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的药香妻 卷一》 第1章 【正文开始】 霍澜音推开窗户,一道刺眼的光瞬间照进灰暗的屋内,晃得她阖上眼。她下意识地抬手去遮,凉光裹着的软玉柔荑,皙白中泛着珠泽,玉指纤纤,柔若无骨。 入了冬,天色一直阴阴沉沉,一场接着一场的雪,将远处层叠的群山披了一层白。今日好不容易放了晴,染了雪的阳光耀目而又寒凉。 「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进来。 立在窗前的霍澜音不需要回头,闻着那道浓郁的药味儿,就知道来人是「母亲」身边的钱妈妈。 今时不同往日,钱妈妈进来竟是连门也不敲。 「三姑娘,老奴把药给您送来了。」 霍澜音拿着帕子擦窗棱上的积雪,随口问:「这是第几日了?」 「第七日。」钱妈妈目光扫过霍澜音的婀娜背影,神色中藏着几分幸灾乐祸。 霍澜音手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裹着锦帕的指腹沿着窗棱将积雪轻轻抹去,才慢悠悠地回身走到桌边坐下,望着面前褐色的汤药,微微出神。 钱妈妈等了等,忍不住开口:「三姑娘,这事儿可是您答应的。可不能到了这最后关头再反悔。」 霍澜音垂着眼,眉眼不变,似没有听见。 钱妈妈再催:「三姑娘,您可别怪老奴说话直接。您一个乳娘的孩子,被当成嫡出的姑娘富养了十六年,得了太多不属于您的东西。如今身世大白,老爷夫人慈悲心肠,给您养女的身份,让您仍是主子。这可是天大的恩赐。常言道有得必有失,您得到太多,总要为周家做些什么,总要弥补二姑娘些,这才算有良心,这才不会遭恶报。」 霍澜音眼前浮现荷珠露出一对小酒窝的巧笑模样。 钱妈妈口中的二姑娘正是周家的真千金周荷珠,被错当成乳娘的孩子,以霍澜音婢女的身份和她一起长大。当年的阴谋被揭穿,丫鬟霍荷珠成了府上二姑娘周荷珠。原本艳惊西泽的周府二姑娘周澜音,则成了府中养女——三姑娘霍澜音。 霍澜音收拢思绪,端起药碗,将粘稠的汤药一饮而尽。苦药入腹,她的身子从内里开始发热。她抬手,纤纤指背贴在微热的额头。自从服药,她的体温逐渐比常人高一些。 她没病。 这七日她以药为饭,吃下五花八门的药。为的,就是把她自己变成一味药——治疗废太子卫瞻的药。 北衍尚武。相传废太子卫瞻为了讨陛下欢心,竟走捷径修习邪功,却不想邪功损体,不仅伤身,亦伤智。他神智混乱时,错伤陛下,陛下大怒,废了他的太子之位,又将他发配西荒。路经西泽,遇上连日暴雪不得行,被霍澜音「父亲」留在府中暂避风雪。 钱妈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霍澜音把药喝光,脸上才露了笑,说:「三姑娘您歇着,老奴下去了。」 临走前,钱妈妈又叮嘱:「沐浴的花料下午就送来,三姑娘好好准备准备,把自己身上该洗的地方都洗干净了,晚上可不能惹了那位爷不爽快。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让您亲娘教教您,想必她懂得很。」 钱妈妈说到最后拉长了尾音,带了几分莫名的意味。 霍澜音双眸微暗,眉心轻蹙,终于因为钱妈妈的话,情绪起了波动,抬眼冷淡地看向她。 钱妈妈笑了,挖苦道:「怎么?老奴这些让您记恩还恩的话说错了不成?」 「道理是没错的。可也改不了你这趋炎附势落井下石的嘴脸。」霍澜音淡淡道。 钱妈妈高高在上地瞥着霍澜音,眼中写满了鄙夷和嘲讽,阴阳怪气道:「那么个卑贱的出身,适逢战乱,您亲娘大着个肚子,要不是主子良善,说不定您和您那个一身媚骨的娘早就一道入了下等的窑子。那您就会在窑子里出生,这辈子靠出卖皮肉整日伺候男人过活。您觉得老奴说话不好听,那是自然,真话就没有好听的。您本来就是个低等的玩意儿,偷了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也改不了命数。如今能拿您的身子去给那位爷用,也算老天爷待您不薄。您也不必装出什么大家闺秀的贞洁样子来……」 霍澜音的丫鬟莺时刚巧回来,听见钱妈妈的话,气得瞪圆了眼睛,鼓着两腮生气说:「钱妈妈你说话注意分寸!」 钱妈妈住了口,果真不再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今儿个晚上就要把霍澜音送过去,可不能在这最后关头出了差错。逞了这一时口舌之快已经让她心里舒服多了,倒不必再嘲讽下去。 霍澜音也不动怒,嘴角噙着浅笑,不急不缓地说:「我本是农耕家,生父从戎捐躯,怎地到了你这刁奴的嘴里竟成了卑贱出身?我竟是不知从戎从农都成了卑贱人。」 莺时在一旁添了一句:「啧,什么出身都比嗷嗷叫的畜物强多了,至少是人呐!」 「你这死丫头,看我撕烂你的嘴!」 「钱妈妈——」霍澜音直视着她,拖长腔调,慢悠悠地喊了她一声。 钱妈妈气得脸通红,盯着霍澜音云淡风轻的脸。半晌,她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不急,来日方长。她有的是法子折腾这对母女。 「莺时,送客。」霍澜音也懒得与钱妈妈多说。 ——与其和钱妈妈争口舌,不如谋划未来。 莺时气鼓鼓地送走了钱妈妈,回来时嘴里嘟囔着:「以前钱妈妈见了姑娘笑得满脸褶子,豆眼眯成一条缝。哪是现在这德行……」 霍澜音起身走到窗下长案前,摊开地图,细细瞧着,没怎么听莺时的话。她知道钱妈妈之所以对她这个态度并非完全是扒高踩低,还因为府里都知道她与姚妈妈不和。姚妈妈正是霍澜音的生母。 莺时机灵地瞄了一眼霍澜音的神色,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藏在袖中的一封信取出来,双手递给霍澜音。 「什么东西?」霍澜音随口问。 「是沈家四郎写给您的信!」 霍澜音瞬间变了脸色,即使是钱妈妈出口不逊时,她的脸色也未曾这般冷。 莺时吓着了,不由向后退了一步。 第2章 「怎么送过来的?还有谁见到了?」 莺时急忙摇头,如实禀告:「谁也没见着,是总跟在沈家四郎身边的小厮亲手交到奴婢手里的,确定没人看见!」 霍澜音略松了口气,道:「避着耳目送回去。日后不管是信件或是其他东西都不可再收,见到沈家人也要立刻躲得远远的。」 莺时懵了。对上霍澜音严肃的神色,莺时咬咬牙,「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说道:「姑娘,您与沈家四郎本就有婚约,虽然您身世起了波折,可沈家四郎心里是念着您的,根本不介意您是不是周家真正嫡出的女儿。他既有意有情,您又何必再整日吃那些药委屈自己!嫁到沈家去,总比……总比不明不白牺牲了自己给废太子做药罐子好上许多!而且……」 「莺时!」霍澜音打断她的话,严肃地说:「你给我记住,和沈家四郎有婚约的人是周家嫡出二姑娘这个身份,而不是我这个人。」 莺时抬头望着霍澜音,眼睛红红的。 霍澜音不由心软,知道这丫鬟是为她着想。只是莺时还不到十四岁,机灵有余,做事却不沉稳。她弯腰将莺时拉起来,放柔了声音:「莺时,我与沈家四郎虽然前段时间在议亲,可一共不过见了两面,话说不过三句。沈四郎并非钟情于我,只不过轻视嫌弃荷珠做了这些年的奴仆,在我与荷珠之间挑拣罢了。」 「可、可是……」莺时吸了吸鼻子,「奴婢不舍得您跟着废太子去西荒,奴婢听说那地方民风未开化,又旱又冷。风吹在脸上像刀子割,吃的都是下等粗粮,更是连洗澡水都没有……何况是这样没名没分地跟去……」 「你也知道那个人是废太子,曾经的太子爷!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即使他如今被废,也不是惹得起的。他虽发配西荒,可你瞧瞧跟在他身边的那些人,就连父亲也将他待为上宾。若是现在反悔……」霍澜音顿了顿,「你以为还有反悔的机会?」 「您当初就不该答应!」 霍澜音沉默了。 眼前浮现「母亲」落泪的样子,霍澜音缓缓垂下眼睛。 她必须答应,还要欢天喜地心甘情愿当成恩典一样地答应。 莺时咬着唇,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眼下情景,哪里是主子能自己选择的?她小心翼翼地捏住霍澜音的袖子晃了晃,湿漉漉的眼睛里一片赤诚:「莺时笨,很多道理不懂。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您让莺时怎么做莺时就怎么做,再也不敢擅作主张了。您要去西荒,莺时跟您去就是了!」 霍澜音揉了揉她的头,含笑温声:「听说那地方民风未开化,又旱又冷。风吹在脸上像刀子割,吃的都是下等粗粮,更是连……」 「不管!莺时这辈子都跟在您身边!」莺时使劲儿抱住霍澜音的腰。 莺时是小时候被霍澜音救下来的孤儿,她之前因为年纪小,并不是贴身伺候霍澜音,只做些杂活儿。如今霍澜音搬到小院子,身边伺候的人被遣得差不多了,莺时接过了贴身婢女的差事。 至于霍澜音先前身边最亲密的贴身婢女,正是府里的真千金——荷珠。 想到荷珠,霍澜音眉心微蹙,心里一时间百转千回。 傍晚时分,钱妈妈又带着药过来,盯着霍澜音将汤药喝了,令丫鬟将准备好的花料放下。 「钱妈妈,您在这里墨迹耽搁了姑娘的事儿,老爷怪罪下来,我可不敢给您担着!」莺时剐了钱妈妈一眼,黑着脸将人给撵了。 她转身回屋瞧见霍澜音微微发怔,她赶忙扯出笑容来,说道:「姑娘,奴婢服侍您沐浴吧?热水都备好了,只等您要。」 霍澜音点头,起身往偏屋去。身世揭穿后,她从生活了十六年的大院子搬出来,搬进这潮湿阴暗的西北角落里的住处。如今的住处逼仄破旧,挨着寝屋的偏室改成沐浴的地方。偏屋很小,除了浴桶,只摆了张椅子,再没地方放其他。 莺时抱着霍澜音的换洗衣裳,跟进偏屋。她询问:「姑娘,需要用钱妈妈送过来的那些花料吗?」 「不用。」 莺时重重点头,说:「奴婢也觉得根本不需要。那些花儿可没姑娘身上的味道好闻。」 霍澜音幼时体弱,经名医诊治,用药的主料为花,她自幼泡花浴饮花茶,使得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香气。她身上这种独一无二的香气也是她名动西泽的原因之一。 只不过最近七日她吃了太多的药,药香有些遮了她身上原本的香味儿。 霍澜音泡在热水里,沉默着,情绪不高。 莺时心里跟着难受。她想说些轻松的话题逗姑娘笑,可一时竟什么也想不出来。 「咚咚咚。」 「谁呀?」莺时匆匆擦了手跑去开门,「姚妈妈您来啦!」 「一会儿就要过去,我自然得来看看。」姚妈妈温柔笑着,虽年华不再,风韵犹存,看得出来年轻时的俏美动人。 她走进偏屋,望见霍澜音的刹那,眼圈便红了。她做了霍澜音十六年的奶娘,是真的疼这个孩子。如今得知霍澜音其实是她亲生的女儿,她心里五味杂陈。最多的,是为霍澜音如今处境的担忧与心疼。 霍澜音抬眼,冲她浅浅地笑了一下。 姚妈妈收起情绪,走到浴桶旁,握着木梳温柔地为霍澜音梳着长发。 莺时眨眨眼,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狭小的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偶尔细微的水声。 许久之后,姚妈妈轻声说:「别怕。」 水面起了一层涟漪,是霍澜音的眼泪坠落。 姚妈妈手中的动作停顿,看向霍澜音。霍澜音轻轻侧过脸,避开视线。 姚妈妈去擦霍澜音的眼泪。 「孩子,我身为奴籍连累了你……」她眸色黯然,忍着心中疼痛,默默收回手。霍澜音却忽然握住了姚妈妈的手。 第3章 姚妈妈望着她,噙着湿意的眸光闪烁。 霍澜音紧紧抿着唇既不说话,也不看她,而握着姚妈妈的手也不松开,就这样紧紧攥着。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后,霍澜音松了手,姚妈妈拿起梳子继续给她梳发。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霍澜音垂着眼,望着水面上姚妈妈的倒影,终于开口:「如今你在府里的处境变得尴尬,钱妈妈一定又借机找你的麻烦。」 姚妈妈手一抖,心口忽地一颤。这是在关心她吗?她以为这孩子会嫌她,会不认她。虽然前头的十六年,她们关系很好,可那毕竟是主仆的关系。她怕这孩子心理落差太大。 「没什么。」姚妈妈说。 「你总是这样。」霍澜音默了默,「离开周家吧,我如今身无分文帮不了你,但是你拿这些年攒的积蓄应该也够离开周家。做些小生意,也许日子会清贫些,可也过得去。想来周家眼下也很愿意放你出府。」 霍澜音从原来的闺房搬出来时,除了一个莺时什么也没带。她曾经喜欢收集古玩玉石,那些攒了一屋子的心头好和曾经的身份一并被她留在了过去。 姚妈妈想着霍澜音的话,沉默着。连年战火让她失去了男人和儿子。怀着身孕的她幸得周家所救。她原以为她会带着她的女儿荷珠在周家安安分分做一辈子的乳娘。可她这些年相依为命的唯一亲人不是她的亲生女儿,眼前这个亲女儿也很快要离开西泽…… 姚妈妈忽觉茫然。她收回思绪,道:「不说我的事情。眼下我更关心你。」 霍澜音怔了怔,犹豫了一番,抬眸望向姚妈妈,有些忐忑地询问:「你……见过那个人吗?」 到底心里还是怕的。 「前几日只远远瞧过一次。那位爷身量十分高大,带着皂纱帷帽,看不到长相。听说是因为修习邪功毁了容貌,疤痕累累。」 霍澜音有很多想问,却又好像问什么都多余,最后只是轻声自问:「我做错什么了呢……」 声音轻轻的,尾音里似噙着一道极浅的叹息。 姚妈妈心疼得要命,她哽咽着:「你没错,不是你的错!这平妻之家多争斗,你不过是两位夫人明争暗斗的牺牲品。你是,荷珠也是。周家对我对你都有恩,这世间恩情本就难还……」 莺时急匆匆跑进来,一副慌张的样子,向来伶牙俐齿的她也结巴起来:「林……林嬷嬷,那边的林嬷嬷派、派人过、过来请姑娘了!」 霍澜音心里一慌,双手紧紧握着浴桶边儿,因为过分用力,指尖儿发白。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可到了这一刻,心里还是慌的。 姚妈妈强忍着泪,拍了拍霍澜音紧绷的手背,将她从水中扶出来,为她擦身更衣。 霍澜音整个人有些恍惚,眼前浮现七日前,「母亲」与她说话时的场景。 「……老爷说那位爷身份高贵,虽如今失势,可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自然不能拿婢女搪塞。你大姐是嫁过的,只能在你和荷珠之间选一个。音音,你抢了荷珠的一切啊!母亲已经很愧对荷珠了,舍不得在这个时候推她出去……老爷说若废太子能够重新回京,陪在他身边那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别说他能不能回京还是未知数,以身为药本就危险。这种用命赌来的荣华富贵,母亲怎么舍得让荷珠去赌啊……」 身世大白后,周家没有将霍澜音赶走,继续给她养女的身份。这曾让霍澜音心里感激,让她以为这十六年的朝夕天伦留下的亲情是真实存在的。 原来,不过是为了让她代荷珠去做这份药引。 原来,那些感激、那些自以为存在的亲情只是她以为。 霍澜音咬唇,忍着不落下泪来。 那个人,那个疼爱了自己十六年的母亲一夜之间成了陌生人。所有人都说她是贼,抢了周荷珠的一切。可她做错什么了呢?若刚出生时有选择,她宁愿不要这十六年的富贵,只做一个小小的婢女。 她要舍弃过去的一切,能还的不能还的通通还回去。她甚至觉得给废太子做药引也没那么难以接受——至少可以离开周家。不仅是离开周家,也是离开西泽。她想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换一个干干净净的身份重头开始。 其实钱妈妈说的很对。有得必有失,她想要自由,付出自己去做这道药引,天经地义。 明明思绪纷乱,可出了屋,被冬日寒冷的夜风一吹,霍澜音顿时清醒冷静。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了雪,地面铺了一层积雪,走在上面咯吱咯吱地响。似乎走了很久,才到废太子暂住的望霄院。 林嬷嬷站在檐下,手中执着一盏微暖的灯。在这一片夜色里十分显眼。她是宫里有头有脸的嬷嬷,不苟言笑,颇为严厉。 「嬷嬷。」霍澜音站在台阶下,微微仰头。 「姑娘可称呼我林嬷嬷。」林嬷嬷声音冷淡。她举起手中的灯笼,探至霍澜音的脸侧,端详霍澜音的容貌。 一片漆黑里,昏黄的光影照在霍澜音的脸上。 林嬷嬷的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她在宫中半辈子,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却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看上去脸色有些苍白的小姑娘,是她见过的所有美人中容貌最出众的那一个。媚而不妖,傲而不孤。鼻尖一滴小小的美人痣更是神来一笔,让她出挑的芙蓉面多了一分灵气逼人。 林嬷嬷收回灯,向一侧退了一步,请霍澜音上来。 台阶不过三层,霍澜音每踏上一层,脚步越是沉重一分。她踩在最上面,回首望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姚妈妈和莺时。 林嬷嬷推开门,霍澜音转身迈进门槛。 屋内很黑,只在东南角的供桌上点着一根将要燃尽的蜡烛。窗前挡着厚厚的帘布,星月光辉半点漏不进。 第4章 林嬷嬷引着霍澜音坐在床沿,她一边将勾挂的床幔放下,一边说:「殿下稍后会过来,姑娘且等等。」 她放好床幔去看霍澜音,见她腰背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虽不见她露出畏惧和委屈,可在一片暗黑中,身量显得十分单薄。 林嬷嬷犹豫片刻,说:「传言未必可信。」 霍澜音怔了怔,颇为惊讶地抬眼望向林嬷嬷。林嬷嬷却不打算多说,动作干净利落地铺整被褥,退了出去。 昏暗的屋内只霍澜音一个人,时间仿若凝固,每刻都变得异常难熬。好像等了一辈子那么久,供桌上的那根蜡烛燃尽,整个屋子霎时陷入黑暗。 「吱呀」一声,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远处的积雪映出门口高大的身影,霍澜音的心口忽地一紧。 立在门口的男人果然如姚妈妈所说,身形高大,带着皂纱帷帽。霍澜音也不知道是因为她自己太过紧张,还是站在门口的卫瞻天生给人一种压迫感,使得她身子不由紧绷,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她搭在膝上的手不由攥紧了袖口,强自镇定,连眨眼都不敢,死死盯着门口的人,看着他跨步进来,看着他随手关上了房门。 木门关合,隔断了外面积雪泛出的银光。屋子里再次暗下来,她缓了一下,目光才重新捕捉到黑暗里卫瞻的轮廓,眼睁睁看着他走近。 卫瞻人高腿长,步子迈得很大。只在进来时随意瞟了一眼拘谨坐在床沿的女人,之后便是连看都没有看霍澜音一眼,径直朝床榻走去,路过方桌,顺手摘了帷帽,将其随意扔在桌面。 帷帽落在桌上的细微声音入耳,霍澜音下意识地眼睫轻颤。 看着卫瞻走近,霍澜音只盼着从门口到床榻的距离远一些,再远一些,他永远都走不过来才好。待卫瞻停在身前,霍澜音整颗心仿佛揪起来,不上不下,且随着她细微的喘息而颤栗。 卫瞻走到霍澜音面前停下,什么也没说,直接宽衣。 瞧出卫瞻的动作,霍澜音犹豫着要不要起身服侍他宽衣。似乎应该这样摆低身段,可是她整个身子僵在那里,好像不听使唤动弹不得。 卫瞻解下长外袍随意扔到黄梨木衣架上。 霍澜音悄悄舒了口气,终于鼓足勇气站起来,杵在那里。她用尖尖的指甲尖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微疼。 卫瞻不曾开口,霍澜音也不想说话,或者说她怕她一开口,声音是颤的。 她朝卫瞻迈出一步,低着头,尝试着抬起手去解卫瞻腰间的宽腰带。 卫瞻的目光终于瞥向霍澜音。他比霍澜音高上许多,没什么表情地俯视着她。 霍澜音不敢去看卫瞻的表情。不过屋子里这般昏暗,她猜即使她抬头应该也看不清。 她纤细的指尖在卫瞻腰间摸索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绳扣,才反应过来这腰带是系于他身后的。 脸颊忽地发热,有点尴尬窘迫。 她咬唇,不得不硬着头皮朝卫瞻又迈出一步,双手绕过卫瞻的腰,去摸索他腰后绳扣。距离拉近,她仿佛抱着他。 宽腰带解开那一刹那,霍澜音的手抖了一下,没有接住,腰带落到地上。 霍澜音一怔,急忙蹲下将腰带捡起来。她刚起身,下巴忽被卫瞻捏住,钳着她撞进他坚硬的胸膛。霍澜音脚步踉跄,险些站不稳。 他的大手很凉,像冬日的冰,霍澜音打了个寒颤。 「自愿过来的?」卫瞻问。 他的声音又冷又沉,语调偏慢,听不出情绪。 「是。」霍澜音答话。 「理由?」卫瞻再次发问,同样是没有任何情绪的语调。 霍澜音慌了一下,在卫瞻捏着她下巴的手微微用力时,她赶忙温顺答话:「殿下贵为龙子高不可攀,是人上人,能服侍殿下是荣幸。」 她似乎听见卫瞻嗤笑了一声。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自己有没有听错,已经被卫瞻推倒在身后的床榻上。 破锦之音有些刺耳,腿上一凉,霍澜音的裙子已被卫瞻直接撕开。 霍澜音的心怦怦跳着,想逃,却不能逃。她慌乱地伸手去抓,抓住床榻上的枕头。明明只是一个软软的枕头,被她攥着一角也成了一种依靠。 然而卫瞻轻易夺走了她攥着的枕头。他宽大的手握住霍澜音的腰,分明他并没有用力,可霍澜音还是觉得她的腰被捏疼了。卫瞻抬起她的细腰,将枕头垫在她的后腰下,然后握着她的腰,将她整个身子往下拽,跨坐在她的腿上,去撕扯她腰间的系带。 昏暗的暖帐中,霍澜音什么都看不清,可她仍旧睁大了眼睛望着床顶的幔帐——她不想哭。 卫瞻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然后偏过头,望着门口的方向。 霍澜音茫然不解,却短暂地松了口气。 过了片刻,霍澜音听见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叩门声。 「主子,有急事。」门外男子的声音尖细。 霍澜音期待卫瞻立刻从她身上下去,然而卫瞻跨坐在她腿上一动不动。 过了片刻,门外的人再次开口:「是霍小将军亲自带来了京中的密信。」 「艹。」 霍澜音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下一刻,卫瞻从霍澜音身上起来,随手拿起挂在黄梨木衣架上的长外袍,一边裹在身上,一边往外走。 直到卫瞻走了出去关上房门,僵在床上的霍澜音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身子。她爬起来,连连后退,整个人抱膝缩在床角。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快,感官像是被截断。此时独自缩在角落里,所有的委屈和害怕一下子铺天盖地涌上来,她开始发抖。她用尽力气闭上眼睛,眼睑像一道门,关上眼泪。 第5章 她不想哭。 此时阖敬堂中,宋氏捻着佛珠一遍又一遍地念经。 钱妈妈端着茶进来,笑着说:「夫人,时辰不早了,该歇着了。」 宋氏睁开眼睛,望着慈悲的佛像,问:「音音已经过去了吗?」 「是,老奴派人盯着那边呢。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 宋氏眉心紧蹙,叹了口气,说:「音音从小娇生惯养,性子又傲又倔。这回让她受委屈了。这孩子一定忍着不肯哭……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吓着……」 手中的佛珠忽然断了,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宋氏呆了呆,猛地站起来:「不行!她喊我母亲喊了十六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受这委屈!」 钱妈妈目光闪烁,赶忙拦住想要往外走的宋氏,说:「夫人,您不能这个时候过去啊!那位是什么身份?虽然被废,可天下人都猜只是陛下的一时气愤。再说了,如今宫中只有两位皇子,另一位是太子的亲弟弟。即使太子爷将来不能继承大统,将来太后是他生母,皇帝是他亲弟弟啊!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早没了回转的可能。而且这个时辰估计也来不及了。」 宋氏摇头:「可是我的音音……」 「夫人您想一想二姑娘,您的亲生女儿!比起三姑娘,二姑娘才是受了更多的委屈啊!」 宋氏停下脚步,目光黯然:「荷珠……」 钱妈妈瞧着宋氏的脸色,继续说:「这身为奴婢卑躬屈膝,见人就跪,主子心情不好就会被又打又骂。二姑娘本是金枝玉叶,不仅被三姑娘抢走了一切,还要伺候三姑娘十六年!这些年也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三姑娘补偿二姑娘本就应该,难道您希望老爷让二姑娘去?」 「不不……」宋氏失魂落魄地跌坐在绣凳上,「我的荷珠……」 钱妈妈悄悄笑了。她转眼看见周家老爷周玉清回来,赶忙去迎。 周玉清脚步有些匆忙,一进屋就问:「澜音被送过去了?」 听老爷也问起霍澜音,钱妈妈暗暗皱眉,生怕这事儿再起了波折。 「是,已经送过去了。」宋氏收起情绪起身去接过周玉清的大氅,「老爷,怎么了?」 周玉清有些烦躁地叹了口气,道:「本来有些话想在她过去之前与她说。没想到今日被公事耽搁到现在才归家。」 「你要与她说什么?」 「罢了。」周玉清摆摆手,烦躁地转身往外走。 宋氏望着周玉清的背影,眉心紧锁。 钱妈妈却松了口气,劝宋氏:「夫人,时辰不早了,您也歇着吧。明儿个一早,二姑娘还要过来陪您用早膳呢。」 眼前浮现周荷珠面对自己时小心翼翼的疏离样子,宋氏勉强点了点头。转身之前,她望了一眼望霄院的方向。 一片漆黑里,霍澜音抱膝缩在角落,一动不动。她在等卫瞻回来,又怕他回来。每一刻都那么难熬,她早已失去了对时间长短的判断,完全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 好像过去了几辈子,垂着头的霍澜音猛地抬起头来。 她不想等了。等待往往比遭受更加让人难捱和恐惧。 理智告诉她她躲不过,可是情感明显占据了上风。她不想再缩在漆黑的角落里等待下去。 她忽然起身,跌跌撞撞地下了床。视线受阻,什么都看不清。她往外跑的时候,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跌倒在地。她爬起来,继续往前跑,跑到门口慌慌张张地拉开门,外面寒冷的风一下子灌进来。 霍澜音的身子僵在门口,没有再动。因为她看见了夜色里卫瞻回来的身影。 无星无月的夜里,大雪纷纷扬扬,落了卫瞻一肩。 卫瞻脚步未曾停滞半分,他迈进门槛,停在霍澜音身侧,说道:「想走就快滚。」 寒冷的风吹在脸上,霍澜音冷静下来,轻轻摇头。她后知后觉光线昏暗,卫瞻可能看不见她摇头,于是说出来:「不走。」 卫瞻侧首瞥她:「你确定?」 霍澜音点头,用平缓的语气答话:「殿下许久未归,我只是想在门口等候殿下。」 霍澜音毅然抬手将房门关合,把风雪关在门外,也把些微雪光隔开,周身重新陷入彻底的黑暗中。 霍澜音隐约听见卫瞻骂了句脏话。她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假装没听见。下一刻,卫瞻忽然探手握住霍澜音的腰,轻易将她拎起来,抗在肩上,走向床榻。他一边走一边顺手拍了拍霍澜音的屁股,又侧过脸凑过去闻了闻。 霍澜音身子一僵,脸颊瞬间发热。她被卫瞻抗在肩上,随着卫瞻的脚步,视线一晃一晃的。紧接着,她又是自嘲一笑。一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心道也没什么可尴尬羞窘的。 「臭。」 霍澜音懵了一下,不敢置信地下意识反问:「什么?」 卫瞻又拍了一巴掌,懒得再说第二遍。 被扔上床榻的时候,霍澜音还是懵懵的。 臭? 他说她身上臭? 女子养在深闺时,即使有倾城容貌也未必人人皆知。而她正是因为身上淡淡的香味儿芳名远扬。现在有人说她臭? 霍澜音呆怔出神的时候,卫瞻三两下动作便将她已经被撕坏的裙子扯下来,欺身压上。霍澜音整个身子绷紧,再也没有心神去想什么香不香臭不臭的问题了。她僵硬地由着卫瞻摆布,放在一侧的手指尖儿颤了颤,轻轻攥着一旁的棉褥,力道一点一点加重,最后将棉褥紧紧攥在掌心,用尽全力。 视线里是卫瞻身躯的阴影罩下来,彷如一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她侧转过头,不想去看面前卫瞻的身影。眼睫颤了颤,她将双眸阖上,贝齿紧扣,忍受疼痛。 颈间忽然一凉,像是贴了一块冰,寒意瞬间袭遍霍澜音全身。她吓了一跳,不由「唔」的一声,惊呼出声。 第6章 卫瞻的动作明显停了一瞬,不过也只是一瞬罢了。 霍澜音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贴在颈间的东西是卫瞻的面具。原来他戴着帷帽不够,帷帽里面竟还戴了一张面具。 想来,他很介意别人看见他那张被毁了的脸。 不是霍澜音走神想东想西,而是她逼着自己分散注意力去想别的事情。她尝试着胡思乱想,可一次又一次失败,感官完全忽略不了。 她偏过头,望向轻轻晃动的床幔。 床榻四角压着暖炉,让床榻之内十分温暖。冰凉的面具摩挲着霍澜音的细颈。昏暗的暖账里旖旎一片,只是这份旖旎没有温度。 当卫瞻终于起身,霍澜音悄悄舒了口气。 卫瞻躺到一侧,一动不动。 他不动,霍澜音也不敢动。她仔细去听身侧男人的气息,等着他睡着,猜着他可睡着。 过了许久,卫瞻还是一动不动。霍澜音轻轻去扯一旁的被子,遮在身上,吸取温暖,虽然帐内本就一片暖意。 她怔怔望着床顶的幔帐,脑子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去想。睡,自然也是睡不着的。 忽然,身侧的卫瞻坐起。 霍澜音心里「咯噔」一声。 「殿下……啊!」 卫瞻翻身跨坐在霍澜音的腰腹,手掌掐住她的脖子,让她未说完的话变成了一声惊呼。卫瞻的手很冰,掌心的疤痕磨着霍澜音软腻的肌肤。他掐着霍澜音脖子的力度在加重。 他想掐死她! 霍澜音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双手去掰卫瞻的手腕,奋力挣扎起来。然而纤细娇小的她所有挣扎都不能撼动卫瞻分毫,何况承欢过后的虚弱无力。 霍澜音逐渐觉得无法喘息。 不,她不想死! 慌乱之中,她使出全部的力气朝卫瞻的脸打了一巴掌。巴掌落在卫瞻的金属面具上,发出沉重的闷音。卫瞻被打得偏过脸。而霍澜音的手直接被震开,疼得她手心发麻。 好在卫瞻掐住霍澜音脖子的动作停了下来,且慢慢松了手。 霍澜音用发抖的手去推卫瞻,就连她自己都没想到那么轻易地将卫瞻推开。 卫瞻跪坐在一旁,垂着头。 霍澜音看不见他的表情,整个人慌得厉害。她连连后退,抱着被子缩到床角,惊惧警惕地盯着一动不动的卫瞻。 这一刻,霍澜音忽然想到如果这个时候她高呼救命,也没有人会冲来救她。她早就被所有人抛弃,又怎么会有人管她死活。倘若哥哥在家可否会来救她?还是会像家里其他人一样把她当成抢夺荷珠一切的贼? 过了许久,卫瞻朝一侧无声躺了下去。 他就这样睡着了?还是昏迷了?霍澜音不知道,也不敢去证实。她仍旧缩在角落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卫瞻。 又过了许久,霍澜音紧张的情绪稍微缓和了些。她悄悄揉了揉仍旧酸麻的手心,后怕起来。她刚刚打了太子爷一巴掌? 还是觉得难熬。 反正她已经完成了任务,现在离开也没有关系吧? 霍澜音不想再留在这间恐怖的房间。她小心翼翼地挪动着,废了些功夫才下了床。双脚踩在地面的刹那,身形不稳差点跌倒。她慌乱中伸手去扶床沿,却不想刚好搭在卫瞻的手臂,吓得她赶忙缩回手。 她看了卫瞻一眼,见他还是没什么反应,慌忙转身,哆哆嗦嗦去拿挂在黄梨木衣架上的斗篷,将自己的身子裹起来,光着脚往外跑。 刚一出屋,她大大吸了口气,紧接着是一口接着一口地大声喘息。 「音音!」角落里传来姚妈妈的声音。她在这寒冬腊月的雪夜里守了半夜。积雪落了她一身。 霍澜音循声望见姚妈妈,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她朝姚妈妈奔去,扑进姚妈妈的怀里。 「没事了没事了,咱们回家去。」姚妈妈没问她为什么这个时候跑出来,她什么也没问,转身蹲下把光着脚的霍澜音背在背上。 下了半夜的大雪,积雪很厚。昏暗中,姚妈妈深一脚浅一脚,背着女儿回家。 若她的男人没有战死,她也不会沦落奴籍,她们母女也不会走到今日。一滴又一滴的热泪陷进雪地中。她恨透了战争。 耳房的窗户被推开一道缝,林嬷嬷诧异地看着姚妈妈背着霍澜音离开的背影。她沉吟了片刻,默默关上窗户。 莺时也没睡,她按照姚妈妈的吩咐,忙活着给霍澜音煮粥、熬药、烧热水。见姚妈妈背着霍澜音回来,她赶紧迎了上去。 「姚妈妈……」莺时见到霍澜音的样子,一时手足无措。 「热水烧好了没有?」姚妈妈问。 「应该差不多了,我现在就去给桶里加水!」莺时什么也不敢问,赶紧跑去忙活起来。 姚妈妈把霍澜音放下来,在霍澜音面前蹲下来想要去看她的脚。 霍澜音向后退了一步,摇头说:「没事。」 姚妈妈去看霍澜音的脸色,她脸色煞白,可是眼睛已经不红了,好似并没有哭过。 霍澜音没有接姚妈妈递过来的鞋子,脚步匆匆朝窗下的长桌跑去。她动作有些慌乱地摊开放在桌角的地图,睁大了眼睛,目光长久地落在地图上。 「音音……」姚妈妈担忧地轻唤。 霍澜音好像没听见一样没有应,她胡乱将地图推到一侧,摊开一张宣纸,蘸了浓墨,开始凭借记忆描绘地图。一座座山,一座座城,一条条路…… 可是地图太大,她画着画着就记错了路。她默默将画错的宣纸揉成团,再摊开一张宣纸,继续描绘。 天下之大总有她容身之地,世间路千万条,总有她能走的那一条。 第7章 姚妈妈立在一旁,心酸地默默望着她。 直到莺时跑进来禀告热水都放好了,霍澜音才停下笔,去了偏屋,将整个冰凉的身子泡在热水里。 她纤细的腰红了一大片,是被卫瞻捏过的痕迹。 看得姚妈妈又一次落了泪。 霍澜音吩咐:「把钱妈妈下午送过来的花料倒进来,全部。」 她不喜欢自己身上的那股药味儿。 霍澜音捧起热水浇在自己的颈窝,一次又一次,好像这样能浇掉卫瞻面具摩挲她颈间的冰凉感觉。 姚妈妈将一碗褐色的汤药递给霍澜音,霍澜音皱眉摇头,并不想喝。姚妈妈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这是避子汤。」 霍澜音微怔,半晌,用湿漉漉的手接过这碗避子汤,默默喝光。 药是苦的,也是热的。泡在热水里的霍澜音整个人暖和起来,也逐渐没了刚刚跑出来时的失魂落魄。 她看向一脸担忧的姚妈妈和莺时,扯起唇角温柔笑起来,温声细语:「没事的,我这不好好的吗?你们不要担心我。」 「骗人!」莺时没有姚妈妈的沉稳,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霍澜音只是笑笑。 七日前,她点头答应时,就明白自己选了什么路。这几日,她做足了思想准备,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所以也并没有那么抗拒卫瞻的碰触,即使让她主动,她也能做到。 让她狼狈不堪惊恐万分的是后来卫瞻想要掐死她的行为,死里逃生,如今想来也是令她一阵阵后怕。不过她并不想对姚妈妈和莺时说这段插曲,免得她们担心。 「莺时,你去把热粥端过来给音音吃一些。」姚妈妈说。 莺时应了一声,小跑着去办。然而她跑出去没多久,立刻跑了回来,两手空空,脸色难看。 「怎么了?」姚妈妈皱眉问。 霍澜音看向莺时,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那、那边又……又派人来、来请姑娘过去……」 向来好脾气的姚妈妈也气得不行,愤愤道:「这……这太过分了!不行!不能去!」 水下,霍澜音悄悄揉了揉仍旧酸麻的手心。他醒了要为那一巴掌找她算账了吗? 霍澜音这一次过去,林嬷嬷仍旧执着灯候在门口,为霍澜音开了门。 她迈进门槛,房门在身后关合,周身又是一片黑暗。她的眼睛还没有适应这种黑暗,便听见卫瞻疑惑问: 「我刚刚打你了?」 霍澜音怔住了,卫瞻不记得了? 「没有。」霍澜音说道。 「没有?」卫瞻更为疑惑。顿了顿,他问:「那你为何打了我又跑人?」 霍澜音懵了。这人到底是记得还是不记得? 霍澜音垂下眼睛,实话实说:「殿下未曾打人,只是想掐死我而已。」 一阵死寂后,卫瞻大笑。 ……笑得霍澜音头皮发麻。 「居然失手了没掐死你,哈哈哈哈……」 霍澜音拧了眉。她静默地立在门口,一声不吭听着卫瞻的大笑声。不过她敏锐地觉察出卫瞻的心情似乎比先前好很多。是发生了什么让他高兴的事情?霍澜音不由想到先前卫瞻忽然离开去见霍小将军的事情。莫非京中有什么好消息传来? 待卫瞻笑够了,霍澜音才慢吞吞地说:「夜很深了,若殿下没有别的事情,不吵着殿下休息了。」 「别的事情,有。」卫瞻终于收了笑。 霍澜音仔细去听,听见床榻上的卫瞻好似换了个姿势。 「上来。」他说。 霍澜音愣了一下。不过只犹豫了一瞬,她便朝着床榻走去。她既然想借着卫瞻带她离开西泽的机会远走高飞,眼下自然要顺着他些。何况身份差异,也只能顺着他。 她悄悄缓了口气,硬着头皮走过去。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反正已经经历过一次,除了痛些,没什么可怕的。更何况她先前查阅的书册里分明说只第一次会痛些,若是放松些,之后不仅不会痛,还会很舒服。 她在床沿坐了个边儿,弯腰脱下鞋子,轻手轻脚地挪进床榻里,温顺地坐在卫瞻身侧。 卫瞻懒散躺在床里侧,一手支着头,瞧着她。他问:「会唱小曲儿吗?」 霍澜音摇头:「我不是戏子。」 「唱得好听了,有赏。」 霍澜音重复:「我不是戏子。」 卫瞻沉默了片刻,再开口:「唱不出来掐死你,这次保证不会再失手。」 「真的不会……」霍澜音声音放低。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霍澜音蹙眉,心里又恼又不安。她是打算顺着卫瞻,暂时做出温顺听话的样子来。可总有些事情是她做不到的。是,她只是一个乳娘的孩子,不过却被当成大家闺秀培养了十六年,哪里会咿咿呀呀地唱曲儿?北衍极其重武轻文,连带着那些所谓的文人雅事也被鄙夷轻贱。别说是大家闺秀,即使是小户之女也不会咿咿呀呀地唱曲儿,那是妓人行为。 「几句也不会?」卫瞻起身,凑到霍澜音近处,宽大的手掌擦过她的脸颊,逐渐下移,把玩着她细白的脖子,「比如你小时候总听过乳娘哼唱的曲子。」 霍澜音怔了怔,疑惑地抬起头望向卫瞻。 是她理解错了? 卫瞻忽然动怒,沉声道:「不准乱看。」 他松了手,迅速转身拿起放在枕侧的面具重新戴上。 不准乱看他的脸?可是床榻里这般黑,霍澜音分明看不清他的脸,连他有没有戴面具都没看清。 「我看不到,只能隐约瞧出来殿下的身形轮廓。」霍澜音赶忙解释。 第8章 卫瞻换了个姿势躺下,枕着交叉的手腕,两条大长腿左腿屈着,右腿脚踝搭在支起的左膝上轻晃。 霍澜音眸中闪过一丝狐疑,她望向卫瞻的方向,试探地询问:「殿下是睡不着吗?」 卫瞻晃腿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霍澜音顿时了然。原来卫瞻不是让她唱那种曲子,而是哄人入睡的眠谣。 霍澜音努力回忆了一番小时候听姚妈妈哼唱过的眠谣,尝试着轻轻哼唱:「杨柳儿活,抽陀螺;杨柳儿青,放空钟……」1 绵长的轻软声线里,带着丝甜。 卫瞻忽然抬手去拉霍澜音,将她拉到怀里。他握住霍澜音的腰,将她推转身,背对着自己,然后在她身后将她扯进怀里拥着。他凑到霍澜音的颈窝,冰凉的面具贴着她的后颈,将她的衣领扯开些,更凑近用力闻了闻。 「还是臭。」 霍澜音脖子一阵酥麻,身子又有些不受控制地发僵。 「算了,继续。」 霍澜音回过神来,忍着后脖子的酥麻,继续轻声哼唱:「杨柳儿死,踢毽子;杨柳发芽,打拨儿……」 她把埋在记忆深处的眠谣全部挖出来,一首接着一首地哼唱。哼唱到最后,实在想不起来,便借着简单的眠谣调子哼唱些诗词。 霍澜音终于停了下来,轻轻唤了声「殿下?」 卫瞻没有答话。 霍澜音抿唇,她视线下移,落在卫瞻搭在她腰上的手臂。他的手臂很重,她想将他的手臂挪开,小心翼翼地抬起手,可还没碰到他的手腕,担心把卫瞻吵醒,她又缩回了手。她可不是好心地去关心卫瞻睡得好不好,只是他睡着她觉得更安全些。 天亮了,只是窗户都挡着厚厚的帘幔,透不进光。一夜无眠的霍澜音并不知晓时辰,只觉得这一夜何其漫长。 卫瞻醒了。 霍澜音短暂的慌乱后,迅速闭上眼睛准备装睡。 卫瞻喉间发出低沉的古怪声音,听得霍澜音揪紧了心,生怕他又忽然失智想要掐死她。 不久,霍澜音听见卫瞻起身下了床。阖着眼的她悄悄松了口气。可没过多久,她听见卫瞻又走了回来。霍澜音心里打鼓,仍旧闭着眼睛打算继续装睡,只觉手背一凉,卫瞻掰开她交叠放在脸侧的手,并且把一个冰凉的东西塞进她的手里。 什么东西? 霍澜音一动不动,直到听见卫瞻走出去关门的声音,她才睁开眼睛。她摸了摸卫瞻塞进她手里的东西。 「匕首?」 「吱呀」一声,木门被人轻轻推开。 霍澜音轻轻咬了下舌尖,怪自己大意,「醒」得太早。然而她望向门口的方向,却见来人的轮廓并不像卫瞻。 霍澜音一下子坐起来。 「夫人醒了。」林嬷嬷走到窗前掀开了厚厚的帘幔。 外面明亮的阳光一下子照进来,霍澜音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缓了缓,才重新睁开眼,琢磨着林嬷嬷对她的称呼。 林嬷嬷手脚麻利地将所有窗前帘幔卷开,走到床榻前,整理床铺。 霍澜音不再去想林嬷嬷对她的称呼,低头去看手里的匕首。匕首看上去价值不菲,镶金嵌玉的刀柄上刻着字。 「让?」 整理床铺的林嬷嬷扫了一眼她手里的匕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她很快收起诧异,又是一副没有表情的脸,说道:「殿下字‘让之’。」 解释罢,她继续手脚麻利地干活。 「让之?」霍澜音轻轻念了一遍。心想给卫瞻起这个字的人是希望他谦让?可霍澜音觉得卫瞻此人和谦让一词完全不搭边。 霍澜音犹豫了一会儿,虚心请教:「林嬷嬷,您可知道殿下给我这把匕首的用意?」 「夫人注意言辞,请勿再用‘您’。」 「好。」霍澜音虽然点头,心里却有些茫然。 林嬷嬷纠正了称呼,才一板一眼地解释霍澜音的问题:「下次殿下神志不清伤夫人时,夫人用这匕首捅他。」 霍澜音吓了一跳,手中的匕首跌落。 林嬷嬷迅速伸手,动作极快地将落在半空的匕首接住,交还到霍澜音手中。 霍澜音重新握住匕首,道:「林嬷嬷说笑了。」 她去看林嬷嬷石人儿一样的脸,又觉得林嬷嬷着实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接下来林嬷嬷的话更是让霍澜音大吃一惊。 ——「我们这些伺候的人都做过。夫人记得避开要害即可。」 言罢,林嬷嬷抱着换下的床褥转身往外走。 霍澜音目瞪口呆,她低头瞧着匕首,觉得这东西简直是烫手山芋。可一想起卫瞻想要掐死她的那双冰凉的大手,霍澜音把心一横,握紧了匕首,决定研究一下哪里是不可捅的要害。 她偏过头,从窗户望向外面,她好像一辈子那么久没见过光明了。瞧着日头的方向,居然都快要晌午了。 霍澜音起身下床回自己的住处。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回头扫过整间屋子,又迅速收回视线离开。 院中角落的枯柳下,姚妈妈抱着件棉衣等在那里。 霍澜音怔了怔,加快脚步迎上去。 姚妈妈瞧着霍澜音神色尚好,不似昨天夜里那般失魂落魄,悄悄松了口气。她将棉衣披在霍澜音的身上,牵起女儿的手,领她回家。 霍澜音低着头望着雪地上两个人紧挨着的影子,说道:「下次不要再这样一直等着我了。」 姚妈妈随口「嗯」了一声。 霍澜音望着姚妈妈的侧脸,心里微酸。姚妈妈是她乳娘的时候便很是由着她的心意,她想做什么,姚妈妈阻拦不了就站在不远处陪着她。 第9章 霍澜音知道姚妈妈只是敷衍她,她下次再来时,姚妈妈还会风雪无阻地等在不远处。说不听的。 霍澜音眯着眼睛望着远处被积雪覆盖的远山,唇角慢慢攀上浅浅的笑,她说:「过几日过生辰,还想像往年一样吃阿娘做的长寿面。」 姚妈妈愣了一下,动作有些僵硬地点了下头,说:「好。给你煮,每年都给你煮。」 这是自从霍澜音和周荷珠身世大白后,霍澜音第一次开口唤她阿娘。 母女两个都没有再说话,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牵手前行。 厨房里,林嬷嬷将亲手做的糕点递给小豆子,又塞给他一瓶药:「送去的时候,把这瓶外伤药一并带给殿下。」 「啊?殿下受伤了?」小豆子颇为惊讶地问。 「小事,被面具划伤了。」林嬷嬷说道。 「被面具划伤了……」小豆子嘟囔了一句,心里还是觉得诧异,殿下佩戴面具已久,怎么会突然被面具划伤?他一边琢磨着,一边提着食盒转身往外走。 「等一下。」林嬷嬷又把他叫住,「给殿下送完东西回来之后,把这一份送去给夫人。」 「夫人?」 小豆子反应了一下,恍然大悟,十分随意的口吻:「哦……嬷嬷是说周家那位姑娘啊。这怎么就夫人了,有点不合适吧。」 林嬷嬷板着脸训斥:「收起这副不当回事的德行,也注意你这张嘴。她服侍过殿下就是半个主子,日后恭敬些。」 「是!都记下了!」小豆子立刻严肃起来。他有点怕林嬷嬷。在宫里做事的小太监小宫女们就没几个不怕林嬷嬷的。 「事情做好后,去后院雪地领跪半个时辰。」 「是!」小豆子大声应下,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才半个时辰,林嬷嬷这次罚得不重。 霍澜音回去之后,正在吃午饭,小豆子提着食盒送来糕点。 「林嬷嬷做糕点的手艺可是一绝,在宫中时已许久不曾亲自下厨。今儿个做了两份,特送来给夫人一份。」小豆子经了林嬷嬷的敲打,笑着脸说好话。他年纪不大,长了张小圆脸,笑起来的样子很是可爱。 霍澜音赶忙让莺时将食盒接过来,道:「替我谢过林嬷嬷。」 待小豆子答应下来,姚妈妈送他出去时,塞给了他一块玉佩:「公公莫要嫌弃,拿着玩儿就好。」 「不不不!」小豆子连连摆手,「妈妈可别难为我,林嬷嬷要是知道了,非敲碎了我的腿不可!」 小豆子坚决不收,一溜烟儿跑走了,高高兴兴回去跪雪地。 姚妈妈回屋后皱眉道:「他既不收这个,那我下午做些实用的针线活送过去。总要打点一下。」 一旁的莺时出主意:「今年的冬天真冷,不若做些棉鞋或护膝!」 姚妈妈点头。 霍澜音推开食盒,捏着一块雪色的糕点小小咬了一口。 她也懂得打赏下人的必要,可她身无分文。如今竟然要靠姚妈妈拿自己这些年积攒的钱银贴补她。 霍澜音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她记得姚妈妈一直省吃俭用,为的就是攒下积蓄将来为自己和荷珠赎了奴籍,回家乡去。 霍澜音昨晚一夜未眠,吃过东西,又梳洗过,换上一身宽松的寝衣打算补眠。先前在卫瞻那里因为一直很紧张毫无睡意,此时放松了些,困意袭来,她躺在狭窄的木板床上,很快就睡着了。然而她才刚刚睡着一刻钟多些,宋氏屋子里的丫鬟便来请她过去。 若是以前,姚妈妈自然可以做主让霍澜音多睡一会儿,可今时不同往日,即使知道霍澜音困倦得很,也得把人喊醒。 霍澜音显然没睡醒,垂着头坐在床沿。姚妈妈让莺时端来水洗过脸,又服侍她换了身衣裳,拍了拍霍澜音的手背,说:「我猜夫人那边没什么事儿,一会儿就能回来。我让莺时将暖手壶塞进了被子里。等你回来的时候,暖和得可以睡个踏实。」 霍澜音点头,她垂着眼睛出门。一出了屋,被寒冬腊月的凉风一吹,困意倒是稍稍减退了些。 说起来,自从上次宋氏劝说霍澜音做卫瞻的药引,她已有七日不曾见过宋氏。重新迈进熟悉的屋子,她的心境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若是以前,她还没走近门槛就会加快脚步。钱妈妈会眉开眼笑地挑起帘子,她会笑着喊一声「母亲」,提裙跑向宋氏,抱着她的胳膊跟她撒娇。 如今…… 霍澜音规规矩矩地迈进房中,垂着眼睛,双手交叠在腰侧正经行礼:「给夫人请安。」 坐在罗汉床上的宋氏站起身来,她望着霍澜音微微张着嘴,想要说的话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半晌,她才说:「过来坐。」 霍澜音缓步朝她走去,在罗汉床前的小杌子上坐下。她仍旧低着头,没去看宋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夫人放心,一切都很顺利。」 「音音!」宋氏心里忽然一阵绞痛,握住了霍澜音微凉的手。她把霍澜音的手紧紧攥在双掌中,反反复复地摩挲。 「音音,你不愿意见我,而且连一声母亲都不肯叫了?」 霍澜音抬起头来,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正视着宋氏,说道:「澜音身为奴籍实在不敢高攀。」 「……你居然是下等奴籍的出身!」 ——当日宋氏盛怒中口不择言的一句话早已在霍澜音的心窝剜了一刀,刀插在心上,未曾拔出。 「音音……」宋氏摇摇头,「昨儿晚个我一夜都没睡着,每次刚想睡着总是能做到关于你的梦。你这孩子别怪我,我也是没办法。」 宋氏哽咽地摸了摸霍澜音的头,说:「幸好你现在平平安安的。」 霍澜音脸上仍旧挂着浅浅的笑,心里却落了泪。幸好现在平平安安的?可是她昨天晚上差点被掐死。昨天夜里所有的委屈和恐惧、未婚不明不白失了身的事实……这些只不过是「幸好」? 第10章 宋氏擦了擦眼角的湿意,努力扯出笑容来,说:「你现在住的地方潮湿阴冷,我本来想让人收拾了春梧院给你住。可想来要不了多久你就要跟着大殿下离开,也别麻烦再搬一回。不过我让丫鬟给你送去了棉被棉衣,还有银丝碳也送去了些。你这孩子小时候体弱,最怕冷了。对了,还有……我给你请了大夫,下午让大夫给你把把脉,瞧瞧身子。」 霍澜音望着红着眼睛的宋氏,心里又茫然起来。宋氏还是关心她的吧?这十六年的母女亲情并不是一个笑话,还是存在的吧? 一旁的钱妈妈目光闪烁,趁宋氏刚停嘴,立刻笑着说:「是该让大夫给三姑娘把把脉。夫人请的可是医术高超的刘大夫。今儿个早上二姑娘有些咳嗦,刘大夫现在在二姑娘那儿,等给二姑娘号完脉就去给三姑娘瞧身子!」 霍澜音重新垂下眼睛。 原来只是顺便。心里不由攀上一丝失望。可她又劝自己这是应该的,至少宋氏还是想着她的。 钱妈妈又笑着对宋氏说道:「夫人,您拉着三姑娘说了这么多怎么忘了正事儿啊!我瞧着三姑娘精神不大好,还是快些说了正事儿,好让三姑娘回去歇着。」 「对对。」宋氏拍着霍澜音的手背,「音音,母亲是有事想请你帮忙。」 「您说。」霍澜心里的失望又多一分。 「过几日就是你和荷珠的生辰,母亲想给荷珠办个大些的生辰宴。你与她的事情已经在西泽传开了。我想着不如正式把这事儿说清楚,也好给荷珠正正名。荷珠现在也急需和过去那些日子划清界限,多认识些权贵世家的姑娘家。我是想着把整个西泽没出阁的大家闺秀都请来。一些夫人,我可以带着荷珠认识。至于那些未出阁的小姑娘们,还要你带着她一一结交才好。你人缘好,最好把你的那些手帕交都介绍给荷珠,让荷珠与她们慢慢交好,融进那些圈子里。」 原来是这样。是她的错,早不该抱有幻想。 「澜音会按照您的意思去做的。若是没别的事情,澜音先回去了。」 霍澜音起身。 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宋氏喊住她。霍澜音回头,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询问:「还有什么吩咐?」 半晌,宋氏摇头。她皱着眉看着霍澜音走远,才问:「这孩子是不是生气了?」 钱妈妈在一旁说:「怎么会呢。三姑娘一想到自己是奴籍之女,还能被您当成亲姑娘宠了这么多年一定做梦都要乐醒呢!」 宋氏仍旧眉头紧锁,笑不出来。 霍澜音回去的路上,心里异常平静,失望多了,也不会有更多失望。 只不过她睡眠不足,又被寒风吹着,头疼得厉害。回去之后也没补眠,她坐在窗下,心平气和地照着地图描画,努力让自己记下来地图上的每一处。 不是一张地图。桌下的篮子里卷着一张又一张或略或详的地图。 望霄院中,卫瞻坐在一把椅子里,两条大长腿交叠,脚踝搭在身前的茶几上。 为卫瞻把脉之人是江太傅,也是卫瞻的老师。卫瞻被发配西荒时,江太傅以失职之由奏请同行。没想到陛下竟然应允。也正是江太傅的同行,让天下人猜测陛下只是一时之怒。 奚海生是西厂督主的左膀右臂,身手了得,一路同行担护卫之职。 林嬷嬷端立在卫瞻身后,小豆子站在门口。 奚海生道:「按照霍小将军的意思,前路会有刺客伏击,需要当心。只是信中未曾提及是何人想要刺杀殿下。依殿下的意思是?」 卫瞻没说话。 奚海生等了又等,再次开口:「殿下?」 「什么?」卫瞻问。 奚海生愣了一下,又重复了一遍。 卫瞻忽然用力一踹,将搭着的茶几踢走。烦躁地骂了句脏话。 卫瞻出事后性情大变,几个人都知道他现在的脾气,都不说话,等着他自己平复。 过了许久,卫瞻依旧沉默。几个人觉察出来他又走神了。 江太傅问:「让之,你在想什么?」 「女人。」卫瞻沉着嗓子。 守在门口的小豆子瞪圆了眼睛。殿下想女人?嘿,简直比他想女人还稀奇!不是他听错了吧? 「把她给我叫来。」卫瞻阴沉沉地说。 林嬷嬷警告地看向小豆子,小豆子立刻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去请人。 江太傅收拾着药匣,询问:「殿下昨夜睡得可好?」 卫瞻没开口,林嬷嬷代为回答:「殿下今日上午巳时过半才醒来。」 江太傅满意点头,笑着说:「看来这以人为药的偏方还是有用的。」 卫瞻冷梆梆地吐出一个字:「臭。」 「连续断食七日,只以药为食,身上的药味儿自然浓重。不过早就听闻周府二姑娘身带异香,已是最好中和药味之人。倘若换一个人,药味更重,殿下恐更难接近。」江太傅解释道。 顿了顿,江太傅又道:「殿下多忍耐些,也不要忘记服药。」 卫瞻不耐烦地说:「都喂给她吃。」 江太傅摇头:「她不过起安神之用,免得殿下夜不能寐终至枯乏。邪功之损,还是要靠殿下您自己服药下针……」 「老头儿。」卫瞻上半身前倾,拍了拍江太傅的头,「你这么啰嗦,要不是我老师,早被砸了脑壳儿。」 江太傅既不气,也不意外,慈笑着说:「能做殿下的老师,是文隆之幸。」 卫瞻默了默,将江太傅被他拍歪的玉冠重新摆正,然后懒洋洋地向后靠进椅背里,伸出手要来霍小将军连夜带来的密信,认真地重新看了一遍。 霍小将军霍佑安是骁勇大将军霍平疆的独子,随他父亲自幼长在军营中,虽然他的战功和能力远不及他那战神一样的父亲,可也是不可多得的少年英豪。这次前来送信是秘密行事,昨夜亲手交了信,立刻离开,没有暂留。就连周家人都不知道霍佑安昨夜来过。 第11章 北衍曾遭灭国之难。国破民亡,为奴十载,才迎来卫瞻父皇永铭帝的复仇之役,披荆斩棘,收复河山,再建北衍王朝。卫瞻的父皇当年并非亡国之君,只是皇室宗亲,北衍亡国之后,他联合宗室其他子弟,凭借过人的武艺和才能招兵买马。霍平疆彼时还只是个火头军,永铭帝慧眼识珠,连连提拔一身蛮力的霍平疆,甚至亲自点拨他武艺。后来,永铭帝和霍平疆一刀一戟斩遍西蛮贼子,杀出一条血路,终辟河山。 即使已经过去了近二十载,亡国之痛北衍子民未曾敢忘。民间曾有一首广为流传的民谣,大意是若有土匪打家劫舍,邻人会忌惮惹火烧身视而不见。然而倘若是西蛮人出现,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幼齿童子也会不要命地冲上去。 这也正是北衍极其重武轻文的原因。虽然朝廷已经尽力提高文人地位,可收效甚微。这种状况恐怕还要持续些年头。 宫中,永铭帝手握书卷,听着暗卫的禀告。 「大殿下如今因为暴雪停在西泽,从得到的消息看,的确有民间的杀手埋伏在大殿下前往西荒的路上。」 永铭帝翻了一页书。 西厂督主等了等,才问:「陛下,可需派西厂的人暗中保护大殿下?」 「不用。他要是连那些民间的杀手都应付不了,死在外面也没什么可惜的!」永铭帝说道。他左臂一阵酸痛,气得把手中书卷扔到长案上。 他偏过头看向自己的左侧胳膊,骂了句:「逆子!」 想了想,他又骂了句:「畜生!」 ——他的左胳膊,差点被卫瞻活生生撕下来。 永铭帝口中的畜生,正一边黑着脸由江太傅施针,一边等着霍澜音过来。 霍澜音正在房中专心描画地图,得知小豆子过来请她。她放下笔,望了一眼外面满天的晚霞。时辰还早,居然这么早喊她过去。 她收了笔墨,简单收拾了一下出门。刚刚迈出门槛,脚步忽然停下了。 「怎么了?」姚妈妈问。 「落了东西。」霍澜音转身回屋,将放在盒子里的匕首带上。 拐过月门,霍澜音迎面撞见府里的大姑娘周静兰。打了个照面,两方都愣了一下。周静兰是赵氏的女儿。出嫁没多久夫君意外去世,周家没让她留在夫家守着,让她重新归家。 而故意调换霍澜音与周荷珠的人正是赵氏。 当年战乱,北衍男丁无不上战场,周玉清也是其中之一。家乡被灭,大火屠城,百姓没有生还。 战后,周玉清多方打听,得知妻儿死在那场大火屠城中,五年后再娶了宋氏。可宋氏怀孕没多久,周玉清才得知当年屠城时,赵氏带着儿子和女儿事先逃走,逃过了一劫。 周玉清上表朝廷效仿古人的平妻之制。在这个年代消息闭塞,战乱让百姓流离失所四散逃离,多少人与家人走散,一辈子再不得见。倘若多年后久别重逢不知是多么幸运。如今北衍,像周玉清家中这般的平妻并非个例。若真因乱战分离多年后再相聚男人又已经再娶,只要两方同意,特允平妻之行。 可一个家两个女主人总是要起争斗。这十几年,赵氏和宋氏一直不和,勾心斗角。霍澜音与周静兰自然也是不和的。 「这是去哪儿呢?哦,我知道了。又是过去伺候人的。」周静兰掩唇讥笑,「瞧瞧,像不像花楼里等着翻牌子的女人?」 霍澜音平静开口:「大姑娘这是要给你的母亲送饭去吗?」 赵氏做的事情接揭穿后,被周玉清关在房中,不允她踏出房门半步。也不准她身边的下人去伺候。不过周静兰这个亲女儿一日三餐去送饭倒是被允许的。 周静兰冷笑:「看来你很关心我的母亲。哦,也是。正是我母亲把你和荷珠交换,才让你当了十六年的千金大小姐,被人伺候了十六年,享了十六年的福气。你自然得感谢我母亲。」 「那就烦请大姑娘代我向你的母亲道谢了。」霍澜音平静地说。 周静兰收了讥笑的表情,上下打量着霍澜音。半晌,她叹了口气,说:「我从小就喜欢和你争和你抢和你比。没想到到头来,你只不过是个乳娘的孩子。我倒是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不高兴。真是又没劲又可笑。」 周静兰瞧着霍澜音毫不动怒的样子,觉得很没趣,转身回自己的院子。她甚至觉得过去这些年的争斗都变得特别可笑起来。 「音音?」姚妈妈担忧地拉住霍澜音的手腕。 霍澜音反而安慰似地拍了拍姚妈妈的手背,说:「我和她从小就吵,早就不会因为她说的话生气难过了。」 霍澜音含笑往前走。 心里还有后半句话没有说。 ——她不会因为不在意的人而难过,可她在意的人却能轻易将她伤得体无完肤。 霍澜音赶到望霄院时,卫瞻的施针还没有结束。虽然知道姚妈妈不会听她的话,还是劝她先回去,不要在外面等着她,然后才踏进那间昏暗的屋子。 林嬷嬷手心托着烛碗,像第一次带霍澜音进来时那般,引着她在床沿坐下,说道:「殿下在施针,夫人稍待片刻。眼下这个时辰夫人应当还没有用过晚膳,床头小几上放着小食和茶水。夫人若是饿了,拿一些来吃。」 林嬷嬷将盛着半截蜡烛的烛碗放在床头小几上,说:「这蜡烛给夫人留下了。只是殿下不喜光。之后殿下进来时,请夫人熄了烛火。」 「多谢林嬷嬷。」 林嬷嬷颔首,退了出去。 霍澜音偏过头,目光落在床头小几上的蜡烛摇曳的火光。帐内暖融融的,她从外面的风雪中走进来,瞬间被屋子里的暖意席卷。昨夜心惊胆战,一夜未眠,今日只在中午补眠了一刻钟又被宋氏喊去。后来回了住处,困得头疼,可再也没法睡着。 第12章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她望着昏暗的房中唯一摇曳的细小烛火。慢慢的,她的眼睑垂下去,挺直的脊背也逐渐软下去,歪倒在床侧,睡着了。 卫瞻施针之后,又带着奚海生离开周府一趟。回来时,看见姚妈妈抱着一件棉衣等在枯柳下,他让奚海生去让姚妈妈回去。姚妈妈望了一眼房门的方向,答应下来,转身离开。 卫瞻继续往前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停下脚步,转身望向院门的方向。 奚海生自然觉察到姚妈妈并没有走,躲在院门外。他问:「要不要赶她走?」 卫瞻想了一下,问:「她昨天晚上也一直守在那里?」 「是。」 「守什么?守尸吗?」卫瞻冷笑一声。 奚海生没敢接话。 「算了。」卫瞻摆了摆手,「随她的便。」 卫瞻大步迈上台阶推开房门。寒风随他一起进屋,床头小几上的火苗轻易被吹灭,屋子里唯一的光熄灭,漆黑一片。 卫瞻朝床榻走去,目光始终盯着歪在床边的霍澜音。他停在床榻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霍澜音,冷梆梆地问:「谁让你先睡着的?」 「母亲……」睡梦中的霍澜音轻声呢喃,细软的声音里带着丝委屈。 卫瞻鄙夷万分,他在床前蹲下来。 「多大的人了睡觉还喊娘,你怎么不喊着要吃奶。」说着,他随意用手指戳了戳霍澜音的唇。 霍澜音轻「唔」了一声,张开了嘴含上卫瞻的指尖。 卫瞻沉默了半晌,刚要收回自己的手,忽又改了主意。他轻轻转动手指,且向里钻了钻,用指腹轻轻蹭了蹭她湿软的舌尖。 睡梦中的霍澜音轻哼了一声,不舒服地随手一推。卫瞻收手,屈膝蹲着的他一个不小心跌坐在地。 卫瞻顿时黑了脸,阴森森地盯着床榻上的霍澜音。 「艹。」 卫瞻手掌撑着地面刚要起身,视线落在霍澜音的脚上。她坐在床沿歪了身子就睡着了,纤细的腿垂在床下。裙料遮不住裙下双腿纤细的轮廓。 卫瞻索性换了个更舒服地坐姿,坐在地面。他视线下移,落在霍澜音的脚上。她右脚踩在地面,另一只左脚却因为转身微微抬高,悬空着,脚尖向下垂着。 屋子里光线太暗,看不清她这双绣花鞋的颜色,只隐约瞧见上面绣着什么东西。 马?狗?兔子? 都不太像。 卫瞻顺手将她左脚上的鞋子脱下来,凑近了细瞧。 原来绣花鞋的侧面绣的东西是一只鹿。 卫瞻再抬眼,目光落在霍澜音的左脚。松松垮垮的绫袜垂着,将落不落。卫瞻顺势轻轻一拽,把她的绫袜扯了下来,将她纤细的脚暴露在外。 卫瞻盯着霍澜音的脚看了半晌,忽然伸手去捏了捏她的小脚趾。睡着的霍澜音鼻息间又发出清浅的哼音。 卫瞻收回手放在鼻下闻了闻。 咦,居然没有药臭味儿。 卫瞻笑了。 霍澜音昨夜没睡,困得很,又在卫瞻没回来前先睡着,于是睡得很沉。 可是因为天还没黑就睡着了,所以下半夜便醒了过来。 她醒来的时候皱着眉,很不舒服,感觉自己的姿势怪怪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蜷缩着躺在床上。 「我怎么睡着了……」霍澜音仍旧不甚清醒,可是她扔记得这里不是她的住处,她是被卫瞻叫过来的。卫瞻呢? 她想活动一下,却发现双脚好像被什么东西禁锢着。 霍澜音一惊,余下的那点困倦也消失不见,彻底清醒过来。 她转过头去,震惊地看见卫瞻屈膝躺在床里侧,抱着……抱着她的一双脚。 霍澜音惊住了! 她的裙裤被推到膝盖处,露出一节皙白纤细的小腿,脚踝之下被卫瞻抱在怀里,贴着他的面具…… 霍澜音「呀」的一声惊呼,下意识地往回缩腿。她的脚踝碰到卫瞻冰凉的面具,在寂静的夜里发出抨击金属的响动。 卫瞻喉间发出沉闷的声响,被吵醒了。 「殿、殿下……」霍澜音颤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嗓子隐隐疼着。 卫瞻暴躁了。毕竟他好不容易才睡着。 霍澜音小心翼翼地往后挪。卫瞻顺手一抓,握住霍澜音的脚踝,将她拽回来。 未免撞进卫瞻怀里,霍澜音下意识地伸手去挡,软软的手抵在卫瞻胸前,一双剪潋明眸带着丝畏惧地望着卫瞻。 「你抖什么?」卫瞻问。 霍澜音缓了缓,才小心翼翼开口:「将殿下吵醒,害怕殿下生气。」 「然后?」 「然、然后被殿下拧断脖子……」霍澜音声音小小,却是实话实话。不过两句话,她说完觉得嗓子更疼了。 卫瞻嗤笑了一声,扯过枕头平躺下来,沉着嗓子说:「给我唱曲儿。」 霍澜音摸了摸自己的喉间。嗓子有些疼,可是若哼唱几首眠谣能把卫瞻哄睡着,她倒是乐意的。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卫瞻睡得好好的中途被吵醒,再想入睡变得很难。霍澜音哼唱了很久,他也毫无睡意。 霍澜音觉得自己的嗓子火辣辣的,难受极了。 昏暗的屋内不知时辰,霍澜音实在唱不下去了,试探着说:「殿下,时辰好像不早了,要不……起了吧?」 「转过去。」卫瞻烦躁地说。 霍澜音心里隐隐有了个猜测,倒也不敢多说别的,温顺地依言转过身去背对着卫瞻坐在床侧。她听见身后的卫瞻起身的声音,紧接着,身后的卫瞻推了她把一把,手掌压在她的肩上,将她压在床上,另一只手去撕扯她的裙子。 第13章 霍澜音的头发乱了,垂在脸侧,堆在床榻上。她的手紧紧攥着身下的被褥,唇也抿得紧紧。慢慢的,她攥着被褥的手无力地松开。 嗓子疼,头也疼得厉害,好像要炸开了一样。眼泪落下来,落在她自己的手背上,可是她好像看不清。 她晃晃头,神智好像也变得迟钝。 吱呀晃动间,她好像飘在死气沉沉的海面,随时能坠入深渊死无葬身之地。 唇齿间一丝血腥味儿,嘴唇被她咬破。 她终于哭着出声:「殿下,求求你……」 她忽然哭出声来,让卫瞻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卫瞻立刻停下动作。 霍澜音听见了卫瞻的问话,她张了张嘴,可是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卫瞻顿觉不对,他握着霍澜音的肩膀,将她的身子拉起来,贴近自己的胸膛。他伸手去摸霍澜音的额头,手掌摸到她的脸,摸到了满脸的眼泪。卫瞻的手掌停顿了一下,才向上移覆在她的额头。 霍澜音额头滚烫。 「来人!」卫瞻喊人,「让老头儿过来救人!」 喊完,卫瞻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在漆黑的床幔里摸了摸,寻到霍澜音的裙裤,一一给她穿好。 江太傅还没来之前,卫瞻低头,看着昏倒在他怀里的霍澜音,暴躁地骂她:「没脑子的蠢货。」 霍澜音醒来时已经是傍晚,她隐约听见身侧莺时和姚妈妈小声说话。 「姑娘怎么还不醒过来?」 「说是用了助眠的药,能让她多睡一会儿。」 「一定是前天夜里姑娘光着脚跑回来的时候着凉了,哎……这才几日,姑娘都瘦了一圈……」 后来莺时与姚妈妈又说了些什么,霍澜音却是没听见了,她又次沉沉睡着了。等她彻底醒来,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她睁开眼睛,望向窗户的方向,落日的光影照在窗户上。 「居然睡了这么久……」她一开口,自己也吓了一跳。分明先前只是嗓子火辣辣得疼,听不出异常来,如今却是彻底沙哑了。 「音音,你醒了!」姚妈妈刚巧推门进来瞧霍澜音。她转头喊外面的莺时端粥进来,然后满脸堆笑,快步走进来,在床边坐下。 「我已经悄悄过来看了几次,这次终于醒了。」她将手贴在霍澜音的额头,「果然已经不烧了。殿下身边的那个大夫果然厉害得很,就说你会这个时候醒。现在觉得怎么样,可还难受?」 霍澜音摇摇头,有些尴尬地询问:「我、我是怎么回来的?」 霍澜音可还记得昏迷前的情景。她可不希望姚妈妈瞧见她当时衣衫不整泪水涟涟的狼狈样子。 「是那位宫里的嬷嬷说你病了,让我拿件你的棉斗篷过去接你。我过去的时候,你已经昏了过去,躺在床榻上。林嬷嬷在一旁给你用冰敷着滚烫的额头,那位顶厉害的大夫在一旁给你写方子。」 霍澜音低头看了一眼身上宽松的白色寝衣,装作随意地问:「是阿娘给我换的衣服吗?」 「是啊。总不能让你穿着外衣睡着。那多不舒服呐。林嬷嬷还提醒了我,让我给你准备几套寝衣放在殿下那边,宿在那儿的时候也能睡得更好些。」 霍澜音仔细瞧着姚妈妈的神色,悄悄松了口气。 霍澜音猜测林嬷嬷做事稳妥,既然姚妈妈过去的时候,江太傅已经在那边了,那么给她穿好衣裳的人应当是林嬷嬷了。 莺时端着热粥进来,浓郁的香味儿充盈鼻息间。霍澜音顿时觉得饿了,吃了好些。她还没有吃完,林嬷嬷亲自过来,带着熬好的风寒药。 「这是太傅开的方子,夫人会好得更快一些。」林嬷嬷道。 「多谢嬷嬷,嬷嬷费心了,也是麻烦太傅了。」 恰时钱妈妈带着宋氏送的药过来,姚妈妈皱着眉迎出去应对。屋子里只剩下霍澜音和林嬷嬷。霍澜音又吃了一口粥,才说:「多谢林嬷嬷。」 「夫人刚刚已经谢过了。」林嬷嬷不苟言笑。 「不是。是……谢谢先前在殿下那里的时候,林嬷嬷帮我整理……」 林嬷嬷眼中闪过一丝讶然,问:「整理什么?」 霍澜音怔住了。她轻轻咬唇,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自己误会了,还是自己没有说清楚。 林嬷嬷问完之后,立刻反应过来。她说:「殿下喊我过去的时候,夫人衣物整洁,连鞋袜都穿得好好的。」 霍澜音懵了。 林嬷嬷看了霍澜音一眼,犹豫片刻,又开口问道:「夫人是不是很怕殿下?」 虽然林嬷嬷从来没个笑脸,可霍澜音莫名对她印象不错。也觉得林嬷嬷是个聪明人,她若说谎话也瞒不过她。于是诚实地点头:「是。」 「我见过很多京中权贵公子,英才豪杰。不管是武艺精湛,还是才学逼人。在我所有见过的公子中,唯有一人不藏锋芒不失儒雅气度非凡,真正的无暇谪仙人。」林嬷嬷顿了顿,「正是大殿下。」 霍澜音脸上的表情顿时古怪起来。 林嬷嬷还是第一次见霍澜音脸上露出这种真实的表情,不由笑了一下。 这下换霍澜音惊奇万分。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林嬷嬷笑。 不过林嬷嬷很快收了笑,板着脸将搅了许久的风寒药递到霍澜音手中。她叹息了一声,轻声道:「以前的大殿下。」 霍澜音眼中浮现茫然,她低下头慢吞吞地喝药。 以前的大殿下?那卫瞻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是霍澜音莫名觉得林嬷嬷没有说谎话。她又一想,如今卫瞻被废,身边仍有人不离不弃陪他流放,想来他先前必有过人之处,让旁人心甘情愿地追随。 外面忽然响起争执声,紧接着是莺时的一声尖叫。 第14章 外面忽然响起争执声,紧接着是莺时的一声尖叫。 霍澜音顿时变了脸色。必然是钱妈妈又找事欺压姚妈妈。 钱妈妈和姚妈妈积怨已久,自从发现她与荷珠被抱错,钱妈妈已经不是一次两次阴阳怪气地嘲讽。明显把打压摆在了明显上。先前她是府里得宠的千金,姚妈妈身为她的乳娘,钱妈妈即使恨透了姚妈妈,也不敢放肆。 可现在不一样了。整个府里不知道多少人幸灾乐祸,更别说和姚妈妈有旧仇的钱妈妈。 霍澜音哪里还顾得上喝药,赶忙把药碗往床旁的小几上一放,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虽然江太傅医术高超,可也没有半日就痊愈的道理。霍澜音刚刚下了床,双脚踩在地面,像踩在棉花上一般,更是一阵眩晕,险些站不住。 林嬷嬷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道:「夫人不宜下床。」 「多谢嬷嬷。」霍澜音缓了一会儿,眩晕的感觉消失,她轻推开林嬷嬷,踩上鞋子,匆匆往外走去。 林嬷嬷皱眉,看了一眼霍澜音没有喝完的药。来的时候,她是领了令要看着霍澜音把药喝光的,眼下她不能就这么回去。便也只好跟了出去。 霍澜音如今的住处狭小偏僻,身边的人只有莺时和姚妈妈。最近这两日,霍澜音都要去卫瞻那里。姚妈妈总是陪着她,莺时也不得闲,留在家里时刻准备着热水和吃的。于是,落在院子里的积雪很厚一层,也未来得及清扫。 霍澜音赶出去的时候,刚好看见莺时扶着跌倒的姚妈妈起身。钱妈妈立在一旁,臭着张脸。霍澜音心里不由「咯噔」一声。 她瞥了一眼钱妈妈的脸色,轻轻舒了口气,朝着姚妈妈和莺时缓步走去,一边走一边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莺时气得脸蛋红扑扑的,见到霍澜音像是有了主心骨一样,立刻委屈地告状:「钱妈妈不讲理,居然打人!」 霍澜音走到莺时和姚妈妈面前,去看姚妈妈的脸。 「没事的,没事的。」姚妈妈连连说道,又偏转过脸,不让霍澜音看见被打的地方,嘴上不停地说:「音音,你病还没好,穿这么少别出来。快回去,快回去……」 霍澜音又朝前迈出一步,执意去看姚妈妈的脸。 到底是一手带大的孩子,姚妈妈知道霍澜音拧起来旁人是拉不住的,倒也没再躲,让她看见了自己被钱妈妈打红的脸。 霍澜音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平静地转身,朝钱妈妈走过去。院子里的积雪很厚,她小小的绣花鞋陷进雪地里,积雪湿了她雪色的裤腿儿。 霍澜音走到钱妈妈身前停下。 钱妈妈如今对这对母女心中充满了鄙夷,更是完全不忌惮,大大方方地明着欺负。这府里谁不知道这对母女落势,钱妈妈必然不会放过她们。 就连宋氏也知道,宋氏也不过是警告她不要太过分而已。 不要太过分。过分与不过分之间的那根线哪有那么分明。 钱妈妈直视着霍澜音的目光,连假装都不假装,用一种傲慢的语气开口说道:「我打她是因为……」 「啪!」 响亮的巴掌声,阻断了钱妈妈接下来原本要说的话。 钱妈妈偏着头,被这一巴掌给打蒙了。 她被霍澜音给打了?被整个乳娘的女儿给打了?别说霍澜音只是个贱奴的女儿,就算是以前,霍澜音也不曾这般不给她脸面。 她怎么敢? 她怎么敢? 钱妈妈气得红了脸,扭头瞪向霍澜音直接问了出来:「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回答钱妈妈的是霍澜音又甩下来的一个巴掌。 莺时和姚妈妈这才回过神来。莺时年纪小,懵懵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倒是姚妈妈急忙拉住霍澜音的手腕,温声细语地说:「别,别冲动。」 她又挡在了霍澜音身前,给钱妈妈赔礼:「音音发烧烧糊涂了,你别跟这孩子计较。我替她向你赔不是,给你赔不是!」 钱妈妈瞪圆了眼睛,眼中的愤怒像一把火。 「你这个勾三搭四的狐媚子给我滚开!」钱妈妈一把将姚妈妈推开,指着霍澜音的鼻子开骂:「果真是贱人的孩子,十六年的栽培也洗不掉你骨子里的劣性!」 她抬起手来,就势便要打回去。 「你打啊。」霍澜音的声音比这天气还要寒。 对上霍澜音毫无温度的眼睛,钱妈妈愣了一下,理智短暂地回归。 不,她可以随意打骂姚妈妈。但是她不能动霍澜音一根手指头,她眼下还是主子。更何况她吃了那么多的药被培养成药引为大殿下所用。这个时候她若出了事,周家也不好交代。 不过是瞬息间,钱妈妈已经从盛怒的情绪里回来,把事情的厉害关系想了个明白。她知道霍澜音也明白眼下情景,才敢如此。 「不打吗?」霍澜音冷冰冰地问。 钱妈妈举起的手还没有放下来,此时颇有一种骑虎难下的意思。打,是肯定不能打的。但是就这样让她认了怂,她自然也是抹不开脸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钱妈妈好像看见面前的霍澜音嘴角划过一丝冷笑。 「既然你不打,那么到我了。」霍澜音说着,反手又是一个巴掌打了下去。 她忍得够久了。 若不是她心里藏着远走高飞的计划,也不会这般委屈自己忍耐这些刁仆。可这世间就是这般,你忍耐你退缩,你让别人觉得你弱小,就会被欺凌。 钱妈妈绝没有想到霍澜音还会再次打下来,要咬着牙齿瞪向霍澜音,咬牙切齿地威胁:「是,你是主子。你不嫌弃这样的主子身份尴尬自认是主子身份,旁人也没办法。我身为奴仆自然不敢对主子动手。」 第15章 钱妈妈冷笑了一声。 「但是你身后的这两个人可不是主子。你这当主子的,该不会希望将来身边一个下人都没有了吧?」 霍澜音将手放在腰间,紧接着便是银光一闪。满地的积雪反射着银光,晃花了钱妈妈的眼。钱妈妈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脊背却是一寒。 霍澜音握着那柄雕着「让」字的匕首刺出去时,手腕忽然被人握住。 霍澜音愣住了,颇为意外地转过头看向林嬷嬷。 林嬷嬷轻易地褪了霍澜音手中匕首刺出去的力度,握着她的手腕,让霍澜音将手放下。她将搭在臂弯的斗篷披在霍澜音的身上,又慢条斯理地给她将兜帽也一并带上,才开口说:「夫人病中不宜动怒,责罚刁奴这种事情交给下人就好。」 看着霍澜音手中的匕首,钱妈妈先是一愣,紧接着又是一阵后怕。刚刚霍澜音居然想杀了她! 林嬷嬷转过头看向钱妈妈,问:「你叫什么。」 「我、我……」钱妈妈顿时结巴起来。她并不知道林嬷嬷在此处。刚刚林嬷嬷跟着霍澜音出来时,也未曾露面,只是站在门口,不远不近地望着这边。 林嬷嬷皱眉,道:「不用说了。跟我走一趟。」 林嬷嬷恭敬地对霍澜音行了一礼,道:「夫人千万记得将风寒药喝下。最近天寒,也实在不该在外面多留,还请进屋去。至于这个刁奴,我把她领走了。」 「多谢嬷嬷。」霍澜音将匕首收起来。 林嬷嬷踩着厚厚的积雪往外走,走了几步,没听见钱妈妈跟上来,她停下回首看向钱妈妈。 林嬷嬷分明什么都没什么说,脸上也没有什么动怒的神情。可是对上她的视线,钱妈妈还是打了个哆嗦,什么也不敢多说,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等林嬷嬷带着钱妈妈离开,半晌,莺时大大喘了口气,喃喃自语:「吓死我了……」 姚妈妈也回过神来,赶忙拉住霍澜音的手腕,说:「快进屋去!」 等进了屋,姚妈妈继续絮絮说着:「你这孩子胆子怎么这么大啊,你身上怎么会带刀的?不行,太危险了,你把刀给我,不许再带着!」 见霍澜音一言不发有些出神,姚妈妈急得伸手在霍澜音腰间摸索,去拿那把匕首。 霍澜音压住姚妈妈的手,说:「这是大殿下的匕首。」 姚妈妈一愣,果然缩回了手,不敢执意收走。 霍澜音将风寒药一口气喝光,见阿娘和莺时仍是一副担忧的样子。 「莺时,你去盯着。看看林嬷嬷将钱妈妈带到了何处,后来又如何了。」 「是!」莺时连连点头,转身匆匆跑出去。 「音音……」 「阿娘不用担心,我又不是任性的小孩子,不会做莽撞之事。我敢教训她,自然有把握全身而退。」 姚妈妈琢磨了一会儿,心里仍旧不放心。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她担心莺时年纪小小打听不出来,将屋内的炭火盆里添了炭火后,也匆匆出了院子去探听情况。 霍澜音身子软下来,软软靠着椅背,摩挲着手中的匕首。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有阿娘与莺时两个人,她不准许任何人伤她二人分毫。 霍澜音原以为林嬷嬷会将钱妈妈带回望霄院教训,却没想到她直接将钱妈妈领到了周玉清面前。 据说,钱妈妈被罚在雪地里跪三天三夜。 这样冷的天,能活下来就是命大。 这三日,霍澜音也都没见到卫瞻,在屋子里养病。直到第三日晚上,小豆子才来请人。霍澜音再次迈进那间昏暗的屋子。 刚一进屋,她便听见卫瞻劈头盖脸地发问: 「谁准你用我的刀刺别人?」 谁准你用我的刀刺别人……谁准你用我的刀刺别人…… 卫瞻的发问盘旋在霍澜音耳畔。 霍澜音愣住了。 她想了很多种再次面对卫瞻时的情景,可没想到会是这一种。当日她打了钱妈妈且对她动刀子的时候,林嬷嬷在那里。霍澜音完全不意外卫瞻会知道那天的事情。 可是,他问的这是什么问题?! 卫瞻暴躁地再度开口:「说话!」 霍澜音回过神来,反问:「殿下的意思是……只能用这把匕首刺您吗?」 卫瞻沉默,没吭声。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 半晌,霍澜音先开口:「不知道殿下不喜欢,下次刺别人的时候,我不会再用这把匕首了。」 卫瞻还是没吭声。 霍澜音杵在门口安静地等待着。 她等了好久好久,等得腿都站麻了,床榻之内还是一点声音也没有。 其实霍澜音并不觉得自己有力气握着匕首刺下去,就能把钱妈妈刺死。最多不过把她刺伤而已。而她之所以敢这么做,就是仗着大殿下「药引」这个身份。 卫瞻在周家已经停留有一段时日了。这两天已经不再下雪,他要不了多久就要离开周家,继续西行前往西泽。身为他的药,必然会被他带着。只要卫瞻用得上她,周家人就不敢把她怎么样。 而这前提便是卫瞻不会不要她这道「药引」,另寻个人重新喂出个「药引」来。 她得在离开西泽前由着卫瞻,哄着卫瞻。 想通这些,霍澜音放低了姿态,主动朝床榻走去。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哄人并不难。 「殿下,您别生气了。」霍澜音轻轻坐在床边。 卫瞻还是没有回应。 霍澜音正想着再怎么哄人,忽然觉得不对劲。她偏过脸稍微凑近些,去听卫瞻的气息。 他……睡着了? 霍澜音再次愣住了。这人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再次尝试地小声问:「殿下,您睡着了?」 第16章 没有回应。 霍澜音迅速起身,逃离般地脚步匆匆往外走,一口气走到门口。她把手搭在门闩上,刚要拉开,动作却停下来。 她立在门口一动不动沉思了许久,又转过身去,轻手轻脚地走向床榻。她解下斗篷,搭在床头的黄梨木衣架上,动作轻柔地脱了鞋袜,小心翼翼地爬进床榻,躺在床侧,又小心翼翼地扯开一旁的被子盖在卫瞻的身上。她的手碰到卫瞻的肩膀时,手腕忽然被卫瞻握住。 霍澜音吓了一跳,实在不知道这人到底是何时睡着的,又是何时醒来的。 「脱衣服。」卫瞻的声音很沉,带着几分倦意。 霍澜音几乎没有犹豫地依言而为,脱下了外衣和罩裙。 耳畔,没有传来卫瞻接下来的话。 霍澜音拧着眉头,在心里琢磨着接下里该怎么办好。她等了好一会儿,卫瞻还是既没说话也没动作。霍澜音咬唇,硬着头皮继续脱,将身上的衣物尽数除去。 又过了许久,身侧的卫瞻还是没有下一步动作。霍澜音开始琢磨是不是要她主动。鼓足勇气,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朝卫瞻挪过去,刚要搭在卫瞻的手腕,就忽然听卫瞻懒洋洋地说:「你的寝衣在南墙双开门高柜,左侧,第三层。」 霍澜音整个人呆住了。紧接着,她的整张脸迅速涨红,火辣辣的。 她尴尬地坐起来,脚步有些凌乱地下了床,一边用一只手遮身,一边摸索着朝南墙走去,跌跌撞撞。 「蠢货。」卫瞻似乎笑了一声。 霍澜音一愣,忽然想起来屋子里暗黑一片,卫瞻应该是什么都看不见的,她有些尴尬地把手放了下去,找到卫瞻口中所说的双开门高柜,摸索着在左侧第三层找到她的寝衣,匆匆穿好。 是了,前几日姚妈妈曾与她说过的,林嬷嬷让姚妈妈拿几件她的寝衣放在卫瞻这里。 霍澜音把寝衣穿好,动作不太自然地走回床榻,像只猫儿一样,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钻进被子里。然而不知卫瞻何时换了姿势,她躺下时枕着的不是枕头,而是卫瞻的手臂。 卫瞻微微用力一揽,就将霍澜音纤细娇小的身子揽进怀中。他低下头,将下巴搭在霍澜音的肩窝,用力闻了闻。 每次被卫瞻闻的时候,霍澜音总是一阵酥麻,浑身不自然,脑海中也是不由想起某种动物。 为了缓和刚刚的尴尬,霍澜音主动开口:「殿下,瞧您也困了。我给您哼唱几句眠谣吧。」 卫瞻阴森森地说:「你以为你谁?是我母后还是我奶妈子啊?还是你把我当尿床婴童?唱什么眠谣!」 霍澜音张了张嘴,有口难辩。 她不由在心里回了一句——这天下就没有比你卫瞻更不讲理的人! 半晌,卫瞻又沉声说了句:「明天沐浴的时候多用些花料,臭死了。」 霍澜音拧眉,实在不懂卫瞻为何总觉得她臭。 又过了没多久,霍澜音听见卫瞻匀称的呼吸。他应该睡着了吧? 霍澜音小心翼翼地抬手,将手腕递在鼻前,悄悄闻了闻。 臭吗? 与卫瞻同床,霍澜音睡不着。可她也晓得最近一段时日与卫瞻同床的次数不会少,她总不能夜夜不眠,再说她的风寒还没有好,这样会身体吃不消,日后还怎么逃走? 她动作缓慢地转过身,背对着卫瞻,阖上眼睛逼着自己睡着。大概是因为这几天吃的风寒药里都加了助眠的成分,她倒是如愿睡着了。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卫瞻已经不在身边。 屋子里有光,一侧的窗户前的帘子已经卷起。她的衣服被整齐叠好放在床头,床头小几上的茶水还是热的。 霍澜音懊恼地坐起来,责怪自己睡得太沉,居然连卫瞻离开和林嬷嬷进来都不知道。她换好衣裳推门出去,小院子里冷冷清清的,不见人影。她望一眼院子角落的枯柳,惊讶地发现姚妈妈没有等在那里。 不远处「吱呀」一声推门声,姚妈妈从耳房疾步小跑过来。 「林嬷嬷心善,让我在耳房等着你。」 霍澜音感激地望一眼耳房的方向,和姚妈妈一起往回走。这一大清早,路上也不见什么下人,霍澜音说:「过几日我就要随大殿下离开,我会争取带莺时走。路上奔波,又风雨不歇,实在担心阿娘身体。依我的意思,阿娘还是赎了奴籍离开周家,做些小生意。」 霍澜音顿了顿,「倘若将来我还能回来,再来接阿娘走。」 姚妈妈蹙着眉,低声说:「我再想想……」 这不是霍澜音第一次提起让姚妈妈离开周家,只是姚妈妈似乎一直不太愿意。霍澜音想着或许姚妈妈习惯了住在周家,不敢独居做生意。她又不能逼着姚妈妈做抉择,只好暂且不再说这个,下次再找机会劝说。 刚回去,还未走近,就看见莺时在门口探头探脑。见霍澜音回来,莺时赶紧迎上去,贴在霍澜音身侧,小声说:「姑娘,我今儿个一早从西门出府的时候遇见沈四郎身边的那个小厮了。给他家公子带信,说要见您一面。」 霍澜音皱眉,低声道:「我是如何交代你的?」 莺时忙说:「我知道!我知道!他等在那儿,故意等着我的,我将他撵了的!」 霍澜音点点头,眉心却未展开。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儿说不定还是会被人知晓,到时候又是麻烦事儿。 莺时小声说:「这几天我出府给姑娘买药,听到些话。说是沈四郎与旁人饮酒时失言,说什么打死他也不会娶一个洗脚婢,怕是一身脏泥不干不净的……」 姚妈妈忽然开口:「荷珠是好孩子。」 霍澜音看了姚妈妈一眼,心里忽然有了个猜测——姚妈妈不愿意离开周家该不会是因为荷珠吧? 第17章 说起来,自从身世大白,霍澜音一直没有再见过荷珠。 不过她很快就要见到荷珠了,因为明日就是霍澜音和周荷珠的生辰,她要做一座桥,将荷珠与名媛的圈子接起来。 一整天,霍澜音都在记忆地图。暮色四合,她停下笔,终于能够一丝不差地将复杂的地图默画下来。 霍澜音的脸上终于露了笑。 「姑娘就是要笑,笑起来多好看!」莺时说。 霍澜音将画好的地图卷起来递给莺时,吩咐:「拿去烧掉。不要让旁人瞧见,也不要与任何人提起我最近在画这些东西。」 「晓得了!」 「对了,钱妈妈怎么样了?」霍澜音问。 钱妈妈被罚跪三天三夜,应当跪到今天早上。 「这个……」莺时的目光有些躲闪。 霍澜音心中一沉,问:「西院夫人给她求情了?」 府上两位夫人,赵氏住在东院,宋氏住在西院。 莺时点了点头,说道:「钱妈妈也是运气好,今冬一直下雪,等她罚跪倒大晴天。只从昨天下午才开始刮风冷起来。昨晚钱妈妈昏倒,夫人让人把她抬回了屋。不过我听说钱妈妈如今也不太好,腿脚定然会留下病根的!」 霍澜音垂着眼,轻叹了一声,倒是不太意外。钱妈妈是宋氏从娘家带过来的,是从小就用的。宋氏不是个有主意的人,这些年宋氏与赵氏争斗,钱妈妈给宋氏出了不少主意。若是没钱妈妈,宋氏恐早就被赵氏踩在脚底下。 「音音,府上给你送来了明日要穿的衣裳,来瞧瞧。」姚妈妈抱着盒子含笑进来。 霍澜音还没来得及看,小豆子就来请人了。 霍澜音刚走出小院子,迎面撞见正往这边来的周荷珠。霍澜音扫了一眼周荷珠身上的草绿色斗篷。这件斗篷是宋氏上个月给霍澜音做的,丫鬟送来时,荷珠曾连连夸赞十分好看。霍澜音还一次未曾穿过。 霍澜音收回视线,问:「你是来找我?」 霍澜音打量周荷珠的时候,周荷珠也在上下打量着霍澜音。霍澜音身上穿着茶白的旧斗篷。周荷珠知道这件斗篷一点都不御寒,跟她现在身上的这件草绿色的斗篷没法比。尤其是有风的时候,寒风能轻易吹透斗篷。这件斗篷曾是周荷珠穿了两个冬天的,她还记得当初拿了霍澜音给她的赏钱,她咬了牙才舍得买。 「母亲让我找你,多问问明日生辰宴的事情。不过看你似乎有事要出去。」周荷珠说道。 「是去大殿下那里。」 「那是耽搁不得。」周荷珠点点头,向一侧退了一步让开路。 霍澜音轻轻颔首,也不再多言,继续往前走。 周荷珠忽然说:「虽然这件斗篷没有那么御寒,可是我喜欢得很。因为是第一件我自己去挑买的斗篷。那时候我抱着它心想以后好好伺候姑娘,可以得更多的赏钱,说不定还能买更暖和的。」 霍澜音背对着周荷珠,听她说完这些。她回过头望着周荷珠,询问:「二姑娘是想留着做个念想?」 周荷珠从回忆里回过神来,抬眼对上霍澜音的目光,问:「可以吗?」 霍澜音低头解开胸前的系带,将斗篷脱下来,递向周荷珠。 周荷珠望着霍澜音脸上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才伸手去接。 一旁跟着霍澜音的姚妈妈望着周荷珠,欲言又止。这些日子,她没有再见过这个养了十六年的「女儿」,今日见到,周荷珠也是一眼不曾望向她。或许这孩子还会因为叫一个乳娘十六年亲娘而觉得耻辱。姚妈妈只能沉默跟着霍澜音转身离开。 周荷珠抱着那件茶白色的斗篷,目送霍澜音走远。 跟在她身后的丫鬟鸢时不解地问:「姑娘,这件斗篷已经很旧了,您真要留着?」 周荷珠捧着斗篷送到鼻前闻了闻,上面有好闻的香味儿,那是霍澜音的味道。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把斗篷递给鸢时,道:「拿去扔了吧。」 她拉紧身上这件草绿色斗篷的衣襟,脚步匆匆地往回走。 鸢时想了想,小跑着追上周荷珠,笑着说:「姑娘,您就别理她了。反正您很快就要嫁到沈家去……」 今年冬天真的很冷,从未有过的寒冬。 又开始下雪了,纷纷扬扬的雪落在霍澜音的青丝上。 「要不,我回去再给你拿件棉衣吧?」姚妈妈说。 「不用了。不冷。」 霍澜音心平气和地走进望霄院。一个清秀的姑娘脚步匆匆往外走,怀里提着几包药。霍澜音多看了两眼她手中抱着的药。擦身而过,霍澜音不由停下脚步,问姚妈妈:「你可见过这个人?我怎么瞧着眼生得很,不像府里的丫鬟。」 姚妈妈摇头:「是眼生,以前没在府里见过。兴许是大殿下这边的人吧。」 霍澜音没说话,沉默地往里走。她瞧着那姑娘怀里抱着药,不由想到前段时日以药为饭的日子。 霍澜音心里惊了一下。 莫不是大殿下真的要重新喂出一个新「药引」来? 霍澜音心里怦怦跳着,加快几分。 是因为她生病了,有几日没过来?还是因为卫瞻厌恶她? 霍澜音不由不安起来。她连逃跑的几条路线都烂熟于心,倘若最后卫瞻对她不满意换了个女人,不带她离开西泽…… 霍澜音刚思索着,忽听见屋子里好像什么瓷器摔碎的声音,紧接着,又是「轰隆」一声,像是桌椅被踢倒的声音。霍澜音赶忙加快了脚步赶过去。推开房门,目之所及一片狼藉。 奚海生和小豆子两个人合力将卫瞻压在椅子上,林嬷嬷和江太傅用沉重的铁链一圈一圈将卫瞻捆绑在椅子上。 「这是怎么了……」 第18章 霍澜音话音刚落,卫瞻忽然发力,围在他身边的四个人顿时被震开,而那沉重的铁链也被震得寸寸断裂。 卫瞻喉间发出古怪的嘶吼声,像咆哮的野兽。他横冲直撞地朝门外跑去。 「拦住他,不能让他跑出去!」江太傅急喊。 立在门口的霍澜音瞧见卫瞻冲过来,他今日没有戴帷帽,只带着张牙舞爪的面具,露出一双猩红的眼。他的瞳子黑得骇人,眼白却是如血的红。 霍澜音吓得转身想跑,却因为江太傅的话不得不鼓起用力拦在那里。她知道这以人为药的偏房是江太傅所做,倘若她这个时候躲开,恐怕江太傅更要换人。 霍澜音想也不想,鼓起勇气张开双臂牢牢抱住卫瞻的腰。 隔着厚厚的衣料,霍澜音也因卫瞻身上的寒意打了个寒颤。卫瞻整个人像一块冰,寒冷得毫无人的温度。 卫瞻咆哮着抓住霍澜音的腰,霍澜音立刻觉得腰间火辣辣得疼。卫瞻的力气很大,仿佛轻易能够捏断霍澜音的腰。 「闪开!」奚海生爆喝一声,拉开慌了手脚的姚妈妈,手中的长剑朝着卫瞻的手臂划下去。 几层衣料划破,皮肉亦划破。黑色的血顺着伤口淌下,湿了霍澜音的衣裳。 卫瞻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他捏着霍澜音细腰的手慢慢松开。整个人像是忽然失了力气,无力地靠在霍澜音身上。他垂着头,下巴搭在霍澜音的肩膀。 霍澜音回头望了一眼身上沾染的黑色血液,一阵后怕。 不过卫瞻终于停了下来,屋子里的人同时松了口气。 奚海生用袖口擦了擦额上的汗,说道:「再这么下去,早晚控制不了殿下。」 卫瞻突然咳嗦了一声,霍澜音的心跟着瞬间揪起来,生怕卫瞻再一次失控。她又一次听见卫瞻喉间发出古怪的声响来,然后是卫瞻吸了吸鼻翼的声音。 卫瞻阖着眼,随手一抓,抓住霍澜音的后衣领,凑近嗅了嗅,然后不耐烦地说:「臭。」 霍澜音顿时松了口气。 卫瞻的声音阴沉中带着丝沙哑的疲惫:「艹,这回又是谁砍我?」 奚海生板着脸,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卫瞻搭在霍澜音腰际的手垂下去,整个人也逐渐失去了意识。霍澜音急忙扶了一把。 「扶殿下坐下。」 江太傅叹了口气,转身去拿桌上的药匣,给卫瞻包扎伤口。他扫一眼满地的狼藉,默默用纱布一圈又一圈裹上卫瞻的伤口。 眼前不由浮现曾经那个俊朗儒雅的少年郎,又是一声叹息。他这一生桃李遍天下,却唯以卫瞻为傲。 最后一层纱布裹好,他抬头看向昏迷中的卫瞻。唯愿他能变回曾经的模样。 小豆子和奚海生扶着卫瞻到房中躺下,霍澜音也被留在了那里。 霍澜音看着床榻上的卫瞻,心里不由有些害怕。 小豆子瞧了出来,说道:「夫人别担心。殿下今日既然已经发作过,便不会再发作了。殿下眼下昏迷,等下清醒时恐又要无法入眠,所以请夫人留下作伴。」 霍澜音轻轻颔首,晓得这是她的任务。 小豆子和奚海生退出去之前,放下了窗前的帘幔。 霍澜音坐在床边,若有所思地望着昏迷中的卫瞻。 「是什么邪功把你变成这样的呢?你又为什么要去修炼邪功?」霍澜音喃喃轻语。她的确想不通,一个本就十分优秀日后要登基为帝的太子爷为何要冒险修炼邪功。难道真的如传闻所言只为了讨陛下欢心?霍澜音总觉得不可信。 霍澜音起身吹熄了屋内的蜡烛,而后轻手轻脚地上了床,距离卫瞻稍远些的地方躺下。明日要早起忙着生辰宴,她晓得如今西泽很多人等着看她的笑话,她得打起精神来应对才好。 霍澜音盼着身侧的卫瞻一直睡着,可还没等她睡着,卫瞻就醒了过来。 卫瞻睁开眼睛,目光很空,面无表情。他心里有一团火,烧得他变得暴躁与愤怒,恨不得一拳拳砸下去。 「殿下?」 卫瞻偏过头看向霍澜音。 霍澜音眼前浮现傍晚时遇见的那个清秀姑娘,危机感让她小心翼翼地抬手,将手搭在卫瞻的手背,语气温柔:「殿下可觉得伤口疼?」 卫瞻没什么反应。 霍澜音轻轻支起上半身靠近卫瞻,青丝垂落,落在卫瞻的喉间。她假意一个不小心,身子栽歪了一下,伏在卫瞻的胸口。 「可是压到殿下的伤口了?」霍澜音的声音又软又急。 霍澜音慌忙在一片黑暗里摸索,摸到卫瞻的胸口,指尖儿轻轻抚过。 卫瞻忽然开口:「你勾引男人的手段真拙劣。」 霍澜音一僵,抿抿唇,才开口:「第一次尝试,是不太会。下次会努力些的。」 「呵。」卫瞻冷笑了一声,擒着霍澜音的手腕,把她纤细的玉指在掌中把握,说道:「说吧,什么目的。」 霍澜音忍着发烧的双颊,强自镇定地说:「承欢。」 卫瞻又是冷笑了一声,道:「算了吧,不是死鱼就是哭哭啼啼。你哪儿欢了?」 霍澜音硬着头皮说:「初时怕些,后来回味却觉妙不可及。的确是欢的。」 「哈。妙不可及。」卫瞻拍了拍霍澜音的脸,「成。」 霍澜音很快被卫瞻压在身下,她打定主意好好表现,该迎合的时候迎合,该叫出声的时候要叫,该咬他的时候就咬。 可是到最后,霍澜音还是哭了。有了前两次的经历,她原以为自己做足了准备,却不想被卫瞻一次又一次翻来覆去,真正成了案板上的鱼。她想喊停,却不肯求饶,恼得不管不顾对卫瞻又打又咬。 第19章 她香汗淋漓喘息着趴在床榻上,卫瞻捏着她的下巴,问:「欢吗?」 霍澜音咬唇,嘴硬:「欢!」 「妙不可及?」 「……不可及。」 「成。」 然后,霍澜音又被卫瞻捞了起来。 当霍澜音终于被卫瞻放开,她阖着眼蜷曲着缩在床侧,只觉得腰侧疼得厉害,腿上也没什么力气,整个人都乏得很。 后颈一凉,霍澜音知道那是卫瞻的面具。他的靠近,让她不由身子立刻紧绷起来。不会吧……这人不知道累的不成? 卫瞻挑开霍澜音落在脸颊上的凌乱青丝,宽大的手掌轻轻抚着她的脸颊。他的掌心有很明显的疤痕。虽然霍澜音看不见,可是触觉让她晓得他掌心的疤痕定然可怖得很。 卫瞻倚坐,抬起霍澜音的头,让她枕在自己的腿上,慢条斯理地抚着霍澜音的脸。他是无意间发现的,这女人的脸蛋过分柔嫩。当然了,她整个人都是柔嫩的。美味入口即化,美人入怀即酥。卫瞻的拇指沿着霍澜音的下巴捻过,抚着她的轮廓。凭借着掌中的轮廓,去猜这个女人的五官模样。 还是不要太丑吧? 要不然会影响下一代的长相啊。卫瞻摇头。算了,她吃了那么多的药,生什么生。 江太傅曾一本正经对他说:「未免殿下沉迷女色,最好挑选姿色平平之人。」 嗤,谁知道这老头儿是不是挑个丑八怪。不过这女人身娇声软,不掌灯,倒是无所谓。 卫瞻也有些倦了,打着哈欠躺下来,顺手拍了拍霍澜音的脸,问:「还不走?天亮了。」 已经天亮了? 霍澜音心里「咯噔」一声,她今天可是有事情的。她慌忙起身下床,双腿发软,不由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妙不可及——」卫瞻在她身后拉长了音。 霍澜音不理他,假装没有听见,匆匆穿上衣服,小跑着到门口拉开门,晨曦的光照在她的身上。卫瞻眯着眼睛,从被风吹起的床幔缝隙间瞟了一眼霍澜音的背影。被风吹起的床幔再次落下来,遮了视线。卫瞻挑开床幔时,霍澜音已经迈出门口将门关合。 没看见。 卫瞻摘了面具随手一扔,四仰八叉地躺下,呼呼大睡。 见霍澜音出来,姚妈妈赶紧从耳房出来迎上,低声问:「怎么这么迟?再回去梳洗一番恐要去晚了。」 霍澜音没说话,脚步匆匆。若不是卫瞻提醒她已经天亮了,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 回去之后,霍澜音将莺时和姚妈妈撵了出去,独自沐浴。她实在是不想被她们两个看见她身上的痕迹。卫瞻总喜欢捏着她的细腰,使得她的腰间红了一大片。这回连腿上和胸前也是红的,触目惊心。 霍澜音沐浴后穿上宋氏送来的浅红色襦装,绕出去时没见到姚妈妈和莺时,转而去小厨房寻她们。 「莺时,你帮我把这碗长寿面悄悄送给荷珠。」姚妈妈小声说。 莺时嘟囔:「她现在飞上了枝头未必会吃这个……」 「我晓得的,她吃不吃都没关系。送去也算是我的一份心意。不要让旁人知道,别给她带来麻烦,只说是大厨房送过去的。你与鸢时有些交情,托她帮帮忙。对了,也别让音音知道,免得她心里不舒服……」 霍澜音假装没有听见,悄悄离开,回到堂厅,等姚妈妈端着长寿面进来,她笑着吃了。时辰着实不早,她匆匆吃了面,带着莺时往宋氏住的西院去。刚迈进院子,就听见屋子里热闹的笑声。周家的几位表姑娘已经到了。 钱妈妈还在养伤,丫鬟为霍澜音挑起帘子。 霍澜音迈进门槛,屋子里的笑声一瞬间消失。 周荷珠回头看向霍澜音。周荷珠穿了一身大红的襦装。霍澜音扫了一眼周荷珠身上的裙子,收回视线。这条裙子是霍澜音自己设计的,甚至袖口和衣襟的绣纹都是她自己绣的,为了生辰宴上穿。 这条裙子的确在生辰宴上穿了,却穿在了周荷珠身上。即使与周荷珠并不合身。 不止是这条裙子,就连今日生辰宴的摆设、请柬、膳食,都是霍澜音精心为自己设计的。因为到了来年秋天,她便会出嫁。这是她留在周家的最后一个生辰,才用心想了那么多花样,请了好些人来。 宴席如期,主角却不是她。 周家表姑娘宋婉茹笑着说:「澜音姐姐怎么来得这么迟!」 一旁的宋婉晴掩唇讥笑了一声。 宋婉茹看了姐姐一眼,愣了一下,又重新笑起来,对霍澜音道:「澜音姐姐,你快来看呀!姑母把那件传家宝送给荷珠做生辰礼啦,你瞧瞧是不是可好看?」 霍澜音望向周荷珠面前小几上摆放的孔雀蓝釉妆奁盒。霍澜音喜欢收集古玩,从小就喜欢这件宋氏陪嫁的古物。宋氏一直没舍得给她。 「是,很好看。」霍澜音走过去,探手去摸。她的指尖儿还没有碰到妆奁盒,宋婉晴忽然开口:「你可当心些,别弄坏了。」 霍澜音便收了手,看向宋婉晴,平静道:「表姑娘说的是。」 听见霍澜音称呼姐姐表姑娘,宋婉茹一时不解。才十一岁的她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隐约明白了点什么,闭着嘴巴不再说话了。 宋氏自然晓得霍澜音一直很喜欢这个孔雀蓝釉的妆奁盒,甚至几次央求送她。宋氏一直没舍得给,如今是觉得对荷珠愧疚,才拿来送了荷珠。瞧着霍澜音望着妆奁盒的眼神,宋氏不由有点心疼。 眼前浮现以往每年的今日,她陪着霍澜音庆贺生辰的场景。这么一回忆,心里更是酸得难受,不禁想着今日也该给霍澜音准备点礼物才好。这般想着,她摸上了腕上的翡翠玉镯。这玉镯虽不如送周荷珠的妆奁盒昂贵,可也是她的佩戴多年的陪嫁。 第20章 宋婉晴忽然开口,笑着问:「姑母,今日怎么没瞧见钱妈妈?」 宋氏愣了一下,想到如今不省人事的钱妈妈。再看向霍澜音时,宋氏皱了眉。这孩子怎么能这么狠心?难道真的是因为奴籍的骨血让她毫无善念?她摩挲着翡翠镯子的手默默放下了。 一直看戏的周家大姑娘周静兰打了个嗝。 周玉清这边的表亲王嘉瑜朝霍澜音招手,说:「音音,你上次送我花样我有些地方没弄明白,趁着宾客还没到,快来与我仔细说说。」 算是为霍澜音解了围。 不多时,宾客陆续来府。周家的姑娘,甚至是表姑娘都是主人,都要去迎接。 宋氏原本想着让霍澜音带着周荷珠与来宾一一打招呼,可王嘉瑜一直拉着霍澜音说话。虽然王嘉瑜也是表亲,可其父官职很高,宋氏也与她关系一般,不方便抹她的面子。至于赵氏的女儿周静兰,自然是指望不上的。宋氏只好央了宋婉晴和宋婉茹陪着周荷珠。 王嘉瑜拉着霍澜音悄悄走到院子里的角落,避开了旁人的视线。 「表姐是有话要与我说?」霍澜音问。 王嘉瑜身量娇小,人也温柔淑娴。她拉着霍澜音的手,柔声低语:「我早想着来看你,可最近大雪不歇,路上实在难行。你不需要多说,我也晓得你现在的处境。姐姐只问你可有日后的打算?」 日后的打算自然是有的,可却不是三言两句能够说清楚的。更何况卫瞻一行暂住周家的事情,也没有很多人知道。霍澜音也不确定王嘉瑜可从他父亲那里听说此事。 霍澜音点点头,说道:「多谢表姐记挂,我心里都有为自己打算的。」 「能有什么打算呢?你的好姻缘没了,连宋婉晴都能明着踩你。更别说今日来参宴的人里有多少是冒着雪来看你的笑话。」王嘉瑜悠悠叹了口气,「幸好舅舅没让你离开周家,还给了你养女的身份,倒也不至于被旁人太欺负。」 霍澜音晓得这个表姐的性格,她既然这么问,定然是有要事要说。霍澜音目光不经意一扫,看见王嘉瑜的庶兄王景行立在远处的抄手游廊里,正遥遥望向这边。 王嘉瑜顺着霍澜音的视线看了一眼,问道:「澜音,你觉得我庶兄如何?」 霍澜音惊讶地看向王嘉瑜。 「实不相瞒,二哥哥中意你已久,只是身份差异一直不敢表露。他虽然是庶出,可自幼一起长大,你知他为人。他手里也有几间进账不错的铺子,总归是吃穿不愁。我家里的情况你也晓得,没有刁钻的恶婆婆,也没有勾心斗角的妯娌。我与你说这些话不仅仅是我和二哥哥的意思,也是得了母亲的首肯。只要你点头,我们家里都是欢迎你的。」 霍澜音望向王景行,王景行背在身后的右手微微攥紧,莫名紧张起来。他自幼遥遥望着的表妹宛如苍穹皓月,是他不可采摘与企及的。如今一场变故,他的皓月落入泥潭。他在心疼之余,那颗死潭般的心不由活了起来。这是他离她最近的机会,他想将她娶回来捧在手心里宠着,再不让她受风雨之摧…… 王家人的面孔一张张浮现眼前,不需多想,霍澜音晓得这是多好的归属。 王嘉瑜仔细瞧着霍澜音的脸色,柔声说道:「澜音,兴许是我唐突了。不过我希望你不要觉得我们家是在趁人之危。」 「没有,这怎么会是趁人之危。」霍澜音急忙解释,「我晓得你的好意,也晓得姑母家中和睦不知是多少女儿家的如意归宿。我如今的境况,你们家这不是趁人之危,分明是来救人于水火的。只是……」 王嘉瑜笑了起来,拍着霍澜音的手背,道:「你不要急着答复我。这种终身大事哪有想都不想就做决定的?今儿个我只不过是来透个信儿,你回去仔细想想。倘若日后真能亲上加亲,也当由我母亲亲自上门才算不失体统。」 霍澜音还想说话,听见了脚步声,还有宋婉茹悦耳的笑声:「澜音姐姐,嘉瑜姐姐,你们两个怎么躲在这里说悄悄话!」 宋婉茹提裙,小跑着过来,一手挽着霍澜音一手挽着王嘉瑜,笑呵呵地说:「两位姐姐说什么悄悄话呢?我也要听!我也要听!」 「随便说说话而已。」霍澜音温声说道。她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抄手游廊,王景行已不在那里。 逛园子的姑娘们,莺莺燕燕。其他人也跟着宋婉茹朝这边走过来。一行人站定,两相见过,还没来得及说上什么话,一个小丫鬟从远处小跑着过来递给周荷珠一张单子,小声说:「姑娘,夫人让您瞧瞧可还缺了什么。」 周荷珠扫了一眼,摇摇头:「回去禀告母亲什么都不缺。」 人群中有人特别惊讶地问:「荷珠,你居然识字的?」 她刚说完,有些尴尬地捏着帕子掩唇,小声说:「我没别的意思,是夸你呢,夸你做丫鬟的时候还知道读书识字。果然是千金之躯,和那些假的就是不一样。」 「不忙的时候会看看书。」周荷珠说着,望了霍澜音一眼。 身为一个丫鬟,她本来是没什么机会读书的。是霍澜音教了她识字诵诗。 霍澜音低着头,与矮了一头的宋婉茹说话,似乎对这边的对话浑然不觉。 今日来的宾客里不乏不怀好意者,其中有一个容貌俏丽的姑娘瞥了霍澜音一眼,悠悠道:「澜音,你躲在这里,该不会是不好意思见我们吧?」 她自问自答:「也是。曾经被人围着转,现在要当丫鬟了。唔,也不对。周家没让你当丫鬟。挺好心的呢。」 她又去拍了一下周荷珠的手臂,笑嘻嘻地说:「荷珠妹妹,你怎么那么好心呐。给她当了那么多年丫鬟。现在也该各归各位,让她伺候你才成。」 另外一个姑娘接话:「我记得去年生辰宴刚好是及笄日,排场可不比今日小。那天也挺冷的,我还记得荷珠端着茶水跑来跑去,手上都有冻疮呢!」 第21章 她瞧瞧周荷珠的手,又盯着霍澜音的手看。霍澜音的手长得极好,美人腕美人指美人尖。 「岂止是冻伤了手?是赵夫人还是孙夫人打翻了茶水来着?泼水成冰的天儿,荷珠妹妹跪在地上擦茶渍呢。哎,我可怜的荷珠妹妹,这些本来都不该是你做的事儿呐!」 往日与霍澜音交好的几位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露出担忧之色,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解围。唯霍澜音脸上没什么表情,好似完全听不出这些人的弦外之音,又好似没了往日的傲气听天由命。 几位姑娘用力挑拨,把话头递到了周荷珠面前,等着她报复霍澜音。可是周荷珠摸着腕上的镯子,走神了。 宋婉晴忽然开口:「澜音,我们走了这么久也的确是渴得很。你就帮忙给我们端一壶茶水来吧。」 宋婉晴此言一出,众人脸上的表情不由微妙起来。 宋婉晴可是周家的表姑娘,半个主子。她的意思岂不是代表了周家对霍澜音如今的态度?周荷珠这个废物不敢说话,宋婉晴这半个周家人开口也是可以的。 王嘉瑜等担忧着霍澜音的人都皱起眉来,那些今日过来看笑话的人则是忍不住笑。 周荷珠忽然开口:「鸢时,你去。」 讥笑着的几个人不由怔了怔,有人阴阳怪气地幽幽开口:「荷珠,你现在是周家千金,不是她的丫鬟了,用不着维护她咯。」 「荷珠。」宋婉晴皱着眉,带着些警告意味地喊了一声。 周荷珠假装看不懂宋婉晴的暗示,说道:「婉晴表姐,麻烦你先帮我招待宾客。我与三妹妹有些事情先走一步。」 她拉住霍澜音的手腕,扯着她转身大步离开,留下一群面面相觑的人。 霍澜音侧过脸望着周荷珠脸上微怒的表情,平静地收回视线。意外是有一点点,也只是一点点罢了。 毕竟是她自小就认识,贴身放在身边的「心腹大丫头」。 周荷珠拽着霍澜音走进僻静的西北角梅园,才使劲儿甩开了手。她生气地说:「你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霍澜音问。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从来不肯吃亏,傲得很。谁给了你一个白眼你都要报复回去。你刚刚在做什么?拿出忍气吞声的样子给谁看?等着谁给你解围?」周荷珠语速极快,越说越是恼怒。 周荷珠生气,气的是自己。她分明知道这是霍澜音的试探,可是她还是没忍住帮了她。她从小就是霍澜音的丫鬟,为奴第一条就是护主。即使到了现在,她可以在宋氏面前说霍澜音的狠话,可是看着别人欺负曾经的主子,她心里还是想撕烂了那些人的嘴。 「你是觉得我在等你站出来帮我?」霍澜音唇畔勾起一抹极浅的微笑来,虽这样问,脸上的表情却好似默认。 周荷珠「哼」了一声,道:「霍澜音,这世上最了解你心意的人是谁?」 霍澜音竟然真的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应该是你。」 周荷珠睁大了眼睛瞪着霍澜音好半晌,才又开口:「王嘉瑜与你偷偷摸摸说什么?是不是要帮你牵线说亲事?」 她不等霍澜音回答,继续压低了声音,急急说:「我不管你是随便找个人嫁,还是跟着大殿下走。我都要警告你,尽快离开我的视线!要不然……要不然我早晚会控制不住嫉妒和愤恨报复你!霍澜音,有多远滚多远你听见了没有?」 周荷珠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 霍澜音表情淡淡,与周荷珠形成了鲜明对比。她问:「那你觉得我可了解你?」 周荷珠瞪着霍澜音半晌,才说:「今天看你笑话的人多得很,你老实在角落里缩着,我不想看见你!」 她转身就走。 「今日来看你笑话的人也不少。」霍澜音说道。 周荷珠停下了脚步,身后传来霍澜音的声音: 「宋婉晴的为人不必我多说,宋婉茹年纪小看着天真烂漫,实则没有表面那么蠢。」 「王嘉瑜举止得体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只是她与人相交都会保持一定距离。你可放心与她相交,也要多学学她,但难成真正贴心姐妹。」 「赵家二姑娘是个老好人,她最会趁着眼下许多人挖苦你时向你示好。蜜语听听就好,不是真的善意。」 「刘家大姑娘说话不受听,可没坏心。」 「苏家六姑娘瞧着是个泥人,但是和家中庶妹不和。在她面前,尽量不要提起庶出的姑娘……」 霍澜音淡淡述说了一些人,最后顿了顿,又说:「你说话的时候记得语速慢一些,也要有底气一些。」 周荷珠转过身,使劲儿推了霍澜音一把,让她的后背撞在身后的梅树。纷纷扬扬的红梅落在两个人之间。 「要你管!」周荷珠恶狠狠地丢下这三个字,转身就跑。 霍澜音望着周荷珠跑开的背影,却笑了。 周荷珠跑了好远才脚步慢下来,低着头去看自己手腕上的玉镯。她从小与霍澜音一起长大,又是同一日生辰。每年的今日,霍澜音都会送她些小玩意儿。她也动过心思,想送霍澜音生辰礼物,可总觉得会被瞧不上。今年,她终于拿出积攒了好久的月钱买了这个镯子打算送给霍澜音。可惜还没送出去,两个人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荷珠,你怎么在这儿?」 几个闲聊的来宾瞧见周荷珠,朝她走来。周荷珠立刻收起心思,打起精神来招待。一边带着几位姑娘参观周家的景儿,一边说说话。 卫瞻补眠了一个多时辰醒来,正打算出府办些事情。他看着周家热闹的情景,不悦的皱起眉。他听觉极佳,还没见人影,就能听见一群女人的叽叽喳喳。 更烦躁了。 第22章 一群穿着花花绿绿的妙龄女郎们结伴从假山后面绕过来。卫瞻随意扫了一眼,瞧见花里胡哨的一大片,觉得更烦躁了,转身就走。 「周二姑娘,这可是我第一次来你家,你可得带我多转转才好……」 卫瞻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周二姑娘? 卫瞻回忆了一遍江太傅说过的话—— 「……早就听闻周府二姑娘身带异香,已是最好中和药味之人。」 卫瞻转身。 「周二?」卫瞻慢悠悠地吐出这两个字,皂纱后的眼睛眯起来,望向前方假山旁那坨花花绿绿。 周荷珠笑着点头答应。 离得有些远,卫瞻听不清周荷珠说什么,可看那些人反应,确定周荷珠正是周二。 卫瞻上下打量着周荷珠。 也还成吧,至少没想象中那么丑了吧唧。 霍澜音被周荷珠拉过来的时候,两个人都没带丫鬟。她独自在梅园里停留了好一会儿,也算是躲清静。她微微抬着下巴,去瞧日头,晓得要不了多久要开正宴,再缺席恐怕不好,这才离开梅园,往前面去。 「澜音姐姐,在这里瞧见你可真是太好啦!」 霍澜音回过头,看见沈辛月迈过月门。她瞧上去微喘,像脚步略急。沈辛月是沈家幺女。至于沈家,是曾与霍澜音议亲的沈家。 霍澜音扫过沈辛月身后,见她独身一人,略惊讶,问:「你怎么自己在这里?」 「我和姐妹们在逛园子瞧雪景呢,不过是回母亲身边一趟,再去园子就迷了路。这附近竟然是连个丫鬟都没有。不过幸好遇见澜音姐姐啦。」沈辛月说着朝霍澜音走过来,亲昵地挽住霍澜音的手腕,又小声抱怨了一句:「这儿怎么那么清净,连个下人的身影都没有的。」 霍澜音解释:「一到了冬天家里西北角很冷,只有一处梅园,本就清净。何况今日这么多宾客,下人都去前头伺候着了。倒是怠慢了你。」 「梅园?雪日赏梅最好啦。你带我去瞧瞧好不好?」沈辛月眨巴着眼睛望着霍澜音。 霍澜音点头答应,说:「不过一会儿就要开宴,咱们不能久留。」 「知道啦!」 沈辛月开开心心地挽着霍澜音的手腕往梅园去,可刚走进梅园没多久,她就松开了手,脸上的笑也没了,眉眼揪起来,一副歉意的样子。她向后退了一步,不好意思地说:「澜音姐姐,我骗人了……」 霍澜音皱眉,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迅速转身,果然见到沈肆欢慢悠悠地从梅林另一侧走出来。 冬日雪路难行,今日来的未出阁姑娘大多都是由兄弟相送。霍澜音倒是没想到送沈辛月的人会是沈肆欢,不过瞧着这兄妹俩来的这一出,霍澜音也了然。 沈肆欢朝这边走来。这样冷的天,他没穿棉衣和大氅,只穿了一身青色的长衫,衣襟和袖口绣着竹纹,腰间悬着一支竹笛。其貌俊朗自是不必说。 君子如玉,西泽有双。一是霍澜音曾经的兄长周自仪,另外一个便是眼前的沈肆欢。二人皆是文采卓绝,风度无双。周自仪不在府中,正是奔赴京城准备开春的科举。不过沈肆欢与周自仪不同,他无心仕途,宁愿饮酒成诗,赏花赋笛。 沈辛月苦着脸:「澜音姐姐,你可千万别生我的气。我要是不帮忙四哥就要把我和人私会的事儿告诉别人了!」 「和人私会?」霍澜音看向沈辛月。 沈肆欢轻笑了一声。 沈辛月一惊,顿时捂住了自己的嘴,眼儿也瞪得圆圆。她怎么自己说出去了?她结结巴巴:「我、我先走了,你们聊!」 「你别走。」 霍澜音和沈肆欢异口同声。 以霍澜音和沈肆欢的关系,实在不该再相见。若是孤男寡女独处更是不应该,沈辛月留在这里,若是被旁人撞见,倒也不会太尴尬。 霍澜音回过身,朝沈肆欢行了一礼,规矩地开口:「沈四公子。」 沈肆欢懒散靠着一株梅,他笑,说:「你知道我今日寻你的缘由。到底是不死心,想来问个究竟。」 霍澜音抬眸对上沈肆欢的含笑的目光,平静说道:「也请沈四公子明白我的难处。不要再托小厮送信于我,我不方便再收。」 「为何?」沈肆欢站直身,朝霍澜音走过去。 当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还有三步时,霍澜音向后退了一步。沈肆欢也不再向前,他扯起一侧唇角,笑问:「你的身世与你我婚事何干?」 「与沈四公子自幼定亲的人是周家二姑娘,不是澜音,澜音如今在周府行三。」 沈肆欢「唔」了一声,似乎考虑一下,才问:「倘若我辞了这门娃娃亲,再重新登门求娶又如何?」 沈肆欢自小就知道自己和霍澜音有婚约。他倒也不是有多喜欢霍澜音,只是霍澜音毕竟是西泽第一香美人。霍澜音和曾经做了十六年丫鬟的周荷珠放在一起,他是傻子才会选周荷珠。 「不如何。」霍澜音直视沈肆欢的目光。 「理由?」沈肆欢再问。 「我看不上你。」 沈肆欢眉目间春意盎然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凝滞。片刻之后,他迅速整理了脸上的表情,重新笑了起来。 「呵,你这算不算是逃婚?或者说抛弃我啊?」 「算是吧。」霍澜音想也不想地回答。 沈肆欢脸上的笑意更甚,他忽然朝霍澜音伸出手。霍澜音立刻再次向后退了一步,不过还是迟了一瞬。 沈肆欢捻起落在霍澜音发间的一片红梅,红梅在他指间翩翩而落。他笑,说:「别怕,我沈肆欢没那么小肚鸡肠,还不至于恼羞成怒动手打你。」 霍澜音犹豫了一下,郑重道:「沈四郎,你我有缘无分,既然缘分已经断了,不必再强求。至于你是不是要娶我二姐姐都与我无关。我只是希望,倘若你真的对我二姐姐不满,也别把事情做得太难看。而倘若你允了这门婚事,日后万望好好待我二姐姐。澜音在此谢过了。」 第23章 霍澜音微微屈膝行了一礼,转身就走。 却又在转身后愣住了。 王嘉瑜和王景行站在不远处,在他们旁边还有一个周府的领路小厮平安。霍澜音多看了一眼那个小厮——他是周府管家和钱妈妈的儿子。 沈肆欢轻咳了一声。 发怔的沈辛月立刻回过神来,提高了嗓门:「澜音姐姐,我和哥哥来看梅,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你刚刚不是说要去前头?你去吧,我和哥哥再转转!」 「好。」霍澜音也不多说,朝着王家兄妹走去。 沈肆欢瞧着霍澜音的背影,摸了摸下巴。原本只是二选一择优的问题,如今怎么反倒觉得更有趣了? 让霍澜音忧愁的不是被王家兄妹撞见,而是被平安撞见。平安定然会告诉钱妈妈。谁知道钱妈妈会不会从中作梗?若是瞎嚷嚷传来传去,传到了周荷珠耳中,还不知道她怎么想。 「表姐,表哥。」 霍澜音目光扫来时,王景行规矩地点了下头。 王嘉瑜笑着说:「看你被荷珠拉走,不由有些担心,想过来看看。而且瞧着天色有些阴沉,恐怕一会儿要下雪。担心你挨冻再淋雪。」 王嘉瑜拍了拍臂弯里的斗篷,又不动声色地看了王景行一眼。 ——送棉衣是王景行的意思,只是他不方便,只好托王嘉瑜之名。 霍澜音道了谢,和王家兄妹一起往前头走去。 王景行不由回头望了沈肆欢一眼,刚好对上沈肆欢的目光。沈肆欢笑了笑,王景行颔首,收回目光。 霍澜音悄悄打量着平安的脸色,琢磨着该如今处理这事儿。眼看就要走到前院,迎面遇见一路小跑的莺时。 「姑娘!出事了!」莺时提起裙子,快步朝霍澜音跑来。 「怎么了?」霍澜音皱眉。虽然才十三岁的莺时不够沉稳,可也不会大惊小怪。 莺时看了一眼王家兄妹,把涌上嗓子眼的话咽了回去,重新斟酌了语句:「二姑娘本来和赵家、孙家等几位姑娘在院子里说笑闲聊,忽然有人将二姑娘扯走。二姑娘吓着了。」 「什么人那么大胆?」王嘉瑜惊了。 「那人戴着皂纱帷帽……」莺时冲霍澜音眨眼。 霍澜音顿时变了脸色,忙说:「表哥表姐,我先去前面看看。」 霍澜音顾不得别的急忙脚步匆匆地往前头跑去,她心里慌慌的,一边跑一边压低了声音询问莺时:「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呀!就是我刚刚说的那样!」 卫瞻快烦炸了。 他立在原地没动,那群花花绿绿一边说笑一边朝这边走来。别人都明着欺负这个周家二姑娘了,可她像个哑巴似的一声不吭。 看得卫瞻烦躁。 妈的,怎么说也是他的女人。 他直接走上去将人拉走,可是刚一握上周荷珠的手腕,就发觉不是她。他松了手,懒得再理周荷珠,只想转身就走。 可是旁人不知道卫瞻的身份,周荷珠是知道的。她吓傻了,哆哆嗦嗦。跌在地上的时候,下意识地抱住了卫瞻的腿,结结巴巴喊出一句:「饶命!」 宾客陆续望过来,围过来。 卫瞻黑了脸,只想把她拎进一旁的湖里,洗洗脑子。 卫瞻这么想的,也打算这么干。即使湖里结了厚厚的冰。他刚捏住周荷珠的肩膀,周荷珠吓得直哭,不停地喊「饶命」。 「荷珠!」霍澜音匆匆跑来。 她气喘吁吁跑到卫瞻面前,双手死死握住卫瞻捏着周荷珠肩膀的手,喘息着说:「荷珠有什么地方惹了大……您,您别跟她计较!」 卫瞻暴躁地只想把这个扑过来的女人也一并扔进湖里。 可是这个声音,这个臭味儿,还有这个欲语还休的喘息声…… 卫瞻目光落在握着他手腕的柔荑,他反手捏住了霍澜音的手腕,捏了捏。 哦,原来是这一只啊。 他抬眼,看向霍澜音的脸。 实话实话:「呦呵,这么好看的啊——」 眼前隔着一层皂纱,总觉得看不真切。卫瞻捏着霍澜音的肩膀,将她拉到身前,他俯下身来,帷帽的皂纱垂落抚过霍澜音的脸,把她的脸拉进皂纱里面,仔细地看。 人群响起一阵惊呼。因为皂纱挡着,旁人瞧着倒像是卫瞻把霍澜音拉进怀里亲。 卫瞻仔仔细细看了个遍,连霍澜音的眼睫有几根恐怕都已数过。他视线下移,落在霍澜音的鼻尖。显然是被霍澜音鼻尖上偏左一点点的那一粒小小的美人痣吸引了目光。他弓起的食指沿着霍澜音的鼻梁自上而下滑过,指腹轻轻捻过那粒美人痣。很小,小到他的指腹并没有感觉到它。 霍澜音却着实被吓了一大跳。 任谁也想不到在这样人多的场合,卫瞻会忽然将她拉近,完全无视了礼教规矩。霍澜音本来就因为卫瞻的动作惊了一下,当她撞进卫瞻的怀里,皂纱拂面后,她又被卫瞻的面具吓了一大跳。 皂纱之下,卫瞻佩戴着黑红色调的神兽面具。神兽呲牙咧嘴,凶神恶煞,可怖的獠牙似乎染着血。只露出卫瞻的一双眼睛,他的瞳子很黑,眼白却泛着红,但是并没有上次发作时那般殷红。 吓死个人! 霍澜音被面具吓呆,连卫瞻抚过她的脸,都暂且未反应过来。当她反应过来,迅速红了脸,分明早已过分亲密,可这样光天化日之下当众靠得这么近,望着卫瞻暗红的眼睛,霍澜音还是心中怦怦。她慌忙想要后退,却发现卫瞻宽大的手掌压在她的后腰,将她禁锢在怀里,退无可退。 她上半身微微后仰拉开些距离,双手抵在卫瞻的胸口推着他,又慌又急压低了声音:「殿下,你快松开,很多人看着呢!」 第24章 没哪个姑娘家不在意名声的,霍澜音是真的急了,眼圈红红的。 卫瞻俯视着霍澜音的眼眸,有些惊奇她这双动人的潋滟明眸是如何在一瞬间泛了湿意,眼角红红。他的指腹捻了捻霍澜音的眼角,心想那天晚上她哭得泪水涟涟时眼睛也是这样宛如池中月般好看的? 「殿下!」霍澜音急急又喊了他一声,抵在他胸前的手更为用力地推了推。 卫瞻垂眼扫了霍澜音的攥成小拳头的手,压在她后腰的手松开,亦直起身。皂纱再次抚面,霍澜音向后退去,逃出卫瞻的胸膛。 周荷珠哆哆嗦嗦地爬起来,惊惧地望着卫瞻。她又去看霍澜音,心里忽然很心疼。 人群嘈杂,议论纷纷。 霍澜音强自镇定,又向后退了一步,立在周荷珠面前。她张了张嘴,觉得似乎应该说些什么,可耳畔都是来宾的窃窃私语,一时之间,她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办,手足无措。 「发生什么事了?」 周玉清和宋氏匆匆赶来。 「荷珠!」宋氏提裙,脚步匆匆赶过来,心急如焚地拉住周荷珠的手,红着眼睛问:「你没事吧?是不是吓坏了?我苦命的孩子……」 霍澜音向一侧退了一步,给挤身过来的宋氏让开位置。她慢慢垂下眼睑,刚刚那种窘迫慌乱的心绪竟也莫名淡了淡,变得没那么所谓了。 周玉清扫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再次询问可惊扰了卫瞻。 「你到底几个女儿?」卫瞻问。 「这……这说来话长。音音和荷珠幼时错抱,如今两个都是我女儿。」 「音音?」卫瞻念了一遍,看向垂着眼睛的霍澜音,皂纱后的眼睛又扫过宋氏和荷珠。 宋氏拉着荷珠的手,说道:「荷珠吓着了,衣服也脏了。我带她回去换身衣裳……」 周玉清摆了摆手。 宋氏微微屈膝,紧拉着荷珠的手转身匆匆离开,嘴里细声安慰:「没事儿了,别害怕,别害怕……」 她走前连看都都没有看霍澜音一眼。 莺时揪着眉头,赶紧从看热闹的人群里挤进去,她只是个丫鬟,什么都不敢说不敢做,只是默默站在霍澜音身后。 周玉清看了霍澜音一眼,皱起眉。他遮掩了尊称,笑脸询问:「你这是要出府去?」 卫瞻随意地点了下头,皂纱遮挡,别人却不知道,他一直盯着霍澜音,看她长长的眼睫,看鼻尖上那粒特别的美人痣。 「我送你出府。」 卫瞻没说什么,转身往外走。 周玉清急忙跟了上去,他走了两步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吩咐:「莺时,带三姑娘回去歇着。」 「是,老爷!」 周玉清又皱眉看了霍澜音一眼,急忙脚步匆匆地追上人高马大的卫瞻。 都走了,只剩下霍澜音,还有又担忧又无措的莺时。莺时还没来得及开口带霍澜音离开,今日参宴的来宾已经急忙把她们围住了。 「澜音,那个人是谁呀?」 ——不停有人这样问。 霍澜音抬眼,看着围过来的人群,宽袖中的手微微用力地攥起,又松开。她浅浅笑着,忽略掉有些人脸上微妙的表情,强自镇定,从容地开口:「他是家中远房表亲。」 「表亲?我怎么不知道?」宋婉晴装出一脸惊讶的样子来。 宋婉晴是周府的表姑娘,她说不知道,看热闹的旁人脸色变得更加微妙。 沈辛月眨眨眼,悄悄冲沈肆欢扮了个鬼脸,笑:「四哥哥,澜音姐姐说看不上你,原来是有主啦!」 沈肆欢懒散靠着廊柱,望着远处被人团团围住的霍澜音,眼尾轻挑,勾出几分兴致盎然的趣味来。 王嘉瑜皱着眉,有些担忧地转过头望向王景行,她十分清楚二哥对霍澜音的钟情有多深。 「二哥?」她轻轻喊了一声。 王景行侧首看向她,低声恳请道:「还请三妹妹帮她解围。」 「二哥,你这是……」王嘉瑜轻叹一声,摇摇头,朝霍澜音走去。 「澜音,你说他是周家远房表亲?以前怎么没见过的?家住哪里呀?」 「就算表哥,也不能这样……」林家姑娘说了一半不再说,掩着唇一阵娇笑。她这一笑,又带起旁人的一阵嘲笑来。 还有人小声说:「以前竟不知道作风这么银浪,怪不得是乳娘生的……」 「低等奴才生的,不检点也正常嘛……嗤。」 霍澜音眉眼间得体的笑意不减,袖中的手却攥得指尖儿发红。当初她选择同意做卫瞻的药引时,不是没有想过有一日她与卫瞻的关系公之于众。可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她发觉自己还是承受不住。 她像是被所有人抛弃,孤身一人被围在这里,目之所及是一张张嘲讽鄙夷的脸。 「让一下,让一下……」王嘉瑜想要往人群里挤,可围着的人着实不少,一时之间竟没能挤进去。 「音音。」卫瞻声音低沉,听不出语气。 霍澜音怀疑自己听错了,转过头望去,竟真的看见卫瞻去而又归。 围着霍澜音看热闹的人同时噤了声,又偷偷去打量着见不到容貌的卫瞻。卫瞻大步朝霍澜音走过来,看热闹的姑娘们纷纷向两侧退开些,让开路。 霍澜音警惕地看着卫瞻一步步走近。她心里又气又惧,又带着一丝祈盼。 她应该气恼卫瞻的莽撞,可是当卫瞻握住她的手腕,牵着她转身的时候,她温顺地没有一丝抗拒。 她真的好想逃离这里,一张张浓妆淡抹的靓丽脸庞将她围绕,只让她觉得是洪水猛兽。她想逃离这里,无所谓带她走的人是谁。 第25章 周玉清脚步匆匆地赶回来,看见卫瞻牵着霍澜音,他悄悄松了口气。他目光扫过人群,对角落里的大女儿周静兰使了个眼色。 当卫瞻牵着霍澜音离开的背影看不见了,人群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你们看够了没,议论够了没?三妹成亲的时候会给你们发帖子的。」周静兰高声说。 周静兰脾气不好,在西泽不是秘密。 人群立刻又围上周静兰打听。 周静兰嗑着瓜子儿,冷笑了一声,说:「你们一个个脑子是不是不好使?没看见我父亲没说澜音半句?他们两个订了亲的都看不出来?」 周静兰嗑着瓜子儿,心里不爽极了。她从小就和霍澜音不和,没想到有朝一日还会帮霍澜音说话。 王嘉瑜也急忙附和:「澜音妹妹的确是与那位远房表兄订了亲的。只是今日是荷珠的生辰宴,没想喧宾夺主说这事儿。」 有周家大姑娘和表姑娘同时这般说,很多人不由信了。周静兰虽然和霍澜音不和,可为了周家名声遮掩也不是不可能。可是王嘉瑜在西泽名声实在是好,她如此说,别人更是又信了三分。 周府门口,一辆马车停在门前。见卫瞻出来,奚海生急忙跳下来,打开车门。 周玉清也停下脚步,立在门口相送。 霍澜音没有问卫瞻要带她去哪儿,卫瞻先上了马车朝她伸出手的时候,她将手递给了他。 莺时是一路跟着霍澜音出来的,可是瞧着马车门关上,她只能立在大门口,眼巴巴看着霍澜音的马车走远。 马车辘辘,远离周府。 霍澜音垂着眼,安静地坐在一侧,脸上没什么表情。 「什么音?」卫瞻问。 霍澜音反应迟钝地偏过脸,望向他。 「名字。」 「霍澜音。」 卫瞻盯了霍澜音半晌,道:「要哭快哭,半个时辰后到地方不许哭。」 「没什么可哭的。」霍澜音说道。 马车忽然一阵颠簸,她浸在眼眶里的泪珠儿随之落下,落在她规矩搭在膝上的手背。 霍澜音垂眼望着落在手背上的泪珠儿缓缓滑落,湿了膝上裙子。她拿出帕子,慢条斯理地将雪帕展开,然后微微仰着头,将雪帕覆在脸上,双手压在帕上,任由眼泪湿透雪帕。 卫瞻新奇地瞧着她这哭法,说:「名分会有的。」 霍澜音帕下抿唇,无声地回:谁稀罕。 马车尚未停下,霍澜音已经收拾好情绪,在马车的辘辘声中,取下覆在脸上的雪帕,将它仔细叠好。她的脸上已经看不出哭过的痕迹。她微微侧过身子,将车窗前的垂帘稍微挑开一点点,去看马车外倒退的冬景。 卫瞻的视线从她的侧脸落在她的手上。 原先只觉她的小手握在掌中过分柔软细腻,就算是她将手抵在他胸口推着他,也只是感觉轻软如云。 原来还是这样好看。 垂帘缝隙透进来的那些许光芒照在她的手上,盈盈珠泽。这世间最好的璞玉也抵不过她的柔荑泽软。 「过来。」卫瞻开口。 霍澜音回过头看了卫瞻一眼,放下垂帘,起身弯腰走向车厢内另一侧卫瞻所坐的长凳。她尚未坐下,卫瞻朝她伸出手,她只好将自己的手放在卫瞻宽大的掌中。 卫瞻顺势一拉,将霍澜音拉进自己的怀里,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他双臂环过霍澜音的细腰,在她腹前擒着她的皓腕,捏了捏她的手,慢条斯理地把玩。 就这么玩了一路。 马车终于停下来,奚海生在外面喊了声:「爷?」 卫瞻烦躁地随意踢翻了车厢内摆放茶水的小几。马车外的奚海生立刻噤了声。 霍澜音看着打翻的茶器,倒也算习惯了卫瞻的脾气,没多少意外。她看了一眼被卫瞻揉玩的手指,抿着唇等他放开她。 过了好一会儿,卫瞻才放开霍澜音,下马车。 霍澜音跟在后面,眼看着卫瞻跳下马车继续往前走,她抓着车壁望向地面,有些高,她不敢跳。 姑娘家坐马车一般都是备着踩脚凳,可这次卫瞻是临时带了霍澜音出门,车上没有带。奚海生正在马前低着头拴马,没注意霍澜音这边。 霍澜音眼看着卫瞻越走越远,她试探着弯下腰探足,前面的马忽然走动了两下,细微的颠簸让她慌忙收回了脚。 「小娘子需要帮忙吗?」 忽听见一道粗犷的声音,霍澜音转头去看,见到一个穿着兽皮衣的魁梧男子抱着长刀立在一旁,瞅着霍澜音咧着嘴。 待霍澜音看过来,他又朝霍澜音迈出一步,且伸出了手。 「不用。」霍澜音向后退了退。 「小娘子客气什么?老三我也是好心不忍美人跌倒。扶一把只是举手之劳嘛。不用客气不用客气!」 说着,陈老三又往前走了一步,他吸了吸鼻子,闻到霍澜音身上的香气,笑着说:「呦,和咱们西泽第一美人一样是个香喷喷的小娘子!」 他伸出的手朝霍澜音抓去。 「大公子。」霍澜音抬眼。 陈老三笑呵呵地说:「不是大公子,我是老三!」 下一刻陈老三的肩膀被人捏住。陈老三一愣,立刻回头去看。原本的愤怒却在看见卫瞻身上上等的衣料时熄了,笑呵呵地朝一侧退了一步,说:「这位客官怎把小娘子落车上了。老三我没坏心,就是想扶一下,嘿嘿。」 卫瞻没理他,朝霍澜音伸出双手,霍澜音急忙朝他走去,弯下腰来,握住他的手腕,想要撑靠着下马车。然而卫瞻宽大的手掌握着霍澜音的腰侧,直接将她从马车上抱了下来。悬空的瞬间,霍澜音下意识地揽住卫瞻的肩颈,攀着他。卫瞻顿了一下,才将她放下来,转身往前走。 第26章 霍澜音避开陈老三,小碎步跟上卫瞻。她抬头看了一眼——万福镖局。 陈老三摸了摸下巴,跟了进去。 这家万福镖局是陈家三兄弟开的。在一次押镖中,陈老二不小心丧了命,只剩陈老大和陈老三两个。 陈老大的娘子瞧见霍澜音一个女人也跟了来,赔着笑脸迎上来,说道:「他们男人聊事情,咱们去后面说说话。」 「多谢,不用了。」霍澜音微笑着摇摇头,又向卫瞻靠了靠。镖局这种地方她从未来过,可也猜得到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更何况还有与陈老三刚刚的小插曲,她更是不敢节外生枝。 陈老大的娘子笑了笑,顿时明白了霍澜音的意思,端上茶水后转身下去。转身的时候,她不由翻了个白眼,在心里骂了一声:富贵人家的女人就是一样,装什么假清高,做作。 霍澜音跟在卫瞻身边很快弄明白,卫瞻这是为继续往西走寻万福镖局的镖师做护卫。霍澜音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心里却有了猜测,猜到卫瞻前路恐有危险。不过她倒是很好奇为何卫瞻西行这一路竟没有护卫? 她留心去听卫瞻启程的日子,可竟然没有敲定,卫瞻只让镖局的人等消息。 霍澜音也曾好奇卫瞻为何亲自来办这事儿,还将奚海生留在了外面。不过她很快就想明白了。奚海生和小豆子是宦臣,说话声音与寻常男子不同。想来是为了不让旁人生疑。至于江太傅年纪可不小,身份也不低,总不能让他跑前跑后。林嬷嬷也是多有不方便。 事情很快办完,霍澜音跟着卫瞻离开。 万福镖局的人将卫瞻和霍澜音送出去,看着人走远。陈老三摸了摸下巴,说:「哥,咱们镖局今年赚的不少,这一笔单子咱们就不收钱了,成不?」 「不收钱?你脑子被驴踹了?」陈老大朝陈老三的脑门拍了一巴掌。 「别打!别打!」陈老三望了大哥一眼,又伸长了脖子望向走远的马车。 陈老大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不太确定地问:「你看上那小娘子了?」 「嘿嘿,什么都瞒不过大哥。」陈老三用肩膀撞了撞陈老大,「大哥,你现在老婆孩子热炕头,我可光棍一根呐!你忘了二哥咽气前咋说的?可是让你罩着我的啊!」 他眼珠子转了转,又压低了声音,说:「大哥,我知道你看上春莲院的云娘了,我帮你跟大嫂说说?」 「你小子!」老陈大笑着又拍了陈老三一巴掌。 他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这人瞧着眼生,不像是西泽人。应该是路过的富贵人家,身边应该也没什么人手才想着聘咱们护送。你想要他的女人也不是不行,而且也能钱也要人也要……」 「大哥不愧是大哥!」陈老三的眼睛亮了。 两个人勾肩搭背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去花楼吃酒。 霍澜音与卫瞻回去时,生辰宴已经结束,宾客已经离开了大半。周府正门前,有陆续的宾客登上自家的马车。 姚妈妈等在角落里焦急张望着,莺时也在一旁等着。如今姚妈妈在周家的处境有些尴尬,她已很少露面,今日宴席,她也是一早就躲在了厨房帮忙。霍澜音被卫瞻带走许久后,她才从莺时口中得知。 当看见霍澜音被卫瞻抱下马车,姚妈妈立刻松了口气,赶忙迎了上去。 下马车时,卫瞻几乎没有给霍澜音选择的机会,直接将她抱了下来。霍澜音知道很多人看见,可是有了先前的事情,她倒也没那么窘迫,还能怎么样呢? 「音音!」姚妈妈和莺时赶紧跑了过来。 卫瞻不发一言,径直进府。 霍澜音犹豫了一下,没跟着他走。 「澜音,你定亲了怎么都不与我们说一声?什么时候成亲呐?」林家姑娘迎上来。 定亲?成亲? 霍澜音抬眸望向已经走远的卫瞻。 另外一家姑娘也围上来询问:「你这位表哥究竟是哪房的远亲?以前没见过呢。他为何一直带着皂纱遮脸?」 霍澜音淡定地撒谎:「是很远的亲戚,最近染了风寒不能吹风才戴着帷帽。成亲的时候会宴请你们的。」 霍澜音轻易打发了她们。今日发生了不少事情,她觉得有些累,只是快些回去休息。 姚妈妈和莺时知她心意,默默跟着她回去,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周府正门前不远处的一辆马车前,王景行看着霍澜音归家,才挥动马鞭,驱车离去。 霍澜音刚刚绕过影壁,惊讶地看见一脸焦急的宋氏。 「音音,你回来了,没、没什么事吧?」宋氏皱着眉问。 她很犹豫要不要过来等着,可最后还是过来了。 「没什么事情,有劳您挂心了。」霍澜音微微屈膝,「若是没有旁的事情,澜音先回去休息了。」 宋氏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立在一旁,看着霍澜音离开。她心里觉得惋惜,倘若是与别家身份相当的名门贵女抱错也好,怎能是一个乳娘的孩子?一想到自己真心疼爱十六的女儿是个乳娘的孩子,莫名觉得耻辱。 宋氏不止一次想过如果是与门第相当的人家抱错了孩子,说不定两家还能结下情谊,和和美美。 没有如果。 更何况也不是抱错。一想到罪魁祸首赵氏,宋氏咬了咬牙,生气地疾步去寻周玉清讨要说法。 霍澜音回到住处,莺时急忙端来膳食。此时已将近傍晚,霍澜音一直都没吃东西,的确饿得很。然而她刚吃了没几口,小豆子过来请人。 霍澜音瞧着碗中肉,淡定回:「知道了。」 然后她慢条斯理将东西吃完,才起身往望霄院去。 重新走进卫瞻的屋子,霍澜音颇为意外地看向卫瞻。 第27章 卫瞻脸上仍戴着那个黑红色调的神兽面具。他立在桌旁,手中拿着烛台点火。 卫瞻的屋子一向是黑漆漆的,窗前的垂帘很厚,即使是白日也透不进半点光明,永远的黑暗。然而此时,屋内灯火通明。 霍澜音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问:「殿下怎燃这么多烛火?」 「看你。」卫瞻道。 霍澜音僵在原地,望着不远处的卫瞻,头一回这样紧张。就算是第一次迈进这间屋子,坐在床边等待他来时也没有这样紧张过。 她好像第一次见到卫瞻一样,目光仔细扫过卫瞻高大的身躯。纷乱记忆不由涌上脑海,双颊已微烧。黑暗是很好的保护盾,现在这密不透风的盾牌被撤了下去。 卫瞻将最后一盏灯点燃,放在床头小几上。他看了霍澜音一眼,径自宽衣。 霍澜音轻轻咬了一下舌尖,强自镇定地朝卫瞻走过去帮他宽衣。她装成冷静淡然的样子,询问:「殿下什么时候离开西泽?」 「怎么?」卫瞻睥着她长长的眼睫,「这么盼着我赶紧滚蛋?」 「殿下说笑了。您离开西泽,我自然是要跟着您走的。又何来盼着您走的说法?不过是提前准备罢了。」霍澜音为卫瞻脱衣的动作顿了顿,惊讶地看见卫瞻胸膛上的黑色痕迹。大块大块的黑色阴影像是淤血一样居于卫瞻的皮肤之下,却又并非淤血。 她收回视线,将卫瞻的衣服挂在黄梨木衣架上,转身回来,在卫瞻面前蹲下来,去脱卫瞻的靴子。 卫瞻弯腰,一只手轻易将她捞了起来,转而推上了床榻。 慌乱中,霍澜音去扯勾起的床幔。 「不要放下。」卫瞻道。 霍澜音的手僵在半空,视线落在床头小几上相邻摆放的两盏烛灯,还有一旁的落地鹧鸪座灯。 卫瞻握住霍澜音微凉的手指,将她拉进床榻。 明亮的光照进玄色的床榻内,纤毫毕现。照得霍澜音本就皙白的肌肤更是莹白如雪。卫瞻的目光是冷的,他就这样直白地,光明正大地看着她。 霍澜音阖上眼掩耳盗铃。然而卫瞻捏着她的下巴,不准地闭上眼睛。霍澜音去扯被子,亦被卫瞻擒住手腕。 恐慌亦容易激恼了她。 霍澜音红着眼睛对卫瞻又踢又踹,然而她的力气对于卫瞻来说实在是太轻。卫瞻注视的目光像一种酷刑,在卫瞻又一次拍她的时候,霍澜音抓起床头小几上的碗灯朝卫瞻砸过去。 卫瞻略略侧过肩膀,碗灯落在床榻角落,火苗燎了被褥床幔。 「殿下,起火了!」霍澜音慌忙说。 卫瞻只是「嗯」了一声。 凶神恶煞的面具遮挡了他脸上的表情,然而他暗红的眼睛里平静一片。像是在说——屁大点事。 火势越来越大,贴着墙里侧墙壁的床幔整个烧起来,眼看着要烧到床顶。 「殿下,真的起火了!」霍澜音急急去推卫瞻。 卫瞻这才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当成什么也没看见,回首继续。 「殿下!」霍澜音急得声音有一丝发颤。 「你吼什么?」卫瞻皱眉。 大火蔓延,床顶的床幔已经烧了起来。霍澜音抬头,就能看见火苗。床顶的床幔忽然烧掉一大块。 霍澜音惊呼一声,也不顾着去推卫瞻,慌忙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卫瞻捏着她的细腰,将她拉进怀里,轻易避开落下的火苗。 霍澜音后怕地回头,看见火苗落在她刚刚躺着的地方,已经烧了床褥。她环顾四周,火舌蔓延。 「有那么怕?」卫瞻问。 霍澜音心惊胆战地转过头望着卫瞻,认真点头:「怕,我怕死。」 卫瞻看着霍澜音,面无表情地松开了她,无视火焰下床穿衣。 火势越来越大,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冲进来救火。霍澜音可不想被冲进来救火的人瞧见她此时衣衫不整的样子。她慌忙去拿衣服,然而周身都是热的。她的手还没有碰到凌乱堆在枕侧的衣服,床顶又落下来火苗。她惊地收回手,险些被烧到。当她终于拿到了自己的衣服,衣服虽然完好,却也滚烫滚烫。 若时间倒流,她一定不会莽撞地朝卫瞻扔烛碗! 霍澜音被可能活活烧死的恐惧围绕,拿着自己衣服的手都在发抖,竟一时没能解开缠绕在一起的系带。 霍澜音哆哆嗦嗦的手忽然被卫瞻微凉的宽大手掌握住。霍澜音抬眼看他,卫瞻却垂目,从她手里拿过衣服,一件一件给她穿好。 霍澜音一直不喜欢卫瞻身上寒冰一样的温度,然而此时他微凉的掌心却莫名让她冷静了许多。 然后,霍澜音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好像听见身后的卫瞻打了个哈欠。 外面嘈杂一片,已经有人发现这边起了火,正在嚷嚷着救火。 卫瞻给霍澜音穿好衣服,转身朝一侧的黄梨木衣架走去。 霍澜音急急想要下床,这才发现床前踩板上铺着的绒毯已经烧着,火焰几乎快有床榻高。她踏出的脚猛地收回去,整个人缩起来向后退去。然而背后的温度是那般灼热,汗水湿了她的脊背。 「殿下……」 卫瞻回过头。在他的臂弯里,是刚刚从黄梨木衣架上取下来的霍澜音的长斗篷。他重新走回床榻前,俯下身来,隔着绒毯燃起的火焰,将臂弯里的斗篷裹在霍澜音的身上,然后将她从床榻上抱了起来。 霍澜音急忙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卫瞻抱着霍澜音转身往外走的瞬间,霍澜音睁开眼睛望向床榻。床榻彻底被火海吞噬,木床在火海中摇摇欲坠。 火是从床榻烧起来的,往外走除了浓烟和炙热的温度,倒是再没有火海。可霍澜音实在是没力气,整个人软软地被卫瞻抱在怀中。 第28章 「殿下,发生什么事情了?」 卫瞻还没有抱着霍澜音迈出门槛,奚海生冲了进来。霍澜音不由心中微紧,倘若她穿衣晚了片刻,恐要被撞见。 「无事。一只小野猫儿打翻了烛台。」卫瞻随口道。 霍澜音安静地窝在他怀里。她以为卫瞻会轻易接住碗灯。而且她也侥幸想用起火阻止卫瞻粗鲁的动作。及时处理不会起这样大的火,可是她没有想到卫瞻会任由大火烧起来…… 宋氏去找周玉清理论赵氏之事,两个人发生了争执。正僵持着,下人禀告望霄院起了火,他们两个哪还顾得上争执,赶忙赶了过来。 「让殿下受惊了!」周玉清先是看了卫瞻一眼,又匆匆扫了霍澜音一眼,继续说,「还请殿下委屈一晚去客房暂歇。明日再给殿下打扫出个干净的院子来。」 卫瞻垂眼瞥向怀里的霍澜音,问:「她住哪儿?」 周玉清愣了一下,忙说:「澜音住的地方很小,恐怕……」 「就去她住的地方。」卫瞻斩钉截铁。他又看向一旁紧张的姚妈妈,说:「带路。」 「是,是!」姚妈妈也不敢现在上前去询问霍澜音的状况,赶忙在前面带路。 冬日的夜晚很冷,风吹在脸上像刀子割一样疼。何况刚刚屋子里起了火是那样热,猛地出来,尤其冷。霍澜音缩了缩肩,扯起斗篷的宽大兜帽遮了头脸,更是将脸埋在了卫瞻的胸口。 事到如今,倒也有了几分顺其自然的意味。 霍澜音如今住的小宅院的确是小得很,这里原本就是给梅林的花农一家住的地方。 周玉清眼睁睁看着卫瞻抱着霍澜音走进房中。他扫过狭小的院落,略皱眉。 「老爷,真的让殿下住在这里?」宋氏一脸的担忧。 周玉清沉默了一会儿,吩咐下人连夜将另外一处葳蕤院打扫出来,可以让卫瞻明日住进去。 往回走的时候周玉清思索着,明日卫瞻搬进葳蕤院的时候,是不是该让霍澜音一并搬进去? 霍澜音的床很小,只是单人的小木床。她被卫瞻抱在怀里紧密相贴躺在床上,连翻身都艰难。她皱着眉说:「殿下,不然我去丫鬟那里睡?」 久久没有回应。 霍澜音后知后觉卫瞻已经睡着了。 霍澜音目光有些发怔地望着前方微微出神,片刻之后长长轻叹一声。 许是这一晚上实在是被折腾了,没过多久,霍澜音也沉沉睡着。 狭小的木板床睡着并不舒服,然而这一夜,霍澜音和卫瞻都睡得很沉。直到第二日日上三竿,两个人才醒来。 霍澜音是后醒来的。她揉着眼睛坐起来,还尚未清醒,忽听身后的卫瞻开口:「你还喜欢看这个。」 霍澜音转过头,见卫瞻靠坐在床头,手中握着霍澜音收集起来的地图。她心里「咯噔」一声,对上卫瞻审视的目光,霍澜音从容撒谎:「总是从诗文中听说山河的壮美,很想去各处风景看一看。然而身为女儿身多有不便。所以收集了些地图,根据诗文在地图上寻一寻,打发时间。」 卫瞻收回视线。 霍澜音悄悄松了口气。 「咚咚咚!」莺时在门外叩门,「姑娘,王家表姑娘来看你了,已经到院门口了!」 霍澜音愣了一下。 这住处实在是小,连个待客的正厅都没有,只能将人领进屋子里。霍澜音看向卫瞻。 卫瞻拿着霍澜音的几卷地图,拉下床幔,支着下巴躺进床里侧,道:「我不在。」 霍澜音懵了。 这样真的好吗? 卫瞻又接了一句:「我倒是想听听,你会不会跟旁人说我坏话。」 这是把霍澜音的拒绝完全堵死。 霍澜音遮好床幔,硬着头皮将王嘉瑜请进来。 王嘉瑜一进屋,握住霍澜音的手,第一句:「我已经从父亲口中得知了大殿下的事情。」 霍澜音一怔,不由看向床榻。 王嘉瑜第二句:「我二哥他是愿意等你的。」 「表姐!」霍澜音惊了,急忙想打断她的话。 王嘉瑜继续说:「待大殿下离开,你可愿跟我二哥?」 霍澜音顿时慌了。她握着王嘉瑜的手,用力掐了一下,说:「表姐,我这儿狭小。我们出去说话吧,还能一边看看雪景一边说!」 王嘉瑜摇头,说道:「我现在可没什么心情与你看雪景。我这次过来还没拜会过长辈,已经很没规矩了。实在是急得很。只与你说几句话,马上就要去舅母那里的。」 「表姐……」 「你听我说。」王嘉瑜根本不给霍澜音说话的机会,急急道:「我上次与你说了那么多,让你回去考虑。虽然如今出了大殿下这事儿的差错。可我上回说的那些话还是作数的。都是姑娘家,我晓得你的顾虑。昨日你大姊说你会与那人成婚。为了帮你说话,我也是顺着说了。可是纸包不住火,等大殿下离开,日子长了,可是什么都瞒不住的。到时候你该如何?树大招风,你担着西泽第一美人的名头,到时候人们的唾沫都能将你淹了!除了西泽,我二哥还在别的地方也有商铺。来时二哥与我说,若你不想留在西泽听闲言碎语,他可以带你离开西泽去别的地方生活。」 「表姐,你别再说了!」霍澜音脸色惨白。 「澜音!你要为自己考虑!难道你还盼着大殿下日后封你个妃不成?」 「表姐,别说了!」霍澜音对王嘉瑜拼命使眼色,又看向床榻的方向。 王嘉瑜愣了愣。她心里焦急,竟才发现霍澜音一直在给她暗示。她顺着霍澜音的视线,望向床榻的方向。 「你二哥那么好心,叫来给孤瞧瞧。」床幔中传来卫瞻沉沉的声音。 第29章 孤。 床榻内的人身份不言而喻。就连霍澜音也是第一回 听卫瞻用「孤」这个自称。 王嘉瑜呆在原地,三魂丢了两魂。 「殿、殿下……」王嘉瑜结结巴巴行礼,又惶惶后退。她怕,她怕真的将王景行叫来,二哥恐怕危险。可是卫瞻的命令,她又不敢不听…… 霍澜音用力握住王嘉瑜的手腕,压低了声音在她耳畔小声说:「表姐先别去请表哥,暂时在院中稍后。若半个时辰之后我没出去寻你,你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必叫表哥过来。」 王嘉瑜怔怔点头,慌里慌张地退了出去。 霍澜音轻轻吸了一口气。她此番境地,王家不曾嫌她,更是好心救她于水深火热。她自当以命相保,才不算失了良知。 她一步步朝床榻走去,立在床榻前,掀开床幔一角,望向卫瞻,说道:「殿下何必与她计较,凭白显得没气量。」 卫瞻支着下巴,翻看摊在床榻上的厚厚一摞地图,道:「气量是什么东西。」 霍澜音便在床边坐下,纤纤素指压在地图上,挡着卫瞻的视线,不让他再看。她微微偏着头去看卫瞻,嘴角噙着笑,问:「殿下在生气吗?莫不是殿下对我动了真心?」 卫瞻这才撩起眼皮去看霍澜音。 「真心?」他暗红的眼睛里带着丝嘲意。 霍澜音只当看不见卫瞻的眼神,她上身微微前倾,双手搭过卫瞻的肩,于他后颈相握。她凑到卫瞻耳边,将脸靠在他的肩上,轻声开口:「表姐问我难道还盼着日后封个妃不成……」 她笑,带着丝落寞。气息拂过卫瞻耳畔。 「我自然是不敢奢求的。也知道殿下只把我当成一味药,就和那些服下的苦涩汤药没什么区别。殿下自然不会对一味药有半分真心……」霍澜音声音低下去,带着哽咽,「我既盼着殿下早日康复,又怕殿下康复后不再需要我。那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殿下了?我所愿的,不过是永远陪在殿下身边而已……」 她说到最后,泣不成声,丝丝哀怨,惹人怜惜。 卫瞻捏着霍澜音的下巴,抬起她的脸。 霍澜音泪水涟涟,往日明澈的双眸被泪水浸湿,眸子仿若浸在一汪清潭中,眸光潋滟。泪珠儿慢慢蓄满凝聚,缓缓滑落,湿了眼睫。她垂眸,眼泪又簌簌落下,滑过莹白如雪的脸颊。她轻轻抿唇,泪珠儿蓄在唇窝,湿了唇角。她咬唇,柔软的淡粉唇瓣染了泪,湿软红润。 卫瞻的目光落在她娇艳欲滴的红唇,问:「刚刚在她耳边小声说什么?」 「我说我想试试看,能不能让殿下可怜我的这片真心,让事情有回旋。」她双手捧住卫瞻的手,将他的手掌放在自己软软的心口,「澜音命苦,没几个人真心待我。实在不忍心心善的王家因我被牵连……」 她哭得梨花带雨,眼泪不停落下,湿了卫瞻的手背。 卫瞻忽然探手在霍澜音腰间用力一扯,将她雪色的腰带解开,使她衣衫微散。 霍澜音含泪望着他,温顺而又乖巧。 卫瞻用扯下的雪色腰带蒙住了霍澜音的眼睛。霍澜音怔了怔,不明所以,安静地等待着。片刻之后,唇上一凉。霍澜音身子颤了颤,她又逼着自己很快松软下来,由着卫瞻咬吮她湿软的红唇。 许久之后,卫瞻放开了霍澜音。 霍澜音坐在床边,指尖轻轻抚上自己微疼的唇。 忽听卫瞻烦躁地开口:「别想什么封妃。我早他妈被废了。」 霍澜音沉默,不知该如何接话。 又过了许久,霍澜音没有听见什么响动,她将系在脑后的结解开,去看卫瞻。卫瞻支着下巴阖着眼,脸上又戴上了那张面具。 睡了吗? 霍澜音整理了衣衫,动作轻柔地起身,放好床幔。 然后,她悄悄翘起了唇角,眸中哀戚亦消失。 她不喜欢哭,可若眼泪能当武器,她不介意以泪演戏。她用手背去擦自己的唇,用力地蹭。想将卫瞻留下的气息尽数蹭去,直到唇上微肿,才放下手,推门出去。 王嘉瑜焦急等在院中,她记得霍澜音说的话——若半个时辰之后我没出去寻你,你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必叫表哥过来。 所以在她看见霍澜音出来时,心中一凉。可是下一刻,她看见霍澜音对她笑了起来,她又茫然了,期待地望着霍澜音走近。 霍澜音疾赶到王嘉瑜身前,小声说:「表姐安心,没事了。」 王嘉瑜顿时松了口气。 「表姐莫要怪我,是殿下不准我说他在。」 「我晓得的,是我太笨了没有看懂你的暗示。」王嘉瑜懊恼。 霍澜音深深屈膝。 「你这是做什么?起来。」王嘉瑜将霍澜音扶了起来。 霍澜音红着眼睛。此时眼中的泪才是真的。她说:「王家恩情,澜音记下了。」 「都是亲戚,你又何必这么说?」王嘉瑜停顿了一下,「是,你不是周家亲生的女儿,可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这份感情又怎么会因为血缘而完全没了?」 霍澜音心里酸涩,热泪蓄在眼中。 「表姐,这次殿下离开我会跟着一并离开西泽。我不曾想过什么封妃什么荣华富贵,我有我的计划。只是其中复杂,不方便详说。表姐勿要忧心挂念。大殿下脾气暴躁,是不能招惹的暴戾之人。在他离开之前,表姐还是避一避,不要再来寻我。」霍澜音默了默,「也请表姐带话给二表哥,他的心意我都晓得,只是我们没有缘分,万望不要等我,寻一知心人踏踏实实过日子才好。表姐也要劝劝他。」 王嘉瑜缓缓点头,说:「我明白了。」 她用力握了霍澜音的手,又说:「音音,你要珍重。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可以来王家寻庇护。即使你不能嫁给二哥哥,我也永远都是你的姐姐。」 第30章 霍澜音重重点头,蓄在眼眶中许久的热泪终于滚落。她还想再说什么,看见周荷珠从远处走来。 王嘉瑜也看见了。她抹去眼角的湿润,说道:「好了,我要说的话也都说完了。得去给舅母请安去了。」 霍澜音将她送到小院门口。 王嘉瑜又与周荷珠打过招呼,才去见宋氏。 周荷珠站在院门外没迈进来,说:「我来看看你。」 「殿下在屋里歇着,我就不请你进去了。」霍澜音解释了一句。 周荷珠抬着下巴,朝霍澜音身后望了一眼,然后收回视线看向霍澜音,迟疑地开口:「你、你……还好吗?我之前不知道大殿下是那么可怕的人……」 她声音低下去。 霍澜音问:「倘若你事先知道呢?」 「什么?」周荷珠不解地望着霍澜音。 「倘若你事先知道大殿下的危险,而又必须在你我之间选一个人。你会主动去吗?」 周荷珠皱着眉想了好一会儿。她摇头:「不,我不愿意。霍澜音,是你欠我,我不欠你。」 「欠你的人是赵氏。」 周荷珠盯着霍澜音半晌,生气地转身就走,脚步匆匆。 霍澜音略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缓步往回走。姚妈妈站在厨房门口,忧心地望着两个女儿。见霍澜音走回来,温柔慈爱地笑着:「一直给你温着粥,吃一些。」 霍澜音回之以笑。她在狭小的厨房里将一大碗粥吃下。姚妈妈背着霍澜音,偷偷抹去眼泪。 莺时早就烧好了热水,霍澜音吩咐莺时动作轻一点别吵醒卫瞻。昨晚她与卫瞻在床笫间胡闹那么久,至今没沐浴。她脱了鞋子,踮着脚尖穿过寝屋进到狭小的浴间,放松地浸在热水里。 卫瞻因一道异香而醒来。他睁开眼,诧异地看向小浴间的方向。 霍澜音身上的香味儿平日里很淡。可若是剧烈动作或沐浴时,那香味儿就会变得很浓郁。 周荷珠脚步匆匆地离开,眼前一直是霍澜音的脸,还有她说的话。往昔十六年间发生的事情见缝插针地涌上脑海。 她记得自己被小厮欺负的时候,霍澜音是如何帮她出气,将那小厮打了板子撵出去。 她记得小时候霍澜音摔倒,宋氏责罚她照顾不周,赏她鞭子,痛得她眼泪直流,卧床三日。 他记得小时候不小心打坏了大公子的玉石吓得魂飞魄散,是霍澜音替她顶了罪。 她记得霍澜音小时候生病羸弱,她跪在佛像前求了一夜,宁愿分一半的寿命给霍澜音。 …… 恩怨纠葛,早已分不清。 周荷珠脚步凌乱地小跑起来,最后气喘吁吁地扶着回廊廊柱,低着头,眼泪默默滚落。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姑娘,姑娘!」鸢时小跑着追过来,「您这是怎么了,别哭啊!是不是三姑娘惹您不高兴了?您别跟她计较,别气坏了身子!」 周荷珠抹去脸上的泪,说:「我要去一趟东院。」 「您要去见东院那位夫人?可是老爷说过谁都不许……」 周荷珠没听她的话,转身小跑着往东院去。 周荷珠刚赶到东院,远远看见周玉清身旁小厮宝意守在院门口。 「父亲在这儿?」周荷珠皱眉,她不愿意就这么离开,还是想见赵氏一面。她悄悄退到一旁假山上的凉亭里,望向下方的东院。想着待周玉清离开,她再去寻赵氏问个明白。 府中两位夫人吃穿用度一向相同,可这东院的确比西院宽敞一些。西院中养花,东院却种菜。 赵氏刨着后院冻了的田。如今这般冷,几乎刨不开。 周玉清立在一旁看了许久。自他过来,赵氏就一直在刨这块刨不动的地,也没看他一眼。他亦未曾打扰,只是站在一旁看着。自从出事后,他这是第一次来看赵氏。 昨日生辰宴上,宋氏将霍澜音丢下带着周荷珠离开,被周玉清看在眼里。就算是不掺杂任何感情在里头,他也是觉得宋氏做的太不周到。他知道在宋氏眼里人分三六九等,倘若霍澜音的生母不是乳娘出身,或许态度会不同。可偏偏周玉清本身就是个泥腿子出身。 当面训子背后教妻,他顾着宋氏脸面,当时也不好说什么。幸好最后事情的发展如他所愿,霍澜音被卫瞻带走。 这几日他因为家中事情和大殿下的事情烦心,偏偏昨天宋氏又来闹了一回。他越想越烦,不知怎么的,就走到了东院来。 许久之后,赵氏实在是累了,将锄头扔到一旁,用粗布衣袖擦了擦额上的汗,坐在一旁的石头上歇着。 周玉清这才开口:「那些年,你一个人带着一双儿女辛苦了。」 赵氏冷笑了一声,道:「你别在这里给我假惺惺地做戏,去找那个温柔的宋水芸去!我这种村妇可配不上你这种官人!」 周玉清叹了口气。 他朝赵氏走去,在她身旁蹲下,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心里怨恨那么深。阿秀,我没想负你,实在是以为你已经不在了我才娶了水芸。当年能与你和两个孩子重逢,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哈。那你又知不知道得知你没死在战场上我们娘仨有多高兴?我们高高兴兴地来找你,可是却看见大着肚子的宋水芸成了周夫人!这种大喜大悲的滋味儿你一辈子都不会懂!」 「你可以怪我恨我,哪怕像在家乡里的时候拧我耳朵不给我饭吃都成。何必折磨两个孩子?孩子总是无辜的!」 「呦。」赵氏阴阳怪气,「你现在可是大老爷,我一个农妇哪来的胆子拧你饿你!」 「阿秀!别说我现在不过偏远之地的九品芝麻官,就算当真进京做了高官,你也是糟糠发妻!」 第31章 周玉清去拉赵氏的手,赵氏将他的手甩开,开口就是一个:「滚!」 周玉清扶着膝,动作很慢地站直身体。他曾经在战场上受过伤,阴冷天气总是腰腿酸痛。他最后望了赵氏一眼,略显疲惫地离开。 赵氏是他的发妻,在他从戎的几年一个人辛苦拉扯一双儿女,这份情,让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对她狠心。身为她的丈夫,她做错了事,他决定他来替她偿还。 假山上凉亭里的周荷珠看见周玉清走了出来,他与小厮宝意说了两句话后便离开,宝意倒是进了东院。 「姑娘,我们别去找赵氏了,免得老爷不高兴。」鸢时劝。 周荷珠不听,三步并两步下了假山,迈进东院。东院里的下人都被暂时遣去别的地方当差,偌大的庭院空荡荡的。周荷珠迈过后院的宝葫芦门,生生顿住脚步,惊愕地望着眼前看见的一幕。 她看见了什么? 竟然看见赵氏和周玉清的小厮宝意抱在一起! 鸢时也惊了。幸好周荷珠先反应过来捂住了她的嘴。两个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转头看向后院的两个人。 周荷珠这才看清赵氏是在给宝意擦眼泪。 「您受苦了,等大哥回家。我们离开周家!」宝意哽咽着。 周荷珠惊得身形晃动,险些站不稳。她很快反应过来,拉着鸢时匆匆离开,一口气疾步走出老远,她才低声开口:「鸢时,你觉得宝意长得像东院那位夫人吗?」 鸢时吓懵了,望着周荷珠不敢说话。 周荷珠努力想了一下,听说当年赵氏带着一双儿女找来时,说宝意是同乡失了父母的孩子…… 周荷珠心里又慌又乱,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做。她深吸了口气,道:「鸢时,今日看见的事情暂时不要对任何人说起,记住没有?」 鸢时重重点头。 周荷珠转身,木讷地往回走,心里乱糟糟的。所以当钱妈妈的儿子平安从角落拐出来的时候,她吓了一跳。 「吓着二姑娘了,是平安的不是!」 「什么事?」周荷珠暂且放下东院的事情,打起精神来询问。 平安黑黝黝的眼珠儿转了一圈,做出难为的表情来。他挠了挠头:「二姑娘,平安昨儿撞见了点事儿,犹豫了一晚上还是决定来告诉您。」 「有话快说!」鸢时催。 「我昨儿亲眼看见三姑娘和、和沈家四公子在梅林里说话。」 鸢时立刻说:「不许胡说!」 平安耷拉着眉梢,愁眉苦脸:「我可不敢有半句假话啊!是王家表少爷和表姑娘要我带路去寻三姑娘的,他们两个也是亲眼见到。二姑娘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问王家两位主子!」 他又赔着笑脸对周荷珠笑:「二姑娘,以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的地方。这不想着将功补过嘛?以后有什么消息,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您!」 鸢时立刻去看周荷珠的脸色。 周荷珠立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不发一言地回房。她回房没多久,宋氏派人请她过去,说是沈家来了人。 鸢时笑着说:「姑娘,您别听平安胡说。兴许只是碰巧撞上了,您别往心里去。沈家这不是来人了吗?说不定要商谈婚期。咱们赶紧换身衣服过去!」 周荷珠望着衣橱里的衣服发呆,这里的衣服都是霍澜音的。她随便换了件衣服去宋氏那里。 沈家是来退亲的。 「你们沈家怎能如此!」宋氏气急。 周荷珠却一脸平静,没多少意外和难过。 沈四郎长长做了一揖,收敛笑意,诚恳道:「肆欢往年不懂事荒废年岁。如今想进京奔前程。五年八年内不打算成亲,自然不敢耽搁二姑娘。」 沈肆欢来退亲时,霍澜音靠在浴桶边儿,在一室的氤氲水汽里睡着了。狭小浴间的木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 卫瞻走了进来。 卫瞻立在门口,目光落在水汽围绕的霍澜音。她微微偏着头,靠在桶沿儿,雪肌微湿,一绺儿细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继而垂落,搭过她的锁骨,落入水中。 黑发雪肌。 缭绕云雾似仙境,水中人仿若九霄之仙。 自从头一回被送到卫瞻那儿,霍澜音便没有再服药。身上的药味儿逐渐淡了些。温热的水加浓了她身子里的香,药味儿就变得更浅淡了。她身上的香味儿充盈在整间屋子,郁香醉人。 酣眠的她,让人不忍吵醒。 卫瞻放轻脚步,朝着霍澜音一步步走去。每迈近一步,那种浓郁的香味儿便又浓上一分。此时他方明白江太傅为何说她是最好中和药味之人。 卫瞻立在霍澜音身后,俯下身来,凑近她的颈间翕动鼻翼。 香。 真的香。 这世间没有别的香味儿会更醉人。 卫瞻不停地靠近,脸上的面具不小心蹭到了霍澜音细白的脖子。霍澜音鼻间发出细微的声音来,眉心也微蹙。 卫瞻一下子站直,立得笔直。莫名有一种做贼的感觉。 他垂眼去看霍澜音,见她并没有醒过来。 霍澜音搭在桶边的心衣忽然滑落,慢悠悠地落在水中,飘在水面。碧色的心衣上绣着云雾和山峦。穿戴过的痕迹仿佛映出主人的婀娜。 卫瞻探手,拾起心衣放在鼻前闻了闻。 异香扑鼻。 心衣上的水滴坠了许久,终于接连两滴落入水中。 滴答。 霍澜音轻唔,眼睫微颤,睁开眼睛。 卫瞻一怔,鬼使神差地将心衣团在掌中,动作迅速地藏在袖子里。 霍澜音看见水面映出人影,骇得惊呼了一声。 第32章 卫瞻的手压住她的肩,板着脸说:「喊什么?」 「殿、殿下怎进来了?」霍澜音慌张去摸找搭在桶沿的心衣。 咦? 心衣呢? 霍澜音隐约记得她随手将心衣搭挂在桶沿儿的。难道是她记错了?她转头去看狭小浴间里除了浴桶外唯一的一张椅子。椅子上搭着她脱下的衣物。 难道在那里? 她想去翻找,可是…… 她抬起眼睛仰望着卫瞻,眼中秋水盈盈。她慢慢矮下身子,将锁骨埋在水下。她的眼睛湿了,被卫瞻看在眼里,莫名想将那一根根黏在一起的眼睫分开。 然后,卫瞻就伸了手。 最初,他真的只是想拨一拨她长长的眼睫,而已。 真的。 毕竟他只是觉得好闻,才进来闻一闻。 真的。 然而一个时辰后,浴间里一片狼藉。浴桶里的水洒出大半,椅子翻倒,原本堆放在椅子上的衣物凌乱落了一地,被地面的水渍湿透。 霍澜音蜷缩着侧躺在地面湿衣物上,没什么力气,连喘息都变得轻浅。 「别着凉。」卫瞻将自己宽大的外衣扔在霍澜音湿漉漉的身上,推门走了出去。 霍澜音没动,阖上了眼。 半晌,小木门又被推开。 霍澜音略带疲惫地开口:「莺时,大殿下走了吗?」 「莺时?」霍澜音下意识地扯了扯盖在身上的衣服,睁开眼,对上卫瞻审视的目光。她捏着衣角的手一紧,又松开,柔声说:「我以为殿下已经搬去葳蕤院了。」 卫瞻没说话,他俯下身来抱起霍澜音,抱着她走出去。他将霍澜音放在床榻上,拿来宽大的棉帕和干净的衣服放在霍澜音面前,开口:「收拾好,跟我搬过去。」 「好。」霍澜音垂着眼睛柔声应着。 卫瞻刚转身,听见她的回应又转过头,伸手拿起放在一旁的锦帕盖在她的头上。雪色棉帕遮了视线,霍澜音还没来得及扯开,卫瞻宽大的手掌已经压住了她,给她揉擦着湿漉漉的长发。 霍澜音举起的手尚未碰到棉帕,默默放了下来,任由卫瞻给她擦干长发。 不得不说,卫瞻天生手劲大,着实不算舒服。 藏在袖子里的心衣透出一点,卫瞻一怔,立刻低头去看霍澜音。雪色棉帕搭在她的头上,遮着视线,她看不见。卫瞻若无其事地将湿透的心衣往袖子里塞了塞,继续给她擦干长发。 小豆子昨夜就将东西收拾好。霍澜音这边东西也不多,莺时也很快收拾妥当。霍澜音迟了卫瞻两刻钟,往葳蕤院搬去。 堂厅里,卫瞻懒散坐在一张藤椅里,两条大长腿交叠,脚踝搭在身前的小几。 江太傅给他诊了脉,点头道:「最近睡得多,果然好了些。」 他又苦口婆心:「让之,良药苦口,不能再不喝。」 站在门口的小豆子急忙赔着笑脸进来,手里端着药。 卫瞻撩起眼皮瞥了一眼,道:「拿滚!」 小豆子脸上的笑一僵,立刻苦着脸求助似地看向江太傅。江太傅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转头刚好从敞开的门看见霍澜音带着莺时和姚妈妈搬来,正穿过院子。他摸了摸胡子,道:「送去给夫人服下。」 卫瞻抬眼,看着小豆子跑去拦下霍澜音,霍澜音几乎没有犹豫,双手捧着漆色的碗,指尖儿纤细莹白。她微微仰着头,将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 卫瞻皱起眉。 那玩意儿多臭啊…… 江太傅笑眯了眼,捋着胡子慢悠悠地说:「妙哉,妙哉!」 「老头儿,你怎么那么招人烦?」卫瞻起身,带倒了椅子,摔门走了。 小豆子跑了回来,挠着头问:「大人,这药给夫人喝对殿下真的有用吗?」 「没用。」 「那您还让夫人喝?」小豆子惊得瞪圆了眼。 江太傅成足在胸,笑道:「要不了多久,殿下就会喝药。」 小豆子把脑袋瓜摇得像个拨浪鼓似的。 「不信?」江太傅笑着问。 「不信!」 江太傅敲了敲小豆子的脑袋瓜,道:「你就等着瞧!」 莺时在屋里给霍澜音整理床铺,霍澜音本想帮忙,可实在是没做过这些事情,只能添乱,想到姚妈妈病着,便去隔壁看望姚妈妈。 从霍澜音有记忆起,姚妈妈的身体就一直不大好。前几日大雪日夜不歇,姚妈妈整夜整夜站在外面守着霍澜音。这折胶堕指的天儿,让她又病了。 霍澜音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姚妈妈的咳嗦声。 「阿娘?」霍澜音推开门。 姚妈妈坐在床沿,见霍澜音进来,将手中的东西收进了针线筐。 霍澜音挨着她坐下,温声道:「阿娘身体如何了?可都按时吃药了?」 「都吃了,我挺好的,别挂心。」 霍澜音看着针线筐,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阿娘是在给荷珠做袜子吧?其实阿娘不必背着我。你记挂她再寻常不过。若真的因为不是亲生女儿,过往十六年的感情全部舍弃才让人失落……」 她声音低下去,想到的却是宋氏。 她又笑起来,说:「荷珠是你一手带大的孩子,阿娘记挂她,不要顾虑那么多,荷珠是个好孩子,绝不会嫌你,只是眼下一时接受不了,不知如何相处罢了。我上次劝阿娘离开周家,后来琢磨是我想得不够周到。若是阿娘离开,日后恐再难见到荷珠。到时候我也不在你身边……」霍澜音心里有些难受,顿了顿,「再说阿娘孤身一人,出府去我也不放心。留在府里,日后荷珠多少会照看你。就算要赎身出府,等荷珠出嫁了也不迟的。」 第33章 姚妈妈松了口气,她将针线筐上面遮挡的线团移开些,说:「你不会因为荷珠心里难受就好。不过我针线活本来就不怎么样,她如今不缺吃不缺穿,不是给她做的。」 霍澜音顺着姚妈妈的视线去看,才发现那双袜子宽大,是男子所穿。而且布料很久了。霍澜音微怔,迟疑地问:「是父亲的?」 姚妈妈点头,说:「他走的时候还没做完……」 霍澜音很是惊讶。当年战乱,姚妈妈身怀六甲千里逃难,竟在那样的情况下还带着这双袜子。 姚妈妈又是一阵咳嗦。 「阿娘躺着歇一会儿,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霍澜音起身,扶着姚妈妈躺下,又为她盖好被子。 她回到房间还是记挂着姚妈妈的身子,她叹了口气,问莺时:「就算是怀孕生产的时候损了身子,吃了这么多年的药,怎就不见好呢?」 莺时正在擦柜子,随口说:「哪儿啊,姚妈妈就没吃过药。」 莺时惊觉失言,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 「什么?」霍澜音起身,「这些年,我分明给过她很多钱银让她养身子,她也总是说按时喝了药的。而且我分明记得见过她喝药啊!」 「我、我……」莺时结结巴巴。 「澜音,你出来!」院子里忽然响起宋氏的声音。 宋氏是得知卫瞻出府才过来的。 霍澜音暂且不再追问莺时,转身迎了出去。她刚迈出门槛,就瞧出宋氏的脸色不是很好。她心里略做了个准备。 「你在梅林与沈家四公子私会是不是真的?」宋氏开门见山地审问。 霍澜音对上宋氏陌生的目光,道:「我是在梅林见过沈家四公子,但绝不是私会。」 「你还敢狡辩!」宋氏气愤地指着霍澜音的鼻子,「贱人天生就是贱人,骨子里就是贱啊你!你抢了荷珠的身份地位荣华富贵不够,连她的男人也要抢,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要脸!这十六年对你的养育教导都喂了狗吗!你有没有一点良心?」 霍澜音安静地望着她,她听见自己平静地开口:「我没有。」 刚躺下并没有睡着的姚妈妈听见吵闹,赶紧起身疾步跑了出来,恳切地说:「夫人,音音不是那样的孩子,这里面一定有误会!」 「你给我住口!」宋氏呵斥姚妈妈,「以前钱妈妈说你个狐媚子惯会勾引人,我还不信。如今看来倒是真的!不仅是你作风不检点,生个女儿也是一路货色!」 霍澜音用力握住姚妈妈的手腕,将她拉到身后,红着眼睛看向宋氏:「请夫人不要侮辱我娘。」 「娘?叫得很亲啊!我知道了,其实你们这对蛇蝎心肠的母女早就知道荷珠才是我的女儿对不对?说,你们是不是和赵秀那个疯子合伙来害我和我的荷珠!是的,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好啊,原来你们都在骗我!」 「没有,真的没有!」姚妈妈低声解释。 宋氏环顾四周,捡起地上的一条枯枝,用力抽下去。 姚妈妈一惊,慌忙挡在霍澜音身前,将霍澜音紧紧抱在怀里护着,任由枯枝抽在她的背上。 树枝抽在姚妈妈的身上,霍澜音的身子却一阵颤栗,心也跟着狠狠地颤了一下。 原来这世间所谓的母女连心是真的。 当宋氏再次挥手中的枯枝时,霍澜音握住宋氏的手腕。她湿了眼眶却不肯哭,直视宋氏,努力压下哽咽,问:「是不是要我把命还你才够?」 「音音,不许胡说!」姚妈妈慌了。 宋氏却冷笑:「你以为我还会再相信你?你这个满心算计的下等人!」 她索性扔了手中的枯枝,又把姚妈妈推开,举起手朝霍澜音抡巴掌。然而她的手腕却被人握住。 「滚开!」宋氏转头,立刻僵在原地。 皂纱挡了卫瞻的表情。 他用力一捏,便是骨裂之音,继而一甩,宋氏痛地瘫软在地。 卫瞻径直朝发怔的霍澜音走过去,停在她身前。他俯下身来,皂纱垂搭在霍澜音的肩上。他说:「你的命是孤的。」 霍澜音慢慢回过神来,隔着一层皂纱,去望卫瞻的眼睛。 「夫人!」几个丫鬟和婆子急忙跑去扶宋氏。 宋氏疼得又哼又叫,几个下人也是吓坏了,惊呼起来。 卫瞻被嘈杂声吵得朝宋氏走去,手腕忽然被人拉住。他回头,对上霍澜音的目光。 「殿下,算了……」 卫瞻甩开霍澜音的手,也不再理宋氏,走了。 霍澜音站在原地,看着宋氏被丫鬟婆子们搀扶起身往外走,心里竟然异常平静。 一层又一层的失望堆积,如今那颗心里再也不会有任何期待。 就这样吧。 她在心里默默地说——就这样吧,过往十六年就这样了断。祝您长命百岁万事顺遂。只是从今往后再不相干。 「音音……」姚妈妈一阵揪心,「你别难受。可能是钱妈妈又胡说挑拨了。你是知道的,夫人最听钱妈妈的话。」 霍澜音去看姚妈妈后背的伤口。 宋氏将姚妈妈的外衣抽破,隐约渗出血迹。霍澜音一惊,先是吩咐莺时去看着宋氏那边的动作,然后立刻拉着姚妈妈回屋,给她上药。 姚妈妈后背上的伤口有小臂那么长,触目惊心。 「本来就病着,为什么要给我挡呢?」霍澜音心疼得要命。 她小心翼翼地给姚妈妈涂上药,又为她穿好衣裳。她慢慢弯下身子,伏在姚妈妈的膝上,轻声问:「阿娘会不会也觉得我故意去抢荷珠的未婚夫?」 「怎么会呢?我的音音才不会。」姚妈妈笑着轻捋霍澜音的柔软长发,「就算我的音音喜欢沈家公子,觉得错失良缘也是正常。更何况我知道音音并不愿再和他有牵扯。定然是沈家四郎不想娶荷珠,想法子骗你去的。」 第34章 「阿娘怎么知道?」霍澜音心里微暖,弯起眼睛。 「傻孩子,你可是我看着长大的。」 周荷珠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连门都忘了敲。姚妈妈换下的衣服放在一旁,上面沾着血迹。周荷珠惊得捂住自己的嘴,她拼命摇头,解释:「不是我!我没有说!虽然我知道梅林的事情,可是我真的什么都没说!」 「平安告诉你的?」霍澜音问。 周荷珠使劲儿点头。 姚妈妈说:「平安能告诉你,自然也能告诉别人。我知道你不会害音音的。」 周荷珠红着眼睛站在门口,目光复杂地望着姚妈妈,也不进去。 姚妈妈又说:「我这里没什么事,倒是夫人的手恐怕伤得不轻。你现在刚刚被认回去,这个时候不去陪着她,反倒来我这里,夫人知道了恐怕要生气。」 周荷珠摇头。 「去吧。」姚妈妈笑着再催。 周荷珠咬唇,终究还是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姚妈妈脸色微白,整个人都很虚弱。霍澜音扶着她躺下休息,悄悄退了出去。她回到房间,去打听消息的莺时还没回来。她倒也不是担心宋氏的手伤如何,而是担心钱妈妈又在宋氏面前出坏主意。 霍澜音等了好久,莺时才一脸凝重地跑回来。 「如何了?」霍澜音问。 莺时皱着眉,急说:「我从夫人院子里的丫鬟那儿听说钱妈妈出主意让夫人将姚妈妈卖出去!不过她也说听得不够仔细,而且也没听到夫人的意思!」 霍澜音心惊。 钱妈妈出的主意,十个里有九个都会被宋氏允了。当年宋氏将钱妈妈配给管家,嫁过去之后她才知道管家之前多次求娶姚妈妈被拒。就为这事儿,钱妈妈恨了姚妈妈十几年。之前姚妈妈是她这个得宠幺女的乳娘,钱妈妈对姚妈妈的不满只能忍着。如今恐怕…… 霍澜音心烦地转头望向窗外,却听见姚妈妈从房间里出来,脚步匆匆地往外走。姚妈妈病着,身上还刚落了伤,这是要去哪儿? 霍澜音想到先前莺时说起姚妈妈这些年并没有服药,看了莺时一眼,莺时立刻抿起唇。霍澜音也不追问,干脆悄悄跟着姚妈妈出了府。 莺时苦着脸跟着后面,小声说:「姑娘,咱们还是回去吧?别生事端了……」 霍澜音不理会。如今她再也没有什么顾虑,还怕什么事端?她带着莺时一路尾随姚妈妈,躲在角落里,看着姚妈妈走进一间粮铺。 「怎才来?还以为你今日不来了!」粮铺老板笑着迎上来。 「说好的怎么会不来,只是有事耽搁了。」姚妈妈解释。 粮铺老板笑呵呵地说:「还是往常的量送去?」 「最近手里闲钱不多,这回暂且送去一半。」姚妈妈将装着碎银的荷包递过去。 粮铺老板掂了掂,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说:「这回还是按照以前的量,另外一半全当我铺子做善事了!」 姚妈妈连连道谢。 霍澜音听了个稀里糊涂,不过也隐约有了个猜测。 「所以,这些年我给阿娘的钱,她都买粮送出去了,甚至连药钱也送出去。」霍澜音看向莺时,「你很早就知道?那些粮食送给了谁?」 莺时瞪圆了眼,连连解释:「姚妈妈是大善人,没有送给什么外生子!不不不,根本没什么外生子!」 「你胡说什么?」霍澜音皱眉。 莺时挠了挠头:「我以前不在姑娘身边伺候,只在外院做杂事。姚妈妈就让我跑腿过几回,有的时候是去粮铺,有时候去布庄。至于到底送给了谁我也不晓得。姚妈妈只是说送给和她一样的人。」 「和她一样的人……」霍澜音喃喃自语,看向姚妈妈。 姚妈妈和粮铺掌柜说了一会儿话,匆匆转身,没走几步就看见了霍澜音,不由愣住。 和她一样的人,和她一样父兄夫子死在战场上的老弱妇孺。 街道熙熙攘攘,霍澜音和姚妈妈默默一起往回走。莺时跟在后面。 「怎么连药钱都送了出去?」霍澜音问。 姚妈妈温声说:「我这病只能靠药养着,那要多少药?不吃药也不会丢了性命,他们更需要。」 霍澜音沉默。 「以前最大的心愿就是荷珠平平安安长大,你疼她,不会亏待她,会给她寻个好亲事。我看着她嫁一个对她好的人,也算了了心愿,去到下面也能给你爹有个交代。现在……」 姚妈妈看向霍澜音,愁思千丝万缕。现在她有了牵挂,放心不下霍澜音。 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吆喝着走过。 姚妈妈用荷包里仅剩的钱买了一支,递给霍澜音。 霍澜音咬了一口红红的山楂,酸酸甜甜。 她回头问莺时:「你身上带钱了吗?」 莺时摸了摸腰际:「带是带了,可是只有几文钱!」 「够了。」霍澜音走到最近的一个卖香囊的小摊贩前,挑一个最便宜的。 「你买这个做什么?我回去给你缝一个也比这个好。」姚妈妈说。 霍澜音道:「来不及了。」 回去之后,霍澜音没等小豆子来请她,主动去寻卫瞻。 林嬷嬷将霍澜音引到卫瞻房中,道:「大殿下在沐浴,刚进去没多久,许是还要再等一会儿。桌子上有书,夫人若是无聊可以随便看看。高桌上放着我中午刚蒸的点心,夫人也可以尝尝。」 「有劳林嬷嬷。」 林嬷嬷颔首,悄声退下去。 霍澜音起身走到窗下桌前,随手翻了翻书册。都是些农政工兵类的书籍,霍澜音以前没有看过,她随意翻看着,起先看得一知半解,后来倒也看了进去。 第35章 卫瞻进来的时候,霍澜音因为太专注没有发现。 卫瞻看见霍澜音有些惊讶,朝她走去,立在她身后,问:「看得懂?」 霍澜音吓了一跳,忙放下手中书册,起身道:「大体看得懂,不过的确有些地方看得迷迷糊糊。」 卫瞻身上只随意披了一件宽大的单衣,松松垮垮,露出大片胸膛。墨发披散着,半湿半干。他将身上的单衣脱下,扔到衣架上,取来玄色寝衣,一边穿一边问:「过来看书的还是承欢的?」 「我、我……」霍澜音忽然变得有些结巴。 卫瞻慢条斯理系好腰带,看向她。 霍澜音垂下眼睛,一双手背在身后,十分窘迫的样子。 「我、我……来送东西……」霍澜音紧张地微喘。 「送东西?」卫瞻笑了一声。 霍澜音慌忙改口:「没有……我先回去了!」 她慌慌张张往外跑,将手中捏着的香囊塞进袖中。 卫瞻两步跨过去,将她拉回来。 「什么东西?」卫瞻轻易扯出霍澜音袖中的香囊。 「送我这玩意儿?」 「绣得不好,殿下定然看不上的。还、还给我……」霍澜音伸手去抢。 卫瞻抬起手,霍澜音踮着脚尖也抢不回,她急得眼睛都红了。 卫瞻瞥着霍澜音红着眼睛的紧张样子,笑:「这算定情信物不成?」 霍澜音眼里的泪一下子滚落出来,委屈得不得了:「殿下不稀罕还我就是了……」 卫瞻便收了笑。 「收了。」 他随手一扔,将香囊准确扔到十锦架的格子里。他在椅子里坐下,抬起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眼睁睁看着霍澜音湿漉漉的眼睛里浮了笑。 霍澜音挪到卫瞻面前,胆怯地说:「殿下能不能给我点东西?不要贵重的东西!给我写一个字也好……」 她声音低下去,也低了头,双颊染上一层浅浅的红。美人含羞,怎不醉人。 这算交换信物?小姑娘的心思真无聊。 卫瞻嗤笑了一声,将指上的扳指摘了扔给她。 霍澜音急忙接住。她自小喜欢玉石古玩,一眼便看出来这扳指价值连城! 成功! 周玉清得了消息,告了假,匆匆归家。 宋氏伏在枕上恸哭:「我这手再也好不了了,你可曾关心一句?你这没良心的,自从赵秀回来,你一心都在她身上!将我放在哪里!就她是你的妻,我不是?」 「你自己做错了事情,与她何干?」周玉清怒问。 「与她何干?」宋氏嚎啕大哭,「是谁换了我的孩子。让我的女儿为奴为婢十六年!让我养一个下等人的女儿……」 「什么叫下等人?如果当初我死在战场上,你也一样要沦为下等人!一口一个下等人,你以为你比姚妈妈强多少?灭国之痛不可忘,覆国之功属于每一位将士!战亡义士的遗孀不该被如此对待!」 「周玉清,你是不是看上她了?好啊,你把她娶回来供着啊!反正现在已经是平妻,你干脆三妻!」 「不可理喻!」周玉清甩袖怒离。 手也痛,人也气。宋氏伏在枕上哭得肝肠寸断。 周荷珠等周玉清走了,才敢劝慰宋氏,好话说尽。劝了好半天,宋氏的情绪才稍微缓和一些。 周荷珠瞧着她的脸色,试探着开口:「母亲,我觉得澜音并非与沈四郎私会……」 「我如今成了这个样子都是为了你,你怎么还为她说话?」宋氏哭着问,心寒难过。 一旁的钱妈妈开口:「二姑娘心思单纯恐被有心之人哄骗。夫人莫气。都已经这么晚了,二姑娘还是回去歇着吧。夫人也该歇着了。」 「我陪母亲。」周荷珠说。 「回去吧。」宋氏道。 周荷珠搅了搅帕子,只好离开。 宋氏叹了口气:「真是伤心,到底不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她居然先去看那个乳母娘才来看我!」 钱妈妈目光闪烁,说道:「只要姚妈妈还在府中一日,二姑娘恐都要惦念着。若一直见不得,慢慢也就忘了。那时候,二姑娘才能只看见夫人的好。」 宋氏迟疑道:「你听听老爷刚刚说的话,定然不会同意把那老贱人卖出去。」 「哪有男人管后宅的道理?只要夫人做得漂亮。老爷也没法说什么。咱们面上因留在府尴尬把她卖去好人家。实则卖去窑子让她吃吃苦头。」 宋氏忙说:「这不好吧?」 宋氏原本是想将姚妈妈撵了卖了,可也没想过把她送到窑子那样的地方。 钱妈妈笑:「当年要不是周家救她,她早就沦落烟花之地。如今也不过是将她推回本该的命数上!」 半晌,宋氏默许地点了点头。她又恨恨道:「这一切都怪赵氏!这个农家出身的疯婆子!」 钱妈妈笑了,说:「夫人,我有法子将东院那位置之死地,万劫不复。」 宋氏惊讶地看向她。 钱妈妈压低了声音:「老爷身边的宝意是东院那位和地痞野男人生的。大公子和大姑娘都知道。」 这件事儿,钱妈妈早就知道。可人总要留有底牌,用在刀刃上。如今正是好机会。 宋氏惊得一下子站起来。 钱妈妈压低声音,将自己的计划说了,直到下半夜才拄着拐杖退下去。她的右腿在雪地里受冻,这辈子也就拄着拐了,而且也会一直犯疼症。 她痛了一晚睡不着,把孙管家骂了又骂。孙管家好脾气,一声不吭。 第二天一早,钱妈妈正一边上药一边骂骂咧咧,霍澜音过来叩门。 第36章 「妈妈的腿伤可好些了?我来看望妈妈。」霍澜音好言好语。 钱妈妈冷笑:「有话直说,少在这儿装模作样。」 霍澜音犹疑了一下,才开口:「再过几日我就要跟着大殿下离开,日后还要拜托钱妈妈多照顾我娘。我娘以前有什么对不住妈妈的地方,妈妈大人有大量不要与她计较。」 钱妈妈怀疑地审视霍澜音,一时拿不准霍澜音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霍澜音继续说:「妈妈知道我以前喜欢收集些古玩,当初搬出院子的时候,只留了这么个玩意儿,如今拿来孝敬钱妈妈。」 钱妈妈接过霍澜音递过来的玉扳指,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虽然她分不清玉的种类,可也在宋氏那里见过一些。她一眼就看出来这玉扳指价值不菲!再说谁不知道霍澜音以前最喜欢收集些名贵的玉器?她手里的东西肯定不会是便宜货! 「不是说什么都不肯要周家的?还不是偷藏了。」钱妈妈口气鄙夷。玉扳指倒是立马收下了。 礼,收。帮忙照顾姚秋瑜那个贱人?做梦! 钱妈妈带着嘲意地看着霍澜音,在心里笑话她的天真。 霍澜音转身离开,她慢慢勾起了唇角,笑是冷的。 她又去孙管家。 「想请管家帮忙在靠近衙门的地方寻一处不大的僻静小院。再聘一个粗使婆子和一个看门的老人家。」 孙管家想了想,问:「三姑娘是给您母亲寻的?」 「是。」 孙管家迟疑道:「赎身、购宅、聘人,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啊!」 「虽然我如今身上没有闲钱,可钱银不是问题。你放心,等挑中地方,我会给你足够的钱银。不过希望管家暂且瞒着这事,不让旁人知道。」 孙管家叹了口气,道:「你母亲不容易,我也连累了她。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我知道一处宅子很合适。聘人也不花功夫。明日给三姑娘消息。」 霍澜音谢过孙管家,又去了厨房。她当初搬出旧院子身边很多下人遣散,其中两个丫鬟暂且被放在厨房做事。 「姑娘?」稻时急忙迎上来。 霍澜音开门见山:「我问你,如果我给你赎了奴籍,你可愿意离开周家,帮我照顾母亲?悉心仔细,忠心不二。」 稻时「噗通」一声跪下来:「稻时早没了家人。赎身贵!姑娘可以把我买过去就好!」 到此,霍澜音将事情安排得差不多了,脸上才慢慢浮现笑容。她转身往回走,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没有温度,疏离冷漠。 她应当感谢宋氏的训斥谩骂,将她从泥泞里拉出来,让她彻底死心,让她丢了心里的愧疚。 「呦,这不是澜音吗?」 霍澜音迎面撞见宋家姐妹两个人,开口的是宋婉晴。 「表姐。」霍澜音略颔首,脚步微顿,继续往前走。 「怎么,看着我就躲?」宋婉晴掩唇而笑,「生辰宴上大表姐和王家姑娘说你订了亲。哎呦喂,简直笑死我了。你和谁定亲?和大殿下定亲?怎么,难道你还想凤冠霞帔当太子妃、皇后、太后不成?」 显然,她也从家中长辈口中得知了卫瞻的事情。 霍澜音不想理会,刚要抬脚,忽然看见卫瞻坐在远处假山上的凉亭中。 她不动声色地停下脚步,看向宋婉晴。 「我说错了?」宋婉晴挑眉,「夜夜被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地‘使用’,感觉如何?」 「蠢笨。」霍澜音说。 「你说什么?」宋婉晴皱眉。 「我说你蠢笨至极。」霍澜音背对着卫瞻的方向,朝宋婉晴轻轻勾唇。 「你!」宋婉晴气得顺手在霍澜音的肩口推了一下。 毕竟是来周府做客,言语挖苦也就罢了,她根本不想动手省得落下话柄,所以推霍澜音的时候根本没使力。然而霍澜音顺势向后跌倒,且低低「唔」了一声,面露痛苦之色。 宋婉晴看见两个丫鬟朝这边走来。她可不想被说不够淑娴,瞪了霍澜音一眼,急匆匆地走了。 霍澜音没起身,蹙眉抱着自己的脚踝。 直到视线里出现一双玄色的靴子。 她慢慢抬起头:「殿下……」 「又被欺负了?」卫瞻漫不经心地问。 霍澜音眼角微红,却紧抿了一下唇,神色中带着几分小偏执,小声开口:「我也骂了她的,不算完全吃亏……」 声音小小。若说心虚,却又分明带着几分小骄傲。好像自己取得了小小的胜利一样。 卫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皂纱后的眼睛看不出情绪。半晌,他再度开口:「腿断了走不动?」 霍澜音摇摇头,拂了拂裙子,刚好露出一小节莹白的小腿。不过只是瞬息间,浅藕色的裙摆落下,迅速遮了。她堪堪站起来,却脚步不稳,朝前栽去,伏在卫瞻的胸膛。她双手抵在卫瞻的胸口,微微仰着脸,隔着皂纱望进卫瞻的眼睛。 她的眼睛永远泅着一汪秋水,明澈动人。 卫瞻垂在身侧的手这才抬起,搭在她的腰际。他略微弯腰,手臂探过霍澜音膝下,将她打横抱起,面无表情往回走。 霍澜音急忙勾住卫瞻的脖子,目光一瞬不曾离开他。 微风拂过,皂纱轻轻抚过霍澜音的脸颊,柔软却又微凉。霍澜音纤细的指尖勾了勾皂纱,探手入皂纱,动作飞快地用指腹点了一下卫瞻脸上的面具。 卫瞻垂眼看她。 霍澜音眼眸轻转,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地移开视线。 卫瞻收回视线。 过了一会儿,霍澜音勾着卫瞻脖子的手,在他的后颈轻轻画圈圈。 第37章 她望着卫瞻,潋澈的眸子里写满期待,像是等着他重新低下头,看她一眼。然而这一次卫瞻没有垂眼看她。他目视前方,开口:「再胡闹,等到了西荒,将你剥光了绑在床角。四窜的耗子蟑螂活活把你啃了。」 霍澜音低低惊呼一声,骇得脸色发白,立刻将脸埋在卫瞻的胸口,身子紧绷,再也不敢胡闹。 卫瞻这才低头看她,漆色的眸中染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 霍澜音的样子瞧上去像怕极了,心里却浑然不当回事——反正她也不会跟卫瞻去西荒。 卫瞻一路将霍澜音抱回屋。刚迈进门槛,便松了手将霍澜音放下。他独自朝窗下的太师椅走去,一边走一边随手将皂纱帷帽摘了扔到一旁。他坐进太师椅中,左脚脚踝搭在右腿膝上,看向杵在门口的霍澜音,沉着嗓音:「装,继续装。」 霍澜音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眼睫轻扫,很是无辜的样子。 她朝卫瞻走过去,步履正常,哪里还有半分摔伤了腿的样子。她走到卫瞻面前,脚步微旋,淡藕色的裙摆绽出朵朵涟漪。她稳稳坐在卫瞻的腿上,去拉卫瞻的手。她双手捧着卫瞻的一只大手,懊恼地小声嘟囔:「被发现了呢……」 卫瞻冷眼看着霍澜音近在咫尺的侧脸,视线从她轻垂的长眼睫下移,落在她鼻尖上的那一粒小小的美人痣。 他忽然捏住霍澜音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脸来。 「想要什么?」他问。 霍澜音眉心一点一点揪起来,眸中逐渐浮现茫然困惑,还有一丝挫败感。她放下卫瞻的手,口气里掩藏着一丝小小的沮丧,她问:「殿下真的看不出来吗?」 「嗯?」 「我在勾引你呀!」霍澜音温吞地说,「殿下之前说我勾引的技巧很是拙劣,我已经很努力地在学了……」 卫瞻沉默。 长久的沉默之后,霍澜音悄悄抬起眼睛看卫瞻,见他盯着自己,她被抓包似地迅速低下头。 卫瞻开口:「来。」 霍澜音抬起眼睛,疑惑地问:「来什么?」 光影从半开的窗户落进来,一抹亮光照在她的脸颊。双眸在暗处,仍旧顾盼生辉,唇鼻现在光影里,红唇娇艳,鼻翼一侧又投下阴影来。 卫瞻抬手,指腹轻捻过她鼻尖上的那粒美人痣,道:「来勾引我。」 霍澜音身子慢慢软下来,偎在卫瞻的胸膛。小手儿在卫瞻的心口窝轻轻画着圈圈。她带着丝娇嗔的语气慢吞吞地说:「殿下,如果哪天我闯祸了。你可不要生气。」 「那要看你闯什么祸。」卫瞻依旧沉着嗓音,脸上没什么表情。 霍澜音在他心口窝轻划的手指停顿了一下,才说:「我不管,反正殿下即使是罚我都成,也不许生气。」 「好。」卫瞻很干脆地答应下来,「罚你。」 他的的视线下移,碾过她曼妙玲珑的身段,不由将手掌搭在她不盈一握的细腰,辗转揉捏摆弄。他问:「这就是你的勾引?再没别的把戏?」 霍澜音将下巴抵在卫瞻的胸膛,仰起脸来,温温吞吞的调子:「着实会的不多,殿下教我好不好?」 随着她每说一个字,小下巴轻啄卫瞻的胸口。一下又一下。 看着她的柔软的小嘴儿慢吞吞地说话,卫瞻很想咬。面具相隔,他不能。于是他伸出手,指腹反反复复地揉捻着她的唇。淡粉色的唇瓣逐渐红润,娇艳欲滴。 「殿下,我来给您……」端着膳食的小豆子僵在门口。他很快反应过来,急忙转过身去。 霍澜音一怔,顿时觉得有些尴尬。 「进来。」 小豆子这才敢进屋,眼睛也不敢乱看,规规矩矩地把饭菜摆放在桌子上。 卫瞻瞥了霍澜音一眼,将她从腿上推开,道:「回去罢。」 「我不可以陪着殿下吗?」霍澜音不甘心地问。 卫瞻抬眼对上霍澜音的目光,没说话。 霍澜音翘起小手指轻轻勾上卫瞻的拇指,轻轻晃了晃。 「你在撒娇?」卫瞻问。 小豆子加快摆放饭菜的速度,假装什么都听不见。 霍澜音抿唇不吭声,勾着他的小手指却轻轻地,在他的掌心划了一下。 小豆子已经将饭菜摆完,他挠了挠头,请示:「殿下,要不要给夫人添碗筷?」 这么问出于做事周到,但是小豆子可不觉得卫瞻会留下霍澜音同食。 因练邪功的缘故,卫瞻被邪功毁容,偏生以前又是那样风度翩翩的俊朗容貌,所以他自毁了容一直佩戴面具,他身边贴身伺候的人都未曾再见过他的脸。甚至连为他诊治的江太傅亦不曾见到。 这吃饭,可是要摘面具的。 霍澜音弯下腰,凑到卫瞻的耳畔,小声撒娇:「我捂着眼睛不看还不成吗?」 说着,她竟真的伸出手来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去拿。」卫瞻开口。 小豆子一愣,还以为听错了。在原地杵着,直到卫瞻又看向他,他才应了一声,赶忙跑了出去。他去拿碗筷时,撞见江太傅,江太傅略一迟疑,把本该卫瞻喝的药速煮了一份,让小豆子一并带过去给霍澜音喝下。 「夫人,这是江太傅给您的。」小豆子放下碗筷和汤药,躬身退下,带上房门。 霍澜音看着桌上的汤药,腰间忽然一松。卫瞻已经将她的腰带扯了下来,外衣松松垮垮,露出里面石榴红的里衣。石榴红的掌宽腰带搭在卫瞻的手掌,递到霍澜音面前。 霍澜音接过来,问:「一定要蒙着眼睛吗?殿下的面具很是骇人的。」 卫瞻冷笑了一声,道:「面具后的脸比这面具可要骇人得多。」 霍澜音一脸不信的表情,不过倒是乖乖接过腰带,看一眼桌子上碗筷和饭菜的摆放位置,将帕子放在汤药旁边,然后蒙上眼睛。 第38章 卫瞻摘了面具,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一边看着霍澜音笨拙地摸到筷子吃东西。石榴红的腰带挡了她的眼,越发衬得她肤白如雪。看着她笨拙地檀口微张,试探着吃东西。他忽然想起自幼父皇敦敦教导中反复强调的那句——美色误国,你日后还是娶个丑的回来为妙。 卫瞻的眼中终于染上了那么一星半点的笑意。 「张嘴。」 霍澜音茫然地望向卫瞻的方向。即使她睁开眼睛,也只能透过厚厚的腰带看见卫瞻的轮廓而已。 她乖乖地张开嘴,被卫瞻喂了一嘴的芙蓉羹。 勺子边缘碰到她的唇,鹅黄的芙蓉羹粘在她的红唇。 「舔干净。」卫瞻道。 霍澜音摸了摸唇角,没摸到。 「我让你舔干净。」 霍澜音微微蹙眉,翘着小巧的舌尖沿着双唇的轮廓轻轻舔了一圈。终于舔到了鹅黄的芙蓉羹。甜甜的芙蓉糕舔进口中,她的唇角微翘露出浅浅的笑。 卫瞻又递过来一勺,勺子碰了碰霍澜音的唇,在霍澜音张开嘴的时候,他又将勺子后移。霍澜音身子前倾,还是吃不到。 「再往前。」 霍澜音又往前挪了一点。 「再往前。」 霍澜音身子紧贴着桌前,上半身前倾得不能再往前。隔着厚厚的腰带,她隐约看见卫瞻的轮廓那么近。 卫瞻凝视着霍澜音微张的红唇,将那勺芙蓉羹自己吃了。 霍澜音好似才发现被耍弄了一样,抿着唇退后,重新坐好。自己在桌子上摸了摸,摸到勺子,想要去吃芙蓉羹。 卫瞻眼睁睁看着霍澜音捏着勺子越过芙蓉羹,舀了一大勺辣椒酱。他又默然地看着霍澜音将红彤彤的一大勺辣椒酱送入口中。 瓷勺落在地上,声音清脆。 「咳咳咳咳……」霍澜音剧烈地咳嗦起来,雪色的脸颊立刻浮现大片的红。 眼泪溢出,湿了石榴红的腰带。霍澜音一边咳嗦着,一边在桌子上摸索着找水。她没有找到,慌慌张张地伸手去扯蒙着眼睛的腰带。 见到她的动作,卫瞻不动声色拿起放在一旁的面具。 然而霍澜音的指尖儿刚刚碰到蒙着眼睛的腰带,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又收回了手。 卫瞻放下面具,将温水递给她。霍澜音立刻捧着杯子,大口大口地喝着,将整杯水喝光。 「喜欢芙蓉羹?」卫瞻问。 「嗯。甜……咳咳咳……」霍澜音又是一阵咳嗦,双颊绯红。 卫瞻又递过去一勺芙蓉羹,也喂了些别的东西。他眯着眼睛,凝视着霍澜音檀口微张等着喂食的模样,看见她口中粉色的舌,他还记得她舌尖的柔湿。 其实,辣椒酱的味道那么重,霍澜音将辣椒酱放进口中的前一刻,就闻了出来,可是她还是吃了下去。 她放下骄傲,放下十六年来接受的大家闺秀教养,尝试着花心思去勾引卫瞻。她所要的,可不是卫瞻将她放在心里。她也不觉得她能打动这喜怒无常暴躁太子爷的心。她所愿的,不过是想让卫瞻相信她爱他,深爱他。 这样,才方便她的下一步计划。 「我吃饱了。」霍澜音摇摇头。 她去摸桌上的帕子,「不小心」打翻了帕子旁的汤药。 伴随着她的一声惊呼,汤碗倾倒,粘稠的汤药洒出来,洒了她一身。幸好如今天冷,这药并不烫。 卫瞻不由皱起眉,简直臭气熏天。 霍澜音慌慌张张地用帕子擦身上的药汁,根本不容易擦去,更何况她还蒙了眼睛。反倒是将这药味儿弄得满屋子都是。 「对、对不起……我回去换衣服!」霍澜音赶忙站起来,摸着桌子边,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卫瞻眼睁睁看着她马上要被门槛绊倒,两步跨过去,将即将摔倒的霍澜音拉进怀里。霍澜音狠狠撞进卫瞻的怀里,胸口大片的药渍沾到卫瞻的衣服上。 卫瞻大怒,被臭得一阵作呕,立刻将霍澜音推开。 霍澜音跌坐在地,茫然地仰着头。 「去把自己弄干净!」卫瞻咬牙切齿。 「我、我是想回去弄干净的……」霍澜音委屈地说。 她衣带松开,衣衫不整,药汁弄湿了她里面石榴红的里衣,紧贴在身上,婀娜柔软。 「艹,你怎么不光着出去。」卫瞻骂完,又想起来她蒙着眼睛看不见。他朝霍澜音走过去,将她拎起来,拉着她快步往里屋走,一口气将她推进了浴间。 房门在她背后「砰」的一声,被卫瞻踢上。霍澜音扯开蒙着眼睛的腰带,慢悠悠地朝整理着衣衫,面无表情的在罗汉床上坐下,等人进来送水。 卫瞻戴上面具,暴躁地将小豆子喊来收拾屋子,捧来大量的熏香,熏走一屋子的药味儿。小豆子忙活的时候,卫瞻甚至一脸阴翳地躲在院子里,任由落雪洒满肩。 林嬷嬷喊来莺时伺候霍澜音沐浴。 莺时小声说:「我已经打听到了,钱妈妈与齐家的管家说好,表面上将姚妈妈送去齐家做事。实则,齐家什么都不知道。姚妈妈到了那管家手里,他就直接将姚妈妈带去九香巷!」 「九香巷?」霍澜音问。 「其实就是最下等的窑子!」 霍澜音的脸色一瞬间冷下去,继而冷笑。她捻起浮在水面上的一片花瓣放在嘴里嚼了吃,慢悠悠地说:「钱妈妈那么喜欢那地儿,我可得成全她。」 听见外面的响动,好似卫瞻回来了。霍澜音让莺时退下,她随手从衣橱里拿了一件卫瞻的长袍裹在身上。卫瞻身量高大,这袍子穿在她身上,玄色衣摆曳地。 卫瞻坐在藤椅里,手中握着博山炉,盯着徐徐升起的熏香。他抬头,目光扫过走出来的霍澜音身上的袍子,他问:「霍澜音,你到底闯了什么祸值得使出浑身解数地勾引,嗯?」 第39章 霍澜音素白的指尖搭在锁骨之间,她盈盈如水的明眸一瞬间浮满热泪:「我……殿下的扳指被人抢了去……不,不……是我弄丢了,左右是我没保护好它……是我的错……」 卫瞻将博山炉放在一侧,支着下巴瞧她,问:「到底是丢了,还是被抢了?」 霍澜音眉心蹙起,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挣扎半晌,她才小声开口:「被、被人要挟要走的……」 「又换了个说法。」卫瞻道,「一会儿是不是要说被你吃进肚子里,求我帮你剖开肚子翻找出来,嗯?」 低着头的霍澜音抬起眼睛,忍了许久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她、她捏着我的把柄,她说若不给她,她就告诉你……」霍澜音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小声啜涕,委屈得不得了。 「什么把柄说来听听。」 霍澜音使劲儿咬着唇,将唇瓣咬得红红。 「我、我……我曾经和别人定过亲。」霍澜音一副豁出去,坦白从宽的样子。 卫瞻想了一下,开口:「那个什么……王什么来着?」 「不是王什么……」霍澜音摇头,「是另外一个人……」 「呦呵,还挺抢手。」卫瞻笑,朝霍澜音招手。 霍澜音偷偷看了一眼卫瞻的脸色,才朝他走过去。她将手放在卫瞻的大手里,被他轻轻一拉,带入怀中。长袍间,她的长腿若隐若现。 卫瞻瞥了一眼,手掌抚过,漫不经心地捏着她腿内侧的软肉,道:「所以来告状了?」 「嗯!」霍澜音使劲儿点头。 卫瞻揉捏雪肌软肉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霍澜音双手捧住卫瞻的手腕,仰起脸来看他,说:「殿下,你帮我要回来好不好?好不好?只要你陪我过去,让她知道那是你送给我的,她一定就会还给我。」 卫瞻的手掌继续向上,问:「被要去的时候为何不说?」 卫瞻指间的动作让霍澜音身子僵了一下,她垂眸看了一眼卫瞻没进袍间的手腕,努力收回思绪,靠在卫瞻胸口委屈地说:「我说了的。可是她不信。她说殿下不可能把那么贵重的东西给我,定然是我先前自己买的……」 「霍澜音,你求人的姿态只是这般?」卫瞻说着,去扯霍澜音身上的长袍。 香肩半漏,在玄色长袍的映衬下,莹如皑雪。 霍澜音大为头疼。 不是说一精十血?这人怎不知疲的?当真是日夜都不肯放过她? 此时不过正午而已。 霍澜音转过头,去望窗外的日头。忽见一道人影。霍澜音惊呼一声,迅速拉起胸口的衣襟,埋首在卫瞻怀里。 她后知后觉窗外走过的人似乎是个女人。她不由松了口气。那女人不是周府的人,却有些眼熟,霍澜音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那人。 卫瞻顺着霍澜音的视线瞥了一眼,安抚似地摸了摸她的头,道:「我这里有事,傍晚陪你去讨回来。」 霍澜音仰起脸来,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给我撑腰?」 「对。给你撑腰。」卫瞻捏了捏她的脸,拇指指腹捻了一下她鼻尖上的那粒美人痣,才松手。 闻言,霍澜音的脸上立刻绽出灿烂的笑。她的目光一瞬不移地深情望着他,捧起他的手,轻轻吻了吻他的手指。她的双颊立刻浮现一丝绯红,羞怯地迅速从卫瞻怀里逃开。她提着膝下衣摆往里屋跑去,露出雪白的玉足和一小节小腿。 她回到里屋换上自己的衣服,这才离开。卫瞻下午有事再好不过,她也正好有要事去做。 她走出卫瞻房门,迎面遇见那个刚刚经过窗外的清秀姑娘。两人擦肩而过,霍澜音一下子想起来她上次曾见过这个姑娘抱着几包药离开望霄院。那时,她还怀疑卫瞻要用这个姑娘取代自己。 只是后来这个姑娘再没出现,她才打消了疑惑。眼下马上要离开西泽,这个姑娘怎么又出现了? 霍澜音心事重重地往回走。她做了这么多准备,不能在最后关头被卫瞻丢下。即使是只有一丝的可能,她也不能掉以轻心。 回房之后,她借口要亲手为卫瞻下厨,带着莺时出府亲自采买。 ——她要去找齐家的那个管家。 要找到齐家那个管家着实费了些手段和时间。等她将事情办好回到周府,已经是傍晚,夕阳西沉,晚霞铺满天。 霍澜音刚回到周府,就感觉到府里的气氛不太对,丫鬟小厮一个个脚步匆匆。 霍澜音加快脚步回到葳蕤院。 小豆子蹲在院门口,一个人丢石子儿玩,对立在一旁的奚海生说:「这周府好玩的事儿可真多嘿!」 奚海生咳嗽一声,示意霍澜音回来了,小豆子立刻闭嘴不说了。 霍澜音回房去寻姚妈妈。 「阿娘,府里是出什么大事儿了?」 姚妈妈点头,皱着眉:「不是什么好事儿。东院那位夫人刚刚割腕,现在郎中还在那儿,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小厮去请老爷,还没回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霍澜音追问。 姚妈妈叹了口气,才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老爷身边的那个小厮宝意闯进了大姑娘的房中,当时大姑娘正在沐浴。刚巧西院夫人去看望大姑娘,撞见此事。西院夫人夸赞宝意老实本分,说要将宝意入赘进府,成全大姑娘再嫁。当时大姑娘和宝意齐齐跪下拒绝。西院夫人却冷了脸,声称是为大姑娘好。若是她嫌弃宝意是个小厮,她可以帮着将宝意寄名在亲戚家谱中。若她仍是嫌弃宝意,这毁主子清白的奴才只能乱棍打死。」 霍澜音皱眉:「宝意向来守规矩,若当真不是和大姊私下相通,他也做不出偷香窃玉之事。这事太巧了。只是……目的是什么?」 第40章 「是巧。」姚妈妈说,「消息很快传到了东院夫人那儿,一直被禁足的她竟急匆匆跑了过来。你知道的,东院那位脾气不好,指着人鼻子骂的时候,谁也遭不住。西院夫人虽然口拙,可身边跟着一大群人。两位夫人一向不和,吵得不可开交,甚至动了手。到底是西院夫人人多势众,拖着宝意打了个半死,让大姑娘做选择。」 姚妈妈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东院夫人颇有丝破罐子破摔的意思,道出宝意和大姑娘是同母异父的姐弟。」 霍澜音惊了。 这才明了这事儿绕了一圈不是针对大姑娘,也不是针对宝意一个小厮,而是要置东院夫人于死地。 先是换子,如今再这一出…… 小豆子在外面叩门,细着嗓子请示:「夫人,殿下问您可还去?」 这个时候那边定然乱成了一片,现在过去?可霍澜音转念一想,能请动卫瞻这尊大佛的机会十分难得,仍决定赶过去。 霍澜音赶去卫瞻的房间时,那个清秀的姑娘仍在房中。她坐在窗下,手握着笔在写写画画,十分专注,霍澜音进去时,她亦不曾抬头。 霍澜音流转的目光悄悄扫过卫瞻和那个姑娘,确定两个人身上的衣服工整。卫瞻仍穿着她离开时穿的衣裳,而那个姑娘身上的衣裙也是整整齐齐。霍澜音十分懂得卫瞻的粗暴,若他真做了,自己衣服可能完好,那女人的衣服觉不会完整无缺。 「发什么呆?」卫瞻立在门口。 霍澜音匆匆跟上去,小声说:「看看那个姑娘漂不漂亮。」 「然后?」 霍澜音声音更小:「看看有没有竞争力。」 「再然后?」卫瞻又问。 霍澜音唇角轻翘,带着丝小骄傲:「我比她漂亮。」 卫瞻嗤笑了一声,颔首,道:「嗯,也比她臭。」 霍澜音询问府里的丫鬟,得知钱妈妈此时跟着宋氏去了东院。霍澜音看了卫瞻一眼,去东院寻钱妈妈。 霍澜音并不意外。想来今日这场阴谋,正是钱妈妈的主意。宋氏可想不出这么一招。 东院哭声一片,有赵氏的哭声,也有大姑娘的哭声。宝意趴在长凳上,裤子上全是血迹。 霍澜音和卫瞻站在门口,朝堂厅望去。 原来周玉清已经回来了。 赵氏披头散发,手腕上缠着被鲜血染红的纱布。宋氏的头发也乱了,衣服也脏了。钱妈妈拐着拐杖站在角落。大姑娘周静兰跪坐在赵氏身旁,失魂落魄。 卫瞻想要进去,霍澜音拉住他的手腕,撒娇似地冲他摇摇头。 周玉清眉头紧锁,问:「宝意不是同乡的孩子,是你儿子?」 「是。」赵氏面无表情。 周玉清看了周静兰一眼,问:「自仪和静兰都知道?」 「是。」 「他是谁的儿子?」周玉清忍着难受,再问。 赵氏忽然愤怒地咆哮:「我不知道!不知道!」 宋氏忽然开口:「她到这时候还不肯说。说不定自仪和静兰也……」 「你给我住口!」周玉清瞪了宋氏一眼。 宋氏被这么一吼,顿时红了眼睛。做出这等不要脸之事的人分明不是她,为什么她要被吼? 周玉清起身,朝赵氏走去,在她面前蹲下来,望着她的眼睛:「告诉我。」 赵氏忽然发了疯一样地去打周玉清的脸,一巴掌又一巴掌。她揪着周玉清的衣领吼:「到处都在打仗!到处都是西夷人!到处都是土匪!我要怎么喂饱两个孩子,你告诉我啊?你问我宝意是谁的孩子,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 周玉清想问她为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独自忍了这么多年。可是他张了张口,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心中绞痛难忍。所有的话语,最后只剩痛苦压抑的一声:「阿秀……」 他这才明白赵氏为何如此怨恨,为何曾经心善的妻性情大变,做出换子这样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霍澜音迈过门槛。 霍澜音蹲在赵氏面前,将她手腕上松散开的纱布一层一层缠好。她温声开口:「夫人当照顾好身体,兄长不在家中定然挂念。」 这个周家,很多人都变了。霍澜音对很多人冷了心肠,可她舍不得兄长。即使如今天各一方,可她知道倘若兄长在家,定然会护她,即使知道她不是他的亲妹妹。 宋氏看着霍澜音对赵氏的举动,一口气堵在了心口窝。那日她训骂霍澜音的话中大多数都是气话。可如今看着霍澜音的举动,她不由怀疑难道霍澜音当真早就知道荷珠才是她的女儿?难道赵氏当初调换两个孩子的时候姚妈妈就知情?此刻,她方更信了钱妈妈的话。 钱妈妈观察着宋氏的脸色,压低了声音说:「果然……」 宋氏叹了口气,再看向霍澜音的目光充满了失望、生气,还有鄙夷。 她将周荷珠拉到身边,忍不住哭着开口:「就因为她赵秀吃过苦受过委屈,就能来害我们母女?老爷你怎地这么偏心!再者说,她这样脏的身子凭什么和我同为平妻?这是在侮辱我!」 「宋水芸!」周玉清大怒,几乎是爆喝一声。 「我说错了吗?」向来不敢忤逆周玉清的宋氏,头一遭冲着周玉清大喊:「是你没有本事护不住自己的妻儿与我何干?凭什么让我遭受这一切?你八抬大轿迎娶我的时候可没说过要与一个不干净的乡野粗妇平起平坐!今日要么你休了她,要么去衙司将她改成妾籍!」 「这不可能。」周玉清冷声道。 赵氏茫然地抬起头望着周玉清,泪水湿了眼睛,让她有些看不清周玉清了。她的周玉清好像又变回了多年前村子里清秀的少年郎。 「你……你!我要和你和离!」宋氏哭着喊。 第41章 周玉清疲惫地揉眉心,沉默着。 宋氏没想到他居然一句话都不说,伤心地掩面痛哭着跑出去。 「母亲!」周荷珠急忙追出去。 周玉清闭了闭眼睛,才疲惫道:「静兰,带你母亲回去休息,让郎中重新给她看看手伤。」 周静兰这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答应下来。她撑着身子起身,身形一晃,差点跌倒。霍澜音伸手扶了她一把。 她木讷地说了声:「多谢。」 迷迷糊糊的她恐怕连是谁扶了她,都没看清。竟然向平日里最讨厌的霍澜音道谢。 「母亲。」周静兰去扶赵氏。 赵氏抬着头始终望着周玉清,推开了周静兰的手。她不肯走。 周玉清叹了口气,喊来小厮:「让郎中给宝意瞧瞧。」 赵氏的眼泪忽然就滚落下来,由着女儿扶着起身往外走。 在宋氏哭着跑出去的时候,钱妈妈就该追出去。可她伤了腿,走路又疼又慢,定然是追不上的。所以她想留在这儿看看后续。瞧见周玉清完全原谅了赵氏,甚至因为赵氏的牺牲悲痛感动,她心里不由暗道一声:不好。 她千算万算,怎么就错算了周老爷的良心? 如今这情况,不仅没扳倒赵氏,反倒宋氏不会看眼色惹了周玉清不高兴。这日后还要从长计议方可。 眼下也没什么可看的了,宋氏那边不知道还要犯什么蠢事。她拄着拐杖,打算离开。 卫瞻终于不耐烦地踢开房门,从外面迈进来,暴躁开口:「霍澜音你墨迹够了没?」 周玉清愣了愣,赶忙收起情绪,躬身道:「拙荆之事扰了殿下,当真是死罪。」 卫瞻没理他,不耐烦地看向霍澜音。 霍澜音便叫住了打算离开的钱妈妈。 「三姑娘。」钱妈妈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可是心里却隐隐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那枚扳指是殿下送给我的,还请妈妈还给我。」霍澜音蹙着眉,言语恳切。 钱妈妈心里一惊。她是真的没有想到大殿下会送霍澜音那么昂贵的东西! 「怎么回事?」周玉清强打起精神。 霍澜音回头看向卫瞻,慌慌张张地说:「是我想送钱妈妈东西,不小心拿错了。误把殿下的东西给了她。」 她又放低了声音,歉意地说:「妈妈,你把那枚扳指还给我,我日后再给你一个别的好不好?」 柔柔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周玉清立刻变了脸色,听着霍澜音哀求的语气十分不高兴。他冷脸道:「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乱收的!」 他也不是不知道钱妈妈时常在宋氏耳边吹耳旁风,又道:「话更不是能够随便乱说的!」 「是是是……我也觉得收着不妥,本来想今日就还回去的!在我房里,我这就回去拿,这就回去拿!」 霍澜音又拉住周玉清的手腕,哀求:「虽然齐家是好人家,可是我不想我娘过去。」 霍澜音提到此事,钱妈妈心里又是一惊。 「又是什么事情?」周玉清看着面前的霍澜音,心情有些复杂。他实在不喜自己那个骄傲的女儿如今哀求旁人的模样。 「我听说齐家的管家来府几次,要从咱们府上买一个懂规矩的妈妈过去。这事儿是钱妈妈负责的。」 周玉清厌恶地瞥了钱妈妈一眼,道:「懂规矩的妈妈,我看你就不错。拿了身契去罢!告诉齐家,分文不取!」 钱妈妈脸色一白,还想说话。两个小厮已经急忙过来拉她。如今大殿下在此,她也不敢造次。她转念一想,她与齐家的管家本是同乡。如今宋氏不成器,她去齐家做事也未必不是好事一桩? 卫瞻一直沉默地审视着霍澜音,看着她笑,看着她谢,看着她哀求。卫瞻面具后的唇角几不可见地勾出一抹冷笑。 霍澜音跟卫瞻回去的时候,偷偷去看卫瞻的脸色。偏生这人骇人面具遮容,无法分辨喜怒。只是晚上,床笫之间,霍澜音着实吃了一番苦头。 她想着自己可是遗漏了什么细节惹了卫瞻?还没理清,已经累得睡过去。 第二日一早,孙管家匆匆赶来支会霍澜音已经将宅院和仆人都选好。钱妈妈今日就要搬走,这瘦小的老头竟难得的轻松。 当然,他并不知道钱妈妈会遭遇什么。 钱妈妈找宋氏做主,和孙管家办了和离书,收拾了行囊,欢天喜地地跟着齐家的管家走了。心里美滋滋。 可是她走着走着,总觉得这路好像不是往齐家去的方向。 「白管家,这是不是走的不对啊?」 「没错啊,正是往九香巷去的路!」 「姓白的,你胡说什么!」钱妈妈脸色煞白。 管家咧嘴一笑,露出满口大黄牙,道:「当初你找我是给了我银子的。如今有人出了两倍的银子。嘿嘿,别怪我,鸟为食死人为财亡嘛!」 「你个天杀的!」钱妈妈慌张摸到拐杖想要跳下马车。齐家的白管家一招手,四个小厮冲上去,牢牢摁住钱妈妈的手脚。 她忽然想起来当初找到白管家时,她曾要求多带几个厉害的练家子以防姚妈妈逃跑,没想到今日用在了她的身上…… 「三姑娘!」白管家立刻停下马车,「这钱……」 「放心,今日傍晚,你去周府西门等着。我的丫鬟会把钱给你。」 是霍澜音的声音! 钱妈妈一骨碌坐起来,仇恨地盯着她。 霍澜音温柔笑着,凑近她:「多谢妈妈这些年的照顾,今日澜音也算是报恩了。祝妈妈福泽连连。」 「我呸!」钱妈妈朝霍澜音吐一口痰。 第42章 然而霍澜音不紧不慢地将帕子扔到她的脸上,脏痰亦回到她的脸上。 霍澜音不再理会她,带着莺时去了琳琅阁。她自幼喜欢古玩玉石,常来此处。见到阁主,她将卫瞻的扳指递过去:「我卖这个。」 琳琅阁主仔细看了看,眼睛一亮:「呦,这可是梅无匠师的手笔!梅无匠师可是挑着人卖东西的,就连宫里头都轻易得不到。三姑娘竟是连这东西都能到手。」 琳琅阁主报了一个霍澜音满意的价格。 霍澜音留下给姚妈妈和稻时赎身的钱,给了孙管家钱买宅院、仆人,给了答应白管家的价格,留了一部分交给稻时让她照顾姚妈妈。至于剩下的钱,则全给了姚妈妈,让她自己看着花。 临回家前,她又买了一枚扳指。这枚扳指和卫瞻的那一枚大小、沉重相同,但是价格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回家之后,她拿来卫瞻的玄色长袍撕下长条,裹在扳指上,又取来针线仔细缝上缝隙,确保不露出里面的假玉。最后取来红绳,系在雪颈,悬在锁骨之间。 让卫瞻出面收拾钱妈妈是假的。一个钱妈妈,她还是收拾得了的。 找一个万无一失的借口缝合这枚扳指,才是真的。 她去寻卫瞻,温顺地伏在他膝上,捏着胸口的扳指给他看。 「我把它藏起来,再也不会有人觊觎了!」 「至于吗?」卫瞻问。 「当然!」霍澜音双手捂住胸口,「它已经离开了我一日,我再也不准它离开我!以后我会用性命护着殿下赠我的东西!」 甜软的声音,却是立誓一样的口吻。 卫瞻眸色深深,他捏着霍澜音的下巴:「如此看来,孤的音音对孤当真是一片深情。」 霍澜音垂下眼睛,眼睫轻扫,含羞带怯地点头。 「为什么?」卫瞻的眸中毫无温度。 「音音是爱孤的暴戾狂躁,还是爱孤被废被毁?」卫瞻忽然将霍澜音摁趴在床榻上,压着她的背,手掌握住她的肩。他凑近霍澜音的耳朵,冷笑了一声:「还是在这床榻之内被孤干出的深情?」 霍澜音抿着唇,面露痛苦之色。 「殿下松手……疼……」 卫瞻没有放开她,仍旧压在她的背上。 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卫瞻诧异地看向趴在床榻上的霍澜音。所料之内的慌张和解释都没有。她被揭穿之后,好像就这样认了下来,并未给自己辩解分毫。 卫瞻松了手。 没了钳制的霍澜音急忙爬到了床里侧,将散乱的衣裳整理好,蜷缩着抱膝躲在床角。长发散落下来,遮了她大半苍白的脸色,她的眉眼陷在阴影里。 卫瞻坐在床侧,审视着她。 「殿下说得很对。殿下脾气暴躁,时常乱发火。在你身边总是要担心一个不小心被掐死。西荒那样的地方贫瘠酷寒,殿下更没有往日的身份和荣华。床笫之间,殿下粗鲁蛮横,一切都按您的喜好……」 霍澜音抬起头,终于将阴影里的眼睛露出来。眼睛干干净净的,她没有哭,只是眼角有一点湿。 她问:「可是除了取悦殿下,我还能做什么?除了对殿下深情,我还能对谁深情?」 卫瞻好像被问住了,略皱起眉。 霍澜音再问:「我做错什么了?取悦殿下是错?还是努力说服自己将殿下放在心上尝试去爱殿下是错?」 她再问:「我做错什么了?」 卫瞻沉默,她第三次问:「我做错什么了?」 显然,她是得不到卫瞻回复的。 霍澜音重新低下头,那双干干净净的眼睛重新陷于阴影里,看不见了。 她哭了吗? 卫瞻想知道她有没有哭,于是探身握住她的脚踝,将角落里的她拉过来。发如泼墨般洒满床,她的面孔彻底从阴影里显现出来。她眼睛红红,却没有哭。 卫瞻忽然想起那日生辰宴上,他将她带走,马车之上她明明受了委屈却隐忍不肯哭的样子。其实她是不喜欢哭的吧? 卫瞻慢条斯理地将她的鞋子脱了扔下床,道:「下次不准穿着鞋子往床上爬。」 霍澜音忽然双手捧住卫瞻的手腕,她望着他,说:「殿下,你别把我丢在西泽好不好?好多人都知道了……我、我在西泽活不下去的!我怕死,我不想死,我也不想沦落到脏地方去伺候别的男人。」 她望着他的眼睛里有一抹光,像是最后的希冀。 「我会听话的。我也会早日真的爱上殿下。爱殿下的一切!我所要的只是殿下给的一点庇护罢了……」 「会听话?」卫瞻问。 霍澜音使劲儿点头。 卫瞻看着霍澜音的眼睛,道:「那哭一个瞧瞧。」 霍澜音怔了一下,下一瞬,眼泪迅速蓄满眼眶,悬而欲落,将落不落,长长的眼睫轻轻一颤,眼泪滚落,滑过雪瓷一样的脸颊。继而是第二颗泪珠儿,一滴又一滴的眼泪滚落,很快弄湿了她的眼睫,弄湿了她的脸,泪水涟涟,楚楚可怜。 卫瞻探手,在霍澜音的腰间摸了摸,摸到雪帕。他慢条斯理地将帕子展开,盖在霍澜音的脸上,道:「你还是这么哭好看些。」 霍澜音一怔,将覆在脸上的帕子拿开,去看卫瞻,卫瞻已经走到了门口。 「殿下?」她含泪喊他。 卫瞻回头望向她,忽然觉得心里一阵古怪,仓皇地别开眼。推门迈了出去。房门被他随手重重关合。 霍澜音在床榻上呆坐了好一会儿,才收了眼里的委屈,用帕子将脸上的泪痕擦去。她轻轻舒了口气。看来,她是闯过了这一关。 霍澜音在卫瞻的房中又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卫瞻回来。她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下午,小豆子跑来说道:「殿下让夫人安排一下,明日一早要出发离开了。」 第43章 「这么早……」姚妈妈心里不舍。 霍澜音心里却是一松,看来她是因祸得福,可以早日离开了。她吩咐莺时帮她收拾东西,拉着姚妈妈在床边坐下。将给她赎身和买了宅院奴仆的事情说了。 姚妈妈心里乱得很,根本就没怎么听进去霍澜音的话,也并不关心这个。她握着霍澜音的手冰凉冰凉的,她说:「音音,这让我怎么放心得下啊!我的音音……」 她满心都是女儿,自己的未来倒显得不重要了。她太怕分别,更怕连噩耗都是多年后才辗转得知。原以为这一日很远,没想到这么快就来到。若是连女儿都失去,她便什么都没有了。 「阿娘不必悲观,兴许要不了多久我就会回来接你。」 姚妈妈怎么能信?只当是霍澜音安慰她的话。 霍澜音又安慰了姚妈妈好一会儿,周玉清派人来请霍澜音过去一趟。霍澜音赶去周玉清的书房时,周玉清还没过来。他在赵氏那里耽搁了一阵子,才匆匆赶过来。 看着周玉清迈进门槛,霍澜音起身喊了声「父亲。」 周玉清点点头,快步走进房中,步履中显出疲惫,看得霍澜音有些心疼。 周玉清在椅子里坐下,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不由皱眉。他敲了敲茶盏,看向霍澜音,道:「不是你泡的?你从小来我这儿只要看见茶凉了都会去再泡一壶。」 霍澜音怔了怔,忙说:「我现在去给您泡。」 「不用了。」周玉清指了指椅子,让霍澜音坐下。 「有些话早就想对你说,只是你也知道父亲每日归家的时辰都很晚。往往那个时候你都在大殿下那里。」周玉清顿了顿,问:「澜音,你可怪父亲狠心?」 霍澜音沉默。 周玉清叹了口气,道:「这发配边疆之行,是有士兵护送的。你可知道殿下身边为何一个护送侍从都没有?」 霍澜音摇头,这也是她曾经疑惑的。 「缘由不知,可的确是被大殿下杀光了。澜音,那些侍卫是护送,更是押送。然而消息传回宫中,陛下并未指责半分,也没有再派人过来。只让大殿下继续往西荒去。」周玉清顿了顿,「大殿下从小养在陛下身边,是陛下亲自带大的。他七岁既可随意翻看奏折,十岁便被陛下带上朝堂,十三出征陛下送至连云山。即使同为皇后所出,这份自幼的尊荣亦是二皇子不曾得到。」 霍澜音默默听着,隐约猜到了父亲的意思。 「只要大殿下将体内邪功逼出,江山日后必然是他的。」周玉清说得斩钉截铁,「音音,父亲知道你无心留在西泽,不想纠结在赵氏的错误里。倘若离开,跟大殿下离开是最好的出路。凭我音音的容貌才智,日后谋妃位轻而易举。甚至后位亦非不可得。」 霍澜音震惊地看向周玉清,一时间心情复杂。她收回视线,说:「父亲高看澜音了。」 「我女容貌出众,更有异香相伴。非寻常男子可护。」周玉清摇头,「澜音,我不是没想过在远亲中为你寻个好人家。可是你没经历过战火涂炭的年岁,不懂得‘平安’二字的可贵。若是日后一旦遇到点事情,以你的容貌和异香,绝非寻常男子护得住。你只有往上爬,爬到歹人无法觊觎你的地位!」 周玉清看着霍澜音的脸色,又承诺:「日后不必担心你娘,只要我还留在西泽,她必然平安无恙。」 霍澜音离开的时候,还在想着周玉清的话。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被周玉清说服了。然而外面的凉风一吹,很快让她清醒过来。 在平安富贵之前,还有她更想要的东西。而她要的东西绝对不是取悦卫瞻可以得到的。她必然要让父亲失望,可她绝不后悔。 没走多远,霍澜音看见周荷珠等在前面。 「要见父亲?」霍澜音问。 周荷珠摇头。 霍澜音便知道荷珠是来寻她的。两个人没有多交流,踩着路边的积雪沉默往葳蕤院走去。将要走近,霍澜音开口:「天气不好的时候父亲的腰腿会疼,我往年给他煮的药你都知道。」 「知道。」 「你母亲并非心思歹毒之人,只是太容易被骗,被人利用。如今钱妈妈不在她身边,你多哄着她些,潜移默化总会影响了她。」 「好。」 「不要因为沈四郎的退婚心里不舒服,你总会遇到更合适的。」 这便走到了葳蕤院院门口。 周荷珠红着眼睛丢下一句「多保重」,匆匆转身跑开,踩得积雪咯吱咯吱地响。 霍澜音抬眼看天色阴沉,恐又要落雪。只希望这雪不要影响了明日的行程。回房之后,霍澜音没有像昨日那般主动去找卫瞻。她在等着小豆子来请她,若是小豆子今日不来,她便不过去了。 眼看着将要子时,霍澜音刚打算歇下,小豆子打着哈欠过来请人。 「我瞧着起风了,虽然很近,也多穿些。」姚妈妈将厚厚的斗篷裹在霍澜音的身上,连兜帽也扣好。 卫瞻在给京中的来信写回信。 「殿下还没歇着。」霍澜音将斗篷挂在衣架上。 卫瞻将手中的笔放下。 「咚咚。」小豆子又叩门,「夫人,这是江太傅给您的药。」 卫瞻皱起眉。 她进来时,带来一室的馨香。此时,又满是药臭。 霍澜音喝完药,走到卫瞻面前,将手软软搭在他的肩上。 「去洗澡。」他说。 霍澜音解释:「我来前洗过的。」 「去洗。」卫瞻沉着脸。 霍澜音收了手,往浴间去。她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望向卫瞻,嘴角挽出一抹笑,问:「殿下要一起洗吗?」 卫瞻嗤之以鼻。 第44章 霍澜音那双噙着笑意的眼睛一瞬间黯然下去,浮现淡淡的失望。她转过身,略低着头离开。 小豆子和莺时提着热水几进几出。小豆子在卫瞻身边伺候惯了,可莺时见着卫瞻吓得一直低着头,即使卫瞻坐在窗下写回信根本没抬头。她脚上像踩着轮子,恨不得飞过去。出去后,惹得小豆子发笑:「你怕甚?殿下又不吃人。」 莺时没理他,脚步匆匆地走了。小豆子摸了摸鼻子,讨了个没趣。 下人退出去房门被关上,卫瞻写完最后一封回信,放回信封。他望了一眼耳房的方向,起身走向十锦架的格子,在里面翻了翻,找到那个针线蹩脚的藏青色香囊。他随意扫了一眼,嫌弃地将香囊扔了回去。他刚想转身,脚步又停下,视线落在角落里的一个灰盒子。盒子掀开,里面是一条女人的碧色心衣,上面绣着山峦和层云。 卫瞻面无表情地取出心衣,凑到鼻前闻了闻。香味儿已经很淡了,除非贴在鼻子上,否则几乎闻不到。他用力一扯,扯下一块布条,塞进香囊里。 「殿下?」 后面忽然响起霍澜音的声音。卫瞻一怔,迅速将塞了一半的心衣布条完全塞进去。面无表情地问:「怎么?」 「殿下……你真的不来一起洗吗?」 卫瞻不动声色地将香囊放回去,才转身。 霍澜音外衣已经脱下,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胭脂红心衣,裹着柔软的身段,细细的肩带越过锁骨绕到身后。心衣下摆贴着白色的衬裙,纤腰衬得不盈一握。她人半躲在门后,身子只露出一半。一手撑着推开的门缝,另一只手攥着雪白衬裙,露出一小节雪白的小腿。 卫瞻的视线落在搭在她锁骨的细肩带,问:「怎么?喜欢在水里搞?」 霍澜音脸上的笑一僵。 「不、不是!」霍澜音慌张地退进耳房,将门关上。 卫瞻望着已经被关上的房门,他回头望着格子里的香囊,眼前浮现霍澜音身上石榴红的那一件。 这女人,还是穿红更好看些。 霍澜音过来时已经子时,当她洗完收拾好时辰着实不算早。屋子里只点燃一盏灯,卫瞻已经躺下。床幔放了一半,遮了卫瞻的头脸。 霍澜音压低了声音问:「殿下可睡了?」 没有回应。 霍澜音提着裙角,踮起脚尖走向床榻,掀起半落的幔帐去看卫瞻。卫瞻仍旧带着面具,阖着眼。 看见卫瞻睡着了,霍澜音松了口气。她不由去猜测卫瞻面具下面孔到底被毁成何样,才会让卫瞻再也不肯摘下面具。不过霍澜音只是有一点点疑惑罢了,她并非好奇心很重的人,也绝对干不出因为好奇,趁着卫瞻睡着偷掀他面具的蠢事来。 再说了,他长什么样子与她何干?要不了多久她就要远走高飞,与这怪脾气的人再不相见。 霍澜音放下床幔,打算去将头发擦干。 她刚转身,脚步又停下。她动作轻轻地坐在床边,弯下腰来,将一个湿软的轻吻落在卫瞻的手背。然后她为卫瞻拉了拉被子,起身放好床幔。 霍澜音刚放下床幔,合着眼睛的卫瞻睁开眼,略诧异地看向自己的手背。 隔了一层厚厚的玄色床幔,霍澜音狡猾地翘起唇角。她步履轻松,拿着棉帕坐在炭火盆前,仔细去擦湿漉漉的长发。 霍澜音熄了灯,打着哈欠上床,刚在床外侧背对着卫瞻躺下,困倦地小声嘟囔:「好累好困哦……」 卫瞻刚要将她拽进怀里剥了她的衣裳溺在她浓郁的香味儿中,听见霍澜音细软的自言自语,他刚刚抬起的手不由放了下来。 半晌,卫瞻在霍澜音背后小心翼翼地挑起一绺儿她半干的长发。他将滑软的一绺儿墨发卷在自己的食指上,递到近处闻了闻。 邪功所损,体内另外一个他像一头困兽,折磨得他夜不能眠。最近几日倒是能入睡。江太傅这道活药,当真有效。 第二日一早,霍澜音跟着卫瞻启程。 天不过蒙蒙亮,霍澜音已经穿戴整齐,裹着毛茸茸的厚斗篷。她站在周府门前,不舍得地望着生活了十六年的家。明明那么盼着早点离开这里。可当这一日真的到了,原来她心里还是有不舍。 周玉清将一个檀木盒交给霍澜音。霍澜音刚要打开,周玉清道:「只是一些钱银,没什么可看的。」 霍澜音果真不再打开,将沉甸甸的檀木盒递给莺时。 姚妈妈一夜没睡,哭了一夜,眼睛又红又肿。她勉强笑出来,将食盒递给霍澜音:「给你做了些点心,拿着路上吃。」 霍澜音重重点头。 那边卫瞻已经坐上了马车,周玉清便催:「不要让殿下久等,去罢。」 霍澜音转身,纵有万般不舍,她狠狠心,没有回头。 车厢的门开着,卫瞻的目光落在霍澜音的微红的眼睛。他看着她走近,猜她是否会回头。这女人比他想得还要狠心,竟真的连头都没回。 莺时扶着霍澜音登上马车,霍澜音弯腰,刚要钻进车厢,前面的马忽然往前迈了两步,车厢随之轻晃。霍澜音急忙伸手去扶车厢门。她没抓到车厢门,却在慌乱中抓住卫瞻的手腕,由着卫瞻拉进车厢。 莺时把周玉清和姚妈妈送的东西递给霍澜音,小跑着上了后面的那辆马车。 出发了。 姚妈妈提着裙子在后面默默地追,追了好远好远,就像多年前送霍石出征。眼前是霍澜音从小到大的一颦一笑。 霍澜音探出头,使劲儿朝她挥手,喊着让她回家。可是姚妈妈耳边只有风声和自己的喘息声。 马车到底是越来越远,远到消失在视线里,再也看不见。姚妈妈力竭,跌坐在地,气喘吁吁。她怕,她怕此番相别一如送她父亲出征,今生再不得见。 第45章 稻时追了好半天才追来,她一屁股坐在姚妈妈身边,大口喘息了两声,劝慰:「姑娘说了,她以后一定会回来接您的。您要好好保重身体才行!」 回来? 霍石走的时候也是那么说的。 她扶着稻时的手慢慢站起来。以后的日子里,她的生活又成了无尽的等待。从等待霍澜音的父亲,变成等霍澜音。 姚妈妈望着刚升起的朝阳,喃喃自语:「回不回来都好,只要平平安安……」 车厢里的霍澜音低着头,用帕子抹去眼角的湿意,打开姚妈妈给她带的糕点。几层的盒子里摆着桂花酥、酒酿玉糕、玫瑰丸子、芙蓉饼……都是她自幼喜欢的。 她将盒子一层又一层地打开,打到最后一层,里面放着她昨日留给姚妈妈的全部银票。 明明眼泪已经忍了那么久,这一刻却一下子滚落下来。 她会回去接阿娘走的,一定。 卫瞻一直看着霍澜音的情绪转变,见她收起情绪平复了心情。卫瞻收回视线,闭目养神。 马车一路向西,西行了大半日。傍晚时分,经过棣康关谷。在前面骑马的陈老三对陈老大使了个眼色。 陈老大向弟弟点了点头。 这棣康关谷狭窄僻静,偶有山匪,平日里几乎见不到人影。甚至相传这里有吃人的野兽。就算是有人赶路不得不经过这里,都要快马加鞭。 往西荒走的路有很多条,陈老大故意选了这一条。 陈老大以人马都要歇息为由,暂停了车队行进。人在马车里坐了太久,也的确需要下去走动走动。 霍澜音扶着莺时的手下了马车,环视四周,忽然转身去寻卫瞻:「殿下,这里是棣康关谷。不该选这条路。」 卫瞻看了一眼前面交头接耳的陈家兄弟,没说话。 霍澜音以为卫瞻不信自己,她还欲再说棣康关谷的凶险,可再看一眼卫瞻不当回事的样子。她又把话咽了回去。 谨慎为上,她不想再乱走,转身打算回马车。她刚转身,就发现陈老三在上上下下打量着她。那种目光让她浑身不舒服。 陈老三忽然摔了手里的酒壶,万福镖局近三十个人一下子涌了上来,将卫瞻一行围在当中。 陈老大慢悠悠地走出来,笑着说:「我三弟看上了你的女人。」 陈老三「嘿嘿」一笑,「前头凶险,没我们护送,你们过不去!你只要把这个女人给我。我们仍旧送你们过棣康关谷。嘿嘿,像你这样的富贵人家,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女人一堆?应该是不介意把她给我嘛。如果不把她给我……」 莺时气白了脸,紧紧靠着霍澜音。 霍澜音倒是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见惊慌。 卫瞻看了霍澜音一眼,沉声道:「你要她?」 「对对,就是她!嘿嘿,上次你带她去俺们镖局的时候,俺就看上她了!」 「要就过来拿。」卫瞻道。 陈老三得意地看了大哥一眼,那意思好像在说——看,我就知道很容易得手! 陈老三搓着手地朝霍澜音走去。 霍澜音向后退。 「你男人都不要你,把你送给了我,你还能躲哪儿去?来,日后我宠着你!」陈老三一副色眯眯的样子。 奚海生疑惑地看向江太傅,不清楚是不是该出手。下一刻,他手中的重刀已经被卫瞻拿走。 银光一闪,一颗硕大的人头落地,一直滚到霍澜音的身前。 霍澜音骇得连连向后退,看着朝自己滚来的人头,脸色发白。 卫瞻动作太快,收刀时,陈老三的身体才倒下。他将重刀交还给奚海生,接过小豆子递来的帕子擦手上的血迹。他把脏了的帕子扔到陈老三瞪成铜铃死不瞑目的脸上,烦躁地说:「去阴间要你奶奶。」 陈老大目瞪口呆,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三弟被一刀断头。他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三弟的人头。鲜血逐渐湿透了覆在其上的帕子。 「啊啊啊啊啊……三弟啊!我的三弟啊!」 陈老大长得人高马大虎背熊腰,愤怒的时候眼如铜铃,声如洪钟。那一声「啊啊啊啊啊……」式的咆哮雷劈一样。 卫瞻刚转身,被陈老大吼得皱了眉。他指了指奚海生,说:「把他的嘴给我堵上。」 「是!」奚海生爆喝了一声,将手中的长刀朝陈老大掷去。 重刀准确无误地刺中陈老大张着的血盆大口,从后脑刺出,刀柄堵在嘴外。鲜血从陈老大口边流出,陈老大瞪圆的眼睛和陈老三死前一模一样。奚海生拍了拍手,夸自己:「漂亮!」 卫瞻瞥了奚海生一眼,道:「把你自己的嘴也堵上。」 奚海生立刻收了笑,板起脸,使劲儿抿着嘴。 卫瞻烦躁地跳上马车。 奚海生用胳膊肘捅了捅小豆子,拼命给他使眼色。小豆子挠了挠头,再摇摇头,不解其意。气得奚海生吹胡子瞪眼,偏偏不敢开口说话。 江太傅笑了笑,对万福镖局剩下的接近三十个打手说:「继续赶路,到了阳遥郡,你们自可归家。要是不愿意,现在也可以立刻离开这里。」 万福镖局的这些打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犹豫不决。好像谁都害怕他们转身的下一刻,那柄夺命的重刀就从身后射过来,将他们刺穿…… 片刻之后,终于有人试探着转身往回走。有了第一个人,就会有第二个人。看见先走的几个人平安走远,其他人一边哆嗦着腿,一边撒腿就跑,心里只想赶紧离开这群可怕的人。甚至忍不住在心里咆哮:这身手要什么护卫!逗人玩呢! 江太傅摸了摸胡子,说:「这和我想得不大一样啊,怎么就没几个弃暗投明的可塑之才?」 第46章 林嬷嬷笑着摇摇头,朝后面那辆马车走去。 小豆子嬉皮笑脸地说:「可能咱们这伙人着实不像好人。」 他也不等江太傅训话,一溜烟小跑着跳上了后面的马车。这次他没进车厢,只是坐在前面。万福镖局的人走了,他自然要赶车。 「看来只能到了阳遥郡再寻个镖局,装成招摇的样子了……」江太傅念叨着,也朝后面的马车走去。 莺时捏了捏霍澜音的手,霍澜音低头看她,看见莺时脸色发白,吓坏了的样子。毕竟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霍澜音拍了拍莺时的手背,安慰她别怕。 马车里的卫瞻挑起垂帘,看向杵在外面的霍澜音,沉声道:「还不上来磨蹭什么?」 「这就来。」霍澜音应了一声,再次安慰莺时别怕,才脚步匆匆地提裙上了马车。 马车很快继续往前走,奚海生和小豆子分别坐在两辆马车前赶车。 到底也是霍澜音第一次见到死人,还是这样的方式。她掀开车窗旁的垂帘,探头望向后方。 棣康关谷地处偏险,不仅不见阳光,还伴着常年的大风。大风吹起地面的积雪,很快将陈家兄弟的尸体覆盖,只留下隐约的血迹,要不了多久血迹也会消失不见。 「霍澜音。」 霍澜音急忙放下了垂帘,回头看向卫瞻,嘴角弯起,甜声软语:「殿下?可是风吹进来让殿下不舒服了?」 她朝卫瞻挪了挪,温顺地伏在卫瞻的膝上,侧躺身段自然而然勾勒出柔软的曲线。 卫瞻垂眼看着她的眉眼,视线下移,扫过她的身子,视线又移回来。他捏着霍澜音的下巴,抬起她的脸。 霍澜音一动不动温顺地由着他审视。半晌,她才温声开口:「殿下看什么?可是我的脸上哪里脏了?」 卫瞻沉默地松了手。 着实让人猜不透。 霍澜音弯唇,重新枕在他的腿上——做出依赖他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卫瞻忽然轻轻拍了拍霍澜音的背。 霍澜音微怔,忽然想到了什么,心里隐约有丝不敢置信。她仰起脸看向卫瞻,说:「殿下,我不怕的。有殿下在,我一点都不怕。」 卫瞻轻拍她脊背的动作顿了顿,收回手,冷淡地说:「别像只猫儿似的那么黏人。自己玩去。」 「哦……」霍澜音起身,却在坐直身子的刹那,迅速凑过去,轻轻咬了一下卫瞻的耳垂。 卫瞻身体一僵,一阵异样的酥麻从耳垂传开。他意外地看向霍澜音,见她已经端正坐好,目视前方,装成什么都没发生过的端庄样子来。 卫瞻眯起眼睛,拍了拍自己的腿:「上来。」 霍澜音微微仰着下巴,装傻问:「殿下不是不让我黏人吗?怎么坐?侧坐还是……跨坐?」 卫瞻用力一拉就将霍澜音拉到怀里,让她背对着自己坐在他的腿上。卫瞻面无表情地解开自己的面具,上下颠倒地戴在了霍澜音的脸上,遮了她的眼睛。 他将霍澜音的衣领扯得松散开,露出大片雪背和一只肩头。他凑过去,慢慢啃咬,带着惩罚的意味。霍澜音紧紧攥着膝上的裙子,咬着牙齿不敢发出一丁点的声响来,以免被前面赶车的奚海生听见。 当卫瞻的手探入霍澜音的裙子,霍澜音用力咬着唇。伸出手在身后摸索,摸到卫瞻的手掌,用力攥着他的拇指,轻轻地摇晃。 卫瞻松开了她。 霍澜音刚松了口气,卫瞻凑到她耳畔,压低了声音:「孤的音音下次勾引要注意场合。记住了?」 「记住了……」 卫瞻这才解开霍澜音的面具。霍澜音坐在他的腿上没动,直到听见他戴好了面具,她才从他的腿上下去,坐在离卫瞻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匆匆整理衣服。 她偷偷去看了卫瞻一眼,又小心翼翼地朝他挪了挪。当卫瞻看向她的时候,霍澜音立刻目视前方,装成淡定从容的样子来。 卫瞻捏着霍澜音的下巴,扭过她的脸,视线落在她的唇上。她刚刚将自己柔软的唇咬破了,下唇沾着丝血迹,她自己竟然浑然不觉。 卫瞻用指腹抹去她唇上的血迹。他想将这粘在指腹的血迹吮去,却因为戴着面具懒得再摘下,一瞬间暴躁。 「艹。」 他随手抓起小几上的茶器从小窗扔了出去。瓷器摔碎的声音被车辕声遮了大半。 霍澜音识时务地闭了嘴。顺便摸了摸插在靴子里的匕首。想着若是卫瞻忽然发病,她该用他给的匕首刺他哪里才好。 脸肯定是不成的,别说他戴着面具刺不破。就算卫瞻没戴面具,她也不敢划他的脸,接触这么久,她怎么可能还不知道卫瞻有多在意自己的那张脸。 胸腹肯定是不行的,太危险。 四肢?像上次奚海生划破他的胳膊那样?胳膊可以,腿还是算了。在她的印象里棣康关谷再往前不能通马车,只能步行。 还有屁股似乎也可以?他屁股上的肉那么厚,刺破了也不会伤了他。似乎还能让他安分些,不会随时发情。 然而霍澜音等了又等,也没等到卫瞻发作。直到日头落山,天色将要黑下来。他们没有赶夜路,寻了一处平坦风小处停下,拴了马车,开始生火做饭。 霍澜音原以为路上只会吃些干粮,却没想到马车上带了各种食物,林嬷嬷和小豆子竟然在蒸米煮鱼。莺时也在一旁帮忙。 霍澜音看了莺时一眼,见她脸色如常,才放下心。当吃过热气腾腾的东西,身子里也不再像先前那么冷。霍澜音才拉着莺时去一旁问话。 「可好些了?不怕了吧?」 莺时使劲儿摇头:「不怕了呢!林嬷嬷是好人,她安慰了我好久的!」 霍澜音望了一眼远处的林嬷嬷,笑着点头,轻声道:「林嬷嬷虽然话不多,但的确很会关心人。」 第47章 莺时想了想,犹豫地说:「姑娘,我觉得殿下对你很好的……」 「你想说什么?」 莺时在很早之前就知道霍澜音想要逃走的打算,她试探着小声说:「我觉得老爷说得很对。跟在大殿下身边也没什么坏处的。至少大殿下会护着您……」 莺时小心翼翼地去看霍澜音的脸色,又急忙说:「当然啦,莺时笨,想法也笨。我、我就随口说说。不管姑娘打算怎么做,莺时都跟在姑娘身边!」 「你还太小了。」霍澜音摸了摸她的头,「我是必然要走的。他护我不过是出于上位者的威严。别说是一个女人,陈老三那样的人物就算大言不惭想要他的一把刀一件衣服,他都会暴怒,觉得被羞辱。」 莺时不是很懂,她茫然问:「那什么时候逃走?」 霍澜音望向远处卫瞻独自立在高处的背影,道:「他以为掌握之中的女人逃走他会如何?他会同样愤怒甚至觉得被羞辱,他会想把我抓回去,说不定还会折回西泽找周家的麻烦。」 「那我们怎么逃啊!」莺时惊了。 「当他以为我真的爱上了他,当他对我不再设防……」霍澜音温柔勾唇,「当他以为我死了。」 「死……」莺时愣愣地仰望着霍澜音,她忽然觉得自己以前一点都不了解她的主子。 霍澜音拾起地上的一根枯枝,朝卫瞻走去。她费力爬上卫瞻所站的高处,扔了枯枝,欢喜地小跑着奔向卫瞻,在他背后紧紧抱住他的腰。 她弯起眼睛,声音又甜又软:「殿下怎么自己在这儿呀?」 卫瞻垂眼,看着脚下两个人叠在一起的影子。 卫瞻收回视线,继续望向前方。霍澜音顺着卫瞻的目光看去。站得高看得远,此时站在这里望向远处,只见雪山连绵,一片白色,自有一番气派。 霍澜音不再说话,默默陪着卫瞻在高处站了很久很久。 她抬起头,微微仰望着去看卫瞻。卫瞻一身玄衣,却也像那远处的雪山。厚厚的积雪掩藏了一切。不发一言的卫瞻像一座山,也像一堵墙。 霍澜音忽然对卫瞻有了好奇。 好奇他以前是什么样子,好奇他为什么会冒险修炼邪功,好奇他以后康复不再暴躁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卫瞻侧过脸,对上霍澜音的视线。霍澜音一怔,颤了颤眼睫,移开了视线。 「在想什么?」 霍澜音弯着眼睛:「在想殿下会不会一直护着我,日后娶了妃,会不会把音音忘记!」 卫瞻没理她,转身往回走。 霍澜音赶忙捡起扔在地上的枯枝,撑在深一脚浅一脚雪地,匆匆去追卫瞻。这里的地势是由一块又一块山石堆积起来,才比旁处高了许多。霍澜音上来时着实花了些力气,雪路这样滑,很多地方已经结了冰。下去方觉得更不容易。何况已经是夜里。走到两块山石相叠处,下方有些高,霍澜音不太敢跳下去。眼看着卫瞻越走越远,霍澜音急急去喊:「殿下!」 卫瞻回头去看。 皓月当空,繁星如漏,满山的积雪,天地之间泛着微寒的白。霍澜音立在一片皑雪当中,红色的斗篷如火似血。夜里的凉风吹拂她的裙角,风中有她特有的馨香。活色生香,媚色近妖。 卫瞻走了回去。 他立在下方的山石,朝霍澜音张开手臂。 霍澜音嫣然一笑,眸子璀比繁星。她丢开枯枝,朝下方的卫瞻扑过去,被卫瞻稳稳接住,抱了个满怀。 卫瞻放开霍澜音,霍澜音的脚刚碰到雪地,偏巧踩到一片结冰处,脚步趔趄,急忙牢牢握住卫瞻的手。 卫瞻瞥了一眼,也没甩开手,牵着她的手往回走。北风呼啸,雪地沙沙。霍澜音往卫瞻身后躲避寒风,甚至亦步亦趋,踩着卫瞻走过的脚印。 将要回到人群,卫瞻忽然开口:「只要你收起那些小心思。」 霍澜音心里一惊,又很快冷静下来。不,他不可能知道。她装作不懂地问:「什么心思?勾引殿下的小心思吗?」 卫瞻没接话。 霍澜音快走两步,从他身后走到他身边,微微仰着脸去看他,温声软语地追问:「殿下不喜欢吗?不喜欢音音黏着你,不喜欢音音讨你欢心?」 卫瞻终于看向她,道:「霍澜音,你一个姑娘家脸皮怎么这么厚。」 霍澜音深深望进卫瞻的眼睛,脱口而出:「因为喜欢呀。」 卫瞻甩开霍澜音的手,大步往前走。 离人群已经很近了,霍澜音也不再追卫瞻,慢悠悠地往回走。待她走近,莺时急忙起身相迎,递给霍澜音一碗汤药,说:「江太傅让我煮了给您的。」 霍澜音捧起药碗。 她小时候体弱,有几年一直靠药养着身子。这段时间因为要做卫瞻的活药引,又喝了不少的药。如今喝药于她来说已不觉得多苦。更何况冰天雪地的,这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喝下去也能暖暖身子,即使苦些也无所谓了。 她捧着药碗刚要喝,卫瞻忽然大步走过来,挥手打翻了她手里的汤药。粘稠的褐色汤药洒落在雪地里。 远处的几个人看过来。 「殿下?」霍澜音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茫然地望着卫瞻。 「不许喝。」卫瞻拉住霍澜音的手腕,拽着她朝马车走去。他人高马大,也没有故意放慢步子,霍澜音被他拉扯得跌跌撞撞。 走到马车前,卫瞻捏着霍澜音的腰,轻易将她举起来放在车上,几乎是将她塞进了车厢里。他绕到马前解开了拴着马匹的绳索,翻身上马,驾着马车朝远处而去。 其他人看得目瞪口呆。 莺时讷讷问:「大殿下要带我们姑娘去哪儿?」 小豆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立刻收了笑,说道:「小莺时,去把东西收拾一下,搬回马车里。」 第48章 莺时应了一声,小跑着去干活。 待莺时跑远了,小豆子笑嘻嘻地说:「咱们殿下是不是该注意点身体?咱们行囊里应该没带鹿茸腰子之类的补物吧?嘿嘿,海生哥,要不你连夜折回去买些?」 奚海生弯腰捡了一小节树枝朝小豆子脑袋瓜扔过去,说:「你一个小太监懂得还不少!」 小豆子揉着头,小声嘟囔:「你不也是太监,大太监……」 「皮猴子!」 奚海生跳起来追着小豆子要敲他脑壳儿。小豆子脚底抹油,躲在江太傅身后。两个人绕着江太傅绕圈圈。 林嬷嬷将缝补好的衣服收起来,咳嗽了一声,板着脸道:「明日的路不好走,省些精力。」 小豆子和奚海生立刻停了嬉闹。 江太傅一直沉默着,他看着雪地上被打翻的那碗药,摇摇头。他的殿下呦,还是不肯喝药。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的时候,卫瞻赶着马车回来。 莺时已经伸长脖子张望了好久,看见马车的影子,急忙跑上去迎接霍澜音。马车停下,卫瞻跳下马背,先走了。 莺时扶着霍澜音下马车:「早上的粥刚刚煮好,正好吃一些暖暖身子。江太傅说吃了粥,咱们就要继续往前走了。他还说,很可能坐不了多久的马车就要步行了呢……」 莺时一边絮絮说着,一边小心翼翼扶着霍澜音。 霍澜音略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顿时了然,继而失笑。这小丫头是以为昨天晚上卫瞻黑着脸把她带走,会让她吃些苦头吧? 其实也没有。 可能是因为天气很冷的缘故,卫瞻兴致没以前那么高。做是做了,不过只一次而已。然后就抱着她睡了。 吃过热气腾腾的枣子粥,又要赶路。果不其然,马车走了半日,前路极其狭窄,大半的路又被冰雪所掩,再也不能通马车,一行人只好下了马车步行。 霍澜音想了想,说道:「若是按原路往前走,走出棣康关谷怎么也要到明日黎明,夜里也要困在路上。可若攀过雪山,傍晚时分差不过就可以过去。」 「雪山?」奚海生望着叠层的雪山皱着眉,「当真能翻过去?」 霍澜音缓缓说道:「我记得在山河图录中是这么说的,至于路上有多凶险,容不容易翻越过去,我就不得而知了。」 卫瞻看了她一眼,朝雪山走去。其他人也便都不再说什么,跟了上去。 起先的时候,山路还可以攀行,越往上走,山路越不好走。林嬷嬷虽然是女流,可是她步履轻盈。倒是江太傅年纪大了,走得十分辛苦。林嬷嬷便让奚海生背起江太傅。林嬷嬷又让小豆子去背莺时。 莺时忙摆手:「不、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走的!」 林嬷嬷看向霍澜音。 霍澜音便拍了拍莺时的手背,说:「去吧,不要逞强。」 莺时这才让小豆子背。小豆子笑嘻嘻:「小莺时不怕哈,我不会使坏把你扔下去的。」 他若不说话,莺时还不觉得害怕,他这般说,吓得莺时立刻搂进了小豆子的脖子。 林嬷嬷又道:「夫人,我背您。」 「不用你背。」霍澜音柔声说。 林嬷嬷诧异地顺着霍澜音的视线,看向走在最前面的卫瞻。林嬷嬷摇摇头,道:「夫人若是累了便说一声。」 霍澜音点点头,却提着裙子小跑着去追卫瞻。她好不容易才追上卫瞻,牢牢抓住他的手。 卫瞻低头去看她气喘吁吁的样子,和红红的脸颊,说:「去让林嬷嬷背你。」 「不要!」霍澜音使劲儿摇头,更为用力地抓紧卫瞻的手,「我要和殿下一起走,不管前路多难走,只要殿下握着音音的手,音音就不怕,就能走过去!」 「蠢货。」 卫瞻转过头,继续往前走。倒是没把霍澜音甩开。 走在后面的一行人看着卫瞻和霍澜音的身影,江太傅说:「夫人应该走不了多久。」 林嬷嬷道:「夫人想让大殿下背。」 奚海生咧嘴一笑:「讲什么笑话!殿下如果会背她,我奚海生下辈子还当太监!」 一刻钟后。 霍澜音脚步一滑,差点从高处跌下去。卫瞻用力一拉,霍澜音狠狠撞进他的怀里。 霍澜音大口喘着气,她红色的兜帽被风吹了下去,鬓发也乱了。脸颊红红,长长的眼睫结了一层霜。 「我、我还能继续走!」霍澜音气喘吁吁,却口气坚决。 卫瞻又骂了句「蠢货」,他往前迈了一步,在霍澜音面前蹲下来。霍澜音狡猾地翘起唇角,身子却软软地趴在了卫瞻的背上。 后面的奚海生目瞪口呆。 半晌,他呆呆道:「完了,我下辈子也娶不到媳妇儿了!」 小豆子又是「噗嗤」一声笑出来,笑得咯咯咯,差点前仰后合。莺时使劲儿搂着他的脖子,生怕跌下去。 日落西山时,一行人走出棣康关谷。前路平坦,再无厉风寒雪,甚至能看见人影。 路岔口,有一个招待来往行人的小面馆。只是马上要天黑,老板在收拾东西打算回家。 奚海生放下江太傅,赶忙跑过去要了最后的几碗面。 霍澜音不饿,可是真的冷。即使面质粗糙,做得也简单,可只要是热乎的,就是人间美味。 霍澜音吃了好几口,才后知后觉地抬头,古怪地去看卫瞻,越看越惊愕。 卫瞻握着筷子,在面条里挑拣着。 面条里撒了一大捧的葱花和香菜,还有些辣椒籽。面端上来的时候,是已经拌好了的。那些切碎的葱花、香菜和面条拌在一起,混着汤汁,粘在面条上。 第49章 卫瞻垂目,手中握着的筷子将粘在面条上的每一块葱花和香菜都挑出来。连那些小小的辣椒籽也不放过。 霍澜音用筷子挑起自己碗里的一根面条来瞧。只是一根面条而已,上面就沾着不少的碎葱花和香菜。她再去看卫瞻,他还在慢条斯理地挑着。 这要挑到什么时候…… 平日里,霍澜音也是不吃葱花香菜的。但是这样冷的天儿,又从雪山翻过来,有的吃已经着实难得,还哪里顾得上挑三拣四? 霍澜音又吃了一口面条,望向坐在对面的卫瞻,恍惚想到面前这个暴躁的男人是曾经的太子爷。真正含着金汤匙出生,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呼风唤雨说一不二。他是这天下最为养尊处优之人,没有之一。 「我明明提醒过店家不放这些啊……」奚海生冷着脸吆喝:「再端来一碗面,什么调料配菜都不许放!」 面店老板一边蹲着擦长凳,一边不好意思地说:「客官,实在是对不住。刚刚给你们端上去的面条已经是今儿个最后剩下的了。本来我还留了一碗给自己,也加给你们了!真的再没了,将就一下,将就一下!」 奚海生生气地闷哼了一声,倒也没办法。 奚海生是第一个吃完的,紧接着是小豆子和莺时,然后是林嬷嬷和江太傅。 霍澜音咬了一口面条,面条已经凉了。她抬眼去看卫瞻,他坐得端正,还在继续挑拣。被他挑拣出来的碎葱花和香菜堆在小菜碟里,像一座小山。 ……还没挑完。 霍澜音低头,看着自己的碗里剩下的面条。面条被吃了大半,剩下的没在汤汁里,也没在葱花香菜里。霍澜音看着那些葱花香菜,忽然觉得没什么胃口,放下了筷子。 下一刻,卫瞻「啪」的一声摔了筷子,起身走人。 挑了两刻钟葱花和香菜,最后一口都不吃吗…… 分明他碗里的面条白白,几乎已经被他挑干净了…… 霍澜音起身,急忙小跑了两步追上卫瞻。她从腰间系着的荷包里取出一粒糖,举起来递给卫瞻。 「先前放在荷包里忘了吃的,还剩最后一颗。」 卫瞻烦躁地挥手,将霍澜音递过来的糖块打落在地。 江太傅抱起长衫前摆,跑着追上卫瞻,苦口婆心:「让之,这外头的日子不好过,对吧?现在就吃不好睡不好,到了西荒更是受不得。咱们回京过好日子如何?只要你好好疗治……」 「闭嘴。」卫瞻脚步不停。 江太傅可追不上卫瞻,他望着卫瞻走远的背影,摸着胡须,气喘吁吁:「尊师重道!尊师重道!」 卫瞻理都不理他。他继续往前走,却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向后望去。 ——霍澜音蹲在地上,手里捏着那块糖。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离这里路岔口没多远,是一个人口不过三四十的小村落。奚海生打点了一番,选中最好的一处宅院,用来今晚过夜。虽然已经是小村子里最好的住处,可仍旧需要重新打扫一番。 卫瞻眼前不由浮现霍澜音蹲在路边捏着那块糖的样子。他皱眉,推门出去。 莺时握着扫帚正在扫院子。 「你主子呢?」卫瞻问。 莺时吓了一跳,手中的扫帚也落到地上。她慌忙弯腰捡起来,结结巴巴:「在、在厨房,说是,说是……」 卫瞻懒得听她说下去,看见升起的烟,知道厨房的位置,大步走去。 厨房的旧木门半开着,烟与热气跑出来。 卫瞻站在门外,隔着烟雾看向霍澜音。 她蹲在地上,长裙覆在脏兮兮的地面,弄脏了。她把长凳当桌子,雪帕当纸,烧过的木杆当笔,在雪帕上写字。 她仰起头来望向林嬷嬷,认真问:「都记好了,殿下还有什么不吃的?」 卫瞻黑瞳微缩。 林嬷嬷摇摇头,说道:「这些是殿下永远都不会碰的东西。不过殿下喜好时常变化,除了这些东西,也很可能在某一段时间偏爱什么,或厌恶什么。」 林嬷嬷是难得的耐心。 霍澜音点点头,她垂下眼睛去看雪帕,双唇阖动,默念了一遍,忽而笑起:「蒸饺要好了!」 她仔细将雪帕收进荷包,起身去掀锅盖,却被烫了手,慌得她急忙去捏自己的耳垂。 卫瞻的视线落在霍澜音捏着耳垂的手指,红红的手指头。 「夫人是没怎么进过厨房罢?」林嬷嬷用棉布裹着把手掀开锅盖。 大量的热气从锅里涌出来。霍澜音急忙向后退了一步。她弯起眼睛,莞尔:「嬷嬷教我,我会好好地学。」 她又垂下眼睛,勾勒出几分小女儿的娇羞,声音也变得更低更软,不太好意思地说:「我想亲手给殿下做……」 卫瞻听到这里不再听,转身回了屋。不多时,霍澜音端着饭菜进来。 「小村子的食物种类不多,也缺很多调料。不过瞧着林嬷嬷做得很好吃的样子。」霍澜音一边摆放饭菜,一边说,「虽然我也想试试下厨,可实在不怎么会,只好给嬷嬷打下手。」 说完,霍澜音双手捧着筷子递给卫瞻。 卫瞻的视线落在霍澜音的手指头——还是红的。 他说:「以后不准进厨房。」 「为什么呀?」霍澜音问。 「我说不准就是不准。另外,」他顿了顿,「去把身上脏兮兮的衣服给我换了!」 卫瞻盯着霍澜音的脸,眼睁睁看着她眸中的神采在一瞬间黯然下去,逐渐攀上失落,难过,还有一丝茫然不知所措。 「好,我知道了。」霍澜音垂下眼睛,藏起眼里的情绪,转身往外走。 有那么一瞬间,卫瞻甚至隐约觉得她似乎生气了。 第50章 夜晚,霍澜音再次进屋歇息时,竟是没有主动与卫瞻说话。熄了灯,霍澜音安静地侧躺在床里侧,理也不理卫瞻。 就连卫瞻碰她,她也没什么反应,仿佛像最初几次被送上他的床榻——无动于衷地任由他摆布。 卫瞻忽觉没劲,放开了她,沉着声音:「不想留在这里去别处睡。」 霍澜音立刻起身,捡起散落一床的衣服,一件一件穿好。她刚要下去,脚还没有碰到地面,忽然惊呼了一声,转身扑进卫瞻的怀里,瑟瑟发抖:「老鼠!有老鼠!」 她将脸埋在卫瞻的胸口,手向后指着。 卫瞻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角落里是一只小孩子的布鞋。屋子里很暗,看不清鞋子本来的颜色,瞧着的确有几分像耗子。 卫瞻面不改色地道:「是,而且不止一只。应该有一窝。」 霍澜音的身子颤了颤,越发往卫瞻怀里钻。 卫瞻拍了拍霍澜音的肩膀,揽着她重新躺下,扯过厚厚的棉被盖在两个人的身上。霍澜音像一只猫儿一样温顺乖巧地偎在他怀里。 长夜漫漫,一片漆黑里,霍澜音轻轻勾起唇角。 若一个女人永远温顺讨好一个男人,她可能是卑微地爱上了他,更可能是畏惧他仰仗他的权势。 偶尔生生气才是一个小姑娘爱上一个男人的表现。 当然了,地位悬殊,关系复杂,她不可能指望卫瞻真的来哄她。所以,必然要好好把握度的问题。 霍澜音轻轻蹙眉。她没有多少时间了,必须尽快让卫瞻相信她全身心地爱着他。所幸上天待她不薄,第二天就给了她一个绝妙的机会。 第二日醒来,霍澜音仍旧做出不怎么愿意搭理卫瞻的样子。除非必要,不与他多说一句话。 没了马车,他们从村子里买了几匹马,继续往西行。 霍澜音坐在马前,后背紧贴着卫瞻的胸膛。卫瞻的手臂环过她的细腰,拉着前面的马缰。 风有些大,吹在脸上有些疼。 霍澜音看见卫瞻的手被风吹红。她弯腰从悬在马侧的行囊里扯出一件衣服,然后把卫瞻握着马缰的手仔细包裹起来。 卫瞻盯着她的动作,等她包好,他却轻易抽出手,捏住霍澜音的下巴,转过她的头,去看她被风吹红的脸颊。 「你……」霍澜音轻哼了一声,挣脱不得卫瞻的手,索性嘟着嘴别开视线。 卫瞻没开口,而是放慢了速度,去掰霍澜音的腿,让她由跨坐变成侧坐。他动作粗鲁地将霍澜音的兜帽扣上,然后将她的脸摁进自己的胸膛。 他低下头闻了闻,鼻息间都是她的香味儿,香气卷进风中。 他忽然皱眉,很不爽夹杂着她的体香的风会像抚过他那般抚过别人的脸颊。 下一瞬,卫瞻漆色的眸中忽然闪过寒光。 前一刻还在说说笑笑的奚海生和小豆子也是在一瞬间住了口警惕起来。 奚海生握住刀柄,咧嘴笑了笑。信中提及多次的刺客终于他妈地到了。 霍澜音觉察有异,诧异地从卫瞻怀里仰起脸,问:「怎么了?」 卫瞻没答话,眯着眼睛看向前方。 霍澜音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见了密密麻麻手执弓箭的黑衣人。 箭矢几乎是在一瞬间射过来,若疾风密雨。 卫瞻迅速一边调转马头,一边摁着霍澜音的头让她趴在自己的怀里。 耳边是风声、马蹄声,还有箭矢声。霍澜音攥紧卫瞻的衣襟,眼中浮现挣扎。倘若她不顾自己的安危替卫瞻挡下一箭,他是不是就不会再怀疑她的真心? 这是一步险棋。 霍澜音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她发现她被卫瞻摁在怀里,被禁锢在他的怀里。她在卫瞻的怀里甚至连活动一下都很苦难,如何替他挡箭? 再说,这个操作不仅不易,还有极大的风险。 箭雨无眼,如何避开要害受一箭?说不定她逃出卫瞻的臂弯直接被箭雨刺成刺猬。而且就算她成功了,受着伤如何逃走? 霍澜音叹了口气,是她太心急,太想离开了。 彻底打消这个念头,她听着耳畔的箭雨声,不由担心起眼下的境况,担心里大家的安危。她被卫瞻摁进怀里,什么都看不见,不知道大家怎么样了。不知道莺时是不是又吓白了脸……她有些后悔这一路带着莺时了。 霍澜音感觉到马速逐渐变慢,最后甚至停下来。卫瞻压在她后脑的手也松开了。霍澜音急忙从卫瞻的怀里直起身来,环顾四周。 她与卫瞻现在站在很高的地方。除了奚海生和小豆子留下断后,其他人虽被卫瞻落后了一段距离,也正在往这边赶。霍澜音早就猜到奚海生身手定然不错,可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年纪不大的小豆子平日里总是嘻嘻哈哈,身手却一点都不含糊。 霍澜音一眼寻到马背上的莺时。 霍澜音心里不由一惊。兴许因为小豆子要去断后,莺时一个人骑在马背上。可是莺时不会骑马。 江太傅和林嬷嬷眼看要追来,江太傅大声朝卫瞻喊:「让之,快走!他们两个应付得来!」 卫瞻拉马缰。 下一瞬,霍澜音猛地睁大眼睛,眼睁睁看着莺时在马背上一阵摇晃,最终跌了下去!霍澜音似乎听见莺时喊了句什么,可是太远了,她听不清。 卫瞻已经调转马头,江太傅和林嬷嬷已经追上来。后方箭雨虽小,却仍有箭矢不停射来。 霍澜音衣袖里的手紧紧攥着。心想这些人定然不会为了救一个小丫鬟冒险折回去。可若是她呢?她至今不懂自己身为这道活药引的作用究竟有多大,可是江太傅既然将精心将她喂成一道药,定然不愿轻易舍弃了她。 第51章 也就是那么一瞬间,霍澜音拿定了主意。 在卫瞻调转马头拉马缰的刹那,她忽然弯腰从卫瞻的手臂下钻出去,一跃而下。她想得很好,马还没有开始往前走,她跳下去定然不至于摔伤。可还是脚步趔趄了一下,脚踝一阵钝痛。她甚至来不及停顿片刻,生怕卫瞻抓住她,拼命朝莺时跑去。 她在赌,赌卫瞻不会救一个丫鬟,但是会去救她。 卫瞻眼前红色一闪,向来温顺乖巧的猫儿从他怀里逃走了。他转过头望向霍澜音,看着风吹起她身上宽大的红色斗篷。 猫就是猫,不管平日多温顺黏人,终究野性难驯。 林嬷嬷一怔,立刻调转马头想要去追。 卫瞻抬手,阻止了林嬷嬷的动作。 他在原处没有动,大雪延绵,天地皆白,霍澜音红色的身影越来越远。卫瞻面具下的面孔没有什么表情,眸色亦深不可测。 「让之,为帝者,是天生的孤家寡人。狠心绝情纵横捭阖,人心人命皆在你掌握之中,任你操控。任何人和事皆不可成为你的弱点,任何想要要挟你的人,诛之。」 这是他自幼便从父皇那里听来的道理。他自打一出生,就被永铭帝当成储君教养。 霍澜音终于跑到了莺时的身边。 「姑娘!」莺时早就哭成了泪人儿,「我是不是要死了!」 「闭嘴!」 那匹马受了惊,早已跑远。霍澜音拉住莺时的手腕,带着她往山顶跑。 一支箭矢从后面射来,射在霍澜音的脚边。吓得莺时惊呼一声。霍澜音咬咬牙,克制着自己不要回头去看,只是更加用力地握住了莺时的手,使劲儿往山上跑。 霍澜音虽然怕死,可就算今日当真因为回来救莺时死在这里,也没什么可后悔的。 霍澜音好像又听见了箭矢射来的声音,箭矢声那么近,她不由一阵头皮发麻。 不对,箭矢射来的方向不对。刚刚那支箭分明是从她身前的方向射过来的! 霍澜音微怔。她猛地抬头,望向高处的卫瞻。卫瞻手握弓箭,箭尖对准了她。有那么一瞬间,霍澜音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下一瞬间,她还没来得及考虑是不是应该换个方向逃走,卫瞻手中的箭矢已经射出,带着无可企及的力度。 霍澜音望着那支箭,没动。 箭矢擦着她的鬓间射过,风吹起她的长发,一绺儿青丝随之飘落。 霍澜音转过头去,看见远处一个手执弓箭的黑衣人应声倒下。卫瞻射来的箭,正中他的眉心。 后方更多的黑衣人正一边射箭,一边朝这边追来。奚海生和小豆子混在人群中,刀起头落。 「老天呀!」莺时吓得直哆嗦。 「不要再回头,继续往前跑!」霍澜音立刻回过神来,握紧莺时,拿出这辈子最快的速度朝山顶跑去。 箭雨声越来越多,有从身后射来的箭,也有从前方高处射来的箭。 除了箭雨,还有马蹄声。 霍澜音知道后面的黑衣人越来越近了。若是被这些黑衣人追上,定然身首异处。 「夫人松手!」 ——是小豆子的声音。 霍澜音转头,看见小豆子从后面追上来,他骑在马背上,在莺时另一侧弯下腰,拉住了莺时。霍澜音急忙松手,小豆子立刻把莺时拉上了马背,朝前跑了…… 霍澜音有那么一瞬间愣住了。她怔怔站在原地,有些懵。莺时被救走了,她被留下了? 下一刻,腰间忽然被揽住,整个人被捞起来。 霍澜音一惊,下意识地抽出靴子里的匕首,反身射去。却在对上卫瞻目光时,手腕一抖。积雪反的光影照在匕首刀柄上的「让」字。 卫瞻眼中毫无波澜地别开视线,面无表情地带着霍澜音调转马头。 霍澜音讪讪收了匕首,整个身子软下来,疲惫地靠在卫瞻的胸膛。如今歇下来,才觉得双腿酸痛,和一阵阵后怕。 可若上天再给她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她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霍澜音在卫瞻的怀里回头望去,看着黑衣人越来越近。她想出声提醒卫瞻,却在仰起脸看见卫瞻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眸时,沉默下来。 两个黑衣人追上来,举起手中的长剑。 卫瞻拔出悬在马侧的长刀,甚至连回头都没有,好像只是随手一砍。只是一刀,两个黑衣人瞬间腰斩。下半身还跨坐在马背上,上半身已经顺着山坡滚落下去。鲜血喷涌,甚至还有肠子涌出来。 巨大的视觉冲击,霍澜音身子本能地狠狠颤了一下。她抬起眼睛去看卫瞻,发现卫瞻正低着头在看她。霍澜音拉了拉斗篷的红兜帽扣在自己的头上,十分温顺地把脸埋在卫瞻的怀里。 卫瞻收回视线。 「让之,为帝者,是天生的孤家寡人。狠心绝情纵横捭阖,人心人命皆在你掌握之中,任你操控。任何人和事皆不可成为你的弱点,任何可能成为你弱点的人和事,任何想要要挟你的人,诛之。」 但是在这句话之后,永铭帝还说了一句话。 ——「不过,天大地大,皇帝老子最大。」 卫瞻觉得前面的话都是废话。那些为了稳固江山各种舍弃和妥协的皇帝,都他妈是碌碌无为的庸君废物。 一个女人而已。 卫瞻俯下身,凑近霍澜音的头顶,轻嗅。 再野的猫儿,他也能驯乖。 卫瞻带着霍澜音重新回到山顶高处。 林嬷嬷问:「殿下,我们先行一步,海生应该可以全身而退。」 小豆子挠了挠头,有些犹豫的口吻:「海生哥当真可行?」 霍澜音摘下兜帽,回头向山下看去。一眼看去,黑压压的一片,她甚至没能找到奚海生的身影。 第52章 「侧边!」江太傅忽然抬手一指。 霍澜音顺着江太傅手指的方向看去,竟然有另外一批黑衣人从山的另外一个方向追来。 「我去!」小豆子立刻说。 言罢,小豆子将马背上的莺时放下去,立刻驾马飞奔而去相拦。 江太傅在一旁摇头叹气:「还是京中的日子快活。我那婆子骂我不知好歹跟着瞎折腾,我怎么就没听呢?不听夫人言,吃亏在眼前!」 霍澜音悄悄观察每个人的表情。她发现江太傅虽然总是说这样的话,可他是笑着的,几乎没有半点着急的样子。不仅是他,大家好像都不担忧。 霍澜音正琢磨着,耳畔忽然感觉到了一阵寒意。她微微侧脸,卫瞻手中的箭矢擦着她的脸颊射过去。 一弓三箭,箭无虚发。 林嬷嬷也拿起悬挂在马侧的弓箭,朝着黑衣人射去。 霍澜音忽然想做点什么。她摸了摸,在马侧旁摸到还有别的弓箭,她也用力拉起了长弓,眯起一只眼睛,朝着远处的黑衣人射去。 当黑衣人倒下的时候,霍澜音自己都懵了。 江太傅笑:「夫人好箭法,先前竟是没看出来夫人学过这个。」 「没有,我没学过。这是我第一次拿弓箭。」霍澜音解释,「真的。」 江太傅显然不信。 「真的……」霍澜音又小声重复了一遍。 她重新拿起弓箭,朝着远处的黑衣人射去。然而这一次没有那么幸运,力度远远不够,半路无力落在地上。 霍澜音刚想放下弓箭,卫瞻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这样。」他将她圈在怀里,抬起她的手,教她如何瞄准。 霍澜音偏过脸,近距离地望向卫瞻。 「我的面具上没有敌人。」卫瞻沉声道。 霍澜音眼睫颤了颤,迅速转过头,认真眯起一只眼睛盯着前方远处的黑衣人。她用力将长弓拉满。 卫瞻垂眼,看着她专注的侧脸。 他收回视线,覆在霍澜音搭弓的手挪开她的手指,长箭离弓。 霍澜音紧张地盯着射出去的长箭,直到长箭射中远处的黑衣人,她眼里的紧张一瞬间消息,转瞬灿烂笑起。 她从马鞍一侧的箭囊里又摸出长箭,搭在弓上。然而兴许是因为已经射出三箭,有些没力气,这一次,她竟然是连弓都没能拉满,手心已觉得火辣辣得疼。 她没有放弃,眉心蹙起,贝齿紧扣,奋力拉弓,可是不仅没能将弓拉满,还因为过分用力使得手臂轻颤。箭尖也跟着晃动,无法瞄准。 手背上忽然一凉,是卫瞻宽大的手掌覆上。 卫瞻握住霍澜音的手,帮着她轻易将长弓拉成满月。他俯下身来,凑近霍澜音的耳畔,视线与她相平,重新瞄准。 「咻」的一声,长箭离弓。 霍澜音的视线紧紧跟着长弓,眼睁睁看着长箭射中远处黑衣人的眉心,破头而过。黑衣人直挺挺地从马背上跌下去。 分明离得那么远,可是霍澜音好像看清了黑衣人死前眼中的惊恐。那一箭射中黑衣人的眉心,她却好像那支长箭朝自己射来一样,感觉到自己的眉心也跟着一凉。她下意识地抬手,用手心摸了摸自己的眉心。放下手的时候,她视线随意一扫,落在自己的手心。手心红了一大片,还有被磨破的痕迹。 她扯了扯衣袖,将衣袖攥在手中,隔着柔软的布料轻轻握住了手。然后抬起头去看卫瞻,意外地对上卫瞻的目光,她怔了一下,迅速移开了视线。 卫瞻摸了摸她的头,拿起弓箭,继续射杀黑衣人。 霍澜音有些懵。总觉得他摸她头的动作有些怪怪的,偏偏她又说不出怪在哪里。 卫瞻每次都将三支长箭搭在弓上。三支箭一起离弦,就是三个黑衣人倒下。他刚要再从箭筒里拿箭,三支长箭递到了他的手边。 他抬眼看向霍澜音,霍澜音弯起眼睛对他笑。他接了箭,收回视线,搭弓射箭,箭无虚发。 霍澜音忽然就明白了为何黑衣人气势汹汹,大家都一点都不着急担忧的样子。如今她也没有先前那般担心。 霍澜音给卫瞻递长箭,她从箭筒里拿箭的时候,手指擦过长箭,没有拿到。箭筒里的长箭似乎出现了重影,让她看得不太真切。霍澜音愣了一下,合上眼睛摇摇头,再次睁开眼睛又恢复寻常,她赶忙拿了长箭递给卫瞻。 这些黑衣人果然没能得逞,反倒是黑色的尸体躺了一地,在雪山上异常显眼。慢慢的,追捕的黑衣人越来越少。卫瞻一行人的马速也慢了下来。 又行了大半日,小豆子非常幸运地在一个地势偏低的山谷里寻到一个巨大的山洞。一行人骑着马走进山洞,上方距离洞顶还有很高的距离。这里不是动物凿挖出来山洞,而是天然形成的山洞,洞内偶尔可见几处石笋。 小豆子乐呵地拍胸脯:「今晚儿不用宿在雪地上,我小豆子可是功臣!」 奚海生捡起一块小石头去丢他,笑:「这么大的功劳可得让主子赏你。赏个小媳妇儿如何?」 小豆子不乐意听,嘟囔:「整天一口一个媳妇儿,总这么想着媳妇儿,我看你是没净干净。等回了宫,我可得检举你。说不定还能再立一功!」 「你这皮小子!」 林嬷嬷板着脸开口:「歇了一刻钟也该去忙了。」 小豆子和奚海生立刻住了口,结伴去找能生火的枯枝。 林嬷嬷喊来莺时帮忙,在平整处临时弄一张床出来。先轻扫干净,除去石块儿,再在洞中寻了质地细腻的泥,均匀地洒上三层。然后从洞中角落找到些早就枯了的草和叶,铺在泥上。再铺上毛茸茸的绒毯,最后再将后斗篷展开铺在绒毯上面。 第53章 霍澜音坐在一旁,一直看着林嬷嬷干净利落的动作。心想在这种逃难的境况下,还如此多的讲究,可当真是太子爷。 她偷偷看了卫瞻一眼,迅速收回视线。 「过来。」 霍澜音揪起眉心,心想大殿下后脑勺还长了眼睛不成。她起身走到卫瞻身旁,挨着他坐下,声音温柔:「殿下?」 卫瞻看了她一眼,却没有说话。 霍澜音觉得莫名其妙。可卫瞻本来就是这样猜不透的古怪脾气,她也不纠结,轻轻将头靠在卫瞻的肩膀。 莺时手忙脚乱地给林嬷嬷打下手。她一直想找霍澜音说话,可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终于忙完了手边的活儿,她刚想去找霍澜音,看见霍澜音靠着大殿下,只好把话继续压在心里。 莺时低着头,眼睛有点红。 两次了。霍澜音救她两次了。而且这一次当真是冒着生命危险来救她。 她在心里暗暗发誓,这样的恩情必将用尽一生来回报。 升起火,山洞里的温度顿时升高,人也变得舒服许多。林嬷嬷包裹里带着红薯,这一顿吃的是热气腾腾的烤红薯。 霍澜音去看卫瞻。他在吃东西的时候自然是解下了面具,可却戴上了皂纱帷帽。 霍澜音对卫瞻那张被毁容的脸更加好奇。 卫瞻应当是不喜烤红薯的,只吃了两口就不再吃。 霍澜音抱着膝,咬了一口甜甜软软还热乎乎的烤红薯,心道:真挑剔。 小豆子和奚海生轮流守夜,其他人早早歇下,毕竟明天还要从雪山穿过。 霍澜音被卫瞻抱着睡在那张林嬷嬷临时造的「床」,三件斗篷当成被子裹在两个人的身上。虽然是条件所迫,大家都睡在山洞里,可霍澜音被卫瞻抱着怀里睡觉还是觉得尴尬得很。 她硬着头皮闭上眼睛,掩耳盗铃起来。好像她闭上了眼睛,山洞里的别人就看不见了似的。 霍澜音始终因为这份别别扭扭的尴尬睡不着。直到夜深了,她也实在是因为累了一天,开始犯困。迷迷糊糊将要睡着时,感觉到腹部一凉。她一下子清醒过来,惊愕地感受到卫瞻的大手解开了她的衣服。 霍澜音整个身子僵在那里,连反应都忘了,直到卫瞻微凉的手覆在了她的胸口。 霍澜音吓得不轻,立刻用力握住了卫瞻的手腕,阻止他的动作。 片刻的僵持之后,卫瞻松了手。霍澜音跟着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刻,卫瞻向下游走的手掌开始扯霍澜音的裙子。 霍澜音僵了僵,更怕了!她慌忙一边拉住卫瞻的手腕,一边转过身,面对着卫瞻。 ——卫瞻阖着眼。 霍澜音愣了一下。 卫瞻是睡着的? 霍澜音试探着去拉卫瞻的手,然后将自己纤细的手指一根一根穿进他的指缝,紧紧握着他的手,免他梦中胡作非为。 翌日清晨,阳光照进山洞,将山洞里照得发白。 卫瞻醒来,他动了动手,觉得手指被束缚,诧异看去,看见两个人十指相扣两只手交握在一起。卫瞻漆色的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他抬眼去看霍澜音,见她睡得很沉。夜里很冷,她蜷缩在他怀里,缩在毛茸茸的斗篷下。斗篷几乎遮了她的唇。卫瞻小心翼翼地将两个人交握的手分开,他拉了拉斗篷,露出霍澜音的唇。她唇角微弯,睡时唇角挂着笑。 见卫瞻醒来,正在弄早饭的小豆子和奚海生这才敢出声说话。尤其是小豆子,又嘻嘻哈哈起来。 奚海生捅了他一下,给了他一个眼色。 小豆子愣了愣,回头去看卫瞻,看见卫瞻愠色的眼神。小豆子赶忙闭了嘴,再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来。 卫瞻收回视线,看着窝在他怀里女人。那么小小的一只,软软的一只。这世间只有他知道这个女人的身子是多软,多香。 忽然又想睡她。 却不能。卫瞻不由一瞬间黑了脸,暴躁起来。 「起来!」他声音又沉又冷。 霍澜音揪着眉心,还是觉得冷,又往毛茸茸的斗篷里缩了缩,把唇鼻藏起来,头侧挪近了一些,又往卫瞻的怀里钻了钻。 卫瞻心里的那份烦躁莫名稍微缓解了些。不过也只是稍微而已。 他挑起霍澜音的一绺儿头发,将这一绺儿发卷在他的食指,然后用发尖轻轻去扫霍澜音的脸颊。 霍澜音睡梦中皱起的眉头更揪揪了。 昨天夜里她实在睡得太晚,可前日又实在太累,眼下是真的睡得很沉。 卫瞻也不急,慢条斯理地用发尾一下又一下去扫霍澜音的脸颊。霍澜音檀口微张,就要醒过来。 卫瞻的动作忽然停顿了一下,想起床榻之上霍澜音无数次檀口微张之后呼出的嘤喘微咛。 身后不远处是小豆子、奚海生等人细小的响动。 卫瞻黑着脸,宽大的手掌捂住了霍澜音的嘴。连她的鼻子也一并捂住。 霍澜音喘不上气,终于醒过来,迷茫地望着卫瞻。 卫瞻冷笑了一声。 霍澜音在一瞬间清醒过来,眸中迷茫散去,浮现惊愕。 卫瞻这才松了手。 霍澜音想起如今境况,慌慌张张地坐起来,低着头整理有些乱的头发,用眼角的余光去扫山洞里的人。大家都在忙碌,好像没有人注意到这边,她不由轻轻松了口气。 这一早,霍澜音都很沉默。 收拾好,一行人又要出发。 刚迈出山洞,霍澜音望着远处一望无际的白雪,眼前又出现了重影。她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你在后面磨蹭什么?」卫瞻坐在马背上,回首望向杵在原地的霍澜音。 第54章 霍澜音回过神来,看向卫瞻。她又迅速扫过其他人,好像视线又恢复了正常。她赶忙小跑了两步,跑到卫瞻马下。她提着裙子,抬起一只脚刚刚踩上马镫,卫瞻随手一捞,就将她从下面捞了上来。 「我们接下来是继续翻过这片雪山直接去阳遥郡,还是先从偏路下山,在玉克县暂歇整顿?」奚海生问道。 江太傅捋着胡须,道:「玉克县离阳遥郡也不算远。有下山的功夫,不知道又前行了多久。再说,下山的路上还极有可能遇见那些埋伏的刺客。不若径直往前走,到了阳遥郡,会安全很多。」 小豆子却说:「可是咱们带的干粮不算多。再说弓箭也快用尽,还不知道会不会有追兵继续追来。」 江太傅想了想,再次开口:「让之,你的意见是?」 「继续走。」 卫瞻发话,其他人也不再多说,继续往前。 行了大半日,卫瞻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略诧异地低头看向坐在他身前的霍澜音。这一上午,霍澜音过分安静了。 他捏着霍澜音的下巴,去抬她的脸。 霍澜音后知后觉地看向卫瞻,眼中有些许茫然——她走神了。 卫瞻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感觉到温度正常便松了手,不再管她。 霍澜音心事重重地重新低下头。不是她的错觉,这一上午她又有两次出现眼前重影的情况。而到了现在,她的眼睛已经有了微微刺痛的感觉。 袖中紧攥着的手微微发凉。 她害怕了。 她曾经在书中看过关于雪盲的事情,知道雪盲可大可大。若是严重了,是很可能永久失明的。 霍澜音不敢想象变成瞎子后的生活。 如今逃难途中,她若瞎了眼,则成为了彻底的拖后腿。更何况瞎了眼睛她要如何逃走? 不安的感觉和对未知的恐惧让她身上一阵又一阵的发冷。 「那些人又追上来了!」奚海生忽然大声说。他说着,便拉着马缰调转马头,打算断后。 卫瞻又看了一眼没精打采的霍澜音,将弓箭递给她,说:「试试。」 霍澜音木讷地伸手,可是她纤细的指尖儿还没有碰到弓箭便僵在那里。她用力闭了下眼睛重新睁开,眼前卫瞻递过来的弓箭仍旧是重影的,甚至连卫瞻的手也变得模糊不清。 霍澜音缩回了手,小声说:「我射不准……」 卫瞻眼前浮现昨日霍澜音被长弓磨红磨破的手心,便打消了念头,将递给霍澜音的弓箭收回来,自己拉成长弓,一箭箭射出去。 霍澜音抬起头,望向远处的黑衣人。她努力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一片雪白里显然的黑衣人。她默默数着黑衣人的人数。可是……视线越来越模糊了。她仰起脸去望正午的阳光,眼前却忽然一下子黑下去,什么都看不见了。 霍澜音恐惧地僵了脊背。她立刻使劲儿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再次睁开眼睛,眼前又变成了一片白色。 她悄悄松了口气。 「你怎么了?」卫瞻重新抬起霍澜音的脸,略意外地看见霍澜音的脸上挂满泪水。 霍澜音没有哭,只是眼睛的刺痛让她落了泪。她自己都不知道。 卫瞻用指腹抹去霍澜音眼角的泪,审视着她,问:「哭什么?」 霍澜音莫名紧张,本能地不想让卫瞻知道她的眼睛出了问题。她立刻弯起唇角笑起来,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说道:「风沙吹进眼睛里,一直都很不舒服。」 说着,她皱着眉头去揉眼睛。 这次追上来的黑衣人数量不多,很快就被解决。马儿走了那么久,不肯再走。一行人寻了个避风处停下来,做短暂的休息。 「喝些水。」莺时将水囊递给霍澜音。 霍澜音盯着她递过来的水囊,待重影逐渐消失,才伸手接过来。水很凉,凉水入腹,霍澜音打了个寒颤。 小豆子说:「没想到这些黑衣人那么快又追上来,昨儿还以为咱们已经把他们甩开了。」 江太傅道:「山上风大,应当是夫人身上的体香很容易被追到。」 感受到望向自己的几道目光,霍澜音握着水囊的手微微用力。原来她因为体香的缘故,早就成了拖累。她说:「如果是我的缘故,我还是不跟着你们一起走了,你们一会儿出发的时候不要再带着我了。」 小豆子忙说:「夫人可别这么说!」 江太傅刚想说话,看向卫瞻,见到卫瞻的目光,他愣了一下,没开口。 卫瞻蹲在一块半人高的山石上,只是山石一样被积雪覆盖,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自下马歇在这里,他一直审视着霍澜音的一举一动,他望着霍澜音,声音听不出情绪地开口:「音音,过来。」 霍澜音抬眼望向卫瞻。白茫茫的一片,她只能隐约看清卫瞻的轮廓。 「来我这里。」卫瞻重复。 霍澜音起身,装出寻常的样子,一步一步朝卫瞻走过去。天地之间一片白色,她识别不出自己距离卫瞻有多远,只是朝着他的方向一步又一步地走过去。 在卫瞻蹲着的山石前面有一条窄却深的沟壑。 卫瞻看着霍澜音一步步走近沟壑,一脚踩空。霍澜音惊呼一声,本能地朝前伸出手。卫瞻抓住她的手。他从半人高的山石跳下来,将霍澜音拉到身前。霍澜音脚步一阵踉跄,向后看去,才隐约看见那条沟壑,不由一阵后怕。 「你的眼睛看不见了?」卫瞻问。 「哦……」霍澜音慌张解释,「也、也不是一点都看不见。」 原本坐在远处的江太傅立刻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道:「雪盲症?」 霍澜音犹豫了一瞬,忽然去拉住了卫瞻的手。她抬起脸,用无法聚神的目光去望卫瞻。迷离的眼中噙着一层委屈和害怕的泪水。 第55章 卫瞻面扯过她腰间的帕子,面无表情地给她擦了眼泪,道:「让老头儿给你瞧眼睛。」 霍澜音点头,攥着卫瞻的手却始终不肯松开。 江太傅快步走过来,给霍澜音检查了眼睛,道:「如今还没有全盲,夫人需用布条蒙住眼睛,不可再看雪。切记!切记!」 莺时急得红了眼睛,追问:「江太傅,我家姑娘的眼睛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这不好说。雪盲症本就患病特殊,有的人半日就会痊愈,有的人终生致盲。夫人先调养一段时间试试。至于助疗的药……」江太傅皱眉,「这药也不是必须的,等到了阳遥郡再配药也可。现在下山去玉克县寻药自是更好。」 卫瞻弯腰,在霍澜音的红裙撕下一条,蒙住她的眼睛,一边在她脑后系蝴蝶结,一边说:「下山。」 霍澜音微微偏过脸,朝着卫瞻的方向,檀口微张,似想要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抿了抿唇。 于是一行人没歇多久,立刻上了马,往山下赶。 霍澜音坐在颠簸的马背上,她伸出双手在身前摸索着,终于摸到了卫瞻握着马缰的手,这才脊背稍软,整个人向后靠去,靠在卫瞻的胸膛。 然而下山的时候,却遇到了更大规模的刺杀。黑压压一大片的刺客,宛如行军打仗的阵势。 卫瞻冷笑:「这么想我死。」 江太傅看了一眼卫瞻,不由皱眉。 然而霍澜音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靠声音去努力分辨。 她听见卫瞻的冷笑,听见呼呼的风声和马蹄声,听见刀剑相碰的脆响,听见黑衣人近在咫尺的气息。 汗毛耸立。 霍澜音这才第一次知道眼睛对人来说是多么重要,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整个人都陷在不安之中,这个时候倘若周身是不安全的环境,更是恐惧异常。 唯有后背紧贴的坚硬胸膛,似乎成了唯一的倚靠。 然而连卫瞻也离开了她。 「坐在这里不要动,等我回来。」卫瞻走前只说了这一句。 霍澜音抓紧了马缰,唯有等待。她听见厮杀声,很想扯开蒙住眼睛的布条看看周身的情况,可又记得江太傅的话,不可以再看雪,否则容易变成真的瞎子。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这种无边的恐惧中等待了多久。好像一辈子那么久,她坐着的马不知为何受惊,忽然朝前跑去,差点将霍澜音甩下马。霍澜音惊呼一声赶忙摸索着找到马缰,紧紧攥住,甚至往后拉。 她想让飞奔的马停下来,可是她根本不会骑马! 「大殿下!殿下——」 霍澜音感觉到身下的马越来越快,随时都可能将她甩下去摔死! 马儿忽然前腿跪地,霍澜音整个人朝前栽去。她慌乱中伸出手去摸索,手却被人抓住。霍澜音拔出靴子里的匕首胡乱刺去,手腕再一次轻易被对方擒住。 「音音。」 是卫瞻的声音。 霍澜音的动作顿时僵住,顿时松了口气。悬着的那口气松下来,整个身子都软了。 卫瞻拿走霍澜音手中的匕首,瞥了一眼刀柄上的「让」字,黑着脸问:「你又想用我的匕首刺谁?」 霍澜音脸色惨白,刚刚是真的吓坏了,整个人有些迟钝,没回答卫瞻的话。 卫瞻弯腰,将匕首装进霍澜音的靴子。直起身时,他顺手拍了拍霍澜音的屁股:「怕什么?这点胆子怎么做孤的女人。」 卫瞻牵着霍澜音往前走。逆风,霍澜音闻到越来越浓的血腥味儿。 那些黑衣人,无一生还。 卫瞻面无表情地踢开挡在霍澜音脚前的一颗人头。 大雪茫茫,天地之间一片白色,然而霍澜音的眼前却是一片漆黑。一片雪花翩翩落下,擦着她的鼻尖儿,融化在她的脸上。 又下雪了。 大雪纷纷扬扬,风也很大,迎面呼啸而过,将霍澜音的红色斗篷向后高高吹起。逆着风,她每走一步都很艰难。在一片漆黑里深一脚浅一脚,走得跌跌拌拌。唯有卫瞻牵着她的宽大手掌成了唯一的依靠,她在不知不觉中逐渐握紧卫瞻的手,就像用尽全力。 卫瞻瞥了她一眼,放慢了脚步。 他将霍澜音被风吹到身后的兜帽重新戴好。鲜红的兜帽,有一圈毛茸茸的兔毛被风吹得贴在她的脸颊。 放下手的前一刻,卫瞻顺手刮过她的鼻梁,指腹捻了一下她鼻尖左侧的那粒小小的美人痣。 霍澜音侧过脸,面朝卫瞻的方向。她尝试着睁开眼睛,隔着蒙眼红布条,隐约看见卫瞻的轮廓。 她忽然略急躁地开口:「殿下,你开口说句话。我怕你不是你。」 「蠢货。」卫瞻骂,「连孤都认不出?」 听见卫瞻的声音,霍澜音莫名松了口气,至于他说的内容是什么,倒也没那么重要了。她握着卫瞻的手蹭了蹭,蹭到卫瞻掌心的疤痕。 对,是他啊。 她记得卫瞻掌心的粗糙疤痕。 霍澜音声若蚊鸣地轻声「嗯」了一声,被蒙住的眼睛重新闭上,低下头,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迎着风雪往前走。 虽然仍旧看不见,可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她的紧张恐惧情绪逐渐平复了些。 卫瞻侧首看向霍澜音,想起长宁郡主养的那只小白猫儿。长宁郡主喜欢那只猫喜欢得不得了,纵使那是一只并不乖巧的猫,纵使她被那只猫儿抓破抓伤。长宁郡主仍旧把那只猫儿捧在手心里,好吃好喝供着,陪玩又哄着。 长宁郡主被那只白猫抓伤了之后,她还要笑着说:「这就是猫儿呀!不会永远乖巧顺服,是有脾气的。你别看它炸毛凶巴巴的,其实胆子小着呢。」 卫瞻望着霍澜音的侧脸,想着长宁郡主将那只猫儿抱在怀里哄着的样子,心想他养的这只猫儿的确胆子小了些。 第56章 得哄一哄。 霍澜音所坐的马受惊狂奔出去很远,卫瞻牵着她在风雪中走了很久很久,才和其他人汇合。 莺时早吓得哭花了脸,远远看见霍澜音的身影,就朝着霍澜音跑过去。哭着使劲儿握住霍澜音的手。 「我看着那匹马被箭射中,发了疯似地往前跑,差点将你甩下马。真的是吓死我了……」莺时哭。她握着霍澜音的手在发抖。 霍澜音松开卫瞻的手,摸索着去擦莺时的眼泪,安慰她不要哭。 重新见到莺时,虽然她在哭,可是还是给了霍澜音亲切感、安全感。 卫瞻看着被霍澜音甩开的手,「啧」了一声。简直是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啊…… 「走了。」卫瞻翻身上马,口气不善地对霍澜音说。 霍澜音还在与莺时说话,听见卫瞻的话,她转过头,茫然地望向卫瞻,有些无措。 卫瞻看着覆在她双眼上的红绸布,不耐烦地打马向她走过去,朝她伸出手。 「手。」 霍澜音循声朝大致的方向伸出手摸索着。她睁开眼睛,可是这一次,隔着红绸布,她的眼前还是漆黑一片,连卫瞻的轮廓也看不清。霍澜音摇了摇头。 卫瞻黑着脸,弯下腰抱住她的腰,将她拎上马。霍澜音还没坐稳,卫瞻已经甩着马鞭朝山下狂奔而去。 其他人立刻上马追去。 一路上,霍澜音从刚刚马受箭狂奔差点摔死她的恐惧中走出去,心里又被沉重的烦思扰乱。她不得不因为雪盲症而烦扰。即使她计划得再完备,瞎了眼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一想到下辈子要困在卫瞻身边,成为一只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玩意儿,说不定还要时刻提防其他女人的鄙夷迫害,为了生存日日生活在勾心斗角之中,她就觉得绝望。 她不是名正言顺被卫瞻娶了去的,甚至连妾都不算。日后他娶妻大婚,一正妃两侧妃,美人无数。她会是何样处境?即使卫瞻依诺给她名分又如何? 一个人的出身是改不掉的。 她做不到永远在卫瞻面前卑微逢迎,更做不到向他日后其他的女人跪地行奴礼。 可是她的眼睛…… 她心里怎么能不急? 可偏偏急不得。 霍澜音拼命地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不要急。雪盲症可轻可重,她也不必如此悲观,兴许要不了多久她的眼睛就会恢复正常? 霍澜音安慰了自己一路,等到一行人从雪山下来时,她已经彻底平复了心情,将所有悲观的坏情绪驱离。 奚海生道:「这些人来势汹汹,明显有备而来。先前分了几波进雪山中搜寻殿下。如今谁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人手留在玉克县,我们还需更谨慎些。」 江太傅看了眼马上要黑下来的天色,说道:「马上要天黑,如今人累马也疲,还是快些寻个暂歇的地方比较好。往前走,在郊外一般会有些庙宇破屋。殿下和夫人先在后面暂歇,小豆子和你去县中打探消息,若是看见有那些人黑衣人混在县中,我们只悄悄买些药物和食物,继续前行。倘若没有,倒是可以进县中歇息一日。」 奚海生补充:「就算有,咱们也可以把他们先干掉!」 江太傅沉吟了一下,道:「看地方人数情况再说,总不能伤了县中百姓。」 奚海生忙点头。 商议已定,一行人继续往前走,果然在玉克县的郊外寻到一处摇摇欲坠的破庙,大家进去暂歇,只让小豆子和奚海生进到县中打探消息。 马匹在破庙前停下,卫瞻下了马,刚转身要去抱霍澜音,霍澜音已经伸开了双臂,朝他伸出手。 「方向歪了。」 小蠢货。 卫瞻捏着霍澜音的细腰,将她从马背上抱下来。霍澜音双脚落地,卫瞻刚松开手。霍澜音摸索着去抓住了卫瞻的衣袖,紧紧攥着。 卫瞻看了她一眼,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得,又忘了他的这只猫儿现在是个瞎子。 莺时瞧着霍澜音的样子不太放心,可是她狠狠心,还是去给林嬷嬷打下手。如今的境况,她只有更懂事勤快一点,才不会拖后腿,才不会被丢下,才不会跟她的主子分开。 林嬷嬷和莺时简单收拾了一下,辟出个避风的地方来,在地面铺上斗篷,才让卫瞻坐。 霍澜音亦步亦趋,挨着卫瞻坐下。她伸手摸了摸,摸到卫瞻的腿,然后偏过头,轻轻靠在卫瞻的膝上。 卫瞻垂眼瞥着她温顺的样子,勉为其难地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 奚海生和小豆子很快带着消息回来,果然有人等在玉克县中等着他们。那些黑衣人装成镖局的人,不停在县城中打听一个带着皂纱帷帽的男人,还有一个身带异香的女人。 霍澜音的心忽得一紧。 一个身带异香的女人…… 她身上的体香,果然成了那些刺客搜寻的线索。 霍澜音如今又看不见,不得不担心卫瞻这个时候把她丢下。那倒是真的连命都要保不住。她缩了缩,越发靠近卫瞻,像一只受了惊的小猫儿一样去寻求庇护。她摸索着寻到卫瞻的手,小心翼翼地将卫瞻的拇指攥在掌心。她的小手指颤了颤,又像是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她轻轻转动手腕,在卫瞻的掌心一笔一划地写字。 ——「别丢下我。」 卫瞻冷眼瞥了她片刻,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林嬷嬷皱着眉询问:「江太傅,可有什么药方能暂时除去夫人身上的香气?」 「敢问夫人的体香可是天生?」江太傅询问。 「不是。」霍澜音坐直身子,将自己身上为何带香的缘由仔细说出来。 江太傅沉吟片刻,道:「想要除去夫人身上的香气着实不容易,何况就算能够除去,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绝非一副药就能够起作用。夫人若是不动,身上的香气很淡,几乎不容易被人觉察。可若行动,香味越来越浓。何况最近几天风大,这风一吹,更是将夫人身上的香味飘得很远……」 第57章 霍澜音默默听着,脸上看不出表情。可是握着卫瞻的手却微微抖了一下。 「老头儿,你废话怎么那么多。」卫瞻缓缓打断江太傅的话,声音里带着微微不耐烦。 江太傅一愣,立刻说:「也不是没有办法。就算不能立刻除去香气,倒是可以试试覆盖香味。比如涂泥掩之。」 「涂泥?」霍澜音皱着眉,有些疑惑。 这是什么新奇的治疗法子?难不成真的只是字面意思? 一直认真听着的莺时小声询问:「什、什么泥?」 「应当都行吧?」江太傅的口吻也不太确定。 霍澜音终于确定江太傅口中的涂泥真的是字面意思。不过听着江太傅不太确定的语气,霍澜音产生了怀疑。 卫瞻审视地盯着江太傅。 江太傅轻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地说:「老朽也是在古籍中看见的法子,古籍上的确记载过身带异香的奇女子。虽然书中记载的奇女子是天生带香。不过夫人兴许也可以试一下……」 林嬷嬷最先起身,道:「莺时,你与我去寻些泥土和雪水。」 霍澜音觉得荒唐,可一想到江太傅连以活人为药引都想得出来,倒不觉得奇怪了。 「我帮姑娘。」莺时说。 其他人起身出去回避。 卫瞻坐在原地没动,沉声道:「出去。」 莺时在角落里翻出几个木桶来,木桶大多都坏掉了,不是漏了底儿,就是断了边。好不容易寻到一个好的,却也脏兮兮的。她抱着木桶跪在雪地里,用雪水好一顿擦洗,才将木桶现出原本的颜色来。 如今天寒地冻,地面大多覆着积雪。积雪之下的土地也都被冻了个结结实实。想要铲些泥土也是不易。幸好林嬷嬷也算半个习武之人,没用多久就铲了些土,然后和雪水掺在一起兑在木桶里,搅成半桶黑漆漆的泥土。 莺时看着这些脏兮兮的泥土有些担忧,总觉得将这些东西涂在身上会很不舒服。而且这么脏,会不会让姑娘得病?可如今境况,当真是有万分担忧,也不敢拒绝。 这处的破庙布局为并排挨着的三间房。可因为早就被废弃,经了风雨摧残,已不成样子。中间的堂厅供奉着的佛陀早就断裂倒塌。左边的房间原本用来做什么已经看不出来,毕竟连屋顶都已经消失不见。右边的西屋相对保存的完整些,还能看出小木床的轮廓,只是如今小木床的木板失踪了好几块,已然不能再用,碰一下就要倒塌的样子。窗户也不见了,墙壁上徒留窗户的大窟窿。林嬷嬷手脚麻利地用两块木板撑着厚衣服遮挡住了风灌进来。 卫瞻和霍澜音就坐在小木板床前面。 小豆子和奚海生忙忙碌碌抱来柴火,在卫瞻不远处生了火。柴木被雪浸了太久,不易点燃,花了好些功夫才点着了柴火堆。 莺时略担忧地忘了一眼霍澜音,和小豆子一起退了出去。她将西屋的门关上,木门发出沙哑的吱呀声。她又要急忙去帮忙在堂厅里生火、做饭。 西屋里,只剩下卫瞻和霍澜音两个人。霍澜音皱起眉头来,小声说:「殿下,还是让莺时进来帮我吧,泥土脏,会惹殿下厌烦的。」 卫瞻伸直长腿,用脚背将那半桶泥水勾到近处,才不紧不慢地开口:「你自己脱,还是我给你脱?」 霍澜音无奈地抿起唇。她知道卫瞻的决定很难改变,定然是不会让莺时进来帮她了。 霍澜音在胸前摸了摸,摸到斗篷的系带,动作生涩地解开。鲜红的斗篷被她脱下来抱在怀里却犯了难。她看不见,不知道要把脱下来的衣服放在哪里。即使她什么都看不见也知道周围不算干净,总不能随便扔到地上。 不过她指犹豫了片刻,就朝卫瞻递过去。 卫瞻正一脸嫌弃地同木条搅着木桶里的泥水,见霍澜音把斗篷递过来,他放下木条,将斗篷接来,放在身后的木板床上。 他抱着胳膊,饶有趣味地瞧着霍澜音脱衣服,也等着她把衣服一件一件递过来。 霍澜音听不见卫瞻的说话声,耳边只有外面的风吹打的声响。 看不见,听不见,慢慢让她变得很不安。她解衣服的手动作不由慢了下来。 她好像回到了第一晚被送到卫瞻房间的情景中。可又并不一样,这一次看不见的只有她一个人,卫瞻是看得见的。 这样让她觉得更不安,还有尴尬的羞耻感。 几层衣服脱下来,霍澜音上身只剩下一件浅红色的心衣。 红色的,卫瞻很满意。 霍澜音忽然略弯下腰,双手捂住自己的嘴低低地一连打了个几个喷嚏。 这么冷,她又穿得这么少,她自然是冻着了。 卫瞻终于开口:「音音,你再这么磨蹭下去,这桶里的泥水可要结冰了。」 「还、还是让莺时进来帮我好不好?」霍澜音声音软软的,带了一丝撒娇,也带了一丝央求。 她摸索着朝卫瞻伸出手去,卫瞻把手递给她,由她握在掌中。 「为何?」卫瞻问。 「因为……很不好意思……」霍澜音实话实话。 卫瞻笑了一声,反手握住霍澜音的手将她拽进怀里,让她侧坐在他的腿上。他捏着霍澜音的下巴,去瞧她蒙着眼睛都温顺乖样子,说:「音音,你的身上还有哪里是孤没见过的?孤可是撑着多盏灯细瞧过每一寸的。」 想起昔时的场景,霍澜音低下头。她脸颊浮现了些许微红,情绪却有些沮丧。 她晓得卫瞻说得都对。更何况纵使又有再多不自在,也不该在眼下矫情起来。 她默默将手背在身后,去解心衣身后的两条系带。霍澜音把脱下来的心衣递给卫瞻。 卫瞻凝在她身上的目光移开,落在心衣上。他将她的心衣接过来,慢慢揉成团,凑到鼻前闻了闻她的香味儿。 第58章 霍澜音缓缓站起,摸索着脱下了裙和裤。然后默默等待着。她等了好久,都听不到卫瞻的动作。他在做什么?一直看着她吗?霍澜音的眉头又揪了起来。 「殿下?」霍澜音试探地小声开口。 卫瞻回过神来。 他起身,走到霍澜音的身后,将她的长发随意挽起。然后凑近霍澜音的后颈,用力闻了闻。 香。 他瞥了一眼桶里的泥水,眼中立刻浮现嫌恶的表情。 他的视线重新缓慢游走过霍澜音的全身,拿起木板床上霍澜音白色的亵裤。然后将它撕成了布条。 霍澜音侧耳去听,疑惑地问:「殿下在撕什么?」 她心里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卫瞻在撕她的衣服。 卫瞻没理她,沉默地取出亵裤里原本的细腰带,系在霍澜音的腰上。然后用撕下来的白布条穿过霍澜音的两条腿。布条的两端一前一后系在她的细腰带上。 「殿下,你、你这是做什么……」霍澜音的声音尴尬到发颤。 卫瞻用掌心拍了拍,说:「这里不准弄上脏泥巴。」 这下,霍澜音的脸颊真真红了个彻底。 卫瞻看着霍澜音红透了的脸,忽然心情大好。他用木条抹了泥水均匀地涂在霍澜音的身上,涂得慢条斯理不紧不慢。 他居然问:「你的丫鬟平日是如何伺候你沐浴的?」 这个问题把霍澜音问住了,不知道他指什么。 卫瞻又问:「可会给你擦身?」 霍澜音想了一下,说:「偶尔会。」 「偶尔?」 「偶尔不太舒服的时候她会帮我。」 卫瞻不大高兴,他丢开木条,用掌心捧了一捧泥水洒在霍澜音的锁骨,看着泥水缓缓往下流淌,他才摊开手,用掌心给她身上的泥水揉开。他一边揉着一边说:「音音已经长大了,日后要学会自己洗澡,不能再让丫鬟帮忙。」 卫瞻这话说得古怪,霍澜音一时之间没听明白。 卫瞻涂了泥水的掌心抚过霍澜音的身子,他说:「若是当真不会洗澡,孤可以教你、帮你。」 霍澜音怔了怔,有些不敢置信。莫不是卫瞻不喜欢别人碰她的身体?即使是她的贴身婢女?所以他才赶走了莺时,决定亲手给她涂泥? 霍澜音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到了。 她不由去想,倘若她逃走的计划败露,以卫瞻这样蛮横的上位者姿态会如何对她。 霍澜音在心里敲了敲警钟,告诉自己逃跑计划一定要十分完备,不可让卫瞻有任何的怀疑才行。 如何让他不怀疑她?完全信任她? 霍澜音心里没谱,不知道卫瞻到底有没有相信她深爱着他。想要取得卫瞻的信任,方法绝对不止一种。可是利用两人关系让他以为她矢志不渝地爱着他,绝对是最快捷取得他信任的方式。 「把腿分开一些。」卫瞻拍了拍霍澜音的腿。 霍澜音回过神来,依言。 她又在心里无声轻叹。原本还急着取得他的信任,如今因为雪盲症倒也没那么急了。 霍澜音穿上衣服之后不会露在外面的肌肤都被涂上了一层淤泥。 全部涂完之后,霍澜音站在火堆旁烤火。需要将她身上的泥水烘干,否则无法在外面穿衣服。 卫瞻用雪水反反复复地洗手。他看着指甲缝里的淤泥,心里又开始暴躁,一脚踢开了木桶。 霍澜音吓了一跳,茫然地面朝向卫瞻的方向,虽然她什么都没看见。 卫瞻瞥向霍澜音,瞧着她全身涂满泥的脏样子,嫌弃地瞪了她一眼,即使他知道她什么都看不见。 卫瞻忽然问:「音音,你吃过叫花鸡吗?」 「叫花鸡?」 卫瞻忽然笑了。 霍澜音一怔,顿时反应过来,卫瞻这是在笑话她。她默默转过身去,背对着卫瞻。 虽然站在火堆旁,可因为实在太冷,霍澜音又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而且站得时间久了,她的双腿开始发麻。尤其是左脚脚踝,隐隐作痛。 那次她为了救莺时,从马背上跳下去,当时左脚脚踝就有些疼,后来查看也只是有些肿,不怎么严重,不想现在吃到了苦头。 霍澜音有些急地摸了摸腿上的泥。指腹上湿湿的,想来还是没有干。她挪了挪双脚,换了个站姿。 卫瞻支着下巴看了她半晌,起身靠近火堆而坐。然后拉住霍澜音的手腕,将她拉到怀里,让她坐在他的腿上。 她臀腿上的泥把他的衣服染脏了一大块。 卫瞻瞥了一眼,捏了捏霍澜音的鼻尖,慢条斯理地说:「孤思来想去,带着你着实麻烦。不如将你仍在这火堆里,还能吃上一顿鲜美的叫花鸡。」 霍澜音知道卫瞻故意逗她,她装出娇恼的样子来:「音音的吃法可不止这一种,殿下是要舍弃别的吃法了?」 卫瞻明显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霍澜音会如此说话。他拍了拍霍澜音的脸,说道:「音音,你可真不像个大家闺秀。」 他又笑了,道:「的确另一种吃法更惑人。」 霍澜音有一瞬的失神。不像大家闺秀吗?可她的确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就算曾经是,也是假的。她都快忘记了昔日闺阁中的琴棋书画茶酒花。 如今的她变得让她自己都要认不出,那个端庄温婉的周澜音定然想不到有一日她会变得这样轻挑、心机。 可是矮在尘埃里的底层卑微者没资格端着身段,总要面对现实。 心里闪过一丝自嘲,霍澜音脸上却是一点没显出心里的百转千回。她微微低着头,软声软语:「殿下,我肩背上的泥可干了?」 第59章 「怎么?」卫瞻问。 霍澜音双手交叠搭在腹前,向下遮着,小声说:「想、想靠一会儿。」 卫瞻视线下移,落在她交叠的一双柔荑。 听不到卫瞻的回应,霍澜音显得有些局促不安,越发放低声音:「冷……」 卫瞻这才抬眼看了一眼霍澜音的侧脸,他伸手握住霍澜音交叠的小手——冰凉冰凉的。 因为她吃了太多治疗卫瞻的药,药物作用让她的身子温度比常人高一些。这倒是头一遭她手心的温度比他低了这么多。 卫瞻再次颇为嫌弃地瞥了一眼坐在腿上的泥人儿,勉为其难地握着霍澜音的肩膀,让她靠在胸膛。他扯了扯玄色的斗篷,稍微搭在霍澜音的上身。他略微弯腰,将盖住霍澜音双腿的斗篷扯开,露出她一双修长纤细的「泥腿」,继续烤着火。 霍澜音在卫瞻怀里缩了缩身子。真的冷,冷得她都快要冻僵了。 卫瞻垂眼看向怀里的小泥猫儿。小泥猫儿脏兮兮,冻僵了缩在他的怀里。虽然脏了些,可是瞧着真的乖。 卫瞻摸了摸她的头。 淤泥完全遮不住霍澜音婀娜的好身段,卫瞻的目光光明正大游走于霍澜音全身。他视线上移,落在霍澜音蒙着眼睛的红布。卫瞻皱眉,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欺负人。 他扯了扯斗篷,将霍澜音的胸口和腰臀遮了。 他问:「音音,你可有闺名?或者小字?」 霍澜音摇头,声音有些发闷:「没有的,家人叫我名字多些。」 霍澜音身上的淤泥蹭在卫瞻的胸膛,卫瞻用指腹抹去一块淤泥,慢条斯理地涂抹在霍澜音的锁骨之下。他问:「泥泥如何?」 他不等霍澜音回答,又慢条斯理地重复了一遍:「泥泥。」 「殿下又取笑我……」霍澜音低着头,指尖儿摸索着去摸胳膊上的泥,却不小心使得搭在肩上的斗篷滑落。 滑下去的斗篷内侧沾着大片淤泥,看得卫瞻忽然暴躁开口:「别乱动。」 霍澜音身子颤了一下,紧接着僵在那里,一动不敢动。她蒙上了眼睛,卫瞻看不见她的眼神,却莫名想象得出她那双明艳的眼眸中此时惊慌失措的可怜样子。 那股子暴躁莫名消退了些。 卫瞻重新拉动斗篷搭在霍澜音的身上,他用手背贴在霍澜音的冰凉的脸颊,然后皱着眉捡起一些枯枝扔到柴火堆,又搅了搅,让火堆烧得更旺一些。 做完这些,他无意间一扫,发现蒙着霍澜音眼睛的布条湿了。 哭了吗? 「哭什么?」卫瞻冷着脸问。 霍澜音使劲儿低着头,也不吭声。 卫瞻捏着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看着眼泪逐渐湿透红布条。 「说话。」 「怕……」霍澜音小声啜涕,「怕眼睛再也看不见,身上还带着香……殿下会嫌我麻烦,把我丢在半路……」 她小声地呜咽,想忍又忍不住。蒙着眼睛的红布逐渐湿开。 「香些没什么不好,音音的体香让孤很是喜欢。」卫瞻望着霍澜音,语速很慢,「就算瞎了,也有好处。」 霍澜音疑惑地抬起头,轻轻摇头,不信卫瞻的话。 面具后的卫瞻忽然笑了一下。然后他摘下了面具,抬起霍澜音的脸。隔着一层红布,去吻霍澜音湿了的眼。 霍澜音有些意外,身子僵了僵。 卫瞻舔过霍澜音的鼻尖,舔舐那粒小小的美人痣,犹如狼吻。 他最后才吻上霍澜音娇艳柔软的唇。 辗转厮磨。 霍澜音忽然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床笫之间,卫瞻大多都戴着面具。他吻她的次数屈指可数,不多的记忆里,他几乎不曾这样温柔过,永远那样强势占有。 霍澜音搭在腿上的手无措地抬起来,她想抓住什么,却茫然地不知道要抓住什么。 在卫瞻轻咬她的舌尖时,霍澜音心里乱糟糟的,又慌又乱。她抬起手,紧紧攥住了卫瞻的衣襟。 卫瞻忽然退开。霍澜音有些没反应过来,她微微仰着脸,脸颊染着一丝红晕,就连娇艳的檀口也微微张着,露出里面湿软的舌。连气息也是乱的。 卫瞻瞥了一眼霍澜音攥着他衣襟的小脏手,收回视线。 「孤还没有废物到连个女人都护不住。」他凑到霍澜音的耳边,「但是你要乖一点。」 霍澜音仰着脸,软软地出声:「音音还不够乖吗?」 卫瞻眯起眼睛,审视这个不惜舍弃过往教养而寻求庇护的柔弱女人。 霍澜音攥着卫瞻衣襟的手微微用力,她睁开眼睛,隔着蒙眼的红布,努力去看,寻到卫瞻隐约的轮廓。她抬起头,尝试着凑过去,主动送上她的吻。 唇齿相碰,软的不止是唇舌。 卫瞻回之以吻,用尽温柔。 外面的风呼啸汹涌,柴火堆噼啪作响。简陋破旧的狭小角落里,美人在怀,铁汉柔情,延续绵长无尽的拥吻。 一个多时辰之后,霍澜音才攥着卫瞻的衣角从西屋走出去。霍澜音穿戴整齐,看不出衣服下面的身子涂了一层泥。卫瞻身上的斗篷却不见了,身上的衣服沾着些泥。 莺时一下子站了起来,仔细去看霍澜音的神情。 小豆子和奚海生不在这里,又去了县中。林嬷嬷和江太傅已经吃过粥。火堆上驾着的锅里是早就煮好的粥。 林嬷嬷闻了闻,说道:「太傅的法子果然有用,眼下我是没有闻出夫人身上的那种香味。而且也瞧不出端倪。」 江太傅点点头,说道:「眼下是没有,只是不知道这方子能抗多久,若是骑马不知可否遮得住。」 第60章 莺时已经手脚麻利地盛了两碗粥,说道:「还是先吃些东西,热热身子。」 她用雪水擦洗了木桶,也知道雪水和泥土混在一起的泥水有多凉。她心疼霍澜音现在肯定很冷。虽然她心疼得要命,还是要守规矩地先将热粥递给卫瞻。 卫瞻没伸手去接。 莺时也不敢多话,将热粥放在卫瞻面前,赶忙再盛了一碗热粥递给霍澜音。 「姑娘,小心烫。」莺时叮嘱。 霍澜音双手捧着粥碗,只觉得热气从手心传遍全身,哪里还会嫌弃它烫手。 「姑娘,给您勺子。」 霍澜音伸手摸索着接过莺时递来的勺子,小口小口地吃着热粥,没多久,将一整碗热粥都吃进腹中,这才觉得整个身子暖起来。 这刚一暖和起来,霍澜音急忙低着头,双手掩口,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他们两个去做什么了?」卫瞻问。 江太傅道:「让他们去县中采买些药和食物,再换几匹马。」 「不必。我们进城。」卫瞻道。 「可是这里距离阳遥郡不算远,其实没有必要……」 「咳咳咳咳……」霍澜音掩着口一阵咳嗽。 江太傅看了霍澜音一眼,顿时了然。他摇摇头,但笑不语。 小豆子和奚海生很快回来,江太傅又交代一番,两个人又折回玉克县,按照江太傅的意思,编了个凄惨的故事。 趁着夜色,一行人进了玉克县,没有去客栈,直接去了小豆子和奚海生提前打好招呼的农户家。 「……我们都已经听说了!这些土匪简直就是天杀的!夫人不要担心,玉克县一向太平,那些人不会追过来。你和你相公暂时住在这儿,等天亮了再走!」 「多谢大嫂……」霍澜音真诚地道谢。 然而…… 其实她根本不知道小豆子和奚海生提前编了个怎样的凄惨故事。 王大娘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戴着帷帽的卫瞻,她早就被小豆子编出的故事感动得稀里哗啦,不过她看见卫瞻杵在那里还是有一种莫名的畏惧感。心里不由想:壮得像牛犊子似的,不愧是敢和土匪拼命护媳妇的! 她拉着霍澜音说话:「哎,我都听说了。妹子当真找了个好男人。你相公为了救你毁了容也是不容易!我家那口子要是遇到土匪肯定扔了我们娘俩转身就跑!」 霍澜音默了默,顺着大王娘说:「是,我相公对我很好。」 卫瞻看向霍澜音。 「不多说了,这都这么晚了,你们也赶紧歇着。我也要回去歇着了。厨房在西边,你们要用什么就用,不用客气!」 王大娘倒也不是烂好心随便大方,而是小豆子给了她足够的钱银来借宿。 霍澜音再次道谢。她回过头,朝卫瞻伸出手:「相公,我们进屋去了。」 相公。 卫瞻慢悠悠地舔了一圈牙齿。朝霍澜音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进了屋。 王大娘摸了摸怀里小豆子给的银锭,美滋滋地回屋睡觉。 进了屋,卫瞻刚刚的体贴顿时消失不见。他捏着霍澜音的手腕,大步朝土炕走去。霍澜音什么都看不见,还是在布置完全陌生的房间里,走得跌跌撞撞。 卫瞻将霍澜音拉到土炕上,霍澜音刚在炕边坐下,就被卫瞻压着肩膀推倒在土炕上,压在她身上。 霍澜音懵了,完全不知道卫瞻为什么突然发脾气。 「再乱叫一遍。」卫瞻说。 乱叫? 这是觉得她没有资格这样喊他。 也是,他是太子爷,就算是将来的太子妃也不会这样喊他。 犹豫在霍澜音心里一闪而过,她摸索着抬起手,抓住卫瞻的衣襟,慢吞吞地一路向上,双手软软勾住卫瞻的脖子。 她笑,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像一只勾引人的小狐狸。 「相公,相公,相公,相公,相公……」 一声又一声,绵绵软软。 卫瞻眯起眼睛来,沉声道:「乱叫是要受罚的。」 「相……」 戛然而止。 霍澜音的唇还微微张着,后一个字却没有喊出来。她微张的檀口慢慢合上,又轻轻抿了下唇,继而又重新弯起唇角妩媚笑起。即使红绸蒙住她那双勾人的眼睛,也挡不住流转而出的万千风情。 她勾着卫瞻脖子的手向上移,动作缓慢地解开了卫瞻的面具,捧起他的脸。然后她缓缓抬头,亲了亲卫瞻的唇角。 「相公……」甜软的声线仿若细语呢喃。 在卫瞻将要开口的前一刻,她又凑过去蜻蜓点水般吻了吻卫瞻的唇。她悠悠轻叹,微笑着说:「晓得不合规矩,晓得没有资格。全当音音任性一回,日后再也不敢了……」 卫瞻缓缓舔唇。这个女人的唇舌气息都是香的,淤泥根本掩不住。 他抓住霍澜音的手腕,将她温柔捧着他脸的手放下,冷着脸说:「音音,孤说过你勾引的技巧拙劣。过去这么久,还是没有多大长进,真是让孤失望透顶。」 霍澜音心里微惊,提着一口气不上不下。 卫瞻捏着霍澜音的下巴,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说:「小泥人儿,只靠美色永远拿不走一个男人的心。」 霍澜音心里顿时松了那口气,甚至有一丝窃喜。 卫瞻以为她要他的心?不不不,您老人家可千万别爱上我。只要相信我没脸没皮地深爱着你,您继续用这种高高在上的养个玩意儿的态度对我就好。就很好很好了。 情债难还,她和卫瞻无冤无仇,可不想害他欠他。她只要他的信任他的松懈,还有短暂的保护,就足够足够了。 第61章 卫瞻的态度让霍澜音觉得她的逃走大计又近了一步。如果眼睛能早点好起来的话…… 霍澜音心里百转千回,不过是瞬息间罢了。 她想做出失落难过的样子,可是蒙住了眼睛,实在是难做表情。而且她现在心情很好,有点哭不出来,热泪染湿红绸的戏码现在实在是难为她。 霍澜音退而求其次,抿着唇去推卫瞻。自然是推不动的,她无力地放开手,偏过脸去,整个人安静下来,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反正她现在衣服下涂着一层泥,卫瞻不会动她。 ……更何况动她也没什么,她早没了最初的抵触,甚至有时候也能体会到小册子里说的那句「初时怕些,后来回味却觉妙不可及」。 「咚咚咚。」莺时在外面叩门,「姑娘,风寒药给您煮好了。」 卫瞻低头看着他的小泥人儿,想起她还病着。遂松了手起身。 「进来。」 莺时推门进来,扫了一眼屋子里的情况。卫瞻大大咧咧坐在土炕边,正在系面具后面的带子。而霍澜音,她撑着刚刚坐起来。 莺时不敢乱看,赶忙将药递给霍澜音,说道:「江太傅说才刚染上风寒,尽早喝药不会碍事的。江太傅还说晚上要多盖两层被子,千万不能冷着了。」 因为卫瞻在屋子里,莺时有些畏惧,声音小小的叮嘱着。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偷偷注意着卫瞻的态度。分明他戴着面具,可莺时还是感觉到了卫瞻的不耐烦。她也不敢多陪霍澜音,等霍澜音将整碗风寒药都喝光,她便拿着空碗匆匆退了出去。关门的时候,莺时不由在想:大殿下这么可怕,姑娘要天天面对大殿下真是好可怜哦!真希望赶紧来个天神救姑娘于水深火热才好。 莺时一走,卫瞻暴躁地摔了面具。 ——因为药的臭味儿。 霍澜音不去招惹他,安安静静地摸索着去铺被子。她惜命得很,把莺时带的话记得牢牢的,今晚不能着凉,得盖两层被子发汗。 卫瞻上了炕,拎住霍澜音的后衣领,将她从土炕里侧拎到近处,一脸嫌弃:「霍澜音,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身上有多丑?」 原先,霍澜音体香还可以中和药的臭味儿,如今淤泥遮住了她身子原本的香,再也没有东西去遮药味儿。偏偏玉克县这样的小地方寻来的草药也都不算上等,药的味道也更重一些。 霍澜音不懂卫瞻为何对草药的味道这么敏感,她也不想去弄懂。 她乖乖地抱紧被子,可怜巴巴地低着头,小声说:「那、那我今天晚上睡在地上好了。」 卫瞻板着脸:「夜里会有老鼠在地面乱窜。」 霍澜音吓得缩了缩肩,越发将自己的身子缩进被子里,又说:「那我今晚去隔壁林嬷嬷和莺时的屋子挤一挤。」 卫瞻继续黑脸:「咱们可是在扮演恩爱夫妻。」 霍澜音怯生生地仰起脸,朝向卫瞻的方向。 隔着红绸,卫瞻指腹捻了捻霍澜音的眼角。眼前浮现霍澜音眼泪欲落不落的委屈样子。 卫瞻松了手,朝后躺去。睡觉。 霍澜音侧耳听了又听,听不到卫瞻的响动。她摸索着去整理被褥。躺下来后,去扯两层被子把自己裹起来。 到底是什么都看不清,动作显得十分笨拙。磨蹭了好半天,她才将身子缩进两层被子里,连头都一并给蒙住。 卫瞻欣赏了半天小泥人摸着黑把自己当成蛹一样裹起来的操作,他将自己身上的那层被子扔到霍澜音的身上,然后把霍澜音连人带被子拉进怀里。大长腿一搭,搭在霍澜音的腿上。 有三层被子裹着,总能裹住药臭味儿吧? 哎,还是臭。 凑合睡吧。累。 大概是风寒药的缘故,霍澜音第二日醒来已经过了中午。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前红红的。她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的眼睛患上了雪盲症。她撑着土炕坐起来,犹豫了一下,解开蒙着眼睛的红绸布。 做了番心理准备,她才慢慢睁开眼睛。眼前灰漆漆的,模糊一片。只能看见大片不同色块的影子。想象当中的睡一觉醒来就会痊愈并没有出现。 虽然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可霍澜音还是难免觉得失落。 隐约听见院子里有说话的声音,霍澜音听出莺时的声音,还有王大娘的声音。她重新将红绸蒙上眼睛,才推开窗户,轻声喊:「莺时?」 「哎!姑……夫人醒了!」莺时赶忙起来。 王大娘笑着说:「哎呦喂,你这丫鬟可真不会看眼色。人家恩爱小夫妻,哪里用你进去帮忙?这是小娘子脸皮薄,想喊自己的男人不好意思呦!帮你家夫人穿衣洗脸的事儿自有他男人来做,你这丫鬟去打打水、端端饭才是正经!」 莺时被说懵了。她当然记得眼下一行人撒了谎,她无措地望向霍澜音,可是霍澜音的眼睛看不见,哪里能给她什么眼色指使。 「去罢。」卫瞻开口。 莺时更懵了。去哪儿了? 小豆子轻咳了一声,笑嘻嘻地说:「莺时你去打水,我去端饭!」 「哦……哦!」莺时赶紧应了一声,又看了霍澜音一眼,才脚步匆匆地去打洗脸水。 「看来昨夜娘子睡得不错。」卫瞻走进房中,弯下腰来,摸了摸霍澜音的头。 霍澜音一怔,被卫瞻这一声「娘子」叫得毛骨悚然。 莺时端着热水进来,卫瞻捞出浸在水中的帕子,看着霍澜音,慢条斯理地拧干帕子上的水。他扯开蒙着霍澜音眼睛的红绸,给她擦脸。 ……霍澜音觉得脸有点疼。 卫瞻立在炕前,即使是给霍澜音洗脸,也站得笔直,一副高高在上的尊贵样子。他忽然弯腰,凑近霍澜音的脸,说:「娘子,你有眼屎。」 第62章 霍澜音一怔,忽然就红了脸。 卫瞻面具后的唇角轻轻扯出一丝笑,他站直身体,顺手将窗户关上。拿起放在一旁的衣服,瞥了一眼莺时:「出去。」 他将莺时赶了出去,才伸手去脱霍澜音的衣服,给她换身干净的衣服。霍澜音身上的衣服脱下来,露出里面涂了泥的身子。她身上大片的泥已经皲裂,看得卫瞻皱了眉。 「真丑。」他说。 霍澜音刚想说话,卫瞻将她拎了起来,去扯她的裙子。霍澜音沉默起来,不吭声了,任由卫瞻给她脱衣服,穿衣服。 穿戴整齐,霍澜音扶着卫瞻的手臂走出小房间,去厅中吃饭。农家小院,屋子都很小,里面除了一张土炕和一个小柜子,并没有能吃饭的桌子。她睡到这个时候,的确饿得很。 「饿了吧?快吃些东西!都是些农家的饭菜,你可别吃不惯。」王大娘十分热心。 「还没有吃闻着就很香,味道一定很好。」霍澜音又一次次道谢,才接过莺时递过来的筷子。 卫瞻夺过筷子,缓缓说道:「娘子眼睛受了伤,当然是要为夫喂你才行。」 「还是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我可以。」霍澜音摸着去抢回筷子。 「不成,不成。这是为夫应该做的。」卫瞻语气很慢,也听不出情绪。 王大娘掩嘴笑,觉得小两口真恩爱! 霍澜音却浑身不自在,不知道卫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昨天不是因为她乱叫还发了脾气? 每当卫瞻不紧不慢的语气说着听不出情绪的话,霍澜音都觉得有点危险。 霍澜音怀疑卫瞻会故意喂她吃些她不吃的东西,怀疑他会故意欺负她看不见,弄脏她的唇角和脸颊。还怀疑…… 她一边默默一口一口吃着卫瞻喂过来的东西,一边在心里怀疑了好多种被卫瞻欺负的方式。 直到卫瞻开口说:「娘子,还没饱吗?再吃可要撑着了。」 霍澜音愣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好像吃了不少东西。 卫瞻将最后一口粥喂进霍澜音的嘴里,俯下身来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缓声低语:「少吃些罢。吃撑了,为夫还要扶娘子去茅房,给你擦屎擦尿。」 「咳咳咳咳……」霍澜音剧烈地咳嗦,被口中还没有咽下去的那口粥呛到了。 「哎呦喂,这是说了什么悄悄话,小娘子都不好意思了!」王大娘捂着嘴笑。 霍澜音真想堵了王大娘的嘴! 卫瞻慢悠悠地去拍霍澜音的背,给她顺气。 林嬷嬷走进来,扫了一眼屋中情景,说:「江郎中在隔壁等着给小娘子瞧眼睛。」 听了林嬷嬷的话,霍澜音连莺时递过来的温水也没喝,作势就要起来。现在没有什么比她的这双眼睛更重要。 然后霍澜音就听见王大娘又笑了。王大娘一笑,霍澜音就觉得没什么好事儿。 霍澜音正这般想着,已经被卫瞻抱了起来,抱着往外走。 王大娘还在后面笑:「哎呦喂,这小两口感情可真是好!这小娘子好福气,男人疼着宠着,一时也分不开!舍不得呦!」 霍澜音尴尬得很想捂住自己的耳朵。 王大娘还在念叨:「诶?这地上怎么这么多的泥?我记得早上扫过了啊……难道忘了这一块?那也不至于这么多泥……二柱子!赶紧过来扫地!」 霍澜音悄悄捏紧自己的袖子,想得到那些泥是从她身上掉下去的。事实上,那些泥在她身上一点都不舒服。昨天还只是觉得闷热,今天甚至觉得有些痒和刺痛。 隔壁房中,江太傅正在整理药匣里的药材,猛地见到卫瞻直接将霍澜音抱进来,不由愣了一下。 这……让他们演一对患难小夫妻,演得也太像了吧?这都快连体婴了。 卫瞻把霍澜音放在椅子上。 「夫人眼睛可觉得疼?」江太傅询问。 「有一点,但不是一直疼。」 江太傅点了点头,说:「睁开眼睛,我看看。」 红绸解下来,霍澜音适应着睁开眼睛,眼前仍旧是大块的阴影色块,甚至连色块的颜色区分也没有睡醒时清楚。 江太傅给霍澜音检查了眼睛,立刻在原本写好的药方上,又添改了一番,交给奚海生出去买药。 「江太傅,我的眼睛什么时候可以好?」霍澜音急急问。她心里不可能不急。 「夫人不要着急。这雪盲症不是一副药即可药到病除的症疾,先喝几服药看看。若是仍没有恢复,再施针调理。这几日夫人千万注意眼睛,一定要避着强光。更是不要再看大片的白色。」 「有劳江太傅了。」霍澜音温声道谢。 她心里闷闷的,有着很强的不安全感。 纵使卫瞻口气随意地说过会护着她,可是身份的巨大差异,让她并不信卫瞻的话。兴许眼下他对她有兴趣会带着她,而明日后日哪一日不小心惹了他,他就会把她丢在半路。什么都看不见的她,和十三岁的莺时…… 霍澜音心里越来越闷。 喝过药,霍澜音坐在小院子的角落,有着凉风吹在身上。她以前很怕冷,如今倒是喜欢凉风灌满襟,可以让人变得清醒。 莺时小跑着过来,拿着毛茸茸的斗篷裹在霍澜音的身上,说:「姑娘,您染了风寒还没好。可不能再冷着了。」 霍澜音轻轻摇头:「我心里有数,不冷的。」 莺时挨着霍澜音坐下。 「姑娘这一路受苦了……」她吸了吸鼻子,眼睛立刻红了一圈,「这一路上,莺时看着姑娘如何讨好大殿下……瞧得心酸又心疼。」 她用手背使劲儿去擦眼泪,想哭又不敢哭,怕惹了霍澜音的情绪,只好自己使劲儿憋着。 第63章 霍澜音摸索着拉住莺时的手,像哄一个小妹妹一样,把她拉到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温声细语:「莺时别怕,以后都会好起来的。咱们对于大殿下来说不过蝼蚁,如今寻求他的庇护,自然要千方百计地哄着他。有付出才有得到,理应如此。没什么可委屈的。」 可莺时还是觉得心酸。忍不住想起先前姑娘还是周澜音的日子…… 「日后不要再说这些,总归是祸从口出,隔墙有耳。」霍澜音叮嘱。 莺时重重点头,擦干眼泪笑着说:「莺时都知道,以后不管怎么样都听姑娘的吩咐就好!」 吃过晚饭,霍澜音又喝了两副药。一副疗养眼睛的药,一副治疗风寒的药。 霍澜音晓得卫瞻讨厌药的味道,在小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又仔细簌了口,才回到屋子里。她已经不烧了,可是头脑有些发沉,很想钻进暖暖的被窝里多睡一会儿。 卫瞻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碗鸡蛋羹。他在院子里遇见江太傅,随口问:「小豆子呢?」 「他和奚海生去瞧瞧那些暗杀的人有没有离开玉克县。如果离开了,咱们多住两日也可。可若离得不远,咱们还是应当早些离开这里,去往阳遥郡。」 卫瞻随意点了下头,说:「切忌不可伤及这县里的百姓。」 「正是这个意思。」江太傅点头,「消息已经送到了阳遥郡,阳遥郡的郡守汤修明应当早就等着咱们过去。汤修明这个人精明得很。定然不会放过这个巴结的机会。」 卫瞻懒得听这些,随口丢下一句「你看着办吧」,便进了屋。 江太傅望着卫瞻进屋的背影,摇了摇头。按照他的计划,他们并不避开刺客,反而聘了镖局相送,做得大摇大摆,想来这个时候消息应该已经传到京中。 卫瞻推门进来,瞥了霍澜音一眼,说:「娘子,为夫给你带了夜宵。」 霍澜音跪在土炕上,正在摸索着笨拙铺床。 霍澜音手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不由想起中午卫瞻贴着她耳朵说的那句过分话。若卫瞻的目的当真是将她喂撑给她擦屎擦尿那也太可怕了…… 她忙说:「晚上吃了好些,不饿的。」 「那可不成。」卫瞻坐在炕边,用勺子敲着碗沿,声音清脆。他冷梆梆地再次开口:「孤亲自去厨房端来的夜宵,泥泥真的不吃?」 听着卫瞻趾高气扬的口吻,霍澜音反倒松了口气——他这样才正常些。 霍澜音跪坐下来,面朝向卫瞻的方向,好声好语:「殿下,我真的吃不下。」 「鸡蛋羹而已,吃两口就行。」卫瞻重复,「就两口。」 霍澜音朝卫瞻挪了挪,伸手去接。 「张嘴。」 霍澜音听话地温顺张开嘴,像等着投喂的燕雀,由着卫瞻喂了她两口香甜可口的鸡蛋羹。 卫瞻果真只喂了霍澜音两口。 卫瞻把鸡蛋羹放在一旁,有些失望。 他捏着霍澜音的下巴,抬起她的脸,细瞧这张动人的面容。 他不是第一次喂霍澜音吃东西了,可今天这两次的效果都不尽如人意。他有点怀念这只小泥人变身小野猫勾引他的骚样子。 他说:「刚才的鸡蛋羹里放了催情的药,一会儿孤的小泥泥就会把自己脱光光,不知道会主动成什么鬼样子。」 霍澜音惊了,手中握着的被角也落了下去。 卫瞻松了手,四仰八叉地躺到土炕一侧,睡觉。 霍澜音仍旧保持着跪坐的姿势好一会儿,才挪到土炕另一侧。她摸索着,让自己紧贴着另一侧的墙壁,然后用两层被子将自己裹起来,不安地缩在角落里。 她在等待,等待药效。 大约过了两刻钟,霍澜音才迟疑地开口:「殿下骗人的?」 「哈。」卫瞻一下子笑出声来。 霍澜音松了口气的同时,恼得随手抓起一侧的枕头朝卫瞻砸了过去。 卫瞻「呸」了一声,说:「砸就砸,袖子里的泥甩出来了。」 霍澜音不想理他,面朝土炕里侧躺下来,缩进被子里睡觉。 卫瞻支着下巴,看着又缩成虫蛹的小猫儿,说:「离墙远些,墙上有蜘蛛。」 霍澜音身子颤了一下,她又缩了缩,把头全埋进被子里。 卫瞻把枕头又朝霍澜音扔过去,去砸她的屁股。 「音音,过来些。」 霍澜音攥着蒙头的被子,闷声说:「殿下欺负人,不去。」 卫瞻伸出脚,轻轻踢了踢霍澜音的屁股。 「过来,泥泥听话。」 「就不!」霍澜音捂住自己的耳朵。她发现这男人有病,一直依着他,他就一副欠钱脸。偶尔不依着他闹些小脾气才有用。何况刚刚霍澜音是真的有些被吓着了。她可不想吃那种药。她投怀送抱是一回事,靠药物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是另一回事。 卫瞻忽然不耐烦地起身,将霍澜音连人带被子拉过来,像剥粽子一样将裹在霍澜音身上的被子扯开,然后跨坐在霍澜音的腰上。 「音音,你不听话。」卫瞻沉声。 霍澜音不信身上全是泥的情况下,卫瞻会有胃口动她。她索性偏过脸去,轻哼了一声。 望着霍澜音蒙着红绸的侧脸,目光落在她软软的唇上,卫瞻轻轻舔了一圈牙齿。他问:「音音,你知道吹箫吗?」 「我不会这个,什么吹箫吹笛子的都不会。」 卫瞻笑了,夸奖:「好孩子。」 霍澜音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霍澜音只好说:「殿下要实在喜欢,等到了西荒我去找个师傅学一学。」 卫瞻大笑了两声,语气古怪:「那可不成,不准跟旁人学。也没人有胆子教你这个。」 第64章 霍澜音不懂卫瞻在说什么,也不想再说这个。她伸手去推卫瞻,软声细语地抱怨:「殿下很重,你下去。」 卫瞻听着,觉得她的抱怨都像一种撒娇。 卫瞻抓住霍澜音的手腕,她的袖子向下滑,露出涂着泥的小臂。斑驳的泥块看得卫瞻皱了眉。 他刚要放下霍澜音的手,不经意间看见霍澜音小臂上皲裂的泥块间的小红点。他用指腹蹭了蹭,蹭去一块脏泥,发现霍澜音涂了泥的肌肤红红的,还起着零星小红点。 卫瞻挠了一下,问:「痒吗?」 霍澜音点头:「痒,还疼。」 卫瞻大手一扯,扯开霍澜音的衣襟,连心衣也被他扯到一旁。他弓起的食指蹭了蹭霍澜音锁骨下涂了泥的地方。没想到泥下起的小红点比她小臂上还要多。 霍澜音揉了揉手腕,蹙起眉。 卫瞻眼前浮现往昔霍澜音在他身下轻颤时的凝脂雪肌。肤如凝脂,皓白香软。 他立刻从霍澜音身上下来,丢下一句:「把衣服整理好,立刻出发。」 霍澜音听着卫瞻推门出去,有些懵。 他怎么了? 她撑着坐起来,摸索着整理衣服。她刚将衣服整理好,卫瞻重新推门进来。 「殿下?」 卫瞻没吱声,扯过一旁的被子将霍澜音裹起来,拦腰连人带被子地抗在肩上,大步往外走。 霍澜音被卫瞻抗在肩上,一颠一颠的。 直到坐在马背上,她也是裹着被子,侧坐在卫瞻怀里。她的双手从裹着她的被子里探出来,在颠簸的马背上摸索着,时刻害怕跌下去。一手握着身后的马鞍,另一只手摸索到卫瞻的小臂,攥着他的袖子。 卫瞻瞥了她一眼,笑她胆子小。 霍澜音不知道,她喊:「莺时?」 莺时赶忙应了一声。 霍澜音这才放下心来。知道莺时在身边,没有被半路丢下,她才能安心。 跟在后面的江太傅一连打了个三个哈欠,他是刚睡着就被喊醒,困得很。他哈欠连天地说:「那些刺客以为咱们往阳遥郡去了,已经追了去,并不在玉克县周围。不是说在玉克县多住几日……」 霍澜音听着后面江太傅的话,微微蹙起眉心。 他们原本是打算在玉克县多住几日的?那为何卫瞻会突然下令启程? 霍澜音不得不想起刚刚在屋子里时,卫瞻忽然要立刻动身之前的事情。她向后抓着马鞍的手收回来,挠了挠她另一只手腕发痒的地方。 是因为她吗? 霍澜音有些不敢想。 偏偏这个时候马高高跳起,越过倾斜的树干。霍澜音屁股被颠得离开马背,重新落下来时,她坐不稳,身子朝后仰。霍澜音还没有来得及惊慌,后背撞在卫瞻的手臂上。她摸索着抓住卫瞻硬邦邦的手臂,重新坐稳身子。后知后觉地发现卫瞻双臂环在她身侧护着她。 霍澜音轻轻垂下眼睛。 在颠簸的马背上,她想起离开西泽前周父苦口婆心说的那番话。 至少,卫瞻可以护她。 这小半个月的相处,不管他脾气多差,到底是护过她的。 霍澜音冷静思量,甚至想过倘若这辈子跟着卫瞻,她不可能争宠自然会尽量远离那些勾心斗角的纷争,最坏的结果大概是打入不见天日的冷宫。 凉风一吹,她顿时又清醒过来。 不,这不是她要的生活,她不想困在一院一室枯萎下去。更不愿意为一个她并不喜欢的人守着一辈子。宁愿守着阿娘,守着莺时,哪怕养三俩猫猫狗狗陪着守着,也比为一个没有感情的男人耗上一辈子更值得。还没到认命的时候,她不能这么早认命。 「冷吗?」卫瞻忽然问。 「啊……?」霍澜音有点没反应过来。 卫瞻目视前方,随手将身前的霍澜音又往怀里拽了拽。他扯着他肩上的斗篷,顺便将怀里的霍澜音也裹进怀里。 霍澜音重新低下头,轻轻抿起唇。 寒冬腊月的夜里的确很冷,何况还要在有风的冬夜里骑马。下半夜,霍澜音再也不怪卫瞻用棉被裹着她出来了,她扯了扯棉被,将自己好好裹起来抵抗寒风。又有风寒药的缘故,就算是这么冷这么颠簸,她还是犯了困。 胳膊上一沉,卫瞻诧异地低头去看。 霍澜音双手搭在卫瞻的小臂,困得不由自主低下头,将下巴搭在自己的手背上,靠着卫瞻的手臂睡着了。 还真像一只小猫儿。 卫瞻收回视线,继续赶路。 黎明前,那些刺客果真又出现。距离阳遥郡已不远,卫瞻下令加速赶路。马速变快,也变得更颠簸。霍澜音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她隐约听见江太傅跟奚海生说阳遥郡的郡守汤修明如何势力,必然会借机讨好云云…… 刺客又追来了吗? 霍澜音靠在卫瞻的胳膊上,沉思起来。到底是谁几次三番派人来杀卫瞻?先前卫瞻修炼邪功误伤永铭帝被废究竟是不是阴谋? 霍澜音原本是周澜音的时候,也不过是偏远西泽一个九品小官的女儿,对京中、宫中的情况着实了解不多。可她也知道如今宫中只有两位皇子,另外一位皇子还是卫瞻的亲弟弟,好像年纪还不大。如论如何,卫瞻是自幼跟在永铭帝身边的,不管是政绩还是战功都能说出一二三四来。就连不闻京中事的霍澜音也听说过一些。那位毫无消息的小皇子当真为了皇位迫害自己的兄长?一母同胞,卫瞻和小皇子都是皇后所出。皇后更不可能帮自己的小儿子杀害长子吧?还是皇太子。 或者是永铭帝的几位兄弟,如今的几位王爷想要篡位? 又或者,是当年被灭国的北衍原本的卫氏皇族想要复辟? 第65章 卫瞻忽然烦躁地开口:「睡醒了就别像猪一样趴着。」 霍澜音正想得出神,被卫瞻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坐直身子,双手松开卫瞻的手臂,去握马鞍。 「麻烦。」卫瞻抱怨了一声,甩了甩被压麻的手臂。 不过霍澜音看不见,只以为卫瞻又莫名其妙发脾气。 熬过黎明前最黑的时候,天际露出鱼肚白。一行人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那些追了一路刚要追上的黑衣人远远看见黑压压的士兵,立刻悄无声息地散开。 「下官汤修明救驾来迟,殿下恕罪。」汤修明带着阳遥郡的士兵赶来。他带头跪地行礼,身后黑压压的士兵一并跟着行礼,甲胄声整齐。 霍澜音听着这阵仗,心道卫瞻可真不像个被发配边疆的废太子。 「起罢。」卫瞻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汤修明,挥着马鞭继续往前走。 汤修明起身,赶紧爬上侍从牵着的马,带着人跟在卫瞻的身后。他赶忙朝江太傅作揖,语气客气恭敬,就差没重新下马跪着说话。他也曾是京里的官,因为政绩平平,被调配到阳遥郡,这些年一直想着再回京。眼下可不就是最好的契机? 他滴溜溜的小眼睛又重新扫了一圈卫瞻带的这些人,最后目光落在卫瞻身前的霍澜音。他皱起了眉,琢磨着从京里传出来的消息看大殿下离京时身边可没带什么女人,如今怀里怎么坐了一个?难道是路上的地方官比他早先一步塞了个女人给大殿下? 汤修明没看清霍澜音的长相,在心里琢磨着自己那七个闺女能不能派上用场。如果别的地方官能把女儿塞到大殿下怀里,那他的闺女怎么就不行?他可有七个闺女咧,总有一个能行! 汤修明赶紧派自己的亲信快马加鞭先一步回府,交代一番。 汤府早就得到了消息,卫瞻一行人到达汤府正门前,汤家老老小小全部跪在正门前迎接。 卫瞻瞥了一眼,说:「要不是穿的花花绿绿,还以为你们在送葬。」 汤修明吓白了脸,连滚带爬地下了马,赶忙解释:「家里人没见过大世面,让殿下见笑了!见笑了!」 江太傅笑着摇摇头,给了个台阶:「殿下舟车劳碌,可备着膳食、热水和衣服?」 「备着,备着,早就备好了!」 卫瞻还没下马,莺时已经先一步下马,抱着一件霍澜音的斗篷候在马下。卫瞻瞥了她一眼,下马朝府中走去。 莺时赶忙扶着霍澜音下马,手脚麻利地将斗篷披在霍澜音的身上,连兜帽都给她戴好,几乎遮了容貌,扶着她的手跟在卫瞻身后迈进汤府。 卫瞻一行人走进正门,在正门口迎接的汤家人才起身。七仙女好奇地朝霍澜音张望,想要打量她的容貌。可惜没怎么看清。 待卫瞻一行人走远,七仙女叽叽喳喳。 「那个女人是谁哦?」 「是不是长得丑哦,才遮着脸不让咱们瞧瞧?」 「我刚刚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她好像蒙着眼睛,是个瞎子!」 「真的假的?不过我怎么觉得她身上脏兮兮的,还有一种村姑的土臭味儿……」 「……」 汤修明弯着腰走在卫瞻身侧,毕恭毕敬:「给大殿下住的院落已经收拾好,还请大殿下移步先用早膳。也尝尝我们阳遥郡的地方小吃可对胃口。」 卫瞻忽然驻足。他听着身后的轻软的脚步声,道:「先不吃,准备热水。」 汤修明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忙说:「是是是,是下官思虑不周,明明该先让殿下洗去一身的尘土才对。下官这就去吩咐!」 汤修明虽然因为政绩平平被下放到阳遥郡,可是他祖上家财不菲,传到他这代仍然是锦衣玉食供着他挥霍。汤府修葺自然是富丽堂皇,大而气派。六进的府邸,各个院落相连。他将用来接待贵客的朝辉阁打扫得一尘不染,暂时用来给卫瞻住下。 卫瞻下令要热水,汤府的丫鬟忙前忙后。就在朝辉阁中,有一方足有一间房大的浴池。红绸垂搭,铜镜相掩,四角坐着镶金嵌玉的玲珑八宝灯架,灯架上点着摇曳的暖暖烛光。四面窗下的檀木供桌上摆着雕狮博山炉,博山炉里点着名贵的龙涎香。因为不清楚卫瞻的喜好,在博山炉旁边放着香料匣,里面规矩摆放了其他六七种名贵的香料,若是卫瞻不喜龙涎香,可再更换。 卫瞻走进来,吸了吸鼻子。 汤云红、汤云橙、汤云黄小碎步迎上来,三个姑娘动作整齐地将手交叠放在腰侧屈膝行礼。 「殿下若是不喜欢龙涎香,还有别的香料可以更换。」汤云红声音绵软。 汤云橙说:「我们姐妹服侍殿下沐浴。」 汤云绿和汤云青小碎步从池水边走进来,软声细语地禀告:「殿下,热水都已经兑好,温度正合适。」 汤云蓝和汤云紫从外面进来,两个人怀里抱着食盒。行过礼后,汤云蓝说:「担心殿下饿着,特意拿来些糕点小食。」 「把所有香料都撤走。」卫瞻烦躁地说。 「是、是!」 七个姑娘里面有四个人朝四个方向跑去,将檀木供桌上的博山炉抱在怀里,小碎步往外跑。 汤云绿和汤云青对视一眼,鼓足勇气走到卫瞻面前,说:「殿下,云绿和云青服侍殿下更衣。」 汤云绿话音刚落,霍澜音被莺时扶着走进来。 云雾缭绕的屋子里,剩下的三个汤家姑娘悄悄打量着出现在门口的霍澜音。她们三个悄悄用眼神交流。 「这个女人怎么又来了?这是明摆着来坏姐妹们的好事儿嘛。」 「一定是怕姐妹们抢了殿下的心,她不放心跟过来了。天啦,不会要和她一起服侍殿下吧?」 「不怕,不怕。男人最讨厌小心眼善妒的女人了。这个女人没名没分能跟着殿下一路已经好大脸面了,她再这么得寸进尺,殿下绝对会厌弃了她!」 第66章 「嗯嗯,这个女人这么笨,连装大度都不会,绝对不是咱们姐妹的对手!」 霍澜音扶着莺时的手逐渐走近,离得近些了,汤家三个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个女人虽然灰头土脸脏兮兮的,还蒙着眼睛,但是隐约能瞧出来长得还不错? 霍澜音觉察出不对劲来,被莺时扶着的手用手指头轻轻点了点莺时的手背。莺时凑到霍澜音耳边,小声将屋子里的情景说了。 她刚说完,汤家刚刚跑出去的四个姑娘送出去博山炉,又跑了回来。 莺时赶忙又加了一句:「又来了四个!」 ……七个? 霍澜音琢磨了一下,以卫瞻的精力应该能做到雨露均沾。 「殿下……」汤云红拉长了音,尾音带着调调,一颤一颤的。她挪到卫瞻面前,伸手去为卫瞻宽衣。她指尖儿还没碰到卫瞻的衣襟,卫瞻暴躁地开口:「出去。全部滚出去。」 汤云红吓了一跳,说是花容失色也不夸张。 卫瞻不过是侧了侧身,七仙女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她们被父亲哄得只想伺候好大殿下,日后便有无尽的荣华富贵,如今偷偷瞧一眼卫瞻脸上的面具,更觉得畏惧不已。七个姑娘低着头,匆匆行了礼往外走。脚步又急又慌。 卫瞻瞥向莺时。莺时怔了怔,不得不松开霍澜音的手,也退了出去,面露担忧地望了霍澜音一眼,将房门关上。 卫瞻走向霍澜音,握着她纤细的肩膀朝水池走去,直接将她推进了池水中。方池中的水激起了水花。 他蹲在池边,看着霍澜音扑腾了两下,在水中坐下来,她全身湿透了,衣裙贴在身上,里面贴着肌肤的干泥块遇到水又化开,让她整个身子都变得脏兮兮的。 「洗干净。」卫瞻说。 霍澜音双手去擦脸上的池水。然后又捧起一捧水轻轻泼到脸上。池子里的水很热,泡在里面很舒服。她摸索着提起袖子,朝着小臂泼水。霍澜音恨不得尽快将身上的淤泥全部洗去,这样裹着泥每多一日,她身上越是多痒一分。 她知道卫瞻在这里,也知道他会用那种饶有趣味的目光瞧着她。可她还是摸索着挪到池边,急急忙忙脱下了身上的衣服,将脏衣服放在池边。脱到最后一件时,霍澜音遇到了点麻烦…… 那条从她亵裤上撕下来的白布条从她两腿间穿过,分别系在她前腹和后腰。——是卫瞻给她绑系的。 然而她摸索着摆弄了好一会儿也没能解开,急得她越发觉得尴尬。她只能安慰自己她身子泡在水下,卫瞻看不见她在做什么…… 卫瞻的确没看到,当她只是泡在热水里。 卫瞻瞥了一眼摆放在池水旁的几个花篓里的花瓣。他起身,沿着方方正正的池子走了一圈,每经过一个花篓,也不弯腰,抬脚踢翻花篓,让里面的鲜红花瓣落进池水中。他走了一圈回到原地,重新望向池中的霍澜音。 鲜红的花瓣从不同方向,慢悠悠地朝着霍澜音飘去,逐渐铺满水面。卫瞻忽然觉得红绸覆眼的霍澜音像一只破水而出的水妖,妩媚惑人。 他踹了靴子,迈进池水中,朝霍澜音走去。 霍澜音听见水声,微微侧过脸,面朝着卫瞻的方向。 「殿下?」 卫瞻扔开面具,在霍澜音面前蹲下来。他捧起霍澜音的脸,使劲儿咬了一口霍澜音的唇瓣。 他凑到霍澜音颈边闻了闻,心满意足。 ——还是这个香味儿好闻。 那些随着他走近飘远的花瓣又重新飘过来,将两个人围在当中。 霍澜音在卫瞻的胸前轻轻推了一步,诚恳地小声说:「殿下,这池子里的水都被我弄脏了。殿下还是先出去等下单独再洗。」 「水脏了没看见,只知道孤的音音又开始发散身上的香骚味儿。」 香骚味儿?这是什么形容?霍澜音皱了眉。她水下的双手背在身后,仍旧在尝试着偷偷去解后腰的系带。 「你在做什么?」卫瞻终于从霍澜音肩膀细微的动作瞧出了端倪。 他将霍澜音拉到怀里,顺着她的胳膊一路摸下去,摸到她的手,然后摸到了他前日给她系的死结。 卫瞻笑了。 霍澜音尴尬极了,推搡着卫瞻的胸口,小声说:「给我解开……」 卫瞻手指探进布条,食指沿着布条内侧轻轻滑过。他凑近霍澜音的耳朵,低声问:「我竟是没注意到音音昨日是如何解手的,难道是这样?」 说着,他食指勾起布条,将其轻轻勾到一侧。 霍澜音气恼地去推他。她看不见,随手一推,手掌却落在卫瞻的脸上。纵使心里还有千万缕羞恼,霍澜音也吓傻了一瞬。她慌忙收回手,将手背在身后,像犯了错的小孩子小声说:「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看不见……」 打太子爷的脸,好像不是很安全…… 霍澜音有点虚。 「呦,还知道怕啊。」 霍澜音仔细去听,没有从卫瞻的语气里听出生气,微微松了口气。 卫瞻嫌弃池子里的水被霍澜音身上的泥弄脏,也没脱下衣服就靠着池壁坐在池中。然后把霍澜音抱在怀里,让她坐在他的腿弯。 他慢悠悠地去解布条,可是解了好一会儿竟没解开。当初他随手一系,也没想到系得这么紧。 卫瞻脸上的笑逐渐没了。 霍澜音安静地坐在卫瞻怀里,等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殿下,要不然去拿剪子吧……」 「手湿而已。」卫瞻瞪了霍澜音一眼。他在霍澜音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说:「站起来。」 霍澜音不明所以,却也依言从池水中站起身,带起水花。还有两片红色的花瓣粘在她的雪肤。 第67章 「殿下?」霍澜音朝卫瞻伸出手。 卫瞻瞥了一眼霍澜音递过来的手,在她的手背上拍了一下。霍澜音收回手,轻轻揉着自己的手背,听着卫瞻弄出来的水声,猜测着卫瞻让她站起来又是要做什么。 卫瞻没做什么,只是用牙齿将霍澜音腹前和后腰的死结咬断了而已。 卫瞻握着霍澜音细腰的手刚松开,霍澜音双脚一软,朝后跌倒。跌坐在池水里,激起巨大的水花。她在池水里抱着膝,尽量用温热的池水掩了身子。 她的心怦怦跳着,慌得不能自已。 卫瞻轻易将霍澜音拉回来,让她重新坐在自己的腿弯里。霍澜音不动声色并紧了双腿。她以为卫瞻没有注意到,却不知道卫瞻轻易掌控着她的每一个细小的动作。 「殿下要做什么?」霍澜音试探着问。 卫瞻拿起池边的棉帕浸了水,慢条斯理地叠了两道,说:「给泥泥擦泥泥。」 霍澜音被肉麻得眉头揪起来。 卫瞻扯开霍澜音蒙着眼睛的红布,拿着棉帕像擦桌子一样,饶有趣味地绕着圈儿给霍澜音擦脸。可惜太子爷的确没伺候过别人洗脸,力道掌握得着实不算好。 霍澜音眼睫颤了颤,睁开眼睛。她低着头望着水面,又眨了眨眼。 「可能看清了?」卫瞻问。 霍澜音摇头。 卫瞻没说话,给霍澜音擦身。他从霍澜音的锁骨开始,十分有耐心地去擦她身上的泥渍。霍澜音等了好一会儿,确定卫瞻真的只是在给她擦身上的泥渍,没有别的什么坏主意,她一直紧绷着身子才软下来,温顺地偎在卫瞻怀里,由着他给她擦身子。 水汽氤氲的浴房里温度很高。霍澜音昨天晚上临睡前喝了助眠的药,使得在颠簸的马背上也睡了一会儿,可到底是没睡足,如今放松下来就慢慢犯了困,她偎在卫瞻的怀里慢慢合上眼睛,迷迷糊糊的。 卫瞻洗帕子的时候,忽然开口:「泥泥难道要一辈子都这么怕孤?」 霍澜音困得迷迷糊糊,软声软语地说:「殿下哪能将一辈子说得那么轻巧……」 其实她心里想说的分明是:谁和你过一辈子啊! 卫瞻将霍澜音贴在脸上的湿发掖到耳后,审视着霍澜音阖着眼的乖巧样子。他沉声问:「泥泥日后想要什么名分?」 霍澜音的困意忽然散了散,清醒了一下。怀疑卫瞻在试探她。她轻轻摇头,不说话。 卫瞻笑了一声,问:「看不上?」 霍澜音再摇头。 卫瞻将怀里偎着他的霍澜音换了个姿势,让她另一侧身子贴着他胸膛,好给她擦另一边的身子。他也不知道是玩笑还是试探的语调,嗤笑了一声,再问:「泥泥莫不是想要太子妃?」 霍澜音心里咯噔一声,她再次摇头,随意搭在一侧的手摸索了一下,攥着卫瞻腰侧的衣襟,带着委屈的语气低声说:「殿下莫要取笑音音了。」 她靠在卫瞻的胸口,重新合上眼,任由困倦再次袭来。 卫瞻俯下身来,凑到霍澜音的头顶闻了闻,让霍澜音从身子里散出来的香味儿充盈在他的鼻息间。 他忽然说:「也不是不行。」 霍澜音听见了。可她是不会信的,只装成已经睡着了,假装没有听见。她本就困倦得厉害,装睡装着装着没多一会儿,竟真的偎在卫瞻的胸口睡着了。 卫瞻也根本不是对霍澜音说的,也无所谓她有没有听见。他继续慢条斯理地给霍澜音擦身子。虽然给霍澜音涂泥的时候,避开了穿上衣服后会露在外面的地方。可是卫瞻给她擦身子却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放过。连她的手指缝、脚趾头都仔细擦了一遍。 卫瞻又将霍澜音翻了个身,一脸嫌弃地瞥着她。 「睡得像猪一样。」卫瞻用手指戳了戳霍澜音的脸。 他给霍澜音擦完了身子,随手将帕子扔到一旁池子边。他将胳膊肘搭在水池边,支着下巴,垂眼细瞧着偎在他怀里熟睡的霍澜音,从她头顶鸦发开始,目光逐渐下移细细打量着她。纵使早已瞧过千百次,对她的身子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卫瞻也赶了一夜的路,他支着下巴瞧着怀里的霍澜音没多久,也阖上了眼。 水汽氤氲的浴房里,两个人就这样坐在方池中睡着了。 汤家的七仙女被卫瞻赶出去之后,也没有走远,而是候在浴房门外。在卫瞻一行还没有来的时候,汤修明早就给她们七个做了好些思想工作。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抓住这次卫瞻路过的机会。这可是和全家下半辈子荣华富贵息息相关的大事! 汤修明要求她们七个人就算使出浑身解数也要让卫瞻收了她们。姐妹连心其利断金,只要她们七个人一条心,互相帮助,总有一个人会被卫瞻挑中。当然了,若是被卫瞻挑中的人不止一个,那就更好不过了…… 「大殿下怎么那么久还没有出来的?」汤云红抱怨。 汤云橙不高兴地冷哼了一声,说:「肯定是那个狐狸精把大殿下的魂儿给勾走了!」 汤云黄眼睛亮晶晶的,她「哇」了一声,表情夸张:「这个女人也太厉害了吧?瞎了眼睛还能勾走大殿下的魂儿,咱们要不要去跟她打好关系,讨讨经?」 「嗯嗯!」汤云绿使劲儿点头,附和地说:「对对,咱们去向她讨讨经!」 汤云青翻了个白眼,「蠢瓜」这词儿都含在了嗓子眼,念在姐妹之情,没好意思说出来,只是说:「别瞎想了。那个女人现在一定提防着咱们。现在她和咱们是争宠的竞争者,她怎么可能帮咱们?」 汤云绿挠了挠头,说:「是哦,咱们是亲姐妹,她和咱们又不是亲姐妹,她才不会帮咱们哩!还是五妹想得周到!」 汤云蓝面朝浴房的方向张望着,由衷感慨:「这个女人真是厉害,而且懂的花样也不少。看来咱们要想在大殿下离开阳遥郡的时候跟着走,首先要把这个女人打败才成。」 第68章 汤云绿又一次挠了挠头,疑惑地问:「可是怎么打败她呢?大殿下好宠她哦!连洗香香都要一起!」 一直没吭声的汤云紫忽然开口:「姐姐们,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很香很香……」 「对,我早就闻到了,是从浴房的方向飘出来的。我记得咱们已经已经按照大殿下说的把里面的熏香都拿了出来,怎么还这么香?要不是七妹提起,我还以为自己鼻子出了问题。」汤云红说。 汤云青想了想,说:「说不定正是那个女人调制出来的香料,也正是靠着那香料将大殿下迷住了!我瞧着那女人又瞎又脏又丑,一定是调香手段厉害!」 汤云黄「哇」了一声,压低了声音:「该不会是那种药吧?」 七姐妹面色古怪,立刻凑到一起小声嘀咕起来。 汤家七姐妹窃窃私语了半上午,浴房的房门终于从里面被推开。坐在抄手游廊里长凳上的汤家七姐妹赶紧起身,匆匆整理了裙子,规规矩矩地迎上去。 卫瞻大步迈出门槛,霍澜音拉着卫瞻的袖口。卫瞻由着自己的喜好,给霍澜音换上了一身红色的裙装。她半干的长发没有梳挽,柔软地披在肩背上。先前蒙眼的红绸湿了脏了,被卫瞻嫌弃地随手扔了。她眼睛畏光,没有蒙着眼,只是自己闭着眼睛,长长的眼睫投下两湾月影。正午的阳光洒在她皙白的脸颊,泛着温柔的珠泽。 「殿下。」汤家七姐妹齐齐屈膝行礼,声音软绵。 卫瞻连看都没看一眼,继续往前走。 在池子里睡了半上午,他饿,饿得想啃一头牛。 待卫瞻牵着霍澜音走远,汤家的七姐妹立刻又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原来香气是从那个女人身上传出来的,不知道是什么香料这么好闻。应该是那种勾引人的香料吧……」汤云橙皱眉。 汤云黄又又「哇」了一声,感慨:「她没睁开眼睛就这么好看了诶!」 浴房里搬进来一张美人榻。氤氲水汽缭绕间,霍澜音全身光裸地枕在卫瞻的腿上,全身上下只留着系在胸前的那枚假扳指。卫瞻手中握着一柄黑纸扇,悬在霍澜音身上,慢条斯理地扇动。 卫瞻垂眼,目光在她的蝴蝶骨停留了片刻,继续下移,扫过她不盈一握的细腰,还有雪软的臀腿。 身体里的躁意,让卫瞻异常烦躁,扇动扇子的动作也停了停。他黑着脸,扯过搭在靠背上的霍澜音的藕色心衣,往霍澜音的腰臀扔过去,遮了。他给霍澜音扇扇子的动作才重新平缓流畅起来。 蒙着眼睛的霍澜音安静地趴枕卫瞻的腿上,对卫瞻情绪的转变一无所觉。 她身上涂满了药,治疗因为涂泥起的小红疹。卫瞻给她扇风,是为了让药汁更快地被吸收。这已经是涂药的第五日了。这几日,霍澜音与卫瞻同浴之后,都是卫瞻亲自给她涂药。虽然她看不见,可是知道身上已没有前几日那么痒和痛,她也摸不出小红疹的痕迹。想来也好得差不多了。 「殿下,我是不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霍澜音问。她一个姿势太久,稍微挪动了一下,想换一个姿势。搭在她腰臀上的心衣滑落。 卫瞻忽然一阵剜心的痛。他发泄般地在霍澜音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口气阴森:「不要乱动!」 霍澜音吓了一跳,慌忙起身,茫然无措。 卫瞻瞥了她一眼,把她的衣物扔给她,转身大步往外走。 霍澜音一动不动坐了好一会儿,才揉了揉屁股,伸手摸索着去拿衣服来穿。太子爷发脾气,能怎么办,忍着呗。忍一次少一次。所以,再忍忍就好。 卫瞻大步走出去没多久,迎面遇见江太傅。卫瞻好像没看见江太傅一样继续往前走。江太傅诧异地喊了他两声,然而卫瞻仍旧脚步不停。江太傅觉得情况不对劲,急忙追上去。他哪里有卫瞻走得快,当他追到后院,震惊地看着卫瞻掐住一只小奶狗的脖子。小奶狗呜咽着,只剩半口气吊着。卫瞻漆色的眸子没有半分温度,甚至隐约犯了红,有一丝嗜血的快感。 「让之,住手!」江太傅急忙跑上去去拦,握住卫瞻的手腕。 手腕轻易一挥手,江太傅跌倒在地。 卫瞻放开手里的小奶狗,殷红的眼睛高高在上地盯向江太傅。 江太傅一惊,疾呼:「奚海生!」 在卫瞻向江太傅出手的前一刻,奚海生从远处奔来,手中长剑一条,划破卫瞻的小臂。鲜血的味道瞬间刺激了卫瞻。他皱眉,脚步踉跄了两下向后退去,不支地单膝跪地。他眼中的猩红退去,逐渐恢复寻常,但仍有些呆滞。他低着头,去看小臂上流下来的鲜血。 血如墨黑。 江太傅也看见了。他瞳仁猛地一缩,比刚刚卫瞻差点对他动手时,更是心惊。 「让之?」江太傅试探着喊他。 卫瞻安静地垂着头,失去了意识。 江太傅赶忙起身,和奚海生一起扶着卫瞻回房。路上,江太傅扶着卫瞻的时候,顺便给他把了脉。 江太傅摇头。 安顿好卫瞻,江太傅将小豆子招来,低声询问:「大殿下是不是许久没有和夫人同房?」 「是有一段时日了吧?」小豆子回忆了一番,「先前在路上时,也曾有过。好像……好像自从夫人涂泥之后就再没有过。」 「不,」林嬷嬷摇头,「是从夫人患了雪盲症。」 小豆子挠了挠头,不太懂林嬷嬷为何这么纠正他。夫人患上雪盲症和涂泥本来就是挨着的嘛。 江太傅沉吟了片刻,再询问:「夫人如今身上的疹子如何了?」 「我问过夫人身边的婢女,得知夫人几乎已经痊愈。」林嬷嬷道。 江太傅便吩咐小豆子:「按照夫人当初食药七日的药方去抓药,夫人要第二次断食饮药。」 第69章 小豆子赶忙去办。 林嬷嬷却忽然说:「恐怕在夫人的眼睛康复之前,殿下都不会再碰夫人。」 「何出此言?」江太傅诧异问。 林嬷嬷摇摇头,没有解释。 「太傅,有宫里加急送来的信!」奚海生匆匆从外面进来,一脸喜气地将信递给江太傅。他乐呵呵地问:「是不是陛下心疼咱们大殿下风餐露宿,召殿下回京?」 江太傅扫过很短的信,面色如常地将信件折好收回信封,道:「陛下让咱们不要游山玩水,早日抵达西荒。」 「啊?」奚海生懵了。 江太傅却说:「如今大殿下情况尚不稳定,不知何时我也没有能力控制他。若他当真入魔,在京中对别人对他自己也都更危险。」 奚海生忍了好久,终于问出好奇许久的问题:「太傅,到底是谁将《阴阳咒》交给大殿下?在背后诱导大殿下修习这邪功的人到底是谁?大殿下文武全能,就算没有修炼邪功,京中亦无人可与他战个平手,他又为何……反正我不相信大殿下会自己去学这东西!」 江太傅板着脸,道:「不要再问这件……」 林嬷嬷却突然打断江太傅的话,道:「皇后娘娘。」 「什么?」奚海生懵了。 江太傅也是愣了一下,看向林嬷嬷。 林嬷嬷道:「奚海生追随大殿下,一路上忠心耿耿,恪尽职守。自然不必瞒着他。」 奚海生摇着头,一时不敢相信:「怎么会是皇后娘娘……也对,怪不得能轻易哄骗了殿下学了这个。可是……又是谁骗了皇后娘娘,娘娘怎么一时糊涂……」 「也罢。」江太傅叹了口气,郑重道:「海生,你切记不要在大殿下面前提起此事。」 奚海生郑重点头。 三个人沉默了片刻,江太傅忽然又叹了口气,道:「大殿下不肯服药,不愿自己逼出邪功蓄在体内的那道邪力,总是不行。让之本不是如此逃避之人,今朝当真是性情大变。」 林嬷嬷说:「我会去寻夫人说一说。」 林嬷嬷傍晚去了一趟霍澜音房中。霍澜音正坐在窗下,十指伸开,数着自己的手指头。眼前的景象仍旧有重影,而且会间歇性漆黑一片。此时稍微好了些,至少可以隐约看得清自己伸出几根手指头。林嬷嬷进来时,她眯着眼睛,不太确定地开口:「林嬷嬷?」 林嬷嬷有些惊讶:「看来夫人的眼睛没过多久就要痊愈。」 「我也希望如此。」霍澜音弯起眼睛来。 林嬷嬷不是话多的人,开门见山告诉霍澜音她需要第二次以药为食。她三两句话将事情交代清楚,然后问:「夫人可有方法劝大殿下自己喝药?」 霍澜音可不想往自己身上揽责任,于是说:「嬷嬷高看我了,我哪里有说服大殿下的能力。」 林嬷嬷对霍澜音的回答并不意外,她说:「大殿下今日上午又发作了一次,差点掐死一只小狗。若奚海生来得迟了,江太傅恐都要有危险。依江太傅的意思,大殿下近日来会频繁发作。夫人与大殿下朝夕相处,若大殿下发作,恐怕夫人会最危险。」 林嬷嬷点到为止。 霍澜音怔了怔:「殿下又发作了?」 虽然卫瞻已许久不曾发作,可霍澜音还一直记得第一晚差点被卫瞻掐死的恐惧。她问:「嬷嬷,我想知道大殿下为何如何排斥喝药。知道了症结,我才能想到法子去劝。」 「不喜欢。」林嬷嬷道。 「不、不喜欢?」霍澜音颇为意外。这是什么理由?就是因为不喜欢,生了那么重的病连药也不喝?霍澜音忍不住去想,倘若卫瞻中了剧毒马上要丧命,解药就在他身边,他会不会还因为一个不喜欢,而不喝药。 「晚饭后会将大殿下的药带过来,还请夫人试一试。」林嬷嬷规规矩矩地行了礼,退了下去。 林嬷嬷走了之后,霍澜音坐下窗下一动不动认真思索了好久。她又揉了揉被卫瞻拍疼的屁股,到底是想到了个主意。 此时,汤修明坐在正厅,正在看亲信快马加鞭赶回来的信件。 七仙女围坐在一旁,叽叽喳喳地抱怨。 「父亲可别怪我们了,我们连大殿下的面儿都见不着。」汤云红说。 汤云橙也说:「除了大殿下刚来的那日早上,我们七个只在浴房见了大殿下,还被赶了出来……之后女儿们连朝辉阁的大门都进不去!」 汤云黄忙瞪大了眼睛,说:「大家有想法子的!甚至想过去拉拢大殿下身边的那个女人……」 汤云绿说:「那个女人会调香,我们打算请调香师父来,调出更好闻的香味儿!」 汤修明将信件放在蜡烛上烧了,他说:「那个女人不会调香,而是天生异香。」 汤云黄「哇」了一声:「天生异香!」 「她也没有把大殿下迷住,只不过是一道人体药引给大殿下治病罢了。」汤修明摸了摸羊角胡,美滋滋地笑了,「她能当药,我的闺女们当然也行!」 「当药?怎么当呀?」 「会被活生生吃了吗?」七仙女围住汤修明,叽叽喳喳。 汤云绿皱眉:「可是大殿下已经有那个女人当药引了,还会费心再用别人吗?」 汤云青脱口而出:「咱们把那个女人弄死,大殿下没了药引,肯定要重新找个女人当药引喽?」 汤云蓝惊得睁大了眼睛,「弄死?不了吧……」 汤修明大笑:「还是青儿最聪明!」 汤云青越发骄傲:「咱们日后可是要进宫呢,宫斗听说过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对敌人的心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可是……我们真的要……」汤云紫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声音也压低,「杀了她?」 第70章 汤云青摇头,说:「不不不,如今她是大殿下的人。就算大殿下只当她是一味药,她平白无故送了命,就算找不到证据是咱们动的手,到底是住在咱们家里,大殿下肯定要追究咱们汤家的责任!」 「此言不错!」汤修明眉开眼笑地瞧着五姑娘,「那依青儿的意思,该如何不动声色除掉那个女人,且不让大殿下动怒?」 「这……」汤云青皱眉想了一会儿,口气有些犹豫,「亲自下手是下下策,借刀杀人才是妙计!咱们与其杀了那个女人,还不如动动手脚,让她不能再给大殿下再做药引!」 「如何让她不能再给大殿下当药引?」汤云橙急急问。 汤云青掩唇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才吞吞吐吐开口:「大殿下总不会要一个没清白的女人……」 汤云黄瞪惊得圆了眼睛。她以前怎么不知道五妹妹这么厉害的,这又是杀人又是毁人清白的…… 正厅内忽然安静下来,谁也不说话了。 汤云青有些尴尬地解释:「我就是随口一说,你们要是觉得不妥,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汤云红道:「其实也是个法子。五妹说的对,咱们选了这条路,将来可是要进宫的。你们都忘了戏本里写的后宫女人斗得多可怕?咱们这不算坏,不算的!」 「嗯嗯!」汤云绿点头,「大姊说的对!」 汤云蓝跟着出主意:「听说那个女人眼睛出了问题,当真是老天爷都帮咱们!」 「嗯嗯!」汤云绿再点头,「六妹妹说的也对!」 大家开始商量着如何利用霍澜音眼盲来害她,又如何借刀杀人,借谁的刀,让谁将霍澜音骗出府拐进烟花巷去…… 汤云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听着大家的议论,她眼前浮现那个一身红衣闭着眼睛的好看女人。她心里有些不太舒服,总觉得这么做不太好。可是当你身边所有人都觉得这么做是对的,你就会不得不怀疑是不是你太不合群,是你错了。 汤云黄抿着嘴巴,选择了沉默。 汤修明和几个女儿商谈了一番,竟然真的想出个轮廓初显的计谋来。他们不仅要借刀杀人,还要借此机会除掉几代交恶的刘家。其实刘家和汤家本是亲戚,可因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结了仇,后来你来我往间,矛盾越来越大。到如今,见了面,为了个亲戚的名声,也会勉强笑呵呵打个招呼,私底下却是恨不得搞死对方。 卫瞻被江太傅和奚海生扶回房后,被江太傅施了助眠的针,便一直睡着,睡到了日落西沉。 「混账!混账!」永铭帝的鞭子甩下来抽在他的身上,「你怎可修习这样的邪功!为了武力至上,竟连善恶都丢弃,当真要饮血食婴残暴入魔不可?」 元贤皇后跪地:「陛下,让之一定是一时糊涂!您就饶了他这一次!」 一直低着头的卫瞻慢慢舔去唇上干裂的血迹,抬头看向自己母后跪地的背影。明黄的凤服宫装铺地,她发间的珠钗宝石耀如炙日。 画面一转,卫瞻的身体变小,回到了挺拔少年时。姹紫嫣红的园中,元贤皇后一身繁复的宫装坐在秋千上。她嫣然一笑,朝卫瞻招招手。 「让之,你想不想成为像你父皇一样的帝王?」 他朗声道:「在儿臣眼中,父皇收复河山,是千古之帝。让之定不敢让父皇和母后失望。」 元贤皇后染着鲜红丹蔻的手将一卷玄色的书卷递给他,说:「若你修炼了它,他日天下再无可敌者,方可稳固你父皇打下的万里江山。」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好奇问:「怎么没了第一页?母后,这功法叫什么?」 「丢了。」母后说得云淡风轻。 微风吹,铺地的芍药和蔷薇轻轻地摇。满园的丽色不敌秋千上的元贤皇后唇角一弯浅笑。 卫瞻皱着眉醒来。他睁开眼睛,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不记得自己为何睡在房中。胳膊上的微微痛觉引得他侧眼去看,看见小臂上缠着纱布,他知道自己是又发作了。 「殿下,您终于醒了。」小豆子笑着进来,「汤家送来晚膳,据说是汤家的几位姑娘亲自下厨做的。一直等着您醒来尝一尝。我瞧着都是些殿下喜欢的口味。我给传进来?」 卫瞻低着头,看着自己绑着纱布的小臂,有些心不在焉地点了头。 小豆子乐呵呵地赶忙去办。 汤家的七个姑娘就候在外面,听了小豆子的话,赶忙去将每个人精心准备了一下午的膳食送来。她们七个姑娘抱着膳食站成一排,等着小豆子亲手一件一件送进屋里去。至于她们七个,是连进屋都没被准许的。 七仙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并不气馁,膳食被送了进去,她们也不离开,仍旧候在外面。想知道大殿下夸了谁的手艺,暗暗叫着劲儿。 隔着一道屏风,小豆子也隔离开。卫瞻这才解了面具,拿起筷子随意吃了两口。 桌上有一道酒酿莲子羹味道甜而不腻,卫瞻多吃了两口,不知不觉将一整碗酒酿莲子羹吃得见了底,别的东西几乎没再碰过。 卫瞻极其挑食。 他目光落在空了的碗上,喊了小豆子。 小豆子推门出去的时候,门外叽叽喳喳的七仙女赶忙看过来。 「那道酒酿莲子羹是谁做的?殿下再要一份。」小豆子说。 「我、我……我!」汤云黄又高兴又不敢置信地举起手来。 小豆子笑着又重复了一遍:「还请姑娘再做一份来。」 「好哩,我这就去!」汤云黄提着裙子,欢天喜地地往月门跑。她跑起来的样子半点淑女的影子都没有。 其他几个姑娘小声嘀咕了几声。有的人认为汤云黄运气好,有的人认为自己分明做得更好…… 汤云黄饭量大,每次下厨都要做好些。这酒酿莲子羹,也并非只做了一碗。她还想着剩下的自己吃,眼下倒是立刻抱着剩下的一碗,一脸喜色地跑了回来,交给小豆子。 第71章 汤云黄跑得气喘吁吁,气还没顺呢。房门又从里面打开,这次出来的不是小豆子,而是卫瞻。 卫瞻手里端着那碗酒酿莲子羹。 汤云黄瞪圆了眼睛。其他六仙女也立刻站直了身子,端庄淑雅起来。 可惜卫瞻连看都没有看她们一眼,大步往外走。 汤云黄后知后觉地问:「大殿下拿着我的酒酿莲子羹要去哪儿?」 没人回答她。 卫瞻推开霍澜音的房门,立刻被里面浓郁的药味儿熏得皱了眉。 霍澜音坐在床榻上,在她面前摆了一张小桌。明明是寒冬腊月,即使是屋子里炭火烧得足。也并非夜里歇下,她穿得也太少了些,竟只穿着一身很单薄雪色的寝衣。而她的脸颊绯红,鼻尖甚至沁出一丝细密的汗珠儿。 她抬起头,眯着眼睛望向门口的方向。 「殿下?」 「你的眼睛好了?」卫瞻问。 霍澜音摇头:「还是看不清楚,只能凭着轮廓分人。」 卫瞻忍着一屋子的药味儿,大步走向床榻。将手里端了一路的酒酿莲子羹放在霍澜音面前的小桌,说:「吃了它。」 「我不吃。」霍澜音摇摇头。 卫瞻刚要暴躁地骂人,看见霍澜音拿起一根草叶子放进口中嚼了吃。卫瞻这才仔细去看霍澜音面前小桌上摆着的东西。原以为只是治疗她雪盲症的药,可桌上却摆了三碗粘稠的褐色汤药,还有一个菜碟,里面装满了草药。 「接下来七日只能吃这些的。」霍澜音解释。 卫瞻从她那碟草药里拿了一片放在鼻前闻了闻,忍不住一阵犯恶心,嫌恶地将草药叶子扔回去。 卫瞻沉默地瞥着霍澜音面色如常吃草药叶子的样子,半晌,他在床边坐下。端起那碗酒酿莲子羹,慢悠悠地自己吃了。 霍澜音将领口拉开了一些,引得卫瞻诧异看过去。 「这些药会让我觉得很热……」霍澜音又解释了一句。 一碟草药吃尽,三碗粘稠汤药也喝光了两碗。霍澜音热得将寝衣系带解开,衣襟松松垂在身侧,露出里面薄薄的一层鸭卵青心衣。沁出的薄汗湿了心衣,使得心衣紧紧贴在身上,完全遮不住袅娜的身子,更甚至小突点微微挺着,勾着人去捻弄。 霍澜音大致望向卫瞻的方向,说:「热得很,我要去重新洗个澡。殿下要不要一起?」 「好。」卫瞻没犹豫。 虽然今天早上为了给霍澜音涂药,他们已经同浴过。 霍澜音没有换衣服,只是拿了及地的斗篷将自己裹住。临走前,她端起小桌上剩下的最后一碗汤药,说:「还有一碗,带过去再喝。」 卫瞻的目光在那碗被霍澜音捧在怀里的汤药上停了片刻,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往外走。 即使屋子里有各种乱七八糟的药味,可卫瞻还是闻得出来霍澜音怀里捧着的这一碗,是江太傅无数次劝他喝的药。 到了浴房。卫瞻宽衣迈进池中,他靠坐在池边,双臂搭在池子上,看着霍澜音将那碗汤药放在池边,然后除去衣服迈进池水,逐步朝他走来。 卫瞻露出不肖的神色,老神在在地等着瞧,等着瞧这只眼睛刚有起色就想亮爪子的小野猫要耍什么花招。 霍澜音忽然脚步一滑,惊呼一声朝前栽去。卫瞻急忙张开双臂去接,让她跌进自己的怀里,将她香软玉骨抱满怀。 「泥泥,你这眼睛才刚有起色,就又开始犯骚瘾了?」卫瞻倨傲地说着嘲讽的话,水下的手却在霍澜音的细腰上辗转捻了捻。 霍澜音挪了挪腿,跨坐在卫瞻的腿上,十分温顺乖巧地偎在卫瞻的胸口,竟大大方方地应下卫瞻的说辞。她软声细语:「这几日同浴,殿下又亲手给音音涂药,也不知道是不是嫌弃音音身上起了红疹,还是嫌弃音音成了瞎子,才一点兴趣都没有。汤家的七仙女可眼巴巴地盼着殿下传唤。这不是怕殿下厌弃了我,另寻新欢吗?音音只好摔一摔,想法子把殿下的心给勾回来。」 说着,她芊芊素指搭在卫瞻的心口,有一搭没一搭地点了点。 「孤的心?」卫瞻冷眼睥着她。 「说错了……」霍澜音弯唇浅笑。她在卫瞻的怀里仰起脸来,含情脉脉地望着他,「明白得不到殿下的心,要殿下的身也是好的。」 卫瞻笑了。 他指腹触过霍澜音长长的眼睫,问:「能看清多少?」 霍澜音忽然凑过去,鼻尖紧贴着卫瞻的面具。她望着卫瞻的眼睛,说:「至少能看清抱着音音的人是殿下。」 卫瞻审视着霍澜音的眼睛,这双永远泅着一汪秋水的潋滟眼眸里像蒙了一层雾气。再结合江太傅的说辞,卫瞻知道霍澜音的眼睛没有完全恢复,只是凭着轮廓分人罢了。 不过卫瞻看得出来霍澜音自从这双眼睛有了起色,人也有了变化,不再是前几日那副总是失神不安的可怜样儿。他的小猫儿终于有了小野猫的精气神。 霍澜音摘下卫瞻的面具,她隐约瞧见卫瞻左边脸有着黑色的色块。别的,却也看不清什么。她试探着探手抚上卫瞻的左边脸颊,那些视线里黑色的色块摸上去凹凸不平,仿佛火焰烧过的痕迹。可这浓墨一样的黑色,定然不是烧伤。 卫瞻冷眼瞥着霍澜音的神色,不发一言。 霍澜音凑过去,将软软的唇贴在卫瞻左脸上的疤痕。她悠悠轻叹了一声,带着丝惋惜的语气:「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能见到殿下不戴面具的样子,偏偏我这眼睛不争气什么都看不清。也不知道这双眼睛能不能忽然好起来,让我看清殿下的模样。」 「你要是真看清,这双眼睛就该挖了。」卫瞻毫无波澜的语气,一点都不像说笑。 霍澜音怔了怔,几乎连撒娇都不再敢。她很快反应过来,重新温柔笑着勾住卫瞻的脖子,用软糯的语调撒娇:「倘若能见到殿下的容貌,哪怕只是一眼,就算被挖了眼睛也无怨无悔。那般,音音定然要将殿下的模样刻在心里。」 第72章 说着,霍澜音拉住卫瞻的手腕,将他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口。她媚眼如丝,问:「殿下摸到音音的心了吗?」 卫瞻慢条斯理地摸着,说:「到底是隔着一层皮肉,不如剖开胸膛,捞出心肝来瞧瞧里面都装了什么东西。」 霍澜音推了推卫瞻,佯装生气地往后退。 「殿下吓人,音音得远着点。」 霍澜音靠在池壁,雪软的身子靠着坚硬的青砖。她捧起放在一旁的汤药,喝了一口。 粘稠的褐色汤药顺着她的唇角流下来,沿着纤细的玉颈,经过锁骨,再向下流去。 霍澜音稍微抬高身子,让上半身露出水面。 卫瞻的视线追着那道汤药划过的褐色细线,眼睁睁看着汤药最后流向堆雪尖尖。 霍澜音指腹捻过尖尖儿,将上面沾染的汤药沾在指腹。娇艳欲滴的檀口微张,她将指腹递到口中,轻轻吮吸上面的药汁。 卫瞻喉间微滚,双眼眯起来。 「过来。」他说。 霍澜音捧着药碗,无辜地摇头:「不成,我的药还没喝完呢。」 她将药碗碰到唇前,又小小地抿了一口。 卫瞻忽然起身,带起大量水花。 霍澜音坐在水中仰起头望向逐渐走近的卫瞻。 卫瞻俯下身来将霍澜音推倒,压在她的身上。两个人同时躺进水中,池子里激起巨大的水花。 水中,霍澜音挣扎着去拍卫瞻的胸膛,想要起来。可卫瞻将她狠狠压在身下,使她挣脱不得。 一瞬间进入她。 霍澜音鼓着雪软的两腮,睁大了眼睛望着卫瞻。她继续拍打卫瞻,又指指自己的嘴,压在水中她快要喘不过气了。 卫瞻并没有放开她,依旧冷着脸。当看见霍澜音因为不得换气憋红了脸时,腰胯动作不停,却吻上霍澜音娇艳的唇,给她渡气。 霍澜音唇舌推动,瞬间将含在口中许久的那口药送到卫瞻口中。 卫瞻的动作瞬间停下来,宽大的手掌掐住霍澜音的脖子,眼神阴翳地盯着她。 霍澜音丝毫没有惧意,她嫣然一笑,双脚勾住他的腰,不让他起身。又捧着他的脸,主动去吻他,用尽温柔。 卫瞻握着霍澜音脖子的手慢慢松开,转而压在她的后背,将她拥在了怀里。 直到两个人不能再喘息,才从水中坐起来。 卫瞻忽然推开了霍澜音,侧过脸去,手掌压在喉间,一阵干呕。 霍澜音有些意外,没想到只是那么一小口的药,且过了好一会儿了,他还这么大的反应。 霍澜音摸索着重新端起那碗,卫瞻立刻转过头阴森地盯着她。霍澜音的手一抖,汤药没有入口,却倾洒出来一些,洒溅在她雪色的身子上,在她的锁骨上泅了一小窝。 卫瞻将霍澜音拉过来,蛮横地握住她的腰,将她推倒在池子边的青砖上,俯下身来,将她身上的汤药舔净。 她是香的,好像也是甜的。药的苦和臭也变得没那么难忍。 当卫瞻刚刚抬起头,霍澜音捧住他的脸,又将一口苦涩的汤药喂进他口中。她莞尔,忽凑过去,将轻吻蜻蜓点水一般落在卫瞻眉心。她说:「殿下乖乖的,有奖赏哦。」 苦涩的汤药入喉,隐隐有着灼烧的疼痛感。卫瞻忍下想要呕吐的冲动,捏着霍澜音的下巴去拍她的脸,冷梆梆地说:「奖赏就不必了,只要泥泥听话一点。」 「那再来一口?」 霍澜音说着捧起药碗又小抿了一口,她刚想将药碗放下,卫瞻却忽然从她手里接过了那碗药,一饮而尽。 灼烧的感觉从咽喉蔓延到五脏六腑,像有一团火在他体内叫嚣,折磨着他。他重新将霍澜音拉进了水中。 方池四周立着雕花铜镜,镜上映着重叠的人影两个。垂放的幔帐轻轻拂动。 即使浴房里燃着暖融融的炭火,池中的水还是凉了下去。卫瞻抱着霍澜音迈出水中。他低头,去看怀里阖着眼的霍澜音一副虚弱柔软的可怜样儿。他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轻轻吻了吻霍澜音的眼睛。 霍澜音眼睫颤了颤,将脸埋进他的胸口。 卫瞻动作轻柔地将霍澜音放在美人榻上,霍澜音眉心皱了皱,没有睁开眼睛却伸手去拉住卫瞻的手腕。 卫瞻堪堪转身。他回头看着被霍澜音握住的手腕,默了默,开口:「擦身。」 霍澜音反应迟钝地「哦」了一声,慢慢松了手。 卫瞻又看了她一眼,拿起一旁架子上的棉巾擦干身上的水渍,又坐在霍澜音身边,给她擦身、擦头发。 霍澜音没有力气也没什么精神,像只懒懒的小猫儿由着他揉捏。卫瞻也没给霍澜音穿衣服,只用一件及地的厚斗篷裹在霍澜音的身上,将她的头脸也遮了,抱着她回到了寝屋。 寝屋里黑漆漆的,他也没点灯,抱着霍澜音躺上床榻。霍澜音困得厉害,她转过身,蜷缩着将被子抱在怀里。 卫瞻在她身后抱住她,将脸贴在她的后颈,用力嗅了嗅她身上特别的香味儿。 长夜漫漫,两个人很快入眠。 第二天一早,霍澜音醒来时,卫瞻已不在身旁。她揉着眼睛坐起来,腰间的疼痛让她皱起眉。她掀开被子,看见腰间的红印。她揉了揉,继而换了个姿势,裹着被子抱膝而坐,将下巴搭在膝上有些发呆。 「姑娘终于醒啦。」莺时推开门进来,手中捧着一碗药。 霍澜音接过汤药,小口小口喝着。大概是药喝得多了,她也不觉得苦,可以把药当成水。 卫瞻忽然推门进来。闻到屋子里的药味儿,卫瞻瞬间黑了脸,烦躁地开口:「又喝药,你哪来的那么多药来!」 卫瞻暴躁地大步朝霍澜音走过去,夺过霍澜音手中的药碗,作势要摔。 第7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霍澜音一惊,急忙双手拉住卫瞻的手腕阻止他的动作,忙说:「这是避子汤!」 汤药轻晃,洒出来一些,落在霍澜音皙白的手背上。 卫瞻愣了一下,深看了霍澜音一眼,将避子汤还给了她。霍澜音将剩下的半碗喝完,递给莺时。莺时看了看脸色,悄声退了下去。 「殿下怎么了?不要动怒。」霍澜音攥住卫瞻的拇指,轻轻晃了晃。 卫瞻抬起霍澜音的脸,指腹捻过她鼻尖上的那粒美人痣,说:「断了药后给孤生一个长得像音音的孩子。」 霍澜音惊愕地看向他。视线里的卫瞻模糊不清,更看不清他的眼神。 霍澜音不得不惊愕。 她一直有服用避子汤。第一晚林嬷嬷交代了避子汤,她猜是她的身份不够。她也根本不想生,再言一路颠簸一个孕妇如何西行? 不过最最主要的原因却是她日日服药,根本生不下健康的孩子,无法孕育。 断了药之后? 霍澜音也不会给卫瞻生。没有牵绊,才能老死不相往来。 卫瞻转身去寻江太傅,直接问:「她吃的那些药可会伤身?」 江太傅正让小豆子、奚海生和林嬷嬷帮忙,一起整理昨日晾晒的药材。 他说:「无碍。」 卫瞻没动,仍旧看向他。 江太傅才又说:「是药三分毒,多少会有些影响。不过日后只要好好调养,总会养回来。」 「什么时候能调养好?」卫瞻再问。 江太傅有些诧异,问:「按理说,夫人目前最多也只是体虚无力,并不急着调养。让之,你这是……」 「我要她给我生孩子。」 屋子里的几个人都惊讶地看向卫瞻。 半晌,林嬷嬷最先开口:「这……涉及到皇室嫡长子,恐怕不是很合适。」 卫瞻皱了眉,气息也躁起。 江太傅太了解卫瞻的脾气,他轻咳了一声,转了话题:「对了,今日天色不错。让之,你出府去寻阳遥郡的镖局,这次稳妥些,最好多寻一家。」 卫瞻没说话,他向前走了两步,大大咧咧跨坐在长凳上,捻起竹篮里的一根药草,递到鼻前闻了闻。他嫌恶地扔了药草,反胃得想吐。 江太傅几个人低着头,假装没看见。 「这玩意儿怎么搞?」卫瞻烦躁地问。 江太傅愣了一下才明白的意思,解释说:「将同样的草药堆在一处即可。」 然后,江太傅、林嬷嬷、小豆子和奚海生四个人震惊地看见卫瞻帮忙分拣草药。他坐得挺直,甚至有些后靠。面具遮了他脸上的表情,可那双眼睛的厌恶却无处可藏。 倒也不是震惊于卫瞻会帮忙做这些小事,而是震惊于卫瞻碰这些药草。他分明最厌恶药草的味道,总是觉得臭到令他恶心。 霍澜音梳洗过后,懒散靠坐在窗下罗汉床,手里拿了一卷书,微微发呆。房间墙壁上的架子里放着些供人解闷的史册,有文史,也有些志异杂书。 霍澜音坐下时顺手拿了书来,正如旧时身为周澜音时无聊的时候。可当她翻开书册,才反应过来,自己根本看不清书册上的任何一个字。 手中的书没有放下去,她握着书册,虚虚的目光随意置于一处,走神了。她想起身为周澜音的无忧闺中时光,也想起后来在周家发生的一切,最后又忍不住惦记周父腰腿可又疼过,阿娘搬出周家后的日子可还好?走得时候虽然如了她的意,可到底走得匆忙,如今想起才觉得还有好些事情没有处理稳妥,不由记挂。 「姑娘?」莺时扫了一眼霍澜音手中的书册,不想让霍澜音伤心眼睛,不动声色地将霍澜音手中的书册拿走,笑着说:「我瞧着姑娘腰上红红的,拿了药给姑娘擦。」 霍澜音将手搭在腰侧轻轻压了压,果然一阵酸痛。早上她随意一瞥,见腰上像以前一样红了一大块,因为也没怎么看清楚,倒也没怎么在意。没想到那么明显,被莺时看了去。 「不用擦了,过一日自己就会消。虽然瞧着骇人,倒也不疼的。」霍澜音说。 她知道卫瞻不是故意的,而是因为他的手劲大。 莺时出去没多久,汤家的七仙女来找霍澜音说话。 莺时进来禀告的时候压低了声音,说:「不知道这汤家的七仙女打什么坏主意,姑娘可要小心些。」 霍澜音想了想,问:「大殿下在府里吗?」 「在的。我刚刚听小豆子说大殿下等下要出府,不过眼下还是在府里的。」 霍澜音点点头。毕竟是在汤家,主人过来,她也不可能不见。虽然她真的很懒得去应付这些人——这些恨不得把想要被宠幸写在脸上的女人们。 霍澜音起身去前厅迎接汤家的七仙女。还没见到人,就能听见七仙女叽叽喳喳的说笑声。 霍澜音刚迈进门槛,叽叽喳喳的七仙女立刻住了口,朝霍澜音望去。原本只是远远瞧过,已觉得容貌出众,此时近距离地去看,细看之下,不由屏息惊艳。七姐妹竟是谁也没有说话。分明前一刻厅中还是叽叽喳喳,此时已经一片寂静。 霍澜音先开口客套,七仙女才回过神来说起客套话,互相介绍起来。 「那一日远远瞧着你,就觉得好看得似仙女儿,今日仔细看才发觉那日不是错觉!」汤云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霍澜音的脸。 「对对,好看得很!」重复精汤云绿跟着附和。 霍澜音弯唇:「我如今患了眼疾,看不清你们的模样。可听着声音,也猜得到必然都是可人儿。」 又寒暄了一会儿,汤云红笑着说:「我们今日过来,是因为梅园里的梅开得不错,今日天气又好,怕妹妹无聊,请妹妹一起去赏梅。」 第74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汤云青赶忙补了一句:「晓得你的眼睛前段时间患了雪盲症,多看看山水说不定会好得更快一些。」 「住进来几日一直没离开这院子,有姐妹们做导一起去赏梅,再好不过了。」霍澜音让莺时拿来厚厚的斗篷,应了七仙女的邀约一同去赏梅。 卫瞻带着小豆子出府,经过梅林刚好远远看见霍澜音和汤家的七仙女坐在梅下长凳,说笑闲聊。 卫瞻驻足,眯起眼睛盯着那群莺莺燕燕中的霍澜音。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哪里不对劲。 ——汤家的七仙女绫罗绸缎挂满身,发间耳间颈间的首饰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璀然的光芒。而霍澜音里面穿着素雅的长白裙装,外面披着一件红色的旧斗篷。除了颈间那枚缠了布条的扳指,她全身上下再无任何首饰。 卫瞻收回视线,大步往外走。小豆子一双小短腿小跑着去追。 卫瞻去了镖局,很快交了定金约好出发的日子。他没有直接汤府,而是去了一趟琳琅街。 阳遥郡不算富庶,却盛产玉石,所以女子首饰的花样也多。这长长的琳琅街,全都是些卖玉器首饰的商铺。 小豆子眼睁睁看着卫瞻迈进一间首饰铺子,惊愕不已。主子想要玉器,大可寻有着第一玉匠之称的梅无先生,又何必来这种铺子? 直到看见卫瞻买的是女子的珠钗,小豆子后知后觉这是给夫人买的?再联想卫瞻今早说的话。小豆子将眼睛瞪圆,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件大事儿! 将要到用午膳的时辰,霍澜音和七仙女分开,回房吃了些东西,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侧躺在床榻上,准备补眠。她刚要睡着,隐约听见脚步声。她睁开眼睛,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床前。 「殿下?」霍澜音刚一出口,惊觉不对劲。立在床前的男人并不是卫瞻。 她刚要疾呼,立在床边的男人捂住了她的嘴。 霍澜音双手双脚被绑起来塞进马车。她心惊地盯着面前的男人,不停向后退,缩到角落。马车已经行使了很远,她如今再叫,也叫不来救兵。 刘富贵「呸」了一口,去看自己的手。他的虎口被霍澜音咬破了。他抬起手,作势要朝霍澜音甩巴掌,手掌还没落下来,他嘿嘿一笑,收了手。 「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嫩得呦!我这一巴掌甩下去,可就毁了。那还怎么卖个好价钱!」 霍澜音听着刘富贵的话,在心里飞快思索着。卖个好价钱?这个刘富贵把她劫走是为了卖个好价钱? 岂不荒谬? 光天化日在郡守家中劫走她,就为了卖个好价钱? 不过听刘富贵这说辞,霍澜音知道他劫走她并不是因为大殿下。甚至,他并不知道大殿下的身份。 他把她当成了什么人? 霍澜音试探着开口:「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如此?」 「呦呵。」刘富贵掏了掏耳朵,「没想到不仅脸蛋长得好,声音也好听得很。你这一出声,我这半边身子都酥了。」他又吸了吸鼻子,「身上用了什么香料这么香?」 霍澜音紧紧抿着唇。 刘富贵打了个哈欠,翘起二郎腿,说:「要怪就怪你男人喽。」 霍澜音怔了怔。忽然又不确定刘富贵劫持她到底与卫瞻有没有关系。 刘富贵继续说:「爷花了大价钱买了红竹馆的头牌荆娘,可你男人这个混账东西半路插了一脚,趁着爷不在,抢了荆娘!」 霍澜音轻轻蹙眉。卫瞻抢他的女人?还是个青楼里的头牌? 「你男人府里侍妾一大堆,给他生了七仙女还不够,还要把荆娘抢回去当小妾!」刘富贵越说越愤怒,狠狠一巴掌拍在小几上,震得上面的茶器发出清脆的响动。 霍澜音这才明白眼前这个男人是把她当成汤修明的女人了…… 「汤修明这个混账东西抢了荆娘就是为了羞辱爷!可怜我的荆娘进门不过三个月,混账东西又把你买了回去!还将朝辉阁给你住,简直把你宠到了天上去!」刘富贵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霍澜音,最后目光凝在霍澜音的脸上。他冷笑了一声:「不愧是春香院的头等姑娘,也不知道那婆子哪里淘来这么好的货。」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春香院的姑娘!」霍澜音急急说。 刘富贵笑了,说:「前几天他花了大价钱在春香院买姑娘的事儿可瞒不过小爷我。我上次来汤府时没见着你,你不是春香院的姑娘?唬谁呢!」 「我真不是!」 「那是哪个院儿出来的?莫不是从良家拐回来的?」刘富贵一哂,「整个阳遥郡谁不知道汤修明这个王八蛋最好色。他府上的女人,除了他女儿都是她的女人。就算你不是他从春香院买回来的那个,也肯定是他的小妾!」 刘富贵背靠着车壁,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闭上了眼睛,慢悠悠地说:「爷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老色痞臭王八知道你没了后的脸色了,啧。」 霍澜音暗暗使力扯动手腕,然而不能挣脱分毫。麻绳捆绑得很紧,已经将她娇嫩的手腕勒红。 霍澜音几乎要脱口而出带她去那个什么春香院对峙,可她理智地把话咽了回去。烟花巷那种地方去不得,一旦去了,就算刘富贵知道认错了人,也会把她当成汤修明的女人给卖掉,以来羞辱汤修明。所以,她是不是那个春香院的头等姑娘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刘富贵已经认定了她是汤修明的女人。 「这位大哥,我真的不是汤修明的女人。我和我家相公路过阳遥郡,是汤修明邀我们入府借助几日。你送我回去,我相公会给你足够的报酬!再说了,你不要一时冲动,在郡守家中劫人,汤修明若是动怒……」 刘富贵嗤笑了一声,道:「动怒?他不会把我怎么样。因为我是他外甥,亲的!」 霍澜音着实愣住了。姑父抢外甥的女人,外甥潜入姑父家中再掳走姑父的小妾打算卖去青楼报复姑父? 第75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这还当真不是钱的事儿。霍澜音心中一沉。 刘富贵瞥着霍澜音,说:「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他汤修明这老东西接待不周,你那个相公也不会放过他。哈哈哈哈哈……怎么说都是我赚嘛!」 他指着霍澜音,手指头晃来晃去,说:「收起你那想逃跑的小心思,再敢烦我,让兄弟们先把你给办了,让你提前体会体会姐儿们的多人玩法!」 霍澜音在刘富贵的大笑身中,脊背生寒。她自责,自责自己的大意。原本她还警惕着,可这一路走来,慢慢放下了警惕心。实在是太不应该。 她不是周澜音,不是在家里。明明危机四伏,日日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在没有离开到达安全的地方之前,她本该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对…… 红唇将要咬破,源于霍澜音对不够警惕的自责。 不过,没过多久,她就收起心里的自责。不是自责的时候,她必要想对策。 刘富贵一心想要报复汤修明,她说辞用尽,刘富贵也不愿放人。告诉刘富贵她的男人其实是太子爷?命令他送她回去?霍澜音在心里摇了摇头,首先刘富贵未必信她的话。其次,就算刘富贵信了,说不定反而会杀她灭口。 马车的速度很快,跳车显然是不可能成功的。刘富贵很快就能抓住她,且这么快的车速她若真跳出去说不定直接摔死。 没有头绪。 难道当真要到了青楼那种地方再寻机会逃走? 青楼的老鸨都爱钱,她花钱买不通一心报复的刘富贵,兴许能够买通青楼老鸨? 霍澜音在心里这样安慰着自己,握起的手却紧张地攥紧,微微发颤。 马车一路颠簸,颠得她六神无主。慌乱惊惧之中,霍澜音难免心酸。她有些想哥哥了,若哥哥在多好…… 霍澜音眼前又浮现卫瞻的身影。 霍澜音眸光微暗。 莺时可发现她不见了?大殿下可知道她不见了?他会不会来救她? 应当不会吧?他会冷笑一声,把她抛到脑后。不是出门去寻镖局吗?说不定他已经启程离开了阳遥郡…… 霍澜音心里乱糟糟的。 既盼着卫瞻出现,又不敢盼着他出现,且告诉自己不要盼着他来,而应当自己想法子救自己。 她眯起眼睛来,费力去看刘富贵,确定他闭着眼睛。她用力扯下胸前那枚「假扳指」,飞快地扔出窗外。 马车的速度逐渐慢下去,陆续能听见路人说话声。再后来,听见女人尖细的嗓子一口一个「客官」,马车里的霍澜音整颗心都揪紧了。 马车停下来,刘富贵丢下一句「老实点」,先下了马车。 「呦,这不是刘三爷吗?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红梅和婉玉还没睡醒呢!」红竹馆的老鸨立刻迎了上来。其实她心里有些诧异,刘三爷每次来都是大摇大摆,今儿个怎么走的后门? 老鸨心里琢磨着,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停在一旁的马车。 「三爷我今儿个不过是给你送货的!」刘富贵用下巴指了指马车,「荆娘走了,你们红竹馆这不是少了个头牌嘛,我爷给你送个头牌来。」 老鸨有些意外,迟疑问:「三爷莫不是逗我吧?」 「自己去验货,快点的,爷今儿个下午还有要事!」 老鸨走过去,拉开车厢的门。只一眼,还没看见模样呢,光是瞥了一眼这身段,她就知道这是个好货。 她干脆爬上了马车,去看霍澜音的脸。 老鸨一屁股坐下来,乐了。 「三爷,你这可真是给了我一个好货呐!只是这价钱……」 「意思一下就成了。赶紧把她带进去,爷要走了。」刘富贵抱着胳膊,一副吊了郎当的德行。 老鸨瞧着霍澜音被绑住手腕的样子,又是刘三爷亲自送过来的。她心里有数了。可即使有风险,瞧着霍澜音的那张脸,她狠狠心还是接手了。做生意没有没风险的,她觉得冒点风险完全值得。老鸨忙不迭答应,美滋滋拉着霍澜音下马车。 刘富贵在一旁看着霍澜音被领走,忽然想起来刚刚在马车上自己怎么就没先尝尝鲜?啧。这模样,这身段,床榻之上不知要多销魂。不过刘富贵今天下午的确有事要办,只好忍痛驱车离开。临走前,他瞥了一眼红竹馆高悬的牌匾。心里想着——先把这个女人送过来教导教导,他下次再过来享用。 老鸨干这行有些年头了,什么样的姑娘没见过? 自己主动当妓的,被父母卖进来换粮食的,家道中落的官家小姐……不管是哭哭啼啼的,还是要死要活的,她什么样的姑娘没整治过? 「赶了一路的车,瞧瞧给累的。小翠,带她去歇歇。晚上我再过来和你说话。」她拍了拍霍澜音的手背。 霍澜音飞快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情况,看见周围围着几个护院,她迅速打消了直接逃跑的念头。 小翠小跑着过来,不过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姑娘跟我来!」小翠咧嘴笑,在前面带路。 霍澜音不发一言跟了上去。 老鸨有些惊讶地望着霍澜音的背影,瞧着她仿佛量过的步子。老鸨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个富家小姐。如今沦落到青楼,竟然不哭不闹。她可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儿,反常必妖。这姑娘心里不知道在合计怎么逃跑呢…… 老鸨掩唇笑。 送到这儿的姑娘最初都想跑,可这些年谁跑出去了? 小翠把霍澜音领到阁楼三层角落里的房间。现在是白天,红竹馆里几乎没什么客人,就连这里的姑娘们也都不见人影。霍澜音这一路几乎没碰见几个人。 「你饿了吗?要不要吃东西?还是要躺一会儿睡一觉?」小翠问。 第7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霍澜音摇头。 整个屋子里里有一种劣质的香料味儿,不好闻。霍澜音拘谨地在绣凳上坐了个边儿,打从心底嫌弃这里脏。 小翠「哦」了一声,从荷包里掏出一捧瓜子儿来,一边吃着,一边打量着霍澜音。她是在红竹馆出生的,年纪小小,却见多了红竹馆里来来往往的头牌们。可她觉得眼前的霍澜音比红竹馆所有头牌都要好看哩! 过了好一会儿,她吃光了手心里的瓜子儿,见霍澜音还是一动不动。她托着腮,说:「妈妈让我来照顾你,其实是让我看着你,怕你寻短见哩。可是我觉得妈妈白担心了,你一点都不想死。」 像是给自己一个肯定似的,她又重重点了下头,重复:「你和那些寻死觅活的姑娘们不一样,嗯!」 霍澜音当然不想死。她终于开口:「有东西吃吗?我饿了。」 「我去给你拿!」小翠小跑着往外去。 霍澜音起身,疾步走到门口,将门推开一条缝,眯起眼睛仔细去看外面,隐约看见抱着胳膊乱晃的护院走来走去。她将房门关合,转身回到绣凳坐下。 她知道自己跑不掉,眼下并不想冒这个险。所幸她的眼睛在逐渐好转。若是前两日什么都看不见,此时不知道要多绝望。 过了一会儿,小翠跑回来,手里捧着食托。 「不是饭点,只有这些了!」小翠将一碗凉粥和几块糕点摆在霍澜音面前。 霍澜音没碰凉粥,拿着糕点来小口小口地吃。 「你吃东西真好看!」小翠看得稀奇。她从来没见过有人吃东西这么好看。 快要傍晚,老鸨一边上楼一边喊小翠。 小翠应了一声,赶忙跑去迎接。老鸨询问小翠霍澜音的情况,听了小翠的描述,老鸨微微惊讶。她推门进来,见霍澜音面色如常地吃着糕点。她从上到下打量了霍澜音三遍,才开口:「妈妈我最喜欢不哭不闹的好孩子。你要是能想通,也不会吃苦头,对你自己也好。」 霍澜音将手中捏着的那块糕点最后一点吃掉,抬起头看向老鸨,说:「我想活着!」 老鸨着实意外,她「噗嗤」一声笑出来,拉过一个绣凳挨着霍澜音坐下。她说:「这话太对了。活着才能享福,死了那可就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你这年纪应当是不知道当年灭国之痛,经过那些年战乱的人谁不是拼了命才活下来的?我不知道你和刘三爷有什么渊源,可他把你送到我这里,我劝你收收心,别想着逃走。好好在这红竹馆闯出名声来,也能为自己留个后路,保下半生衣食无忧。」 她的目光赞赏地扫过霍澜音的脸,继续说:「你应该感谢你的这张脸!女人呐,就是有这个好处。男人没本事会饿死,可是咱们女人只要聪明一点乖一点,总能从男人哪里弄来银子花。何况还是这么张倾国倾城的脸!在你来之前,咱们红竹馆的头牌荆娘,那是多少权贵老爷们捧着呐!最后被郡守大老爷赎身带走。跟了郡守大老爷,日后还不是吃香的喝辣的……」 老鸨语速很快,声音也尖细。话匣子一打开,喋喋不休地劝,连一个插嘴的机会都不给别人。她用这套说辞也不知道哄骗了多少个刚来红竹馆的姑娘家。 霍澜音也不打断她,安静地听着。她恨不得老鸨一直说下去,说到明天才好。她正愁不知如何拖延时间。 老鸨最后说得口干舌燥,咂了咂嘴巴,见霍澜音还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有些不耐烦地说:「我说的这些你可都听到心里去了?」 「都听进去了。」霍澜音点头,「妈妈要帮我,我想做红竹馆的头牌。」 老鸨心里霎时天明。 「好孩子!好孩子!妈妈就喜欢你这么通透的好孩子!只要你自己想明白了,凭借你这张脸,区区一个头牌算什么?说不定皇子皇孙都要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老鸨心情大好,她起身,说:「这屋子太小了,不是头牌住的地方。跟妈妈走,妈妈带你去甲子房,也是咱们红竹馆最好的屋子!以前可是荆娘住的!」 「多谢妈妈。」霍澜音乖乖道谢,跟着老鸨往外走。楼下似乎来了客人,有窑姐儿在接待,莺莺燕燕的。霍澜音忍不住自嘲自己有朝一日竟会沦落到青楼喊一个老鸨妈妈。 可是她只能忍,只能尽全力拖延时间。 沈肆欢和两个江湖朋友刚刚入座,他懒散靠在椅背,对坐在身侧的小美人爱答不理。他手中握着酒盏抿了一口。不经意间抬头,看见楼上霍澜音走过的背影。 沈肆欢一愣,捏紧手中的酒盏。 老鸨亲自将霍澜音领到甲子房,说:「你且安心住下,等着安排,我可得给你找最好的歌舞先生。」 老鸨两眼放光地摸了摸霍澜音的脸蛋。她临走前又叮嘱:「在屋子里待着,有什么需要的去喊小翠。别轻易出屋子,若是被不讲理的匪寇瞧见了你。妈妈可保不住你!」 虽然对老鸨的说法有些诧异,霍澜音还是乖巧地道谢答应下来。 若是别的姑娘,老鸨当然不在意姑娘被客人看中。可是昨儿来的那群客人,瞧着像是匪寇一流。那是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送去的几个姑娘过了一晚上简直不成人样。 她是看中了霍澜音,打算好好培养,哪能让那些匪寇糟蹋? 「妈妈!妈妈!」小青跑上来。 「慌慌张张的成什么样子!」老鸨瞪她一眼,「什么事儿!」 小青凑到老鸨耳边小声嘀咕。 老鸨惊讶地回头望了一眼甲子房,一时间犹豫不决。她本来想好好栽培霍澜音一番,可如今就有人拿出天价来…… 霍澜音一个人在屋子里焦灼想着对策,等着有人来寻她。 小翠推门进来,笑嘻嘻地说:「姑娘,妈妈给你带了客人!」 客人! 第77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霍澜音惊了。老鸨与她说的那些话,怎么可能会让她这么快接客人?她转过头去,慢慢蹙起眉。 立在门口的男人身形轮廓有些眼熟,好像哪里见过。可她看不清男人的五官长相。 沈肆欢长舒了口气,挥了挥手:「你下去。」 将小翠撵了出去。 听见沈肆欢的声音,霍澜音才将他认出来。她心口突突跳着,脸上却尴尬得发红。 「呦,这不是我的未婚妻吗?哦,不对,是曾经的未婚妻。」沈肆欢慢悠悠地朝霍澜音走过去,笑,「不是跟着大殿下走了,怎么混到青楼来了?」 霍澜音袖子里的手紧紧攥起。 「我被奸人掳到这里来,求沈四公子念着相识一场慷慨解囊帮我赎身。赎身的钱银,我日后会还给你。双倍还给你。」霍澜音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心里却被巨大的耻辱和狼狈淹没。 她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沦落青楼,还撞见自己差点要嫁给的男人,还要低三下四求他帮自己赎身。 「赎身?」沈肆欢瞧着霍澜音已经泛红的眼睛,慢悠悠地说,「你可知道青楼里的赎身是何意思?我若帮你赎身,你可就是我的人了。」 他凑近霍澜音,放低了声音:「虽然,你本来就该是我的人。」 「恳请沈四公子帮忙……」霍澜音垂下眼睛,紧紧攥着的手发颤,指甲几乎嵌进手心。 沈肆欢眯起眼睛来,问:「我为何要帮你?」 他不等霍澜音回答,挨着霍澜音坐下,道:「既然是求人自然要拿出点诚意来。唔,我想想。你为了报答周家的养育之恩,你献出了自己。今日为了救自己,为何不能再向我献身一回?」 霍澜音迅速起身,向一侧退去,远离他。 沈肆欢起身,追上霍澜音,将她堵在墙角。他用收起的折扇抬起霍澜音的下巴:「当完药引被人扔下了?你再求求我,说不定我念在自幼相识的份上,把你娶回去。也不嫌弃你,八抬大轿的那一种。」 沈肆欢的语气又像是玩笑,又像是认了真。 霍澜音并没有去分辨他几分玩笑几分认真,她只觉得巨大的耻辱感铺天盖地而来。她用力推开沈肆欢,夺门而出。 她慌慌张张跑出去,迎面差点撞在一个一身酒气的人身上。 「他妈的!爷我……」钱老大愣了一下,「妈的,老子要最漂亮的妞,这有个这么漂亮的不带来,拿些歪瓜裂枣糊弄哥儿们几个。」 他抓住霍澜音的手腕,大笑着朝包间方向喊:「兄弟们,抓了个尤物来乐呵!」 「你放开她!」沈肆欢追出来,变了脸色。 钱老大瞥了一眼沈肆欢一副读书人的清瘦相,理都不想理他。拽着霍澜音就往前走。 霍澜音知道这人定然就是老鸨交代过的匪寇!她惊恐地抓住栏杆,不肯走。她知道沈肆欢是故意言语气她。可若她真的被这群匪寇带走…… 霍澜音望向楼下门口。她的视线逐渐从模糊到久违的清晰。她对着终于看清的人影,眼泪滚落,声嘶力竭地大喊:「殿下——」 卫瞻抬头。他戴着皂纱帷帽。 他大步朝楼上走去,有人拦住他。他目不斜视,随手一拳朝对方脑袋砸去,又顺势捏住他的衣领,将人朝墙壁上撞。鲜血和脑浆喷溅在雪白的墙壁。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暴君的药香妻》卷一 作者:拢烟 02、《暴君的药香妻》卷二 作者:拢烟 03、《暴君的药香妻》卷三 作者:拢烟 04、《暴君的药香妻》卷四 作者:拢烟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