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训夫手册》 第1章 体面或者不体面 承昭四十八年,春。 雷声轰鸣,大雨滂沱,左丞相府后院廊下,佣人们步履匆匆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姨娘吩咐了,老爷今晚宿在蘅芜苑,落锁吧!”绿柳撑着伞扬声吩咐一句,又轻蔑的瞧了一眼院中在大雨中跪的笔直的身影。 丞相府嫡出的小姐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跪在自家姨娘的院子里,连老爷的面儿都见不到。 一道闪电猛地劈裂漆黑的夜空,紧接着就是一连串震撼的雷鸣。 早春的天气还透着冷意,苏云霏身上还穿着下午早就已经湿透的衣裙,脸色苍白的跪在大雨里。 刺骨的冰凉从早就麻木的膝盖涌了上来,她却依旧脊背挺直,漆黑的双眼里无波无澜。 这座院子是只有参观时候才能见到的雕梁画栋,古色古香里透着说不出的精致奢华。 而她,渺小卑微,随便一个借口就可以要她的名。 名义上是丞相府唯一的嫡出小姐,在这个封建的父权社会,在这重重的院落之中,不受宠的她连一个得脸的下人都不如。 周围不断有丫鬟们进进出出,对跪了半天的她视而不见。 灯火通明的房间里,她这具身体的父亲刚刚跟他最宠爱的姨娘用了饭,准备歇下了。 不用抬头,苏云霏就能感受到四周若有若无的各色目光,全都满含恶意。她们看不起她的满身狼狈,甚至早就先入为主的脑补出她的种种不堪和无耻,认定她不知羞耻、不守妇道。 有风吹过来,早就黏在身上的衣裙越发的凉,她的嘴唇冻得青紫,虚弱的仿佛即刻就会昏过去。 苏云霏有些嘲讽的勾起嘴角,真是不敢相信原主到底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她穿越过来的时候原身正落在了水里,不知道到底是因为溺水而亡,还是知道后面会发生的事情吓破了胆,竟让她这个孤魂野鬼占据了身体。 也幸好她来得及时,拼命游到了岸边假山后藏了起来,才不至于被她三姐姐正在议亲的赵公子救上来丢了名节。 只可惜…… 她爹的这位林姨娘持家多年,她落水的事情终究瞒不住,又被贴身丫鬟供出来暗中思慕那位赵公子,并多次意图暗通款曲。 苏永昌大发雷霆,一句解释都不肯听,只命令她跪在这里反思。 不甘心啊,真是让她觉得不甘心。 那场爆炸没有炸死她,让她重生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不是为了跪在这里任人践踏,宛若蝼蚁一般被人操纵命运的。 她绝对不会如那些人所愿,为了保住名声一头撞死。 她要好好地活下去,终有一日,不必再如这般匍匐在别人的脚下。 谁也不能掌控她的生命,谁也不能让她再只为了苟延残喘而违背本心。 一定会! 那么大的雨,苏云霏足足跪了一夜。 天色将明的时候,屋子里有了动静,丫鬟们轻巧无声的推门进去,服侍着里面的人起身用膳。 又过了一会儿,有个穿着桃粉色襦裙的美貌少女,从廊下得意的走过来。 “呀,四妹,爹爹还是不肯见你吗?”故作惊讶的捂住嘴,苏云溪眼里是藏不住的幸灾乐祸:“看来爹爹真的是气急了。” “不劳三姐姐费心。”苏云霏不为所动。 “四妹妹,你说你这又是何必呢?”苏云溪轻笑着低声道:“不过是个男人,妹妹真的喜欢跟姐姐说就是了,为何要做出败坏相府声誉的事情,惹爹爹不快呢?” “爹爹最是重规矩,妹妹实在是糊涂。就算这次四妹妹得偿所愿,只恐怕赵公子对姐姐我一片痴心,不是四妹妹的良人……”说着,她刻意压低了声音,轻声道:“若我是四妹妹,就算不是羞愧的一头撞死,怕也宁愿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苏云霏的眸子里泛上了冷意。 这个苏云霏仗着林姨娘和苏永昌的宠爱,在府里横行霸道,向来喜欢跟原身抢东西。 那位赵公子赵云启,是苏永昌的学生,时常往来相府。 苏云霏前些时日偶然撞见他一次便芳心暗许,被苏云溪察觉之后故意横插一脚,与那位赵公子眉来眼去不说,还故意让林姨娘放出与赵家议亲的方式。 只是……这对野心勃勃的母子,哪里会满足于这样一个尚且是白身的人。 这次“意外”,只怕也是她的这个好姐姐跟林姨娘为了摆脱这门亲事,故意设下的局。 看着面前笑的得意的苏云溪,苏云霏淡淡一笑:“三姐姐放心,我绝对不会抢三姐姐的良人。” 听到这话,苏云溪的眼里闪过一丝喜意。 “不管父亲如何发落与我,我都祝三姐姐和赵公子,喜结连理、百年好合、恩爱不疑。” “你!”苏云溪怒极,指着她冷喝道:“苏云霏,你就尽管嘴硬!呵,丞相府的嫡女又怎么样,还不是只能跪在我娘的院子求着爹见你!” “你早就该死了。”猛地压低声音,她突然凑到苏云霏的耳边,怨毒道:“如果不是你那个死鬼娘亲占着夫人的位置,这个嫡女的位置本来应该是我的!现在,该把位置让出来了!” “三姐姐再不甘心又如何?”苏云霏眼中精光一闪,冷淡道:“就算云霏死了,也依然是父亲的嫡女。庶女就算再得意,也依然不能改变庶出的事实。” “难不成三姐姐会以为,只要没有我,三姐姐就能成为嫡女?”嗤笑一声,她不屑道:“娘亲死了多年,父亲可从来没有想抬林姨娘为妻的意思。” 得意迅速褪去,苏云溪的脸上一僵,怒道:“那四妹妹就在这里跪着吧!” 苏云霏冷冷的垂下眸子。 不过是一个易怒骄纵的蠢货,也值当的原身被欺压这么多年。 雨,渐渐地停了。 跪了一整夜,苏云霏又饿又困又冷,全凭意志支撑到了现在,整个人也已经摇摇欲坠。 苏永昌用过早膳之后,连一个眼风都没有给她,径自上朝去了。 一个体型宽硕的婆子端着托盘停在了台阶上,眼里带着不屑,道:“四小姐,相爷上朝之前吩咐奴婢问您一声,您是想体面地解决这件事儿,还是要不体面的解决?” 第2章 抉择 整个院子静了下来。 苏云霏嘴角带上了苦笑,已然明白了苏永昌给出的选择。 女子,在这个时代,真是可悲又可怜。 婆子高高在上的继续道:“相爷说了,您毕竟是他的亲生女儿,血浓于水。若您选择体面地出家,您依然是相府嫡出的千金小姐。相爷会为您挑选一个清净的庵堂,让您青灯古佛,安稳的度过一生。” 说着,低了低托盘,让她看清楚上面已经准备好的剪刀。 这是要用她的余生,来保住相府的名誉了。 苏云霏勾了勾嘴角,如果是原身的话,这会儿只怕已经羞愤的自裁而亡了。 可是,她偏不! 凭什么恶人能够在这满室辉煌之中坐享荣华、大鱼大肉,她却清粥小菜、粗布麻衣,将一切拱手让人。 她才是相府的千金! 婆子似乎笃定了她会选择出家,这会儿静静地保持着递托盘的姿势,等待她下定决心。 苏云霏面色不动:“那不体面的法子,又是怎么个不体面法儿?” 一边说,一边大脑高速转动。 她不是吃不得苦,舍不得荣华富贵。 只是重活一世,她绝对不允许自己这样窝囊的让小人得意! 这件事,一定还有其他的解决办法。 婆子脸上的不屑更重了几分:“那就遂了您的心愿,让您嫁入赵公子家中。相爷说了,他没有这样丢人现眼的女儿。若四小姐选了这条路,从此就跟相府没有任何关系。” “不过……”悠悠的停顿一下,婆子冷笑道:“赵家夫人是个讲规矩的,聘者为妻、奔者为妾。相爷仁慈,全了跟四小姐您父女一场的情谊,恩准您可以作为三小姐的陪嫁先行抬进去。” 身份贵重的嫡女失去了家中的支持,成为庶女的陪嫁去给人做小妾,这何止是不体面,简直就是羞辱! 苏云霏咬紧了牙关。 “相爷说了,不管四小姐您选择哪种解决办法,他都绝不干涉。” 也就是说,不管将来她是后悔还是绝望,都是她自己选的,咎由自取,怪不到她的好父亲身上。 苏云霏垂下眸子,沉默良久。 婆子也没有再说话,整个衡芜院一片死寂。 在这难熬的沉默中,苏云霏终于动了。 她缓缓地抬起手,冻得青白的指节满满的捏住了剪刀,青筋毕露。 婆子的眼里闪过一丝满意,嘴角带笑:“四小姐,看来您……” 不等她说完,苏云霏嗓音平静地问道:“父亲真的说,不管我选择哪种解决办法,他都不会插手?” “是。” “多谢父亲怜爱。”苏云霏猛地扬起一抹笑,扭身直接朝着前院方向跪下磕了个头:“云霏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婆子一怔,莫名的感觉到不对。 “云霏作为父亲的嫡女,未尽孝心,反倒惹父亲忧心,是女儿的不是。”苏云霏握紧了剪刀,扬声道:“云霏不敢再让父亲伤心,自然选择体体面面的做相府的四小姐,为父亲尽孝。” 说着,干脆利落的站起身,俨然要走。 “四小姐!”婆子顿时急了,伸手去拦她:“四小姐,相爷可没说……” “没说什么?”苏云霏毫不客气的打断,冷声道:“父亲可是说过,不许我做其他的选择?” “不,不曾。”迎着她凌厉的目光,婆子心下蓦地一悸,竟生出了几分胆怯。 这还是那个胆小懦弱、内向安静的四小姐吗?这眼神,怎么像是掺了刀子似的,让人不敢直视。 “既然父亲不曾说过,又言明不会插手我的选择,你还敢有什么意见吗?”苏云霏步步紧逼。 明明已经跪了一夜,脸上毫无血色,偏偏却不见丝毫羸弱,反倒满身贵气,气势更盛。 婆子怎么觉得,这一瞬间,四小姐的气势竟然要比丞相身上的更盛。 她忍不住瑟缩一下,垂下头:“不,不敢。” “既然这样,为了让父亲安心,我就先回去休息了。”苏云霏镇定一笑:“至于这剪刀……让我查出到底是谁污我名声,就用这剪刀……” 她轻笑一声,到底用这剪刀做什么却没有再说。 婆子打了个寒战,看着剪刀刀锋的银光,觉得一股冷气从脚底席卷而来。 苏云霏淡笑着迎着早晨灿烂的阳光,一步步缓慢却又坚定的向外走去,万丈光芒扑洒在她的身上,宛如新生。 门外守了一夜,哭的双眼通红的桃夭扑了过来,一把扶住她,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小姐,你没事吧?!” 面不改色的握住她的手,苏云霏冷静的道:“扶我回院子休息。” 一路上,苏云霏没有丝毫的放松,直到回了自己的房间,将所有人摒退下去,她才心下一松,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另一边,苏云溪正伏在林姨娘的肩上噘着嘴,不满道:“娘,怎么办嘛,我可不想嫁给赵云启那个书生!” “现在知道问娘怎么办了,当初怎么不知道提前跟娘说一声?”林景茹恨铁不成钢的戳了一下她的脑袋。 “我想教训一下苏云霏嘛……”苏云溪不依地撒娇:“娘,娘你帮我想想办法啊!” “教训她,还用得着你亲自去吗?”林景茹摇摇头,到底不舍得责怪这个长得最像她的女儿,带着恼怒道:“那个赵云启也太不识好歹了,不过是你爹门下的一个穷学生,竟然也敢让人来提亲,妄想吃蛤蟆肉。” “你也太不小心了,竟将写的诗留在了他手上。” “都怪苏云霏那个贱人!”苏云溪恼怒的撕扯手中的帕子:“昨天明明都已经计划好了,她落水以后我让葛覃在旁边盯着呢!这也能让她逃了……” “要不是她藏了起来,被当众看到她被赵云启从水里救上来,爹爹一定会给他们两个当场定下婚约。”越想越气,苏云溪恨道:“这个贱人!幸好娘有别的准备,我看她这次怎么翻身。” “好了,哪里值当你为她生气。”林景茹将气红了眼的苏云溪拥在怀里,安抚道:“放心,我的女儿,就算王孙贵族也配得上,哪是赵云启那个书生能够奢望的?这件事儿,有娘在呢!” 第3章 跪不跪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一声通禀:“夫人,马嬷嬷来复命了。” 苏云溪眼前一亮:“快让她进来。” 不等马嬷嬷行礼,就急切道:“那个贱……四妹妹决定了吗?是要去做姑子,还是嫁给赵云启?” 马嬷嬷垂着眼,犹豫道:“这……四小姐,她,她都没选……” “什么?!”林景茹一愣,怒道:“怎么回事儿?!” 马嬷嬷将事情从头到尾的复述了一遍,苏云溪几乎气炸,怒道:“这个贱人真是巧言令色,竟敢曲解爹爹的意思!无耻之极!” “云溪,慎言!”同样愤怒的林景茹忙不迭的呵斥一声,使了个眼神:“那是你四妹,你说什么呢?!” “我又没说错!”苏云溪不服,接连的不顺让她红了眼眶,嘟着嘴转身重重的坐在一旁。 林景茹勉强扯开一个笑容,轻声道:“云溪不懂事,让嬷嬷见笑了。” 眼观鼻鼻观心站在一旁的马嬷嬷面不改色,恭敬道:“夫人说笑了,三小姐天真率直,性格可爱的很。” 等到送走了马嬷嬷,林景茹不再勉强维持平静,低声训斥道:“傻丫头,马嬷嬷是你爹的人,当着她的面,你就算演,也要给我演出姐妹情深来,懂吗?!” 这些男人,一边花天酒地、妻妾成群,一边又想要妻妾和谐、兄友弟恭、姐妹和睦。 深知男人劣根性的林景茹一向做得很好:“都是娘太宠你,把你惯得这样不谨慎。” “娘,我太生气了嘛。”知道自己错处的苏云溪忙不迭的凑过来,撒娇:“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苏云霏竟然这么狡猾,这都能被她逃过去。” “谁说她逃过去了?”林景茹的嘴角含着一抹狠毒的笑意,道:“你这个四妹妹这是被逼急了。前两年我竟然看走了眼,没看出来这竟然是个内里藏奸的。” “她既然要扮猪吃老虎,我就让她一直扮下去。”林景茹仿佛胜券在握,低声道:“你四妹妹是个心机深沉的,一装就是这么多年。你不要去招惹她,等你爹下朝回来,娘自然有办法让她吃些苦头。” 在林氏母女谋算的同时,并没有发现屋顶上有人在听完首尾之后,眼里掠过一丝欣赏。 这,才像是相府嫡出小姐的样子。 待到苏永昌下朝,苏云霏就被派人叫到了前院。 看到坐在苏永昌身边的林静茹和苏云溪,苏云霏眸光一闪,垂头道:“见过父亲。” “没见到姨娘也在吗?”苏永昌怒喝一声,拍了桌子:“逆女,你给我跪下!” “父亲,女儿斗胆请问,女儿为何要跪?”苏云霏站得笔直。 昨夜已经跪了一夜,再跪下去,她的膝盖就要废了。 “怎么?为父还不当得你一跪了?”苏永昌更怒。 “天地君亲师,都当得一跪。父亲养育女儿多年,女儿自然是跪得的。”苏云霏气定神闲道:“可我观父亲面色,显然不是要女儿尽孝而跪,反倒是要罚女儿。” “既然是受罚,女儿自然要问清缘由,知道自己为何而跪。”苏云霏淡淡道:“女儿不肖,却也是丞相府嫡女,膝下自也千金不换。父亲总要让女儿跪个明白。” “巧言令色!”苏永昌看她毫无羞愧之意,怒喝道:“你这般不守妇道、私通外男,败坏丞相府声誉,难道还不该跪?” “父亲!”苏云霏抬眼,冷冷的盯着他:“您当真也以为,女儿会做出那等丢人现眼的事情?” “你还知道丢人现眼!”苏永成拍案而起:“你所作所为,人证物证俱在,还要如何狡辩?” “四小姐,你何必再继续嘴硬,惹老爷生气呢!”林景茹掩住嘴角得意的笑容,故作担忧地道:“你是老爷的女儿,老爷自然也是心疼你的。快向老爷认个错,保证以后不会再犯,老爷定会原谅你的。” “我本就没错,何须原谅。”苏云霏寸步不让,傲然道:“父亲不辨忠奸、不分是非,女儿很失望。” “好,好一个孽女。” 苏永昌似乎气极了,抖着手道:“我就教养出你这样一个牙尖嘴利、不敬长辈、离经叛道的东西,与其让你以后闯下弥天大祸,不如我现在就打死你!” “父亲,女儿如今云英未嫁,您往女儿身上泼这么多脏水,女儿可受不起。”苏云霏寸步不让,冷声道:“父亲罗列这么多罪名,可有证据?” “证据?”苏永昌气笑了,“你自己做下了什么事你自己不知道吗?既然你要证据,我就给你证据!” “来人,去将你们四小姐的‘大作’呈上来!” “四小姐,你说你这是何必呢……哎……”林景茹装模作样的探口气,心底里却不知道有多痛快。 就算庄媛媛到死都要压她一头又怎么样?她的女儿不知道有多蠢! 她真是巴不得苏云霏的骨头再硬一点。 她越是倔强,苏永昌就越是生气,她的下场就越惨。 苏云霏哪里看不出她暗藏的幸灾乐祸,冷冷的看她一眼:“姨娘何必惺惺作态,让人作呕。” “你!老爷……”林景茹顿时眼圈一红,柔柔弱弱地看向苏永昌,一副全心依赖的模样。 苏永昌果然受用,怒斥道:“苏云霏,你的眼里还没有孝敬长辈!” “父亲宠爱林姨娘,我给父亲面子才叫一声姨娘。”苏云霏不为所动,淡淡道:“不过是个哄着玩儿的玩意儿,我身为丞相府嫡女,我是主,她是仆,何来长辈一说。” 犹觉得不够,她不屑道:“父亲近来真是糊涂了。” 被踩中了痛脚,林景茹几乎气的全身发抖。 偏偏有火不能发,她只能哀哀戚戚,一脸委屈和受伤地又低低喊一声:“老爷……” 端的是千回百转,万千柔肠。 苏永昌只觉心疼无比,暗暗拍了拍她以示安抚,又冷喝道:“放肆!云霏,我看这些年为父是太过纵容你,才让你这样没有一点规矩。” 第4章 认不认 是纵容还是冷遇,苏永昌真的不知道吗? 如果不是他的冷漠和忽视,府里的那些下人哪里就敢这样对一个嫡出的千金小姐? 苏云霏冷笑:“我倒不知道父亲指的规矩到底是哪个规矩。等爷爷礼佛回来,女儿倒要好好问问,丞相府是不是有宠妾灭嫡的规矩。” 苏永昌被她噎得一梗,只瞪大了眼睛怒气冲天。 他倒是不知道,这个一向安静乖巧,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嫡女,竟然是这样一个天生反骨的孽种。 就在这个时候,有婆子恭敬地将诗稿送了过来。 苏永昌看都不看,一把将诗稿冲着苏云霏甩了过去:“你自己看看,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苏云霏面色不变,淡然地弯腰捡起来,翻看了几页。 无非就是一些情情爱爱,“思君不见君”之类的闺怨诗,最大胆也不过是满含苦涩的一句“心念赵郎郎不知”这些罢了。 苏永昌黑着一张脸,想到自己的嫡女写出这样孟浪不知羞耻的东西,越发心情暴躁:“写出这样不知羞耻的东西,苏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父亲明鉴,只怕这罪名,女儿担当不起。”苏云霏似笑非笑地捏着这一摞宣纸,讽刺道:“这些诗稿并不是出自女儿之手。” “你当为父是可以随意糊弄的吗?”苏永昌道:“那分明就是你的字迹,你还有什么可以辩驳的?” “父亲既然这般了解女儿,又怎么会不知道女儿日常实在是困窘的很?”苏云霏从容地将宣纸递过去:“这纸上的情诗乃是用徽墨写成,女儿可用不起。” “什么?”苏永昌惊疑不定,猛地抓过,对着阳光细细的看了起来。 传说徽墨之中添加了一种晶莹的石头磨就的石粉。 这种石头只在徽州出产,且十分坚硬,故而徽墨量少且价值十分昂贵。 但是因为添加了这种石粉的墨汁,不但下笔流畅,且等墨迹晾干之后会在阳光之下随着光影变幻而变幻出不同的色彩,导致徽墨大受追捧。 “女儿每月份例可买不起徽墨。倒是听闻前些时日,父亲有门生送上了两方。”苏云霏扯了扯衣袖,淡漠道:“就是不知道,父亲赏了哪个院子。” 林景茹的脸色猛地一变。 还能赏了哪个院子,除了苏永昌留着自己用了一方,另外一方,正是给了她所出的庶长子,苏奉之。 苏永昌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冷冷的朝她看了过来。 林景茹脸色煞白,“噗通”一下跪了下来,仓皇道:“老爷……老爷,妾身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奉之向来勤学苦读,留在书院刻苦钻研,已经许久不曾回后院了。不关奉之的事啊……” 云溪真是太大意了!竟然留下这样大的破绽还不自知。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林景茹只能跪在地上,暗暗地咬牙。 “这种后宅之事,自然不关奉之的事情。”想到懂事争气的庶长子,苏永昌的脸色微微缓和:“又没有怪你,跪什么跪,起来吧!” “女儿已经自证清白,父亲可满意了?”苏云霏才不管两个人之间的机锋,只冷声道。 “这些诗稿不管你的事,那这个锦囊又怎么回事儿?” 苏云霏洗清了嫌疑,苏永昌的脸色好看了许多,却仍旧严厉。 后面的婆子快步上前两步,将一个深蓝色的绣着云纹的锦囊端在托盘上呈了上来。 苏云霏的瞳孔一缩。 这的确是原身亲手绣的锦囊。 原身对赵云启起了思慕之心之后,一腔情思无处寄托,就偷偷瞒着人绣了这个锦囊。 大概也知道这件事绝对不能被人发现,原身绣的时候一直小心翼翼,只有身边的两个丫鬟知道。 而现在,这个锦囊出现在这里,就证明她的贴身丫鬟里有内鬼。 苏云霏用力闭了下眼睛,明白自己有些百口莫辩:“倘若女儿说,这是女儿为父亲准备的,父亲可……” “这许多年,除了为父生辰,你从未为为父动过一针一线。”苏永昌的脸色又沉了下去,咬牙切齿道:“况且这云纹……孽女,为父还没有老糊涂!” 苏云霏咬紧了牙关。 原身被林景茹在后院磋磨得胆小又懦弱,苏永昌又对她视而不见,偶尔问话也端着一张黑脸,原身害怕还来不及,自然不敢跟他亲近。 明白无论如何也躲不过这一劫,苏云霏索性豁出去往地上一跪:“不论父亲信不信,这个锦囊都不是给赵云启绣的。父亲如要责罚,女儿无话可说。” 她明白就算咬死不承认,也没法解释这锦囊的去处,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好,好!到了这种时候,你还要嘴硬。”苏永昌暴跳如雷,抓起桌上的茶盏狠狠地朝她一掷:“丢人现眼的东西!” 苏云霏脊背挺直的跪在眼里,眼睁睁看着茶杯砸过来。 她分明只要一侧身就可以躲开,但是她不能躲。 她只能硬生生受了这一下,额头很快有温热的血液流了下来。 林景茹眼里闪过快意,忙假惺惺地去阻止道:“老爷,老爷您手下留情啊!四小姐年纪还小,一时翻了糊涂……女孩子不小心留了疤,可怎么见人……” “这样不知羞耻的女儿家,谁家敢娶?”苏永昌怒拍桌案:“我就该家法处置了你!” “父亲。”苏云霏心中一突。 她很清楚,在这样的封建社会里,苏永昌作为一家之主,如果想要她死,她就会悄没声息地抱臂在后院之中。 她绝对不能接受这样的死法。 “父亲饱读圣贤书,是否也该遵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苏永昌暴怒道:“你又想如何花言巧语?” “女儿不敢。”苏云霏咬牙,跪伏在地上磕了个头:“父亲今早允许女儿自己选择,并称绝不插手。” “女儿已经选了体体面面的活着,多谢父亲成全。” 跪了一夜还没来得及得到充分治疗的膝盖,这会儿跪在坚硬冰凉的地面上隐隐作痛。 第5章 可否观摩 苏云霏满心晦涩。 再这样跪下去,只怕她就算大难不死,也要落下腿痛的毛病。 “苏云霏!你是不是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放过你?!”苏永昌哪里看不出来她这是故意设下言语陷阱,怒吼道:“你真当为父不敢毁诺吗?” 苏云霏心头一跳。 这种时候,她只能赌苏永昌是一个要面子的读书人,做不出出尔反尔的事情。 否则…… 微微闭了一下眼睛,她满心的不甘和愤懑。 这种只能将生死交到别人手中的感觉,实在是,实在是太让人憋屈了。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少年气的声音:“不知道苏丞相要毁什么诺?” 说着,两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就前后走了进来。 出声的那个是在后面的那个公子,穿着一身浅紫直缀,腰间束一条同色宝石腰带,头戴同色东坡巾,长得端的是俊秀明朗,如一轮旭日。 前面的公子则一身玄黑滚金纹冕袍,腰间一条简单的玉石腰带,衬出他身高腿长。 如墨长发简单以玉冠束起,剑眉鹰目,轮廓深邃刚硬,透着无与伦比的贵气,端方无比。 苏永昌动作一顿,脸上很快换上一副恭敬的笑意:“不知周王殿下、世子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冒昧到访,多有叨扰。”周王,也就是玄衣男子微微颔首,声音如金石击玉,透着天然的冷意。 “殿下跟世子爷能来,蓬荜生辉。”苏永昌忙道不敢,令下人送了茶水上来。 庄辞眼中闪着好奇,看向跪在地上的苏云霏,笑道:“丞相这是……?” 苏永昌眼中闪过一丝尴尬,又仿佛带着点心虚,好一会儿才无奈拱手笑道:“惭愧。苏某教女无方,使得女儿犯下大错……” 苏云霏嘲讽的一笑。 这位苏丞相可称不上教女无方。不曾教,何来方? “那……在下跟殿下不是打扰到苏丞相教女了?”庄辞眼中飞快的掠过一丝冷意,复又笑道:“都说家丑不可外扬,苏丞相只怕心中只埋怨我们这不速之客。殿下,咱们来的不是时候。” “哪里。”苏永昌忙否认道:“事无不可对人言,何来不可外扬的说法。” “素闻苏丞相持家有方,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儒家代表。”周瑾之淡淡道:“不知我等可否有幸,观摩学习一二。” 苏永昌愕然。 这……哪有两个年轻公子,到别人家观摩如何惩罚自家女儿的? “这……”苏永昌面露难色:“小女待字闺中……不便与外男……” “瑾之,看来苏丞相并不欢迎我们。”庄辞板起脸:“那我们也就不打扰了。恰好时日还早,我们不如进宫,跟陛下讲讲今日所见所闻。” 说着就要起身。 “世子!”苏永昌咬牙,忙不迭拦住他,额头上冒了汗。 “臣岂敢,殿下跟世子既然感兴趣,就……见笑了。” 庄辞作为国公府世子,自小在宫中陪着皇子一起长大,犹如陛下子侄,比许多皇子都要受宠。 苏永昌自然不想让这点家事被宣扬到陛下的面前,只能赔着笑请这两位大佛坐下。 得偿所愿,庄辞才又重新笑起来:“苏丞相请吧,不必顾忌我们。” 苏永昌无奈,只能强行忽略坐在一旁的两人,冷冷的朝着苏云霏道:“云霏,你可知错。” “女儿确实有错。”苏云霏忽而一笑:“女儿错在不该管教不严,被下人钻了空子,竟然将……” “住口!” 苏永昌忙厉喝一声。 周瑾之跟庄辞在场,他自然不准备将事情真的摆到两人面前。 损失苏云霏一人闺誉事小,苏家所有女儿的闺誉都被牵连事大。 苏云霏正是算准了苏永昌不敢将事情闹大,故意面露无辜地低声道:“父亲?” 苏永昌气的胸膛急剧起伏。 他何尝看不出苏云霏的刻意,偏偏碍于外人在场,无计可施。 他只能阴沉地盯着她,沉声道:“为父既然应承了你自己选择,自然不会反悔。” “可是你做下的错事,需得受家法惩治。你可甘愿?” 苏云霏不闪不避,直勾勾地盯着他。 明明跪着,她身上的气势却丝毫不若,跟苏永昌针锋相对着用眼神打机锋。 察觉到这已经是苏永昌的底线,绝对不可能再退让,苏云霏默默地垂下眼睑,平静道:“女儿甘愿受罚。” “请家法。” 很快,就有佣人将鞭子呈了上来。 苏永昌没有丝毫犹豫,扬起皮鞭狠狠地一挥。 鞭尾发出响亮的破空声,重重的甩在她的身上。 剧痛传来,苏云霏死死地咬住嘴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早就猜到苏永昌不会留手,说不定还觉得像她这样的女儿,干脆抽死了一了百了,还能落得个死的干干净净。 可她已经退无可退,撕破脸只怕更是给了他处罚她的理由。 苏永昌沉着一张脸,一鞭接着一鞭,没有丝毫的停顿。 苏云霏的脸色越来越白,却从始至终没有发出一点点声音,始终脊背挺直的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像是一尊石头雕出来的,没有感情的雕塑。 这样打下去她会受不住的。 庄辞眼中闪过焦急,坐立不安地张口欲言却被暗中拉住。 周瑾之看着始终不曾低头的苏云霏,眼中闪过一丝激赏。 他倏尔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 苏永昌一怔,手上的动作顿住,道:“殿下有何指教?” “苏丞相教女之严,本王佩服。”周瑾之不紧不慢地解开身上同色披风,披在苏云霏的肩上。 苏永昌眸光一闪:“殿下这是何意?” 这件衣服,是王爷的常服,就代表着王爷的尊贵身份。 饶是他是权倾朝野的左丞相,也不敢再将鞭子落到这件常服上。 这位周王殿下,是实打实从尸山血海里拼出来的,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心慈手软的主儿。 他若有所思,转眼去看一旁。 却只见庄辞事不关己似的端着茶盏细细品尝,又捏了一块点心塞在嘴里,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这边。 第6章 还有一事 苏永昌心里一突。是他猜错了吗? “苏丞相教女,本王本不该插手。”周瑾之单手背在伸手,盘着拇指上的扳指:“只是庄大小姐曾对本王有恩,本王如今见到她的后人,多少也该照料一二。” 意识到周瑾之口中的“庄大小姐”指的是谁之后,苏永昌的脸色一黑。 只称“庄大小姐”不称丞相夫人,是什么意思?他苏永昌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五品侍郎,难道在国公府面前,还是个不配被提起的女婿? 他自然无法当场质问,只能脸色难看地道:“我倒不知道拙荆竟然曾经对王爷有恩。” “十五年前庄大小姐去青松寺礼佛归来,巧遇本王双亲新丧回京。庄大小姐心慈,担心本王一行老老幼幼路上不太平,特许府中车架跟在她的车架后面一同回京。” 周瑾之微微垂下眼:“本王当初年幼,无力报恩,苏四小姐久居深闺本王自然不便打扰。此次难得有报恩的机会,还望苏丞相成全。” 苏永昌自然无法拒绝。 他只能强笑着道:“也是王爷与拙荆有缘。既然如此,臣自然要帮王爷全了这段因果。” 说罢又对苏云霏道:“既然王爷为你求情,这次就这样罢了。如果还有下次,为父决不轻饶。可记得了?” “女儿铭记在心。”身体本就过度虚弱,又跪了一宿之后挨顿毒打,苏云霏早就摇摇欲坠。 可她依然强撑着,一字一句应了声,勉强站起身来又对着周瑾之一礼:“云霏谢王爷赠衣之恩。” “苏四小姐客气。”周瑾之却不看她,淡漠地重新坐好,垂眸抿了口茶。 见状,苏永昌又是松了口气,又有些微不可查的失望,干脆摆摆手令苏云霏退下。 一直被其他下人制住,不能出声的桃夭终于重获自由,扑过来用力的扶住她快要跌倒的身形。 苏云霏嘴唇煞白地抬起头,看到桃夭哭的满脸泪痕,咬着唇一言不发撑住她的样子,忽然一笑。 现在回去休息还太早了些。 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不把身边的钉子拔除,她就是晕,都晕不踏实。 将身体的重量靠在桃夭身上,苏云霏轻声道:“父亲,云霏还有一事要请父亲做主。” 林景茹心里莫名有些不安,忙抢先道:“四小姐有什么事醒来以后再说,身体要紧。” 苏云霏连眼神都没给她,只执拗的盯着苏永昌。 林景茹心中暗恨,却又明白苏永昌多么在乎对外的体面,不敢再逾越。 苏永昌有些不耐烦,强压住脾气道:“什么事?” “女儿房中按照规制本该有两个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苏云霏抿唇,道:“前些时日放出去不少丫头,女儿现如今没有趁手的伺候人,不如就将桃夭抬了大丫鬟吧。” 桃夭万万没想到自家小姐这种情况下还不走竟然是为了抬她的等级,意外的抬起头来,全是眼泪的眼里充满了感动和心疼。 偏偏这种情况没有她说话的地方,她只能沉默着冲苏云霏摇头,希望她能先顾及一下自己的身体。 苏云霏握了握她的手,没动。 “桃夭这丫头粗手粗脚的,怎么当得了大丫鬟。”林景茹顿时一急,忙道:“我记得小姐院子中不是有一个叫葛覃的,机灵又麻利。不如抬了她吧!” “葛覃确实听话伶俐的很。”苏云霏轻笑道:“可就是太伶俐了些。这不,前些日子三姐姐见着她,喜欢的不得了,直央求我将葛覃给了她。” 她终于不紧不慢地看林景茹一眼,慢条斯理道:“不过是个丫头,三姐姐想要,做妹妹的自然不会跟她争抢。我已经答应了三姐姐,过些日子就将葛覃送过去。” 林景茹张张嘴,想说什么却被苏永昌警告地看了一眼。 她只能不甘的扯着手帕,掩下怨毒。 葛覃的老子娘都在她手下,又贪财,早就为她效命了。搁在苏云霏的院子里兴风作浪,充当耳目,她用的正顺手。 没想到苏云霏竟然挑着这个时候提出要将葛覃给出去,抬了桃夭这个笨丫头。 可她也知道,平日在后宅中苏永昌或许会爱她撒娇柔弱的样子,当着外人的面儿却绝对不许她一个妾室随随便便地插话。 苏永昌已经没了耐心,挥手道:“不过是些小事,也值当这样郑重其事。你院子里的事情,想怎么安排你自己看着办。” 也不曾提被苏云溪要走了葛覃,她丫鬟的空缺什么时候补上。 所幸苏云霏也不打算计较,丫头婆子少一点,还少给林景茹安插眼线的机会。 目的达到,她嘴角的笑意更真了几分,道:“多谢爹爹。那我今儿回去就让葛覃去三姐姐那里伺候。” 说完又礼数十足地行礼,才退了出去。 才刚出了院子,桃夭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了出来,心疼道:“小姐您未免也太不爱惜自个儿的身子了,这些小事什么时候说不成,非要您撑着贵重的身子骨去操心这个。” “老爷也太狠心了……您还要嫁人呢!打的这么重,要是留下疤可怎么办?都是桃夭没用,不能保护小姐……” “好了好了,别哭了。”苏云霏忍不住无奈的摇摇头,嗓音里多了几分虚弱。 昨晚跪了一夜,她将将只补了几个时辰的觉,这会儿腹中空空又全身酸疼,尤其膝盖刺骨的疼。 “你家小姐我已经够惨了,难不成,还要我拖着这副伤病的身子安慰你不成?” “小姐……”桃夭忙抹眼泪,抽噎了一声:“桃夭就是心疼你……桃夭不哭了,小姐你不要说话了。桃夭伺候你回去休息。” 看她这副焦急担忧的样子,苏云霏终于露出在来到这个时空之后,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其实早在苏永昌拿出那个荷包的时候,她就在怀疑到底是桃夭还是葛覃背叛了她。 从她穿越之后,还没有见过葛覃,倒是桃夭一副没什么心眼的小哭包模样,见她一次哭一次。 第7章 不甘心 虽然不排除可能是她藏得深,演技好,但是苏云霏直觉那个没有露面的葛覃问题更大一些。 不过幸好,林景茹大约因为她提的太突然,猝不及防之下倒是露了底儿。 那个葛覃…… 眼底闪过一丝寒芒,苏云霏冷冷的想,不知道她在原身遭遇的这场惨剧当众,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被桃夭服侍着上了药之后,苏云霏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睡到半夜才醒。 在外面守夜的桃夭听到动静,忙不迭的进来扶她做起,又给她倒了杯温水,担心的道:“小姐,您身子还疼吗?” 苏云霏摇摇头,将杯子地给她,白着一张脸靠坐在床头:“我临睡前吩咐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听她问起,桃夭顿时满脸愤怒,气嘟嘟地道:“葛覃晚膳前就已经收拾东西去了三小姐院子里了。” “怎么气成这样了?”苏云霏忍不住好笑。 这个年代的人都早熟,桃夭虽然伺候人已经有模有样,却也不过十三四岁。 搁在现代,正是无忧无虑的孩子呢! 桃夭略一犹豫:“算了……说那些没眼力见儿的小蹄子干什么,平白惹小姐不高兴。” “你不说我也知道。”苏云霏笑着掐掐她的脸颊:“不外乎就是葛覃一听说去三姐姐院子里就高兴地忘乎所以,说不定还要挤兑你两句?” “小姐!你怎么知道?!”桃夭傻乎乎地张大嘴巴,一脸吃惊。 小姐不是在睡觉吗?怎么这些都知道? “小姐什么不知道。”苏云霏笑开了:“让我们桃夭受委屈了。” “奴婢才不是因为被葛覃挤兑才生气!”桃夭不满地鼓起了脸颊,气冲冲地道:“葛覃也太过分了!小姐对她那么好,她走的时候连给小姐磕个头都不愿意!白眼狼!” “这有什么可生气的。”苏云霏淡淡的道:“在这个府里,我又不受父亲宠爱,跟着我有什么前途。”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在三姐姐院子里做个杂扫,都比做我的二等丫鬟要好。人之常情罢了。” “才不是这样呢!”桃夭忍不住反驳:“小姐人多好啊!从来不对奴婢们发火,更不会动辄打骂,有什么好吃的也总赏给奴婢们……小姐是天底下最好的主子,是那些人不知道惜福。” 桃夭怕她伤心,没说的是,院子里许多人看着葛覃走时候趾高气扬的样子,又是巴结又是谄媚,羡慕得恨不能求着葛覃带她们也走。 要不是她发了顿脾气,只怕那起子没眼色的,到这会儿还没有心思好好干自己的事情。 看着桃夭一片真诚的样子,苏云霏的心底忍不住一暖。 她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顶,轻笑着道:“放心吧……她们没有眼色是她们的事儿。小姐以后,一定会让别人也都羡慕桃夭。” 桃夭呆呆的看着自家小姐,一时竟有些看呆了。 她怎么觉得,自家小姐似乎更美了呢? 不同于以往温柔到没有脾气的样子,现在的小姐明明虚弱到了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地步,却依旧带着夺人眼球的明艳光彩,摄人心魄。 桃夭即是欢喜又是心疼,欢喜的是小姐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至于怎么个不一样法她也说不清,反正是变好了。可一想到自家小姐这般娇贵柔弱的闺阁千金,却还要受老爷那么重的家法,眼眶里的泪又差点儿忍不住溢出来。 她连忙转过身去,用袖子胡乱的抹了抹眼睛,迅速的将桌上药罐里的药倒出来晾着,又将一旁瓦罐里熬好的稀饭盛出来,端到苏云霏面前,“小姐,您受了那么重的伤,不宜吃荤腥油腻的饭菜,先喝口粥暖暖胃吧!” 苏云霏脸色苍白,看着桃夭浅浅笑道:“这光景咱们还吃得到荤腥吗?有口粥喝就该阿弥陀佛了。” 鼻尖萦绕着粥的香气儿,肚子里咕噜咕噜一阵响,她就着桃夭的手喝了两口粥。 大概真的是饿极了,只觉得这粥比以往的都要香甜,便忍着身上的痛,自己端着碗一口气喝光了。桃夭见她这样,赶忙又给盛了一碗,苏云霏又是一口气喝光了。 桃夭再给她盛了一碗,苏云霏摆摆手示意不要了,“不能喝了,再喝胃怕是要受不住了。” 桃夭转念一想是这个理儿,遂把粥倒回瓦罐里,用油纸封好,“等小姐饿了再吃。” 苏云霏微微点头,细细瞅了一眼桌上的瓦罐,从脑子搜索了一圈也没想起大厨房里有这么个物件儿,便询问道: “桃夭,这罐子是哪里来的,我记得我屋里里是没有这个的吧!” 见苏云霏问起这个,桃夭人嘴笨,说不出个理由哄她,便连忙跪下一五一十的回道:“您昏睡的时候,奴婢托了家中三哥在外头买了粳米,熬好了粥,偷偷从后门带进来的。” 苏云霏心下了然,难怪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原来是在这上头。 以她现在在府里的处境,大厨房那群拜高踩低的奴才还不得可了劲儿的作践她,用来讨好林姨娘那起子小人,又怎么可能给她送来这般浓稠的米粥。 看着苏云霏面上喜怒不定的样子,桃夭心里一阵儿打鼓,生怕她不高兴,觉得有失了嫡出小姐的身份。 苏云霏自然是不知道桃夭心中所想,见桃夭跪着想起身扶她,却不小心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疼的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冷汗都冒了出来。 桃夭急忙跪走到榻前,按住她的手眉头一皱轻斥道:“小姐怎的这么不爱惜自己呀,您有什么事儿只管吩咐奴婢就是了,何苦这样折腾自己。” 说着站起身把晾的温热的药端来喂给苏云霏。 苏云霏想要开口解释,可桃夭沉着脸一勺接一勺的喂药,不给她开口的机会。等着药喝完了,才开口道:“你这丫头,才这一会子的功夫,脾气竟比我这个主子还要大。” 桃夭郝然,嘴唇嗫嚅的半天也没说出个话来,看得苏云霏不禁好笑,“你刚刚那股子凶我的气势去哪儿了。” 第8章 挑衅 桃夭一听脸上一红,又要跪下告罪。 苏云霏忙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笑道:“桃夭,你待我的好,我记在心里的,等以后……”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门外传来一阵冷笑,“哎哟喂,好个主仆情深呀!也不知道四小姐这做派有没有命活到以后,老爷也真是心慈手软,竟对那些个不知廉耻的,也下不了狠手。若是我,只怕活生生打死,也好过丢人现眼。” 来人声音尖厉,话中的恶毒听的不禁让人后背窜凉气儿。 桃夭吓得身子打了个冷噤,苏云霏眼底闪过一丝厌恶,毫不客气的回道: “父亲是这个府里的主子,我是他嫡出的女儿,我倒不知道姨娘哪来的恶毒想法,觉得父亲忍心对我做出这样狠心的事情。” “如果父亲知道姨娘这样揣测他的想法,也不知道要如何看待姨娘这朵解语花。” 苏云霏嘴上说着话,心里却忍不住一哂。 也不知道原主到底是多没脑子,竟被林姨娘用这些恶毒又粗暴的手段给整死了。 林姨娘一听这话,心中顿时一惊。 没有男人会喜欢自己的想法被女人摆布,更不会愿意自己的心思都被枕边人琢磨透彻。 她立时谨慎起来,几不可见的扫了一眼身后的几个丫鬟婆子,甩甩帕子朝着苏云霏假意笑道:“四小姐可真是冤枉死妾身了,老爷是家里的顶梁柱,妾身如菟丝草般围着老爷过活,岂敢唆使老爷做那损人不利己的事,况且妾身也没那个能耐啊!” “妾身不过跟四小姐玩笑两句罢了,偏偏四小姐就如何爱较真了呢?” “姨娘的能耐哪是旁人能及的,不过夜路走多了,总会撞见鬼的。姨娘可要小心了。”苏云霏似笑非笑的看着林姨娘一干人等,强撑着身子不肯露出颓势。 桃夭看着她头上冒着的汗水,心疼得厉害,几乎恨不得拿把大扫帚将林姨娘几人扫地出门。 林姨娘闻言惊疑不定地看她,只觉向来懦弱好拿捏的四小姐,当真是完全不一样了。 苏云霏看着林姨娘的样子,眼底闪过讥讽,开口道:“姨娘,夜深了,父亲若知晓你深更半夜带着这么些人,气势汹汹来我这里,怕是不好吧!” “就算不得父亲看重,我可仍旧是这个府里嫡出的四小姐呢!”苏云霏神色转冷:“姨娘虽然得了几分脸面,也不要忘了本分才好。” 听到苏云霏提起苏永昌,林姨娘更是一肚子的鬼火没处撒。 因着周王殿下和国公府世子的到来,苏永昌虽未明说,可行为举止透着一股子嫌弃,显然是觉得她没当好家,弄出这档子事,丢了他的脸面。 待周王殿下和世子走之后,便不管不顾当着众多下人的面将她好生斥责了一顿,转而去了三姨娘房中歇息。 她含着泪送苏永昌到院子门口,草草梳洗就上床躺下了,可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真是越想越觉得委屈。 以往她将府里府外安排的妥妥帖帖,谁不说她是个爽利人? 虽然没有被扶正,那些贵夫人并不屑于与她这样的妾室相交,苏永昌每每夜里,却也要在她耳边含着几分愧疚地称一声贤内助。 她何曾丢过这么大的脸? “四小姐真是好利的口舌。”林姨娘没好气的回了一句:“如今府里是妾身当家,妾身也不过是担忧四小姐身娇体弱受了家法,才来探望。到了四小姐口中,可真真是一点好都落不下了。” 想到苏永昌今日的态度,终究不敢再多惹是非。 “劳姨娘担忧,云霏好得很。”苏云霏冷笑一声,不欲多言,朝桃夭使了个眼色:“时候不早,我也该歇了。就不送姨娘了。” 桃夭会意噌的站起身,看着林姨娘,心里头有些发怵,但为着自家小姐,便壮起胆子道:“姨娘说了这么久也该累了,可惜我们小姐院里没个好茶招待,不若姨娘回自个儿院里喝茶,待我们小姐身子大好了,姨娘再过来,您看如何?” 林姨娘诧异的看着桃夭,没想到这傻里傻气的蠢丫头说话竟跟往常不一样了,再看向苏云霏更是觉得她心机深沉,隐藏了这么多年才露出端倪,真真是个厉害的对手。 早知道是这么个祸害,当初就该用一剂毒药毒死了事,免得现在给她带来那么多麻烦。 “那就不打扰三小姐休息了,妾身改日再来拜访。”被打了个措不及防,林姨娘心下烦乱,不欲再多做纠缠,干脆带着丫鬟婆子离开。 苏云霏这才松下了那口气,身上被鞭打的痛意也越发明显了起来。 桃夭看她脸色苍白,忍不住心疼地边为她擦汗边道:“林姨娘太过分了,小姐受了这么大的苦,她竟然还要来落井下石……明明小姐才是这个府里最名正言顺的主子!” 又看到她里衣领口处蔓延出来的鞭痕,忍不住红了眼圈,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苏云霏忍不住笑了起来:“傻丫头,别难过了。咱们的日子,会好的。” 怎么会好呢? 这个府里,苏永昌就是她们这些后院女子的天。 他不肯上心,就算是扫地的奴婢都想来踩自家小姐一脚。 桃夭满心酸涩,看着她的笑容又说不出口,只能也撑起笑,点头道:“桃夭相信小姐。小姐您折腾了一天,快些休息吧。” 苏云霏确实累了,没有精力再多说什么,伏在枕上沉沉睡了过去。 桃夭看她确实睡得踏实,也并没有发热的迹象,这才去了外间歇下了。 她们主仆睡得香甜,吃了瘪又独守空房的林姨娘却辗转反侧,一宿未眠,到了第二天竟然就这样倒下了。 苏云溪一早来看她,却听闻下人说自家娘亲至今未起,不由惊诧地进去探望。 坐在床沿边,看着往日如娇花儿般鲜嫩的林姨娘,一夜之间竟老了十岁不止,她眼泪“啪嗒”一声掉了下来,心疼的问道:“娘……你怎么成这样了?” 林姨娘轻轻抬手抹掉她脸上的泪水,温柔道:“傻孩子,娘没事儿,就是这几天事儿多累着了,好好歇歇就没什么了。” 第9章 祖父归来 近日哪里有什么事情需要她操劳?这话一听就不过是敷衍罢了。 苏云溪仔细一想这几天的事,除了与苏云霏那个贱人有关,再没别的了,便气冲冲的朝外走,“贱人,我这就找她去,敢惹娘生气,我一定要给她好看!” 林姨娘大惊,一把抓住苏云溪的手,一脸严肃郑重道:“苏云霏现在邪门的很,就连为娘也不敢随便硬碰硬。你是个没心眼的,哪里斗得过她?你且先等为娘好些了,再想法子将她一击毙命。” 苏云溪自是不肯相信苏云霏这么厉害,在她印象里苏云霏虽然名义上是嫡出小姐,行为处事畏畏缩缩,便是连那些个庶女也不如。 可看着林姨娘憔悴无力却仍旧为她担心的样子,终究没有当面反驳,只得愤愤不平地应了。 林姨娘自然是看得出她面上的敷衍之色,忍不住担忧。 偏偏了解自家女儿的性子,她又不敢再出言劝解,生怕一个不小心起了反作用,只好转移话题:“溪儿,还没吃早饭吧,快去吃,吃完了好好温习功课,娘花了大价钱请人教你,你可得学出个样子来。” 苏云溪勉强的笑着点头道:“娘,我喝了一大碗牛乳,早就不饿了,那您好好休息,我回房了。” 林姨娘有些担忧的看着苏云溪的背影,这孩子自小娇养着,倒没半点儿她的心机,这可怎么是好呀! 她思虑再三,唤了身边的大丫鬟红叶进来:“这几日你去小姐那里伺候着,不许她擅自去找苏云霏的麻烦。” 红叶恭敬应了是,退下了。 因为林姨娘病倒,苏云溪又被看住,苏云霏倒是得了几日清净。 等她养好身上的伤,也接到了去青松寺礼佛的苏明晋传回来的信,算算日日这几天就要回城了。 想到记忆里苏明晋对于原主的宠爱,她的心里微暖,笑着吩咐道:“祖父过两天就要回来了,咱们去请示父亲,到时候去城门口接他。” 苏永昌对这些自然没有意见,批准了不说,还特意让其他几个庶女一并去,也能昭显相府女儿们的孝心。 苏云霏也没什么意见,在当天一早就收拾得当,带着桃夭出了府门。 八字形的外照壁前,正停着三辆青帷马车,有小厮在梳理鬃毛,检查车马是否安全妥帖。 天色还早,晨阳初起时带着几分清冷的阳光落在照壁上,留下一大片阴影。吴姨娘所出的二小姐苏云英正站在那里,低着头与一母同胞的六小姐苏云兰轻声说话,嘴角含笑,似是再说什么有趣的事。 苏云霏走上前,还是苏云兰先瞧见了她,脆生生的喊了声:“四姐姐。”有模有样的行了礼。 刚刚十岁的小丫头脸颊肉嘟嘟的,头顶梳了两个圆圆的小发髻,显得玉雪可爱。 苏云霏还了礼,又与苏云英互相见了礼,两人倒也没有什么龌龊,亲亲热热的说起了话。 约摸快要正午了,马儿都不耐的打着哈欠四处溜达起来,愁坏了小厮,几番前来询问苏云霏几人何时出发:“若是午后动身,小的们就再去换几匹马过来,免得路上有惊,让几位小姐出行的不顺心。” 苏云英没有搭腔,倒是苏云霏瞧了一眼丞相府的大门,淡淡的道:“三姐姐今日怕是不舒服,咱们就不等了,这就走吧。” 话音才落,苏云溪才慢悠悠的提着裙子出来,笑着道:“四妹妹这是想要违抗爹爹的吩咐,让人觉得我相府女儿不孝么?怎的如此急躁,就不能等一等了?” 一上来就给苏云霏扣了一顶帽子。 苏云兰有心想要替苏云霏辩驳:“是三姐姐你迟迟不来,四姐姐才……”只是在苏云英的阻拦下,并没有说完话。 苏云溪今日穿了一件杏色如意纹的缎面窄袖上衣,下搭时下流行的八幅裙,外罩一件对襟的茄色褙子,领口和前襟皆用了金银线绣着缠枝花边,上了精致的妆容,看起来格外精神俏丽。只是一开口的那个傲慢样子,生生坏了美感。 苏云霏望着她这位三姐,如是想着,却丝毫没有搭理她的意思,她不想耽搁了迎接祖父的时辰,直接转身欲要上车。 苏云溪却不依不饶,咄咄逼人起来:“四妹妹这是心虚了不成?” 这些日子被红叶看管着,她早就想找苏云霏的不痛快了,如今得了机会,怎么能够放过。 苏云霏踏上脚凳的脚又收了回来,转过头,目光冷冷地看着苏云溪。 苏云溪被她盯得有些头皮发麻,下意识的退后了一小步,等反应过来又觉得耻辱,看苏云霏的眼神更加不善,恨不得生撕了她的样子。 只是她刚刚的动作太明显了,落在苏云霏的眼里,她有些不屑的扯了扯嘴角,笑着道:“三姐姐惯会这般颠倒黑白么?明明是你自己耽搁时间却在这倒打一耙,眼看着就要过晌午了,我有心不愿与你计较,免得误了迎接祖父的时辰,你却又一再逼迫。” “我倒是不知,究竟是谁在违抗父亲的吩咐?你这般在门前吵嚷,倒是不怕让人知道相府的女儿只顾颠倒黑白、摆弄是非,而不顾相迎祖父是不孝了?” 苏云溪心中一滞……苏云霏何时这般牙尖嘴利了?她不是该唯唯诺诺的任由她数落,然后乖乖的认下她给她安排的罪名么? 果然这个贱人和以前不大相同了。 “这还不是夏荷,也就是以前在四妹妹近前伺候的葛覃,笨手笨脚的弄坏了我的裙子,我又重新换了一条重新梳妆,这才耽搁了时辰。” 苏云溪柔柔的一笑,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顺带着还不忘才苏云霏一脚,“说起来,还真就是四妹妹的不是,这么蠢笨的丫鬟竟然也能够用的下去,也亏得姐姐我不计前嫌的,愿意替妹妹调教着。” 夏荷站在一旁垂头低眉的,一声也不敢言语。今早她本来碰都没碰三小姐的裙子,却受了无妄之灾,跪了好一会儿才被叫起。 如今她才知道,在三小姐的院子里面伺候,也不是什么舒服美好的差事,只是心中苦涩却无人可以倾吐,更觉难过。 第10章 走不走 “是啊,这么蠢笨的丫头也就适合三姐姐院子了。” 顺着她说了一句,苏云霏不愿再与她多纠缠,说了这一句就转身上车,吩咐小厮启程,莫要误了时辰。 全然未理苏云溪在原地面目狰狞了好一会儿。 “贱人,她这是什么意思!”说她也是蠢笨的么! 苏云溪扭头瞪了一眼夏荷,目光像是淬了毒,伸手狠狠地在她胳膊上一掐:“混账东西,都是你害我出丑!” 夏荷痛的咬紧了牙关,却又不敢叫出声来,只得默默含泪忍了。 眼见着苏云霏的马车已经快要不见影子,苏云英姐妹两个共乘的那辆马车也已经远远离去,苏云溪再怎么有气,也不敢真的就耽搁了迎接苏明晋的时辰,咬着牙恨恨的上了车。 路上没少在车里折磨夏荷出气,夏荷咬着牙,疼的直掉泪也没敢吭一声,这才让她满意了几分。 好不容易等她追了上来,苏云霏正暗自盘算着这些时日她了解到的府中情势,突然马车停了下来,外面传来一阵喧嚣。 “你去问问怎么回事。”苏云霏吩咐了一声。 桃夭应了声是,麻利的下车,好一会儿才回来,犹豫着禀道:“小姐,是赵公子……” 看她吞吞吐吐的样子,苏云霏不禁有些好笑:“赵云启那个书呆子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桃夭偷眼看她,见她确实像是不在意的样子才放下心,口齿伶俐地解释道:“赵公子方才带着人拦住了三小姐的车,说是要同她说几句话。” “三小姐不肯见他,这会儿正僵持着呢!” “好一个饱读圣贤书的知礼书生,竟然做出这样当街拦闺房女儿家车架的事情……”苏云霏忍不住摇了摇头,神色间带了些鄙夷。 这样的人,能是什么正经的正人君子? 也就是原主傻,见他皮相长得斯文俊秀,又会吟两句酸诗,就以为是个饱学之士了。 不过嘛……现在赵云启纠缠的人变成苏云溪。呵……倒真是一出好戏。 只是她现在却没有什么看戏的心情,于是对桃夭吩咐道:“传令下去,让三小姐好好处理她的私事,咱们先去接祖父。” 沉吟下又道:“问一声二姐姐和六妹妹,是否要一同前往。” 桃夭一怔,有些迟疑地低声道:“小姐,这不妥吧?到时候老爷跟林姨娘怪罪下来……” “林姨娘不过是个妾室,哪里轮得到她来怪罪我?”苏云霏冷冷一笑,眼底透着强大的自信:“你只管去,父亲那里有我应付,没事的。” 桃夭看她说的坚决,无奈之下只得应了,乖乖听命令办事儿去了。 那边苏云英和苏云兰本正在马车里坐立不安。 林姨娘掌管后宅多年,她们的姨娘跟她们都要仰她的鼻息,哪里敢得罪张扬跋扈,比苏云霏还像嫡小姐的苏云溪? 她们不敢看苏云溪的热闹,又不敢下去相帮,正六神无主的时候,听到这话两姐妹顿时都是一惊。 苏云兰意动地看苏云英:“二姐姐,咱们……不然也跟着走吧?” 虽然现在走也可能被苏云溪记恨,好歹有苏云霏在前面顶着,苏云英咬了咬牙,干脆也应了下来:“跟在四小姐后面一起走。” 一行人丢下苏云溪先到了早就定好的酒楼包厢,吩咐了脚程快的小厮去城门外守着。 苏云英犹豫了几番,还是忍不住的问:“我们就这样丢下三妹妹,会不会不太好?”林姨娘那里知道了,怕是要闹的。 “我是听说三姐姐近日来和赵公子有些矛盾,二姐姐也知道,他们二人已经议亲许久了,这要是没有什么意外的话,以后就是夫妻了。” 苏云霏淡淡的笑着道:“这时候若是有了什么误会不说开,难保不会成为横在两人之间的障碍,倒不如给他们一些独立的空间别把话说开,也免得以后成了亲,恩爱不成反倒成了一对怨侣。” 苏云英似是认可了苏云霏的说辞,点点头没在追问什么,反倒是正经起来:“小小年纪,就把亲事恩爱什么的挂在嘴边,成什么样子,不知羞。”说完伸手戳了一下苏云霏白嫩的额头。 恰逢此时,桃夭从外面进来,神色严肃的走到苏云霏耳边,轻声与她耳语了几句。 苏云英瞧见苏云霏脸色不停变换,心中一突,有些不安的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苏云霏淡淡的笑着:“哪有什么事?只不过是听到祖父已经快要进城,想着二姐姐刚刚说的是,妹妹受教了,只求一会儿见了祖父,二姐姐可千万不要告我的状。” 苏云霏今天出现之后,就一直稳重又成熟的模样,这会儿做出一副受教讨饶的样子倒是让人有些啼笑皆非。 谁不知苏明晋最是宠爱她这个嫡孙女,纵使真的有什么不好的话传出来,那也定是别人的错,断不会是苏云霏哪里有什么不好。 他是整个丞相府里,苏云霏唯一的温暖。 只是苏明晋不常住府里,并不能十分护着原主,何况后宅的事,有林景茹一手把控,他也无法插手太多。 苏云英还是有些不安,她想到了苏云溪,忍不住道:“三妹妹这会儿还没过来,要不要差人去看看,若是与赵公子说完了话,就请她赶快过来。” “是这个理。”苏云霏笑着应了,转头欲吩咐桃夭,还未开口,就有小厮隔着屏风禀道:“老太爷知道几位小姐在酒楼相迎,已经快马进城,这会儿应是已经快到酒楼了。” 三人闻此,也就顾不得再去管苏云溪,整理了一番便各自带着丫鬟下了楼。 一楼大堂毕竟用餐的人颇多,几个姐妹都先带好了幕离,才在丫鬟和佣人们的簇拥下纷纷下了楼。 才刚下楼,就见到穿着一袭宝蓝富贵云纹长袍、精神矍铄的苏明晋正龙行虎步地迈步进来。 “祖父!”苏云霏行了一礼,眼含亲切与激动:“孙女给您请安。” 苏明晋大笑两声,走上前去将她扶起,也带着欢喜的与她说话:“这些日子不见,怎的又瘦了一些,快起来。” 第11章 都怪你 苏云霏依言起身,顺势撒娇道:“那祖父可要给孙女好好的补一补,我要吃红烧肉,一大碗。” 目光一转不转的盯着苏明晋瞧,像是要将他这个人刻进眼睛里一样。 像,真的是太像了。 不仅是面容像,身上的气质和眼中的那份关切之意更像。 苏云霏看着苏明晋,不由得想起了前世收养她的史蒂芬,那个慈祥和蔼的老爷爷,让从小就是孤儿的她,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可是那群狼子野心的人却害死了他! 她为了报仇,与那些人同归于尽死于爆炸中,意外重生在苏云霏身上,却没有想到,会在见到与史蒂芬一般的人,她不自主的就流露出了自己的真实情感。 “好,祖父让人给我们的小馋猫准备红烧肉,一大碗,就给我们小馋猫一个人吃。”苏明晋没有因为苏云霏的过分亲昵而感到意外,反而是觉得欣慰,同时也多了几分心疼。 这丫头怕是在家里又受到了欺负,那个拎不清的东西定是又与那个毒妇给云霏委屈受了! 苏明晋有几分意难平,目光扫过,添了几分冷意:“怎么没见云溪丫头?”带着不满的质问。 “回祖父的话,三妹妹路上有些事情耽搁了,故而没来。”苏云英带着苏云兰上前,一边行礼,一边回道:“不过想来这会儿应该也快要到了。” 刚刚她已经悄悄的打发了人去找苏云溪,她若是有脑子,应该知道孰轻孰重,并记下她这份人情。 “偏就她事多了?”苏明晋不满的哼了一声,但是苏云溪人不在,他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他虽然年纪大了,却并不是已经老糊涂了,哪里看不出这个二孙女在为苏云溪打掩护? 他在府里时候,她尚且没有多少尊敬和孝心,这会儿出门迎接,只怕也是心不甘情不愿。 只可惜自家儿子在女色上实在是有些拎不清,让林姨娘一个妾室在家里独大,惹得几个孙女都要让着苏云溪一个庶女几分。 嫡不嫡,庶不庶,长此以往哪里是家和的征兆?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对苏云霏又更多了几分疼惜,带着她上了楼。 随后又吩咐身边的长随道:“去张罗一桌酒菜送上来,要有红烧肉,我家霏霏要吃的,做的入味软烂一些。” 长随应了声退下。 苏云英沉默无言的与苏云兰静坐在一旁,听着苏明晋与苏云霏祖孙二人亲热的说话。 苏明晋对苏云霏慈爱异常,那是真的疼到骨子里一般的样子。 他拿了一枚玉佩出来,很是郑重的交到苏云霏手里:“这是我偶然得的一块玉,亲手雕刻了你喜欢的纹样,又让慈恩寺 让方丈在佛前供奉了七七四十九天,只望能够保佑我家霏霏平安康泰,喜乐一生。” “谢谢祖父!”苏云霏很开心的将玉佩收好,孺慕之情更深了几分。 以前,史蒂芬每次出门回来,也会带礼物给她。不一定是最贵重,但一定是最用心挑选最得她心的礼物,每一次她都欢喜的不得了。 这种感觉,真的是很久违了啊。 苏云霏的眼眶有些湿润。 正欲说话,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喧闹,隐隐约约的像是苏云溪的声音。 只是片刻间,一阵蹬蹬的脚步声传来,包厢门就被推开,苏云溪一脸怒容的进来,愤恨道:“苏云霏你安的什么心!” “将我一个人丢在那里,看我丢脸你很开心是不是?你的心思怎么能这么歹毒,等到回去,我定然要让父亲给你好看!” “放肆!”不等苏云霏有什么反应,苏明晋先猛地一拍桌子,怒喝道:“你要给谁好看?” 苏云溪一惊,这才发现他已经到了,顿时脸上青白交替。 她张口想要辩解,抬眼却正对上苏明晋黑沉的脸,声音顿时弱了几分,叫了声“祖父”,转而又忍不住冷冷的瞪着苏云霏,一副恨不得活撕了她的样子。 “成什么样子!”苏明晋气不打一出来的斥道:“你这般仪容不整,女戒女训都学到哪里去了?你姨娘就是这样教导你的?” “祖父……”苏云溪顿时委屈非常,忍不住气愤的指责道:“都怪苏云霏,如果不是她,我不会变成这样子!” 眼底里满满的都是怨毒。 看她这个模样,苏明晋怒火更盛,拍桌道:“难不成还是你死妹妹将你弄成了这个样子不成?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与泼妇何异?” 苏云霏仿佛才刚刚看清苏云溪的样子,一脸震惊和关切:“三姐姐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也换一件衣服再来?” 忙吩咐桃夭:“快,快去取一件斗篷来。” 又训斥她身后的丫鬟们:“你们就让你们小姐这副样子大庭广众之下过来?怎么伺候主子的?等回了府里,我定要让父亲好好责罚一番!” 脸上带着伤痕的夏荷抬头张了张嘴,看着苏云溪那张暴怒的脸到底没敢开口,只满腹委屈地低下了头。 她们哪里不曾劝过她?她们让三小姐打扮体面了再过来,就算直接回府不过来了,老太爷知道了事情经过,也不会怪罪于她。 偏偏苏云溪根本不肯听劝,心心念念地要找苏云霏算账,一路竟就这么过来了。 为了劝她,她还挨了好几下……想到回府之后林姨娘和苏丞相的责罚,夏荷只觉头晕目眩。 苏云溪此时哪里还有出门时的风光妍丽,上好的缎子面被撕扯的不成样子,原本精美雅致的苏绣衣襟花样也脱了线,露出雪白的脖颈和手臂。 白嫩的小脸上交缠着青紫,细看之下还有几道冒了血珠的道子。华丽的发髻早已不成样子,发丝凌乱蓬草,原本用来装点的几支步摇也不知去了哪里,只余下两支用来固定的素簪,却也是歪歪扭扭的不成样子。 苏云霏只知道后面有人传了消息,说是她在街上与人争执起来,却没想到战况竟然是如此激烈,真是让人……格外舒心啊。 第12章 道不道歉 桃夭拿着斗篷进来时,就见自家小姐“呆若木鸡”的立在那里,一张脸像是有怒又像是有悲,眼中还有压抑不住的心疼,顿时觉得自家小姐真是好,三小姐那么苛待刻薄,小姐还心疼她。 苏云霏要是知道这丫鬟在想什么,一定会弹她脑门,然后笑她傻。 心疼苏云溪这种事,就是不争气的原身也做不出来吧。 虽然心里暗爽,她也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接过斗篷,亲自上前满脸关切和担心地给苏云溪披上,并道:“三姐姐这到底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变成了这幅模样?那赵公子竟然如此不讲道理,有辱斯文吗?” 又怒对丫鬟们道:“你们都是干什么用的?别人把你们小姐弄成这样,你们也不知道拦着些吗?这么多人,连主子都护不住吗?” 话未说完,就被苏云溪猛地一把推开。 她的脸色难看地近乎狰狞,恶狠狠的吼道:“我才用不着你在这假惺惺的装好心!” 苏云霏心下冷笑。 这个没有脑子的蠢货,也不看看包厢门没关,多少人正从大厅抬头看着呢! 她故意做出没有防备的样子,惊叫一声,顺着她的力道一个趔趄整个人都后跌下去,好在桃夭眼明手快才没有摔倒。 “三姐姐?”苏云霏惊魂未定,脸上满是委屈和不解,受伤道:“我是真心为了你好……你,你怎么……” 苏云溪看着苏云霏冷笑道:“苏云霏,你就别在这惺惺作态了!你就是故意的!赵云启是得了你的授意才来给我难堪的吧!呵,我还真是小瞧了你,一副狐媚样子还真是有手段啊!” 越说越是生气,她又恨恨地在都碰上踩了两脚:“想看我出丑?想要我也绞了头发做姑子?我告诉你苏云霏,你做梦!我苏云溪不是你想欺负就能欺负的,我今日所受,迟早一一奉还!” “三姐姐为何会这般想我?我实在是寒心。姐姐扪心自问,我可有一日不顺从过姐姐?为何姐姐你要三番四次不分青红皂白的冤枉我……”苏云霏仿佛十分不敢置信地看着苏云溪,目露悲凉。 苏明晋越听越不成样子,脸色黑了又黑,怒斥道:“苏云溪,你给我闭嘴!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可还像一个名门闺秀?” “你的姐妹们来此迎接我,我不求你像其他姐妹一样,也一片孝心的迎接我,但你也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丢人现眼!” “祖父,我没有!你不要被苏云霏装模作样给骗了!”苏云溪又是委屈又是不甘,怒道:“我才不要她的假好心,我没有她这样心肠歹毒的妹妹!” “我看你才是真正的心肠歹毒!”震惊于她的不知悔改,苏明晋胸膛起伏,重重的摔了茶盏:“你不知好歹、不爱护嫡妹,不修仪容又不知礼仪,竟然不成体统到了这种地步!我倒要好好问问你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些坏毛病!” “祖,祖父……”苏云溪惊得一身冷汗,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刚刚都做了什么? 苏云溪倒吸了一口气,刚才一口气将心里的不快愤怒全都发泄了出来,此时余下的就只剩后怕和恐惧了。 祖父向来看重苏云霏这个嫡女,又对她娘多有不满,如今她竟然当着祖父的面给了苏云霏难堪,祖父肯定会告诉父亲责罚于她…… 父亲,父亲向来对她多有疼爱,每次她和苏云霏对上,父亲都会偏向于她,这一次,应该也不会过于苛责她吧。 这么一想,她又冷静了许多。虽心有不甘,可苏云溪还是没有胆子和苏明晋顶嘴,只能愤愤的抿着唇,偏过头不去看苏云霏、 “还在那杵着做什么?”苏明晋看她这个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手握茶杯狠狠的敲了几下桌面:“还不赶紧给你妹妹道歉!” “凭什么?”苏云溪不敢置信地抬头,尖叫道:“我不服!” 凭什么她要给苏云霏这个贱人道歉!她又没有错,该道歉的是她! 等到回府禀告了姨娘和爹爹,她定然要让苏云霏跪在地上跪个三天三夜,求着她饶恕! “凭什么?”苏明晋几乎要气笑了,怒道:“凭你不敬嫡女,口出狂言,诬陷嫡妹,妄为人姐够不够?” “还是说,在你眼里我这个不管府里事务的祖父是个没用的糟老头,不配让你听我的教导了?” 苏云溪的脸色一白。 苏明晋这话说的太严重了,如果她应了,已定不孝的大帽子就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本朝向来重视孝道,如果她真的落实了这个名声,哪里还有门当户对的人家愿意求娶,她的后半辈子就完了! 苏云溪倍觉屈辱,但在苏明晋的凝视下,还是不得不压下满腔怒意,屈身向苏云霏行礼道:“四妹妹,刚刚是三姐姐不对……” 她声音渐低,最后竟然哽咽了,慢慢的开始抽泣起来,余下的话再也说不下去。 一场闹剧下,这饭自然是吃不成了。不欢而散,苏明晋吩咐长随将红烧肉用炭盆温着,等回去了送到苏云霏的院子里。长随应下,一行人便动身回府了。 此时赵云启当街拦下苏云溪,两人却不欢而散甚至苏云溪一身狼狈、衣衫不整的事情,却早已经一番发酵流传街头。 回了相府,苏云溪一路惶惶不安,脚步匆匆的去了林姨娘蘅芜院。 林姨娘一连摔了三套茶杯才略略平静下来。 “这事定和苏云霏脱不了关系!”她咬着牙道,“看来我这些日子还真是对她太过于松懈了!以为老太爷回来就是护身符了?异想天开!” “要不是她将下人们全都带走,女儿那里会落到那种境地?女儿的脸今天都丢干净了!”苏云溪也恨得咬牙,满脸愤怒:“那赵云启也当真是不知好歹,竟然敢令他的丫鬟上来撕打于我。蓬门小户,果真没什么教养。” “你还知道丢人。”林姨娘恨铁不成钢地戳她的额头:“你爹最是重名声,等他回来知道你在街上跟赵家那个破落户纠缠,指不定气成什么样呢!” 第13章 颠倒是非 苏云溪一惊,脸色瞬时煞白。 她扑进林姨娘怀里,声声哽咽:“那女儿该怎么办?女儿最怕父亲回来会怪罪,到时一气之下真的直接将我下嫁给那个穷酸书生可怎么办啊?” 话音到了后面,都颤抖了起来,可见她是真的怕了。 只嫁给赵云启,她怎么会甘心呢? 林姨娘闭了闭眼,略微平静了一些,才道:“别的先不必管,只待一会儿你爹爹回来,将他稳住就行!” “娘绝对不会让你去赵家那种小门小户受磋磨的。”她的眼里闪过坚定毒辣,压低了嗓音低低的嘱咐着。 苏云溪边听边不迭地点头:“女儿都听您的。” 林景茹令丫鬟寻了件素净的衣裳给苏云溪换上,取下她头上的金银首饰,只用一支檀木簪挽了头发,又细细的交代了:“你父亲这会儿怕是要下朝了,那些风言风语定是无法瞒住,一会儿见了人,你便除了认错认罚的话,什么都不要说。” 苏云溪点了点头,扑了白粉的脸让人瞧着心疼,眼底轻扫的一圈阴影,更是给她添了几分憔悴。 苏永昌下朝果然已经听够了流言蜚语,回到府里时候脸色非常的差劲。 听说他下衙之后就怒气冲冲地朝着蘅芜苑来了,苏云溪的脸色不禁更白了几分,满是害怕和无助地低低喊了一声:“娘……” 看着本就被打扮的格外憔悴的女儿满脸惨白的样子,林姨娘不禁心下一软,拍拍她的后背安抚道:“不要怕,有娘在呢……你只要按照娘说的做,娘不会让你有事的。” 从小到大都没有被苏永昌惩罚过的苏云溪还是心有惴惴,忐忑的扯进了手帕咬唇。 该来的还是要来,苏永昌果然穿着一身朝服,满面怒气地进了院子,他身边的长随三步并作两步的跑着,也没能跟的上他。 “你教的好女儿!”苏永昌一进门看见林景茹,先是劈头盖脸的骂了一句:“我还真是小看你们了!今天丢人都丢了整个长安城了!” 屋里面伺候的丫鬟婆子见状,忙都低头敛声的退了出去,远远的守在院里。 苏永昌这一路上走的急,此时停下,还有些轻喘。 林景茹面色如常,体贴的去替他倒水。 进了内间,他一眼就瞧见了面色惨淡形容憔悴的苏云溪,火气又旺了三分,一双眼阴沉的盯着,像是恨不得活撕了她。 “老爷,您保重身体,不要动这么大的肝火,有什么话坐下来慢慢说。” 林景茹手执茶杯递了过去,却被苏永昌挥手打落在地上,高声吼道:“你是不知道你这个好女儿做了什么事?还是已经羞到没有脸皮了?” 他带着怒气,开口就字字带刀。 “父亲,是女儿的不是,女儿不该轻信人,被人害至如斯地步,却又无力辩驳,平白的让父亲蒙羞,折损了丞相府的声名,女儿,女儿该死,父亲,您家法处置了我吧,只求父亲不要生气,莫要因不孝女云溪气坏了身体。” 苏云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按照林姨娘的吩咐,声声泣血,句句含悲。 “你的确该死!”苏永昌怒意不减,指着她骂道:“孽女,你把我丞相府的名声都丢干净了!” “老爷!”林景茹闻言也猛地跪了下来,眼里喊了泪,哀戚道:“是妾教女无方,使得老爷颜面大失……妾,妾愧对老爷。” 苏永昌重重的“哼”了一声,面对为他操持后宅十多年的林姨娘到底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脸色难看的沉默不语。 林景茹看他这样,哪里不晓得他怒气未消。 她咬咬牙,一把将苏云溪拥在怀里,一下一下的捶着她的后背,哭着道:“你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我辛辛苦苦将你教养长这么大,教你礼让姐妹、尊敬兄弟、孝敬长辈,教你谨守女戒,安分守己。” “我呕心沥血的教养你,就是让你这样去让人欺辱的吗?你怎么就蠢成了这个样子,连自个儿都护不住?” 林景茹年逾三十却依旧保养的明艳动人,哭起来没有歇斯底里,反而是梨花带雨的惹人怜惜。 苏永昌心头的火气被她这一哭,给哭散了不少。 何况他这会儿也听出来了门道,这件事怕是还有些龌龊算计,这一想,脸色不禁又难看了许多。 到底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然连他丞相府的女儿也敢算计?若是被他抓到,定然要好好惩治一番。 想着想着,他便有些走了神,初初过来时的那股火气,反倒是不那么重要了。 这时在瞧苏云溪,面色苍白,神情憔悴,往日里璀璨动人的眸子,这会儿却是不见光彩,那样子倒真像是一心求死,可见是真的被这件事给吓到打击到了。 苏永昌冷静下来,将林氏母女好一番打量,脸上虽依旧阴云密布,却也已经有了几分散开的趋势。 只是他依旧目光冰冷的盯着林景茹,沉声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不快细细与我说了?哭哭啼啼的能解决什么事?” 末了又想了想追加道:“若是敢有一句欺瞒,可别怪我对你们不留情面!”他把话说的很重。 林景茹配合着身形一抖,苏云溪更是瑟缩着躲在林氏身后,不过她这是真的在怕,不似林氏那般,慌乱无措都是浮于表面,演给苏永昌看的。 林景茹只看着苏永昌,并没有急着说话,似是有些为难的样子。 苏永昌语气淡了几分:“事到如今,外面已经传的不成样子,你觉得你还能瞒得住不成?遮羞布早就被人扯得不成样子,偏你还在这兜着什么脸面了?” 他又转眼看向苏云溪,严厉了几分语气,“孽女,你来说!” 苏云溪身子一抖,恨不能将心里的怨愤都一口气抖落出来:“爹爹……” 林景茹见势不好,忙抬手借着袖子遮掩狠狠地掐了她一下,哀声哭泣道:“溪儿,你……你怎么就那么傻啊!” 苏云溪被掐的一个激灵,眼泪落得更急了。 第14章 不辨黑白 想起林姨娘交代的话,她咬咬牙,满脸的委屈和大义凛然:“爹爹!您不要再问女儿,是女儿自己不够机灵……才……才丢了爹爹的脸。都是女儿的错,还请爹爹责罚。” 只一个劲儿的认错,旁的便什么都不肯说,咬着唇不断地掉眼泪,梨花带雨又格外憔悴的模样,倒是有几分我见犹怜的美感。 可平日多伶牙俐齿的两个人,如今竟变得跟个锯嘴葫芦一样。 苏永昌觉得他的威严受到了挑战,原本散下去的怒火又重燃了起来,震怒道:“好,好好好!你不说是不是?!” “孽女,我还当你向来乖巧,不想也是个阴奉阳违的!既然你不说,也就不必说了!”说着,他气急了,抬脚就要去踹往日他最为疼爱的女儿。 苏云溪险些尖叫出声,脸色吓得煞白。 林景茹哪里能让这一脚落实,下意识的往前一扑,在苏永昌抬起的脚将要落下时,一把将他的脚抱住了。 她声声泣泪:“老爷,老爷您有怒火冲着我来……溪儿她不懂事,犯下了弥天大错,都是我这个当娘的教养不当……老爷您要罚就罚我把!” “这种忤逆不孝、欺上瞒下的逆女,你还要护着她不成?”苏永昌瞪大了眼睛,怒斥 “老爷,溪儿是妾怀胎十月,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啊……”林静茹哭得梨花带雨,看他的眼神里满是深情:“她是我跟老爷的女儿,也是妾这个当娘的心头肉……妾知道她犯下弥天打错,不敢求老爷宽恕……” “只求,只求老爷能看在妾这么多年侍奉老爷还算尽心的份上,就让妾身替了她吧……” “娘,娘……”苏云溪仿佛被吓怕了,忙哭着过去扶她,愧疚道:“姨娘,是女儿不孝,惹得娘伤心……娘,女儿犯错该罚,娘不要这样……” “你们倒是母女情深!”虽然还是怒火高涨,苏永昌的脸色却缓了缓。 毕竟是伺候了他这么多年的枕边人,又向来解语温柔。更何况苏云溪这样虽然害怕至极却也依然敢于受罚的模样,让他心中也不免多了几分满意。 像是他苏永昌的女儿,有气节。要不是这次她给他丢了这么大的人,他绝对不会舍得如此惩罚这个女儿。 话是这么说,他的脸上却分毫不漏,依旧怒气高昂地道:“景茹你走开,哪有你替她受罚的道理!我今天就踹死这个逆女,省的她再出去丢人现眼!” 林景茹顿时大惊失色,哭着回头拍苏云溪,泣不成声道:“她都那般害你了,你却还傻傻的遮掩!我的儿,你到底是图的什么呀!她哪里就值得你对她这般好了?你受了欺负羞辱,她还不知道在哪里偷着乐呢,可有过来心疼你一句?” 这话是对苏云溪说话,满满的恨铁不成钢。 苏云溪哭的更大声了一些,像是要将世间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 林景茹转回头仰视着苏永昌,模样决绝,像是豁出去了的样子:“老爷,溪儿被妾教的这般迂腐,只知道顾忌旁人,宁愿受罚也不愿意说出真相。” “妾养育她十五年,怎么也舍不得她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毁了。”她俯下身子磕了个头,哭道:“妾今天冒死也要当个坏人,将一切说与老爷听,求老爷为溪儿做主……” “娘……”苏云溪哭着扑过来:“娘,您别说了……是我的错,都是女儿的错……” “你住嘴!”苏永昌爆喝一声,指着林姨娘道:“你说!将所有的事情,都说清楚了!不得有一丝隐瞒!” “是。”林姨娘擦了擦泪,跪在地上垂眸道:“今日溪儿本该跟姐妹们一同去城门口迎接老太爷,万万不曾想那赵公子竟然孟浪到这种地步,竟当街拦下溪儿的马车要与溪儿见面。” “溪儿虽是个庶女,却也晓得男女有别的道理,哪里肯应他这般无礼的要求……只是,只是……” 她说起今日的事情,又掉了泪:“那赵公子,还说是什么饱读圣贤书呢,却没想到竟然做出这等没规矩的事情。” “可最可恨的是,碰到了这样的事情,四小姐却仗着自己是嫡小姐的身份,将所有的下人都给叫走了,留下溪儿一个人……” 林景茹忍不住掩面啜泣,哭了有好一会儿,这才停下来继续说:“那姓赵的小门小户出身,能做出来这种事情,可见是没有什么规矩礼法的。” “最后只剩了溪儿和丫鬟两个人,可不就更添了胆气!最后竟然还指使丫鬟对溪儿撕扯,他这是要毁了溪儿,也是在打老爷您,打丞相府的脸面啊!” 林姨娘闭了闭眼,一脸哀色:“可怜溪儿一个柔弱女子,为了不让相府蒙羞,拼命抵抗,好不容易摆脱了恶徒,却也还是落得了一身狼狈,丢了大人。” “更可恨溪儿一腔委屈去找四小姐说道,却被四小姐巧言令色……您也知道,老太爷一向偏疼四小姐,溪儿这次又受了大惊,慌不择言下,在老太爷那里也落了数落,吃了好一通教训。” 苏永昌沉着脸,提起苏云霏他明显多了几分不悦,他一向瞧不上这个女儿的行径,虽生了一副如她母亲一般的好相貌,脾气品性却是与她母亲大相径庭,说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也不为过。 “那个孽女,做事向来不着边际,没有个分寸进退。”说到此,他已经将这件事完全当成了苏云霏的过错。 林景茹有眼色的垂头,不接这样的话。 “你先起来吧。”苏永昌低头看她,叹了一口气。 林景茹却摇摇头道:“可纵是这样,溪儿还是顾念着姐妹情深,怕您责怪四小姐,怎么都不肯多说,宁可一个人担了所有罪责。可她为了护着嫡妹的委屈自己,妾这个做娘的,也心疼自己的心头肉啊,便也就只好做这个坏人了。” 她伏在地上行了大礼,认错道:“妾知道身为妾室,非议主子是大罪。妾身今日犯了忌讳,不敢请求宽恕,愿意任由老爷处置……只是妾身恳求老爷,念在咱们多年的情分,饶了溪儿这一遭吧,她实在是无辜可怜啊!” 第15章 问责 苏永昌沉默了一阵子,拉起林景茹,拍了拍她的手,缓缓的开口:“这事怕是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眼里闪过得意的光,林景茹面色哀戚道:“那赵公子果真枉费老爷一片栽培之意,竟做出这般无礼的事情。妾身竟还曾因为他是老爷门下弟子,为他与溪儿议亲……” “只想到妾身差点把溪儿推进火坑,妾心里就疼的厉害……”她眼泪如同珠子般掉了下来:“妾只想着让溪儿嫁个如老爷一般的伟岸丈夫,也能如妾一般安稳一生。谁知道,他竟是这样的衣冠禽兽!” 听她话里话外带着对自己的情谊,苏丞相的神色更缓和了些,又转身扶起苏云溪,道:“你这个傻孩子,还不快起来。” 苏云溪垂下头,死死地咬住嘴唇才没有露出狂喜的神色。 她哪里看不出来苏永昌已经消了气,绝对不会再责罚于她?! 果真还是娘亲聪明,只不过是哭一场,就将所有的责任推到了苏云霏的身上,更连带着跟赵家的婚事也解决了! 她差点就要笑出声来。 “赵云启是个什么东西?一个穷酸书生,若没有我的提拔赏识,他怕是在京城连立足之地都没有!这样一个玩意儿,怎么就知道溪儿今天要出门,还那么好巧不巧的等在闹市路上将人给拦了下来?” 苏永昌沉吟道:“这世上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怕是别有用心的人特意安排的。” 他首先就想到了苏云霏,可又不大愿意相信,这件事和她有什么关系。但又觉得,这件事,就是她的坏心作祟,最差也是和他脱不了关系,有所牵扯的。 一时间,他竟是天人交战的走起神儿来。 林景茹面露疑惑,但却没有多说,一副老爷想什么就是什么,妾身但凭老爷做主的样子。 苏永昌很是享受这种受人信任崇拜的感觉,在去看苏云溪的时候,也顿觉顺眼了不少,软和了语气安抚道:“今天你受了委屈,为父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拼命掩饰住得意,苏云溪诺诺应是,苍白的小脸上还垂挂着泪痕,眼中却全然一片信任和濡慕。 苏永昌难免又添了几分心疼,同时对苏云霏的不满就更多了几分,当即就令人去将她押过来责问。 苏云霏倒是自打回了府,就直接奔去了厨房。 被苏云溪那么一番闹腾,最后谁都没有用饭,在路上的时候,她就已经觉得饥肠辘辘了。于是便想着亲自煮碗面,过去和苏明晋一起吃。 “小姐,您这是做什么?”桃夭看她和起了面,忍不住讶异,几番想要阻拦:“您想吃什么,只管告诉奴婢就是了,哪能劳您亲自动手呢?” 苏云霏却是一边忙活准备菜码,一边对她说:“这有什么做不得?我也一样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人不是?” 有时候连杂粮都吃不上呢,当然这是原身的日子,绝不会变成她以后得日子。 “可那怎么一样……”桃夭急的都要哭了,一双眼睛红红的。 苏云霏便很是郑重的交代了她一个任务:烧火! 原谅她是一个现代人,用惯了煤气灶,还真就点不着木劈柴这个东西。 桃夭领命烧火,却还是止不住的疑惑:“可好端端的,您怎么就要来厨房做饭呢?如今老太爷回来了,您的日子就会好过了。” “是啊,所以我更要卖力的讨好祖父才行啊。”苏云霏嬉笑着用沾了面的手戳向桃夭的额头,留下一个清晰的白印。 桃夭吃痛,却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不仅没有在继续阻拦了,反倒是更加的卖力的烧起火来。 苏云霏专心的揉面,抻面最后滚水下面,很快就有面香味散开,桃夭忍不住的吸了吸鼻子。之后她又用苏明晋命人一路温着,给她带回来的红烧肉做了臊子。 最后又想到,苏明晋毕竟年纪大了不宜吃太过于油腻的东西,就又准备了几样清淡的小菜做菜码。 收拾妥当之后,这才洗了手,和桃夭一起拎着食盒往苏明晋的院子走去。 路上,遇见了苏永昌派过来寻她的下人。 “你先去吧,不必担心我。”苏云霏没有感到太多惊讶,只是有些可惜了她的那份面,同时心疼她除了早上喝了一小碗粥之后,就再也没有进食的胃。 叹了一口气,她淡淡的对桃夭说:“面凉了就不好吃了,让祖父尝尝我的手艺。” 转身便跟着来人走了,手里还提着另外的一碗面。 桃夭想追上去,老爷这会儿叫小姐过去,肯定是林姨娘母女又颠倒黑白了,她们惯会如此,每次都要害的小姐被老爷责难怪罪。 可是想到自己跟过去也帮不上什么忙,低头看看手上拎着的食盒,心里有了主意。 苏云霏到了蘅芜院,规规矩矩的福身见礼,见林氏母女正在相拥垂泪,心下了然却未动声色。 她走上前,故作没发现的样子,浅笑着对苏永昌说道:“女儿煮了些面,父亲尝一尝如何?” 苏永昌看她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顿觉格外刺眼,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食盒打开,面香和着炖的软烂的红烧肉臊子,让人忍不住垂涎欲滴。 苏永昌想到从前,庄媛媛总是同他一起起身,他拾掇好了去上朝,她便进到小厨房洗手作羹汤。 那时候他还只是一个进不了金銮殿的小官,常常在殿外冻得嘴唇发青,站的腰酸腿痛。可每每下了朝回家,都会接到媛媛递过来的一碗热汤,僵硬的身子,也往往从那个时候舒展开。 不得不说,庄媛媛是一个好妻子,无论是温柔小意还是贤良淑德,她都有。 可她出身实在是太好了,好的让所有人都忽视了他的努力,只知国公府的女婿而不知他苏永昌,让他倍感没脸。 想到庄媛媛,苏永昌有些不自在。 他目光复杂的盯着苏云霏手上端着的碗,不知道怎么的,他很想上前去打碎它,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并怒骂道:“没心肝的东西!你姐姐因为你遭了难,你竟然还有心思做这些事情,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么!” 飞溅的面汤落在苏云霏露出来的肌肤上,不烫,但她还是配合的缩了一下手,像是很痛的样子。 她眼神受伤的看着苏永昌,很是疑惑不解:“父亲这话是何意?女儿不懂。女儿是做错了什么事情,惹父亲生气了么?” “孽女,你竟然还不知错!”苏永昌看她这副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真是冥顽不灵!” “女儿不知道父亲让我认什么错。”苏云霏无辜道:“女儿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错事,还望父亲明示。” 苏永昌想斥责她跪下,转而又想到她支前的诡辩,索性一拍桌子,怒道:“好,你不知道是吧?” 他怒极反笑:“那我就让你知道知道!今日在街上,你为何要带走所有下人,害你三姐姐丢了人,害丞相府丢了脸面,害我也面上无光!” 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 苏云霏如此想着,面上却依旧是很无辜的样子。“父亲是责怪女儿不该留下三姐姐?” 看她这副模样,苏永昌只觉越发怒火上涌,指着她怒斥道:“孽女!你还有脸问,竟没有一丝悔过之意?!我丞相府没有你这样不爱护姐妹、凉薄狠毒又寡廉鲜耻的女儿!” “你这就收拾东西,滚去乡下宅子反省去吧!我以后,就当没有生过你!” 第16章 求个清白 这是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她,就要给她定罪了? “父亲为何发这样打的火?”苏云霏冷笑一声,垂眸道:“女儿不过也是一片好心。” “好心?!”苏永昌更怒:“你的好心,就是丢下你三姐姐一个人,任她被人屈辱?你的好心,就是败坏你三姐姐名声,让整个丞相府都惹人笑话?” 越说越气,他抓起茶盏猛地砸了过去:“我看你一片歹毒、狼子野心!” 苏云霏的眼神更冷了。 这是她穿来短短一段时日里,苏永昌第二次砸她。 上次她危急关头,生死一线不能躲开,这次却绝对不会再让他砸中。 “父亲扣下这么大的罪状,女儿也担待不起。”偏身躲过攻击,她扬声道:“女儿不过是这几日听府里丫鬟说,三姐姐跟赵公子以前时常鸿雁传书,互诉衷情,这些日子却忽然冷淡,断了往来。” “今天见到赵公子拦车,丞相府的车架都停在那里未免太过招摇惹人眼,容易引来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到时候丢脸的还是丞相府。” 苏云霏道:“女儿又想到赵公子是父亲的得意门生,和三姐姐又在议亲,两人之前又早已两情相悦……女儿哪里敢去做搅事的恶人?为了给他们机会将矛盾化解,也为了不要引起注意,便带着其他人离开了。” 说着,她露出一脸无奈:“如果父亲说的错事是指这件,那女儿确实有错。” 她低下头紧拽着衣袖,很是难过的样子,“我没想到三姐姐会不收拾就跑到酒楼,不仅没有悄悄将此时处理,反而将事情闹大,害丞相府丢脸,害父亲丢人,也害得自己丢了名声。” 苏云霏转头看了一眼苏云溪,声音弱弱的说道:“可当时三姐姐连门都没关就开始吵嚷了,她的狼狈样子都被那些吃饭的客人看去了,女儿也几次提醒阻拦,但是三姐姐并不喜欢女儿多管她的事情。” 这一刀子插得很深。 苏云溪感觉胸口有些痛,一双眼泛着幽光的瞪着苏云霏,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 永昌面露怀疑之色,不是她更相信林氏母女,而是他不想相信苏云霏,可苏云霏太过于坦然了,又让他找不出什么错处。 “你还想狡辩!”他怒斥了一句。 苏云霏不服:“父亲为何就是不信我!难道我不是你的亲生女儿么!” 说完,露出浓浓的悲凉之色:“父亲若是不信,大可以找人对质,这一切都有证据。女儿是断不会背这个黑锅的!” 她抬头看着苏永昌,心里又凉了几分。 之前的事,还可以说是有那么几分难以辩驳的证据,他质问她,指责她罚她跪,后来更是对她动了家法,一顿鞭子差点抽死她。这些,或许还可以说是他受人蒙蔽,是他对原主要求严苛,容不得一点点的错处不是。 但是今日的事呢? 他甚至是都没有去调查吧!就这么听了林氏母女的话,就迫不及待的叫她过来责问!对她的辩驳也全都当做是狡辩。这已经不仅仅是偏心庶女了吧? 苏永昌自然也瞧见了她眼中浓浓的失望,他的手攥紧了几分,隐隐可见青筋,像是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父亲若是真的想要知道事情是怎么一回事,便差人去赵家还有二姐姐六妹妹那里仔细的问一问吧。”苏云霏这会反而平静了,“就是今日在街边看热闹,在酒楼用饭的,也是都知道一二的,父亲不信我的,可总该听一听别人的吧。” “家丑不可外扬。”苏永昌咬着牙冷声道。 这话说完,不必苏云霏在反驳什么,他自己就已经弱了气势。这事早就已经传的沸沸扬扬,连他都是在路上听说的,还有什么是不可外扬的了? “来人,去请吴姨娘带两位小姐过来说话!”苏云霏扬声对外面喊道。 苏永昌瞪了她一眼,却并没有出声阻止。 他最近倒是越来越看不透苏云霏了,总觉得她和以前不大相同了,明明还是以前的模样,整个人却好像是精神了许多,远远的瞧着,倒是有些媛媛的样子。 林景茹暗暗叫遭,忙出来道:“四小姐这是什么意思?您不能仗着自己是嫡小姐就这般不讲道理啊。” 她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根本就不存在的眼泪,“您今日仗着身份将所有下人带走,难道这不是事实么?若不是您将下人全部带走,溪儿又如何会受这般天大的委屈?” “如今又到我的蘅芜院作威作福,是真的不将老爷放在眼里了么?还是四小姐,就是想要逼死我和溪儿?” 苏云霏冷哼了一声:“林姨娘这话当真是毫无道理!我不过就是想要让父亲知道真相,怎么就变成了要逼死三姐姐和姨娘呢?难不成姨娘和三姐姐真的是在遮盖真相,蒙蔽父亲,冤枉我不成?那我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姨娘和三姐姐这是想要逼死我呢?” 林景茹一噎。 她从来没有想过,苏云霏竟然会有口才这么好的一天。 也没有想到她会被苏云霏的三言两语给逼到哑口无言。 苏永昌这时目光落在林景茹身上,带着几分责怪。明眼的人都看得出来,他已经默认了苏云霏的行为。 尤其是她刚刚的一番话,颇有气势,这才像是丞相府嫡出女儿该有的样子,没想到这个往常烂泥一样的女儿,今日竟然让他生出几分满意来。 只是他嘴上并不想承认。 可现在,他却不得不承认了。 他要知道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才能找到法子补救。 可让他承认认可了苏云霏,他又心里不痛快。 林氏,太没有眼色了。 苏永昌咳了一声,亲自喊了人进来交代。 “请吴姨娘和二小姐过来就是了,不必惊扰了六小姐。”一个小孩子懂什么?苏永昌嘱咐了这一句之后还特意看了一眼苏云霏,哼,到底他还是棋高一着的。 小丫头也想像她娘一样压他一头?还嫩着呢。 苏云霏敛眸垂首,像是没看到一样。 没多一会儿,吴姨娘就呆着苏云英过来了,给苏永昌见了礼,又惯常被敲打了几句“实话实话,不得隐瞒,不然佛堂反省”之类的话,才开始问到今日的事。 第17章 事实如何 苏云英没敢隐瞒,一五一十的说了:“……三妹妹许是对四妹妹有什么误会,到酒楼见到四妹妹就发了好一通火……” “四妹妹见三妹妹一身狼狈,想给三妹妹披个斗篷,险些被摔倒在地上。”说着她又一板一眼地跪到了地上,恭敬道:“祖父倒是也在旁边,爹爹如果不信云英所言,可以遣人问问祖父的下人。” 结果话音遭到苏云溪恶毒的一眼,她惊恐的小退了一步,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想要遮掩,却还是被苏永昌瞧到了。 事实究竟如何,显然已经不需要再追问了。 但他也只是脸色难看了一些,摆手让吴姨娘和苏云英,并没有急着责难苏云溪什么。 苏云霏在心底冷笑,还真是厚此薄彼啊。 去赵家问责的下人这会儿也回来了,脸上十分犹疑。 苏永昌正在气头上,叱道:“话都不会说了吗?吞吞吐吐的做什么!给我如实禀告!” 下人一个哆嗦,忙跪地禀道:“赵家人说……说,三小姐这段时间对赵公子十分冷淡,赵公子十分不解,内心愁闷这才想要追问缘由,却又见不到三小姐的面,情急之下,才失礼当街拦人。” “而且赵公子前几天出门,不知道被哪里冒出来的恶徒给套了麻袋,抢了身上的银钱不说,还受了一身的伤,至今没有好利……今个儿是强撑着想要知道个缘由,才会出门的。” 但赵云启毕竟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受惊之后本就非常虚弱,拦下车架后,不仅没有得到想要的解释,反而被苏云溪一通羞辱。 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让他撒泡尿照照自己,究竟有哪一点值得她芳心相许。 于是赵云启就一阵急火攻心,活活的被气晕过去。 他身边的丫鬟,见他脸色苍白,怎么叫都没有反应,一是护主心切,二也是担心回去会因此受到责罚,这才会跟苏云溪撕打起来。 回禀的人说着说着面色古怪起来,犹豫了一阵子才继续说道:“小的路上还碰到了几个目睹事情经过的人,听他们都说三小姐并没有怎么吃亏,反倒是赵公子家的丫鬟受伤更重一些。” “而酒楼附近的摊贩们则说,三小姐进酒楼之前,虽然发丝凌乱了一些,但衣服还是比较完整的。” “只是她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拐进旁边的小巷子里,等再出来,就有些衣衫不整,带着几分破烂了。”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在场的人都明白,苏云溪的衣服,根本不是打架时被撕扯烂的,而是她自己撕烂的,至于是为了什么,怕是只有她自己才清楚了。 只是不管是为了什么,最后都没有成功就是了,反倒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害人不成,反而坑了自己。 如今满大街没有几个不是在讨论这件事的了,苏云溪的名声已经坏透了。 这名声一旦坏了,在想要补救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就算是日后有所挽回,到底也是有了瑕疵。以后说人家,总会被人拿出来说事的。 “赵府表示等赵云启身体恢复了,会亲自上门请罪。”下人揣摩了一阵子,又道:“小的瞧着赵家人的意思,虽然没有直接说,却也隐隐有几分不快。” 荣华富贵纵然重要,可也得有命享才成啊。 赵家人这是攀高枝不成,反倒差点丢了性命,也难怪会有怨言。 苏永昌的脸色已经黑的不能再黑了。 他看着苏云溪,对这个女儿除了愤怒,更多的是失望。 他一直以为自己养在膝下的女儿,虽不说才情胜过那些王孙贵族家的小姐,但至少贤良淑德,规矩礼法是断断不会差的。 可是现如今她却做出了这样的事情,这不是在打他的脸是什么? 他又想到了苏云霏,往日里她总与苏云溪有摩擦,每一次他都会狠狠的训斥她,甚至是不留情面的责罚。可纵是这样,苏云霏与苏云溪之间也还是不亲近,隔三差五的就要闹上一闹。 以前,她只当是苏云霏这个女儿太不受教了,对她很是失望不满。 可是现如今呢? 他以为的好女儿,竟然为了给嫡妹难堪,跑进巷子里,自己扯烂了衣服,还很不体面的在大庭广众下尖酸刻薄,这真的是她往日那个乖巧懂事的好女儿?往日里她说的那些苏云霏欺辱她,真的还能是真的么? 林景茹意识到不好,赶忙给苏云溪递眼色。 苏云溪明白过来,赶忙跪着上前,拉住他的衣摆,梨花带雨的哭诉起来:“爹爹,女儿真的没有自己扯坏衣服去诬陷四妹妹,女儿一向照顾四妹妹,怎么会去诬陷她呢!” 苏永昌见她事到临头还不肯承认,忍不住重重地甩开她:“你的意思是,你四妹妹竟然联合你几个姐妹和赵家人冤枉你不成?!” 苏允许这种时候哪敢再继续攀扯别人,纵使满心不甘也只能伏地哭道:“女儿今日也是在街上受辱,气急之下失了理智,一路上又听了下人的挑唆……是女儿愚笨无知,没有去细想那些话是不是对的,就不辨是非、不顾颜面的去质问了四妹妹……” “可是女儿真的不是有心的啊,女儿也是气昏了头,又被祖父责骂,心中委屈,才……才会说了那样的话……爹爹,女儿知道错了,女儿再也不敢了,您是我爹爹,您若是也气恼了女儿,那便再也没有人能够为女儿做主了。” 她抬起头,一脸的依赖之情,湿漉漉的双眼中,还带着受了惊吓之后的慌乱。 林景茹知道这个时候,更应该是顺着苏永昌才行,他就喜欢这个。 她忙也哀哀戚戚的跪下哭诉:“云溪不懂事,是我这个做娘的没有教好,老爷您消消气,就饶了她这一次吧,她真的再也不敢做这般不着调的事情了。” “姨娘这是做什么,父亲还没说要怎么三姐姐呢……”苏云霏眼里闪过不屑,故意掩唇笑道:“不过我想,父亲一向对三姐姐慈父心肠,虽说我丞相府女儿的名声从今以后都败坏了,只怕爹爹也是舍不得责罚的。” 第18章 迁怒 “你住口!”听她含讽带讥的一番话,原本有些微软化的苏永昌顿时怒火更甚,呵斥道:“再给这个孽女求情,休怪我不顾多年的情分!” “爹爹……”苏云溪心下一慌,察觉到事情真的不好,忍不住惊呼一声,脸色煞白。 “住口!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苏永昌却越发觉得她碍眼,看她扑过来求饶的样子,顿时怒从心起,抬脚就踹。 “表哥!”林静茹看他怒气冲冲地就要踹苏云溪,顿时肝胆俱裂,扑了上去哭道:“表哥,你竟然真的如此狠心吗?” “你!”苏永昌的动作一顿,低头看她。 她哭得眼睛通红,眼神里却没有丝毫怨言,反倒依赖又哀伤地看着他。 如同二十年前,那个偷偷给他递手帕的怀春少女一般。 一声“表哥”,让苏永昌也恍惚想起,林景茹曾经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却因为对他一腔痴心甘心入了他的后院为妾。 这些年更是里里外外操持,为他将后宅安排的妥妥当当。 又看苏云溪那满脸眼泪却依旧倔强的模样,跟林景茹还是少女时候,跪在她父亲面前求他成全他们两的时候多么的相像? 林景茹抱住他的腿,泪水无声的砸了下来:“表哥,是我……是妾没有教好我们的女儿,妾愧对表哥……可是,可是溪儿是妾当娘的心头肉啊……” “表哥若是要责罚,就责罚妾吧……都是妾的错,竟将溪儿教成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她像是绝望极了,捂着胸口哀切道:“妾何尝不恨她不懂父母的殷切期盼?妾生她养她,却不曾教好她,就让妾代她受过吧!” 苏永昌的心蓦得软了。 他闭了闭眼,心里涌上了几分愧疚。林景茹这些年跟在他的身边,只能做一个姨娘,却从来不曾抱怨。 他真的要狠心到这种地步,让她为了女儿再伤心难过吗? 苏云溪有一句话说对了,只有他才能够为她们这些后宅的女人做主,无论是妻子姨娘,还是女儿丫鬟,只有他才能够做主。 原本对苏云霏那一点点愧疚之意,此时也烟消云散了。他想他以前并没有做错,如果苏云霏能够像云溪这般哭诉哀求,难道他会真的一点也不讲情面么?她到底是媛媛的女儿啊。 若是苏云霏知道他的想法,一定会冷笑着替他请大夫的,这么年纪轻轻的就有了老年痴呆的症状,可不是什么好事。 原主的哀求,难道还少了么?可有哪一次他讲过父女之情了?有的,也只是斥责她不受教。 这也慢慢的造成了原主越来越谨小慎微,唯唯诺诺的性子,她想女主落水之后,惊惧而死的成分应该更多吧。 苏永昌却仿佛从这些借口中找到了底气,转而怒喝道:“云霏,你是不是以为,这样你就能置身事外?你可知道你错在哪里?” “云霏不知,还请父亲赐教。”苏云霏垂眸。 “丞相府难道就教了你对姐妹与外男私下见面而不去劝阻?你不知道这样子是有违礼法的么?你的女德都学到哪里去了?羞耻二字,你还知不知道怎么写?你懂不懂什么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苏永昌没有说怎么处置苏云溪,反而是将目光移到苏云霏的身上,虽说这事儿她说的有理有据的,也有种种证据证明是苏云溪自己作死,但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声色严厉。 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天,苏云霏却没来由的有些冷。 苏永昌,是已经偏心到这个地步了么? 屋里有了片刻的安静,谁都没有说话。 苏云霏走到门口,静站了片刻才转回身,唇角微微勾起看着苏永昌,一字一句道:“父亲是不是忘了,苏云溪才是姐姐?我作为妹妹,哪有去管着姐姐的道理?您一向最是注重规矩,怎么在这件事上倒是糊涂起来了?” “何况,我娘亲去的早,在这丞相府,我与那杂草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的。从来没有人管过我,那些个规矩道理又不会自己跑到我的脑子里,又何来的知道不知道?纵使是知道,那也断不会是丞相府教的。” 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 却是将苏永昌的怒火又撩拨了几分。又是这个样子,每一次教训她,都是这么一副执拗的样子,真是冥顽不灵! 他气得摔了手边的茶盏,瓷片碎裂的声音,依旧不能消去他心中的滔天怒火。他抓起另外的一支茶盏,朝着苏云霏站着的地方砸了过去。 只是力道不够,茶盏在半途中就落下摔了个稀碎。 “给我滚!” 苏云霏面无表情,行了一礼:“想来父亲和林姨娘还有三姐姐还有话要说,女儿告退。”全了礼数之后,才转身快步离去,连个眼神都没有给苏永昌留下。 没有了期待,自然也没有了伤心和难过。 她还饿着肚子呢,折腾了这么长的时间,她早就已经饿的不行了。 “逆女!”苏永昌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头火又重了几分,看向林景茹和苏云溪的眼神也冷了几分。 气压一时有些低,苏云溪跪在一旁连个大气都不敢出。 林景茹却知晓他已经软化,忙抓紧机会更上前一步,软软地将身子靠了过去。 苏永昌重重的发出一声鼻音,却并没有推拒。 林景茹心下一喜,顾不得脸面,用丰满的胸脯隐晦地磨蹭他的腿部,声音柔媚而又可怜:“表哥……你当真不愿意原谅景茹和溪儿吗?” 成熟丰满的美妇人自然风情万种,刚哭过的眸子里像是带着钩子,透出一股子柔弱又勾人的气息。 苏永昌的喉咙蓦得一紧。 察觉到他的变化,林景茹暗中得意,面上娇柔地咬唇,欲语还休道:“表哥,你若是还生气,景茹好好补偿你,可好?” 苏永昌的鼻息加重了。 不愿在女儿和下人面前失态,他故作严肃地咳嗽一声,冷冷的警告道:“明日开始,溪儿在自己的院子里反省,什么时候抄完二十篇《女诫》什么时候才准出来。” 第19章 份例 苏云溪怔在原地。 林景茹忙推她一把,叱道:“还不快谢过你爹爹宽宏!” 她如梦初醒,又喜又不敢置信,忙道:“是,女儿一定谨遵爹爹吩咐。” “另外,今日之事,若是再有发生,你便不必再回丞相府了直接绞了头发做姑子去吧。丢掉的名声,你自己想法子去挽回吧,若是因此影响了婚事,我也就只能将你远嫁了。” 苏云溪松了口气,眼中浮现出劫后余生的惶恐。 这让苏永昌更加受用了几分,他就该是她们的天才是,有这样的情绪流露,是对的。 没来由的,他又想起了苏云霏,那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让他欣赏但也让他气恼。 …… 天气愈发热了。 出了蘅芜院的苏云霏,一边用手扇着风,一边往回走着。 路上与步履匆匆的苏明晋和一脸担忧的桃夭迎面碰上。 苏明晋住的地方,其实还蛮远的。 算起来应该是在丞相府旁边的宅子,只是在前院开了侧门,将两府连在了一起。 “祖父。”苏云霏欢欢喜喜的叫了一声。 苏明晋将她仔细的打量了一番,才开口问道:“你父亲叫你过去,可是又训斥你了?”一脸别怕有祖父给你做主的样子。 苏云霏摇摇头:“父亲只是叫我过去询问了一下今天在酒楼里的事情。” 她并不想用这些小时烦扰苏明晋,反正,也不过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人。 瞧着她的样子确实不像是受了委屈,苏明晋这才放下心来,放她们两个回去。 到了傍晚的时候,竟突然变天下起了雨来。起初还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没过多大一会儿,电闪雷鸣的,雨水竟像是瓢泼一样大了起来,过了好一阵子才停下。 夜里有些凉。 苏云霏裹着被子坐在临窗大炕上,问桃夭道:“咱们这个月的例银是不是该发了?”得在买些棉花做两床厚被子才行了。 桃夭掰了掰手指后才回话:“约摸就是这两日了,奴婢明日去内事处问一问。” 苏云霏点了点头,也不知道那点银子够不够用的。 她得把钱用在刀刃上,想法子钱生钱才。 这么想着,竟驱走了几分睡意。她喊桃夭准备纸笔来,刚出了个声,她就想起来,她这里没有这些金贵东西。 林姨娘以她不学无术为名,未免铺张浪费,停了她这里笔墨纸砚的供应。 “去给我折个树枝来。” 苏云霏起身披了衣裳,往院子里走去。 桃夭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折了几根长短粗细各不相同的树枝来。 选了根比较适中的树枝,苏云霏蹲在地上开始写写画画起来。 直到月上柳上头,她才站起身,揉了揉有些发酸发麻的双腿,回屋又拾整了一番,这才重新上床休息。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头高起时。 在外面守着的桃夭听见了动静,捧着洗漱用具推门进来,轻轻放下后过去扶苏云霏起身,然后先倒了清茶给她漱口:“小姐,您是再睡一会儿还是这就起了?” 苏云霏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了看天色,已经不早了,按了按有些痛的头,沙哑着嗓子道:“这就起了吧。”又揉了揉有些瘦瘪的肚子,“有什么吃的么?” “早饭厨房送来了清粥咸菜。”桃夭说起这个就满腹委屈。 苏云霏却觉得没什么,清粥咸菜又不是不能吃,而且,她觉得这样的早餐,其实好吃的很呢。 但是桃夭却不这么觉得,她家小姐,是千金小姐,金贵之躯,怎么能和她们这些下人似的,吃这么便宜的食物呢?可是她们又没有银钱像其他小姐那样开小灶,只能这么的委屈着小姐。 苏云霏见她一脸闷闷的不乐,便安慰道:“有清粥小菜吃,我觉得已经很好了啊。桃夭要是觉得没有滋味,不是要发月例银子了么?我改日带你去珍馐楼吃饕餮宴去如何?” 提起月例银子,桃夭更是难过起来,有些犹豫该怎么和小姐开口交代。 “可是出了什么事?” 桃夭抿着唇,掏了一个小荷包出来:“小姐还睡着的时候,奴婢去领回了这个月的月例银子。” 苏云霏接过来数了数,少了一半。 她是这相府的嫡女,按规矩,每个月的月例银子是二十两。 “去,将之前剩下的那些个劣质茶叶,还有以次充好的布料首饰收拾起来。”苏云霏冷静的吩咐道:“还有今早的早饭,也用食盒装好了,咱们今个不在临镜苑吃了。” 桃夭呆愣愣的问了一句:“那我们去哪里吃?” “去前院,父亲那里。” 苏云霏捏着手里的月例银子,心里差不多已经猜到昨日的事情,多半是大事化小收尾的,林景茹和苏云溪怕是没有受到什么责罚,若不然,她断不会还有这个闲心来克扣她的月例银子。 当然,也不排除是有人仗着职务之便,借机讨好林景茹。 但无论是哪一样,有些规矩该立起来了,总该叫那些人知道,她这个嫡小姐不是个谁都可以磋磨的。 同时,她也想试探一下苏永昌的态度,是不是真的无底线纵容林氏母女。 桃夭有些想要劝阻,老爷一向不待见小姐,以往小姐也不是没有反抗过,但每一次换来的,都只有诸多斥责和惩罚。 “这一次我们直接去找父亲,没有林姨娘从中作梗、巧言令色,父亲也许就会知道我的苦难了。”苏云霏笑着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虽然她也不知道单独去找苏永昌,会不会和以前原主去蘅芜院说道的时候有所不同。 但至少现在安慰了小丫头,在气势上她们不能输不是? 苏云霏穿戴齐整,估摸苏永昌差不多应该用过饭在书房处理政务,便命桃夭拿着东西和她一起去了。 “四小姐这是又要去要说法了?” 院里做洒扫的婆子抓着一把瓜子,远远的坐在庑廊下说着闲话。看见苏云霏带着抱着东西的桃夭出门,便碎嘴起来。 “说不定是呗。”另一个婆子吐了个瓜子皮出来:“每隔上那么一段时间,可不是得闹上那么一回么?” 第20章 解决 “要我说,这四小姐也真是一个记吃不记打的性子。” “看不清形势呗。” 婆子的议论声渐渐不见,苏云霏始终一脸淡然,倒是桃夭又气又怒,恨不得回去撕了那几个婆子的嘴。 可等到了前院,又有些害怕起来,心中很是忐忑的抱紧了手里的东西,紧紧地跟在苏云霏身后。 苏永昌的书房前,种着不少竹子,许是侍弄的好,鲜翠欲滴的,看着倒不像是在北方生长的了。 苏云霏去的时候,正巧遇见端着茶点的通房丫鬟彤管,只见她有些讶异的行礼:“……四小姐怎么过来了,老爷这会正忙着呢。” 苏云霏并不怎么在意她的态度,说道:“来给父亲请安,顺道与父亲说些事情。” 彤管面露狐疑,但很快就恢复常态,道:“奴婢进去通传一声,四小姐稍等片刻。” 苏云霏点了点头,彤管就端着东西进去了。 苏永昌听了丫鬟的禀告来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请她进来。 “有什么事?”苏永昌知道她进来,连眼都没有抬一下。 苏云霏面色温和的陈述道:“女儿方才领了饭,过来给父亲请个安。也来问一问父亲,家里是不是遭了什么事,需要用银钱?若是这样的话,那女儿这个月的月例银子便都给父亲吧,虽然很是微薄,但多少也是女儿的一番心意。” 她将手里攥着的荷包放到桌上,又含笑道:“家中一切全都仰仗父亲,女儿不能为父亲分忧解难,却也能节衣缩食,只盼父亲早日渡过难关。” 起初苏永昌听着还成,到了后面便有些生起气来。 什么叫家里遭了事,需要银钱?这逆女是来咒他的么? 只是抬头时,却见苏云霏一脸情真意切,倒是让他有些狠不下心了。 他板了脸道:“哪里听到的胡话?家里好好的,用得着你什么心意?”他又不是官道落魄了,用得着她那二十两银子了? 只是伸手拿起荷包准备丢给苏云霏的时候,他发觉了不对劲。 二十两银和十两银的感觉,他还是分的出来的。又看到桃夭手里报了一堆东西,皱着眉问道:“那些是什么?” 桃夭动了动嘴角,好半天才说出话来:“是,是小姐平日里领了却舍不得用的份例……” 苏云霏为桃夭这丫头的随机应变能力点了个赞,笑容不变道:“依例女儿每月本当有二十两阴,如今月月这些……女儿原想父亲大约是遇到事情才不得不缩减我等份例,又怕给父亲添麻烦才不敢多问。” “只是月月如此,女儿难免担忧,也想为家里做点事情。”她故意露出忧愁和犹豫的模样,接着道:“另外……这些便也都孝敬父亲吧!女儿想着,这些东西虽不是什么顶好的,但是多少也能换一些银钱。” 示意了一下桃夭手里的东西。 苏永昌已经察觉到不对,听她这么说就放下荷包,绕过桌子上前,皱着眉查看起来:“你说这是你往日用的份例?” 苏云霏一脸无辜迷茫,点点头,很是实诚的说道:“是啊,女儿平日并不舍得用,如今若是能派上用场,那也是这些东西的福气了。” 她嘴角含笑,似乎是很高兴能够帮助到父亲的样子。 苏永昌冷声道:“什么眼皮子浅的的东西,这些也算什么好东西!” 重重的将手里的劣质茶饼一丢,显而易见地动了怒。 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在生谁的气。 苏云霏不为所动,露出茫然无辜的模样:“下人们禀告,姨娘说这些都是顶好的用度,唯有女儿是嫡女才能享用……父亲因何生气?” 说着又笑起来,道:“女儿心想,丞相府顶好的东西,拿出去总该能换得不少银子吧?” 苏永昌眉头却皱的更紧了,他又伸手拿过食盒打开,里面除了一小碟咸菜和半罐子粥:“你中午就吃这些?” 这误会可就大了……这是她的早饭啊。 但是苏云霏并没有解释,反正原主的午饭也不见得有这个好,甚至有时候还没有。 她抿着唇点点头:“女儿能吃饱的,现在家里情况不好了,女儿也可以在少吃一点的。”她抬头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若是不够吃,女儿的临镜苑还有不少种类的野菜可以吃呢,女儿都认识的。” 她现在发现了,苏永昌虽然格外严厉的对她,也很是冷漠的让她受了很多冷遇,但是在这种规矩上定好东西,却不会真的想要短了她。 这大概是对她来说,算得上是一个好消息了。 毕竟有钱好办事啊。 “来人,去把林姨娘叫来!”苏永昌阴沉着脸,对外面喝了一声,又转头对苏云霏说,“东西搁在这里,你先回去吧,我会叫厨房再给你重新送一份吃食的。” “父亲?”苏云霏疑惑不解。 “府里好好的,以后不许再说那些有的没有的胡话!”苏永昌沉着脸,将桌上的荷包重新丢给了她,“回去吧。” 苏云霏知道想要看热闹是没有可能了,也知道见好就收,让桃夭将东西放下,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就退下了。 之后如何,她回了临镜苑之后,并没有在特意的关注了。 厨房很快就送来了一桌丰盛的午饭,有鱼有肉,有荤有素的搭配。她有些怀疑,这一顿吃下去,她这副平日里吃多了清淡的身子,会不会腹泻不止。 跟着午饭一起来的,还有彤管。 她带着两个内事处的管事,给她送来了两匹缎子面的布匹,一套头面外加二百两银子。 彤管道:“林姨娘御下不严,让四小姐受委屈了,老爷说了,这些是给四小姐的补偿,以后该是四小姐的,一点也不会少的,四小姐且安心。” 苏云霏看了一眼婆子捧着的东西,这么一点东西就想抹平原主过往十几年受的苛待?好一个御下不严! 但她面上却未露丝毫的情绪,淡淡的道:“有劳了。” 彤管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默默记下后行礼退下。 【注:由于版权限制,请移步微信公众号阅读】 已关注ddxsw公众号请直接回复:4756继续阅读。 没有关注的亲,请按照下列步骤关注阅读: 01:打开微信,选择添加朋友,选择公众号 02:完整输入【ddxsw】,然后点击搜索 03:关注后,输入4756即可继续阅读。 或者扫描下方二维码(手机用户,直接截屏二维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