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夫家的小娇娘 卷四》 第1章 【正文开始】 与大房不同,现如今二房的日子过得很是惬意。 春耕过后,地里的活儿就不多了。因为梅氏那边的生意越来越好,卢明海和卢广义商量了一下,由卢广义每天挑着担子出去卖豆腐,而卢明海则留在家里照顾地里的庄稼,顺带去县里给梅氏帮忙。 而卢娇月则负责家里的一些琐碎的家务事。 因为小摊上的豆浆卖得甚好,自然也有人问过卢家的豆腐,二房两口子动了心思,每天出摊的时候,都会带一些豆腐去卖。 二房家的豆腐和豆浆一样,没有豆腥味,去掉豆腥味的豆腐鲜嫩滑口,十分美味。渐渐的,知道的人多了,小摊上每天也能卖上几十斤豆腐。几乎可以赶得上卢明海以前每天挑着豆腐挑子十里八乡到处售卖的数量。 这一切不禁让二房一家子喜出望外。 手里有钱了,心就不慌了,梅氏也不如往日那样恨不得日日守在县里。偶尔也会让男人或者儿子帮自己替上一天,自己则留在家里和女儿一起做做家务活。 生活有了盼头,二房家院子里笑声越来越多,自然不若大房那边总是乌云密布,闹得不可开交,日日都有大戏上演。 就在这之际,桂丫母女几人做生意的事被人发现了。 其实也是可以想象的到的,云田镇离村子不远,村里时不时就有人上镇里去买东西,会被发现是注定的,有区别的不过是早晚罢了。 一时间,村子里传得沸沸扬扬。 也不知那发现桂丫家做生意的人看到了什么,总而言之,现在村子里个个都说桂丫家发了财,生意做得那叫一个好。 有替母女几个高兴的,自然也有眼红的。乡下地方大多如此,可能是因为家家都不富裕,若是哪天听到哪家发了财,自然少不了背后会议论。无心之人混就当听个故事,可落在有心人耳里,那就不一样了。 这其中就有陈婆子。 陈婆子这两日挠心挠肺的,真恨不得冲进个桂丫家,看看她们到底赚了多少钱。可之前里正的警告也不是开玩笑的,她自然不敢做得太过。 动不了别的心思,她就在陈铁根头上打主意。 现如今陈铁根的日子过得十分不错,那寡妇人虽长得不好,但为人贤惠勤劳,一点都不比当初桂丫娘差。尤其寡妇带来的儿子,成日里爹长爹短的,可把陈铁根乐得,恨不得这是自己的儿子才好。 当然他也没放弃想生出自己儿子的打算,不过他年纪已经不小了,而那寡妇比他还大几岁,还能不能生出还是个未知,不过日子终究有了盼头。 这突然的,老娘说让他去找桂丫娘俩几个,陈铁根不禁有些犹豫。 若说愧疚,当初肯定是有的,可陈铁根毕竟孝顺了陈婆子一辈子,日后也没打算改。再加上陈婆子日日在他耳边说,桂丫娘是个命中无子的,那几个丫头片子占了他子孙的位置,渐渐也就不愧疚了。 到底他还是有两分良知,之前娘将那母女几个扫地出门,连件厚衣裳都没给。人家靠着村里东家给一点,西家给一点,渐渐将日子过了起来。这会儿娘突然说让他去笼络住桂丫母女几个,好将她们手里的钱弄过来,陈铁根一时有些无法接受。 可无法接受也没用,活了几十年,陈铁根就从没在陈婆子面前硬气过。 且那寡妇也帮着吹枕头风,说自己说不定哪天就有了,家里的日子困难,二房一家子又霸道,婆婆素来向着二房,能留给他们的东西极少。如今既然有了弄到钱的机会,她是不在意陈铁根去和桂丫娘套旧情的,只要能弄来赚银子的法子,日后有银子养儿子就好。 寡妇比陈婆子有远见的多了,陈婆子只想着弄人家的银子,寡妇甚至想把人家赚银子的法子弄过来。 儿子是陈铁根头上的紧箍咒,不用别人念,他日夜都在想。听到寡妇说这话,他不禁心中一喜,问道:「难道说你有了?」 寡妇露出一抹娇羞的笑:「还不知道呢,不过这个月我癸水还没有来。」 陈铁根喜得恨不得一下子跳到房顶上,来回在屋里转悠了十几圈儿,才平静下来。 「我也是为了咱们以后,你放心去吧,我是不会吃醋的!」 望了寡妇那目前还是平坦的肚皮一眼,陈铁根一咬牙,答应下来。 次日,便上那座废弃的小院去了。 如今这座废弃的小院早已不复当初的破败不堪,经过母女几人的收拾,看起来也是干净整齐的。当然东西厢还是不能用,不过桂丫一家也就四人,光上房那里已经够住了。 院中莽莽榛榛的杂草早已被拔了,被桂丫娘开垦成了一片菜地,上面种着各种菜苗。院中一角盖了个鸡窝,此时正有十几只小黄鸡在被篱笆隔开的空地上,争抢地啄食着地上的鸡食。 「你咋来了?」桂丫娘看着陈铁根,眼中闪过一抹复杂。 陈铁根局促地垂下头,提了提手里的布袋子,道:「我想着你们的日子大抵不好过,所以偷偷地攒了一些粮食给你们送来。」 粮食并不多,也就小半口袋,大概五六斤的样子。若说这粮食是陈铁根找陈婆子要的,桂丫娘万万不会相信,可听他说是自己偷偷攒的,她不免就想到以前婆婆不让她和两个女儿吃饱饭,男人偷偷藏下自己的口粮,给她们吃的事。 心情不禁有些激荡,桂丫娘一瞬间想了许多,她深吸了一口气,望了陈铁根一眼,道:「不用了,你还是拿回去吧,咱家现在不缺吃的。」 第2章 陈铁根更加局促了,抬头看了桂丫娘一眼,又垂下头去。 「你们有是你们的事,这不过是我的一点心意。本、本是早该来了,可你也知道……」顿了顿,他又道:「娘她老人家看得紧,这点粮食也是我偷偷摸摸每天藏一点才藏下来的。」 桂丫娘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打开屋门。 「进来坐吧。」 陈铁根眼中闪过一抹欣喜,点了点头。 因为下午无事,桂丫便去二房家找卢娇月说话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等桂丫看看外面的天,发现时候已经不早了。 「我得回了。」 卢娇月点点头,让她有空再来找自己玩。 等回到家中后,桂丫便发现家中的气氛有些不对。 妹妹桃丫僵着一张小脸,她娘面上带有余怒,她正想问怎么了,就看见桌上放的那袋子粮食。 「姐——」桃丫见桂丫回来了,就跑到她身边。 刘翠兰自炕上站了起来,不知为何,她竟有些心虚,她搓了搓手,笑着道:「回来了?」 桂丫瞟了她娘一眼,对桃丫使了一个眼神,打住她即将出口的话。 之后桂丫也没问桌上那袋子粮食哪来的,不过等她进里间一趟又出来,桌上的东西已经不见了。 「晚上想吃什么,娘给你做。」 桂丫看了今日格外显得殷勤的娘一眼,道:「还是我去吧,你今儿也忙了一天了。」 灶房里,桃丫将陈铁根来过的事,告诉了桂丫。 「我觉得他来有蹊跷,可娘跟傻了似的,我怎么对她使眼色都没用。还让我叫他爹,我不愿,他走了以后,娘训了我一顿,说不管怎么说他总是咱们爹。」 桂丫的脸色晦暗莫名。 早在村里传闻她家发了财,她便知道陈家那边早晚要出幺蛾子,万万没想到是她爹出面的。 桂丫十分了解陈铁根的性格,那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且为人懦弱、愚钝,一辈子都受她奶的摆布。以他的性格,他会听她奶的话来,桂丫并不意外,让她意外的是陈家那边竟然改变了处事的方针。 她奶并不是个聪明人,若不然也不会在村里落到人见人厌的地步。村里也有不少恶婆婆,也有不少当娘的偏心其他儿子,可没有一个会像她做得那么明显。人家表面上维持着一家和平,实则该偏心的,一点儿都没少偏。可偏偏就她成村中的典范,举凡提到当娘的偏心儿子,都会拿她出来举例子。 她奶就只会老一套手段,先是耍厉害,厉害无用就一哭二闹三上吊,一般到不了上吊那一步,她爹娘就会屈服了。所以这种怀柔手段,实在不像是她奶会做的。至于她爹还有小叔小婶那边,就更不用说了,一个是个木头脑袋,另外两个就是她奶的翻版,都是假聪明。 桂丫不禁想到了那寡妇身上。 关于陈家最近的事情,她没少在外面听过,知道那寡妇是个聪明人,将陈家一家上下都哄得很好。包括她小婶,小陈氏素来是个难缠之人,也被那寡妇哄得逢人就说现在这个比前头那个好多了。 当然,桂丫如今担忧得并不是陈家那边,而是她娘。 从妹妹描述的情况来看,显然她娘是心软了。 半袋子粮食就换来全然忘记之前的逼迫与屈辱,桂丫真不知该说她娘什么好。 「我方才见娘把那袋子粮食藏在这里了。」嘴里说着,桃丫就将那袋粮食翻了出来,解开上面系着的绳带。 「我就知道陈家人没这么大方,姐,你看!」桃丫气愤道。 只见那小口袋里装了半袋子高粱米,都是未脱粒的,上面还带着壳。而此时这些壳上带着许多霉点,显然是受潮了的。 「我去跟娘说!」 桃丫抱着袋子就往上房那边去了,桂丫并没有拦她,而是跟在后面,她想看看她娘的态度。 桂丫进去时,桃丫已经将事情和她娘说了。只见刘翠兰眉头紧锁,嘴里却道:「咱家又不是什么有钱人家,这粮食不过是有些受潮了,还是能吃的。」 「娘,这不是受潮不受潮的问题,而是他竟然拿着这样的东西给咱们,当咱们是要饭的吗!陈家就算再穷,也没有到吃霉坏的粮食这种地步吧。」 刘翠兰斥道:「什么他啊他的,他是你爹。」她叹了口气,摸了那粮袋子一下:「你爹也不容易,你奶是个厉害的,能藏着攒下这点粮食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桃丫满眼激愤,桂丫却是心里一沉。 「娘你是不是打算原谅他了?你别忘了当初他们陈家人是咋对待我姐的,又是怎么把咱们撵出来的。怎么日子刚好过一点,你就全把之前的事忘了!」桃丫喊道。 听到这话,刘翠兰有些心虚地望了大女儿一眼,解释道:「娘没有打算原谅你们爹,娘没忘记之前的事。我只是……唉,我只是觉得你爹也不容易……」 桃丫还想说什么,却被桂丫从身后拉了一把。桃丫只能忿忿住嘴,而刘翠兰又回到炕上去坐着,手里拿起针线簸箩,佯装在忙的样子。 到了该吃饭的时候,桂丫却一点都没有想吃饭的心情。 她借口找卢娇月有事,便出了自家大门。 此时天已经黑了,月疏星稀,吹着有些凉凉的风,她觉得自己的心也凉得厉害。 第3章 一路无意识地在村里走着,走到卢家二房的院子前,院门已经关了,桂丫并没有想叫门的打算。她说是找娇月有事,其实也不过是想找个借口出来透透气。 她正想转身往回走,突然听到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桂丫妹子,你来找月儿有事?」卢广义讶然地看着桂丫。 桂丫没料到会遇见他,有些手足无措道:「没,我没事,我就是出来走走,一不小心走到了这里。」 「发生了什么事?」 见她不说,眼睛放在自己身后的院门上,卢广义顺手将门阖上,「我去找宝柱有些事,咱们边走边说吧。」 田宝柱是卢广义光屁股玩大的玩伴,目前在家种地,再过几天就是他成亲的好日子,到时候卢广义要去帮忙,他去找田宝柱就是为了问这事。 村里的小径上十分安静,这个时候几乎没什么人在外面行走,两人顺着小路往前走着,一路上安静无声。 「你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寂静中,卢广义突然开口问道。 桂丫几乎没有什么犹豫,便将家里之前发生的事说了出来。一来她是信任卢广义不会到处乱说,另外也是她心里实在憋屈得厉害。 听完后,卢广义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是做小辈儿的,管不了长辈的心思。」 桂丫苦笑一下,她又何尝不知道是这个道理。 「不过若是不管的话,你家安静的日子恐怕以后就没了。你想过打算怎么办了没有?」卢广义问。 桂丫茫然地摇摇头。 卢广义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劝道:「我觉得你不要想太多,你爹娘毕竟已经当着全村人面和离了,而且你爹又另娶了一房妻室。」 「可——」 「你是怕你娘会将你家的事对你爹说?」 桂丫点点头。 村里人只知道她家在镇上做生意发了财,却并不清楚内里情况。 「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事只要认真观察,其实并不难发现,所以你不用怕给我家惹来什么麻烦。」从桂丫家在县里做生意的风声传出来,卢广义就有了明悟。桂丫家和自家的生意为什么会好,不外乎因为他家的豆浆,这东西其实一点都不稀罕,稀罕的是怎么让豆浆好喝。 可以想见这事若是传出去,眼红他家的人不会少,但卢广义并不认为自家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毕竟大家都靠本事吃饭,没本事的吃不上饭的,全天下多的去了,谁家也不欠谁。 「事情暴露是早晚的,你放心,我和我爹心里头都有数。」 「对不起,卢大哥,都是我家给你家添了麻烦。」桂丫有些愧疚道。 她从小在乡下长大,自然明白乡下人的秉性,大家都穷自然没什么事,若是突然有人乍富了。背后说三道四,戳脊梁骨的,眼红的,各种幺蛾子都会来。总有人明里暗里打听,你家是怎么有钱起来的,甚至厚着脸皮来占便宜的也不在少数。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甩脸子不好看,不甩脸子心里烦。 卢广义失笑:「我不早说了吗,你不用觉得是你给我家惹来了什么麻烦,毕竟我家现在也在做生意,知道的人也不少,只是不清楚具体情况罢了。县里是比镇上离村子远一些,但谁能保证村里没人去县里,就永远不会被发现?」 桂丫沉默下来。 半响,才道:「这倒也是。」 「那你想过怎么解决陈家那边事没有?」卢广义突然又问。 桂丫想了下,抬头看了他一眼:「既然不用担心这个,我就不阻拦了,就像你说的那样,这种事是拦不了的,反正我家也没有什么秘方啥的,就是到时候可能会给你家找些麻烦。」说到这里,她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卢广义有些怜惜地看了她脸上笑一眼,犹豫了一下,道:「我家你不用担心,不过你家的事,你心里也得有主张才行,别让那些人把你家生意搅合了。至于你娘——」 「卢大哥,你说没关系。」 卢广义点点头,又道:「她若是真动了那种心思,你可得千万稳住才行。」 「卢大哥你的意思是?」桂丫眼中闪过一抹慌乱,显然她不是个傻的。 「我这么说也是给你提个醒,毕竟我大伯家已经闹出了先例,若是陈家那边真对你家有什么企图的话,我就怕他们会提出让你们母女几个回家的事。」 「可他已经另娶了啊……」紧接着,桂丫噤住了声。可不是吗,卢家大房已经开了先例,谁敢说陈家人不会动这种心思。 这么想着,桂丫心情顿时糟透了。 「不过你不用担心,有咱家在前头撑着,他们应该不会在你们身上动什么心思。」这么说着,卢广义心里突然有了主意,对桂丫道:「这事你别担心,我已经有些主意了。」 「什么主意?」 因为心情有些激动,桂丫不由自主地上前拉住了卢广义的袖子。紧接着她便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赶忙松开了自己的手。 黑暗中,桂丫的脸羞得通红。 卢广义看了她一眼,眼神不由地向一旁打飘。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清了清嗓子道:「这事暂时说不清楚,我得回去和家里人商量商量,才能告诉你。」 第4章 「那你快回去吧。」跟着桂丫就反应过来,卢大哥出来是有事的,忙道:「我忘了你还要去宝柱家,卢大哥你还是先去吧,我家的事不急,真的不急……」 说到最后,桂丫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于是便对卢广义说自己要回去了,然后她便头也不回的跑了。 桂丫一面跑一面捂着自己的脸,也不知道卢大哥有没有发现她的异常。一想到平时还算冷静自制的她,在卢大哥竟然屡屡失常,她就有一种想去撞墙的冲动。 好不容易跑到家门口,桂丫双手拄着膝盖喘了好几口气,才伸手推开院门。 她并没有发现有一道身影一直跟在她身后,直到她进了院门,又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一夜辗转反侧,直到外面已经有了鸡叫,桂丫才沉沉睡去。 等她醒来,发现外面天已经亮了。 她一个骨碌自炕上坐起来,四处望了望。妹妹桃丫已经起了,倒是小丫还在睡。她不由自主松了口气,看样子她没有起晚。 隐隐约约似乎听到院子里有人说话,桂丫穿了衣裳走出去,就看见一个不该在这里出现的人。 是她爹。 她娘正站在院子里和她爹说话,而妹妹桃丫则气嘟嘟地看着那边。 「姐,你起来了?」 听到这话,刘翠兰往屋门那处看去,就见大女儿站在屋门前看着这边。 「桂丫,你起了?娘说你成天辛苦得厉害,就没有叫你。对了,包子已经蒸好了,早饭也做好了,你先去吃点儿吧。」 看着这样的娘,桂丫不免一阵心酸,同时也有些心软了。也因此,她什么也没有说,就往灶房那边走去了。 期间,连看都没再看陈铁根一眼。 姐妹两个就在灶房里吃早饭,早饭也简单,就是稀粥配包子,还有一碟子酱菜。两人默默地吃着,期间桃丫几次欲言又止,可看着大姐的脸色,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院子里,陈铁根犹豫地看了桂丫背影一眼,小声道:「女儿还在怪我吧。」 刘翠兰眼神有些复杂:「小孩子,气性都大。」其他的,她也没有再说,因为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本来愉悦的心情,因为大女儿,突然低落了下来。刘翠兰望了陈铁根一眼,道:「你回吧,咱们这儿没什么忙需要你帮,我和孩子们都能做。」 陈铁根踌躇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转身往院外走去。 桂丫很快便知道卢广义的办法是什么了。 因为也不过是几日的时间,关于卢家二房在县里做生意的流言就传了出来。 对于卢家二房在县里做生意,村里很多人都知道,不过他们并没有多想。因为卢家二房本就是做豆腐买卖的,再做点其他别的小生意,也并不让人意外。 而这次让人意外的是,据人说卢家二房的生意在县里很有名,好多人都知道城南有家小摊上的豆浆很好喝。 更令人意外的是,传说中发了财的桂丫家也是靠着卢家二房的豆浆,才将生意做起来的。 一时间,村里人议论纷纷。 乡下人不同县里人,会做豆腐的人家并不少,豆浆这东西自然也不在话下,有区别的不过是做的好吃与否。不过一般人家都懒得费这功夫,平时家里吃豆腐都是买来吃的,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自己动手多做些。 卢家二房的豆腐确实做得很好,若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买,可这赚的都是辛苦钱,每天一大早就要起来磨豆子,还要十里八乡四处奔波,且也卖不了多少。 可豆浆却不一样,据说卢家二房的豆浆在县里卖一文钱一碗,还据说他们一天要卖几百碗。 顿时,村里会做豆腐的人家,心思都动了起来。 有人激动,自然也有人失望,例如陈婆子,她本想着让老大从刘翠兰那个女人那里弄些钱回来。这消息一传出,恐怕以后她们的生意也做不了了。 当然也少不了有人幸灾乐祸,这幸灾乐祸自然是针对桂丫家的,别看桂丫娘俩几个可怜的时候,村里有不少人同情她们。可原本可怜的人,突然一朝变得比自家日子过得更好,难免会有人心理失衡,幸灾乐祸俱是因此。 钱家人是第一个跳出来的,他们素来是无利不起早的性子,若不然在村里也不会人缘不好。也不过是听到消息的第二天,钱家人就挑着两桶豆浆往镇上去了,当然也不光是卖豆浆,他们和桂丫家一样顺带还卖包子。 等后半响钱家人回来,一直盯着他们动静的村里人,看见钱家的挑子空了,许多人都激动了。 既然钱家人能做,还能卖出去,自家也能做,就是对卢老二和桂丫家有些不厚道。可自古以来,人性本就是自私的,与大把的银子相比,厚道算什么?! 于是,做了豆浆去镇上卖东西的人家越来越多了。 这几日,卢明海父子两个走在村子里,脸皮薄的,碰到他们,还会有些不好意思,脸皮厚的,直接脸一扭人就走了。 人情冷暖,显露无疑。 自然少不了有人在他们耳边说风凉话,例如去镇上的人家多了,已经有几家决定跑远些去县里了。当然也有那种厚道人家,或者跟二房家关系好的人家,为了彼此的关系,不愿去赚这个钱的。他们一般都会采取安慰的态度,可看他们摇头叹息的样子,就能知道他们对二房家前景不抱希望。 第5章 这么多人抢生意,明海家生意大抵也做不了多久了。 乔氏在事情爆发出来,就率先来到二房家表明态度,顺道鄙夷了一下那些见钱眼开不顾情分的人。 有说村里其他人家的,但主要还是说大房。 因为大房也搀和进去了,也不知道胡氏是怎么说动卢明川和卢老汉老两口的,反正大房那边现在忙得热乎。乔氏来二房家之前,大房一家人正在忙着磨豆子和面呢,打算明儿也去县里摆摊。 若是村里其他人这样,乔氏还能理解,可大房也这样,就显得有些不讲情面了。 「大哥和爹这是也和胡氏那婆娘一样,打算不要脸了,一家子人,竟然这样明晃晃的抢生意。」 二房一家人沉默不语,虽然目前这种情形,是他们之前便预料过的,但他们也没有想到大房竟然会这么不顾脸面。 卢明海的脸色不大好,倒是梅氏比他想得开多了。 她吐出一口气,对乔氏道:「人家想干什么,咱家也管不了,爱咋地咋地吧。」 「可二嫂……」 梅氏笑了笑,「他三婶,就是没有大房,也有其他人,咱家计较不过来这个。」 「二嫂二哥能这么想,自然是好的。唉,你们也要早作打算才是。」 早作什么打算? 自然是生意做不下去后的打算。 乔氏又和梅氏随意说了几句,便回家了。 乔氏走后,梅氏望了男人一眼,没有说话。 卢广智在一旁讥道:「一群短视之人。」 卢广义道:「他们太心急了。」 突然多了这么多人抢生意,二房和桂丫家的生意自然受到了影响。 有不少来买东西的人对他们说,哪里哪里的豆浆比他们这里便宜,可这并没有打击到两家做生意的积极性。倒是桂丫娘急得直冒火,可有桂丫在一旁撑着,一时也没乱了章程。 事情发生后,桂丫特意找了卢广义道谢,到了此时她才明白卢大哥说得办法是什么。 不要问她为什么知道,因为只要喝过卢家二房做出来的豆浆,都能明白。 她感激的是卢广义的仁义,为了帮她,竟然将自家置于风头浪尖。因为这事继续发展下去,首当其冲便是二房一家人。 果不其然,这些去镇上县里抢生意的人家,也不过只做了十来日,就感觉出了异样。 其中又以钱家人感觉最明显。 他们第一日来镇上摆摊,生意算不得多好,本就做的不多,不过倒也卖完了。紧接着后面生意越来越好,甚至根本不够卖,以至于他们做出来的豆浆越来越多。可这种好生意并没有维持几日,渐渐来他们摊子上买豆浆的人越来越少,本来包子馒头就是附带的,现在连包子馒头都卖不出去了。 钱老二耐不住性子,抓住一个之前在自家摊上买过豆浆的人问。 人家也告诉他为什么了,就说了一句,味儿不对。 可到底是什么味儿不对呢? 钱家人急得抓耳挠腮的,最后想到了一个主意。找了一个桂丫一家不认识的亲戚,去她们摊子上买了一碗豆浆来喝。 又尝尝自家的豆浆。 可不是味儿不对吗? 钱家人也尝不出来什么,只觉得桂丫家的豆浆很香醇,很顺口。还是钱老大喝出了端倪—— 桂丫家的豆浆没有豆腥气,所以才会喝着很顺口。 一碗豆浆几个人分着喝,早就见底了,无奈又使人去买了几碗回来。认真地去尝,可不是吗,真没有豆腥气。 可豆浆不都是有豆腥气的吗? 这是许多人惯有的认识,在他们想法中,没有豆腥气的豆浆,还能叫豆浆吗? 可桂丫家的豆浆真没有豆腥气! 没有豆腥气的豆浆,就像是换了一个模子。明明看起来像豆浆,可它又不是豆浆。 与此同时,也有好几户人家都经历了钱家人的经历。 甚至有的人家因为之前一直犹豫,出来摆摊的时间晚了,根本没有体会到生意好是个什么样子。不说门罗可雀,但也是卖出去少得可怜。 豆浆这东西不能放,当天卖不掉,回来只能喂猪了。有的人家因为糟蹋了这么多东西,面对的却是这种场景,回家后气得不轻。有的还在坚持,有的只做了一天就不干了。 渐渐,许多人都不折腾了,不过还有两家还在坚持。 一个是钱家,另一个则是大房。 就如同卢广义所言,他们实在太心急了。 可不是太心急了吗?生意好不好,一日两日哪里看得出来。且钱家人为了和桂丫家抢生意,本来一文钱的豆浆,他们只卖半文,生意自然是好的。而最先出来做生意的几家,也都跟在后面有学有样,所以刚一开始,生意真好。 毕竟人都是喜欢贪便宜的不是吗? 而有些短视之人,见着别人生意那么好,不管不顾就头脑一热扎了进来。等经过一番试炼,效果立竿见影。 其实若是他们耐着性子多看几天,就能看出端倪。 可惜他们没有耐心。 许多人家都亏钱了,可关键亏钱也没处找理,谁也没怂恿他们去干,是他们自己眼热别人卢家二房,才泼了脸皮不要去抢人家生意,哪知生意没抢到,自家还亏了钱。 第6章 心里窝着一团火的人家不在少数,连着多日,都能时不时听见村里有两口子吵架的声音。自然是因为做生意亏钱之事,乡下人都不富裕,损失了百十文钱,谁家不心疼啊。 可能怪谁呢? 连着憋气了多日,二房一家人心里终于爽快了。 其实这不过是个选择题,同样也是个试金石,二房一家子在村里人缘好,看着似乎有不少交好的人家,可是不是真好,经过这一次就看出来了。 很显然卢明海这次十分失望,而失望的主要对象,还是大房那边。 以前他总是自我安慰,这毕竟是他爹娘大哥,所以即使那边做的很多事都经不起人说道,但他还是愿意自我欺骗的告诉自己,大哥不知情,这一切都是胡氏的错,爹他也很为难,若是有办法他也不会这样。 可事实证明,自私就是自私,他把他们当做亲大哥亲爹看,而很显然那边不是这么看待自己的。 卢明海不知道该怎么说,但这么一次又一次,让他的心降至冰点。 而大房那边依旧还在早出晚归的,不知为何他们竟执着得厉害,这一切自然落在有心的村民眼中。 钱家人素来贪财好利,还是可以理解,可卢家大房可是卢老二的亲爹亲哥哥,也这么做,着实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人们惯性于给自己的行为找着各种借口,甚至惯性遗忘自己曾做的,而习惯将眼睛放在其他人的身上。当初抢卢家二房生意的人太多,大房混在人群中,倒也没有人考究他们。现如今大部分都消停了,卢家大房的行为就格外惹人眼。 那些曾经跳出来抢卢家二房生意的人们,乐此不疲地与村里其他人说着卢家大房的行径,似乎这样就能不让自己显得那么卑劣。卢家两房之间以前的纠葛都被翻了出来,卢明川一家子差点没被人骂到臭大街,卢老汉也被说是老糊涂了。 「这可是亲兄弟,亲兄弟都能这么干!」 「可不是,人家卢老二可够仁义的,之前卢广仁出了那档子事,可多亏人家明海出面帮忙说话。」 「你也别说人家卢老头老糊涂了,以后可是卢老大给他养老,向着大儿子也是正常。」 「可毕竟是一家人,这么做还真是……啧啧……」 说什么的都有,可令人惊奇的是,卢家大房那边竟然没有人出面反驳。他们依旧每日早出晚归的,似乎把所有心思都放在那生意上头。 就在村里因为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之际,有一个人就显得不是那么惹眼了。 那就是陈铁根。 自打村里曝出桂丫家生意好是因为卖豆浆,他便不再想去热脸贴冷屁股了。也不知是不是他那大女儿还在恨他,本来对他稍有松动的翠兰,竟然也一改之前的态度,变得冷硬起来。 她娘倒也没再逼他,可还有一个人不死心,依旧每日不懈地劝说他多去那边看看。就算不为生意,难道不能是为了父女情?尤其这种时候,他也不希望被自己女儿怨恨一辈子吧。 陈铁根想了想,觉得也是,便每日去露个面。甚至因为村里有太多人抢生意,他还劝过桂丫娘,让她不要太上火,即使这个生意做不了了,也没什么。 可惜效果不佳,桂丫娘大抵是顾忌着女儿,对他十分冷淡。而大女儿和二女儿依旧对他充满了厌恶以及仇视。 这让陈铁根很气馁。 这日,从那边回来后,陈铁根对寡妇道:「你以后别再让我去了,几个孩子都恨我,桂丫娘她也不待见我。」 说完,他满面愁容地蹲在墙角,唉声叹气着。 寡妇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有些厌恶地看了一眼这个不中用的男人。 若不是她实在养不活儿子,她又怎么会嫁进这样一个家,嫁给这样一个男人!穷日子,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她过怕了,所以只要有一点点可能,她就不会放弃任何机会。 寡妇不傻,相反她很聪明,所以她很清楚男人在家里没什么地位。以婆婆的为人和小叔子的自私,若是她什么也不做,她和男人最后只有奉献一辈子却什么都落不到的下场。她怎么样无所谓,可她不能让自己儿子再继续受苦。 这么想着,寡妇的语气柔和下来:「你怎么能这么想,一夜夫妻百日恩,更何况那几个孩子都是你的种,又怎么会记恨你。小孩子气性都大,毕竟当初婆婆将她们赶出门的时候,你也没开口拦着。」 「我也拦了,可是我娘她……唉……」 寡妇耐着性子继续道:「等过一阵儿就好了,你毕竟是他们的爹。而且——」她顿了顿,「我恐怕是真有了,方才恶心了好一阵儿。」 「真的?」陈铁根一下子从地上蹦起来。 寡妇点点头,拉着他的手:「估计日子还浅,恐怕大夫那里也看不出来个什么,不过我以前也是生养过的,也算是有经验,应该不会有错。」 「那真是太好了,太好了!我这就去跟娘说!」 陈铁根就要往外走去,却被寡妇一把拉住,嗔怪道:「你这人真是性子急,我也只是怀疑,谁知道到底是真是假。还是等再过段时间,等确定后再说吧,娘她老人家一直盼着你有后,免得真是诈胡,恐怕会怪咱们。」 陈铁根连连点头:「你说得有道理,也是我没考虑到。不过既然你已经有了感觉,肯定是有了。」他眼中泛喜地直在寡妇肚皮上打量。 第7章 寡妇又和他说了几句关于对未来孩子诞下后,对生活的展望,说得陈铁根是欣喜不已,直个劲儿点头。突然,寡妇话音一转,哭了起来。 「你也知道我当初嫁入你家是实在万不得已,换成任何一个有办法的女人,也不会明知道你家这种情况还嫁进来。本来我想着,咱们若是没个后,就帮着你家里继续干着,这样一来也能让娘说动小叔过继个儿子给你,让你百年之后能有继承香火的。柱子虽说也叫你爹,可毕竟没有陈家的血脉,不能圆了你的想望。」 「可谁曾想我竟然有了。你家的情况你是清楚的,我们两个怎样无所谓,可我真不想我儿子日后还过着桂丫娘俩几个那种日子。帮人做牛做马,却连顿饱饭都吃不上,说不定哪天惹怒你娘了,也被赶了出去……」 陈铁根赶忙安慰道:「我娘她不会的,她之所以那么对桂丫娘,也是因为她没有给我生个儿子。我娘说了,你有那个生儿子的命,咱们这胎一定是个男丁。只要能生出儿子来,我娘她一定会对你好的。」 寡妇心里直翻白眼。 谁天生就有生儿子的命?!这话不过是陈婆子唬陈铁根的话,就为了让他把自己娶进门。娶了她,陈家一下子多了两个劳力,陈家这一摊子事都有人做了,陈婆子还能继续当她的‘太上皇’。 寡妇都清楚,可清楚她还是嫁了进来,因为与快要饿死相比,干活又能算什么。就怕是干活还填不饱肚子。 不过谁都不想认命,尤其是对苦水里泡大的人来说,只要有一丝翻身的机会,就绝不容放过。 她继续哭道:「这话说了你信吗?只要有老二家一天,你一天就得靠边站,与有没有儿子无关。铁根,我是真不想我儿子以后也继续为别人累死累活!」 陈铁根的脸僵住了,他松开寡妇的手,又去了墙角蹲下。 他整个人又黑又瘦,明明年纪不算老,却有些驼背。尤其人往那里一蹲,更显得整个人佝偻得厉害。这些都是长年累月在地里劳作留下来的,是累出来的。脸朝黄土背朝天,这句话并不是说假的。 看到这样的陈铁根,寡妇更是厌恶得厉害。 陈铁根显然没发现这一切,他低垂着头,一动也不动,很明显正在思索着事情。 其实陈铁根又怎么可能不明白这一切呢,只是没有儿子他没有底气,所以他任由他娘为弟弟压榨自己。可泥菩萨都有三分脾气,他也有,他也憋屈过,也愤怒过,可谁叫他没有儿子呢? 如今他即将快有儿子了,他能让儿子重复着自己的命运吗? 很显然他心里是不愿的。 寡妇抹了一把眼泪,去了陈铁根身边蹲下,拉着他的手道:「我想过了,咱们要反抗,就算不为咱儿子,为了桂丫娘俩几个,你也得反抗。你不说那母女几个还怨你吗?其实说是怨你,还不如说是怨你娘。只要咱们分了家,和你娘彻底分开,她们肯定会原谅你,到时候咱们就在一起过日子。桂丫娘那边生意虽受到了影响,但应该还是能赚钱的,这样一来即有了钱,还能和和美美的一家子团圆。」 「可是我和你,桂丫娘她——」 「我不在意的,都是苦命人,我愿意和桂丫娘同处一个屋檐下。只要桂丫娘不在意,我会把那几个孩子当做自己孩子疼的,只要她们能给我和儿子一个容身之地。」 不得不说,寡妇画的这个大饼非常美好。 陈铁根本就对桂丫娘俩几个心中愧疚,只是碍于陈婆子,什么也不敢做。且他和桂丫娘这么多年,说没有感情也是假的。而如今有一个美好的未来放在他眼前,有儿子了,有寡妇,有桂丫娘,还有三个女儿,更重要的是还有银子。 有银子他就能供自己儿子念书,以后儿子考了秀才当了官,他恐怕做梦都会笑醒。 「那你的意思是?」 「咱们先分家,分家后你去接桂丫娘俩几个回来。」 ~ 很显然一时之间,陈铁根是无法做下决定的。 不过寡妇并不担心,都是苦日子里熬过来的,她清楚越是苦的人,对美好的未来越是想望。而越是老实的人,反弹起来也越是厉害。 陈铁根走了以后,寡妇的儿子柱子从外屋走了进来。 「娘,为什么你明明没有弟弟,还对他说有小弟弟了?」柱子背人的时候,从来不叫陈铁柱爹,而是他。 寡妇一把抱住自己的儿子。 柱子今年才十岁大,个头倒是不矮,就是人瘦得厉害,一把摸上去全是骨头。不过最近他也长了点儿肉,陈家的日子虽不富裕,但吃饱还是没问题的。尤其寡妇会来事,柱子也够勤快,陈婆子体会过一阵家里没人做事的日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克扣两人的饭食。 「傻孩子,这陈家除了你这个便宜爹,没一个是好相与的,娘可不能留着你在这里给人做牛做马。如今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娘一定要把握住。你爹前头那个婆娘是个没主见的,尤其一个女人带着几个孩子在外头,就算有钱,日子也难。咱们分家了,你爹就能把她们母女四个弄回来,到时候有人给你赚钱花,还有人侍候你。」 柱子显然是有些不明白大人的心思,问道:「那这和小弟弟有什么关系?」 「你爹想儿子想了一辈子,若不给他个想头儿,他能和那老婆子闹吗?而且谁跟你说娘没小弟弟的,就算今天没有,明天也会有的,明天没有,还有后天。」 第8章 而且还有一些心思,寡妇没跟自己儿子说,若是不分家,她费尽心思将桂丫娘几个弄回来,可就便宜了陈家人。 至于这些心思,都是她这些日子左思右想想出来的。她觉得这个办法很好,既能彻底摆脱婆婆和小叔子,又能安抚住桂丫娘俩几个。最重要的是能安抚桂丫娘俩几个,陈铁根毕竟是桂丫娘的男人,又是桂丫她们的爹,夫妻与父女之间哪有解不开的仇怨。能将桂丫娘俩几个弄回来,那就是等于弄了棵摇钱树回来。 虽说这段时间闹出的事沸沸扬扬,但寡妇能通过陈铁根的描述中,知道桂丫家的生意还能继续做下去。寡妇心真的不大,她不需要太多银子,只要能让自己儿子过上安稳无忧,最重要的是不用给人做牛做马的日子便好。 至于桂丫娘,寡妇并不怕她,别提对方的脑子不如她,即使陈铁根跟她感情更深,又怎么呢,她求的不过是让自己儿子过上好日子。 仅此而已。 晨光微熹,青石板道上还带着晨雾留下的湿润,街上两侧的商铺大多还没有开门,但已经有不少小吃摊出摊了。 一大早,四处还很安静,不时有住在附近的居民,打着哈欠,拐进这条街买早饭。 卢明海帮着母女两人卸下东西,又将摊子摆起来,便赶着驴车走了。 最近这些日子,摊上的生意明眼可见清淡了下来,卢娇月怕梅氏多想,所以每次梅氏单独一人来摆摊的时候,她都会跟来陪着她。 村子里的人虽都铩羽而归,可眼红二房家生意的可不只有他们,最近县里卖豆浆的小摊如雨后春笋冒出来不少。 来二房摊子上买东西都是些熟客,尤其是那总是照顾他家生意古玩店老板陈叔还安慰过二房人,说其他地处的豆浆他也尝过,可味道不如他们家的,让他们不用担心会损失太多客人。 陈叔是个体面人,连他都知道最近县里卖豆浆的小摊不少,足以证明有多人想抢二房家生意了。就好比临近不远处一家卖大饼的,最近摊子上也有豆浆卖,因为两家临得很近,又都在城南,因此抢了二房家不少生意。 对于陈叔的安慰,卢明海和梅氏表面上虽是表示着不在意,实则心里苦笑不已。因为明眼可见,自家每日卖的钱少了不少。 一大早,街上的人还很少,街边的商铺大多都没开门,只有一些小吃摊的老板哈欠连天地守在自家摊子后面。 卢娇月帮着梅氏做提前准备,油纸放在手边,用滚水烫过的碗装进木盆里,用一块儿干净的白布盖住。 这时,隔壁一家卖馄饨的走了过来。 「今儿我出来摆摊的时候,见街那头儿又来了一个摊贩。经过的时候,刚好有人在买东西,我看她家也有豆浆卖。」 梅氏的表情有些僵,卢娇月心里也是十分无奈。 有时候有些人挺可笑的,明明与他们没有什么关系,但总是喜欢将明知道对方听见心情会不大好的消息,传入别人的耳朵里。 这叫什么呢? 是损人不利己,还是幸灾乐祸? 卢娇月觉得两者都有吧。 「谢谢婶子的好心,咱家在这里摆摊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既然能将生意做起来,就不怕有人来抢。」 卢娇月的口气有些呛人。 明眼可见,对方听到这话,脸色有些尴尬。 梅氏跟在后面道:「即使再眼红别人,又有什么用?做不来他终究是做不来,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想的,顾着自己一亩三分地不好吗,非得贱兮兮地跑来别人家的地盘。」 这话有一语双关之意,那人明显听出梅氏在指桑骂槐,低声说了一句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就佯装自家摊上有生意赶紧跑了。 「我算是发现了,有些人就不能对她客气,免得总是蹬鼻子上脸的。」梅氏气愤道。 卢娇月失笑:「我不早就跟娘你说过吗,你是怎么说的?咱们初来乍到,还是不宜得罪人。」 梅氏脸色有些尴尬:「那不是刚来吗,收敛些总是好的。」 卢娇月笑笑没再说话,再说她娘该恼羞成怒了。可能因为有着上辈子的经历,她并不会因为来县里,便心生畏惧。而她娘恰恰相反,本来脾气不是个好的,来到县里后却变成了猫。 倒不是说怕,而是来到陌生地方,都想着能省一事少一事。 按下不提。二房家摊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就如同那陈叔所言,识货的人还是挺多,县里人都有钱,大多都不会在乎那一文半文的。 那家卖大饼的就是街对角,刚好可以看见二房家的摊子,那长得尖嘴猴腮的大婶儿,嘴都快气歪了。 忙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的样子,来买东西的人才渐渐少了下来。梅氏停下来喝了一口水,便取下围裙借故出去了一趟。 卢娇月望了梅氏背影一眼,有些失笑地摇摇头,同时一抹忧虑袭上她的眉梢。 她想得要更多一些,面对竞争,她们不应该总是焦虑发愁,而是应该穷则思变。可该怎么变呢? 望着锅里奶白色的豆浆,卢娇月陷入沉思。 只是不大一会儿,梅氏便回来了。 她的脸色很气愤,眼中的怒火都快喷涌而出了。 即使第一次知晓这条街上有人抢自家生意,梅氏也没气成这样,难道说发生了什么事? 第9章 卢娇月不由地担忧望了她一眼:「娘……」 「月儿,你知道那新来小摊是谁家的吗?」不等女儿问,梅氏便又说道:「是大房家的!这真是不要脸了,不要脸还不躲在角落里,偏偏找来别人眼皮子底下恶心人!」 卢娇月愣了一下,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知道大房那边也在县里摆摊,但在哪里却并不知道,只知道生意不好,怎么突然就来了这里? 「这是狗急跳墙了,估计亏钱亏得不少吧,所以急了!」 倒是有这个可能,据说大房那边的豆浆一锅一锅的倒,就算再有钱也经不起这么折腾。 「气死我了!」 梅氏来回走了两圈儿,气恼地将正准备围上的围裙扔在地上。 卢娇月叹了一口气,将围裙拿起来抖了抖,将灰尘抖掉。 「娘你应该这么想,那么多人想抢咱家的生意,可真正能抢走的却没几家。大伯那边既然敢来咱们眼皮子底下,也说明他们是被逼到了绝路,是背水一战,所以你真不用着急,咱们只用静静地看着就好。」 她将围裙替梅氏穿上,道:「别生气了,气着自己划不来。」 梅氏想了想,觉得也是,同是觉得有些羞愧,她一个做娘的,还不如自己女儿淡定。 可终究难以平复,所以来买摊上买豆浆包子的人,都发现往日那个总是一脸笑的女老板,今天竟没了笑容。还有那个时不时出现的美姑娘,也是一脸愁容的。 回去后,梅氏自然将这事与家里人说了。 听完后,大家也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到了这种地步,两家几乎已经是撕破了脸皮。不过这样也好,反正自家不想再和那边打交道了,以后有了这事做把柄,大房那边再厚着脸皮上门,也有奚落他们的借口。 次日,卢明海本来打算自己去替梅氏出摊的,可是梅氏不干,说要亲眼看着大房那边的生意被自家挤垮。 于是今天的梅氏就像是打了鸡血似的,早就不叫卖的她,又开始叫卖起来。 卢娇月只能在一旁无语地看着。 正是市集上正热闹的时候,突然街那头传来一阵嘈杂声,许多人都涌过去看。 人群中,有人低声道:「哎呀,那家的摊子被人砸了。」 就如同梅氏所想,大房现在确实是背水一战。 其实卢明川本来没打算去抢自家二弟生意的,可架不住胡氏总在耳边说,且最近家里实在捉襟见肘。 杜家那边让自家帮着春耕,自然买种子买苗的钱都得大房掏。一般庄户人家都是不买种子的,大多都是自己留种,可去年秋收的时候,大房也就留够自家要用的种,这突然凭空要多三亩地的种,不买还能咋样。 幸好乡下人大多都有多留一些种的习惯,卢明川跑了好几家,倒也将将给凑齐了,只是都要花钱去买。 还有就是卢广仁那事,钱家人找卢家要了二十两银子,可大房如今哪有二十两银子。早先攒的那些银子为了卢桂丽的婚事,花了一大半,杜寡妇又找卢明川借了二两,至今未还,紧接着卢老汉又生病,早已将家里的银子花了个七七八八。 为了讨好家里人,胡氏将事情揽了下来,自己回娘家借了十两。为了这十两银子,胡氏差点没跟娘家兄弟撕破脸皮,到底还是将银子借了回来。 因为胡氏给家里解决了难题,再加上她做低伏小这么久,卢老汉两口子和卢明川倒也不好再怪她。若不然以卢明川一直对她置之不理的态度,会听她说话才有鬼。 不过借来的银子,总是要还的,一下子身上多了这么大一笔账,不光卢老汉心里发慌,卢明川也是。这么多年来,这还是家里第一次找别人家借钱,也因此见村里越来越多的人家去做那豆浆生意,再加上胡氏在一旁蛊惑说别人都做了,自家也能做,反正便宜不出外,卢明川和卢老汉才答应下来。 一开始他们很谨慎,只做少少的一些拿去买,没想到一下就卖个精光。就如同其他开始尝到甜头的人家一样,他们开始加大了做量,豆子这东西不便宜,还有做包子馒头要用的细面,这都需要银子投入。 不过有之前赚钱的例子在,大房也敢往里头投钱。 可一夕之间,生意就不好了。那一天大房整整倒了两大桶豆浆,没卖完的包子馒头倒是没扔,放在蒸笼上热一热,次日还能拿去卖。现如今天气还不热,还是能放两天的。 大房人并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当是自家运气不好,次日做了同样多的分量,又拿去县里去卖,可这一天生意依旧不好。 就像是恶性循环,越是生意不好,亏的银子就越多,亏的银子越多,越是不甘心。大房人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将摊子挪到二房所在的这条街上。 胡氏早就来二房摆摊的这地方看过了,这里人多买东西的也多,一看就比他们摆摊的地方好。胡氏并不觉得是自家手艺不精,觉得还是位置问题,他们所在的那条街上来往行人太少了。 卢明川和卢老汉本是不愿的,觉得已经抢了老二家的生意,再挪到人旁边去做生意,就实在有些太过了,尤其本就有些心虚。可架不住胡氏说,更架不住这么一日日的亏下去,才答应下来。 头一天生意确实不错,有许多慕名而来买‘城南卢家豆浆’的,他们在城南,也姓卢。别人问起,自然脸不红气不喘的应下了。 第10章 人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与银子相比,脸皮能值几个钱? 这一日,卢家挑来的东西卖了个精光。当晚卢老汉和卢明川还喝了一盅,觉得总算可以松口气了。闷头大睡一夜,次日早早就醒来,一家子忙进忙出,对未来的生意抱有无限的希望。 今天的生意也很好,才出摊不到一个时辰,东西就卖了一大半儿。好不容易空闲下来,胡氏正想喝口水歇歇,突然见摊前走来一个男人。 是一个中年男人,看样貌与打扮像是县里的普通居民。 「你这里是卢家豆浆?」 卢明川正想说不,胡氏挤了过来,点了点头,又道:「客官想买点……」 还不待她话说完,就听这人说了一句就是这里,顿时从他身后走来一群男男女女,有老有小,看样子是一家子倾巢而出。这些人冲上前来,二话不说就掀了大房的摊子。 豆浆锅被掀翻了,流淌了一地,蒸笼也被拎起来砸了,里面热腾腾的包子滚得到处都是。 胡氏大惊失色,赶忙上前去拦,却上来两个妇人堵住她。卢明川急得满头大汗,手足无措,连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还问我们是怎么了,丧尽天良的小贩,卖坏掉的豆浆给我爹喝,我爹从昨天回去就腹泻不止一直到现在。」那中年男人双眼泛红,愤恨道:「给我砸,使劲砸,我告诉你们,今儿若不给我们个说法,我就拉你们去见官!」 围观一众人哗然,胡氏却是心里咯噔一下。 村里人都知道豆浆这东西不能过夜,当天若是卖不掉,就只能倒了去喂猪。起初大房也是这么处置的,可随着家里越来越捉襟见肘,胡氏便不这么做了。当然她也有专门尝过放过夜的豆浆,现在天气不热,酸腐得并不厉害,几乎尝不出来,就是口感不好。 当然胡氏也不敢全部拿过夜的豆浆来买,也是会做些新鲜的,只是会把头天的没卖完的豆浆掺一半进去。这样即喝不出来,也不影响口感,这段时间她也一直是这么做的,从来没出过事,却万万没想到好不容易生意好起来,就出了这种事。 一时之间,她汗流如注,骇得脸色发青。 那边,卢明川还在跟人解释道:「这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的,我家每天卖不完的豆浆都是拿去喂猪的。」 这事是胡氏瞒着男人做的,卢明川并不知道。胡氏眼珠子急速转动,想着该如何解决这件事。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妇人奔了过来,远远看见这群正在砸东西的人,就如丧考批地哭了出来。 「爹,娘,二叔二婶,爷爷他、爷爷他没气儿了……」 这个声音宛若晴空一个霹雳,砸在了这群人头上。为首的那个中年男人面色惨白,身躯一阵摇晃,他身旁的中年妇人赶忙扶着他,紧张地叫了一声夫君,又急声问儿媳妇:「怎么会没气儿了,人不是送去医馆了吗?」 那年轻妇人哭得抑不可止:「我和相公在医馆里守着爷爷,大夫也给灌了药,可是没用,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人家大夫说人上了年纪,又泄狠了,才会……」 中年男人强自稳住自己摇晃的身形,目眦欲裂地瞪着大房两口子,嘶吼道:「报官,快去报官,看住这两个人,别让他们跑了!」 围观的人们一片哗然。 本想着只是有人来闹事,万万没想到竟会闹出人命。 站在人群外看热闹的梅氏,也没料到会是这样,本来幸灾乐祸的心情,顿时凝重起来。毕竟可是出了条人命,恐怕这次大房要惨了。 一听出了人命,卢明川腿一软,当场就一屁股坐在地上。胡氏也被吓得肝胆欲碎,就在她神魂几欲飞走之时,突然看到人群里的梅氏,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找、找错了……」她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声音,说话的时候,上下牙齿还在打颤。明明天不热,她却觉得仿若置身蒸笼,连气儿都喘不过来了。「找错了,我们不是卢家豆浆,我们是假冒人家的名声,我们是昨天才来这条街摆摊……」 中年男人皱着眉头看她,又去看其他围观的人。 有也是在这片做生意的道:「这家小摊确实是昨天刚来的。」 「那个人、那个人才是正宗的卢家豆浆!」胡氏急喘一口,指着梅氏将话说完。 梅氏脸色一凝,正想出声去骂胡氏,就听得人群里有人叫道官爷来了。 三个衙役走了过来。 「是谁报的官?事主是吃了哪家的东西出了人命?」 胡氏赶在大家说话前,急声道:「是她,就是她!真不是咱家!咱家不是卢家豆浆!」 一根颤抖的手指直指着人群中的梅氏,梅氏身边的人顿时分散开来,大家望着她窃窃私语着。 「是你?」其中一个衙役皱着眉,「那跟我们去县衙走一趟!」 因为摊上离不得人,所以卢娇月并没有去看热闹。 等有人来告诉她,她娘被县衙里的人抓走了,她还以为对方是开玩笑。直到听到散开的人群都在讨论吃死人了,并对她家的摊指指点点,她才知道这事竟然是真的。 为什么有人来砸别人摊,竟是把她娘抓走了? 卢娇月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却是一头雾水,还是古玩店的伙计陈小四来告诉她,她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第11章 「丫头,快回去找你家大人来,这县衙可不是什么好去处。」古玩店的老板陈叔对她说道。 「陈叔,我家的东西不可能会吃死人的,真的不可能。那家人是我大伯家,他家早就和我家闹翻了,又来抢我家生意……」 陈叔叹了一口气:「我相信你,我昨日才在你家吃的东西,若是有问题,我现在也不会站在这里。可官差不相信,尤其又有人证在,你还是赶紧回家叫你爹来吧,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也不顶什么事儿!」 卢娇月连连点头,她犹豫地望了自家摊子一眼,陈叔又道:「快去吧,这些东西我让小四帮你看着。」 「谢谢陈叔!」 话不容多说,卢娇月急忙往街外走去。 路过大房摊子的时候,那里还是一片狼藉,而大房两口子正蹲在地上捡东西。 卢娇月停下脚步,目眦欲裂地瞪视着这两个人。 「月儿……」卢明川苍白着脸站起来,有些手足无措。 卢娇月呸了一口,「丧尽天良,臭不要脸,我家的东西不可能会吃死人,你们给我等着,冤有头债有主,是谁做的,老天睁着眼看着!」 话丢下,她便快步走了。 卢明川回头扇了胡氏一个耳光,跺脚叹道:「你做的孽,回头老二饶不了你!」 卢明海收到女儿带回家的消息,便匆匆来县里了。 不光他来了,卢广义也来了,还有三房两口子。 一群人先去了县衙,可是连门都进不去,还是卢广智上前塞了看门的衙役一两银子,对方才让他们进去。 进去后,也没有人招呼他们,好不容易拦到一个衙役塞了点银子过去,他们才知道梅氏确实被抓来了,此时被收押在大牢里。 至于其他,以及梅氏如今的现况,那人却是不知,因为这事不归他管。卢明海提出想看看梅氏,对方也说没有办法,让他们赶紧离开。 出了县衙的大门,卢明海往地上一蹲,捂住自己的脸。 大牢,别说梅氏了,连他都没见识过,媳妇呆在里头会是个什么样子。 卢明山叹了一口气,劝道:「二哥,你千万别乱,我也听人说过了,这里头的那位是个死要钱的主儿,所以下面的人都有学有样。你别慌,赶紧回去凑银子去,先想办法见见二嫂,弄清楚情况再说。还有梅家那边,你也赶紧让人捎话过去,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也能多出一份儿主意。」 乔氏插嘴道:「还弄清楚什么情况,没听月儿说吗?大房那两口子真是缺德冒烟儿了,这种事也往二嫂身上推。自己做的孽,自己不敢扛,竟然连累无辜人!」 「你个婆娘少插嘴,如今事情已经这样了,自然要将方方面面都搞清楚,才好帮二嫂脱罪。光抱怨能有什么用?二哥就算回去把胡氏掐死了,二嫂她还在里面出不来,现如今最重要的是把人弄出来。」 卢明海站了起来,强自镇定道:「老三说得有道理,我这便回家去凑银子。老大,你去梅家一趟,将这事情跟你外公和两个舅舅说说。要瞒着你外婆,你外婆身体不好,听了这消息,该受不住了。」 卢广义点点头,几人分头行事。 卢明海父女俩回家凑银子,因为卢广智和五郎还没散学,卢娇月便请了桂丫帮忙看家。 桂丫见卢明海父女回来,赶忙上前问道:「婶子怎么样了?」 卢娇月惨白着脸,摇摇头,将事情经过大概说了一下。 桂丫道:「想买通县衙那边,估计得不少银子,我手里攒了些,等会儿我拿来给你。」 「我家的事,不能要你的银子。」 「人命关天,还说这个作甚,若是没有你家,我也攒不了那些钱。你等着,我这就回家拿。」丢下这句话,桂丫没给卢娇月说话的机会,人就一溜烟跑了。 卢娇月回屋将自己手头的银子收拢了一下,本来五十两银子,买了一头小毛驴花了十二两,她手里还有近四十两银子。卢明海也将家里的钱都拿了出来,这阵子二房做生意,去掉平常花销,也攒了近三十两银子。 加起来有七十两,看起来倒是不少,可想着那县太爷的名声,卢明海父女俩一阵绝望感涌上心头。 桂丫很快就来了,塞给了卢娇月二十两银子。 卢娇月感动地捏着她的手,她知道这是桂丫能拿出的所有银子了。 「娇月,你别担心,婶子一定会没事的。」 说是这么说,可怎么可能不担心。那大牢是什么样的地方?在乡下人心目中,那就是吃人的地方,进去的人首先啥都不干,就是一通打。梅氏虽然年纪不大,可毕竟是个妇人,哪里能受得住。 一想到这个,卢娇月就心神俱乱。 梅家人很快也来了,来的人是梅大虎兄弟俩和梅老汉。 「卢明海,你就是这么照顾我妹妹的?因为你们卢家人,我妹子前些年一直忍气吞声,现在又是因为你卢家人,我妹子竟然被抓进大牢!」 梅大虎冲上前来,二话不说就给了卢明海一拳头。 卢明海被打得一个趔趄,他捂着嘴角,满脸痛苦之色:「大哥,都是我,都是我害了墨兰!」 「你也知道,你说说你们卢家人到底都是些什么人?之前因为你们两口子感情好,又有义小子和月丫头他们,所以我这个做大舅哥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在你看看……」 第12章 梅老汉沉声打断:「行了,现在你说这些做什么,别忘了你妹妹还在牢里!」 几人坐了下来,商讨了一会儿,却无计可施,都是愁眉苦脸的。 梅小虎叹气道:「咱家也不认识什么得力的人,若是老三在就好了,他在县里认识的人多,人面也广,可偏偏这个时候他不在家。」 一直呆坐在旁边的卢娇月,不禁打了个激灵。 「我知道找谁可以救娘了!」她突然大声道。 一众人不禁望向她。 卢娇月激动得眼泪直掉,几乎有些语无伦次了。 「进子叔的大姐,对,找进子叔的大姐。爹、外公、大舅小舅,进子叔的大姐夫是县里的李捕头,咱们找他肯定能将娘救出来!」 梅大虎赶忙问道:「月丫头,你说的是韩进?」 卢娇月连连点头。 梅老汉捋了捋胡子,沉吟了一下:「老三倒是和那韩进认识,不过这韩进的大姐,咱们却不认识。」 刚露出喜色的卢明海,又发起愁来:「那咱们该去哪儿找韩进的大姐?」 「没关系,我知道怎么找她。」卢娇月擦干脸上的眼泪,露出一抹笑容。 先去找了卢广智,让他带着自己去找狗大,又让狗大带着自己去李家。 「嫂子,老大不让咱们在大姐面前露脸,我就不进去了。」 卢娇月点点头,深呼一口气,敲响李家的大门。 「谁啊?」 一个女声从里面传来,门吱呀一声打了开,开门的恰巧就是韩腊梅。 韩腊梅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姑娘,问道:「你找谁?」 「您是进子叔大姐吧,我是、我是卢娇月……」 韩腊梅脸上闪过一抹喜色,一把抓住卢娇月的手,「你就是娇月?你咋来了?快进来坐,进子走之前跟我说过你,我本想去你家提亲,可他非说等他回来再说……」 她一面说,一面就将卢娇月拉进了门。而狗大也早就在门打开之际,就闪到一旁去了,直到看见卢娇月进了大门,才回到停在不远处的马车上,就在那里等着卢娇月出来。 韩腊梅一直将卢娇月拉进屋里坐下,才发现她脸上神色有些不对。 「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有什么事就跟大姐说。」 虽是第一次见面,但韩腊梅的热情与此时脸上露出的关切,已经全然打动了卢娇月。这种时候,她已经慌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虽说想着来找进子叔大姐帮忙,可来之前她的心中也是极为忐忑的。 若是进子叔大姐不认识自己,她该如何自我介绍?若是进子叔大姐太冷淡,她又该如何开口请她帮忙? 来之前,卢娇月在心中给自己做了无数次心理建设,她已经做好可能对方不会帮自己的准备,却在这一刻感动得泣不成声。 是因为韩腊梅一点都不见外的热情,也是韩进走之前安排得面面俱到。 进子叔,你现在在哪儿? 明明这些日子总是会忍不住想起他,却在这一刻思念达到了顶点,此刻她疯狂地想念他。 若是你在就好了,我的心一定不会这么慌。 强忍住眼泪,卢娇月将家里遇上的事,告诉了韩腊梅。 韩腊梅来不及思索,就道:「你别担心,我这便找人去叫你姐夫回来。」 她出去吩咐了刘婆子一声,又转身回屋,先是给卢娇月倒了一杯热茶,才拉着她的手道:「别担心,虽然咱们现在不知道你娘怎么样,但有你姐夫在,你娘在牢里一定不会出事。等咱们打听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剩下的事就好办了。你先喝口水,将事情理一理,等你姐夫回来将具体情况告诉他。」 卢娇月点点头,捧起茶碗喝起茶来。一口热茶喝下肚去,她才感觉人没有那么紧绷了。 李水成很快就回来了。 因为刘婆子跟他说家里有急事找他,他还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回来后,却看见家里坐了一位陌生的姑娘,他对媳妇递了个询问的眼色,韩腊梅拍拍卢娇月的手,便和他走到一旁说话。 「你的意思是说这事与你家无关,是你大伯家惹来祸事,推在你娘的头上?」片刻后,李水成走进堂屋,坐在卢娇月对面的圈椅上,问道。 卢娇月点点头,泫然欲泣道:「我家在县里做了这么久的生意,从没有出过客人吃坏肚子的情况。我爹做了十几年的豆腐,深知这东西不能放,每天都是现做现卖的,又怎么可能把坏掉的豆浆卖给别人。而我大伯家,以前不是做这生意的,是看见我家做生意赚了钱,才开始做的。他们以前是在别处摆摊,这两天才挪过来,哪知刚挪过来,就出了这事。」 「而且我听人说,他家偷偷打着我家的招牌,所以我怀疑那死的人根本不是吃我家豆浆出的事,而是他家的,若不然那些人怎么去砸他家的摊,只可惜那些衙役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娘抓去了。」 李水成沉吟了一下:「这样吧,我去县衙里问问,你先在家里等我消息。」 卢娇月站起来,感激地福了福身:「谢谢……」她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顿了一下,这时韩腊梅插言道:「别客气,就叫姐夫。」 她红了一下脸,但还是小声道:「谢谢姐夫。」 第13章 李水成点点头,「都是一家人,别客气。」 说完,人便走了。 「好了,别担心,既然与你家无关,你姐夫肯定能把你娘救出来,他就是管这事儿的。」 卢娇月点点头,小声地嗯了一声。 韩腊梅一把拉住她的手,笑着道:「来,跟我说说你跟进子的事儿,这小子瞒得紧,啥都不告诉我……」 二房人和梅家人都在县里等着,等得是万分焦虑。 若不是他们不知道李家在哪儿,这会儿大抵已经上门去了。 「你姐咋还没回来?」卢明海问道。 卢广智眼含焦虑地望了街口一眼,道:「大抵有什么事耽误了吧……」正说着,他就看到一辆熟悉的马车出现在街口,惊喜道:「大姐回来了。」 卢娇月下了马车来,就被家里人围住了。 「咋样?」卢明海心情忐忑问道。 卢娇月满脸都是笑容,神情写满了放松。 「我把事儿和进子叔姐夫说了,他当时就去了一趟县衙。那户人家并不是讹诈,家里确实是有人死了,也确实是喝了‘卢家豆浆’出的事。只是因为当时是那老人一个人出来买的豆浆,所以他们家里人都不知道是在哪儿买的,只知道是城南卢家的豆浆,卖豆浆的是一个妇人。」 「然后呢?」梅大虎追问道:「有没有人能证明那死的人不是在你家摊上买的豆浆?」 卢娇月摇了摇头,「不过进子叔的姐夫说了,这事交给他,他有办法让罪魁祸首自己认罪。」 「可怎样才有办法让胡氏认罪?」显然,卢明海是不了解三班六房之中‘刑房’的手段的。如今李水成正是水涨船高之际,想要在县衙里办点什么事,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 「我也不知,不过进子叔的姐夫说他有办法。」卢娇月瞒下了李水成告知她的办法。于如今的她来说,胡氏、甚至是大房那一群人,她都厌恶至深,只要能救出她娘,她并不拘于是什么手段,且本来就是冤有头债有主。 「那咱们能去看看你娘吗?」卢明海希冀问道。 「我赶着回来就是想说这事儿,进子叔的姐夫在县衙那里交代过,咱们可以去看看娘。不过因为这案子暂时还未审清楚,所以娘还不能出来,不过进子叔的姐夫说了,他会吩咐人在里面照顾娘的。」 「那就好,那就好。」梅老汉连连说道。 「那咱们赶紧去看看墨兰吧,将事情与她说一说,也免得她在里头受罪。」 话不容多少,一众人往县衙而去。 而这次去比上次就要容易的多了,报上姓名,便有人主动领着他们去牢房。 这县衙里的大牢果然不负它吃人之说,是建在地下的,阴森且潮湿,空气中隐隐带着一丝血腥味和霉味,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 「别乱走,一直往前走,最里面的那间牢房就是。」丢下这句话,那看守牢房的衙役就走了。 沿着甬道往前走去,两边都是低矮的监房,里面坐着一些披头散发、衣衫褴褛之人,或是呆呆木木地坐在那里,或是尖声嚎叫,或嘿嘿嘿地傻笑着,还有的抬头直直地盯着卢娇月这群人,那眼神不好形容,总之渗人得很。 没人敢去看这些人,疾步往目的地走去。 一直走到甬道后端的位置,那些奇奇怪怪的声音终于远离了大家的耳朵。来到最里面的那间牢房,就见里面背对着外面坐了一个人。 正是梅氏。 「娘……」 「墨兰……」 「小妹……」 那身影动了一下,便惊喜地下了石床,往此处扑了来。 「爹、大哥、二哥、明海,你们怎么过来了?」 梅大虎将事情大概说了一下,梅氏一副果然如我所料的样子,道:「怪不得怎么给我换了间牢房,那还真要好好感觉进兄弟的姐夫了。」 卢明海点点头:「是啊,多亏有这层关系在,若不然我们连着牢房的门都进不来。墨兰你呆在这里别害怕,进兄弟的姐夫已经说了要帮我们了,待案子审清楚,你就能出来了。」说着,他嘴唇颤抖了一下,有些不敢直视梅氏:「对不起,若不是因为大房那边,你也不会遭这样的罪。」 「说这个做什么,我没事。」梅氏笑了一下:「其实我一点儿都不怕,可能也是来不及害怕,刚进来没多久,就被换了牢房。这间牢房就我一个人,那石床上的稻草都是新换的,方才还有人来给我送吃的了,不过是呆上几日,你们不用担心我。」 任谁都知道梅氏这话有些虚,一个妇人,被关在这样一个地方,怎么可能不怕,只是没有一个人去戳破她。说白了,梅氏只是不想让大家伙替她担心。 「妹子你放心,这个仇大哥一定给你报!」梅大虎捏着拳头道。又面向卢明海,威胁地看着他,「这次你应该不会从中替那边说好话了吧。」 卢明海苦笑道:「大哥,我清楚好歹。墨兰是我媳妇,大房那边既然敢这么害墨兰,以后两家就恩断义绝。」 梅大虎满意地点点头:「你记住你说的话就行。」 几人又和梅氏说了一会儿话,卢娇月说这就回家收拾衣裳被褥,明天给送过来,大家才离开这里。 第14章 虽都是不舍万分,更是心中担忧,到底事情出现了转机,又有韩进姐夫这层关系在,大家久悬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大房两口子狼狈回家,卢家人见到他们这样,不禁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种时候,卢明川哪敢隐瞒,便将事情经过说了。 待话说完,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望着胡氏。 「这件事本就与咱家无关,人家找的是卢家豆浆,是卢家豆浆!」胡氏一再重申喊道,反倒一副自己很冤枉的模样。 「可你别忘了这两天你总是冒着人家老二家的名声。」卢明川咕哝了一句。 胡氏一下子跳起来:「卢明川,你不说这个我还想不起来,你竟然敢打我!若不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我至于去攀扯梅氏?要知道那是出了人命的大事,难道让咱家去替二房家扛?!他们黑心钱赚多了,走夜路终于遇见了鬼,我再跟你说一遍,这事与咱们家无关!」 红口白牙,睁着眼说瞎话,莫过是胡氏这样。 「可……」 卢老汉站了出来:「好了好了,老大媳妇说得没错,那种情况下,她扯出老二媳妇也没错。毕竟是出了人命的大事,总不能你和胡氏替她扛。就是不知老二家的怎么样了……」说着,卢老汉唉声叹气起来,「也不知老二知不知道这事。」 崔氏也是愁眉苦脸的,问道:「你们去老二那边没?有没有跟他说说这事?」 莫名的,卢明川有些心虚。 想着之前侄女骂自己的话,他一阵心虚气短道:「娇月大抵已经回家说了。」 卢老汉道:「你是当大哥的,这事你得多关心关心,尤其本就是你媳妇……」他顿了顿,望了一眼胡氏,摇摇头,叹了口气。 他想说的是怎么就是胡氏把老二媳妇咬了出来,可胡氏不咬老二媳妇出来,难道让大儿子去替对方扛?想到这里,他话自然说不下去了。 「爹我知道。」急匆匆地说了一句,卢明川便拉着胡氏进了东间。 将房门关上,卢明川恶狠狠地看着胡氏:「你确定那事与咱家无关。」 胡氏心虚气短一下,嘴硬道:「肯定不是咱们,咱们才去那地方摆了几天啊。」 卢明川想想也是,他不该因为月儿那丫头的几句话,就怀疑自家。 他家的豆浆从来都是现做现卖的,就是包子有时候卖不完会过夜,不过现在天不热,包子也不会坏,自家也吃过没事,自然不可能闹出人命。看来月儿之所以说那几句话,大抵也是因为心里太慌张的缘故。 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因为心里慌张口不择言,卢明川还是能理解的。 「那就好,那就好,我就说了不可能是咱家,这真是无妄之灾。」他连连感叹,又问胡氏:「那咱家明天还出摊吗?」 胡氏强撑着笑:「都发生了这样的事,还出什么摊,闹出了人命,恐怕这段时间那里的生意都不会好。尤其还发生了这种误会,咱家以后即使还出摊,最好还是换个地处。」 两口子又说了几句,胡氏便借口做饭出去了。 去了灶房,胡氏看到墙角处放着的那个木桶,里面还装着前天剩下没卖完的豆浆。她原本打算这两天掺着把它兑完了,此时却仿佛看到什么妖魔鬼怪也似。 她想了想,便提着木桶出了灶房门。本是想去把这些东西倒给猪吃的,可想着出了条人命,怕自家猪吃了会出问题。又想拿去浇菜,可又怕长出来的菜会吃死人……这会儿,胡氏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 「娘……」 身后响起一个小小的声音,将胡氏吓得就是一哆嗦。 一看见是小胡氏,她顿时斥道:「你鬼鬼祟祟的,到底想做什么?!」 小胡氏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道:「娘,这些豆浆你打算咋办?难道说那人……真是吃咱家豆浆吃死了……」 最后这句,小胡氏是掐着嗓子说的。 别看大房其他人不知道,但每日给胡氏打下手的小胡氏却知道得一清二楚。她婆婆当着公公和其他人的面,说每日卖不掉的豆浆都倒给猪吃了,实则东西都被留了下来,搀到次日做的新鲜豆浆里去了。 怕掺得太明显,都是一天掺上一些,昨天熬豆浆的时候,便是小胡氏亲手将这木桶里的豆浆掺进了新鲜的豆浆里去,因为昨天的豆浆卖完了,所以掺的是前日的。 想到这里,小胡氏脸色一片惨白,几乎已经肯定就是自家豆浆吃死了人。 「娘,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 胡氏放下手里的木桶,就去捂小胡氏的嘴。她压着嗓子,厉声道:「你若不想死的话,这事最后咽进肚子里去,谁也不要讲!」她望着小胡氏的眼神,又问:「听明白了吗?」 直到小胡氏连连点头,她才松开自己的手。 「现在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就当没发生过这事。对了,这豆浆你找地方处理一下。别倒给猪吃,也别倒在家里让人看见了。」说完,她便走了开去。 小胡氏双手颤抖地看着木桶,心里直骂这老虔婆倒是会给自己找事,自己不敢毁尸灭迹,倒是推到她的身上。 整整一个下午,胡氏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好不容易到了天黑,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第15章 梅氏已经被抓进县衙差不多有半日时间了,到现在都没有动静,看来那梅氏大抵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也可能是进去就被人打板子了,根本没顾得讲。 甭管是怎么回事,胡氏都衷心地祝愿梅氏直接一顿板子被打死最好,虽然她早就做好若是梅氏说她栽赃陷害,她该如何反驳的准备,但能少一事是一事。 就这样辗转反侧一整夜,夜里胡氏总是做梦,梦很短,俱都是她的谎言被人以各种方法识破,被抓进大牢打板子砍头的事情。 第二天醒来,发现眼下好一片乌黑,她拿了镜子照了一下,好多年没擦脂抹粉的她,摸出那盒已经不知道放了多少年的脂粉,悄悄地在脸上涂了一层。 今日大房没有出摊,整个家里安静得厉害。 现如今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其他人倒是没多想,只是怕二房一家子会上门找茬,所以都躲在房里也没有出门。 邱翠荷跟卢广仁说,你娘做事不考虑,也不知道二叔家会怎么恨咱们。 卢广仁让她少说两句,在他娘面前提都不能提这事。 一上午,胡氏总是往三房那边瞅,只可惜乔氏和卢明山进进出出几次,都没有搭理她,不过倒也没有什么异常。 见此,胡氏更加放心了,乔氏不是个沉得住气的。三房向来和二房走得近,若是二房那边有什么动静,三房不会如此安静,大抵二房那边是暂时顾不得自己了。 中午,胡氏正在灶房里做饭,就听见院门那处响起一阵嘈杂声。 她放下锅铲,去看怎么回事,就见走进来几名官差,身后跟了许多村民。 「谁是卢明川和胡桂花?」 胡氏当时就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有人举报说,前天看到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去你家小摊子买过豆浆,形容样貌与死者有些相似,现在传你们夫妇二人去一趟县衙。」 梅氏被抓去县衙这事,外面并没有几个知道。 直到卢家大房两口子也被抓,大家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原来竟是卢家豆浆吃死了人!至于是哪个卢家豆浆吃死了人,大家暂时还不知道,左不过两个都姓卢,还是亲兄弟。不过大家还是倾向于是卢家大房,毕竟卢老汉家在县里卖豆浆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以前也没见出事,怎么卢家大房往旁边一挪就出了事。 卢老大抢自家弟弟生意,抢到别人家门口的事,终于暴露了出来。事后,大家乐此不疲地议论着,说到这里都会说一句该! 大房两口子被抓走后,卢家其他人宛若天塌了一般,尤其是卢老汉和崔氏,那叫一个六神无主,心神俱乱。 可哭归哭,闹归闹,事情还是得解决。 卢老汉拿出手边仅剩的一点银子,又让大孙子将大房的银钱都拿出来,让他去县里打点打点,看能不能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卢广仁是下午走的,直到第二天才回来。回来后他对卢老汉摇了摇头,说钱倒是花了不少,可连县衙大门都没进去。 卢老汉想了许多,想过身边所有能用上的人,可一个种地种了一辈子的乡下人,又哪里认识什么有本事的人。不禁想到了老二家,又想到那个叫韩进的姐夫是县里的捕头,遂对卢广仁道:「去请你二叔来一趟,就说是我叫他来的。」 不一会儿,卢广仁就回来了,整个一大黑脸,嘴角也青了一块儿。 「爷,二叔不来,我还挨了卢广义一拳头。」 「真是作孽啊!」 卢老汉跺跺脚,背着手出去了,显然打算自己亲自跑一趟。 门被敲开了,露出的是卢广义的脸。 卢老汉堆着笑:「义小子,我找你爹有事。」 卢广义神情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回头叫了一声,不过却并没有让卢老汉进去。 很快,卢明海就出来了。 望着自己爹,卢明海的神情有些复杂。 「你咋来了?」 卢老汉忽视掉因为没被请进去心中升起的那点不舒服感,强笑道:「我来是想问问你媳妇……」 在儿子冰冷且陌生的眼神下,卢老汉突然有一种说不下去的感觉。 是啊,他来做什么?大房和二房虽明面上没撕破脸皮,但已经跟撕破脸皮没什么区别了,先是大房抢老二家的生意,还有这次胡氏攀扯梅氏的事儿。他虽是老二亲爹,可从一初始他就是同意大房去抢老二家生意的,毕竟以后是老大给他养老,却万万没想到之后竟发生了这么多事。 这么想着,他心中横生一种颓丧感,抱头蹲了下来。 「都是爹没本事,让你们兄弟两家闹成这样。」 「既然爹你明白那就好,咱就不多说了,我先关门了。」 卢明海几乎没给卢老汉留说话的余地,就转身进去要将院门关上。 卢老汉伸手一把推住门,目露乞求之色望着儿子:「明海,那毕竟是你大哥……」 卢明海冷笑一下,道:「就不往前说了,他抢我家生意,把摊子挪在我家旁边的时候,咋没说我是他兄弟?他媳妇往我媳妇身上攀扯的时候,咋就不知道墨兰是他弟妹?就跟月儿当初对他们说的那句话一样,人在做天在看,苍天能够饶过谁。没做亏心事,怕什么?!」 第16章 说完,他就一把将门关上。 卢老汉整个人都颓丧了下来,一瞬间仿佛老了数十岁。 这个案子结得比大家想象中更快。 梅氏很快就被放出来了,而大房两口子也招了。 两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只是把他们往大牢里一丢,板子还没上,胡氏就什么都招了。不过胡氏心存了个巧,并没有说自己是故意攀扯梅氏的,她顶多就是不该冒着卢家豆浆的名声。而且她家确实姓卢,也卖豆浆,这么说倒也没什么错。又道自家卖豆浆从来都是这样,乡下人都心疼东西,卖不完的东西也不会倒,也没见过吃死人。 对于自家的豆浆吃死人,她是怎么也不会认的。 不过这一切就和梅氏没什么关系了,打从胡氏认了卖过夜豆浆的事,这件事就与她没什么关系了。 梅氏被放出来的这日,二房一家子和梅家人全到场了。 望着瘦了一大圈的女儿,柳氏老泪横流。 「娘,我没事,在里头吃得饱穿得暖,没受什么苦。」 柳氏攥着女儿的手,「怎么可能会没受苦,这丧尽天良的卢家大房,一群该杀千刀的。」柳氏素来是个温和性子,能说出这样的话,说明她已经恨极了卢家大房一家人,包括卢明川,包括卢老汉和崔氏。 「走,回家去。娘和你们一起回家,这次要好好找卢老汉说道说道。」 话不容多说,这一群人分着雇了两辆牛车,杀去大溪村。到了大溪村,连水都没顾得喝一口,梅老汉两口子便带着儿子媳妇们往卢家去了。 去了后,梅老汉无视卢老汉的满脸堆笑套近乎,带着一家人站在院子里,另一头则让卢明海去将里正请过来,又让卢广义去把卢老汉的大哥三弟两家子人都请过来。 不多时,里正便到了。 看到这副场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卢老汉的大哥和三弟两家人也到了。 梅老汉拱了拱手,说道一句不是自己家有些不方便,万望大家不要见怪。卢老汉在一旁请大家进去坐,梅老汉也没有理他,就站在院子里头说起来。 院子里外围了一群人,大抵是整个村里人都来了。 「按理说这事不该我这个做岳父的来管,以前他卢家怎么闹腾,我从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闺女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咱们心里替孩子着急但不能越俎代庖。可这次我实在是没办法坐视不管了,因为我女儿受了大委屈。」 「就不提之前他卢家是如何如何偏心了,这卢家大房屡屡给我女婿家使绊子下黑手,前有她一个做大伯母的算计我那外孙女,后有算计不成反泼脏水,企图败坏我外孙女的名声。这些大家想必也清楚,我就不再细说。前阵子闹出我女儿被关进大牢之事,是因为什么?是因为他卢家大房一次又一次明目张胆抢我女婿家的生意,按理说,这事提前打个招呼,我女婿也不是不容人的人。可惜人家没有,不但将摊子挪到我女婿家所在的一条街上,还冒名摆摊抢生意。」 「这些咱们也不说了,可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卖坏掉的东西,害了一条人命不说,还把罪名推在我女儿头上。想我那可怜的女儿,一辈子清清白白,如今儿子女儿都快成亲的人,却进了一趟大牢。」 梅氏站在一旁止不住抹泪,柳氏拉着女儿的手,也是老泪横流,卢娇月站着娘身边,也是满眼氤氲。 一众围观的人议论纷纷,里正和卢老汉大哥三弟两家人也是连连摇头叹息不已。 至于卢老汉,早就是羞得不知道怎么才好了,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幸亏青天大老爷明鉴,查出事情真相,放了我女儿出来,若不然抵命都是小的。可都这样了,前些日子我这亲家还上了他二儿子家的大门,想让我这女婿替他大儿子说情。说实话,我真不知道他怎么开得了这个口。」 卢老汉嗫嚅着:「亲家,我……」 梅老汉没有理他,望向卢明海:「剩下的,明海你来说吧。」 卢明海站了出来,道:「我没什么好说的,这事孰是孰非大家也清楚,我就想说一句,以后我家和大房恩断义绝。」 卢明海此言一出,大家俱是议论纷纷。 卢老汉的弟弟,也就是卢明海的三叔,出声劝道:「明海,我们都知道你家委屈了,只是毕竟是一家人……」 卢大伯出言打断:「老三,行了,海子竟然这么说了,肯定是有他自己的想法。俗话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这长兄和长嫂不仁不慈,还指着别人敬重他们?让我说,老二你未免也太糊涂了,即使分了家,即使老大年纪也不小了,可你是做什么吃的,就由着他们性子来?这阵子村里谁不指着你家脊梁骨骂,乡下人就算再穷,可也没有你们这么处事的……」 卢大伯现年已是七十高龄,身板硬朗,声洪如钟,一顿能吃三碗饭。早年三家刚分家的时候,走得也挺近,随着时间的过去,大家都有了儿孙,尤其卢老汉两口子为了个女儿都魔怔了,卢大伯和自己老婆子没少劝过他们,可惜不听。自那以后,两家人就渐行渐远。 很久以前卢大伯就跟田氏说过,说老二只要这么继续拎不清下去,家里迟早出事,可不是应了这句话。虽这件事从本质上与卢桂丽没什么关系,可追根究底,胡氏之所以和二房一家子结怨,还是因为她。 第17章 古早有一句话,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可这句话也不是绝对的,当家中有晚辈行为超过了底线,当家长的必然要站出来制止。 卢老汉被大哥臊得老脸通红,嗫嗫嚅嚅说不出话来。 既然卢大伯都发话了,两家的其他人自然不再出声劝和。而里正自然也不会搀和进这种家事来,只是摇头叹息,也不说话。 像大溪村这种杂姓而居的村子,没有宗祠没有宗长,若是某家闹出什么大事,需要外人来评理,一般都会请来自家一个姓氏的长辈,以及里正这种比较官方的人出来裁决。 这种情况下,一般里正都不会说什么话,也就是说只要像卢大伯这样的长辈发了话,事情几乎已经是定局了。 「海子,大伯对这件事没有什么意见,不过该孝敬父母的,还是希望你……」剩下的话,卢大伯并没有说完,但卢明海明白他的意思。 「大伯,我明白,以后每年我都会把奉养的粮食和银子送过来,只是两家不再来往了。」卢明海道。 其实一般来说,像卢明海这种分家出去的儿子,是不用再继续给奉养的,因为当初分家的时候,负责给父母养老的儿子便分去了大多数的家产。当然也不是不给,只是改为了节礼和年礼,有孝心的多孝敬点儿,也没人会拦着。当然若是不想孝敬的话,顶多有人指着脊梁议论两句,在大面上算不得是什么错处。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卢明海行举已经表明了以后不再和这边来往,卢老汉两口子都跟大房过,也算是大房人,自然也被‘连累’了。其实也不算是连累,事情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卢老汉也是有责任的。只是做儿子的,怎么好赤裸裸的指责出来,不过大家都能听出这话里的意思。 卢大伯拍拍他的肩膀,叹道:「这样就行,大伯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几乎没给卢老汉说话的机会,这事就这么定下了,之后众人自是各自散去。卢明海也没看卢老汉,就带着家人准备和岳父一家离开。 卢老汉从身后叫住了他:「老二,你大哥他如今不在家,也不知能不能回来,你……」 卢明海顿了顿脚步:「大哥会回来的,爹你就不用担心没人给你养老。」 案子在审到是不是因为大房家豆浆,致使死者枉死上面,陷入了僵局。 卢明川对事情一无所知,而胡氏无论怎么被审问,都不承认是自家豆浆吃死了人。她说的理由很能说服人,当日买她家豆浆的人不少,也没见别人家死人了。不过是过夜的东西,怎么就能吃死人。 这个理由确实站得住脚,事发之后,别看许多人骂那家出了个黑心小贩,可确实没有人再发生腹泻不止之事。再看事主,一个古稀之年的老头儿,平日里虽没有什么大毛病,也是小毛病不断,平常少不了寻医问药,也许是本身便有隐疾? 经过两次过堂审问后,胡氏也看出了些端倪,更是咬死了这个理由不放,案子自然进入了僵局。 只是她的日子也不好过,她可不像梅氏,有人暗地里照应着,住着单间牢房,还照三餐的送饭送水,被褥衣裳都不缺。胡氏住的是‘大通铺’,也就是俗称的关押很多女犯人的牢房。这里的女犯人大多都是犯了些小事,即到不了流放、砍头的地步,可也必须给予惩戒,一般都是关上个一年半载就给放了。 能在进了大牢,还能活下来不死的妇人,没有几个是简单的。弱肉强食在哪里都存在,在这种地方更是特别明显。胡氏被关进来的第一天,饭食便被人抢了,以至于整整被饿了一天。 之后几日,这种情况一直还在发生,每天也就给她留点饿不死的残羹剩饭。胡氏心中恐惧,又被人磋磨,没几日就忍不下去了,学着和人厮打抢夺饭食。胡氏刚被关进来,平日里在家中吃饱穿暖,自然要比这些总是挨饿受冻的女犯人要有力气的多。尤其她个头大,也不是个善茬,几日下来,虽是被打得遍体鳞伤,可终于能够抢到能填饱肚子的饭食了。且大家也知晓她不是个好欺负的,才渐渐没人再上来欺负她。 人都喜欢捏软柿子,这是人们的劣根性。当知道这柿子不好捏,相反是只刺猬的话,一般没有必要,都不会主动惹上来。 同样的经历还发生在卢明川身上。 倒不是说有人刻意‘照应’他们,而是牢房里生态环境本就如此。 不过卢明川并没有胡氏的狠劲儿,所以他被磋磨得很厉害,尤其心灵日夜备受煎熬。许多次,他都以为自己熬不下去了,可仅剩的那些理智还在告诉他,不能被招认,要不然他的子孙后辈就完了。 这一日,卢明川被单独提了出来。 「你可以走了。」 听到这句话,卢明川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那事主家决定不告你们了,决定私下和解,你家出了银子赔了对方家的损失。民不告官不究,难道还想留在咱们这里吃牢饭?」 卢明川被吓得一个激灵,「不、不……」 「那还不赶紧走!」 出了大牢,明媚的阳光一下子照入他的眼底,卢明川伸手挡了挡,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真是出来了。 旁边一道门也出来一个人,望着对方那熟悉而又陌生的样子,卢明川有些恍惚。 「他爹……」 第18章 胡氏欣喜地哭了出来。 她蓬头垢面,面孔浮肿,几乎看不出来她本来的样子。 卢明川怔了怔,望了她一眼。也不知道他想到什么,连理都没理胡氏,便匆匆往外面走去。 胡氏也知道自己样子吓人,想着莫不是男人没认出来她,一面喊一面就跟着撵了出去。 出去后,对面墙角处一站一坐杵着两个人。 站着的是卢广仁,坐在地上的是卢老汉,两人都是面带焦虑之色。而卢老汉更加苍老了,头发几乎全部白了,脸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皱纹,就像是一截老掉即将腐坏的树根。 突然死人的那一家上了门,说要好好跟他们家‘谈谈’。谈来谈去,不过是想要银子。卢老汉为了救出大儿子,也是拼了老命,家里的六亩地全部被卖掉,换了近八十两银子,终于换来事主一家去县衙撤了状子。 其实这件事本身便具有可操作性,往严重里讲是人命官司,往轻处讲也可以说是老人身体羸弱,旧病复发,端看谁家有手段能脱罪。那事主一家虽是心情激愤,到底人死如灯灭,事情闹来闹去闹了这么久,一次又一次去县衙过堂询问,也都厌烦了。遂在有心人的指点下,决定私下和解。 八十两银子,已经是卢家可以付出的极限了。威逼了几次,见实在榨不出来油水,再逼下去可能就要鸡打蛋飞,这户人家才同意了卢家的赔偿数额。 这期间因为大房没有可顶事的人,只有卢老汉亲自操刀上,也因此这些日子他实在心力交瘁得厉害,若不然也不会成这样。 「爹,都是儿子不孝!」 望着这样的卢老汉,卢明川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匍匐在地,哭了起来。 卢老汉摸了摸儿子披散的头发,叹声道:「回来就好,能出来就好。」 好一副父慈子孝的画面,只可惜这副画面很快就被人打破了。 「仁儿,孩子他爹,爹……」 是胡氏。 她双目含泪,面带激动地看着三人。尤其是卢广仁,她怎么都看不够。她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儿子了,谁曾想柳暗花明又一村,竟然被放了出来。 卢广仁瞳孔瑟缩一下,躲开胡氏拉过来的手。 他心里想到来之前,卢老汉对他说过的话。 「若不想以后无法做人,这个娘你就不能再认了……」 卢广仁并不是小孩子,相反他已经是个大人了,还娶了妻生了子。从小生活在乡下那种地方,他十分清楚名声对一个人的重要性。就好比之前,还没闹出他和翠荷的事,平时行走在外,村里老老小小见到他都十分热情的打招呼。可是出了那事后,几乎没人愿意给他个正脸,更不用说出了他爹娘这次事后,他在村子里已经已经到了人见人厌的地步。 翠荷不止一次与他抱怨过,说以后再不敢出门去了,要不然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们。 被世人隔离的日子,卢广仁并不想再继续过下去了,所以他必须远离一切的始源。 「仁儿……」 胡氏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儿子,这是他的儿子,是她平日里最疼的儿子。而现在她的儿子,竟然厌恶她?! 卢老汉出声了,「胡氏你走吧,以后咱们家再是容不得你。」 「爹……」 「别叫我爹了,回去后我就让老大给你写休书。你也别再解释什么,之所以闹出这么多事,都是因为你。我们一次又一次原谅你,而你一次又一次变本加厉。如今家里的地为了救你跟老大,已经全卖了,你这种儿媳妇咱家也不敢要了,多大个家也不够你这么祸害下去。你别急着狡辩,小胡氏已经将事情都说了,是你私下里瞒着大家把过夜的豆浆掺出去卖,不然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卢老汉已经很久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了,也因此话说完就咳了起来。卢明川赶紧上前给他顺气,卢老汉死死地拉着他的手,问道:「老大,爹的话,你认同不认同?」他是怕老大再耳根子软,被胡氏这个女人蛊惑。 卢明川眼含热泪,连连点头:「爹,我认同,认同,你别着急。」 卢老汉憋在嗓子眼的那口气,终于咽了下去。同时,整个人也放松下来。这些话与其是对胡氏说的,还不如说是警醒卢明川。如今家里是再也经不起折腾,好名声毁起来容易,重建起来却很难。可是难也要做,若不然他的大儿子大孙子以后该抬不起头做人了。 「胡氏,你走吧,休书我会送去你娘家。」 说完,卢明川再不去看胡氏,搀起卢老汉往前走去。而卢广仁犹豫了一下,头也没抬,便跟在后面走了。 「他爹,仁儿……」 只留下胡氏一个人,孤身站在大街上,独自悲凉。 知道这次的事多亏了韩进大姐家,所以二房一家人决定亲自上门拜访,好好谢谢人家。 不敢做得太明晃晃,所以只二房两口子并卢娇月一同上了门。 也不敢大包小包提太多东西,所以特意带上了卢娇月亲手做的两身衣裳,和一些茶叶、酒之类的,体积不会太大,却绝对够诚意的东西。 韩腊梅很热情地招待了他们,还留了他们在家里吃饭。 这期间李水成自然也在。 卢明海是个爽朗的性子,李水成虽为人冷肃惯了,但也知道这以后是小舅子的岳家,所以颇多另眼相看,两个男人倒是聊得挺热络。至于妇人们那边,更是不用说了,韩腊梅是个八面玲珑的性子,虽碍着弟弟的交代,不敢做得太过,但言行举止无不显得对卢娇月十分喜爱。不止一次当着二房两口子面说,以后谁娶了卢娇月,谁真是有福气。 第19章 吃过饭,又在李家呆了一会儿,二房三口人才回家去。 二房一家子是坐驴车过来的。 回家的路上,梅氏坐在车辕右边,身子一晃一晃地对卢明海道:「这进兄弟的大姐倒是个热闹人,人也长得好,一看就是有福气的人。」 卢明海笑她:「好听的话说多了,这都快到家了,还这么嘴甜。」 梅氏嗔他:「我说的是实话,若不是腊梅妹子自己说,我可看不出她也是乡下人出身。且怎么不是有福气,虽李捕头人年纪是比她大了一些,但年纪大点儿疼媳妇,真没看出李捕头长得一张冷脸,原来也是个体贴人的性子。而且我看腊梅妹子那么喜欢咱家娇月,若不是她家儿子年纪小,我看她都想把娇月娶回去当儿媳妇的样子。」 提起这个,卢明海就得意了,「谁叫咱们女儿好,这可不是我自夸的。」 梅氏呸他:「这还不是自夸!」 坐在后面的卢娇月,听见爹娘的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听到‘想把她娶回家当儿媳妇’的时候,她忍不住脸红了一下。 哪里是想娶回去当儿媳妇,明明是弟媳妇。 想起自己娘一口一个腊梅妹子的这么叫进子叔大姐,而进子叔大姐又是无奈又是欲言又止的样子,卢娇月又笑了起来。 驴车一路进了村,时不时有村民与卢明海打着招呼。回二房家要经过大房的院子前,驴车刚走到近前,就看到有三个人正准备进院门。 看着往这里走来的驴车,卢明川停下脚步。 「老二……」 卢明海十分淡漠地看了三人一眼,便经过他们往一旁拐去。 到了家,梅氏一面下车,一面对卢娇月道:「看样子,他和胡氏这次受了大罪。」 卢广智见驴车进了家门,就迎了上来,听到这话嗤道:「活该!害人的时候咋不想想呢。」 他从卢娇月手里接过包袱,这包袱里装的都是韩腊梅的一些旧衣裳,卢娇月给李水成和韩腊梅一人做了一身衣裳送去,回来的时候却是拿了一大包。说是旧衣裳,其实都是七八成新的,韩腊梅爱俏,所以一般衣裳颜色都十分鲜艳,正好适合卢娇月穿。 「好了,少说两句。」 卢娇月推了弟弟一把,使了个眼色让他走了。 再怎么样,还是要顾忌她爹心情的。甭管是非对错,从感情上讲她大伯毕竟是她爹的亲哥哥,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的。 回了屋,卢广智正在卢娇月屋里杵着。 「进子叔的大姐没说漏嘴吧?」 卢娇月摇了摇头。 这事还要从之前说起,按照本心,这姐弟俩自然是巴不得大房两口子没一个好下场的,可又顾忌着卢老汉老两口。如果大房两口子全军覆没,卢明海排行为二,说不定以后为老两口养老的‘大任’,就必须让他肩负起来。 别说卢娇月对这两个所谓的爷爷奶奶没好感了,她还没忘记杜家人,以及嫁入杜家的卢桂丽。为了不给自家找麻烦,她和卢广智商量了一下,一个去李家找韩腊梅,另一个则是去找狗大。 于是,才会有之后好心人‘提点’事主家人以及卢老汉老两口的事发生。若没有人从中点拨,这私下和解的事也不可能会成。 至于胡氏,只不过是附带的。她和卢明川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想让卢明川出来,自然少不了带上她,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不过想也知道她下场不会好,以卢娇月重活回来后洞悉卢老汉的处事性格,胡氏大抵是会被‘无奈’牺牲掉。 事实证明,卢娇月并没有想错。 次日胡氏哀求上门,卢老汉当众训斥了她的为妻不贤,祸害家门,种种罪名列举了好多条。之后卢明川当众说出休妻之言。 胡氏苦苦哀求,任凭卢老汉怎么说都不走,并拿着儿孙说事,让卢明川不要休了她。 胡氏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她如今名誉尽丧,娘家自然不可能接受她。昨日回了家,父母倒还好,拉着她的手哭了半天,可几个哥哥和嫂子们没一个好脸色的。言语之间都是催促她赶紧离开,不要给自家添麻烦。 胡氏硬是在娘家赖了一夜,今日一大早便来卢家了。她已经打定主意,不管卢家人怎么说,她都不会走的,大儿子不孝顺,她还有小儿子。小儿子随了男人的性子,是个厚道人,一定不会不管她的。 见胡氏如此不识趣,卢老汉气得不轻,可当着人面他又不能明说。只能让人去拽胡氏,将她撵出去。 邱翠荷主动上前帮忙,拉住胡氏的手,拽着她往外走。 「娘,你若不想你两个儿子还有以后的孙子孙女,被你连累的在人前抬不起头来,你就继续留在这里不走。」 邱翠荷表面一副为难担忧的模样,可嘴里吐出来的话却仿佛是淬了毒。 胡氏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我说的话,您掂量掂量,我也是为了仁哥好。」老东西,她还没忘记她当初是怎么在人前骂自己是个不要脸的狐狸精的! 胡氏欲言又止,须臾,整个人都颓丧起来。之后再不挣扎,任邱翠荷将她推出去。 据闻胡氏又回娘家了,胡家那边闹腾得很厉害,到底是碍着胡父胡母还在,暂时给了她一个栖身之地,只是据说日子过得极难。 第20章 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这日夜里,卢娇月突然自睡梦中醒来。 她梦见小舅舅和韩进出了事。 这种梦,最近她时不时就会做上一个,内容大同小异,可最终的结果都不好。 卢娇月活了两辈子,自然明白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之理。可再没有像这次一样让她这般心悸,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自然是睡不着了,为了分散自己焦虑的心情,她点燃蜡烛,就着光做绣活儿。 这蜡烛是她特意买回来的,就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她上辈子吃足了眼睛不好的苦处,自然要好好保护自己的眼睛。 一直做到外面响了鸡叫,卢娇月还未停下,直到卢广义起来磨豆子,看见她屋里的亮光,才来到窗前问了一句。 当着哥哥面,卢娇月自然不会说是已经做了一夜的。只说刚醒睡不着,才点了蜡烛起来做绣活儿。之后自然是熄了灯,要不了多久他爹也会起来了,他爹可没有大哥这么好打发。 与此同时,远在万里之遥的韩进与梅庄毅两人,正面临着有生以来最大的危机。 望着河面上数十艘的柳叶舟,以及对面那条落脚头船上密密麻麻站着的人,梅庄毅不禁骂了一句:「还是被杨青山这狗日的给坑了。」 夜凉如水,银月似盘。 清凉的月色照在水面上,泛起一阵阵银白色的波纹。 原本应该是静谧的深夜,此处却火光冲天,以灵巧着称的柳叶舟上,只能站下五六人,两人划桨,另外几人则是一手持火把,另一手提着大刀。一艘船并不吓人,可若是数十艘,加起来四五十人,就有些渗人了。更不用说还有对面那艘落脚头船,上面也隐隐站满了人,个个都是手持大刀,蓄势待发。 不用说,这是遇上令各处水道闻风丧胆的水匪了。 这次从万年县出发,一路到了苏杭等地,路上皆是顺顺遂遂。虽是和数家商行同船而行,路上难免受到约束,到底心里还是踏实的。到达目的地,各自分散来开,与杨青山约好归程的时期,梅庄毅便带着韩进等人出入各大牙行与商铺。 带去的皮子卖了一个很不错的好价钱,又将手里的钱全部用来在附近州县采购稻米,请人将粮食运到码头,并装上船,差不多也到了该启程的时候。 一路通过运河踏上归途,路上顺遂得不可思议。到了徐州河道,这里河道崎岖,水路复杂,本是惯出水匪之地。不过同行四五艘大货船,且随船而行的镖师护卫众多,大家倒也并不太担心。哪知却在快出这鬼头滩之时,突然起了大雾,等雾散之后,他们所在的这艘船便和其他货船失去了联系。 看着原本应该在这艘船上的杨青山,不知何时已经去了对面那艘船上,站在船头和为首的一个人不知道在说着什么。韩进等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之前的疑虑终于得到了证实,这人竟是这群水匪的内应。 可他们究竟何德何能才能让此人如此大费周章? 再去看船上‘宏发商行’东家齐春尚难看的脸色,韩进等人倒也有了明悟,大抵他们只是对方捞大鱼之时顺带上来的小鱼小虾,真正的目标应该不是他们。 「对面船上的人还不快束手就擒,老老实实还能落个安稳无恙,若不然今日就让你们沉了这鬼头滩。」对面船上有人如此喝道。 这喝声一起,散落在周围的柳叶舟上的水匪尽皆拿手里大刀去敲船梆子,同声喝道:「还不束手就擒!」 「还不束手就擒!」 一声声,一句句,本不过几十人,一时竟有冲天之势。 伫立在船头的齐春尚,目眦欲裂地瞪视着对面船上的杨青山:「杨青山,枉我对你百般信任,你竟然如此对我!」 杨青山面上闪过一丝阴霾,转瞬便对身边的那个独眼大汉谄媚地笑了笑,又对齐春尚喝道:「我本就不是你的人,又何谈信任不信任的,聪明的话就乖乖束手就擒,说不定刀老大还能留你个全尸。」 「你——」 杨青山口中的刀老大,将嘴里的竹签丢进河里,吐了一口唾沫,开口道:「哪有那么多废话,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放弃抵抗,要不然咱们可就不客气了。」 他光头独目,身材壮硕,一身黑褐色的衣衫下,全是鼓鼓囊囊地腱子肉。黝黑的脸上,一条狰狞的刀疤蜿蜒从左额上直至下颚,左眼的部位干瘪且肌肉外翻,让人不敢直视。 其实若是有识得他之人在此,就能认出此人便是流窜于这鬼头滩附近水域的一个大水寇,名叫刀疤王。手下人不多,百十号也是有的,为人心狠手辣,经常打劫过路货商。官府倒也没少四处缉捕他,可惜这水域附近河道崎岖,水路复杂,每每都让他侥幸逃脱。 且这人深谙柿子要找软的捏之理,背后势力盘根错节的货商,他从不敢妄动,也就找些小鱼小虾打打牙祭。又极为熟悉附近水路,总是让搜捕他的官差无功而返。久而久之,倒也没人管他了。 此时这艘船上并不止‘宏发商行’一家,还有一家叫景顺的商行,以及数家连名头都没有的小商行。‘宏发’、‘景顺’两家商行都不是什么大商行,在商行中也就属于中下之流,本是从行脚商做起,生意日渐做大后,慢慢不甘心小打小闹,才会在这次联合数家商行一同前往苏杭等地贩货。 第21章 其实想也知道,若是大商行怎么可能联合其他商行一起进退。大商行本身便有势力,又是黑白通吃,自然所到之处鬼神皆避。所以说这大商行之说,不过是仅对万年县而言,于大乾国的地域辽阔,万年县不过是沧海一粟,而万年县的大商行自然也只是微末之流。 可即使是微末之流,齐春尚为了这次能够大赚一笔,也投进了整个身家,又怎么可能甘心任人宰割。 齐春尚从船头下来,对一个身材消瘦的中年人说道:「老李,这次恐怕咱们要栽了,你打算怎么样?」 李从发,乃是景顺商行的东家,与齐春尚算得上是莫逆之交。两人当初都是从做行脚商一起发家的,不是关系亲近,也不会在同一艘船上。 「跟这群狗娘养的拼了!」李从发恨得咬牙切齿。与齐春尚相同,这次他也几乎是投入了整个身家,又怎么甘心任人鱼肉。 能从行脚商做起的,几乎没一个是简单的。大乾国地域辽阔,做行脚商少不了南来北往的跑,行经途中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也经历过各种各样的险情。谁没碰上过几次险死还生之境,甚至劫匪也没少遇见过。 运气好的,慢慢发家,运气不好的,可能早就不知道死在了哪处。所以不管是从心志还是从见识,齐春尚和李从发都不是简单人,若不是这次没预料到自己人中竟然有水匪的内应,他们也不会碰上这种事。 「可是、可是他们的人那么多!」旁边一家小商行的东家道。 「那怎么办?难道你们愿意被他们抢,抢完了丢进河里喂鱼?」李从发素来是个暴躁脾气,听到这话就炸了。 「这次若不是你们牵头儿,咱们也不会跟着过来!」另一家小商行的东家,在一旁插言道。言语之间,颇有埋怨之意。 听到这话,李从发气得头发都快竖了起来,「当初可是你们喊着挤着要进来的,咱们可没强迫你们。」 齐春尚与李从发两人资本有限,却又忌惮路途遥远怕中间出了岔子,考虑到租货船、请镖师护卫以及行经各处水道缴付过关卡的费用,再加上以他们的本钱,也用不了这么大一艘船,才会生出多联合几家商行一同前往南方的念头。 这是他们第一次尝试走水路,谨慎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些商行有大有小,除了万年县,还有附近几个县里的商贾。齐春尚两人本是没打算联合这么多人的,哪知朋友带朋友,口口相传,就牵起了这么多人。原本打算租一艘货船也就够了,最后竟发展到四艘货船一起。 都知道这是铁定赚钱的买卖,自然附庸而来的之人如过江之鲫。可之前还是一口一个多亏了您两位牵头,现在碰到点儿事,就变成埋怨了,李从发不气怒才有鬼。 「别理他们,现如今重要的是应付这些人。」齐春尚从身后拉了他一把,又扬声喊:「李镖头,李镖头!」 李镖头是这次负责护卫这艘船的镖师,为了接这趟生意,他们整个镖局三十多号人都来了。从这些水匪甫一出现,李镖头就是瞳孔紧缩,命手下镖师小心戒备。此时听到这次雇他们的东家扬声叫他,赶忙挤了过来。 他满头大汗地拱了拱手,「齐东家您放心,既然我们镖行接了这趟镖,就一定拼全力护着这艘船的安全。」 「劳烦你们了。」齐春尚感激道。 在未得到李镖头表态之前,他的心一直是提着的。人有趋利避害之本能,他以前没少碰到过一遇见危险,就丢下雇主逃之夭夭的镖师,自然明白李镖头能说出此话,说明了对方的心性及人品都是极为高尚的。 「若是这次能逢凶化吉,以后我们两家商行但凡有需要,顺风镖局便是咱们的首先。」齐春尚知道这句话很苍白无力,但还是如此说道。 「那多承两位以后照顾了。」李镖头笑道。 三人相视而笑,渐渐似乎也没那么慌张了。 笑罢,李镖头皱着眉,凝重道:「对方的人不少,恐怕咱们真要对上,可能会凶多吉少。尤其这群水匪都是心狠手辣的角色,估计手下没少有人命,且这是对方地盘,想必个个都精通水性,咱们现如今唯一依仗的就是对方贪图船上的货,不会凿船。」 可不是吗?若不是如此,对方又何必浪费这么多功夫,直接找几个水性好的下去凿船,船上的人自然就成了瓮中之鳖。 「李镖头分析得有道理,那为今之计,咱们该如何才有胜算?」齐春尚问。 李镖头拧眉想了片刻,目光在人群中扫视几下,道:「那些人中没少有人带随从小厮,如今最好将他们联合起来,这样一来咱们人多,对方人少,我手下的镖师也不用分心还要保护他们。」 齐春尚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这些人一看就是贪生怕死之辈,恐怕指望不上。」 这倒是实话,这些人之中胆子大点儿的,还能站着说话,胆子小点儿的,早就是面色苍白,腿直打颤。 「您看那群人怎么样?我没想到他这次也会在这船上?」李镖头眼神示意了一下,对齐春尚道。 「谁?」 齐春尚顺着望了过去,只见人群之后的角落里伫立着一群人,这些人衣衫普通,但个个身材高大,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韩进。您从商,大抵是没听过此人的名头,不过咱们做镖师的,也是下九流的行当,自然对此人多有耳闻。此人也算是一个狠角色,广济赌坊便是由他坐镇的。」 第22章 正说着,就见韩进带着十几号人往这边走来。 ~ 当齐春尚等人正在衡量对上这群水匪,有多少胜算之时。 韩进等人也在干着同样的事。 被人坑了,自然是怒火滔天。可在这之前,还是要想着保命。 就凭着他们这十几号人,自然没有胜算。弃船逃亡,这是不可能的,且不提他和梅庄毅的身家财产都在这艘船上,北方水少,所以许多人都不通水性。韩进和梅庄毅是乡下人出生,小时候没少在河里堰塘里凫水玩耍,可胡三他们却不成,所以韩进也在打齐春尚这些人的注意。 如今想要脱险,就只有全部人联合在一起,才有这个可能。 几人商量了一下,韩进就带着人往这边来了。 彼此对上眼神,都明白对方的意思,便相视而笑。 「我姓齐,是宏发商行的东家,这位是我的好友,姓李,是景顺商行的东家。这位是李镖头,是顺风镖局的扛把子。」 「我姓韩,他姓梅,这些都是我的兄弟。」韩进言语简练道。 「你就是杨青山那狗日的口中,那个又抠又吝啬的东家?」梅庄毅突然诧异道。 齐春尚先是一愣,紧接着道:「你都说他是个狗日的,狗的话又怎么能信?」 梅庄毅顿了一下,转瞬便哈哈大笑起来,「这位老哥哥,没想到你还是风趣之人,我喜欢你的为人!」 被调侃的齐春尚,无奈地笑了笑:「在没当这个东家之前,我也是市井人家出身。看你对杨青山那厮如此深恶痛绝,想必也是上了他的恶当吧。」 「可不是,现在想想我都还有些不明白,他为何会对我们这种人下手,要知道咱们可没什么钱。」梅庄毅自嘲道。 「你恐怕不知道,咱们之所以会有这次远赴南方之行,也是杨青山出言建议的。」 「那就是说他是刻意如此了,就是为了让咱们自动送进嘴里?不过我就不明白了,咱们也曾私下里查过他,他往上数三代都是当地人,又怎么可能和南方这边的水寇搅合在一起。」 齐春尚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他在我身边跟了十几年,连我都没想到。」 「好了,咱们如今之计该想的是如何度过这次难关。」韩进出言打断。 听了这话,又去看四周虎视眈眈的水匪,大家的神情顿时凝重起来。 「咱们如今唯一所能依仗的,就是他们舍不得下本钱凿船。既然如此,可以操作的就很多了。」韩进道。 「你的想法和李镖头不谋而合,就不知你有什么好的见解?」 大家俱都将眼神聚焦在韩进身上。 他沉吟片刻,道:「抗。只有硬抗!我估摸着他们大抵是舍不得另外三艘船的,所以应该是兵分几路。我估算了下,那些小船上差不多有四五十人,至于那艘船上……」他顿了一下,往那边瞟了一眼:「此时天黑也看不清楚,谁知道那边的虚实,也许只是吓咱们的呢?」 齐春尚眼光一闪,「你的意思是那艘船上可能没那么多人?」 他凝目又往对面看了看,只见对面那艘船上火光冲天,隐隐约约似乎站了许多人。可就是因为火光太甚,所以看得并不清楚。 韩进点了点头:「我也只是猜测,不过如今咱们已经没有退路了,除非打算束手就擒,任人宰割。至于到时候对方抢了货后,会怎么处置咱们,那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齐春尚想了想,望向李镖头:「李镖头,你怎么看。」 「我的想法和这位韩兄弟差不多,只要把咱们船上的人联合起来,应该能抗过去。只要抗到天亮,他们大抵会不战而退,毕竟这条水道来往商船众多,他们不可能跟咱们耗下去。不过前提是他们能壮起胆子。」 韩进道:「这个不难,不想死的话,只有拼命,兔子急了还要咬人。不过还有一点要注意,咱们不能逼得他们狗急跳墙,所以只能徐徐图之,只记着一条,拖时间,能拖多久拖多久。」 梅庄毅突然笑了笑,道:「这个不难,待会儿看我的。」 大家俱都好奇他的办法,可他只是神秘的笑,并不道出实情,大家也不好追问。齐春尚等人本还有些怀疑的,无奈韩进笃信好友。见此,大家也就只能按捺住好奇心,开始私下里布置起来。 想联合几个贪生怕死的小商贾,还得威逼。而对于威逼,韩进手下的这群人自然驾熟就轻。 「都给我死起来,装什么孙子,不想死的话,就给我拼命。不想拼命的,不用等会儿你们吓尿裤子,咱们这就把你们扔下河去,免得脏了地儿。」胡三等人一面嘴里骂骂咧咧,一面冲入人群对那些人拳打脚踢,将地痞本色显露无疑。 自然有人不服气,可惜人单力薄,且大家都只顾自保,自然被打得宛若猪头。 一见出头鸟被凌虐得这么惨,当即有人找齐春尚等人出面做主,可惜齐春尚这会儿装死都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会理会这群人。 一时间,船上不等水匪过来抢,就开始乱了起来。 「狗咬狗!」 对面船上的水匪,虽听不清这边在闹什么,但看情况也知道发生了什么,自然乐得哈哈大笑。能省事谁不想啊,这群人咬得两败俱伤最好,也省得待会儿他们动手。 第23章 刀老大不屑望了那边一眼,这些商人们个个胆小如鼠,一碰到什么危险,首先干的不是反抗,而是窝里斗。他打劫过路货船甚多,自然十分清楚这些商人的秉性,也因此他敢以手头这几十号的人,就出来打劫这么大的货船。 混乱中,一个尖锐地声音突然响起,在黑夜中着实有些惊人。 「杨青山,你个狗日的给老子出来!」 是梅庄毅。 只见他跳上船头,就朝这边骂了起来。 「你个狗日的丧尽天良,把老子坑了出来。老子家里三代单传,就我这一个独苗苗,今儿被你这个狗日的给害了。你快给我出来,老子跟你有什么怨什么仇,你想打劫富户,你找有钱人啊,找我做什么……」 「你个头顶生疮、脚下流脓、黑心烂肺,死在街上都没人埋,杀千刀、砍脑壳、一家子都是男盗女娼的王八蛋,老子是挖了你家的祖坟,还是调戏了你家的女人,你这么害老子……」 这几段街骂简直集合乡下妇人骂人话之大集,那叫一个掷地有声,铿锵有力,还带节奏的。 这群水匪没料到突然会蹦出这样一个人来,明明看模样也是斯文俊秀一儒雅人,怎么就一嘴的粗话呢,且这粗话说得让大家想象都想象不出来。 大家就像看笑话似的,时不时还有人对这边指指点点小声议论几句,更是有人高声对杨青山调侃道:「你家祖宗十八代都快被刨出来了,还不去挖他家祖坟!」 因为身边站着刀老大,杨青山本就忍得辛苦,此时再也忍不住了,一蹦三尺高地回道:「我才调戏了你家的女人,我调戏你妹妹!」 梅庄毅顿时乐了,接腔就好。 「你调戏不到,我没有妹妹!」 「那我调戏你大姐!」 「我也没有大姐。」 下面,韩进虽说信赖好友,也没料到他出的这招竟然有奇效。望着四周那群只顾对这里指指点点的水匪,他对李镖头做了个手势,两人去了一旁说话。 有水匪在一旁嬉笑着接腔:「杨青山,快别调戏什么妹妹大姐了,直接上重点啊。」 「什么重点?」杨青山没料到有人会这么说,当即一愣道。他早就被梅庄毅的污言秽语骂得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哪里还有往日的心机深沉,「你个蠢货!」对方恨铁不成钢骂道。 梅庄毅在那边哈哈大笑起来,弓着腰笑得直拍大腿。 他笑了好半天,才直起腰来,上气儿不接下气儿道:「听到没,你个蠢货。你知道猪是怎么死的吗?就是蠢死的。」 「你才是猪,你全家都是猪。你说我蠢,你倒是不蠢,还不是上了我的当。」杨青山终于找到一个有力的回击点,得意道。 梅庄毅顿时止住笑声,剑眉竖了起来:「你不说这我还不生气,你这个王八蛋坑老子!」 「老子坑得就是你,谁叫你故作聪明套我话,爷爷我在外面混时,你小子还在穿开裆裤。不过我的目标可不是你,谁叫你自动送上门的。送上门来的,就算是小鱼小虾也要吞下肚啊,下辈子投胎可记着,天上可从来不会掉下来馅儿饼。」 听到这话,梅庄毅更生气了,顿时一蹦三尺高又骂了起来。骂人的话车轱辘不带重复的,杨青山好不容易才扳回来一局,还没来得及得意,又被气得够呛。 不过他也不是吃素的,自然要回敬。 「你们到底安排得咋样了?」对骂空歇之际,梅庄毅小声对下面说道。 韩进站在下面,满脸都是笑。 「快了,你再坚持会儿。」 「你方才让李镖头他们干什么去了?」别看梅庄毅骂人骂得不亦乐乎,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你猜。」 梅庄毅没有理会韩进,对着那边正在朝这边骂的杨青山说道:「杨青山,你就这瘪犊子样还跟老子对骂,你小时候大概脑袋被门夹过了,脑子不行。这样吧,我给你问你个问题,验下你脑子行不行。」 然后不待杨青山回答,他便道:「快过年了,你家刀老大有一头猪和一头驴,你说过年他是吃猪好呢,还是吃驴好呢?」 杨青山没料到对方会扯上刀老大,包括在一旁看热闹的众水匪,也没料到。甚至刀老大本人,也没料到对方会拿他说事儿。 一时间,大家都有些愣住了。 刀老大也没料到对面竟然会蹦出个这样的人来,看模样应该不至于如此粗俗,偏偏说出来的话粗得比街面上的地痞还要无赖。 不过他心知肚明对方为什么会如此,人在面临绝境的时候,总会显得与平时格外不一样,大概是惊骇之极下的反弹。 刀老大喜欢看见人在自己威逼之下,或是苦苦哀求,或是歇斯底里的模样,这种感觉让他极为享受。所以整个过程中,他都是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看着。 即使对面那小子将他扯进来,他意外但并不惊讶,因为和其他人一样,他也在思索这段话里的陷阱。之前所见所闻告诉他,对面这个小子是个奇诡狡诈的,总是能够让人大吃一惊。杨青山看起来岁数也不小了,但在言语之上却并不是他的对手,被对方耍得团团转。 场面上静默了一瞬。 杨青山把这句话放在脑子里翻过来覆过去的想,深怕又是梅庄毅那小子给自己挖的陷阱。 第24章 「我家老大过年吃猪吃驴关你什么事?」想不出所以然,杨青山决定采取保守的态度。若是自己在对方有意的引导下,说出对刀老大侮辱的言语,以刀老大的喜怒无常,自己恐怕下场好不了。 杨青山觉得自己洞悉了对方的险恶用心,一副不屑的样子:「你少动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我才不会如你所愿。」 梅庄毅看着杨青山那谨慎的小摸样,笑了:「说你是个蠢货,你还觉得别人冤枉了你,你不光是个蠢货,还是个怂包。罢了,你明摆着脑子不够用,我又何必如此残忍地揭露事情的真相。」 即使之前已经被对面这家伙气得不轻,杨青山还是低估了他的功力,与自己的忍耐力。他感觉血液正在沸腾,太阳穴那里有一根筋一炸一炸的疼。 「回答他。」 突然,耳边响起一个声音。 杨青山诧异望过去,正是刀老大。 他望着对方晦暗莫名的神色,没敢在犹豫,便开始思索该如何回答梅庄毅。之所以不敢犹豫,也是因为太清楚刀老大变态的性格了,一个不满意,他可能就要横尸当场。 杨青山想左不过就是在言语上吃亏,总比忤逆刀老大的意思好,于是不假思索道:「吃猪。」 「驴也是这么想的。」 吃猪为何会和驴扯上关系?这个念头只是一瞬间闪过杨青山的脑海,紧接着他又道:「那就吃驴吧,过年是冬天,吃驴肉火锅养生。」说完,他还觉得自己想法颇有见解,对刀老大奉承地笑了笑。 一阵安静过后。 第一个笑的人不是梅庄毅,反而是刀老大。 他的面孔以肉眼可见的程度狰狞起来,尤其那道刀疤,宛若一条会动的蜈蚣似的,开始蠕动。他左脸形同夜叉,右脸却十分光洁,古铜色的皮肤,锋利如刀刃的眉眼,形成一种极大的反差感。 浑厚的男人笑声响彻了整片水面。 见老大笑了,甭管有没有会意过来意思的水匪们,俱都笑了起来。 就像是一道霹雳打在了杨青山的头顶上,他又听刀老大道:「你小子有意思,这样吧,看你似乎与他有深仇大恨的模样,你若是愿意跟随我,我就把他交给你处置。」他粗壮的手指点了点身边的杨青山。 「刀老大……」 杨青山就想说什么,却被刀老大一脚踢开。 他大步往前一迈,一手撑在船舷上,紧紧盯着对面的那个人,「你觉得我这个建议怎么样?」 梅庄毅瞟了他一眼,「我可不想当水匪。」 「当水匪有什么不好?吃香的喝辣的,还有数不清的女人。」 「我即使不当水匪,也能吃香的喝辣的,还有数不清的女人。」 刀老大沉吟一下点点头,「这倒也是。不过你确定以后还能?」他用眼神环视了一下四周,「你马上就会失去你所拥有的一切,说不定连性命都会没有了。」他一副很认真的模样。 「你不是说只要咱们束手就擒,你就会放过我们吗,难道是骗我们的?」梅庄毅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 刀老大没料到他会如此说,顿了一下,老实回答:「这个问题不好说,要看心情。」 「那你现在心情如何?是好,还是坏?」 「你问这个做什么?」 梅庄毅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那我心情好,你当如何,心情不好,你又当如何?」 「你心情好,咱们就好说好商量,心情不好,那肯定是兵刃相见喽。」 「照你这话的意思,你们还是没打算放弃抵抗?」 梅庄毅一副看蠢货的样子,看着刀老大:「你觉得我看起来很蠢吗?」 刀老大有些跟不上对方跳跃的思维,只能老实道:「你很聪明。」 「既然我很聪明,我肯定要想办法逃过这一劫了,难道任人鱼肉听凭宰割?」 「可是你逃不掉的,你精通水性吗?」 刀老大扫了一眼的水面,看似这水面在月光的照耀下美轮美奂,其实若认真去看,就能看到水层下面有一处又一处漆黑的漩涡。不是极为精通水性的,下去了就会被漩涡吸住,‘鬼头滩’的名头可不是叫假的。 梅庄毅想了一下,道:「还不错吧,掉进水里应该淹不死。」 「淹不死与你逃不逃的掉,可没什么关系。你是北方人,即使精通水性恐怕也不怎么样。」 梅庄毅垂下头去,刀老大以为他要服软,就见他突然一下抬起头来,眼神灼灼道:「我不需要知道我逃不逃的掉,我只需要知道你手下的人不多。空城计倒是唱得挺不错,可你不是诸葛亮,我也不是司马懿。」 刀老大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就如同韩进等人之前猜测,刀老大这次带来的人确实不多,难得有机会钓出几条大鱼,他又怎么舍得放弃,自然选择兵分几路。而这处因为人手不够,他特意亲自坐镇,看似他带来的人不少,可得力的人寥寥无几。他手下几个骁勇善战的人都被分到其他处了,而在这里的寻常时候都是负责杂务的,只有特别时期才会拿出来先顶着用用,打些小鱼小虾倒是没问题,要是碰到硬茬子,只会如同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第25章 一时间,刀老大的心绪千回百转,脸上也是神色不定,让人猜不出他心中所思所想。 「咱们打个商量如何?你看咱们的船这么大,你那船那么小,根本不是对手嘛。而且你的人只有这么多,可咱们的人也不少,何必大动干戈?咱们同行一共四条船,另外三条肯定也被你们的人拦截下来了,若不然你现在就带着你的人去劫那三条船,放过咱们这条?」 梅庄毅根本没有想过这打不打得赢,可不是看船大船小的。货船为了运输货物,自然体积要大,而刀老大这些水匪为了机动便利,一般都是选择体积较小、轻巧灵便的船只。 刀老大心思有些诡异:「你以为你是在卖大白菜,还带讨价还价的?」 梅庄毅摸了摸鼻子,「我也是替你着想,何必找铁板踢呢,轻轻松松劫上几票,也够你们胡吃海喝好几年了。」 「那我倒要谢谢你替我着想。」 「不敢不敢。」 刀老大没有说话,脸色晦暗莫名,而梅庄毅则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的面色。 方才见好友口舌呈奇效,韩进灵机一动便去找李镖头,让他找两个水性好的人,去探探对方虚实。对面那条落脚头船并不高,只要能再凑近些,就能看出对面那条船上究竟如何。 因为这趟要走水路,所以之前齐春尚挑选镖局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李镖头等人常年走水路去往大江南北,所以手下精通水性的人不少。两个水性出众的镖师穿上水靠,潜下了水,悄悄游近一看,果然看出端倪。 那刀老大果然是在演空城计,这人十分胆大,船上仅有的几个人都与他站在船头,其他处看似人很多,其实都是用木架子撑着衣裳竖在船舷后。船上灯火通明,四处燃着火把,火光冲天,又离得远,自然让人看不清楚。 不过即使对方人不多,光散布在四周那些柳叶舟上的人便不少,而他们的人虽加起来也有五六十人,但到底不若这些水匪平日里都是刀口舔血讨生活,所以能不能还是尽量不打的好。 梅庄毅心里十分紧张。 「你看我这建议如何?出门在外都是朋友,得饶人处且饶人。」 刀老大眼神越发幽暗,深深地望了对方一眼,良久才缓缓点头。 「好。」 「真的?」梅庄毅有些不敢置信,也有些喜出望外,也因此所有的心思都在脸上显露出来。 刀老大又望了他一眼,才做了一个手势。 命令一下,那些散布在四周的柳叶舟,只是游动几下,便神出鬼没地消失在茫茫水面之上。 「我们会再见面的。」 落脚头船缓缓驶离,越来越远。 「对了,我叫王尧。」 …… 梅庄毅抹了一把冷汗。 「切,谁还会跟你再次见面!」他小声咕哝道。 「你说什么?」下面,韩进问道。 他跳下船头:「没什么,只是觉得那人怪怪的。」 齐春尚凑到近来:「这些做水匪的心思莫测,想法与寻常人大不相同。不过梅老弟你可真厉害,不战而屈人之兵,了得!了得!」他对梅庄毅竖起一个大拇指。 脸皮厚如梅庄毅,这会儿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搔了搔后脑勺:「没啥,这不也是被逼急了吗,想着能帮大家拖延一会儿是一会儿,没想到这叫什么刀老大的倒是诡异得厉害。」 「也是咱们抓住他的软肋,他才会心知不敌退去。不过梅老弟这一张嘴可真是厉害,以前我没少听说书的讲舌战群雄的故事,总觉得有些夸大,如今见到梅老弟光凭着一张嘴就能退去强敌,才知道古人并不虚夸。」李镖头也是连连夸赞。 梅庄毅囧字脸:「哈哈哈哈……」笑了几声,他道:「我不过是讨个巧罢了,若不是你们探出他的虚实,我也不会出言试探。」 「这还得感谢韩老弟心思巧妙,若不是他提醒,咱们也想不出这招来。」 韩进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我并不没有出什么力,还是李镖头手下的镖师本事了得。」 「好了,你们就不要推过来推过去了,咱们还是赶紧走吧。谁知道那人会不会劫了那几艘船,调头再杀个回马枪。」梅庄毅提醒道。 此言一出,大家心里就是一紧,齐春尚赶忙去交代舵手赶紧离开这里。 发生了那样的事,二房的豆浆摊自然没有再摆了。 事情结束后,自然要重开。 重开的第一日,二房家除了在上学的卢广智和五郎,都去县里了。 毕竟发生了那样的事,谁知道会不会有人误会什么,其实二房一家人心里也有些忐忑,当初梅氏可是被当着众人的面被官差带走的。 哪知摊子刚摆好,就有不少熟客上门了。 「老板,你家发生的事,咱们都知道了,都是那黑心小贩害人,顶着你家的名头卖坏掉的豆浆,没得将你们连累进去。」 二房一家子有些愣愣的,难道说他家发生的事,别人都知道了吗。 没有给时间让他们去想这个问题,接下来来买豆浆包子的人越来越多,四人忙得连停下来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直到古玩店的陈叔来摊子上买早饭,二房一家子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第26章 原来事情发生后没多久,县衙那边便来这条街张贴告示了,大抵就是解释一下当日发生之事,请大家不要恐慌。 县衙那边本就掌管抚民之事,按理说这种行举乃是正常,可万年县的居民谁不知道刘县令的为人,刮地皮都够他忙得了,哪会关心什么抚民不抚民的事。旁人只当刘县令突然改了性子,只有二房一家人知道为什么,这大抵又是李捕头从中出力了。二房人感激之心更甚,只能日后报答。 「日后你们也不用担心有人会抢你们生意了,徐成那些人过来说过,以后这条街上的小贩只允许独家经营,旁人不得抢生意。」陈叔又道。 徐成是这条街上收保护费的地痞,手下也有十几号兄弟,寻常来此摆摊的人,每日都必须向他们交保护费。也不多收,按摊上生意好坏,每日交上一到五文钱不等。说是保一方平安,实则不过是借此讹钱。不过这是县里各处的常态,所以二房人并没有觉得自己可以例外,每日的保护费都没有落下过。 万万没想到这徐成也会插一脚进来,难道说是因为市场太乱,所以他们终于决定出手干预了? 「那每日的份子钱大抵要涨不少吧?」卢明海说。 「这个倒是不知,不过没听那些人提过。」 古玩店生意清淡,属于那种三月不开张,开张吃三月的类型,所以平日里不光陈叔闲,店里的伙计小四也很闲。陈小四年纪小,坐不住,闲得没事便整条街到处窜,也因此这条街上大事小事都瞒不过他。 陈小四知道了,陈叔自然也知道了。 既然陈叔说不知,那肯定是没涨。要是涨的话,那些摆摊的小贩们早就嚷起来了。 「毛家大饼和徐成他们说想卖豆浆,不过徐成他们没同意,说位置还给你家留着。卢老弟总说自己是乡下人,这方方面面看起来,可不像是普通的乡下人。」陈叔往斜对面瞟了一眼,意有所指道。 那毛家大饼便是之前和二房家抢生意那家卖大饼的,男人姓毛,所以大家都叫他们毛家大饼。 本来二房一家子还没多想的,听到这话才有些疑惑起来。那徐成他们可不认识,往常他们来收份子钱,他们也都一文不少的给了,也没见过他们给自家少一文。 卢明海想不出来个所以然,只能苦笑道:「陈老哥您可别多想了,咱家真就是普通的乡下人。」 陈叔并不怀疑这话,从对方脸上的神情,就能看出没有说假话,可为什么这一桩桩事情都显现出一种刻意。 因为豆浆喝死人,发生了人命官司,一般情况下,这种事是解释不清的,除非你换个地方摆摊,可偏偏官府贴告示了。因为卢家许久没摆摊,这条街上没少有人想趁机抢生意,可偏偏徐成这些人又闹这么一出。 不过这一切和陈叔也没什么关系,他只是觉得有些异样,感觉有些好奇罢了。既然卢家人说没有,那就只能说是运气好? 人生在世,运气好也是一种福分,陈叔愿意和这种人打交道。 虽是如今这条街上没人和自家抢生意,但之前卢娇月所想的事也没放下过。 穷则思变,变则通。他们家的豆浆虽远胜其他家的,但这东西只要能赚钱,就少不了有人会钻营,迟早会被人钻营出来。他家既然想要靠着这东西长长久久地赚钱,就必须也要钻营,这样才能让别人只能跟着自家身后跑。 之前总是被人抢生意的时候,卢娇月便曾想过这个问题,此时再度将这事情提起来。 跟着去了县里两次,梅氏便再不让女儿去了。在她心目中,女儿毕竟是个黄花大闺女,还是少抛头露面的好。 卢娇月呆在家里,刚好借着机会试验下前阵子自己心中所想的事情。 在卢娇月看来,既然黄豆能做豆浆,那么其他豆子能不能做呢?例如红小豆、蚕豆、豌豆、花芸豆这些东西,在农家并不稀奇,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在田埂子旁边或者菜地里种上一点儿,有的用来熬粥,有的用来做菜,还能用来做零嘴吃。每逢冬季在家里猫冬的时候,哪家孩子手里都少不了一把炒豆子。 由于豆子类不容易储存,所以乡下人一般都是晒干了收着。卢娇月去仓房里找来半袋子红小豆,和半袋子花芸豆。先用水泡,就跟家里做豆腐提前泡豆子一样,待豆子泡好后,放在锅里用滚水煮一会儿,这是她家豆浆之所以没有豆腥味的关键步骤。 然后,牵来毛驴,套在磨盘上。在毛驴的眼睛上蒙了块儿眼罩,便赶着它围着磨盘转。一面往磨盘上放豆子,一面加水,很快便磨好两小盆浆子。 卢娇月照着家里煮豆浆的法子,添了水去煮,先煮的是红豆浆。她只煮了一些,煮好后,舀来尝。味道很独特,但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她又煮花芸豆浆,比红豆浆更惨,那个味道别提多怪了。 卢娇月站着灶房里想了一会儿,便去自家泡豆子的桶里,舀了一些黄豆,又去石磨那里磨起来。 磨出了浆子后,她想了一下,舀了一些出来,按相同的比例又倒进红豆、花芸豆的浆子,放在锅里添水煮。 很快锅里便开了,卢娇月并没有理会,而是继续让它煮着,一面煮一面用铁勺挨着锅底搅,免得糊锅。 一滚,再滚,直到浓浓的香味儿飘散出来,卢娇月才去熄了火。 盛一碗出来,略微在碗里放了一些糖,轻轻地吹凉后,卢娇月啜了一口。 第27章 豆浆甫一入口,卢娇月便被这味道深深的打动了。出乎意料的好喝,黄豆的香浓配着红小豆本身的香甜,以及花芸豆的微微带酸,混合出一种很奇特的味道。 她露出一抹激动的笑容来,她知道自己的方向并没有错。 接下来的日子里,寻常没事的时候,卢娇月便在家里偷偷试验着,这期间她试过往里面放黑豆、芝麻、花生,甚至大米、糯米也试过。虽然糟了不少东西,但随着试验的次数越多,她越来越有想法了。 这日,卢娇月刚煮好一小盆五谷豆浆,这名字是她自己胡乱取的。桂丫突然上门了,卢娇月一打开院门,便察觉出桂丫的不对来。 自打家里做了生意,桂丫便一日比一日更见鲜活劲儿,人也越来越自信了,还从来没见过她像这次这样,宛若被霜打的茄子,整个人都蔫巴了。 「咋了?」 卢娇月一面问,一面就将桂丫拉了进来。 让她在屋里坐下,她才想起自己放在灶房里的东西。 「你先坐一下,我端些东西来给你喝。」 很快,卢娇月便装了两碗豆浆过来。 「你尝尝看。」她道。 桂丫接了过来,捧在手里,却一点儿有没有想去喝的欲望。 她望了一眼卢娇月,脸色灰败道:「娇月,我娘她说要回陈家去。」 「陈家?」卢娇月愣了一下。 「我爹这两天在和家里闹分家,我娘要回我爹身边去,打算和那寡妇与我爹一起过日子,还要带着我和桃丫小丫一起。」 卢娇月当下就傻了,还能这样? 最近这两日,陈家那边十分热闹。 听到风声的村民不少,只是二房一家子都很忙,卢娇月又惯不出门,所以并不知道。 素来老实听娘话的陈铁根,也不知哪里受到刺激了,硬是闹着要和家里分家。 陈婆子自然老一套又使了出来,可惜这次对陈铁根一点都没用,这个素来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男人,仿佛一夕之间就长出脊梁骨,硬是咬着要分家。 村里头都炸开锅了。 大溪村三代同堂四代同堂的人家不少,大家想过任何人要分家,就是没想到陈铁根会闹分家。他不是素来很听那陈婆子的话吗?怎么突然就像开了窍似的。 甭管村里头怎么议论,陈铁根都看起来很坚决的样子,陈婆子同样也是如此。只是一个闹着一定要分,另一个闹着一定不能让分。 眼见怎么都没办法拗过自己娘,陈铁根请来了一个家门的叔伯们,还有里正。 早说了,村里人之所以瞧不起陈铁根,一个是因为他蠢,再来就是他没脊梁骨。再没见过哪家的男人与他一样,事事都是娘做主。虽说孝道为大,但老人过了底线,也是可以分辩一二的。尤其他是家里老大,他爹死了,自然是他当家,可惜他立不住,反倒被亲弟弟压在头上。 陈老头虽然死了,但他的兄弟们还没死绝,不是没人想给陈铁根做主,可惜人家自己不愿意。这么一来二去,就没人上前贴冷屁股了。 这次陈铁根去请几位叔伯来,也真是破了天荒,到底是自家的子侄后辈,再加上那老婆娘确实太过了,几个叔伯们早就想收拾她,只是碍于早就分了家,对方又是个妇道人家,才会按下这种心思。所以陈铁根一去请,几个长辈们都来了。 陈婆子这人也就是典型的窝里横,她除了能在家里作威作福,在外面其实没什么人愿意搭理她。可能出于心虚,一见到死老头子的大哥和弟弟们都来了,她首先便怂了。 其实没人是天生不讲道理,只是见你性子软,愿意受欺压,自然乐得装糊涂使劲压榨。 当然,她也是不甘示弱的。见大儿子请了这么多人来,她连动都未动,盘腿坐在炕上,垮着一张老脸。 陈家大伯一脚将脚边的凳子踢飞,撞在墙壁上,发出一声巨响。 「给我滚下来,来了这么多家长,哪有你个女人坐的地方。」 这不光是男尊女卑的潜在思想作祟,也是这陈婆子太不懂礼,即使再不甘愿,家里来了客人也要起来迎一迎。可她倒好,非但不起来,反而高高上上盘腿坐在炕上,陈家大伯不发火才怪。 陈婆子被吓得不轻,见大伯子一张大黑脸,也不敢跳嚣,蔫蔫地自炕上下了来,趿着鞋子站在一旁。 陈家大伯请了里正去炕上坐下,两人坐下后,他的两个弟弟才在一旁也坐了下来。 「今天来这里的目的,你应该明白,我就不和你细说了。现在我只问一句,老二家的,铁根要分家,你愿不愿意分这个家?」 陈婆子刚想说一句不,就见陈家大伯眼睛一瞪。她不敢和陈大伯跳嚣,便选择去掐软柿子,她一声哭嚎,埋着头就往陈铁根身上撞去。 「你这个不孝子,就这么想跟老娘分家?老娘辛辛苦苦把你生下来,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拉扯大,当年你不愿意吃饭,吃奶吃到五六岁,早知道你这么不孝顺,老娘把奶喂了野狗也不喂你……」 这说得都是什么话!陈大伯气得直拍炕桌,「老四家的,你在说什么?再没见过你这种妇人,一点羞耻都没有!你再给我瞎胡叨叨,我就做主休你出陈家门!」 长兄为父,这句话可不是说假的。虽然两家已经分了家,但陈老头死了,陈铁根立不住,若陈大伯真跟陈婆子较真起来,休她出陈家门也不是不可能。只是陈大伯要脸,大伯子做主休弟媳妇出门子,这事传出去,可是会招来笑话的。除非必要,陈大伯不可能,也不会动这种心思。 第28章 说白了,这毕竟不是自家的事,且陈铁根这个当事人都没说话。而陈大伯今天之所以会如此生气,也是因为陈婆子当着他和里正面丢丑,这不光是在丢陈婆子自己的丑,更是在当着外人的面打他的脸。 陈婆子当即被吓得再不敢吭声,披头散发地站在一旁,也不去厮打大儿子了。她都是当奶奶的人,若真是被休了,简直没办法出去见人了。 「去将你家的地契和房契都拿出来!」 陈婆子想说什么,可看着陈大伯怒视她的目光,瘪了瘪嘴没有说话。去一旁柜子里翻了半天,才翻出一个破木匣子。 「自己说说你家现在还有些什么吧,在场的人没一个瞎子,多余的心思就别动了。」陈大伯警告道。 陈婆子神情怯怯地将家里的地和东西都说了一下,至于银子,她咬死了说家里没什么银子,陈大伯清楚这个弟媳妇,惯是个死要钱的,也没打算能将她手里的银子逼出来。 「家里的地一分为二,各家住的房子分给各家,农具家畜也这么分,铁根你没意见吧?」 「没、没。」陈铁根没料到会如此顺利,心情简直无法形容。 「至于你娘——」 「我娘就跟老二过吧,我知道我娘舍不得老二。不过娘你放心,以后该怎么孝敬,儿子还会孝敬你的,奉养的粮食我会及时送过来。」陈铁根想起寡妇对他说的话,赶忙如此道。 陈婆子倒没什么意见,可是陈铜根说话了,「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咱村里谁不是老大给父母养老?」 小陈氏从后面拉了他一把,站出来道:「娘素来疼我和二哥,咱家给娘养老也是应该的。大哥,你以后记得孝敬咱娘就好。」 陈铁根本就是个愚孝之人,这次闹分家并且不主动给陈婆子养老,也是因为听了寡妇的话。心中早已是十分愧疚,听了弟媳妇的话,连忙局促道:「你们放心,以前我怎么孝敬娘的,以后还是怎么孝敬。」 小陈氏笑了笑,对男人使了个眼色,两口子不再说话。 这私底下的机锋,坐在炕上的几个人,自然看在眼底。不过今日他们来本就是为分家之事,陈铁根毕竟是自家侄子,做长辈的不出面,有些不好看。至于分家后,各人将自己日子过成什么样子,那就与他们无关了。 陈家的几个男人都不说话,里正自然乐得做睁眼瞎。若不是陈铁根求上门,说实话他还真不想管陈家的事。 有陈家长辈们以及里正做见证,这分家之事就此就算是定下了。 事罢,陈铁根回到自己屋里,激动地对寡妇道:「你的主意真有用,咱们这就算分家了。」 寡妇也十分激动,连连点头。此事一解决,也算是解决了她的心头大事,接下来就该…… 想到这里,她笑着推了陈铁根一把:「你还不赶快就告诉桂丫娘这个好消息。」 …… 桂丫其实一直都知道她爹总是背着她来找她娘的事,只是她不想管,也管不了,却万万没想到会闹出这样的事来。 而陈铁根闹得这么大,就是为了跟家里分家,给自己和女儿一个安稳的日子,刘翠兰也是感动在心。陈铁根连着又提了两次,桂丫娘便同意了。 至于寡妇,这个人是两人这些日子极力避免的事情,可事情到了这一步,也不得不提起来了。陈铁根说寡妇毕竟是自己娶进家门的,她孤苦无依,他也做不出将人赶走的事,不过寡妇说了,她只求一隅安身之地,她会退位让贤,刘翠兰当大,她做小。 刘翠兰本来心里还有些不舒服的,哪知寡妇找上门来。一通哭诉,诉说自己没嫁过来之前的艰难,以及嫁过来之后如何被陈婆子以及二房欺压。 这一切都引起了刘翠兰的共鸣,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且到了这把年纪,刘翠兰也早已没有什么争风吃醋的心。其实认真来讲,她之所以会答应陈铁根回去,倒不是因为对这个男人还有感情,而是为了自己三个女儿,她的女儿不可能会一辈子不嫁人,可若是嫁人,别人知道她家是这种情况,谁还敢娶她的女儿。 刘翠兰觉得自己是替女儿着想,却万万没想到大女儿一点都不能理解自己的心。 桂丫的态度很坚决,刘翠兰倒也没有生气,而是苦口婆心与她讲着自己的顾忌。可同样的,刘翠兰忽略了表面之下的暗流,但桂丫不是个傻的,她不信他爹突然这么大的转变,会没有别的心思。 母女两人你说不通我,我也说不通你,有史以来第一次爆发出争吵。 争吵之后,桂丫便跑来卢娇月家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桂丫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来,「反正我是不会回去的。」 卢娇月犹豫了一下,道:「可若是你娘打定了主意,你恐怕反抗不了。」 桂丫正是担心这个,才会如此灰心丧气,她其实心里非常明白,她娘回去是铁定的,只不过是早晚。 卢娇月想了想,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你也不要怪你娘,她的想法和咱们不一样,她觉得自己是为了你和桃丫小丫着想,这种做法在你看来是不能接受,但你也不能抹除掉她这份心。就是你爹那边……」说道这里,她又叹了一口气。 桂丫又怎么可能不明白这个呢,若是她娘一门心思为了她爹,她倒还能决绝地和她娘闹,就是因为她不是,她觉得自己在替三个女儿铺一条未来会通畅一些的路。她明明知道两女共侍一夫会招人笑话,可她为了自己女儿,她愿意忍下这种委屈。 第29章 这种人让人可怜又让人恨,可更多的是一种无奈,因为追根究底她的本心是好的,只可惜用错了方法。 想着小时候她奶克扣她和桃丫的饭食,她娘明明也吃不饱肚子,却总是将分给自己的干粮藏起来,偷偷塞给她们。想着她娘明明生性懦弱没有主见,却为了她做出那般决绝之事。 和离出户,许多生性胆大的妇人都不敢想,可向来懦弱的她却是做了。 又想着被赶出来后,一家人饥寒交迫,她娘硬舔着脸求上舅舅家的门,却连门都没能进去。寒风中,她娘抹掉冻成冰渣的眼泪,对她和两个妹妹道,说不管怎样,哪怕去偷去抢,她都不会让她们挨饿的。即使这话在当时,是那么的苍白。 突然间,自打知道她娘对她爹软了心肠,便升起的一种忿怨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种对曾经的缅怀以及对母性的感恩。 桂丫觉得自己错了,她不该因为只是她娘没有如她所愿,便因此记恨上。更不该因为心生烦怨与失望,便冷冰冰硬邦邦的对她娘的言语充耳不闻,对她的刻意讨好拒之门外。恐怕自己这段时间的态度,也伤了她娘的心,若不然这次她也不会和自己争吵起来。 其实早在之前,桂丫便知道自己心态出了问题,可她走不出来。她对陈家人有多么恨,她就对她娘有多么的失望。她总是不能理解,为什么明明自家的日子好了起来,她娘为什么还要去沾那个泥窝子。越是不能理解,她越是失望,越是失望,她越是忿怨。也因此钻在一个死胡同里,怎么也走不出来,更走不出去。 桂丫突然站了起来:「娇月,我回家了,谢谢你对我的提醒,若不然……」她可能会永远丧失这种母爱。 依稀还记得自己小小的时候,明明吃不饱穿不暖,还要遭受奶奶的打骂,但每天晚上躺在娘的怀里,那种仿佛拥有了一切的满足与幸福。 人生没有一定的顺心如意,既然不能顺心,那就去努力让它顺心。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桂丫露出一抹笑来,卢娇月突然发现,这个时候的桂丫是那么的美丽,前所未有的美丽。 桂丫回家后,并没有看见她娘,只有妹妹桃丫在家里。 「娘呢?」 「娘去挑水去了。」 桃丫犹豫地看了姐姐一眼,道:「姐,你别怪娘,她……唉,她就是糊涂了……」 桂丫点点头:「我知道。」 桃丫诧异道:「姐,你不怪娘了?」 看着这样的妹妹,桂丫有些自责,原来从始至终看不清明的只有她。 「我从来就没有怪过娘。」桂丫道:「好了,你才多大,就这么操心家里的事,你放心,姐姐自有主张。」 「姐,你想到办法解决那边了?」 桂丫点点头。 等刘翠兰挑水从外面回来,桂丫主动上前去帮她把扁担上的水桶拎下来。 「桂丫……」刘翠兰局促道。 其实方才见大女儿被气跑,她就有些后悔了,她明明知道大女儿对她爹有心结,不该这么急躁和她提那事。可也容不得她不急躁,桂丫今年已经十六了,却连个上门提亲的都没有,刘翠兰每次只要想到这件事,就成夜成夜的睡不着觉。 「我先去把水倒进缸里。」桂丫有些不自在地说,便拎着水桶往灶房去了。 之后两人进了屋,桂丫在她娘面前坐下,摆出一副要长谈的模样。 「娘,我不反对你回那边,不过有一件事你得答应我。」 「什么事?」刘翠兰下意识问道。 「回去后,咱们的生意就不做了,若是我爹跟你说这事,你不要答应他,也不得私下去求卢二叔将豆浆卖给他。」 刘翠兰听到这话,当即就是一蹙眉,「你这孩子,怎么还是这么想你爹。你爹、你爹他确实为人懦弱了一些,不过并没有什么坏心思。」 桂丫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你要是答应这事,我就不反对你回那边。」 「可……」刘翠兰踌躇一下,道:「这生意这么赚钱,放弃了未免有些太可惜了。」说来说去,她就是心疼钱,没钱的日子实在太难熬了,谁也不愿去过没钱的日子。 「我爹他既然已经分了家,又不是净身出户的,家里有那些地,已经足够咱们吃饱肚子了。你不是总说姑娘家在外面抛头露面不好,如今刚好了,咱们就在家里种种地,也不愁一家没有吃喝。」 刘翠兰想了一会儿,觉得很有道理,道:「行,那咱家就不做生意了。」 桂丫又道:「还有,若是我爹让你帮我奶和小叔那边干活儿,你也不能去。这事最好提前跟我爹讲好,若是他不同意,咱们就不回那边去。你也不愿意给人做牛做马,成日里还不讨好挨骂挨打吧?」 「这个自然!」 刘翠兰恨死陈婆子和陈铜根一家了,又怎么愿意给他们干活。更何况,人过惯了不用挨骂挨打的舒心日子,谁也不愿意上作不熬熬下作,所以刘翠兰答应得很爽快。 「还有我和两个妹妹的婚事,我爹和那寡妇不能插言,必须经过我们自己还有你的同意才可以。」为了以防万一,桂丫又加了一条。 刘翠兰失笑:「你这孩子,还怕你爹把你们卖了不成?他虽想要儿子,但平日里也是极疼你们的。」 桂丫继续不置可否。 人心易变,只可惜她娘至今都看不明白。既然她看不明白,她就帮她明白。 第30章 「反正你若是不答应这几条,我就不同意回那边。」 「好,我跟你爹说。」 桂丫又交代道:「你不用把咱们不做生意的事说出来,只用说后面两件事就可以了。」 刘翠兰也没有多想,答应下来。 次日,陈铁根再来,刘翠兰便将这些事与他说了。 陈铁根虽心里有些不舒服,可想着寡妇的话,到底还是答应下来。 事情既然决定,就要搬家了。 一直到桂丫家往陈家那边搬东西的时候,村里人才知道这件事。一时间,村里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能理解刘翠兰的这种做法,有的则不能,都用看笑话的口气说,这桂丫娘就是作的,好好的舒心日子不过,去搀和那一摊子。还有的说陈铁根以后要发达了,有个摇钱树女儿,以后要什么没有。 甭管别人怎么说,该进行的依旧在进行着。 这个风声自然传到了卢广义的耳里。 他的心情有些复杂,想了许久,便去找桂丫了。 「卢大哥,有什么事吗?」 卢广义沉默着,良久才道:「我听说你家要回去的事了。」 桂丫愣了一下,垂下头来,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真打算回去?」 桂丫点点头:「我娘想回去,她总是觉得我和两个妹妹继续这样,以后嫁人会成难题。」 卢广义静默了会儿,望了桂丫一眼:「你若是不想回去,我可以娶你。」 桂丫没料到卢广义会这么说,整个人都呆了。 而卢广义见桂丫一直没有说话,脸色慢慢沉寂下来,他有些艰难地道:「对不起,你就当我是胡说吧……」 话音还未落下,就听到一个抽泣声。 卢广义蓦地抬起眼,才发现不知何时桂丫已经哭得泣不成声。 他顿时手忙脚乱起来,「我没有想唐突你的意思,我、我……」 桂丫突然笑出了声,明明眼泪还在往下掉,但脸上的笑容却是灿烂无比。 「谢谢你,卢大哥。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很高兴,也很喜悦,但是——」她顿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而卢广义好不容易飞扬起来的心,顿时跌落了谷底。 什么喜悦高兴,这些都是安慰他的吧。 「我得回家了。」桂丫小声地说了一句,便转身匆匆往回跑。 对不起,卢大哥,谢谢你的心意。可是我不能连累你,我连自家的事都还没能理顺,又怎么能将这些麻烦带到你家去。你适合比我更好的姑娘,想必卢二婶不久就会帮你说亲,你会娶一个温柔省心的姑娘,而不是我这样的。 对于桂丫同意回陈家之事,卢娇月保持沉默的态度。 她早已不是当初单纯的她,对好友的心思,多少还是有些明白的。这毕竟是好友的家事,多的她也不能说,只能抱着祝福的态度,希望她一切顺心如意。 转眼间又是一个月过去了,这期间卢娇月拿出自己捣腾出来的几种其他口味的豆浆,先是让父母兄弟们尝,获得家里人一致赞美后,二房家的小摊上又多了几种新口味的豆浆。 一种是五谷豆浆,所谓的五谷豆浆并不单定某一种材料,什么东西都可以往里头放。不光可以放各种豆子,大米、小米、黑米、玉米、荞麦、高粱、糯米都可以作为材料。因为材料的不同,口味也会有些不同,但都非常好喝,只是要注意材料的配比。 而卢娇月最为中意的就是放了黄豆、红小豆、大米、黑豆、花生口味的,若是其中放了碾碎的红枣,更加美味。 如今二房家小摊上主打卖得便是这种豆浆,因为材料有些贵,所以这种豆浆定价为三文钱。虽价钱有些贵,起初许多客人有些不能接受,但喝过一次后,回头客越来越多了。 同时,桂丫来到二房家,提出将自家的摊子让给二房这件事。 经过这段时间桂丫的不懈努力,她所摆的那处摊子生意极好,每日都会有许多熟客固定来照顾生意。 也因此那处摊子的生意十分稳定,每个月都能赚几两银子,说是捧了个下蛋的金母鸡也不为过。 二房一家子有些不能理解桂丫这种做法,怎么也不肯答应。无奈,桂丫只能道出实情。 可听了这番话,二房一家人更不肯答应了,不管怎么样,这都是桂丫她们几个以后的一条退路。 双方僵持不下,最后还是卢娇月出面说合,最终才达成一致决议。 那就是二房一家人暂时接下这处摊子,但当桂丫需要的时候,会立即还给她。同时因为这处摊子的生意是桂丫做起来的,二房会从每月生意所得之中,拿出一成红利给她。 桂丫本是不愿要这钱的,虽自己确实付出了不少心力,但终归究底当初生意之所以会做起来,离不开卢二叔一家的帮助和他们的家的豆浆,这也是为何她愿意将摊子让给二房的原因所在。 在她的想法里,卢二叔家的豆浆好,在哪儿都能做生意。是因为照顾她,他们一家才舍近求远去了县里。卢二叔一家人厚道,但她不能当做没这回事,所以这次让摊子是桂丫真心实意的,不光仅是为了防她爹。 只是当梅氏提出退路一事,桂丫沉默了,之后再不推拒,答应下来。 第31章 当然,对于之后可能她爹会找上门的事,桂丫也提前打招呼了。二房一家表示明白,豆浆是他们家的,给谁不给谁,还真是自家就能说了算。 其实桂丫会这么说也是以防万一,只是很快就应验了。 刘翠兰带着三个女儿重回陈家,起初的几天里,日子过得十分顺心。 寡妇主动带着儿子搬去了灶房旁边的那间小屋子里,将大屋子让给了桂丫一家人。 其实所谓的大屋子,也不过是三间土坯房,只是对方识趣地将态度摆出来,就让人觉得心里很舒服。 当然,刘翠兰母女四人的回归,陈婆子自然没少讥讽,只是如今已经分家了,除了陈铁根,还真没人愿意搭理她。陈婆子自然又借故闹腾了两次,可一来陈铁根护着母女几个,二来刘翠兰母女几人也今非昔比,谁愿意吃她那套啊,桂丫又是个强硬的性子,只能不了了之。 过了差不多五日的时间,陈铁根忍不住了,也可以说是寡妇忍不住了,一次晚饭后,陈铁根主动提起生意这事。 其实陈铁根和寡妇能忍这几日,已经出乎桂丫的预料,她和她娘这几天一直没出去摆摊,早就看出她爹的欲言又止,只是她乐得装傻。此时听到她爹这么说,桂丫当场就道:「咱家以后不做生意了。」 「为啥不做了,那么赚钱的买卖。」 桂丫先看了她娘一眼,之后有些羞涩地笑了一下,「以前做生意是为了有口饭吃,可如今咱们都回来了,自然不怕没饭吃。既然如此,还做那生意作甚?」怕她娘不会说话,她又补充道:「我娘一直说姑娘家家的,总是在外面抛头露面不好,以后会妨碍我嫁人,刚好这次将生意停了。」 陈铁根是个不会说话的人,说来说去只会说一句那多可惜啊,还是寡妇递来一个眼色,他才会意过来道:「你和你娘不好抛头露面,但爹可以,以后摆摊的事就交给爹吧。」 桂丫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可我已经把摊子还给了卢二叔家怎么办?」 「那、那摊子是卢明海家的?」陈铁根有些不敢置信,说话都结巴了。 桂丫点点头,「当初我们被赶出来,身无分文,是卢二叔一家看我们可怜,才出钱支起了这个摊子,让我们能混口饭吃。我和我娘每日就得个辛苦钱,其实赚的钱都是卢二叔家的。村里那些人也真是,成日里不干正事,就喜欢传些有没有的。爹,你该不会是误会什么了吧?」 说完,桂丫便拿眼睛去看陈铁根,刘翠兰也去看他。 陈铁根早就呆住了,又哪能反应过来。还是寡妇在桌下踢了他一脚,他才嗫嗫嚅嚅道:「怎、怎么会,爹没有误会什么。」 「那就好。」桂丫露出一抹放松的笑容,「我和娘早就不想摆摊了,成日里早出晚归累得厉害,刚好爹说要接咱们回来,以后咱们也不用那么辛苦了。」 一顿饭吃得几个人心里都不是滋味。 饭后,刘翠兰回了东屋,盘膝坐在炕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桂丫站在门边望了她一眼,也没进去,而是转身去了西屋。 「姐,我爹去找那寡妇了。」炕上的桃丫道。方才她一直守在窗子挨根儿,等了半天,才看见她爹偷偷摸摸往灶房那边去了。灶房那个方向除了灶房,就是寡妇母子俩住的仓房,不用跟过去看就知道她爹上哪儿去了。 桂丫并不意外这件事,顺了顺妹妹的头发,道:「你还小,这事你别操心,姐自有主张。」 桃丫扭扭捏捏地拽了自己的辫子一下,道:「姐,我不小了,你放心我帮你盯着他们俩。」 小丫也爬了过来,挤到两个姐姐中间,举止小手道:「我也帮姐姐看着她!」 桂丫失笑,拧了拧妹妹的小鼻子,「你个小点点的小家伙儿,懂啥啊?你帮姐看着谁?」 小丫在姐姐手下挣扎了一下,挪到桂丫怀里来,「我帮你看着那寡妇,我知道她不是啥好人,她想害咱们呢。」 桂丫有些鼻酸,小丫才四岁,就懂这么多了。 一时间心绪有些复杂,半响她才将妹妹揽进怀里,撑起一抹笑来。 「你还小,这事儿不是你干的,咱小丫什么都不用管,只用安安心心长大就好。」又去说桃丫,「以后这些破事少在小丫面前说,她还小。」 桃丫有些委屈道:「为啥不说,那寡妇谁知道她心里打什么主意,没得让小丫啥都不知道,被她害了。」 桂丫静默一下,「以后在家你多看着小丫些。」 桃丫点点头:「姐,不用你说我就知道。」 桂丫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直到桂丫姐妹三个都睡下了,才听到堂屋那边门响,紧接着东屋那边传来一阵模模糊糊的说话声。也不知道刘翠兰和陈铁根说了啥,不一会儿就听到陈铁根去堂屋炕上躺下来的动静。 虽说这间屋子桂丫住了十几年,可突然回来,她也是有些不能习惯的。尤其她心事多,最近睡觉也浅,眼睛睁睁合合到了半夜,听到堂屋的门突然响了一下。 紧接着又是吱呀一声,门被阖上。 黑暗中,桂丫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 与此同时,东屋里,黑暗中,刘翠兰的眼角滑过一行泪水。 次日,等桂丫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第32章 桃丫和小丫早就醒了,只是还没从炕上起来。 「姐,你醒了。那寡妇早就起来了,一大早忙进忙出的,咱娘那边还没见动静。」桃丫小声道。 桂丫点点头,起身穿好衣裳,又转头帮小丫穿。 等姐妹三人收拾好,去了堂屋,东屋里的刘翠兰也起来了。 刘翠兰眼下有一抹乌青,桂丫瞄了她娘一眼,没有说话。 「大姐起了?饭做好了,我这便端过来。」寡妇站在门口说了一句,便转身走了。 刘翠兰本是想跟上去,不知想到什么,停住了脚步。 等早饭在桌上摆好,陈铁根也从外面回来了。 认真来说,陈铁根是一个很勤劳的人,每日天一亮就要去地里转上一圈儿。 院子里,陈婆子骂骂咧咧的,也不知道在骂谁。 不一会儿,就听见小陈氏抱怨的声音。 分了家,没人干家务活,小陈氏惯是个好吃懒做的,只有陈婆子每日起早做饭。可陈婆子被刘翠兰侍候了这么多年,刘翠兰走后,还有寡妇接上,又哪里习惯亲自动手。也因此,每天早上婆媳俩就会闹这么一出。 不多时,陈铜根也起来了,埋怨陈婆子一大早就不消停,又吼小陈氏怎么不去做饭。 外面热闹得厉害,相反这屋里却是没一个人说话,只能听见吃饭时候发出的碗筷声和咀嚼声。 陈铁根有些食不下咽,想着寡妇昨晚儿上说的话,他犹豫了一下,对刘翠兰道:「我总觉得咱们这么大一家子光靠那几亩地也不能成,以后桂丫桃丫小丫还要出嫁,都要攒嫁妆。所以我觉着要不然这样,那摊子已经还给明海家了,就不再提了,咱们自己出钱再支一个?」 刘翠兰望了他一眼,道:「支个摊子可要不少本钱,你有钱吗?」 陈铁根顿了一下,嗫嚅道:「分家的时候咱娘没给分银子,我手头也没有,秀萍说她有根银簪子可以拿出来,若是不够的话,不知道你那里有没有?」 寡妇一副怯生生的样子,「大姐,你别多想,我就想着我已经进了陈家门,就是陈家的人。我前头的男人给我留了根银簪子,为了把咱家日子过好,我也没什么好舍不得的。」 刘翠兰不知道想到什么,嘴角扯了一下,想说什么,欲言又止。终归究底,她并不是一个刻薄的人,也说不出什么刻薄的话。 桂丫放下手里的筷子,道:「爹,我觉得你现在不应该考虑支摊子的钱,而是应该考虑摊子支起来卖什么。」 陈铁根下意识道:「你们以前卖什么,咱们就卖什么。」 桂丫扯了下嘴角,态度不明道:「以前那摊子生意好,是因为卖得卢二叔家的豆浆,现在摊子还给了人家,你觉得卢二叔家会卖给咱们豆浆,让咱们去抢他家的生意?」 此言一出,陈铁根顿时不说话了。 他并不是个有主张的人,所以下意识地看了寡妇一眼。 「你们吃吧,我吃饱了。」刘翠兰放下筷子道:「那边还有些东西没收拾干净,我再去看看。」 「娘我和你一起。」桂丫跟着道。 「我也去。」桃丫也道。 连小丫都从凳子上滑下来,跟在后面要一起。 母女几个很快就出了家门。 陈铁根叹了一口气:「这事儿恐怕不成了。」 寡妇强撑起笑:「再看看吧,这事也不是没有法子,桂丫娘跟卢家老二媳妇走得近,桂丫又和卢家的姑娘打小就在一起玩,若是让她们出面去说,说不定能成。」 「这样能行?」 「怎么不能行,桂丫娘肯定也是想给几个女儿攒些嫁妆的。」 这两人想得倒是挺好,只可惜在刘翠兰那里受了阻。 刘翠兰说得很直接,她没有脸去梅氏说这些,也让陈铁根不要在女儿身上打主意。当初她们母女几个被赶出来,又逢着大冬天,差点没饿死,是卢家二房给了母女几个一条活路,现在她没脸去跟人家说这个。 陈铁根铩羽而归,寡妇一时也没了办法。可事后想想怎么也不甘心,便撺掇着让陈铁根借着刘翠兰母女两人的名头去卢家二房求一求。 陈铁根本是不愿意的,可架不住寡妇总是拿肚里的儿子说事,便舔着脸上门了。 他自然不好去找梅氏,便找上了卢明海。 还未等他开口,卢明海就拍了拍他肩膀,笑着对他道:「也算你还硬气,知道对不起桂丫娘俩几个,和你那糊涂娘分了家,接她们回来。」 陈铁根当即就被臊得脸一红,嗫嚅道:「明海,你就别笑话我了。」 「这可不是笑话,我这是大实话。不过说真格的,当男人就应该有些骨气,要明白是非曲直,孝顺是应该的,可一味的愚孝就有些拎不清了。都是成家立业的人,日子该怎么过,自己心里要有数才行,你也总不能光听你娘的,拖着自己一家子去给你那弟弟活。你不知道当初知道你家将那母女几个撵出来,连身衣裳都不给,我心里就想以后你这人再是不能交了,幸好你还知道事后补救,要不然咱以后走在村子里,我都当做不认识你。」 陈铁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红着脸干笑着。 「对了,你来找我有事?」 第33章 「没、没什么事。」陈铁根嗫嚅了一下,搓搓手:「我就、就是来谢谢你家当初、当初照顾桂丫母女几个。」 卢明海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谢什么,我可不是看你面子,就是看桂丫三个孩子不容易,看你媳妇不容易,一个妇道人家拖着三个孩子。既然你没事,那我就不跟你说了,家里忙着呢,就这几个人,天天镇上跑来县里跑,天天忙得连轴转。」 「忙好啊,忙了有钱赚。」 「赚什么钱啊,还不是家里儿子多,两个小的又在读书,大的要娶媳妇,女儿还要嫁人,手里银钱不凑手,变着法子混口饭吃。想当初我分家的时候,没比你好到哪儿去,你也多加努力,以后日子一定过得不比我差。」 陈铁根沉默地回到家里。 因为刘翠兰在,寡妇也不好当面问什么。瞅着没其他人了,才拉着陈铁根问事情说得怎么样。 陈铁根埋着头,什么也不说,寡妇急了,又追问他几句。 「问什么问,以后这事别提了!人家卢明海分家的时候,分的地还不没我多,人家的日子都能过起来,咱也能!」 终归究底,陈铁根也是男人,被卢明海这么明里暗里臊了几句,他骨子里属于男人的自尊心顿时冒出了头。 谁愿意不如人呢,谁愿意上门去求人?尤其有些男人,面子看得比性命还大。而陈铁根恰恰是其中的一个。 寡妇被吼得心里十分委屈,可她懂得这种时候不能硬碰硬,遂软言温语说了几句软和话。 陈铁根想着自己不该对寡妇发泄,心里也有些愧疚,当即就向她赔不是了。 按捺了几日,瞅着机会寡妇又和他提了提这事,可惜话刚说出来,就被陈铁根堵了回来。连着几番如此,寡妇才知道这事大抵是不能成了,只能死了心。 转念想着,家里有地有房,又跟陈婆子他们分了家,只要她小心应付,日子也能过下去,遂也不再去想这件事了。 只可惜,她想得太美好了。 陈婆子和陈铜根一家惯是好吃懒做的,早年有大房一家驱使,如今陈铁根和家里分了家,不光家务没人做了,地里的活儿也没人干。 陈铜根耐着性子做了几次,就撂挑子不干了。别人都在地里干农活,他却成日里不着家。陈婆子急得火上浇油,地里的庄稼不小心侍弄,到时候不但家里没粮食吃,明年的生计也要发愁。这时,小陈氏给她出主意,提了提分家那日陈铁根答应以前怎么孝敬陈婆子,以后还如何孝敬的话。 陈婆子心领神会,当即就把大儿子找了过来。 说了一番软和话,又诉了诉陈老头死后自己的艰难辛苦,以及早年自己如何如何的对他好,陈铁根当即缴械投降,说道日后一定好好孝敬娘。 如何孝敬?自然是让娘不用成日愁眉苦脸,替她分忧解难。 陈铁根接下替二房侍弄庄稼的事,反正以前家里的地都是他种的,他也没觉得有多么为难。不光这,他还替寡妇接下帮陈婆子做饭之事,免得让他娘天天挨饿。陈婆子是跟着二房一起过的,自然相当于也帮陈铜根一家做了。 寡妇自是不满,可她做低伏小惯了,怎好当面拒绝。她想着桂丫娘俩几个也是这家里的人,家里这么多事,她们总是要分担一二的吧。可惜桂丫娘一点眼色都没有,连带她几个女儿也是如此。小的就不提了,那桂丫,年纪也不小了,成日里啥都不干,上桌只管吃饭,下桌扭头就走,仿若自己应该侍候他们一家子才是。 寡妇被气得不轻,忍了几日,实在忍不下了,跟陈铁根提了提这事,言语之间自然又拿自己肚子说事。 陈铁根听后,便跟桂丫娘提了提,谁知桂丫娘现在脾气怪得厉害,直接拿他当初答应自己的话堵了回去。陈铁根不敢与她争吵,只得又默不作声,寡妇再提,他就在中间和稀泥。 寡妇被憋了一肚子,又不敢和陈铁根呛声,想着作妖的陈婆子和小陈氏,就恨上她们了。 她也懂得找软柿子捏,陈婆子占着婆婆的名分,小陈氏可是自己的弟媳妇,便和小陈氏掐了起来。 寡妇惯是个绵里藏针的性格,表面上逆来顺受,实则阴起人来,下手一点儿都不软。而小陈氏也不是个善茬,被阴了几次,就盯上寡妇了。她自觉自己有势,她骑在大房两口子头上这么多年,会怕一个给老大家做小的寡妇? 小陈氏是明晃晃的来,寡妇是阴着来。 一时之间,两人倒也斗得不分伯仲。 而桂丫乐得在一旁看戏,回家这些日子以来,她觉得当初回家并不是一项错误的决定,最起码日子过得很热闹。镇上唱大戏的一年才几回,她家却天天都在上演,谁家能有这个眼福啊。 也因此,卢娇月本来很担忧她,隔些日子再见,却发现桂丫反倒吃胖了一些。 「你不知道我家最近热闹的很。」桂丫笑着对卢娇月道,并将寡妇吃瘪,以及她和小陈氏互掐的事说了出来。 卢娇月一面听,一面笑,两人笑了一会儿,她才对桂丫道:「知道你日子过得还好,我就放心了。」 桂丫浑不在意道:「有啥不放心的,我家跟那边分了家,我现在从来不搭理那边。我爹的性子我清楚,很好对付。至于那寡妇,她是个惯会装相的人,明面上她不敢对我和娘还有我两个妹妹咋样。」 第34章 卢娇月点点头,「不过你也要小心她狗急跳墙。」 「这个我知道。」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桂丫便告辞了。 出了卢娇月的屋门,刚好撞上从外面回来的卢广义,桂丫脸僵了一下,低下头匆匆走了。 卢广义面色顿时暗了下来。 站在门口的卢娇月看到这一幕,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码头上,韩进、梅庄毅正和齐春尚以及李从发辞别。 「齐老哥、李老哥就此别过。」 「能在一起经历这么多,咱们也算是有缘分,以后有需要的地方别客气,直接来宏发商行和景顺商行找我们。」 「韩老弟、梅老弟,也别忘了我老李,咱们顺风镖局就在城北普济巷,去了一问就知道了。」 「嘿,我说你们矫情不矫情,都在一个县里,还怕以后没见面的机会?」梅庄毅在一旁道。 被他这么一打趣,几人俱都讪讪然。 齐春尚道:「好了,咱们就不多说了,以后有机会在一起喝酒,我和老李还得去应付那些人。」 正说着,就见船上又下来一群人。 这些人个个如丧考妣,面色阴沉,仿佛死了娘似的。一见着齐春尚两人站在这边,就涌了上来。 提起这个,那就要说到之前。 韩进等人侥幸逃脱,因想着和另外三条船失去联络,便将船就近停在附近的一处码头上。原想着再等两日,若是还是不见人,就不等了。最后一日的时候,那些人驾着一艘船宛如丧家之犬也似,也来到这处码头。 刀老大果然如他们所预料,去劫了另外三艘船。不过这次有些稀奇,竟然没伤人命,只是将货劫了,将这些人赶到一条船上,就把他们放走了。 这处码头是附近仅有的一处码头,船上没吃没喝,这些人又急着报官抓那群水匪,寄望还能追回自己的货,自然也来到这处。而韩进等人就是想到这里,才会在这里等他们。 两方人一会和,顿时炸开了锅。 一时之间,怀疑之人众多。为什么自己被劫了,而齐春尚所在的这条船却没事,要知道当初可是四条船一起走的。尤其齐春尚和李从发又是牵头之人,顿时变成了众矢之的。 齐春尚并不意外这种情况,当初侥幸逃脱之后,他就想到了这茬。 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家的货都被劫了,就剩他们这一船没事。换做是他的话,他也会怀疑。可再怎么样也比自己被劫还丧命的情况好,谁叫他们当初是牵头人呢,齐春尚和李从发只能打起精神来应付这些人。 不过他们并没有据实以告,而是说起了一场大雾,自己所在的这条船便和其他船失去了联系,对于遇见水匪之事,却是提也没敢提。 当初在船上的时候,齐春尚一众人就商量好了,遇见水匪侥幸逃脱的事,打死不能再提,全当它是没发生过,让一切烟消云散。若真是据实以告,屎盆子可就真扣在自己身上揭不下来了。人家就会问,为什么水匪竟会放了你们,难道你们和水匪有什么关系? 水匪可是朝廷严令围剿的,这些人只要被抓,掉脑袋都是轻的,旁人是沾都不能沾,若不然就会被一罪论之。谁都不傻,自然不会没事给自己找事。 而被水匪劫了的这些人,心里自然是不信,可不信也没办法,他们根本没有证据能说明齐春尚等人与水匪有关系。 尤其自打他们上了岸,齐春尚等人忙里忙外,又是忙着帮忙安顿,又是帮忙去官府报官。见此,这些人也不好意思再攀扯什么,只能怨自己倒霉。而齐春尚和李从发商量了一下后,两人又提出这次他们的货运回去后,会分给其他人一些,暂时可以赊欠,以后再结账,按本钱给,这些人才算是消停下来。 齐春尚等人本想着去报官,恐怕少不了一顿盘问,哪知当地官府问都没问细节,只是说他们命好。要知道被水匪劫船的过往商船不少,极少能囫囵个回来的。失了货物是小,有的直接被沉了江,等被人发现的时候,连骨头渣子都没了。 而他们当地官府没少出动官兵去围剿,可惜许多次都是无功而返。这些水匪是剿了生,生了剿,就像是那荒地里的野草,烧都烧不干净。 提到这个,就要说到当政者昏庸无能了。 当今圣上痴迷修道,朝政被佞臣把持,以至于民不聊生。北方等地还好,本就贫瘠,自然没多少油水可刮,可南方等地不一样,作为纳税重地,屡屡被以各种名目征收苛捐杂税。 南方确实比其他处富裕,但与全天下所有地方一样,也分有钱和没钱的。那些有钱有权的人,自然觉得没什么,可有许多老百姓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卖儿卖女日子也不在少数,也因此南方各地屡屡闹匪患。 所谓的匪,不光是日子过不下去的老百姓另谋一处出路罢了。当然也有本就是奸恶之人浑水摸鱼,但这种情况毕竟是少数。 所以当地官府也十分无奈,靠水的地方有水匪,靠山的地方有山匪。他们这个地方即靠山又靠水,各种匪患众多,剿也剿不过来。 此事到了最后,自然是不了了之了。又在此地耽误了一些日子,眼见实在没有希望,一众人才启程回乡。而这些人之所以会急着来找齐春尚两人,也是怕他们会失言,忘掉将货物赊欠给自家之事,赶着过来确定一下。毕竟因为这次被劫,倾家荡产的不在少数,还指着能靠着这些货翻身。 第35章 按下不提,齐春尚两人顾不得多说,便去应付那些人了,而韩进等人也离开了这处码头。 卢娇月正在喂鸡。 今年春上二房家又抱了一窝小鸡崽,长了两三个月,已经长得是半大不小了。这半大不小的鸡崽最是能吃,一饿了就叽叽喳喳的乱叫,声音听起来又凶又刺耳。 卢娇月一面撒着鸡食,一面想着心事,只要一想到桂丫和大哥的事,她就觉得脑袋疼。 可关键这事她不能插嘴,她能明白桂丫在想什么,桂丫向来有主见,她若是插嘴只会弄巧成拙。 「大姐,饭做好了没?」五郎一脑门汗的跑了进来,「爹娘他们回来没?我肚子饿了。」 卢娇月放下手里的鸡食盆,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道:「饭已经做好了,就剩菜还没炒,爹和娘还没回来。你若是饿了,灶上有早上剩下的饼子,你先吃一些垫垫。你二哥呢,怎么没同你一起回来?」 「二哥被先生留在学堂里说话,我和六郎先回来的。」一面说着,五郎就一溜烟的钻进灶房里去了。 「桌上有水,慢慢吃,别噎着。」 站在外面,就能看到灶房里五郎拿起饼子吃得狼吞虎咽的模样,卢娇月忍不住说了一句。 「让你早上贪睡不吃早饭,我早上不是给你带了饼吗,难道你没吃?」 五郎好不容易咽下嘴里的饼,喘了口气道:「还不是六郎,嘴巴馋,见我带了饼,就要分着吃,我分了他一大半。」 卢娇月听了这话,倒也没说什么。 六郎如今已经比以前学得好多了,就是爱睡懒觉的习惯没改,而她三婶又是个粗心大意的,见着要去学堂晚了,就浑然忘了儿子没吃早饭的事,急匆匆地让儿子赶紧去上学。而卢娇月知道小弟如今正在长身体,饭量大,每天都会给他带点干粮零嘴什么的,五郎吃得并不多,倒都进六郎嘴里去了。 不过最近这哥俩玩得好,只要他们彼此没意见,其他人也不会说什么。不过是些吃食,尤其两家人又是这种关系。 「明天姐再多给你带点。」 正说着,卢娇月眼角扫到有两只鸡崽跑出院外,五郎方才进门的时候,忘记将院门关上了。 她没敢耽误,就追了出去。自家的鸡从来不往外面放,也不认识回家的路,若现在不找回来,恐怕就跑丢了。村里的风气虽然不差,但少不了有些贪小便宜的人,上次也是这样,跑出去两只鸡崽,卢娇月紧跟在后面都没找回来。 等卢娇月出去,正好看见两只鸡崽钻进小路旁的草丛里。她嘴里咕咕地叫了两声,便跟过去弯腰去捉。只可惜这小鸡崽身手十分敏捷,明明眼看着就要抓住了,却屡屡被它逃脱。 也是卢娇月手脚太慢。 正当她忙得满头大汗,突然身边出现一个人影,一只大掌伸了过去,快很准地将那只小鸡崽抓住。 「抱紧了。」 丢下这句话,这只大手的主人又去捉跑在旁边的另一只鸡崽。 卢娇月抱着鸡,整个人都呆住了,浑身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激动与亢奋,她能感觉自己的手在抖,想说什么,却是语不成调。 直到他又将另一只鸡崽提着翅膀送到她面前,她才抖着嗓子道:「你回来了?」 她感觉眼眶有些发热,明明太阳不烈,却很晃眼,忍不住伸手挡了挡。 「嗯,我回来了。」 眼泪顿时流了出来,卢娇月有些恍惚得看着对方的脸。 他黑了,好像也瘦了,这一路上肯定会很辛苦吧。明明告诉自己他和小舅舅一定会平安回来,可是只要一空闲下来,她就总会忍不住去想些乱七八糟的事,幸好最近这段时间家里的事很多也很忙,极少能让她空闲下来,若不然她真不知道该怎么过下去。 「怎么哭了?」 话音刚一落下,卢娇月便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拉住,接下来的一切都让她反应不过来。她很快就被韩进带进了马车,然后他用马车载着自己离开了这里。 过了一会儿,五郎从家里跑了出来,左右望了一望,嘴里咕哝道:「咦,我姐呢?」 又到了那处小山坡,四周依旧是绿树环绕,微风徐徐。 马车方一停下,卢娇月便被韩进紧紧拥住。 舔舐、纠缠,鼻息与鼻息互相交融,卢娇月感觉自己都快喘不过气来,怀里还有个东西在挣扎,便伸手推了推他。 「你先放开我,鸡还在我怀里呢!」 随着这句话说出,车厢的一角处传来一阵叽叽咕咕的鸡叫声,原来韩进匆忙之下将卢娇月带走,竟是连两只鸡都顺带了过来。一只被随手丢在车厢里,另一只此时在卢娇月怀里挣扎得厉害。 可能被挤得难受,那只鸡都快癫狂了,拼命在卢娇月怀里挣扎。是一只小公鸡,鸡冠歪了,鸡毛也掉了不少,韩进方一松手,它就想泄恨地去啄人,却被韩进一手捏住鸡脖子,将它甩在了一旁。 似乎也知道眼前这个大个子不好惹,原本跳嚣的小公鸡也不跳嚣了,蔫蔫地去了一旁蹲下。 看到这一幕,卢娇月忍不住噗呲一笑。 韩进脸上沾了一根鸡毛,看起来有些狼狈,「你笑啥?」 「笑你呗。」说着,卢娇月伸出手,轻柔地将鸡毛从他脸上拈下。 第36章 韩进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用眼刀子去戳那只无辜的小公鸡。亏他专门回了赌坊一趟,换了身衣裳,并打理了仪表,原想体体面面出现在她眼前,开头倒是挺不错,却被这鸡坏了事。若是这鸡会说话,大抵就要抱屈了,明明是你急不可耐,差点没压死我。 暧昧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韩进气馁地在卢娇月身旁坐下。他长腿微屈,斜靠在车壁上,一手抓着卢娇月的小手。 「这一路上,你们还好吧?」这是这几个月来,卢娇月最心心念念的事情。 「还好。」 韩进缓缓将这一路上所发生的事,一一对卢娇月讲诉。 当听到他们归途竟遇见了水匪,卢娇月一手捂着心脏,一手捂着小口,差点没惊叫出来。当听到小舅舅错打错着仅凭着一张利口退敌,她又忍不住地连连赞叹。当听到他们被那些被劫的同路商人纠缠不放,她又为他们揪心不已。 「幸好那些人没追着不放,也是你说的那宏发商行的东家是个懂得取舍之人。」听完后,卢娇月心有余悸道。 确实如此,那些人一夕之间倾家荡产,心情又哪里会容易平复。无事都还想起三尺浪,更何况我无人有,会嫉恨是可以想象的。也是齐春尚他们会做人,做得让那些人无处可挑,又给了众人一丝东山再起的希望,若不然这些人再闹腾下去,当地官府会不会以和水匪有关联,将韩进等人抓去官府还不好说。 毕竟南方那边多贪官污吏,齐春尚等人带了这么大一批货,只是一个借口将人抓起来,整船的货都可以收入囊中。事后就算将他们放出来,官府那边也有无数借口可以昧下货不退还。 「老齐会这么做也是经过斟酌的,一来在自己圈子里博一个好名声,二来也是不想再无事生非,想尽早回来。他这趟虽是损失了一些利润,但以后信任与他合作的人会更多。毕竟做商人的,信誉最重要。」 卢娇月也不懂生意上的事,只能点点头。 接着,她又对韩进讲诉了一些最近家里发生的事。 当韩进听到胡氏诬赖梅氏,害未来的丈母娘坐了牢,脸色当场就阴了下来。 「这样的人就不该放过,谁知道她以后还会起什么幺蛾子。」 卢娇月解释道:「若不是想着不替她脱罪,大伯那边也不能成,咱们才不会帮她。不过她现在的日子很难过,也算是罪有应得。」 韩进想了想,道:「你们这样做也是对的,你那爷爷不是个明白人,没了老大,你爹就要顶上,若真弄进家里来,你家以后还会生乱子。」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卢娇月看了看天色,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没跟家里人交代,指不定这会儿家人正在找她,忙对韩进说要回去。 韩进虽是有些不舍,但也知道之前自己有些孟浪了,便驾着马车送她回去。 临下车之时,韩进对卢娇月道:「你在家等着,过些日子我就让我大姐上你家来提亲。不过这之前我还要去找你小舅舅一趟,他这个媒人可不能少。」 卢娇月一想到不久两人就要定亲了,不禁红了脸,轻轻地嗯了一声。 等卢娇月提着韩进帮她绑了脚的两只鸡回去,二房其他人都回来了,正打算出门去找她。见她提着鸡回来,梅氏顿时道:「五郎说你出去找鸡,一直没见回来,咱们正打算出去找你。」 「这鸡跑得有些远,我找了半天才找回来。」 梅氏倒也没再说什么,他们也刚回来,并不知道卢娇月出去多久了。倒是卢广义回来的早,知道妹妹出去的时间不短了,疑惑地看了卢娇月一眼。 等卢娇月收拾了下自己,去灶房炒菜的时候,卢广智瞅着没人小声问她:「姐,你刚才上哪儿去了?」 卢娇月锅铲子顿了一下,「进子叔回来了。」 「进子叔回来了?」卢广智惊喜道。 转瞬便发现自己声音有些大,赶忙打住了声。两人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见没人注意到这边,卢娇月才嗔了他一眼,「你说话小声点。」 卢广智掐着嗓子,小声说:「那小舅舅也回来了?」 卢娇月点了点头:「恐怕外公那边很快就会给咱家传信说这件事。」 等韩进扭头想起梅庄毅,这会儿梅庄毅还在码头那里呆着呢。 粮食弄了回来,总不能一直放在船上,幸好梅庄毅事先有所准备,提前租了货仓,若不然还真没地方放这些东西。 见韩进出现,梅庄毅拉着一张臭脸。 之前下了船,胡三几个急着回家报平安,跟两人打了声招呼,人就走了。梅庄毅原本想着,韩进至少要留下来给自己帮把手,哪知头一扭,他也跑了,所以梅庄毅十分生气。 「你去哪儿了?招呼都不打一声,人就跑了。」 韩进倒也没瞒他,「我去找娇月了。」 梅庄毅忿忿想说些什么,到底还是没说出来。毕竟事关自己外甥女,想必月儿肯定也想这臭小子了。 「那你回来作甚?」反正被一个人丢在这里累死累活,梅庄毅这会儿看谁都不顺眼。 韩进老实道:「我打算过阵子让我大姐去卢家提亲,你之前答应我的事,赶紧瞅着机会帮我办一下。」 梅庄毅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儿,腾地一下又上来了。合着有事就想起他了,若是没这事,是不是他早就忘记自己还在码头这边? 第37章 「我回家了,你在这里盯着,等我心情好了,我就去跟我姐说这事。」 丢下这句话,梅庄毅拍拍屁股就离开了。 留下韩进一个人,继续在这里监督那些苦力一袋一袋将粮食运进仓库。 不出卢娇月所料,第二日梅家那边就捎来了信,告知二房一家梅庄毅已经回来的事情。 梅氏心里一直惦着这事,便和卢明海商量了一下,打算明天将生意停一天,回娘家一趟。 卢明海毫无异议,最近家里忙得厉害,几乎个个都是连轴转,能休息一天也是好的。包括卢广智和五郎两人,明天也打算和学堂那里请假,准备随同父母一起去外公家。 次日,二房一家子穿戴一新来到梅家。 到的时候,梅庄毅也在家里。 阔别多日,梅庄毅的变化极大,人瘦了,也黑了,一看就是在外面吃了苦。 梅庄毅是梅氏从小看大的,说是姐弟,其实感情更像是母子。一见弟弟这样,梅氏当场就红了眼,拉着梅庄毅的手,一口一个人黑了瘦了。 梅庄毅十分无奈,道:「大姐,我真没吃苦,一路上吃好喝好,就是第一次坐船,刚开始的时候有些晕船,才会瘦了的。」 这是梅庄毅十分不愿提起的丑事,想当初上了船,韩进他们个个都活蹦乱跳,就他晕得像犯了瘟的鸡似的,整整挨了数十日,人才活了回来。 「这趟回来后,以后就别出去了,你不知道娘成日里担心你在外头出事。」 梅庄毅嘴里嗯着,可心里怎么想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今天梅家一家人都在家里,好不容易一家子团圆,梅老汉特意拍板说中午要做顿好的。 于是男人们去了一旁说话,而女人们则凑在一起一面说话,一面忙碌着中午的饭食。 梅大虎的媳妇刘氏是灶上的一把好手,所以以她为主,其他人给她打下手。梅氏虽是家里的姑奶奶,可她素来不是个只等吃饭不干活的人,便在一旁帮着切菜。 「墨兰,月儿的亲事说得咋样了?」 听到这话,梅氏顿了一下,叹了口气道:「最近家里忙,那事风头又才过去,所以还没给她寻摸亲事呢。也是我和明海将这孩子看得太重,家境差的舍不得将她嫁过去,家境好的,又总想着对方人品好不好。而家境好人品又好的,一时半会也寻摸不上,说实话这事可真是让我发愁。」 「这倒也是,月儿是个好孩子,她的婚事可不能随意就定下了,没得屈了她。」 那次因为大房两个儿媳妇在家里上蹿下跳,梅氏回家发了火,虽是没指名道姓,却也给了刘氏一个没脸。梅氏原本想以后和大嫂的关系恐怕要淡了,哪知之后回了家来,发现刘氏待自己还是一如往昔。 其实有时候人的心思,就是这么怪。若是刘氏不给梅氏好脸,梅氏心里还好想一些。可恰恰就是因为刘氏没有那样,也因此让梅氏见着自己大嫂总是显得有些不自在。当日自己的言辞历历在目,之后才想着觉得有些太过了,不免愧疚在心。 尤其之后出了上元节那事,胡氏往卢娇月身上泼脏水,梅氏回娘家求助,大嫂刘氏不计前嫌来到卢家帮自己撑腰,梅氏更是心中自责。其实换念想想,不管其他,大嫂对自己一直挺好,自己却是一时怒火上了脑,那日将事情闹成那样。 只是道歉的话终究说不出口,且刘氏也不给她机会说,不过自那以后这姑嫂俩的关系比以往更亲密了。也因此刘氏提起这事,梅氏并没有觉得没脸而选择瞒着她。 「若是大嫂有什么好人家,还记得帮我们月儿留意一下。」 「什么好人家?」梅庄毅走了进来,「姐,你在说月儿的婚事?」 梅氏点点头,道:「我让大嫂帮我留意着,若是见着有什么好人家,就帮月儿说一说。」 梅庄毅道:「大姐,你出来一下,我找你说点儿事。」 听到这话,梅氏褪了围裙,便跟他出去了。 两人去了梅庄毅的屋里,梅庄毅也没绕圈子,而是开门见山道:「大姐,你觉得进子咋样?」 梅氏愣了一下,「你想把进兄弟说给月儿?」紧接着她站起来急道:「这事可不成,进兄弟可是大着月儿一辈。」 「两家又不是亲戚,可不存在什么大辈分的事,不过是因为他和我是朋友,才在月儿面前自称一声叔。你先别说这个,你觉得他咋样?」 梅氏答不对题,「而且,他名声……」 梅庄毅无奈叹了口气:「大姐,你也信这个?这名声不名声的,还不是别人以讹传讹!就跟别人传咱家月儿一样,难道咱月儿就真如别人嘴里说的那样?!」 卢娇月可是梅氏逆鳞,谁都不能说的,听到这话,她更激动了:「那些人闲的没事干,到处胡说八道,没得烂了她们的嘴。」 「你都知道是胡说八道了,进子的为人你也不是不清楚,那为何要犹豫他的名声?」 见梅氏不说话,梅庄毅又道:「进子和我是多年的朋友,他的为人我信得过,是个有担当的。以往他在赌坊里做事,说出去有些难听,但如今他和我一起做生意,早就不沾赌坊那边的事了,所以这个问题你可以不用担心。至于养家糊口,进子有能力有头脑,难道不比那些普通的庄户汉子强?别的不敢多说,以后让月儿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却是没问题的,就算买两个小丫鬟天天侍候月儿,进子也能做到。」 第38章 「可……」 梅氏倒不是对韩进有什么不满,就是一时有些绕不过去这个弯。 「这件事是你自己提的,还是韩进让你来说的。」梅氏本来想称呼进兄弟,话出口却改了口。 梅庄毅想了一下道:「两者都有吧,我觉得进子有能力做好你的女婿,做好我的外甥女婿。大姐你回去后好好想想,和我姐夫也商量商量,我真觉得进子挺适合月儿的。而且,你最好也问问月儿的意思,这事咱们还得看孩子的意愿。」 梅氏点点头,一时间心乱如麻。 接下来中午吃饭的时候,梅氏总有些跑神儿,卢明海看在眼底,可因为人多也不好当面询问。而卢娇月则是心怦怦直跳,方才她见她娘和小舅舅一同进了屋,她娘现在这种状态,恐怕是小舅舅已经和她娘提了她和进子叔之间的事。 按下不提,吃过午饭,二房一家子便回了家。 见儿女们都不在了,卢明海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梅氏也没瞒他,将之前小弟跟她说的事和男人说了。 听完后,卢明海陷入沉思。 良久,他才开口道:「你是怎么想的?」 梅氏顿了一下道:「我总觉得有些匪夷所思,进兄弟,不,韩进怎么会想到要娶咱家女儿?」 听到这话,卢明海笑了一下,道:「一家有女百家求,这事儿正常,咱月儿长得好,性子好,若是没人看中才不正常。」 「可……」 好吧,梅氏还没有绕过这个弯儿。 静默了一会儿,她想起方才男人说的话,问道:「你的意思是这事可行?」 卢明海点了一下头,「我觉得庄毅说得很对,除过他本身年纪大了点儿,确实配得上咱们女儿。当初是谁说的,哪家的闺女以后要是能嫁给进兄弟,就要享大福了。怎么,这会儿倒是看不中人家了?」 「这倒不是,我只是……」 「要不然咱们问问女儿的意思?咱们想再多,若是咱女儿不答应,恐怕也是白搭吧。」 梅氏心绪纷乱,只能点点头。 之后两人便把卢娇月叫了过来,因为之前便有过一次询问女儿婚事意愿的事情,这次二房两口子倒也没有什么心理障碍,就把梅庄毅提的这事给说了。 「这毕竟关系着你的终身大事,上次杜家的事,娘和你爹轻忽过一次,这次是万万不能了。娘和爹现在就想问问你,你看得中你进子叔不?」话说出口,梅氏顿时觉得一种莫名的尴尬上了心头。 什么叫你看得中你进子叔不? 这叔叔跟侄女……唉,这到底是什么事啊…… 紧接着,她又匆忙补救道:「你小舅舅说了,韩进跟他是朋友关系,这算不得错了辈分儿。」 事情到了这一步,卢娇月反而不忐忑了。看她娘的态度想必同意的心思占大多数,若不然也不会来问她。 她没有犹豫,也没有说那种模棱两可‘都听爹娘的’之类的话,而是很爽快地点点头。 不同于上辈子嫁给杜廉之前的忐忑与不安,直视本心,其实她也是十分想嫁给进子叔的。倒不是急切,而是一种水到渠成的坦然。 见女儿几乎没有犹豫的就点头了,梅氏有些不能接受,不免就想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可让她认真回想,女儿和韩进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过格的地方。尤其女儿平日里让她拘得紧,她并不认为女儿会闹出什么私相授受之事。 梅氏并不知道,有一个人手段比她想象中更高,以几乎润物无声的方法,就将自己和卢娇月的婚事摆上了桌前。 既然不是私相授受,那就是女儿也对韩进有好感了? 作为第一次嫁女儿的梅氏,一时间心里乱得厉害,有一种我家有女初长成的感叹。可让她出口质问,她也是做不到的,毕竟女儿素来听话懂事。于是,她只能用十分无助的眼神去看了一眼男人。 作为爹的卢明海,此时显现出男人在大局上应有的冷静与镇定。他点点头,对卢娇月道:「这事爹和娘还要商量商量,你先回屋吧。」 卢娇月没有多留,很快便出了屋。 待卢娇月走后,两口子面面相觑对视了好一会儿,卢明海才感叹道:「女儿长大了。」其实若论心情复杂,他并不比梅氏少。 「那咋办?」 「既然孩子愿意,那这事就这么办了吧。」 梅庄毅只短暂的在家里停留了一日,便又去县里忙了。 东西弄回来,必须得尽快卖出去。虽之前他便找过销路,也有几家大粮行表示有意向,但事情毕竟没有板上钉钉,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连着多日,梅庄毅和韩进便来回于各处县镇之间,忙了差不多近十天的时间,才和几家大粮行商谈好交易的事情。 他们是野路子,又是第一次做这种买卖,有几家第一次与他们打交道的粮行,并不信任他们。梅庄毅和韩进也不怯场,只定下一个让双方都能接受的卖价,便告诉对方次日东西就能拉过来。 到了次日,果然一车车粮食运了过来,对方虽有些诧异,但验了货之后,也顾不得这些了,笑眯眯的让手下伙计赶紧点收。 早说过,粮食这东西在任何时候都是紧俏物,尤其梅庄毅和韩进这趟去的是南方一个着名的鱼米之乡,那里的稻米是出了名的好,稍微懂行的都能看出来。 第39章 因为卖价低廉,所以并不存在赊欠的事情。当然也不是没有粮行提出赊欠事后结账的事,但俱被两人婉拒了,对方若是再提,两人当场就拉脸要把东西运回去。因为东西确实好,价钱也好,这些粮行也都没再磨蹭了,生怕东西被卖去别家。 又忙了差不多大半个月的样子,所有的粮食才终于都换成银子,而此时也进入六月。 夏日炎炎,天气热得厉害。 从外面回来后,梅庄毅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满脸笑容地将一个木匣子放在桌上。 「这下我有钱了,你也有娶媳妇的银子了。」 韩进虽没有像他这样喜形于色,但也是满眼笑意。 「累得可真够呛,以前总觉得做生意看起来很简单,真做起来才发现这世上就没简单的事!不过咱们也算是运气好,第一趟就赚了个钵满盆满。」梅庄毅没有耽误,将匣子里的银票拿出来一分为二,其中一份推到韩进面前,「这份是你的,咱俩一人一半。」 韩进拿过来看了看,「好像有些多了吧。」 「不多,卖粮食咱们差不多赚了两千两,还有卖皮子赚的近三百两银子。」 韩进顿了一下,「这皮子是用你的钱收来的。」 梅庄毅斜他一眼,「你还跟我讲究这个?我当初说要做生意,你不也是二话没说就答应入份子了?从你答应的那一刻开始,咱俩就算合伙了,赚来的钱自然一人一半。」 韩进知道梅庄毅的为人,也没有出言再推拒,而是将银票接了过来。 「至于胡三他们,我想着也不能让人家白跟咱们跑这么久。这里有三百两,你拿着给他们分分吧。」见韩进要说什么,梅庄毅打断道:「行了,他们是看你的面子跟咱们一起出去的,这辛苦钱我可不能让你一个人出。」 好友都把该说的话说完了,韩进自然没话可说。本来他打算从自己赚的这份钱里拿出一部分来,分给胡三等人。大家都要养家糊口,他可没脸让人白跟自己跑这么久。既然好友也拿出了钱,他再添上三百两,给大家分一分,差不多每人也能得五十两银子。 虽这些钱并不多,比在赌坊做甚至还要少一点,但毕竟是堂堂正正赚回来的。胡三几个跟韩进的时间久,他能明白大家都在想什么。年纪都大了,都娶了媳妇生了娃,哪怕是为了娃儿,也得做个当爹的样子来,都想换条路走。 至于那些只冲着银子去的,韩进这次也没叫上,不论是非对错,只是各人的想法不同。 按下不提,手里有了银子,韩进不免就想到要去卢家提亲,可在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把自己的户籍从韩家庄里迁出来。 这事必须经过县衙,所以韩进又去了李家一趟。 将此事和李水成说了,李水成沉吟一下道:「这事归主簿郑卫管,我与他有些私怨,恐怕从我这里走反倒会弄巧成拙。」 俗话说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县官。这铁打的衙门指的不是其他,而是指上面的官员经常会有调动,可下面的小吏却是常年不挪窝。就好比李水成,他爹是在万年县当捕快的,等他接了他爹的位置,还是留在万年县当捕快。而上面县令、县丞及主簿这类有品级的朝廷命官却是频频更换。 有因为政绩好,被升调的,也有贪赃枉法被摘了官帽子的。总而言之,因为上头的人频频更换,最长任期也不过是连任两任,所以下面这些小吏们,有时候并不卖这些人的面子。 有句俗话讲得好,任你官清似水,难免吏滑如油,大致就是指的这个意思。小吏虽小,但无奈在当地经营多年,而县官虽大,若是被人有意架空、阳奉阴违,也就只能成个空架子。这也是当初李水成为何能说动刘知县关闭城门的主要原因,其实不用刘知县,李水成打声招呼便能让人办了,到底他为人刚直,不愿意这般处事,而是选择走明路。 而李水成和主簿郑卫有私怨,也俱恰恰是因为李水成这种性格。郑卫当年是随刘知县一同来上任的,也算是走了刘知县的路子,才坐上这个主簿位置。这人大抵是第一次当官,又仗着刘县里的势,德行十分差,没少在下面人面前耀武扬威、吆五喝六,搞得比刘知县还官架子大。 可偏偏李水成是个冷肃话少的性子,从来不吃他这套,该他做的事,一丝不苟全部做好,至于阿谀奉承?对不起,不会。 换着一般人都不会去和李水成计较,不过是个小小的捕头,寻常都不会出现在刘知县眼皮子底下。可郑卫却不这么想,他觉得李水成是瞧不起他这个主簿,也是他心虚,因为他这个位置是花大价钱同刘知县卖来的,于是没少明里暗里给李水成穿小鞋。 事情倒是不大,可时机不对,正是双方进行磨合的时候,郑卫代表着外来户一派,而李水成代表着本地小吏一派。刚好郑卫不会为人,搞得下面个个怨声载道,借着这个由头,双方便开始明里暗里博弈起来。来回斗了几个回合,以郑主簿落败为告终。 郑卫自然不忿,便寻了机会找刘知县告状。 可刘知县才懒得搭理他,他虽贪财,但人不傻,把下面人都给得罪光了,以后他这个县令还指挥谁去干活?至于把人都给换了,那是不可能的,刘知县可不是寒门出身,家里也算是有点势力的人家,自然不会想问题像郑卫那么简单。 且弄个郑卫在身边,刘知县也不是没打算的,同一方的人中,总要有一个扮黑脸,一个扮红脸,才便宜收拢人。 第40章 郑卫落了个没趣,之后便将李水成给恨上了。 不过他一直都拿李水成没什么办法,一来李水成做事滴水不漏,不让他有错处挑,二来也是刘知县警告过他。刘知县只任三年,自然不想无事生非。惹出了事,他光顾去收拾烂摊子了,哪里有时间找机会捞钱捞政绩。 听到这话,韩进静默下来,他原本打算就是想走姐夫的路子,将自己的户籍从韩家庄挪出来。这么看来,恐怕是有些不好办了。 「不过这事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恐怕要花大价钱。」 一听这话,韩进当即就明白其中的意思,这是要走刘知县的路子?其实他当初就做过最坏的打算,才会想赚一笔钱用来买通。 「银子我有,只要能将事情办成。」 李水成点点头,他也知道妹夫这趟出远门做生意,赚了不少银子回来。 「因为上次那事,刘知县对我甚是和颜悦色,再加上最近我可能要调任到府城那边去,应该能在他面前说得上话。只是以他的性格,不出银子大抵事情办不了,我先去探探他的口风,然后再同你说。」 「姐夫你要调任了?」 李水成点点头,脸上难得带点儿笑意,「府城那边缺了个总捕头,可能有意拿我去填上。」 「那真是恭喜姐夫了。」 「这事暂时也就是个信儿,到底如何还要等文书。」 韩进知道他姐夫的性格,向来是个稳重谨慎的性子,从来不会无的放矢,既然能这么说,事情十有八九是真的。 「不管怎样,还是要恭喜姐夫,另外我这事还要麻烦姐夫了。」 李水成走后,韩腊梅将弟弟拉进里屋说话。 「娘那边你跟她说过卢家那边的事没有?」 韩进面色一冷,眉头微皱,「没。」 韩腊梅看了看弟弟脸色,叹道:「她毕竟是咱们娘,这事你是瞒不住她的。我知道你对她有心结,可若是你不跟她说,她知道该伤心了。」 韩进冷嗤了一下,「她如今有儿子有孙子,恐怕是顾不住咱。」看着韩腊梅不赞同的眼神,他想了下,道:「好了姐,这事你别管,我会跟她说的。」 一路出了李家大门,韩进想着之前大姐跟他说的话,便打算回韩家庄一趟。 到了韩家庄,进了韩家大门,恰巧迎面一个男人从屋里走出来。 这人大约二十多岁的样子,个头不高,生得鞋拔子脸,吊梢眼,薄嘴唇,从面相上就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见韩进走进来,这人右边眉头一挑,阴阳怪气道:「哟,咱家的大忙人回来了,这是上哪儿去了啊,一走几个月不见,你不知道咱娘可担心死你了,生怕你死在了外面。」 话音还未落下,从屋里匆匆忙忙走出来一个妇人。 她大约四十多岁的样子,一头乌发在脑后挽了个纂,插了根银簪子。她有着乡下妇人极少有的白皙皮肤,细细的柳叶眉,微微上挑的丹凤眼。眼角虽有些细纹,但并不影响她的风韵犹存,让人一看就知道年轻的时候定是个大美人。 也确实如此,若不然当年韩老栓也不会一眼就看中她,硬是顶着压力娶了她进门,甚至不嫌弃她带了两个拖油瓶。 见到韩进,她激动得有些泣不成声。 「进儿,你回来了?」 千言万语,日日的夜不能寐,都化为了这简单的一句话。 韩进有些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娘,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庄氏擦了一把眼泪,上前就要拉着韩进进屋。哪知手刚伸过去,就被韩进躲开了。 庄氏看了看自己落空的手,撑起笑容:「你累了吧,中午吃饭没?若是没有,娘这便去给你做。」 「娘,我也饿了,你咋不去给我做呢?」 听到这话,庄氏偷偷看了儿子一眼,才好声好气对继子说:「你中午没吃饱?没事,娘一起做了,到时候你和进儿一同吃。」 韩大山瞥了一眼庄氏,又瞥了一眼韩进,才怪笑了一下道:「娘,我跟你开玩笑的,咱家的大忙人回来了,你还是赶紧去侍候他吧。」 明明这种情况上演过无数次,可每次韩进心中都无法平静,不过他知道他说什么,他娘都不会听的,遂冷冷地道:「不用了,我吃过饭才回来的,我先回屋了。」说完,他便往自己的那间屋去了。 而庄氏也顾不得再跟韩进说话,而是转头好声好气问继子想吃什么,韩大山借坡下驴,大着声音站在院子里与庄氏说话,不外乎就想显示庄氏对自己这个继子有多么好,对韩进这个亲儿子有多么差。 不一会儿,庄氏便去灶房里忙去了,大抵又是忙着去给她继子做饭。 听着外面的动静,躺在炕上双手枕在脑后的韩进,脸上挂起一抹讥讽的笑。 当年家乡闹旱灾,赤地千里,家里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韩进的爹便带着一家人同一个村的村民逃荒出来。 出来后才知道,有这种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到处都是拖儿带女逃荒出来的灾民。 天气炎热,入目之间全是满脸恐慌之色的人们。其实若不是到了绝境,没人会舍得离开自己的家乡,丢下家里的房子和地,以灾民的身份四处流窜。 第41章 灾民太多了,没有城池愿意放他们进去,他们只能从一个地方又辗转到另一个地方。大家出来之前随身携带的最后那点儿粮食早已吃完,只能见着什么吃什么,树根树皮、野草,甚至是泥土。就像是蝗虫过境,一波灾民过后,留下的只是一片荒芜的土地。 到了最后,能吃的都被吃光了,渐渐就开始死人。 死的人越来越多,瘟疫开始蔓延。 当大面积瘟疫散播开来,本就丑恶的人性更加丑陋,竟繁衍到人竞相食的地步,而此时韩进一家的境况也到了绝路。 韩进的爹是个读书人,本身家境也殷实,坐拥百十亩良田,美妻娇儿,日子过得也算和乐。可这一切都在旱灾肆虐下,一朝尽丧。 韩进的爹是个聪明人,出来之前便预想过各种会遇到的情况。别人的粮食都是背在身上,唯独韩进一家人不光身上背的有粮食,还在自己所穿的衣裳里缝了一些,一家五口人,每个人的身上都缝着尽可能多的粮食,还有各类药物以及银票银子首饰等物。并刻意穿得很破,打扮得与其他灾民并无不同,甚至更为狼狈一些。 也因此他们躲过了一次又一次劫道,躲过了灾民之间彼此的抢夺,躲过了瘟疫之前大范围的腹泻,也躲过了瘟疫。 可人再怎么聪明,若是老天爷不赏脸,也没有什么用。韩进的小妹妹因为长时间的缺水缺食,终于撑不下去了。为了维持小女儿的生机,韩进的爹甚至割腕放血给女儿补充水分。 可事实证明这并没有什么用,不过是一个才三岁不到的孩子,能跟着一家人跑出来,又撑了这么久,已经极为不容易了。 在一天深夜里,韩进的小妹终于断了气。 一家人伤心欲绝,却是连大声哭出声都不敢,偷偷摸了出去,悄悄找地方将人埋了。这种时候,死人算什么,有许多人饿极了连死人都不会放过。 韩进的爹本就算不得是个强壮的体格,经过这一遭,彻底被击垮了。没过多少日子,便也跟着走了。在快临死的那几天里,韩进的爹大抵也知道自己不行了,拒绝一切食物和水,将仅有的一些东西都留给妻子和儿女。 而这时候,韩进才十一岁。 这大抵就是所谓的人生巨变吧,在这之前,韩进的生活无忧无虑,每日最为让他发愁的就是功课学不好,被他爹罚写大字。而在这之后,家里仅有的一个男人没了,他此时虽称不上是个男人,但也得顶上。 幸好接下来路过的一个城池,当地的官员是个好官,愿意接纳没有染上瘟疫的灾民进城,韩进一家人获得一丝喘息的机会。虽粮价暴涨,但他们出门之前带了些银子,以高价卖粮,也卖到一些。 也幸亏韩进一家人够果决,没有耽误,买到一些粮食,很快那个官员便在全城的压力之下,不得不将这些灾民逐离,而这一群灾民又陷入颠沛流离的情况中。 才十一岁的韩进带着柔弱的母亲和姐姐,一路避着人群多的地方走。这其间也碰到过不怀好意的人,不过韩进从小生得体格健硕,他爹因为身体不够硬朗,为了让儿子以后能有个好身板,曾请过从镖局退下来的镖师教过他两年。若是碰到一个两个不怀好意的灾民,韩进也能对付。 最危险的一次,他甚至杀了人,杀了一个不但想非礼他娘和他姐姐,甚至还想事后吃了他们的人。 这个人轻忽了韩进,认为他只是一个小娃子,不能顶什么事,却被韩进从身后拿了块儿大石头砸死了。死状凄惨,面目全非,脑浆都被砸出来了。 那是韩进手里第一次闹出人命,自那以后,他的眼神越发狠戾,就像是一头狼崽子似的,虎视眈眈地瞪视着任何不怀好意的人,护着娘和姐姐通往可以给他们安宁的地方。 就这么漫无境地的随着大群灾民走,又过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韩进一家人才来到了万年县。 到了这个时候,灾民已经不多了,有的死在了路上,有的分散到了其他处。而朝廷关于灾民安顿的政令,才迟迟颁布下来,这一群灾民被安顿在万年县辖属的几个村子里。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当地人肯定不可能接受这些灾民进村,要知道乡下人都是很排外的。可是上面颁下的政令又不能不听,于是折中将这群人安顿在每个村的村外,每家按人头给了些荒地和能吃半个月的口粮,之后再是不管了。 韩进一家人被安排在了韩家庄,一同过来的还有另外三户灾民。 刚一开始日子过得极为艰难,缺衣少食,什么都没有,甚至连栖身的房子都要自己搭建。家里有强壮男人的,自己打些土坯,盖间土坯房,倒是能凑合着住。家里没有强壮男人的,就只能用茅草随便搭间屋子暂且安身。 韩进力气倒是不小,只可惜他不会打土坯,也不会盖房子,只能跟其他灾民学着用茅草搭了间屋子起来。 一家三口人,狼狈不堪,到底是有了一个暂且栖身的地方。 之后的日子里,韩进一家人所想的全部都是如何撑过这个冬天。他们出门之前所带的银子和首饰,在路上丢的丢没的没,剩下的也都一路买高价粮用光了。而他们逃荒来到这里的时机很不凑巧,恰恰是秋末冬初。荒地虽给分了几亩,无奈现在根本种不了粮食,而所分发下来的口粮也仅仅只够撑一个月。 尤其韩家庄的人并不接纳这群灾民,平日里根本不让他们进村,这些灾民吃水甚至要跑到几里远的河边去挑水。原本以为有个安身之处,日子总是能过起来,可当事实摆在眼前时,才发现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第42章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这里不像韩进一家人的家乡,冬天虽冷但到不了滴水结冰的程度。尤其没有铺盖,只能下面垫着麦秸,上面盖着各自的衣裳,风从薄薄的墙壁外吹进来,让人打从骨头缝里都是冷的。 现实再度在这几户灾民面前显露出狰狞的爪牙,他们现在最急着考虑的不是粮食够不够吃,而是如何在粮食吃完前不被冻死。 就在这时,韩老栓出现了,没人知道他是怎么看中庄氏的,他请了媒婆上门向庄氏提亲。 媒婆将韩老栓吹得天花乱坠,什么堂伯父是韩姓一族的族长,堂兄是韩家庄的里正(身份够高),家里几十亩良田(有钱),就是缺了个女人。还说庄氏一家人是外来户,又是初来乍到,要想和当地村民打成一团,最直接且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嫁给一个当地村民。 什么身份不差,家里有田有钱就不提了,对如今的庄氏来说,恰恰是最后一点最为重要。若无意外,他们一家人以后就在这里扎根了,韩家庄是同一个姓的村子,这种村子是最排外的。以后儿子女儿都会长大,若是这么一直被孤立下去,又怎么说亲嫁人?还有天这么冷,家里的日子已经快过不下去了。 媒婆似乎也看出庄氏有些意动,趁热打铁说道,说韩老栓是真看中庄氏了,让她有什么条件就提。当然韩老栓家里的情况,媒婆也没瞒庄氏。女人难产死了,留下一个还在襁褓的女儿,上头还有两个儿子,都是半大的小子。 也就是说庄氏嫁过去要当后娘,还是三个孩子的后娘。 庄氏沉默下来,媒婆让她好好考虑,说过三日再来。 等三日后媒婆再来,庄氏同意了这门亲事,只提了一个要求,那就是要带着自己两个孩子一起嫁过去。 媒婆那里似乎早有准备,并没有犹豫,而是很爽快的就应下了。还说韩老栓早就考虑过庄氏的情况,即使庄氏不提,他也会主动提这件事的。 截止到目前来看,这韩老栓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人,庄氏本来还有些犹豫的心,再度坚定下来。 也因此之后庄氏和韩进姐弟二人说了这事,招来两人的反对,庄氏这个素来没什么主见的女人,并没有动摇。她将事实情况摆了一摆,又诉了诉自己的苦心,事情自此便定了下来。 当时此事传出以后,韩家庄的村民议论纷纷,俱说韩老栓是被那个外来户的女人给迷住了。 这韩家庄里村民往上数八代,家家户户都连着亲,大家都上门劝韩老栓,说以他的情况娶个黄花大闺女都是能的,何必要这么一个寡妇,还是带着两个半大孩子的寡妇。 其实主要还是说韩进姐弟两人,本就不是亲生的,又是半大不小的,根本养不亲,以后还要贴银子操心他们娶妻嫁人之事。 可韩老栓并没有动摇,硬是就顶着压力将庄氏娶进门了。 这些事庄氏也是知道些片鳞半爪,心里十分感动,也因此进门后发现韩老栓家并没有媒婆说的那般富裕,家里虽有几十亩地,但一大半都是坡地沙地,她并没有心生隔阂,反而选择原谅了。 而作为韩老栓亲戚中权势最大的韩族长和韩里正,眼见不能劝阻,便在庄氏进门的第二日见亲戚的时候提出一事,那就是给韩进姐弟二人改姓。 按理说这要求并不过格,就是显得十分没有人情味,尤其韩进姐弟二人身上的孝期还未过。 不过形势不由人,庄氏只能答应下来。 自此韩进姐弟二人,抛弃了之前的姓,改姓韩。 屋门被推开,庄氏端着一个碗走进来。 「进儿,娘给你煮了碗面,下面窝了一个荷包蛋,你再吃点儿吧。」庄氏说道,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讨好。 韩进看着桌上的碗,一碗葱花面,上面点缀着几片菜叶子。看着十分美味可口,可他却没有想吃的欲望,一来是因为他之前吃过,二来也是因为庄氏的话。 下面窝了个荷包蛋。是啊,在这家里,他和大姐若是想吃什么东西,从来不敢大明大白的吃,只能偷偷的。 而这么多年来,他娘已经习惯了给他们做什么,都是偷偷的,根本忘了自己的儿子和女儿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还弱小的姐弟俩。 他当即就想冷着脸讥讽一句,却在抬眼之际看到他娘眼中的忐忑。不知怎么,话就咽了下去,可脸色还是没缓和下来。 「我吃过了,回来之前在大姐家吃的。」 庄氏哦了一声,垂头看看手里的碗,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低落。 「既然吃过了,那就算了。」 庄氏以为儿子还是不愿原谅自己,心里弥漫起一抹莫名的悲伤,她借着端碗之际抹了抹眼角,正打算端出去,碗突然被夺了下来。 「既然你已经做了,就不要浪费了。」 他拿起碗上的筷子,狼吞虎咽地吃起面条。庄氏露出一抹笑容来,连声说道让他慢点吃,别噎着。 吃完了面,韩进放下碗,看了庄氏一眼,「我有件事同你说,我要成亲了,过两日我打算让我姐去女方家提亲。」 庄氏先是一愣,紧接着是狂喜,可跟着而来的就是一阵莫名的悲伤。 让腊梅去提亲,那就是不用她出面了? 心里虽是这么想着,但她还是强撑着笑道:「是哪家的姑娘,让腊梅去会不会有些失礼,若不然我同你爹去吧?」 第43章 韩进嘴角的弧度往下拉去,爹?那个人是自己爹吗?以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还是算了,我不想让你夹在中间为难,你嫁进来也年头不少了,还觉得那人是个厚道人?」一阵莫名的烦躁上了心头,韩进有些不耐烦地道:「罢了,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我的婚事不用你们出面,我让我姐去就行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我想睡一会儿,你出去吧。」 庄氏端着碗刚出屋门,就撞上从地里回来的韩老栓。 她强撑起笑,说了一句回来了。 韩老栓点点头,看了她一眼,将锄头靠在墙角放着,便脱下鞋,磕了磕上面的泥。穿了这只,又去磕那只,一面漫不经心道:「进子回来了?」 庄氏面容凝滞了一下,儿子刚回来,韩老栓就能这么快得到消息,不用说自然是她那好继子又当了耳报神。 她若无其事地点点头,道:「刚回来,在屋里睡下了。」 韩老栓往堂屋走去,一面说道:「这么大的小子了,这大白天就在屋里睡觉,说出去人家该笑话了。」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貌似也就随口说说,可庄氏知道他这话是专门说给她听的。 「孩子刚从外面回来,大抵也是累着了。」 韩老栓来到堂屋的炕上盘膝坐下,手里摸出旱烟袋,又拿出火折子,「他干什么了,累成这样?每次一出家门,就是几个月不见回来。幸好村里人都知道他虽不是我亲生的,但我向来和大山他们同样看待,若换个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我这个做爹苛待继子。」 庄氏沉默下来,没有说话。 韩老栓瞟了她一眼,倒也没有再咄咄逼人,而是点燃旱烟袋,一口一口地抽了起来。很快烟雾蔓延开来,在空中打了个转儿,往房梁上绕去。缭缭绕绕的烟雾中,一点火星或明或灭。 庄氏用袖子掩了掩鼻子,很快又放下。 她清了清嗓子,道:「进儿要成亲了。」话说完,她瞄了韩老栓一眼。 韩老栓眼皮子半搭着,似乎睡着了,又似乎没睡着。 过了好半响,他才嗯了一声,「哪家的姑娘?」 庄氏顿了顿,「他没和我说,似乎是腊梅认识的。」 韩老栓掀起眼皮子,表情有些怪异,「他年纪也不小了,名声又那么差,哪家的姑娘会嫁给他,莫不是什么破落户吧?」 庄氏一阵气堵,深呼吸了一口,将嗓子眼里的话,咽了下去。 「这小子也是个主意大的,当初我说把老四家的闺女说给他,他还不愿意。老四家就这么一个闺女,除了那丫头有些胖,哪里配不上他……」 韩老栓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庄氏的思绪却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去。 仅仅是胖吗?说是痴肥如猪还差不多,韩老四家就这么一个闺女,两口子从小就看得像个宝贝,死撑活塞地喂着,以至于小小年纪就肥得比头猪都不差。说是娶,可许多年前韩老四家就放明了话,说以后要给女儿招赘,把她儿子说给韩老四的闺女,不就是想让她儿子入赘,让老魏家的香火都断了。 别说韩进不愿意,庄氏更不愿意,虽然她迫于现实嫁给了韩老栓,可她一直没有忘记前头的男人。直至至今,她都依旧记得男人临终时的场景。 「……你要活着,带着两个孩子好好的活着……」 如今她活着,又活了十好几年,可为什么却觉得还不如去死更好。若不是,若不是…… 庄氏深深地吸了口气,出言打断道:「当初你答应过我的事,应该没忘记吧?」 韩老栓正说得起劲儿,突然被打断,也因此脸上有种让人觉得滑稽的错愕。也许他本就错愕,错愕庄氏竟敢提起这些。 这么多年来,韩老栓一直觉得自己将庄氏调教的很好。以夫为天,恪守妇道,待自己体贴,待自己孩子小心周到。他觉得这种情况一直会持续下去,直到他死,却没想到素来胆小的兔子也会露出爪牙。 他一脸不耐烦道:「什么答应你的事儿?我说话你插什么嘴?」 换成以前,庄氏会识趣地不再多说。可现在不是以前,她已经觉得很对不起自己儿子了,如今儿子要成亲,她一个当娘的不能出面,甚至什么都为自己儿子做不了,她有何颜面让进儿叫自己一声娘。 其实她早就失去了这种资格,只是依旧自欺欺人地不愿面对这一切。 这多年来积压下来的憋屈、愤怒、厌恶,终于在此时爆发出来。庄氏望着韩老栓道:「当年腊梅出嫁的时候,你已经失信了,进儿是个男丁,若是没有房子和地傍身,以后如何在自己媳妇孩子面前立足?」 韩老栓的脸顿时拉了下来,「你这是在为你儿子要房子要地?」 「这是你当初答应过我的。」 韩老栓怪异一笑,敲了敲手里的烟锅子,「那你去对海子说,就说他娘当初之所以会生下他,是因为他爹花了大价钱买下来的。他爹答应了要给他哥建房子买地,他娘才愿意生下他。」 最后一层窗户纱,就这么被韩老栓残忍地撕了下来。 很多时候庄氏都会想,她当初怎么会认为这个人是个厚道人呢?他不止不厚道,他还无耻下作。只可惜当她明白的时候,已经晚了。 第44章 「你无耻!」 「你才知道我无耻?难道你不无耻吗?你不无耻你会别有用心地嫁给我,你不无耻你不跟我好好过日子,成日里胳膊肘竟往外拐?」 「那是我的孩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儿肉,我心疼我孩子就成我胳膊肘往外拐了?当初是谁上门提亲的时候,说会好好待我孩子的?你当初让媒婆上门提亲的时候,难道不知道我家情况是什么样?你不知道我家情况,去提亲的时机会那么凑巧。」庄氏也是事后在一次韩老栓喝醉酒说酒话,才知道当年其中他早就看中自己了,之所以会拖到天冷下来,就是别有用心。 庄氏刷的一下站起来,眼角通红地瞪视着眼前这个男人。 不,他不是男人,他连人都算不上! 「我懒得理你,说白了你就是还惦着你前头那个男人!」 庄氏正想说什么,院子传来一个小孩子的声音。 韩老栓嘿嘿一笑,「你尽管说,继续说,让小海知道他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庄氏一口气儿堵在嗓子眼里,身子摇摇欲坠。 这时,门帘子被撞了开来,冲进来一个七八岁的小童。 他生得雪白可爱,眼睛又大又亮,一身小小的儒衫穿在他身上,看起来有模有样的。 一看见小儿子,韩老栓的眼睛就亮了起来,笑眯眯地道:「小海,你回来了,今日在学堂里先生可有夸奖你?」 韩小海笑眯眯的,「先生有夸我背书背的好。」接着,他目露疑惑地看了看庄氏,问道:「娘,你咋了?」 庄氏屏住呼吸,摇了摇头,「没啥,娘眼睛里进了沙子。」她的声音像似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似的,韩小海当即又道:「娘你是不是嗓子疼?是不是伤风了?」 韩老栓熄掉手里的旱烟袋,从炕上下了来,走上前去牵起韩小海的手。 「你娘没有伤风,今儿庄子里来了货郎,爹给你买了不少小玩意儿。走,爹带你去看看。」 父子俩手牵手走出堂屋门,庄氏愣愣地看着这一幕,一道泪痕从眼角滑落。 晚上吃饭的时候,韩家一大家子都在。 韩老栓有两个儿子,韩大山和韩大树,两人分别娶妻赵氏、陈氏。韩大山和赵氏孕有一子一女,大儿子韩大郎,今年七岁,女儿韩桃儿,今年才四岁。韩大树与陈氏孕有两子,大儿子韩二郎,今年五岁,小儿子韩三郎今年才两岁。 另有韩大妹,也就是韩老栓上头那个媳妇临死留下来的女儿,今年才十二。 一大家子人分了两个桌子坐,女人一桌,男人一桌。 因为今日韩进也在,所以气氛出奇的诡异,大家都是埋头吃饭,竟连话都不说。也就韩老栓显得聒噪了些,不停地拿筷子给韩进夹菜,一口一个让他多吃点儿,免得他娘心疼。 每次在韩家吃饭,韩进都觉得胃疼,匆匆吃了两口,便搁下了筷子,冷着脸坐在那里。 用罢饭后,男人各自回屋休息,女人们收拾残局。 回到自己屋后,韩进打定主意明天就离开这里,等自己下次再回来,跟这一家子人也没什么关系了。 房门突然被敲响了,韩进走过去打开门,门外站的正是庄氏。 「进儿,还没睡?」 「就准备歇下的。」 换成以前,庄氏自会识趣离开,也不知今日怎么了,她竟主动走进屋里。在炕沿上坐了一会儿,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布包。 「你要成亲了,娘也没什么能给的。这里有一个银镯子,是当年我和你爹成亲的时候,你爹送给我的。当初那么难的时候,我也没舍得当掉,你拿去送给你媳妇,就当是我这做娘的一份心。还有……」她顿了一下,从布包里拿出一张地契来,「这几亩地是当年村子里分给咱们的荒地,这些年来娘慢慢拾掇,倒也整了出来。只是这几年是他们父子几个在种,也是他们在缴税子。你马上就要成亲了,以后也是大人了,不管怎么样手里还是要有些地的,那一行也不能干一辈子,还是有些地放在手里牢靠一些。」 「至于房子,娘没本事给你起,你成亲后就住这屋。你媳妇嫁进来后,娘会护着她的,不会让她吃亏。」 话音渐渐落下,庄氏连头都没敢抬,大抵是觉得心里很羞愧。 当初嫁进来是想着为两个孩子好,可事实证明不但没好,反而过得更糟糕。到了如今,庄氏也不知道她嫁进来是对是错,可甭管怎样,日子还得过下去,不为别的,她总不能把小海一个人丢在这儿。 韩进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样一种滋味,这种感觉很复杂,复杂到他心中生厌。他从不愿去细想这一切,也许他下意识就回避了这个问题。 他伸出手接过布包和地契,想了一下,才道:「我成亲后没打算住在韩家,准备在别处起房子,你若是不想呆在韩家了,就跟我一起住吧。」 庄氏的表情很怪异,似乎想笑,又似乎想哭。她局促地紧了紧手指,道:「你能自己起屋子,也说明你有本事了,赚的钱不要乱花,好好攒起来养媳妇和孩子。至于娘,就不跟你住了,都一大把年纪了,挪了地方也不习惯。」 韩进眼睛里闪过一抹失望,而更多的却是一种近乎恨铁不成钢的失望。跟他住不习惯,那跟这一群人就习惯了?习惯给人当牛做马,被那群人当傻子耍! 第45章 可以前无数的事实都告诉韩进,他娘是听不进人劝的,他说什么也没用,她的心不在他这里,在她男人和她那两个继子和亲儿子身上。 既然如此,那为何还要说这样的话做这样的事呢?说明她心里还有他这个儿子? 只是当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自然是他重要,可韩家其他人也在,他就得靠边站了。 「既然住不惯那就算了,我要睡下了,你也早点回去歇息吧。」 庄氏看了儿子一眼,点点头。 次日一大早,韩进就醒了。 他穿上衣裳出了房门,便打水洗漱,准备连早饭都不在这里吃了,马上就走,然后去办上卢家提亲的事情。 刚洗漱罢,准备回屋拿东西走。 一个声音蓦地在一旁响起。 「你咋回来了?」 韩小海满脸厌恶之态,仿若眼前这个人不是自己的同母异父的亲哥哥,而是路边的一摊牛屎。 从小,韩小海就知道他有个哥哥是个偷鸡摸狗不成器的,村里个个都说他不是个好人。事实证明他确实不是个好人,是个好人也不会去当地痞。韩小海虽没见过地痞是啥样,但他念了书会识字,知道地痞都不是好人。 因为这个哥哥,他在外面玩的时候,总会被别的小孩嘲笑。因为这个哥哥,学堂里的先生并不待见他,他要花比别的小孩更多的努力,才能偶尔获得先生的一句夸奖。所以韩小海又怎么可能会喜欢韩进呢? 韩进懒得去理会这个不可理喻的臭小子,这小子虽长得像他娘,完全不像他那继父的种,没有韩家人特有的倭瓜脸矮个子,但那讨人厌的性格与他那继父如同一辙。 只是他那继父为人虚伪,会遮掩,而这小子人小不会遮掩罢了。 韩进并没有理会韩小海,就准备迈腿离开,韩小海继续在他身后道:「你回来做什么?」 「你回来做什么?你每次回来娘都会偷偷地哭!」韩小海在身后又喊了一句。 韩进停下脚步。 这时,庄氏从灶房走了出来,听到这话,赶忙上前拉住小儿子,并对他说道:「小海,娘没有偷偷地哭,你看错了……」 「我没看错,上一次,还有上上一次……」韩小海掰着指头说着。说完,他推开庄氏,愤怒地对韩进喊道:「既然你不愿意回来,那就不要回来了,你回来做什么,就光惹娘伤心吗?!」 庄氏在旁边一面慌张地去捂韩小海的嘴,一面对韩进说:「进儿,你别听你弟弟的,他还小不懂事,娘没有哭也没有伤心……」 说到最后,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韩进转过身来,眼神晦暗地看了庄氏和韩小海一眼。 须臾,才道:「我以后不会回来了。」说完,扭头就往门外走去。 庄氏在后面一面哭,一面喊:「进儿,你别听你弟弟胡说,进儿……」 这时,韩老栓从堂屋里走出来。 「一大早就闹腾,也不嫌烦。小海,走,爹给你煮鸡蛋羹吃,吃完了咱去上学。」 韩小海扭头看了庄氏一眼,点点头。 庄氏蹲在那里哭得抑不可止,她知道大儿子不是无的放矢之人,既然说了这话,以后肯定是不进这家门了。 她该怎么办?怎么办? 堂屋里,传来韩老栓地喝声:「还不去煮鸡蛋羹,小海吃了,还要去上学。」 庄氏抹了一把眼泪,站起来。 站在东厢门前的韩大山看到这一幕,发出一声嗤笑。 庄氏身子僵了一下,才又继续往灶房走去。 韩进心情烦躁地出了韩家大门,一路上不时碰到村里的人,个个都用那种异样的眼神看他并指指点点。 他来到庄子外一处简陋的小院前。 这处房子是他前几年才修的,房子没怎么弄,还是土坯的,以前他没处可去,又不想回韩家,便在这里住。后来呆在县里的时候多了,便慢慢荒废掉了,现在也就用来放放自己的马车。 韩进把马车牵出来,将院门锁上,便一路疾驰往远处跑去。本来打算去县里的,突然他转了方向往大溪村驶去。 到了村尾,韩进也想不出怎么将卢娇月叫出来,这种时候,还是要避讳一二的。他就让马车停在那里,坐在车辕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任思绪渐渐放空。 终于感觉到心里没那么烦了,他才赶着马车往县里而去。 到了县里,他先上了一趟李家。 李水成不在,韩腊梅正在堂屋里和一个妇人说话。 韩进也没有进去,抱着外甥在院子里玩。过了一会儿,韩腊梅将那妇人送走,才转头招呼弟弟进门。 「她也不小了,你姐夫说让我给她找门亲事。」连姓名都没有提的她,自然指的是李燕儿。 韩进点点头,将自己昨天回去和庄氏说了要成亲的事,以及庄氏给他的房契和银镯子的事说了一下,跟着又道:「大姐,你选个好日子便往卢家去一趟吧,我也不知道提亲是什么规矩,这里有些银子,你看着办一些。」 他往桌上放了一张银票。 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韩腊梅嗔怪道:「给你提亲姐还用的着你去出钱?许多东西我早就备下了,也就买些时令物,一并带上就可以了。这又不是去下聘,用不着这么多银子,你手里虽是有了些钱,但也要省着些花,以后还要养家糊口呢。」 第46章 她将银票推了回去。 这几年韩腊梅心里唯一的头等大事,就是弟弟的婚事。早几年她就总是催促韩进,只可惜韩进左耳进右耳出,现在终于等到弟弟愿意娶媳妇了,她也算是如愿以偿。只是想到娘和弟弟的关系,一抹担忧上了她的眉头。她望着韩进叹了一口气,道:「你也别总是和娘闹别扭,她也不容易。」 早些年,韩腊梅并不懂,甚至和弟弟一样,她心里也是怨庄氏的。可嫁人后也当了别人的后娘,她才明白她娘嫁入韩家以后那些不为人知的艰难与辛苦。 自古以来,后娘难当,轻不得重不得。你不管着孩子,人家说果然是后娘,怪不得对前头的孩子不上心。你管多了,人家又说你苛责前头的孩子。 韩腊梅刚嫁进来那会儿,李水成的亲娘还在,总是拿猜疑的眼神去看她,就像是防贼似的,生怕她对李燕儿做出什么。她做出来的饭,从不拿给李燕儿吃,明明自己身体不好,还撑着病体去给孙女儿做饭。 那时候,她和李水成还不像现在感情这么好,新婚夫妻总要有个相处与了解的机会。为此,两口子没少吵嘴。 因为自己是乡下人出身,嫁进李家算是高嫁了,所以彼时的韩腊梅十分心虚。明明委屈极了,却从不敢大声和李水成吵,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还是后来她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去做,去拿真心去捂,自己的情况才慢慢好起来。 婆婆重病,瘫倒在床,死之前的那一年里,她衣不解带地去侍候,一直到将她送走。韩腊梅其实心里清楚,一直到那个时候,李水成才真真正正将自己放入心里。 现实吗?很现实。可别人不了解你的为人秉性,凭什么真心实意地相信你? 当然她可以选择不走这条路,没人来逼着她给人当后娘。可在那个时候,这是她唯一可以走的路。 当然也有真心捂不暖的时候,例如李燕儿,例如韩家那群人。也幸好李水成是个清明人,理解她的苦心,知道她的为难,在是与非和对与错面前,从不偏颇。可她娘却是运气不好,偏偏就摊上韩家那一家子人。老的是个虚伪的,下面几个小的全都是白眼狼。 「韩家庄那样一个地方,娘要是做得哪点儿不好,就会被人戳碎脊梁骨,她其实还是挺疼你的。」韩腊梅以为弟弟还在执拗于庄氏的‘偏心’,如此说道。 韩进笑了一声,「姐,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懂。可我没办法原谅那次的事,一辈子都无法原谅,她是咱们的娘,亲娘!那种时候,她向着韩家人说话,你让我怎么原谅她?!」 韩腊梅脸色苍白起来。 她摸了摸自己的手,一阵恶心感上了心头。 明明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可每次只要一想起这事,她就一阵止不住的恶心感上了心头。 那件事发生在庄氏刚嫁进韩家的第二年。 韩大山这小子打小从根子就坏了,可能因为他是韩老栓的第一个儿子,从小受父母宠爱,而自家的堂伯是里正,堂爷爷是族长,所以他从小胆子就大,十来岁就敢偷看村里寡妇洗澡,被人逮着偷看别人媳妇洗澡,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不过他聪明,懂得找软柿子捏,要么是偷看寡妇,要么就是偷看跟自家关系远的,在村里没什么势力的。也因此这件事一直没什么人知道,即使有的妇人发现了,也不敢声张出来,一来是考虑自己的名声,二来也是不想给家里找事。这种事可大可小,大不了以后注意些就好了,都不想给家里找事。 也因此,他胆子越来越大,将主意打到当年才十三的韩腊梅头上。 那个时候,韩老栓还保持着表面的和蔼,对韩进姐弟俩还算不错。姐弟俩虽感情上不能接受娘改嫁,到底也知道自家情况艰难,心里也慢慢谅解了。又见继父为人还算不错,也就打消了心中那点不舒服感,安心安逸在韩家过日子。 那次不是韩腊梅第一次感觉有人偷看自己洗澡了,可她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小姑娘,又哪敢对人说,她也不好意思跟别人说。可这种情况发生的越来越频繁,她心里实在害怕,就偷偷和弟弟说了。 姐弟两人商量了一下,韩腊梅再洗澡的时候,韩进就在外面偷偷藏着,看到底是谁胆子这么大。 没几次就将韩大山揪了出来。 韩进大怒,当场就按着韩大山揍,往死里揍。 韩家其他人都被惊了出来,才将韩进拦下。 发生了这样的事,自然是要解决的,韩老栓只是一口一个我儿被打惨了,却对韩大山偷看韩腊梅洗澡的事只字不提。韩腊梅哭得泣不成声。那次是韩老栓第一次露出真面目,他连说句软和话都不愿意,浑然不见平日里慈祥和蔼的继父模样。 韩进是个较真的人,不依不饶一定要个说法,这时候庄氏出面了。 她出面劝姐弟俩,让这件事算了。 她说韩腊梅是个姑娘家,若这事闹大,被人知道了,以后名声该坏了。至于对韩大山的处置,韩老栓明摆着不愿意,庄氏根本没办法去做什么。 理是这么个理。这世道对女子太多不公,这种事若闹出去,韩大山倒不会怎么样,韩腊梅就完了。可感情上却难以接受,尤其还是庄氏这个亲娘这么劝他们。 尤其自那以后,韩大山记恨韩进打自己,频频与他作对,甚至不惜对他栽赃陷害,四处败坏他的名声,庄氏却从不帮韩进说话,甚至更加讨好韩大山这个继子,母子两人的隔阂才会越来越深。 第47章 韩腊梅根本不愿回想起这一切,自打出了韩家门,除了逢年过节偶尔回去一趟看看庄氏,她几乎不往韩家庄那地方走。 她都这样了,更何况是弟弟,遂也不再说这些让人烦躁的事情,而是换了话题问韩进对于婚事以及以后的安排。 韩进想了一下,道:「若是姐夫那边顺利,我想把户籍迁到大溪村去,就在那边买地起房子。」 韩腊梅愣了一下道:「你没打算在县里安家?」她想着弟弟不愿在韩家庄,肯定是要在县里安家的,毕竟这些年弟弟呆在县里的时候最多。 「我想着以后生意这事大抵是不会丢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出门,我出门了,让月儿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她娘家在大溪村,就在附近住着,也能让她爹娘和兄弟们帮忙照应一二。」 韩腊梅点点头,「我原本打算想让你们住在咱家附近的,我到时候也能照应一二,可你姐夫若是升调到府城去,咱们就要搬家去府城。你这么考虑也可以,士农工商,虽然商人得利,可若是论身份,还是农人要高一些,以后若是孩子想考科举什么的,也不用发愁身份不够。你看你姐夫,咱家在县里也算是有些头脸,可为了小宝柱的将来,你姐夫还要卯这劲儿往上爬……」 姐弟两人又说了些体己话,韩进正打算走的,李水成回来了。 「你托我办的那事有谱,刘知县应话了,只是看他的意思,似乎还是得使点儿银子,才能利索些。」 韩进也没有犹豫,当即问道需要多少银子。 李水成沉吟一下,「两百两差不多够了,也是看我马上要升调去府城,若不然以他那性子,大抵没五百两打不住。」 其实这事并不大,也就是伸伸手指的问题,可不管什么事到了刘知县面前,那就得有银子才能说话。 韩进将银票放在桌上,又跟李水成道了谢,才从李家离开。 六月十八是个好日子,宜嫁娶、出行。 这日,韩腊梅打扮得十分体面,带着一应礼物来到二房家。 因为彼此都认识,事先也通过梅庄毅打过招呼了,二房两口子亲亲热热地将韩腊梅迎了进去。 双方坐在一起说了几句场面话,之后便切入正题。 韩腊梅将韩进以后打算在大溪村安家的事说了出来,二房两口子不禁对韩进更满意了。之后双方交换庚帖,韩腊梅在二房家又喝了一盏茶,便带着卢娇月的庚帖离开了。 其实这就是走个过场,本来乡下人不注重这些的,可是韩腊梅认为弟弟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自然要将礼数走足了。 之后合八字自然是百年好合、大吉大利的好兆头。 又是一个黄道吉日,韩腊梅与媒人梅庄毅带着一应聘礼,前来二房家下聘,并商议婚期。 聘礼是按照当地习俗翻了几倍办的,聘礼银子是九十九两九,取长长久久之意。另有金簪子两枚、金耳环两对、金镯子两只,都是足足的赤金,并有银首饰若干。 梅氏看到这些聘礼,笑得都合不拢嘴了。倒不是因为贪这些聘礼,而是自古就有习俗,男方下得聘越重,代表对女方越重视。 乔氏作为陪客,今日也在场。 听说二房两口子打算把女儿许配给韩进,她还有些心里犯嘀咕,那韩进确实是个本事人,可一来年纪大,二来名声差。此时看到这些聘礼,差点没把她眼睛炫花,顿时也不嘀咕了,一口一个这女婿好,把韩进吹捧得让梅氏和韩腊梅两人都喜上眉梢。 许多村民们都来看热闹了,不怪他们好奇心重,而是韩腊梅做得规矩足。一般人家下聘都讲究吉利,不光聘礼要扎彩,还要一路爆竹以示喜庆。所以他们进村就开始燃爆竹了,自是将村民都吸引了过来。 乡下人都不富裕,哪里见过这种场面,都是啧啧称赞,至于男方是什么人,什么样的家境,谁还记得这个啊。 二房这边热热闹闹,大房那边冷清得像似冰窟窿。 卢老汉和崔氏沉着老脸坐在炕上,孙女定亲,可做儿子的老二却没来请他们。只是他们也没脸主动上门,生怕被人撵了出来。 日卢明海当众与这边恩断义绝,卢老汉当时虽臊得慌,可事后回想,却是越来越有些怨卢明海。怨二儿子小题大做,怨二儿子不给自己留脸,自己一大把年纪了,竟被自己儿子当着众人面臊成那样。 这是人的本性,发生了什么事,从不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而是擅于迁怒。 可即使迁怒又怎样,那日卢明海将话说得那么清楚,以后和这边的关系也仅仅就是每年送些钱粮过来,至于其他再是没有了。 「老三一家子都过去了,老二真狠,不请老大也就算了,连咱们都不请。」崔氏抹着眼泪道。 卢老汉一把将手里旱烟袋扔在炕上,吼道:「以后少给我提那个不孝子,他不是我儿子!」 崔氏当即打住了声。 卢娇杏嫉妒地看着眼前这副场景。 怎么什么事都让卢娇月摊上了呢? 那些聘礼她都偷偷看了,那么多,装了整整两马车,还有那些首饰,金晃晃、银灿灿的,那绸缎那么顺滑,光可鉴人…… 都是她见都没见过的,她怎么就那么好命! 二房家中午的席面做得很好,味道好,菜也足,鸡鸭鱼肉什么都有,可卢娇杏却是一点儿胃口都没有。 第48章 待韩腊梅和梅庄毅吃了席面离去,三房一家子也告辞了。 卢明山摇头晃脑地往回走着,嘴里连连咂道说二房这女婿找的好。 可不是好吗?韩进本人是个有本事的,亲姐夫还是县里的捕头。有这层关系在,以后二房在县里谁还敢欺负啊。自然又联想到大房两口子前些日子被抓去坐牢的事,顿时打了个激灵,酒也醒了。 「三哥,你咋了?」乔氏自然也发现了卢明山的异样。 卢明山惊魂未定地看了自家媳妇一眼,道:「你说那韩进的姐夫是县里的捕头,那老大两口子被抓那事……」 乔氏失笑:「你才反应过来?所以我说,你谁都能得罪,千万别得罪你二哥两口子。他们两口子是个厚道人,可你看看背后站的……先不提韩进,你以为二嫂那弟弟是个善茬?是个善茬能从咱们这里跑到南方去,来来回回两趟,还赚了那么多钱?更不用说韩进了,能在县里混成那样,能是善类?更不用说还有亲姐夫罩着!你看着吧,以后二哥家发达的日子还在后头。」 卢明山讪讪的,「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就是才明白过来那事里头的门道,换着一般人,二嫂的那次大亏是吃定了,谁知来了个绝地大翻转。还别说,这朝中有人是好办事啊。」 乔氏呵呵一笑,瞥了男人一眼。 身后,卢娇杏的眼光连连闪烁。 韩进和卢娇月的婚期定在十月初八。 这婚期也是考虑到二房家具体情况,先不提给卢娇月办嫁妆需要时间,二房家里还有地,等把地里的粮食收了,也能安下心来给女儿操办婚事。 其实按韩进的想法,自是越快越好好,可他还考虑着自己手头上也有许多事要办。 迁户籍就暂且不提,他以后打算在大溪村安家,自然要卖地盖房子。如今六月,离十月还有三个多月,这点儿时间也够起栋房子了。 想到这里,韩进不禁有些急切,又上了一趟李家问迁户籍之事。 见韩进来了,李水成拿出一纸文书递给他,「刚好你来了,也免得我去找你。这东西给你,你拿着去韩家庄找里正拿出你的户籍简,我听你姐说你想把家安在大溪村,就把户籍简给大溪村的里正便好,到时候他自己会拿去衙门里上档记录。」 韩进欣喜地看着那一纸文书,不禁又对李水成道谢。 话不容多说,韩进惦着还要起房子安家之事,拿着文书便直奔韩家庄而去。 临近村口的时候,他深呼吸了一下。 他有预感此事会在韩家庄里掀起轩然大波,毕竟当初他没少和他继父提这事,可他继父不愿,拿身份压他,而韩里正那边也一直压着不放。 不过有了这个,想必即使他们不愿也没办法阻止他。 紧了紧手里的文书,韩进步入韩里正的家门。 韩里正,名字自然不是叫里正,只是当里正的年头多了,大家都这么叫他。 整个韩家庄里,除了庄子最中央的宗祠,便以韩里正家的房子最为气派。 一水的青砖大瓦房,连院墙都是青砖砌的,前后共三进,比起县里一般富户家也不差。 当然这也不是韩里正的房子,正确应该说是他爹韩族长的房子。族长的身份自然不一样,族里有什么大事,大多都是来这里商议的。而每一代族长的儿子或者孙子,都会是韩家庄的里正。至于其他子嗣后辈,到了年纪就分家出去了。 韩进刚进韩里正家的大门,就有人看见他了。 是韩里正的小儿子,名叫韩成军。 韩成军今年二十有一,生得中等个头,方脸细目,与韩里正家其他人一样,韩成军并不怎么待见这个堂叔家的便宜儿子。一见到韩进,他的脸当即就是一拉,「你来有事儿?」 不过他并没有将自己的厌恶表现得太显,与庄子里其他懵懂无知的村民不一样,韩里正家里的人清楚韩进在外头的势力,态度早已从早些年明火执仗地欺压,变成了井水不犯河水的互不干涉。 韩进对其的态度视而不见,道:「我找里正大伯有事。」 韩成军上下扫视了一下他,才道:「我爹在堂屋里。」 韩进越过他就往堂屋那边走去。 韩里正家的堂屋自然也与一般村民家不一样,迎面一副中堂画,上首是两把太师椅,下首两边各摆了四张圈椅并花几。 这个地方一般是族里有大事需要商议,或者待贵客时,才会用上的,平时也就是个摆设,以韩进的身份,自然不够格让韩里正在这里招待他。 韩进进了堂屋,往东间拐去,这间屋里正中一个大炕,此时炕上盘膝坐了个老人。 他头发花白,身穿蓝色棉布褂子,看面相大约有六十多岁的模样,手里拿着细长的烟杆,正在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青烟自他满是胡须的嘴里冒出来,让人有些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韩里正没有说话,韩进站在那里也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韩里正动了一下,撩了撩眼皮子。 「有事?」 此时的韩里正心情十分不愉,若说以前是因为堂弟顽固不听自己的,硬娶了个寡妇回来丢了自家的脸,所以迁怒地厌恶庄氏以及韩进姐弟俩。可自打韩进慢慢长大,身形一天比一天壮硕,也一天比一天喜怒不形于色,尤其韩进在外头的名头越来越大,韩里正就是打从心底的厌恶他了。 第49章 厌恶却又忌惮。 整个韩家庄里,谁见到他不是笑颜以对、诚恐诚惶,唯独他这个爹死娘寡妇的狗崽子,架子却比谁都大。 对方不悦,韩进心里就高兴,所以他难得地对着韩里正笑了一下,并道:「里正大伯,我是来拿我的户籍简的。」 大乾有户籍制度,以籍为区分,分良籍、贱籍。 士农工商属良籍,至于贱籍,在此不细表。而这籍不光只是区分人身份贵贱,也是指出生地、以及长居之地之意,是官府用来便于管理治下老百姓的一种手段。 在大乾,每个人都有一枚户籍简,一般收在各家户主之手。因为韩家庄这里是乡下,为了便于统计苛捐杂税以及徭役的人头,则是收在里正的手里。这东西平时并没有什么作用,可若是迁挪户籍则必须要用上,以便接受地查明来人的来处。 韩进并不是韩家庄的人,他们一家因家乡遭难,背井离乡,在官府的安排下在当地落户。之后庄氏嫁入韩家,韩进姐弟二人改姓之后,户籍便挂在韩老栓的名下。 韩进曾提过要迁出户籍之事,可这话刚一开口就被打回来,韩老栓骂他数典忘祖,自己白养了他这么多年,竟然养出个白眼狼。而韩家庄乃是姓韩的一言堂,至于韩进这个挂着韩姓却是个外姓人,在村里并没有什么发言权,此事自然被韩里正压了下来。 这事也就是前些年才发生的,韩里正人虽老,但还没有到糊涂的地步,自然还记得。此时听见韩进旧事重提,当场老脸就拉下来了。 他并没有痛斥,而是苦口婆心,一副替韩进着想的模样。 「进子,按理说这话不应该我这个做堂伯的来说,你这孩子从小就是个犟驴,怎么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还是如此不懂事。你爹虽不是你亲爹,到底养了你这么多年,在名分上你们就是父子,你这么做就是忘恩负义,你就算不想想其他,也要顾及自己以后的名声。」 韩进心中讽笑,又是这样,只要他想做什么,总有一大堆帽子扣下来。总会有人在他耳边不停的说,他这么做是忘恩负义,就是数典忘祖,简直罪大恶极,要以儆效尤才能解众人之愤。 他承认韩老栓是养了他几年,但那几年里他并没有少给韩家干活儿。挑水砍柴下地做农活,六月的天那么热,韩大山在家里躺着,他在地里做农活。他那个好继父就是这么‘疼’他的,可关键村里人人都说这是在疼他,对他好,这样以后也不用担心会没有一技之长。 韩进有时候就在想,既然这是疼,为什么他不去疼他那好儿子,偏偏要来疼他这个继子。当然以劳力换饭吃,韩进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偶尔想起这些事难免会觉得有些恶心。 不过他现在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当年个愣头青,凡事都要较真,凡事都要论个输赢的毛头小子。这些表面功夫他其实也会做,只是不屑罢了。 韩进笑了。若是胡三那群人就知道,当韩进这么笑的时候,有人会下场不好。可惜韩里正并不知道,这些年他与韩进打交道的次数并不多,还以为他还是当年那个做人做事不会拐弯抹角,被人一激就热血上头的毛头小子。 到县里打拼这七年来,韩进学会了很多,多到韩里正无法想象。 韩进半弯下腰,一副恭敬地态度:「里正大伯说的对,小子都知道也能明白这其中道理。不过我魏家毕竟只有我一个男丁,当年我娘改嫁的时候,我爹曾说过,等我长大成人后,就让我改回本姓。我十分感激我爹这些年来的养育之恩,可无奈身为人子,不能忘了传宗接代的大事,所以这个名声我愿意担下,毕竟这事是我做得不地道。还望里正大伯能通融通融,全了我这份孝心。」 听到这话,韩里正脸色僵硬了一下。 他预料过这狗崽子的所有反应,万万没料到他会来这招,若是自己不答应,是不是就代表自己这个做里正还是做堂伯的为人不厚道?眼睁睁地看着人家断了香火,却为了一己之私硬下压来? 这是绝人户头的事情,被外面人知道了,脊梁骨都要被人戳碎! 年纪大、身份高的人都比较注重名声,不然以韩里正厌恶韩进的心思,怎么可能会‘苦口婆心’地劝解他。 这也算是自己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吧。韩里正已经许久没吃过这样的瘪了,也因此心绪有些不稳,嘴里一个用力,烟子没顺着鼻子里冒出来,反倒岔了气儿。他使劲地呛咳者,常年抽着旱烟的老人大多都有这个毛病。 听到动静,韩成军从外面跑了进来。 他以为韩进对他爹做了什么,双目瞪成铜铃,怒视着他。 「你对我爹干什么了?」边说,边一拳就向韩进打了过去。 这韩成军别看他个头不高,可人十分壮硕,拳头有沙钵那么大,这一拳头若是挥实了,韩进大抵要被打掉几颗牙齿。 拳头刚到了眼前,就被韩进一把钳住。 「军子,我可没对里正大伯做什么,不信你问问他自己。」 韩进脸上挂着笑,可手下的力道却一点儿也没收,韩成军感觉自己手腕很疼,仿佛要碎了一般。 「你松手,松不松手?」他一面低吼,另一只拳头也挥了过来。 韩进再次伸手挡住,嘴里却道:「军子,咱们可是亲戚,用不着下这么狠的手吧。」 第50章 韩成军这会儿疼得腮帮子都打颤了,哪儿还记得其他,「谁跟你是亲戚!不过是个挂着我韩家姓的破落户,真以为自己姓韩?!」 韩进笑着道:「看来军子你没拿我当亲戚啊,我也知道我不姓韩,这不,便来找里正大伯要自己户籍简,好认祖归宗。里正大伯,我知道您为人仁厚,可强扭的瓜不甜,看来这庄子里这么想的人不少,既然如此,您又何必夹在其中为难。」最后这几句话是对韩里正说的,此时他已经停下了呛咳声,瞪视着自己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儿子。 没有那个本事,还要逞那个能。这韩进可是在外头做地痞打手的,军子能打得过他?!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韩里正自然不能自打嘴巴,便说了几句自己也是为韩进着想的话。而韩进也是一本正经地和对方打太极,话里话外都咬着韩成军说的那句话,让里正大伯不要为自己这么为难了,何不放了他,彼此两全。 韩里正眼见说不过韩进,只能道这事他做不了主,还是得韩老栓说了才算数。韩进表示继父肯定还记得自己当初所说的话,于是韩里正便让韩成军去叫韩老栓来。 韩老栓很快就来了,一同来的还有庄氏、韩大山、韩大树等人。 另外庄子里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辈也都来了,一看就知道是韩成军请过来的。至于来做什么?自然是人多欺负人少了。韩进心中自嘲的想。 果不其然,这里很快就上演了一出三堂会审的大戏,审的人自然是韩进。这几个老头一口一个韩进忘恩负义、数典忘祖,以怨报德,反正说出的话都不怎么好听。 而韩老栓站在一旁,也一副心死若灰、受尽委屈与屈辱的模样。韩大山更是满脸同仇敌忾的愤恨,若是情况允许,恨不得上来一口咬死韩进的模样。 这种场景韩进曾经历过,当年韩大山在外面偷了村民家的鸡,或者做了什么坏事往他头上栽赃,就会上演这么一出。不过并不像此时这样骂他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只会说他从根子就坏了,反正就是坏得没法形容,并让他继父把他领回去好好教导。 而韩老栓自然会好好教导他,他不会打他,也不会骂他,只会在他娘面前唉声叹气说她养了个好儿子,并加倍让他干活,以示惩戒。 回忆并不美好,所以让韩进失去了继续和这些人耍着玩的心思。 他将方才对韩里正说的话,对着韩老栓说了一遍,并问他是否还记得当初的诺言。 韩老栓没料到当初自己只是顺口说一句,就被韩进记了这么多年,可让他当着人面说自己没说过,他也没这个脸,毕竟当时庄子里许多人都在场。 眼神扫过站在一角面色苍白的庄氏,韩老栓跺跺脚,气急败坏道:「看你教的好儿子,我是没办法了,你来教他,也免得以后他在外面名声坏透了,谁还敢跟他打交道!」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站在角落的那个妇人身上。 在韩家庄这个地方,从外面嫁进来的媳妇并没有什么地位,尤其是韩里正家里,韩族长是个封建食古不化的性格,所以在韩家,女人不能上桌吃饭,至于这种男人议事的场合,女人连露面都不能,更何况是插嘴。 不过因为来之前,韩老栓知道会用上庄氏,才将她一并带了过来。这是他对付韩进一贯的手段,有人可以压制,他又何必浪费力气。 他以为庄氏会如他所想的那般做,只可惜这次庄氏让他大失所望了。 「这事你确实是答应过我和两个孩子,既然孩子都这么说了,咱们还是全了他一片孝心吧。我如今虽是韩家妇,但也曾是魏家妇,当初进儿他爹死的时候,我曾答应过他要照看着进儿长大成人娶妻生子,为魏家传承香火。」庄氏半低着头说道,这是她在庄子里一贯的形象。 北方这边虽不拘寡妇再嫁,可韩家庄这边与其他处不一样,村里立着几个贞洁牌坊,那都是韩姓一族的女子用悲苦的一生换来的。更何况是庄氏一个外姓的寡妇,待她更是苛责,当初庄氏刚嫁进来的时候,没少被人指摘,稍微行举有些出格,便被族中的长辈妇人叫过去教训一番。时间久了,她平日里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即使出门也是避着男人们走。 可这次庄氏不能沉默了,这是她儿子唯一能彻底逃离这个地方的机会。她不能离开,她不能让她儿子一辈子也困在这里。上回那次进儿还小,力量薄弱,所以她并没有出言支持儿子,想必经过了这些年又重提此事,定是孩子有了把握。 不管怎么样,庄氏都决定要赌一把。 这么想着,她抬头起来看了看韩老栓,又去看韩里正和那些长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泪眼朦胧哭道:「还望各位叔伯长辈们成全孩子一片孝心,我庄氏来世做牛做马都记得各位的大恩!」 庄氏的行为让人很吃惊,这些年来庄氏恪守妇道,以夫为天,所作所为虽大家没有当面说过,但也是打入人心的,所以这些年来,庄子里很少有人再会针对她。却万万没有想到,她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会突然上演这么一遭。 一时间众人都觉得棘手万分,难道真要外面人骂他们处事霸道,欺负人家孤儿寡母,逼着让人绝了户头? 在乡下,绝人户头是互相有深仇大恨才会这么做的,那是双方打算不死不休才会下这种狠手。几个老者不禁望了望韩里正,韩里正面色沉肃。 第51章 韩老栓气得脸发青,冲过去拉起庄氏,就要给她一巴掌。可手刚伸出去,就被人钳住了。 「爹。」韩进笑得讥讽,让人能感觉出他的这声爹,没多少尊敬的意味。「你当着我面就打我娘,是不是没把我这个当人子的放在眼里。」 「你想做什么?难道你还想忤逆不成?不怕我去县衙里告你忤逆?!」 大乾以孝治天下,有十大恶,其中第四条和第七条皆是指为人子孙后辈,不敬长、不孝之罪。若是父母去官府告子孙忤逆,轻则鞭刑流放,重则砍头都是轻的。所谓十恶不赦,就是如此。 所以官府一般都是极为重视这种事的,那是一告一个准。这也是为何韩进在外头名头不小,韩老栓却敢在他跳嚣最重要的原因。他虽是继父,但韩进从他姓,并对其有养育之恩,若是他去告韩进忤逆,虽到不了砍头的地步,但也不会让他好过。 「哦,告我?衙门就在那儿,你赶紧去,我不会拦着。」 「你——」 「好了,闹什么闹!」韩里正突然出声了,「都是一家人,何必闹得如此难看,还有栓子,你年纪也不小了,庄氏也为你养了个儿子,你当着这么多人面打她,你让小海如何自处。」 韩里正可从来不是一个会替一个妇人说话的人,此言此举不禁让人惊诧。韩进却了然在心,这韩家上下,韩族长已经老糊涂了,若论聪明,还是要数里正。 韩进望了默默流泪的庄氏一眼,突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他等这一日等了许久,他十分想看到这些以前总是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高高在上的人,是如何的气急败坏、跳脚不已的。可打了老鼠碰碎了玉瓶,终归究底她是自己的亲娘。 他从袖子里掏出那一纸文书,递到韩里正面前。 「这是刘知县亲自签发的文书,您看看。」 韩里正惊疑未定接过那文书,看完之后,面色十分难看。 他眼中隐含忌惮地望了韩进一眼,态度不明道:「进子如今有本事了。」 韩进呵呵一笑,「算不得什么本事,不过是托我姐夫的鸿福。您大概不知道吧,我姐夫要升调去府城了,所以刘知县愿意给我姐夫这个面子。」他并没有说出自己拿银子出来收买的事情,也是怕自己走了以后,韩家庄这些人欺负他娘,有个威慑,他们就会投鼠忌器。 之后事情很顺利,韩里正很利索地拿出韩进的户籍简交给他。期间自然又说了几句让他不要怪韩老栓的话,毕竟他对韩进有养育之恩。 韩进也就是听听,过耳就忘,他知道韩里正在怕什么,可他若是想报复,也不会等到今日。 所有人都走了,韩里正将韩老栓留了下来。 韩老栓依旧显得有些忿忿,言语之间颇有些埋怨韩里正没为自己做主,怎么就那么顺畅的就把户籍简给那小子了。 韩里正早就是一肚子火,又听他这么说,自是气急败坏,当即就给了他一耳光。 「合则老子为你操心,反倒落了不是了?刘知县亲自签发的文书,你觉得咱们能置之不理?你莫是仗着老子的势,在庄子里横行惯了,忘了自己姓啥名谁了吧?你去和刘知县跳嚣,信不信他一手都能捏死你!这里正虽是咱们庄子里自己选的,可刘知县乃是父母官,想罢免不过是一句话,你想害我丢掉这个官?!」 韩里正气得旱烟也不抽了,来回在炕前走来走去。 「当初不让你娶庄氏那个女人,你非不听,不过就是一张脸,能当饭吃?那时候我就看出这小子以后不是个简单的,是个简单的能一个人带着寡母姐姐走这么远的路,来到咱们这里?为了帮你扫除后患,我硬压着让他们姐弟俩改了你的姓,你倒好,儿子不好好教,非要把彼此的矛盾闹那么大。日子不好好过,竟弄些有没有的,还要让老子给你擦屁股!这可好了,把那小子逼了出去,人家不但没有走上绝路,反而自己混出了名堂……」 「人家大姐也是个有本事的,嫁了个捕头不说,还能在知县面前说上话,现在马上就要升调到府城里去了,一个掌管多县缉盗的总捕头跑不掉。放着这么多可利用的东西,你不要,成日里跟个妇人似的和人斤斤计较。好啦,这下便宜儿子便宜女儿都没有了,失去了这个软肋,你以后就在家里好好的把庄氏供起来,别再作了。没有这个父子的名头,你觉得他还会忌惮你!」 韩里正这车轱辘话说出来,把韩老栓说得头昏脑胀,不过他大抵还是听明白堂兄的意思,埋怨他没有把那两个狗崽子供起来。可他一个大男人,将别人的儿女当自己孩子养,他又不是傻,别人儿子能和自己儿子比吗,肯定是没有比的。 「我总是养过他几年,他娘还在这里,他能拿我怎么样?」他嘴硬道。 韩里正瞅了他一眼,懒得和这种蠢人说话。 「反正我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你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听就罢,以后这种事别再来找我了!」 韩老栓气哼哼地走出里正家大门,先被便宜儿子当众打脸,后又被韩里正数落了一番,他心里也很窝火,觉得今天真是倒霉透了。 另一边,庄氏跟着韩进走出里正家大门,一路缓缓往前走去。 这种情况,在母子之间已经许久未曾发生过了。到了一条岔路上,一头是通往韩家的路,一头是通往庄子外,韩进停住脚步。 第52章 庄氏搓了搓手,小声道:「马上你也要成家立业了,娘也不能为你做些什么,就靠你自己,以后好好过日子……」她顿了一下,又道:「别在外面混了,总是以后要做人丈夫做人爹的人。」 话说着说着,她也说不下去了,不知道该和儿子说些什么。 韩进有些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沉吟了一下道:「你若是不想在这里过了,就跟我一起走。」 庄氏怔了一下,垂下头道:「小海还在这里,他还小,我不放心他。」可能觉得这个说法说服不了儿子,她又道:「大山和大树不是好相与的,小海又和他们不是一个娘,我若是走了,小海以后……」 韩进打断她的话,「好了,我知道了,我成亲的时候,会让人来给你送信,你若是能来,就来吧。」 庄氏眨了眨眼睛,突然有些想哭,可当着儿子的面,她真的不想再哭。只能局促得点点头,道:「到时候娘一定去,只要你不嫌弃就好。」 韩进想说什么,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半响,他道:「那我走了。」 庄氏嗯了一声。 韩进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脚来,他没有回头,只是道:「我媳妇是大溪村的,以后我会在大溪村安家落户,你、你若是有事,就来大溪村找我。」 身后庄氏正在抹眼泪,听到这话,她扬起一抹笑,哎了一声。 韩进的脚步越来越快,很快就消失在远处。 韩老栓走出来没看见庄氏,正想着她去哪儿了,远远就看见她的身影。刚走进就看见她这抹笑容,阴着脸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才冷笑了一声。 「舍不得?舍不得就跟着一起走啊,你放心我不拦你。」 庄氏回头看了他一眼,第一次涌上心间的不是愤怒不是憋屈,而是一种不屑。她并没有说话,转身就往回去的路上走。 「你说话啊,怎么不说话!」韩老栓去拽她。 庄氏停下脚步,一脸漠然:「你想让我说什么?」 韩老栓被她脸上的神情刺激到了,「你这是什么表情?不屑?你不屑老子,不还是跟我睡了这么多年,娃儿也生了一个!」 庄氏早知道这人无耻,但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不要脸,她气得扭头就要走,韩老栓一把拉住她。 「你走不要紧,可别忘了小海还在我手里。」 说完,他甩开庄氏的手肘,得意地扬长而去,而庄氏愣愣地站在当场,泪流满面。 最近二房家里十分热闹。 婚期就在近前,所以二房两口子有些空闲就忙着给卢娇月置办嫁妆。 一家子商量过了,韩进送过来的聘礼一点不留,都给卢娇月陪嫁过去。另外二房两口子打算给女儿陪嫁一套家具过去,衣裳布料若干,铺盖用新棉花打十床,另有一应器具用物,能陪上的都陪上,另再给三十两压箱底的银子。 二房做了这么久的生意,如今手里也攒了些钱,自然不拘往女儿身上花钱。若不是想着老大还没成亲,两个小的还在念书,压箱底的银子二房两口子还想再多添一些。为了这,卢娇月还和父母争论了一番,不想要这么多银子,还是梅氏拉了脸,她才同意下来。 这几天二房家在给卢娇月做陪嫁的家具。 木头是早就备好的,卢娇月过了十岁,每逢有空闲的时候,卢明海便会带着大儿子进山去寻木头,寻回来的木头砍掉枝杈,刨去树皮,然后每逢天气好的时候,就拿出来晒。这晒木头也是讲究的,不能暴晒,必须有遮挡物,能阴干最好。完全干了的木头,才能用来做家具。 木匠是从外面请过来的,当年给卢娇月打炕柜就是请的这家的木匠。手艺好,价钱不贵,人也实诚。 因为备下的木头多,所以卢明海打算给女儿一应家具都备齐了。炕桌要两个,炕柜虽已经有了两个,但还是再做两个的好,谁家也不会只有一口炕。还有吃饭的桌子、椅子、凳子、小杌子,以及妆台、衣柜、箱笼、马桶、浴桶,先暂定这些,等韩进那边新房确定好了,再添加也不迟。 所以连着多日,从二房家门外走过都能听到锯木头的声音。 这日,韩进突然来到卢家,他来是说要出门一趟的事。 来二房家之前他先去了大溪村里正家一趟,就是为了户籍之事,如今户籍的事解决了,他还想着有一件事没办,那就是他该去把他亲爹的遗骨挖出来,带回原籍入土为安。 当年韩进的爹死在半路上,因为尸体带不走,是就地掩埋的,就和他小妹埋在一处。 这些年里,韩进曾去过两次看,还在原地,不过他并没有迁移。 他还挂着韩姓,有何颜面将他爹和妹妹的遗骨迁回家乡。所以每隔几年韩进过去看一次,都会在心中告诉自己,等有朝一日能将自己的姓改回来,他就来给他爹迁坟。 如今一切得偿所愿,他自然要将未做的事做完。 韩进将事情和岳父一家人说了,二房两口子都是唏嘘不已。韩进的身世他们也曾听梅庄毅提过,就在韩腊梅来二房家提亲之前,梅庄毅就将这中间的弯弯绕绕都与二房两口子说了。 这以后就是翁婿关系,自然不能有所隐瞒,二房两口子虽感叹韩家那边的混乱,到底韩进答应过会分出来过,再加上韩进的为人,才愿意将女儿嫁给他。 第53章 听了韩进这么说,卢明海也没说其他,只是让他早去早回,路上注意安全。 韩进则道,他同他姐姐姐夫一起,路上安全没问题,大概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就回来了。之后又说了一下想到村里卖宅基地想起房子,以及在附近卖些农田的事。时间太紧凑,婚期已经不远了,可给他爹迁坟的事又不能不办。梅庄毅倒是最好的人选,不过他这阵子又忙着捣鼓什么生意,韩进只能将事情托给岳父一家。 二房两口子并未拒绝,认真来说韩进在大溪村安家,他们也是挺高兴的,这样一来彼此也能照应一二,也不怕他回去欺负女儿。 事情商定后,韩进便在二房两口子的默许下,去后院和卢娇月说些体己话。 卢娇月脸红红的,可能是因为两人定亲了,面对韩进时,她总是觉得有些不由自主的局促,大抵也是因为两人这次见面是在自己家里,在父母的眼皮子底下。 「那啥,我又帮你做了两身衣裳,等你走的时候给你带上。」 韩进知道岳父岳母两人大抵都紧盯着这边的动静,毕竟岳父一家都是正经人,按乡下的规矩,男女之间成亲前,是不能见面的。这次也是看他又要出远门,才会让女儿见他。 所以他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却依旧选择长话短说,「起房子的事,我跟你爹娘说了,至于选在什么地方,由你做决定,房子怎么盖,也是你说了算。这里有五百两银子,你拿在手里,起房子的钱便由你这边出。对了,还有买田的事,你让你爹和你大哥帮你做做参谋,先买个一二十亩吧,到时候等我手里有钱后,咱们再置办。」 「这怎么能行,咱们还没成亲,我不能要你的银子。」卢娇月没料到韩进会这么办事,一时有些慌张。 韩进无奈道:「你都说咱们要成亲了,以后家里的银子还不是你管。这些银子也是用在咱们以后过日子上,就当是我提前放在你这里的。」说着,他二话不说便把银票塞进她的手里。 卢娇月攥着手里的银票,心里有些甜滋滋的。说白了,韩进愿意这么相信她,她心里也挺高兴。她想了下,道:「那就先放在我这里,你放心房子和地的事,我会抓紧时间办的。你路上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就只想跟我说这?」 卢娇月当即脸上一红,望了前面院子一眼,明明她爹娘这会儿应该在屋里,看不见这里的动静,她依旧觉得很心慌。 「那你还想听什么,我、我爹娘还在呢……」 韩进笑了笑,「好了,我不逗你了,真当我是不知事?再耽误下去,估计我未来的岳母大人就要过来拎你回屋了。」 正说,前面传来梅氏的唤声,「月儿,月儿,我的那件衣裳你放哪儿去了?」 紧接着,卢广智就跑了过来,有些尴尬地看了看韩进,「进子叔、呃、那啥姐夫,我娘喊我姐去帮她找东西呢。」 卢广智的这声姐夫,让卢娇月闹了一个大红脸,韩进却是听得喜滋滋的。 三人一同回到前院,梅氏笑眯眯地站在屋檐下,对韩进解释道:「进子,我的衣裳月儿不知道帮我收哪儿去了,我让她帮我找找。」 韩进自然不会不识趣,表示十分理解,然后就向几人告辞了。 待韩进离开后,卢明海看了梅氏一眼,「瞧你紧张得那样,进子又不是外人,再过三个月就是咱们女婿了,你用得着像防贼似的那样防人家。」 梅氏窘了一下,嘴硬道:「这不还没成亲吗,更何况让人看到了,该被人说道了。」 卢娇月早就羞得躲进屋去了,卢明海则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新房可是关系着婚期能不能如期举行,所以次日卢明海便忙着开始张罗了。 里正那边韩进已经打过招呼,只待选好宅基地,然后付银子买下来就好。一般村民都可以向村里申请盖房子的宅基地,只要不是圈地圈得太过分,随便付些银子就好。当然若想面积大一些也行,只要出的钱银子,这是村里的惯例,大家都知道。 卢明海围着村里转了几圈,又带着卢娇月四处看,最后才暂定了一块儿地方。 之所以说是暂定,是因为那处离二房家有些远,靠着村尾。现如今村里靠中央的位置,几乎已经没有什么合适盖房子的地方了,举凡要起房子,都要往后面去。 其实村尾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又大又宽,只要出得起银子,想怎么圈怎么圈,就是人烟有些稀少。卢明海想着日后韩进若是要出门做生意,到时候便只剩下自己闺女一个人在家里,怕闺女会害怕,另外也是为安全着想,所以卢明海还有些犹豫。 而二房其他人去看了看,地方确实好,右边临着一处小山坡,还有一条小溪穿横而过,左边对着村里的方向,往前走上一会儿,就是一条土路,可以直接通往大路上。门前的地方又大又宽,根本不用担心房子盖太大的问题。可就如卢明海所犹豫的一样,就是人烟稀少了些。 倒是最后卢广智给了些意见,他说家里的地方太小,以后大哥娶亲要重新起房子。与其在原地起房子,费那个功夫,还不如换一处地方,以后和他姐家为邻。这样一来,旧房子不用推,以后家里的地方也宽敞些。 这话倒是挺有道理的,毕竟二房一家子现在住的地方,还是从卢家老屋里隔出来的。现在看倒是刚刚够住,可以后几个儿子都娶亲生子了,地方就会有些挪不开身了二房两口子有些意动,可想着去年家里为起这院墙所花的银子,又觉得有些肉疼。若是重新选地方,那这起院墙的银子可就白花了。 第54章 「怎么会白花?房子还在那里啊,再不行了,和三叔他们一家商量商量,看他们要不要咱们那房子,到时候随便给咱们一些银子,就当是卖给他们了,也免得他们成日里和上房那些人搅和在一起。」 乔氏早就在抱怨了,说上房那里破事多,虽成日里看热闹倒是不怕会寂寞,可现在邱翠荷和小胡氏五天一大闹,三天一小闹,谁也受不住啊。尤其六郎又在念书,孩子连个安静学习的地方都没有。卢广智也知道这事,所以才会有这一说。 「都是兄弟,要银子恐怕有些不好吧?」梅氏瞄了一眼男人,犹豫说道。 卢娇月道:「娘,你这就想差了,所谓亲兄弟明算账,三婶也不是喜欢占人便宜的人,房子就不说了,咱们院子可是新起的,她也不会白要咱们的。要不然你跟三婶说说,看她是什么意思?而且就算三婶他们不要,咱们放在那里也成,房子又不是什么活物,放在那里不会坏的。」她也想以后自己的家能和娘家更近一些。 两口子想了下,也觉得这说法有道理的。尤其还有更深层的一些,儿女虽然没说,但二房两口子不会考虑不到。以后几个儿子都成家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总有要分家的一日,如今村里可以盖房子的地方越来越少,他们现在住的那地方就算是放在那里空着,以后说不定也能派上用场。 两口子对视一下,彼时都明白对方所想,之后卢明海点点头,此事就暂且这么定下了。 商定好后,二房一家人再去看那片地,就只剩下喜悦了,且越看越欢喜。 卢明海是个行动派,当即就拿了银子去找里正。 里正刚好在家,卢明海先把韩进要买宅基地的事说了。 韩进是刚来村里落户的,又是刘知县那边签发文书迁过来的,里正明白里面的厉害关系,也很给面子,问清楚看中了哪片地,就答应下来。 一共两亩的宅基地,也就给了三两银子。 接着,卢明海又将自家想买宅基地的事说了下。 因为二房家儿子多,现在住的那地方还是从老屋隔出来的,尤其卢广义又到了成亲的年纪,提前备块儿地在那里,也能说得过去。所以里正并未为难,也收了同样的价钱,批了两亩宅基地给卢明海。 卢明海知道里正没多要银子,这些钱可不是里正私人收的,而是他去县衙那边办地契需要用到的打点费用。当然也会剩下一些,就当是个辛苦钱,总不能让人家里正年纪一大把,为自家白跑这一趟,不过也不可能剩太多,毕竟只有这么点儿钱。 卢明海觉得太麻烦里正了,要请里正上自家喝酒。 里正笑着婉拒:「你家最近事多,等房子起了,娇月出嫁的时候,到时候再来请我喝酒就成了。」 「叔,到时候咱一定不会忘的,首先要请的就是您老人家。」里正为人厚道公正,在村里风评极好,人也是个热心人,所以这话卢明海说得一点都不违背良心。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卢明海才匆匆回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家人。 另一边,梅氏也和乔氏提了房子那事。 这可正中乔氏下怀,她早些日子就在和卢明山念叨这事,哪怕是为了六郎,这个家他们也一定要搬。 自然是舍不得自家房子的,尤其和大房搅合在一起,这房子以后也卖不出去。可舍不得也不行,在这方面乔氏还是分得清孰重孰轻的。 刚好二房愿意将自家房子卖给三房,可不是正好解了三房家的难题。而且二房也没问三房多要银子,只要了去年起院墙的钱十两银子,里面的五间房子和后面的菜地就当是白送了。 乔氏十分激动,可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就说要回去和卢明山商量商量。 其实乔氏之所以会犹豫,也是觉得这围墙有些太贵了,可回去经过卢明山一说,她倒也转过来这个弯儿。 围墙确实贵,但它牢靠啊,而且你光看围墙贵,怎么没看看里面的房子是不要钱的。起三间大瓦房,不要多的,一二十两银子也是要得的,更何况还有那两间土坯房。别人不知道,三房两口子却知道二房一家子在里面费了多少心思,当做大瓦房也是能住得的。更不用说还有后面那块儿菜地,刚好和自家的菜地连在一起,院墙一拆,重新围起来,家里的地方又宽敞了。 三房家里的人少,以后卢娇杏和卢娇娥两姐妹一出嫁,就剩下一家三口人,这些地方哪怕是六郎以后娶妻生子也够用了。二哥家也是看在是兄弟的份上,才只要了这么点儿银子,换成别人想都不用想。 这么一说,乔氏顿时也不犹豫了,当即就要拿上银子去二房。卢明山这些年做生意,手里也攒了些银子,十两银子并不是问题。 卢明山一把将她拽着,啐道:「瞧你急的,你就算急着想住,还要等二嫂一家子将房子起了,才能搬过去。」 一听这话,乔氏当即就蔫了。这么说,他们还要再和大房这群人挤在一个院子里几个月。 可转念一想,马上就要搬走了,倒也对未来的生活抱有无限的期望。 事情说定后,卢明海一家子就开始忙了起来。 除了县里和镇上的两处生意还没丢,现如今卢广义都不出去卖豆腐了。一家人忙完生意和地里的事,就忙着起房子的事。 因为人手有限,这次可就不能自己上了,只能请人来盖房子。卢广义以前就是做泥瓦匠的,当即找了以前的朋友,商谈给两家盖房子的事。 第55章 都是熟人,自然要得价钱低廉,连饭都不用包,一般泥瓦匠班子都有自己做饭的人。甚至所用的材料都有人帮着操心,二房一家子除了偶尔监工,直接可以当甩手掌柜。 当然这么一算下地,银钱也要花出去不少,不过转念一想,这边虽是花了钱,但外头生意还在赚钱,算来算去还是这样比较划算一些。 和泥瓦匠那边敲定之后,没两日村尾那边就开始热闹起来。 这动静可不小,一时间村里议论纷纷,眼红的人不少,都说二房一家子发财了,这都要盖新屋了。还有的说卢明海两口子真有福气,给女儿找了个有钱的男人,这女儿女婿家起房子,顺带连丈母娘家都包圆了。 能说出这话的,自然没安什么好心思,还打算能在中间挑唆一二,最好让那女婿听见,直接和丈母娘家闹翻,连累卢家二房那闺女嫁不出才好。 所以说,有时候人的心思挺怪,明明是件好事,让他们这么说道议论着,好事都能说成坏事。只可惜这主意要落空了,人家韩进现在不在,即使在,也不能会听这种挑唆。 当然,厚道的人还是多一些,纷纷向二房一家子道喜,羡慕梅氏会找女婿,这以后女儿女婿一家安家在附近,彼此有个照应,也不怕女儿嫁出去受人欺负了。一般说这话的,都是家中有女儿且比较心疼女儿的人。 因为有这事在前,之后卢家二房又折腾着要买地,大家也不觉得有什么惊讶了。 买地可不是件小事,尤其没几个月就要秋收了,这时候谁家会卖地啊。 还别说,真有,恰恰卖得就是当初卢老汉他们兑出去的那几亩地。 当初卢老汉为了救大儿子出来,将一家倚以为生的地给卖了,当时地里的苗都生出来了,可把卢老汉心疼的。可再心疼也没用,等着钱救命。 这地当初是卖给牙行的,地是好地,关键不多,所以一直没卖出去,日里由牙行派人打理着。村里人每次看见牙行里的人过来收拾地,动心思的倒也不少,只可惜能一次拿出百十两银子的太少。 这次卢明海出去打听附近哪里有地卖,便有牙侩跟他推荐这块儿地。 其实这地卢明海挺想要的,种了这么多年,没人比他更清楚这附近周遭可没有比他家地更好的地了。可一想到这地是大房的,难免有些犹豫。虽卖出买进乃是正常,自家又不是不花钱,只是这事想着总让人觉得心情有些微妙。 到底是给女婿家买的,卢明海也没有自己拿主意,就将这事和卢娇月说了。 卢娇月听完以后,想了一下,问道:「爹,家里如今也有了些钱,难道没有想过要买地?」 卢明海明白女儿的意思,道:「爹有这种想法,只是这地就不考虑了,若是别人家买了还好说,若是咱家买,总是有些不好,且家里的银子暂时也不充裕,你两个弟弟还在念书,你大哥年纪也不小了,总得手里留些银子应急。」 卢娇月点点头,道:「那就买下吧,反正这地又不是给咱家买的,既然这附近没有比这地更好的了,放弃了总是有些可惜。」 卢明海想了下,也觉得放弃了有些太可惜,便道:「那行,爹这就去跟那牙侩说。」 一共六亩地,花了九十两银子,比当初卢老汉卖出的价钱贵十两,不得不说这牙行心真黑。可转念再想,这价钱真不贵,一般上等的良田差不多都是这个价,只能说是当初牙行压了卢老汉的价。 地买下后,办红契又花了五两银子,地才算是真正到了自己的手里。至于地里种的粮食,还是由牙行继续派人打理,只是到时候收的粮食,会和卢娇月对半分。等粮食收完,地才会交到卢娇月手中。 因为附近没有合适的地,卢娇月就只买了这六亩地,她打算着等进子叔回来再跟他商量商量,买地这事可不是小事,离得太远打理不方便,就算佃出去也得操心之后的各项杂事。 与此同时,在离大溪村大约有一千多里的地方,韩进和韩腊梅两人正站在一处坟前,面露萧然之色。 不对,现在应该叫魏进和魏腊梅了。两人已经认祖归宗,改回了本姓。 这次张罗回乡迁坟,回到家乡,早已是物是人非。 小时候熟悉的人俱都不在了,姐弟两人找遍整个村子,才见到一个熟人,那就是当年他们村的里正,一个老态龙钟、眼睛都快看不见的老人。 通过一番叙话,老人也认出魏进姐弟俩是谁了。当年这里闹旱灾,村里十室九空,没走的也差不多都饿死了,能见到当年逃出去又回来的人,老人十分开心。 听姐弟二人说,魏家的那秀才死了,老人心中难受不已,到底这一辈子看过的生生死死太多,老人也并没有太过惆怅。又听姐弟二人说这次是迁坟回乡的,老人便帮着张罗上了。 老人的儿孙后辈都不在了,当年家里人都闹着要走,老人身为里正,放心不下村里留下的人,再加上他年纪也不小了,跟出去难免会连累孩子,便一直留在村里。本想着这次定然不能活,哪知剩下的这些人商量了一下,抱着必死之心逃进山里,靠着挖草根啃树皮为生,倒也坚持下来了几个。当然也少不了有人被山里的野兽给吃了,不过在那种情况下,死反而是一种解脱。 这期间的艰难自是不必说,等天上终于下了雨,这几个人回到村里,面对的是一片狼藉的景象。之后朝廷发下政令安顿灾民,只可惜逃出去的都没回来,便把附近的灾民又重新整合并作一个村。 第56章 老里正是老人,便又做了几年里正,还是前几年实在身子不中用了,才退了下来。所以老里正在村里很是德高望重,一出声叫人,便来了不少村民帮忙张罗。 选地方,挖坟,选了个黄道吉日下棺,这一通忙下来,又过了十多日。 眼看时间不多了,一行三人便跟老里正道别,准备打道回府。 临走时给老里正留了些银子,老里正没有子嗣后辈,有些银钱傍身,也能安享晚年。 「好了,走吧,以后等有了空闲,咱们就回来看看。」李水成扶着魏腊梅劝慰道。 魏腊梅靠着他肩膀上点点头,用帕子拭了拭眼角。 「走吧,进子。」李水成又招呼魏进道。 魏进点点头,又看了那坟头一眼,才和两人一同往马车那处走去。 就在二房这边忙得热火朝天之时,乔氏带了一个不好的消息,那就是胡氏又回来了。 其实之前村子里便有传闻,说时不时就能胡氏在村口徘徊。胡氏回娘家以后,日子过得并不好,整个人都瘦脱形了,也因此村里有人提起这事,都是用比较同情的口气。 人性,总是惯于同情弱者,这会儿大家都浑然忘记当初自己是怎么骂胡氏丧尽天良了。 二房一家子也有耳闻这事,只是毕竟跟自家没什么关系,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如今听到这个消息,心情有些微妙。 其实不光二房一家子如此,乔氏也有些,因为以她的消息灵通,且大房还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她竟不知道胡氏是怎么能打动卢老汉两口子以及卢明川的。不得不说,胡氏这女人手段真高,让人不服都不行,把家里都祸害成这样了,还能被人原谅。 乔氏将这话说了出来,梅氏微微一晒,道:「管人家做什么,反正咱们跟那边也没什么关系了,以后走在路上,连招呼都不用打一声。」 乔氏点点头,「这倒也是,随他们怎么折腾吧,反正咱家也要搬出来,把天捅出来个窟窿,也与咱们没关系。」 胡氏倒没将天捅出来个窟窿,倒是卢老汉要将天捅出窟窿来了。 也不知他发了什么神经,竟将卢明海叫过去,说要将当年分家时候分给二房家的地要回去。 因为当时卢明海不在,所以是卢广义过去的。 等二房两口子从外面回来,听到这事后,卢明海脸色非常难看,梅氏当场就气炸了。卢娇月站在一旁也十分无语,别怪她多想,村里人都知道他爹上午不在,在县里做生意,瞅着这时候将他哥叫过去说这事,是心虚呢,还是没脸见人呢。 梅氏顾不得收拾早上带女儿去镇上买的东西,二话不说扭头就往门外走,卢明海在后面拽都没拽住。倒不是说在乎这三亩地,而是梅氏被恶心透了,再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 卢明海父子两个随后跟上,就怕梅氏会吃亏。 卢娇月见此,忙去把驴车上的东西都抱进屋里,又将驴车牵到牛棚里拴着,便急匆匆将院子大门锁上,往上房那边去了。 等她到后,就见上房的院里院外都站满了人,很显然是因为闹得动静太大,村里人都来看热闹了。 站在人群外,卢娇月都能听到她娘和人争吵的声音,她知道她娘这是气急了,以前因为爷奶都是长辈,她娘为了她爹一直压着自己的性子,这一而再再而三,她娘这是再也憋不住了。 「我就没有见过这样的,难道明海不是您二老亲生的?有事就找上门来,无事就翻脸不认人,这整个村里随便访访,有那种分了家还将分出去的地要回去的,怎么打算以后不要这个儿子了?」 卢老汉黑着脸站在一旁,他是做公公的,自然不好和儿媳妇掰扯。崔氏站在那里打圆场,一口一个实在是没办法了,要不然也不会这样。又提起大房两口子被抓进大牢的事,说家里的地都卖了,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一面说一面哭,衬着她满头白发,老态毕现的样子,着实让人唏嘘不已。 不得不说,梅氏有些冲动了。 她冲动就冲动在完全沉浸在自己愤怒之中,一点儿都没考虑到此时此刻的情况。 甭管怎么说老两口是长辈,又是她的公婆,哪有做人儿媳妇的,打脸打到公婆头上的。且如今大房一家连赖以为生的地都没有了,以后的生计还不知从何处来。尤其如今二房在村里的风头正盛,眼红之人甚多,有不少围观的村民纷纷都说反正卢家二房现在家里有钱,把地还给孤苦无依的老爹又能如何。 第一次,不论是非对错的,风向倒在了卢老汉那一方。 乔氏跳了出来,指着那些说酸话的人骂道:「合则你们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吧,起房子怎么了?村里这么多家哪家没起过房子,怎么我二哥家起房子就成错了?分家分出去的地,还有要回去的,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对,别往别处看,说的就是你,陈三瘸子,你爹把分给你的地要回去,你还能这么淡定?!」 陈三瘸子没想到这么多人议论,乔氏会将苗头对在自己头上,顿时驳道:「我爹他不可能这么做,再说了,我家的事跟你有啥关系。」 「那咱家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你红口白牙嘴巴乱嚼,合则看热闹不嫌事大是吧?」 这一通骂将周围说风凉话的人说得脸上讪讪然,都明白乔氏是在指桑骂槐,关键还不敢还嘴。谁不知道这乔氏素来是个嘴厉的,谁也不想给自家找事,且自己这话说得地道不地道,各人心里头有数,不外乎是眼红卢家二房做生意赚了钱,如今又是起房子又是买地的。 第57章 有人插了一句,「没看见卢老大一家子现在连饭都快吃不上了嘛,都是一家子兄弟,接济一二又能怎样,更何况还是人家卢老大给两个老人养老。」 听到这话,脸上讪讪然的俱都觉得此言有理,纷纷附和起来。 「那我看你家老三穷得都快当裤子,咋没见你把自家的粮食往他家扛?」都是一个村里的,谁不知道谁家那点破事,所以乔氏揭起短来一点儿都不手软。 这边吵得正热闹,那边卢明海将梅氏一把拉去自己身后,看着卢老汉。 「爹,你确定这是你的意思?」他说着,看了站在旁边的卢明川一眼。 卢老汉叹了一口气,「老二,你别怪爹狠心,如今家里的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 卢明海僵着脸,「就算这边的日子过不下去了,我也不会缺你和娘那份口粮,你用不着这么做。」 卢老汉手抖了一下,颤颤巍巍去点不知何时熄了的旱烟,之后便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也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才道:「老二,你要怪就怪爹吧。」 卢明海讽笑了一下,眼睛看向卢明川,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仿佛以前不认识这个大哥。卢明川被他看得十分局促,脸庞僵硬地像块儿石头,终于他忍不住了,低吼道:「老二,这是你欠我这个做大哥的,是你先对不起我。」 卢明海先是心里一紧,跟着问道:「我怎么对不起你了?」 「你别逼我说,我还想给你留点儿脸。」他讷讷道,可卢明海的眼光却越来越咄咄逼人,他终于忍不住低吼道:「我和他娘为什么会进大牢,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站在卢明海身后的梅氏,本是满脸忿然,却在听到这话的一瞬间,呆滞了一下。正当她想说什么,就听一旁女儿的声音响起来了。 「大伯,那你说说看你和胡大婶为啥会进大牢?」 方才说话时,卢明川和卢明海一直是压着嗓子在说话的,也因此显得卢娇月声音特别大。顿时,一旁只顾得看乔氏和人吵架的村民们都望了过来。 其实卢娇月本就没打算收着声音,方才见爹娘和这几个人争执,她一直旁边观察,早就看到有人竖着耳朵在听这边说话。既然藏不了,索性也不藏了,有什么不能见人的,免得让别人以为自家心虚,做了什么腌臜事。 梅氏刚想去扯女儿让她噤声,就听女儿声音清脆地又道:「让我来说说大伯和胡大婶为何会进大牢,首先你家眼馋我家做生意赚了钱,所以便生了卖豆浆赚钱的心思。哪知手艺不如人,钱没赚到,倒是亏了不少进去。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舔着脸去咱家摊子旁边摆摊抢生意。按理说做生意这事,只有要本事,谁家都能做的,可关键你家生意做得不地道啊,豆浆这东西不能过夜,是个人都能知道,可你家却拿过夜的豆浆去卖,还喝死了人。喝死人也就算了,偏偏这位胡大婶往我娘头上栽赃,哪知人家县衙里的官差明察秋毫,没被奸人所蒙蔽,自然罪魁祸首落网了。大伯,你说我说得对也不对?」 卢明川没料到素来温婉的侄女会如此咄咄逼人,当即就呆住了,紧接着一种羞耻感上了心头。尤其旧事重提,所有人都眼神灼灼地看着自己,更让他有一种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冲动。 见男人不中用,被称为胡大婶的胡氏,说话了。她撇着嘴,消瘦的脸庞上满是愤慨,浑然不见当初的慈眉善目。 「你别以为咱们不知道,那韩进的姐夫是县里的捕头,明明刚开始是抓了她梅氏,最后反倒将咱们抓了进去,还不是你家从中动了手脚!」 此话一出,围观众人顿时哗然,此时才反应过来这种说法确实没错。当初那裴家人上门闹事的时候,梅氏娘家弟弟就说出韩进的亲姐夫是县里的捕头,才吓退那些人。怪不得梅氏会没事回村,反倒是卢家大房两口子被抓进牢里了。 一时间议论纷纷,胡氏更加得意,一脸悲愤地看着二房一家子,「都是一家子兄弟,你们这么做亏不亏心!」 梅氏正想说话,卢明海从身后拉了她一下,并对她摇了摇头。卢明海有自信,既然女儿开口这样说,肯定是有把握将场给圆回去。 「那你说的意思是,咱们被人栽赃了,还只能自认倒霉?即使官老爷给了咱们清白,咱们还不能接受,非得替你家去背黑锅坐大牢,才算是对的?你都说是一家子兄弟了,那我反倒要问问你们,这么做到底亏不亏心?」说完,卢娇月不顾胡氏的脸色,与一旁围观者的窃窃私语,看向卢明川。 「大伯,按理说我是当小辈的,这种场合不该我说话。可我知道今天这事是怎么出来的,不外乎因为我家买了那几亩地,所以才闹腾得这一出一出。可首先第一那地不是咱家买的,正确的应该说那地是姓周,是我的未婚夫出钱买下来的,他刚迁来咱们村,置办点家业也是理所应当。」 「第二您不用摆出一副猜忌的样子,认为我们是合着谁合谋了你家的地,咱们没那本事,你若是这么想,那真太看得起咱家了。而且这地是在牙行里买的,有人可以证明,整整花了九十两银子,所以您不用觉得这地是天上掉下来的,让咱们白捡了。」 卢娇月这么说等于是将大房一家人包括卢老汉老两口的心思,赤裸裸地当众撕掳了开。卢娇月其实并不想这么做,她素来性子温婉,做不出那种将人逼到绝路的事,不会和人吵架,也吵不来。 第58章 可这一个二个恶心人不说,还借着外人的嘴将她娘推到风头浪尖处,这地当初是她同意才买下的,她不能让家里人背这个黑锅,所以才会站出来,以周家未来媳妇的身份站出来。 卢娇月活了两辈子,深谙很多时候有些事情是不论是非对错的,谁弱谁有理,谁惨谁占光,等同她小姑卢桂丽,等同之前的杜寡妇。尤其这中间掺杂着她爷爷和奶奶,不管怎么说,她爹都是她爷奶的儿子,有这层关系在,她爹娘是对的也是错的,错的还是错的。 而她不一样,反正她快要出门子了,以后就是外姓人,且名声不名声的,她早就不在乎了。碰到这种拿亲情作为手段,拿别人的容忍当做不要脸资本的人,她这个做小辈的出面足以。 「月儿,你给我打住,谁教你这么说话的!」崔氏见孙女这么说自己大儿子,气得手直颤斥道。 卢老汉也气得脸皮子都哆嗦起来,抡起烟锅子就想朝卢娇月打去。 卢娇月这些话实在太尖锐了,只差没指着鼻子说大房这群人是眼红自家起房子买地,所以才会闹出让老两口卖惨要地之事。这事确实是事实,关键它不能讲出来啊,卢老汉甚至都能感觉到一旁有人在对他指指点点。 瞧瞧这人,活了大半辈子白活了! 眼红自己的儿子! 挖有钱的儿子补贴给自己养老的儿子,以后咱们村又多了一个偏心偏到天边去的老人! 明明四周鸦雀无声,卢老汉却想到了许多,所以他不顾自己的老脸,当众做出要打自己孙女的行举来。 也是恼羞成怒了。 说时急那时快,就在大家要讶然出声之际,卢明海正想伸手去挡,突然一个声音蓦地响起。 「你信不信今天你这手打出去,明天我就让你儿子再去大牢里走一趟!」 人群从中分开,周进风尘仆仆的从外面走进来。 走过来后,他先没说别的,当即就将卢娇月拉去了身后。 他环视了周围一眼,又去看卢老汉这群人,「那地是姓周的,我就姓周,有什么意见冲我来就行了,别去攀扯无辜人。」 见卢老汉要说话,他打断道:「对了,可别说什么孙女,什么孙女婿的。看你们这样以后似乎没打算认儿子认孙子孙女,所以攀关系就不用了。我这人素来脸黑,帮亲不帮理,你们既然愿意想是我把这两个人弄进大牢里去的,那就是了。说吧,想咋样?」 想咋样? 能咋样?! 其实卢老汉两口子和大房一家子人没想把事情闹成这样,毕竟自己做的事自己心里清楚,经不起人细究。他们不过是眼红老二一家子起了房子又买地,还买的是自家卖出去的地,对比人家日子过得风风火火,然后再看看自己日子越过越难,再加上胡氏的一番挑唆,所以就上头了。 按他们所想,既然老二把自家那六亩地买了回去,他们将分出去那三亩地要回来并不过分。这地是卢老汉分给卢明海的,虽说分出去的地再要回来有些不好看,但还是能说得通,毕竟有钱的儿子怎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孤苦的老爹老娘老无所依。 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先是梅氏跑过来一通大闹,闹得村里人都来看热闹,让他们打算内里消化的计划告破。无奈,只能利用卖惨来博得众人同情,想利用众人之口压着老二两口子答应这事,毕竟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已经不能回头了。哪知道素来温顺听话的卢娇月又蹦了出来,言辞还是罕见的尖锐,将他们内心那点阴暗的心思当众就揭露出来。 此时周进又出现了,他们知道以前这人是干什么的,背后站着什么人。人家将话说得如此坦白,可他们真能做什么吗? 对方的警告还在耳边环绕—— 「你信不信今天你这手打出去,明天我就让你儿子再去大牢里走一趟!」 他们能怎么样? 敢怎么样!? 卢老汉脸憋得通红,渐渐有犯紫的征兆,正当他想用晕倒来躲过这一切时,突然听到卢明海说话了。 「好了,进子,你先过来,这事不该由你出面,这毕竟是卢家的事。」 卢老汉眼中闪过一抹希冀的神色,老二素来厚道,为人也孝顺,他定是不想让自己下不来台吧。毕竟自己是他爹,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了,他也不会做出这种让人戳脊梁骨的事。 周进往后退了一步。 卢明海看着卢老汉:「你是我爹,这是我最后叫你一声爹。为人子女应该孝顺,可你做的这一出一出,实在让人没办法不心寒。多的话,我也不想再多说了,地契我等会儿让老大给你送来,以后咱们之间再无干系。」 说完,卢明海后退一步,跪下磕了一个头。 见卢明海这样,梅氏也赶忙跟着跪下了,包括卢娇月和卢广义姐弟俩,三人跟着卢明海磕了一个头,就站了起来。 「您二老以后自己保重!」 说完,卢明海头也不回就带着一家人往外走去。 事情发展成这样,不用说大家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以后卢老二一家子是不打算再认亲爹亲娘亲爷爷亲奶奶。 其实想想卢老二一家也冤得慌,总是被卢老大一家子对付,以前卢老汉老两口还背着人偏心,如今都明晃晃偏心成这样了。 第5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听到消息,卢大伯匆匆赶来,指着卢老汉的鼻子就骂道:「作,你就作!闹成那样,海子还说给你养老的钱粮少不了,如今为了三亩地,你就把孩子逼成这样!你好,你真好!还有你——」卢大伯又面向卢明川:「以前我还觉得你是个好的,就是耳根子有些软,喜欢听妇人的,没主见。如今看来人家有一句话没说错,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和这胡氏是绝配!以后咱们两家不走动了,我丢不起这个人!」最后这句话是对卢老汉说的。 话音落下,卢大伯就往门外大步走去,卢老汉喊都没喊住。 卢大伯边走边斥跟在身边的儿子:「你若还想你爹多活两年,以后这家的破事少跟我说。」 听到这话,卢家一群人本来就黑的脸更是染上了一层黑墨。 「都在这里看什么,看什么?很好看是吧,都回家看自己去!」卢广仁大声嚷着往外赶人。 回到家里后,周进当即就对二房两口子道:「岳父岳父莫怪,这事是我冲动了,我也是看见他想打月儿,才一时有些冲动。」 卢娇月急着想帮他解释,就听他爹道:「进子,这事不怪你,你别往心里去。」 梅氏跟在后面道:「这事真不怪你,是他们欺人太甚了,你岳父若是怪你,我首先就饶不了他!」说着,瞪了卢明海一眼,显然气还没消。 卢明海讪讪的。 周进同情地看了一眼可怜的岳父,又道:「毕竟这事闹得有些太难看了,若不是我后面插了嘴,也到不了这一步。」 很显然周进是在替卢娇月揽事,今日若不是卢娇月的言辞太尖锐,后面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也许梅氏可能会吃点亏,甚至二房一家被抹了黑,到底也不至于让卢明海和自己父母闹到决裂的地步。毕竟当下的人都是讲究孝道的,周进不知道岳父心里怎么想,会不会迁怒他媳妇,他就是先做个预防。 卢明海明白周进的心思,一时间心中有些酸涩难辨。 一来是女婿竟然不相信自己,怕自己会迁怒女儿,二来也是感叹女儿以后有人护了,他这个做爹的也快要功成身退了。 吐了一口气,他打起精神道:「进子你别多想,即使今天没有你,今天这事也会是这样。对于那边,我也是受够了,那地还给他们也好,以后就再没牵扯。好了,不说这些让人不开心的事了,你回乡的一切还顺利吧?房子已经在建了,地方是娇月看中的,我和你岳母也打算在旁边起个院子,这样一来以后也能做个伴……」 两人一问一答,说着话,之前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 过了会儿,周进告辞,卢娇月出来送他。 「你咋突然变这么会说话了?」卢娇月小声道。 她指的是之前周进说得那一番话,说实在话,她有些吃惊,因为在她心目中,进子叔并不是一个能言善辩之人,没想到嘴皮子会这么利索。 周进笑了笑,「跟你小舅舅呆久了,就算是个闷葫芦,大抵也被他教会了。」 卢娇月听到这话,愣了一下,顿时捂着嘴笑了起来。 她小舅舅确实是个嘴皮子比较厉害的,犹记当年小时候,小舅舅最爱干的事就是看村里那些泼妇们吵架,且没少带她一同去看。那时候她还小,小舅舅也比她大不了多少,举凡听到哪家有妇人在撒泼吵架,小舅舅跑得比谁都快。 周进问卢娇月笑什么,她将这事说了。 听完后,周进有些忍俊不住:「没想到你小舅舅还干过这种事。」 卢娇月笑得两眼弯弯,点点头,「小舅舅从小就爱玩,能玩的都被他玩完了,就换着东西打发时间,小时候我娘没少说他是个喜欢瞎搅和的,再没见过哪家的男娃像他这么喜欢八卦的。就是我没他聪明,学不会这些,看都看不会。」 周进打趣她道:「我看你今天满厉害的嘛,那一番话说出口,旁边的人顿时不敢吭声了。」 卢娇月被他打趣的连脖子都红了,小声道:「我也是被气急了,本来是咱们家的事,却把我家给连累了,还害我娘被人那么说。」 「咱家?」周进突然道,「哦,确实是咱家。」 顿时,卢娇月的脸更红了,脖子恨不得扎进胸脯里去。 舍不得让她再窘下去,周进清清嗓子道:「我得走了,再不走,你娘又该出来赶我了。」 卢娇月点点头,见他走出院门,忍不住跟上前一步。 「我看你都晒黑了,估计这一路也辛苦,回去先好生休息休息,这边的事我有帮看着,还有我爹我哥。」 周进洒然一笑:「不过就是赶了几天路,没啥的,我身体壮着呢,你不用担心。你家里的事也多,反正最近我没啥事,我明天就来帮着监工。」 「那你路上赶车小心点儿。」 周进点点头,跳上车辕,赶着马车离开。 卢家,整座屋子安静得像座墓地。 胡氏瞅了上房那边一眼,端着簸箕走进灶房。 此时的她,心情很不错。经历了坐牢、被休,回娘家被辱,以及千辛万苦祈求着回来,胡氏的心境整个都发生了转变。以前她看面子比什么都重要,如今脸算什么,活着不死才是正途。 反正二房一家子早就得罪了,胡氏恨不得他们去死,所以闹崩了算什么,公爹和男人丢脸了算什么,只要实惠能落在手里,能不挨饿受穷就好。且胡氏还没忘记当初公公和男人是一副什么嘴脸,看着他们丢脸,其实她心里也是挺高兴的。 第60章 到处都安静无声,连三房那边也没听见什么动静。 胡氏哼着小曲,突然眨了眨眼,不禁手里做饭的动作又利索了几分。 很快晚饭就做好了,胡氏见没人出来吃饭,她也没出声叫,而是从灶上端起一碗炒鸡蛋,就往三房那边走去。 她敲响屋门,门很快从里面打开了,露出乔氏满是不悦的脸。 见到胡氏,乔氏有些吃惊。 「有事?」 胡氏笑眯眯的,「我是来找杏儿的。」 「你找我女儿做什么?」乔氏警惕道。 「他三婶你怎么这么说,我怎么说也是孩子她大伯母。」 乔氏挑眉嗤道:「什么大伯母,若我没记错你好像被大哥休了。别以为死乞白赖的回来了,就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胡氏依旧笑着,假惺惺道:「算了,既然他三婶你不待见我,我就不留在这里讨人嫌了,帮我把这盘子炒鸡蛋给杏儿,就说她大伯母谢谢她,若不是她,她大伯母也不能回来。」 「你什么意思?!」 胡氏却理都没理乔氏,扭头就走了。 小蹄子,她还忘记上次她是怎么倒咬她一口的,一直都记得! 屋里,卢娇杏脸色一片惨白。 乔氏怔怔地看着手里装着炒鸡蛋的盘子,脸色青红交加。 她端着盘子进了屋,正好对上卢娇杏的脸,当即一盘子砸了过去。 「死丫头,你跟我说你到底做了什么?」 卢娇杏连连摇头,称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乔氏却知道胡氏肯定不可能无的放矢,定然是有目的,联想到胡氏之前说的话,还有今天发生的事,乔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她就说老大一家子怎么突然就挑唆公婆管二哥家要地,原来都应在这儿。 乔氏扭头就门闩上,从炕柜上操起一把鸡毛掸子就往卢娇杏身上抡去。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每次都不长记性和这胡氏搅和在一起!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蠢女儿,你搅合了二房能对你有什么好处?今天你爷奶能把二房的地要回去,摸着洞里有鱼,以后就能把咱们家的地也要回去!你爹辛辛苦苦在外面挣钱,家里就这几亩地还要顾着全家人的口粮,以后地被要走了,你难道想喝西北风不成……」 卢娇杏大抵是挨打的次数多了,不闪也不躲,只是眼含泪水倔强地站在那里任乔氏打。卢娇娥被吓得不轻,在一旁呜呜的哭着,求着乔氏不要打姐姐了。 乔氏见她这样,明摆着就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顿时一股气馁上了心头。她粗喘了一口气,一把将鸡毛掸子扔在炕上,往炕头一坐。 「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愿意听是不?」 卢娇杏站在那里,半垂着头,不言也不语。 「罢了罢了,我是教不好你了,反正你年纪也不小了,过阵子我就找媒婆来给你说门亲事,也让你趁早脱离我这个总是虐待你的亲娘!」 之后,乔氏走了出去,砰的一下将门关上。 卢娇娥这才凑到近处来,问道:「姐,你没事吧,我帮你擦药。」 卢娇杏一把将脸上泪水抹掉,瓮声道:「我没事。」 卢娇娥还在抽噎,「你说娘说的是不是真的?爷奶会把咱家的地要回去吗?我怕爹知道这事后不能放过你。」 「你别听她的,她就是危言耸听。」嘴里这么说,卢娇杏的心却是砰砰跳着。 她不像妹妹没有主见,她能懂她娘话里的意思,可事已至此,再说其他也是无用,她万万没有想到胡氏竟然反咬自己一口,亏她专门特意去提醒她。 卢娇杏并不后悔自己这么做,她就是不服气,为什么什么好事都让卢娇月给占上了!有父母疼爱,有兄弟庇护,一家子和和乐乐,仿佛泡进蜜窝里似的,而她却是什么都没有,她就是不想让她好过! 可想着方才她娘说的话,卢娇杏不禁又忐忑起来。 她娘会给她找一个什么样的人家? 次日,一大早上周进便来了。 村尾那处早就开始紧锣密鼓的忙起来,因为连着要起两栋房子,所以这群泥瓦匠都是不回家的,找个地方随便搭几间茅草屋就住了。尤其现在天热,也不怕夜寒露重会着凉。 正在打地基,因为是熟人,所以这群泥瓦匠干活都非常认真仔细,将浑身本事都拿了出来。地基是用大块儿青石垒起来的,这种青石是从附近一个山上开采出来的,用来打地基最好。就是价钱贵,不过卢明海想着这房子是要住一辈子的,自然各处都往好里整。 周进到的时候,刚好青石不够用了,但还有一处没垒完,卢明海正打算回家赶驴车去镇上让人送。 见此,周进忙把这活儿接了下来。岳父一家都忙,县里镇上都有生意,地里还有那么一摊子活儿要干,几个人都是连轴转,周进自然不好意思再劳动岳父。 等他从镇上回来,还不到中午,他先领着送石头的人去了村尾,然后才赶了马车往二房家去了。 从马车上卸了许多东西,大多都是吃食,以猪肉最多。周进说那些泥瓦匠平日里也辛苦,给他们加加菜,也好让他们更加尽心尽力干活。 这正中卢娇月下怀,她早就有这种想法,无奈家里人手不够。只是菜食倒是买回来了,可人手还是不够啊,家里就她一个人。她将这事和周进说了,周进说不怕,从村里找几个妇人过来帮忙,到时候给些钱就行了。 第61章 卢娇月却是摇了摇头,这方法别看在别处好使,在乡下却是行不通,家家都有自己的事要忙,人家能给你来帮忙,都不是看钱的,是看情分。 周进没料到还有这么一说,别看他是乡下人出生,其实满打满算他在乡下呆的时候并不多,前十多年他爹没死,无忧无虑的,在家里什么事都不用操心。后十多年,头几年里他在韩家庄里就像是个另类,村里没什么人跟他说话打交道,等后来他就去县里了。 不过卢娇月倒也有了主意,她让周进在家里看家,自己却出了门。 不一会儿人回来了,随同的还有乔氏、桂丫以及桂丫娘,她在村里稍微熟悉点并能说得上话的,也就只有这么几个。 乔氏是个自来熟的性格,一进来就说上了。 「这多大点儿事啊,月儿还亲自上门请,打声招呼三婶就来了。」 刘翠兰也是如此说,说以后要是有事尽管说,反正她现在很闲,包括桂丫也是。 提起这个,就要说说刘翠兰母女几个最近在陈家的境况了。 心思放开后,刘翠兰现在日子过得十分适意。甭管陈铁根和寡妇以及陈婆子如何闹腾,她就抱着一个,干活儿不用找我,受气也不用找我,至于你们爱怎么闹腾怎么闹腾。 桂丫和她娘提过再离开的事情,却被刘翠兰拒绝了。刘翠兰说现在的日子过得也不差,虽是闹腾了些,但只要不放在心里那就没事。她会在陈家一直坚持下去,直到把大女儿二女儿送出门子,直到将小女儿抚养成人,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桂丫说服不了她娘,遂也不再动这种心思了。 话不多说,几个人带上围裙,就开始忙碌起来。都是手脚利索的,不一会儿就洗完切完,只等着上灶炒了。 这期间周进又离开了,村尾那边虽然有这班泥瓦匠的头,一个叫山叔的人看着,到底琐碎的事很多,他最好还是去照看着。 见周进走后,乔氏对卢娇月说:「还是我家月儿福气好,人长得好命也好,哪家的姑娘出嫁不是离娘家老远,在婆家受了欺负,也没人帮衬,只能自己受着。这以后两家就住隔壁,进子大抵要将你供起来才行。」 卢娇月被打趣得霞飞双颊。 刘翠兰笑呵呵地道:「可不是。」 乔氏又道:「别人选夫家,都喜欢选那种人丁旺盛的,觉得家里人多,以后也有人照应。照我说像进子这样的最好,上无高堂父母,下无兄弟姐妹,唯一的姐姐也早就出嫁了。以后嫁过去,即不用侍奉婆婆,也不用受小姑子的气,过门就能当家。我啊是年纪大了,若不然我也得羡慕死。」 「三婶……」 「好了好了,我不拿你说道了,免得你娘回来你找她告状,二嫂算是不能轻饶我!」 都知道乔氏在逗趣,大家不禁都笑了起来。 「我以前总觉得你这个人太厉害,如今才发现你是个热闹人。」刘翠兰对乔氏说道。两人年纪相仿,又都和二房家关系好,所以也有话聊,说着说着就聊到了一处去。 桂丫端着菜出去洗,卢娇月想了一下,跟了出去。 「咋了?老盯着我看作甚?」桂丫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不禁问道。 卢娇月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我听人说你娘最近在给你打听人家。」 桂丫手里的动作一顿,跟着又动了起来,「你听谁说的,尽胡说!」 卢娇月瞄了她一眼,「我听我哥说的,你也知道我哥在村里朋友多,村里有点啥事他都知道。」 桂丫愣了一下,低着头:「好了,我不瞒你,我娘是有这种打算,不过我没打算嫁人。」 「为啥?」 「我家里那种情况,我不放心我娘和我两个妹妹在那家里。」被卢娇月盯得满心不自在,桂丫只能叹了口气,苦笑道:「你说我家里这样,谁愿意娶我这样的,就算人家愿意,我也不想把麻烦都带到别人家去。」 桂丫一直低着头,自然没发现有人从院外进来了,见好友没说话,她才抬头起来去望卢娇月。 「哥,你啥时候回来的?」卢娇月一副才发现卢广义回来的模样。 卢广义怔了一下,答:「今天东西提前卖完了,所以回来的早。」现如今,卢广义管着镇上当初桂丫经营的那处摊子,至于县里那处,则是梅氏和卢明海轮着换。 卢娇月点点头,端起一旁桂丫洗好的菜。 「我把菜送进去。」 手里没了活儿,身边又站着一个自己不想面对的人,桂丫也不知道自己是该站起来好,还是继续蹲着。 「你是不愿意给我家添麻烦,所以才不愿意答应我?」突然,卢广义问道。 桂丫愣了一下,慌忙站起来,她本想马上离开这里,可实在当着他的面做不出来这种事。只能怔怔地站在那里,也不说话。 卢广义又问了一遍,她才低着头小声说了一句:「卢大哥,咱俩不合适。」顿了下,她又道:「你适合比我更好的姑娘。」 话说完,她便匆匆忙忙跑进灶房。 见女儿突然跑进来,刘翠兰抬头疑惑道:「桂丫,慌什么呢?」 「没呢,娘,就是外面晒得慌。」 卢娇月无声的叹了口气,该做的她都做了,剩下的她也帮不了什么了。 第6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两个月就过去了。 周进家的房子已经盖好了,现如今泥瓦匠们正在忙着给二房家盖房子,眼看着也快盖好了,也就只剩了个上梁和屋顶加瓦。 待二房家的房子也盖好这一天,二房一家和周进里里外外的看了一遍,见没什么地方需要修补的,就把账给山叔结了。山叔说要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随时打招呼他们随时来,卢明海笑着道,说到时候一定不客气。 其实这就是个场面话,山叔这一班子泥瓦匠手艺都很好,若不然卢广义也不会请了他们来。 周进家的房子比二房家先盖好的,这么长时间也差不多晾干了,前日周进专门去了一趟,把每个屋里的炕都烧了,里里外外这么烘一遍,又把提前做好的家具放了进去,只待打扫一下,就能住人。 房子是一水的青砖大瓦房,院墙也是用砖砌的,整个房子的构造与乡下大多数人家别无二致。前面的院子很大,正脸是一排三间的上房,东西厢各是三间,靠着西厢旁边还有两间屋,分别是仓房和灶房。院子里盖的有牲口棚子和放车的位置,另外还有一口井。 这口井是周进专门让人打的,就是为了以后吃水便宜些,不用去村中央的那口井里挑。 院子的地面是用青石板铺就的,这是当初盖房子的时候山叔建议的。他心想院墙都花了大价钱,里面的屋子盖得也不差,总不能院子里的地面还是土地面,就建议周进用青石板来铺前面的院子。 周进想了一下,反正也花不了多少钱,便同意了。 进去上房,正中一间是堂屋,这个堂屋不像乡下普遍那样正中的位置是一溜炕,而是挂了一副中堂画。中堂画下面是两把太师椅,并一张方桌。下首两边各放了四把圈椅,每两把圈椅之间是一张小花几。 另有一张八仙桌放在旁边,这是用来吃饭的地方,并有一排博古架,暂时上面没有放任何东西。 东间那边就是乡下一贯的风格了,临着窗下是一溜炕,暂时这间屋里没有摆家具。因为是打算做新房的,还等着二房那边将给卢娇月做的家具送过来填上。至于西间,以后是给卢娇月放绣架的,因此西间那扇窗户做得特别大。 二房家的房子和周进的房子大致一样,就是堂屋没布置得这么考究,也打了井。当初打这口井的时候,卢明海可是犹豫了一阵,为了起房子,手里的钱差不多已经花干净了,虽县里镇上的生意还在进账,但人没钱就像是粮食袋子里没粮一样,难免会心慌。可想着日后住在这里,吃水还要去村中央挑,尤其家里做豆腐豆浆,最是费水,光凭着人力挑可是不成,最终还是打了这口井。 「这房子也盖起了,以后咱家就卯足了劲儿赚钱,给老大成亲,给两个小的念书。」卢明海大手一挥,满足道。 一旁其他人都是满脸笑意,房子乃是人生大事,盖了一栋这么漂亮的房子,谁家会不满足啊。 「咱家的房子还要晾一晾,不过进子家的房子倒是可以住人了。这房子盖好了,还要请客,等请完客后,也该秋收了,到时候就可以给月儿他们办婚事了。」梅氏道。 卢娇月羞得脸都红了,周进倒是没脸红,但却是满脸笑意,眼光频频闪烁,看得出也是很期待的。 按下不提,将家里收拾了一通,周进便忙着要请客了。 一般乡下人家盖了房子,都会请村里的人来热闹热闹,一是图个喜庆,二也是趁机显摆显摆。 周进倒是不想显摆,但他初来乍到,以后住在村里,也不可能永远不跟别人打交道,刚好借着请客的机会,和大家熟悉一番。 由梅氏出面请了几个相熟的妇人,周进则是忙着去县里买酒买菜,主要还是买肉食。乡下人不求精致,只图实惠,谁家请客要是多上一碗红烧肉或是蹄膀之类的,那就算是好席面。 周进不光买了一头猪,还在村里买了不少村民家养的鸡鸭鹅之类的,经过这一遭,村里人都知道周家要村里人吃席面了,不禁翘首以待。 到了这一日,周进家十分热闹,院里院外都摆着桌子。 虽周进之前的名声不算好,到底人生在世哪有不求人的地方,没听说人周进的亲姐夫是县里的李捕头吗,平日里将关系走近了,日后若真有个什么事,也好方便张口。 不管是打着套近乎心思的,还是打着好好吃一顿心思的,总之这一日,村里能来的都来了。 不过卢家大房一家子和卢老汉两口子没来,经过那日的事,他们也没脸来。若是他们敢上门,不用周进说什么,光村民们的吐沫星子就足够将他们淹死了。 时光荏苒,很快到了秋收的时候。 这个时候是整个大溪村最为忙碌的时刻,家家户户能出动的都出动了,都想赶在人前头将地里的粮食都收回来。 今年二房一家倒是很清闲,家里的地还给了卢老汉,自然不用抢收。 这期间,大房那边又闹笑话了,还是因为杜家。 春耕是大房那边给干的,平日里施肥浇水都是卢老汉带着卢明川并两个孙子干的,这秋收自然还得他们干。按理说,这已经变成理所应当,偏偏在胡氏那里出了幺蛾子。 杜寡妇为人虽喜欢算计,到底有时候有些面子功夫也是要做的,尤其卢家人这么识相,除了春耕那一回,后面几乎没让她费什么劲儿,就有人帮着她家把活儿给干了。这不,眼见秋收来临,杜寡妇便拎着两包糕点,登了卢家的门。 第63章 哪知刚一进门,就让胡氏提起那两包糕点,给扔了出来,顺道连她一起轰。 胡氏一面轰人,一面骂杜寡妇不要脸,还让她歇了那点儿心思,以后杜家的地卢家人是再不会帮着种的。 胡氏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点都不顾姐妹情分,更不顾彼此颜面,那是将杜寡妇骂得狗血淋头。杜寡妇颇有些反应不过来,难道说这亲大姐被休了一次,整个人都变了。 当初胡氏被休,在娘家受人冷眼,也曾上过杜家门。只可惜杜寡妇和杜廉浑然忘了当初以后要好好报答胡氏的话,只留她吃了一顿饭,连过夜都不让她留,硬是晚上将她赶了出去。 胡氏恼羞成怒,管杜寡妇要以前她在自己手里借的银子,这种时候杜寡妇怎么可能认账,自然是赖了个一干二净。胡氏受辱而去,令杜寡妇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的报复竟然应在了这里。 甚至她扯出卢桂丽来,都没能打消胡氏的谩骂。 胡氏说,别人她管不了,但她男人她儿子能管,谁愿意去干谁干去,别拖着别人。 这话将三个人都骂了,一个自然是杜寡妇,另外两个则是卢老汉和崔氏。要知道当初春耕之事是崔氏答应的,而平日里浇水施肥除草的杂活儿,则是卢老汉出面招呼卢明川父子几个做的。 杜寡妇铩羽而归,卢老汉则是气得不轻,唯一称得上是高兴的,大抵也就只有卢广仁了。他早就不耐烦的,无奈他独木难撑,如今见他娘出面闹,他自然乐得轻松。 见村里人都忙着秋收,卢明海的心情有些黯淡。 做了大半辈子的庄稼人,现如今倒是没地可种,没粮食可收了。他自然想过再买地的事,可一来银钱不凑手,二来也是没有合适的地。 卢娇月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扭头去找梅氏说想给家里买地的事。 进子叔给的聘礼银子,家里一文钱没动要给她陪过去,还给她陪嫁了三十两压箱底的。所以她就想临着要出嫁前,用自己的私房银子给家里买几亩地。 卢娇月手里本就还有几十两的私房,之前又卖了一副小件儿绣品得了一些银子,差不多凑凑也能有近一百两银子,多得卖不了,五六亩也是能的。 哪知却被梅氏拒绝了,梅氏说家里买地是以后的事,要买也是用家里的银子,不会用女儿的。 卢娇月还想说什么,梅氏却道:「女子的私房银子是自己底气,是自己的腰杆子。按照你外婆家乡那边的规矩,女子出嫁,娘家给的嫁妆要够她用一辈子,这样在婆家的底气才足。咱们家不是什么有钱人家,自然做不到这样,但也不能要你的私房银子。而且进子如今没事做,好不容易赚了一笔银子又花去了这么多,你们以后的日子还长,手里多留些钱,若是有啥事,也能便宜些。」 说完,自然又传授了卢娇月一些为人妻的道理。这阵子,梅氏总会借着身边事,给女儿讲些例如此类之事,也是想让女儿以后少走些弯路。 卢娇月无法说服梅氏,只能打消了这种心思。 秋收渐渐落幕,村里又恢复了一副萧条的景象,在这当头儿,二房家却是越来越忙了。 转眼间就临近了婚期,眼见日子一日一日接近,可怎么都觉得手边事没做完。这几天梅氏就像是没了头的苍蝇,到处忙着张罗,明明有些东西已经准备了,可她却是看了一遍又一遍。 她这是陷入了嫁女的焦躁期,卢明海没少劝她,可惜没啥用。 明天就是正日子了,头一日卢娇月陪嫁的家具就已经运到了周家去。一同去的还有梅氏所请的几个亲戚家的妇人,是去给卢娇月铺床的。五郎和六郎也被带过去了,作为压床童子,他们今天要在新房的炕上睡一晚。 卢娇月已经有近半个月没见过周进了,新嫁娘出嫁前是不能见未婚夫婿的,梅氏特别在意这件事,之前是因为实在隔不开,便听之任之,眼见马上就要临近婚期了,自然又将卢娇月管制了起来。 天气已经开始冷了,晚上梅氏特意给卢娇月烧了水,让她好生洗一个澡。 洗了澡后,卢娇月坐在炕上晾头发,梅氏突然推门进来了。 梅氏的脸有些尴尬,卢娇月好奇地看了她一眼,不过紧接着她就明白她娘是来干什么的了。 果不其然,她娘塞了本小册子给她,并道:「这个你看一看,也免得什么都不懂。若是有啥不懂的地方,明天早上娘给你讲。」 与上辈子她嫁人的时候一样,只是这辈子她的丈夫换了人,不再是杜廉,而是变成了和自己两情相悦的进子叔。 说完,梅氏就匆匆忙忙走了。 上辈子也是这般,她临出嫁的头天晚上,她娘给了她这本小册子。 她懵懂不知,打开来看,差点没羞煞过去。匆匆瞧了几眼,心慌合上,待次日她娘尴尬地来问她可是看了,她只是喏喏点头。事后才知晓原来这是她外祖母传给她娘的,而她娘又传给了她。 此时看到这本已经有些泛黄的小册子,卢娇月并无羞涩感,思起她娘方才的样子,反而多了几分忍俊不住。 外面月色幽幽的,卢娇月靠在窗栏上看着外面的月亮。 不同于上辈子出嫁前的不安忐忑,这辈子她心中充满了安宁。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是否也如同她此时这般期待明日的到来。 第64章 与此同时,周进家东厢房里灯火大作,堂屋里摆了两张大圆桌,在座俱是周进当初在赌坊里的一些兄弟和手下。能来到这里的,自是关系不浅,大家把酒言欢,边说边笑边喝酒,从太阳还没落山到现在,几近两个时辰了。 桌上有不少人都喝多了,但依旧强自撑着。周进拿着酒杯望着他们,不禁摇头笑了笑。 梅庄毅扒着他的肩膀道:「如今你也要成亲了,先说好了,以后你若是不待月儿好,我可饶不了你。」 其实这会儿梅庄毅也喝得差不多了,双颊通红,醉眼朦胧的,到底他是久经酒场,倒是意识还算清楚,就是有点儿兴奋。 这话他已经对周进说了不下数十次了,起先周进还知道应声,这会儿却是连头都懒得点一下。 「咦,你没听见我说话?」能发现周进没有搭理他,显然梅庄毅这会儿还没喝醉。 坐在一旁和其他人喝酒的狗大,摇了摇手里的纸扇,道:「行了,梅哥,这话你已经和进哥说了十几次,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你放心,咱进哥是谁,寻常不近女色,既然打算成亲了,肯定是认真过日子的。」以前狗大他们大多都是叫韩哥的,后来周进改了姓,改称周哥总是有些别扭,遂从了之前小部分的称呼,进哥。 狗大将纸扇往手板心里一敲,突然想起来什么,道:「对了,进哥,你说你到现在还是个雏儿,明儿洞房花烛夜会不会找不着地方啊?」 听到这话,一旁几个没醉的人俱都瞧了过来。 狗大之所以会这么说,也是有故事的。当初瘌痢头成亲的时候,大家也是像今日这样坐在一起喝了酒,次日帮着去迎了亲,把新娘子迎回来后,大家又灌了瘌痢头一通,便拍拍屁股走了。 等次日瘌痢头出现,脸拉得老长,谁问他怎么回事,他都不说。如是这般几日,大家倒是不好奇了,反倒瘌痢头宛如被小猫爪子挠了心似的,整个人都显得极为焦躁。这会儿倒是没人问他怎么了,可他却总往人挨根儿凑,关键他光凑又说为什么,大家也就继续晾他。 晾了几日,瘌痢头实在忍不住了,终于把事情说了出来。 原来洞房花烛夜那日他竟然没成功,也不知是眼花了还是实在没经验,反正就是没成功。且不光那日,这些天他都没成功,晚上没少和媳妇躲在屋里试,两人都疼得厉害,只能草草结束,次日再战。 最近这两天他媳妇总是用怪怪的眼神看他,瘌痢头就算再迟钝,也明白过来其中的意思。他媳妇这是在怀疑他不行啊! 结合每次和赌坊里那些人坐在一起说话听来的荤段子,瘌痢头觉得自己并不是不行,而是没找对方法,这才有他近几日总是急得上蹿下跳,却又实在不好意思和大家明讲的事情发生。 这事传出之后,大家差点没笑喷了。不过瘌痢头经过某些人的指点,已经新手上路了,尝到甜头的他,自然不会将这些调侃之言放进心里,只当这些人是嫉妒自己娶了媳妇。 「也是,进哥,你到时候可别闹出瘌痢头那样的笑话来。」 周进的脸僵得像块儿石头,按照以往的惯例,他大多都会笑骂几句,可今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没有说话。 狗大看在眼里,笑在心里,从怀里掏出几本小册子拍在周进的面前。 「这是我珍藏多年的,进哥,到时候可记得还我。」他笑得猥琐至极,一点儿都没有平日里在大姑娘们面前表现的那般文质彬彬。 梅庄毅并不知道瘌痢头闹笑话的事,见这一出还有些云里雾里,又见狗大掏出几本书,手一伸便抄了一本过来。 「啥玩意?」 随手翻了一下,他呸呸了几声,赶紧随手一扔丢在周进膝上。虽他当即就端起酒杯掩饰自己尴尬,到底还是让人看了出来。 狗大一副臭流氓的样子扒了过来,「没看出来啊,梅哥也是个雏儿,亏你平时跟咱们坐在一起说荤段子说得那么溜。」 梅庄毅一把推开他,站了起来,「老子喝多了,睡觉去!」 说完,人便走了,身后一片哄堂大笑。 周进也站了起来,道:「我也差不多了,明儿还要起早,就先去睡了。你们继续,不过记得留个人把这里收拾干净。」 待周进走后,众人才发现桌上的几本书没了,自然又是一片笑声。 晨光微熹,一大早二房家就开始忙碌起来。 今日不光周家那边要摆酒,二房家同样也是,虽流水席是从中午开始摆的,但也要提前做准备。 卢娇月醒的很早,但梅氏没让她起来,给她端了早饭让她吃了继续睡,说今天有的她累。于是,卢娇月只好继续睡下,睡了个回笼觉起来,发现家里已经来了许多人了。 大多都是村里的妇人,卢大伯和卢三叔家里也来人了,男的帮着卢明海他们忙着借桌子摆桌子之事,妇人们则是忙着洗菜切菜,也好中午用来做席面。还有不少小孩子,个个喜气洋洋的,不时在院子里呼啸而来,呼啸而去。时不时有家里大人会笑着斥两句,但也只能管一会儿,没多久又故态复萌了。 桂丫走了进来,见卢娇月醒了,转达梅氏的话,让她不要下炕。按照乡下的规矩,成亲这一日新娘子在进新房前,脚是不能落地的。 桂丫转身出去传话,不多时,卢娇月的屋里涌进来一大群人。 第65章 俱都是妇人。 她的外婆、舅母和两个表嫂,以及大爷爷三爷爷家的几个堂婶和堂嫂都来了。大家笑语盈盈,满脸都是喜色。 大家围着卢娇月说了一会儿话,便都出去帮忙了,只留下外婆柳氏一个人。 「外婆听你小舅舅说了,那周进是个好人,大家都知根知底,以后也不怕你受委屈……没想到如今咱们家月儿都这么大了,都要嫁人了……」说着说着,柳氏就掉起眼泪来,是喜悦的泪水,也是不舍的泪水。 姑娘出了门子,就是别人家的人了。 「外婆……」卢娇月偎在柳氏怀里,眼圈红红地道:「以后月儿会常常去看外婆的,就跟以前一样。」 柳氏用帕子拭掉泪水,「好了好了,不说了,今儿是我月儿的大好日子,也是外婆不对,竟跟你说起这些。」她从荷包里拿出一个包得四四方方的帕子,递给卢娇月:「这是外婆给你的压箱底,你收着。」 卢娇月惦着之前梅家私下的矛盾不想要,柳氏却嗔怪她:「你个小人儿家家的,心思不要太多,外婆自己的私房银子,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当初你娘出嫁的时候,外婆给了她一笔私房银子,咱家就你一个孙女,缺了谁的也不能缺了你的,女儿家有自己的私房银子总是好的。」 卢娇月只能接了下来。 柳氏又对她说了一些为人妻为人母的道理,这一说就到了中午,外面叫着出去吃席面,卢娇月却不能出去,还是留在屋里。 到了下午的时候,梅氏亲自帮着女儿穿上嫁衣。 大红色的嫁衣,交襟处、袖边和裙边绣着一朵朵并蒂莲,这是卢娇月自己绣的嫁衣。从和周进定亲,她停停歇歇绣了几个月。 红衣大袖一如朝霞浮云,腰间的那抹绣着比翼鸟的宽束腰,却显得腰越发细了,勾勒出一抹惹人怜爱的柔弱感。卢娇月披散着如云般头发,端坐在炕上,对着炕桌上的铜镜照着。 「真好看。」梅氏爱怜地顺了顺女儿的头发。 坐在一旁的柳氏也是满脸笑意,「当初你娘不会刺绣,出嫁时候穿的嫁衣还是外婆帮她绣的,如今女儿倒是比做娘的本事些,咱家娇月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若是在……」柳氏顿了一下,没有说下去。 梅氏赶忙接腔道:「娘,都这么多年了,你还笑话我。」 听到这话,柳氏顾不得伤怀,而是笑了起来。 卢娇月的堂婶齐氏走了进来。 她是卢娇月大爷爷家的儿媳妇,双亲俱在,夫妻和顺,子女双全,也就是俗话所说的全福人。乡下人都比较迷信这个,笃信由全福人梳头,出嫁的女儿也会像全福人这般幸福,所以家里有女儿出嫁的人家,都会请上一个全福人来帮女儿开脸、梳头。 齐氏先在盆中净了手,然后褪鞋上了炕,跪坐在卢娇月身边。 她先用热水给卢娇月敷了脸,拭净后从怀里拿出一根红色的棉线,线的两头打结系在一块儿,从中交叉呈‘剪刀’状,然后贴到卢娇月的脸上。 先在她脸的上中下三个位置各弹一下,嘴里念念有词,「上敬天地父母,中祝夫妻和顺,下弹子孙满堂。」又在她脸的左中右各弹三下,「左弹早生贵子,中弹勤俭持家,右弹白头到老。」 接着才用红线在她脸上绞起来。 齐氏的手艺很好,卢娇月还没感觉到疼,便结束了。之后齐氏又从炕桌上拿起一把小剃刀,在她鬓角处修了两下。 接下来便是梳头,齐氏拿着一把全新的枣木梳子,顺着卢娇月头顶往下梳。边梳嘴里边唱着:「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有头有尾,富富贵贵。」 梅氏在旁边看的直抹眼泪,柳氏也是。还是齐氏梳完头后,笑着劝了几句,两人才又破涕为笑。 梳完头后,接下来是上妆。 因为卢娇月生得好,所以齐氏并没有过多给她涂脂粉,只是在脸上薄薄地打了一层蜜粉,又轻轻地给她描了下眉,便帮她涂上胭脂。 「行了,你堂婶就这手艺,不过咱们月儿生得好,不用这些也漂亮。」 梅氏掏出一个大红封塞了过去,齐氏推了两下,还是收下了。这是乡下的规矩,请全福人来梳头,都是要给红封的。 而此时,已近黄昏。 外面传来鞭炮声和吹锣打鼓声,卢娇月的表嫂钱氏满脸笑容的跑了进来。 「新郎来迎娶新娘子了,月儿准备好了没有?」 「好了好了。」梅氏赶忙把卢娇月扶坐好,拿过一个红色盖头罩在她头上。 二房家的院门外,此时是一片热闹喧嚷的景象。 鞭炮爆竹已经炸了好几轮了,周进并着今日来随他迎亲的人,往里面塞了许多小红封,还是没将门叫开。 门里,梅庄毅为首,身边站着卢广智、五郎、六郎,并有亲戚好友若干不等。 「不行,不行,光塞红封可叫不开门,接下来我问你几个问题,你答得让咱们满意了,才给你开门。」梅庄毅隔着门道。 第6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周进被闹腾得很无奈,只等应声说好。 「以后家里的银子谁管?」 「谁管?谁管?」一旁的人们都起哄着。 门外,胡三笑骂了一句,「这梅老弟变脸可真快,转眼间就成叛徒了。」 一旁的狗大几个满脸都是笑容,瞅着周进看他怎么回答。 周进清了清喉咙,「月儿管。」 「月儿是你谁?」 「月儿是我媳妇。」 「媳妇就媳妇,叫什么小名啊!」门里有看热闹的好心村民点拨道。 「媳妇管。」 「声音太小了,听不见!」 「银子以后媳妇管!」 里面一片大笑,梅庄毅又问:「以后家里的活儿谁干?」 「我干!」周进很快就进入状态。 「以后的饭谁做?」 「我做!」 「以后的洗脚水谁端?」 「我端!」 屋里,卢娇月听得满脸红晕,梅氏走出去道:「行了行了,别闹了。都一把年纪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一旁有人打趣:「这女儿还没出门,丈母娘就知道心疼女婿了。」 可把梅氏臊得,嘴里连连呸了几声,赶紧又回了屋里去。 梅庄毅清了清嗓子,大声道:「既然丈母娘给你求情了,咱们就放过你。」 「那不赶紧开门。」 话音刚一落下,门就从里面打了开,外面的人顿时都涌进了院子里。 在鞭炮‘噼里啪啦’的响声中,卢娇月被扶上卢广义宽广的脊背。大溪村是不兴哭嫁的,新娘子要漂漂亮亮、开开心心的出嫁,以后才能美美满满。 卢娇月知道这些,但还是忍不住红了眼。 眼前是一片火红,她听她娘哽咽道:「要好好的……」 「哭什么,孩子就嫁在近处……」她外婆说。 恍惚间,卢娇月感觉自己出了院子,耳边全是喧嚷与鞭炮声响。有一双大手扶上她的臂膀,很快她被放进了轿子里。 「新娘坐好,起轿——」 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花轿缓缓升起,然后晃晃悠悠的向前行去。 知道今日卢娇月出嫁,基于一些隐晦的心理,杜廉特意带着卢桂丽来了一趟大溪村。 虽之前杜寡妇来卢家,闹得有些不美,到底是小姑子回娘家,胡氏也不好做出什么来。崔氏拉着女儿自然又是一通心疼,卢老汉却是坐在炕头,吧嗒吧嗒地直抽旱烟,也不吱声。 杜廉也是来到卢家后,才知道这边和二房那边闹崩了,二房的闺女出嫁,竟然没有请卢老汉两口子和大房一家人。杜廉不禁心里一阵厌恶感上了心头,这都是些什么人,竟惹得他人厌恶至此。 借口出门透透气,杜廉走出院外。 不远处的热闹,让人心里烦躁,他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自然目睹了周进一群人来迎亲、以及叫门之类的场景。 那个穿着一身红衣的男人,黝黑壮硕,且其貌不扬。杜廉怎么都无法将他和娇美如花的卢娇月联想在一起。 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那朵鲜花应该是配自己才对! 明明这些心思早就在生活的不顺中淡了许多,此时却又在杜廉心中冒出了头。他眼中隐隐含着妒忌看着这一幕,这人能比得上自己的,也就是比他多了些阿堵物而已! 哪怕当初杜廉迎娶卢桂丽,他有意给自己做脸,也仅仅是借了一辆马车来迎娶,却是未请花轿。不是请不起,若是他开口,他娘也是愿意给他出这个钱的。只是乡下大多都是牛车骡子车迎亲,马车已经是极好待遇了,也就只有县里人或者镇上的人才会弄这些花哨。 杜廉眼睁睁地看着一身红衣头罩盖头的卢娇月,被送进花轿里,再也不想看下去。他正欲转头离去,却迎面撞上一个人。 「杜、小姑夫……」卢娇杏低垂着通红的脸蛋,小声地叫一句。 杜廉神色淡淡地点点头,越过她往大房那边走去。 卢娇杏扭着头,一直目送他挺拔如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花轿整整围着村子绕了三圈,才抬进周家大门。 卢娇月被送进新房,周进掀了盖头后,就被一群男人拉出去喝酒了。 「没吓着你吧,他们就是喜欢瞎闹腾。」周腊梅笑着道。今日亲弟弟大喜,她早就来亲自坐镇了,李水成今日也来了,正在外面同人喝酒。 卢娇月羞红着脸,摇摇头。 这时,从门外走进来一个妇人,她身穿酱红色袄裙,看得出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大美人。 「娘。」周腊梅出声唤道:「这就是月儿。」她将那妇人拉到卢娇月面前。 这妇人正是庄氏。 庄氏满脸喜悦,眼中含着泪水,看着卢娇月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好孩子,以后好好和进儿过日子。进儿他苦,以后你要多心疼心疼他……」庄氏拉着卢娇月的手道。 周腊梅嗔道:「娘,你说这些做什么。还有,这会儿你不该来的,应该等明儿个敬茶的时候,婆媳之间才能见面。」 庄氏顿了一下,道:「是我有些心急了,等明儿个敬茶,等明儿个敬茶……」 第67章 很快,庄氏便离开了。 周腊梅想对卢娇月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只是让卢娇月好生坐着,她去给她端些东西来吃。 此时外面天已经黑了,院子里十分热闹,坐在新房里,卢娇月都能听到外面的吵嚷声。 吃了些东西,卢娇月屏风后的小间里,将脸上的脂粉洗去。之后换了一身水红色的寝衣,才回到炕上坐下。 这身寝衣也是她亲手做的,用梅庄毅从南方给她带回来的布料,水光油滑的,穿起来十分舒适。其实所谓的寝衣也就是一身中衣裤,配着外面一件罩衫。 时间一点点过去,卢娇月困意连连。恍惚中,她手肘撑在炕桌上睡过去了,直到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她才惊醒过来。 正是周进。 他一身红衣,面颊微微有些酡红,醉眼惺忪,但步伐还算稳健。满身的酒气,可见在外面喝了不少。 卢娇月赶忙迎了过去,扶着他来到炕边坐下。 「你难不难受,需不需要我去给你煮碗茶来解解酒?」 「不用。」周进摇了摇头,一把拉住她,「我没事,你坐着,我去洗一洗就来。」 当初盖房子的时候,周进特意让泥瓦匠在东间靠里的位置多盖了一间小屋子,里面有灶有水缸,并放着卢娇月陪嫁过来的浴桶和马桶,当做洗澡间来使。所以周进并没有出去,而是转身隐去屏风后面。 里面传来阵阵水声,坐在炕沿的卢娇月,心里突然开始紧张起来。 出嫁时没紧张,与他拜天地时也没紧张,甚至之前掀盖头被人打趣新娘子漂亮时,也没紧张,偏偏这个时候紧张不期降临。 卢娇月的手指不禁在炕上的被褥上抠了抠,她突然想起之前那次,还有那只硕大的玉米棒子。 怎么办?若是待会儿疼起来,她要不要一脚踢开他,还是咬牙忍着? 想起昨晚儿她娘走后,她又偷偷地瞄了两眼那小册子,卢娇月不禁又红了脸。一时间,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可见内心纠结。 「在想什么?」 突然一个声音在头顶上响起,原来是周进不知何时已经从里面出来了。他一身雪白的中衣裤,上面的衣襟没合上,露出黝黑而肌理结实的胸膛,上面还留有水珠,一看就是男人大意忘记拭干了。 卢娇月不禁有些莫名的口干舌燥,下意识闭上眼,可脑海中还在回放方才看到的画面。 「羞什么?你都嫁给我了!」 一阵天旋地转后,卢娇月脊背在炕上落实了,她下意识伸出手想去推,却被周进一把拉住手,放在她的头顶上。 「进子叔……」 「作甚?」周进低着头,皱眉研究她衣裳上的绳结。 「咱们先说说话,好不好?」卢娇月偏着头躺在那里,紧张地脚趾尖儿都绷紧了。 「你想说啥?」周进漫不经心道,手里一面动作着。 「随便说点儿什么都行……」 「对了,你现在不应该叫我进子叔。」 卢娇月一愣,「那我应该叫你啥?」 「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嗯,咱们现在不应该说这些,而是应该……」 卢娇月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何时自己的衣裳已经被他解了开,露出里面大红色绣鸳鸯戏水的肚兜。 到最后是怎么挨过去的,卢娇月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晕过去了,等再醒来的时候是他正在帮自己擦身。 感觉到他的手放在那无法言喻的地方,卢娇月激灵一下就醒了过来,赶紧伸手去挡,伸胳膊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身上酸疼得厉害,不禁低呼了一声。 「你醒了?」 「你别弄,我自己来。」卢娇月红着脸就要去夺周进手里的帕子,这才发现他的异样,他身上湿漉漉的,仿若刚被雨淋过似的,发梢上还在滴水,一滴滴的滴落在炕沿上。 「你咋了?」 周进眸光闪了一闪,道:「没事。」 他自是不会告诉她眼见她疼晕了过去,他只好草草收场起来帮她收拾,因为身上实在燥热难耐,所以去冲了个凉水澡。 嘴里说着,周进的动作并未停下,很快就将手里的帕子丢开,拿出一个小罐子给卢娇月上了些药。这药是他特意托狗大今天一大早去县里买的,为此又被人调侃了一次。 他也是因为瘌痢头那事防范于未然,却并未想到真的派上用场了,想着方才看到那处红肿,周进不禁心中自责,明知道不匹配,却偏偏逞一时之欢,怪不得她会疼晕过去。 整个过程卢娇月都是懵的,等她反应过来周进已经给她上好药,并将她塞进了被子里,躺在松软舒适的被褥上,她这才感觉到舒服了一些。 周进转身又去小间里了,卢娇月往四周看了看,大红色的喜烛仍在燃着,将整个屋里都照得红艳艳的。想着之前的情形,她不禁一阵羞涩感上了心头,往被子里缩了缩,似乎这样被遮着盖着,就稍微不那么窘迫了。 正当她红着脸想着自己心事,被子突然被人掀了开,紧接着一个微微有些冰凉的身体钻了进来,一把将她拉进怀里抱着。 「快睡吧,明天早上还要早起呢。」 想着明天要给婆婆敬茶,卢娇月在心里命令自己赶快睡着。可越是想睡着,越是一点儿睡意都没有,身上还是酸软得厉害,但因为下面凉凉润润的并不难受,所以也不是太难捱。 第68章 她偷偷瞧了他一眼,从她这个角度可以很清晰地看到他高挺的鼻梁,和刚毅的下巴以及被卷翘睫毛盖住的眼睛。薄薄的嘴唇在烛光的照耀下,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蜜色,卢娇月突然想起她娘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嘴唇薄的男人都薄情薄义。 可想想他,似乎这种说法并不是真的,尤其他方才还帮她做那样羞窘的事。不禁又想起杜廉,那个在她心里才是薄情薄义的男人,杜廉的嘴唇好像并不薄。 想到这里,卢娇月不禁有些失笑,她是怎么了,大喜之日竟然想这些无聊的事。 可是心中的那种甜甜的蜜意,却是怎么也止不住往上犯了起来,咕噜咕噜,甚至冒着泡泡,让她整个心都弥漫着一种懒洋洋的幸福感。 耳边依稀还在回旋白日里小舅舅不让他进门时的问话—— 「以后的饭谁做?」 「我做!」 「以后的洗脚水谁端?」 「我端!」 其实这一会儿她很想告诉他,这些都不用他做的,能侍候他,她甘之如饴。 「在看什么?」周进突然问道,大掌在被子下面一把按住她的小手。卢娇月这才发现自己想着想着,手指竟然在他胸膛上无意识地画着圈圈。 「没啥……」她莫名有些紧张,赶忙收回自己的手,却被周进一把拉住。 周进把她往上面提了提,两人面对面的窝在被子里,他依旧还是闭着眼睛,薄唇却亲了过来,在她唇上狠狠地碾了一下,才道:「你若是不想睡,咱们还有很多事可以做。」 卢娇月可不是未经过人事的小姑娘,吓得赶紧闭上眼,道:「我马上就睡。」 心里却是直打颤,她可不想再来一次,那会儿她还以为自己快死了。忍不住思绪又涣散开来,若是明天他还要,自己到底要不要给他。 给,她疼得受不了,不给,其实她心里也是想给的。虽然很疼,但是那种水乳相融的感觉真的会让人忍不住沉醉进去。 想着想着,卢娇月便睡着了。 而此时周进却是睁开了眼睛,他心里喟叹了一声,将她往怀里拉了拉。她倒是睡得好,可他今晚注定是彻夜难眠。 天方破晓,鸡已经叫了很多遍了。 卢娇月猛地一下自梦中醒来,瞅了瞅外面的天色,便赶紧坐了起来。她的动作自然也惊醒了刚睡着没多久的周进,早上直到外面鸡叫三次,周进才将将睡去。 「急什么?」看着她着急在炕上找衣裳的动作,周进不禁问道。 卢娇月转过头来,才发现他也醒了。当即意识到自己中裤还没穿上,身上就穿了个肚兜和一件中衣,她赶忙用上衣遮了遮,道:「时候不早了,今天还要给你娘敬茶,我得赶紧起来做饭。」 按乡下的规矩,新妇第一日早上是要洗手作羹汤的,以示自己灶上的手艺。卢娇月昨晚儿睡过去之前,便交代自己不能睡过了,哪知还是睡过了头。 周进一把拉住她,将她往被子里带,「急什么,今早不用你做饭,我姐家的婆子被她给带来了,昨儿她便交代我让你不用起早,睡足了再起来。」 「可这怎么好……」 「有什么不好的,你听听外面动静,都还没起来,咱家以后就咱俩,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卢娇月只能又躺下。 刚躺下没多久,就听见外面有人走动的声音,紧接着又听见周腊梅和一个小孩子的说话声,卢娇月再也躺不住了,折腾着要起来。 眼见如此,周进也只能跟着起来。 「那是我外甥,是我姐的独子,今年才三岁。」周进说道。 这个卢娇月是知道的,当初她在李家便见过两次,且新嫁娘成婚次日要见家里的长辈和晚辈,并要奉上自己所做的鞋、手帕之类的小物件,以示自己针黹手艺好。 做羹汤、显针黹,都是作为新妇进入一个新家庭之中,对自己的展示,代表着自己可以勤俭持家,让家中长辈可以放心将小家交给自己。这些道理不拘乡下城里,举凡是明理的家长,都会这么教导自己的女儿。 柳氏当初是这么教导梅氏的,梅氏自然也是这么教导卢娇月的,所以她对这些极为看重。出嫁之前便绣好了今日要拿出来的礼物,不光给周腊梅一家准备了,甚至连庄氏都有。 卢娇月穿好衣裳,便去小间里洗漱,等她出来的时候,发现屋里的桌上放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几样小菜,和一碟子馒头,还有两碗熬得粘稠的小米粥。 「先别忙着收拾了,我姐把早饭给咱们送来了,先吃了再收拾。」 卢娇月感觉有些羞愧,自己作为新妇第一天,竟然如此失礼,竟让大姑姐给自己送饭吃。 周进自然看出她的心思,好笑地一把拉过她来,「好了,我不说了嘛,我姐我娘都不是规矩大的人,知道你昨晚儿累着了,不会挑你毛病的。」 这话一出口,卢娇月顿时也不羞愧了,而是变成了羞窘。 这人,这人真是口没遮拦! 「来,你是喜欢甜口儿,还是咸口儿的?」周进将她拉坐在桌前,问她。 卢娇月看了一下,发现大姑姐真是体贴,竟然还捎带了一小罐儿白糖。 「我记得听你爹说你最爱吃的就是白糖鸡蛋水,要不然我给你碗里放点儿糖?」说着,周进便拿起糖罐里的小勺,舀了一小勺糖放进她的碗里,又用汤匙搅了搅,推到她的面前。 第6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明明五大三粗一汉子,块头大脚大手也大,却拎着小汤匙做出这样的行举来,着实让人有些忍俊不住。卢娇月看着却是红了眼,明明知道不该这样,她却是又忍不住想起上辈子的一些情形。 杜廉看似文质彬彬,貌似体贴,实则他除了对她说两句甜言蜜语,却从未为她做过什么事。还记得上辈子新婚头一日,她作为新嫁娘忍着浑身的酸痛起来,因为起的有些晚了,只是随便收拾了一下,便急急惶惶去灶房为全家人做饭。 上辈子她一直被家里人宠着,知道许多事该怎么做,却动手的次数少。连火都不会烧,又是忙着烧火,又是忙着做饭,一顿饭坐下来,弄得整个人蓬头垢面、满脸灰黑。 好不容易将饭做好了,端过去。杜廉像个大老爷似的坐在桌前,连把手都不伸,甚至看她的样子颇有些诧异。而婆婆杜寡妇和小姑子杜鹃儿,也是同样的神色,虽她们已经尽量遮掩自己的神情了,但卢娇月还是从中看出了厌恶与嫌弃。 那时候她不懂,只是以为自己做的不好,甚至心里惶惶然,怕会招来厌弃。事隔许多年以后再回想,却发现很多东西其实早就有端倪,只是她是个傻的,从未认真想过这一切。 对比此时,同样是丈夫,同样是姑子婆婆,却体贴如斯,卢娇月一时哽咽在喉,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 「怎么了?吃个饭你倒还眼泪汪汪的了,不喜欢吃甜口的,那我这碗给你。」周进将卢娇月面前的碗,端到自己跟前来。 「不用,不用,我喜欢吃甜口的。」卢娇月赶忙按着自己的碗,拿起汤匙,一勺一勺朝自己嘴里喂去。 「真还是个小姑娘,让我姐看见,还会以为我欺负你了。」周进状似感叹地说道。 看着他那样子,卢娇月破涕为笑,「哪有,我就是有些感动,没想到……」 「好了,我知道你初嫁过来,心里紧张。我之前不说了吗,以后咱家就咱俩,我姐和我姐夫这次之后就要去府城了,至于我娘……」周进顿了一下,「她也是要离开的。」 卢娇月这才想起男人的家事,不禁有些愧疚自己不该让他想起这些事情来,忙道:「我以后不会了。」顿了顿,她又道:「以后有我陪着你呢……」 说到最尾端的时候,声音已经小到让人听不见了。周进却是心中一暖,也没说什么,只是伸出筷子给她夹了筷子菜。 两人很快便用完早饭,卢娇月将桌子收拾了一下,又去炕那边将炕上的散乱收拾干净,才又去了小间洗手净面,回来坐在妆台前给脸上涂了层面脂,并梳了头,才算停当。 这期间,周进一直歪在炕上看着她。 对着镜子照了照,卢娇月又给自己抹了点胭脂,感觉有新嫁娘的喜庆却又不失礼数,心里才算安定了一些。 「走吧,去给你娘敬茶。」 按理说,庄氏作为周进的亲娘应该是住上房东间的。 可上房的东间做了新房,她便和周腊梅一家住在东厢。东厢有三间大屋,中间是堂屋,这间堂屋虽没上房布置得体面,但还算可以。此时庄氏正坐在堂屋上首处的圈椅上,等着卢娇月两人来敬茶。 见小两口走了进来,她慌张地便站了起来。 「起了?」 此时的庄氏不像是一个做娘做婆婆的,倒是像是一个做了什么错事的犯人。手足无措,满脸仓皇,想让看得心中直泛酸。 周腊梅看不下去了,走过去将她按坐在椅子上,并打着圆场笑道:「娘,你慌什么慌,是不是因为有了儿媳妇,一时没了章法。快坐下,月儿还要给您敬茶呢。」 卢娇月约莫明白一些这其中的事,自是不做声,只是保持着新嫁娘应有的含蓄与娇羞。而周进眸光晦暗,却因不知道想到什么了,并未阻止大姐这么做。 不管怎么样,她是自己的娘,这杯媳妇茶该她来喝。 刘婆子端了一碗茶来,递给卢娇月,卢娇月接过来,上前两步就要跪下,却被庄氏一把给扶住了。 庄氏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声音也是颤抖的,「不用,不用跪。」 卢娇月没料到会这样,不禁转头去看了看周进。 「既然我娘说不用跪,你就别跪了。」周进道。 周腊梅也说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不兴这个规矩,卢娇月只好又站直了身体。 「娘,喝茶。」 「哎,好,好……」 庄氏正欲接过茶来喝,门外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我说你上哪儿去了,连家也不回,招呼也不打一声,咋滴?这是想跟你亲儿子住在一起,不打算回去了?」随着这个声音,韩老栓走了进去,他身后还跟着他的大儿子韩大山。 庄氏手一抖,茶碗啪的一声跌落在了地上。 因为卢娇月站在她面前,当即被迸溅了一裙子的茶水,庄氏这才反应过来,赶忙弯腰要给她擦。 「有没有烫着?」庄氏满脸焦急,手足无措。 卢娇月忙把她一把拉了起来,「没事,我穿得厚,您别慌。」 韩老栓又出声了,「瞧把这儿媳妇心疼的,我大山媳妇咋没见你这样!」 庄氏脸色一僵,正欲说什么,突然周进走了过来。 他拧着眉弯腰检查卢娇月的情况,那茶虽然有些烫,到底现在天气冷,所以卢娇月穿得厚,只是溅湿了她的裙子,并没有烫到人。知道没有烫伤她,他才转过头去,脸色阴沉道:「滚出去,谁让你来我家的?」 韩老栓没料到他会如此,道:「大门没关,咋滴,我还来不得。」 这时,一旁的刘婆子露出懊恼的神情,早上起来她打扫院子,倒是忘记将门关上了。 「再说了,你虽不是我亲生的,但我却是你继父,继父上继子家的门上不得?」 周进目露嘲讽,正欲说什么,庄氏突然冲了过去,使劲去搡韩老栓。 「你给我走,走!你知道不知道丢人,我儿子已经认祖归宗了,不是你儿子,现在不是,以后也不是!」 「以前吃我韩家饭的时候,咋没说不是我儿子呢。」韩老栓只是不走,阴阳怪气道。说着,他往四周瞧了瞧,对韩进道:「没想到你小子倒是有本事了,这刚改了姓,就盖了这么大一座院子,有银子没说孝敬你老子我两个?」 【卷四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农夫家的小娇娘》卷一 作者:璃莫 02、《农夫家的小娇娘》卷二 作者:璃莫 03、《农夫家的小娇娘》卷三 作者:璃莫 04、《农夫家的小娇娘》卷四 作者:璃莫 05、《农夫家的小娇娘》卷五 作者:璃莫 06、《农夫家的小娇娘》卷六 作者:璃莫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