唯有牵制一法能暂缓一二。故而巧立了一个名目,让两王各送一位嫡出子孙进京与陛下做伴。 这事两王那边一拖再拖,眼看着要到年底这才送人上京。行山王那边送的是嫡次孙,长广王那边送的是嫡十二子。 一个七岁,一个十一岁,年纪倒都能说得过去。 只不过这个嫡,只怕是未必。 长广王是康泰帝的皇弟,年近六十。长广王妃比其小三岁,也是五十多岁的人。十一年前应是四十多一点,这个年纪在这个时代还能生孩子的不多。再者,长广王妃真是四十多岁还老蚌生珠,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所以这个嫡十二子极有可能是记名的嫡子。 行山王的嫡次孙确实是七岁,但庶孙也很多,同年纪的庶孙就有三个。是以,这个嫡次孙的嫡出身份也当不得真。 这两位进京,名义上是陛下的陪读。大臣们就两人的住处起了分歧,有人认为应住在宫里,一来方便监视二来更显陛下的大气。另一些人则认为万事以陛下的安危为重,应在宫外设府另居。 v第06章[03.07] 赵岳听着百官们议论,坐在龙椅上无聊起来。 母后说过,那两人进京来就是做质的。近不得远不得,确实不太好办。他人小,原本来期待多两个同伴,一听这个顿时没了兴趣。 晏玉楼不露声色地看了姬桑一眼,就这么点破事他居然能由着官员们争来争去,真够可以的。她再一次肯定,他真把自己当成一个旁观者,一直都是冷眼看着。 她先前还以为,自己暂时失踪,为了平衡朝堂淮南王说不准会站出来。不想淮南王没站出来,谢家倒是主动冒出头。 如今她一出现,谢家人个个都噤了声。 「臣以为,两位公子自小长在京外,必是心里念着赵家的先祖。帝陵边上的行宫已经修好,不如让他们住在那里尽一尽为人子孙的孝心。想来两位王爷得知,定是赞同的。」 此言一出,殿中有一瞬间的安静。 有人暗道荣昌侯果然手段狠决,既不把人安排在宫里也不让人住在京中,而是远远打发去守皇陵,这一招够狠。 晏玉楼提出让两王送质子进京,压根就是和两王明着对上。既然已经对上了,犯不着手下留情。那两个孩子被家人送来,确实可怜。在吃穿上她不会让人亏待他们,但也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在宣京作乱。 她的提议,小皇帝当然是同意的。小皇帝的眼神看向姬桑,这朝中只要两位舅舅一同决定的事情,才算是朝议通过。 「臣附议。」 姬桑的声音不仅让小皇帝惊讶,便是姬氏派系的官员同样吃惊。在众人各自心里琢磨开时,晏玉楼深深看了他一眼。 果然是她的男人,关键时候还是挺她的。以后他要是都这么挺她,这朝堂之上说不得还真成了她一言堂。思及此,眸中深意更浓,朝他微微扬了一下嘴角。 下朝之后,她自是要去后宫。 通往后宫的路上,自然遇到小皇帝赵岳和太傅谢邈。 舅甥二人行过君臣之礼,赵岳的称呼就开始变成了舅舅。谢邈故意和她走在一起,几次欲言又止。 晏玉楼回答完赵岳关于她为什么失踪的话,眼神看向谢邈。 「我出事之后,大姐夫派人不远千里去寻找,此事我铭感于心。这段日子多亏有你们谢家撑着,否则朝中还不知乱成什么样子。」 谢邈脸色微不自然,「先前因你失踪一事,许多人都乱了阵脚。他们找上谢家,都是看在谢家与侯府是姻亲的份上。如今你平安归来,我们也算是放心了。」 有些事情不必要说得太清,也不要计较太真。晏玉楼也没想过要责问谢家,在那样的情况下她觉得谢家完全没有做错。 两人笑笑,彼此心照不宣。 赵岳有些不高兴地跟着谢邈去学习,身为帝王,他要学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小小的一个人,从一出生就没有享受到孩子应该有的生活。 许是做了母亲,她发现自己面对孩子时,心会不由自主更加柔软。想到那粉团子一样的儿子,实在是不想加诸太大的压力在他的身上。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朝后宫走去。 延泽宫内,晏琳琅已经知道她回京的消息。早就等不及地亲自候在宫门口,一看到她的身影,恨不得扑上来相拥。 进了内殿,立马屏退宫人。 「楼儿,你可把我给担心死了。」 「我这就是好好的回来了嘛。」 晏琳琅红了眼眶,扁着嘴,「哪里好好的,瘦成这样,你还敢说好好的。」 「好,我不说好好的。」晏玉楼无奈地给她递帕子,「你怎么学了四姐,动不动就哭?」 「我怎么可能学她,她那个拎不清的。她是不是在你面前乱哭了?就知道她是个不省心的。」晏琳琅一想起来就生气,四姐好生让人心寒,居然在楼儿失踪时打起侯府的主意来。那样的糟心事,她都愿在楼儿面前提。 晏玉楼半垂着眼眸,对于那个四姐也是无语得很。 「不提她,等康哥儿大一些,我把他带进宫来给你看看。」 听到康哥儿,晏琳琅眼前一亮,随即快速闪过一丝黯然。晏玉楼看得分明,也跟着有些难过。琳琅再是贵为太后,也不是能轻易出宫的。 「叫康哥儿啊,取大名了吗?」 「取了,晏修同。」 「好,好。」她连说两个好字,突然两行泪滑了下来。 晏玉楼犹豫一下,手搭在她肩上。她再也忍不住,抱着晏玉楼大哭起来,「楼儿……我好怕啊……你失踪后我每天都在害怕,成宿成宿的睡不着。这偌大的皇宫……就跟吃人的大嘴似的,我被困在这里面逃都逃不掉……」 除了楼儿,谁会全心全意的护着她和皇儿。 谢家虽是大姐的夫家,可谢家不是她晏琳琅的亲人。谢家会辅佐皇儿,却是以谢家的利益为本。谁会像楼儿一样,毫无私心地为他们母子。 「别怕,我这不是回来了。」 「幸好你回来了……」 晏琳琅哽咽着,这世间于她而言最亲的人就是楼儿,连父母都要排在后面。她知道有楼儿在,就没有人敢欺她和皇儿。她知道有楼儿,在这高高的宫墙内她才觉得有底气。楼儿失踪的消息一出,她哭都不敢哭。她怕……她怕自己一哭楼儿就真的回不来了。 「你受苦了……」 「傻琳琅,我可没受什么苦。只要是我自己愿意去做的事情,我从来不觉得苦。」 晏琳琅擦着眼泪打着抽嗝,「你也不能什么事情都自己扛着啊……你可以告诉我。我是你最亲的人,你连我都信不过了吗?」 晏玉楼眯起眼,看着她。 v第07章[03.07] 良久,无奈问出一句。 「你都知道了?」 晏琳琅的眼神开始躲避,在她的紧盯之下终于抬头与她对视。脸上有些不自然,还有一些为自己方才失言生出的恼色。 「我……我都是自己瞎猜的……」 「什么时候知道的。」 晏玉楼问着,同时心里放松下来,方才有一瞬间她的神经是有些紧绷的,不同于自己主动将身份暴露给别人,而是捂了二十多年的身份被人识破,那种感觉极为复杂。 所幸这个是人琳琅。 晏琳琅眼神飘忽着,还是不敢看她。说实在的,她原本也是乱猜的,不想还真让她猜中了。此时此刻,她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担心。 高兴楼儿并没有想一直骗她,同时又替楼儿担心。 「没有多久,你失踪之后我猜出来的。」 刚开始楼儿失踪的消息传来,她是悲伤慌乱的。紧接着那个吴氏冒出来,还说怀了楼儿的孩子。听到这件事后她并不是高兴,而是怀疑。她怀疑那女子动机不纯,是别有居心。可是她都能看明白道理,没理由母亲看不清楚。 母亲不仅留下那女子,还将人护得严实连姐姐们都不让过问。这一点,将她心头的疑团扩大。刚开始她并没有怀疑到楼儿的头上,后来孩子出生了听说长得像楼儿,她这才对楼儿的身份产生怀疑。 他们姐弟二人自小感情很好,以前没怀疑的时候自是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人的心里一旦生疑,先前的种种都过在脑子里过一遍。 这一过,便能觉察出来许多的蛛丝马迹。 比如说楼儿明明是不被礼教约束的人,却偏偏将男女大妨看得格外重要。不光男女大妨看得重,和一起长大的晏实等亲近的心腹也从不曾勾肩搭背。 还有就是楼儿房里的那个采翠,每月的月事都要延绵近半个月。母亲对此事极为关心,还特意叮嘱灶下的人在这段时间内多做一些补血益气的膳食。 一个下人,何至于让母亲亲自过问。 如今想来,采翠月事近半个月的事情必是不实的。怕是和自己的主子月事离了几天,合在一起算的,担了气虚之名。 最后就是楼儿的长相,楼儿生得实在是太好,好到令所有的女人都自惭形秽。 「怎么猜出来的?」 晏玉楼会有此一问,是想知道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露出马脚,以后定然多加注意。晏琳琅也没有隐瞒,一一说了出来。 末了,道:「楼儿别怕,别人不是我。我与你自小一起长大,好到形影不离,也是这次才看出一些端倪。别人与你接触少,隔着云山雾罩定然不会有所怀疑。只是康哥儿的来历,你自己小心一些,莫要被人要挟上。」 晏琳琅不知道康哥儿的生父是谁,自然会有这样的担心。 「事情早已处理好,你不要担心。」 听她这一说,晏琳琅放下心来。只以为她借种生子,已将那男人灭了口。放心的同时有些难过起来,觉得这样的楼儿比自己更加不容易。 眼泪说来就来,一颗颗泪珠滚落,很快泣不成声。 晏玉楼这厢还莫名其妙,怎么说着说着又哭起来。五姐莫不是受了四姐的影响,怎么也变成一个爱哭包。 她无奈地轻抚着对方的背,「好琳琅,如今一切都好了,你哭什么?」 「我……心疼你。你比我还不容易,先前我还爱在你面前使小性子……我真是太不应该了。」 这么多年了,她从不觉得自己是可怜的,也从没想过会有人心疼自己。在这一刻,她突然发现她也需要被人疼着,被人放在心上。 那个男人,并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他的心里有她,这一点她能确定。但是他会心疼她吗?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唇角勾起了自嘲的笑。 是她贪心了。 「傻琳琅,我不苦。我说过会护着你,就一定不会食言。有我这个弟弟在,你贵为太后使些小性子又有谁敢说你一个不是。你且要记得,你是岳儿的母后,是大启的皇太后还是我荣昌侯府的姑奶奶。凭着这几个身份,你足可以蔑视天下所有的女子。你有任性的底气,千万不要委屈自己。」 晏琳琅心下一阵感动,抹了眼泪抬起头。 「楼儿说的是,有你护着我,我何必要看别人的脸色。再说那人再是会闹腾,再也作天作地我自有法子制她,她斗不过我的。」 说到这里,她不自觉抬头挺胸一脸的骄傲,看得晏玉楼略有些好笑。这个‘她’指的自然是宫里的另一位太后,姬太后。 「你自是不用怕她的,她再能折腾也只敢小打小闹,大动静她也是不敢。」 「我有楼儿的,我才不怕她。其实我有时候觉得她也挺可怜的,死了丈夫又没孩子傍身,可不得闹些动静出来让人知道宫里还有她这么一位太后娘娘。她这辈子的身份永远都是人家的女儿,不像我已为人母,只要她不出格我也懒得和她计较。」 没有做过母亲的人,无论年纪多大只怕还将自己当成父母掌心捧着的娇娇女。 「还是我家琳琅最大气。」 姐妹二人相视一笑,眼中已没有先前的那种尴尬。 她们在这城说到姬太后,姬太后那里也是在说她们。她倾诉的对象,自然是自己的亲弟弟姬桑。 「你说说看,他怎么还能活着回来?」 姬太后不满地看着一言不发的弟弟,这个弟弟什么时候做事如此靠不住了。那么好的机会都没将人弄死,还让人活着回到宣京。有晏玉楼的荣昌侯府和没有晏玉楼的荣昌侯府那是两码事,这下延泽宫里的那位又要重新得意起来。 这么好的机会都错过,以后哪里还能遇上。 姬桑眉眼冷着,寒霜似的眼神像枝上挂着的积雪。看着冷飘飘的随时会落进脖子里,寒气久久不散,让人一直凉到心里。 「臣早就说过,荣昌侯的事情与臣无关。」 v第08章[03.07] 姬太后闻言,心里火又冒出来。这个弟弟整天到底在想什么?背了那样的名声还没有把人弄死,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可知最近延泽宫的那位是如何对哀家的?要不是先帝体弱,要不是哀家没得生下一儿半女,哪里轮得到姓晏的骑到哀家的头上?如今哀家能依靠的只有你,你若是再和哀家离了心,哀家就真的没有日子过了。」 「太后娘娘放心,臣答应过父亲母亲,此生一定保太后娘娘富贵安康。」 姬太后心里更气了,他就是这么保自己的富贵安康的?她在宫里天天受气,他不思量着给她出气,还一而再再三三的放过荣昌侯,分明是没把她放在心上。 他出生的时候,她都到了出阁的年纪。她知道他不是母亲所出,是父亲从外面抱回来的,也不知什么样的女子生出来的,一抱回来就记在母亲的名下。 一个外室生的孩子,一出生就是国公府的嫡子,还继承了国公府的爵位。对于自己这个嫡出的姐姐,他有责任护着。 「哀家方才说过,姓晏的处处给哀家气受,你要真是记得自己答应过父亲母亲的话,就应该替哀家出这口恶气!」 姬桑冷淡抬眸,看向她。 「臣听闻太后娘娘前些日子与太妃们其乐融融,而晏太后近日思念先帝哭过几场,你们二人并无冲突,她是如何给您气受的?」 姬太后一噎,他这是明知故问。 「她哭先帝就是找哀家的晦气!」 「晏太后是先帝的妃子,思念先帝是人之常情。太后娘娘莫不以为有人哭先帝,就是找您的晦气。这话要是传出去,那可是大大的不敬,对太后娘娘您的名声不好。」 姬太后胸口起伏着,对于这个庶弟她打心眼里看不起。但对方的性子和手段以及现在的地位,又让她发怵。 「哀家是先帝的发妻,她一个妾室有什么资格思念哀家的丈夫。」 「太后娘娘别忘了,她是陛下亲生母亲。没有陛下,您哪里能做嫡母皇太后。」他垂着眸,根本不看上座的姬太后难看的表情,「早些年先帝的身体还能过得去,彼时要不是您私下的那些动作,哪里会有晏太后?前因后果,皆是自己做下的,如今又何苦自寻烦恼。」 姬太后难看的脸色渐渐泛白,他怎么知道的? 先帝年轻时,身体确实还算过得去。那时候她以为自己终能生下嫡子,怎么能看着宫里有人抢先一步生下庶子?那些年,也不是没有妃子怀过孕,但是都被她悄悄处理了。 要不是后来先帝的身子实在是油尽灯枯,她怎么也不可能让晏琳琅生下皇子。 可是她的苦有谁知道? 「你现在是在质问哀家?哀家那么做是为了什么?哀家是为了信国公府,是为了咱们姬氏的满门荣耀。如今连你都来怪哀家,哀家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倒不如早早随先帝而去,夫妻团团聚……」 要真是想死,早就死了,何必等到现在。 分明是贪恋世间的荣华富贵,还想着像先帝及父亲母亲在世时一般众星捧月。孰不知江山更替,龙椅上的人都换了,父母更是早已作古,她还不曾认清事实。 父亲母亲对他有养育之恩,他一日不会相忘。答应过他们的事情也不会食言,只在他在一天,他就会保姬太后一世的荣华。 「太后娘娘若是无事,臣告退了。」 「鹤之,你不想管哀家了吗?」 「太后娘娘,臣不会丢下您不管。但陛下年幼,眼下无论是后宫还是朝堂,都经不起太大的风雨。臣与荣昌侯或许时有意见相左,但归根究底,我们都是大启的臣子,是陛下的臣子。太后娘娘与晏太后同为陛下的母后,正如臣与荣昌侯一样,理应万事以社稷为重陛下为重,望太后娘娘仔细思量。」 姬太后又不蠢,这些事情她不是想不到,而是压根不愿意去想。她只想着她自己委屈,想着她一个人无夫无子在这深宫之中的可怜。所有人都希望她大度,希望她宽厚仁慈,谁知道她这些年憋在心里的苦楚。 别人不理解她,自己的弟弟也不赞同。 她越想越难受,等姬桑一出宫殿,立马伏着身子哭起来。 姬桑是个冷清的人,仅有的那些温暖都给了心上的那个人,其他的人想在他的身上吸取温度,只会让自己越发觉得冷。 心有所想,那个人便出现在眼前。 晏玉楼刚从延泽宫出来,在出宫的路上与他狭路相逢。两人望向对方,晏玉楼暗剐他一眼,他眸色一暗。 不远处的宫人偷偷窥望,各自心里犯起嘀咕。听说荣昌侯此次失踪是信国公所为,方才荣昌侯那一眼,像要杀人一样,难道真是信国公做的? 这下他们还不得斗得你死我活? 两位爷一对上,宫里的两位太后更是水火难容,他们这些奴才可就要倒霉了。宫人们各自暗自警醒着,打定主意以后更要小心当差。 两人一前一后,晏玉楼走得快些,后面的姬桑也跟着走快两步。她要是放缓脚步,后面的人也跟着慢下步伐。 情人之间往往会做出许多没头没脑的事情,在外人看来他们的行为既幼稚又可笑。然后眼下晏玉楼却玩得兴起,一会快一会慢,时不时用眼角的尾光去看身后跟着的人。 姬桑表情淡然,心下却是无奈得紧。当真是越发的幼稚,怕是康哥儿再长大一些,都不愿陪她这个当娘的玩这么无聊的把戏。 偏生她还越玩越起劲。 出了宫门,分别上了各自的马车。临上马车之时,她偷看他一眼,他正好看过来。两人视线相交,她调皮地眨了眨眼,随即恢复高傲不屑的模样。 和从前一样,两辆马车在路口分道扬镳。 他们走后,角落里走出一个人。董子澄的目光追随着侯府的马车,心里是无比的喜悦,侯爷真的回来了。 侯府的马车被堵在路上,晏玉楼轻掀帘子。勾了一下唇,当真是巧得很,上次也是在这里堵住,不想此次还堵在这里。 上次是湖阳公主要出远门,这次赶得巧,正是湖阳公主回京。 一身紫狐毛斗篷的湖阳公主踩着车夫的背下马车,眼神瞄到被堵着的侯府马车,扭着腰走过来。 一年不见,倒是变化惊人。瘦下来的湖阳公主模样十分的秀美,虽不是骨感的美人,但丰腴些的身段恰到好处。唯一的败笔就是脸上的妆容太浓,太过艳俗。 晏玉楼下了马车,含笑见礼。 v第09章[03.07] 湖阳公主的身后,跟着两位清秀的男子。看来这位公主在修身养性的时间里过得十分的丰富多彩,半点也不输在京中的逍遥快活。 「前些日子听说侯爷出了事,本宫里还惋惜着。要是侯爷英年早逝,不光是本宫伤心,怕是这宣京城里的世家后院,不知有多少女子暗夜垂泪。」 「多谢公主挂念,臣感激不尽。臣是大启的臣子,又受先帝重托。如今陛下年幼,朝中正值多事之秋,臣岂敢轻言个人生死。」 「侯爷真是一个好官,大义灭亲处事公允,本宫远离京中都有所耳闻。本宫时常想念侯爷,日日思着念着衣带渐宽,侯爷可觉得本宫消瘦了?」 她一番做派,美目含情秋光暗送,一双眼睛胶在晏玉楼的脸上。这模样恰似迎风绽摇的花朵一样,恨不得引来一群的狂蜂浪蝶。 晏玉楼微皱着眉,不自觉身体往后仰。 一年不见,湖阳公主的性子越发的无所顾忌。在大街之上都敢这样行事放荡,私下里还不知是何等的狂浪。 「公主确实清瘦了。」 「那侯爷你看,本宫瘦下来美不美?」 自然是比以前美了许多,只是这样的性子纵有好看的皮囊又有什么区别,只怕是仗着美貌更加的行事不管不顾。 见她不回答,湖阳又逼近一步。浓郁的香气熏得晏玉楼有些不适,这是抹了多少胭脂水粉,才能有这样浓烈的香味。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显然敷了好几层粉,厚到面上的粉都浮了起来,浮粉之下可见淡淡的皱纹。 「侯爷,本宫美不美?」 「公主自是美的。」 「……哈哈,本宫终于美了。你知不知道,本宫从小到大就盼望着能在别人口中听到一个美字。如今终是如愿了,本宫实在是心中欢喜。」 她的眼神突然空洞起来,隐约有些水光。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她又变成了那个令人不喜的湖阳公主。 「若是你我初时在此刻,侯爷可愿娶本宫为妻?」 这没头脑的一句话将晏玉楼问住,恭敬地回道:「公主莫拿臣打趣,臣惶恐。」 湖阳公主大笑起来,那眼里的水光终是挤了出来,被她不在意地拭去。「本宫与侯爷开玩笑呢,看把你吓的。」 这世间礼法严明,男女之间可没有这样开玩笑的。这位公主的性子真是越来越古怪,怕是性情更加变本加厉。心里正想着快速脱身之法,就见贺林脸色不太好地走过来。 「臣一直等着公主,半天不见公主回府,原来是碰到侯爷了。」 「本宫与侯爷好些日子没见,自是有些话要说。你等着便是,何必出来。」 贺林讪讪,「外面冷,臣担心殿下的身体。」 「算你会说话,我们进去吧。」 湖阳公主手一抬,原先跟着的两位男子中的一位立马将手背伸过去,让她搭扶着。贺林跟在后面,眼神差点将他们盯出一个窟窿。 主子们进了府,堵着的路很快疏通。 晏玉楼若有所思地回到侯府,还未到杜氏的的院子,便听到那边传来一阵热闹的声音。心下了然,不由加快脚步。 杜氏正与一位老妇人说话,说到激动时声音难免大了一些。那老妇人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裳,发髻也是梳得一丝不苟。明明比杜氏年纪小,那脸上的皱纹和老态看上去生生比杜氏大了十几岁。 老妇人正是李婆婆,当年的事情要不是她现在亲口说出来,谁会想那李家那些人为了钱会那般陷害一个嫡女。 杜氏和李婆婆都是伯府出身的嫡长女,出身相近自小一个圈子,在闺中时是极好的闺友。当年李婆婆出事,她是不信的,可是她无权过问李家的事情。 一别几十年,如今再见两人已是云泥之别,怎么不叫人唏嘘。 「那起子黑心肝的,他们怎么敢那样对你?」 事过多年,李婆婆早已平静了。原本她没有想过会再回京中,不想还有这样的机缘让她有幸遇到杜姐姐的儿子。 此次他们一家回京,是以荣昌侯救命恩人的身份。这个身份太重,她本是不敢接受的。还是侯爷亲自开口,她们一家这才战战兢兢同意。 这个救命之恩,并非指当时晏玉楼和姬桑在山中借宿的事情。而是指晏玉楼失踪的这段时间,就是被李婆婆一家人所救。 晏玉楼掀帘进去,李婆婆连忙起身。 「李姨不用多礼。」 当了荣昌侯一声李姨,李婆婆更是拘束不安。 杜氏看出她的不自在,含笑拍了一下她的手,「你我姐妹一场,你又是楼儿的救命恩人,你当得起他一声姨。」 「我……」 李婆婆实在是心中有愧,她真不是侯爷的救命恩人。虽然她不知道侯爷为什么失踪,又为什么让她一家人当这个救命恩人,想来也是有不为人道的隐情。 有些忐忑地重新坐下,神情已没之前的放松。 晏玉楼看破不说破,询问她可还住得习惯。她连忙感谢说住得很习惯,安排的宅子太好了,好到她眼里都有了泪光。他们一家人,要是没有遇到侯爷,只怕他们夫妻要在那山中一直住到死。而儿子这辈子也不会有出头之日。 想到这里,她觉得侯爷才是他们一家的恩人。 「你如今回京,该算的账要好好和那些人算一算。你别怕,有楼儿在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这事说破天去,你也是占理的。你娘的东西,只能是留给你这个女儿,万没有被一个妾室霸占的道理。他们吃了多少出去,就让他们吐多少出来。」 杜氏的话,给了李婆婆很大的鼓励。此次回京,她确实是鼓足勇气。以前她孤身一人斗不过那一家人,现在她有了荣昌侯救命恩人的身份,那些人别想像几十年前一样拿捏她。 她母亲的东西,她一定要拿回来。 那些人吃了她的,统统给她吐出来。 v第10章[03.07] 「杜姐姐,你放心这次我不会再怕他们。我都这一把年纪了,什么脸面身份我早就不在乎了。我是死过一次的人,拼了命我也要替自己讨一个公道。」 「好,你放手去闹,一切有我们侯府替你兜着。」 李婆婆听到杜氏这句话,眼泪立马涌了出来。多少年了,她不敢回忆京中的事情。当年如果她有倚靠,那些人怎么敢那样算计她。 时隔多年,在闺中旧友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怎么不让她感动落泪。凭心而论,杜家姐姐完全没有必要替自己出头。 「杜姐姐……谢谢……」 把李婆婆一家带回京,晏玉楼本就想替李婆婆出这个头。眼下母亲说出来了,倒是最合适不过。 李家的那个王姨娘已经过世,现在当家的是王姨娘的儿子,李婆婆的庶长兄李慕。李家的爵位已经收回,如今已大不如前。但因为李婆婆母亲的嫁妆在,这些年王姨娘和子女们依旧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 李慕此人,不学无术之徒。 仗着伯府的积威和那些嫁妆,这些年不知纳了多少房妾室。与其父一样,庶出的子孙一堆。子孙们一多,龃龉渐生,府上藏污纳垢不知有多少阴损之事。 他惯会结交狐朋狗友,老了也不改吃喝玩乐的本性。狗友们聚在一起,惯爱谈论京中的闲事杂话,荣昌侯府的事情这段日子不知在他们嘴下滚过多少遍。荣昌侯被人所救的事情他是听了不下数遍,万没有想到那救荣昌侯的人竟然是他几十年音讯全无的嫡妹。 看到突然带着一群衙役造访的李府尹,他的酒都吓醒了。 李太原接了晏玉楼的令来查李家的旧事,替李婆婆讨回生母的嫁妆。眼神不屑地看着李慕,同是姓李的,他们可不同宗。 李慕酒醒之后,连忙上前套近乎。 「李大人,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我前几日才得了一坛好酒,李大人可否赏个脸?」 李太原冷哼一声,「本官公务在身,不便饮酒。这件东西李老爷可认识?」 他拿出的是李婆婆生母嫁妆单子,随手抖开亮在李慕的眼前。李慕眯着眼,心里还纳闷着不知他究竟是何意。待看清上面的东西时,瞳孔猛睁。 「这……这是何意?」 「这是你嫡母的嫁妆单子,你说是何意?」 李慕这下酒是彻底醒了,「李大人,我嫡母的嫁妆单子怎么在你手上?」 「李老爷,你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啊。有人靠你侵占嫡母的嫁妆,本官是奉命查案的。你说本官是什么意思?」 李太原一边说着,一边带着衙役们往里面走。李家这些年败落得厉害,子孙中没有一个成器的,也难怪许多人都忘记这户人家,也忘记多年前的那桩旧事。 人的机缘谁也难料,谁能想到李家的嫡女大难不死,还救了侯爷一命成了侯爷的救命恩人。所以说人在做天在看,报应迟早会来的。 他眼睛那么一扫,站在院子中间。 「李老爷,把你府上的王太姨娘请出来吧。」 当年王姨娘还活着,已经是王太姨娘了。这些年在李家她堪比太夫人,倒是把自己当成了李家正经的长辈。 听到府尹上门讨要先夫人的嫁妆,她半天起不了身。心里是又惊又疑,那家人都死光了,李蓉娘就算是活着也没脸回京,更不可能光明正大的来要嫁妆。 李太原可没耐心等她,候了一刻钟还不见人来,当下带着人就冲到了后院。李家的子孙多,屋子就显得逼仄。这家里妾室庶子当家,正经的人家都不愿与李家结亲。结亲的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人家,成天斗得像乌眼鸡,弄得府中乌烟瘴气。 官差上门,府里立马乱成一团。 眼看着李太原带人往内院走,惊叫声四起。李太愿皱着眉头,冷着一张老脸,颇是瞧不上这样的人家。 王太姨娘听到动静,这才让人搀扶着出门。 「老身见过李大人。」 衙役们嗤笑起来,这老姨娘好生有意思,一个妾室姨娘就算是后来改了良籍,那也是奴不奴主不主的玩意儿,居然还敢自称老身。 王太姨娘这些年在府里都是摆太夫人的派头,府上的小辈们个个都拼命地巴结她。时间久了,她真当自己是府上的太夫了,猛地被人这般耻笑,一张老脸胀得通红。 李太原可不会给她留情面,当下揭她的老底,「王氏,你见了本官连自称都忘记了吗?要不要本官提醒你?」 李家的子子孙孙围了一大圈,王太姨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慕急了,拼命给她使眼色。 她眼神闪过阴狠,把拐杖一丢跪在地上,「……奴婢见过李大人。」 李慕的庶兄弟们,倒是没有太多的惊讶。可那些孙辈曾孙辈们全部睁大了眼睛,原来他们府上的老太夫人居然是一个奴婢。 「王姨娘,现在有人告你和李老爷谋害要李家嫡出姑娘,侵占主母的嫁妆,你可知罪?」 「冤枉啊,大人!奴婢什么都没有做啊。李家嫡出的姑娘做了丑事,被老伯爷送走,奴婢是不知情的。至于前头夫人的嫁妆,也是老伯爷留给我们母子的,不是我们侵占的。」 李太原抚了一下胡须,朝衙役们示意,「苦主告到衙门,本官依法办事。王姨娘要是被冤枉的,可以当堂与人对质。带走吧!」 「带……要带我们去哪里?」李慕惊恐地叫起来,「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家中长子,家里的东西交到我手上有什么不对?」 李太原压根不听他争辩,将母子二人捆了带走。 升了堂,两人被带进去。 时隔几十年,李婆婆以为自己已经不恨了。可是见到这两人,她心头的恨意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原来不是不恨,而是自知报仇无望,把恨藏得太深。 她没想到王姨娘还活,真是老天不开眼,这样的恶人为什么活得比谁都长。 李慕认出了她,一双眼睛睁得老大。 v第11章[03.13] 「蓉娘,你没有死?」 听到蓉娘二字,王老姨娘凌厉的眼神看过来。 李婆婆恨道:「你们这些恶人都没有死,我怎么敢死?」 「……是你,是你告自己的哥哥。蓉娘,你们是兄妹啊,你怎么能告自己的亲哥哥?你当年做下那样的丑事,要不是你哥哥求情,老伯爷就要将你打死了。」 王老姨娘的一番话,像刀子一样扎在李婆婆的心上。一想到那时候的无望痛苦,她不由得浑身发起抖来。 身边的王老汉轻轻抓了一下她的手,她慢慢稳定下来。 「几十年不见,王姨娘还是这样喜欢颠倒黑白。当年之事,要不是你暗中陷害,我怎么可能被人坏了名声。天可怜见,终地让我找到证据,今日我要亲手替自己洗去当年的污名。」 「什么污名?你可是被人看见光着身子和野男人抱在一起,老伯爷亲眼所见难道还有假不成?」 王老姨娘眼露阴狠,那事她做得绝,又过了这么多年李蓉娘想翻案门都没有。她是万没有想到,这个贱人还能活下来,当初应该再狠心一些。 如今李家是她儿子当家,一个坏了名声的姑奶奶还想告自己的娘家人,简直是不知所谓。 「你这些年音讯全无,我们一直都在找你。眼下你回来了,从前的事情就放下吧。家里现在是你哥哥当家,他不会打死你的。这是你嫁的男人吧,看上去是个老实的,要不让你哥哥替他安排一个差事,你们夫妻俩就留在京里吧。」 要说王姨娘这话说得实在是漂亮,至少在外人的耳中,没有听出任何的不对。李婆婆压根不是她的对手,当下气得再次发抖。 李太原一看,这李蓉娘怪不得当年被害,当真不是王姨娘的对手。 要不是救了侯爷,只怕这辈子都没想翻身洗清名声。也亏得命不该绝,有幸救下侯爷。侯爷为还恩情,自然会替她摆平一切。 他一拍惊堂木,命人带人证。 关于人证,李婆婆都不知道。 待看清人证的模样,她激动得死死抓着王老汉的手。人证有两个,一个是当年和她抱在一起的家丁,如今也是满头花白。另一个是原伯府的一个丫头,眼下也是半百的妇人。 两人一口咬定,当年的事情是王姨娘策划的。王姨娘不停地喊冤,说自己是毫不知情的,还说这两人是被人收卖故意陷害她的。 正在此时,王姨娘身边的老婆子被带上来。 她不仅供出王姨娘谋害李家嫡女的事,还供出王姨娘偷偷给先夫人下毒的事情。她是王姨娘的心腹,王姨娘做过的恶事她都有参与。 件件事情都能说清楚来龙去脉,也能说清地点人物和时间,又在王姨娘的屋子里搜出不少阴损之物。 这一下,王姨娘彻底瘫了。 不管李慕有没有参与谋害嫡妹的事,嫡母的嫁妆却是要原原本本归还的。这些年嫁妆用了不少,原来铺子田产都卖了另置产业。因为经营不善,一直都在拖老本。 如今让他归还嫁妆单子上的东西,就是把整个李府搬空都填不满。 王姨娘被收监,李慕被勒令七日内还清所有的东西。 到了这个地步,李慕还是不敢相信。他想不明白这个嫡妹怎么突然冒出来,还找到了那些人,连姨娘身边的老人都收买了,她哪来的本事? 他浑浑噩噩地回家,后面还跟着十来位衙役,是李太原派来盯着他的。他一日不交完东西,这些人一步不会离开他,包括睡觉如厕。 先前他和王姨娘被带走后,不少李家的人都跟了去。眼下所有人都知道是李家那位嫡女回来了,还要讨回先夫人所有的嫁妆。眼见着衙役们堵在府上的大小门口,不许任何人带东西出府。所有人都开始慌神,急得团团转。 王姨娘再是强势,先夫人的那些东西也不可能一人独吞。这些年没有用银钱堵住各房的嘴,要不然其它房也不可能把她捧得像老太夫人一般。 这下吃进肚子里的东西要全吐出来,哪个人受得了。 李慕六神无主,好不容易从一个衙役的口中套中嫡妹背后的人,是惊得瘫坐在地。真没想到救了荣昌侯的人居然是蓉娘。 这下,他完蛋了。 七天以后,李府被洗一空。各房值钱的东西产业一样都瞒不住,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搜罗出来还不够填嫁妆上的六成。余下的打了欠条,李慕按了手印。 府上的人原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不想第二天官府上门贴封,只因李府原是御赐的伯府。伯府的爵位收回后,宅子一般会留下,这是各世家心照不宣的事情。 要不是李家人犯到了晏玉楼的手上,指不定还要在这宅子繁衍好几代人。 李家人全部被赶出去无家可归,个个把王姨娘母子骂得要死。有些心思活络的想去求李婆婆,好歹李婆婆也是李家的姑太太,不能见死不救。 谁成想李婆婆根本不见他们,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一夜。一夜过后,去母亲的坟前烧纸,又是一番痛哭。 这事一过,京中人都传晏玉楼做事太绝。先前还道荣昌侯君子如玉,不想手段如此狠辣无情,比之信国公有过之而无不及。 晏玉楼听到这个传言,轻挑着眉对姬桑道。「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这可都是向你学的。」 姬桑着一件青色直裰墨发披散,正抱着康哥儿在内室里走来走去。 「你我夫妇一体,行事自会越来越像。」 「谁和你是夫妇?你倒是想进我侯府的门,可惜生错了男儿身。」 他也不恼,眼底一片温柔。他若真是女儿身,又如何能入得了她的闺帐,又如何能让她生下这玉雪可爱的孩儿? 「我若扮成女儿身,可否进得了你侯府的门?」 她闻言,笑出声来。 扮成女人,亏得想得出来。不过这个提议有点意思,他不能扮大家闺秀,可是扮一个妾室偶尔住在侯府。就是这身材太高大了些,脸太冷了些,她的脑海中想象出他穿女装的样子,兴致一起从柜子里翻出一条裙子。这是她让采翠偷偷做的,为了满足自己的女装梦,只在夜里穿过一次。 「来,你快过来,扮一个给我看看。」 v第12章[03.13] 他看着那粉色流纱裙,眼神幽暗无比。 「无归,你穿来给我看看,可好?」 穿女装给他看? 晏玉楼的心漏跳一拍,她纵使做了二十二年的男人,但并不代表她就真的成了男人。但凡是女人,没有不想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现在别人的面前。 他的话,让她心动。 姬桑深深地看着她,将她眉色间的那丝心动看在眼中。颀长的身体转身,将熟睡的哥儿交给外面守着的采翠。 等他转回来时,只见她已转到屏风后面。 屋外是天寒地冻,屋内是温暖如春。橘黄色的烛火将室内烘得又暖又明,屏风上的梅兰图上映出她的身影。 他静静立着,眼神幽幽看向那屏风等待着她出来。这一弹指间有如万年,偏又似静止恒定叫人迫不及待。 不多时,视线中出现一名女子。 粉色的流纱裙,穿在她高挑修长的身上。腰束得细不盈握,裙摆曳地生姿。发散着,乌发粉裙,端地是飘逸如仙。 她自知自己此时定是美的,这件裙子是她让采翠做的,整个大启朝仅此一件。犹记得她第一次穿时,都被自己惊艳到,何况是他? 故意转了一个圈,更是仙气十足。 「好看吗?」 他不说话,所有的赞美都在他幽暗的眼神中。他朝她走来时,她不由得心跳加速,这种小女儿初心萌动的感觉该死的甜蜜,她既期待又兴奋。 烛火中,男人将她打横抱起。 在她的轻呼声中,已被压在床榻。 明日就是除夕之夜,身为各自府中的家主,他们明晚不能在一起。这夜里,就是今年最后一个相拥的夜晚,自是春宵苦短一夜天明。 年后从初一起就要开始待客,晏琬琰一直跟在杜氏的身边接待女眷。身为家主的晏玉楼偶尔露个面,应付一下。 在府里接二连三遇到未出阁的姑娘后,晏玉楼就不愿出门了,只在自己院子里逗着康哥儿。康哥儿一天一个变化,长得是越发的玉雪可爱。他不喜欢哭也不喜欢笑,晏玉楼天天观察儿子,很快得出一个结论。 康哥儿的性子像他爹。 长得像她,性子却像他父亲。 「你说你,以后顶着和我一样天怒人怨的脸,却天天高冷不说话,还能娶到媳妇吗?你爹还指望你将来生一窝的孙子,应了那句儿孙满堂的签言。」 康儿哥吐了一个泡泡,压根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采翠在一旁偷笑。 晏玉楼假装叹气,「你还吐泡泡,我都替你发愁。」 「侯爷,小世子还小,您可别吓他。」 「我才不会吓他呢,反正我又不在乎什么儿孙满不满堂。」 采翠笑得更厉害了,不经间看到院子外似乎有什么人在张望,脸色一沉。「往年府上也没这些个客人,今年不知怎么搞的,天天都有人来访。老夫人都推了的,四姑奶奶又把人往府里请。」 晏玉楼眸一冷扫了过去,外面那女子立马吓得脸色煞白惊慌地逃跑。一边跑一边想,荣昌侯果然看重那个儿子,而且对身边的丫头似乎不一般。想到方才那情景,像是一家三口似的。前头有嫡子,还有受宠的貌美丫头,这门亲事并不如想的那样好。 女子很快跑远,晏玉楼脸冷得吓人。 因为过年,她不愿弄得府里晦气。不成想四姐越发的做事没谱,居然招了这么多人,看样子不能再姑息下去。 康哥儿睡着后,她起身去找晏琬琰。 客人们已走,晏琬琰正喜滋滋地喝着茶。打眼一瞧面色不虞的晏玉楼过来,心里一个「咯噔」,很快又挺起腰来。 自己都是为了楼儿,楼儿要是怪她,那就是不知好歹。 「楼儿来了。」 平儿安儿叫了舅舅,晏玉楼摸了他们的脑袋亲昵几下。平儿一脸孺慕,很想亲近她。她考校了一下他的功课,提了开春送他去学堂的事情。 「学堂人多又杂,不如请夫子进府坐堂。」晏琬琰可不想儿子和一些晏家的旁支挤在一起读书,没得失了身份。 晏玉楼头也不抬,哄着平儿安儿出去玩。 孩子们一走,她脸立刻冷下来。 「当年我也是在族学里进的学,平儿如何去不得?你只看到族学人多又杂,可曾想过凡事都有利弊。」 其中的道理她不想多说,说了四姐也不会明白。 晏琬琰很是不愿意,「侯府又不是请不起西席,当年我们姐妹几人还不都是在府里学的。」 「你们是女子,平儿是男子,这如何比得?」 这个时代男子主外,早些交结一些人,以后就多一些帮手。儿时结下的情义比起长大后因为利益绑在一起的关系要紧密许多。 晏琬琰不说话了,看表情还是很不乐意。 晏玉楼看一眼她身后的赖妈妈,眼神更冷,「都下去吧。」 v第13章[03.13] 赖妈妈哪里敢不听,忙带着丫头们退了出去。心里打着鼓,侯爷这一脸不善的样子,是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晏玉楼确实是来问罪的。 「要是我记得不错,我们侯府与柳家以前并没什么往来。今年倒是奇怪得很,不光是柳家,连洪家也来拜访,她们当我这侯府是什么地方?母亲身子抱恙不愿见客将人拒了,四姐为何还把人请进来,由着人在侯府四处乱窜?」 晏琬琰被她冰冷的语气惊到,嚅嚅小声,「这我哪里知道,许是他们想向侯府示好。」 「今天上门的柳家大夫人,以前似乎与你关系不错,你会不知道原因吗?你可知道今日那柳家的姑娘都跑到我院子去了,要是闹出什么事来,我们侯府的脸面往哪里搁?」 「……不能吧,再说人家姑娘都没说什么,楼儿你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晏玉楼觉得自己是鸡同鸭讲,她就不明白了四姐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娶不娶妻,娶什么女人和四姐有什么关系。说句实在的话,四姐做为一个带孩子住在娘家的姑娘,弟弟要是不娶妻日子是不是住得更自在。 就算她是男人,她也不要晏琬琰插手亲事。 「等人家姑娘说什么的时候,一切为时已晚。」 「有什么晚的,楼儿你是男子又不吃亏,大不了将人娶了,皆大欢喜。」 「你说什么浑话!」晏玉楼气得站起来,强压着怒火。手指着她,真不知道说她什么才好。这般说话行事不过脑子,难怪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晏琬琰见她生气,反倒觉得委屈起来。 「楼儿你这么凶做什么?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好。你说堂堂一个侯爷,为什么要和一个低贱的孤女牵扯不清。你喜欢就纳进门还好,你偏要把人抬成正妻,还让一个庶子成嫡子。你知道别人怎么说你吗?怎么说我们侯府吗?」 「我要不为了你,为了咱们侯府,我才不愿意这么辛苦。你不仅不领情,还怪我多事。我知道你们都看不上我……都嫌弃我……所以才把我嫁进阮家……呜……」 又来。 还有完没完。 「别哭了!」 晏琬琰吓一跳,泪水立止。 「我娶不娶妻是我自己的事,我娶谁也是我自己的事。你只要安心住在侯府好好养育平儿安儿,旁的事情不需要你操心。你有这闲功夫,多关心一下平儿,我看那孩子似乎对于被拐的事情还有阴影。」 「我怎么不关心他了?我……」 被晏玉楼凌厉的眼神一看,晏琬琰又委屈低下头去。 孩子有没有走出阴影,晏玉楼还是看得出来的。这也是她为什么想让平儿去族学进学的原因,和一些年纪相仿的小伙伴们一起上学,更有助于他身心健康的发展。 「他进族学的事情已定,不能更改。你想出去见旧友,或是想邀请人上门做客我不反对。不过我不希望再看到今天的事情发生,不希望看到有人在侯府四处乱逛,在我的院子外探头探脑。」 「……那些姑娘再是不好,也比那个吴氏身份强上许多……」 「你说什么?」 晏玉楼一个厉声,晏琬琰不敢再说。 这一次谈话不欢而散,晏琬琰是不敢再做什么动作。只要她不作妖,一些小心思晏玉楼就由着她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到了元宵。这期间嫁到汝地的晏瑶珠捎信进京,说是他们一家人会上京拜年,大概在正月底抵京。 正月十四日晚,晏玉楼收到姬桑的飞鸽传信,约她明日酉时正在明楼见面。 她烧掉信,心里略有些失望。原以为他今晚会来,不想约她明天相见。明天正月十五,宣京城里撤了宵禁又有花灯会,着实热闹得很。 不拘是逛花灯猜灯谜还是去城隍庙里吃吃逛逛都是极不错的,算起来她有好几年没有逛过了。以前琳琅还未出嫁时,他们姐弟每年都会去凑个热闹。后来琳琅进宫,她也没有逛花灯庙会的兴致。 她托着腮,手指在桌面上轻敲着。 猛然间脑子划过一道亮光,他约自己明天出去,不就是向她发出约会的邀请。所以明天就是他们的第一次约会! 想到这里,心里的那抹失望消失得干干净净。 如果是寻常女子,约会的首先一条就是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可是她是男人身份,这一点恐怕做不到。 虽然不能打扮得漂亮,还是认真准备了一番。穿了自己最喜欢的一件长袍,满怀期待地赴约。明楼的掌柜亲自引她到二楼的雅间,她进去后立马从外面将门关上。 雅间内,一身常服的姬桑早已候着。 半月未见,彼此都染了相思。 她朝他走去,故作平静地挑开临街的窗户,朝下面看着,「怎么想到约在外面见面?」 他站在她的身后,双臂将她轻轻环住。清冽的冷香瞬间盈满她的鼻息,熟悉又让人怀念,不由得心肝乱颤。 「城隍那边今晚很多人都会戴傩面具。」 她惊讶地回头,望进他的眼中,「你不是想……我们真的一起去逛庙会?」 他的眼神告诉她,她猜得没错,他就是想和她一起逛庙会。 「这太疯狂了?你不是逗我玩的吧?」 她惊呼着,眼神却是晶亮无比,很是心动。恋爱的时候不疯狂,什么时候疯狂。她呼吸急切起来,反身将他的腰抱住。 「现在去吗?会不会被人认出来?我们要不要易个容什么的?」 v第14章[03.13] 说到这里,她还真认真考虑起来要改个装什么的。越想越觉得可能,眼神越来越亮。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桌上的锦布包袱,欢喜地过去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你还准备了礼物?」 送礼物逛街,这算是男女约会的标配了吧。给了一个媚眼给他,这男人可以啊,看不出来冷冷清清的一个人,骨子里还有一些浪漫细胞,怕是个闷骚的。 包袱打开,里面不是什么礼物,而是一套衣服。 女人的衣服,精致华美,抖开时像层层翻开的芙蓉花一般美不胜收。 「这……」她拿着衣服,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不会是想让我穿女装和你约会吧?你可真够敢想的?」 这男人,简直是太疯狂了。 可是她好心动,怎么办? 嘴里担心着,手却是将衣服抱得紧。如此口是心非的模样,姬桑如何看不出来。眼前的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荣昌侯,而是他的女人。 「无归,你穿上它一定很美。」 就是这句话,让她的心动立马战胜理智。人生在世,偶尔疯狂一次又如何。 换上女装,这才发现头式不符。她不会梳女子的发式,总不能顶着男子的发式或是散着发出门,正纠结之时,只见他手中拿着一把木梳。 她两眼瞪大,看这男人的架式是要替她梳头,开什么玩笑。 他并不是做样子,为了这一天,近半个月来他可是偷偷练习了许久。手法虽然生疏,却是替她梳了一个桃花髻。 她左右打量着,发现这桃花髻梳得有模有样。 「你什么时候学的,手艺不错。行啊,国公爷你还真有两把刷子。咦,你这手法熟练,在谁那里学的,拿谁练过手?」 他拿出带来的首饰头面,一一插在她的头上。 「阿朴。」 此时的阿朴正在明楼外面吹着冷风,谁知道国公爷最近发什么疯。让他天天去向人打听最兴的女子发式,还命他认真学。 不仅要学,回来还要仔细说出来,然后国公爷就拿他练手。这些天他天天晚上让国公爷练手,看着自己头上的女人发髻梳好又拆,拆完又梳。 他被折腾得一脸生无可恋。 主子越发的古怪了,身为主子的心腹,他自然知道国公爷年前几乎天天往荣昌侯府跑。他不知道晏玉楼是女子,也没往那方面想,只觉得主子和侯爷恐怕真是世人所说的断袖关系。 他忧心忡忡,站在寒风中都不觉得冷。 明楼内,晏玉楼已经梳妆完毕。 她扯了一下裙子,这裙子她穿可以,但是走路怕是有些不太适应。毕竟她已经当了二十多年的男子,猛不丁真不习惯。 「就这样出去吗?」 桃粉的裙子,外面罩着桃色锦缎的狐毛斗篷。将她的脸色衬得更加白玉无瑕粉面桃腮,不用任何的胭脂水粉便已足够绝色无双。 他的眼眸忽又暗沉,低低嗯一声,取出两个傩面具。 这般天仙人儿,还是遮着不让人看的好。 大手牵着她出雅间,她这才发现明楼里一个人都没有,先前的掌柜都不知去了哪里。疑惑地四下张望,最后看向他的侧脸。 「明楼是你的?」 他又轻嗯一声。 「你行啊,闷声不吭的哪里都有你,手伸的可真够长的。这一点,我真要向你好好学习。我发现越是和你接触,我就能越发现我和你的差距。和你比起来,我差得可不止一星半点。」 她以前还以为,这宣京之中只有他配当自己的对手。没成想他无论心机还是能力方面简直是碾压她,她现在真不知道应不应该庆幸。 从后门出去,俩人上了马车。 阿朴目不斜视,心里已是哀嚎一片。完了,他们家国公爷真的陷进去了。怪不得天天练习梳女人的发式,原来是为了荣昌侯。 真想不到荣昌侯和主子的感情如此之深,居然愿意为了公子穿女装。他们会走到一起,难道是在雁秋山那一次? 荣昌侯好歹有个儿子,国公爷可是连半点血脉都没有。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他们俩人之间,在下面的那个应该是荣昌侯。 俩人不知道阿朴所想,晏玉楼倒是注意到他的眼神。 上马车后贴着姬桑咬耳朵,「阿朴知道我是女子吗?」 「我未曾提及,他应该没有想到。」 「怪不得他对我一脸的苦大仇深,不会是以为我用美色迷惑了你,让你沉迷男色无法自拔,所以看我的眼神好纠结。」 姬桑眯起,咬了她的唇一下,「他以为的没错,是你先招惹的我。」 「我是先招惹的你,可我没让你吃亏吧。儿子都替你生了,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为了满足你的喜好,我堂堂荣昌侯身着女装招摇过市,你别不知足。」 他不是不知足,只是想要更多。 俩人城隍庙附近后下车行走,戴傩面具的人很多,他们倒不会引人注目。为了避人耳目,阿朴自是不能跟着。 v第15章[03.13] 庙会除了卖花灯,最多的就数各类小吃。这个时代小吃的种类虽不算琳琅满目,却也是让人眼花缭乱。 各种香味混在一起,伴着吆喝声。 跟着大人们出来的孩子欢闹着,在各个摊子间玩耍打闹。人很多,看上去拥挤又热闹。猜灯谜的摊子前围的人最多。 姬桑小声问她想不想凑个热闹猜一猜,她摇摇头。 以前和五姐来时,她可是猜灯谜的常客。可是说只要琳琅看中的花灯,就没有她猜不出的灯谜。琳琅倒是每次都欢欢喜喜,可次数一多,她觉得没什么意思。 眼下还要不引人注意,自是不去凑热闹的好。 像这样走走,看看灯看看人,看看这世间的喧嚣感受一下人间烟火,她觉得就已经足够。这样的机会于他们而言太过难得,太过珍贵。 「公子,猜个灯谜吧,今天元宵节送个花灯给夫人,保佑你们来年生个大胖小子。」 旁边的灯摊生意冷清,灯摊的主人心里着急,对着过往的人吆喝着。他们恰好经过,这话是对着姬桑说着。 晏玉楼立刻停下脚步,用手肘捅捅姬桑。 「你去,我喜欢那个最高的兔子花灯。」 姬桑只扫一眼便猜出灯谜,摊主将兔子花灯递给他,又说了一遍方才的祝福。他垂着眸给了一锭银子,将那摊主惊得不轻。大惊之后是大喜,什么生大胖儿子夫妻合美之类的吉祥话儿像不要钱似的蹦出来,仿佛他们明天就能再生一个大胖儿子似的。 晏玉楼接过花灯,抿着嘴笑。 大胖小子她已经生了,就冲摊主的吉祥话,钱花得不亏。以前她和琳琅出来,是琳琅选灯,她猜灯谜。 如今她成了被呵护的那个,这种感觉其实不赖。 一路往前走,一路看着手上的兔子花灯。但凡是她朝哪个摊子的东西看一眼,他便会掏钱买下来。像他们这样的身份,早已习惯出门不带银子。今日他倒是想得周到,看那荷包鼓鼓,想必是备足了碎银和铜板。 不多时,她的双手都被占满。什么糖葫芦糖人,面糕豌豆黄艾窝窝年糕。她不贪嘴,也不馋这些吃的,但是她没有阻止他买。 他一手提着兔子灯,另一只手护着她。 庙会人多,纵使戴着傩面具,两人出众的气质不时引来旁人的打量。只不过人太多,走着走着又身边的人不停变动,也就没有人会一直盯着他们看。 这样的节日,庙会上男女老少都有,像他们这样明显看着是一对的男女也不少。他们这一对除了气质出众些,倒也不算突兀。 「以前来逛过吗?」她问。 「没有。」 他从不曾来过这样的地方,在过去的岁月中,世间的这些繁华热闹似乎与他没有太大的关系。他喜欢一个人呆着,或是静静练功,或是看书打坐,总之不喜欢被人打扰。 「那你可真够无趣的。」 「你真觉得我无趣?」 她忙摇头,「现在不无趣,有意思多了。不过我可告诉你,你的有意思只对我,要是对别人有意思,你可当心些。」 话说着,她突然看到两个熟悉的人,眼疾手快将他往旁边一拉。 程风扬一副世家公子哥儿模样,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这么冷的天那扇子还是不离手。花姑跟在他的后面,两只手都占满吃的。 她不时看着手上的小吃,明显馋得不行。一双眼时不时忿忿瞪着前面的程风扬,觉得这位公子又在故意折腾她。带她出来逛庙会,买了一堆吃的又不让她吃,还让她拿着。 香气不停往她鼻子里钻,看着不能吃真真是折磨人。 趁着程风扬不注意,她快速咬一口面糕,正嚼着前面的人突然回头。她咧嘴一笑,厚着脸皮吃完,腮帮子吃得鼓鼓的。 程风扬把扇子一收,轻轻敲着她的脑门,「你说你……府里没给你吃饱吗?成天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吃相这么难看,看得本公子都没有胃口。这些你都吃了吧,算本公子赏你的。」 花姑眼一亮,笑得谄媚,「谢谢公子谢谢公子,公子你真是个大好人。」 「本公子现在是大好人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肯定天天在背里骂本公子对不对?没良心的丫头,像本公子这样的好主子到哪里找去。」 花姑自是又一番恭维,哄得程风扬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在她埋头狂吃时,自是看不到他眼神里的温柔和一闪而过的复杂。 他们走过去后,晏玉楼和姬桑才走出来。 先前因为晏玉楼失踪,花姑便随着程风扬回国公府。算起来半年赔罪之期早过,但所有人都像忘记般,没有人去提。 风流公子俏丫头什么的,是话本子的好题材。可是现实中,丫头永远不可能嫁给风流公子,最多就是一个姨娘的名分。 程家是大世族,程风扬不可能会娶一个丫头。花姑年纪不小,又江湖行走多年,这个道理她是明白的。 晏玉楼不知道她为什么留在国公府不走,或许是自小得到的温暖太少,见过的世态炎凉太多,贪恋别人给的温暖。 这种事情,旁人说再多都没用,但愿花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眼见着前面的人更多,两人拐进旁边的巷子。这条巷子窄,没有什么卖东西的自然人就少了许多。越往里走人越少,最后便是如寻常巷子一般,只有偶尔经过的行人。 再走一段路,看到等候的阿朴。两人上了马车回到明楼,晏玉楼换好装先走,姬桑在她走后半个时辰再离开。 晏玉楼这一次出来得低调,并不想惊动别人。回府也是悄悄的,连杜氏那里都没有去,直接回自己的院子。 康哥儿正醒着,采翠抱着他在看画眉鸟。晏玉楼自然而然地把儿子接过来,抱着转悠起来。母亲的味道康哥儿是熟悉的,任由亲娘抱着不哭也不闹。乌黑的眼睛盯着她看,看得她心头发软。 和孩子他爹出去玩,把孩子丢在家里,她似乎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v第16章[03.17] 「这么晚不睡,你都不睡,是不是也想出去玩?」 「等你长大了,再带你去,现在可不行。」 康哥儿也不知听懂了没有,嘴里哼哼哦哦起来。 「还不乐意了,你个小人精。」 将儿子托抱好,轻轻亲了一个他嫩嫩的脸蛋。孩子身上带着一股子奶香,眉眼五官差不多都长开了,长得像她。 但仔细看去,依稀也能看到他爹的影子。 「侯爷,小世子先前一直看着门口,像是等侯爷似的。您可别看他小,依奴婢看哪,他什么都懂。」 采翠这话太夸张,三个月不到的孩子能懂得了多少。怕是白天睡得多,晚上便一睡觉。但天底下没有一个当娘的不喜欢听到别人夸自己的孩子聪明,明知是假话,晏玉楼还是很高兴。 「咱们康哥儿什么不懂啊,是不是啊?你看……他是不是在笑?」 这孩子哭闹少笑得也少,突然一笑晏玉楼稀罕得不行,和采翠两个人越发的逗着他。他倒是给自己的亲娘面子,露出无齿的笑容。 母子俩玩得高兴,晏实在院子外面焦急地张望。采翠看到他,悄悄地出去。两人低语一番采翠重新进屋子。 「侯爷,晏实方才来报,说公主府派人送口信来,花姑在庙会上突然被公主殿下给带走了。」 晏玉楼一听,把康哥儿递给她。 方才在庙会还见到花姑,怎么会被湖阳给带走?难道湖阳知道花姑和贺林的事情?那事花姑不会说,贺林那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应该也不会说,湖阳是从哪里听说的。 她心里思忖着,人已到院外。 晏实将事情说了一遍,还真是和贺林有关。程风扬和花姑俩人在庙会上看中一盏花灯,也真是巧得很,湖阳公主也看中了。 程风扬认出公主,自是相让。 不想贺林不知抽什么风,当下认出花姑。湖阳公主是什么人,当下追问两人是什么关系。贺林支支吾吾说不清,湖阳立马让人把花姑带走,还让人到侯府送信。说如果想要人,要晏玉楼亲自去公主府。 「侯爷,这事有古怪。」 「确实古怪。」 湖阳若真是因为贺林和花姑的关系把花姑带走,为何会立马托人给侯府送信。分明是一早知道花姑的身份,且知道花姑和侯府的关系,才会发难的。 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侯爷,您真要去公主府吗?」 「当然,公主指名道姓让我去要人,我岂能不从?她选在今日发难,还不知谋划了多久,怕是此事不能善了。」 世人皆知,每年这个时候淮南王都不会京中。淮南王思念故去的淮南王妃,现在应是在与王妃初识的地方哀思。 趁着王爷不在,湖阳怕是真要做什么。 程风扬是国公府的表少爷,庙会之上被公主把身边的人带走,他一定会去求助自己的表哥。所以湖阳要见的不止是她,还有姬桑。 晏玉楼不怕和人讲理,但是她怕疯子。 上次见过湖阳,对方的状态有些不太对劲。人是漂亮了,可精神状态不太对。谁知道一个人发起疯来会做出什么事情,自己如今都是做母亲的人,可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 她不光是从府中挑了二十名侍卫,还让人去通知顺天府的李太原带些人过去。等她到公主门口时,姬桑带着人已经等候,旁边跟着程风扬。不多时,李太原也带人来了。 湖阳公主笑得放肆,站在公主府的门口笑到眼泪都流了出来。她一身大红的斗篷,画着一个大浓妆,嘴唇涂得腥红。 抽出一方帕子擦拭笑出的眼泪,手指上的红色蔻丹像染血一般。 「国公爷,侯爷,你们真是吓死本宫了,弄出这么大的阵仗。不过一个下贱的丫头而已,你们居然如此重视,真是出乎本宫的意料。」 「公主当街把人带走,挑明让臣亲自来接人,臣岂敢不从。」 「一个贱民而已,本宫万没想到不仅侯爷你来了,连国公爷也来了。那个丫头当真是好大的面子,能惊对你们二位。二位既然来了,进来喝口茶吧。」 晏玉楼和姬桑相视一眼,一前一后进门,程风扬和李太原紧跟着。程风扬心急如焚,公主心狠手辣,也不知花姑有没有受罪。李太原则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惊动几位贵人的丫头到底是什么来头。 湖阳公主亲自带路,贺林则不见踪影。那个男人,还真是上不了台面。花姑再怎么说也曾与他有过婚约,即使没有婚约,也有同乡邻居之情。他竟然躲了起来,真是个缩头乌龟。 眼见着走了半个时辰,也没有到所谓喝茶的地方,程风扬更是心情焦灼无比。晏玉楼看他一眼,暗道花姑并非一厢情愿,程风扬对她也是有情的。只是一个是大家公子,一个是孤女,纵是两情相悦,程风扬也不会娶花姑为妻。 风流公子和俏丫头,是话本子里常见的。 可是门第的鸿沟就像一道天壑,世间有几人能跨过去。何况在这个时代,一个公子中意一个丫头,最大的可能就是将其纳为姨娘。 视线从程风扬的身上转到前面的男子,她都能看出来的事情,相信他也看出来了,湖阳公主压根就是带他们绕路。 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穿过一道月洞门,晏玉楼看了一眼长长的白灰围墙。显然这月洞门是连通的是两座府邸,他们眼下应该是在淮南王府。 湖阳公主把他们带到王府做什么? 淮南王不在府里,湖阳公主不会是趁他不在时做些什么吧?她眼里惊疑着,看到神色冷然的男人,惊疑的心慢慢安定下来。 无论对方想做什么,躲是躲不掉的,只能见招拆招。 v第17章[03.17] 走在最后面的李太原缩着脖子,这些贵人们斗法,他就不往前凑了。也不知湖阳公主是发什么疯,干嘛没事惹国公爷和侯爷。 一个都不好惹,还同时惹两个。湖阳公主这般爱生事,性子又如此放荡,真不敢相信是王爷的女儿。王爷是何等淡泊名利洁身自好的人,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糟心的女儿。 王府很大,又走了半个多时辰,湖阳公主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淮南王府的后院,外人几乎没人踏足过。 晏玉楼和姬桑每回来王府,都只在前院。王府又没有女眷,是以多年未曾有人来过。 眼见着越走越偏,晏玉楼心提着四下看去,这里显然是王府后院较为偏僻的地方。王府后院清静得吓人,透着一股阴森,完全不像一个亲王的后宅。 一路走来,几乎难见下人。 她停了下来。 「公主殿下,这是要带臣等去哪里?花姑现在何处?」 湖阳公主回过身,脸上露出一种诡异的笑容。笑容之中隐隐含着某种兴奋之色,在夜色中显得分外的瘆人。 「侯爷怕什么,这么多人都看着,难不成怕本宫对你怎么样?」 「臣等是来接人的,还请公主给个准话,人到底在哪里?」 湖阳公主笑得更加明艳,直笑得花枝乱颤。她现在瘦了不少,瞧着十足的美人模样。这般放肆的笑看在别人的眼中,凭添许多媚色。 「侯爷果然是怕本宫了,本宫再是饥渴也不会当着众人的面把你们怎么样。虽然你们三个都很合本宫的眼,但本宫一个弱女子,哪里能受得住你们三个人。要是你们带来的这些人也见色起意,本宫岂不是要被你们弄死。」 如此放浪之言简直是不堪入耳,听得所有人目瞪口呆,李太原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侍卫和衙役们齐齐低下头去。 晏玉楼却觉得湖阳怕是还真想被一群人……要不然对方怎么说那些话里眼波流转媚态十足。这个女人,怕是越发变本加厉。 眼见着众人色变,湖阳似乎很得意。 「瞧把你们吓的,你们一群男人还怕本宫一个女人不成。要怕也是本宫怕,你们这么多人,真要是见色起意想把本宫怎么样,本宫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还不就任由你们欺负了去。」 「公主慎言!」姬桑眸冷着,浑身散发着寒气。 「国公爷好生严肃,本宫好害怕。」 她一边说着,眼看着要往这边倒过来。阿朴一把剑横过去,气得她翻了两个白眼。甩了一下帕子,扭着腰重新往前走。 晏玉楼不动,姬桑也不动。 两位主子不动,后面的人自然一个都没有动。 湖阳走了几步,见人没有跟上来,眼神讥诮,「一群男人果然害怕本宫一个女人,传出去真真是笑死人。本宫又不吃人,你们到底怕什么?都随本宫往前走,你们要的人就在前面。」 「公主金枝玉叶,臣等不敢有一丝冒犯之心,更不敢让别人有借口诋毁公主的名声。王府内宅,臣等不敢擅入还请公主将人带出来。」 「本宫一向敬重侯爷,若在平日里侯爷开了口,本宫万没有不应的道理。只是今日元宵佳节,本宫一人独守空府,实在是寂寞得很。若不然本宫给个恩典,让那丫头今日侍候本宫,省得本宫无聊得紧。」 程风扬一听,顿时急了。 「……不,」他差点咬了舌头,低声哀求,「表哥,侯爷,今日要是不把人带走,明日不知还能不能见得到。」 以湖阳的尿性,还真有可能。 晏玉楼思量再三,道:「公主看得起臣,是臣的荣幸。既然公主说人就在前面,那臣就随公主去接人吧。」 湖阳公主大笑起来,「好,晏侯果然是怜香惜玉之人。本宫真羡慕那丫头,能得侯爷如此看重。也不知她是哪里入了侯爷的眼,本宫瞧着模样极是普通,就一双招子还算过得去。」 程风扬心一紧,公主说得阴森森的,不会是想挖了花姑的眼睛吧?其他人都有这样的想法,都在心里暗道湖阳公主果然如传言中的一样不仅放荡而且心毒。 又走了一刻钟,更是阴森偏僻。 湖阳公主突然停下来,一指前面黑乎乎的院子,「咦」了一声。 「瞧本宫这记性,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走错地?怎么可能? 众人心里想着,静静看着她。 她脸色哀伤起来,「都怪本宫思念母妃太甚,居然不知不觉走到母妃生前的院子。国公爷和侯爷见谅,是本宫记错了。」 一句记错,怎么能糊弄过去。绕了这么多的路,走了近两个时辰,她就一句记错就想轻飘飘地揭过去,谁会相信。 晏玉楼的眼神看向那黑乎乎的院子,看样子已有多年没有修葺过。这地方真是淮南王妃生前的院子吗?世人都知王爷对王妃念念不忘,心爱的女人生前住的地方为什么破败成这样。 湖阳把他们带到这里,真是记错了吗? 莫说是晏玉楼和姬桑不信,就是那些跟在后面的侍卫和衙役们都不相信。走了这么久的路,最后来一句走错了,湖阳公主又不是傻子,在自己的家里还能走错,这说出去谁能信。 夜色中李太原丝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羞恼,大过年的公主这是耍着他们玩哪。再是天家贵女金枝玉叶也没有如此折辱人的道理,如此肆无忌惮,他这张老脸还罢了,将国公爷和侯爷置于何地。 湖阳压根不管众人的脸色,看上去确实在伤心。 夜风中,似有什么凄凄怨怨的声音,像是风声又像是有人在哭。仔细去听,又听得不太真切。晏玉楼皱眉看着那破败的院子,狐疑暗起。 「什么人?」 湖阳怒喝着,冲过去将院子的拐角处的人拦住。她这一番动作将所有人都惊住,侍卫们都没有看清楚是什么人,人就被堵住了。 v第18章[03.17] 那被堵住的是个瘦小的老仆,手里提着一个食盒。看到湖阳公主突然出现在面前,吓得是嘴唇哆嗦面无人色。 「公主殿下……奴才是厨房的杂役……」 「这么晚了,你鬼鬼祟祟做什么?你给谁送吃的?」 一连两问,晏玉楼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和姬桑对视一眼,都没有往前一步。他们没有上前一探究竟,后面的人也不敢动。 湖阳的行为太过奇怪,真要是发现什么可疑之人,不应该让下人们去拦住吗?为何亲自动手,且比谁都发现得早。除非是她一早就知道那人此时会经过这里,所以才会比所有人都要留意。 那老仆已经吓得跪地上,「公主殿下饶命,奴才再也不敢了。」 「本宫问你话呢,你还不如实招来?」湖阳一脚踢在那老仆的身上,那食盒翻倒,里面的碗筷洒了出来。 从那碗散发出来的味道来判断,这老仆说的话或许是真的。因为那气味闻着确实不是什么好饭菜,应该是不怎么样的剩饭剩菜。 湖阳的眼神更加凌厉,眼底闪过一丝痛苦,脚下更是使劲。 「你要是再不说,本宫现在就踩死你!」 老仆被踢得歪倒在地,「……王府后院有两只野猫,奴才看它们可怜,便拿了一些灶下的剩饭剩菜去喂它们。公主殿下明查,奴才再也不敢了……」 「喂野猫,谁信哪?」 湖阳睨着他,不停踢在他的身上。大红的斗篷像一团火似的,众人丝毫不怀疑她的愤怒。要是再不制止,只怕那老仆真被她给踩死了。 她身边的下人已回过神来,一个婆子忙上前扶着她,「殿下息怒,这老货说的怕是不假。附近真有野猫,奴婢晚上也曾听到过猫叫,许是这边的猫夜里在两府之间乱窜。」 「是啊,奴婢也听到过。」另一个宫女也附和着。 湖阳闻言,脸色看上去好一些,昂着头脸色极为骄横,「既然你们都说有野猫,那就让本宫好好看看。去,你们去把野猫找出来。找不出来,本宫要你们的命!」 「公主饶命……」 婆子和宫女吓得也跪下来不停磕头。 晏玉楼只觉得越发的诡异,他们是来要人的,不是来看湖阳公主耍威风的。如果湖阳是故意带他们来此地的,目的是什么? 她再一次看着那紧锁的院门,莫非里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啪!」 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巴掌声,那婆子捂着脸哭泣求饶。 「哭什么哭?你们不是说有野猫吗?本宫让你们去找出来,你们一个二个都不动,难道是想违抗本宫的命令。哼!不听话的奴才,本宫要你们有何用!」 「殿下饶命啊……」 「饶命?要是求饶有用,这天下就不会死那么多人。本宫是公主,是你们的主子,你们连本宫的话都不听,本宫还留你们的命做什么!」 湖阳的声音在寂静中尖利刺耳,一字字都像带着针一样,往别人的耳朵里钻。可是不知为何,晏玉楼居然在其中听出一丝苍凉。 她眯着眼,看着那个一团火一样的女人。 湖阳的情绪十分的激动,一个巴掌不够,又扇一个巴掌过去。一时之间,只听到啪啪声和婆子宫女的呜咽声。 「你们要是不找,本宫就让人帮着找。要是找得到,本宫就饶了你们。要是找不到,你们都得死!」 终于打累了,她才收手。抬着下巴看了过来,「李大人,本宫现在命令你的手下进去找,要是找得到野猫本宫重重有赏,要是找不到本宫也不怪你们,倒霉的是这几个满嘴谎话的奴才。」 晏玉楼恍然明白了,这就是湖阳公主的目的。 她想借他们的势进这个院子里搜查,当然不会是真的搜查两只野猫。她要找的恐怕是人,是一个原本早就死了的人。 淮南王妃。 或许是和淮南王妃有关的人。 只有事关自己的母亲,湖阳公主才会如此处心积虑,才会如此情绪激动。才会趁着淮南王不在动手,才会把他们扯进来。 这趟浑水,他们不能涉入。事关他人府上的后宅秘辛,尤其还是一个亲王的后宅。身为臣子们,他们就算是同样好奇怀疑也不能擅闯。 「公主殿下,臣等是来要人的。既然人不在这里,臣等不宜久留。」 「晏侯,本宫是什么人,你是最清楚的。今夜要是你们不帮本宫找猫,怕是那叫什么花姑的丫头你们也别想见到。本宫心情一个不好,说不定拿什么人撒撒气。到时候你们再见到的是人是尸那可就说不清了。」 程风扬急了,这个湖阳公主还真是草菅人命毫无人性。不就是找猫吗?荣昌侯为什么不答应,难道在他的心里,花姑的命就那么不重要吗? 「表哥,求你……」 姬桑没有回头。 「花姑并非国公府的下人,她是良民。您纵然贵为公主,也没有理由无缘无故处死一个良民。臣等今日一定要将人带走,还请公主行个方便。」 「贱民而已,难得国公爷如此看重。世人都道晏侯和姬国公水火不容,不成想你们的眼光倒是一致。那个贱丫头长得也不太好,看着年纪也大了些,真不知她有什么好的,居然同时入了你二位的眼。既然这样本宫更是好奇,更想知道她到底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你当街随意掳掠良民,就算贵为公主也不容律法。臣只当公主此举是与臣等开的善意玩笑,只要公主将人放了,此事臣等概不追究。」 「……哈哈……晏侯,你在威胁本宫。本宫要是不放人呢?你是不是要来天天缠着本宫。哎呀,这个好……本宫就喜欢天天见到晏侯,只要看到晏侯这张脸本宫就是不吃饭都可以。」 还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晏玉楼不知道别的公主是什么样子的。大启朝活着的只有湖阳这么一位公主,就是仅有这么一位公主,都让人大开眼界。 v第19章[03.17] 夜空中只有湖阳公主放肆的笑声,笑得人头皮发麻,浑身起鸡皮疙瘩。随着一阵脚步声的响起,她的笑声戛然而止。 晏玉楼却是松了一口气。 「湖阳,你又在胡闹!」 淮南王温和的声音此时染上了怒气,随着他的一声怒斥,人很快疾步走来。看上去风尘仆仆,显然是将赶回王府的。 众人皆行礼。 湖阳脸色丕变,张狂的面上顿时像蒙了一层灰,说不出的颓败。她呸了一声,朝那倒在地上不动的老仆踢了一脚。 「算你走运!」 「湖阳!」淮南王又怒喝一声,「过来!」 湖阳公主扭着腰不情不愿地走过来,那走路的姿势和一脸的无所谓,活脱脱一个风尘女子。淮南王看到她的德行,深吸好几口气按捺着心头的怒火。 「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堂堂公主成天不着调,本王的老脸都被你丢尽了。你还快向信国公和荣昌侯道歉。」 「王爷,此事都是误会,道歉就不必了。」晏玉楼可不敢真让湖阳道歉。 淮南王一脸愧色,对着他们道:「湖阳被本王宠坏了,原想着她在京外养了一段日子性子应该有所收敛,不想还是如此不懂事。本王出门在外,唯独放心不下她。生怕她在本王不在的日子里惹出什么事,这才急急回京。不想还真赶上了,今日的事本王替她向你们赔个不是,还望你们看在本王的面子上,将此事揭过。」 「王爷言重了,都是一场误会。臣府上的一个女客与贺驸马是同乡,被公主请到府上做客。臣等恰经此地,顺道想将人接走,不想耽搁了许久。」 「原来是这样,都是误会一场。湖阳,你还不赶快放人,休得再胡闹!」 「女儿哪有胡闹,父王您不在家,又没有陪我说话。女儿一时无聊,才想着找国公爷和侯爷上门说说话。谁知道您会回来,早知道我就不惹他们了。」湖阳不服气地嘟起嘴来,帕子甩了两下,对跪着的几人道:「起来吧,今天本宫就饶了你们。下次再说一些骗人的鬼话来哄本宫,本宫绝不轻饶!」 那婆子宫女又将头磕得「咚咚」响,感恩戴德着。倒在地上的老仆也强撑着起来磕头,先前还以为不行了,不想倒是个命硬的。 淮南王很是过意不去,请姬桑晏玉楼他们到前院喝茶。 这事他插了手,花姑很快被带出来。看样子并未受到什么伤害,程风扬长长松了一口气。要不是太多人在,他肯定要上前仔细问问。 出了王府,冷风一吹,所有人都不禁打了一个寒战。程风扬再也忍不住,拉着花姑到一边,低着声音问了许多。花姑一一回答,她虽受了一些惊吓,但确实并未受到伤害。程风扬追问之下,她才说出和贺林的关系。 程风扬没有想到这个,愣了许久。 「这事以后不许再提,你和他只是同乡,没有什么婚约。」 「我知道了……」 「你要记得牢牢的,一口咬定只是同乡,否则还会出事。」 花姑知道他是为自己好,点头应下。 看到她这么听话,程风扬莫名烦躁起来,拿出扇子摇了两下,冷风从脖子往衣襟里灌,他不由得打一个冷颤,冷着脸把扇子收起来。 晏玉楼瞄着他们这边,看他们说得差不多,才提醒程风扬让人先送花姑回去,余下的人自有安排。 「今夜劳烦大伙,本官请大家去明楼吃酒。」 她一出声,那些侍卫衙役们欢呼起来。 「国公爷赏脸吗?」她问。 姬桑不语,朝前走。 这么一大群人到了明楼,侍卫衙役们一下子就将明楼的大堂坐满,晏玉楼姬桑李太原并程风扬几人则在二楼的雅间。 酒菜上了桌,吃喝之间说话就变得随意一些。 「我今日才知道,原来人命真不如猫不值钱。」 程风扬明显喝多了,两颊通红双眼也跟着泛红,没人知道他方才心里是怎么样的煎熬。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不管不顾地冲上去向湖阳要人。 可是他不敢。 他身份不够高,湖阳公主压根不会把他放在眼里。他气自己没能护住花姑,特别憎恨那种无力感。 李太原人老成精,一看就知道这位程公子和那丫头之间有什么不可人说的情意。当下打起哈哈来,一番挤眉弄眼。 晏玉楼看破不说破,敬了姬桑一下。 姬桑眸色幽暗,这女人都喝了好几杯酒还不知收敛。她不知道自己喝完酒后酒气上脸的样子吗?要是再喝下去,她这般模样岂不是被人看上许久。 他突然站起来,丢下两字。 「告辞!」 程风扬眯着眼,醉眼朦胧,「表哥……这酒才喝到一半……」 「你们喝吧,我先回去。」 晏玉楼挑了一下眉,也放下酒杯,「我送送国公爷,你们慢喝,今天所有的账都算在我的头上。你们尽性,不醉不休!」 她发了话,李太原便安心了。 两位爷不在,他们还自在些。 v第20章[03.17] 他们一走,李太原和程风扬说话便无顾忌起来。李太原让程风扬真喜欢那丫头就纳进房里,程风扬则说他不懂。李太原又传授一些御女的经验,程风扬受到一些启发。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杯接一杯,倒是说得越发的投机起来。 而此时,晏玉楼已追上姬桑,故意找话题。 「你说今天那位闹这么一出是什么意思?」 他眸光深深,这个小滑头,明明都猜出来了,非要明知故问。「那个院子有秘密,她怕是想借你我的手揭开那个秘密。」 淮南王回来得那么及时,如此紧张那个院子。说不定淮南王妃真的没有死,而是被关在那个院子里。 各府后宅,大多都有一些不为人知的阴私。如果淮南王妃真的活着,一定和丑闻有关。皇家的丑事,他们身为臣子的可不敢捅破。 湖阳这是想拿他们当枪使。 走到阴暗的地方,夜色给了人最大的保护。趁着四下无人时她偷偷勾着姬桑的手,摇了两下,「你刚才为什么生气?」 男人不说话,一个反手将她圈禁在怀中,抵在墙角。 「以后不许和别的男人喝酒。」 「哪里是别的男人,不是有你吗?」 她想推开他,却发现他纹丝不动,她便使命掐他的腰。可是他的肌肉坚实,掐得她手都发酸他还是眉头不皱,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 他的眸深如墨,像要将她吞噬。 「我可以,其他人都不行,答应我。」 「你这太霸道了,我总会有应酬啊,难道我还能滴酒不沾?」 「不许喝,以后请客在明楼。我会让安排好,别人喝酒你喝水。」 她低低地笑起来,心情莫名感到愉悦。这个大醋缸子,还真是看不出来。不过别人喝酒她喝水也不错,指不定她以后还会得一个千杯不醉的名声。 在明楼可以,那在其它地方呢? 「只在明楼吗?万一有些我推不开的应酬,在其它的酒楼或是在花楼什么的,我去哪里找水喝?」 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一下下地戳着他的胸膛。 他的头低下来贴在她的脸颊,温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耳边,大拇指不安分地停在她的唇边,爱怜摩着她艳红水润的唇。她一个张口,将他的手指咬住,咬得极用力,他却一声不吭,眼神渐渐幽深。 「你还敢去花楼?」 「我怎么不敢去?」 一个大掌拍着她的臀,清脆的声音将她闹个大红脸。 这男人……还真是…… 「不许去!」 「要你管,你管得也太多了。不许我喝酒,不许我去花楼,你是我爹啊,管得这么多。我偏要去,我怎么不能去,我……」 余下的话被堵在喉间,男人侵略性的气息瞬间将她包围。 良久之后,他才放开她。 「听话。」 她无力地翻了一个白眼,瞪着他。 他大手摸着她的发,声音暗哑,「这才乖。」 乖他个大头鬼,她堂堂荣昌侯什么时候这么憋屈过。死男人就会用蛮力解决问题,以后她岂不是要被他吃得死死的。 「我乖了,有什么奖励吗?」 斗不过他,要些好处找些平衡。 「想要什么?」 还真没什么想要的,钱啊权啊她都有,说起来她似乎真的没有想要的东西。如果让她要,她只想要一世安稳。 「我想要你。」 她嘴角含笑,精致的五官在夜色中生出朦胧的美。美目含情,眼神像带着勾子似的,在黑暗中忽闪忽闪勾得人血气上涌。 他的心一乱,牵着她的手从黑暗中走出去。到正道之后,两人的手才松开。好在宵禁之后,街上空无一人。他们并肩而走,也没有再做什么逾越的举止,便是被人碰到也说得清。 她回去后不到半个时辰,他便悄悄进了屋。 半月相思,自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翌日便听到湖阳又被送出京外的消息,这一次送出去和上一次不一样。上一次出京阵势浩大,这一次却走得悄然无声。 派人一打听,才得知人被送到王府的皇陵别院,与行宫相距不远。 关于那个废弃的淮南王妃的院子,就像一个谜一般缠绕在晏玉楼的心中。她后来自是派人暗中查探过,一无所获。里面就算真的住着已故的淮南王妃或是和淮南王妃相关的什么人,只怕在湖阳那一次打草惊蛇后淮南王已将人转移。 正月底的时候,晏瑶珠一家上京。 第21章[03.21] 晏瑶珠嫁的是汝地的沈家,沈家是大启的望族。族中子弟虽无人入仕,却是真正的隐世大家,渊源可追溯到前几朝,底蕴极厚。 她育有两子,大的叫时哥儿,比平儿大两岁。小的叫明哥儿,比平儿小一岁。几个孩子年纪相差不大,很快玩到一起。 杜氏见到女儿女婿和外孙们,自是欢喜不已。 晏瑶珠和夫婿沈韬和儿子们在侯府住下,与他们一起进京的还有沈韬的嫡亲妹妹沈秀。说是两个孩子和姑姑亲,非要闹着姑姑陪着上京。 沈秀模样上乘,秀丽之中还有世家熏陶出来的书卷气。说话不徐不缓,温言细语令人不由心生好感。加之为人耐心,待两个侄儿如同亲子般,更让人觉得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出嫁的姑娘回娘家,还带上婆家的小姑子,原也不是会很稀罕事。稀罕的是娘家还有未娶的弟弟,这事就有些耐人寻味。 晏瑶珠没有挑明,杜氏也只当府上来了娇客,礼数一应周到让人挑不出错。晏玉楼也装作完全不明白三姐的用意,只把沈秀当成一个普通的女客能避则避。 一家人都不点破,晏琬琰可不乐意。 凭什么她替楼儿打算,不光是母亲没好脸色,楼儿也埋怨她。换成三姐,不仅没有人摆脸子,母亲和楼儿还陪着做戏。 她不愿意捧别人的场,赌着气接连两天不让平儿安儿出去玩。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平儿在认真写字,安儿在一边安静坐着,她是越发的心中不忿。要是她的儿子们有一个出身高贵的父亲,他们何至于要寄人篱下看人脸色。 大姐家的两个外甥一个是谢家长孙备受看重,一个又是陛下伴读将来前程可期。二姐家的外甥是国公府的小公子,日后长大后谁不给他几分面子。三姐嫁的是老世家,两个儿子都养得精细。五妹更不用说,儿子就是天子。 唯有她的儿子,有那样的父族,一辈子都难出头。 要是没有那个野种,楼儿哪能不看重平儿和安儿。都怪那个野种,害得楼儿对平儿安儿越发的冷落。 「夫人,那沈家小姐只怕是冲着侯爷来的。」赖妈妈小声地嘀咕。 「还用你说。」 晏琬琰越发没好气,板着一张脸。 「老夫人和侯爷给三姑奶奶面子,不捅破这事。可奴婢替夫人委屈,先前夫人苦心替侯爷打算,侯爷不领情不说,还怪夫人多事。那位沈小姐,论出身哪里比得上京里的世家姑娘。也不知老夫人和侯爷是怎么想的,难道真瞧上了沈小姐?若是那样,以后夫人您在府里的日子怕是不太好过。」 这话说到晏琬琰的心上,夫君在丰城几年内怕是回不了京。这几年她带着孩子们都要住在娘家,要是楼儿真娶了沈秀,沈秀有三姐做靠山,她怎么拿捏得住。 她脸色难看起来。 赖妈妈侍候她多年,知道自己的话她已经听进去,「侯爷一个大男人,总不能一直养着小世子。依奴婢看,只要相中怕是亲事就会定下来。」 「什么小世子,就是一个野种!」 晏琬琰瞪赖妈妈一眼,这个婆子真不会说话。一个野种也配叫什么小世子,楼儿以后定会娶一个高门贵女,那出身高贵的弟媳生的儿子才配请封世子。 一个来历不明的孤女生的儿子,也配? 赖妈妈眼底闪过阴霾,赔着小心,「府里的下人们都这么叫,还说侯爷已经递了请封世子的折子,想来很快就会有旨下来。」 陛下还小,这样的事情不就是走个过场。 晏琬琰一听,「呼」地站起来,「你说什么,他竟然这么急着请封世子?」 「娘,世子是什么?」平儿突然问了一句。 「就是以后的侯爷,像你舅舅一样。」 「那康表弟以后会当侯爷吗?」 「当什么当,他也配?」晏琬琰没好气地说着,心情烦躁不已,「你好好读书,将来一定给娘争口气。你爹靠不住了,娘只有靠你们哥俩。」 平儿难过地低下头去,他人虽小却也知道父亲是做错了事,才被贬到很远的地方。他会努力读书,不会让娘失望的。 看到儿子懂事的样子,晏琬琰好歹气顺了一些。 赖妈妈瞧着她的脸色,眼珠子一转,「夫人何必生气,这事哪里说得准。侯爷眼下心里还有那位吴氏,可男人的心最是易变。等以后新侯夫人进门又生下嫡子,他的心自然就变了。」 「你说得没错,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楼儿就是没经过什么女人,才会让一个孤女给哄骗了真情。等以后他娶了夫人,自是知道世家女子的好。我是住在娘家的姑奶奶,只有和弟媳处好了,我这日子才过得舒心。」 「是这个理没错,夫人要是嫌家里闷,可以多出去走走。昨儿个柳夫人还递帖子来,说是邀您去温泉庄子玩。」 「不去了,她那小姑子好不知礼。居然跑到楼儿的院子鬼鬼祟祟,害得我被楼儿好一顿说。以后她再下帖子,你拒了就是。」 以前在闺中时她的闺友不少,有许多都嫁在京中。年前她倒是出去过几次,与人说话时不时带出一丝意思。哪个夫人不是人精,家里有小姑子妹妹的个个都在心里盘算开了,把她好一通巴结。 是以,那几家在年后来侯府拜访。 不想柳家的姑娘好生没脸没皮,害得她被楼儿训斥。 眼下让她去结交沈秀,她又放不下身段。闷了半天气,心里越想越不痛快。趁着晏瑾瑜和晏琼琚上门时,她便有意无意提到两家未出嫁的小姑子,让她们来府上玩。 闻音知意,又看到晏瑶珠身边跟着的沈秀,晏瑾瑜和晏琼琚都反应过来。晏瑾瑜当下把脸一沉,极不赞同地看一眼自己的四妹妹。 「瑶珠难得回京一次,这次要好好住些日子。秀姐儿也是,京中和汝地不一样,你无事时便多出去逛逛。要是觉得呆在侯府无趣,也可以到谢府住上几日。」 晏琼琚也跟着附和。 晏琬琰轻哼一声,「大姐这话怕是不对,沈小姐说不定以后也会住在京中,何必急在这一次。」 她话一声,所有人都冷了脸。 晏瑾瑜狠狠剐她一眼,就怕她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故意岔开话。不想这个蠢货生怕别人听不懂,还将话说得如此明白。 第22章[03.21] 沈秀到底是姑娘家,脸色多少有些变化。 晏瑶珠借口让沈秀出看下两个侄儿有没有磕着绊着,将沈秀支出去。这才慢悠悠地出声,「四妹妹这话说得也是个理儿,还真不急在这一次。」 这下是挑明话了,杜氏沉默。 晏家的几姐妹都看向晏瑶珠,晏瑾瑜的想法多一些,毕竟谢家也有未嫁女。晏琼琚倒是觉得无所谓,她不是长媳,国公府的事情她都懒得张罗。秀姐儿瞧着是个知书达礼的,性子也绵软,真要给楼儿做继室想来应该会善待康哥儿。 晏琬琰轻哼一声,「三姐可真敢想,沈家说得好听是书香门第。可族中子弟无一人在朝中任职,秀姐儿哪里配得上楼儿。别说是楼儿,便是京里数得上的人家,秀姐儿都配不上。三姐这般打算,可见心全偏向婆家,拿我们侯府做人情。」 「什么叫你们侯府,合着我现在成了外人了?」晏瑶珠和晏琬琰两人年纪离得近,自小就有些不对付。 「娘,你来说说。咱们楼儿是什么人品相貌,秀姐儿再好,再是三姐的小姑子,真能配上楼儿吗?」 杜氏头疼起来,女儿们回娘家,她做为母亲哪有不欢喜的。可是一个两个都盯着楼儿的后院,她便有些不喜起来。 琬琰爱胡闹,瑶珠也有小心思。 真不知如何说好。 晏瑶珠看到自家母亲为难的脸色,叹息一声,「原本我是没有这个想法的,这不是听到楼儿前头吴氏的事,又想到康哥儿。你说吴氏身份那么低,前头又有嫡子哪个世家贵女愿意做楼儿的填房继室。真要娶一个性子拔尖的,府里还不三天两头有得闹。秀姐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品性自是没得说。别的我不敢说,我敢说她进门后一定会将康哥儿视如己出。」 「这话我不信,哪个女人会把前头夫人留下的儿子当成自己生的,除非她自己没有儿子。三姐怕是还不知道,楼儿已请封康哥儿为世子,秀姐儿能愿意?」 这件事情,晏瑶珠还真没有听说。想想便觉得合理,发妻所出的嫡子请封世子并不稀奇。如此定了名分也好,省得以后还要争斗。 「楼儿做得没错。」 晏琬琰冷笑一声,「一个孤女成了正室,庶出成了嫡出,还封了世子,这叫没错?」 晏玉楼在外面听了一会儿,听到这句话推门而入。屋里的众人看向她,皆是吃了一惊。晏琬琰眼神躲闪,不敢与她对视。 「母亲和几位姐姐们都在为我的亲事操心,我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正好今日趁大家都在,我便把事情说清楚。」 她手一挥,下人们立马低头出去。 屋内只剩她们母女几个。 她一掀袍子,跪在杜氏的面前,「孩儿不孝,让娘跟着操心了。」 杜氏连忙起身,「你快些起来,你是再孝顺不过的孩子,娘半点心都没有替你操过。倒是你为了侯府为了咱们晏家,没日没夜的操心。你几个姐姐在夫家过得顺遂,都是有你这个弟弟在后面担着。」 她这话,是在敲打几个女儿。 一个两个都想伸长手,也不想想她们能有今天的好日子,是谁给她们的底气。是楼儿撑起的侯府,是有侯府这个靠山。 晏玉楼被杜氏扶起,转而看向几个姐姐。 「姐姐们担心我的亲事,我心里感激着。我心知府上没有女人操持,终是不利于内宅安稳。只是有一事我一直未说,眼下怕是不能不说了,省得几个姐姐白白费心。」 「楼儿……」 晏瑾瑜直觉不是什么好事,心紧了紧。 晏玉楼苦笑一声,「上次我失踪大半年,其中过程我不想过多赘述。当时我的伤势极重,眼下虽然看上去调养过来,却是伤了根本。」 「什么?」杜氏惊呼一声,「楼儿……你在说什么?」 「娘,先前我怕您担心,一直没敢和您讲。大夫说我以后恐难有子嗣,其实不用大夫说我自己也有感觉。我不仅难有子嗣,恐怕也不能当一个真正的丈夫。」 那便是不能人道了。 这话如晴天霹雳,姐妹几个都呆住了。她们万万没有想到,楼儿看上去好好的,没想到伤得那么重。 杜氏愕然过后,低头抹起眼泪来。 「真的治不好了吗?」晏瑾瑜问,她还抱有一丝希望。 晏玉楼面露凄苦,无力摇头,「怕是难好,我虽不死心回京后也用汤药养着。可是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并无起色。好在吴氏是个重情义的,在我出事时能将孩子生下。有康哥儿在,我总算还有一点血脉,不至于让晏家断了香火。」 晏琬琰想到赖妈妈有次提过采翠避着人熬药,怕就是给楼儿调理身体的。又怕别人知道,所以偷偷摸摸的。 晏玉楼是故意说喝药的事,正是因为她最近常喝避子汤。虽然采翠做事一向小心,但总怕落了有心人的眼。 这般说辞,以后四姐便是瞧到,也只当她是调养身体。 杜氏适时地低泣出声,「我苦命的楼儿啊,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娘,我如今已能坦然面对。初听到大夫说这事时,我很难接受。一想到自我以后晏家断了香火,我恨不得以死谢罪。可是我不能死,我一死侯府怎么办?我不能让娘您白发人黑发人,也不能辜负先帝的托付,更不能让几个姐姐失了靠山。幸好有康哥儿,吴氏拼死生下他,就是我侯府的大恩人。便是娘不给她正室的名分,我也会给,我不能让康哥儿背着庶出的身份,以后被人看不起。」 「楼儿……楼儿,你为什么不告诉娘啊?你这孩子怎么什么事情都自己担着……你这是要把我的心生生疼死啊!」 杜氏一边捶胸一边哭,晏家姐妹几个也跟着抹起眼泪来。 「娘,你们别哭了。我如今瞧着好好的,膝下还有康哥儿,这事并没有那么糟糕。只是以后我怕是不会娶妻,府里还得娘操心。」 「你好好的,娘还动得了。家里的事情你不要操心,府里有娘在乱不了。」 杜氏擦干眼泪,看着几个女儿,「今天的事进了你们的耳,就烂在肚子里。你们都知轻重的好孩子,娘也不多叮嘱。总之楼儿好了,侯府才能好。侯府好了,你们才能好。这个道理你们应当明白。」 晏瑾瑜带头保证,事关娘家的脸面,她是绝不对说出去的,连自己的丈夫都不会提半个字。就连晏琬琰都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也坚决表示谁也不说。 第23章[03.21] 有了这个挡箭牌,几个姐姐再也不会操心自己的亲事。对于晏玉楼来说,一个不能人道的名声换来平静的生活,这笔买卖划算得很。 等夜里见到姬桑,提起这事。 「以后我免了有人说亲的烦恼,到底清静了。你呢?要是姬太后插手你的亲事,你用什么借口堵过去。若不然,你也说自己不能人道得了。」 「我的事,她管不着。你放心,我知道如何应付。」 晏玉楼也知道姬太后不难对付,以他的能力姬太后难以插手他的后宅。说起来得亏国公府没有长辈,否则他们的事必定是阻力重重,他也不可能像现在这般随意行事无人管束。 「你府中无长辈,她到底在宫里不有时时看着,倒也不难对付。我记得你说过她并非你亲姐,那你的亲生父母还在世吗?」 姬桑神情微怔,看着她。 「我并非有意窥探你的隐私,你可以不回答。」 他垂下眸,低低道:「或许还活着吧。」 她没有再问,连忙打着哈欠装出困倦的样子,两人歇下自是不提。 丑时三刻,他轻轻起身。 夜深寒重,黑色的斗篷将他与夜色融为一体。他轻车熟路地绕过侯府的守卫,一路顺利出了侯府,回到侯府。 一脚踏进屋子,立马眸色一变。 「既然来了,就出来吧。」 暗影中,一个人影慢慢现身。摘下头上的兜帽,露出脸来。来人约摸四十多岁,身量高大体型健朗。 姬桑见到他,并不意外。那张与他有几分相似的脸一片清冷,淡淡地看着他。他也看着姬桑,眼神里有几分骄傲还有几分得意。 「鹤之,我回京了。」 做儿子见到离开多年的生父,应该是什么情形,或是狂喜相拥或是相顾流泪,再不济也会心情激动。没有人会像姬桑这般,一派疏离心情平静。 一别十五年,他在十岁那年见过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也像今夜这般隐在他的房间里,表露自己是他的亲生父亲,并告诉他是原氏皇族血脉的事情。在此之前,他其实已经知道自己不是父亲母亲的亲生骨肉。这一点,国公父亲并曾隐瞒。 却万没有想到,自己的生父居然还活着。 在国公父亲的口中,他的生父是国公父亲的救命恩人。这个救命恩人临终托孤,将自己的尚在襁褓中的儿子托付给姬家抚养。 姬氏夫妇伉俪情深,膝下唯有一女。当下老国公便应允了,答应对方会将孩子视如己出抚养长大。 谁知道,死了的人还能复活。在十五年前的那个夜晚,这个男人像幽灵一样出现在他的房间,告诉了他真正的身世。第一晚后,他问过府中下人没有人看到有人进出自己的房间。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接着第二晚第三晚,一连三个晚上,他都在自己房间里见到这个人。 那几天,他不停被这人灌输原氏血脉的事实。原氏被人夺江山的惨痛故事不知听了多回,那耳提面命叮嘱他复国的话充斥着他整个听觉。以致于时隔多年,他都能记住那一刻人生颠覆的感觉。 后来,他心智渐渐成熟,回过味来才知这人的可怕之处。这人不仅是个高手极善于隐匿,且攻人攻心之计用得炉火纯青。 他虽未将光复原氏的事情付诸行动,却在潜意识里接受自己的身世,且在大启有难时顺势而过。要不是有无归,只怕他现在已在那条路上走远,再也无法回对。 这些年,他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寻找原氏的宝藏便是其中之一。 这么多年过去,期间他曾暗中派人寻找过这个男人,皆是一无所获。他甚至无比阴暗地想过,或许人已经不在人世,不想时隔多年还能再次见到。 「你这次回来不走了吗?」 那男人笑了一下,这一笑倒是和姬桑长得不像了。因为姬桑很不爱笑,也不可能露出这样得意狂傲的笑。 「这个不好说。」 一个阴暗中生存久了的人,对谁都不会说真话。便是对着自己的亲生儿子,说出来的话也是模棱两可。姬桑倒是毫无意外,一个他派人找了多年都毫无影踪的人。这人的本事不容小觑,且行事应是十分谨慎小心。 一个藏头藏尾的人,他何必在意。 他疏离的样子让那人既不悦又有些满意,这样沉着冷静的性子才是做大事的,不枉自己当年处心积虑把孩子送进国公府。 「我此次进京,听说过不少你的事情,你很不错,我很欣慰。」 姬桑不语,平静地听着。 男人略皱起眉,有些不满道:「只是你终究是太过心慈手软,怎么能轻易放过荣昌侯,还让他活着回京。他可是小皇帝的靠山,要是他一倒,小皇帝无人相护,朝中势必大乱。」 「我的事,不用他人来教。」 这句话让男人的脸一沉,眼神阴鸷,「我是你的亲生父亲,你敢这样和我说话?」 「世人皆知我姓姬,我的父亲是故去的信国公姬荣。你可敢当着世人的面说自己是我的父亲,说我不是姬家的骨肉。只要你敢,我就信你说的话。」 男人阴鸷的眼盯着他看了许久,浑身绷直面色铁青。看着眼前出类拔萃的青年,他从心里感到骄傲。竟然敢顶撞老子,敢如此豁得出去,不愧是他的儿子。 「……哈哈……不错,不错,是个有胆色的,不愧是我原氏的血脉。」 原氏二字,令姬桑不由自主轻蹙眉。 男人仿佛一无所觉,「好,你做事这般有魅力,是个能成大事的。」 说到这里,眉头紧锁起来,「按理说这些年你在京中已站稳脚跟,朝中与你心的官员不少,为何一直裹足不前。我的人几次替你制造机会,你不仅不顺势而为,反而帮助荣昌侯,是何意?」 姬桑心一动,那什么举子闹事的事情莫不就是这人所为。一些宵小之辈,以为这天下是小池子,搅浑了水就能摸鱼,真是可笑得紧。 第24章[03.21] 他垂眸不语。 只听得那男人冷哼一声,「我还听说了,那荣昌侯长得跟个娘们似的。京中都在传,你们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男人嘛,不拘是喜欢女子还是貌美的男子,玩玩都是可以的。但大事应放在前头,那些玩乐之事暂且抛在一边。只要你站在最高处,坐拥江山还愁没有美人不成。你要是真喜欢他,日后大事一成将他留下也可以。」 「我姓姬,是信国公府的国公。受先帝所托,与荣昌侯一起辅佐陛下。对于我而言,为大启江山社稷鞠躬尽瘁就是我的责任。你所说的大事,与我无关。荣昌侯是我同僚,你敢动他,我绝不同意!」 男人眸色阴沉,额前两穴鼓起,显然十分愤怒,「你说什么!你难道忘记我与你说过的话。你是原氏血脉,生来就应该是坐上那把龙椅的。你居然愿意向乱臣贼子的后人称臣,还敢这样顶撞你老子。你知不知道,你能有今天是因为你老子的苦心谋划?你是不是以为已经是国公,就不愿意再进一步,当真是鼠目寸光不思进取!比起皇位来,这个国公算个什么东西!你给我听好了,你是我的种,我的话你不听也得。你要是敢不听,我自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后悔!」 姬桑直视着他的怒火,神情依旧冷淡毫无惧怕之意。唇角露出一丝嘲讽,看他的眼神带着蔑视与不屑。 世间有一种人,惯会躲在暗处如阴沟老鼠一般。真要是血性之人为光复祖宗基业何不堂堂正正自己去争取,寄望于后代的行为简直就是懦夫。他要真有为人父的责任感,理应自己夺回江山,而不是在暗中指望儿子去争去抢。 他对国公父亲的救命之恩,只怕也是一种算计。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自古以来江山更替,到如今已不知历经多少王朝。周氏秦氏宋氏澹台氏,那么多的前朝后人,这江山怎么就应该是原氏的?大启已近两百年,这个时候还做着光复原氏的春秋大梦,你不觉得可笑吗?」 「你这是不想认我,不想听我的话?」 「我姓姬,世人皆知我父亲是谁,我母亲是谁。这时要是随便一个人跑出来说是我的亲生父亲我便会认,那我成了什么人?若人人都效仿你的行径,这天下岂不乱了体统,混了血脉传承。」 「……哈哈……好。你果真是翅膀硬了,连亲生父亲都不肯认。你别忘了,你能当上国公都是我的功劳。既然你不认老子,老子也不用顾念父子情分,你别怪我心狠。」 姬桑淡然一笑,慢慢坐下,睨着那男人,「阁下请便。」 「好,当真是好胆识!你真以为我不敢吗?」 「我说了,你自便。」 那男人见他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阴恻恻一笑。笑声让人心底发寒,寒气从脚底直往后背那里窜。 然而姬桑还是不为所动的样子,毫不在意。 他眯起眼,知道自己是拿捏不了这个儿子。天下竟然还有不想当皇帝的人,他真是万万想不到那个人居然是自己的儿子。 「你以为,我非你不可吗?」 以为自己毫无法子吗?他做事向来心思慎密,怎么可能寄希望于一人身上。纵然这人是他的亲生儿子,也不值得他全心托付。 姬桑闻言,更是不意外。这人能处心积虑把自己的儿子送进姬家,保不齐还有什么儿子养在别的人家。如此行事,倒真是毫无羞耻之心。 「阁下为达目的不择手断,自是有许多条后路。想必这京中还有你的儿子,确实不用在意一个不听话的儿子。」 男人脸色一变,眼睛眯得更是厉害,「你不要多想,只有你是为父的希望所在。其他的都是以后帮扶你的,我是在替你铺路。」 「听你的意思,还不止一个。」 「你不用管他们,他们将来都是你的臣子。」 姬桑要是信他的话,那这些年都白活了。不仅他们是棋子,自己在这个所谓的父亲心里,只怕也是一个棋子。一个人为了帝位,可以疯狂到何种地步,从眼前人的身上便可窥见一斑。将儿子们视作棋子,一个个的替他铺就帝王之路,当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父亲,简直闻所未闻。 「我说过,我姓姬。我是大启的臣子,任何企图动摇社稷的别有居心之人,我若知道必将诛之。阁下今日此言,我只当没有听说过,若有下次休怪我不客气。」 「……哈哈……不客气,你好大的口气。」男人轻蔑地环视着房间,神情更是得意,「你这国公府,我想来便来如入无人之境,你怎么对我不客气。」 「你既然自己有本事,何不自己夺江山自己坐皇位。相信以你的能力,直接潜进皇宫杀人也是轻而易举,你为何不自己动手?你杀了小皇帝再振臂一呼,让那些前朝后人认你为帝,何苦要费如此多的心机。」 男人被他问得一怔,随即脸色更是阴霾。真要这么容易,他哪还用等到今天。且不说皇宫守卫森严,只说他就算是杀了小皇帝,赵家还有其他的子孙,那些人到时候一哄而上,皇位哪里还有他的份。 再说他一旦暴露身份,必成为赵氏攻杀的目标。到时候他不仅大事未成,还替别人做了嫁衣,如此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他怎么会干。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姬桑冷笑,这人是不敢进皇宫杀人。说穿了,他就是怕死,他把自己的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不肯轻易冒险。其实他就是一个懦弱又自私自利的人,只想着在背后耍阴招,让别人替他冲在前头。真要事败,他可全身而退。 这样的人,何其可恨又可悲。 「既然你的事不用我操心,那我的事情也不用你操心。阁下以后无事,不要再来找我。否则刀剑无眼,伤了你可不好。」 男人听到这句话,终于怒了。 「好,你可别后悔。」 说完,人影一闪片刻不见影踪。 不到一半刻钟的时间,一个黑色身影跪在姬桑的面前,「主子,人跟丢了。」 这人神出鬼没,行的都是暗夜之事。姬桑并不意外人会跟丢,他也不怕对方再耍什么阴谋诡计,只是如今他不再是独身一人,他身后还有想要守护的人。 他轻轻摆手,让暗卫退出去。 看来,在那个男人没有动作之前,他什么都不能做。 一个月过去,晏瑶珠一家都离开宣京好几天,他都没有再去过侯府。晏玉楼起先还以为是因为侯府人多,他怕被人看到。 谁知三姐一家都走了五天,他还没有露面,她不免心生疑惑。两人在上下朝时都会碰面,她每每用隐晦的目光看着他,他都故作不见。 她心里的疑惑一日比一日更甚,很想当面问个明白。 他何尝不是日日煎熬,如今那人在暗他在明。谁也不知道那人是不是在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他若是露出什么端倪,难免不会把她牵扯进来。 第25章[03.21] 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他不愿意看到她和康哥儿有半点的闪失。 下朝后她故意走在后面,眼角的余光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见他也有意落在人后,两人心照不宣地渐渐落在所有官员的后面。 「国公爷最近忙什么?」 他目光深深,看一眼前面的官员。 如果那人在京中还有其他的儿子,不知会不会在这些人当中。如芒在背的感觉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他不敢低估那人的心计。 「并无什么可忙的事情。」 「我瞧着国公爷最近似有心事,还以为家中出了什么事情?」 她问得随意,心里却是有些懊恼。这男人怎么回事,莫非是突然变了心?这不应该啊,那夜他们明明好好的。 哼,他要是敢变心…… 「家中确实有些小事,眼下时节转暖府中花草渐茂,不知哪里招来一只毒蜂,不时出来蛰人偏又抓不到。」 她先是错愕,很快顿悟。 「那毒蜂可伤到国公爷了?」 「未曾,不过我总觉得它就在我的院子,蛰伏在暗处不知何时就会出来蛰人。」 「如此害人之物,确实要早些除掉为好。难怪国公爷最近精神不济,想来是蜂子扰人休息不好。」 姬桑闻言,深深看她一眼。从她的眼神中,他知道她已经听懂自己的意思,一月相思,他何尝不想去找她,何尝不想看看康哥儿。 不知康哥儿是不是又长大了一些,还认不认得他这个父亲。 他不知道世间怎么会那样的亲生父亲,为了自己的私欲和不可告人的目的,将自己的骨肉当成一枚枚棋子。他只知道,如果是他自己,他万不会拿康哥儿去谋取任何的利益。 护着疼着都来不及的孩子,怎么能忍心当成谋权篡位的工具。 「待那毒物一除,我方能睡个好觉。」 她的眼神看向那些走出宫门的官员们,带着旁人难以察觉的深意。忽而笑了一下,笑容意味深长。 「如此,我静待国公爷的好消息。」 说完,她昂着头快速往前走,一副不愿与他多呆的模样。有些官员不时回瞄他们,见她脸上略有气愤,心知两人必是又起了口角。 国公爷和侯爷的关系,还真是越发的水火不容。也不知坊间之前为何有那样的传言,竟然说这两位之间有什么断袖之情。 当真是荒谬至极。 晏玉楼快速出了宫门,坐上马车。 路上不停猜想着,究竟国公府里混进了什么人,让他如此紧张如临大敌。是京外两王的人,还是淮南王的人,抑或者是先帝藏在暗中的势力。 他们为什么要盯上他? 难道他身为前朝后人的身份暴露了? 他没有明说,那般忌惮的怕是一个厉害的角色。这段时间怪不得他不敢来侯府,定是怕他们的关系败露,更怕连累他们母子。 回到侯府,先是去看了杜氏,紧接着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内室里,采翠正抱着康哥儿在玩。快四个月的孩子,五官已经差不多全长开,肉嘟嘟白胖胖的。就是不爱笑,也是一个玉雪可爱的宝宝。 她伸手将康哥儿接过来,采翠便说起不久之间晏琬琰带着安儿来院子的事情。 「四姑奶奶还说,以后会让安儿表少爷多来找小世子玩。」 平儿已经送到学堂,白天都要进学。晏琬琰真是想通了,让安儿来陪康哥玩,晏玉楼自不会反对。 「她要来便来,你盯着一些便是。」 采翠自是应下,心里知道轻重。 夜里姬桑又没有来,采翠瞧着自家侯爷神情凝重的样子,也拿不准这两位之间出了什么事情。她一个下人,又不好过问主子的私情。 瞧着亥时已过,侯爷还没有睡,准备的宵夜侯爷也没有动,她难免忧心起来。 「侯爷,奴婢再给您热一热,您多少吃一点。」 晏玉楼这才回过神,看到自己手中的书,多久都还停留在翻开的那一页。不免长长叹一口气,微微一笑。 「夜里吃多容易积食,以后不用备宵夜了。」 采翠心一沉,侯爷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国公爷以后不会再来了吗?他们的感情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真要是出了问题,侯爷怎么办? 她的担心都写在脸上,晏玉楼无奈地合上书。 「不要多想,我们没有什么事情,不过他最近都不会过来了。」 还说没事,人都不来了,一定是出了什么事。采翠的忧心不仅没有消散,反倒是越来越担心了。端着冷掉的宵夜,心思重重地出去。 第26章[03.31] 晏玉楼也没法解释,只能顺其自然。 白天忧思太过,夜里便难以入睡。闭着眼睛听着夜里的动静,她能听到风吹过的声音,偶尔还有一些细碎的杂声。 突然,一道轻轻的吱脆声在屋顶响起。 像是有人轻轻走在瓦片之上发出的声音,她猛地睁开眼。 那如叶落青瓦的声音从她的屋顶飘过,往西厢而去。想到西厢的儿子,她心蓦地一紧猛烈一缩,立马披衣起身。须臾间,人已出了屋子。 屋外,几道人影悄无声息飘远。 她看到其中晏实的身影,心头略定。方才那种惊惧她从未体验过,她不敢想象万一康哥儿有什么事,自己该怎么办。她急忙进了西厢,瞧见康哥儿睡得香甜,那乳母也未被惊醒,当下心一松慢慢坐在凳子上。 不多时,晏实已经回来。 他神情严肃一脸愧色,看样子是没有追上那人。他都追不上的人,想来不是寻常的高手。夜探侯府,定然不是朋友。那人并未做出什么举动,不知是何用意? 晏玉楼想到白日里姬桑说过的话,莫非那盯上国公府的人同样也盯上了侯府?那人今夜是来探虚实的。她思忖着,牢牢看着睡熟的儿子。 自这晚后,她便把康哥儿抱到自己的房间,夜间定时辰让乳母过来喂。 对于她这个决定,府里的下人们只会以为她看重康哥儿,倒是没有太多的想法。唯一有想法的便是晏琬琰。 晏琬琰想着那日晏玉楼说的话,应该是真的。正因为只有康哥儿这点血脉,才会如此看重。举凡世家家主,没有人会分心后宅之事。楼儿不仅亲自教养儿子,还把儿子抱到自己房间住,看来真是没有娶妻的打算。 幸好她现在想通了,既然楼儿以后不会娶妻。她一个住在娘家的姑奶奶便不用看别人的脸色,平儿安儿和康哥儿有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以后情分自是比别的表兄弟们要亲。 这是她最近愿意带着安儿去找康哥儿的原因。 「都说男子抱孙不抱子,咱们侯爷倒是不寻常。」赖妈妈一边替她梳着发,一边说起主院的事情。 晏琬琰嗯了一声。 赖妈妈见她脸上并没有其它的表情,倒是有些吃惊。夫人不是最不喜小世子的出身,也最不喜侯爷看最小世子的吗?怎么今天倒是奇怪,听到侯爷宠小世子那到这个地步,居然没有说什么。 「也就咱们侯爷疼孩子,老奴瞧着怕是整个宣京都找不到像侯爷这般宠孩子的。听说是小世子夜里惊着了,侯爷便把他抱到自己房里养。这么大的侯府,要是没有个当家主母总归是不太方便,也真是难为咱们侯爷。」 晏琬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还是京里的水土养人。她这才回来多久,看上去比在浒洲时气色好多了。浒洲那样的地方她都不想呆,更别提丰城。也不知夫君可还住得惯,他们娘仨都回京这么长时间,也不见他捎过家书。 她虽是生了两个儿子,平儿还好些夫君有空便会过问功课,也会教导一二。就是安儿太小,又是次子,夫君明显没那么看重。也不知下回两个儿子再见自己的父亲时,是何年何月。 一想到这些事情,脸色便添了一丝愁色。 赖妈妈以为她听进去自己说的话,在为侯府担心。在世人看来一个男人太过专注内宅,并不是什么好事。男儿志在朝堂,要是总插手后宅难免显得太过不思进取。 「听下人们说,最近侯爷只要一下朝便呆在院子里陪小世子。那屋子里不许别人进出,唯有采翠一人能进。前段日子奴婢瞧见采翠姑娘背着人熬药,奴婢闻着那药味不太对。便留了心,仔细回想才想起来那药味似乎像是避子汤。您说她会不会被侯爷收了房?」 晏琬琰最喜欢赖妈妈的原因就是赖妈妈这张嘴,有多少后宅的隐秘之事,都是赖妈妈告诉她的。她有什么事,也向来不瞒赖妈妈。 但是这次,她莫名有些烦躁。 楼儿不能人道的事情,她自是不敢透露半个字。娘说得没错,有弟弟在,这个侯府就在,她们这些出嫁女才能有底气。要是楼儿的事情传出去,不光是侯府被人笑话,她身为侯府的姑娘同样也会被世人耻笑。 所以她一听赖妈妈说的话顿时有些不喜,「主院的事情,以后你少打听。楼儿不论是收了谁,那都是谁的造化。一个通房而已,在主母未进门之前哪有资格生儿育女。采翠是个懂事的,便是她自己不熬药,母亲那里也不会允许她现在生孩子。」 赖妈妈连忙低声认错,心里狐疑着。夫人竟然半点不惊讶采翠被收房的事情,难道其中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原由吗? 她再是受晏琬琰的信任,到底是一个下人,有些话她敢问,有些话却不应该是她问的。 「夫人说的是,是奴婢逾越了。奴婢一心为侯府,生怕侯府被人说三道四。侯爷尚未正式娶妻就多了一个亡故的发妻,如果此时又传出有姨娘通记,怕是姻缘之事多少有些波及。再者侯爷又看重小世子,婚姻之事怕是更难。侯爷如此看重小世子,奴婢瞧着以后谁也越不过小世子去。」 晏琬琰心道康哥儿可是楼儿唯一的孩子,哪里有可能被人越过。不过这些话她再蠢也不可能对一个下人说,只随意嗯了两声。 赖妈妈见她不甚感兴趣的样子,便不再说了。倒是说起两个哥儿的事情,说是眼下许多花都开了,丫头们都忙着做香囊。 「大公子和二公子的香囊往年都是奴婢做的,奴婢想着眼下夫人住在侯府,老夫人侯爷还有小世子那里要不要准备?」 晏琬琰一听,夸了她一句心细,便让她多绣几个。 她欢喜地应下,替晏琬琰更衣时不经意嘟哝一句。大意是如果侯爷没有儿子,那该是多少京中贵女乘龙佳婿。 晏琬琰先是面冷,紧接着心里莫名狂跳一下。 要是楼儿没有儿子…… 要是楼儿没有儿子…… 她甩了一下头,努力不让自己再想下去。那样疯狂的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搅得她的心是翻江倒海再无平静。 赖妈妈的动作很快,不出两天便把香囊都绣好了。 给杜氏的香囊是如意纹绣,正中一个大大的金绣福字。给晏玉楼的是几节竹子,寓意官运亨通节节高。给康哥儿的则绣着一只小老虎,看上去憨态可掬,意在希望孩子生龙活虎身体壮实。 香囊是采翠收的,关于小世子的东西,她自是小心得不能再小心。虽说东西是四姑奶奶送的,她可不敢做主给小世子佩戴上。 晏琬琰要给康哥儿戴上,被她找个借口挡了,还惹得晏琬琰老大的不高兴,觉得她这个奴婢不知礼数。 待晏玉楼回来,她便说了这事。 晏玉楼淡眼一扫那两个香囊,四姐的绣活她是知道的,这绝对不是四姐亲自所绣,应该是下人们做的。她当然愿意家宅安宁,晏琬琰能主动示好,她自然不会拒绝。 第27章[03.31] 随意将两个香囊拿在手里,嗅了一下气味。淡淡的,并不浓烈,想来里面的干花挑选的很用心。只是她不爱戴这玩意儿,康哥儿还小,又正是好奇的时候见到什么都想抓,她也不准备给他戴。 又怕他们都不戴,四姐会胡思乱想,然后又是一通闹。想了想,把香囊挂摇篮下面。这样康哥儿也抓不到,下次晏琬琰来时也能看到。 果然,晏琬琰看到香囊挂在摇篮上面,虽然有些不太高兴却还是觉得能接受。 安儿两岁多,早就会走了。两岁多的孩子,对什么事物都好奇。这里抓抓那里翻翻,不到一会儿就弄乱不少东西。那小老虎的香囊随着摇篮一起晃,立马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也有一个小香囊,不过并不是小老虎图案的。他一把扯住那个香囊不放,又扯不下来急得是哇哇大哭。 采翠连忙帮他取下来,他拿在手里这才停止哭声。 「这是娘送给康哥儿的,你还给康哥儿。」 「……不,要,安儿要……」 晏琬琰心想着一个香囊,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既然安儿想玩,那就玩一会吧。小孩子嘛玩腻了自然就不会要了。 安儿得了这个小玩具,便一直紧紧抓在手上,谁都要不走。临走的时候晏琬琰才从他手里拿出来,重新系在摇篮上面。 当天夜里,安儿发起热来。起先以为是寒热,开了一剂药喝。到天亮的时候热还退不下去,身上还起了几个红疙瘩。 大夫是侯府的,守了一夜,待瞧见那几个红疙瘩,心下是一个大咯噔。他心有怀疑,不敢有所隐瞒,忙将自己的怀疑告诉晏玉楼。 晏玉楼吃惊不已,「你可看清楚了?」 「不敢肯定,但就怕万一。」 大夫怀疑安儿是出天花,这可是要人命的玩意儿,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便是有一丝怀疑也不敢冒险。 晏琬琰怎么也不愿意相信,当下哭起来,「呆在府里好好的,不过是出了几个疹子怎么就成天花了?楼儿……要是天花可怎么办?」 当务之急,不是追究病从何起的时候,首先是隔离再确定诊治方案。安儿还小,因为难受一直哭个不停。这个时候,要是有母亲陪在身边是最好的。 但是晏琬琰只顾着哭,一句没提要亲自照顾安儿的话。最后还是一个三等丫头主动站出来,说愿意陪着安儿。 杜氏看得是叹息不已,琬琰这孩子,真是越发的让人心寒了。 晏玉楼许诺那位丫头,如果安儿病好立马给她一个良籍,将来嫁人由侯府出嫁妆。若是真有万一没有熬过去,则会抚恤她的老子娘和兄弟。 她磕了三个响头,义无反顾地进了安儿的屋子。 天花二字,在这个时代闻之令人色变。晏玉楼对什么牛痘之法知道一些,但眼下也已是来不及。宣京稍微有些名声的大夫都被请到侯府,便是宫里的御医也来了三位。 听着安儿撕心裂肺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晏玉楼的心狠狠揪在一起。这病虽然令人胆寒,但发病并不是毫无缘由,安儿是怎么染上的? 晏琬琰只知道哭,说什么发病那天白日里还好好的,晚上就发起了热。又说她和孩子们都没出过府,只到过杜氏的院子和晏玉楼的院子,她也不知道怎么就染上了这病。杜氏听得越发心寒,四女儿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怀疑她这个做外祖母的和楼儿做舅舅的害安儿不成? 晏玉楼倒是没什么感觉,对一个人失望至极,也就变得无所谓。晏琬琰哭诉的话倒是不无道理,安儿连侯府都没有出过,为什么会染上?会不会有什么带了什么东西进府? 将府中的下人全部召齐审问一遍,甚至所有下人的屋子都搜查过,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 夜深人静时,她静静坐在康哥儿的摇篮前。不是她阴谋论,她始终觉得如果有人想害侯府里的孩子,那个孩子肯定不是安哥儿,而是她的儿子康哥儿。 「这几日,安儿是不是都来过咱们院子?」她问采翠。 「是,生病的那天下午,四姑奶奶还带着安儿表少爷来过。」 晏玉楼站起身来,打量着自己的房间,「你好好想一想,这几天安儿都做了些什么。」 采翠认真回想起来,等说到香囊时,晏玉楼脸色一变。那个香囊还挂在康哥儿的摇篮上,小老虎的绣图栩栩如生。 她眯起眼来,取下那个香囊。 「你拿这个给朱太医,让他看看。」 采翠心一惊,立马明白她的意思。用帕子包着那个香囊快速跑出去,交给朱太医。朱太医先是闻了闻,然后拆开仔细检查。 他的眉头越皱越深,最后慢慢松开。 「就是这个东西。」 他带着拆开的香囊去见晏玉楼,晏玉楼听到他的话眼眸越来越冷。好一招毒计,谁也不知道这玲珑精致的香囊面料居然是用水痘的脓汁泡过的。 大人接触时间不长不会有事,但小孩子抵抗能力弱,很容易被染上。这个香囊若真是让康哥儿戴了,此怕现在染上水痘就是康哥儿。 她越想越后怕,当下命人将晏琬琰身边的人全部捆了。 晏琬琰红肿着两只泪眼,连声责问为什么抓她身边的人。她的安儿出了事,居然还把她身边的也抓起来,楼儿是什么意思? 「楼儿,你这是做什么?」 晏玉楼看着她,如果眼神能杀人,她现在怕是死了八百回。出事的安儿,她应该是不知情的,这也是晏玉楼没有动她的原因。 「你可知道安儿是如何染上的水痘?」 「……我哪里知道,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晏琬琰被她的眼神吓到,一时间忘记哭了。 杜氏也赶了过来,一看这情形,心里也是一惊。 第28章[03.31] 「楼儿,可是找到安儿发病的原因了?」 晏玉楼深吸一口气,将那拆开的香囊放在桌上,「就是这个,这香囊的布料是被水痘脓汁泡过的,安儿就是被它染上的。」 「不……不可能!」 晏琬琰尖叫起来,看向被捆住的赖妈妈。 晏玉楼眯起眼,也看了过去。 「这香囊是你做的?」 赖妈妈脸色煞白,浑身抖个不停,「……是奴婢做的,但是奴婢真不知道这布料被那脏东西染过的……侯爷明查……」 「明查?」晏玉楼冷冷一笑,方才晏琬琰送她的那只香囊她也让朱太医看过,并没有问题。所以东西是冲着康哥儿去的。 「说吧,布料是哪里来的?」 「……奴婢不知道,是从侯府库房里领的……」 晏琬琰跟着拼命点头,「没错,是我让她去领的。」 晏玉楼冷冷看过去,这个四姐该精明的时候不精明,不该犯蠢的时候犯蠢。侯府的布料不会有问题,真要有问题,也不可能恰好是那小块有问题。 有问题的只能是人。 「那你说说,这个香囊从取布料到做好,有几人经过手?」 晏琬琰不说话了,东西从取布料到做好只有赖妈妈一人经手。她的眼神惊疑不定起来,赖妈妈一向对她忠心,难道是为了她,所以才会除掉康哥儿? 「……夫人,奴婢对您忠心耿耿,您救救奴婢啊……这事不是奴婢做的,谁知道是哪个小人在背后暗害奴婢……」 「楼儿,赖妈妈一向对我忠心,你会不会搞错了?」 此时的晏琬琰,已经深深被赖妈妈的忠心所感动。这样一个敢于冒死为自己打算的婆子,普天之下哪里去找第二个。 她完全没有想到正在受苦的安儿,也没有去想如果真是康哥儿染上水痘,又是什么样的后果。她满心都是对方对自己的忠心,这种满足感盖过了一切。 杜氏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样的事情本来就应该是后院主母处理的。楼儿身为侯爷,还要被内宅之事所累,是她这个做母亲的不称职。 她对四女儿是失望透顶,安儿还生死未卜,琬琰这个当娘的还在替这个婆子说话。 「审,给我好好审,我就不信审不出来!敢咬死不开口,直接乱棍打死!」 「母亲不用担心,除了死人,否则审讯之下没有不开口的。」 晏玉楼说得森寒,那些被捆住的下人齐齐打了一个冷战,犹如被刀架在脖子上,眼看着就要落下来。对死的恐惧让所有人哭起来,求饶声不断。 那个赖妈妈是哭得最大声的,仿佛真是被人冤枉。那哀求的眼神看着晏琬琰,晏琬琰觉得自己是唯一能救她的人。 「楼儿……赖妈妈跟了我多年,从京中到浒洲,要不是她在我身边,我真不知道在浒洲是怎么熬过来的……她一向忠心定然不会做出如此背主之事,你千万要查清楚还她一个清白。」 晏玉楼怒极,眼神骇人。 「她是清白的?你可别忘记了,你的儿子正在受苦!你说你去浒洲是受罪,都是有这个婆子你才熬过来。合着我这个弟弟是恶人,是我让阮从焕去的浒洲,也是我让你跟去受罪。你儿子是在我的侯府染上的病,所以是我这弟弟害你。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晏琬琰吓到了,眼泪哗哗的流,就是不反驳。 晏玉楼的脸色更是冰冷,她从对方的表情中知道,自己怕是件件说中,这个四姐就是这么想的。或许四姐心里一直有怨,怨他们把她嫁进阮家。 那些人被带下去,当晚孟进和董子澄从侯府角门进来。有人将他们引到侯府的一间屋子,然后关上了门。 子夜过后,受不住的赖妈妈终于招认。晏玉楼听到孟进和董子澄的审讯结果,脸沉得吓人,当即果断否决。 因为赖妈妈招认的幕后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姬桑。 她否认得太快,语气太过笃定。 孟进和董子澄互看一眼,都在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不解。董子澄比孟进好一点,之前人人都在传侯爷不会回来时,是信国公告诉他侯爷一定会回来的。 事实证明,信国公没有说假话,侯爷真的完好无损地归京。 他心里琢磨着,或许信国公和侯爷之间是什么同盟关系。他们两人一定达成过某种约定,所以信国公坚定侯爷不会死,而侯爷也相信信国公不会害小世子。 只是那个赖婆子是受过极刑之后才招供的,这种刑讯之下不会还有人耍花招。 「侯爷,人心难测。那婆子说早在她还没和阮夫人出京之时,就被信国公收卖。」 董子澄的意思是在提醒晏玉楼,也许现在信国公府有意示好。但几年前就不好说了,那时候正是两人斗得最厉害的时候。 晏玉楼冷着一张脸,她知道人心难测。在桃林那一夜之前,如果有人告诉她信国公收买侯府的下人想害她,她定然相信。但在雁秋山时,他能义无反顾随自己跳下山崖,足见他对自己的心意。如果幕后之人真是他,这世间她不知还有谁能相信。 她坚定摇头,「不是他!」 孟进皱起眉来,侯爷一直和信国公不对付,怎么这么肯定不是信国公做的。难道侯爷忘记上次浒洲之行差点丧命的事情吗? 那件事情大家都传是信国公做的,难道侯爷自己没有怀疑过吗? 「侯爷,那婆子不像说谎,信国公一直与您作对,他有害您的理由。」 晏玉楼垂眸,他怎么可能有害她的理由,康哥儿是他的亲骨肉,他疼都为不及,怎么可能会用那样下作的法子害自己的孩子。 第29章[03.31] 别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的啊。这世上就算所有的人会害康哥儿,他也不会。 「不是他。」 这下孟进沉默了。 晏玉楼起身,沉着一张脸,「走,再审审那个婆子。」 董子澄和孟进连忙跟上,一起到了关赖婆子的地方。要不是那身上的衣服还能看出样子来,她几乎都认不出这个人是赖妈妈。 全身没有一处好肉,像一团烂泥似的。 人被泼醒,烂泥之中抬起一张脸,脸是完好的。 看到晏玉楼,赖妈妈恐惧地尖叫起来,「侯爷……奴婢已经招了……奴婢全都招了,是信国公……是信国公让奴婢干的。求您让人给奴婢一个痛快吧!」 晏玉楼俯首睨看着她,眼眸冷如寒霜,「你说是信国公让你做的,你可曾私下亲眼见过他?」 「……没有,奴婢这样一个低贱的人,信国公怎么可能亲自见……是他府上的一个婆子……是那个婆子说的……」 「那你怎么肯定那个婆子就是信国公的人?」 赖妈妈痛苦地嚎叫起来,她浑身都痛,没有一块好肉。如今不求活路,只求别人能给自己一个痛快。 「……奴婢不知道,奴婢不知道……她给了奴婢一千两银子。一千两啊……呜呜,奴婢一辈子也赚不到啊……求求侯爷,奴婢什么都招了,您给奴婢一个痛快吧!奴婢求您了求您了……」 晏玉楼怎么可能会给她一个痛快,她在起心害康哥儿的时候就应该想过后果。一千两银子,荣昌侯府的小世子就值一千两银子,真是该死! 她开始想爬过来,看着就像一团烂泥在蠕动。 「求您了……求您了……」 晏玉楼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睨视着。 「那婆子多大年纪,什么长相?」 董子澄呈上一张画像,这是此前根据赖婆子的供述画下来的,上面还有赖婆子的画押。极为普通的一个婆子,丢在人堆里都找不出来。 如此特征模糊,极容易让人忘记的长相,大多都是做细作的料。 晏玉楼想到的这婆子既然在出京之前就被人收买,这几年在浒洲时定然没少使坏。阮从焕和四姐的关系变成那样,其中一定有这婆子的手笔。 「人吊着气,别轻易让她死了。」 赖妈妈一听,嚎喊得更是凄厉,「……奴婢都招了,是信国公做的,侯爷您给奴婢一个痛快吧!」 晏玉楼恍若未闻,她从来都不是真正的善心之人。对于害她的人,她自认为做不到善良大度。这个婆子敢害康哥儿,就得承受她的怒火。她毫不心软地离开,一出屋子便看到哭得双眼红肿的晏琬琰。 「楼儿,我都听见了,赖妈妈全招了,是信国公在暗中使坏,你把她放了吧。看在她对我忠心一片,侍候我多年的份上,你就饶她一命吧。」 晏琬琰没有看到里面的情形,她还不知道便是放了赖妈妈,人也是活不成的。她倒不真认为事情是信国公指使的,只想着赖妈妈没有牵扯她,可见是个忠心的。 这样的忠仆,世间能有几个。 晏玉楼有时候特别想打开这个四姐的脑子看一看,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东西。安儿的情况那么糟糕,她这个当娘的竟然还有闲心操心赖妈妈。 她难道忘记了,要不是赖妈妈,安儿怎么会遭这样的大罪。 「饶了她?凭什么?」 「……她也是一时糊涂,使坏的都是信国公。那个信国公太坏了,他是看不得咱们侯府好。定然是嫉妒你有儿子,所以才会想出这么阴损的法子害人。」 「你说她一时糊涂,我看糊涂的人是你!」晏玉楼真的怒了,晏琬琰作天作地的时候她都觉得能忍。可是现在她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再忍,也不想再忍了。 「你说她忠心?你可知道她这些年是怎么忠心的?你出嫁的时候,母亲千挑万选,替你选的是陪房是晏家的世仆晏海一家。可是你呢,不和母亲商量在出京的时候把晏海一家留在庄子上。怕你哭闹,母亲便同意你提拔赖妈妈做管事妈妈。临行之间母亲是再三叮嘱你,万不可偏听偏信,更不能被下人左右。」 「这几年,你在浒洲我们鞭长莫及。想着就你们一家三口,没有长辈没有姨娘妾室,你总不至于料理不过来。便是有些心眼活些的下人,最多也就是捞些油水什么的,出不了什么大事。可是你倒好,事事听一个婆子的,由着婆子挑拨你们夫妻的感情。」 「……没,赖妈妈没有挑拨我们……我们夫妻感情一直很好。」晏琬琰争辩着,有些生起气来。她是下嫁到阮家的,夫君万事依着自己,他们夫妻感情哪里不好了。 楼儿在说什么,怎么无缘无故扯到他们夫妻的头上。要不是楼儿为了自己的名声,夫君何至于被贬到丰城。他们夫妻如此相隔两地,还不都是楼儿害的。 看到她的表情,晏玉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你们夫妻感情好?你哪里来的自信。一个男人处心积虑想要与你和离,不惜败坏你的名声,让我们侯府吃哑巴亏,你还说你们夫妻感情好?」 晏琬琰脑子嗡嗡几声,楼儿说的是什么话,她怎么都听不明白了。 她听不明白,赶过来的杜氏却是听明白了。 「楼儿,你方才说什么?阮姑爷他竟然起了那样的心思,你为何没有提过。」 晏玉楼沉默下来,她之所以没有提,是怕母亲多想。也想给四姐留最后一点体面,不想还是会有这一天。 「他早就生了异心,灾银被劫一事和他脱不了干系。为了摆脱我们侯府,摆脱四姐他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顾了。要不是恰巧被我碰到,平儿此时不知流落何方。他满腹的算计全用来对付自己的妻子儿子,不惜用上苦肉计。一计不成,又生二计,居然散布四姐不守妇道的谣言,幸好被我制止。」 「那个杀才啊!他怎么狠得下心,琬琰是他的发妻,平儿安儿是他嫡亲的儿子啊。他难道都不要了吗?」杜氏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晏琬琰也反应过来,拼命摇头,「楼儿,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我。几个姐姐中,你最不喜欢的就是我。可是我是你嫡亲的姐姐啊,你怎么能编出这样的话来伤我的心……你……」 「不是我编的,你以为只有这些吧?不,还有。要不是我出手,只怕你不守妇道的名声很快传开。不仅如此,你不仅和别的男人有私情,还生了孩子的事也会很快传开。到那时,便是我们侯府再权大势大,也没脸护着你。你只有被弃的份,一辈子抬不起头来。而他阮从焕,则会被世人同情,我们侯府因为亏欠了他,以后也不会为难他,甚至还有补偿一二。你看看他的盘算,多么的精心。这一切,都是为了摆脱你这个妻子。而你居然半点没有察觉,还自以为自己在他面前永远是高高在上的侯府嫡女,他将你捧着敬着。」 第30章[03.31] 「……不,楼儿你一定是骗我的……他不可能那样对我……他不会的,他不敢的……」晏琬琰猛烈摇头,泪如雨下。 杜氏心疼地别过脸,心里又痛又气。 那个阮姑爷啊,是她亲自挑选的。想着他家世微寒以后只能靠着侯府,琬琰嫁过去不会受气,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 谁能想到……谁能想到啊! 「……都怪我……都怪我,谁知道他会是那样的人,是我看走了眼……」 「娘,这事不能怪你。路都是自己走的,万没有别人代替的道理。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走得好了一路通达,走得不好就会栽跟头。同样的路,每个人走路的方式不一样,得到的结果也不一样。你不要自责,这事还真怪不了别人。」 「楼儿你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怪我自己?」 晏琬琰控诉着,脸色惨白。 「不能全怪你,各有责任。」 「我有什么错!」晏琬琰大吼一声,捂着脸哭起来,「我也是侯府嫡女,为什么姐妹们都嫁进世家大户,而我就要嫁到阮家……呜……楼儿你说灾银的事情和夫君有关,可明明夫君被人囚禁吃尽苦头……你说夫君不想要我,不想要平儿安儿……这些都是你说的,我从没有听他说过半句!」 晏玉楼冷漠地看着她,良久长叹一声。 「他如果真有异心,会告诉你吗?你自己好好想想,他可有曾对你推心置腹过,可曾与你有商有量过?」 晏琬琰的表情说明了一切,这对夫妻从来没有过那样的相处。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他要是真把妻子看得重,会如此疏远吗? 「凭他犯下的错,真要是押解回京审查,怕是抄家问斩都是轻的。我之所以保下他,不是因为他是我侯府的姑爷,而是因为他是平儿安儿的父亲。平儿安儿姓阮,父姓不可抛。将来他们长大后,如果有一个罪臣之父,必定前程坎坷。」 「……我还是不信他是那样的人……楼儿你会不会弄错了?」 「你不信我说的话,那便自己去寻答案吧。阮从焕在丰城源县,你要是想去我让人送你去。只一点,平儿安儿还小不宜长途跋涉,更受不了源县的干旱风沙。他们留在京中,我自会抚养他们长大。」 晏琬琰愣住,眼泪还挂在脸上。楼儿这又是什么话?明明知道丰城苦,还让自己去丰城,这是嫌自己在侯府碍眼。 「娘……我的命好苦啊!你听听楼儿说的话,他是嫌我了……他嫌我住在娘家,他嫌我碍眼……呜……」 她一下子扑进杜氏的怀里,杜氏又气又难过。 气四女儿到现在都拎不清,看不清楼儿的一片苦心。又替四女儿难过,怎么当初自己千挑万选就选中了阮从焕那个杀才。 晏琬琰越哭越厉害,杜氏也跟着哭起来。 晏玉楼哪里是真赶晏琬琰走,不过是气她糊涂。眼见着那母女俩抱在一起哭得伤心,孟进和董子澄再也不敢多呆下去。 这些都是侯府家事,方才侯爷没有避着他们,可见是真把他们当成心腹。该知道的他们已经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再呆下去难免尴尬。 两人低声告辞,晏玉楼仅点了一下头。 他们走后,杜氏和晏琬琰还哭了许久。等到晏琬琰哭得差不多,抽抽答答的和自己的母亲分开,满脸的泪痕,神情之中全是委屈。 晏玉楼心下叹息,骨肉至亲,为了不让老娘伤心,她也会护着四姐。前提是四姐没有干什么蠢事,否则她可不顾念什么姐妹血亲。 「四姐如果不想去丰城,那就好好在侯府住着。你要是想通了,想和离也可以。我会替你安排妥当,阮从焕不敢说什么。和离之后,你是想留在侯府还是想改嫁都由你。我还是那句话,平儿安儿不能跟你们,我们侯府会把他们养大。」 这番话说到杜氏的心坎里,第一次看走了眼,可不能再让琬琰受委屈。再嫁不易,平儿安儿留在侯府是最好的。 楼儿做事一向稳妥,这样的安排再好不过了。 「你弟弟说得没错,你是咱们侯府的姑娘,你的背后是侯府你什么都不用怕。如果再嫁,嫁什么人娘都由你,你看可好?」 「娘……」 晏琬琰不说好,也说不好。看样子已是接受了阮从焕变心的事实,晏玉楼长长松了一口气,同时心里也有说不出的滋味。 不管她以后嫁不嫁人,只要她以后不作,自己愿意养她到老。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在角落里缩成一团,不敢哭出声来。 晏玉楼让人送杜氏和晏琬琰离开,再处置赖婆子的事情。人是不准备弄死的,有时候活着比死更难受。既然敢害人,就得承受后果。 至于其他的下人,也不准备留,就怕其中还有包藏祸心之人。这些人也不发卖,全部送到侯府的庄子上。 处理完这一切,她准备离开时猛然停住脚步。静静听了一会儿,院子花丛的阴暗中似乎传来小兽一样的呜咽声。 她制止住拔剑的晏实,轻轻走过去。 「平儿?」 小小的身影一抖,抬起泪痕斑斑的小脸,终于大声哭出声。 她心里一缩,自打自己当了母亲后,她发现自己越发的心软,最看不得就是孩子受苦。平儿的经历让她对这个孩子更加怜惜,当下将他抱在怀里。 平儿哭得越发大声,撕心裂肺般。 等他哭够了,晏玉楼才蹲下来与他平视。 「平儿,今天的事情你都看到了,也都听到了,对吗?你告诉舅舅,你是怎么想的?」 「……舅舅,我爹真的不想要娘和我们了吗?」 在任何一个孩子的心中,父亲的形象都是完美如山的。如果可以,晏玉楼真的不想样手打破平儿心中的那个形象。 第31章[04.08] 可是有时候,欺骗只会适得其反。 「平儿,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认为最重要的东西。有人认为家人最重要,有人认为仕途更重要,还有人认为钱财最重要。在你父亲眼里,最重要的是他的前程和官声,其它的东西在他看来可能没有那么重要。」 平儿哽咽着,似懂非懂。 「所以……父亲他觉得平儿和弟弟都不是最重要的……是吗?」 晏玉楼艰难点头,拉着他的小手,「你现在还小,可能有些事情还不明白。但是舅舅要告诉你,他有自己的追求,并且认为那是值得的,但是他错了,错得离谱。」 「我听明白了……他犯了错……是舅舅救了他……」 这么懂事的孩子,阮从焕怎么舍得?四姐怎么会粗心大意到把他弄丢。一想到那件事情,晏玉楼觉得那对夫妻都不可原谅。 想到自己的康哥儿,她的心更是难以平静。 「好孩子你不要怕,就算将来你娘也改嫁了,你还有舅舅,侯府就是你的家。你还有外祖母,我们永远爱你。」 「我娘也会不要我们吗?」 面对孩子清澈的泪眼,晏玉楼只觉得自己喉咙艰涩。大人们的世界太复杂,有太多的欲念和杂质。而孩子的世界那么的单纯简单,装不下太多的勾心斗角。 「你娘还年轻……她有权利决定嫁不嫁人。如果她真的再嫁,也会时常回来看你和安儿的。这世间的母子缘分,有的深厚有的浅。深厚有深厚的相处之道,浅有浅的相处之道。舅舅知道这些话你现在还听不明白,但是不要紧,终有一天你会明白。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努力读书快快长大,以后做一个有担当的人,不要像你父亲那样。 平儿又哭出声来,他会听舅舅的话好好读书快点长大。母亲要是改嫁了,他还有弟弟。可是他好害怕,下人们都说弟弟病了可能会死,他不要安儿死。 「……舅舅,安儿会不会死?」 「不会。」晏玉楼抱紧他,他小小的身体还颤抖着。「别怕,有舅舅在。」 翌日早朝,晏玉楼脸色不虞神情很是难看。关于安儿的事情,她并没有让下人们封口,且有意把消息传开,包括处置晏琬琰院子里下人的事情,甚至怀疑是姬桑所为的猜测都一并散了出去。 众人见她面色不对,都不敢上前触她的霉头。便是往常爱巴结的檀桓都没有跟得太近,也不敢像平日一样说些恭维的话。 下朝后,她一人独行,浑身散发着心情特别糟糕都别惹我的气息。前后左右空出许多,十步之内无人敢靠近。 突然,她停了下来。 眼睁睁看着姬桑从另一边走过,她猛地大吼一声。 「姓姬的,你给我站住!」 所有的官员都吓了一跳,这样暴怒的荣昌侯他们还真没有见过。难道外面传的都是真的,侯府发生的事情确实是信国公所为。 如果真是那样,这两位是不是明面对上了? 姬桑听话地停下来,回望着她。 她冲了过去,一下子冲到他的面前。将人往宫墙角一拉,避开所有人的耳朵。众人皆是一惊,看荣昌侯怒不可遏的样子,这两人不会打起来吧? 姬桑背对着众人,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担心,「最近还好吗?」 「好个屁!那人原是要害你儿子的,是安儿代康哥儿受的过。你老实告诉我,盯上你的人到底是谁?」 她要是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还防范个屁!事实上昨夜里她先是哄好平儿,然后看着康哥儿久久无法入睡,以至于她今早差点起不来。 窝了一肚子的火,加上没有睡好心情难免更加烦躁。 他瞳孔猛地一缩,「康哥儿没事吧?」 她冷哼一声,脸色更是不好,「他没事,安儿可受了大罪,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是我四姐身边的一个婆子下的手,她供出是你让她做的。」 说完,她便看着他。 他眸色微黯,「你信吗?」 她又冷哼一声,她如果真信了哪里会来问他,直接杀上国公府的门,亲自找他算账。这男人还问她这样的话,真真是叫人火大。 「我要信了她的话,你以为我现在还能好好和你说话吗?」 他神色一缓,清冷的眸色中生出一种暖意。这些日子,他也不好受。思念如潮刻骨钻心,偏还要装出毫不关注她的样子。 还有康哥儿,这些天不见,也不知道那个小人儿还认不认得自己。想见的人就在眼前,原本他有许多的话要说,可是现在他觉得什么都不用说。她相信自己,这一点就足够了。 他看着她,认真道:「不是我。」 她亦直视着他的眼神,充满信任,「我知道不是你,便是你我不是如今的关系,我也不相信你会是那样的人。但那婆子说早我四姐离京之前就有人将她收买,可见那人蜇伏在暗处多年。此事已不单是你一个人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如实告诉我,那人到底是谁?」 她相信他一定知道那人是谁,也看得出来他的忌惮。这些日子以来,他莫说是露面,便是只言片语都不曾传给她,可见他对那人忌惮得厉害。 远处还有不少官员在观望着,生怕他们真的动起手来。 「你说不说!」她大吼一声。 观望的人又是一惊,看把荣昌侯气成什么样子了,说不定侯府的事还真是国公爷做的。看来这次难以善了啊,以后两人在朝堂之上岂不是要斗得你死我活。 这可如何是好? 姬桑微垂着眸,艰难低语,「你应当记得我与你说过我不是姬家人。」 「没错。」 第32章[04.08] 他是原氏后人,难道是那些前朝余孽打着他的旗号做下的事情? 「说是我生父的人还在世,他前些日子进京了。」 她眼眸睁大,他的意思是他的亲爹上京了。他是原氏后人,他亲爹也是原氏后人。他这么忌惮,难道他亲爹已经动手了? 「他……想做什么?」 他看着她,那人想做什么已经不言而喻。可恨的是那人来无影去无踪,他根本不知道人藏在哪里。而且自那一夜两人见过,对方再也没有露面。 所以,他除了派人查找那人的行踪,其它的都不敢动。 「小心,朝中说不定也有他的人。他行事诡异,我都不知道他的行踪。」 她更是心惊,那人的手已经伸那么长了吗? 「要是他真的……你会怎么办?」 他眼神微冷,那人野心勃勃谋划多年绝不可能放弃所谓的光复大业。他可不管对方是谁,只要是敢动他的妻子儿子,就是他的敌人。 「你放心,我姓姬。」 她松了一口气,「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但他始终是你的亲爹,你……会不会觉得为难?」 「不会,他不曾视我为子,我亦不曾视他为父。」 一个视他如棋子的人,他有什么好为难的。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清楚他对那人的态度,压根没有丝毫父子之情。真要是与那人对上,她绝不会顾及他而有些迟疑。 「好,那你一切小心。」 「你也是。」 千言万语不能细说,她心里明白此时此地也不是说话的好时候。要是说得时间久了,还怕被有人之人看去。 「你以为你不承认我就没办法吗?你给我等着,我晏玉楼可不是任人欺负的主!」 她大声丢下一句,气呼呼地出了宫门。姬桑则在官员们欲言又止的表情中淡然理了理衣襟,慢慢离开。 他们争执的事情,早就传开。 甚至有些耳目聪敏的,已将事情传到有心人的耳里。 晏玉楼在半道上被淮南王请去,淮南王府眼线多已经听说了方才的事情。出乎她意料,他并没有煽风点火挑拨关系。反倒是极力替姬桑说好话,让她以大局为重。 一番语重心长,对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她恭敬地应着,心里越发觉得诡异。自打她回京后,淮南王好像更加不问世事。连她失踪那么早时间的事情都未曾过问,今天不知怎么的,居然劝和她和姬桑。 他难道不是一直使那什么平衡之术,不希望她和姬桑成为朋友统一战线的吗?怎么突然像转了性似的,这么卖力撮合他们。 她若有所思地出了王府,心里担心安儿,未在外面再做停留直接回到侯府。远远便能听到安儿的哭声,比起前一日更加撕心裂肺。 杜氏和晏琬琰都在外面,两人看上去都哭过了。看到晏玉楼过来,晏琬琰不自在地别过头去,神情有些讪讪,看来昨天的话她多少听进去了一些。 只要她把两个孩子放在心上,不再作什么妖蛾子,其它的晏玉楼还真不怎么在意。管她是怨自己也好恨自己也好,都随她去。 安儿的哭声叫人难受,两岁多的孩子一边哭一边要母亲,嘴里还说着痛之类的词,听得晏玉楼的心都狠狠揪起来。 晏玉楼问过朱太医,这两天安儿都在出痘,小孩子浑身难受肯定会哭个不停。最好的结果就是退烧后水痘结痂,最坏的结果就是孩子太小没有熬过去。 万幸的是,那个丫头没有染上。 安儿一日不好,对他们来说每一日都是煎熬。 晏玉楼开始失眠,半夜醒来后就看着康哥儿的睡颜再无困意。人一旦有了软肋,就会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康哥儿就是她的软肋,家人也是她的软肋。 那人筹划多年,定然不会轻易放弃。一个狂热的复国者,一个毕生追求皇权的男人,应该是无所不用其极的。 如今敌人在暗,他们在明。连姬桑都不知那人的行踪,可见是一个隐在暗处的高手。她想起那夜有人夜探侯府,连晏实都没能把人追上的事。 难道那天的人就是那人吗? 他夜探侯府后没多久,府里就出事了。 想到这里,是再也睡不着。府里的防卫最近越发的森严,她的院子周围更是守得如铁桶一般。但是她还是不放心,那人如果真有百万军中取人首级的本事,防是防不住的。 真是有本事的人,为什么不振臂一呼,打着复原的名号拉起大旗与大启对抗呢?为什么多年来一直在暗处耍阴谋诡计而不露面?那人到底是什么路数? 一连串的疑问在听到屋顶的动静时立马打住,她浑身的汗毛竖起。轻轻亲了一下儿子的额头,慢慢朝屋外走去。 晏实守在屋外,紧紧盯着屋顶上的那个人。 那人一身黑,蒙着面。 晏玉楼从容出来,对那人道:「阁下既然二次登门,何不下来聊聊。」 「荣昌侯好胆识,就不怕我是来取你性命的吗?」 「阁下虽然身手不错,但要想杀我也并非易事。我侯府数百侍卫,高手不知多少。你再是功高盖世,却一拳难敌百掌。即便你杀了我,你自己也别想活着出去。阁下是惜命之人,万不会拿自己的性命作赌。」 第33章[04.08] 这人想当皇帝,又喜欢躲在暗处行事,说明他不仅有野心而且十分的惜命。一个惜命的人,是不可能让拿自己的生命去冒半点风险。 「……哈哈,荣昌侯果然是个痛快人。如此,我倒真心想和侯爷做个朋友。」 他说着,人从屋顶落下来。 晏实立刻戒备,院子里涌出一群侍卫将那人团团围住。晏玉楼淡然地站着,眼睛将那人认真打量过。此人身形高大,虽蒙着脸,但露出的眉眼让她心中有了肯定。 这人就是姬桑的父亲。 「阁下夜访我侯府,想必是有什么事情。何不坦诚布公,兴许我还能帮到一二。」 「侯爷是个爽快人,让人心生佩服。我确实有事找侯爷,但并不是有所求,而是想助侯爷一臂之力。」 晏玉楼像是感兴趣地挑眉,唇角含笑,「说来听听。」 那人眼神凌厉,对于她的态度似乎有些不悦。看着将自己团团围住的侍卫,还有晏玉楼身边的晏实,他不敢轻举妄动。 诚如晏玉楼所说,他虽然轻功甚好可以在侯府来去自如,善于隐匿躲藏。但真要与人交手,怕是连晏实都打不过。 「侯爷是做大事的人,放眼整个宣京,有谁不给侯爷面子?京中既然有你荣昌侯府,就不应该再有信国公府。想必侯爷近日定然心中恼怒,又无计可施吧。」 晏玉楼心一冷,怪不得姬桑说这人从未视他为亲子。为人父者,居然会找上儿子的对手合作。听这人的口气,是想让自己对付姬桑。 「阁下有什么好建议?」 「侯爷怕是对我还有所怀疑,不肯坦诚直言。我知道你必是心有疑惑,不肯信我。实不相瞒,我与信国公府有仇。姬荣那个老匹夫,害得我妻离子散,我与姬家有不共戴天之仇。」 这人当真是狼心狗肺,姬家养育了姬桑,他居然说自己和姬家有不共戴天之仇。这样的男人,怪不得姬桑不把他当亲爹。 她微微一笑,「这么说来,阁下与信国公府是有深仇大恨。如此好极,不知阁下想要我为你做什么,而你自己又能为我做什么?」 那人也笑了起来,「侯爷怕是弄错了一件事情,无论有没有我,侯爷和信国公都是敌对。只要侯爷想的,我都能为侯爷做到。侯爷应该想的是,你能为我做些什么?」 这个老滑头。 晏玉楼暗骂一声。 「阁下这么说,就没有意思了。是你找上我的,也是你开口谈合作的。如今合作没谈成,就想我许诺你好处,未免太急功近利。既然如此,我看我们也没有再谈的必要。我不希望下次还在半夜见到你出现在侯府,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那人眼神阴鸷,冷哼一声。 「侯爷好大的火气,看来还是不相信我。这样吧,明日我送侯爷一份大礼,让侯爷看到我的诚心。」 对于他口中的大礼,晏玉楼半点不期待。朝侍卫们作了一个手势,侍卫们让出一条路来,将他放走。 「侯爷,此人来路不明,怕是不可信。」晏实小声道。 晏玉楼当然知道那人不能信,不仅不能信,还要防着。那人不敢与人动手,应该不止是惜命,而是不敢与人正面硬拼。 她心里有了数,那人最拿得出手的应该是轻功和隐藏之术。所以只敢在暗处搅浑水,不敢光明正大露脸。 如此,只要将此人擒住便可。 她眯起眼,问晏实,「你与他有没有交过手,要是以我侯府之力,诛杀他有几分把握,损伤几何?」 「此人毫不恋战,上次我追出府外,他不过虚晃几下。不过奴才看得出来,他武功不低。真要对上,奴才胜算也不大。」 「要是集齐侯府的侍卫和你,一起与他对抗,你以为如何?」 「可以拿下他,但会有不少死伤。」 她长叹一声,觉得此计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眸光一转,心下一动,让侍卫们都散去,自己快速进了屋子。 内室里,一道修长的身影立在康哥儿的摇篮前。 「你来了。」 姬桑回头,眼神幽深。 「我跟着那人来的,想必今夜他不会再出现。」 「可有什么发现?」 「不敢跟得太紧,他警觉性非常高,但我经过这些日子的摸查,大概知道他在什么地方落脚。」 她一听,急问,「他在哪里落脚?我们要不要……」 随手做了一个杀的动作,这样的危险人物不除掉难道还留着过年不成。万一对方又使阴谋诡计,他们防不胜防。 他垂着眸,看着摇篮中熟睡的儿子。 「他的身份有些特殊,如果要杀他得寻个合适的机会。」 「他是什么来路?」 他没有回答,拉过她的手,在掌心写下几个字。她的眼睛越睁越大,突然明白他的顾虑在哪里。还真是不能说杀就杀,得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眼下多事之秋,他没有留宿。 一夜无眠,到第二天下朝之后晏玉楼还在想那人说过的诚意。暗忖着那人不会为了向她投诚,对姬桑做些什么吧。 第34章[04.08] 看姬桑的表情,冷淡如常,不像是有什么事。 现在两人都有了默契,彼此恢复成以前的模样。为了康哥儿,她不可早一丝险。那人连儿子都能下手,何况是孙子。 那人不管姬桑的死活,想挑起侯府和国公府之间的斗争。无非是想搅乱京里的水,他好趁乱摸活。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真要是两府之间斗得你死我活,正中他的意。 这样的一个男人,毫无亲情可言,就连儿子在他的心中,也不过是一枚用来铺路的棋子。 出了宫门,一路都在想那人所谓的诚意到底是什么东西。 直到她的马车在路上停住,晏实说是有位姑娘突然冲过来,不知怎么就撞在他们的马车上,人已晕了过去,她一下子有了某种预感。 掀开帘子,看到那倒在地上的女子。 女子虽是被撞倒的,但躺在地上的姿势出奇的美。一身素衣料子普通,看上去却是出尘不染。那一头的乌黑发丝散开,半边脸露了出来,琼鼻朱唇肤如凝脂。 许是未完全晕过去,女子那长长的睫毛扇动幽幽睁开眼。一双美目似春水含情,像蒙着水气的清澈泉水般动人。 这样的美人儿,实属罕见。 晏玉楼突然想笑,莫非这就是那人所说的诚意? 那美人儿嘤咛一声,黛眉微颦弱如细柳美得叫人心怜。这样一个尤物倒在自己的马车前,换成世间任何一个男子,只怕立马升起怜香惜玉之心,恨不得当场将人抱进怀中好好安抚。 偏生这美人儿遇到的晏玉楼。 她高坐在马车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唇角泛起若有若无的笑意。眼见着有人围上来看热闹,那美人儿已然泫泣时,这才慢悠悠地下了马车。 围观之人指点起来,有人认出晏玉楼不敢高声说话,只敢缩着脖子看热闹。也就是荣昌侯这样高高在上的人物,才不把地上那貌若天仙的女子看在眼里。 那女子羞愤着,又一副无力起身的模样,瞧着着实可怜。 晏实黑着一张脸,别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方才他明明驾车驾得好好的,因为在街市速度也不快。这女子莫名其妙冲出来,看也不看就往马车前面扑。 说句不好听的话,这女子的伎俩实在是让他生厌。 「姑娘,可有伤到哪里了?」晏玉楼柔声问道。 那女子羞红着脸,贝齿咬唇挣扎了好几次才娇弱地半撑起来。看上去身娇体软一派风流,不知是腰腿确实受伤,还是实在无力,总之半天都站不起来,最后就那么撑坐着。 围观的人七嘴八舌,很快大多人都知道晏玉楼的身份。便是再有人心疼那女子,很想怜香惜玉,碍于晏玉楼的地位无一人敢站出来。 晏玉楼微微一笑,「委屈姑娘了,并非本官不怜弱小,实在是为姑娘的名节着想不敢下去相扶。」 说是不敢下去扶,还不是怕被人趁机讹上。 「……大人,都是小女的不是……」 莺啼般的娇脆声音,虚弱娇软得恰到好处。 「姑娘莫急,本官的侍卫已去请大夫。」晏玉楼说着,眼神往人群里看,看向那些妇人姑 娘,「有哪位好心的妹子婶子,还请麻烦帮个忙,替本官将这位姑娘扶到一边。」 被她这样的年轻俊美的公子一看,便是那些上了年纪的妇人都止不住面红心跳。脑子一热一下子出来好几位妇人,齐力将那女子扶到一边的茶楼。 晏玉楼对几位妇人道谢,只把那几位妇人喜得老脸俏红。 大夫很快过来,替女子看过伤势。说是没什么大碍,并未伤到腰骨。女子盈盈道谢,一副娇不胜力的模样,额间隐隐有些细汗。 晏玉楼眯起眼,这女子不像是装的,而是真的虚弱无力。莫非那人为了向自己表诚意,竟然送她一个瘦马。 「姑娘家住何处,本官派人送你回去。」 女子一听,美目顿时泛起水火。雾蒙蒙的一片,咬着唇垂泪半天才慢慢擦拭起来。一举一动说不出的娇媚动人,偏又清纯得紧。那纤纤玉指似玉一般,根根水葱似的幼嫩。 晏玉楼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这样的女子都是按男人们的喜好精心养大的。像眼前女子这样的极品,怕是在那人的手上,也是数一数二的好货色。 那人为了表诚意,可算是下了大本钱。 「姑娘可是有什么难处?」 那人用这种法子把人送给她,必是精心编织了一个孤女流落在外无家可归的可怜身世。果然她这么一问,那女子伤心地点头。 「……大人,小女原是饶洲人氏。与父母一同上京投亲,不想途中父亲病亡。小女与母亲好不容易来到宣京才发现亲戚一家早已搬离京中。母亲急火攻心,不到两日便卧病不起,前些日子……也跟着父亲去了。小女花光了盘缠,在这京里举目无亲……方才心神恍惚,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真是难为那人,编出这么一个俗套却又正中男人下怀的故事。 「原来如此,倒真是太不幸了。你老家可还有亲人?」 女子摇头,神情哀伤。 换成任何一个男人,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貌美无依的女子,最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听闻此言,顺理成章就会把女子带回家中。 茶楼里,还有一些看热闹的人。 晏玉楼轻皱着眉头,看上去有些纠结。 「你举目无亲,一个孤身女子实在是不妥当。你的那亲戚叫什么名,做什么营生,你可还记得?」 女子茫然,接着摇头。 第35章[04.08] 「不急,你慢慢想。不拘是想起来做什么的还是名字之类的,都可告诉李大人。李大人掌管顺天府,宣京户籍都在他的管辖之内。他定会帮你找到你的亲人,到时会安排人送你过去。」 话说着,李太原便气喘吁吁地赶到。 那女子神情茫然又可怜,看上去很害怕李太原,眼神怯怯地看着晏玉楼,像被人遗弃般无依无助。 「……大人,小女……」 「别怕,李大人最是心善的好官,定然会帮你的。」 「侯爷过奖,下官一定帮这位姑娘找到亲人。」 被侯爷一夸,李太原不由得挺直腰板。方才在路上,已听侯府侍卫说过事情的原由。他人老世故,一看就猜出大概。这样娇滴滴的美人儿,也只有侯爷能抵得住。 那女子的眼眶又盈满泪水,泪珠儿成串地落下来。她没有擦,就那样任由眼泪在脸上流着,楚楚无助的样子连晏玉楼看了都有些不忍。 「大人贵人事多,小女子不敢麻烦大人。」 「不麻烦,不麻烦,这是本官分内之事。」 李太原哪里敢说麻烦,侯爷的事就是再麻烦到他这里也只能是不麻烦。何况这事根本不麻烦,不就是找人嘛,他最在行了。 哪知那女子听了,泪水流得越发的厉害。 晏玉楼交待李太原几句,正欲走时,便听到一道气愤的声音。 「都说荣昌侯怜惜弱小,不想居然是如此心狠之人。此女孤苦无依,侯爷就这样不管了,谁知道她会遇到什么事情?」 说话的是贺林,也不知他看了多久。 他原本躲在人后,实际上晏玉楼早就看到了他。 「那贺驸马以为,我要如何做?」 贺林走了过来,近看那女子更是貌美,不由心生怜惜。这样的美人儿,怎么偏偏就撞上荣昌侯的马车。方才他也在附近,怎么就没碰到。 他心里又嫉又酸,怎么什么好事都让晏玉楼给碰上了,偏还一副不愿意的样子,真叫人看得牙痒痒。这些世家子不就是仗着有个好出身,要是他也托生在大户人家,何至于娶湖阳那个放荡的女人,何至于被同僚们看不起。 「下官不敢妄言,但这姑娘身世可怜,又生成如此模样。若真没有护着,怕是会遭遇不测。下官以为,侯爷不如好人做到底,将人带回去,也算是全了一段佳话。」 「贺驸马果然是性情中人,居然能想到旁的地方去。本官若是把人带走,岂不是有趁火打劫强占民女之嫌?小人之行径,恕本官不屑为之。」 贺林脸一黑,心生恼怒。 这个晏玉楼,仗着身份向来看不上自己。如今当着众人的面这么奚落自己,无非是自己出身低又尚了主的缘故。 「贺驸马是怜香惜玉之人,公主也是怜香惜玉之人。公主府里住了好些无家可归的男子,何不收留几个无家可归的女子,岂不更是一段佳话。」 也不知是谁说了这一句,很快便有人低低笑起来,挤眉弄眼的。 谁不知道湖阳公主爱美男,公主府里来来去去不知有多少俊俏的男儿。亏得贺驸马愿意当乌龟王八,那头上长的草都能放羊了。 贺林胀红了脸,臊得无地自容。 「……都是小女的错……」 那女子低声啜泣着,羞愤难当。几欲向身,又虚软无力地跌坐回去。世人有爱美之心,这样一个娇弱的美人儿,更易激起人的怜惜。 方才嘲笑贺驸马的人,无非也是心里泛酸,过个嘴瘾罢了。一见美人儿落泪,当下心疼不已,心痒手痒。 晏玉楼冷眼看着,轻挑着眉用眼神暗示晏实,晏实从袖中取出好几张银票递给那女子。那女子愣怔着没有去接,晏实将银票放在她的身边 「姑娘今日被本官的马车所惊,这些银子便是给姑娘压惊养身体的。姑娘要是想寻亲,尽管去找李大人,李大人一定会替姑娘找到亲人的下落。」 「……侯爷……」 那女子见她真的要走,哀切地唤出声,听得众人心下一荡。 「姑娘,本官给你的银子足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她的话,让那女子神色更是哀怨。咬着唇怯怯地看着她,那双美目情意绵绵,哪个男人看了都不由得怦然心动。 然而晏玉楼不是男人,只有心如止水。 「侯爷,佳人有情,你又何必如此绝情?」 贺林的话,让晏玉楼嗤笑出声,「窈窕淑女,世人皆爱。但本官心中只有亡妻一人,再无心情儿女情长。贺驸马要是有心,何不放手追求自己心中所求。」 关于荣昌侯府那位孤女出身的侯夫人,所有人都十分的好奇。不想真如传言说的那样,侯爷深爱侯夫人,竟然到了不愿再近女色的地步。 贺林心一动,紧接着脸色更是阴郁。 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那女子流着泪,看上去弱小无依。 晏玉楼走后,人群中又出来一人。摇着烫金的扇子,腆着圆圆的肚子笑眯眯地走过来。看看那女子,又看看围观的人。 「方才本公子看了半天,实在是心生不舍。实不相瞒,我父母为人慈悲,每每见到孤身流落的女孩,都会领回府中抚养。姑娘眼下要是真无处可去,不如暂时住在我的府上。你放心,你要是找到亲人,我们会亲自把你送过去。」 「哟,龚公子,你这是又出来做好事了?」 第36章[04.14] 有人哄笑起来。 那被人唤作龚公子的男人笑得见牙不见眼,「好说好说,慈悲为怀嘛,我龚家一向爱做好事。姑娘跟我走吧,我父母定会把你当成女儿疼爱的。」 「姑娘,这位龚公子倒是说得没错。他府上收养了不少孤女,确实个个都当成正经的小姐般教养着。」 那女子犹豫了一下,可怜巴巴地看看众人,又低头哭起来。 李太原想到侯爷的交待,再次询问她的意思。 她一副万分感激的模样,却并未跟他走。反而是想了想,同意龚公子的邀请。龚公子得意万分,完全不理会一些人的嘲笑。 有人摇起头来,龚家爱收养女儿是不假。那并不是真正慈善之心,而是另有所图。不过这位姑娘举目无亲,又长成这样,被龚家收养也不是一件坏事。 晏玉楼听到那姑娘被龚公子带走的消息,沉思了好大一会儿。不管贺林那个跳梁小丑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现在可以肯定的是龚家和那人有关。 她当下让人去查,龚家这些年到底送了多少姑娘出去。 一个时辰后,晏实便拿着名单进来复命。 「……诚国公府二房二爷的妾室、城门司冯校尉的三儿媳、工部柳主事的妾室、京畿卫程副统领的妾室……杜将军府上二老爷妾室,原固县县令黄大人的妻子……」 晏玉楼越听越心惊,蝼蚁之力微不足道,世人往往忽略它们的破坏力从不将这般渺小的东西放在眼里,偏是有千里江堤毁于一旦的前人之言也不足以警示。 龚家宵小之辈,她从不曾多留意。 以为那样靠卖女儿享富贵的人家是最不入流的,也是让人最不耻的。却不知,这样不入流的人家,在过去的那些年时竟然织了这么一大张网。 近三十个女儿,有亲生有非亲生。有为妻的有做妾的,能做妻子的都是龚家亲女,嫁的虽是一些小门小户居多,却都是大启的官职人员。非亲生的送人做妾,大多都是世家大户,这些年不知探听了多少消息,又暗中谋划了多少。 要是这些女人的枕头风一吹…… 她有些不敢想。 那人行事之阴损下作,实在是超乎人的想象。 要是让他逮到时机,只怕一发难,有些事情还真说不准。原以为还没有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想如此迫在眉睫。 龚家那边先不打草惊蛇,擒贼还得先擒王。今日她没有接受对方的诚意,若是不出所料,那人一定会再现身。 而此时的龚家,龚老爷正虎着一张脸教训龚公子。龚公子不服气地顶着嘴,龚夫人也在一边护着,只把龚老爷气得直喘粗气。 「你……你说你……你这不是坏事吗?」 「……我不管,谁让你们要把雪娘送人的。」 龚公子梗着脖子,压根不把龚老爷放在眼里。龚老爷心里那个气啊,这个儿子不一般哪,他是打不得骂不得,只能宠着,这才将他宠成这副模样。 龚夫人一脸的讨好,又是给龚公子递水果又是递茶水。 「你消消气,映儿哪里就坏事了。人家晏侯爷看不上,咱们龚家向来喜欢收养姑娘,映儿把人带回来有什么错。」 「你懂什么?映儿出了这个头,晏侯爷能不多想吗?」 「……兴许人家晏侯爷根本就不会怀疑什么,就你多心。」龚夫人说着,自己都没有底气。不过映儿做的都是对的,就算那位主子追究起来,他们夫妇也没什么错。 龚公子吃了一碟子点心,这才拍拍肚子,「我不管,总之雪娘以后不能送走。」 「好,好,就留给你。你想什么时候收用就什么时候收用,娘都依你。」 「你……你说的是什么话。那雪娘指不定还有大用处,可不能随便收用了。且等那边有了信,到时候咱们再做决定。不过是个女人,映儿以后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急在一时。」 他说得也有理,龚映的脸色好看了一些。嘴上还是很不高兴,「要等到什么时候?我就是喜欢雪娘,我不想再等了。」 「我的祖宗诶,就快了就快了。」 那位主子都回京了,这事谋划了几十年,应该快了吧。龚老爷如此想着,想到即将来到的权势富贵,心里一团的火热。 是夜,荣昌侯府静得出奇。 一道黑影如入无人之境,悄无声息地飘到主院,落在他前两次踏脚的屋顶之上。他站立了一会儿,轻蔑地俯视着黑暗中的一切。 居然不满他的诚意,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越是看不上他的人,他就越有一种非要征服的快意。他很期待有一天,当他高高在上时,这些看不起他的人匍匐在他有脚底痛哭流涕后悔莫及的样子。 看来上次的教训太轻,姓晏的还不知道他的厉害。今夜,他准备给姓晏的一个更大的教训,让对方不得不对他言听计从。 他阴鸷的眼俯视着,胸有成竹。 突然,一道细细的丝缠上他的腿。他心中大惊,下意识逃离。不想那丝缠得越来越紧,与此同时十几道人影朝他扑来。 从屋顶到院子里,人越来越多。 他一边分心缠斗,一边想解开缠在脚上的丝。那丝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做的,一时半会居然斩不断。他心里越来越惊骇,瞅着空隙就想逃遁。 然而他甩开了一个又一个人,有一个人始终不让他松懈。 他认出那人的身手,正是姓晏的小子身边最贴身的护卫。要是这些人不使诡计用丝困住他,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眼见着倒在地上的人越来越多,他终于解开了那丝。他第一时间不是想大开杀戒,而是想立马逃离。 今夜晏实才算是见识到了他的身手,心知自己难有胜算。但这人此次一逃,下次想有这样的机会就难了,便是拼了命也不能放他走。 第37章[04.14] 眼看着那人边打边退,他们已难跟上之时,不知哪里又冒出来几道黑影,很快加入缠斗之中。这几人当中,尤以一人最是功高,与那人居然不分上下。 晏实认出来人,紧绷的神经一松。 那人也认出来人,当下怒喝一声。 「畜生,尔敢弑父!」 屋内。 晏玉楼一身劲装,手握长剑守在摇篮边。之前听到外面那人的怒喝,心知姬桑来了,绷成一根弦的心陡然松懈下来。 她慢慢把长剑放在一边,爱怜地看着熟睡的儿子。康哥儿睡得香甜,小脸看上去肉嘟嘟的,小嘴巴还无意识地一吸一吸的,梦中怕是想吃了。 这么一个小人儿,对外面的危险一无所知。她不是没想过把孩子送走,避开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可是转念一想,如果他们有能力摆平此事,那么孩子留下来才是安全的。万一他们没有能力摆平,对于康哥儿来讲这天下之大,再无安全之地。 「安心睡吧,你爹来了。」 有父母相护,再大的风雨都能过去。 今日的计划,她其实并无胜算。但今天不出手,往后怕是更没有机会。她不敢等也等不起,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她屏着气听着外面的动静,那人怒斥过后没有一人出声,想来应是无暇顾及。 没有人回答他,有的只有更加密集的杀招,他步步后退,又无处可退。心里又怒又惊,再战下去恐怕他会吃大亏。 这个孽子,幸好他始终防着不曾全盘托出,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方才他那一声怒喝,不少人听到了。不过大家既没认出蒙着脸的姬桑来,也不知道他是对谁喊。如此生死存亡的搏杀,也无人管他到底是冲谁喊的。或许他是想扰乱人心,他们这些人,哪有人会是他的儿子。 那人眼下也顾不上再怒斥姬桑,再战下去他只害怕今天脱不了身。眼看着多年谋划近在眼前,不日将有滔天的权势富贵等着他,他更是不敢舍命相拼。 晏实和姬桑两人步步紧逼,他瞅着一个空隙,一晃眼的功夫已逃遁而去。 论轻功和隐藏之术,这里恐怕无人能及他。他逃出侯府,眼看着后面还跟着两道黑影,心中更是恼怒。 这个孽子,待事成之后他第一个不会放过! 晏实落在三人之后,一刻钟过后,他发现已跟不上那两人。环顾四周,暗夜漆漆竟然不知他们的去向。 而此时,姬桑已追上那人,那人被迫停下。 父子二人冷眉相立,一个愤怒,一个冷清。 「孽子,你竟然敢弑父!」 「休得胡言,我父早已故去,何来弑父一说。」 那人冷哼一声,「你果真是贪图国公府的富贵,连亲生老子都不认了。你今日连老子都敢杀,他日你可别后悔。」 原先还想着,儿子当中就数这个最有城府最是个能成事的。他甚至打算过将来事成,立这个儿子为太子,不想此子竟然狼子野心,连亲老子都能下手。 既然这样,就不要怪他不念父子之情。 只是,眼下国公府还有用。 「今日之事,我知道你是一时糊涂。姬荣那老匹夫必是在你面前说过一些为父的坏话,你被他蒙蔽了心不敢认为父,为父不怪你。好孩子,我知亏欠你许多,但我也是为你好。没有我的筹谋,你怎么能进国公府,又怎么能当上国公爷。你不认我,我却不能不认你。你是我的儿子,将来我的东西都是你的东西。眼看着咱们祖宗的东西就要拿回来,你我父子齐心定能事半功倍。」 这一番循循善诱在情在理,他许下的承诺也足够吸引人。天子之位,哪个男人不想。一旦坐上那把龙椅,什么江山权势富贵统统踩在脚底,要什么有什么。 然而莫说姬桑对那个帝位并不痴迷,便是真的想要那个位置,也不会相信眼前人的话。国公父亲只提过这人一次,称这人为救命恩人,根本没有说过这人半句坏话。 这个所谓的父亲小人之心,居然用恶去揣度别人,可见自身阴损者,见他人亦是阴损。这人之所以现在还不和自己翻脸,无非是忌惮国公府的势力。 倘若有一天,这人真的事成了,他敢肯定对方第一个开刀的就是国公府。 父子之情,说来可笑,他们之间有过吗?既然不曾有过,又有什么好顾忌的。难不成就因为生了他,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当真是自欺欺人。 「你说的东西,我如果真的想要,我为什么不自己争取,何必经过你的手?」 过去多年,他一直寻找前朝的宝藏,且已经被他找到了。他自为如果真想要那个皇位,他自己之力足矣,怎么会与人合谋? 那人先是一惊,很快勃然大怒。怪不得这个孽子想弑父,原来也是觊觎那把龙椅。这个孽子居然想越过他这个当爹的自己坐上去,果然是狼子野心。 惊怒过后,他眸中闪过杀意。 可是真要动手,他又没有十全的把握。要是一个闪失,他死于孽子之手,这些年的谋划不都付诸东流替他人做了嫁衣吗? 他如何能甘心。 「好,你想要为父便给你。为父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你,等到东西到手为父绝不贪恋,必定立马交到你的手上。孩子啊,我是你的亲爹,世人都会害你唯独我不会,你要相信我。」 姬桑面上毫无波澜,相信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 「我要怎么相信你?这二十多年来,你我统共才见过几面。自打我十岁那年见过后,一直到今年,你认为我凭什么相信你?」 那人被问住,心里有些不耐,一心想脱身离去。这个孽子果然是最像他的,论能力城府丝毫不逊于自己。此时他的心里没有半分的骄傲,反而杀意越来越重。 天家无父子,通往帝位的路上更加没有父子。 第38章[04.14] 「我是你亲爹,难道我还会害你不成?你要是实在不信我,也没有办法。我只希望你好好想一想,莫要被一叶障目筑下大错。」 「你不会害我?你要是不会害我怎么会向荣昌侯示好?」 那人闻言心下一松,原来是这个原因。这个孽子必是知道自己找上荣昌侯的事情,所以才会有今日之事。 如此一来,倒是不难解决。 「傻孩子,你真当我是真心向他投诚,我那都是在帮你。我知道你们一直不对付,有他在一天,你做事难免束手束脚。所以我假意卖好给他,意在让他出错,到时候再由你出手,他荣昌侯府必定败落。不日后朝堂之上,你一人独大,到时我们父子再共谋大业,岂不手到擒来。」 「那倘若我败了呢?」 黑暗中,姬桑的声音平静无起伏。他越是这样,那人心里就越是惊诧。没想到这个儿子如此冷静句句紧逼,他日真要事成,这个儿子便是心腹大患不得不除。 与其来日受累,不如早些清理。 「怎么?想杀了我?方才不还在与我说什么父子之情吗?这一转眼的功夫,阁下竟然起了杀心,可见这父子之情实在是不堪一击。」 「哼,孽子,分明是你先起弑父之心。为父一番苦口婆心你却半分不为所动,当真是冷血无情大逆不道。」 「如此,咱们还是不用假惺惺的好,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吧。」 姬桑亮了剑,那人自不敢大意。 几个回合下来,那人越发心惊。如果说先前他托大以为没有十全的把握,这一单独交手下来,他发现自己莫说是十全,便是七成的把握都没有。 一个分心,袖子被划开一道口子。剑气割破了皮肤,初时无感,不大一会儿便有针扎般的痛感袭来。 他暗道不好,如果再打下去,他这个命说不准还真会交待在自己的儿子手上。大业未成,他怎么甘心就这样默默死去。 「你当真要杀我?」 「废话少说,今日我不杀你,来日你就会杀我。杀人和被杀,你会怎么选?」 这个孽子居然看透了自己的心思,看来今日不能善了。他心里一急,突然想到什么脱口而出,「你不想知道你娘是谁吗?」 娘? 姬桑一个晃神间,只觉那人手一挥,他立马捂住口鼻。就在这一刹那的功夫,那人已逃遁无踪。 他桑清冷的眉眼看着漆黑的夜色,闻着空气中的气味,心里一片冰凉。那人洒出来的东西无色无味,且有毒性。只有江湖中最不入流的人才会随身备着这样的东西,而那人竟然有。这样下三滥的伎俩都能使出来,可见那人的品性。 他慢慢摸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解毒丸吞了下去。 是人就有父母,有亲爹就是亲娘,他的娘是谁呢?方才那一瞬间,他的脑海中浮现的是逝去的老国公夫人,他称之为母亲的人。 那个母亲待他宽厚,虽然不甚亲近却从未苛待过他。他是国公府的世子,身边侍候的下人就有数十位之多。母亲隔上几日便会过问他的饮食起居,一应交待都让人挑不出错来。 幼年时,他也曾渴望过母亲会把他抱在怀中亲热。 他的生母会是谁呢,是否还在世间? 那人在情急之时丢下那句话,是否代表着他的亲娘还有活着的可能。能和那样一个男人生育孩子的女子,当真值得他期待吗? 会不会那个女人和他一样,也是那人眼中的棋子。如果他执意与那人为敌,那人会不会拿那个女人来要挟他? 呵。 女人和孩子,当真被那人利用得彻底。他眸色越发的幽冷,不管那个女人是不是还活着,与他又有什么干系呢? 晏实终于追了过来,见只有他一人,低声问道:「国公爷,那贼人呢?」 他慢慢转过身,晏实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他周身的气息让人不敢靠近,晏实思忖再三,没有再往前一步。 关于那个贼人怒斥出声的话,晏实在心里想了想。每个大世家都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国公府里的秘密一定不小。不过自己一个下人,不该问的一定不会问。不仅不会问,还要当做没有听过那句话。 眼见着他不发一言离开,晏实忙问,「您要走了吗?」 晏实知道,今夜要不是国公爷深夜前来增援,只怕他们死伤更重。虽是做了万全的心理准备,但谁也不希望死人。 关于自家侯爷和国公爷的关系,他看得是云里雾里。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侯爷和国公爷如今不是敌人,而是朋友,且是关系很不一般的朋友。 姬桑眸眼微垂,「我就这一身的味不好,就不打扰侯爷了。她要是问起来,你就说人受伤逃走,我已知对方下落,让她不必过多担心。」 晏实点头,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之中。 回到侯府复命,院子里死伤的侍卫暗卫皆已不见,该清理的都清理了。瞧着自家侯爷背手站在院子里,他急走两步上前。 「人呢?」 「回侯爷的话,贼人负伤逃走,国公爷回去了。」 「他是不是受伤了?」 她问着,语气中带着急切。如果不是负伤,他怎么可能没有跟晏实一起回来。她的心提起来,浑身的血液像凝固住一般。 好在晏实接下来的话,让她重新恢复了血色。 原来不是受伤。 她眸一冷,还真是阴人做阴事,行的路数都是一些下三滥。那样的一个人,竟然是姬桑的亲爹,她都替姬桑难过。 第39章[04.14] 「好,你们今夜做得很好。」 空气中还残留着未散的血腥气,是那些侍卫暗卫的血。在这一世活了二十多年,早已习惯被人服侍的生活,也早就接受这个时代的人分为三五九等。 然而她还是不习惯看到死人。 「死了的人厚厚安葬,他们的家人那边要重重抚恤。你们都累了,早点回去歇着吧,今夜应该无事。」 那人受了伤,又那么惜命,没有养好伤之前怕是不会再露面。她只担心今夜未能将那人制伏,那人必有更大的后招在等着他们。 虎逃归山,必会反扑。 而她自己的男人,如果他们是正大光明的关系。是不是他现在就会回来,她可以嘘寒问暖,可以和他谈谈接下来的准备。 然而他们只能这样,便是在一起都是偷偷摸摸。甚至在这么大的事情过后,都没能互道一声晚安。 她的心情更加沉重,侯府多事之秋,安儿生死不定。她上有老母,下有幼儿。这偌大的侯府她一人撑着,过去多年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觉得累过。 黑夜还未过去,世人还在等着天明。 天明之后,市井之中又开始日复一日的喧闹。朝堂之上那些熟悉的面孔都在,听着他们上折奏报,听着他们争执不断。她突然有些恍惚起来,这样的生活真是她想要的吗? 过去二十二年,她从不以自己的身份苦恼。而昨夜过后,她居然心生了倦意。甚至她开始向往平平淡淡夫妻和美儿女绕膝的生活。 「侯爷,您身子是不是不适?」 檀桓跟在她的身后,小心地问着。 她回过神来,挤出一个笑意,「许是夜里惊了觉。」 「哦,原来是这样。最近天气变化无常一会热一会冷的,侯爷可要保重身体。」 「嗯。」 谢邈走了过来,眉宇间全是担心,开口就问起安儿的事情。檀桓见他们要谈家事,忙找了借口避开。 关于安儿的事情,她现在不想多说,其实也是有些寒心的。大姐二姐都在京中,安儿生病后除了派人送过东西到侯府,并没有一人露面。 她能理解两位姐姐怕沾染上病的心理,也能理解她们都已嫁人生子各有各的顾虑。可是她就是心里不舒服,在昨夜过后这种不舒服更加强烈。 人一旦生了倦怠,便看什么都觉得没什么意义。比如说一直护着的家人,一直为之奋斗的权臣目标,到如今好像都变得无所谓。 「你大姐这几日夜不能眠,很是为安儿担心。又气你四姐做事不谨慎,被有心人钻了空子。她忧思过度,人都病倒了。」 「大姐病了?」 「不是大病,就是郁结太重。」 她「哦」了一声,看到不远处的男人,有些心不在焉起来。他看上去应该没有受伤,只是那遥遥看过来的眼神让她心里发颤。 「大姐夫,我们改日再谈,我现在有事找信国公。」 在谢邈迷惑的眼神中,她已朝姬桑走去。走到一半,就见工部的彭大人先一步走到姬桑的面前。他的脸色瞬间一变,再次朝她看了过来。 她心一提,走到他们面前。 「彭大人行色匆匆,可是出了什么事?」 「回侯爷的话,皇陵行宫出了事,行山王次孙遇刺,人已经死了。」 「什么?」谢邈也听到了这句话,脸色猛地一变。「行宫守卫森严,是怎么混进刺客的?」 听到他的问话,还未走远的官员齐齐停了下来。行山王次孙是以质子身份进的宫,他这一死恰好给了行山王一个最正当的借口。如果行山王打着彻查孙子遇害的事情带人进京,谁也没有理由阻拦。万一他进京带着其它的目的,宣京只怕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所以行山王次孙之死,才会让人如此惊慌。 「消息封锁了吗?」晏玉楼问彭大人。 彭大人摇头,「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晏玉楼看向姬桑,见他似乎并不意外,略一深思心里生出一个念头。那人最近才在宣京出现,难道是跟着质子们一起入京的? 这么说来,那人应是两王的人。 所以,这是他的反扑吗? 皇陵建在西山,依山傍水风水绝佳。赵氏的先祖当年选帝陵地址时,前后不知派出多少风水大师。这个地方不仅风水极好,据传言还是龙脉所在。 而西山行宫,又称为皇陵行宫。说是皇陵行宫,实则与皇陵相隔有些远,只因在一条龙脉之上,又是打着祭祀的旗号所建,故而也称皇陵行宫。 真正守陵尽孝的却不在此,而是皇陵旁边的别院。 皇陵历经一百多年,许多地方都要修葺,还有些地方需要扩建。是以去年年初便交给工部,命人整修行宫。 行宫原本就有人镇守,因住进两位皇室子弟而显得分外的森严。这两人身份特殊,实为质子身份,调来的侍卫皆是精卫。 长广王十二子名赵湜,年十一,生得是眉清目秀。晏玉楼和姬桑到时,他还抱着被子瑟瑟发抖不肯下床。 能被挑来为质的孩子,自然是家里不受宠的。不受宠的孩子,多少性子都比较懦弱。赵湜不过十一岁,听到最近日日呆在一起的皇侄突然被刺身亡,他自是害怕得不行。 那个死掉的孩子名叫赵邕,仅七岁。 第40章[04.14] 这样两个孩子,虽是进京为质,晏玉楼却从未想过苛待他们。自是交待过守行宫的众人,一定要礼敬两个孩子,不可随意苛扣他们的衣食用度。 值夜的侍卫们都被问过一遍,出事时两位公子已经就寝。巡夜的侍卫们丑时一刻换班,而变故就在那换班的间隙。他们未见有人闯入,只听到一声惊叫,说是有刺客。 等他们赶到时,赵邕已遇剑身亡。刺客下手狠辣,几乎是一招致命,赵邕应是在睡梦中死去,并未有过挣扎。 门窗皆无损,刺客应是正大光明入的内室。 事出之后,他们立刻将行宫围住再行搜查,却未发现可疑之人。 侍候两位公子的随行下人都被带了出来,这些人都是过了明路的,当中并没有那人的身影。那人肯定不是明卫,应是暗卫。暗卫善隐匿,只听命于各府家主,府中其他人都不知他们行踪人数,何况是外人。 「晏侯爷……我……我会不会死……」 赵湜哆哆嗦嗦地问着,眼神里的惊恐未散。 晏玉楼还真无法回答他,那人杀死赵邕,按常理来讲应该不会是行山王那边的人。既然是长广王的手下,多少会有些顾忌。可是一个为帝位执迷发疯的人,又难保他不会再做出什么啥事情来。 她想说不知道,然而面对这样一个渴望活下去的眼神,她到底心软了。 「不会的。」 赵湜肩膀一松,埋首在膝间哭出声来。 许久过后,才擦干眼泪抬起头,小声说了一句谢谢。 让人继续搜查行宫也好,找人审问也好,其实他们都知道凶手是谁,这些表面功夫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昨夜那人受了伤,回来后居然还把赵邕杀了。会不会他还有帮手,比如说与他一起共事的暗卫,他策反了那些人。如果是这样,事情倒是越发的棘手了。那些人隐在暗处,要是再把赵湜也杀了,到时候行山王和长广王一同进京,他们如何应付。 这或许是那人真正的目的,就是要搅乱时局。他隐在暗中煽风点火借机造势,等时机成熟时他便坐收渔翁之利。 贴身侍候赵邕一个婆子一个丫头,昨夜原是婆子守夜。却不想婆子吃坏了肚子,那丫头便顶上来。丫头不到二十,略有几分姿色。被带过来时,身体软得不行由两个侍卫架着拖过来的,显然是吓得不轻。 婆子狠狠瞪着她,嘴里又哭又骂。骂她没有守好主子,连主子被人害了都没有察觉,那丫头不敢争辩只顾着哭。 晏玉楼一个眼神过去,婆子这才住了嘴。 「侯爷……您一定要为我们公子报仇,奴婢给您磕头了,只要能找出害我们公子的人,奴婢便是死……也瞑目了。」 「本官问你,昨夜原是你当值,为何临时换人?」 一提到这个,婆子眼里闪过无比的懊悔,倾刻间泪流满面,「都怪奴婢……都怪奴婢啊……奴婢贪嘴……晚食有一道奴婢爱吃的菜,就多吃了几口。谁知吃得多了些,闹了肚子,这才换成秋月……这个该死的丫头,定是跑出去浪不好好守着公子……」 婆子话里有话,晏玉楼便多看了那丫头一眼。 那个叫秋月的丫头衣衫皱得不像样子,应是赵邕出事后就被关了起来。可是衣服再是皱,也看得出来是一件新衣服。不光是衣服新,乱糟糟的发上还簪着珠花,珠花的款式是京里时兴的。 守夜的丫头,有必要着新衣打扮一番吗? 如果赵邕是成年的男子,还说得过去。赵邕一个七岁的孩子,他身边的丫头没有必要夜里还打扮得花枝招展吧。 她眸微闪,示意人把秋月带下去。 秋月哭喊着,嘴里喊着冤枉。 不多会儿,晏实进来禀报,那秋月招出昨夜出事时她确实不在赵邕身边。她出去过一会儿,见了一个人。 这个人是一个管事,姓周,是修葺行宫那边的人。人很快被带来,三十多岁的年纪,瞧着应该是早有家室的男子。 还没等审问,就一五一十地说了。 在他的叙述中,是秋月先找上他的,一来二去两人便有了那么个意思。昨夜原本他们约好见面,谁知婆子临时闹肚子,秋月只好顶上。于是趁赵邕睡着,抽了一个空去见他,秋月头上的珠花就是他送的。 秋月再次被带进来时还在哭,听到这话并没有反驳,显然这管事没有说谎。 那么疑点来了,是谁故意做了婆子爱吃的菜?是谁知道秋月和管事昨晚有约?这一切显然是安排好的。 厨房的管事也被带来,昨晚之所以做了那道婆子爱吃的菜,是因为婆子自己使了银子到灶下吩咐的。质子身边的人,想吃什么自己不使银子哪里能有。因为不是什么精贵的菜,不过就是一个酱烧鸭,灶下也就做了。 婆子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大耳光子,「都怪奴婢贪嘴……都怪奴婢贪嘴……」 「鸭还有吗?」晏玉楼问。 婆子被掴红的脸更红了,「……奴婢贪嘴……吃完了。」 吃了一只烧鸭,肠胃虚的人是有可能闹肚子的。 「在此之前,你是不是还做过这样的事?」 婆子惭愧低头,公子年纪小饭菜什么的都比较清淡。行宫里的人没有亏待他们主仆,一应吃穿也都不比在王府里差。但她年纪大口味重,越发喜欢大鱼大肉等油水大的菜。为了解馋,便时常使些银子到灶下,要上烧鸡烧鸭之类的打个牙祭。 以往也做过几回,都没有什么事。不想昨夜里吃出了事,闹了肚子。 在行宫做事的人都是经过挑选的,不太会出纰漏。这事看上去一切正常,可正是因为都正常,才显得不正常。 晏玉楼再次看向一直哭的秋月,眉头皱了皱。 这个时代的女子,要想改变命运唯有寄希望于男子。秋月找上周管事,可能是觉得自己跟在赵邕身边没有前途,想另谋出路。 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别人不好置喙什么。 第41章[04.22] 「你们俩人昨夜有约的事情,还有谁知道?」 「……有一个人……」 周管事支吾着,将那人供了出来。倒真是巧,这人晏玉楼认识,却原来是董家的那个董子方,被她发配到行宫做苦力的那位。 她替董子澄出头,把董子方弄到行宫来的事情人尽皆知。这也是周管事迟疑一下的原因,他这个时候扯上董子方,到时候就算别人都没事,董大也会有事。 但是在荣昌侯和信国公面前,他一个小小的管事又不敢撒谎。万一他不说,被侯爷查了出来,他的前程就完了。 说起来,那秋月初时对他示好时,他还没什么想法。 他和董子方是旧识,董子方被贬到这里后他念着旧情,多少会照顾一二。秋月隔三岔五找他,被董子方撞见了。董子方便怂恿他,说什么最难消受美人恩,有花堪折直须折,送上门的女人没有推开的道理,他这才糊里糊涂和秋月有了往来。 只是这秋月虽然先勾的他,但却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勾得他心痒,无论他如何诱哄都不肯交付身子。 他听了董子方的话,这才买了珠花,想尝些甜头。 明明约好在秋月不当值的日子约会,不想临时生变。秋月无奈之下,只有趁着自己主子睡着后溜去见他,谁知道会出了这样的大事。 早知道是个麻烦的,他何必找这个晦气。 不多时董子方被带过来,见到晏玉楼的那个刻,他难免打了一个寒颤。晏玉楼勾着唇看着他,眼神冰冷。 很好,这个人再一次犯到她的手上。 「说吧,你都做了什么?」 董子方阴着脸,别过去冷哼一声。 还挺硬气,不知道是谁给他的胆子。 晏实一个上前,将人往前一按,「侯爷问你话呢?你聋了吗?要是真聋了我就把你的耳朵割下来,省得你白长着这玩意儿。」 「……别,别……我说我说……」 他拼命捂着耳朵,生怕晏实真的动手。 晏实把他放开,重新站到一边。 他心里咒骂着,把晏玉楼祖宗八代都骂了一个遍。这个姓晏的,天生就是来克他的,怎么他到哪里哪里就有这个小子。 晏玉楼眉眼不动,不用看也知道这畜生在骂自己。 「怎么?嘴巴也不好使了,长着没用的东西,不如都割了吧。」 「……侯爷,别啊,我说……我什么都没做啊,是周管事搞不定这丫头,我帮着出了个主意,让他买点东西讨这丫头欢心,别的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一段时间不见,倒是变得识时务了,还知道求饶。 「你什么都不知道?难道你不知道周管事昨夜原是和秋月有约的?」 「这我倒是知道,可是其它的我不知道啊……」 晏玉楼冷笑一声,她要是信了他的鬼话,她就不叫晏玉楼。抬头示意侍卫,便有两人上前将他拖下去。 不管他怎么喊,怎么嘴硬,等到了董子澄的手里,自有他的苦头吃。 她来时就带上了孟进和董子澄,两人就在一间屋子里专门审讯有嫌疑的人。之前秋月倒是没怎么用刑,换成董子方就不一定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她敢肯定,董子澄一定会把在大理寺学的东西一齐用到董子方的身上。 恶人恶报,她可没有半分同情。 审董子方的时间长了一些,审完之后人也没有带过来。来回禀的是董子澄,从他的眼神中她看到了阴霾尽散之后的释然。 今日之后,她完全相信他会走出嫡母嫡兄带给他的阴影。 「国公爷,侯爷,董子方供出幕后主使。」 说到这里,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停顿下来。晏玉楼即刻示意屋内的人全部出去,最后只剩下她和姬桑。 「据董子方所说,他是王爷的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受王爷指使。」 这个王爷自然不会是行山王,也不可能是长广王,而淮南王。 以董子方的身份,自然是不能见到王爷本人的。所有的事情都是王府一个管事找上他的,根据他的描述,王府似乎还真有那么一个管事。 晏玉楼眼眸微眯,难道这事不是那人做的。 董子澄走后,他们出了屋子。站在行宫最高的地方,眺望山川美景,两人都没什么心情欣赏。行宫建立的初衷,是皇家避暑之地。 既可兼尽孝之名,又能放松避暑,可谓是两全其美。眼下正值春夏交替,花红柳绿青山碧水,端的是美如画卷。 从行宫望去,是看不到皇陵所在。山水尽收眼底,一眼望去并无人烟。应是美景怡人,晏玉楼却觉得那些碧影深处,不知有没有人在窥探着。 「你说,他会藏在哪里?」 姬桑不语,望着远处。 第42章[04.22] 她收回视线,看到下面赵湜的身影。半大的少年,瘦弱的身材,身后跟着几个下人。一副不敢走又非要去的样子。看他走的方向,应该是去赵邕的住处。相处这些日子,又是同命相怜,这两个孩子应是处出了一些感情。 「还不知事的孩子他都能下手,这样丧尽天良之人,我绝不会手软。我知道他和你的关系,要是你有些不忍我也能体谅。但若是我出手,希望你不要阻拦。」 一想到那人之前想害康哥儿的手段,她就觉得不寒而栗。这样一个人,她不敢指望他还有良知,会顾念什么骨肉亲情。 姬桑深深看着她,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无归,你还不信我?」 她怅然一笑,「我信你,但他毕竟是你的生父。」 他眸光一冷,生父么? 那样一个人,如果有可能,他真希望自己和对方没有半点关系。哪怕那人到时候拿生母的命来威胁他,他也不会退让分毫。 「并不是生了子女的人,都配称为父亲。」 她心脏一缩,有些替他难过。 摊上那么一个亲爹,恐怕最难受的人是他。 「我们先不说他,这事你怎么看,你相信是王爷所为吗?」 说实话,她将信将疑。一来是因为那人昨夜里去见她,之后又负了伤。赵邕之死明显预谋的可能性更大一些,那人不太可能一夜兼顾两头。 但是淮南王杀死赵邕,动机是什么? 一个七岁的孩子,能碍他什么事? 她望着下面,看到赵湜出门,那走路小心翼翼的样子看得人很不舒服。这哪里是一个王府出来的公子,连小门小户出来的少年都比不上。 「做皇家的子孙,有时候其实挺可怜的。这事过后,多派些人手保护他吧。」 经此一事,这个赵湜以后怕是更加胆小。还有死去的赵邕,都是可怜的孩子。她幽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行宫离皇陵不远,如此一来安葬之事倒是便宜了。」 赵邕的身份只能安葬在帝陵周围,倒是路程不远很是方便。一想到那个孩子化成一个小小的坟茔,不知为何她莫名觉得难受。 赵湜走到赵邕的屋子前,转了半天,犹豫几下终是进去了。也不知他现在会是什么表情,是痛哭还是默默泪流。 远远瞧着一辆马车停在行宫的门口,一身红衣的女子下了马车。虽看得不是很清楚,来人的身份却是很好辨认。 竟是湖阳公主。 「她怎么会来?」 纵是行宫和别院离得不算远,她一个被勒令闭门思过的公主,怎么会想到来看一看没什么感情的堂侄。 论辈份,湖阳和赵湜是同辈,是赵邕的堂姑。 湖阳见到她,并不惊讶。 「本宫听说赵邕那孩子出了事,特意过看看。」 一段时日未见,湖阳瞧着比上次见时又瘦了许多。这大白天的,再是化着精致的妆容都难掩憔悴的脸色。瞧着还是张扬的样子,却无端让人觉得暮气沉沉。 晏玉楼看得分明,对方眼角的皱纹不少,想必厚粉之下气色并不好看。 「公主有心了。」 「要是换成那叫什么赵湜的小子,本宫才不会来。不过是念在本宫母妃的份上,本宫便受些累,来送一送这个可怜的皇侄。」 湖阳说得随意,晏玉楼却是心下一动。京里的姻亲盘根错节,她倒是未听说淮南王妃和长广王夫妇有什么关系,难道还有她不知道的事情。 那次夜里发生的事情,事后她每每回想起来都觉得很是诡异。湖阳为什么要把他们引到淮南王妃的故居,到底有什么目的? 她不相信湖阳是随口一说,必是有什么深意。 当下微微一笑,「公主请。」 赵邕已经收殓好,尸身被人擦洗过换好新衣,喜庆的红绸衣衬得青白的脸色透着诡异的红。他安安静静地躺在锦缎铺就的床榻之下,看着就像一个睡着的孩子。 赵湜悲切地哭着,嘴唇都在发抖。昨天白天两人还玩闹过,邕皇侄还与他说起什么时候能去京城里瞧一瞧。 不想一夜之间,人就这样死了。 他难过伤心,还有从骨子缝里渗出来的恐惧。他不想死,真的不想死。上京之前,他听王府的下人偷偷议论,说上京就是送死,就是被父王所弃。 即便是这样,他还是想活着。 湖阳迈脚进去,极不屑地看了他一眼。 「一个男人,哭成这个样子还真是没用。」 赵湜先是不知她的身份,经由下人提醒这才慌慌地站起来见礼。两人是同辈,倒是不用行大礼。但出身地位不同,气场和底气完全不一样。 他畏畏缩缩不太上台面的样子,实在是不像一个皇室子孙,还不如寻常人家的公子。湖阳上下将他一打量,撇了一下嘴。 「看你这样,实在是不像我们赵氏的子孙。」 「皇……皇姐……」 第43章[04.22] 「皇什么皇啊,说话结结巴巴,你难不成是个结巴?这可就奇了,三皇伯居然让一个结巴来当陛下的伴读。」 赵湜的脸涨得通红,两手无处安放看上去十分的拘束。湖阳又撇嘴,挑剔地看着他,轻轻地哼一声。 「三皇伯那么多的儿子,怎么会派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独自进京。还有二皇伯也是,儿子当个宝,把几岁大的孙子送进京。这下孙子小命没了,恐怕他知道消息后也不会有半点伤心。」 赵湜没有见过这位皇姐,在坊间的传闻中这个表姐不仅长相粗鄙丑陋,而且为人十分的不堪。只是他眼下瞧着,皇姐嘴上虽不饶人,却也不像个恶人。而且长得很是貌美,和丑是半点边都搭不上。 他到底年纪小,想事情没那复杂,看人也没那么复杂。 湖阳见他偷看自己,甩了一个白眼过去,「怎么?是不是在想本宫和传言中的不一样?本宫是不是比你想象的漂亮多了?」 赵湜老实地点头。 她大笑起来,转头抛了一个媚眼给晏玉楼,「侯爷你听听,还是小孩子会说话。本宫是不是变美了许多?」 晏玉楼看着她眼尾的纹,刷白墙一样厚粉敷着的脸。不知为何,这样的湖阳让她看得别扭,反倒不如先前肥胖的时候更有生机。 明明张扬的眉眼如故,偏生处处透着垂暮的衰败。就像原本盛开的花突然失了水分蔫巴干枯,眼看着就要凋零。 晏玉楼没有回答。 湖阳笑得越发肆意,直到笑出眼泪来,旁人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不知究竟哪里可笑。她笑够了,丝毫不理会他人的眼神,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沁出的泪水。 「本宫这多年的恶心总算是顺了,那些说本宫痴肥的人,真该把他们眼珠子挖下来,让他们看看本宫现在的模样。还是你小子老实,冲着你今天夸了本宫,以后有什么事可去别院寻本宫。本宫虽然被父王发配来守皇陵,却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欺负的。」 赵湜木讷地点头,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皇姐的意思是以后会护着自己,是他想的这样吗?冰冷的心渐渐生出丝丝暖意,眼神燃起希冀。 晏玉楼旁观着,不知道湖阳想打什么主意。不过她有心拂照赵湜一二,总归不是一件坏事。 湖阳慢慢走到床榻前,俯视着那睡着了一般的孩子。 「真是可怜哪,小小年纪就死了。」 一句话说得赵湜眼眶又红,低头流泪。 她弯着腰,涂着红色蔻丹的手指轻轻划过赵邕的脸。指尖之下触感冰冷僵硬,紧闭的双眼,青白的面容,无一不透露着死气。 原来人死了是这般模样,像睡着一般倒也没那么可怕。 「侯爷,你说是刺客害死了他,还是他的亲祖父亲爹害死了他?」 晏玉楼哪能回答这个问题,更是摸不透湖阳到底想表达什么。自打湖阳回京后,见一次让她心惊一次,总觉得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后宅阴私多,皇家尤甚。 没有等到晏玉楼的回答,湖阳并不意外。愣神般看着赵邕,像是透过眼前死去的孩子看到什么其它的东西,那认真的样子令人毛骨悚然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侯爷不敢说,本宫却是不怕的。要本宫来说,二皇伯不是一个好长辈,那个堂兄更是不配为父。这天下间,并不是每一个父亲都当得起,有人父亲比外人更不如,更让人寒心。」 晏玉楼琢磨着她的意思,莫非是在暗指淮南王。 在世人眼里,淮南王当起得情种二字。这些年不娶妻不纳妾,就守着一个女儿过日子,这样的男人别说是古代,便是后世也是难得的。 只不过,凡事都有表象。 虽然不知道淮南王和淮南王之间是什么样的故事,但她能肯定真相不会和传言一样,或许要更复杂许多。 湖阳还在看赵邕,却是已直起腰身,悲悯地俯视着。 「来世投个好人家,莫要再投身皇家。」 赵湜闻言,双肩颤抖不停,更是泪如雨下。兔死狐悲,他同样身为质子,赵邕之死他感触最多,也是最难过的。 湖阳不喜他哭,冷斥着,「哭什么?要是哭有用,本宫比你还会哭。」 「……皇姐,我……我不哭……」 哭声是停止了,但那哭嗝打个不停。他捂着嘴,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可怜又怯生生的样子,让人心生恻隐。 湖阳脸上不耐,眼底却没有表现出来。撇了一下嘴,嘟哝一句上不了台面的东西。随手将自己手里的帕子递过去,把赵湜吓得愣是不敢接。 「怎么?你还嫌本宫啊?」 「不,不敢。」 赵湜慌忙接过,可能是方才一惊哭嗝倒是停了。手里接过那帕子,也不敢用来擦眼泪,小心翼翼地捏着。 湖阳脸色好看了一些,神情还是有些看不上。 「你是赵家的子孙,还是一个男人,往后可不许哭哭啼啼,没得让人看我们赵氏的笑话。再者你哭有什么用,有这个哭的功夫还不如吃好喝好,让自己活得高兴一些。这日子啊,快活是一天,难过也是一天,何不快活一些。你说是不是,侯爷?」 这话说得在理,很像湖阳能说出来的话,细品之下不难发现其中语气幽幽怅然失落。如此言语,又不像是一个皇室公主能说出来的,更不像是湖阳平日的作风。 「公主言之有理。」 「哼,你嘴上说本宫有理,怕是心里极看不上本宫吧。我知道你们男人都在想什么,你们私下骂本宫放荡,骂本宫不守妇道骂本宫不知廉耻。你们骂得没错,本宫就是不守妇道,本宫就是看不上那些满口礼义廉耻的男人。」 晏玉楼索性闭嘴,不再接话。 她不接话,湖阳也不觉得没有意思,反倒是一屁股坐到赵湜的旁边,把赵湜吓得小身板子那个一个抖。 第44章[04.22] 「你抖什么,我是你皇姐,难道还能吃了你不成?」 「……没,没抖。」 「还没抖?小屁娃子一个,嘴巴这么不老实,长大了怕也是一个骗死人不偿命的主。」 她盯着赵湜,少年唇红齿白很是清秀,因为哭过鼻头有些红。她眼神认真,服侍赵湜的下人心都提起来。都传公主喜好男色,公主府里面首众多,公主该不会是…… 不怪别人这般想,怪只怪湖阳的名声远扬,已臭偏天下。 「本宫这一看,你长得还不错。」 「皇……皇姐……」 「看把你吓的,本宫是你的皇姐,还能把你怎么样不成?再说了,你毛都没长齐,担心的是不是太早了。小孩子家一个,眼看着命都保不住,还想有的没的。你要是想女人,也得有病活到能享用的时候。」 她一拍赵湜的头,气呼呼地站起来。 「本宫可告诉你,想东想西都得有命,没命了一切都是白想。」 这话倒是有道理,赵湜眼眶红红地记下。但凡是能活着谁会想去死,他不想死,更不想像邕皇侄这样死得不明不白。 皇姐看起来凶凶的,他却不再害怕。 湖阳鼻子轻哼着,嘴里说着屋子里晦气急吼吼地走去了。晏玉楼若有所思,这个湖阳方才字字句句语气虽凶,听着倒像是劝赵湜的。 从前,她对湖阳只有厌恶,如今看来倒也不算是坏得彻底。 也是赶巧,湖阳才出屋子,便看到董子澄。董子澄听到有人说公主二字,随之而来的便是那夜的记忆。他的身体瞬间僵硬,像被定住一般动弹不得。 晏玉楼一看这情形,示意他赶紧走。 湖阳也看到了他,咦了一声,「这位大人瞧着面生,不知是哪家的儿郎?」 「那位是董公子。」 晏玉楼代为回答,也没说得详细。 「董公子?难不成就是侯爷当初冲冠一怒为蓝颜的董公子。果真是生得俊俏得紧,虽然不如侯爷你这般出众,却也是个稀罕的,无怪乎侯爷你如此看重。」 她眼神灼灼,放肆地打量着董子澄。听她说话的口气,观她这一番举止,竟是第一次认识董子澄。 「本宫那时听说董公子出了一些不好的事情,还想着怕他想不开,同情之下曾起过心思让他进公主府,结果事情一多本宫便忘在脑后。不想倒是个能挣命的,居然还当了官。侯爷好手段,真叫本宫佩服。」 晏玉楼眸冷,湖阳重提那事是什么意思?就算离得有些距离,她也能感觉到董子澄浑身的僵硬和眼底重新蒙上的阴霾。 湖阳像是看不到她冷下来的脸,自顾地道:「男女之事,最是讲究你情我愿。本宫是个讲理的人,最不喜欢强迫别人做不愿意做的事情。那种事情真去强求,便失了趣味。董大人不愿入公主府,本宫倒觉得他做得不错,否则侯爷你便少了一个心腹,大启也少了一个人才。」 董子澄听到这番话,惊讶地抬头。这一看之下,才发现眼前的女人和他印象中的大相径庭。公主是故意说的吗?那天晚上的人难道不是她? 不,不可能。 除了她还会有谁。 晏玉楼好看的眉头皱起来,探究地看着湖阳,想从对方的表情中看出什么端倪来。这番话一定不是随便说的,分明是说给自己和董子澄听的。 湖阳媚眼如丝,「侯爷这般看着本宫做什么?本宫知道自己最近变美了,侯爷是不是有些心动了?」 三句不离男欢女爱,倒是湖阳的性格。 「公主想多了。」 「原来是本宫想多了,哎,侯爷好不解风情。」 湖阳说着,又抛来一个媚眼。 这厢送了湖阳走,晏玉楼立马去找姬桑。说实话,她不认为湖阳真是为了送赵邕而来,对方话里有话,今日透露的信息太多。 什么淮南王妃和长广王夫妇的关系,什么不是天下所有的父亲都能配称为父亲,又什么从不会强迫别人。这三件事情透露的信息量太大,她觉得对方分明就是故意的。 姬桑沉吟,「长广王妃是淮南王妃的表姐,淮南王妃当年是从原长广王府出的嫁。」 长广王妃和淮南王妃是亲戚晏玉楼知道,只是她不知道淮南王妃是从长广王府出嫁的。 她若有所思,长广王妃和淮南王妃的亲戚关系这些年来似乎被人刻意忽略,极少被人提及。要不是今日湖阳说的那句话,她都想不起两位王妃还是表姐妹。 可见这些年来,京中有人故意压着。而淮南王妃从长广王府出嫁的事,更是压的紧。 接着姬桑还说了他方才得知的消息,那董子方招认出来的管事,确实是淮南王府的。只不过人已经死了,昨夜里摔一跤摔死的。 「可真是巧,什么时候不摔跤,偏生昨夜里摔了跤,还摔死了。这京里的水是越搅越浑,我都看不清底下到底混进来一些什么东西。」 「左不过都是冲着那个位置去的,倒也不难猜。」 行宫远离京中,往日只觉清静,如今身置其中才发现这静有时候才是最让人心慌的。树欲静风不止,眼前的宁静不过是暂时的片刻沉寂。 不知何时风会再起,到时候便是想静都静不了,只能被狂风裹挟前行。不想随便逐流,就必须比别人更冷静,淡看这时局风起云涌。 风云之中,谁也不能独善其身。 她不能,他也不能。 第45章[04.22] 男人与女人不同,男人天生就有征服天下的雄心。 「如果京中真有大乱的那一天,你会举事吗?」 他冷清的眸看过来,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大手一伸,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两只同样完全的手握在一起,彼此都能感受对方的温度。 「我说过不会,就一定不会。」 「那个位置多吸引人,你当真说不争就不争了?」 「我不想与你为敌。」 他望进她的眸子,在未与她在一起之前,为光复原氏谋划是他唯一可做的事情。然而现在,他希望能她永远在一起,怎么会与她为敌兵刃相见。 她释然一笑,「那就好。」 两人忙到现在,还没顾上喝水更别提吃饭了。眼下闲着坐下来,才发现腹内饥肠辘辘。将将闻到饭菜香,就见有下人端了饭菜进来。 「猜到你必是饿了,我让厨房备下的。」 行宫里一应俱全,想吃什么吩咐下去便是。 三菜一汤,有荤有素。 「多亏你想得周到,我真是饿了。」 也不客气,提起筷子便开吃。还真别说,不愧是行宫的厨子,比起宫里的御厨来不差多少。这几个菜看着简单,实则已给考验出厨子的水平。 填饱了肚子,两人又开始忙碌。 临分开之际,晏玉楼低声轻语,「待一切平定之后,我想过些清静自在的日子。」 「好。」 离开行宫后,姬桑带人围了淮南王府,将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淮南王府内琴声幽幽,淮南王丝毫不为外面的嘈杂所动,沉浸在自己的琴声中。他不动如风玉冠青衣,身后站着的是王府的老总管。 一曲毕,净手起身。 老总管这才说了府外的动静,他闻言仅是扯动一个嘴角分不清是嘲是笑。很快那丝表情隐去,面上重新挂着如往常一般的从容自若。 徐徐朝门外走去,瞧见门外守着的衙役,淡淡一笑。 「鹤之,你这是做什么?」 「王爷,昨夜里行宫那边有刺客闯入,赵小公子遇害。臣恐有人针对皇室,特调来人手守在王府确保王爷的安危。」 「如此,鹤之有心了。」 「多谢王爷体谅,得罪之处还请侯爷海涵。此事由李大人负责,臣是从旁协助。不足之处,王爷多担待一二。」 李太原心里发苦。他一个小小的府尹,这么大的事情哪里敢负责。可是他官微言轻,不敢反驳国公爷。心里无比相信晏侯爷,要是和晏侯爷一起当差,晏侯爷从来不会让旁人出头。 淮南王眸光微闪,看到苦着一张脸的李太原,倒也没有出声为难,淡淡地道:「本王知道你们的难处,也愿意配合你们。你说出章程来,本王是否不能出府?我王府中人也不能出去,一应采买是不是都由你们送进来?」 「王爷英明,为了王爷的安危着想,这些事情就不劳王爷费心。」李太原挤着笑,一脸讨好,生怕淮南王拿他出气。 谁知淮南王半点不生气,还很和气,「如此,本王知道了。」 「王爷,得罪了。」 李太原松了一口气,暗道还是王爷通情达理。就不知信国公是怎么回事,明眼人一看都知道这事不简单,哪里是保护王爷的安危,分明是变相的软禁。 淮南王云淡风轻从容有度,似乎是知道自己王府被围的原因,又似乎仅仅是什么都不在意。不在意别人的为难,不在意自己身陷困境。 他能淡然处之,有的人便觉得实在是欺人太甚。 赶来的贺林很是不舒服,要是王府的尊严都能被人随意践踏,他这个王府的女婿以后走出去不是更被人看不起。 「信国公,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岂能容你一个臣子撒野!」 「这里是淮南王府。」 「好,你既然知道这里是淮南王府,就当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你一个臣子,凭什么派人围住王府,难道你想谋逆吗?」 谋逆二字,让李太原倒吸一口凉气。他紧张地看看淮南王,又看看姬桑,心里打起鼓来。一会儿的功夫,他觉得自己都快站不住了,两腿开始发软。 姬桑冷冷看着贺林,「贺驸马竟然知道谋逆?难不成自己一直存着此心?」 贺林心虚起来,自己确实对王府不满,对公主不满。要不是公主太过放荡,丢尽他的脸面,他何至于走到哪里都觉得有人在耻笑自己,处处都抬不起头来。 他不止一次想过,要将那个放荡的女人踩在脚底下,看到对方痛悔流涕的样子。真有那样的时候他不会让她死,他要让她当牛做马像狗一样听自己的话。 一想到这个,浑身都激动起来。被姬桑冰冷的眼神一看,他打了一个抖从自己的幻想中清醒过来。 「你……你血口喷人!分明是你自己居心不良无端派人围住王府,你到底要做什么?」 「行山王之孙昨夜遇刺身亡,本官审讯之后发现此事与王爷有关。为免是有人借机陷害王爷,此时保护王爷的安危才是最紧要的。」 他说完这句话,淮南王便深深地闭了一下目。 第46章[04.26] 李太原惊得扶住身边的衙役,他的天老爷啊,这是要出大事啊!皇室操戈,意味着什么?纵使他未曾经历过政变,也知道这代表的是什么。 要真是那样,宣京就乱了。 贺林显然也惊到了,身体有一瞬间的退缩,很快咬紧牙关,怒道:「简直是一派胡言,王爷对赵氏之心可昭日月,怎么会与行宫行刺案有关?」 「臣也不信,所以仅是保护王爷安危。」 淮南王仰望着天,平静的脸上看不出半点悲怒。他还是那般的淡定,仿佛什么事情都不能引起他的兴趣。 「好了,都别争了。贺林你且退下,莫要妨碍信国公办差。」 「王爷……」 「清者自清,本王相信信国公一定会秉公办理,查清行宫一案的来龙去脉还本王一个公道。」 「多谢王爷。」 淮南王都发了话,贺林便不敢再多争。事情进行的很顺利,整个淮南王被包围起来。只许人进不许人出,一应采买都有人代办。 李太原摸着额头的冷汗,问都不敢多问一句,生怕自己被牵扯其中。心里暗忖着,也不知侯爷是何想法,怎么不见侯爷露面。 要是侯爷在的话,他还敢打听一二。 此时的晏玉楼带了一些人冲进龚府,面对着龚府一家老小,她的视线定在那桃粉一片的龚家姑娘身上。人人都知道龚府女儿多,亲生的收养的分都分不清。这么一看果不其然,论穿戴还真分不出来哪些是亲生的哪些是收养的。那些人中,有一抹粉白最为娇艳,正是那日倒在她马车前的姑娘。 随着她的视线定在那边,龚映的呼吸渐重。荣昌侯突然闯入,莫非是为了雪娘而来?他这般想,龚老爷和夫人也是这样想的。 要真是对雪娘念念不忘上门来要人,却也是不是一件坏事。只是映儿对雪娘一直钟情,就怕过后会闹。 「不知侯爷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望侯爷恕罪。」 「龚大人客气了,本官有要事在身,这些虚礼便免了吧。」 龚老爷有官职在身,也是他钻营有道,养的女儿多才谋来的一个闲差。官不大仅七品,在宣京这样的地方毫不起眼。从前晏玉楼还真没把这龚家看在眼里,不想不叫的狗偏咬人,龚家藏得还挺深。 这一家子看上去平常得很,龚老爷略胖带着憨相,龚夫人生得富态,瞧着就是一位普通的富户夫人。龚家的几个儿子也生得寻常,唯一不寻常的便是那些花儿一般的女儿。 「昨夜行宫有刺客混入,行山王之孙遇刺身亡。行宫守卫追查刺客行踪,追至这附近后没了影踪。那刺客受了伤,应该不会走远,或许正躲在某处养伤。本官带人上门搜查,还请龚大人行个方便。」 「这……这……」龚老爷惊疑起来,他心里也没底啊。行宫质子遇刺,这说不准是那位主子做的。万一人真藏在他家,他哪里能让晏玉楼带人搜查。 「侯爷,莫不是有人看岔了?本官府上角角落落都有人日日清扫,并没有看到什么混进来……侯爷您查案辛苦,要不先坐着喝会茶,下官有一小女沏茶的功夫最是精湛,侯爷可否赏个脸。这些小事,下官让人去办,保证连蚂蚁都不放过。」 晏玉楼轻笑一声,这个龚大人还真生了一张欺骗人的脸。说实话面对这样一个长相的人,她都不相信对方和那人有勾结。 可是这阻着她搜查的话,却让人不由信了几分。 「本官职责所在,不敢有一丝懈怠,还请龚大人行个方便。」她说得客气,其语气却是不容置喙,要是龚老爷再阻,休怪她不客气。 龚老爷迟疑一下,嘴里说着不敢,主动让出一条路来。 龚家几子没有其父的道行深,一个二个脸上都带出担心来。晏玉楼看过去时,几人连忙低头。有一人低得晚,眼中的愤恨让她瞧得分明。 她抬着下巴,看向那人。 「这位是……」 「侯爷,这是下官三子。犬子年幼不经事,失礼之处还请侯爷见谅。」 「年幼?」她嘴里咀嚼着这两字,倒真是有些好笑。那龚三有二十好几了吧,在这个年代可不能用年幼来形容。「本官瞧着龚三公子似乎对本官有很深的成见。」 「不敢,不敢,他哪里会对侯爷有不满。侯爷许是看岔了,侯爷这边请。」 龚老爷生怕她再追究,连忙作势引人到后院去。晏玉楼偏不如他的意,搜查的事情知有晏实带人去办,她倒要看看这龚家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龚大人方才不是说府上有人沏茶沏得好,正好本官这会儿觉得渴了。」 龚老爷一听,冷汗直流。方才他想绊住人,谁知晏玉楼不上钩。眼下晏玉楼留心到了龚映再提出要喝茶,他的心里直发虚。 做贼的人,一旦是有个风吹草动便会多想。 晏玉楼不看龚老爷色变的脸,眼神往那些姑娘身上瞄。她每多看一眼,那个龚三公子便气重一分。等她的眼神定在那个粉白女子身上时,龚三公子差点要站起来,被身边的兄弟按住了。 她勾唇一笑,原来是这么回事。 如此,怕是她多心了。 龚老爷叫出一位姑娘去沏茶,并不是那位粉白少女。论姿色虽不算极品,却也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儿。 「别忙活了,本官现在又不觉和渴了。」 一会儿渴,一会儿不渴的,龚老爷只觉得自己一颗心忽上忽下,眼下是越发搞不清这位侯爷的意思。 「侯爷,这茶沏起来快,您不如小坐一会儿。」 反正晏实已带人去搜查,她去不去并无区别。于是不置可否地坐下,眼神并不瞧那沏茶女子一眼,而是看着龚家众人。龚家人全部起身,男女分开站成两排。 这一看,倒是看出一些区别来。 龚家几子穿着都不错,但那位龚三公子身上的料子便是和她这个侯爷的衣服相比,也是不差的。龚家这些年卖女求富贵,再是家境殷实也不能与世家大户相提并论。龚三这一身,有些逾制了。 第47章[04.26] 她垂下眼眸,若有所思。 故意又去看那位粉白少女,引得那位龚三公子又变脸色。她心下好笑,突然想到一个可能,这位少女会不会就是龚家出去的?先前她只猜测龚家和那人有关系,并未往这方面想过。 「本官瞧着那位姑娘似乎有些眼熟。」 她这一出声,龚三公子不由紧张起来。 龚大人陪着笑道:「侯爷好记性,雪娘是犬子带回来的。说是雪娘无状冲撞了侯爷的马车,侯爷您大人大量不与她计较,还给了她银子。这姑娘可怜听说亲人都不在了,恰巧犬子经过怜她无家可归,便带了回来。」 「哦,原来如此。」 龚老爷长松一口气,不知为何心里不安起来。转念一想又觉得不会有什么事,雪娘和其他的女儿不一样。因为自小出奇的貌美,他以为奇货可居便与所有的女儿分开养,见过的人不多,想来侯爷应该不会往那里想。 晏玉楼像是信了他的话,站起来走到雪娘的面前。说实话,这姑娘那天一身素已是叫人惊为天人。今天这一身粉白更是美得将所有的姑娘都比了下去。 「抬起头来。」 雪娘依言,羞怯半抬头。 所有人都看着晏玉楼,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龚老爷和夫人既期望又有些不安,期待她被雪娘所迷,又怕出什么乱子。 唯有龚三公子,一双眼睛像喷火般。 她盯着雪娘看了足有一刻钟,直到晏实带着人出来。晏实的眼神告诉她,搜查一无所获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狡兔三窟,她原也没指望会在龚家搜出那人。 「今日打扰龚大人了。」 龚老爷彻底放心,嘴里客气着再三留她喝茶用饭。她淡然笑着也不应也不拒绝,只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那雪娘。 这般明示,龚老爷立马让人替雪娘收拾东西。 龚三公子一听,心下焦急。 「爹,雪娘是我带回来的。」他跑过来,「侯爷明明不喜雪娘,生怕雪娘是别有居心之人。为何又要把雪娘带走?」 「你在质问本官?」晏玉楼冷着脸。 龚老爷连忙把龚映往边上一拉,「侯爷,他不敢的……你还赶紧退下,莫在侯爷面前放肆!」 只可惜他的话龚映从来不听,相反这个府上的人都要看龚映的脸色。龚映被人捧惯了,在晏玉楼面前低一头已是十分羞恼。如今被龚老爷一喝斥更觉得脸上挂不住。 「我没错!侯爷先前看不上雪娘,这会上门来抢人,是何道理?」 「龚三公子,本官带走雪娘并不是一己之私,而是本官怀疑这个雪娘身份可疑。行宫那里守卫森严都能混进刺客,这个雪娘又是近日进的京,太巧了。」 雪娘原本绯红的脸顿时没了血色,惊恐地睁大眼无声地祈求着龚映。龚映被她看得热血沸腾,要是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护不住,他还叫什么男人。 「侯爷,雪娘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是刺客?」 晏玉楼眸光冰冷,看着他,「你这是在质问本官?」 「侯爷,他不是的……他不是的……映儿,你快退下,莫要阻碍侯爷办差。」 龚老爷急得声音都抖了,可惜龚映没能接收到他的一片苦心。在龚映看来,自己原本应该高高在上的,憋屈这么多年,他真是受够了。 「我不走!我看他能把我怎么样!」 一个侯爷,说穿了不过是个臣子。要是……哼,他倒要看看这个小白脸还敢不敢这般放肆。今天这小白脸侯爷要是敢把雪娘带走,来日他第一个不放过。 「好哇,龚三公子冲冠为红颜本官佩服。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带走吧。」 「侯爷,万万使不得啊……是下官教子无方,才使得他今日顶撞侯爷。侯爷大人大量,求您高抬贵手看在他不懂事的份上放他一马吧。这个雪娘您想怎么处置都行,下官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晏玉楼睨着跪在地上的龚老爷,再看看梗着脖子丝毫不心疼自己父亲的龚三公子,只觉得莫名有些违和。 这对父子,还真是叫人开了眼界。当爹的不敢管儿子,儿子捅了篓子便豁出脸面求情。当爹当成这样,不知是真的任劳任怨还是别有隐情。 她半天没有开口,龚家的其他儿子也跟着跪下来。当哥哥的愿意替弟弟顶罪,做弟弟的也愿意替兄受过。 龚家男人吵成一团,始作俑者毫不退缩。好一番兄友弟恭的情景,这般情景更是让她心中的疑团扩大。只可惜当事人龚三公子依旧梗着脖子,似乎对父亲兄弟们替自己扛事的行为司空见惯。 「龚三公子,你还要阻挠本官办差吗?」 「雪娘不能带走!」 龚映冲过来,把雪娘护在自己的身后。那双愤怒的眼神无一不表明,今天要是有人带走雪娘,他就会和人拼命。 晏玉楼眯起眼来,认真地看着他。 换成任何一个人,眼看着父亲兄弟都替自己求情,怎么可能没有半点感动?为了一个女人,眼睁睁看着家人伏低做小赔尽小心,难道不觉得羞愧吗? 这个龚三公子倒好,一副唯我独尊天王老子谁都不怕的模样,他哪里来的底气? 蓦地,一道亮光划过。 她想到了一个极为荒谬的可能。 重新再看龚映时,她的目光不免带了几分探究。对方身量挺高,因为肥胖看上去拉低了几分。五官尚可,也是因为胖显得平庸许多。 第48章[04.26] 这样的长相,实在是很难把他与姬桑放在一起相提并论。 龚映挡在雪娘的前面,大有谁要是敢把雪娘带走他就和谁拼命的架式。雪娘之于他,或许谈不上什么至爱。但事关一个男人的尊严,而且还是一个自以为高人一等的男人,更是不允许自己心爱的女人被别人抢走。 前一次是那人的命令,龚家夫妇未曾与他商量。他得到消息便赶了过去,幸好晏侯爷还算识相,他没费什么力气就把人带回来。 这一次,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放手。 晏玉楼眯起眸,声音隐含威胁,「龚三公子是想阻挠本官办案吗?」 龚老爷急得直冒汗,龚夫人狠狠瞪雪娘一眼。这个祸水,没有引到别人的府上,反倒是祸害了他们龚家。早知如此,真不应该记映儿知道她的存在。 「映儿,休得无理。」 使劲一扯,龚老爷把龚映扯到一边。 晏玉楼冷笑一声,这些人搞得她好像是要强抢民女的恶人似的。神色间带出冷意,再看龚家人时不免多了几分思量。 最后雪娘她没有带走,龚映她也没有带走。龚家不足为惧,该防的是那个隐在暗处的人。她堂堂荣昌侯要是传出和龚三争一女的事情,有损她的官声也拉低了她的档次。 既然不让她带人走,索性命人围了龚府,不许人出去。 她与姬桑同时出手,一个派人围了淮南王府,另一个命人围了龚府。但凡是鼻子灵一些官员,都嗅出其中的不寻常。 淮南王府和龚家,看似完全不相关的人。可偏偏就是在出了质子被刺身亡的事情后,这两家被信国公和荣昌侯派人围了。要说淮南王和龚老爷,那可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人,怎么就扯一起了呢? 外人瞧着一团雾水,宫里的太后们也是云里雾里。 不同于晏琳琅对晏玉楼的全然信任,对此事根本不曾过问。姬太后可是急得在殿里面走来走去。这段时间以来,她明显感觉到弟弟对她这个姐姐更是不愿意应付。 以前瞧着面冷心冷,但对她还是不错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似乎越来越不怎么进宫。出了这样的大事,还是她三催四催,他才姗姗进宫。 也顾不上责问他,她劈头盖脸第一句就是骂晏玉楼。骂晏玉楼为人太过狡猾,自己挑好拿捏的龚家下手,把淮南王那样的烫手山芋丢给他。 「哀家早就说过,那晏玉楼浑身的心眼子。鹤之你也是的,明知道淮南王是陛下的叔爷,你怎么想都不想就派人去转淮南王府。也是王爷心胸宽广没有与你计较,否则他如果发难,咱们姬家就完了。」 「晏家一家子的滑头,晏琳琅是个奸滑的,那晏玉楼更是滑头中的滑头。你也是,怎么能让她得了逞。」 他们姐弟俩,难道真让那对姐弟吃得死死的。这不能够啊!论地位,他们国公府比侯爷可是要高一品。论身份,她是妻晏琳琅是妾,更是不能相提并论。怎么就反过来了呢?他们姬家怎么就落了下乘,让晏家占了上风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想来想去都怪她没有生孩子。 说到孩子,她更是心寒。晏琳琅好生养生了儿子也就罢了,毕竟对方比自己小得多身子骨好。可弟弟和晏玉楼相差不了多少,晏玉楼差点没命了都还整出一个儿子来。鹤之倒好,府里连个通房都没有,更别提孩子。 「你说说你,怎么就事事不如晏玉楼了呢?以前瞧着,你可是样样压他一头。如今再看你哪哪都不如他。不说别的,只说子嗣。你和他一样没有娶妻,别人却愣是弄出一个儿子来。哀家现在也看开了,你说让哀家不要和晏琳琅斗要和睦相处,哀家也听你的。你什么时候听哀家的话,早些娶妻给哀家生一堆的侄子侄女。」 姬桑静静听着,对于姬太后东一句西一句的说话方式习以为常。 姬太后说累了,心里的郁气撒了出去,倒也不管他能听去多少。她这个做姐姐的自认为该操的心都操了,旁的她可就无能为力。 再者,她也有些怵他。 心里纳闷着,这个弟弟论长相身份哪一样不是高人一等,怎么在婚姻之事上就如此艰难。偏生父母都不在,国公府里也没个人替他操持。她这个当姐姐的有心,无奈弟弟不领情。她居在深宫,许多事情都是爱莫能助。 看着他始终冷冷淡淡的样子,不免心里又生起气来。 万般纠结之下,只好让他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他一走,她又气得直抚胸口。 「你说说,他每次进宫就摆出这样一副脸色给谁看?要不是母亲没能生下嫡子,哪有他这个外室子当家做主的道理。」 她身后的嬷嬷是国公府出来的老人,闻言隐晦道:「娘娘,这话莫要再说。免得隔墙有耳被人听去。」 「哀家知道,也就是在你面前发发牢骚。」 「娘娘是个有福的,老国公和老夫人早早替娘娘谋划好了一切。无论是在闺中还是嫁给先帝,您步步走来都有人相护。国公爷瞧着面冷,实则心里敬重娘娘。否则以延泽宫那位的手段,娘娘哪有如今的太平日子。」 老嬷嬷说得在理,姬太后也没有出声反驳。到底是心意有些难平,思量着自己她一个嫡女,到头来还得看一个外室子的脸色,想想她都替自己觉得委屈。到底是不同母的姐弟,比起晏家那对姐弟来他们之间总是隔了一层。 「你说的哀家都知道,哀家说他也是为他好。他年纪不小了,怎么就不愿意娶妻呢?真是愁死个人,眼下还得罪了淮南王,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姬桑的想法谁能知道呢? 怕是谁也想不到他心里真正在意的到底是谁,这世间的亲人,他真正心里承认的原先只有老国公和国公夫人,如今唯有自己的女人和孩子。其余旁的,都不算是他的亲人。 这般想着,才出宫门就看到心中所念之人倚在马车边,看样子在等他。 「你怎么这里?」 不是去龚家了吗? 「等你。」 她回着,脸色是难见的严肃。 两人有默契地上了马车,一前一后到达明楼,直接上二楼雅间。阿朴和晏实守在外面,两人之间和谐了许多,再也不有以前那种互看不顺眼剑拔弩张之感。 甫一关上门,晏玉楼便说了龚映的事情。 龚家为那人卖命,好处是什么?如果那人有一子养在龚家,而龚家自以为此子是那人唯一的血脉将来必承其大业,这便解释得通了。 第49章[04.26] 「我想那人狡诈成性,应该不止你一子。那龚三穿着比其他兄弟都好,他一出事不仅龚大人出来顶事,便是那些兄弟们也争先替罪。龚家人为那人卖命,图的是什么?先前我只当龚家也是前朝遗臣,如今看来前朝灭亡已久,能让龚家人倾力相助必有天大的好处。」 略一侧头,见身边男人无波无澜的样子,道:「你早猜到?呵,真够奇葩的,他这是广播种不愁没有收成,还得了忠心不二的助力,算盘打得可真好啊。」 这样一个能屈能伸毫无底线的人,万一真成了事,她能想象得到等待赵家和他们这些臣子的是一些什么下场。 顺他者,他会暂且疑之用之。像她这样和赵氏沾亲之人,必是他杀鸡儆猴的对象。到时候整个侯府,都会是他祭国的祭物。 「这事你怎么看?」 「你怎么看?」 「我?」 她莫名其妙地指指自己,实在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这是他的事情,事关他的亲生父亲和兄弟,为何要问她怎么看? 他看看她,眼神幽暗深沉。 她会如何看自己? 像他这样一个见不得光的人,不光有那样的身世,还有如此手段下作的亲生父亲。她出身高贵,父母恩爱已成佳话。之于她而言,揭开一切遮羞布的自己是这般的可笑。 她会在心里看不起自己吗? 如果,这都不是全部,还有更出乎意料的真相等着他,比哪说那个所谓的亲生母亲。虽不知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但他能肯定并不值得期待。 到时候,知道一切的她会不会露出嫌弃的眼神? 好大一会儿,晏玉楼才知道他在指什么。说实话,她从来没有把他和那人放在一起想过。在她的心里,他是他,那人是那人,那人的孩子是那人的孩子,不是他。 她摇了一下头,突然笑起来。 「想什么呢?你可是堂堂信国公。」 「如果我不是呢?」他再次认真问道,目光不依不饶。 她正色起来,「你是你,他是他,我从来没有把你们混为一谈。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但可以选择自己要走的路。我很高兴你在人生的路上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你相信我。今后你的人生有我与你一起同行,必将走上一条与他不一样的光明大道。」 他眸色幽深,表情为之一松,清冷的脸上现出一抹淡笑。这个女人,还真是自大得可以。从前他并不喜欢她的狂妄,如今看到她的骄傲恣意,只有会心一笑。 她故意拍上他的肩膀,像兄弟一样以手搭在他的肩上。 「是不是很感动啊?我自己都感动了。所以国公爷,你可能好好感谢我啊,是我将你从歪路上扳正,是我把你拉上这条康庄大道。以后你可莫要忘了,你的富贵有我一半,你的功勋有我一半,记得到时候把我那份给我,折成银子也可以。」 说完,飞给他一个你懂的眼神。 他突然笑了,一时间积雪消融。 在刺杀赵邕的凶手没有找到之前,淮南王府和龚府的禁令一日未除。因着这件事情,整个宣京城变得戒备森严,百姓们都不敢纵意行乐。 在此期间,姬桑和晏玉楼秘密搜查过那人有可能养伤落脚的地方,均一无所获。那人一日不找到,伤势就好过一日。等那人伤势一好,只怕终有一乱。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安儿挺过了这次水痘。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整整瘦了一大圈,脸上身上都留下了痘印子。好在性命保住了,侯府上下一扫前些日子的阴霾,杜氏都高兴哭了。 安儿出来的那一天,她履行了自己的承诺,亲自将那丫头的卖身契交还,且当着众人的面再一次许诺了丰厚的嫁妆。 这件突如其来的灾难,总算是有了一个好的结局。 偌大的宣京城,因为淮南王的配合,居然什么乱子都没有出,看着一切似乎风平浪静。但是越是平静,晏玉楼的心就越发警惕。 湖阳偷偷进过一次城,装扮成一个农妇的样子。她王府外徘徊了一会儿,在得知里面的人只能进不能出后,再次悄悄离开。她自以为自己做得隐蔽,不想一切行踪都在晏玉楼的眼皮子底下。她出了城,没有回别院,而是去了王府的一个庄子。 她前脚出城,后脚晏玉楼就悄悄跟了上去。 那庄子外表上看与其它的庄子并没有什么不同,便是附近的佃户都不知道庄子是王府的产业。唯一不同的是,庄子的地形绝佳呈梯状。最高处几乎在半山腰,那里终年云雾缭绕外人难窥全貌。 湖阳编了一个菜农的身份,顺利进了庄子。 她有些纳闷,不明白为何如此容易。以前她不是没来过这里,只记得守卫十分森严,外人想进去难于登天。那时她怕引起父王的警觉,只敢远远看着不敢靠得太近。 庄子里人不多,有人搭话都被她三言两语打发掉。 她远远看着那高处,心跳得快要蹦出来。 一步,两步…… 眼看着越来越接近目的地,她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荡在她的心间,她想哭想喊想放声大叫。 近了,更近了。 她都能看到隐藏在竹林中的屋子,那个女人会在里面吗? 屋子四周安安静静的,竹林苍翠环绕,屋前一排木槿篱笆。篱笆内,琴台木桌凉亭茶几一应俱全,看布置就知道主人应是一位隐世墨客。 她不安起来,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也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难道她猜错了吗?她忐忑起来,多年来一直梗在心上的结眼看着就要打开,她却有些踌躇不前。 门没有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和外面的雅致不同,屋内很暗,暗到她都以为这里是王府的那些暗牢。窗户没有开,也不知多久没有人住过。 掀开内室的帘子,她闻到了一股不太好闻的气味。像是关着马的王府马棚,里面散发着牲畜的气味和屎尿的臭味。 第50章[04.26] 布幔重叠的床上,似乎卧着一个人。 她心跳加速,快步上前,抖着声问道:「你是谁?」 床上的人不知是死是活,听到她的声音喉咙发出「嗬嗬」声。她捂着嘴巴,努力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你是我的母妃吗?」 母妃二字,刺激了床上的人。 「嗬……嗬……」 「母妃!母妃!是你吗?」 外面混进来的晏玉楼听到这个声音,心下一动人已冲了进去。湖阳似乎并不意外看到她,甚至在看到她后脸上露出怪异的欢喜。 「本宫就知道整个宣京城最聪明的就是你晏玉楼,最爱打抱不平的也是你晏玉楼。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人,本宫知道你会找来,可惜我们是不是来得太晚了……」 晏玉楼此时看清了床上的人,说是人,还不如说是一具活着的骷髅。她从来不知道,这样的人还能活着。 「她是……」 湖阳发出奇怪的笑声,「你猜?本宫知道你已经猜到了……想不到吧……天下人都想不到吧!本宫的母妃居然还活着,活的还不如一个死人……」 悲怆的哭声,低低地呜咽。 晏玉楼走近,床上那具骷髅人睁着大大的眼,眼神已经涣散。看来他们确实来迟了,这样的人活不过今天。 骷髅人的手突然抓住了她的衣袍,那双涣散的眼神有一丝清明,「……孩……孩子,是你吗?」 「母妃,我在,我在……」 湖阳赶紧扑过来,紧紧拉着骷髅人的手。 淮南王妃的眼神重新涣散,已经气若游丝。 「母妃,你不能死你不能死……我要让人治好你,我……我这就去叫人……」 湖阳跌跌撞撞地要往外冲,晏玉楼面露不忍。淮南王妃明显已是强弩之末,便是大罗神仙在世也救不活一个活死人。 「没用的,抓紧时间赶紧多陪她一会吧。」 晏玉楼也是易过装的,扮成一个农夫模样。心里也是很是奇怪这个庄子守卫之松,她随便编出一个身世就能混进来。 淮南王居然把人转移到这样的地方,真的不怕别人发现吗? 「不……不会的……我找了她这么多年,她不能死……不能死啊!」 湖阳呜呜地哭起来。 晏玉楼觉得湖阳再哭下去,只怕就真的什么话都来不及说了。她想扶起淮南王妃,却害怕一动对方的骨头都会散。 「王妃,公主来了,你有什么想对她说的赶紧说吧。」 有什么想问的就赶紧问吧,这句话晏玉楼没有说出来。想必湖阳明白她的意思,也一定有许多的问题要问。 淮南王妃听到她的声音,那只竹枝般的手重新有了力气,又抓住了她的衣服,「……孩子……我的孩子……是你吗?……」 湖阳抹干泪眼过来,「母妃,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淮南王妃双涣散的眼神奇异地清亮起来,却没有看她,而是看向晏玉楼。晏玉楼从来没有看过一个人的眼神那么快的亮起来,亮到恍若黑暗中突如其来的一颗星星。然而这亮光太过短暂,消失的太快。 「……不……不……你不是……」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淮南王妃像是用尽最后的力气。那干枯的身体像落叶一般,眼看着就要消散在尘泥之中,喉咙不停发出「嗬嗬」的声音。 「母妃,我是湖阳……我是您的女儿啊,您看一看……您看一看我……」 湖阳泪如雨下,看着枯叶一般的母亲束手无策。想抓住对方,又怕一个使力就将几近枯朽的淮南王妃捏碎。 那无助的样子,早已不见往日的飞扬跋扈。泪水将脸上敷着的粉冲刷掉,一条条泪沟纵横,妆容花得一塌糊涂。露出真容的地方皮肤褶皱明显,且分布着大小不一的斑。 淮南王妃的眼神越发的涣散,最后终于沉寂。随着最后一声干「嗬」,再也没有了生气。湖阳抖着手去探她的鼻息,拼命摇着头后退。 「不……您怎么能就这样死了?您怎么能就这样死了?我还有好多话要问您,我还有好多话想要和您说……」 她用尽全力喊着,捂嘴跑了出去。 晏玉楼替淮南王妃合上眼,手在对方的鼻子下方一探,果然已经气息全无。这个被世人艳羡的女人,谁也不知道她这些年经历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她和淮南王之间的恩怨情仇,她就像一个活死人,活在淮南王深情的谎言中,死在世人传颂的佳话里。 方才那一瞥,湖阳的面色很是不对。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怎么会出现那样老态的皮肤。怪不得最近见对方,每回都是浓妆艳抹。 晏玉楼朝床上的人深深鞠躬默哀数秒,出去找湖阳。 远远看到那竹林尽头的湖阳,她轻轻走了过去。对方压抑的哭泣声断断续续,莫名觉得心酸又悲切。 「为什么?她为什么这样死了?我还有很多话想问她……我好想问她……」 悲伤中的湖阳,连本宫二字都不用了。 「公主,节哀。」 第51章[05.03] 湖阳回头,脸上泪痕交错。显露出来的原色更多,更加让人不敢相信。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晏玉楼都不会相信这人是湖阳公主。 她不知道淮南王和淮南王妃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但显而易见,贵为公主的湖阳这些年想必过得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光鲜。淮南王对淮南王妃的深情是假,对湖阳的爱女之情未必就是真。真爱女儿的男人,必当以女儿的名声为重,而不是一味纵容。 湖阳会有今日的臭名昭着,后面定有淮南王的默许。 「你一定觉得奇怪,奇怪我的母妃为何会在此处?也一定奇怪,我为何扮成这副样子来找她。哈哈……天大的笑话!人人都说我父王爱重母妃,自母妃逝去后不敢再娶。谁能想到我母妃根本就没有死!你能想得到吗?不……你想不到,天下没有一个人能想到……呜……」 有风吹过来,竹林的叶子发出沙沙的声音,极像有人在悲鸣。她们在庄里呆了这么久,这个地方都没有人过来,晏玉楼敢肯定淮南王妃应是饿死的。 湖阳一抹眼泪,摸到自己褶皱不平的皮肤,眼神凄迷起来。 「侯爷害怕吗?看到我如今的样子,是不是觉得我很丑?」 「不丑。」 「侯爷真是个好人……我多想有个像侯爷这样的朋友。可惜我没有福气,像我这样的女人,只能配贺林那样的下贱货色,怎么配与侯爷在一起……我是公主啊……整个宣京城除了宫里的两位太后,再也找到不比我更尊贵的女人。可是为什么我会这么惨这么苦……我想不明白。谁能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这个问题晏玉楼没有办法回答她,这世间恐怕只有淮南王才能给她一个答案。面对痛苦询问的女子,晏玉楼第一次词穷。 她回望着那竹林中的屋子,突然脸色大变。 只见屋子上方浓烟滚滚,火苗乱窜。 「怎么着火了?」 湖阳也是一惊,泪眼看去,立马狂奔。 火势突如奇来,且不到一眨眼的功夫火舌席卷着整个屋子。那艳红的火舌像吐着信子的毒蛇,充斥在屋子的每个角落。 人是根本进不去的,便是有水也扑灭不了这么大的火。 湖阳的脸在火光中越发的诡异,那扭曲的五官堪比烧毁的屋子。一寸寸崩塌着,最终变成焦黑的灰烬。 烟火中,晏玉楼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心中恍然明了这火为什么一下子能大成这样,显然无论他们来不来,这火都会烧起来。淮南王妃的屋子周围,必是洒满黑油。所以这火才会片刻间烧起来,扑都扑不灭。 「父王……你好狠的心哪!」 湖阳喃喃着突然大笑起来,笑得不可自抑,笑得抱着肚子蹲在地上。她的状态极其不对,像是疯癫的前兆。 「情深义重终生不娶,好好听的笑话啊!我从小到大,就没有听过比这个更好笑的事情……哈哈……天下人全都是蠢货,居然信了这样的笑话……真是可笑啊……可笑啊!」 「公主,我们快走吧。」 火这么大,庄子里的人应该很快就会赶过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们还是躲着些的好。湖阳恍若未闻,晏玉楼一下子将人拉起来拖着就走。 「你不要管我……晏玉楼,你干什么要管我?我真该早些死了……我为什么没有早点死,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一切?」 「说什么胡话,好死不如赖活,你可是公主,天下人羡慕你都来不及。想想那些卖身为奴的女子,想想那些食不果腹的人,你不知幸福多少。」 「我……你相不相信,我其实宁愿做一个农女……」 晏玉楼才不信,真让她去做农女,嫁一个农夫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保证没多久她就受不了。要是换成以前的湖阳还真拉不动,现在轻多了。 两人才离开没多久,便听到有人往竹林跑过来。她心一惊,趁着庄子里人都往竹林那边跑,两人顺利地出了庄子。 无人之处,晏玉楼松开湖阳,湖阳一个不稳跌坐在地上。眼神痴痴望向那庄子的最高处,看着那股冲天的浓烟。 「死了……她就这样死了,真好啊。再也不用受苦了……再也不用受苦了……只留下我,留下我一个人还要继续受苦……我真的有好多话想问她,这些年我都快被自己逼疯了。晏玉楼,你知不知道,我多想当面问她,我想问她为什么……为什么要生下我……」 湖阳的头埋在自己的膝弯中,抱着哭起来。晏玉楼这才发现,她真是瘦了许多。这样蜷在一起的女人,哪里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此时的她,就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女孩,可怜又无助。 「我想天下大部分的父母,都是因为爱孩子想要孩子才会生孩子。」 「爱我?什么是爱?」 这个问题太过深奥,晏玉楼也没有办法立刻回答她。 她哭了一会儿,又笑了好大一会儿。最后自己站起来,眼神高傲地睨着就像从前一样。可是那脸上的泪痕,苍老的脸色都和以前的那个湖阳判若两人。 「晏玉楼,你是我认识的人中最聪明的。曾经我想借你的手替我查清我母妃的事情,但是如今我母妃已经死了,我希望你不要再插手这件事情。」 「为何?」 「这是我淮南王府的家事,你一个外人要是总想窥探些什么,我怕会对你不利。我虽不是什么好人,但自认为不是罪大恶极之人。世人耻笑我唾弃我,我都不在乎。我活着不是为他们,我是为我自己。但是你不同,我知道你是一个心怀天下的人,不值得为我这样一个人葬送自己的前程。」 晏玉楼看着她,实难想象这样的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今天的湖阳,给人的感觉和以往都不一样,或许这才是她真正的模样。 远望着那高处的浓烟之处,浓烟中带着火光,显然火势还未扑灭,黑油之威所到之处不成灰烬不熄灭。她思忖着今日之事,越发觉得有人故意为之。那庄子既是王府的产业,为何守庄之人如此松懈,像是早知有人会寻来般并未对进出之人多加盘问。 难道…… 她微垂着眸子。「臣送公主回去。」 湖阳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不用了,我知道怎么回去。」 「如此,公主保重。」 「侯爷保重。」 不想湖阳没走两步,人就软软倒在地上。 第52章[05.03] 晏玉楼一个拍手,在附近隐藏的晏实等人立刻现身。她偷偷将湖阳带回侯府,让采翠替对方洗干净脸。露出真容的湖阳苍老得厉害,如同老妪。 这样的湖阳朱太医都没有认出来,搭过脉后他的脸色很凝重。 「侯爷,这位妇人是您的什么人?」 「是我晏家的一位亲戚。」她将人请到一边,「她生的是什么病,还请朱太医明言。」 朱太医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出声,「这位妇人不是生病,而是中毒。且毒已入五脏,应有十多年。」 「此毒是否有解?」 晏玉楼这一问,朱太医又露出为难的脸色。这毒不太光彩,也极为阴损存世极少,也不知这妇人是自己服下的还是被人所害。 解是解不了的,要是一直采阳倒也没有性命之忧。看这妇人的样子,怕是有段日子没有鱼水之欢,所以才会形同枯槁。 「此毒无解。侯爷见多识广,可曾听说过百花散。」 晏玉楼惊讶地看着他,「你是说她中的是百花散之毒。」 「正是。」 怪不得,怪不得湖阳喜欢养是面首,怪不得她行事那般放荡。却原来是这淫毒作怪,那么这毒又是谁下的,为什么会下在她的身上? 她自己知道吗? 朱太医离开没多久,湖阳幽幽转醒。茫然的眼神盯着顶帐看了好大一会儿,惊得她猛地坐起。待看到屋内的晏玉楼,大松一口气。 「吓死本宫了,本宫这是在哪里?」 晏玉楼亲自给她倒了一杯水,「这是在我的府上。」 湖阳闻言,有些不敢相信,「侯爷把本宫带回来,就不怕世人说闲话。本宫的名声臭成那样,侯爷为何不怕沾上?」 「你晕倒了,我没有想太多。再者你如今的模样,怕是站在世人面前,也没有人会认出你的身份。」 湖阳摸上自己的脸,自嘲一笑。 「侯爷说的也是,你就不害怕吗?本宫还以为自己现在这般模样,你见了必定会躲得远远的。你一定很奇怪吧,奇怪我为什么变成这样?」 晏玉楼大概能猜出一些,因是那百花散的缘故。湖阳如果一直不离男人,这毒倒也不会要人命。只是她应该有些日子没有男人了,所以才会衰老得这么快。 「我是有些好奇,你为什么不和从前一样我行我素极时行乐。」 「你果然知道了。」 她的皮肤已呈老态,但她的眼睛没有老,举止也没有老。正是因为如此,苍老的脸和年轻的神情融合在一起,才会显得十分的诡异。 「为什么不呢?我也问过我自己,可能是觉得无趣了吧。」 「你可知道你的毒,如果不那样,你会死。」 「会死?是啊,会死的。人死了是什么样子,冰冷冷的什么都不知道。不能再享受这世间的富贵,不能再穿那些绫罗绸缎,也吃不到那些珍馐美味。可是我为什么又不想活了呢?呵,我自己也不知道。」 可能是觉得所有的荣华富贵都化不去内心的冰冷,也可能是觉得锦衣玉食不过尔尔,并不值得人留恋吧。 要不然呢? 还能是什么原因。 湖阳突然想找人倾泄,那些隐蔽的不为人知的丑陋,那些痛苦挣扎冰火两重天的矛盾纠结,她需要向人诉说。 而眼前的男人,或许是她唯一可能倾诉之人。 「你说他们为什么要生下我?为什么生下我以后又让我成为这样的一个人。一个男人满足不了我,两个男人也满足不了我……每当我醒来后,看到身边躺着的陌生男子,我都无比的痛恨我自己。那样的我,有时候想想我都觉得自己恶心。我不想那样……不想活得像一个笑话。可是如果我想活着,活着就离不开男人,除非我死……」 「这种感觉你能想象得到吗?永远是来来去去的男人,永远是无休无止的放纵。那些欢愉过后的失落,那些怎么都填补不了的空虚没有一日不在折磨着我。」 她的眼神迷离起来,喃喃着,「我多想和寻常的女子一样……」 身边的那些男人,有哪个是真心爱她的,不都是贪图她给他们的好处。她见过这世间美好的男子,如侯爷这般,如信国公那般,再面对那些虚情假意只觉得越发的唾弃自己。 晏玉楼默然,良久道:「如果那些男人是心甘情愿的,你何必自责?你给他们荣华富贵,他们牺牲男色,这很公平。」 「是啊,明明是你情我愿的买卖,世人为什么不能理解呢?我再是无耻,也不会强迫别人,都是他们自愿的啊。」 既然说到了这里,晏玉楼有句话不得不问。她口口声声说不会强迫别人,那董子澄的事情怎么说。 「公主,可否冒昧问一句,你当真使用手段强迫过别人?」 湖阳抬起头来,定定看着她。脸上的皱纹密布,随着面部的表情而不停扭曲着,看上去确实有些恐怖。 「我知道侯爷想问什么,你是想问董家那个小公子的事吧。如果我告诉你,那件事情不是我做的,你相信吗?」 「当成不是你做的吗?」 「不是。」 「我相信你。」 晏玉楼话一出口,湖阳反倒是愣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不知是触动了什么心弦,捂着脸低低地哭起来。 第53章[05.03] 泪水从她的指缝中流出来。 「谢谢。」 幽幽怨怨的哭声,压抑哀沉的呜咽,埋首于膝的湖阳彻底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旁人无法体会她的悲伤,也化解不了她的痛苦。 一个人纵使有荣华富贵,纵使可以呼奴唤婢锦衣玉食,碰上这样的父母历经这样的遭遇,恐怕多少都会性情扭曲,尤其她还是一个女人。 晏玉楼突然能理解她过去的那些张扬恣意,不过是用来掩盖内心的慌恐和空虚。在那些风光的背后,外人无法知道她曾有过多少无奈的挣扎。 孤男寡女不宜独处太久,等到湖阳情绪稍微平复后晏玉楼告辞离开。临走之前叮嘱湖阳好好睡一觉,让下人们好生侍候着。 回到自己的院子,抱着可爱的儿子。康哥儿一日大过一日,越发的玉雪可爱,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外面的一切。那画眉鸟的声音将他吸引过去,小家伙眼神便定在那里。看着那鸟儿在笼子里跳来跳去,发出清脆的声音。 「你倒是和你爹一样,不爱笑。」 她低低地贴着儿子的耳朵轻语,最近多事之秋,孩子他爹也不像从前那样来得勤。康哥儿嘴里哦哦出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 看到儿子这般,她终于有了笑颜。 逗了一会儿子,眼看着康哥儿有了睡意,这才把他交给采翠。她则去了晏琬琰的院子,看望安哥儿。 安哥儿精神尚可,就是原本白嫩的脸蛋上布满痘印子,也不知道将来能不能消除。要是留了印,长相上面便会逊色许多。不过比起命来,相貌便显得无足轻重。 让平儿带着安儿到一边去玩,她有话要和晏琬琰说。 晏琬琰最近还算安分,或许是因为安儿生病的缘故,她一直呆在自己的院子里没怎么作妖。只要她安安分分的,晏玉楼也愿意给她应该有的体面。到底是自己的亲姐姐,走出去永远都是侯府的姑奶奶。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自家老娘的份上,也不会让她太难看。 姐弟俩自那夜争执过后,多少都生了隔阂。晏琬琰脸色有些不太自在,不太敢看自己的弟弟,总觉得自己被丈夫嫌弃寄居在娘家,有种低人一头的感觉。 晏琬琰身边的下人都换了个遍,这些都是侯府的家生子,忠心方面不用担心。 「上次我所说之事,你心中可有定断?若是想和离,我便去一封信到丰城。」 阮从焕是什么人,晏玉楼已经说得明白。是继续有名无分做着夫妻,还是干干脆脆和离,想来这些日子以来晏琬琰应该认真思量过。 的确,晏琬琰仔细想过。 阮从焕背弃侯府,楼儿明显是不可能再把人从丰城调回宣京。一个离了心的丈夫,她晏琬琰还不至于死抓着不放。她自己不主动提,多少还是面子上过不去。 如今晏玉楼主动提及,她便说了自己的想法。 「他既然背弃我们侯府,我万没有再和他做夫妻的道理。」 「如此,我知道怎么做了。我还是那句话,和离之后你不论是想继续住在侯府还是想再嫁都由你自己定夺。平儿和安儿我会替你养大,你不用操心。」 他们没有注意到一边玩耍的平儿看似在和安儿玩耍,实则认真地听着他们说话。他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听到母亲同意和父亲和离,他紧紧搂着自己的弟弟。爹做错了事,娘要是再嫁,他至少还有弟弟,还有舅舅。 晏玉楼朝他们招了一下手,安儿欢天喜地跑过来。她抱着安儿问了一些话,又问了几句平儿的学业,再鼓励了几句。 末了,看向晏琬琰。 「好好照顾孩子。」 晏琬琰看着自家弟弟离去的背影,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心里憋着一堆的怨,左环右顾也没有一个可以说的人。要是赖妈妈还在,她还有个人可以倾诉一二。如今这样被人看着,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再看到小儿子的脸,不免又是一顿心塞。 夜里晏玉楼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睡着之际,感觉外侧床一陷,她便被人搂进了怀中。闻着熟悉的清冽冷香,她悠悠睁开眼。 一睁眼,便看到男人冷峻的下颌。 不由嘟哝一声,「几更天了?」 「四更了。」 都这么晚了,他怎么还过来?迷迷糊糊地想着重新闭上眼睛,心里突然一下就踏实了,沉沉睡了过去。 天还没亮,姬桑悄悄起床离开。而晏玉楼一觉睡到天大亮。下人来报说湖阳天未亮就离开了,她嗯了一声,起身穿戴好了去了那间客房。 床褥什么的都叠得好好的,她问过下人,下人说是湖阳自己整理的。她竟然不知一个公主居然还会做这些事情。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或许是无意识的,她翻了一下枕头。不想枕头之下真有东西,那是一封信。 信上表达了对她的感激之情,最后一句话让她脸色微变。 【如果有下辈子,我想做一个好姑娘。】 就是这句话,让她的心头有了不太好的预感。当下把晏实叫进来,得知湖阳离开侯府后没有回别院而是去了公主府,她心头一跳。 一出府便看到董子澄,董子澄显然有事来找她。她让他先等一会儿带着人赶去王府,远远看到王府上空冒起青烟,她心急如焚连忙从侧门进去。 公主府和王府之间隔着一道门,如果湖阳从公主府进了王府做些什么,外面的人根本就不知道,她怕湖阳悲痛之下做傻事。 王府的下人看到她,皆是大惊。有侍卫出来阻拦她,晏实带人与之对峙,她则带了几人悄悄进到后院,往那青烟之处走。 果然,那起烟之处正是原淮南王妃的院子。 晏玉楼看着火势已起的屋子,心下一沉。 「父王……父王……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火光中传来湖阳的声音,她脸色一变,当即命人灭火。今天的火没有黑油,又因为才起没多久并不难扑灭。湖阳被人救出来,看上去情况极为糟糕。晏玉楼也顾上什么男女有别,上前抱着她。 第54章[05.03] 董子澄不知何时竟然跟了过来,看到晏玉楼怀里的湖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就是那个印象中飞扬跋扈的公主吗? 不,不是的。这个女人瘦小苍老,与那个永远一身华贵的肥胖身影怎么也重叠不到一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晏玉楼抱着湖阳,「别怕,大夫很快过来,你会没事的。」 湖阳摇头,「没用的,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我。这是我自己找的,活着太累太累……不如死了干净……」 「你别说话,死了什么都没有了,活着才有希望。」 「我没有希望了……不会再有什么希望……」 湖阳的眼神突然定在董子澄的身上,嘴角微微一撇,「……那不是董家公子吗?他怎么也跟过来了?侯爷好生不懂女人的心思……居然让外人瞧见我如今的模样……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现在的湖阳,与几个月前那个鲜活的公主殿下根本不似同一个人,苍老的脸上一道道的黑灰,那原本高傲不屑一顾的眼神,此时也变得沉寂平和。 以前怎么没发现,湖阳有一双好看的眼睛。这双眼睛此时是那么的清澈那么的温婉,认真地看着晏玉楼。 「不丑,公主很美。」 「侯爷真会哄人……我知道自己丑……一直都丑。哼,那些人在背后骂我……说我丑人多作怪……我不在乎……我知道所有人都看不起我,他们骨子里瞧不上我却又怕我……」 那只手慢慢抬起,指向董子澄。董子澄木然地走近,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过来。就是这个女人,几乎毁了他一生。 然而此时此刻,他竟然无法将那夜之人与眼前的女人当成同一个人。 「董家小公子……我知道你心里恨我……咳……可是我真的没有……我没有害过你……原本也是不想说的,反正这天下恨我的人多了……可是你不一样,你是晏侯爷看重的人……我不想你恨我……」 晏玉楼瞧着她要闭上眼睛,急道:「公主,你先不要睡,大夫马上就来了……」 湖阳重新勉力睁开眼,「真好……还能见到侯爷……」 她摸上晏玉楼的脸,眼神中带着无比的向往,「晏玉楼,能死在你的怀中……我觉得什么都值了……如果有下辈子,我想做一个好姑娘……相夫教子和和美美……」 嫁一个清风朗月的好男人,做一个贤妻良母。不用每夜在梦中惊醒,不用害怕睡醒后看到陌生的男人面孔。 「你是一个好姑娘,这辈子就是!」 「……咳……有你这句话,我死也瞑目了……到了地底下,我终于可以好好问问她,为什么要生下我……为什么……」 突然,湖阳的手无力地垂下,晏玉楼瞳孔猛缩。 「公主,公主!」 她已经闭上眼,眼角慢慢淌出一滴泪水。 晏玉楼抱着她,久久没有动。空气中弥散着烟火烧过的焦味,随行而来的侍卫们默默地守在周围,没有一人敢上前。 许久之后,院子外面传来脚步声。 「湖阳……湖阳,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是淮南王的声音。 匆匆赶来的淮南王神色焦急,看清院子里的情形后不敢置信地往后退。然后惊疑地朝他们走过来,脸色十分苍白。 「无归,湖阳怎么了?」 晏玉楼慢慢抬头,将湖阳公主轻轻放在地上,起身。 「回王爷的话,臣在王府外看到府内有烟火,便带着人冲进来。臣进来后便看到这间屋子着了火,里面有人呼救,不想竟是公主殿下。」 淮南王蹲下去,看着湖阳的尸身,「这个傻孩子,为什么要这样想不开啊?为父送你去皇陵思过是为你好,你偷跑回来为什么不告诉父王?」 晏玉楼喉间一梗,面无表情地看着淮南王默默流泪。这样的淮南王,没有人会怀疑他对湖阳的爱女之心。 可是她看了,只觉得更加心寒心惊。他和淮南王妃之间究竟是怎么样的恩怨纠葛,才会让他囚禁自己的妻子多年,对自己的女儿下那下的毒。 或许她早已猜到答案,才越加的不理解。 淮南王悲痛欲绝,那样儒雅的一个便是伤心起来都带着几分克制,那老管家扶着他。低低地不知在说些什么,晏玉楼离得不近,隐约听到什么脏东西上身之类的。 「胡说!帝陵龙气昌盛,湖阳怎么会沾上什么阴物?」 「王爷,许是不在帝陵沾上的。老奴听说公主殿下时常跑出去,或许是在别处沾上的。殿下最近行为怪异,老奴瞧着确实不太对。」 淮南王脸色微沉,抿着唇,「子不语怪力乱神,这话以后莫要再说。」 晏玉楼听着,越发觉得悲凉。湖阳的尸体还躺在地上,身为父亲的淮南王已想好了万全的说法来遮掩她自尽的事情。 这对主仆的声音不大不小,足够她听得到大概。 在淮南王转过头来看她时,她立马猜到对方要说什么,果然接下来淮南王的话让她更加的齿冷。对方要求她忘记今天发生的一切,关于湖阳的死,他会在过些日子后公布。 当然,是病逝。 「湖阳最近性情大变,本王也不知她为何偷偷跑回来,也不知她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傻事。她是本王唯一的女儿,纵然荒唐些也是我的亲生骨肉。如今她已经去了,本王实在不想她再背负不好的名声。」 拳拳爱女之心,闻之让人动容。 「王爷放心,今日之事臣不会透露半个字。」 第55章[05.03] 「好,本王知道你一向明事理。可惜本王福浅,膝下唯有湖阳这一女。她如今一走本王白发人送黑发人……竟然最后连一句话都没来及和她说。无归你方才来得及时,湖阳可有对你交待过什么遗言?」 他的语气沉痛悲伤,晏玉楼却听得脊背发寒。他这是怀疑湖阳对自己说过什么,才会出言试探。 「臣来时火已起,公主被救出来后已是奄奄一息。她倒是说了一些话,臣听着并不是很清楚。隐约是什么要找谁问个清楚,还有什么为何要生下她之类的。」 「倒像真是被什么东西魇着了。」 淮南王不忍再看那地上的尸体,沉痛地吩咐下人替湖阳收殓,又低低地表达拒客之心,让人把晏玉楼送出府。 董子澄默默跟在她的身后,出了王府后站立回望。 「为什么她就这样死了?我还没有为自己报仇,她怎么就死了呢?」他低下头去,又轻喃着,「她说不是她,我该信吗?」 晏玉楼眼神幽远,也望着那高高的王府围墙,「虽然她行为放浪声色犬马,视世间道法礼仪于无物,但我后来发现她是一个好姑娘。」 「好姑娘?侯爷认为她是一个好姑娘,那大抵是不会错的。」 可是他的恨呢?他的恨要依托在哪里?湖阳不是那夜的人,那夜的人是谁?连恨的人都没有,他要怎么办? 晏玉楼察觉到他的失落,大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男儿志存高远,不应拘于某一件事某一个人。该来的真相迟早会来,该报的仇迟早会报,别因为一时郁结白白浪费了大好年华。」 董子澄心情豁然开朗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看着她上了马车。 是夜,两道人影一齐进了王府的后院。从两人的姿势来看,是一人护着另一人。他们的速度极快,趁着侍卫们换班的半刻钟功夫已经进了那烧焦的院子。 空气中能闻到还未散去焦糊味,院子里静悄悄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这种寂静越发让人觉得背后生凉。 院子的东厢,还亮着灯。 两人隐在黑夜中,很快到了东厢的窗户下。 屋内,湖阳的尸身放在正中间,身上焦了的衣服都没有换。青白的脸上还有灰渍,头发乱散着,像一个无主弃尸。 淮南王一身蟒袍高贵儒雅,他背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尸体,原本儒雅的脸上慢慢现出诡异的神情。 「你看看,这就是你的女儿。真可惜啊年纪轻轻就死了,死相还这么难看。本王养了她这么多年,锦衣玉食绫罗绸缎,不想她还不如你活得久。」 他在对谁说话? 窗户外的两人互看一眼,透过戳出来的小小洞眼,晏玉楼终于看到阴暗角落里的一个影子。那影子缩成一团,不注意看都看不出来是个人。 她心一惊。 那个人居然是淮南王妃。 「……嗬……嗬……」 原来真的没有死,当时那火起时她就觉得奇怪。人都死了,何必急着挫骨扬灰。不想是假死,怕是用来骗湖阳的。可怜湖阳才找到自己的母妃,母妃就死在自己的面前,绝望至极便生了死志。 湖阳已死,淮南王妃虽然活着,也是苟延残喘强弩之末。 「她长得不太像你,你就不想知道这些年本王是怎么养大她的?你们加在本王身上的痛苦,本王都加倍还给了你们的女儿。要不是她太聪明,本王还不想这么早要她的命。本王等了这么多年,可不能让她坏了计划。本王问你,听到这些,你可曾后悔过?」 「……嗬……」 淮南王在她的脸上没有看到半分的心疼和后悔,不由得怒火大盛。一个箭步过去,将她提了过来,丢在湖阳的尸身旁。 「你好好看清楚,这是你的女儿……这就是你生的那个孽种!」 淮南王妃除了再次发现嗬嗬声,什么反应都没有。一具尸体,一个干尸一样的人。这两个人在灯光下是那么的恐怖,旁人看了都心惊胆战。 窗外的两人屏着气,连细微的声音都没有发出。姬桑是被晏玉楼拉来的,以她自己的实力她是进不了王府的。白天湖阳的死给她的触动很大,她越发想知道淮南王府到底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湖阳刚死,她猜王府的守卫肯定要松懈一些,不想还真让他们给混进来了。 只是没想到,原本以为死了的淮南王妃还活着。可见淮南王有多痛恨自己的妻子,都把人把折磨到这个份上,还不肯给人一个痛快。 「你还在等他……哈哈,真让本王感动啊。为了他,你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都不肯去死,这份深情简直叫人佩服。你猜,他如果看到你如今的模样,还肯不肯认你?」 他说过这句话,淮南王妃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那波动并不大,很快便消失了。 「不光是你想知道,本王也很想知道。好在这一天不会远了,他很快就会回京,到时候本王必定成全你们,让你们再度良宵。还有你们的这个孽种,本王也会送还给他。」 淮南王妃的眼珠子动了一下,「……嗬……不……」 「……哈哈,这可由不得你。本王不仅要让你们一家三口团聚,还要好好告诉他这些年本王是怎么替他养女人养孩子的。」 「你知不知道你女儿这些年过的什么日子?来……本王告诉你。她呀,和你一样天生就是个下贱的货色。明明是个尊贵的公主,偏偏自甘堕落每日都离不了男人,在那些贱民的身下承欢。人说有其母必有其女,你这女儿比你有过之而无不及。」 淮南王妃的眼珠子慢慢转动,终于看向了湖阳的尸身。死人当然不好看,有些惨不忍睹。 苍老的皮,青白的脸。 她记得这个姑娘,那日这个姑娘冲着她叫母妃。那枯枝般的手伸了好半天,才摸到了湖阳的身体。一触之下,又吓得连忙缩回来。 淮南王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底闪过快意。 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让他等来这一刻。他有些迫不及待想看看他那好皇兄的脸色,是不是和死人的一样难看。 晏玉楼紧盯着淮南王妃的表情,那张脱相的脸上并没有心疼和后悔。除了一闪而过的愧疚再无其它。 第56章[05.08] 她想起那天的情景来,好看的眉轻轻聚拢。 淮南王又一把将淮南王妃提开,像丢什么脏东西一样丢在一旁。随后用帕子仔仔细细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再把帕子丢在淮南王妃的身上。 「本王当年视你为天仙,对你爱之珍之。不想本王瞎了眼,竟然没能看清你下贱的真面目。你们将本王当成傻子,一个是本王的王兄,一个是本王的未婚妻。你们苟且之时可有想过本王?你们对得起本王吗?」 「……嗬……」 「你们母女俩等着吧,本王会让你们一家三口团聚的。我真想知道我那好王兄看到自己的女人和孩子现在的样子,是什么样的表情,那一定非常的精彩,本王都有些等不急了。」 窗户外的两人连忙一闪,躲在暗处。 很快,屋子里的灯灭了。淮南王走了出来,他一整自己的衣襟,重新又是那个儒雅淡泊的尊贵王爷。 晏玉楼和姬桑从暗处出来,悄悄闪了进去。屋内漆黑一片,他们照着印象中的位置,很快找到淮南王妃。 「王妃,是我,我是公主的朋友。」 晏玉楼的声音,淮南王妃是记得的。听到这个声音,她发出「嗬」声,气息大了一些。等到晏玉楼摸到她时,她立马抓得紧紧的。 「别怕,我们这就救你出去。」 以他们的力气,带上一个轻飘飘的淮南王妃根本不费事。淮南王妃十分配合,全程没有发出一丝动静,和死人没什么两样。 出了王府,两人到了一座宅子。这宅子离信国公府不远,原就是信国公府的产业。 进屋后,点上蜡烛。 烛火的光让淮南王妃身体瑟缩一下,干枯的手挡了一下光线。干瘦归干瘦,却是十分的白,白得有些吓人,显然多年没怎么见过光。 上次看时已是触目惊心,这次再看晏玉楼再次觉得她毅力惊人,是什么支撑着这个女人活下来的。 「王妃,你别怕。」 「你是谁?」 「我是公主的朋友。」 淮南王妃将信将疑,没有再问。那眼睛直勾勾地打着她,自上而下,眼里灰蒙蒙的没有一丝神采。 这样的眼睛,应是十分失望的。 晏玉楼不明白她失望什么,自己借着湖阳朋友的身份把她救出来,是临时起意。先前并不知道她还活着,否则会有更万全的策略。 「你好好在这里住着,你放心王爷找不到这里的。」 淮南王妃看着她,然后看向她身后的姬桑。那原本灰败的眼神里迸出奇异的光彩来,紧盯着他不放。 「你……你是谁?」 「我是她的朋友。」 姬桑指的是晏玉楼,淮南王妃一把抓着晏玉楼的身体,撑着站了起来。那干瘦的手指像鸡爪子似的牢牢抓住晏玉楼,呼吸急促起来。 「……孩子……」 晏玉楼扶住她,想到上次她也是这样拉着自己叫孩子。她的孩子明明是湖阳,湖阳已经死了,她哪里还有其它的孩子。 不,不对。 上次自己和湖阳一起时,这个女人根本就没有多看湖阳一眼,而是直接拉着她喊孩子。这说明什么?晏玉楼的脑子快速转起来,很快她想到了一个可能。除非这个女人当初生的是个儿子,否则不可能直接否定湖阳。 「王妃,公主已经死了,您节哀。」 淮南王妃恍若未闻,已经就着她的手走到了姬桑的跟前。那鸡爪子般的手紧紧抓住姬桑,眼神定在他的脸上。 「孩子……我的孩子……」 「王妃,他不是你的孩子……」 「你走开!」淮南王妃一甩晏玉楼,眼睛里除了姬桑再也容不下其他人。在她甩开晏玉楼的时候,姬桑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下,晏玉楼已经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我不是你的孩子,你的孩子是湖阳公主,她已经死了。」 「……嗬……她不是……你才是我的孩子,你告诉我……你爹呢,他在哪里?是他让你来救我的吗?」 淮南王妃的眼神四下看去,没有看到自己想见的人,眼底的光彩黯淡一些。「他来了吗?他有没有和你一起?」 急切的语气,期待的眼神。 「你认错人了。」 姬桑轻轻拨开她的手,她一个不稳跌坐在地上。脸上却是挂着奇异的笑容,那脱相的五官显得扭曲又恐怖。 「……没事,你可能还不知道我是你娘……没关系,等你爹来了,你就全部知道了……你爹……」 说到这里,她突然脸色一变。双手捂着自己的脸,「……我如今这般模样,你爹会不会喜欢我……我的胭脂水粉呢,我的首饰呢……你们快,快给我找出来……你爹夸我是这个世上最美的女人,他还说我以后会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我不能让他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快……快让人来给我梳妆打扮……」 都什么时候了,她还记这些。可见她口中的那个男人是如何的如哄女人,让她这么多年受尽折腾都还念念不忘。她难道没有想过,那个男人心里要真是有她,又为何会这么多年对她不闻不问。 第57章[05.08] 「王妃,你今天累了早点歇着,我们明天再来看你,一定给你带胭脂水粉还有首饰。」 「好,你一定要记得……否则我治你的罪。」 原本快要死的人突然生出了气势,晏玉楼只觉得特别的违和。 她不愿和对方计较什么,姬桑却冷了脸,「你还有那个权力治她的罪,你别忘记了要是没有她,你还在淮南王的手里。我们是你的救命恩人,不是你的下人,你要是认不清这点,我现在就把你送回去。」 「……不……不回去,我死也不回去。」淮南王妃看着他,眼神慢慢露出一丝委屈,「你为了一个外人指责你的母亲?我怎么没有权利治她的罪了,你爹难道没有告诉过你吗?我为了你……忍辱偷生这么多年,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晏玉楼一听觉得有些不对,这女人怎么就认定姬桑是她的孩子了?除非姬桑和那个男人长得像,否则她不可能如此肯定。 「王妃,你赶紧休息吧。要是休息不好脸色会不好看,到时候上妆也不好看。」 正是因为这句话,淮南王妃由着她把自己扶到床上,脸上还有些不太乐意。到底身体亏空得厉害精力有限,方才又激动过头体力不支,不到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她的表现,让晏玉楼有了另一个大胆的猜测。 「你说,她是认错人了吗?」 姬桑不语,他想到那人曾提起过的生母。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不想去承认。冷清的眼神变得复杂幽深,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自我唾弃。 晏玉楼抱胸看着床上睡着的淮南王妃,虽然对方瘦脱了相,但年轻时应该是一个美人。她想不明白这样一个美人,又嫁给高贵的王爷,为什么把自己弄到这步田地。 「你曾对我讲过原氏灭亡的故事,你说会不会那人想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当初赵氏的开国皇帝赵布以皇家侍卫统领的身份给原氏皇帝戴了绿帽子,最后还夺了原氏的江山。那人会不会以牙还牙,也给赵氏子孙戴绿帽子,还想夺走赵氏的江山。 这事不是凭空想象出来的,而是事实摆在眼前,晏玉楼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如果真是这样,那人真算得上是处心积虑谋划多年。 「当初王妃怀的应该是一个儿子,可能孩子还没生下来的时候王爷便发现她与别人有染,与她有染的那个男人只好偷梁换柱,把自己的儿子换走。淮南王被人当了王八,所以才把气全出在淮南王妃和湖阳的身上。」 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淮南王会折磨自己的王妃,会给湖阳下那样的毒,他分明就是在报复淮南王妃的不忠。他口中的那个王兄快要上京,依照这个推理,那个王兄极有可能是行山王。 淮南王妃和行山王妃是表姐妹,淮南王妃还是在行山王府出的嫁。淮南王怀疑她与行山王有染是最正常的推理,谁也不会想到还有一个隐在暗处的男人。 如果她猜得没错,那湖阳就太可怜了。 烛火的芯子「吧吧」作响,床上的淮南王妃蜷成一团。这样一个女人,原本应是让人同情的。但是晏玉楼除了唏嘘,实在是对她生不起怜悯之心。 方才的猜测让两人静默了许久,许久之后姬桑终于动了。 「走吧。」 两人默默出了屋子,此处一切守卫照应都已交待好。 「你还好吗?」她问。 如果她的推断是真,那么他就是那个被换掉的孩子。而湖阳则是那个替换他的孩子,代替他的人生,承受了淮南王的报复,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悲情人物。 他突然停下来,一把将她抱住。她能感觉到他的不平静,再也没有多余的话紧紧环住他,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安抚康哥儿一样。 两人抱了许久,黑夜将他们融进夜色中。 淮南王妃便在这里住了下来,后来晏玉楼真让人送了一些胭脂水粉和首饰过去。为了怕引起淮南王的注意,她没有再去过。 院子里守着的人会每天汇报淮南王妃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倒是很出乎她的意料。那个女人住得心安理得,且气色一天天见好。倒是个生命力极为顽强的女人,要不是因为太过顽强,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淮南王府那边,一直没有湖阳公主的消息传出来,也没有听说要找什么人。王府内风平浪静,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四月中旬,行山王一行人终于抵京。 行山王高大伟岸,虽年近六十却依旧健朗。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一脸的严肃看上去很难接近。瞧着像是行武之人,看去上极是有威信。与他一起上京是他的两个儿子。一个是嫡长子赵宽,还有一位就是赵邕之父赵诚,赵诚是庶出。 他是因赵邕之死上京兴师问罪的,自然不会给众人好脸色。一行人直奔行宫去,见到赵邕的尸身后,赵诚立马痛哭流涕。 哭声倒是大,却很难看出几分真心来。赵邕是赵诚的庶子,能被送来为质自然不是受宠的孩子。一个不受宠的孩子,赵诚此时哭得这般伤心,只让晏玉楼觉得讽刺。 行山王表情悲恸,那双虎目泛着泪花。最后不忍地别过头,看向晏玉楼。很快眉头皱得老高,转而看到姬桑,脸色也不太好看。 「本王的孙子遇害,难道就派你们这两个黄口小儿处置此事。时隔多日,连凶手的影子都没有见到。本王倒要进宫问问太后,莫不是看不起本王?」 在行山王眼里,姬桑和晏玉楼都长得太好,又太过年轻,实在不像是朝中重臣。又因他放眼望去,没看到什么熟悉的面孔,脸色越发的黑沉。 「我大启朝是没人了吗?怎么全是一些庸庸之辈?」 晏玉楼冷眼看着,既不为被称为黄口小儿而恼怒,也不为行山王的不满而心虚。所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他离京二十载,难不成这宣京还是二十年前的宣京。 且不说帝位更迭,朝中臣子都不知换了几拨。便是这城门,都不知修葺过几回。 姬桑往前走一步,「臣姬桑,蒙先帝临终托孤,暂任辅政大臣。王孙之死一案,是臣新手查办的。凶手确实还未找到,臣深感惭愧。」 「姓姬?你就是姬荣的儿子。」 「正是臣。」 行山王的脸色好看了一些,视线看到晏玉楼时,又重新沉了下来。暗道这小子长得像个娘们似的,难不成也是个人物? 「你?说的就是你小子,报个名上来。」 晏玉楼面无表情地走过来见礼,「臣晏玉楼,是先帝亲封的另一位辅佐大臣。」 第58章[05.08] 行山王倒吸一口气,看看姬桑又看看晏玉楼。那个短命的皇侄莫不是胡闹,什么让两个黄口小儿辅佐幼帝。这朝臣任命,什么时候不看资历光看脸了。 「哼,胡闹!淮南王呢?他不是先帝亲命的摄政王吗?怎么他不露面,让你们两个小儿来见本王?」 随行官员的脸色都有些微妙起来,朝中谁不知淮南王就是一个挂名的摄政王,根本不太理会朝堂之事。朝堂要务,大多都是信国公和荣昌侯两人亲理的。 一个就封的王爷无诏回京,还摆这么大的谱。正是因为赵邕之死,他们这才以礼相待,不想此人还真把自己当一回事。两位辅佐大臣亲自来迎还不满,难道是想让陛下亲自来迎接不成? 「既然王爷嫌臣等碍眼,那臣等便先行告退。」 行山王一听姬桑这句话,冷哼一声,「想当年你父亲姬荣见了本王都是客客气气的,本王之孙乃赵氏血脉,他进京没有多久就被人谋害,可想你们这些人是如何的轻视。朝中被你们这些黄口小儿把持,怪不得弄得乌烟瘴气。」 「王爷一来就指责臣等没有尽责,敢问您可知道赵王孙是如何遇害的?遇害当晚又发什么了什么事情?王爷究竟是对臣等不满,还是别有所指?」 谁给他的脸,看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的。晏玉楼还不想侍候了,当下带着一帮臣子折回去,气得行山吹胡子瞪眼。 「……那谁,晏家小儿好生无礼!本王是陛下的亲叔爷,他一个臣子如此不知礼,待本王见到陛下非得好好参他一本。」 留下来的臣子默然,陛下年幼,晏侯可是陛下亲舅舅。行山王到陛下面前参晏侯爷,到头来不过是一耳过一耳,最后还是晏侯定夺。 行山王离京多年,还当宣京城是以前的宣京城。这些年,信国公和晏侯爷两人当政,淮南王都要避他们的锋芒。一个就封多年的王爷,还想在宣京指手划脚,那不能够。 眼见着行山王气得喘粗气,姬桑才又淡淡出声,「王孙遇害一事臣等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王爷多年未回京,帝陵那边一应祭品已经安排好,王爷请吧。」 你不是看不上这些人来接你回京吗?那干脆别回了,先到帝陵那里住一段时间吧。 行山王闻言,虎目怒火熊熊,偏又发作不得。他总不得说先回京休整再去帝陵祭祀吧。身为赵氏子孙离京多年,明面上什么都比不上祭祀祖先重要。 他气他的,没有承接他的怒火,他只能自己憋着自己。 原本京里都安排好了住处,他这么一折腾一行人还得在天黑之前赶到帝陵。赵宽一直皱着眉头,总觉得此次进京只怕是会事事受阻。赵诚一向懦弱,要不是死的是他的儿子,他也不会被允许跟来。虽然死的是他的儿子,但不过是个庶子,他其实并没有多大的触动。 天黑之前,总算是到了皇陵别院。 别院不比行宫,一应东西皆是就简。行山王再是不满,也不敢拿这个事情发作。他满肚子火没处发,很快又发现那姓姬的小儿也不见了踪影。礼部的官员是一问三不知,当下是气得吹胡子瞪眼。 两个黄口小儿如此下他的面子,真当他是上京打秋风的不成。 本就是舟车劳顿人困马乏,一行人早早歇下。不想睡到半夜,行山王被人吵醒,一问之下才知道别院的一间屋子突然起了大火。火被扑灭后,下人发现里面有一具烧毁的尸体。所有人没太在意,只当别院的一个下人。 行山王越想越觉得晦气,一张脸黑得像滴墨一般。 辗转难眠之际,别院冲进一群人不由分说见人就抓。行山王提剑出去,便看到二十年未见的皇弟。 他微眯着眼,「应皇弟,你这是做什么?」 「多年未见,王兄别来无恙。本王待王兄一片赤诚,抱病连夜前来相见,不想王兄因自己亲孙之死迁怒本王,居然残忍害死本王唯一的女儿。杀女之仇不共戴天!来人哪,将行山王给本王拿下!」 行山王一头雾水,什么杀女之仇?他连那个侄女的面都没有见到,哪里就杀人了? 「应皇弟,这其中一定有误会,本王那好侄女在哪里?本王压根没有见着啊。」 此时,淮南王带来的人已找到湖阳烧毁的尸身。 「这……」 「都怪本王……为了让她好好思过罚她来守皇陵。不想王兄你好狠的心,居然为了泄私愤将她烧死。」 「她是湖阳?」 行山王不敢置信地指着那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不怪他不信,而是这事发生得太过蹊跷。他来别院里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提醒湖阳也在别院?难道这是应皇弟和那些臣子们做的局?自己那个孙子的死就是引子? 就这么个烧得看不清的尸体,说是一个公主,这谁信哪? 如果是这样,他此行便是入了别人的圈套。 「应皇弟,难道你想手足相残吗?」 「不是本王要手足相残,是王兄你欺人太甚。来人哪,将人给本王抓起来!」 「本王看谁敢!」 行山王不比淮南王,他是嗜武之人。身形气势无一不威严霸气,一时之间还真镇住不少人。加上他带上京的人也不少,动起手来淮南王未必是他的对手。 淮南王并不惊慌,随手一抬,墙头之上现出黑压压的人。那些人单看过去,个个身形似豹矫健敏捷悄无声息。 行山王大惊,「他……他竟然把这些人留给你了?」 这些人就是以前晏玉楼一直忌讳的那股帝王暗处的势力。先帝驾崩时,赵岳太小,这些人没有办法交给一个一岁的孩子。帝王多疑,也不可能将这些人交给自己的女人,哪怕是自己儿子的亲娘。 晏玉楼和姬桑再是心腹,总归是外人。帝王一忌后宫干政,二忌外戚当权。所以这些人果然不如晏玉楼所料,在淮南王的手中。 「王兄没有想到吧?」 「本王确实没有想到,原以为你是最不争不抢的那一个,没想到你比我们所有人的心机都要深。这一天,你等很久了吧。解决完本王,是不是就轮到二皇兄?二皇兄之后呢?让本王猜猜,你是想要那个位置,对不对?」 淮南王淡然一笑,「王兄常常以己度人,本王与你们不同,本王从来没有非分之想。不像你们,总是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行山王以剑为杖,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浒洲灾银被劫一事与你有关吧,你企图祸水东引栽到本王的头上,不想那两个小儿坏了事。你杀害本王的孙子,把本王引上京来,然后用自己的女儿栽赃本王。你还说你没有野心?」 「本王对大启一片赤诚可昭日月,若本王有不臣之心便叫本王不得好死万箭穿心。本王可发此誓,王兄可敢?」 第59章[05.08] 「荒谬!本王为何要起誓!」 连誓都不敢,分明是心里发虚。 淮南王冷笑一声,一个招手那些人便像鬼魅一样飘下来。行山王一行人全部被制伏,他们父子三人连夜被下了淮南王府的私牢。 晏玉楼和姬桑得到消息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淮南王府的下人没有拦晏玉楼,说王爷要见她。是她一人,而不是她与姬桑。 下人们将她带到那烧过的院子,淮南王就站在院子里。 一身常服,儒雅超然。 仿佛还是那个淡泊的男人,又好像什么都变得不一样。此次他出手之快,出手之狠完全超乎所有人的预料。 她根本没有想到,他会在行山王一到京中就发难。 而且还拿湖阳的死当引子。 原先还奇怪他为什么一直按兵不动,也没有让人为湖阳即将病逝的事做准备,甚至连淮南王妃不见了都无动于衷。现在她明白了,他所有的隐忍都是为了等行山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复行山王。 「王爷。」 「无归来了啊。」他慢慢转身,神情惆怅,「本王知道你必是有许多的话想问,也有许多的疑惑。本王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本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启,都是为了陛下。」 「可是湖阳明明……」 「湖阳是本王的女儿,她的死本王很痛心。如果她死得更有价值,本王相信她会原谅本王的做法。行山王此行上京目的不纯,分明是想借着赵邕之死大闹一场。陛下年幼,你和鹤之还年轻。他是陛下的叔爷,除了本王你们谁出手都不合适。为了大启的平定,为了大启的百年基业,本王愿意做那个恶人。」 道理没错,话也说得漂亮,可是晏玉楼却知道并非如此。什么为了大启什么为了陛下,都不过是他借机报私仇的挡箭牌。 然而他占着大义,她又是臣子,还能反驳什么。说穿了湖阳是他的女儿,他如何处理女儿的身后事旁人哪有立场质疑。 「他这些年动作不断,上次浒洲之事就是他在背后兴风作浪。这次是个机会,他敢无旨上京本王就不能再放他回去。你是个聪明人,本王一向认为你比鹤之更聪明。你定能体谅本王的用心,明白本王的苦衷。」 除掉行山王晏玉楼不反对,只是她接受不了拿湖阳的死来做文章。湖阳一生已是够可悲,连死都被人利用。 「王爷……」 「你不要再说了,本王比你不愿意让湖阳死后不安。无归啊,比起鹤之来,你知道本王为什么见你而不愿意见鹤之吗?那是因为本王知道你不光聪明还知道变通。浒洲之事,你弃车保帅当机立断,不仅保全阮从焕的性命还保住了侯府的名声和你自己的威信。从这一点上来看,你是个成大事不拘小节之人,本王相信你定然赞同本王的做法。」 晏玉楼心一沉,这话绝不是在夸她,他是在威胁她。 证明浒洲之事他是知道内情的,他不仅知情或许还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灾银兹事体大,事关浒洲百姓生死存亡,他身为赵氏子孙居然能袖手旁观且在背后推波助澜,无非就是想借灾银一事引出行山王。 之前行山王远在封地,他鞭长莫及。如今行山王进了京,他是绝对不可能容忍有人坏他的计划。 他似乎并不需要她回答,怅然地叹了一口气。「你看看这院子,曾经本王命人修葺了将近两年,就为了住在这里的人会喜欢。后来人住进来没到一年,院子就被本王亲手封了。」 先是威胁,这下又来卖惨。 晏玉楼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原先没怎么注意。眼下看去,撇去烧毁的那间屋子不谈,院子里的其它格局都能看出主人的费心。 「本王的王妃是个福薄之人,连带着湖阳也没什么福泽。院子里一草一木本王都没有让人动过,也不知她有没有去投胎,如今是人还是鬼?」 他说这话的时候,晏玉楼明显感觉到他的意有所指,不由得背后一寒。她几乎立马能确认,他知道淮南王妃在哪里。 「鬼也好,人也好,她与本王早已殊途。」 便是她现在告诉所有人淮南王妃还活着,恐怕也没有一个人会信她。更何况以淮南王妃不人不鬼的模样,更是无法让人信服。 他是料准没人会信,也不在乎淮南王妃在谁的手上。 「本王今天话多了,都是因为触景生情。行山王这件事情你不要插手,本王为了大启,也要为陛下除掉这个隐患。」 「那……臣告退。」 晏玉楼心情沉重地出了王府,姬桑还等在外面。两人眼神一个对视,有默契地一同离开。原是计划去明楼,不想半路冒出一个人。 那人是留在淮南王妃那个院子的,必是淮南王妃有什么事。 「什么事?」 「她要见我。」姬桑道。 「那一起去吧,没什么好瞒的。」姬桑立马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清冷的眸慢慢眯起,脸色变得很是冷峻。 她已经走到跟前,低语,「王爷应该猜到人是被我们带走了,眼下他一门心思对付行山王,暂时还顾不到这边。」 两人同去了那宅子,淮南王妃听到声音急急从屋子里跑出来。干瘦的脸上画着妆,很是有些吓人。那稀疏的发上戴着饰,摇摇欲坠几乎挂不起。 「……孩子……我要见你爹,你快带我去找他……」 晏玉楼一把将她扯开,拖着她进了屋子,头也不回地对姬桑道:「你别进来,我有话要单独和她说。」 淮南王妃奋力挣扎着,粗着气怒斥。 「你……放肆。」 「我今天还就放肆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晏玉楼将人丢在椅子上,顾及到她的身体状态,动作不由自主放轻。她惊恐地叫喊着,想让姬桑来救她。 第60章[05.08] 「你省些力气,我又不杀你,你鬼叫什么!」 她听到这句话,到底安静了,装模作样地坐好。那双大得突兀的眼盯着晏玉楼,脸上现出古怪得意的笑容。 「我儿子就在外面,料你也不敢动我。」 晏玉楼冷哼一声,「你儿子?他承认了吗?你还真看得起自己,你以为自己是谁?淮南王妃吗?一个死了二十多年的人,人家淮南王都不会认你。」 淮南王妃的目光凶狠起来,紧接着不知想到什么,凶狠的目光变得警惕惊恐。身体不停往里缩,很快蜷成一团。 可恨又可悲的女人。 「我不管你现在到底是谁,也不管你是真疯不还是假疯。但有一点我必须提醒你,因为你的所作所为,已经害死了湖阳公主。你要是想再害死我们,我绝不放过你!」 女人小心地把头转出来,发出古怪的声音,「我害她她一个贱民当了公主,锦衣玉食呼奴换婢享尽富贵,她应该感谢我才是。」 「感谢你?感谢你让她成为王爷报复的工具,感谢你让她小小年纪就被人下了淫毒,感谢你让她活得生不如死还要背负着世人的骂名,还是感谢你让她死得不明不白?如果她能选择,她绝不会当那个什么狗屁公主!」 「你怎么知道她不愿意?要不是我们,她指不定为奴为婢或是嫁个乡野村夫,哪有那些个荣华富贵的日子。」 晏玉楼居高临下地俯睨着她,目光更是冰冷。 「我明明白白告诉你,她不愿意。如今她已经死了,王爷对你偷人生子的怒火已尽数报复在她的身上。你现在见人就喊孩子,你是想让王爷知道吗?你是想让他再迁怒别人吗?」 她的眼神慢慢起了变化,很快目光又坚定起来。恶狠狠地瞪着晏玉楼,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着晏玉楼。 「你懂什么?他爹回来了,谁也不敢再动我们母子。」 「你真是天真得可以,你就那么相信那个男人?」 「当然,你不懂。他说我是世间最美的女子,他一定会让我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让我们的孩子成为天下最尊贵的人。我知道他说到做到,他一定会兑现诺言的。」 看着这个傻女了,到现在都还对那个男人说的话坚信不疑。淮南王是世家女,又是人人羡慕的王妃。这样的女人都能被迷晕头,连王爷都看不上王妃都不想当,鬼迷心窍信了那人的话,可见那人手段十分了得。 「是吗?他如果心里真有你,当初为何会让你嫁进王府,他为何不光明正大的迎娶你?你们的事情败露后,他像只缩头乌龟一样躲着不露面,眼睁睁看你受了这么多年的苦。你受尽折磨的这么多年,他在哪里?」 这话显然戳到淮南王妃的心窝上,她的目光更是凶狠,「你懂什么?他不知道我还活着,他以为我死了。这些年,他肯定活得特别痛苦……」 「你愿意自己骗自己玩,那就继续骗着吧。总之无论你们想做什么,都不许把我们牵扯进去。我们是我们,你们是你们,不是一路人。还有我不妨告诉你,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早就回京了。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他的儿子可不止一个。」 晏玉楼的话,终于让淮南王妃变了脸。她抹了粉的脸先是煞白,紧接着涌现一抹红,最后鄙夷地看过来。 「你在骗我?他怎么可能还有其他的儿子。他心里只有我一个人,不可能还有别的女人。你以为编出这样的话就能骗到我,你做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赵应的人,是他让你来骗我的对不对?哈哈……他休想拆散我们!他无论用什么法子,我也不会喜欢他的……」 「你继续骗自己吧,其实你自己比谁都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这么多年了,你要是连他的真面目都没有看透,那就太蠢了。你不敢承认,因为比起被骗你更害怕自己这一生都是一个笑话。所以你不敢死,你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就是为了想见到他,想亲口问问他对你到底是不是真心的。」 淮南王妃睁着惊恐的眼,瘦成一把干柴似的身体抖起来。她抖得太厉害,晏玉楼都有些担心她会把自己抖到散架。 她年轻时有才女之名,又是世家女。人情世故再是不通,过了这么多年便是傻子也会醒悟过来。那人居心叵测,分明是在利用她。 「这些年来你受尽折磨都未向王爷透露过自己当年生的到底是儿是女,我希望你以后也对这个秘密守口如瓶。否则只要让我再听到你见人就喊孩子,我立马杀了你!」 「你敢……」 「我不是淮南王,也不是你什么人。你对我而言就是一个大祸害,我有什么下不了手的,你看看我敢不敢!」 晏玉楼毫不掩饰自己眼里的杀意,淮南王妃果然怕了。这个经历多年非人折腾后都没有死的女人,求生的信念定是比任何人都要强。 一个怕死的人,一个不想死的人,其实是最好对付的。在晏玉楼冰冷的眼神中,她的眼神慢慢闪躲,最后低下头去。 晏玉楼收敛杀气,只要她识相不再喊姬桑孩子,自己倒也不会真的杀自己儿子的亲奶奶。可如果她不知死活非要作死,自己也不介意做个恶人。 「很好,看来你听明白了。你记住你的孩子的已经死了,她就是湖阳公主。除了公主你没有其它的孩子。」 淮南王妃又气又怕,心里暗暗发誓等自己的男人成了事,第一个就是要把这个嚣张的小子给千刀万剐了。 晏玉楼理了理衣襟,从容出去。 姬桑一直守在外面,看到她出来,眼神缓和。 「被我训了一顿,以后应该老实了。走吧,她不会有事。」 屋里的淮南王妃还以为姬桑会进去安慰她,不想儿子在和那小子说话,根本没进来看她一眼。她心里又恨又气,更是把账都算在晏玉楼的头上。 晏玉楼才不管她是怎么看自己的,就算她真是姬桑的亲娘,也得看她儿子认不认她。她儿子都不认,自己何必把对方当一回事。这个女人留着始终是一个烦,眼下淮南王已经知道人在他们手上,倒也没有再藏着的必要。 只是淮南王…… 「鹤之,行山王进京带来的都是精锐之士。昨夜在你我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时,淮南王就将人秘密带走。你说……」 只消一个眼神,姬桑便明白她指的是什么。他也是作如此想的,如果真如他们想的那样,先帝把那些人给了淮南王,此事便说得通了。 这么一来,他们更是投鼠忌器。除非淮南王没有那个心思,否则对方真要动起手来,他们很难有胜算。 「我们要做什么准备吗?」 「只要陛下无事,便无大事。」 他说得没错,只要岳儿不出事,淮南王便没有正当的理由谋权篡位,除非对方不顾千古骂名,也要当皇帝。 抬头看去,发现他在看自己。 第61章 她浅浅一笑,「怎么这么看着我?」 他目光幽深,眼底温柔。他的耳力极好,方才她和那女人说的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他承认对于那个疑似自己的生母的人,他的感情是极复杂的。 淮南王妃与那人不一样,那人心机深沉机关算尽,他下手丝毫不会手软。但淮南王妃本是女子,又被淮南王折磨这么多年,他做不到如对待那人一般冷酷无情。 在他犹豫之时,是她看出危机。 为了他,她不惜做那个恶人。 他想,这世间除了她怕是再也没有人会如此设身处地的为自己。老国公夫妇对他虽好,却是存着一份目的,他们想让他照顾嫡姐。 而她不一样,她对他完全没有要求。 「我脸上是有什么吗?」 他的目光看得她不自在起来,这人莫不是听到她和淮南王妃说的话,对自己有什么不一样的想法吧。 淮南王妃再不好,也是他的亲娘啊。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在她嘴角一抹,「嗯,有一点灰。」 「真的吗?」 她刚才是顶着脸上的灰和淮南王妃说话的吗?那岂不是大大灭了她的威风? 「骗你的。」 「……呃」 所以,这个男人是在和她开玩笑吗? 「你没有什么想法……比如说我这人怎么……」 「没有,你很好。」 「你知道就好。」 她暗松一口气,调皮地眨了一下眼。 第二天,湖阳公主的死讯终于传出来。 关于湖阳的死众说纷纭,有人说湖阳是恶人有恶报,害了那么多的人终地遭了报应。有人说湖阳造孽太多有天收,要不然怎么偏偏被自己的皇叔给烧死了。人们在谈论这些的时候,眼神中都带着说不出的鄙夷。 晏玉楼每每听着,心里都有说不出来的滋味。好在湖阳生前都不在意别人的指责,死后更不会在乎世人的议论的唾骂。如果死真是解脱,她希望湖阳是真正得到了解脱。但愿人真有来生,死后会有轮回。 湖阳以公主之尊被葬在皇陵,听说贺林哭得死去活来,淮南王痛失爱女哭得几欲晕厥。这些被世人称颂的事情,晏玉楼听后唯有露出嘲讽一笑。 行山王和两个儿子明面上说是扣押在皇陵别院,实际上人已被关在淮南王府的地牢里。淮南王在京中是皇族身份地位最高的人,除了是先帝指定的摄政王,他还是赵氏的族长。 他公诸天下,将行使族长之职审判行山王的罪行。 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 宫里朝堂一片诡异的安静,官员们上朝下朝都不敢私议皇家之事。淮南王此次发难,焉知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风声鹤唳的当口,晏玉楼进了宫。 晏琳琅一见她,立马屏退所有的宫人。 「楼儿,淮南王到底要做什么?湖阳真是行山王害死的吗?我这心里一直在打鼓,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不怪晏琳琅担心,实在是皇家亲情淡薄得可怜。岳儿还小,几位王叔爷如果说没有想法,怕是谁都不信。 晏玉楼安抚她,「不怕,事情还没有到那一步。」 「那……要是……」 「没有要是,不要自己吓自己。」 晏琳琅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楼儿说没到那一步,证明眼下淮南王怕是还没有那个意思。 可是扳倒行山王之后呢? 「楼儿,我不是要多想,而是我们岳儿太小……」 「你放心,这事我心里有数。」 她和姬桑都派出了最精锐的死士进宫保护陛下,宣京的京畿卫也在他们的掌控之下。除非淮南王想冒天下之大不韪,否则休想得逞。 听到她的话,晏琳琅脸色苍白地捂着胸口,「我知道该信楼儿,可我还是觉得心慌……」 「心慌不要紧,千万不能乱。最近宫里你盯紧一些,莫要让什么有心人有可趁之机。那位那里你也要留意一下,就怕她犯蠢被人利用。」 晏琳琅心一紧,白着脸郑重点头。 说什么来什么,晏玉楼还真没想到那位会如此心急。当延泽宫的宫人说陛下在半道被姬太后截走后,晏琳琅顿时慌了。 她双手攥紧帕子,直攥得指尖泛白。 「楼儿,她是不是……」 第62章 晏玉楼轻哼一声,「别慌,这晴天白日的她还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正好臣进宫一趟,理应去给她请个安。」 她施施然地整了袍子,正了一下头上的冠,然后气定神闲地离开。 赵岳对于这个嫡母后并不是太熟,除了在按制的日子来给对方请安,其余的时间两人私下并无接触。 好端端被人请过来,他小脸还有些懵。 姬太后看着他那张更似晏琳琅多一些的小脸,努力在他的脸上寻找先帝的影子。要是她和先帝也有皇儿……她何至于羡慕晏琳琅的孩子。 罢了,谁生的像谁,这孩子还是像他那个讨人厌的娘。 「儿臣给母后请安。」 赵岳虽小,一应礼仪倒是做得像模似样。 「要不是哀家半道把陛下请来,怕是陛下想不起来看哀家这个嫡母。」 姬太后话是对着赵岳说,眼神却是看向赵岳身边侍候的人。陛下年幼哪里懂这些事情,要是这些奴才从旁提点一二,陛下也不至于和她这个嫡母如此生分。 说到底,陛下身边的人都是晏琳琅挑的,自是不会向着她这个嫡母。 赵岳快五岁,多少能听出她语气中的幽怨。端正着一张小脸,小身板挺得笔直,坐在宽大的椅子上倒是有几分气势。 「在儿臣心中,姬母后和晏母后一般无二,都是朕的母后。」 「哪能一样?晏氏是生你养你的亲娘,哀家不过只是你的嫡母。你亲她近她也是人之常情,怨只怨哀家命不好。今日哀家请陛下来,实在是太过挂念陛下,思量着你我母子鲜少独处,今日便一起用个膳。」 她一个眼神过去,宫人们便开始传膳。 赵岳有些不安,他不明白这个一向对自己冷冷淡淡的姬母后今日为何如此热情。皇家的人,自小就比别人心眼多。 他盯着眼前挑净鱼刺的鱼肉,等随身侍候的小太监试过菜,他才慢慢拿起银箸。 晏玉楼来时,母子二人已经开席。满桌的御膳从桌头摆到桌尾极是铺张,桌头的菜都冷了,桌尾的菜还冒着热气。 姬太后瞄到她进来,眼皮子未抬。 心里有些失望,还以为是晏琳琅那个女人。说起来自己这个嫡皇后,还真没在晏琳琅那个女人身上占到什么便宜。 晏琳琅进宫的时机巧,那时候先帝多年未有子嗣,身体又每况日下。晏琳琅进宫那可不单单是多了一个妃子那么简单,她承载的是先帝最后的希望。 是以,先帝不允许有任何人为难她,包括姬太后。 后来新帝登基,她又是生母皇太后,与姬太后地位相当且隐隐还高出一筹。她的身后又有荣昌侯府还有晏玉楼,姬太后更是讨不到什么好处。 这些年来,两位太后住在宫里一东一西极少碰面。 姬太后原本还以为自己把陛下截过来,晏琳琅总会登自己的门。不想来的是晏玉楼,自知自己在这个权臣的面前更是占不到便宜,当下意兴阑珊。 丧气归丧气,皇太后的威风还是要摆两下。 她想晾着晏玉楼,却管不住赵岳。 赵岳一看自己的亲舅舅来了,当下放了银箸。 「晏爱卿,你怎么来了?」 「陛下,臣方才路上遇到谢太傅,他正找陛下呢。」 赵岳一听这话,就知道亲舅舅是在让自己借机离开,连忙下了椅子朝姬太后告辞。他小小的身体步子迈得倒不小,可见是多么不愿意呆在这里。 临出宫门之前还不忘看一眼晏玉楼,晏玉楼回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他这才迈着小腿,自己跨过门槛。 姬太后有些冷脸,心里那个气。 面对晏玉楼,她也不敢太放肆。虽说她是主晏玉楼是臣,但上次晏玉楼教训她的那些话她可还没有忘。这个荣昌侯,比起她那冷面的弟弟不遑多让。 若是让她什么都不说,她又憋得难受。 「晏侯爷倒是来得巧,哀家前脚才把陛下请来吃顿饭,晏侯爷后脚就来了。莫不是怕哀家会苛待陛下不成?」 「太后娘娘误会了,臣并不知陛下在您这里,臣今日进宫是特意给太后娘娘请安的。」 姬太后嘲讽一笑,歪着身体斜睨着她,「哦?今儿个是太阳打西边出了不成?你晏侯爷还会记得给哀家请安?」 「太后娘娘折煞微臣,臣对娘娘敬重之心可昭日月。最近京中有些不太平,臣思量着给两位太后娘娘请个安,好让您宽个心,莫要理会那些个事免得担心。」 姬太后闻言眉头挑得老高,这个晏玉楼真是生了一张巧嘴。什么叫让她宽心,分明是来给她上眼药的,生怕她会借此做些什么,遂了有些人的意。 「有晏侯爷这句话,哀家就放心了。宫外的那些个事哀家不愿听也不想听,那些个人哀家也不想见。哀家一个寡妇还是安安分分的好,免得传出什么闲话落了人话柄。」 「太后娘娘英明。」 这位还算是有些自知之明,还知道自己是个无子的寡妇。岳儿一日是天子,她就是嫡嫡的皇太后。要是被别人占了去,她这个先帝的遗孀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只要她还不蠢,就不会做那等糊涂事。 「你嘴里说哀家英明,心里怕是把哀家当成了糊涂蛋。好了,你也莫杵在哀家的宫里,哀家并不太想看到你。」 「那臣告退。」 第63章 姬太后单手扶着额,冷冷地看着她离开。 满桌的御膳早已冷却,殿内却还飘散着菜肴的香气。那油腻腻的感觉让她极不舒服,挥手让宫人赶紧撤走。 「哀家真羡慕晏琳琅,她怎么那么好命,进宫不久就怀了龙种,生下先帝唯一的皇子。娘家有权有势,又有先帝护着……」 说到先帝,她脸色黯然。 那个男人是她的丈夫,阖宫上下只有她才是那个男人真正的妻子。可是到头来,这江山竟是别人的孩子继承。 她不甘过,闹腾过。 但是如果换另一种可能,她并不愿意。陛下就算是晏琳琅生的,那也是先帝的骨肉。那些个王叔再是赵氏的血脉,与她也没有半分关系。 甚至她在辈分上,她还在低人一头。所以无论宫外闹成哪样,几位王叔如何斗法,她都不可能对陛下起什么异心。 「哀家还真是羡慕她,她什么都有,还有一个事事贴心的弟弟。」 本来还想看晏琳琅那个女人花容失色的脸,不想人家根本不用露面,派出自己的弟弟来。要是她的弟弟也像晏玉楼这么贴心,她的日子是不是会不一样。 「太后娘娘何必羡慕别人,论人才咱们国公爷那可是宣京城的头一份。晏侯爷再是贴心,那也比不上咱们国公爷。」 姬太后露出一个失落的笑,倒也没有反驳嬷嬷的话。猛然像想起什么似的,立马坐直了身体。她比不过晏琳琅,她的弟弟总不能比不过晏琳琅的弟弟吧。 「你说得没错,鹤之样样都比晏玉楼出色,唯有姻缘子嗣一事略落下风。哀家万不能由着他胡来,无论如何我们国公府在子嗣上面一定要胜过荣昌侯府。」 嬷嬷心里发苦,太后娘娘怎么就看不明白。国公爷主意大,压根不喜太后娘娘插手他的亲事。上回太后娘娘犯了糊涂,听说国公府门口被众女堵住。国公爷要不是心里恼怒此事,也不会一气之下离京。 这才过去多久,太后娘娘想重提此事,恐怕真恼了国公爷,下了太后娘娘的面子,到时候可要如何收场。 「娘娘,咱们国公爷心里有成算,怕是谁说都不管用。」 姬太后泄了气,鹤之要是真听她的话,她又怎么会羡慕晏琳琅。她虽是嫡姐,又长鹤之十几岁,可她还真做不了这个弟弟的主。 望着空荡荡的大殿,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叹过气后,扶着嬷嬷的手站起来。高高站着眼神透过宫门,看向远处。 「你说的没错,他呀,从来不听哀家的话。」 嬷嬷方才一时情急,话说得逾越了些,眼下是不敢再多半句。太后娘娘是国公爷的亲弟弟,娘娘自是比谁都盼着国公爷好,可是国公爷一向冷清半点不领情。她这个当奴婢的有时候看着,都替自家娘娘觉得委屈。 姬太后眼神幽幽地盯站宫门外看了半天,最后软软无力地坐下,「哀家今日有些兴致,你派人去请张徐冯几位太妃,让她们过来陪哀家打叶子牌。」 嬷嬷一听,立马高兴地吩咐下去。 淮南王府的地牢里,行山王和两个儿子关在一起。 这一天一夜变化太快,快到行山王都措手不及。论心狠,他们兄弟俩倒是不分仲伯。他杀孙,应皇弟杀女。 只是他认识的应皇弟最是一个性子弱的人,应皇弟居然舍得放火烧死自己唯一的血脉,这是他万万想不到的。 不怪他眼下被困,实在是对方转变太快。 赵宽还好一些,到底是嫡长子见的世面更多。赵诚就不一样了,本来就是不受宠的庶出,眼下一想到怕是会死在这里,早已吓得站都站不起来。 行山王本就看不上他,一见他这个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出来。一脚踢过去,把赵诚踢得头磕在墙上,额头顿时见了血。 「没用的东西,真不配当本王的儿子。」 赵诚抹了一手血,吓得两眼一翻晕过去。 「父王,我们如今被困,要如何脱身?」 行山王皱起眉来,「赵应再是在宣京只手遮天,也不敢杀本王。本王是他的皇兄,是赵氏的血脉,可不是他想杀就能杀的。只要有机会我们就逃出去,到时候扣他一个弑兄之名。」 赵宽点头,他们此次上京本就做了准备。 如此一来,倒是更加名正言顺了。 「本王方才听到什么了?王兄你竟然诬蔑本王弑兄?」一道阴沉沉的声音响起,淮南王不知何时出现在牢里。 行山王先是一骇,很快冷静下来。 「应皇弟,你的女儿是怎么死的,你自己知道?你设私牢关押自己的兄长,难道不是有不臣之心?」 「臣?你我皆是臣,本王便是杀了你也谈不上有不臣之心?还是王兄早已将皇位当成自己的囊中物,所以才会一时失言说了真心话?」 行山王半分没有被人戳穿心事的心虚,他们生在皇家,若说谁没有动过那个心思,他都不信。他有,二皇兄有,这个皇弟也有。 「明人不说暗话,此地并无外人,应皇弟何必藏着掖着。你将我们父子私自关押,不就是想借机谋事吗?」 淮南王不怒反笑,笑容令人悚然。 「王兄总是这般以己之腹度别人之心,也总是这般喜欢抢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既然此地并无外人,本王也不妨告诉你,自始自终本王压根就没有什么想法。有想法的是你们,所以你们都该死!」 行山王一惊,一别二十年,曾经那个性子最弱的皇帝怎么像换了一个人。对方那满目的恨意是从何而来,他自问并没有得罪过对方? 「好,既然你说没有,王兄相信你。你快些把我们放了,本王孙子的死和你女儿的死便一笔勾销,我们谁也别找谁的不痛快。」 「……哈哈,一笔勾销?王兄好大的口气。本王告诉你,在本王这里永远不可能一笔勾销。」 他的好王兄把他当成一个傻子一样玩弄于股掌之中,要不是那次他偶然听到那贱人和自己心腹之间的对话,他恐怕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心里面有另一个男人。而且她肚子里怀的,也不是他的骨肉。 第64章 一笔勾销,怎么可能? 他的屈辱,他的恨,要向谁讨要。 这么多年了,他没有一天不在等这一刻。他的好王兄想就此揭过,那怎么可能可。他不会答应,他的自尊也不允许自己答应。 「永远不可能一笔勾销,本王办不到!」他咬着牙,一字一字,字字切齿。 行山王觉得他分明是存心为难,他们兄弟彼此彼此,谁也别说谁。在用骨肉献祭通往皇权的路上,他们想到一块去了。 正是因为自己一时不察,被对方先发制人成了阶下囚。但真论起来,他们之间谁也不比谁占理,凭什么对方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你还想怎么样,本王死的是孙子,那可是赵氏的男丁。你死的不过是个女儿,听说你女儿名声本来就不好,死了不是更干净。」 「就是,四皇叔,我父王说得没错。湖阳的风评不好,活着也是丢人现眼,还让别人对我们皇家多有私议。我父王死了孙子您死了女儿,大家都是苦主又何必相互为难,您说是不是?」 淮南王不说话,似笑非笑地看着赵宽。这个侄儿,当年他们一家还未离京时自己亲手抱过的。那时候对着他笑的小娃娃如今也长成了讨厌的样子。 他从不想为难别人,却不想别人不放过他。那女儿可不是他的女儿,要是他的好王兄知道死的全是自己的骨肉,不知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本王不觉得为难,王兄这么多年,难道就没有想过清?」 行山王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清是谁。 「你说是清表妹,她不是你的妻子吗?」 「本王的妻子?呵……她可是一直对你念念不忘。」 赵宽听出一些不对劲,难不成自己的父王和皇婶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他用一种怀疑的眼神看向行山王,行山王则是一头的雾水。 「她是你皇嫂的表妹,也是本王的表妹。她人都死了那么多年,皇弟为何突然提到她?」 「要是本王告诉你,她没有死,你当如何?」 行山王更是莫名其妙了,应皇弟自己的王妃,他能如何?别说人已死多年,就算是活得好好的,与他又什么想干的。 他疑惑的样子,让淮南王不由得大怒。 「王兄真是健忘,你们当年苟且之事你都忘记了吗?她这么多年来可是对你一日都不曾忘怀过,要是她知道你如此绝情……」 「你胡说什么?本王和清表妹……这是根本就没有的事情!」 行山王急得喊起来,他可算是明白应皇弟眼里的恨意是为哪般。敢情对方以为自己和清表妹有染。天地良心,他真没有做过。 「本王根本没有做过那样的事情,应皇弟你不要被人骗了……没错,一定是有人挑拨你我兄弟之间的关系,那人定是想渔翁得利,他想看我们相互残杀……没错,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 行山王越想越觉得是这个原因,否则应皇弟怎么会怀疑自己和清表妹有染。 可惜,淮南王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话。 「啧……王兄真是无情。亏得她为了王兄不惜背叛自己的丈夫也要生下你们的孽种!你们的那个孽种啊,这些年本王替你们一直养着,你想不想知道她是谁?」 行山王越听越糊涂,想也没想下意识问道:「是谁?」 淮南王面一沉,立马变得阴冷吓人。 「本王唯有一女,你说还能有谁?」 「……不,不是,本王真的……根本没有的事情。本王敢对天发誓与清之间清清白白,绝无半点苟且!」 行山王暗自叫苦,他真的只是下意识随口一问。他真是冤得慌,自己王妃的表妹,又是要嫁给自己皇弟的,他再是龌龊也不可能与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更别提还弄出一个孩子来。 他的解释在淮南王看来就是狡辩,淮南王眼露讥讽很是看不起他如今的做派。一个敢做不敢当的懦夫,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那个贱人死心塌地。 真该让那个贱人听到这些话,他很期待那个贱人除了在他面前表现出那种坚贞不屈的样子,还会有什么其它的样子。 「王兄不惜杀孙以寻机进京,哪里还会在乎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儿,更不可能在意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然而本王抚养湖阳长大,早已将她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王兄杀了本王的女儿,本王定要替她讨个公道。父皇在位时,唯恐我们手足相残早早册立太子。本王不敢违背父愿,不会做出弑兄之事。」 行山王大松口气,他得好好感谢父皇英明。要不是父皇在位时三令五申耳提面命,恐怕康泰登基后不会放过他们这些皇弟。正是因为有父皇的龙威在,康泰再是忌惮他们,也唯有将他们赶出京城就封。 「应皇弟,你怕是中了别人的挑拨之计。你我要是对上谁最愿意看到?你莫要中了二王兄的离间之计。我真的没和与你的王妃有任何的瓜葛,你的女儿更不可能是我的女儿,素有才女之名,她更不可能做出那等有违人伦之事。」 他不再自称本王,淮南王脸色更是嘲讽。 「你倒是对她赞不绝口。行了,本王并不想听你狡辩。明日本王便奏请陛下召集赵氏族老,到时候本王会力主将你一脉从赵氏皇族除名。」 「不!你不能这么做!」 行山王变了脸色,赵宽更是脸色大变。从皇室除名,那他们岂不全成了庶民。既是庶民,又怎可能还有机会。 淮南王如果只想要他的命,自有千万种法子。但是对于淮南王来说,让他以命相偿太过便宜,淮南王要的比要他的命还要残忍。一个被皇室除名的王爷,留给后世的只有耻辱的骂名。 这比杀了行王山还要毒辣。 「族老们不会同意的,你女儿死了,你可有证据表明是我杀的?仅凭这一点,你还没有权力将我一脉除族!」 面对行山王的急赤白脸,淮南王笑得既嘲讽又从容。 他背着手,像是闲庭漫步一样缓缓出了地牢。 「父王,怎么办?皇叔真的要把我们除名吗?」 第65章 「慌什么,他没有证据,族老们不会同意的。」 相比赵宽,行山王明显更沉着一些。但是他再沉着心里还是没底,如今的宣京已不是二十年前的宣京,那些族老们谁还记得他,他们怕是早已都被应皇弟收了心。 要是应皇弟执意将他除族,其实并不是很难办到。他的往下沉,眼下被关在这个地方处处受制。如果他能出去…… 才想着,又听到细微的脚步声。 「谁?」 「王爷,是属下。」 行山王听出来人的声音,不由得大喜过望。他就知道天无绝人之路之路,他不可能轻易被别人摆布。 「卫一,你终于来了。」 一道黑影跪下来,「属下前段日子受了伤,王爷和世子受苦了。」 要是搁在平日行山王少不得要责罚一二,可是眼下情况特殊,他只想快些被救出去。至于其它的,以后再说。 「先不说这些,你赶紧将本王救出去。」 卫一一挥手,又有几道黑影上前。不大一会儿牢门便打开了,两名黑衣人一个扶着行山王一个扶着赵宽,还有两个架起晕过去的赵诚。 守牢的侍卫们看上去都倒在地上,直到出去时才碰到一队夜巡的侍卫。卫一带着两人断后,掩护着行山王父子三人逃离。 侍卫们哪里是暗卫的对手,最终让他们所有人都逃了。 黑暗中,站着两个人,将方才的打斗从头看到了尾。一个是淮南王,一个是永远跟在他身后的王府管家。 「王爷,就这样让他们走了吗?」 「不然呢?」 仅凭湖阳的死,还不足以将一个王从皇族除名。但要是对方行了大逆之事,事败后就不止除名那么简单了。淮南王如果只是简单的报复,何必等到今时今日。他要的是将行山王永远钉在耻辱柱上,永世不能翻身。 对此,行山王一无所知,他还在为自己得到营救逃出生天而庆幸不已。 狡兔三窟,行山王敢上京,京中就有他秘密置下的宅子。他们一行人悄悄进了宅子,立马关上门密谋。 应皇弟这是在逼他啊。 「父王,此时再不动手,怕是夜长梦多。」 赵宽极力主张现在行动,应皇叔都把他们逼到这一步。如果他们还不反抗,只怕所有的谋划都成了一场空。连皇族的身份都保不住,何谈什么大业。 行山王疲惫地坐着,这一天一夜真是难熬。他很想歇上一歇,可是他也知道儿子说得没错。应皇弟被人挑拨,根本不信他的话。他若是一喘息,恐怕就再无翻身之日。 他的好二皇兄啊,还真是一个卑鄙小人,居然用这样的法子挑拨他和应皇弟的关系。既然他们不仁,就休怪他不义! 「事不宜迟,你立马召集旧部,我们今夜就动手!」 错过今夜,只怕真会夜长梦多。 赵宽的脸上现出一股疯狂的兴奋,立马领命出去召集人。 卫一恭恭敬敬地立在暗阴中,像一个影子般无声无息。他微垂的眸子难掩激动,等了那么多年终于等到这一天。 这一夜对所有人而言都是不眠之夜,首先晏玉楼和姬桑同时收到宫中或有变的秘信。对此两人不能等闲视之,便是有人故意造谣他们也要把它当成真的对待。 于是两人趁夜带人进了宫,守在小皇帝的寝宫前。 夜沉如水,暗风徐来。 晏玉楼警惕地看着黑夜中的一切,凭着敏锐的直觉,她觉今天的夜色很不寻常。仿佛黑暗中泛了红,势必是要见血的。 她舔了舔唇,「我大概能猜出送秘信的人是谁,他们两王相争,今夜必有一伤。你们此时倒像是渔翁就等着收两败俱伤之利。」 姬桑没有说话,黑暗中他的眼神越发的幽深。 大抵所有的惊变之前都有一支凌空射出来的箭,随着那箭被击落在地,行山王已经带着人冲破了宫门。 他们一路直奔后宫,出奇的顺利。 赵宽心中狂喜,宫中果然毫无防备,居然让他们这么容易就进来了。待他们杀了小皇帝,控制住皇宫。等到明日天亮一切都成了定局,应皇叔再是嚣张也只能俯首称臣。 行山王阅历更深,暗喜之时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不过对于那个位置的渴望让他忽略了心头的怀疑,随着他们越来越靠近皇帝的寝宫,那种怀疑已被即将可见的胜利彻底冲散。 然而一切的期待在看到四面八方冒出来的人时,顿时被凉水泼个了透彻。帝位之路哪有容易二字,哪个夺位者的路不是染红鲜红尸体铺就。箭如今已在弦,不得不发,今日便是拼死也要杀出一条血路来。 不过两个黄口小儿,他还不放在眼里。 晏玉楼觉得要收回之前自己说过的话,他们不是渔翁而是鹬蚌中的一个。淮南王老谋深算,既算到了行山王今晚会逼宫,也算到了他们不会袖手旁观。 「今夜夜色真好,不想还能在宫中巧遇王爷。」 「夜色确实不错,本王也没想到会在宫中碰到两位辅佐大臣。」 剑拔弩张之下,两人像话家常似的。 行山王自知说不服晏玉楼,对方可是小皇帝的亲舅舅。只要不是疯了傻了便不可能会投靠自己。但姬桑不一样,听说他和姓晏的是对头,又因为不是亲舅舅而被姓晏的压制,他觉得自己说服这个人应该不难。 第66章 「世人常说良禽择木而栖,晏侯爷身为小皇帝的亲舅舅,便是小皇帝再无能想必也不可能别枝而栖。但姬国公你不一样,与其守着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处处受制,倒不如跟着本王共成大事。事成之后。」 晏玉楼挑眉,居然还有人当自己面的挖她的男人。她目光扫向身边的男人,很期待他接下来要如何回答。 姬桑面色如常兴致缺缺,「王爷说笑了,臣并不觉得受人约制。比起一个成年男子,还是小孩子更容易取得信任得到重用。」 行山王脸色一变,这个姬桑真是不知好歹。他可是给了对方机会,以后可不要哭着喊着俯首称臣。 「罢了,人各有志。姬国公既然不识本王一片苦心,日后休要后悔!」 他一个挥手,后面的人便动了。他的人一动,这边的人也动了。无声的厮杀,刀刀见血的搏命。在这样的关头,双方都拼尽全力。 晏玉楼冷眼看着,估摸着淮南王什么杀出来。 眼见着厮杀到了一半,地上的尸体散了一地,终于看到像是半夜被人从床上挖起来的淮南王。随着他的到来,局面很快发生了扭转。 他带来的那些人身手了得,个个像鬼魅似的。晏玉楼和姬桑相视一眼,顿时明白这些人是什么人。有了这些人,行山王今天成不了事。 她现在倒是可以稳坐岸边,静等结果了。结果毫无悬疑,行山王父子被团团围住。她算是看出来了,淮南王是故意留着这父子俩人的命。 「三王兄,我真没想到你竟然敢逼宫?」 「应皇弟,你别跟我在这里装。咱们俩兄弟谁还不知道谁,你心里的那些个心思,咱二皇兄心里的那些个心思我心里明白。成王败寇,今夜我谋不如人我认输。但是你别忘记了父皇的话,我们不能手足相残,你不能杀我!」 「我不杀你,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杀王兄?」 他怎么可能会让人轻易死了,他要对方承受他这么多年承受住的痛苦。那种日夜煎熬恨到骨髓中的痛,他要让对方也尝一尝。他不仅不会让对方死,还得盼着他们活得久一些,才能更好地尝尝那些自己受过的折腾。 「王兄总是这般以己之心度别人的心,便是王兄犯下如此欺师灭祖大逆不道之事,我依然会谨记父皇的教诲,不会杀你们。」 晏玉楼的视线一直注意着行山王带来的那些人,试图从中找出那个人来。那些人全都蒙着脸,她的目光盯着那些身量高的人。 很快,她找到了目标。 微微侧过头,轻轻在姬桑耳边低语两句。 淮南王要的不只是行山王身败,更要他名裂。他看这个恨了几十年的王兄,眼神越发阴冷冰寒。 他的好王兄啊,他还要送他一份大礼呢。 「王兄可以不顾骨肉,本王依旧念着咱们的兄弟之情。本王思量着,大逆之人罪虽不致死,但禁守皇陵却是跑不掉的。未免王兄觉得寂寞无趣,本王找了一个你的旧相识陪你。」 话音一落,便有两人架着一个什么东西过来。 晏玉楼瞳孔一缩,那人竟是淮南王妃。淮南王果然不仅知道人是他们带走的,而且还知道人被他们藏在哪里。 她身形将要一动,身边的姬桑用眼神制止她。 淮南王妃原还是发懵,皇宫她认识,她心里还期盼着呢。是不是那个人成事了,派人把她接进宫了。但是她满心的欢喜在看到淮南王后只剩下满心的恐惧,干瘦的身体不由自主发起抖来。 「看,人我给你带来了,王兄还认得吗?」 淮南王妃朝被淮南王称为王兄的人看去,依稀能从五官辨认出来,这人好像是行山王,她的表姐夫。 她的表姐夫来了,那……他也来了吗?只是为什么表姐夫被人制住的样子,而那个可怕的男人却好端端的站着。 难道他们都斗不过赵应?她目光惊恐起来,想挣脱逃走。她不要落到赵应的手里,太可怕了。那些日子她再也不想过了。她的儿子回来了,她的儿子…… 她不能认哪。 晏玉楼静静看着她的表情,这个女人能在那样的折腾下活下来,可见心志坚定认准了自己的选择。她能这么多年没有淮南王面前透露自己生的是个儿子,以后也不会说。 不是相信她的人品,而是相信一个母亲最基本的护子之心。 她在看行山王的时候,行山王也在看她。 瘦到脱相的女人,像一朵干了的花,根本看不出曾经娇艳的模样。但五官还在,尤其是那大到突兀的眼。 行山王惊疑起来,猛然想到一个人。 「表妹,你是表妹?」 赵宽也震惊起来,他是听母妃提到过这个皇婶的。还感慨过这个皇婶命不好,嫁进王府生下孩子没多久就病逝了。 好在皇叔是个痴情种,这么多年对皇婶都念念不忘,也没有再娶。他记得母妃提到皇叔的深情时无不嫉妒,是一个女子对一个女子的那种嫉妒。 可是现在,这个据说死去多年皇婶竟然还活着,且活成这个鬼样子。 「到底还是王兄念旧情,竟然还能认出她是谁。皇陵清苦,以后王兄身边有这个旧人相伴,相必再苦也是甜。」 淮南王妃目光更是惊恐,她不要啊。她不想再落到赵应的手上,但也不想被像个货物一样的送给表姐夫。 「不……不……」 突然她的眼光定住了。 她看到了行山王身后的人,事隔二十多年,那人的身形依旧没变,便是化成灰她都能认得出来。 他来了,果然来了。 「救我……救我……带我走……」她哀求着。 第67章 在淮南王看来,她哀求对象是行山王。这个贱人,在别的男人面前果然像狗一样的贱。想到自己曾经对这样的一个女人爱若珍宝,他就恨意滔天。 「真是一个贱货,哈……本王成全你们。」 行山王虽然自知自己今日怕是所有的谋划都要付诸东流,但不到最后一刻他不会轻易认输。事关他的清名的事情他还是澄清,眼下得知没死,是不是就可以当面对质了? 「弟妹,你快告诉应皇弟,我们真的没有什么。我们根本没有发生过什么,我连你的一根指头都没有碰过,更别提和你弄出一个孩子来。」 淮南王妃目光痴痴恍若未闻,「带我走……求求你……」 「你这个女人怎么这样,你自己和什么男人苟且过你自己不知道吗?为什么要扯上我?你快说啊快说啊……」 「父王!这个时候计较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赵宽实在不想听自己的父王掰扯这些破事,他们如今事败了,还是想想后事吧。他现在明白过来,为什么从被救到破门进宫都如此顺利,定是应皇叔故意的。 应皇叔就是逼他们反,这样才能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将他们从皇族除名,且终生软禁。一想到那样的下场,他觉得不能就这样放弃。 绝地反杀,他们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两方人对峙着,中间的淮南王妃孤仃仃的,干瘦的身体抖得像风中落叶。早已衰败的身体凭着心里的那股执着支撑着。 可是如今,那支撑着她活下来信念被一丝丝的抽走。 「你是不是来带我走的……你快带我走吧,我再也受不了了……」 她说着,突然捂着肚子,慢慢地蹲下去。 晏玉楼看得分明,一枚暗器打在她的肚子上。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冷漠的蒙面上,脸上露出一种绝望又悲凉的表情。 「你……好狠的心……你这个大骗子,你骗得我好苦啊……」 她的身体缓缓倒下去,那枚暗器上明显淬了毒。她倒下去之后不到一会就咽了气,突兀的大眼睁着没有合上。 死之前,她心里坚持的那根弦断了,那口气也散了。 可是弦断气散,她的怨却没有散,死不瞑目。 淮南王目光复杂地看着地上的那个女人,她的身上再也看不出当年的风采。曾经那么淡雅的一个女人,终于以最不体面的方式死去。 她死在二王兄的手中,这是她应得的报应。 「王兄好生绝情,昔日相好说杀就杀,孙子和女儿也是说杀就杀,当真是为谋大业不拘小节。父皇教诲本王一日不敢相忘,王兄却忘得一干二净。父皇不愿我们手足相残,更忌戕害骨肉。王兄杀孙杀女,将父皇的训言忘诸脑后。今日我便替父皇清理门户,将你这个不孝不义的子孙遂出皇族!」 「成王败寇,何必诸多口舌。」 行山王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应皇弟为何不听自己解释。或许是有人从中挑拨,但未偿不是如了应皇弟的意。借着这个由头,应皇弟可以堂而皇之地讨伐自己。 而自己一时急进,钻进对方的圈套。 如此,今日怕是你死我活,不死不休!是乖乖束手就擒,还是放手一搏,几乎不用仔细思考行山王心里早有定论。 围斗转瞬间又开始,姬桑提剑带人悄无声息加入。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明显想撇下行山王父子突围出去的那个人。 混战之中,死伤前赴后继。 那人轻功了得,藏匿逃亡都是驾轻就熟。然而他自以为自己能够全身而退,不想早已被人紧紧盯上。他很快便发现姬桑跟着他,自不会再自大地以为这个孩子是帮着他逃离的,对方的眼神冰冷萧杀,分明是来送他上路的。 这个孽子! 一道宫墙挡住了去路,他停了下来。 「你放我走,我便不计较你之前对我的种种不敬。」 「今夜之事你盼了多年吧,行山王不仅没有成功,反而即将成为阶下囚。我猜你是不是以为自己逃掉后,还能够东山再起再谋大业?」 那人轻哼着,行山王败了和他有什么相干。他向来谋略过人,怎么可能把希望都寄托在一个人的身上。 这条路走不通,他还有其它的路子可以走。 他脸上的得意在听到姬桑接下来的话后顿时大变,姬桑说的是:你是不是觉得就凭龚家的那些女人吹个枕头风,自己就胜券在握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不仅知道你谋划的那些下作之事,我还知道龚家之所以对你死心塌地,是因为那个龚映吧。一个满脑子男女之事的废物,你真以为他会有什么出息。」 这下,那人的脸色不止大变,而是僵硬了。 这个孽子是怎么知道的? 「龚家的那些女人不是为妾便是嫁进小门小户,你以为天下男人都是满脑子草的东西,会轻易被枕头风给吹晕头吗?更别提你那个废物儿子,更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我根本不看在眼里。」 「你个不忠不孝的东西,他是你亲兄弟!」 姬桑面如寒霜,他从来没有什么亲兄弟。 「你放心那样一个废物并不值得我动手,我便是放手让他闹,他也闹不出什么名堂。让我来猜猜,以你的手段,也不止龚映这么一个儿子吧。行山王的后院是不是还有你的骨肉?你原本想着助行山王成事,然后再助那个儿子继登大宝。等你的亲生儿子成了皇帝,你便会效仿赵布,让你儿子禅位给你,你百年之后又把帝位传还回去。以其人之道还自其人之身,这招你使得不错。处处布局,当真是煞费苦心。」 当年他会选中淮南王未过门的妻子,打的正是同一个算盘。比起长广王行山王,康泰帝明显亲近淮南王。那时先帝身子骨不好,如果有个什么意外,淮南王是最有可能挑起大启的。退一万步说,要是淮南王想在康泰帝死后做些什么,也是最有可能成功的。 千算万算,他没有算到淮南王妃动了真情宁愿不做王妃也要和他私奔,不想被淮南王识破。情急之下,他只能趁淮南王妃生产之时换掉孩子,再使计救下信国公夫妇。然后诈死托孤,把孩子送进信国公府。 第68章 这一环一环,足见此人心思细腻且极为聪明。只可惜聪明没有用在正道上,全用来算计别人,行尽龌龊之事。 被姬桑猜中所有,那人不怒反笑。 儿子之中,以这个儿子心智最是像他。如果他们父子齐心,何愁大业不成。然而这个儿子与他离心离德背道而驰,不仅没有半分助力且还有弑父之心。 他握紧手中的剑,一个不听话的儿子干嘛还要留着。他是老子,老子能让自己的儿子生也能让自己的儿子死。 「早知你是个孽障,当初我真应该把你留在王府。」 这样的逆子,他当初何必要费心把人弄出来。与其长大后和自己作对,还不如留在王府让赵应收拾。 姬桑面色不变,当你对一个人完全不抱期望时,对方说的话做的事情便不会伤你分毫。如此你也不会因为顾忌对方和你的血缘关系而心慈手软。 如此再好不过。 他默默将剑拨出,指向对方。 那人阴鸷的眸愤怒无比,剑也出鞘。 两人都没有留情,招招往来都是致命。那人暗暗心惊,这个孽子竟然如此厉害,再斗下去今天自己怕是讨不到便宜。要是孽子的手下赶来,自己更是难以脱身。一时急切起来,下手更是猛烈,以求脱身之机。 如果今夜放他走,以此人心性之狡猾,怕是除了龚家外还有其它的退路。与其日防夜防,不如现在了断。 姬桑招招逼近,等阿朴赶来时,那人心下一乱便露了间隙。姬桑剑尖直逼他的前胸,他步步退后最后逼到墙角。 两剑相抵,寒光四射。 「孽子!你这个畜生!」 自己不是畜生,如何生得出畜生。 「阿朴,趁现在杀了他!」 「你敢!」 阿朴被那声孽子惊住,但他很快提剑上前。他是国公爷的属下,只听国公爷一人的吩咐。管他对方是谁,国公爷让他杀他就杀。 「你敢,我是你家主子的亲爹!他要是帮着他弑父,将来他必将你灭口!」 这个男人一向爱玩弄心术,要不然淮南王妃和那些女人也不会被他惑得五迷三道对他死心塌地。 阿朴毫不迟疑,一剑刺进那人的前胸要害。 那人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涌出来的血,目眦尽裂地瞪着姬桑,「孽子……你真的敢……哈哈……你真的敢……不愧是我的种……」 他手中一软,剑掉了下去。 姬桑的剑却未收回,而是往前一送,再次深深刺入他的心口。他瞪着,不敢相信这个儿子尽然会这么做。 「……哈哈……」 这个逆子真像他,却又和他最不像。心术谋略像他,却没有他的野心。如果……如果……他们父子齐心,这大业一定会成…… 可惜…… 他最后一丝神智抽空,双手软了下去,断了气息。 阿朴默立着,无论国公爷是谁的孩子,都是他这辈子忠心不二的主人。方才国公爷完全可以不用再补一剑,这人也是活不成的。 但是国公爷那样做了,他知道国公爷是因为这人死之前的话。他到底是一个下人,如果这人真是国公爷的亲爹,他便是杀主子爹的人。所以国公爷补了那一剑,这人便是国公爷杀的,与他再无什么大关系。 一个主子能做到这个地步,如何不叫人誓死相随。 而另一边,淮南王已完全掌控全场,行山王早已穷途末路不过是在做垂死挣扎。他越是奋力挣扎,淮南王就越看得过瘾。 这一刻,真是等太久了。 那女人的尸体被人踩来踩去,早已不成样子。他的目光微凝,这个女人生前可有想过这一天。如果她早知道会有这样的下场,她会不会后悔? 晏玉楼一直在看着他,从他脸上的表情,她能看出一丝茫然。那种支撑着自己恨了一生的东西在消失,这一生还有什么。 所以她突然明白他为什么不让人杀行山王,因为他要有活下去的意义。行山王一日不死,他的恨便有地方可以依托。如果行山王也死了,他的恨便像浮萍一样无处归依。 他害怕自己不恨,害怕人生连恨都没有了。 她开始觉得这个男人也很可悲,一生都囿在那场背叛中再也没有走出来。如果他早早走出来,在发现自己的妻子与人苟且后当即立断和离,然后再娶妻生子,人生是不是会完全不一样。 行山王父子都被活擒,地上全是尸体。 「把人关在皇陵别院,不许让他死了。」 「赵应!」 「嘴堵上。」 堵上了嘴,眼下连咬舌自尽都不能。囚禁起来后,自有一千种法子让他连死都死不成。 地上的尸体被快速清理,淮南王默默走到淮南王妃的尸体跟前。他的眼神很奇怪,并不见欣喜和痛快。 「你说,她是不是很蠢?」 第69章 晏玉楼左看右看,才发现他是在问自己。这让她如何回答呢,做为一个臣子她觉得不应该知道太多皇室秘辛,更不能让当事人知道。 如今不仅知道了,还有当事人在场。 「连无归都不敢答,本王是不是没有可问的人了?」 「……她自然是蠢的,相信了不该相信的人。原本她不应该这样过一辈子,就因为错信别人的话,白白浪费了一生的年华。」 只是淮南王因错信他人而误一生,而他这一生又有什么呢?一辈子活在别人带给他的阴影中,从不曾真正为自己活过。这场爱与恨的关系中,两个人都不是赢家。淮南王妃输了一生,他何尝不是一生尽负。 他的背景微佝,也只有在这样的黑夜,在这样的时刻他才容忍自己显露出脆弱的一面。 「她到死总算知道自己被骗了……呵……蠢货,竟然就这么死了……」 收尸的人将地上的尸体都收拾干净,唯剩下淮南王妃的尸体。淮南王慢慢闭眸,轻轻地拂了一下袖子,背起手。 「收了吧,丢到乱葬岗。」 「爱别离求不得,生死事大,人一死前尘往事皆成云散。她做过的错事,已用一生偿还,她这一生活在欺骗之中受尽折腾至始方才醒悟,醒悟时定然追悔莫及。人活着时往往被一时之事迷了眼,待到悔恨时已晚。别人的错是别人的业障,王爷若是活在别人的错误里痛苦一生,值得吗?」 淮南王身形一震,背后的双手紧紧交握。 「找个地方好好安葬吧。」 「王爷英明。」 「本王要是英明,又怎么会一辈子都没有活明白。无归,你知道本王为什么更欣赏你,而不是鹤之吗?因为你真实你敢说你有同情心,你这样的人如果不是出身好是很难在朝中立足的。」 晏玉楼微微一笑,「王爷说得没错,臣心机不够城府不足,能得先帝看重和同僚相处融洽皆是托了出身的福,可是臣不认为臣的心软口直与为官之道相悖。相反,臣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有同理心会多管闲事,说明臣是一个人,是人就不可能完美。如果凡是只讲利只求名,对于世间任何不平之事都铁石心肠毫无仁心,那便是活着的死人,人虽活着已无心。」 淮南王目光幽远,看向不知何时过来的姬桑。 「你口中的活死人,可是指鹤之那样的?」 「他不是。他虽然瞧着面冷,实则内心深处亦有柔软之处。臣与信国公常有政见不和,也曾明争暗斗。但臣相信,他做人有底线,他知道世间之事哪些有所为哪些不能为。无论臣与他是何种关系,倘若真有一日外敌想犯我大启,臣相信他必会与臣一起共同对外。」 「好,说得好!大启有你们这样的栋梁,先帝果然没有看错人。朝堂交给你们俩,本王很是放心。」 「大启有没有臣等还是大启,但是大启万万不能没有王爷。臣敬重王爷,望王爷以后保重身体,好好为自己而活。」 淮南王一声苦笑,「好一个为自己而活,本王怕是已经迟了。」 「只要自己愿意,任何时候都不会晚。」 晏玉楼虽不耻他的很多作为,但他手中握着那样的势力都没有反心,可以说是很难得。就冲这一点,她愿意多说一些。 至于能不能听进去,便是他自己的事了。 此时她也看到了姬桑,两人的视线遥遥交汇在一起。他轻轻点头,她便知道那个大隐患被解决了。不是她自私,为了他们的以后,她都不允许有那么一个不确定的隐患存在。如果让淮南王知道姬桑才是那个孩子,可见会是什么后果,她不敢拿自己亲近的人去冒险。 她并不觉得对不起任何人,无论那个是姬桑亲爹的人也好,淮南王妃也好,拟或是淮南王。唯有一人,她觉得最是无辜,也是唯一让她心存愧疚之人。 那便是湖阳公主。 天慢慢变灰,东方渐亮。 他们离开后,皇宫如往常一般开始有宫人起来,各自记着自己的差事按部就班的开始一天的忙碌,昨夜的一切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 走出皇宫的大门,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国公爷,今日天色不错,要不我去你府上坐坐?」 信国公府啊,她还没去过几次呢。眼下早已过了花期,那片桃林想来应该已是硕果累累吧,她突然想去看看了。 心态不同,便会有不一样的感触。与前两次来国公府不一样,她此次上门颇有一种未过门的媳妇巡视夫家家产的味道。 夫家不错,可惜她不能住进来。 ……那一对拉拉扯扯的男女是谁? 姬桑也有一种媳妇婚前来看家世的感觉,莫名其妙就生出一种紧张感。那双清冷的眼一直关注着她的表情,见她表情微变也跟着看了过去。 这一看,他立马黑脸。 拉扯的男人正是程风扬,女子自然是花姑。花姑的手上还拿着一个包袱,看样子是要离开国公府。 「你们在干什么?」 她一声喝,那拉扯的两人立马分开。 「国公爷,侯爷……」 「表哥……」 「花姑这是要离开吗?」她问。 「侯爷,我在国公府住得够久了,这罪也赔够了……我便想着是时候离开了。」花姑低着头,有些不太敢看晏玉楼。 程风扬的扇子别在腰间,脸色懊恼地伸出脚来,「哪有赔完,你方才还踩了本公子一脚,这账要怎么算?我不管,你不能就这么走了,你还得给本公子好好赔礼。」 「是程公子拉着我,我没看见。」 第70章 「我不管你有没有看见,总之踩了本公子的脚就得赔礼。正好侯爷也在,侯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晏玉楼翻了一个白眼,多么幼稚的男人哪。分明是对花姑动了心思不想让人走,编出这样一个幼稚的理由来,还真是没眼看。 看上去风流倜傥,谁知是个情商为零的家伙。 「不过是踩了一脚,鞋子洗干净便是了。实在不行,本官替花姑给你重买一双鞋。正好本官今日撞见,花姑便同本官走吧。」 「多谢侯爷。」花姑道过谢,站到晏玉楼的身后。 姬桑眯了一下眼,他和无归原本想好好独处,不想碰到这事。他极不悦的表情看向程风扬,程风扬顿时背上一寒。 「就不劳烦侯爷了,这丫头我今天还非留下不可。」 他一把拉过花姑,把花姑扯到自己身边。 晏玉楼冷了脸,这个程风扬怎么回事,难道真起了纳花姑为妾的心思?她看向花姑,想知道对方是怎么想的。 花姑面露苦色,「程公子,您别为难我了,您就让我走吧。」 「我不让!」 「行了。」晏玉楼喝止他们,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这两人相互有情是肯定的,但是这情到了哪个地步便不知道了。「你们两个别拉拉扯扯,男未婚女未嫁传出去对谁都不好。花姑不是国公府的下人,长住在府里确实不妥。本官有心做个媒,你们要是相互有情本官愿意让家母认花姑为义女,程府那边相信有国公爷的保媒,也不会不卖这个面子。你们以为如何?」 程风扬瞪大了眼,花姑也瞪大了眼。 姬桑适时道:「风扬你要是愿娶花姑为妻,你父母那边我来说。」 「我……我……我……」一边说了三个我字,程风扬的脑子都打结了。他喜欢花姑,这一点他自己清清楚楚,正是因为他知道花姑不肯为妾,所以他也说不出要对方做妾的话。 可是娶对方为妻,这事他还真没有想过。 他的迟疑让花姑心一冷,「侯爷别为了我这样的人费心了。」 「不……我愿意。」他一把拉住要走的花姑,眼神慢慢坚定起来,「我之前没有想过,所以方才我一时回不过神。我虽是家中长子,但自认才疏学浅文不成武不就,很难成为扛起家族大任之人。我的二弟,论学识才情都在我之上,还请表哥转告我父母,若同意我和花姑的亲事,家里的事情都交给二弟吧。」 「程公子……」不做家族宗长,而供手让给自己的弟弟,说明他确实是真心的。花姑抽回手,拼命摇头,「不,我不要你这样,我……」 晏玉楼倒是觉得程风扬终于靠谱一回,还算是有自知之明。就他这样的性子,还真的难做一个大世家的家主。 「好了,我们荣昌侯的义女,也不算辱没你程家的门楣,这事就这么定了。」 花姑一掀裙摆,跪了下来。 侯爷大恩大德,她今生何以为报。 晏玉楼将她扶起,「以后是我荣昌侯府的义女,可不兴在我面前跪来跪去。你们眼下想必有很多话要私下说,说去吧!我和国公爷还有些事情要商量,等下事情谈完了花姑和我一起回侯府。」 花姑千恩万谢,被程风扬拉着离开。 程风扬算是看出来了,自家表哥还真是被晏侯爷吃得死死的。晏侯爷说什么就是什么,表哥可是半个不字都没有。要不是晏侯爷,他和花姑的事情有的磨。从这一点说,他程风扬承了对方这个情。这个时候不走,表哥的眼刀子都能杀人。 他们一走,再也没有不长眼的敢往晏玉楼和姬桑眼前晃。 一路漫行,终于到了桃林。 不愧是国公府的禁地,清静得像世外桃源。 绿荫荫的桃树上,毛茸茸的桃子挂满枝头。风一吹除了泥土的芳香还有桃树独有的青香气。两人的双手不知何紧紧牵在一起,缓缓走进桃林。 桃林中的亭子依旧,那一夜的情景仿佛重现般,姬桑清楚地记得她的模样。像坠入桃林的仙子,随着桃花一起飘落,落进他的心房。 「去时红雨落,来时碧果盈。一年多过去了,果子都结了,真好。」 果子既是桃子,也是他们的儿子康哥儿。 无论前路还有多少考验,未来还有多少不知,她都决定牵着这个男人的手,一起去面对朝堂上的风起云涌世间的沉浮变幻。 她看着他,目光充满认真虔诚。 「国公爷,你愿意与我共度一生吗?不论世事无常风雨如晦,你都会对我不离不弃生死相随吗?」 「我愿意。」 【番外一】 辰时已过,宣京城里该起的都起了。不论是街头的小贩还有早就门户大开的铺子,大家都忙活起来。做吃食的摊位铺子飘来各种的香气,卖衣料胭粉也是吆喝声不断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荣昌侯府的大门外,一辆马车靠停。 马车内跳下来一个约七八岁的小公子,这孩子长得像仙童似的粉雕玉琢自有一股不凡的贵气。车夫怕他摔着,一双手随时准备接住他。 他熟练地接过车夫递过来的包袱,颇为不在意的朝车夫挥挥手。 「我到了,回去吧。」 车夫哪敢就现在离开,憨憨的脸上堆着笑,巴巴地站着不动。 小公子熟门熟路地去敲荣昌侯府的大门,门房开门一看,立马脸上笑成一朵花,「哎约,姬小世子来了。」 早有机灵的下人一溜烟往后院跑,去禀报侯爷老夫人,国公府的小世子又离家出走,投靠他们侯府来了。 第7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姬小世子的包袱早有侯府的下人接过,他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走进去。门外的车夫眼见着侯府的门关上了,这才如释重负地驾车离开。 侯府的下人们对这个小世子那可是不陌生,算上这次,这位世子爷这个月已经离家出门三回了。每回出走的地方都是他们侯府,谁让他们家世子爷招人喜欢,姬小世子就爱跟在他们世子爷的后面哥长哥短的。 杜氏老远听到下人们的声音,急忙放下手中的茶翘首期盼着。她身后的冯嬷嬷转头就对屋子里侍候的人吩咐,赶紧准备一些姬小世子爷爱吃的点心。 这厢热闹着,那边姬小世子的身影就进了院子。 一身贵气的小公子一手提着衣袍,一脚迈进屋。 「晏祖母,顺儿可想死您了。」 「祖母的顺哥儿哟,祖母也想你了。」 祖孙二人抱在一起,刚进来的晏玉楼都有些没眼看。至于这么夸张吗?不是三天前才回的国公府,这才几天不见,就跟一别几年似的。 这个顺哥儿,也不知性子随谁,一张嘴跟抹蜜似的。上到宫里的两位太后,下到国公府的粗使婆子,没有一个不吃他这套的。 「这次又怎么了?」 顺哥儿一看到亲娘,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发现屋子里没有外人,那张小脸很快皱到一起,很是委屈地唤了一声娘。 一看他这模样,做为亲娘的晏玉楼就知道这小子要起妖。 顺哥儿是九年前她和姬桑远赴边关击杀西鲁蛮子时生的孩子,那次她干脆直接消失了大半年。除了几位亲信认为她是被西鲁所虏之外,军中将士都以为她伤重养伤。得胜还朝时,行军路上姬桑收养了一个孩子,便是他们的次子顺哥儿。 这孩子也会生,长得跟他爹一个样,但这性子真是南辕北辙,让她这个当娘的都大跌眼镜,真不知道性子究竟是随了谁。 杜氏搂着小孙子,嗔怪地看着晏玉楼。 「孩子过来,你还不高兴了?祖母乖孙孙,你告诉祖母是不是又受什么欺负了?」 晏玉楼扶额,她娘这护短的性子是越发变本加厉。谁敢欺负顺哥儿,他不欺负别人就是好的。他是信国公府的世子,又是宫里那位姬太后的心尖肉,谁敢惹他? 反倒是他,活脱脱一个小霸王,京里差不多大的孩子看到他都绕着走。 顺哥儿长长的睫毛眨呀眨,看得杜氏又是心头一软。康哥儿虽说才是侯府的世子,但康哥儿性子冷清,哪有顺哥儿这般小嘴抹蜜会说话,时常哄得她心花怒放。 不知不觉,她更疼小孙子些。 「祖母,我想改名。」 杜氏一惊,怎么好端端的想改名了? 「改什么名字啊?你的名字可是你爹取的,你为什么想要改?」 顺哥儿嘴巴一扁,别人都说他爹鸿儒硕学很是了得,可是这取名一事还真没有他娘会取。听听他亲哥的名字,晏修同,取自千年修得同船渡之意。 而他呢,叫姬庸。 爹说中庸不显,方是处世之道。 可是这个庸也是平庸的庸,平庸是什么,那就是没出息。 都是亲兄弟,就因为哥哥先出生跟了娘,他出生晚随了爹。所以他哥就是千年修得同船渡,他就是没出息。 他不干。 他要改名。 「名字是你爹取的,你要改名找你爹去,干嘛又离家出走。」 晏玉楼闲闲地坐下来,一看端上来的都是顺哥儿爱吃的点心,不由得感慨她娘这宠孙子的劲儿,她小时候都没有这待遇。 「孩儿是来找娘和祖母的,不算离家出走。」顺哥儿小声嘟哝着,要是找他爹有用,他至于离家出走吗?他可是知道的,他爹最听他娘的话。要是他娘同意了,他爹不敢说半个不字。 「娘,你帮我取一个呗,要和哥哥的名字一样好听。」 晏修同在门外就听到弟弟的声音,冷清的脸上露出一抹无奈。十二岁的公子,正是青涩蜕变之时。个子抽长身量猛长,站在一起已与晏玉楼不相上下。 姬庸一看到亲哥,越发觉得自己要改名。 人说名如其人,哥哥那样的名字才能配得上和娘相似的长相。他长得像爹,理应也有一个配得上长相的名字。 「娘……」 小孩子独有的嗓声将这个娘字拉得老长,晏玉楼不由得头疼起来。顺哥儿古灵精怪,要是不依他还不知要磨多久。 「叫我没用,等你爹来,你自己同他说。」 侯府的下人都知道,但凡是国公府的小世子爷一登门,国公爷必随后就到。是以,无论是厨房还是前院,下人们都心知肚明地忙碌起来。 半个时辰后,姬桑登门。 在姬桑面前,姬庸耍宝撒泼是不敢的。但此时是侯府,他有祖母撑腰,又有亲娘亲哥在一旁相助,胆子到底在大一些。 支支吾吾将自己要改名的想法一说,姬桑不由皱眉。 「庸字有何不好?为父替你取名曾颇费一番功夫,深觉此字极好。你性子欢脱时常惹祸,这个字正好压一压你的性子。」 一听自家父亲费了功夫才取的这名,姬庸的小心灵顿时被抚慰,觉得这名字虽然叫起来不太好听,但其中有父亲的苦心。 第7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当下小脸微赧,也不说话。 晏玉楼同情地看一眼小儿子,要是顺哥儿知道他爹不过是随手翻开一页书就选了这个庸字,怕是还有得闹。 晏修同摸了一下自家弟弟的头,「走吧,我带你去找安表哥玩。」 姬庸高兴地从杜氏的身边蹦出来,一把拉着亲哥的手,「哥,快,咱们这就去!」 看着两兄弟拉着手一起告辞离开,杜氏笑得眉开眼笑。「这个猴儿,也就康哥儿能顺住他的毛,他最是听康哥儿的话。」 可不是,眼看着哥俩相亲相爱,最是欣慰的便是姬桑和晏玉楼这对父母。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们的情况又这么特殊,还真怕这两兄弟长大后离心离德。 两个孩子都聪明得不像话,自小便接受自己父母身份特殊的事情。康哥儿不太爱说话,很好守口如瓶。而顺哥儿虽然话多精怪,在此事上也跟个锯嘴葫芦似的铁紧。 晏玉楼欣慰之余,很是心疼。 这对父母相互看一眼,自有两人才懂的情意流露。 姬桑来了,自是要留饭的。 侯府主子少,除了杜氏晏玉楼便是世子爷晏修同,再就是平儿安儿两兄弟。姬琬琰十年前就已再嫁,嫁得倒是不远。不过她嫁过去第二年就产女,紧接着不到三年连生两子,便不时常来侯府了。 平儿安儿两兄弟也不怎么去看她,她已有自己的另一个家庭,丈夫儿女。对前头的孩子自是一日淡过一日。好在平儿懂事,也早就知道母亲不会陪着他们长大。他身为兄长,将安儿照顾得极好。 阮从焕前年去世了,说是积劳成疾。源县在他的治理之下,沙化的土地复耕的有近千亩。百姓肚子饱了,对他是歌功颂德。 他一死,晏玉楼毫不含糊地广告天下替他扬名。他死后名声极好,这对平儿和安儿的前程大有益处。求仁得仁,他既然只求千古留名。不管他曾犯过什么错,既然他做到了,晏玉楼并不会吝啬给他该有的名。 一起用过饭后,姬桑便离开了,并未带走姬庸。 姬庸在侯府住得自在,玩得是不亦乐乎,直到宫里的姬太后下旨到侯府。 对于姬太后而言,姬庸就是她的命根子。 八年前姬桑把姬庸抱回国公府,说是收养的孩子。可是这孩子长得跟姬桑一个模子似的,她就猜定是她弟弟在外面生的孩子。 弟弟不与她亲近,可顺哥儿不一样。这孩子一口一个姑母的叫着,不会说话的时候就喜欢对她笑,会说话后每一句话都是那么的好听,像蜜一样灌进她的心里。 谁要是敢动顺哥儿,她跟谁没完。姬庸为什么横行宣京,养成一个看似花面佛实则恶霸的性子,这个姑母是幕后最大的助力。 听到小太监跑来说小世子进了宫门,她心急地让嬷嬷扶她到自己宫外去等,也不管外面的天气有多热。等看到那挺得笔直的小身影出现,她夸张地张开手臂一把抱住。 「顺哥儿,姑母的顺哥儿。让姑母瞧瞧,可是瘦了?」 姬庸撒娇地赖在她的怀里,让她看。 她左看右看,愣地从姬庸婴儿肥的脸蛋上看出瘦了,当下脸一沉,「可是侯府那些人苛待你,不给你好饭吃?」 「姑母,他们哪敢苛待我,我可是姑母的亲侄儿,我爹的亲儿子。这宣京城里,哪里还有人敢给我脸色看。我最近瘦了,纯粹是想姑母想的。我一想到好几天没见到姑母,做梦都哭醒了呢。」 姬太后一听,还是亲侄儿好,做梦都想自己。她的顺哥儿那可是国公府的世子爷,谅荣昌侯府的那些人也不敢为难他。 「姑母也想顺哥儿,想得心都疼。快,快进殿,姑母让人备了你爱吃的樱桃冰酪。」 【番外二】 姬太后亲自给自己侄儿净手擦干,是越看越喜欢,便是这小嫩手都生得根根好看。一看到她家侄儿玉雪的模样,听着他软糯的童音,她的心哪就跟吃了冰碗似的,浑身上下无一处不舒坦。 自家侄儿爱往荣昌侯府跑的事情,她听顺哥儿说过。顺哥儿说的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那是有意和荣昌侯府的世子走得近。以后荣昌侯府有什么风吹草动他能第一时间知道,便能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应对。 听听,这就是她的亲侄儿,这么小就这么机灵。 「你爹被荣昌侯所迷,听不进去哀家说的话,偏要和那个荣昌侯走得近。还是你聪明,知道利用这一点。往后侯府要是有个什么事,那荣昌侯的世子必不拿你当外人。只可怜你小小的人儿,就要操这些个心,都是你那当爹的糊涂。」 弟弟也哪哪都不好,侄儿是什么都好。人一旦偏心,便再也拉不回来,越偏越厉害。被偏心的那个人做什么都是对的,做什么都是好的。 姬庸端起冰酪自己先不吃,而是先喂姬太后一口。 姬太后心里那个感动啊,连刚才为什么生气都忘记了。老天爷是开眼的,知道她没有儿女,便送她一个这么懂事贴心的好侄儿。 她这个侄儿啊,那可是比亲儿子还亲,事事都想着她这个姑母。 「顺哥儿吃。」 「姑母先吃了,顺哥儿才吃。」 姬太后满心感动地吃了一口,连毛孔都舒坦了。她一脸慈祥地看着侄儿吃完小半碗冰酪,便不敢再给他吃了。 「姑母这里的东西就是好吃,便是同样的冰酪,都比别的地方甜。」 「姑母知道顺哥儿爱吃,今年存了不少樱桃,都在冰窖里冰着呢。」 姬庸满足地眯起眼,精致的小脸蛋怎么看怎么让人稀罕,「我知道姑母最疼我,选的樱桃都是最大最红的。」 姬太后又感动了,她对这小人儿好,这小人儿心里记着呢。 姬庸话多,爱和姬太后说一些宫外的事情。他又是一个孩子,说的往往都是孩子们之间的事情,时不时惹得姬太后笑得前俯后仰,又时不时气得要替他出气。 姑侄二人说话时,是宫人们最轻松的时候。 这个时候的姬太后脾气最好心情最好,便是有人犯了什么错,她也大多不会发怒。所有的宫人都喜欢姬世子,巴不得姬世子天天往宫里跑。 第7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姬庸进宫大半的时间是陪着姬太后的,但陪完姬太后之后一定会去延泽宫给晏太后请安。 他说了,他是国公府的世子。进宫后按制是要去给晏太后请安的,便是暗地底再不睦,面子上他都不能丢国公府的脸,也更不能丢姬太后这个姑母的脸,不能让晏太后挑出姑母的错。 当时他说这话时才三岁,把姬太后感动的差点都哭了。你说这么一个巴心巴肝的孩子,能不让她疼到骨子里吗? 到了延泽宫,他唤晏太后为太后姨母。 延泽宫的宫人都以为他是因为和晏世子交好,随着晏世子一起喊。又和晏世子有区别,前面加了太后二字。 其实晏琳琅自己最清楚,这也是她的亲外甥哪。 延泽宫的下人都知道,自家太后很是喜欢国公府的小世子。真喜欢一个人是装不出来的,眉眼脸上都是实打实的喜欢。 但姬太后不这么认为,每每听到宫人说起,她一口咬定晏琳琅是做样子故意给她看的,越发心疼自己的侄子。 姬庸一口一个太后姨母叫得是亲亲热热,晏琳琅一直笑得合不拢嘴。自打陛下去年亲政后,便越发有帝王的模样,再也不似小时候那般依赖她这个母后。宫里清静了这么多年,好在还有几个外甥时常进宫。 真说起来,这些外甥中,她还是最喜欢顺哥儿。不为别的,就为这小人儿贴心会说话。什么姨母最美啊,姨母今天的衣裳真好看,姨母做的点心真好吃等等。还有就是这孩子不怕生,话多能聊还能逗人开心。 这么一个开心果,晏琳琅哪能不喜欢。 京中的人说他是个小霸王,她是一百个不信。多么懂事体贴的孩子,哪里就霸王了。便真是霸王,那他也有霸王的底气。谁让他爹是信国公,他娘是荣昌侯。他姑母是太后姨母是太后,表哥又是皇帝,他不霸王谁霸王。 赵岳远远便听到母后的笑声,不用问便知是姬家的小世子进宫了。说来也是奇怪,他舅舅和姬舅舅常有争执,时和时不和。那姬家的小世子倒是与康表弟走得近,很是听康表弟的话,连带着母后也极为喜爱姬小世子。 他一进去,晏太后笑着用帕子拭去笑泪。 姬庸行过礼,正襟危坐。 赵岳只觉好笑,睨着坐得笔直的小孩子。这小霸王,乖起来的样子还真是有模有样,哪里像大臣们哭诉的那样打得他们的儿子孙子哭回家。 「听说前几日你把檀大人家的孙子打掉了两颗牙?」 「陛下,臣没有,可是檀大人在您面前告的黑状?」 赵岳以拳抵唇轻咳两声,檀桓那老家伙可是舅舅的跟屁虫。作为舅舅一派的人,檀桓不仅跑到他跟前告状,还拖着那一嘴血的胖孙子。 他当下无语,他堂堂天子,为何要管小儿打架。 不过因为政事枯燥,对于臣子们相互告状的事他大多都会听一听,从中找一些乐子。随着姬家这位小世子渐渐长大,他听得最多的便是谁谁谁又被姬小世子给揍了。 「檀大人的孙子满嘴的血,看着实在是惨。」 「陛下您英明,他看着惨其实压根没事。谁不换牙啊,臣还没听过哪个人换个牙都要告到您跟前的。说来也是臣多事,那日见檀小胖……檀小公子捂着脸皱眉,有心问上一问。不想他见到臣就跟老鼠见到猫似的撒腿就跑,没跑两步便摔倒在地正好磕在一块石头上,掉出两颗牙来。臣换过牙,知道乳牙将掉不掉时最是烦心,就盼着早些掉下来。如此说来,臣可是帮了檀小公子,不想他倒好恩将仇报竟然向陛下告状,好生没有感恩之心。」 八岁的孩子,说起话来条理清晰头头是道,而且还占着理。赵岳哭笑不得,说理还真没有人能说过这姬小世子。 别有一句话,这姬庸便有十句话等着。姬国公也不是多话的人哪,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儿子。说是抱养的,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便也就那么听一听。 晏琳琅算是听明白了,不就是檀家小公子摔掉了两颗牙。那檀大人惯会拍楼儿的马屁,这么一个大好时机可不得借题发挥,直接告到陛下跟前,怕是上了不少眼药。 「哀家算是听明白了,小孩子之间的打打闹闹,摔跤磕破皮的事情那是常有。哀家幼年时与你舅舅一起玩闹,哪次不是磕着绊着,打哭别人家孩子的事情也是常有,也不见有人敢上门向你外祖母告状。」 姬庸瞪大了眼,他娘好生威武。原来他不像爹,而是像娘啊。哥哥长得像她,他的性子像娘,他们果然都是像娘更多。 至于爹,谁爱像谁像去。 赵岳又低咳一声,母后说话怎么越发的没遮没拦。姬家的小世子还在,为何要提舅舅幼年时的事,岂不是灭了舅舅的威风。 晏琳琅慈爱地看向姬庸,楼儿这两个儿子真是会长。大的长得像楼儿,性子却偏偏随了爹,小的长相肖父,性子却是随了楼儿。 当年康哥儿出生时,她还不知道康哥儿的生父是谁。还是后来楼儿和信国公一同出征,归程后信国公抱回一个孩子,又见楼儿对这两个孩子的态度,她才渐渐悟出味来。 私下试探过楼儿,楼儿并无隐瞒。 她初时虽惊,后来却是真心替楼儿高兴。这天下的男儿,也只有信国公那般人物才能配得上她的楼儿。 「没什么不能说的,谁还不是从襁褓里嗷嗷待哺长大的,你舅舅也不例外。哀家看姬小世子不是那等不知轻重的孩子,此事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也就是檀大人多事。明知你政务繁忙,还用这样的琐事烦你。」 赵岳还能说什么,母后护着的人,他再是天子也不敢明着责备啊。 姬桑多有眼色,事情暂且糊弄过去。人家母子俩好不容易坐到一起,他哪会不识趣地杵在延泽宫,当下行礼告退,说是要去看望檀小公子云云。 惹得晏琳琅又是好一番夸奖。 姬庸出了宫门,对候在宫外的下人一吩咐,当真提着礼去了檀府。檀桓一听这小霸王还敢上门,气冲冲地赶到前厅。 前厅里,半大的孩子背手像模像样地打量着墙上的画,边看边摇头,嘴里还嘀咕着俗气二字。檀桓听得是火冒三丈,什么小屁孩子知道什么是画,居然说他俗气。 姬庸漫不经心地看向他,半大的孩子气势倒是十足。 「檀大人,听说府上的小公子掉了两颗牙吓得卧床不起,本世子今日特意上门来探病,些许薄礼还请檀大人笑纳。」 【番外三】 檀桓压着火,看在那些礼的份上,他就不计较这小儿童言无忌。他好歹年纪上也能做这小儿的爷爷,就不和这小儿一般见识。 「多谢世子爷。」 「谢什么呢,本世子可是听说你为了这点事还跑到陛下面前哭诉。多大点事啊,不就是换牙掉牙,又不是掉脑袋,看把檀小公子吓成什么样子,可真够胆小的。他人小不知事,檀大人也不懂吗?你一个当祖父的人,连孙子换牙都如此大惊小怪,朝堂上的事哪件说出去不比这个厉害,你岂不是天天都吓得半死。怪不得本世子瞧着你显老,原是成天担惊受怕。既然如此,你可得保住性命,万事都不如命重要。本世子劝你不如就此告老还乡的好,省得哪天一吓过去再也醒不过来。」 第74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檀桓气得浑身发抖,他为官多年位居正四品,便是信国公见了他也不敢如此训斥。不想一个黄口小儿半大小子,竟然训他像孙子似的。 简直是奇耻大辱! 直到姬庸走了,他还久久说不出一个字。看到那堆礼品目眦尽裂,一把将它们扫在地上。礼盒裂开,露出一个个散发出腥臊味的猪胆。 这是在嘲讽他们檀家人没胆。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哪! 檀桓气晕了头,信国公府欺他至此,他一个四品的朝官哪里敢对上国公府。可是打狗也得看主人,他是晏侯爷的人,姓姬的不能这么欺他。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到荣昌侯府,哭得是老泪纵横看着好不可怜。晏玉楼一问缘由,那是一个头两个大。 她小时候打了别人都没有人上门要说法,不想风水轮流转,现在她儿子闯了祸,有人上门要公道。当然檀大人不知内情,是让她这个当娘的去收拾自己的儿子。 「檀大人,你先回去,这事我一定帮你去国公府问个清楚。」 檀桓吃了定心丸,就等着侯爷去给自己讨个公道。 晏玉楼收拾了一下,换了一件衣服便去了国公府。姬桑还奇怪她怎么会来,就见她大刀阔斧坐下眼皮子微眼睨。 「你是怎么教你孩子的?」 大抵天下的父母都是如此,孩子要是乖那就是我孩子,要是不乖那便是你孩子。你孩子三个字让姬桑不由失笑,这女人今天一副炸毛的样子,还真是有些可爱。 晏玉楼被他看得慢慢收回脚,坐得优雅了一些。 「你笑什么啊,你看看顺哥儿的性子都成什么了?」 「成什么了?生子肖母,我记得你小时候可没少欺负一边大的孩子。纵使我不太出门也与你们从不混在一起,却也时常听府中的下人说起你的事。顺哥儿这性子,可不是养成的,分明是天生随你。」 晏玉楼翻了一个白眼,想了想觉得他说得似乎没错,不由得心下一塞。「你说顺哥儿也没长在我身边,怎么就随了我的性子。康哥儿也没长在你身边,怎么就和你性子一模一样?」 这谁知道啊,就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姬桑也不明白啊,他明明对顺哥儿很严厉,谁知那孩子就是一个顺风长,给点风就能飘起来。 看到她幽怨的眼神,不由失笑。 「他是又闯祸了吗?」 晏玉楼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那孩子隔三岔五闯祸,他这么问好像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什么德行似的。 「你应该问,他哪天没有闯祸?我告诉你,他的性子要是不好好压一压,我看他以后要上天!你让人把他给我叫来,今天我偏要正正他的性子。」 姬庸一听他娘上门了,就知道是姓檀的告状告到他娘跟前了。那老小子忒没种,芝麻大的事情不是告皇帝就是告他娘,好生没有意思。 可是姓檀的想不到,他娘才舍不得罚他呢。 然而天不怕地不怕的姬小世子此次失算了,他娘不仅罚他而且还罚得极重。虽然不打不骂,却比打骂还要厉害。将他所有的银子都没收了,还不让他出门。 这对天生爱浪的姬小世子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比打骂还难受。 他眨巴着眼,一副想哭不敢哭的样子,便是一向心冷的姬桑都很是不忍。可是孩子娘发了话,自己这个当爹的不能拆台啊。 晏玉楼想了想,这小子鬼主意多,禁足怕是都禁不住,且有些治标不治本。 「你还有另一个选择,要是你凭自己的本事摆平此事和檀大人达成和解,让对方消气,我便不再追究此事。」 姬小世子一听,比起禁足来,当然地让别人服气,哦……不,是消气更容易啊。 他当下信誓旦旦,雄纠纠地出了府。出府没多远,便碰到晏修同。晏修同就是不放心才赶过来的,一番询问之下便明白娘的苦心。 「知道错在哪里了?」 姬小世子灵透的眼睛眨啊眨,他还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檀小胖自己不经吓,被他一吼就吓得屁滚尿流。不小心摔掉两颗牙还怪他,他哪里有错。 晏修同一看弟弟这模样,就知道还不知道错在何处。 「你不喜谁也好,想捉弄谁也罢,让人上门告状寻上父母就是你的不对。檀大人虽没什么大才,但是朝中还少不了这些人。与其一味压制这些人,不如为自己所为,就像母亲一样。」 姬小世子眼珠子转啊转,他本就生来聪慧。被自家亲哥这么一点拨,顿时茅塞顿开计上心来。当下笑得像个小狐狸似的,配着那张玉雪可爱的脸,愣是让晏修同舍不得骂他半句。 「走吧,正好我也要去檀府。」 「好咧。」 这次上门道歉为表诚心,姬庸好生挑了几样拿得出手的礼。有晏修同一起陪着,檀桓再是气恼也不敢把人拦在外面。 姬小世子这个人,死也死的活也活的。先前上门找人晦气的时候理直气壮,当下真正来道歉时谦虚胡礼。弄得檀桓都怀疑信国公府是不是生了一对双生儿,怎么就前后两副面孔。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在姬庸提出要当面向檀小公子道歉时,檀桓看在晏修同的面子上便同意了。 檀小公子一看到他进来,身体就往床里面缩,可见姬庸平时里没少捉弄这可怜孩子。豁着牙的嘴说话都漏风,小胖手挥得像风中的猪蹄似的。 「让他出去……他怎么来了……」 晏修同给自家弟弟使眼色,姬庸小脸堆起笑。 「你别怕,我是来看你的。那天我也不是故意吓你,就是想逗逗你。」 「逗……逗逗我……」檀小公子声音都在抖,胖成缝的眼看向自己的祖父。他怎么就不相信姬家小霸王的话了,对方真是来道歉的? 第75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我真是来给你赔礼的,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不吓你。你要是愿意,我们还可以一起玩。往后我去哪里你就跟着我,你看怎么样?」 檀小公子还没反应过来,檀桓的眼就亮了。可是晏世子还在,他又不敢答应。做为一个靠拍马在朝堂站稳脚的人,他哪里不想巴上信国公府。只可惜信国公看不上他,对着那张冷脸他也说不出溜须的话来。 儿孙中如今看着也没有一个能靠自己出头的,他也不是没想过让儿孙们走自己的路。可是也是奇了怪,晏世子性子冷冷淡淡半点不似侯爷,他真是无从下手。 要是小孙子能靠上信国公府的世子爷,这往后檀家还能再富贵百年。 「真……真的吗?」 檀小公子总算反应过来,他倒是不知道什么家族大业的,他也想不到那里。就是一想到以后能跟在姬世子身边,那得多威风啊。 姬庸有些看不上他那一脸的痴样,小脸一昂,「当然是真的,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愿意,我愿意。爷爷,我现在就要跟姬世子一起出去玩。」 檀桓差点就答应了,还要自己死死忍住。 晏修同自始自终没什么表情,眼看着弟弟摆平这事,淡淡地道:「既然你们已经和解,那我便回去向父亲复命了。」 「……世子爷,您转告侯爷。这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的,是下官小题大做了。他们都是孩子,今天打明天和是常有的事,咱们真不应该掺和。」 这话说得极妙,往后便是檀小公子真成了姬世子的跟班,谁也不好拿这事来说他檀府,更不会说他是个墙头草。 晏修同背着手,一派清冷。 「本世子自会转告父亲。」 「诶,诶,下官送世子出去。」 一边谄媚在送晏修同出门,一边朝下人们使眼色,赶紧给小公子穿衣服,今天就跟姬世子出去玩。 兄弟俩离开檀府,后面跟着檀小公子。 这三人一出现,那也是宣京一景。信国公和晏侯爷那可是对头,姬小世子爱跟晏世子本就够奇了,这后面还跟个檀家的小公子。 那小子不是刚被姬小世子给收拾了吗? 檀小公子挺着胖胖的身体,别提多得意。姬小世子跟着晏世子,他跟着姬小世子。往后他上头就是晏世子和姬小世子,看还有谁敢瞧不上他。以后在宣京城,他就可以横着走了。 「哥,你瞧,那是不是董少卿」 姬庸口中的董少卿就是董子澄,他现在已经是大理寺的少卿了。这些年宣京的贵女们眼睛都望穿了,为什么宣京城里长得好有权势的男人都不肯娶妻呢。 不光是不娶妻,连妾都不纳。 姬小世子私下嘀咕过,他爹他娘不成亲那是有隐情,董少卿又为什么不肯成亲呢?后来他终于知道了,原来董少卿年少时还有那么一个劫数。 他问过他娘,那个害董少卿的人是谁。她娘说了,那个人或许只是一个代号一个不存在于光天化日之下的人,真正害董少卿的人是那人的主子。 那人的主子是谁呢? 去年皇帝表哥亲政后,不到两月的时间淮南王便病逝了。说是病逝自是对外的说法,他偷听过爹娘说话,淮南王之死怕是董少卿干的。 所以那个害董少卿的人应该是淮南王。 皇家的事最是复杂,他虽小却也知道淮南王的死为什么没有人追究,那是因为皇帝表哥也不见得想对方活。自打当年行山王谋逆被禁皇陵,长广王便一直安安分分。杜将军也是个精明的,行山王一死就分了家。带着长子一家搬到长广王封地另一侧,与原本掣肘长广王的人一南一北,而次子则留在饶洲从商,杜家的次子的填房是古将军的嫡女。 也不知是怎么传的,很多人都说当年他爹他娘争一女,那女子便是古家小姐。姬小世子皱了皱鼻子,他爹只喜欢他娘,才不会喜欢什么古小姐。 董子澄也看到了他们,当年清瘦的少年,早已成了严肃的大官。见到晏修同,严肃的脸上浮现出长辈般的亲切。 「二位世子爷这是打哪儿来?」 「我们方才从檀府来,约檀小公子一起玩。」 董子澄这时也看到了檀小公子,看到小胖子一脸荣幸的样子,不由得露出会心一笑。双方寒暄过后错身而过,他转过身看着那两个少年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变得释然。 这两个孩子,应该都是侯爷的孩子吧。 这么多年,他从那两人之间毫无理由的相互信任中渐渐悟出一些来。说不出来是涩然还是释然,到最后他的心里只有对他们深深的祝福。 两个出色的少年,后面跟着一个昂首挺胸的小胖子。他们所到之处,无一不受尊敬行人避让。随着岁月的推移,跟在他们身后的人越来越多。 而他们的父母,则在他们各自满十六之后卸任各自的爵位。然后在外界传的一个去佛门清修一个归隐山间的传闻中,双双离开宣京周游四海。每每遇到好风景的地方,便停下来住上一年半载,好不逍遥。 多年以后,晏修同和姬庸终于成为大启的两大砥柱,青出于蓝胜于蓝比他们的父母更加出色。平长广王之乱,收服西鲁国,使之成为大启的附属国。 史书记载着他们的丰功伟绩,千古留芳。在他们的辅助下,永庆帝终成大启第一明君,创造了大启近百年的巅峰辉煌,史称庆年盛世。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推倒政敌以后》卷一 作者:曲清歌 02、《推倒政敌以后》卷二 作者:曲清歌 03、《推倒政敌以后》卷三 作者:曲清歌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