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君不知情深浅》 002、转性了! 哪怕在这一年,庆宁帝还是立了她为太子妃,可这段婚前“逸闻”从始至终贯穿她的东宫生涯,并最终将她带上了死路! 霍云浅一把抱住脑袋,真特么的头痛。 这种事,往小的说只是“中二”,往大了说,在古代就属于不检点。 细细一想,当初的她对于秦王的态度,不过就是现代私生饭的水平,但因为太子横插一脚、变相宣传,才让一切带上了一层暧昧不清的颜色。 不,这甚至已经不是简单的暧昧问题…… 她的命就是这么没了的! 霍云浅松开手,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当务之急,她要先把“私生饭”这件事的影响给降到最低! 毕竟,无论是太子或者秦王,她都不想再牵扯上什么关系。 正要坐起身,头顶忽然出现一张慈祥的脸庞,却也瞪着眼睛与她相对。 “……哇!” “……阿浅,你是要吓死娘啊?” 霍云浅一个激灵翻身坐起,虽然扯到胳膊和腿上的伤还挺疼,却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没有显露分毫。 幸亏霍云瑰眼疾手快扶住了险些摔倒的凤夫人,嗔怪地看了霍云浅一眼,“还真是有点变了,变得更调皮了——娘可经不起你这么吓了。” 霍云浅立即意识到是裴槿儿那两个小丫头的“告密”,心中失笑。 但看到凤夫人轻抚胸口努力顺气的模样,目光又落到她发间的银丝上,心头霎时涌起愧疚。 霍云浅乖巧地凑上去抱住了凤夫人,将头搁在她的肩上,顺便还握住了霍云瑰的手。 “娘、二姐,都是我不好,我下次再也不这样了。” 第二世的现代,生她的母亲早早病逝,和父亲相依为命过着贫苦的日子,感受不到母爱的霍云浅时时还会想起前世温柔的母亲凤夫人。 她是父亲老卫国公的遗腹女,所以比起兄姐,年纪要小得多,甚至只比三个侄女大个三五岁而已,从小便受尽全家的宠爱和包容。 只是……那时的她根本不懂得珍惜。 闭上眼睛,霍云浅的手越发将她们抱紧了。 突然被这么亲密拥抱,凤夫人和霍云瑰都吓了一跳,但随后都露出欣慰的笑容。 一向是小霸王似的爱闯祸的小丫头,坠马受伤之后就变得乖巧听话了,作为母亲心里怎么会不开心欣慰呢? 凤夫人将这个小人儿拥入怀中,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好好,娘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旁边的裴槿儿和霍柔儿却吓得差点下巴掉下来。 对着母亲和二姐撒娇过,霍云浅抬起头,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凤夫人,“娘,阿浅有件事想求您。” 凤夫人愣了愣,摸了一把胳膊,才笑着点头,“阿浅有什么事?” 怪哉,三丫头变礼貌客气了,她怎么反而有点不习惯呢? 霍云浅仍然眨巴着大眼睛,“娘,前日坠马这事虽然只是误会,可若一旦传出去,面子上还是抹不开的;所以,无论是什么人前来慰问关怀,您一概推说不知或者不曾发生,可好?” 凤夫人乐了,“你还知道这事有损颜面呢?……等会,怎么就成误会了?” 她回忆了片刻,前天将三丫头送回来的虽是生面孔,却有秦王府腰牌为证,所以这事的确和秦王有关。 她也正是担心这个,才对三丫头坠马这事又想关心又暗自怄火,这两天都不想来看望三丫头。 若不是孙女和外孙女过来说三丫头似乎有点不对劲,她才不愿这么快打脸……咳。 霍云浅坐直了身体,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微微垂眸,轻声道:“娘,前天在街头,我见到一个打扮似北疆人的家伙,鬼鬼祟祟探头探脑,正要追过去时却和秦王车驾冲撞,因而产生了误会。” “北疆?”凤夫人和霍云瑰都不由沉下脸。 旁边的霍柔儿听到这话,不由惊呼:“爹不是正在和北……” 被裴槿儿赶忙捂住嘴。 大景与北疆各部族交战多年,都不能将对方吃下,二十年前那场战争令双方元气大伤,这才消停了许久。 卫国公父子,正是那一年双双战死在了北疆战场上。 今年春末,以勒瓦为首的北疆各部族卷土重来,而这次大景带兵的将领,就换成了继任的卫国公、三哥霍明佑! 凤夫人嘴唇轻颤,好半天没有开口,屋里也一下安静了。 半晌,还是霍云瑰沉声道:“此事若是真的,只怕也得知会秦王殿下一声。” 凤夫人微微颔首。 仅凭区区一个北疆人倒不能说明什么,毕竟这么多年休养生息,双方贸易往来也不少。 可这人若是鬼鬼祟祟……只怕很有问题。 三丫头若真是追北疆人而来,却因此被人误解而在背后说闲话,实在令人恼火。 凤夫人起身,一锤定音道:“老身这便写一封信差人送过去王府。想来王爷还是愿意卖老身一个面子的。” 听到这句话,霍云浅心中猛地一疼,面上仍然乖巧地冲凤夫人笑,“多谢娘!” 凤夫人捏了捏她的脸蛋,“知道错了就趁这几天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少惹点事才是正经!” “是!” 送走了四人,霍云浅脸上的笑容倏地收起。 待在家里?那怎么可能! 跳下床,霍云浅活动了一番筋骨,开始翻箱倒柜找起以前的男装。 以前三哥还在京城时,没少带着男扮女装的她出去玩耍,现在三哥的性命危在旦夕,她必须要抓紧时间赶去北疆! 她在这一年的中秋被册封为太子妃,而年初便带兵北征勒瓦的三哥霍明佑,就是在这一年的年末,被内奸出卖、身陷敌阵万箭穿心而亡! 而事后朝廷追责,却成了三哥贪功冒进擅自出战,不仅没有半点功勋,死后甚至还背上了骂名。 接下来半年内,卫国公府的大门口甚至还被阵亡士兵的家属扔了不少烂菜叶和狗屎猪粪。 更重要的是,三哥作为如今卫国公府唯一的男丁,他的战死导致卫国公府从此一蹶不振,也令太子许祯埋下了对霍云浅的嫌恶…… 003、鹅毛笔 “小姐!您怎么不在床上躺着呀!” 霍云浅刚刚将那道人影从脑海中奋力抹去,忽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竟然整个人被扛了起来。 又气又羞之下,霍云浅回想过许多名字,最终准确地叫了出来:“……银屏,还不快放我下来!——” 很快,霍云浅就被稳稳地放在了床上。 床边的金刚芭比睁着一双无辜的水灵眼睛,肌肉强健的胳膊这时还掐在腰间,“小姐,老夫人吩咐了让您休息,您难道又要偷溜出去?” 平息了脸上的热度,霍云浅也恢复了平静,心中好笑之余又有些感动。 第一世里,银屏这丫头虽然因为块头大又一根筋没少受人嫌弃,可一直对她忠心耿耿,凭借一身好武艺不知帮她渡过多少难关。 以至于太子想要对付她的时候,不得不先找了个由头将银屏处死,才开始了后面一系列的恶毒计划。 霍云浅轻轻叹息一声,看着银屏的目光愈发柔和了。 银屏眨眨眼,原本叉着腰的手放了下来,过一会儿又抱住双臂。 真奇怪,明明是快到六月的天气,为什么还是有点莫名的发颤呢? ……对了,以前她要是这么情急之下扛起了小姐,小姐一定会破口大骂然后叫她自己去领五十鞭子处罚。 但今天的小姐,不仅没有一丁点的生气,甚至还这样笑眯眯地看着她…… 难道真的摔坏脑袋了吗? 银屏一下子眼泪汪汪,跪倒下来抱住霍云浅的脚开始嚎啕:“小姐!银屏仍然会一辈子伺候小姐,无论小姐是否恢复正常,奴婢都会在您身边的!” 霍云浅:“……” 果然还是讨厌这丫头一根筋的脑子! 简单整理了思绪,霍云浅咳嗽一声。 银屏立即抬起头来,可怜巴巴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小姐……” 金刚芭比就别卖萌了啊! 霍云浅伸手轻轻摸了摸银屏的脑袋,“你放心吧,我没事的,只是在看看收拾一下衣橱。偷溜倒不至于,只是……” 她故意停顿。 银屏果然上钩,急忙问道:“只是什么?” 霍云浅轻笑,“我的伤并无大碍,所以平日要多出去走走,才能尽早恢复。堂堂将门霍氏女,怎能因为伤病就困在床上?说出去也不怕让人笑话。” 银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 这个样子的小姐,眼睛亮亮的,全身都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气势…… 对,就像三月时她偷看到的出征时的三公子,那种意气风发的潇洒样子。 果然小姐这样的表现才对,毕竟是兄妹嘛! 霍云浅全然不知自己的变化已经被自家大丫鬟轻易接受,只是没听到银屏再说什么辩驳的话,松了口气后示意她扶自己起身。 什么“并无大碍”,其实还是疼得紧! 她应该去找大夫讨几贴膏药回来,不然也弄点针灸什么的,早点让她赶去北边和三哥会合。 从京城到北边的驻地四方城,她已经忘了有多远,只是凭感觉,快马加鞭也得至少半个月的路程。 霍云浅在心里盘算,而今是五月底,虽然离三哥出事尚有半年多,可离中秋宫宴却渐渐近了。 那个时候,她就会在宫宴上被庆宁帝金口玉言选为该死的太子妃。 只是想起那张虚伪的面孔,就足以让霍云浅浑身恶寒怒不可遏。 感觉到自家小姐身体的颤抖,银屏担忧地看过去,“小姐,您发热了?” “……没有。扶我去书房。” “哎!”虽然小姐去书房好像有点怪怪的,但总比溜出去又惹事好。 毕竟,小姐一向喜欢的不过是舞刀弄枪,最多听听三公子讲兵法,最讨厌的就是那些写着密密麻麻字的书了。 到了书房,霍云浅看过书架,取了一卷舆图出来细看,随后又拿了张空白的宣纸铺开。 银屏猜想小姐要写字——虽然小姐因为自己字写得丑而很少写,但见此情状,她还是乖巧地上去准备研墨,却听到小姐出声吩咐。 “你去取根长点的、硬点的鹅毛来吧。” 银屏心里好奇,但还是照做。 去了后院好一阵鸡飞狗跳,银屏捧着一把鹅毛高高兴兴地回来了,“小姐,您看这些行吗?” 霍云浅刚刚研完墨,瞧见银屏手里那一把鹅毛,差点鼻子发痒打了个喷嚏。 她从小就没有习字天赋,写的字难看还惹人笑,索性就不再动笔,为此也给了许祯不少机会捏造她的“墨宝”。 但第二世在现代,学会了更为简单的握笔方式,霍云浅这才感觉如鱼得水,总算爱上写字了。 何况,等会她还要画图,用自己不擅长的毛笔实在不大方便,不妨先用最简单的西方羽毛笔凑合一下吧。 霍云浅取了另一边书架上父亲老卫国公留下的刻刀,又从银屏手中挑出了最合适的一根鹅毛,一番削毛和抛磨羽杆后,很快做出了一根差不多的“笔”。 在银屏震惊的注视下,霍云浅用鹅毛笔蘸了旁边特地稀释过的墨汁,开始在宣纸上勾画。 时间太久远,她已忘了三哥被人引诱出战反中埋伏的具体经过,但有一条不会错—— 速战速决! 这个念头她早就有了。 三哥战死在年底,可战争若在年底之前就结束,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有“战死”的事情发生吧? 霍云浅这样想着,心里也越发有干劲,不停地提笔蘸墨落纸,顺手还拿了戒尺过来比着画。 “小姐,你……画的这是什么呀?” 银屏还从没见过这样的“画”,这些奇怪的方块啊线条啊,说是书房也不像,更不会是什么庭院花鸟了。 霍云浅头也没抬,却笑了笑,“等画出来你就知道了。” 银屏轻轻“哦”了一声,又忍不住好奇看了几眼,但仍然看不懂,只得转头去书房门边立着。 霍云浅这一画,直到晚膳方止,还是霍云瑰的出现打断了她的作画。 “天色这么暗,哪怕点着灯也不可在室内伏案。”霍云瑰走过来,有些责备地将霍云浅拉到身边,却被她手中的羽毛吸引了目光,“阿浅,这是什么?” 霍云浅吐了吐舌头,不动声色地将鹅毛笔放到一边,“没什么,我随便玩玩。二姐来找我,可是有事?” 004、被侄女坑 “看你说的,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霍云瑰轻嗔,心中的意外又炽烈起来。 这孩子变化得当真不止一星半点…… 她走到书桌边,也看到了霍云浅在宣纸上画的东西,也惊奇不已,“这画的是什么?阿浅,莫不是你想建房子?” 霍云浅失笑,“怎么会呢,我连字都写不好,还画什么图纸呢。” 随后她眨眨眼,“二姐,是不是该用膳了?我好饿啊~” 抱着霍云瑰的胳膊晃了晃,霍云瑰一下子又心软了,心想来日方长,以后再好好“审问”这丫头罢。 “娘和我都吃过了。你的伤还未痊愈,我特地叫小厨房单独给你做的饭,还不快回去吃。” 霍云浅欢呼一声,领着银屏告退离去了。 望着她的背影,霍云瑰眸中一片温柔,半晌轻轻叹息一声,去了宁苑。 听完霍云瑰的话,凤夫人手中转动的琉璃球停了下来,沉吟道:“这孩子坠马时磕到了脑袋,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霍云瑰想了想,“阿浅打小原本也是个聪明的孩子,只是顽皮了些……不是被她说中了么,方才东宫詹事都来了。” 凤夫人沉默地握着琉璃球,半晌才道:“东宫的人虽然打发了,可秦王那边……我倒是看不透。” 二人的视线都转向了放在旁边案几上的信。 如霍云浅所说,晚膳之前,太子的确派人前来慰问了她的伤势。 凤夫人这时已经体会到霍云浅所说的背后深层意义,面对东宫詹事,只是一口咬定并无此事,好容易才将他们给打发走了。 而后不久,去秦王府送信的嬷嬷却灰头土脸的回来了,气愤地说秦王府直接拒收了信。 凤夫人重新转动里手中的琉璃球,叹了口气道:“或许,他已经领会到这封信的意思……” “领会?”霍云瑰翻了个白眼,“偌大的京城,谁不知道阿浅就爱追着他跑?不过是以前没闹出那么大事,可这回阿浅是直接追着他坠马了,事儿传出去不好听,他连带着对霍家都避之不及了吧!” 凤夫人眯起眼睛,“即便如此,阿瑰,你又能如何?” 霍云瑰抿唇,双拳紧紧握着,还是没能接出一句话。 送到定苑的饭菜自然都是出自霍云瑰那边的小厨房,而且不出意外的,全都是霍云瑰亲手做的。 霍云浅大快朵颐一通,直吃得肚皮圆滚滚的,才让旁边目瞪口呆的银屏把碗碟撤下去。 在现代过着省吃俭用的清贫生活时,霍云浅一边反省前世自己铺张浪费的生活,一边怀念着二姐的一手好菜。 二姐这样的女子才应该托生去现代,有这样的好手艺和容貌,随便开个私房菜馆都能赚得盆满钵满,而不必拘束在这样的院墙之中。 而且二姐夫都已经去了十几年了,二姐独自把槿儿拉扯大,若能改嫁、再来一个人好好照顾她,该有多好…… 霍云浅一边在屋内踱步消食,一边把这事默默放在了心里。 翌日起身,洗漱用膳过,霍云浅又颠儿颠儿的跑去了书房继续画她的图纸。 其实做羽毛笔最合适的材料是火鸡毛,可惜这个时代海运还没发达到直通美洲,能有鹅毛勉强凑合已经不容易。 经过昨晚的一番磋磨,好歹是已经用得顺手了。 霍云浅画得热火朝天,银屏仍然看不懂上面的东西,想问又觉得小姐解释了自己也不会懂,只能眼巴巴地继续在旁边看着。 日头渐渐上来了,银屏听着门外有脚步声靠近过来,转头看去,原来是裴槿儿独自过来了。 见银屏守在门口,裴槿儿大感意外,原来小姨当真在书房里! 凭小姨的性子,竟然还能在书房里坐得住? “小姨在做什么呢?” 银屏如实以对:“小姐正在画画。” 裴槿儿更乐了,她们和小姨一同习字,小姨的字被大家嘲笑都不止一天两天,怎么还另辟蹊径去画画了。 她笑着向银屏点头,“那我去看看小姨究竟在画什么。” 银屏犹豫着要不要阻拦,裴槿儿已经迈着小碎步推门走了进去,“小姨!你若大好了,咱们去街上看看新出的胭脂水粉嘛!” 霍云浅没有停笔,继续盯着面前的一个部位,“不去,家里的已经够用了。” 裴槿儿张大嘴巴,惊恐地看着她。 不得了,小姨不是天天说要打扮得美美的上街逮秦王吗?每次出的新胭脂新首饰都迫不及待要买回来妆扮,怎么……怎么现在会说出这样的话? 裴槿儿瞪了她半天,“嗷”的一声扑了过来:“不对,你不是我小姨,你是不是哪里来的邪鬼附身我小姨了……” 这突然一扑,霍云浅猝不及防,只来得及将图纸往后一拽。 裴槿儿脚下刹不住,一下趴到了桌上,迎面就闻到一股腥臭味,吓得她“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霍云浅:…… 这丫头以前怎么没觉得这么傻呢,竟然能把自己凑进砚台里去! 没办法,只得先叫银屏过来给裴槿儿擦了擦脸,再带出去好好洗干净。 裴槿儿哭哭啼啼赖着不走,手中还抓着霍云浅的衣袖,“你就是邪鬼附身,你不陪我上街就不是我小姨!呜呜呜……” 霍云浅:“……行吧行吧,把棠儿和柔儿都叫上,咱们一起出去。” 裴槿儿的哭声立即收了,笑眯眯地直点头,“小姨快去换衣服,我擦把脸就回来,她们俩就等着我消息了。” 霍云浅:……??? 原来这三个小丫头合伙来算计她? 国公府里,霍云浅因为生得晚,年纪只比三个孙辈的小丫头大几岁,但名义上也是个长辈。 况且霍云浅的武功比这三个小丫头高出不止一星半点,又很得凤夫人等人的宠爱,是以三个小丫头但凡想出街玩耍,都要先把霍云浅拉下水。 看了看衣橱里花里胡哨的衣服,霍云浅眉梢狠狠地抖了抖,胡乱抓出来往地上一丢,“银屏,这些衣服都赏你了,你带回去给你老娘姐妹分了吧。” 银屏欢天喜地的照单全收。 005、三朵金花 霍云浅随手挑了件款式简单的白裳,脸上涂抹了一番便出了房门。 门外,一身嫩黄的裴槿儿正和一身葱绿的霍柔儿调笑,二哥的女儿霍棠儿揉着衣角站在旁边,水红的裙角在风中绽开。 霍云浅欣赏了一番,暗中点头,这三朵金花摆在哪儿都是极养眼的。 这样娇弱美丽的女孩子们,是要好好呵护的,而不是让她们成为权谋之下的牺牲品! 霍云浅下定决心,她既然重回这一世,定要让她们三个都过得幸福快乐。 见她终于出来,裴槿儿回头看去,撇了撇嘴,“小姨怎么穿得这么素。” 霍云浅尴尬地一扯嘴角。 第二世接触到了那叫做“时尚”的东西后,她算是真正大开眼界。 没想到她以前真的像鸡毛掸子似的把那些乱七八糟的颜色穿在身上! 霍云浅深深吸了口气,笑了笑:“没事,天快热了,这样穿凉快。再不上街,我就继续回书房去了。” “走走走——”裴槿儿马上拉着霍柔儿走了。 霍棠儿抿了抿唇,微微垂头跟在她们后面,忽然感觉手被人握住,不由受惊般抬起头。 对上了一张温柔的面庞。 “咱们也走吧。”霍云浅向她一笑。 霍棠儿浑身颤了颤,声音轻如蚊蚋:“嗯。” 霍云浅轻轻叹息,这三朵金花虽是表姐妹,彼此之间却有亲疏远近之分,而被排挤的这个,就是二哥的女儿霍棠儿。 卫国公府可谓满门忠烈,老国公爷、大哥以及前世的三哥都是战死沙场,唯独二哥是个纨绔子弟,还死得窝囊、险些丢了爵位。 因为这个缘故,霍棠儿每日里过得小心谨慎,心思敏感而纤弱。 而这个只比自己小三岁的姑娘,前一世的命运与霍云浅更是息息相关的。 太子垂涎卫国公府的兵权和余威,自己千方百计拿下了霍云浅,而霍棠儿也仿佛是赠品一样嫁给了一名太子党官员的儿子。 在得知太子对霍云浅生出嫌恶、意欲利用完后抛弃时,霍棠儿的夫家察言观色,抢先一步寻了个由头将霍棠儿休弃! 而被休回家不久,霍棠儿便抑郁成疾病死。 现在,霍云浅有理由怀疑霍棠儿当初的死另有隐情。 她怎么可能让这样的事再发生呢? 一行人到了铺子里,裴槿儿和霍柔儿如鱼得水,看着喜欢的东西试来试去,也买买买了不少。 只有霍棠儿安静地在一边看着自己的东西,但看过之后又都放下,没有什么特别的留恋。 霍云浅看着很心痛。 分明才只是二八年华的少女,不知为何,却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股迟暮老人的味道,仿佛对什么事情都不在意、不上心,对生命没有半点的热爱。 毋宁说,她连自己都不曾爱过。 霍云浅摸了摸下巴,看来霍棠儿的问题比想象中更严重。 等她把三哥的危机解除了,得帮霍棠儿好好看看这个“心病”。 那边裴槿儿和霍柔儿终于心满意足地解决战斗,指挥着丫鬟和小厮把东西搬上马车,一行人又回到车上去了。 听着久违的叽叽喳喳的声音,霍云浅没有半分的不耐,唇边一直隐隐带笑。 路过一处茶楼,裴槿儿忽然叫着停车,转头眼巴巴地看着霍云浅,“小姨……” 霍云浅手一挥,“都渴了就去喝茶吧。” 裴槿儿欢呼一声,和霍柔儿如小兔子般下车蹿了进去。 霍棠儿不声不响地跟在霍云浅身后下了车,目光缓缓游离,忽然一下定住。 “棠儿——”霍云浅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头见霍棠儿站着没动,便收了声靠近过去。 顺着霍棠儿的目光,她看到了一处卖木雕的小铺子。 霍云浅心中一动,难道霍棠儿对木雕有兴趣? 还没等她出声问,霍棠儿已经收回目光,见霍云浅特地倒回来到了自己身边,惶恐地低头,“小姑姑,棠儿不是故意落后的,我……我这就上去……” 便从她身边匆匆跑过去了。 霍云浅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她有这么可怕么? “咦,阿浅你怎么在这?你的伤可大好了?” 一道人影在面前下马,霍云浅还沉浸在刚刚的思绪中,脱口而出道:“我的脸很可怕么?” 来人似乎怔了怔,扭扭捏捏地道:“没有……很好看啊。” 霍云浅蓦地回神,这才看清了站在面前的少年。 长身玉立,英姿飒爽,笑起来还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原来是隔壁将军府的小少爷卓曜。 霍卓两家是世交,二人也算是青梅竹马,虽然霍云浅辈分高出他一等,实际也只比他大一岁罢了。 因此,只有这样私下的时候,卓曜才敢这样称呼她一声“阿浅”。 卓曜早听到了三天前的传闻,得知霍云浅坠马受伤,心中原本很是担忧,可实在不好意思过去探望。 没想到今天在街头碰面,她气色也好极了,一身妆扮清爽亮眼,让卓曜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等会,为什么她看着他的目光有些……凶? 霍云浅盯着面前的少年,好容易才压住心中澎湃的情绪。 卫国公府的遭遇,是多米诺骨牌般的一连串诅咒。 在霍棠儿被夫家休弃后,原本已经订婚的裴槿儿也受到牵连被人强硬退婚。 刚烈如裴槿儿,直接在那家门口触壁以证清白,虽侥幸未死,却落下了终身瘫痪。 退婚的这家人,就是面前的少年一家! 但霍云浅也知道,退婚的意思是卓父拿定的,卓曜根本没有办法反对。 他甚至还在裴槿儿苏醒后偷偷翻墙过来看望她,被卓父得知后直接绑回家关了三天三夜不给吃饭,最终只得妥协、娶了另一家权贵之女。 可是……槿儿的一生就这样断送了! 霍云浅紧紧捏住拳头,好容易才控制住冲动没有给卓曜一拳,转身扭头就进了茶楼,留下卓曜在原地疑惑不已。 她刚刚明明还问他,她的脸是不是…… 少年脸上微热,加上心里的担心占了上风,只得硬着头皮跟了上去,“阿浅……” 街对面的小巷里,一辆马车静静地停在那儿,车边的黑衣侍卫扶着腰下的剑,若有所思地看着茶楼的方向。 006、断姻缘 马车里传出一声咳嗽,“怎么回事?” 黑衣侍卫立即转身,凑过去撩开了车窗的帘布,对着车内做了几个手势。 街巷在阴凉处,透过仅仅掀起一角的帘布,看不清车内的人是如何相貌。 黑衣侍卫的手势打完,车内人低低一笑,“这么快就生龙活虎了啊……真不愧是将门之女。” 黑衣侍卫没有应声,面色如常。 霍云浅进了茶楼,见裴槿儿三人已经轻车熟路地在二楼找到了一处靠窗的角落,也快步走了过去。 刚刚坐下,忽然见对面靠墙坐的裴槿儿眼睛一亮,向着霍云浅的身后招手,“望曦哥哥,你也过来喝茶啦。” 霍云浅看着裴槿儿瞬间明亮了的小脸,心口一滞,有些说不出的憋闷。 她一直知道裴槿儿喜欢卓曜,而且平心而论,卓曜的确是个值得嫁的年轻才俊,且对槿儿一直都很好。 可前一世的卓家偏偏是害了槿儿的罪魁祸首,她……实在不忍心让槿儿再受这样的委屈和痛苦。 卓曜厚着脸皮跟在霍云浅身后过来,见三姐妹也都在,原本有些难为情。 但裴槿儿这样一招呼,他又不好意思不过去,也就大大方方地过来坐到了她们的隔壁桌,笑着向裴槿儿一点头,还是执着地问道:“你们都出来了,浅……姑姑的伤没事了吗?” 说完这个称呼,他和裴槿儿都不由笑了。 霍云浅眉毛狠狠抖动着,脸色瞬间更加阴沉。 裴槿儿这才想起了昨天小姨说过的话,赶紧凑过去对卓曜低声道:“别这么大声,那事儿不好让别人知道……” “槿儿,男女授受不亲,别挨那么近。”霍云浅凉凉的一声插进来。 说完这话还觉得不够,霍云浅直接过去将裴槿儿拽了起来,拉到最远处背对窗的霍棠儿的位置摁了下去。 这样一弄,霍棠儿不得不坐到了霍云浅原本的位置,而霍云浅则坐在了最靠近卓曜身边的位置上。 除了一贯不悲不喜的霍棠儿,其余三人都目瞪口呆了。 “……小姨,你这是干嘛呢?”裴槿儿不乐意了,立即就要起身过来。 霍云浅给了她一个和善的眼神。 “……我坐窗边也挺好,晒晒太阳。” 换完座位,霍云浅的脸色就一直没有舒缓过,卓曜数次想搭话,可话到嘴边,看到霍云浅的神情就退缩了。 五人之间的气氛如此尴尬,只好都各自喝完茶,结账了各自回家。 上车之前,霍云浅想了想,还是去对街的木雕摊子买了一个精致的木雕仕女,在霍棠儿惊讶的注视下塞给了她。 霍棠儿摩挲着木雕,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霍云浅。 霍云浅语气平淡地道:“书房里还有一套父亲留下的刻刀,回去了之后送给你玩吧,只是小心些别伤了手就好。” 霍棠儿嘴唇轻颤,垂下头眼前一片模糊,轻轻说了声“谢谢”。 回到家,裴槿儿一扫出门前的欢快,黑着脸一个人怒气冲冲地回了屋。 霍云浅暗暗叹气,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前,她只能努力把他俩隔开来。 从书房里找出了那套刻刀,霍云浅郑而重之地交到了霍棠儿的手中。 霍棠儿当真以为,小姑姑在车上的话不过是开玩笑,没想到祖父的这套刻刀竟然当真到了自己手上,双手都不由簌簌发抖起来。 霍云浅轻轻握住她的手,“想要雕出好看的东西,手可千万不能这样发抖。” 霍棠儿噙着眼泪,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胡乱一通点头,连声道谢后抱着木雕和刀具飞快跑走了。 望着她单薄的背影,霍云浅再次轻轻叹息。 先让这孩子找到合适的兴趣爱好,慢慢改变,将来或许才能彻底扭转身上如垂死老人般的生活态度。 或许是听了裴槿儿的抱怨,不多时霍云瑰又特地到书房来了。 但这次霍云瑰来得轻手轻脚,等到沉迷作图的霍云浅画完轮廓的最后一根线抬起头活动脖子,才发现自家二姐正笑吟吟地站在面前。 “……二姐,你要吓死我啊?” 霍云瑰摆摆手,“存心想吓你的话,早就在你背后大叫了。看你画得认真,担心你又废寝忘食呢。” 霍云浅搁下笔揉了揉手指,羽睫微垂,“其实我知道,你来是为了什么。错我认,可是今早槿儿这事,下次我仍旧会这么做。” 卓家的势利眼实在隐藏得够深,前世和他们做了二十多年邻居,竟然半点也没有察觉,才害了槿儿一辈子。 霍云浅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等着二姐的责骂。 手被人轻轻握住,霍云浅意外地睁开眼睛,对上了霍云瑰的笑容。 “谁说你错了?”霍云瑰拍了拍她的手背,“槿儿年纪小,不过是脾气一下上来,冷静过后也就罢了。 “况且,望曦那孩子虽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到底不是自家人,男女有别,的确不能再让他们如小时候那般相处了。” 霍云浅搓了搓手指,虽然二姐的考虑方向完全和她不同,不过……结果一样,那就理解万岁吧! 说完了裴槿儿的小脾气,霍云瑰在心中斟酌了词句,还是谨慎地指着桌上的图画道:“这个已经不是昨晚的图了,这个……” “这回当真是房子。”霍云浅爽快地回答,“而且是咱家的房子。” 霍云瑰:“……” 她拍了拍额头,“怎么越说我越糊涂了,阿浅,你这是要……” “我不是要建房子,而是想给房子设计一套防盗装置。”霍云浅还是把埋在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了。 不知为什么,面对全心全意关心自己的二姐,霍云浅对她总是充满了信任,也愿意对她分享自己的想法。 霍云瑰自己重复了一遍那四个字,蓦地恍然,“是类似墨门的那种机关术么?阿浅,你何时会这些东西了?” 霍云浅凝视着她,二姐会相信她多活的两世么? 当然,背后的真相霍云浅并不会和盘托出。 她伸手往书架上指了指,“以前我翻过这些书,从里面找出了不少父亲留下的‘宝贝’,实在有趣得很,不知不觉就学了一些。” 007、一脉相承 霍云瑰认真打量着霍云浅的神情。 如此泰然自若,不像撒谎,而且父亲老卫国公的确闲暇时爱捣腾些木工活计。 父亲战死也近二十年了,这件轶事也渐渐少人知晓,但从小听惯凤夫人念叨的阿浅一定知道。 最坏的打算……即便,这个脱胎换骨的丫头真的真的不再是阿浅,那也一定是与霍家有渊源的人…… 霍云瑰被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晃了晃脑袋,向霍云浅一笑,“倒真是一脉相承呢。那你好好画罢,动工时二姐一定亲自帮你监工。” “那是自然!”霍云浅连连点头。 送走了霍云瑰,霍云浅马上放下手中的笔,疲惫地趴在了桌边。 “银屏,快来帮我揉揉腰背,疼死我了。” 她要悄无声息地赶去北边的四方城,只能通过骑马的方式。 坠马的伤虽不重,却让她难以长期坐着,若以这样的状态骑马,无异于折腾自己。 在等腰背伤势好转的时间内,她索性就把防盗装置的想法先画下来。 脑海中隐隐约约有一个声音总在提醒着她,要去做这件仿佛费时费力又不讨好的工作。 时间既然还有剩,霍云浅便顺着这个念头做了。 趁着天色未暝,为了保护视力,霍云浅早早结束了今天的作图,溜达到后院去看她的宝贝坐骑。 从懂事起,她最喜欢的就是跟在三哥身后练习骑射,而最讨厌的就是被二姐夫抓去读书习字。 于是随着年岁渐长,相对于读书识字方面的进益寥寥,不过空有一身武力和蛮力。 甚至她还有些瞧不起那些书呆子,只觉得他们都是些只会动动笔杆子耍耍嘴皮子的废物,一到危急时刻还是得靠武人来保护。 回想起这一切,霍云浅觉得脸上有些讪讪。 每个人为了自己和家人能过上更好的生活而努力奋进,这样的态度是值得赞扬的。 在现代艰难生活的时候,那个父亲总是教导她:知识改变命运,这话在她千辛万苦踏过了“高考”这个独木桥后才真正体悟到。 怪不得,那些一把年纪才中举的书生甚至会兴奋到精神失常呢。 回想这一切,霍云浅更加感恩老天爷,让她重新回到了曾经的家,让她不用再为生计而苦思冥想出路。 而且,还给了她让一切重新来过的机会! “小姐,您在想什么呢?”银屏看着霍云浅一边摸着烈云的耳朵,一边无意识地露出浅笑,不由问了一句。 霍云浅猛地回神,“烈云真是越来越壮实了,你们是不是喂太多,看起来胖了不少啊。” 这匹上好的青海骢是三哥前年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即将成为她搭救三哥的最大功臣! 银屏连忙喊冤:“小姐您自己说的,平日也一定要好好照顾烈云,婢子们哪敢怠慢……” 于是就把好好一匹神驹给养成了胖子? 霍云浅咧了咧嘴,有些眷恋地在烈云长长的马脸上轻拍了一记,“今天开始,粮草减半,派人早晚各带烈云出去放风一次,不能让它总困在家中。” “是。”周围的小厮大气都不敢出。 瞧瞧,贵人们的事儿总是那么多,前两天还说要对神驹全部喂好的,现在竟然让神驹受委屈减粮草,还要特地拉出去遛弯。 哎,三小姐还是一如既往的难伺候啊。 小厮们的嘀咕虽然只敢放在心里,但脸上明明白白的嫌弃和无奈都落入了银屏的眼里。 银屏眯起眼睛,冲他们挥了挥拳头。 敢对主子有不满,怕是忘了她的拳头了吧? 小厮们赶紧四散开来,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 银屏哼了一声,忽然听到霍云浅的声音:“银屏,今天我带烈云出去散散步,你也跟着去吧。” “……哎!”银屏回神,马上高高兴兴地跟了上去。 她最喜欢跟着小姐出街骑马了! 而且因为小姐和她都有一身好武艺,凤夫人一向放心只由她俩单独出去,这样更少了许多拘束。 察觉到主人要带自己出门,烈云也高兴得在原地踏步摆尾,仰头咴咴鸣叫。 旁边两个小厮正准备给它套鞍,也被吓得不敢靠近了。 这马当真马如其名,性子烈得很,以前还曾经踢伤过府里的小厮,而三小姐对此毫不关心,只有二小姐事后请了大夫过来。 霍云浅看他们无比畏缩,只得自己过去套了马鞍,牵着烈云从后门出去了。 卫国公府位于京城琢天城的东面,离皇城不远但也不算近,边上还有一条小河,沿着河岸直走,就能到琢天城的东门。 霍云浅骑着马慢慢行进,目之所及都是曾经格外熟悉的景像,夕阳下都染上了温馨的橙红色,令人有些感动。 银屏跟在她后面,心里也直犯嘀咕:小姐骑马从来都是风风火火的,在街上纵马踏伤的人也有十好几个了,可从来不曾这样悠闲过。 就连烈云也有些不满意,主人竟然这么悠哉悠哉,实在是要憋死它了! 烈云昂起头打了个响鼻,一抖鬃毛,示意主人:它可以尽情奔跑了。 可霍云浅仍然专注地看着四面的路线,盘算着从什么地方偷溜更保险,根本没有注意到坐骑的不满。 烈云顿时气结,忽然撒开蹄子往前方奔去! “小姐!”银屏最先发现烈云的不对劲,赶忙奋起直追。 可她的坐骑不过是一匹驽马,哪里比得过青海骢的速度,不一会儿就被甩开了距离。 霍云浅只来得及紧紧抓住缰绳,心中有些愠怒,这马虽是好马,性子却着实恶劣过头了! 好在这附近道路宽敞,没有什么平民百姓家,霍云浅嘬唇呼啸,同时手中拼命勒紧缰绳,试图让有些发狂的马停下来。 可烈云仍然狂奔向前,眼看就要冲进旁边的河道了,一道黑影忽然从旁边闪现,迎着马冲了过来。 “让开!” 霍云浅没想到有人敢这么不要命地冲上来! 眼看那道黑影即将被马蹄踏倒,霍云浅咬牙,拔出腰间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向烈云头顶插下。 008、你能替王爷做主 几乎与匕首入肉的同时,烈云的脚步停了下来,摇晃了两下,缓缓倒地。 霍云浅在烈云停下时已经跳下马背,回头看到躺在地上的坐骑,硕大的眼睛里盈盈有泪。 霍云浅心头一梗,双脚几乎被什么东西粘住了似的挪动不得,呆呆地看着这匹原本要带她前往北疆的“功臣”。 霍云浅原以为,自己死过两回,又见了那么多死亡,看到一匹马的死并不会有什么影响。 好半天,她才颤抖着跪倒下来,伸手将烈云的眼睛阖上。 银屏这时才着急忙慌地赶到,下马落地狂奔过来,见此情景不由惊呼一声,转头向身边怒吼道:“你竟敢杀我们小姐的马,你这个混蛋!” 听到这一声吼,霍云浅从悔恨中回神,这才注意到,烈云的脖子正面还插着一把短剑。 这把剑比她出手更早,将暴走的烈云一击毙命。 而且,这剑柄上的花纹…… 霍云浅眸光瞬间冷了。 她用力拔下剑,转过身对上了刚刚冲出来的黑色人影。 这是一个身材瘦削的青年侍卫,面色沉静,甚至有些漠然,面对银屏的大声责问也不为所动,微垂着眸子并不说话。 霍云浅掂量了一下剑身,又注视着黑衣青年目不斜视的表情,唇边勾起冷笑,淡淡道:“银屏,不用多费唇舌,他是个‘哑巴’。” “……啊?”银屏正绞尽脑汁想着再掏出几句骂人的话,一听霍云浅所说,登时呆住了。 霍云浅把短剑倒转,剑柄朝外递回给黑衣青年,眸中似笑非笑,“三天前才见过面的,银屏你不记得了么?” 银屏挠了挠头,见黑衣青年沉默着接过短剑插回腰间,那沉稳的姿态立即与一道人影重合。 她惊得脱口而出:“你——是秦王的那个哑巴侍卫!” 黑衣青年向她微微欠身,又向霍云浅拱手,算是行过了礼。 霍云浅立即别过脸去看地上的马,心中痛楚,只得紧紧闭上眼睛。 若知道马蹄下的是他,她可能根本不会对烈云下此狠手。 霍云浅默默拔下了还插在烈云头顶的匕首,转身背对黑衣青年,“银屏,骑马叫人来给烈云收尸,好生安葬吧。” “……是。”银屏虽然担心这个侍卫,但烈云横尸河边实在凄惨,只能先骑上自己的小驽马回去叫人。 晚风轻拂,血腥味这时才渐渐浓郁起来。 霍云浅深深吸了口气,这才转过身,盯着面前的黑衣青年,“你还不走?莫非你想赔我一匹青海骢?” 黑衣青年眉头微皱,抬起手比划了一下,但又仿佛想起了什么,有些犹豫地收手。 看着他的动作,霍云浅唇角冷笑更炽。 “放心,我知道,你能替你们王爷做主。”霍云浅随手拂去围绕在身边的蝇虫,声音有些漫不经心,“若能赔一样的,我自然高兴。” 黑衣青年手上一颤,她……什么时候能看懂手语了? 少女声音散漫,可眸中盈盈生光,唇角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嘲笑,与三天前追车坠马的人根本判若两人。 说完上面的话,她就不再开口,只瞧着旁边缓缓流淌的河水,眸中神色变幻莫测。 银屏的小驽马这次可是卯足了劲狂奔,很快便招来了几名拖着板车的小厮,还顺带给霍云浅又牵来了霍云瑰的马。 霍云浅也就不客气地翻身上马,朝底下扶着剑柄的黑衣青年一招手,“唐侍卫,不知……王爷何时能给我一匹新的马?” 黑衣青年对上她玩味的目光,良久回神,缓缓打出一个手势。 霍云浅似乎很惊讶,“哦”了一声,“既然如此,明日小女在家中恭候。” 她扬鞭而去,银屏跟在后面警惕地又看了一眼黑衣青年,这才指挥着小厮们把烈云的尸体往回拉。 得知烈云被杀,霍云瑰早早就在定苑里等着,见霍云浅回来,一把就将她拉进房里。 “银屏说,杀了烈云的是秦王府的一等侍卫唐棋?” 她问得开门见山,霍云浅也不否认,“我以为是周围哪家勋贵的公子,怕踏死了人惹麻烦,本想亲自动手,没想到他先出剑了。” 霍云瑰差点没气笑了,“那是你三哥送你的,往日你也宝贝得很、连槿儿都不让骑,怎么如此忍心就杀了?” 其实她也明白,卫国公府周围也都是权贵宅邸,若真踏伤甚至踏死了哪家的公子惹来麻烦,的确是件得不偿失的事。 霍云浅叹了口气,“只能等三哥回来,我再负荆请罪了。但不幸中的万幸是,秦王答应了明日会赔我一匹一样的青海骢。” “什……”霍云瑰扶了扶下巴,一把按住霍云浅的肩膀,“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杀马的是那个哑巴唐棋,就算他是王府的一等侍卫,可秦王又凭什么帮他赔你的马?” 霍云浅任她摇晃完了自己,唇角轻扬,“他会赔的,他答应我了。” 霍云瑰无话可说,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额头。 原来这丫头仍然被秦王迷得七荤八素的! 但心中没来由有些一松:看来,阿浅仍然是阿浅啊…… 稍晚时候,凤夫人从霍云瑰口中得知了来龙去脉,也不由摇了摇头。 “这丫头怎么还是这么傻乎乎的。既然烈云没了,且先把你的流云让她骑一阵子,等三郎回来了再给她挑一匹新的。” 霍云瑰点点头,她也正有此意。 翌日一早,霍云浅过去给凤夫人请安,陪凤夫人用过早膳后没有立即离开。 凤夫人端详着霍云浅的神情,见她似乎并未因昨天爱马被杀而动怒或者难过,心中暗暗松了口气,拍着她的手笑道:“阿浅,今天不去书房画图纸么?” 霍云浅惊讶地看向母亲,怎么全家都开始关心她每天的画图了? 想了想,霍云浅摇头道:“我晚点去,稍后有客人来,我不能缺席失礼。” 凤夫人无奈一笑,这丫头竟然还懂得“失礼”了。 不过,“来的是什么客人?” 凤夫人很疑惑,怎么她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呢? 霍云浅瞥了一眼旁边的漏壶,答非所问:“应该要到了。” 话音刚落,有嬷嬷过来道:“启禀老夫人、三小姐,秦王府派人送了匹马过来,正在门外候着。” 凤夫人惊得半天没回神。 009、赔马(有更新) 霍云浅一踏进会客厅,就看到了一个着身青袍的中年人背对正门负手而立。 她唇角勾起,这种事竟然会劳动王府的何大总管出面,看来秦王府的确视她如洪水猛兽。 听到动静,何飞容回过头,浓眉下一双锐利的眸子从众人脸上掠过,向走在前面的凤夫人行了一礼。 “昨日得知王府侍卫误杀了三小姐的爱马,王爷命小人挑出了一匹送还,希望这匹马不会再令三小姐受伤。” 凤夫人正要说些场面话,听得此言,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三天前,三丫头在街上坠马,骑的的确就是烈云。 秦王府赔了马,竟还不忘冷嘲热讽一番,实在可恨! 一念及此,凤夫人连话都不想再说,只看了看身边的霍云瑰。 霍云瑰无可奈何,只得先将凤夫人扶到旁边坐下,转头向何飞容颔首致意道:“多谢殿下费心。阿浅少不更事,一心追贼才误冲撞王爷车驾,想来王爷的确是大人不记小人过,国公府感铭在心。” 何飞容挑眉,追贼?误冲撞? 这么糊弄人的说辞是谁想出来的? 这位二小姐倒真是口齿伶俐,一下显得秦王府太过记仇了似的。 何飞容不由笑了笑,但这个笑容却越发显得面庞冷酷可怖。 他无意再与国公府的女眷们多作纠缠,敷衍几句之后告辞离去。 临走时,何飞容有意望了霍云浅一眼,却发现她也正抬起一双盈盈的眸子看过来,唇边似笑非笑。 当真怪哉! 从昨儿主子答应给霍家丫头赔马开始,事情就怪怪的! 何飞容出了卫国公府大门,轻飘飘纵身上马,目光淡淡从大门边的角落一扫而过,俄而转身离去。 秦王府离卫国公府只隔着两条街,何飞容不多时便回到了王府,下马后径直往福熙阁,不料里面空无一人。 守在福熙阁的丫鬟瞧见总管一副难得一见的着急样,赶忙道:“王爷正在清池喂鱼,何总管您直接去那儿就好。” 何飞容凉凉地瞥了她一眼,转头飞奔而去。 临近六月,琢天城里也渐渐热了起来,但往清池边走去,迎面而来的风都带着些凉爽,的确是个避热的好去处。 隔得老远,何飞容就瞧见了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身影,以及立在他身后如标枪般的黑衣侍卫。 轮椅上的青年一身宽松白衣,扬手扔出一把鱼食,池中霎时一阵红浪翻涌,好不热闹。 秦王目光落在这些争食的鱼儿身上,头也没抬,“卫国公府为难你了?” 何飞容走到跟前,没有行什么虚礼,反而耸肩道:“莫非王爷期盼我被为难?” 秦王低低地笑了两声,把手中的鱼食袋子递回给身后的侍卫唐棋,抬眸看向何飞容,“若是在卫国公府里你都能被为难,王府总管怕是早就做不下去了。” 何飞容抬手揉了揉额角,虽然这似乎确是夸奖,可听在耳中怎么总有些不舒服呢。 趁着唐棋收拾鱼食的空档,他过去推起了轮椅,继续向秦王道:“虽然顺便知道了那日国公府送信来的缘故,但今日王爷这一举动,只怕国公府的苦心安排仍然要付诸东流了。” “嗯。”秦王拍掉手上沾着的碎屑,似乎兴致缺缺。 何飞容有些意外。 难道他当真误解了,王爷并未对那个丫头改观或者有特殊看待? 若是这般,何飞容暗暗松了口气,顺嘴道:“回来的路上,见国公府门口有几只老鼠蹦跶,东宫那边的猫是不是不大管事了?” 秦王这才轻“咦”了一声,手指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击。 何飞容无奈地摇了摇头,忽然一拍手,“说起来,三个月前劫了正阳侯世子的道的那群山匪,如今被徽州知府击溃,只有为首匪徒在逃。我是特意托人摹的画像,王爷要那个做什么?” 嘴上说着疑惑,他已经从袖中取出了一幅卷轴递过去。 秦王接了卷轴,并未立即打开,反而转动了轮子让轮椅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何飞容望着他孤独而执着的背影,叹了口气,“唐棋,咱们主子就是太重情了,将来如何了得。” 刚刚收拾完鱼食的唐棋已经跟了上来,闻言轻笑,飞快地追着轮椅过去了。 —————— 要说秦王果真出手大方,赔来的马竟也是一匹青海骢,而且性格比烈云还要温顺许多。 第一次见到霍云浅,这匹红马并未排斥退缩,反而友好地过去嗅着霍云浅的手,不一会儿便愿意就着她的手吃起草料。 “阿浅,杀了烈云的究竟是谁?”看着这匹几乎和烈云一模一样的马,霍云瑰还是想不通,“秦王竟然会为了他下如此血本?” 霍云浅轻轻抚着马脸,随口道:“那是他的腿,他的眼,更无异于另一个他。” “……什么?” 霍云浅捂嘴,回头看了二姐一眼,好险,她差点说漏嘴了…… 她忙耸肩道:“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么?王爷身边最亲信的哑巴侍卫唐棋,王爷行动不便,所以见到他如见王爷亲至。” 霍云瑰想了想,“这么说……为了这样一个心腹,赔一匹马的确不在话下。” 霍云浅“嗯”了一声,揉了揉马的耳朵,轻笑道:“以后你就叫‘震云’吧。” 霍云瑰看着她轻快的笑脸,暗暗叹了口气,既然这是秦王送来的,只怕会就此成为阿浅的心头宠。 她悄悄退出马厩,招来立在一边的大丫鬟碧尘,“鹿大夫那边怎么说?” 二人边说边走着,不一会儿已经远离了马厩。 碧尘低声道:“回二小姐,鹿大夫将烈云的尸体剖开了,但因为她并未当场见到烈云发狂,故而没有十成把握……” “多年老交情了,她说话还这么讲究?”霍云瑰不耐烦地打断了碧尘的话。 碧尘嘿笑,“所以最后鹿大夫只是说,她可以确定烈云的确被人下过药,只是,若想知道是什么药,恐还要些时日去查。” 霍云瑰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让她不用拘束,想查可随时进府来找我。” 碧尘应了一声。 自从得了新的马,霍云浅几乎每日都和它泡在一起,说是要尽快把它驯服,为此连照顾它的事也不愿再假手于人。 霍云瑰不由猜想,或许阿浅亦已猜到烈云被人下药的事了罢? 如此过了两日,国公府后街每日都能听到马鸣和少女的吆喝,很有些热闹。 到了第三日,霍云浅照常完善过了图纸,用过午膳便又去马厩牵了震云出去溜达。 几天下来,国公府二门的婆子和后门的家丁都已经习惯了三小姐的心血来潮,并不多问便让她和银屏一同出去了。 看到家丁们眼睛里的无所谓,霍云浅唇角轻扬。 她的出走计划,至此已准备好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就要看这匹新马究竟愿不愿意配合她了。 出到后街,霍云浅照例准备让震云随意前行,却发现此时的前路被一名锦衣少年拦住了。 010、你对我有成见吗 那日茶楼一别,卓曜始终心怀耿耿。 他始终想不通,为何霍云浅受了一次伤就对他突然变了态度? 因是世交,他和卫国公府的三姐妹自小关系好,而霍云浅与他们年纪相仿,即使高出一辈也从来不会摆出长辈的架势来,反而与他们都玩得尽兴。 毋宁说,卓曜打小就更爱与霍云浅一块儿玩。 相比霍棠儿的冷漠孤高、霍柔儿的刁钻无常以及裴槿儿不由分说的粘人,爽利潇洒的霍云浅反而让卓曜更为羡慕。 轮起胡同口打架,霍云浅甚至比他还凶悍,小时候被人欺负,甚至都是霍云浅帮他找回场子; 第一次掉牙也是和霍家姐妹们一起吃瓜的时候,他和裴槿儿她们都被他的满嘴血吓得大哭,只有霍云浅大咧咧地安慰他没事,还叫来霍二姑姑给他帮忙清洗和止血; 还有好多…… 卓曜脑海里浮现各种和她们在一起的场景,再看到面前平静得有些可怕的少女,又想起那天茶楼里她看着自己时满满的愤懑和凶悍,心里霎时有什么堵得慌。 二人对视片刻,对视到霍云浅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小虫给咬了,不由抬起手准备挠一挠脖子。 卓曜看着她抬起手,心一横,闭上了眼睛,“阿浅,你打我吧。” 霍云浅:……??? “那日你坠马,我其实就在不远的启瑚街,可是我没有过去帮你,还让你被人笑话、在背后戳脊梁骨;我知道你怪我,你打我一顿出气吧,反正……反正我也打不过你。” 最后一句话声音瞬间低了,卓曜脸上微微涨红,但还是视死如归的扬起脸。 但是等他说完话,却没有任何回音。 卓曜犹豫地睁开眼睛,却发现面前的人变成了一个长着可爱脸蛋却身材高大强壮到可怕的丫鬟。 银屏见他睁眼,咧嘴一笑,“卓公子,小姐说了,这事和您没关系,您不用老记挂着,没事早点回家吧,读书练功洗洗睡了。” 最后一句其实是她私心加的,毕竟敢主动求小姐打的人实在不多了。 只不过,凭卓公子的身板和武艺,别说小姐了,连她的几招拳脚只怕都受不住。 卓曜的脸瞬间如煮熟的虾。 银屏欣赏了一番卓曜吃瘪的样子,美滋滋地绕开他去追前面的霍云浅,“小姐等等我,奴婢这小驽马根本迈不开腿……驾……” “等……等等!”卓曜忍不住大叫出声,拨转马头飞奔出去。 霍云浅如今只是遛马,让震云好好和自己熟悉,走得并不算快,卓曜几鞭子就追上了她,气喘吁吁地拦在她面前,“阿浅,你……你对我有成见吗?” 有,而且有大发了。 想到第一世裴槿儿青春年少却瘫痪在床,连累二姐一边担着家里一边四处奔波求医照顾槿儿,霍云浅的脸色根本好不到哪儿去。 但这些话不可能说出口。 霍云浅微微摇头,“不曾。只是你我年纪大了,到底男女有别。” 不能再如小屁孩那般肆无忌惮。 以她活过了两世的年岁来算,早已是五六十岁的老大妈,也不适合这种和邻居小奶狗玩过家家的游戏了。 何况,她还要提防着这个小奶狗再有机会伤害她的小槿儿。 卓曜一呆。 这回,直到霍云浅已经走过他身边许久,他才终于回过神来,连耳根都已经羞得通红。 男女有别……吗? 是了,听说阿浅之所以坠马,是因为追逐秦王;而同样的话,她以前从不避讳,已经说过许多次了。 所以……阿浅仍然是喜欢秦王的吗? 卓曜的眸光一下黯淡了。 哪怕曾经的大景战神如今只能靠着轮椅代步,哪怕嫁过去是给一个丧妻丧子的男人做续弦,听说想进秦王府的女子仍然不在少数。 就连阿浅……也一点都不在意吗? 卓曜失魂落魄地任自己的坐骑走回家。 若是霍云浅知道卓曜竟然是这么看待她,定会直接抄起马鞭去找他麻烦。 溜达完回家,银屏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拍了拍额头,“小姐,明日是五月最后一天,是家宴呢,您别画图画到忘了。” 卫国公府人口不多,但因为这样那样不好说的缘故,家宴只半月办一次。 霍云浅“嗯”了一声,“是你怕自己记不住,反过来叫我替你记住吧?” 吃了她一记眼刀,银屏摸脸躲开,讪笑道:“您坠马后脑袋受伤,二小姐让奴婢特地交代提醒您别忘了这些事……哎呀,奴婢怎么说漏嘴了,二小姐不让告诉您的……” 她懊恼地拍了两下嘴巴。 二姐让银屏……提醒自己这些国公府里的常识? 霍云浅心中一下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难道,难道二姐已经看穿了她? 霍云浅没来由的感觉有些刺激,同时也为二姐的聪慧赞叹不已。 “怎么,我好像听到有人在背后说我呢。”说曹操,曹操就到,霍云瑰笑吟吟地迈步走了进来,向银屏深深看了一眼。 银屏难得聪明了一回,竟一下看懂了她的意思,说了声“告退”就赶紧溜了。 等银屏的脚步声消失,霍云瑰脸色微微一沉,定定地看着霍云浅,“阿浅,烈云的死有蹊跷。” “……嗯?”霍云浅心里重重跳了一下,呼吸瞬间粗重。 难道二姐真的知道了…… 但在霍云瑰看来,却是以为霍云浅怒上心头,不由暗暗叹气。 果然,哪怕阿浅对外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对于烈云的死仍然是耿耿于怀的。 她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有人给烈云下药,那日在大街上才会将你甩下,接着又在后街发狂;若不是秦王府的唐侍卫当机立断杀了它,只怕它会又一次将你甩下马背,届时你的伤只怕就没那么轻了!” 听到“唐侍卫”三字,霍云浅抿唇,瞧着霍云瑰眸中的清澈明净,不似作伪。 原来二姐查探到的只是这个…… 但是,有人对烈云下药,这件事在前世她竟从不曾有印象。 若从坠马开始就有人针对她,那么这件事定然不能善了。 011、仙女下凡 沉默片刻,霍云浅轻声道:“一切由二姐做主。” 二姐既然来向她挑明这一切,不仅是因为此事关系重大而说明给她知晓,更是因为,凭二姐稳重的性子,此时只怕早已有证据在手。 霍云瑰诧异地抬眸,随后欣慰地笑了笑,“好。你只管照常进出,别教人看出破绽,我自然有我的主意。” 只是,这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咬牙切齿的样子…… 霍云浅不由微笑,心里无比放心。 无论那个下毒的恶人是谁,落在二姐手里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 这么一想,好像还有些期待呢。 翌日。 为了这场期待已久的家宴,霍云浅特地没有去书房画图,而是让丫鬟们好好将她妆扮了一番。 在她所住的定苑里,虽然常用的贴身丫鬟只有银屏一个,但另有两个丫鬟打理苑内事务。 银屏的优势在于武功高强、身强体壮,可一旦要妆扮,还是得找来银翘。 银翘是个典型的娇弱女子,白白净净说话也温柔,尤其心灵手巧,梳发髻更是一绝。 听到小姐派银屏来叫她过去梳妆,银翘的脸白了白,险些要把拒绝说出口。 小姐一向不拘小节,找她去妆扮只有一个理由: 小姐要上街追秦王,在秦王面前露脸! 上次为了追秦王坠马,这次小姐怎么又要去…… 想到这个,银翘觉得腿肚子都有点发软,小姐若是再出事,只怕老夫人和二小姐真的要迁怒到自己头上了。 “怎么,你身子不舒服吗?”银屏关切地打量她。 银翘勉强扯了扯嘴角,“没有,大约昨儿上夜吹了凉风,好像头有些不舒服。” 银屏有些惋惜地道:“你怎么不照顾好自己嘛。没事,小姐那边忙完了之后你赶紧回来休息就是了,小姐不会不通人情的。” 银翘没吱声,默默地整理了衣裳准备过去,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同在屋内的另一个丫鬟,“银沙,今天管事要来给院子里换一批花,应该过会儿就到了,你留意着些。” 名叫银沙的丫鬟瘦瘦高高的,面上淡淡的看不出情绪,闻声只是轻轻一点头。 银屏二人回到霍云浅屋里,就见霍云浅早已经换完了衣裳,已经坐在镜子跟前开始捣腾胭脂眉笔了。 银翘的脸更白了,险些就要跪倒下来求饶。 小姐都等得这么着急了,她可是耽误小姐好事的罪人,要挨鞭子的…… 身子一软,她几乎是被银屏拖过去的。 从镜子里看到她们过来,霍云浅直接冲着镜子里招了招手。 “诶,你们已经到了,快些过来给我梳头吧。” 虽然在现代学了不少化妆手法,但眼下的化妆品种类少了点,霍云浅随意也能应付过去。 只可惜从第一世开始,一直是丫鬟们梳头,霍云浅若是自己动手,只能勉强梳出单马尾或者双马尾。 若非为了今日家宴,她早就自己动手了。 银翘哆嗦地靠过来,见霍云浅脸上并无怒色,这才略平静了些,努力镇定下来默默梳头发。 银屏眼巴巴地看着银翘的巧手如蝴蝶穿花般翻来翻去,歆羡之余不忘好奇地问:“小姐,您平常也不怎么打扮,为了家宴怎么如此隆重啊?” 银翘心里蓦地一松,不是为了去见秦王,只是家宴?那她的小命还能多保会儿。 霍云浅简单修饰了一番鬓角,斜了银屏一眼,“为何不能打扮?‘女为悦己者容’是最荒谬不过,这样的妆扮能让我变美、心情也会好很多,何乐而不为?” 银屏挠了挠头,咧嘴笑道:“可是小姐已经很美了啊,再妆扮的话,简直要飞上天做仙女了。” 人家都说隔壁将军府的卓夫人是京城第一美人,依她看,早就该把这个位置让给自家小姐坐一坐啦。 霍云浅失笑,重新看回镜子里的自己。 她在现代时的模样不能算难看,可私心里她得承认,时不时就会怀念起前世的自己。 胜雪的肌肤仿佛晒不黑似的,盈盈水眸总是带着浅浅的温柔笑意,小嘴红润得不需要口脂,精致的脸蛋甚至比银屏的巴掌还要小。 最特别的还是天生的高鼻梁,与那双大眼睛配在一起,竟有些莫名的异域风情似的。 能重新拥有了这张脸,霍云浅如释重负,而听银屏这么一提又不由多欣赏了两眼,轻笑道:“说的是,但谁会嫌自己更美呢?” 趁着插科打诨的间隙,银翘一双巧手已经为霍云浅梳好了飞仙髻。 霍云浅对着镜子又看了看,把眼妆抹淡了点。 旁边银屏银翘二人都不由看呆了。 以前只知道小姐好看,可没想到自家小姐可以这么好看! 往日小姐打扮得像只花蝴蝶,怎么看怎么怪怪的,如今一身素色,倒有一股出尘之气。 霍云浅又对着镜子好好照了照,这才满意地点了头,“走吧,娘她们应该等不及了。” 凤夫人所住的宁苑里,这时已经热闹起来了。 老卫国公的三子三女,除了长子长女没有成家,这时霍云瑰母女和三媳妇卢梦春母女都已经到了。 自从那日上街回来后,裴槿儿心中对霍云浅有怨,也不再过定苑去找她,自个儿气得不行。 要不是为了今天家宴,裴槿儿都不愿意过来搭理霍云浅。 好在霍柔儿一向和她要好,两个人凑在一起一边吃着小果子,一边喁喁细语,不一会儿,裴槿儿阴沉的脸色才好了不少。 等了一会儿,二媳妇段文馨母女和霍云浅还是没有现身。 凤夫人看着霍柔儿和裴槿儿抢果子吃,眸中笑意满满,没有半点责怪之意。 毕竟,哪个老人家不希望看到儿孙满堂、每天热热闹闹的呢? 但霍云浅仍然没出现,凤夫人还是有些心不在焉了,不时往门口看一眼。 霍云瑰也有些奇了,明明她已经叮嘱过银屏,千万不能让阿浅忘了今日家宴,怎么还能迟迟不到? 忽然,旁边响起卢梦春的一声斥责:“胡闹也看看场合!你是找抽呢?” 012、安内 凤夫人和霍云瑰都意外地看过去。 三太太卢梦春沉着脸,左手掐着霍柔儿的胳膊把她拎回自己身边来,右手一捏她的手,“不像话,和你表姐抢来抢去,哪里像个姑娘家?” 霍柔儿一瘪嘴,默默把手中还捏着的果子丢开,挣开母亲的手扭着腰坐到旁边不吭声了。 凤夫人和霍云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无奈之色。 卢梦春没想到女儿竟然当众反抗,面上一下挂不住了,“还不信治不了你了?你小姑姑都能转了性,你倒是越来越放肆了,看来也得让你坠个马看看。” 霍柔儿小脸一下白了,仍然倔强地不说话。 凤夫人听着这话太过分了,不禁有些头疼,只得咳嗽一声打断,严厉地道:“三媳妇,你听听自己说的都是什么话,哪有这么说自己女儿的?” 卢氏不服气地也哼了一声,“母亲,如今她爹在外打仗,我是越发教不好她了。若是……” 瞥到门口过来的两人,卢梦春轻轻一哼,“若是这丫头她有棠姐儿三分的稳重,我也不至于累死累活成这样!” 这时进门来的,正是段文馨和霍棠儿母女。 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原本低着头的霍棠儿受惊般抬起眼睛,吓得往母亲身边缩过去。 二太太段文馨领着女儿进门,本欲先向婆母致歉,可听到卢梦春的话,脸上霎时阵红阵白,更因为“她爹”两个字感到格外刺耳。 她回身搂住女儿,先向凤夫人低低地道了声“请母亲恕罪”,随后转头向卢梦春冷笑道:“可不是么,等三弟回来,自然会管教柔姐儿。” 卢梦春瞪眼,段文馨也不客气地抬起下巴盯住她,二人之间的气氛仿佛有什么要一触即发般。 凤夫人差点气到吐血。 这两个媳妇之间的确有些莫名的龃龉,每次家宴上总会出点幺蛾子! 这边头痛,那边愤愤对视,谁都没有注意到门口过来的一道身影。 “劳大家久等,是我更衣耽搁太久了。”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和陌生的态度,段卢妯娌二人一时也都忘了争执,齐齐往门边看去,却又同时倒吸了口气。 这白衣翩翩仙子似的女子是谁? 昔日如混世魔王般的少女款款踏进门来,眉眼间散发出一股平和沉稳的气质,莫名令人心头都平静了下来。 最先回过神的倒是凤夫人。看到霍云浅这样的打扮,她心中颇感欣慰,伸手招呼道:“阿浅,快过来坐。” “是,娘。”霍云浅仿佛没有发现两个嫂子之间剑拔弩张的情形,笑着款款走来。 三个小丫头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等到霍云浅落座才回神。 裴槿儿忽然想给自己一巴掌:有什么好看的,这个坏小姨竟然向娘告状,结果娘不准她再和望曦哥哥出去玩! 可恶可恶可恶…… 霍棠儿不时还偷看小姑姑,眸中是满满的歆羡。 而霍柔儿直接也挪到凤夫人身边,抓着霍云浅的手兴奋地道:“小姑姑今天太漂亮了,是要出去逛街吗?柔儿也想去!” 卢梦春差点气得拍桌子,“你这死丫——” 凤夫人一道冰冷的眼神刺过来。 卢梦春只得收声。 眼角瞥见母亲吃瘪,霍柔儿脸上浮现一丝小得意。 “今天不出去啊。”霍云浅笑,“今儿不是家宴么,便想好好打扮一番,彼此都能赏心悦目,吃起来不也更开心些?” 段文馨看了一眼卢梦春,轻轻叹息一声,也不再继续说什么,过去坐下。 见此情景,卢梦春也不好意思再纠缠不休,只能气愤愤地也去了自己的座位坐下。 凤夫人松了口气,赞许地看向霍云浅,“只怕是阿浅饿坏了,那咱们快些上菜吧。” 霍云浅故意嗔怪道:“娘,哪有您这样当众拆女儿台的啊。” 屋内的气氛总算平静祥和了。 但霍云浅如此大变样,三言两语就让几人都不好意思再争执,段文馨和卢梦春妯娌二人却不敢松懈。 她们都知道这个小妹是婆母和两个姑子放在心尖上疼爱的宝贝,以前因为脾气乖戾不敢接近,如今可不能错过这亲近的机会! 于是,好容易等到安安静静吃完了饭,段文馨立即抢先开口道:“小姑那日送给棠姐儿的木雕和刻刀,当真是有心了,还不知道该怎么谢谢小姑呢。” 霍云浅方才就瞧着霍棠儿气色好了不少,也感觉很高兴,颔首道:“既然棠儿喜欢,那就再好不过。” “这是怎么回事?”凤夫人饶有兴趣。 霍云浅便把那天在街上的事又说了一遍,只有裴槿儿越听脸色越难看,轻轻哼了一声。 凤夫人也很高兴听到这样的故事,但听到裴槿儿的哼声,转头看过去,“槿儿有什么不高兴的吗?” 裴槿儿抿唇,正想开口,被霍云瑰在桌子下轻轻捏了一把。 霍云瑰笑道:“没什么事,大约觉得不甘心,阿浅只给棠姐儿买了东西。” 段文馨对于顶着外姓的人没有特别的警惕和攀比心,笑了笑道:“棠姐儿女红不行,也就做做这些打发时间了。” 裴槿儿这才略骄傲地抬了抬下巴,二舅母说的才是好话呢,她的女红比两个表姐妹不知道好多少倍。 众人和善地笑起来,段文馨趁热打铁地道:“小姑的心意,二嫂也不好意思白受了,正好她棠姐儿的舅舅前两天进京,带了些小玩意儿过来,咱们也送小姑一件。” 后面的丫鬟取了一只小礼盒出来,段文馨双手捧到霍云浅跟前,目光先从凤夫人脸上飞快掠过。 凤夫人没有出声,但很是欣慰地看着霍云浅。 段文馨暗暗松了口气,才向霍云浅笑道:“不过是从老家带来的小玩意儿,不是什么稀罕物件,还望小姑不要嫌弃。” 看着这个盒子,霍云浅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死死盯住它,好半天才伸出手去接,一到手便将盒子拆开来了。 她拆的动作很快,旁边人看起来,只当是她有些急不可耐,不由失笑。 霍云浅飞快地拆开礼盒,瞧着其中的东西,仿佛心跳在一瞬间止住。 013、礼物的玄机 已经过了那么久,没想到,这件“礼物”竟当真重出江湖了! 霍云浅遽变的脸色落在周围人眼里,霍云瑰急忙起身冲到跟前,如临大敌般从霍云浅手中夺过那礼盒,“这是什——” 定睛一看,礼盒中原来是一尊白玉的观音像。 霍云瑰暗暗松了口气,但为何阿浅会对着这么一尊玉像失态? “这不是送子观音么?”三太太卢梦春的声音从旁边悠悠传来,“二嫂莫非是想祝小姑好事将近?” 凤夫人眉头紧拧,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严厉地看了脸色变了的段文馨一眼,“二媳妇,你这是从哪儿带来的‘礼物’?” 段文馨看着这东西有些傻眼,她没想到霍云浅竟然会这么迫不及待当场打开。 而且,这东西……怎么会是这东西呢? 听到凤夫人的责问,段文馨一惊,只得硬着头皮道:“回母亲的话,儿媳……只是让舍弟挑了件玉器送来,不曾想他……都怪他自作主张,儿媳、儿媳会好好说他的……” 凤夫人想了想,仍然觉得不可思议,眉头拧得更紧。 她看了霍云瑰一眼,才淡淡道:“即便阿浅当真要议亲,如今三郎不在家,也是老身和阿瑰应该操心,毋须亲家弟弟操持。” 段文馨连连应声:“是是是,都怪他……” 忽然,霍云浅的声音响起:“这,当真是段家大哥送的么?” 凤夫人和霍云瑰对视,毫不犹豫地齐齐看向段文馨。 段文馨心跳陡地加快,这时霍云浅转过脸来,紧紧盯住她,眸中似有火焰迸射,灼得段文馨脸皮似要烧起来了。 她勉强笑了笑,“看小姑说的……当然是……” 霍云浅盯了她片刻,没有说话。 旁边霍棠儿也觉出不对劲,咬咬牙,挪过去轻轻扯了扯段文馨的衣袖,“娘,这个当真……” “闭嘴!”段文馨低声呵斥。 听到这一声呵斥,霍云浅眸中掠过失望。 她转头拿过霍云瑰手中的观音像,按住观音怀中抱着的孩子的脑袋,另一只手旋转观音下方的莲台。 原本浑然一体的白玉像,莲台竟然被轻松拧开,而里面躺着一块淡淡琥珀色的膏体。 “小姑姑,这是什么?”霍柔儿最是好奇,早已经凑到了凤夫人身边。 霍云浅举着那半截莲台,目光牢牢盯着面色惨白的段文馨,“此为‘百蕴香’,寻常时平平无奇,可一旦将这玉像供奉起来,平日点的檀香与其混合,产生的是……” 她咬咬牙,脸上浮现一层红色,恨恨地将莲台重新合上,递回给霍云瑰,“二姐,我看到鹿大夫今日也来了,不如叫她来验一验!” 虽然没有点明,可她的神情已经说明一切。 霍云瑰也一阵怒火中烧,转头低声吩咐裴槿儿带着表姐妹先出去,等她们走远之后才让人带鹿大夫进来。 不一会儿,进来了一个与霍云瑰年纪相仿的女子,向众人行过礼。 凤夫人道:“曼华,这儿没有外人,你也不必拘束,且看看阿瑰手里这东西是什么。” 鹿曼华疑惑地看向霍云瑰,她今天来不是为了帮忙抓住那个给烈云下毒的恶人么? 霍云瑰微微摇头,将手中的半盏莲台递了过去,“你先看看这个。” 鹿曼华摊手,接过来轻轻嗅了嗅,又伸手拈了一点儿出来放到面前仔细端详,脸色渐渐凝重。 “这是‘百蕴香’,你们从何得来?” 凤夫人脸色“唰”的白了,恨恨地瞪了段文馨一眼。 霍云瑰简直难以置信,握住友人的手腕,“它有什么用?” 鹿曼华郑而重之地把莲台递了回去,“单就香本身而言,并未有什么特别之处;可若与檀香一同供奉,两种香气结合,就会是极烈的催|情之物。” 她咳嗽一声,“传说汉宫飞燕曾以此香向神求子,其实正是用这种手段将帝王留在宫中日夜欢好,如此自然能得子……” 说到这儿,鹿曼华见众人脸色都有些不大对劲,这才后知后觉地以眼神向霍云瑰询问。 但现在霍云瑰也顾不上她,手指紧紧捏着莲台,指节甚至都有些泛白。 诡异的静谧过后,凤夫人忽然用力一拍座椅扶手,“你还有什么话说?这就是你们段家送来的好‘宝贝’?” 段文馨“扑通”跪倒,泪流满面地磕了几个头,声音颤抖地道:“母亲恕罪,这……这的确不是我弟弟送的……” 凤夫人气得直跺脚,“同为女子,你也知道名节的重要,为何还要做这腌臜事来害阿浅?是谁指使你的?” 段文馨泪流不止,可仍旧不敢开口。 霍云瑰气得浑身打颤,恨不能上去给这个二嫂一耳光。 “二嫂是不是觉得,只要你能帮了太子的这个大忙,棠儿就能顺利嫁入雷家了?”忽然,沉默已久的霍云浅开口。 段文馨一哆嗦,惊恐地抬起头看向霍云浅。 她……怎么会知道? “雷家?什么雷家?”凤夫人厉声道。 但另外两个字,她却说不出口。 是太子……太子为了阿浅如此大费周章? 霍云浅回头,向凤夫人一欠身,朱唇轻启:“御史中丞雷涵,是东宫跟前最卖力叫唤的一条狗。让我猜一猜……” 她的声音越发冰冷,令跪在地上的段文馨不寒而栗:“一定是段家大哥突然接了雷家的一笔生意,雷家公子向段家大哥透露了求娶棠儿之意,但要二嫂得先答应送出这个玉像——可是这样?” 她不会忘记,前世这场一模一样的大戏虽然开场得晚些,却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 前世的中秋前夕,同样是二嫂以弟弟进京为借口送来的观音玉像,霍云浅羞怯之余仍然高兴地收下了。 她虔诚地将这尊观音像供奉起来,还特意多烧了些香,只是那时的她,心中满满地都想着那个可望不可即的人…… 于是,当天夜里她便着了这香的道。 算着时间,东宫的内侍高手将不省人事的她带出国公府,直接送到了太子许祯的榻上。 等到次日醒来时,一切便木已成舟! 014、三观不合 哪怕是几天后的中秋宫宴上,霍云浅被钦点成了太子妃,可婚前验身时,她失去的守宫砂却让嬷嬷们皱眉,悄悄传扬了出去。 尽管许祯私下向庆宁帝承认了这一切,可这事终归不能放到台面上,只能让霍云浅背下了黑锅。 前世直到死前,东宫的那些侧妃们还拿此事说项,嘲笑霍云浅早和皇叔秦王暗通款曲却被抛弃! 只要想到这一切,霍云浅就难以控制自己的怒火。 段文馨呆呆地跪着,仿佛已经没有了知觉。 原来小姑已经全都知道了,只有她,还在如此拙劣地欺骗众人。 良久,她低低地笑出声。 “混账!”凤夫人气得站了起来,却脚下不稳险些摔倒,被卢梦春和鹿曼华一左一右扶住。 绕是卢梦春往日总和这个妯娌不睦,这时也不由心痛地道:“二嫂未免太不厚道了,竟这样把小姑给卖掉,你也不怕报应到棠姐儿身上?” 段文馨仰起头,满脸都是泪痕,凄然一笑,“报应?霍明俊造的孽,早就报应到棠儿身上了! “这一年里,棠儿的婚事被拒绝多少?谁敢娶这样一个父亲养的女儿?棠儿眼看快要十七了,难道真要她一辈子嫁不出去?” 段文馨喘了口气,抬眼对上霍云浅冰冷的面孔,呵呵一笑,“小姑,你也真不识好歹,那可是太子!太子妃难道不比什么瘸子的续弦好? “而且,哪怕棠儿和雷家的婚事不成,哪怕她有一个那样的爹,只要有你这个太子妃做后盾,将来棠儿总能嫁得更好!” 她又看向霍云瑰和卢梦春,哼道:“到了那个时候,无论槿儿或者柔儿,婚事不都得更上一层楼?只有你们这些目光短浅的……” “啪”的一耳光,重重落在了她的脸上。 段文馨捂住脸,满不在乎地转回头来,对上霍云瑰震怒的面庞,“阿瑰,你也不必生气,咱们都是死了男人的,将来的依靠不过是女儿的婚事。我为棠儿、甚至是槿儿和柔儿都谋更好的夫婿,有什么错?” 卢梦春皱眉,忽然脑筋转了过来,骂道:“你这烂了嘴的,胡说什么呢?三郎还在北边打仗,你给我把话收回去!” 国公府一大家子里,除了她的确都是寡妇,可段文馨这臭嘴竟然把她一并包含了进去,简直就是在咒霍明佑死呀! 段文馨捂嘴,不情愿地低声道了歉。 但前面所有说出来的话,已经足够惊世骇俗。 霍云瑰气得说不出话来,捂着心口往后跌坐在椅子里,幸而这时旁边递来一杯热茶,她匆忙饮下,才平静了许多。 顺着递茶过来的手,她看到了霍云浅冷静的面庞,心中更痛,低声道:“阿浅……” 霍云浅在她的手背上轻轻一拍,目光锁定在段文馨身上,冷冷地吐出三个字:“说完了?” 段文馨身子缩起,低着头不敢接话。 对着卢梦春等人,她还是可以慷慨陈词,可现在……她面对的正是被她算计的人。 段文馨一直安慰自己,只要这事儿能成了,小姑的名誉自然不会有任何影响,而且还可能感谢会自己呢。 这样想着,段文馨也就渐渐止住了泪水,抬起下巴摆出一副慷慨赴死的样子。 看到她这副模样,霍云浅原本的憎恨如今只剩下鄙夷和些微的同情。 人生中可怕的并非犯错,而是错了之后仍不知错在何处,或者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已经“犯错”了。 二嫂将自己物化,连带着将身边所有的女子都进行物化——即便是在如今的景朝只能如此,可身为女子,二嫂并没有丝毫的同理心。 霍云浅看着段文馨,轻轻“呵”一声,“是的,你说的这些都没错,在眼下,的确她们嫁人、嫁更好的人才是最好的出路。” 她眸中流光闪烁,凝视着似乎想要挺直脊背的二嫂,“但是你从来不知道,她们是否愿意、是否想要这样的‘出路’——至少,你没有问过我是否愿意走这一条路。” 段文馨张了张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家小姑能说出这样一句话,“你竟然不愿意?那可是太子妃!” 假以时日,那就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哪个女人会不愿坐在这样的位置上? “你是不是还想说,太子能看上我是我的福气,我得好好珍惜?” 段文馨瞧着少女的冷脸,及时将已经到了嘴边的“是”咽了回去。 霍云浅将被拆下来的白玉莲台举到眼前端详,仿佛漫不经心地道:“知道太子殿下为何会懂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么?虽然东宫还没有太子妃,殿下的侧妃已经纳了三个、诞下小郡主两名,而外面‘风月楼’的头牌——好像是叫玉香姑娘——更是与殿下来往甚密。” 突然说起东宫的秘辛,周围几人一下来不及捂耳朵,只得跟着听下去,不由咋舌。 霍云浅的声音平静却令人惊悚,“如此轻浮浪荡之人,换做寻常人家,难道是良配?二嫂,追根究底,你只是图个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虚名,而这反而是最亏的生意。” “亏的生……意?”段文馨喃喃,忽然回过味来,这是还在骂自己卖了她霍云浅呢! 将她的羞恼之色收入眼底,霍云浅负手而立,继续冷声道:“东宫贪图美色,不过图一时兴味,即便是看在父亲和三哥的份上,将来也未必对我专情长久。我一旦失势,棠儿她们的夫家自然将她们看低,曾经有多想巴结霍家,将来就会成倍的嫌恶霍家——这就是二嫂所谓的‘目光长远’之计?” 段文馨呆了呆,低头小声道:“你努力巴结太子、得他的宠爱不就好了……” 霍云浅捏了一把拳头,这样的鸡同鸭讲,她实在觉得累了。 没人曾经历过她的故事,自然不会有这样感同身受的痛楚,也不会理解她的决心。 众人都沉默了一阵。 良久,凤夫人开口道:“阿浅,这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处置? 霍云浅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拳头紧紧捏住。 前世的二嫂,和霍棠儿死的时间差不多。 霍棠儿因为霍云浅失宠的缘故,被雷家休回家中,没多久便爆出了守寡多年的段文馨不堪寂寞在家中白日宣yin的消息。 最终的结果,段文馨上吊自尽,霍棠儿也在不久之后被打击得彻底抑郁而亡。 015、毒草 无须她的处置,前一世的二嫂已经受到了最残酷的惩罚。 霍云浅闭上眼睛,可若说二嫂是“罪有应得”,棠儿又何其无辜? 重新睁开眼睛,霍云浅看向凤夫人,轻轻摇了摇头。 段文馨瘫软在地上,浑身松弛下来。 但霍云浅随后的一句话却让她如堕冰窟。 “我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让棠儿从此直接跟在母亲身边养着,无须二嫂再操心。” 凤夫人有些意外地看着她,“阿浅,这怎么说?” 霍云浅长长吐出一口气,没有回头看段文馨,只是淡淡道:“至少,棠儿的婚事得由母亲做主,就不劳二嫂操心了。雷家不要再想——那不过是东宫面前的一条狗,没有一颗人心,绝不会善待棠儿的。” 段文馨呆呆地在地上躺着,忽然从地上跳了起来,厉声道:“胡说!那不是你的女儿,你怎么会知道我的痛苦——棠儿若以后真嫁不出去,难道你养她一辈子吗!” “我会为二哥平反!”霍云浅也同样大喝一声。 段文馨怔住,抬手掩面放声悲泣。 她只是一个寡妇,原本要倚靠下半辈子的丈夫死得早、还死得丢人,至今让她抬不起头来,连带着女儿的命运都变得扑朔迷离。 这哭声让霍云浅心头也变得沉重。 她刚刚的话并不是空头许诺,而是她这辈子想做的事情之一。 霍家满门忠烈,世人却知道只有霍二郎不好武功,偏生老卫国公和世子都在二十年前一同战死了,卫国公的爵位便落在了这个纨绔子弟头上。 于是在十年前的一场宫宴上,卫国公霍明俊醉酒调戏庆宁帝宠妃,还被惊慌不已的宠妃失手推入了御花园水池,溺水而亡! 霍云浅听说过二哥的一些逸事,知道他的确平日里多有不羁之举,可无论是二姐还是三哥,当年都一口咬定二哥绝不是会将君臣之道弃诸脑后之人。 前一世,霍云浅并没有细想太多;可现在仔细回想,霍家的一切遭遇都仿佛有迹可循,隐隐约约中都透露出不可思议和人为的痕迹。 所以她几乎可以断定,二哥也是被冤枉的! 只要能为二哥平反,棠儿身上压着的厚重阴影自然会在阳光下消散,等着她的也会是最光明的大道。 “如此安排也好。”凤夫人点了点头,还不忘瞪了段文馨一眼,“儿媳妇,你这几个月还是老老实实在屋里待着、好好反省罢!” 段文馨浑身使不上力气,只能虚弱地点点头,还是两个嬷嬷一左一右搀扶着她离去。 看到她这副模样,卢梦春撇撇嘴,但好歹克制住了嘴边讽刺的话,坐在原处不吭一声。 屋内一下又安静下来,片刻之后,霍云瑰轻轻咳嗽道:“既然曼华在这儿,咱们就把烈云的事情也一并说了。” 凤夫人从刚刚的事情中慢慢回神,叹了口气,点头道:“究竟烈云出了什么事,曼华发现了什么?” 霍云浅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女子,等着她说出什么惊人的话。 前世她对这位二姐的发小没有太深的印象,唯一只记得,至少最后拖累二姐的人里没有这位女郎中。 鹿曼华起身一礼,面色平静,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纸包放在桌上。 卢梦春好奇地伸手要去拿,忽听霍云浅道:“这就是那毒药么?”吓得她立即缩回手来。 鹿曼华向她微微摇头,打开纸包,里面却是几根绿色的草茎,上面缀着几个小铃铛似的粉色果实。 迎着众人疑惑的目光,鹿曼华挑起其中一根草茎解释道:“昨日我问过了车夫,陈叔说这是‘苦马豆’,长在更北一些的地方,那边多沙地,这不起眼的草儿竟有防风固沙之用。” “这么有用的东西……竟然有毒?”卢梦春咋舌。 鹿曼华向她轻轻一颔首,“三太太说得是。但这毒性只针对家畜,人却可以食用,陈叔说他幼时因为家贫没少挖过这种苦涩的野菜充饥。” 卢梦春撇嘴,只要想想那极苦的味道,便觉得浑身难受,竟然还有人能吃下去? “可照你这样说,这草在京城应该也不会有。”霍云瑰沉声道。 鹿曼华放下了手中草茎,歉意地道:“的确,这个我还没查出来历。” 霍云瑰向她感激地笑了笑,但两天的功夫能查出这么多,的确也够为难她一个大夫了。 霍云瑰思索片刻,忽然瞥见霍云浅专注地看着纸包里的草茎,心中忽然涌起一个念头,凑过去道:“阿浅,莫非你想到了什么?” 霍云浅拈了一根在手里,随意挥动了几下,“定苑今日翻新花草,在此之前,我似乎在我的院子里就见过这种草。” 语气虽淡,其中深深藏着心痛。 原来,她的身边不仅只有段文馨一个暗桩,已经有人把手伸进了她的定苑…… 霍云瑰和凤夫人齐齐变了脸色,马上吩咐把花匠带过来。 还没离开的花匠很快被带了过来,却很迷茫不知所谓何事。 碧尘得了霍云瑰的示意,将苦马豆的草茎拿给花匠看,“你在何处买的这种草?” 花匠就着她的手将那草细细看了看,疑惑地摇头道:“回各位主子的话,小人这回移栽的是管家命人采购的扶桑和海棠,从来不敢自作主张,这个草小的也从未见过……” “没见过?”霍云瑰冷冷扫了他一眼。 不过她很快想起,这花匠也算是国公府的家生子,从未出过边塞,没见过北地苦寒之地的毒草野菜也是自然。 花匠瑟缩一下,努力回忆一番,忽然眼前亮了,“是了,小的刚刚看到有一片杂草,长得的确有点像这样……小的好不容易才拔掉了那片草,银沙姑娘说交给她去扔掉就好了,小的就全部捆成了一捆,都交给她了。” 不等霍云瑰吩咐,旁边的碧尘已经心领神会地奔了出去。 但才不过一会儿,碧尘就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贴到霍云瑰耳畔低低说了几句话,手脚都在发抖。 “什么?”霍云瑰一时也不知是该怒还是该惊,转头看向凤夫人,半晌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银沙方才……投缳了。” 016、家属闹事 任谁也想不到,竟然会有这样的结局。 只是为了一根草,出了马命,又闹到了出人命的地步,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霍云浅盯着纸包里的草,她可以确信,这一切都和不择手段的太子有关。 可前世不曾拆穿这一个看似不起眼的阴谋,她不曾想过太子的手竟然已经伸到这么长的地方了。 众人默不作声地对坐片刻,又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冲了过来。 来人一进门,室内便因为光线被挡了大半而黯淡下来,“小姐,银沙的哥哥和老娘突然从乡下来看望她了,这时候在院子里闹着呢!” 嗓门能够这么大、体格能够这么魁梧的丫鬟,除了银屏也没有别人了。 “怎么好巧不巧这个时候来了?”凤夫人一把捏紧了手中的琉璃球。 霍云瑰拧眉,旁边的卢梦春起身一把挽起袖子,“这还用说么,这一定是有人构陷,一面利用银沙害小姑,一面叫银沙的老娘过来闹事!看我不把他们揍成鬼样!” “三媳妇!”凤夫人一下被气笑了,赶紧伸手拉住卢梦春的袖子,“你若真去,咱们就从占理变成理亏了。” 这个媳妇出身江湖,这么多年虽然收敛了许多,可下意识里仍是一副江湖人的做派。 凤夫人担惊受怕地拍了拍心口,如今三郎还在外打仗,现在只能靠她把这个媳妇给紧紧看牢。 霍云浅唇角轻扬,事已至此,她除了迎战也别无他法。 “娘,先命人去报官,然后叫来门房,看是谁放银沙的老娘哥哥进府的,一并来廊下听候传唤。” 凤夫人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一手不忘继续拉着卢梦春,一边叫来两个嬷嬷各自吩咐了下去。 霍云浅看向银屏,“你和银翘一起,把银沙的房间检查一遍,有任何发现即刻来报。银沙的老娘哥哥,决不许他们靠近银沙房间半步,若是敢进去,你只管拎着他们扔出去。” 银屏精神一振,这回可算能大展拳脚了! 她声音洪亮地道:“是!”然后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 不多时,外面院子里就响起了一阵阵的鬼哭狼嚎,一会儿说“三小姐阴狠毒辣将丫鬟折磨致死”,一会儿又说“国公府藏污纳垢却让丫鬟背锅”,当真难听。 “混账!还不快把他们的嘴堵上!”凤夫人气得额角突突直跳,拍了把桌子厉声喝道。 霍云浅听着外面的声音,却想到了别的事。 难道她当真预估错误,这一切并不是针对她而来,而是对国公府? 若只是针对她,或许是太子的诡计;可若是针对整个国公府……究竟对谁有好处? 听说是卫国公府的事,京兆尹来得很快,见到凤夫人后很客气地拱手见礼,“请问老夫人府上究竟有何事为难?” 凤夫人也不客套,指了指门外,“丫鬟谋害主人,如今自缢死了,她家里人还有脸来这儿喊冤哭丧,实在忍不下去了。” 京兆尹大惊,“竟有此事?这是谁人的丫鬟,怕不是往日就多有欺主之举?” 他与老国公爷有半师之份,如今袭爵的三公子霍明佑也是极为熟稔的同僚,冲着这情分,京兆尹还是决定要好好查这个案子的。 何况如今卫国公府里全是些女流,若遇到刁奴欺主,确实怪可怜的。 凤夫人抬了抬眼皮,“三丫头,你跟大人说说事情吧。” 京兆尹眸中的怜惜之色瞬间褪去,脸色都有些发白了。 竟然是这个姑奶奶被……被丫鬟欺负? 京兆尹嘴唇哆嗦一下,摊到这位主儿身上,还不知道是谁欺负谁呢…… 霍云浅将他表情的变化收入眼底,咧了咧嘴,她差点都要忘了,以前她的名声在琢天城里还真的算不上太好。 姑且按捺下心中的无奈,霍云浅面色平静地把前因后果都向京兆尹仔细描述了一番。 京兆尹听过,又叫自家仵作把苦马豆草茎确认了一遍,皱眉道:“即便如此,这样就能确定是这名丫鬟对三小姐爱马下毒?” 卢梦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不然她畏罪自杀做什么?” 京兆尹瞥了她一眼,清了清嗓子,“夫人,方才仵作验尸后来报,丫鬟脚下没有踩踏的凳子,自缢的白绫似也过长,虽脖颈上有勒痕,却明显是被人故意勒死再挂上去的,按时间推算,杀人应该还不到半个时辰。” 众人不由悚然。 霍云瑰大为吃惊,“可是方才我们人都在这儿调查苦马豆之事,无人中途离开!” 京兆尹笑了笑,没有直接开口,目光却瞥向霍云浅身后人高马大的银屏。 有这个丫鬟在,勒死那么瘦的人再挂到梁上自然不成问题;而且这个丫鬟看起来不怎么机灵,若仓促之下一心护主,留下这么大的破绽也是极有可能的。 银屏丝毫不知自己已经成了被京兆尹怀疑对象,冲霍云浅愤怒地道:“小姐,方才奴婢和银翘在银沙房里找到了好几十颗金瓜子,满满一小袋子——想不到她就为了这么点钱出卖小姐,实在可恶!” 霍云浅向她微微颔首,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笑容,“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银屏揉着脸,想了想又道:“那捆草被丢在小厨房的灶里,奴婢和银翘拼命抢了出来,可也不剩多少了……但还能看出来是苦——苦那啥的草。” 霍云浅轻轻“嗯”了一声,转向门口跪着的几个门房,“刚刚是谁放银沙老娘哥哥进府来的?” 其中一人哆哆嗦嗦地道:“回三小姐的话……是,是奴才,午时刚过的时候放他们从后门进来的,因为……因为他们也给了奴才两颗金瓜子!” 好容易挤出这些话,他已经吓得瘫在地上。 三小姐院里的那个银沙,虽然不苟言笑却生得不错,后门的门房往日便有垂涎之意。 而且她的老娘哥哥时不时来看她,早就和他混熟了。 所以这回冲着人情、又冲着两颗金瓜子,门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们过去。 谁能想到……事情暴露得那么快呢! 卢梦春插嘴道:“那不正是刚刚出事的时候么?怎么就有这么巧的事,简直可笑,莫不是那丫鬟的哥哥把丫鬟绞杀了,然后跑来找我们背锅索命?” 017、防盗初体验 “三媳妇!”凤夫人简直想把昨儿换下的袜子拿来堵上卢梦春的嘴。 霍云浅却蓦地眼前一亮。 银沙是她贴身的婢女,平日也不怎么出府,即便在那么短的出府时间里,也不一定能立即找到苦马豆、还种在院子里面。 必然有人在外接应,而这个人,不是幕后指使者、便是她亲近信任之人。 从仵作的验尸结果来看,银沙的确不是自杀,既然如此,她前天刚在院子里新装的那个东西就能派上用场了! 京兆尹摸了摸下巴,把周围人的表情都看了一遍,心里直犯嘀咕。 虽然这位国公府的三小姐颇有“前科”,可人命终归是大事,即便是为了一匹马,应该不至于明知故犯。 可是即便那个丫鬟的家人如此可疑,亲哥哥杀死亲妹子,好像也有些太荒唐了。 “大人,我能助你找出真相。” 京兆尹愣了愣,看向面色淡定的霍云浅,犹豫了会儿才笑道:“三小姐有何指教?” 刚笑完,他忽然觉出一丝不对劲。 没错,以前见到的卫国公府三小姐,从来都是打扮得花里胡哨鸡嫌狗不闻的,从未见过她如此清新脱俗的妆扮。 还真是好看……咳咳,关注的地方不对啊。 霍云浅微微一笑,并未在意京兆尹脸上的尴尬,“银沙的母亲和哥哥来得巧,我们这儿也有点巧事。大人先问问他们究竟如何知道银沙出事的,再带他们回到我的定苑去,我先在那恭候各位。” 她向银屏招了招手,“咱们一同去。” “是。”银屏颠儿颠儿地跟在小姐后面,留下众人一头雾水地在原地。 京兆尹有些头痛地扶额,但既然眼下全无头绪,国公府的面子又不得不卖,姑且还是先照三小姐说的去做吧。 与银沙全然不同的是,她的母亲黑胖且壮实,她的哥哥却是个黑瘦且矮小的男子。 一见霍云浅出来,原本已经累得不动的两人又马上嚎了起来,嚷嚷不休:“那个就是凶手啊,还我女儿(妹妹)命来!天理何在啊……” 银屏气得想过去打人,霍云浅咳嗽一声,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去。 银屏生生忍住,心里又对小姐的镇定从容越发佩服,眨着星星眼亦步亦趋地紧跟其后。 走过去的瞬间,霍云浅微微侧头,那个黑瘦的汉子一边叫唤一边悄悄将手拢在袖中。 她唇角一勾,的确是这个人没跑了。 回到定苑,霍云浅没有回屋,而是在院子里绕着走了走,最终在一处篱笆下停住。 银屏跟着看了看,轻呼一声:“小姐,这不是您前日让奴婢放在这边墙头的……” 霍云浅没有回答,直接纵身而起跃上墙头。 银屏捧脸,差点尖叫出声: 小姐这身衣裳、配着这轻功,实在好看得要命! 原本普普通通的墙头,不知何时放置了一块又一块拼接起来的狭长木板,几乎将整个墙头覆盖,因为没有螺丝钉,只能将每片木板的四个角用麻绳固定在下面的篱笆上。 而狭长的木板上有不少细小的尖刺,有些是铁针,有些只是特意加上去的木刺。 定苑的位置比较靠近国公府后门,更因为霍云浅喜静而较为偏僻,换言之,有人从外面翻墙进来,的确很容易。 而想要翻过墙头,无论受伤与否,都会与这些刺来一个亲密接触。 现在,这些尖锐的东西上面覆着一层明显的红色,色泽新鲜,是谁留下的已经不言而喻。 银屏已经解开了系在篱笆上的绳索,霍云浅从怀中掏出手绢,伸手将木板摘了下来,刚要转身,忽然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猛地转头看去。 不远处的屋顶上,一个黑衣人影静静地看着她,并未刻意隐藏身形。 甚至在霍云浅看过来时,唐棋还微微点了点头致意。 霍云浅在墙头站了起来,衣袂翩飞,雪白的衣裙衬得她竟像要奔月的嫦娥似的。 但她眸中的冰冷,甚至带着满满的恨意,都让唐棋惊艳之余有些意外。 “你为什么在这里?”霍云浅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紧紧盯住那黑衣青年,“这是我的家,不是你们王府,阁下如此胆大妄为、私闯民宅,不怕我去告诉京兆尹吗?” 唐棋脸上的意外渐渐散去,眸光也沉静了下来,慢慢打出了一个手势。 看完这个手势,霍云浅半晌没有说话,随后,却头也不回地跃下了墙头。 她落地站好,脑海中仍旧有些晕眩。 幸亏银屏将那木板抢先接过,然后及时扶住了她,“小姐,这是怎么回事,那人不是秦王府的侍卫么?怎么像飞贼一样?” “那不是他!”霍云浅心烦意乱,脱口而出。 “小姐——”银屏委屈地嘟嘴。 别以为她没看到,那个总穿得像要去奔丧似的人她已经见过两回了,分明就是那个死人脸的哑巴侍卫啊。 霍云浅用力一掐自己的虎口,终于回过神来,再一抬头,那边的屋顶上早已没了人影。 好在这时,京兆尹和凤夫人等已经匆匆赶来了。 瞧见她手中的木板上带血,凤夫人惊呼:“这是怎么回事?” 霍云瑰更是直接冲了过来,一把抓住霍云浅的手腕,“阿浅,你哪儿受伤了?” “我没事。”霍云浅已经冷静下来,向霍云瑰笑了笑,接着转向京兆尹,“大人,这块木板上的伤口,您可以勘验是否与银沙兄长手上的伤吻合。” 黑瘦汉子的脸瞬间竟然白了不少,吓得将双手都拢进了袖中,“我……我不知道,我没有受伤……” 但京兆尹一个眼神,旁边两个衙差马上将他一左一右制住,强硬地把他的手展示在了众人面前。 两只手都布满细碎的伤痕,有些还没愈合,仍在往外沁血,可见新鲜程度。 京兆尹精神为之一振,大喝道:“大胆刁民,为了钱竟敢杀害自己妹妹,还让母亲来一起做伪证,实在罪大恶极!把他们带回衙门去细细审问!” “是!”衙差们意气风发地把银沙的哥哥拖走了,而银沙的母亲则吓得跪在地上不断磕头,哀哀求饶不休。 京兆尹心里好不畅快,从来没有这么快破案、还当场逮住人犯,实在是顺利。 而且犯人并不是三小姐,让他原本纠结了许久的“大义灭亲”也不用派上用场了。 不过,他对这个木板很有兴趣,向霍云浅问道:“三小姐为何会在墙头做这个?” 018、夜行白岳山(打赏加更) 霍云浅淡淡道:“防盗。” 霍云瑰惊喜地道:“阿浅,你之前说的防盗装置,这就开始用上了么?” 霍云浅向她笑了笑,微微摇头,“只是现在试用了一部分,以确定那些设计的实用性,是否需要再行改良。” 古代没有电,设计出的装置真的不能更原始了,且先这样用着,以后再考虑。 “实……用性?”京兆尹摸了摸下巴,连连点头,“这确实很实用,不过,怎么确定他就是从这块木板上方爬过来的?” 霍云浅吐出一口气,忽然四肢都有些莫名的疲累。 旁边的银屏先按捺不住了,回头指了指那边墙根下的苔藓,“大人,当然是小姐看到了苔藓上的痕迹啊!那可是小姐命我特地铲过来铺在墙根底下的呢!” 京兆尹看得连连点头,“好,好极了!三小姐这做法,本官改日也要用一用,到时若有不明之处,只怕要劳烦三小姐解答了。” “好说。”霍云浅累得只回答了两个字。 京兆尹心满意足地离去,到了门外上了马车,舒舒服服地让人驾车回衙门。 走出去才不过一个路口,忽听车外的文书恭敬的声音道:“什么风把昌武侯您吹来了?” 京兆尹一个激灵,赶紧坐直身体打开车门探出头去。 面前的人骑着高头大马,看起来三十出头的模样,白净的脸上只有微微短须,不正是皇后的亲弟弟昌武侯? 昌武侯只在马上一欠身,向京兆尹笑着招了手,“钱大人这是刚刚抓了犯人回来?是什么案子,竟这么劳师动众?” 京兆尹忙笑着拱手,“不瞒侯爷,方才下官去了一趟卫国公府,那儿的丫鬟被人杀了,没想到竟然是被她亲哥哥下的手,还诬陷栽赃给了霍三小姐,当真可恨。” 昌武侯眸光闪了闪,啧啧道:“想不到竟有如此刁民!如今小国公在外打仗,这群妇孺最是需要公道,钱大人可得秉公办案啊。” 京兆尹笑呵呵地点头,“侯爷说得极是,下官正有如此打算。” 二人就此作别。 等京兆尹的车马已过,昌武侯回头看去,抬手揉了揉肩膀,喃喃道:“祥文,这回你可是预估错了……就算是舅舅也帮不到你了。” ———— 送走了京兆尹,国公府内众人都大大松了口气。 卢梦春搀扶着凤夫人先回去宁苑,霍云瑰刻意放慢了脚步,等她们二人走远,立即掉头回到霍云浅身边,“阿浅,你可知方才京兆尹审问之下,他们说的是什么?” 霍云浅揉了揉额角,“反正不会是真话,随他们说去。” 霍云瑰蹙眉,“我只怕,这事就会如此不了了之。” “不然还能说出什么?连自己妹妹都能杀的人,对自己一定更惜命。”霍云浅摆摆手,“二姐,我先回屋去睡会儿。” “哎等——” 霍云瑰刚开口,霍云浅已经脚步虚浮地一步步往屋里挪了过去,纤瘦的背影看着让人格外心疼。 霍云瑰也不禁有些头疼了。 今天的小妹果真有些怪怪的……而且,这样突然弄什么“防盗装置”,难不成已经料到会有这样的内鬼害人么? 霍云瑰这样想着,心事重重地离开了定苑,并没有注意到苑外枝叶繁茂的榕树间仍然隐藏着的黑衣人影。 躺在床上,霍云浅翻来覆去却无法合眼。 只要闭上眼睛,那张令人生厌的脸就会浮现,让她回忆起曾经的那么多次屈辱时刻。 要改变这一切……她就是为了改变才回来的! 霍云浅猛地从床上坐起,随手抹去脑门上的冷汗,一跃下地冲向衣柜。 她不想再等了,时间越拖,她甚至都有了一丝不安的感觉。 她要立即赶去北边见到三哥,把三哥活生生的带回来重振国公府! 这几日霍云浅都有刻意换一些银票和碎银,衣裳则没有带特别多,只是把画好的各种图纸都格外小心地收在了身上。 一番收拾捣腾之后,霍云浅写了封信留给霍云瑰,也暂时收在了身上。 听得屋里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银屏心里十分痒痒,很想知道小姐在屋里做什么,可又不敢进去冒犯。 乒乓的声音闹腾了一阵也就没了,银屏听了听,猜测小姐大约是睡了,只好老老实实地在门口守着。 但她不知道的是,霍云浅早已趁着这个时候从后窗翻了出去,并从刚刚取下了防盗木板的墙头缺口悄悄翻出了定苑,直接去了马厩。 三小姐这几天尤其喜爱遛马,虽然好奇三小姐今日遛马的时辰不知为何提早了些,小厮们都不敢多说什么。 等到晚膳时,疑惑不已的银屏推门进去发现人不见了踪影,霍云浅已经到了百多里外。 天色渐晚,夜风也渐渐凉了些,但多亏了胯下的神骏,霍云浅手搭凉棚,已经望见了前方的白岳山。 白岳山虽近京畿,却已属徽州地界,过了白岳山再往东北行上小半个时辰,就可以到徽州城。 但霍云浅这次的目的地并不是徽州城。 赶到白岳山脚下时,天已近全黑了。 霍云浅一边努力搜寻着曾经的记忆,一边摸黑往山上赶去。 好在越靠近山顶,反而前路越发明亮起来,等到了山顶,面前便出现了一座庄严整洁的道观。 道观四周的灯火照亮了四面的路,霍云浅心里松快了不少,轻夹马肚上前。 马蹄声惊动了里面的人,一名小道士开门出来,连忙迎上前道:“这位女施主有礼,不知半夜前来,所谓何事?” 霍云浅下马向他施了一礼,温和地道:“我有急事,求见巳云师父。请务必请她出来一趟,说完话我就走。” 小道士摸了摸脑袋,见霍云浅为人和气,点了点头后转身跑了进去。 霍云浅将震云拴在了旁边的拴马桩上,转头到台阶上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从怀中取出那封信,紧紧捏在手中。 不一会儿,身后响起了一串轻盈的脚步声。 霍云浅忍住心头的激动,笑着转过头,“大姐的轻功又进益了不少,真让人羡慕。” 019、擒盗 立在她身后的,是一名满脸写满不耐的美貌道姑。 道姑的年纪瞧着不过三十多岁,因为带着怒色而眸光凌厉,与霍云浅的五官更有三四分相似。 这正是与大哥霍明佟双生而出的大姐霍云琚,如今道号“巳云”。 霍云浅深深凝视她,前世,不懂事的她和这位大姐之间关系并不算亲近,更嫌恶大姐抛弃家人不顾、出家在外。 可是在她死前,在国公府几乎天塌地陷之时,是这位大姐毅然从修行的太素宫赶回来,帮助二姐撑起家中的一切。 也不知道,最后两位姐姐有没有撑过去…… “阿瑰没说你要来。” 霍云浅回神,看到大姐身形笔挺地立在夜风中,娥眉紧拧,显得格外单薄。 “你们果然常有通信。”她笑了笑,举起自己手中的信,“我这儿有封信,正要拜托大姐寄到二姐手中。” 巳云眉头并未舒展,伸手接过了信,用略带沙哑的声音淡淡道:“你要去哪?” “北边。”霍云浅也不打算向这位大姐隐瞒,微微一笑,“我要去把三哥救回来。” 巳云轻嗤一声,声音陡地变得严厉:“早些回府,休得胡闹!” 只有经历过失去,才知道眼下的“拥有”是如此的难得和幸福。 即使看到的是一张严厉的脸,霍云浅却依然觉得那么温暖和可爱。 起身拍了拍衣摆,霍云浅笑了笑,仿佛没听到刚刚那声训斥,“太素宫的鸽子训练有素,这件事交给大姐最合适不过,那——我现在走啦。” “……站住!” 巳云对她这番举动大感意外,好半天才回过神,急忙伸手去抓霍云浅的肩膀。 那道人影明明近在咫尺,她的手伸出去,眼见就要抓住了,眼前忽然一花,那道娇小的人影已经稳稳地坐在了马背上。 霍云浅回眸,向巳云一拱手,衷心地道:“大姐,我们都好好保重。” 勒转马头,她向着山下奔去,留下巳云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从京城到白岳山,是沿着东北方行,而从白岳山转去四方城,则是一场西行的艰难路途。 夜色如墨,林中愈发显得阴晦,道路也不甚清晰了。 耳边只有一阵阵穿林打叶的风声,霍云浅拼命平复自己激动的呼吸,紧紧伏身于马鞍上任凭震云驰骋。 白岳山西面的树林绵延数十里,以震云的脚程,也得跑上小半个时辰才能出去。 越过一片灌木丛时,忽然几声抱怨钻入耳朵,听得出是几个气喘吁吁疲惫不堪的人。 “等来日东山再起,一定把徽州城的这帮狗官都砍成十块八块的!” “咱们就剩这么几个人了,还能怎么办……” “说什么丧气话!首领的话还能有错?” “可是咱们怎么就遇上那个杀星呢?……他还在一直追着呢,首领有法子么?” 声音一下低了很多,后面已经听不清楚。 霍云浅微微蹙眉,思忖片刻后令震云渐渐缓住脚步,悄悄躲进了树后。 这群人明显不是善类,她着急赶路,不可令他们注意到自己。 等那几人说的“杀星”到了、和这几人交手,她就能趁着无人注意而离去。 天上月光黯淡,穿过层层枝叶落下来,只能勉强看到六道仓皇的身影。 听他们说什么“首领”,莫不是什么盗匪山贼之类的人? 霍云浅回忆了片刻,却实在记不住当初盘桓在徽州一带的山贼名号。 况且她单枪匹马一人,还是不要冒险了。 霍云浅小心地牵了震云的缰绳,准备先从旁边的岔路绕开。 “首领,那边树丛有动静!” 霍云浅下意识地将手滑到腰间,飞快地扣住剑柄。 作为卫国公的幺女,虽然打出生起就无缘得见父亲、收受他的教诲,但母亲和兄姐的教导仍然带给霍云浅一身好武艺。 霍云浅警惕地盯着林中那个似乎发现了她踪迹的人,既然避无可避,她也只能试试以一敌六。 可还没等那人靠近,一阵乒乒乓乓的兵刃交接之声便从前面传来。 “掩护首领快逃!我们……挡住这杀星……” 霍云浅勾了勾唇,松开了手中剑柄,翻身上马。 既然那位徽州府派出的“杀星”也到了,岂不越发没了她的事。 正待扬鞭,头顶忽地掠过一阵鸦鸣,飞过的鸟影带动树枝剧烈地晃动起来。 鬼使神差的,霍云浅向着那颤动的枝叶方向看了一眼,瞳孔蓦地收缩。 所谓“杀星”,是个身着黑衣的精瘦青年,没有蒙面,一张殊无笑意的面孔半点亲和力也无。 又是他! 难道这个秦王府的家伙是跟踪自己过来的? 霍云浅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已经停止。 只是轻松几剑,黑衣青年便将那五人齐齐刺倒在地,步伐轻盈地走到了山贼首领面前。 首领的左眼仍包着渗血的绷带,手中哆嗦地握着刀柄,看着黑衣青年浑身打颤,“你……你别过来……你这杀星……” 这人简直就是鬼怪! 他连这杀星的身形都还没看清,仅剩的五个手下竟就倒地了! 黑衣青年忽地站定脚步,从怀中掏出一幅卷轴打开。 月色明亮,仍然可以看到上面画着的与首领如出一辙的人脸,以及通缉文书。 黑衣青年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举着那卷轴对着首领轻轻晃了晃,又冲那画像一挑眉。 首领一呆,好容易才明白过来,顿时又惊又怒:莫非这黑衣青年是在确定自己是不是就是画像上的通缉犯? “……他奶奶的,追了爷爷们一夜,竟然还不知道爷爷的大名?” 忽然,地上倒在黑衣青年脚边的山贼中,一人猛地跃起,高举手中短刀向着黑衣青年的腰眼捅了过去! 首领眸中掠过一丝狂喜! 但这狂喜很快又被震惊冲散。 一道白影如天外飞仙翩然而来,却出手如电直接将那名山贼捅了个对穿。 “噗通”一声,山贼的尸体再次重重跌在黑衣青年脚边。 霍云浅轻盈落地,一抖长剑上的血渍,转头看向目瞪口呆的首领,冷笑一声,“全徽州通缉的匪首‘红鳄’,原来也不过如此。” 020、为什么跟着她 “你……”山贼首领感觉左眼又要开始渗血了。 这小小女子,竟然比刚刚那个杀星还可怕! 霍云浅收剑回鞘,看着地上的匪徒,眸中闪过一丝计算。 已经过了两世,原本对于山贼匪徒之流,她并不会记得那么多。 可偏生是这个外号叫“红鳄”山贼! 而且重点并不是他,但擒住他的这个官员,是徽州下辖的一名姓叶的普通县令。 这名叶县令因擒住这名大匪而名望高涨,又的确很有本事,日后直接步步高升,最终成为了殿上臣。 更重要的是,他将是日后太子最大的一颗绊脚石! 可偏生,现在夺得这份功劳的是身边这个人……她不能把这份绝佳机会拱手让给这个秦王府的家伙。 霍云浅心头有些恼怒,这人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总是跟着她似的? 地上的匪首已经瘫软,霍云浅上前试了试,有些羞窘。 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地上这家伙简直稳如磐石! 黑衣青年早已收剑回鞘,看到她的动作,眸中一阵玩味。 隐隐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脑后,霍云浅越发较上了劲,咬紧牙关干脆上前拖拽。 无奈这“红鳄”本就人高马大,虽然受伤不能动弹,一身横练肌肉却十分结实。 霍云浅感觉脸上都烧了起来。 忽然,她手上一打滑,整个人因为惯性往后跌去! 惊叫声还没出口,已经落入了一个怀抱。 “……放开我!”几乎一秒钟都不用,霍云浅就想到了背后的人是谁,如避蛇蝎般猛地弹开。 黑衣青年的臂弯一下空了,双手仍然张开着,看向霍云浅的眸子却越发深沉。 霍云浅重重地喘了几口气,有些沮丧地看着地上的匪徒。 看来在这个节骨眼上,凭她自己当真没有办法带去找叶县令。 为今之计,她只能求助于…… 霍云浅用力一拍自己的脑门。 这是何等的造孽。 尽力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她转过头,努力扯出一个还算正常的笑容,“唐、侍、卫,请您过来搭把手,咱们把他押送到就近的休宁县衙去。” 若是光线足够明亮,任谁都能看到她脸上的笑容是多么虚伪。 黑衣青年转过身,在听到“您”字时皱了皱眉,终究还是依言过来。 先将匪首先点了穴,黑衣青年随后轻松地将“红鳄”扔到自己的马背上。 霍云浅羡慕地看着他的动作。 收拾完这一切,黑衣青年转头,见霍云浅仍然呆呆地站在原地,挑了挑眉,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霍云浅上马。 霍云浅回神,努力压制住心头澎湃的思绪,轻松翻身上马,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冷笑。 “唐侍卫,你的手语莫不是退步了?还是说,陪着秦殿下太久,忘了自己的老本行?” 趴在马鞍上头昏脑涨又浑身剧痛的匪首眼珠转了转,默默吞了口唾沫。 怪不得这杀星如此厉害……竟然是那个秦王的侍卫啊! 放眼整个中州,谁人不知秦王许珵的“战神”之名? 若不是六年前一场坠马意外使这位当今皇上的幼弟从此与轮椅为伴,如今整个中州只怕早已尽归大景了。 匪首红鳄翻了翻白眼,认命地瘫软在马背上。 唐棋盯着云浅看了许久,缓缓做出一个手势。 明亮的月光下,可以看到他的动作清晰而熟练。 等他打完手语,云浅耸肩,“我去哪儿还用向阁下报备么?先送他去县衙,过后的事再说。” 唐棋略一沉吟,只得点了点头。 一路上霍云浅都没有再向唐棋搭话,反而是唐棋数次想向她看过去,又兀自忍住,眉头紧紧拧起。 夜已夤深,这样奇怪的三人组终于在小半个时辰之后到了最近的休宁县。 途径县衙门口的布告栏,霍云浅瞧见上面的通缉官文,策马上前,鞭稍只轻轻一撩便将官文揭下,在空中扬手抓住。 唐棋抬手抚掌,这手功夫的确漂亮。 门口还有两名当值的衙差,原本正昏昏欲睡,忽然听到官文被揭的撕拉声。 其中一人马上醒转,瞧见官文当真被人撕下了拿在手中,立即大喝一声:“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半夜随便揭官文?” 霍云浅将官文举起晃了晃,又伸手一指身后马背上如破口袋似的人,“如官爷所见,我们抓到了通缉的‘红鳄’,赶着给叶老爷送过来邀功了。” 衙差呆了呆,一片昏暗中也看不真切马背上的人,谁知道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丫头是不是真的…… “我去报告老爷。”他的同伴这时也醒了,看到眼前的情形,果断地转身进了官衙里面。 唐棋跟在后面,将马背上的人扔到地上,站到了霍云浅身后。霍云浅负手而立,见对面的衙差还在偷偷打量自己,不由一阵好笑,清了清嗓子。 衙差回神,讷讷地道:“女……女侠有何吩咐?” 女侠?这称呼别致,她喜欢。 霍云浅故意叹了口气,“官爷,夜深露重,站在外面可真冷,我们好不容易抓了贼寇,难道不能进衙门里避避冷风么?” 她的声音原本并不软萌可爱,但方才一席话胜在以情动人,当真听得人心中一软。 唐棋浑身抖了抖,回想起刚刚她的那一声怒吼“放开”。 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衙差这才恍然大悟,有些尴尬地上前来,帮唐棋压住了匪首“红鳄”的另一边肩膀,赔笑道:“是小的疏忽了,女侠——和这位大侠,都往里面请,我们老爷才睡下不久,只怕……” “老爷起来了!”刚刚进去通报的衙差气喘吁吁地跑出来,伸手一指“红鳄”,“老爷说,请二位侠士往内厅先歇息,咱们把他带下去验明正身。” 后面跟来了几个睡眼惺忪但努力打起精神的衙差狱卒,等到看清那个被捆得结实的匪徒,齐齐露出如临大敌的神情。 几人不敢大意地将“红鳄”簇拥着带走,原本打算余下一个衙差给霍云浅二人带路,被霍云浅委婉拒绝,只说循着亮光便能找到。 走在长长的甬道上,借着路边灯笼微弱的光,霍云浅看了一眼前方上书“天下为公”四字的戒石亭,忽然道:“王爷对我的事,似乎表现得过分关心了?” 021、互换 秦王府内,何飞容健步如飞地向着福熙阁走去。 门口守着的丫鬟向他行过礼,何飞容微微点头,等到关上大门,他努力维持着的和善表情瞬间垮掉,阴沉着脸往楼上走去。 走到二楼最尽头的房间,何飞容不管不顾地一把推开门,压低声音叱道:“王爷离开多久了?” 偌大的房间里装饰并不繁复,桌边有一道人影正坐在轮椅上,听到是何飞容的声音,他转过头来,面上尽是无奈之色。 何飞容关上房门,大踏步走到轮椅旁边,用力一拍轮椅扶手,“唐棋,你们这次简直是胡闹!从来不曾让王爷独自在外过夜的!” 轮椅里的青年叹了口气,忽然站了起来,扶着何飞容往旁边坐下,又做了几个手势。 何飞容拍了拍心口,把他的动作瞧在眼里,嗤笑一声:“你拦不住,那就该叫我来!现在联系不上王爷,什么都是扯淡!” 唐棋倒吸一口冷气,有些犯愁地拍了拍额头。 ———— 风有些凉,呼啸着用力吹过耳边,竭力地想掩盖住原本不应存在的声音。 但霍云浅清晰地听到了,那个熟悉的、低沉的声音。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面前站着的似乎仍然是那个侍卫“唐棋”,但他开口的瞬间,气质已经截然不同,深邃的眸子紧紧注视着她。 霍云浅的泪一下涌了出来。 自重生以来,她曾因为感激老天爷让她重新拥有失而复得的家人而哭泣,也暗中发誓,只会仅仅因此哭泣。 她以为,她已经控制住了。 就是现在听到的这个声音,曾经在她饱受太子许祯精神折磨的时候,对她说着各种情话,安慰着、让她一步步沦陷在他的温柔之中。 许珵……秦王许珵,她整个少女时代都深深崇拜着的偶像,也是前世她至死都不曾停止爱恋的那个人! 那时的她以为,他终于回应了她这么多年来的痴心。 可是,也只有她这么以为。 在太子起意抛弃她时,便故意制造了许多时机,让她和秦王暗通款曲,以她为工具色|诱他的小皇叔; 看似一无所知的秦王全盘收受了她,与她深情款款花前月下,却靠着她不知不觉中了解了更多太子党的动向。 他们都这样毫不犹豫地利用她,一直,将她诱到万丈深渊之前,再逼着她别无选择地纵身一跃! 少女的泪眼令许珵意外。 她看着他,眸中光芒变幻,脸上也毫无章法且无法控制般交替着忧伤、眷恋、憎恨……等等情绪。 难道,就因为他自己在她面前揭穿了身份,吓得这小丫头神志不清了? 不,她应该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许珵往四下里看了看,走到霍云浅身边,在她耳旁低声道:“先进县衙,稍后再叙。记得,我仍是‘唐棋’。” 霍云浅扬起脸,将泪水用力地收了回去,转头大踏步地往县衙走进去,没有再看许珵一眼。 听外面声响,如今方才寅时二刻,整个县衙大堂里极为冷清,但随着几名衙差进出,灯已经陆陆续续点了起来。 霍云浅进门便径直坐了下去,“唐棋”来回看了几眼,不知在想些什么,最终站到了她的身后,并未落座。 霍云浅强迫自己不去回头看他,听得他站到了自己身后,意外之余心中不免冷笑。 平日坐轮椅坐太久了,莫不是憋屈得慌? “两位大侠到此,当真一路辛劳。”一名文士打扮的人走了进来,虽然看起来有些疲惫,却眼神清明且振奋。 霍云浅起身向他一礼,循着渐渐挖出找回的记忆,她想起了这人的身份,“刘主簿不必客气。” 在叶县令飞黄腾达之后,也不忘提携旧人,身边一直带着那位刘姓主簿。 而刘主簿也的确对得起叶县令的器重,虽一直以来只是担当主簿,却把事儿办到极致,二人携手不知为太子制造了多少麻烦。 死前那两年,霍云浅不止一次听到许祯在书房暴跳如雷、大肆辱骂,言辞间似乎恨不能把这个食古不化的叶太仆暗杀掉。 只可惜,还没能知道这位叶太仆的下场时,她便已经被废、囚在了东宫地牢,随即含恨而终。 文士刘润心头好不惊讶,仔细打量了霍云浅几眼。 他确定从未见过这位娟秀美丽的小姐,休宁县更不会有这样的美人。 可是她怎么会知道他呢? 尤其这位小姐身后站着的人,虽然不苟言笑冷冷地站在那儿,浑身却散发出一股莫名的气质,令人有些不敢靠近。 这二人,一定来头不小! 刘润在心中拿定主意,向霍云浅笑道:“不知二位大侠如何称呼?” 霍云浅淡淡道:“卫国公府霍三,不敢教阁下惦记。至于这位……” 她微微侧头,眼角余光瞥到“唐棋”紧绷的面孔,唇角勾了勾,“这是我的侍卫,是个哑巴,你叫他老唐即可。” 许珵挑眉,老唐?……有意思。 这丫头是在挤兑他年纪大么? “您……您是卫国公府的霍三小姐!”刘润大惊失色,心里又不禁奇怪,听说霍三小姐是个花枝招展的母夜叉,怎么会是这么清秀俏丽的人儿? 看到他的表情,霍云浅也猜到了他心中所想,面上闪过一丝愠怒。 刘润赶紧回神道:“没想到是霍三小姐亲自出手,请您稍坐片刻,我们大人马上就……” “两位侠士已经到了么?”尚未见人影时,从后堂已经传出一个爽朗的声音。 霍云浅抬头,只见一名身着官服的精瘦短小的中年人领着几个衙差从一旁的长廊大踏步走出来,一双眼睛格外精明,果然和前世见到的样子并无分别。 没等霍云浅接话,刘润赶紧先冲到自家大人面前,低低地把霍云浅的身份说了。 叶志宜目中掠过一道精光,笑着拱手道:“是下官失职了,以致怠慢贵客。” 霍云浅起身回了一礼,“大人客气了。既然人已经抓到送来,这儿也没有我的事了,告辞。” 她刚刚迈开步子,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向叶志宜笑了笑,“若大人有何不解之处,不如问问我这位唐侍卫,他虽口不能言,却能打手语能写字,定能对大人有所帮助。” “唐棋”蓦地抬头看向她,这丫头莫不是想把他甩开? 022、唐大叔(求推荐求投资求收藏!) 霍云浅坦然与他对视,甚至还火上浇油地冲他笑了笑,“老唐,你好好帮助叶大人,我先行一步回去了。” 她快步走出县衙。 迎面一阵夜风清寒,霍云浅拢了拢衣襟,仍然打了个喷嚏。 “霍小姐,您捉贼辛苦了,要不要小的送你去客栈住下?”后面跟出来的一名小衙差殷勤地道。 霍云浅已经没了什么插科打诨的心情,随口道:“家中母亲和姐姐牵挂着,我还是早点赶路回京。” “您……请一路小心。”衙差不好再说什么,悻悻地去把马牵了过来,搀着她上马。 霍云浅向他点头示意,淡淡瞥了一眼身后的县衙。 即便不是为了跟踪她,她也绝不想再和许珵同路而行! 她怕。 她怕会自己控制不住自己…… 霍云浅心头一惊,随即又是一阵凄凉。 控制不住自己什么呢? 是杀心,还是…… 不,绝对不会再对他有那样的情愫! 霍云浅咬牙,狠狠一鞭抽在马股上,震云吃痛,撒开蹄子如离弦的箭蹿了出去。 她不会再让自己走前世的路,绝不! 休宁县衙里,叶志宜擦着脑门上的冷汗,认真地查看着面前的卷宗,忽听身边刘润轻呼:“大人,应该是这一条!” 叶志宜赶忙凑过去,看了两三遍后一拍大腿,“没错,唐侍卫,您快过来看,就是这一条!” 许珵闻言抬头,立即走上前来,顺着叶志宜的手看到了清单上的那个名字。 再看到那个名字之后的东西,许珵眸光一凛。 叶志宜悄悄看了他一眼,咳嗽一声道:“方才唐侍卫让我们查的,三个月前‘红鳄’的确在邺合县抢劫过正阳侯世子,后面这些都是当时世子报失的财物。” 许珵飞快扫视一眼,心中已经有数,微微点头,对二人拱手。 这个动作叶刘二人都看得明白,便也都赶紧回礼。 叶志宜道:“接下来的事,都由本官来处理,唐侍卫还是早些去追上三小姐吧,方才听她说要回京去,这个时节天色不大好,希望三小姐不会有什么闪失。” 许珵点头,再次拱手告辞,转身出了县衙。 回京?这话只是糊弄别人罢了。 他在屋顶上亲眼看着这个丫头收拾了行李翻墙离开国公府,难道只是为了出来擒一个山贼么? 望着他挺拔的背影离去,叶志宜慨叹不已:“到底是国公府,一个侍卫也能如此干练,京城里当真是卧虎藏龙。” 刘润赞同地点了头,低头重新盯着卷宗,有些不解地道:“可是正阳侯世子的案子有什么好看的?总不会……霍家想和正阳侯林家联姻罢?” 二人对视一眼,刘润觉得自己这个猜想很正确,不由笑道:“所以三小姐脸皮薄,就让她的侍卫帮忙查看,或许正是要帮未婚夫婿出口恶气呢……” “不知内情别瞎说。”叶志宜叮嘱道。 刘润举起双手,“是,大人说得对。” 叶志宜手指轻轻敲击桌案上的卷宗,忽然道:“若是没记错,正阳侯有一个女儿当年是嫁给了秦王殿下吧。” 刘润打开手中的折扇挥了挥,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勋贵之间结亲最常见不过了,而且那位秦王妃已经死了多年,凭正阳侯如今的状况,想再攀附一个新贵也是自然。” 叶志宜失笑,“若是这样,只怕……得告诉三小姐一声,这亲事千万不可结。” 二人的目光重新落在卷宗上,有些嫌弃地看着上面的内容。 出了县衙大门,方才送走霍云浅的小衙差立即热情地告诉许珵:“三小姐的确是骑着马往东南边走的,而且她好像很着急!唐大叔,你可得快些追上去,三小姐夜半独行实在让人担心啊。” 唐……大叔? 许珵尴尬地咧了咧嘴角,辞别了小衙差沿着熟悉的马蹄印往东南方而去。 霍云浅马不停蹄地前进,直到感觉震云疲累了才停下歇息,吃些干粮再饮些水,等歇好了继续上路。 如此走走停停,等到东方泛起了鱼肚白,不知不觉一人一马已经进入了邴州地界,来到与京畿交界的池阳县。 天色尚早,霍云浅又的确感到些困倦,往四面看了看,想着找一间小客栈打个盹得了。 正这样想着,霍云浅已经看到对面街边的打出的旗帜,牵了震云赶快走了过去。 客栈的店小二刚刚打开门,忽然见眼前出现了一个容貌俏丽的少女,手中还牵着一匹高头大马,直接呆在了原地,好半天才开口道:“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住一个上午,中午后就出发。”霍云浅把缰绳交到他手上,“给它点草料和水,早饭和午饭都直接送到我房里来。” 店小二接了缰绳,又接过她掏出的碎银子,目光呆滞地看着这个风尘仆仆的美人儿走上楼去,简直感觉自己像在做梦似的。 吃过简陋的早饭,霍云浅这时再也抵挡不住瞌睡虫,躺在床上裹紧衣服沉沉睡去。 这一睡,直到一声响亮马鸣才将她惊醒。 炽热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到屋内,霍云浅揉了揉脸颊,总感觉刚刚那声音是自己幻听了。 但紧接着,窗户下传来一个轻浮的声音:“哟,还挺烈呢,直接把它给我拉走!” 霍云浅一个激灵,从床上一跃而起来到窗边,打开窗户往下看去。 三个人已经将震云团团围住,其中一个趴在震云的身上,另两个分别拽住缰绳。 而在他们不远处,还有一个脑满肠肥的男子挥动手中的折扇看着,还带着一帮人在围观。 霍云浅登时怒火中烧,抄起小行囊和枕边的短剑便跃了下去,一脚将马背上的人踢得在空中翻了个筋斗,才“扑通”一声落地。 震云仰头嘶鸣,忽然也亢奋起来,奋力地甩开了那两个拽着缰绳的泼皮。 “我来晚了。”霍云浅轻轻抚摸震云的鬃毛,将它安抚了下来。 肥胖男子被这一变故惊得扇子落在了地上,可等到看清霍云浅的脸,顿时心花怒放,“好,宝马配美人,今儿可是赚到了。来人啊,还不快继续给我上!” 023、双重套路 霍云浅觉得一阵无语。 前世她很少出京畿,等到第二世在现代看多了什么电视剧电影的,也知道了不少“套路”,没想到自己重生回来也遇见了。 这不就是典型的当地恶霸嘛。 仔细回想之后,霍云浅记不起邴州有什么厉害人物。 眸光一冷,霍云浅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既然没有什么厉害人物,那就按套路好好发挥一下主角光环好了。 见到她的笑容,肥头大耳的锦衣男子更加兴奋,拍了拍身边的人,“这回你干得很好,大爷对你肯定有赏。” 说完又提高了点声音,“来人啊,谁能把这位小姐和她的宝马给爷请回去,爷赏他五十两银子!” 霍云浅目光一斜,原来被男子拍打肩膀的,是她住店的这家店小二,这时哭丧着脸羞得直往下低头。 男子一声令下,如此重金悬赏,周围人都跃跃欲试,冲着霍云浅包围了过来。 忽然一人大叫一声,向着霍云浅的马鞍猛扑了过来。 霍云浅凌空跃起,在空中劈开一字马,直接将来人踢飞,顺便把另一个准备从背后偷袭的泼皮也踢开。 众人惊呆了,见识了霍云浅的高明功夫,一时有些踌躇不前。 “……你们还不一起上?”肥胖的锦衣男子忽然心头突突跳了两下,声音也有些发颤,“赏……爷赏一百两!” 奖励翻倍,众人又有些按捺不住了。 霍云浅啐了一口,“瞎了你的钛合金狗眼,姑奶奶我居然只值一百两?你——你要是再给高一点,可以考虑考虑。” 两句话前后内容截然不同,肥胖男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闻言呆了呆。 虽然不知道“钛合金”是什么金子或者金饰,但他总算想明白了,这小妞儿就是愿意过去他那里嘛! 男子顿时大喜过望,“好好好,你就是姑奶奶,只要你跟爷回家,给你五百两、不,五千两!” 霍云浅点点头,笑眯眯地看着他,“成交。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肥胖男子喜滋滋地伸手从怀里掏钱,刚刚取出一叠银票,就发现身边人看他的目光都变了。 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肥胖男子脸上一阵发臊,强打起精神准备呵斥他们,忽然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把那些银票掠走了。 他登时呆住,顿时暴怒:“你他娘的……” 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剑同时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男子打了个冷颤,耳边又响起了霍云浅的声音:“这是你自己说的,五千两,本小姐也只好笑纳了。” 男子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刚刚她那两句话的突变,竟然是因为这个意思? 他怒道:“你这小贱人——” 一句话还没说完,一双冰冷的眸子撞入了他的视线。 肥胖男子顿时如堕冰窟。 这眼神……一定是个杀过人的狠角色! 这少女敢狮子大开口,原来是有这个援兵到了! 这样想着,脖子上的短剑挪了挪,肥胖男子忽然变聪明了不少,小心翼翼地随着剑的方向挪动步子,生怕被当场割喉。 眼见自家爷被挟持,周围的泼皮哪里见过这阵势,吓得纷纷让开道路。 一路出了村口,肥胖男子忽然觉得浑身一麻,失去知觉栽倒在地。 而霍云浅早趁着这个时候骑上震云,往外疾驰了一阵。 想着大约已经甩掉了那个家伙,霍云浅吐出一口气,一回头却对上了一张严厉的面孔。 “……你是跟踪狂么?” 这才一个上午,竟然连出两回套路,还居然是英雄救美! 但霍云浅绝对不想承认。 凭她一个人,也一定能把他们都打得落花流水,根本不需要许珵这个混蛋插手! 许珵勒住马头,看着面前大吼出声的少女,眉头轻皱,“总比你惯于骗人强。” 只不过骗术太拙劣了些。 回京城应当往东南方走,可地上的马蹄印明确显示,出了休宁县后她便马上改道往西。 虽然不知道她究竟要去哪,但许珵前思后想一阵,还是决定跟了来。 “骗人?”霍云浅气极反笑,“也不知道,此时此刻仍然顶着人皮面具的家伙,是哪里来的自信指责我是个骗子?” 许珵深深地凝视她,这丫头果然已经知道了真相。 不过,她到底知道多少?有没有和别的人说起? 想到这个举止轻浮的丫头可能已经说漏了嘴,许珵没来由有些焦灼,策马上前,“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知道个屁!”他一靠过来,霍云浅更加不安,烦躁之下脱口而出了脏字,“王爷那么闲的吗?能不能不要再跟着我了?” 许珵看着她,明确感觉到了她身上的不同。 秦王府的人都知道,卫国公家的三小姐对自家王爷格外推崇和仰慕,完全不亚于其余想捡漏入主王府的各路女子。 就在那日坠马之前,她总是用特别崇拜和沉迷的眼神望着他;若是对她说一句话,哪怕只是淡淡的一个“嗯”字,都足够让她兴奋许久。 可是现在,霍云浅视他如洪水猛兽,言谈举止之间从不掩饰嫌恶,甚至眼睛里还总有莫名的憎恨似的情绪。 听到她方才的话,许珵好气又好笑。 若非为了确认他身份的秘密,他绝不会为疯了似的亲自来追一个黄毛丫头! ……是的,他一定是疯了才会这么不放心、这么亲力亲为。 卫国公府外时常有东宫的人监视,而且他那个侄子似乎对这个黄毛丫头很有兴趣。 她怀揣着这个秘密,若被东宫的人知道——他的一切努力都会白费。 许珵深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善了一些:“那好,是谁告诉你这个秘密的,你告诉本王,本王不会为难你。” 霍云浅简直要崩溃了,“是你自己啊!” 两世的影像在眼前重叠交错,他抱着她说那些悄悄话的情形仿佛就在昨日发生。 ——因功高震主引来怀疑,他伪装残疾,但为了能够一定程度上获得自由,他偶尔会和身材相近的心腹唐棋交换身份,以“唐棋”的样子外出。 为了取信于她,秦王把他最大的秘密告诉了她,因此换来了她从身至心的绝对忠诚不二。 她甚至一度以为,那便是爱情。 024、秘密换秘密 “本王……自己?” 许珵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个答案。 霍云浅深深喘息,掐着自己虎口的手指没有半刻松开。 终于,疼痛带来了清醒,霍云浅抬头,强自镇定地看着许珵,无力地笑了笑。 “再高明的易容术,可以把容貌无限仿造成另一个人,可是一举一动……和你的气质,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模仿和改变?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认得出你……我当然认得你的啊……” 最后一句话,最终化作了呜咽声。 许珵顿时呆了,看到面前再次失态哭泣的少女,竟有些手足无措。 也是,这个少女一直那么轻浮……咳,一直那么执着地追在他的身后,或许的确如此,她当真有不同于旁人的办法认出他来。 毕竟,凭何飞容和唐棋两大高手合力,原本就是绝对不可能有破绽和泄密的。 用这一点说服了自己,许珵暗暗松了口气,却又莫名尴尬了起来。 不到半天的功夫,他竟把一个小姑娘惹哭了两回…… 许珵有些头痛地扶额,瞧了瞧远方,翻身上马,无奈地看着马前的少女道:“此事到此为止,你早些回家去罢。”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不要随意在这种小地方的客栈下榻,谁知是些什么人,你骑着如此骏马,又是如此……如此标致的年轻姑娘家,总有麻烦的。” 霍云浅一直在努力遏制着自己的抽泣,可自从刚刚哭起来,这抽泣偏就该死的停不下来。 那一句“标致”忽然飘进耳朵,霍云浅一呆,瞬间恢复正常。 她羞得脸都要红透了。 可听到许珵让她回家,她忽地想起这最重要的事,果断地道:“绝不回!”然后翻身上马,继续往前方奔去。 许珵皱眉,这固执的样子倒没有丝毫的改变。 他犹豫了一会,还是将小指含在嘴里,吹出一声响亮的口哨。 听到旧主人的口令,霍云浅胯下的红马脚步瞬间停住,险些把她甩了出去。 霍云浅惊魂未定,只来得及紧紧抱住马脖子,直到感觉震云已经平复了情绪,方才在马背上坐直了。 许珵已经策马走过来,盯着她道:“休要胡闹,回去。” 霍云浅松开手,轻蔑地看了许珵一眼,跳下马背,把缰绳扔到他腿边,转头仍然向着西北方大步前行。 他当然可以控制他的坐骑,随他喜欢,那她也可以选择不要。 大不了,去前面的县城再买一匹凑活,哪怕不够震云的神骏,累死了就再买一匹。 有钱傍身,她总能到四方城的! 许珵这回是真的呆住。 他从未遇到过这样一个人,竟能如此奇怪、如此坚持,甚至已经固执到无可救药。 见少女单薄的身影真的越走越远,震云有些不安地来回踏步,向着旧主人哀哀鸣叫。 许珵轻轻拍了拍震云的头,忽然有些释怀:连畜牲尚且懂感情,他又为何总要针对这个小丫头呢。 凭着刚刚睡饱了攒回来的体力,霍云浅健步如飞往前走去,心里很委屈,但也更加不服输。 “上马吧。”头顶传来许珵熟悉的声音。 霍云浅微微偏头,看到迈着小碎步跟在后面的震云,“呵”了一声,没有搭话。 许珵拧眉。 或许是因为刚刚的事情,他心里对这个丫头没来由有些亏欠感。 见她仍然固执地一步步用脚往前走,许珵暗暗摇头,忽然俯身长臂一展,直接将她抓到了震云的背上。 “……你有什么立场管我?”霍云浅简直要被这个人折磨到崩溃。 她已经不再追着他跑了,她只是不小心对着他说漏嘴了他的身份,她只想去做她自己的事情且并未想再和他有半分的牵扯—— 可是这个秦王到底是为了什么,反而开始和她过不去? “你要去四方城?”许珵低低的声音极有磁性,一下令霍云浅平静下来。 她没有回话,只是从许珵手中抢过了震云的缰绳,紧紧攥在手里,又一夹马肚催震云前行。 许珵再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手足无措”。 他拍了拍自己的马鞍,已经领先他一个马身的少女忽然侧头道:“我无意中知道了王爷的秘密,那就用我的秘密作为交换: “军中有北疆间谍,他们要害死我三哥,我得去救他。” 不足三十个字,却是一个真正惊心动魄的秘密! 许珵意识到这事的严重性,一把抓紧缰绳,“你从何处得知?” 霍云浅仍然只是侧着头,没有回眸看他,“若我说,是父亲和大哥托梦给我,王爷会信吗?” 声音很轻,更凄凉。 听到那两个熟悉的名字,许珵心中恻然,蓦地想起,如今的小卫国公霍明佑,已经是霍家唯一的男丁。 或许正是出于这个原因,两位战死在北疆的英灵不忍目睹同样的悲剧发生,这才托梦吧。 于是,许珵没有再问,沉默了下去。 又走出一段路,霍云浅忽然发现,许珵仍然寸步不离的跟在她身后。 这回换作是她疑惑不解,可一想到刚刚的事,她又赌气没有开口。 堂堂秦王乔装打扮孤身去边疆,就算出事也和她没有关系,谁叫他自己要去的? 至于京城里会不会穿帮,那更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啊。 霍云浅甚至暗搓搓地想,这一去北疆至少半个多月,如果留在京城的真唐棋、假“秦王”穿帮,是不是会引发一场好戏? 可惜人不在京城看不到啊,真遗憾。 这一路因为成了两人结伴,都没有再停留任何城镇,简单补充过干粮饮水后直接在野外露宿,互相帮忙放哨。 好几次霍云浅从梦中惊醒,迷迷糊糊中看到不远处坐在夜色中的人,只觉得这一段旅途,竟像梦境一般的不真实。 这一世,她早已发誓不会再对他有任何念想了…… 她发誓。 霍云浅翻了个身,重新闭上眼睛睡去,而同样也闭目养神的许珵这时睁开眼,默默地看着蜷成一团的小丫头。 原以为她不过是大小姐瞎胡闹,没想到这一路……她当真坚持下来了? 025、被牵着走 许珵转过头,看着天上灿烂的星斗出神。 要说当真是运气好,他们二人一路北行至今,天上连一滴雨都没有落下,让二人不至于在泥水中摸爬滚打。 他倒是浑不在意,只是这个丫头……到底是个姑娘家,又是卫国公家的,怎么好让她受苦。 二人各怀心思,一路走来也很有默契地没有怎么攀谈,外人看来,倒真像是大小姐带着护卫独自出门似的。 不到四天的功夫,他们已经从邴州赶到了开州,距离四方城所在的凉州只有不到一天的路程。 但两人的坐骑这时也都到了极限,疲累至极,而且从开州往凉州的路上多山地丘陵,走起来只会更加吃力。 无奈之下,二人简单商议过,进了就近的昭延城休养生息。 开州与凉州相距不算太远,也有驻扎军队,尤其这座昭延城更是开州的军事重镇之一。 进了城,许珵轻车熟路地带她在城中寻路,不多时找到了一家很气派的“乘风”酒楼。 许珵立在街边,望着酒楼外挑着的旗帜,淡淡道:“这家酒楼老板心善且慷慨,为人忠厚,在此处落脚最好。” 霍云浅点头,随口道:“几年不来,你对这儿仍旧熟悉,当真宝刀不老。” 几天下来,这是第一次两人之间说了这么多话。 当年许珵领兵北伐,在凉州和开州都打过大胜仗——这是她曾经总挂在嘴边津津乐道的轶事。 许珵愣了愣,不知为何,“老”这个字现在听起来很有些刺耳。 他抬手掩唇轻轻咳嗽,“如今我仍是‘唐棋’,切记。” “ok啊。”霍云浅的声音有些漫不经心。 欧……剋?是什么意思? 许珵一头雾水地跟着霍云浅进了乘风酒楼。 从池阳县恶霸手中讹来的钱一路并没有花费多少,这时正好拿出来住大酒楼。 终于泡到久违的热水澡,还换了一身干净的新衣裳,霍云浅简直感动到想嚎一曲《青藏高原》或者《歌剧2》以表发泄。 更衣梳妆过,霍云浅下到大堂吃饭,意外没有见到许珵,不由松了口气。 和他一桌吃饭……实在太尴尬了。 想着那叠银票还剩得多多,霍云浅也就不客气地点了两道偏贵的荤菜,准备好好告慰自己的五脏庙。 大堂里人来人往,来吃饭的人也不少,各自聊得热火朝天。 趁着等上菜的功夫,霍云浅全神贯注往四面留意了一番聊天内容。 终于,她听到靠近大门边的两名青年嘴里提到了“凉州”。 霍云浅不动声色地挪动了桌子,离二人近了一些,他们的说话声立刻更加清楚了。 “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带着这样一群人打仗,小霍将军不心累到吐血才怪呢。” “我要是霍将军,才不管什么前辈、什么降将戴罪立功的,凡是不听指挥就得处理掉,留着自己窝心!” “我亦然!朝廷这回简直就是在为难小霍将军啊……给他一直不曾立功封侯的老将,还给了他好几个以前北疆的降将,也不知这是什么奇怪的调兵遣将……” 霍云浅险些把手里的筷子跌在桌上。 原来……前世三哥的死还可能有别的缘故。 那个害死三哥的“间谍”,如今看来只有很小可能是北疆临时插进去的,反而更像是将军之间的内部斗争,或者降将的怨愤。 菜很快上来了,霍云浅大口吃饭大口吃菜,恨不能现在插上翅膀马上飞去四方城。 “啧啧。” 霍云浅抬眸,许珵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她的面前,招手叫来小二加了两个菜。 霍云浅只知道自己饿了,也不管许珵,装作没看到他似的继续狂吃。 许珵皱眉看她,但也不好也不能在这时候说点什么,只能边饮茶边等上菜。 大快朵颐过后,二人一前一后上楼,许珵略一迟疑,紧跟在霍云浅身后,在她关门之前按住了门板,在她冷漠的注视下进了屋子。 “有何指教?”霍云浅没有着急坐下,但伸手指了指许珵身后的椅子。 许珵也没有坐,走几步到了她身边,压低声音道:“方才听到消息,四方城已经挂起免战牌三天了。” “什么?”霍云浅因为这个从未知晓的情况而诧异不已。 许珵的目光仍然随意落在远处的博古架上,声音越发轻了:“消息还未传扬开来,但如此看来,四方城里或许有什么事发生。” 霍云浅浑身僵硬地立在原地,想起刚刚大堂里两个年轻人的对话,眉梢剧烈抖动不已。 或许……她的重生导致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譬如——三哥的死,或许、可能、大概会提前?! 若是这样,她是不是来得太晚……又或者说,她本不该来? 她的迷茫和魂不守舍落在许珵的眼里,许珵皱眉,犹豫着抬起头,按住了她兀自颤抖的肩膀。 “免战牌之事并非一定很严重。北疆蛮子身体强壮、骁勇善战,兵法上可能不比大景,战力上却令人头疼,仅此而已。” 霍云浅从浑浑噩噩中回过神,抬手捂脸,深深吸了口气,闷闷的声音从指缝溢出:“按王爷的经验,这时我们应该怎么做?” 许珵揉了揉眉心,为何突然事情轮到他做主了? 想了想,许珵道:“四方城是交战之地,如今最是危险,眼下又挂起了免战牌,你我想要进城只怕也很难。” “我当然知道进城难!”霍云浅实在忍不住对他翻了个白眼。 原本她一个人进去是完全没有问题的,现在多了个许珵,万一他身份暴露了怎么办? 况且,三哥就是主帅,她就算被抓也是轻而易举能够脱身,可要是带上这个人…… 霍云浅起身,烦躁地来回走了几步,转身推开房门走了出去,“我再去街上打听打听消息。” 许珵默默望着她的背影,沉思片刻,也随后走了出去。 战争近在咫尺,凉州的战意显然也有蔓延到开州,街上巡逻的官兵比京城里还多。 霍云浅一路向人询问,不多时便找到了昭延的官衙。 但她并不着急进去,只是找了个就近的茶水铺子坐下,点了壶茶悠哉地喝了起来。 跟在后面的许珵一头雾水,忍不住又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他好像真的被这个丫头牵着走了。 026、数大米 他对霍云浅遥遥望着,霍云浅仍然注视着官衙大门。 不多时,里面走出来一小队人,许珵望了一眼,认出了为首的魁梧大汉竟是开州都尉花高阳。 许珵摸了摸下巴,这么多年过去了,花某人仍然在开州盘桓,看来过得十分自在。 花高阳大咧咧地走在前面,神情看起来有些不悦,不满地道:“怎么反而叫咱们送粮食过去?他们凉州那么大,倒跑到咱们开州来借粮,那咱们开州吃什么?” 后面跟着的士兵都连连称是,附和着花高阳的话。 花高阳发了好一通牢骚,末了不忘“啧啧”两声,“霍三到底还是个雏儿,就不该打肿脸充胖子挑这个大梁,现在还高挂免战牌,等皇帝知道了,保不准要把他怎么办。” 士兵们这回没有吭声了。 花高阳洋洋得意地说完,忽然听到一串掌声,他循声望去,只见面前不远处的茶摊上坐着一个身着粗布衣衫少女。 霍云浅拍完手,转头笑吟吟地看着他,“花都尉说得好,领兵之事本就能者居之,德不配位者就该下课让贤。” 她这一笑,让原本被土灰盖了半边的脸孔也透出些灿烂。 许珵在暗中瞧见,眉头皱起,这丫头怕是又要撒谎了。 花高阳眯眼,一下判定这女子定是个绝色。 他大步走近跟前,将霍云浅上下打量一番,笑呵呵地道:“姑娘这话说得太对了,与本将军还真是心有灵犀,今日相见可真是缘分呐。” 缘分个屁! 霍云浅脸上始终挂着虚假的笑容,“都尉说笑了。只是小女子忧心身在凉州的兄长,眼下凉州情形如此,小女子好容易赶到此处,反而进退两难了……” 花高阳马上在她面前坐下,迫不及待地道:“凉州就别去了,家也别回了,留在咱们开州多好?” 旁边的士兵听出了自家上峰的意思,也都凑过来起哄:“是啊姑娘,就留在开州嘛,咱们花大都尉人最好了,保证不让你受委屈!” 霍云浅侧过身子微微垂头,看起来似乎很娇羞,“这……我和兄长相依为命,不论是死是活,我一定要见到兄长一面才会安心。如果兄长答应,我……我怎样都可以的。” 许珵抬手扶额,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这丫头当真撒谎不打腹稿,张嘴就来,不知道凤夫人听到了会是什么反应? 士兵们纷纷用暧昧的眼神看向花高阳。 “好说好说!”花高阳哈哈大笑,心里有点美滋滋的,这丫头还挺上道嘛! “不就是去凉州嘛,本将军可以派几个弟兄保护你过去一趟,绝对没问题。” “真的吗?”霍云浅扭了扭身子,看得花高阳有些心驰荡漾,“可是……可是我还想带点米过去,我怕我哥哥嫂嫂以及新生的小侄儿饿坏了——不多不多,我只带那么几颗过去。” 听到要带米,花高阳脸色微变,可听到后面说只带几颗,又神情松弛下来,“才几颗?这话说得,好像咱们太小气似的。姑娘要多少,咱们现在给你数出来。” 霍云浅抬起头,笑吟吟地看着他,“花都尉确实答应了?” 花高阳点头,“当然答应了!” 霍云浅起身抱拳,“那就先替我哥哥多谢花都尉了!至于我要怎么数这个米——” 她转头环视一圈,瞥见正在树下对战象棋的两个老头,伸手一指,“我要能放进象棋盘的。” 花高阳点头,立即有两个士兵过去,不由分说把两个老头的棋盘给抢了过来。 瞧着才这么大点的棋盘,花高阳一边得意,一边却有点莫名心疼起这个傻姑娘来,“这才能放多少?” 有些百姓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好奇地围了过来,原本站在远处的许珵也不由挪动脚步过去,想看看这丫头到底耍什么花招。 霍云浅冲花高阳摆摆手,“我想让花都尉这样摆:第一个格子摆一粒米,第二个格子摆两粒,第三个格子摆四粒,第四个……” “每一个格子都比前一个翻倍就对了,是吧?”花高阳不耐烦地打断了她,朝后面一招手,“抬一斤米过来,咱们好好玩玩。” 有士兵应声转头而去。 霍云浅看着他,唇边带笑,声音却慢慢冷了,“都尉,不如咱们只放一半吧,就以楚河汉界这一边——一共是三十二个格子,您就按这个办法慢慢帮我填满吧。” “好了好了,娘们儿就是这么多废话。”花高阳被激起了好胜心,一点也没听出她语气里的变化,兴致勃勃地开始往上面放米,“说了给你放满,减半有什么意思。”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都奇怪这个外乡少女怎么只要这么点米,怕不是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 许珵原本也带着疑惑,在心中默不作声地慢慢算了算,神情渐渐变得凝重。 当众人还在屏住呼吸看花高阳摆米的时候,许珵已经算出来一个大致的数目,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怔怔地看着坐在棋盘对面气定神闲的少女。 霍云浅淡淡笑着看向花高阳,这个故事是她第二世小学时就听来的,原本是说,在西南边一个叫印度的国家,国王为了奖励发明了国际象棋的大师,决意给他赏赐。 大师想了想,便提出了这样一个看似可笑且简单的要求。 国际象棋棋盘上的格子一共是六十四个,国王不疑有他,找人来按照大师的办法在格子里放入大米,却不知道这是数学上的次方计算。 等到第十六个格子的时候,三万多粒的数量已几乎是一公斤的大米;第二十个格子的时候,国王的随从甚至要推来一手推车的大米才能放进去! 霍云浅好整以暇地看着花高阳的脸色变了又变。 刚刚那一斤大米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经放完了,身后的士兵已经开始往这边推小推车过来。 花高阳抓了一把在手里,计数的士兵鼻尖沁汗,声音发颤地道:“现在是……第十四个格子,八八八……八千……” “八千一百九十二粒。”霍云浅飞快地接道,冲花高阳笑了笑,“花都尉,我没算错哦,方才的格子是四千零九十六嘛。” 许珵立在人群中,唇边扬起轻笑。 027、讨价还价 “你——你混账!”花高阳几乎把持不住自己,起身就要掀棋盘。 许珵心神一凛,正要冲出人群,却见霍云浅伸手往棋盘上轻轻一按,笑吟吟地看着面前的大老粗。 “花都尉,这是您刚刚答应我的,难道当面就要反悔了?还是说……” 她眸光流转,往四面看了看,“能者居之,那无能者又该怎么办呢?” “你——!”花高阳怒不可遏,可面前的棋盘岿然不动。 他心中大惊,这丫头难道是个内家高手? 周围看的百姓早就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花高阳无法反悔,只能慢慢收回手,把手里还捏着的米粒丢回身后的推车里,咬牙切齿地道:“本将军不数了,你直接算好了是多少,本将军给你就是了!” “多谢将军。”霍云浅收回手,棋盘上赫然留着两道指印,看得花高阳心惊肉跳,许珵也微微眯眼。 随意摘了根树枝,霍云浅就着茶水在地上开始写写画画。 “一共三十二个格子,这是一个等比数列,从1+2+2^2+2^3+2^4……+2^31,所以按照算法,应该是1x(1-2^32)÷(1-2)=2^32-1,最终一共应该给我四十二亿九千四百九十六万七千二百九十五粒大米。” 听到“亿”字,花高阳险些翻了白眼,喉咙里有东西在翻滚。 没想到霍云浅后面的话更加让他心惊肉跳。 “方才在第十四格的时候,我看到花都尉放下去的大米大约是一斤,八千一百九十二粒;用方才三十二格的粒数除去十四格的粒数,算出来大约是五十二万四千二百八十八斤……” “轰”,魁梧的大汉已经仰头栽倒在地,溅起一层土灰。 周围的百姓们也被这一连串的计算给整晕了,甚至有几个学堂的算术先生都被临时拉了来,听完众人七嘴八舌讲述的前因后果之后,一边擦汗一边开始验算是否真如霍云浅所说。 见此情景,许珵心道也差不多了,走出人群来到霍云浅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霍云浅回身,抬头看到他含笑的眼睛,瞬间失神。 这目光,一如前世那般温柔……是不是也如前世那般隐藏着可怕的阴谋?! 霍云浅猛地回转思绪,面色恢复平静,淡淡道:“若非他污蔑我三哥,我不会如此为之。” 还有没说出口的是,她同样也记得这个人。 前世调入京城后,花高阳成为了太子的左膀右臂,在东宫一党全都知晓太子对她的轻蔑态度后,这个花高阳便对她生出了不轨之心! 天知道,她是忍住了多大的恶心感才坐在了他的对面,看着他一边狼狈擦汗一边哆嗦着数大米。 许珵微微颔首。 一开始他便已听出她那句话的用意,只是不知,她会用如此不留情面的手段让花高阳吃瘪。 二人目光交流的时间,一队官兵到了跟前,把周围的百姓驱逐。 但并非所有人都愿意离开,都半推半就磨磨蹭蹭地在原地等着看好戏。 忽然人群中爆出一个声音:“我算出来了!这姑娘……她算的都是对的,丝毫不差啊!” 又有一个声音道:“没错没错,老夫也算出来了,这数字当真庞大可怕,怎么会拿这么多米……” 霍云浅失笑,原来还真有人叫了算术先生来验算她的数据么?也实在太小瞧她了。 人群中闹哄哄的声音渐渐小了些,终于有人能够大喊出声:“太守大人到!” 众人这才依依不舍地让开道路。 开州太守大步流星地领先一众随从赶到,见花高阳正迷迷糊糊地从地上爬起来,恨铁不成钢地上去踢了他一脚,“还不退下!” 花高阳开口想要辩解,见太守这样子显然是怒极,只得灰溜溜地跑了。 太守深深呼吸,勉强平息了情绪,转向霍云浅道:“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山野之人,不敢教大人惦记。”霍云浅拱手,一举一动十足的男子气,“小女子初次下山,受人之托前往凉州,路过贵地只是碰巧。” 许珵别过脸,险些止不住笑。 开州太守勉强笑道:“原来如此,不知是受何人所托,竟要如此为难花都尉?” 他心中既惊且惧,不过是个山中修行的丫头就有这等功力,花高阳这个蠢货真是色欲熏心不识金镶玉! 霍云浅面不改色地道:“小女来自白岳山,受太素宫巳云师父所托。哦,巳云师父出家之前就是卫国公府的大小姐——” 话题点到为止。 开州太守已经明白了症结所在,更加恼恨花高阳说话不看场合,竟在外人面前把心里话全说了,这才得罪了一个高手。 他看到地上那串让人心惊肉跳的数字,定了定神,笑道:“姑娘是菩萨心肠,也当怜惜我开州百姓。若真拿五十二……万斤粮食去救济凉州,那我开州百姓又该吃什么?” 一番话合情合理,围观的百姓们也不由议论纷纷,看向霍云浅的目光渐渐变得不善。 霍云浅暗暗点头,这位太守倒是个狠角色。 她一摊手,“大人说笑了。方才我看花都尉似乎不愿救人,这才小小教训了他一番,没想到这只是花都尉个人行为。小女子先谢过大人的大义了。” 开州太守咧了咧嘴,事到如今,他要是不借这个粮,只怕收兵回京时他少不得要被凉州的人和霍将军问罪了。 他咳嗽一声,“说得不错,本官已下令此次出借五百斤粮食……” “五百斤?”霍云浅不敢置信,竟然才这么一点? 开州太守示意她平静,“姑娘,要知道此去凉州虽不算远,路途却并不平坦,且多山地丘陵,根本没有多少人愿意跑这趟,五百斤已经是本官这边能调动的人的极限了。” 霍云浅瞧着他翘起的胡须,心中悲凉。 虽然不记得前世的四方城有缺粮之事,但现在已经求援到了隔壁的开州,只怕情况并不乐观。 她必须尽快带着粮食赶去见三哥! 霍云浅握着拳头,抬眸看向开州太守,“既然大人担心的是人力问题,那么小女与大人做个交易:不需大人出人力,但大人出借八百斤粮食,如何?” 028、加班加点 这话一出,许珵和开州太守全都心里一阵不安。 开州太守心虚,因为他的确不愿给凉州送粮,但这个丫头片子方才用这等手段算计了老花,那么,她刚刚提的以不求人力多换点粮食,很大可能也是能办到的! 莫名被多拐走了三百斤粮食……想想真是够可气的。 而听到她说不借开州的人力,许珵就觉得头顶似有乌鸦飞过。 难不成这丫头是要他堂堂王爷跟着她两个人去运粮食? 她一个娇滴滴的丫头能运多少,最后不都落到他头上了吗? 二人各怀心思,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霍云浅盯着开州太守的脸,虽然八百斤也不是很多,但现在时间紧急,能多争取一点就是一点。 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加之顾忌她背后的卫国公府,开州太守叹了口气,还是点了点头。 霍云浅心头微松,又向太守笑道:“既然我给大人省了不少人力,不妨现在大人再借我几位将作坊的工匠,后天一早我便出发。” 开州太守惊讶,这个小小女子难道是想用一天半的时间制作出什么特殊的运输工具么? 周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对霍云浅的话并不十分相信,甚至有人觉得她纯粹异想天开。 再怎么厉害的推车或者板车,也不可能让她一个人就足够把八百斤的粮食运到凉州吧? “当真会有这种工具存在么?若当真有这东西,咱们以后都能运粮了。”太守身后的主簿不以为然地道。 开州太守双眸眯起。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主簿这话不经意间对了他的心意。 原本他有打算,等这姑娘去完凉州回来,就把她招揽到身边做个候补主簿或者管管盐铁买卖。 若这姑娘真能在一天半之内做出那种神奇的推车或者板车,让她留下图纸或者一辆相同的车,岂不是美得很? 太守拿定主意,面上表情也轻松了些,点头道:“人可以给你使用,甚至整个城里的匠人,本官都可以让你差遣——但本官也有个条件,你做出来的东西,得给本官留一件。” “……可以。”霍云浅有点不解,留给太守也不一定能派上用场,也不知他非要留一架做什么。 不过嘛,以此为代价,她能借用全城的工匠,肯定效率会更高。 二人就达成协议,直让许珵惊讶得合不拢嘴。 但霍云浅说干就干,立即一头扎进了将作坊,拿出图纸来有条不紊地给工匠们布置起任务来。 一群老老小小的工匠簇拥着她,有些原本对这个丫头来指挥格外不屑一顾,可等到听完她的图纸和任务安排,都不由大感惊奇,抱着试探的心态开始照做。 将作坊里敲打声不绝于耳,大家都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而霍云浅一直与他们待在一起,不时指导他们按照图纸的要求修改,不能出偏差。 等到批评完,霍云浅忽然想到,这不就是第二世她的魔鬼导师的作风吗?看来是不知不觉间被导师影响了。 这样一想,霍云浅不由失笑,转头又去和工匠们打成一片。 许珵在这儿无事可做,看霍云浅这时全身心投入的模样,无奈之下先回了乘风酒楼。 酒楼的小二瞧见他,连忙迎上来:“这位客官,您送去凉州的鸽子已经回来了,还带了回信呢。” 许珵向他一拱手,大步去了后院。 看过那封短笺,许珵不由失笑,他已经可以脑补出写信之人是怎样一副吊儿郎当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唐侍卫?”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许珵一把将短笺攥成团,从容地转过身去,花高阳正站在他身后,惊喜地一拍手。 “方才我就瞧着人群里有张熟面孔,没想到真是你啊。” 他走几步来到许珵身边,往四面看了看,冲许珵挤挤眼睛,“就你一个人来?王爷没来?” 来了,正在你面前。 许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花高阳挠了挠脑袋,嘿笑一声,“让你见笑啊,刚刚真是出糗,没想到竟然被一个小娘们儿给耍了。” 许珵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若他知道这“小娘们儿”是谁,只怕悔得肝肠寸断。 花高阳没注意到许珵的神情,只慨叹不已,“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王爷的伤听说没有半点起色,我也还没捞着机会调回京城,不得不说,造化弄人呵。” 他边走边说,带着许珵到了庭院一处石桌边,拉着许珵坐下喝酒。 几碗下肚,花高阳舌头也打结了,絮絮叨叨地道:“唐老弟,真是羡慕你啊,虽然不会说话,可是能一直跟在王爷身边,在京城吃香喝辣,哪像老哥我,在这儿脸皮都给吹厚了,娘们儿也没什么好看的,哎,真是……” 许珵默默喝酒,眸光愈发深沉。 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当年他并未将花高阳一同带回京城。 原想着这么多年让他在北边再多磨磨性子,但今日一见,依然如故。 不多时,花高阳就把自己灌醉了,还是几个亲兵把他给拖回去的。 许珵付过酒钱,抬头看看天色,已经是申牌时分,他得去用点晚膳了。 吃过饭,依然没见霍云浅回酒楼。 许珵心中犹豫着,这丫头怕不是魔怔了,难道真要通宵达旦做那个什么奇怪的东西么? 又等了半个时辰,许珵终究是坐不住了,出了酒楼悄悄往将作坊而去。 里面依然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气氛,北边夜间偏凉,工匠们却都只穿着单褂子干活,而且仍是一副干劲十足的样子。 许珵扫视一圈,没见到霍云浅的身影,正奇怪着,只见一个少年举着一块圆形的东西往墙角跑去,“姑娘姑娘,我这个打磨得还行么?” 霍云浅的声音在墙角响起:“抛光还不到位,多打磨会儿。” 少年“噢”了一声,抱着那东西颠儿颠儿跑走了。 许珵不由伸长脖子往里面看去,这回,总算发现了一个蹲在墙角的身影,瞬间呆住。 那个蹲在墙角一边啃着大饼一边用树枝往地上写写画画的灰头土脸的家伙,当真是以前满大街追着他跑的霍家母夜叉? 029、换人干苦力 霍云浅啃完了最后一块馕,同时也把零件组装上的问题给旁边的两位老工匠解释清楚了。 两位老人都是花甲之年,听完她的解释之后都久久无法回神,良久才齐齐叹了口气。 其中一个圆脸老者拍了拍脸颊,“没想到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老哥儿俩活到这个岁数,还真没想到能有这种东西存在。” 另一个已近乎秃顶的老者看着霍云浅,衷心地道:“小姑娘,你这本事应当进将作少府,这等本事万万不可浪费了。” “我暂时还没有入职朝廷的打算。”霍云浅拿起旁边的杯子“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水,笑嘻嘻地道,“何况我也就是投机取巧,要是有什么鲁班后人或者墨门高手,那我就不值一提了。” 两个老头只当她是在谦虚,笑着又插科打诨一会儿,也都各自折回去继续开工。 见她似乎得了闲,许珵悄无声息地沿着墙根靠了过去,走到她身边去看她手中的卷轴,却发现那上面画的东西他根本看不懂。 “……你吓鬼啊?” 抬起头却看到一张本来不该出现在这儿的脸,霍云浅几乎一瞬间吓得心脏骤停。 许珵示意她噤声,转身背对一众工匠,终于忍不住用极低的声音道:“你要在这做整晚?” 低低的声音拂过耳畔,有点痒,更让霍云浅浑身都不大自在。 她螃蟹一般横着挪开脚步,嘟哝道:“雨女无瓜。离我远点,侍卫就该有侍卫的亚子好吗?” 许珵:……??? 这丫头现在越发奇怪了。 而他自己也果然是有点不对劲,为什么要跟着这么个丫头出来? 霍云浅说完这话,忽然又有点后悔,后天还得靠他陪自己去运粮食给三哥呢,怎么这时候好得罪他嘛。 大丈夫能屈能伸! 死都不怕,还怕向仇人撒娇求助么? 这样想着,她又赶紧拽了拽许珵的袖子,讨好地冲他一笑,“哎呀王爷,是我不对,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先回去睡吧,我这儿还忙着呢。” 许珵:…… 这丫头不仅怪,而且定是被鬼附身了,一会儿一张面孔,实在可怕。 许珵摇摇头,往四面看了看,好在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们在角落里谈话。 他起身,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满脸讨好的霍云浅,转身离开了。 许珵一走,霍云浅脸上的假笑立即卸下,仰头深深叹了口气,又拿起图纸去四处转悠监工了。 第二日,霍云浅仍旧泡在将作坊里,直到乘风酒楼派人过来叫她,她才一头雾水地回去酒楼。 在路上,她甚至在想,莫不是许珵这混蛋半路撂挑子了? 那谁陪她去送粮食? 心事重重地回到酒楼,店小二早已认得了这个昨天名震昭延城甚至开州的姑娘,笑着迎上来:“姑娘,那天跟你一起来的大哥给你留了信,叫你一回来就得看。” 不用看,霍云浅也猜到是什么内容了。 她阴沉着脸拆开信,粗略扫了一眼,轻“咦”了一声。 许珵的确因为担心京中事务而立时孤身回京了,但为了帮她运粮,他特意安排了一个心腹接应,望她多多包涵。 心腹……难道是追了几天从京城特地赶来的心腹? 霍云浅咧了咧嘴,谁知道这位心腹先生是否真愿意给她帮助? 尤其,她只是要能够陪她去凉州的人,那人难道愿意接下这突如其来的工作? 看着信纸出了会儿神,霍云浅忽然被店小二的轻声提醒惊醒,掩盖般的从容收起信纸。 店小二笑道:“那位大哥跟我们交代过,如今那个过来顶替他的人已经到了,姑娘您看——” 霍云浅转回头,却看到一个吃饭吃得几乎趴在桌上、埋头在碗里的人,根本看不清脸。 霍云浅嘴角抽搐,店小二见势不对,赶忙赔笑着解释道:“这位爷刚来的时候说饿坏了,小的们才自作主张先给他上菜。对了,大哥说姑娘也没吃饭,不如先一起坐下来吃了吧。” 不说不觉得,店小二这么一说,霍云浅的肚子配合的“咕~~”了一声,悠远绵长。 昨晚只吃了半个馕,今早只勉强喝了两口粥,到了中午这时候的确也撑不住了。 霍云浅忍着怒气坐到了那埋头吃饭的人面前,随手在菜单上指点一番。 听到对面的动静,来人才从碗里抬起头来,冲她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呵,简直就是煤矿里刚出来的。 霍云浅心里没好气,也冷笑一声,趁着小二转身去后厨的空隙低声道:“看来秦王府的待遇不怎么好,一个个都赖在这儿吃饭了。” 满身脏兮兮的“黑”人舔了舔筷子,摇头道:“要不是他说,我才不会特地从凉州赶回来。” 声音听起来很年轻,看来应该是秦王府的侍卫。 等等—— “……凉州?”霍云浅险些控制不住站起身,又惊又喜地看着他,“那边怎么样了,霍将军如何了?” “黑”人少年摆摆手,指了指面前的碗。 霍云浅只得忍住心里的急切,叫来小二又加了两个菜。 看着对面少年吃得带劲,霍云浅忽然想明白了什么,心不禁慢慢下沉。 这个人从凉州赶来,哪怕赶路着急,也不至于整个人饿成这样。 看来,凉州的确有断粮之危,她必须尽快把东西造好了把粮食送到凉州! 菜很快上齐,霍云浅有些食不知味,随意吃了几口各自尝了点味道,转头叫来小二结了今天的饭钱,又吩咐了几句就出去了。 “哎——”少年刚刚吃完大盘鸡,还没舍得放下盘子,见她起身出去了,赶忙也要去追。 店小二一步过来拦住他,笑嘻嘻地道:“这位小爷,姑娘吩咐了,让您赶快洗个澡换身衣裳。她就在将作坊,不会丢的。” “可……我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啊。”少年摸了摸脑袋,都怪王爷,信那么短,也没说到重点。 店小二笑眯眯地挥手赶他,“不就是许姑娘嘛!她住店时是这样留名的。” 那可是皇室姓,若是什么郡主县主的,他难道能不认识? 少年咧了咧嘴,也不和店小二纠结了,闻到自己身上的味道,赶忙转头去了澡堂子。 030、木牛流马 回了将作坊,霍云浅焦急之情溢于言表,工匠们受到感染,也都不自觉加快了进度。 等到晚膳时分,由霍云浅亲手组装出来的第一辆车已经成型。 众人好奇地都围过来看,只见这推车被做成牛形,肚子四四方方,还有四只脚,两道车辕,看起来有点怪怪的,也不知道到底有哪点能耐。 接到消息,开州太守领着花高阳等人马上赶来了。 看到眼前的东西,花高阳率先表示了嗤之以鼻,“不就是个破推车么,弄出怎么大动静,拉着整个将作坊熬夜赶工,也不知是什么毛病!” 霍云浅没有搭理他,只是含笑看着开州太守。 太守全神贯注地注意着这个推车,只觉得与平日见到的推车确实不太一样,但也不知道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 他转头向霍云浅道:“许姑娘,这个究竟有什么特别的?” 霍云浅咧了咧嘴,她随口在乘风酒楼留的名字,看来很多人都已经去酒楼打听过她的身份了。 她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请大人让人用布袋装好四百斤粮食,放进这个车里。” 开州太守对这个新东西很是期待,仓库的粮食也早就准备好了,这时连忙叫人去仓库里扛。 四百斤粮食分装了四个袋子,由两人推着板车吭哧吭哧地送来,又吭哧吭哧地放进了车里面。 霍云浅盖上“牛”背上的盖子,双手握住车辕将车前面的两只“牛脚”抬起,往前面大步走去,脸不红气不喘。 旁边看热闹的百姓又围了起来,见她这姿势,连忙去问先来的人发生了什么。 霍云浅走了一段,又轻巧地打了个转回到太守身边。 开州太守看着她如常的脸色,心中对这车的期待加深了不少,但面上还是不愿太过直白,咳嗽一声道:“这是因为姑娘常年习武的缘故,和车可能没什么关系吧。” 霍云浅往人群里看了看,向太守拱手道:“那就请主簿大人来试试。” “什么……”站在太守背后的主簿一哆嗦,可怜巴巴地看向太守,被自家太守一瞪眼,只得过去拉车。 抬起车辕,主簿咬紧牙关,任命地使出吃奶的力气准备往前——不料车已经灵活地往前行进,他用力过猛,顿时一头栽倒在地。 而失去了推力,“牛”车立时停下,四只牛“脚”稳稳地杵在地上,并未因此失控或者翻倒。 主簿狼狈地爬起来,转头瞧见这车稳稳当当的样子,不由目瞪口呆。 “这还真是个宝贝!”太守欣慰地看着这个神奇的“车”,“许姑娘,这个车可有名字?” 霍云浅擦去“牛肚”上沾的灰尘,想了想,“就叫‘木牛’,没有别的名字。” 还有一匹“流马”呢,若不是时间来不及,她是打算两个都做出来的。 第二世跟着那个魔鬼般的研究生导师,虽然学得是累,可学到的东西也足够多,更何况那个导师总有各种奇奇怪怪的点子,做完课题之余就会拉着他们一起研究。 比如,复原《三国志》中提到的木牛流马。 现在霍云浅很感谢自己被这位魔鬼“老板”差使得最多,学到的技术也最多,虽然不能百分百完全照着导师的设计复原,但也八九不离十。 “许姑娘,快些把剩下的两辆都组装起来,别忘了,你答应了要给本官留一辆——” 霍云浅回神,看着满脸期待的太守,微笑道:“大人放心,这个自然不会忘记。” 她返身又走进了将作坊,旁边的工匠们兴奋地都紧跟上去。 花高阳揉了揉脸颊,这丫头还真有点手段……还当真把太守给说服了! 他拍了拍脑门,想起昨天被她用大米捉弄了一番,心里又有些不甘心。 竟然被一个黄毛丫头在大人面前得了脸,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他得…… 肩膀上忽然被人重重一拍,花高阳不耐烦地转过头去,对上一张稚嫩的少年面孔。 少年冲他咧嘴,浓重的眉毛下一双狭长的狐狸眼似笑非笑,“这位是花都尉吧。唐大哥回京城守着王爷去了,但叫我盯着你,不能去影响许姑娘修车。” “什……”花高阳涨红脸,想要辩解,可是想到唐棋的身份,眼前这小子自然也是秦王府的了! 和被秦王“记住”相比,被这个过路的臭丫头压过一头,似乎也没那么严重了。 而且,这小子的浓眉和狐狸眼,不知怎么总觉得有点眼熟……像极了秦王身边某个假惺惺的人。 花高阳向地上啐了一口,忍着心里的不安转头走开了。 少年揉了揉手腕,又扯了扯有点不舒服的衣领,虽然这衣裳是干净,但还是没有自己的衣服来得舒服。 霍云浅安排昨天那两个老工匠牵头,按照她的办法把零件们组装起来。 工匠们干得带劲,霍云浅松了口气,坐在一边休息,想着刚刚那个好像饿了三辈子没吃饭似的少年,心里不由为凉州的三哥紧紧揪起。 “哎,你放心啦,霍将军肯定没事的。”少年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霍云浅瞥了他一眼,“怎么和那个家伙一样,喜欢神出鬼没?” 少年嘿嘿一笑,挠了挠头,也跟着她一起坐在旁边的台阶上,“许姑娘,在下……尹沣,是唐大哥安排我来帮你的。” 霍云浅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尹沣被这眼神一刺,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哝:“知道了别说破嘛……他现在就是‘唐大哥’的身份,你知我知就好。” 霍云浅没有心情同他说笑,目光又投向那边的工匠们,嘴里道:“你说霍将军没事,为什么你又是一副饿死鬼的模样,凉州还要找开州借粮?” 一语中的——尹沣捂住心口,讪讪笑道:“许姑娘啊……” “行了。”霍云浅站起身,“车组装好了,咱们今晚就启程往凉州去。” “……啊?我才从凉州赶来啊!都不让休息一晚么?”尹沣哀嚎。 霍云浅侧过头,看少年呼天抢地的样子,唇角微微扬起。 前世她不记得秦王身边是否有这么一个少年,可既然是许珵丢过来帮忙的,她有什么理由不利用一番? 031、到凉州 酉时初,剩下的两架“木牛”也已经完工。 开州太守倒是信守承诺,爽快地让人拉来八百斤粮食装车,却要霍云浅组装出的第一辆“木牛”留下。 他心中盘算过,第一辆车是这个小丫头为了展示给他而悉心制作,且是他亲眼所见的好用,留下它自然更稳妥些。 霍云浅装作不知道他心中的计量,感谢过太守之后便叫上那个名为尹沣的少年出发了。 天色还没全黑,二人先骑着马拉车,速度还算快,等到天边渐渐黑了下来,为免马匹扭伤脚,二人都下了马牵着马和车走。 洗过澡又换过了衣裳后,现在的尹沣不再是挖煤工,看上去还颇有些顺眼。 只是一张嘴实在聒噪,一路不说些什么似乎就不自在,吵得霍云浅有些脑仁疼。 “姑娘啊,咱们才两个人,虽然这车推着不累,一直推到凉州还是要命啊。” “乘风酒楼送的干粮管饱。” “姑娘,你到底是谁啊,竟能修出这种车?开州太守你送了一辆,届时给咱们北征军中也留一辆啊。” “本来就打算留那儿。” “那感情好!霍将军肯定高兴得合不拢嘴,打完胜仗顺便咱们去北疆那边抢点牛羊过来,用这车把那些牲畜都运回去。” “……运不了多少。” “哎我说许姑娘……” 越走下去,天色越暗,四面万籁俱寂,甚至有些隐隐的瘆人,只有尹沣的声音在周围回荡,竟然还中和了不少阴森可怖的气息。 路上多山地,幸而一路亮着火把,照亮了脚下的路。 霍云浅擦了把汗,望着光亮朦胧的前路。 也不知道凉州到底还有多远,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三哥? 因为她不再搭话,尹沣已经安静了好一会儿,这时瞧见她的样子,忍不住道:“我说许姑娘,咱们就开诚布公吧。” “什么?”霍云浅随口答。 尹沣把自己坐骑的缰绳又抓牢了点,叹了口气,道:“你不姓许,而且也知道那是王爷,对吧?” 霍云浅抿唇,这个问题她实在不想回答。 “其实要说你姓许,我也信。”尹沣抹了把脸,“毕竟这么多年了,还没见过王爷对谁家姑娘这么上心的,所以你铁定是他的什么侄女侄孙女。但先说好了,现在只有咱俩,你别治我不敬之罪啊。” 霍云浅被这人的碎碎念逗乐了,一笑险些岔了气,正要答话,忽然感觉身上一轻,原本推着的车突然加速往前冲了出去! “……当心有下坡——” 这一声喊随着人一并滑远,尹沣还没听清,也感觉到自己推的车突然加速了! 他蓦地想到什么,只来得及大喊出声:“前面很多坡!……应该都是下坡!……” 所以他从凉州赶来开州的时候才那么慢,光是爬这些该死的土坡就够累的了,到了开州时自然要大快朵颐一顿先。 若是骑马,只需要一天的路程就能抵达,而多亏这几十道下坡,因祸得福,行进速度加快了不少。 自那天夜里从开州出发,过了两天两夜,霍云浅终于在尹沣的带路之下来到了凉州。 二人鼓足劲继续前行,终于在天边蒙蒙亮的时候到达了四方城。 看到巍峨的城墙,霍云浅几乎欢喜得要流下泪来,脚步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城门前。 “哇,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尹沣赶紧伸手虚扶了一把,霍云浅站定脚步,摇摇头,轻轻推开了他的手臂,仍然抬头望着城墙。 “你能进城吧?” 尹沣吐了吐舌头,从怀中掏出了一块令牌,笑道:“这是将军在我临走时特地给的,就等着这时候呢。” 霍云浅微微点头,推着“木牛”跟在尹沣的身后向城门走去。 守城的士兵验过令牌,对着尹沣拍了拍肩膀,“回来得还挺快。这两车是什么东西?看起来不怎么重啊。” 尹沣朝他们翻了白眼,“不重?你扛一下试试不就知道了?这是将军要的东西,少废话,我快累瘫了。” 守城士兵笑嘻嘻地侧身放他过去,霍云浅略低着头跟在他身后,眼角余光看到守城的士兵,却没有看出他们面带饥饿。 这究竟是什么回事? 而且,尹沣这人是秦王府的,为什么三哥会对他如此倚重和信任,连他带两大车东西回来都不曾怀疑、让人搜车? 但还来不及去思考这些事情,尹沣直接领着她往官衙走去。 到了四方官衙门口,已经接到消息的将士们迎了出来,将尹沣团团围住:“啊哟小尹,这是去哪了弄一身脏回来?还带这么两大车东西?” 尹沣摆摆手,攒着劲儿没说话,直到看见一个戴着红缨盔的青年从人群之后走出来,才凑到跟前拜倒。 “将军,粮食给您带回来了,就是……有点少,才八百斤。” 青年身材魁梧,面色略显苍白,但英姿勃勃,举手投足间颇有气势,正是卫国公霍明佑。 旁边的士兵们不由咋舌,纷纷过来拍他的肩膀,“可以啊小尹,你这是去哪弄了粮食?八百斤,你们两个人运过来的?” 尹沣双拳难敌多手,被他们拍着摁着也抵挡不了,只能哀叫求饶:“我累死了,各位手下留情啊……” “无妨,你的确辛苦了。”霍明佑点头,转头看到站在另一辆车边同样灰头土脸的人,“这位小兄弟也辛苦了,一起下去休息吧。” 听到这话,尹沣赶紧举手,“将军,您可听我说,这位不是——” “三哥。” 那灰头土脸的“小兄弟”往前迈出一步,一张口便是发颤的声音。 霍明佑心中猛地一震,急急忙忙走下台阶,伸手扶住这人的肩膀。 如此近距离地看着,他一下认出了这张面孔,大惊失色,“三妹!你怎么会——三妹!” 看到依然活生生的三哥,霍云浅只觉这一路的辛劳都已经值得。 她放松了自己的身体,眼前一黑往前倒去,可这一次,她并不害怕这场黑暗。 能够在亲人的怀中,她觉得前所未有的心安。 032、霍三郎 满天战火,一小队残兵在拼命打马飞奔躲避着身后追兵,最终抵达了一处山谷。 为首青年面色疲惫,头顶金盔上的红缨也有些歪斜,摇摇欲坠地随风舞动。 他身后的士兵也都疲惫不堪,见到这处仿佛可以避难的山谷,都齐齐露出欣慰的神色。 没有人知道,这个山谷里早已埋伏了五千兵马,专等他们自投罗网! “三哥……三哥不要去!” 霍云浅猛地睁开眼睛,失声尖叫出来,捂着心口大大喘气。 前世三哥就是这样万箭穿心而死……她只是从战报上读到那几行字,就心内绞痛不已;没想到,这个情景现在直接入梦来了么? 身边响起了一个温柔的声音:“我在这儿,我能去哪?” 霍云浅立即转头,霍明佑端着碗在她的榻边坐下,微笑着看她,“先喝点肉汤补补,听阿沣说你们连着赶路了两天两夜,实在是辛苦了。” 霍云浅眼泪一下涌了出来,那些辛苦和前世受的苦难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不顾霍明佑在一旁叮嘱“烫”、“慢点喝”,她大口大口地把汤喝完,放下碗就一头扑进了霍明佑的怀里放声嚎啕:“三哥,我好想你!……” “哟……这是谁给我们阿浅气受了?”霍明佑嘴上开着玩笑,手却有些局促地不知该放在哪,只好笨拙地把妹妹的肩膀抱住。 小妹自小性子骄纵,而且一贯争强好胜,从不会摆出这种小姑娘的娇弱姿态,小时候他想抱她,都被她嫌恶地拳打脚踢,只得悻悻收手。 现在这样……霍明佑只能认为,有人在京城里欺负了他们霍家的小姑娘。 ——虽然这情况也的确少见…… 霍云浅啜泣着抬起头,佯怒地拿拳砸他胸口,“就为了这么点事,我至于千里迢迢从京城过来找你吗?” 说完这话,她忽然倒吸一口气,捂着腰眼瘫了下去,“疼……” 拉车和骑马的时候全然没有感觉,只心心念念要早点见到三哥,没想到这时放松下来,身体又开始发出严正警告了。 “怎么回事?”霍明佑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赶紧把她搂住,“怎的会伤到后背去?” “没……没什么,烈云越来越不听话了,那天把我摔了下来。” 霍云浅咧了咧嘴,总不能告诉三哥,是“之前”的那个她追男人坠马的吧。 霍明佑若有所思,“不错,我瞧你带来的那匹马虽然和烈云长得像,但的确是换了一匹马……是母亲还是二姐又买给你的?” 霍云浅的笑容越发僵硬,支支吾吾地把这事敷衍过去。 瞧她吞吞吐吐的样子,霍明佑叹了口气,“其实凭你现在的身手,连二姐都不是你的对手了,实在不行,哪怕就近去白岳山请大姐下山也好……” 说到最后,还是憋不住地笑了起来。 “还笑还笑!”霍云浅羞恼地掐了他一把,双手叉腰严肃地盯着他,“别说我了。现在北疆究竟战况如何?借粮是怎么回事?怎么还挂了这几天的免战牌,难道你的手下出什么问题了?” 她脸上的笑容倏地收起,让霍明佑也不由收起了笑容,诧异地看着她,“阿浅,你到底……” 他心中忽然敞亮,轻轻笑了笑,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好,不愧是霍家姑娘,当有吾父吾兄风范!” 霍云浅盯着他,一副不开玩笑的样子。 霍明佑起身,将她刚刚喝完的汤碗举起,笑了笑道:“若当真城里弹尽粮绝,你哪里喝得到这样的肉汤?借粮是假,诱‘鼠’才是真。” 原来借粮之事果然是假的…… 霍云浅暗暗松了口气,可转念一想,她岂不是白白这么辛苦拉着车跑来,而且还平白惹了开州的太守和都尉? “当然,你这八百斤粮食也是大大增加了我们的储备。”霍明佑察言观色,赶紧补充道,“尤其你那两头‘木牛’实在神奇得很,阿沣现在正在外面校场上向大家演示呢。” 他笑了笑,神色越发温柔,“阿浅长大了,越来越厉害了。” 霍云浅的泪差点再次决堤。 这就是她心心念念的家人……无论她如前世那般惹人厌恶,还是这一世这般行事作风不同寻常,都能一如既往地包容她、爱护她的家人。 她就是为了保护他们而重生这一世! 霍云浅垂下头,狠狠擦了把泪,再次抬起头时已恢复了冷静,淡淡道:“那三哥挂起免战牌,又是何意?” 霍明佑重新坐回她的身边,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你特地跑到北疆,难道是想和三哥抢军功吗?” 霍云浅嘟嘴,在他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你说不说!” “嘶——我收回刚刚的话,阿浅分明还是个小坏蛋。”霍明佑吃痛得倒吸一口冷气,捏了捏霍云浅的鼻子,这才漫不经心地叹了口气。 “交手这几个月,双方僵持不下,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如芒刺在背。若不能拔掉这根刺,我始终觉得不大舒服,仅此而已。” 霍云浅屏住呼吸。 原来……三哥早已察觉到有间谍这一回事! 可若是如此,三哥前世又怎么会着了道呢? 但听到三哥的话,霍云浅心中越发有了把握,抬手轻轻覆盖在霍明佑的手背上,目光坚定地看着他,“我们早些结束这战事,打个胜仗回家去吧。” 兄妹对视,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好胜之色和熊熊燃烧的战意。 “看来,你还这是来这里帮我打仗的?”霍明佑这时才认真地问出这个问题。 霍云浅没有立即答话,先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包裹好的图纸,抬头冲他一笑,“我要征用两架投石车和一架云车,然后就是将作坊的工匠。” 在她刚刚昏睡的时候,霍明佑已经听尹沣添油加醋地说了不少发生在开州的事。 尽管不敢相信小妹当真能做出这样神奇的“木牛”,可这事儿还牵扯到开州太守,尹沣应该不敢撒谎。 见小妹这么干劲十足,霍明佑也只得顺着她的意思点点头,无奈地摇摇头,“免战牌我挂了十日,三日后我们必得出战,也不知道你这来不来得及。” “足够了。”霍云浅冲他一笑。 033、间谍初露端倪 在家中书房画图纸时,她已经考虑过各种最坏的打算,包括如何简化设计,或者如何在增加人工的情况下缩短工期以完成所有的设计和改装。 如今告诉她,有三天的时间可以准备,比起制造木牛已经多出了一倍时间,她一定不会失手。 将作坊里又开始了一片敲敲打打的声音。 霍明佑看着小妹挥洒汗水的投入模样,心中颇为感动,同时也暗暗下定决心,这回一定要打一场最漂亮的胜仗,为国公府洗刷先前的屈辱! 他悄无声息地从将作坊退出来,转去了校场。 校场上,尹沣还在向来得晚的副将士兵们展示神奇的“木牛”,直到一声“将军到”,所有人都停下来转身行礼。 霍明佑往尹沣看了一眼,好小子,骑在“牛”上手舞足蹈的,若是把他妹妹的心血弄坏了,看他不扒了这小子的皮! 嘴角扯了扯,霍明佑转身,“尹沣跟我过来一下。” 听到这声,尹沣灰溜溜地从木牛身上下来,在众人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注目礼下耷拉着脑袋跟上霍明佑的步伐。 二人到了僻静处,霍明佑停住脚步回头,尹沣赶忙上前拱手道:“将军、国公爷,我对您发誓,我真不知道那是您妹妹!您看我都这么多年没回京城了,哪里还认得令妹的样子……” “为何,秦王会叫你去接应我三妹?”霍明佑直接打断了他。 尹沣张了张嘴。 他还想知道呢! 四天前,他突然收到从开州来的飞鸽传书,竟然是王爷的亲笔信,叫他向霍明佑说明,去开州接应一个姑娘和八百斤粮食。 尹沣还为此想入非非了一阵,心道王爷总算开窍愿意续弦了,他一定得去向未来的女主人表表忠心,于是高高兴兴地飞奔去了。 谁知道,真的是他和霍三姑娘两个人一起将八百斤粮食运回来! 一想到这些,尹沣就觉得忒委屈,揉了把鼻子就开始呜咽:“将军,小的真委屈啊,都怪王爷不把话说清楚,小的心里苦啊……” “行行行别假哭了。”霍明佑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尹沣马上收声,笑嘻嘻地看着他,“将军,反正这事咱别叫第五个人知道,不然惹来麻烦就不好了。” 霍明佑点点头,“那是自然。” 他和阿浅,尹沣和秦王…… 可是,霍明佑还是有点想不明白,秦王和小妹到底是怎么在开州偶遇的? 他陷入沉思,尹沣却有些待不住了,往四面看了看,“将军,三小姐已经起身了么?没事吧?没看到她出来啊。” 霍明佑道:“她在将作坊。” 尹沣差点下巴掉下来了,“又在将作坊?她又要做什么奇……神奇的东西?” 差点说出“奇怪”两个字,但看到霍明佑的眼神,他舌头打转换成了“神奇”。 霍明佑向他哼了一声,“没你什么事,不用操心。三天后再等着看罢,阿浅一定能做出好东西来。” 对于这一点,尹沣绝对没什么怀疑,笑着点头道:“还真是有些迫不及待了,真想看看三天后那群鞑子会被打成怎样。” 他的声音刚落,一个略带嘲讽的声音传来:“我当是谁在这大言不惭,原来是小小的尹校尉啊。” 尹沣撇嘴,朝站在阴影里的霍明佑看了一眼。 小国公站在旮旯的地方,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倒叫他站在外面当挡箭牌。 尹沣转头看到一并走过来的两人,先冲刚刚开口说话的白胡子老者咧嘴一笑,“是啊,末将迫不及待等着立功,在想着回去之后会不会被陛下封侯呀。” 老者脸上一红,顿时恼羞:“你这混小子胡说些什么?” 老者身边的中年人叹息一声,“这孩子还是这么说话口无遮拦,不过谁叫他是将军身边的红人呢,贾将军这么多年封不了侯,他当然敢嘲笑你了。” 老者涨红了脸,吹胡子瞪眼地看着身边的中年人,“杨将军还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尹沣暗暗摇头,这样两个倚老卖老的家伙在军中,每次讨论军情都被他们的聒噪声音弄得头昏脑涨,当真要心疼一把小国公。 那边两人争执得不可开交,忽听霍明佑的声音懒洋洋地道:“哦?有人在长‘他人’志气……不知道谁是‘他人’,谁是我们大景的‘他人’啊?” 这二人都是此次北征的副将,年纪大些的为游击将军贾泰平,只比霍明佑年长几岁的是轻车将军杨永顺。 听到霍明佑的声音,二人才发现他也在这里,都有些讪讪,上前拱手见礼。 这种时候,“他人”自然都是指敌人,怎么好当着主帅的面窝里斗呢。 霍明佑的视线从他们二人脸上掠过,强忍厌恶别开脸抬步欲走,杨永顺见此情景赶紧道:“将军,听说贵府的三小姐带着两架牛车特地从京城赶来了?” 尹沣张了张嘴,差点没笑出声。 “牛车?”霍明佑站住脚步,回头瞥了他一眼,“杨将军对牛车有兴趣?” 杨永顺嘿笑,“这个倒是不会。不过么,如今我军虽是高挂免战牌,但外面鞑子们可没有半天松懈,所以可不是什么玩过家家的时刻。” 听他的语气,只差当面指责霍云浅来四方城是添乱了。 霍明佑并不搭理他,转身走到尹沣身边,淡淡道:“你去将作坊那边看看帮点忙吧,三日后收起免战牌,就是与勒瓦决一死战之际。” “得令。”尹沣如蒙大赦,转头嘲笑地看了那两个食古不化的将军一眼,飞快地跑走了。 贾杨二人见此情景,也不好意思留下来继续自讨没趣,也都告退了。 尹沣轻车熟路地摸到将作坊,发现霍云浅果然又拿着一张卷轴在比划着什么,凑上去一看,发现居然和在开州看到的并不一样。 “你怎么又神出鬼没的?”霍云浅对他的出现虽然不算太意外,但也没有多惊喜。 尹沣哀嚎一声,“三小姐,您这可是过河拆桥,非君子所为啊!简直比那两个老东西还让人烦,也只有小国公爷能忍他们了。” “老东西?”霍云浅眸光闪了闪。 034、大战前夕 尹沣往四面看了看,见二人在角落里,立即打开了话匣子,把刚刚贾杨二人和霍明佑之间的对话添油加醋地学了一遍。 霍云浅微微蹙眉,不由想起在开州的酒楼里听到那些路人说的话。 ——“朝廷这回简直就是在为难小霍将军啊……给他一直不曾立功封侯的老将,还给了他好几个以前北疆的降将,也不知这是什么奇怪的调兵遣将……” 而三哥也明知身边有北疆的间谍,看样子,这两个人似乎是有极大嫌疑的,否则三哥如此尊老爱幼之人,不会用如此不客气的态度对待两位前辈。 那么,这个间谍究竟是哪一个? 想到前世就是这个间谍害死了三哥,霍云浅心头的憎恨便如火焰般熊熊燃烧。 尹沣自顾自说完自己的话,却没听到霍云浅回应,再一看她的表情,登时吓了一跳。 难道这位三小姐……对这两个人记仇啦? ———— 四方城外,摩兰河支流静静流淌,水流最窄处甚至不足两丈,深不超过四尺。 一河之隔的北岸,以勒瓦部落为首的北疆军驻扎于此。 北疆以游牧民族居多,擅长征伐,对攻城原本也不够擅长,与景朝打过几次平手之后正苦于无法突破,见四方城竟然挂起了免战牌,也乐得暂时按兵不动商讨对策。 勒瓦军营地里,大帐之中端坐着一个赤着上身的精壮汉子,左右两边各垂下三条细发辫,头上勒一条金丝织就的头带,在灯下皱眉盯着舆图,正是勒瓦首领奥格。 忽然门外传来一串脚步声,有人在帐外禀报道:“启禀首领,峒黎族长兀良哈有事要见您。” 奥格抬起头,目中闪过疑色,还是缓缓道:“让他进来。” 帐帘被人撩起,走进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人,双臂交叠在面前行过礼,“大首领晚好。” 奥格没有挪动身子,仍然盘腿坐在矮桌前冷眼瞧着对面的青年人,“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 说起来,他实在对这个男人讨厌得紧,若不是因为需要峒黎的力量,他是绝对不会跟兀良哈多说半句话的。 不仅是因为,这个小子接手峒黎之后就飞速将峒黎发展为北疆第二大部族,声名势力直逼勒瓦; 更令人心烦的是,明明这小子和他年纪相差无几,他自己看起来像是已经四十出头,这小子的小白脸却看起来比他小足足十多岁似的! 兀良哈收回手,端坐在奥格面前,仿佛没有听出奥格声音里的嫌恶,恭敬地道:“方才探子来报,四方城主帅的家眷进城了。” “哦?死到临头还有这种闲心?”奥格漫不经心地倒了碗酒,慢慢饮了一口。 兀良哈顿了顿,继续道:“不仅如此,听说这位家眷擅长机关之术,如今在城里正在造着奇怪的东西,想来是要用来对付我等。” 奥格端着酒碗的手定在空中,忽然哈哈大笑:“是吗,想用机关打败我们?不知是要彻夜挖地道挖陷阱摆捕兽夹子,还是准备弄个连发的弩箭?不然就是,把烧红的煤炭用投石机朝我们营帐扔过来?” 兀良哈微微垂头,高挺的鼻梁在油灯的照映下投下一片阴影。 他不接话,奥格的笑声也听着尴尬了,渐渐止住。 奥格端起酒碗猛干了一口,盯着桌上舆图,“给我听好了——我不管他们造什么狗屁机关,等到他们摘下了免战牌的那一天,我就要霍明佑也像他的老爹哥哥一样,死在摩兰河谷里!” “是。”兀良哈起身,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 又是一夜睡在将作坊里,等到天光大亮,霍云浅才感觉到有人一直在摇晃她。 睁开眼睛,对上的是霍明佑焦急的眸子,“三妹,你怎么睡在这儿?睡出病了叫我如何向母亲交代?” 霍云浅笑着拍了拍他的脸颊,一指身上盖着的红狐披风,“尹沣说他特地去你那儿拿的,盖着一点都不冷。我要是先撤了,谁还愿意全心投入干活啊。” 霍明佑扶额,尹沣这小子越来越胡闹,看来是要找个机会好好敲打他一番才行。 虽然找到了可以拉出来顶罪埋怨的人,霍明佑还是心疼妹妹苍白的小脸,用披风将她一裹环抱起来,“时间还早,你若身子垮了,还有谁能主持制造这些机关?” 霍云浅嘿嘿笑,顺势倚靠在三哥怀里。 有哥哥疼真好,前世她怎么就这么不珍惜、反而觉得三哥是个婆婆妈妈的烦人精? 霍明佑将她接回房子,迎面就闻到一阵扑鼻的香气,原来早膳都已经准备好了。 二人相对而坐,霍明佑给了她一双筷子,“如今将就着些,别耍性子,回京城了三哥请你去春满楼吃到饱。” 霍云浅“扑哧”笑出声,心情大好地就着菜包子和咸菜粥大吃大嚼起来。 吃饱了早饭,霍明佑才想起来,赶紧叫了人打水进来给她擦牙洗脸。 霍云浅把送水的亲兵打发了下去,毛巾打湿了擦了把脸,凑到霍明佑身边,“三哥难道不想知道,究竟谁才是你身边的北疆间谍?” 霍明佑握着茶杯的手一颤,险些把茶水倾到身上。 他瞪大眼睛看着小妹,胸中涌起莫名的激动情绪,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看着小妹傻笑,“阿浅,你真是……” “真是长大了,对吧?我知道。”霍云浅打断他的感慨。 她飞快地洗漱过,来到霍明佑身边坐下,“我能肯定,我进城的事情,他已经透露给河那边的勒瓦人了。” 霍明佑回过神,无奈一笑,“这我自然也能想到。可即便如此,你想要如何做把他引出来?” 霍云浅唇角勾起,“既然我是来做机关的,那就得用机关来请君入瓮。” 这样自信满满的小妹,虽也神采飞扬,却与往日的飞扬跋扈全然不同,竟有些让人挪不开眼睛。 霍明佑欣慰地看着她,心里没来由的冒出一个念头:这样的小妹,将来不知会便宜了哪家的小子? 整个军营都已知道,主帅小卫国公的妹妹到了城里,还带来了神奇的“牛车”,甚至还在设计新的武器,定能把北疆人杀得片甲不留! 但小卫国公对大家保密得紧,完工前不让工匠们随意出将作坊,更不让除了他们兄妹和尹校尉之外的人进入将作坊。 035、请君入瓮 即便众人有怨,也无可奈何,毕竟谁都知道尹校尉是小卫国公的一大心腹,连去接三小姐的重大差事都是由他去办。 尹沣原本也没想太多,不过有刻意不再去将作坊打扰。 其实……他也好想知道三小姐究竟在做什么啊! 在将作坊门口徘徊了会儿,尹沣还是克制住自己,悻悻地往回走。 “咦,尹校尉都走到这儿了,还不进去么?”身后传来杨永顺的声音。 尹沣向来瞧不上这个说话阴阳怪气的中年汉子,随意行了一礼后摊手,“将军不是下令不让人去打扰三小姐么,我自然得遵守。” 杨永顺哈哈笑,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是针对别人,对你可不一定了,早晚你们不就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尹沣呆呆地看着他。 杨永顺顺手在他脸上也拍了一下,“三小姐可真是个大美人,你小子,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说完哈哈大笑着离开。 尹沣呆呆站了片刻,忽然背后冷汗直冒。 怪不得他感觉,这两天那帮混蛋看他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别人就算了,霍三小姐可是王爷特意写信托他照顾的人! 这么多年了,王爷对哪家女子这么看重过? 尹沣感觉眼前一阵发黑。 等到回京,他大概能想象到自己的下场…… 回京? 尹沣抿唇,原本打算今年回家看看,按眼下的情形,要不……还是在边关多赖两年保平安? 其余士兵虽不如尹沣这么多心思,但也都对这位三小姐在将作坊的敲敲打打很是好奇,想要一探究竟,只是碍于主帅威慑不敢靠近。 尤其随后,霍明佑直接下令增加各方训练,为两日后的决战筹谋。 士兵们只得把这份心思按捺下,在校场里挥汗如雨。 但总有些消息不胫而走。 午间休息时,有人悄悄传扬开来:“三小姐征集了不少麻布,连起来怕是有五六丈长呢。” 再过一个时辰又来了消息:“三小姐征集了不少火药!” “火药和麻布?这是要做什么?”士兵们私下议论纷纷,越发好奇了起来。 接着,又传出“三小姐命人拉来了两车刨花”、“三小姐派人运来了两车竹子”的消息,吊起众人的胃口。 最后只能勉强得出结论,三小姐或许是要研制新的火炮之类的东西,肯定杀伤力会更强。 只是没人注意到,原本停在将作坊里保养加固的云车和投石车,却被悄悄地改装过了。 晚间,霍云浅又和霍明佑歪在一起吃饭,依然是粗茶淡饭,可霍云浅看着霍明佑活生生的脸庞,只觉得吃起来特别香甜。 “我脸上可是有什么?”霍明佑被小妹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无奈地暂且停住了筷子。 “没有呀。”霍云浅笑嘻嘻地说,赶紧继续埋头吃饭。 她已经脑补出了三哥凯旋归家、卫国公府重振威望、棠儿三姐妹各自携手良人渡过余生的美好画面,差点没忍住嘴角咧到后脑勺上去。 只是她没有意识到,这些美好的画面里,似乎独独缺少了她自己。 霍明佑摇了摇头,小妹这副乖巧到不寻常的样子,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他默默喝完面前的粥,忽听霍云浅开口道:“已经过去快两天了,今夜必定会动手的。” 霍明佑手上动作停了停,微微一笑,知道自家小妹说的是那个潜伏在军中的北疆间谍。 “可不是么,错过了今天晚上,明晚这东西必定在万众瞩目中,是绝对不好下手破坏的。况且,若挨到明晚再出手,他的主子们只怕也等得心急了吧。”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笑,继续吃饭。 晚膳过后,霍云浅往将作坊里溜达了一圈,吩咐工匠们今晚不必太过操劳,大致的改装已经完成,剩下的等明日白天再做也来得及。 工匠们都大大松了口气,连声感谢三小姐大恩大德。 要说这位三小姐到底是和主帅是亲兄妹——虽然年纪差得好像太大了点——行事作风还真是一脉相承的严格。 霍云浅将他们分为了几班,配合外面的卫兵轮流站岗以防有人进来偷窃军情,这才离开将作坊。 才出了门,正巧碰见迎面走来的一老一中,后面还跟着几个面相不似中原人的汉子,却都穿着大景的铠甲。 霍云浅心知后面这几个就是开州路人们口中所说的,来自北疆的降将。 北疆部落众多,以最大的勒瓦野心最大,近年来崛起的峒黎次之,剩下许多小部落都是些小角色,甚至还会被大部落强制吞并,导致不少小部落为求自保而投降南边的景朝。 虽说敌人的敌人或许能成为朋友,但这毕竟是针对北疆的战争,为何庆宁帝当真全不避嫌呢? 正在思索中,那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已经走到了跟前。 年纪最大的贾泰平看到只有霍云浅一人在这儿,咧了咧嘴,没有什么兴趣过去和她打招呼,别过头准备直接走开。 反倒是杨永顺和和气气地上前,拱手笑道:“自从三小姐过来,好像一直就在将作坊里辛劳,霍家当真是忠心为国,连三小姐一介女流都如此努力。” 这话是有些拍马屁,但也格外扎耳朵。 霍云浅扬唇,淡淡欠身道:“有国才有家,从先祖开始,但凡姓霍者,都不忘‘忠’、‘义’二字。” 杨永顺的表情忽然尴尬,呵呵笑着敷衍了过去,借口先离开了。 瞧着他有些狼狈的背影,霍云浅反而很迷茫,她又没说什么特别的话啊。 贾泰平冷冷一笑,目光这才落在霍云浅身上好好打量了一番,“是个美人儿,只是瞧着有点特别,倒跟后面朵历你们差不多。” 霍云浅蹙眉,这老家伙是在拿她的高鼻梁和深眼窝说项么? 贾泰平后面的北疆汉子赶忙摆手,用还有些生硬的中原话道:“没有,是三小姐漂亮。” “是是是,那当然得漂亮。”贾泰平咂了咂嘴,“反正我是老了,欣赏不来。” 说完自顾自地走了。 贾杨二将一走,剩下几个北疆降将留在这儿格外尴尬,都赔笑着告别霍云浅,仓促地走开了。 霍云浅思索了一阵,仍然不得要领,干脆把这茬先搁到脑后。 瞧了瞧渐渐变暗的天色,她唇角勾起,心中生起一丝期待。 是夜。 巡逻的士兵刚刚走过,将作坊里守夜的工匠已经换了有一刻钟,渐渐开始打起了瞌睡。 一道黑影贴着墙根悄悄潜行,显然已经摸透了巡逻换岗的节奏,直接找准位置翻窗进入了将作坊内。 嗅着一片刨花桐油等的气息,黑影渐渐摸到了堆放刨花的位置,不由笑了笑。 036、夜战 刨花易燃,等会离开时从这儿开始点火是最好的。 不过……还当真有点好奇,究竟这个霍三小姐在这儿做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黑影犹豫了一阵,还是忍不住往更深处走去,意欲一探究竟。 但刚走出一步,黑影就感觉似乎踩到了什么。 他警惕地凌空跃起,却又一头撞上了一个格外坚硬的壁板类的东西,痛得抱头倒地。 但刚刚误踩到东西的脚,这时却仿佛被什么东西扯住,一下挣脱不开! 黑影惊慌地抽出佩刀往脚边胡乱挥砍,可扯着脚踝的东西猛地一个力道拉扯,黑影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已经整个倒吊起来。 一瞬间,四周灯火通明。 黑影下意识地捂住眼睛,可视线尽头,仍然能看到那对兄妹傲然而立,都目光冷静地注视着他。 尹沣从旁边蹦了出来,捋起袖子大步走到前面,“来来来,我还真想看看半夜纵火的人是谁——” 他伸手一把扯下梁上倒吊之人蒙面的黑布,顿时错愕,“杨将军!” 没想到,这个“间谍”竟然是轻车将军杨永顺! 杨永顺的左脚被牢牢锁住,整个儿被倒吊在梁上,面皮因此充血、通红一片。 他眼珠转了转,艰难地发出一声嘿笑,“还真是……早就准备好了……” “我也没想到是你。”霍明佑看着他,声音很平静,心中却翻起了巨浪。 杨永顺仍然只是嘿嘿笑着,不再开口说话。 但他心里很是吃惊。 不是因为霍明佑提防住了他的半夜纵火,而是霍明佑身边那个少女看向他的眼神,充满憎恨和怨毒,仿佛现在就要把他当场凌迟一般。 时隔两世,霍云浅终于抓住了曾经令三哥惨死的凶手,她怎能不恨、怎能冷静自持? 她此前并不打算用这么温柔简单的机关,但霍明佑听完她最初的计划,说什么也坚决不答应。 ——她想诱敌深入,如前世三哥被困于摩兰河谷那般,然后命人用石棉堵住杨永顺的四面,任他自己在里面来一个烤全杨! 霍云浅阴森森地盯着杨永顺,她很想问问,究竟有什么理由让他如此设计三哥惨死,险些连全尸也不曾留下? 但霍明佑这时已经开始下令:“将他擒住,严加看管不得松懈;然后,你们把刨花和木炭拿来,继续把这座将作坊烧掉。” 眼下在霍明佑身边的只有十人不到,都是从国公府一路跟出来的心腹,听得这话不由齐齐看向霍云浅。 这里面放的不是三小姐的心血么? “烧掉就烧掉,我的东西早就搬出来了。”霍云浅摆摆手,咬牙切齿地看着已经被放下来的杨永顺正被大家捆成粽子,“你们别让他跑走就行。” 众人不再迟疑,立即照做。 尹沣还是不明白,跟在霍明佑屁股后面走出了将作坊,“国公爷,咱们为何还是得烧呢?捉住这姓杨的不就好了?” 霍明佑瞥了一眼仍然脸色阴沉的小妹,向尹沣摇头道:“他既然为北疆办事,得让北疆知道所做是否行得通。若不点火,北疆自会知道他失败,或许会有别的计划;我们自己点火,北疆便会认为他虽被捕但计划已达成,自会松懈。” 尹沣听得连连点头,还想说什么,霍明佑抬头望向天边,叹息道:“这火一起,今夜必定夜战。” “当真?”尹沣忽然想起,今天晚膳时候,所有校尉都被特地叫去训话,尔后回来都吩咐自己手下士兵,今日要晚些睡。 他吐了吐舌头,若是这样,那可真有些麻烦…… 霍明佑回头,看向霍云浅一笑,“三妹,你可全都准备好了?” 霍云浅向他扬起嘴角。 身后的天空忽然一下亮起,火光倒映着少女的轮廓一下明晰,发丝随风不羁地扬起。 冲天的火光照亮夜空,摩兰河边,放哨的士兵早已查看到四方城的动静,兴奋得立即冲去大帐禀报了一切。 奥格听完汇报,胸中的憋闷一下豁然开朗,冲面前的各部族首领大声喝道:“今夜决胜负,趁乱把整个凉州拿下!” 众人举刀高呼:“是!”纷纷转身走出大帐。 奥格兴冲冲地走在前面,没有注意到,他最讨厌的那个峒黎部落的首领兀良哈,悄悄地落在队伍的最后面,并趁众人不备转身跑走了。 回到自家营帐,兀良哈立即招来亲信下令:“峒黎部不可上前担当先锋,一切以自保为主。” “可是……首领,为什么?”亲信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命令。 兀良哈瞥了他一眼,“火是点了,可杨永顺的人却没有出现。” 亲信不假思索地道:“他为了不露出破绽,肯定不会在这个时候出逃啊。” 兀良哈微微摇头,锐利的眸子扫向帐篷外,“纵然起火,四方城里可有混乱?只怕那是霍家的阴谋……那个霍家的三小姐,一定是个深藏不露之人,只怕早就准备下了圈套。” 他甩了甩头,“总之,命峒黎部众勇士万勿前冲,只管先自保。” 亲信有些不以为意,听说那个霍三小姐不过是个小丫头,哪有这么大本事…… 但既然首领如此吩咐,亲信还是领命外出吩咐了下去。 这是免战期的第十天,北疆军早已憋得浑身不自在,如今既然得了出征命令,都飞快集合完毕,急吼吼地淌水过河到了四方城下。 奥格走到前面,示意众士兵准备火箭和云梯攻城。 身后的随从却提醒道:“首领,城里怎么怪怪的……这么安静?” 奥格嘿笑,“只怕自己救火都来不及,又或者,正在抢修他们的新‘武器’——” 话音未落,已经有人惊呼出声:“看城墙上!那是什么?” 奥格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四方城的城墙上并未点火把,只隐约看到两个黑黢黢的东西慢慢抬高,片刻后,有个不大的声音道:“发射!” 随着两道几乎同步的机括声,两个黑黢黢的东西从城墙上掷下,还带着一道粗重的风声。 037、收割 “躲开石弹!”奥格马上下令。 士兵们机敏地变阵,眼看要避开那两颗沉重的石弹,却有人发现这两颗石弹之间竟然还连着约六丈长、三丈宽的布幔。 中间的士兵原以为不会被石弹砸到,却被这来势汹汹的布幔当胸一扫,虽并没有多大杀伤力,却成排纷纷摔倒。 “这是什么玩意儿?”奥格大吼。 被湿哒哒的布幔扫倒的士兵们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又不免一阵踩踏和叫嚷。 但这时有人嗅到了奇怪的气味,不由叫道:“这布有问题——” 他的喊声湮没在士兵们的抱怨中,而下一瞬,一串带火的箭矢从天而降! “呼”的一声,布幔猛地着火,瞬间拉开一道六丈长的火线,照亮了整个战场! 士兵们仓皇躲避,原本还被压在底下没爬起来的士兵又被同袍踩踏,面对火焰更是无法躲避,被烧得毫无反抗之力。 惨叫声迭起,火焰却没有那么快灭掉,一股烧糊的味道充斥战场。 “……镇定!把同伴扶起来再跑!”奥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引以为傲的勒瓦士兵竟然是这样自私的? 可他忘了,到了生死面前,谁人不是自私者? 他瞬间红了眼睛,“攻城车呢?给我上,快给我上——” “首领,城门打开了!”有人在他身边喊道。 奥格猛地回头。 原本黯淡的四方城城楼上,也突然亮起一排刺眼的光芒,这一抬头,险些将他的眼睛刺瞎。 好容易等眼前恢复,奥格这才发现,城墙上原本只是多了两排火把,同时火把的背后竟然摆放了足有半人高的镜子,将火把的光全部反射到了城下北疆军阵中。 奥格咬牙切齿:“好,来得好,我们……” 他忽然想起,刚刚随从说城门打开了,那从城里出来的是什么人? 随从又惨叫一声:“首领,怪物……出来了一个怪物!” 奥格立即转头看去。 而且这一次他学乖了,先用手护住眼睛,从指缝瞧了过去。 四方城门口,仿佛是一个木箱的东西慢慢挪动着前进,在城楼上火把光线的反射下,看起来如同燃烧着一般。 而更可怕的是,这大约三丈高的长形“木箱”竟然左右两侧各有四个轮子,还用看不太清是什么的带子束缚着,笨拙却有力地前进着。 “放……箭!”奥格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 “轰”,一道火光闪过,直接盖过了奥格的声音,接着是一片士兵的惨叫。 原来那“木箱”上部竟然探出一截黑黢黢的炮管,狠狠地打出了一发炮弹落在了人群中,死伤成片! 有机敏的士兵躲开了火烧和炮弹,朝着那“木箱”疯狂射箭,可箭支才触到箱体就直接折断落地。 另有士兵愤怒地拔刀冲过去准备挥砍,可“木箱”笨拙地移动到面前,直接朝着地上刚刚被火烧过还在挣扎的士兵碾压了过去! 还没等众人从震惊反应过来,从那炮管中又是一发炮弹打出,落地一片伤亡。 “怪物……这就是怪物!” 北疆军众士兵简直绝望,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战车”,更不知道如何去攻破这个坚如磐石的东西! 借着这横冲直撞的“木箱”,城门里的大景军队呐喊着掩杀出来,几乎如砍瓜切菜般轻松收获战功。 摩兰河对岸,刚刚撤退过来的峒黎士兵们身上水淋淋的,可都是一阵死里逃生的庆幸。 亲信趴在河边呕吐了半天,才抬头看向兀良哈,可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首领……究竟是怎样发现其中有诈的? 兀良哈手扶着腰下刀柄,对岸,以勒瓦部为主的士兵们哭天喊地、几乎已丧失战意。 他呼出一口气,抬眸向四方城城楼上搜索,隐约看到了一个被士兵们衬托得娇小的身影。 就是她吗? 兀良哈注视了那个身影片刻,笑了笑,看来他还得好好感谢这个霍家的丫头。 再转过头时,兀良哈的脸上已经恢复了严肃,低声道:“撤退!” 亲信忙不迭地爬起来传令:“峒黎部,撤退!” 天蒙蒙亮的时候,战场上已经一片平静。 尹沣和贾泰平以及其余副将早已迫不及待地领着自己小队去清扫战场,试图再发现什么收获。 不一会儿,有士兵来报:“发现勒瓦部首领奥格的尸体!” 城墙上,霍明佑听着这消息,顿时欣喜地朝身边道:“三妹,这都是你的功劳,都是你的!” 没想到,这一次的战斗根本没有牺牲一兵一卒,只有几名倒霉的新兵蛋子受了点轻伤。 简直不敢相信! 霍云浅的目光仍然落在晨曦朦胧的远方。 说到底,她也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 石弹连着浸过油的布抛出去,不过是她从《巴霍巴利王》电影里看来的粗暴招数,没想到简化之后依然好用。 而那个“木箱”则是她尽力仿造坦克改装出来的,为免炮管导致箱体内高温、士兵耐受不住,也只装了三发炮弹,重在威慑、打击敌方战意。 霍云浅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终于放下了心头一块巨石。 成功了,她将三哥从北疆战场上安全带回来了! 捷报传到琢天城时,正是六月初八。 以如此少的伤亡数取得如此胜利,甚至还杀了北疆首领,哪个将军曾做到这样的功绩? 整个朝堂都为之震惊不已,根本不敢相信这捷报的真实性。 好在霍明佑的奏章上说明,大军预计六月十五回到京城,到时面圣再细述,不禁引得君臣都极为期盼。 消息很快在整个京城都传开,而一从下朝的祖父口中听到这个消息,卓曜就惊喜地冲出门去了隔壁,要把这个好消息带给卫国公府。 听完卓曜所说,霍柔儿惊喜得放声尖叫,在屋里来回跑圈,还抓着原本想和卓曜说话的裴槿儿不断在原地跳来跳去。 但这个时候,没有谁会计较她的失态。 卢梦春更是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根本说不出话来。 凤夫人也擦着眼泪,向卓曜道:“望曦……好孩子,多谢你来告诉老身这个好消息。” 卓曜连连摆手,“您说哪儿的话,这是整个大景都该知道的好消息,就算不是我,您也会知道的。” 凤夫人擦着泪,还要说点什么,一边的霍云瑰站了起来,声音发颤地道:“望曦,浅……这捷报里,有阿浅的消息么?” 038、凯旋(打赏加更,求推荐求收藏!) 从收到来自巳云的飞鸽传书之后,霍云瑰和凤夫人几乎日夜睡不好觉。 半个月左右的时间,仿佛半年一般漫长,除了霍云浅的那封信,根本没有任何别的消息传来。 霍云瑰在心里把这个自作主张的臭丫头不知骂了多少遍,可即便如此,心中的担忧仍然没有丝毫减弱。 听到她这个问题,卓曜一呆,心中顿觉不妙,“浅……浅姑姑也去了北疆?她什么时候去的?” 他的心沉了下去。 怪不得最近他在国公府后门徘徊,也没见霍云浅出来遛马,还以为是她故意避着他…… 霍云瑰摇摇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又追问道:“望曦,捷报里当真没有提到阿浅吗?” 卓曜好容易从呆滞中回神,苦笑道:“不曾。” 霍云瑰脸色唰白,踉跄着后退一步,险些要晕倒。 “娘!”裴槿儿慌忙上去扶住母亲,瞥了一眼卓曜,记得直跺脚,“这种时候你还回答干什么,快走快走!” 卓曜更觉委屈,只得暂且告退,只是不忘顺便叫了大夫过来给霍云瑰查看情况。 消息传到许珵的耳中时,他正在清水寺与人弈棋。 与众不同的是,对面棋手显而易见是一位女子,只是脸上戴着厚厚的面纱,只露出一双忧郁的美目。 来送信的是一个机灵的小厮,口齿伶俐地把霍明佑立大功的事完整详述了一遍,说完便识趣地离开了。 听到说只有几名新兵受轻伤,许珵微微颔首,对着棋盘送下一子,“这次霍家时来运转,定能一举扭转局势。” 对面的女子身子轻颤,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也轻轻落了一子。 许珵拈着棋子,并不着急下,摇头道:“英居士,您的心乱了,这一子落得实在没有章法。” 被称为英居士的女子呆呆地看着棋盘,一双美目已然通红,静静地落下泪来。 许珵推动轮椅离开棋盘边,回头看了她一眼,“英居士,斯人已逝,不应再困于心。何况……这回霍家得遇贵人,定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说着这话,他眼前立时浮现了那个少女倔强的神情,还有她梨花带雨的脸庞。 那个丫头也要一起回来了啊。 只是短短几天的相处,他明确感觉到这个少女身上的变化,以及她那股子执着和坚强。 是的……就是她。 她一定会为原本注定式微的霍家带来新的希望。 英居士垂泪片刻,只是轻轻点头,起身拂袖而去。 许珵摇动轮椅到了小院门边,守在门外的唐棋立即过来接手了轮椅,推着他到了寺外山路口。 秦王府的车驾已经在山路下等着,唐棋背起许珵,正要抬步,许珵却在他的手腕上轻轻一搭。 两个小厮上来将轮椅小心翼翼地抬下去,唐棋会意,故意放慢脚步。 等那两个小厮走远了,许珵悠悠地道:“小唐,你平日该多笑笑,也让何总管给你些膏擦擦脸。” 唐棋:……??? 他难以置信地侧头瞥了一眼,方才还以为主子是有要事吩咐于他,可现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许珵忍笑,一本正经地道:“当心……将来会有人当街叫你‘唐大叔’的。” 等到许珵舒舒服服地坐进了马车,唐棋在外面车辕上默默摸着自己的脸,还是不理解主子的话到底有什么深意。 六月十五,天空晴朗,万里无云。 晌午时分,在琢天城百姓的等待中,北征军终于出现。 从琢天城郊外十里的位置就已经有百姓在列队等候,见到那戎装的人影,百姓们欢喜得连连招手,高喊着诸如“大景必胜”、“大景万岁”的口号。 还有些年轻姑娘混迹其中,含羞却勇敢将手中的花扔过去。 所有的士兵们也都满脸喜气洋洋,有些年轻的沉不住气,也都悄悄朝着四周百姓挥手,若是有幸接到花,更是直接握在手里,嘴咧到了后脑勺。 “你们都收敛些。”贾泰平一个老头子,最见不得年轻人们的轻浮举动,忍不住往身后怒斥,但语气也没那么重。 毕竟这回他也立了功,想到自己已经这样一把年纪,将这样一仗作为谢幕,贾泰平觉得十分圆满,脾气也没有往日那么大了。 霍明佑微微摇头,但也没有计较贾泰平如今假正经的样子,含笑看着前方。 忽然,人群中飞出一朵花,轻飘飘地向霍明佑的怀中落去。 不少人都瞧见了那花,不由起哄起来: 小国公爷虽已娶妻,可如此年轻英俊又立下赫赫战功,哪怕是给他做妾也值得! 但有人出手更快,伸手在霍明佑面前一捞,半路已将那花拈住举到面前,目光流转,已扫向了花的来处。 起哄声霎时偃旗息鼓。 这……这不是国公府的那个母夜叉吗! 她怎么也在队伍里?! 霍云浅瞥见人群中低下头的无名女子,向霍明佑递了个和善的眼神,微微一笑,“不知三嫂这回打算让三哥跪搓衣板还是顶水缸?” 后面的几个副将和离得近的几个百姓瞬间竖起耳朵。 竟然这么刺激,小国公在家里竟然是妻管严吗? 说起来,这个母夜叉一笑还真是好看啊…… 霍明佑无奈扶额,这花要是他早出手一瞬,哪里轮得到三妹来调侃。 霍云浅扑哧笑了,朝霍明佑挤挤眼睛,顺手把花塞给了身后一直低着头躲得像鹌鹑的尹沣,“喂,人家给你送花了。” “啊?……”尹沣受惊般一抬头,瞧见那红花,一把抢过后又低下头,“……多谢三小姐。” 他今日如此反常,霍云浅还真有些不习惯,待要开口,霍明佑在旁边轻笑,“他这是近乡情更怯,不用管他。” 霍云浅抿唇,便转过头去当真没再搭理,只是望着眼前的城门。 除了几位副将跟随霍明佑进城,其余士兵都驻扎城外。 几位副将都格外振奋,贾泰平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这么多年,他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霍云浅冷眼看着他们,心中微微叹息,抬头看向面前宽阔的大道。 039、重逢与针锋 旁人眼中,这条路通往富贵无极,引人无限憧憬;而当年的她,也曾带着这样的幻梦披上鲜红嫁衣,欢欢喜喜地自这条路入宫、拜谒帝后,随即入住东宫。 如今要再面对这些人…… 霍云浅不自觉地捏紧了缰绳,忽然听到身前霍明佑低低的声音:“阿浅,不如你先回府?” 虽然这次最大的功臣无疑是他的小妹,可瞧见小妹这心神不宁的样子,似乎压着什么心事,与平常所见全然不同。 霍云浅回神,向他轻笑着摇了摇头。 她已不再是曾经的霍家娇小姐,更不是被人拿捏着利用的东宫花瓶。 原本的畏惧过后,心中涌起的甚至是一股极度渴望的战意。 霍云浅昂首挺胸,抬手随意理了理鬓发,青丝飘扬,唯一未着戎装的她瞬间成了路人们关注的焦点。 很快,城里街边的百姓也有人认出了她,尽是难以置信。 霍家三小姐竟然转性了? 毋宁说,霍家三小姐怎么会混进军营里的,难不成是小卫国公顺道把妹妹带着出去玩了? 有些路过的侍御史不禁有些跃跃欲试,好久没什么事弹劾了,这时候来给风头正盛的卫国公府一棒槌,想必能青史留名! 一行人到了宫门口下马,早有传旨太监在门内等着。 霍明佑领着众人拜倒,聆听旨意。 这次的大胜仗伤亡如此之少,足以载入史册,因此庆宁帝的旨意中赏赐极为慷慨。 卫国公府封邑增加五千户、赏金万两,贾泰平封为定北侯、封邑两千户及黄金三千两,其余校尉将军皆有封邑与黄金一千两等。 听到“定北侯”三字,贾泰平险些直接捂脸哭了起来。 打仗一辈子,落下伤病无数,如今终究得了功勋食邑惠及子孙,如何不是此生幸事! 霍明佑静静地听完这些封赏,没听到里面提及小妹的名字,眉头一皱。 宣旨太监读完长长一串,终于念到“钦此”,其余人无不齐齐高声谢恩,霍明佑也只能跟着先拜谢,起身后捏着圣旨一时有些犹豫。 传旨太监眼珠转了转,过去笑吟吟地向霍明佑施了一礼,“卫国公恭喜了,皇上说了,要三小姐跟着您几位一同到勤政殿谢恩呢。” 贾泰平等人听闻,连忙过来道恭喜,同时不约而同看向站在一边宠辱不惊的少女。 皇上这是要特别嘉奖她? 霍明佑向周围人都道过谢,领了霍云浅随传旨太监而去。 一路穿过亭台楼阁拐到勤政殿,霍明佑担心小妹因这么多年来难得进宫一次而会害怕,不时侧头看她,却见她满脸沉静举止端庄,心中不由喝彩。 由此他只能想到,或许是他出征这几个月,母亲和二姐在家中将小妹教好了吧! 到了殿外,传旨太监恭敬禀报:“卫国公与霍三小姐拜见皇上!” “宣!” 霍明佑昂首阔步踏入殿中,霍云浅亦步亦趋跟上,二人步调一致,默契地在玉阶下拜倒。 “臣(女)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头顶立即传来庆宁帝带笑的声音:“两位功臣,快快平身赐座。” 兄妹二人才一站起来,旁边的小太监便机灵地搬来了座椅给他们。 庆宁帝四十出头的年纪,面色和善,但霍云浅趁着起身那一刻抬头见到他眸中隐隐透出的狡黠,心中暗暗失笑。 作为曾经的公公,庆宁帝的确并未对她有任何实质的亏待。 但明知太子对她的冷暴力,依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霍云浅很难相信他的无辜。 再者,二哥的死和皇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必得提高警惕。 霍云浅心中转过许多想法,旁边二人自然不知。 庆宁帝举起手中的密折,向霍明佑道:“自从收到爱卿的这封折子,朕竟从未有如此动容过。爱卿所说,果然当真?” 霍明佑立即站起来,拱手诚恳地道:“回皇上的话,臣这封折子里没有半句不实之词,军中所有将士可以为臣与舍妹作证——这些都是舍妹的心血,她应居首功!” 庆宁帝摆手安抚了霍明佑,又看向他身边满脸沉静的少女,“从方才朕就觉得有些奇怪,当真是女大十八变,霍家的三丫头如今也这么大了,还如此聪慧。” 霍云浅咧了咧嘴,只能也起身应付这样的官腔:“皇上谬赞了。” 庆宁帝心里惊奇,这小丫头竟然如此沉得住气,倒让他的话接不下去了。 他之所以将这小丫头特意叫进来,也是为了询问那些“机械”的情况。 霍明佑的折子上说,经过一场大战,那架临时改建的被霍云浅姑且称之为“坦克”的东西早已抵挡不住毁损,自己瓦解了; 投石机和油布,不过是简单将二者组装起来,并不算太神秘的机械; 唯一值得称道的便是“木牛”,早已进献入宫,庆宁帝只等将这小丫头封赏完了便去把玩一番。 见霍云浅面色如常镇定自若,庆宁帝怎么想都觉得和传闻中以及他的印象里太不相同。 摸了摸下巴,庆宁帝斟酌着如何开口,忽然一个欢快的声音从殿门前传来:“父皇!儿臣已试过了那个‘木牛’,当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几乎是一瞬间,霍明佑感觉到身边人身上透出的熟悉的气息——那是久经战阵手染鲜血的武人才能感受到的——杀气! 霍明佑大惊,回身急忙握住小妹的手,大殿门口已经走进来了一道明黄的身影。 尽管手腕被三哥用力握住,霍云浅却仿佛一点也没有感觉到,脑海里只剩下一个狰狞的面孔。 她抬起头,顶着那张面孔的人正脚步轻快地走进大殿,视线赤果果的、如蛆附骨般粘着她。 幸而,在触到她充满憎恨和暴怒的目光时,许祯整个人定住,片刻后才僵硬地挪开,心里一阵心虚。 该不会……是那个婢女的事…… 好在这时,庆宁帝的声音传来了:“祥文,你竟在父皇之前已经看过那‘木牛’了,还真是迫不及待啊。” 许祯才刚刚从霍云浅的目光中回过神,很快把这茬先抛开,向上拱手笑道:“请父皇恕罪,儿臣听说这奇物正是此战大功臣,又运到了宫中,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便去了。” 040、自讨封赏(求推荐求收藏啦) 庆宁帝抚掌而笑,目光又落到了霍云浅身上,“朕倒是想不到,最终能继承老国公爷遗志的竟然是霍家的三丫头……所以,对于霍家丫头的封赏,朕还真是感到为难呢。” 话虽这么说着,庆宁帝眼睛里却满是笑意,有意无意地往自己儿子身上看去,又向霍云浅道:“不如,由你自己考虑要什么吧?” 如此随和的话从帝王口中说出,无疑是极大的恩典。 霍明佑心头突突直跳,开始盘算起来,究竟为小妹求什么才好、甚至能护她一世无虞! 而收到父皇如此的暗示,许祯早已心领神会,看着霍明佑笑道:“卫国公不必担心,以本宫认为,霍三小姐此次的功绩非同小可,对她的封赏应该……” “启禀皇上,臣女斗胆,想向皇上讨一件差事。” 一听到许祯开口,霍云浅想也不想便打断了他。 许祯心里有鬼,被她这一声打断,险些忘了后面要说什么。 霍明佑也蓦地回神,忙轻轻扯了扯小妹的手腕,提醒她这是无礼和僭越。 霍云浅恍若未觉,直接一撩衣摆跪倒在地,仰头脆声道:“请问皇上,臣女所作机关可精妙?” 庆宁帝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微微点头,“的确不错。” 霍云浅脊背挺得更直,“那么,臣女求皇上赏赐一座铁矿,将来臣女便能为皇上、为大启做出更多有用的器械。” 庆宁帝和许祯都不由怔住,没想到她竟然提出这样一个请求。 庆宁帝抬手轻轻敲击额头,霍明佑却先背后出了一身冷汗,盐铁买卖可是朝廷把控着,这丫头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他忙拜倒下来,“请皇上恕舍妹唐突之罪,矿脉之事岂是如此随意求赐的,阿浅到底还只是个孩子……” 他灵机一动,展颜道:“皇上,以臣愚见,不如赏赐舍妹一些铜铁玩器,任她自个儿在家再好好琢磨琢磨,日后若真做出什么精妙器械,再谈矿脉不迟。” 庆宁帝这才脸色缓和了不少,点了点头,“诚翊所言极是,浅丫头到底年纪小,幸而有你这做哥哥的从旁教导。” 诚翊,是霍明佑的字,如此亲昵的称呼自然是表示皇帝并未因此生气。 霍明佑连道不敢,心里才暗暗松了口气。 什么矿脉,还不如封个什么县主之类的名号,不仅能立即洗刷小妹以前的“荒唐”举动,将来小妹出嫁,更添一份颇有分量的嫁妆啊。 许祯看准时机又准备插话,忽然听得一声通报,庆宁帝身边的大太监冼德盛进来,恭恭敬敬地道:“启禀陛下,宣王、平王与秦王进宫来,全为一睹‘木牛’风采,这时都聚在了御花园中。” 听到“秦王”二字,霍云浅眉头狠狠一颤。 倒是哪儿都有他的事! 在开州他没见过“木牛”么? 不对,他好像当真没见过,只把尹沣叫来便匆匆走了。 庆宁帝似乎对这个消息并不意外,轻笑道:“看来这回霍三小姐的器械的确吸引人。” 霍明佑忙道不敢,暗中拽了霍云浅一把,霍云浅也漫不经心地随口应了。 庆宁帝起身,想了想道:“既然他们难得来一次,你这位工匠也去为他们示范一下好了,别教那两个手下没轻重的给弄坏了。” “这——”霍明佑有些犹豫,小妹和秦王的事难道皇上不知道么? 这样一来岂不是在为二人之间制造话题,于小妹的声名恐怕不大好! 许祯也赶忙道:“父皇,儿臣看过那木牛,结实得很,皇叔们把玩一番也就罢了,不会有什么……” “启禀皇上,臣女愿往。”霍云浅拱手,朗声打断了许祯的话,“皇上不相信臣女有这样的能力,那臣女正好借此证明给皇上、看我是否有资格拿下铁矿研制更多的器械,岂不是正好?” 庆宁帝愣了愣。 许祯被她抢白,心头也不由带了火气,原本的和善瞬间卸下,冷笑道:“霍三小姐,你今日可是恃宠而骄,直当御前是市集,仗着些功绩便开始讨价还价了?” 霍云浅微微垂眸弯腰,“臣女不敢。只是,臣女见军中器械多数较为老旧,此次的‘坦克’也险些被北疆间谍一把火烧掉,可见敌方对这些器械多有忌惮——而最后的结果,也证实了这些器械的用处。” 她不是恃宠而骄,而是当真有这个资本在这儿说出这番话! 庆宁帝拈须无言,目光深沉似在思索着什么。 许祯的脸色越发难看,险些脱口而出“你就是要去勾搭秦王”。 忽然又是一声通报传来:“启禀皇上,昌武侯求见。” “宣。”庆宁帝抬头。 霍云浅也微微抬头,侧头从眼角余光看向刚刚从大殿门口走来的人。 昌武侯于皓隆是皇后之弟、太子许祯的舅舅,表面上只是个志不在朝堂、偶尔做些闲散生意的勋贵。 也正因这一层身份,他不知背地里帮着许祯做了多少上不得台面的腌臜之事,许祯也对他极其信任和器重! 只不过,这份信任的背后,却是于皓隆蛰伏数十年酝酿的一份大阴谋! 他在这个时候出现是为了什么? 霍云浅没有细想,这人如搅屎棍一般,出现就不会有好事。 昌武侯上前拜见了皇帝,呵呵笑道:“臣不请自来,还请陛下恕罪。” “那让朕来猜猜你的心思好了。”有这样一番小插曲,庆宁帝脸上的阴翳也散了些,“莫不是你这小子也听说了‘木牛’的厉害,要去见识一番?” 昌武侯摸了摸脸颊,环视一圈,“难不成陛下不许?这等神器,将来若是全军都能装备,该是我大启多大的幸事!” 这话说得庆宁帝心中一动,起身道:“那好,都往御花园去罢,别教三位王爷等急了!” 许祯心中着急,正要开口,昌武侯轻轻咳嗽一声,给了他一个安定的眼神。 许祯不明所以,但秉着对舅舅的信任,他不甘心地往霍云浅的方向看了一眼,默默地跟上了庆宁帝的步伐。 041、当官了 六月中气候正宜人,御花园里一片姹紫嫣红,但眼下让御花园热闹的缘故却不是这些珍奇花木。 许珵双手拢在袖中,百无聊赖地看着不远处的两位皇兄对着草地上的“木牛”兴奋议论。 原本他在清水寺下完棋好好的,在回王府的路上突然被截胡,然后就被这二人不由分说带进了宫。 宣王许珣和平王许瑊都是同样不惑之年,各自生母都已故去,每日里不过是在京城当着闲散王爷,有什么新奇好玩的东西自然会上赶着来凑热闹。 可许珵自认和这两位皇兄一向没什么来往,他们应该也没有道理非带着他一起在这个时候进宫。 更没道理的是,他鬼使神差的没有反抗,直接由着他们拉走了…… “皇上驾到!” 许珵还在思索着这番缘故,忽然听到这一声通报,立即抬头循声望去。 庆宁帝与太子许祯几乎并肩而行,只相隔不到半步,可见父子感情深厚。 而紧接着跟在父子二人后面的,却是昌武侯。 许珵心中有些意外,目光下意识又再往后挪了挪,才看到了这次北征的大功臣霍明佑和数日不见的霍家丫头。 虽然看上去风尘仆仆,也晒黑了些,一张小脸上仍旧写满倔强,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许珵顺着她的视线往前看,隐约感觉她注视的是太子许祯。 这个丫头当真有趣,不仅仇视他,还仇视太子? 庆宁帝既到来,宣王和平王都赶紧过来行礼,“见过皇兄。” 许珵也摇着轮椅慢慢过来,庆宁帝马上抬手阻止,“少陵不必劳累,就在那停着罢;二位皇弟也不必多礼了。” 跟在后面的霍云浅心里动了动,少陵……是那个家伙的小字? 呸,她眼下怎么还在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许祯和昌武侯、霍明佑也都各自向两位王爷见礼。 宣王最是性急,等两边礼数都过了,赶忙道:“皇上,这东西究竟是怎么个用处,我们两个研究琢磨了半晌都不知其奥妙。” 平王也跟着含笑附和:“听说先前就是靠这样一架车,单人独自运送了四百斤粮食,臣弟实在想开开眼界。” 许祯正准备上前显摆一番,忽然被昌武侯暗中扯住了衣袖。 他心中疑惑,侧头看了舅舅一眼,昌武侯仍旧目不斜视,只是几不可见地微微摇头。 庆宁帝笑道:“朕也是好奇得很,这才把霍三小姐带来,不如让她来向大家演示。” 许珵无声地咧了咧嘴,也学着宣平二王,露出好奇和期待的神情等着看。 霍云浅出列,淡声道:“献丑了。”转头示意附近的几个太监,“请几位公公委屈一下,到这车上来站一会儿。” 冼德盛向庆宁帝请示过,这才向那几个小太监招了招手,他们才敢过来,小心翼翼地爬上这架车。 因车身狭窄,站了三个人之后便有些逼仄,挤在一起格外滑稽,逗得宣王忍不住笑了出来,“这是要做什么,叠罗汉么?” 霍云浅蓦地冒出灵感,“其实还可以更开挂。” 她指挥道:“再来两位公公,由下面的公公背着——放心,这头‘牛’一定承受得住。” 几个太监齐刷刷看向庆宁帝和冼德盛,庆宁帝笑了笑,“既然匠人都不担心自己的东西坏掉,你们几个如此畏手畏脚作甚?” 如此又上去了两个人,加起来便是五人。 几名太监年纪不一而足,除了两个看起来似乎不到二十,其余皆是壮年,加起来的体重已经远过了四百斤。 霍云浅走上前,所有人的目光便落在了她身上。 许珵深深凝视她,他在木牛未完工之前便匆匆回京,还没来得及见她真正使用这东西。 五个人瑟瑟发抖地互相搂抱着,紧紧盯着霍云浅的动作,生怕她一失手弄翻了车。 霍云浅的手搭上车把,也没有别的花哨动作,随意抓住车把就开始推动,步履轻盈。 “这——五个人,怕是有六百多斤了罢!当真如此轻松?”宣王大叫,挽了袖子就上前,“来来来,本王也要好好试试。” 霍云浅痛快地松手让贤,由着宣王接过车把推着玩,直呼过瘾。 庆宁帝看着玩得不亦乐乎的宣王,忽然想起刚刚昌武侯所说的话。 若是都能装备这样的东西,将来运粮效率势必再上一层楼,实在是大启之福。 更遑论,这丫头脑子里可能还会有的别的器械—— 忽然,少女的声音让庆宁帝回神。 “王爷请看,这‘木牛’还有别的本事。” 霍云浅走到“车”边,将车把上的暗格打开,“里面可以放烟草或者水壶,或者干粮,饥渴时可以拿来用。” 她又打开另一边车把的机关,将一根竹筒似的东西竖了起来,“太晒的话,可以将竹伞卡在这管槽中遮阳。” “妙,当真妙!”宣王哈哈大笑,马上叫旁边的宫女拿了把伞过来放进去,在伞下连连摆头,惹得平王也过来抢着换位置。 昌武侯不失时机地笑呵呵道:“皇上,看二位王爷玩得如此开心,您可得好好赏这个小丫头。” 庆宁帝仍然注视着那边的两位王爷,嘴里却回道:“现在亲眼看到这‘木牛’,朕倒觉得霍三小姐的话有几分道理……” 昌武侯脸上笑容一滞,狐疑地看向旁边的许祯。 许祯用口型做了个“铁”。 昌武侯眉头皱起,庆宁帝已经再次开口:“霍云浅听封。” 霍云浅立即离了木牛,来到庆宁帝面前恭恭敬敬拜倒:“臣女霍云浅接旨。” “今霍氏女天资卓绝,于北伐立大功,封为宁苏县主,赏千金,另特准入少府考工室。” 少府为九卿之一,职掌帝室财政,兼管衣食器用、医药娱乐丧葬等事务和宫廷手工业,但机构大、属官更多,考工室便是其中专司器械制作的所在。 启朝虽已有女子出仕的记录,但毕竟只是少数,且多为文官或廷尉刑狱相关,竟从未有入考工室者! 一时间,御花园中只剩下风声和聒噪的虫鸣鸟叫。 042、恶心吐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自然是霍云浅,立即叩首道:“多谢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声音虽然平静,但第一步稳稳踏出去的欢喜,还是让她兴奋得紧紧捏住拳头。 宁苏是何地? 那可是徽州有名的铁矿之一所在地,且是离京畿最近的铁矿之一! 而且没想到,竟然还有意外之喜,能够进到少府考工室接触更多的器械知识。 冼德盛接着反应过来,一甩拂尘尖着嗓子道:“恭喜宁苏县主!也恭喜皇上,能得到如此良才,振兴考工室。” 其余的宫女太监也都拜倒齐声恭喜皇帝。 庆宁帝摆摆手,呵呵笑道:“还真是会说话,不知从哪寻些吹捧的由头来。” 那边宣平二王惊得说不出话,等到回过神来,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能跟着道贺。 许祯瞪大眼睛盯着霍云浅,这霍家的花痴女什么时候变这么精明了? 若是如此,他以后该如何拿捏这女人? 他心中焦急,一边跟着两位皇叔道贺,一边赶紧向舅舅使眼色,让昌武侯赶快出主意。 昌武侯嘴角轻扬,等众人的道贺声过,才上前施施然道:“可不是么,陛下这回可是捡到宝了。” “此话怎讲?”庆宁帝心情大好,听昌武侯的话里有几分诚恳,便顺着问了下去。 昌武侯一拱手,“臣前两日见到隔壁的钱大人满面红光,不知是什么喜事临门,多问了一嘴,才知道半个月前他从宁苏县主手中得了一个防盗的法子,把他岳家翻修了一通,十天不到就捉了两个蟊贼,给钱夫人大大长了脸。” 他顿了顿,继续嘿笑,“为此,钱大人这回的私房钱夫人只收走了一半,他乐得不得了呢。” 许祯赶紧接着道:“舅舅说的钱大人,莫非是那位京兆尹?” 霍云浅一把捏紧拳头,他竟然还敢提这事? 听到许祯的接话,昌武侯半真半假地带着赞许看了他一眼,“殿下所言不错。正因为有钱大人这桩防盗的逸事,所以臣对于今天县主的功绩,实在一点都不吃惊啊。” 许祯马上又接着道:“原来县主当真有如此本事。父皇,儿臣记得您近日总抱怨夜里睡不安稳,不如让县主为您也设计一套独有的‘防盗’器械,保您安眠如何?” 皇上近来睡不安稳? 听完这二人插科打诨般的对话,周围三名王爷脸上色彩纷呈,但都默契地没有开口。 许珵不由又望了霍云浅一眼,暗暗叹息一声。 定是方才这丫头的眼神太过直白,被太子瞧见了记恨在心吧。 庆宁帝对这个提议果真有几分兴趣,“宁苏县主,太子所言你觉得如何?还是说,你只擅长做军中所用器械,日常所用还缺些火候?” 许祯的每一次开口,都让霍云浅胃中一阵翻涌,险些就要控制不住呕吐在当场。 但听到庆宁帝似激将的问话,她反而突然冷静过来,眨了眨眼,心中已经想好了说辞应付。 不料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不过是雕虫小技,皇上竟被一个小姑娘忽悠,太不应该了。” 霍云浅这时当真忍无可忍,起身转头,对上了那边轮椅上的男人。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直接否定了她的所作所为吗? 还没等她开口质问,旁边的宣王忽然道:“皇弟这话何解?” 宣王总算找到机会说一句话,“皇上与臣等亲眼目睹‘木牛’的神奇,又有北征捷报为证,你却说是‘雕虫小技’,是不是有些太瞧不起人了?” 许珵的目光从愤怒的霍云浅脸上轻轻掠过,然后转向庆宁帝,这才垂眸,“皇上,北征之事另说,但方才皇上也提到,军中器械与整体的防盗器械不能相提并论; “况且,若她当真有这能力,哪里还需要皇上特意放她去考工室学习琢磨?” 庆宁帝露出思索神色,“以少陵所见,该如何?” 感觉到对面带着愤怒的灼热视线并未转移分毫,许珵心内苦笑,只淡淡道:“尚不知她能否从考工室中脱颖而出,何谈在皇上寝宫动土? “有这本事,不如来帮本王做副新式轮椅,能让本王如履平地——届时再谈其他。” “轮椅”二字,令所有人原本想要宣之于口的抗议和不满都收了回去。 双腿瘫痪前的秦王,是大启的战神,居功至伟,点评军备的本事绰绰有余; 而坐上轮椅后的秦王,接连受到失去妻子儿子的打击,性格越发冷漠乖戾不易近人,对这位新晋县主语气不善也是自然。 宣王想起来一事,拉长声音道:“哦——本王倒是记得,之前秦王被霍……” “秦王殿下如此说,正是极有道理。”霍明佑忽然开口打断了宣王的话,转头向庆宁帝拱手,“皇上,舍妹年少不知事,还需多加磨砺和鞭策,考工室一事还请暂且收回成命……”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心里跳得极快。 险些,小妹就被昌武侯给拖进圈套里了! “诚翊,朕金口玉言,你要朕反悔么?”庆宁帝淡淡地道,“既然秦王点名让宁苏县主去做轮椅,县主,你可有异议?” 霍云浅早已站了起来,脊背挺直,抿了抿唇,垂头拱手,“臣女谨遵皇命。” 御花园的事一闹,庆宁帝也没了继续赏玩的心思,早早把一众人打发走了。 霍明佑马上带着霍云浅离开,出了宫门,他刚刚松了口气,忽然听到耳畔传来一阵呕吐声,转头就见霍云浅半跪在地上,痛苦地呕吐。 “三妹!——这是怎么了?”霍明佑惊慌失措,向宫门守卫赔礼后赶忙将霍云浅肩膀扶住。 霍云浅一番狂吐,这才算把刚刚压抑在心头的怒气和恶心好好发泄了一通。 她也知道,这样的自己实在太孱弱了——将来与许祯尚有更多过招机会,她可不能这样先倒下! 国公府的马车已经在宫门口等着了,马车旁立着四个小厮两个车夫,见二人过来,一个小厮低着头搬来一个小杌子给他们踏脚。 霍明佑正抬起脚,忽然收回,放下霍云浅后猛地一把抓住那小厮的手。 043、有了妻女忘了妹 “你在这儿胡闹什么?” “小厮”尖叫一声抬起头,霍云浅定睛一看,竟然是女扮男装的霍柔儿。 这丫头甚至还故意在脸上抹了些黑灰。 霍云浅倚靠着马车苦苦忍笑,心头的积郁散了不少,干脆退后几步靠住宫墙,继续按摩自己刚刚遭过罪的胃。 霍明佑无可奈何地把女儿搂过来,抬起袖子把这张小花猫脸简单擦了擦。 霍柔儿的嫩脸被袍袖刮得疼得龇牙咧嘴,可是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赖在父亲怀里得意极了。 “下次再胡闹,直接把你丢路边不管了。”霍明佑好容易给女儿擦净了脸,毫不客气地把她塞进车厢里。 忽然听一个声音道:“有些人有了闺女就不要媳妇,真不要脸。” 霍柔儿脸色立即一沉,对着车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霍明佑惊讶地转头,车辕边上坐着的瘦弱车夫跳下地,摘下头顶宽大的斗笠,一头青丝倾泻而下。 “春儿……”霍明佑又惊又喜,连忙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 “车夫”卢梦春擦了把眼泪,别过脸去重重哼了一声,没有搭理。 霍明佑上下贪婪地打量妻子,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子,“没想到你这样一打扮,看着还怪可爱的。” 卢梦春柳眉倒竖,“什么?你意思是我适合当车夫?” “没有没有……”霍明佑赶紧揽过她的肩膀轻声哄着,忽然出其不意将她打横抱起,在卢梦春的轻呼中把她也放进了车厢,自己随后跟上。 霍云浅含笑看着面前一家三口的和谐场景,心里也洋溢着温暖和幸福。 她顺利带回三哥,一切便会向好的方向发展! 前一世三哥的死断送了卫国公府所有的后嗣,但受到最直接的影响,便是面前的三口之家。 她不会忘记,前一世三嫂母女的下场,甚至比二嫂母女更加可怕! 卢梦春是嘴笨的急性子,柔儿也是个小倔脾气,三哥战死后,原本就缺乏沟通和相互理解的三嫂母女之间关系越发僵了。 而随着三嫂被娘家强逼着改嫁、柔儿被损友和有心之人怂恿洗脑,最终在三嫂再嫁的婚宴上,柔儿以匕首刺死了自己“水性杨花”的亲生母亲,并随后自杀! 霍云浅清楚地记得,前一世听到这个消息时,迟钝漠然如当时的自己,根本不知其背后的真正缘故。 她甚至还暗地里埋怨过,为什么家里会出现这样伤风败俗的一对母女…… 现在,霍云浅踌躇满志充满信心。 家和万事兴,想要整个国公府都能够平安无事,就要从一个个小家开始改造。 柔儿如今是心有叛逆的青春期的少女,而三嫂又是明显吃软不吃硬的典型武人,她们之间亟需另一个人的中和调剂。 这个人,自然就是她们共同极度信赖的人——霍明佑! 真想尽快看到啊,这个三口小家的人都恢复正常的情景。 摸了摸刚刚被吐空的胃,霍云浅正准备走过去登车,国公府的马车已经启动,掉了个头嘎吱嘎吱地走了。 霍云浅:??? 这是什么鬼,有了老婆闺女就忘了小妹? 长长呼出一口浊气,霍云浅咬牙切齿地转头去找自己的马,不意对上了正从宫门口出来的三位王爷。 宣王和平王很有默契地没有多说话,打了个照面之后便加快脚步离开——反正另一个人脚程慢,也不会察觉到自己被丢下。 二人飞快地走远了些,平王才笑了起来,笑得直咳嗽,“这回可是有好戏看了,你说,会不会两个人在宫门口打起来?” 宣王眯了眯眼睛,“凭老七如今这一推就倒的样子,宁苏县主或许真能心想事成,到时说不定还念着本王和五弟的好呢。” 二人呵呵笑着,勾肩搭背地走远了。 宫门口,霍云浅和许珵四目相对,似有火花迸射而出——当然,只是霍云浅单方面。 对视了片刻,还是许珵先开口:“县主还不归家,在这作甚?” 简直就是红果果的讽刺! 霍云浅咧嘴,露出一口森森白牙,“当然是因为——我在等王爷您。” 刚刚那两个王爷的窃窃私语当真以为她没听到么? 如今是她第三次为人,脸皮可不会再像前世那么薄,即便是应付许珵这种老鳏夫也不在话下。 许珵愣了愣,心里莫名有些警惕,可随即又生出几分迷惑。 若这丫头仍是对他怀着不轨之心,当初去开州的路上那么多机会,她为何不在那时下手? 许珵抿唇,尽管先前她的所作所为确实够花痴,但就凭朝夕相对的那几天、凭他亲眼所见,他隐约觉得,这个丫头并不是想象中那般行事不过脑之人。 不然,也枉费他刚刚在众人面前救下她了。 一念及此,许珵皱着的眉头微微舒展,“好,那就麻烦县主了。唐棋,把她的马牵过来吧。” “王爷不问为什么?”霍云浅挑眉,果然是根处变不惊的老油条。 许珵已经驱动轮椅到了自家马车边,回过头,向她微微一笑,“左不过是为了定制轮椅之事。” 那一笑,隐约似乎能见到他眼角岁月留下的细纹,还有转头的一瞬从他的发髻下透出的点点银丝。 今年的他,明明才只三十岁…… 那是岁月的印记和馈赠,是他从十五岁起投身行伍留下的勋章。 也是她前世曾经深深痴迷于他的所在啊。 霍云浅垂眸,从唐棋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走到马车边。 许珵正在此时撩开车帘,抬头看到她的侧脸,嘟着嘴,仿佛能挂个油瓶上去。 他不由微微失笑,正要放下车帘,忽听那小丫头低低地道了一声:“方才多谢王爷。” 许珵动作停了一瞬,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放下了车帘。 霍云浅撇嘴,装什么清高! 心情却没来由的好了起来,嘴角也不由得翘了起来。 旁边的唐棋把二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回想起王爷自从回来之后的奇怪举动,不禁若有所思。 与此同时,卫国公府里却整个炸了锅。 044、尹沣其人 卫国公府门外,众人对归来的二人都翘首以待,可等到霍明佑下了马车,才觉出事情大大的不对。 “那么大个人你还能带不见了?你带兵也是这么没脑子的?” 凤夫人捂着心口,原本因为儿子回来的喜悦一下子冲淡了不少。 霍明佑连着卢梦春和霍柔儿一并跪在院子里——为免在门口丢人,凤夫人特意命三人进到院子里来。 霍明佑叹息一声,方才他的确是被突然出现的妻女带来的欢喜冲昏了头脑,竟忘了小妹还在身边,就直接命人将马车拉走了。 而且,小妹刚刚才吐过,也不知现在身体如何了…… “罢了,娘别生气了。”霍云瑰扶住凤夫人,努力地压住自己心底的惊悸,冲着霍明佑勉强笑了笑,“三弟刚刚回来,身子疲乏,一时疏忽了也是有的……” 其实她的心里已经如百爪挠心般难受,这丫头简直是胡闹! 那么大个人,即便是霍明佑当真不小心忘了她,叫一声不是也能让人发现吗? 凤夫人深深喘了口气,推开霍云瑰的手,“阿瑰,你马上组织人去找。三郎,你一路也辛苦了,先下去洗漱休息吧……” 霍明佑低低地道了声“抱歉”,站起身来。 凤夫人终究还是没忍住,一双手颤巍巍地扶上他的肩膀,又温柔地抚摸过他的脸庞。 眼前一片模糊,她仿佛看到了当年同样出征的良人。 三个儿子里,性情最像老卫国公、本事也学得最多的是长子霍明佟,但容貌长得最像的,反而是眼前的幺子。 如果,当年老国公也这样安然回来……该多好。 凤夫人勉强压抑住心头的哀伤,抬手揉了把眼睛,笑着拍了拍霍明佑的肩膀,“只管去休息,找阿浅的事有你二姐在。” 旁边的卢梦春和霍柔儿也准备跟着起来,却听凤夫人一声喝断:“三媳妇和柔丫头,你们二人作如此打扮,是想让外人说我国公府治家无方、让你们外出惹人笑话?” 卢梦春只得重新跪下,张嘴想要辩驳,凤夫人一记眼刀飞来,“若不是你们,三郎会将那么大个人丢在宫门口忘了带回来?” 卢梦春瘪嘴,这事她赖不了,就连她刚刚也是满心满眼只看到丈夫,小姑的身影根本没见到啊。 旁边的霍柔儿瞥向身边的母亲,嘀咕道:“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你——”卢梦春被自己女儿气得够呛,伸手想打过去,被霍云瑰眼疾手快拦住。 “行了!家里已经一团乱,你们俩都消停些!” 霍柔儿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再看卢梦春,而卢梦春也气红了脸,跪在地上不吭气。 …… 或许是为免太过高调,许珵的马车并未走大道,而是沿着王府后门的路准备绕一圈到正门。 走着熟悉的路,震云显然比霍云浅更兴奋,欢快地在马车附近时快时慢地跑着。 霍云浅险些没拽紧缰绳,不免有些恼火,紧紧扯住缰绳,低声喝道:“你要是不想重蹈你上一任的覆辙,就给我……” “……就给我滚出这家去!”前方突然传来一道凌厉的女声。 霍云浅下意识地抬头往前看去。 好巧不巧,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被人从一扇门里推了出来,一手抱紧了自己的行囊,耷拉着脑袋唉声叹气:“娘……” 不正是尹沣么? 还没等霍云浅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凌厉的女声又响起来:“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出去,继续当你的兵去,干脆死在外面最好了!” 霍云浅微微眯眼,同是刚刚从战场上下来的人,这话她听起来可觉得没那么舒服。 突然这一出变故,也让许珵的马车停了下来,车里传出了声音:“唐棋,去看看——应当是阿沣回来了。” 霍云浅策马靠近,下马立到车边,隔着车窗哼笑了一声,“王爷府上高人云集啊。” 此处恰是秦王府后门,她不会认错。 前世……她不止一次从这儿偷偷摸摸进王府,怀着满腔的情意去见那个令她怦然心动的男人。 听到她的声音,许珵撩开车帘,没想到少女的脸庞正在车窗边,抬眼便看到了她精致的侧脸。 许珵微微失神,很快轻咳一声掩饰了过去,正要开口,前面的尹沣已经回过头来,看到唐棋、再看到后面的二人,瞬间呆住。 “王爷,三……小姐?您怎么会在这?” 墙垣后的女子“咦”了一声,往前走了几步下了台阶。 霍云浅这才看清楚了,这着淡青色深衣的女子瞧着年纪比二姐霍云瑰略大些,秀美却谈不上温婉: 只因她此时一双柳眉因含怒而微蹙,杏眸直视,眼尾略有些上挑,更添几分精明之色。 不过细看之下倒的确能感觉到,她与尹沣的样子很有几分相似。 但在前世,霍云浅并不记得秦王府有这样一个人。 女子只随意看了霍云浅一眼,马上迎着许珵的马车走过去,“王爷,您从清水寺回来怎么过了这么久?也不知会一声,叫人担心。” 虽然是担忧的语气,但——似乎并非格外亲昵或者男女之间的那般关切。 霍云浅暗暗啐了自己一口,她管别人的亲昵与否? 许珵这老男人好这口,与她有什么相干? 这样想着,她自己不由失笑,随后神色一凛。 这面相精明的女子若是秦王的……那把她叫做“娘”的尹沣,难道是—— 许珵淡淡的声音在身边响起:“被二位皇兄带去宫里了一趟。既然已经停在这了,罢了,就在这儿下车进府吧。” 唐棋取了轮椅过来,尹沣也赶紧过来搭把手,帮着把许珵背了下来放进轮椅里。 霍云浅冷眼瞧着他们的举动,做戏做全套,难为秦王府的这一群人陪着许珵演了这么多年啊。 唐棋推着许珵的轮椅先进了府,马车也自有人赶下去。 青衣女子仿佛这才看到霍云浅似的,仔细打量了她,轻哼道:“这不是卫国公府的三小姐么,到王府来有何贵干?” 霍云浅冷冷地看过去。 女子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心里暗暗奇怪,这花痴丫头为何突然有这么大变化? 况且,这么多年来,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样能令她也胆寒的目光…… 045、要加机关不(推荐票一千加更) “碰巧路过。不过,我听到方才夫人的一番话很是感慨,正好尹校尉又是在我三哥手下当差,少不得要出来护短一下。” “护短?”女子回神,登时扶额失笑,“三小姐这话,倒教小妇人为难了。小妇人竟不知,这混小子什么时候和卫国公府沾亲带故起来了?” 尹沣刚刚帮着把车赶下去,折回来听到二人的对话,一愣之后赶紧冲着霍云浅拼命使着眼色。 霍云浅对他视若无睹,心中仍然因为女子方才的话怒气难平,唇角冰冷的笑意更炽。 “没办法,既然在一起当了兵,那就是我三哥、也是和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幸好这次我们都平安回来了,若是尹校尉当真死在了外面,不知夫人是否后悔刚刚说过的话?” 虽然她不清楚前因,但联想到尹沣进城时奇怪的表情以及三哥说的“近乡情怯”,霍云浅大致猜到,尹沣一定是偷偷出去参军,故而胆怯不敢回家。 她不知道这对母子感情究竟如何,但人之常情,儿行千里母担忧,何况是征战沙场保家卫国? 只要上了那个残酷的战场,能活着回来——只要能留得性命回来,那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而更多的将士则将大好的生命献给了天下,若能青史留名倒罢,可如前世的三哥那般,抛头颅洒热血却换来被诬陷被唾骂的下场,又该去向谁说理? 几处河山埋忠骨,谁家软语谩维安! 即便是气话,也不该拿这些九死一生的士兵的清誉来做文章! 女子怔住,脸上有些困窘,随后浮现羞恼之色。 尹沣也呆了。 今天的三小姐……怎么看起来格外激动似的? 明明是能推着装满四百斤大米的木牛走夜路、在城墙上看着火炮杀人都能面不改色的人啊。 但他很快回过神,赶忙上前抓住震云的笼头,仰头向霍云浅尴尬一笑,“县主,多谢你了,不过……” “妍夫人,宁苏县主是本王的客人,将客人留在外面,难道是秦王府的待客之道么?” 许珵的声音不冷不热,却强势地打断了进来。 尹沣母子齐齐呆住。 霍云浅把震云的缰绳交到尹沣手中,道了声“有劳”,便施施然地走了进去。 秦王府的后门她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可这样正大光明地进来,还真是第一次。 唐棋推着许珵的轮椅走在前面,霍云浅慢条斯理地跟在后面,三人一路格外安静。 许珵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看来他的感觉当真没有错,这个丫头完全“改邪归正”了。 他心里没来由轻松了几分,如此,老卫国公九泉之下应当也感到欣慰了吧。 “王府之中的无障碍设施还是少了些——难道王爷平常并不在府中走动?” 许珵回神,品咂了一番她口中的“无障碍设施”这五个字,随即道:“除却福熙阁、会客厅和清池,极少去别处。” 霍云浅“哦”了一声,“那么挽云阁那边并不需要布置了。” 唐棋吓了一跳,瞪大眼睛看着她:三小姐怎么会知道王府里的这个地方? 后面刚刚跟上来的尹沣听到这话,瞬间打了鸡血:难不成是王爷已经和三小姐到了这般无话不谈的地步? 许珵脸上表情僵硬了一瞬,别开脸道:“本王是请县主过来做轮椅,不是翻修王府。” “可王爷也说了,想坐着我做的轮椅如、履、平、地。” 霍云浅迅速接话,嘴角翘起一个愉悦的弧度,“所以我要了解王爷的活动范围,将王府里的配套设施全都更新一番。” 她无辜地眨眨眼,“所以当真如传言那样,王爷并不爱光临祁侧妃的住处?” 唐棋和尹沣瞬间石化在原地。 这霍家小姐……也太敢说了吧! 许珵抬头,少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眸中带着狡黠的光。 但现在许珵并没有因此勾起火气。 他也觉得奇怪,过去被她满琢天城追时,无论她摆出多谦卑多讨好的模样,都只会让他嫌恶和反感; 可自从白岳山相遇、又经历押送“红鳄”、同往开州之事,她沿途都摆着一张臭脸,却让他下意识迁就。 许珵微微垂眸,抚摸着轮椅扶手,淡淡一笑,“可以这么说。所以,县主看着办即可。” 刚刚回过神的唐棋和尹沣再次一同石化。 这种事……王爷竟然当着外人的面承认了? 霍云浅也始料不及,但她到底练出了脸皮厚,装模作样地做出思考状,点头笑道:“就按王爷所言。既然如此,先寻个地方为王爷量如今轮椅的尺寸吧。” 许珵颔首,“福熙阁便好。” 霍云浅脸上笑容微敛,做了个“请”的手势。 量完尺寸,霍云浅又询问了一些许珵对轮椅的想法和要求,二人你来我往,投入得仿佛许珵当真瘫痪了似的。 霍云浅勉强用许珵书房的毛笔记录下刚刚的谈话,忽然想起第二世深深沉迷过的武侠小说《四大名捕》系列。 其中的大师兄无情无法修习内功,所以习得一手精湛的暗器之术,坐下的轮椅和轿子中都藏有重重机关和暗器,还曾有把敌人诱进轿子后用机关扎成刺猬的光荣战绩。 ——好想复原一个出来啊。 她咬了咬笔杆,抬眸看了许珵一眼,“王爷想在轮椅上加一些藏暗器的暗格和机括吗?” “……嗯?有必要么?”许珵失笑。 他有没有真的站不起来,这个丫头难道不知道? 霍云浅淡淡看了他一眼,重新埋头,“既然王爷说不用,那就不用了。” 她还不稀罕给他做这么好的东西呢,他配吗? ——以后有空了她自己做一个玩。 最好还做个自制的暴雨梨花针,要是棠儿她们被坏人欺负,直接掏出来怼脸上。 许珵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她满脸的神采飞扬,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大学士在写着传世经典呢。 戎装未除的少女在桌案边奋笔疾书,一身白衣的瘦削青年坐在轮椅上看着她,眼睛里是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温柔—— 046、记路天才 尹沣吞了吞口水,差点乐得嘴巴咧到后脑勺去。 看他的直觉多么敏锐,早就认对了新女主人。 霍云浅简单记录完了所有需求和轮椅的尺寸,抬起头来,许珵正好回过神,飞快地别转视线。 好笑,他有什么可心虚的? “这些已经记录在案,我先告辞回家了。”霍云浅装作没发现他的动作,拱手告辞。 许珵点点头,淡淡道:“阿沣,你送县主回府吧。” “啊?哦……是。”尹沣还期待着能一观图纸,但王爷一声令下,他也只能应了一声,不甘心地跟着霍云浅走了。 二人出了书房,屋内便一下静了。 许珵仰起头,这丫头方才有意无意地提起挽云阁和那个女人,即是说……她仍然对自己怀着那样的企图么? 他抚过下颌,修长的手指从喉间掠过,忽然笑了笑。 看来,他又要好好打起精神来了。 “呃!”身边传来唐棋有些焦急的声音。 许珵转头,唐棋手中握着一支狼毫,神情懊恼。 “怎么了?”许珵接了过来,唐棋急急忙忙一指,他才发现笔头上留下一串凌乱的牙印,实在影响观瞻。 这丫头不是属马的么,怎么像小狗似的乱啃东西? 许珵哭笑不得,拿着笔杆沉吟片刻,又递回给了唐棋,“收起来罢……扔了可惜。” 霍云浅和尹沣一前一后出了福熙阁,径直往大门走去。 霍云浅脚程一贯快,尹沣紧跟在后面,半晌抱怨道:“三小姐,你走那么快做什么?你既然这么熟悉路,哪里又需要我给你带路?” 霍云浅脚步一顿,险些忘了——按照这一世的进程,她可还没同许珵私相授受,不可能知道秦王府的格局。 她眼珠一转,举起手中的纸挥了挥,“刚刚不是向你们了解过了么,我是记路天才,你奈我何?” “你……算你狠。”尹沣喘了口气,总算能够放慢脚步跟上她,“怎么回事,突然跑到秦王府来做轮椅?” 其实他更想知道,王爷怎么就突然光明正大地把三小姐带进府来了? 真是让人兴奋啊啊啊! 霍云浅面上飘过一丝红云,随后冷眼看向他,“你又是怎么回事,不是我三哥的属下么,怎么住在秦王府?” “这个——”尹沣挠了挠头,“其实吧,我娘是秦王府内院管事……对了,方才的事,我替我娘道歉,她就是这般刀子嘴豆腐心,三小姐别放在心上。” 霍云浅轻“呵”了一声,算作回答。 钉子既然钉进了木板里,抠下来仍旧有个孔洞,哪能装作无事发生过。 那位妍夫人嘴上说得如此轻蔑,心中又怎会对士兵尊重。 道不同不相为谋! 霍云浅忽然想到,前世她从未见过这位夫人,也从未听许珵提过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她自嘲地笑了笑。 看来……前一世时,这个老男人对她基本上没有多少坦诚呢。 二人没有再说话,一路走到王府大门口,霍云浅却突然发现门前立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二姐——” 那立在阶下的,不是霍云瑰又是谁? 从她一出现,霍云瑰便瞧见了她,颤抖着扔开了手中缰绳飞奔过去,一把将她紧紧揽在怀中。 听到那狂乱的心跳,霍云浅心头一阵愧疚,也回搂住她,“二姐,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良久,霍云瑰才松开了手,定定地看着她片刻,又飞快地转身走向自己的马,沉声道:“还不快回家。” 那带着鼻音的声音,分明刚刚已经……哭过? 霍云浅更加懊悔,忙向尹沣道别,自己也赶紧跨上了震云跟了上去。 尹沣向她挥了挥手,摸了一把下巴,这对姐妹……瞧着似乎有些说不出的奇怪啊。 回国公府的路上一路无话,到了门口,霍云浅抢先一步下马,过去伸手搀扶霍云瑰,嘿嘿赔笑,“二姐,我扶你进去……” “要你在这儿充英雄好汉?”霍云瑰总算挤出一句话,下马拂袖而去。 霍云浅知道二姐这回是真生气了,赶紧追上去小心翼翼地跟在她后面,“我也是情势所迫,心里着急嘛……后来我不是托大姐把信寄回来说明原委么?” 霍云瑰“呵”了一声,“你若把信留在屋里,只怕还没等你跑到白岳山,我们早就把你抓回来了!” 霍云浅吐了吐舌头,她打的可不就是这么个主意么? 若是只想告知家人,她大可以直接留书出走便罢。 当时特地多出大姐这么一道手续,一方面让家人安心,一方面也是借飞鸽传书拖延时间。 二人一前一后走着,霍云浅想到刚刚的事,又紧接着道:“秦王不惜在皇上面前撒谎帮我,我便回报他,这才顺便去他府上丈量了轮椅尺寸,所以就忘了……” “怎么回事?”听到这话,霍云瑰停住脚步,惊疑而担心地看着她。 霍云浅做了个鬼脸,笑眯眯地过去把头靠在她肩膀上,“果然二姐还是关心我疼我的嘛。” 霍云瑰还想板着脸孔摆出架子来,被这么一撒娇,直接气得笑出声,轻轻托着她的下巴推开到一边,“别黏在身上,又臭又热的,快去沐浴更衣!等会再仔细审你。” 霍云浅又巴巴地说了些好话,哄得霍云瑰紧蹙的眉也展开了,这才安心地转回自己的定苑去。 望着她轻快离去的背影,霍云瑰眸中一片温柔之色,转头继续往前厅走去,不意对上了从小路走过来的裴槿儿。 “槿儿,你怎么过来了?” 裴槿儿嘴巴一瘪,“娘,你刚刚还说要把小姨捉回来狠狠训斥……你偏疼小姨!” 霍云瑰哭笑不得,将女儿揽进怀里揉了揉脸蛋,“怎么,槿儿还在记仇?” “谁……谁记仇了。”裴槿儿埋头在母亲面前,仍旧气呼呼的,“她不听话,让全家人担心,连三舅母和柔儿都还在跪着呢,凭什么不教训霍云浅?” 霍云瑰揉了揉女儿的脸,“咱们赏罚分明,等她沐浴更衣过,咱们自有公断,如何?” 裴槿儿这才满意,但仍不忘哼一声,重新站直了身体,刚要继续说话,忽然眼前一亮。 047、带礼吃饭 “望曦哥哥!” 裴槿儿一声欢呼,正从大门进来的卓曜站住脚步,忙向霍云瑰行了一礼,“瑰姑姑,我……不请自来了。” 一身栗色浣花锦衫子的少年姿态大大方方,霍云瑰看到他身后小厮抱着的沉重礼盒,心中已经了然,笑着上前道:“你这孩子,还带这些来做什么。” 卓曜向裴槿儿点头示意过,这才重新看向霍云瑰,有些不好意思地捏了捏手指,“我……方才瞧见浅姑姑回来了,就过来……恭贺……” 他吞吞吐吐地说着,裴槿儿却在听到他说出霍云浅时,脸色一下变得难看。 霍云瑰正要着人把礼盒收下,可瞧见卓曜满脸的小期待,心中一松,含笑点头,“是,那孩子竟跑到秦王府去了,叫我们白白担心一场。” “秦王府?”裴槿儿怪叫一声,“小姨这是得偿所愿了?” 卓曜一呆,心头突然有些钝痛,说不出话来。 “槿儿!你可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霍云瑰脸色瞬间一沉,抬起手几乎想要甩下巴掌,好容易才生生忍住。 裴槿儿也只是嘴快逞强,说完话后便有些后悔。 可还没说出道歉的话,却见母亲突然变脸、甚至还想打人,她吓得一下缩到卓曜身后,眼圈儿也红了,咬唇不敢吭声。 霍云瑰深深呼吸,努力平复了心绪,向卓曜勉强一笑,“为了等他们俩,接风宴也还没开,望曦既然来了,就一同再用些饭菜吧。” 一起吃饭……? 卓曜这才振奋了起来,用力点点头,“其实……我也还没用午膳,正好赶上了。” 听完这话,原本要走开的霍云瑰不由一阵酸楚,叹了口气,“让你娘早些回来吧。这么多年下来,她却对不起你,这样的清修有什么用处?难道自己心里真能平静?” 卓曜抿唇,笑容变得苦涩。 裴槿儿好奇地在二人之间打量,望曦哥哥的娘到底有什么故事? …… 还没走到定苑门口,霍云浅已经打了好几个喷嚏,也不知道是谁在背后说她。 揉了揉鼻头,霍云浅正要悄无声息地潜回房间,忽然拐角处转出来一座铁塔——啊不,是她那位忠诚的金刚芭比。 主仆二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 “小——姐!” 银屏“哇”的一声嚎,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将霍云浅一把抱——了起来! “小姐,你怎么可以丢下奴婢自己跑了……呜呜,小姐,没有奴婢伺候你,你是怎么扛过来的呜呜……” 霍云浅艰难地从一双铁臂中探出头来,喘了口气,“放——开我!” 对于霍云浅的这次“出逃”,银屏尤为自责,甚至也有几分失望。 小姐去做这么重要的事,竟然不带她!难道小姐不信任她了吗,难道她不能帮小姐的忙吗?小姐不是夸她最能干了吗? 沐浴中途,霍云浅一直感觉有一道幽怨的目光落在自己背后,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好容易沐浴更衣过,这回银屏和银翘说什么都不肯再离开自家小姐半步,齐齐紧跟霍云浅往膳厅过来。 此时的膳厅里凤夫人和霍棠儿已经落座,还有霍明佑一家三口。 同样刚刚赶回来的霍明佑已经比她早到了,一身苍蓝绸衫宽松地挂在身上,看起来已经不是曾经叱咤风云的将军,很有些文士的风流范儿。 而受过了处罚的卢梦春和霍柔儿乖觉了许多,一左一右坐在他身边,还是忍不住低低地同他说着话。 霍明佑很有耐心地含笑听着,抬眼瞧见小妹进来了,高兴地招手,“阿浅,你可算来了,再不来我都要饿死了。” “反正三哥还欠着我几顿饭,我完全不急。”霍云浅向他挤挤眼睛,脚步轻快地走进来,却在看到卓曜时呆了一呆,“望曦——怎么在这?” 卓曜连忙站起身,“我……我过来恭喜佑叔和浅姑姑,我……我带了礼物!” 他一指门口的小厮,眼神还是不由自主地注视着面前的少女。 半个月不见,她似乎清瘦了一些,也有些晒黑了,这时应是刚刚沐浴过,一头乌发不过松松挽了个髻,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慵懒,和他印象里的阿浅差别似乎更大了…… 可这样的阿浅,又实在好看得不像话。 “望曦真是有心了。”霍明佑笑着起身,过去掂量了一下,心中暗暗称奇。 这盒子还当真有些沉,这小子当真是用了心。 他将一只盒子交给自己的小厮,笑道:“望曦真是客气了,咱们两家毗邻而居多少年,还用得着这个讲究么?” 提起另一只盒子,霍明佑往后转头,“三妹,我叫丫鬟直接给你拿回屋里去?” 霍云浅已经凑到凤夫人身边坐下,迫不及待饮了杯茶,这才抬眸一笑,“听凭三哥处理吧。” 霍明佑掂量了一下似乎更重的第二只礼盒,看了看人高马大的银屏和娇弱的银翘,转手就塞进了银屏的怀里,“先拿回去定苑吧。” “唔……是。”银屏很有些舍不得离开小姐身边,不情不愿地抱着礼盒走了。 霍云浅一坐下,凤夫人便握着她的左手不放,这时才半嗔半怨地道:“真是个混账丫头,白白叫人担心半个多月。这回不再逃了吧?” 因为这次“离家出走”,霍云浅面对母亲和二姐总是心虚的,马上撒娇地晃了晃凤夫人的胳膊,“真的不会了。” 霍棠儿抿唇轻笑,用羡慕的眼神看着她。 小姑姑真是潇洒啊……能够远走北疆,甚至还建功立业封了县主回来,就像天上的雌鹰一样。 “反正,我是不会再信这丫头的话了。”霍云瑰恰在此时领着裴槿儿走了进来,半真半假地嗔了一声。 霍云浅无奈,跺了跺脚,“二姐!” 众人都欢笑了起来。 看人已到齐,凤夫人叫了丫鬟们开始上菜。 霍明佑往霍棠儿的方向看了一眼,沉吟片刻,转向凤夫人道:“娘,二嫂为何不见,只留棠儿一人在这?” 此言一出,席上气氛一下变了。 霍棠儿浑身一抖,下意识地放下筷子,原本垂着的头这下低得更低了。 凤夫人眉头皱起,霍云瑰也一下冷了面孔。 048、安逸时光 霍明佑诧异地将她们的神情看在眼中,心里也有了丝计较。 不过,等到看见霍云浅正一脸平静地喝茶,霍明佑忙逃避尴尬似的向她道:“三妹,这是怎么回事?” 霍云浅险些被口里的温茶呛到。 要说三哥也真是会挑人问,竟然问到她这个苦主身上了。 卢梦春赶紧在桌下踩了霍明佑一脚,霍明佑侧头看她,她便竖起手指轻轻“嘘”了一声。 霍明佑还以为自己已经发现了真相,没想到依旧是一头雾水。 但得了妻子的暗示,霍明佑总算醒悟,赶忙招呼大家吃饭,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岔开了。 霍云浅这才暗中松了口气,重新举箸,却无意中看到斜对面裴槿儿满脸掩不住的笑意。 原来,霍明佑无意中给卓曜安排的座位,恰巧就在了裴槿儿和霍柔儿之间。 裴槿儿自然欢喜得不得了,但因为母亲就在身边,不敢表示得太明显,只是心头如有小鹿乱撞,眼角眉梢都是喜色。 霍云浅把裴槿儿的神情看在眼里,心头有些沉重。 三哥没有儿子,所以一向对卓曜亲近,只怕以三哥的举动,反而给卓曜和槿儿之间造成更多机会。 想到前世卓家的所作所为…… 霍云浅咬着勺子,看来,倒是槿儿的婚事要先考虑安排一下。 一顿饭吃得惬意,霍明佑更惟妙惟肖地形容了霍云浅做出的那些器械,以及杀敌时的壮观景象。 随着他的讲述,霍柔儿和裴槿儿一阵又一阵惊叫,仿佛置身其中。 霍云瑰不忘插嘴道:“原来之前,这丫头每天躲在书房里画的就是那些图啊。还以为是闹着玩呢,想不到当真有些名堂。” 霍云浅抬起头,也随口接道:“名堂可大着呢,以后我还要继续画的。”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都不由笑了。 卓曜心向往之地听着霍明佑的那番描述,听到霍云浅开口,忙看向右边前方刚说完话正淡然喝茶的霍云浅,一时甚至有些痴了。 阿浅……还是这么厉害呐! 都说虎父无犬子,阿浅当真继承了老国公爷的本事,可他却半点也不像祖父…… 卓曜眸光一下黯淡了,可这副仍然痴痴看着霍云浅的样子,一下落入密切关注着他的裴槿儿眼中。 确认了这眼神是冲着霍云浅去的,裴槿儿心头仿佛掀起巨浪。 小姨之前各种不让她和望曦哥哥来往,而相应的,望曦哥哥还特地带礼物过来为她庆祝…… 难道! 裴槿儿一下小脸发白,这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她赶紧看向霍云浅。 从刚刚开始,霍云浅始终不曾往卓曜的方向看一眼,听到卓曜说话直仿若未闻,只是同霍明佑和霍云瑰说话,不时向凤夫人撒个娇。 裴槿儿心里这才微微松弛了些,同时暗自好笑。 无论如何,小姨是一位长辈,还比望曦哥哥大一岁,怎样也不会让他们俩…… 想通了这一点,裴槿儿这才重新开心起来,很快加入到闲聊中。 吃过饭,众人便都散了。 霍明佑把依依不舍的卓曜送到门口,折回来准备回到自己所住的怀苑,在门口便遇上了妻子,被一把拉到了角落的小亭子里。 “春儿,到底怎么了?”霍明佑由着她把自己拉过去,语气却一扫方才席上的轻松,严肃地问道。 “方才就觉得怪怪的,可是小妹在北边一点口风也没露,这孩子……现在倒会把事情藏在心里了。” 卢梦春点头,“小妹坠马之后,的确长大了不少。不过……” “什么?坠马?”霍明佑一惊,怪不得那几天在四方城看小妹不时在揉着背,还以为是她骑马赶来累到了…… 即是说,小妹是带伤赶来北边的? 霍明佑心中震撼,小妹是特地赶来的,就为了帮他赢得胜利…… 为什么? 霍明佑完全想象不出来,自家小妹竟然能做到这种程度? “别打断。”卢梦春生气地扯了走神的相公一把,“这事儿都是内宅的故事,小妹这么懂事,怎么可能和你说?而且这可都和咱们的好二嫂有关呢——” 她绘声绘色地把段文馨的事以及对段文馨的处置详细说了一遍。 霍明佑听完她的话,捏了捏手指,眸中怒色一掠而过。 但他很快克制住自己,沉声道:“既然小妹已做了决定,旁人也不好说什么,无论如何……那是二哥的未亡人,也是霍家人,一家人不好如何处置。” 卢梦春直接翻了个白眼,“为了女儿能出卖自己的小姑,这事儿是何等的丢人!如今你也回来了,不如想法子给棠姐儿赶紧找个好人家配了,打一打她的脸,叫她看看怎样才算是为儿女考虑。” 霍明佑听了这个法子,颇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自家媳妇,故作惊讶地道:“春儿何时竟如此良善了?” “你……”卢梦春脸上飞红,伸手掐他腰上软肉,直掐得霍明佑连声求饶,二人你追我赶地进了屋。 经过棠姐儿这事,又受到段文馨言语的打击,卢梦春可是认真反思了许多。 她不愿让柔儿那丫头过得如棠姐儿那般凄惨,更不愿像段氏那样活得直不起腰来! 从那以后,卢梦春性子软了不少,甚至每日都在家焚香期盼霍明佑能够安然回家,这都是后话不提。 回到京城、回到自己的闺房,霍云浅真是不知有多惬意,第二日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 银翘早打好了水端来,帮仍然睡眼朦胧的霍云浅净了脸和手,银屏则熟练地把霍云浅扛到衣柜前更衣,又扛回妆台前面让银翘梳发。 现在霍云浅的妆容都是自己包办,而且银翘也在心里由衷承认,如今小姐亲手画的妆当真又自然又靓丽,比她的水平当真高出去许多。 因为起身太晚,早就错过了和家人们一同用午膳的时间,霍云浅便吃了小厨房送来的小灶,换了身简单大方的衣裳就去了宁苑给凤夫人请安。 天气渐热,蚊虫也多了起来,饶是在日头底下,霍云浅一路走过来还是免不了被蚊子沾染了几口。 霍云浅拍了几只蚊子,忽然想起什么,看向身边跟着的银翘,“我问你件事。” 049、教丫鬟探情况 “小姐有什么要问?”银翘惊得抬起头。 刚刚是错觉么,她听到小姐的话……里似乎有商量的语气? 霍云浅抬眸望向宁苑大门,“棠儿搬到母亲这边后,二嫂……和段家,有没有什么动作?” 银翘有些迷茫,这事儿不该问定苑里的奴才么,为什么会特地问她呢? 霍云浅扶额,她倒忘了,自己这个丫头是个怕事又心眼实诚的,这种事一般也少搭理。 她又拍死了一只蚊子,用帕子擦过手,仿佛漫不经心地道:“我记得你和棠儿身边的蓝茹一向要好,等会我去给母亲请安,你就去找她说说话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银翘总算明白了自家小姐的意图,以及为什么今天破天荒的带自己出来而不是银屏。 突然被委以重任,银翘有些斗志满满,重重点下了头,“奴婢省得了。” 霍云浅含笑点头。 白玉观音像的事还没完呢,现在她和许祯仍旧实力悬殊,不可以卵击石,只能先从拔掉他的指甲慢慢开始。 虽然段家并非那么举足轻重,但若是能拔掉他几根汗毛,也足够他痛一阵子了。 一路拍着蚊子进到屋里,霍云浅有点怀念第二世用的花露水和驱蚊手环,若是得了闲暇,她也去自己做几个。 凤夫人也正在天井边的葡萄藤下纳凉,两个丫鬟跪坐在她身边打着扇子。 听到霍云浅在这个时节过来,凤夫人感觉意外。 她刚刚坐起身,霍云浅就探着脑袋从藤子后面蹦了出来,“娘,我来给您请安了!” 凤夫人哭笑不得,招手让她到自己身边来,捋了捋她有些乱了的鬓发,“少在你老娘面前装模作样的,真想来请安就不会睡到这个时辰了。” “因为赶路回来太累了嘛。”霍云浅继续不管不顾地撒娇。 凤夫人冷哼,在她手背上拍了一把,“凉州那么远,难道是谁逼着你去的?累不也是你自找的?” 霍云浅捧着手嗷嗷呼痛,“娘,我的手现在可金贵了,将来可指望它俩能帮我称霸少府呢……” 凤夫人板着脸,忽然一挑眉,满眼都写着“那又怎样”。 霍云浅马上讪笑着认怂了,凑过去抱着凤夫人的胳膊蹭了蹭,“好嘛,娘,我以后再不这样做了……我发誓没有下一次。” “若还想有下一次,直接把你轰出家门去。” “好嘛好嘛,真的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二人在藤椅上依偎了一会儿,凤夫人轻轻拍打霍云浅的后背,心里才觉得安定。 这孩子变得听话乖巧多了,真像回到了十几年前似的。 迷迷糊糊间,凤夫人喃喃道:“在白岳山见到你大姐了?” 霍云浅轻笑,“稍微说了几句话。” 凤夫人沉默片刻,叹息一声,“也没说愿不愿意回家来……那孩子……” 霍云浅微微眯眼,已经年过四旬的大姐,也只有在老母亲面前才会是一个“孩子”。 她在凤夫人怀里又蹭了蹭,忽然瞥见旁边打扇子的丫鬟头一点一点的,仿佛要睡着了似的,不由暗暗好笑,坐起身来往四面看了看。 天井不远处,有一条活水从外面引进来,灌溉着宁苑里的花木,水声潺潺,却也让霍云浅灵光一闪有了主意。 “阿浅,是不是在想什么坏主意?”凤夫人侧躺在藤椅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双眼放光的她。 霍云浅冲她吐了吐舌头,起身道:“我去去就回,娘就等着吧。” 她风风火火跑走,留下凤夫人在原地失笑,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仍然一边赶着苍蝇一边准备打着瞌睡。 好容易三郎回来了,家中的事尽可以交给他和二女去管,自己总算是难得清闲,赶快好好享受些。 直到小半个时辰过后,霍云浅才终于回来了。 只不过,她的手中拿着一堆竹竿似的东西,而且身边还跟着霍棠儿和银翘。 鉴于三郎亲口所说,浅丫头是当真画了那种图纸造了那些奇怪器械的,凤夫人瞧见她手中扎好的竹篾竹竿,也不由好奇地坐起身来。 何况,连一向把自己锁在屋子里的霍棠儿都被勾得出来了,看来会是顶有趣的东西。 霍云浅将竹竿插在土里,根部缚了几块大石压住,又在竹竿中间横过去一根杆子。 这杆子的一边绑着用竹篾做出的水车扇叶,另一边是两把扇子连成的,再将那些竹篾做成的扇叶放进旁边的活水中。 水流带动“扇叶”,滴溜溜的就转了起来。 这一转,带动另一头的两把扇子开始呼呼地转动,无须丫鬟们扇风,自有一股凉意迎面而来。 “哇——”两个扇风的丫鬟大大松了口气,也感觉一阵惊喜,这样下来,她们可省事太多了! 凤夫人坐不住了,起身来到这“风扇”面前左看右看了一阵,再回头看向霍云浅,脸上神情又是欣慰又是感慨。 霍云浅冲她咧了咧嘴,扶着她重新坐回藤椅上,“您就好好歇着吧,我去棠姐儿屋里和她说说话。” 凤夫人享受着徐徐的凉风,颔首道:“去罢,若是以后都能这么循规蹈矩,老身就能安心多了。” 霍云浅但笑不语,轻轻拽了一把还在看着水风扇目瞪口呆的霍棠儿,二人退了出去。 从白玉观音的事之后,段文馨当真被拘在了自己的院子里,霍棠儿的东西全部都被搬到了宁苑来。 每日里,她在凤夫人面前伺候,闲来绣绣花、温会儿书,与从前的日子也并无两样。 霍云浅跟着霍棠儿到了她屋里,往四面看了看,的确没有什么破绽。 而霍棠儿仍然如过去那般畏畏缩缩地站在一边,任凭霍云浅在她屋子里翻动着,仿佛与自己万事无关。 霍云浅在屋子里转悠了一圈,见霍棠儿神情依旧木木的,心中有些疼惜,思来想去,谨慎地开口道:“棠儿还在玩木雕么?” “啊?……嗯。”霍棠儿受惊般抬眸,应了一声之后又低下头去。 霍云浅脸色忽然一板,“啪”的一掌拍在了桌上,吓得霍棠儿再次抬起头来。 050、亲情感化 “我叫人给你做的工作台,虽然上面没有落灰,可是从刀口的锈蚀程度来看,你只是每天在清洁桌面和工具,根本没有使用过它们,可是这样?” 霍棠儿怯怯地摇头,眸中隐隐含泪,楚楚可怜的模样险些让霍云浅后面的话都说不下去了。 她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试探地道:“棠儿,是因为你娘的事——你在恨我吗?” “不!”霍棠儿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霍云浅对这个答案感到惊喜和欣慰。 她握住霍棠儿的手,带着霍棠儿到床边坐下,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的手背,“棠儿,你不用害怕,我之前说过的所有话,都是作数的。” 霍棠儿含泪看着她,目中充满疑惑。 霍云浅在她头上揉了一把,“棠儿,你一定要记住:你爹、我的二哥,是被冤枉的!你不用背负什么压力,将来,我一定能为二哥平反! “我的本事你看到了、也听你三叔说了,不是吗?我能靠自己赚回一个县主的名头、还有进入少府的资格,不用多久,我就能查清二哥被害死的真相!” 哪有皇帝上赶着给自己戴绿帽的? 当年吴贵妃被她二哥霍明俊轻薄之事,分明疑点重重,这样竟然还能弄得沸沸扬扬几乎勋贵圈里人尽皆知。 没有背后推手——谁信? 从这一点下手,霍云浅相信一定能找到线索的切入点。 再说回霍棠儿,这么多年来,这孩子心头压着的事情不是一般的多、一般的重。 要想让她彻底改变,仅仅一个木雕、一把刻刀,根本不够。 霍棠儿的眼泪扑簌簌跌落,终于一头扑进了霍云浅的怀里放声嚎啕。 “小姑姑……我想爹,我想娘!可是……娘害了姑姑,我……我不敢……” “不敢”的是什么呢? 霍棠儿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永远地小心谨慎地生活。 只要与京中贵女们一同活动,她们总能想起她父亲的往事,言谈间轻易就让她抬不起头来。 这么多年,除了小姑姑,没有人问过她想的是什么,没有人关心她喜欢什么,更没有人想知道她的焦虑和难过。 霍云浅搂着她,郑而重之地道:“一笔写不出两个‘霍’字,你我是一家人,一家人之间何来这么多客套和猜忌?” 那一瞬间,释放出的情感如洪水决堤。 霍棠儿放声痛哭,直哭到声音都变得沙哑。 而霍云浅只是一言不发地搂着她,不时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告诉她自己仍然在这儿陪伴她。 在白玉观音像的事上,霍云浅不会原谅二嫂,但看在段文馨这么多年孤单拉扯棠儿长大的份上,她不会要了段文馨的命。 就放段文馨在府中养老,安静度过余生,又或者,她愿意改嫁,便放她离去。 等霍棠儿抽噎了一阵,霍云浅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忽然想到一事。 她临走时,见到棠儿似在慢慢好转,笑容都多了许多; 怎么回来之后,棠儿的情况再次如故,仿佛还更严重了些? 霍云浅想了想,温柔地为霍棠儿拭去泪水,“棠儿,你最近有去见你娘么?还是……你有舅舅派人送信过来了” 她原本只是随口一猜,而霍棠儿顿时呆住,讷讷地看着她,哑声道:“小姑姑,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霍云浅表情一僵,心中又升腾起火气。 段家……这是在唯恐天下不乱? 霍棠儿起身,从旁边的小妆箧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两封信,默默递给了霍云浅。 这个姿态,显然是对她已经极度信任。 霍云浅取出自己的帕子将霍棠儿的眼泪都擦去,又给了她鼓励的笑容,这才从她手中把信笺拿了过来。 两封信长短不一,压在底下的信长一些。 霍云浅先快速浏览了一遍开头,确定了这封足足写满三页纸的长信是先送来的。 信的落款写着“段文都”,的确是段文馨兄长的名字。 但信的开头只简单称呼了一声“棠儿”,其后便是大篇幅的责备之词。 无非是质问霍棠儿的所作所为,是否尽到了为人子女之责,以及用眼里的语气训斥霍棠儿多年来一无是处,最后却又用雷家的婚事吸引了霍棠儿一番。 霍云浅捏着信纸,气得手有些发颤。 “这第一封信,是什么时候寄来的?” 霍棠儿擦了把眼睛,低低地道:“六月……初一。” 霍云浅掐指一算,那时的她似乎正在开州,准备出发往凉州赶去。 相应的……应该那时正是卫国公府着急找她的时候罢。 霍云浅心里有些歉疚,那时的娘和二姐一定自乱阵脚焦头烂额。 而段家竟真会挑时候,趁着那时半威胁半警告地给了霍棠儿这样一封信,为段文馨争取自由的机会。 霍云浅心中有些歉疚,捏了捏手指,又继续打开上面那层只有一张纸的信,“这一封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霍棠儿低声道:“正好……是前日。” 前日,京城所有人都知道北征军即将凯旋,在这种时候送来的信…… 霍云浅瞥了一眼,短短一页纸,果然有了最后通牒的意味。 读完上面的内容,霍云浅冷冷一笑,抬眸凝视霍棠儿,“你信这上面的话吗?” 霍棠儿愣了愣,因霍云浅眸中的温柔而动容,咬下唇,用力地摇头,“不信。” 舅舅说,爹爹名声不好,因此国公府对她并没有什么助力,甚至会因此耽误她的将来; 她能指望的只有母亲,以及母亲背后的段家; 而雷家家主贵为御史中丞,其子又有自己的产业,钱财和地位哪样都不缺,这是对她而言最好的归宿,莫等雷家人改了念头,到时后悔也晚了! 霍云浅拉过霍棠儿的手,让她回到自己身边坐下,轻声道:“棠儿,首先你要明白,你姓‘霍’,你有背后的一家子人作为后盾。 “你虽有段氏的一半血脉,然而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四代没有了——你这舅舅能为了荣华富贵借你母亲之手来暗算我,对你这个外甥女又怎会有疼惜之心?” 她顿了顿,见霍棠儿在认真聆听自己的话,心中宽慰,继续道:“我暂且不说,想想你的祖母、二姑姑和三婶,她们这半个月待你又如何?” 051、谁说女子不如男 霍棠儿抿唇。 她当然不会忘记,原以为母亲犯了如此大错,祖母会记恨她、刁难她,甚至像过去那样冷淡对她。 可自从住进宁苑,祖母和二姑姑对她的关心明显多了不少,就连三婶都对她和颜悦色了很多。 这些……难道不是同情吗? “傻丫头,你在想什么呢?”霍云浅似乎看穿了霍棠儿的想法,“世上那么多人,‘同情’两个字哪里顾得过来,就能解释所有的举动吗?” 霍棠儿呆呆地看着她,嘴唇翕动,“她们……” “她们关心你,是因为你姓‘霍’啊。” 霍云浅再次揉了揉她的头发,“听好了,棠儿,一家人之间互相帮助是没有什么理由的。但相应的你要记住,大家帮助和关心你,是要让你能够自己站起来,这样才会不辜负大家的关心。 “大家向掉进土坑里的人抛出绳子,是想让土坑里的人能够抓住绳子努力爬出来,而不是让她抱着绳子在坑底等死!” 霍棠儿浑身一震。 她在等死……她原本竟是在坑底等死吗? 祖母、姑姑和婶子,都对她抛下了绳子,她本应该努力往上爬……脱离土坑! 这番推心置腹的话,终于让霍棠儿意识到,她这半个月究竟荒废了多少的时光。 霍棠儿里抬起手捂住眼睛,任泪水从指尖溢出,滴滴答答地落在衣裳上,良久才道:“小姑姑,我,要怎么办?” 不是“能”怎么办,而是“要”怎么办! 而且,这回的声音里已经不复过去的漠然和麻木,带着一丝迷茫和疑惑,也有一分倔强。 一向如迟暮老人般的霍棠儿身上竟然有了情绪波动,这已经是一个极大的进步! 霍云浅心中格外宽慰,点点头道:“不怕,先把段家人解决了,你就开始跟着我学手艺吧。” 棠儿的状态,仍然是需要一件新的事情让她去淡忘这些悲伤和沉重的过往,而学这些手工艺的东西恰巧很有帮助。 先以一技之长安身立命、找回自信,霍棠儿才有改变命运的可能!霍云浅已经在心里逐渐勾划出了一个计划。 既然自己从第二世学到的是各种机械技术,虽然现在并没有电力,也能把很多机械原理拿出来使用。 能进入少府考工室是意想不到的收获,虽然暂时不能带棠儿一起进去,但眼下正好有一件非常适合的事情能够带动棠儿的兴趣。 ——给许珵做轮椅! 霍棠儿不知道霍云浅后面想的那么多计划,只是听到她说要“解决段家”,顿时心中紧张,“小姑姑,你……” 霍云浅扬了扬手中的信笺,“段文都不是说,若你不能在五日内让你娘回复自由,就直接上门来带走你娘么?” 她嘴角轻扬,“你就等着看吧,是他来带走你娘,还是我让人把他直接带走!” 霍棠儿有些紧张地看着她,但心底里没来由升腾起一阵奇怪的感觉,好像很期盼看到段文都在小姑姑手中吃瘪。 那就是……兴奋吗? 霍云浅揉了揉她的脑袋,忽然想到一事。 虽说庆宁帝准许她入考工室,可言辞间有些模糊,并未许她以官职,那她自然也不同于少府的其余令丞或者其中的学徒,不一定每日都能进得少府。 况且还有棠儿得带着,看来她得尽快找个适合的场地开辟一处作坊,如能再招揽一些师傅、甚至是女师傅,那就更好不过了。 这个作坊不仅是挣钱,更是要让全家的女子们或有一技傍身、或能寻到让自己有意为之奋斗的目标。 霍云浅在两种时代都生存过,因为切身体会,对于两个时代的女子生活情况差别渐渐有了认知和了解。 大景的男女之防不算太严,但在根深蒂固的观念之中,女子仍然大多待在家中,而且仍然以成婚为人生唯一的目标。 婚姻应是为人生锦上添花的美好事物,而不是一个得不顾一切去实现的负担。 谁说女子不如男呐! 安抚完了霍棠儿,霍云浅便带着银翘折回自己的定苑去,路上默默地打着作坊的腹稿。 刚刚穿过花园,就瞧见霍云瑰领着大丫鬟碧尘迎面走来,四目相对,霍云瑰向她招了招手。 霍云浅只得先走过去,“二姐,有事叫我?” 霍云瑰笑了笑,执起她的手腕,“正好要过去找你。你这是才从宁苑过来?” “是,给娘做了个水风车消暑。”霍云浅大大方方承认,同时冷笑一声,“还得了个好东西。” 她扬起手中的信笺。 二人走到树荫下,银翘和碧尘各自掏出帕子垫在石凳上,这才让两位主子坐上去。 霍云浅把信笺交给霍云瑰,霍云瑰飞快地扫完上面内容,气得脸色大变,“简直无耻至极!棠儿要真这么做,从此霍段两家都会容不下她!” “棠儿没有那么笨。”霍云浅安抚道,“而且段家敢使出如此手段,背后必定有人指使撑腰,若不能连根拔起,将来无论是棠儿还是二嫂,都会受到无尽的骚扰。” 霍云瑰微微颔首,“有道理。你预备怎么做?” 霍云浅指着信上的日期,“棠儿说,最新的信是前日送到,即是说,三日后就是段文都给棠儿的最后通牒。到了那一天,我自然会准备好全部行头,等着会一会这个段文都。” 第一世,若不是这个段文都充当许祯的打手、将白云观音像送到她的手上,她不会开启此后的无尽厄运! 可直到后来棠儿出嫁又被休、段文馨“被出墙”又自缢,霍云浅似乎都没有机会见过段文都其人。 真想亲手把那个混蛋给送进大牢,或者,亲手让他也尝尝自己当年所经历的痛苦…… 霍云浅捏紧拳头,脸上的表情变得狰狞,看得霍云瑰心里扑通扑通跳,连忙岔开话题。 “说起来,银沙去了之后,你屋里的贴身丫鬟少了一个,我想着给你拨两个过去。” 银翘在旁边竖起耳朵,少了一个银沙,竟然要补两个空过来? 052、准备工作 大危机! 若真是如此,那以后自己在小姐面前露脸的机会岂不是会减少? 银翘在袖中掰着手指,以前总是巴不得不要被小姐想起来,可是看看现在的小姐,恨不得随时随地都陪在她身边,好看看她有什么特别的事儿要做! 霍云浅愣了愣,失笑道:“我院子里的丫鬟不缺。” 有银屏和银翘伺候在屋内已经足够,而院子里剩下的扫洒粗使丫鬟和婆子,数量甚至比霍云瑰住的和苑里还要多。 说到银沙,霍云浅蓦地想了起来,“京兆尹那边,对于银沙的案子怎么结的?” 听到“京兆尹”三字,霍云瑰原本已经缓和的脸色瞬间再次阴沉,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 “白眼狼!” 霍云浅心底一沉,这事儿果真不能善终。 她皱紧眉头,只听对面霍云瑰愤然道:“你走后不久,我便派人去京兆尹问过。谁知道—— “那钱振年竟说,案犯已在狱中自尽,其老母不知内情也并未直接动手,而且受到巨大惊吓有些神志不清,便以‘兄长谋财害妹’就此结案了!” 霍云浅心里一震,已经感觉不妙,“那银沙的老母亲呢?” 霍云瑰直视她的双眼,迎着她带着些乞求的眼神苦笑着摇头,“我很快便去查过,那个老妇人摸黑起夜摔倒在地,因年纪太大,第二日被邻居发现……已经断气。” 霍云浅猛地站起身。 不仅草草结案,还对关键证人痛下杀手! 看来这位京兆尹也必定是知情人! 或许已经被太子敲打过,又或许他本来就是太子党——反正在第一世的记忆里,这个京兆尹很快就因为别的案子被撤职查办,所以她对他并无太深印象。 没想到,这家伙临下课之前还能来给她心头添上一堵! “想要提早下课是吗……”霍云浅牙根发痒,呵呵冷笑。 一回到家就收到如此大礼,那她自当慷慨“回礼”过去才是! 脑海中刚刚转过思绪,忽听对面霍云瑰低声道:“我也想从他身上下手……已经派人扮鬼吓了他好几天,可他竟真能半点口风也不露!” “扮鬼……”霍云浅头顶落下一串黑线,二姐怎么还那么幼稚啊。 但这还当真是二姐能够做得出来的事。 说到扮鬼……霍云浅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握住霍云瑰的手,“这几日还有再派人去么?” 霍云瑰一愣,慢慢点了点头,“是啊……昨夜没有派,张罗你们的接风宴累得我直不起腰来,哪还有心思去做这个……” “今晚一定要继续。”霍云浅打断她,郑重地道,“挑一个轻功好的,一定要想办法进到他的卧房里,窗口或者门口都行,越近越好让他方寸大乱,到时我自有办法。” “宏文……我是说,穆管事当然是轻功最好的。”霍云瑰不满地道。 穆宏文?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霍云浅想了想,“总之,让他现在过来见我,我交代他晚上具体怎么做。” 霍云瑰向碧尘使了个眼色,碧尘立即转身去了,不多时就领来了一个约莫四十岁的中年男子。 虽然外貌看起来很沧桑,下颌甚至还有一道不浅的旧伤,但这位管事看起来坚韧挺拔,仍是十分精神抖擞的样子。 穆宏文走近,恭敬行礼,“见过二小姐、三小姐。” 霍云瑰瞥了妹妹一眼,笑道:“以后要先称呼阿浅了,好歹是有了封地的县主。” “是。见过县主。”穆宏文从善如流。 “没事,在家我还是最小的。”霍云浅摆摆手,也想起了这个人。 原来是以前父亲老卫国公捡来的孤儿,后追随老卫国公一直担任校尉,退伍后留在了国公府做管事,一晃也有十几年了。 霍云浅收回思绪,向他淡淡一笑,“废话不多说。等会我说的你都要听清楚,因为此项任务艰巨,一旦行差踏错,就连你的性命也保不住!” 听到这句话,别说穆宏文,就连霍云瑰的神情都瞬间严肃起来。 霍云浅招他走近了些,将自己的计划如此这般地向二人说了,并再次强调:“千万不能有任何差错——先父器重你,二姐也格外信任你,穆管事,希望你不要令我失望、也别让你自己受伤。” 这个计划实在有些古怪,霍云瑰怎么都想不出这么做的理由,而穆宏文略加思索,郑而重之地点下头,“是。” “好,你这态度我喜欢。”霍云浅不吝赞美,起身走开,“到了时辰你就照做便是。而我么……现在就要去做点准备工作。” “准备……工作?阿浅,你去做什么?”霍云瑰下意识地道。 霍云浅没有回头,只是扬起手挥了挥。 “大概,去见某个人最后一面吧。” 回定苑取了一包东西,霍云浅便匆匆带上死乞白赖要跟过去的银屏一起骑马出了门。 “小姐,那包里不是您刚刚从北疆带回来的胡粉么?” 银屏盯着霍云浅马鞍下挂着的纸包,很有些好奇,“您要把它送人吗?” “有什么问题?”霍云浅淡淡道。 银屏瘪嘴,“听说用胡粉掺进粉英,再加上葵花籽汁,那便是上好的‘紫粉’,妆面最好了,您怎么忍心送人呢?” 霍云浅失笑,“消耗品罢了,总要用完的。再说了,我现在正是青春貌美的年纪,暂时还不需要靠那些东西来浓妆艳抹……” 旁边的巷子里突然传来“扑哧”一声。 霍云浅凛神,想也不想便从腰上扯下一物扣在指间,抬手猛地向声音的来处掷出! 一道风声掠过,还没等银屏回过神,就见两道人影从旁边的巷子走了出来。 “拜见县——主!”尹沣努力憋笑,将手中捏着的珍珠举了起来,“您真是舍得下血本……” 霍云浅皱眉看着他,以及他身边的唐棋。 眼前的这个唐棋气势不足,且——靴底没那么厚,看来是真·唐棋。 霍云浅在马背上略一欠身,“尹校尉,唐大叔,二位可是有事?” 唐棋登时皱眉,想起了昨天主子离开清水寺说过的话。 053、粉(推荐票两千加更) 如此说来,一定是王爷假扮他的时候闹出的这么一个奇怪称呼…… 唐棋皱眉打量霍云浅,这位县主究竟何德何能,让主子如此对她上心? 旁边的尹沣却因为那个称呼瞬间捧腹大笑,“好好好,唐大叔——再合适不过了,唐小老头,哈哈哈……” 唐棋只得愤愤地转身,飞快地朝尹沣打了几个手势。 银屏好奇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二人,悄悄向霍云浅道:“小姐,这个哑巴在‘说’什么啊?” 霍云浅早将唐棋的动作收入眼底,淡淡道:“他让尹沣少说点话积口德。别忘了他们这次出来的目的。” 唐棋动作一僵,扭头看向霍云浅。 原来这位县主竟然精通手语? 尹沣顿时收了笑容,将珍珠郑重地递了回去,“王爷让我们俩过来,看看有什么事可以帮助县主。” 嘴里语气严肃,眸中却还是隐隐带着调侃的笑意。 霍云浅只作没看到,拨转马头,“不必了,二位若有这闲心,还是去做自己的本职工作吧。” 说完也不等他们回话,直接一鞭抽在马股上疾驰而去。 “哎,小姐等等奴婢啊!”银屏一晃神,小姐居然走远了,顿时泪奔,自己的小驽马哪里追得上小姐的宝马? 尹沣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们离去,好半天才转头看向唐棋,“她是怎么知道的?” 唐棋直接白了他一眼,转头继续回去刚刚走过的巷子。 “哎老唐,你等等我啊。”尹沣追上去拉住唐棋的胳膊,“其实我想说,林霁的破事咱们不是应该也去找京兆尹么,说起来应该也和县主同路啊。” 唐棋哼了一声,做了几个手势:若是想要仰仗那个大人,还不如我们直接查清真相。 “真相?恐怕也没那么重要。谁让林霁那小子这回惹的是太子爷呢?王爷要处理,自然也会束手束脚。”尹沣暗自嘀咕。 不费多大功夫,霍云浅便抢在银屏之前到了京兆尹衙门。 近来京城不过那么一两件案子,衙门口的两个衙差正在百无聊赖地走神,冷不防面前突然一阵风似的出现了一人一马,吓得两人差点失声叫了出来。 等看清面前的妙龄少女,二人认出这是半月前报案的卫国公府的三小姐,赶紧上前唱喏问安。 “不用虚礼。”霍云浅摆摆手,“钱大人可在?” 这二人听说,如今这位三小姐可不好惹,而且不知从哪儿学了一手据说类似“奇门遁甲”的本事,还因此被皇上封了县主,赶紧恭恭敬敬地把她让进去。 京兆尹钱振年也在后堂苦夏,听到通报霍家的宁苏县主到了,赶紧抹了把汗大踏步冲出来,向霍云浅笑着拱手,“这热天里,县主怎么会过来的?” 霍云浅看了他一眼,这位京兆尹并不肥胖,可大约太怕热,稍微一动便有些汗流浃背。 而且,看他双眼下浓重的淤青,看来穆管事的“装神弄鬼”当真有奇效。 她淡淡一笑,“大人查案辛苦了。先前的防盗法子,不知大人用得如何了?” 钱振年马上眼睛亮了,笑得合不拢嘴,“好用,简直太好用了!” 虽然官衙里人手足够毋须什么防盗,可他把这板子叫人给岳家装了一些,五六天的功夫就抓住了一个翻墙进来的小蟊贼,让媳妇又在娘家大大长了一回脸。 “实用就好。”霍云浅微微笑,将带来的纸包递了过去,“这是我特意从北疆带回来的胡粉,特意留给尊夫人妆面。” 钱振年正要接过,忽然想起先前的案子,原本已经伸出去的手局促地收回来搓了搓,嘿笑道:“这个……无功不受禄,怎么好意思……” “怎么会没有‘功’呢?”霍云浅飞快地打断了他,“钱大人了结了我家那桩婢女之兄杀妹的案子,给了我一个交代,也算是对得起先父的栽培,这点小礼物还是收下罢。” 听到那件案子,钱振年脸上的笑容更加勉强,可到了现在,他更加不能不接这个纸包,直接颤抖着手将那包胡粉默默拿了过来。 霍云浅往四面环视一圈,忽然道:“我瞧着这官衙似乎有些……” “有些什么?”钱振年声音有些发颤。 这位县主难道真的精通奇门遁甲之术么……若是如此,她是否真的看出他如今夜夜被鬼缠身的痛苦? 霍云浅收回目光,淡淡落在钱振年面上,为难地道:“钱大人,这事儿似乎不大好说,实在……” 钱振年心中了然,赶忙道:“请县主到内间说话,贱内也想知道此事该如何化解!” 他看了看似乎有些好奇地凑过来探听情况的衙差,脸色变了变,“都滚出去!没活干了吗,老爷我等会就打你们的板子!” 衙差们赶紧都四散开去。 瞧着周围人都散开了,霍云浅淡淡一笑,也示意刚刚跟上来的银屏退后,这才快步走到钱振年身边,压低声音道: “入内倒不必。只是我在北疆听说,这些妆面之物不仅是闺房有用,甚至还有驱邪之功,那些化外蛮夷至今还有用这种方式。” 钱振年瞬间精神一振! 官衙夜里闹鬼,却只针对他,他猜想是因为那被杀婢女的老娘作祟,可又实在不敢出去请大师驱邪。 不然的话,岂不是让人知道了他故意错判、只为匆匆了结这桩案?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手中的纸包,略一掂量,不禁有些遗憾。 就是分量太少了点…… 霍云浅目光流转,将钱振年的表情变化一一看在眼中,唇角一勾,若有所思地道:“胡粉并非所有人都用得起,所以听说,有些人会用面粉代替,效果虽差些,可若能用面粉掷中那鬼怪,效果却是比洒胡粉还要强。” 钱振年眼前一亮,感激地看向霍云浅,拱手道:“多谢县主提醒,县主大恩没齿难忘!” “好说好说。”霍云浅微笑,目光在他眼下的青影上扫过,当即告辞了。 是夜,京兆尹衙门的一声巨响和漫天的火光,让整个京城都陷入了恐慌之中。 054、嘭嘭嘭! “这是怎么一回事?”一大早得知这个消息,许珵惊讶得无以复加。 何飞容立在他面前,看着手中的纸条道:“爆炸发生在四更初分,爆炸点在京兆尹内堂,钱振年夫妇当场死亡,其独子在书院读书幸免于难。” 许珵饮了口茶,沉吟片刻,缓缓道:“可有线索是何人所为?” 何飞容摊手,“现场并未发现任何火药残渣,如何爆炸起火都不知缘故,又从何下手查找真凶?不过——” 在许珵斜眼看过来之前,何飞容笑了笑,“线索有两条。其一,根据衙差们的闲聊,得知这几日京兆尹内堂闹鬼,钱振年为此已经几个晚上不得安宁。” 许珵微微颔首,“那第二个呢?” 何飞容顿了顿,脸色微冷,“其二,昨日宁苏县主曾去衙门拜访,赠送了一包胡粉给钱大人,大约只有四两。” 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许珵真正意外了。 怎么会和这个丫头有关? 但随后听到只有“四两”,许珵莫名松了口气,淡淡道:“胡粉并非什么燃料,绝无可能导致爆炸失火,更不必说只有这么少一点。” 何飞容耸肩,不置可否。 但他忽然想起一事,欣然道:“此事也算因祸得福。京兆尹衙门失火,不少卷宗被烧毁,而且新上任的京兆尹,似乎还是一位王爷的‘熟人’。” “谁?” 何飞容翻了翻手中剩下的纸条,“徽州休宁县令,叶志宜。” 这个名字令许珵莞尔,“不错,倒还真是个‘熟人’……交代一下唐棋,万不可露馅了。” 那日他根据何飞容提供的情报亲自去捉拿匪徒“红鳄”,得手时却正好遇到离家出走的霍云浅,一番阴差阳错,二人一同将“红鳄”交送至休宁县衙。 也正是在那儿,他发现了一条对林霁一案至关重要的证据。 无论京兆尹衙门的卷宗是否被“烧毁”,有叶志宜这个知晓前情的人在,至少不会如他的前一任那么容易被收买罢。 许珵的手指在茶杯边缘摩挲片刻,忽然想到一事,沉声道:“让阿沣去国公府,也讨一包胡粉送去挽云阁那边,顺便,帮本王问问轮椅的进度。” 何飞容眸光闪了闪,没有多说什么,应声之后退了出去。 …… 霍云浅很讨厌被人从美梦中叫醒,凭她的起床气,足以把三个。银屏都打趴在地。 好在总有那么几个例外,比如这时正焦急地坐在她床沿的霍云瑰。 “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就爆炸了?” 天知道霍云瑰忍了足足一夜,熬到天亮又熬过早膳,这才跑到霍云浅的住处。 霍云浅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地看着她,嘟哝了几句,声音有些模糊。 “你说什么?”霍云瑰凑近跟前。 霍云浅努力了一把,终于吐字清晰了些:“穆管事有事吗?” 霍云瑰摇摇头,“他的确严格照你的话执行,退出房间找到掩护,之后才用弩弓往屋里射出火箭……可是,那屋子怎么就炸了呢?” 她回想起穆宏文的描述,仍旧一阵心悸,“那个钱振年,就是对他狂扔面粉而已,怎么引着了火,那个屋子里就炸了呢?” 霍云浅打了个哈欠,摊手道:“不知道啊,可能是扔面粉的时候随手扔出了别的东西,就被穆管事的火箭引爆了吧。” 她想起第二世在书本中读到,二战时英国的某家面粉厂虽未正面遭受炸弹攻击,可火星却从窗户飞进去,接着引爆了……面粉! 这个奇怪的故事引起了她浓烈的好奇心,赶忙去查了资料,这才知道,面粉之类的粉尘之所以会引发爆炸,是因为粉尘具有较大的表面积。 这些颗粒状的东西和块状的物质相比,化学活动性更强强,接触空气面积大,吸附氧分子多,氧化放热过程快。 所以在条件适当的时候,如果其中某一粒粉尘被火点燃,就会发生连锁反应,从而引起爆炸。 但这种东西很难和霍云瑰解释,而且若是解释清楚,只怕又会引起二姐别的怀疑。 一念及此,霍云浅轻轻拍了拍霍云瑰的肩膀,郑重地道:“二姐,所以咱们的后厨也要交代,那些面粉、玉米面之类的东西,切不可随意扔来扔去玩闹,违者重罚。” 霍云瑰默默点了点头。 虽然小妹没有明说,但她也感觉到一定和面粉有关,总之……以后一定要小心就是了。 霍云瑰前脚刚走,霍棠儿就来了。 因为对霍云浅的信任和依赖,在征得凤夫人同意后,霍棠儿又搬到了定苑,和霍云浅住在了一起。 她很期待今天小姑姑会带她学的东西,所以早早的就起床梳洗更衣,跑到霍云浅这边听候差遣。 霍云浅满肚子的起床气这回是真的发泄不出来,只好迷迷糊糊地梳洗一番,准备更衣后吃早膳。 刚起身,就有下人来报,说秦王府派人来向小姐取物。 “图纸还没画完,取什么取,跟他们讲,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霍云浅逮着了机会,没好气地往外叱了一句。 她的起床气还憋着,肚子也还饿着,那该死的老男人怎么一大早就来给人添堵? 外面传话的丫头畏畏缩缩的,被霍云浅这么一训更是害怕,几乎快哭出来:“来人说……说就是来取……取粉的。” “粉?什么粉?”霍云浅更没好气,难不成那老鳏夫单身多年,终于想开了准备和唐棋出柜? 而且还是下面那个? 银翘看不下去了,出了房门和那个小丫头仔细沟通了几句,才回来传话道:“来的是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说要小姐带回来的胡粉,要一包。” “胡粉”二字让霍云浅一个激灵,难不成许珵那家伙看穿了她的把戏,兴师问罪起来了? “来的是个哑巴还是会说话的?” 这回不用银翘再传话,门外的小丫头扬声道:“回三小姐,是个话很多的。” 霍云浅心中了然。 她眼珠转了转,目光落在安静坐在身边的霍棠儿身上,忽然眼前一亮,抓过霍棠儿的手,“来,帮小姑姑一个忙。” 055、把小姑娘惹哭了!(推荐票三千加更) “小姑姑要棠儿做什么呢?”霍棠儿现在对霍云浅的话自然是非常相信的。 霍云浅笑了笑,取了一包胡粉递给她,“你去,把这个东西给那个话很多的黑皮。” “什么?我……我不行……”霍棠儿急忙摇头,下意识地拒绝,脸上也莫名红了。 那是个陌生男人啊……小姑姑怎么让她去见男人呢? 霍云浅强硬地把纸包塞进她手中,拍了拍她的肩膀,“棠儿,且不说你将来成亲之后总要去面对各种事情; “我大景对男女之防并未严防死守,而且这是在咱们家中,送一包东西,这种简单的小事难道你要告诉我你做不到?” 霍棠儿垂眸看着手中的纸包,只觉得这像是一块烧红的木炭,格外烫手。 “还有,这是秦王府要的东西,所以不会有人敢说这是私相授受。”霍云浅补充了一句,“你这是帮我、帮秦王府办差,是有功劳的,千万不要怕。”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霍棠儿只好拎着纸包跟着那个传话的小丫鬟出去了。 “小姐,为什么您一定要棠姐儿去送呢?”银翘好奇地问,“而且,您似乎认识那位来取胡粉的人,是么?” 霍云浅正拿起桌上的眉笔准备勾画,闻言笑了笑,“棠儿平日总把自己的心封闭起来,这样肯定会憋出心病来。尹沣是个可靠的人,而且他性子活泼外向,棠儿需要学会应付不同的人,将来对自己也有好处。” 银翘若有所思地点头,她平素也觉得棠姐儿有些太畏惧谦卑,甚至比不少丫鬟都畏缩,实在不像卫国公府的长孙女。 正走去小花厅的霍棠儿当然不会知道,霍云浅和银翘正在背后说着自己。 她捏着那纸包,一想到等会可能会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便一阵害怕和恐惧,连手心都被沁出的汗弄得湿哒哒的。 “棠姐儿,到了。”面前的丫鬟忽然站住脚步,回头小声提醒。 霍棠儿一震,也随之停下,瞧着近在咫尺的门槛,双腿却没来由深深打颤,那一脚怎么都迈不出去。 要不……还是回去吧? 小姑姑只是因为梳妆而不想出来,等小姑姑梳妆完毕,不是就可以亲自来送这个粉包了吗? 而且,这粉包既然是秦王府要的,小姑姑分明应该很乐意亲自送出去这个粉包…… 霍棠儿心里天人交战,不料眼前突然蹦出来一个人。 “啊呀县主你总算——咦,你是谁?” “……啊!!!” 这一声尖叫,险些震聋了尹沣的耳朵。 他在小花厅等得很不耐烦,但想到霍云浅毕竟是女子,可能就是会磨磨蹭蹭的,也只好耐心等着。 方才霍棠儿过来,他就已经听到了脚步声,没想到那脚步声竟然随后停下了,还在门外半天不离开。 这是在故意忽悠他吗? 尹沣索性也“将计就计”,突然从门里跳出来准备好好吓一吓霍云浅,没想到眼前竟然是一个陌生的少女,还直接被他吓得放声哭了起来。 “哎哎哎你别哭啊!”尹沣又是无奈又是懊悔,看霍棠儿哭得撕心裂肺,慌得赶紧去身上找手帕。 可才一摸到那硬邦邦的布片,尹沣嘴角抽了抽,果断还是不把那破玩意儿掏出来了,尴尬而焦急地搓了搓手。 “阿沣,你在这做什么?” “棠儿这是怎么了?” 几乎是同时响起的一男一女的声音,瞬间给尹沣解了围。 他转过头去,瞧见霍明佑正和一名年纪相当的妇人走过来,赶忙行礼,“国公爷、夫人,我真不是故意的,就吓了一下,把这位姑娘给惹哭了,我……” 和霍明佑一起过来的自然是卢梦春,见霍棠儿哭得直抽气,她赶紧冲过去将霍棠儿搂住,看向尹沣的眼神也不善了,“你是何人?竟敢到国公府来撒野,还不拿下?!” “夫人——”尹沣呆住,下意识地摆手,“我真的什么都没做,我只是替王爷来取县主的胡粉的……国公爷,我发誓!” 霍明佑一头雾水,但还是赶紧先劝道:“春儿,把棠儿带进花厅歇会儿。阿沣是过命的交情,的确是秦王府的人,我想他不会欺负棠儿的。” 听到“秦王府”三字,卢梦春的脸色才算和缓了些,搂着霍棠儿进去了。 女人们一走,尹沣才算回神,向霍明佑大倒苦水:“国公爷,我真的什么都没做,我以为门外磨磨蹭蹭不进来的人是县主呢,就跳出来想吓她一吓,谁曾想……那小姑娘是谁?” 霍明佑哭笑不得,“你又不是垂髫小儿,还做这些可笑的事?那是我二哥的女儿,你这么一做可是把人给得罪了。” 尹沣摸了摸脸皮,讪讪一笑,“是……我这不是以为……好,我这就去赔罪吧。” 刚刚听国公夫人说,那个小姑娘叫“棠儿”来着? 也不等霍明佑再开口,尹沣马上转身进去花厅里。 霍棠儿还靠着卢梦春低低啜泣,但想到刚刚的事,她又是生气又是难为情。 不过,生气也是气自己——只是被惊吓了一番罢了,怎么就这么突然哭起来了? 真是丢死人了!而且还是在三叔三婶的面前……还有那个陌生少年的面前…… 忽然面前传来一个声音:“那个……棠儿姑娘,在下给你赔不是了。” 霍棠儿受惊地抬头,面前的少年耷拉着脑袋,但看起来很是恭敬和诚恳地拱手致歉。 卢梦春“切”了一声,“现在知道来道歉了?在别人家还这么没大没小的,无论门外的是谁,你这么惊吓也实在太失礼了!” 尹沣唯唯诺诺地应下来,懊恼不已,他还不是以为那是霍云浅啊? 不过……好像也是,如今霍云浅可是县主,将来说不定还会是自家女主人,他好像也不能这么对待……咳咳。 霍棠儿眼神躲闪着,正要起身也道歉,忽然感觉到手中还有一个纸包,记起了刚刚小姑姑的交代,咬咬牙,鼓起勇气把纸包递了出去。 “这个……是给你的。” 056、谁为良配 说完这句,霍棠儿想了想,出于礼貌又说了一句话:“没事……不怪你。” 小花厅里忽然一下静了。 卢梦春眨眨眼,这个侄女竟然还会说这种话? 难不成真是被小姑给调理好了? 但见霍棠儿拿出纸包来,卢梦春还是心里紧张了一下,连忙道:“这是什么?” “这是秦王找我拿的、从北疆带回来的胡粉。”霍云浅的声音姗姗来迟,从门口传了过来,“尹校尉,你快拿了这粉回去交差吧。” 尹沣如蒙大赦,连忙从霍棠儿手中拿过纸包。 可那纸包竟有些湿哒哒的,他心里一慌,不经意又触到少女温润的手掌,更是一阵心脏乱跳,往怀里一塞就匆匆告辞走了。 看着尹沣狼狈地逃走,霍明佑才好整以暇地看向面前出现的小妹,“怎么回事,竟然叫棠儿来给你做跑腿?” 霍云浅笑眯眯地过去挽了他的胳膊,把他也拖进了花厅里。 “我想让棠儿多出来见见人,不然她总是把自己关起来,一副很害怕的样子,我担心她会把自己关出心病来。” 她笑着看向霍棠儿,“是不是?……呃?” 这小丫头好像有点儿不对劲? 尽管霍棠儿眼角还挂着泪珠,可满脸呆呆的,一副没听见她说什么的样子。 卢梦春端详了霍棠儿片刻,忽然眼前一亮,笑着搂起棠儿,又冲霍明佑使了个眼色。 “这孩子肯定受到惊吓了,我先把棠儿送回去休息,你们俩在这等着。” “哦……好。”霍云浅无意识地跟着点了点头,和霍明佑面面相觑。 不一会儿,卢梦春果真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把霍明佑二人一手一个抓住,皮笑肉不笑地看着。 “刚刚那少年是谁,叫什么,在秦王府是干什么的?” 霍云浅想了想,把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那是尹沣,在三哥手下当校尉,他娘是秦王府内院管事……” “啊?”卢梦春送开手,双臂抱在面前陷入沉思,“只是总管之子啊……但他自己既是个校尉,看着又年轻,倒也不错……他爹呢?” 霍云浅摇了摇头,她还真不知道。 但卢梦春如此一番问话,霍云浅忽然明白过来,“三嫂,你不会是想把他们俩拉郎配吧?” “有什么不行啊?”卢梦春骄傲地抬了抬下巴,扭着腰走到霍明佑身边。 “瞧瞧现在的国公府,棠姐儿的婚事——包括你将来的婚事——可不都是要靠着你三哥张罗?刚刚那小子我瞧着是个好的,而且你看棠儿那样,分明呀……” 她暧昧地笑了笑,推了还在发愣的霍明佑一把,“你说嘛,我说的是不是这个道理?” “啊……额,这事儿,应该不大好说。”霍明佑才从刚刚自家媳妇的惊人言论中回神,抓了抓脑袋。 卢梦春脸色一沉,抬手作势就要掐他脖子,“说什么呢?你就是要跟我抬杠是不?” “没没没。”霍明佑熟练地捉住她的手,看了迷茫的霍云浅一眼,这才无奈地道,“三妹,你可能不知道,阿沣……他其实大名不叫尹沣。” “……什么鬼?”霍云浅翻了个白眼,“你不会想告诉我,尹沣真的是秦王的私生子吧?” 难道她最早的那个狗血猜测还真的是真的? 霍明佑一愣,顿时哭笑不得,“你想到哪儿去了!既然知道他娘是秦王府内院管事妍夫人,那你可知道他爹是谁?” 霍云浅轻哼,“我怎么知道,前天我只看到他和他娘吵架。” 霍明佑腾出一只手在她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阿沣本名是何尹沣,他是秦王府那位何大总管的儿子!” “啊?” “什么?” 霍云浅和卢梦春都大大吃了一惊。 三人各自消化了一番刚刚的话,卢梦春率先道:“那不行,那姓何的总管看着就不是好相与的人,棠儿以后肯定受委屈。” 霍明佑无奈扶额,分明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呢,自家媳妇这话,怎么好像棠儿已经聘给了何家似的。 霍云浅却是陷入更深的思索。 前世她只知道,何飞容一心只为秦王,因此对她这个“红颜祸水”从来都不客气。 何飞容的年纪比许珵大出十多岁,很早就在秦王府当差,而且有一身深不可测的武功。 她隐约感觉到,这位总管的身上似乎还有别的秘密。 而且前世她竟根本不知道还有妍夫人和何尹沣存在,这个妍夫人也怪得很! 耳边又响起卢梦春的声音:“那怎么办,二嫂……咳,段氏一心想把棠儿嫁到雷家去,雷家应该比何家门第高些吧……” “绝对不可以嫁给雷通!”霍云浅想也不想就大声打断。 霍明佑和卢梦春都惊讶地转头看她。 霍云浅努力平息自己澎湃的思绪,今天这出变故,说到底也是她引起来的。 原本只想让棠儿锻炼一下,没想到牵扯出这些事。 虽然何尹沣这人瞧着是比雷通好出很多,可是何飞容和那位妍夫人如此神秘,她实在不放心让棠儿嫁入这样一个家庭去。 霍云浅凝视面前的霍明佑夫妇,一字一顿地道:“棠儿的婚事我们容后再议,但是雷家,是绝对不可以的。 “另外,段家已经开始以婚事要挟棠儿,如此迫切之下必定有猫腻,我们决不能让棠儿受到伤害!” “段家?与他们有什么相干?”霍明佑的表情瞬间严肃。 霍云浅将霍棠儿收到的信概述一番,气得霍明佑抬起拳头狠狠砸向桌面,“这人当真无耻之极!” “不过,你们不用担心,我已经有了办法。”霍云浅拍了拍他的胳膊,又向卢梦春一笑,“三嫂若是有空,也可以问问江湖上的朋友,看有没有合适棠儿的。” “……江湖上?”卢梦春惊讶了,和霍明佑对视一眼。 “只是一个可能性。”霍云浅点头,“棠儿生性懦弱,又鲜少与人打交道,将来不一定能应付京中勋贵圈的生活。她需要人发自内心的爱护,吃穿不愁,若有如此合适的人选,必定是她的良配。” 057、粉的计划 将胡粉送去了挽云阁,何尹沣悄悄地溜回自己的住处,准备歇会儿再去回禀许珵。 刚一打开门,妍夫人那张放大的脸出现在眼前。 何尹沣呆了呆,险些放声尖叫出声。 妍夫人打量了一眼儿子,哼了一声,“去一趟卫国公府,却搞得这么狼狈回来?” “哪有狼狈?”何尹沣马上反驳,忽然眼前亮光一闪,多出了一面镜子。 光洁的镜面上,映出了一个耳朵通红、满脸写着难为情的少年。 何尹沣马上捂脸,只听母亲阴森森的声音在耳畔道:“该不会你看上了挽云阁那边的丫鬟,所以……” “这个真没有!”何尹沣拼命摇头摆手,“娘啊,你对我也太不信任了!” 妍夫人收起镜子,“你小子出去这几年,每天扎在男人堆里,基本上没见过女人;万一被真挽云阁的妖精身边养出的小妖精勾了魂,对得起主子么?” 何尹沣摸了摸又有些烫的脸。 原来是这样,他已经好几年没和女子打过交道,所以方才看到那傻丫头才会…… 不对啊,他第一次见到宁苏县主时也没那么失态过啊! 还是不对,他去见宁苏县主之前,已经知道了主子对她青眼有加,所以才没有生出别的心思。 一定是这样。 何尹沣定下心神,冲妍夫人气定神闲地一笑,“娘,你就放心吧,我要真看上哪家姑娘,不会跟你和爹说么?” “知道就好!”妍夫人瞪了他一眼,“到时千万要挑个乖的,胆子小点的也行。儿子这么不省心老往外跑,我一定得要个省心的儿媳妇在我眼前时时晃悠,心里才能踏实!” “是是是。我去向主子回话了。”何尹沣捂着耳朵飞快地从屋里跑了出去。 刚跑到福熙阁门前,何尹沣就瞧见了一小队莺莺燕燕,心里暗叫不好,马上准备先躲起来。 不料一个丫鬟认出了那个身影,指着他叫道:“侧妃娘娘,何小哥儿在那呢!” 其余女子全部转头看过来。 何尹沣藏不下去了,只得现身出来,赔着笑脸:“侧妃娘娘金安。” 这一众丫鬟簇拥着当中的那一个粉衫女子,容貌娇艳肌肤雪白,一颦一笑间都是满满的风情。 女子面上带着喜色,看向何尹沣的眼神也温柔至极,“何小哥儿是来向王爷复命的么?” “呃,我……”何尹沣脑筋飞快转动。 王爷一向不喜这位祁侧妃,但因为她那个当贵妃的表姐从中出力,当年王爷才不得不把她收入府中; 况且,王爷如今不是中意宁苏县主么? 他可不能让这个女人见缝插针。 何尹沣转了转眼珠,笑嘻嘻地一拱手,“娘娘误会了,属下是来找唐棋的,那小子欠了我昨儿的饭钱。 “对了,您那包粉的吩咐,是主子昨儿说的,现在主子大约做完复健锻炼后歇下了,应该不方便见您。” 祁慧儿愣了愣,瞬间泫然欲泣,喃喃道:“可是……这包胡粉又是什么意思呢?王爷……王爷不就是想让妾涂抹这个给他看么……” 现在,何尹沣无比庆幸他还剩一半藏在树丛中,这位祁侧妃和她的丫鬟们才看不到他捂着肚子苦苦忍笑的样子。 若是这位侧妃娘娘知道,这包胡粉只是主子为了帮宁苏县主做障眼法,会不会心碎一地? 何尹沣清了清嗓子,严肃地道:“娘娘不妨将这胡粉好好研磨混合了,或许接下来有什么重要的宴席,王爷想让您在众人面前出彩呢。” “当真?”祁慧儿瞬间眼前一亮。 得到何尹沣肯定的眼神暗示,祁慧儿马上领着丫鬟们掉头走了。 进到福熙阁,何尹沣当着许珵和唐棋的面把刚刚的对话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又重新捧腹大笑了一通。 唐棋咧了咧嘴,姑且当做是笑过——他实在不懂这事儿有什么可笑的。 许珵听完不由莞尔,抬手一指何尹沣,“你小子真是鬼灵精,嘴里从来没个正形。” 何尹沣不以为然,忽然坏笑道:“那主子希望我怎么说?如实相告,是您想为县主打掩护?” “……什么?”许珵一愣。 何尹沣振振有词地道:“虽然我知道,那胡粉的确不可能引发爆炸,可偏生县主给那个死鬼京兆尹送了四两,于是惹来怀疑; “而您得知这消息,马上就叫我也去找县主拿胡粉,还转送给挽云阁那位,不正是让旁人知道,那胡粉不止送了一个人,从而力证县主清白? “哎呀,总之您不说我们都懂的,对吧老唐。” 唐棋脸色瞬间黑了。 先是被主子挤兑“脸显老”,如今竟然连这小子也开始称呼他“老”唐? 他今年刚满廿岁,不过比何尹沣大一岁罢了! 但那边的两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 许珵含笑听完何尹沣这一番有理有据的分析,想要辩驳,可又觉得没有那个必要。 他原本也的确有这个意思。 “呐,您这就是默认了。”何尹沣拍手,“主子,别这么墨迹了,原本您也该续弦了。” 今日天气晴好,温暖的日光穿透窗棂落在桌上,隐约可见清透的光柱,将桌边白衣青年的轮廓温柔地勾勒出来,以及他怔忡的表情。 许珵被那两个字惊到,半晌没有回过神。 唐棋皱眉,赶紧过去拽走了何尹沣。 这混小子,分明知道王妃和小世子都是王爷心中的隐痛,还非要提这一茬! 仿佛没有察觉到他们二人离开房间,许珵十指交叠的手微微用力,眉梢隐隐颤动,似乎在努力克制着什么。 如何尹沣所说,他真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去“帮助”那个丫头的吗? 或许那个丫头自有后招毋须他操心,又或许那个丫头根本不会知道他的这一份“帮助”。 许珵靠着轮椅后背,仰头看着一侧的窗框,轻轻叹息一声。 翌日。 几乎已是一片废墟的京兆尹内堂外,一矮一瘦两人并肩而立,表情都很是凝重。 瘦子文士叹了口气,看向身边的矮个儿,“大人,您怎么看?莫非当真是北疆人所为?” 058、新上任 同样很瘦的矮个儿蹲下来,在地上拈了一把放到鼻尖轻嗅,摇了摇头,“没有火药味。” “这爆炸当真稀奇得很。”瘦子文士拍了拍脑门,“大人,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可是现赶着帮您烧起了第一把啊。” 矮个儿官员拍掉手上沾的烟灰,重新站起来,转头看向身后的衙差,“你们确定,钱大人当真连续见鬼多日?” 后面一排衙差齐齐点头。 有一个胆子大点的道:“新……大人,若不是鬼,难道真是宁苏县主给的那盒……那盒胡粉的缘故?” 矮个子官员摆摆手,“本官不姓‘新’,姓叶。” 不等衙差再开口,叶志宜又道:“第一,胡粉的成份是铅,并不能引起爆炸;第二,据你们描述,那盒粉最多能装五两。 “要想引起这等程度的爆炸,以如今的火药而言,也得要五斤左右。” 他手指过去,目之所及皆是一片黢黑,尤其是钱振年和夫人之前睡的卧室,几乎什么都已经炸没了。 众衙差再次齐齐点头,彼此小声议论:“那就只能是鬼……” 叶志宜揉了揉手腕,没想到升官后的第一桩公案就如此复杂,京城果然藏龙卧虎。 他转过身,“你们继续搜索钱大人的卧房,任何东西都不能放过,哪怕是纸屑、碎瓷之类的,都不要放过。” 衙差们面面相觑,有些嫌恶那地方脏,但还是只能照做。 跟着一同进京的主簿刘润走回到叶志宜身边,把那些衙差们的表情收入眼底,暗自冷笑。 “怎么?”叶志宜看向他。 刘润耸肩,“还不如休宁县衙的。” 凭借二人合作多年的默契,叶志宜当然明白他话中所指,笑了笑,“那就当做新官的第二把火好了。” 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 “老爷——启禀老爷,”一个小厮忽然从大门外奔进来,恭敬地行礼,“方才有人送来帖子,说是今晚要为老爷和主簿接风洗尘。” 叶志宜皱眉,但还是将小厮手中的帖子接过,粗略扫了一眼。 帖子上用词很是斟酌,并未有过分言语,但落款的名字却让叶志宜眯起眼睛。 刘润凑过来看了一眼,“鸿鹄楼老板?该不会是什么烟花之地吧?”说着自己笑了起来。 “没正经。”叶志宜踢了他一脚,朝小厮看去,“有打听到什么?” 这个小厮名叫蓝东,为人机灵忠诚,也是他从休宁县带过来的人。 蓝东笑吟吟地点头,“主簿大人说得不对,那是京城最大的酒楼,光在京城就有两家分号,京畿一带少说也有三四家。 “若说京城里的大酒楼,鸿鹄楼的名号甩后面第二的春风楼太多了,可谓如雷贯耳……” “行了行了,就你这嘴,去给鸿鹄楼揽客去,别在这儿屈才了。”刘润赶紧摆手打断他。 蓝东依然笑眯眯的,“可是小的舍不得老爷和刘主簿嘛。” 刘润笑骂:“臭小子还贫嘴——”作势要上去揍人,蓝东马上跑开了。 刘润揉了揉手腕,瞧了一眼叶志宜,“大人,咱们真要去么?” 叶志宜缓缓地将请帖重新封回原样,“既然要知己知彼,为何不敢前去赴约?不过,现在我倒想知道别的事……” 他抓住一个从身边过去的衙差,“钱大人最后一个月来办的案子的卷宗,可有被烧毁?” 被抓住的衙差吓了一跳,遗憾地摇了摇头,“最近两个月的应该都烧掉啦。不过王主簿应该还记得不少,他一向好记性。” 叶志宜心里有些失望,但还是不动声色地道:“叫王主簿过来一趟。” 衙差赶紧跑开,不多时,过来了一个胡子花白的小老头儿,唯唯诺诺地向叶志宜二人行礼。 原以为这老头儿年龄大了不记事,没想到说起最近半个月的案子,他一桩桩当真记得分明。 刘润把王老主簿所说都记录下来,等送走了老头儿,他一扫上面的名字,不由笑了,“一回来就看到了故人。” 顺着他的手指,叶志宜看到了排在第一位的“卫国公府丫鬟谋害主人反被亲兄所杀”那一行字。 他把后面的内容也默念一遍,惊讶地道:“不正是那位三小姐离京出现在休宁县衙的时候么?” “可不就是那么巧。”刘润嘿笑,“霍三小姐把人抓住送去衙门,自己离京之后,唯一的证人被杀、凶手也自尽,啧啧……” 叶志宜微微颔首,又将后面的内容翻了翻,没有看出什么破绽。 如此一来,最大的可能就是这桩案子牵扯出来的。 要么是卫国公府心有不甘而对这位前任京兆尹进行惩处,要么就是凶手——也即受害人和证人这一家的亲眷,对判了葫芦案的京兆尹进行报复。 看了看头顶天色,叶志宜拈须思索片刻,“先递个帖子到卫国公府作为礼数,明日咱们上门拜会一下霍三小姐。” “现在是宁苏县主。”刘润笑着纠正。 “总之交给你了。”叶志宜摆摆手,“记得赴宴之前要更衣。” 新任京兆尹赴任第一天,就有帖子送到卫国公府上,引起了国公府一众人的注意。 尤其,拜帖上明明白白写着,只求见宁苏县主霍云浅一人。 这更令凤夫人和霍明佑有些不安。 原本霍云浅也有些担心,但看到拜帖最后落款的名字,心头忽然一轻,笑道:“既然是叶大人来查案,定然信得过。” 但她心里还是有些意外。 她只记得第一世里的叶志宜最终官居太仆,却没印象他还做过一段时间京兆尹? 但这个案子既然交到了他的手里,只需稍微加以引导,凭叶志宜的本事,或许能把太子再恶心一把。 “但愿如此。”霍明佑对这个人根本没听说过,随口应了句话,转头看向外面天色,看向霍云浅,轻轻咳嗽一声。 霍云浅当然会意,忽然起身向凤夫人道:“娘~三哥在凉州答应了要请我吃春风楼,今天我不在家用晚膳了,去敲三哥竹杠,好不好嘛?” 059、请吃饭 凤夫人一听不乐意了,“好好的一家人吃饭,怎么要出去?得了封赏就能如此任性妄为,肆意挥霍了么?” 霍明佑忍笑,一本正经地道:“娘,三妹跟着在北疆吃了不少苦,一直跟我抱怨呢。再说了,一个小丫头一顿能吃多少。” “那是她自找的,谁规定让她去凉州了么?”凤夫人乜了霍云浅一眼,显然不愿松口。 “娘~~” “……” “娘~~娘最好了嘛~~” “……快去快去。” 瞧着兄妹俩并肩出了门,凤夫人摸了把胳膊,只觉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嘀咕道:“这丫头什么时候学的这磨人的本事……” 旁边看完全程的裴槿儿目瞪口呆,竟然还能这样? 霍云瑰也捂嘴笑,给凤夫人倒了茶,“随她去就是了,诚翊的本事您又不是不知道,定能镇住那丫头。对了——” 她顿了顿,装作不经意地道:“棠儿的身子有些不舒服,说今天晚膳不来吃了。” 凤夫人点头,“别忘了提醒我,等会给她请个大夫来看看。” 霍明佑兄妹二人出到府外上了马车,带的两个丫鬟也跟着上了马车,坐在车门边低着头。 上了车,霍云浅便开始闭目养神,老神在在的样子让霍明佑忍俊不禁。 他瞥了一眼面前的两个“丫鬟”,垂眸思索片刻,忍不住有些叮嘱的话要说,却被霍云浅忽然一把握住了手腕。 “三妹……”他疑惑地看向身边人。 霍云浅睁开眼,向他微微摇头,目光有些放空,幽幽地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总要亲眼看看,才知道‘死心’二字怎么写。” 偌大的空间里只有她仿佛叹息的声音,听得人心头一紧。 没多久马车便停了下来,两个丫鬟先下了车,往四面看了看,默不作声地退到马车边。 没有听到她们的反馈,霍云浅微微点头,“看来人是到了。我先下去,三哥你从另一侧下。” 二人立即分头行动。 霍云浅下了车,一眼便看到了一个在鸿鹄楼门前等得不耐烦的男子。 ——虽然对凤夫人说是去“春风楼”,但她真正的目的地却是这里的“鸿鹄楼”总店。 乍一看,门前的男子与二嫂段文馨容貌当真有几分相似,自然就是她的弟弟段文都了。 霍云浅暗自冷笑,款款走到他跟前,掩唇呵呵一笑:“哟,这不是段家小舅么?这么巧也来这儿吃饭?” 早在她下马车时,段文都便注意到了她,原以为只是碰巧,没想到当真是冲着自己来的! 段文都立即意识到,自己被霍棠儿那小娘们儿给出卖了! 不是说她一个人过来么,怎么来的却是这个母夜叉? 他恨得咬牙切齿,勉强一笑,“不……三小姐说笑了,这儿我可吃不起,我只是、只是在这等人……” 一边说,他的脚下一边悄悄往后退。 霍云浅笑了笑,忽然出手将他的手腕捏住,“不要着急走啊,亲家好久不见,咱们总要问候一声——” 说着,已经扣住了他的脉门。 段文都心里叫苦不迭,只能忍痛随她进到鸿鹄楼里。 见到霍云浅的脸,鸿鹄楼的胡掌柜心里咯噔一声,心道怎么会这么巧,偏这个母夜叉也来了? 只希望她千万别坏了主子的事! 一念及此,胡掌柜赶忙从前台过来,笑着上前道:“这还真是稀奇,三小姐——不,应该是县主,可是好久没来光顾了。” 霍云浅目光冰冷地看着他,皮笑肉不笑的,“胡掌柜,好久不见。我要天字七号包厢。” 胡掌柜暗暗松了口气,那个包厢离主子他们远得很,应该不会干扰。 但他还是为了小心起见,亲自领着霍云浅往楼上去,笑吟吟地道:“县主怎么不选以前的天字三号房呢?” 段文都一直低着头不吭气,想着怎么从霍云浅手中逃出去。 听到“天字三号房”,他猛地抬起头,怎么会这么巧…… 霍云浅依然冷着脸呵呵一声,“胡掌柜,您这话也太没诚意了吧。” 胡掌柜愣了愣,“县主的意思是……?” “看你柜台后面的牌子,天字三号分明今晚已经包出去了,还过来问我?我若真想要那间包厢,你会赶了里面的客人让给我么?” 霍云浅气势咄咄逼人,可句句有理有据,刺得胡掌柜尴尬不已,只得连连赔不是。 他不过是开玩笑一句罢了,这臭丫头不过当了个县主,竟然如此仗势欺人? 旁边的段文都不知为何悄悄松了口气,好歹……没有被这个臭丫头看穿。 进了天字七号房,霍云浅领着两个丫鬟进屋坐下,手中仍然没放开段文都。 胡掌柜刚刚退出去,段文都便铁青了脸,盯着她的手恶狠狠地道:“三小姐,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是让棠姐儿过来,你难道不知避嫌?” 霍云浅笑了笑,松开了手,但还没等段文都庆幸,她飞快地又点了他的穴道,让他坐在原地动弹不得。 “你……你要干什么?”段文都顿时怂了,要不……试试喊救命? 霍云浅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也不干什么。只是想看看你和雷家到底玩了什么把戏,到底想对棠儿做些什么。” 她身后两个低着头的丫鬟不约而同浑身一颤。 段文都脸色发白,呵呵赔笑:“什么雷家,就是我……我自己过来,找棠儿聊聊之前的事……不然我怎么是孤身一人赴约?” 他眼珠转了转,眸中狡猾之色一闪而过。 这一切自然不会逃过霍云浅的眼睛。 “不见棺材不掉泪吗?”霍云浅笑了笑,重新坐了下去,双臂抱在面前,“那咱们先来说说,那个白玉观音的事。” 段文都眸光闪了闪,“那不过是……我觉得雕工精致,所以买下了送给我妹。谁知道她会拿来借花献佛呢?” 霍云浅身后的一个丫鬟浑身发颤,似乎想要往前踏出一步。 “咳。” 霍云浅重重咳嗽一声,那丫鬟只得停住,双手用力地抓着衣摆。 霍云浅端起面前胡掌柜刚刚亲自给她倒的茶,微微一笑,“那好,先请你喝一杯茶,咱们继续说这个玉观音——” 说着就把自己手里的茶往段文都的嘴里灌了进去。 060、包厢演戏 原本就动弹不得的段文都被这一杯茶水灌下肚,狠狠呛咳,心里更是无比后悔。 他当真轻敌了……怎么就单独和这个母夜叉进酒楼了呢? 更不用说她还带着两个帮手在身边,也不知本事如何。 不出片刻,段文都就感觉脑子一阵发晕,只能在心里默默期盼他的帮手能够早点到来…… 但耳边却传来了仿佛来自地府的阴森声音:“你难道不好奇,为何我会大胆带你一人前来?” 段文都脑筋昏昏沉沉的,心道不正是因为你带了两个帮手才有恃无恐吗? 霍云浅呵呵一笑,“为何你不认为,你是被雷通出卖了呢?” 段文都瞬间一个激灵,可是神智并未因此回复清明,喃喃道:“不……和雷公子没关系,没有……” “段氏以畜牧业为营生,如今你名下突然多出一间地处京畿的马场,尊夫人名下更多出一间京城里的玉器行; “上次你托我二嫂送进来的白玉送子观音,正是出自那间玉器行——我可有说错?” 段文都觉得舌头都有些发麻了,艰难地摇摇头,含糊地道:“不是……不是的……” “你把外甥女可是卖了个好价钱啊,怎么样,也不分点红利给令妹? “你逼棠儿救出二嫂,雷通给了一间马场和一间玉器铺子,何不把玉器铺子转到我二嫂名下,让她孤身在外也好有办法可以糊口过活?” 段文都仍然摇头,一片眼花缭乱过后,忽然看到眼前出现一个熟悉的人影,努力地看了看,却发现竟然是段文馨满脸愤怒的站在自己面前。 这是……幻觉吧? 既然是幻觉,段文都又实在头痛难忍,想起以前的往事,冷笑一声,“当初叫你别高攀……如今,是赔……赔了夫人又折兵……段家的名声都被你……们搞臭了! “什么国公爷……现在不是死后还被人骂?他留下的那个赔钱货……能嫁到雷家,都是靠我们段……段家积德,才让她有这机会!” 咒骂的话源源不绝,但是渐渐声音低了下去,片刻后再看,段文都分明已昏迷不醒。 霍云浅揉了揉因为要变声所以有些僵硬的脸颊,斜眼看向身边满脸麻木的段文馨和霍棠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们的肩膀。 她们二人乔装为侍女跟随而来,段文馨知道刚刚才知道,自己的哥哥竟然威胁自己的女儿出手救自己! 段文馨心中纠结万分,又是笑段文都异想天开,又是心疼女儿竟然要做这事,同时却在心里抱着侥幸,觉得这一切本就是理所应当的。 她并不认为自己哥哥的做法是错的——直到听完了段文都方才所说的每一个字! 段文馨麻木地看着面前已经昏迷过去的兄长,只觉得这个人的脸,分明是前所未有的陌生。 旁边的霍棠儿已经泪流满面,浑身簌簌发抖,下意识地靠向霍云浅身边。 霍云浅抬手搂住她,任她流泪了一阵,目光转向依然麻木的段文馨,“时候差不多了,别让三哥的布置白费——开始接下来的步骤。” 段文馨回神,揉了揉自己的脸,却还是久久无法进入状态。 旁边的霍棠儿擦了擦脸,深深呼吸,向霍云浅点了点头,快步推开包厢的门冲了出去。 门外响起了她惊慌的叫声:“不好了,我们小姐中毒了,来人啊!呜呜……好可怕……来人呐!” 眼泪再次掉下来,霍棠儿也不知道这泪水是自己真的害怕、或是要唱好这场戏的决心。 在她刚刚发出哭声时,楼梯间已经奔上来两人,急急忙忙地往她们的包厢冲了过来,“别叫了,怎么会中毒的?” 天字七号房恰巧靠近楼梯间,所以这二人听到她的声音就上来,显然也是安排好的。 霍棠儿看到那五大三粗的两人,吓得后面的话都吞了进去,慌忙想往包厢里面退去。 那两个大汉显然更着急,大踏步地朝着包厢门口走来,嘴里还在压低声音严厉地道:“别叫!传出去叫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霍棠儿感觉自己手脚已经根本不听使唤,恨不能一眨眼就逃离这个地方——不,小姑姑还在包厢里,小姑姑可是筹谋好了、要给雷通一个教训的! 眼前这两人,一定就是那个姓雷的人的手下吧! 她要帮小姑姑……她不能退缩! 霍棠儿一边后退,一边鼓起勇气,继续喊道:“你们是谁?叫……叫你们掌柜过来!我们小姐中……中毒了!你们别过来!……” 喊到最后,她也不知道自己喊的是什么,只一个劲儿嘶吼着。 两个大汉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丫鬟到底是什么毛病。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狠色,默契地一点头,其中一人直接逼近还在兀自嘶吼的霍棠儿。 “住手!”一个清亮高亢的声音插入进来,“还愣着做什么,把这二人拿下!” 两个大汉诧异地转头,只见不远处的另一间包厢门口立着一个身材不算高挺的中年汉子,虽是一身便装,身上却自有一股强硬的气势。 而随着他一声令下,旁边窜出来四个看着也足够强壮的汉子,向着那两人扑了过去。 两名大汉始料未及,一下就被那四人包围,等到回过神来想反抗时,已经被四名大汉反制住了。 叶志宜揉了揉额角,好在他刚刚没有饮酒,出了包厢才能目睹这样一桩逸闻。 两个大汉欺负小姑娘算怎么回事? 那小姑娘声音都哑了,竟还在叫喊着,分明就是变相的求救啊。 叶志宜理了理衣襟,大步流星走上前来,伸手轻轻扶住霍棠儿的肩膀,“姑娘,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肩膀上突然落下一只温暖的手,霍棠儿蓦地惊醒收声,转头看向手的来处。 是一张她从未见过的脸,但带着关切的神情,看着……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人。 霍棠儿呆呆地看着他,这时才感觉自己的喉咙火辣辣的疼,眼睛也有些睁不开了。 叶志宜好奇地看着这个发呆的小丫头,她满脸都是涕泪,神情惊惶,而且一副防卫姿态拦在这边的天字七号厢房门口,莫非…… 叶志宜轻轻拍了拍她,“让本官进去看看。” 他伸手准备拉开面前的门,不料面前的门“唰”的一声,自己开了。 061、谁家酒楼 门里门外,四目相对,瞬间都各自吃了一惊。 “叶大人?” “三小姐?” 霍云浅飞快地往四面一扫,见到那边还扭在一起的六个大汉,嘴角抽搐了一下,顺手先将霍棠儿拉回自己怀中揽住。 叶志宜心道这也太巧了,原想明天登门,今天就在这遇到,莫不是这位县主知道他对她有怀疑? 四目相对片刻,二人不约而同都笑了笑。 叶志宜先道:“方才听到这位姑娘的叫声,下官过来查看,便看到了这副情形——” 他用探询的目光看向她怀里的霍棠儿。 霍云浅只轻描淡写道:“我们国公府的小丫鬟,没见过什么世面,惊到大人了。” 她不会在仇人面前罔顾棠儿的清誉! 叶志宜敏锐地意识到,这位县主一定在掩饰着什么。 但冲当初霍云浅帮忙抓住“红鳄”的这份恩情,叶志宜姑且先放过这个奇怪的小丫头,想了想道:“方才这小姑娘说,她家小姐中毒——既然三小姐目下看起来不似中毒,那么,不知是谁中了毒,投毒之人又有何线索?” 霍云浅咧了咧嘴,目光从那边依然扭成一团的六个人身上掠过。 而被制住的两个人里,其中一人在看到霍云浅时已经瞬间脸色大变,竟连挣扎和反抗都忘记了。 叶志宜也迅速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但不得要领。 “发生了什么事?”霍明佑浑厚沉稳的声音从楼梯间传来,随后转为惊讶,“三妹,你站在门口作甚?怎么还不进去用膳?” 听到这声称呼,叶志宜便知道了来人的身份,正要上前打招呼,霍明佑又是一声惊呼:“雷通?你小子扮作小厮模样在这儿作甚?” 那大汉恨不能脚下的地板马上坍塌,让他掉到楼下好脱身。 旁边的霍棠儿下意识地抬眼看过去,才发现那个原本要对付她的丑陋大汉原来年纪并不大,只是生得凶恶了些、壮实了些…… 可是为什么那么可怕! 她的舅舅,竟然原本是想让她嫁给这样一个人吗?! 霍棠儿胃里一阵翻滚,愤怒之余,脑海中却浮现了另一个精壮少年的身影。 若是舅舅一定要逼她嫁给这个姓雷的,她……她宁愿和那个人…… 身份已经被拆穿,雷通也实在没办法了,讪笑着道:“承蒙国公爷还认得侄儿……今儿是瞒着爹爹出来吃饭,怕被认出来一状告到爹爹那儿去,才打扮成这副模样。” “哦?”霍明佑上下打量他两眼,“反正你怎么打扮都是这副尊容,不必费心了。” 雷通憋红了脸,接话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对面却响起了一串清脆悦耳的笑声。 “三哥说得太对了!……哎,言归正传,三哥来了正好帮忙,刚刚呀,可真是吓死我了。” 叶志宜摸了摸胳膊,怎么回事,听到这个母夜叉撒娇他居然觉得是如此的可怕。 霍明佑嘴角抽了抽,还是挂起笑容从容地走了过来,“是吗?你不是在这儿招待亲家哥哥么,有什么事能吓到你?难不成是他点的菜太贵了?放心,这点钱国公府还是出得起的。”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叶志宜很想翻白眼,但他的直觉仍然告诉他,这并不是一桩简单的中毒案子。 霍云浅不动声色地将霍棠儿拨到了身后,顺势靠进了霍明佑的怀里,仿佛柔弱无比。 “其实啊,中毒的……正是亲家哥哥!吓死我了,他又是发癫又是胡言乱语,还差点要打我们呢!” 对面的雷通霎时心里一紧。 难道段文都刚刚的“胡言乱语”把他们的计划出卖了? 可是那茶壶里的并不是这种毒药,而是……而是要对付霍云浅这女人的特制药啊! 难道她偷梁换柱了?可是她怎么会看穿这个精妙的布置? 霍明佑也被妹妹这故作撒娇的声音弄得浑身不自在,正要接话,对面的叶志宜突然咳嗽。 “咳咳!” 霍明佑对这个人已经好奇许久,立即看了过去,“这位先生是……” 叶志宜再次理了理衣摆,谦恭一笑,拱手道:“下官是京兆尹叶志宜,见过卫国公。” 霍明佑暗暗惊讶。 钱振年才刚刚被炸死没两天,新的京兆尹已经这么快上任了,而且已经开始嗅着案件的味道来了? 念头转过数个,但也就是瞬间。 霍明佑自若地笑着接话道:“叶大人谦虚了。既然是京城的父母官,少不得我们也得配合大人的办案……” 叶志宜暗暗点头,这位小卫国公确是个明白人! 没想到下一句话又把他给噎住了。 “……不过,大人穿着便服过来,或许不是为了查案,难道是来用晚膳……或者微服私访?” 叶志宜不得不又清了清嗓子,“没什么,是这‘鸿鹄楼’的老板为下官接风,也正好说……说眼下钱大人的案子的线索。” 至于那人还有没有对他说别的,小卫国公总不好意思再去打听吧? 不过,那些“别的话”确实不那么中听就是了。 叶志宜暗暗冷笑,否则他也不会拿出恭作借口溜出来。 霍明佑“哦”了一声,便也不当一回事了,一个商户而已…… 但怀里的少女已经直起身,向叶志宜身后的“天字三号房”看去,唇角微微一勾,“可若是我没有记错,这间‘鸿鹄楼’背后的主人其实……” 话音未落,天字三号的厢房门打开,露出了一张面白须净含笑和善的脸庞,“叶大人,怎么出恭这么久——啊呀,可真是稀奇,这不是卫国公和宁苏县主么?” “……侯爷?”霍明佑大吃一惊。 眼前的人,竟然正是于皇后之弟、昌武侯于皓隆! 霍云浅向霍明佑淡淡一笑,“因为这是侯爷的酒楼啊。” 凯旋那日,昌武侯在御花园给她下套,险些让她被抓去给皇帝做劳什子“防盗装置”,这笔账她还没清算! 而且那番话,已经揭示了昌武侯和钱振年之间的关系。 钱阵年之死,她正愁没有替死鬼呢。 霍明佑大感意外,但回过神后还是向昌武侯一拱手。 昌武侯向霍明佑还了礼,这才看向霍云浅,甚至灿烂一笑,“县主好似不开心,是觉得餐点不合口味么?” 062、占便宜!两次! 霍云浅紧盯他的眼睛,忽然一笑,“侯爷,我忧心的不是吃食,而是——茶水啊。” “是么?”昌武侯脸上神情自若,伸手一指旁边的叶志宜,“正好叶大人在此,若是这酒楼有任何问题,不妨直接交给叶大人解决?” 宛如一个皮球当面踢来,而且还是直接对着脸踢。 叶志宜吞了吞口水,刚刚昌武侯那句话说完,他已经看到了这几人不同的神情。 来自霍明佑的惊讶、昌武侯的威胁,以及霍云浅的……怜悯? 叶志宜就是个倔脾气,越被人摁着脑袋越不愿做事。 方才进了包厢才得知宴请他的人是当朝国舅,叶志宜已经心中生出警惕和抵触,眼下,他多多少少明白了这件中毒案中牵涉到的勾心斗角。 看来……被小瞧了。 叶志宜呵呵笑道:“这是本官职责所在,本就义不容辞。请县主带路,让本官看看中毒之人是谁。” 霍云浅慷慨地让开道路,同时对霍明佑使了个眼色。 段文都仍旧昏迷着,主簿刘润这时也赶了过来,顺便带来了一个仵作和两个熟人。 何尹沣和唐棋! 一看到他们俩,霍云浅脸色微变,而更火上浇油的是,这两个人直接来到了她身边站着。 而且那熟悉的气息…… 果然是“唐棋”而非唐棋本尊! 他们俩怎么会出现的? 见到何尹沣,霍棠儿瞬间双眸变亮,眼睛随着他的走近,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何尹沣觉得这小丫头当真有趣,向她挤挤眼睛,霍棠儿脸上一红,飞快地又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了。 “人还没死呢,就找仵作来做什么?”叶志宜暗中锤了刘润一拳,然后才看向那边的“唐棋”,拱手笑道,“方才正奇怪呢,见到县主却不见唐侍卫。” 许珵略一欠身,面色平静目不斜视。 昌武侯眸光闪了闪,“这可是奇了,县主和这位唐侍卫又有何关系呢?” 叶志宜瞥了他一眼,这个侯爷真是不仅烦人,而且蠢,“侍卫不跟着自己的主子,那跟着谁?” “哦……”昌武侯意味深长地看着霍云浅,“原来县主也是他的‘主子’啊。” 若不是知道许珵这人小心谨慎从未在外人面前穿帮过,霍云浅几乎要以为昌武侯发现了什么。 但现在,尤其听完昌武侯意有所指的话,她只明显感到许珵又一次占了她便宜! 而且她还发作不得! 叶志宜探究地在几人之间看了几眼,这时仵作已经检查完了,过来禀报道:“大人,根据此人的情状,他应是沾染了曼陀罗花粉,因此出现幻觉、全身疲软等症状。” 众人倒吸了一口气。 霍云浅却是心里一跳,虽然症状能对得上,可是她给段文都下的并不是这个药啊…… 难道? 她下意识地往身后看去,“唐棋”微垂着头,一副恭谨忠诚的标准侍卫模样。 他这时特地插一脚进来,就是为了这个设计? “这名字……最近好像有听过。”叶志宜揉了揉额角。 刘润清了清嗓子,凑到叶志宜耳边低声道:“那份失物清单。” 叶志宜恍然大悟,“听说这东西可不是寻常就容易得到的,难道鸿鹄楼特地用这个花粉下毒?” 昌武侯眉梢一抖,目光有些阴沉地看向霍云浅。 “不妨查一查茶壶。”何尹沣忽然出声。 霍棠儿马上抬头又看向他,眼睛亮晶晶的。 叶志宜从善如流,立即让仵作检查。 仵作检查过,转向叶志宜默默点头。 何尹沣再次插嘴道:“这东西得来不易,又因为这种奇特功效,在我大景无异于禁药,买办都有记录——” 言尽于此,已经是极大的线索。 叶志宜点了点头,对这个年纪轻轻且看着分明有些吊儿郎当的青年高看了几眼。 国公府的确人才济济! 昌武侯阴沉的脸色渐渐缓解,斜了一眼何尹沣,“何校尉不是刚从北疆回来么,怎么对禁药都有了研究?” 何尹沣向他嘻嘻一笑,“没办法啊侯爷,怎奈何末将有个好爹爹呢?” 他暗自嘀咕:主要还是有个好主子啊。 明明是主子的设计安排,非得他来帮忙解释,主子倒是深藏功与名了! 昌武侯神情又变了。 而何尹沣分明还不想就此罢休,眼神朝那边还和衙差扭成一团的两个大汉投去,“不过嘛,这位御史中丞家的公子为何打扮成小厮模样,还对曼陀罗花粉中毒的案子这么积极,末将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个好爹了——” “你闭嘴!你算什么东西!”雷通憋了半天没说话,结果突然被点名,顿时涨红了脸,马上反骂了过去。 叶志宜看着他们,眯了眯眼,“那就请这位雷公子回衙门协助调查吧。把他们带走!” “你——”雷通还没回过神,就连后面赶来的衙差都围了过来,七手八脚把他俩一捆,一波送走了。 叶志宜转向昌武侯,笑着一拱手,“还真是意外收获,多谢侯爷这一顿饭。明日本官差人将饭钱送到,还请侯爷不要因为本官帮忙捉了这行为不当之人就感激得给本官大幅优惠啊。” 昌武侯看着他,目光微微有些冷,脸上却依然带着笑:“好说。” 半路杀出个曼陀罗花粉,一下将霍云浅的计划弄得一塌糊涂。 不过雷通倒是如计划那般进了局子…… 但剩下的问题是,她手里没有曼陀罗花粉的解药,这个段文都却是救不醒的了! 出了鸿鹄楼,作为“国公府的护卫”,何尹沣和许珵自然还是先跟着霍明佑几人回去国公府。 临出门前,趁着昌武侯等人早就离开了,叶志宜向霍云浅低声一笑:“县主,以后勿亲身犯险,下次恐怕没这么好运了。” 说完,他笑着领了自家主簿和衙差们走了。 即是说,叶志宜看穿了这个什么花粉的把戏? 还是说,叶志宜把许珵那个老鳏夫的计划全部算到了她的头上? 这老鳏夫又占了她便宜! 回到国公府,霍云浅越想越生气,直接跳下车往定苑飞快地走去,连霍明佑在身后连喊着“三妹”都不搭理。 霍明佑无奈地揉了揉胳膊,向何尹沣和“唐棋”一拱手,“多谢二位相助,也请替我向王爷道谢。” 他身边的霍棠儿目光炯炯地看着何尹沣,连母亲段文馨的拉扯都没有感觉。 063、不好意思的秘密(推荐票4000加更) 何尹沣朝霍明佑摆摆手,“国公爷,其实说白了,咱们也是瞅准了有这么个机会……” 话还没说完,旁边的“唐棋”给了他一肘子。 “机会?”霍明佑挑眉。 何尹沣吃痛,赶紧接着道:“……‘机会’,就是跟国公府多多拉近些关系,让县主做轮椅的时候能更上心。” “这个自然。”霍明佑抬了抬下巴,“阿浅做事认真负责,答应的事绝对做到尽善尽美,让你们王爷放心就是。 “但我却有另一桩疑惑,想请唐侍卫为我解答。” 许珵抬眸,目中锐利的光华一闪而逝,霍明佑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什么,可随即,又只看到一个谦恭沉默的“唐棋”。 霍明佑的目光微微变冷,“方才叶大人认为你是我三妹的侍卫,那是他不知京中故事;可昌武侯说,你‘也’是我三妹的护卫,这是王爷的意思,还是唐侍卫你自己的意思?” 他逼近一步,双眼仍然直勾勾地盯着“唐棋”,“我三妹的清誉,是凭你这个小小侍卫能随意污蔑的么?!” 一个无异于秦王化身的人物,如今又在昌武侯的面前成了他三妹的侍卫,是在暗示他三妹和秦王之间的关系? 秦王是想对报复曾经三妹对他做过的荒唐举动吗? 许珵定定地看着激动的霍明佑,张了张口。 何尹沣眼见如此,急忙冲过去抱住他的胳膊,“老……老唐,你冷静些!这些都是情急之下的权宜之计,我来帮你解释!” “好!”霍明佑大喝,转而盯住何尹沣,“小尹,咱们同袍一场,我现在给足你的面子,看看你能有什么解释!” 趁着这个机会,段文馨急忙用力把被三叔惊吓到的霍棠儿拽走了。 何尹沣摸了摸鼻尖,这个样子的国公爷好凶啊……打仗不顺利时都没见过他的这等狠劲。 他在肚子里打着说话草稿,忽然听到前方传来霍云浅淡淡的声音:“三哥,没事了,让他们走吧。” 霍明佑惊怒,回头道:“三妹!” 走到半路,霍云浅感觉心中总有些放不下,最终决定去而复返,果然见到三哥在质问他们二人。 那个老男人怎么可能对三哥一个外人透露他最重要的秘密呢? 他又不是断袖,总不会对三哥有所求,有何必要对三哥坦诚呢。 霍云浅走到霍明佑身边,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与王爷之间……有合作关系,这位唐侍卫也只是听命于王爷。” 许珵惊讶地看向她。 这种时候她为什么还在为他说话? 霍明佑眉头略有些舒展,可随后又皱起,“所以,方才茶壶里的药变了,也是你们的计划?三妹,你竟然瞒着我?” “这……”霍云浅语塞。 她能够猜到定是许珵二人做了手脚,可她其实……没和他们串通啊! 三哥要真追问,她怎么说得出所以然…… 许珵微微摇头,这丫头又在说气话了。 他按住还想说话的何尹沣,走上前向霍云浅打了几个手势:带我们去书房解释这一切。 “你——”霍云浅有些迟疑,解释什么?难道他想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对着三哥抖出来不成? 那样,无异于是想把国公府绑到他的船上去! 她不愿意! 许珵瞧她这样,似乎也猜到了她的顾虑,重新又做了几个手势:让我解释刚刚酒楼里的事情。 霍云浅这才微微安心,转头向一头雾水的霍明佑道:“那这样吧,将他带去书房,让他自己向你解释方才发生的事情。” “哦……啊?三妹你看得懂手语?”霍明佑刚刚点了头,忽然后知后觉发现了这一点。 霍云浅推着他往书房走去,“哎呀三哥你好烦,现在问题的重点难道是我会手语吗?……” 兄妹二人之间插科打诨,许珵和何尹沣默默跟在后面,而何尹沣担心地看了一眼自家主子,无奈地道:“难道真要说出一切?” 许珵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看得出那个小丫头心里的担心,他不会以秘密为威胁让霍明佑与他结盟,但也希望不要多出一个敌人。 进到霍明佑的书房,房门落锁,霍明佑立即转向许珵二人,“没有外人了,交代吧。” 许珵向何尹沣使了个眼色,何尹沣只得开口道:“其实,从看到昌武侯领着新京兆尹进入天字三号房开始,我们的计划就开始进行了。” “等等,”霍明佑打断,“为什么你们要监视那个厢房?” 霍云浅眉梢抖了抖,还没等她过去堵住他的嘴,何尹沣已经笑呵呵地开始了解释。 “当然是因为鸿鹄楼总店的天字三号房与王府相近,三号房的窗可是对着秦王府的花园呢。” 霍云浅捂脸,她以前偷窥的秘密居然以这种形式被揭穿…… 实在破羞|耻! 许珵瞥了她一眼,没想到这丫头以前的举动,倒让他发现了这个可以反过来利用的秘密。 霍明佑想了想,认可了这个解释,摆手让何尹沣继续说。 “其实吧……王爷最近忧心的,是正阳侯世子的事。钱振年被炸死,案卷也被烧毁了不少,但正巧,新任京兆尹大人的手中有一份无意中得到的关乎世子清白的证据。 “王爷担心叶大人被昌武侯三两句话入套,所以让我俩过来见机行事,没想到却看到了乔装为小厮的雷通。 “我们二人偷听了他与随从的谈话,这才得知,原本他们只想对付棠儿姑娘,没想到来的是县主,就转而想用那mei药对付县主了。” 何尹沣一口气说完,暗暗擦了把汗,他知道的可都说了,基本上没有虚言。 不过嘛,他以后可以和县主私下透露,方才主子在听到雷通想用mei药对付县主时,可是瞬间生气了! 他就说主子对县主有意了嘛,主子还死不认呢。 许珵瞧着他狡黠调侃的神情,唇角微微一勾。 方才听到雷通想对付霍棠儿时,同样义愤填膺的人不知是谁? “……简直欺人太甚!”霍明佑拍案而起,脸上涨红,“一个小小御史中丞,三番两次打我家国公府姑娘的主意,他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064、王府的底线 何尹沣不失时机地道:“所以一拍即合,咱们就联手暗算了一把雷通和段文都。 “好在叶大人真是相当机敏,不仅没有中昌武侯的圈套,还顺着咱们的戏本子唱了下去——” “他有他自己的想法。”霍云浅纠正了他。 前世的叶志宜,是她为数不多敬佩的人: 不仅是有真才实学,还有一身铮铮铁骨,不为权势迷惑,甚至还有几分反骨,越是拉拢、越是让他心生反感,从而下手清查会更严厉。 昌武侯特意的拉拢,只会让叶志宜更快地意识到昌武侯、甚至是太子,在这桩事中的参与程度。 而许珵想救他的小舅子,利用这个机会也的确再好不过。 不过…… “正阳侯世子,究竟犯的是什么案子?” 霍云浅只隐约记得,前一世的确有这样一件案子,最终许珵没能救下林霁,使得他的小舅子惨死在了狱中。 秦王的岳家正阳侯满门,从此一蹶不振,无异于是砍掉了秦王的一只手——很多人是这样认为。 霍明佑神色古怪地看了妹妹一眼。 那事当初闹得挺大的,而且那时三妹还在疯狂追王爷呢,竟然忘了这事吗? “县主呀,这事说出来……其实挺丢人的。”何尹沣叹息一声,“但既然是县主要问,咱们就说说吧。” 他眼睛里的嫌恶和无奈已经出卖了他真正的情绪。 霍云浅笑了笑,看破不说破,“但讲无妨。” 何尹沣立即侃侃而谈他前几天刚刚从自家老娘那儿听到的科普: “大概是两个月前,林家那小世子在风月楼和人争风吃醋,把人给打成了重伤。 “原本呢,这并不是个事——可他争的人,是风月楼的头牌;他打伤的人,又是是昌武侯的小舅子扈戈! “打伤了也就算了吧,那个扈小舅子回了侯府没多久,居然就一命呜呼了。仵作检查之后,说他是挨打之后又中了过多的曼陀罗花毒,这才毙命。” 霍明佑轻呼:“就是那个——” 何尹沣郑重地向他点头,“国公爷猜测不错,就是刚刚在鸿鹄楼用的那个毒。但我们仅仅取用少量,只是为了让叶大人能够联想起来。” “可是……那又有什么联系?”霍明佑沉吟,“叶大人先前只是徽州的一个县令,哪里有什么‘证据’?” 何尹沣摆手,“曼陀罗花毒采买必会被记录在案,但有一种则不会留下记录,可一旦被发现,同样是有牢狱之灾——” “走|私。”霍云浅忽然道。 何尹沣向她竖起大拇指,“县主好聪明!林霁恰巧在大约三个月前去了一趟北边游玩,他因毒杀人下狱后,身边的书童供认:林霁的确在北边采购了曼陀罗带回京城!” 因为实在对这位王府的亲戚没什么好感,何尹沣现在索性直呼其名。 “而且,林霁对那位玉香姑娘的纠缠从去年已经开始,期间与那个扈戈也有过几次冲突,所以案子查下来,简直是动机和证据都齐备了。” 霍明佑也被他的描述带入了案子里,情不自禁地道:“可是王爷不遗余力地想为世子翻案,说明——还是有生机的罢?又或者,王爷手上有更多不同的证据?” 何尹沣笑着点点头,“其实在三个月前,林霁途径徽州下辖的邺合县时,遭遇匪徒‘红鳄’被劫,那张失物清单足以说明,他并未采买什么曼陀罗!” “红鳄……就是被叶志宜擒获的那个大匪?”霍明佑一拍手掌,“原来竟是这样!” 霍云浅也倏地明白,为何那日在白岳山下,许珵会对“红鳄”和其手下如此穷追不舍。 原来还是为了他的小舅子…… 也就是为了已经去世的秦王妃啊。 霍云浅压抑住心底莫名的失落,看向霍明佑道:“三哥,既然都是为了对付同一个对手,我便同意了与他们联手,还请你原谅我的自作主张。” 许珵眸光微微闪了闪,她竟还记得并不说漏嘴,如此心细如发。 事已至此,霍明佑也痛快地向何尹沣二人道歉,“方才是我关心则乱,是我出言不逊,二位不要太计较,也……也不要在王爷面前多提我三妹,她只是尽力做了她的事。” 作为哥哥,霍明佑心中还有更深的担忧。 过去三妹的确年少无知,令秦王多有难堪; 可现在三妹清醒之后,秦王反而主动仍与她暧昧以示,在外人看来让二人之间不清不楚。 这样的做法,究竟只是单纯的“合作”,还是来自秦王的不动声色的“报复”? 那个傻姑娘已经不在了,他的三妹已经改正了,王爷当真还要如此和一个小姑娘斤斤计较吗? 四人将话说开,也就各自告辞分手。 回了王府,何尹沣马上被妍夫人捉走了,而许珵则径直回去福熙阁与何飞容和唐棋会合。 听完今晚的经历,何飞容眉头紧皱,一贯严肃的脸上越发显得凝重。 “王爷难道真的想把卫国公府拉入麾下么?这实在是兵行险招!您如今不能再显露锋芒,‘韬光养晦’才是最重要的!” 许珵正在唐棋的伺候下更衣,听闻这话,眸光微沉,仍然背对着何飞容,声音淡漠地道:“他们对付林霁,就是在试探秦王府的底线。” 何飞容断然道:“那就更不应该在此时自乱阵脚、暴露自身实力,亦不该胡乱拉人结盟!” 唐棋默默地为许珵系好衣带,这才抬眸淡淡瞥了何飞容一眼,退到一边。 许珵施施然走到轮椅边,却绕过轮椅坐到了书案边,翻开面前的书册,没有回话。 “王爷!”何飞容心头有些恼怒,明明都已经三十岁的人了,遇到感情的事仍然如此胡来! “正阳侯一家是什么人?连帮手都谈不上,甚至只会惹祸!眼下是林霁,过两天说不准就是他的老子林漱,或许还有林震、林霈……麻烦只会无穷无尽! “只要王爷不搭理,太子那边自然知道林家不能威胁到王爷,反之,只会一次次来试探,直到将王府的底细摸清! “您已经忍了六年,现在就要功亏一篑吗?” 065、新官来访(打赏加更) 许珵翻书的手停住,气定神闲地抬眸看向何飞容,“原来在何总管的眼中,本王是如此的愚蠢和不堪么?” 何飞容冷静的面庞上出现了久违的裂痕,一下闭了嘴。 他着实逾矩了…… 许珵依然声音淡淡地道:“总管你累了,早些去休息罢——哦对,顺便,总管也可以考虑一下阿沣的婚事了。” 何飞容呆了呆,当真一刻也没多停,火急火燎地离开了福熙阁。 反倒是唐棋,在听到“婚事”之后饶有兴趣地走到许珵身边,打着手势询问缘故。 许珵向他一笑,讳莫如深,“‘缘分’二字可遇不可求,老唐你也得好好努力一番。” 唐棋瞬间脸黑了。 主子到底是被什么人带坏了,对着他也一口一个“老”了? 翌日,叶志宜还是如约上了国公府的门。 霍明佑一大早去上朝不在家,叶志宜到来时,卫国公府一家都在用早膳,听到这消息不免有些惊讶和茫然。 “来的是新任京兆尹?”凤夫人听完丫鬟来报,很是疑惑,“银沙的案子不是结了么,怎么又来了?” 旁边的霍云瑰默不作声地饮着粥,一颗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那晚穆管事听命于三妹炸了京兆尹衙门内堂,也受了点皮肉伤,虽不显眼,可若这个叶大人聪慧,万一查到什么蛛丝马迹…… 卢梦春抬头,向凤夫人一笑道:“三郎说了,昨儿这位大人便递了帖子,说是只拜会三妹一人,或许是谈论别的事呢。” “咳咳……”霍云瑰一下呛到了。 不得了,直接找上了主谋,一针见血…… 裴槿儿赶忙给母亲拍背,撇嘴道:“可是,小姨还没起床呢。” 众人齐刷刷看向她身边的空位,默…… 霍云浅再次带着一肚子起床气爬起来,顶着一头鸡窝头睡眼朦胧地看着眼前的霍云瑰,只隐约听到什么“上门了”、“别说漏嘴”的话。 见这丫头还是一脸茫然,霍云瑰简直气得笑了出来,干脆把银屏和银翘叫进来给霍云浅强制洗漱更衣。 带着空空的肚子,霍云浅满脸怨愤地去了会客厅。 从进门到现在,叶志宜已经喝了好几杯茶,就连一起跟来的文书都攥着纸笔开始打瞌睡。 这时总算见到到来的霍云浅,叶志宜起身向她一礼,“见过县主。” “大人客气了。”霍云浅还礼,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下,“大人的来意不妨直说了,我还没用早膳,现在肚饿。” 在外面窗下偷听的霍云瑰险些一头栽倒。 叶志宜嘴角抽了抽,努力维持脸上的笑容,“原本有很多问题要问,但昨晚一见,很多疑问都已解决。只是……” 他故意一顿,想从霍云浅脸上看出什么破绽。 “咕~~~” 霍云浅面无表情地摸了摸肚子,淡淡瞥了叶志宜一眼,一言不发却已表明了她的怨念。 叶志宜尴尬地咳嗽一声,“咳……本官如今在负责前任京兆尹钱大人殒命一案,查到他最近办的大案不过是半月前国公府的婢女害主案,所以来问问县主对此案的看法。” “银沙的案子么?”霍云浅打了个呵欠,“叶大人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叶志宜脸上笑容不变,“县主以为呢?” 霍云浅敛下漫不经心的神色,注视着眼前瘦小的京兆尹,“叶大人,真话可能不那么好听,你确定要听?” “本官在此洗耳恭听。” 霍云浅重新往后靠在椅背上,似乎陷入了回忆,半晌道:“说实话,银沙虽是我院中丫头,并非贴身伺候,容貌和办事能力却都不怎么出众,我也自认从未加以苛待。 “她家中情况,管事们或许了解,但我是直到案发才真正知晓。” 她眸光忽然一冷,“然而这样就能成为她谋害主子的缘由么?她的哥哥就该‘谋财害命’么?他们俩丢下一个老母亲,这是为人子女该做的么?” 她没有说出自己已经知道银沙之母“意外”身亡的消息,但想必叶志宜早已查探过了。 在叶志宜愣住的空当,霍云浅饮了口茶,淡淡道:“钱大人当国公府可以被人随意蒙住双眼,叶大人应该不会也这么想吧?” 叶志宜身后奋笔疾书的文书脸色变了变,手中的笔也停了下来。 他犹豫地看向叶志宜,县主刚刚说的这些话难道……也要如实记录下来么? 叶志宜向他轻轻一点头,又向霍云浅一拱手,声音严肃,“县主且看着吧。本官已经问够了,就此告辞。” “不送。”霍云浅笑了笑,起身微微一欠。 叶志宜一走,霍云浅先安抚了还在担忧的二姐,随后马上冲到凤夫人那边吃早膳。 凤夫人最疼她,虽然已经错过了和一家人用膳的时间,也还是叫了小厨房给她做了些。 霍云浅总算吃饱了,又在凤夫人面前撒了会儿娇,才心满意足地回去自己的定苑去。 穿过花园时,却见到了哼着小曲往外走的霍柔儿和跟着她的丫鬟。 二人打了照面,霍柔儿心情很好地叫了声“小姑姑”。 “这是要去哪?”霍云浅打量了她一番,这么高兴的样子,难不成是有什么好事? 她忽然想起,前世霍柔儿在杀死自己的母亲之后,随即也横剑自刎,死时还未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现在三哥平安回来,柔儿自然也不会偏激到如前世那般的地步,该不会也开始少女怀春了吧? 霍云浅自己胡思乱想着,霍柔儿则脆生生地道:“小姑姑,珍珍今天约我去街上玩呢,她说最近来了个新的戏班子,唱的戏很是特别,还有很厉害的武生!” 说着两眼直冒星星。 戏班子…… 是了,柔儿是将门之女,从小还随了凤夫人的性子、格外爱看戏,对于厉害的武生更是极为推崇。 多交朋友,这原本对性格容易走极端的霍柔儿来说,是一件好事。 ——如果不是霍云浅先听到了她开头的“珍珍”的话。 和谁一起去不好,偏偏是这个贾珍珍? 066、放人 “小姑姑?”霍柔儿眨着眼看她,小姑姑脸上的神情看着怪怪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啊还有什么事都快点说清楚嘛,珍珍还在外面等着呢,她也想快点去看那个新武生嘛! 听说那个武生,长得浓眉大眼高鼻梁,好像是有北疆血统的人呢! 霍柔儿心痒难耐,不耐烦地跺了跺脚。 霍云浅好容易才从刚刚的回忆中抽身,见霍柔儿这么渴望的模样,心中微微酸楚,“好,你去吧——朱影留下,我交代几句。” 跟在霍柔儿身后的丫鬟朱影是卢梦春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鬟所生的女儿,一身好武艺得自她娘亲的真传,比起卢梦春都丝毫不逊色。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叫到,朱影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向霍柔儿以眼神示意。 霍柔儿撇了撇嘴,“那我先去外面上马车,小姑姑,你得快些放人啊。” 霍云浅挥手,目送她走远之后,才对朱影压低声音郑重地道:“你全力提防贾珍珍,不要让她和柔儿单独相处,并把她和柔儿所说的话全部记下来告诉我。” 朱影的年纪比霍云浅略小些,比较少年老成,饶是如此,听到霍云浅的话仍然大大吃了一惊,迷茫而又警惕地看着她。 霍云浅向她安抚一笑,“我并非有什么企图。所有我吩咐你做的这些,只针对贾珍珍一人;倘若你并不照做,甚至还把这事捅了出去导致柔儿受到贾家人的任何伤害……” 她眯起眼睛。 朱影只觉从面前的三小姐身上传来一阵慑人去气势,心中突突直跳,唯唯诺诺地点头离去了。 边跑,她边在心中安慰自己:只是盯住那一个人,并不算卖主! 而且三小姐是自家小姐的亲姑姑,怎么会害小姐呢? 或许……的确是那位贾小姐当真有什么问题! “快点!”门外传来霍柔儿不耐烦的声音,朱影赶紧加快脚步。 听着车轮轧轧远去的声音,霍云浅紧紧蹙眉。 前世柔儿虽也是个偏激的孩子,但若没有三哥战死、母女受挑拨失和,一个柔弱的姑娘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杀死生母的骇人听闻之事。 而挑拨柔儿的人中,最可恶的就是那个打着朋友的名号接近,在柔儿最无助时牢牢扎根的贾珍珍! 她的祖父,正是今生跟随三哥终于封侯的贾泰平! 前一世,贾泰平之死令贾氏一家人成为最憎恨国公府的人之一,就连不知众人战死真相的卢梦春和霍柔儿对他们也有着多多少少的歉意。 贾珍珍正是利用了柔儿的歉意,一边用战争无常的“大度”让柔儿对她格外高看和器重,一边借着柔儿对她的感情依赖不断挑拨。 虽然前世只见过那个少女几眼,但现在霍云浅几乎可以想象出,当初的贾珍珍就只抱着一个最恶毒的想法: 你的父亲害死了我们家的顶梁柱,我便让你也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霍云浅一把捏紧拳头! 贾泰平之死固然是遗憾,可贾家一帮青壮年多年来一直啃老,文治武功平庸到令人发指的地步,这才使得贾泰平之死对贾家产生了地震般的巨大影响。 可是前世三哥的死呢? 三哥是国公府唯一的男丁,姐姐嫂嫂们都已多年未曾在外抛头露面维持生计,难道三哥的死对卫国公府而言,就不是一场堪比毁灭庞贝古城的火山爆发吗? 霍云浅抬手捂住心口,努力平复因为愤怒而变得急促的呼吸。 那个贾珍珍……怀着如此歹毒的心思接近霍柔儿,为何前世她没有半点察觉? 好在今生贾泰平并未战死,贾珍珍自然没有了那个理由伤害柔儿。 呼吸渐渐平稳,霍云浅仍然盯着大门口的方向。 ——今生,贾珍珍若还敢利用柔儿一丁点,她一定让整个贾家再次尝一尝前世大“地震”的滋味! …… …… 京兆尹官衙的大门前,一身官袍长髯飘飘的中年人站在那儿,神色很是焦急,也有些隐忍。 这位新京兆尹的做派,他已经从侯爷那儿听到了不少消息,没想到随后他的宝贝儿子就正撞了上去! 长髯中年人在原地踩踏几下,脸上焦急之色更重。 “爹!” 听到这声喊,再听出声音里满满的元气,中年人这才松了口气,整理了一下情绪,恢复了严厉的面孔转过去,却忽然一愣。 出现在面前的新京兆尹,这个个头实在……有些小且瘦,而且一双眸子闪烁着精明的光,一看就不是好相与之人。 中年人马上看向叶志宜身后,五大三粗的雷通除了身上有些邋遢,瞧着倒没有别的伤处,脚步也很沉稳。 中年人笑了,向叶志宜一拱手,“叶大人,犬子没有给您添麻烦吧?大人初来乍到,这几日可真是辛苦了。” 淡淡的几句话,讽刺意味却浓,让旁边的主簿刘润都微微皱了眉头。 叶志宜微微仰起头看向他,气势却不输,冷冷地回了一礼,“雷御史谦虚了。令郎人在此,请带回吧。” 这长髯中年人,正是雷通之父、御史中丞雷涵。 雷涵继续呵呵一笑,“叶大人辛苦,好在恶人自食其果,好人也算没有蒙冤,本官就带着这不成器的孽障先回家了。” 他的话音未落,雷通已经洋洋得意地从叶志宜身后走出来,慢悠悠走到自己父亲身后,临走不忘举起小指,比了比指甲盖那一丁点。 “你——”刘润勃然大怒,几乎要扑出去,后面的文书赶紧用力把他拽住。 雷通仰头哈哈大笑,他爹雷涵与这个京兆尹官阶相同,但他爹可是殿上臣,况且还有太子作为后盾,这个没眼力的京兆尹只怕在京城也干不长! 他有何畏惧! 眼看着父子二人已经走远,刘润恨恨地甩开文书的手,哑声道:“我自有分寸!” 他当然不会当众动粗,不仅是打不过,也是给叶老爷和自己带来大麻烦。 叶志宜仍然静静站在原地,头也不回地道:“段文都的口供都已备齐?” 刘润“嗯”了一声,声音依然低沉。 昨晚将段文都和雷通都带回来官衙之后,段文都因为中的毒并不深,后半夜便恢复了一些神智,随后就跟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自己的计划全部交代了出来。 067、卖主 如此卑鄙的计划,听得叶志宜简直觉得不可思议,但事实摆在眼前,包括雷通的亲自接应,都印证了段文都所言非虚。 可是没有证据。 雷通一口咬定自己只是不想让父亲知道自己偷溜出来吃饭才改扮小厮,并极力否认与段文都的相识。 叶志宜也用了最快的速度去清查段文都获得的两家铺子,毫无意外,转让人根本与雷通、甚至雷家没有半点关系。 正是因为“没有关系”,才让人觉得格外可怕。 究竟是什么人能够把这一切抹杀得干干净净? 叶志宜倏地想起,方才他赶早见到霍云浅的时候,霍云浅说的那番话。 ——钱大人当国公府可以被人随意蒙住双眼,叶大人应该不会也这么想吧? 被蒙住双眼的又何止是卫国公府,连他京兆尹也是一样啊! 叶志宜冷冷一笑,京城……这地方当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他愿意继续在这个地方好好搏一搏! …… 经过几番波折,答应给许珵的轮椅总算开工了。 霍云浅在自己的定苑里开辟了一块场地暂且当做作坊,将霍棠儿带在身边手把手的教她做各种工艺,顺便还把国公府长期合作的木匠手下学徒也叫了几个过来。 段文都的事情解决之后,霍云浅向凤夫人要了个人情,姑且让段文馨恢复在国公府里的自由,不再被拘在小小院子里。 但昨晚鸿鹄楼之行后,段文馨并未迈出她的院子,依然像先前那样老老实实待着,不知是被自己哥哥的话伤了心,还是在酝酿什么别的事情。 霍棠儿倒是真正放开了不少,从测量和画图开始认真学习起来。 可学了一个上午,霍棠儿对着那些数字和框框一阵头晕,吃过午膳之后说什么也不想再碰那些图纸。 霍云浅摸了摸脑袋,明明棠儿对雕刻之类的东西挺有兴趣啊,怎么轮到正式做大件物品时就不行了? 她自顾自地继续画着图纸,霍棠儿则拿过一块废木片在手,百无聊赖地在上面开始运起了刻刀。 图纸画了一半,霍云浅觉得眼睛有些酸疼,便拉了霍棠儿开始一起做起了眼保健操。 “第三节,揉四白穴。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随着霍云浅不急不缓的声音,霍棠儿好奇却认真地跟着她的动作照做,还真觉得酸涩的眼睛缓解了不少。 刚刚做完第三节,还没来得及教第四节,忽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朝着这边的小“作坊”而来,不用多想,自然是银屏。 不一会儿,怀中抱着三个大西瓜的银屏出现在了门口,扯开嗓门急忙喊道: “小姐!方才奴婢在街上看见柔儿小姐和朱影,朱影求小姐赶快去帮忙呢!” 霍云浅右眼突突直跳,“在什么位置?” “就是从长安戏院出来后的街上,离咱们国公府也就三条街的地方,好像和什么人撞到了。” 看来朱影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才会果断求银屏带话找她出马。 换言之,贾珍珍的确在今生又对柔儿动手了! 霍云浅猛地站起身,“棠儿,把我刚刚教你的前三节好好记牢巩固,每天做两次保护视力。我现在外出一趟,你在家好好雕花。” “嗯!”霍棠儿刚刚应完声,面前的人影已经“唰”地不见了。 长安戏院,原来贾珍珍把霍柔儿拉到了那里看戏。 这个戏院在京城是数一数二的装修豪华,里面的角儿也都个个出挑,吸引了数不胜数的票友来这儿看戏。 进门的票价虽不低,但里面相应的酒水饮食供给也都是一等一的,丝毫不逊一般的酒楼。 虽然无论是前世还是如今,霍云浅都对看戏没有任何的喜爱,但她对长安戏院的大名也是如雷贯耳了。 不多时霍云浅已经看到了前方被紧紧包围成团的街口,以及里面传出的骂声。 “撞到玉香姑娘还敢这么狂妄,两个臭丫头以为自己是什么人?” “谁要和你们这种人扯上关系?嘶……还不快道歉?” “哈哈哈别逞能了臭丫头,还卫国公府呢,那是个克男人的地方,咱们姑娘才不怕呢——还不滚一边儿去!” “你……你说什么?” 霍柔儿听到对面的话,气得眼睛都红了。 刚刚她只是想过到对街去,谁知道怎么会突然冒出一辆马车来,还如此横冲直撞,她脚下一软,直接扑了出去! 若不是朱影刚刚及时拉了她一把,现在被撞伤的地方可就不仅仅是她的小腿,而是被车轮直接从脸上碾过去了! 而双方争吵起来之后,贾珍珍都帮她亮出了卫国公府女眷的身份,没想到对面更加出言不逊,直接侮辱了她的家人! 霍柔儿气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贾珍珍也吓得躲在她身后瑟瑟发抖,根本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刚刚说的话,不妨再重复一遍。”一道森冷的女声突然传进来。 对面原本还在笑的男人瞬间脸色一僵,随即“呸”地往地上吐了口浓痰,“什么装神弄鬼的孬种啊,在这狗叫什么?既然你聋,爷爷就再说一遍:卫国公府就是个克……” “男”字还没出口,一道冷风从人群中掠出,重重的一巴掌落在了男人的脸上,直接打得他倒飞了出去。 “什……”男人挣扎着爬起来,想要说些什么话,嘴里却是一片甜腥,咳嗽了两声,却直接喷出了两颗沾血的发黄牙齿。 人群中传出几声窃笑,接着变成了大笑。 男人大惊失色,捂着嘴站起来,声音含混不清地吼道:“谁特么在暗处偷袭?没种!给老子滚出来!” 四面的笑声停了会儿,刚刚那个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既然国公府克男,剩下的自然是‘没种’的了。” 话音落下,人群仿佛很有默契地让开了一条路,一个头发高高梳在头顶扎成马尾的紫衣少女穿过人群走来。 朱影心头一松,真的……县主是真的疼爱小姐,并不是在算计小姐! 她刚刚的“卖主”选择真的是对的! “小……小姑姑!”霍柔儿眼前一亮,忍着疼痛就要往她扑过去。 068、送你药咯 霍云浅急忙先过去将侄女扶住,迅速用带来的绷带为她包扎起了伤腿。 她手上的动作很快,包扎固定完毕之后,霍柔儿已经没那么疼了,噙着眼泪抱紧霍云浅的胳膊,“小姑姑你好棒!” 霍云浅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又看了一眼紧跟过来的身上也带了伤的朱影,向朱影微微点头,“做得很好。” 朱影脸上一热,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这本来就是她的分内之事。 霍云浅眸光再冷冷一扫,那边好容易挺直脊背立在原地的两名少女不由齐齐浑身一抖。 霍云浅的目光落在了那个穿着打扮更精致的吊梢眼少女身上,这个贾珍珍,果然无论什么时候看到都觉得嫌恶! “见过宁苏县主!”贾珍珍听到霍柔儿的称呼,自然明白了来人的身份,马上过去行礼。 霍云浅微微侧身,避过了她的行礼,也没有出声让她起来。 周围人也都因为这一声称呼明白了霍云浅的身份,不禁肃穆。 长安戏院里的阁楼上,一道人影站在窗边,一边缓缓除下身上的戏服,一边注视那个傲然而立的少女,唇角微勾。 真巧啊…… 刚刚回到京城,就能遇到这个丫头。 面对这样的情况,丫头你又会如何处理呢…… 贾珍珍恍若未觉地重新站直,向那边的马车伸手一指,气愤地道:“县主,就是他们风月楼的车,在街上横冲直撞,还把柔儿的腿伤成了这样!” 听到“风月楼”三字,附近围观的百姓都露出微妙的表情。 京城最大的风月场所,虽然不是人人都有钱能进去、对其中的美人一亲芳泽,但不代表不知道这个名号响当当的地方。 尤其风月楼的头牌,据说是卖艺不卖|身,更有一手绝妙的丹青和琴技,京城勋贵圈的公子哥们无不都为她神魂颠倒,平日对她也是多有维护。 刚刚被霍云浅一巴掌打到飞出去摔掉两颗牙的男人这时已经回到了马车边,从同伴手中接过帕子擦了擦嘴边的血渍。 而马车边另一名随从领头人打扮的人站出来,笑着向霍云浅拱手道:“原来是宁苏县主,可真是久仰了。” “久仰我的什么?”霍云浅盯着他。 领头人声音一噎,讪讪道:“自然是因为县主的精妙机关了……县主为大景打退北疆强敌,是人人称颂的女中豪杰,就连我们家小姐也对县主格外仰慕。” 霍云浅很快地一勾唇角,“仰慕我的人多了去了,不缺你家小姐一个。我只想知道,你们纵马伤了我侄女——这笔账要怎么算。” 不是问句,而是不怒而威的压迫。 霍柔儿更紧地抓住了霍云浅的手臂,看向霍云浅的眼睛里直冒星星。 旁边的贾珍珍一下攥紧了手里的帕子,这人居然……没有被高帽子砸晕? 难道这个女人真的变了? 接话的随从脸色变了变,有些尴尬地一笑。 他身边刚刚被霍云浅打掉牙齿的随从却道:“关我们什么事?这臭丫头被人一把推了出来,咱们这么大的车,谁特么能及时刹住?” 推? 霍云浅勾唇,目光往贾珍珍的方向扫了一眼。 贾珍珍心里一惊,赶忙向马车那边怒斥道:“刚刚你们不是还骂我们撞你们的马车?现在就成了我们被推出来,如此反复,谁信你的话?” 周围人纷纷点头,“的确,这人刚刚就是指责那位小姐撞了马车……” “还说国公府是……咳。” 霍云浅瞥向捂着嘴的随从,他下意识地把自己的嘴捂得更紧,声音也变得更闷:“还不是太快了……没看清嘛……” “没看清就敢随口污蔑国公府女眷,任小姑娘受伤而不救治?如此狗奴才不拴好,跑到街上再伤人,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 霍云浅的话掷地有声,气得那随从只觉得牙更疼了 而围观群众都不由在心里喝彩,这条街附近的住户商户,还真没几个没被这些仗势欺人的随从烦扰过的! 但他们仗着自己的主子是风月楼的头牌玉香,而且玉香又受到众多勋贵公子哥的追捧,越发目中无人。 这回该让他们踢块铁板试试了! 一阵议论中,车内终于传出了一个如莺啼般娇弱动听的女声:“究竟是怎么回事,在这儿吵闹不休?” 说话的,自然就是玉香。 马车旁的几名随从马上垂下头回到车边,领头的恭敬道:“回姑娘的话,咱们的车撞到了卫国公府的小姐,正在争执中。” 玉香轻轻一笑,单听这声音,已如春风般撩人心弦。 “竟是这样么?曲叔,人没给撞死吧?” 曲浦瞧了一眼对面脸色冰冷的霍云浅,心里暗暗叫苦,他都已经暗示姑娘对面的身份,姑娘怎么还是这么说话。 他只能硬着头皮道:“看姑娘说的,咱们哪能这么做呢?” 玉香的娇笑声又传了出来:“那就好。小彬,把上好的金疮药拿去,赔给霍小姐就是了。” 这话的遣词自然再没有错,可说话的语气却仿佛遇上了碰瓷似的,充满了嫌恶和轻蔑。 余彬是刚刚被霍云浅打掉了牙齿的人,一听这话,咧嘴乐了,去到马车旁边。 一截如白玉般的藕臂自车内探出,将手中的紫檀木匣子递给了余彬。 余彬恭敬地接过,大步走到霍云浅跟前,腰板也挺直了,“县主,收下吧?” 一副十足的施舍语气,气得霍柔儿想站起来捶他,可腿上的疼痛让她无法动弹。 戏院阁楼上的男人已经换上了自己的便装,见此情形眉头微皱,转身一拂衣袖下了楼。 霍云浅目光淡漠地看着前方,仿佛眼前的余彬不存在似的,直勾勾地盯着马车。 余彬心里恼怒,正要再说话,忽然霍云浅出手如电擒住他左手脉门,以右足为支点,左脚迅猛地飞踢出去! “砰砰”两声,余彬还没反应过来,双腿的剧痛已经让无法站立,一下软倒在地,抱着腿大声叫喊起来。 “看来还是你自己比较需要。”霍云浅笑了笑。 原本已经从阁楼走下来的男人恰巧见到这一幕,惊讶地眨眨眼,露出会心的笑容。 069、协助调查 余彬还倒在地上痛苦呼喊,围观的百姓却突然噤声,一下想起了曾经霍云浅的外号。 “母夜叉”! 说起来,哪怕封了县主,这个母夜叉也并没有任何改变啊! 一个随从受伤,却没有让车里的玉香动容,只是楚楚可怜地道:“县主这是做什么?难道这样了还不肯放过小女子么?” 当然不会放过你。 霍云浅目光冰冷地落在那辆马车上。 前一世她身为太子妃,却因为无所出和只是利用工具的缘故,从来留不住许祯的人或心。 这个玉香,虽然最终没有进入东宫成为侧妃,但她却是太子最心尖上的人,她恣意猖狂的最大后盾,其实是许祯! 霍云浅唇边勾起一丝兴味,如果她伤害了许祯最“爱”的女人,许祯还会不会对她有任何企图? 这些回忆和念头很多,但闪过极快。 霍云浅没有直接回答玉香的话,只是往前一步,却漫声轻吟道: “软玉香冰空自恼,芳心愁思遣谁禁。” 没头没脑的一句诗,却让车里的人浑身一震,用力捏紧衣袖。 她怎么会知道……她竟然知道这句诗? 这个县主和太子是什么关系,太子竟然连这都告诉她了吗? 玉香瞬间觉得委屈,咬了咬唇,低声向车门口道:“曲叔,还不快走?” 曲浦就在等这句话,赶紧点头,指挥其余的人一边把余彬扶上车辕坐好,一边赶着车掉头。 “且慢!”突然又一个声音传来。 曲浦听到这陌生的男声,心里瞬间又扯了起来,万分期盼是自家姑娘的相好来出气,可别是卫国公府的人…… 一小队人马穿过人群来到跟前,为首之人瘦且……不高,但眸中的精光却让人不敢直视。 曲浦只得停下,赔笑道:“不知这位官爷有何贵干?” 那矮个子官员略一欠身,“本官是来请玉香姑娘往京兆尹衙门,一叙正阳侯世子的案情。” 他自然就是叶志宜。 曲浦脸色变了变,往马车看去,却没听到里面发出声音,心里疑惑,只能自己先揣测着答道:“关于那起案子,我们家姑娘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大人还要这样纠缠不放吗?” 叶志宜笑了笑,“原本自然是不用麻烦玉香姑娘,然而衙门发生的事情,想必各位也已经知道——卷宗已经全部烧毁了,老主簿记性又不大好,只好委屈姑娘一趟,重新录口供以助本官报案。” “这……”曲浦好容易反应过来,叶志宜已经举起手一挥,“还不快请玉香姑娘?” 衙差们马上将马车包围,如今是京兆尹办案,哪怕如余彬等人再猖狂,也只能姑且听从安排了。 临走时,叶志宜往霍云浅的方向看了一眼,还是忍不住过去问候道:“贤侄女的腿伤可有大碍?” 霍云浅笑着轻轻拍了一把霍柔儿。 霍柔儿被刚刚那出变故惊得呆住,这时才回神。 而她也机灵上道,马上扶着霍云浅起身,顽强地单腿站立,甜甜一笑,“多谢大人关心,小女的伤并不是很重。” 叶志宜微微点头,又与霍云浅交换了一下眼神。 没想到,他又欠了这位县主一个人情。 他被雷氏父子摆了一道,于公于私都想抓住这二人的错处狠狠处理。 没想到瞌睡就有人送枕头,玉香牵扯到正阳侯世子的案子,而正阳侯世子一案中也用到了曼陀罗花粉! 这难道是巧合? 叶志宜踌躇满志地上马领着衙差们离去,他这人,从不相信什么巧合! 等这一行人走了,霍柔儿的神情瞬间萎靡,又松开了霍云浅的胳膊,自己慢慢地坐回到了地上。 “还疼么?”霍云浅心疼地抱住她,“别急,等会就有马车来接的。” 因为贾珍珍也有马车,霍柔儿在与其会合后便打发了自家马车回程,这时只能再等人来接。 霍柔儿难得乖巧地倚靠在她怀里,点了点头,鼻子有点发酸,嘟哝道:“小姑姑才对我好,她就不管我……” 敏锐如霍云浅,立即就明白了这个“她”是指谁——三嫂卢梦春。 霍云浅脑海中灵光一闪,这不就是一个柔儿母女之间的绝佳契机么? 头顶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若是小姐实在伤痛,不如坐在下的马车先回国公府罢?” 霍云浅和霍柔儿齐齐转头看去,才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立了一个高大伟岸的男子,面容英俊,浓眉大眼鼻梁高挺…… “是那个新武生!”霍柔儿惊呼,眼睛里熠熠生辉,“是凤先——” 男子在唇边竖起食指,轻轻“嘘”了一声,往四周看了看。 玉香已经被京兆尹带走,既然没了热闹可看,四面的围观群众也都纷纷散开了。 那英俊的中年男子年纪大约三十四五,一身气度非凡,向她们笑了笑,“虽然人已经走了很多,但小姐如果在此时大声叫出我的名字,只怕你们今儿就真的离不开戏院门前了。” 霍柔儿马上捂住嘴,郑重地点点头。 霍云浅却微微蹙眉,从看到这人第一眼开始,她心里就有些莫名的感觉,仿佛在哪见过似的。 听柔儿的语气,这人莫非就是最近在长安戏院爆红的那个武生? 话不多说,很快就有一辆轻便的马车来到跟前。 霍云浅先将霍柔儿背上马车,霍柔儿坐定,忽然看到站在一边的贾珍珍,连忙向她招手,“珍珍,你也上来,我们送你回家。” “我……”贾珍珍自然很想上车,可是她已经感觉到,霍云浅对她似乎已经有了些戒备之心。 如果现在跟着她们回国公府…… 贾珍珍定了定神,扬起脸冲霍柔儿歉意一笑,“柔儿,方才累你受伤真是对不住了,你先回府罢,你忘了我有马车吗?” 霍柔儿不舍地“嗯”了一声。 等贾珍珍离去,霍云浅才坐上马车,忽然低声道:“她有马车,却忘了先送你回家?” “……啊?”霍柔儿这才反应过来。 真的诶,刚刚一阵兵荒马乱,她把贾府的马车怎么忘了呢,还让小姑姑在这儿陪自己一起等车? 霍云浅目视前方,眼角瞥见霍柔儿皱起小脸苦思,唇角微微勾起。 她正要吩咐马车开动,外面又传来了那个温和的声音。 “想知道是谁推你出人群的吗,霍小姐?” 070、姐妹破冰 “凤……先生?”霍柔儿从纠结中惊醒,随即有些欢喜。 戏台上能够迷倒众人的凤先生居然主动和她说话了! 天呀,她今儿在戏院只给凤先生送了一锭五两的银子,好像不太够…… 霍云浅微微诧异,这个武生是否有些太殷勤了,还是说,故意来接近她们——接近柔儿? 一把年纪了,真是比许珵那个老鳏夫还不要脸! (福熙阁内,某人重重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后继续淡定地看书。) 霍云浅脸色微沉,但隔着门板,便只是语气沉稳地道:“方才人多手杂,先生是如何看到这一幕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马车外,男人低低笑了笑,“因为我也想不到,作为‘朋友’也能下如此黑手啊。” “……什么?”霍柔儿一呆,这么说,竟然是——是贾珍珍? 凤先生和她素昧平生,没道理突然跳出来构陷珍珍啊…… 再加上刚刚霍云浅提到的马车…… 霍柔儿心里登时七上八下,紧紧攥着裙角没有吭声。 霍云浅从眼角余光看到霍柔儿的动作,怎么这么巧,她本想引导霍柔儿认清贾珍珍,这个武生就从旁推波助澜了一把? 静谧片刻,车外的男子又低低笑了笑,“好了,不多留二位小姐,车夫将二位送到之后自会折返,不必担心。” 说完话,车辕处一颤,表示方才说话的人已经下地离开了。 他一走,霍云浅毫不迟疑地命令车夫将她们送回国公府。 回家之后,她先将霍柔儿带回了自己的定苑,没有着急直接送回去。 将霍柔儿安置在屋内,霍云浅解开刚刚的绷带仔细查看过伤口,暗中松了口气。 幸亏她刚才包扎处理得及时,霍柔儿这一摔并未伤筋动骨,可是皮肉伤是真的一大片格外触目。 “小姑姑……”跟着进来的霍棠儿见到这一幕,吓得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只弱弱地喊着霍云浅。 霍云浅眼珠转了转,“棠儿,你把药酒和棉纱拿来,我教你怎么清洗伤口。” “什么——” 霍棠儿和霍柔儿不约而同惊呼出声,对视一眼,霍棠儿局促地垂头,霍柔儿则是十足的不信任,哼了一声别过头。 霍云浅拧了一把霍柔儿的耳朵,“还闹别扭?自家姐妹难道还会害你不成?这伤口若是不及时消毒处理,小心将来腿瘸了,我可不会给你做轮椅。” 一听腿瘸,霍柔儿脸都吓白了,霍棠儿更是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咬咬牙,果真转头去取了药酒等东西过来。 在霍云浅的指导下,霍棠儿解开绷带,看到下面的血肉模糊一片,几乎想马上掉头逃跑,好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硬着头皮轻柔地给霍柔儿清洗伤口。 霍柔儿自然是疼痛的,很想把眼前的人踢开,但霍云浅板着脸丝毫没有通融之意。 加之现在给自己上药的竟然是闷葫芦似的大姐,霍柔儿感觉这情景实在太难以置信了,渐渐陷入自己的思绪里,直到伤口被重新包扎,才回过神来。 “棠儿干得漂亮!”霍云浅揉了揉霍棠儿的小脸蛋。 凭她这双巧手和温柔的态度,在现代从事护理工作一定很吃香! 霍柔儿一听立即嘟嘴,凭什么小姑姑只夸那个闷葫芦! 霍棠儿脸上泛红,虽然没说话,眼睛里的光芒表示出她现在的兴奋和快乐。 “肯定”,是现在霍棠儿最急缺的东西。 霍云浅把两姐妹之间的表情收入眼中,笑了笑,轻轻推了霍柔儿一把,“不该说点什么?不向姐姐道谢么?” “啊?”霍柔儿一呆,瞧着那边只是默默收拾东西的霍棠儿,撇撇嘴。 这个大姐一向不合群,都不和大家一起玩,她平日也真的很少对大姐说话…… 但碍于霍云浅在旁边,霍柔儿鼓起腮帮子,挤出了“谢谢大姐”几个字。 霍棠儿猛地抬头,呆呆地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受宠若惊,险些把霍柔儿逗笑了,随后也一阵意外。 不就是一句“谢谢”么,大姐至于这么大反应吗? “好,完美!”霍云浅用力一拍巴掌,“现在开始到晚膳之前,你俩都在我这儿好好待着,尤其柔儿,不要试图逃跑,被捉到的话我会直接送你去你爹面前。” 按卢梦春火急火燎的性格,一听到女儿受伤,一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冲过来,先把柔儿数落一番再表达自己的关心。 但这样的欲扬先抑,只会让柔儿失去听最后关怀话语的耐心! 霍柔儿原本当真有些溜走的心思,一听这话,瞬间怂了,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霍棠儿忍俊不禁,自顾自出到院子里继续她的工作。 算算时间,离晚膳还有一个多时辰,霍柔儿一个人坐在屋内,连朱影都不知去了哪里。 她实在憋闷得慌,又不知道小姑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听到侧窗下不时传来的小声议论,还有轻轻的“喀嚓”“喀嚓”声,仿佛在削着什么东西。 霍柔儿枯坐了两刻钟,终于不耐烦了,把旁边的板凳姑且拿来当拐杖用,挪到了侧窗边,一把拉开了窗子,“你们究竟在做什么?” 原本正在忙活的两人都吓了一跳,齐齐抬头朝她看过来。 霍柔儿这才发现,自己的小姑姑手和脸上沾了不少墨渍,简直像个花猫。 还没等她笑出声,目光一转,又见到她的大姐满脸满手都是木屑,看起来也好不到哪儿去。 霍柔儿憋足了劲准备好好嘲笑她们一番,可等到看清霍棠儿面前摆着的东西,顿时瞪大眼睛,“那——那是什么?” 霍棠儿面前的那块木板上,赫然画——不,是雕刻着一头鹿的样子! “想不到棠儿真正的天分在这儿呢。”霍云浅也惊叹了,她是真没想到。 霍棠儿局促地站起来,用力揉搓着衣角,脸上一片通红,很小声地道:“谢谢……” 按捺不住的霍柔儿也一瘸一拐地来到院子里,把那块还有些简陋的木版画举在手里看了看,衷心地向霍棠儿道:“大姐,真有你的!” 霍棠儿羞得恨不能立即钻到桌子底下去。 可与此同时,连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是,她心里某些坚硬如冰的东西在不知不觉间融化了不少。 071、双跟踪 日头西斜,玉香才在丫鬟的搀扶下从京兆尹衙门里袅袅婷婷地走出来,一路吸引了不知多少衙差的目光。 玉香傲然昂头,面上仍维持着淡淡的笑意,看也不看他们,径直上了车。 车门一关上,她脸上仅剩的淡笑也瞬间垮了下来,抬手将旁边小矮桌上的茶杯狠狠拂了下去。 “竟敢对我如此无礼!” 丫鬟默默地将碎片收拾起来,车门外响起曲浦的声音:“姑娘,龙爷说您这次受委屈了,他让您现在去老地方等他。” 玉香脸上的愤怒瞬间一扫而空,又恢复了娇弱优雅的模样,微微点了点头,声音却有了些隐隐的激动:“还等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是。”曲浦苦着脸,指挥车夫赶紧发动。 玉香往后靠在软垫上,轻轻呼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才慢慢放松下来,却没察觉到背后悄悄跟上来的人影。 县衙里,送走了玉香后,叶志宜仍然皱眉盯着面前案上的记录。 这女人的态度虽比雷通好了很多,可是言谈之间滴水不漏,完全把她自己从这件命案中摘了出去,成了一个至为可怜的人。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叶志宜头也没抬,“跟踪的人已经派出去了么?” “正是。”刘润靠近过来,低声回道,“但是大人,除去我们派出去的人,我还发现有别人在跟踪这位玉香姑娘。” 叶志宜这才从案卷里抬起头,眯起眼睛,“看清楚模样了么?” 刘润摇了摇头,“那个人武功明显比咱们的人高出很多,腿上似乎有点伤,但并不影响他飞檐走壁。” 叶志宜点头,有些头痛地拍了拍额头,“这位玉香姑娘背后的人,究竟会是谁?” 一个青楼头牌,即便捧她的人再多,但牵涉到的人命却是皇后娘家的亲戚,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将这事压下去。 何况,各路证人指认的凶手更是正阳侯世子,也是一位皇亲! 无论如何看,都有点像京中权贵互相倾轧的举措。 刘润想了想,谨慎地道:“谁能从中获利,谁就有最大的嫌疑。” 他们二人初到京城,对于各方势力暂时了解不够深入,也不敢随意揣测。 不多时,派出去的蓝东一脸自责和懊恼地回来请罪,说自己把玉香的车给跟丢了。 这个结果并不让叶志宜意外,但他马上追问:“那个同样在跟踪的人呢?” 蓝东马上眼前一亮,“大人,至少在小的被甩掉之前,小的一直有看到那个人影——” 至少,同样在关注玉香和她背后主谋的那个人,跟踪计划并没有失败。 叶志宜暗暗松了口气,没来由的全身重新充满了干劲,重新坐回到卷宗跟前翻看,忽然手指一动,点到了上面的一个名字。 …… 七弯八拐之后,玉香的马车终于在城南一个偏僻的院落前停下。 玉香由丫鬟搀扶着下了车,走进旁边狭窄却干净整洁的小巷,接着穿过一道门进入了一个院子。 这间院子宽敞明亮,装修精致,但玉香仿佛对此视若无睹,甩开丫鬟的手之后径直进入了主房。 主房里装饰更加奢华,但玉香仍然对此恍若未觉,一直走到屋内里间,揭开墙上一幅仙鹤图,按动上面的按钮。 只听得一阵机括的响动,面前的墙壁上赫然出现了一道门! 玉香脚步轻盈地踏入门中,走过其中的甬道,前面已现出一片光亮在等着她。 玉香心中有些莫名的激动,脚步又加快了些,才一走出出口,就被人抱了个满怀。 “殿下——您净会吓奴家。”玉香又惊又喜,声音更加娇滴滴的。 许祯在她耳畔低低一笑,不安分的手已经从她的裙摆探了进去,“你胆子大,吓不着。” 一番热情过后,玉香仍然紧挨着许祯,将脸蛋贴在他的颈窝,声音软糯而温柔地叫道:“殿下……” 许祯的手指如拂过玉笛般在她的后背轻点,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那个京兆尹是刚刚进京来的,不清楚京中形势,孤只需稍作敲打,他自然会懂。” 玉香往他怀里拱了拱,轻哼道:“奴家才不管什么京兆尹的……今儿奴家在街上被人吓到了——殿下那句诗,为什么还有第三个人知道呢?” “嗯?哪句?”许祯随口道。 玉香愣了愣,忍住心里的委屈,撅起小嘴,“就是那句‘软玉香冰空自恼,芳心愁思遣谁禁’呀!” 许祯手上的动作瞬间停住,下意识地掐在她的背上,痛得玉香眼泪一下涌出,“殿下——” “谁?这话是谁说的?”许祯左右手突地将她的肩膀抓住,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眸中闪烁着危险的光。 这不可能……不可能会有人知道他和她的秘密。 如果是这个女人为了博得他的关注和上心而耍手段——她知道代价! 玉香吓得眼泪更多,抽抽噎噎地道:“殿下……奴家……真的听到,霍家那个母夜叉说的……” 许祯目光瞬间一紧,随后又若有所思。 连这种秘密都能打探出来么?看来他真是小看了卫国公府,或者,小看了那个女人。 他真是越来越期盼看到那个女人被自己收服的一天! 玉香将许祯的神情变化收入眼底,见他从震怒到惊讶再到欣慰,她的心里却有了莫名的恐慌。 要知道,这一句看似简单的诗不仅关系着她的名字,还有她的身世和命运! 那个母夜叉为什么会知道这句由殿下赏赐给她的诗句? 殿下为何一点都不生气甚至愤怒……难道殿下心中已经有了那个可恶的霍家女人? 如此重大的事,殿下竟然不愿意为她复仇么? 玉香越想心中越怕,眸光惊恐地关注许祯的一举一动,忽然有了一种“自己可能会被抛弃”的感觉。 毕竟……她的男人可是当朝太子! 那么多的公子哥对她趋之若鹜,但其中有几个她格外“青眼有加”的,就是太子安排的障眼法,为这位东宫挡住不必要的麻烦。 而那位“争风吃醋”最后被杀的扈戈,原本就只是这样的一个障眼法—— 072、母女关系 若不是那个扈戈对她心生僭越,殿下也不会用这么残忍的手法对付他了。 玉香其实心里还有点可惜林霁的。 那个世子的容貌其实……不比殿下差,虽然瞧着风流,对她也是肯下大本钱的,谁人不喜欢这样的恩客呢? 但也只有这样,才能让林霁心甘情愿为她背锅呀…… 短时间里,玉香脑海中转过许多思绪,而许祯似乎也在思索着什么,二人就这样不约而同地陷入诡秘的静默之中。 末了,还是许祯先披衣起身,“你先回去罢,这事儿到此为止,不会再有人找你麻烦——至于那个女人,我自有办法对付。” 玉香拥着锦被靠在床头,又觉得一阵委屈,但也无话可说,只能起身更衣梳洗。 按照老规矩,她得先从原路返回并且先行离开,随后许祯才会从这栋隔壁的宅院悄然离去! 当初许祯以旁人的名义买下这两栋相邻的宅院,并将中间以暗道相通,就是为了方便二人幽会。 现在玉香满腹委屈无处发泄,只觉得许祯的举动更多的只是想保全他自己的声名和地位,并非对她的真心! 若当真心怀真心,为何还不助她洗清冤屈,为何还不将她公开身份并收入东宫? 她自知太子妃无望,但自己好歹是清清白白给的他,难道连个良娣、哪怕是宝林,也配不上么? 二人各怀心思一前一后离开,许祯坐在马车里,脑海里一会儿是霍云浅俏丽高傲的面庞,一会儿又是那句诗,不由得心烦意乱。 “殿下为何心事重重?”一个约莫二十来岁的青年从车外探身进来,笑嘻嘻地看着许祯,“连玉香姑娘也不能让殿下开心了?” “放肆。”许祯朝他脸上啐了一口,语气中却并未透出十分暴怒。 青年毫不在意地抬袖在自己脸上抹了抹,仍然笑吟吟地看着他,“殿下,若是为了那个得罪玉香姑娘的霍家小姐,微臣倒是有个好主意。” 许祯瞥了他一眼,“娄博,你有话快说,别吞吞吐吐的!” 叫做娄博的青年老神在在地道:“殿下,方才长安戏院门前的事微臣都派人打听清楚了,宁苏县主是因为卫国公之女受伤,才发怒对付了玉香姑娘。既然是那位霍小姐受了伤,咱们只需要往……送一封信,自然不愁有卫国公的把柄在手了。” 听他说出那个地名,许祯眼前一亮。 对于精忠报国的霍家,他一直有心拉拢,但若当真无法得到,也不能任这样一股强大的力量独善其身,甚至……走到他的对立面去! …… 晚膳之前,霍云浅先单独约了霍明佑和卢梦春夫妇,关于柔儿的伤进行了一次谈话。 一听到女儿受伤,卢梦春瞬间急得站起身来,火急火燎就要往外冲。 “站住!你要去哪?”霍明佑赶紧也跟着起身,眼疾手快地把妻子一把拽了回来。 卢梦春剜了他一眼,死命挣扎,“你放开我!我要把那个小贱|人剥皮,竟然纵容那帮杂|种对我女儿如此无礼!……霍明佑你放开!……” 霍明佑仍然坚定地不松手。 二人这么僵持着,忽然听到对面少女淡淡的一声轻笑,“果然……没有马上告诉三嫂,真是太明智了。” 卢梦春一下停住动作,转而瞪视霍云浅,“你说什么?你把话说清楚,不然,就算你是我小姑,我也不会客气的!” “你给我住口!”霍明佑也毛了,他的小妹如今是最讲道理的人,说出这话自然有她的理由! 卢梦春气红了脸,还要再说什么,霍云浅赶紧将她的肩膀按住,强行让她坐了下来,“三嫂,你误会了我的意思。” 卢梦春马上看着她,“那你是什么意思?” 霍云浅仍然虚按着她的肩膀,严肃地看着她,“你现在诚实地回答我——在知道了柔儿和朋友出去被马车撞伤后,如果现在柔儿就在你面前,你会说什么话?” 她紧紧盯着卢梦春,“不要想太多,就按照你以前第一反应想说的话,老老实实地告诉我。” 卢梦春嗤笑一声,不以为然地道:“能有什么?当然是要先骂这臭丫头一顿,竟然敢溜出去看戏,给家里惹这么大麻烦!” 她话音刚落,霍云浅立即接上去:“可是刚刚你喊打喊杀又是为了什么?你最讨厌的,究竟是纵容马车撞伤了柔儿的玉香,还是跑出去看戏的柔儿?” “小姑你脑子有病吗?柔儿是我亲生女儿,我恨的当然是那个女……” 卢梦春马上反驳,可话到嘴边,突然一下哽住。 对啊,她心里当然更恨那个女人了,为什么会先要骂柔儿一顿? 可是……可是她以前都是这么做的啊。 卢梦春咬唇,原本的气焰一下子消了下去,呆呆地坐在那儿苦思冥想。 耳边又响起霍云浅温和的声音:“三嫂,没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但是不是所有人都能用对方式将这份‘爱’表达出来——问问你自己的心,你究竟更担心柔儿,还是更气恼柔儿? “我记得三哥说,你生柔儿的时候疼足了近十个时辰才将她生下来,之后便说不愿再生孩子,三哥也答应了你。如果你往后真的只剩这一个孩子,你真的忍心让柔儿一直误会你不爱她吗?” 卢梦春嘴唇颤抖着,当年如噩梦般的痛楚仿佛又回到了身上。 脑海中闪过很多的画面,从那个雪白的小肉团到古灵精怪的小人儿,明明一直都那么乖巧,可到了现在,居然事事都要和她的亲娘对着干,吵架的画面都历历在目。 但激起吵架之前,卢梦春隐约也想起了自己曾经说过的那么多话: “不好好学女红读女诫,咿咿呀呀唱的都是什么魔音?趁早闭嘴!” “搞得一身伤回来,不就是自找的?还练武呢,还真以为能像你爹那样成文武全才?” “你堂姐是没了爹,不好找后爹;等气死了你娘,你爹马上给你找个后娘,獠牙三寸长,一口一口把你吃了!” …… 说过的话突然都回到了耳边,卢梦春抬手想要捂住耳朵,忽然腹中一阵疼痛,登时昏倒在霍明佑怀中。 073、有孕 国公府里养的大夫,就是曾经帮霍云瑰查出苦马豆的那位鹿曼华。 被紧急传召来后,鹿曼华为晕倒的卢梦春检查了身体,带了些责备的神情看向霍明佑。 “三太太如今是有了身子的人了,国公爷还如此不小心么?” “什么?”霍明佑和霍云浅齐齐叫了出来。 鹿曼华姿色平平的脸上带了几分无奈,“才半个月,而三太太又不是头胎了,几乎还未引起害喜,故而大家并未察觉罢了。” 霍云浅回过神,现代的验孕棒能够在怀孕15天就验出来结果,而她和三哥的确已经回来将近三个星期。 如此一算,三嫂的怀孕正好对得上…… 这是和前世截然不同的! 前一世三哥战死,连个遗腹子都不曾为三嫂留下,没想到如今霍家还有机会继续开枝散叶,这实在是……太让人激动了! 霍明佑更是手足无措地抱着卢梦春,想将她摇醒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又想将放下妻子手舞足蹈一番。 但随后他又想起一事,喃喃道:“可是,生棠儿的时候我答应了春儿,不再生了……” “……国公爷,您也真是草率。”鹿曼华瞬间无语。 霍云浅也想过以女子的身份推己及人,但心里对霍家的情感又拉扯着,让她心里越发矛盾。 但她很快定下心神,轻笑道:“那时的三嫂的确是疼怕了,但一个女人如果真的深爱一个男人,是最愿意为他生育后代的。” 霍明佑脸上一下热了,嘟哝道:“三妹,你明明小小年纪。也不知是从哪儿听来的这些话……” 鹿曼华看了一眼霍云浅,淡淡笑道:“但三小姐也早过了出嫁年龄,如今也该着急婚事了。” “我才十八!说什么呢?我……”霍云浅瞬间脸黑,本想用同样的话反击,但想到鹿曼华明明和二姐霍云瑰一样的年纪,却至今未婚未育,或许别有缘故,还是不要随便戳人伤疤。 她收回到了唇边的话,忽然一喜,“三嫂醒了。” 霍明佑忙低头看去,卢梦春果然在他怀里悠悠醒来,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在霍云浅脸上,忽然落下泪来。 “三妹……我以前真的错了……你教给我,我要怎么办,才能让那个丫头重新和我亲密起来?” 三人面面相觑,鹿曼华不知前因,收拾了自己的药箱便告退走了。 霍云浅握着卢梦春的手,诚恳地看着她,“三嫂,人心都是肉做的,你和柔儿之间的误会不是一朝一夕,自然不可能眨眼间全然恢复。” 卢梦春嘴唇动了动,脸色越发苍白,“那……我怎么办……” “不要着急。”霍云浅笑着看她,拉过霍明佑的手,一起放在了她的小腹上,“现在有个最好的时机,咱们要一起努力,才能把柔儿心里的冰融化。” 霍明佑也不由郑重地点下了头。 卢梦春迷茫地看着他们,慢慢地也回过神来,瞬间脸上一片通红,虽然不发一言,急促的呼吸也“出卖”了她的兴奋和惊喜。 晚膳时,霍棠儿搀扶着拄拐的霍柔儿一起过来,引得众人又是喜又是惊。 喜的是这姐妹俩突然间变得如此亲密,惊的却是柔儿这奇怪的伤势。 见到女儿这身伤,卢梦春心中一阵动容,险些控制不住起身,被霍明佑赶紧握住手,递给她安抚的眼神。 卢梦春平复了呼吸,回想霍云浅说过的话,抬手向霍柔儿招手,声音里满是担忧和关切,“到爹娘这儿来坐,伤得重不重?” 霍柔儿眸光闪了闪,也颇感意外,但只闷闷地应了一声,“我要和姐姐一起坐。” 卢梦春习惯性的又要发火,忽然听对面霍云浅咳嗽了一声,蓦地醒悟,只得努力平复下这阵火气,继续挂着笑脸道:“也好,姐妹齐心。” “好了,废话不多说,为娘可是饿坏了。”凤夫人风趣地打了岔,引得众人一阵欢笑。 晚饭用毕,由霍明佑出面,还是将霍柔儿带了回去。 按照三妹的说法,作为父母,他要和妻子一同把这个消息告诉霍柔儿,并且根据柔儿的反应做出不同的应对。 这一家三口走了,霍云浅才把卢梦春有孕的消息说给了剩下的人,凤夫人和霍云瑰瞬间万分惊喜。 凤夫人颤抖着双手合十,喃喃道:“希望上天保佑,这回能是个儿子,让霍家的英名能够有人继承下去……” 霍云瑰眸光一黯,裴槿儿从桌子下握住母亲的手,二人对视,霍云瑰才觉得心里安慰了许多。 “无论男孩女孩,都是咱们霍家的新成员,大家都会爱他的。”霍云浅特别地看了凤夫人一眼。 凤夫人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似乎说了什么让二女儿不开心的话,忙拉过霍云瑰的另一只手放在膝上,“阿瑰,娘只是……” “不用多说,我都明白。”霍云瑰向她笑了笑,“虽然头三个月不好公布,但这等喜事,我这就回去写信知会大姐一声。” “应该的。你一贯想得周到。”凤夫人欣喜地点头。 霍云瑰领了裴槿儿回去,霍云浅也带着霍棠儿回了定苑。 一进到屋子里,霍云浅马上关紧门,向霍棠儿叮嘱道:“这几天柔儿因为伤肯定不会出去,你多去陪陪她,如果那个贾珍珍来找柔儿,一定要拦着,同时派人来告诉我!” “好……可是,为什么?”霍棠儿不太明白后面的话。 霍云浅坦然道:“有人目睹,就是贾珍珍把柔儿推出去,这才撞到了马车。” “……!”霍棠儿捂嘴,她万万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缘故! 霍云浅轻轻拍了拍她稚嫩的肩膀,“现在你们姐妹二人开始好好过,我很开心;至于那些胆敢欺负霍家姑娘的人,呵呵……” 她要怎样让贾家那个心肠歹毒的小年轻吃足苦头呢? 时辰渐晚,霍棠儿自去沐浴,这个时候霍云瑰却悄悄来了。 “二姐,穆管事有跟踪到什么吗?”霍云浅也不啰嗦,直接开门见山。 在得了朱影的报信、前去救柔儿之前,她一面安排了银翘先去报告京兆尹,一面则请了霍云瑰出面,让差不多养好了伤的穆宏文前去跟踪玉香。 霍云瑰重重点头,满眼都是不敢置信。 074、爱屋及乌 不用说,叶志宜那边派出的蓝东留意到的跟踪高手,自然就是由霍云瑰派出去的穆宏文。 霍云瑰紧蹙眉头,盯着面前的少女,“阿浅,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玉香背后的人就是太子?” 归来的穆宏文禀报说,他中途其实险些跟丢了马车,玉香那辆车的车夫技术显然相当高明。 可是他随后根据霍云浅仓促离家前留下的提示,很快就又找到了那两栋仿佛连体的宅院。 后来,又基于霍云浅给的叮嘱,穆宏文在玉香离开后仍然在暗处蹲守了半个时辰,才发现了从“隔壁”宅子出来的那个神秘人影。 竟然是太子许祯! 想不到,太子为了一个青楼花魁,竟如此下血本构筑一个如此谨慎安全的爱巢。 但这一切似乎都被霍云浅给预料到了! 面对霍云瑰探究和凝重的眼神,霍云浅早已想好了自己的理由。 “二姐,你忘了那尊白玉观音吗?能在其中放百蕴香这种卑鄙的东西,从那时起我便知道,太子一定和那种地方的女人有一腿。” “可是……”难道就这么巧,就是那个人? “他是皇帝之子,难道随便一个街边站着的都能入他的眼么?要选,肯定是那个最好的、最有手段的。” 霍云瑰顿时语塞,实在想不到有什么辩驳的理由。 但她随后又有了担忧,“这个秘密被我们知道,岂不是很危险?” “危险?”霍云浅一勾唇角,“只有当他有能力和精力对付我们,才会有‘危险’。” 霍云瑰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好像隐约从阿浅的声音里听出了杀气? 为免信笺半途经过别人的手走漏消息,霍云瑰最终还是按捺住了太子这条消息,只在送往白岳山的信里写了卢梦春有孕、霍棠儿姐妹有和好趋势的内容。 翌日晚间,霍云瑰就收到了来自白岳山的回信。 信中用一如既往淡漠的语气表达了对霍明佑夫妇的恭喜,接下来,竟是一些督促之语,让霍云瑰别忘了敦促霍云浅习武,不让将来被人欺侮报复了去。 信的落款,仍然是巳云二字,“霍云琚”仿佛已经是活在上辈子的人了。 霍云瑰看着信上内容,暗暗苦笑。 敦促习武? 现在霍云浅每日带着霍棠儿在自己的定苑里敲敲打打做轮椅,连受伤的霍柔儿以及原本心有芥蒂的裴槿儿都忍不住好奇、特地过去凑热闹。 阿浅那孩子……可能当真与这些机关之术有缘罢。 定苑的“作坊”里,实际施工的只是霍云浅和一两个打下手的。 霍棠儿听从了霍云浅的建议,专心练起了版画和浮雕,霍柔儿和裴槿儿都非常想帮忙,可无论霍云浅还是霍棠儿,都不需要她们俩帮忙。 “槿儿别碰那个扶手!那儿还缺块楔子,当心咬了手!” “柔儿别动你姐的刀!非要掉到脚面上才罢休?” “你也别来我这儿,全是木屑当心眼睛。” “槿儿,别把这屋里窗户的封条死了!好不容易营造的气氛都被你俩毁了!” 最后,就连一向软弱的霍棠儿都抱着自己的刻刀换了好几个桌子,只为躲开那个死缠烂打想玩自己手中刻刀的霍柔儿。 为了不让她俩捣乱,霍云浅想着反正许珵并不那么着急要新轮椅,便动手做起了另一个小东西。 到了下午,“小东西”正式做了出来,那方方正正又五颜六色的外形,一下子把裴槿儿和霍柔儿吸引了过来。 “小姑姑/小姨,这是什么东西,怎么玩的?” 霍云浅举起手里的三阶魔方,“看到了吧,六个面、六个颜色,原本是这样每个面一体的——” 说完,她随手一通拧,看得裴槿儿和霍柔儿目不暇接,“现在我大乱了,你们要做的就是把这六个面恢复到我刚刚的、每一面颜色都一样的样子。” 两个小丫头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喊道:“这怎么可能!” “这么快就认输吗?”霍云浅笑眯眯地把魔方拿了回来,这回连躲到角落的霍棠儿都凑了过来。 当着她们三人的面,霍云浅拧眉注意了一番魔方的样子,随后从容地开始拧了起来,大约用了二十几个步骤,便轻松还原了。 三个小丫头齐齐目瞪口呆。 “……哇!我要玩我要玩!”接着就开始争抢起来。 霍云浅马上把魔方重新打散,丢给她们后重新回到自己的工作台边,暗暗松了口气。 如此其乐融融了一天,到了晚间,银翘来报说有客人上门,又是那个“话很多的黑皮”。 霍棠儿好容易等到裴槿儿和霍柔儿都累了在旁边歇息,拿到了魔方在努力尝试,听到银翘的通报瞬间眼睛一亮,带着渴望的眼神看向霍云浅。 霍云浅心里诧异,这回可没听到许珵那个老鳏夫交代什么,如果再让棠儿单独去见何尹沣,只怕就有人要说闲话了。 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摘下来围裙丢到一边,“我去见,棠儿——就跟着一起去吧。” 小会客厅里,何尹沣正和霍明佑相对而坐闲聊着。 见霍云浅过来,霍明佑笑着向何尹沣道:“现在阿浅就是孩子王,几个丫头都在跟着她呢,所以啊,那药还不如直接给到她手里。” 霍云浅刚一进门,听到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疑惑地道:“在说什么药呢?” 何尹沣站了起来,笑着把手里的匣子递过去,“听说国公爷的千金受伤,我这儿有些上好的金疮药,就拿来给霍小姐……” 后面还有几个字没说完,何尹沣忽然瞅见了躲在霍云浅背后的小丫头,满脸都是浓浓的沮丧。 何尹沣话头一顿,这丫头怎么回事,今天被人欺负啦? 没道理啊,秦王府线人打探到的消息,分明受伤的只是国公爷的女儿,棠儿姑娘明明连家门都没出…… 霍棠儿默默别开脸,突然很后悔自己竟然厚着脸皮跟着小姑姑出来了。 也是啊,何大哥是跟着三叔打仗过的,自然对柔儿也会爱屋及乌,更关心柔儿也是应该的…… 075、表白(推荐票5000加更) 何尹沣心里揣测着霍棠儿的反应,自己自然就突地宕机了。 霍云浅没听到下文,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再看看他手里精致的匣子,几乎可以一瞬间肯定: 送这劳什子金疮药,肯定是许珵那个老鳏夫的意思! 她咧了咧嘴,以为她还像以前那么傻啊,总任他占便宜? 往霍明佑的方向看了一眼,霍云浅淡淡地道:“三哥,柔儿的伤并不是很重,哪里需要别人的心意呢,还是不收为妙。” 霍棠儿心里一颤,心意……心意!这果然是何大哥给柔儿的心意! 她真的很想马上调头跑回去,可是双腿实在打颤得厉害,一步都迈不动…… 霍明佑则没多想,只当是何尹沣对自己的“孝敬”,笑呵呵道:“阿沣也是好心,留着就是了。” 霍棠儿直接捂住心口。 原来三叔也默认了! 也好……原本她也是比不上柔儿的,柔儿与何大哥,也是挺般配的…… 何尹沣只注意着面前小丫头的神情变化,看她似喜似悲、患得患失的模样,心里没来由也有些烦躁起来。 原本送药这差事,主子是打算让唐棋过来的,但他想关心一下那个险些被亲舅舅卖掉的小丫头,这才软磨硬泡拿到了这个机会。 没想到县主不领情也就罢了,这个小丫头也一副不愿见他的模样? 明明那天在鸿鹄楼还一直偷看他呢,别以为他没发现。 “三哥你——”霍云浅有些气恼,怎么三哥在这方面反应如此迟钝! 但发话的既然是一家之主、又是柔儿他爹,霍云浅也不愿再作争执,转头看向还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何尹沣,“好了,给我吧。” 她这么一喊,何尹沣回过神,“啊……哦,在这。”将匣子递了过去。 霍云浅终于发现了他神情的古怪,然后下意识地看向身后的霍棠儿,眼珠转了转。 她原本的打算,只是让棠儿尽可能的多接触些同龄男性,就不会再继续自卑地认为自己只配听从母命嫁给雷通那个猩猩。 虽然在目前的计划下,棠儿不过只见了卓曜和何尹沣,但是现在看来……有点歪打正着? 霍云浅心里略一思索,把匣子递给身后的霍棠儿,“你先拿去给柔儿,帮她上药吧。” 霍棠儿松了口气,这句话简直是她的救星! 拿过匣子,霍棠儿连何尹沣一眼都不敢再看,低下头含泪匆匆奔走。 何尹沣越发烦躁,这丫头到底在干嘛—— “人都走了,还在看什么看?”耳边传来霍云浅的调侃。 何尹沣猛地回神,转头看到霍云浅眸中的狡黠,顿时有些慌乱,“没……我不是,呃,我看的是……那边的花养得挺好看……” 霍云浅朝外面瞥了一眼,“那边是今天刚刚修剪过的草坪,你从哪变出花来的?” 何尹沣瞪大眼睛,顿时整个人萎靡下来,耷拉着脑袋不吭气了。 “怎么回事?”霍明佑这时也觉出一丝奇怪,起身走到二人面前,拍了拍何尹沣的肩膀,“怎么了,林世子的案子又出什么事了?” 何尹沣一下子脸上更热,直接耳根都红了。 霍云浅努力憋笑,向霍明佑挤挤眼睛,拉着他俩重新回到厅里坐下,咳嗽一声,“何尹沣,你对棠儿有什么看法?” 何尹沣下意识地道:“那丫头挺好的,可是今天突然躲着我……” 他一把捂住嘴,满脸窘迫地看着面前年龄相差不小却表情全然一致的兄妹二人。 “你?和棠儿?”霍明佑总算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这个秘密。 但基于对何尹沣的了解和信任,加之对侄女婚事一直以来的关心,霍明佑马上就开心起来,“这可是好事!不过,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霍云浅也捂嘴偷乐,看了看何尹沣通红的脸,才向霍明佑笑道:“三哥,虽然棠儿的婚事你现在是最有发言权的,但按我心里的想法,还是得先向棠儿确认一下。” “啊?难道她并不——”何尹沣大惊,他难道其实是单相思? 可是那晚在鸿鹄楼,她明明用那样的眼神看他…… 霍云浅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继续向霍明佑道:“而且,三哥,趁我现在去向棠儿问话的时间,你把二哥以及棠儿的情况同何校尉好好说一说。” 霍明佑的脸色也一下严肃了,微微一点头。 在何尹沣的疑惑目光注视中,霍云浅飞快地踏出了会客厅,向着定苑飞奔而去。 远远的,她就看到了屋里其乐融融的画面。 温柔的油灯光下,霍棠儿正细致地为霍柔儿上药,霍柔儿和裴槿儿共同捧着一张纸在看什么,不时与霍棠儿搭话几句。 三朵金花之间越发和谐。 霍云浅走到门口,轻轻敲了敲门框。 三人齐齐抬头,霍柔儿几乎下意识要把手里的纸藏起来,但裴槿儿却眼疾手快先伤到手,举起来冲霍云浅摇了摇,“小姨,匣子里有秦王给你的信哟!” “……什么?”原本准备了一肚子计划的霍云浅一呆,赶忙把那张信纸抢了过来。 从折痕来看,这信纸原本被折成了不足手掌四分之一的小块,看来是同药匣子一并送来的。 所以,这老男人到底是什么毛病…… 霍云浅的心里莫名有些忐忑,急忙展开手里的信。 信上的字体,的确是她熟悉的那个。 语气很官方,表达了送药的初衷,是因为担心霍家受到了林霁之事的牵连。 霍云浅暗自冷笑,太子那边脑袋可没有那么灵光,加上这辈子她可没有再表现出对许珵有什么意思,一时半会太子还不会想到对霍家的几个小辈迁怒。 金疮药的事寥寥几句就解释完了,霍云浅正要重新叠好这纸片,却发现后面还有一大半的内容。 她捏着鼻子继续往下看,后面的行文里语气却变了,有些体贴和关怀之意,让她切莫再自己亲身上阵,牵连自己也带累霍家。 霍云浅“切”了一声,不屑一顾地将纸重新叠起来,最后索性搜成一团塞进袖子里。 再一抬头,面前三个小丫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满脸都是八卦和期待的表情。 “小姑姑/小姨,秦王殿下给你写的是情书么?” 上架感言 坚持到现在,《许君不知情深浅》终于要上架啦,阿浅家里的事解决得差不多了,也终于要和那位老鳏夫开始正面“交锋”了。 无论是新老读者,麻烦都来支持一下《许君》的首订吧,谢谢大家! …… 不少人都吐槽过书名,但最初为了暂时让男主神秘一下,就没有解释书名。 这个看起来十足文艺十足现言味的书名,其实也是男女主角之间关系的诠释。 “许君”首先是指男主许珵,第一世的他为了达成自己的复仇,利用了对他一往情深的女主,而且因为女主表现得太过愚蠢【【而一直误会她只是个烦人的花痴女,自然完全不知“情深”的阿浅。 全新的女主现在出现了,许珵也发现了她曾经的“花痴”外表下的真正性情,加之共患难的经历,对她也另眼相看,为二人之间的感情发展打下了基础。 “许”同时也是动词,阿浅曾经在心里许给老鳏夫的情,他原本并不知道。 重生之后,老鳏夫自然是要续弦的,仇也是要报的,阿浅的仇自然也不会不报。 他们要如何化解前世的心结、达成“夫妻同心”的成就呢? 欢迎大家跟着堂堂一起走向下面的情节! 《许君不知情深浅》上架感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76、送信归来(上架求首订!) 霍云浅:??? “什么都没有,你们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装作没看到三个少女脸上“不信”的表情,霍云浅强装镇定地把霍棠儿拖了过来,“你跟我去隔壁屋,我有话要问你。” 二人刚刚出门,裴槿儿就和霍柔儿一起挤眉弄眼,哈哈大笑了起来。 “小姑姑真厉害,简直就是兵法上说的‘欲擒故纵’!她没有再去缠着王爷,王爷反而巴巴地来找她了!” 裴槿儿也连连点头,“可不是嘛,咱们以前都见过那位王爷的,和小姨真的挺般配!” 虽然时间有些久了、虽然那天是霍云浅追人未遂出糗——但跟随出来的霍柔儿和裴槿儿两人,都瞥到了马车里那个温和淡漠的白衣青年。 “简直……想象不到他就是曾经的‘战神’呢,倒像个文人。”霍柔儿也托腮,“不过,听说他是死了老婆的,小姑姑嫁过去岂不是就……” 裴槿儿马上接口:“怕什么,等小姨嫁过去了直接就是正妃,难道不好?” 而且,只要小姨赶快嫁出去了,望曦哥哥就只能是她的了…… 霍云浅拉着霍棠儿进了隔壁房间,转头认真地看向霍棠儿,“你向我老老实实说,对那个何尹沣,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呀?”霍棠儿瞬间闹了个大红脸,不敢看霍云浅的眼睛,嘴唇微微颤抖。 这个表情其实已经说明了一切。 霍云浅心里一松,点点头道:“不过,棠儿你得真的想清楚,你是发自内心地愿意以后和他共同生活、愿意和他孕育孩子吗?” 霍棠儿的脸简直红得快要滴血了! 小姑姑到底在说什么胡话呀,怎么可以这么不矜持,怎么……怎么连孩子都提到了! 但如果是和何大哥,她也…… 霍棠儿正要开口,突然想起刚刚那只匣子,眸光一下黯淡,原本的热情也冷了下来。 “怎么了?”霍云浅一头雾水,以她过来人的经验,这两个孩子之间一定是双箭头没错。 难道是之前发生了什么事,让棠儿受到了刺激或者伤害? ……何尹沣那小子,现在就敢伤害棠儿了,她这就去灭了他! 不料,霍棠儿接下来一开口,瞬间就让霍云浅哭笑不得。 “何大哥……一定是喜欢柔儿的,不然为什么给她送药来呢?……我没关系,他和柔儿,一定会过得很好、很好的……” 违心的话,每说出一个字都是在自己的心口捅刀。 说到最后,霍棠儿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霍云浅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过去将这个傻侄女抱进怀里,狠狠揉了一把她的小脑袋。 “小傻子,那药是那个老……那个秦王看在我的面子上送来的。至于阿沣,他是想见你,才顺便接了这个差事的!” 头顶的大力让霍棠儿一阵晕乎乎的,而霍云浅的话,更是直接让她呆了,耳朵里一阵嗡嗡作响。 想见她……何大哥想见的真的是她吗? 她有什么好的,何大哥那么厉害的人,难道……真的这么关心她吗? 了解了霍棠儿刚刚反常的真正原因,霍云浅心里格外好笑,拉着她的手往房间外面走去。 “直接当面问他,你心里就能踏实了!” 霍棠儿又惊又羞,可是霍云浅的力气她根本扛不过,只能别扭着被她带回刚刚的小会客厅。 进到会客厅里,就见何尹沣红着脸坐在霍明佑身边,霍明佑拍着他的肩膀,笑得格外开心。 见此情景,霍云浅心里也有数了,笑着喊了一声:“三哥!” 霍明佑二人齐齐转过头,何尹沣和霍棠儿目光一对,两人又都红着脸别开视线。 霍明佑含笑向霍云浅一点头,“阿沣说了,回去之后就向他爹娘表明这事,尽快过来提亲。” 提……提亲…… 霍棠儿的呼吸一下重了,几乎站立不住要晕倒在地,幸亏有霍云浅将她搂住。 对面的何尹沣登时紧张,眼巴巴地看着摇摇欲坠的霍棠儿,担心溢于言表。 “好呀,那我们就等着了。”霍云浅紧紧搂着霍棠儿,带着笑意的目光挪到了何尹沣身上时,瞬间变得严肃。 “听好了,要是真想把棠儿带回家,就好好想想你能怎么保护她!” 其实她对于行事神秘的何飞容夫妇仍然不够信任。 但无论怎么说,比起虚伪的雷家还是好很多的。 而且重点是,棠儿和阿沣两情相悦啊。 何尹沣呆了呆,无可奈何地一笑,看来县主还是不曾忘记他娘骂他的那一幕啊。 娘只是有点刀子嘴豆腐心罢了…… 但现在当着霍家兄妹的面,何尹沣自然不会再多说什么废话,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又看了霍棠儿一眼,红着脸走了。 回到秦王府,何尹沣自然要先向许珵复命,到了福熙阁却得知自家老爹此时正在与王爷议事。 何尹沣想了想,还是先在福熙阁的一楼小花厅里等候下来。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何飞容才从楼上下来,见儿子在这,微微一点头,迈步准备出去。 何尹沣赶紧上前把他一拦,“爹,您先回去娘那儿,我有要紧事要和您二位说。” 何飞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儿子,眸光闪烁,最终只是无言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福熙阁。 何尹沣马上迫不及待地蹿上楼,恨不得马上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许珵。 敲开了房门,何尹沣一眼便看到一身白衣的许珵静静地坐在灯下看书,如墨长发随意地披散下来,分外优雅。 近了细看,却能发现其中已掺杂了不少的银丝,配上他脸上淡淡的倦色,一下让何尹沣心中原本怀着的调侃之心冷了下来。 “阿沣回来了。”许珵放下手里的书,向何尹沣温和一笑,让何尹沣澎湃的思绪不自觉地宁静下来。 唐棋点好了熏香,走过来立在许珵身边,带着探究之色看着何尹沣。 何尹沣上前一礼,嘿嘿笑道:“启禀主子,东西我已经亲自交到县主手上的,但是里面的信她看没看,我就不知道了。” “嗯?”许珵挑眉,有些意外。 077、儿媳妇的条件 阿沣主动揽差事不过是想去国公府见那个小丫头,许珵有心捉弄他一下,才故意在里面加了封信。 按他所想,凭那丫头对自己的“厌恶”,至少得质问阿沣这信的用意; 而为了解释这信,阿沣至少得绞尽脑汁,也没多少心思去接触那位小霍姑娘。 何尹沣还是忍不住得意地仿佛有根尾巴在后面翘了起来,“我就快定亲啦!主子,将来我爹娘要是不同意,您也得帮我多多劝劝他们,我是真的想讨老婆了!” 刚说完话,何尹沣就发现许珵和唐棋都用很诡异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不由缩了缩肩膀,“怎么了嘛……” 唐棋回神,立即打手势:和谁定亲? 何尹沣嘿嘿笑,“到时候再告诉你。” 唐棋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何尹沣把他好好气了一把,又转向许珵,向他挤挤眼睛,“主子,我的事已经解决,可你的信被人无视了,怎么办呢?” 许珵抬起头,早已看穿了何尹沣眸中的狡黠,淡淡一笑,“药能送到就好。” 这回答滴水不漏,何尹沣也无可奈何了,只好告退离去。 目送何尹沣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许珵脸上淡淡的笑容逐渐变得僵硬,而后慢慢消失,眸中的光芒一下黯淡了。 唐棋担心地看着他,半天才试探地打了个手势:他不知道,不知者无罪。 “我知道。我没有怪阿沣的意思。”许珵淡淡地接话,缓缓闭上眼睛。 “我只是在气自己的无能为力……罢了。” 离开了福熙阁,何尹沣脚下生风马上跑回自家的院子。 何飞容和郑妍音已经在屋内严阵以待,但想到满怀期待的霍棠儿以及霍明佑的叮嘱,何尹沣鼓起勇气,把刚刚在卫国公府的事情说了出来。 意料之中,自家老娘瞬间炸了。 “什么?你才回京多久,怎么可能就看上什么姑娘了?” 郑妍音瞪着面前昂首挺胸的儿子,忽然一下子觉得自己苍老了许多。 儿子真的长大了……都要娶妻了啊。 何尹沣悄悄瞥了一眼还沉着脸没发话的自家老爹,坚定地站在原地,“儿子就是看中了!而且娘你以前不是说了挑媳妇的条件,她样样都符合啊!” 郑妍音瞠目结舌,“我哪有说过什么条件?” “就是我去给挽云阁送完胡粉那次。”何尹沣掰起了手指,“您是不是说过,要个乖的?” “谁不想要乖的?” 掰起食指,“胆子小点的也行?” “有什么不行?” 再掰中指,“还要不爱出门、时时在你眼前晃悠的?” “……嗯” 屈起无名指,何尹沣底气更足了,“还要个省心的——是不是,这些可都是您自己说过的,别不认账啊!” 郑妍音差点没晕倒。 上次她就是这么随口一说,这臭小子竟然还一条一条地给她记下来了? 她忽的醒悟,这小子竟然回得这么机灵,分明就是蓄谋已久,哪里是什么最近看中的! 拿下自家老娘,何尹沣看向那边还没说话的何飞容,声音也放软了些:“爹,所以……这事儿有得商议么?” 不等何飞容开口,郑妍音忽然想起一事,焦急地道:“那个卫国公府的大丫头,不就是——霍家那个老二的丫头么?” “霍家老二?”何飞容终于开口,轻“咦”了一声,“就是那个当年在宫宴上轻薄吴贵妃反被推进水里淹死的那个?” “……嗯。”何尹沣大气也不敢出。 他也是刚刚才从霍明佑的口中得知了棠儿的父亲有这样的过去。 这名头若是别人听来,只会觉得那个霍二郎死有余辜; 但凭霍明佑的保证,以及何家多年来宦海沉浮,何尹沣对这种手段已经见怪不怪,自然更不会轻信这话。 他只是着实心疼霍棠儿。 顶着这样的压力,无怪她总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敏感模样…… 等会,老爹对这事这么清楚,难不成——老爹会因为那个霍二郎的事讨厌那个丫头? 何尹沣不禁有些着急,马上又道:“爹,这事——” 出人意料的,何飞容没有再就棠儿的父亲问什么,只是抬眸淡淡瞥了一眼儿子,“你真那么喜欢那丫头?” 何尹沣没有迟疑,用力点了点头。 刚刚在国公府,霍明佑问了他不少问题,而正是这些问题,让他看清楚了自己心内所愿。 ——也不知道小国公是从哪儿找到这些刁钻古怪的问题的!该不会是他的岳丈曾经这么考验过他? 没想到丈夫竟然对儿子有些赞成的意思,郑妍音心里没来由的难过,酸溜溜地道:“嘿,这么快就有了媳妇忘了娘……” 何飞容抬眸看了她一眼,“儿子长大了,早晚要娶妻,你忧伤个什么劲?到时儿媳妇乖巧听话懂事就行。” “她绝对乖巧听话。”何尹沣信誓旦旦。 何飞容“嗯”了一声,“这几日要忙王妃忌日的事,我去信一封给卫国公,等过了这十日,我要去亲自见见那个丫头。” 郑妍音一听,不乐意了,“就不能让我去么?” 何飞容淡淡看向她,“凭你的本事,足以把人家小姑娘吓哭,说不定死也不肯嫁你儿子。”说着,他眼睛里溢出了笑意。 郑妍音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好哇你竟敢挤兑我——”一掌就拍了过去。 何飞容轻松躲过,也毫不客气地出手,两人战成一团,从屋内打到了外面院子里。 俩人一打起来没完没了,算是夫妇俩的特别爱好。 何尹沣扶着门框站立,无奈至极。 其实吧……他的黑脸老爹在吓人方面也不比他老娘差多少啊。 但刚刚老爹不经意的话突然令何尹沣回神—— 十日后,是王妃的忌日! 难道刚刚老爹就是去福熙阁与王爷商量这事? 何尹沣捂嘴,怪不得刚刚看主子的神情那么萎靡…… 他立即朝脸上扇了一巴掌,后悔不已。 自己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刚刚竟然还调侃起主子来! 夤夜,京城四处都沉浸在静谧之中,宵禁过后的街道只有三三两两的五城兵马司卫兵在巡逻。 琢天城外的官道上,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 078、又来个舅舅 一行三骑,已经逼近琢天城的南门,但远远地望见城门已经关闭,三骑便渐渐停了下来。 走在后面的两匹马上骑手各自摘下了自己的风帽,竟是两个妙龄女子。 其中一个娇嗔道:“公子,这可怎么办呀,咱们得在城外过夜了。” 另一个马上瞪了她一眼,“清风!要不是你出门前非要涂脂抹粉耽误那么久,怎会连累少主睡野外呢!” 第一个女子马上反唇相讥:“淡月你又能好到哪里去?一路上不住喊苦喊累,几次都因为你而停下来休息,不然咱们也不会磨蹭到现在才到!” “你——” “都住嘴!”一直未开口的为首之人终于低吼一声。 二女仍旧不甘心地互瞪了对方一眼,还是默默地闭嘴了。 为首之人的面容仍然隐在风帽之下,忽然翻身下马,把缰绳丢向了身后。 “你们在城外想法子过一夜罢,我今晚必得进城去。” 二女大惊,连忙哀求:“少主,不要丢下奴婢嘛……” 但男子已经大踏步地往城门走去,身形诡异地一闪,已经消失在了城墙上。 …… 卫国公府里,霍云浅将今天的工作完成,这才离开她的小“作坊”回到屋里,吩咐银屏和银翘去准备热水沐浴。 已经半个多月过去了,考工室那边也没什么消息传来,家里的小作坊倒是越发不够用了。 霍云浅心里盘算着,明日该出去找一找合适的店铺或者门面,打造她自己的作坊了。 将来再拿一份许可,晋升为官坊,也能给家里的小丫头们撑个腰当个后盾。 出人意料的是,今天霍柔儿也留在了定苑里,而且直接躺到了霍云浅的榻上,一副无论如何都要和她一起睡觉的姿态。 瞧着她满脸的坏笑,霍云浅一阵无语,“你是想打听那封信的内容?” 霍柔儿翻身变为趴姿,笑眯眯地托腮,“我真的想知道嘛!小姑姑你最好了,就告诉我嘛,我保证不说出去。” 霍云浅解下围裙丢到旁边,啐了她一口,“还不知道你?说完一分钟就被你爹娘知道了。” 霍柔儿嘿嘿笑,可又有些疑惑,“小姑姑,‘一分钟’是多久?” “就是六十……咳,你按你的脉搏,跳六十下,那就是一分钟。” 霍云浅随口一说,等霍柔儿真的开始数自己的脉搏,她偷笑着转到后面去沐浴。 洗完澡,霍云浅神清气爽地回到床边,霍柔儿马上翻身坐起,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又盯住她,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 霍云浅扶额,马上转移话题:“对于你娘又有了bb,你高兴吗?” 霍柔儿大约猜出了小姑姑说的“比比”应该是宝宝,马上小脸一垮,哼了一声,“就是因为又怀了,才想同我和好吧,免得我害了她的孩子!” 霍云浅捏了捏她的小脸,心里暗暗心惊,但还是不动声色地道:“什么叫‘她的孩子’?那是你的亲弟妹,是比棠儿和槿儿都还要亲的呢。” 霍柔儿只是继续发出哼声,一翻身滚到靠墙里面去了。 “行了,别乱滚,当心腿伤。”霍云浅在她腰上轻轻一拍,“晚上的药还没上,还不快再滚回来。” 哄了一阵,霍柔儿才又屈着膝盖慢慢滚过来,由着霍云浅给她上药,忽然没头没脑地道:“她也不帮我报仇,哪里是真爱我。” “你以为报仇那么容易?”霍云浅在她额头上弹了一记,“那个玉香是有后台的,何况这事原本是贾珍珍推的你,你让你娘找谁报仇?玉香,还是你的好‘朋友’?” 霍柔儿嘴巴一瘪,嘟哝道:“我肯定会找珍珍问个清楚的……但是那个女人!哼……她要真想给我报仇,一封信不就送去给外祖父、给舅舅了吗?让他们出手不就好了?” 霍云浅蹙眉,将手中的药瓶“砰”地重重放在了旁边的矮凳上,把霍柔儿吓得一抖,疑惑地看过来。 “你究竟知不知道,这一举措会有什么后果?” 霍柔儿呆呆地看着她,有些委屈,可还是不明白小姑姑突然生气的点在哪,默默地摇了摇头。 霍云浅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解释,窗外传来一个含笑的男子声音:“当然是因为,如果柔儿真的要我来为你出气,卢家和国公府就成了叛逆,正好被人一锅端了。” 这声音来得突兀,把榻上二人惊得一下坐直。 霍柔儿最先反应过来,兴奋地叫道:“舅舅——你怎么来啦!” 她兴冲冲地下地,霍云浅暗暗叫苦,情急之下取了旁边的披风将自己裹住。 霍柔儿一瘸一拐地过去将房门打开,门外离着的人摘下头顶的风帽,露出一张有些妖孽柔美的脸庞。 桃花眼一转,青年伸出修长的手指在霍柔儿脸上轻轻一戳,温柔笑道:“没想到你在这儿,叫我好找。” 霍柔儿吐了吐舌头,往他怀里蹭了蹭,“我今天想和小姑姑睡嘛!不过,舅舅你怎么会来的?也没事先说一声!” 青年点了点她的鼻子,“给你个惊喜。” 一个凉凉的声音插入进来:“惊吓还差不多。” 舅甥二人抬头,只见霍云浅裹着披风立在门边,脸上有一丝愠色。 霍柔儿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儿可是小姑姑的闺房,她竟然就这么看着她的舅舅闯进来…… 霍柔儿登时慌了,拽着青年就要往外走,不忘回头叮嘱道:“小姑姑你快回去!我马上带舅舅离开!” “都已经这样了,你也毋须紧张。”霍云浅无奈一笑,转头看向不远处准备贴近过来的神情紧绷的银屏和银翘。 “你们去请三哥过来,让他安排一下卢公子的住处吧。” 青年呵呵笑,桃花眼里闪过一丝受伤,叹息道:“小浅浅,许久不见,你对我仍旧这么冷淡啊。” 霍云浅额角瞬间挤出个“井”字。 “卢——启——思——” “舅舅,你别胡说了!”霍柔儿赶忙打断,可是一开口瞬间如同火上浇油,“小姑姑和秦王殿下好着呢,你别来自讨没趣啦!” 霍云浅:…… 她可以拿金疮药把这傻丫头的嘴糊住吗? 079、仇还是要报的 接到消息的霍明佑匆匆赶来,先不由分说摁着小舅子的脑袋给妹妹赔礼道歉完,才黑着脸把小舅子捉回了怀苑。 卢梦春这才得知,自己的弟弟竟然冒着宵禁的风险进了京城,还“夜袭”了小姑子的住处,瞬间脸色比丈夫的还黑。 是以等卢启思一进门,她上去就狠狠拧住了他的耳朵。 “哎呀姐,松手松手——耳朵要掉了!” 卢梦春又一拳挥到他脸上,“在家胡闹也就罢了,在这儿还敢放肆?” 卢启思捂脸哀嚎:“姐,我这俊脸都要被你毁了!” 她这一拳动作不小,霍明佑赶紧从旁抱住她,“姑奶奶,你千万小心些自己和孩子!” 卢梦春气呼呼地一甩袖子,果然感觉有些疲惫,哼道:“安排什么住宿啊?这种人不请自来,睡柴房也就罢了,不然咱们院子里的丫鬟都要不干净了。” “春儿——”霍明佑无奈,又哄了她好一阵,才向旁边的小厮使了个眼色。 小厮机敏,上去向卢启思笑道:“请少庄主随小的去歇息吧。” 卢启思瞧着姐姐夫妇鹣鲽情深的样子,又想起刚刚在窗外听到的两个丫头的对话,摸了摸下巴,慢悠悠地跟着小厮走开了。 看来,他把老爷子绑起来、自己独身过来是对的。 次日一早,霍云浅就被外面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 霍云浅抓过丝被盖住脸,喉咙里隐隐咕噜作响,满肚子的起床气蓄势待发。 霍柔儿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小姑姑,是二姑母过来啦,好像找你有事呀。” 起床气这才散了些,霍云浅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披衣起身过去开了门,果然见到一脸无奈的霍云瑰。 “卢家那少庄主突然来了,你还能睡得这么安稳?” 霍云浅打了个哈欠,满不在乎地揉了揉眼睛,“关我什么事,这儿可是国公府。” 对于三嫂这个浪子弟弟,霍云浅倒是处之泰然。 卢家在江湖上颇有威望,“居然庄”名下有众多产业,尤其镖局事业最是红红火火。 前一世的时候,卢启思这个浪子就曾多次在言语上“调戏”于她,有几次当真还触怒了凤夫人和霍云瑰,全靠卢梦春拼命求情才没有追究。 然而到最后,其实他也并没有什么实质性举动,所以霍云浅倒不是很担心。 只不过,卢家那位老爷子可是脾气火爆得很…… 前一世三嫂改嫁,她自己原本并不情愿,最后几乎是被卢老爷子下令强行绑回去的。 所以后来出现柔儿杀母的悲剧,说到底,和那位老爷子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至于那个长着桃花眼的家伙…… 霍云浅一时也想不起更多前一世关于他的事了。 不过,卢启思这次突然进京,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前一世绝对没有这样的事! 究竟又有什么变故了? 洗漱更衣过,霍云瑰亲手给霍云浅梳了头,嗔道:“我就怕你三哥想亲上加亲,非要把你说给那个卢启思……” 霍云浅嘿笑,“三哥不会这么坑我的吧?他要敢这样,我就马上离家出走。” “又说胡话。”霍云瑰梳好她的发髻,添上几件发饰,在她肩上轻轻一拍,“但你三哥近来的确有在给你打听合适的人选。” 霍云浅脸色瞬间垮了, 不就是十八岁么……第二世在现代的时候,她才刚刚开始大学生活、才刚刚谈了那一世的第二场恋爱呢! 现在回到古代,竟然就成了大龄剩女,还让哥哥姐姐们为她的婚事操碎了心? 她才重生回来多久啊!只想和亲人们一起多待几年,甚至十几年、几十年! 她很想抓脑袋,但又舍不得刚刚做好的发髻,只能转而抓了抓胳膊,“别费心了,缘分没到。再说了,留我多在家待两年不好吗?” “说什么胡话?女儿家总要出嫁的。”霍云瑰笑。 霍云浅果断道:“跟三哥说,那我直接去白岳山投奔大姐。” 霍云瑰脸色一僵,不再接话了。 其实霍明佑最近一面忙着朝廷的事,一面又因为卢梦春的怀孕而分身乏术,挑对象什么的还是霍云瑰在操劳着。 没想到霍云浅如此强硬地直接拒绝…… 霍云瑰感觉一阵头痛,又想起最近这丫头和秦王府之间越发密切的来往。 难道这丫头还是一门心思要去给秦王做续弦? 早膳席上,多出来的那个人自然引得众人侧目。 青年潇洒地随意坐着,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不时往霍云浅那边抛个媚眼,而他的身后还立着两个打扮得格外俏丽妩媚的女子,都含情脉脉地看着他……的后脑勺。 怎么看,这三个人都与霍家的气质格格不入。 最尴尬的还是卢梦春,向弟弟使了半天眼色,见他丝毫不为所动,只能向凤夫人赔笑道:“娘,儿媳……也不知这小子怎么会突然进京来的,儿媳事先全不知情!” 霍柔儿在旁边咧嘴偷乐,舅舅果然是她娘的克星! 凤夫人倒没有动气,目光淡淡瞥向卢启思,颔首道:“老亲家可还好?” 不料卢启思张口道:“您说对了,老头子真的不太好。” 众人表情一僵,卢梦春更是急得脸色都变了,一把抓住弟弟的手,“怎么回事?你昨晚怎么不说清楚?” 若是因为爹的身体问题赶来京城,这小子怎么还能如此淡定从容? 就连霍柔儿也担忧地看向舅舅。 卢启思安抚地拍了拍姐姐的胳膊,“也就是被气到了,毕竟他最近越发技不如人,被我打败了就闹脾气,昨天就开始把自己关起来闹绝食了。” 卢梦春:……??? 众人:……不行,不能笑。 “你就为了这事到京城来的?”卢梦春险些没綳住,阴沉着脸看向弟弟。 卢启思呵呵笑着向她摆手,“这倒不至于。只不过么,听说柔儿受伤,我想了想,这仇还是得报的,所以就把想打头阵的老头子打了,自己过来看看情况。” 他目光淡淡地从众人脸上扫过,将各方表情收入眼底,声音带着隐隐的惑人之气:“只不过……我想先知道,这封信是谁派人送到居然庄的呢?” 080、关公,啊不,公关 静默了片刻,凤夫人的声音响起:“竟然有这事?” 卢启思往后惬意地靠着椅背,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放在手上轻轻扬了扬。 卢梦春当即要去抢夺,被霍云瑰赶紧从旁拦住,“当心些身子!” “你这小子,到底还瞒了多少事?”卢梦春仍是气愤愤的,这个弟弟现在越来越难以掌控了,竟然在她的婆家如此恣意,真是欠削! 卢启思手指一转,又将信笺收回袖中,向她凑近了些,“阿姐,隐瞒事情的明明是你,怎么突然怪起了我呢?” 霍柔儿在旁边连连点头,舅舅说得太对了! 卢梦春目光转向霍柔儿,心里隐约有了个猜测,正要发火,霍云浅忽然站了起来,一把将她按回了霍云瑰的怀里。 “三嫂,这个消息三哥和你早已分析过、拿定了主意,家里自然不会有人随意为之,更不用说一直在我眼皮子底下待着的柔儿。” 卢梦春愣了愣,又是一阵愧悔涌上心头,她居然在怀疑自己的女儿,真是…… 霍云浅环视一圈,见众人似乎没有异议,便转向卢启思,淡淡笑道:“昨晚少庄主分明说过,‘报仇’之事不会轻易为之,否则会同时牵连霍家和卢家——” 迎着卢启思春风满面的脸庞,霍云浅声音渐渐冷了些:“既然你当着全家的面说出这事,咱们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过来究竟是有什么打算?” 卢启思突然进京,原因如今已经明了。 而且霍云浅也大致猜到送信之人是谁。 许祯真是使了好一招借刀杀人! 她原想先安定国公府内部再对付许祯,既然他这么迫不及待跳出来作死,她也就没法再忍耐下去了! “这么一想,小浅浅好像说得很对。”卢启思摸了摸脸颊,笑眯眯地看着她,“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办呢?” 霍云浅嘴角抽搐,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还能怎么办?——先吃饭!” 卢启思一呆,竟不知如何接话。 卢梦春“扑哧”笑出声,只差鼓掌大笑。 凤夫人和原本紧张无比的霍云瑰也都松了口气,立即叫丫鬟们上早膳。 等到众人慢悠悠地吃过早膳,霍明佑才下了早朝,到家后二话不说先发泄似的大吃特吃了起来。 “三郎,这是怎么了?”凤夫人关切地问。 霍明佑闷闷地回道:“娘,我没事。”然后继续大吃。 卢启思站了起来,微微俯身,关切地看着霍明佑道:“姐夫肯定是心里不大舒畅,多吃些、吃饱了就好了。” 霍明佑一噎,脸霎时憋得通红,慌得卢梦春马上给他倒水拍背。 卢启思弯腰大笑,转过身来擦了把眼角的泪,“小浅浅,咱们单独去商议下柔儿的事,你觉得如何?” “你小子——”卢梦春张口又要斥责,霍云浅很快随之站了起来,从容点头,“好,正好我也要与你好好谈谈。” 卢启思身后的两个女子齐齐一惊,看向霍云浅的眼神有些微妙起来。 二人一前一后离去,卢梦春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们的背影,不经意一转头,却看到了霍云瑰隐隐带着怒火和忧虑的眸光。 霍云浅领着银屏走在前面,卢启思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无论她走快或慢,都与她保持着不变的距离。 来到定苑的书房,霍云浅让银屏下去沏茶,抬眼看到仍然紧跟着卢启思进门的二女,眉梢一挑,“不觉得这儿地方有点小么?” 二女瞬间变了脸色,“你——” “好了。”卢启思抬手止住她们的话头,“都出去吧,这儿也没有什么事需要你们。” 主子发话,淡月和清风也只能恨恨地瞪了霍云浅一眼,非常不情愿地退到书房外。 等银翘把茶放下告退,霍云浅端了一杯过来,向卢启思举杯示意,“少庄主是聪明人,所以和你说话也毋须拐弯抹角——柔儿的仇自然是要报,但得找准人、下准手,才能找麻烦。” 卢启思抿了口茶水,忽然一笑,“你是想看那封信吧。” “当然也是要看的。”霍云浅并不否认,嘴角勾起,“但就算不看,我也能猜得出写信之人是谁。” 卢启思好奇地坐直身体,“谁?” 红唇轻启,“当今太子。” 这个答案显然在卢启思的意料之外。 他放下茶杯,重新往后靠在椅背上,伸手揉着额角,半晌道:“你意思是,那个女人的背后是太子?” 他重新取出怀里那封信,手指一抖将信纸展开,“这上面说,那女人为了正——正什么侯世子,想对一个姓贾的丫头出手,才误伤柔儿的。” “什么?”霍云浅接过来细看,差点被里面的内容气笑了。 翻了翻那几张纸,她啧啧称奇,“娄博这份文案写得真是感天动地,不去做公关真是可惜了。” “公关?……关公?”卢启思眼前浮现了一个长髯红脸拿着偃月刀的大汉形象。 霍云浅懒得和他多解释,淡淡道:“这是娄博——一位太子宾客的笔迹。至于其中内容,一箭四雕的企图真是明明白白地怼到脸上,想看不懂都难啊。” 卢启思失笑,言下之意,他如果看不懂这意图就是他人太蠢了? 他摸了摸下巴,“那个玉香,到底是个什么人,能挑动这么多人为她斗来斗去的?……我倒要去见识见识。” “记得隐藏身份。”霍云浅随口道。 卢启思正站起身,闻言回眸,向她抛了个媚眼,“那自然了,小浅浅的话我怎会不遵从?” 霍云浅一阵恶寒,看着面前他刚刚喝过的茶杯,恨不能马上丢出去。 转头看了看窗外,隐约可以瞧见那边的小作坊,以及作坊里那架刚刚完工的轮椅。 霍云浅冷哼一声,要把国公府牵扯进去,也得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连正阳侯世子的锅都想甩给霍家,不知道林霁的姐夫大人听到这话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霍云浅将杯中茶水饮尽,推开门走出去,迎面就被一阵刺鼻的香薰味道熏得倒退两步。 “小姐——天呀,真是被那两个狐狸精要熏死了!”守在外面的银屏和银翘马上凑过来诉苦。 霍云浅额角再次冒出“井”字。 从今天开始,她再也不会让卢启思这个骚狐狸踏入她定苑一步! 081、有关系了 临出发去秦王府之前,霍云浅还是去慰问了一下刚刚似乎受了什么伤害打击的三哥。 兄妹二人在书房对坐,霍明佑叹了口气,“这事原本不必同你说,但你既然随我们一同去了凉州参战,这事于你而言也不是无关的。” 霍云浅立即明白,“是为了北疆受降之事?” 前一世虽然三哥战死,但在不知何人的操盘之下,最终大景还是战胜了北疆。 同时,北疆内部也爆发了一场内战,峒黎部族在首领兀良哈的率领下强势推翻了勒瓦,最终作为北疆众部族的首领进京投降,并向庆宁帝请求和亲通婚。 庆宁帝好大喜功,自然慷慨地将最宠爱的吴贵妃所生的丹华公主下嫁,以示对峒黎部落的倚重。 而正是这个兀良哈,因为与太子里应外合谋逆,在起兵之际,竟率先将这位小公主杀死祭旗! 霍云浅打了个冷战,前一世她并未与这位心狠手辣的北疆首领碰过面,先前在四方城参与作战时也没来得及瞧见这个家伙。 直觉告诉她,若是能将这个人掌控在手,不仅能够令许祯的谋逆计划大受打击、或者崩盘,甚至还是己方的一大助力! 众多思绪,也只是在脑海中飞快扫过,只听霍明佑道:“勒瓦的首领奥格战死,但峒黎部族因此捡漏,一举吞并勒瓦,如今已成了北疆之首!” 霍云浅点头,这一段和前一世大同小异,她并不意外。 霍明佑叹了口气,“问题就出在这。峒黎部落的首领兀良哈明确表态,峒黎部族当初是为勒瓦所迫才参与这场战争,如今勒瓦已经消失,峒黎又并未参战,因此要与朝廷和谈,而并非纳降。” “并未参战?”霍云浅怪叫一声,“那我们打的是谁?” 霍明佑看着她,苦笑道:“事实的确如此——在开战后不久,兀良哈就令全部峒黎士兵后撤离去;我们清扫战场时也确认,没有一具峒黎士兵的尸体、也没有任何峒黎族的标志或旗帜。” “这……”霍云浅大吃一惊。 这个兀良哈也实在太过机智了吧! 难不成他也是……重生的? 霍云浅心脏“砰砰”狂跳起来,若是如此,将来想要拿捏这人就没那么容易了…… 他还会如前一世那样帮助许祯么? 霍明佑苦恼地拍了拍脑门,“峒黎使团没两天就要进京了,皇上那边却是态度坚决,不愿用‘和谈’的姿态,一定要摆平这群人——这担子倒落在我头上了。” 霍云浅同情地看着三哥。 这事无论搁谁身上,都挺让人头秃的。 看着三哥满面愁容仿佛一下子成了四十多岁的欧吉桑,霍云浅揉了揉眉心,忽然灵光一闪,凑到霍明佑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 “这样能行么?”霍明佑有些迟疑,“岂不是有推卸责任、树敌之嫌……” “不这样做,皇帝会把责任全部算到你头上。” 霍云浅可没那么大度,只想在这件异常的事情里保住自家三哥。 “而且,这次卢启思突然进京,就是太子送信去了居然庄,从中挑拨想要牟利!” 霍明佑震惊地看着她,眸中神情挣扎,好半天才点下了头。 安抚完三哥,霍云浅直奔马厩牵了震云,命两个小厮找了架板车,直接把轮椅扛上去,然后直接往秦王府去了。 到了王府大门口,一见到是霍云浅,门前的家丁仿佛见了鬼似的,恨不得马上替主子自作主张闭门谢客。 银翘得了霍云浅的示意,上前道:“宁苏县主奉皇上口谕为王爷做好了新轮椅,今天特地亲自送来,你们却在这儿阻拦,这是待客之道吗?” 两个家丁面面相觑,以前的霍三小姐实在是给他们留下了浓重的阴影,这……到底该不该放…… “哟,让我看看这是哪位稀客?”一个娇媚的声音从门内穿出来。 两个家丁如蒙大赦,赶紧回身行礼,“侧妃娘娘,是宁苏县主求见王爷。” 霍云浅略抬起下巴,看向台阶上站着的妩媚女子。 无论是前一世还是眼下,其实她都有些羡慕这个祁慧儿,因为……这祁慧儿的皮肤实在保养得太好,雪白莹润,甚至仿佛有些q弹。 一白遮百丑嘛。 祁慧儿五官不算太突出,但因为她白,而且气质够娇媚,对于直男来说的确难以抵抗。 早在现身之前,祁慧儿就已经认出了霍云浅,但只要一想到过去这丫头像个傻子一样追着王爷满京城跑,心里就很是轻蔑。 她掩唇而笑,娇滴滴地道:“原来是宁苏县主啊,妾身还以为是什么不知天高地厚想混进王府的女人呢,还请县主不要见怪。” 银翘瞬间怒了,这女人嘴里在不干不净说什么啊? 她正要上前,却被霍云浅伸手一拦。 “是啊,这王府毕竟不是谁都入得,我不过是学了些雕虫小技。”霍云浅含笑向祁慧儿一点头,趁祁慧儿刚露出得意的笑时,淡淡地补上了一句: “如果王爷为了行动方便需要整顿王府,就算是王爷想拆掉文淑苑,我也是乐意效劳的。” 祁慧儿一惊,怒道:“你在胡说什么?” 霍云浅好整以暇地抱臂站在原地,“侧妃娘娘,皇上已特许我进入少府考工室,您不会不知道吧?我可是有本事盖房子拆房子的——” 她唇角一勾,笑眯眯地看着祁慧儿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娘娘,您别忘了老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虽然建筑于她而言是不同的陌生学科,但用来吓唬眼前这个女人,实在绰绰有余。 祁慧儿脸色发白,霍云浅最后的那一句话震得她头皮发麻。 难道……王爷真要续弦了,而且就是眼前这个臭丫头? 不……这怎么可以! 那她这么多年默默地付出到底算什么? 霍云浅后退几步,来到板车边轻轻靠着那架轮椅,叹息道:“虽然皇上现在只让我给王爷做轮椅,可王爷如果以后有别的需求,咱们这甲方乙方的关系还是会继续下去的啊。” 前面的话祁慧儿根本没听懂,但“关系”二字直接在她脑海中炸开,几乎眼前一黑。 关系……王爷和这个臭丫头竟然已经有关系了?! 082、轮椅的用户体验 不仅是祁慧儿,连带着旁边的两个秦王府家丁、推板车的小厮以及银翘,都齐齐表情放空。 嗯……刚刚一定是幻听,什么都没有听到。 霍云浅说惯了以前对甲方爸爸的话,还没反应过来,揉了揉手腕道:“好了,现在可以放我进去了么?” 祁慧儿满脸羞愤地看着她,忽然一跺脚,转身往王府内跑去了。 霍云浅微微一勾唇角,唐棋也心情好了不少,有些赞许地看着霍云浅。 好景不长,背后突然响起了卢启思的笑声:“咦,小浅浅你在这儿做什么?” 霍云浅脸上的胜者姿态只得先收起,阴沉着脸转回去看向那对桃花眼,“你怎么在这?不去看女人了?” 卢启思笑吟吟地策马过来,身后仍然跟着那两个妩媚的女郎,满脸警惕地看着霍云浅。 他翻身下马,凑近霍云浅的身边呢喃道:“小浅浅别生气嘛,不过是个卖笑的女人,什么时候去看不行呢?难得进京一趟,我当然得多陪陪小浅浅你了。” 他的声音很低,但这个暧昧的姿势已足以让他身后的两个女郎对霍云浅怒目而视。 霍云浅抬脚就踹了过去,卢启思一个旋身轻巧避过,眸光转到一边,“小浅浅,有人出来迎你了。” 霍云浅跟着看过去,便看到面无表情的唐棋站在台阶上,目光冷漠地看着他们。 见霍云浅看到了自己,唐棋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霍云浅也不多话,吩咐了小厮抬起轮椅跟着进门。 卢启思也自然而然地跟了上来,唐棋忽然转头停步,抬手将他阻拦下来。 “嗯?这位小哥是什么意思?”卢启思一笑。 唐棋眸中有些凉薄的敌意,打了几个手势。 “他说,不认识你,不方便让你进来。”霍云浅的声音从前面飘来,有些幸灾乐祸。 卢启思叹了口气,“小浅浅,我明明是你的随从,你那两个小厮都能跟进来,为什么我却要被拒之门外呢?” 霍云浅咧了咧嘴,普天之下,谁敢请居然庄的少庄主来当随从? 她正要开口拒绝,忽然瞥见秦王府门口几个人影闪过,心中动了动,转头向唐棋道:“唐大哥,让他以我随从的名义先进来吧,被外人看到只怕——” 若是外面的人不认得卢启思的身份倒罢,万一有人认出这闷骚男,认为秦王府与某强大的江湖势力勾结,只怕后续还有更多麻烦。 一声“唐大哥”瞬间让唐棋受用,他对霍云浅微微侧目,才向卢启思点了头。 卢启思马上高高兴兴地跟在了霍云浅身后,想要再开口说话,霍云浅一记眼刀飞过去,“随从就要有随从的样子。” 淡月清风立即对她怒目而视。 卢启思却没有生气,笑吟吟地道:“县主教育得极是。”然后真的乖觉而安静地跟在了霍云浅身后。 唐棋默默地走在一侧,心里却已经将这个俊秀的青年打上了“危险”的标记。 福熙阁里,接到霍云浅到来的消息的许珵略有些意外,想了想,还是悄悄扛着轮椅从阁楼里的暗梯下了楼。 福熙阁内原本就有一个小院子,虽比不上清池附近宽阔,但也足以容纳五十人。 在暗梯口重新坐回到轮椅上,许珵才以残疾人的形象出现,慢慢摇着轮椅进了院子里。 不多时,就听一串熟悉的脚步声走过来。 许珵收拾好情绪回头,首先见到阴沉着脸的唐棋。 还没来得及问他这是怎么了,许珵就看到了紧随其后大踏步走进来的霍云浅,以及她背后的陌生青年。 不……如果是这个人,其实也算不上陌生。 许珵面色平静,等唐棋回到了自己身后,才向霍云浅颔首致意,“县主已经做好了轮椅么?” “诚如王爷所言。”霍云浅拍手,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厮马上小心翼翼地将红布盖着的东西放下,轻轻将红布掀起。 卢启思摸了摸下巴,刚刚他就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似的。 这么大个东西上覆红布,若再加上一朵红绸花,就更像下聘的彩礼了。 而更让他意外的是,小浅浅现在好像与秦王的关系当真好了不少……二人莫非已经和解,甚至已经更进一步了? 许珵示意唐棋将自己推了过去,绕着那台新轮椅转了一圈,抬头看向霍云浅,“不知这台轮椅有何特殊之处?” 霍云浅想了想,拽了卢启思一把,“过来,给王爷做了一下示范。” 卢启思猛地回神,淡月和清风听到霍云浅竟敢指使自己的主人,愤怒之下要冲上去,但被卢启思伸手拦住,给了二人警告的眼神。 “能为小浅浅做事,我甘之如饴。”卢启思向霍云浅眨眨眼,身形轻巧一转已经坐在了轮椅上,不由轻“噫”了一声。 霍云浅这才悠悠开口:“如你们所见,这是一个u型坐垫,以后可以继续开发记忆棉坐垫,像王爷这样‘依赖’轮椅久坐的人,一定要注意预防痔疮。” 唐棋的脸瞬间绿了,许珵的嘴角也抽搐了一下。 卢启思在坐垫上扭了扭腰,满意地点点头,“小浅浅,也给我做一个,我带回去给我家老爷子用用。” 霍云浅没有搭理他,过去轻轻在轮椅左边扶手上按下一处按钮,立时弹出来了一根圆管似的东西。 “这个和‘木牛’一样,是放伞的。”霍云浅指了指中空的圆管,“伞柄放在里面,若是不稳固,还可以用旁边的暗爪固定。” 许珵微微点头,但毕竟已经在木牛身上见过,并未感到格外惊艳。 倒是卢启思又兴奋地嚷道:“小浅浅,你真的做出木牛了吗?我也想要一个,你记得送我一个呀!” 霍云浅呵呵一笑,直接按下了右边扶手上的按钮。 卢启思还在手舞足蹈地说着,忽然感觉背后一空!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足尖在地上猛地一点,一个“银龙出海”翻身而起,堪堪落在了旁边,警惕地看着面前的轮椅。 映入眼帘的,首先却是霍云浅灿烂的笑容,“这就是轮椅改造的担架,这个你也需要不?” 卢启思原本紧张的神情才平复了下来,可接下来又看到了许珵满含深意的笑容。 083、反应强烈 “当然了,本来还可以加别的功能的。”霍云浅的声音随后响起,“比如之前被王爷否决的,添加暗器发射机关之类的,但既然已经被否定,我的成品也就没有——” “本王已经非常满意。”许珵打断道,向唐棋递了个眼神。 唐棋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大块抹布,将新轮椅飞快地擦拭了一遍——尤其是刚刚被卢启思坐和触碰过的地方。 然后他才将许珵半抱半扶地搬到了新轮椅上坐下。 许珵坐稳,舒展了一下自己的手脚,霍云浅将放躺下的靠背又重新给他装了回去,机括全部扣紧。 她的手指触到靠背底部,许珵立即略向前挺直了脊背,给她腾出了一方空隙。 二人都没有说话,可是莫名的有一丝默契的气息在彼此之间流转。 这一幕看在刚刚赶到的祁慧儿眼中,更是差点气得昏倒。 为了去告状,她特意回去妆扮了一番,没想到还是落在了这臭丫头的后面,让这个姓霍的和王爷竟然当众…… 祁慧儿咬碎一口银牙,用帕子掩了唇,嘤嘤低泣着向这边走来。 许珵微微侧身回头,霍云浅也好奇地直起腰准备转头看去,忽然感觉一个温暖的东西从她的耳旁擦过…… 那熟悉的感觉,瞬间唤醒了原本潜藏在心底的前一世的记忆! 他也曾紧紧地抱着她,在她耳旁用温柔磁性的声音诉说着一些羞人的话。 他的唇落在她耳朵上的感觉,她曾努力想过忘记,但现在,如一点星星之火,瞬间燎起整片干枯的心原。 霍云浅急速后退,踉踉跄跄地往后倒退出数十米,一下猛地撞上了院里的老桃树。 剧痛入背,可她来不及呼痛,只飞快地举高双臂掩住发热的双颊和双耳,更咬紧牙关努力克制已经开始发抖的身体。 “小浅浅!”卢启思察觉到她的不对劲,立即一个箭步掠了出去,想要扶住她的肩膀。 仿佛感应到他的触碰,霍云浅整个人下意识地蹲了下来,更紧地将自己缩成一团。 “小姐!”银翘比卢启思慢一步,见这情形几乎吓得魂飞魄散,含泪冲过去抱住霍云浅的肩膀。 卢启思垂头,背对着众人,眸中闪过一丝意义不明的光。 看来他的直觉没错,秦王和这个丫头之间…… 许珵自然是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心底掠过一丝尴尬,可看到霍云浅竟然起了这么大的反应,他倒愣在轮椅上有些手足无措。 而卢启思迅速冲过去护住霍云浅的姿态,莫名令许珵心里升起一股恼意。 这人竟流露出喧宾夺主的气势来……这还是以前见过的那个卢启思么? 众人都因为这一变故去关注起霍云浅,祁慧儿却直接傻在了原地。 这臭丫头……什么毛病? 难不成是听到她的假哭……被恶心到了? 一想到可能是这个原因,祁慧儿的脸色瞬间更加难看,这下直接放声大哭起来。 许珵被这一嚎猛地回神,掩饰情绪般抬起手放在唇边,撇头看向那边嚎啕大哭的祁慧儿,作出吃惊的样子,“这是怎么了?” “求王爷给妾身做主!”祁慧儿听到许珵主动搭话,心肝儿颤了颤,走近跟前更加努力地嚎了起来。 许珵眉头一皱,唐棋马上心有灵犀般一步错过来,堪堪挡在了祁慧儿的面前。 祁慧儿这下更难过了,呜呜泣道:“王爷……求求王爷不要赶走妾身,不要拆文淑院……妾身这么多年一直守本分地陪在王爷身边,王爷,千万不要休弃妾身……” “这话从何说起?”许珵淡淡地道,目光已经斜瞟向了开始做手势的唐棋。 祁慧儿用帕子掩面,继续努力地哭着:“方才,宁苏县主在王府大门外威胁说,要让王爷拆掉妾身的文淑院…… “王爷,妾身知道自己出身不高,比不上县主的家世,可是妾身这么多年对王爷的心都是真的呀!” 许珵被她吵得有些头昏,揉了揉额角,似乎想把刚刚发生的事给理清。 祁慧儿没有听到他的回音,心中暗暗着慌,咬了咬牙,又继续道:“妾身这么多年能够陪伴王爷,已经觉得无比幸福…… “妾身知道,姐姐已经去了这么多年,王爷也终究是要续弦的——但当年姐姐都能待妾身如亲姐妹般,如今妾身却即将被逼得无安身立命之处! “王爷,妾身死不足惜,可若姐姐对此泉下有知,或许也会难过罢……” 祁慧儿说得声泪俱下,尤其最后一句,说完之后都为自己的机智而感觉无比惊艳。 但迎头却是许珵冷冷的声音:“你说完了?” 祁慧儿有点懵,哭声戛然而止,呆呆地看着面前依旧丰神俊朗的男人。 那股熟悉的气势突然扑面而来,祁慧儿一个恍神,想起了曾经面前的男人骑在马上征战归来时的情景。 那时的他还未瘫痪,正是意气风发之时,百姓们对他夹道相迎,所有的人都在欢呼着他的称号…… “战神”! 这个男人是多次与死亡并肩而行的!他的手上沾满了不知多少人的鲜血! 祁慧儿打了个寒颤,她……好像触到他的底线了…… 许珵冷冷地看着她,“还算聪明的话,不要等本王与你较真,早些回‘你的’文淑院去!” “妾身……”两个字勉强地从唇齿之间溢出,祁慧儿却抑制不住颤抖的腿脚。 许珵别过头,“唐棋,带她回去。” 唐棋冷眸一扫,祁慧儿哪敢“劳烦”他,只得自己转身,扶着也还在发抖的丫鬟跌跌撞撞地走了。 听到她的脚步声已经远去,许珵才转回头看向那边刚刚被银翘搀扶着站起来的霍云浅,语气平静了许多,“身体要紧么?” 霍云浅刚刚平复的情绪险些又动荡起来。 又要用花言巧语来蒙蔽她了? 轻咬舌尖,痛楚令霍云浅更加清醒,向许珵挤出笑容,“只是略有不适,多谢王爷关心。” 说完这话,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旁边却传来卢启思的呵呵一笑,“‘略’有不适?小浅浅,我刚刚可是看到了,你耳朵和脸都通红通红的呢……” 霍云浅飞快地转头剜了他一眼,少说两句会憋死他不? 第八十四章、身体检查 许珵凝视霍云浅还有些发白的脸,仿佛没有听到“小浅浅”三个字,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歇会儿再走,让齐大夫给你看看身体。” 霍云浅微微蹙眉。 这种突然间变得如此油腻、如此霸道总裁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真是让人恼火啊…… “小浅浅,咱们不妨先回去吧。”卢启思又不失时机地开口,带着些胜利者的姿态看向许珵。 不料霍云浅忽然道:“那就麻烦王府的大夫了。卢……你就先回去吧,有银翘在这陪我足够。正好……” 她看了卢启思一眼,“这时你也正好去做刚刚没做完的事。” 卢启思眸光闪了闪,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对面满脸淡然的许珵,原本的欢喜气息一瞬间收敛。 唐棋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变化,越发警惕地看着卢启思,准备上前护在主子面前。 但片刻之后,卢启思竟点了点头,什么也不说地转身离开了。 与他如影随形的两名女郎自然也飞快离去。 一出了秦王府,淡月抢先不忿地道:“少主,那女人简直可恶!” 清风紧接着道:“少主,婢子杀了她为您出气!” 卢启思没好气地扫了二人一眼,转身上马,抓紧缰绳丢下一句话:“你们谁动了霍云浅,另一人便将对方的头割下来送到我这儿来——否则我把你们俩一起杀了。” 不再看淡月和清风瞬间惨败的脸色,卢启思扬鞭策马而去。 …… 得知了福熙阁发生的事,郑妍音亲自赶来安排。 她原打算将霍云浅安置在最远的客房,但许珵一句话就让她大感震惊。 “完事后让齐大夫顺便来给我检查一下,别让他老人家走得太劳累。” 言下之意,就是要把这位县主安排在福熙阁周围……甚至福熙阁里? 想到福熙阁一楼的那几个一直被祁慧儿及其他人虎视眈眈的客房,一贯精干的郑妍音难得感到头痛和迟疑了。 好在何飞容也很快赶了来,在妻子还没引起主子的怒火之前,直接一锤定音将霍云浅主仆安置在了福熙阁内。 银翘战战兢兢地跟在霍云浅的后面进了屋,默默看着前方满脸阴沉的郑妍音。 真担心这位妍夫人会和自家小姐突然打起来! 不过,小姐现在和王爷之间怎么怪怪的,那种若即……若离,对,就是一种似乎若即若离、欲拒还迎的感觉! 银翘庆幸自己偷听了不少小姐读书,居然能够想到这两个词。 但或许有何飞容在旁边,郑妍音除却甩脸色,并没有别的什么动作,倒让银翘略失望了些。 一进了屋,何飞容直接将一封信交给霍云浅,淡淡道:“既然县主亲身过来了,烦请将此信带去给卫国公。” 霍云浅没有立即接过,凝视他的手,“是关乎棠儿么?” 何飞容依然语气平淡:“也关乎王府。” 霍云浅眉梢轻挑,郑而重之接过,瞧了瞧薄薄的信封,却用和他一模一样平淡的语气回敬道:“我只在乎棠儿,王府暂时不是我需要担心的。” “你——”郑妍音瞬间动怒,这个丫头果然让人厌烦! 何飞容眸中也闪过一丝怒色。 但他毕竟比妻子更沉得住气,依然淡淡道:“将来我们与国公府攀亲,秦王府与卫国公府也不再是无关路人,县主早晚也是得担心王府的。” 他的话是指霍棠儿,旁边的银翘却突然一阵脸红,兴奋地看向霍云浅。 原来小姐和秦王的事,秦王府的人都知道啦! 连这位大总管都这么客气地和小姐说话,看来小姐真的要心愿达成了呢! 何飞容的话却让霍云浅手一抖,险些把信纸揉成一团咸菜。 这分明是威胁! 突然很后悔撮合棠儿和那个黑皮小子了怎么破! “怎么,居然两位都在?”门口忽然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 众人齐齐转头,只见一位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的老者大踏步走进来,扫视一圈,朗声笑了起来:“哪个是霍家的丫头?” 何飞容和郑妍音齐齐看向霍云浅。 这老人瞧着极为开朗,霍云浅虽然不记得前世有这号人物,但莫名也对他有些亲近感,微笑着向他一点头,“老丈,小女霍云浅这厢有礼。” 老者将她打量一番,笑呵呵地一点头,“快坐下罢,听王爷的描述,方才霍丫头的伤还挺严重的,老夫就好好为你检查一番。” 一说到刚才,霍云浅就觉得一阵尴尬,但现在骑虎难下,也只能任他过来望闻问切。 最终,老者收回放在她手腕上的手指,拈须沉吟,“看来霍丫头有些心火旺盛,这个也没有什么大事。 “另外呢,平日里最好多吃些牛肉和鱼肉,还有黑豆之类,这身子骨儿看着有些太单薄了,得好好补起来才是。” 郑妍音摸了摸耳垂,这些东西听着挺有些耳熟,这老头子以前似乎也对她说过,只是不大记得是什么时候说的…… 老者的谆谆教诲带着谦和,听在霍云浅耳中格外温柔受用,虽然也不知道这些东西具体有啥特别的用处,但也不住地点头。 检查完了,老者向何飞容点头示意,“王爷的检查方才已经做完,那老夫现在就先回去了。” 何飞容道:“恢复得如何?” 银翘竖起耳朵,希望能听到些好消息——将来成婚、小姐若不得不伺候一个残疾人的话,也实在太让人心疼了! 老者叹息一声,“老样子啊,小何你又不是不知道。” 霍云浅挑眉,自己人之间都要做戏做全套么? “齐老,既然已经检查完了,就先回去罢。”房门口传来许珵的声音,“你们先出去,本王与县主有些事情商议。” 郑妍音满脸不忿,很想把刚刚霍云浅的嚣张态度举报给主子,不由看向丈夫。 但何飞容却带头行礼,接着退了出去,然后是满脸莫名兴奋的银翘跟上。 郑妍音跺脚,只得也退了出去。 走到门口,笑吟吟的齐大夫与何飞容夫妇道别离去。 郑妍音嘀咕:“这老头最是个笑面虎,这时笑成这样……不好了!” 她想起一事,急忙抓住丈夫的手。 “怎么了?”何飞容瞥向她。 郑妍音吞了口口水,“这老头儿方才说的……都是备孕的食材!” 第八十五章、单打独斗 眼前的情形,让霍云浅想起了第二世听过的歌,随口哼了出来: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最怕朋友突然的关心……” 才唱到第二句,霍云浅忽然想到后面的几句,脸色变了变,立即收声站立。 这歌怎么那么直白就把人的心事写出来了…… 还在胡思乱想着,许珵的声音响起:“你唱的是什么曲儿?我竟从未听过。” 霍云浅咧了咧嘴,挑衅地看了他一眼,“你要是听过,我不就白活那一世了?” 许珵眉梢轻挑,隐约觉得这话有些奇怪。 “那一世”……难道还有别的一世? 他正要顺着这个细想下去,霍云浅已经不耐烦起来,“王爷究竟有什么事要吩咐?如今已经检查过了,我也没什么大碍,还得赶回去送信。” 许珵回神,抬起头看向她,眸中神情有些复杂。 现在……他好像真的有点不大适应。 以前她要死要活追着他,现在却把他当街边的阿猫阿狗似的嫌弃? 这时候,霍云浅还好死不死地又追问一句:“王爷啊?” 许珵清了清嗓子,沉声道:“玉香的事情,你不要再牵涉其中——我们这边自然会解决。” “嗯?”霍云浅挑眉。 许珵也皱了皱眉,“你的侄女是被玉香的马车所伤,不是么?你无须再插手此事,等林霁的事情解决,你侄女的仇自然也会报了——不要招惹麻烦。” 二人对视,隐隐的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不悦的颜色。 良久,霍云浅呵呵一笑,“我明白了,王爷是嫌我们是麻烦,对吧?” 许珵眸中闪过一丝怒色。 这臭丫头怎么会这么想?他只是不想让她参与进这件事里,同时也让卫国公府不要因为这件事牵连进来! 她以为他要做什么? 霍云浅移动脚步,慢慢走到许珵的跟前。 现在二人一坐一站,萧那璃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着那张隐隐含怒的俊脸,忽然有一丝莫名的快感。 深吸一口气,她淡淡地道:“王爷,请你现在想想清楚,我不是‘插手’此事,而是正面解决此事。” “解决?”许珵觉得有些好笑。 这丫头知不知道玉香背后的人是谁?竟然说出如此狂妄的话,看来凉州一行根本没有让她发生变化,反而因为“县主”的头衔让她飘飘然起来了。 霍云浅郑重地点头,拍了拍心口,那儿放着何飞容让她转交给霍明佑的信,可能,也关乎着她的另一个侄女棠儿的终身幸福。 “我的侄女被人撞伤,那人更猖狂地叫嚣,污蔑我卫国公府,这是我卫国公府和这位玉香姑娘之间的恩怨,和什么林霁林震都没有关系,更和这座秦王府没有一丁点的关系。 “王爷,不是只有您一个人喜欢单打独斗。别小看我,这些是我的家人、是我要保护的人,我不会再像过去那样缩起来当一个蠢货! “所以,还请王爷也一定摆正心态。您不是救世主,您不是什么圣母的孩子背负全世界全人类的苦难,不要再一次次用你的油腻霸总姿态刷新我的下限,我真是受够了!” 一口气说完心里的话,霍云浅也不再在乎许珵会有什么反应,直接冲向大门,“嘭”地踹开门走了出去。 “银翘,还有那边的两个,走了!” 原本在听墙角的银翘因为小姐和王爷的吵架大失所望,但也只好领着两个推板车抬轮椅的国公府小厮匆匆跟上霍云浅的步伐。 刚刚也在听墙角的郑妍音离门边近些,但还好有何飞容护住,才没被踹烂的门板砸到。 她这时再也忍不住,推开丈夫飞快地冲进屋内,“王爷!您就算真要续弦,也不能选这样一个女人!” 许珵还呆在原地,慢慢消化着刚刚霍云浅所说的话。 救世主?圣母的儿子? 还有什么油腻……霸总? 即便是以前,旁人称呼他不是“战神”么? 这丫头满嘴的胡言乱语也太让人费解了!纵然是国子监,也不会教这等奇言怪语罢! 以及……她刚刚是不是提到了林震? 许珵揉了揉额角,天下同名同姓者自然存在,可这个与林霁并提的林震,恰巧可就是正阳侯另一个难得成器的儿子。 所以,这丫头莫非是真的要亲自对抗玉香? 甚至……她已经调查过了玉香背后的事情? 许珵倒吸一口冷气,开始认真思考是否有必要与这个丫头达成更多的合作。 念头很多,但也都只是一瞬间。 等到想清楚这些并拿定注意,许珵耳边就响起了郑妍音那句几乎是吼出来的话。 “续弦”二字,令许珵心中狠狠一痛,冷冷地抬眸看向郑妍音。 “莫非妍夫人对本王的王妃之位有别的想法?” 郑妍音大惊,连同刚刚进屋的何飞容也变了脸色,一并跪倒在地,“不敢!” 许珵冷冷地看着他们,心中生出浓浓的疲倦。 以最亲的二人为代价,许珵才终于看清了他自己的身份。 也正是因此,他才选择了以双腿的“残疾”来隐藏他心中真正的念想。 他的确年岁还不算大,但至今不续弦,不仅是为了成全他心中对妻儿的无尽愧悔,也是为了不让其余的无辜女子再牵扯到他的战争之中。 但心中确实仿佛欠缺着什么…… ——王爷,不是只有您一个人喜欢单打独斗。 单打独斗……吗? 许珵望着摇摇欲坠的另一扇门板,眼前仿佛出现了刚刚少女踹门而去的身姿。 而原本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合作”念头,突然也随之翻涌了起来。 …… 回了国公府,霍云浅让银翘等人先回去,自己则直奔怀苑。 才走到门口,就听到卢梦春的抱怨声:“我一定要让那小子早些滚回去!也不知爹怎么想的,竟放他领着那两个狐狸精单独出来,每次他出门,必定就会惹事!” 霍明佑低声的安抚听不大清楚,但随后卢梦春的声音又高了:“我看他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阿浅和他绝对不行,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霍云浅莞尔,三嫂这急性子,也只有三哥能够好好劝住了。 她在门外咳嗽一声。 “谁?”屋内二人齐齐问道。 霍云浅忍笑,一本正经地道:“是我,天鹅肉来了。” 086、访戏院 屋内安静了一阵,房门打开,霍明佑和卢梦春一前一后出来,脸上都有些不自在。 卢梦春讪讪地看着小姑,“那个……阿浅啊,那混|账这几天说的胡话,你别往心里去,我马上就安排人把他和那两个狐狸精一并送回去,不在你眼前烦。” 霍云浅笑了笑,没有接话,只是掏出刚刚的信拿给霍明佑,“何总管让我一定带给三哥的。” 霍明佑接过,也不避讳妻子和妹妹,直接拆开来飞快阅过,浓眉一皱,抬眸看向霍云浅,“好,我也立即回信一封,说明我的立场。” “这信里说了什么?”卢梦春好奇地凑过来。 霍明佑仍然眼睛只看向妹妹,见霍云浅神情淡然自若,才谨慎地道:“九日之后,是秦王妃祭日……这几日何氏夫妇都要为此操劳准备,况且又是这样的日子,他们决议等秦王妃祭日之后再上门提亲。” 卢梦春下意识地道:“那小妹……” 她突然醒悟,赶紧捂嘴收声。 霍明佑无奈地看了妻子一眼,赶紧向霍云浅接着道:“我虽能体谅他们九日之后再提亲,但终究需要个凭证,将来若是反悔,红口白牙的互相指责,受伤害的都是棠儿。” “三哥这番安排妙极。”霍云浅含笑点头,然后转向有些忐忑的卢梦春,淡淡一笑,“三嫂无须担心,这种事我并不在意。” 说完,她淡然自若地款步离开,留下霍明佑夫妇面面相觑。 好半天,还是卢梦春先开口道:“三妹不在意的,究竟是王爷,还是王妃的祭日啊……” “这种事,你以后还是少说几句吧。”霍明佑没好气地道,转身往书房走去。 …… 霍云浅回到定苑,霍棠儿马上迎了出来,带着期盼看向她。 霍云浅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心中一阵爱怜,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还没来得及说话,霍柔儿也拄着拐杖拼命地跑了出来。 她满怀期待地往四面看了看,脸上表情转为诧异,“小姑姑,我舅舅呢?没和你一起回来么?” 霍云浅扯了扯嘴角,“为什么我要和他一起回来?” “你们不是一起出去的么?自然要一同回来了。”霍柔儿振振有词地道,“我舅舅是从定苑出发的,你们明显就是一起的嘛。” 这小丫头要是知道她舅舅现在去了什么地方…… 霍云浅咧了咧嘴,没有多说什么,笑着转身进了屋内,拿了自己趁手的兵刃和其余几件东西。 回头正要离开,冷不防又看到霍棠儿默默地站在背后,仍是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棠儿,你这样会吓死人的知道吗?” 霍棠儿脸上又红了几分,讷讷地道:“小姑姑对不起……我,我只是想问……” 这满脸怀春的样儿,让霍云浅微微叹了口气,轻声道:“现在秦王府有要事,何家九天之后才会上门提亲,你且耐心再等等,只要定下了这桩婚事,也就能安心了。” 霍棠儿的眼睛更红了,眼泪忽然滑落,向着霍云浅纳头跪拜了下去。 “嘿——你这孩子是要干啥呢?”霍云浅惊诧不已,赶紧上千一把将她扶了起来。 霍棠儿的力气这时忽然变大了似的,一扶之下竟没有起身,抬头含泪看着霍云浅,“小姑姑,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是你帮的我……我自己根本不可能……我或许真的会被雷家带回去……” 她的心里有很多话都想说出来,可是又不知从何说起,前言不搭后语地啰啰嗦嗦着,只是手上仍然抓着霍云浅不放。 霍云浅含笑看着她,直到她的声音一下停住,不知后面该说什么的时候,才笑着拍了拍她的小脑袋。 “如果不是你自己也有这样的勇气,如果不是你自己决定要抓住我们递的绳子从坑里爬出来,可能我用再多的力气,也没法将坑里的小女孩拉出来。 “感谢自己吧,棠儿,是你自己的勇气拯救了自己,也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她笑着挣开了霍棠儿的手,往房门口走出去。 从此,棠儿将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在前一世究竟受过怎样的痛苦和屈辱,在这一世快乐的、好好的活下去。 …… 长安戏院门口,霍云浅抬头看着上面大大的鎏金牌匾,冷笑一声,抬脚往里面走进去。 因为亮出了亮闪闪的银元宝,小二看得眼睛都直了,赶紧把霍云浅引到了单独的楼上厢房。 “您要见那位凤先生啊,说实话还真是有些难。”小二笑呵呵地给霍云浅看茶,朝台上一努嘴,“您瞧,这位先生正在唱着《铁笼山》呢,快唱完了,不过一下台就有很多人点名要……” 霍云浅悠悠地又掏出了一锭银子。 小二没说出口的话在舌尖上打了个转儿,“……既然是您大主顾要见,那小的一定会为您带话到!” 霍云浅看着他,唇角勾了勾,眸中却是一片森冷,“告诉他,宁苏县主在此等候,有事请教。” 明明只是一个武生罢了,为何敢当面拆穿贾珍珍、在玉香面前卖给她一个人情? 这人究竟是对卫国公府有所图,还是对玉香有什么可能的旧怨? 小二张了张嘴,握着银锭的手不由发颤,连告退都忘了,转身匆匆离去。 包厢内一下安静下来,只有戏台上那饰演迷当的老生的唱腔悠悠传来。 “坐镇西羌,统领儿郎,英雄将,威震四方,无人敢抵挡。” 听着西羌王的豪情壮志,霍云浅莫名想到此前在北疆的一战。 那个时候的北疆之首勒瓦,也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准备南下一展宏图罢。 而那个趁乱攫取一切的峒黎,那个眼光毒辣心机深沉的兀良哈,又会是怎样一个人? 前一世的兀良哈是太子许祯的盟友,她究竟有没有办法把他挖墙脚过来? 还在想着,忽然听到一阵欢呼和掌声雷动,原来戏台上已经唱完了。 霍云浅略有些惋惜,她还没看到那个凤先生的姜维装扮呢。 起身踱了几步,包厢门上有人轻轻敲门。 霍云浅正要过去,门已经被人轻轻推开,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男子便笑着走了进来。 087、打草惊蛇 “想不到,这么快就与县主再见了,真是有缘。” 男子脸上妆容只是简单卸了些,即便如此,也能看出那张带着异族人血统的样貌。 尤其是那高挺的鼻子和深陷的眼窝……怎么看怎么有些眼熟的感觉。 “在下凤无怨。” 男子大大方方地坐下,见霍云浅还站着,微微一笑,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让她坐下,同时继续用布巾轻轻擦拭着脸。 “既然妆还没卸完,何必这么着急过来?”看着一个大老爷们在面前直播卸妆,霍云浅心里还是有些微妙的。 凤无怨哈哈一笑,声音闷闷地隔着布巾传出:“既然是县主传召,怎么能不赶快过来?若是错过了,谁知‘再见’是什么时候呢?” 霍云浅眉梢狠狠一抖,脸颊有些莫名发酸。 她深吸一口气,“你那日……” “县主在家是排行最小么?”凤无怨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声音,“我看那日你护着的‘侄女’分明只比你小几岁罢了,想不到,县主竟然已经是当了姑姑的人。” 霍云浅额角出现井字,呵呵冷笑,“再过个一年,大约就是姑奶奶了——不服气也得给我憋回去。” 凤无怨仰头大笑,“服,在下真的服气!只是想起来,那日北征军凯旋时远远见过卫国公一眼,猜想以他的年纪都能做县主的父亲了,想不到竟然只是县主的三哥。” 霍云浅面无表情,“他只是没注意防晒,所以看起来比实际老。” 回去她就告状,让三哥把这个嘴欠的家伙抓起来吊打。 “这样啊……那我也要注意‘防晒’了。”凤无怨摸了摸下巴。 这时他的妆已卸了个干净,俊逸的面孔轮廓分明,整体看起来又似乎不那么像异族人了。 而且这人看起来的确比三哥年轻,也不知是个什么来历。 霍云浅蓦地惊醒,这才想起自己是带着目的前来的,脸色立即沉下来,“我不管你在这长安戏院有多受人追捧,在我心中不过是目击证人,又或者,是涉案的犯罪嫌疑人——” “犯罪?”凤无怨诧异地转头看她,“县主认为我做了什么?” 霍云浅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忽然道:“你可知那位玉香的来头有多大?” 凤无怨想了想,“她是风月楼的头牌——难道在县主的心里,竟然觉得我与她是同类人?” 这么说着,他竟然还流露出几分受伤的神情。 霍云浅感觉自己的情绪已经到了崩溃边缘。 先是被许珵那个老鳏夫气了一通,然后又被卢启思给作弄,现在居然还能被凤无怨给打太极? 怒急攻心,霍云浅狠狠一掌拍在桌上。 “咔嚓”,黄花梨木桌从中裂了一条缝,对面的凤无怨也呆了。 对上霍云浅冰冷的眸子,凤无怨吞了吞口水,态度总算端正了些,叹气道:“那天,令侄女曾在在下下台前送上了花,实在让在下无法忘怀这样一双纯真的眸子……” 他顿了顿,见霍云浅当真在认真听着,又继续道:“在下的更衣间正对大门,从窗口便能望见戏院大门前的情形。 “那位头牌姑娘的马车经过,呼喝着逼退众人,令侄女也堪堪闪避,可她身后那个少女先是暗中抬脚一勾,接着手上轻轻一推——” 后面的事他没有再说,但霍云浅已经完全清楚。 贾珍珍…… 她是该找这个小丫头算账了。 凤无怨瞧着她阴晴不定的脸色,试探地道:“县主,在下……还有什么可以帮到你?” “我已经问完了。”霍云浅冷声道,又甩出一锭银子在桌上,大踏步地走出了包厢。 凤无怨瞧着那锭银子,脸上畏缩的神情忽然一扫而空,将银子拿起在手中,贴着脸颊轻轻摩挲过,唇边带上浓重的笑意。 不愧是那个人的妹妹……性格还真是如出一辙啊。 …… 霍云浅回到国公府门前,忽然想起一事,找到门房。 大门边的门房从来只是有机会见到出入的各位主子,不曾想主子还亲自过来说话,惊得连忙站起来点头哈腰不止。 霍云浅摆手制止了他的动作,淡淡道:“这几日,可有人来探视柔姐儿?” 门房马上点头,“三姑娘说得不错,定北侯府发来好几次帖子了,还有建宁侯府,都按您的吩咐给拦下来了,也没往里通传呢。” 霍云浅回想一番,微微点头,道:“建宁侯府的如果再来,就放他们进——不,咱们给建宁侯府回一份礼,自然就能引蛇出洞了。” 她拿定主意,眸中瞬间焕发光彩,转头飞快地离开,留下门房在原地一头雾水。 建宁侯与霍明佑同朝为官,其大妹柴氏为五王爷平王的正妃,其次女柴念月与霍柔儿为手帕交。 只是这两个将门出身的女孩儿偏都有些性情激烈,不时会有些龃龉,在此之前就为了一点小事闹得不快。 自从得知霍柔儿受伤,还是去看戏时受伤,柴念月心里又是担心又是幸灾乐祸,但因为父辈的交情,还是送了礼物过去慰问。 没想到送礼这么些天,卫国公府竟一点回音都没有,更不用说霍柔儿那丫头一点动静也没有。 虽然听说那个假仁假义的贾珍珍送的帖子也石沉大海,但柴念月还是心里不舒服! 姓霍那丫头明明和她更要好,她干嘛和那个真真假假的丫头自比,跌份! 最后,柴念月索性气得在家里暗暗诅咒霍柔儿干脆摔断腿得了,学学她姑父的那个王爷弟弟,做个轮椅每天让下人推着走—— 想想那个场景,还真是逗趣! 柴念月一边用鞭子抽着前面的小树,一边不由乐呵着笑了出来。 “二小姐——二小姐,卫国公府来人啦!” 柴念月手中的鞭子停住,好奇地转头看去,就见她的丫鬟翠云欢欢喜喜地跑过来,一手捧着匣子一手拿着一封帖子。 翠云跑到跟前,气喘吁吁地先打开了匣子,柴念月马上甩开鞭子凑过来看,却发现其中躺着一个方方正正五颜六色的玩意儿。 088、探病 “这是什么东西?”柴念月好奇地拿起那个五颜六色的木头方块,只见每一面都被分成了九块,还是不同的颜色。 她兴致缺缺地把这个奇怪的东西丢回去,把那封拜帖拿起来看了看,从里面掉出了一封信。 柴念月随手把信拆开,看完顿时怒了,“好你个霍柔儿,竟然敢取笑我?!”说完就把信撕了个粉碎,又把那个方块拿起来开始拧动。 翠云担心地看着,“二小姐,这个东西会不会拧坏啊?” “坏了,本小姐就赔她一个!一个破玩意儿,本小姐难道还不会复原吗?” 翠云不敢再去触霉头,悄悄瞥了一眼打开的拜帖,才发现内容其实是一封请帖。 “二小姐,霍三小姐说欢迎您带着‘魔方’明日去府上比赛呢,她要和您比谁能最快把这个魔……方还原。” 柴念月一愣,怒极反笑,“好你个霍柔儿,都快残废了还要挤兑我。翠云,咱们明日就过去!” “是!” 翌日。 天气晴好,霍棠儿扶着霍柔儿到院子里晒晒太阳,其乐融融。 这么好的天气里,连一贯爱睡懒觉的霍云浅都早早爬了起来,这时正在屋里洗脸漱口。 两个丫头都爱待在小姑姑的定苑这边,段文馨不敢管,霍明佑和卢梦春夫妇如今各有事儿忙,也顾不上这边。 这反而给了姐妹俩一个契机能好好相处。 霍云浅洗漱更衣毕,也出到院子里坐了会儿。 望了望还一片宁静的院门,她摸了摸下巴,难道昨天那一招没怎么奏效…… “小姐!”重重的脚步声冲过来,银屏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建宁侯府的二小姐过来探望柔姐儿了。” 霍云浅眸光闪了闪,笑道:“好,快请进来。” 霍柔儿一愣,正要高兴得一蹦三尺高,很快又一撇嘴,“我都在家养伤好几天了,怎么才过来看我!我看她就是成心来看我笑话的!” 霍棠儿抿嘴笑,看了霍云浅一眼,之前小姑姑可是吩咐了,不让人来探望柔儿呢。 她想了想,对霍柔儿轻声安慰道:“既然来了便是客人,而且人家满怀善意来探望,就是一份心意,你又何必计较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呢?” 霍柔儿嘟嘴,瞥了一眼堂姐,“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说会道啊?好啦好啦,我肯定会见柴念月的,不然爹那边和建宁侯该怎么相处啊?” 听到这话,霍云浅和霍棠儿都是会心一笑。 不多时,一袭绯衣英姿飒爽的少女领着丫鬟大步走来,隔着老远就听到了她气愤的声音:“霍柔儿,你这混|蛋到底要怎么刁难我?” 霍柔儿脸上的期待瞬间垮了,拄着拐杖往门口挪了一步,也大声嚷道:“柴念月你闭嘴!这里是我家,给我注意点!” 柴念月一听更气,飞快地冲近跟前,亮出了手里的东西,“你到底从哪搞的玩意儿,什么‘还原’,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不就是要来我面前炫耀一番么,那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还原它的!” 霍柔儿定睛一看,这不是小姑姑做给她们玩的魔方吗?怎么会…… “哎,好容易把你们都聚集起来了,正好也试试我做的东西。”霍云浅笑嘻嘻地插进来,把手里剩下的玩意儿分派给她们。 三人的注意力马上被吸引了过去,柴念月也似乎忘了自己原本是被“挑衅”后过来兴师问罪的,好奇地接过那个新的魔方。 “这个……和昨天的好像不一样啊?” 昨天她费了一晚上的劲儿,仍然没能把那个叫“魔方”的东西拼回原样。 后来越想越气,越气越急,越急就越不知该如何去做。 霍柔儿瞥了一眼柴念月新拿到的魔方,轻呼一声,“这个是每面分成了十六个!” 霍云浅点头,“你们之前玩的是三阶魔方,现在我又做了一个四阶魔方,比之前的还要难些——想挑战吗?” “要要要!”霍柔儿劈手就把柴念月手里的抢了过来。 柴念月怒极,但霍柔儿一句话把她堵了回去:“把刚刚那个三阶的拼回原样,我再把这个给你!” 两个少女争强好胜,马上埋头开始折腾手里的魔方,而霍棠儿则安静地捧着“华容道”坐到一边去拼。 霍云浅笑眯眯地坐在旁边,如果现在有互联网和微博什么的就好了,拍张照片发到网上,自然就能钓起那些鱼来。 …… 建宁侯府的消息,昨天就传到了定北侯府。 自从霍柔儿摔倒之后,贾珍珍面上虽然平静,心里却是惊惧的。 她从祖父那儿听到了不少关于宁苏县主的事迹,而就在那天,她甚至亲眼目睹了宁苏县主对霍柔儿的护短举措。 在自己送的礼和拜帖都杳无音信石沉大海之后,贾珍珍当真有些着慌了。 就在她举棋不定不知是否该去找祖父向求情时,却意外收到了关于建宁侯府的消息: 卫国公府给建宁侯府送去了请帖和礼物,约了建宁侯二小姐翌日到国公府做客! 贾珍珍几乎快吓哭了。 她好不容易挤到了霍柔儿的身边,好不容易把柴念月给挤走了,现在居然一切又回到了最初! 她呆呆地在房里坐着,奶娘郑氏走进来,看到她垂泪的样子,心疼地过来将她抱住:“小姐,这是怎么了?说来给奶娘听。” “奶娘!”贾珍珍在郑氏怀里大哭,“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到今天这一步的!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让我推她?为什么你要让我去害那个霍柔儿?” 郑氏眸中闪过一丝慌乱,马上换了温柔的语气安抚道:“小姐,您难道忘了,以前她是怎么欺负您的? “若不是如今老爷子封了侯,那些勋贵家的丫头何曾把你看成一个人物? “不过是推了一把,谁知道她就那么运气不好,就撞上马车了?那不是她自找的吗? “不要怕,都已经到了现在,既然建宁侯府的去了,您也该去,您也是侯府的千金啊!” 贾珍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捏了捏拳头,好,她……一定要稳固自己在贵女圈的位置! 089、友情 玩了一会儿,柴念月终于在霍云浅时不时的点拨下玩通了三阶魔方,迫不及待地就要去抢霍柔儿手里的四阶。 霍柔儿已经抱着四阶魔方苦思冥想了半天,这时面对柴念月也没了别的理由,只能很不甘心地把手里的四阶魔方让了出去,转头去看霍棠儿摆弄华容道。 柴念月玩得不亦乐乎,抬头看了一眼满脸姨母笑的霍云浅,好奇地道:“县主姑姑是什么时候学会这些东西的?太好玩了,能送我一个吗?” “当然可以。”霍云浅微笑,“而且以后我要开官坊,把这些益智玩具全部作为商品售卖,也好赚我自己的钱。” 柴念月兴奋地点头,“什么时候开始卖?我就觉得那几个表弟呆呆傻傻的,要让他们变聪明些才是!” 霍云浅险些没憋住笑。 柴念月的表弟,岂不就是平王府的几位王子? 也只有她敢这么说那些王子了罢…… 又坐了小一刻钟,门房那边派人来报,说定北侯府的小姐过来探望霍柔儿。 “那个真真假假的家伙终于来了?”柴念月头也不抬,嘿嘿冷笑,“怎么现在才来啊,我以为她接到消息会更早些呢。” 霍柔儿脸色垮了下来,沉默地胡乱戳着棋盘上的“卒”,仿佛在发泄。 被推倒的事仍然横亘在她心里,而且无论贾珍珍是有意还是无意,却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用她家的马车送自己回家! 霍柔儿真的有一种遭到朋友背叛的感觉,对于贾珍珍也有些愤怒。 霍云浅瞥了她一眼,向门房点头道:“既然客人来了,就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只管让她进来吧。” “小姑姑!”霍柔儿叫了一声,但在霍云浅坚定的目光注视下,她后面的话就没有说出口了,只气呼呼地别过脸。 贾珍珍很快出现在定苑门口,见到这儿竟然还有不少人,尤其看到霍云浅,更是心里狠狠颤了颤。 “看座。”霍云浅淡淡吩咐,尽显主人风范。 银屏大咧咧地搬了个板凳过来,随手仿佛丢弃在贾珍珍的脚边似的。 贾珍珍被这么个五大三粗的丫鬟着实吓了一跳,又被她丢了个板凳,顿时感觉到一阵屈辱,但还是默默地坐了下去。 柴念月一边把玩着手里的魔方,一边好像漫不经心地道:“要说‘请帖’,那真是一个好东西,没有请帖,我可是哪儿都不好意思去,就算只是看戏,那我也宁愿一个人去。” 霍柔儿没有接话,倒是霍云浅特地看了柴念月一眼。 真是不枉她特地用激将法将这位小姐请过来。 说来有那么点不好意思,前一世的这位柴二姑娘也被她爹送进了东宫,成了东宫的一名侧妃。 作为太子妃,那时格外蠢笨且迟钝的霍云浅没少被这位柴侧妃挤兑。 而且这位侧妃背后靠着的可是平王府,就算霍云浅真的被欺负得很惨,许祯也不会对柴念月有任何惩处。 如今…… 看着昔日的仇敌a竟在自己面前欺负着仇敌b,霍云浅不知为何有种很微妙的爽感。 贾珍珍脸上瞬间热了,狠狠撕扯了一阵手帕,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向霍柔儿,涩声道:“柔儿,我……今天是来向你道歉的。” 霍柔儿手上一抖,快要复原的三阶魔方险些跌落。 柴念月这才放下魔方,突然惊讶地大大“哇”了一声,“什么什么?县主姑姑,我刚刚当真听到了‘道歉’两个字?” “不错。”霍云浅微微笑。 其实她也只比柴念月大两岁罢了,听到柴念月口中喊着“姑姑”而非“太子妃姐姐”……竟然还有些不习惯呢。 贾珍珍脸上通红一片,咬咬牙,站起来向着霍柔儿跪倒,“柔儿,我是当真将你视为我的挚友……我不是故意要害你啊! “那天,那天我是真的害怕了,我认得那辆马车,知道那个骄纵跋扈的玉香……我害怕得后退,和人撞到胳膊,这才不小心伸手。 “那时一片混乱,我真的没想到,我面前的恰巧就是你!柔儿,若是我知道这一切会变成这样,我真的……”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霍云浅已经不耐烦地打断:“你现在竟然还在撒谎?” 贾珍珍垂泪,抬起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向霍云浅泣道:“县主就如此记恨我吗?撞人的是玉香,我……我只是害怕,难道我不可以吗?” 她捂着脸,“我知道……我爷爷好不容易封侯,我……我原本不配和你们做朋友,所以你们始终疑我、厌我……” 霍云浅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唇角带着冰冷的笑意。 是的,她这辈子仍然记恨着这个少女——这个挑拨别人加母女不和、一手制造出杀母惨案的元凶! 现在,霍云浅几乎可以确定,凭这个愚蠢的贾珍珍背后并没有什么指挥或者教导她。 前一世,贾珍珍认定她的爷爷贾泰平被霍明佑害死,因此将自卑和憎恨融合; 再加上霍柔儿的愧疚,一举入侵霍柔儿心底防线,将霍柔儿牢牢控制在手心。 于是,最终只需三言两语,柔儿举起了手中的匕首,将一场原本的红事变成了惨绝人寰的白事。 霍云浅像看笑话似的看着一直碎碎念的贾珍珍,淡淡道:“要不要我这时去请凤先生,让他这个亲眼看着你绊倒柔儿、把她推向马车的目击证人是如何说的?” 贾珍珍浑身一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凤先生?……” “啊呀,凤先生听说才来京城不久,应该不会刻意要陷害你吧?”柴念月抓紧时机又补刀了一句。 贾珍珍浑身簌簌发抖,后面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霍柔儿淡淡看了一眼她畏缩的模样,又看了看柴念月和霍云浅的同仇敌忾,最终对上霍棠儿关切地眸子,忽然一笑。 背叛吗? 她明明还有更好的亲人和友人,为什么竟会在乎这样一个人呢? 她慢慢平复情绪,看向贾珍珍,“你走吧。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不会再为了‘友情’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090、贾家的结局 事情的最终解决,是霍云浅亲自将贾珍珍“护送”回了定北侯府,顺便找了贾泰平那老头谈了谈心。 离开时,贾泰平仿佛一下子又苍老了十数岁,赔着笑脸将霍云浅送了出来。 等霍云浅一走,贾泰平再也绷不住,直接叫下人把贾珍珍叫来了书房。 贾珍珍刚刚在奶娘郑氏怀里哭过,听到祖父传唤,浑身如筛糠似的抖,但还是只能硬着头皮过去。 而听到消息之后,贾家的其余人也都纷纷赶来书房查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贾泰平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原本很引以为傲的孙女跪在面前磕头哭泣,提着鞭子的手发抖,恨恨地一跺脚。 “爹!怎么回事,来了个小丫头片子,你就把珍珍打一顿?”贾大郎是贾珍珍的父亲,见此情状赶紧心疼地过来把女儿护住。 贾泰平鞭子凌空一甩,发出噼啪声,狠狠地瞪着大儿子,“老夫成年在外征战,家里的事丢到你头上,而你就是这么教女儿的? “小小年纪心思如此歹毒,今儿来的只是个‘小丫头片子’还算好的,若来的是卫国公本人,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贾大郎抱着哭得一塌糊涂的贾珍珍,不以为然地道:“他能活着回来那是他命大,要是他死了,国公府都绝后了,有什么好嘚瑟的? “爹你也封侯了,咱家儿子比他可多得多,孙辈那几个虽然小,可是到了将来谁,看谁脸色还不一定呢。” 后面跟着进来的贾二郎和贾三郎听到大哥的话,都很骄傲地挺了挺肚子。 贾泰平看着这几个脑满肠肥的儿子,气得浑身发抖,只觉得喉咙一阵腥甜,瞬间一口血喷了出来。 “父亲!” “祖父!” 众人慌得赶紧冲上去,贾二郎慌忙将老父抱住,又是掐人中又是呼喊。 看着老父的样子,贾三郎眼珠一转,嘿嘿笑道:“咱们要不上卫国公府去一趟,他们家丫头把咱爹气死了,应该能讹到一笔钱吧?” “老三!”大郎二郎齐齐瞪他,贾珍珍更是止住哭泣,茫然地看着贾三郎。 贾三郎哼道:“你们吼我作甚?大哥那生意,一阵好一阵歹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赔本; “二哥到现在连个秀才都没考上,做官不也是痴心妄想? “至于我么,呵呵,最近有些囊中羞涩,若不是这样,咱们至于过得这么紧巴巴的么?” 他义正言辞地说完,大郎和二郎都露出思索的神情,看得贾珍珍一阵惊悸。 而贾三郎眯了眯眼,若有所思地道:“而且吧,现在霍家屋里有三个寡妇,配给大哥二哥当妾室、开枝散叶,岂不是正好? “刚刚那个小妞嘛,长得也挺不错的,听说是卫国公的幼妹,我还没娶妻,和我凑一对过活也很不错嘛……” 话音未落,贾三郎忽然觉得喉头一紧,大脑一片空白软倒了下去。 “……老三?!”贾大郎赶紧松开了女儿,扑过去抱住弟弟,才发现他的喉咙上有一根蓝莹莹的细针! 贾大郎惊骇莫名,赶紧手指放到贾三郎鼻子下面,瞬间瘫软在地。 死了……真的死了! 贾二郎目瞪口呆,忽然听到怀里传来低低的声音,更是吓得直接甩手,跌跌撞撞地跑出了书房,“救命……诈尸了!” 贾泰平好容易悠悠醒转,突然身子又掉在地上,脑袋“砰”地一磕,瞬间又昏了过去。 …… 贾珍珍事件之后,柴念月和霍柔儿的感情仿佛一下恢复了,每天都粘在一起。 虽然仍然时常有吵嘴,但到底都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小丫头,也不怎么记仇,打闹一番也就过去了。 不过,有天两个小丫头凑在一起嘀嘀咕咕,霍云浅隐约听到了什么“告老还乡”、“贾家都走了”、“再也看不到了”之类的话。 然后柴念月笑作一团,霍柔儿也跟着笑了笑,样子沉静了许多。 霍云浅远远地看着她们,微微一笑。 她并不在乎贾家人,甚至原本还担心贾家这颗定时炸弹随时引爆,现在能彻底根除一劳永逸,已经让她很是开心。 更重要的是,甩掉贾珍珍这颗毒瘤之后,再有霍明佑夫妇对霍柔儿的关怀,柔儿的精神状况只会越来越好。 将来再诞生一个小生命……那个小小的四口之家一定会更加幸福甜蜜。 而玉香和太子的爱巢那边,穆宏文每天都有去蹲守,可许祯仿佛一下子熄了火,每日里小心谨慎了许多,竟没被抓到任何的蛛丝马迹。 许祯其人敏感多疑,想抓他的把柄,霍云浅也知道不易,况且如今京兆尹叶志宜也在查着,万一牵扯出她的面粉爆炸案,或许得不偿失。 霍云浅想了想,决定这阵子就索性给自己放个小假,每天吃吃喝喝,做点小玩具,为开作坊做准备。 但有一个人似乎不想让她闲下来。 自从霍云浅明令禁止卢启思踏入定苑开始,他就在各种可能的公开场合对她进行围堵。 或是在用膳过后,或是在平日里陪霍柔儿复健散步时,这个骚狐狸总是不知从什么地方就突然跳出来,笑眯眯地跟在霍云浅身后。 “小浅浅,带我去逛京城吧?我还是送姐姐出嫁那年来过一次呢!” “小浅浅,带我去看戏嘛,我还从没看过呢!” 说到看戏,霍云浅就头大成两个,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家里只有我二姐和柔儿爱看戏,你带她俩去吧。” 卢启思仍然紧跟着,叹息道:“小浅浅,你成日里把自己紧绷成这样,仿佛什么都背负在身上,何不让自己放松些?” 霍云浅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人生苦短,这是她重生两次的体会。 有限的几十年里,人不可能做到十全十美,那么她就要选择最重要的那群人,去弥补前一世对她们的伤害。 以及,用尽全力去保护她们。 “小姑姑——”霍柔儿抱住她的胳膊,撒娇地晃了晃,“咱们去看戏嘛,我在家闲得都要长出青苔啦!” 091、悲声 被霍柔儿这小妖精磨得实在没办法,霍云浅也很无奈,转头就去找了二姐霍云瑰。 霍云瑰心里暗暗好笑,但也的确不愿意妹妹当真跟着卢启思单独去看戏。 想到最近裴槿儿似乎也闲着,她便答应了下来,顺便把女儿也带出去逛逛。 瞧见卢启思有些发黑的脸色,霍云浅偷笑,忙不迭地对霍云瑰道:“这样安排最好,大家一起出去看戏,那才叫热闹嘛。” 卢梦春原本也想多陪陪女儿,但头三个月得小心谨慎,只能过来当着霍柔儿的面好好拜托了霍云瑰和霍云浅。 临走时,她也想对霍柔儿说些话。 母女二人对视,良久,霍柔儿不自然地别过脸,卢梦春也只能暗暗叹息,叮嘱道:“一定要听二姑母和小姑姑的话。” 霍柔儿目光到处乱转,半天才应了一声:“知道了。” 既然连裴槿儿都带上了,霍云浅干脆也把霍棠儿一并捎上。 果不其然,卢启思的脸更黑了。 有霍柔儿的力荐,一群人自然又是直奔长安戏院,点了个包厢直接入座。 接待的经纪点头哈腰,特别殷勤地道:“几位今儿可是来着了!马上要上演的可是咱们的压轴好戏《夜奔》,凤先生那身段、那唱腔,可真是绝了! “到时候如果看着好,也请几位不吝赏脸……” “行了,还不出去?”卢启思不耐烦听这人絮絮叨叨,掏出一锭银子丢过去。 那经纪涎着脸皮接过,马上脚下生风溜得飞快。 一进到戏院,霍柔儿就仿佛完全变了个人,兴奋地向大家道:“这可是个极难的曲目呢!都说‘男怕《夜奔》,女怕《思凡》’,但我相信凤先生一定能唱好!” 霍云浅想到前几日在这儿见到的凤无怨,一扯嘴角,那男人怂包得很,只是作出那一副厉害的样子。 唱唱《铁笼山》的姜维就算了,真能演出《夜奔》里林教头的风范么? 她眼神里带了些不屑,正被霍柔儿看到,马上不服气地道:“小姑姑,你这是什么眼神?凤先生真的唱得非常好!” “是是是,你是小票友,你二姑母是大票友,除非你二姑母也点头了,我才信你说的话。” 霍柔儿马上看向霍云瑰,“二姑母,你还没见过凤先生的表演罢?” “啊……啊!”霍云瑰仿佛才从梦中惊醒,有些讪讪地笑了笑,“我也许久没有出来看戏了,连这些新来的都不认识,哪里懂得什么评判呢。” 霍柔儿扶着霍棠儿的肩膀站了起来,叉腰傲视众人,“等会凤先生出来,你们就知道了!” “好好好,你可消停些吧。”裴槿儿白了她一眼。 卢启思也马上接道:“张口闭口‘凤先生’的,难道你最崇拜的不是你舅舅我吗?天呀……还真是个小白眼狼。” “舅舅!”霍柔儿一阵羞恼,扑上去对着他一顿很掐。 一番闹腾,终于惹得隔壁有些忍受不了,拍了拍壁板示意安静些。 霍柔儿哼了一声,好在戏马上就要开场,她也只好坐了下来。 一厢房的人,卢启思别有所图,霍云浅纯粹为了打发时间,霍棠儿和裴槿儿努力想要试着接触这东西,唯有霍柔儿和霍云瑰才是真正的票友。 正式开场后,戏院里光倒不大亮,霍云浅还想趁着这功夫做个洋娃娃什么的,也只好作罢。 台上林冲已经现身,霍云浅瞥了一眼,仔细一看还真是那天见到的凤无怨,扮相和气质当真不错。 她不由好奇地打量起来,忽然听到耳边传来卢启思的低声:“在小浅浅心里,是喜欢这个戏子多些,还是那个秦王多些?” 霍云浅一愣,有些恼羞,这都什么跟什么? “还是说,小浅浅最喜欢的是我?” 卢启思低低地笑着,气息喷在她耳边,一片晦暗中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应该不是那么赏心悦目! 霍云浅啐了他一口,将座椅往远处挪了挪,索性贴到了霍云瑰身边,抱着她把下巴搁到了她的肩膀上。 “啊!”似乎被突然贴过来的人吓到,霍云瑰慌忙抹了把眼睛,这才回头。 见是霍云浅,她一掌轻轻拍过去,低声道:“干什么,想吓死人?” 这明显的鼻音和淡淡哭腔,让霍云浅大感意外,忙将霍云瑰的脸扳过来。 通红的眼睛,含泪的眼眶以及尚未拭净的泪痕,可见霍云瑰方才是真的大哭过了。 霍云浅不由为她轻轻地擦去眼泪。 第二世的现代,有位诗人曾说,戏子是“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泪”,而二姐这样的情形,或许是方才的戏文里有触动她的情节吧。 霍云浅微笑,“是想姐夫了么?” 霍云瑰抬手捂了半张脸,低声道:“臭丫头,在胡说些什么……” 忽然,戏台上响起了一声悲怆的声音。 “……望家乡,去路遥,望家乡,去路遥,想母妻将谁靠?” 听到那声,霍云瑰整个人呆住,原本好容易止住的泪水又在一瞬间疯狂涌出。 她僵硬地别过脸,看向了台上的林冲,而唱词仍然悠悠地传来。 “俺这里吉凶未可知,她、她那里生死应难料。 “呀!吓得俺汗津津身上似汤浇,急煎煎心内似火烧。 “幼妻室今何在? “老萱堂恐丧了……” 霍云瑰抬手捂住心口,微微气喘,这模样看得霍云浅也不由担心起来,赶忙扶住,“二姐——” “扶我出去……快,快扶我出去……”霍云瑰的声音无比艰涩,听得霍云浅心内惊悸不已,也不管周围其他人,急忙将她的胳膊架起,扶着她往外走去。 离了那悲声绕梁之地,霍云瑰的脸色才算好了许多,一双美目依然通红,神情也有些颓丧。 霍云浅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她身边,不过是听一场戏,怎么会引起二姐如此大的反应呢? 按她所想,能让二姐伤心的,应当只有早逝的父亲、大哥以及二姐夫。 父亲和大哥是壮烈战死,二姐夫却是坠楼意外身亡……怎么看,都和这个戏文没有任何关系啊? 092、嫁祸未遂 良久,霍云瑰的情绪似乎平静了许多,见霍云浅关切地看着自己,脸上微微有些泛红,低声道:“没事了……你再进去看罢。” 霍云浅在她胳膊上轻轻拍了一下,“二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不爱看戏的!而且,那人有什么企图你还看不出来吗?还不如让我在这儿多陪陪你呢。” 霍云瑰失笑,在她鼻尖上一点,“油嘴滑舌的丫头,还真是像……” 后面的话急急刹住,霍云瑰不自在地别过脸去。 “像谁?”霍云浅凑过去,“难道是像咱们老爹?” 霍云瑰眸光闪了闪,苦笑着点头,“是啊……确实是像爹……” 霍云浅摸了摸下巴。 作为遗腹子,她对老卫国公真的一无所知,前一世只能从家人和旁人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他是个严谨而且关爱士卒的好将军。 二姐居然说……老爹很油嘴滑舌? 脑补了一下人前严谨、人后对着凤夫人油嘴滑舌的老头子——霍云浅会心一笑,好像还蛮可爱的! 二人在外面站了会儿吹着风,不知过了多久,渐渐有人从里面走出来,同时热烈地讨论着什么。 看来是这场戏散场了。 作为如今长安戏院的台柱子,凤无怨每天只唱两三场罢了,所以很多人来长安戏院都是冲着他来,简直就是标准的“明星效应”。 《夜奔》既然已经结束,这些“追星族”自然也要散了。 不多时,卢启思也黑着脸领了几个嘁嘁喳喳的小丫头出来。 一见面,他便向二人大倒苦水:“你们怎么能把我丢下,让我照顾这些丫头?我的头都要被她们吵炸了!” 霍云浅和霍云瑰对视一眼,不由偷笑。 三朵金花都还在兴奋地谈论刚刚的戏,一副不着急回家的样子,霍云瑰想了想,提议道:“不如就近找一处地方用了午膳再回去。” 三个小丫头齐齐举手赞同。 霍云浅也不着急回家,既然是陪着亲人们出来放松休闲,自然一条路走到底。 见大家都乐意去,卢启思没有理由不同去,只得跟在这群娘子军的后面。 长安戏院附近正好有一家“春风楼”,众人性质高昂地进去,挑了间临窗的包厢坐下。 …… 不远处的街巷里,两个人影遥遥望着“春风楼”三楼上的人影。 “看清楚了?也知道该做什么了?”其中一人身材高大,阴沉地道。 另一人身形比他略矮,但仍然高大挺拔,微微躬身,“明白,掳走大姑娘,并逼那人出手,然后嫁祸给……” 更高些的男子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桩事情办好了,主子少不了你的好处。” 他对面的男子一耸肩,转头退入了小巷深处。 …… 在霍柔儿的大包大揽下,卢启思只得又承担了这次用餐的银钱。 他摇头叹气,“也不知将来这丫头会许到什么人家去,最好嫁给大财主,不然按她这么挥霍,早晚要坐吃山空。” 裴槿儿捂嘴笑,“说到富庶,谁又比得上居然庄呢?” 卢启思双手枕在脑后,懒洋洋得道:“可惜家父只有一双儿女,等我娶妻生子、臭小子长大了把柔儿再娶回来,那柔儿都要人老珠黄了罢。” “舅舅!”霍柔儿红了脸,又开始了猛掐,引来众人欢笑。 霍棠儿抿嘴微笑,看了看众人,迟疑了一下,向身边的霍云浅低声道:“小姑姑,我……想出恭。” “哦,那我陪你去。”霍云浅下意识地道,起身牵了霍棠儿的手。 卢启思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们出去,若有所思地往窗外看了一眼。 “怎么了?”霍云瑰从他的眼神里似乎看出了别的东西,隐隐生出了些担心。 卢启思收回视线,笑了笑,“好像有些老鼠。” “噫!春风楼竟然都有老鼠?我要去找掌柜的!”霍柔儿拍案而起,被卢启思一把摁了下去。 他向霍云瑰一点头,“我去看看。” “你——你千万注意些。”霍云瑰心里当真有些不安了,不由叮嘱道,“你毕竟……” 卢启思挥了挥手,也抬步出了厢房。 …… 一直到解决完需求、出来净手,一路平静得仿佛一切正常。 霍云浅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想多了。 如此好的机会,雷家、或者许祯,应该会好好利用才是。 而且,许祯特意用计将卢启思、将居然庄引入京城,竟然没有大肆利用一番,实在不像他的风格。 “小姑姑?”霍棠儿看了看仿佛沉浸在什么思绪中的霍云浅,小心地叫道。 霍云浅回神,“啊……哦,你也完事啦,那咱们走吧。” 霍棠儿点头,仍然牵着她的手,二人并肩往回走去。 茅房离得远,从拐角出来后还要上两层楼才能回到厢房里,这也是霍云浅一定要陪同霍棠儿的原因所在。 正要走向楼梯口,霍云浅瞥见迎面走来了两个大汉,那装束瞧着很像是北疆人—— 不,是假扮的北疆人! 或许经过了两世,加之先前在凉州参战的经历,霍云浅仿佛对北疆人有了一定的感觉。 眼前这二人虽也皮肤较黑,穿着也不拘小节,可总有一种凹造型的即视感,实在与北疆人划不上等号。 霍云浅正要避让,不意与其中一人对上了目光。 大汉瞧着她,忽然咧嘴一笑。 来者不善! 霍云浅心中霎时了然,迅速地往四面一扫,右手揽了霍棠儿,往左边突然退去! “砰”的一声,一个送菜的小二被撞到,手中菜品哗啦啦摔了一地。 小二呆了,瞬间欲哭无泪,抬头冲霍云浅叫道:“这位小姐,你这是要做什么?怎么能这么为难小的呀?” 这边的声音立即吸引了一众人的目光,那两个假扮北疆人的大汉也愣了愣,对视一眼,还是决定暂且静观其变。 霍云浅无奈地感受到自己左边袖子上沾到的菜和汤水,努力回想了一把以前自己蛮横的样子,转头冲小二一瞪眼。 “你才是混账一个,怎么走路的?眼睛都不带就出门了?撞伤了我,就凭你这奴才,赔得起药钱?” 许君不知情深浅 许君不知情深浅原创 093、械斗 小二顿时更委屈。 他只是好好端菜路过,却被这个蛮横不讲理的小姐给撞了,还被反咬一口,他容易么? 小二张了张口,一个含着怒气的声音传来:“是什么人在这撒野?” 另一个声音嘿嘿笑道:“说不定正是咱们的菜被人摔了,望曦,还不快上去理论一番?” 听到这个名字,霍云浅眼角抽了抽,有这么巧合么? 果然,又听到第一个声音愤怒地道:“你们俩在这杵着挡路作甚?” 被吼的正是那两个假扮北疆人的大汉,听得此言有些恼怒地转回头,却见到一个斯文儒雅的少年。 两个大汉顿时更怒,这臭小子看着就是个弱鸡,竟然也敢对他们吆五喝六! 一个大汉朝少年啐了一口,“你特么是什么东西?爷爷们进店吃饭,站在这等位,你在这儿嘴里不干不净说什么呢?” “是谁嘴里不干不净?”少年脸上气得通红,抬手一掌向大汉打了过去! 大汉嘿嘿一笑,随意伸手一接,就将少年的拳头一把握住,再一捏,少年额上已经渗出汗珠。 “望曦——”方才嘿笑的少年也惊到了,忙要过来帮忙。 “退后!”一道影子凌空掠过,正要帮同伴的少年下意识地当真后退了去。 只见一道白色的人影倏然落下,一拳正中大汉眉心。 大汉“嗷”地捂脸后退,手中抓着的少年的拳头也只能松开。 少年踉跄着退后,强忍着才没有发出痛呼,可等他看清了刚刚出手救自己的白衣人,顿时惊喜地叫道:“浅姑姑!” 霍云浅抬起右手小指掏了掏耳朵,“不用这么大声,我听得到。卓曜,这么久了你的功夫还没有丁点儿长进,也太让人失望了。” 刚刚险些被大汉那一抓废了手的,正是卫国公府的好邻居、将军府的孙少爷卓曜。 卓曜闻言,一边悄悄揉着拳头,一边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 “宁苏县主,你也太厉害了!”原本想去帮卓曜的少年赶紧过来帮着卓曜揉手,向霍云浅嘻嘻笑,“难怪我二妹总夸你,不光会做东西,武功也这么好强!” 那边被撞得摔碎菜盘的小二仔细回味了一下,旁边已经有人议论开来:“宁苏县主?不就是卫国公府的那个三小姐吗?” 小二脸色瞬间煞白。 怪不得刚刚那蛮横的姿态如此熟练…… 今天碰到这么个可怕的人,他还是赶紧溜走认栽吧! 就算没有听这少年的一席话,霍云浅也能认出来,卓曜身边这个同伴就是建宁侯世子柴嘉鸿,即柴念月的哥哥。 前一世柴念月作为东宫侧妃对她明里暗里挤兑,护短的柴嘉鸿也火上浇油了几次。 她对这位吊儿郎当的柴世子没什么好感,但现在情况特殊,她不会因小失大。 两个假扮北疆人的大汉见他们仿佛在叙旧,心头一喜,转头就向落单的霍棠儿扑了过去! 但脚步刚一动,突然两道冷风掠来,二人狼狈躲闪,才发现两枚三角锥落在了他们刚刚站立的地方。 而小脸煞白的霍棠儿身边,一个容貌俊美得有些阴柔的青年微笑着站立,手指间还夹着一枚金钱镖。 两个大汉心知这青年就是他们这回的另一个目标,呵呵一笑,又向他猛地扑了过去。 “真是苍蝇一般的人。”卢启思脸上笑容一收,左手将霍棠儿拨到背后,右手一动,四根透骨针激射而出! 细小的针却隐隐嗡嗡作响,可见发射暗器之人身怀何等深厚的内家功。 两个大汉不敢怠慢,又飞掠起来闪避,但那四枚针却突然转了方向,直直地追着二人而去! 大汉大惊失色,竟然有人能令发出去的暗器改道? 可随后他们才发现,这针并非普通的透骨针,尾部各连着一根极细的丝线,而另一端正牢牢握在卢启思的手中。 卢启思手指微动,如操控木偶一般让那四根针追逐着两个大汉,一时间,一楼大厅内噼里啪啦声不绝。 卓曜和柴嘉鸿看得目瞪口呆,柴嘉鸿伸肘子捅了捅同伴,“这人比宁苏县主还厉害,我要请他当侯府侍卫长!” 卓曜张了张嘴,把“我想拜他为师”吞进了肚子里。 两个大汉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卢启思却仿佛这才玩尽兴了,突然收针,这回是两颗铁胆突然发出! 那两个大汉这时真没了力气闪躲,拼命提气,可两颗铁胆仍然狠狠打在了他们的小腿胫骨上。 清脆的声音,显示这二人各废了一条腿。 两人从空中坠下,发出沉重的响声。 “让开让开!京兆尹大人来了!” 霍云浅挑眉,果然一环扣一环,这还真是许祯的作风。 卢启思护着霍棠儿走来霍云浅身边,走过两个大汉身边时,手指屈起轻轻一弹,将一个小纸包不动声色地弹进了其中一人的袖管里。 做完这一切,他正好看到身材矮小的叶志宜走进来,不由向霍云浅一挑眉。 霍云浅没搭理他,而是上前先向叶志宜打了个招呼,“叶大人,真巧啊。” 见到这熟悉的笑脸,叶志宜嘴角抽了抽,的确够巧的,怎么哪儿都能碰见这位县主? 他咳嗽一声,“听说这儿发生恶性斗殴事件,本官特来查看。” 地上两个大汉嗷嗷呼痛,指着霍云浅那边道:“大人……这江湖客,打人……械斗!按律该问罪!” 叶志宜看了一眼卢启思,这年轻人外形虽有些阴柔,气质也有些莫名的古怪,可要说是江湖客……似乎也有些牵强。 好在很快就有衙差搜索了一番回来,把两颗铁胆和两枚三角锥送到了叶志宜面前。 叶志宜掂量一番,点点头,看向卢启思,“请这位大侠随我们去衙门一趟吧。” “不可。”霍云浅急忙拦住。 叶志宜皱眉,虽然他对这位县主心有感激,可不代表他情愿总被这个小县主左右。 霍云浅一步挡在卢启思前面,“咱们的确有律法规定,江湖客不得无故在京城发生械斗,伤人或杀人都有严厉处罚,可是这样?” 许君不知情深浅 许君不知情深浅原创 关于加更的没有兑现…… 不巧今天踏上了归途,即将空中飞行12小时,又很不幸遇上了比较死板的值机柜员…… chestronze! 看着时间一分一分过去,原本想要加更的热切心情也被磨灭了,好像也辜负了这周难得的app推荐位。 vichiedoscusae,buonanotteatuttichestannoleggendoquestocapitolo. civediamoilprossimofine-settimana. 《许君不知情深浅》关于加更的没有兑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94、本王托的镖 当今庆宁帝深信“侠以武犯禁”,京畿地区律法规定尤其严苛。 正是因此,霍云浅可以猜想到,之前许祯千方百计将卢启思诱入京城,就是要逼他“犯禁”,再用卢家牵扯到卫国公府身上。 整垮卢家和卫国公府,许祯究竟能得到什么好处? 他难道不是要得到她——和她背后卫国公府的力量吗? 听她如此说,叶志宜自然点头。 霍云浅立即一笑,“那么,他就不是无缘无故动手——因为他是镖师,负责保护我侄女的安危。” 叶志宜再次转向卢启思,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卢启思嗔怪地看了霍云浅一眼,似乎有些不情愿地往怀里掏了掏,取出了一个青铜锻造的令牌。 古朴的花纹和暗沉的色泽,显然是传承已久的信物,而上面只有一个篆字的“大”字。 “大镖局?”叶志宜似乎想起了什么,惊讶地看着面前这个青年人。 世间有许许多多的镖局,不同镖局的本事也不一而足,但只有一间镖局,没有花哨的名字,仅以“大”为名! 这家背靠居然庄的“大镖局”,天下人莫不知晓! 旁边的卓曜和柴嘉鸿也惊呆了,柴嘉鸿情不自禁地道:“听说‘大镖局’可是最难进的,镖局里的镖师武功个个都一等一的好,怪不得……” “他……不是镖师!”地上刚刚被打的两个假装北疆人的大汉脸色大变,马上嚷了起来,“他明明是居然庄——” “对,我就是居然庄麾下‘大镖局’的镖师。”卢启思飞快且自然地接话过去,同时向旁边的霍棠儿微微一躬身,“小姐订婚在即,因险些被奸人算计,特意雇我一路保护……” 毫无限制的江湖客,和有合约在身的镖师,在京城动武甚至械斗,受到的处罚自然不一样。 “放屁!”地上的大汉梗着脖子大骂,结果又扯到刚刚被铁胆打伤的腿,痛得龇牙咧嘴,“你特么刚刚带着一群女人去戏院,出来还和她们有说有笑,这是镖师所为?” 话音刚落,他被自己的同伴踹了一脚,登时更气,“你特么踹老子干什么?” 另一个大汉险些气得昏过去,这个蠢蛋! “哦?原来从剧院开始就跟踪我们了?”霍云浅眯了眯眼睛,“还真是辛苦两位了。” 大汉蓦地醒悟,恨不得给自己几嘴巴。 叶志宜将霍云浅细细端详一番,他隐约觉得,这个最近总是出现在案发现场的县主,似乎真的已经被卷入了什么风波之中。 他想了想,卢启思忽然又道:“若不是你们出手太过狠毒,我至于如此拼命反击么?若是有什么闪失,我可不好对雇主交代。” 他举起手来,指尖用白布夹着一枚蓝莹莹的针,啧啧称奇:“一眼看去,便能确认是带着剧毒的毒针,你们当真好狠的心,究竟为什么要对小姐下如此狠手?” 两个大汉一头雾水,“没……”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他们就看到了叶志宜突然变得锐利的眼光! 连身边的主簿刘润也一下严肃了起来,低声道:“大人,这不就是贾家那个……” 叶志宜从卢启思手中拿过那块白布,盯着看了看,不动声色地道:“搜身不就知道了?” 几个衙差冲上前来,小心翼翼地把大汉们搜身了一遍。 霍云浅瞥了一眼老神在在的卢启思,退后一步到他身边,低声道:“那根针是怎么回事?” 卢启思摊手,满脸无辜,“我也不知道啊。” 霍云浅蹙眉,霍棠儿则紧紧抱着她的胳膊,紧张地看着那些衙差对两个大汉搜身,见衙差们拿起了什么东西,轻呼道:“真的搜到了……” 衙差们也紧张地把那包厚厚的棉布包裹着的东西送到叶志宜面前,“大人,您看看……” 叶志宜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整整齐齐躺着一排六支蓝莹莹的针,还留有两个空位。 叶志宜将手里的那支针放进去,盯着剩下的一支空位看了看,“呵”地冷笑一声,“把他们带回衙门去!” 衙差们马上如狼似虎地扑过去,把两个大汉拖走。 叶志宜往霍云浅瞥了一眼,目光又落在卢启思身上,“这位镖师,也跟我们回衙门一趟罢。” “啊?”霍棠儿轻呼,担忧地看向卢启思。 明明是那两个人太坏,卢家舅舅这么好人,为什么还要被抓呢? 她咬了咬唇,拽了拽身边霍云浅的袖子,“小姑姑——” “叶大人,这位镖师,是本王雇佣的。” 温润的声音响起,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一个肤色略显黧黑的少年推着一台轮椅缓缓从外面走进了春风楼大堂,而看清了轮椅上的人,卓曜和柴嘉鸿齐齐震惊。 柴嘉鸿用力掐着卓曜的手腕,“望曦,望曦我是不是眼花了……这真的是秦王?他都有多久没出现于人前了?” 自从秦王妃和小世子先后病逝、秦王又坠马瘫痪,这位昔日在整个大启足以呼风唤雨的“战神”就几乎不再出现于人前,只有秦王府的马车每次匆匆穿过人潮。 几乎是第一次,柴嘉鸿见到这位王爷以坐在轮椅上的造型现身—— 比想象中更年轻,更俊逸,甚至……完全看不出曾经叱咤战场的样子! 叶志宜见是他,很是惊讶,但还是先行了一礼,“下官拜见王爷。” “叶大人不必多礼。”许珵淡淡道,“这位镖师,是本王委托‘大镖局’前来保护霍姑娘的。” 卓曜忽然感觉心里有些难受,一阵抽痛。 阿浅一直喜欢秦王,而且槿儿前两天特地告诉了他,秦王还给阿浅写了一封信传情。 他正是因为这个缘故,特意拉了柴嘉鸿出来大吃一顿寥作发泄…… 没想到冤家路窄,他竟然又亲眼看到秦王为了保住这个镖师而主动认下了关于阿浅的事! 卓曜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儿,忽然听到许珵又道:“霍姑娘即将成为我王府大总管的儿媳,如今总管夫妇替本王照料王府事宜,本王能为他们做的,也只有这个了。” 095、毒针 从进门开始,推着轮椅的何尹沣的目光就落在霍棠儿身上,而霍棠儿也眼巴巴地看着他。 而刚刚一直强忍着的眼泪,在看到他之后也突然忍不住了。 霍棠儿默默垂泪,看得何尹沣更加担忧且心烦意乱,可是碍于如今的情势,只能焦急地在原地跺脚,不敢上前。 看这个情形,所有人自然都相信了这番话。 叶志宜点头,但还是坚持道:“下官只是请这位镖师过去说几句话……” “那这期间谁保护霍小姐?”许珵迅速反问。 叶志宜一愣,犹豫地看了看还在霍云浅怀里默默垂泪的霍棠儿,只得点了点头,带了两个大汉走了。 见事情解决,卓曜等人都松了口气,柴嘉鸿却拉着他上前,向霍云浅笑道:“宁苏县主啊,咱们都是朋友,既然碰到了,不如一起用饭罢?” 霍云浅蹙眉,楼上包厢里二姐她们应该等急了,或许也已经知道这儿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尽早回包厢去。 做戏做全套罢。 霍云浅淡淡一笑,“方才情急之下打翻了你们的菜,也的确该赔礼道歉。那就一起上去包厢坐吧。” 见她允许了,柴嘉鸿欢喜得险些要蹦起来,“那太好了!快快,望曦叫他们把剩下的菜都送到县主她们的包厢去。” 他自己则先跟到了霍云浅身后,笑嘻嘻地看着她。 看热闹的人已经各自散了,何尹沣终于不再控制自己,冲到霍棠儿的面前,想要抓住她的手又怕失礼,抓耳挠腮了半天,干巴巴地道:“不怕,我……是我来晚了。” 看他这么尴尬的样子,霍棠儿逗得笑了起来,连眼角的泪花都仿佛带上了笑意,“没事,有卢……保护我的。” 何尹沣神色复杂地看向卢启思。 从棠儿这边说,他是很感激刚刚卢启思对棠儿的保护,而且他当真惊诧于这人深不可测的暗器功夫; 但从王爷这边说,感情上已然开窍的他现在明显感觉到这人对于王爷的威胁! 居然庄少主,卫国公的小舅子——这样的双重身份,怎么看怎么像能够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样子…… 但何尹沣一回头,看到自己挪动轮椅去到了霍云浅身边的主子,顿时露出欣慰的姨母笑。 没事,是他想多了! …… 霍云浅刚刚松了口气,就听到熟悉的骨碌碌的声音靠过来,许珵淡淡的声音道:“县主是好奇定北侯府的事么?” 霍云浅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脸色微沉。 他来得那么晚却知道她心中所想,难不成早就埋伏在这儿了? 难道,就非得等着卢启思要被带走的时候突然跳出来表现一番? 许珵尴尬地摸了摸鼻尖,不然……他好像也不知道和她说些什么好。 清了清嗓子,许珵道:“本王也了解过,定北侯府的大小姐连累了令侄女受伤,但就在定北侯正式决定告老还乡之前,贾家的三爷被人以暗器毒针杀死。” 霍云浅挑眉,毒针? 方才她看得清楚,那包毒针一定是卢启思栽赃到那两个大汉身上的。 可是卢启思为何要暗算贾家三爷? 她思索了一阵,没有任何头绪,而不经意一抬眼,却看到许珵正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 “王爷,您还有什么事?” 许珵有些无奈地看着她,往旁边示意了一眼, 霍棠儿和何尹沣正凑在一起喁喁细语,似乎有很多的话想说,满满的依依不舍。 霍云浅一愣,随即有些幸灾乐祸,也做出无可奈何的表情一摊手,“只能靠您自己推着轮椅回家去了。难道您忍心让我一个弱女子帮王爷您抬轮椅?” 许珵静静地看着她,神色倒也不变,“难道就没有别的变通之法么?” “别的?”霍云浅倒是真想不到。 许珵咳嗽一声,“都怪阿沣,让本王来得匆忙,午膳都没有用。” 人都已经来了,难道还能想出什么道理把他们赶出去? 许珵如是想着。 霍云浅又怔了一怔,忽然一拍大腿,“外卖这个行业果然在什么时代都是紧缺的啊!” 许珵:……??? 霍云浅赶紧转头跑到何尹沣身边,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了一把,“阿沣啊,你带着王爷快回去吧,他一个行动不便的人,在外面久了难道你要他被人当猴看吗?” 全程围观了霍云浅和许珵对话的柴嘉鸿呆了,难道说的是他? 许珵也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淡淡瞥了一眼从刚才开始就粘着霍云浅的柴嘉鸿,眼神不怒自威。 柴嘉鸿瞬间有些怂了,默默地转头上楼去找卓曜。 何尹沣被霍云浅的话一“提醒”,也马上醒悟过来。 他是接到暗卫消息,得知雷通竟然又在设计暗害棠儿,甚至还想挑起刚刚进京的北疆使团和卢家的互斗,顿时怒不可遏,这才拉上了原本就打算出门闲逛散心的主子跑过来紧急救场。 但如霍云浅所说,刚刚主子一亮明身份,方才这边的许多客人都惊讶得过来争相看“深居简出”的秦王是什么样子。 何尹沣大觉惭愧和尴尬,连忙向霍云浅道歉,又向霍棠儿依依不舍地道了歉,没等许珵说话,直接推着许珵的轮椅飞奔出了春风楼。 和她斗…… 霍云浅勾了勾唇角,还想蹭她的饭,没门! 这老鳏夫最近是不是吃错药了,成日里往她面前凑个什么劲儿?还觉得她有那么好忽悠吗? 霍棠儿惆怅地望着他们二人远去,眨眨眼,但是很快又开心起来,小脸上红红的。 刚刚王爷可是亲口说了,她是要给秦王府大总管做儿媳妇的…… 而且刚刚秦王的一言一行都是在护着她呢! 不过……虽然何大哥的原因也有,但秦王殿下更多的应该还是冲着小姑姑的面子吧! 这样想着,霍棠儿不禁觉得刚刚小姑姑的做法有些不近人情,转头道:“小姑姑,刚刚为什么不……”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但看到小姑姑那双通红的耳朵之后,她什么都明白了,偷偷笑了笑,拉着霍云浅的手往楼上走去。 096、宫宴 一顿饭众人都吃得开心,尤其卢启思,因为最后是柴嘉鸿抢着给付了饭钱。 出了“春风楼”,柴嘉鸿又厚着脸皮要跟紧了卓曜回家,惹得卓曜嘴角直抽。 到了两家人同在的街上,卓曜不由分说先拉着柴嘉鸿和众人道别,拉着他进了自己家大门。 “喂!卓望曦,你到底是不是我朋友了?”柴嘉鸿满脸不忿,死命想挣脱开来。 但卓曜这时的力气大得出奇,让他根本无力反抗,继续拽着他往屋里走。 卓曜头也不回,不屑一顾地道:“你那点花花肠子,我还能不知道?你看上宁苏县主,人家看不看得上你还难说呢!” 柴嘉鸿一下蔫了,嘟哝道:“哪有你这样做兄弟的……净给我泄气。还没试过呢,怎么知道不行?” 卓曜唇角勾了勾,继续佯作漫不经心地道:“浅姑姑喜欢的人,可是秦王那样的大英雄,你小子还是省省心吧。” “秦王……”这么一说,柴嘉鸿突然想起了刚刚在吃饭前,那坐在轮椅上的青年人,以及宁苏县主和那位王爷之间的谈话。 虽然有些出言不敬,但是……若非足够亲密的关系,也不敢说出这样的话吧! 柴嘉鸿懊恼地揉了揉脸颊,还以为能靠着二妹和霍柔儿的关系和宁苏县主套套近乎呢,看来是真没戏了。 这时卓曜已经把他拽回了自己的院子,拉着他一并在凉亭底下坐着。 丫鬟送来了凉茶,柴嘉鸿饮了一口,摸了摸下巴道:“可是不管怎么说,人家王爷都瘫痪了——我可是有优势的。” 卓曜轻嗤一声,不想再说什么。 他心里那些暧昧的缘由,并不想对着柴嘉鸿这个家伙说出口。 至少……娘很肯定地说过,秦王是个真正的君子。 阿浅如果真的能嫁给秦王,就算是续弦,也比柴嘉鸿这个花花公子强出数倍。 二人默默地对坐饮茶,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响声。 二人对视一眼,柴嘉鸿挑眉,“你家这是在养鸡还是养鹅呢?” 卓曜默不作声地又饮了杯茶,面有苦色。 忽然,外面的喧闹中有个稚嫩的声音道:“既然世子表哥这么说了,咱们就一起出去看看吧!我还没见识过什么北疆使团呢。” 紧接着一个少年道:“哼哼,昆仑奴倒是见了不少,但听说北疆不同部落的人长相不同,会不会使团的人长得更丑?” 两个人笑成一团,惹得柴嘉鸿连连皱眉。 一个女声柔柔地道:“不叫上大哥一起?不然爷爷又要怪我们了。” 此言一出,卓曜脸色暗了暗,外面的声音也一瞬间静了。 先前说话的少年道:“好妹妹,你就别假惺惺的了,难道不是你最巴不得他不在吗?……哎呀,说起来他今天好像出去吃饭了,你的好大哥怎么没把你带出去一起呢?” 少女重重哼了一声,“你管我那么多?再说了,明明最好的是世子表哥,要是天底下的哥哥都像你这样,所有的弟妹只怕都没活路了。” 少年和少女的斗嘴还在继续,但声音已经渐渐远去了。 良久,柴嘉鸿抬手拍了拍卓曜的肩膀,同情地看着他,“你爹那个小老婆,还欺负你呢?” 卓曜默默地又喝了一杯茶,忽然起身,“我去一下茅房。” “哎你——”柴嘉鸿一下没拉住,看着他匆匆跑远,无奈地摇了摇头。 …… 午休过后,霍云浅期盼已久的口谕竟然到了,虽然内容还是有些出入。 一个绯衣小太监到国公府传话,说是今日国宴将招待北疆使团,宁苏县主既然也是北伐功臣,理当与其兄列席。 霍云浅谢恩,心里却不屑一顾。 她给许珵送轮椅都是好几天前都事了,皇帝却至今不记得当初的许诺,看来考工室一事是真的泡汤了。 霍云瑰趁机给了小太监一个分量不少的荷包,上前笑道:“请问公公,考工室如今情况如何?” 小太监掂量了一番,见霍云浅冷眉冷眼不吭声,反而是霍云瑰一脸诚恳和殷切,笑了笑,“裴夫人毋须担心,县主有一身好本事,今日若是国宴上表现得好了,龙颜大悦,那是整个国公府都有面子的事。” 小太监走后,霍云瑰还是越想越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拉住了霍云浅的手。 “听他的语气,怎么好像皇上让你进宫是为了在国宴做什么东西?真命令来的如此突然,都不给人准备时间么?” 霍云浅笑了笑,“谁知道呢。” 这笑容实在太过没心没肺,气得霍云瑰狠狠捏了她一把,“你这丫头!我是在为你担心,你怎么反而一点不着急呢?”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那就见招拆招呗。”霍云浅仍然笑脸不减,转身回定苑去更衣。 现在离天黑还早,这个时间才来通知人参加晚宴,要么是存心让人因准备不足而出糗,要么就是,有人临时无法列席,她只是一个候补。 只不过,无论哪种情况,都不能让人开心就是了。 前一世的北征没有那么快结束,北疆使团进京也是明年的事情,所以如今情势无论发展到哪一步,霍云浅都不会觉得意外。 得知皇上突然让霍云浅随着进宫,霍明佑也大感意外,但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霍云浅打扮了一番,在两个丫鬟中却挑了高大威武的银屏,就跟着霍明佑一起上了马车。 银屏自然乐不可支,银翘懊恼之余心里更多的还是担心:无论她还是银屏,都没有去过皇宫那样的地方,当真能够不拖郡主的后腿吗? 皇宫对于霍云浅已经并不陌生,前一世在这儿和东宫里度过的岁月,她即使想忘也不敢忘记。 那些屈辱和痛苦…… 以及二哥的仇! 霍云浅深深吸了口气,那位吴贵妃,今天应该也会出现吧? 二人一前一后默默地走着,等到引路的太监离去,霍明佑忽然道:“阿浅,我有一句话现在要说给你听。” 严肃的语气让霍云浅也不由停下脚步,深深凝视着他。 097、水池 二人这时正在一处僻静的池边,霍明佑转身背对池水,低声道:“这里就是二哥落水的地方。” 霍云浅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望向这片浅水。 即使是在昏暗的光线下,也能清楚看到水里的鱿鱼和青苔——这里的水深不过膝盖,只有垂髫小儿才会不慎淹死在这里。 她怔怔地看着。 前一世她只当二哥是个再混账不过的纨绔子弟,甚至不想对外人提及自己有这么一个丢人的哥哥! 后来慢慢的,她才知道这背后或许有着猫腻——但是现在,经过三哥的口,她才知道这些并不是错觉,这的确是令人难以置信的“谋杀”! 霍云浅忽然想到一事,惊恐地看着霍明佑,“那三哥你——” 霍明佑向她一笑,拉着她的手往明亮的大路上走去,声音依然很低:“正是因为他们都以为我不知道,我才能够活到现在吧。” 淡淡的声音,却让霍云浅瞬间红了眼眶。 只有她知道,把三哥这条命救下来,究竟有多么不容易! 霍明佑惆怅地叹息一声,“这么多年过去,我以为只有二姐和我相信哥哥的清白;可是有一天,我无意中听到了你对棠儿的话,我知道你对棠儿的鼓励,以及……原来,三妹你也对二哥坚信不疑。” 霍云浅鼻子一酸,眼泪几乎要掉了下来。 她微微仰起头,把眼泪憋了回去,轻轻笑道:“三哥,你在说什么呢?咱们可是一家人呀。” “一家人……”霍明佑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将霍云浅的手握得更紧,唇边带起欣慰的笑意。 但他随即叮嘱道:“事情不可操之过急,如今你也又了县主封邑,也年轻,多的是时间与他们耗下去。” 霍云浅轻轻点了点头。 但趁着走向大路的功夫,她还是飞快地回头往四面看了看,好记住这边浅水池的具体位置。 如果没记错,这片水池位于东宫通往关雎宫的路上,离皇帝所住的勤政殿却不太近。 二哥那日参加的也是皇帝举办的宫宴,那时的太子还只是黄口小儿,难怪旁人只会直接怀疑二哥霍明俊是想轻薄关雎宫的吴贵妃了。 所以,一切真相的源头……首当其冲的就是吴贵妃! 鼎沸的人声越来越近,兄妹二人赶紧加快脚步,从一边的小路飞快地绕回到了通往勤政殿的大路上。 等他们二人的身影消失,黑暗中忽然又出现了一道人影,缓缓走到了霍家兄妹刚刚站立的地方。 “就是这里啊……” 黑影低声喃喃,垂头看着清澈见底的池水。 …… 回到勤政殿,里面的人已经有些满满当当,好在如霍明佑和霍云浅二人已经有固定的座位。 但不知为何,二人安排的座位并不在一起,甚至相隔很远。 “这是怎么回事?我难道不应该和我哥哥坐在一起吗?” 霍云浅看到自己的座位,再瞥到旁边已经落座的几人,有些恼火地看向旁边的小太监。 兄妹座位不相邻,这倒不是让她最生气之处。 可是且看看她的四邻! 右手边竟然坐着的是昌武侯父子,后面则是御史中丞雷涵,至于左手边那个空着的座位,她简直不敢想象会是谁! 小太监背后直难冷汗,为难地赔笑道:“郡主息怒,这个座位……” “难不成郡主不愿赏脸吗?”昌武侯笑呵呵地先开口打断道。 霍云浅抿唇,不愿和他说话。 而且,她还看到了昌武侯世子身后跟着的三个小跟班,一直左顾右盼很期盼的样子,模样有几分眼熟,想来并非善类。 后面的雷涵更是直接笑道:“侯爷可别说了,郡主应该是还在记仇呢。” 霍云浅蹙眉,转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眸中的冷冽和憎恨,让雷涵大感意外,甚至有些脊背发凉。 他定了定神,心中暗骂:要不是太子非对这个臭丫头念念不忘,他至于这么低三下四陪着太子玩闹? 现在霍棠儿那个小贱|人已经错失了,他只能想办法让儿子再把那个霍柔儿收了,才好在太子面前立这一功! 霍云浅始终不落座,这幅样子落入了不远处的许珵眼中。 方才被她在春风楼前摆了一道,许珵心中虽然还有火气,但也知道,实在不该和一个小丫头片子置气。 看她这幅为难的样子…… 许珵眸中染上笑意,微微摇头,向身边的唐棋低声吩咐了几句。 唐棋很是不乐意,但这是主子的吩咐,也只好向着霍云浅的方向走了过去。 察觉到有人走近,霍云浅警惕地抬头,却在看到是唐棋的一瞬间愣住。 唐棋笔直地走了过来,也没看昌武侯父子和雷涵,直接对着霍云浅飞快地打了一串手势,也不管她能不能跟上他的速度。 王爷啊王爷,这种事为什么总要他去做? 好在,前一世霍云浅靠着对许珵浓烈的“爱意”,用最快的速度学会了最高质量的手语,轻易地就看懂了他的意思。 这老鳏夫……今天竟然没记仇吗? 霍云浅眼珠子转了转,旁边的昌武侯世子忽然冷笑一声:“哑巴配瘸子,还真是一对好搭档啊,秦王殿下派这样的人过来传话,也不知是不是太瞧不起人了?” “承溪,在怎么说话呢?”昌武侯淡淡地道,但没有听出什么谴责的意思。 昌武侯世子呵呵一笑,饮了杯茶,而他身后的三个小跟班则一个个捂嘴偷笑起来。 这一笑,就让霍云浅看出了破绽——其中一个乔装成小厮的,竟然是个女孩儿! 既然是国宴场合,却将一个女扮男装的人带入会场——这不知是什么用意? 霍云浅眼珠一转,看向神情愤怒的唐棋,也同样语气淡淡地道:“无声的交流最考验人的默契,只有聪明人才会在不断的学习中获得更多的技能,而蠢才则会因为跟不上天才的脚步,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责骂天才、嫌天才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 昌武侯世子正要举起茶杯的手一僵,看着霍云浅跟着唐棋婷婷离去的身影,又想到自己背后那三个小“跟班”,瞬间觉得落了面子。 “承溪——”昌武侯再次低声警告。 但昌武侯世子已经拍案而起:“你站住!” 098、给你特别的售后服务 霍云浅脚步微顿,直接回头瞥了昌武侯世子一眼,“先撩者贱,请世子好自为之,可别忘了这儿是谁的地盘。” 昌武侯世子怒不可遏,正要冲上去,已经被昌武侯一把抓住手腕,狠狠地拽了下来。 “爹!”昌武侯世子脸色难看,对面不过是个瘸子王爷,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但昌武侯的目光凶狠非常,最终让他还是软了下来,不敢再行反对。 眼角余光看到父子二人的动作,霍云浅冷冷一哼,跟着唐棋走到许珵那边。 许珵的轮椅稳稳当当地停在桌案前,听到走近的脚步声,抬眸看向正走过来霍云浅。 那眸中的淡定从容,忽然一下让霍云浅的心也平静下来,不由暗暗嘀咕: 这老男人像是镇定剂似的,总对她有一种莫名的安定效果…… 许珵目光流转,向唐棋颔首,“委屈你了。” 接着向霍云浅做了个“请”的手势,“也委屈县主先入席吧。” 霍云浅大大方方地坐下来,并遥遥向前面一脸担心的霍明佑点头示意,让他不用担心。 霍明佑在桌子下面捏紧拳头,他身边的座位都已被安排出去,没想到小妹却被人暗算了一把! 更想不到的是,居然又是秦王出手帮忙解了这个围…… 和三哥对过了眼神,霍云浅也察觉到周围人有些探究的目光,暗自冷笑一声,从容地向许珵一欠身,“王爷的轮椅莫非有何故障么?若有臣女能帮忙的,请尽管吩咐。” 方才唐棋过去,打的手势就是要霍云浅以“检修轮椅”为名坐到许珵的身边,也好堵住旁人的嘴。 许珵微微一笑,这丫头的确很上道。 他垂下眸子,“勤政殿的地似乎不大平整,本王只能勉强用扶手抵住桌沿,方能让轮子不随意跑动。” 他用手撑着桌边,将轮椅后腿了些,一放手,轮椅又骨碌碌地往前回到原位。 霍云浅爽快地道:“这并不难,只是王爷不知这轮椅的妙处罢了。” 她起身离了座椅,唐棋立即配合地将轮椅往后拉到合适的距离。 霍云浅单膝跪地,伸手触到轮子,不知按到哪一处,忽听“咔哒”两声,原本有些前倾的轮椅这时便稳稳地在原地立住了。 许珵会心一笑。 他就知道,这丫头的确是有些神奇的能耐。 “就是个简单的刹车片。”霍云浅起身,顺便拍了拍许珵的扶手边,“王爷若想收起它们,只需要用力按下扶手内侧的按钮。不过这个还有一个弊端……” “什么弊端?”许珵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现在的声音是多么的温柔与和善,中午被摆了一道的怨愤早已丢到了九霄云外。 霍云浅斜眼看他,仿佛在看一个没有生活常识的蠢货。 “刹车片当然要经常更换啊,不然,很快这玩意儿就形同虚设了——到时,可别说我没提醒殿下。” 她眼珠转了转,对,售后服务——以后可以将售后服务全线添加进来! 霍云浅想到了这一点,不由眉飞色舞,将来等到正式办成自己的作坊,服务一定都要做全套。 想到这里,她的语气稍微和缓了些,但在许珵听来,却带了些莫名的兴奋: “鉴于王爷算是我的第一位正式客户,自然要享受最优福利——您这台轮椅我愿意为您提供为期一年的售后服务。 “非人为刻意的损坏,为您免费上门修理;人为损坏,收取一般修理费用的60%为您进行快速修复,实惠且厚道。” 不消说周围原本想侧耳听听出糗的人,就连唐棋听到都张大了嘴巴,感觉刚刚听到的都是错觉。 “售后……服务?”许珵品咂了又一个新词,这丫头似乎总会语出惊人地说些神奇的东西。 霍云浅摆弄好了“刹车”,正站起身来,忽然感觉眼前一黑,心里暗道不好。 她怎么忘了,久蹲之后不能起得这么急! 可这时后悔哪里还来得及! 许珵瞧着她神情不对,下意识地去抓她的手腕,但面前的少女已经直接直挺挺地朝着他倒了下来! 短暂失去了几秒意识,等到那阵晕眩感消失,霍云浅下意识地猛地要跳起来,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 她又想揉一揉额头,又感觉双手似乎被箍住。 霍云浅瞬间浑身一僵,视死如归地睁开眼睛。 眼前对上的,果然是那双前一世不知亲密接触过多少次的熟悉的眸子。 二人对视,许珵看到那双湿漉漉的眸子,一时竟不知是该斥责还是该对她关怀一番。 这该不会是……她故意的吧?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到!太子殿下到!” 太监的公鸭嗓唱着名,旁边被这一幕吓到的众人也只得都纷纷转身拜倒下来。 许珵也迅速松开手,霍云浅更是直接顺势滑倒,然后才后期摆了个有些僵硬的跪姿,心跳却怎么都平复不下来了。 “众卿平身。”庆宁帝的声音从上面传来,众人这才纷纷起立回到座位上。 许珵“行动不便”所以没有施礼,而等到众人各自落座之后,他装作不经意的往周围扫视一圈,那个丫头的身影却不见了。 许珵一愣,转头看了一眼唐棋。 才从刚刚那触目惊心的一幕回过神的唐棋,只能勉强控制自己的情绪,飞快地坐了几个手势。 ——她回去自己哥哥那边了。 许珵下意识地就要抬眸往霍明佑的方向看去,忽然上座已经传来了庆宁帝的声音:“诚翊,这是怎么回事?带你妹妹来,也该给她一个单独的好座位才是。” 这番话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许珵也顺理成章地跟着众人一起看了过去,不由失笑,同时又心中微凛。 听皇帝的口吻,这丫头原本是不用进宫来的吗? 这次是迎接北疆使团的国宴,虽然如霍明佑这样的大功臣可以带家属列席,但既然知道这丫头要参加,哪有不为她特地准备坐席的道理? 除非…… 霍明佑紧紧搂着霍云浅,兄妹二人挤在一处坐着,听到庆宁帝问话,他立即看向妹妹。 099、fd专用(转钟后更换) 霍云浅脚步微顿,直接回头瞥了昌武侯世子一眼,“先撩者贱,请世子好自为之,可别忘了这儿是谁的地盘。” 昌武侯世子怒不可遏,正要冲上去,已经被昌武侯一把抓住手腕,狠狠地拽了下来。 “爹!”昌武侯世子脸色难看,对面不过是个瘸子王爷,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但昌武侯的目光凶狠非常,最终让他还是软了下来,不敢再行反对。 眼角余光看到父子二人的动作,霍云浅冷冷一哼,跟着唐棋走到许珵那边。 许珵的轮椅稳稳当当地停在桌案前,听到走近的脚步声,抬眸看向正走过来霍云浅。 那眸中的淡定从容,忽然一下让霍云浅的心也平静下来,不由暗暗嘀咕: 这老男人像是镇定剂似的,总对她有一种莫名的安定效果…… 许珵目光流转,向唐棋颔首,“委屈你了。” 接着向霍云浅做了个“请”的手势,“也委屈县主先入席吧。” 霍云浅大大方方地坐下来,并遥遥向前面一脸担心的霍明佑点头示意,让他不用担心。 霍明佑在桌子下面捏紧拳头,他身边的座位都已被安排出去,没想到小妹却被人暗算了一把! 更想不到的是,居然又是秦王出手帮忙解了这个围…… 和三哥对过了眼神,霍云浅也察觉到周围人有些探究的目光,暗自冷笑一声,从容地向许珵一欠身,“王爷的轮椅莫非有何故障么?若有臣女能帮忙的,请尽管吩咐。” 方才唐棋过去,打的手势就是要霍云浅以“检修轮椅”为名坐到许珵的身边,也好堵住旁人的嘴。 许珵微微一笑,这丫头的确很上道。 他垂下眸子,“勤政殿的地似乎不大平整,本王只能勉强用扶手抵住桌沿,方能让轮子不随意跑动。” 他用手撑着桌边,将轮椅后腿了些,一放手,轮椅又骨碌碌地往前回到原位。 霍云浅爽快地道:“这并不难,只是王爷不知这轮椅的妙处罢了。” 她起身离了座椅,唐棋立即配合地将轮椅往后拉到合适的距离。 霍云浅单膝跪地,伸手触到轮子,不知按到哪一处,忽听“咔哒”两声,原本有些前倾的轮椅这时便稳稳地在原地立住了。 许珵会心一笑。 他就知道,这丫头的确是有些神奇的能耐。 “就是个简单的刹车片。”霍云浅起身,顺便拍了拍许珵的扶手边,“王爷若想收起它们,只需要用力按下扶手内侧的按钮。不过这个还有一个弊端……” “什么弊端?”许珵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现在的声音是多么的温柔与和善,中午被摆了一道的怨愤早已丢到了九霄云外。 霍云浅斜眼看他,仿佛在看一个没有生活常识的蠢货。 “刹车片当然要经常更换啊,不然,很快这玩意儿就形同虚设了——到时,可别说我没提醒殿下。” 她眼珠转了转,对,售后服务——以后可以将售后服务全线添加进来! 霍云浅想到了这一点,不由眉飞色舞,将来等到正式办成自己的作坊,服务一定都要做全套。 想到这里,她的语气稍微和缓了些,但在许珵听来,却带了些莫名的兴奋: “鉴于王爷算是我的第一位正式客户,自然要享受最优福利——您这台轮椅我愿意为您提供为期一年的售后服务。 “非人为刻意的损坏,为您免费上门修理;人为损坏,收取一般修理费用的60%为您进行快速修复,实惠且厚道。” 不消说周围原本想侧耳听听出糗的人,就连唐棋听到都张大了嘴巴,感觉刚刚听到的都是错觉。 “售后……服务?”许珵品咂了又一个新词,这丫头似乎总会语出惊人地说些神奇的东西。 霍云浅摆弄好了“刹车”,正站起身来,忽然感觉眼前一黑,心里暗道不好。 她怎么忘了,久蹲之后不能起得这么急! 可这时后悔哪里还来得及! 许珵瞧着她神情不对,下意识地去抓她的手腕,但面前的少女已经直接直挺挺地朝着他倒了下来! 短暂失去了几秒意识,等到那阵晕眩感消失,霍云浅下意识地猛地要跳起来,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 她又想揉一揉额头,又感觉双手似乎被箍住。 霍云浅瞬间浑身一僵,视死如归地睁开眼睛。 眼前对上的,果然是那双前一世不知亲密接触过多少次的熟悉的眸子。 二人对视,许珵看到那双湿漉漉的眸子,一时竟不知是该斥责还是该对她关怀一番。 这该不会是……她故意的吧?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到!太子殿下到!” 太监的公鸭嗓唱着名,旁边被这一幕吓到的众人也只得都纷纷转身拜倒下来。 许珵也迅速松开手,霍云浅更是直接顺势滑倒,然后才后期摆了个有些僵硬的跪姿,心跳却怎么都平复不下来了。 “众卿平身。”庆宁帝的声音从上面传来,众人这才纷纷起立回到座位上。 许珵“行动不便”所以没有施礼,而等到众人各自落座之后,他装作不经意的往周围扫视一圈,那个丫头的身影却不见了。 许珵一愣,转头看了一眼唐棋。 才从刚刚那触目惊心的一幕回过神的唐棋,只能勉强控制自己的情绪,飞快地坐了几个手势。 ——她回去自己哥哥那边了。 许珵下意识地就要抬眸往霍明佑的方向看去,忽然上座已经传来了庆宁帝的声音:“诚翊,这是怎么回事?带你妹妹来,也该给她一个单独的好座位才是。” 这番话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许珵也顺理成章地跟着众人一起看了过去,不由失笑,同时又心中微凛。 听皇帝的口吻,这丫头原本是不用进宫来的吗? 这次是迎接北疆使团的国宴,虽然如霍明佑这样的大功臣可以带家属列席,但既然知道这丫头要参加,哪有不为她特地准备坐席的道理? 除非…… 霍明佑紧紧搂着霍云浅,兄妹二人挤在一处坐着,听到庆宁帝问话,他立即看向妹妹。 100、定情信物 这一声喊,让很多人都反应过来,这才发现许珵的身边还坐着一个女子。 庆宁帝定睛一看,登时感到意外,“宁苏县主,你为何坐在秦王的身边?” 霍云浅起身,从容行了一礼,无奈一摊手,“回皇上的话,臣女没有座位,正好殿下愿意收容臣女,臣女就直接过来坐下了。” 听到她的声音,许珵蓦地回神,微微失笑。 虽然这话与事实似乎没有太大偏差,可是到底……还是在把他摘出去啊。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 许珵静静地看着霍云浅,眼前仿佛浮现了另一个人影,渐渐与她重叠。 “胡闹!这座位也是你随便坐的么?”庆宁帝这才反应过来,有些哭笑不得。 霍云浅露出委屈的表情,伸手往霍明佑的方向一指,“可是,皇上您看呀,我三哥那边真的没有多余的座位给我了啊。” 众人的目光马上又聚焦到霍明佑身上,果然见他周围都是安排好的座位,满满当当没有多的位置再插进一个人。 庆宁帝脸上有些微微的尴尬,“这是……宫里人的失职。既然如此的话——” 霍明佑的身边忽然站起了一人,向上一拱手道:“皇上,不如把老臣的位置先给县主坐下罢?老臣腿脚已经有些不利索,坐在大殿边上也好走动。” 霍云浅立即看了他一眼,认出这个年过五旬的老大叔是莱国公齐胜荣。 莱国公夫人是四王爷宣王之母胡太妃的小妹,即是说,宣王许珣还得叫这位莱国公一声“小姨父”。 这位莱国公是明晃晃的宣王一派,为何却会对她的事——或者应该说,秦王许珵的事——突然横插一脚进来? 霍云浅的目光投了过来,莱国公也向她看了一眼,又很快淡定地别过视线,仿佛刚刚说话的不是自己似的。 这人倒是有些意思! 庆宁帝脸色沉了沉,还没等说话,太子许祯立即起身道:“父皇,儿臣认为这样的安排甚好。来人呐,还不快搀扶起莱国公去到王爷身边?” 座位交换毕,看了一场戏的北疆使团众人有些无语,互相对视一眼,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宰相扎鲁思摸了摸后脑勺,想先说些什么,却见许珵仍然端坐不动,忙示意随从将宝刀放在许珵的桌案上。 他憨憨一笑,“真是对不住了……王爷如此年轻,与方才那位县主娘娘简直金童玉女、天作之合,在下实在没有想到这么多,这才误认了。” 刚刚说完场面话的许祯嘴角一抽,恨不得把这个狗屁宰相先推出去砍了。 他勉强笑了笑,“好了,既然座位的事儿已经解决,大家也不用再纠结此事,也请使团众人快些入座吧。” “太子殿下说得相当有理。”扎鲁思呵呵一笑,向上一礼,带着众人找到给使团留出的座位坐下。 许珵目光冷漠地看着面前的刀,忽然开口道:“扎鲁思宰相请留步。” 扎鲁思立即停步回头,有些期盼地回过头来,“秦王有何吩咐?” 庆宁帝也飞快地看向他,目中一片探询之色。 许珵看了一眼唐棋,唐棋立即将弯刀捧起,笔挺地站在他身边,无比威严。 接着,许珵才转向庆宁帝,微微弯腰,“皇上,臣弟这么多年来足不出京城,对北疆的建树早已翻篇,根本配不上北疆首领的这把刀。 “所以臣弟想请皇上和扎鲁思宰相见证,这把刀并不应该属于我,而是另一位立下了汗马功劳的英雄。” 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其余众人都不由点头,庆宁帝的脸色也才缓和了些,“依七弟看,这把镶了猫眼石的刀送给谁更好?” 许珵打了几个手势,唐棋浑身一震,还是只能硬着头皮捧着刀笔直地走向了霍云浅所在的位置。 猫眼石闪烁着惑人的光芒,霍云浅诧异地看着它,感觉自己的眼前都是一片光亮,几乎想要抬手将眼睛捂住。 耳边,却听到了许珵淡淡的声音:“此次北疆之战,我大景以几乎零损失大胜,即便是本王也做不到这样的地步。兀良哈首领的这份心意,最适合送给的人其实是宁苏县主。” 霍云浅现在期盼,她能够多出一双手去捂住她的耳朵,让她听不到许珵刚刚的话。 可是,该死的,那几句话就这么钻进了她的耳朵,而且左耳进右耳出、接着又绕了一圈回到左耳边,继续左耳进右耳出地循环播放。 简直,堪比杜比定向环绕声! 她深深吸了口气,睁开眼睛对上唐棋凝重的神情,最终还是颤抖着手将那刀接过。 为什么……莫名有种交换信物的感觉啊? 她……不就是给许珵做了一台轮椅吗?最多,送了他一套好用的售后服务嘛…… 这么珍贵的猫眼石,真的就…… 她抬头看向不远处的许珵,许珵也正好向她看过来,微微一点头,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霍云浅咬唇,飞快地别开眼。 她怎么觉得……她的耳根有些热了…… 真没出息! 可那些前一世的泛着黑色的憎恨,仿佛随着他的那一笑,慢慢地从她的心头消散。 没有人敢对此有任何异议,毋宁说,许多人都觉得这样的安排才是最好的。 但是……这把刀是从许珵的手中转送出去,在某些人看来,就有了别的意味。 许祯几乎要冲下去将那刀扔了、或者直接毁损,可是在国宴场合,他还是不敢做的! 眼看着气氛越来越不对劲,众人的关注点竟然都在许珵和霍云浅身上,庆宁帝也觉得有些恼火了,咳嗽一声,“既然如此,现在开宴罢!” 宫廷乐师们重新开始奏乐,舞生舞娘们也纷纷进场列队,载歌载舞了起来。 霍云浅端坐着,方才的弯刀放在膝上,想要去抚摸,又仿佛怕触电似的收回手,最终只轻轻戳了戳那颗刀柄上的猫眼石。 冰冷坚硬的质地,以及那一线猫眼的亮色,仿佛明灯倏地照亮了她心头,全身都有些暖洋洋的。 101、求亲 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众人都在宴会的气氛中格外地享受这一切。 霍云浅全程只喝了茶,同时严防死守以免别人给霍明佑敬酒。 这样下来,他们兄妹俩反而是全场喝酒最少的人,就连许珵都被宣王和平王拉着喝了几杯。 酒如愁肠,许珵心中惆怅更深,矛盾着纠结在心头。 待众人吃得差不多了,扎鲁思又重新站了起来,向上拱手笑道:“启禀大景的皇上,首领这次让我代表他,向皇上献上凉州外的十座城池,以此为聘,欲向大景的皇上求亲。” 庆宁帝笑着点头,“能够与峒黎结为秦晋之好,也是我大景之福。早听说兀良首领年轻有为,如今却仍旧孑然一身,正好与朕膝下的公主们般配。” 扎鲁思笑道:“皇上,您这话里有一些不对。” 庆宁帝意外,“朕有什么说得不对吗?” 霍云浅也不由竖起耳朵。 前一世的兀良哈娶的就是吴贵妃之女,但是最后却因为响应许祯的谋反而亲手杀死这个妻子。 怎么听这个扎鲁思的语气,兀良哈其实看上的并不是那位丹华公主? 【fd章节~后文将在凌晨一点左右更换,明早再看吧~】 摸了摸刚刚被吐空的胃,霍云浅正准备走过去登车,国公府的马车已经启动,掉了个头嘎吱嘎吱地走了。 霍云浅:??? 这是什么鬼,有了老婆闺女就忘了小妹? 长长呼出一口浊气,霍云浅咬牙切齿地转头去找自己的马,不意对上了正从宫门口出来的三位王爷。 宣王和平王很有默契地没有多说话,打了个照面之后便加快脚步离开——反正另一个人脚程慢,也不会察觉到自己被丢下。 二人飞快地走远了些,平王才笑了起来,笑得直咳嗽,“这回可是有好戏看了,你说,会不会两个人在宫门口打起来?” 宣王眯了眯眼睛,“凭老七如今这一推就倒的样子,宁苏县主或许真能心想事成,到时说不定还念着本王和五弟的好呢。” 二人呵呵笑着,勾肩搭背地走远了。 宫门口,霍云浅和许珵四目相对,似有火花迸射而出——当然,只是霍云浅单方面。 对视了片刻,还是许珵先开口:“县主还不归家,在这作甚?” 简直就是红果果的讽刺! 霍云浅咧嘴,露出一口森森白牙,“当然是因为——我在等王爷您。” 刚刚那两个王爷的窃窃私语当真以为她没听到么? 如今是她第三次为人,脸皮可不会再像前世那么薄,即便是应付许珵这种老鳏夫也不在话下。 许珵愣了愣,心里莫名有些警惕,可随即又生出几分迷惑。 若这丫头仍是对他怀着不轨之心,当初去开州的路上那么多机会,她为何不在那时下手? 许珵抿唇,尽管先前她的所作所为确实够花痴,但就凭朝夕相对的那几天、凭他亲眼所见,他隐约觉得,这个丫头并不是想象中那般行事不过脑之人。 不然,也枉费他刚刚在众人面前救下她了。 一念及此,许珵皱着的眉头微微舒展,“好,那就麻烦县主了。唐棋,把她的马牵过来吧。” “王爷不问为什么?”霍云浅挑眉,果然是根处变不惊的老油条。 许珵已经驱动轮椅到了自家马车边,回过头,向她微微一笑,“左不过是为了定制轮椅之事。” 那一笑,隐约似乎能见到他眼角岁月留下的细纹,还有转头的一瞬从他的发髻下透出的点点银丝。 今年的他,明明才只三十岁…… 那是岁月的印记和馈赠,是他从十五岁起投身行伍留下的勋章。 也是她前世曾经深深痴迷于他的所在啊。 霍云浅垂眸,从唐棋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走到马车边。 许珵正在此时撩开车帘,抬头看到她的侧脸,嘟着嘴,仿佛能挂个油瓶上去。 他不由微微失笑,正要放下车帘,忽听那小丫头低低地道了一声:“方才多谢王爷。” 许珵动作停了一瞬,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放下了车帘。 霍云浅撇嘴,装什么清高! 心情却没来由的好了起来,嘴角也不由得翘了起来。 旁边的唐棋把二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回想起王爷自从回来之后的奇怪举动,不禁若有所思。 或许是为免太过高调,许珵的马车并未走大道,而是沿着王府后门的路准备绕一圈到正门。 走着熟悉的路,震云显然比霍云浅更兴奋,欢快地在马车附近时快时慢地跑着。 霍云浅险些没拽紧缰绳,不免有些恼火,紧紧扯住缰绳,低声喝道:“你要是不想重蹈你上一任的覆辙,就给我……” “……就给我滚出这家去!”前方突然传来一道凌厉的女声。 霍云浅下意识地抬头往前看去。 好巧不巧,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被人从一扇门里推了出来,一手抱紧了自己的行囊,耷拉着脑袋唉声叹气:“娘……” 不正是尹沣么? 还没等霍云浅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凌厉的女声又响起来:“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出去,继续当你的兵去,干脆死在外面最好了!” 霍云浅微微眯眼,同是刚刚从战场上下来的人,这话她听起来可觉得没那么舒服。 突然这一出变故,也让许珵的马车停了下来,车里传出了声音:“唐棋,去看看——应当是阿沣回来了。” 霍云浅策马靠近,下马立到车边,隔着车窗哼笑了一声,“王爷府上高人云集啊。” 此处恰是秦王府后门,她不会认错。 前世……她不止一次从这儿偷偷摸摸进王府,怀着满腔的情意去见那个令她怦然心动的男人。 听到她的声音,许珵撩开车帘,没想到少女的脸庞正在车窗边,抬眼便看到了她精致的侧脸。 许珵微微失神,很快轻咳一声掩饰了过去,正要开口,前面的尹沣已经回过头来,看到唐棋、再看到后面的二人,瞬间呆住。 “王爷,三……小姐?您怎么会在这?” 墙垣后的女子“咦”了一声,往前走了几步下了台阶。 102、锁中锁 此言一出,就连上座的庆宁帝和于皇后都有些坐不住了,迫不及待想看看那个锁头里的东西是什么。 好在霍云浅没有让他们失望,很快就将其中的东西捧了出来。 原来又是一把铜锁! 扎鲁思侃侃而谈道:“皇上请看,这是首领特意请人打造的密码锁,上面有七个刻有汉字的转环,每个转环上都刻有八个汉字。 “它们套在锁上,依次旋转转环,只有特定的组合才能让锁鼻通过,然后再次随手旋转,可谓匠心独具。” 庆宁帝微微点头,这种锁他也见过,尤其这是七个字的,一般都是组合成诗。 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扎鲁思笑道:“皇上,您可是想错了——首领这个不是诗,是七道字谜。” 众人又静了下来。 良久,许祯冷笑道:“这么神神秘秘的,看来兀良哈首领根本就没有诚意献上城池,对于我大景的公主也丝毫没有尊重之意——难道放着天上的凤凰不要,却非去找地上的野鸡?” 这话一出,所有人心中一凛,尤其有女儿的大臣们,都觉得格外恼怒,但也只能兀自忍住。 哪怕皇帝的女儿都是凤凰,难道别人家的女儿就只能做野鸡了? 哪有这样的道理? 霍云浅更是一把捏住那个锁头,很想直接捏爆它,然后扔到许祯的脸上! 察觉到她的火气,扎鲁思笑了笑,对许祯的话不以为然,“殿下说得不错。北疆地广人稀,我们也都希望能够多多的开枝散叶; “所以妻子的身份尊贵与否,于我们而言并不那么重要,但这个妻子一定要足够的聪明和睿智,才能够养育出同样聪明的孩子,让整个家变得更加美好!” 这话无异于狠狠打了许祯一记耳光。 他有些恼羞,但看到同样神情冷酷的霍云浅,这才猛地意识到,刚刚他那个“野鸡”的比喻也把她给带了进去! 许祯捏了捏手指,神情有些尴尬,这……原本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啊! 虽然许祯的话不中听,但扎鲁思的话也没好听到哪去。 觉得女人不中用吗? 呵……那还指望她来开这个锁做什么? 霍云浅随手将锁头丢回给了扎鲁思,拱手道:“陛下外面的锁已经打开,里面的这个请恕臣女无能为力。” “这——”庆宁帝连忙想要阻拦,但想到这不过是七个字谜,想来也不会比那个鲁班锁复杂,于是点了点头,“爱卿辛苦,去休息吧。” 霍云浅揉了揉手指,扎鲁思恭敬地向她一鞠躬,含笑道:“县主果然如传言中那样厉害,在下有意改日登门拜会,不知县主意下如何?” 他的声音很轻,只能让他和霍云浅听清。 霍云浅微微一偏头,只当做没听见,大咧咧地回到了霍明佑身边。 一坐下来,霍明佑便将她的双手拉过来一番揉捏按摩,关切地问:“手疼不疼?看你在那儿开了半天锁,我的手都酸了。” 他一边揉着,一边低声唠叨:“以后这种风头咱不出,吃力不讨好的……” 回到三哥面前,霍云浅心情瞬间好了很多,笑吟吟地看着他,“能劳动三哥亲自为我按摩,我现在一点儿也不觉得疼。” 霍明佑愣得停住话头,耳朵竟然感觉有些热,浑身一阵不自在,之后伸手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死丫头,不知跟谁学的这些油嘴滑舌的话。” 霍云浅不假思索,“在军营里跟何尹沣学的。” (正在宫门外等着接许珵的何某人猛地打了个喷嚏,怀疑地看了看天色。夏夜也会这么凉吗?) “什么?”霍明佑大惊失色,细细地想了想,好像也确实有道理。 但随后他更加震惊,“棠儿以后嫁给他可怎么办?不行,棠儿心思单纯,将来被他花言巧语再骗得团团转,将来我可没脸见二哥。” (何某人的喷嚏越打越多,引得宫门口的大内侍卫都担心地看了过来。) 宴会剩下的时间,二人都自顾自地插科打诨着,没有搭理旁人。 …… 宴席散去,庆宁帝难得地跟着于皇后回了坤宁宫,让于皇后感觉受宠若惊。 坤宁宫上下忙碌了一番,为庆宁帝准备了可口的解酒解腻的饮品小食送上来。 帝后二人坐着,于皇后瞧着丈夫有些疲惫的侧脸,心里也有些疼惜,轻声安慰道:“那些什么字谜,总能找到人解开,比那个什么鲁班锁总要简单许多,皇上无须烦忧。” 庆宁帝揉了揉眉心,声音有些冷:“朕烦心的不是这件事。” 于皇后愣了愣,“那……难道是霍家?” 庆宁帝叹了口气,算是默认。 于皇后蹙眉,不以为然地道:“那皇上更不用担心。卫国公府世代忠于朝廷,从来不忘君恩,纵然收了两柄刀又能如何,他们的刀柄永远还是握在朝廷的手里啊。” 发妻的软语劝解,似乎仍然没能让庆宁帝心中安定。 他看向旁边跳跃的烛火,忽然道:“老七的王妃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听他突然提到许珵,于皇后一下没反应过来,尔后想了想,“有……六年了罢。” “六年……竟然这么久了?”庆宁帝眸光一闪,低声喃喃,“也该让他收收心了,少管那些别人家的事……”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低,于皇后屏息静待了片刻,忽然发现身边的丈夫已经睡着了。 …… 卫国公府。 听完宴会上一番情形,霍云瑰心里才算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她一边用香膏继续按摩着霍云浅的手,一边向霍明佑嗔道:“你也真是的,座位这种事怎么可能临时出状况?分明就是有人存心刁难,你就该强硬点,把阿浅留在身边,怎么好让别人拿了话柄去?”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二姐你少说我几句。”霍明佑赶紧举手投降。 霍云瑰也不搭理他,又转向霍云浅,“你也是,调试轮椅也就罢了,调完了也该借坡下驴、回诚翊的身边,怎么还继续歪在秦王身边了?” 霍云浅瞧着自己已经被揉得发红的手,无所谓地道:“反正就是坐一起,我又不吃亏。” 103、案中案 霍云瑰和霍明佑对视一眼,都不由被气笑了。 还能这么算? “而且,我还白得了把刀,还有一瓶香脂。”霍云浅朝那边的桌上努了努嘴。 临出宫时,唐棋在侧身而过之时往她的手中偷偷塞了个瓶子。 回到国公府才打开,却闻到一阵香气,再挑了一点出来看其质地,竟然是上好的润肤香脂,而且还带着淡淡的桃花香。 也不知道是谁做的天然护手霜,感觉比第二世在现代用的都要滋润,如果能拿出去卖,一定能大大赚钱。 霍云浅眼前一下涌现出了一个美好的计划—— 如果能够做成宜家那种效果的作坊,不仅售卖物件家私,还有各种配套的生活用品,岂不是太美妙了? 听到她的话,霍云瑰手中动作一停,把她的手举了起来,难以置信地道:“你是说——我给你抹的这些香脂也是秦王送给你的?” “或许呗,难不成是唐棋暗恋我,背着他主子偷偷送我的?”霍云浅随口说,心里还沉浸在宜家式的创业想法中。 霍云瑰更惊! 怎么现在连秦王身边那个侍卫都和这丫头不清不楚了? 不行……不能这样! 霍云瑰简直气得有点上头,暗中捏了把拳头,这丫头如今大了留不住,还是得早些把她嫁出去! …… 有了“宜家”的相关想法,霍云浅又恢复了十足的干劲。 第一件事,就是去选址。 但在去挑地方之前,叶志宜的突然到访一下拦住了她的脚步。 “宁苏县主,关于昨日春风楼的事,你或许没有对本官说实话。” 国公府会客厅里,身材矮小的官员端坐在那,气势却不输七尺大汉。 霍云浅摸了摸鼻尖,“大人指的是什么呢?那我现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好了。” 叶志宜差点被气笑了。 他真是有些糊涂,明明面前的是个不足廿岁的年轻女子,为什么他总感觉自己面对的是市井里最难缠的中年妇女? 油滑得有些令人发指啊。 他清了清嗓子,“县主,关于那位‘镖师’的身份,经过查证,他其实是国公爷的妻舅、居然庄的少主,也就是‘大镖局’的少主人。” 霍云浅点头,“不错啊。” 叶志宜扶额,“所以他……” “所以有哪条规定不能让他当自家镖局的注册镖师?”霍云浅挑眉,“大人,你要知道我托镖保护的人可是一名女眷,怎么好意思找陌生人来我家保护我侄女? “反观卢启思,实在是没有比他更合适的更完美的人选了! “他是我三嫂的弟弟,武功高当然是没得说,而且长得又好看,陪在我侄女身边带出去都格外拉风,而且就因为他长得好看,也不会有人怀疑他是什么保镖,你说对不对?” “……”叶志宜简直想抬手捂脸。 准备好的说辞不仅被这位小县主一番抢白,反而还被她给一下问倒了! 但脑海中灵光一闪,叶志宜蓦地抓到一个关键点,抬眸看向霍云浅,“县主,昨日承认托镖的是秦王,如今你又说是你自己,这难道不是矛盾吗?” “额……” 霍云浅很想翻白眼,这人怎么这么难缠啊,还真的这么抠字眼,还让人怎么编瞎话嘛? 果然,业务能力强的官儿其实也是把双刃剑啊…… 霍云浅再次摸了摸鼻尖,“因为……这事吧,其实王爷本来是不好意思说出去的,因为他王府里最近在忙别的事情嘛,又想给我侄女婿一个惊喜,所以就让我先雇……” 一边绞尽脑汁一边出口成章,说到后面,霍云浅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好在,叶志宜在听完了她的话之后,想了想道:“王爷想给何家父子一个惊喜,报答何家父子为王妃忌日的操劳,便联系了县主找合适的人,于是找到了卢少爷。” “太对了!”这人竟然靠他自己强大的脑补能力听明白了,霍云浅简直想给他鼓掌,然后吹口哨大喊乌拉。 但叶志宜后面的问题立即将霍云浅问住: “为什么王爷一定要找县主帮忙?他自己认得的江湖客应当也不少吧?选个合适的女侠,以丫鬟名义进入国公府,岂不是也很方便?” 霍云浅:…… 笔给您,您把后面的章节自己写出来好吗? 霍云浅好容易克制住想骂人的冲动,一拍大腿,“您说得太对了!我怎么就想到呢,不对,王爷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叶志宜:…… 他能收回刚刚的话吗? 这语气,这姿势,他越来越确信,眼前的这位县主和街边的大妈真的越来越像…… 他起身作别,霍云浅也跟着站了起来,忽然道:“大人,那两个杀人凶手,您预备怎么处置?” 叶志宜脚步一顿,“那两人冒充北疆人,意图在议和期间挑起北疆与朝廷的不和,已被刑部直接接手调查。” 换言之,他都没有权力再过问这两个险些伤害霍棠儿的人。 叶志宜说完这话,便低着头走了出去,留下霍云浅立在原地,感觉心头一片沉重。 难道是她想得太简单——那两个人不仅仅是被雷通或者许祯派出来的那么简单? “小姐!”门外忽然传来银屏欢快的声音,“咱们啥时候出发?” 霍云浅回神,这才想起,刚刚她让银屏收拾好了过来,她们一道出去找寻一下适合开作坊的地方。 “现在就走吧,我的事忙完了。” 出了国公府,二人依然还是先沿着河边走。 国公府一带多是勋贵,自由用地不多,但好在有一条小河可以利用。 霍云浅打算沿着河边挑一块地方,将来即便做出了很大的东西,只需要走水路就能轻松地运回国公府里来。 日头渐渐高了,主仆二人沿着河岸走着,渐渐已能望见城门,却没有看到什么合适的地方。 银屏摸了摸差不多快要叫起来的肚子,试探地道:“小姐,咱们要不要先回家用膳?” 霍云浅回头看了一眼来路。 若是骑马,回去自然不用多久,但要是走路,只怕走到一半就得肚子咕咕叫了。 104、大隐于市 想了想,霍云浅道:“我不是特别饿,就在这附近找个地方填肚子吧。” 银屏顿时犯难,“可是奴婢没有带钱……” 而且以小姐平日的习惯,街边的小摊子都是她们这种下人吃的,哪里能入小姐的眼呢? 看她一张小脸因为为难而皱起,霍云浅笑了出来,拍了拍自己的腰间,“放心,我都带好了。直接走吧。” 银屏眨眨眼,小姐什么时候有带钱的习惯了? 不过,既然小姐已经带了钱,她也就乐呵呵地跟在后面走。 一路走来,她们已经到了很近东门的位置,这边住宅并不多,但好在并不脏乱差,而且交通也算便利。 “小姐,你到底想找什么样的店铺?”银屏跟在后面还是一头雾水的。 霍云浅一面沿途看着,一面道:“最好是两层楼的。” 银屏立即往四面张望。 “占地面积大的。” 银屏张大嘴巴。 “周围最好也没有什么别的店铺,不过这个并不重要,就算有也可以给钱让他们拆迁走人。” 银屏屏住呼吸,用力拉扯霍云浅的衣袖。 “怎么啦?”霍云浅正说到兴头上,被她一打断颇不耐烦。 银屏拼命向她使眼色。 霍云浅顺着银屏的手指看过去,很快便在街巷的拐角处瞧见了一间挑着一面破破烂烂“面”字旗帜的店。 两层楼,旁边的店铺都仿佛敬而远之般避开,让它孤独地趴在这条路的尽头。 简直完美符合她刚刚的一切设想! 霍云浅呆呆地站着,总觉得这个面馆的出现好像有点太不可思议了,直到被银屏一直催促着,才慢慢走上前去。 等到走近跟前,连银屏都不由皱眉了,下意识地抬起袖子掩面。 那满是油腻的凳子和桌面,还有沾在桌沿的葱花和酱油的痕迹,也不知是多久没擦过了! 银屏委屈地看向小姐,正想说还不如她回去给小姐做面,就听霍云浅开口道:“把马拴好,咱们就在这儿吃吧。” 银屏以为自己耳朵听差了,呆了片刻没反应过来。 “还不快去?”霍云浅轻轻在她肘间托了一把,绕开她往店里坐了下来。 这不起眼的小面馆里实在有些一穷二白,不过唯一的好处是,四面透风的墙好歹把店里的采光条件提升了,看着还算舒心。 可经过第二世在现代的经历,霍云浅才明白,有时候不起眼的街边小摊小店,甚至是比不少噱头极大的所谓酒楼更有味道。 霍云浅慢悠悠地打量着店里的摆设,这时才从帘子后面懒洋洋地转出来一个胡子拉碴的男子,却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呆住了,“你……” “我是来吃面的。”霍云浅瞥了他一眼,“两碗热锅子面,做吧。” 满脸的胡茬让男子看不出多大年纪,听到霍云浅开口,他似乎才回过神来,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末了还是什么都没说,转头回去内间忙活。 银屏总算找地方拴了马,这时依然捂着口鼻走进来。 见霍云浅已经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她惊叫一声,赶紧冲了过来,“小姐,奴婢还没擦桌凳呢,您怎么就直接坐下了?脏了您的衣裳呀!” 霍云浅微微起身,给她看了自己垫在下面的帕子。 银屏呆了呆,眼睛里的崇敬简直要满溢出来,赶紧有学有样地把自己的帕子掏出来照做。 又过了好一阵子,直到银屏的肚子已经响过了两回,方才满脸胡子的男子才小心翼翼地端了两碗面出来,方才二人的面前。 银屏嗅到飘来的香气,口水瞬间直流。 等到碗放到面前,再看到其中绿油油的葱、红红的汤和分量不算少的牛肉,她不由惊呼一声:“这是牛肉汤……” 胡子男放下了两碗面,忽然伸手把两只碗暂且先盖住,冲霍云浅一笑,“这位小姐看来是识货的,既然点了这热锅子面、又看到这上面的牛肉,想必也知道这面不那么便宜吧?” 霍云浅淡淡地看着他,取出半两的碎银放在了桌上。 所谓的热锅子面,即是后世提到的兰州拉面,面条配着的是牛肉羊肝汤,单从材料来说,在这个时代也是价值不菲的。 如此破败的店面,却能做出这个时代成本如此高昂的面,这面馆的老板想必不是一般人! 男子拿起来,还放在嘴里咬了咬,这才笑吟吟地一拱手,“二位慢用,慢用啊——”心满意足地攥着银子走了。 霍云浅拿了筷子,又顺手给银屏也拿了双筷子递过去。 银屏颤巍巍地接过,眼泪都差点掉下来,“小姐,奴婢……奴婢哪里配……” “吃就吃,怎么这么多废话。”霍云浅用筷子尾敲了敲银屏的脑袋,“偶尔尝尝外面的味道不是也不错么?” 银屏眼泪汪汪地看着她,现在的小姐简直就像活菩萨一样! 她默默点了点头,马上埋头大吃起来。 看着银屏如饕餮般的吃相,霍云浅忍不住笑了出来,也细嚼慢咽地吃起了自己的面。 宜家里的饮食也是一绝,而且基本上属于自助,如果把这个店盘下来、再雇这个老板继续在这儿做面,就地取材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好吃——真的好吃!”银屏连汤带面已经下去了小半碗,又夹了一筷子面,抬头冲霍云浅憨憨一笑。 “照奴婢说,就凭这碗面,就已经比‘珍玉楼’的大厨都还要厉害得多了;可这地方却如此破败,也没什么客人来,是为什么呢?” 霍云浅小小饮了口汤,往门外街巷看去,笑了笑道:“古人有云:‘小隐隐陵薮,大隐隐朝市。伯夷窜首阳,老聃伏柱史。’真正的高人隐蔽于世,并不拘泥于形式,但求一生活得潇洒……” 话音未落,门外有人轻轻抚掌,“小姐此言当真高明。” 主仆二人都不由抬头往一侧看去。 霍云浅的位置背靠墙壁,左手边正是面馆大门,只见门外这时站着一个清瘦如竹竿一般的中年男子,肩上还背着一只硕大的柳条箱子。 银屏赶忙吞完了口中的面,小声嘀咕道:“小姐,这人看着有些眼熟……” 105、发条人 霍云浅没有说话,慢慢饮了一勺肉汤,目光仍在打量那清瘦男子。 清瘦男子说完竟也进了店,将柳条箱子放在自己脚下,冲霍云浅笑着一拱手,“一个月前,承蒙县主在‘君弈茶楼’门前照顾了生意,小人铭感于心。” 听到动静,那一脸大胡子的男子也从帘子里探出头来,“咦,老庞你今天竟然到我这店里来了?” 清瘦男子摊手,“今日生意不大好,只好先回来告慰五脏庙了。还是老样子——” “阳春面双倍葱,我还没老到这么健忘。”满脸胡子的男子摆摆手,又一头钻进了帘子后头。 清瘦男子笑着微微摇头,趁着等上面的功夫,从自己的柳条箱子里取出了刻刀和木头,悠闲地刻了起来。 银屏被那边桌的动静吸引,转头看过去,盯了片刻后惊呼:“小姐,这不是卖给您木雕的摊主么?” 清瘦男子手中动作一停,回头转头向她们的方向看过来,微微一笑,“那日多亏县主的慷慨解囊,做成了那日唯一的一桩生意,在下才不至于饿肚子,因此对县主感怀于心。” 早在银屏之前,霍云浅已经认出了这男子的身份,只是没有开口点破。 听出他声音里的诚恳,霍云浅微微颔首,“不过小事一桩,而且我的侄女的确很喜欢先生的木雕。” 霍棠儿的兴趣就是从这位师傅的木雕开始被发掘的,霍云浅因此对这位师傅心怀感激。 “小人庞睿,‘先生’二字委实不敢当。”清瘦男子放下手中木块和刻刀摆手,依然淡淡地笑着,“若贵府小姐喜爱小人的木作,这儿还有不少,不嫌弃的话,尽可拿去,钱看着给就好。” 他索性俯身,把凳子旁边的柳条箱打开,“小人不过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罢了,还望县主不要嫌弃。” 霍云浅探头看去,三尺见方的箱子里被分成四大隔间,其中的东西摆得整整齐齐,透出一股浓浓的专业之感。 若说刚刚只是与这人随意闲聊,但看到这箱子之后,霍云浅对眼前这个木雕师傅更有了些深交的兴趣。 她把还剩一多半的面碗交给意犹未尽的银屏解决,自己则过去坐到名叫庞睿的男子桌边,低头去看他箱子里剩下的东西。 四个隔间里,一边整整齐齐摆着各种型号的刀具,一边码着成品的木雕,还有一边摆着涂料之类的。 但看到最后一格时,霍云浅瞬间眼前一亮。 竟然是一些齿轮榫卯轴承状的东西! 即是说,这位师傅擅长的不仅是雕刻,可能还精通器械机关? 霍云浅忽然回想起,刚刚她说这做面的或许是“大隐于市”,还引来了这位庞师傅的赞同。 能有如此共鸣,莫非……这位庞师傅与这拉面师傅也是殊途同归? “咦,老庞你怎么又在我这儿开工了?等会要是不把你的木屑清干净,别想我放你走!” 端着面碗走出来的胡子男见二人在桌边细看着什么东西,又瞥见放在庞睿手边的刀和木块,登时不满地嚷了起来。 庞睿拱手,“我给你赔不是。若不是老柏你太慢了,我也不会等得手痒……也是碰巧,这位小姐有些兴趣,便让她看看。” “是么?她能看懂?”胡子男坐到了他的对面,单手托腮冲他挑眉。 “喂!你竟敢这么说我们家小姐!”旁边传来银屏的怒斥。 吃完了差不多两碗美味至极的热锅子面,银屏仿佛有再世为人之感,正在那慢慢回味,却听到有人如此轻慢自家小姐,顿时怒得拍案而起。 胡子拉碴的男子并没把银屏的话放在心上,空着的手拿过桌边的木头疙瘩,随意在桌沿敲了敲,“老庞,再不吃这面条可就粘了。” 庞睿“啊呀”一声,向霍云浅歉意地笑道:“小姐,小人先吃面填饱肚子,再来和您详述。” “请便。”霍云浅没去管正狼吞虎咽的庞睿,低头看着柳条筐里的齿轮和各种人偶。 默默研究了片刻,她从其中挑了几样东西拿出来,回到自己的桌边。 银屏凑过去一看,发现小姐手中拿着一个肚内空空显然尚未完工的木头小人儿,手边已经放下了一串小铁杆、小圆片儿似的东西。 她眨眨眼,只见小姐胸有成竹地拿起桌上那些小铁杆铁片往木头人的肚子里放,不时用小指上留长的指甲抠挖一阵,然后干脆摘了头上的钗开始往里捅。 “小姐别动,用奴婢的。”银屏赶忙把自己头上的铜钗拔了递过去。 霍云浅也不客气,接过之后往木头人的肚子里又是戳又是挑,看得银屏心惊胆战,生怕自己的铜钗把小姐手里的木头人给戳坏了。 霍云浅捣鼓了一阵子,终于松了口气,回头又在庞睿的柳条箱子里翻出来一片盖子似的东西,轻轻压在木头人的肚子上。 虽然之前还是与电器打交道多,但好在她的金工实习一向是满分。 霍云浅将盖子阖上,再从后面拧动发条。 见银屏睁大双眼非常好奇地看着,霍云浅使了个坏心,将那木头小人放在了她面前。 银屏盯着那小人,忽然听见“咔哒咔哒”两声,那小人迈动两条木头的小短腿,竟然朝着银屏慢慢走了过来,吓得她哇哇大叫。 “不得了,小姐,这个小人头被鬼上身了!……是妖怪呀!” 霍云浅努力忍着笑,没有接话。 她只给小人上了两圈发条,所以木头小人走出四五寸远的距离,就停下不动了,静静地站在那儿。 银屏早被吓得挪动到远处,忽然“啪嗒”一声摔倒——原来她坐到了凳子的最边缘,一下失去平衡摔到了地上。 霍云浅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将木头小人拉回到身边,背后响起了庞睿惊奇的声音:“小姐竟然也懂这个?” 原本只在把玩着木头疙瘩的胡子男早从侧面将霍云浅的一举一动都收入眼底,脸上的漫不经心已经收起,看向霍云浅的目光多了几分郑重。 106、金刚芭比首战! 庞睿这时再也顾不得什么面条,匆匆擦净了嘴坐到霍云浅身边,“我原只想让这小人方便用线绳操纵……小姐是如何让它们自己动起来的?” 霍云浅拈起旁边的铁片,“临时用这个做了发条,感觉还挺趁手。” “发条?”庞睿有学有样地按照她的办法将铁片伸进去拧动两圈。 手中的木头小人果真又重新迈开了步子,摇摇晃晃地在桌上走动。 “神奇……太神奇了!”庞睿激动得两眼放光胡子发颤,盯着小人根本挪不开视线。 坐在后面的胡子男忽然笑了,“老庞,只怕这回你要收的不是徒弟,而是师傅啊。” 霍云浅一愣,什么徒弟师傅的,她只不过拿现成的小零件简单组装了一下…… 她忽然眼前一亮。 无论是徒弟还是师傅,至少现在,她可以为八字还没一撇的作坊先拉到一个可用之人了! 一念及此,霍云浅心潮澎湃,看向庞睿道:“庞先生……” 不料庞睿也正抬头看她,激动地道:“这位小姐……” 二人视线对撞,一愣之后都不由笑了。 霍云浅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道:“庞先生,我有意构建一处自己的作坊,如今白手起家,身边并无可用之才,先生若是不弃,是否愿意追随我?” 庞睿几乎毫不犹豫点下了头,哈哈笑道:“冲着小姐的这份手艺,小人也是心悦诚服的。无论是打下手还是别的,只要小人能办到,都义不容辞。” “先生客气了。”霍云浅也回以笑容。 这位庞先生雕工出众,且方才有心以廉价割爱他的这小半箱作品,已令霍云浅对他青眼有加。 旁边的胡子男悠悠地插了一句话进来:“老庞,总算找到好去处了,在我这儿赊的账总算能结了罢?” 庞睿脸上的笑瞬间苦涩,叹了口气。 霍云浅瞥了一眼那个邋遢又爱ky的胡子男,“庞先生欠账多少?” 胡子男立即精神一振,不知从哪掏出一本账簿,哗啦啦翻了一遍,抬起头道:“嗯,不太多,也就三两七钱吧。” 霍云浅随手抛出一锭银子,“给你五两不用找了。” 胡子男高兴地一把接过,习惯性往嘴里一咬,连连点头,“好好好,足两的……我说小姐,你那作坊里可缺烧火做饭的?不如也带小人一个?” 庞睿正因霍云浅的大方动容,闻言顿时失笑,“老柏,你这人也真……” “其实,如今最要紧的是场地。”霍云浅也不避讳,坦白地对二人说道,“我沿河寻了一个上午,仍未找到合适的场地可开办作坊。” 她目光转了转,用眼神暗示了一番。 胡子男脸色僵硬了一把,好比打着打着突然熄了火的冲锋枪。 庞睿也不由拍手叫好,“这地方盘出去最好不过了,老柏你还考虑什么?” 胡子男瞪了他一眼,没吭声。 霍云浅敏锐地发现了他们变化的神情,想了想,轻笑道:“怎么,是怕我短了你的银子?” 胡子男依旧不说话,庞睿见状连忙道:“这个自然不是。只是老柏摊上了一对不省心的弟妹,到了现在还……” “你少说几句要你的命了?”胡子男低声叱道,蹲到一边去,不知从哪掏了管烟枪出来开始“噗噗”地抽起了旱烟。 霍云浅仔细打量了胡子男一番,这人胡子拉碴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勉强瞧出年纪在四十岁上下,那么他的弟妹们或许是与三哥年纪相仿的人。 难道是什么大家族内部的斗争? 霍云浅沉吟一番,决定试一试运气,当下直截了当地道:“我要买的就是柏老板的这间店铺。如果柏老板有意出售,又遇到了麻烦,不妨坦然相告。” 庞睿都不禁欣喜,向胡子男使眼色。 胡子男柏运山仍然“噗噗”地抽着烟,良久才低声道:“他们惹不起。” 霍云浅失笑,“难道是皇家的人?” 柏运山摇了摇头,又抽了几口烟,抬头看向她,忽然脸色一变,“他们又来了!” 霍云浅一愣,下意识地回头。 一个瘦削苍白的中年男子正从街角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背后还跟着四五个年轻力壮的男子。 一行人到了店铺门前,瘦削的中年男子上前呵呵一笑,双手抱臂立在那儿,“大哥,你最近生意好像还不错嘛?竟然有三个客人——啊不,那个穷鬼暂且不说,竟然有两个了。” 庞睿无可奈何地别过脸去。 就凭他不时的一碗阳春面“接济”,真能帮柏运山收入多少? 柏运山仍然握着烟杆,但这一口烟已经抽不下去了,起身严厉地道:“你们俩如今什么都有了,连一间老宅也不愿留给我?” 中年男子嘿嘿一笑,“没办法,你的好妹夫一死,我和妹妹如今又快无所依了,不把这栋房子弄到手,我们又怎能安心过日子? “都说别人靠不住,还是自己家里最好,难道大哥不这么觉得?” 柏运山重重地把烟杆磕在桌上,咬牙切齿地看着他,“我呸!老爷子最后那几年是我在供养,在场郎中和其余人都听到老爷子把这房子留给了我,你还想怎的?” 中年男子摊手,“不怎么的,既然还是和大哥谈不拢,那……” 他眸光瞬间变得狠厉,抬手一招后迅速退后,“给我把这地方砸了!” 那四名壮实的男子立即冲上前来,忽然听到一个甜美的声音道:“银屏,把他们打趴下!” 他们心中惊疑,忽然瞥见前方出现了一个铁塔似的人物,却用女子的娇声道:“是,小姐!” 四名大汉还没反应过来,那“铁塔”已经冲到跟前,一拳一踢一拽一摔,瞬间把措手不及的四个人都撂倒了。 中年男子、柏运山和庞睿,三人看着这一幕已经完全呆住。 被一拳打飞的大汉最先回过神来,捂着下巴站了起来,一口吐掉嘴里的血,这才看清楚站在面前的竟然真的是个女人。 不过,是个身形魁梧气势汹汹的少女! 108、小舅子之战 107、小舅子之战 银屏双拳紧握,大马金刀地横在店门前,得意洋洋地看着四个被她打趴下的男人。 好久没帮小姐打架啦!她简直都要怀疑,小姐是不是已经忘记了她的本事? 简直手脚都要生锈了啦。 银屏还在满腹埋怨着,忽然听到霍云浅的警示:“当心前方!” 刚刚的出手只是抢占先机打了个措手不及,四人纷纷重新爬起来之后马上又一齐向银屏冲了过去! 听到霍云浅的声音,银屏马上回神,沉着地应对飞来的拳头。 但忽听得背后风声乍起,银屏大惊,那风声却直接掠过她背后,向着那四人扑了过去。 银屏还没反应过来,一阵噼里啪啦之后,四人再次倒地,但却一个个或抱着头或抱着腿大声呼通起来。 “你——你是什么人?”店门边的中年男子吓得脸色发白,指着霍云浅大声呵斥道,“你……别过来!昌武侯府不会放过你的!” 霍云浅原本并不打算挪动的脚步,在听到“昌武侯府”四个字后略挪动了一寸,微微蹙眉,“你是昌武侯府什么人?” 许祯对这个舅舅格外倚重和信任,因此前一世她作为太子妃,和昌武侯一家不可谓不熟悉。 但是现在看了这么久,她对于这个男人一点印象也无,在昌武侯府从没见过这样一个人。 听到对方问自己,中年男子挺了挺自己有些干瘪的身子,“我妹妹可是昌武侯夫人的弟弟最宠爱的……” “小妾。”柏运山飞快地接了一句。 中年男子柏运达脸上青红交加,厉声道:“你干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柏运山嘿嘿一笑,重新拿起了烟杆,悠哉地抽了一口,才淡淡地道:“谁跟你是自己了?” “你——” 方才见到这主仆二人的身手,再加上刚刚庞睿的态度,柏运山对于霍云浅二人已经有些刮目相看。 他心中忽然拿定了主意,起身走到霍云浅身边,这才继续向柏运达道:“这整栋屋子,我都卖给了这位小姐。老爷子的地契在我手里,我想怎么处置都是由我说了算!” “好……好你个柏运山!”柏运达怒火中烧,转头又指向霍云浅,“你是什么东西?侯爷动动手指就能灭了你们!” “哦呀?是哪家的侯府这么厉害?”一个少年音在柏运达背后响起。 柏运达一扭头,脸色变了变,赶忙换上一副恭敬的样子:“这不是柴世子吗,怎么会屈尊到这儿来?还有卓少爷,怎么都一起来了?” 方才的一番打斗声,惊动了在附近遛弯的卓曜和柴嘉鸿,二人便结伴过来瞅一眼,不想却看到霍云浅在里面。 卓曜当真好不惊讶,想进去问问发生了什么事,又因为看到店里的脏乱而却步。 柴嘉鸿也格外嫌恶这店面的清洁,只在门口下马,顺手把缰绳丢给了卓曜让他拿着,然后走到柏运达面前,轻蔑地打量了他两眼。 “你是什么东西,在这鬼叫?” 柏运达缩了缩肩膀,这位建宁侯世子和自家昌武侯府的世子素有交情,所以他认得这位,可不敢在这儿开罪柴嘉鸿。 柴嘉鸿转头,冲霍云浅咧嘴一笑,算是作为打了招呼,然后突然转头踹了柏运达一脚,“瞎了你的狗眼!既然认得本世子,为何又不认得这位宁苏县主?” 柏运达猝不及防被“哎哟”一声踹倒,还没等爬起来,听到柴嘉鸿的话登时愣了,“宁苏县主……啊?!” 他惊恐地看向霍云浅,又打量了好一番,这才勉强认出了那张曾经见过的脸孔。 这不就是以前的……霍家三小姐吗?怎么突然这么素面朝天了起来?! 霍云浅由着他打量,忽然转头面向他,露出一口白牙森森一笑。 “啊——”柏运达吓得手脚并用地跑了出去,那四个手下也不明就里,赶紧跟着溜了。 虽然很高兴又赶走了一帮流氓,但是再一次印证了自己以前那副尊容的影响力,霍云浅一点也不觉得开心。 银屏观察着她的神情,知道小姐是不开心了,皱眉想了想,马上看向旁边的柏运山,“喂,你刚刚说答应把这栋宅子卖给我们小姐,不会反悔的吧?” 柏运山赶紧摆手道:“当然不会当然不会!我这就去拿房契,稍后就可以跟着县主去官府……” 霍云浅回神,却抬手止住了他,“你这地段正在坊市交界处,是优势也是劣势;既然这儿是你的祖产,我也不好直接买下,回头拟一份租赁合同,签字了到官衙去申报,希望柏老板给的价钱也公道些。” 柏运山眨眨眼,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好事,马上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霍云浅拍了拍手,真是想不到买个房子还能和昌武侯家的扯上关系…… 不过,刚刚那人说他的妹妹是昌武侯夫人的弟弟的小妾——那不就是昌武侯小舅子的小妾吗? 霍云浅忽然出手抓住准备去后院的柏运山,“昌武侯有几个小舅子?我是说,昌武侯夫人有几个弟弟?” 柏运山愣了愣,柴嘉鸿已经抢先道:“就一个,已经死了,就是被秦王的小舅子毒死的那个冤大……” 后面话还没说完,幸亏卓曜眼疾手快冲过来将他的嘴捂住。 卓曜担心地看了霍云浅一眼,见她面色如常,才继续道:“阿浅,他说得不错,昌武侯就那一个小舅子,名叫扈戈。因为外面传说是被林霁所杀,昌武侯对此事很关注,可仍旧拖着久久没有决断……” 霍云浅仔细听着他们说的话,默默在心中计较着。 “那个……”柏运山弱弱地开口,“请问县主娘娘,我这房子……你还看不看呢?” 霍云浅微微蹙眉,挥手道:“也好。我现在就去后院看看,然后楼上的部分我也要好好看看。既然这样的话——” 她转头看向卓曜二人,“望曦,没事的话,你就回家罢。” 卓曜愣了愣,心湖之中没来由无风起浪。 每次她叫着“望曦”的时候,声音都格外温柔好听…… 108、少年心事 虽然有霍云浅如此说,卓曜还是没有走,再加上一个心有不甘的柴嘉鸿,二人都跟在霍云浅主仆的后面混进了屋里。 二楼和庭院都简单看过一遍后,霍云浅不禁感慨自己运气好,这块地方的确再合适不过。 既然敲定,两边讨论了一下租金,暂定为十五两银子一个月。 柏运山连连摆手,觉得这租金实在太贵了些,感觉受之有愧,何况霍云浅还答应了帮他处理柏家的事。 庞睿想了想,劝道:“如果老柏你真觉得受之有愧,不如留在这儿帮工就不收工钱,只负责给咱们每天做吃的,也省得你每天头疼拉客。” 柏运山眼前一亮,“这是个好主意!” 看他们俩满打满算的样子,霍云浅咧了咧嘴,那还是暂时不把“宜家餐厅”的构想告诉柏运山吧。 她忽然想到一事,看向庞睿,“庞先生平日住在哪?” 庞睿面上掠过一丝尴尬,讪笑道:“孤家寡人一个,租住在城郊一个小破屋。” “那你回去收拾一下东西,以后就住在这儿吧,我看柏老板这儿的房间也不少。” 霍云浅觉得,自己的事业要想起步稳定,得先留住人心、当个好老板。 包食宿这样的条件,在现在也不算特别优异,但有柏运山这样的大厨出手包餐,应该还是比较有竞争力。 庞睿一愣,感动得无以复加,好容易才回过神来,连声道谢。 霍云浅便又取出了一锭银子递给柏运山,“庞先生现在为我所雇,所以现在开始,他吃住就在这儿了。但在合同还没走完程序之前,这十两暂且当做定金和这几天庞先生的食宿费用。” 柏运山赶忙接过,在手里掂量了一番,这回没有再放到嘴里咬,隔着浓密的胡茬也能看出他脸上简直笑开了花。 谈完了场地的事,庞睿又自告奋勇表示愿意联系泥瓦工来改建,霍云浅便答应了明天之内画出图纸,并由她亲自监工。 如此全部交代完了,霍云浅也就不多做停留,向卓曜二人点头示意之后领着银屏自顾自回家了。 其实……卓曜这孩子心性还是单纯的,若没有槿儿那回事,她对于这个青梅竹马其实没有半点不满。 当然,只是纯粹以“青梅竹马”这样的身份去看待。 到底是在家被姨娘欺负惯了的孩子,性格很有些软弱,不算是嫁人的好选择。 而且现在,霍云浅莫名有种感觉,这孩子现在没看出来对槿儿有别样态度,反而有点粘着自己? 嗯,跟着长辈走,好歹她还能教他点东西,什么时候得了空,顺便把他也友情改造一下好了。 …… 卓曜二人惆怅地站在原地,柴嘉鸿忽然道:“望曦,你说我真没机会了吗?” 卓曜没有接话,却很想转身一拳打在他脸上。 他的三个庶出弟妹从宫宴回来后,就一直在他的面前耀武扬威,说了不少宫宴上的事情。 虽然卓曜不齿他们这种假扮仆从混进宫的危险行径,但得知宫宴上霍云浅表现格外出众后,不禁心向往之。 而这三个小东西随后说的话却让他气愤难忍,随后就找来了柴嘉鸿一同“分担”这份气愤。 “那群北疆人真是瞎了眼,县主这么年轻貌美,不就是座位坐错了吗,怎么就和秦王强行配对了?” 柴嘉鸿越想越气,却没听到好兄弟的回应,拿肘子捅了他一下,“喂,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卓曜仍然呆呆地立在那,脑海中一片混乱。 他忽然感觉到,在自己的心里,霍云浅已经占了很重的地位。 无论是北疆人误以为她是秦王妃,还是刚刚柴嘉鸿的话,卓曜都感觉到深深的嫉妒。 他……不想再这样下去,他想奋力一搏! 自得知宫宴上发生的事后,卓曜心里就有了强烈的感觉,如果他再不出手,霍云浅可能很快就要嫁出去了! 他跌跌撞撞地往自己的马走去,连身后柴嘉鸿的喊声都没听到,上马之后疯狂地奔了出去! …… 清水寺里,荫蔽一方的大槐树下,仍然是二人对弈。 戴着面纱的美貌妇人英居士,以及,许珵。 眼看面前白子大势已去,英居士手中的黑子没有再落,而是淡淡地道:“今天心乱的,似乎是王爷您。” 许珵看着面前的棋盘,无法否认,索性收束双手放在膝上。 良久,他低声道:“英居士,放下旧人容易吗?” 英居士将手中的黑子丢回盒中,美眸中盈盈泛光,片刻后才道:“那王爷认为,我又是为何在此地这么多年?” 许珵双手握了握拳,又松开,慢慢地摩挲着轮椅的扶手。 昨夜北疆使团的话,让他心中波涛汹涌。 他昨夜难得的做了个梦。 梦里的他如同站在了西海的沙滩上,回忆如巨浪不断地打上来,将沙滩上留下的零碎脚印冲得干干净净。 而月光下,那个留下这串脚印的娇小身影回过头来,冲他莞尔一笑,周身的轮廓被染上淡淡的银色。 那是霍云浅的脸孔,如此青春而充满活力。 许珵呆呆地凝视着她,粘在轮椅上似的一动不动。 似乎见他不愿起身,霍云浅露出失望的神色,又自顾自地轻快跑远,仿佛丝毫不在意她留下的印记已经被冲刷殆尽。 许珵下意识地抬手摸上自己的脸,只觉得自己苍老而沧桑。 “王爷?……王爷?您怎么了?” 许珵蓦地回神,抬眸看向对面担心的英居士,微微摇头,“无妨。” 英居士松了口气,仍然关切地看着他,“但王爷与我不同,您要的不是与一人‘从头来过’,或者让不可能回溯的事‘重新来过’,而是去接受一个新的开始。 “您只要记得,她们是不同的人,是不同的时期陪在您身边的知心人,切莫等同、或以谁为标杆去衡量另一个人。” 她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许珵都不禁吃惊了一把,随后脸上有些发热,心里很是感激。 二人静坐片刻,都想着自己的心事,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 “英居士,卓公子前来拜见。” 109、破灭 听到小沙弥的话,许珵立即道:“我还是先回避……”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他就看到了那个急吼吼走进来的少年,原本想要转动轮椅的手也只得停住。 …… 对于清水寺,卓曜很少前来。 少年时,为了求母亲回家,他曾经日日前来,哭诉和跪求却都没有用。 他已经死心,直到最后霍云瑰看不下去,告诉了他一个可怕的真相,让他放过他的母亲。 这个真相让年幼的卓曜大受打击,好容易将那份对母亲的埋怨收起,又匆匆以“愧疚”填满。 何况,连祖父和父亲都不介意母亲这样半出家的生活,他也没有办法再做什么,只除了正月初一过来拜年,也不敢来打扰母亲。 而现在…… 卓曜咬牙,如果是这件事,母亲或许愿意出山帮他! 可刚刚踏进母亲的院子,卓曜就看到了一个他万分不想见到的人。 他的脚步瞬间僵在原地。 既然已经对上,许珵也只能先对他微微一点头,然后转向英居士道:“既然令郎前来,本王暂且退避罢。” 英居士仿佛没看到卓曜的到来似的,指了指棋盘,淡淡道:“这盘残局就不等王爷了。” 许珵笑了笑,“那样最好不过,也免了本王的输棋出糗。” 他驱动轮椅,朗声道:“唐棋,进来吧。” 原本立在小院门外的唐棋闻声过来,对卓曜的存在也视若无睹。 卓曜仍然呆立在原地,许久还不曾从刚刚的震惊中回神。 眼角余光见许珵主仆远去,卓曜浑身发颤,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你站住!” 英居士诧异地抬头,许珵也示意唐棋停住,淡淡地回过头。 卓曜一步退回去拦在许珵面前,伸手指着他的鼻子,声音还是有些打颤:“你——你这个骗子,你辜负阿浅,还胆敢欺骗我娘!” 这话一出,英居士和许珵竟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许珵侧身,向英居士一点头,无不惋惜地道:“如此,以后怕是不能再叨扰居士下棋了。” 面纱的遮掩让人看不清英居士的表情,但她清明的眸中坦荡一片,淡淡道:“无妨。正好我也可以学习左右互弈之术。将来王爷可以教阿浅弈棋,未尝不是二人之间的……” “乐趣”两个字哽在喉头,英居士别过脸,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 许珵轻叹,道了声“告辞”,让唐棋推着轮椅直接绕过了卓曜身边。 看着兀自神伤的母亲,再看到坦然离去的秦王许珵,卓曜往后退了几步,直接跌坐在地上。 浑浑噩噩中,只听到头顶传来母亲的声音:“望曦,你来此所为何事?” 卓曜缓缓抬头,眼前已经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那个美丽的人影。 他动了动嘴唇,听到的声音却好似不是自己的:“娘,你和秦王……到底怎么回事?” 英居士蹙眉,坚定地道:“多年棋友。” 卓曜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不顾手上的土灰,一把拂了脸上的泪,“那好。可是你说——他……他和阿浅……二人之间……” 英居士伸手虚扶了他一把,声音里有些疑惑:“他心中摇摆,我助他拿定主意,有何不妥?” “你助他?”卓曜的话仿佛从喉咙里一个个字抠出来似的,脸色惨淡,“你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事而‘摇摆’?” 英居士秀眉再次拧起,松开了搀扶着卓曜的手,卓曜险些跌倒,心里更是绝望和痛苦。 他想不明白! “我是你的儿子,你却为了一个外人……你要帮一个外人,也不帮我是吗?” 少年的声音近乎嘶哑,说出来的话却让英居士眸光闪了闪,流露出一丝痛苦。 但在卓曜看来,她只是背对着自己一言不发,一副全然不为所动的样子。 这就是他的母亲吗…… 这么多年来,即使是面对姨娘和庶出弟妹的百般欺负,他都为了家宅安宁而浑不在意、各种忍让退却。 只因为他知道,他还有母亲在,也怀着期待能够享受到哪怕一丝母爱! 可是原来,在母亲的心里,他依旧什么都不是。 上一代的恩怨为什么还要报应到他的身上? 卓曜狠狠地擦了把脸,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英居士在原地痛苦得揪紧衣襟,却连回头也不敢。 …… 当天晚上,霍云浅便将租赁合同拟好,柏运山看过无误,高高兴兴地签字按了手印。 第二日,霍云浅在书房闭关了一整天,终于一口气将图纸全部画了出来。 等到晚膳时分,她终于伸着懒腰出了门,却发现门口蹲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差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裴槿儿。 “槿儿?你在这蹲着干什么?” 裴槿儿仿佛才从睡梦中惊醒,慢慢扶着墙站了起来,一双红红的兔子眼睛看得霍云浅心惊肉跳,而其中的眼神更是十足的绝望。 “小姑姑……你真的不觉得自己很过分吗?” 霍云浅没来由的捏紧自己刚刚画的图纸,什么情况,这丫头抽风了吗? 裴槿儿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根本没注意到她的动作,咬牙切齿地道:“你有了秦王还不够吗,还要去勾|引望曦哥哥,让他为你魂不守舍?现在好了,他上门来提亲了,他要娶你了,你满意了吗,你开心吗?” “……什么鬼?”霍云浅脱口而出。 昨儿她还觉得卓曜这小子似乎有点黏她,怎么今天就成了这副样子? 裴槿儿却状似疯魔,又哭又笑地冲了过来,一把抓住霍云浅的前襟,“他为了你醉得不省人事,他口口声声只念叨你的名字,卓爷爷已经毫无办法了,只得过来提亲! “而你却躲在书房里,画着你的那些鬼画符,你倒是过得安逸啊!” 她目光忽然一转,霍云浅还没反应过来,突然感觉手中的图纸被一个大力强抢,赶紧反手抢夺。 电光火石之间,霍云浅大概明白了裴槿儿话里的意思,怒喝道:“休得胡言乱语,也休得胡闹!” “你放手!我要撕了这鬼画符,你放手——” 裴槿儿癫狂的声音戛然而止,轰然倒地。 霍云浅赶紧抢回图纸,见并未破损,不由松了口气。 她抬起眼睛,便对上了卢启思戏谑的双眸。 110、小辈 不多时,霍云瑰也叫着女儿的名字找了过来,见裴槿儿昏迷在霍云浅的怀中,眼泪霎时淌了下来。 霍云浅把裴槿儿交还,向卢启思使了个眼色,又向霍云瑰道:“二姐,卓将军还在娘那边么?” 霍云瑰看着女儿还带着泪痕的小脸,心中抽痛,默默地点了点头。 霍云浅直接往凤夫人住的宁苑奔去,卢启思自然紧紧跟了过去。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霍云瑰眼前一片模糊,眼泪已经完全止不住。 她垂下头,轻轻抚过裴槿儿的小脸,喃喃道:“这一切真的是我做错了吗……怎样,才能让这一切回到原点……” …… 作为多年的邻居,加之身为同龄人,凤夫人与大将军卓继诚一向是有话好商量,甚至从未红过脸。 但是现在,二人剑拔弩张地对坐着,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不满。 卓继诚已过花甲之年,长髯齐胸,短粗的眉毛格外显得硬气而倔强。 这时他瞪着面前气定神闲的凤夫人,咬牙道:“弟妹,这件事当真没得商量?” 凤夫人摇摇头,“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卓老哥如果还这般执迷不悟,我也只能让她自己来对质了。” 卓继诚额角暴起青筋,在桌上重重拍了一下。 “你拍桌也没有用,这件事,就是没得任何商量。”凤夫人脸色更加冷了。 卓继诚气得咬牙,忽然冷笑一声,“弟妹,听说你们亲家的那个儿子品貌极佳,年岁也合适,你们难道真准备亲上加亲、来个肥水不流外人田?” 凤夫人眼皮重重一跳,不是在讨论阿浅的事么,怎么把卢家那小子给扯进来了?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会客厅的大门被人猛地推开,卓曜和气喘吁吁赶过来的小厮出现在门前。 “老夫人,小的实在跑不过,根本拦不住卓公子……” 凤夫人摆摆手,满脸倒霉的小厮登时大喜过望,赶紧千恩万谢地走了。 “望曦?你怎么来了?”卓继诚猛地站起来,连忙冲过去扶住脸色憔悴的孙子,不忘回头向凤夫人剜了一眼。 “弟妹,你可好好看看,这就是你们家三丫头害的!” 凤夫人大感意外,连忙也招呼丫鬟让卓曜一并坐下。 刚刚听卓继诚那般形容,她还以为是为了谈拢婚事而故意夸大其词,没想到现在真的看到卓曜是这样一番形容! 这虚浮的脚步,脸上还有些宿醉的疲惫痕迹,两个大大的肿眼泡,看着怪让人心疼的。 卓继诚拉着卓曜往这边坐下,可是卓曜挥开了他的手,声音有些哑:“祖父,咱们回去吧……都是我说错话了,不要让凤夫人误会了。” “误会?”卓继诚和凤夫人异口同声。 卓曜别开脸,不愿直视卓继诚的眼睛。 昨天从清水寺回来,他实在痛苦难当,拉了柴嘉鸿陪他一起喝酒,喝到吐、吐完又喝,喝得柴嘉鸿都怕了,紧赶慢赶的把他送了回来。 而回到家之后,卓曜满嘴只喊着两个人,不是“娘”,就是“阿浅”。 卓曜后来听自己的贴身小厮说,最后昏迷之前,他还喊了一声“你别嫁给别人”! 而这些话,都被小厮原封不动地禀告给了他的祖父! 结果等到他一醒来,在三个庶出弟妹的嘲讽调侃中,卓曜这才知道: 祖父竟直接往深处想了过去,转头就跑来帮他向霍云浅提亲! 这时他也顾不得已经在这群“弟妹”们面前出了丑,胡乱梳洗了一把就匆匆往隔壁国公府赶了过来。 卓继诚简直要被这个怂包孙子气死了,伸手就拧他耳朵,大声道:“你现在就跟老夫把话说清楚! “昨天哭哭啼啼喝醉酒的是你,念叨别人名字的也是你,如今说‘不要’的也是你?——你这个混账小子,到底是什么毛病?” 卓曜不发一言,心里苦涩无比。 “好了,别这么对孩子。”凤夫人都有些看不过眼了,轻叱一声,然后转向卓曜,关切地道:“怎么突然间变成了这样?凡事也该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小小年纪弄坏了身子可不好。” 很平常的关切之语,令卓曜的眼泪“唰”地出来了。 即便他最终无法娶阿浅,这么多年来,却也和霍家人关系亲厚如真正的亲人一般。 那是他在卓家从未感受过的亲情和温暖! 他应该知足了! 卓曜起身,挥开了卓继诚的手,转头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道:“那些都是我酒后胡言,您若真的有关心过我,怎么会认为我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你这——”卓继诚一愣。 他好心过来提亲,想不到他竟然还被这小没良心的反咬了一口? 卓继诚越想越恼火,也觉得在外人面前竟被自家孙子落了面子,抬手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卓曜也闭上了眼睛,准备习惯性地接受这一惩罚。 但这么近的距离,卓继诚却感觉自己一掌落空,险些一头栽倒到地上。 他恼羞成怒地抬起头,却见面前多了一个少女一个青年,而青年的手上正搀扶着身子还兀自虚弱的卓曜。 “阿浅,你怎么过来了?”凤夫人开口,打破了这份诡异的沉寂。 霍云浅淡淡地瞥了一眼有些狼狈的卓继诚,这才挂起笑容,向凤夫人一礼,“娘,我画图了很久,竟不知家中来了客人,还请恕我怠慢之罪。” 凤夫人笑了笑,顺其自然地接道:“谁会怪你?卓将军可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难道还要和你一个小辈计较不成。” 卓继诚嘿笑,“那当然了……” “所以,我当然也是有学有样,不会和小辈计较。”霍云浅接上话,转向原本在后面一脸痴怔的卓曜,“你说呢,望曦?” 一声“小辈”,让卓曜后面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良久轻轻点了点头,挣开卢启思的手,自己站稳了脚。 而一句“有学有样”,也把话题重新抛回给了卓继诚。 卓继诚咬牙嘿笑,心里却对霍云浅狠狠记了一笔。 这丫头,厉害! 111、卢某人的心思 闹出如此“乌龙”,卓继诚也不好意思再在国公府待下去,只能带着孙子怒气冲冲地告辞离去。 这爷孙俩一走,凤夫人脸上的冷静倏地一垮,不由向霍云浅埋怨道:“这叫个什么事儿,真是同时丢了两家的人!” 霍云浅过去依偎着她,“娘~这有什么好稀罕的,两家邻居做久了,可能就想继续成为一家人吧。” 凤夫人啐了她一口,“净在这瞎说!人家要找的是你,却让老娘来帮你顶着,可真没见过你这等‘孝敬’之法的!” 霍云浅又说了会儿话,好容易才把凤夫人哄得开心了。 可看到旁边站着的卢启思,凤夫人又感觉一阵头疼。 这尊大佛怎么就好像赖在自己家不走了似的,长此以往下去,不知对阿浅这个丫头的名声还会不会有影响? 但卢启思这时安静至极,仿佛只是一个摆设似的立在厅里,直到霍云浅告辞离去,他才又跟上了她。 二人一前一后走着,一直到了花园里,霍云浅终于不耐烦地回头,“你怎么老是跟着我?你到底要在这儿待多久?” 卢启思摸了摸下巴,“那当然是——什么时候把你娶到了手,我就什么时候走。” 霍云浅翻了个白眼,这人是只会添乱吗? 她往刚刚的来路一指,“你也看到了——我的婚事是我娘做主,你成日里只跟着我,也不去我娘面前讨好献殷勤,当真以为就那么容易吗?” 卢启思双眼直勾勾地看了她片刻,果真转头往宁苑走了回去,吓得霍云浅赶紧去抓他的袖子,“你这个疯子!……你竟然真的要去?” 卢启思暗暗发笑,转回头又换上了沉静淡定的神情,叹息道:“所以啊……其实小浅浅你根本就不想我去提亲,那我干嘛还要去自找烦恼呢?” “你……”霍云浅愣了愣,忽然明白了什么,抬手往他肩膀上轻轻一捶。 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把话说开之后,霍云浅顿时二人之间一下轻松了许多,拍了拍脑袋,“我说你啊,已经在京城待了这么多天,难道一点都不想家、不想你家老爷子吗?” 卢启思摸了摸下巴,“虽然我把老爷子点了穴、又关了起来,但在十二个时辰之后,他的穴道就会自动解开。 “既然直到现在,老爷子还没杀过来找我的麻烦,想来是并不生气的,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霍云浅喉头一哽,竟然觉得找不到反驳的话。 不过,原本的事情当然没有卢启思说的那么美满。 卢老爷子好不容易冲开了穴道,当即就准备提起自己的大刀,赶到京城来追杀自家臭小子。 但卢启思算准了时间,及时去信一封,说明了姐姐卢梦春怀孕之事,乐得卢老爷子也就顾不得追杀了,马上在家里开始筹备起将来给外孙的见面礼。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但卢启思随后还是看向霍云浅,严肃地道:“小浅浅,在你心中——你当真已经认定了秦王么?” 霍云浅还没从他刚刚的“点穴”论里回过神,听到这话顿时又生气了。 “你怎么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刚刚把一个卓曜打发走了还不够,你还想怎的?” 卢启思很是委屈地摸了摸自己精心保养过的脸,耸肩道:“如果不是因为担心你,我会说这么多话吗?秦王那人城府极深,我只怕你会受委屈。” 二人原本继续在花丛里散着步,听到这话,霍云浅心里一跳,迅速拉着他的手腕往定苑跑去。 远远的,拄着拐杖的霍柔儿和搀扶着她的霍棠儿齐齐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刚刚看到的。 过了一会儿,霍柔儿呵呵一笑,“刚刚……我怎么觉得……我舅舅有点……怪怪的呢?” 霍棠儿没有接话,心里却也是同样的感觉。 好像……刚刚卢家舅舅的动作,怎么有点女人的感觉呢…… …… “你是不是看穿了什么?” 回到定苑进了房间,霍云浅马上对着卢启思劈头问道。 卢启思笑眯眯地看着她,双臂抱在面前靠着墙,“小浅浅觉得我看出了什么?” 这种时候了还来套她的话。 霍云浅眼珠转了转,耸肩道:“难道你看不出来秦王已经爱上我了吗?” 卢启思张了张嘴,好像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好半天才回神,捂着肚子大笑了起来。 “好好好……我承认,我看出来的真的不是这个。” 在霍云浅变脸之前,卢启思擦了把眼角笑出的泪水,“小浅浅,你可要当心,那个人——并不是站不起来的瘸子。” 霍云浅原本紧绷的神情,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一下松弛。 原来是为了这个…… 但她还是作出吃惊的表情,喃喃道:“怎么会呢?他还让我做了轮椅……我还亲自把他的轮椅送到了跟前……那可是欺君之罪啊。” 她一下捂住嘴巴,惊恐地看着卢启思,“你这话如果被外人听见了,说不定也会受到牵连呢!” “我有说给外人听吗?”卢启思挑眉。 霍云浅放下手,想了想还是摇头道:“我实在不敢相信。他已经坐了这么多年,怎么敢拿欺君之罪的事开玩笑? “而且如果这么容易被人看出来,他岂不是早就被皇帝抓包、直接处死了?” 卢启思露出有点得意的表情。 “他当然有做戏做全套,只是瞒不过我。而且依我看来,他不仅没有残废,还一直在勤加练习武功,比起当年刚刚解甲归田之时,他如今可能武功更高了。” 霍云浅连连点头,“所以,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卢启思正要往下说,忽然一下打住,指了指窗户的方向。 霍云浅回头看去,忽觉背后一阵风掠过,房门乒乓响动,她背后的人影已经消失了。 “有胆子挑拨,却没胆子承认啊……” 霍云浅将手中的图纸放在桌上,这时银翘端了茶水进来,她便接过来喝了一口,眸光闪烁。 明天,好像就是秦王妃林霓的祭日了吧…… 112、拆锁 翌日。 从睁开眼开始,霍云浅就从突突直跳的眼皮感觉到,今天应该不会很太平。 洗漱完毕,又用过早膳,霍云浅收拾了一番准备带上图纸出门,但心里仍然有些莫名的期待。 比如……谁邀请她一下,去某人的府上参加一场法事? 但还没出发,就已经有人先上门来了。 一名太监匆匆来传庆宁帝口谕,命霍云浅今日到考工室报到。 这消息来得突然,国公府上下全然无准备,都感到很意外。 但霍云浅倒是坦然,毋宁说,她已经等这一天等了很久。 待霍云浅出发入宫,凤夫人突然想到一事,担心地道:“上次鲁班锁里的‘字谜’锁,不知朝廷里可有人解开了?” 其余女眷哪里知道这个消息? 唯一可能知道内幕的霍明佑,这时尚未下朝回家。 凤夫人有些头疼地扶额,她现在就担心这个丫头风头太盛,实际是被抓去解这个劳什子字谜去了! 如果解开也就罢了,万一最终没能解开,不知又要引起什么风波。 “各位在此,因何事为难?”卢启思悠哉的声音从一边飘来。 卢梦春真是为他感到丢人,过去拽着卢启思退出去一步,低声道:“少胡闹!赶快给我回去!” 卢启思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凤夫人却灵感突至,看向卢启思道:“卢公子可知北疆字谜之事?” “知道啊。”卢启思的回答令凤夫人精神为之一振,急忙追问:“那七个字谜可都解开了?” 卢启思摸了摸脸,“据说,如今七个解开了四个,剩下三个还不能敲定。” 既然已经解开了四个,说明能人居多,想来是不需要女儿的出手了。 凤夫人心里平静了下来。 卢梦春却又被勾起了好奇心,“那已经猜出来的四个字是什么?” 卢启思打了个哈欠,很努力地想了想,“如果没记错,应该是‘某到重阳某某还’——啊,这三个‘某’就是未知的字谜。” “这不还是连成了一句话吗?”卢梦春好奇地道,抓着弟弟的衣袖不放,“而且你都是从哪听来的,当真可信么?” 卢启思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明明不信我,却还要找我问?阿姐,切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啊。” “……臭小子!”卢梦春恼羞成怒,掐了他一把,忽然瞥见一旁的霍云瑰准备离去,顺嘴道:“二姐,你要走吗?” 霍云瑰浑身一哆嗦,姑且停下了脚步,头也不回地道:“是……槿儿如今情况不大好,我不放心留她一人在屋里。” 卢梦春自然而然地道:“这个你不用担心,只管叫棠儿和柔儿过去陪她。我现在更担心的反而是小妹呢——二姐,你平常不是最关心小妹的吗?” 霍云瑰抬手抹了把脸,仍旧没有回头,勉强道:“毕竟槿儿这病来得蹊跷,就不劳烦棠儿她们了,万一被过了病气,我可担待不起。” 说完这话她就匆匆离开,连半点也不停留。 “怎么觉得,二姐今天有点怪怪的?”卢梦春喃喃。 卢启思笑了笑,脸上是仿佛看穿一切的得意表情。 …… 坐着马车到了宫门口,霍云浅下车跟着那个小太监往前走,不曾想这小太监竟然带她走了一些偏僻小路。 霍云浅哪里回不知道考工室的所在? 她瞬间明白这个小太监刚刚的话都是幌子,把她这么着急地带到宫里来,想必是另有所图。 小太监带着她七弯八拐的走着,不多时来到了一个偏僻的院落,却让霍云浅登时有些脊背发凉。 她前一世可是太子妃啊……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地方? 进了这个院子,就已经是东宫的地界了! 她在门口停住,小太监仿佛察觉到什么,回过头来看着她,还有些埋怨,“县主,怎么还不进来?咱们可是赶着时间呢!” 霍云浅冷冷地看着他,唇角一勾,“这儿鸟语花香、树木繁茂,一看就是贵人的住处,公公是想告诉我这儿就是少府的‘考工室’?” 小太监脸上登时一红,赶紧赔笑道:“瞧您这话说得,考工室如何就不能鸟语花香,树木繁茂了呢?县主就快些跟着奴才进去吧。” 霍云浅眸中光芒瞬间变得狠厉,趁小太监转身过去的一瞬间,劈手一掌打在他的后颈! 小太监一声不吭地栽倒在地。 霍云浅吁了口气,立即对他进行搜身,但看到搜出来的腰牌,顿时心头感觉一阵复杂。 这小太监身上的腰牌并不是东宫的,竟当真是在勤政殿当差的! 霍云浅发呆了一瞬,还没想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从小院子里传出了庆宁帝一声咳嗽。 “到底不愧是将门虎女,如此强的警惕心,就算是朕也自愧不如。” 小院子门里出现了两道身影,竟然是庆宁帝和许祯父子二人一起。 “参见皇上万岁和殿下千岁。”霍云浅拜倒下去,皱了皱眉。 竟然是皇帝用太子的名义约她过来? 这么偷偷摸摸,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庆宁帝清了清嗓子,“爱卿先进来,此事不得张扬。” 霍云浅无可奈何地跟着父子二人走了进去,而刚刚被她打晕的小太监早被人拖走了。 三人往院子里走,许祯的一双眼睛不时往她看过来,明显的热切令霍云浅浑身不自在。 进入到了屋内,霍云浅才发现还有几位翰林学士在此,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至于角落里的另几位,她一眼便能看出来,一定也是来自少府的工匠,想必是掌冶署的。 见到霍云浅前来,还是由皇上和太子二人一齐迎进来,众人的脸色略变了变,有些不屑一顾。 庆宁帝却仿佛什么都没见到似的,领着霍云浅走近跟前,指着中间桌上的字谜锁,“今日请了爱卿前来,就是要打开这把字谜锁。” 他往后扫了一眼那些翰林学士,“斯人不才,只能想法子让你和掌冶署的人过来拆解,看看是否有解决之道。” 那几个翰林学士脸上有些讪讪,可面对霍云浅的注视,又都莫名地昂首挺胸起来。 113、开锁 霍云浅瞧了瞧桌上的锁和周围宣纸上胡乱的各种笔迹,想来是这帮翰林学士抓破脑袋正在想的东西。 这么看起来,七个字已经敲定了四个,分明已经胜利在望,再加把劲不就可以了吗? 霍云浅有些无语,心算了一把后道:“皇上,现在只剩三个谜底,每个锁孔的位置上有八个字,不过是八乘以八乘以八,也就是五百一十二种可能。 “虽说看起来可能要尝试五百一十二次,但万一第一次就会成功呢?” 众人齐齐沉默,脸上却有些尴尬。 终于是许祯开口道:“因为那个该死的扎鲁思说,一旦开锁错误次数达到三次,整个锁就会爆开,里面……” “而之前已经试过了两次。”庆宁帝飞快地又接了上去,狠狠地看了许祯一眼。 霍云浅恍然大悟,转而专心地去观察那个锁头。 庆宁帝父子紧张地看着她,生怕她注意到了刚刚许祯说漏的最后一句话。 看了片刻,霍云浅向庆宁帝请示过,到了旁边与掌冶署令和掌冶署丞商议。 两位都是与霍云浅的大姐巳云同龄的人,方才一眼看过去,只觉二人都格外富态,笑容可掬。 可一谈到这锁头,二人都换上了严肃激动的神情,激动地道:“这锁切不可强力拆解!这锁却是极为精妙的作品,若是强力拆解,整个锁头都会因此爆炸毁损,岂不也在北疆人面前折损了我大景的颜面?” 霍云浅蹙眉,想不到这两个人还是老顽固。 “二位大人,若是这锁打不开,只怕到时丢的不是大景的颜面,而是二位的项上人头了。” 两个大叔瑟缩了一下,随即转向那边的一群翰林学士,咬牙切齿地道:“若不是他们无能,又何必把这种差事交给下官来做?” “好了好了,二位心平气和些。” 霍云浅真没想到,明明自己的暴脾气不遑多让,但有朝一日竟然也会来做调解员,而且还是皇帝和朝臣之间的。 这两位掌冶署的大叔年纪虽不是特别大,但在那种小地方多年,想必也都被磨灭了斗志。 然而被突然拉出来接受一个如此不可思议的任务,还被几个翰林院的各种嘲讽技术,掌冶署的两位早就心有怨怼。 若是霍云浅搅和进来,把锁又打开了,他们二人自然更加脸上无光。 这二人的小小心思,在霍云浅面前也不算够看。 霍云浅笑了笑,转回头去,“不知剩下的三个字谜是什么,为何让大诸位学士如此为难?” 那四名翰林院学士脸色变了变,仿佛被戳中了痛处似的,冷笑一声道:“县主,提笔行文和摆弄那些机械可不一样。” 霍云浅点点头,“没错,明明行文比摆弄机械容易得多,几位却没能为皇上分忧解难?也实在太让人失望了吧?” 几人再次变了脸色,就连旁边的庆宁帝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 可是想到里面的东西…… 庆宁帝清了清嗓子,学士之中为首之人渐渐也壮起了胆,向霍云浅冷笑道:“既然县主有这等能耐,何不打开这锁头,好叫我等开开眼界,知道为何我们是如此的‘容易’?” 其余的学士也都纷纷点头,有些不屑地看向霍云浅。 霍云浅咧嘴笑了笑,看向庆宁帝,躬身道:“皇上,兵法有云‘上善伐谋’,北疆之战我大景更是兵不血刃,为何一定要用如此粗暴的方式?” 掌冶署令丞二人竖起耳朵,这小丫头当真被他们忽悠得不去拆锁了? 庆宁帝却听出了别的,惊讶地道:“爱卿的意思是,要解开字谜?” 霍云浅耸肩,“何妨一试?既然只剩最后一次机会,让臣看一眼也没什么所谓了吧。” 庆宁帝以眼神示意,为首的翰林院学士只得取出了一只小卷轴。 交接之时,学士看向霍云浅的目光里,明明白白写着幸灾乐祸。 那几个字谜……哪里算得上是字谜! 若非如此,他们早就把那三个该死的字谜给解开了,哪里轮得到这个臭丫头出场? 霍云浅对他的眼神自然不屑一顾,将卷轴展开,瞬间觉得兴味。 剩下的那三个题目,还真不能算是字谜,毋宁说,更像是第二世在现代看到的采访明星的稿子。 第一问:吾前生何为? 第五问:吾欲何为? 第六问:吾爱何为? 霍云浅在心里暗骂,这个“吾”极有可能就是峒黎的那位首领兀良哈,还真把自己当成了大明星待遇了? 再看已经解出来的四个字: x到重阳xx还 霍云浅眯了眯眼睛。 不知为何,虽然扎鲁思当时说这并非一句诗,可就目前所见,分明仿佛能连成完整的句子。 这是一句话? 而且……总觉得听着好像有些耳熟。 霍云浅盯着锁头,重生两世以来,她脑海里似乎总盘桓着两句诗。 一句是关乎太子的那位相好——玉香姑娘的; 另一句,似乎也不算诗,但其中的确有“重阳”二字。 “宁苏县主,你可想出来谜底了么?” 为首的学士发话,旁边几个学士也都窃笑起来,甚至有一个道:“县主,这儿有些兀良哈的资料,不如拿去好好看看?” 霍云浅眼前一亮,果真转身往那学士扑过去,趁学士吓得呆住的瞬间从他手上抢来了那本册子。 翻看了一番,白纸黑字渐渐化作了闪现的影像。 “重阳”…… 等到那一天,那个人回来带走什么呢…… 蓦然间福至心灵,霍云浅抄起桌上的字谜锁开始转动!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只听一声机括之声,她手中的锁头打开了! 霍云浅小心地往里面看去,原来这打开的锁头里还有一个中空的小管,里面似乎塞着一卷什么东西。 她小心翼翼地用两指将那东西夹了出来…… 一声怒吼响起:“快拿到朕面前来!” 霍云浅心里吓得一跳,还没反应过来,从锁里取出的卷轴已经被许祯一把夺走,拿到了庆宁帝的面前。 看到庆宁帝着急忙慌地将那一卷纸收起来的模样,霍云浅心里瞬间有些难以平静。 那会是什么? 以及…… 她眸光微凛,暗中将锁头上的机括一拧。 “砰!” 114、本王好笑么? 听到这一声响,外面的太监和侍卫都紧张地冲了进来,但庆宁帝喝止了他们。 许祯急忙道:“快去请太医——快呀!” “启禀皇上,臣真的没有事。”霍云浅却出声叫停了他,摊开手掌,手里的一堆黄铜碎片跌落下来。 如她所料,锁头里的炸药也只是一点点,并没有产生多大的杀伤力。 可整个锁的确是报废了。 两位掌冶署令丞在那里为了这个制作精良的锁惋惜不已,庆宁帝看着他们,只觉得羞恼无比。 “若不是你们两个废物,这玩意儿能炸吗?连一个小姑娘也不如,朕就是养了你们这一帮尸位素餐的东西吗?” 二人这才清楚地感受到皇上的火气,赶忙下跪求饶,但庆宁帝厌恶地摆了摆手,就有侍卫把他们拖走了。 几个翰林院学士这时再没有别的话可说,也都灰溜溜的告辞走人了。 整个屋里,这时只剩下了庆宁帝父子和霍云浅。 许祯还是有些心疼霍云浅的手,正想说话,庆宁帝道:“你先出去,朕有话要和霍卿说。” 许祯愣了愣,究竟是什么事,居然还要避着他? 但他也只能告辞出去,暗中捏了把拳头,出门后立即飞奔而去。 …… 屋内的气氛随着众人的离开而越发变得诡异。 霍云浅暗暗叹气,还以为好不容易解决了一个麻烦,没想到现在自己却陷入了另一个麻烦之中。 好在先开口的是对面的庆宁帝:“这次你又立了一大功,朕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奖赏你。” 霍云浅马上拜下,“能为皇上排忧解难,也是臣的荣幸。” 庆宁帝呵呵一笑道:“朕金口玉言,答应了就不会更改。你不妨好好想想,有什么是你想要的?” 想要的?靠皇帝老儿赏的东西也不一定长久,毕竟不是自己亲手挣来了,这种东西来得快、去得也快。 霍云浅深深的陷入了思索之中,她还真的不知道要向皇上请求什么奖赏。 先前的入考工室的请求明显已经gg,她这样坚持下去只怕会令这个喜怒无常的皇帝对她、对霍家有更多的怀疑。 她的犹豫和苦闷落入庆宁帝眼中,又不由笑了笑,“看到你这为难的模样,朕大概也知道该赐你什么了。如今事情已经办妥,你现在且出宫去吧。” “谢皇上隆恩。” 霍云浅真想大喊一声“自由万岁”,然后脱下外衣疯跑出去! 但到底人怂,怕被这个皇帝一言不合拖出去砍了脑袋,于是还是老老实实地告退离开。 重生了两次之后,霍云浅发现了自己一个显著的改变:越来越怕死。 她的确一直在努力的让自己避免走前一世的弯路,但都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有时候生死之事也是没有办法掌控的。 所以,还是只有“怕死”两个字贯穿始终。 出了这处偏僻的东宫废园,霍云浅轻车熟路地在皇宫之中穿梭,很快却又感觉到自己被人跟踪。 霍云浅从来不相信什么巧合,所以这样的故技重施,很有可能是当真有人别有用心—— 霍云浅不动声色地继续前行,依然是专挑偏僻的小路行走,并沿途注意那些可能会藏人的角落,及时避开后立即挑选下一个路口。 这样下来,倒像是猫捉老鼠一样的把戏。 只是这只母“老鼠”实在是太狡猾了,那几只笨“猫”根本奈何她不得。 不多时,几个太监陆续碰头,有些焦虑地各自掏了帕子出来扇风擦汗。 “怎么回事呀?一下子就人影不见了?” “我也是呀,这么大个活人竟然追不到她,哎哟可真累死我了呢。” “这活儿可真不是人干的事……” 一通抱怨之后,终于有个太监发现了关键:“你们难道没有觉得,她对这里的路熟悉得好像是她家么?” “什么?”几个小太监都掏出丝帕掩唇轻呼。 发话的太监点点头,抹了把脖子上的汗,喘气道:“咱们才到东宫不到半年,也自认走了不少路,可是看看她,简直好像在这里已经生活过十年似的。” 小太监们各自若有所思,纷纷开始考虑如何在太子的面前为自己脱罪。 趁着他们抱怨的功夫,霍云浅早已摸到了皇宫城门口,递了牌子便出了宫门。 宫门外停着两辆马车,其中一辆,霍云浅当然认得是自家卫国公府的。 另一辆却出乎霍云浅的意料——竟然是秦王府的车马。 看到那熟悉的花纹,霍云浅怔了怔,还是笔直地向自家马车走了过去。 “县主请留步。” 霍云浅脚下没停,但回头看了一眼。 秦王府的马车边,何尹沣急急忙忙地绕出来,大踏步地冲到霍云浅面前,“县主,我是奉王爷之命接你去王府的。” 他暗暗庆幸,幸亏来得早,这回可算没有和县主错过了。 “去王府?”霍云浅才脱离那危险的地方,听到许珵的邀约,心里大感意外,随后不由失笑。 明明今早出门之前,还想着会不会有人过来邀约…… 现在到了自己的面前来,为何反而还踟蹰不前? 霍云浅看着那辆属于秦王府的宽敞马车,莫名生出很奇怪的感觉。 这一去,或许……会有很大的事情发生。 但她何乐而不为呢? 许祯派的人,这时应该要到宫门口来“捉拿”她了吧。 且让她把许珵好好利用一把再说! 那边国公府马车边的人,听到动静也过来了。 银屏凑过来看到这情形,正要开口询问,霍云浅向她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上自己的车。 银屏诧异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但霍云浅已经直接打开了秦王府马车的车门—— 一只手忽然从车门里伸出来,还没等她有所反应,直接一把将她拉入了车里。 银屏和国公府的几个下人在旁边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神,连忙驱车追了上去。 狭小的空间里,霍云浅看着对面坐着的人,原本想要发怒,但看着他的脸,不知为何又有些想笑。 许珵看着她想笑又兀自忍住的样子,原本已经准备好的长篇大论一下哽住,不禁苦笑,“有什么事值得好笑么?” 115、今天这日子……(尝试发糖) 霍云浅摆动一下腰肢,毫不客气地往软枕上一靠,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然后才好整以暇地道:“为什么不好笑?每天装瘸子的滋味难道好受?” 这个驾轻就熟的动作,仿佛是已经对他这辆马车已经格外熟悉了似的。 许珵垂眸看了看自己的双腿,下意识地抻直了些,微微一笑,“的确,本王也觉得这实在好笑。” “那不就结了。”霍云浅翻了个身,直接背对着他,“到王府了叫我一声,我先补一觉,今天起太早了。” 闭上眼睛,霍云浅却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那边的动静,但当真没有再听到许珵说一句话。 这人……到底什么意思? 拉着她这种传出绯闻的女人去他老婆的六周年忌日,是想把他媳妇他儿子都气到从地下爬起来索命吗? 还特地躲在马车里等她,分明就是有话要说,到底还有什么难开口的? 霍云浅越想越气,恨不得现在就在马车上开个洞,她跳车下去直接回家得了。 看着少女瘦削的后背,许珵一时有些怔忡。 他不是圣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里已经住进了这样一个娇小的人影。 或许从她在宫宴上对着他婷婷走来的身影开始; 从他的唇擦过了她的粉颊开始; 又或许是开州之行,从她熬夜监工赶制木牛时,一抬头露出的疲惫却斗志满满的神情开始; 从他睁开眼睛,看到她强忍困意却恪尽职守地守夜开始; 甚至从她将震云的缰绳丢给他,露出那个轻蔑的眼神开始…… 就是那个时候,他心里就有了那个娇小却坚强的身影了吧。 虽然有时候倔强到令人头痛,虽然有时候会对他莫名地露出憎恨的目光。 他想知道这莫名的憎恨是什么,他发现,自己一点都不想让她讨厌、甚至憎恨自己。 霓儿临死前也曾开玩笑地说,哪怕只是不带感情的联姻,也希望将来有一个更好的女人重新来到他的身边、好好照顾他。 但在阖上眼睛之前,霓儿仍然用尽最后的力气,在他耳边艰难地说说,更希望他能找到可以相爱的新人,忘了她、也忘了林家。 忘了林家……他可以。 但是忘记那个曾经为他孕育了儿子的发妻,他做不到。 放下旧人的确不容易,可是英居士说,他要的并不是与一人“从头来过”,或让不可能回溯的事“重新来过”,而是去接受一个新的开始! 新的开始……! 许珵的眸光重新聚焦,看着面前侧躺的背影,想要伸手去轻拍她的肩膀,忽然觉得自己的手有些发颤,竟有些不听使唤似的。 他深吸一口气,甚至微微眯起眼睛,努力地往前一伸…… 隐约听到身后有动静,霍云浅心中动了动,立即开始期待起这个老鳏夫的开场白。 忽然,她感觉到,自己的腰部往下的位置,多了一个温热的…… 想也没想,霍云浅羞愤地起身,扬手一个巴掌送了出去。 “啪!” 许珵捂着脸看她,自己也满心无辜,甚至有些懊恼。 怎么回事……他怎么就摸到了那里! 他只是想拍她的肩膀啊! 不对,肩膀的距离确实太远了些,他还是只想拍…… “禽|兽!下|流!无|耻!”霍云浅真是要气死了,想不到这老鳏夫竟然在马车上就想做这种事! “你堂堂王爷,说出去不怕丢人吗?不怕你的粉丝们伤心懊恼吗——自家偶像竟然光天化日在马车里做出这种事! “要是单身太久了,你不是有个侧妃吗?大不了找几个眉清目秀的小倌,不然唐棋也行啊!你们每天同吃同睡同住的,解决一下又有什么问题? “大白天的在马车上,你到底是不是人啊?” 车外,何尹沣迫不及待地掏了把耳屎,因为动作太急痛得险些叫出来。 赶快让他再听清楚一点,到底刚刚发生什么事了,车里怎么能搞得这么激烈? 许珵被她一通连珠炮险些骂懵了。 他不就是不小心…… 这丫头竟然火气这么大么? 他摸了摸脸颊,好在这一巴掌好像不是很疼,只是听着声响,吓人罢了。 许珵揉了揉脸,见霍云浅仍旧气鼓鼓地坐在对面,小脸鼓胀着,瞧着与平日所见又有些不同,忽然方才被打的气恼一下消散了。 他抓过她的衣袖,霍云浅微微挣了一下,却也只是意思意思。 许珵心里暗笑,索性改为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少女的柔荑让他的心也不由被猛地撼动。 那温热的、熟悉的触感再次来袭,霍云浅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浑身微微颤栗。 可是这一次……她似乎不再像上一次那般起了强烈的反应和抵抗。 坚持了不过几秒,仅剩的一点抵抗之心也倏地土崩瓦解。 一瞬间,霍云浅全身都不由变得放松,仿佛全身的毛孔都张开来,顺畅惬意。 她垂下头,看到握在一起的两人的手,眼眶忽然变得温热。 这一刻……为什么,她觉得好像等待了许久? 恍神之际,许珵已经坐到了她的身边,将她轻轻揽在了怀里。 这一次,霍云浅没有挣脱,只是看着他的腿,低声道:“难道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许珵也同样低声回道:“正是因为今天是这样的日子,我才一定要你待在我的身边。” 霍云浅抬起头,视线撞入他那双深邃的眸中。 “坦白的说……以前那个跟在我后面的人,我并不喜欢,甚至说很厌恶; “可能人就是这么奇怪吧,从我亲手杀了你的马开始,我就仿佛开始一直欠着你东西,欠着欠着,就不自主地开始紧紧看着你了。 “你真的变了,和以前全然不同,而我……也因为你的变化,而改变了。” 霍云浅用力抿着自己唇,目光落在许珵一开一合的唇上,忽然抬手捧住他的脸凑了上去—— 她的改变,原来他都看在眼里。 霍云浅心中暗暗发誓,如果刚刚许珵说的,是不在意她以前的样子,她一定早就将他踹下马车! 曾经她的愚蠢透顶让自己沦为了博弈的棋子,若非如此,前一世的许珵又为何会选择利用她? 她要的是真正的吸引……真正把这个人收入自己的手中。 116、这算表白?(再试试发糖?) 秦王府的所有人都发觉自家主子不对劲了。 几个胆子大些的,跑来找何尹沣问道:“沣哥儿,王爷和霍家三小姐到底怎么回事?” “对啊对啊,怎么今天还让她推轮椅,唐侍卫呢?” 何尹沣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们,慢慢涨红了脸,最终只是叹气道:“你们别问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刻意咬重了最后三个字,可是周围的侍卫们没有听出这话里有话,甚至还有些不乐意了。 “沣哥儿,明明是你去接的人,你接的人回来后王爷就变了,你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别烦我!”何尹沣有些暴躁地推开他们,捂着耳朵飞奔不见了。 他憋在心里容易吗? 可是…… 太狠了,县主真是太狠了! 竟然拿他和棠儿的事来威胁他不许说出去! 好容易跑到一个角落,何尹沣喘了口气,总算感觉周围安静了下来。 他揉了揉脑袋,眼前又浮现了刚刚回到王府后打开车门看到的那一幕—— 竟然还是县主主动捧着王爷的脸! 王爷竟然还是一副被动但很享受的样子! 如果不是他打开车门打断了他们,这俩到底还要准备亲多久啊? 而且为什么分开之后害羞的是王爷,明明年纪不算大的县主却一副过来人的驾轻就熟之感? 何尹沣蹲下来抱头,可惜了,他这一肚子的吐槽,竟然找不到人去说! …… 霍云浅一路顺利地推着许珵和轮椅到了福熙阁,一进门就直接撂挑子不干了,“累得要死,我以后绝对不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了。” “好,反正都有唐棋在。”许珵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仰起脸笑着看她,“只是现在,不想假手于人,只得委屈你了。” 霍云浅从鼻孔里发出一个不屑的气音。 她看起来就有那么好忽悠吗? “你啊……”许珵笑着摇摇头,想说她任性,脑海中倏地闪过刚刚在马车上的情景,又觉得一阵脸热。 这丫头仍旧有些行事不按常理…… 看来他说错了话,不该在这时候与她剖白一切。 “好了,到底有什么事同我说?”霍云浅找了个地方坐下,双臂抱在面前,还跷起了二郎腿。 许珵现在更加确定,他当真是欠了这丫头的债,还亲手把这个债主给领进了门。 他抬手放在唇边,轻轻咳嗽一声,“你今天这次进宫,应该已经解开了那个字谜锁的秘密吧?” 霍云浅点头,心里的热切冷了一些,淡淡道:“没错。” 许珵道:“皇帝是否反应特别奇怪,甚至于有些反常?” 霍云浅原本有些轻佻的态度瞬间收起,目光凝重的看着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许珵叹了口气,还是习惯性的驱动轮椅到了她的身边,握住她的手腕,“那个锁里有什么东西,我如今并不问你;但因为这个东西,你如今定会处于危险之中—— “所以我带你回王府,姑且让他认定这个秘密也被我所知,也能将他的部分注意力转到我这边。” 他声音很轻,却清晰而有力,温柔如水般流淌过霍云浅的耳际。 但她早已不是前一世那个愚蠢而无用的少女。 原先的热情已经从心底里缓缓褪去,霍云浅将他的手捧起来,轻轻贴在颊边,“所以,你只是简单的想帮我?” 他的脉搏跳动频率通过这样的接触为她感应,一瞬间,跳动的声音似乎有些激动。 嫩滑的脸越发衬出他手掌的粗糙,许珵很想收回手,却又贪恋这份温暖,索性任由她抓着。 他凝视着她,也将她的戏谑和狡黠收入眼中,淡淡一笑:“为什么,不能是互相帮助呢?” “咦——?”霍云浅拉长声音,微微侧过脸,唇落在他有些冰凉的手腕上,“我竟然也能帮助秦王殿下吗?” 许珵的呼吸一下变得粗重,久违的热气仿佛冲破了多年前落下的枷锁,想要恣意宣泄一番! 他深吸一口气,好歹将那股劲儿先压制住,低声道:“是。” 察觉到他的异样,霍云浅笑得越发温柔,眼波流转,也压低了声音:“那……我要怎么帮呢?” 许珵喉头微动,忽然从轮椅上一掠而起,抓着她的手带到了一边的罗汉床上,一下箍住了她的腰。 霍云浅一惊,正要骂,许珵贴近她耳旁,低声道:“你若是再骂老鳏夫,可就是在咒你自己死了。” “……”霍云浅对着屋顶翻了个白眼,气恼地转过头,目光正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 视线略一下移,又看到了刚刚在马车上被她【】过的地方,薄薄的,却仍旧那么想让人咬上一口…… 意识到这个念头再次冒出,霍云浅赶紧先掐断,慌忙又转开视线,嘟哝道:“那你这算什么,表白?” “难道不是?”许珵一愣,险些被气笑了。 他特意挑这一天带她回王府,正是要告诉已逝的霓儿,他找到了曾经在心底里期盼的那个人。 明明刚刚自己已经踢出了n记直球的霍云浅,在对方的一记直球踢回来时,竟一下呆住了。 这人……怎么突然变得怪怪的了? 刚刚在马车上,平心而论,她的挑衅和报复的成分更多。 她想看到他的失态…… 可是现在,为什么她的心还是突然乱了? 霍云浅环顾左右,忽然灵机一动,“所……所以,你根本早就已经知道了锁里面装的是什么了?” 许珵微笑,看来他现在扳回了一城。 来日方长,他先不计较这个丫头转移话题吧。 不过她的这个问题并不让他意外,毋宁说,他相信如今的她肯定会问出这样的话来。 许珵平复了一下心绪,坦然道:“不太确定,或许是一份皇帝渴求多年的情报。” 霍云浅忽的一个激灵,“你的意思是,这个兀良哈是皇帝多年前布下的暗桩?” “不。”许珵的否定又让她意外了一下,“这个传言是很早之前的了……一直散布在北疆边境,但无人可以证实其真假。或许,这份情报才是皇帝和峒黎部达成的真正协议。” 117、叫我少陵 北疆边境……很早之前? 霍云浅心中忽然冒出一个灵感,张口要问,许珵又道:“你解出来的字谜,又是什么?” 一想到那个字谜,尤其是第六个问题,霍云浅心底闪过一丝警惕,“你为什么想知道?” “不行么?”许珵笑了,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想知道王妃究竟有多厉害,能够破解如此复杂的字谜?” “王妃”两个字让霍云浅成功笑了出来。 哼,算这老……老男人识趣。 等会,这难道就算是求婚了吗? 霍云浅瞬间又气鼓了腮帮子,不说话。 许珵看她忽然又变脸,也不知自己又说了什么刺激到了她,无奈地道:“不想说也行,本来与我也无关。” “没事,告诉你也无妨。”霍云浅却道,“我解出来的是‘待’、‘携’、‘玉’三个字,连起来就是‘待得重阳携玉还’。” 许珵默默重复了这几个字,“扎鲁思在宴会上说,这个不是一句诗,让人误会以为是七个单字,不料仍然是一个完整的句子。” 霍云浅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许珵又想了想,继续道:“这‘玉’大约是指金枝玉叶——要迎娶公主的意思,可重阳尚有两个月左右,扎鲁思一行会在琢天城停留这么久么?” 霍云浅耸肩,“其余四个字都是正儿八经的字谜,可是这三个字,却是用‘吾’开头,更像是描述某人的想法。” “如何?”许珵将她从自己身上抱下来放在身边,但仍然轻轻搂着她的腰,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霍云浅真想吐槽这个诡异的姿势! 摸了一把疑似又变热了的脸,霍云浅顺便回忆了一把刚刚看到的字谜,才谨慎地开口。 “那三个问题,‘吾前生何为?’——等待;‘吾欲何为?’——携一宝而还; “‘吾爱何为?’——这个难一些,但从那一圈锁提供的八个字来看,也就只有‘玉’符合那个宝贝了。” 许珵边听边跟着思索,半晌一笑,“除了最后一个有些敷衍,别的倒是情理之中。” “敷衍”二字令霍云浅心里莫名心虚。 她马上反驳道:“‘敷衍’从何说起?分明都是我的逻辑推理本事罢了!王爷若是有本事,也请你自己推理一番如何?” 许珵含笑看着她,微微摇头,“锁已解开,事实证明了你是对的。” 没有批判,没有邀功,明明只是在陈述事实,却让霍云浅心里小小的得意了一下。 这老男人今天怎么好像突然开窍了,又是表白又是夸她的。 难道真是因为之前宫宴上扎鲁思错认了她为秦王妃? 她思索着这事,许珵也因为她的突然沉寂觉得奇怪,失笑道:“这种时候你不应该得意一下吗?” 霍云浅抬头瞪了他一眼,“我怀疑你别有企图。” “什么?”许珵愣了愣,顿时觉得好笑,“看来,本王以前……的确不够坦诚。” 霍云浅挣脱他下地。 “以前”的他,何止是不够坦诚,而且是城府太深、深藏不露! 但是……她的确很开心,很开心他的表白。 只是,他还会再伤害她吗? 霍云浅捏了捏拳头,背对着他,忽然道:“王爷是真心要娶我?” 经过第二世的洗礼,她对于这种程度的“害羞”早已克服,所以才能够如此坦然地问出自己心里的话。 许珵定定地看着她,轻轻点下了头。 霍云浅抬手捂嘴,眼睛一下又红了。 在确认自己仍然喜欢着许珵之后,她的确有意想为二人之间制造各种机会。 女追男隔层纱……但她还是想再次从这个人嘴里听到曾经让她心旌动荡的话。 但是这个人做的已经超过了她的想象,说出的话,也比她想象中更直球。 他原来……竟然是这种性格的吗? 霍云浅一时也不知是该欢喜还是该忧愁。 前一世他是想因为利用她,所以才……那么含蓄? 身后,许珵的声音娓娓道来:“明日阿沣会去向国公府提亲,我虽不愿抢了他的风头,但时机既然已经成熟,也只好令阿沣受点委屈了。” 霍云浅没有回头,却认真地听着他说的话,在听到他提起何尹沣的名字时不由抿唇一笑。 如他所说,时机成熟了。 她虽未看到字谜锁里那张纸的内容,可是她知道了那个真正的开锁密码,而且知道庆宁帝得到了那个神秘的纸卷。 拉许珵这个老男人下水……好像也不错。 这对面和心离的兄弟,应该也该到分崩离析的时候了吧。 还没等许珵说完后面的计划,何尹沣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王爷,外面有公公让您去接旨!” 霍云浅一惊,忽然想到刚刚从东宫废园出来时,庆宁帝那句意味深长的话。 ——“……朕大概也知道赏赐你什么了……” 她下意识地就想阻拦,但许珵已经起身坐回了轮椅上,向她招了招手,“推我出去。” 霍云浅一跺脚,“王爷,你知不知道这个圣旨可能是——” 许珵抬眸看着她,轻轻一摆手,“从现在起记住,叫我少陵,不要再叫‘老男人’或者‘王爷’。” 又是……一记直球啊! 霍云浅懊恼地一拍额头,原本并不想动的身体还更听话地直接贴了过去,推起轮椅出门。 何尹沣正和唐棋一起等在门口,听到房门打开,唐棋下意识地上去准备接过轮椅,被何尹沣一把拽到了身后。 何尹沣涎着脸皮凑上去,冲许珵一笑,“王爷,那公公也才刚来,不着急的,咱们慢慢过去……” “还不快走?”这幅脸皮看得霍云浅都为他害臊,朝他啐了一口。 何尹沣赶紧点头,“哎呀真的没事的,但既然——您这么说了,那咱们就赶快过去吧。” “皮猴儿。”许珵笑道,这回声音里连一点责备的意思都没有。 霍云浅阴森森地盯着何尹沣,“棠儿……” “好了,别拿他开玩笑了。”许珵先打断了她,面色有些严肃,“咱们不要让那位‘客人’久等了。” 霍云浅气哼哼地推着轮椅走远,唐棋寸步不离地跟着,只有何尹沣走在后面,为刚刚王爷那句“咱们”而笑得微妙。 118、赐婚 王府会客厅里,带着圣旨的王德海正在何飞容的招待下惬意地喝茶,并未因为许珵的迟到而发火。 反正那个王爷是个站不起来的废物嘛,来得晚就晚了,他也好在这歇会儿脚。 王德海一杯香茗落肚,斜眼看了看立在一边的何飞容,眼珠一转,呵呵笑道:“何大总管,咱们也有好多年没见了吧。” 何飞容淡淡一欠身,“在王公公面前,谁还敢称‘总管’二字呢。” 王德海听了这话,有些得意地摸了摸脸颊,随后又叹了一声,“咱家能到这个地步,还不是日复一日的在皇上面前兢兢业业换来的?咱家和何总管一样,虽然前后伺候了两任主子,好在新一任主子让咱们出人头地了……” 何飞容脸色陡然一沉,一掌拍在桌上,“公公,慎言!” 王德海愣了愣,赶紧捂嘴,随后在自己脸上拍了一下,“瞧我这张嘴!多亏了何总管提醒,那位故太子之事……” 何飞容眸中闪过一丝戾气,还没出言打断,许珵轻快的声音传进厅内:“二位在说些什么呢?” 王德海连忙站起来回身,“奴才给王爷请安……” 话刚说到这,他就看到了如今推着轮椅的人,脸色变了变,随即笑道:“想不到县主在这儿最好了,奴才这儿也有一道给您的圣旨,稍后奴才正好和县主一并回国公府去。”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程度,圣旨里的内容自然霍云浅和许珵也都更加确定了。 王德海取出圣旨展开,众人也就纷纷拜下,只有许珵仍然坐在轮椅上,但垂下了头。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昔年秦王许珵殚精竭虑,为我大景立下汗马功劳,不幸却遭天妒,致其丧偶丧子,多年鳏居,朕几不忍。 “兹闻宁苏县主霍云浅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年方二九正适婚龄,与弟秦王堪称天造地设。朕与皇后躬闻之甚悦,为成佳人之美,特赐配霍云浅为秦王正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对两位当事人而言,这道圣旨实在不算什么意外,可周围的其余人却大为吃惊,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王德海。 “臣谢皇上隆恩,吾皇万岁万万岁。”许珵抬头,接过圣旨。 王德海笑吟吟地交给了他,顺便向霍云浅做了个“请”的手势,“县主,来日方长,现在还请跟老奴一起回去国公府如何?” 霍云浅眸光闪了闪,看都没看许珵,也不忘狠狠瞪一眼王德海,甩开手大踏步地出去了。 等王德海一走,何尹沣欢喜得从地上一跃而起,冲到许珵的轮椅边睁大眼睛看他,“王爷,怎么会有这样心想事成的好事?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刚刚听到的呢,让我看看圣旨好不好?” 许珵微笑,将手中圣旨展开,大大方方地递给他看。 何尹沣看了几遍,连连点头,“太好了,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手中的圣旨却被人突然一下夺去。 何尹沣正要发作,见到何飞容冰冷的脸孔,瞬间一下怂了,赶紧躲回到许珵的身后。 何飞容一手抓着圣旨,眼睛淡淡瞟了一眼圣旨上的字,目光又重新落在许珵的脸上,有几分心痛地开口道:“这就是王爷想要的吗?过去的一切,难道王爷都忘记了吗?” 许珵神情淡淡的看着他,“何总管不忘,本王自然也不敢忘。” 何飞容手上颤抖,声音陡然拔高:“所以您就把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扯进来,多一个拖累、给自己增加一个软肋?” 许珵的目光也冷了些,“她从一开始就不是外人,如今她将是我的妻子,何总管,请注意你的言辞。” 他的语调并未发生过变化,但声音逐渐放缓,到最后,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 何飞容紧紧抓着那圣旨,终于松开手,将圣旨重新放回许珵怀中,转身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 王德海跟着霍云浅一起回了卫国公府,国公府上下得知有圣旨到,只除了身子不便的卢梦春和仍旧“抱病”的裴槿儿,其余人都齐齐前来。 而等王德海宣读完了圣旨,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还是霍云浅自己淡定自若地谢恩后起身接旨,顺便掏了自己的腰包直接给了王德海一大锭银子。 王德海笑眯眯地道着恭喜离去,其余人则这时才回神,马上将霍云浅团团围住。 “这到底怎么回事?根本一点风声都没有啊!” “阿浅,这是怎么回事?” “小姑姑,你不要我舅舅了吗?” 霍明佑还没开口,听到自己女儿说这话,赶紧把霍柔儿的嘴捂住,有些无奈地看着妹妹。 霍云浅安抚了一众人,向霍明佑笑了笑,“三哥,我们把娘送回屋去吧。” 言下之意,是只想和凤夫人以及霍明佑解释了。 其余人恋恋不舍地看着他们三人离开,霍柔儿一瘸一拐地扶着霍棠儿的肩膀,唉声叹气,“我舅舅太可怜了,到手的老婆都飞走了。” 霍棠儿抿唇笑,想了想道:“小姑姑嫁给王爷……挺好的呢。到时我们……也互相有个照应。” 她蓦地羞红了脸,用手掌在脸上扇了扇风,怎么说出这种话了嘛! 霍柔儿还在为卢启思叹息不已,没注意听到霍棠儿后面的话。 不远处的花丛里,卢启思笑着转身离去。 小浅浅能够和这个人在一起,的确是再好不过。 而他……也该好好为他们送上一份新婚大礼了。 进了屋,凤夫人反而更急切地抓住霍云浅的手腕,紧紧盯着她,半晌却又不知满肚子的话该从何处说起。 还是霍明佑先开口道:“小妹,你今儿进宫是为了什么事?难道就是为了——赐婚?” 霍云浅向他眨眨眼,“三哥,这可就说来话长了。我只是去宫里解锁,顺便就给你拐了个妹夫回来,不行吗?” 霍明佑扶额,“已经这样了,我还能说不行吗?” 凤夫人听着他们的对话,嘴唇颤了颤,终于道:“阿浅,你当真想好了吗?” 119、重置的姻缘(自己写哭了- -) 母亲温和而隐忍的声音,令方才还在许珵和兄姐面前表现不羁的霍云浅一下乖觉了。 她在凤夫人面前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低声道:“女儿的心意已决,这道圣旨不过是顺水推舟,我心始终不变。” 或许是她恋旧,又或许可以埋怨她没出息。 对许珵不曾忘却和放下的爱慕之心,从凉州之行的时候开始,她就已经确定了。 回首充满苦难的第一世,她很冷静地考虑过,纵然有许多外界的因素和原因,可细究下来,霍云浅认为,自己的原因还是要占更大的比重。 对于利益一体的亲人,她从不知维护和拨乱反正; 对于深爱的人,她不知道该如何正确的表达感情; 对于不爱的人,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巧妙拒绝和及时止损; 哪怕是充满了不甘愿的婚后,能够离开自然最好,若是不能离开,那就要好好经营婚姻,而不该得陇望蜀,让“真爱”为自己的贪心背锅! 霍云浅低下头,眼睛里噙着泪水。 她知道……她的这一次选择,可能又是一次大冒险和危险的博弈。 可是,她就是不甘心! 她只是想知道,如果是恢复了足够聪明的她,能否得到许珵的心、和他真正结成眷侣! 回忆往昔,尽管相隔数十年,她仍旧忘不掉最初的那份心动。 都说人的生命那么短,一生只够爱一人,若是她用三生坎坷来换一段重置的姻缘,命运可否成全她? 一声带着哭腔的“始终不变”,让凤夫人也不由泪眼模糊,好容易才缓过劲来,将霍云浅从地上拉起,紧紧抱在怀里。 她的儿女们,只有三郎一人好不容易保住了幸福平和的生活,大郎早逝、长女出家,二郎留下妻女替他背负死后的骂名,次女更是守寡多年有苦说不出…… 霍家儿女的苦难,她不想再让这个从小疼惜的丫头背负。 凤夫人低声道:“无论是不是给人做续弦,重要的是……娘希望他会疼你、呵护你。而且……而且这是皇家,你嫁过去,娘怕你会受委屈,会不得不面对那些可能会很令人恶心的事情……” 霍云浅依偎在她怀里,静静地听着母亲的絮叨,唇边带上了淡淡的笑。 母亲说的这些,她都已经考虑到了。 但母亲没说的,她也考虑了很多。 在眼下的这个时代,她想要真正站稳脚跟,还是需要选对一个强大的丈夫。 尤其,她还要为二哥的冤屈翻案、为二姐夫的死找寻真相,这些都需要一个可以接触宫廷的身份。 她只是正好挑中了她爱的那个罢了。 凤夫人絮絮地说了很多,最终抹了抹眼泪,含笑道:“好了,娘要说的就是这些……而且这样也好,棠儿也要嫁进秦王府去,你们姐儿俩也好有个照应……” 霍云浅点了点头,原本想纠正凤夫人最后的“姐儿俩”的称呼,但想了想还是没有继续较真。 现在母亲正在难受时,一下说错了又有何妨呢。 母女俩谈完,到霍明佑这儿,他也没什么别的话说。 反而在看到母亲和小妹都哭哭啼啼之后,为了活跃气氛,霍明佑开玩笑地道:“好在秦王虽然年纪比小妹大十几岁,终归还是比我小,不然我以后还要纠结称呼他什么才好。” 一句话成功逗笑了霍云浅,凤夫人也弯了弯唇角,嗔道:“又在胡说了,无论他比你大还是小,你都该称呼王爷!也不怕人家说你藐视皇家。” 霍明佑冲二人挤挤眼睛,“若是在外面,礼数当然不能少,我这不是担心私下里一家聚会嘛,难道也要一口一个‘王妃’的,那多生分。” 三人齐齐笑了,心头各自的阴霾都散开了不少。 …… 天色渐暗,一道圣旨的余威也渐渐显现出来。 正阳宫内,打砸之声不绝于耳。 接到消息的于皇后正匆匆从御花园赶回来,才踏入门内,脚下突然被人丢来一只瓷杯,吓得她和搀扶自己的红芸姑姑齐声尖叫。 于皇后好容易定下心神,定睛一看,面前站着一个怒气冲冲的青年人,可不正是她的好儿子么? “反了反了,你在这干什么?” 许祯手里还捏着一个青铜香球,正要继续往地下砸,闻言冷笑一声,“母后可是因为刚刚做成了一桩媒,心情大好?” 于皇后扶着门框站稳身子,红芸姑姑帮她轻轻拍打胸口顺气,焦急地向许祯道:“殿下这是怎么了,究竟为了何事在正阳宫如此大闹?一旦传出去,朝臣们又该指责殿下德行有亏了!” 许祯眸光一冷,怒气瞬间暴增,冲上前来一脚将红芸姑姑直接踹飞出去! 红芸姑姑倒飞出去近一丈,呕出一口血,瞬间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于皇后吓得险些跌坐在地,好容易回过神,也不由怒火中烧,“你到底怎么回事?什么做媒?本宫做了谁家的媒令你如此动怒?” 于皇后出身昌武侯府,原本也是将门之女,方才只是骤然受到惊吓,如今已经恢复了镇定。 她一面叫人去找太医救治红芸姑姑,一面抓住许祯的手,强势地将他拖进了屋内,直接带到了自己的卧室。 许祯手中还兀自捏着那个香球,当下往地下一掼,恼怒地跺脚,“你做的好事现在怎么就不认了?怎么就把霍云浅嫁给了那个站不起来的废人?” 于皇后定了定神,这才明白儿子所说的是什么,顿时气得笑出来,“那是你父皇的意思,你却到正阳宫打砸?再说,一个霍云浅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储君的德行操守都去了哪里,竟在自己母后的住处发癫?” 许祯深深吸了口气,这才醒悟过来自己的做法实在欠妥。 可是自从方才舅舅昌武侯告诉他,那份赐婚的圣旨中有皇上皇后一同成人之美的字句后,许祯就整个人不好了。 他曾经旁敲侧击地对母后暗示,他想要卫国公府的那个丫头,可是母后仿佛全然不在意,仍旧在懊恼娘家昌武侯府竟然没生出个女儿来亲上加亲! 120、定婚期 冷静下来之后,许祯也不吭声了,只是冷冷地站在那儿。 于皇后看到他这幅样子,心里的火气却没平,冷笑道:“看来本宫倒是无意中做了件对的事儿,还没成亲就能到自己亲娘这儿乱打乱砸,可见这是个妖女!” 许祯心里着急,可是又担心火上浇油,闷闷地道:“儿臣告退了。” 见他当真抬步要走,于皇后想了想,又道:“也别急着回东宫,不妨去你父皇面前闹一闹,说不定有转机呢?” 许祯脚步微顿,终于还是一言不发的走了。 母亲的话语里带着熟悉的讽刺之意,真以为他听不出来? 他如果真的敢到乾元宫去闹,又何必在正阳宫里打砸发泄呢? …… 赐婚圣旨下过第二天,何家人按照约定上门提亲了,甚至是何飞容夫妇共同前来。 原本何尹沣也死乞白赖的要一起过来,郑妍音实在受不了了,点了穴把他锁在了屋里,夫妇二人这才扬长而去。 也终于到了这时,郑妍音才见到了这个准儿媳。 霍棠儿格外紧张,一直不敢抬头,但或许是当着凤夫人和霍明佑等人的面,郑妍音没有多说什么。 反而是何飞容和凤夫人谈俩不少,并亲口表示了对霍棠儿的满意。 霍家人不由齐齐松了口气,接着又都为霍棠儿感到高兴不已。 等到婚事定下来,被拘了许久的段文馨才终于得知,女儿的婚事已经被敲定。 经过哥哥段文都的伤害之后,段文馨久久未从这番打击里走出来,每日里除了吃饭睡觉如厕,便是发呆。 见她情况有些不对劲,霍云瑰试探着让大姐霍云琚托人送回来一些道家典籍,然后放到段文馨的住处。 没想到这一试,还真有了些效果。 段文馨看了这些,整个人平静了不少,精神上仿佛有了依托,渐渐还真有了几分皈依的意思。 如今听到霍棠儿的婚事,段文馨面上的表情才波动了些,但最终只是轻轻抚了抚女儿的脸,没有多说别的。 霍棠儿含着泪,看着清瘦了许多的母亲,原本心中的怨怼早已灰飞烟灭。 这么多年……母女二人,谁都不容易。 合过庚帖,又取了黄历来研究过,最终何飞容和凤夫人达成一致,认定九月二十七是个好日子,将婚事定在了这一天。 一想到还有两个多月就要离开住了十几年的家,霍棠儿又有点害怕和舍不得了,抱着霍云浅哭哭啼啼的,反而惹得众人善意地笑不停。 霍云浅也想取笑她,不曾想钦天监的人也在这时登门,来为秦王的婚事算吉日。 裴槿儿之父裴熠南曾任钦天监正,这次奉命来测算吉日的监副陈裕州碰巧也是当年裴熠南的学生之一,因此对霍云瑰还一口一个“师娘”的叫着。 霍云浅侧耳听着这个年轻监副与霍云瑰的闲聊,再看看选出来的几个日子,瞬间脑门上一团黑线。 那个老男人到底是多着急? 最早的婚期挑的八月二十,最迟的婚期都比刚刚棠儿的婚期定得早,是九月二十二!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堂堂王爷在与自家总管的儿子争什么意气呢。 凤夫人和霍云瑰一起看了许久,又拉着早被吵得头疼不已的霍明佑一起参详,最终敲定了九月十六。 这样下来,霍云浅和霍棠儿的嫁妆可以一起准备,而且霍云浅的婚事更复杂些,先办她的再办霍棠儿的,国公府也好喘口气。 霍云浅微微蹙眉,想了想,转头看了一眼霍棠儿,有些为难,“那棠儿岂不是……要受委屈?” 她和棠儿嫁的人不同,姑侄嫁入一家,一个去做女主人,一个却是做总管的儿媳妇,待遇规格自然不同。 到那时候,不知旁人会如何议论棠儿…… 凤夫人和霍云瑰对视一眼,轻笑道:“不妨事。别忘了,既然到时你是以女主人的身份办棠儿的婚事,能如何做,由你说了算。” 霍云浅眼前倏地一亮! 说得对,如果许珵不让她把棠儿的婚事也办得风风光光,她一定在洞房当天就跟他甩脸子! …… 钦天监副陈裕州带着挑好的日子告辞离去,由霍云瑰送他出去。 临走时,陈裕州还是忍不住脚步一顿,看着霍云浅欲言又止,犹豫片刻道:“师娘,这么多年……你还是不曾放弃么?” 霍云瑰唇角一扬,答非所问道:“我的女儿如今已经十五岁,可是她开蒙较晚,两岁之前的记忆并未记得太多,所以她至今已经不大记得父亲的样子。” 陈裕州的神情有些黯淡,勉强一笑道:“那么……师娘请千万保重。师父的事情并不好查,也不知多久才会有线索。” 霍云瑰微微点头,没有接话。 陈裕州观察着她的神情,见她面色淡淡,叹了口气后转身离开。 霍云瑰目送他离去,直到那辆马车远去,才缓缓转身,眼角的泪才缓缓滑落。 “二姐,我有事问你。” 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得霍云瑰一下站在原地,等看清了来人是霍云浅,才暗暗松了口气。 她伸手在霍云浅脸上轻轻打了一下,“只会在这儿吓我,将来去了王府才有人能治你。” 霍云浅咧了咧嘴,真到了那个时候,谁治谁还不一定呢。 但她拦住二姐,是另有事情。 定定地看着霍云瑰眼角的泪,霍云浅忽然有些迟疑,显然二姐对于二姐夫的确感情深厚,她这个问题……是否会太冒犯了? 可是想到那个北疆字谜锁的真正谜底,霍云浅手心捏了把汗,又特别想解开背后的真相。 “好了,有什么事就快些说。”霍云瑰见她又不说话了,抬手在她鼻梁上轻轻一刮。 霍云浅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道:“二姐夫已经故身十三年,二姐,你从未想过再嫁么?” 家中即将有喜事,她从这个问题切入,或许不会引起二姐的反感。 霍云瑰愣了愣,有些羞恼,“你在胡说些什么?我都多大岁数了,槿儿都快成婚了,我还想什么?” 许君不知情深浅 许君不知情深浅原创 121、吃面的偶遇 听到年纪,霍云浅不屑一顾。 二姐今年才三十四岁,放在第二世的现代,这样的女性正是魅力四射之时,如果放出风声再嫁,一定许多人趋之若鹜。 但…… 霍云浅回神,她想问的可不是这个! 她清了清嗓子,瞧着面色有些不自在的霍云瑰,“二姐,你对于北疆人,有认识的吗?” 霍云瑰瞬间脸色变得惨白,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仿佛见了鬼似的! 霍云浅心中也瞬间一沉。 看来……后面不用再问了。 她稳定了自己的心神,过去挽住霍云瑰的胳膊,柔声道:“二姐,没事,我也就随口一问。” 霍云瑰好半天才回过神,听她如此说,勉强笑了笑,点头之后转身仓皇离去。 霍云浅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原本握着的拳头缓缓展开。 上面还有几道浅浅的痕迹,是昨天强行扭动字谜锁的锁芯引发爆炸时留下的伤。 好在她当真毁掉了那把锁,除了她……和那个人,或许不会再有人知道字谜锁的真正答案。 不是“待得重阳携玉还”; 而是“待得重阳携‘瑰’还”! …… 因商议婚礼的事耽误了,又过了一日,霍云浅才有空带着图纸赶去见柏运山二人。 得知霍云浅要在一个多月后成婚,柏运山和庞睿二人大感意外,但在回过神后都连忙道恭喜。 随后庞睿想到一事,连忙担心地道:“那以后咱们的作坊……” “作坊计划是绝对不会变的。”霍云浅安慰道,将图纸拿给他看,“到时候作坊的装修都按照这个图纸来。” 她将图纸详细地讲给庞睿听,直听得庞睿连连点头直咋舌,夸奖的话一时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自此他确定,自己决定跟随霍云浅,实在太明智了。 而且……以后这间铺子的主子就是秦王妃,那可是个了不得的名号啊! 霍云浅说了一通后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忽然嗅到一阵香气,抬头往四面看了看,就见柏运山已经用盘子端着五碗面出来了。 “来来来,等县主以后变成王妃了,估计也就没多少机会吃咱们这儿的面了,赶紧先来趁热吃吧。” 自从上次银屏尝过这儿的热锅子面后,回去后就对银翘吹得一通天花乱坠。 银翘被勾得馋虫作祟,于是这次拉下脸,对着霍云浅好一顿死缠烂打,这才得了机会跟了过来。 五人聚在一起坐下,其乐融融地吃着,而今天却不是热锅子面,竟然是非常正宗的炸酱面。 霍云浅边吃边悄悄瞥一眼柏运山。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明明那么穷,却总能变着法儿做出各种好吃的面条,而且从不偷工减料。 仿佛感应到对面的视线,柏运山也抬眼看向霍云浅,还没开口,忽然眼前一亮,“哎——这几位客官是要来吃面吗?” 霍云浅弯了弯唇,想不到这破店最近财运还不错,竟然还有外人来吃饭。 不料随后响起的声音让她脸色一变:“不错,刚刚闻着香味,实在太诱人了,就进来打扰——老板还没歇业吧?” 柏运山连忙站起身迎上去,笑眯眯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不会不会,这不是自己饿了先做面吃嘛,四位客官看看想吃什么?” 霍云浅深深吸了口气,将头埋得更低,表示不想被后面的人认出来。 她可没听错,刚刚说话的人就是这次的北疆使团之首、峒黎的宰相扎鲁思! 姑且先不去考虑为何堂堂宰相会跑到这种小店来吃面——若扎鲁思是冲着她来的,那更加要避开些! 那边扎鲁思看了看店中挂着的牌子,似乎想了想,道:“老板,那边三位小姐吃的是什么?我想要那个。” 柏运山笑道:“那是炸酱面。” 扎鲁思道:“那好,我要多多试试你们大景的食物,如此多的花样实在是我们北疆没有的。你们几个呢?” 有两个人点了别的面,随后又响起了一个声音,令霍云浅正要举起筷子的手一僵。 “我要一份热锅子面吧,汤可得清亮些。” “得嘞,您几位请好吧。”柏运山喜滋滋地应了,端起桌上自己还剩的一点面条滴溜溜地转去了后厨。 到了这时,霍云浅再也忍不住地转过头,往那边扎鲁思一桌人看过去。 那天的宫宴上,她已经在北疆使团里看到了一个似乎很熟悉的身影。 现在再听到声音,霍云浅几乎可以确定,那个人的确就是她认识的——凤无怨! 唱腔与说话的声线不尽相同,所以别人听不出声音也是正常; 加之戏曲扮相是浓妆,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素颜模样,这下就更难将这两样结合起来以确定他的身份。 好巧不巧,这两样,霍云浅都达到了。 她这一转头,扎鲁思那边自然也发现了。 扎鲁思马上惊喜地道:“哎,这位不是宁苏县主吗?而且——” 他忽然暧昧一笑,“现在我总可以称呼你一声‘秦王妃’了吧?” 霍云浅看着他,眼角余光却注意着坐在他身边的凤无怨。 果不其然,在说出“秦王妃”三字时,凤无怨身上的气质陡然一变,有些凛冽冰冷。 这人果然很怪! 霍云浅蓦地又想起,那天一大家人去长安戏院,二姐看到凤无怨登场之后就变了神情,恳求霍云浅赶紧把自己带出去。 难不成……二姐和这个凤无怨的确是旧相识? “待得重阳携瑰还”,看来字谜锁一定是这个凤无怨的手笔,当真是把自己所想大喇喇地展示出来。 真是好大的胆子! 而峒黎首领竟然也默许了这人的如此行为? 看来这个凤无怨应当是兀良哈的兄弟或者亲信,不然怎敢如此冒犯? 霍云浅收束思绪,沉着应对扎鲁思,笑了笑道:“时间尚早,宰相大人还是称呼‘县主’罢。” 扎鲁思笑眯眯地点头,“只要县主乐意,我们怎样都很方便。” 这时,凤无怨身上的气势才缓缓收起,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又仿佛对霍云浅全然不识似的,淡淡地往四面看着。 许君不知情深浅 许君不知情深浅原创 关于本月暂停更新 本来实在不想把这些事情都推给水逆。 但是,这个月实在是心力交瘁。 心里太难受了……以至于看着屏幕,却连一个字都敲不出来。 本月暂停更新,十一当天加更,庆祝我们阿中的七十大寿。 真心恳请各位的谅解。 《许君不知情深浅》关于本月暂停更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22、撒狗粮 几句客套话招呼过,气氛又尴尬起来,不知从何下嘴开始聊下去。 扎鲁思与周围三人低低地说了几句什么,凤无怨一双眼睛更不时地往霍云浅这边看过来。 一旦霍云浅回望过去,他又飞快而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就连迟钝如银屏,这时都忍不住向霍云浅低声道:“小姐,那人怎么总是往你看?不如奴婢过去揍他一顿吧。” 旁边的银翘险些把嘴里的面喷了出来。 霍云浅嘴角抽搐,在桌子底下踩了银屏一脚。 银屏“嗷”了一嗓子,引得旁边扎鲁思等人看了过来。 霍云浅面不改色地道:“等会咱们吃完面就走,这边的装修要求和细节我已经都讲解清楚,就由庞睿负责罢。” “一定不负所托。”庞睿赶紧吞下嘴里的面,接话道。 扎鲁思的声音从旁边飘过来:“县主这么快就要回了吗?还以为能和县主多叙叙旧呢。” 霍云浅起身,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如果我没记错,咱们在凉州可没有交过手——这样还有旧可叙吗?” 这句话,明明白白就是在讽刺峒黎一族临战逃脱之事。 扎鲁思旁边那两个侍卫模样的人顿时愤怒地起身,恶狠狠地瞪着霍云浅,仿佛要随时冲过来对她出手。 但他们的动作被扎鲁思抬手止住。 “县主这话也太生分了吧?”扎鲁思嘿笑,“只要相比‘现在’,一切的‘过去’都是‘旧’识,就当咱们是从宫宴开始认识的,不可以吗?” 他目光飘到霍云浅的手上,笑吟吟地道:“你们大景的俗语说,‘拿人手短’,县主当初可是收了我们首领亲手打造的刀,无论如何,咱们现在算是‘旧识’一点也不为过吧?” 只有一同去了宫宴的银屏才知道那柄刀的事,顿时有些不屑。 明明那刀是…… “那刀是本王转给王妃的,怎么竟成了扎宰相的邀功之礼?” 轮椅的“轧轧”声靠近,而听到这熟悉的人声,所有人都不由转过头去。 许珵由唐棋推着轮椅,悠然出现在店铺外面。 说完刚刚的话,他的眼神就往霍云浅那边飘了过去,带了几分探究。 想不到他竟然会出现在此处,霍云浅有些微微的惊讶,随后又有些小欢喜。 但脸上的喜色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她又故意板起脸,语气不太客气:“你怎么来了?” 哗,众人吃了一惊,当真好亲昵的语气! 但许珵竟然一点也没有因为这个不算恭敬的“你”字生气,笑了笑,“这个店离王府更近,早就听说你过来,却不见你到王府,只好由本王亲自过来了。” 众人再惊,甚至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臂。 怎么有点……令人起鸡皮疙瘩呢? 霍云浅与许珵四目相对,目光对撞,火花迸射。 高手过招! 霍云浅深吸一口气,款款走近他身边,轻轻为他整理了鬓发,很是委屈地道:“我不正是要过去么?结果被那边的扎宰相拖住了,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好好,不怪你。”许珵用哄孩子般的语气安抚着。 旁边扎鲁思四人齐齐雷得里焦外嫩。 这就是……“战神”的日常样子么? 怎么一赐婚——甚至还没完婚呢——之后,秦王就好像被下了降头似的,对霍三小姐变得如此宠溺? 扎鲁思悄悄看了一眼旁边的凤无怨,却见凤无怨原本僵硬冷漠的神情柔和了不少,似乎有些……如释重负? 撒完姑且可以算作狗粮的东西后,霍云浅悄悄瞅了那边的扎鲁思,见他们仍旧不动,没来由有些烦恼。 尤其是那个一言不发的凤无怨…… 她蹙了蹙眉,在许珵肩膀上轻拍了一把,“既然面早就吃完了,咱们走吧。” 这个动作看得唐棋眉毛狠狠一抖。 若刚刚那一下不是出自准王妃之手,而是什么刺客……他还来得及救主吗? “有些道理。”许珵颔首微笑,“你想去哪?” 不对劲……越来越不对劲了。 明明还没成婚,这人的口吻最近却越来越自来熟,仿佛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似的。 霍云浅眨眨眼,“逛街压马路?” 许珵眉头狠狠颤了一下,神情古怪的看着她,嘴角轻轻一咧,“王妃好兴致,只是马路两侧并无太多商铺,本王是不太赞同这一提议的。” 霍云浅险些被他的咬文嚼字气笑了。 这一世的马路,与第二世现代的“马路”截然不同,如今只指可供马驰行的宽阔大路,即“驰道”,重在疏导交通。 “总之,出去吧。”霍云浅撇嘴,随便这个老男人怎么说好了,她只是不想再和这群人待在一起,总觉得怪怪的。 尤其是凤无怨,这个人实在太奇怪,但莫名的,她并不想让许珵掺和进这件事来。 许珵由着她推动轮椅,目光淡淡从扎鲁思那边一扫而过,忽然道:“不如去看戏罢,上次还见你从长安戏院出来呢。” 扎鲁思和凤无怨齐齐变了脸色,对视一眼。 霍云浅心中一震,咬紧嘴唇,飞快地回头瞥了凤无怨一眼,又低下头去,狠狠盯着许珵的后脑勺。 这样的暗示之下,她要是再不明白,未免也太蠢了—— 联想到之前那么多的线索,霍云浅现在几乎可以肯定,二姐霍云瑰和这个凤无怨之间一定是旧识! 峒黎送来的字谜锁,答案中的那个“瑰”也一定是指二姐! 如此说来……峒黎首领兀良哈如此龟缩不出,就是要让他的手下们自由发挥? 难不成,就是默许了凤无怨把二姐……绑回家去? 轮椅倏地停下,许珵偏头看去,就见到霍云浅那张黑得可以拧出墨汁来的小脸。 他眉头一皱,忍不住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到底怎么了?” 不料霍云浅直接甩开了他的手,低声道:“王爷先回吧,我还有别的事要忙。” 许珵定定地看着她,却再次抓住了她的手,用不容分说的语气道:“无论你说什么,本王现在要带你回去。” 这丫头今天实在太不对劲,他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 说点题外话。 堂堂如今身在意呆梨,前天在pyq全程看完gd废青们到米兰大教堂门前以及华人街闹事的视频和照片。当地华人和留学生们当天紧急赶去高唱国歌控场,大家真的超棒! 可是昨天又看到新闻,当地某些华人竟然怂恿血气方刚的留学生集合起来去殴打gd?竟还真的有学生特地从别的城市赶去米兰? 对于这种“华人”,我只想说,他们比那些gd更卑鄙! 我们只会团结真正的同胞! 123、对和亲的分析(一更) 看着那二人拉拉扯扯地走了,扎鲁思神色复杂地看向旁边的凤无怨,“难道她猜出你的身份了么?” “或许并不。”凤无怨微微摇头,拿起筷子慢慢地吃起了眼前的面条。 扎鲁思搅拌了一下自己碗里的面条,忽然低声道:“那你还去卫国公府么?” 凤无怨拿着筷子的手僵了一瞬,冷冷地转头看了他一眼。 扎鲁思原本绷着一张严肃的脸,看他这副表情,险些笑出声,笑眯眯地一点头,“这就对了。早说你最好别乱来,不然回去了可有得你受,就是我也没办法帮你了。” “……嗯。”凤无怨只吐出一个字,目光重新回到面前的碗里。 清亮的汤水和美味的面条,忽然一下变得味如嚼蜡。 哪里比得上,那一年的寒冬,他在奄奄一息之际吃到的那一碗面条啊…… …… …… “行了,你可以放手了!”被一路拖进了马车,接着又被一路拖到秦王府,霍云浅的耐心也快到了极限。 可偏偏,这老男人始终紧抓着她的手腕不放! 许珵转头,忽然见到她两颊漾开淡淡的嫣红,小嘴因气恼而嘟起,水眸中更是一片气恼的亮色,不禁有些失神。 原本有一肚子火气,见到这样一张脸孔,许珵忽的松了下来,只得放开了她的手,叹了口气道:“记得,离那群峒黎人远一点。” 霍云浅马上揉了揉手腕,哼道:“又不是我主动找他们的,他们自己找上门来,我能如何?” 她眼珠一转,有些嫌弃地看着许珵,“王爷,咱们还没成婚呢,您就已经开始这么大男子主义管东管西的了?” “大男子……主义?”许珵品咂了这个新词,抬眸注视她,低声笑了笑,“看来本王还是没有让钦天监老实,居然算出一个隔那么久的日期。” 霍云浅:“……你果然动了手脚?!” 许珵脸上写满理所当然,“阿沣的婚事,府中怎能没有女主人坐镇?” 这个理由简直无懈可击。 霍云浅深吸一口气,扶了一把额头,原本还想生气,可是不知为何嘴角又勾了起来,最终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一笑,原本眉间的阴郁也都随之散开,阳光灿烂的笑脸深深刻在了许珵的心上。 但很快霍云浅就感觉到自己的失态,马上回神,瞪了许珵一眼,“所以,为什么要我离那群峒黎人远一点?你是不是有什么别人不知道的情报?” 这时唐棋忍不住走上来,推着许珵的轮椅往里面走。 ——这两人在大门口站了这么半天,不知被多少路人围观了! 轮椅一动,许珵下意识地又抓住霍云浅的手,霍云浅无法,只得也跟着走了进去。 后面跟着的银屏和银翘忽然有些小雀跃,好奇地打量着王府的样子。 小姐现在身边只有她们两个丫鬟,等到将来,这里就是她们要生活的地方呢! 一路到了福熙阁,唐棋将轮椅推进去,许珵对他打了个手势,唐棋叹了口气,只得返身将两个很不情愿的丫鬟一并抓了出去。 霍云浅找了个地方好整以暇地坐下,顺便双臂抱在面前,“好了,王爷还是好好和我说说那群峒黎人的事吧。” 许珵姑且忽略了她的这副大咧咧姿态,眉头皱起,“你解出的那个字谜不是已经说明了很多事情么?是以……如今也不知他们究竟要带什么‘玉’回北疆,我很……很担心你。”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飞快,却让霍云浅愣了愣,尔后抿嘴微笑,随口道:“我不是‘玉’,名字里也没有‘玉’,有什么好担心的。” 许珵眸光闪了闪,看到她脸上的小得意,若有所思片刻,再道:“峒黎的首领既然来求亲,最佳人选应当是吴贵妃的丹华公主,如今年方十六; “可皇上最宠爱这位贵妃,加之皇后的毓芳公主才十三岁、正是懵懂无知时,齐惠妃的端敏公主又早已出嫁、儿女双全,要么他舍弃这个最宠爱的女儿,要么他就得找别人家的姑娘替自己的女儿嫁。” 他一番话娓娓道来,原本霍云浅还怀着轻慢之心,这时也慢慢沉下心来静静听着。 许珵自己也感觉到,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长篇大论地说这么多话。 他呼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忽然听到霍云浅的声音道:“所以你才这么早让钦天监定婚期?” 许珵勾唇,却没有直接回答,只将她的手又抓了过来,放在掌心,轻轻抚了抚刚刚被他抓过的手腕,“还疼吗?” 霍云浅紧紧盯着他,神思又不由恍惚了。 虽然已经努力地把前一世的景象从脑海中剔除,可是即便如此,在如今这一世,她如今和许珵相处的点点滴滴,都好像是幻想中的美梦成真似的,真的很……假。 她下意识地抽回手,低声道:“不疼。” 许珵有些惊讶的看着她,刚才的气氛不是很好吗,怎么突然之间又让她抵触起来了? 他想了想,难道是这丫头突然害羞了? 若只是害羞,倒不会是什么麻烦事。 许珵定了定心神,索性说出了心里话:“你解开了鲁班锁和字谜锁,又做出了那么多有用的器械,若是峒黎以和谈威胁让你替嫁,你该如何?” “不嫁。”霍云浅毫不犹豫地道,“兀良哈和许祯狼狈为奸,嫁过去势必会成为他的工具——” 她忽的想到,既然兀良哈和许祯早有勾结,为何前一世许祯不索性将自己的妹妹毓芳公主嫁过去? 毓芳公主年纪虽小,却极为早熟,因为和柴念月亲厚,前一世便各种帮衬柴念月对付霍云浅。 若是前一世让她嫁去北疆,许祯和兀良哈之间自然更为稳固! 到底是为什么,让吴贵妃的丹华公主上了花轿远嫁……还让兀良哈杀了她、以此与许祯结盟? “……阿浅?……霍云浅!” 霍云浅猛地回神,面前许珵正关切地看着她,“想什么呢,如此入迷?” 霍云浅干笑,许珵随后又道:“你怎么知道兀良哈和许祯勾结?毋宁说,为何用‘勾结’一词,他们到底做了什么?” 124、侧妃的反击(二更) 霍云浅挥开他的手,“我瞎猜的还不行吗?堂堂王爷,像个嘴碎的街边大妈似的。还有什么话交代么,没有我就回了。” 她还要做的事多着呢。 自己的嫁妆得清点,棠儿的嫁妆也得帮衬着些,不然同时筹备两场婚事的话,家里的老母亲和二姐、三哥都得忙死。 还有她的“宜家”铺子,场地装修完了之后就需要各种样板房和各种新潮的设计家具,都需要她的图纸和沟通。 看她又一次沉浸在自己的思绪离,许珵心里“咯噔”一声。 为什么他现在越来越觉得,这丫头其实并不喜欢和他待在一起? 曾经追着他跑的是她,好容易他的心思松动了,她却又冷了下来、甚至开始反感他? 许珵摸了摸额头,为这个认知感觉到一阵头冷。 门外忽然响起何尹沣熟悉的声音:“主子,唯安居出事了!” “唯安居”三个字,令霍云浅和许珵同时变了脸色。 …… …… 两个主子在屋里似乎谈得热火朝天,银翘为自家小姐衷心感到欣慰和开心。 美中不足,却是面前的哑巴侍卫没法沟通,还总是一副生气的样子,让银翘看得很不高兴。 她家小姐可是过来给王爷做续弦呢,怎么王府的侍卫却是这样一副嫌弃的态度? 而且这个侍卫连话都不会说,却贴身负责着王爷的饮食起居,这样的话,小姐以后还能过好日子吗? 银翘这样担心着,又见这个哑巴侍卫脸色很臭,想了想,决定考验一下这个家伙。 她清了清嗓子,向唐棋一笑,“这位侍卫大哥,你能不能带我们在这附近走一走?” 唐棋原本并没反应,过了片刻,想起福熙阁附近只有他一个侍卫是在明面上活动,当即狐疑地看向银翘。 出师不利!银翘尴尬地一咧嘴,继续摆出温柔的样子,“这位小哥,你带我和银屏往四面走走呗,反正王爷和我们家小姐应该一时半会也说不完话的。” 唐棋的脸色霎时又阴沉了几分,手上打了几个手势:以后再说,你们眼下还不是王府的人。 银翘和银屏齐齐都看傻了,这是什么意思? 唐棋打完手势,看到她俩懵逼的样子,这才想起,只有自家王爷和何家的三人懂手语。 不过……如今的准王妃又是从哪里学到的精准手语呢? 唐棋的恍神只在一瞬间,随后又开始苦恼怎么向这两个丫鬟解释他的想法。 无奈之下,他随手折了旁边的树枝,在地上写了几个字。 银屏探头看了看,马上转向银翘,“我不认字,银翘,你看得懂他写的什么吗?” 银翘僵硬地一咧嘴,其实她比银屏又好到哪去?小姐以前是最不耐烦读书的主儿,她和银屏又没法进女学的学堂,能从哪读书认字? 唐棋差点一口血吐出来。 三人这么僵持了一会儿,唐棋瞧她俩可怜兮兮的样子,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人,叹了口气,认命地转过身,向她们招了招手。 银翘瞬间眼前亮了,他这是答应了? 三人一同走着,奇怪的组合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目。 文淑苑那边也很快收到了消息。 大丫鬟新月义愤填膺地描述完自己的发现,祁慧儿贝齿紧咬嘴唇,狠狠撕扯了一把手帕。 “侧妃娘娘,那女人实在太过分了!”新月继续慷慨激昂地道,“明明还没过门,就开始和王爷私交甚密,还来王府摆谱,怂恿王爷如此怠慢您,当真是个媚主的狐狸精!” 旁边其余的几个丫鬟没有说话,但眼角眉梢都透出同样的愤慨。 祁慧儿没来由想起了霍云浅送轮椅来的那天,王爷对自己冰冷的态度。 难道从那个时候开始,王爷的心就已经偏向了姓霍的女人吗? 原以为世子许祀亡故、王妃林霓一去,哪怕她不能升为正妃,整个王府的庶务也应该归她管了! 可是何飞容和郑妍音这对夫妇内外牢牢把持着一切,如铁桶一般滴水不漏,祁慧儿连安插自己的人进去都不可能。 至于许珵…… 这么多年,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的侍寝之后,都有一碗避子汤等着她! 祁慧儿心中冰冷一片,笑得凄凉。 都说新人胜旧人……她这个曾经的“新人”,都没有打败许珵心里的旧人,不知道这回的“新人”霍云浅能不能够做到? 她起身整装,眸中闪着冷光,“新月,你派人把唐棋引开,本娘娘要亲自一会霍家的猖狂丫头!” 新月心领神会地退下了。 …… …… 走了一段路,唐棋的沉默不语让银翘二人很是无趣,每到一处,都无法知道此间住的是谁、有何用处。 银翘偷偷瞥了一眼目不斜视的唐棋,他这么耐心的一路陪她们走来,让她原本心里的一些嫌弃也淡了。 多好的人,怎么偏偏就不能说话呢? 银翘忍不住问道:“侍卫大哥,你是……从小就不能说话吗?” 唐棋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 银翘“啊”了一声,瞬间母爱泛滥,“然后你就被王爷收留照顾了吗?” 唐棋继续点头。 银屏忽然插嘴道:“要不这样,你教咱们手语好不好?哪怕我学不会,银翘很聪明的,你至少可以把她先教会。” 银翘心里没来由跳慢了几拍,又想夸银屏,又觉得很不好意思。 唐棋停住脚步,有些不耐烦地看向她们,还没等开口,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个不大不小的稚嫩声音:“侧妃娘娘新得的这帖药,一定能帮王爷重新站起来。” 另一个声音也嬉笑道:“娘娘刚刚都过去了,可见她对王爷是情深意重的,这时候想必王爷已经把药喝下了吧。” 唐棋脸色一变,那个女人竟然还敢给王爷喝奇怪的药? 来不及细想,他直接抛下银翘二人,运起轻功往福熙阁匆匆赶去。 一阵凉风飘过,银翘二人只觉头顶仿佛有乌鸦“嘎嘎”叫着飞远…… “他就这么把我们丢在这儿了?”银屏大叫,抱着头很无语。 银翘脸色更难看。 这个侍卫果然还是很让人讨厌! 可怜她俩像无头苍蝇似的在原地转了一圈,仍然不记得刚刚走过的路,顿时更气馁了。 银屏往四面看了看,忽然伸手一指,“那里好像不知道是谁家主子的住处,咱们去问一问,也许能找到好心人带咱们回王爷的住处呢。” 125、父亲的悔恨(三更,国庆加更) 等走到了跟前,二人才发现眼前的小院其实当真安静得可怕,好像没有人住在里面似的。 但从院墙和院门外的路来看,这儿一定有人勤于打扫,蜘蛛网和落叶通通都没有,连青苔也少得可怜。 可就是这么一个干净到一尘不染的地方,竟然没有半点的人气…… “或许……是这里的主子离开了。”银翘打了个冷战,呵呵干笑,“可能是哪位侧妃,或者是夫人曾经住在这儿……” 银屏没有接话,有些好奇又有些害怕地打量这院子,忽然惊呼:“有人!” “……什么?!”银翘吓得直接躲到银屏高大的身影背后。 银屏伸手一指,声音有些发颤:“我看到了……刚刚有个人影翻过墙头进了院子里!那人也会轻功,而且身手了得!” 王府里来了贼吗? 银屏抓住银翘的手,焦急地看着她,“咱们现在怎么办?这儿现在没人住,万一里面有非常值钱的东西被偷走了,王爷岂不是要大发雷霆?” 银翘勉强定下心神,“咱们现在回去找主子……” “可是我们都不认识路啊。”银屏有些急躁地抓了抓头发,“要不咱们直接进去抓那个贼子,等到闹出动静,自然会有人找过来的。” 银翘想了想,总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还没开口,就听到银屏的声音:“这个院门没有锁!” 银翘定睛一看,银屏的庞大身躯已经闪身进了院子。 “你——”银翘急得跺脚,可是银屏这时已经进去了,她也没奈何,往四面看了看,只得也赶紧跟了进去。 进入了院子,才发觉这儿当真全无人息,除了整洁和干净,看不到任何有人住过的痕迹。 银翘胆战心惊地看着周围的情形,只有银屏还在一个劲儿往前走,气愤愤地道:“我看到了,那个黑衣人就是往院子后面走过去的!一定是想偷东西!” “那你打得过他吗?”银翘有些肝颤。 银屏一呆,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头看她,“我没想过……但,那人鬼鬼祟祟进来,肯定不是好东西,我一定要把他揪出来。”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靠谱! 银翘心里暗暗叫苦,忽然感觉眼前一花,这回连她也看得清清楚楚—— 一道黑影从屋檐掠下、绕过院子里的大槐树顶,一个蹿身进了茂密的树冠里,树顶一阵窸窸窣窣之后落下不少叶子。 “他就在那!”银屏叫道,甩开银翘的手向着大槐树冲过去。 “你别——”银翘张口要喊,忽然感觉后脑一阵剧痛,整个人倒了下去。 …… …… 霍云浅推着许珵的轮椅冲向唯安院,半路上正撞到急匆匆赶来的唐棋。 唐棋连忙打了一串手势询问。 许珵和霍云浅对视一眼,才向唐棋道:“根本没有人送药过来。不过,你方才去了哪里?” 唐棋心内稍安,又打了一串手势。 霍云浅看得真切,登时怒极而笑,“你把她们两个人丢在了哪里?你明知她们是第一次来,既然带出去了,就要给我毫发无伤的全部带回来!而你呢?” 唐棋愣了愣,自知理亏,但还是有些不服气。 许珵想到他刚刚的问题,眉头轻皱,“唐棋,我并不是要怪你——但你现在告诉我,刚刚你把那两个丫鬟带到了哪里?” 唐棋面色稍微缓和了些,努力回想了一下,忽然脸色一凝,迟疑地打了个手势。 许珵和霍云浅看得真切,都齐齐变了脸色! 当真是唯安院! 霍云浅立即推起轮椅健步如飞,而许珵也默契地调整坐姿并抓紧了轮椅扶手,二人仿佛已经一体化,直奔着唯安院而去。 赶到唯安院门口,已经有一些下人围在了那儿,听得一声“王爷到”,众人都赶紧让开道路,呼啦啦跪了一地。 祁慧儿也站在门外,看到他俩一同前来,只能勉强压下心中的嫉恨,焦急地上前道:“王爷,唯安院里似乎进了外人,妾身方才遥遥一看,似乎是……” 她怯怯地看了霍云浅一眼,仿佛用了很大的勇气似的道:“……似乎是宁苏县主的丫鬟。” 隔着打开的院门,的确可以看到唯安院的地上躺着一个身影,从衣着和身量看,正是银翘! 见此情形,唐棋大吃一惊,不禁有些后悔。 许珵也看到了那个人影,眸中有怒色一闪而过,落入祁慧儿眼中,心中不免有些得意。 这是王爷的禁忌……姓霍的,你难道能忤逆王爷? 霍云浅忍住火气,竟直接推着许珵的轮椅向里面走去! 看到门槛,霍云浅正要弯腰将轮椅搬起来,许珵却按住她的手,隐隐带着怒气道:“你干什么?不能进去!” 霍云浅偏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的脸近在咫尺,一双眼睛充满黯然之色。 二人的呼吸声交错,霍云浅深吸一口气,猛地将轮椅抬了起来,过了门槛放在唯安院的地面上。 “霍——云浅!”许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这丫头力气大是一方面,可另一方面,她竟敢…… 他的怒气还没来得及发作,霍云浅微微俯身,凑到他的身边:“世子的死与你有何干?他离开这么久,你一直派人打扫他的院子,如果许祀知道他的父亲竟然在这七年里一步都没有踏进来看他,你觉得他会开心吗?” 许珵呼吸一滞。 霍云浅这才直起身子,“而如果我的丫鬟是被冤枉的,却横尸于此,难道你要让她的尸体在这儿腐烂发臭?或者,想让福伯福婶两个老人家搬尸体?” 前一世,她牢牢地记得许珵说的: 秦王世子许祀,小字“怀安”,所以他的院子名为唯安院,院中更有一株百年树龄的大槐树,庇护着小院的清静。 可这个孩子死时,年纪不过五岁,等到许珵风尘仆仆从战场归来时,只见到了儿子冰冷的尸体。 这个唯安院,承载着许珵满满的愧疚和悔恨,只有他亲自首肯的两个老仆能进去打扫整理,其余人、就连他自己,都从来没有进去过一步。 许珵再也说不出话,只能别过头去。 126、银屏之死 “好了,先别想太多。”霍云浅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虽说不知者不罪,我的丫鬟也不是不懂规矩的人,但如果她们真的犯了错,我头一个不会姑息。” 许珵的拳头紧紧捏着放在膝上,良久才点了点头,来不及追究霍云浅究竟是怎么知道唯安院的秘密的。 霍云浅转身去看地上躺着的银翘,一探鼻息,见她没死方松了口气,对着她的人中用力一掐。 银翘终于悠悠醒转,睁眼见是霍云浅,勉强翻身起来跪倒,“小姐恕罪!奴婢不是故意到这儿来的,可是奴婢和银屏都见到有黑衣人在这个院子里,害怕是贼人,所以……” “黑衣人?”霍云浅立即转头看许珵。 这儿是他儿子曾经的住处,里面想必还留着不少好东西,可这大白天的进了个贼,听起来也太…… “简直是一派胡言,荒唐透顶!”祁慧儿的声音及时插了进来,“王府里戒备森严,怎么可能说贼就有贼呢?根本就是你这贱婢扯谎!想不到县主身边的丫鬟竟是如此的不懂规矩!” 听到她的这番话,霍云浅立即抬眸看了她一眼,心中霎时了然。 看来是这个女人感觉到了危机感,所以对她的丫鬟动手、杀鸡儆猴啊…… 霍云浅看了看满脸委屈的银翘,她一向相信这个忠心耿耿的丫鬟,何况银翘根本不知唯安院是如何一个特别的所在,没道理撒这样的谎。 霍云浅对于祁慧儿根本不搭理,向银翘问道:“你说你和银屏一起看到了那个黑衣人,可是现在,银屏在什么地方?” 银翘摸了摸还隐隐作痛的后脑勺,这个动作被霍云浅看在眼里,但不动声色。 “刚才我们看到那个黑衣人上了大槐树顶,银屏准备过去追赶他,可是有人随后打了奴婢一下,后面奴婢就不知道了……” 霍云浅和许珵齐齐望向树顶,就连唐棋也不禁关切地看了过去。 大槐树枝叶繁茂,树顶更是一片浓郁,遮蔽了不小的一片天,就算树上有人,从树下也根本看不见。 霍云浅揉了揉手腕,向许珵一挑眉:她要上去看一眼。 于情,许珵想要阻止;可是理智告诉他,现在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何总管到!” 祁慧儿心里重重一跳,但在心里安慰自己,那人武功高强,做事更是不留一点蛛丝马迹,就算是姓何的来了也无济于事! 何飞容匆匆赶到,正见到霍云浅纵身上树的飘逸身姿! 再看到在唯安院里的许珵和一个陌生丫鬟,何飞容大吃一惊,恨不能也马上冲进去,可还是心怀顾忌地止步。 好在不多时,霍云浅已经从树上跃下——而她的手中,抱着一具已经冰冷的穿着黑衣的尸体。 “银……”看到银屏那张熟悉的却已经没了生气的脸,银翘直接昏倒在地。 这时唐棋再也忍不住,先冲进去把银翘抱了出来放在墙边,随后才将许珵连人带轮椅抱了出来。 许珵刚一出院子,祁慧儿惊呼一声扑过去握住他的手,害怕地道:“王爷,那……那是死人吗?那就是在王府里白日行窃的黑衣人吗?” 听到“死人”两个字,刚刚苏醒的银翘瞬间又昏倒了。 “黑衣人?”何飞容淡漠地看向祁慧儿。 祁慧儿马上把刚刚的情形又添油加醋说了一遍,话毕还直拍心口,“这简直太吓人了!何总管,秦王府竟然混进了这样的贼子,你是不是该反思一下?” 何飞容看了许珵一眼,见他仍然板着脸,便微微一躬身,“侧妃娘娘说的是。听起来,侧妃娘娘很清楚那是外来的人——而非王府内贼?” 祁慧儿心里一喜,原来这个姓何的也如此上道,简直是老天助她。 她叹了口气,“妾也不敢太确定,毕竟王府里都是多年知根知底的人,就算闹出什么贼子,也一定是从外面进来的……” 忽然,霍云浅的声音响起:“侧妃娘娘的意思是,那个外面来的贼子杀死了我的丫鬟,还把他的衣服穿在我的丫鬟身上栽赃嫁祸?” 她的声音这时分外清冷,但银翘低低的哭声掺杂其中,只让人感觉到无言的悲哀。 祁慧儿蹙眉,到了这个时候,难道不是应该反问她:侧妃娘娘是说,我的丫鬟难道就是那个贼吗? 祁慧儿飞快地整理了自己的思绪,贴在许珵身边,委屈地低头,“县主的这个说法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妾身不大明白,既然是王府里进的贼人,为什么偏偏要谋害县主的丫鬟呢?” 霍云浅仍然单腿跪地,轻轻为银屏阖上双眼。 前一世,忠心耿耿的银屏死在许祯的设计之下,想不到这一世她仍然不得善终,竟因为这样的缘故死在祁慧儿这个毒妇之手! 这个仇,她绝对要报——现在,马上! 霍云浅挺直脊背,没有起身,只是冷笑一声,“说的好,为什么这个贼人偏偏要谋害我的丫鬟?我的丫鬟难道不是被唐侍卫带过来的吗,这么说来……” 她的眸光一转落在唐棋身上,唇角一勾,“莫非唐侍卫其实就是凶手——或者凶手的同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又转移到唐棋身上,而这句话是谁都不会相信的! 那可是从小就跟在王爷身边的唐侍卫啊! 祁慧儿心内狂喜,马上很惊讶地道:“县主,你可直到你在说什么?这可是唐侍卫——” “难道不是他把她们带到这儿来的?”霍云浅对祁慧儿可没有什么好脸色。 唐棋脸上阵红阵白,也觉得很是屈辱,可是看到那边伏在银屏尸体上哭泣的银翘,他又觉得一阵愧悔。 如果不是他被人调虎离山,又怎么会把这两个丫鬟丢在原地? 祁慧儿瑟缩了一下,低声道:“想必……县主对王府很熟悉吧,毕竟县主说过,可以将妾身的文淑苑都拆掉,那就不足为怪了……” 周围的下人们都露出震惊的神色,看向霍云浅的眼神都变得畏惧且厌恶。 127、立威 下人们的反应落入霍云浅眼里,她只暗暗冷笑一声。 历经三世,或许有一点她从未改变,那就是从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祁慧儿想用舆论战赢她吗?那可真是打错了算盘! 霍云浅定下心神,从衣兜里取出一双备用的手套,忍住愧疚和痛恨,俯身开始检查银屏的尸体。 这一举动又引起了一众下人们的嫌恶,祁慧儿都不由向许珵身边靠了过去,“王爷,您看她——” 她则有些惊讶,霍云浅竟然大庭广众之下就开始验尸? 不过区区一个丫鬟,值得这么费心 许珵有些心烦祁慧儿的声音,看到了霍云浅的动作,顿时一惊,厉声道:“还不快起来,这是做什么?这事自然有仵作来做!” 霍云浅掀开了银屏身上的黑衣,淡淡道:“我们是外人,自然要做一些互相包庇的事。” “外人”两个字让许珵心里没来由感觉被扎了一下。 其实霍云浅也并不懂什么法医和验尸,但秉着过去检查机械的认真劲儿。 好在很快齐大夫就赶来了,老头儿依然精神矍铄,向许珵行礼过后便过去正式开始验尸。 银翘站在一边任眼泪掉着,神情有些恍惚。 银屏不同于银沙,性格开朗又不介意拿自己逗趣,这么多年一起伺候小姐下来,不是姐妹也胜似姐妹了。 明明刚刚还一起在王府里走……怎么银屏就……就…… 如果不是她提议让那个唐侍卫带她俩逛王府,银屏就不会…… 银翘又觉得眼前隐隐发黑,只能勉强扶着院墙站立,忽然听到霍云浅的声音道:“银屏是中毒而死,而且我能肯定,她的这身黑衣是被人强行套上去的,那个人一定是个男人。” 周围静了一瞬,祁慧儿背后冒出冷汗,她说这话……怎么好像看到了似的? 何飞容立即道:“中毒也可能是自己服毒。至于其余的,县主有何凭证?” 霍云浅伸手从银屏的衣襟里取出了一团已经被压扁的东西,高高举起,“这是这棵槐树上的残花,从她衣襟内侧找出来,自然是给她换衣服时掉进去的。” 许珵紧紧地盯着她的动作,祁慧儿见状,赶紧道:“可是刚刚县主也上了树,是你带下来放进去的不是也有可能吗?” 她的话刚说完,许珵便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霍云浅也用看智障的眼神看她,“我会把槐花塞进她的亵衣里吗?我又不喜欢女人。” 祁慧儿呆了呆,霍云浅别过头,声音里带上恨意,“所以我说这是男人所为……银屏的两边【】上,还有被手掌狠狠揉捏过的痕迹!” 证据确凿,而且是如此令人瞠目结舌的证据,祁慧儿脸色白了白,就连她身后的大丫鬟新月都变了脸色。 何飞容不禁悚然,正要开口,许珵狠狠一拍轮椅扶手,“封锁整个王府,本王要看看,到底是谁胆大包天、敢在王府里杀人!” 何飞容转头吩咐下去。 许珵吸了口气,眼角瞥见祁慧儿还在自己身边,推动轮椅走开两步,再次道:“王府的格局图,本王的确有意交给县主,让县主对王府进行改建,但这仅是一个想法,尚未付诸实施。” 言下之意,祁慧儿刚刚的揣测全部是虚妄! 祁慧儿脸上好不尴尬,急忙道:“求王爷恕罪,妾身是关心则乱……” “唐棋说,有人告诉他侧妃娘娘带着药去找了王爷,所以他才会舍下我的两个丫鬟赶回福熙阁。”霍云浅打断了她的话,“请问侧妃娘娘,你的药在哪?为何我和王爷赶来的路上并未看到你?” 祁慧儿暗暗松了口气,从容地让身后的新月端出来一个药罐,“瞧县主这话说的,妾身不过是走得慢了些,又听到这边的动静,赶紧过来看看世子的院子出了什么事。” 霍云浅示意齐大夫去检查药罐,接着看向唐棋,“你找到那个说话的声音了吗?” 唐棋正在全神贯注地互相听着,不一会儿,从人群中一手一个拖出来两个抖得筛糠似的小丫头。 霍云浅脱下手套塞回衣兜,笔直地向两个小丫头走过去,身上的杀气毫不客气地宣泄出来! 两个小丫头原本还抱着抵赖的心,可还没等霍云浅走近,已经吓得跪倒在地不断磕头:“县主恕罪,是新月姐姐……是新月姐姐让奴婢们看到唐侍卫后这么说的!” 还端着药罐的新月身上一抖,心虚地低下头。 祁慧儿反应最快,咬了咬牙,回头给了新月一巴掌,“好你个贱婢,竟敢拿自己的主子做筏子!应该把你千刀万剐,送去给县主的丫鬟赔罪!” 新月脸上挨了一记,一下摔倒在地,手中的药罐砸得稀碎,碎片四溅。 她只得转向许珵求饶:“王爷恕罪,奴婢……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一定是有人别有用心,假借奴婢的名义来陷害奴婢,也陷害侧妃娘娘……” 情势逆转,在场的所有下人看向霍云浅的眼神都变了。 这位县主……不,这位准王妃,千万不能得罪! 许珵冷冷地看着她,“拖下去。” 旁边立即出现两个侍卫,一左一右将地上的新月架起,三人走出几步,其中一个侍卫忽然一掌劈向旁边的同僚! 那个侍卫一下软倒,出手的侍卫则将新月一把抱起,身形矫健地往屋顶飞去! “……抓住他!”许珵险些自己亲自出手,但幸亏理智拉回了他的腿。 他的声音还未落下,两道身影已经齐齐冲了上去——唐棋和霍云浅! 那名侍卫冷笑一声,抱着新月轻松地闪避,还不忘趁着这个空隙发出暗器袭向二人。 看到迎面而来的飞镖上带着盈盈的蓝色,霍云浅心知这必然已淬过毒,可若是她和唐棋这一闪避,这个侍卫就会带着新月这个重要人证逃离—— 忽然背后响起一道风声,霍云浅只来得及咬牙闪避,那风声仿佛挟雷霆万钧之势,向着那名侍卫当头痛击下去! “砰”的一掌击在侍卫头上,侍卫原本还带着得意笑容的表情瞬间撕裂,整个脑袋如摔碎的西瓜,身体也在新月的尖叫中轰然坠地。 128、恕不奉陪(报社加更) 福熙阁书房里,何飞容将短时间内调查来的消息告知给许珵。 “那名侍卫名叫鲁大海,武艺了得,若是去参军,此刻的成就只怕不在阿沣之下。可他为了自己的青梅竹马新月,甘愿来到王府担当侍卫,至今已有八年。” 许珵捏了把拳头。 八年前,正是他被迫迎祁慧儿入府的时间。 这样一个“高手”竟然在王府里蛰伏了八年之久? 除了为了青梅竹马,他难道没有别的目的? 何飞容继续道:“祁侧妃坚称与此事无关,如今鲁大海已经身死,新月也坠亡,的确已经没有任何人证来处理她。” 许珵抬头看向他,“没有‘任何’人证?” 听出许珵刻意咬重了那两个字,何飞容面不改色,“不错。” 许珵静静地坐着,何飞容打量他的神情,想了想又道:“唯安院已经被福伯夫妇打扫过血渍和落叶,一切已经恢复如初。” 恢复如初…… 可是霍云浅的那番话却在许珵的心头盘桓不去。 ——“……如果许祀知道他的父亲竟然在这七年里一步都没有踏进来看他,你觉得他会开心吗?” 怀安……他可怜的儿子,小小年纪就这样离开了父母…… 许珵的心一阵紧紧揪着,良久,低声道:“宁苏县主那边如何了?” 何飞容眉梢一挑,难不成王爷真的回心转意了? 他欠身道:“方才执意要带两个丫鬟回去国公府,可是被齐大夫拦住,似乎是那个幸存的丫鬟有些不对劲。” 许珵静默片刻,扳动轮椅的轮子转身,何飞容忙出手将他拦住,“唐棋已经在那边,王爷,您就不必过去了吧。” “……唐棋?”原本因为何飞容的阻拦而愠怒,可听到这个消息,许珵有些诧异。 …… …… 银屏的尸身已经安排了人送回国公府去,她只是个孤儿,也没有什么亲属,她的死或许也不会引起多少人注意。 反而是银翘,在事情结束后突然开始发烧,人也有些神志不清,在霍云浅将她抱到床上后甚至开始说起了胡话。 齐大夫给银翘把完脉,捋了把胡须,向霍云浅点了点头,“县主不必担心,银翘姑娘只是受惊过度,本身并无大碍,到时老夫开一剂安神的方子,熬了药给她喝三天,大约就好了。” 霍云浅默默点头,由着他去安排,又回头望了一眼床上满脸是汗的银翘。 一定是做噩梦了吧。 曾经鲜活的同伴就惨死在自己眼前,对于镇宅大院的小丫鬟而言,实在是一件太过可怕的事情。 中药固然能让银翘安神,可受了如此大的刺激,也不知将来能不能挺过这道阴影? 若是挺不过这道阴影,将来如果和她一起来王府,岂不是会有ptsd? 霍云浅正想着以后银翘的安排,忽听齐大夫惊讶的声音道:“唐小哥,你怎么来了?” 霍云浅回头,唐棋正站在门口,脸上有些担忧的神情。 见霍云浅看过来,唐棋犹豫一下,打了个手势:她还好吗? 霍云浅目光冷淡,并不开口答话,也没有抬手做动作回应。 唐棋见她毫无反应,顿时更急,一边走进来一边继续打手势:是我不好,我不应该抛下她们,我只想知道她现在的情况如何。 霍云浅喉头动了动,忽然“呵”地笑了一声,站起来迎着唐棋走过去,眼神冷漠地看着他。 “别打了,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手势我根本看不懂,以前我都是瞎猜的。” 唐棋正要继续动的手顿时僵住,呆呆地看着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霍云浅看着他,继续冷声道:“是,你们王府都不欢迎我,对我做什么也就罢了;而且在你们眼里,这不过是两个小丫鬟,她们的命不足挂齿,死了也就死了。 “那个女人,你们比谁都清楚她是什么货色,可是为了你们的大业依然留着她,不愿公然撕破脸,不就是为了她的表姐吴贵妃、甚至背后的人么? “是我对你们王府高攀不起,是我的丫鬟命贱,但她们从始至终是我霍云浅的人,她们这么多年忠心耿耿,于我而言,与姐妹无异,这是两条活生生的性命,不是你们之间博弈的棋子!” 她原本很赞同背负仇恨的许珵选择的“韬光养晦”,可是现在她才明白,以前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罢了。 直到这场博弈将她身边的无辜者牵连进来,她才知道自己的想法实在太可笑了。 祁慧儿的手段如此狠毒,也是她根本不曾想到的——可这样一个狠毒的女人,仍然在秦王府里过得好好的! 她不屑那些斗争的手段,因为她霍云浅和祁慧儿之间根本没有想要争夺的彩头,所以她不会任自己等到什么“成为王妃”之后再对祁慧儿进行什么打压。 她霍云浅和祁慧儿之间,只有一条人命的欠债! 她会用自己的办法向祁慧儿讨回来! 霍云浅一口气说完所有的话,直说得唐棋呆愣在原地,好半天都反应不过来。 直到看到霍云浅将还在昏迷中的银翘背起来往外走,他急忙伸手要拦,霍云浅冰冷的一记眼神过去,唐棋不由得退后几步,竟忘了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只是想知道那个秀美的小丫鬟究竟怎么了,为什么县主对他说了这么大一通话? 好费解……为什么他有点听不懂? 霍云浅背着银翘稳稳地踏出房门,迎面正看到许珵摇着轮椅急匆匆走过来。 四目相对,霍云浅眼眶微热,但咬紧牙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淡淡地道:“王爷这么着急过来,是想逐客,还是要取消婚约?” 许珵满肚子准备的话一下被打了回去,眉头一下皱起,“你在说什么?本王实在听不明白。” 霍云浅勾唇,“有所求时便是‘你’‘我’,事情过了,便是‘本王’。王爷,贵府情形如此复杂,我还想留着这条命多活几天,恕不奉陪了!” 她背着银翘,大踏步地从同样呆愣的许珵身边走了过去。 没几天,何尹沣帮唐棋打听来了消息:霍云浅将身边的大丫鬟银翘许给了庄子上管家的儿子,并准备了丰厚的嫁妆,让银翘仓促但风光地嫁了过去。 129、彼此成全吧 接连失去了银沙、银屏和银翘,霍云浅所住的定苑里一下变得空荡荡。 凤夫人心内担忧,很快又催促霍云浅重新挑合适的人选进来,霍云浅拗不过,只得强打起精神又挑了三个年纪较大的丫鬟,命名为银竹、银蟾和银鸥。 三人听说自己被调到定苑,真是有喜有忧。 喜的是将来可能会跟着三小姐陪嫁去秦王府,忧的却是三小姐的脾性总是那么古怪,只怕难以相处。 以及……之前的三个丫鬟,两个被杀、一个被嫁去庄子,实在太让人害怕了! 但几天相处下来,发现这位三小姐竟然根本不像她们想象中那样可怕。 尤其这位三小姐每日的生活实在单调,每天就是埋头在书房里画稿,不然就是带上粗通拳脚的银鸥外出。 据银鸥私下说,小姐带她去的是一处正在整修的双层商铺,那儿还有两个年纪比国公爷更大的男子在监工。 二人还不时与小姐商议着她听不懂的话,可是银鸥觉得,那时的小姐神情格外认真,看着真的太潇洒了! 如此过了七八天,霍云浅的图纸逐渐积累起来,只等柏运山的铺子装修好,就可以开始动手定制各种实用家私了。 如今身处的时代,就家宅的整体装修而言,或许真·宜家的那些北欧性冷淡风格家私没有出路,但没有人会抗拒那些新奇有趣且实用的小玩意儿。 霍云浅整理了一下这几天画的图纸,忽然听到门外银竹报说,裴槿儿过来想见她。 霍云浅的手指僵在图纸上,半晌才道:“备茶,请她到外面凉亭坐,我稍后就来。” 她的心血可不能再一次受到这丫头的威胁! 将图纸放进盒子、再塞进柜子,霍云浅才觉得心里踏实了些,开门出去,不忘把书房门给锁上了。 如今正是盛夏,空气中弥漫着焦灼的气息,蝉鸣声声更是听得人颇有些心烦意乱。 霍云浅从容地跨进凉亭,原本坐得快不耐烦的裴槿儿听到动静连忙起身。 二人对视一眼,霍云浅施施然坐下,自己倒了杯茶饮了。 裴槿儿定定地看着她,好半天才低下头,“小姨,对不起。” 霍云浅“嗯”了一声,仍旧淡淡饮茶。 裴槿儿仿佛碰了个软钉子,咬了咬唇,终于努力地道:“小姨,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一直以为,以为望曦哥哥和你……以为你吊着望曦哥哥……” 她的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身体也紧张得发抖,可面前的人仍然没说话。 裴槿儿有些羞愤,抬头看向霍云浅,她都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出了真相,小姨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见她抬起头,霍云浅淡淡地看过来,“说完了?” 裴槿儿一呆,“我……” 霍云浅起身,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平静地看着她,“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为了一个外人,为了一个男人,你竟对自己的亲人如此怀疑,若非我出手及时,你早已酿成大错。” 裴槿儿脸上腾起热度,喃喃道:“可是……” 霍云浅摆摆手,“不用再说什么了。我不需要你的道歉,因为我根本就没有生气。” 说完,只留下裴槿儿在原地怅然若失,霍云浅转身走下凉亭,心里有些莫名的悲伤。 银屏的死让她反思了很多,原来有些命运是注定的,不是她出手就能随便改变的。 以裴槿儿如今的样子,她应该仍然会选择卓曜,而卓曜的确不算很差的孩子,国公府应该不会拒绝这桩婚事。 而今生的霍棠儿嫁给了一个好人,自然不会再影响其余的姐妹,卓家也不会有什么借口悔婚。 就这样成全了她的痴情吧。 霍云浅自嘲一笑,其实,她又有什么资格指责裴槿儿呢? 她自己也仍然选择了许珵,不是吗? 虽然银屏的死让她对于许珵的“爱情”已经心灰意冷…… 等到成婚之后,她会努力做一个优秀的“秦王妃”,用这个身份做她所有想做的事,却不会是许珵之妻。 走下凉亭,霍云浅径直往书房走回去,却在门口见到了卢启思。 卢启思微笑着看她,“才和小辈吵架了?” 霍云浅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既然都已经看到了,还有什么好问的?我让你去查的事可有眉目了?” 卢启思抚掌,“小浅浅,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要不跟我回居然庄过几天快活日子罢,你也太累了。” 累?她累吗? 她如今还有资格谈“累”这个字么? 霍云浅下意识地按了按自己有些酸痛的肩胛,伏案作画一周多,她之前竟然没有丝毫疲惫的感觉。 她猛地回神,抬脚踹向卢启思,“没查到消息就继续去查,在这儿插科打诨,简直浪费我的宝贵时间!” 卢启思轻巧地闪避过,笑道:“看你急的。书房不开,我如何能跟你进去说?” 霍云浅翻了个白眼,飞快地打开了锁,推门进去。 淡淡的墨香还在屋内浮动,卢启思深深吸了口气,道:“吴贵妃出身并不高,其父到如今不过是个即将致仕的县令,但也正是因此而得宠。” 霍云浅“呵”地冷笑出声。 卢启思会心一笑,继续道:“但她的姨母倒是嫁得好,夫家是太常寺的礼官大夫祁映。” 听起来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那为什么会让秦王府的人对她如此忌惮? “不过,祁夫人有一位重要的手帕交,就是昌武侯的夫人扈氏。” 霍云浅差点一口茶喷了出来。 原来套子在这儿设着! “扈氏”两个字实在有些喜感,总让霍云浅想到第二世现代医院里的护士,以及…… “被林霁杀死的那个,不就是这个扈氏的弟弟?”霍云浅蓦地想到。 卢启思打了个响指,“小浅浅真聪明,一下就都串联起来了。而且,听说那个死鬼小舅子扈戈和如今的小浅浅还有那么一丁点关系呢。” 他翘起小指,比划了一下指甲盖那么大。 霍云浅啐了他一口,“哪有?……啊!” 柏运山的小妹,不就是那个扈戈的小妾吗?柏家的弟妹不是还巴巴地盯着柏运山名下的这间祖产吗? 霍云浅一勾唇,抬手拍了卢启思的胳膊,“真有你的。” 130、护兄之举 当晚,霍云浅派银鸥过去传话,她身子有些不适、明日暂且不去铺子监工了,让柏运山和庞睿自由发挥。 二人忙一阵嘘寒问暖,柏运山还用最快速度做了几道菜,放在食盒里交给银鸥带回去。 另外他还不忘给银鸥一点小零嘴,乐得银鸥一路吃着回府都还没吃完,随后被银竹和银蟾起着哄瓜分了。 铺子旁边的巷子里,一道身影飞快地跑走,随后转进了昌武侯府旁边的一间小院。 …… …… 自从扈戈死后,扈氏怜恤弟妹,便将扈戈其余无子的妾室全部轰出了侯府,只在附近给她们找了地方安置。 妹妹柏氏被赶出了侯府,柏运达自然也要为自己开始谋后路,这才想起了还有一个大哥,以及大哥手里的父亲的遗产——一栋破烂的屋子。 这屋子要是放在以前,柏运达是怎么都看不上的。 可如今兄妹二人被赶出了昌武侯府,还要和扈戈别的妾侍都住在一起,柏运达和柏氏怎么想怎么憋屈,决定至少抢回自家的东西! 可之前听到消息,自家的祖屋竟然被卫国公府的县主给买下了,柏氏很是担忧,“哥,这女人不好得罪,而且她即将是秦王妃了,只怕更加不好相与了。” “怕什么?”柏运达其实挺瞧不起妹妹的怂劲儿,“那女人肯定出了一笔好价钱,而且还出了钱让老大修缮着屋子呢,等到屋子全部翻新,咱们正好可以坐收渔翁之利,直接抢回那个宽敞的新屋子,何乐而不为?” 柏氏眼前一亮,也不禁开始憧憬起来。 她听柏运达说,这次的修缮规模很大,几乎是整栋楼都会翻修,想来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将来转手把这间崭新的大宅院卖出去,不知可以从中赚到多少? 如此等了七八天,整栋楼的大致新样子已初具雏形,柏运达看着更是喜上眉梢。 可是霍云浅每天都会出现,柏运达无法下手,如今她竟然因为身体抱恙而缺席监工,实在有如天助! 柏运达立即去联络了一些以前街头认识的混子,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番。 翌日。 柏运山开了门,和庞睿一同坐在门口等装修工人们前来。 望着身后渐渐成型的新宅子,柏运山笑得合不拢嘴,连庞睿都精神了很多。 但随着一群气势汹汹的人靠近,二人脸上的笑容一下就僵了。 为首的年轻人剃了半边光头,手中拎着根木棍,嘴里叼着根干草走过来,笑嘻嘻地看着柏运山,“柏老大,最近是不是发达了?小楼修得挺别致嘛!” “你们来干什么?”柏运山起身,警惕地拦在门口。 这群人算是这条街上出名的混子,以前没少来刁难过柏运山。 剃着个阴阳头的青年脸上笑容一收,“既然发达了,以前欠小爷的钱还不快还上来?” 柏运山气得笑出声,“欠钱?我什么时候欠了你们这帮混子的钱?杜老四,摸着良心说话,这几年你们搅黄了我多少生意?我还没找你们要钱呢!” 杜老三“噗”地吐出嘴里的草,顺势朝柏运山脚下吐了口唾沫,“哟呵,这是有人给撑腰了啊?你特么有了钱就忘本了,老子都替你们害臊!” 他举起手,冷笑一声,“给老子砸了!这破店还修什么修!” “住手!”柏运山大急,可杜老三手下的人已经气势汹汹地涌了进来,抄起四处的东西开始砸。 柏运山急得要去阻拦,冷不丁脸上挨了一拳,顿时眼冒金星往后跌去,还好庞睿赶紧一把扶住了他。 “快,快阻止他们……”柏运山嘴里满是血腥气,声音含混不清,“还有,去告诉县主……” 庞睿扶着他,咬牙道:“老柏你且宽心,我看他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什……么?”柏运山吐出一口血,一颗牙也跟着掉了出来。 庞睿盯着那边打砸的人,低声道:“他们砸的都是些不值钱的建材,这屋子里已经成型的摆设可没有丝毫受损……” 话还没说完,他也挨了当头一巴掌,整个人倒了下去。 “要你特么多嘴?”杜老三大吼,心里却有些震惊,这个瘦子竟然能看穿他的安排? 还不都是柏二爷的要求,不然他至于这么憋屈么? “老庞!”柏运山只得又扑过去扶住庞睿,另外又有两个五大三粗的混混将他们二人堵在墙角,狰狞地笑着。 打砸声不绝于耳,柏运山有些绝望地闭上眼睛,忽然听到一声大喝:“你们这是在这干什么?” 这声音有些耳熟,柏运山睁开眼睛,瞧见了一张似乎有些熟悉的面孔。 杜老三听着这声音陌生,先抬手让手下暂且停住,回头见这有些俊的男人脸孔也陌生,心里不禁奇怪,“你是谁,敢管老子的事?” 按照先前的约定,不是应该柏二爷亲自过来表现一番“护兄心切”的兄弟情吗? 门口的青年瞧着约三十岁,眸光坚毅,鼻梁高挺眼窝深陷,隐约有些异族人的特征,但不算太明显。 他往店里踏进一步,眸光冷冷一扫,盯住了正将柏运山二人堵在墙角的两个混混,咧了咧嘴,“仗势欺人?” 他的声音温和如水,但格外冷冽,又如唱戏般节奏分明。 “……对!”柏运山已经不管那么多了,他和庞睿势单力孤,若这个人能够救他们,哪怕只是帮忙去国公府通风报信也好! 他拿定主意,急忙道:“这位小哥,你打不过他们的,求你帮忙,去卫国公府告知宁苏县主来救我们……” “还敢说话?”杜老三眼睛微眯,柏二爷好像只说了不把柏老大打死,那他就先好好玩一玩。 杜老三抄起手里的木棍,向着柏运山还在说话的嘴狠狠戳了过去! 柏运山听到风声,回头便看到迎面而来的木棍,吓得整个人呆住,只来得及认命地闭上眼睛! “砰”的一声,随后响起杜老三的惨叫。 柏运山睁开眼,杜老三捂着自己的脸跌跌撞撞地往后退,鲜血从他的指缝溢出。 柏运山惊得倒吸一口冷气,忽然听到门口传来了柏运达的声音:“大……哥?你们这是怎么了?” 131、多管闲事的凤无怨 等霍云浅领着银鸥和几个侍卫赶到时,地上已经横七竖八躺满了人。 柏运山和庞睿互相扶持着,而墙角还有一个瑟瑟发抖的身影,正是霍云浅想钓上钩的柏运达。 霍云浅无语地看向面前傲然站立的男人,“要你多管闲事了吗?” 这动手解决了所有混混的家伙,赫然便是凤无怨了! 凤无怨揉了揉手腕,含笑挑眉,“难道县主不喜欢这份大礼吗?” “不喜欢。”霍云浅干巴巴地顶了一句,走到满脸是血的杜老四面前。 杜老四被那一棍险些戳瞎了左眼,满脸被木刺弄得鲜血淋漓,勉强看到她靠近,赶忙磕头,嘴里含混不清地道:“县主娘娘饶命……” 霍云浅抬脚就踹了过去,一双眼睛却看向躲在墙角的柏运达,冷冷一笑,“你不是很能耐么?柏氏老店你砸了多少次,怎么,现在还敢来?” 杜老四险些被自己嘴里的血水呛到,继续嗫嚅着道歉,哪里还敢多说一个字。 柏运达更是吓得不敢吭声,但霍云浅的眼睛盯着他,他也没办法溜出去。 威慑过了,霍云浅回头向侍卫道:“把这群人送到京兆尹衙门去,叶大人一定很高兴收下这群人,他们的嘴里应该能掏出不少话来。” 侍卫们领命而去,霍云浅眸光微转,冲正要猫着腰溜出去的柏运达一笑,“这位是什么人呐,咱们店里的新伙计吗?” 被凤无怨的身手一吓,再看到霍云浅似笑非笑的脸孔,柏运达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忙不迭点头:“是是是正是……啊不不,不是……” 众人都一阵鄙夷,庞睿忍不住道:“县主,这位就是之前来闹过事的老柏的弟弟,他就是想抢这所房子。” “你别乱说话!”柏运达急得跳起来指着庞睿的鼻子大骂,“这是我们的家事,要你多嘴?何况谁要抢这破房子,白给我都不要!” “哦?”霍云浅拉长声音,“意思是这房子如果不破,你们就想要咯?” 柏运达道:“那当然……呃!” 他竟然进了这女人的套子! 柏运山忍不住在旁边笑了出来,“老二,凭你这脑子,还是别藏着掖着了。” 柏运达涨红脸。 霍云浅做了个手势,身后剩下的两名侍卫将店铺的大门一关,所有人便都被关在了店铺里。 随着眼前的光暗下来,柏运达终于明白今天自己是主动送上门来,无论如何是逃不掉了! 他只好跪地求饶:“县主娘娘饶命!县主娘娘要小的做什么,小的就是上刀山下火海都帮县主娘娘做到!饶命呀……” 霍云浅勾唇,淡淡道:“我又不要你上刀山下火海,你只要说出四个月前扈戈是怎么死的,就保你和你妹妹生活无虞,不必再看昌武侯府的脸色过活。” 柏运达呆住,霍云浅继续诱导道:“不说国公府名下有多少产业,我们亲家居然庄卢家名下的产业更是多,给你们安排一份工作,下半辈子就绝对不用担心了。” 凤无怨不由看了她一眼,竟然开出如此优待,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来头,非得如此下苦心拉拢? 柏运达吞了吞口水,心里飞快地盘算了一通,终于被这条件诱惑,哭丧着脸道:“县主娘娘,那个扈公子不是被那个林世子毒死的,那药都是他自己喝的!” 柏运山和庞睿面面相觑,并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 霍云浅心道果然如此,但仍然装作不在意地道:“为了帮林霁脱罪的人都会这么说,没有证据你说个锤子,还是把你交给京兆尹吧。” “我的县主娘娘哎!”柏运达急得直跺脚,最终一咬牙,“那都是我妹子听到的,扈公子是在他的宠姬玉娘房子出事的,两个人有说有笑的进去,然后就成了死人,要么是玉娘下毒,要么是他自愿喝的,不然呢?” 想不到其中还有这样的故事:扈戈原来是死在女人的肚皮上的! 霍云浅紧接着追问:“那个玉娘身在何方?” 柏运达尴尬地一笑,低下头,“已经……被扈夫人勒令,为扈公子殉情了。” 其中果然有昌武侯的扈夫人插手啊。 霍云浅点点头,“老庞,把门打开吧,让叶大人进来。” “……叶大人?”柏运达一阵迷茫。 店铺大门打开,门口站着一个身形瘦小的男子,后面跟着一排衙差,正是京兆尹叶志宜! 柏运达差点没晕过去。 叶志宜走上前,有些感激地看着面前的少女,“宁苏县主,若非有你如此鼎力相助,下官也不可能将杜老四一伙人一网打尽,林世子的案子或许也只能继续止步不前了。” “大人真是过誉了。”霍云浅含笑一点头,指了指柏运达,“但我先前答应了他,要将他们兄妹二人安全送出京城去,还得请大人行个方便了。” 柏运达心里发颤。 看到京兆尹出现时,他还以为这个县主翻脸不认人,没想到宁苏县主真的言出必行? 叶志宜爽快地道:“这个好说。他们并非直接涉案者,况且他们二人也无法拿出实据,只能在此思路之下继续求证,方能查明真相。” 霍云浅点头,她也没指望真的从柏运达口中掏出多少干货,如今已经远远超过期望值了。 不多时卢启思接到消息赶来,直接拎走了柏运达,随后又去接上了柏氏,将二人带在身边离开了。 他在京城待得已经够久,也在国公府里叨扰许久,因此临走也如最初到来时一般悄无声息。 解决了柏家的事,霍云浅才开始关注起面前突然冒出来的男人。 凤无怨笑吟吟地看着她,“怎么,我脸上可是有东西?” “不,只是觉得你这人很可怕。”霍云浅冷冷地道。 凤无怨摸了摸自己的脸,仿佛恍然大悟似的,“县主说的是长安戏院的事?嗯……没办法,我难得入京一次,又的确学过戏,免不了技痒,谁知道就一唱成名了呢?” “真让我想吐。”霍云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所以,我该称呼你什么——是长安戏院的凤无怨先生,还是北疆使团的不知名侍卫?” 132、阻止和亲 “啊!”柏运山这才后知后觉地叫出来,“你是那天来吃饭的北疆使团的人!” 凤无怨瞥了他一眼,眼睛里满是嫌弃。 “说吧,是来找我有事么?”霍云浅在一片狼藉中找了个地方坐下。 凤无怨不紧不慢地跟过来,也不在意四处的尘土,坐在了她的对面,“县主难道忘了,先前你破解字谜锁之时,我们宰相以首领的名义转达的那番话?” 霍云浅脸上一僵,冷冷地道:“我都忘了。” 凤无怨仿佛一点都不意外似的,从容地道:“那不妨由我帮县主回忆一下?首领并不在乎他的新娘是公主、亦或是出身宗室,但凡有人能够解开首领的谜团,都有资格帮你们皇上指定这次远嫁北疆的人选。” 他顿了顿,微笑地看向霍云浅,“朝廷的说辞,是这字谜锁由翰林院破解,可那锁头却在破解之后炸掉了,可是这样?” 霍云浅倏地警醒,盯着他,良久道:“既然锁已经炸掉,也就无法再印证究竟是谁打开了这把锁。翰林院的文学大家们解开,自然由他们指定和亲人选,与我何干?” 凤无怨仿佛没听出她的语气,继续含笑道:“如今朝廷有意让平王爷之女真阳郡主出嫁,可扎鲁思宰相与我已经打听过,这位郡主好容易才第二次订婚许了人家,这样坏人姻缘的事,首领是绝对不愿做的。” 霍云浅挑眉,忽然想起那天许珵对她分析的话。 那天的许珵并没有提及任何宗室女,想来在他心里,也是觉得这些宗室的郡主们出嫁并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而且凭前一世她对真阳郡主的印象,郡主的夫家似乎是姓杨…… 她心中一动,“如此说来,你们已经打听清楚了真阳郡主的第一任未婚夫和第二任未婚夫罢?” 凤无怨摊手,“第一任是轻车将军杨永顺之子,这位杨将军县主想必是不陌生的,他被处死之后杨家也全员流放,自然就不了了之。” 霍云浅暗暗松了口气,四王爷平王为人无可指摘,他的女儿能够避开杨家人,倒是不错。 “如今蹉跎到十八岁,才又定下了廷尉谭正德之子。听说已经由朝廷出面悔婚,定下了真阳郡主出嫁。” “蹉跎”两个字令霍云浅听得刺耳。 她“啧啧”两声,为那位谭公子心疼一秒钟,随后又为真阳郡主有些担心起来。 将来兀良哈是要和许祯联手的,平王在前一世从未参与任何朝廷斗争,若是今生也如前世那样坚决不掺和,只怕真阳郡主也会和前世的丹华公主一样,在兀良哈起事前被杀祭旗! 霍云浅蓦地回神,无论被杀的是丹华公主还是真阳郡主,说到底与她何干? 无论是谁,她们之中总有其中一个要出嫁,接着成为那颗可怜的政治棋子! 若她不愿看着无辜之人受到牵连,除非从根源上解决这个问题,即——阻止这场和亲! 想到这儿,霍云浅自嘲一笑。 她何时竟如此伟大了? 她不过是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才得以回到过去来改变自己的宿命,她不是神祇,哪里有资格去帮别人? 思绪转过很多,但也就是几个瞬间。 霍云浅眼神恢复清明,凝视面前的凤无怨,“所以,阁下难道是想让我做什么?” 凤无怨点头,答案却出人意料:“请县主阻止这场和亲。” “……” 霍云浅像看神经病似的看了他一眼,随后站起身就往外走。 “县主——你这是什么意思?”凤无怨赶紧起身抓住她的手腕。 霍云浅奋力甩开他的手腕,向他翻了个白眼,“你们是不是有病?是你们来和谈,是你们提出要和亲,如今又是你们要阻止这场和亲?你——” “不,不是‘我们’,只是‘我’。” 凤无怨重新抓住她的手,一字一顿地看着她道:“是我,请求你阻止这场和亲。” 霍云浅看他的眼神已经不再是看神经病那种,而是看智障。 “拜托大哥,你是哪位啊,说取消就取消,说阻止就阻止,你们北疆就是这么玩弄人的吗?你们首领要是听到你想干扰他娶媳妇,回去了岂不是得砍了你?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到底是从哪儿看出来,我能左右皇帝给你家首领选媳妇的?” 霍云浅连珠炮似的一通话丢出来,凤无怨静静听完,低声道:“其实……首领是我哥。” “……咦?”霍云浅张大嘴巴。 兀良哈重新拉着她的手逼她回到座位上,垂眸叹了口气,道:“其实,多年前家兄已有妻女,只是不久就失散,他一直在寻找她们,心中始终过不去那道坎。 “但求亲之举是部落长老们一致的认定,因为峒黎如今只是捡漏,离真正成为北疆之主尚有距离,长老们认定必须通过和亲来巩固峒黎的地位。” 霍云浅“哦”了一声,揉了揉被他抓疼的手腕,“想不到峒黎首领还是个痴情种啊。” 凤无怨轻笑,“是啊,这么多年了,他还在找她们呐……而且,他不愿用这种方式让峒黎靠着虚无的东西登上高处。但若是当真避不过和亲,他就打算将这位迎娶来的美娇娘塞给我。” “……噗!”霍云浅差点绷不住笑,“这么好的事,你干嘛如此苦大仇深?反正将来天高皇帝远,你们想怎么做也没人管了。” 凤无怨眉头皱起,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窗,平静地道:“我也有我的心上人,自然也不愿被他这般当做挡箭牌,亲兄弟也不行。” 霍云浅简直满脸问号。 什么鬼啊,峒黎首领突然冒出个弟弟,然后兄弟俩都是痴情种——这就是她一直想了解的“兀良哈”吗? 按这么发展下去,她简直要怀疑前一世是不是许祯绑架了兀良哈的老婆女儿在手,才逼他杀了丹华公主与自己结盟的? 乱了乱了,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行,你们的情况我也了解了。不过……”霍云浅扶额,忽然灵机一动,“不过,话题还是回到原点——你怎么就认定我能帮你阻止这场和亲?” 133、为小表姐而战 回到国公府时,霍云浅仍然在脑海里想着刚刚凤无怨提到的那个骇人听闻的计划。 虽然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凤无怨允诺将北疆出产的脱碳和锻造精钢的技术作为答谢礼给她,再结合宁苏县出的铁矿,她可以锻造出坚韧的家用器具,正好可以放在店铺里售卖。 但是就凭这个好处,值得她为之冒这么大的险吗? 霍云浅揉了揉眉心,却在踏进家门后听到柴念月的声音:“哥,是你缠着我要来的,又这么三心二意,不如你回家去得了!” 霍云浅不禁感到意外。 柴念月是建宁侯次女,而建宁侯只有一个独子,正是卓曜的表兄柴嘉鸿。 柴嘉鸿在这儿,该不会卓曜也跟着一起来了吧?那得多尴尬。 她立即循声而去,在小花园里当真见到了霍柔儿和柴氏兄妹。 经过修整,霍柔儿的腿如今算是恢复了许多,除了跑动还需当心,行走已经不成问题。 霍柔儿很得意地向柴家兄妹介绍霍云浅在家中设置了喷水装置等等,但霍云浅即使只是远远地看着,也看到了柴嘉鸿满脸的颓废和心不在焉。 柴念月总算忍不住了,停住脚步在柴嘉鸿肩膀上狠狠拍了一把,“哥哥!要不我派人传个口信,让望曦表哥带你走得了,你这样子是想给谁看?” “好好好,我不乱来了。”柴嘉鸿连连求饶。 霍柔儿则看着柴念月的凶悍哈哈大笑,“还好现在是在我家,要是被别人看到你这么凶悍的样子,早晚你会嫁不出去。” 柴念月柳眉倒竖,“反正我还小,一点都不着急!当心你太得意又摔个四仰八叉,到时候一辈子都是瘸子,也嫁不出去!” “我也小啊,也根本不着急。” 两个少女完全旁若无人地斗着嘴,听得柴嘉鸿又是一阵头疼,整个人更加沮丧,找了个石凳坐下,朝她们摆手,“你俩再看看,我在这儿坐坐消暑。” 柴念月哼了一声,“早该这么做了!柔儿,咱们不用管他,走吧。” “好。”霍柔儿也没对柴嘉鸿多看一眼,和柴念月手挽手地走开了。 石凳在树下,没有晒到太阳,加之旁边的喷水装置,当真有些凉爽。 柴嘉鸿双眼无神地往前方看着,身边忽然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什么事情值得这么烦恼?” 柴嘉鸿神思恍惚,喃喃道:“为什么偏偏是明秋表姐去和亲……” 那个温和的声音“哦”了一声,“你不想她和亲吗?” 柴嘉鸿下意识地点头,忽然惊醒,转头往四面看去,正对上霍云浅笑吟吟的脸庞。 少年脸上顿时羞红一片,“噌”地跳起来,结结巴巴地道:“我……没有,我不知道,我……我刚刚什么都没说啊!” 霍云浅抱臂笑看他,也不拆穿。 平王妃柴氏是建宁侯的大妹,所以真阳郡主许明秋自然是只比柴嘉鸿大几个月的表姐——她差点忘了这层关系。 她坐到石凳上,向柴嘉鸿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自己身边坐下。 柴嘉鸿扭捏了一阵,还是挪过来坐下,只不过坐在了石凳的另一端。 瞧他这么沮丧的模样,霍云浅想起先前他跟着卓曜一起起哄在她身后当跟屁虫的场景,不由啧啧两声。 看起来,那时不过是这小子一时兴起,而他内心里真正在意的,一定就是他的小表姐了。 二人一起坐在长条石凳上没有说话,半晌,霍云浅才道:“嫁到北疆或者嫁到谭家,你觉得哪个更适合真阳郡主?” 柴嘉鸿双手纠结地握在面前,低声道:“我不知道。姓谭的小子虽然比姓杨的好,也就是个书呆子,哪里配得上她。” “哦——”霍云浅拉长声音,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那嫁给兀良哈、当北疆的女主人,应该够好了吧。” 她遥想了一番,“你的小姑姑是当年京城的第一美人,我虽没见过真阳郡主,但她一定也是数一数二的大美人。 “这么算下来,还真是便宜了北疆人。而且那边天高路远的,也不知要吃多少苦才能到达峒黎的王城塞纳里,唉……真是一位伟大的女子,为了大景而牺牲自己啊。” 柴嘉鸿双目瞬间通红,紧紧握着的拳头忽然砸向身边的石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大姑姑已经哭了几天了……可是姑父都没有办法阻止,表姐她……她还是得嫁去北疆的!” 霍云浅道:“郡主本人的意愿呢?” “谁会愿意!”柴嘉鸿低吼,眼睛里泛起泪光,“可是表姐她……她现在已经被接到了宫里,要受那劳什子礼节教导,届时直接从宫里出嫁,就连姑父和姑姑都不许去见她!我们还能怎么办?” 霍云浅微微颔首,庆宁帝的手段她再清楚不过,哪怕平王是他的弟弟,到了为大景“牺牲”的时候,他是一点都不会在意什么兄弟情的。 注意着柴嘉鸿的表情,霍云浅想了想,忽然收起笑容注视着他,“那你自己呢?你愿意看到她嫁给外人吗?” “我——”柴嘉鸿猛地抬起头,被这个问题弄得措手不及。 他……不想表姐嫁给外人吗? 从姓杨的小子,到姓谭的小子,再到北疆的那个首领……明明他们谁都配不上表姐啊! 可是他自己配吗? 柴嘉鸿咬唇,眸光忽然变得坚毅,用力摇了摇头,“我不愿意她嫁给别人!” 霍云浅有些欣赏地看着他,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来不管是哪个时代,都是年轻人更敢表达自己的感情。 柴嘉鸿被这一拍激起了莫名的勇气,感激地看了霍云浅一眼,站起来挺直脊背,转身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你做什么去?”霍云浅奇道。 柴嘉鸿头也不回,“我要陪姑父和姑姑一起去见皇上,把表姐救出来!” “……站住!” 好容易把柴嘉鸿拖住,霍云浅低低地在他耳旁说了几句话。 柴嘉鸿眼前一亮,随后又觉得怀疑,“当真能成么?” 霍云浅违心地点了点头,叮嘱道:“所以告诉平王爷,千万别轻举妄动,等得到我的准信之后再动作。” 柴嘉鸿连连点头,兴高采烈地离开了。 看着他欢欣鼓舞的背影,霍云浅揉了揉额角,看来,还是只有她先服软这一条路啊。 134、爱恨随风 霍云浅出现在秦王府门口时,许珵正在屋里看书。 说是看书,不过是对着桌上的书本发呆,直到何飞容和唐棋进来汇报事务时,才转向他们听取汇报。 听到下人来报,唐棋瞬间眼前一亮,有些期待的看着自己的主子。 银屏的死已经过去了八天,银翘也被嫁出去,唐棋内心是前所未有的煎熬。 可是这八天里,主子没有一丁点反应,只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顺便把那个祁慧儿给软禁了起来。 祁慧儿的事自然也传到了祁家夫妻的耳中,祁大夫拗不过妻子,只得递了帖子过来求见许珵,却也被拒之门外。 唐棋有些不明白,以前县主是那么的喜欢王爷,王爷如今也是真正的想对县主好,两个人怎么突然之间就变得形同陌路了? 好在县主今天竟然主动上门了,看来事情还有转机! 听到霍云浅的名字,许珵眸光微闪,脸色却又沉了下去。 见到主子的这个脸色,唐棋的心也沉了下去,但随后许珵却开口道:“带她来这儿,来二楼。” 唐棋顿时又开心了,等到转身出去,才醒悟过来: 王爷刚刚说的是,带县主来二楼! 除了他们几个亲信,以及已经去世的王妃和世子,王爷可是从来不会让人上福熙阁的二楼的。 …… …… 随着唐棋一路走来,霍云浅看到路上遇到的丫鬟小厮,无不都是战战兢兢地对她行过一礼,然后飞快逃开。 可见先前的立威的确生效。 霍云浅依旧冷着面孔,可唇边微微勾起的弧度显示了她的好心情。 唐棋走在她身前,不时回头想看她,又似乎不敢,手抬起来又放下,一副很懊恼的样子。 霍云浅无奈摇头,只得道:“你只管用手语吧。先前都是我骗你的,我真的懂手语。” 唐棋眼睛一亮,还是犹豫地先用手语“说道”:可是你为什么要骗我? 霍云浅扶额,这种原因还有什么好问的?她一时怒火攻心说气话还不行? 她叹了口气,也用手语回道:这不重要。 唐棋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问道:那个丫鬟,她还好吗? 霍云浅的脸色微冷,走出几步,才冷淡地道:“她的丈夫是庄子上的管家之子,带过去之后也不用再给人当奴婢,你觉得她的日子会过得不好吗?” 唐棋垂下头,轻轻点了点头。 走到熟悉的福熙阁前,唐棋做了个手势:王爷请你上楼。 “哦?”霍云浅倒真是有些意外了,但既然是许珵主动邀请她去他的秘密基地,她又何必扭扭捏捏地拒绝呢? 霍云浅昂首挺胸地大步上楼,唐棋则留了下来看守大门。 即使是前一世,许珵也只是在只言片语中隐约提到,二楼是他的私人空间,不会让不相干的人踏入半步。 自然,前一世的霍云浅从来没有得到机会进来。 可就是有一种直觉在指引着她,让她笔直地穿过那条整洁而布置精致的走廊,一直走到了尽头。 “既然已经来了,为什么在门边徘徊?”屋内传出低低的声音。 霍云浅立即“砰”地推开了门。 刚踏进一步,眼前笼罩下一层阴影,她抬头看去,许珵正站在她面前,面色温和地看着她。 “过来坐。” 这样一副面孔,倒让霍云浅心里很是意外,她还以为会看到他的冷面呢。 霍云浅来到桌边坐下,许珵却没有坐,反而缓缓踱步到她身后,轻声道:“扈戈的事,我已经知道了。难为你还一直惦记着这件事,先谢过了。” 他的声音丛头顶传来,霍云浅突然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哼了一声道:“反正我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林霁。” …… …… 随着唐棋一路走来,霍云浅看到路上遇到的丫鬟小厮,无不都是战战兢兢地对她行过一礼,然后飞快逃开。 可见先前的立威的确生效。 霍云浅依旧冷着面孔,可唇边微微勾起的弧度显示了她的好心情。 唐棋走在她身前,不时回头想看她,又似乎不敢,手抬起来又放下,一副很懊恼的样子。 霍云浅无奈摇头,只得道:“你只管用手语吧。先前都是我骗你的,我真的懂手语。” 唐棋眼睛一亮,还是犹豫地先用手语“说道”:可是你为什么要骗我? 霍云浅扶额,这种原因还有什么好问的?她一时怒火攻心说气话还不行? 她叹了口气,也用手语回道:这不重要。 唐棋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问道:那个丫鬟,她还好吗? 霍云浅的脸色微冷,走出几步,才冷淡地道:“她的丈夫是庄子上的管家之子,带过去之后也不用再给人当奴婢,你觉得她的日子会过得不好吗?” 唐棋垂下头,轻轻点了点头。 走到熟悉的福熙阁前,唐棋做了个手势:王爷请你上楼。 “哦?”霍云浅倒真是有些意外了,但既然是许珵主动邀请她去他的秘密基地,她又何必扭扭捏捏地拒绝呢? 霍云浅昂首挺胸地大步上楼,唐棋则留了下来看守大门。 即使是前一世,许珵也只是在只言片语中隐约提到,二楼是他的私人空间,不会让不相干的人踏入半步。 自然,前一世的霍云浅从来没有得到机会进来。 可就是有一种直觉在指引着她,让她笔直地穿过那条整洁而布置精致的走廊,一直走到了尽头。 “既然已经来了,为什么在门边徘徊?”屋内传出低低的声音。 霍云浅立即“砰”地推开了门。 刚踏进一步,眼前笼罩下一层阴影,她抬头看去,许珵正站在她面前,面色温和地看着她。 “过来坐。” 这样一副面孔,倒让霍云浅心里很是意外,她还以为会看到他的冷面呢。 霍云浅来到桌边坐下,许珵却没有坐,反而缓缓踱步到她身后,轻声道:“扈戈的事,我已经知道了。难为你还一直惦记着这件事,先谢过了。” 他的声音丛头顶传来,霍云浅突然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哼了一声道:“反正我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林霁。” 135、装病 这个……像小狐狸似的丫头! 许珵忽然有些被激起了好胜心,端正姿态凝视面前的小人儿。 他想起何飞容对他这桩婚事的反对,正是因为何飞容觉得这是在拖一个“外人”下水,甚至是在多一个累赘,而不是在多一个盟友。 “盟友”……和眼前的丫头吗? 许珵动了这个念头,看向霍云浅的神情也有了些许变化,缓缓道:“为何你一定要我帮忙?” 霍云浅想了想,郑重地道:“从我们一起去开州开始,我就知道,‘战神’秦王是绝对不甘心这么‘坐’一辈子的。你一定会站起来为自己讨回公道,而这次阻止和亲,会为你拉到两个再合适不过的盟友。” 又是盟友。 许珵十指交叠放在桌上,似乎陷入了思索,随后道:“你的意思是,四哥?” “不错。”霍云浅坦承,“真阳郡主是平王的嫡长女,她身上连接着平王府和建宁侯府,这样你可以同时获得平王和建宁侯二者的‘偏心’——或许让他们公然支持你并不那么方便,但这一点点的‘偏心’,很多时候足够让你在关键时刻赢得赛点。” 许珵把玩着手指,微微点头,“这个想法的确很不错。但我听说真阳郡主如今已经住进宫里,四哥四嫂都不得前去探望,只怕机会渺茫。” 他抬眸深深凝视霍云浅,“而且和亲为大事,若仅仅是换人,应当不难,可方才听你的意思,你是要……阻止和亲?” “不错。”到了这个时候,霍云浅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必须取消这次和亲——大景的姑娘谁都不该去受这份无谓的苦难。” 如果按凤无怨的说法,大景的和亲公主不远万里到达北疆,原本是要做北疆女主人的,结果却成了北疆之主的弟妹,那待遇岂止天差地别? 而且如果凤无怨也有心上人,说不定和亲公主还会遭受冷暴力,到时结局可能比历史上的细君翁主还凄惨。 许珵细细思索了一番才明白她的意思,不由惊叹,这小小丫头心中所想还真是惊世骇俗。 凡是和亲,可从没有皇帝考虑过和亲女子们的感受呢。 他不由感慨:“真是个大胆的想法啊。” “但也并非那么不容易实行。”霍云浅道,“和亲只是一种收服人心的手段,而比起人心,皇上现在更想要的应该还是凉州那十座城池——三哥同我说过,一旦收下那十座城池,凉州边防将是一大飞跃,于我大景是百利而无一害。” 许珵点头,“可是扎鲁思说,这十座城池是他们下的聘礼——可见他们是一定要娶一位女主人回去。” 霍云浅出现在秦王府门口时,许珵正在屋里看书。 说是看书,不过是对着桌上的书本发呆,直到何飞容和唐棋进来汇报事务时,才转向他们听取汇报。 听到下人来报,唐棋瞬间期待地往自己的主子看过去。 银屏的死已经过去了八天,银翘也被嫁出去,唐棋内心是前所未有的煎熬。 可是这八天里,主子没有一丁点反应,只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顺便把那个祁慧儿给软禁了起来。 祁慧儿的事自然也传到了祁家夫妻的耳中,祁大夫拗不过妻子,递了帖子过来求见许珵,自然被拒之门外。 唐棋有些不明白,以前县主是那么的喜欢王爷,王爷如今也是真正的想对县主好,两个人怎么突然之间就变得形同陌路了? 好在县主今天竟然主动上门了,看来事情还有转机! 听到霍云浅的名字,许珵眸光微闪,脸色却又沉了下去。 见到主子的这个脸色,唐棋的心也沉了下去,不料随后许珵却开口道:“带她来这儿,来二楼。” 唐棋顿时又开心了,等到转身出去,才醒悟过来: 王爷刚刚说的是,带县主来二楼! 除了他们几个亲信,以及已经去世的王妃和世子,王爷可是从来不会让人上福熙阁的二楼的! …… …… 随着唐棋一路走来,霍云浅看到路上遇到的丫鬟小厮,无不都是战战兢兢地对她行过一礼,然后飞快逃开。 可见先前的立威的确生效。 霍云浅依旧冷着面孔,可唇边微微勾起的弧度显示了她的好心情。 唐棋走在她身前,不时回头想看她,又似乎不敢,手抬起来又放下,一副很懊恼的样子。 霍云浅无奈摇头,只得道:“你只管用手语吧。先前都是我骗你的,我真的懂手语。” 唐棋眼睛一亮,还是犹豫地先用手语“说道”:可是你为什么要骗我? 霍云浅扶额,这种原因还有什么好问的?她一时怒火攻心说气话还不行? 她叹了口气,也用手语回道:这不重要。 唐棋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问道:那个丫鬟,她还好吗? 霍云浅的脸色微冷,走出几步,才冷淡地道:“她的丈夫是庄子上的管家之子,她嫁过去之后不用再给人当奴婢,你觉得她的日子会过得不好?” 唐棋垂下头,轻轻点了点头。 走到熟悉的福熙阁前,唐棋做了个手势:王爷请你上楼。 “哦?”霍云浅倒真是有些意外了,但既然是许珵主动邀请她去他的秘密基地,她又何必扭扭捏捏地拒绝呢? 霍云浅昂首大步上楼,唐棋则留了下来看守大门。 即使是前一世,许珵也只是在只言片语中隐约提到,二楼是他的私人空间,不会让不相干的人踏入半步。 自然,前一世的霍云浅从来没有得到机会进来。 可就是有一种直觉在指引着她,让她笔直地穿过那条整洁而布置精致的走廊,一直走到了尽头。 “既然已经来了,为什么在门边徘徊?”屋内传出低低的声音。 霍云浅立即“砰”地推开了门。 刚踏进一步,眼前便笼罩下一层阴影。 她抬头看去,许珵正站在她面前,面色温和地看着她。 136、太后 峒黎使团将凉州十城作为庆祝秦王的新婚贺礼,直接敬献大景! 庆宁帝看着奏折上的字,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随后仰头放声大笑起来。 想不到,这一切竟然得来全不费工夫! 看来钦天监所言不差,许珵当真是能护住江山的大大将才。 御书房外,原本严要去找庆宁帝理论的许祯僵在原地,一时间竟不敢再迈步前进。 他已经许久没有听到父皇笑得如此开怀,难道让那两个人成婚就能让父皇如此开心? 许祯忽然心里一凉,转头飞快地跑走了。 …… …… 北疆使团众人也根本不解这一举动,尤其扎鲁思,更是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 他直接抓了凤无怨回房间,有些恼火地盯着对方,“这次的和亲,长老们都说不得有失,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城送了,人却不要?” 凤无怨双臂抱在面前,对比扎鲁思的气急败坏,他只不紧不慢地道:“那十座城,咱们都知道是如何一个烫手山芋——那是以前勒瓦的城池,是咱们一统大疆时最大的阻碍,至今仍在负隅顽抗。 “我不会再让峒黎人为这几个破城而付出和牺牲,既然大景的皇帝如此贪婪,他一定会想吃下这十座城,也一定会想办法处置、甚至驯化那群蠢货! “到时,无论是将那十座城再抢回来,还是与大景关系更加紧密相连,无论如何,亏的不会是咱们。” 他一口气说完了自己的心里话,听得扎鲁思一愣一愣的,良久才叹了口气,“你总是有道理的,我说不过。不过我总算知道,这次为何你一定要乔装混入这个使团——你早就有了这个计划,不是吗?” 凤无怨悠哉地坐下,翘起腿含笑看着扎鲁思微笑,随着这笑,他周身的气质却突然变了。 霸道,桀骜,凌厉——不再是作为戏子伶人时的温和、甚至窝囊! …… …… 接到这样一道圣旨,整个霍家上下忙成一团,恨不得派出家中所有能上阵能出力的人来帮忙准备。 好在秦王府那边则是由何飞容亲自操刀,没想到主子的事情迫在眉睫,他也只能先把自家儿子的事放在一边。 连何尹沣都感觉对霍棠儿特别愧疚,给她悄悄写信表达了这番歉意。 但霍棠儿根本不介意这件事,甚至因为自家小姑姑终于可以得偿心愿,也特别开心地为霍云浅跑前跑后地准备。 这一点,跟欣慰自家王爷终于有了新伴侣的何尹沣又不谋而合,二人感觉到彼此的默契,虽然并不在一处,感情反而更进了一步,这倒是大家都没有想到的。 在“催婚”圣旨下来的第二天,霍云浅就通过柏运山的手,收到了凤无怨那边送来的精钢锻造技术和一小车脱碳。 霍云浅感到好奇,其实到了现在,他们的计划仅仅只成功了一半,毕竟目前庆宁帝尚未松口取消真阳郡主的和亲。 这算是凤无怨的示好? “阿浅。”门边传来霍云瑰的声音。 霍云浅没有避嫌,只是放下了手里记载着各种技术的小册子,向霍云瑰一笑,“二姐,是有什么事要对我说吗?” 霍云瑰深深凝视她。读书网 面前的少女正当青春,身边总能吸引到许多人为她趋之若鹜,而反观自己,却早已苍老。 岁月毕竟是如此的残酷呵。 霍云瑰慢慢回神,含笑道:“谁知道……当年出生时都不足月、小猫似的、所有大夫都觉得活不下去的小人儿,如今竟然已经健康地长大,还要嫁人去当王妃了……时间真的过得太快了。” 她爱怜地轻抚霍云浅的脸颊,这样伤感的表情实在少见,也让霍云浅不禁有些不自在,忙拉过她的手,笑嗔道:“还有好几天呢,怎么说的好像我已经不是霍家人了呢?” 原本只是随口的一句安慰人的话,却让霍云瑰脸色变了变,退后一步险些摔倒在地。 “二姐!”霍云浅赶忙将她扶住,忽然银竹挑了帘子进来,有些着慌地道:“小姐,太后突然回宫了,宫里来人,要您现在即刻进宫去谢恩呢。” 霍云浅真正感到了意外。 她不就是结个婚,怎么把在皇觉寺清心礼佛多年的太后都炸出了水面? 太后文氏本是先帝的德妃,因为先帝皇后早逝,又是如今庆宁帝的生母,便在庆宁帝登基后成为太后。 可得到了这个封号,文太后却从未在她的长乐宫住过哪怕一天,只在皇觉寺里每日礼佛祈福。 前一世,即使成为了太子妃,霍云浅却从未见过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文太后。 且在许祯弑父谋逆的计划清单中,有一项正是要请他这位老祖母出山,好为许祯的这些举动正名。 可惜,还没等到文太后出山,霍云浅就死在了东宫地牢里。 她和许珵的婚事,怎么就惊动了这位大佛呢? …… …… 虽有疑惑,但宫里的人早已前来等候,霍云浅也不含糊,飞快地把自己收拾了一番后上了马车进宫去了。 这一路走的大道,畅通无阻地就来到了长乐宫门外。 而第一次见到文太后,霍云浅又不由大大地吃了一惊。 根据前一世的记忆,她方才在来路上推算过,如今的太后年未及花甲,而且一直能活到七十余岁,可谓是高寿。 可看到眼前头发全白、面容衰老得可怕的妇人,霍云浅实在不敢相信她才不到六十岁! 好在她精神还算不错,听到通报过后,立即吃力地抬起头往前看去,努力地辨认了一番眼前的人,才点了点头,“这就是那……霍家丫头?” 一张口,沧桑的声音听得人心中有些发颤。 霍云浅行过大礼拜见过,文太后马上让人给她看座,却把座位安置在了紧挨她下首的位置。 等到霍云浅一坐下,文太后枯瘦的手便抓住了她的手腕,拉到自己的膝上。 那如枯枝般的触感,让霍云浅不由起了身鸡皮疙瘩。 文太后端详了她半晌,又道:“抬起头来,让哀家好好看看。” 霍云浅只得依言抬起头。 可这一抬头,她又震惊了。 137、养母 霍云浅实在没有想到,本应该养尊处优的太后,在近处看,气色分明已是行将就木。 更可怕的是,她的左眼上蒙着一层浓重的白翳,看着有些瘆人,显然是罹患了白内障。 所以,文太后只能用右眼努力地凑近过来,端详霍云浅的样子。 只这么飞快地看了一眼,霍云浅便低下头去,由着文太后的打量,手心微微沁汗。 文太后轻轻拍打她的手背,接着摆了摆手,霍云浅听着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悄悄抬眼一看,原来是旁边的宫女太监都退下了。 文太后再次开口:“好了,这儿没有别人,你不必在哀家面前如此拘谨。” 她的声音忽然变了,不再似方才奄奄一息的感觉,虽仍然不如年轻人那般中气十足。 霍云浅犹疑地抬起头,这才发现文太后的神情也在众人离去后发生了变化,明显精神了很多。 莫名的,霍云浅觉得自己似乎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太后在假扮着什么……是在给谁看吗? 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了她和文太后,以及一名显然是心腹的姑姑。 霜月姑姑给她们二人重新斟了茶,文太后啜了一口,淡淡道:“你之前的事,哀家也听说了不少,因此,哀家坦白说,原本并不赞同少陵和你的婚事。 “但你为朝廷立了大功,这是众人所见;如今哀家也亲眼见到你的确不错,能让少陵有个伴,哀家心里也踏实了。” 霍云浅低声应了,态度越发恭敬。 但这副态度似乎并不是文太后想要的,她盯了霍云浅片刻,咳嗽一声,道:“在你心里,一定想知道,为何哀家对少陵如此上心罢?” 旁边的霜月姑姑抬头,欲言又止。 其实我并不想知道——霍云浅在心里如是说,而且,若不是太后突然这么提起,她都根本想不到要问这个。 但太后这样的态度,明面上瞧着似乎是在掩盖什么,可霍云浅已经明确感受到,太后的意思分明是渴望被她提问呢。 明明只比老母亲凤夫人大几岁而已……这位太后的脾性还真是古怪而难以捉摸啊。 霍云浅只得顺着文太后的话道:“太后是天子之母,自然也是几位王爷的母亲,而且王爷排行最小,幼子得母亲偏爱也是正常。” 说到这,她忽然想到,自己也是比兄姐们至少小了十多岁,怪不得母亲凤夫人和兄姐们都最宠爱她呢。 文太后微微蹙眉,似乎对她这个敷衍的回答并不怎么满意。 她又轻轻咳嗽一声,才道:“娴敏皇后故去得早,彼时少陵才不过四岁,先帝怜恤其年幼丧母,便交由哀家抚养,多年来,他们兄弟俩与哀家都如亲母子一般……” 霍云浅默默听着,她知道娴敏皇后就是许珵的生母,同时也是……雨滴书屋 等等,她似乎听到了“兄弟”二字? 文太后仿佛意识到什么,抬手掩唇,神情也有些不自在了,“哀家是说……” “皇上驾到!”王德海的声音幽幽传来,霍云浅闻声立起,而文太后则瞬间又恢复成了方才衰老病弱的样子。 庆宁帝跨入殿内,霍云浅和霜月姑姑都马上向他行礼。 他摆了摆手,似乎一点也不为自己母亲的这幅样子而感到意外,含笑道:“母亲这次回来得突然,儿子刚刚结束前朝的事才赶来,希望母亲不要责备儿子的怠慢。” 文太后低低地道:“皇帝日理万机,哀家哪敢有抱怨呢。霜月,给皇帝看茶吧。” “诺。”霜月姑姑依言给庆宁帝斟茶。 庆宁帝很随意地坐下,坦然接了茶水饮了一口,目光又转向了霍云浅,有些关切,“这几日国公府可有得忙吧?哪怕不是第一次了,但少陵的婚事到底还是大事,又是去冲喜,还望宁苏县主不要怨上朕啊。” “臣女不敢。”霍云浅垂眸,心里一阵呵呵,这老狐狸,已经到了这种时候,还想用二婚来膈应她? 文太后的声音适时地插进来:“方才哀家也在和她说起这事。哀家一早便觉得,那林家的人都不是什么有福缘的,如今可都是一一应验了,偏少陵当年糊涂,非她不可。若是早能定下浅丫头这般的,不知能省多少心。” 霍云浅咧了咧嘴,那老男人和林霓结婚的时候,她还只是个连古代结婚年龄都没到黄毛丫头好吗,就算太后再疼许珵,也不会看上她吧。 “母亲说笑了,若非前因,如今七弟又如何能和县主走到一起?”庆宁帝笑了笑,“照儿子看来您还是多和县主说一说新妇的规矩,毕竟七弟的身体如今身体是真不大好,儿子希望,县主当真能给他带去‘喜气’。” 文太后微微颔首,神情却有些萎靡,喃喃道:“可是啊……到底是人老了,不大中用,人还有些糊涂……” 庆宁帝盯着她的脸,沉吟片刻,霍云浅不失时机地插入道:“启禀皇上、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今日回宫,一定是舟车劳顿引起身子不适,臣女不妨明日或者后日再来聆听教诲。” 文太后低头,眸中掠过一丝精光,却也感觉到欣慰。 庆宁帝转头看了霍云浅一眼,似乎是笑了笑,“将来县主也就是一家人了,多的是时间来陪太后说话。” “诺,只要太后不嫌烦,臣女会多多前来的。”霍云浅回答得毕恭毕敬。 庆宁帝一噎,一时间竟吃不准这丫头到底是如何想法,只得甩手离去。 霍云浅低着头,听到他的脚步声离去,长长呼出一口气,抬眸却发现,对面的霜月姑姑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也回了一笑,心里却感觉无奈。 真当她傻吗,她难道听不出这对母子之间的诡异和试探之意? 说来真怪,这对亲母子之间怎么还这么互相提防…… 原以为刚刚文太后只是敷衍庆宁帝,谁知她是当真疲惫不堪,让霜月姑姑送霍云浅出宫,但也叮嘱了让霍云浅明日再入宫陪她说话。 二人一直走到宫门口,霍云浅正盘算着要怎么向霜月姑姑说明自己不想坐宫里的马车回家,忽然间就看到了宫门外熟悉的马车和立在马车边的何尹沣,瞬间眼前一亮。 138、顽抗 看到是秦王府的马车,霜月姑姑也愣了愣,随后看着霍云浅一笑,“看来王爷对县主的确是极为上心的。” “姑姑说笑了。”霍云浅道,赶紧辞别了她赶到马车边。 背对着宫门,何尹沣向霍云浅挤挤眼睛,顺便往她手里塞了封信,很恭敬地作了个揖。 看样子,这是要让她去当鸿雁传书啊。 霍云浅向他哼了一声,迅速拉开车门,身形一顿,随后飞快地闪身进了车内。 何尹沣高高兴兴地坐上了车辕,让车夫赶车往回走,还忍不住猜测车里会发生什么。 马车里,自然有那个原本应该躺在床上“病得半死”的秦王殿下。 霍云浅刚刚进来坐下,许珵已经握住了她的手腕,顺手将她拽进了自己的怀里。 霍云浅翻身要挣脱,许珵另一只手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别闹出大动静,阿沣在外面只怕正偷听着。” 霍云浅眸光一转,冷声道:“我管那么多?他要是多嘴,直接毒哑了,反正棠儿也是个安静的姑娘,不喜人聒噪。” 车门外的人赶紧挺直脊背。 许珵微微摇头,无奈一笑,“你啊,就不能服软一些?” 这副负隅顽抗的样子,怎么就那么让人头疼呢? “我干嘛要对一个‘病人’服软?”霍云浅翻了个白眼。 许珵眸光一暗,手中忽然用力将她重新拽了回来,翻身将她禁锢在双臂中间。 “喂——” 霍云浅正要挣扎,耳边传来许珵压低的声音:“如果有必要,我会即刻让你知道我究竟有没有真的‘生病’。”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旁,霍云浅觉得半边身体都发麻了,咬了咬牙,又顾忌这是辆单人马车,只得别过头去没有再挣脱,“我不想知道。” 盯着她不知不觉变得通红的耳朵,许珵心情大好地笑了笑,侧身让开了一点空间,单手支撑着身子,“可是我想知道,太后突然找你进宫是为了说什么?” 提到太后,霍云浅神思一瞬间归拢,皱起眉头,转身面对许珵,“你是被太后抚养长大的,对吗?” “是。”许珵点头。 霍云浅干脆趴在了马车的软榻上,双手托腮,“她到底是想挑拨我们俩,还是挑拨你们俩呢?” 这话有些没头没脑,但许珵飞快地在脑海中捋了一遍,只问道:“你说的‘你们俩’,指的是我和谁?” “你和……”霍云浅正要说出口,忽然觉得有些莫名的不安,遂换成了手语: 你和皇上啊。 许珵看着她纤细白皙的手指上下舞动,喉头微动,又低声道:“那挑拨我们俩……你为何会如此认为?” 霍云浅盯着他,想了想,还是继续用手语道:我觉得,她想引导我去探究你的哥哥。 她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是你的亲哥哥,不是皇上。 许珵这回没有再说一句话,眼神有些放空,怔怔地看着马车窗的方向。 ……三k …… 回到国公府,霍云浅把何尹沣的信给了欢喜不已的霍棠儿,自己则重新回到书房。 想继续画图,可是刚刚和文太后、和许珵的谈话都让她心里不由掀起了波澜。 作为亲生母子,文太后和庆宁帝之间的关系未免有些太僵硬太尴尬了; 而文太后的两次变脸,以及她看似无意地提起了“兄弟”,分明都是想引起她的兴趣、继续追问和探究这个“兄弟”的事情。 霍云浅笑了笑,太后这是欺负她年轻不知事呢。 但话又说回来,若不是她重生了两次,若非前一世的她是嫁入了皇家…… 这种宫闱秘辛,她还当真无缘得知。 先皇明德帝共有七子,当今庆宁帝在兄弟中只排行第三,原本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继承皇位的。 娴敏皇后早逝,二皇子和六皇子都是不到十岁便夭折,但始终有一人横亘在庆宁帝之前—— 那便是许珵的同母胞兄、恭孝太子许璋! 可惜天妒英才,恭孝太子二十年前便英年早逝,自此,许珵失去了最亲近的长兄,而庆宁帝则顺利地荣登大宝。 “这几人之间果然有些猫腻啊。”霍云浅手中的羽毛笔在纸上列完了这群人员名单,又着重将“许璋”这位故太子的名字圈了出来。 总觉得,这个名字在自己家里的地方都见过。 这位恭孝太子和霍家莫非也有什么渊源吗? …… …… 晚间,霍云瑰和卢梦春一起带着初步列好的礼单来和霍云浅商榷。 虽然还是头三个月内,但卢梦春感激小姑对女儿的帮助,且又认定正是小姑把自家那个四处祸害人的弟弟劝回了家,怎么说都要过来帮忙一把。 国公府出的礼单中规中矩,而且很贴心的把陪嫁的铺子都挑选的是五金建材木材之类的,对霍云浅而言最为有用了。 霍云浅简单看过,笑眯眯地递回给霍云瑰,“二姐办事,咱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再说了,王府又不是什么穷地方,那位何总管本事大着呢,不会让我和王爷喝西北风的。” “油嘴滑舌。”霍云瑰哭笑不得,把单子收起来放好,“这些铺子,重要的是给你增添底气,不让婆家看低了你。” 卢梦春眼珠转了转,没吭声,手却在怀里蠢蠢欲动, 霍云浅摸了一把自己的脸颊,“可是我再怎么添妆,也不可能、更不敢比我的婆家更厉害啊;再说了,我这可是过去冲喜,得是人家求着我过去呢,干嘛咱们这么一副低姿态。” “你真是……”霍云瑰气也不是笑也不是,真觉得一阵心累,“算了算了,儿大不由娘,都是我们瞎……操心。”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变了变,飞快地看了二人一眼,但好在卢梦春和霍云浅都没注意到她的变化。 她暗暗松了一口气,却见卢梦春神秘兮兮又极为得意地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子。 “阿浅,你二姐说得也没错,嫁妆丰厚些,在婆家总是能挺直腰杆的。来,嫂子这儿还有些特地留给你的东西,你只管拿去,千万别和嫂子客气就是了。” 还没打开那小册子,霍云浅就觉得不对劲,“这些该不会是舍弟出资的吧?” 卢梦春扬起的唇角瞬间僵硬。 139、年龄有问题? 霍云浅尴尬地咧了咧嘴,按说添妆之类的应该由长辈负责,哪有让卢启思这个和她同辈的骚狐狸给她添妆的道理? 再一翻礼单,霍云浅马上把册子合起来还回去。 眼睛疼。 十足的暴发户感觉! 好说歹说,卢梦春才勉强答应把这个单子重新收了回去。 霍云浅无奈扶额,若是带着这些嫁去秦王府,只怕人家会觉得秦王府已经破产到需要吃卫国公府的救济粮了。 至此嫁妆的礼单便就此确定,霍云瑰姑嫂便只管照着这个去准备到万全。 …… …… 原以为太后昨天的话只是开玩笑,但等到霍家人吃过了早饭,长乐宫又派了人过来,表明太后要接宁苏县主入宫。 来接人的,更是昨天见过的霜月姑姑,这个满脸和气的中年女子实在让人不易对其生出抵触情绪。 得知这位女官是太后的心腹,凤夫人特意备了点薄礼,趁着霍云浅整装之时亲手交给了霜月姑姑,托她好好照顾自己的女儿。 霜月姑姑掂量了一番那个荷包,只含笑点头,没有露出丝毫破绽。 进宫路上,霍云浅和霜月姑姑同车,霜月姑姑状似无意地道:“县主如今年不足廿岁,可令堂和令姐看起来都比县主似大上许多岁,不知是何故。” 霍云浅瞬间警觉,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地道:“姑姑不知么,家父战死于十九年前,彼时家母已经有孕,强忍悲痛和冒着极大风险才生下我,可见是亡父有灵,保佑我无虞罢。” 霜月姑姑脸上显出惊色,随即歉意地道:“是婢子不好,说到了县主的伤心处。” “姑姑不必介怀。”霍云浅微笑,“我虽从未见过父亲的样子,可家母与兄姐们都极为照顾和疼惜我,而且还有三哥子承父业,我当真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而感到无比的骄傲和自豪。” 少女双眸清澈,谈起家人时的骄傲溢于言表,可见是言行一致,让霜月姑姑暗中点了点头,神色赞许。 到了长乐宫门口,辇轿却没有停,拐了个弯往旁边的侧门走去。 若不是看到霜月姑姑也和自己同行,霍云浅当真要怀疑太后是想暗算自己。 这皇宫后院之内,可真是步步惊心! 前一世的她作为太子妃来到这儿,以性命的代价才最终逃离,如今她再次回来,却不是来做砧板上的鱼肉的。 很快辇轿就将二人带到了目的地,原来是一处精致的花园,远远的就看到文太后正在花园的凉亭里坐着,旁边则围绕着两个欢笑的小姑娘和一个沉静的少女。 而同样在凉亭里坐着的,还有两个妇人,一个年长而端庄,另一个则与二嫂段文馨的年纪差不多,但眉眼之间看着比段文馨显得年轻些。 霍云浅跟着霜月姑姑上前,走到跟前,她更清楚地看出了这五个人是谁—— 皇后于氏和其女毓芳公主,以及吴贵妃和其女丹华公主! 至于那个温柔娴静的少女,霍云浅只能猜测,是正在宫里接受“培训”的真阳郡主。 霍云浅过去向她们一一拜见了,最终目光从吴贵妃脸上淡淡掠过。 她清楚地看到,在目光相对之际,吴贵妃脸上的表情变得很难看,脸色甚至有些显得苍白。 “看看,这才叫其乐融融呢。你们说说,可是这样?”文太后的精神状态正像昨天刚见到时那样,但随着霍云浅到来,她的兴致显然更高了一些。 吴贵妃勉强笑了笑,没有开口说话,头也低了下去。 于皇后淡淡瞥了她一眼,向文太后笑道:“方才臣妾还在猜测,究竟太后要等的那位贵客是谁,原来是七弟的准新娘子,臣妾这才放心了。” 文太后的目光这才从霍云浅身上转移到于皇后这边,咳嗽了一声,声音有些微弱:“怎么,皇后如今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语气虽然淡淡的,可这话似乎隐隐有些责备之意。 于皇后赶忙摆手,无奈地道:“太后这是说哪里话?臣妾只是瞧着县主青春年少,真是一代新人换旧人,幸而不是要给祯儿挑正妃,不然臣妾可是会掩不住嫉妒的呢。” 霍云浅猛地抬眸看了她一眼。 于皇后淡淡笑着回望她,眼神很是无辜——本该端庄稳重的皇后娘娘,竟然会做出这么俏皮的表情? 霍云浅收回目光,垂眸没有接话。 看起来,许祯对她的想法连于皇后也知道了。 可按照一般亲妈护短的做法,于皇后若是早已知道这一切,应该不会放任她和许珵的关系进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啊? 两个公主从文太后的臂弯中探头出来,眼珠滴溜溜打转,都好奇地打量着霍云浅。 文太后依然用微弱但不容置疑的声音道:“太子尚且年少,再者,太子妃岂是那么简单挑选的?皇后,说俏皮话也得知道轻重。” 这一回,责备的味道更重了。 于皇后暗暗惊讶,她还以为已经摸清了这个多年不见的婆母的脾性,想不到这老虔婆还是这么的不好应付。 “是,太后教训得是。”于皇后勉强应了,不禁为自己在吴贵妃面前出丑而恼火,抬头飞快地瞟了对面一眼。 出乎她的意料,一贯不放过任何对她落井下石机会的吴贵妃似乎有些失魂落魄,只是心不在焉地看着女儿丹华公主的方向。 见皇后服软,文太后似乎很是满意,抚了抚两个孙女的头发,忽然仿佛才想起来什么似的,右手指向身边坐着的少女,向霍云浅道:“阿浅,这是你四哥的女儿真阳。” 霍云浅仿佛这才发现她似的,欣喜地与真阳郡主互相一见礼。 于皇后暗暗冷笑,这老虔婆还真是有一套笼络人心的手段,明明还没过门,连一声“四哥”都替这姓霍的说出口了。 还没等霍云浅二人开口打招呼,于皇后笑了笑,“本宫记得,先前看过两位的庚帖,似乎是同一年生人——可是这样?” 真阳郡主这才认真看了看霍云浅,有些意外。 霍云浅坦然道:“臣女的确是属马的,生在正月里。” 140、互惠互利 【十二点后替换fd章节~】 霍云浅尴尬地咧了咧嘴,按说添妆之类的应该由长辈负责,哪有让卢启思这个和她同辈的骚狐狸给她添妆的道理? 再一翻礼单,霍云浅马上把册子合起来还回去。 眼睛疼。 十足的暴发户感觉! 好说歹说,卢梦春才勉强答应把这个单子重新收了回去。 霍云浅无奈扶额,若是带着这些嫁去秦王府,只怕人家会觉得秦王府已经破产到需要吃卫国公府的救济粮了。 至此嫁妆的礼单便就此确定,霍云瑰姑嫂便只管照着这个去准备到万全。 …… …… 原以为太后昨天的话只是开玩笑,但等到霍家人吃过了早饭,长乐宫又派了人过来,表明太后要接宁苏县主入宫。 来接人的,更是昨天见过的霜月姑姑,这个满脸和气的中年女子实在让人不易对其生出抵触情绪。 得知这位女官是太后的心腹,凤夫人特意备了点薄礼,趁着霍云浅整装之时亲手交给了霜月姑姑,托她好好照顾自己的女儿。 霜月姑姑掂量了一番那个荷包,只含笑点头,没有露出丝毫破绽。 进宫路上,霍云浅和霜月姑姑同车,霜月姑姑状似无意地道:“县主如今年不足廿岁,可令堂和令姐看起来都比县主似大上许多岁,不知是何故。” 霍云浅瞬间警觉,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地道:“姑姑不知么,家父战死于十九年前,彼时家母已经有孕,强忍悲痛和冒着极大风险才生下我,可见是亡父有灵,保佑我无虞罢。” 霜月姑姑脸上显出惊色,随即歉意地道:“是婢子不好,说到了县主的伤心处。” “姑姑不必介怀。”霍云浅微笑,“我虽从未见过父亲的样子,可家母与兄姐们都极为照顾和疼惜我,而且还有三哥子承父业,我当真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而感到无比的骄傲和自豪。” 少女双眸清澈,谈起家人时的骄傲溢于言表,可见是言行一致,让霜月姑姑暗中点了点头,神色赞许。 到了长乐宫门口,辇轿却没有停,拐了个弯往旁边的侧门走去。 若不是看到霜月姑姑也和自己同行,霍云浅当真要怀疑太后是想暗算自己。 这皇宫后院之内,可真是步步惊心! 前一世的她作为太子妃来到这儿,以性命的代价才最终逃离,如今她再次回来,却不是来做砧板上的鱼肉的。 很快辇轿就将二人带到了目的地,原来是一处精致的花园,远远的就看到文太后正在花园的凉亭里坐着,旁边则围绕着两个欢笑的小姑娘和一个沉静的少女。 而同样在凉亭里坐着的,还有两个妇人,一个年长而端庄,另一个则与二嫂段文馨的年纪差不多,但眉眼之间看着比段文馨显得年轻些。 霍云浅跟着霜月姑姑上前,走到跟前,她更清楚地看出了这五个人是谁—— 皇后于氏和其女毓芳公主,以及吴贵妃和其女丹华公主! 至于那个温柔娴静的少女,霍云浅只能猜测,是正在宫里接受“培训”的真阳郡主。 霍云浅过去向她们一一拜见了,最终目光从吴贵妃脸上淡淡掠过。 她清楚地看到,在目光相对之际,吴贵妃脸上的表情变得很难看,脸色甚至有些显得苍白。 “看看,这才叫其乐融融呢。你们说说,可是这样?”文太后的精神状态正像昨天刚见到时那样,但随着霍云浅到来,她的兴致显然更高了一些。 吴贵妃勉强笑了笑,没有开口说话,头也低了下去。 于皇后淡淡瞥了她一眼,向文太后笑道:“方才臣妾还在猜测,究竟太后要等的那位贵客是谁,原来是七弟的准新娘子,臣妾这才放心了。” 文太后的目光这才从霍云浅身上转移到于皇后这边,咳嗽了一声,声音有些微弱:“怎么,皇后如今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语气虽然淡淡的,可这话似乎隐隐有些责备之意。 于皇后赶忙摆手,无奈地道:“太后这是说哪里话?臣妾只是瞧着县主青春年少,真是一代新人换旧人,幸而不是要给祯儿挑正妃,不然臣妾可是会掩不住嫉妒的呢。” 霍云浅猛地抬眸看了她一眼。 于皇后淡淡笑着回望她,眼神很是无辜——本该端庄稳重的皇后娘娘,竟然会做出这么俏皮的表情? 霍云浅收回目光,垂眸没有接话。 看起来,许祯对她的想法连于皇后也知道了。 可按照一般亲妈护短的做法,于皇后若是早已知道这一切,应该不会放任她和许珵的关系进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啊? 两个公主从文太后的臂弯中探头出来,眼珠滴溜溜打转,都好奇地打量着霍云浅。 文太后依然用微弱但不容置疑的声音道:“太子尚且年少,再者,太子妃岂是那么简单挑选的?皇后,说俏皮话也得知道轻重。” 这一回,责备的味道更重了。 于皇后暗暗惊讶,她还以为已经摸清了这个多年不见的婆母的脾性,想不到这老虔婆还是这么的不好应付。 “是,太后教训得是。”于皇后勉强应了,不禁为自己在吴贵妃面前出丑而恼火,抬头飞快地瞟了对面一眼。 出乎她的意料,一贯不放过任何对她落井下石机会的吴贵妃似乎有些失魂落魄,只是心不在焉地看着女儿丹华公主的方向。 见皇后服软,文太后似乎很是满意,抚了抚两个孙女的头发,忽然仿佛才想起来什么似的,右手指向身边坐着的少女,向霍云浅道:“阿浅,这是你四哥的女儿真阳。” 霍云浅仿佛这才发现她似的,欣喜地与真阳郡主互相一见礼。 于皇后暗暗冷笑,这老虔婆还真是有一套笼络人心的手段,明明还没过门,连一声“四哥”都替这姓霍的说出口了。 还没等霍云浅二人开口打招呼,于皇后笑了笑,“本宫记得,先前看过两位的庚帖,似乎是同一年生人——可是这样?” 真阳郡主这才认真看了看霍云浅,有些意外。 霍云浅坦然道:“臣女的确是属马的,生在正月里。” 141、贺礼 于皇后隐约觉得这话似乎说的场合不太适合,连忙飞快地看了文太后一眼,见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没来由的松了口气。 定下心神,于皇后轻笑道:“皇上英明,正该如此呢。” 庆宁帝气定神闲地饮了茶,看向对面的母亲,却见文太后面色冷淡,似乎一点也不为所动,不禁有些气馁,只得道:“母后有什么事烦忧么?” “啊……没有。”文太后回神,淡淡应了一声。 庆宁帝紧紧捏住茶杯,火气上涌。 他曾经多次派人去请母后回宫,可是等来的无不都是拒绝;如今老七要成婚,她竟然自己跑了回来,难道还怕他害了老七不成? 到底他和老七谁才是她的亲生儿子?! 庆宁帝越想越气,忽然劈手将茶杯狠狠地掼在地上,起身怒气冲冲地离去了。 于皇后匆匆一礼,也赶紧追着庆宁帝离去,心中不免有些小得意。 无论是天家或者平民百姓之家,谁人不担心婆媳关系? 从成婚时就等同于不存在的婆婆现在回来了,却没有想象中那么粘着儿子,这样的情形,对于皇后而言实在不要更舒坦。 …… …… 接下来几天,文太后虽未再寻由头召霍云浅,却赏赐了不少东西送到卫国公府。 京城几乎人人都知道,如今即将成为秦王妃的宁苏县主是那位刚回宫的太后跟前的大红人。 虽然婚期很赶,想要趁此机会与秦王府和卫国公府攀关系的人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贺礼已经源源不断地开始往两家送来,清点贺礼的工作,原本是何飞容要自己亲力亲为,但何尹沣自告奋勇接过,许珵也派了唐棋过来帮忙,何飞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让自己的儿子总领此事。 鉴于许珵特地“牺牲”自己,用了生病冲喜这样的借口,还当真有不少人送来了各式药材和灵药,似乎立意要帮他在成婚之前恢复到最佳状态。 “哇,这个药都没见过诶,看起来是好东西。” “这个也很有意思,这样的参起码得有三百年了。” “唉,要是我成亲时也能收到这么多礼,怕是做梦都要笑醒。” “啧啧啧,居然还有这个药,这是有多看不起咱们王爷?他才用不上呢,过个十年、不,过个二十年再说吧。” 何尹沣一边收拾一边絮絮地唠叨,唐棋有些好笑,但二人少小为伴,他并不厌烦这样的“吵闹”。 说归说,二人很快将至今收到的所有礼物分门别类归置了,名单也都誊写好了给许珵送去。 许珵粗略地扫了一遍,看到其中几个名字时轻噫了一声。 “主子,有什么问题吗?”何尹沣准备凑过来看。 许珵修长的指节轻轻一掸礼单,“花高阳在开州的日子倒是过得不错,拿得出这样的好物,莫不是有求于人?” 唐棋还在那苦思这个名字,何尹沣则已经笑了出来:“开州太守的确很信任他,就是人小气抠门了些,听说也很好色。让我看看……呵,原来刚刚那药就是他送的啊!” 他感慨地咂了咂嘴,“好色”两个字却一下戳中许珵。 当初在开州官衙外,花高阳那家伙就是对着他假扮的“唐棋”发了好一通牢骚,还当着他的面对那丫头格外肖想…… 抬眸看了何尹沣一眼,许珵淡淡地道:“这种东西本王还不需要,不如送给何总管,给你添几个弟妹如何?” “……要是他乐意收下,也和我无关,反正又不是我帮他养。”何尹沣嘴硬,反正自家老爹和老娘多少年夫妻了,也不怕被调侃。 旁边的唐棋将礼单确认了好几遍,又仔细回想了一番,最终向许珵摇了摇头,用手语道:并没有什么信。 许珵将礼单放到一边, 霍云浅的话说完,微笑着看了真阳郡主一眼,示意了一番。 真阳郡主许献仪这才回神,忙向于皇后道:“臣女亦属马,不过是冬月生的,比县主还是小些。” 就如今女子的出嫁年龄而言,无论是霍云浅还是许献仪,十八岁都已经是很大了。 但霍云浅是因为先前“恶名在外”,许献仪则是被杨家的未婚夫拖累,兜兜转转才拖到了现在。 想到七叔许珵比起父王也不过小九岁,如今娶的新妇竟然只比她大半年多而已,许献仪不由在心中轻叹。 宾主双方闲聊了一阵,见吴贵妃实在兴致缺缺,文太后也不再强留着她,只叫她带着丹华公主一并告退走人。 但这对于吴贵妃而言却如同大赦,连忙带着女儿匆匆离去。 回关雎宫的路上,吴贵妃几乎是脚下生风,丹华公主提着裙摆小跑着才跟上她,不由抱怨道:“母妃,您是怎么了?方才在皇祖母那儿您就很不对劲。” “没什么,咱们快些回去吧。”吴贵妃头也不回,反而更伸手拉了她一把。 丹华公主蹙了蹙眉,由着母亲拉拽自己,还是好奇地道:“和亲的事已经不需要女儿去了,真阳表姐都已经受过了训导,去到北疆一定没问题——您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吴贵妃喉头一哽。 可是那些话,作为皇贵妃、甚至只是作为一个母亲,她都根本说不出口。 “哦,我明白了。”丹华公主仿佛茅塞顿开,坏笑道,“母妃是嫉妒七皇叔新娶的小婶婶年轻貌美。” 吴贵妃一愣,眼前迅速浮现霍云浅的脸庞,心头酸楚,喃喃道:“对……就是这样。” 好在,她虽是那人的妹妹,可长得和那个人并不算十分相像…… 丹华公主原本只是说着玩笑话,没想到母亲会如此反应,她反倒愣了,正要再问,却看到了迎面走来的人,连忙拉住母亲的手,同时行了一礼。 “见过太子哥哥。” 吴贵妃不得已站住了脚步,抬头便看到了面前的许祯,只得也跟着行了礼,“见过太子殿下。” 许祯摆了摆手,向丹华公主一笑,“你们刚从皇祖母那儿回来吗?” 142、决定合作 于皇后隐约觉得这话似乎说的场合不太适合,连忙飞快地看了文太后一眼,见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没来由的松了口气。 定下心神,于皇后轻笑道:“皇上英明,正该如此呢。” 庆宁帝气定神闲地饮了茶,看向对面的母亲,却见文太后面色冷淡,似乎一点也不为所动,不禁有些气馁,只得道:“母后有什么事烦忧么?” “啊……没有。”文太后回神,淡淡应了一声。 庆宁帝紧紧捏住茶杯,火气上涌。 他曾经多次派人去请母后回宫,可是等来的无不都是拒绝;如今老七要成婚,她竟然自己跑了回来,难道还怕他害了老七不成? 到底他和老七谁才是她的亲生儿子?! 庆宁帝越想越气,忽然劈手将茶杯狠狠地掼在地上,起身怒气冲冲地离去了。 于皇后匆匆一礼,也赶紧追着庆宁帝离去,心中不免有些小得意。 无论是天家或者平民百姓之家,谁人不担心婆媳关系? 从成婚时就等同于不存在的婆婆现在回来了,却没有想象中那么粘着儿子,这样的情形,对于皇后而言实在不要更舒坦。 …… …… 接下来几天,文太后虽未再寻由头召霍云浅,却赏赐了不少东西送到卫国公府。 京城里一时间人人都知道,如今即将成为秦王妃的宁苏县主是那位刚回宫的太后跟前的大红人。 虽然婚期很赶,想要趁此机会与秦王府和卫国公府攀关系的人已经开始蠢蠢欲动,贺礼已经源源不断地开始往两家送来。 真阳郡主顺利回家,平王府简直阖府欢腾,平王妃抱着女儿痛哭不止,随后吩咐了外甥柴嘉鸿以他的名义向卫国公府多多送去礼。 而接到消息的柴嘉鸿,更是第一时间拉着妹妹柴念月跑到了平王府道贺。 见到经过“礼仪教导”后越发落落大方的许献仪,柴嘉鸿禁不住越发心旌动荡。 “什么?这都是宁苏县主的计策?” 听完家人的一番谈论,许献仪大感诧异。 平王妃用丝帕轻轻拭了眼角,张了张口,忽然瞥到外甥一副渴望的样子,抿唇而笑,“算了,还是让凌翼跟你说吧,我怕我这张嘴说不清楚。” “娘。”许献仪抿唇而笑,钻到她怀里撒娇。 被点到名,柴嘉鸿瞬间精神百倍,连忙竹筒倒豆子似的把霍云浅对他的吩咐说了: 原来,霍云浅和他约定:等到传出秦王生病、需要提前成婚冲喜后,就让他向平王进言,热情接受北疆使团的上门。 先前因为无法忤逆庆宁帝的意思,又见不到女儿,平王许瑊便迁怒于北疆人,别说北疆使团上门,就是上朝时偶然碰到,都不会给出好脸色。 平王彼时正在心烦意乱,听到岳家的外甥这么建议,又信誓旦旦说是宁苏县主的主意,便将信将疑地照做了。 而事实就是,才不过和北疆使团聚了两次,女儿就真的被放回来了!唯美 虽然女儿已经安然归来,可听着柴嘉鸿的讲述,平王妃又想起了先前半个月担惊受怕的日子,忍不住又抹起了眼泪。 许献仪沉吟片刻,迟疑地看向平王,“父亲,这是……七叔的意思吧?” 一向韬光养晦不理世事的七叔,突然做出这样卖人情的举措……许献仪希望只是自己多想了。 否则,她怎能允许因为自己而让真心想远离是非的父王欠下这份如此巨大的人情? 平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将她揽在怀中,“没事,只要仪儿不会去那可怕的地方,为父做什么都可以。” 许献仪抓住他的衣袖,强忍眼底的泪意,埋头进父亲的怀里。 但柴嘉鸿欢快的声音响起:“姑父,表姐,你们何必如此悲观呢?照我看来,倒不如说这一切都是县主的计策,而秦王才是被她拽着一同施行计划的人呢。” “这话怎么说?”平王眸光微沉,但还是有些不解地问道。 柴嘉鸿信誓旦旦地拍着胸口,“县主同我说这个计划时,一点都不似帮人执行的模样,反而是她成竹在胸、身为主导。而且秦王府那边,传出病重后就没有别的动静了,说不定只是秦王太疼爱这个小妻子呢。” 他的语气欢快,许献仪一直抿着唇,这时也被逗得“扑哧”笑了出来,让柴嘉鸿不由看得痴怔。 平王还在沉吟,平王妃却笑了起来,“这样岂不是更好?咱们就算真欠人情,那也是欠在宁苏县主名下,正好仪儿和她同岁,以后多多走动,也没人敢多说什么。” 不等平王回过神来发话,平王妃又转向柴嘉鸿道:“秦王即将大婚,平王府自然要准备贺礼,可仪儿这件事的谢礼也不能短了,得借凌翼的名义送去——你小子,一定要记得向县主说清楚,可别自大贪功啊!” “是是是,姑姑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柴嘉鸿恭恭敬敬地答,心里却还沉浸在刚刚姑姑说的话中。 让表姐和宁苏县主多多走动…… 他的妹妹又和霍柔儿经常走动…… 换言之,他以后就应该多跟着他的傻妹妹一起去卫国公府嘛! …… …… 秦王府里,清点贺礼的工作,原本是何飞容要自己亲力亲为,但何尹沣自告奋勇接过,许珵也派了唐棋过来帮忙。 何飞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让自己的儿子总领此事。 鉴于许珵特地“牺牲”自己,用了生病冲喜这样的借口,还当真有不少人送来了各式药材和灵药,似乎立意要帮他在成婚之前恢复到最佳状态。 “哇,这个药都没见过诶,看起来是好东西。” “这个也很有意思,这样的参起码得有三百年了。” “唉,要是我成亲时也能收到这么多礼,怕是做梦都要笑醒。” “啧啧啧,居然还有这个药,这是有多看不起咱们王爷?他才用不上呢,过个十年、不,过个二十年再说吧。” 何尹沣一边收拾一边絮絮地唠叨,唐棋有些好笑,但二人少小为伴,他并不厌烦这样的“吵闹”。 说归说,二人很快将至今收到的所有礼物分门别类归置了,名单也都誊写好了给许珵送去。 许珵粗略地扫了一遍,看到其中几个名字时轻噫了一声。 143、心神不宁的二姐 翌日,神清气爽的许珵带着他的新娘子进宫谢恩。 文太后看到面色都很疲倦的二人,心中不疑有他,只当是霍云浅照顾病人太过劳累,对二人好好抚慰了一番。 霍云浅勉强应了,心中叫苦不迭加格外后悔。 也不知道这老男人到底憋了多久,昨天白天折腾了她一番,下午好容易补了个觉,晚上竟然还又来了一番! 她一点也不再庆幸自己前一世和许珵之间有太多的“经验”——无论他做出什么动作,她都能下意识地随着记忆“配合”! ——自己真没出息! 大约这老男人当真空窗太久,在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后,他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越发停不下来。 一时餍足,许珵的精神自然更好,虽然今天出门前用她的化妆品乔装了一番病色,眸中飞扬的神采却是怎么都掩盖不住。 看他们二人琴瑟和鸣的样子,仿佛一时半刻也分不开,文太后格外开心,又开心地赏赐了很多东西。 霍云浅强打精神谢恩,浑身酸软且疲惫,最终还是支持不住,竟靠着许珵打起了瞌睡。 见她睡着,许珵赶忙向文太后歉意一笑,正要开口解释,文太后摆了摆手,柔声道:“到底还是个孩子呢,以后你要多多担待些、也对她包容些,等到将来再有了孩子,重新组建起你的‘家’,心也就安定了。” 许珵看了看肩膀上娇俏的睡颜,不由微笑,轻轻点头,“娘娘放心,这是自然的。” 文太后慨叹:“这样也好,哀家也算对得起娴敏皇后的嘱托……” 她无比眷恋地端详了二人一番,垂下头,轻声道:“少陵,既然你的婚事已经尘埃落定,哀家也可以放心地走了。” 这话听在耳中有些不对劲,许珵警觉地抬头看向她,“您是说……” 文太后扶额,“看哀家这话说得,让你误会了——看到你和阿浅如此要好,哀家也去了一桩心事,不日就得再回皇觉寺去了。” 许珵一怔。 原来文太后特地回宫,只是为了他的婚事…… 各种滋味混杂在心头,许珵垂下眸子, 看到是秦王府的马车,霜月姑姑也愣了愣,随后看着霍云浅一笑,“看来王爷对县主的确是极为上心的。” “姑姑说笑了。”霍云浅道,赶紧辞别了她赶到马车边。 背对着宫门,何尹沣向霍云浅挤挤眼睛,顺便往她手里塞了封信,很恭敬地作了个揖。 看样子,这是要让她去当鸿雁传书啊。 霍云浅向他哼了一声,迅速拉开车门,身形一顿,随后飞快地闪身进了车内。 何尹沣高高兴兴地坐上了车辕,让车夫赶车往回走,还忍不住猜测车里会发生什么。 马车里,自然有那个原本应该躺在床上“病得半死”的秦王殿下。 霍云浅刚刚进来坐下,许珵已经握住了她的手腕,顺手将她拽进了自己的怀里。 霍云浅翻身要挣脱,许珵另一只手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别闹出大动静,阿沣在外面只怕正偷听着。” 霍云浅眸光一转,冷声道:“我管那么多?他要是多嘴,直接毒哑了,反正棠儿也是个安静的姑娘,不喜人聒噪。” 车门外的人赶紧挺直脊背。 许珵微微摇头,无奈一笑,“你啊,就不能服软一些?” 这副负隅顽抗的样子,怎么就那么让人头疼呢? “我干嘛要对一个‘病人’服软?”霍云浅翻了个白眼。 许珵眸光一暗,手中忽然用力将她重新拽了回来,翻身将她禁锢在双臂中间。 “喂——” 霍云浅正要挣扎,耳边传来许珵压低的声音:“如果有必要,我会即刻让你知道我究竟有没有真的‘生病’。”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旁,霍云浅觉得半边身体都发麻了,咬了咬牙,又顾忌这是辆单人马车,只得别过头去没有再挣脱,“我不想知道。” 盯着她不知不觉变得通红的耳朵,许珵心情大好地笑了笑,侧身让开了一点空间,单手支撑着身子,“可是我想知道,太后突然找你进宫是为了说什么?” 提到太后,霍云浅神思一瞬间归拢,皱起眉头,转身面对许珵,“你是被太后抚养长大的,对吗?” “是。”许珵点头。 霍云浅干脆趴在了马车的软榻上,双手托腮,“她到底是想挑拨我们俩,还是挑拨你们俩呢?” 这话有些没头没脑,但许珵飞快地在脑海中捋了一遍,只问道:“你说的‘你们俩’,指的是我和谁?” “你和……”霍云浅正要说出口,忽然觉得有些莫名的不安,遂换成了手语: 你和皇上啊。 许珵看着她纤细白皙的手指上下舞动,喉头微动,又低声道:“那挑拨我们俩……你为何会如此认为?” 霍云浅盯着他,想了想,还是继续用手语道:我觉得,她想引导我去探究你的哥哥。 她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是你的亲哥哥,不是皇上。 许珵这回没有再说一句话,眼神有些放空,怔怔地看着马车窗的方向。 …… …… 回到国公府,霍云浅把何尹沣的信给了欢喜不已的霍棠儿,自己则重新回到书房。 想继续画图,可是刚刚和文太后、和许珵的谈话都让她心里不由掀起了波澜。 作为亲生母子,文太后和庆宁帝之间的关系未免有些太僵硬太尴尬了; 而文太后的两次变脸,以及她看似无意地提起了“兄弟”,分明都是想引起她的兴趣、继续追问和探究这个“兄弟”的事情。 霍云浅笑了笑,太后这是欺负她年轻不知事呢。 但话又说回来,若不是她重生了两次,若非前一世的她是嫁入了皇家…… 这种宫闱秘辛,她还当真无缘得知。 先皇明德帝共有七子,当今庆宁帝在兄弟中只排行第三,原本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继承皇位的。 娴敏皇后早逝,二皇子和六皇子都是不到十岁便夭折,但始终有一人横亘在庆宁帝之前—— 144、公主,郡主,县主 “这是怎么回事?可有请大夫过来看过?”霍云浅登时大急,整个人也瞬间恢复了清明。 凤夫人连忙按住她作势要起的肩膀,瞥了一眼神色如常的许珵,才嗔道:“还能让你累着了?大夫早就来看过了,并无大碍,只是有些心病……你也知道,她心里总是放不下亡夫,触景伤情也是难免。” 听到个“累”字,霍云浅差点又羞红了脸,忙竭力忍住。 平复了心情,霍云浅道:“我去看看二姐——” “不必了。”凤夫人又将她一拦,嗔怪地在她胳膊上拍了一下,“这才嫁过去第一天呢,跑回娘家来已经是王爷格外的厚爱了,怎么还让娘家的事再分心呢。” “可是……” 看出凤夫人的坚决态度,许珵略一思索,出声道:“阿浅,对母亲多信任些吧。” 一声“母亲”,让凤夫人险些没反应过来,随后不禁眼眶泛红。 言尽于此,霍云浅也只好作罢,跟着许珵一起启程回王府。 目送他们离去,卢梦春咂咂嘴,忍不住向凤夫人道:“娘,以媳妇看来,王爷其实并不像传说中那样病入膏肓啊。” “什么?”凤夫人一怔。 卢梦春掩唇而笑,脸上也有些泛红,“而且只怕……昨晚,小妹可是被王爷给累坏了。” 就像她和霍明佑新婚那一晚。 凤夫人跌回椅子里,这丫头,难道还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吗? …… …… 回到福熙阁,一路上霍云浅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和许珵也没有说什么话。 直到进了房间,霍云浅仍然心事重重地来回踱步,忽然被人从背后拥住。 “你现在心里一定在想着别的男人。”许珵的声音很笃定,“可就算那是你的姐夫,本王也不答应。” 霍云浅却没心思和他插科打诨,由着他拥住自己,低声道:“二姐夫是个好人……少时我极为顽劣,又不爱读书,多亏了他不厌其烦的耐心教导,也从不因我的顽劣而生气,只是……他死得太惨了。” 许珵戏谑的表情这才收起,思索一番,“你那个外甥女名为裴槿儿,你二姐夫姓裴……是那位曾经钦天监最年轻的监正么?” 霍云浅缓缓点头,闭上眼睛。 那一年,她才刚满五岁不久,可宫里却传来消息,二姐夫下衙时因太过疲惫而一脚踩空,从观星楼坠亡! 她至今还记得,在偷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她赶紧转头去逗刚刚开始学说话不久的裴槿儿玩耍,转移着小姑娘的注意力,让槿儿暂且忘了那天原本她的父亲要回家的事情。 似乎从那时开始,二姐的脸上就鲜少笑容,连往日的脾气都大了,十多年过去,才勉强收敛了很多。 能够让二姐心神不宁的事情……当真就只有二姐夫遇害的消息了吧? 她低声道:“二姐一直觉得,二姐夫并非死于意外,而是死于非命——有人下手谋害了他。”爱文学网 “谋害一个钦天监监正?”许珵复述了一遍。 霍云浅缓缓点头,结合前一世隐约的记忆线索,她低声道:“他的死一定不是意外,一定是他看到了什么、或者观测到了什么。” 虽然现在,经过第二世现代科技洗礼的霍云浅已经算是个无神论者,可是她的重生,以及很多时候无法解释的事,的确只能用这个神秘的东方力量来解释一切。 许珵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你要查清你的二姐夫的死因吗?” 霍云浅倏地回神,轻哼一声,“我要查的事情还多着呢,你等着吧,我会给秦王府惹出很多麻烦的。” 许珵的下巴摩挲着她的头顶,麻烦?秦王府的确已经沉寂太久,是应该发生一些麻烦来增添生活的乐趣了。 …… …… 如此过了两日,终于到了霍云浅正式回门的时候。 带着丰厚的礼物,秦王夫妇风风光光地回到卫国公府,而卫国公府也正式大摆筵席迎接二人。 而意料之外的,这次竟然还有几个不请自来的客人——柴家兄妹和真阳郡主许献仪。 这一次,霍云浅终于可以去见霍云瑰,见她的确已经没有大碍,才真正放下心来。 霍云瑰看着她春风满面的样子,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最终还是含笑抚了抚她的脸庞,“阿浅……好好和王爷过日子,国公府的事,你不用太担心。” 霍云浅就着她的手轻轻蹭了蹭,轻笑道:“不管我最后走到哪儿,这儿是我的家,是我的根,是为我避风挡雨的所在。” 霍云瑰有些动情地看着她,嘴唇颤动良久,最终笑道:“好,有这份心就好了。正好这儿有件事……” 她犹豫了一下,道:“等到棠儿出嫁之后,我也打算……将槿儿和望曦的婚事定下来。” 霍云浅暗道一声“果然如此”,轻轻点了点头,“挺好的。做了这么多年邻居,望曦的人品也了解,和槿儿也是再相配不过了。” 见她投了赞成票,霍云瑰心里松弛了不少,笑道:“如此就请人来给他们合个庚帖,然后再看看黄历定个日子——一定要在棠儿的婚事之后,排到明年最好,不然也太赶了些。”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尤其是二姐这样又当爹又当妈的——霍云浅慨叹。 留下霍云瑰继续休养,霍云浅退出到花园里,准备去和许珵会合,忽然瞧见迎面走来的少女,正是真阳郡主许献仪。 许献仪落落大方地走过来,忽然俏皮地一福身,“给七婶请安。” “好了,郡主这是在作弄我呢。”霍云浅被她逗乐了,赶紧拉她起来。 特意挑这个日子来拜访国公府,许献仪考虑得也挺周到。 许献仪顺着霍云浅的手站了起来,诚恳地看着她,“父王和母妃不便前来,但他们一定要我转达对七叔和县主的感激之情。” 霍云浅连忙谦虚地摆摆手,“我也就做了点微末的小事,哪里就值得被你们惦记嘛。” 二人相视一笑,许献仪看着她坦荡的笑容,心中原本对她的些许疑问也都放了下来,同时不禁深深佩服和羡慕。 分明是同龄人,为何宁苏县主已经走到了如此地步? 145、拒绝 二人又随意闲聊了几句,霍云浅意外感到,和真阳郡主之间竟然挺合得来。 前一世,真阳郡主早早地嫁给了害死三哥的杨永顺之子,因此自然而然地就“失去”了和亲北疆的机会;加之四王爷平王一贯是坚决不管世事的态度,霍云浅和许献仪从未有过交集,更不用说攀谈。 过了好一阵,柴嘉鸿的到来让两个女孩子之间的闲聊不得不中断。 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许献仪只当表弟是和霍云浅有话要说,立即体贴地表示先行离开。 柴嘉鸿好不惆怅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忽然听到一声窃笑,不由脸上一红,向霍云浅不好意思地道:“王妃,那我也先……” 霍云浅偷笑,忍不住打断他:“你想要娶郡主,也要把握对方法,可别弄巧成拙了。” 柴嘉鸿点头,“哦好的……啊?!” 他差点一蹦三尺高,瞪大眼睛伸手指着霍云浅,“你你你你——” “我什么我?”霍云浅白了他一眼,“就你那点花花肠子,还真的以为别人什么都看不出来?” 柴嘉鸿险些整个人瘫软在地,最后只得认命地笑了笑,“王妃,你如今可是功德圆满了,却不知下面的人过得多惨呢。” 经过先前卓曜饮酒和救回真阳郡主两件事,柴嘉鸿倒是把霍云浅真正当做了朋友。 而现在霍云浅既然已经看穿了他对表姐的心思,柴嘉鸿这时也就不再藏着掖着,抱着头坐到旁边的石凳上。 霍云浅抿唇,这小子虽然算是纨绔子弟,但对自己的亲人和爱人的确是掏心掏肺的好,也配得上真阳郡主那样的人。 ——难道是因为自己新婚,又因为棠儿和槿儿的婚事相继确定,她也像老娘舅一样开始热衷于做媒了? 霍云浅赶紧把这个奇怪的念头按了下去,努了努嘴,“说说吧,难不成你已经对她表白,但被拒绝了?” 柴嘉鸿脸上霎时通红一片,心里暗自嘀咕:到底是已经成了婚的人,说话都这么直白,都不带拐弯的! 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道:“没有……但是——但是,我已经偷偷地问过了姑姑,可姑姑的意思,姑父如今对表姐的婚事格外慎重,只怕轻易不会许给这样的我……” 他越说越沮丧,耷拉下脑袋来。 霍云浅失笑,爱情的力量果然伟大,竟让一个纨绔子弟都想浪子回头了。 但柴嘉鸿到底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小坏蛋,男生也都普遍晚熟,既然现在醒悟得及时,应该还算是一个不错的潜力股。 她想了想,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很是重要,所以现在,你的重点并不是找你大姑姑商量,而是先把你的心意告诉令尊,先让令尊稳住平王;接着再用实际行动告诉平王,你是的确可靠的,这样应该就八九不离十了。” “真的?”柴嘉鸿瞬间眼睛亮了。 霍云浅无辜地一摊手,“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成事在天…… 柴嘉鸿瞬间如同打过鸡血似的跳起来,向霍云浅一抱拳,兴冲冲地飞奔远去。 霍云浅刚忍不住笑,身后传来许珵的声音:“给人做媒是这么开心的事情么?”千度中文网 她笑容顿时收住,转头正要削许珵一顿,忽然愣住。 原本应该是坐轮椅的人,现在竟然靠着两支拐杖立在她的身后。 “怎么样,这样也不会让人起疑吧?”见她的眼睛里透出疑问,许珵靠着拐杖勉强往前挪动了几步,低声笑了笑。 霍云浅回神,赶忙上前扶住他,忍不住叱道:“你在胡闹些什么?以前那么多年的伪装都不要了?” 许珵抬眸,凝视她脸上的担忧,轻声道:“你是如此的担心我的伪装被人识破么?” “……当然了!”霍云浅实在有些搞不懂他这句问句的意义,有些别扭地错开视线,哼了一声,“咱们现在可是一体的,万一你出了什么事儿,难道我能独善其身吗?” “一体的”三个字显然取悦了许珵,他笑了笑,还是“艰难”地回到了后面的轮椅上坐下,单手支颐看着她,“我只是想让国公府的人知道,你并不是嫁给了一个已经全无希望的人。” 霍云浅一怔,许珵的声音继续道:“而且我更想让世人知道,你的‘冲喜’究竟给我带来了什么。” 是想把这一切……“归功”于她吗? 霍云浅垂下头,半晌轻声道:“那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好。”许珵点头。 霍云浅深深吸了口气,终于问出了心底跨越两世的疑惑:“你的腿究竟有没有真的瘫痪过?” 她并不愿意认下不属于她的功劳,但如果这是许珵想要的影响,她会酌情考虑。 许珵眸光闪烁,随后缓缓闭上眼睛,吁出一口气。 “当我在御苑坠马时,我真的希望自己从此缠绵病榻,一辈子都不要再站起来了。” 他的双手放在膝盖上,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声音却竭力保持着平静。 “怀安死的时候,我并未见到他最后一面,甚至也并未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直到我再失去了霓儿,我才终于明白,有些人的确不愿意让我的日子好过。” 他睁开眼睛,却发现霍云浅已经坐在了自己身边,抬手轻轻捂住了他的嘴。 “看破不说破,我知道你的意思。”霍云浅低声道,忍不住伸出手环住他的肩,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许珵轻轻握住她的手,不想让他好过的只有那几个人而已,可是时至今日,他仍然没有任何有力的证据。 但现在更让他惊讶的是,霍云浅的态度。 二人静静地依偎了片刻,许珵终于忍不住道:“我还以为你会问……你和她,谁在我心中更重要。” 他方才不小心提到了“霓儿”——对于女人来说,这个问题应该足够敏感吧。 霍云浅没有动,仍然靠在他的身上,轻轻一哼,“有什么好比的?她在底下照顾着你的儿子,而现在在你身边的,是我。” 如此霸道的宣言,让许珵有些意想不到,而原本应该非常沉重的话题,竟让他不禁莞尔。 146、出路 提前成婚一举多得,而从中收益的北疆使团——或者说,只有凤无怨和他的兄长兀良哈——也终于准备返程了。 城池已经献上,虽然最终没有娶回一个公主,扎鲁思也只能随着凤无怨去了。 而长安戏院的名角突然离开,意料之中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 有些客人还特地预订了半年甚至一年的包箱,得知凤无怨离去,都嚷嚷着要老板退钱,搞得长安戏院的老板焦头烂额,这些自然都是后话了。 银竹还记得此前卢家公子带着众人去长安戏院看戏的事,原本以为自家主子也是这位名角的拥趸,连忙来告知霍云浅此事。 霍云浅失笑,不以为意地继续吃着面前的粥。 许珵坐在一旁看着书,看她这么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忽然又起了丝逗弄她的心思,故意道:“既然听不到凤先生的戏,不如改天请几个名角儿来家里唱一场堂会?” “我就根本不喜欢听戏。”霍云浅冲他翻了个白眼,忽然想起一事,暧昧地笑了笑,“听说风月楼的玉香姑娘琴唱双绝,很早就想去见识一下了,王爷什么时候方便,我们就一起去吧?” 许珵险些把嘴里的茶喷了出来,正准备告退出去的银竹也差点脚底打滑倒地。 主子……这是在说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啊? 就算那个玉香姑娘听说是只卖艺不卖身的,可也没有新婚夫妇一起跑到青楼去听人家弹琴唱小曲儿的吧? 不料接下来的事更让银竹的三观受到冲击。 许珵清了清嗓子,道:“本王如今的腿只在初步康复阶段,还是不便外出,若是王妃喜欢,不妨把那些人请进王府来吧。” 霍云浅立即拍手,“这还真是个好办法!说办就办,叫人去下帖子吧。” 得知要请青楼妓子来王府弹琴唱曲,郑妍音差点鼻子都气歪了,登时怒气冲冲地跑去福熙阁准备发火。 但走到半路,迎面何飞容走来,见她如此情形,赶紧拉住她道:“怎么回事?” 郑妍音向他翻了个白眼,“你还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咱们的好王妃,还真是一刻都不让人安生!” 何飞容看着她,却道:“照她说的去做罢,别再生些事端。” “……你说什么?”郑妍音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何飞容握着她的手腕走到一边,直到走到少有人至的灌木丛边,才沉声道:“如今不可随意忤逆她,她的背后是王爷。” 郑妍音气得白了脸,忽地冷笑一声,“怎么,王府这么快已经改姓了?” 何飞容沉默片刻,道:“无论如何,这王府也并不姓‘何’。” 这一句话让郑妍音脸上的表情倏地变了,她张了张嘴,不由诧异地道:“是发生了什么?或者,他对你说了什么?” 何飞容沉默着摇了摇头,只是沉着脸色。 郑妍音深吸一口气,忽然神情变得悲戚,自嘲一笑道:“这可真是……辛辛苦苦了十几年,就是为了换来这个么?” 她轻轻挣开了何飞容的手,继续笔直地向前走去。 “你去哪?”何飞容不由回头。 郑妍音的声音淡淡传来:“我也‘管家’太久了,中馈早该还给我们的主子。”16读书 至于以后的出路,呵,跟着这样满脑子情情爱爱的主子,难道她还期盼更多吗? …… …… 归还中馈之职,霍云浅当真没想到,但既然郑妍音要交出来,她又有什么道理不接? 收好了印鉴和对牌,霍云浅看着还有些隐隐气愤填膺的郑妍音,大致猜到了她埋在心里没说出来的是什么,不由淡淡一笑。 见她笑,郑妍音更加恼火! 可惜,这女人是王爷喜欢的……看王爷如今整天和新王妃黏在一起的样子,就知道王爷如今对她是言听计从! 不料霍云浅开口道:“这次的婚礼,虽然仓促但也分毫不差,可见何总管夫妇是受累了。” 那当然!——可是郑妍音却不能这么说,只冷着脸淡淡道:“职责所在,不敢松懈。” 霍云浅点了点头,把刚刚到手的印鉴举在手里对着光看了看,漫不经心地道:“既然如今妍夫人已经卸任,就专心准备令郎的婚事吧,若是有什么不够不合适的,只管去中馈申请或者更换。” 她笑了笑,“这是王爷和我共同的意思,是你们二人辛苦多年该得的。” 郑妍音一呆,随即品咂出了点味道—— 阿沣要娶的也是霍家女,这位新王妃是在警告她,不要把她们二人之间的争执迁怒到她的儿媳妇头上! 郑妍音气得浑身直抖,勉强行了个礼,就唯唯诺诺地离开了。 她一走,原本似乎在神游太虚的许珵双眸目光一收,微微摇头,“你怎的对他们如此不留情面?好歹也是皇兄身边的老人。” 不仅因为是老人却无建树,还因为每天每时都在想着给主人添堵——霍云浅早就立意要给郑妍音一个警告,别在将来给她借口迁怒霍棠儿! 霍云浅没直接回答,却把手中印鉴亮了出来,抬起下巴,“现在我说了算,尽早去约玉香过来。” 这幅得意的小样子直逗得许珵唇角弯弯。 “不过,”霍云浅话锋一转,“他们是哪位皇兄的旧人,让你如此眷恋无比?” 许珵的脸上的笑容微微一疆,随后淡淡地道:“恭孝太子。” …… …… “秦王府?” 玉香正在梳妆的手一僵,想也不想地道:“不去!” “哎哟我的姑娘诶,你竟然有一天会跟钱过不去?”风月楼的洪妈妈一甩帕子,拉长声音带了点责备道,“,那可是秦王府,而且给钱格外慷慨,过了这村就没这店!” 玉香气愤地把粉盒扔到了她脚下,捏了捏手指。 她还知道那个秦王的新王妃,就是之前那个姓霍的县主呢! 她还知道太子也喜欢那个姓霍的呢!就因为这一结婚,太子分明为之心碎难过,结果全发泄在了她身上,就算是做那事儿时候,嘴里喊的都是霍云浅这个名字! 147、弹琴还是撩人? 看着铜镜里明媚靓丽的人影,玉香眸中带上了泪水。 若是没有那事,她何尝没有机会嫁到一个正经人家、甚至是去当官太太呢? 何苦沦落到现在的地步…… 霍云浅——凭什么她能占着太子的心,还能嫁给她自己那么喜欢的人?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多不公平的事情? 玉香再次抬头,看到镜中越发凄惨的人影,苦笑一声,对着镜中妈妈的身影一点头,“好,请妈妈安排吧,我答应去秦王府献艺。” 也不是所有人都请得起她玉香…… 既然请了她,就得承受请她的代价! …… …… 献艺定在两天之后,玉香踌躇满志地上了马车,由秦王府的侍卫在前面带路前去王府。 玉香其实早就听说过,瘫痪前的秦王可是整个大景的英雄,也是个风云人物,与已故的王妃林氏更是鹣鲽情深,不知为多少人羡慕。 这样一个美好得仿佛不似真实的人物,怎么就和霍云浅那样的泼妇、恶人扯上了关系呢? 玉香颇为嫌弃地冷笑一声,而且王妃才死了六年,就续弦了一位这样的新妇,还和这种女人如此腻歪……可见秦王也并不如传闻中那么好! 呵,不过是个男人。 虽然想起林霁的事,玉香还有些心里犯怵,可是相比之下,上次霍云浅竟然勾结京兆尹、因为这事将她送进了衙门一趟,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就是想踩着她、拿林霁的事去讨好秦王嘛? 玉香紧紧抱着自己的琴,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且让她看看,到底是谁踩谁吧! 进了王府,玉香轻纱蒙面款款下车,将手中的琴坦然交给侍卫检查过,随后又转给丫鬟抱着,自己施施然随着侍卫进了王府。 她已经在脑海中拟想出了完美的场景,可等到看清眼前的戏台,她才彻底傻了眼。 “这……这是做什么?”玉香简直有些气急败坏,她堂堂风月楼的当红姑娘,竟然要在这露天场地抚琴?简直有辱斯文! 侍卫一躬身,“姑娘琴歌双绝,请出山更是不易,王妃因此特地邀请了不少亲友一同来观,斟酌之后还是这样的场地更能让人欣赏到姑娘的技艺。” 玉香登时傻眼,半天没回过神来。 请了“不少”亲友……这样大的场地,这是要打算请多少人? “怎么,姑娘难道有什么不方便的吗?”侍卫彬彬有礼地道,目光关切的看着她。 可在现在的玉香看来,这关切的目光根本就是火热中带着贪婪,注视着她露在外面的肩背…… 玉香羞愤地抬手掩在面前,哑声道:“我……似乎有些着凉了,只怕今天不能好好表演。” 侍卫露出惊讶的神情,想了想道:“属下这就去禀报王妃,若是姑娘病情严重……” 话音未落,玉香马上用力咳嗽了几声。开心 侍卫:“……如果这么严重,那……” 霍云浅的笑声从不远处飘来:“杨峥,看玉香姑娘穿得这么单薄,还不快带她去更衣?哦对了,让唐棋把太子送的药给姑娘送去,听说是治百病的非凡灵药,玉香姑娘一定不会辜负咱们太子的心意吧?” 玉香猛地抬头。 不远处,一道倩影袅袅婷婷地走近,而她手中推着的轮椅上坐着一个英俊非凡的男子。 玉香险些看呆了。 许祯和许珵的容貌虽有几分相似,但哪里有许珵那股自然而发的威严坚毅?但他眼角眉梢如今都洋溢着淡淡的幸福,让那股原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受到冲击,多了几分平易近人。 这样的男人……简直是人间极品! 霍云浅究竟是几世修来的运气! 见她半天都回不过神,霍云浅眸中染上戾气,快走一步挡在了许珵的前面,冷冷地道:“玉香姑娘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看不起咱们太子爷送的灵药?” 玉香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只得按捺下火气,怯怯地道:“小女子何德何能,哪里配得上什么灵药,只是身子有些不爽利……” “那就多穿点衣服啊。”霍云浅毫不客气地打断道,“我的客人是来听琴,不是来看你的新衣裳的,遮严实点别污染我们要听的音乐好吗?” 玉香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 但现在人在秦王府,不能不低头,她只得委委屈屈地跟着那名叫杨峥的侍卫长下去更衣。 霍云浅双手叉腰,恶狠狠地瞪着她远去的背影,忽然听到背后传来许珵的轻笑,马上回过头去转而瞪他,“有什么好笑的?难道我说得不对?” 许珵立即收了笑,严肃地点点头,“丝毫不错。这番打扮,也不知是来弹琴、还是来撩人。” 明明他的语气这么严肃,可霍云浅细细一想,随后又“扑哧”笑了出来,过去摸了一把他的脸,“算你求生欲强。要是敢夸那个狐狸精一句话,今天就……哼。” 许珵顺势握住她的手,作出一副害怕的样子,“好好,所以这不是没说么?” “这还差不多。”霍云浅再次哼了一声,眼角瞥到几道身影靠近,立即抬眸看去,却看到了傻在原地的平王夫妇、许献仪和柴嘉鸿。 许珵瞧见她的表情变得有些不对劲,便自己调转轮椅回身。 惊讶只在一瞬,随后许珵镇定自若地向他们打了招呼:“四哥,四嫂,你们来得恁早。” 平王吞了口口水,险些没把这个满面春风的青年和记忆里苦大仇深的弟弟联系起来。 虽然知道成婚那天的病态是伪装出来的,可现在的变化也委实太大了些! “是、是啊……”平王尴尬地笑道,其实自己根本是被嫌弃来太早了吧! 许珵遥遥一指,“凉棚已经搭好,冰鉴也已备齐,四哥难得来我府上一次,一定让四哥宾至如归。” 平王一家带着柴嘉鸿麻木地随着丫鬟走去那边凉棚入座,过了一阵,平王妃才掩唇笑了出来:“到底是新婚,真是腻歪死人。” 她也伸手往平王脸上捏去,平王不好意思地避开,轻轻往她手背上一拍,“干什么,孩子们都看着……” 难得见丈夫这么窘迫的表情,平王妃悠哉地收了手,心里却跟着偷乐。 而附近的许献仪和柴嘉鸿都不由悄悄红了脸,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却被对方的反应吓了一跳,赶紧又各自别开脸。 148、后果很严重 稍后其余的客人们也都陆续到了,自然是凤夫人和霍云瑰母女俩,却没有带卫国公府的小辈们——无论带谁来,都显得厚此薄彼,索性谁人都不带过来了。 这场景无疑是亲家们相见,但碍于平王的身份,一时也没人提起话题。 柴嘉鸿见卫国公府没有小辈过来,心里自然欢喜,知道自己这次死皮赖脸跟着过来是有机会和表姐亲近了,赶紧绞尽脑汁思考话题。 忽然一阵凉风吹过身侧,柴嘉鸿一个哆嗦,竟然觉得有些冰寒。 他赶紧转头顺着风找过去,只见一个矮柱似的东西立在旁边,不时一阵凉风吹出来,瞬间吹走了秋老虎带来的热度。 “这是什么?”柴嘉鸿马上好奇地凑过去,绕着那个矮柱走了两圈,不忘顺势向许献仪招呼。 许献仪也忍不住走过去,顿时被一阵冰凉吹得打了个冷战,奇道:“这是冰鉴的凉气吗?” 凤夫人和霍云瑰对视一眼,不由笑道:“看来阿浅又做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今日怕是要给我们鉴赏呢。” “娘,您可真是说对了!”霍云浅的声音从前方上面传来。 几人下意识地抬头看过去,原本是空着的台子上多了几个被黑布罩住的箱子似的东西,而霍云浅就站在它们中间,笑吟吟地向他们挥手。 众人会心一笑,许珵的声音又从旁边传来:“再不开诚布公,本王就让唐棋上去把布全部掀了。” 众人转头,原来许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自己转着轮椅到了“观众席”和他们一起。 而且方才那话……莫说一丁点儿“责备”也无,简直就是完全的调侃。 ——若非把在场的人都视为可信之人,也不会如此显露真性情。 平王凝视许珵含笑的侧颜,不禁这样想道。 霍云浅脸上微红,随后清了清嗓子,“既然这样,就请出今天的表演嘉宾:玉香姑娘,来为大家演奏她的拿手曲目吧。” 报幕完毕,她马上顺着台边溜下来,冲许珵哼了一声后扑进霍云瑰怀里,跟众人一起看向台上。 先由杨峥和唐棋合力,将玉香的琴摆到了既定位置。 玉香随后“登台”,衣裳果然严实了不少,尴尬地先向众人请安,不由庆幸自己戴了面纱。 同时,她的心里对霍云浅格外憎恨:竟然让她如此当众出丑! 好容易平复了情绪,玉香戚戚然坐到琴前,见琴被架在两个黑箱子上,又是嫌弃又是气恼,可也只能硬着头皮准备弹奏。 而唐棋又很快在她嘴边放了根大约到她唇边高度的杆子,上面带着一个似碗底的东西,不过是倒过来的碗底。 玉香实在忍无可忍,起身道:“王爷,这究竟是做什么?” 霍云浅一记眼刀飞过来,“弹,然后,对着它唱。” 眼神冰冷,其中的颜色,仿佛她随时会上台来杀了自己——玉香打了个寒战,只能硬着头皮弹奏。 这一曲是她的成名之作《梅花引》,其实就是古曲梅花三弄。 根据《神奇秘谱》记载,相传桓伊善吹笛,作《梅花三弄》,后人将这笛曲拟编为琴曲,由此得来了梅花引。 才出来几个音,玉香就觉得这回的琴音似乎格外响亮了些。 再看到面前的“碗底”,她犹豫了一下,咬牙开腔:书吧 “溪山清朗了,沦浪寒月晓……” 才唱第一句,她吓得险些唱不下去了——怎么声音突地变得这么大? 见台下众人都盯着她,玉香又只好继续往下唱: “道人栉枞盥潄,注炉香袅袅。神清气爽,端肃端肃,威仪威仪悄。 “把瑶琴轻奏,弄雪月梅花。物外壶天,闲独自弄逍遥……” 第一节“溪山晓月”被如此扩音过后,竟有裂金碎石之效,就连不远处的丫鬟小厮们都听得清楚,不由驻足观望。 …… …… 何飞容夫妇二人也在楼上,听到这曲声不由大惊,对视一眼。 “是从那边戏台传来的……”郑妍音下意识地道。 前王妃林霓爱听戏,以前也没少请戏班子来唱堂会,也特意修了那座戏台,用了较为特别的构筑方法。 没想到,这一切都被那个霍云浅给捡了个便宜? 郑妍音心烦意乱地关了窗,见何飞容面色平静,正想争执,又怕成为被嫌弃的对象,咬咬牙,推了丈夫一把,“你说说嘛。” 何飞容静静地看着关上的窗,若有所思地道:“她的确有些本事,但中馈是你自己交出去的,为之奈何?” “我……”郑妍音这才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可当时真的气不过,这才如此为之。 何飞容微微摇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这乐声放大如此之多,只怕将来早晚,狮吼功不需再用,很多内家功夫也要成为奇技yin巧了。” “怎么能这样?”郑妍音着急,又要冲去把霍云浅削一顿。 何飞容急忙又将她拽住,“你且收住,我去一探究竟。” …… ……好容易挨到一曲过半,玉香只觉浑身冒汗,不得不要求延时休息,而霍云浅也慷慨答应。 “这是如何做到的?”她一回来,就被众人围住追问,许献仪忍不住道。 霍云浅看了一眼努力忍笑的许珵,“原本舞台下方早已有四口旱井,头顶有扩音藻井,加起来已经足够让声音洪亮而大声;但我又有别的东西,那些黑箱子以及她唱歌用的简易扩音器,都能让她的声音变得更大更清楚、响彻全场。” “那这个能吹出凉风的呢?”柴嘉鸿也迫不及待地问。 霍云浅竖起食指放在唇边,“这是商业机密。不过嘛,可以给平王爷府上先赠送一台‘制冷机’,只需要水和冰块,剩下的秋老虎差不多就能撑过去了。” 平王夫妇自然赶忙点头。 霍云浅咧嘴,她的“宜家”算是打开了第一步,等到她的店正式开业,今天在这儿听曲的亲友们就会是她最好的活广告。 不过…… 她的目光转了回去,望着刚刚玉香消失的方向,唇角微微一勾。 若只是为了新产品的“发布会”,她何必特地请来这样一位人物呢。 149、都是太子的人 玉香怒气冲冲地在厢房内坐着,旁边跟着她过来的妆娘小心翼翼地为她补着被汗水淌落的妆容。 一个不小心,妆娘的手一抖,将玉香的眉毛扯了一下。 她还没反应过来,玉香突然扬手一巴掌挥到了她脸上! “啪!” 妆娘跌坐在地,吓得赶紧磕头求饶:“姑娘饶命,婢子不是故意的,求姑娘饶命……” 玉香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她,“收拾铺盖滚,快些!以后在风月楼也不想再看到你!” 妆娘哭着磕头求饶,玉香重重地一掌拍在桌子上,旁边的两个丫鬟只得出手将她拖了下去。 看着镜子里有些狰狞的脸孔,玉香又立即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这么好看的脸,怎么能浪费呢?还是让我来为你重新梳妆吧。” 玉香猛地回头,从门口进来了一个容貌妩媚的女子,虽然穿着的是一身丫鬟的服饰,通身的气度却根本不似一个普通的丫鬟! 那“丫鬟”婷婷袅袅地走近玉香的跟前,当真开始动手为她补起妆来。 玉香想要反对,“丫鬟”的手已经按在了她的肩上,强迫她不要动弹,可那股大力却让玉香吃痛,不由怒道:“你放手——” “丫鬟”嗤笑一声,有些讽刺地道:“怎么,就凭你这姿色,就想勾|引王爷?” 玉香刚想反驳,可“丫鬟”接下来的话瞬间让她惊恐万分:“好好守着太子爷都不满足吗?” “你——你是谁?”玉香扭动着要站起来,可那“丫鬟”双手已经把她的下颌固定住,对着镜中的她微微一笑,“你不用管我是谁,你只要知道,我们都是太子的人。” 看着镜子里妩媚的脸庞,玉香心里寒意莫名,但惊惧之下忽然生出急智,又笑了起来,“原来太子殿下的胆子也是不小,对自己叔叔的两个女人都不放过!可怜的秦王,头顶绿帽竟然都不知道?” 她身后的人,自然是乔装成丫鬟的秦王府侧妃祁慧儿了! 玉香早先已经打听过,据说霍云浅在过门之前就和这位侧妃有了过节,秦王为了她甚至将跟了自己好几年的侧妃直接下令禁了足! 所以,才特地换了这身丫鬟的装束偷偷溜出来吧? 听到玉香这番话,祁慧儿瞬间惊住,“你说什么?太子对霍云浅……真的?” 玉香呵呵冷笑,不再言语。 祁慧儿看着她这幅冷傲的模样,不禁有些气恼,“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难道不是么?”玉香眯起眼睛,“殿下在你身边时,难道不会向你透露这些?” 祁慧儿倒吸了一口冷气,但她到底城府更深,不一会儿明白了玉香这身敌意究竟从何而来,遂笑道:“姑娘想必是误会我了。我与殿下只是合作关系,我所求的与姑娘所求不同,更对东宫里的位置没有任何觊觎之心。”逸云中文 “……合作?”听她如此一说,玉香睁大眼睛转回头。 祁慧儿用无辜的眼神看着她,虽然这眼神看起来实在刻意,但到底让玉香的精神放松了许多。 她没来由松了口气,抬手轻轻一撩额前碎发,轻笑道:“侧妃娘娘,方才是我混说了,还请娘娘不要计较。” “那是自然。”祁慧儿心里冷笑,对这个满脑子只有情情爱爱的女人多了几分鄙夷,可还是照样语气亲热地回应,“姑娘这话说得太过了,哪有什么计较与否呢。” 二人假笑了一番,祁慧儿接着道:“我也这才知道,殿下托付给我照顾的竟然是姑娘。方才看姑娘似乎在外受了委屈,不知是发生了什么?” 玉香心中突然惊喜,殿下……竟然托了人照顾她? 这股喜悦冲击而来,玉香看祁慧儿的眼神也变了,瞬间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刚刚的经历全部说了出来,大吐了一通苦水。 “黑箱子……和碗底?”祁慧儿满脸震惊,但随后眼前一亮,“霍云浅这人最会做一些奇怪的玩意儿,说不定又是做的什么机关,万万不可随意毁损——若是里面有暗器,那可是得不偿失!” “暗器?”玉香更是惊恐,也庆幸刚刚自己在台上并未生出什么毁损器材的念头。 祁慧儿眼珠转了转,轻轻抚了玉香的脸颊,“姑娘这回可是真受了委屈。但霍云浅行事不按常理,王爷也因为林世子的事对你格外憎恨,只怕这次请你来,根本就是鸿门宴。” “什……”玉香惊得脸色煞白,想起林霁的事,心里直打鼓,“我……娘娘,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祁慧儿竖起食指,轻轻嘘了一声,“你这次休息可是休息对了。你可知先前引你进王府的是谁?——那可是秦王府侍卫长杨峥,武功高强,却特意来‘照料’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其用心可见一斑!” 想到刚刚那个高大挺拔的侍卫,原本玉香心中还有一丝绮念,这时已经吓得魂不附体,只能紧紧抓着祁慧儿的衣袖,“可是……林公子的事和我真的没有关系!” “是是是,的确和你无关。”祁慧儿忙温柔地安抚她,“殿下只想敲山震虎,对付王爷罢了,顺便把觊觎你的人翦除。” 玉香哭得梨花带雨,已经有些口齿不清:“正是……” “那什么花的花粉,你可还有剩?”祁慧儿突然道,“我要让霍云浅也尝尝利害!” 玉香连连摇头,“我真没有……都是雷公子,是他拿给我,叫我放在扈公子茶水里……但我也放得不多,根本不足以致命啊!” “可是,为什么要给扈戈放呢?” 玉香想也不想地道:“其实动手动脚的根本是扈公子,所以我气不过……” 祁慧儿盯着她,声音忽然变了:“所以你就毒死了他,却暗示太子嫁祸给林世子,用来对付秦王?” 听到这突然变得熟悉的声音,玉香惊得险些坐到地上,抬头看到祁慧儿眸中的冷光,惊叫道:“你——你到底是谁?” “祁慧儿”冷笑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脸,“若要真说易容术,扮成一个你见过的人并不容易,可要扮成你不认识的人,那可真是轻而易举。” 她“唰”地撕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150、投石问路 (今天的更换来晚了,求谅解) 现在的脸孔,赫然是霍云浅! 玉香真的吓得直接坐在了地上,半天没回过神,接着便晕倒了过去。 霍云浅把脸上别的易容物清理了一下,头也不抬地道:“那边的,已经把这口供写清楚了吗?” 屋里的屏风后面,何尹沣笑嘻嘻地道:“我写得快,差不多快写完了——好叻,这就算都写清楚了!王妃要过目吗?” 霍云浅拍了拍衣裳,“我又不需要看,办案的又不是我——王爷和叶大人在外面听戏听了那么久,也没觉得腻味吗?” 一阵掌声响起。 随后,叶志宜推着秦王的轮椅进了门来,向霍云浅笑着点头示意,“王妃这一招‘投石问路’实在妙得很,想不到她竟真的招了。” 说着,叶志宜便想起,先前因为霍柔儿受伤之事,才逮着机会暂且关押着这女人,可由于并无直接的证据,两个时辰不到便只得按律例无奈放人。 许珵则看着昏倒在地的女人,目光冰冷,但抬起眼睛看向霍云浅时,眸中已是一片温存。 他静静地注视霍云浅,抬手向她招了招,“过来。” 并非命令的语气,让人不讨厌。 霍云浅挑眉,但还是依言走过去,被他轻轻拉住了手。 许珵凝视她的脸孔,衷心地道:“真的,多谢你了。” 若没有霍云浅,虽然还有别的旁敲侧击的办法,可他当真无法如此轻易地撬开玉香的嘴。 “嗯哼,不客气。”霍云浅坦然受了这份感激,又转向叶志宜,“叶大人,玉香的证词只能说明她给扈戈下药,却不是致死量——真正给扈戈下药陷害林世子的,不是玉香。” 叶志宜沉默。 他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差别,可是如果查进扈戈所住的昌武侯府去,只怕早已没有任何证据留下。 忽然,许珵开口道:“只要如今证明了林霁的清白,一切也就够了。剩下的,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也不能再管更多其他。” 竟然只点到为止?叶志宜不大明白秦王竟然把如此好的机会放跑,抬头看了看霍云浅,但霍云浅若有所思,也向叶志宜轻轻一点头,让他按许珵说的办。 事到如今,叶志宜也只能先把玉香带回去了。 …… …… 霍云浅直接推着许珵到了清池边。 客人们早已在玉香被诈时就已经带着各自的“礼物”离开,偌大的王府已经恢复安静,但霍云浅却知道许珵的内心并不平静。 所以她推着他来到了能让他平静的地方。 许珵的目光放空,可抬头见面前竟然是王府的清池,原本涣散的目光一下凝聚,有些怔忡。 “喏,给你一个吃。” 许珵转过头,看到了霍云浅手中递过来的橘子瓣,而她也在往自己嘴里塞着刚刚剥好的橘子,“多补充点维c,对身体好。” 许珵接过,慢慢放进嘴里,一股酸味瞬间弥漫开来,激得他一下清醒过来。起点中文 “好家伙——这是从哪儿弄来的?”许珵只得缴械投降,又从霍云浅手里接了杯茶过来喝了。 霍云浅食指轻点下巴,仰头想了想,“刚刚阿沣给我塞了一个,叫我尝鲜,应该就是原定今天从庄子上送来的其中之一。” 许珵扶额,“今年的,也太酸了些……” “可你不是喜欢吃酸嘛。”霍云浅不以为意地又掰了一瓣给他。 许珵无奈地笑了笑,可果真还是又接了过去,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品着那酸味。 曾几何时……他和林霓也是如此? 可是林霓不会这样大胆地对他说话,永远客气恭敬,像所有的皇室女眷那样。 许珵垂下头,看着沾了些橘子汁水的手指,忽然道:“有时我觉得,你……和我似乎认识了很久。” 霍云浅正龇牙咧嘴地和那足够酸倒牙的橘子搏斗着,听到这话,表情一僵。 可不是么……只是那段“认识”,实在是太惨痛的经历…… 而许珵的声音还在娓娓道来:“你啊,当初为什么就那么傻地追在我身后呢?你到底知道多少事呢?曾经和霍三郎并肩作战时,还觉得你是那么小的姑娘,可是谁会想到,如今你竟会在我身边?” 霍云浅攥着手里的橘子瓣,闭上已经变得温热的眼睛,良久,笑了笑,“或许,上辈子我就是你的枕边人,只不过你死得比我早十几年,我才投胎晚了。” “……”许珵险些笑了出来,抬头责备地看了她一眼,但还是忍不住笑了笑,“你这丫头,为何总说些不合时宜的话?” “明明只是实话实说。”霍云浅毫不犹豫地又把一瓣橘子塞进了他的嘴里,却逃避地转开了眼睛。 他将永远都不会知道,她走了多远的路,才终于来到他的身边。 …… …… 翌日,上朝照旧,朝堂之上却有两个消息让庆宁帝感到意外。 一条是正阳侯世子毒杀昌武侯小舅子一案,虽然拖了这么久、还赶上换了一任京兆尹,可经过核实,正阳侯世子杀人无切实凭据,被无罪释放。 另一条则热闹了许多:秦王许珵竟请了青楼妓子到王府寻欢作乐,还捎带上了平王,实在有辱风气,应对秦王和平王进行处罚。 前一条,庆宁帝看完了叶志宜的奏折,为内容的简单明朗而暗中点了点头,心道这个京兆尹倒是没选错。 而听到后一条,庆宁帝却觉得有些诡异,外面传闻中的老七不是极为疼爱新妇么,怎么就请妓子到家胡闹了? 还有老四!怎么也跟着去胡闹?又或者,他们二人凑在一起…… 庆宁帝脸色瞬间阴沉。 众大臣察言观色,料想皇上果然为此动怒,马上不遗余力开始轮番参起了秦王。 可说来说去,竟是秦王宠新妇无度,听凭王妃霍氏而请妓子上门。 接着批判的内容,还有王妃霍氏占着宁苏铁矿却对大景无所作为,辜负朝廷信任,尽在私底下做些奇怪的东西,配不上“宁苏县主”的名号。 “奇怪的东西?什么奇怪的东西?”庆宁帝心中一动。 木牛和“坦克”都见识过了,这个霍氏难道还有什么压箱底的绝活,而且还在藏私? 151、朝堂之上撒狗粮 太子许祯一个眼神递过去,对面的御史中丞雷涵马上道:“启禀皇上,据悉宁苏县主昨日请了平王和卫国公府的一品诰命凤夫人到王府听曲,随后带着很重的东西各自回府。” 庆宁帝眸光闪烁,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很重的东西么?朕倒是越来越好奇了。” 旁边太中大夫陈文烜上前打了个圆场道:“皇上,孰是孰非,不如请当事人来一问便知。” 庆宁帝颔首,“这个安排甚好,那就着人即刻传秦王——对,只是秦王一人,入宫。” …… …… 又是一夜折腾,霍云浅睡得死沉,而许珵则一如既往早早就醒了。 看着枕边人娇憨红润的睡颜,再想到昨晚的情景,许珵微微笑,喉头有些紧。 或许真如她所说,自己的确憋屈了这么久,还真是一下收不住。 伸出手指在她颊边轻轻一划,睡梦中的人嘴巴咂了咂,似乎有些不满意这个触碰。 许珵嘴角的弧度更大,还想再逗逗她,忽然听到门外熟悉的脚步声,而且带上了不一般的节奏。 他静听片刻,随即轻手轻脚地披衣下了床开门出去。 唐棋正站在门外,对于打扰了主子的美梦格外抱歉,但还是飞快地用手语比划了这个紧急的消息。 已经这么多年没有让他出现在朝堂了,现在这又是为何事如此在意? 许珵拢了拢衣襟,面无表情地看唐棋“说”完,还是点下了头,“更衣吧,准备进宫。” …… …… 今日的早朝还未散,大家似乎心照不宣的在拖着时间,就为了等待那个被所有人期盼的人出现。 当那骨碌碌的轮椅声传来,所有人齐齐往勤政殿的大门看去,就见到一立一坐的两道人影一同进来了。 唐棋推着轮椅进门,随即跪地行礼,许珵则在轮椅上一俯身,“吾皇万岁万万岁。” 常与皇家打交道的都知道,秦王府这对主仆极为奇特,一个哑一个瘸,简直是互为腿和嘴。 庆宁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二人,忽然感慨地道:“曾经七弟一同位列于此,可如今已经几年不见这样的光景了。” 许珵淡淡一笑,“废人一个,不足为道,如今臣弟只想守着贤妻好好过日子,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众大臣面面相觑,忽然感觉被人喂了一嘴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明明在场的几乎没有未婚啊…… 许祯只觉心上被人捅了一刀,恨得牙痒痒,简直想立即把这个小叔叔拖出去暴打一顿! 庆宁帝嘴角抽了抽,没料到许珵竟然这么接话。但好在他很快又想到一事,马上又道:“看来宁苏县主的确旺夫,如此一冲喜,朕瞧着七弟整个人仿佛重生了一般,朕很是欣慰。” 而许祯好不容易抓到这个机会,立即紧跟着道:“父皇所言极是。听闻七皇叔成婚前已经病重到下不来床,迎亲都没能亲自前往国公府,如今根本看不出来曾经病得那么重过呢。” 这么一说,众大臣也不由对许珵多打量了两眼。 许珵侧头想了想,轻轻一点,“的确是这么个理,所以皇上说得不错,您为臣弟挑的这个妻子的确旺夫——臣弟衷心在此谢过。” 他喜形于色,向庆宁帝一躬身,旁边的唐棋也一同拜下。长沙 许祯被他这话一把膈应回来,顿时在袖中捏紧手指。 没错……他的确恨极了许珵夺妻,可说到底,这桩婚事偏就是他的好父皇赐的! 就连他的母后也为之嘲讽他,一点也不为他这个亲儿子着想! 许祯垂眸,唇边勾起冷笑。 看来,这一定是大景皇家的“优良传统”了…… 皇祖母偏疼并非亲生的七叔,对亲生的他的父皇却不假辞色; 他的母后对他也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一点也不像亲生母子之间的温存,甚至还比不上舅舅昌武侯一家对他的关怀备至! “好了,朕让七弟一早进宫,也是要好好敲打你——昨儿那种请妓子过府的丢人事,不可再做。”庆宁帝忽然醒悟险些被许珵给绕进去,赶紧提到了正事。 “皇上教训得极是。”许珵耷拉下脑袋,却也幽幽叹了口气。 “怎么,秦王殿下竟然叹气,该不会是对皇上的教训不服气吧?”御史中丞雷涵早想为太子出气,赶紧开口质问。 许珵摇头,抬眸瞥了他一眼,“雷大人怎会如此质问本王?皇上用心良苦,为臣者自然能够体会,只是……唉,不足为外人道。” 他的样子看起来极为苦恼,但在有心人看来,就是极大的对皇上忤逆的把柄。 雷涵暗自冷笑,还是“诚恳”地道:“王爷此言差矣,既然都已经说皇上如此用心良苦,况且妓子进府损的不仅是秦王府的脸面,也是皇家的脸面,无论如何王爷也该谦虚接受,可不能再任性妄为了。” 他说得兴致勃勃,许珵却默默地看着许祯。 你家主子还是那位玉香姑娘的入幕之宾呢,不知到时候丢脸的是谁? 许祯这时抬起头,对上许珵无辜的眼神,又听到刚刚雷涵所说,也瞬间想到了这一事,尴尬得恨不能把雷涵的嘴缝上。 许珵饶有兴致地看完他们的神情变化,整理了自己思绪,正要继续开口,殿门外忽然有人通报: “启禀皇上,秦王妃特来请罪,求皇上接见。” 许珵表情一凝,这丫头不是还在睡觉么,怎么也这么一大早起身了? 还有“请罪”,又是请哪门子的罪? 庆宁帝将许珵的神色收入眼中,心中不由起了看好戏的心思,点头道:“准她上殿,朕也想知道秦王妃究竟是为何事而来。” 其余臣子们互觑,没想到这一次大家都齐齐观赏了皇室八卦,如此难得,可千万不能错过! …… …… 其实在许珵起身后,霍云浅便惊醒了。 自从她重生后,或许有前一世都经历在,她每晚并不能很好地安眠。 可很不争气的,自从她嫁入秦王府后,或许是有那个老男人每晚辛苦劳作的原因,她每一晚在他的身边都睡得特别安稳。 相应的,只要许珵不在她的身边,她就没法睡好! 感应到许珵离开,霍云浅也醒了过来,一问丫鬟才知道,许珵竟然一大早被传进宫去了。 霍云浅几乎想也没想,直接让银竹等人过来给她更衣,也赶了过去。 她当然知道这群人让许珵进宫所为何事——正面交锋的时候,可算是到来了。 152、十城联盟 看到那个矮坐在轮椅里的人影,再想起上殿之前听到里面传出的雷涵的质问声,霍云浅心头的火气猛地窜了起来。 虽然她知道,真实的许珵可能根本就不需要她的保护,可这是她所爱的人,她怎么会放任他孤零零的在这儿被敌人们攻击? 霍云浅直接上殿,走到许珵身边拜倒下去,“吾皇万岁万万岁。启禀皇上,让妓子进府的事,是臣妾提起的,王爷只是不想让臣妾失望,拗不过臣妾的祈求才答应的。” 她抬起头,含情脉脉地看着许珵,“王爷不需要有任何遗憾:经过此事,妾已知道王爷对妾的心意,只要有这份心意在,妾对于别的什么都不在乎。” 嗝——又是一口狗粮吃到撑?众臣脸上色彩纷呈。 许珵深深凝视她,虽然知道这番话里演戏的成分更多,可听到她如此深情的告白,他竟然有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这个与众不同的丫头…… 他深深吸了口气,压下了身体里莫名的躁动,柔声道:“也是本王考虑不周。要说请罪,应该由我们二人共同向皇上请罪,请求皇上宽恕。” 霍云浅马上接话:“王爷说得不错,你我生死与共,自然连处罚也是要一起受的。” “咳……”庆宁帝实在有点吃不消了,清了清嗓子,“王妃这话过了,召妓子这事的确过分,那还不至于到生死之间。” 霍云浅抬头,无辜地看着他,“多谢皇上。不过臣妾原本也就是一个比喻,皇上如此宽厚仁慈,想来也是不会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就随意处罚人的。” 一顶高帽子压下来,庆宁帝也的确找不到什么借口真的“处罚”了。 许祯看着如此和谐的二人,心中嫉恨滔天,忍不住要开口,忽然见霍云浅似有若无地向他瞥了一眼,抬手摸了摸耳垂。 这个动作……简直有些勾人! 可还没等许祯荡漾起来,他突然发现,霍云浅的手腕上似乎戴着一条熟悉的手链。 许祯瞬间呆住。 那是他送给玉香的定情信物——难道霍云浅已经知道了他和玉香真正的关系? 她在拿玉香威胁自己这时不要开口? 许祯一迟疑,就错过了开口机会。 早朝将散,众人又观看了这样一出好戏,心情愉悦地准备离去,忽然殿外又是一声急促地通报: “报——凉州八百里加急!北疆十城结盟谋反,声势浩大!” 十城联盟!联合造反! 霍云浅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地往武将堆里看去,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今天的早朝人员里没有看到三哥霍明佑的身影。 往常哥哥从不缺勤的,难道是家中发生了什么事? 另外,当初峒黎献上的十城,她早已看出都是曾经勒瓦的余孽,根本不可能随便任由峒黎送来送去。 只是没想到,这场预料之中的谋反来得好像……也太快了些? 她站起身来,熟练地推着许珵的轮椅退到一边,随后一名传令兵就正好从大门进来,跪拜在了他们刚刚停留的地方,神色极为疲惫。一品书吧 内侍总管王德海赶紧从这传令兵手中拿过急报,转头飞快地呈给庆宁帝。 庆宁帝飞快地拆开了火漆,阅过上面的内容,怒极反笑,“好,好一个峒黎,就是这样向我大景‘献城’?幸亏我大景的金枝玉叶没有嫁过去,否则,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话说到这儿,他忽然看了一眼正“一脸担忧”的看着许珵的霍云浅。 难不成这个丫头真是大景的福星? 又是兵不血刃地剿灭勒瓦,又是通过冲喜让大景免了一场和亲之耻; 前者绝非巧合,那么后者莫非真的也是她实在太受幸运眷顾? 庆宁帝紧紧地捏着手里的军情,底下的大臣们却一下炸开锅。 “不是说送十城以示结盟的善意吗?怎么现在十座城池竟然自己结盟了,还要造反?” “北疆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那十座城池又是怎么回事,公然高举反旗?” “听说那十座城其实也根本不听峒黎人的话,还是以前勒瓦的手下,根本就是被洗脑了的顽固,估计眼下若是派兵,一定是两面不讨好,我大景和北疆的交好就肯定会被这群人挑拨掉的。” “什么,竟然还有这种事?” …… 愈演愈烈的吵嚷让庆宁帝险些扯下了自己的头发。 他将那封军情重重拍在御案上,一时间所有人都变得鸦雀无声。 “八百里加急中说,这十座城原本也并非归峒黎、而是听命于勒瓦残部。若是这群人不除,对于凉州和开州都是极大的威胁,朕自然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所有人不由点头,这道理合情合理,原本朝廷对于那十座城池的志在必得,也是为了加强和巩固北部防线。 庆宁帝再次拍案,“朕需要有人带兵前去,好好教教那帮蛮人何为‘臣服’!霍明佑今儿不在么?” 没想到皇帝第一个想到的竟然就是三哥,霍云浅一时也不知该喜该忧,可是她昨天又实在没听到母亲或者二姐说起三哥的事。 有人道:“皇上,卫国公今早已经称病不来。” “称病?在这个时候称病?”庆宁帝怒极反笑。 许祯突然计上心头,上前一步道:“父皇,根本不用担心带兵人选的问题,这儿不是有一个现成的吗?” 他这句话和眼神引导,让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旁边的秦王府三人组。 庆宁帝的火气这才慢慢降了下来,老七是曾经的“战神”,何况原本就是重在威慑,只要抬出老七去镇压那群反贼,识趣的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他盯着许珵看,旁边别的大臣心领神会,雷涵马上先开口道:“启禀皇上,微臣斗胆进言,既然卫国公病重,如今能够带兵的年轻将领,也就只有秦王殿下了; “而且秦王殿下曾经在北疆经营多年,有丰富经验,不如由秦王殿下出山,找到症结所在,一口气翦除隐患。” 庆宁帝深以为然,带了些期盼看向许珵。 153、让我去就去,岂不是很没面子 霍云浅握着轮椅把手的指节微微用力,心中不免冷笑。 她当真没想到,道貌岸然的大景朝廷竟舍得让一个双腿“瘫痪”了的人去解决如此的麻烦事。 她冷冷地扫视了一眼对面站着的武将们,目光落在了一个面色冷肃的老者身上。 这个人她很熟悉——做了这么久的邻居,她怎么会不认得卓大将军? 而且这位大将军当年也曾在北疆经营,在那儿呆的时间可比她家老男人久得多。 于公于私,霍云浅都认为卓继诚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私事上,自然……她还没忘记这老匹夫强行跑到她家要把她和卓曜订婚的事。 当时的那张嘴可真是够损的。 好在还有朝臣和她一样发现了这一点,进言道:“启禀皇上,以秦王如今的状态,毕竟有心无力,微臣觉得卓将军才是更适合的人选,如果由他和卫国公同去,当然是最好不过。” 许祯撇嘴,这番话合情合理,还真是……让许珵逃过一劫! 只要去了北疆,他想办法动动手指,许珵就不会有办法活着回来。 而旁边的卓继诚老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经过一番争执,初步定下以卓继诚为首,但剩下副将待进一步商榷。 一下朝,霍云浅急忙推着许珵带着唐棋就往卫国公府赶。 三哥从不会无缘无故缺席早朝,难道是国公府里突然出了什么大事吗? 眼见马车即将到国公府门前,许珵看了一眼满脸写着焦急的霍云浅,低声道:“你先去,我和唐棋随后下来。” 霍云浅嘴唇动了动,许珵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回以微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霍云浅从这笑容里得到了一丝鼓励,用力一点头,也没等马车停稳就直接跳了出去。 许珵:……他刚刚有让她直接跳车吗?这丫头到底是有多等不及? 国公府的路霍云浅闭着眼睛都能走通,这时看到急忙奔走着的下人们,一眼就辨认出她们正往三哥所住的怀苑赶。 当真是三哥出事了?! 霍云浅毫不迟疑地拔腿就往怀苑跑,忽然被人从旁边按住肩膀,当即想也没想就要使用过肩摔。 “别挡我路!” 来人显然有些意外,但这一记过肩摔却没让霍云浅得逞,轻飘飘地就避开了。 霍云浅恼怒地转头,随即转怒为惊喜,一把扑了上去,“大姐!你——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方才按住她肩膀的,竟然是出家在太素宫修行的大姐霍云琚! “好好说话,怎么动不动就要挂到别人身上去呢,猴儿似的。”饶是霍云琚以出家人自居,但看到这个最疼爱的丫头,还是忍不住露出笑容。 霍云浅却管不了那么多,使劲在她怀里蹭着,“上次我去太素宫,你还对我摆脸色呢,现在突然回家来,我简直就像在做梦似的。” 她的年纪与兄姐们相差太大,譬如大姐霍云琚,今年已有四十岁,但多年清心寡欲的生活倒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平和恬淡,仿佛才三十出头似的。 但这份年龄差,总是让霍云浅觉得自己在兄姐们面前低着一辈似的,撒娇起来也毫无障碍。 说起上次,霍云琚的微笑便收了些,淡淡道:“你的一封信,却险些让我当了罪人。”全本 霍云浅讪笑,望了望还在有下人进去的怀苑,“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是三哥出事了吗?” “非也。”霍云琚也跟着看了过去,“弟妹这一胎不稳,昨晚开始便有些不妙,我也是接到消息方才赶到。” 霍云浅心中重重一跳。 三嫂再次怀孕,是和前一世完全不一样的,她也不知道这个意外究竟会如何度过…… 不过,如果是三嫂身上出的问题,为什么还会特意惊动大姐回来处理? 她正胡思乱想着,霍云琚眼皮一抬,开口道:“阿瑰,情况如何了?” 霍云浅回神,转头便看到二姐霍云瑰急匆匆地走过来。 见霍云浅在这儿,霍云瑰很是意外,“阿浅,你……哎,我先说春儿的情况。” 她喘了口气,脸色凝重,“果然不出所料,的确是有人下毒。” 霍云浅倒吸一口冷气,霍云琚的脸色如常,微微颔首,似乎并不意外,“药可有效?” “得亏你带来的药。”霍云瑰叹息一声,“孩子好在是保住了,但血流得可不算少,春儿这回可是吃足了苦头。” 她看向旁边立着的霍云浅,“既然你来了,也进去看看你三嫂吧。” 霍云浅点点头,忽然想起许珵还在后面跟着,怎么这时候还没进来? …… …… 放好轮椅,唐棋将许珵背下马车安顿好,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许珵听到那马蹄声已经向着自己渐渐逼近,抬眸看去,原来是方才朝堂上见到的大将军卓继诚。 “想不到这么巧,下了朝,老夫还能在这儿看到王爷。”卓继诚下马走到跟前,呵呵一笑。 许珵在轮椅上一欠身,“其实并不算巧,谁不知道卓老将军和卫国公府是几十年的老邻居呢。” 卓继诚一捋花白的胡子,“可不是嘛,老夫和老国公是几十年的交情了,也一直想让两家亲上加亲,结果吧,望曦那孩子到底和霍家三丫头有缘无分啊。” 许珵挑眉,淡淡地道:“若是以前,老将军还可以这么说;但是现在,阿浅已经不仅是霍家三丫头,而是皇上亲自下旨赐婚的秦王妃。” 这老家伙莫不是因为朝堂的事情对他记恨在心,竟然跑到这儿来挑拨他们夫妻的感情? 卓继诚脸色一僵,这小瘸子竟敢还呛回来? 他哼笑一声,“说得不错。其实啊,老夫经营北疆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如今他们反叛,对于北疆的人情,老夫哪里比得上七八年前还在北疆的王爷?不让王爷出手,实在是屈才了。” 许珵抬起头,漠然地看着他。 “经营”北疆? 这老东西在北疆做的那些事,若是一桩桩和他掰扯清楚,只怕都够卓家灭门四回了。 就如同当初留给他的烂摊子那样…… 许珵唇角勾起,转过头看向卫国公府的大门,“让我去就去,岂不是很没面子?卓老将军,恕不奉陪了!” 他直接驱动轮椅进了卫国公府,留下卓继诚在原地差点气歪了鼻子。 154、两难 一夜抢救,卢梦春却仿佛还在险些失去孩子的噩梦里,紧紧地握着霍明佑的手,脸色苍白地昏睡着。 霍柔儿紧张地站在床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不由转头看去,顿时眼泪涌出,飞快地过去扑进霍云浅的怀里。 “小姑姑,我……我好怕……” 慢慢和父母和解之后,霍柔儿对卢梦春的情感虽然仍旧有些复杂,但终究已经能够正视这份母女感情。 看到那殷红的血水和卢梦春惨白的脸,霍柔儿清楚地意识到:真的就差那么一点,她就失去了生她养她的母亲! “不怕,已经没事了,你快去休息吧。”霍云浅轻轻拍打她的肩膀,柔声安抚道。 霍柔儿还有些很不情愿,但霍云瑰又低声劝了她几句,她还是乖乖地跟着奶娘回去补觉。 三人靠近床沿,霍云浅一眼就看到霍明佑双眼下浓重的乌青,不禁骇然,“三哥,你……” “怎么……竟把小妹都惊动了?”霍明佑抬头,看到霍云浅时也大感意外,连忙安慰她,“没事,已经没事了,你不用担心……” 自己的第二个孩子险些就失去了,竟然还能安慰自己的姐妹……霍云浅眼眶微热,就是这样的缘故,让她永远爱着她的兄姐们! 霍云浅也在床沿坐了下来,故作轻松地摊手道:“被逼无奈上了回早朝,却没有看到三哥,所以一下了朝就过来看看是什么情况。” 霍明佑喃喃:“上朝?……什么,现在都已经下朝了?” 他脸色变了变,作势就要站起来,霍云瑰赶紧过去扶住他的肩膀,“早已经给你请好了病假,凭你现在又能怎样?别说是去上朝,就是让你去市集买点补品和药,只怕都会搞不清楚方向了!” 霍明佑神思慢慢恢复和聚拢,感激地看向霍云瑰,“二姐,多谢你了。” “你要感谢的人,是大姐。”霍云瑰把身边的道姑拉了过来,“若不是她正好有那种解药,别说小孩儿,就连大人都保不住了!” 霍明佑又立即向霍云琚鞠躬,“多谢大姐。” 霍云琚有些不自然的侧身避过,沉声道:“我却不知你们竟是如何中的这毒。春儿如今是孕妇,吃穿用应当都是极为小心的,怎么还是着了道?” 霍明佑和霍云瑰对视一眼,苦笑着摇摇头。 霍云琚蹙眉,冷笑道:“想不到你们二人就是这样管家的。难道出了这种事,还想指望着娘来亲自帮你们处理吗?把……” 一个声音接替了她道:“把怀苑里所有和夫人有接触的东西清理出来,所有接触过夫人的都统统拘起来,挨个儿审问!” 霍云琚侧头,霍云浅目光沉稳冰冷无情,严肃得仿佛官衙里的廷尉。 对面霍明佑和霍云瑰都耷拉着脑袋大气也不敢出,昨天忙了一晚上,这时都有些神思混乱。 霍云琚领了霍云瑰一同出去开始处理这事,她一离开,屋内的气氛才算是轻松了些许。 霍明佑夸张地擦了把汗,“简直又回到儿时被大姐督促功课的时候,嗬,后背都要汗湿了。”燃文 霍云浅“扑哧”笑了出来,索性也掏了手帕出来装模作样地给他擦了擦额头,“那我就再告诉你个惊人的消息——北疆十城反叛,皇帝现在正头疼派谁去解决此事。” “北疆”二字令霍明佑一瞬间收起了玩笑的神情。 他轻轻将妻子的手指掰开,示意霍云浅跟着他出去再说。 二人走到院子里,就看到许珵和唐棋在院中,打过照面,许珵原本的调侃之语也在霍明佑的黑眼圈和凝重神情下收起,关切地道:“这是怎么了?” 霍云浅走过去轮椅旁边扶住,俯身向他低低地说了昨晚家里的事。 许珵眉头一皱,向霍明佑点了点头,“看来这孩子必有后福,遇难成祥逢凶化吉。” “借王爷吉言。”霍明佑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随后回复严肃,“北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原先不是被峒黎献上了,如何就结盟反叛了?” “他们的反叛是必然。”霍云浅道,双臂抱在面前拧起眉毛,“我现在只担心,这可能是一个陷阱——峒黎人想趁火打劫。” 许珵抬眸,“怎么说?” 霍云浅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缓缓道:“兀良哈野心勃勃,能够为了独吞北疆而不惜颜面、临阵脱逃保存实力,这种把戏就算再来一次,他应该也不会脸红和羞愧。 “那十座城池,关乎凉州边防的巩固,可因为那里聚集着勒瓦的残部,原本兀良哈想吃下也并不那么容易。 “可如果我大景费尽辛苦把城池收回,兀良哈突然反戈一击,我大景与峒黎之间的协议并未涉及到任何更详细的协定,他完全可以厚着脸皮继续霸占这十座城池,到时凉州仍然孤立无援,随时会陷入战争的被动之中。” 她不知不觉一口气说完了自己所想,等到回过神来,才发现面前的两人都用格外震惊的眼神看着她。 许珵惊过之后更多的是喜,他知道如今的她格外聪颖,可没想到她的见解会如此令人惊艳。 这就是他如今钟情的小人儿…… 许珵心内有些动容,甚至有些感激上苍。 无论是他先后爱过的哪一个女子,都是如此的聪慧和机敏,老天爷……毕竟待他不薄! 霍明佑听完小妹的话,张大嘴巴久久无法回神,被霍云浅轻轻捅了一肘子,才如梦初醒,“这……阿浅,按你如此说,这次北疆十城若是不能妥善处理,反噬的后果也将是难以承担的……到时,是谁去?” 他这才明白,自己缺勤的这天早朝上究竟发生了怎样可怕的事。 好在很快霍云浅就笑了笑,伸手一指隔壁的方位,“老将出马,一个顶俩。” 霍明佑被她的语气逗乐,随后却痴痴地看着那堵阻隔着霍卓两家的墙。 不成功便成仁,这虽是风险极大的挑战,可一旦成功,又将是极大的功劳。 他……为何竟有一试之心? 不仅是因为那颗起意报效大景的心,还有,立功之后为霍家雪耻之心! 155、拖字诀 回家之后,霍云浅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补觉,进屋直接和衣就躺倒下来。 许珵有些无奈地过去,轻轻在她腰上一拍,“钗环也不卸下,不怕扎着自己么?” 霍云浅哼唧一声,胡乱在头上扒拉了几下将发簪等东西摘下丢在一边。 看着她娇憨的睡颜,许珵眸光暗了暗,喉头蠕动,先将饰物收拾了放回梳妆台上,随后坐在她身边,轻轻扶住她的肩膀,低声唤道:“阿浅?这就睡下了,也不搭理我?” “嗯……”床上的小人儿嘟哝,“这是大白天的,你控制自己……” 许珵眯了眯眼,原本他还没想过这事儿呢,她却突然提起,倒像是她在撩他。 但白天的确得顾忌些,许珵叹了口气,只能努力压抑自己的冲动,索性坐直了身体看向天花板,听着身边人均匀的呼吸声,心里却渐渐不平静起来。 凉州边上的十座城池,早在他北伐时就已经向朝廷进言,万不能轻视之,就算是以和平协议交换,也要让它们纳入大景的版图,否则凉州非常容易再起战火,而且孤立无援。 才这么几年的功夫,果然就又起战事,还让军中混入了间谍,险些搭上了霍明佑的一条命。 这是何等的混账行径。 许珵平复了自己的心绪,轻手轻脚地起身离开房间,命唐棋让何飞容速来书房见他。 他离开房间,霍云浅便抬起了头,怔怔地看着已经紧闭的门。 发生了这么多事,纵然她再困倦,也实在睡不着了。 三嫂突然中毒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二姐会知道大姐手里有解药?再者,大姐一直自诩出家人断绝七情六欲,为了送解药就亲自跑回家——这个怎么看都不像是大姐的行事风格啊。 所以,中毒之事或许并没有那么简单! …… …… 隔壁的书房中,许珵背负双手看着墙上的地图,目光定定地落在凉州的位置上,直到何飞容过来都没有挪动过。 “王爷有何事吩咐?”何飞容站在书桌边,沉静地看着他的背影。 许珵的目光缓缓收回,却没有马上转过来,轻声道:“皇兄当年,就是在视察开州时出的事,是么?” 何飞容浑身一震。 他当然知道,许珵口中的“皇兄”只有一个,那就是恭孝太子! 先帝明德帝在位时,身体并不算康健,因此恭孝太子许璋时常代父皇在民间出巡,或者直接微服私访探查民情,在民间很有威望。 而就是在一次北巡之时,乔装为百姓的北疆刺客对恭孝太子狠下杀手,最终逼得他坠马落水,最终死在了开州边波涛汹涌的承砀河里,连尸骨都不曾找回来! 如此悲惨壮烈的死法,莫说是一国太子,就算是一个普通百姓都是不该承受的。 即使“没有尸骨”这一点,让很多人都抱着太子未死的微薄希望,但明德帝却因承受不住失去爱子的打击而撒手人寰。 国不可一日无君,彼时还是应王的庆宁帝作为年龄最大的儿子,便登上了帝位,同时继续着寻找皇兄的事业。 庆宁帝甚至宣布,只要能找到恭孝太子,他愿意立即还位给皇兄。梦生 但这么多年过去,他的皇位依然稳固,恭孝太子的拥趸们也都渐渐死心,只剩下许珵他们还怀着那几不可见的希望继续寻找着。 何飞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许珵转回身来看着他,平静地道:“我始终坚信,哥哥并没有死,但或许受了重伤、甚至失去记忆,流落在北境。如果我们在开州和凉州这一带都努力地寻找过却无踪迹,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哥哥身在北疆境内!” 他捏紧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峒黎献上的这十座城池,虽然曾挂在勒瓦的名下,但如今,这却是我们必须拿下的希望。” 何飞容看着他,心中有些动容,可是话到嘴边,他却因为羞愧而说不出来。 他竟然怀疑过许珵为了情爱,放弃了这份沉重的仇恨…… 他竟有着何等狭隘的目光。 沉默片刻,何飞容还是谨慎地开口道:“听说朝廷这次派出的卓大将军,他虽没有站定哪一派,可到底不是咱们的人……” 他看了许珵一眼,后面的话还是有些犹豫。 许珵笑了笑,“无妨。不到最后那一刻,谁都不知道结果如何。” 他从容的笑容不禁感染了何飞容,下意识地道:“如今咱们该怎么办?” 许珵望了一眼明亮的窗外,微笑,“只需一个字,‘拖’。” …… …… 用过午膳,霍云浅以关心三嫂卢梦春为由,向许珵提出回国公府一趟。 许珵有些无奈地看着她,“虽然咱们这样有商有量的很好,但新婚燕尔,你却总往娘家跑,本王真担心明日自己就出现在各类话本和街头议论里,说本王苛待王妃。” “美得吧你。”霍云浅在桌子下踢了他一脚,“就这情节还敢写进话本子,当那些写手嫌自己命长呢?再说了,这种恰饭的文一定会为了迎合大众而把情节改得连妈都不认得,根本不用担心别人会认出这主人公就是英明神武的王爷您。” 许珵摸了摸鼻尖,怎么感觉这番话明褒实贬,他似乎被这丫头给拐着弯儿骂了? 见他闷不做声,霍云浅放柔了语气,撒娇似的道:“而且我大姐难得回家一趟——她上次回家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我们基本上难得见一面,你总得让我去见见她吧?” 要不是为了给他面子,她才不会跑来这儿跟他“商量”,早就撂挑子直接跑路了。 许珵无奈地摆摆手,霍云浅高兴得一下跳起来,扑过去在他脸颊边狠狠亲了一口,“就知道王爷最好啦!” 然后飞快地跑开,留下许珵呆在原位,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这是被“轻薄”了? …… …… 报备过行程,霍云浅毫不迟疑地带着银竹和银鸥往国公府赶去。 卢梦春滑胎一事闹出来,身怀有孕的事这下在阖府上下是瞒不住了。 凤夫人严令所有下人注意怀苑的衣食住行,也给卢梦春赏了一尊金菩萨压住霉运。 156、如果不可逃避…… 这次回来,霍云浅也很快从二姐霍云瑰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原委。 卢梦春性子娇纵了些,加之出身江湖,这么多年行事作风仍旧带着自己的个性,自然就有些下人不满。 其中,一个叫如红的丫鬟已经在怀苑伺候了几年,被卢梦春敲打过几回后,由怨生恨,甚至还生出了痴心妄想,意图攀附上霍明佑、给卢梦春心里添堵。 可霍明佑一则不近女色,二则在外征战或者练兵,在家的时间也就今年多了些,但如红仍旧找不到下手机会。 如红并不是贴身伺候卢梦春的丫鬟,因此最近才知道卢梦春身怀有孕的消息,便心生歹念,用下毒的办法意图伤害卢梦春腹中胎儿。 听完这个解释,霍云浅的表情让霍云瑰有些意外,“阿浅,你……这是什么脸色?” 霍云浅咧开的嘴收回,又搓了搓有点发僵的脸蛋,“就是觉得,智商被侮辱了。” 霍云瑰叹了口气,“可事情也只能到此:方才查到她的时候,就发现……她已经在午时前后投缳自尽了。” “什么?”霍云浅大惊。 这一幕……竟然是如此的熟悉? 曾经怀揣阴谋诡计之人利用了她定苑里的丫鬟银沙,又在银沙暴露时给她做出自杀的假象,实则是其兄为自保而动手杀了人。 这究竟是何等的卧槽? 揉了揉脸,霍云浅又道:“那个毒药又是怎么回事,为何大姐手里正好就有解药?” 霍云瑰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究竟是你太孤陋寡闻,还是忘性太大?大姐在太素宫一边修行,一边也师从云霞真人学习各种药物。真人那儿有许多毒药,自然也有解药,我们……也只是抱着一线希望飞鸽传书过去。” “而且,能确定的是,师父的丹房的确不久之前被盗。”霍云琚的声音从不远处悠悠传来,“正因如此,我才能如此快的确认毒药的类别,带着正确的解药赶回来。” 三姐妹找了一处凉亭坐下,霍云浅揉了揉有些发痛的眉心,“这么说来,这件事甚至和太素宫还有关系?有内鬼?” 霍云琚轻轻一点头,目光平静地遥望远方,“师父的丹房只有两把锁匙,由师父与我各自保管,其余弟子只可远观不可进。但以前也有师兄师姐曾执掌过锁匙,若趁机有复制,也无可奈何。” 霍云浅眉头紧拧,但看到大姐云淡风轻的神情,想了想,摇头一笑,“如果真的是‘无可奈何’,大姐还会这么淡定地坐在这儿吗?” 霍云琚脸上表情一僵,随后飞快地看了霍云瑰一眼。 霍云瑰立即举手,“冤枉!我当真什么都没同阿浅说,而且阿浅那么聪明,哪里需要我说?” 她宠溺地向霍云浅一笑,霍云浅也向大姐得意地翘起嘴角。 霍云琚无奈地摇了摇头,可也不由露出笑容,“不错,国公府的丫鬟如红,的确有个在太素宫出家的姑母,而这位姑母也正是曾经在我师父手下学过药物的巳静师姐。” 霍云浅微微冷笑,“如此大费周章,只怕大姐的那位师姐也已经命不久矣了吧。” 霍云琚继续抬头望天,“所以……我在等着那封信到来。” 三人都不由看向凉亭外的天空,期待着那只带来消息的信鸽。世纪 …… …… 霍明佑来到时,看到的就是三人摆着如此整齐划一姿势的画面,险些笑了出来。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莫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 他走上凉亭,向两位姐姐见了礼,随后被霍云浅剜了一眼,“没良心的,我们在想办法给你媳妇报仇,你竟然还在这儿说风凉话。” 霍明佑失笑,乖乖一拱手,“好好好,是我霍某人唐突了,请秦王妃看在令侄女和侄儿的面子上,这一次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吧。” 几人都不由笑了起来,就连面色淡漠的霍云琚都轻轻一弯嘴角。 而在霍明佑到来没多久,鸽子也扇着翅膀呼呼飞来了,霍云瑰立即打了个呼哨,鸽子便落在了她的面前,任她取下了其中的信。 霍云琚接过,飞快地扫视了上面的内容,不由松了口气,起身道:“我这就回太素宫去,把她抓来给你们问罪。” 看样子这位巳静阿姨还活得好好的。 “我送你。”霍云瑰连忙起身跟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往外走,走到一处僻静角落,霍云琚忽然道:“这毒药是冲着你来的。” “……何以见得?”霍云瑰惊讶地张大眼睛。 霍云琚凝视她,深邃的眸中如沉沉的湖水,随后低声道:“阿瑰,北疆使团进京,你一定见到了他——难道是被人发现了?” 一个简单的“他”字,分明没有指代,却让霍云瑰脚下一晃,险些摔倒在地。 “发现了吗?……竟有人发现了吗?”一想到那个可能性,霍云瑰便觉得不寒而栗。 她有些失神,霍云琚急忙拉住她的手腕,低声道:“或许也是我多想。只是这次的毒药,所需配备的材料多来自北疆,虽不致死,但却定有人经手此药,难免有人会记得。” 这么一安慰,霍云瑰反而脸色更难看,半晌苦笑着摇摇头,“可我……也并非是我依依不舍,而是他主动到了我的面前,避无可避!” 从戏院登台,到出现在霍云浅的婚宴上,那个人的存在如蛆附骨,似乎轻易就能把他甩掉,可下一瞬,又仿佛重新出现在你面前,带着似乎可以称之为“体贴”的笑容。 霍云瑰不由抬手捂脸,泪水溢出指缝。 真的不可能逃避吗? 她一直想要忘记的过去,为何事到如今又来在她脑海中翻滚? 霍云琚静静地看着失魂落魄的她,等她哭过了,发泄了一通,便将她扶住,淡淡道:“幸而他并不知道,那就是他的孩子……而阿瑰,你也千万记住,你是裴熠南的遗孀,你只有一个女儿,与他则没有丝毫的关系!” 霍云瑰双目无神地点了点头,跟着霍云琚往外走去。 而她们都没有注意到,一角的花圃里,裴槿儿缓缓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紧紧捂住嘴。 157、太后问责 凉亭里,霍云浅原本想要离开,却见霍明佑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不由微微一笑,“三哥,有话快说,我还要去看看棠儿呢。” 虽然还有半个多月,棠儿就会嫁到秦王府和她作伴了,但她可不想棠儿的婚事像她这样仓促——好在没有出什么差错。 回家之后,霍云浅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补觉,进屋直接和衣就躺倒下来。 许珵有些无奈地过去,轻轻在她腰上一拍,“钗环也不卸下,不怕扎着自己么?” 霍云浅哼唧一声,胡乱在头上扒拉了几下将发簪等东西摘下丢在一边。 看着她娇憨的睡颜,许珵眸光暗了暗,喉头蠕动,先将饰物收拾了放回梳妆台上,随后坐在她身边,轻轻扶住她的肩膀,低声唤道:“阿浅?这就睡下了,也不搭理我?” “嗯……”床上的小人儿嘟哝,“这是大白天的,你控制自己……” 许珵眯了眯眼,原本他还没想过这事儿呢,她却突然提起,倒像是她在撩他。 但白天的确得顾忌些,许珵叹了口气,只能努力压抑自己的冲动,索性坐直了身体看向天花板,听着身边人均匀的呼吸声,心里却渐渐不平静起来。 凉州边上的十座城池,早在他北伐时就已经向朝廷进言,万不能轻视之,就算是以和平协议交换,也要让它们纳入大景的版图,否则凉州非常容易再起战火,而且孤立无援。 才这么几年的功夫,果然就又起战事,还让军中混入了间谍,险些搭上了霍明佑的一条命。 这是何等的混账行径。 许珵平复了自己的心绪,轻手轻脚地起身离开房间,命唐棋让何飞容速来书房见他。 他离开房间,霍云浅便抬起了头,怔怔地看着已经紧闭的门。 发生了这么多事,纵然她再困倦,也实在睡不着了。 三嫂突然中毒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二姐会知道大姐手里有解药?再者,大姐一直自诩出家人断绝七情六欲,为了送解药就亲自跑回家——这个怎么看都不像是大姐的行事风格啊。 所以,中毒之事或许并没有那么简单! …… …… 隔壁的书房中,许珵背负双手看着墙上的地图,目光定定地落在凉州的位置上,直到何飞容过来都没有挪动过。 “王爷有何事吩咐?”何飞容站在书桌边,沉静地看着他的背影。 许珵的目光缓缓收回,却没有马上转过来,轻声道:“皇兄当年,就是在视察开州时出的事,是么?” 何飞容浑身一震。 他当然知道,许珵口中的“皇兄”只有一个,那就是恭孝太子! 先帝明德帝在位时,身体并不算康健,因此恭孝太子许璋时常代父皇在民间出巡,或者直接微服私访探查民情,在民间很有威望。 而就是在一次北巡之时,乔装为百姓的北疆刺客对恭孝太子狠下杀手,最终逼得他坠马落水,最终死在了开州边波涛汹涌的承砀河里,连尸骨都不曾找回来! 如此悲惨壮烈的死法,莫说是一国太子,就算是一个普通百姓都是不该承受的。 即使“没有尸骨”这一点,让很多人都抱着太子未死的微薄希望,但明德帝却因承受不住失去爱子的打击而撒手人寰。 国不可一日无君,彼时还是应王的庆宁帝作为年龄最大的儿子,便登上了帝位,同时继续着寻找皇兄的事业。 庆宁帝甚至宣布,只要能找到恭孝太子,他愿意立即还位给皇兄。 但这么多年过去,他的皇位依然稳固,恭孝太子的拥趸们也都渐渐死心,只剩下许珵他们还怀着那几不可见的希望继续寻找着。 何飞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许珵转回身来看着他,平静地道:“我始终坚信,哥哥并没有死,但或许受了重伤、甚至失去记忆,流落在北境。如果我们在开州和凉州这一带都努力地寻找过却无踪迹,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哥哥身在北疆境内!” 他捏紧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峒黎献上的这十座城池,虽然曾挂在勒瓦的名下,但如今,这却是我们必须拿下的希望。” 何飞容看着他,心中有些动容,可是话到嘴边,他却因为羞愧而说不出来。 他竟然怀疑过许珵为了情爱,放弃了这份沉重的仇恨…… 他竟有着何等狭隘的目光。 沉默片刻,何飞容还是谨慎地开口道:“听说朝廷这次派出的卓大将军,他虽没有站定哪一派,可到底不是咱们的人……” 他看了许珵一眼,后面的话还是有些犹豫。 许珵笑了笑,“无妨。不到最后那一刻,谁都不知道结果如何。” 他从容的笑容不禁感染了何飞容,下意识地道:“如今咱们该怎么办?” 许珵望了一眼明亮的窗外,微笑,“只需一个字,‘拖’。” …… …… 用过午膳,霍云浅以关心三嫂卢梦春为由,向许珵提出回国公府一趟。 许珵有些无奈地看着她,“虽然咱们这样有商有量的很好,但新婚燕尔,你却总往娘家跑,本王真担心明日自己就出现在各类话本和街头议论里,说本王苛待王妃。” “美得吧你。”霍云浅在桌子下踢了他一脚,“就这情节还敢写进话本子,当那些写手嫌自己命长呢?再说了,这种恰饭的文一定会为了迎合大众而把情节改得连妈都不认得,根本不用担心别人会认出这主人公就是英明神武的王爷您。” 许珵摸了摸鼻尖,怎么感觉这番话明褒实贬,他似乎被这丫头给拐着弯儿骂了? 见他闷不做声,霍云浅放柔了语气,撒娇似的道:“而且我大姐难得回家一趟——她上次回家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我们基本上难得见一面,你总得让我去见见她吧?” 要不是为了给他面子,她才不会跑来这儿跟他“商量”,早就撂挑子直接跑路了。 许珵无奈地摆摆手,霍云浅高兴得一下跳起来,扑过去在他脸颊边狠狠亲了一口,“就知道王爷最好啦!” 158、请缨 霍云浅心里没来由一紧。 这话……可是句句都对许珵不利啊。 作为先帝唯二的嫡子之一,许珵的身份原本就已经足够尴尬;而作为过来人的太后竟然如此坦然地说许珵更像先帝—— 这是要置她的亲儿子庆宁帝于何地? 霍云浅担忧地看了许珵一眼,心里没来由的对文太后有了丝反感。 这太后若是真的疼爱许珵,为何一次次的在言语中不带脑子,把他推到如此危险的境地? 触到她关切的目光,许珵淡淡一笑,表示不用担心。 他转向文太后,欠身道:“我至今还记得父皇的模样,他在弥留之际仍呼唤着皇兄的名字,在期待着皇兄的消息。或许……在父皇的心里,我们几个兄弟都比不上已故的皇兄罢。” 这回答真是漂亮,霍云浅在心里暗暗喝了声彩,同时也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前一世许祯弑父谋逆,随后就着急要把文太后从皇觉寺请回来以正其名,莫非文太后的手中有什么重要的关乎皇位更迭的把柄? 文太后还想再说什么,忽然有内侍来报,说王德海过来了。 文太后脸上的笑容倏地一收,淡淡道:“让他进来吧。” 王德海一路滴溜溜小跑着过来,笑吟吟地行了个大礼,“启禀太后,皇上听说秦王携王妃来给您请安,便让小的来长乐宫摆晚膳,好和您几位团聚一番。” 还真不愧是皇帝,这独断专行的性子十足的霸总啊。 虽然腹诽过,可到底人在皇宫没得选择。 大约一刻钟的功夫,庆宁帝便和于皇后以及毓芳公主一同过来了长乐宫。 有了孩子从中调剂,文太后的脸色算是没有刚回来那天那么难看,反而饶有兴致地看毓芳公主和霍云浅在一旁玩闹着。 毓芳公主天真烂漫,难得的是并不像她的同胞哥哥许祯那样惹人讨厌,霍云浅与她竟还能玩得开、聊得来,二人一直在旁边喁喁细语。 真要算起来,霍云浅比起小公主也不过大个六七岁罢了,如今却大出了一辈,霍云浅心里不免有些小得意。 看着她们在一旁玩闹,庆宁帝的目光飞快地从许珵身上掠过,又不动声色地收回,笑道:“朕前些时日还在和皇后说,七弟这个婚结得可是妙极,宁苏县主是有福之人,这个喜是冲对了。” 许珵也毫不客气地应下:“确是臣弟运气好。” 于皇后的目光不由往霍云浅那边飘去,原本她并不大信什么冲喜之说,可看到许珵如今一天比一天好的气色,她在担忧之余,又不由隐隐生悔。 若是当初她替儿子许祯好好争取一把,这霍家的丫头如今不就是东宫的女主人了? 那她何至于为了东宫正妃之事日夜头疼,还要顾及修补与许祯之间的关系? 很快御膳房的饭菜都摆了上来,众人也都各自入席用餐。 吃过饭之后,文太后神情有些萎靡,庆宁帝立即命霜月姑姑把太后扶下去休息,顺便让于皇后带着霍云浅和毓芳公主也跟过去看看情形。 目送了她们二人离去,庆宁帝收回视线,沉吟道:“北疆的情形,少陵如今可知道么?”17 许珵垂眸,“只知由朝廷定下让卓老将军全权负责此事,除此之外便不知了。” 庆宁帝摇了摇头,“在朕看来,卓继诚到底是年纪大了,这几日提上来的方案朕都看过,简直让朕气得够呛。” “如何?”许珵斟了杯茶,饮了一口。 庆宁帝摇头,“陈词滥调,只怕等到他人往凉州一去,反而连整个凉州都要被他送出去给北疆人了!” 不知为何,许珵竟在脑海中浮现了那个画面,不禁唇角冷冷一勾。 他饮了一口茶,将心中所想斟酌过,缓缓道:“皇上,不妨以卓将军为主帅,臣为副,一同前去凉州。” 庆宁帝摇着头,“这实在太不……什么?” 他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许珵是在向他主动请缨! 原本期待的情景真的发生了,可庆宁帝仍旧有些不大高兴,甚至有些莫名的烦躁。 而许珵仍在娓娓道来:“臣腿脚不便,不适合为主帅,但以臣为副将,纵然卓将军的决策有误,臣也会立即为其纠正,皇上也就不用担心他胡乱为之了。” 庆宁帝再饮了口茶,终于点了点头,也勉强露出笑容,“如此安排……甚好。” …… …… 回到王府,霍云浅不由抱怨:“每次进宫都和打仗似的,太后当真对我不满,皇后在那笑得跟招财猫似的,也不干活,最后还是只靠我和霜月姑姑伺候。” “好好,你是当真辛苦了。”许珵将她搂在怀中,下巴搁在她头顶轻轻摩挲,“接下来也有你忙的,中馈也在你手里,无论如何我放心多了。” 霍云浅靠着他的肩膀,正考虑着这话,忽然一个激灵起身,险些一头撞到许珵的下巴,“你说什么?你是想告诉我,你要亲自去北疆?” 她如此强烈的反应让许珵有些意外,但他还是轻轻点了头。 霍云浅眼眶一红,拍开了他伸过来的手,嘶声道:“你觉得你还是一个人,可以独来独往毫无牵绊?” 许珵缓缓摇了摇头。 可是在对于找寻哥哥这件事上,他不敢再让霍云浅跟着蹚这趟浑水,这份多年挂在心头的沉重感,他不忍心让她和自己一起背负。 他张了张口,见霍云浅起身准备往外走,赶忙起身将她从背后抱住,“阿浅!——阿浅你听我说,我……有不好说出口的缘故,但我必须走这一趟。……阿浅!” 他好容易把怀里奋力往前冲的小人儿扳了过来面对面,却发现霍云浅已经泪流满面。 看到这张梨花带雨的小脸,许珵心里猛地一震,忽然有些不知道手脚放在哪里,好半天才回过神,笨拙地为她努力擦拭眼泪。 霍云浅拍开他的手,许珵也不恼,坚持为她擦去泪痕。 他背负着他自己的秘密,她又何尝没有背负一个沉重的秘密? 可是霍云浅生气的点在于,她那么努力地让自己身边的人远离那块毒饼,许珵竟然还是无所畏惧地主动迎了上去! 159、同行 何尹沣急匆匆地穿过长廊,找到唐棋的住处,却发现唐棋也在收拾着行李。 听到他进门的动静,唐棋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他。 “主子这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要出远门?” 连他的黑脸老爹都出动了,主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可是下个月就要当新郎官的人,而且主子还要为他和棠儿主婚呢! 唐棋做了个无奈的手势,低头继续收拾行李。 何尹沣扶额,有些着急地跺了跺脚。 不知为什么,在得知自己的黑脸老爹也要去之后,他直觉这并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唐棋很快收拾完自己的东西,见何尹沣还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眉头轻皱,抬手“说”道:为何你不能乐观些,认定我们能尽快解决问题? “你说得轻巧!”何尹沣抱头。 真当他什么都不知道么,主子接下来的那个活计可不是人愿意干的。 何尹沣侥幸地抱着一丝希望,向唐棋挥了挥手,转身冲出门外向楼上许珵的书房冲去。 许珵的行囊早已经由唐棋收拾完毕,何尹沣冲进来时,他正在窗前静静地看书。 而原本应该也待在屋里的年轻王妃,这时却不见了踪影。 何尹沣进了门,见许珵气定神闲地抬起头,索性开门见山地道:“这趟差事原本并不需要您去,为什么您非要把它揽在自己身上?” 许珵微微颔首,“怎么了?还没出门呢,就开始挂念你爹了?” 何尹沣差点气笑了,但现在情况紧急,他也不介意被主子占了便宜,严肃地道:“您去,是给人当副手,岂不是处处受人掣肘?而且您如今还未到公布真相的时候,只能始终以残疾的身份示人,如此行动不便,何必为难自己?” 少年的言语之间是真正的关心,但同样的话昨天已经听过了,现在对于许珵而言,心已经刚硬了许多。 许珵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起身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随后传来了何飞容的声音:“主子,已经可以启程了。” 见何尹沣满脸憋屈,许珵笑着捏了一把他的脸,目光越过他看向对面紧闭的房门。 这间空了许久的客房,在昨天他们吵过架之后就被霍云浅着人收拾了出来,霍云浅更是连夜把她的东西都搬进了这间客房。 接着从昨晚开始,许珵就再也没有见过她的身影。 长夜漫漫,许珵竟感到一丝空虚,不由自嘲地笑了笑:也不过独身了五六年,还真像是小别胜新婚,一个晚上没她都不行。 想到这儿,许珵心里有些发苦,转头又对何尹沣低声补了一句:“这些日子,好好听王妃的话照顾好王府。” 何尹沣重重哼了一声,可是又忍不住转头,看着他们决绝离去的背影。 为何……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之感呢。 许珵下了楼,重新坐上轮椅,才由何飞容推出门外。酷文 马车早已经在王府门外候着,行李也都安置在了后面的车上。 唐棋背着许珵上了车,可一拉开车门,眼前的景象就让许珵又惊又喜。 短短一瞬他便回过了神,随后一头钻进去抱住了才分别了一夜的小人儿。 为何有一种失而复得之感? “离我远一点……老男人!你今早是不是没有刮胡子?”霍云浅挣扎了几下,最终还是遂了他的心愿,任他抱住自己。 许珵却不管不顾地仍旧环抱着她,更趁着那张小嘴喋喋不休之时俯身堵了上去。 直到马车启动,许珵才放开了有些气喘吁吁的霍云浅,伸手在她鼻尖轻轻一点,有些严肃地道:“你又为何跟着去凑热闹?” 霍云浅拍开他不安分的爪子,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怎么就是凑热闹了?你去是办正事儿,我就不能是去办正事儿吗?” 许珵失笑,“你能有什么正事?宁苏县就在京畿,你的铺子眼看也快装修完毕了,你跟着去凉州作甚了?” 霍云浅有些心虚,好在终于急中生智想出了一个理由,马上挺了挺脊背,“都说北疆的小姐姐格外漂亮,我必须要严防死守,保住我好不容易得来的秦王妃之位呀。” “你……”许珵真是哭笑不得。 他轻轻叹息一声,重新将她揽入怀中,沉默一阵后低声道:“若是这一次再失去你,我不会再续弦。” 霍云浅挑眉,正要发作,许珵的声音又继续道:“……可万一我有什么不测,你等到孝期满,只管改嫁去吧。只是……要擦亮些眼睛,莫被一些心怀不轨者骗了。” 霍云浅心里猛地一震! 她知道这个时候应该说一些同样感人的话回应,可是话到嘴边,却成了低声的埋怨:“这种话是不能随便乱说的……不能乱给自己立g,都是会……应验的。” 许珵笑了笑。 虽然这丫头又开始说他听不懂的东西,但那个辅赖阁,应该就是立誓之类吧。 他再次坚定地道:“本王从不随意立誓,而一旦对人许下诺言,必将全力以赴。” 霍云浅喉咙一哽,后面原本想要插科打诨的话也说不出来了,转身埋头在他怀里。 …… …… 因为许珵身体的不便,出发时直接全程坐在马车里,直到已经离开京城出发,卓继诚才发现,竟然连霍云浅也一并跟了过来。 他当即有些绷不住了,趁着中途停车休息时厉声责备道:“王妃为何要如此胡闹?这是朝廷公务,并非小孩子过家家,虽然王爷和王妃如今正是新婚燕尔,可也要看清场合!” 旁边的篝火前坐着其余几名同样参与此次招降任务的官员,听到那边似乎吵了起来,他们可不敢去劝架,只能远远地避开、观望着。 霍云浅对于这位比母亲凤夫人年纪还大的老头子从小就没什么好感,当即冷笑一声,不客气地道:“不好意思,让大将军失望了,本王妃这次随队前来,是要帮忙执行王爷的公务的。” 卓继诚哈哈大笑,眼睛里却殊无笑意,“三丫头,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盯着面前越发靓丽精干的年轻女子,卓继诚心里很是恼火,原来之所以踢开他的好孙儿,全是因为抱上了秦王这棵大树! 可惜这个瘸子将来一无是处! 160、忽悠,接着忽悠 霍云浅冷冷地看着他,“敢问卓大将军,你上一次离开北疆,是多少年前?” 卓继诚愣了愣,眸中掠过一丝阴翳,冷笑道:“与你何干?” 霍云浅毫不客气地回瞪他,“关系很大。我家王爷上一次离开北疆,已经是六年前的事;而我从北疆回来,也才两个多月的时间——谁现在对北疆更熟悉,难道还要我再解释一遍给卓大将军听吗?” 卓继诚老脸一热,不由看向旁边一脸作壁上观的许珵,暗暗咬牙。 这夫妻俩好不要脸,这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要打击他吗? 卓继诚拂袖而去,霍云浅冷笑,这个倚老卖老的家伙,她想怼他已经很久了。 面前的烤架上,翻烤着的兔肉已经冒出浓郁的香气,唐棋切下一小块放到许珵面前,许珵却直接转手递到了霍云浅手里。 霍云浅瞥了他一眼,“这是要示好,还是想和好?” 许珵坦白:“两者都是。” 霍云浅撒上盐,闻了闻,才小口地嚼了起来。 瞧她这幅突然端庄起来的吃相,许珵有些忍俊不禁,想了想道:“你方才问了他,可是你真的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京城的吗?” “三十六年前。”霍云浅毫不犹豫地道。 而且她还知道,当年这位道貌岸然的大将军还从外面带回来了一个北疆女子,直接气得卓老夫人撒手人寰。 连带着,卓曜他爹都被这个色老爸误导,招了个小妾回来连生了好几个孩子,也气得卓曜他娘避居寺院不愿回家。 许珵这才真正惊讶了,“这种陈年旧事你是从何得知的?” 霍云浅很快吃完了刚刚那块肉,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上的油,漫不经心地道:“当然是望曦告诉我的。” 虽然那都是前一世的事情了。 许珵轻笑,点了点头,“看来你们之间感情的确很好。” “是啊,好得卓老头想强买强卖,把他孙子塞给我呢。”霍云浅没好气地道。 许珵依然只是微笑,想起了那天在清水寺,那个倔强地伸手阻拦他的少年卓曜,以及卓曜崩溃的眼泪。 所以说,他是真的险些就和他的小丫头错过了啊…… 这个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许珵亲手切了块兔肉又递给霍云浅,叹息道:“其实并非那么早。三十六年前,他因被人弹劾而不得已回京,可是随后他又去了凉州镇守了六年。” “也就是说,不论怎么样都是三十年前的事了。”霍云浅吹着盘子里的兔肉,“那也是很久之前了,他怎么好意思吹嘘自己对北疆很熟悉?” “不尽然。”许珵看着噼啪作响的篝火,若有所思,“十八年前他还去过一次……不过,似乎是因为某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私事。” “哟?还这么讲究。”霍云浅自顾自地吃。 对别人家的事这么了如指掌,要么就是太变态,要么就是嘴比脑子快。 忽悠,接着忽悠。 看霍云浅吃得欢根本不在意他说的话,许珵有些哭笑不得,索性也不再赘述,也跟着开始吃兔肉。摘书吧 所有人在许珵和霍云浅的催促下快马加鞭赶路,原本身体不便的秦王都带头吃苦,其余人也不好意思再埋怨。 只逼着卓继诚在暗地里叫苦不迭,早已打好了在对二人弹劾的奏章里写点什么的打算。 但相应的,原本以为要走半个月的路,这次竟然在负重减半和保持颜值的情况下,只用了九天多的时间。 一到达凉州,凉州太守倾力出迎,就连听到秦王驾临的开州太守和都尉花高阳也赶紧扑了过来。 二位太守对本地更熟悉些,简单介绍了如今外面的情况,听得众人直皱眉。 “所以,他们如今既不真正出兵,也不呼应任何一方,更像是想扎根于此?”卓继诚很意外。 许珵面色如常,“我大景,只要地、不要他们的人。” 两个太守对视一眼,都很无奈,回道:“他们占住这块地方,虽然不大,可是握着两个国家或者部落的贸易咽喉。” 话是这么说不错…… 许珵摸了摸下巴,他感觉这时候就需要霍云浅说过的,需要一种叫做“头脑风暴”的东西来发散一下。 …… …… 凉州的官衙不是第一次来,但这一次与众不同,霍云浅还带了个武功足够高的拖油瓶。 何飞容既然来了,自然是亲自追随在许珵身侧保障他的安全;而落到她头上,就只有沟通无障碍的唐棋负责安保工作了。 屋里坐得闷了,霍云浅便怂恿唐棋一起出去溜达,唐棋有些犹豫,但霍云浅摆出女主人的命令姿态后,唐棋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答应了。 二人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大门口,忽然瞧见一个眼熟的大块头领着几个士兵走进来。 打了个照面,大块头愣了一愣,随后冷笑一声,“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臭丫头!” 唐棋惊得合不拢嘴,他当然认得面前这个是曾经并肩作战过的开州都尉花高阳,可是……他怎么一上来就冲着王妃如此出言不逊? “数米是吧?想骗我们开州的粮食是吧?”花高阳想起之前被耍的那一幕,就气不打一处来。 让他在自己那群蠢钝如猪的手下、还有那些愚民们的面前颜面尽失,实在是罪无可恕! 霍云浅双臂抱在面前,而花高阳也意识到她现在装束和气质的变化,忽然想到什么,转向唐棋道:“唐小哥儿,该不会你……” 他这才想明白,为何那日,“唐棋”也会出现在开州——想必那时候就看上了这丫头,所以哪怕抛下王爷,也要追着女人满世界跑! 唐棋一头雾水地看着他,然后看了看霍云浅,犹豫着给她打了几个手势。 霍云浅简单了回了一句:这就傻子一个,不用搭理。 一见手势,花高阳更加确信自己刚刚的判断:这臭丫头竟然嫁人了,还嫁给了唐棋。 夫妇之间因为爱得深切,才会把对方的各种习性都了解、都学到手。 “所以呢,花都尉现在是有什么事要指教?”霍云浅笑眯眯地道。 这笑容看得唐棋有些犯怵,总感觉,有人似乎要遭殃了…… 161、想老婆想疯了 花高阳嘿嘿冷笑,不先回答她的话,反而看向了唐棋,“唐老弟,如今王爷可是背负重大使命来到凉州,你却带着自己的媳妇在这儿闲逛,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唐棋呆了呆,瞬间脸上涨红。 原来这个蠢货花高阳竟然把王妃当成是他的…… 唐棋急忙抬手想要解释,却被霍云浅抬手一拦。 “我怎么感觉——哪儿的醋坛子被打翻了?哎哟……”霍云浅捏着鼻子在面前挥了挥手,“柠檬树上柠檬果,柠檬树下你和我,真是酸呐。” 花高阳被戳中,要是脸皮再厚,这时也忍不住了,险些跳起来,“你这臭丫头说什么呢——” 霍云浅呵呵笑着看他,“不管带不带老婆,可如今老婆已经带来了,说明这事儿已经得到了王爷的首肯,哪里还需要您操什么心呢?” 花高阳陡然想起了两个月前被她用数大米捉弄的往事,心里顿觉不妙,赶紧道:“我……” “哦我知道了。”霍云浅哪里会给他说话的机会,马上开口把话头接了过去,“看来是可怜的花都尉现在想老婆想疯了,凡是看到别人有老婆了,就会觉得心里很难过,唉,真是可怜啊。” 揭人不揭短! “你这小丫头片子找打!”花高阳老脸也红了,登时勃然大怒,蒲扇般的大掌向霍云浅脸上猛地扇了过去! 唐棋急得立即要冲上去帮忙! 但霍云浅既然说出了挑衅的话,自然早已有了准备。 她冷冷地看着花高阳的手掌动作,同时身子往前滑了出去,手掌并指为刀向花高阳胸口切过去! 如果不能亲手给人一个教训,那实在没有什么太大的意思。 “都住手!” 一声断喝,三人都不由急忙收手,不约而同地往台阶上看去。 许珵、卓继诚和两位太守一同出现,都板着面孔。 而看清了花高阳的动作,许珵更是眸中掠过怒色,沉声道:“方才究竟发生何事,何人来给本王一个交代?” 唐棋站出来,有些惭愧地看着他准备开始做手势,却再次被霍云浅抬手打断。 唐棋急得后背冒汗,拼命向霍云浅使眼色。他可不想被王爷知道,自己竟被人误会是王妃的丈夫! 但霍云浅却向他咧嘴一笑,她一向行得端做得正,而且许珵一定信任的是她,这种事有什么要紧? 最重要的,是她现在一定要给花高阳一个教训! 前一世花高阳就垂涎她的美色,在得知许祯对她并无感情后,甚至妄想趁虚而入,只怕在他的心里,那时的她应该是公交车一般的存在吧! 看他们俩竟然还在眉来眼去,花高阳心里嫉恨非常,马上向上拱手道:“启禀王爷,末将只是在教训唐侍卫的这位不懂事的妻子,让她不要在此肆意干扰大老爷们办事。” 唐棋捂脸,都不敢看许珵的脸色了,恨不得立刻拔剑自刎。90文学网 两州太守对视一眼,凉州太守有些迷茫,开州太守却也想捂脸了——花高阳这厮,突然在这儿充什么好汉? 许珵挑眉,看了霍云浅一眼,似笑非笑,“唐棋的媳妇?” 霍云浅无辜地看着他,一摊手,“其实是因为,我和花都尉之间有点陈年旧怨,两个人发生了一点口角,算不得什么大事。” “陈年旧怨?”卓继诚却嘿嘿怪笑一声。 他早就听明白了这事的缘由,心里真是止不住的幸灾乐祸,“王妃,原来你在北疆结的是仇啊,莫非这次特意跟来凉州,就是为了把以前的仇家一网打尽?” 霍云浅翻了个白眼,不准备搭理这个死老头。 但花高阳却忽然被许珵的话狠狠一震。 “王妃……王妃?”花高阳怪叫一声,“你就是卫国公府三小姐,你……你就是宁苏县主?” 霍云浅幽幽地看了他一眼,作为一个色胚,是不应该那么有脑子的,实在少了太多的乐趣。 她没有回答,但是款款走到了许珵的身边,许珵立即握住了她的手,有些责备地看着她,但眸中仍旧溢出淡淡的温柔和关怀。 花高阳只恨不得现在来一个晴天霹雳,直接把他劈死算了! 他怎么会忘呢……王爷成婚的时候,他还特意送了补品过去,他当然知道新一任秦王妃是卫国公府炙手可热的三小姐。 可是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那个炙手可热的三小姐,就是当初那个用数大米的难题刁难和羞辱他的少女? 花高阳欲哭无泪,为了能够调回京城,他煞费苦心寻找补药,就为了以防万一、好让瘫痪多年秦王重振雄风。 结果现在却告诉他,秦王妃就是那个曾经差点被他轻薄过的少女? “王妃饶命,王爷饶命!”花高阳麻溜地直接跪倒下去,瞬间磕头如倒蒜。 “都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我们太守都说了,当时的王妃是真的才智过人,只是小的太过愚蠢不能理解,这才开罪了王妃娘娘……求娘娘恕罪,饶过小的吧!” 花高阳哀求一阵,见开州太守立在许珵身边一声不吭,赶紧又向他道:“黄大人,看在小的帮您打过好几次仗的份上,您帮帮小的、向王爷求求情吧!” 突然被点名,原本想置身事外的开州太守黄炳邺也只能硬着头皮向许珵道:“王爷,别看这蠢货瞧着不大机灵,可到底对这一带的风土人情熟悉,将来一定大有用处。 “而且您也和他并肩作战过,知道这人小毛病虽然不断,却从来没有大毛病,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断人建功立业的后路呢?” 这话听得霍云浅好不火大,冷笑一声,“原来在黄大人看来,我竟然只是在咄咄逼人?” “下官不敢。”黄炳邺的对答从善如流,而且机智地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发散下去。 许珵一直冷着脸孔,而花高阳也抬起头来,满脸希冀和哀求地看着他。 许珵只是在手中轻轻捻着霍云浅的掌心,冷声道:“即便彼时她还未成为本王的王妃,却是同样身怀才华之人,却被人轻待、甚至诬蔑与本王的侍卫有私情——” 他这才看向瑟瑟发抖的花高阳,“三军不可夺帅,大景,不需要这样小肚鸡肠之人为将、为帅。” 162、不妨较量一番 刚一回到驿馆的房间里,霍云浅迫不及待地捧住许珵的脸,对着他“吧唧”一口下去,痛快地大笑:“我还以为你会舍不得踢开他呢,毕竟是以前并肩作战过的人。” 许珵摸着刚刚被攻略的位置,脸上竟然没来由有些发热,赶紧别开眼睛,无奈地笑了笑,“以前也没少被他拖后腿过,而且这一次不一定用得上他。” “哇,这么说来,他还真是个可怜的工具人。”霍云浅夸张地一扶额头,笑眯眯地戳了戳许珵因为动怒而有些鼓起的脸颊。 瞧着她难得露出的天真烂漫,许珵喉咙又不由一紧,抓住她的手起身往床边走去。 “你……你疯了,这还是白天啊!”霍云浅吓了一跳,可手上传递来的灼热,已经告诉了她男人接下来想做的步骤。 霍云浅脸上红红的,可这么一迟疑间,已经被许珵拽了过去。 许珵低下头贴近她的耳畔,轻轻笑了笑,“既然已经和好,昨天晚上还没做的事,现在且先补上,不然本王一直心神不宁的……” “这是白天,万一有人来,听到了这一切……” “那就只能委屈王妃小声些了。” …… …… 一时男人终于餍足,霍云浅累得眼皮直打架,索性趴在了枕头上。 见许珵已经坐起来正看着什么文件,霍云浅嘟哝:“你们几个大老爷们儿刚刚吵了半天,都还没拿出结论吗?” 许珵转头看了她一眼,忽然被她这慵懒的模样所吸引,只好强迫自己缓缓转开眼睛,轻声道:“此事没有那么容易。他们也很狡猾,不愿为他人做嫁衣裳,可是我们又只想要地,不想要人,难免会谈不拢。” “唔……”霍云浅嘟哝一声,“勒瓦已经亡了,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想投靠仇人峒黎吧?既然如此,把这群人迁往大景内地,让他们脱离游牧生活,和我们一样进行农耕,生活岂不是更有保障。” 许珵忽地眼前一亮,原本的绮思收起,低声道:“王妃对此有何良策?” “什么都我想么?难道你们不打算动脑子,只想现成的?”霍云浅翻了个身钻回了被子,只留下许珵坐在桌边哭笑不得。 耳边不多时传来了她均匀的呼吸声,许珵忍不住又回头看了她一眼,微微笑,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何飞容和唐棋都在转角的小会客厅里待着,见许珵过来,何飞容拿出手中的卷宗,压低声音:“这是庚九这些年搜集的讯息中关于这十座城池的。” 许珵点头,接了过来,“帮我转告他,辛苦了。” 何飞容立即道:“为王爷做事,并不辛苦。” 许珵微笑,“无论他们是不是这样想,这句话却是我一定要跟他们说的,以回应众人待我的情分。” 何飞容喉头动了动,点下了头。 卷宗里简明扼要的把凉州外十座城的情况列举了,许珵很快就翻看完成,垂眸沉吟。 而见唐棋一脸好奇,许珵便解释道:“十城各有城主,都是自勒瓦统治时期开始任命管辖,其中为首的是托兰城。 “两个多月前,大景与北疆一战,原托兰城主随着勒瓦族长奥格一同战死,如今的城主是奥格的庶子隆古特,但因为骁勇善战而深得民心,被推举为一城之主。 “这个隆古特也是颇具野心,在奥格和妻妾子女们都被杀之后,以自己仅存的奥格之子的名头,号召其余十城团结起来对抗外敌,因此才有了这样的声势。”90文学网 唐棋连连点头,之前他跟随许珵征战北疆,对于这十城有些了解。 但他忽然想到一事,连忙打了几个手势:十城之中,有一处是大景人居多。 许珵颔首,“你说的是昌津城。届时自然要先从这一城开始拿下——隆古特,呵,不妨较量一番。” “只要有了办法和突破口,一切都不是问题。”何飞容迅速地把话接了过去,殷切地看着许珵,“关于太子……” 许珵定定地看着何飞容,能让这位一向面冷心冷的大管家突然变得如此狂热,追根究底只有那一个原因。 他点了点头,“你们行动自己小心些,不要被朝廷的人抓住把柄。” “诺!”何飞容长长呼出一口气,立即转头冲了出去。 唐棋还从未见过何飞容如此迫不及待的样子,愣了愣,才向许珵做手势:何总管究竟所谓何事? 许珵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在意,自己的眸光却不由黯淡下来。 他一直都知道,何飞容夫妇不过是看在长兄恭孝太子许璋的份上,才留在秦王府“做事”的。 这一对夫妇二人都身怀绝技,若是放归江湖,此刻只怕早已名扬天下、逍遥自在。 许珵不知道当初的大哥是如何收服了这二人。 他比大哥许璋小了十岁,但从很早之前开始,这两个人就追随在大哥身边,在大哥“下落不明”后,他们也自然而然留在了秦王府。 即是说,如果有朝一日大哥活着回来了,何氏夫妇自然会毫不犹豫地转投到大哥身边。 许珵知道这样的想法很可笑——毕竟,大哥是那么的疼爱自己! 可是这么多年都没有消息,就算大哥真的活了下来,他究竟是变成了另一幅模样,还是发生了其他怎样的变化? 譬如……他失忆了? 如果到了那一步,他是否应该再把大哥拖入这个无情的政治漩涡? …… …… 霍云浅一觉睡到傍晚,睁开眼,夕阳已经洒满了整个屋子。 屋内空荡荡的,安静得可怕,她自己起身下地更衣,心里又把某个老男人狠狠骂了一顿。 这次出行,她没有带自家那三个身手不够看的丫鬟,生怕她们三人再出什么意外。 没想到出了门,却发现唐棋正在门外站着。 见她出来,唐棋立即做了手势:主子让我陪您出去散心。 “他还真是放心。”霍云浅打了个哈欠,摸了摸有些空的肚子,“现在我都饿的可以吃下一头羊,咱们去外面找个地摊吃烤串吧。” 163、动手就吃亏 烤串计划自然没有经过唐小总管的批准。 但让霍云浅隐约有些担心的是,许珵特意让唐棋陪她出去散心,要么是他有事背着她去做,要么就是得把她特地支开。 尤其是唐棋这样多年从未离开他身边的贴身护卫,都一并调来陪她,可见这事的重要性。 果然……被她猜中了,许珵来凉州,的确有另外的要事。 霍云浅自嘲地笑了笑,也罢,夫妻之间只要不隐瞒原则性问题,总要彼此留有一点私人空间。 但是…… 果然还是怎么想怎么不爽啊喂! 到底有什么秘密非得跑到凉州来? 两个月前他不是也用唐棋的身份跟着她跑到开州了么,凉州都已经近在咫尺,为何又像是三过家门而不入了? 该不会像卓家老头那样,在外面闹出了私生子什么的,所以特意偷偷摸摸跑来处理吧? 霍云浅默默地喝了一口面前的低度数米酒,而唐棋看着她大马金刀的坐姿,只觉得浑身无力。 虽然主子的命令是无论王妃想干什么都不阻拦,都顺着她的意思…… 可是如果王爷看到,他陪着王妃这么豪放地在路边摊上喝酒,只怕王爷会打死他吧? 唐棋很想捂脸,忽然见对面的女子给他打了一串手势。 ——那个老头的事,你知道多少? 唐棋正疑惑是哪个老头,霍云浅开口吐出一个字:“卓。” 原来是说卓继诚老将军…… 唐棋想了想,抬手“说”道:主子曾经说,那位将军在很多年前带了一个北疆女子回京,可是那个女人很快死了。没有听说过那位将军有别的儿子。 没听说过,不代表不存在——霍云浅心里想着,脸色有些阴沉。 按照这个推理,说不定许珵也…… 她端起酒碗,忽然发现不远处闪过一个熟悉的人影。 不正是刚刚她和唐棋提到的卓老头吗? 霍云浅马上放下酒碗,丢了块碎银给路过的小二,拉着唐棋飞快地跟了上去。 这时候,霍云浅算是发现了带着唐棋的好处——至少,他绝不会像何尹沣那样咋咋呼呼地问“怎么了?我们要去哪?我们去干嘛?”这些愚蠢的问题。 卓继诚现在的穿着已经和白天见到时不大一样,甚至戴了顶斗笠,让自己看起来更加不起眼。 但既然做过了两世邻居,尤其前一世因为裴槿儿的婚事,还和卓家人进行了一场极为惨烈的撕逼,霍云浅实在忘不掉这个固执死板且让人格外讨厌的老头。 想起刚刚推理的卓继诚私生子的问题,霍云浅忍不住好奇地想探究,到底卓继诚这么鬼鬼祟祟的是要作甚。 霍云浅只当没看到唐棋打得飞快的劝阻手势,跟着卓老头七弯八拐地走了一圈,但凭着她的记路本事,终于发现卓老头又走回了刚刚走过的路口。 行事这么隐秘且警惕,看来这一趟行程一定很重要! 卓继诚闪身进了一条方才没有走过的小巷,霍云浅也敏捷地跟了上去,唐棋无可奈何地也只能跟上。 听到上楼的急促脚步声后,霍云浅立即循声搜寻,最终锁定了一扇小窗,悄无声息地运起轻功飘了过去。 卓继诚的低声传出:“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你如今也是一方之主,还想做什么?老夫可不怕你!” 屋内另一个人笑了,声音阴森森的,有些刻意捏着嗓子:“是么?可我传了个口信,卓大将军就即刻亲身前来了,这份恐惧我可是感受到了。” 卓继诚沉默下来,半晌道:“所以,你到底要做什么?” 对方哼笑一声:“你代表你们朝廷,放弃这十城。” “这不可能!”卓继诚激动得声音都高了些,随后赶紧控制情绪,重新压低声音,“这是你们献给朝廷的,怎么可能让我们放弃?” 听到这儿,霍云浅微微惊讶:对面的人竟然是峒黎人! 而且,屋内那人听着语气格外狂傲,想必与峒黎首领兀良哈也有关系——又或者,屋里的人就是兀良哈?!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性,霍云浅整个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屋里的人呵呵低笑,“难道隆古特不是特意约了你们前去谈判?” 卓继诚道:“的确,但……” “只要你把你们的秦王殿下拘在驿馆里、只身前去,我的人会在那儿接应,制造你们的刺杀假象。隆古特遇刺,对你们心怀憎恨,自然不会投诚你们景朝,甚至会和你们打起来—— “但你们有那位厉害的宁苏县主,哦不,现在应该称之为秦王妃了,有她在这儿,自然会为你们带来兵不血刃的胜利。” 这个听起来简单粗暴到很蠢的计划,让外面偷听的霍云浅和唐棋都有点无语。 屋内也安静了一瞬,卓继诚低声道:“我会考虑。” 对方哼了一声,“你还有别的选择么?只消一道密奏上报,你就会是私通敌营的罪魁,到时候不仅是你,就是整个卓家,都会为你陪葬!” 卓继诚再次惊得拔高了声音:“你……你和朝廷里的谁有关系?昌武侯?宣王?还是——” “与你无关。早些做出你的选择,以及,立即滚出去!” 片刻后,卓继诚夺门而出,仿佛躲避瘟疫般仓皇。 唐棋给霍云浅打了个手势:走吧? 霍云浅却有些迟疑。 如果此刻屋里还剩下的人,正是她早想一见的兀良哈,如此大好的机会,她实在不想错过…… 唐棋眸光一凛,开始认真考虑,如果他把女主人点穴之后背回去,主子会不会生他的气? 这样想着,他的手也在霍云浅背后悄悄举了起来…… 一道破空之声穿透窗户,霍云浅蓦地警觉,身后的唐棋则堪堪一个凌空侧翻才避了过去。 “夺”的一声,二人背后的木柱上钉了一件东西。 屋内传出一个熟悉的含笑声音:“王妃在深夜来访,却逼得我先动手,哎,真是吃了亏。” 被叫破身份,霍云浅背后出了一层冷汗,可这个熟悉的声音却让她不由更吃惊,急忙推开窗翻身进去。 屋内端坐着的人,虽然换了一身峒黎服饰,可依然正是凤无怨! 164、好消息 四目相对,二人都没有开口,直到唐棋也翻了进来,霍云浅才倒吸一口冷气,“怎么会是你?” 凤无怨起身,张开双臂转了一圈,腰上的银链发出叮叮当当的细碎响声,笑了笑,“怎么,不然王妃以为我是谁?” 霍云浅狐疑地看着他,忍不住转头往四面都看了看。 这是一间不算大的屋子,大约才十个平米,屋内陈设也极为简单,只有一个雕花衣柜、一个博古架和凤无怨面前的黄杨书桌。 看起来都不像是能藏人的。 难道刚刚那声音真是凤无怨发出来的? 还是说……凤无怨就是兀良哈? 霍云浅立即回头盯住他,“你既然说自己是兀良哈的弟弟,那你的名字又为什么叫凤无怨?” 凤无怨眨了眨眼,好整以暇地重新坐回原位,双臂抱在面前,“兀良氏不缺我一个儿子,再者,我也不太好意思忝居这个姓氏。” 霍云浅索性也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愿闻其详。” 凤无怨叹了口气,“王妃对于这种秘辛就如此在意么?” 霍云浅面不改色,“因为八卦——也就是打听这种小道消息,是女人的天性。” 二人你来我往,如此熟稔的态度把唐棋雷了个里焦外嫩。 原本提前婚事的约定,霍云浅只告知了许珵,唐棋等人并不知情,因此唐棋也不知道霍云浅竟然和峒黎人会有这样私下的“交易”。 这样一来,唐棋看向霍云浅的眼神不禁有些微妙起来。 凤无怨摇了摇头,以手支颐靠在桌前,“罢了,看在王妃此前交易的诚信上,这件丢人的事就告诉王妃吧——你们的卓继诚大将军,当年掳走的北疆女人,就是我的母亲。” 他的语气如此轻松,仿佛说的是“我今天晚上吃了顿汤面”这种话。 霍云浅和唐棋一齐雷倒了。 “……你说什么?”霍云浅终于反应过来,差点一蹦三尺高。 所以,眼前这人按辈分算应该是卓曜的叔叔? 凤无怨十指交叠放在面前,无奈一耸肩,“母亲死后,我曾被好心人收养,我为表达对恩人的感激而取了她的姓氏,随后努力逃出了京城,但回到峒黎时,早已物是人非。” 霍云浅情不自禁地追问道:“怎么说?” 唐棋也有些渴望听到后面的故事。 随着讲述,凤无怨似乎沉浸在了回忆中,直到触到对面两双写满渴望的眼睛,他蓦地回神,嗤笑一声,“怎么了,戏子唱曲还要付出场的费用,王妃今晚竟是想免费听霸王戏?” 被戳破想法,霍云浅悻悻地摸了摸鼻尖,“这么狗血的故事,真以为我稀罕听呢……” 唐棋也回过神来,突然想到一事,急忙向霍云浅打了一串手势。 看他的动作,霍云浅才蓦地想起了更重要的事,恶狠狠地盯着凤无怨,“不管你要做什么讨好你哥,如果你胆敢破坏这次朝廷和十城联盟的谈判,你只会吃不了兜着走!” 凤无怨笑眯眯地看着她,“好啊,那我等着和王妃的正面较量。” 竟然直接当面宣战了! 霍云浅真没想到,先前总是把自己的想法包装得人畜无害的凤无怨,竟然会在此时露出如此犀利的一面—— 她正要发火,忽然感觉一阵恶心涌上来,赶紧强行压了下去。 该不会…… 虽然前一世没有为许祯诞下子嗣,可是在东宫女人们之间的耳濡目染,以及第二世在现代学到的生理健康课,让霍云浅陡然意识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她豁地站起身,“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告辞了——唐棋,我们走!” 原本的气氛还在剑拔弩张,一瞬间却烟消云散,唐棋险些没反应过来,但很快就跟了上去。 凤无怨摸着自己的下巴,深深凝视着二人离去的方向。 但就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他此刻的眼神是多么的温柔。 良久,他轻轻叹息一声。 “阿瑰姐姐啊……” …… …… 离开了那座隐蔽的小院,刚走回到街上,霍云浅又感觉到那股熟悉的恶心感。 她只得勉强压抑住,咬着嘴唇卯足劲儿往前飞奔,唐棋不明所以地跟在后面,只能努力地护着她周全。 好在这座小楼虽然位置隐蔽,离驿馆却并不算远。 霍云浅很快就冲回了驿馆内,而好巧不巧的,她迎面就看到了正要走出来的卓继诚。 老将军的脸上一点也看不出刚刚被自己私生子怼得无话可说的尴尬,眉眼之间还有些小得意,冲霍云浅轻蔑地笑了笑。 “哟,王妃这是刚刚从哪回来,脸色怎么这么差?” 再看到紧随其后进来的唐棋,卓继诚笑得更加暧昧,“唐侍卫也这么急冲冲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担心的是自己的妻子呢。” 唐棋愤怒地看着卓继诚,恨不得立即拔剑刺他个对穿。 但霍云浅却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似的,依然往前飞奔。 女主人的安危显然更重要,唐棋只能恨恨地最后瞪了卓继诚一眼,在他得意的笑声中追着霍云浅而去。 许珵的住处在二楼一处偏僻的雅间,霍云浅好容易冲到二楼,正见到许珵推着轮椅走出房间。 见她回来,许珵脸上的担忧之色这才散开,含笑点头,“终于回来了?” 霍云浅却来不及看他,直接冲进屋内,找出放在床下的痰盂疯狂地吐了起来。 这一吐简直昏天黑地,吐完便是一阵晕眩,霍云浅双腿发软,整个往下倒去! 情急之下,许珵双掌在轮椅上一拍,借力使出轻功掠了出去,一把抱住了摇摇欲坠的小人儿! 唐棋堪堪赶到,连忙把轮椅拽进屋内,不忘顺手把房门飞快地关上。 “这是怎么回事?”许珵看着面色苍白的霍云浅,不禁有些责备地看了唐棋一眼。 唐棋急忙摇头,他是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且刚刚和凤无怨的事……他还带着一肚子疑惑没人解答呢。 晕眩感过去,霍云浅睁开眼睛,看到面前放大的许珵的脸,咧了咧嘴,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小腹处一阵温热,霍云浅的声音很轻柔:“这一次,别再让他像怀安那样了……” 这个猝不及防的好消息,让许珵瞬间如被雷击中! 165、谈判 【防盗章节,十二点后替换】 烤串计划自然没有经过唐小总管的批准。 但让霍云浅隐约有些担心的是,许珵特意让唐棋陪她出去散心,要么是他有事背着她去做,要么就是得把她特地支开。 尤其是唐棋这样多年从未离开他身边的贴身护卫,都一并调来陪她,可见这事的重要性。 果然……被她猜中了,许珵来凉州,的确有另外的要事。 霍云浅自嘲地笑了笑,也罢,夫妻之间只要不隐瞒原则性问题,总要彼此留有一点私人空间。 但是…… 果然还是怎么想怎么不爽啊喂! 到底有什么秘密非得跑到凉州来? 两个月前他不是也用唐棋的身份跟着她跑到开州了么,凉州都已经近在咫尺,为何又像是三过家门而不入了? 该不会像卓家老头那样,在外面闹出了私生子什么的,所以特意偷偷摸摸跑来处理吧? 霍云浅默默地喝了一口面前的低度数米酒,而唐棋看着她大马金刀的坐姿,只觉得浑身无力。 虽然主子的命令是无论王妃想干什么都不阻拦,都顺着她的意思…… 可是如果王爷看到,他陪着王妃这么豪放地在路边摊上喝酒,只怕王爷会打死他吧? 唐棋很想捂脸,忽然见对面的女子给他打了一串手势。 ——那个老头的事,你知道多少? 唐棋正疑惑是哪个老头,霍云浅开口吐出一个字:“卓。” 原来是说卓继诚老将军…… 唐棋想了想,抬手“说”道:主子曾经说,那位将军在很多年前带了一个北疆女子回京,可是那个女人很快死了。没有听说过那位将军有别的儿子。 没听说过,不代表不存在——霍云浅心里想着,脸色有些阴沉。 按照这个推理,说不定许珵也…… 她端起酒碗,忽然发现不远处闪过一个熟悉的人影。 不正是刚刚她和唐棋提到的卓老头吗? 霍云浅马上放下酒碗,丢了块碎银给路过的小二,拉着唐棋飞快地跟了上去。 这时候,霍云浅算是发现了带着唐棋的好处——至少,他绝不会像何尹沣那样咋咋呼呼地问“怎么了?我们要去哪?我们去干嘛?”这些愚蠢的问题。 卓继诚现在的穿着已经和白天见到时不大一样,甚至戴了顶斗笠,让自己看起来更加不起眼。 但既然做过了两世邻居,尤其前一世因为裴槿儿的婚事,还和卓家人进行了一场极为惨烈的撕逼,霍云浅实在忘不掉这个固执死板且让人格外讨厌的老头。 想起刚刚推理的卓继诚私生子的问题,霍云浅忍不住好奇地想探究,到底卓继诚这么鬼鬼祟祟的是要作甚。 霍云浅只当没看到唐棋打得飞快的劝阻手势,跟着卓老头七弯八拐地走了一圈,但凭着她的记路本事,终于发现卓老头又走回了刚刚走过的路口。 行事这么隐秘且警惕,看来这一趟行程一定很重要! 卓继诚闪身进了一条方才没有走过的小巷,霍云浅也敏捷地跟了上去,唐棋无可奈何地也只能跟上。 听到上楼的急促脚步声后,霍云浅立即循声搜寻,最终锁定了一扇小窗,悄无声息地运起轻功飘了过去。 卓继诚的低声传出:“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你如今也是一方之主,还想做什么?老夫可不怕你!” 屋内另一个人笑了,声音阴森森的,有些刻意捏着嗓子:“是么?可我传了个口信,卓大将军就即刻亲身前来了,这份恐惧我可是感受到了。” 卓继诚沉默下来,半晌道:“所以,你到底要做什么?” 对方哼笑一声:“你代表你们朝廷,放弃这十城。” “这不可能!”卓继诚激动得声音都高了些,随后赶紧控制情绪,重新压低声音,“这是你们献给朝廷的,怎么可能让我们放弃?” 听到这儿,霍云浅微微惊讶:对面的人竟然是峒黎人! 而且,屋内那人听着语气格外狂傲,想必与峒黎首领兀良哈也有关系——又或者,屋里的人就是兀良哈?!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性,霍云浅整个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屋里的人呵呵低笑,“难道隆古特不是特意约了你们前去谈判?” 卓继诚道:“的确,但……” “只要你把你们的秦王殿下拘在驿馆里、只身前去,我的人会在那儿接应,制造你们的刺杀假象。隆古特遇刺,对你们心怀憎恨,自然不会投诚你们景朝,甚至会和你们打起来—— “但你们有那位厉害的宁苏县主,哦不,现在应该称之为秦王妃了,有她在这儿,自然会为你们带来兵不血刃的胜利。” 这个听起来简单粗暴到很蠢的计划,让外面偷听的霍云浅和唐棋都有点无语。 屋内也安静了一瞬,卓继诚低声道:“我会考虑。” 对方哼了一声,“你还有别的选择么?只消一道密奏上报,你就会是私通敌营的罪魁,到时候不仅是你,就是整个卓家,都会为你陪葬!” 卓继诚再次惊得拔高了声音:“你……你和朝廷里的谁有关系?昌武侯?宣王?还是——” “与你无关。早些做出你的选择,以及,立即滚出去!” 片刻后,卓继诚夺门而出,仿佛躲避瘟疫般仓皇。 唐棋给霍云浅打了个手势:走吧? 霍云浅却有些迟疑。 如果此刻屋里还剩下的人,正是她早想一见的兀良哈,如此大好的机会,她实在不想错过…… 唐棋眸光一凛,开始认真考虑,如果他把女主人点穴之后背回去,主子会不会生他的气? 这样想着,他的手也在霍云浅背后悄悄举了起来…… 一道破空之声穿透窗户,霍云浅蓦地警觉,身后的唐棋则堪堪一个凌空侧翻才避了过去。 “夺”的一声,二人背后的木柱上钉了一件东西。 屋内传出一个熟悉的含笑声音:“王妃在深夜来访,却逼得我先动手,哎,真是吃了亏。” 被叫破身份,霍云浅背后出了一层冷汗,可这个熟悉的声音却让她不由更吃惊,急忙推开窗翻身进去。 166、可缓缓归矣 【防盗章节,十二点后替换】 凤无怨起身,张开双臂转了一圈,腰上的银链发出叮叮当当的细碎响声,笑了笑,“怎么,不然王妃以为我是谁?” 霍云浅狐疑地看着他,忍不住转头往四面都看了看。 这是一间不算大的屋子,大约才十个平米,屋内陈设也极为简单,只有一个雕花衣柜、一个博古架和凤无怨面前的黄杨书桌。 看起来都不像是能藏人的。 难道刚刚那声音真是凤无怨发出来的? 还是说……凤无怨就是兀良哈? 霍云浅立即回头盯住他,“你既然说自己是兀良哈的弟弟,那你的名字又为什么叫凤无怨?” 凤无怨眨了眨眼,好整以暇地重新坐回原位,双臂抱在面前,“兀良氏不缺我一个儿子,再者,我也不太好意思忝居这个姓氏。” 霍云浅索性也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愿闻其详。” 凤无怨叹了口气,“王妃对于这种秘辛就如此在意么?” 霍云浅面不改色,“因为八卦——也就是打听这种小道消息,是女人的天性。” 二人你来我往,如此熟稔的态度把唐棋雷了个里焦外嫩。 原本提前婚事的约定,霍云浅只告知了许珵,唐棋等人并不知情,因此唐棋也不知道霍云浅竟然和峒黎人会有这样私下的“交易”。 这样一来,唐棋看向霍云浅的眼神不禁有些微妙起来。 凤无怨摇了摇头,以手支颐靠在桌前,“罢了,看在王妃此前交易的诚信上,这件丢人的事就告诉王妃吧——你们的卓继诚大将军,当年掳走的北疆女人,就是我的母亲。” 他的语气如此轻松,仿佛说的是“我今天晚上吃了顿汤面”这种话。 霍云浅和唐棋一齐雷倒了。 “……你说什么?”霍云浅终于反应过来,差点一蹦三尺高。 所以,眼前这人按辈分算应该是卓曜的叔叔? 凤无怨十指交叠放在面前,无奈一耸肩,“母亲死后,我曾被好心人收养,我为表达对恩人的感激而取了她的姓氏,随后努力逃出了京城,但回到峒黎时,早已物是人非。” 霍云浅情不自禁地追问道:“怎么说?” 唐棋也有些渴望听到后面的故事。 随着讲述,凤无怨似乎沉浸在了回忆中,直到触到对面两双写满渴望的眼睛,他蓦地回神,嗤笑一声,“怎么了,戏子唱曲还要付出场的费用,王妃今晚竟是想免费听霸王戏?” 被戳破想法,霍云浅悻悻地摸了摸鼻尖,“这么狗血的故事,真以为我稀罕听呢……” 唐棋也回过神来,突然想到一事,急忙向霍云浅打了一串手势。 看他的动作,霍云浅才蓦地想起了更重要的事,恶狠狠地盯着凤无怨,“不管你要做什么讨好你哥,如果你胆敢破坏这次朝廷和十城联盟的谈判,你只会吃不了兜着走!” 凤无怨笑眯眯地看着她,“好啊,那我等着和王妃的正面较量。” 竟然直接当面宣战了! 霍云浅真没想到,先前总是把自己的想法包装得人畜无害的凤无怨,竟然会在此时露出如此犀利的一面—— 她正要发火,忽然感觉一阵恶心涌上来,赶紧强行压了下去。 该不会…… 虽然前一世没有为许祯诞下子嗣,可是在东宫女人们之间的耳濡目染,以及第二世在现代学到的生理健康课,让霍云浅陡然意识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她豁地站起身,“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告辞了——唐棋,我们走!” 原本的气氛还在剑拔弩张,一瞬间却烟消云散,唐棋险些没反应过来,但很快就跟了上去。 凤无怨摸着自己的下巴,深深凝视着二人离去的方向。 但就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他此刻的眼神是多么的温柔。 良久,他轻轻叹息一声。 “阿瑰姐姐啊……” …… …… 离开了那座隐蔽的小院,刚走回到街上,霍云浅又感觉到那股熟悉的恶心感。 她只得勉强压抑住,咬着嘴唇卯足劲儿往前飞奔,唐棋不明所以地跟在后面,只能努力地护着她周全。 好在这座小楼虽然位置隐蔽,离驿馆却并不算远。 霍云浅很快就冲回了驿馆内,而好巧不巧的,她迎面就看到了正要走出来的卓继诚。 老将军的脸上一点也看不出刚刚被自己私生子怼得无话可说的尴尬,眉眼之间还有些小得意,冲霍云浅轻蔑地笑了笑。 “哟,王妃这是刚刚从哪回来,脸色怎么这么差?” 再看到紧随其后进来的唐棋,卓继诚笑得更加暧昧,“唐侍卫也这么急冲冲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担心的是自己的妻子呢。” 唐棋愤怒地看着卓继诚,恨不得立即拔剑刺他个对穿。 但霍云浅却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似的,依然往前飞奔。 女主人的安危显然更重要,唐棋只能恨恨地最后瞪了卓继诚一眼,在他得意的笑声中追着霍云浅而去。 许珵的住处在二楼一处偏僻的雅间,霍云浅好容易冲到二楼,正见到许珵推着轮椅走出房间。 见她回来,许珵脸上的担忧之色这才散开,含笑点头,“终于回来了?” 霍云浅却来不及看他,直接冲进屋内,找出放在床下的痰盂疯狂地吐了起来。 这一吐简直昏天黑地,吐完便是一阵晕眩,霍云浅双腿发软,整个往下倒去! 情急之下,许珵双掌在轮椅上一拍,借力使出轻功掠了出去,一把抱住了摇摇欲坠的小人儿! 唐棋堪堪赶到,连忙把轮椅拽进屋内,不忘顺手把房门飞快地关上。 “这是怎么回事?”许珵看着面色苍白的霍云浅,不禁有些责备地看了唐棋一眼。 唐棋急忙摇头,他是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且刚刚和凤无怨的事……他还带着一肚子疑惑没人解答呢。 晕眩感过去,霍云浅睁开眼睛,看到面前放大的许珵的脸,咧了咧嘴,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小腹处一阵温热,霍云浅的声音很轻柔:“这一次,别再让他像怀安那样了……” 167、摆正姿态 男人收回目光,端详了霍云浅片刻,轻轻一笑,“阿浅,辛苦你了。” 简单四个字,却让霍云浅瞬间鼻子一酸,呆呆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大哥竟然没死……是因为她的重生带来的连锁反应吗? 在这个女子地位远低于男子的时代,卫国公府因为“克男”的传言不知受了多少非议,如果大哥和父亲真的未死,为什么不愿回京和家人们在一起? 旁边的何飞容咳嗽一声,似乎在慢慢地恢复着意识。 霍明佟眸光一收,低声道:“他马上会醒,阿浅,切记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我的事。” “为什么?”霍云浅这时突然反应奇快,飞速抓住了他的手腕,眼睛红红的,“既然你活着,那……爹爹是不是也活下来了?快二十年了,你们为什么不回家,现在为什么又不让我告诉娘你还活着这件事?” 霍明佟眸中闪过痛楚之色,往四面看了看,低声道:“此中情况复杂,来日回到京城,我自会向你明说……阿浅,我走了!” 他握住霍云浅的手,略一使劲,霍云浅只得放开,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心里的震撼却久久未曾平息。 她出生在大哥死后,方才可是两个今生从未谋面的人相见,这个身份不一定就是真的! 这人此时现身假冒大哥霍明佟,是为了博取她的信任吗? 霍云浅百思不得其解,忽听身边一阵呻|吟,何飞容的低声传来:“那个人……已经走了吗?” 霍云浅心中重重一跳,回过头,故作平静地道:“你说的哪个人?” 何飞容勉强支撑起身,见她一副敷衍的样子,眸中掠过怒色,“王妃!我劝你最好坦白些,不然……” 他忽然一下呛到,连连咳嗽。 这冷漠的语气,也让霍云浅原本心头的热切一下冷了。 她静静地看着何飞容,压低声音道:“何总管,看在方才你救了我母子二人性命的份上,我可以先不计较你的态度。请你摆正姿态,既然你叫许珵一声‘主子’,也就应该给我相应的客气和尊重!” 何飞容喘了口气,正要出言反驳,忽然一下捕捉到她话里的关键,顿时愣住:“你……你现在……” 霍云浅漠然地转过脸,却见一名黑衣人凌空跃下,在她面前单膝跪地下去,“属下庚八,见过王妃、总管。” 看着面前人笑意盈盈的脸庞,许珵原本身上的疲惫瞬间一扫而空,声音不禁有些发颤:“真……的?” 霍云浅歪头,“根据我的……我学到的知识,应该八九不离十。要不现在找个郎中来看看?” 许珵用力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她的小腹上,试图触摸,又担心打扰到里面的小生命,手指停了下来。 笨拙的样子逗得霍云浅抿唇笑,搂着他的脖子道:“安心了,三个月才会有感觉,现在它还只是个细胞而已。” “细……胞?”许珵消化了一下这个词,不由抬起头看她。 霍云浅噎了一下,算了,和他一个没受过现代科学教育的人突然讲这个有点太难了,以后再慢慢科普这些知识吧。 她歪着头迎上他的注视,“总之,现在肚子里的家伙还没有任何感觉,你对它说话它也不会回应,三个月之后再说吧。” “好……好好好。”许珵连连点头,握住她的手,“咱们速速解决了这儿的事,早些回京去罢。” 霍云浅勾唇一笑,轻轻点头,“嗯。” 想要快速解决的,不知是朝廷的事,还是许珵自己的事? 旁边全程听完了王爷夫妻俩对话的唐棋已经呆住了,随后也格外欢喜,连忙悄悄退了出去。 晚间就寝,许珵说什么都要让霍云浅先睡。 霍云浅侧躺着,托腮看他,眼睛眯了眯,“最近三个月不能侍寝,王爷,可别让我知道你跑去伺候别人了。” 许珵下意识地摇头,“自然不……等等,你说什么?三个月?” 他被这惊世骇俗的话震到。 霍云浅瞬间红了脸,马上翻身朝着墙里睡去。 许珵被这话一撩,心里有点痒痒,可是也觉得不大好意思追问,但床上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三个月后差不多就稳定了,只要小心点,就没事。” 然后她拉过被子把头闷住。 不是她说的……她刚刚什么都没说! 许珵瞧着被子里的一团人影,眼睛微热,垂下眸子。 霓儿,怀安,请你们在天上保佑我们,保佑这个即将到来的孩子健康平安。 …… …… 十城联盟,以隆古特管辖的托兰城为首,与这个联盟的和谈也是和隆古特直面。 而为了双方的公平起见,和谈地点也选在了十城之中大景人居住较多的昌津城外。 早起更衣之时,霍云浅才想起来昨天和凤无怨的一番对话,抓紧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许珵。 许珵整了衣襟,挑眉道:“都来了这儿,你们还能碰上。” 语气里没有气愤,倒是霍云浅想到昨天险些在凤无怨暴露了怀孕一事,有些后怕,不禁有些讪讪:“还不是跟踪卓继诚的意外收获嘛……谁知道他们俩竟然有这样的隐情呢。” 许珵微微点头,轻声道:“本王更在意的倒是,卓大将军究竟会用怎样的办法把本王困在驿馆?”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卓继诚急促的声音:“王爷,方才接到斥候来报,峒黎人已经埋伏在昌津城外,欲对我等不利!” 霍云浅和许珵对视,会心一笑。 许珵抬起下巴,“开门吧。” 门外立着的唐棋这才打开门,而卓继诚赶紧踏步进来,焦急地看着许珵,“王爷,峒黎人实在欺人太甚,需得给他们一个狠狠的教训才好!” 许珵露出惊讶的表情,“按卓将军的意思,我们该如何做?” 卓继诚眸中闪过一丝狠色,双拳紧握,“依老夫的意思,挑选可靠的暗卫也去昌津城,只要杀尽峒黎人刺客即可,如此不会影响与隆古特的谈判,甚至还能与这帮勒瓦余孽打好关系,再伺机说动,将他们内迁。” 168、大哥啊大哥 时间回到两天前。 昌津城外的谈判始终不得要领,但让许珵心中有些欣慰的是,隆古特本人并不是什么聪明人,反而是他身边一名叫作卡奥多的谋士在出谋划策。 这段主从关系实在充满了太多破绽,许珵很快就想好了瓦解他们的办法,但因为谈判出现了僵局,众人只得暂停谈判,各自到旁边休息的厢房商量对策。 而就在这时,身上余毒还未清理干净的何飞容连带着庚二和庚三一起赶到了。 见他们三人都如此狼狈,许珵心里感觉不妙,难道真如他所料,谈判的勒瓦人会使出这般下三滥的手段? 听完何飞容的汇报,许珵狠狠一捏手指,眸中掠过狠色。 无论峒黎和勒瓦如今是谁想利用谁,此刻都与他无关—— 敢伤害他的妻儿,但凡是个男人,都不会咽得下这口气! 许珵一掌拍在轮椅扶手上,冷声道:“庚二,速让庚九立即动手,这座昌津城,本王不想让它再挂着勒瓦的旗帜!” 庚二领命而去,何飞容则趁机道:“王爷,属下可以肯定,他……他真的出现了!” 许珵脸上表情一滞,惊喜地看着他,“此话当真?皇……大哥,他当真没死!” 何飞容做出噤声手势,“王爷,当心隔墙有耳。何况……” 他停顿一下,许珵神情冷肃,“时间紧急,有话快些说。” 何飞容呛咳几声,面色有些萎靡,“半迷糊间,我看到他和王妃相谈甚密,难道他们……以前熟识?” “……这怎么可能?”许珵愣住,摆了摆手,“不可能的,那时……出那事时,她都还没出生。” 何飞容连忙点头,“属下也是这个意思,所以又有些疑惑。” 难道那个人的确不是他们找的人? 许珵的呼吸缓缓平复,追寻多年的答案就在眼前,可是他此时此刻却不能靠近、不能去深究。 良久,他开口道:“继续执行原定计划,让庚九那边加快些;另外,庚三拿我的手令去开州低调借兵,这次本王没有耐心再陪他们玩下去了!” “诺。”庚三领命而去。 许珵看了一眼脸色还不大好的何飞容,道:“何总管还是先去歇息,妍夫人留给你的百宝囊还没派上用场吧?” 何飞容急忙辩解:“那是因为……” 许珵摆了摆手,“快下去处理了,稍后还有你的任务。” 他扳正轮椅的轮子,旁边沉默已久的唐棋上前推着轮椅前行,留下何飞容在原地,心中惊疑不定。90看 …… …… 勒瓦人的厢房里,头顶棕色潜纹丝头巾的青年背负双手在原地焦急地踏步,不时看向对面气定神闲坐着的大胡子男人,“卡奥多,都怪你提出这么强硬的要求,如果景人真的派兵打过来了,咱们哪里抵挡得住?” 蓄着大胡子的男人卡奥多没有搭理他,而是看向面前的其余人,“各位城主,现在是紧要关头,咱们如果不能表示出强硬,非但连城池也保不住,还会被押回他们中州,将来,勒瓦就会真正亡了!” 众人神情一肃,都知道这场谈判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头顶棕色头巾的隆古特直接走到卡奥多面前,愤慨地道:“你又不是托兰城主,在这儿作什么威?内迁有什么不好的,峒黎人早晚和景朝人要干起来,难道我们得夹在中间两头受气?” 卡奥多诧异地转过头看他,“你……” 隆古特拍案,紧紧盯着他,“杀了我父亲的是景朝人不错,可是现在峒黎特地把这十城割让出去,表明了就是要把我们这些勒瓦人赶尽杀绝,我为什么还得在这时候和景朝闹起来?” 卡奥多嘴唇发颤,表情忽然变得狰狞,猛地站了起来,“我果然看错了你,你哪里配当勒瓦人的少主?奥格首领死得冤枉,你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竟然想把勒瓦残存的大家交给敌人,你的所作所为,实在让我们太失望了!” 其余的城主们也都纷纷变了脸色,看向隆古特的眼神越发不善,有几个忍不住道:“隆古特,我们现在尊你为首,是因为奥格首领的缘故,可是你却让我们投降仇人,你究竟安的什么心?” 在座的城主,无不都比隆古特年长,他环视一圈,看着他们狰狞的脸孔,心里也极为犯怵,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几步,眼角余光下意识地往门外瞥去,仿佛在寻找什么救援。 突然,他又好像恢复了勇气,挺起胸膛大声道:“我根本没安什么心,我才是真正为我们勒瓦人着想的!我父亲是死在景人手上没错,可是如果没有临阵脱逃的峒黎,我们至少还能与景人一战,我们后方的妇孺老幼至少不会被他们杀死、至少不会只剩下我们这十城!” 众城主互相看着,又隐约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看向卡奥多的眼神也变了。 卡奥多心里重重一跳,暗道不妙,这个草包怎么今天说出来的话这么犀利? 按照首领和宰相的吩咐,他已经逐渐挑起了十城城主对景朝的抵触情绪,只要再让这个软弱的隆古特在此次谈判上与景朝闹翻、甚至是对那个卓继诚或者许珵做出什么事情,逼景朝派兵,峒黎就可以顺利地趁虚而入! 既然现在隆古特突然清醒过来,卡奥多以拳头抵在唇边,重重地咳嗽了三声。 这是个刺杀的暗号! 原本在旁边奉茶的小厮不动声色地端着茶盘靠近,不想隆古特突然飞起一脚踹翻了他手中的茶盘! “当啷”一声,茶盘底下的匕首一同跌落,刀刃上带着盈盈的蓝光,现在已经淬过毒! 亲眼看到杀招,隆古特怪叫一声退到墙根,“真的,你真的要杀我!他跟我说我还不信……卡奥多,你这个峒黎的间谍,我竟然会相信你,我竟然会那么相信你!” 他连连跺脚,“把卡奥多抓起来,他想让我们在这儿全军覆没,把我们的土地全部献给峒黎人!” 其余的城主也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到,纷纷站了起来,“这是……” 小厮的刺杀一击不中,卡奥多背后冒汗,突然从自己袖中拔出一柄短剑,却不是向着隆古特,而是向门口刚刚隆古特瞥了一眼的角落扑过去! 刚刚给隆古特支招的高人,一定就躲在那儿! 169、恩公 门上的帘幕簌簌抖动,卡奥多一剑向着那个黑影刺出,黑影闷哼一声,缓缓软倒下去。 得手了……得手了! 卡奥多这才松了口气,可等到他定睛一看,才发现倒下来的竟然是他安排的一名备用刺客! “怎么回事——” 到了嘴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厢房的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阵震耳欲聋的脚步声,似乎什么人包围了过来。 屋内的人格外惊慌,隆古特却突然想起了那人曾经告诉自己的话,忙大声道:“大家不用惊慌,这是昌津城的罔拓城主率兵来保护大家,就是为了清剿卡奥多这种叛徒的!” 其余城主大惊失色,赶紧确认了一下身边的人,果然数来数去发现只有八个人,原本的东道主昌津城主罔拓根本不在! 卡奥多自知大势已去,毫不犹豫地反手一剑向自己脖子上抹去。 但有一道人影更快,忽然自门外掠了进来,左手扣住卡奥多的脉门控住剑势,右手则同时飞快地点了他的穴! “你——”卡奥多缓缓软倒下来,目眦尽裂。 一定就是这个人,真正地在隆古特背后出谋划策! 究竟是什么时候……卡奥多不明白,先前他已经说动了隆古特,甚至已经动摇了所有的城主,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时候插手进来,而且为何会如此快速地将隆古特等人“策反”? 来人用布巾掩面,只露出一双明亮热忱的双眼,赫然就是方才救下了霍云浅和何飞容的霍明佟! “恩公!”隆古特看到这张面孔,腿肚子一下软了,恨不得扑到他怀里痛哭一番。 差一点,自己的小命就被曾经他格外信任的卡奥多给拿走了! 隆古特万分庆幸自己选择了相信这个人,他才不管什么别的,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还谈什么保住勒瓦残部、什么保住城池? 霍明佟快走几步,过去扶住了隆古特的胳膊,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做得很好。外面的暗卫都不是问题,有昌津城主在外守卫,峒黎人也不会轻举妄动,只消与景朝的秦王谈好这次的协议,他们绝对不会为难你。” 他一条条地说着,隆古特只知道一个劲儿地点头,泪眼婆娑地抓着霍明佟的手,“恩公,恩公你跟我一起去,我怕……” 旁边的城主们都露出鄙夷的神情,不忍直视。 想他爹奥格是何等叱咤风云的人物,要不是遇到了那个妖孽的霍家三小姐做出了奇怪的武器,现在北疆和景朝谁胜谁负还不好说呢! 果然不是嫡出,没受过奥格首领的言传身教,也就这么点本事了。 霍明佟注视着隆古特,握住他的手轻轻掰开,鼓励地笑了笑,“相信自己能做到。秦王是是非分明的人,如今你们作为盟友共同对付峒黎,他一定会出手帮助你。” “真的吗?”隆古特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霍明佟点头,“按照我先前说的,你照做就好。” 隆古特只得点了点头,目送霍明佟飞速地离去。 …… …… 勒瓦阵营的巨变,被庚九迅速传了回来,并向许珵请示是否按照原计划进行。 “什么?他们自己怎么先窝里斗起来了?”已经彻底解过毒的何飞容闻言,大感意外。 许珵捏了捏手指,竟又是一场兵不血刃的战斗! 是谁……提前进行了布置? “是他。”许珵忽然间灵光一闪,声音有些发颤,“这一定是他的手笔。” 何飞容也不由精神一震,欣喜地点头,“不错,一定是……” 许珵看向立在面前的人,“庚九,不必再主导这一切,稍加推波助澜即可——何总管,去迎一下开州大军在城外驻扎,以防峒黎突然出手再破坏。” “诺!”何飞容和庚九不约而同地道,都格外振奋。 …… …… 接下来的谈判极为顺利,隆古特毫无异议地答应了所有的条件,并决定即日起组织十城百姓全部往内地搬迁。 至于昌津城,原本就有超过半数的景人居住于此,但情况极为特殊。 他们或是当初不得不背井离乡逃难到边关,更多的还有战争孤儿和被拐卖而来的孩童,聚少成多之后,都为谋求生计而停留在外族的地盘。 如今昌津已经归入大景,他们毋须全部迁走,但难免会引起其余城民众抵触。 许珵随后颁布一项新法令:凡迁入内地的昌津城景人,想回归故乡者,朝廷将护送至所在州衙,并赠送盘缠等; 被拐卖的孩子可由朝廷组织寻亲; 至于已经失去双亲的战争孤儿,年轻的可视自愿程度编入朝廷军营,年幼的若无人领养,则送入京城善堂,以待好人家收养。 得知将颁布这些法规,唐棋心中动容,看向许珵的眼神也更加崇拜和仰慕。 许珵确定了这些细则,见唐棋这样的眼神,不由笑了笑,“怎么样,你要不要也去寻亲?” 他不会忘记,当年在昌津城下一战,清扫战场时遇到的这个孩童,什么也不说只是坚定地跟着自己。 后来许珵才知道,唐棋是天生的哑巴,从内地逃难到北疆的双亲不幸死于战火,只剩下他一人在昌津城苟活。 分明二人的年纪才相差十岁多,可从那时起,二人之间便结下了如父子般的深情。 是以,听到许珵的话,唐棋果断地摇头,抬手“说”道:我的亲人只在京城,在王府,只有王爷和大家。 许珵含笑点头,把墨迹已干的卷宗交给他,“拿去给隆古特吧。” 唐棋领命,转身大踏步离去。 …… …… 确认了怀孕一事后,霍云浅没来由格外紧张,夜里也有些睡不大安稳了。 好在开州黄太守安排的住处格外舒适,但习惯了身边有另外一个人之后,霍云浅夜里总是翻来覆去,只要人醒着,眼睛就巴巴地看着门口。 如此过了两夜,第三日的晚间她好容易睡着了,忽然感觉身边的床榻往下一陷,霍云浅瞬间惊醒,抄起放在枕边的匕首便出鞘刺了出去! 但迷迷糊糊间一下刺空,她的手也被人捉住,许珵无奈的声音在耳旁轻轻响起:“你这是要谋杀亲夫?” 170、天降侄女 霍云浅一下睁大眼睛,与此同时,旁边的蜡烛也一下亮了起来。 许珵含笑的脸庞出现在面前,神情透出些疲惫,可一双眼睛满是温柔的笑意,连笑起来时眼角的褶子都看起来那么的……性感! 霍云浅吞了口唾沫,眼巴巴地看着他,忽然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抬起拳头向他胸前轻轻落下,“怎么这么没效率……这么久才过来会合?要把我们娘儿俩丢在这儿不理不睬是吧?” 任由她此刻轻柔的小拳拳胡乱砸着,许珵但笑不语,等她动作停下来,才把她揽入怀中,“是是,为夫来晚了,连累娘子独守空房。” 霍云浅“扑哧”笑了出来,作势又要捶一拳,但许珵已经眼疾手快将她轻柔地放倒,搂着她躺了下去。 “你还没洗澡——” “先抱一下。” 男人的怀抱温暖而可靠,霍云浅只是稍微挣扎了一下,就随着他去了。 许珵拥着她,头靠在她的肩膀上,虽然不发一言,霍云浅却隐约感觉到他今天的不寻常。 她抬手抚过他的脸颊,低声道:“怎么了?堂堂大景的战神,这是在女人的肩膀上撒娇么?” “不行么?”许珵却闷闷地接话道。 霍云浅忍不住笑,轻轻点了点头,“当然,没有谁规定女人不可以坚强,当然也没有人规定男人不能撒娇。” 许珵没有再开口,可是看他肩膀耸动的样子,似乎是在笑。 二人这么依偎了一阵,感觉到他的情绪稳定了些,霍云浅想了想,决定把前几天她遇到的好消息告诉许珵。 “我在凉州城,遇到了我的大哥——他竟然没有死。” 许珵一下挺直了脊背,诧异地看着她,“你的大哥?……你说,卫国公世子霍明佟?” “对啊。”霍云浅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他亲口承认的,还说要我暂时不和别人说,现在或许有别的苦衷,但将来会在京城再会的。” 许珵惊得久久无法回神,可随后听到她的话,脸色不禁变得凝重。 那人竟然亲口承认……他是霍明佟? 怎么会呢,流亡在北疆一带的分明是他的大哥恭孝太子,怎么会突然变成了霍明佟? “怎么了?我大哥和你有仇?”霍云浅注意到他遽变的脸色,玩笑似的说了一句。 许珵立即回神,“不,怎么会呢。这是好事,只是我不明白……他究竟有什么苦衷不能光明正大地回到你们身边?” 他忽然想到什么,“难不成,当初老国公爷和世子的死也是另有隐情的?” 霍云浅同样想到了这一点,神情凝重。 如果按这样的说法,若非当初她及时救下了三哥,那霍家两代共四位男丁,都是被人蓄意谋害的! 这是何等的难以想象! 她蓦地变得浑身冰冷,有些发颤,但幸好许珵重新拥住了她,安抚般地道:“早些休息吧,明日就要启程回京,这次会走得慢些的。” 纷乱的思绪盘踞心头,霍云浅一时也找不出那根线头来,只能无言地点了点头,抱着许珵直接躺倒下去闭上眼睛。 许珵无奈地一笑。 方才还嫌弃他没沐浴过呢…… …… …… 翌日白天,对于去留问题,卓继诚勉为其难的和许珵达成了协议: 卓继诚将留下来善后,相应的,这份议和的功劳归他; 而许珵因为行动不便,即刻启程回京,同时负责将隆古特等人现行带回京城面见庆宁帝,再送去原定要安置这群人的地方。 而上了回程的马车,霍云浅才得知这一切,顿时气得整个人要炸裂了,“这老匹夫,当真厚颜无耻!回了京城我就要把他的私事写大字报,半夜贴满京城的大街小巷!” 许珵含笑看着她气呼呼的模样,只间或出言让她平复心绪,不要在车上口无遮拦说得太多。 毕竟这一路可是要和外人同行,还是小心为好。 赶路了一天,知道当晚扎营休息时,隆古特等人才敢特意过来拜见许珵夫妇。 除了隆古特,其余九位城主都曾与许珵打过交道,此时看到曾经叱咤风云的大景战神坐在轮椅上,众人神情都有些微妙,但还是先恭敬地问候了一番。 许珵淡淡一笑道:“我大景志在令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诸位自此也可以在大景的土地上繁衍生息,不用再过饱受战乱、担惊受怕的生活。” 众人齐齐称是。 隆古特跟着众人行过礼,却没什么耐心听这些场面话,一双小眼睛滴溜溜转着,忽然见到许珵身后的帐篷里钻出来了一个雪白的身影。 夜间风大,那瘦削的人影身上披着的是保暖的雪狐裘,瞧着毛茸茸的格外可爱,隆古特不由多看了几眼。 但随后,他又看到一个身着勒瓦服饰的少女蹦蹦跳跳地径直向那个白色的人影走过去,随后被两名侍卫拦住。 勒瓦少女有些不甘心地停在原地,又嚷嚷了几句什么,把白色的人影忽然抬手,让侍卫们让开道路。 这一抬手,隆古特看到雪狐裘下露出一张精致的脸庞,瞬间呼吸一滞。 想不到这么艰苦的路上,还能看到如此绝色! 隆古特呆呆地看着,不禁色授魂与。 侍卫们有些不情愿地走开,勒瓦少女直接扑了过来,跪倒在白色人影的身边抱住其腿,嚎啕大哭起来。 这动静一出,旁边的人也都不由被吸引得转过头去。 许珵也正准备转头,忽然注意到隆古特的神情,心中顿时愠怒,向唐棋打了个手势。 唐棋了然,不动声色地过去挡在了隆古特的面前。 美人被挡,隆古特也来了火气,可一见面前的竟然是秦王的心腹侍卫,只得忍下火气,讪讪地别过头,却见秦王摇着轮椅,直接走到了那个披着雪狐裘的美人面前,还握住了美人的手! “这是怎么回事?”许珵看着被少女抱住双腿的霍云浅,心里有些好笑,但还是例行公事地问了一嘴。 霍云浅苦着脸刚要开口,勒瓦少女忽然抬起头,冲许珵咧嘴一笑,“姑父好!” 171、采薇之名 少女的一声脆喊,让四周的人不约而同安静了。 “你叫他啥?”霍云浅有些惊恐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眉眼……也不太像霍家人啊,混血的样儿倒是很明显。 再加上一身勒瓦装束,或许她的确有一半的勒瓦血统,可这个亲戚可不能随便攀,不然会出事的! 少女又转向她,可怜巴巴的样子让人真忍不住心疼,“小姑姑,爹爹告诉我的事我一直都没忘呢,你不相信我吗?” 霍云浅呆呆地看着她,这看起来大约比自己只小一点的少女叫自己“小姑姑”,那么她就是三位哥哥的孩子; 二哥终生没出过京城,那么只有可能是大哥或者三哥的孩子…… 霍云浅蓦地想起前几天在凉州城驿馆里见到的大哥,难道这孩子是大哥的? 她连忙将少女从地上拉起来,又指挥唐棋推起许珵的轮椅跟上,一行人匆匆回了帐篷。 “怎么回事?”其余的城主们面面相觑,觉得格外奇怪。 …… …… “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进到帐篷里,霍云浅立即将少女的手甩开,警惕地看着她。 少女揉了揉手腕,灵动的眸子滴溜溜转着,从许珵身上看到霍云浅身上,接着又看回许珵,格外委屈,“小姑姑,我叫霍采儿……爹爹说了,让我跟你一起回京城去。” “鬼扯!”霍云浅怪叫一声,“以为你姓霍我就乖乖认了?我前几天才见过大哥,他可从来没对我说过有女儿的事!” 许珵看着霍云浅激动的样子,有些暗暗的好笑,赶紧搂住她,“别太过冲动,有话好好说。” 一边安抚着霍云浅,许珵一边打量着那满脸委屈的少女,心中渐渐明了了一些事。 少女瘪着嘴,“那我要怎么样……才能让小姑姑相信我呢?” 霍云浅翻了个白眼,简直要被这个执着的小丫头给气死了。 “啊有了!” 霍云浅没好气地看过去,少女拍手笑道:“爹爹和大姑姑是双生兄妹,我的名字、以及后面姐妹们的名字,都是由他们俩定的,以‘木’为底,取‘木欣欣一向荣,泉涓涓而而始流’之句。 “尤其是我这个‘采’字,取诗经《采薇》篇之意,小姑姑,我说得对吗?” “……”霍云浅终于认真地打量了她一番,缓缓地点了头。 许珵的神情也变得严肃,看向霍采儿的眼神有些微妙。 而霍云浅也在认真打量霍采儿。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刚刚她还觉得这孩子和霍家人长得并不像;可现在再看,怎么眉眼之间当真有了五六分相似? 许珵定定地看着少女,随后侧身向霍云浅低声道:“当真是如此么?” 霍云浅缓缓点下了头。 这番典故,还是前一世霍家家道中落、大姐从太素宫归来后,与二姐并肩力挽狂澜时,闲聊时被她听到的。 霍家儿郎皆有报国之志,别看二哥霍明俊连死后都一直背负骂名,当年也曾与两位兄弟谈古论今,若是假以时日,也能成一名儒将。 说到兴起,兼之大哥霍明佟刚刚订了亲,三人甚至决定,将来的儿子也一定要继承父亲的意志,就连名字里也都要带上足够的阳刚之气。 彼时的大姐霍云琚有心取笑他们这些纸上谈兵者,便装作无意提了一嘴:将来若是都生了女儿,三位大将军又该如何起名? 这个问题着实把三个少年人难住了,尤其老三霍明佑,当年还只是年仅十岁的小屁孩,方才不过是跟着哥哥们起哄罢了。 于是由霍明佟最终敲定,取诗经中讲述从军者艰辛生活和思归之情的《采薇》,从中取字,为三人将来的女儿命名。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 ——彼尔维何?维“常(棠)”之华。 霍采儿拍了拍胸口,大大松了口气,“太好了!爹爹说既然现在十城内迁,以后我索性就跟着小姑姑回家,他就暂时不回了。” “他为什么不回?”霍云浅仍然努力地板着脸,不想让这丫头觉得她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霍采儿又撅起嘴,“我也不知道呀,我娘很早就死了,爹爹也总是神出鬼没不着家,哪怕闲下来,也总是跟我说京城、说我们霍家的故事,只会在那馋我,又不带我回京城去。” 她撅起的小嘴都可以挂个油瓶了,霍云浅忍不住笑,但脑海中忽然掠过一丝灵感。 霍家女子起名不遵从字辈,但为了家族羁绊,也会在中间用同样的字或者偏旁,譬如她和姐姐们都从“云”字。 可奇怪的是,大姐和二姐名字里的第三个字都从“玉”字旁,她却又和她们不一样。 这又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霍云浅甩了甩头,算了,这种事以后再考虑,但现在大哥没死、还多了个孩子,这件事总是让人开心的。 拿定了主意,她先找了个可靠的侍卫将小姑娘带下去安顿休息。 帐篷里又很快恢复了安静,霍云浅觉得一阵疲惫,不由坐下来抱住里面还在嗡嗡作响的脑袋。 手忽然被人握住,许珵的声音道:“阿浅,你不能带她回去。” “……为什么?”霍云浅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 许珵的目光很冷静,“虽然她自称是霍家的人,可是不外乎两个结论:她是真的,抑或她是假的。 “若她是假的,你带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回去霍家,若是她图谋不轨,整个霍家或许都得给她陪葬! “即便她是真的,她是世子的孩子,而外人都不知道世子当初没有死,你这是要让霍家重新牵扯到十九年前的事情里,让朝廷怀疑你大哥这么多年躲在北疆究竟是为了什么!” 霍云浅突然脑子里更乱了,晃了晃脑袋。 是这样吗……是的,一定是这样。 庆宁帝,他的确就是这样多疑的人,宁可错杀一千,也决不会放走一个。 霍云浅抱头,“说了这么多,那我该怎么办呐?” 许珵叹了口气,忽然瞥见帐篷门帘那儿探出了一个小脑袋。 “小姑姑,我有一个很好的办法,你要不要听一听?” 172、不依不饶 优哉游哉地赶路了小半个月,霍云浅和许珵终于在九月十七日回到了京城。 因霍云浅同去凉州之事并未上报朝廷,面圣就不需要她前去,于是她顺便将霍采儿带着先回了一趟国公府。 如今的霍采儿已经换下了那身扎眼的勒瓦服饰,虽然她比霍云浅略矮一头,但身量却更壮实些,霍云浅的衣服还勉强穿得下。 在国公府门前下车之后,霍云浅抬头看了一眼鎏金的“卫国公府”四个大字,吞了口唾沫,没来由的有些退缩。 可是……要想骗过敌人,先得骗过自己人,这话总是没错的吧。 霍采儿看向她,狡黠地眨眨眼,“小姑姑,你怕了吗?” “谁……怕了!”霍云浅马上昂首挺胸,还不忘转头朝霍采儿指了指,“倒是你,等会别扛不住先自己招供了,不然我怎么都帮不了你的。” 霍采儿嬉笑,“是是是,不管怎么样,我总不能给爹爹丢脸嘛。” 霍云浅正要提醒她,忽然见霍明佑大踏步地走出来,赶忙在袖子底下悄悄掐了霍采儿一把,才笑着迎上去,“三哥!” “总算是回来了,若是错过了婚期,棠儿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霍明佑亲昵地捏了一把她的脸蛋,全然没有注意到她身边还有一个少女。 霍云浅嗔怪地轻轻拍开他的手,“别老当我是孩子……咱们先进去,我有两件事要和大家说呢,很重要的。” 霍明佑点了点头,由着她挽住胳膊,二人并肩走了进去。 霍采儿跟在后面,看着他们二人亲密的模样,唇边也不由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因为霍云浅如今毕竟算是秦王府的人了,国公府这边的接风宴也就没有特别隆重。 但众人都在,就连先前中毒后险些丧命的卢梦春都生龙活虎地出现了。 她靠在霍明佑怀里,手里还握着霍柔儿的手腕,迎着霍云浅关切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一进了厅内,凤夫人就让霍云浅坐到她身边来,嘘寒问暖了好一阵,霍云浅都从容地一一应答了。 最后还是霍明佑看不下去了,插嘴道:“娘,小妹现在是大忙人,等会儿还要回去王府,您就先让她把想说的话说了吧。” “不过是去了一趟北疆,眼下能有什么要紧事?”凤夫人奇道。 听到“北疆”二字,旁边的霍云瑰没来由的有些紧张。 霍云浅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抬手抚上自己的小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这个就是第一件事。” 众人静默一瞬,随后,除了霍明佑,所有人都露出惊喜之色。 “这……真是太好了!”凤夫人几乎要喜极而泣,将霍云浅拥进怀里,“老身一直担心,你嫁过去之后会被欺负……现在好了,等你有了儿子,你就在王府真正站住了脚!” 霍云浅也拥住了她,侧头看到身边霍云瑰泪流满面的样子,也顺势握住了霍云瑰的手。 “太好了,我要有个表弟了!”霍柔儿兴奋得直挥拳,被霍棠儿赶紧止住,但霍棠儿自己也笑得合不拢嘴。 卢梦春伸手在霍柔儿鼻子上一点,“有亲弟弟都没见你这么高兴,三郎,看你女儿这偏心得。” 霍柔儿冲她做了个鬼脸,忽然见自家父亲黑着一张脸,好奇地道:“爹爹,你不开心吗?” “……开心。”霍明佑咬牙切齿,“倒是我小看了他!”油菜中文 卢梦春最明白他的心思,一下就猜到,这当哥哥的心里只怕正格外嫉妒着呢。 她抿唇偷乐,忽然想到,她也是成婚大半年后才有了柔儿的,听说霍云瑰也是成婚一年多才怀上的裴槿儿。 这么算起来,小妹嫁给秦王……都还不到两个月呢! 能这么快就怀,说明什么?不仅是秦王很强,而且秦王肯定和小妹成日里黏在一起—— 卢梦春突然更明白丈夫话里的意思,默默脑补出了很多信息,同时也为霍云浅如今的幸福感到高兴。 看大家都还在为小妹高兴,霍明佑心里更不乐意了,马上转移话题道:“方才小妹说有两件事要告诉大家,那么第二件是什么?” 霍云浅只顾着安抚老母亲和二姐,没注意到霍明佑刚刚的反应,所以这时听到他提起,不作多想,忙道:“对,其实第二件事更重要。” 她向旁边招了招手,“采儿,你过来。” 众人这才注意到霍云浅身后的少女,也认出刚刚她跟着霍云浅进了门。 而听到她的名字,霍明佑心里莫名一动。 霍云浅将少女叫过来,含笑的目光转向凤夫人,嘴里却对少女道:“采儿,先给祖母磕头。” 霍采儿恭敬地拜倒下去,“给祖母请安。” 凤夫人惊得险些坐不住,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这——这是怎么回事?” 霍云浅微笑,正要解释,忽然霍明佑站起来冲到跟前,紧紧盯住地上少女的脸孔,声音有些发颤:“小妹,你刚刚说……她的名字是什么?” “霍采儿。”霍云浅答道,“‘采薇采薇,薇亦柔止’的‘采’。” 霍明佑震惊地抬头看向她,“你——你怎么会知道?不,我是说,她……她当真是……” 霍云浅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三哥,你怎么还不依不饶起来了?没错,她就是大哥的遗孤,霍采儿。” …… …… 宁苑里,凤夫人已经哭得晕过去,请了大夫来施过了针,这才平和地睡去,但手上仍然握着霍采儿的手腕。 床边,霍云浅和霍采儿对视一眼,各自暗暗松了口气。 这就是她们最终敲定的说辞: 霍明佟在战场上重伤,为一名勒瓦少女所救,二人日久生情私定终身,还生下了女儿。 可终究霍明佟还是因为伤势的反复,而在病痛的折磨中撒手人寰,留下了母女二人孤苦无依。 所有关于霍家的事,都是由当初霍明佟告诉了霍采儿之母哈荼雅,再由哈荼雅叮嘱给女儿,以便将来认祖归宗。 在霍明佟死后不久,哈荼雅也在悲痛中病逝,霍采儿由不怎么友善的舅舅一家抚养,最终在这次十城归降中与霍云浅重逢,这才得以回到亲人们身边。 为了这套说辞,霍云浅在回程中和霍采儿对了好几遍台本,连许珵都被她们这股莫名的认真给逗乐了。 173、对身份的怀疑 虽然霍采儿的身份并非人人都相信,但凤夫人已经确信不疑,而霍明佑也因为这个名字以及霍采儿的讲述对她有了八分信任。 不相信的人里,霍云瑰是首当其冲的一个。 但她知道,既然人是霍云浅带回来的,想必已经过了许珵和霍云浅这一关; 而母亲和三弟又对此坚信不疑,要想确定真伪,霍云瑰必须找到另一个更有权威的人。 趁着屋里众人其乐融融,霍云瑰悄悄退出了凤夫人的屋子,快步回到自己房里,取出纸笔迅速写了封信,到后院找到信鸽,将信送走了。 她看着那个小小的影子消失在天边,忽然背后传来裴槿儿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娘,你做干什么?” 霍云瑰勉强平息了剧烈的心跳,转头看过去,裴槿儿正站在通往后院的门边,疑惑地看着她。 霍云瑰也不确认女儿究竟看到了多少,勉强笑了笑,“怎么了,有事要找娘吗?” 裴槿儿轻轻摇了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霍云瑰,缓缓道:“娘,你是不是在怀疑那个姐姐是假的?” 按照小姨所说,那个霍采儿是大舅舅的女儿,一个重要的求证办法就是去信给姨母霍云琚,因为她和大舅舅是双生兄妹,一定有不同寻常的血缘默契辨认霍采儿的身份。 霍云瑰没来由舒了口气,既然女儿已经和自己想到了一起,她也就没有什么必要再藏着掖着。 她走到裴槿儿身边,轻轻将女儿揽进怀里,“这些天你也不要去搭理她,待你姨母回来,自然会真相大白。” 裴槿儿眼珠子转了转,嘴上应了声“是”,心里暗道:难道她不正应该去接近那个霍采儿吗?若是那人是假的,言多必有失,总会抓住她的破绽的。 等霍云瑰回了屋,裴槿儿马上拔腿往宁苑跑去。 凤夫人此时已经苏醒过来,一手抓着霍云浅,一手抓着霍采儿,絮絮地说着些关切的话,直说得霍采儿不停抹眼泪。 而霍棠儿和霍柔儿也都围坐在一边,热切且好奇地看着这个新出现的姐姐,都很想和她说话。 裴槿儿进门的时候,正听到凤夫人笑着说:“……你这个大妹妹,还有五六天也就成了别人家的媳妇了,瞧你们这一个个如花似玉的模样,祖母都还没看够呢,就要便宜外面的小子了,哎,祖母可是真舍不得。” 几个小姑娘都笑了起来,霍采儿转向霍棠儿,笑吟吟地道:“不知妹妹的夫家是哪儿?” 霍棠儿一下羞红了脸,低头揉搓着衣角,这件事怎么都觉得不好开口。 还是霍柔儿心直口快地道:“其实根本就不远,也是隔了几条街的秦王府,大姐——不对,现在应该叫‘二姐’了——马上要当王府管家的儿媳妇啦!” “明明人家何大少爷也是堂堂一个吃皇粮的校尉,你称呼一声何校尉之妻,有那么难吗?”霍云浅伸指头在霍柔儿额上轻轻一戳,惹得霍柔儿连连呼痛,而霍棠儿脸上更红了。 霍采儿看着霍棠儿满脸娇羞的模样,不由衷心地道:“那真是恭喜妹妹了,说来说去啊,咱们仍然是一家人……” 忽然意识到自己这话有歧义,霍采儿忙补充道:“王爷不是咱们的姑父吗,棠儿妹妹也是嫁到王府那边,可不就是一家人的缘分嘛。” 众人又都笑了起来,气氛极为欢乐。 眼看天色渐晚,霍云浅也不太方便再留下,便向霍采儿使了个眼色。 霍采儿心领神会,向凤夫人笑道:“祖母,我这些时日仍旧住在小姑姑那儿可好?” 这个安排也是许珵和霍云浅事先商议过的,既然霍明佟暂时不想让家里人——以及仇人,知道自己还活着,那相应的也得让霍采儿待在一个保护严密的地方,以防有心之人想从霍采儿身上下手。 再者,霍云浅觉得霍采儿这孩子性格实在太外向,保不准就什么时候对家里人说漏了嘴,留在国公府实在不“安全”。 一听这话,凤夫人不乐意了,“这算什么事?我们都要嫁第二个姑娘去王府了,现在这个未出嫁的也要去王府住,像什么话?采儿好容易回了家,必须和我待在一起,我还有好多的话要和她说的。” 好多的话……霍采儿差点两眼一黑,心里突突直跳。 霍云浅搂住凤夫人的肩膀,撒娇道:“反正两家离得也不远,随时叫采儿回来看您不就好了吗?可是您知道吗,我们这一路回来得可不太平,有人一直想在半路拦截我和王爷的马车呢。” “这是怎么回事?”凤夫人登时紧张。 霍云浅耸肩,“反正王府的侍卫骁勇善战,那些人根本没有得手。可是后来我想了想,拦截我们的车,目标不外乎是我、王爷或者采儿中的一个,甚至多个。 “秦王府的侍卫如何骁勇,世人皆知,想对他动手的人何时不行呢,不一定非要挑这个时候;可很巧的是,这些刺客都是那天采儿与我相认、采儿与我们同车之后才发生的。” 她有意停顿了一下,果然引来凤夫人紧张的追问:“你是说,他们针对的是,是采儿……” “准确来说,是‘霍明佟的女儿’。”霍云浅一针见血地道。 凤夫人沉默,霍棠儿二人也担忧地看向霍采儿。 将众人的反应收入眼底,霍云浅暗道计划通,马上趁热打铁地道:“王爷那边是毫不介意的,而且采儿也会更安全,娘,您就答应了吧。” 看着两人可怜巴巴撒娇的样子,凤夫人叹了口气,无奈地点下了头。 霍云浅暗暗松了口气,携了霍采儿的手上了马车回去王府。 听到这消息,霍云瑰心里更加肯定,这个霍采儿的身份一定有问题。 可是她不明白的是,为何霍云浅会替这个冒牌货打掩护?难不成阿浅被下了降头? 霍云瑰心里不免有些着急,只能盼望着大姐看到信后早作反应。 而不负她的期盼,当天晚上,几乎从不下太素宫的霍云琚竟然又赶到了京城,直奔秦王府而去。 174、攻略了大姐? 听到门房的通报时,霍云浅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竟然来得这么快!”她放下手里的饭碗,有些无可奈何又依依不舍地看着面前的佳肴。 呜呜……为什么大姐偏偏在吃饭吃一半的时候过来嘛…… 许珵摇头失笑,“都说采儿的住处不用你亲力亲为布置,你非不听,不然哪能耽误到现在才吃上饭呢。” 霍云浅马上掉头,凶巴巴地瞪着他,“不行吗?” “……行行行,本王好害怕。”为了继续欣赏这副奶凶奶凶的样子,许珵便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霍云浅一拳打在棉花上,气愤愤地推开饭碗,转头向门外道:“请我大姐进来吧。” 早已吃过饭的霍采儿也随之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门口的方向,似乎很期待来人的出现。 不多时,一身出尘绝艳的道姑款款走进来。 霍云浅不由衷心赞叹,无论什么时候看到霍云琚,都能感觉到大姐身上的那股宁静之感,她美丽的容貌从未因岁月的流逝而受到丝毫的摧残。 以前的霍云浅从未见过大哥的容貌,但因为知道大哥和大姐是双生,也就全靠自己的脑补对着大姐肖想着大哥的样子。 可惜,那天在凉州城,因为毒雾漫天,大哥都只能以面巾掩住口鼻,没法看到他的样子。 “方外人巳云,见过王爷。”霍云琚站住脚步,先向许珵一礼。 许珵在轮椅上一欠身,“本王行动不便,还请巳云师父多多担待。” 霍云琚颔首,正要谦辞几句,霍云浅冲上去一把抱住她的胳膊,“行了行了,你们再这么说下去,我牙齿都要酸掉了!大姐你过来坐,我们的饭都还没吃完呢,正好给你再加几个素菜好不好?” 霍云琚的目光飞快地从桌上一扫而过,轻轻摇了摇头,“不必了。阿浅你如今是有身子的人,多吃些也就罢了,我不需要。” “姐……”霍云浅鼻子皱起,二姐到底在信里写了多少信息啊,这么多内容,一只鸽子就能装下了? 霍云琚看向许珵,“还请王爷宽恕贫道不请自来。但想必王爷也已经知道,贫道究竟为何而来。” 许珵颔首,“若是有何疑问,巳云师父只管问她吧。采儿——” 他的目光转向一边的霍采儿,忽然愣住,那精灵古怪的少女竟然满脸闪光似的看着霍云琚,仿佛……在看着什么崇拜的人似的。 听到自己的名字,霍采儿立即起身,搓着双手有些局促不安地看着霍云琚,小心翼翼地道:“您……有什么话问我,可否……借一步说话?” 霍云琚也察觉到她神情的变化,微微蹙眉,终究还是点下了头。 霍采儿立即兴奋得上去握住她的手,“您……您到我屋里来,我有好多话要和您说。”便直接拉着霍云琚这么跑走了! 留下许珵和霍云浅待在原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叫个什么事?”霍云浅张大嘴巴。 枉费她还担心得吃不好饭呢,霍采儿这死丫头是不是还瞒了她什么事? 许珵眸光闪了闪,将她轻轻拽到身边,不忘把她刚刚推开的饭碗又拿了过来,“王妃,为了孩子,请再吃一点吧。” …… ……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霍采儿还不忘探头看看外面有没有人跟踪,随后紧紧关上了门。 霍云琚早已坐了下来,看着她这番动作,心里微微冷笑,脸上却没有丝毫动容。 凭她的武功,对付霍采儿这等,根本就不在话下。 霍采儿谨慎地把四面都查看了一遍,这才来到霍云琚的面前,不等霍云琚开口,她已经先跪倒了下来,仰着头,含笑看着面前端庄优雅的女子。 “我总是听父亲提起您,现在,终于能亲眼见到您了。” 霍云琚不为所动地看着她,只轻轻一颔首,“既然你知道我,应该也知道,我是为何而来的。” 霍采儿依旧带着甜美的笑容,可眸中原本的天真烂漫已经消失不见,更多的是沉稳的颜色。 她轻笑一声,“不错,我当然知道——这也是,我不惜忤逆父亲也要混进行军队伍,与王妃相认的原因。” 霍云琚袖中的手一下握成了拳头。 她说“王妃”,难道她其实一早就知道,阿浅并非她的…… 可还没等霍云琚说出心里的话,面前的少女已经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件东西。 霍云琚看着她的动作,一下看不真切,但等到霍采儿将那东西举到了她的面前,霍云琚仿佛脑海中突然爆开了什么东西似的。 是,的确爆开了什么……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记忆…… …… …… 等到霍云浅刚把那剩下的半碗饭吃完,霍云琚和霍采儿竟然已经一前一后地回来了。 更难得一见的是,一向冷静自持的大姐,此时竟然脸上带着可疑的讪讪之色,而霍采儿则满脸傻笑,很是心满意足的样子。 霍云琚面向二人,简单道了句“告辞”,即刻转身就走。 好容易反应过来的霍云浅又只得赶紧丢开饭碗追出去,“大姐——” “好了好了。”许珵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手腕,另一手把饭碗给扶住,“既然她没有问责,你就不要再问了。何况,这儿还有一个人可以问。” 他的话一下将霍云浅点醒,她马上转头,看向双手托腮笑得格外开心的霍采儿,气势汹汹地道:“刚刚究竟怎么回事?你和我大姐说什么了?” 霍采儿无辜地眨眨眼,“我就是给了大姑母一件信物,她就确信了我的身份,并且答应会帮我在二姑母面前解释这一切的,还叫我好好听姑父和姑姑的话,在王府里乖乖的不要惹事。” 她答得流畅,可是霍云浅总觉得她这副傻傻的笑容底下藏着什么东西,忍不住在桌上拍了一记,“最好别让我发现你骗了我,不然,我叫你知道我的手段。” 霍采儿捂脸,“别呀,小姑姑你这么狠心的吗?那我只能搬回国公府去了,你不要太想我。” 霍云浅瞬间被气笑了,“你——” “行了,你们俩哪儿都别去,在这王府老老实实待着陪我。”冷不防许珵开口,一锤定音。 霍云浅和霍采儿齐齐转头看他,啐了一口,“想得挺美!” 许珵掏出帕子淡定地擦了擦脸,旁边站着的唐棋已经成功石化。 他什么都没看见,嗯,没看见。 175、太子的图谋 接下来近一个月,朝廷都在为安顿这批北疆人而忙碌,朝廷里难得少了些勾心斗角,都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以隆古特为首的那批人。 因为这次受降的功劳都丢给了卓继诚,卓继诚在北疆处理完事务之后,又马不停蹄地回京接受封赏。 一时间卓家风头无二,卓继诚之子卓晋每天都在为子女的婚事精挑细选,乐得合不拢嘴。 无论是秦王府还是卫国公府,如今倒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期间,霍棠儿和何尹沣这对小夫妻终于甜蜜蜜地完婚了。 在许珵的安排下,何尹沣早已调入北军的虎贲营担任校尉,轻易不必再离京,正好留在京城里陪伴父母和妻子。 出嫁那天,因为霍家同辈的没有男丁,又是霍明佑这个叔叔亲自背着霍棠儿上了花轿。 而段文馨在送女儿出嫁之后,便彻底遁入道门,这也是她最后一次在众人面前现身。 成婚之后,小夫妻俩成日里腻歪在一起,再加上许珵和霍云浅这一对,整个王府里可谓喜气洋洋其乐融融。 而卫国公府这边,卢梦春的肚子已经过了三个月,如今大大方方地展示出来,引得不少相好的夫人们以及想巴结卫国公府的人送来礼物。 建宁侯府那边自然不会落下,派出了柴嘉鸿和柴念月送来礼物,同时送来了一个比较隐秘的消息: 太子许祯即将挑选正妃,而霍家所有没有出嫁的姑娘都榜上有名,甚至包括了刚刚归家不久的霍采儿! 以及平王特意打探到的可靠消息,许祯的确对霍氏女极为看好,图谋已久。 这话没有明说,但听在凤夫人和霍云瑰耳朵里,无形中印证了过去的很多事情。 太子的“图谋”,原本要图的是阿浅啊。 听完柴嘉鸿送来的“情报”,二人无比庆幸选择了让霍云浅嫁给秦王。 虽然是续弦,至少现在秦王对她的偏疼是看在所有人眼睛里的。 选妃的消息也被霍云瑰马不停蹄地传到了秦王府去,无非是让霍云浅叮嘱待在那边的霍采儿自己多加小心。 于是,在小花园里下午茶时,霍云浅将二姐送来的消息向两个侄女说了。 “太子妃?”霍采儿睁着大大的眼睛,刚举到嘴边的樱桃都掉了下来。 霍云浅托腮,“虽然你的年龄在这批入选的贵女里算大的,但许祯也不是什么年轻人了,他可能会好你这一口。” 霍采儿连连摆手,“这恐怕不成!小姑姑,你看我这张脸,我母亲是勒瓦人,这种身份都能选上?那个太子到底是多蠢?” 旁边的霍棠儿小心翼翼地吃着樱桃,心里却暗暗庆幸,至少她嫁给了想嫁的人,不仅避开了雷家,还避开了那个居心不良的太子! 她悄悄瞥了一眼霍云浅还不怎么明显的肚子,再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脸上有些微热。 小姑姑那么快就有了,什么时候她和阿沣哥哥也能有自己的孩子呢? 听霍采儿说这样的话,霍云浅屈起手指在她额头弹了一下,“人家可是一国储君,你这么编排他,当心我和你姑父都被牵连进去,关进天牢哦。” 听着是批评,语气里却是满满的不在乎和戏谑。 霍采儿苦恼地抱头,“可是我真的不想……” 银蟾走了过来,“王妃,有一位自称‘英居士’的女子前来拜访王爷和王妃。” “英居士?”霍云浅疑惑,她从来没听说过这号人。 “请她到这儿来。”许珵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银蟾看了霍云浅一眼,见她也点下了头,这才转身离去。 唐棋推着许珵的轮椅过来,霍采儿和霍棠儿连忙齐齐向他行礼。 许珵摆了摆手,“你们都继续坐着吧。”话毕转向霍云浅,轻轻一笑,“你的丫鬟可真有本事,分明本王已经同意了,竟然还要再请示你一遍。” 霍云浅哼了一声,“是么?王爷这话说得,既然是女客来拜访,那当然要先问过我。” 许珵握住她的手,“好好好,都问过你。不过事先告诉你,英居士是我在清水寺的棋友。” “噫,棋友。”霍采儿忍不住嫌弃地看了许珵一眼,连带着霍棠儿的目光都有些不满了。 霍云浅眯了眯眼,正要说话,忽然敏锐地察觉到了“清水寺”三个字。 总觉得……很熟悉。 许珵吃了两个后辈的眼刀,暗暗好笑,这才向霍云浅道:“好吧,英居士就是你的好邻居卓曜卓公子的母亲,独居清水寺已有十多年了,从来不回京城的,如今她亲身前来,想必是她、又或者卓家,出了什么事情。” 偏霍采儿哼了一声,不以为意。 就算是那位卓夫人有什么事,难得回京城一趟,不回自己的家却跑来见别人丈夫,也不知是何居心。 霍棠儿也默默地点头,看起来和霍采儿的态度一致。 霍云浅却惊讶了。 卓曜的母亲——前一世她只知卓夫人柴氏并不喜欢卓曜之父,想不到柴氏竟然和许珵是棋友? 前一世许珵连这点都瞒着她——可恶! 想到这里,霍云浅也板起了脸,冷冷地坐在那儿,直到看见银蟾领着一人走来。 旃檀之香随着她的靠近而越发浓郁,可见这位卓夫人的确是长年供奉于佛前。 她只着素色布衣,身上也无别的装饰,头上的斗笠垂下白纱遮住脸庞,身形娇弱而优雅,一眼看去就是让人非常有保护欲的女子。 见到这样一个楚楚动人的女子,就是霍云浅也不由放下了原本的怒火,都不忍心对她生气了。 但下一瞬,霍云浅猛地回神,马上去看许珵的眼神,却发现许珵正在看她。 四目相对,许珵含笑,“怎么,本王脸上有什么东西?” “……没有。”霍云浅心虚地转过头去。 原本她还想着,要是许珵眼睛里胆敢冒出一星半点的色眯眯,她就把许珵的眼珠子挖出来。 那一身素色的丽人走近跟前,行了一礼,“妾身柴氏,拜见王爷和王妃。” 许珵眸光一闪,相识多年,尽管他对于英居士的事情几乎算是知根知底,但却从未听英居士提起任何自己俗世之事。 今天一见面却以俗世身份相交,此事……定有猫腻。 176、英居士的奇怪请求 看了霍云浅一眼,许珵才向柴英娘颔首道:“卓夫人请起,给夫人看座。” 银蟾迅速搬来了凳子,霍采儿和霍棠儿却不约而同用不善的眼神打量起面前的女子来。 “原来,您就是英居士。”霍云浅淡淡地道,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去瞎想,竭力忍住心里没来由的不安。 “望曦与我从小一起长大,我二姐更是对他视如己出,您又与王爷平辈相交,不必如此客气。今日夫人特意前来秦王府,有什么事不妨直说,若是我能帮忙,自然义不容辞。” 一番话说得大气,让霍采儿二人不由暗暗喝彩。 柴英娘轻轻叹息一声,取下了头顶的斗笠。 饶是霍云浅已经知道她的“京城第一美人”之名,在看到真人的面孔时,仍旧不由倒吸了口冷气。 就连霍采儿和霍棠儿都齐齐看呆了,根本没想到眼前这位夫人竟是如此的美貌。 美……是真的美! 她的年纪应当也近四十岁了,可除了眼角稍有细纹,随意挽起的头发依然浓密且乌黑油亮,肌肤莹白,五官精致得让人根本移不开视线,朱唇根本无需点缀颜色,就已经红润得让人羡慕。 这样的女子,简直堪称人间尤物,都忍不住让霍云浅腹诽:卓曜那张脸,最多只遗传到了他老妈的六分美貌基因。 浪费啊浪费! 柴英娘将斗笠放在桌上,抬眸看向她们,目光逡巡片刻,最终落在了霍采儿身上,不禁一怔,喃喃道:“这位……就是知德哥哥的女儿么?” 霍云浅回神,微微一怔,许珵在她耳边低声道:“知德,是你大哥的字。” 异性之间如此亲昵的称呼,霍云浅忽然明白了点什么,点了下头,“不错,当初我大哥被勒瓦女子所救,生下了这个孩子,几经辗转才终于和我们相认。” 柴英娘目光痴怔地看着霍采儿,直看得霍采儿都觉得不自在,低下头继续吃着樱桃。 好在柴英娘也很快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收回目光笑了笑,“王妃说得不错,这些年来,望曦都托赖阿瑰妹妹的照顾,我这个做娘的心中惭愧,因此想为他定一门好亲事。” 许珵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她的儿子最喜欢谁,别以为他不知道。 可惜……这桩婚事是怎么都谈不拢的了。 霍云浅失笑,但还是耐着性子道:“卓夫人,您要讨论望曦的婚事,难道不是应该和卓大人、和望曦讨论吗?再不济,也可以去和我二姐讨论——我二姐可不住在秦王府。” 柴英娘摇了摇头,再次开口,语气坚定了许多:“儿媳的人选我已经定好了,所以要来先向王妃征求意见:我想为望曦,聘霍采儿为妻。” “噗——咳咳……” 许珵和霍云浅齐齐转头,旁边霍采儿拍着胸脯大力咳嗽,霍棠儿则手忙脚乱地给她抚着背,无奈地道:“姐姐刚刚……被樱桃核卡住了。” 霍采儿咳得眼泪哗哗的,用眼神向霍云浅求救。 怎么好像一夜之间,她就变成了被人争抢的香饽饽?这算怎么一回事? 霍云浅也觉得不可思议,更何况,她知道裴槿儿对卓曜的感情! ——为了卓曜,裴槿儿都不惜对她发了次疯呢。 何况二姐也对她说过,打算在明年为这对年轻人定下婚事。 可现在是卓曜的亲妈在这儿说话,霍云浅斟酌一下,还是没把霍云瑰的打算说出来,只僵硬地道:“卓夫人,这事……虽然采儿现在住在王府,但母亲很疼她,何况还有我二姐在,我是做不了主的。” 想了想,霍云浅还是提醒了一句:“不如您先回去,和卓大人沟通一下,再问问望曦的意见……” 话还没说完,许珵忽然在桌子下面踩了她一脚,让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好你个老男人,天天在外面装瘸子,腿就是这种时候拿出来用的吗? 霍云浅的笑容越发僵硬,但看在柴英娘眼里,就显得格外冷酷不近人情。 柴英娘神情瞬间黯淡下来,轻轻一点头,叹息道:“妾身已经明白王妃的意思了。既然如此,妾身先告辞了。” “银蟾,送一下卓夫人。”霍云浅道。 等柴英娘一走,霍云浅的脸色马上垮下来,“你刚刚什么意思?” 许珵没有回答,先递给了霍棠儿一个眼神,“带你堂姐下去看看大夫,别噎坏了。” 跟在何尹沣久了,霍棠儿如今已经机敏得多,情知许珵是有话单独对小姑姑说,赶紧带着霍采儿走了。 等她们俩和周围的下人都走了,许珵才一脸严肃地看向霍云浅,“这桩婚事,无论如何不能答应。” “为什么?”霍云浅皱眉。 许珵一愣,随后苦笑,“没想到……你家里的秘密,如今竟要我来告诉你了。” “什么秘密?”霍云浅一双秀眉拧得更紧,往四面看了看,直接坐到了许珵身上,双臂箍住他的脖颈,声音软了些,“说吧,这儿没有别人。” 这个姿势,让许珵的呼吸瞬间加重了。 “如果让我知道你骗我,又或者,你和刚刚的大美人有什么不可说的事……”霍云浅轻柔的气息喷在耳边,“我直接扼死你!” 许珵真是哭笑不得,但好在方才的冲动倒真的平息了下来。 他叹了口气,“你的确不知道,她……是一个在自己的心魔里困了十数年的人。我已经劝过她很久,可她若是听进去了,又怎会把上一辈人的遗憾一定寄托在后辈身上?” 霍云浅慢慢咀嚼这话里的意思,渐渐品出了点什么,瞪大眼睛看着许珵,“你——你是说卓夫人和我大哥……?” 许珵温柔地看着她,“阿浅,我如今格外庆幸……庆幸你我没有错过。” 他握着霍云浅已经有些轻颤的手,深深凝视着她,“英居士……她与你大哥早已订婚,可你大哥却战死北疆,她含恨嫁入卓家,却因为那份‘爱别离’,困了自己十九年。” 霍云浅倒吸一口冷气,她从未想过,原来卓曜的娘竟然和自己家有如此的渊源。 177、东宫选妃 柴英娘出了秦王府的大门,整个人神思有些恍惚,最终还是脚步虚浮地往一个方向走去。 待得停下来时,她抬起头,看到上面“建宁侯府”四个字,不由露出苦涩的笑容。 也不知道,这儿还会不会将她当做家里人…… 可是除了这儿,她就没有地方可去了。 得知大妹回家,建宁侯柴绪良还没反应过来,还是妻子付氏提醒,他才微微变了脸色,赶紧让丫鬟把人悄悄带进来。 柴英娘缓缓穿过曾经分外熟悉的回廊上,发现丫鬟竟然直接把自己领到了出阁前居住的铃花小筑,不由红了眼眶。 进了门,见柴绪良正在里面等着,柴英娘站住脚步,福了福身,“大哥。” 柴绪良神情复杂地看着这个曾经最让他引以为傲的妹妹,良久才叹了口气,“既然选择了离开,又为什么要回来?” 柴英娘伶仃地站在那儿,淡淡地道:“知德哥哥有个女儿,还回京了,不是么?” 柴绪良瞪大眼睛,“就为了这个原因?英娘,你——” 他险些气得说不出话来,用力一拍桌子,“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冥顽不灵?你想怎么着,把那个孤女收为养女还是怎么?那是霍家的姑娘,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柴英娘仍然倔强地立在原地,忽然笑了一声,“我方才已经见过了那个姑娘。” “你……”柴绪良扶额,简直对这个妹妹无话可说。 柴英娘道:“所以,望曦的婚事,无论如何我要做主一回。想拜托大哥出面,约阿瑰妹妹到侯府来,我想与她谈谈此事。” 柴绪良瞪着她,“你不要脸,我还想要这张老脸!你把望曦当什么,补偿霍家的道具?那可是你的儿子,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望曦的婚事,有本事你自己去找卓晋、找霍家谈,我们建宁侯府丢不起这个人!” 说完,他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丝毫没有注意到,在提及“卓晋”这个名字时,柴英娘眸中一闪而过的怨毒。 稍作休整之后,柴英娘当真又走出了家门,这一次,当真是带着为数不多的行李笔直地朝着卫国公府走去。 能见到阔别十余年的旧友,霍云瑰心中自然是欢喜的,虽然好奇柴英娘竟然舍得离开清水寺,但还是先尽心尽力地招待了。 但等到柴英娘说明了自己的来意,霍云瑰险些惊得把手中的茶盅丢在地上。 柴英娘深深地看着她,眼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扑簌簌落下,“阿瑰,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我对知德哥哥的心意你知道,当初的事非我所愿你也知道;可望曦已经在我肚子里了,我……我又不忍心,只能让他生出来……” 她吸了口气,痴怔地看着不远处透过几缕阳光的窗棂,眸中的无助令霍云瑰也不禁为之怜惜。 但霍云瑰很快回神,理智告诉她,这样的做法是很过分的! 她严肃地看着柴英娘,“正因为你我从小相交,我才愿意这么多年帮你照顾望曦;卓家的确对不起你,可是望曦这孩子有什么错?他已经够可怜的了,你根本不知道他这些年被那个姨娘和庶弟妹们是如何欺侮的! “现在你为了自己的私心,你要让他代替你和我大哥的女儿成婚,你扪心自问,哪里来的资格说这样的话?” 柴英娘捂住脸,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窗外,裴槿儿的心砰砰直跳,眼泪也不由跌落。 她不知道卓家是怎么对不起望曦哥哥的娘,可是她知道,望曦哥哥这么多年真的过得非常不容易。 她真的不想望曦哥哥再受到伤害…… 至于那个来路不明的“表姐”,裴槿儿心里很是排斥,现在,竟然还要撮合她和望曦哥哥! 望曦哥哥只能是她的……谁也不能抢走! …… …… 历经一个月,十城百姓的安顿已经稳妥,东宫选正妃之事也正式拉开帷幕。 曾经让霍云浅深深憎恶的太子妃之位,却是令许多女子趋之若鹜的存在,几乎所有家有适龄女儿的人,都把女儿们都去参选。 霍采儿和霍柔儿姐妹果然都榜上有名,愁得霍家人都很是为难。 凭霍家如今的地位,早已是许多人的眼中钉,若是再拿下一个太子妃的位置,早晚这个家会受到针对的打击报复。 而平王的可靠消息更是直说,许祯已经明摆着要冲霍采儿来。 可无论霍采儿还是霍柔儿,都非常不愿意嫁入皇家。 为了筹备选秀,霍云浅无奈将霍采儿送回了卫国公府暂住。 “祖母,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逃避吗?”霍采儿指了指自己的脸,还侥幸抱了一丝希望,“看到我这张脸了吗,这么明显的混血啊,到时候第一眼就得把我当乱臣贼子赶出去了罢!” 卢梦春和霍云瑰都不由被逗乐了。 霍柔儿急了,“我也不要去,嫁什么太子啊,只有念月才想嫁太子,我不要和她抢。娘,二姐都出嫁了,你怎么就没给我订一门亲事呢?” “现在还怪起我来了?”卢梦春真是好气又好笑。 “好了,都别自乱阵脚。”凤夫人将两个孙女搂在怀里,轻轻摸着她们的小脑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霍家人还没上战场就想着退缩,是不是太给咱们家丢脸了些?” 霍柔儿脸上一下红了,霍采儿则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最终,二人还是带着一肚子的不情愿上了去内监的马车,却在马车上悄悄商议着如何能够在初选就被淘汰——虽然,实在是希望渺茫。 这一个月内,进京参选的少女已到了数千人之众,到了场地,乌泱泱一大群人站着,真可谓壮观。 霍柔儿不由咋舌,向身边的霍采儿咬耳朵道:“真可怕,听说这儿有五千人呢,点兵的时候那该有多少?” 霍采儿耸肩,“这你就没见过世面了,这才五千,动辄上万的你见过没?每个人稍微说话大声点,前面发号施令的人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她们俩旁若无人地闲聊着,惹来旁边秀女们的一致怒目。 178、得罪谁不好 听到底下竟然有秀女自顾自说话,上头正在训话的詹事总管顿了顿,突然拔高声音尖着嗓子道:“是谁这么没规矩?” 周围的秀女齐刷刷地向霍采儿姐妹看过来,有些带着责备,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遇到这样的阵仗,霍柔儿心里还是没来由有些害怕,但霍采儿暗中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给了她一丝鼓励。 詹事们过来,将二人带出人群。 立即有人轻呼一声,正是人群中的柴念月,她感觉奇怪之余不由暗骂了一通霍柔儿,这个蠢丫头竟敢在这种场合搞事? “方才是你们二人在说话?”詹事总管坐在宽敞的虎皮大椅里,高傲地抬着下巴。 霍采儿二人马上做出恐惧的样子,瑟缩地点头。 詹事总管眯眼,一拍座椅扶手,“大胆!也不看看这儿是什么地方,竟敢如此妄为,不把咱家放在眼里?这二人拉下去,淘汰了!” 霍柔儿差点没乐得笑出声,但旁边的霍采儿马上跪下呜呜地哭起来:“公公恕罪,公公再给次机会嘛……呜呜呜……” 霍柔儿蓦地记起,大姐在马车上教她的“欲擒故纵”之计,赶紧也跪下来跟着放声嚎:“公公,我们知道错啦,求公公开恩嘛……” 詹事总管脸上嫌弃之色更重,大喝一声:“都是死人吗?还不快拖出去!” 旁边马上有两个年轻的詹事把霍采儿二人拉开,这一变故直看得柴念月目瞪口呆。 她的印象里,霍柔儿可不是这么愿意让自己如此受委屈的人! 该不会……是这丫头故意的? 詹事总管这才消了点气,忽然想起刚刚竟然忘了问那两个臭丫头是什么来路,问旁边的人:“那俩是什么人,把她们从名单里划了!” 一个年轻詹事麻利地检查过,脸色变了变,嗫嚅道:“是……卫国公府的大姑娘和三姑娘。” …… …… 两个詹事骂咧咧地将二人拖出到外面宫道上,嫌恶地摔开二人的手。 “真是不知好歹,得罪谁不好,竟敢得罪朱公公!朱公公可是王总管的亲传徒弟,竟然不知道巴结一番!” 霍采儿和霍柔儿抱在一起继续瑟瑟发抖,见两个詹事转身走了,赶紧也悄悄地转身跑开,嘴几乎咧到了后脑勺上。 “大姐,这办法还真管用!”霍柔儿对霍采儿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恨不得抱住她大声唱一段折子戏。 霍采儿在她额头上轻轻一点,“还没完呢,现在咱们还在宫里,万一那群人回过味来,早晚会来抓咱们回去。” 霍柔儿到底还只是没见过多少世面的深闺少女,一听就又慌了,紧紧抓住她的手腕,“怎么办,咱们怎么办呢?” 霍采儿往四面看了看,低头思索,“小姑姑说,她今天会想办法去到长乐宫拜见太后,咱们只要和小姑姑会合,出宫不是问题。” “好办法!”霍柔儿刚刚鼓掌,忽然想起一事,“可是长乐宫又在哪呢?” 霍采儿“额”了一声,手搭凉棚往四面看了看,“我记得,好像是在皇宫的西北面……咱们先走着……” 隐隐约约中,背后忽然传来“抓住她们”、“别让她们跑了”的声音,吓得霍柔儿立即抓住堂姐的袖子,“大姐,他们追上来了!大姐,咱们快跑吧!” “这么快?”霍采儿也一下慌了,赶紧抓住霍柔儿的手腕往前蹿出去。 不知往西北的方向跑了多久,直到听见背后的声音没了,二人才敢停下来喘口气。 “真的甩掉他们了吧?”霍柔儿大口喘气,睁大眼睛往四面看着。 霍采儿侧耳听了听,正要说“是”,忽然头顶传来一声娇叱:“把她们拿下!” 突然冒出几双手胡乱将她们摁住,惹得霍采儿二人惊叫。 霍柔儿下意识地挣扎,袖子里却掉出了一个东西,她连忙低头去看,头顶那个少女的声音又道:“把那东西呈上来。” 霍柔儿急得直叫:“那是我的,还我——” “你说还,本公主就得还你吗?” 霍柔儿诧异地抬头,原来面前有一处台阶,一个满身贵气的少女立在那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手中捏着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正是之前霍云浅送给霍柔儿的三阶魔方。 看这个年纪,霍柔儿一下猜出来了少女的身份,连忙道:“丹华公主恕罪,这个……这个是臣女的小姑姑送臣女的玩具,请公主还给臣女……” “你说这是——玩具?”丹华公主把那五颜六色的小方块举起来,霍采儿也好奇地抬头看过去。 霍柔儿拼命点头,眼巴巴地看着她。 丹华公主饶有兴趣地把玩这东西,但旁边的嬷嬷咳嗽一声,低声提醒道:“公主,眼下要紧是盘问这两人是什么来历。” 丹华公主醒悟,哼,想用玩具收买她,想得美呢。 她把魔方递给身边的嬷嬷,打量了二人一番,“你们一身秀女的衣裳,却敢在皇宫内院肆意行走,当真大胆!难道是混进秀女里的刺客?” 二人张口结舌,不知是该佩服公主的跳脱思维还是该同情自己。 好在很快就传来了霍云浅的声音:“你们俩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就算落选了也别难过,我早说了会来接你们的。” “小姑姑!”霍采儿和霍柔儿齐声大叫,差点没哭出来。 丹华公主诧异地抬头,只见不远处一个年轻女子推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子缓缓靠近,不正是秦王夫妇? 见是他们二人,丹华公主也只得行了一礼,“给七叔、王妃请安。” 旁边的太监松开了手,霍采儿二人赶紧跑到霍云浅身边,眼睛红红的像两只小兔子,看得霍云浅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不必多礼。”许珵微笑地道,却因为丹华公主称呼里的亲疏差别而微微皱眉,“本王正要携王妃拜见太后,因此路过,听说王妃的两个侄女落选,索性顺道来接她们回家。” 丹华公主抬头,不疑有他,微笑道:“七叔真是操心。” 说完这话,她忽然发觉,眼前看到的男人神采奕奕,风采尤胜当年,和他轮椅后面立着的小妻子仍然如一对璧人一般。 想起之前婚礼的传言,丹华公主不由好奇,“七叔的病当真已经大好了么?” 179、玩具外交 许珵差点被这个问题呛到。 他微微颔首,干笑一声,旁边的嬷嬷倒是赶紧低声提醒道:“殿下,娘娘正在等您,不宜在此多耽误了。” 丹华公主不情愿地应了一声,向许珵示意离去,许珵也顺理成章地一点头,巴不得她快些离开。 没想到身后突然响起霍柔儿的声音:“请……请公主归还臣女的……魔方!” 丹华公主诧异地停步转头,这才想起自刚刚好像拿了别人的东西,但她可是天子之女、金枝玉叶,哪里容得下别人这么吆喝,马上沉下脸来,“这就是你的东西了?本公主怀疑这是暗器,要送去少府检查!若这是暗器,你这个刺客就要掉脑袋!” 霍柔儿瞬间呆了,暗器……?刺客?什么情况? 她登时急了,“殿下大谬!这就是个普通玩具,真的不是什么暗器,臣女也不是刺客,臣女是……” “好了。”霍云浅及时捂住她的嘴,“没关系,让殿下拿去检验就是了。” 她也真是服了这个侄女,都快15岁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跑来选秀还要带个魔方来玩! “可那是小姑姑你做给我的!柴念月已经拿走了一个,我就只剩这一个了。”霍柔儿很不甘心,眼泪都快急出来了。 丹华公主竖起耳朵,这破玩意儿竟然还有一个,还在建宁侯的女儿手里? 看起来这么有趣的东西,竟然皇室公主没有,先便宜了这些臣子之女……等会,这是秦王妃做给她们的? 丹华公主马上转身从嬷嬷手中抢下那个五颜六色的小方块,走下台阶到霍云浅面前,好奇地举到她面前,“七婶竟然能做这个?这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许珵失笑,刚刚喊着“王妃”,现在有事相求,“七婶”倒是喊得顺溜。 霍云浅也暗中鄙视了丹华公主的做法,但见她眸中盈盈闪烁着好奇和探求,忽然脑海中冒出一个念头:若是与这个小公主交好,吴贵妃那儿无形中便多了一双有用的眼睛。 也不知道,这位小公主有没有那么容易上钩? 一念及此,霍云浅目光稍微柔和了些,但语气仍然故意很客气:“殿下谬赞,不过是上不了台面的小玩具,做给侄女们玩玩、打发时间而已。” 自己的问题没有得到解决,丹华公主又被撩拨得心里痒痒,急得都快撕破脸了,“七婶你在装傻吗,本公主问这是什么,这要怎么玩!” 对于默契越来越重的二人,许珵这时已经明白了霍云浅的企图,立即重重咳嗽一声,脸板了起来。 丹华公主蓦地醒悟,她现在可是在求人,而且求的还是她七叔现在心尖尖上的人儿…… 她只好努力让自己的气息平稳下来,眼巴巴地看着霍云浅,“七婶,这个……怎么玩嘛?” “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简单玩意儿……”霍云浅还是谦虚了几句,这才从丹华公主手中接过,演示了一遍怎么将这个四阶魔方还原。 这时候她不禁在心里夸了霍柔儿一番,真是会挑,带了个麻烦的四阶魔方过来。 丹华公主瞪大眼睛注视着霍云浅的双手,只见她的手如蝴蝶穿花,也不知做了什么,刚刚还杂乱无章五颜六色的方块们竟然乖乖的变成了同色一面,六个面毫无瑕疵。 旁边的霍采儿也看得目瞪口呆,这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她竟然从未见过。 而霍柔儿也惊呆了,因为这次小姑姑还原魔方的时间,比起之前演示给她们看时还要快了至少一倍以上! 霍云浅将还原了的魔方在丹华公主面前晃了晃,丹华公主情不自禁地想伸手去接,但霍云浅拍了拍脑袋,又在丹华公主绝望的眼神里将魔方打散了,笑着递回去。 “公主不妨试一试,这个也不难,自己能够完成的话一定很有成就感。” 她笑了笑,忽然仿佛想起了什么,柔声道:“王爷,咱们是不是该赶去长乐宫了,太后娘娘要等急了吧。” “是,不然可是大不敬。”许珵从善如流地顺着她的话道。 一行人扬长而去,只剩丹华公主苦着脸捧着魔方站在原地,费力地尝试着拧动。 直到走出老远,霍柔儿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拉着霍云浅的袖子抱怨:“小姑姑,那就一个啊,就算是公主也不能这样强取豪夺吧!” “你还知道‘强取豪夺’了,有进步。”霍云浅道。 霍柔儿脸上一红,嘟哝道:“我最近有好好读书的……” 忽然眼前又出现了一个新魔方,霍柔儿惊喜得大叫一声,赶紧一把抢了过去,却发现这是个新魔方——还是五阶的! 在侄女瞠目结舌中,霍云浅实在不忍心告诉她,为了她即将开业的“宜家”,魔方这种益智玩具她早就找了人批量生产,根本不用为了刚刚那一个如此捶胸顿足。 “这就是你让王府匠人做的?”许珵想起这一个月她一点也没闲下来,一边断断续续地孕反、一边又锲而不舍地继续画图,劝了几次又不听,只好强制地没收了不少她的笔墨纸砚。 霍云浅哼了一声,做出一副掐指一算的样子,神秘地笑道:“等会,一定会有人跟上来。” 霍采儿和霍柔儿对视一眼,霍采儿忍不住对霍柔儿手里那个花花绿绿的方块多看了一眼,跃跃欲试地道:“柔儿,要不……” “七叔,七婶!”丹华公主急促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霍云浅向许珵挤挤眼睛,许珵含笑,微微摇了摇头。 一行人转头,丹华公主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后面跟着一脸苦不堪言的嬷嬷和宫女们,“七叔,我……我也要去给皇祖母请安,咱们一起走可以吗?” “有何不可呢?”许珵自然是应了下来。 丹华公主兴奋得直点头,一下攥紧了袖子里的魔方,等会她肯定能找到机会询问霍云浅这个有没有窍门…… 可这个念头才刚刚萌芽,当丹华公主看到霍柔儿手里的五阶魔方时,瞬间瞪大眼睛呆住了。 180、上演无间道 每逢许珵二人进宫时,都是文太后最高兴的时候,这一点,丹华公主如今清楚地感觉到了。 无论是她和母妃、或者皇后、甚至是父皇来给太后请安,她都从未见过皇祖母如此健谈和开心。 文太后直当这个孙女完全不存在似的,和许珵二人闲聊着王府的事情,还关心着霍云浅初掌王府中馈的情形,甚至提议若是霍云浅觉得吃力,她可以从长乐宫调一个嬷嬷过去帮忙,譬如霜月姑姑。 这种事,无论许珵还是霍云浅都是一万个不会同意的。 许珵赶忙将霍云浅好好夸了一番,称她能内外兼顾,是不可多得的贤内助。 文太后这才放下心来,目光又落在后面的霍采儿姐妹身上,“这两个姑娘看着也是极好的,怎么偏就落选了呢?一定是什么地方出错了,哀家一道懿旨,直接让她们最后再去皇后面前罢。” 霍采儿和霍柔儿脸色齐齐一变。 她俩可是好不容易才摆脱的,太后这是要帮倒忙吗?! 丹华公主在旁边看到她俩的脸色,“扑哧”一声笑出来,幸灾乐祸地道:“皇祖母,您干嘛非得把她们塞进东宫啊,人家分明是不愿意呢。” 霍采儿二人慌忙低下头,心里却把丹华公主狠狠骂了一通:就你话多! 文太后锐利的目光从二人脸上一扫而过,长乐宫中的气氛一下变了。 “照我看来,这两个丫头落选也是必然。”许珵忽然开口道,“一个流落在外多年,又有勒瓦血统,皇上也不会让她陪伴储君;另一个么,则是个为了小玩具都能争得面红耳赤的小丫头,更不适合陪伴储君身侧了。” 虽然言语里有贬低之意,但霍采儿二人差点乐得笑出声,就差狂点头大喊姑父英明了。 丹华公主正气恼七叔竟然偏帮霍家人,可随后一想,七叔后面的话说的不也正是她吗?登时脸上红了。 而听到许珵的话,文太后的脸色才缓和了不少,听到“勒瓦血统”之后更仔细打量了霍采儿片刻,见她的确五官有些异族特征,才算作罢。 但事情显然没有这么快就揭过去。 不多时,长乐宫人来报:皇上身边的王总管求见太后。 霍云浅飞快地和许珵交换了一个眼神,许珵做了个手势:那件事这时候说出来罢? 霍云浅挑眉,微微点头,又不动声色地往对面的丹华公主瞥去一眼,眸中闪过算计。 如此难得的机会,她怎么会放过呢。 王德海悠悠地迈着步子走进来,却不想见到长乐宫里如此热闹,甚至连最受庆宁帝宠爱的丹华公主都在这,忙不迭地先给各位主子请安。 文太后接过霜月姑姑递来的参茶,浅啜了一口,冷冷地道:“究竟有什么事,要王总管亲自过来哀家这儿?” 对于庆宁帝身边的人,文太后如同对庆宁帝那般,从来没有什么好脸色。 王德海行过了礼,笑嘻嘻地道:“请太后恕罪,奴才也是才知道了一件要紧事,不得不过来给奴才的徒弟善后。他竟不问青红皂白,就把卫国公府的两位小姐踢出了选秀,奴才已经狠狠处罚了他的失职。听说秦王妃已经带着二位到了这里,奴才就赶紧过来打扰太后娘娘清净,也向王妃请罪……” “方才本王也正在向太后娘娘说到此事。”许珵淡淡地打断了他,向文太后一笑,“娘娘,您说呢?” 文太后颔首,冷哼道:“既然已经把人踢出了选秀,哪有再请回去的道理,尤其为了这事竟然还跑到哀家的长乐宫来,莫是想要告诉世人,这是哀家以权谋私、威逼你们这么做的?” “奴才不敢!”王德海赶紧跪地磕头,心里格外懊恼,但也情知这两个霍家的丫头是领不回去了。 他悻悻地告退离去,在起身时,许珵仿佛无意地向文太后笑道:“娘娘,其实我和阿浅今天特意进宫来,不仅是要拜见您,也是要向您报告一件喜事。” “什么?”文太后忙道,随后却先笑了起来,“在哀家看来,你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就已经是最大的喜事。” 许珵摇头,“是更大的喜事。秦王府一向人丁单薄,如今可是要开枝散叶了。” 王德海心里猛地一跳,赶紧退了出去。 “这是真的?”文太后惊喜地拉过霍云浅的手,依然如枯柴般的触感让霍云浅起了层鸡皮疙瘩。 眼角瞥到王德海匆匆离去的身影,霍云浅乖巧地向文太后笑道:“娘娘,这件事臣妾当真不敢欺瞒娘娘和王爷。” 文太后欢喜不自胜,连忙叫霜月姑姑过来给秦王妃看赏。 …… …… 王德海匆匆跑出长乐宫,大气也不敢出地飞奔到一处隐蔽的假山后面。 一道明黄的身影正立在那儿,王德海一溜烟跑到跟前,磕头道:“奴才给太子殿下请安!” 许祯转过头来,见他这副模样,登时怒道:“你这狗奴才,怎么办事的?人都要不回来?” 王德海大大喘了几口气,委屈地道:“殿下恕罪,那秦王护着霍家人,给太后不知灌了什么迷魂汤,连太后都为她们说话……殿下且慢,奴才这儿还有更要紧的话说!” 许祯来回走了几步,朝他啐了一口,“有屁快放。” “秦王妃已经有孕!” 许祯的脚步一下顿住,脸色大变,“这话当真?” 王德海用力点头,“奴才方才亲耳听到,是王爷对太后说的……奴才不敢有一个字欺瞒殿下!” “他们成婚……连三个月都不到!”许祯紧紧捏住拳头,感觉肺都要气炸了。 怎么偏偏就有了孩子?! 王德海小心地观察他的脸色,想了想,道:“殿下,奴才觉得……这件事有蹊跷。奴才觉得秦王根本就没生病,甚至……根本就没有残废!” “要你多嘴?”许祯早就怀疑这事,可是苦无证据! 秦王府就像铁桶一般,又有何飞容那样的人镇守,他的人根本就安插不进去,哪里还能打探到更多消息? 甚至连他好不容易布进去的一颗棋子,如今也完全的废了…… 许祯眸中闪过戾气,忽然道:“孤方才听说,丹华公主在太后宫里,可是这样?” 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许君不知情深浅 许君不知情深浅原创 181、一顿乱咬 长乐宫里一片其乐融融,文太后对秦王重新有后的事如此看重,引得丹华公主格外惊诧。 如果原本只是道听途说,现在她终于亲眼所见,皇祖母对非亲生的七叔如此用心,对亲儿子却极为冷淡。 丹华公主突然有点后悔,她今天是否不应该在这儿…… 这么想着,忽然又有宫人来报,说关雎宫来人,给太后敬献了上好的云雾茶茶叶,同时来请丹华公主回去。 在文太后淡漠的注视下,丹华公主脸上尴尬无比,更加觉得无地自容,赶紧准备告退出去。 同时她的心里直埋怨母妃,怎么一点也不顾及她的脸面! “茶叶?”文太后原本慵懒的神情一下变得精明,冷笑一声,“哀家回宫三个月来,可从没见她如此殷勤过。” 霜月姑姑上前,恶狠狠地从关雎宫宫人的手中将茶叶夺了过来,拿到一旁拆开细看,脸色登时悚然。 她立即转到文太后面前,含怒道:“启禀太后,这茶叶里竟有红花和柿子梗。” 丹华公主刚站起身,听到这话顿时眼前一黑,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 霍云浅和许珵对视一眼,许珵握住她的手,脸色沉了下来,向文太后道:“娘娘年事已高,哪里需要这活血通经的物什?” 文太后勃然大怒,抬手将面前的参茶茶盅拂到地上,“这关雎宫的狐媚子究竟还把不把哀家放在眼里?就这么不想看到皇家开枝散叶?有本事让她自己生个儿子,再来祸害别人家的骨肉!” 狠狠怒骂过,文太后还不解气,一指跟在丹华公主身边的嬷嬷,“自己的女儿也不会管教,旁边跟的都是些什么蠢货下人?拉出去杖毙!” 嬷嬷磕头求饶,霍云浅忙拉住文太后的手,柔声道:“娘娘息怒,臣妾相信吴贵妃并非如此糊涂之人。娘娘还请明鉴,不可牵连太广,臣妾既然侥幸避过此事,也不愿再为此损了孩子的福缘……” 抬出了孩子做理由,文太后这才当真平静了些。 因为爱屋及乌的关系,文太后如此对她也格外偏疼了些,沉声道:“这件事,哀家一定会给你出气。霜月,把关雎宫里的那个狐媚子给哀家‘请’来!” 一个“请”字,却是咬牙切齿的。 她伸手一指昏倒在椅子上的丹华公主,“把这个给哀家掐醒!” 不多时,在丹华公主悠悠醒转之际,吴贵妃也匆匆赶来了,进门便跪地喊冤。 霍云浅冷冷地看着那刚刚进门的艳丽女子。 她与二姐霍云瑰年纪相仿,但因为在宫中过着优雅的日子,面容保养得宜,又受着庆宁帝的万般宠爱,简直是值得所有女人嫉妒的人。 那样美丽的画皮下,帮着的却是杀人凶手的真面目! 吴贵妃为什么会在十年前杀死她的二哥霍明俊? 那么浅的池水如何能溺死人,所以,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一定要牵扯到生死的深仇大恨? “你冤枉?这不正是你敬献的茶叶?”文太后抄起一个小茶罐,向着吴贵妃劈脸扔去。 她怒气冲冲地指着吴贵妃的鼻子,“若非哀家发现及时,这茶水进了老七媳妇的肚子,老七的儿子又没了!说,是谁指使你做的?” 这个问话让许珵眸光闪了闪。 一上来就先认定是有人指使,看来太后的心中是有意借此事发作一番。 吴贵妃拼命摇头,“娘娘明鉴,这云雾茶的确是臣妾家乡特产,确是臣妾的娘前几日进宫探望臣妾时带进来的,可臣妾尚在宫中进行分装和装饰,还未给任何一宫送去……” 文太后冷冷哼道:“说得倒是好听,哀家看,这些分明都是已经包装好的。” 吴贵妃道:“臣妾手头的确有已经包装好的,都交给了朱嬷嬷负责看管……” 文太后看了霜月姑姑一眼。 霜月姑姑转身离开,不多时回来,淡淡瞥了吴贵妃一眼,转向文太后道:“关雎宫的朱嬷嬷如今正在关雎宫内醉得不省人事,奴婢已命人将其泼醒带来。” 不一会儿,一个落汤鸡似的嬷嬷被带上来,也是一进门就喊冤,说自己被人灌了酒,可又说不出是谁灌的,只一个劲儿磕头喊冤。 “看来这个关雎宫里真是人才济济。”文太后呵呵笑着,眸中却是一片冰冷。 吴贵妃脑子里一片混沌,为什么会有人突然陷害她? 她忽然想到一点,凄声道:“娘娘,秦王妃有孕之事,臣妾直到方才都一无所知,还是听娘娘所说,才知道有如此喜事。臣妾又为何一定要用如此拙劣的手段来害王妃呢?” 文太后似乎早想到她会如此说,目光凉凉地瞥了同样跪在旁边的丹华公主一眼,“这儿不是有一双好耳目吗?” “皇祖母,丹华真的没有做这事!”丹华公主急得眼泪直掉。 文太后大喝一声:“哀家今日与老七夫妇谈心,那你又死乞白赖跟过来做什么?” 丹华公主整个人呆住。 死乞白赖……她在皇祖母眼里,竟然是这样的人吗? 吴贵妃恨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上前捂住女儿的耳朵,低低啜泣着,却不敢反驳文太后的话。 丹华公主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地面,颤抖着手从袖中取出那个一直被她捏在手心的魔方,再次昏倒过去。 “丹华!”吴贵妃嘶声叫道,抱住昏迷的女儿泪如雨下。 文太后漠然地看着这一切,“说出来,你究竟为了何事一定要如此迫害老七媳妇?” 吴贵妃泪流满面,只拼命摇头,却不开口。 忽然,霍云浅清冷的声音响起:“贵妃娘娘,您就这么恨臣妾的二哥、以至于要迁怒到臣妾头上吗?” 吴贵妃的身体突然僵硬。 “阿浅,你在说什么?”文太后握住霍云浅另一边的手。 霍云浅委屈地看了她一眼,垂下眸子,眼泪扑簌簌跌落。 “娘娘,十年前家兄进宫赴宴,却溺死在御花园里。臣妾听说二哥是因为行为不端,这才被贵妃娘娘推入水中,想必是二哥罪有应得。 “可是臣妾万万没想到,已经十年过去了,贵妃娘娘心中的恨意仍然如此强烈,连臣妾都不肯放过!” 182、初露端倪 “哀家竟不知此事?”文太后震惊地看着霍云浅,随后醒悟过来,转头看向地上的吴贵妃,惊怒不已,“吴氏,秦王妃所言是否属实?你是否亲手杀了当年的霍家二郎?” 此时,丹华公主正悠悠醒转,听到文太后的质问,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突然觉得好陌生。 她嘴唇翕动,“母妃……” 女儿的声音忽然将吴贵妃的神思拉了回来,看到女儿梨花带雨的小脸蛋,吴贵妃忽然收拢思绪,凄声道:“不,不是这样,臣妾没有做过!” 文太后是何等的人精,宫内的事情见得多了,又加上此时对霍云浅的偏爱,当下冷笑一声,“是么?哀家不在宫中近二十年,想不到竟有这等诡秘之事,偌大的后宫都不能消停,遑论朝堂之上?叫皇后来,哀家今日一定要问清楚此事!” …… …… 听得是太后传召,于皇后并没有太大的干劲,慢悠悠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裳和妆容。 但很快大宫女兰香匆匆而来,在她耳旁低声地说了打探来的消息。 “当真?”于皇后眼前一亮,这可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她早就看吴氏那个贱|人不爽很久了,皇帝甚至因为舍不得这个贱|人的女儿去和亲,还命自己弟弟的女儿替嫁。 若是自己的女儿年纪再大点,只怕去和亲的就是毓芳公主,就不用闹出什么真阳郡主替嫁、险些弄得平王和皇帝反目的事了! 想到长乐宫那老虔婆的一贯作风,于皇后精神为之一振,赶忙舍了那些艳丽的服饰,专挑素色和款式简单的,甚至还将妆容抹淡了些,这才急急忙忙地向长乐宫赶去。 一踏入长乐宫,文太后的声音已经劈头而来:“皇后,哀家的话是不管用了么?” 于皇后忙道:“启禀娘娘,臣妾近来休息得不大好,今早都觉得身子有些沉,得知是娘娘传召,当真丝毫不敢怠慢。” 文太后哼了一声,姑且当是信了她这话,抬起枯瘦的手指向地上的吴贵妃,“十年前,吴氏和霍二郎究竟是怎么回事?” 于皇后心中重重跳了一下。 竟然是为了这事!不对,怎么会是为了这事? 但她很快回神,故意为难地道:“娘娘,已经过去十年,何况当初到底卫国公可是喝得烂醉、更轻薄于妹妹,才会被妹妹推入水中淹死的。” 丹华公主咬着嘴唇,竟然还有这种事……是七婶的哥哥轻薄母妃? 可是她的印象里,母妃从未提过此事,如果此事是母妃占理,刚才在皇祖母面前为什么一副难言之隐的样子? “是这样么?”文太后侧头看了霍云浅一眼,声音淡淡的,已经没了刚刚的犀利。 霍云浅镇定自若地与她对视,眼泪仍然挂着,低声道:“其实……二哥对我托梦过,说他是被人摁在水中淹死,而宫宴那天,他也并未喝很多酒……” “托梦之说也能拿来作为凭据?”丹华公主忍不住怒道,难道就是为了这事,秦王妃就如此指责她的母亲吗? 霍云浅委屈地往许珵身边靠去,泫然欲泣。 许珵搂住她,淡淡接口道:“后面的由本王来说罢。方才借着进宫,王妃带着本王去了关雎宫前的潜玉池,说梦里卫国公带她见到的就是那儿。”163txt 听到“潜玉池”三个字,吴贵妃身上剧烈一抖,丹华公主也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再次震住。 而许珵的声音还在娓娓道来:“本王方才查看过,潜玉池的水深不过膝,最多能淹死两三岁的小儿,别说王妃不信,连本王都不相信,一个成年男子会自己跌落其中并溺亡——” 他停顿下来,转向吴贵妃,“所以,本王想请教贵妃娘娘,卫国公当时是如何做到的?” 到了这时,于皇后无论如何也明白了过来,现在老七两口子是来兴师问罪的! 她心里有些迟疑,这事儿她多多少少听说过,可庆宁帝任这件事在民间如此发酵,让她有些吃不准究竟如何处理。 虽然当初,这件事的确把卫国公府的名声弄得很臭,可是庆宁帝自己却是险些被戴绿帽了啊。 于皇后迟疑着,可文太后有心偏袒许珵,当即道:“既然宫里出了这样的人命案子,御史中丞和廷尉署该知晓。传哀家懿旨,命这二人速速进宫,哀家要当面问个清楚!” 霍云浅心中冷笑,御史中丞,又是一位“老朋友”要见面了…… 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御史中丞雷涵先到了。 而得知查问的竟是十年前那件事,雷涵脸色变了变,悄悄抬眸看了一眼于皇后,但后者并没有给他任何的表示。 “雷中丞,你还在看什么?难道哀家问话你没听见?”文太后喝道。 雷涵赶紧跪倒,“太后娘娘恕罪,微臣……当初……此事的确令人唏嘘,可到底是霍明俊轻薄贵妃娘娘在先,这事……” “哀家要知道,霍明俊是否的确死在关雎宫前的潜玉池里?” 雷涵后背已经开始冒汗,灵机一动,赶紧道:“事情太久,微臣对地方也记得不大真切,但的确是他失足……” “廷尉到!” 众人纷纷向门口看去,身材清瘦的廷尉谭正德挟着一本案卷匆匆而来,进门拜倒,“微臣来迟,请太后恕罪。因微臣任廷尉不过五年,所以特意将十年前的卷宗找来,特请娘娘过目。” 霍云浅瞬间整个人激动起来。 二哥的事,竟然有卷宗记载!她竟一直不知! 文太后翻阅过,忽地冷笑,“当真是一笔糊涂账。” 她抬起眼睛,视线直接越过雷涵,冷冷地盯着面色苍白的吴贵妃,“推人入水,和失足落水——吴氏,你可知其中的差别?” 吴贵妃目光放空,一言不发。 霍云浅忽然道:“娘娘,臣妾斗胆,可否一阅卷宗?” 文太后看了许珵一眼,接着顺手就递给了霍云浅。 前世今生,霍云浅才第一次看到这样一份关乎二哥死亡真相的、白纸黑字的卷宗,从文太后手中接过时,双手都不由颤抖。 183、自保的选择 霍云浅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去仔细阅读每一个字句,连许珵也凑了过来,陪她一起研究其中的内容。 很快,霍云浅心中就有了结论。 但这个结论,却让她更加愤怒! 抬起头,霍云浅深深凝视面前面色惨白的吴贵妃,缓缓道:“臣妾以为,贵妃娘娘是当今唯一能与皇后娘娘匹敌的贤良淑德典范,想不到,你的狠辣竟超出了臣妾想象!” 许珵连忙扶住她的胳膊,生怕她一个激动摔倒。 文太后把卷宗又接了过去,将那段描写重新看了一遍,奇道:“哀家怎么没有看出有什么特别的?” 霍云浅转过头看向她,努力控制自己的激动,颤抖着手指着卷宗上的文字,“娘娘请看,其中记述我二哥确是身有酒气,可也有记述‘口鼻清洁无异状’,甚至是‘双手呈痉挛状,缠有衣裙碎片’……” 她的眼泪又控制不住地跌了下来,“娘娘,请您想一想,即便是人已经喝醉,若是跌入水中,岂不是该挣扎?他的手指间缠绕的应是水草甚至池边青苔,为何只有衣裙碎片?” “这……”文太后顺着她的话一想,好像也是这么个理。 “以及……”霍云浅身体摇晃一下,看得许珵胆战心惊,恨不得现在将她抱紧在怀中。 他甚至有些后悔,为什么要听这丫头的话,在这个时间以身为饵引吴贵妃来对付她! 但霍云浅已经重新站稳,并且继续道:“……以及,既然是生前落水,哪怕是喝醉了,也会呼吸、甚至呛水,口鼻会有白沫,怎么会‘清洁无异状’?” 得益于第二世在现代阅读过的一些杂书和看过的电视剧,霍云浅稍微了解了一些非常简单的法医学知识,一下就发现了其中的破绽。 可是就在这个破绽背后,却是一个更加残忍、更加可怕的真相。 许珵瞬间明白过来,也不由回头看向吴贵妃,“故卫国公是被你先杀死、再抛尸入水的!” “竟然是这样?”文太后瞬间变了脸色,而于皇后也被这个突然遭到揭穿的真相震惊。 按吴贵妃当初所言,已经出现了两个矛盾点: 第一,她是因为被轻薄、为了自保而推霍明俊入水,可现场的水如此之浅,根本不可能让一个成年男子淹死其中; 第二,吴贵妃称霍明佑是被自己推入水中溺亡,可当年的检验结果却显示,霍明佑分明是被杀死之后再推入水中! 既然如此,只听一面之词,吴贵妃所言也根本不靠谱。 于皇后惊得站起来,一面忍住心底的得意,一面却痛心地道:“妹妹,事情已经过去十年,虽于皇家声名有损,但本宫同为女子,因为心疼你的遭遇而一直相信你的话; “现在铁证如山,本宫一直以来相信的妹妹竟然是如此残忍的杀人凶手,你就是这样辜负本宫的信任吗?” 吴贵妃手脚冰凉,无力地道:“不……我没有……不是我……” 众人的指责,连同那一夜可怕的场景,一瞬间如潮水般将她没顶。 仿佛回到了那一夜,她看着那个眉目如画的英俊青年在她的面前血溅三尺,却最终坠落在浅浅的水池中。 不,坠落的不是霍明俊,应该是她!61 吴贵妃抱住头,崩溃地哭喊道:“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路过了那里,一个黑影闪过,然后英人哥哥就倒了下去,好多血……到处都是血……” “那人是谁?”霍云浅马上追问。 吴贵妃继续拼命摇头,又哭又笑,“我不知道……” 许珵却忽然意识到什么,厉声道:“是谁让你顶包,说霍明俊——你的英人哥哥轻薄你?” 英人哥哥…… 吴贵妃神情恍惚,可想到那个温柔的人,她忽然露出笑容,“他没有……他总是那么温柔,他怎么可能轻薄我……” “那是谁让你诬蔑他的!”霍云浅红了眼眶,厉声怒喝。 吴贵妃道:“是谁?当然是……” 长乐宫门口突然再次响起王德海的声音:“皇上驾到!” …… …… 在霜月姑姑的安排下,丹华公主和霍采儿姐妹都被安排到偏殿休息。 如果说刚刚只是生气丹华公主抢自己的玩具,现在霍柔儿看丹华公主的眼神,就是看仇人之女。 等嬷嬷一走,霍柔儿就想冲过去揍丹华公主,被霍采儿赶忙一把拦住,“柔儿,你这是干什么?” “她娘是杀害二伯的凶手,我饶不了她!”霍柔儿双目通红,想要挣开霍采儿的双手。 “大姐你放开我,让我杀了她!你根本知道,二婶和二姐这么多年来究竟承受过什么;二伯到死都不会放过你们的,他永远不会放过你们!” 丹华公主吓得在角落瑟瑟发抖,眼神有些恍惚。 霍采儿眼珠子转了转,忽然抬手将霍柔儿的穴点了。 霍柔儿错愕地倒了下去,“大姐……” 话音未落,又被霍采儿点了哑穴。 霍采儿将满脸愤怒和不甘心的霍柔儿放到一边坐好,回头看了一眼丹华公主,忽然向她笔直地走了过去。 “你……你做什么?你胆敢以下犯上?”丹华公主眼看着霍采儿刚刚出手狠、准、快,吓得魂飞魄散,起身就想往外冲出去,但霍采儿已经出手如电捏住了她纤细的手腕,疼得她眼泪一下掉了下来。 “尊贵的公主殿下,你在害怕什么?我可不是男子,没法轻薄于你,你想杀我也不能用这个理由。” 讽刺的话语戳得丹华公主一阵心疼,泪流满面地喊道道:“本来就是,如果他没有先轻薄我母妃,我母妃又为何要杀他?” 霍采儿轻蔑一笑,“现在霍二叔已经成了一堆白骨,一切都只是贵妃的一面之词,难道你以为太后娘娘和秦王姑父会随便听信她的话吗?” 在丹华公主失神的时候,霍采儿忽然又道:“听说,殿下的母妃虽然最受皇上宠爱,但殿下的外祖父一辈子却只是个小官,如今又已致仕,而实际上,今年他甚至还不到六十岁——我说得可有错?” 184、采儿的秘密 霍柔儿这时已经平静下来,听到大姐这么问,不由疑惑地眨眨眼睛。 丹华公主也迷惑地看着她,“你……什么意思?本公主的外祖父与你何干?” “所以殿下算是默认,并没有反驳。”霍采儿笑了笑,“自己身居高位,却不想提携亲爹,怎么想都有点不合常理吧?” 不等丹华公主辩驳,霍采儿又道:“听三叔说,先前在秦王府想勾结你表姨祁侧妃、谋害我姑姑的那个青楼女子,原本在天牢里关得好好的,最近却莫名其妙死在狱中,还被人偷偷运出来了。” 霍柔儿真恨自己现在不能冲破哑穴开口说话。 大姐现在说的都是些什么?她真的好想提问呐! 还有啊,大姐为什么知道这么多的秘密呢?大姐自己的身上是不是也有很多秘密? 丹华公主也迷茫地看着霍采儿。 霍采儿走近跟前,贴在丹华公主耳畔,轻轻冷笑,“殿下难道不想知道,那个青楼女子和你是什么关系吗?” “你……本公主根本听不明白你要说什么。”丹华公主摇了摇头,自己是真的完全听不懂她越来越离谱的话。 霍采儿微微笑,还想再说些什么,忽然脸色一变,抱着丹华公主的肩膀一个侧身。 “夺”的一声,身后的屏风上已经被人钉了一枚泛着冷光的追魂钉! “……啊!”丹华公主这才后知后觉地尖叫出声,浑身簌簌发抖。 “你闭嘴!”霍采儿差点耳朵没给震聋,转头吼了她一句,“去那边桌子底下躲好了!” 丹华公主哪里还来得及思考,跌跌撞撞如鹅一般向着桌子奔过去。 霍采儿则看准时机猛地扑过去将霍柔儿的穴道解开,同时手腕一转,一道冷风自指间飙出,直接穿过追魂钉来处的窗纱。 窗外有人闷哼一声,接着一串仓皇的脚步声远去。 霍采儿轻轻拍了一把霍柔儿的脸,“护住公主。”自己则飞快地推开门冲了出去! …… …… “怎么,朕来得不是时候?” 庆宁帝的到来,正好打断了吴贵妃即将说出口的真相。 但这一举动,以及吴贵妃随后露出的惊惧表情和沉默,已经让霍云浅和许珵都猜到了答案。 二人对视一眼,没有开口。 自然先由文太后接话,冷笑一声道:“来得确实是时候。皇帝,若不是今天老七媳妇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哀家还不知道你竟然在后宫收了一个如此心肠歹毒的女人!” 庆宁帝惊讶地道:“母后这话从何说起?” “皇上。”于皇后马上贴心地站出来,把刚刚发生的事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给庆宁帝。 庆宁帝皱着眉头听完,尤其在听到吴贵妃念叨霍明俊的小字时,瞬间整个人变得阴沉,回身给了吴贵妃一巴掌,“拉下去,将吴氏贬为庶人,关入掖庭拷问实情!” “诺!”王德海赶紧命人上前处理。61 吴贵妃总算在这时回过神来,立即挣扎,含泪看向庆宁帝,“皇上开恩!臣妾死不足惜,可是丹华……丹华是臣妾的命根子,她什么都不知道,请皇上宽恕她!” “都到了这个时候,怎么还想着别人呢?”于皇后的声音不紧不慢地插进来,“而且啊,妹妹,想不到你还和故卫国公之间如此亲密,只怕当时不是他轻薄你,而是你与他私会、却将他害死了吧?” 吴贵妃惊怒地看着她,“皇后娘娘,你怎可血口喷人?我与霍……” “速速拉下去!”庆宁帝仿佛受不了这一切似的大吼一声,原本挟着吴贵妃的两名内侍赶紧用力地把吴贵妃拉走了。 一时间,长乐宫里陷入静谧,尔后竟是许珵开口道:“皇上,如此看来,故卫国公之死疑点重重,是否要为他平反?” 庆宁帝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于皇后则有些责备地看向许珵,一副长嫂如母的态度谴责道:“七弟,方才的一番争执,只能说明庶人吴氏有杀人之嫌,怎么你就推演到故卫国公一定无罪了?” 许珵还想再说什么,但霍云浅轻轻在他手上捏了一把。 于是许珵只是淡淡一笑,没有再接话。 “有何不可?”文太后的声音铿锵有力,“一切已经证明与那个毒妇有关,无论是否二人有私情。故卫国公既然是被杀后再丢入水中,只能是宫里人动手,那个毒妇如此泼脏水,哀家觉得,应该为故卫国公正名!” 于皇后真是要被这个老虔婆给气死,正想再继续争执,庆宁帝抬头道:“好了,此事到此为止,母后的意思朕会去办,这样,秦王妃可有异议?” “皇上圣明。”霍云浅淡淡回应。 无论今天能不能给二哥正明,她已经在无意中得知了当年的部分真相,假以时日,就算是她孤军奋战,也一定能查出她想要的东西! “来人啊,抓刺客!丹华公主遇刺了!” 少女清脆的声音响彻长乐宫的庭院——竟然是霍采儿? 霍云浅大惊,瞬间清醒过来,但在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后,她的脑子彻底宕机了。 还真是霍采儿,可是,宫里怎么会闹出刺客来? …… …… 虽然只有一个刺客,但霍采儿还是追得很吃力。 这个时候她开始怀念自己的老爹,要是她能学到老爹的八成本事、而不是五成,至于现在为一个小刺客就这么狼狈吗? 而当她追到长乐宫中庭时,才惊觉接应另有其人,当下不敢迟疑,马上大声呼救起来。 大内侍卫被她的喊声惊动,立即将她围拢起来,拱卫其中。 “目测有三人,你们小心。”霍采儿目送他们分头去追人,还不忘叮嘱道。 很快,互相抱团取暖的丹华公主和霍柔儿也一并被霜月姑姑亲自去接了回来。 刚刚因为担心涉及杀人之事,才由老太后下令将三个小丫头安置在偏殿。 可即便如此,前面正在推演凶手,后面竟就开始对丹华公主下毒手。 ——虽然敌人在暗处釜底抽薪,但霍采儿真没想到,皇帝和皇后还在呢,她的姑姑姑父也在呢,怎么刺客就大摇大摆进来了? 185、公主的身世 吴贵妃方才认罪之后,众人再看到丹华公主,神色已经有了变化。 虽然霍柔儿心里也对丹华公主格外嫌恶,可是进了殿内,她还是着急地道:“启禀太后娘娘,公主受伤了,请您快找大夫来给她医治呀!” 方才虽有大姐霍采儿和那刺客一番混战,可射进来的暗器仍然有一枚击中了丹华公主的膝盖,方才都是靠着霍柔儿搀扶,才一瘸一拐地走进来的。 文太后冷冷哼了一声,毫不避讳地表现出对这个孙女的厌恶。 丹华公主看到庆宁帝也在这,顿时无比委屈,哭着道:“父皇,婧儿好疼啊……” 庆宁帝心里说不痛是不可能的,正要开口,旁边的于皇后忽然仿佛想起了什么,忙道:“皇上,方才臣妾就觉得不对劲,吴贵——吴氏口口声声里都对故卫国公充满情愫,而故卫国公就是在与吴氏私会时被杀,婧凝这孩子,臣妾觉得大有问题!” 言下之意,竟是直指丹华公主许婧凝并非皇室血脉! 庆宁帝脸色大变,目光冰冷地看了于皇后一眼,这种事情即便是真的,难道值得在外人面前说出来? 于皇后满脸都是正气凛然,心里也有了计较。 如果真是个野种,皇上这么多年也不会如此宠爱了。 可是,既然好容易将这个狐媚子扳倒,难道她还会让这个狐媚子的孩子继续在宫里受宠吗? 好在这时外面的大内侍卫进来了,“启禀皇上,袭击丹华公主的刺客已经擒获,可是已经全部自尽了……” 庆宁帝额角青筋暴起,“还不快去彻查此事——” 他忽然想到一点,转头看向许珵,“此事不宜对外声张,既然七弟在此,七弟妹又是当年的苦主家属,朕认为此事交给七弟去查探是最好不过——七弟以为呢?” 许珵迎上他冰冷的视线,泰然自若地笑了笑,躬身,“既然皇上如此信任,臣自然应当为皇上分忧解难。” 二人对视,眸中似有火花迸射,似乎隐约都感觉到,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 …… …… 出了宫,霍云浅先上了卫国公府的马车,对着霍采儿和霍柔儿一人一个爆栗凿下去。 “还逞能呢,还去抓刺客救公主呢?谁让你们节外生枝的?” 霍采儿闷不做声,霍柔儿则至极,“小姑姑,我真的是怕无聊,才带那个来的……” 结果还被那个公主给拿走了! 霍云浅扶额,原以为把柔儿的偏执性子改过来了,没想到接着又变成了如今孩子气满满的样子。 就不能让她省心一点吗? 见霍云浅是真的生气了,霍柔儿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讨好她一番,突然想起刚刚霍采儿说的话,连忙抓住霍采儿的手晃了晃,“大姐,你刚刚对那个丹华公主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什么外祖父,什么青楼戏子的,我没听太清楚,你赶紧都告诉小姑姑,好帮王爷姑父查案嘛。” “啊?”霍采儿仿佛才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听霍柔儿如此说,笑了笑,“当然会说的,等会先把你送回国公府,我自然会去王府一五一十地告诉王爷和姑姑的。” 霍柔儿“切”了一声,这是要避开她吗? 反正……她对这个也没啥兴趣,随她们去说吧。 霍柔儿安然回家,虽然是落选,但也让霍家人格外高兴。 而霍家人赶紧就开始前后脚张罗着准备给霍柔儿找夫家,这都是后话不提。 …… …… 回到王府,三人回到福熙阁,霍云浅示意唐棋将轮椅交给她,然后径直带着许珵和霍采儿去了一楼的小会客厅。 对于霍云浅这一举动,许珵心中疑惑,但没有出声,只是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眼旁边跟着进来的霍采儿。 而关上房门后,霍云浅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让他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采儿,你究竟有什么瞒着我们的事,就直说吧。” 霍采儿纠结地揉了揉衣角,叹了口气,“小姑姑,有很多事,我要从什么地方开始说?” 霍云浅心里惊讶了一下,想了想道:“就从方才柔儿说的,你对丹华公主提到的事情开始说吧。” 许珵静静地看着她们,或者,专注地看着霍采儿。 那目光仿佛有某种穿透性,霍采儿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只好转过脸去只看着霍云浅的眼睛,低声道:“吴贵妃……她的身份很可疑,甚至,她绝不是吴家的女儿。” 霍云浅微微点头,她也想到了这一点。 二哥绝不会做出背叛棠儿母亲的事情,但从吴贵妃的样子看来,她对于二哥的感情是极真的,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吴贵妃在进宫之前就已经和二哥熟识,并且对二哥情根深种。 可是二哥霍明俊从未投身行伍,从来都是以文官姿态示人,凭她的记忆,二哥甚至都没有怎么离开过京畿,更不用说去当初吴贵妃的父亲担任县令的小城。 吴贵妃的身份有问题?可她为什么还会得到皇上的宠爱? 不过更重要的是,采儿怎么会知道…… 霍云浅忽然眼前一亮,兴奋地看着霍采儿,“这些都是大哥调查的吗?大哥这些年一直在调查此事吗?” 霍采儿默默点了点头,拍了拍脑袋,“爹爹说,他现在在查的是二十年前殷家被灭门一案……” “殷家?”这回,开口的竟然是许珵,声音更是格外激动,引得霍云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殷家是什么家族?” 霍采儿无奈地摇摇头,许珵失神片刻,才缓缓道:“殷将军曾是卓继诚身边副将,更是……恭孝太子的一位朋友。在恭孝太子遭受北疆人袭击身亡之后,原本那天应该保护恭孝太子的殷将军也下落不明,殷家更是突然全家被杀,从此杳无踪迹。” 霍云浅倒吸一口冷气,想不到还有这样的一段渊源,恭孝太子之死的背后还有这么多血淋淋的人命! “等等,”她忽然想到一事,“难道大哥认为,殷家的惨案不仅是与恭孝太子的事有关,还和……和我二哥的事有关?” 许君不知情深浅 许君不知情深浅原创 186、这也太不得了了! 对于这一点,霍采儿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这一点我真的不知道,但爹爹似乎说,殷家似乎有一些侥幸未死的后人,而殷将军之死,背后应该也另有内情。” 霍云浅几乎一瞬间联想到霍采儿刚刚在宫里提到的玉香,惊讶地道:“你不会要说,玉香就是殷家人吧?” 霍采儿摊手,不置可否。 “既然如此,这和吴贵妃又有什么关系?”许珵淡淡地开口道。 霍采儿抓了抓脑袋,“爹爹的意思是,吴贵妃……可能是冒名顶替了某个吴姓女子进宫为妃,她原本的身份,或许也和殷氏有关系。” 许珵深深注视着她,良久点下了头,“好,本王姑且按你所说去查访。既然皇上将此事交给了本王,若是不能做出什么建树,倒真是让人看扁了。” …… …… “父皇当真是这么说的?” 许祯背负双手来回走动,脸色很难看。 他以为已经控制住了吴氏,往茶叶里栽赃红花也不过是给那个贱|人一个教训,怎么吴氏就这么被打入冷宫了? 这也太不得了了! 许祯皱眉,看来他真是低估了许珵在皇祖母心里的地位。 雷涵连连点头,又看了一眼旁边的昌武侯,抱怨道:“殿下、侯爷,这事儿怕是不能善了了。这案子落到秦王手里去查,别说十年前霍明俊的事,就是二十年前的事,说不定都会被扯出来。” 昌武侯端坐在桌案后,闻言笑了笑,没有接话。 许祯深深吸了口气,转向昌武侯道:“舅舅,我觉得雷大人所说不差。他一定等这个机会很久了,尤其二十年前的事,万一他真查出了什么事——” “可是,我和殿下完全相反。”昌武侯摩挲着下巴上的胡髭,胸有成竹地笑着,“我还就担心他查不出什么事。若是有必要,我还要在背后帮他一把——殿下,还记得那个从天牢救出来的美人儿吗?” 许祯登时脸上有些热,嗔道:“舅舅,什么时候了,还在说这个……” 昌武侯脸上的笑容一收,冷冷地道:“殿下觉得我是在开玩笑么?若非她有用处,我为何没有像以前那样阻止殿下与她的往来?” 旁边的雷涵听得一头雾水,但许祯心中却是倏地明白了什么! 他一贯好美色,为此被舅舅严厉管教过,如今才算有些收敛,但在看到玉香的美貌之后,又忍不住陷入了她的温柔乡。 而这一次,舅舅没有像过去那样逼着他快刀斩乱麻,反而在他和玉香之间出力帮助,连那栋连体打通的宅子都是舅舅的主意。 许祯吞了一口唾沫,勉强压下了心里的不安。 舅舅总是一心为他的……不会有别的想法…… “好了,这些事自然都能迎刃而解。”昌武侯起身,拍着许祯的肩膀,重新露出笑容,“现在最重要的是,要给你挑出一个适合的太子妃来。” 今天的重头戏原本是给许祯挑选太子妃,没想到却被吴贵妃的陈年案子给抢了风头。 许祯坐了下来,百无聊赖地摆摆手,“还能如何,左不过是些庸脂俗粉。” 到了这时候,雷涵才有机会插话,笑道:“太子妃当娶贤,而且要娶能于殿下有益者。凭微臣所见,建宁侯之女、荣国公孙女、光禄勋之女可考虑为正妃或奉仪,卓大将军孙女为庶出,封为良娣倒是不错。其余的么,倒是不值一提。” 他的话说完,就见昌武侯点头,转向许祯道:“殿下,我认为这样的安排极好,也省去了殿下再去细挑的精力。” “那就按舅舅说的办。”许祯兴致缺缺地道。 他想起今天逃掉的两个霍家丫头。 该死的,霍家人现在是对他避如蛇蝎吗? 他如今想得到霍云浅无法,得到霍家孙辈的臭丫头也没办法? 这霍家当真欺人太甚,他一定要给她们好看! …… …… 夜里沐浴过,许珵松垮垮地披着中衣进门,却见霍云浅拥着被子坐在床头,双目放空似在沉思着什么。 许珵坐到她身边,将她轻轻揽住,“王妃在为白日的事烦恼?” 霍云浅回神,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睛默默靠上他的肩膀。 许珵轻轻撩开她鬓边的发丝,调侃道:“倒是少见,这是在对本王示好?” 更难得的,霍云浅没有反驳也没有出手痛击,仍是靠着他一动不动,半晌才幽幽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许珵也就收了调侃的心思,抬手抚过她的脸颊,声音放轻了些:“在想白天的事?毕竟已经过去了,至少你二哥的清誉即将恢复,这一点值得松一口气。” 霍云浅的神情有些松动,终于开口道:“我只是想不到……想不到,二哥竟然是先被人杀死,再抛尸水中。” 只要闭上眼,她仿佛能看到那方“潜玉池”,看到二哥的身影软绵绵如破口袋似的倒进水池,溅起大片的水花。 二哥……远比她所知的死得更惨! 她甚至有些希望,她从未知晓过背后的真相——可是她不能,不能让二哥背着骂名在九泉之下待了十年之后,再继续这样被辱骂下去! 可这一切又是因为什么,要让二哥承受这些? 许珵更紧地拥着她,低声在她耳边道:“一定是皇帝为了掩盖什么,才要杀霍二哥。” 霍云浅无言地点了点头,忽然抬手抱住许珵的脖颈,在他颈窝处蹭了蹭。 许珵深吸了一口气,手往下移了几寸,声音低沉:“你这是……不想考虑儿子的感受么?” “谁知道是儿子还是女儿,早着呢。”霍云浅嘟哝,依然轻蹭着他。 但就在许珵险些就把持不住时,霍云浅低声道:“我们现在算是同病相怜吗?我们的亲人都是被皇帝杀死的,他究竟隐瞒了什么,为什么要用那么多条人命来掩藏他的秘密?” 几乎是一瞬间,许珵脑海里回复清明,想到了那两个、不,是三个,离他而去的亲人。 他沉默着,他多年的隐忍,为的也就是这三个人。 至于别的,他一直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太多,但眼下充满了太多的变数,而他也即将重新拥有孩子,他不得不为将来再考虑更多的事情。 是选择平静的生活,还是为了复仇和伸张正义而拼搏? 187、二哥的婚事 翌日,一道圣旨让卫国公府突然间变得宾客盈门。 故卫国公霍明俊从未轻薄吴贵妃,反而是在宫内遭遇歹人袭击而死! 而吴贵妃只是路过,被人以讹传讹,才导致了这场死后的讨伐。 个中真相,已交给秦王许珵搜查,以告慰逝者。 卫国公府接到圣旨之后,立即全府挂孝,无论谁人前来探望,都闭门谢客。 得到消息的霍棠儿早已赶回家,在亡父的牌位前哭得昏过去一次又一次,让因为担心妻子而跟来的何尹沣担心不已,最后忍不住点了她的昏睡穴,才将她送回了屋里休息。 而原本因为霍采儿归家而欢喜得病倒的凤夫人,这回直接病得更重、在床上起不来了。 怀苑偏厅里,霍明佑、霍云瑰和何尹沣对坐,皆面色凝重。 沉默许久,霍明佑缓缓吐出一口气,冷笑道:“这倒是甩得一手好锅。查得出来,才是二哥真正沉冤得雪;而查不出来,也是王爷的错。 “偏三妹如今是秦王妃,就算我们有心责怪,也只能看在三妹的面子上,最终又不了了之!” 霍云瑰低着头不发一言。 霍明佑听不到她的回音,只得向何尹沣道:“我三妹今日怎么不回来?” 上次潜玉池的事是他告诉三妹的,可他没想到三妹竟然会逮着这个机会一举揭发了真相,真是够劲儿,还想好好夸夸她呢。 何尹沣摸了摸脑袋,“王爷说,王妃有些伤恸过度,加上有了身子,整个人精神不大好,怕今天控制不住情绪,就不让她过来了。” 虽然见不到小妹,但霍明佑心中很是欣慰。 小妹真是嫁得极好,王爷对她当真是用心照顾。 “但是,王妃还是让我捎了信过来。”何尹沣神秘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 霍明佑接过,细细看了一遍,不由沉吟,“我虽和二哥年纪相差不是很大,但我一向在军营里,对这事倒没什么印象……二姐,你可知道么?” “……啊?”霍云瑰突然惊醒,勉强笑了笑,“拿来给我看看,这丫头又说什么混话了?” 霍明佑对她的走神心有疑虑,但还是不动声色地将信笺递过去。 霍云瑰匆匆扫过,思索片刻道:“二哥虽不爱舞刀弄枪,却因为大哥的缘故,和……” 她声音突然迟疑,犹豫着别过脸去。 “和谁?怎么了?”霍明佑赶紧追问。 霍云瑰再次确认了一遍信上的字迹和落款,又将霍明佑和何尹沣的脸打量了好一阵,终于道:“大哥……和已故的恭孝太子是挚友,所以连带着,二哥和他们也很熟。 “是以彼时,大哥和恭孝太子原是打算撮合二哥和一位将军之女,可是这事到了后来就不了了之,接着就匆匆和二嫂订了婚。” 她摆摆手,“我并非嫌弃二嫂的出身如何,只是——原本和将军之女议亲,突然又没了下文,换成了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商户之女,怎么想都觉得说不通。” 霍家这一代,长子霍明佟和长女霍云琚同岁,都只比次子霍明俊大两岁,自然更相处得来; 到了霍明佑这儿,已经比二哥小了足足六岁,经历少有重叠,所以对霍云瑰提到的这事,他当真是第一次听说。 而何尹沣则若有所思,拜托了二人照顾霍棠儿之后,就赶紧回王府去报信了。 …… …… “没错,一定就是她!” 得到了两方的证词,霍云浅已经不作他想,一拍桌子,“这个吴贵妃,一定就是殷将军的女儿,还曾经和二哥议过亲!” 许珵匆匆过去抱住霍云浅,“还这么激动?还嫌昨天儿子没把你闹够?” 他向心神不宁的何尹沣挥挥手,何尹沣喜不自禁,赶紧冲出去赶回国公府去照顾他的小媳妇。 霍云浅脸上一红,羞恼地瞪了他一眼,“还在我跟前做什么?既然好不容易得到了线索,就赶紧去追查呀!” 许珵扶着她坐回床上,又亲手给她盖上被褥,不徐不疾地道:“现在天气凉,没什么事的话,你得好好保重你的身体,这样才好让我们爷儿俩放心。” “早就说了,儿子女儿还不一定呢。当然了,如果你要是嫌弃这是个女儿——” 见霍云浅眼睛眯起,许珵赶紧握住她的手,“本王知道你们霍家最会生女儿,所以本王特别盼望你能先生个女儿,将来一定是我们大景最美的小郡主。” 霍云浅“扑哧”乐了,脸上的阴郁不自觉地散开了些,抬手在许珵脸上捏了一把,“还真是求生欲满满。” 许珵当然不懂她这些从后世带过来的词汇,神情一肃,沉声道:“唯有活着,才有将来。” 这句话,却让二人都不由沉默了片刻。 “既然已经有了殷家这条线索,我姑且先顺着这条查下去。”许珵轻轻捋了一把她的鬓角。 近来霍云浅越发渴睡,随着许珵的摆弄和耳边的低语,当真又是困意上涌,蜷在许珵身边直接睡了过去。 确认她已熟睡,许珵才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室内,坐上轮椅后沿着走廊缓缓地去往位于另一头的书房。 书房里已经有人在等候,正是何飞容和两名黑衣蒙面男子。 三人行过了礼,何飞容先开口道:“如今可以肯定,原本被打入天牢的玉香是被昌武侯派人劫走的,只是由暗卫查出,不好当面指认。” 许珵端坐着,淡淡摇了摇头,“何须指认?只要那个女人在那儿,始终是一大隐患,他们想要处理她时,就是最大的破绽。” 两名黑衣人默默地点了头,其中一人道:“启禀王爷,根据属下乙组的调查,当年殷将军家中逃出了两名女子,年纪相仿,其中一个确是殷将军的嫡女,另一个虽不确定,但八成可能是殷将军的妾侍。” 他正是乙组之首乙九。 “吴县令那边可有查到什么?”许珵看向另一个黑衣人。 另一个黑衣人则是甲组之首甲九,胸有成竹地道:“根据吴家的线索突破,吴县令曾有一个女儿嫁入殷家为妾。” 188、矛盾重重 【防盗章节,十二点后更换】 见众人似乎明白了什么,甲九却停顿一下,露出神秘的笑容,“这个与殷小姐一起逃出来的女子,自然就是吴县令之女;她带着丈夫的嫡女逃到自己父亲家中避难,而彼时她已身怀有孕,最后诞下一女。” 何飞容诧异地道:“既然如此,那个玉香姑娘何以流落到青楼卖笑?她外祖父既然身为县令,保她一生无虞自然不难!” 翌日,一道圣旨让卫国公府突然间变得宾客盈门。 故卫国公霍明俊从未轻薄吴贵妃,反而是在宫内遭遇歹人袭击而死! 而吴贵妃只是路过,被人以讹传讹,才导致了这场死后的讨伐。 个中真相,已交给秦王许珵搜查,以告慰逝者。 卫国公府接到圣旨之后,立即全府挂孝,无论谁人前来探望,都闭门谢客。 得到消息的霍棠儿早已赶回家,在亡父的牌位前哭得昏过去一次又一次,让因为担心妻子而跟来的何尹沣担心不已,最后忍不住点了她的昏睡穴,才将她送回了屋里休息。 而原本因为霍采儿归家而欢喜得病倒的凤夫人,这回直接病得更重、在床上起不来了。 怀苑偏厅里,霍明佑、霍云瑰和何尹沣对坐,皆面色凝重。 沉默许久,霍明佑缓缓吐出一口气,冷笑道:“这倒是甩得一手好锅。查得出来,才是二哥真正沉冤得雪;而查不出来,也是王爷的错。 “偏三妹如今是秦王妃,就算我们有心责怪,也只能看在三妹的面子上,最终又不了了之!” 霍云瑰低着头不发一言。 霍明佑听不到她的回音,只得向何尹沣道:“我三妹今日怎么不回来?” 上次潜玉池的事是他告诉三妹的,可他没想到三妹竟然会逮着这个机会一举揭发了真相,真是够劲儿,还想好好夸夸她呢。 何尹沣摸了摸脑袋,“王爷说,王妃有些伤恸过度,加上有了身子,整个人精神不大好,怕今天控制不住情绪,就不让她过来了。” 虽然见不到小妹,但霍明佑心中很是欣慰。 小妹真是嫁得极好,王爷对她当真是用心照顾。 “但是,王妃还是让我捎了信过来。”何尹沣神秘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 霍明佑接过,细细看了一遍,不由沉吟,“我虽和二哥年纪相差不是很大,但我一向在军营里,对这事倒没什么印象……二姐,你可知道么?” “……啊?”霍云瑰突然惊醒,勉强笑了笑,“拿来给我看看,这丫头又说什么混话了?” 霍明佑对她的走神心有疑虑,但还是不动声色地将信笺递过去。 霍云瑰匆匆扫过,思索片刻道:“二哥虽不爱舞刀弄枪,却因为大哥的缘故,和……” 她声音突然迟疑,犹豫着别过脸去。 “和谁?怎么了?”霍明佑赶紧追问。 霍云瑰再次确认了一遍信上的字迹和落款,又将霍明佑和何尹沣的脸打量了好一阵,终于道:“大哥……和已故的恭孝太子是挚友,所以连带着,二哥和他们也很熟。 “是以彼时,大哥和恭孝太子原是打算撮合二哥和一位将军之女,可是这事到了后来就不了了之,接着就匆匆和二嫂订了婚。” 她摆摆手,“我并非嫌弃二嫂的出身如何,只是——原本和将军之女议亲,突然又没了下文,换成了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商户之女,怎么想都觉得说不通。” 霍家这一代,长子霍明佟和长女霍云琚同岁,都只比次子霍明俊大两岁,自然更相处得来; 到了霍明佑这儿,已经比二哥小了足足六岁,经历少有重叠,所以对霍云瑰提到的这事,他当真是第一次听说。 而何尹沣则若有所思,拜托了二人照顾霍棠儿之后,就赶紧回王府去报信了。 …… …… “没错,一定就是她!” 得到了两方的证词,霍云浅已经不作他想,一拍桌子,“这个吴贵妃,一定就是殷将军的女儿,还曾经和二哥议过亲!” 许珵匆匆过去抱住霍云浅,“还这么激动?还嫌昨天儿子没把你闹够?” 他向心神不宁的何尹沣挥挥手,何尹沣喜不自禁,赶紧冲出去赶回国公府去照顾他的小媳妇。 霍云浅脸上一红,羞恼地瞪了他一眼,“还在我跟前做什么?既然好不容易得到了线索,就赶紧去追查呀!” 许珵扶着她坐回床上,又亲手给她盖上被褥,不徐不疾地道:“现在天气凉,没什么事的话,你得好好保重你的身体,这样才好让我们爷儿俩放心。” “早就说了,儿子女儿还不一定呢。当然了,如果你要是嫌弃这是个女儿——” 见霍云浅眼睛眯起,许珵赶紧握住她的手,“本王知道你们霍家最会生女儿,所以本王特别盼望你能先生个女儿,将来一定是我们大景最美的小郡主。” 霍云浅“扑哧”乐了,脸上的阴郁不自觉地散开了些,抬手在许珵脸上捏了一把,“还真是求生欲满满。” 许珵当然不懂她这些从后世带过来的词汇,神情一肃,沉声道:“唯有活着,才有将来。” 这句话,却让二人都不由沉默了片刻。 “既然已经有了殷家这条线索,我姑且先顺着这条查下去。”许珵轻轻捋了一把她的鬓角。 近来霍云浅越发渴睡,随着许珵的摆弄和耳边的低语,当真又是困意上涌,蜷在许珵身边直接睡了过去。 确认她已熟睡,许珵才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室内,坐上轮椅后沿着走廊缓缓地去往位于另一头的书房。 书房里已经有人在等候,正是何飞容和两名黑衣蒙面男子。 三人行过了礼,何飞容先开口道:“如今可以肯定,原本被打入天牢的玉香是被昌武侯派人劫走的,只是由暗卫查出,不好当面指认。” 许珵端坐着,淡淡摇了摇头,“何须指认?只要那个女人在那儿,始终是一大隐患,他们想要处理她时,就是最大的破绽。” 189、糊涂账 自从怀孕,许珵以及王府的下人们都对霍云浅的身子格外紧张起来,反而是霍云浅自己总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 为此,许珵还拨了两个甲组的暗卫给她使用。 这几天许珵仍一直在调查着吴贵妃的案子,总在书房里忙碌着,霍云浅难得清闲,好在还有真阳郡主许献仪过来看望她陪她解闷。 虽是名义上聊天,但更多时候,都是霍云浅在作画或者雕刻着东西,而许献仪则安静地在一旁看书,两人之间极为和睦。 因为同龄的缘故,许献仪与霍云浅很是聊得来,同时也给她带来一些宫里的消息。 如今宫里最大的消息,自然是吴贵妃涉嫌谋杀故卫国公而入狱。 曾经风光无限的宠妃落得如此下场,让人不由唏嘘。 尤其是丹华公主许婧凝也因此受到牵连,软禁在关雎宫不许与外界接触。 对于丹华公主的身世,因为二哥与吴贵妃有旧情的缘故,如今也变得缥缈。 但到底庆宁帝不会再像十年前那样任由这消息发酵,不然就是戴稳了这顶绿帽。 霍云浅手中的羽毛笔停下,若有所思地道:“献仪,你过去和丹华公主熟悉么?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此前许献仪见到她便口口声声喊着“七婶”,直让霍云浅觉得自己突然变老了二十岁,于是各种威逼利诱,让许献仪改口在私下互相称呼名字。 许献仪想了想,“谈不上特别熟悉,就过去所见,她虽也娇蛮任性、但好歹能听进人劝,比起毓芳……咳,总之,这一次她当真受了不少委屈,不知这风波何时能过去。” 霍云浅笑眯眯地看着她,也不戳穿她刚刚险些脱口而出的“毓芳公主”四字。 二人又对坐了一阵儿,银鸥进来禀报道:“王妃,柏老板在外求见。” 霍云浅停笔,这才想起来已经有好一阵子没亲自和他们见面议事了,点头道:“请他进来。” 等银鸥走开,许献仪迟疑地道:“我是否要回避?” 霍云浅摇头,笑吟吟地道:“以后还需要你帮助呢,所以这次让你先见识见识也好。” 奇了,还有什么能需要她帮忙呢?许献仪心里姑且按捺住疑惑,点点头继续端坐在霍云浅身侧。 柏运山由银鸥领着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见霍云浅身边还有一名少女,愣了愣,只先道了一声“王妃金安”。 “这位是真阳郡主,不用见外,有话直说。”霍云浅淡笑。 柏运山忙向许献仪行礼,然后恭敬地道:“启禀王妃,按照您提供的各式样品,甲类十个、乙类三十个都已经完工,您如果得闲,随时可以去查验。” 霍云浅登时喜上眉梢,竟然都已经完工了! “这一个多月你们果然没闲着,到时候一定给你们发年终奖。” “是什么东西?”许献仪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 霍云浅眼珠一转,今天许珵不在家,择日不如撞日,“这样吧,献仪你现在就跟我去看看,保准让你大开眼界。” 许献仪迟疑了一下,毕竟这是霍云浅的头胎,而且七叔似乎对自家媳妇宝贝得不得了,万一出个什么事……就去听书 “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下次想看,你就得给钱了。”霍云浅继续从旁怂恿着。 终究许献仪还是被诱惑得心动了,让银竹银鸥等丫鬟准备得万全,才跟着霍云浅出了门。 临出门前,正好遇到出来遛弯的霍采儿,一听有好玩的东西,马上也跟了上来。 原以为要坐马车,没想到霍云浅直接带着二人走在路上,不过走了两三条街,就看到了一间两层楼的崭新建筑。 许献仪不以为意,只当是霍云浅就近新买的小楼。 等进到里面的院子,看到里面放置的东西,许献仪和霍采儿都不由轻呼一声,凑上去看个不停,爱不释手地摸了起来。 霍云浅有些赧然地摸了摸鼻尖,不过是把第二世现代里的简单器械拿来改装应用了一下,看她俩的反应,将来正式开业时应该也会反响热烈。 看两个少女玩得不亦乐乎,柏运山也欣慰地笑了笑,拍了拍脑门道:“王妃,有个事得和您说说,我觉得挺蹊跷的。” “嗯?但说无妨。”霍云浅收回视线。 柏运山挠头,“我们隔壁的小破客栈,一直生意不怎么好,廖老头每天都嫉妒我们这边热火朝天的干活。但这几天来了个大主顾,把廖老头的整个客栈都包了下来,把那老头儿得意得不行,可经过之前我那弟妹的事,我……总觉得有点不踏实。” “你担心这人是在暗中监视。”霍云浅秒懂了他的意思,不由抬眸看向旁边的客栈。 的确是很破旧的仿佛危楼的建筑,也只有两层楼高,也不知是什么人非得想不开住在这儿。 柏运山继续在旁边嘟哝:“听说是个大美人呢,我就想不明白了,做啥不好非得在这干见不得光的勾当……” “嘘。”霍云浅竖起食指放在唇边,拉着柏运山退到旁边柜子的阴影里。 隔壁客栈旁边的小巷里,竟冒出来几个蒙面人,手中都带着武器,鬼鬼祟祟地向着客栈靠近。 “乖乖的,这是怎么个糊涂账?是……黑吃黑?”柏运山惊讶。 霍云浅缓缓摇头,“我看不像。” 客栈里住的是个大美人,即便不是监视柏运山等人,也可以是什么逃出来的花魁啊、美女杀手什么的。 而这群蒙面人可能是来抓她甚至是杀她的——也很有可能。 其中一名蒙面人掠到二楼,闪身进去,没多久就又掠了出来,和同伴们会合。 接着,在霍云浅惊讶的注视中,他们竟捧出几个坛子丢在客栈门口,再掏出了火折子——点火! “混账!”霍云浅怒了,两家挨这么近,廖老头的客栈被烧那她辛辛苦苦装修完还没开业的“宜居”岂不是也要被牵连? 她抬起头,“甲一、甲二!给我抓个活的回来!” “是。”两道人影不知从何处飙出,把柏运山都吓了一大跳。 听到动静,许献仪和霍采儿都从后院跑了出来,看到外面的火势不由惊讶。 霍云浅继续沉着指挥,“老柏,你带着银竹和银鸥还有其余小伙计去救火;采儿,你武功好些,用帕子沾湿了捂住口鼻,去楼上看看那人是不是还活着?” “好!”霍采儿照做,正要出门,忽然眼前一亮。 190、开业造势 “怎么了?”见霍采儿不动,霍云浅疑惑地问道。 如果她也能像余英男那样是地表最强孕妇的话,一定亲自过去查看情况。 霍采儿抿唇笑,抬手一指,“人已经救出来啦!” 霍云浅转头看去,只见又是一个蒙面男子从二楼掠出,但他的怀中却抱着一个窈窕的人影。 不等霍云浅反应过来,霍采儿已经冲到窗户边挥手,“这边!来这边!” 蒙面男子立即转头,朝着霍云浅这边掠了过来。 旁边霍采儿和许献仪下意识地上前帮忙接住,等到看清蒙面男子救出来的人,霍采儿轻呼一声,“这不是英居士吗?” 尽管这次没有用斗笠蒙面,但如此美丽的人总是让人过目不忘的,一眼便能认出其身份。 此刻的她更像是一位睡美人,让人甚至不敢触碰。 她俩将柴英娘放置在旁边的矮榻上,霍云浅则看到了那个蒙面男子熟悉的眼睛,下意识地道:“大……” 这不是大哥吗?他真的回京城了! “嘘。”霍明佟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向她眨了眨眼。 霍云浅猜测他不愿透露身份,只好忍住了那个称呼。 霍采儿安置好了柴英娘,马上抬头看向霍明佟,一双眼睛眨巴眨巴,小脸也因为兴奋而红扑扑的。 霍明佟同样竖起食指示意她噤声,随后指了指昏迷的柴英娘。 霍采儿不情愿地嘟嘴,转头过去检查了一阵,摊手道:“她被人点了穴又加了迷烟,还是找那群人拿解药吧。” 外面,甲一和甲二已经轻松捉住了那四个蒙面人,将他们拎了进来,点了穴又捆了双手扔在地上,再扯下了他们脸上蒙的面巾。 柏运山惊讶,“这不是牛三和他的手下弟兄吗?” 霍云浅想了起来,这不过是一拨街头混混。 “饶命,小姐们饶命呀!”四个人的嘴倒是没停,一个劲儿喊着,“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和我们没关系!” “奉谁的命令?迷烟的解药呢?”许献仪虽然不认识柴英娘,但见这么一个娇弱的美人儿要被谋害,心里也很愤慨,大声喝问道。 四人面面相觑,霍云浅也看准了刚刚爬上楼进了房间的那人——正是为首的牛三,抄起旁边的木棍直接一棍朝他脸上横了过去。 “砰”的一声,直接一棍子打得牛三满嘴是血,而旁边的霍采儿和许献仪都被这份暴力惊呆了。 “说还是不说?”霍云浅拄着木棍,目光冰冷地看着他们。 牛三吐出嘴里的血,早已吓破了胆,连连求饶:“我说我说,夫人明鉴,都是大将军府的于姨娘让我们做的,她让我们杀了在这儿住的女人,还要不留下把柄,所以我们就准备烧了……” 许献仪想了想,恍然道:“是昌武侯的庶妹,嫁给了卓大将军儿子的那个?” 牛三赶紧点头,“您几位明鉴,我……小的也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小的就是这街上混的,哪有那么多深仇大恨……” 霍采儿也大声道:“解药呢?” “在小人胸前,那个黑色的瓶子……” 这回不等旁边人反应,柏运山赶紧抢先一步上前从牛三的胸口扒拉出了瓶子,递给了霍云浅。 霍云浅将瓶子递给霍明佟,霍明佟打开嗅了嗅,微微颔首,转递给了霍采儿去给柴英娘服下。591网 看着面前四个猥琐的混混,霍云浅蹙眉,冷声道:“甲一甲二,先把他们拘起来,我过后自有用处。” 两名暗卫领命而去,牛三眼珠转了转,忽然脑海中一阵清明认出了眼前的俏丽女子,失声道:“你是霍……” 甲一应声抬手,一掌将他击昏。 街边忽然传来惊呼声:“哎呀廖老头那儿怎么冒烟了?刚刚烧过了?” “反正也没什么生意,烧了就烧了。” “听说最近有个富商包下了这楼!” “就是啊,旁边还有别人的房子……哟,小柏你们的房子修缮完了?” 路过的几个大娘大叔议论完还在冒烟的客栈,转头见到柏运山,连忙热情地过来打招呼。 可见柏运山在这一片还挺受人欢迎的。 柏运山请示地看了霍云浅一眼,见她轻轻颔首,才出去向那些阿叔阿嬷笑道:“没事,火一下就灭了,我这儿没什么影响。” “那就好那就好,看你这每天忙碌的样儿,就知道这花了很多心血了。” “小柏你这到底在装修些什么啊,弄了好几个月了都,天天藏着掖着不让人看。” “就是就是,都是左邻右舍的有什么不好看的,你光腚跑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 柏运山背后涔涔冒冷汗,简直有些招架不住了,只得求助地看向霍云浅。 看着外面一张张写满“好奇”二字的脸庞,霍云浅心中一动,虽然普通百姓家庭并非她的目标顾客群体,但通过他们造势,也未尝不可。 她扶着银竹的手,款款走到柏运山身边,淡笑道:“这几个月我们店铺的修缮,对诸位邻居多有打扰。我们将在五日之后对外试营业,届时每位到场的将获赠精美小食一份。” 几位阿叔阿嬷的驻足,引得旁边的过路人也不由凑过来了。 “试营业当天,如果销售额能达到五百两,在正式营业前三天将会推出全场强劲折扣,欢迎大家赏脸。” 一天达到五百两! 就连柏运山都有点瞠目结舌,虽然知道自己的东家做的东西很好,可一天就卖出五百两…… 但这个豪言壮语,已经让所有人都记住了。 霍明佟微微摇头,目光温柔地看着她,这孩子真是格外有趣,只怕少陵每日里都在为她头疼吧。 刚刚冒出这样的想法,他就看到了对面街巷出现的熟悉人影,眉梢一挑,转身就从窗口掠了出去,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远处的屋脊上。 “喂——”霍云浅简直要跺脚,这个大哥搞得那么神神秘秘干什么嘛,又不是外人。 该不会是不想面对前任未婚妻吧?霍云浅暗搓搓地想。 “唔……呃……”矮榻上传来柴英娘的呻|吟。 “您醒了?”霍采儿将她扶着坐了起来。 “我这是……在哪?”柴英娘勉强往四面看了看,见到前方的霍云浅和正摇着轮椅进来的许珵,心里不由松弛下来,至少不是在什么虎穴。 她这才看向身边的霍采儿,一时间有些恍惚,不由惊喜地道:“采儿?你和望曦一起过来看我了么?” 191、比比谁更记仇 【十二点后更新后面五百字】 霍采儿愣了愣,有些尴尬地松开手退后两步,溜达到霍云浅身后。 霍云浅清了清嗓子,“卓夫人,您还记得刚刚发生了什么吗?” 柴英娘勉强扶着墙支撑身体,另一只手揉了揉眉心,忽然脸色一变,“有人闯进来了——他点了我的穴,又用了迷烟——” “你认得那个对你用迷烟的人吗?”霍云浅追问。 柴英娘迟疑地摇头,“我已经许久不回京城了,那人翻窗进来后也没有说话,瞧着应该是个男子……啊!”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低头看自己的衣衫,脸上阵红阵白,但看到衣裳没事之后又松了口气。 “好了,现在已经没事了。”许珵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英居士,你为何要独自住在这种地方?” 柴英娘沉默,显然不愿回答。 霍云浅转头看向许珵,眉梢一挑,“现在才出现,是不是太晚了一点?” 许珵愣了愣,隐约感觉到霍云浅话语里的怨气,不由无奈一笑,果然孕妇的性情都是多变的。 但他耐心又简洁地道:“方才你出门时,已经有人向我汇报过。” 霍云浅瞪眼,“啊,你监视我?” 许珵“呃”了一声,竟不知怎么接话了。 旁边的许献仪差点没憋住笑,想不到她竟然能亲眼看到七叔如此吃瘪。 霍采儿也笑嘻嘻地看着他们,眼睛里满是狡黠。 “好吧,那我向王妃赔不是吧。”许珵在轮椅上一欠身,过去牵霍云浅的手。 霍云浅别扭了一下,还是任他牵了,转头看向柴英娘,皱眉道:“卓夫人,您现在在外面单独住下去,实在太危险了,我们送你回将军府吧。” “……不去!”柴英娘蓦地惊醒,坚决地摇头反对道,一双眼睛有些渴望地看着霍采儿。 霍云浅顿时想起之前柴英娘强行要给霍采儿和卓曜拉郎配的事,双眉拧得更紧,“那就送你回清水寺。” “不,我不回去,我要留在京城,我要看着望曦成了婚再走。”拿定主意之后,柴英娘更加坚定了,看着霍采儿的目光如盯着志在必得的猎物似的。 霍采儿心里暗暗叫苦,同时把自己的老爹也暗骂了一顿,都怪他惹的事,现在倒连累了她! “……” 霍云浅和许珵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都想道:她真的是走火入魔了! 许珵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献仪,你就将你姨母送回建宁侯府吧。” 方才听到许珵二人对柴英娘的称呼,许献仪才后知后觉,原来这就是她母妃的姐姐、当年嫁入了大将军府的京城第一美人。 许献仪道了声“是”,过去搀扶柴英娘,柴英娘格外不舍地看着霍采儿,好容易才被她带走了。 店铺这边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霍云浅便跟着许珵一同返回了王府。 回到福熙阁的卧房里,许珵脸色不由沉了下来,立即起身关门,顺带把霍云浅从地上一把抱起,向着床榻走去。 “你干什么?还不放开我,这才是大白天呢!喂——”霍云浅惊得连忙又踢又踹,但许珵又抽出手来,将她一把固定住。 许珵手脚麻利地把她放到床上,自己也欺身上去,将她困在自己的双臂之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本王监视你?” 声音严肃,让霍云浅一下怂了,默默地摇了摇头,“不是的……你是在保护我。” 许珵依然板着脸,“刚刚是不是还想逞能,自己去救人?” 霍云浅不敢看他的眼睛,“采儿和献仪都在,我怎么会……” “嗯?” “……如果没有这个宝宝,我肯定就去了。” 许珵伸手把她的鼻子一捏,霍云浅赶忙挥手拍打,“别捏别捏,要喘不过气了……你要憋死你儿子啊?” 她手脚乱挥,许珵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将她轻轻环抱住,二人一起靠在床头。 “现在特殊时期,你的店铺只怕不会太平,还非要自己过去亲自监工?” 霍云浅马上抬头反驳:“已经不用监工了,所有的准备都已经做好,就差开业了。” 许珵挑眉。 见他脸色又不大好了,霍云浅又立即秒怂,点了点头,“知道了……店铺那边我已经全部交给老柏他们了。” 许珵的手指在她的腰间如拨弦般轻捻,沉默片刻后道:“牛三他们那几个混混,你预备如何处置?” 这才是问到了点子上。 霍云浅笑了笑,“就算他们要烧死的不是卓夫人,我可是不会轻易咽下这口气的。我的店还没有开,就想烧了我的铺头,我是这么善良不记仇的人吗?” 许珵想了想,道:“卓晋其人极为小气,而且他是个当真记仇的人。” 霍采儿愣了愣,有些尴尬地松开手退后两步,溜达到霍云浅身后。 霍云浅清了清嗓子,“卓夫人,您还记得刚刚发生了什么吗?” 柴英娘勉强扶着墙支撑身体,另一只手揉了揉眉心,忽然脸色一变,“有人闯进来了——他点了我的穴,又用了迷烟——” “你认得那个对你用迷烟的人吗?”霍云浅追问。 柴英娘迟疑地摇头,“我已经许久不回京城了,那人翻窗进来后也没有说话,瞧着应该是个男子……啊!”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低头看自己的衣衫,脸上阵红阵白,但看到衣裳没事之后又松了口气。 “好了,现在已经没事了。”许珵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英居士,你为何要独自住在这种地方?” 柴英娘沉默,显然不愿回答。 霍云浅转头看向许珵,眉梢一挑,“现在才出现,是不是太晚了一点?” 许珵愣了愣,隐约感觉到霍云浅话语里的怨气,不由无奈一笑,果然孕妇的性情都是多变的。 但他耐心又简洁地道:“方才你出门时,已经有人向我汇报过。” 霍云浅瞪眼,“啊,你监视我?” 许珵“呃”了一声,竟不知怎么接话了。 旁边的许献仪差点没憋住笑,想不到她竟然能亲眼看到七叔如此吃瘪。 192、赌约 卓晋捋了把胡子,冷冷地道:“按往年的规格即可,你全权处置。” “是。”于氏暗暗松了口气,至少这管家权现在仍然稳稳握在自己手里。 她又想起一事,眸光闪了闪,叹气道:“可惜,原本是要给母亲一个惊喜,如今已如梦幻泡影。” 卓晋立即转头,“你这话什么意思?” 于氏悠悠地擦拭完嘴角,才又叹息道:“望曦的婚事,被卫国公府婉拒了。” …… …… 对于卓曜和霍采儿的婚事,霍云瑰早已对柴英娘批评过,没想到柴英娘当真倔强如牛,真拉下了脸面让将军府出面来提亲。 霍明佟的下落并未透露给霍家人,所以名义上的霍采儿本是年少失怙,婚事由二姑姑霍云瑰和三叔霍明佑做主即可。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正当霍云瑰在想办法如何推掉婚事时,她身边的大丫鬟碧尘极为失态地闯了进来,在她耳边述说了一件大事: 裴槿儿突然又疯了! 原来刚刚在讨论卓曜的婚事时,路过的裴槿儿在窗外听到了一切,登时又失去了理智,喊打喊杀地要去秦王府,将那个“横刀夺爱”的霍采儿干掉! 听到这消息,霍云瑰瞬间心灰意冷,同时也下定决心,直接断了和卓家的任何婚姻。 两个不相爱的孩子不可能凑在一起,而裴槿儿总是会因为卓曜的事情而变得情绪失控,无论是谁,都不可以和卓曜成婚! 打发走了将军府的媒人,霍云瑰急匆匆地赶回去和苑。 裴槿儿已经被关在了屋子里,叫喊了一阵也累了很多,可看到霍云瑰进来,登时又恢复了精神,死死地瞪着母亲。 “小姨都已经嫁人了,为什么还轮不到我?为什么那个新来的都可以抢走望曦哥哥,她又算什么东西?” 霍云瑰震惊而痛苦地看着失态的女儿,艰涩地道:“她并不是什么‘东西’,那是你表姐,你大舅舅的女儿……” “那你之前不是还让我不要轻信她吗?” 霍云瑰喉头一哽,仿佛被人扇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地一阵疼痛。 裴槿儿冷冷地注视她,忽然凄凉地笑了笑,“我就知道,你疼爱的其实是我小姨,其实小姨她才是你女儿吧!从功课到婚事,你对我从未如此上心过!” “你……”霍云瑰呆住,眼圈儿都红了,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转身出去。 裴槿儿的声音还兀自在后面叫唤:“你从未在意我,你哪里配——” 见霍云瑰失魂落魄地出来了,碧尘赶忙迎上去,“槿儿小姐她……” “把她关里面,让她静一静。”霍云瑰道,神情有些麻木,“今天的事,不许外传,尤其不许告诉阿浅。” “……是。”碧尘心里感到为难,更为裴槿儿无比心疼,但只能默默应下。 霍云瑰默默离开了裴槿儿的住处,有些失魂落魄地坐在外面的小花园里。 “二小姐,您不应该坐在风口里。”背后传来一个关切的声音。 霍云瑰转头,仿佛才回过神来,“呵,是穆管事。” 穆宏文款步走到面前来,立在她跟前,低声道:“您应该回屋去了。” 霍云瑰遥望天边,缓缓摇了摇头,苦笑道:“这是我的报应,是我所亏欠的。以为亏欠了一个就要尽力去补偿,到头来,却又亏欠了另一个……” 穆宏文陪着她沉默良久,忽然灵光一闪,“既然大小姐也是知情者,请她去北疆周旋一二,与那人好好谈判一番让他消停下来,如何?” 霍云瑰仍然只是摇头,语气有些笃定:“我自己惹的事,哪里配让大姐为我如此操劳。” “可是……” 霍云瑰一下站了起来,有些恼怒地盯着他,“穆管事,你今天说的话太多了!” 穆宏文张了张口,最终默默地点下了头。 二人一前一后走开,待四面重新静了下来,花丛后面探出了霍柔儿的小脑袋。 刚刚二姑母说的是什么呢,什么亏欠、报应的。 她怀揣着好奇,想了想,转头跑去找了自己的父亲。 近来霍明佑在家赋闲,偏卢梦春此时因怀孕而水肿,他便每日里为妻子揉捏按摩以消肿。 听到霍柔儿的话,霍明佑不禁惊奇,“你二姑母真这样说?” “千真万确。”霍柔儿拍着胸脯,“而且我看到了,槿儿姐姐今天当真是喊打喊杀的冲出去了,若不是穆管事和碧尘,估计都冲去秦王府了。” 霍明佑和卢梦春对视一眼,都不由咋舌。 “有什么事情,偏不能告诉阿浅呢?”卢梦春戳着自己有些变厚了的下巴。 霍明佑面上不动声色地给她按摩完,也同样陷入沉思。 忽然卢梦春道:“咱俩打个赌,如何?” “……打赌?”霍明佑不太明白妻子突然跳跃的思维。 卢梦春勉强支撑着自己坐直身子,招手让霍柔儿到自己身边来,神秘兮兮地道:“我觉得,这事儿一定和霍采儿的身世脱不了干系,你要不要和我赌?” 霍明佑心中也认定了这一想法,但见妻子这么兴致勃勃,有心逗她,“如此宽泛,该如何打这个赌?” “那……”卢梦春想了想,“我觉得,这丫头突然回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而且她面上并不显得十分悲伤,我就赌……赌采儿她爹还活着,而且他知道这一切的真相。” 霍明佑笑着摇摇头,神情有些黯然,已经死去的人如何还能再活过来? 但见卢梦春的兴致很好,霍明佑不忍心扫她的兴,点头道:“那我自然赌大哥已经去世……嗯,这事也和采儿的身世没有关系。” “好,一言为定。”卢梦春抬手,“就赌将来柔儿的嫁妆吧,若是我赢了,嫁妆全由你负责,我不过问;若你赢了,她的嫁妆你不得过问,全由我来。” 霍柔儿脸上顿时热了,赶紧走到旁边捂住耳朵,“我不听我不听!” 哪有爹妈打赌,却用女儿的嫁妆做赌注……怕是脑子有问题! 爹也真是的,明知娘是如此跳脱的性子,还真由着她胡说! 他们当然不会想到,在这一场看似荒谬的赌约之下,最终,他们谁都没有输。 193、开业 来自多年邻居的卫国公府的拒婚,让将军府觉得颜面扫地,两家的关系也因此僵化了。 直到这时,消息才传到秦王府和建宁侯府。 建宁侯府这边,建宁侯大大松了口气,到底还是有明白人在,不是个个都像他妹妹那样。 柴英娘却难以置信,激动得几乎要出府去找霍云瑰,被建宁侯派人牢牢看住。 建宁侯将对大妹的看管交给了夫人付氏,付氏同样出身将门,又一向对柴英娘的“胡闹”不屑一顾,强硬的手腕好歹令柴英娘消停了不少。 而秦王府这边,霍采儿得知消息后也是大大松了口气,霍云浅却大感意外。 以二姐一贯的好脾气,做出这个决定真的是非常的困难,可二姐仍旧顶着和卓家撕破脸皮的风险这么做了! 可随后得知裴槿儿的内情之后,霍云浅当真无奈了,只觉得一阵无力和爱莫能助。 这种心理疾病,终究还是要靠自己走出去,正如古龙大神所说,“一个人若是迷失了自己,那么除了他自己外,还有谁能找到他呢?” 而且她如今也精力有限,二哥和吴贵妃的事都托赖许珵调查,自己则全心全意筹备着即将开业的“宜居”相关事项,甚至把何尹沣和霍棠儿都调来当了帮手。 五日的时间很快过去,“宜居”也终于到了开张的日子。 因为那个五百两的豪言,许多人都被这个店铺吸引,一大早便有人专门围在外面等候。 “怎么还没开门呢?都已经辰时末了!” “该不会认怂了,不开了吧?” “开玩笑,这可是秦王妃的铺子,怎么可能认怂啊?” “话说秦王妃为何要开铺子,莫不是王府已经穷得要靠王妃来接济了?” “胡说什么,怎么都轮不到王妃接济王府吧?” …… 不远处的鸿鹄楼楼上包厢里,昌武侯父子正隔着窗户遥遥注视着这边的情况。 昌武侯世子于承溪想起之前在宫宴上被霍云浅差点弄出糗的经历,心头格外恼火,有些不满地看向父亲,“爹,为何不让我去给她点颜色看看?那女人恁地猖狂!” 昌武侯瞧着巷口越聚越多的人,笑了笑,“难道你不好奇她这店里卖的东西么?还有那个‘试营业’当天营业额超过五百两就有的福利,我也很想知道,她究竟是哪里来的资本说这话。” 于承溪冷哼,“谁知道是用了什么迷魂汤,才把那些蚊蝇鼠辈都吸引过去了。” 昌武侯脸上一僵,心里暗骂自家这臭小子真是说话不过脑子。 这不是把同样被吸引的自己亲爹都骂进去了? 被吸引的当然不止昌武侯。 平王府和宣王府的人也都混在了其中,许献仪更是早早就拉着柴嘉鸿和卓曜一并占了个好位置。 “真的,我发誓里面一定有你们喜欢的东西。”许献仪满眼都是星星,望着还紧闭的大门。 “嗯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柴嘉鸿则看着她容光焕发的脸,有些沉醉。 被拒婚的卓曜则兴趣索然,但想着等会应该等看到霍云浅,这才强打起精神。妙笔阁 突然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来了来了!” 所有人立即循声望去。 一阵叮咚叮咚的清脆响声,从巷子里忽然拐出了四个人影,各自都骑在有两个轮子的车上,颤巍巍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四个人影两两一组,背后绑着竹竿,连成两道横幅: 欢庆宜居开业 多谢大家捧场 这么大白话的致辞,引得远处鸿鹄楼包厢里的于承溪冷冷嗤笑一声。 昌武侯却看着那四个“骑”车的人,眸中光芒大盛。 周围人群也都发出惊呼,“这是什么?能骑的车?” “竟从未见过!” 而不等他们感慨完,四人后面又有一辆车开了过来。 这回是三个轮子的,同样前面由一人踩着踏板骑,后面的座位带着漂亮的敞篷,座椅上并肩坐着极为俊美的一对男女,正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秦王夫妇。 “哈哈!”于承溪再次毫不留情地嘲笑道,“看来秦王府果真要完蛋了,堂堂秦王竟沦落成了街边卖笑的人物!” 昌武侯冷眼看着坐在车上满面春风的许珵,这人的精神状态竟越来越好了,难道霍云浅这小小女子当真如此旺夫? 自行车和三轮车的开局赚足眼球,霍云浅让骑车的唐棋将车停在门口,亲手拽下了牌匾上蒙的红布,“宜居”二字出现在众人眼前。 “我们的梦想,是让家居和日化变得更加平易近人!无论贫富,都能在这儿找到适合你们的家居用品,主宰自己的房子! “今天到场的客人,可获赠棒棒糖一根,口味随机,先到先得,送完为止! “凡一次性购物满十两银子的客人,送十字绣一幅;满五十两银子,送三阶魔方一个!” 说话间,柏运山已经手脚麻利地把刚刚提到的具体优惠项目挂在了门口。 虽然十两银子对一般百姓而言实在是望而生畏的天文数字,但刚刚的“车”和什么棒糖的,还有提到的赠品“魔方”,终于让不少人决定进去看看。 许献仪更是直接拽起了柴嘉鸿和卓曜,一马当先冲了进去。 装修一新的店铺里采光极好,里面的柜子货架都整整齐齐格外清楚,自主选购的方式更是让三人大开眼界。 虽然柴嘉鸿一开始只是打定主意陪心仪的表姐过来看看,可进到了店里,他还是忍不住对这些东西好奇起来,更直接挑起了货架上的东西。 “那个细长筒的是什么?”他直接把东西拿起来,见似乎有一点光亮的东西,便从小的一头往外看,瞬间失声尖叫,险些惊得把东西摔了。 幸亏卓曜眼疾手快把那东西抓住,也好奇地凑上去看了一眼,也吓得叫出声:“怎么回事?我是千里眼?” “这叫望远镜,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许献仪被二人逗乐,接过去往外看了看,忽然蹙眉。 那边鸿鹄楼上的两个人影,似乎是昌武侯父子。 隔那么远,他俩还关注着这边新开张的店铺,到底能看到什么? 194、爆发 虽然望远镜的数量不多,且摆出了十两银子的高价,柴嘉鸿和卓曜都忍不住掏钱各自买了一个。 而方才秦王府侍卫们骑着出场的自行车,柴嘉鸿和卓曜也都毫不犹豫各自买了一辆。 店里的东西都格外新奇,几乎都是众人从未见过的,虽有昂贵的,但也有些便宜的。 譬如随着天气转寒,方便冬季在外出行所用的耳罩,不过一钱半银子,虽略有些小贵,也有人秉承着好奇买了一些。 更有些看起来很常见的东西,譬如可拆卸组装的比利书柜,有些人不屑一顾,但有些商铺老板却为之吸引,对这个拆卸方便的柜子格外中意。 众人含着进门时发的棒棒糖在店铺里穿梭,因为复刻了宜家模式,先上楼再下楼,楼上区域转完之后在楼梯转角有一片休息区,阵阵香味从那儿传来。 众人这才意识到已经差不多到了午饭的饭点,而这儿竟然还能吃饭。 同样贴着告示:凭十两以上购物凭证,可在此免费吃一顿套餐,配有汤面、凉菜、一碗米酒和餐后点心; 如果单独购买,今天试营业期间可享受半价优惠。 柏运山的手艺这时发挥得淋漓尽致,不仅是各色主食,还有花样繁多的点心。 而许献仪三人当然率先冲上去享用起了午饭,不禁为面食感到惊艳。 正在议论着,霍采儿和霍柔儿也端着餐盘凑了过来,乐得合不拢嘴,身后跟着的丫鬟们都收获颇丰。 在休息室望着外面的客人,许珵相当欣慰,转头看向霍云浅道:“看来王妃的‘宜居’是真正大获成功了。” “不尽然。”霍云浅一边透过单面玻璃往外看,一边在纸上记录着,“整个购物通道的构造还是有点不自然,到时候拐角的地方得改进一下;大件物品摆放还得再开拓些空间;老柏那边的餐饮吧台今天的人手差不多够,可是品种还要再发展一些;还有……” 看她奋笔疾书写得认真,许珵无奈扶额,抬手将她的笔先拿开,勾起她的下颌,“今日营业还未结束,着急什么?先歇会儿,别累着自己了。” 四目相对,迎着许珵的注目,霍云浅只觉得脸上腾起热度,向他轻轻呸了一声:“别忘了,等会咱们还有好戏要看。” 许珵微微点头,转向旁边的何尹沣,“卓家的人来了么?” 何尹沣手中还拿着新到手的望远镜玩得不亦乐乎,听到身后许珵的声音,赶紧一本正经地观测起来,连忙点头:“来了来了,我已经看到了卓府的马车。” 霍云浅打了个响指,“唐棋,你去通知甲一和甲二按原计划行事。” 唐棋转身离去,何尹沣眼珠转了转,继续架起望远镜喜滋滋地往外看着,不由啧啧称奇: 这玩意儿当初若是用在打仗上,得有多方便啊! …… …… “夫人当真在那个铺子里?这消息千真万确?”卓晋端坐在马车里,心里其实是万般不情愿。 凭什么得他去见柴英娘那女人! 以及……昨晚收到的那封信,实在让他有些狐疑,忍不住悄悄瞥了一眼身边的于氏。飞涨中文 于氏虽不如柴英娘美丽,但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若说还有点魅力,也并不为过。 于氏的心里是说不出的心虚,但努力让语气听着正常点:“老爷,消息肯定是没错的。那是秦王妃的铺子,夫人又和卫国公府的二姑奶奶关系亲密,自然是要去捧场的。” 她前几天联系的牛三那几个混混,到现在才终于有了回信。 原来是当初点火时被隔壁的霍云浅等人发现,在火势还没起时就扑灭了,自然柴英娘也就无恙。 但柴英娘因为一心想让卓曜和霍采儿成婚,这几天索性一直待在“宜居”里养伤。 牛三等人表示,这个危险的任务险些让他们落入了京兆尹手中,东躲西藏了好几天才终于有机会联系于氏,威胁于氏过来这边店铺,趁着人多手杂将答应好的银钱补上,否则就向柴英娘透露这一切的真相。 于氏心里害怕,不敢再节外生枝,但还是留了个心眼,索性也拉了卓晋一起出来。 到了“宜居”门口,两个店小二似的人在门口迎接,并指挥着他们将车停进旁边的停车场。 “哈?凭什么我们要停去那里面?我们又不是来这个劳什子店铺买东西的!”卓晋当即要发火。 店小二恭敬而不屈地道:“这是王妃的规定,店门前不得停车,以免影响其余客人。” 于氏赶紧劝道:“好了老爷,多大的事,咱们虽然只是来接人的,但到底是在秦王妃的地盘上……” 同时她心里有些惊讶,牛三那群人怎么会知道有这个什么“停车场”的,还主动提出在这儿交易? 卓晋恨恨地握拳,但也只能由着他们将车赶到旁边的停车场去。 刚下了车,于氏便突然扶住肚子,为难地看向卓晋,“老爷,妾身……肚子有些不舒服……” “跟你出个门,真特么晦气!还不快滚!”卓晋甩袖,嫌恶地别开脸。 于氏赶紧让丫鬟扶着自己跑开。 按牛三等人所说,在这个“停车场”的旁边就有一个茅厕,他们就在那儿等着…… …… …… 卓曜一行人满载离开,赠品也拿到手软,一路兴奋地议论着今日所见。 “哟,这不是哥哥么?”迎面走来一高一矮两个少年,正是于氏的儿子卓旭和已故温姨娘之子卓暄。 柴嘉鸿不由后退一步,对许献仪使了个眼色,无声地做着嘴型:吸血虫。 许献仪抿唇,正要开口,卓旭却仿佛没发现他俩似的,大摇大摆地走到卓曜跟前,拿起他怀中的望远镜,“这就是大哥刚刚在这儿买的吗?” 卓曜冷漠地看着他们,随后向柴嘉鸿道:“凌翼,我们先走……” 话音未落,小个子的卓暄突然一步蹿过来,从卓曜的手中抢走了赠品的十字绣,嫌弃地拿在手里挥了挥,“哥哥,这东西也太差了,绣工简直不敢恭维,姐姐的女红和它比,那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195、父与子的对峙 “……你们俩在做什么?”卓曜气得伸手就要去抢,但卓暄眼珠一转,马上把手中的十字绣藏在背后,冲卓曜做了个鬼脸躲到卓旭身后。 卓旭笑眯眯地道:“大哥,你怎么还和他一个孩子计较?再者,爹常说咱们兄弟之间应当互相帮助,好东西你别吃独食啊。” 一边说着,一边把玩手中的望远镜,完全一副不打算归还的样子,叹息道:“大哥,你堂堂嫡子,武功也不会,还比不上我呢。” 他斜了卓曜一眼,呵呵笑道:“知道什么是文武双全吗?说的是我,不是你啊。” 而卓暄将十字绣塞回了自己的衣袋,又盯上了卓曜身后小厮推的自行车,赶紧扯了扯卓旭的衣袖,“哥,那是什么?我要那个!” 说完就直接奔了过去上手抢夺。 许献仪当真是目瞪口呆,气极而笑,“凌翼,我今儿才算是开了眼界,想不到还有这等厚颜无耻之人。” 作为深闺淑女,再加之平王一向独善其身少与旁人来往,因此许献仪很少与这些少年人交往,全是因为这次“和亲”风波之后,才与柴嘉鸿和卓曜这对难兄难弟交往起来。 至于将军府里由妾侍管家、卓曜反而被几个庶出弟妹欺负的事,许献仪也是近来才从柴嘉鸿口中听说。 “表姐你说的太对了。”柴嘉鸿忙不迭点头,站到卓曜身边,冲卓旭冷笑一声,“我当是谁,原来是刚刚沾了妹妹的光腰杆都硬了的卓明初啊!怎么,你爹竟然没给你钱逛街,让你来这儿乞讨——或者是明抢?” 卓旭瞥了一眼柴嘉鸿,昌武侯府和建宁侯府并不怎么对付,何况他的母亲于氏虽是昌武侯的庶妹,卓旭也很将自己与昌武侯府一荣俱荣。 他假惺惺地一欠身,“原来是建宁侯世子。我寻思着,我大哥好像也不是哑巴,他若是不满意我这般行径,自己说出来不就得了,怎么还需要柴世子出面?” “还真是牙尖嘴利,学以致用。”柴嘉鸿嘿嘿冷笑,毫不客气地直接从卓旭手中抢回了望远镜,“穷就直说,你柴哥哥我这儿还有点刚刚找的零头,打发你们几个叫花子倒是绰绰有余!” 柴嘉鸿现在格外意气风发,这一下不仅可以救了卓曜,还能在许献仪面前展现男子气概,怎么算都是赚! “你……”卓旭没想到柴嘉鸿竟然还真的当街就给他的窝囊废大哥打抱不平起来了,只得转头对准卓曜开炮,“大哥,你当真是哑巴了吗,自己有话不会说,叫外人看笑话?” 卓曜漠然地看着他,只觉得格外心累和好笑。 曾几何时自己也想过去抗争,可是他的母亲并不愿意搭理他,舅舅建宁侯也不方便插手卓家事务,一次次的抗争过后换来的是什么呢? 总之,他已经一无所有。 “哟,这位公子难道是对哑巴有什么偏见?”少女欢快的声音从旁边插了进来。 几人齐齐转头,卓旭一眼看到的是那个容貌陌生的少女身边站着的唐棋,登时变了脸色。 那可是秦王府里甚至能代表秦王身份的哑巴侍卫! 霍采儿拉着霍柔儿走过来,见卓曜一副毫无战意的样子,心中也有些瞧不起,哼了一声:“我当是谁这么大胆子在这说唐大哥的坏话,郡主姐姐,你说呢?” 卓旭瞪大眼睛,柴嘉鸿身边那少女——还是个郡主?他还以为是柴嘉鸿不知从哪拐带的女人! 见他脸上频频变色,许献仪不屑地笑了笑,走到霍采儿身边,“不是什么大事,不用和这帮人计较。” 卓暄又悄悄地溜回卓旭身后,霍采儿挑眉,“那边的小子,袖子里藏的东西还不交回来?” 她伸手一抓,卓暄原本还心存侥幸,但眼前一花,霍采儿竟然已经来到跟前,捏住他的手腕就讲他提了起来。 “疼疼疼……”卓暄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少年,在霍采儿面前根本没有半分胜算,痛得直叫唤。v3书院 霍采儿搜出了十字绣,递回给卓曜。 卓曜呆呆地接了,霍采儿恨其不争地摇摇头,走过他身边,向唐棋一招手,“唐大哥,我们先送柔儿回家吧。” 唐棋默默点头,心中想着刚刚主子交代的事情,下意识地往停车场的方向看了一眼。 现在,差不多到时间了…… “啊——”一声尖叫传来。 人来人往极为热闹的街市上,这一声尖叫并不算起眼,但对于卓旭而言,这声音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这是他娘的声音! 卓旭也不再搭理卓曜二人,赶紧向着停车场的方向飞奔。 “哥——哥哥等我!”卓暄只得气喘吁吁地赶紧跟上去。 霍采儿摸了摸下巴,想起霍云浅和许珵之前好像在暗暗谋划着什么,眼珠一转,“感觉有好戏,怎么样,咱们也过去看看?” 她看的方向是柴嘉鸿和许献仪。 许献仪还有些迟疑,毕竟这和淑女行径违背…… “去去去,当然要去看看。”柴嘉鸿期待地看了许献仪一眼,同时不忘扯了扯卓曜的衣袖,却发现卓曜正看着霍采儿发呆。 他撇了撇嘴,可惜人家霍大小姐不愿嫁,不然望曦这傻小子就得靠霍采儿这样的女中豪杰才能镇住、 …… …… 几人匆匆奔过去,却发现停车场那儿已经围了一群人。 闹哄哄之中,卓晋的声音格外大:“贱人,看我不收拾你!” 接着是于氏的惨叫,以及卓旭的拼命阻拦声和卓暄的哭喊。 卓曜眼皮颤了颤,虽然于氏母子吃瘪,但他心里此刻却没有一丝波澜。 旁边的吃瓜群众也一个个的把刚刚的所见所闻整合了起来,慢慢传播开来: “卓大将军的儿媳妇在外偷汉子,竟然被她相公抓了个正着!” “说什么屁话,那哪里是什么儿媳妇,只是姨娘!人家正房夫人早被气得避居城外寺庙,十几年都没回家!” “听说那个被气走的正房夫人是当年的京城第一美人?” “哇这是哪个傻子,放着那么漂亮的媳妇不要,还去讨个姨娘?那个姨娘看着可丑了。” 似乎是这一句声音太大,卓旭的怒吼穿透人群传来:“我娘不丑!” 接着引起了周围人的哈哈大笑。 196、狗咬狗 于氏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一向通过自己的丫鬟雯思与牛三交流,而等到她们二人按照牛三所说来到了会面地点,却被人直接从背后打晕在地。 等到苏醒时,于氏却发现自己身处一间茅屋里。 雯思早不见了人影,而她自己却衣衫不整地躺在一个男人身边——这个男人正是她派去暗算柴英娘的牛三! “啊——”于氏吓得尖叫出声,随后茅屋的房门就被人一脚踹开,竟然是怒气冲冲的卓晋! “老爷!”于氏仿佛看到了救星,哭着掩了衣襟冲上来,却被卓晋狠狠一巴掌扇到地上,登时整个人懵了。 卓晋气得指着她的鼻子大骂:“你这贱|人,一把年纪了还不知守妇道!我真是瞎了眼才把你留在身边这么多年,回去就休了你!” 于氏刚刚跌了个七荤八素,还被这么迎面骂得狗血淋头,听到“休了你”三字更是勃然大怒,“老爷,妾身被人算计了,难道您不该帮妾身洗刷冤屈吗?” “那你说,你被谁算计了?”卓晋冷哼,一指地上正准备悄悄爬起来的牛三,“这人你不认得?” 于氏一噎,随后咬牙道:“不认识!” 不曾想,原本要偷偷离开的牛三听到这话,直接转头跪下了,“夫人,您不能这样对我啊!我可是为您尽心尽力办事了的,您一句不认识,就想将咱们之前的都一笔勾销吗?您不能这么无情……哎哟!” 卓晋根本不等他说完,直接怒火中烧上去就是一脚踹翻牛三,拽着于氏就往外走。 但一出到茅屋外,就发觉外面围了一堆人,无比惊讶地看着他们二人。 当卓晋以为事情不会更糟的时候,卓旭和卓暄兄弟俩竟然也出现了,看到于氏脸上红红的五指印时二人都深深震惊了。 “爹,您为什么要打娘?”卓旭简直感觉眼前的父亲形象都崩塌了。 卓晋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愚蠢的家伙怎么会是他的儿子? 他自然不搭理,转头就拖着于氏直接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什么人在这闹事?”何尹沣好整以暇的声音传来,“哟,这不是卓大人嘛,也来逛我们王妃的店铺吗?” 卓继诚身居高位,但卓晋的实力却远逊其父,只混到个常侍的位置,听得一声“大人”不知几多讽刺。 突然人群中有人喊道:“这地儿藏污纳垢,卓夫人在这和别人做那种‘好事’呢!” 众人皆哗然。 “是这样么?”何尹沣“惊讶”地看着他们,同时手上一挥,“去把那人抓来,我要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趁着侍卫们赶去茅屋检查时,何尹沣摸了摸下巴,打量躲在卓晋身边的于氏,“听说卓夫人是常年住在城外清水寺的,这位——不是卓夫人吧?” 等到卓曜等人也一并赶来时,场中局面已经彻底一片混乱。 听到这句话,卓曜心里一震,再也忍不住地扬声道:“这位才不是卓夫人,只是个姨娘!你们别随便污蔑卓夫人!” 听到儿子的声音,卓晋登时怒了,但还没来得及抽身出来去找卓曜的麻烦,果然周围的吃瓜群众都开始讨论起卓夫人和这位姨娘的身份了。 卓晋简直要气疯,“眼下难道这个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吗?” 自己一向听话的长子,原来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听话乖觉! 卓曜冷冷地看着他,再看到旁边的卓旭和卓暄,忽然笑了。文笔斋 “这个当然很重要。正牌的卓夫人——我的母亲,被逼待在清水寺,你却任姨娘把持着府里的中馈,难道这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吗?” 围观群众再次发出惊呼。 卓晋死死地盯着卓曜。 那个女人为什么会待在清水寺……她自己心里难道没数? 好在这时侍卫已经将牛三捉来,何尹沣清了清嗓子,凶狠地瞪着牛三,“你胆敢在秦王妃的店铺后门做这种苟且之事?” 牛三心里暗暗叫苦,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当时纵火被抓时直接送官更痛快…… 他只能硬着头皮道:“小的冤枉,小的只是想找这位夫人要账。” “放屁!什么账是这么要的?”卓晋怒吼。 牛三悄悄瞥了一眼站在卓曜和霍采儿等人身侧的唐棋。 唐棋满脸冷漠,目露凶光。 牛三只得道:“这位夫人让我们在五天前,在隔壁的客栈纵火……客栈里有一位非常美丽的夫人,这位夫人让我们几个把那位夫人迷昏,然后做成被火意外烧死的样子……” 卓晋一愣,狐疑地看向于氏,那个“美丽的夫人”莫非是—— “竟然有这种事?”何尹沣惊讶地叫出声,“那场火险些烧了王妃的铺子,京兆尹查了几天都没有线索,现在可算是抓到了犯人,我们立即送官!” “等……”这也实在太快了!卓晋简直反应不过来,但何尹沣身边的侍卫已经领命而去。 而京兆尹叶志宜更是来得飞快,二话不说就将牛三等人,连同于氏一并带走了。 卓旭和卓暄面面相觑,卓旭心里一动,这种情况,一定得请舅舅出面才能…… “二弟,你们还在这儿不走?”背后突然响起卓曜的声音。 卓旭猛地回头,只见卓曜等人站在他们身后,带着嘲讽看向卓旭二人。 柴嘉鸿幸灾乐祸地双手抱臂,“你们的亲娘如今可是要进衙门了,还不快去陪她,为她申冤?” “你们……”卓旭咬牙,恨恨地一跺脚,“等着瞧!” 他带着卓暄转身就走。 卓曜盯着他们的背影,忽然道:“凌翼,你都知道是吧?” “……什么?”柴嘉鸿装傻。 凭他和许献仪如今的亲密,得知这点“情报”实在轻而易举。 卓曜转头,却没有看他,而是看向许献仪,诚恳地道:“郡主,我娘——你的姨母,是不是真的回到京城了?如今她在侯府,还是在王府?” 他湿漉漉的眼睛看得许献仪格外不自在,别过脸去犹豫着,“我……” “得了,你到底在纠结些什么?”冷不防霍采儿一巴掌拍过来,吓得卓曜一个激灵,“你娘心里的坎过不去,你为难她干什么?现在重要的是,有人要杀你娘,你得去衙门听审!” 卓曜被这一巴掌拍得愣住,忽然回过神来,深深凝视了霍采儿一阵,轻轻点了头。 关于最近更新的致歉 最近更新不给力,也不怎么上心,来来回回的改。 年初写作《瑾成毓秀》的时候,我留在国内的小狸花猫得了传腹,最终不治离世; 到了今年年末,陪在我身边的橘猫也遇上了病魔。 最近几天为了它的事,以及合租的各种矛盾,很难说可以静下心来好好写作。 但我还是会努力地为大家讲完这个故事。 《许君不知情深浅》关于最近更新的致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97、警告 到了京兆尹衙门,还没等叶志宜发问,牛三立即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之前于氏命他们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方才消失不见的雯思也被秦王府的侍卫抓来,牛三将其指认,并将细节说得分毫不差,饶是雯思也无从抵赖。 叶志宜点头,“即是说,于氏雇佣你们是为了烧死那位夫人——你们可知那位夫人是谁?” 牛三摇头。 于氏没来由松了口气,忙道:“大人,他简直是信口雌黄!是,妾身不过是看那家客栈不顺眼,命人去烧了客栈,可从没想过杀人什么的!” 烧一间客栈至多是赔偿些银钱,可一旦闹出了人命,性质就完全变了。 “是这样么?”霍云浅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卓夫人可不是这么说的。” 众人转头,只见霍云浅和许珵相携而来,二人身后除了一众侍卫,还簇拥着建宁侯和柴英娘。 饶是叶志宜这样一贯严肃的人,在见到柴英娘的容貌之后也不由眼前一亮,在心中赞了一声“美人”。 而在柴英娘兄妹进到大堂上后,卓晋脸色变了变,随后欢喜地迎上前去,“英娘,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告诉我一声——” 他伸手要去抓柴英娘的手腕,但柴英娘冷冷地避过,眸中光彩流转,化为浓重的哀色,呵了一声,“告诉你?即便我不告诉你,于姨娘不是也能查到我的所在,让我险些被烧死吗?” 她卷起袖子,如玉皓腕上仍是一片红红的伤疤和刚刚开始愈合的水泡。 卓晋一噎,跟在后面进来的卓曜也见到那刺目的痕迹,心头火起,提起拳头就要冲于氏冲过去,被柴嘉鸿赶紧拦住,“望曦,冷静——冷静……那是你的庶母……” “庶母?她配?”卓曜怒吼,“我娘又没死,她这十几年的所作所为,哪里配得上一个‘母’字?” 方才霍采儿的举动和做法,仿佛给了他当头一击,卓曜这才意识到,这么多年来他究竟在忍什么。 哪怕娘是真的不喜欢爹才避居在外,可如果没有这位庶母的存在,经过时间的安抚,娘和爹之间也总会和解吧? 可这么多年……于氏究竟在家里做了什么? “哦?还有虐待嫡子一项罪名?”叶志宜摸了摸下巴。 柴嘉鸿马上接话:“没错没错,就是这样的,大人您看看望曦,再看看他旁边的卓旭,怎么嫡子还这么瘦,连武功都不会?卓旭可是文武双全的人物,于姨娘养得可好了!” 卓旭哑然,原本他自己夸口的那些话,现在竟然通通打在了自己脸上。 建宁侯拽了儿子一把,让他姑且克制些,但自己心里也窝着了火,狠狠瞪了卓晋一眼。 宠妾灭妻,还对他大妹的儿子如此疏于教养,这笔账建宁侯府记下了! 叶志宜听得带劲,打量了一番人高马大的卓旭,点着头让刘主簿一一记录。 “不……不是这样,没有……”于氏还想再为自己辩护,但眼见卓晋一双眼睛直勾勾地只落在柴英娘身上,登时心中升腾起嫉恨。 如果当初杀掉了柴英娘,一切都不会这样了…… 叶志宜确认了审案记录,正要宣判,忽然一个高声传来:“东宫詹事到!” 东宫?塔 众人冷漠地转头,只见一身红衣的詹事大踏步上前,清了清嗓子,“咱家奉太子良娣之命,要请卓大人和于姨娘往东宫做客,还请叶大人放行。” “这是女儿来给母亲善后了么?”霍云浅轻轻一笑,“不愧是母女连心呐。” 柴嘉鸿呵呵冷笑,“不过是个小小良娣,就敢……” 这回没等他的话说完,建宁侯已经直接把他的嘴捂住了。 卓凝虽只是一个小小良娣,但如今柴念月身为东宫奉仪,与卓凝一样屈居太子妃之下,不宜在这时为柴念月拉仇恨。 叶志宜淡淡地看着趾高气扬的东宫詹事,“于氏是本案犯人,詹事请带卓大人走吧。” 东宫詹事愣了愣,遂冷笑道:“叶大人,你知道咱家是什么人吗?可别等咱家把‘敬告’变成了‘警告’,到时候可有你好受的!” “本官自然知道。”叶志宜点了点头,直接一拍惊堂木,“牛三等人纵火毁人房屋,并杀人未遂,判两年劳役并向客栈老板康老大赔偿十两银子。 “犯人于氏,雇凶谋害主母,更兼苛待嫡子,此为大罪,杖责二十并五年劳役,赔偿五十两银子。” 东宫詹事张大嘴巴,指着叶志宜手直打颤,“你——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竟敢——” “公公是觉得判罚太轻了?”叶志宜看了他一眼,“不然杖责五十?” 底下的于氏已经直接昏了过去。 …… …… 案犯都已押走,柴英娘只觉身心疲惫,但看到一脸漠然站在不远处的儿子卓曜,心中莫名又有些疼痛。 她的儿子……竟然受了那女人如此多的苦么? 这几天在建宁侯府养伤,建宁侯夫人付氏态度严苛的教训令柴英娘反思了不少。 而柴嘉鸿时不时到她面前说一些关于卓曜的事,那些从小到大的趣事,甚至柴英娘都是第一次听说。 现在看到于氏的嘴脸,柴英娘这才知道,自己对亲生儿子的伤害究竟有多大。 她想走向卓曜,但又犹豫着迈不出这一步,只眼巴巴地看着卓曜和柴嘉鸿小声说着什么。 “现在再不去,就真的要错过了。”耳边响起一个轻声。 柴英娘转头,正对上霍云浅淡淡的笑容。 她低下头,旁边的建宁侯忽然道:“望曦,今天看你们也买了不少东西,正好献仪也在,不如回舅舅家吃饭如何?” “对对,正好一起吃饭,表姐也来嘛。”柴嘉鸿拽了拽卓曜,又向许献仪看过去。 许献仪扑哧笑了出来,向建宁侯点头,“舅舅邀请,怎会不去?” 卓曜在袖中捏了捏拳头,终于鼓起勇气看向柴英娘。 对上那双盈盈含泪的眸子,卓曜心中没来由松了松,缓缓点下了头。 198、 聚餐的差别 宁侯嫡女和庶女早已出嫁,如今嫡出的次女柴念月又成了东宫奉仪,建宁侯府一下冷清了不少。 但今天竟难得热闹了起来。 付氏殷勤张罗了一顿大餐,真阳郡主许献仪和建宁侯一家三口、柴英娘母子各自入座,虽吃东西起来格外矜持,但气氛很是和谐。 柴英娘数度想开口和卓曜说话,可卓曜也仿佛感应到了似的,立即转头对柴嘉鸿或者许献仪没话找话瞎聊起来。 几次下来,柴英娘不由沮丧,索性也绝了和儿子谈话的心思,低头默默吃饭。 建宁侯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微微叹了口气,向身边的妻子使了个眼色。 付氏会意,想了想,道:“望曦,如今你当着那么多人面和卓家闹了这一通,你祖父是最好面子的,只怕你最近不便回家,不如就在侯府住下,等你祖父和你爹消了气再回去。” 顺便在桌子下踢了柴嘉鸿一脚。 “没错没错!”柴嘉鸿也很快上道,“你看看卓旭那混|蛋,今天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骂了他的娘,他又长得那么人高马大的,如果你回去,他肯定会给你好果子吃,凭你是打不过他的,还不如在这儿多陪我几天。” “陪你胡闹吗?”卓曜弯了弯唇,眼角余光看到一言不发的柴英娘,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情,最终抬头看向付氏。 “多谢舅母的关心。但这么多年来,我已经习惯了,而且至少于氏已经得到了惩罚,可能卓旭和卓暄也会因此收敛,我并不担心。” 付氏瞠目结舌,许献仪也不禁有些同情地看着卓曜。 建宁侯只好自己上了,“望曦,现在情况特殊,你就不要回去再火上浇油了。难道你觉得,舅舅会舍得把你重新推回火坑吗?” 卓曜垂下头,一声不吭。 “好了哥哥,不要再说了。”柴英娘忽然开口,苦涩地笑了。 她看向卓曜,叹息一声,“望曦,你就留在这儿吧,我……会离开侯府的,让你眼不见心不烦。” 卓曜紧紧捏住拳头,眼睛有些红了。 “你不在家还去哪儿?又回清水寺待着?简直胡闹!”建宁侯真是服了这个妹妹,一把年纪了还要他这个当哥哥的操心! 卓曜瞪大眼睛,她又要回清水寺……她又想抛下他? “不回清水寺也有别的去处。”柴英娘温和地笑道,“我也有很多年没和阿瑰秉烛夜谈了,简直像回到了年少时。” 建宁侯扶额,“那毕竟是别人家,英娘,你究竟在……” “……留下吧。”卓曜突然开口。 建宁侯和柴英娘一齐惊讶地看着他。 但卓曜已经继续吃起了饭,仿佛刚刚那话不是他说的。 “哎,这样简直太好了!”柴嘉鸿赶紧鼓掌,“这样大姑姑不用再特地每次偷偷找我问望曦的事了,你们直接面对面说,多好!” 柴英娘脸上顿时热了,而卓曜则心里颤了颤,头埋得更深,眼前没来由浮现了一个人影。 那个豁达潇洒的少女……她此时应该还在秦王府吧? 不知道她此刻在做什么? …… …… 秦王府。 热腾腾的火锅边围坐了一群人,除去霍云浅和许珵,连带着何飞容夫妇、何尹沣小夫妻俩、唐棋和霍采儿、霍柔儿都在。 “阿嚏!……诶王爷恕罪,我不是故意的。”突然霍采儿打了个喷嚏,尴尬地直道歉。 不等许珵开口,霍云浅抢先接话道:“多大点事啊?不过我更担心,是不是有人在背后骂你?” “当真?”霍采儿一惊,心里直犯嘀咕,该不会是老爹在背后埋怨她偷偷吃火锅不带他? 许珵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拆台。 等唐棋把米酒都众人都满上了,霍云浅高兴地举杯,“来,为‘宜居’今天销售额达到一千两,干杯!” 众人有些拘束地看向许珵,许珵淡淡笑了笑,举起酒杯和霍云浅碰了一下。 众人这才跟着照做,“干杯!” 霍云浅才啜了一口,就被许珵夺走了小碗,顺便叮嘱道:“现在日子还小,记得少吃些辣。” “行了行了,知道了。”霍云浅冲他撅嘴,“你不觉得你自己越来越像个老妈子了吗?” 霍采儿几人暗暗偷笑,而郑妍音的脸则一下黑了。 曾经的王妃哪里会说这样侮辱王爷的话? 可关键是,王爷现在竟然还甘之如饴! 许珵的脸色却丝毫不变,直接将霍云浅那只装米酒的小碗端起来一饮而尽,才悠悠地道:“本王更好奇,是什么原因让王妃想组织这样一场聚会。” 霍云浅:“呃……就是,想换一换口味。” 她才不想承认,是因为下午看到建宁侯府的“聚餐”之后也心血来潮,所以才想带着侄女们一起回来吃火锅呢。 霍棠儿小心地捧着饭碗,第一次和王爷以及公婆同桌吃饭,她还当真有些紧张。 但何尹沣从小混在许珵身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一点儿也不在乎这些,一边给她拼命夹菜,一边说着下午在“宜居”和京兆尹的所见所闻,逗得霍棠儿苦苦忍笑。 霍采儿和霍柔儿如今也和何尹沣混熟了,几个同龄人凑在一起格外热闹,嘻嘻哈哈不停。 见儿子像个小丑似的在这几个小姑娘面前卖弄,郑妍音脸色阴沉,始终不曾露出一个好脸色。 但不可否认,她已经清楚地看到,主子的心情最近几个月变得格外好,笑容也多了。 她真心不想承认都是这位新王妃的功劳。 一顿火锅吃得并不快,但欢乐的时光总是让人觉得过得飞快,等到这顿火锅吃完,几个年轻人都有些疲惫,都各自回房休息。 天色已晚,霍柔儿也索性不回家了,霍云浅便让银鸥回国公府传了个信儿,让霍柔儿和霍采儿同屋住下。 疯了一天,霍柔儿直接沐浴过后倒头就睡,而霍采儿一边悠哉地擦着头发,一边静静地仿佛在等待什么。 等到寅夜,确定霍柔儿已经完全陷入沉睡,霍采儿起身,悄无声息地出了房门往后门走去。 而这一切,全都落入了在不远处静静蹲伏的郑妍音眼中。 199、父女的谎言 霍采儿脚步轻快,更神奇的是,她似乎对京城的道路仿佛格外熟悉似的。 跟在后面的郑妍音看得清楚,心里暗道:这个丫头果然有问题! 既然是长在北疆,才回京城没多久,怎么可能对京城的地形如此熟悉? 郑妍音不敢怠慢地紧紧跟随,心中对霍云浅也连带着有了疑心。 王妃可从来不是那么傻的人,可王妃偏把这么一个身份漏洞百出的人接回来放在身边——对,重点是居然放进了王府——难说是不是抱了什么别的心思! 郑妍音这样想着,忽然感觉身边有很奇怪的动静。 她探究地往旁边的夜色中看过去。 原来竟然还有人在跟踪着霍采儿! 只是不知是敌是友。 郑妍音赶紧挑更窄小隐蔽的道路去走。 但她刚一变道,旁边那群同样跟踪霍采儿的人忽然加速,甚至亮出身形,直接向着霍采儿扑了过去! 此时众人正行到一处僻静无人的园子,那几人冲近跟前,一副要将霍采儿擒住的样子。 “你们是谁?”霍采儿当真大惊失色,脑子里一瞬间想到的竟然是霍云浅对她的叮嘱。 果然,这个京城里卧虎藏龙,很多人都对她的身世有浓厚的兴趣! 所有思绪只在一瞬间,霍采儿急忙拔剑还击,但终究双拳难敌。 好在这四个人当真只想将她擒获,并不是真想杀人,好几次霍采儿都靠着这个幸免。 郑妍音注意着战局,心中也在天人交战。 要不要去帮忙? 或者,这丫头是因为发现了她的跟踪,所以故意演戏想把她套出来? 就在郑妍音一番纠结的时候,忽然一道白影从旁边凌空掠出,直接扑进了战团。 来人靠着一柄拂尘,举重若轻地几下攻击,就将四个人击退,匆匆忙忙地护着自己的伤口退后,没几下就失去了踪影。 郑妍音瞪大眼睛,这人不是…… 霍采儿被刚刚的一番突然袭击弄得心力交瘁,险些受伤。 但看到现身相救的人,她登时大感惊喜,冲上去一下抱住来人的胳膊,“您怎么来了?” “放手。”来人险些没忍住把拂尘挥到她脸上,声音听着仿佛是个女子。 但霍采儿仍然抱紧,一副吃定了撒娇的样子,“不放不放,您现在又救了我一命,就是我的大恩人,我一定让我爹感谢您。” 女子捏着拂尘的手抖了抖,拂尘一下跌落。 但从黑暗中走出来另一人,身形如风拂过,将即将掉在地上的拂尘轻盈地接起。 握住拂尘的一端,他将拂尘重新递了回去,轻笑道:“小心些,不要再碰掉了。” 女子颤抖着手握住拂尘柄,随后别过脸,似乎不想看这个人的脸孔。 看到这个新出现的人影,再听到他的声音,郑妍音瞬间呆住,等到回过神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控制不住地冲了出去! “主子……” 郑妍音的双膝也在同时一软,想直接跪倒下去,但被男子返身轻轻扶住。 他看着郑妍音含泪的眼睛,最终还是转头看向还被霍采儿抱着胳膊的女子,轻轻叹息一声:“此处非谈话之地,过来吧。” …… …… 在小巷中穿梭许久,四人来到一处不知名的小院,悄悄潜入进去。 霍采儿这时才放开了女子的胳膊,熟悉地点亮了屋内的灯烛,光照之下,这才看清了一众人的面孔。 先前出手的拂尘女子,竟然是原本应该在太素宫修习的霍云琚! 桌边的男子仍然蒙着面,一双温柔的眼睛注视完霍采儿的动作,又望向霍云琚,“你既然来了,先坐下,稍后我有话同你说。” 霍云琚沉默着,淡淡看了一眼旁边的郑妍音,脸上写满抗拒。 霍采儿眼珠一转,马上过去又抱住霍云琚的胳膊,“您跟我来这边坐坐,我还没好好谢您呢!”说着强硬地把霍云琚拽到了屏风后面。 男子这才看向面前几乎眼含热泪的郑妍音,微微颔首,“这些年,你和飞鹤,都真的辛苦了。” 淡淡一句话说出来,郑妍音痴怔地看着他,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彼时她只是个懵懂无知的少女,带着对江湖的憧憬来到京城,却因为不打不相识,和一个一身贵气的青年相遇。 她从此成为了他的左膀右臂,只因他的心怀天下,只因……那份少女的孺慕之情。 可是她知道,作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爷,是不可能与她结为连理的,更不用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 更何况,这些都只是她的单相思罢了。 可是猝不及防的,就传来了他的死讯,而她竟然不在他身边,这么多年过去,她更没能找到他的遗骸。 她相信他没有死,为此颠倒了姓名待在他的幼弟身边,一边辅佐着他的幼弟,一边苦苦打探他的消息。 即使听到他的名号变成了“故太子”,即使皇帝宝座上的人已经改换,可她相信,他不会就这么死去的! 直到现在,她终于亲眼所见! 这就是她的主子,曾经的太子许璋! 郑妍音张了张嘴,可竟然不知道千言万语从何开始说起。 许璋的视线依然温柔地落在她身上,“阿筝,你和飞鹤在少陵身边这么多年,我知道你们的付出。现在你们还需要为我做一件事,那就是——继续隐瞒我的存在。” “为什么?”郑妍音终于说出话来,不解地看着他。 许璋往屏风那边看了一眼,叹息,“采儿那孩子,我实在放心不下。还是让外人都认为她是霍家女更好,否则,她的处境就太危险了。” “霍家女……”郑妍音仔细消化了这句话,蓦地惊醒,“那女孩当真是——” 怪不得她一点也不觉得霍采儿与霍云浅有什么相似之处,反而她的五官让自己有些熟悉的感觉。 原来一切都是因为,霍采儿原本是许璋的女儿——霍采儿是真正的皇室之女,至少应该是一位郡主! 若许璋能够夺回帝位,霍采儿就是……公主! 想到这其中的利害,郑妍音不敢怠慢,立即点头。 200、中年人的爱情故事 但随后郑妍音又想起一事,“王妃……我是说,霍云浅,她为何会说她见到了她的大哥,还认下郡主是她的侄女?那她见到的究竟是谁?” “自然是我。”许璋道。 郑妍音呆了一阵,才想起来,既然霍云浅嫁给了许珵,许璋当然也是她的大哥,完全没有问题。 可是……这不就是欺骗吗? 许璋的眸光黯淡下来,别过脸,淡淡道:“以后若是需要,我会联系你们,现在早些回去吧。” “我……”郑妍音看着他,终于回过神来。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如今的许璋,或许不再像过去那样意气风发,又或者,他已经有了新的打算。 而她也不再是当初一无所有懵懂无知的少女。 最重要的是,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是一个母亲,可能不久又要升级做祖母了…… 她对于许璋的情,早该放下了,只是以下属的心情去看他,就够了。 郑妍音站了起来,恭敬地一躬身。 正要转身,霍采儿忽然从屏风后面转出来,“我和你一起回去吧,不然等会我好害怕的。” “你会害怕?”许璋失笑,轻轻扯了一下女儿的耳朵。 霍采儿却冲他扮了个鬼脸,“要说的话我都已经告诉她了,等会你们秉烛夜谈,她会告诉你的。” 说完,赶紧拉着郑妍音飞奔出去。 许璋笑着摇了摇头,看向那边的屏风,心中莫名有些温柔的情愫流转。 采儿说的“她”,他当然知道是谁。 …… …… 屏风后面,道姑装扮的女子端庄地倚窗静坐,暖黄的光落在她美丽的侧脸上,整个屋子都仿佛变得恬静而优雅。 霍家子女要么容貌出众,要么气质卓绝; 若说霍云瑰和霍云浅都是皮囊精致的美人儿,霍云琚却比她们二人都胜出一筹,在美貌和气质方面,无人能与她匹敌。 至少,在许璋的心中,京城第一美人从不是什么柴英娘,而是他面前的女子。 许璋站在屏风边,竟一时不敢走过去,生怕破坏了这样的气氛。 霍云琚没有转头,却开口道:“我救采儿纯属偶然。” “嗯。”许璋眼角带起笑意,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口是心非。 他这才抬步走过去,在霍云琚的身边坐了下来,垂下了眸子。 没有听到他别的答复,霍云琚这才转过头来,凝视他被掩盖住的面孔,嘴唇动了动。 已经二十年了啊…… 终究,还是她先开了口:“你让采儿以身犯险,这是父亲所为么?” 许璋依然垂着头,“这是她的愿望。而且……”他迟疑了一下,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她想见你。” “见我?”霍云琚顿感意外。 难怪霍采儿这孩子,见到她之后总是一副亲热的样子,可是…… “为什么?” 许璋的头低得更深,竟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了,半天才低声道:“是我醉后说漏了嘴,就被这孩子记住了……她娘死得早,她从小机灵古怪,不知怎么就懂很多奇奇怪怪的事,从那时候就说……”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可霍云琚被勾起了好奇心,忍不住道:“她说什么?” 许璋抬手抱头,又弯下了腰,似乎很痛苦。 “你怎么了?”霍云琚一下站起来,下意识地想过去搀扶,但最后还是停下。 许璋低低地说了一句什么。 “嗯?”霍云琚没听清。 许璋抬眸看了她一眼,这时候霍云琚看清了,他的眼睛里竟然是满满的笑意。 许璋凝视着她,轻笑道:“采儿说,她想看看,让她爹爹牵挂了二十年的女人是什么样子,如果可以,她希望能做那个女人的女儿,一起照顾父亲。” 霍云琚一愣,险些被一股热血冲上头顶,登时站了起来,手指颤抖地指着许璋,“你——你……你不要脸!” 想不到到了四十岁的年纪,竟然还会被人调戏,还是被一个同样四十多岁的家伙! “阿琚,我不是这个意思。”许璋赶紧站起来,伸手要去抓她的手,但霍云琚连连退后,满脸的羞恼,始终不愿与他接触。 许璋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脑门,站住脚步,而霍云琚果然也停了下来,只是仍然用羞愤的眼神看着他。 这一幕,何等熟悉? 二十几年前的他们,何尝不是这样“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一般? 如果不是因为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条人命…… 许璋眸光又黯淡下来,“阿琚,我知道……如今我说什么都已经没有用了。我十年前才知道你竟选择了这样的出路,是我害了你如此,我这次回来,是……” “不用再说了。”霍云琚打断了他,紧紧捏着手中的拂尘。 她抬起头,望着空荡荡的屋梁,惨淡地笑了,“当年有缘无分,如今更是再无可能。恭孝太子,将来你若是夺回皇位,外面会有许多年轻女子排着队等着为采儿做母亲……” “这种事,我二十年前就已经知道了!”许璋被她这番话说得心头有些烦躁。 霍云琚收回目光,闭上眼睛,“道法自然,这将是我一生的归宿。祝太子早日得偿所愿,届时贫道将为太子——或者,皇上——诵经祈福,祈求余生再无苦难。” 许璋简直气得心口生疼,直接冲过去将那个口是心非的女人一把抱进怀中! “你——放手!” 霍云琚惊讶之下急忙挣脱,双手乱挥,不意将许璋蒙在脸上的布巾忽地扯了下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那双饱含深情和温柔的眼睛没有变,可那张曾经熟悉的俊朗面孔,如今已满是沧桑。 数道疤痕交错,有几道甚至可以想象出,当时究竟被人多么残忍狠毒地划在脸上。 霍云琚停住动作,可看到那些交错斑驳的痕迹,手又仿佛不听话似的自己举了起来,轻轻触碰那些伤疤。 许璋任她轻抚着,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摸着那些不平整的伤痕,霍云琚眸中一片湿润,低声道:“疼吗?” 许璋的眸光黯了黯,没有答话,直接将她抵在墙上,覆上了她的唇。 为了这一刻,他等了二十年。 201、一个奴才罢了 回王府的路上,霍采儿心情大好,甚至哼起了不知名的小曲。 跟在后面的郑妍音却有些神情复杂。 曾经的她对这少女有多嫌恶和轻视,如今就有多愧疚和不安。 尝试了几次,郑妍音却都感觉开不了口,不知怎么才能和这个少女攀谈起来。 在离秦王府还有一条街时,霍采儿忽然停住脚步。 郑妍音也赶紧停下来,心道可算等到了一个时机,忙上前关心地问道:“怎么了?” 霍采儿转过头,眼睛里满满的不信任让郑妍音心里没来由的有些不安。 “爹爹说的话你都记住了吧?不能暴露他的身份,只让外人都以为他是霍明佟、我是霍采儿。” “是,一定记得。”郑妍音不由严肃地回道。 霍采儿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小脸仍然板着,“对小姑姑也不可以说。” 郑妍音轻嗤一声,“她哪里是郡主的小姑姑?霍家的别人和郡主可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停!”霍采儿打住了她的话头,脸上已经有了怒色,“以后不要用这个名号称呼我,我不是。” 郑妍音忙道:“可是……” 霍采儿牢牢盯住她,“记住了,不论我爹以前和你有过什么,他现在的身份暂且不会改变,如果没有霍家,我和爹都不会活下来! “再者,即便霍云浅不是我的小姑姑,她也是秦王的妻子,轮不到你一个奴才在这儿说三道四、挑拨离间,伤害我的家人! “最后,我希望你认清楚你自己的身份,何夫人。” 她咬重了最后三个字,眼睁睁看着郑妍音的脸色由红转白,接着黑了下去,只觉得心里格外舒爽,甩手大踏步地走回了王府。 …… 霍采儿从小是个没娘的孩子。 对于母亲的样子,她已经完全没有印象,记忆里只有满身伤痕的父亲带着她艰难求生的画面。 后来,她才从康复的父亲口中得知了所有的秘密。 再后来,她才知道,父亲的心中一直有一个给他带来动力和温暖的女子,每次提到那个人,父亲都会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如果……如果父亲能够和那个人重逢就好了,霍采儿如是想。 如果她能重新拥有一个母亲,应该,也会是那个样子吧? 所以她做出了一个最大胆的决定——瞒着父亲偷偷去和秦王妃“相认”! 霍采儿坚信,只要她咬死自己是霍家女,那么就一定有机会见到父亲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而她确实见到了。 虽然第一次见面时,霍云琚是含着怒气来向她兴师问冒名顶替之罪,可是当她毫无保留地坦承自己的身世之后,她清楚地看到了霍云琚眼中的惆怅。 这抹惆怅却给了霍采儿无比的信心! 这无疑是说明,霍云琚对父亲也有旧情。 而霍采儿因此在心中暗暗发誓,她一定要让父亲的后半生得到应有的幸福。 …… …… 夜色已深,霍云瑰却披着厚重的衣裳在院中静静地坐着。 屋内断断续续地还传出有些嘶哑的吼声,每响起一次,就如同一把刀在她的心上割了一下。 霍云瑰抬手捂脸,泪水从指缝溢出。 她觉得全身都已经没有了力气……甚至都没有勇气去正视屋里被关着的少女。 “阿瑰?你怎么还不进屋去?”霍云琚的声音传来。 霍云瑰慌忙擦了把脸,抬眸便看到同样裹得严严实实的霍云琚走过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大姐的步伐不像平常那样风风火火了,一步一步走得小心而缓慢,实在有些不寻常。 霍云琚不动声色地走到她身边坐下,但不经意还是扯到那里的痛,心里将许璋狠狠地大骂一通,可又无可奈何。 明明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竟然还像少年人似的毛手毛脚不知轻重! 好在她长年习武…… 不对,为何她就这么从了呢? “……大姐?大姐,你怎么啦?” 霍云琚猛地回神,就见面前的霍云瑰一脸关切地看着她。 见她回神,霍云瑰叹息,“方才明明是大姐先问我的,结果自己先走神了。” 霍云琚面色一僵,垂下眸子没有说话。 原本霍云瑰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自家大姐竟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心虚表情,她一下子也呆住了,试探地道:“大姐,你这么晚出门,究竟是……” 霍云琚倏地抬头,嘴唇动了动,可想到临走时许璋对她的叮嘱,又有些犹豫。 那个可恶的男人…… “大姐?”霍云瑰又关切地问了一句,心里不禁有些着慌,大姐这样吞吞吐吐的样子她从未见过,难道当真出了什么事情? 还是说,大姐被什么人给威胁了? 想到这个可能性,霍云瑰也顾不得自己现在的难处了,急忙抓住大姐的手,“大姐,你不要吓我!如果真有人对你不利甚至威胁你,千万不要隐忍!” “什么?”这回换成了霍云琚吃惊。 霍云瑰则坚定地道:“大姐,三弟如今在朝堂站得极稳,阿浅又是秦王妃,无论是谁要对你不利,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咱们都会将你护住,不会让你有半分闪失!” 霍云琚有些失神,末了,幽幽叹息一声。 到了不惑之年,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她虽在外清修,可始终不曾放下家里的人。 就连师父都曾经再三劝诫:谁人都无法脱出红尘之外,尤其你,仍在红尘,更难避红尘。 避…… 是的,她这么多年的清修,只是为了逃避。 而现在,她一直以为如孩子般的二妹竟不顾自己也要信誓旦旦地保护她。 她还在顾忌着什么呢? 霍云琚想通了其中关节,反执起霍云瑰的手,低声道:“阿瑰,我有事情跟你说。” 霍云瑰疑惑地跟着她进了屋。 …… …… 卓家的小插曲一晃而过,再加上“宜居”生意的火爆,霍云浅这几天都是睡了好觉。 但吴贵妃那边的事,却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这件事,你已经上报给皇帝了?”霍云浅睁大溜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许珵。 看着面前人儿娇美的小脸蛋和清澈的眼睛,许珵眸光暗了暗,轻轻点了点头,“卡在了他的手中。” 他唇边勾起讽刺的笑,“只要提到那个人,他就知道,这桩案子就不可能放到众目睽睽之下了。” 202、殷小姐 虽然许珵没有明说,但霍云浅几乎是一瞬间get到了他的意思。 殷将军是已故恭孝太子的友人,而吴贵妃正是殷氏之女; 更重要的是,她还曾经差点与霍家二公子霍明俊定亲—— 这三条消息,无论哪一条被公之于众,都将引起如今朝堂上舆论的强势反弹。 当年明德帝突然驾崩,恭孝太子也遭遇北疆刺杀身故,另一位嫡子秦王尚幼,这才使得庶出的应王作为候补上位,便是如今的庆宁帝。 哪怕已经过去了二十年,对于庆宁帝皇位得来途径的合法性,始终有人质疑。 一定会有人借此发难,追问当年恭孝太子真正的死因。 “所以,这件案子就要在这儿按下去不表了么?”霍云浅咕哝。 许珵捏了一把她的脸,“为今之计,唯有暂且见好就收。尤其,我不希望你有什么差池。” 他的手从霍云浅的小腹上轻轻拂过,眼神充满了温柔,“我们的孩子也是。” 霍云浅嘟嘴,虽然不情愿,但也只能承认道:“这一次是我拖累你了。” “夫妻之间哪有什么‘拖累’?你我本就是一体。”许珵自然而然地接过话,目光变得深邃,“而且,若真论起来,是我将你拖入这局中。” 如果不嫁他,凭国公府的基业和小国公霍明佑如今的声望,霍云浅定能嫁到门当户对的人家,安然无虞过完此生。 可谁能想到,她会和他的命运捆在了一起呢? 霍云浅依偎着他,舒服地闭上眼睛。 虽然这人吧,以前是个不怎么讨人喜欢的老男人,但现在的表现至少好多了,而且还越来越上道了。 她的眼光,至少在重生一回之后,变好了很多。 许珵的手轻柔而有节奏地拍打着她的脊背,好像在哄孩子入睡似的,渐渐的,霍云浅还真有些困了。 “查还是要继续查的……”她低声道。 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总有些说不出的不踏实,也不知是什么方面还有待改进。 既然许珵已经不方便在明面上出手,那么就要靠她的人脉了。 她脑海里几乎一瞬间就想到了卢启思的身影。 也不知道最近他在家里忙什么,如果闲得慌,她不妨把这桩单子交给他处理。 报酬嘛,不如……就让他入股“宜居”? “嗯。”许珵应声,微微笑。 即便他不说,何飞容也会出手。 毕竟,那对夫妻对于这件事的热切,一点不亚于对霍采儿身份的关注。 但根据昨晚的情况,这夫妻俩如今应该不会再对霍采儿的身份有什么疑虑了…… 许珵摇了摇头,轻轻搂紧了身边的小妻子。 “干什么嘛?”霍云浅嗔了一声,半梦半醒间由着他捏弄,忽然一道灵光闪过,连忙直起了身子,“吴贵妃那边——” 她终于想到有什么安排欠缺了! 既然庆宁帝不想让当初二哥死亡的真相公之于众,就要将所有的人证灭口,而吴贵妃就是首当其冲要杀的人! “我已经安排了人。”许珵的声音从容不迫,“何总管多年前在京郊置了一座宅院,只有我与他们夫妇二人得知,连” 霍云浅不说话了,她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只安心地窝在许珵的怀中睡了过去。 …… …… 京郊别院。 四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越过墙头落在院中,其中一人肩上更扛着一个硕大的麻袋。 四人进到院内的屋中,拧动墙上的机关,墙壁上出现一处入口,四人便匆匆从入口进去。 沿着蜿蜒的楼梯向下,很快抵达了地下的密室。 黑衣人放下肩上的麻袋,解开袋口,露出了女子年轻姣好的容貌,正是浑身狼狈的吴贵妃! 黑衣人解开她的穴道,又渡了一丝真气过去,吴贵妃终于悠悠醒转。 看清自己面前的几个蒙面人,吴贵妃花容失色,挣扎着要起身,“你们——你们是什么人?不得无礼……” 一声女子的冷笑在背后响起:“殷从雪,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还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贵妃么?” “殷从雪”三字,瞬间令吴贵妃的脸色变得灰败。 已经……多少年,没有听到这三个字了? 甚至连当初含情脉脉叫着她“雪儿”的那个人,也早已不在了啊…… 吴贵妃低下头,泪水如断线的珍珠颗颗坠落。 良久,她哑声道:“几位将我带离天牢,究竟是……需要我做什么?” 方才冷笑的女子又笑了一声,“贵妃娘娘还真是爽快的人。” 吴贵妃闭上眼睛,神情已经镇静了许多,“各位的救命之恩,自然是要报的。” 她心里清楚,这四人方才若是晚到一步,她已经被一道白绫绞杀,这世上从此不会再有她的存在。 至于杀她的人…… 吴贵妃笑得凄凉,心中更添几分绝望。 方才冷笑且咄咄逼人的女子正是郑妍音,见吴贵妃这样的态度,她眉梢一挑,正要上前叱问,却被旁边的何飞容伸手拦住。 何飞容向她微微一摇头,以唇语道:“何时能改改你的急性子?” 郑妍音冷哼,别过头去没有说话。 这人说话用唇语,倒是给她留了点面子,但以为这样她就会领情么? 何飞容眉头轻拧,他明显感觉到了妻子今天的反常。 自从昨夜跟踪了霍采儿回来,妻子仿佛见了鬼似的,精神不振仿佛受到了什么强烈的打击, 但到了现在,他也无暇多说什么,神情淡漠地看着吴贵妃,“殷小姐对自身处境已经清楚,那我们也不再拐弯抹角。当年恭孝太子的惨案,我等势必要查个水落石出,你是殷将军后人,想必也想为令尊翻案,正好与我等合作。” 吴贵妃——如今的殷从雪,听完何飞容的话,轻轻点下了头,“不错,先生所言甚为合理。” 何飞容眉梢轻挑,见到她的神情,似乎想到了什么,淡淡地道:“关于丹华公主,如今我们救出殷小姐,宫中势必有了警惕,近期内若想再次下手,并不容易。” 殷从雪脸色一白,但何飞容随后道:“但现在她的安危不会有问题,皇帝不会要她的命,只是要等待时机,才能让公主安然脱困、与殷小姐母女团圆。” 203、卓曜的邀请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殷从雪所有的担忧已经毋须再考虑。 她深深吸了口气,扬起脸,苦涩一笑道:“我所知其实并不多。当年家父护卫恭孝太子,一同乔装北上探查民情,但因中途北疆战事忽起,恭孝太子原本是决意取消这趟行程的。” 何飞容点头,她说的这些的确与他的记忆吻合。 “那场战事的统帅正是……老卫国公。”殷从雪低声道,眼神渐渐有些恍惚。 那一年,老卫国公和世子二人共同领兵出征,而她的心上人牵挂着父兄,与她约定,待大军凯旋之日,便上门求亲。 可是接下来呢? 父亲突然亡故,还背上了谋害恭孝太子的罪名,殷家从此没落。 如果不是怀着身孕的若姨娘带着她一同逃到吴家避难,她这条命早已不复存在,更不奢望那场婚约。 …… “咳。”郑妍音不耐烦地咳嗽一声。 殷从雪蓦地回神,向何飞容歉意一笑,“我所能记得的,只有这些。” 郑妍音忍不住冷声道:“既然原本要取消行程,为何还是出发了?” “我……不知。”殷从雪有些迷茫地摇了摇头。 郑妍音眸中闪过戾气,何飞容立即将她拽到身边,给了一个警告的眼神,随后向殷从雪一欠身,“殷小姐在此间休息,不要外出,自然不会有人发现你的下落。” 殷从雪连忙点头,哀求地看着他,“请拜托王爷,看在叔侄一场的份上,将凝儿……好生保全……” “话我定会带到。”何飞容言简意赅,转身离去。 因为这个母亲,丹华公主许婧凝如今在宫里的日子是相当不好过的。 可是如果要王爷出手去救丹华公主,只怕又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离了别院,回京城的路上,何飞容坐在马车里阴森森地板着脸孔。 其余手下自然不敢多说什么,只在外护卫着马车。 但这样的低气压,终于让同样坐在车内的郑妍音受不了了。 “你怎么回事?”她转头盯着何飞容,“自从救了那祸水出来后,我瞧你便很是不对劲!怎么,莫不是舍不得那女人?” 何飞容嘴角紧抿,垂下眸子,半晌淡淡道:“阿筝,你我相识多少年了?” 郑妍音瞥了他一眼,“说这些作甚?” 何飞容抬眸,静静地看着身边的妻子,灼灼的目光令郑妍音莫名不自在,别过头去。 但她这个心虚的动作,似乎让何飞容明白了什么。 何飞容目光投向马车窗,外面阴暗的夜色如同他的心情一般沉重。 …… …… 睁开眼睛,霍云浅只觉屋内天光大亮,看来这一觉又是沉沉昏睡得不知时辰了。 怀孕果然折腾人! 活了第三次,才正式走到结婚生子这一步,这样的感觉真的挺微妙的。 霍云浅起身,第一眼就看到了枕边留下的字条。 因为调查别的事情,许珵今日不在王府,因不能在家陪她而请她见谅。 摩挲着纸条上熟悉的苍劲有力的字,霍云浅又顺手摸了摸肚子,希望这个宝宝以后能跟他爹一样写一手好字,可千万别像她! 由银鸥服侍着洗漱更衣毕,就有丫鬟通报,两位霍小姐过来探望王妃。 “棠儿没有一起来么?”霍云浅随口问道。 银鸥道:“小何夫人这几天因为二爷的事,精神不大好,早上已经特意差人来向王妃告了假。” 如今的卫国公是霍明佑,所以国公府出来的下人对霍明俊便只称呼二爷了。 霍云浅心内恻然,轻轻点头,“待她精神好些了,我要教她一起与我掌这王府的中馈。” 总要有些事情做,填满所有的日子,才能更好地走出曾经的痛苦。 差不多也到了午膳时间,两个年轻姑娘涌进来,看到她们脸上的笑,霍云浅也觉得自己恢复了很多精神气。 但刚准备开宴,又有丫鬟来报,说真阳郡主、建宁侯世子和卓大公子一同前来探望王妃。 “今天这是什么情况?又不是逢年过节,怎么一窝蜂都来了。”霍云浅虽然不是一个特别喜欢热闹的人,但亲近的朋友过来探望,她还是一向来者不拒的。 霍采儿喝了口茶,嘿嘿笑道:“有这么多人陪小姑姑,王爷就不用担心小姑姑无聊了。” “去你的,我忙得很呢,关他什么事。”霍云浅啐了她一口,脸上莫名有些热。 霍采儿和霍柔儿都是一脸“我懂的”表情笑嘻嘻地看她。 丫鬟们很快就将许献仪三人带了进来,见姑侄三人都在笑,许献仪也兴致勃勃地道:“是在说什么笑话么?我也想听听。” 霍采儿和霍柔儿按照规矩先向许献仪行了礼,又和柴嘉鸿、卓曜见过礼。 重新落座时,卓曜仿佛不经意地挨着霍采儿的身边坐了下去。 霍采儿狐疑地瞥了他一眼。 卓曜回以淡淡一笑,眸中盈盈有光。他的容貌全然继承了柴英娘的美丽,实在是个出众的英俊少年郎,不然也不会引得如裴槿儿等少女如此痴迷了。 但霍采儿对此并无任何特殊感觉,很快就收回了目光,重新注意霍云浅那边去了。 二人的互动只在短短一瞬之间。 “别理那两个疯丫头。”霍云浅亲热地拉过许献仪的手,暧昧的目光在她和柴嘉鸿之间来回两轮,“最近你俩倒是黏在一起似的,让我猜猜,今天不会又是他追着你过来的吧?” 许献仪抿唇轻笑,面上微微带了丝红晕。 柴嘉鸿赶紧抢白道:“非也非也,王妃,我今天不是为表姐作陪,是为望曦作陪而来的!只是正好赶上表姐也来王府,所以碰巧同路了。” “哦~原来是‘碰巧’啊。”霍云浅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笑。 柴嘉鸿脸上也不自在了,咳嗽两声,“是真的。”他抬肘捅了一把卓曜,“喂,你快说嘛,总不会要我把你家的事全说完吧。” 卓曜的目光从淡然自若的霍采儿脸上拂过,然后才落在含笑的霍云浅脸上,轻声道:“其实并非大事。三日后是祖母冥诞,因为是家母初掌中馈,想为她打气,所以……特意想请王妃、郡主和霍小姐赏脸。” 204、霍采儿的麻烦 霍云浅“嗯”了一声,这个理由倒是无懈可击。 卫国公府和将军府一直是邻居,卓继诚和她的亡父老卫国公听说当年还是战友,卓老夫人冥诞,她的确应该出席。 不过卓老夫人之死,听说就是因为卓继诚从北疆带回了一个女子,还闹出了个私生子,活生生把老夫人给气死的。 将军府还好意思如此大张旗鼓祝老夫人的冥诞,该不会是渣男卓老将军的“补偿”吧? 霍云浅忽地沉默。 一说到卓继诚的私生子,她就马上会想到凤无怨那个神秘人物。 哪怕前世从未听过这号人物,几次打过交道下来,霍云浅有一种预感,凤无怨不会就此淡出她的生活。 收服十城联盟之时,凤无怨就一心想让自己的生父卓继诚身败名裂,现在卓老夫人冥诞,可是个大好机会,凤无怨应该不会舍不得按兵不动吧? 如果他敢在这个时节进京…… 霍云浅唇角微微一勾,她这儿还有些账要和他好好算一算呢。 说完正事,几人又闲聊了一阵,柴嘉鸿甚至踌躇满志地想要掏私房钱入股“宜居”。 霍云浅毫不客气地照单全收,顺便拉着许献仪一起商议起了和柴嘉鸿之间的协议。 霍柔儿对这些经商之事一窍不通,越听便越觉得无聊,拽了拽霍采儿的袖子,小声道:“大姐,我想回家了,你可否送我回去?” 霍采儿从霍云浅等人的谈话中回神,含笑轻轻一点头,“当然好。不过,你的东西也不用怎么收拾,留在这儿就行,说不准过两天又闹着要过来找小姑姑玩呢。” “有道理!”霍柔儿本想起身去客房收拾一番,听了这话连连点头。 她转向霍云浅,“小姑姑,那我过阵子再来看你哦,可千万别把我的行李扔了。” “我是那么健忘的人吗?”霍云浅向她挑眉。 霍柔儿做了个鬼脸,“爹爹说,‘一孕傻三年’,说不准呢。” 还没等霍云浅反应过来,霍柔儿转头哈哈笑着跑走了。 “你这死孩子——”霍云浅好气又好笑,站起来就要追上去,吓得旁边的许献仪和银鸥手忙脚乱地拦住她的动作。 霍采儿捂嘴笑,“小姑姑,这个丫头就交给我吧!”转身也站起来准备离开。 但她刚起身,旁边的卓曜忽然也站了起来,看着霍采儿道:“我娘希望瑰姨也能去,正好我就顺路和你们一起去卫国公府,告知这件事吧。” 霍云浅扶着桌子坐下来,气鼓鼓地点了头,“去吧,这俩丫头尽不让人省心!” 许献仪和柴嘉鸿对视一眼,忍着笑一本正经地道:“七婶的话就是有分量,早该这样教训一下这两个丫头了。” 霍云浅柳眉一竖,回身和许献仪闹了起来。 卓曜将自己充满眷恋的目光从霍云浅身上缓缓收回,转头看向英气勃勃的霍采儿,眸中光彩一闪而过,从容地跟着她们俩出了秦王府。 …… …… 回了国公府,卓曜规规矩矩地去拜会凤夫人和霍明佑,提了卓老夫人冥诞一事。 凤夫人很是伤感了一阵,接着一口应下了出席之事。 倒是霍云瑰却令人意外的称病不出,只派了身边的大丫鬟碧尘过来向卓曜赔不是。 “瑰姨的身子可要紧么?可有请大夫过来看看?”卓曜关切地问道。 碧尘淡淡笑道:“多谢卓公子关心,二姑奶奶这是旧疾,除却休养也别无他法。” 她并不多说,但坐在一边的霍采儿听完这话,眸光微闪。 卓曜很是遗憾,“我回去后便将此事告知家母,她一定会尽快过来探望瑰姨。” 碧尘微笑着告退,霍采儿也瞅准时机离开,悄悄跟上了碧尘。 她的动作自然也落入了卓曜的眼中,可凤夫人一直拉着他说话,他没法脱身,脑海中只不断回放着刚刚霍采儿敏捷离去的身影。 碧尘走得并不快,仿佛全然没有发觉后面有人在跟踪似的,可是刚一出了院门,脸上的笑容便垮了下去,重新挂起了浓重的忧色。 霍采儿小心翼翼地跟在她后面,在抵达花园时,忽然感觉背后凉风掠过! 她机敏地回身,脸上表情立即转忧为喜,一下扑进了霍云琚的怀里,“您怎么来了?” 霍云琚手上动作一僵,原本捏着的拂尘也只好先放在旁边,笨拙地将霍采儿轻轻搂住,“你行事这般鬼祟,莫不是有什么坏心思?” 话说得一本正经,语气里却带着淡淡的调侃。 霍采儿听出了她的调侃之意,抬头吐了吐舌头,“怎么会有坏心思嘛,我只是太想您了。” “是么?”霍云琚板起脸。 感受到她身上散发的排斥,霍采儿登时怂了,赶紧抱住她的胳膊撒娇地晃了晃,老老实实地道:“您别生气嘛,我现在过来,只是因为好奇裴家表妹的事,但也是真心想要见您的。我发觉——我一定是遇到麻烦了。” 霍云琚原本还想继续保持着严肃姿态,可听到霍采儿的最后一句话,登时一愣,声音里不由带上了关切:“怎么回事,麻烦何来?” 她没有注意到少女眼底的一抹狡黠。 霍采儿继续撒娇地拉着她的手,一路拉着她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这才低声道:“凭我的直觉,我觉得,我以后可以叫您‘母亲’了。” “……”霍云琚险些一个白眼翻上天,可是看到少女的坏笑,再想到那天夜里许璋的疯狂…… 霍云琚脸上顿时烧了起来! 她仿佛甩开烫手山芋似的,一把挥开霍采儿的手臂,“这就是你说的麻烦?呵,那我可帮不上忙。” 她作势转身就要走,霍采儿捂嘴偷笑,知道霍云琚是面皮薄,赶紧上去哄孩子似的劝道:“好啦,是我的错!我以后不说这种‘废话’了。” 霍云琚还是冷着一张脸孔。 “我真的知道错了嘛……”霍采儿只得又讨好地蹭了蹭,愁眉苦脸的,“而且我是真的感觉到了麻烦。” 霍云琚声音僵硬:“那就让你爹帮你解决。” 霍采儿连连摇头,“找他?他说不定反而会——” “采儿妹妹?你怎么在这……咦,琚姨也在吗?” 听到背后传来的卓曜的声音,霍采儿的声音戛然而止。 205、我和你喜欢的人很像啊 卓曜好容易从凤夫人的嘘寒问暖中脱身,就迫不及待地到了院子里寻找霍采儿的身影。 好在凭着对卫国公府的熟悉程度,没有费太多的功夫,卓曜就找到了在角落里待着的霍采儿。 同时,他却意外地发现霍采儿身边还有一位许久未见的长辈。 好在卓曜马上记了起来,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不知琚姨回来,望曦险些失礼了。” 霍云琚淡淡一点头,客套道:“无妨。你母亲如今可好?” 卓曜抬头,神情不乏恭敬,“如今家母初掌将军府中馈,还有些不大适应,但正在努力学习着,所以近日鲜少出门,没能来亲自登门拜会。” 说完话,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霍云琚的脸孔。 在舅舅舅母的劝说之下,卓曜终于旁敲侧击地打听到了母亲当年的事情。 原来柴英娘当初许的人家原本就是卫国公府,险些,他就是“霍采儿”了! 他从未见过那位战死在北疆的霍世子,可是琚姨和霍世子既然是双生子,从琚姨的脸上应该就能看出那人的模样吧。 毕竟,能让母亲那么多年都念念不忘的人……一定有其过人之处吧。 霍云琚没有发觉少年目光的不寻常,况且当初她原本也挺喜欢柴英娘这个嫂子,对于柴英娘之子自然也会多表现得和善。 听了卓曜的话,她只淡淡一点头,“也好,身为人子,自当多多为母分忧。” 霍采儿不失时机地插了一句话进来:“我也很会给您分忧的!” 霍云琚脸上变了颜色,羞恼地瞪了她一眼。 听到霍采儿的娇声,卓曜微微失笑,目光从霍云琚转到霍采儿身上,瞧着她的娇俏小脸。 果然是因为亲姑侄的缘故,采儿妹妹和琚姨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好啊。 看来,他以后的确要多多对琚姨殷勤一些。 卓曜正想着再说些什么话,霍云琚忽然冷声道:“既然事儿已经说完,我先去看望阿瑰,将军府的宴席,我作为方外人也不好列席,望曦便这么回了你娘罢。” “是。”卓曜躬身,再抬起头时,却见霍采儿直接抱着霍云琚的胳膊跟着一起走开了。 他呆了呆,轻轻叹息一声。 想要让霍采儿敞开心扉,路漫漫其修远兮。 …… …… “你这么跟着我,究竟何事?” 走出了老远,霍云琚终于忍不住问自己身上的这个“挂件”。 霍采儿讪笑着收手,随后嘟起嘴,“刚刚您没有看到么,他的企图都已经满满地写在脸上了。” 霍云琚漫不经心地道:“什么企图?” 霍采儿咬唇,“您就没看出来,他对我……” 后面的声音轻如蚊蚋,但霍云琚还是听清楚了。 她有些惊讶,可看到霍采儿难得露出的烦恼之色,心中不由动了动,微笑道:“此事你需好好思考,不要过早下定论。” 年轻时,总以为什么事都可以“日后再议”,总以为人生会有很多个“以后”; 可是命运无常,尤爱捉弄人,若抓不住“眼下”,何谈“以后”? 不料听了她的话,霍采儿脸色大变,用力摇头,“不不不,我绝不会答应!我干嘛非得选他?” “他有什么不好么?”霍云琚失笑。 霍采儿一双拳头紧紧捏着,视线慢慢飘到了远处,不说话。 霍云琚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正看到扶着碧尘的手缓缓走来的霍云瑰,霎时想到了之前的事,不由惊讶地看向霍采儿。 “裴槿儿身上的事,我都知道。”霍采儿声音很轻,“她对卓曜爱而不得,这份‘爱’对于他们俩都已经是沉重的负担——那么,我又何必蹚这趟浑水?” 霍云琚看着少女淡漠的侧脸,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么一会儿功夫,霍云瑰已经走到了她们面前,含笑道:“你们在说些什么呢?” 霍云琚看着神情憔悴却又勉强打起精神的二妹,心头有些酸楚。 她正要开口说些什么,霍采儿忽然换上笑脸,笑吟吟地过去扶住霍云瑰的另一边手臂,“二姑姑,我刚刚在说,我和大姑姑喜欢的人很像呢,所以让她按她的标准给我寻亲事就好了。” 霍云琚一愣,“什……” 霍采儿马上回头向她挤挤眼睛,“嗯哼难道不是么?” 这句双关语,如霍云瑰这样不知内情者,只当是姑侄二人喜欢相似类型的男子; 可霍云琚却知道,这话更多的是在调侃她和许璋…… 霍云琚羞恼地准备冲过去揪霍采儿的耳朵。 “我说的真的是实话嘛!”霍采儿赶紧借着霍云瑰躲开,在她身旁蹿来蹿去。 路过的霍明佑将姐姐们和侄女欢闹的一幕看在眼里,心里很是欣慰。 大哥的这个女儿,还真是家里的开心果啊。 …… …… 傍晚时分,许珵才从外面回来。 晚饭桌上,霍云浅絮絮地把今天王府的事情说给他听,以及柴嘉鸿“入股”宜居店铺的事也说了。 许珵正要端起汤碗的手停住,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王妃的铺子,即便缺钱,也该来找本王;若是被旁人知道,怕是要说王妃在王府的日子不好过了。” 霍云浅得意地抬了抬下巴,“都是些蠢人的话,我才不会在意。我还要找更多的股东来投资,将来做成全国性的连锁店,那才是真正的发达,躺着就赚钱呢。” 许珵原本还想多板一会儿脸,见她小脸上神采奕奕,终究还是破了功,含笑点下了头。 随着王府的新女主人到来,这座府邸之中,终于恢复了以往的烟火气…… 许珵心中松弛了许多,垂眸继续用饭,忽然听身边的霍云浅道:“你今天一大早出门做什么去了?” 他停住银匙,抬头温柔地看向身边满脸都写着“我就是在审问”的小王妃,“上朝过后,就去御书房和太后宫里坐了坐。” 霍云浅蹙眉,笑容倏地收起。 再前一世之时,她和作为公公的庆宁帝相处不可谓之“愉快”。 到了现在,各方调查的结果指证庆宁帝不仅和恭孝太子之死牵涉颇深,还和二哥霍明俊之死隐隐有牵连。 “你只是腿刚有‘起色’,他就开始逼你上朝了?”霍云浅语气有些硬。 206、恶人行径由他做 小娇妻的语气很差,但许珵的笑容却愈发深了。 许珵索性弃了碗勺,将霍云浅的手握住,放在自己膝上。 “阿浅,你不希望我站起来么?” 语气听起来有些随意,但透出了许珵对她态度的在意。 霍云浅瞥了他一眼。 装,继续在她面前装吧! 如果她说不让他站起来,他就真的会把杀兄杀妻和杀子的仇恨永远藏在心里,一辈子都不站起来吗? 前一世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人,不知道是谁呢? 霍云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如果我说‘不’,难不成王爷还想给我反悔的机会吗?” 许珵轻轻摩挲着她不复娇嫩的手掌。 上面纵横的痕迹和老茧,都显示出了她如今身上发生的改变。 “当然……已经没有反悔的余地了。”许珵低低地笑着,却又主动换了个话题,“殷从雪身上的线索有限,但既然已经允诺要将她们母女二人一同安然带出皇宫,本王定会去做。” 霍云浅“嗯”了一声,心中也深以为然。 从她进宫的几次接触来看,丹华公主许婧凝并非大奸大恶之人,何不顺水推舟做一个人情。 而且在丹华公主身上,至今还有一个重大的谜团: 前一世的和亲人选,为何会落在这位当初最受宠爱的公主身上? 兀良哈起兵响应谋逆的太子许祯,为何定要先杀了丹华公主祭旗? “你想到了什么?”许珵的声音响在耳边。 霍云浅缓缓摇头,抬眸看着他,“将军府的‘寿宴’还剩几天,你说,凤无怨会特地赶来京城送上一份‘大礼’么?” 又听到这个名字,许珵微微一愣,很快想到了凤无怨的身世,淡淡一笑,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他一定会想得到,京城里有人正等着他的回来。”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倒像是他的性子。 不然,当初他为何会甘冒风险在长安戏院里抛头露面唱戏,甚至还能全身而退? 霍云浅揉了揉额角,忽听外面银鸥的声音响起:“采儿小姐,您这么晚过来,有事么?” 门外霍采儿的声音道:“我有急事要见小姑姑,还请银鸥姐姐行个方便吧。” 声音听着很是焦灼。 霍云浅看了许珵一眼,许珵这才退回去正襟危坐,微微点下了头。 霍云浅戏谑地看着总是努力在小辈面前保持高冷形象的老男人,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让采儿进来吧。” 霍采儿进来的脚步与往常迥异,显得分外焦急。 向许珵和霍云浅行过礼后,霍采儿语气坚定地道:“小姑姑,你和二姑姑说一声,让槿儿和卓曜早些完婚吧。” “……”霍云浅和许珵对视一眼,这话怎么听着没头没脑的? “再不说,只怕槿儿的病就会更重了!” 霍云浅脸上的笑容倏地褪去,抬眸凝视霍采儿的眼睛,“这话是什么意思?槿儿如今怎么了?” 霍采儿叹了口气,“爱而不得,整个人彻底疯魔了。” 说着把刚刚自己的所见所闻讲了出来。 许珵听得有些诧异,裴家那个小姑娘他也见过,想不到竟然如此偏执固执? 霍云浅静静地听她说完,微微摇头,神情有些冷然,“她不是第一次了。” 许珵敏锐地察觉到什么,转头紧张地看向霍云浅。 难不成,裴家的小姑娘曾经对她…… 霍云浅一摊手,“如果不是卢启思在背后点了她的穴,她可能就把我手里‘宜居’的图纸全部毁了。” 听到她的话,许珵几乎可以一瞬间想到那天的场景,脸色登时变了。 霍采儿也好不惊讶,随后也露出无奈之色,“凭她如今的状态,做得出这种事也不奇怪了。” 霍云浅思忖片刻,道:“这件事,趁着去将军府的时候,我向卓夫人提一嘴吧。” 霍采儿瞬间眼前一亮,果然嘛,这事还是找小姑姑靠谱! 随后千恩万谢地走了。 门重新关上的一刻,许珵重新凑过来将她揽在怀中,冷声道:“裴槿儿,想都不要想。” 这回倒是霍云浅愣了愣,抿唇偷笑,“怎么回事,你对她意见挺大啊?” 许珵目光微沉,有些不解地看向霍云浅,“你对她,就没有半分怨恨么?” 霍云浅笑了笑,没有答话,只是缩进了许珵的怀中,抬手抱住他的脖颈蹭了蹭。 突然被小娇妻这样撒娇,许珵措手不及,险些没控制住自己。 他手忙脚乱地将霍云浅轻轻抱住,忽然听到怀中的人低声的呢喃。 “没那么恨吧……毕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这个长辈的名头形同虚设,论起来也就大几岁而已,更像是她姐姐而不是姨妈。 “她啊……只是太喜欢卓曜了。” 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被当成敌人,霍云浅的确心里会很不爽。 可饶是如此,她对裴槿儿似乎并没有那么深的憎恨——虽然,同情也没有给出很多。 或许是因为,重生前的自己,也是这样一个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傻姑娘吧? 许珵静静地听着,唇边带着轻笑。 他以前怎么没有发觉,他的小娇妻是如此的惹人爱? 还想再多温存一会儿,霍云浅已经挣开了他站起身,打了个哈欠就起身往楼上走去。 “洗完澡再进屋!在朝堂里泡过,身上真是太臭了,别熏到宝宝。” 许珵原本想立即跟上,就听到她悠悠的声音传来,不由失笑,但果然还是先迈步去了净房。 浸在浴桶里,许珵闭着眼睛由着唐棋在背后按捏着发酸的脊背,但刚刚霍云浅话中描绘的场景总是能生动浮现在他眼前。 愚蠢的裴槿儿! 他当然知道,“宜居”的一切都是霍云浅亲手设计,如果图纸当真被毁坏,换作是他,只怕都会当场失去理智。 如此后怕的一件事,在她嘴里却是如此轻描淡写地带过。 裴家那个丫头和霍家其余的两姐妹全然不类,当真是一大隐患,的确该早早婚配出去,而且离他的妻子越远越好。 许给卓曜遂了她的心,岂不是显得他的秦王妃太没排面、太好欺负了? 许珵唇角勾起淡淡的弧度,这等恶人行径,自然该由他去做。 207、您不认得我? 今年卓老夫人的冥诞正好赶上六十周岁,故而大将军府上下对此格外看重,很早就开始了筹备。 但对于京城吃瓜群众而言,他们关心的重点在于那位刚刚回家的卓夫人柴氏,传说中的“京城第一美人”。 这可是柴氏第一次以大将军府儿媳的身份主持这样的大事! 曾经的卓继诚如何宠妾灭妻、甚至闹上了京兆尹衙门的事,在京城早已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笑话。 没想到这位卓夫人不仅未和离,还如此“大度”地重新回到大将军府执掌中馈,难不成这背后还另有隐情,又或者“患难见真情”了? 到了卓老夫人冥诞这一日,与大将军府沾亲带故的人们便纷纷上门了。 为了腹中孩子着想,霍云浅没有浓妆艳抹,只简单妆扮了一番。 但她特意在眉心点上了玉色花钿,精致又不会显得轻浮,唇上也教银鸥用了渐变法子,提升精神气但不会过于艳丽。 帮她上妆的银鸥险些看呆了,好半天才回神,忙不迭地对这妆容赞不绝口。 霍云浅对着刚刚磨亮的镜子照了照,眨了眨眼,幸亏她自己的睫毛还挺长,不然研究做假睫毛的计划肯定是最优先的。 有人在门口轻轻敲击三下,随后唐棋推着许珵开门进来。 看到她这个简单但恰到好处的妆容,许珵也不由愣了愣,直到霍云浅起身走到了他身边,他才仿佛刚回过神般,轻轻握住她的柔荑。 “本王若是松开了你的手,你该不会……转身飞升上月亮去罢?” 银鸥忍不住掩唇笑,王爷和王妃的感情真好,还拿王妃比作嫦娥仙子呢! 而且,作为从国公府跟过来的丫鬟,银鸥也清晰地感觉到,王妃在王爷的呵护下真是越来越美丽了。 霍云浅由着许珵握住自己的手,一边陪着他往外走,一边撇嘴道:“这话酸得我牙齿都要掉了。难道你想当被逢蒙坑惨了的后羿吗?” 唐棋急得迅速看了霍云浅一眼,王妃怎么能这么说话! 许珵听了她的话不由一愣,随后失笑,自然而然地换了个话题:“等会去了将军府,无论见到什么人,希望你不要因此介怀动怒,更千万不要离开我身边。” 这话听着没来由,但霍云浅隐约嗅到了不对劲的味道。 看来,这次的将军府之行一定很精彩。 “行。” …… 国公府的马车到得早些,等霍云浅和许珵先后下了马车,就看到霍明佑和霍云瑰早已带着三朵金花在自家马车边等着了。 见霍云浅到了,霍采儿和霍柔儿马上冲了过去,先向许珵行了礼,随后一左一右小心地把霍云浅护着上台阶。 瞧着她们的动作,许珵轻轻摇头,“看她们这样,本王觉得自己都是多余的了。” 霍家兄妹走在他身侧,霍明佑闻言淡笑,“采儿虽然才回家不久,但意外地与阿浅最是投缘;至于柔儿现在慢慢长大,连我和她母亲的话也不怎么听得进去了,也就阿浅偶尔说几句,她才能收下。” 霍云瑰也正要接话,却注意到还留在身边的女儿,便暗中轻轻推了裴槿儿一把。 裴槿儿有些迟疑,但在母亲严厉的注视下,也只能不情愿地加快脚步向霍云浅三人的方向追去。 “国公爷费心了。”许珵面不改色地点头,眼角余光则注意着离去的裴槿儿,似乎挺精神焕发? 许珵唇边勾起一个冷冷的弧度,忽然感到身后的唐棋轻轻拍了拍轮椅扶手。 抬头看过去,唐棋便向他做了个“放心”的手势。 放心么…… 许珵不动声色地抬手,唐棋了然,推着他稳稳地向将军府大门走去。 被霍采儿和霍柔儿一左一右架着,霍云浅觉得自己浑身不自在。 又因为现在她身份的变化,凡是路上遇到的人,无不会对她行礼问候,她也不得不与人简单应付几句。 好容易打发走了前面遇到的人,霍云浅强行拽着两个侄女,停下了脚步。 “走这么快做什么?王爷他们还在后面,轮椅本来就走得慢。” 霍采儿笑而不语,倒是霍柔儿已经一扫先前在外面的笑容,严肃地看着霍云浅,伸手对她招了招。 霍云浅不解,凑上前去,“何事?” 霍柔儿也凑近她耳边,非常小声地道:“大姐已经都跟我都说了。今天在将军府,我会好好保护小姑姑,绝不再让裴……那人伤你一根毫毛!” “……”霍云浅失笑,但说不感动当然是假的。 不过随后她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霍采儿“出卖”了啊! 遂严厉地看了霍采儿一眼。 霍采儿吐了吐舌头,正要说话,见裴槿儿也快步往这边来了,便又闭了嘴,只笑嘻嘻地继续走在霍云浅身边。 霍云浅无奈地摇了摇头,目光淡漠地看了裴槿儿一眼,没有和她搭话,继续扶着霍柔儿往前走,心里则开始筹谋要怎么对二姐和卓夫人谈起裴槿儿的婚事。 “云停参见王妃。” 前方传来的陌生声音打断了霍云浅的思路,她不得不又停下脚步,抬头看过去。 面前的俊秀青年脸色有些苍白,而且莫名的有些眼熟,脸上带着笑,但为什么语气和自称显得跟她很熟悉似的? 见霍云浅不说话,青年脸上闪过尴尬,瞪大眼睛凑上去,“您救了我,竟然不认识我吗?” “……抱歉。”霍云浅马上退后一步,心中警铃大作。 她以前想救的人从来只有三哥夫妻和侄女们,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自来熟她可从来不认识! 青年脸上更尴尬了,摸了摸鼻尖,目光从她身边的三个少女身上一一扫过,中途似乎在裴槿儿身上停了一瞬,随后皱起眉头。 霍云浅也不由微微蹙眉,下意识地准备扣住袖中的暗器——虽然今天这种场合见血不太好,但为了自卫别无他法! 好在这个时候,背后传来了许珵淡淡的声音:“云停,怎么只你一人在此?” 青年眼睛瞬间亮了,马上绕过霍云浅四人向她后面扑过去:“姐夫!你果然来了!” 208、完结 夜已深,四面静谧,卫国公府里却灯火通明。 会客厅里满满坐着人,霍云浅一一扫视过去,这是第一世她从未想过的结尾: 真正的恶人得到了惩罚,她所爱的人都还活着,而且竟然都有了各自的归宿。 那些曾经从不知晓的秘辛纷纷揭开,她才明白了过去许多事情的原委,有一些她执着了许多的东西,现在回想起来竟觉得有些好笑。 半晌,是她身边的男人先开口打破了这份平静。 “大哥,奸人已死,这皇位本是你的,该由你来坐。”许珵的目光落在对面的中年男子身上,语气坚定。 许璋抬手抚过脸上纵横交错的疤痕,还没开口,许珵又道:“这疤痕不算什么,普天之下总有名医能够为你根治。” 许璋将手放下,随后握住了身边霍云琚的手,目光也转到了她的脸上,温柔一笑,“如今别的心愿一了,我心中牵挂便只剩下阿琚。七弟,这皇位更适合谁人,天下人心中都已有数,你也不必再推辞;何况,颠沛流离了前半生之后,我只希望下半生得以安宁。” 霍云琚面上有些羞色,轻轻挣了一下却挣不脱他的手,索性低下头随着他去,耳朵也悄悄红了。 看到她的表情,许璋心中彻底安定了,转向旁边一直吃吃笑的霍采儿,轻咳一声,“采儿记得,将来一切都听你七叔七婶的话。” “知道了知道了,爹爹就和母亲好好去吧。”霍采儿扮了个鬼脸,这个称呼却让霍云琚恨不能直接钻进桌子下面。 四十岁的人了,竟然还有被小姑娘调侃的一天,都怪许璋这浑人! 凤夫人忍不住拭了把泪,没想到孑然半生的长女如今也能获得幸福,作为母亲,她心中的牵挂也算彻底落下了。 霍云瑰轻轻搂住母亲单薄的肩膀,想到裴槿儿如今与卓曜一同不知在什么地方,心中悲凉。可这一切也都是裴槿儿所盼望的,她眼中剩下的只有情爱,既然认定卓曜是她的良人,将来如何,也就看他们二人之间的造化了。 连柴英娘都对自己的儿子没有办法,霍云瑰对自己的女儿也实在无力了。 好在裴熠南的死终于翻案,洗清了这十三年来背负的冤屈和污名,这便是给她最大的安慰……大概。 霍云浅早看到了她眉间紧锁的愁云,犹豫了一下,凑过去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娘,对于……对于兀良哈,你当真再没有想法了么?” 二人相认了这些时日,霍云瑰好歹已经习惯了这个称呼,但听到那个名字,她的脸色仍是遽变,皱眉看着曾经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认的长女,咬牙道:“你最近见到他了?” 霍云浅摸了摸鼻子,“毕竟经常凑在一起商讨国事,见是见了,但我可没答应他。” 就算兀良哈是她爹又怎么了?居然带兵在边境骚扰,还逼得她家秦王重新披挂上阵参战,怎么看怎么混蛋。 非要夸的话,也就只有守身如玉这么多年值得称道了,如果他这十几年来沾了别的女人,她早就连相认的机会都不给他。 霍云瑰的脸色这才好了些。 霍云浅想着刚刚许璋对大姐……不,大姨母的深情告白,还是忍不住轻轻推了霍云瑰一把,“我觉得他诚意十足,娘,你可以自己好好考虑要不要再给他一次机会。” “你这……”霍云瑰差点气得跳起来,但面对众人善意的目光,她到底是没气了,脸上一片灼热,紧紧咬唇一声不吭地转过头。 …… 在钦天监挑的黄道吉日之下,秦王许珵正式登基为帝,年号“崇明”。 许璋的生死,许珵并没有对外公布,故太子如今已经对权势没有半分追求,毋宁说他原本就不是爱慕权势之人,如今与霍云琚寻了一处偏远的地方隐居,用自身医术力所能及地拯救周围百姓,想来也是他的心愿。 就连霍采儿也对公主还是郡主什么的没有半分兴趣,如今背靠着居然庄,卢启思那边必定短不了她的吃穿用度,但她若想要抱得美男归,还是得花费些苦心。 新帝即位,第一道旨意竟是先追封已故秦王妃林氏为柔贞皇后,追封已故秦王世子许祀为长安太子。 不少大臣听到这旨意,不禁存了看好戏的心情。 这么说来,新帝的心中原来一直都念念不忘故人,也不知如今凤位上坐着的女人会有何感想。 年纪小就是天真,也不知这正当青春年华的霍家女当初贪图新帝哪点儿好,若不是他熬成了皇帝,又治好了双腿,只怕这倒霉的霍家女就要和瘸子过一辈子了。 果不其然,第二道旨意才是册封秦王妃霍氏为皇后,但随即,才满周岁的世子许祓也被册立为太子! 而第三道圣旨更是惊世骇俗,新帝下旨废除选秀,从此后宫不再收受别的女子,专宠霍皇后一人! 众大臣这下是彻底看不懂这位新帝的态度了,但不知内情的百姓们却对新帝极为推崇,认为他既对得起亡妻,又对如今的妻子情深义重。 原本以为这位行伍出身的新帝只懂打仗,没想到这人心细如毫发,想来日后也会是一位对百姓体贴入微的好皇帝吧! 御花园中。 许献仪抚着自己已经微微隆起的肚子,严肃地向霍云浅道:“七婶,男人的心是最狠的,你千万不能心软,还该继续罚七叔睡御书房。” 旁边的柴嘉鸿急得冒汗,“我的好表姐,我的心可一点都不狠,说皇上就皇上嘛,带累着我做什么?”嘴里说着,手上还是在不停地给许献仪揉着腿。 自从怀孕,许献仪的双腿水肿就格外厉害,他实在放心不下,恨不得走到哪儿都把她揣进自己兜里,看着她痛苦,都恨不能以身代之。 霍云浅拈了颗葡萄进嘴,笑眯眯地看着这对新婚燕尔的小夫妻,正要点头赞同,一双长臂从背后将她抱住。 “若这样还不能让阿浅满意,不如我辞了这皇位,和你一起随大哥他们去过农家生活罢?” 许珵磁性的声音永远能让她在一瞬间缴械投降。 刚刚还在腹诽的正主已经出现,许献仪早没了先前的气势,让柴嘉鸿扶上自己,两人赶紧脚底抹油溜了。 霍云浅在许珵的怀中转了个身搂住他的脖子,在他颊边“啵”的狠狠种了一颗草莓,轻哼道:“我爱的便是这样情深义重的你。” 以及,胸怀家国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