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香袭人 中》 第1章 【正文开始】 见祖母带着黄衫彩衣两大婢女气势汹汹往皇宫去后,李夙尧也起身,先回了自己房间,准备先去换身铠甲,然后去李家军军营里找他爹去。 刚回到自己院子,守在门口的大丫鬟墨烟便含羞带娇地笑着迎了过来,见世子爷似乎边走边自己动手在解外袍,她快走几步,跑到李夙尧跟前,「爷,瞧您疾步匆匆的,这是要换身衣服出门吗,」看了主子一眼,脸上羞红了一片,一边手上动作不停,一边低头继续说,「刚刚奴婢听说了,说是四小姐带着表小姐回府探望老太太去了,后来夫人也跟了过去。爷,是不是,您跟表小姐的婚事,成了?」 李夙尧现在心思都在旁的事情上,没空搭理墨烟,墨烟抬眸瞧了主子一眼,见他一直抿着薄唇一言不发,倒也识趣,撇了撇嘴,再不敢多言一句。 屋子里面烤着碳火,暖轰轰的,李夙尧将外袍脱了后又脱了中衫,最后身上只着了件玄色镶金边的里衣。里衣领口的带子松了,微微敞着,露出里面浅浅麦色的坚实胸膛。 李夙尧虽还差着两个月才满十四,但打小便是在军营里长大的,身形十分修长挺拔,又有军人的威武之姿,若是端端站在那里不言语,还真是不少少女春闺梦里情郎的形象。 他喜穿黑色的衣服,脾气暴躁,不懂得克制自己的情绪,经常生气了便冷着一张脸。好在他这张脸长得十分英俊,即便是冷着,也是相当有魅力相当入眼的。墨烟瞧着小主子越发好看的面孔,越发挺拔的身材,还有这若有似无的温热气息不断喷在自己面孔上,带着熟悉男子的气息,她心里一阵悸动。 墨烟今年已经十六了,她比碧池那几个后来的小丫鬟懂得多。再说她也知道,小世子等过完年就要随国公爷出征了,而夫人打算在世子出征前给世子娶个夫人回来。 娶世子夫人前,必是得有一个房里的丫头先给了爷的,教教他那些房里的事,省得洞房花烛夜的时候不知道如何行事闹笑话。墨烟打小便跟着世子爷,又是夫人所看重信赖的,这世子爷的第一个女人必然是她。 夫人也说过,等她给了世子后,若是能够诞下一个孩子,无论男女,她都能被提做姨娘。姨娘虽是妾氏,是半个奴婢,可在这偌大的国公府里,还是能够指挥着一群奴才婢女们为你办事的。 再者,小世子这等姿容,即便跟着他只做个奴婢,她也是愿意的。 此番想着,身子软软的,一个没站稳,就黏黏地半倒在李夙尧怀里。 李夙尧哪知墨烟的想法,他正赶时间去办正事呢,伸手将墨烟扶稳了,冷冷睇了她一眼,然后将她挥开,自己麻溜就换上了一身玄色铠甲。 墨烟撇了撇嘴,也暗怪自己刚刚轻浮了些,此番赶紧没话找话说:「爷,您穿成这样,是要去军营里吗?」说着有些讨好的,小跑着过去,准备将他的长枪给拿过来,谁知长枪实在太沉,没有搬得动,反而掉在了地上。 李夙尧几步过去便捡了起来,然后站在屋子里随手挥舞一翻,闷声道:「你还是拿你的绣花针去吧,行军打仗,可是男人的事情。」然后一脚将门踢开,风一样跑到马厩里牵了一匹马,一个纵跃跳上马,一会儿就没了影。 墨烟呆呆站在房里,好长时间才回过神来,伸出纤长的手指捂住胸口,可即便是这样,她的心还是狂跳不止。 李夙尧策马奔腾,只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到了李家训练军队的校场。他到的时候,他爹正站在校场中间训练着士兵,旁边还站着一位年纪约摸三十出头的中年男子,男子身姿挺拔威武,看着颇为眼熟。 待得李夙尧跳下马后往近处一瞧,才瞧得出,原是肉丸子她爹骠骑将军,他未来老丈人。 李夙尧心里啧啧直叹,没想到这云盎穿了身铠甲后,还真是像一位驰骋沙场多年的将军。这么一比,简直都快将自己爹的气势给比下去了。 李家军一个个眼尖得很,见少主子来了,齐声喊道:「属下见过少将军!」 李夙尧笑,露出一口整齐白亮的牙齿,挥手慰问:「兄弟们辛苦了!」 李家军继续异口同声:「不辛苦,为百姓谋祉,为苍生谋福!」 李烈刚好有事找儿子商谈,此番见儿子过来了,招手道:「夙尧,你过来,爹刚好有事找你说。」然后一个纵越,便跳到了高处,冲着数千士兵喊道,「本帅不在,你们继续练习,不许偷懒!若为本帅发现有人妄图浑水摸鱼,绝对军法处置,严惩不贷!」 李烈不仅有唐国公的爵位,当初授命攻打百越国时,二圣还封了他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职位,天下兵马任其调动。只是后来,李烈得胜归朝后,不揽权,识趣得很,主动又将帅印归还给了二圣。 李家为将多年,一直忠心耿耿,为国为民,但从未想过谋权。因此,除了外戚那层关系,这也是二圣倚重李家的又一个原因。 进了房间,李夙尧看着云盎,咧嘴直笑,笑得云盎心里直打颤,有点摸不着头脑。李烈瞧了儿子一眼,觉得他对云盎太不尊重了,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拍在了儿子后脑勺上。 「见了你未来老丈人,怎么不知道见礼?臭小子,越发没规矩了!」李烈现在心疼臭小子了,那一巴掌看起来狠,其实没用多少力气。 李夙尧被他爹打得多了,现在觉得就跟挠痒痒一样,一点不疼。他听了父亲的话,立即双手交握,屈身向着云盎见礼:「晚辈见过云将军。」 云盎赶紧伸手,稳稳当当将李夙尧扶住:「世子爷礼重了,我云某一介武夫,哪经得起世子这般大礼,快些起来。」 第2章 李烈对臭小子现在的举止很满意,笑着拍了拍云盎肩膀:「等臭小子将来娶了婉娘那丫头,你就将他当儿子使唤,不听话就动手打。臭小子皮厚着呢,不觉得疼。」 云盎过完年都三十三了,生了五个女儿,可一个儿子没有,此番见唐国公父子这般,着实有些羡慕感伤。好在苏氏现下怀了身孕,若真是能如薛神医说的那般,是个儿子就好了。 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除了建功立业扬名立万以外,便就是希望能有个儿子。然后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这样,也算是对得起他爹他云家列祖列宗了。 云盎抱起双手,朝着李烈一拱:「若是我云盎能得了世子爷这般的佳婿,开心都来不及了,怎会舍得动手打呢。」他说的倒是真的,他若是有儿子,绝对不会动手打他的。 李烈伸手一揽,搂住儿子的肩:「你今天不是说要去九王府不来军营了吗,怎么这个时辰又巴巴跑了过来?」见儿子脸忽然黑了几分,一直抿着唇不言语,知道他肯定是有话找自己单独说,便不再提及这个话题,又道,「今天宫里的赵公公到军营来给爹传了二圣口谕,说是三日之后,让你率领一千李家军,那镇南王世子带领一千镇南王府军队,你们真刀实枪打一仗。」 李夙尧一听有仗打,脸上登时乌云转晴,喜道:「可是真的?在哪儿打?一千将士随便挑吗?爹您上不上?」 李烈轻轻拍了儿子头一下,难得笑容慈祥:「爹老了,以后咱们李家的重担就落到你头上了。二圣的意思,该是觉得那镇南王世子在边境呆了七八年,熟悉西夏国的作战手法,你们赤膊上阵打一场,该也是探探你的底。爹会随着二圣一起坐在看台上观看,看看你跟镇南王世子的作战手法,说不定还能悟出些什么。到时候不但有爹,云将军,崔将军,高将军,宇文将军等,那么多人都在,你可得给爹争口气。」 李夙尧将背后长枪一甩,兴奋道:「我恨不得现在就去打一场,兵书看得再多,也只是纸上谈兵,不如真刀实枪来得过瘾。」 云盎望了望外面天色,然后抱拳道:「时候不早,那云某先行告辞。」 李夙尧抢声道:「骠骑将军好走,改日晚辈亲自登门造访,探望将军去。」他想探望的是云家小姐。 云盎觉得这李世子对自己的态度好得多了,心里隐隐开心,这样一来的话,婉娘跟他的亲事,该是不成问题了。他看了李烈一眼,对李夙尧道:「弊府随时欢迎世子爷。」 云盎走后,李夙尧问他爹:「云将军来咱们校场做什么?」 李烈走到桌案前,看着案上的沙盘,良久方道:「听说西夏国训练出一批铁甲军,为父找云将军过来商讨商讨,看看能不能造出御敌的铠甲跟兵器。」伸手往沙盘上拨了拨,转头问儿子,「现在就我们父子俩,你来找爹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吧?」 李夙尧好心提醒他爹:「孩儿刚刚自祖母那里过来,祖母让孩儿来叫您回去的,让您回去后去找她,她有话跟您说。」 别看李烈现在这般耀武扬威的,他可怕他娘了,眼瞅着臭小子特地来找自己,心里有些打鼓,弱弱地问:「你祖母,可有说什么事?臭小子,给你爹先吱个声。」为了涨点气势,挺了挺胸。 李夙尧说:「祖母怪您没有将孩儿跟云家小姐的事情告诉她,她现在已经气冲冲地杀进宫里去了,还说,回来赏您一顿板子。」越说声音越小,眼睛一直瞟着他爹,觉得不对劲了,立即掉头撒开蹄子就跑。 他爹脱了铁靴,立即在后面追:「臭小子,竟然敢在老太太面前告你爹的状,我看你皮又痒了!别跑!」 婉娘被秦太妃找去谈了好久的心,太妃句句透露的都是对她的喜爱,婉娘不笨,知道太妃娘娘真心喜欢自己。太妃虽未明说,但婉娘听得出,太妃想要自己给她做儿媳妇。 一想到等自己再大几岁后就可以永远跟九王呆一起了,婉娘心里就隐隐有些悸动。九王,他在自己心里真是神一般的存在,明亮如玉,皓婉如月,气质平和。她给他念书时,他总是静静听着。 不但如此,他们还兴趣相通趣味相投,同样饱读诗书,知识渊博。 只是,自己的知识是用眼睛看来的,而九王,他是用耳朵听来的。 夕茹说,王府上已经差了奴才去骠骑将军府了,让她不必担心。夕茹又说,九王现在呆在书房里,方定正念书给他听呢,问婉娘要不要也去。 婉娘点头同意了。 九王的书房里,烛光温和,方定读了一段,九王便挥手制止:「云小姐过来了,你呆会儿不用陪着我。」 话才说完,夕茹带着婉娘推门而入。 夕茹行礼道:「王爷,奴婢将云小姐带了过来。太妃娘娘说了,半个时辰后,让奴婢再领着云小姐回芳云阁。」 九王挥手:「本王知道了,你们都先退下去吧。」 婉娘还在想着太妃娘娘刚刚跟她说的话,原是有些紧张的,待得夕茹跟方定走后,她微微吐了口气,这才有些放松下来。借着昏黄的烛光,婉娘挑着眼皮子瞧九王,看着他如玉盘般晶莹剔透的面孔,如深渊般漆黑的眸子,脸霎时一红,又微微垂了头。 九王等了好久也没等到她开口说话,心里暗叹一声,这丫头,真是好沉静的性子。不过,如果可以的话,他还真是希望时光能够永远定格于此,彼此相伴,毋须任何言语,也是一种悸动。 第3章 他打小便双目失明,不但没有见过她的容貌,甚至已经忘了所有女子的容貌。在他的意识中,美,也只成了一种想象。所以,他凭着婉娘的声音,凭着每一次跟她在一起时的感觉,去想象着她的容颜。他觉得,她肯定是个美丽的姑娘,虽然方定曾说过,婉娘是个肉乎乎的胖丫头。 婉娘不停地用右手去揪左手面上的肉,小心翼翼瞧着九王,见他这次竟是没有主动跟自己说话,她才不甘心地跺了跺脚,噘着嘴走到他身边。她拿起旁边桌案上放着的本书,打算蹲在一旁,接着方定刚刚的往下念。 此时,九王却轻轻地捉住了她肉肉的小手,浅笑道:「母妃找你说了这么久的话,你们都聊些什么了?」边说边凭着感觉,用手去触碰她的额头,那里一片细腻光滑,「你复了容貌,母妃可有夸你漂亮了?」 没得到婉娘的应答,九王知她是害羞了,又说:「母妃肯定跟我一样,觉得你是个美丽的姑娘,肯定是认可了你这个准儿媳妇。」 「我不漂亮的。」虽然九王眼睛看不见,可婉娘此时被他说得还是有些自卑起来,一直闷着头,声音小小的,「九王,太妃娘娘跟我说了很多您小时候的事情,她说,您很聪慧很懂事,一直最得先帝的喜爱。即便是现在,我也觉得您是这个天下最好的男子,若是您以后眼睛瞧得见了,见我却是这般容貌,会不会就后悔了?」 「那你是怎样的容貌?」九王眼睛像是蓄着一潭秋水,点点亮泽,笑容永远柔如春风,伸手轻弹了下婉娘额头,「小丫头,原只是以为你性子比旁人静了些而已,却不知,竟还有着这么多的想法。」 「那您还没有应答我呢。」婉娘像是在要什么承诺似的,有些不依不饶,「我很胖的,打小就胖。家里的姐妹们虽姿色不同,可个个都长得好。大姐气华如兰,二姐艳若桃李,四妹精致娇艳,五妹六妹虽还小,可也是清灵娟秀,偏偏就只有我长成了这般……」 「我脸上的肉很多,所以显得眼睛有些小。我的手指虽然也是白嫩的,可却不是瘦长纤细的,我的手臂腰肢都是圆的。我因为长得胖,所以不会跳舞,骑射也很不好。我想将自己现在的样子都说出来,您想象着,我不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 因为在乎,所以有些害怕。 与其待他双眼恢复光明后再来重新认识自己,倒不如现在就叫他先认识一下真正的自己。 九王有些心疼,微微抿唇,不言语。她现在这般心态,跟自己当初何其相似?因着身体某些方面的缺陷,渐渐不自信,甚至有些自闭,不愿意同人打交道。 微微叹了口气,九王缓缓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肉脸,又揉了揉她的肉胳膊,然后笑道:「我能够想象得出来你是什么模样,我想娶的就是现在这样的你,等你满了十三岁,我就娶你回王府做我的王妃,可好?」大兴王朝的女子,未满十三岁时可以定亲,满十三岁后便可以论嫁,「只是,若几年后,我还是个瞎的瘸的,你会不会嫌弃我?」 婉娘很开心,却不答他的话,只是推了门出去。外面风很大,院子里的雪下了厚厚一层。婉娘弯腰,伸手捧了一捧,然后使劲揉成一个圆团。 九王未等到任何回应,只觉一阵冷风迎面而来,心里难免有些沉,握住轮椅的手紧了紧。 「婉娘?」他缓缓推着轮椅,往门的方向去,耳朵也高高竖着,想听那微微有些沉的步子,可却什么也没听到。 婉娘一手提着裙角,一手握着雪团,小心翼翼绕到他身后。她知道他每次都是通过脚步声来判别自己的方向,所以,她故意将步子放得很轻,不叫他听到。 她绕到他的身后,见他忽然双手急促地推动着轮椅,似是有些急了,她才将雪团轻轻覆在他脸颊上。 九王也顾不得冷不冷,猛然捉住婉娘的手,紧紧的,片刻又松开,只是抓住了雪团。 他敛了不安的神色,问婉娘:「外面竟是下雪了么?可惜了,我却是瞧不见。」 婉娘搓了搓手,转着身子去拿了一条毛绒绒的毯子,盖在九王双腿上。 「我推您出去瞧瞧,院子里的梅花都开了,红的黄的白的都有,美极了。九王,若是您这一辈子都瞧不见,我愿意做您的眼睛,我会将美丽的景色都一一细说与您听,您这么聪明,一定能够想象得出来。」 九王侧眸,淡然一笑,眼里却是蜜意。他与她心意相通志趣相投,原是以为可以厮守一生的,奈何她的婚事,如今已由不得父母做主。 即便是由父母做主,云盎论公论私,相中的都是李家,而苏氏,也是不会愿意让女儿嫁给一个腿脚不便双眼失明的人的。 秦太妃曾跟儿子说过,她试探过骠骑将军夫人,云夫人明里只道女儿还小,可明眼人一听就知道,她是不愿将女儿嫁入九王府的。九王也曾自卑过,可薛神医跟他说,他的双腿正在渐渐康复,双眼也有望复明的。 若是三四年后,自己是个健全之人,婉娘却另嫁他人……他是后悔呢?还是后悔呢? 若是有担待,就不会轻易放弃,逃避,不是男子汉大丈夫作为。 九王是这般想的,李夙尧就更是这般想的了。不管之前如何,可既然他现在一门心思认准了肉丸子,便再不想娶她人。他的脾气很拧,一旦下了决心,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李老太太回来训斥了儿子一顿,说是有这样的好事竟然都不告诉她,真是反了天了。还撂下了狠话,若是再有下次,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第4章 李烈在外人面前生龙活虎耀武扬威,在他母亲面前,却是连嘴都不敢回一句,老太太说什么,他都一直低着头说是是是……是是是,教训得是…… 老太太现在有了盼头,再不愿成天装病,精气神好得很!拽着儿子骂了一夜! 骂得累了,老太太猛喝了一大碗乌骨鸡汤,准备先补个觉去,然后继续进宫找刘太后吵架玩去。 挨了母亲一整夜的训斥,李烈沉着脸,闷着头出了老太太的院子,直往臭小子的院子里冲。这一顿教训,非得自臭小子那里寻来不可! 碧池机灵得很,眼瞅着国公爷手握着马鞭已是大步而来,她双腿抹油,立即跑进世子爷的房里,让他赶紧逃命去。 李夙尧睡得迷迷糊糊的,一听说是爹带着家伙来了,麻溜穿起衣服就翻墙跑了。李烈也没想真打儿子,此番见他逃了,又黑着脸回来了。 独孤氏也是彻夜没睡,见丈夫回来了,立即抽帕抹泪:「这是个什么道理,一个两个的都欺负我们,我儿招谁惹谁了?好好的一根苗子,却是被逼着娶那脚踩牛粪俗不可耐的寒门女为妻。我告诉你啊,这是说死人,说破天,我都是不会同意的。」嗅了下鼻子,瞪眼瞧着丈夫,「老太太会闹,我也会,我就是不同意。」 李烈脾气上来了,猛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一个内宅妇人懂什么?这个家你做主我做主?我说行就行!」 反了天了,好歹自己也是元帅,竟是一个两个都训斥自己。若是此番再不立立威严,怕是以后能叫臭小子也爬到自己头上去。 独孤氏还从未见过丈夫这般,猛然顿了一会儿,回过神后,竟是真的哭了出来。好你个李烈,想你以前追求我的时候,花言巧语山盟海誓的,脸皮厚着呢。哦,现在我芳华不再,容颜渐逝,却是叫你爬我头上了,这日子真是没法跟你过了,呜呜呜呜呜…… 李烈跟独孤氏成婚有二十年了,前头还有一个嫡长女,女儿现已成家。二十年来,李烈一直以娶了当时京城第一美娇娘为傲,所以,对妻子宠得不得了,又怎真舍得凶她呢? 不过是男人面子而已,等得晚上没人了,自是会好好哄一番。 李烈给夏嬷嬷使了个眼色,让她好好安慰着妻子,自己迈腿出去了。 刚出院子门口,便见儿子李夙尧趴在墙头上,只露半个脸来看他。李烈虎目圆瞪,半饷哼道:「臭小子,还不下来!」 李夙尧原是想着逃走算了,老爹脾气一上来,可有得他苦吃了。但是没办法,早饭还没吃呢,肚子早饿得扁了。挣扎好久,最后还是决定回府,至少得先喂饱肚子再说。 李夙尧纵身一越,便自墙头上跳下,稳稳落在地上,嬉皮笑脸道:「爹,您好生威武,孩儿以您为荣。」 李烈依旧黑着一张脸,伸手便揽住儿子的肩,教训道:「臭小子,别整天嘿嘿哈哈的,是个男子汉就得有个男子汉的样子。别整天当自己还是孩子,那九王,只大你三岁,可比你沉稳懂事得多了。」 他爹说这话,李夙尧老大不高兴了,怎么肉丸子觉得九王叔好,他亲爹竟也这样说?自己哪里差了? 李烈见臭小子脸瞬间黑了下来,一巴掌拍在儿子头上,继续教训:「做人该谦逊的时候就要谦逊,你确实不如人家懂事,就得承认这个事实。难怪那个云家三娘子见到你就想逃,我看你就是个不成器的。」 李夙尧打小就被她娘夸,他婶子夸,他三姑妈四姨婆夸,早被宠得飞上天了,哪还听得进去别人说他的不好?此时牵扯着婉娘,他爹又说他不如九王,他心里憋着口气,差点没被气得喷出一口血来。 「追女孩子,可是得讲究方法的。」李烈睨着臭小子,放轻语气说,「首先,你得瞧瞧你自己,有没有追求,有没有担待,是不是睿智的,不然人家文文静静的一个姑娘,凭什么跟着你这样一个暴脾气的犟驴?」 李夙尧有些听下去了,抬头问他爹:「那您当初是怎么追求的我娘?」 提到光荣史,李烈挺了挺胸,一张粗狂的脸上现出一丝温柔的笑,连眼睛都带着光泽:「二十年前,你爹可以说是,小伙子长得相当……真是俊呆了。别说你娘了,当初哭着喊着要嫁你爹的贵女,可多了去了,崔照他娘,就是一个。」 崔照他娘长得虎背熊腰,五大三粗的,比起自己娘,可差得远了,李夙尧暗暗想。 「所以说臭小子,你这样是不行的,让你爹好好教教你……」 第二日一早,婉娘被九王府的人送了回去,苏氏一夜未睡,竟是端端坐在屋子里等她。听得苏妈妈说三小姐回来了,她才睁开双眼,眼下一片乌青,一脸的疲惫之色。 外面还下着雪,婉娘退了狐皮袄子,带着一身寒气,不敢靠近母亲。 「娘,您怎么一夜都没睡?您现在可还怀着小弟弟呢,若是身子落了病根,可怎么是好?」婉娘一边跑去炭火边使劲烤手,一边皱着肉肉的小脸,不高兴道,「娘自个儿的身体自个儿不心疼,女儿可心疼了,下次可不许这样了。」身子烤得热了,才跑去苏氏那里,一把将娘抱住,有些撒娇,更是心疼。 苏氏脸色不好,心情也不好,这个女儿打小就懂事,她最在意的就是她。 因为爱,所以她想将任何好的东西都给女儿,所以女儿的婚事,女儿未来的幸福,她必是要把关的。 第5章 她不求女儿嫁入豪门,不求女儿将来富贵,但必须得嫁个有能力护着她的健全之人。 那九王虽相貌品学都不错,但身体有残疾,只这一点,她便不能同意。 女儿还小,现在不觉得,可将来就会知道,那是会受苦的。 苏氏守了一夜,此番确实有些累了,只叫苏妈妈扶着进里屋躺会儿去,打算睡得一觉起来,再细细跟女儿说。 苏氏小产过两次,因此,稍一不顺心,就会动了胎气。婉娘知道母亲生气了,有些担心,便一直跟在母亲身后安慰她,并保证,自己以后一定听话。见母亲睡着后,她才松了口气,让春梅好好守着母亲,自己出去了。 时间还早,祖母她老人家一定还没有起床,婉娘便先去二姐姐曼娘那里。 曼娘自与张笙定亲后,除了早晚去向祖母跟母亲问安外,其它时间哪里都不去。再加上之前瑛列侯府无端被太子瞧中一事,她是有些怕了,所以,在跟张笙成亲前,她不打算出闺房。 之前为了避嫁听了韵娘的计谋,满满一桶水泼在了身子上,到现在,身上的病还未有完全好。 婉娘进来的时候,见姐姐手揪住帕子捂嘴使劲咳,心疼道:「姐姐,怎么吃了那么多药,就是不见好呢?是不是你怕苦,趁我们不在的时候都将药给倒了?」 曼娘瘦了一圈,精神状态也不是很好,虚弱道:「怎么没喝?现在已经比前些日子好得多了,再坚持着吃几味药,也就差不多了。」 婉娘让暗香去将屋子里再弄暖和些,又叫浮月去拿个暖手壶来,然后用自己的肉手紧紧抓住姐姐的手使劲搓,边搓边问:「这样暖和些了吗?」 曼娘再不似之前那般活力,勉强笑道:「暖和啊,我妹妹给我暖的手,怎会不暖和?」抿了抿唇,调侃道,「有你这双肉手在,就免了那暖手壶吧。」 婉娘不在乎,一边使劲往曼娘身上靠一边说:「听娘说了,原只是接张家二老来过新年的,却不知,他们一家子都过来了。」婉娘抬眸,顿了会儿又说,「姐姐,你以后嫁给张公子,孝敬公婆也是应该的,可是,张家的两个哥哥来了,算是怎么回事?」 曼娘脸上笑容渐渐有些淡去,良久道:「我们家这么大,以前也都是乡里乡亲的,来过个年,也不算什么事儿。再说了,年后他们就回去了,也没打算长住。」 「可张家两个哥哥都将杭州的官给辞了,杭州乡下的房子怕也只是留了个地契,屋子都租出去了,这还不明显么?」听说张笙那两个嫂子可厉害了,婉娘怕姐姐将来受气,嘟囔道,「听说张家,大嫂精明狡猾,二嫂威武彪悍,你身子还受着病,怕她们欺负你。」 「不会的,你瞧我是那种好欺负的人吗?」笑着去捏妹妹肉脸,妹妹的脸肉肉的软乎乎的,揉着真舒服,曼娘又捏了几下,方又说,「你不必担心姐姐,再怎么说,姐姐也不会叫自己吃亏的,可是你呢?婉娘,你说大不大,可说小也不小了啊。」 婉娘低头,装作听不懂:「我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曼娘撇嘴道,「你是我最亲爱的好妹妹,怎么,有心里话还不愿跟姐姐说?」 婉娘无声叹息道:「不是不愿意,只是,好为难。爹跟娘,好似都是希望我跟李世子定亲,可我,不愿意将来跟那样一个暴脾气的人生活。我跟他性格不合,若是勉强在一起,我会不开心的。」 「那九王呢?」曼娘自是听出了妹妹的意思,微微蹙眉道,「九王再怎么好,可他毕竟是……」之前九王住在云家时,曼娘没有见过他,后来倒是在瑛列侯府见过一次,确实容颜清丽,温润如玉,但他毕竟,「……是个行动不便的,婉娘,我们云家虽不是世族,可你打小也是被娘含在嘴里长大的,以后也必是要被娇养着,你若是一意孤行,纵使娘疼你顺你的意,她心里也会不开心的。」 婉娘闷着头不言语,又想到昨晚九王瞧着她时,那双清亮眸子里的点点光泽,她攥紧了双手。 他陪她雪里赏梅月下听风,他吹埙,她弹琴,她念诗词歌赋给他听,他给她说皇兄那里听来的各国趣事儿……九王不在乎她是个胖的,她也不在乎九王是个瘫的瞎的…… 婉娘到底是没答姐姐的话,只默默走出了院子,今天天气很好,太阳照得老高。婉娘闲着没事儿做,便拿着自九王那里借来的山河地志的书看。 李夙尧听了他爹的一番话后,吃了早饭便造访云府,见着云盎开口就叫老丈人,逮着张笙就叫人家二姐夫,叫得两人一愣一愣的,以为这李世子鬼上身呢。 「云三小姐呢?」李夙尧将给他老丈母娘带的补品递给府上小厮,吩咐道,「这是给我丈母娘带的,你拿去厨房看好火候,好好炖着去。」又问,「三小姐不在府上?」 「在,自然在,她一个姑娘家,不在府中好好呆着,又能在何处……」云盎心虚地咳了声,叫来一个婆子问,「三小姐现在在何处?」 婆子寻了一会儿,回来答:「三小姐在梅林里的亭子那边温书呢,不过小姐说了,温书需要心静,若是没有重要的事情,不要打扰她。」 「李世子来了,不算重要的事情么?」云盎暗怪女儿不懂事,又转头瞧李夙尧,笑道,「在梅林。」 李夙尧抓抓头发,然后甩手一撩袍子:「那我去看看。」想着他爹说的,又对着云盎微微弯身,恭敬行礼,「那小婿先行告退,姐夫,您陪着咱爹。」 第6章 张笙愣愣的,想说什么的,却是一字未吐,可心里却想,这李世子,嘴角粘着一粒芝麻粒呢,他不知道? 李夙尧早晨吃过饭后,才走了几步路便又饿了,来云府的路上,又自街边买了只芝麻酱鸭吃。 外面天气很好,艳阳高照,李夙尧单手背负,迈着阔步,昂首挺胸。 穿过一片梅林,走到花海的尽头,前面带路的婆子忽然停住脚步,侧了侧身子,微微低头说,「世子爷,三小姐就在上面的亭子里呢,您上去,奴就不去了。」瞟李夙尧,给他提个醒,「三小姐温书的时候最不喜被人打扰,奴明白世子您的心思,所以,若是想要博得我家三小姐的好感,怕是也得带着一本书去。」 李夙尧听了婆子的话,微微点头,装着一副斯文人的样子:「有道理,那爷先在这里等着,你去我二姐夫那里借本书来。」那张笙是读书人,他那里必是有不少好书,向他借,该是没错的。 「是,那奴这就去。」婆子得了差遣,向着李夙尧行了一礼,然后又小跑着往回去。 婆子是刚刚入府的,对府里的路还不是太熟,又加上人矮腿短跑不快,偏偏又想着在主子面前立功,因此跑得很急,跟只兔子似的,滑稽得很。闷着头一路跑,就跑到了柳姨娘的院子外面,猛地撞在了刚刚出院子的柳姨娘身上。 自打苏氏有了身孕后,柳姨娘就相当倒霉,她吃块肉能塞着牙缝,喝口水也能被呛得咳半天。最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女儿韵娘,如今做了太子昭训,原该是自己跟着风光的,可偏偏好处都落到了苏氏头上。 韵娘自做了太子昭训后,很得太子的宠,刚刚进东宫没多久,便就有了身孕。那边太子妃元氏刚刚生得一女,这边新纳的云昭训又被诊出了喜脉,初为人父的太子很高兴,亲口许了云昭训一个心愿。 这云昭训也没旁的心愿,她在太子府也孤单,只希望娘家人能够常来看望自己。太子准了,对云昭训说,以后每月,云夫人都可以来太子府一次。 自己的女儿嫁了个好夫婿,却叫旁人来跟着捞好处,柳姨娘心里哪能好受?此番逮着机会就破口大骂,将那矮婆子骂得九死一生欲死不活,柳姨娘唾沫星子飞溅,跟下毛毛细雨似的。 桂妈妈立即将柳姨娘拉住,四下瞅了瞅,见没人,这才放了心。 桂妈妈将正生着气的柳姨娘拉到一旁,小声劝慰道:「姨娘,咱们现下,可是不同往日了。现在不但老爷再不偏着咱,甚至连一向待您最好的老太太,也不护着咱了。这不是姨娘您不好,而是,老爷现在是官儿了,他有他的顾虑,他就算心在您这边,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再继续宠着您。 这京城里,可多少双眼睛看着呢,朝廷上,也多少双眼睛看着呢。那些个世族大家,原就瞧不起我们,若是再叫他们抓到把柄,参老爷一本,那我们可又得回杭州去了。」 这桂妈妈虽一直跟着柳姨娘,可也还算是个明理的,不是大奸大恶之人。 但柳姨娘就是想不通,就是不甘心,她一直认为,苏氏那正妻之位,原就是她的!那苏氏,根本就不得老爷喜爱,她抢了自己所有一切!这样想着,又想到了自己身世,若不是当初天下大乱,她还是一位官家小姐呢,怎会沦落街头被云家收养?现下又怎会过着这般仰人鼻息的苦日子? 她要的是名利,是威望,是身份,是地位,所以,自己这生得不到的,希望便就寄托在了小女画娘身上。但是画娘,她偏偏是庶出的啊,寒门嫡出之女与世族嫡子联姻,尚且要遭人非议,更何况是寒门庶出女了。 绕来绕去,矛盾又绕了回去,说到底,都是那苏蝶的错,若不是她抢了自己的正妻之位,那么画娘,现在就该是嫡出之女。而现在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九王跟李世子争抢着要迎娶进府的寒门嫡女,就该是自己女儿,画娘了。 站在旁边的画娘,更是委屈,一张明丽的小脸挂满了泪水,细密的贝齿紧紧咬着红唇,垂着薄薄的眼皮子,哭得一抽一抽的。 柳姨娘很疼画娘,见她哭了,心里跟刀绞似的,微微弯下身子,半蹲在女儿身边,抽出丝帕给她擦泪。 「画儿不哭,娘给你想办法,好不好?」柳姨娘看着女儿这张如花似玉般的小脸蛋儿,心里明快了不少,「你上次去了侯府,可是见着了谢家公子?」见女儿微微点了头,继续含笑道,「画儿你在娘心中是最美的姑娘,是你爹最疼爱的女儿,一直都是,知道吗?」 画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想着爹已经很久没来她们母女这儿了,又哭道:「可是爹都好久没来瞧我了,他现在只喜欢婉娘了,女儿什么都没有了。娘,女儿以后若是不能嫁得好,宁可削发做了姑子去,我才不要被那等粗俗的人欺辱了去。或许能像姐姐那样,嫁给个王爷做个姬妾,也好过那些寒门子。」 又是妾氏,柳姨娘心像是被刀刮了一下,竭力抑制住心内的怨气,继续劝女儿:「咱们画娘,是天底下最美的姑娘,将来不入寒门,也比不做妾氏,更不做姑子,知道吗?」 女儿你一定会嫁得比婉娘好,也一定会嫁入高门,一定会做正室,会让万人看你的脸色听你的差遣。 柳姨娘起身,整理好妆容,敛了敛神色,这才对那婆子道:「做什么去呢?这般慌慌张张的,赶着投胎似的。」抚了抚衣服,淡然道,「起来吧,也别跪着了,你方才就当作什么都没听见没瞧见,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第7章 婆子人矮,可心眼儿多,她刚刚跪着,可是听出了些许门道,此番眼珠子一转,谢恩道:「奴是刚刚入府的,云府高门大户府邸又大,奴急着办事,一时撞晕了头,竟是冲撞了主子,亏得主子大人大量,不与奴计较。」不但未起身,边说还边磕了头。 一个又矮又丑的婆子而已,柳姨娘不想搭理,也没心情看雪看花儿了,只拉着画娘的手,准备进屋补觉去。 谁知婆子不依不饶,手一伸,便扯住了柳姨娘裙摆,继续说:「奴刚刚自三小姐那里来,唐国公世子来看三小姐,可三小姐在温书,世子爷便也差奴去拿了一本书去……三小姐在梅林」顿在此处,再未继续往下说。 柳姨娘却是回了头,微垂着眸子想了会儿,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进府的,原先又是在谁那里当差?」 矮婆子说:「奴刚进府没两个月,府上管家见奴长得丑,也没安排什么事儿,奴就是个谁抓着便可吩咐差遣的打杂的。」 柳姨娘点头,微微俯身,准备伸手将婆子拉起来。此时婆子也刚好抬起头来,一脸的麻子,满口的黄牙,恶得柳姨娘差点扶树吐去。 「赶紧起来吧。」柳姨娘用手抚了抚胸口,方才没那么作恶,顺了口气又道,「你以后就留在我院子中做事吧,我会去跟管家说,你既做了我的奴才,此番就得听我的差遣。送书一事儿,就不必你去了,你听桂妈妈的差遣,做事儿去吧。」 矮婆子连连谢恩,又说:「奴姓薛,主子您以后可以叫奴薛婆子。」 柳姨娘不想再看她这张丑脸,只对着桂妈妈挥手说:「带她进去,找点事儿给她做,再去跟安管家说一声。」 桂妈妈应着,便领了薛婆子往院里走。 柳姨娘领着画娘回了屋子,打书架上找了本书,递给画娘:「你拿着这书给李世子送过去吧,女儿你记住,在李世子跟前,一定要说你三姐姐的好话,知道吗?」见画娘狠狠点了点头后,继续说,「别瞧这个李世子平日行事莽撞,可人也聪敏得很,上次弹琴一事被他识破,怕是他对你再没了好映象。不过没关系,男人的心没这么细,也没空记仇,你只要装作顺从着婉娘那丫头,表现得懂事,他也会知道你的好的。」 画娘只比婉娘小几天,也九岁多了,打小也是聪慧的,当然明白自己姨娘的意思,点头说:「女儿知道的,女儿这就给世子爷送去,女儿一定在三姐姐面前说他的好话。」 柳姨娘笑着捏了捏女儿柔嫩的小脸,笑道:「是娘的乖女儿,可真聪明。」 李夙尧站在雪里等了老半天,却还是不见那丑婆子带着书来,他脾气急,不想等了,转身便准备踏着石阶往高处亭子上去。 此时画娘却小跑着过来,气喘吁吁地说:「世子爷,您久等了,刚刚那婆子被母亲叫去做旁的事了,我特地给您将书送了过来。」方才跑得急了,话说得也急,此番一口气说完,顿了一会儿才道,「我三姐姐喜看医书,您拿着这本去,一定没错。」 李夙尧见过这画娘两次,记得她,当然他也记得,以前在杭州,肉丸子的这个四妹妹嚣张得很,小小年纪一肚子鬼主意,竟是唆使着刘邕那王八羔子欺负肉丸子。 肉丸子那个时候又肥又矮又老实,被人欺负了也不敢还手,可怜死了。 李夙尧心里疼了一下,对画娘没个好脸色,没搭理她,伸手拿过书,便往婉娘处去。 画娘紧紧跟在他身后,李夙尧回头训道:「你跟着来做什么?」 见他黑着一张脸,对自己还这么凶,画娘嘴一撇,差点就委屈得哭了。可到底是记得姨娘的话的,硬是将泪憋了回去,小声说:「我想去看看三姐姐。」 李夙尧这个人,不但脾气不大好,凶起人来,也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以前在杭州时,他觉得是肉丸子算计了自己,很生气,所以对她没个好脸色。此番他觉得肉丸子好了,自然不会叫曾经欺负过她的画娘再靠近她,于是手一挥,凶道:「这里没你什么事儿,你该干嘛干嘛去。」走了几步又提醒,「不许跟来!」 画娘也识趣,便就没再跟了过去,但也没走。她双手提着群角,走到旁边一颗梅树下,一边跳着搓手,一边左右张望,没多久,一张白皙的小脸就冻得通红通红的,鼻尖也红红的。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愿走,一直站在这里等着。 李夙尧拿着书,走到亭子里,长腿一迈,便在婉娘对面坐下,安安静静的,一句话也没说。 婉娘赶紧起身,规规矩矩地给李夙尧请安,又问:「世子爷,您怎么来了?」 李夙尧未起身,只抬眸瞧了婉娘一眼,然后伸手示意她坐下,方道:「你额头的伤不是刚好么,我特地来瞧瞧你,也刚好来瞧瞧我岳母大人。」说完,眼睛虽还盯着书看,眉毛却是一抬一抬的,眼神一个劲往婉娘这边扫来。 婉娘坐了下来,小声嘀咕:「谁是你岳母大人……」又问,「您怎么也带着书来了?」 李夙尧白了她一眼,哼道:「只许你用功,不许我用功么?我告诉你肉丸子,我文武双全,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婉娘瞟了眼他捧着的书,抿唇一笑,问道:「那这书,您看得懂么?」 李夙尧立即将眼神又瞟到书上,挺直了背:「说什么笑话呢?这样的书我自然瞧得懂,你看你的,我看我的,别吵,别影响了爷看书的心情。」说完微微蹙着眉,似是很认真在看,眼神却是早飘走了。 第8章 婉娘小声道:「书都拿倒了,竟还瞧得懂,可真厉害。」 李夙尧下巴差点磕在石桌上,仔细一瞧,可不是真拿倒了么,赶紧手忙脚乱地正了过来,随手翻了几页,根本一点兴趣没有。 索性将书合上,看着婉娘道:「这大冷天的,坐在这里看书,可真没意思。肉丸子,我教你骑马去,如何?」见婉娘摇头,李夙尧也觉得没意思,忽然想起了什么,坐不住了,站起身道,「后天我就要带兵打仗了。」 婉娘错愕道:「不是说等过完年再去打西夏的吗?怎么说走就走,这么急……我也没听爹说啊。」她也站了起来,直直盯着李夙尧看。 此次攻打西夏,不但唐国公父子前去,她爹云盎也得跟着去。 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回得来,那镇南王父子,不就是在边境打了七八年么……爹不会也得七八年才回得来吧……婉娘有些舍不得爹,心里堵得慌,皱着肉肉的小脸,满面愁容。 李夙尧将婉娘神色瞧在眼里,以为她是舍不得自己走呢,开心得差点没蹦达起来,好在努力克制住了,昂头说:「不是打西夏,是二圣让我带兵先跟镇南王世子杨彧打一仗。那杨彧不是在边境呆了那么多年嘛,肯定熟知西夏兵的作战之术,我若是赢了他,来年战西夏,肯定没问题。」狠狠拍胸脯,一脸得意之色。 「那若是您输给了镇南王世子呢?」婉娘不是打击他,只是习惯性地考虑周全,「世子爷,您有没有想过,二圣为何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让您跟镇南王世子来这么一场虚假的战争?」 李夙尧只在乎有没有仗打,至于为什么,二圣的目的是什么,他确实没想过,估计老爹想过,但老爹没跟他说。 「我怎么会知道?」李夙尧蔫了,觉得在肉丸子面前丢人了,一屁股坐了下来,给自己找借口,「总之,不管怎样,我李夙尧是不会输的,你信不信我?」他一双眼睛又黑又亮,蓄满了光泽,像是天上的星子一般。 婉娘恭敬却又有些疏远,轻轻点头说:「我信您,您不但会赢了镇南王世子,并且来年,还会战败西夏,一定会早日凯旋还朝。」他早日战胜归来,便就是自己爹早日归来。 现在爹跟娘的感情好不易好了很多,她不希望娘刚刚日子好过些,却又要独守空房,默默垂泪。 李夙尧平日喜穿黑衣黑袍,常常都是一身玄色劲装,跟随他爹在军营里苦练。可今日为了挽回自己翩翩君子的形象,特地选择了一件素色的袍子,看起来特别的淡雅,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他见婉娘为自己伤心了,激动得要死,立即承诺:「肉丸子,我这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回得来,不乐观的话,得有个三五七年。你在家一定要多吃饭多吃肉,一定要快点长高快点长大,等你长大了,刚好我回来娶你。」 「你不要每天只吃那么一点点,我既不嫌你胖,又不嫌你丑,你想饿得瘦了给谁看去?」李夙尧边说边伸手去捏婉娘那已经没那么多肉的脸,心疼死了,叹息道,「都瘦了这么多了,浮月,你家小姐现在一顿吃几碗?」 一直默默垂首立在一旁的浮月,小声回道:「小姐又不是猪,每顿喝了点汤就吃不了多少了,哪能是几碗……就半碗。」 李夙尧大惊,怎么能就只吃这么一点呢? 婉娘瞧了瞧外面天色,拿过浮月手上雪白的狐皮袄子,穿了起来。 李夙尧眸子一亮,问婉娘:「这就要走了?」 婉娘比他矮好多,要仰着脸看他,回道:「我娘该醒了,我要去瞧我娘。」 画娘站在梅树下,因为冷,不停地跳着搓手,还唱歌给自己听。 瞅着不远处有一高一矮两个人正缓缓向自己靠近,高的身子修长挺拔,像是一棵劲松,矮的身子圆润,可不就是李世子跟婉娘么。画娘开心地跳着跑过去,喊道:「世子爷,三姐姐,你们不看书了,这是要回去?」 婉娘抬眸瞥了李夙尧一眼,又瞧画娘,淡淡道:「这么冷的天,你在这里做什么?要是被爹知道,还不得说你,回去吧……」 画娘笑得很甜,一个劲地在婉娘跟前说李夙尧好话,将李夙尧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婉娘却不想听这些,只加快了步子,对浮月说:「我们快些回去吧,别叫娘醒了又四处唤我。」浮月应着,赶紧尾随其后。 见婉娘就这么走了,李夙尧登时脸黑了,转头狠狠瞪了画娘一眼:「多事!」然后长腿一迈,也扬长而去。 画娘站在原处,使劲噘着嘴,觉得委屈死了,到底没忍得住,眼泪汹涌地往外流。一边哭一边使劲跺脚,凶凶地说:「我就是比你好看,就是比你聪明,你什么都不如我,将来也一定没我嫁得好。」 到了第三日早上,宫里忽然来了人,说是传太后口谕,让云夫人带着府上三小姐跟四小姐去太后的寿康宫。 苏氏想不透,为何太后娘娘会传召自己,且还是要自己带着府上的三娘跟四娘。婉娘却有些眉目,今日是李夙尧跟杨彧「交战」之日,前天回来后,婉娘也问了她爹,她爹云盎有跟她细细说了,模拟军事演习的战场,就在宫内。 她爹此番,已经是随着唐国公父子一起进宫去了,难道太后也要请自己母女前去观看?那为何还要捎带着画娘? 婉娘也琢磨不透了,默默静立在一旁,想着自己的心思。那宫里,可不是旁的地方,一言一行,一举一止,可都得过心的。 第9章 而此时,太后的寿康宫里,独孤后正带着一众妃嫔给太后她老人家请安。 太后老人家,六十岁了,微微有些发福,白白胖胖的,比较和蔼可亲。 独孤后瞧着刘太后的脸色,微微蹙眉道:「母后,您这些日子可是睡得不安生?怎么总是不大精神,脸色也不大好的。」 坐在底下的元华夫人忽然动了下身子,看了独孤后一眼,又笑着对太后说:「臣妾倒是瞧着母后您精神得很,许是刘家小公子自杭州来探望您老人家了,您心里开心。」 元华夫人生有一子,刚满十六岁,年初时被封为晋王,已经得了自己府邸,搬出去住了。娶的晋王妃,是南朝皇室萧氏后裔,年初成的婚。 天下人称皇帝跟独孤后为「二圣」,那是因为独孤皇后的行政手段,有的时候是比皇帝还要厉害些的。皇帝尊重皇后,也认为独孤后是自己政治上的好帮手,协助自己一统天下,又帮自己打理后宫。 但若说到爱,怕皇帝最爱的,还是这性情温婉,柔情似水的元华夫人。而比起太子,皇帝也更是偏爱元华夫人所出的晋王殿下一些。 太子虽也熟读百书,但性格偏柔,且还偏偏沉溺乐理,若是做个盛世之主,尚且可以。但是,天下乱了数百年,大兴王朝也不过刚刚建立十年,眼下虽太平,可到底根基薄弱,若是四周蛮夷联手攻兴,怕是文弱的太子应付不了。 但晋王不同,打小懂事有礼,熟读兵书,谦卑好学,又是元华所出,若不是顾及着皇后,皇帝倒是觉得可以立晋王为太子。 此番西夏一战,皇帝想要晋王随着唐国公父子,及骠骑将军一起前去。 独孤后好强,也善妒,心里更是不明白,为何自己生出的儿子,在皇帝心里,偏就是比不上元华所出的晋王。 刘太后这两天被那李家老太太闹得没睡过一天安生觉,那李老太太一来,这寿康宫必定鸡飞狗跳。那云家的三娘子,她也是见过的,就不明白了,怎生像李世子跟小九儿这般才貌出众的俊俏少年都抢着要呢? 若是云三娘子生成云四娘子那般娇艳可人也就算了,可偏偏那丫头是个体态如山的胖姑娘,年龄又还小着呢,根本谈不上貌美。小九儿是皇帝的亲弟弟,那李世子也是皇亲国戚,这事若传出去,怕得闹笑话。 「一个都不能娶!」太后老人家歪着头,迷迷糊糊的,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自己也被自己给吓醒了,方坐正身子,「怎么了?大家都在?」 独孤后咬牙,心道,哦,原来我们来了老半天,您老人家还不知道呢…… 太后挪了下屁股,正了正身子,抬眸往外瞧:「这小权子去了云府老半天了,怎生还未回来?」说完连着打哈欠,一副欠觉的样子。 独孤后笑说:「母后,这小权子只才去了一炷香的功夫,没这么快。」 太后诧异:「那哀家怎么觉得,自己好似睡了几个时辰似的?」 元华夫人一脸温柔的笑意,回太后的话:「许是您老人家太累了些。」又说,「臣妾听说刘小公子前几天就到了,怎生一直没瞧见?」 想到哥哥家的那个孙子,太后也微微有些犯愁,那小子,才来没几天,竟是只围着几个漂亮的小宫女转,真真是丢人。才说了他几句,小子竟是求她将云家四娘子请进宫来。 怎么又是云家?自打那云盎被封了骠骑将军,云家举家入京以来,就没安生过。皇帝皇后跟她说,那云盎是个人才,她一点没瞧得出来,倒是他那两个女儿,让自己添了不少烦心事儿。 刘太后将几个低等的妃嫔都打发得走了,只留了皇后跟元华夫人,先是问皇后:「听说佼儿那媳妇刚刚给佼儿添个闺女,新纳的云昭训又有了?」又是云家的闺女…… 皇后说:「是,太子妃得了个闺女,圣上已封了容宁郡主。」 太后点头,又问元华夫人:「哀家听说睿儿他媳妇最近也有了动静?几个月了?眼瞧着睿儿就要带兵出征了,独留着那晋王妃一人,怪可怜的,以后叫她常入宫来陪陪哀家。」 元华夫人喜道:「如此,那臣妾先替晋王妃谢太后的恩典了。」 此时,小权子甩着拂尘,碎步跑了进来,微微屈身道:「太后娘娘,奴才已是将那云夫人跟云府三小姐四小姐都请了过来,是否宣她们进来?」 太后又困了,只摆了摆手道:「哀家突然不想见了,皇后,先让她们去你那儿等着吧,哀家补个觉去。」 独孤后称是,然后出了太后宫殿,领着云家母女三人往自己的仪和宫去。 李夙尧随他父亲一起进了宫,刚好遇到正从宣政殿出来的皇帝跟太子杨佼,太子看起来,颇有些疲惫。 见着了皇帝,李烈一行人赶紧上前行礼,高呼吾皇万岁。 皇帝免了众人的礼,然后带着一群臣子,浩浩荡荡地去了太极殿前的大广场,此处正是军事演习基地。 两方各一千铠甲兵都已选好,那杨彧也已是换上了铠甲,高高骑在一匹枣色大马之上。李夙尧也换上了一身甲装,手持长枪,纵身一越,也是跳至马背上。 其他一众臣子,都随着二圣一起坐在高处看台上,看台上文臣武将都有,还有几个位分高点的妃嫔,跟几个世家夫人。得了皇后娘娘的恩准,苏氏带着婉娘跟画娘,也远远坐在一角。 第10章 婉娘小心翼翼抬眸四处寻了会儿,正于不远处瞧见了九王,九王还是一袭素衣,跟平日不同的是,此次披了件玄色的狐皮袄子,很是出众。 镇南王世子所带的兵队扮演的是西夏军,而唐国公世子一方,扮演的正是我天朝军队。两方的一千士兵,都是在自家军队里选的,是自己人,因此打杀起来,十分卖命。 开始的时候,两方势均力敌难分上下,但渐渐的,杨彧发现,这李夙尧带兵根本毫无套数。虽不按章法行事,但却是勇猛无比,他行军打仗只有三个字:快!狠!准! 这李夙尧尚未上过战场,可杨彧,却是十岁便跟着父亲去了边境之地了。此番却是被李夙尧逼得连连后退,他心里压力比较大,一个走神,竟是被李夙尧的长枪架在了脖子上,只差着半寸,便就要了性命。 坐在看台上的镇南王,以为儿子要丢了性命了,吓死了,「嗖」一下就站了起来。好在李世子手下留情了,自己儿子一点事没有,镇南王这才以手掩面捂着脸,默默坐了下来。 没脸见人了,这可真是没脸见人了呦!臭小子诶,你可叫你爹成了文武百官的笑柄喽。 胜负已分,点到为止,都是天朝军,没有必要生死相搏。 李夙尧收回长枪,摘下罩面头盔,开心得将长枪高举过头顶,气沉丹田大声呼道:「天朝军必胜,吾皇万岁!兄弟们,来年跟着小爷我,打得那西夏老国王哭爹找娘去!」 他振臂一呼,李家军更是热情高涨,个个高呼要将西夏给拿下。甚至有些士兵兴奋过头了,跑着过来将自家世子爷围举着,然后高高抛了起来。 李夙尧却是脸色一变,立即跳了下来,双手紧紧捂住小腹,眼睛四处瞅,好似在找着什么。 而此时,二圣却并着一众臣子走了下来,圣上开了金口:「李夙尧听令,朕封你为英勇将军,随你父帅出征,替朕早日灭了西夏。」看着李夙尧,严肃道,「朕这次,再不想谈什么议和,朕要的是灭了西夏国,生擒老国王。李夙尧,你可能做得到?」 李夙尧之前还觉得心里有些打鼓,可此番见竟是这般容易便赢了杨彧,开心死了,立即单膝跪了下来:「臣领旨!」 皇帝微微一笑,又说:「好,李夙尧,这可是你对朕的承诺啊!」又对李烈道,「这西夏军猖獗,朕刚刚收到军报,蛮子军又在边境之地烧杀掳虐,不知又害了我多少良民。朕也等不到年后了,朕命你父子,十日后便出征!」 李夙尧没想到会这么快,他倒是无所谓的,只是不知道这一去得有多少年,万一要是也得呆个七年八载可怎么好?到时候回来,肉丸子怕是要被别人娶走了。 此番想着,李夙尧双眼一亮,立即向着二圣求旨:「臣恳求二圣当着众人之面,为臣跟云三小姐指婚,待臣战胜归来,就与其完婚。」 婉娘站在一边,听了李夙尧的话,满手心都是汗水。 九王却说:「二圣,唐国公父子此一去,不知得要多少年。我朝女子十三岁便可婚配,若是……」 「好,四年就四年!」李夙尧一口承诺,信心十足得很,「若是四年之后我还未能战胜归来,云三小姐便可另嫁旁人。可,若我四年之内胜了,她便就只能嫁给我!」 两人皆在打赌,赌的就是这四年,若是李夙尧四年之内归来,九王便没了希望。若是李夙尧四年之内未归,婉娘跟九王,便就可以结为夫妻。 此方掌控权不在自己手上,九王忽然没了信心,只淡淡垂下了眸子。 皇帝哈哈大笑,拍手道:「佳话!真是一方佳话!便就如英勇将军所说,朕准了,以四年为限。」 皇宫里气氛一下子活跃了起来,皇帝要宴请群臣,皇后命着宫里的嬷嬷去筹办。一下子,整个宫殿里,小宫女们到处乱窜。 李夙尧一身戎马军装,英姿勃勃,如一棵劲松般立于人群之中。 此时,他正甩着膀子指挥人:「你,将爷这身铠甲好好安放起来,爷呆会儿出宫要带走!你,快去给爷多拿点吃的来,爷快饿死了!还有你,对,就是你,别看别人,说的就是你!」 一个小宫女四周望望,最后目光定在一个威武不凡的将军身上,看着那将军满身满脸都是血却还笑得容光焕发人畜无害,一时被迷得有些窒息。 李夙尧继续昂着头甩膀子,走到小宫女面前,见她也就十一二岁的年纪,面相跟婉娘几分相似,他笑容更是温和了许多,诚心夸赞道:「小姑娘,长得倒是水灵灵的!」 小宫女愣了片刻,忽的眼冒金光,然后立即跪下,匍匐在李夙尧脚下,激动得哭道:「蒙得将军厚爱,奴婢甘愿做牛做马侍奉将军左右!奴婢愿意跟随将军,从此生则同生死则同死,天涯海角不离不弃!」 李夙尧四周瞅瞅,然后咳了一声,继续俯身,轻轻踢了她一脚:「我问你,茅房在哪儿?」 「啊?」小宫女泪眼婆娑,楚楚可怜,仰着头,张着嘴,「啊?」 李夙尧面色渐渐有些难看,眼露凶光,勒着裤腰带,咬牙:「啊什么啊?茅房!茅房在哪儿?」 刚刚打仗的时候,他就觉得尿急,不然也不会急着想赢,不按章法出招了。 见眼前的将军如此凶悍,小宫女立即止住了哭,颤着手往一个方向指去。 李夙尧双手紧紧勒住裤腰带,找准方向,一个俯冲,便如雄鹰一般,急驰而去。人过风起,一阵劲风刮起了小宫女的裙角,小宫女一惊,立即将裙子按住,然后默默起身,端起一旁的瓜果糕点,往太后娘娘的寿康宫去。 第11章 小宫女叫臻仁,今年十一岁了,是两年前入的宫。 刚入宫那会儿,臻仁是在掖庭宫做些粗活的,后来因为人机灵聪慧,长得又白嫩嫩圆润润的,讨喜得很,便被调到了太后的寿康宫里做事。 臻仁端着太后娘娘平日里爱吃的糕点走进康寿宫的时候,刚好撞到了蒙着眼睛双手乱挥喊着要抓人的死胖子刘邕。 刘邕一把抱住臻仁,欣喜道:「我抓到喽,我抓到喽。」边嚎边用两只肥肥的爪子往臻仁腰上掐,疑惑道,「庆儿,怎生你腰上多了这么多肉?哼,定是背着爷偷吃了好吃的东西!」说完将臻仁使劲往前一推,愤怒地扯下盖在眼上的丝帕,气得双颊上的肉,一抖一抖的,活像一头笨熊。 臻仁仗着有太后娘娘的宠爱,对这个游手好闲好吃懒做明明自己丑却还偏偏喜欢漂亮小宫女的纨绔公子爷没个好感,只白了他一眼,做自己的事情去。 刘邕见是臻仁,晦气地拍了拍袍子,皱眉挥手道:「别理她别理她,小爷最讨厌跟胖姑娘在一起玩了,庆儿,咱玩咱们的,孤立她,让她哭去。」 此时太后娘娘一觉睡醒了,迷迷糊糊地打内殿走出来,见这小祖宗又将自己宫里搞得乌烟瘴气,气得一下子睡意全消。 见太后姑奶奶醒了,刘邕那双小得如绿豆般的眼睛一亮,将帕子随手一扔,「蹬蹬蹬」跑到太后跟前,肥肥的脑袋一个劲往她老人家肉肉的肚子上蹭。 「太后姑奶奶,您老人家不是说给侄孙儿将骠骑将军家的漂亮妹妹给请来了嘛?漂亮妹妹在哪儿呢?侄孙儿要找她玩,我要嘛我要嘛。」死胖子撒起娇来一点不输女孩子,听得臻仁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太后头疼得很,问那小权子:「云家姑娘呢?」 小权子一笑,立即侧俯着身子说:「该是还在皇后娘娘那里,要不,奴才去皇后宫中将云夫人跟两位小姐请来?」 刘邕一听马上就可以见到朝思暮想的云家妹妹了,此番兴奋得要死,一个劲在地上翻滚。 太后无奈地挥挥手:「去将她们叫过来吧,也好让这小祖宗消停消停,哀家这耳朵,再也受不了了。」话刚说完,一个宫女跑进来说:「太后娘娘,李老太太来了。」 刘太后只觉头晕,两眼一闭双脚一蹬,晕晕乎乎地便往榻上倒去。 李老太太身姿矫健,一阵风似的走到太后跟前,眯眼笑道:「可别装了,尽玩那些我玩得剩下的,你这一招,我在府上可不知用了多少回了。怎么,刚刚在外面就已经听到了,我那嫡亲的孙媳妇也在宫内?刚好,择日不如撞日,小权子,去请来吧。」 小权子也怕这壮如蛮牛的李家老太太,此番得了命,脚下抹油,刺溜跑了。 臻仁见刘胖子也吓得只敢缩在一旁,轻哼一声,斜着眼睛,只拿眼白瞪他。 唐国公父子要在年前出征了,李世子小小年纪,竟然三两下便打败了久经沙场的镇南王世子,天朝有此等悍将,那西夏国还能不降?皇后只有太子一个儿子,太子善文不善武,因此,李夙尧这姨侄儿有本事,倒是给皇后长了脸。 独孤后开心,立即着各路小太监去各世族大家里头,但凡正三品以上官员的夫人,都得宣进宫来热闹热闹。刚好,也趁着这个机会,将李夙尧的英雄事迹好好宣传一翻。 皇后才忙得歇下,便听那寿康宫的小权子说,李老太太进宫了,说要请云家太太跟两位小姐去寿康宫。 苏氏母女原是一直恭恭敬敬陪在皇后跟众夫人身边的,此番听得太后宣召,立即站了起来。皇后原是想找苏氏单独谈会儿的,但既然太后在这个节骨眼上宣人了,她不好不放,只得命自个儿身边的一个大宫女跟着小权子一起去,让宫女呆会儿再带着苏氏跟婉娘来仪和宫。 李夙尧解了手之后,便四处找婉娘,最后找到了仪和宫,好不易见到婉娘了,却又听得,她要被太后宣去。他自然知道秦太妃找了太后好多次,为的就是九王叔跟肉丸子的婚事,此番又见婉娘去寿康宫,他哪能不管,自己也跟着要去。 小权子认识李夙尧,也听了他今日的威风事儿,奉承道:「世子爷可真厉害,不愧是李家之后,小小年纪竟是身手了得,打得那镇南王世子毫无还手之力!」此时镇南王世子杨彧,冷不丁地就出现在小权子跟前,吓得小权子连退数步,以为闹鬼了。 杨彧生得高大威猛,国字脸,大块头,虽不似李夙尧这般丰神俊朗,倒也算周正,比起那死胖子刘邕,简直好得千儿八百倍。 李夙尧年纪虽比杨彧小,可刚刚打赢了他,气场自然比他强得多。 杨彧冷着一张脸,凶悍得很,盯着李夙尧瞧了很久,撩下狠话:「李夙尧,你要是有种,跟我再单打独斗一翻。我就不信了,你会比我厉害?不过是运气好罢了。」冷眼瞧他,鼻孔直冒气,「若不是我今天吃坏了肚子手抖,早将你李家军打得哭爹找娘去了,那还轮到你在这耀武扬威的!」 要是依着李夙尧之前的爆脾气,早嚷嚷着再去打一架了。可现在肉丸子也在呢,他爹跟他说了,在女孩子跟前,不能如此莽撞,一定得克制住自己那暴脾气才行! 李夙尧挺了挺身板站直身子,并不比杨彧矮,更长了气势:「谁输谁赢,那是二圣说了算的,我没说我比你厉害,这是二圣说的,莫非你觉得二圣说得不对,所以你不服气?」 第12章 杨彧自然不敢忤逆二圣的意思,他只是看着李夙尧这般出息了心里不爽,尤其这个臭小子,竟然惹得窦家妹妹如此伤心!亏得那华兰妹妹还是他的表姐呢,他怎么忍心的?明知华兰妹妹对他芳心暗许,他偏生想要娶别人! 转头去瞧婉娘,这个肉乎乎的女娃子有啥好看的?跟华兰表妹根本不能比! 杨彧的性格跟那崔照颇为相似,善武,行军打仗是一顶一的好手,可论口才,比李夙尧差得远了。 「总之我还要跟你单独打一场,谁赢了,谁就迎娶华兰表妹!」说到此处,杨彧黝黑的脸上悄悄爬上一抹红,顿了顿又道,「你要是不敢跟我打,就算你弃权,以后不许你再缠住华兰表妹!」 李夙尧早瞧出杨彧这厮的鬼心思了,他打小就喜欢表姐,偏偏表姐心高气傲,看不上这傻愣愣的大块头! 「如果是因着这个,就不必比试了,爷现在的心思,可全在旁人身上……」飞快斜着眼睛瞟了婉娘一眼,婉娘原是在看他的,见他目光朝自己扫来,又迅速看向别处,李夙尧抓了抓头发,嘿嘿笑着又道,「你喜欢我表姐,自己追去就是,与我何干?男子汉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如此扭捏,真不是男人所为!」 杨彧被他逼得结巴了,使劲挠头发:「那个……你真的不打算迎娶窦小姐了?」 李夙尧学他爹平时训自己的样子训杨彧:「一男岂可娶二妻?」赶紧趁机表决心,「我既是许了云家小姐,别说是不会再沾花惹草了,便是一个通房丫头,我都是不会再要的!所以,你想娶谁就娶谁,跟我半点干系没有。」 杨彧憨憨一笑,朝着李夙尧拘了一礼,又向着不远处的花丛中喊道:「窦小姐,你可都听得清楚明白了?若是死了心,便就出来吧……」 不远处的花丛动了一下,然后明媚阳光下,一位紫衣华服的贵族少女如彩蝶仙子般翩翩然走了出来,少女明眸善睐玲珑剔透,虽眉心微微蹙着看似不太开心,可眉眼间的绝世风采,依旧尽情释放。 窦华兰至此方死了心,冷眼瞥了李夙尧一眼,淡淡道:「表弟,你小时对我说的话,我可都记在心里。即便是你去杭州前,还亲口跟我说过,待得你给刘家老太太拜完寿回来便娶我,可你人是回来了,心却飞走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往事不提也罢,提得多了,徒增伤感。 李夙尧觉得自己确实对不住华兰表姐,此番不便多说,多说多错,万一叫肉丸子觉得自己是那般负情之人怎办? 婉娘见李世子抿唇不言语,那窦华兰却是将冷如冰刀的目光朝自己扫来,婉娘不似之前那般自卑了,也抬起眸子,微微含笑与窦华兰相视。 窦华兰看着婉娘那双浚黑如葡萄般的眼睛,微微一愣,嫉妒之感油然而生。以前没有仔细瞧过她,只觉得她长得矮长得胖长得丑,可此番近处细瞧了,方才觉得,她真真是个美人胚子。 表弟的眼光一向好,怕是再过个三四年,她渐渐长得开了,得将自己给比下去。想到此处,窦华兰就不服气,嫉妒之感如一阵阵火似的,在心内不停蹿动。 她凭什么?就凭她?寒门之女! 婉娘别开目光,对着小权子恭恭敬敬道:「权公公,既是太后娘娘宣我跟娘去,便就不能叫太后等得久了。」 在京城两大贵子一大贵女面前,小权子没有权利插嘴,此番见云三小姐说了,便赶紧顺着道:「两位世子爷,若是有事,大可以后再说。小权子我,可还得办差呢。」 窦华兰紧紧攥住双手,拼命忍下心头那口怨气,再看婉娘时,已是换上一副明媚笑容。 「既如此,权公公便去忙着吧,问太后娘娘安好,我改日定亲自去寿康宫向她老人家请安。」说罢,依旧保持明媚笑意,转身就走。 杨彧木头木脑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只一个劲挠头发,伸长脖子朝窦华兰方向望去,想追又不敢。 李夙尧恨铁不成钢,抬起他那长腿便踹了杨彧一脚:「你那头是几年没洗长虱子了还是怎的?呆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追!」 杨彧呆呆的,在原地转了两个圈,最后一咬牙一跺脚,追着窦华兰就去了。 李夙尧觉得自己办了件好事,没那么对不起表姐了,像是解脱了般心情舒畅了不少,哼着歌大摇大摆地往前走。 寿康宫里,臻仁见了李夙尧,先是赶紧行礼,然后别开头捂着嘴就笑。 李夙尧自是还记得她,怕她将自己的丑事揭露出去,立即一个极具杀伤力的眼神扫过去,趁旁人没在意,立即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臻仁吐了吐舌头,直将眼球往上翻,图留个眼白对着众人。 云氏母女三人规规矩矩向着太后跟李老太太请了安,李老太太眼神不好,抱着苏氏就叫人家嫡亲孙媳妇儿。凑近看得仔细了,李老太太皱眉,弱弱地说:「长得好是好,可是,会不会老了点?」 李夙尧坐在一旁,黑着脸,他奶奶闹笑话丢人了,他心里老大不高兴。 「祖母,这才是!这个!」趁机伸手捏了捏婉娘肉脸,「她才是你未来那嫡亲的孙媳妇,旁边的是她娘,我老丈母娘!」 李老太太见不是这老的,放心多了,又一把将婉娘抱在怀里,心肝儿宝贝乖乖肉地叫,真是相见恨晚啊!孙媳妇儿,我老人家等了你多年了,你可终于冒出来了……真真是老天开眼,菩萨显灵啊! 第13章 婉娘有些闷住,前不久她还是一个人见人嫌花见花凋的丑姑娘呢,怎么现在竟成香饽饽了? 「老太太好,给您请安了。」婉娘觉得这老太太热情得很,打小她没得到过祖母的疼爱,此番在李老太太身上,倒是感受了一回。 李老太太捧着婉娘的脸左瞧右瞧,越瞧越喜欢,真真是个福气之人。小丫头脸圆润润的,皮肤水灵得很,一双手虽然不瘦,可看得出,手指很长。再瞧那屁股,又圆又翘,定能生养,不错不错! 这丫头年龄虽还小,可比夙尧孙儿小几岁也是可以的,再说这孙儿还得出去打几年战呢,回来等丫头长大了,刚好娶回来给她生曾孙子。 见老太太只顾着瞧三姐姐,画娘噘着小嘴,有些失落。 刘邕过来牵画娘的手,轻轻摇了摇,一张肥脸笑得只见白牙不见双眼:「漂亮妹妹,我可想你了,你以后就留在宫里陪我玩可好?」见画娘一直嘟着嘴不理他,刘邕又转头急促地问太后,「太后姑奶奶,您快些下旨,将这妹妹给孙儿留在宫中吧。孙儿保证,只要能留她下来,以后一定乖乖听话。」 太后这两天被这一老一小折磨得实在受不了了,只得应付着说:「只你保证不再调皮可不行,你想留着这位妹妹在寿康宫,那也得人家丫头自己同意,还得云夫人也同意才行。若是她们不愿意,姑奶奶这道旨意,可是不会下的。」 苏氏愣了一下,怎么,竟是要留着画娘在宫里?若是自己同意了,万一老爷心疼,怪罪可怎好? 太后伸手握住画娘的手,见她十指纤细,脸蛋儿也长得标志得很,和蔼赞道:「这丫头模样可真俊俏,如哀家没记错,你可是与那云昭训一母同出的妹妹?」见画娘点头,太后笑道,「你留下来吧,陪在哀家身边,哀家这寿康宫里着实冷清了些,正缺你们这样的花骨朵儿呢。等你长得大了,哀家做主给你寻门亲事,可好?」 画娘原是兴致不高,可听到此处时,却是双眼一亮。若她呆在云府,不过一个庶出之女而已,将来必是草草配门婚事,哪比得上呆在太后娘娘跟前?太后亲指的婚事,想来是不会差的,若是自己再表现得好些,或许指给亲王贵胄,也未尝不可。 想到此处,画娘娇俏一笑,顺势挽住太后手臂:「臣女见着太后,觉得亲近得很,很愿意留在寿康宫。可是,臣女也得听母亲的,若是母亲不许,那臣女也没了法子。」 婉娘轻哼,好你个画娘,小小年纪心思可真深沉。若是母亲一口应了,回头父亲问起来,母亲不好回话,可若是母亲不应,便是驳了太后老人家的面子,这可是大不敬之罪! 太后问苏氏:「云夫人可有意见?若是可以,哀家可就给留下了,她今晚就别走了。」 苏氏手心里全是汗水,一时有些紧张,竟是不知如何作答。 旁边李夙尧见他未来丈母娘为难了,张口就要说话,却被李老太太给拦住。 李老太太凑到孙儿耳边,轻声道:「祖母一瞧,便知那个小丫头是个有鬼点子的。」嘴朝着画娘撸了撸,又说,「云家的事情,你且别插手,再说,若是你这未来媳妇连这点小事都应付不得,将来怎么做我李家嫡长媳?」拍了拍孙儿头,叫他静观其变。 婉娘静静地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四妹妹是我父亲最爱的女儿,承蒙太后厚爱,竟有福泽留在宫中,伴太后左右。但是四妹这一留在宫中,怕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许多四妹平日惯用的东西还未整理,也得再回去跟臣女父亲和姨娘见一面。不然,姨娘会以为臣女母亲仗着身份,欺她人之女。」 太后自然不是欺负人了,此番婉娘都这般说了,她便叫臻仁呆会儿随着苏氏去云府,让画娘再在云府住一晚,明儿一早再接她入宫。 太后要留云家一个女儿在寿康宫的事情,很快便传到了众世家夫人耳朵里。众人都道,这云家可真厉害,刚来京城没多久,竟是有三个女儿爬上了枝头,一个已经变成了凤凰,两个将要变成凤凰。 皇后撇开众人,单独将苏氏叫到了自己殿里,给她赐了坐后直接说:「本宫叫你来,也没旁的事情,只为了云三娘子的婚事。秦太妃跟李家老太太,可都是瞧中了云三娘子,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苏氏简直想去死,怎么今天尽遇到这些棘手的事情,那九王跟李世子,一个是皇室贵胄,一个是皇亲国戚,选哪一个?若是都说不合适,那简直就是造反!万一皇后娘娘一个急了,将自己拉出去斩了也是有可能。 皇后瞧出她的心思,面含笑意,继续说:「云夫人不必拘束,现在这里没有君臣,只因着本宫觉得小九儿跟夙尧都不错,这才为了难,想听听夫人的意思,夫人就照着自己心里意思说了便是。」 苏氏挪了挪屁股,清了下嗓子,哑声道:「臣妇觉得,九王殿下跟李世子,都是大兴王朝一顶一好的少年。只是,婚事一看媒妁,二瞧缘分,小女与李世子之间,自是有些一翻姻缘,不知,娘娘你觉着如何?」 独孤后对苏氏的回答很满意,这小九儿跟夙尧姨侄儿比起来,自是夙尧侄儿亲一点。 「本宫明白夫人的意思了。」独孤后点头,「不过夫人也知道,夙尧跟小九儿之间,可是有了‘四年之约’,虽说论起来有些不靠谱,可也不失为一方佳话。云三娘子还小,四年后十三岁,到时候再谈论婚嫁,也是不迟。」 第14章 苏氏立即点头称是。 宫里的事情都聊得妥当之后,苏氏赶紧带着婉娘跟画娘回府,刚回府,便将太后想留画娘于康寿宫一事跟云盎说了。 云盎愣了一会儿,喜道:「这是好事儿,太后喜爱画娘,这是云府的光彩。」苏氏便没再说什么。 画娘进了宫,李夙尧带兵出征了,日子过得飞快,新年也很快过去。 来年三月,新一届的考生参加了三年一次的科考,张笙以会试第一的成绩傲居榜首。十日后殿试,张笙又得了皇帝青眼,得封状元郎。 张家穷了几十年,此番好不易扬眉吐气了一回,个个都昂着头走路,只恨那老天当初没将人的眼睛装头顶上。 张家那一大家子,全都住在云府,原还觉得不好意思,觉得寄人篱下了。可此番自己儿子做了状元,个个开始傲起来,觉得状元郎一家子住在他云家,那是看得起他们! 云盎随着李家军一起出征打西夏国去了,家里没了主心骨,那张家父子更是不讲礼,原本曼娘跟张笙定好的婚事,被一推又推。 自那次「太子风波」事后,曼娘的身子便留了病根,一直未好,成日地咳嗽。张家觉得这曼娘是个没有福气的,且又打听到,这云家二娘子,原是被太子瞧中的,可后来又不知怎的,太子竟是纳了云大娘子为姬妾。 张家是乡里人,思想顽固得很,觉得被别人遗弃了的女人,必定不是好的,想要毁亲! 曼娘跟张笙的婚事,原是云盎在出征之前就跟张家父母定好的,年底说好,婚期定在来年开春的三月份。 奈何西南战事紧急,云盎不得不提前几个月随晋王杨澈并唐国公父子一起出征。虽他人不在,可保媒人在,当家主母苏氏还在,因此,婚事该是照常举行才是。奈何张家早有悔婚之意,便以云盎出征为由,将婚事一拖再拖。 一开始,张家到底是有些畏惧云家的,话说得也比较委婉。只道云将军远征,云夫人又正身怀六甲,若两个孩子此时草草完婚,怕是不吉利。可后来渐渐的,张家不但举家搬出了云府,甚至还找了当日保媒的媒人,直言要退婚。 苏氏因有孕在身,曼娘又是待嫁之女,两人平日没事就只呆在自己屋里,哪都不去。因此,那张家打发来的赵媒婆还未见到苏氏时,便被婉娘跟苏妈妈给请回去了。 婉娘的意思很明确,娘正怀着小宝宝,万不能动了气,凡事都得等娘生完孩子后再说。 到了七月中旬,苏氏顺利产下一名男婴,且母子平安。 生产当日,天空一片乌黑,燥热得很,甚至午间还刮起了狂风下起了暴雨。 产婆说产房晦气,叫婉娘出去等候,但婉娘一直赖着不肯走。她是很担心母亲的,母亲之前小产过两次,不论后来月子时吃了多少补品,但伤了的元气,是怎么也补不回来的。 她怕自己这一走了,母亲万一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好?人家都说,女人生孩子是在鬼门关走一遭的,而母亲已在鬼门关走过两遭了,虽然她生姐姐跟自己的时候自己未瞧见,可此番见母亲叫得如此痛苦,婉娘也跟着哭了。 直到产婆大叫说「生出来了,生出来了,是个俊俏的小郎君呢,跟夫人您长得可真是像」时,婉娘才止住哭,抬头时正看见产婆自母亲双腿下拎出一个血淋淋的小肉团。 产婆将这云家的小郎君擦干净,又在他的脚下使劲拍打,直到小婴儿「哇哇」地哭出了声,屋子里一众人才放了心。 婉娘边哭边笑,紧紧握住母亲的手,伸手不停抹着眼泪:「娘,您感觉如何?可觉得有哪里不舒服?」见娘垂着眸子朝她微微一笑,又伸手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她才完全放了心,「娘,是个郎君呢!婉娘有弟弟了,婉娘有弟弟了!女儿长大后一定要好好保护着弟弟,我要教他读书识字,教他骑马射箭,女儿一定会好好疼爱弟弟!我终于有弟弟了……」婉娘觉得现在自己有姐姐有弟弟,还有爹跟娘的疼爱,日子真是太幸福了。 苏氏尚没有什么力气说话,只朝着女儿笑点头,又对站在一旁的罗氏轻声开口道:「孩子……我看看……」 自听到产房有哭声后,罗氏并曼娘也快步走了进来。曼娘原也是想陪着母亲的,奈何苏氏坚决不许,苏氏说曼娘是将嫁之人,不可见到血光,不然会不吉利的。 罗氏跟苏氏的妯娌关系处得好,此番见大房也得了个郎君,心里直道她的陵郎以后有伴儿了,开心地自产婆手里将小郎君抱了过来。罗氏坐在了床边,给苏氏看:「瞧,这小模样长得可真是俊秀,将来长大了,定是个有出息的!」 苏氏只眨了下眼睛,没有多少力气挪动身子,罗氏劝她:「大嫂,我知道你心里想着什么,你且好好将养着身子,在你出月子前,我都在这边陪着你!」说着咬牙,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狠狠道,「我就不信了,那柳氏一个低贱的姨娘,手得有多长,竟还能害了这云家长房长孙不成!有种她就来使绊,我不信我斗不死她!」 罗氏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那柳姨娘在苏氏怀孕期间,曾听了薛婆子的教唆,差点使坏害了苏氏的孩子。 苏氏信得过罗氏,也确实是累极,听了罗氏的话,便微微闭上双眼,睡了过去。 那边柳姨娘听说苏氏不但产下一名男婴,而且还母子平安,不但如此,那二房的罗氏竟然还一直守在大房不肯走!柳姨娘气得牙齿直打颤,嫉恨之心油然而生。大女儿韵娘不见自己,小女儿画娘进了宫自己见不到,她现在身边一个孩子都没有了,可偏偏那苏氏身边就有子有女! 第15章 柳姨娘气得挥手便打碎了一个茶杯,心里恨道,那苏氏运气怎生那般好?老爷这一打仗,也不知何时才能够回得来,可即便老爷现在回来了,也不见得会为她说话撑腰了,想到此处,柳姨娘便寒心,她什么都没有了,此生的希望,就只能寄托在小女儿画娘身上。 画娘,她的画娘,她可爱的女儿,可一定要争点气,要在太后身边好好侍候着,争取将来嫁入世族之家。一定要嫁入世族之家,一定要嫁得好,一定要让为娘的扬眉吐气一回。 柳姨娘抑郁成疾,时间久了,竟是卧倒在床上,起不来了。 这半年多以来,画娘每月都会差出宫办事的太监给自己姨娘带一封书信,同样,柳姨娘看了书信后,也会立即再书上一封,给了银子,再请那公公给女儿捎回去。 可七月底的时候,给娘写了信娘却没有回,画娘私下问了那公公,公公说她姨娘已病入膏肓,躺在床上下不来床了。 画娘一听自己娘竟是病成了这样,急得跪倒在太后脚下,哭道:「画儿求太后娘娘,求太后娘娘了,我姨娘她病了,画儿想要回家一趟,求太后娘娘恩准。」说完了使劲磕头,额头抵在冰冷的地上,一声一声地响。 太后老人家喜欢她,赶紧命小权子跟臻仁将她扶起,又拉到怀里轻哄道:「有什么事,你慢慢说,哀家给你做主。」抽出帕子给她擦眼泪,却见眼泪越擦越多,不禁心疼道,「可别哭了,你这一哭,哀家的心都要碎了。你那姨娘,不是之前还一直好好的吗?怎生会突然生了这么大的病?」 画娘拼命摇头:「不知,画儿不知!姨娘一向身体健康得很,我爹在的时候,她从来都不生病,可爹一走了,姨娘竟就病得卧床不起了。」言下之意,定是府里有人害了姨娘。 太后虽喜欢画娘,可怕麻烦,不想管人家内宅的事情,只装糊涂道:「你也不是采选入宫的宫女,你是大将军的女儿,家里出了事情,哀家自然准你回去。不但如此,哀家还会让太医院里最好的太医跟着你回去,你姨娘不会有事的。」 见有了太医院里的太医,画娘这才放下了心,又跪下磕头:「臣女多谢太后娘娘厚爱。」 画娘领着太医院的太医回去给柳氏瞧病,太医把了脉,只道柳氏这是心病,没有大碍。太医开了方子递给画娘,然后起身道别。 柳姨娘见到了女儿,病瞬时好了一半,只一把将女儿搂抱在怀里哭。又将苏氏产了一名男婴的事情跟女儿说了,完了还不忘再次提醒女儿,让她在宫里一定要好好侍候太后老人家,将来一定要给娘争气。 又向小女儿诉苦,说她几次出府想去东宫见云昭训,可云昭训此番得了太子宠爱又将要临盆,竟是连亲娘都不肯见了。又说那曼娘真是好运,竟然与新科状元郎有婚约,现在苏氏生了儿子,苏氏又抢了她身为太子宠姬的女儿,若是曼娘再与那张状元成亲,那以后这个家,她柳氏还能有什么地位?还不得被欺负死啊,呜呜呜呜呜…… 「娘,您先别哭了,身子不好,可别再哭坏了身体。」画娘心疼柳氏,抽出帕子给她擦泪,安慰道,「娘,不管大姐怎么对您,可女儿永远爱您。大姐不要您了,没关系,您没有儿子养老,也没关系,等女儿以后出息了,您就来享女儿的福气。女儿好好待您,您别哭。」 听了小女儿的话,柳氏心里暖暖的,可就是呕着一口气,咬牙道:「画娘,你说若是当初曼娘没有生病,韵娘是不是就不会做太子妾氏,那么现在做状元夫人的,就是娘的女儿了?」 太子宠姬虽听起来挺像那么回事,可毕竟是妾,在整个大兴,尤其是皇室贵胄世族大家,若是有所出能得主子宠爱还好,否则,妾的地位连个奴婢都不如。况且,妾氏所出之子,将来继承不了皇位,继承不了爵位。 而状元郎么,虽然开始也得自低层做起,但升值空间很大,开皇元年的状元郎,早几年便做了正一品大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况且,那张笙还是寒门高中,二圣既是想要打压世族势力,少不得要大力提拔寒门之子。 张笙啊张笙,你生得逢时,这是注定要发的节奏。 画娘哼道:「娘,即便是大姐做了状元夫人,可您觉得她又会如何待您?」 柳姨娘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登时醒了,画娘说得对,打韵娘落地起,自己就没有好好待过她,想来她也是恨自己的。 画娘微微蹙了秀气的眉,眼珠子直转:「娘,您这么一说,女儿倒是有了办法。」说着便凑了过去,在柳姨娘耳边低语几句,说得柳姨娘眼冒金光。 画娘临进宫时,一直将自己姨娘的话字字刻在心里,也暗暗告诫自己,将来一定要比婉娘有出息!一定要比婉娘嫁得好! 而此时的婉娘,正逗弄着摇篮里还不到一个月大的小弟弟,见小弟弟比刚出生那会儿好看多了,心里痒痒的,忍不住伸手去碰碰他的脸,点点他的鼻尖,逗得小郎君咯咯直笑。 孩子刚刚生下没多久,苏氏便给远在西南的丈夫修书一封,将好消息告诉了丈夫。云盎很快便回了信,信中也给孩子娶了名字,大名叫云梓穆。信中还提到了曼娘的婚事,其实这些日子,苏氏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那张家一再推迟婚期,苏氏心里已是明白,张家想悔婚。 苏氏在信中也一并将张家的意思给说了,云盎只回道,让苏氏全权做主。苏氏觉得那张笙确实是不错,生得好学识好,如今又被二圣点为状元郎,自是前途无量,况且他为人品性皆好,确实是佳婿人选。 第16章 但苏氏不喜那张家一大家子,尤其是张家那大嫂二嫂,一个精明一个蛮横,若是女儿真跟她们成了妯娌,还不得被欺负死了。再者,此番张家已是将话说得这般明显,他云家虽不是高门大族,可也不是下等落魄户,云家的闺女,还由不得他们糟践。 纵使退婚会对曼娘之后的婚事有些影响,甚至也会影响到下头的几个妹妹,但苏氏下了决心,这婚便就退了,京城里好男孩子多得是,闺女又是生得水葱一般,难道还愁嫁不出去吗?也不稀罕他张家。 苏氏让婉娘推着弟弟出去玩,却将曼娘留了下来。罗氏识趣,起身也想要出去,却被苏氏叫住了。 罗氏快人快语,见此番只剩三人,便问道:「大嫂,可是为了曼娘的婚事?那张家的意思,你都知道了?」 苏氏点头道:「都知道了,但你们瞒着我也是为了我好,我便就装作不知。此番也得了老爷的话,老爷信中却叫我拿主意,我也是想问问弟妹的意思。」 罗氏拉住曼娘的手,拍了拍:「曼娘,婶母知道你的心思,你中意那张家小公子。那状元郎虽是乘龙快婿,为人学识品性都不错,但你嫁过去不是只跟张公子一人生活的,他那一大家子,除了张小公子以外,又有哪个是正常的?依我看,这门亲事不成也拉到,那些个穷亲戚,我看都看够了!」 曼娘微微垂着头,细密的贝齿紧紧咬着红唇,手指紧紧攥着袖口,不言语。 罗氏瞧着曼娘神色,心里叹息,嘴上又说:「曼娘,且不管那张小公子在官场上如何,但他在家里,绝对是不比他两个哥哥有地位的。他们住在云府的这些日子,婶母也算是看出来了,那张状元孝顺得很。倒不是说孝顺不好,但很明显,那张家自居甚高,不想娶云家闺女了,你若是嫁过去,他们能给你好脸色么?自是不能!到时候,那孝顺的状元郎,就算心里有意帮你,也自不会拂了他父母兄嫂的意思……婶娘的意思,你可明白?」 罗氏说的这些,正是苏氏想要跟女儿说的。那张笙,太孝顺,就算死皮赖脸缠住这门亲,女儿婚后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曼娘心里苦得很,当初太子瞧中了她,她为了不嫁给太子将来能够嫁给张笙,深秋季节一大盆冷水往身上泼,她好好的身子,到现在还带着病。可终于等到韵娘替嫁,张笙高中,现在却说,婚事不能成了? 这不是她愿意接受的,她对张笙一见钟情,初次见他时,他坦坦荡荡不卑不亢青衣磊落的样子便就吸引住了她,她此生认准了他,她不想黄了这门亲。 该讲的都讲了,奈何这曼娘性子刚烈,认死不肯退亲。 曼娘这边在闹着别捏,苏妈妈却自外面得来一个消息,说是那张家竟然在京城里四处散步谣言,诋毁二小姐。那张家想要退亲,奈何找不到名正言顺的理由,便说云家二娘子病卧床榻,生死一线,竟还瞒着张家。 那曼娘自生了一场病后,身体一直未有调理得好,可也未到生死一线的地步,此番听得苏妈妈这般说,只道那张郎好生薄凉的性情,竟真是气得卧床不起。 张家的无赖之举,着实激怒了苏氏,苏氏觉得他们这样做,毁的是曼娘的一生。且不论曼娘此时是否真被气得病卧床榻,但即便曼娘现在还如以往一样活蹦乱跳,她被张家这么一闹,在京城的名誉算是毁了,以后谁还来提亲, 原本张家无意结亲,云家也有悔婚之意,若是两家能够坐下来好好商谈一番,找来媒人退了那亲,以后张郎另娶,曼娘他嫁,相安无事也就算了,可偏偏那张家欺人太甚,竟是闹出这么一出。 这么一出无中生有,损人却不见得就利己的荒唐事。很显然,若是张家只因云家闺女卧病一事便就执意退亲,怕是会给张笙得个不仁不义的骂名。 苏氏平日里虽软弱了些,可她很是疼爱两个女儿,若是有人胆敢欺辱,必是拼上性命也不会相饶。苏氏当日听得苏妈妈的话,气得恨不能立即挥着菜刀便去张家剁了那张笙的头,好在被罗氏给劝住了。 罗氏回去后将大房的事情跟丈夫云傲说了,云傲心思及细,想得也多。他觉得就算张家三郎中了状元,可眼下二圣还未封其官职,张家还是一介平民,不可能敢对云家如此。 即便那张笙此时已是得封大官,可云家兄弟一文一武皆为朝廷命官受二圣器重,他们多少也该畏惧的,又怎生敢这般绝他人后路? 思来想去,怕是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张家背后有人撑腰。 这个念头一旦蹿入脑中,云傲再坐不住,便立即命府中得力小厮去张家查看一翻。这不打听还好,一打听,便还真如云傲所料,张家背后确实有人撑腰。且撑腰的不是旁人,正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刘太后所出次子,汝南王杨植清。 而汝南王身为皇室贵胄,却给张家撑腰,支持他们毁了云府亲事,原因只有一个,便是汝南王府想要与张家结亲。 云傲打听得到,这汝南王只有一个独女,闺名唤作尚舞,人唤长宁郡主。 长宁郡主打小就贞静娴熟,聪慧冷静,很是得二圣跟汝南王夫妇的喜爱。只是这个长宁,已近双十年华,却还一直待嫁闺中,无人迎娶。长宁郡主,貌随母,面相生得黝黑,四肢粗短,世家之子皆不愿迎娶。 圣上不是没有想过为这个侄女赐婚,但一来,若是强行指婚给贵族之子,必然引起贵族不满,影响朝堂安稳,二来,这长宁虽貌丑,可心慧,况且,她也想要找一个能够接受自己容貌的夫君。 第17章 她初见张笙,是在殿试之上,为他文采及气度所倾。而张笙初见她,是在汝南王府,她先是隔着帘子与他吟诗颂词,谈论古今,后着婢女撩开帘子与他对视时,她在他眼中瞧出的是赞许欣赏,而非鄙夷失望。 长宁先是对张笙一见倾心,后来才得知,他已与云家小姐有了婚约。而且听说,云家二娘子不但貌美,性情也好,还曾入得过太子的眼,她自知生得丑陋,难免自卑。 汝南王疼爱女儿,况且那新科状元郎非但不嫌弃女儿长相,反倒很是欣赏女儿才华,若是女儿下半辈子能够幸福,汝南王也就不管那张家是否寒门出身了。只是,骠骑将军云家,他不想得罪,便叫张家自行处理。 不料,张家竟是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如此一来,他汝南王府与云府这个梁子,不结也得结了。 长宁得知京中传闻,也惊骇于张家的手段与做法,甚至开始怀疑,那张笙瞧中自己,是不是为的名利。她曾暗中着府上高手暗探过张府,才得知,张家的那番作为,全是张家大哥二哥所为,张笙毫不知情。 张笙确实毫不知情,自打他高中之后,便时常被二圣招入宫中,一天倒有大半时间是呆在宫里跟翰林院中的。也曾受汝南王之邀,去过王府几次,长宁郡主的才华他确实赏识,可他从未有过与之结为夫妻的想法。 很简单,云家待他不薄,他不可能在此时抛弃云二娘子而另娶她人,不厚道。 原先在他高中之后,就该按照云盎出征前所说,三月份完婚的。可父兄说,云父出征,云母身怀六甲,此时拜堂成亲怕是不吉利,他听了,一直等着。 后来,自己高中,二圣于京中御赐了府邸,举家搬出云府,他也在等着,等云母生产后便可与云二娘子成婚。奈何,等来的却是云二娘子病重不起,而自己父兄想要退亲的消息。 张笙听得父兄的意思,气得竟是拍案而起,一张俊脸涨得通红:「爹,你们瞒着儿子这般做,实为陷孩儿于不义!云将军于孩儿有恩情,即便云二娘子身子不好,孩儿又怎会毁亲?想都不要想的。」气得袖袍一甩,背过身子,又道,「还有,孩儿与长宁郡主间并没有什么,孩儿不过赏识她的才华,仅此而已!」 张父见一向听话懂事的小儿子,竟是为了云家那丫头这般与长辈说话,气得暴跳,桌子拍得比儿子还响。 「你敢不听!」张父见到嘴的肥肉儿子竟然不吃,气得要死,伸出手指教训,「咱们张家穷了那么多年,此番好不易可以扬眉吐气一回了,你怎生那般拧?那可是汝南王府,汝南王啊,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岂是他云家比得上的?儿啊,你可别不识好歹!」 张家大哥插嘴:「是啊,三弟,云府跟汝南王府一比,可是差得远了。你可得识相一点,也得考虑考虑哥哥们,你是高中了,自有高官厚禄等着你,可哥哥们为了你可是辞官入京的,若没有汝南王府那般的亲家提携,又怎能在这京城繁华之地站稳脚跟?你可不要这么自私……」说完用手肘直拐张二哥。 张二哥点头如捣蒜:「是是是,大哥说得是。三弟,你可别忘了,如果当初不是为了赚银子给你进最好的书院念书,我跟大哥也不会点中秀才后就不去考举人了,你可不能忘恩负义。」 张笙薄唇紧抿,转头瞧着两位哥哥,努力抑制怒气,道:「当初就劝大哥二哥不要擅自辞官,你们在杭州做官做得好好的,跑来京城做什么?好,你们辞了,打算在京城谋发展,我也答应过你们,等我安定下来,自会想办法给你们谋个一官半职,可你们此番又是怎么做的?你们在陷我于不义!」 张二哥不高兴了,拉着脸:「三弟,你若说这话,可就是没良心了。你现在是中了状元,你是威风了,是不是以为,这样就可以对我们指手画脚了?你给我们谋一官半职?什么职位?若是九品芝麻官,我们还不如留在杭州呢!」 张笙正在气头上,袖袍一甩:「你们原就不该进京!」 眼瞧着几个儿子似是要打起来,张母立即拦住,道:「快都别吵了,都是一母同出的亲兄弟,吵成这样像什么话?别为了一个外人,伤了兄弟情分。」看着小儿子,「三郎,你大哥二哥说得对,若是没有他们,也就没有你的今天。你现在是飞黄腾达了,可人不能忘恩负义,你以后就该照拂着兄长们,咱们张家要发一起发。」 张笙暗自嗤笑一声,点头说:「好,不该忘恩负义,儿子确实不该忘记兄长的恩情……那云家呢?就该忘他们的恩吗?儿子跟云二娘子的婚事,原就是铁板钉钉的,你们擅自做主想毁亲不说,竟还害得二娘子真就一病不起,你们就是这般帮着儿子报云家的恩情的吗?儿子高攀权贵,忘恩负义,这对我们张家的名声就真的好吗?还是那汝南王府已经许诺了两位哥哥,只要儿子与郡主成婚,便就封你们高官?」 「这……」张母望望丈夫,又望望儿子,弱弱地问,「可有许你们什么?」 张大哥跳了起来:「那可是王府,他们是嫁女儿,不是卖女儿!再说了,儿子们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谈条件,这不是得罪人么?更何况,眼下只要三弟娶了郡主,以后还能没有我跟二弟的财发?」 即便这样说,心里还是有些后悔的,当初就该明里暗里先谈下条件。 张笙不想再与两位哥哥多说什么,只向父母作揖告辞,然后长腿一迈,直接夺门而出。 第18章 张二哥也跳了起来,气骂道:「他这什么态度?爹,娘,三弟这可还没当官呢,若是他真当了官,还不得直接爬我跟大哥头上拉屎撒尿!」 张父拖下鞋子便朝着二儿子扔过来,正好砸中二儿子的嘴,堵住他后面的话。 张老爷子发火了,屋子里瞬间静了许多,气氛也紧张起来。张老爷子发火是因为,他刚刚听了小儿子的话,觉得有些道理,这样做,怕是真的对小儿子的名声不利。 都怪大郎二郎两个臭小子,当初就不该听他们的,此番如何是好?汝南王,可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张笙出了自家院子,在门前站了好久,望了望墨黑的天空,想到了曼娘。 他不记得初次见曼娘时她是个什么神情了,只知道,在自己映像中,云家二娘子是个真性情的人。无疑她是美丽的,她虽有时候比较凶悍,可面对自己时总能很温柔,她为了不嫁给太子而嫁给自己,竟是毫不犹疑地一盆冷水泼身上,愣是重病一场。 她这一病,身子便就受了损,就算后来慢慢调理,但也不似之前那般康健。 这些都是云昭训出嫁前告诉自己的,云昭训说曼娘为了他什么都能做,希望他此生好好待曼娘。 想到此处,张笙更是下定决心,此生不能亏了曼娘。至于长宁郡主,她着实误会了,他只是赏识她的才华,仅此而已。 张笙觉得,此刻他应该去汝南王府,去跟郡主将话说清楚。他知道这样必是会得罪汝南王,但他不能背信弃义,不能弃了曼娘。他甚至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若是因此在京城呆不下去了,他便请旨外放,带着曼娘到地方做官去。 汝南王府,长宁郡主正伴随父母在大厅里吃饭,随从报说,新科状元郎来了。 长宁一听,脸上立即飞上一片红云,有些娇羞地低了头。 汝南王妃见状,点着女儿鼻尖娇笑道:「王爷你瞧,咱们的舞儿害羞了。」 汝南王瞧着妻女,欣慰道:「你们先去内厅候着吧,本王招张状元来见便是。」 长宁一愣,提醒自己父王:「那云家的事情,父王可得与状元郎好好说,退亲一事他不知情的,怕是此刻也很为难。」 汝南王妃将女儿抱住,轻声道:「舞儿,你父王自有主张,听你父王的话,快些随母妃去内院吧。」 张笙跟着王府的随从进了大厅,便见汝南王端端坐在上位上,明紫长袍,姿容堂堂,冷肃威严。张笙却并未被汝南王的气势所震慑,依旧恭恭敬敬不卑不亢地行礼。 汝南王给张笙赐坐,笑道:「状元郎此番前来,可是探望小女的?」 张笙只觉得这汝南王笑容几分刺眼,好似明知他的来意,却故意这般问,这叫他到了嘴边的话,打了几个转,又先转了回去。 「晚辈是来探望王爷的。」张笙恭恭敬敬说,「当然,晚辈也是来替两位兄长给王爷道歉的,晚辈的两位兄长初来京城,不懂规矩,若是什么地方冲撞了王爷,还望王爷大人不计小人过。」说着又站了起来,屈身恭敬行礼。 汝南王撩手示意他坐下,精锐的眸子自他身上掠过,说不出的威严:「状元郎也不必绕圈子,状元郎此番来意,本王心里自知。不过,本王还是劝状元郎一句,快些打消你心里头的那些想法。本王不管你们张家是怎样与云家说的,但是你与舞儿的亲事,定下便就不能退!」边说边屈着手指,轻叩桌案,「我汝南王府可不是骠骑将军府,长宁郡主也不是那云二娘子,定了就是定了。」 张笙尽量抑制心中怒气,心平气和道:「退亲一事,是父兄瞒着晚辈所为,晚辈事先并不知晓。况且,云将军于晚辈有恩,此番云将军为大兴去西南边疆效力,晚辈就更不会做那些忘恩负义的事情。」 「哦,那依状元郎的意思,便是说,不负云家的恩,就是决定要负我长宁了?」汝南王虽是笑着,可笑里却藏着刀,「状元郎,我汝南王府,可不是好欺负的。长宁是大兴的郡主,不管你愿不愿意,既然长宁相中了你,你便就没有选择。」 张笙皱眉瞧了汝南王一眼,半饷道:「长宁郡主是知书达理之人,晚辈相信郡主会明白晚辈苦衷,因此,晚辈想见郡主一面。」 汝南王起身走至张笙跟前,拍了下他的肩膀,虽看似轻轻的,可张笙却觉得整个膀子都快要掉了一样。 「本王看得出你是个聪明人,正是因为欣赏你,才愿意将本王心爱的女儿嫁给你的。没错,你只是赏识长宁才华,并未有它想,可欣赏她才华的人多了去了,也就只有你一个在见到她面容时没有露出失望的表情来。」说到此处,汝南王抿了抿唇,「本王也知道,或许长宁的容貌入不得你的眼,但本王知道,若是你娶了她,必是会对她好。」 张笙彻底无语了,他当初受邀来王府,本以为是汝南王请的他,可来了之后才知道,原是长宁郡主邀请的他。长宁郡主隔着帘子与他畅谈古今,他确实赏识她的才华,但也只是赏识而已。 他当时是有未婚妻之人,自然不会再多瞧其她女子一眼,所以,那长宁是丑是美,又与他何干?她丑,他不会失望,她美,他也不会垂涎,他就不明白了,难道就是因为自己当时表现得太过寻常了,所以入了汝南王的眼? 见张笙不言语,汝南王又说:「你那两个兄长,来了京城这段时日,都干了些什么,想必你是不清楚的,京兆府尹不知,二圣也还不知道。」说着自袖口里抽出一块丝帛,递给张笙看,「长宁一直以为你喜欢她,所以,本王还有一个要求,就是从此,你必须表现得很是喜欢她。」 第19章 张笙瞧着丝帛上的字字句句,气得发抖,他两个好兄长,来京城的半年里,竟是做尽了坏事,甚至还亵渎过一个良家女,闹出过人命!是这汝南王将所有的事情给压住了,所以京兆府尹不知,二圣不知…… 近两个月以来,京城里出了两件大事,第一件是新科状元郎忘恩负义攀附权贵,负了云家姑娘,娶了汝南王之女。第二件便是,新科状元郎娶了长宁郡主之后,眼瞧着就要飞黄腾达了,却又在新婚之期,向二圣请旨外放,调去了江南一个小县城里做了七品父母官。 云府院子里,苏妈妈得知了第二个消息后,开开心心地跑去告诉苏氏,直道那张某某是活该,忘恩负义的东西,狗娘养的,最好横死荒野暴死街头才解恨呢!竟然胆敢悔婚,活该他此番混得这般惨! 婉娘在一旁听着却不言语,不知道是该继续替姐姐恨着张笙,还是该谢谢他。九王跟她说过,两月之前的一次早朝,张笙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云二娘子原没有病,云家也没有隐瞒,都是自己的错,是自己想要悔婚另娶长宁郡主,所以才叫家人那般做的。 他这样一番言语后,京城又传,说那云家的二娘子,着实是个刚烈的好女子。民间百姓都道,这新科状元郎,瞧着人模狗样的,但不是个好东西,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甚至连自请外放也被说成了是受不住舆论压力的原因。 又是一年的年关,又是大雪荼蘼之时,京城里一派喜庆,家家张灯结彩,准备迎接新年。 这一年是开皇十四年,距李夙尧出征已有四个年头,婉娘已经十三岁了。 这几年来,婉娘成了薛神医的关门弟子,平日里隔三差五都会去九王府给九王按摩腿部的穴位。 在她的精心照顾下,九王双腿已在渐渐康复,过不多久,便可如常人一样,正常走路了。 婉娘爱看医书,又是薛神医的爱徒,平日里的医术怕是可以跟太医院里的太医们相提并论了。这三年多来,婉娘不但治好了九王的腿,还调理好了母亲跟姐姐的身子。 苏氏跟曼娘,现在的气色都比之前好得多了。尤其是曼娘,她不但身子好了,还在渐渐忘记张笙。婉娘相信,很快姐姐就可以忘记所有,重新开始,姐姐一定会嫁一个疼爱她的好夫婿。 还有一件令婉娘既欣喜又头疼的事情,就是那李夙尧,就要凯旋而归了。 李夙尧给婉娘写了厚厚的一封信,洋洋洒洒的足有七八张纸,信上说,他此次出征总共打赢了一百零八场战争。婉娘知道,他肯定也有输的时候,可是信上却一次没提,提的都是他怎么怎么厉害,怎么怎么单枪匹马打入敌军内营,怎么怎么烧了敌军粮草库,怎么怎么一次又一次救我军于危难中。 信尾,李夙尧得意地说:「肉丸子,我终是在四年之内打赢了这场仗,你就在京城乖乖等着,等着我凯旋归来,你给我做媳妇!」 「肉丸子,我天天在想念你的样子,白天打仗,晚上回到军营里,我都会想会儿你,然后再睡觉。」 「肉丸子,打仗真的好辛苦,经常缺粮断水,为了照顾军中兄弟,我爹一顿只给我吃四碗,我经常在打仗的时候饿得腿脚发软,有时候连兵器都拿不住。不过你放心,我好歹是挺过来的……」 「肉丸子,我随信附了一张你的画像,我亲笔画的,我觉得你现在该是长成了这个模样。」 婉娘赶紧去看画,结果却见纸上画着一只肥肥的小猪,她气得捶桌。 下面又见李夙尧说:「我知道你看到我的画肯定就生气了,不过没关系,我就是想告诉你,不管你现在漂不漂亮,我都愿意娶你!」 婉娘捏着信封,脸红了一下,但转瞬又开始懊恼了,她当然希望爹跟唐国公父子可以快点战胜归来。可是,这李世子真的在四年内回来了,她是不是真的就要嫁给他了? 这样一想,婉娘隐隐有些小私心,希望他们路上遇到一些小风波,争取年后再到京城。那么,过了四年之约,李夙尧就输了。 婉娘只是这样一想,却不知,李夙尧真的就没有回来…… 冬至这天特别冷,大雪连着下了好几天了,听说有些北方地区,甚至还出现了雪灾,朝廷已经自国库里拨了银子过去救急。 今年的灾难特别多,春耕时,庄稼地里闹蝗虫,当时就预计着秋收时的收成不会太乐观。可到了夏末,南方沿江地区竟是发生了百年一遇的洪灾,不但淹没了庄稼地,而且还死了不少人。 听说是长江堤坝出了问题,被洪水冲垮了,当时扬州、苏州、金陵等沿江地区的州官怕二圣怪罪,愣是将一场天灾说得轻描淡写,更是谎报死亡人数。不但如此,各州州官还私下增加赋税,继续从中捞取油水,害得沿江百姓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当初文皇帝一统天下后,为了削弱世族在京中的势力,打发了不少世族之后外放去地方任官。因此,各州州官,大多数是望门之后,他们官官相护,彼此包庇,愣是将消息包得严严实实。 不断有百姓上京向京兆尹告状,京兆尹是开皇四年被二圣点中的探花郎,寒门出身,为官十年,处事圆滑。他知道兹事体大,若是自己向二圣说了,便是得罪世族,若是不说,到时候有人查到他这里,乌纱不保是小,性命堪忧是大。 他不想揽事上身,便对外称病,自打入秋以来,就一直卧床不起。满城的大夫都请遍了,查不出病因,甚至连皇宫里的太医也过来给他把了脉,直言无事,只有他自己嚷嚷着怕是要死了。 第20章 这一嚷,便嚷到了入冬,竟然还没死掉。 冬至这日正午,九王府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中将沿江地区的灾情都呈述得清清楚楚,不但如此,还罗列了各州州官如何隐瞒实情,又如何搜刮民脂民膏的所有事迹。 当时婉娘就陪在九王身边,这封信是婉娘亲口读给九王听的。 九王听后,立即变了脸色,让婉娘先回府中,然后自己换了朝服,进宫面见二圣去了。 婉娘自知事情的严重性,回到家后,什么都没说,如往常一样,陪着弟弟穆郎有说有笑的。只是,一个人静静坐着的时候,会隐隐有些害怕。她知道,如果不是事情严重到一定地步,九王不会是那般表情。 她有些担心九王,她怕二圣的怒气,会全数撒到九王身上。 九王已及弱冠,可这么多年来,因着身体的残疾,只得了个康王的封号,并未有实权。京中有那么多掌实权的亲王,偏偏这匿名者选了九王,婉娘想着便觉可怕,打算晚上再去趟九王府。 小丫鬟们摆好了饭菜,苏氏命凝珠来叫婉娘去吃饭,婉娘觉得没有胃口,便不想出去吃。 苏氏却抱着穆郎走了进来,坐到小女儿身边,静静瞧着她。 穆郎长得虎头虎脑的,可爱极了,他此时正瞪着那双又圆又亮的眼睛,直直瞧着自己三姐姐。 婉娘终是忍不住了,伸手便在穆郎肉肉的脸上捏了一把,哼道:「你这般瞧着姐姐做什么?小心姐姐不给你做好吃的了,以后不给你烤红薯吃,馋了别再跟我哭闹。」 穆郎小嘴一咧,憨憨一笑,然后伸出双臂便一头蹿到婉娘怀里,嘴甜得很:「三姐姐长得真美,穆郎都看得呆了,姐姐以后继续给我做好吃的,我最喜欢三姐了。」边说边用肉肉的小手去捧婉娘的脸,凑着唇亲了一下,「三姐姐,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姑娘,二姐姐都不如你美。」小孩子说话就是好听。 「真的吗?」婉娘喜上眉梢,摸了摸自己下巴,开心道,「这整日的忙倒不发觉,娘,我好似瘦了不少。」 苏氏有些心疼地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声音软软的:「你爹不在家,你姐姐身体不好,娘身体也不好,这四年来,多亏了你。」说着眼眶里竟是有了泪意,抽出帕子擦了擦,又道,「你疼你弟弟,舍不得他给旁人带,你竟是一手将他带到这般大,现在娘身体好了,以后你也别再这么苦着自己。」 「娘,这过节的日子,您干嘛这么说……」婉娘心里暖暖的,将弟弟抱在怀里,用鼻尖抵着他的鼻尖,又道:「穆郎,你喜不喜欢姐姐带着你?」 穆郎一把抱住婉娘脖子,死都不肯丢手,嘟着嘴,气鼓鼓地看他娘:「娘,您是不是觉得我吃的多,不打算要我了?」他使劲皱鼻子,嘴都歪到天上去了,「总之,我就要跟着我三姐姐,我就要!」 「好了好了,娘没说要分开你们俩姐弟,你们姐弟情深,娘心里高兴。」自婉娘怀里将穆郎抱了过去,穆郎还是一副不大高兴的样子,苏氏笑对婉娘说,「你看他这副气性,可不就跟你小时候一样,一气能气老半天!要是不哄着你,你十天半个月都不会说话。」 曼娘端了一碗鸡汤走了进来,穆郎凑着鼻子一嗅,立即两眼冒光,早就将他娘跟三姐姐撂在一边,伸手要二姐抱。 曼娘让弟弟站在自己跟前,边给他喂汤边道:「要说像,还是咱们穆郎这副肉乎乎的样子最像三妹小时候。不过说来也奇了,我小的时候胖,可后来娘有了婉娘,我就瘦了,变成妹妹胖。待得穆郎落了地,婉娘又瘦了,换成弟弟胖了。」 穆郎双手扒着碗不肯丢,咕噜咕噜没多久,就将整碗鸡汤一口闷了。 婉娘瞧着弟弟这副样子,心里甜甜的,嘴上却说:「二姐,谁说的,我小时候可不比弟弟这般能吃的。像穆郎现在这样的饭量,再过个几年,怕是跟四年前的李世子有得一拼了。」 提到李夙尧,苏氏跟曼娘对望一眼,又都瞧着婉娘。 苏氏说:「娘听浮月说了,前些日子那李世子给你来了书信?」见婉娘点了头,苏氏又道,「婉娘,这李世子若是年关能够回京城,来年,怕是二圣就要给你们赐婚了。」 婉娘低下了头,紧紧咬着唇,半饷才说:「我要是不愿意,谁逼我都没用!那是他跟二圣之间的约定,与我何干,我才不承认。」 「我也不承认。」穆郎听说三姐姐可能来年就要嫁人了,皱着肉肉的小脸,严肃地说,「那个李世子是谁?我见都没见过呢,姐姐怎么能嫁他……」 「你懂什么!」苏氏敲了下儿子脑袋,嗔道,「大人在说话,小孩子别乱插嘴。」 穆郎不依,嘴巴噘得老高了,头往旁边一昂,双眼往上翻:「总之,我不喜欢别人娶我姐姐,要娶也只能九王殿下娶。九王对我可好了,每次去都给我好吃的,方定叔叔还给我做木枪玩呢。等姐姐做了九王妃,我也跟着去。」 婉娘脸红了,用双手捂着脸就往外跑去。 苏氏站起身子,戳了下儿子额头:「你啊,谁给你吃的你就说谁好,以后少不得栽在吃的上面。」 穆郎可委屈了,揉了揉眼睛,就要哭了,见二姐姐还没走,一头扎进曼娘怀里,抱着曼娘说:「娘不疼我了,娘说她不要我了,三姐嫁给九王后,穆郎就只有二姐姐疼了。」 曼娘很无奈,笑着摇头道:「你这副泼皮无赖样,都是跟谁学的……真是拿你没办法。」 第21章 婉娘脸上一直红着,闷着头就将饭吃了,吃完撂下碗筷就要走。 苏氏赶紧叫住她:「这么晚了,你去哪里?」 苏妈妈给婉娘拿了件火红的袄子来,披到她身上,替她回道:「三小姐还能去哪里,可不是又去九王府么,太太说也没用了,九王府的马车已在府外等候多时了。」 婉娘惊道:「九王派人来接我?苏妈妈怎么现在才说……」说着有些急,裹着袄子就要往外跑,却被穆郎一把抱住了腿。 「三姐,你是去九王府么?穆郎也要去!」紧紧抱住大腿,任婉娘怎么拽都不放手。 婉娘不想这么晚了带着弟弟去,再说了,这次去可不是闹着玩的,她是有大事去跟九王商量的。 婉娘使劲拽拽拽,奈何穆郎这小子平时饭不是白吃的,力气还挺大,婉娘愣是拽不出来,最后妥协了。 「行,姐姐带着你去,但是到了九王府,你只能去跟方定玩,知道吗?」婉娘跟弟弟先说好条件,又跟他拉钩,不然他可是会赖皮的。 穆郎将姐姐松开了,然后双手背着,走在婉娘前头,一副老太爷子的架势。 婉娘摇头笑道:「弟弟现在这副泼皮样子,定是跟二叔家的陵郎学的,可陵郎至少面上还挺斯文的,他小子简直就是厚脸皮。」说完见母亲皱着眉朝自己走来,婉娘怕她不让自己去,撒开腿便追着穆郎而去。 到了九王府,夕茹笑着迎了过来,见云府小公子竟也来了,去拉他的手。 夕茹在穆郎面前蹲了下来,笑着说:「小公子,您随奴婢去玩可好?奴婢就知道您会来,特意给备着许多好吃的呢。」 穆郎只要有吃有三姐就行,她用肉手拽着三姐纤长柔嫩的手指,仰着头:「那穆郎跟着夕茹姐姐去玩喽,姐姐呆会儿回去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叫我。姐姐若是将我一人留在这里,穆郎会不开心的哦……穆郎一不开心,娘跟姐姐可都会心疼的哦,那样的话,得不偿失哦……」 「好了好了,少在这里贫嘴了。」婉娘蹲下,拍了拍弟弟的头,又捏了捏他的肉脸,「不要太皮了,九王的东西不要乱碰,不然又会像上次一样,被方定抓着扔出王府去。」 穆郎有些怕,吐了吐舌头,点头如捣蒜:「穆郎一定乖乖的,一定听话。」小孩子的眼睛又圆又亮,显得一脸真诚,可爱得很。 夕茹起身,拉着穆郎的手,对婉娘道:「九王在书房里等着三小姐呢,您先去,奴婢陪着小公子玩会儿。」 婉娘点头:「如此,就麻烦你了,这孩子皮实得很,他要是闹了,你也别手软。若是碰了什么东西打了什么东西,就将他拎到外面去。」 穆郎立即瞪了姐姐一眼,拽着夕茹的手就走,气呼呼的,边走边说:「我三姐姐不要我了,我真可怜……」 夕茹带着弟弟穆郎离开后,婉娘只身来到了九王书房,门轻轻一推便开了。婉娘进去的时候,正看见一袭青衣的九王施施然立在书架前,他修长的身影被烛光衬得映在地上,摇摇曳曳的,可真好看。 九王双腿已经能落地,在婉娘的精心照顾下,走路已是没有问题。不过双眼还在治疗中,九王此时双眼上蒙着白布,听得动静,转过身,嘴角微微一翘:「你来了……」 婉娘朝着他走近一步,笑容很甜:「看见你好好的,我可真开心。」 九王转过身,双手扶着书架,想要往婉娘这边走来。婉娘见了,立即走过去拉着他的手,将他拉到一旁的书案边。 「我将今天的事情都跟二圣说了,匿名信也呈送了上去。」九王眼上蒙着白布条,脸对着婉娘的方向,「这件事情关系重大,可能会牵扯到朝中不少官员,所以,二圣打算着人暗访江南,彻查此事。各州州官知情不报,恐怕也有端倪,今年夏时那场洪水,想来也没有大到可以冲垮堤坝的地步。」 婉娘在九王对面坐下,暗暗思忖一会儿,若有所悟地点头说:「我想得起来了,好似前两年的时候,二圣有给沿江几个地区拨过款,当时好像为的就是修建堤坝的事。」秀眉挑起,几分严肃,「没想到,竟是有人贪污,偷工减料了,才害得这么多人枉送了性命。」 九王眉心紧紧蹙着,叹息道:「自古以来,各朝各代,最不缺的就是贪官污吏。不过,这次的事情可能比较棘手,二圣一直想方设法打击世族,但世族势力至今却还这般嚣张,其势力可见一斑。此番又公然挑衅皇权,不管成与败,可都是一场血战。这个天下才太平没有多久,怕是百姓又要水深火热了。」 见九王这般忧国忧民,婉娘也跟着一脸愁容,静了会儿又问:「那……二圣这次会派谁去暗访江南彻查此事呢?我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如今朝中各机关的要职还是由世族之人担任。而因科举任高位的寒门之子,也就寥寥数个,还都是怕事之人,像这样的烫手山芋,谁会去接?」 九王紧紧抿着秀气的唇,一阵静默,良久方道:「二圣推行科举制度,原是为了牵制世族,可没想到,一届届的考生,中榜之后,竟是攀附世族。不过,真正有气节有担待的人也不是没有,婉娘,你还记得那个张笙吗?」 婉娘惊愕:「他不是请旨外放了吗?好似是去江南的一个小县城里做了县令,怎么,二圣打算招他进京,重新委其重任,彻查此事?」 九王:「不是二圣想要委其重任,是他自己将事情揽到了身上,你知道那封匿名信是谁写的吗?就是他。」没听到婉娘的声音,九王继续道,「圣上曾经看过他写的文章,故此认识他的字迹,我将信件呈给圣上时,圣上说是他。」 第22章 婉娘相信九王说的,但她不相信张笙,低声嘟囔道:「他若不是个攀附权贵的人,怎会弃了我姐姐,而去娶长宁郡主呢?原以为他请旨外放,还算是个有气节的,没想到,终还是想着爬回来的!可真不简单。」 九王说:「你对他的意见不要这么大,他真的是难得一见的人才,只在小地方任官,着实委屈了他。再说了,当年他娶了长宁后,原是可以在京城享受高官厚禄,享受荣华富贵的,可是却没有……」 「那是他有心眼,以退为进!」婉娘显然还在为姐姐抱不平,「他当时闹出那样的事情,若是继续留下来,只怕一辈子都会背个忘恩负义的骂名。他可倒好,负荆请罪,自我惩罚,等过了风头,自己再想个法子耀武扬威地爬回来!」 九王知道,这丫头的气性又上来了,若自己再不顺着她跟她继续死磕到底的话,她还真能一年半载地不理你。之前的四年中,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故此,九王再不敢替张笙说话,只道:「婉娘,这次二圣下了暗旨,派我前去彻查此事。还赐了尚方宝剑,可以先斩后奏!」 婉娘惊得站了起来,缓了半饷才开口:「京中是没人了吗?你还病着,二圣竟也舍得叫你吃这样的苦!你不要自己的身体了吗?」 九王也站了起来,挠了挠她的头发,声音依旧低缓轻柔:「是我自己请旨要去的,我如今已经二十了,可除了有个康王的封号还有什么,我不想被人说成是废物!」顿了顿,微微垂了头,「再说了,夙尧立了战功,我怎能坐以待毙?」 婉娘脸又红了,一直低着头,用脚尖往地上使劲蹭蹭蹭,就是不言语。 九王竖着耳朵听,听不到动静,心里难免有些着急,可面上还是强装镇定,闲闲开口道:「怎么不说话了?是不相信我的能力?」 婉娘轻哼了声,清了清嗓子,抬头道:「不是的,我只是在想,自己回去要怎么跟娘说,她才能够同意我跟你一起去。」 这下换九王惊愕了:「你也去?我可没说过带着你去……」 婉娘将头别向一边,只看着自己被烛光照映在墙上的影子,嘟嘴道:「我只是不想功亏一篑!我已经治好了你的双腿,如今眼瞧着就要治好你的眼睛了,你若是走了,我怎么替你瞧眼睛?」 九王心道,真是死鸭子嘴硬,口上却说:「这李世子凯旋归来,原是以为可以娶你为妻的,若是发现你却跟着我去了江南受苦受难,他还不得气得生生拍死一头牛?」 婉娘不甘心自己的一生给别人做赌注,因此,四年前李夙尧那般说,婉娘对他是有很大意见的。 其实在婉娘心里,她一直觉得李夙尧就是个孩子脾性,跟他性格完全不合,一点共同语言都没有。 尤其是他不问过自己感受,就直接替自己做主,婉娘越想越气,猛地踢了下桌脚:「就是要躲着他,才必须去!」然后眼泪直流,单腿站着,双手抱着另一只腿嗷嗷直叫。 将桌子当作李夙尧了,这一脚下得狠了些。 婉娘在临走之前,亲手拆了九王双眼上的白布,打算给他换药。 九王却左右摇晃了几下脑袋,然后突然抓住婉娘的手,喜道:「别动!」 婉娘惊得停住了手上动作,歪着头瞧九王,又用手使劲在他眼前挥。 「九王,你是不是能够看得到我了?」婉娘努力抑制住心里的狂喜,紧紧咬唇,继续伸手挥,「是看得清楚了,还只是有些模糊的光影?」 九王刚刚确实能够瞧见一些光影,所以他才能够准确无误地一把抓住婉娘的手的,可闭上眼后再次睁开,一切又回到了过去。 什么都没有,眼前依旧一片黑暗,他瞧不见婉娘,他还是个瞎子。 「不是,我在逗你玩呢……」九王松了手,笑容几分苦涩,「快替我上药吧,你都治好我的双腿了,我相信,你总有一天也会治好我的眼睛的。」 可能是刚刚抱得期望太大了,此番听九王说还是瞧不见,婉娘有些泄气。 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在九王眼睛上敷了新药,然后再用新的白色绸带包起来。 她做这样的事情已经有两年了,因此,非常熟稔,包扎得又快又好。 九王摸了摸缠在眼睛上的白布,微微侧耳静听,然后说:「你带着穆郎来了?我似乎听到他的哭声了……」 婉娘惊愕:「你听到了?怎么哭了……」说着便转身去开门,可不是么,那自回廊处正往自己跑来的,肉肉的一团子,不就是穆郎么…… 穆郎见到姐姐了,不但没有止住哭,反而哭得更汹涌,一头扎进婉娘怀里,大有气吞山河之势。 夕茹站在一旁说:「奴婢带着小公子去吃了点点心,吃完了小公子困了,奴婢便抱他在炕上睡觉,谁知他一睁眼,见着是奴婢,就哭了。」 原来弟弟是找不着自己才哭的,婉娘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揉他的脸:「穆郎,你丢不丢人啊,堂堂男子汉,尽爱哭鼻子!」抽出丝帕给他擦脸上的泪水,「是不是起床没瞧见姐姐,想姐姐了,所以才哭的?」 穆郎憋着一口气,努力抑制着,不叫自己哭出来,使劲点头:「我以为姐姐自己走了,不要我了,所以才哭的。」伸出肉肉的手臂,环住婉娘脖子,嘻嘻笑道,「三姐姐对我最好了,经常亲手给我做吃的,我只一刻瞧不见你就想你。」 第23章 婉娘哼道:「是想吃的还是想姐姐啊?」 穆郎立即说:「当然是想姐姐了,有了姐姐,必然有吃的。可只有吃的,能给我这么个好姐姐么。」 婉娘忍不住笑道:「臭小子,打小就一肚子鬼主意,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没一句实诚的。你老实说,是不是想吃烤红薯了?」 穆郎舔了下舌头,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朝婉娘努力点头:「想吃!就想吃三姐亲手给我烤的,别人的,不爱吃。」 婉娘给穆郎理了理衣服,又拉着他起身:「好啦,三姐这就陪你回去,先将你喂饱了,然后搂着你睡觉。」转身却见九王站在身后,婉娘又说,「九王,见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我先带我弟弟回去。」 九王向着婉娘的方向轻轻点头,又转头向着穆郎的方向,嘴角微微翘着。 穆郎立即说:「九王哥哥,我得走了,我跟三姐姐在家里等着你的八抬大轿,你……啊……」 婉娘脸老红了,拽着弟弟就往外跑。 九王笑意更深,吩咐夕茹:「找人护送他们安全回府,然后回来向我复命。」 婉娘没回来,苏氏跟曼娘也睡不着觉,两人一直坐在大厅里等着。此番见得婉娘带着穆郎回来了,才放下了心去休息。婉娘见母亲跟姐姐睡觉去了,便将早先丢在碳盆里的红薯扒了出来,剥了皮递给穆郎吃。 穆郎觉得三姐姐对他实在太好了,他有点舍不得姐姐嫁人了,晚上硬是要跟姐姐挤一个被窝。 婉娘侧躺在床上,一边哄弟弟睡觉,一边又问他:「穆郎,爹就要回家了,你想他吗?」 黑暗中,穆郎瞪着圆圆的眼睛,使劲往姐姐怀里挤:「想爹,我还没见过爹呢,我爹是大英雄!姐姐,娘说她有了我的时候,爹可开心了,爹肯定也想我的。」 婉娘点头:「爹一定喜欢你,你是我们这房的独苗苗嘛。」 到了第二日一早,云傲给苏氏母女带来了一个消息,就是自西南打败西夏国正凯旋而归的十万大军,愣是被一群匪寇给劫持住了。又说,这群匪寇是自江南逃出来的难民,活不下去了,才入山为匪的。 皇宫的宣政殿里,圣上坐在龙案前批折子,独孤后伴在一边,为其研磨。 太子杨佼,身着明紫朝服,头束金冠,丰神俊朗,气度翩翩。此时的他,正站在大厅中央,微微垂着头,等着父皇母后问话。 一月之内,一连接到两个噩耗,圣上十分头疼,甚至可以说是气愤的,江南洪灾之事,竟是被底下一群贪官污吏瞒得如此紧,真是其心可诛。好好的良民,愣是被逼得入山为寇,不但如此,竟还意图截住凯旋而归的十万大军。 好在唐国公李烈智勇双全,不但带兵突出重围,而且还反扣住了数千匪寇。此时的征西大军,正压着西夏老国王、王后并王子公主,还有数千匪寇一起往京城赶,如不出意外,该是在正月里能抵达京城。 不过,好在是有件开心的事情的,至少,那处于中原西南部数百年屹立不倒的西夏国,终是对天朝降服了。如今中原一统,文皇帝算是完成了登基以来的第一个计划,接下来需要对付的,便是四周蛮夷。 太子静静站在大厅正中央,站得笔直如劲松,过一会儿抬一下眉,偷偷瞄眼去瞧父皇母后,心里好生奇怪。父皇母后急召自己入宫,却又只将自己晒在一边,这算是怎么回事? 正在此时,圣上将笔搁置一旁,正襟危坐,肃容问太子:「你可知道朕为什么找你过来?」 听得父皇问话,太子原本垂立在身侧的双手缓缓交握于胸前,犹豫道:「父皇,可是为了征西大军被匪所劫一事?」说完抬眸去瞧他母后一眼,却见自己母后也是皱眉肃容看自己,太子心里直打鼓。 圣上浓眉紧皱,看着自己儿子,面上几分不悦,语气也是冰冷冷的:「征西大军在唐国公父子的带领下,在你二弟晋王的带领下,不但突破了重围,并且还俘获了数千匪寇,你觉得朕还有必要来找你商谈此事吗?」 「儿臣知罪!」太子微微垂头,恭恭敬敬。 此时太子终于知道父皇召自己所为何事了,原是要特意告诉自己二弟立了战功一事,父皇这是在怪自己呢,母后也在怪自己。不过,没有战功,这能是自己的错吗?自己是太子,是天朝储君,将来可是要继承帝位的,再说,自古以来,哪有储君带兵出征的? 太子觉得很冤,相当冤,父皇这简直就是不讲理嘛…… 圣上虽不知道太子在想什么,但只看他这副表情,心里便就很不爽了。他站起身子,直接将刚刚特地分出来搁置在一旁的一摞奏折全数挥落,砸在太子身上。 「你看看!你自己亲眼看看!」皇帝气得发抖,哽了一下才方继续道,「你这些日子都在干什么了?天朝将士为国为民,浴血奋战的时候,你在做什么?你竟然又养起了乐姬,成日地在东宫里歌舞升平!」越说越生气,顺手抄起案上的砚台,便狠狠朝太子砸去。 太子没想到父皇竟气得会打自己,微微愣了一下,然后敏捷地侧身躲开。 皇帝气得暴跳,三步并作两步便走到太子跟前,照着他屁股就狠狠踹一脚,怒骂:「臭小子,老子打儿子,天子打臣子,只有受的份!你竟然还敢躲?」说着不解气,又抬腿照着儿子屁股使劲踹踹踹。 第24章 太子这下没躲了,忍着疼,稳稳当当地受着,可心里却委屈。 难怪父皇生气了,原是有朝中大臣弹劾了他,可他被冤枉了,他是冤枉的。自从纳了韵娘为昭训后,他就一直宠爱着韵娘,根本再没干过那些不着调的荒唐事情。 只是最近韵娘又有了身孕,吐得很厉害,心情也大不如从前了,他心疼韵娘,这才听了太子妃的话,自外面请了几个会弹琴的女子到东宫来,他是打算让她们弹几首曲子给韵娘解解闷的。可没想到,韵娘连她们的面还没见着呢,却是自己遭殃了。 那些个老顽固,竟是眼睛一直盯着自己,一直找自己的错。 太子知道父皇此方正在气头上,他既是信了大臣所言,那么自己说什么,他也是听不进去的,还不如什么都不说。 「儿臣知错了。」太子态度诚恳,依旧站得笔直如松,「儿臣回去之后,会立即遣了那几个歌女,并且以后除了太子妃跟云昭训,儿臣再不会纳其她女子。父皇母后伉俪情深,儿臣会以父皇为榜样!」 独孤后原也是生气的,气自己这个唯一的儿子竟是这般不争气,他不争气,自己丢了脸面是小,若是因此让圣上有了改选储君的想法,那便遭了。可听得太子这番话,她心里也有些酸,外人都道自己与圣上夫妻情深,可也只有自己知道,圣上心里,最中意的是元华夫人。 他之所以器重自己,给自己这般高的地位,不过是看中自己在行政方面的才能罢了。 圣上虽然觉得二皇子晋王是储君最佳人选,可废长立幼,这可是大忌讳,于江山于社稷都无利的。况且,这太子,也不是完全扶不起的刘阿斗。 此番想着,语气软了,只道:「你既知道,以后便收敛一点,作为太子就要有个太子的样子。行了,也别杵在这了,回去吧。」 「是,那儿臣告退。」太子朝着圣上一拜后,又向独孤后拜一拜,行了礼,后退数步,方才转身离开。 独孤后心里还悬着,她原就有些忌惮元华夫人,此番晋王又立了军功,太子若再如此下去,自己便是没得希望了。 此番想着,便想到了姐姐的夫家,想到了夙尧侄儿,眼睛一亮,笑说:「此番征西大军凯旋而归,圣上可想好了嘉许什么?」边说边在圣上身边坐了下来,不等圣上回答,又道,「旁的人奖励什么,臣妾是管不着的,不过,臣妾的这个姨侄儿……圣上可还记得四年前的承诺?」 圣上想到了唐国公家的那个臭小子,心情不错,微笑点头:「自是记得,朕跟他有个四年之约,他若是赢了,朕便给他跟骠骑将军家的那个小女儿指婚。」想到婉娘,圣上笑着摇头说,「云家的女儿个个都是水葱似的,那丫头这几年越发出落得亭亭玉立,倒是配得上这李世子。」 提到婉娘,独孤后心情也瞬间明朗不少,笑得真诚:「是啊,四年前,那丫头人还胖着的时候,夙尧的一双眼睛就已是馋馋地盯在她身上了。此番若是见到她竟是出落得这般明艳动人,还不得想方设法地尽快娶回去。那李老太太对云家这三丫头可是喜欢得不得了,夙尧被劫匪围困那段时日,听说李老太太气得睡不着觉,直言他孙儿赶不回来了,这个孙媳妇要跑了……」 圣上忽然想到另外一件事情,就是自己的庶弟康王,康王请旨前去江南彻查洪灾一事,好似也向自己提了条件,说若是事情办成了,也想娶婉娘为妻。 九王也是谋算好了的,他算准李夙尧会因匪寇一事迟归,到时候自己若是再立了功,便就没李夙尧什么事了。 不过,圣上倒是有些心虚,云家三娘子的婚事,竟是被他利用了两次。万一到时候出了什么差错,康王跟李世子都吵着跟自己要人怎么办?自己到哪里再去变出一个云三娘子来……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这征西大军,可一定得在年后回来,千万拜托! 此时的婉娘忽然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坐在她对面的韵娘微微蹙眉,关心道:「三妹可是着了凉?今年冬天真冷,你平日出门,要多穿些衣服才行。」又转头吩咐陪嫁丫头暗香,「你去将我平日惯用的那个暖手炉拿过来,给三妹妹暖暖手。」 暗香正趴在一旁跟穆郎玩,听得昭训娘娘的吩咐,立即应着去了。 穆郎爬了起来,「啪嗒啪嗒」几步便跑到婉娘身边,蹭在婉娘怀里,要她抱。 苏氏瞪了儿子一眼,嗔怪道:「穆郎,在昭训娘娘面前,可不许这般没规矩。下来,在一旁好好站着!」 穆郎就喜欢跟着三姐姐睡觉,就喜欢没事蹭在她怀里,就喜欢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才不理他娘呢。 苏氏真生气了,伸手便在儿子屁股上打了下:「娘说话你不听了是不是?都快四岁了,还这般不懂事,你几个姐姐有你这般大的时候,谁像你这样!给我规矩点,站好!」一边说,一边已是伸手去拽儿子的肉胳膊。 穆郎知道昭训姐姐肚子里又有小宝宝了,他怕吵了她,所以没哭,此番使劲伸手揉眼睛,委屈得很。 韵娘觉得好笑,对苏氏说:「娘,您也别管他太严,他是我们这房最小的,该是受着姐姐们的疼爱的。可惜我出了嫁后他才落的地,否则我也得好好疼着他,会比三妹妹更疼他……」似乎又想到以前在家的时候,有些怀念,笑得很纯澈。 婉娘却是没再如往常一样宠着弟弟,而是伸手拍了拍他屁股,用眼神示意他站好。这里是东宫,凡事规矩大着呢,她可不想让姐姐被有心人害了去。 第25章 韵娘挪了挪身子,又裹了裹披在身上的大袄子,问苏氏:「曼娘她……近日怎么样了?她十八岁了,也不能一颗心总放在那张笙身上,娘近日可有再在给她寻思一门亲事?」 苏氏沉沉叹了口气,很是头疼:「怎么没有,该说的都说了,可这丫头打小就一根筋,脾气还拧得很,愣说自己被退了亲,不光彩,嫁到婆家也会受气。她哪儿是怕受气,她这是曾经沧海难为水。」 穆郎见母亲不说自己了,又蹭着身子往婉娘身上靠去,悄悄抚在婉娘耳边呵气:「三姐,娘是在说二姐吗?娘说二姐脾气拧……」 婉娘瞪了他一眼,伸手揉他肉脸,将他拽得站好,又悄悄对他说:「你若是再不听话,回去三姐不给你烤红薯吃了,以后去了哪里也都不带着你,谁叫你这般调皮的!」 穆郎小嘴一嘟,嘴巴翘得老高,头昂着,浑身上下都不爽,挑衅说:「那等爹回来若是执意将你嫁给那个什么李世子,我也不帮着你,让你哭去……」 嘿,臭小子学会威胁了嘛,婉娘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就去拧他耳朵。 那边韵娘说:「这都过去快四年了,二妹怎还这般忘不了,即便那张笙再好,他也已是娶了长宁郡主了……」微微垂了眸子,手轻轻抚在自己小腹上,又道,「倒是三妹有福气得很,等过完年,怕是要先嫁了。」 婉娘手一抖,闷着头说:「自是二姐先嫁人,二姐不嫁,我才不嫁呢。」 穆郎趁机将自己肉脸揉得变形,向三姐做鬼脸,适时讨好她:「三姐要嫁给九王……」 韵娘招了招手,将穆郎拉到自己跟前,揉揉他圆圆的脑袋,亲切道:「穆郎,舍不舍得三姐姐嫁人?」 穆郎怕碰着有了身孕的昭训姐姐,此番正规规矩矩站着,只低头玩自己手指,摇头:「不舍得,三姐姐一辈子不嫁人才好呢,就陪着穆郎一人才好。三姐姐可好了,天天给我做好吃的,我就喜欢我三姐!」 苏氏气得差点岔气,这个浑崽子,打出生时就能吃,这辈子怕是得栽到吃的上面。 暗香走了进来,将暖手炉递给婉娘,低着头说:「娘娘,太子殿下回来了,说是先去换身衣服,呆会儿来瞧娘娘。」 苏氏立即拉着婉娘起身,又将穆郎拉到一旁,恭敬道:「既如此,那昭训娘娘安歇,臣妇先行退下去了。」 韵娘微微蹙着秀眉,有些不快,娘家人才来没多久,竟是就要离开了。 暗香又说:「太子殿下已是知道夫人跟三小姐在娘娘这边,太子说他先去换身衣服马上过来,让夫人跟三小姐再等片刻。」 韵娘很平静,挥手说:「知道了。」又看苏氏跟婉娘,「既然太子殿下都这般说了,那娘跟三妹就再陪陪我,这好不易见着一面。」又吩咐暗香,「你去瞧瞧绯儿,看他睡醒了没有,若是醒了,就抱到我这边来。」 「是。」暗香应着便去了。 此时太子正大步跨进来,暗香赶紧俯身行礼,太子心情不错地朝她挥了挥手。 太子换了身便装,蓝色宽袖对襟长袍,领口跟绣扣处都镶了金线,比起刚刚的贵气,此番倒显得平和儒雅一点。 苏氏跟婉娘见了,赶紧拉着穆郎一起行礼。 太子免了礼,又就近伸手去扶婉娘,笑道:「快不必多礼了,这里不是外边,自家人不必行如此大礼。」 婉娘谢了恩,又不着痕迹地推开太子的手,然后拉着穆郎,远远站在一旁。 自打韵娘又有了身孕,太子就吩咐了,她见到自己可以免了那些虚礼。此番又全是自家人,韵娘未行礼,只是站了起来。 太子走到韵娘身边,扶着她一起坐下,笑道:「好在孤回来得快点,否则怕是见不着三姨妹……跟岳母了。」他侧眸瞧着婉娘,笑容温和,「三姨妹过完年,可是十四岁了?」 婉娘恭敬回道:「只刚刚过完十三岁的生辰。」 太子点头:「那也不小了,我朝女子,十三岁便可以嫁人了。」 苏氏立即恭敬回说:「太子殿下说得是,小女在四年前便与唐国公世子定了亲事,二圣亲自保的媒,想来也是不远了。」 太子兴致有些蔫蔫的,又侧头瞧韵娘,温柔道:「今日可还是吐得厉害?午饭吃了吗?」 韵娘浅笑着,将自己手附在太子手背上,点头:「今日好得多了。」又道,「殿下,臣妾母亲跟三妹妹来的也有段时日了,不若就叫她们先回去吧,刚好臣妾还有些话想跟殿下说。」 太子垂眸想了会儿,便就准了,待得苏氏母子三人离开后,太子方沉了脸说:「咱们太子府,怕是有线人!」看着韵娘,伸手去抚她耳边鬓发,语气平和了点,「原是朝中有大臣弹劾我,父皇母后才急召我入宫的,可你猜是为着什么事儿?」 韵娘也正想跟太子说这事,微微正了身子道:「臣妾也是刚刚听宫女们说的,说殿下您又自外面请了歌舞女进府,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在二圣面前告你一状。」 太子气愤,一手捶在桌案上:「若叫孤知道那奸细是谁,定是大卸八块!」 韵娘垂眸思忖,片刻才说:「殿下,如今晋王领兵凯旋而归,立了大功,朝堂上的那些大臣,自是会时时刻刻将眼睛放在殿下身上。不过,您是储君,晋王是臣子,各司其职罢了,只要您尽心处理朝政事务,他们也就挑不出错。」 第26章 「关键是孤近几年来根本就没再做过什么出阁的事情了,不过是怕你闷,才听了太子妃的劝,请了几个歌女入府,希望能够给你弹琴解闷而已。」越想越觉得倒霉,哼道,「谁知道,没让你开心到,倒是孤一头栽了进去,被骂个狗血淋头。父皇还踹了我好几脚,你瞧,腿上都淤青了一片!」他撩开袍子给她看。 韵娘一瞧,可不是紫了一大块么,咬了下唇,伸手去帮他揉了揉,轻声道:「还疼吗?」 太子脸色好了很多,低着头,只感觉那里痒痒的,微微一笑:「再多揉几下,兴许就好了。」 韵娘有些心不在焉,仔细想着方才太子的话,太子说,他是听了太子妃的劝,这才自外面找了歌女进府的。并且,太子请歌女,是为了给自己解闷。 苏氏带着子女回了府后,撇开众人,嘱咐婉娘,叫她以后别再没事往外跑。苏氏静静瞧着小女儿,几年时间,她像是抽了条的柳枝一样,出落得明丽娇艳,亭亭玉立,真真是美貌的,连她这个做娘的见着了,都忍不住要夸几句。 只是,这太过美貌了,反而是祸端,她倒是希望女儿还像以前那样。 婉娘心里清楚,自是听娘的话,总之九王现在已经不在京城了,自己不会再出府半步。 九王年都没过,受了二圣的暗旨,此番已是动身去了江南。婉娘还想陪着娘过完这个年,因此,想等到年后,再找个理由动身前去。 新年的前两天,云盎来了信,信上说现在路上被风雪堵住了,最早,也得到正月十五才能回京。回家过年,已是无望。 虽然老爷今年也不能在家过年,但苏氏母女还是开心的,至少,老爷回来了。 除夕这天晚上,婉娘陪着祖母母亲吃完年夜饭后,就抱着弟弟穆郎守岁。 过了子时,穆郎又赖在她身边不肯走,想跟她挤一个被窝睡觉。 婉娘好不易将弟弟哄睡着了,刚准备熄灯睡觉,此时却有人猛地破窗而入。 破窗而入的采花贼,身着一件玄色铠甲,腰配长剑,身近八尺,英姿飒飒,脸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此时,一双精锐的眸子正在屋子里四处搜寻着,很快便朝婉娘这边看过来。 即便他已经高了,壮了,还黑了,可婉娘还是一眼认出了他。李夙尧回来了! 但李夙尧没认出她,微微愣了一会儿,然后低头直言抱歉,又跳了出去。 过了没一会儿,婉娘还没回过神来呢,李夙尧又跳了进来,表情有些呆:「你……你是不是婉娘?」 婉娘点头:「李夙尧,你输了,现在已经过了子时。」 李夙尧狂喜,他现在的心情怎能用一个激动来形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着婉娘,他终是见到他心心念念的肉丸子了…… 「我说我没输,我就是没输!」李夙尧甩着膀子,大步朝婉娘走去。 此时穆郎却突然醒了,迷迷糊糊地吵着要尿尿,婉娘刚刚脱了他的裤子,臭小子站在床上,自己手把着就尿了出来…… 可怜的李夙尧,被打的个措手不及,浇的一身都是! 这臭小子是谁?竟还是个带把的,怎么可以跟着肉丸子一起睡觉? 婉娘见李夙尧一双鹰眸凶凶地瞪着穆郎,立即顺手将半睡半醒的穆郎搂抱在怀里,侧眸睨着李夙尧,哼道,「你想干什么,这是我弟弟,他尿了你一身也是你活该,谁叫你不学好人,深更半夜闯入我的闺房的,」 听着婉娘这番痛骂,李夙尧心里莫名甜得能挤出蜜来,他也觉得自己真是太犯贱了,可是没办法,他愿意被她骂,这四年来,他没有一刻不是在想着她的!只要她能呆在自己身边,被骂一辈子也心甘情愿…… 李夙尧毫不在乎,扬唇一笑,大跨一步便坐到婉娘身边,看着婉娘怀里这个肉嘟嘟的臭小子。 「肉丸子,你若是岁数再大一点,我真以为他是你背着我嫁给别人生的呢。」说完,又细细瞧着婉娘,满眼都是柔情,「不愧是姐弟俩,真像!肉丸子,还记得你小的时候吗?也是肉嘟嘟的,简直可爱死了!那个时候,我最喜欢捏你的肉脸了……你还记得吗?」 婉娘不想跟他缅怀过去,只道:「爹来信说还得十多天才回呢,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李夙尧穿着的铠甲,又冷又硬,不方便靠近婉娘,只得眼巴巴地坐在一旁。 「大军是得半个月后才回,可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有你在等着我。」挪了挪屁股,稍微向婉娘靠近了点,「回来的路上,我们遇到了匪寇,人数虽不多,可个个都是不要命的,当时打得我们措手不及,我差点没死掉!」他可怜兮兮地瞧着婉娘,真希望她能安慰自己几句。 可惜婉娘却没有,只是关心匪寇的事情:「这些匪寇原也是良民,是因为江南出了事情,他们是被逼为寇的,九王已经去了江南。」 「哦。」李夙尧淡淡应声,心里却堵得慌,动哪儿哪儿疼,「我这四年不在京城,亏得九王叔照顾你了,改日我见了九王叔,一定好好谢谢他……」 婉娘闷着头,不敢看李夙尧的眼睛,只将穆郎抱在怀里,轻轻哼着歌曲给弟弟听,虽然弟弟已经睡着了。 屋子里突然静得出奇,只听得蜡烛「啪啪」作响的声音,李夙尧借着烛光,悄悄去瞧婉娘。 第27章 女孩子乌发红唇,鹅蛋脸型,尖尖下巴,肤若凝脂,眸如秋塘,她就那样静静坐着,说不明道不尽的娴静。李夙尧心里甜甜的,以后她就是自己妻子了,以后每天晚上他都可以这般细细打量她,真好…… 穆郎原是在装睡,此番听不到两人说话的声音了,便揉着眼睛爬了起来。 婉娘抽他屁股:「臭小子,你都没睡着,闭着眼睛不动做什么?」 穆郎眼睛瞪得圆圆的,直直瞧着李夙尧,一副对着敌人的态度,伸手便推了他一下:「你是坏人,你来抢我三姐姐的,不许你抢我姐姐。」一头扎进婉娘怀里,继续扭头瞪李夙尧,「你是坏人。」 李夙尧唬他:「臭小子,我是你三姐夫,不是坏人!倒是你,小小年纪,目无尊长,你说该不该打?」 穆郎使劲扭屁股,双手勾住婉娘脖子:「总之有我在,你们谁都别想抢走我三姐姐,三姐姐是我一个人的!」 李夙尧觉得很困,眼皮沉得很,简直睁不开。也难怪,他快马加鞭赶入京城,已经三天没有合眼了。累,实在太累,此番见着婉娘一切安好,他心里也就踏实了。 婉娘推了推他:「你很累,便先回去吧。」咬了咬唇,又道,「这么晚了,你总是呆在我这里像什么话?你先回去睡一觉,明天来找我吧,我有事情跟你商量。」 李夙尧垂着头,闷了好一阵子没说话,半饷才伸手抹了把脸:「好,我先回去,明天再来。」又拍穆郎圆圆的脑袋,「记住了,我是你三姐夫,不是坏人!臭小子,今天来的突然没给你礼物,明天做把木枪给你玩。」 穆郎有些动摇了,弱弱地说:「是可以打仗的枪吗?我娘说我爹是大英雄,我可自豪了,我将来也要做大英雄。」 李夙尧嘴损,伸手捏他肉脸:「那得先减减你这身肉再说,姐夫先走了,你乖乖的哦!」 穆郎最讨厌别人说他胖了,此番气呼呼地瞪着李夙尧,嘴巴噘得老高:「你没有九王哥哥好,我要什么,九王哥哥都给我。不但如此,九王哥哥从来都不说我胖的,他可喜欢我这身肉了!」 李夙尧抿着唇笑,瞧着婉娘,目光柔和:「谁说胖是骂人的?我刚认识你三姐那会儿,她也胖,不但胖,还老实巴交的,被人欺负死了都不敢还手,可我就是喜欢她!」又瞧穆郎,「所以,我也是喜欢你的啊,你知不知道……」 穆郎霎时觉得这个哥哥也挺好的,跟九王哥哥一样好。不过,他知道三姐姐喜欢九王哥哥,他便也就更喜欢九王哥哥一点。 第二日,李夙尧睡到了自然醒,醒来之后先是去给祖母跟母亲请安,然后是进宫面见二圣。新年的第一天,二圣忙得很,但听虞公公说英武将军求见,他们诧异之余,还是忙里抽空,召见了李夙尧。 圣上见到李夙尧的时候,心里微微打了下鼓,侧眼瞄了下皇后,咳道:「不是说大军到十日后才回吗?爱卿,怎生今日就回来了?」 李夙尧英姿挺拔,起身拱手,恭敬答道:「回圣上的话,臣非今日抵达京城,臣是昨晚回的京。」 圣上一口茶没喝进嘴里,立即呛了出来,见独孤后偷瞄他一眼,他立即一个极具杀伤力的眼神扫过去,心道,不许拆朕的台。 独孤后坐正身子,微微含笑道:「那西夏国的王后,也一并给压过来了?」又啧啧叹,「本宫听说,西夏国的女子天生丽质,早就想见一见了,此番终是可以见得着了。」说得酸溜溜。 李夙尧明白他皇后姨母的意思,不过,他当日攻城时是见过这西夏国储的,尤其是那个西夏公主,堪称天香国色。此番西夏已降大兴,西夏上至国王下至臣子,该降的降,不降的杀,老国王跟王后,途中已经闹了几次自杀,好在被及时发现给拦了下来。 他们自不自杀,李夙尧不在乎,不过,既是二圣之前说过要活捉,便就得叫他们活着到京城。至于之后怎样,那就不是他在乎关心的了。 李夙尧想到昨晚肉丸子的话,问二圣:「臣在途中遇匪寇突袭,但后来经查实发现,其实这群人原也是良民。臣还听云府三小姐说,此番康王殿下已是去了江南……臣也向二圣请旨,去趟江南。」 独孤后说:「你这才回来的,不在京城好好休息,跑去那边做什么?本宫跟皇帝若是准了,你母亲还不得跑进宫来跟本宫闹。」 李夙尧垂眸,颇显疲惫之色,但眼里却一片柔情:「云三小姐想去,那臣,便向二圣请旨,陪她一起去。」 他现在聪明了,会察言观色了,婉娘昨晚那般神色,他已是猜得出她的心思。若非如此,她怎会主动提出要自己第二日去找她?他看得出,她好似并不是很想念自己……自己对她那般日思夜念,她却对自己避之不及。 想到此处,李夙尧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心肝脾肺肾,哪哪儿都觉得疼。 得了旨意,李夙尧带着礼物去云家拜年,当然,还给穆郎带了一把木头枪。 穆郎得了礼物,开心得四处乱窜,婉娘怕他碰着自己,跟凝珠几个小丫鬟交代一翻,才放他去外面院子里玩。 苏氏见这李夙尧四年不见,不但长得更加英姿壮硕,而且还礼貌了许多,立即起身亲手接过礼品。 「李世子怎生回来得这般早,不是说还得十天半个月吗?」苏氏轻声道。 李夙尧抓了抓头发,笑说:「小婿是赶着老给岳母大人拜年的,所以快马加鞭地赶,好在,还不迟。」 第28章 苏氏转头瞧了小女儿一眼,只见她低着头,好似脸色不太好。苏氏微微蹙了眉,心道,这丫头脾还是死拧的,姐妹俩一个样! 苏氏见李夙尧一个劲只顾低头吃东西,知道他这是饿了,赶紧吩咐厨房又去多做些热乎的吃食。李夙尧确实是饿了,这十天半个月以来,他半道都是啃硬梆梆的干粮,哪有这样的饭菜香? 再说,之前在军营里都没吃饱过,此番还不得大快朵颐! 婉娘眼见他一碗又一碗地吃,怕他猛然吃得太多消化不了会积食,便道:「你慢点吃,少吃一点,又没人跟你抢的……这般狼吞虎咽的做什么?」 李夙尧将碗一推,抹了把嘴,又打了个嗝,方道:「我丈母娘家的饭菜就是香,改明儿还来蹭饭。」坐正身子,瞧婉娘,「婉娘,我有话想单独对你说。」 苏氏只道自己也是时候去瞧老太太了,给他们「小俩口」留了单独相处的空间。李夙尧直接道:「我刚刚进宫去面见二圣了,还向他们请了一道旨意,我知道你想去江南。所以,我请旨带你一起去,有了二圣旨意,你娘也不好说什么来阻拦你。」 婉娘确实想找他说这个事情的,也知道只有他能够帮自己,可没想到的是,自己什么都还没说呢,他便已是知道。 「那你帮我,有没有什么条件?」婉娘蹙着秀气的眉毛,瞧着李夙尧。 李夙尧笑道:「我帮我未来妻子,难道还需要什么理由?」又说,「说点正经的,我也好久没见九王叔了,此番也想去趟江南……」 到了正月中旬,十万征西大军终于凯旋至京都城外,此次大捷,是继百越一战之后的又一次突破性胜利。对于天朝而言,西南战胜,相当于中原一统,这是继东汉末年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天下一合。 是以,这场战争对于二圣,有着非同凡响的意义。既是为安定内部划上一个圆满句号,又为开疆扩土打开一扇大门……自此,四周蛮夷对天朝二圣,对天朝雄师铁骑,无不闻风丧胆。 当日,二圣着盛装,携众臣,带着全民百姓,于城门外迎接征西大军。 李夙尧这半月以来,没了他爹的束缚,又有他娘好吃好喝地供着,小日子甭提多滋润了,天天一觉睡到日晒三竿,然后大吃一顿,就跑去云府教穆郎使枪去。名为教穆郎耍枪,实为去看婉娘,用他祖母李老太太的话说,他这是醉温之意不在酒,在乎美娇娘也。 到了大军进城前一日的晚上,李夙尧被他爹一封信给骂了出去,自此,他又换上铁甲,手持刀枪,与曾经的滋润日子永别。 大军进城,万人空巷,全城百姓,无不争先恐后,争抢着要一睹李家将崔家军以及天朝二皇子晋王殿下的风采。街道两侧自有士兵把守着,但似乎怎么也阻挡不了百姓们的热情,几位年轻的少将军,接到了不少少女投送的鲜花。 李夙尧的身后,赤色的大棋子上,玄色的丝线大大镶着一个「李」字,大家都知道他是战神唐国公李烈之子。因此,他接到的花最多,收到的媚眼也最多,不过,他都视若无睹。 他接到花,又顺手抛给了旁人,一朵不留。 倒是那崔照,接到花后不知道如何做,只能一直紧紧捧在手里。常握刀剑的手握着鲜花,忒不和谐,他心里一急,也学着李夙尧的样子将花都抛给旁人,然后目不斜视。 十万大军驻扎城外,没有军帅之令,不得入城半步。同时被安置在城外的,还有数千匪寇流民,此次进城的,只有征西军将领,及无数囚车压着的西夏降臣及西夏皇储。 当晚,西夏国老国王跟年轻的王后被二圣单独召见之后,便就自缢于宫中。次日,二圣下旨,追封其为归德侯,分别以天朝侯爷与侯夫人之礼安葬。之后几日,关于西夏降臣,皆按品阶封其官位,西夏风华正茂的小公主,被圣上纳入后宫,封昭华夫人,与元华并位,皆仅济圣后之下。 坊间传言,说是那年轻貌美的西夏王后跟咱们天朝圣后有仇,故此,才在降了之后也依然被赐死的。京城各大茶楼的说书人,添油加醋,版本各异,却都是说得唾沫横飞。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大兴建立之初,独孤氏得封圣后,遭到了西夏新王后的冷嘲热讽。 西夏王后颜氏原出身寒门,初入宫时本为侍女,后无意中被圣上看中,蒙得宠幸,飞上枝头,一朝成后,贵宠六宫。独孤氏得封圣后的时候,她也刚登后位,只是那个时候,她才得十四,独孤氏却已年近三十了。 王后颜氏得了势以后,首先给老国王吹耳边风,让国王废长立幼,改立自己刚生的儿子为太子。然后又吵着说什么那兴朝的老巫后算个什么东西啊?她有臣妾漂亮吗?她都老得一把年纪能做臣妾的娘了还自以为年轻貌美小姑娘芳容呢独霸那兴帝的宠!可她明明这么凶悍,为什么还能得个「圣后」的雅号呢? 臣妾哪里比她差了? 这西夏国国王王后的私房话不知怎么的传啊传,就传到了大兴。这独孤后在大兴自是有一定的威望,比较受群臣的尊敬。 有一天,朝堂之上群臣议事,有一臣子将这事情拿出来说,自然是将那颜王后骂得个狗血淋头,然后愤愤地说要捣了那南国老国王的窝。一看这人,就知道是个主战派,想要借题发事呢。 只是这打仗的问题,不是他嘴皮子一掀,说要打就能打得过去的。西夏虽然兵力不比北隋,可到底物资富庶,粮草充沛,又因临海,是以地势上也占尽优势。而北国,经过数百年的纷纷扰扰,早就只剩一个空壳子,国库不富,粮草不齐,这仗怎么打? 第29章 到底是人家独孤后有大家之气,她只笑着说咱自个过自个的精彩日子,不和她一般见识。既然当事人都不追究了,那些主战派只得悻悻退下来,不再多说。 可女人到底是女人,气度再大她也只是个女人。 那独孤后一回到自己寝殿,挥掌「啪」的一下就拍裂一张梨木桌,然后破口大骂,那个小骚货算个什么东西撒泼竟然撒到老娘头上来了,不知是哪个乡野疙瘩蹦达出来的脚踩牛粪的三等粗俗女,竟然也敢在这大放厥词,有种放马过来,老娘可是马背上长大的,不信我打不死你。 双方朝廷肯定都有细作,这些细作打入不到内部,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索性开始干起了传话筒的工作。于是,独孤后的话又被原封不动地传到了颜王后耳中,王后美人一听,不行,不能输了阵势,于是又开始叉腰拼命扯嗓子,又给骂了回来。 这梁子一结,时至今日,已有十四年之久。 故此,十四年之后,颜王后自缢,独留个年仅十三岁的孤女,孤女成了天朝皇妃。昭华夫人十四岁的兄长,得封次留伯,圣赐府邸,无实权。其实名为封爵赐府,名为圈禁。 待安置好所有西夏国的事情后,才轮到此次战将的封功宴,席上,骠骑将军云盎官升至正二品,并得封安璟侯,世袭。云府嫡长子云梓穆,年至十三时可以请封世子。 安璟侯夫人苏氏由原来的正五品升至正三品淑人,嫡幼女婉娘由原来的惠安县主升至惠安郡主。 正所谓,一人立功,全家得封。 二圣此次封功宴,主要是想抬举寒门出身的云家,其他战将酌情得封。 安璟侯刚刚下了朝,便被刘太后宣了过去,原是画娘想父亲了。 画娘在早两年前,因伺候太后娘娘有功,被二圣封了个县主的名号。她原以为是可以与婉娘平起平坐了的,可此番父亲一战胜归来,婉娘竟然又升了!她心里相当不服气,自己的所有,是靠着自己的努力挣来的,可婉娘呢,她什么都不用做,却什么都降落到了她头上! 只因她的母亲苏氏是父亲的正室,所以她什么都不必做,却能轻易得到她拼死拼活才得来的这么些。甚至,婉娘轻易所得的,要比自己勤劳所得的好很多。 自己跟她同龄,都十三岁了,可以说容貌方面是不输上下的,可只因差着个出身,连婚事都差上好大一截。这四年来,婉娘有温润如玉的九王一直伴着她,还有英姿勃勃的少年英雄李夙尧为她拼搏沙场,将来无论她嫁给谁,那都是一门相当光彩的亲事…… 可自己呢?直到现在,她伴在太后娘娘身边多年,也就只有一个胖子刘邕愿意娶她为妻。胖子刘邕……呵,他刘家即便是太后外戚,他刘邕即便是刘家嫡子,可又哪能跟世族嫡子出身的圣后外戚相比呢?又哪能跟九王爷相比? 其实自四年前,窦华兰的生辰宴后,画娘便偷偷地将放心暗许了谢家嫡子谢昭。谢昭时年十六,尚未娶妻,每年的宫中宴会上,画娘都能见到他……公子玉颜,君子坦荡,玉袍长袖,墨发玉盘,林泉风度,真真是哭死宋玉气活潘安。 她在宫中四年,自是会察言观色,她瞧得出,那谢家公子,多少是对她颇为有意的。她想着,若是自己与婉娘一样,同为嫡出,或许,他们两个就能成。可此番,自己是寒门庶出,人家是世族嫡子……身份悬殊,不提也罢! 她恨婉娘,当初在杭州时,若不是婉娘那么一闹,她现在已是过继到嫡母苏氏名下了。她若是得了嫡女身份,此番不仅会跟着得封郡主,而且,婚事,也自有好的相配……故此,她真真是恨透了婉娘。 神游之际,一个小宫女轻声禀报:「县主,安璟侯来了。」 画娘立即将小宫女挥出去,然后起身去迎接父亲——刚刚得封的安璟侯,然后抽抽噎噎的,就哭了起来。 安璟侯见状,四周扫了几眼,对画娘道:「你这几年在宫中,可都还好?」 画娘折了帕子,止住哭,微微点头:「太后老人家她待女儿很好,只是,女儿想父亲。」又上下打量父亲,「爹,您这些年一定在南疆吃了不少苦,女儿瞧着您,黑了,还瘦了。」 安璟侯在一旁坐下,道:「在外行军打仗,自然要受点苦的,这不算什么。」仔细瞧着女儿,这个女儿原就在几个闺女中最为出众,此番越发出落得明艳,安璟侯满意点头,又说,「你今年十三岁多了,怕也是时候嫁人了。」 画娘嘟着嘴,坐到父亲身边:「父亲才回来,女儿还想多陪陪父亲呢,怎么舍得嫁人?再说了,这佳夫难寻,不能马虎。」 安璟侯点头同意:「打小父亲就想给你一切最好的,择婿方面,自是也不会马虎。」 画娘听得父亲还是将自己婚事挂心上的,十分开心,手上使劲绞着帕子,喜道:「爹,若是您有办法,那女儿……属意的是谢家小公子……」 安璟侯浓眉一挑,心里暗道,谢家…… 苏氏听得说老爷此番已经出了宫门了,立即带着儿女仆人守在将军府门口,翘首盼望。她已经有四年未瞧见老爷了,两个女儿也有四年未有瞧见父亲,自是十分兴奋。 最兴奋的是穆郎,他打一落地,就没见过父亲。母亲姐姐们跟他说,父亲是大英雄,父亲去打仗了,他坚信不疑,现在,大英雄父亲就要回来了,他兴奋得睡不着觉,一大早就爬了起来。 第30章 自己不会穿衣,婉娘还未睡醒,他就一人在床上翻身打滚,句句念叨着,他的大英雄父亲要回来了。 安璟侯骑马至将军府大门口,见到久别不见的妻女时,心里蓦然一暖,翻身一跳,便下马握住了妻子的手。苏氏瞧着清瘦了不少的丈夫,心疼地抽帕子抹泪。 婉娘将安安静静站着的穆郎拉到父亲身边:「爹,您终于回来了,女儿很想您。」又将穆郎往父亲跟前推,「穆郎,这就是你日夜念叨着的大英雄父亲,快叫爹啊……」 穆郎长得胖嘟嘟的,个子也矮矮的,此时正仰着头,瞪着圆圆的大眼睛看安璟侯,听了三姐的话,朝安璟侯一笑:「你是大英雄吗?娘跟姐姐们都说我爹是大英雄……大英雄都会耍枪,世子哥哥也会,还教我的呢,你会耍枪吗?我不跟世子哥哥学了,我要跟爹学……」 安璟侯俯身便将穆郎抱在怀里,紧紧的,凑着略带胡渣的下巴去刺他的嫩脸,笑道:「咱们穆郎,竟然开始学着耍枪了?跟父亲说说,现在都会了什么?」 「穆郎会的可多了,世子哥哥给我做了一支木枪,我能举着木枪到处挥,」他使劲捏着自己的肉手,眼睛瞪得又大又圆,生怕自己一眨眼,这个英雄父亲就又没了,「穆郎真可怜,长得这么大了,只才见到父亲。」说着便揉眼睛,要哭了,「每次见到二叔凶陵哥哥的时候,穆郎就好羡慕,只要爹回来,一直陪在穆郎身边,天天打我我也愿意。」 说得安璟侯心里也有几分难受,自听说妻子苏氏生了一个郎君后,在外四年间,他没有一天不想着回家的。可西夏一战并不好打,说实话,能四年打赢回来,那真是无数将士们用鲜血换来的。 尤其是英武将军,小小少年,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的勇气跟胆量,为了尽快战胜归来,他真是跟不要命了一般。那西夏国养了一支猛虎军,厉害得很,猛虎军是天朝将士从未见过的,即便行军多年的唐国公,也未尝敢轻易尝试,可英武将军什么都不怕,带着先锋军打头阵,英勇无比,真是比猛虎还凶猛。 战场上,几次三番,他都受了重伤,垂危之际,却满口叫的都是自己女儿的名字。就连唐国公那般的硬汉子,竟也是流了泪,直道臭小子比他年轻时候有出息,臭小子将来一定比他重情义! 安璟侯转头去瞧嫡幼女婉娘,豆蔻年华的女儿,再不似小时候那样胖嘟嘟的了,此番已是出落得清水芙蓉般冰清玉洁。四年前,英武将军已是对这个女儿动了心,若是见到女儿现在这般样子,怕是更不会撒手了。 安璟侯拍了拍穆郎的头,亲切道:「你是爹唯一的儿子,宝贝着呢,爹怎会舍得打你?爹现在回来了,就不走了,以后天天抽空陪你,爹亲自教你骑马射箭,好不好?」 穆郎开心得双手乱挥,圆圆的脑袋猛地就撞在他爹头上,然后嘻嘻笑道:「我有爹了,我终于见到我爹了,我的大英雄爹爹回来喽!」 安璟侯换洗之后,便带着大房的妻妾儿女去给母亲云老太太请安,刚好二房的人也都在。 四年来,云老太太的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若不是苏氏跟罗氏两个儿媳妇床前尽孝道,她怕是早就入了土。满城的大夫都请遍了,婉娘也亲自给祖母把过脉,可老太太确实是到了年纪,命不长了。 安璟侯是孝子,他四年没有在母亲跟前尽孝道,此番已是跪在床前,直言自己的不是。云老太太见日夜思念的大郎回来了,颤颤巍巍地握住他的手,直道能再见着大郎,死也无憾了。 云傲现已升至礼部右侍郎,而立之年,更沉稳了几分,看着安璟侯道:「大哥回来,老太太的病或许会好几分……我已经告诉娘,大哥你受封爵位的事情,老太太很高兴……」 安璟侯点头:「我们兄弟两个,以后一定相互扶持,继续将云家发扬光大!」 自老太太那里回来后,安璟侯便着人将柳氏跟赵氏叫了过来,见了一面后又将她们打发走,只留了蓉娘在身边。 蓉娘才刚得十二的年纪,长得清清爽爽的,虽不似画娘那般娇艳明丽,也不似婉娘这般清丽脱俗,可乖巧讨喜得很,也十分惹眼。 蓉娘胆子小,打小跟爹没什么感情,倒是跟嫡母苏氏的感情很好。此番他爹安璟侯朝她招手,她也只是缩着头躲在苏氏身后,愣是不肯过去。 穆郎见状,扭着圆滚滚的身子便从炕上爬下来,将他五姐姐拽到父亲身边,皱着鼻子说:「爹,五姐姐怕生,竟又害羞了。」又仰头看蓉娘,一脸真诚,「这是咱们的英雄爹,五姐姐小时候也是见过爹的,比穆郎要好。」 蓉娘扭扭捏捏地站到她爹跟前,笑得几分羞涩,只轻声叫道:「爹……」 云盎满意点头,欣慰道:「你母亲将你们几个姐妹养育得都很好,也是为父的福气,娶了你们母亲这般贤惠的女子为妻。」这话是真心实意的,之前在杭州时,他一直偏宠着柳氏,倒是忽略了这个妻子。 苏氏只抿着唇,不言语,脸上倒是挂着几分笑容。她现在什么都不求了,只求几个女儿能嫁个好人家,穆郎能够懂事听话,便就够了。 苏氏顺手将儿子抱在怀里,又转头对安璟侯道:「此番老爷回京,该是不会再走了吧?咱们云家,如今官位有了,爵位也有了,儿子女儿都听话懂事,妾身也不多求,只盼着一大家子能够平平安安的,也就够了。」 第31章 安璟侯说:「这个为夫的也说不准,是不是得再出兵打仗,还得听二圣的。」又说,「刚刚西夏一战,国体耗损过多,估计得休养生息一段时日。算了,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懂,你就操心几个女儿的婚事吧,争取我在家的这些时日,能够看到几个女儿嫁人。」 苏氏有些愁容:「婉娘她们几个小的,我倒还不大担心,倒是曼娘这丫头,自打跟张家那门亲事黄了之后,便谁家都瞧不上。妾身拖了媒人说了几家,那几个郎君妾身也瞧过,个个都不错,只可惜……这可都十八了……」 安璟侯眸光沉了沉,压声道:「这也不怪曼娘,是汝南王府欺人太甚!张笙确实是个重情义之人,只怪他有那么些父兄长辈,好好的苗子,竟是去做了县官,可惜了……」 二圣看好张笙,他也看好张笙,偏偏这张笙却成了汝南王杨植清的佳婿。 杨植清的女儿,竟嫁了寒门出身的状元,这汝南王,血本下得够多。 安璟侯道:「曼娘这丫头性子烈,她不同意的事情,若是我们逼着她,还真能逼出事端来,倒不如先给底下几个小的物色一翻。」顿了顿,又说,「婉娘的婚事,怕是得二圣做主了。画娘跟蓉娘,还得你操心。」握住妻子的手。 穆郎叫道:「三姐姐不嫁人,三姐姐要陪着穆郎!」一听三姐要嫁人,他急得满脸憋得通红。 苏氏哄道:「只是先给你姐姐物色,没说现在就叫她嫁了……」 穆郎还是一脸不高兴,晃着圆圆的脑袋嘀咕:「我怕三姐姐嫁了人之后,她就不会如现在这般对我好了!我三姐是全天下最好的人……」挣扎着从母亲身边跳下来,「我要去找三姐姐……」扭着身子就跑。 苏氏给春梅使个眼色,春梅朝着老爷夫人请了一安后,赶紧追了上去。 蓉娘闷着头左右望,弱弱地说:「父亲,母亲,女儿也想去找三姐姐。」 苏氏笑道:「你也去吧,照顾好你弟弟,不要让他磕着碰着!」 蓉娘得了命,点头应着,也追着穆郎跑了出去。 苏氏觉得,此刻是她最幸福的时刻,老爷回来了,儿女承欢膝下,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开心的呢? 「蓉娘胆子小,得挑个性格温和之人,否则怕她会受欺负。」苏氏转头瞧丈夫,「至于画娘,怕是妾身做不得主,画娘的婚事,有太后娘娘做主。」 安璟侯又想到白天时画娘跟他说的,画娘想嫁谢家,谢家,世族。 二月的一天,李夙尧才刚刚陪他祖母母亲一会儿,便就坐不住了,脑袋时不时往外伸。 独孤氏知晓儿子的心思,瞥了他一眼,对老太太说:「当初就该逼着臭小子娶兰娘,那好好的一朵花儿,竟是便宜了镇南王家的那个小子!」说着恨铁不成钢地揪儿子耳朵,「你啊你,打小就浑,竟然连婚事也敢不听为娘的。」 李夙尧被他爹打得惯了,战场上也差点死了好几回,皮厚得很呢,他娘拧他耳朵,他觉得就跟挠痒痒一样舒服。 老太太站在孙子这边,冷睇媳妇一眼:「你就跟我作对,我就瞧着那云家丫头不错,这四年来,她没少来府上陪我玩!」说着愁起来,也伸长脖子往外瞧,「怎生夙尧回来这一个多月,她倒是不来瞧我了,夙尧,你去云家看看!」 李夙尧立即起身道:「孙儿这就去瞧瞧!」又嘿嘿笑着向他娘鞠了一躬,「娘,连老太太都喜欢她,您就认了这个儿媳吧。」 独孤氏对婉娘的态度虽不似四年前那般强硬了,但还是不大高兴,皱眉道:「我就不知道了,那个丫头有什么好……怎么老的小的都这般宝贝着。」又说,「虽那云将军此番得封爵位,可也改不了他云家寒门的事实。再说了,那丫头三天两头往九王府跑,若是将来做了李家媳妇,还不得丢人!」 李老太太也气愤地捶桌:「就是!」 独孤氏眼睛一亮,觉得此番终于说到点上了,兴奋道:「娘这般瞧,就不觉得那丫头好了吧?」坐直身子,「只要不进咱李家的门,她爱去谁家便去谁家,咱们也管不着!夙尧原该十三岁就成亲的,可非得跟二圣定什么四年之约,眼瞧着十七了,可得成亲了。」 李老太太挪了挪屁股,直起身子说:「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那秦太妃欺人太甚!我孙媳妇,她凭什么三番四次的命人叫过去!竟还装病,她这几年病装得越发像了,竟是比我装的还像……」觉得好似说漏嘴了,赶紧将嘴捂住! 老太太装病,独孤氏心里明白得很,可她从来不戳破,天天来陪着老太太。 独孤氏打岔说:「老太太尽帮着臭小子说话,都被您宠坏了,现在是越来越不着调,可得找个贤惠的儿媳管着他才行!」 老太太朝着孙子眨了眨眼,捂着胸口咳道:「我这心口疼的,夙尧,赶紧去云家将那丫头叫来帮我瞧瞧!」 李夙尧到了云家,婉娘正被他爹叫到书房里说话。婉娘跟父亲说了九王去江南的事情,又说李夙尧也得了二圣的旨意,就在这几天,也得去江南了。 安璟侯静静坐在书桌后面,微微抬头瞧着站在一边的女儿,沉声道:「为父知道你的心思,但是九王,为父绝对不会同意!」 婉娘急了:「爹跟娘怎么就是不同意了?四年之约,虽不是女儿愿意的,可女儿也等着了,现在明明是李世子输了,女儿的婚事,便不由二圣做主了!」 第32章 安璟侯站了起来,气势凛冽,一脸肃容:「因为爹想要唐国公这样的亲家,因为爹知道这李世子娶了你之后,必是会对你好!是,爹起初是有私心,想要攀附李家,可现在,也确实是为了你考虑!」叹了口气,又说,「别说九王现在身有残疾,即便他是个健全的,爹也不会考虑!」 婉娘气得脸涨得通红,双手使劲绞着袖子,别扭道:「女儿早就跟爹说了,女儿不想嫁李世子!」 安璟侯:「为什么不想?」 婉娘:「性格不合!」 安璟侯:「你们那不是性格不合,那是性子互补,好事!」 婉娘别开头,不再说话,或许没有遇到九王,她可能就听了父母之命,也无怨言。可她跟九王是两情相悦的,两情相悦的,为什么就不能得到家人的祝福?婉娘觉得很委屈! 安璟侯瞧着女儿脸色,说道:「女儿,你听爹娘的话,没错!李世子既然能为了你拼了命杀敌,将来,也必是会事事护着你!」 有人敲了书房的门,是苏氏身边的春梅,春梅说:「侯爷,李世子来了。」 安璟侯冷睇了女儿一眼,又朝门外喊道,「去将世子爷请到书房来。」春梅应着声,便去了。 不一会儿,李夙尧便推门而入,先是以晚辈的身份向安璟侯见礼,「小婿见过未来岳丈大人,」微微屈身行了一礼后,目光轻轻落在婉娘身上,这一落不要紧,却是再也舍不得移开。 婉娘,他的婉娘,四年时间,竟已是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了。 一身翠绿色的修身衣裙,只领口跟袖口两处为白色,高高的雪白的衣领上,衬着的是一张玉白色的娇嫩面孔,眉不描便如远山,乌发如瀑,唇如桃瓣……这样瞧着,觉得她就像是夏日荷塘里翠绿的青莲,纤长娇嫩…… 他又想到了四年前,杭州刘府初见之时,她任人欺负却又不敢哭的样子……那个时候的她,个子矮矮的,脸上双颊肉嘟嘟的,梳着双环髻,总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刘邕那死胖子欺负她,她一声都不敢吭。 其实他当时就觉得这个肉丸子可怜死了,他忍不住出手替她教训刘邕!原以为这样就结束了,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一回,便不会再有什么事儿,可却将事情闹过了头,他毁了她容貌,他要对她负责! 突然就觉得肉丸子一点不可爱了,也不可怜了,甚至是歹毒的!他当时认准了是这个肉丸子搞的鬼,认准了是她死皮赖脸赖上了自己,所以他刁难她,甚至出言挖苦她,想叫她知难而退! 可哪知道,这个肉丸子,她压根就没瞧得上自己!他李夙尧打小长到大,谁见了不得夸上几句啊,她凭什么瞧不上?她凭什么?他心里堵着一口气,浑身上下都不舒坦,开始与她周旋…… 肉丸子平日闷不吭声的,没想到整起人来还有些手段,她庶出的妹妹想要做嫡女,却愣是被她给阻止了。她当时利用了自己,他被她利用自然很生气,可后来为了什么竟就原谅了她,他也说不清了…… 总之,他只知道,之后的很多个日日夜夜,他心里满满装着的,只有肉丸子。 他一口回绝了华兰表姐的亲事,为的是她…… 他在二圣面前,立下壮志,定了四年之约,为的是她…… 他在南疆拼死杀敌,一次又一次伤得只奄奄一息,却愣是挣扎着没死掉,为的也是她…… 凯旋大军回京的路上,遇到凶狠的流民匪寇,他最后能反败为胜捣了匪寇贼窝,为的自然还是她…… 他啃了半个月干粮,马不停蹄,快马加鞭,希望能够如期归来,为的,就是想要娶她。 可是现在,尽管他还是迟归了,他也仍旧不愿意放手!本来就是,他当初立誓时说的是,若是他赢了,她必须得嫁给他;若他输了,她可以另嫁他人。所以,这个他人,自然也包括他李夙尧。 安璟侯见这个李世子没听见自己的话,只是一直将目光落在小女儿身上,便咳了咳,又拔高音量:「李世子!」没反应,改变称呼,「英武将军?」还是没回应,安璟侯咬牙高声唤道,「贤婿!」 李夙尧终于回神了,立即应着:「小婿在。」 婉娘一直都是冷冷的,安安静静地站着,听得父亲跟李世子的对话,一点兴趣没有,俯身行礼道:「爹,女儿先出去了。」 安璟侯瞥了李夙尧一眼,见他脸色忽然冷了几分,对女儿道:「你去跟你母亲说,吩咐厨房多做些菜,爹中午要留贤婿在家吃饭。」 婉娘低着头,抬眸瞧了李夙尧一眼,却见他看着自己笑得满面春风,婉娘平静地收回目光,微微行礼便出去了。 李夙尧偏爱暗色的衣服,此番来云家,虽未着玄色袍子,可穿的却是暗金色的长袍,头戴金冠,腰系紫金玉带,端的贵气十足,怎么瞧怎么像是好好打扮过一翻才来的。 安璟侯示意李夙尧坐下,方道:「刚刚听小女说了,贤婿向二圣请了旨意,打算带着小女去江南?」 李夙尧撩袍坐下,微微点头:「江南洪灾一案,二圣甚为关注,已派康王殿下前去暗中查询。」默了默又说,「此事牵扯甚多,涉及到众世族,而我作为李家之人,自然得去看看。」 安璟侯点头,垂着眸子,默了好一会儿,方说:「有件事情,不知道该不该问……」见李夙尧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安璟侯便道,「贤婿既然已经知晓,此次江南一案涉及世族权威,为何还要前去?」言外之意是,李家在众世族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若是康王此行真能削弱世族势力,那么,李家作为世族之首,会怎么做? 第33章 李夙尧明白安璟侯的意思,笑说:「我李家虽为世族,可数百年来,向来忠于皇权,此番杨家为帝,自然忠于杨家。而西夏一战,我父子二人又立有战功,即便世族势力被削,也轮不到我李家头上。况且,整个朝廷,也并非所有世族都是在与皇家作对的!还有,想搅得二圣不得安宁的,也不一定就是世族之人,或许,有什么人在后面给他们撑腰!」 安璟侯何等心思?自是早就瞧得出一些蛛丝马迹了,此番李夙尧既是开了口,安璟侯心里便更肯定了几分。 「照贤婿这番话,此去江南,怕是危险重重,小女终日养在闺中,到时候怕是不能护得自身安全。」看了李夙尧一眼,又说,「况且,小女想去江南的心思,贤婿心里该是有数,又怎会允许?」 李夙尧站了起来,单手背负:「我自是有本事护得她毫发无伤,谁敢动她一根手指,我会叫他拿性命来尝,这个岳丈放心。」敛了敛眸,「至于其它,倒也不担心,她是我未婚妻,旁人敢怎样?」 她想要去,他便就带着她去,她想要什么他都给她!只是,谁想将她打自己身边抢走,除非他死,否则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苏氏自打知道李世子来了,便就张罗了起来,命厨房里做了一大桌子好吃的,全是平日李夙尧爱吃的菜。前厅里一张大大的圆桌上,已是放满了菜,外面的小丫鬟还是不停地往里端。 婉娘抱着穆郎坐在一旁,姐妹俩死死盯着来去忙碌的众人,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穆郎嘴巴流了一汪汪口水,伸出肉手擦了擦,双眼贼亮贼亮的:「三姐,咱娘可真偏心,我打出生来,可还没受过这般待遇呢!平日里多吃一点,娘就说不让我吃了,现在却对个外人这么好,哼,我一定不是娘亲生的!」 婉娘心情不太好,脸色也一直不好,但还是哄着弟弟道:「李世子是客人,娘才这般做的,这是待客之道,你懂不?」 穆郎眼睛死死盯着桌上的那盘白斩鸡,恶狠狠道:「那盘白斩鸡是我的,我呆会儿要全吃了。」肚子忽然叫了一下,穆郎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三姐,「我饿了,现在就想吃,三姐,你去给我拿点来。」 婉娘伸手捏他肉脸,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你真是饭桶!拿你没办法。」瞅了瞅四周,见娘一直在忙,她拉着穆郎便走到桌子旁边,伸手便去拎鸡腿,手腕却突然被人给紧紧捏住。 「肉丸子,你偷吃?」李夙尧半边唇角挑着,玩味的目光轻轻落在婉娘身上,看着她窘迫的表情,他忽然忘记收回手。 婉娘几番挣扎,见不奏效,朝弟弟低声道:「穆郎,他想吃鸡腿,咬他!」 穆郎扭着圆滚滚的身子,纵身一跃,便准确无误地咬住鸡腿,连带着李夙尧跟婉娘的手,打死不松口。 婉娘疼得都落了泪,抬腿去踢弟弟屁股:「咬到我手了,快松口。」 穆郎松了口,眼瞧着鸡腿要掉地上了了,张嘴便「哇」地一声哭了。 李夙尧眼疾手快,早将鸡腿稳稳接在手里,半蹲在穆郎跟前,拍他圆圆的脑袋,哄道:「别哭了,姐夫让给你吃,还不行吗?」 穆郎瞬停,张大眼睛瞅着李夙尧手里肥肥的鸡腿,流口水:「我三姐说过,你是饭桶,你不饿吗?」 李夙尧脸抽了抽,将肥鸡腿凑到穆郎嘴边:「姐夫不吃,姐夫让给你吃,穆郎吃多了才有力气跟着姐夫练功啊,是不是?」 穆郎立即将嘴塞得满满的,使劲点头,含糊不清地说:「三姐夫对我真好,我就爱跟我三姐夫一起玩儿。」婉娘气得暴走! 苏氏将一切都看在眼里,面上微微含笑,瞅着小女儿好似不开心了,悄悄将她拉到一旁。 「小舅子跟未来姐夫处得好,你怎生还不高兴了?穆郎还小不懂事,你竟然吃起李世子的味儿来。」苏氏心里高兴,笑着抚了抚女儿头发,「娘现在越发觉得,这李世子,就是你的良人。婉娘,你比你两个姐姐有福气。」 婉娘摇头说:「女儿不是为了这个,女儿不甘心,九王他……」 「你住口!」苏氏厉声止住女儿,肃容道,「以前你还小,常去九王府看看秦太妃也就算了,毕竟九王府上的薛神医治好了你额头上的伤疤,这个恩情咱得报。可现在,娘觉得差不多了,以后不许你三天两头地往秦太妃那里跑……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这样做,像什么话?」 婉娘急道:「娘,薛神医教女儿医术,为的就是让女儿照顾秦太妃。可现在薛神医走了,秦太妃身子又大不如从前,女儿怎可不管?」 「秦太妃是圣上的庶母,于情于理都有宫里的御医照看她,怎会轮到你?」苏氏严肃地看着女儿,「九王确实是个好人,但却不是你的良人!你若说是想报恩,这个娘同意,可这四年来,你治好了九王的双腿,娘看,也差不多了。」 婉娘摇头:「女儿不明白,娘当初说,正是因为九王身有残疾,所以才不同意的,可此番九王身子渐渐恢复,双目复明也是指日可待的,为什么你们还是不同意?」 苏氏伸手便去敲女儿脑袋,此时觉得她真是比她姐姐还拧,李世子若是待女儿不好,她自是不会同意这门亲事,可李世子待女儿实在太好,她做娘的怎会不同意, 九王人是好,此番也在渐渐康复,可谁知道他日后会不会再复发,况且,九王府势单力薄,女儿若是嫁过去,还不得操着一家子的心,几年后若是有了孩子,女儿上要照顾老的,下要照顾小的,谁心疼她? 第34章 她作为母亲,自然有为人母的私心,有了李世子这个佳婿,必是再瞧不上其他人。 李夙尧虽是在哄着穆郎,耳朵却时时刻刻竖着,他是有武功伴身的人,听力自是比一般人要好。此番听到婉娘一直说九王的好话,他心里难受得很,虽然知道婉娘心里有九王,可亲耳听到,还是接受不得。 苏氏说:「该说的娘也都跟你说了,你要是再不听话,娘就将你关在屋子里不叫你出去,直到嫁人为止……」瞥女儿,「娘还能叫你吃亏了?」 曼娘轻步走过来,揽着妹妹的肩,对母亲说:「娘,您做什么这般语气对三妹,好好说话就是了,这李世子还在这儿呢,叫他听到了,多不好……」又揉妹妹头发,「娘是为你好,三妹心里也不要气着了,快别哭了……」 苏氏逮着了机会,又开始训斥曼娘:「既然知道娘是为你们好,娘托媒婆给你说的几家你为什么不同意?你都十八了,再拖一两年,可就找不着什么好郎君了,难道你心甘情愿一辈子不嫁?」 曼娘心里跟针扎似的,四年了,她还是忘不掉张郎。若是当初真是张郎负了她,依着她这副刚烈的脾性,倒真能努力地去找个比他好的嫁了算了。可不是,她不笨,张郎亲口说是他自己毁亲在先,为的就是保住她的名节……他甚至不惜牺牲自己仕途,甘愿只去一个小地方任县官,也不愿意遭了她的一生。 虽然知道他如今已娶了金枝玉叶的长宁郡主为妻,说不定还为人父了,可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总觉得,或许有一天,他会回来娶自己。她知道这样的想法简直是无稽之谈,可她仍旧抱着那么一丝希望。 退一步说,若此生嫁不得张郎,她就是一辈子不嫁又何防? 关于开皇十一年状元郎张笙与长宁郡主的婚事,李夙尧也是有所耳闻的,当时那件事情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即便到了今日,还有人在说。李夙尧与张笙有过几面之缘,他记得临走的时候还亲切叫过他二姐夫的,回来后,竟是听到了他娶长宁郡主的消息。 长宁郡主,汝南王的掌上明珠,有才却貌丑,年至双十都未嫁得出去。 其实汝南王在整个大兴,是一个重要的存在,当初杨家夺得天下时,汝南王一直是冲在最前头,跟自己父亲唐国公一样,都是功不可没的。当初先皇尚还在世,遵循着立储立长的规矩立了当今圣上为太子,汝南王只屈居王位。 虽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王位跟皇位,怎么能比? 想必这个汝南王,是心有不甘的,若是他爹说的没错,此次江南一案,多半跟汝南王脱不掉干系。 想到此处,李夙尧心里微微有些沉重,以前他还小,不懂事,倒没觉得什么。可现在他是上过战场杀过敌的人了,自是知道,这个天下,再不能乱了,无辜的良民百姓,再不能受苦。 回到家后,李夙尧心情一直沉重,一个人闷在房里不出来,几个贴身丫鬟也都被他赶了出去。 唐国公打外面应酬回来后,拎着一只烧鸡,又提着一壶酒,去瞧臭小子。 当晚,父子二人像是俩兄弟一般,无话不谈。李夙尧向他父亲承诺,李家到他这里一定会更加兴旺,即便其它世族倒了,李家也一定不会。 李夙尧酒量不好,没喝多少便醉了,醉得迷迷糊糊的,好似瞧见了婉娘,他抓着婉娘的手,说那些掏心窝子的话:「我一定会待你好,我打第一眼见到你就看上你了,我一点都不嫌弃你。你若跟了我,我再不要其她女人,我有你一人给我生儿育女,便就够了……」 「我不会像我爹那样,明明心里就只有娘一人,却还弄出姨娘……我娘嘴上不说,可心里是难受的,我不会叫你像我娘一样,半夜起来偷偷抹泪。」 墨烟扶着醉得不醒人事的世子爷,听着他在自己耳边说的那些情话,面上早就红了一片。给爷洗漱好,她将几个小丫鬟撵了出去,只自己一人留下给世子爷更换里衣,换着换着,她便动了心思。 她自然知道爷这些话不是对她说的,可她如今已经二十了,原该四年前在世子爷出征前就跟了世子的……她还记得,那天晚上,她将自己脱得一丝不剩地卷在被窝里,她自以为姿色超群会入得世子的眼,可谁知道,世子竟是瞧都没瞧她一眼,直接叫她滚! 好在是顾及着她的名声没将此事挑破,否则,她现在怕是早就不在府上了。 她打小生得就好,心气自然也高,哪肯随便配个小厮草草了了一生? 墨烟想到此处,心里狠狠一抽,又去瞧世子爷。此番世子爷,上身已是被她剥了个光,她瞧着他浅麦色的肌肤,坚实的胸膛,还有精瘦的腰肢,以及,英俊的面孔,心里一阵燥热,她开始脱自己衣服。 待得脱了只剩下一个红肚兜时,她一口一口急急喘着气,猛地俯身便扎到李夙尧怀里使劲蹭,张开自己的樱红小口去吮吸着他的唇,胸前柔柔软软的两大团,直直抵在李夙尧胸膛上,她甚至抓起李夙尧的手,将那一双满茧子的大手使劲按在自己胸前两团柔软上。 李夙尧醉得不醒人事根本就不能满足她,她欲求不满难熬寂寞,痛苦地呻吟了两声,然后伸手去解自己的裤子。终是将自己剥得一丝不剩,她又开始动手去解李夙尧的。 其实她若只是想要一个名分,此番大可只将两人衣服脱了卷一个被窝里,天亮时大可哭着说是世子爷酒后做的事情,那样不论她是否还是处子,都可名正言顺跟了李夙尧。 第35章 可她偏偏欲火浇心,已经不是想要名分这般简单了,她是想要人。 李夙尧做梦,一直觉得有小狗在咬自己,不过他觉得这样挺舒服,只哼了几哼,倒也没说什么。 可直到忽然觉得一凉,他才警觉起来,习武之人身手向来好,一脚便将墨烟踢了出去。 墨烟身上裸露,弯着腰,跌趴在地上,胸前那软软的两团也挨着地面贴着,冷得她直打哆嗦。 瞧着这番场景,李夙尧酒突然醒了,不但酒醒了,此时火气大得不行!一个奴婢,竟然趁他酒醉时想要爬床,简直荒唐!他眯了眯眼,看着墨烟:「又是你?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爷早就告诉过你,对你没兴趣!你若是识趣,现在就给我滚出唐国公府!」 墨烟听世子爷要赶自己走,跪着哭道:「奴婢知错了,爷您就看在奴婢伺候您多年的份上,饶了奴婢这一回吧。奴婢以后再也不敢有这样的心思,奴婢明儿就跟夫人说,想去夫人那里伺候,以后再不在爷眼皮子底下做事!」 李夙尧到底是念着些情分,也不想将事情做绝,顺手挥了一旁的烛台,厉声道:「如此,你还不快滚!」 墨烟连连磕头,战战兢兢地过来拿自己衣服,一件件穿戴整齐后,方才离开。 被墨烟刚刚那般撩拨,李夙尧酒早就醒了,仰头便倒在床上,只觉得浑身燥热难耐。他是正常男人,又是十七八的年纪,最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哪经得住那般?心里暗骂墨烟不要脸,赤着身子起身,端起一旁满满的一盆水,兜头一浇,方才好点。 早春二月,又是北方,天气还寒得很,即便这李夙尧打小习武身强体壮,可还是受了寒。以至于数日之后带着婉娘前去江南时,他还微微有些咳,咳得婉娘时不时转眼过来瞧他。 李夙尧见肉丸子盯着自己,头一歪,脑袋便搭婉娘肩上,可怜兮兮地说:「肉丸子,我发烧了,你不是大夫嘛,给我把脉瞧瞧看?」 婉娘力气不小,手一抬,便将他头挥开了,然后做得离他远了点。 李夙尧自讨没趣,此番病着着实难受,也没什么心情去逗她,只隔一会儿咳一声。 婉娘见他不像是装的,咬了咬牙,靠他近了点,然后伸手去把他的脉,确实是病了,还病得不轻。 「你忍着一会儿,等到了驿站,我熬药给你喝!」推了推他,「你能坚持得住吗?我们才刚刚出发,还得赶一天的路程呢。」 李夙尧吸了吸鼻子,斜眼睨了婉娘一眼,双臂一伸,厚着脸皮便将婉娘紧紧抱在怀里,不肯撒手。 婉娘万万没想到,几年不见,他竟是这般无赖了,反应过来后,便抬腿替他。心里想的是,他到底哪里好,到底哪里好?无赖一个!为什么爹跟娘还有姐姐们都说他好! 李夙尧轻笑一声,凑到她耳边,呵着热气:「肉丸子,没有用的,不论你怎么反抗,你终究还是要嫁给我!你如果现在就承认你是我妻子,我就松手,否则,我就一直这样抱着你。我不但抱你,你要是不听话,我还亲你……」 婉娘简直恨不得活剥了他的皮,空长一副好相貌,竟做这些下贱的勾当! 婉娘虽看着瘦弱,可还算有点力气,再加上平日里有跟着方定学点防身之术,此时趁李夙尧不备,手肘一拐,直戳他软肋。 李夙尧闷哼一声,顺势倒在一旁,再不动弹,良久方说,「肉丸子,你好狠的心,好狠的心,竟然敢谋杀亲夫,」 婉娘转了转手腕,觉得他一准又是在装死,不想搭理他,只撩开马车的帘子看外面繁华热闹的街市。 李夙尧见婉娘好似真的生气了,倒也不敢再胡闹,只能小心翼翼地去瞧她脸色,一会儿去扯扯她的袖子,一会儿又去拽拽她的裙角。他忽而觉得此生活得真悲催,两人这还没成亲呢,竟就被她吃得死死的了?果然走上了他爹的老路,做人真失败……做男人更失败…… 肉丸子!肉丸子!岁数不大,手段不少,别看她平时默不吭声的,臭丫头,阴得很!他曾经可不就吃过她的亏?他可一直记着呢! 李夙尧作为男人的那点自尊心又开始举着旗子叫嚣,表示抗议,他又开始想要面子……是以,婉娘不理他,他也不理婉娘……论持久战,看谁笑到最后! 然,直到进入金陵境内,他都一句话不跟婉娘说,连婉娘都觉得奇怪,也有些动摇,莫不是他真已经病入膏肓,连话都不能说了?但想归想,婉娘向来不是个话多的,李夙尧不在她耳边叽叽喳喳的,她倒乐得清静! 两人探得,张笙目前是在扬州城内的一个叫做松阳县的小县城里当县令,而由金陵城到扬州城需要渡江,两人赶至金陵城时天色已晚,因此只能选择在金陵留宿一晚,第二日一早再渡江。 李夙尧身骄肉贵,一路上又是赌气,不肯让婉娘给他把脉熬药喝,此番还病着,鼻子上一直挂着两条清鼻涕,吸回去又滑下来,吸回去又滑下来…… 婉娘站在一家客栈跟前,主动跟李夙尧说话:「别再找了,我们就住这家吧……我看这家不错!」抬眸平静地看李夙尧一眼,无奉承之色,无巴结之意,「我瞧你病得不轻,明儿去了扬州还得有正事,我呆会儿给你把脉熬药喝!」 李夙尧心里一阵狂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咳了声,微微点头:「如你所说,就住这里吧。」将流到嘴边的清鼻涕吸了回去,又别过身子伸手往鼻子上使劲拧,甩掉,回身继续道,「走,给我把脉熬药喝去!」说着自己长腿一迈,单手搭在婉娘肩上,勾着婉娘脖子就往客栈里走。 第36章 婉娘红脸低着头,暗骂他不要脸,就该让他咳让他咳,咳死他算了! 真是人倒霉,连喝口水都塞牙,选的这家客栈只剩一间房了,便宜了他!不过婉娘倒也放心,李夙尧这人虽然脸皮厚了点,但还算颇为正义,太过分的举动他不敢! 进了房间,李夙尧将包袱往床上一扔,整个人四仰八叉地仰倒在床上,只将一只手往婉娘的方向高高竖起。 婉娘暗暗哼了声,倒还是走了过去,右手搭在他左手腕上,却是一惊……他真是病得不轻。亏得他生得人高马大身强体壮,若是搁在寻常人,病成这样,早要了半条命了,还由得他在这活蹦乱跳的? 「你生病了,先休息,我去叫伙计给你抓药去。」起身,又将手往他额上搭了下,皱眉,「还发烧了……你别再闹腾了,再闹死了也没人管你!别以为你身子底子好就觉得没事,病来如山倒,人生起病来,可是很亏的!」 刚好门上「嘟嘟」响了两下,外面有人说:「两位客官,送的饭菜。」 婉娘起身去开门,店伙计将饭菜送了进来,婉娘拿了纸笔开了方子,又给店伙计付了银子,叫他去抓药。 小伙计瞧着银子两眼冒光,婉娘说要他快点去,小伙计点头哈腰,撒开蹄子就跑着去了。 李夙尧斜眼睨着婉娘,见她为自己治病为自己操心,忽然觉得,醉死温柔乡怕也不过如此了。 店伙计将药抓回来后,婉娘亲自去厨房里看火熬药,李夙尧则跟着去蹭吃蹭喝。他看到厨房里的大妈就叫人家大姐,看到大姐叫妹妹,夸她们皮肤好模样好福气好,夸得一群妇人乐呵呵的,赏了他好几只鸡吃。 婉娘将药煎好,直接端回房间去,不理他。李夙尧吃饱喝足,伸手拽了块布抹嘴,肉丸子吃味儿了,他很开心,喜滋滋地追上去。 回到房间,婉娘将药碗往桌子一放,平静地说:「将药喝了!」 李夙尧嘿嘿一笑,一手捧着碗,一手捏住鼻子,仰头一口闷了,喝完开始邀功:「看,肉丸子,我将药全都喝了……」 婉娘眼皮子都不抬,只淡淡说:「嗯,明天去扬州还得继续喝!」李夙尧倒地。 李夙尧说让婉娘在床上睡,他自己用几张椅子拼起来睡,婉娘没同意。婉娘这一夜根本没打算睡觉,第一,有李夙尧在她不敢睡,第二,明日就可以见到九王了,此时九王的眼睛,是她最为在意的…… 就算自己以后嫁不得九王,也得叫他健康快乐地活着,他就算不能娶自己,也还得找个媳妇呢! 药劲上来了,李夙尧倒是睡了一会儿,醒来时却见婉娘单手撑着下巴,竟是已经睡着了。他伸手抹了把额头的汗,轻轻翻身起床,走到婉娘跟前,将她手上握着的书放置一边,看着她娟秀清丽的面容,忍不住在她面颊上亲吻一下。 婉娘显然已是累极,睡得很沉,过一会儿便翻了个身,找了个及其舒服的姿势,缩在李夙尧臂弯里继续睡。李夙尧看着她的睡颜,挑唇一笑,轻骂:「小东西,竟是睡得这般死,将你卖了你都不知道,一点戒心都没有!」 不过想了想,觉得婉娘确实不该操心很多的,她有他在就够了,他会护着她! 窗外忽然有黑影闪动一下,李夙尧警觉性很高,原本还温柔的眼神立即变得犀利,目光如刀子一般向窗外的黑影扫了过去。他一只手抱着婉娘,另一只手已是摸上腰间别着的暗器。 直到窗外的影子倒挂成一个十字,李夙尧才挑眉释然,知道是自己人找来了。 将婉娘轻轻抱放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又凑唇在她额头上亲了下,这才不依不舍地离开。 客栈房间外面院子里的一颗大槐树下,两名身姿挺拔的少年静静站着,一人穿着玄色劲装,一人穿着赤红色劲装。 李夙尧双手背着,冷着脸走过去,冷言冷语道:「玄七赤九,你们好大的胆子,谁让你们过来的?」 两人对望一眼,玄衣少年抱拳说:「是主公不放心少主,叫属下两人暗中跟着少主的。」 李夙尧就知道是他爹,尽来坏他好事,让两根木头跟着,睇了他们一眼,又问:「暗中跟着就暗中跟着,又跳出来找我做什么?」 赤九额上开始滴冷汗,抱拳道:「少主,刚进金陵城时,属下便发现有人跟踪少主您与云三小姐,可见他们没有做什么,属下便也没有动手!只是,刚刚才发现,之前跟踪您的,竟是客栈里的伙计跟厨娘……属下不明他们意图,所以特意来提醒少主。」 李夙尧黑袍着身,气势凌人,月光下,他俊逸的脸上闪过一丝异样,蹙眉道:「怕是已经迟了,我好似中了毒。」见玄七赤九两人面面相觑,一脸菜色,他又说,「不过没事,云三小姐是医女,她看得医书多,会替我解毒的。你们也暗中给我去查,看到底是谁想要爷的命!」玄七赤九两人点头称是。 玄七抬眸看李夙尧,磨蹭了一会儿还是说:「属下有一事不明白,明明少主上战场打仗的时候,是威风凛凛的英雄样,可为什么对着云三小姐时,却是……」却是一副无赖样呢?他不敢说。 李夙尧轻哼,伸腿便一脚踹在玄七屁股上:「你懂个屁!爷就这么一个女人,可不得好好哄着?你们也得跟爷学,以后若是遇着心仪的女子,断不能心猿意马,否则爷一鞭子抽死你们!」 第37章 两个少年一抖,忙向李夙尧告别,红着脸撒开蹄子就跑了。 李夙尧手忽然紧紧捂着心口,他觉得那里疼,隐隐的,一阵一阵的,却是像无数蚂蚁啃咬一般……婉娘!他忽然想得起来,如果有人要害他,他又怎能将婉娘一人留在房间内了?遇到歹人,岂不是羊入虎口! 疾步往房内走去,推开门,床上空无一人,房间里也空无一人……他忽然觉得失了阵脚,四年来第一次手足无措的感觉,头也嗡一下炸开了!手紧紧攥起,指甲划破了掌心,一拳捶在门框上,眼神凶狠,此番下了决心,若是哪个不知好歹的劫走了肉丸子,他来日必是将他大卸八块。 婉娘此时却轻轻松松地走了进来,见着一脸抓狂样的李夙尧,她莫名其妙。见李夙尧的表情先是惊讶,又是狂喜,再转为愤怒,婉娘心里暗骂他神经病,不想搭理他,打着哈欠便又坐在桌边打算继续看医书。 李夙尧此时显然肺都气炸了,他担心她,她知不知道?他简直要吓死了,她知不知道?她现在又是个什么表情?李夙尧强忍着心头一口气,脸色很不好,怒气冲冲地走过去便将婉娘打横反抱过来,铁砂掌毫不留情地在她屁股上就狠狠拍了三下! 拍完训道:「以后没我的允许,不许你离开我半步!」见肉丸子扭着屁股扭着腰扭着脑袋扭着肩在他怀里使劲挣扎,他早就不生气了,此时将她一个翻身翻过来面对着自己,还是紧紧抱着,语气却软了不少,「肉丸子,你是要气死我吗?你三更半夜地跑出去干什么?你就是成心想气死我,气死我你就好改嫁了!我才不会如你所愿!」 婉娘平日里话不多,面对李夙尧时她更不想多言语,此番见他如此无礼,气得要死,拿起他的手就狠狠咬下去,隔着厚厚的袍服,李夙尧一点不觉得疼,只是他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 将婉娘放下,李夙尧看着她涨得通红的脸,几分苦涩道,「婉娘,我太大意了,我中毒了。」伸手在自己身上几个部位按了按,「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有些疼,但也不是很疼,就是觉得不舒服!」 婉娘抬眸,小心翼翼瞧着他的脸色,见他脸色沉沉的,倒也信了几分。她轻轻执起他的手,指尖搭在他的脉上,渐渐地,眉头蹙起。他的脉相,真的是十分紊乱,李夙尧中毒了。 「你除了身上有些疼以外,还有没有其它症状?因为……只是根据你目前所说,以我的医术,还不能够确定你所中何毒。」婉娘静静站着,一脸平静地看着李夙尧,「你中毒了,我却没有,是什么人会想要害了你?」 李夙尧抓了抓头发,拉着婉娘的手一起坐下,难得地正经:「是谁想要害我,我目前还不知道,你也别担心,我福大命大死不了。」垂了眸子,声音低了些,几分可怜,「再说了,还没将你娶过门呢,我可舍不得死。」 说实话,婉娘不是不担心李夙尧,只是,她不是十分在意,因为她跟他相处的日子太少,亲不起来。若是此时中毒的是九王,婉娘想,她肯定就不会这般平静了,她必是会急得跳起来,会立即翻找医书,会想尽一切办法医治好他。 她一直在躲避李夙尧,他战胜归来,三天两头往自己府上跑,名义上说是教穆郎耍枪,其实他的真正用意,她也知道……只是一直以来,她还一直抱有一丝希望,纵使她知道自己的婚姻由不得自己,但她还是希望能够嫁与九王。 临来江南的前一天,他的父亲母亲都明确跟她说了,她是必须要嫁给英武将军的,必须要嫁入唐国公府。她作为寒门之首安璟侯的嫡千金,婚姻早已不是自己一人的事情了,她必须要嫁给眼前这个人。 此番才好好打量他,国公世子,英武将军,名门望族,战功赫赫。这样的少年,偏偏对自己情深意重,婉娘想,如果当初在杭州时没有遇到九王,或许她也会庆幸自己得了个好夫婿…… 只是,感情的事情是不能勉强的,父母之命固然重要,但她更想要自己的幸福。嫁与九王,照顾秦太妃,看书弹琴,平静一生,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况且,九王也说了,此次江南一案,只要他抓出作案之首,他们,便就可结为夫妻……她不是不期待的。 想到此处,婉娘依旧对李夙尧恭恭敬敬,敬而远之,声音淡淡:「我虽不是博览群书,但这四年来,也看了不少医书,我会尽心解了你的毒。或者,你可以派你的人查出害你的凶手,向他们索要解药。如果都不行,还有薛神医呢,他云游去了,九王写信给他,他应该会回来……」 李夙尧心像是被刀剜了一样,九王,又是九王!她到底明不明白,她是自己的未婚妻!唐国公府,安璟侯府,包括二圣,都希望他们可以结为夫妻,她还天真地以为可以嫁于旁人吗? 她这样算不算是不守妇道?公然在自己未婚夫君面前提及其他男子,这算什么?李夙尧急火攻心,只觉得喉间一阵腥甜,差点一口鲜血喷出来! 咳了咳,李夙尧郑重瞧着婉娘,脸色是婉娘从未见过的沉重,他说:「婉娘,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我想,你应该也知道我的心思。你脾气扭,我脾气也扭,我想要娶你,即便是双方父母都反对,我也不会妥协的!就像之前在杭州,我若坚持不想娶你,即便是将我捆了,我也不会娶!我的意思明确,态度坚决,所以你现在与其想着别的,倒不如关心关心我!」 婉娘静静听完,平静地对上他的眸子:「若是此时唐国公府已是向我安璟侯府下了聘礼,你我关系定了,我自是会好好呆在京城,绣着嫁妆等着嫁给你,也不会跑到江南来。可现在,你我之间有的,只是双方父母口头上的承诺,我也只是安璟侯府的三小姐罢了。」 第38章 李夙尧显然气得不行,频频点头:「好,原只是为的这个,我现在就书信一封,命我李家人去你云府上提亲!等回头这里的事办妥了,即刻回京完婚!」 婉娘惊道:「你不可以这样做!」也不敢再激怒他,只别过头说,「凡事,等回了京城再说。」 两人都是彻夜无眠,静静坐着,婉娘一向不多言,李夙尧想着心事,此番也安静很多。第二天天一亮,两人便收拾了行礼,搭船渡江,刚下了船,便见九王与张笙在渡口候着。 张笙身着褐色长袍,看见了李夙尧跟婉娘,上前一步,屈身请礼:「下官恭候将军与郡主多时了。」 九王双眼上还蒙着白布条,微微扬唇笑说:「夙尧,四年没见,你怕是又长得壮实了不少。你的英雄事迹,可谓传遍了大江南北,我在江南这些时日,百姓们没少念叨你。」虽是赞美之词,可言语之间带着几分客气疏离,再不似小时候那般了。 李夙尧笑说:「侄儿只是莽夫一个,哪算什么英雄,倒是九王叔你,竟是只身一人前往江南,勇气可嘉。」 九王笑容不变,没再接话,只转头看向婉娘:「你这次给我配的药好似管用,前两天方定给我拆布时,我隐约可以看见一些模糊的影子了。」伸手摸了摸眼睛上的白布条,「今天晚上拆了布,或许就可以复明。」 婉娘心里高兴,面上却平静道:「如此,甚好。」 张笙见几人间气氛异常怪异,咳了声,引手道:「世子,郡主,下官已于府上备好酒席,两位请。」侧过身子,给两人让出一条路。 巳时时分,扬州城的集市十分热闹,这个抓着那个的肩膀说:「张三,上次吃我包子那十文钱什么时候还?」张三见状,撒腿就跑。 男的去青楼听雅妓唱小曲儿,被妻子抓到了,拧着耳朵往回扯。男的好面子,可偏偏又怕这个母老虎,于是将脏水往同伴身上泼:「李四,以后出来混不要再拉我!」这边又转头,嬉皮笑脸哄妻子,「朋友嘛,他拉我过来的,夫人,这一定是最后一次!为夫保证!」他竖起两根手指戳天发誓。 李四不干了:「王二他媳妇,你家王二在外面可养了好几个相好的!」 王二暗叫不妙,也是撒腿就跑。 李四正得意地奸笑,却被人拧了耳朵。他转过头去,见是自家那奇丑无比的婆娘,硬是挤出一个笑:「麻子,为夫这就随你回去,为夫任你欺负!」 麻子媳妇不干,操起擀面棍就要下毒手。李四见状,又是撒腿就跑! 婉娘有些好奇地左右瞧,街市上很热闹,虽及不上京城与杭州,可也算有其独特的韵味…… 张笙是松阳县县令,此处往松阳县去,还有一个时辰的路程,张笙早就备好了马车。 到了松阳县县衙时,已是午饭时间,张笙领着一众人往府内走去。 长宁郡主布衣荆钗,妇人装扮,带着一个奴仆迎了出来,先是向李夙尧寒暄几句,便来瞧婉娘。 惠安郡主云润婉,她也早就想见见是个什么模样的女子了。到底是什么模样的女子,竟然能令当朝康王殿下与英武将军同时挂心。这不瞧还好,一瞧,长宁愣住了。 眼前的女子,豆蔻年华,身形纤而不弱,容颜娇而不媚,既有南方女子的灵气,又有北方女子的端庄,叫人一旦瞧上,便再也移不开眼。惠安郡主有个姐姐,之前是与自己夫君有婚约的,长宁想,妹妹长得如此,姐姐一定不会差。 长宁生来貌丑,因此,很是羡慕那些长得漂亮的女子,笑着对婉娘说:「妹妹长得真好看,叫姐姐一瞧,便移不开眼睛了。」 婉娘笑着,恭恭敬敬地向长宁鞠了一礼,没多言。 此时,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抱着一个两三岁大的小女孩过来,向着长宁道:「夫人,小姐闹着要母亲,奴婢带着她来找夫人。」 婉娘目光落在小女孩身上,小女孩年纪虽还小,可依稀看得出,貌随父,异常清秀,长大之后,必是个佳人。 长宁伸手自奶娘怀里接过小女孩,轻声哄道:「妞妞乖,先跟着柳妈去玩一会儿,娘呆会儿去找你,听话啊。」 小女孩很懂事,听话地点头:「那妞妞呆会儿也要爹爹来陪我,妞妞要跟爹爹学读书,好不好?」 张笙拍了拍女儿头,眼中尽是宠溺:「妞妞听你娘的话,爹忙完了就过去找妞妞……」 婉娘别开头,却是有些心酸,姐姐,若是你看到今日这般场景,还会那么傻么?你心心念念的张郎,早就已经是别人的丈夫,别人的父亲了!他娶妻生子,一家子和美幸福,你还那般傻做什么? 几人用了餐,一整个下午,李夙尧他们去办正事,婉娘便陪着长宁一起跟妞妞玩。妞妞长得好,性格也好,小小年纪就活泼大方得很,见到婉娘一口一口地叫着漂亮小姨。 婉娘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不讨厌,但也谈不上多喜欢。 长宁招手示意柳妈将妞妞抱走,坐正了身子,对婉娘道:「九王叔来府上的这些时日,时常念叨着妹妹,说妹妹貌美心慧,此番一见,可不就是如此。」啧啧赞叹,「妹妹不但人长得好,竟还懂得医术,九王叔的双腿,可就是妹妹给治好的?」 婉娘对长宁,态度一直比较疏远,只客气道:「是九王殿下过赞了,我也只是一个平常人而已。治好九王双腿的,其实是薛神医,是他临走前留下的药方,我不过按着药方每日熬药罢了。」 第39章 长宁挪了挪身子,凑近婉娘:「当年的薛神医,是天下第一神医,曾经天下动荡时,他救活了不少人。但他不在乎名利,不想入士为官,便就没进太医院,只留在九王府替九王一人治病。」 婉娘点头,有些敷衍地说:「有些累了,想先回房歇息。」说着起身。 长宁也起身,笑道:「房间早就准备好了,我陪妹妹去。」 到了晚上,李夙尧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毒发,婉娘赶到的时候,他面上一片青紫,浑身也抽出得厉害。婉娘慌了神,疾步走过去瞧他的症状。 九王跟张笙今天整个下午都和李夙尧在一起,因此,李夙尧毒发时,他们就立即着人去请大夫了。松阳县里但凡小有些名气的大夫都被请了过来,但见李夙尧此番症状,都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不光是他们,就连婉娘,此时也是无能为力。 婉娘现在虽然还不知道李夙尧到底所中何毒,但至少可以通过针灸的方法让他减轻痛苦。几位大夫见婉娘小小年纪便就医术高明,钦佩的同时也小有惭愧,抹着额头的汗,连连向县令大人告辞。 李夙尧安静后,几个丫鬟端了热水拧了毛巾,来给李夙尧擦拭脸上的汗水,婉娘站了起来,却无意中扫到李夙尧脖颈处有一绿豆大小的红斑。 「等等!」婉娘诧异的同时已是叫出了声音,又坐了回去,出于行医治病的本能,顾不得什么廉耻,翻开李夙尧的衣领,仔细查看一番后问道,「你脖颈处是否有颗朱红色的胎记?」双目紧紧盯着李夙尧,语气虽还是清冷,却有几分急切。 李夙尧刚刚浑身还烫得厉害,自被婉娘施过针后,便觉得整个身体凉爽多了。此番肉丸子那双小手还扒在自己领口挠啊挠,挠啊挠,跟猫儿一样,挠得他心里都痒痒的。 李夙尧皮肤虽不十分白,但五官却深刻精致,尤其是一双眼睛,亮如天上的星子,栩栩生辉。他一个劲朝婉娘眨眼,嘻嘻笑道:「夫人的手,好凉啊……夫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为夫要害羞了哦。」 婉娘恨不得一板砖拍死他!他当真是不怕死的吗?什么时候了,竟然还这般嬉皮笑脸,难怪要被他爹从小打到大,典型地欠抽! 收回手,婉娘将手在盆里洗了洗,淡淡说:「如果我没有猜错,你该是中了一种叫做‘七日红’的毒,此毒由七虫七草炼制而成,毒药便是解药。自食毒之日起,每隔七日脖颈处便会长出一颗红斑,最后一颗红斑长在咽喉处,若是七七四十九日还未有解毒,便会窒息而亡。」 九王的手抖了一下,寻着声音往婉娘的方向瞧去,然后收回目光,转头看向身边方定的方向。方定依旧黑衣着身,双手环抱着剑,目不斜视,一脸冷俊。 张笙蹙着俊秀的眉,几步走到床边,微微屈身道:「那郡主,可知是哪七种草跟哪七种花?下臣好立即着人去寻。」 婉娘摇头:「不知。」又说,「此毒少见,我只在医书上瞧见过一回。」 婉娘原是打算回自己屋子再仔细查看医书的,奈何李夙尧死皮赖脸拽着她袖子不让她走,婉娘只要一迈腿准备走,李夙尧立马喊这儿也疼那儿也疼,跟他祖母李老太太学,直言自己快要死了。 九王抬手向前摸了摸,方定立即将他扶住,九王走到床边,站住:「这种毒,我之前也听薛神医提起过,随时都会毒发……婉娘,你留在夙尧这边,让丫鬟去替你拿书吧。」 长宁也忌怕唐国公李家,若是李世子在松阳丢了性命,她怕张家会招罪,立即吩咐贴身丫鬟道:「你快去,过去听惠安郡主的吩咐,去她房里将书找过来,动作麻利点。」 婉娘压根一点不想再跟李夙尧呆一起,却也不想不听九王的话,有些生气道:「不到第四十九天是不会死的,毒发也顶多是皮肉受些痛苦而已……」 李夙尧仰躺在床上,四仰八叉,心里拔凉拔凉的,肉丸子,她竟是这般不愿意跟自己呆一起。她不喜欢自己,她不会做她不想做的事,可她一定会听九王叔的话…… 九王听到婉娘的话,心里跟针扎一样,他的痛,其实一点不比李夙尧少。 婉娘虽不喜夙尧,可唐国公府与安璟侯府,包括二圣,都是希望她们成亲的。婉娘,即便她再倔强,还能不顾云家,执意跟了自己不成?安璟侯必是不会允许她这么做!若是婉娘跟自己不能够得到安璟侯与夫人的祝福,婉娘,她必是会很痛苦的! 可他怎舍得她难过呢?他恨不能将她捧在掌心来宠。 他恨自己身有残疾不能建功立业,也恨自己没有权势地位……这么多年来,他不是没有机会拉拢权势,但他没有那般做,他一直想带着母妃跟婉娘过安逸的日子。 可直到听得夙尧边疆打了胜仗,他才恍然觉悟,如果没有权势没有地位,他如何配得上婉娘?他要权势,要地位,便从江南一案查起。他向二圣求了旨意,只要查清江南贪污一案,他便可娶婉娘。 可二圣,一向狡猾得很,自己不能将希望全数寄托在这一件事情上。 回了屋子,九王方收回思绪,抬手扯了扯蒙在眼睛上的白布。 「方定,替我将布拆开。」九王于一旁端端落坐,面上虽平静,心中却隐隐有些期待。 方定将剑于一旁放下,走到九王身后,替他一层一层拆了布。 九王秀气的唇微微抿着,双目紧闭,缓了一会儿才慢慢将眼睛睁开。 第40章 屋子里点着蜡烛,烛光微微有些暗,但他却瞧得一清二楚。十三年了,他瞎了十三年,终于又得以复明。他不但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走路了,他还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用眼睛去感受这周边的一切。 方定声音清清冷冷,但却恭恭敬敬:「王爷,您能瞧得见了?」 九王这才直起身子,转头去瞧方定,眼前的少年十七八岁,生得冷俊英武,还跟四五岁的时候一样,不爱笑,不会笑!他抬手使劲拍在方定肩膀上:「是,本王瞧得见了!」 方定心里替九王高兴,但他不会表达,也不会笑,只皱眉说:「王爷既是已经康健了,为何却要云三小姐与李世子单独呆一起?属下不明白!」提起李夙尧,他的目光有些阴狠,即便是极力压制了,可那股子怨气还是被九王瞧得一清二楚。 「本王不明白,你何故如此恨李世子?」顿了顿,又说,「何故……要给他下毒?」目光一直胶在方定身上,想听他一个解释。 方定一点不惧怕,也没打算向九王撒谎:「是,他的毒是属下投的!属下知道,只要江南贪污案一破,九王便会立功,到时候就会得到二圣青睐!李世子半路插一脚,无疑是来分功的,若是王爷您的功劳分了他一半,又怎么还能娶得到云三小姐?更何况,他可是世族之人!」 方定一反常态,话说得有些多,九王微微蹙眉,已经猜到,他说的这些原因,必是不全的。方定,一向对自己忠心耿耿,何故要瞒着自己一些事?自然,他如果不说,九王也不会过多去问。 「李世子生死,不由本王决定,本王也知道你是为了本王好,但不该用这样极端的手段。」抿了抿唇,目光定定落在方定脸上,「你这样做,不但不会帮到本王,反而会害了本王。现在将解药拿出来,还来得及。」 九王于方定有救命大恩,方定的命都是九王的,自然不会想要害九王。 「没有解药!当初薛神医走的时候,七日红只留了一份,现在除非找到薛神医,否则,李世子最多活一个月。」方定声音很平静,一点不怕死,「王爷您放心,只要李世子死了,便不会再有人跟您争娶云小姐了。到时候,若是有人查出什么,方定会自行解决,不连累王爷您!」 九王没再说话,不管方定是出于何种原因想要了李夙尧的命,但方定跟了他十几年了,他们的感情早就亲如兄弟,他自是不会为了撇清干系而将他推出去。 「方知州跟齐知州那边查得怎样了?」九王转了话题,问方定,「只要集齐证据,本王便可用二圣御赐的尚方宝剑处置了他们,先斩后奏!」 方定立即抱拳汇报:「属下有带着张县令手下的人去调查,于扬州方知州家中的地窖发现黄金数十箱,还有一封信件。」说着便自袖口里取出来,递给九王,「王爷您看!属下同样在齐知州家中也找到了同样的信件,而两位知州的信都来自于一个人!」 九王接过信件,扫了一眼署名处,虽是之前已经料到谁是幕后黑手,可此番真正瞧见,还是有些接受不了。他记得小时候,常常将自己扛在肩上抱在怀里的,都是二皇兄汝南王。 二皇兄虽然天生一副冷面孔,可他待汝南王妃跟长宁郡主却是极好的,汝南王妃天生貌丑,可他从不嫌弃,不遗弃,不纳妾!他知道二皇兄心里不服,当初拼死战场冲锋陷阵的,一直是二皇兄的人,可最后立储时,却是大皇兄,也就是当今圣上得立。 此番想着,九王便将信件放在烛火上,一封一封全烧了。 方定没有阻止,只是说:「怕是二圣早就怀疑汝南王了,王爷您这样做,不怕二圣也怀疑您吗?」 九王道:「连同汝南王府一同连根拔起固然很好,很中二圣下怀,可本王此次来江南的目的主要是揪出贪官污吏,要了江南几个知州的性命,重重打击世族,本王的目的也就达到了。」顿了顿又说,「至于其它世族会不会闹,会闹到何种地步,那得看李家、谢家、郑家几个家族了。只要他们不站出来说话,其它世族自是不敢!」 方定点头:「属下明白!」又说,「不过,怕是张县令不会轻易放过汝南王,汝南王逼他娶长宁郡主,又害他背信弃义,他一直隐忍着,怕是会想方设法去找更多证据。」 九王皱眉:「连女儿都有了,还能如何……」 因李夙尧中毒一事,婉娘便与李夙尧先回了京城。九王随后齐集证据,用二圣御赐尚方宝剑,斩杀了江南各州知州,随后回京复命。二圣一道旨意,也一并将张笙调回了京城。 江南一案,诸多世族受牵,该斩的斩了,该流放的流放了,该收回爵位贬为庶民的也贬了,世族元气大伤。但李家、谢家、郑家等家族都没有站出来说话,其它世族之人自是不敢强作出头草。 二圣大力提拔可为自己所用的寒门学子,又罢了原京兆尹的官,委任张笙为新一任京兆尹。 李夙尧回京后,毒素已开始蔓延全身,几乎是每隔两个时辰就要毒发一次。宫里的太医来了一拨又一拨,都表示无能为力。大多太医都知道李夙尧中的是何毒,但却不敢轻易试药。 毕竟,哪七虫哪七草,非炼毒者,是一点头绪都不会有的。若是弄错了,这李世子,反而会提前送了命,谁敢得罪唐国公府,因此,谁也不敢轻易尝试,宁可一开始就不接这棘手的事。 大家都说,若是想要保住李世子的性命,整个天下,怕也就只有薛神医了。 第41章 唐国公立即派隐卫去寻,只是这薛神医向来行踪不定,李家隐卫寻了数日,竟是一点头绪没有……薛神医虽不在,不过他曾经收过一名入室弟子,或许这薛神医的弟子可以配出解药。 婉娘虽年幼,但因师出薛神医,医术自然要比宫里的太医好些。她也并非冷血无情之人,即便不喜李夙尧,也会救他!但是,她也不确信,自己是否可以救得活李夙尧。 独孤氏已经哭晕过好几回,李老太太也一病不起,李烈半个多月来清瘦苍老了许多……京城里的人都说,这李家,怕是要塌了。 婉娘自打回了京,便没去过唐国公府,一直都是呆在自己的小药庐里炼药,或者呆在书房里查看医书。对于李夙尧病情的恶化,她毫无知晓,因此,当见到面容憔悴、仿若瞬间老了十数岁的独孤氏时,有些呆住。 独孤氏是来求婉娘去看看自己儿子的,她虽然不喜欢婉娘,但瞧着儿子烧得迷迷糊糊的却还一直叫着婉娘名字,她实在不忍心。 苏氏抹着泪,对独孤氏说:「李夫人不要担心,世子身强体壮又是个有福气的人,一定会逃过这一劫的。小女婉娘这些日子以来,也一直有将世子的病情放在心上,有在寻找解药。」 独孤氏心有愧疚,伸手紧紧握住婉娘的手,颤着唇说:「好孩子,是我之前刻薄了,夙尧的性命,现在只能靠你了……」 穆郎站在婉娘身边,听说世子哥哥快要死了,他拼命摇着婉娘手:「三姐姐,穆郎不要世子哥哥死,你快去救救他吧……」 婉娘让浮月将自己药箱拿过来,对独孤氏说:「夫人,我会尽力的。」又拍了拍穆郎脑袋,蹲在他跟前,「穆郎乖,三姐姐跟着李夫人去世子哥哥家,你呆在家里要听娘跟二姐的话,知不知道?不许淘气……」 穆郎淌着眼泪拼命点头:「穆郎知道,穆郎会好好识字练功的。」 婉娘走进李夙尧房间的时候,李夙尧刚刚毒发过,此番精神稍微好点,正半卧着,有丫鬟站在他床边,给他喂粥喝。李夙尧瞧见婉娘,眼睛一亮,立即将所有人都挥了出去。 婉娘将药箱放下,坐在他床边,拿起碗,继续喂他粥喝。 李夙尧眨着精锐的眸子,笑看着婉娘:「肉丸子,我以为你不会来看我。」 婉娘用吃的堵住他的嘴,然后回他的话:「为什么会以为我不会来看你?」 李夙尧却没答她的话,只闷着头,有些遗憾:「自打喜欢上了你,我便一心想要娶你为妻,曾也下了决心,即便是死缠烂打,也要娶你过门。却没想到……或许我命不久矣了。」 婉娘手顿了顿,将碗放在一旁,看着他的眼睛:「你放心,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救你的。」 李夙尧伸手揉婉娘头发,满眼柔情:「答应我,若是我好了,你就嫁给我;若是我命薄……我来生再娶你。」 婉娘垂了眸子,问了一个她一直想问的问题:「世子爷,你自初次见到我,便就讨厌我的,可我不明白,你为何后来却说想要娶我?我出身寒门,又不是国色天香……」 「我若初次见到你就讨厌你,又怎会替你教训刘邕?」李夙尧语气很轻柔,「我当时是气你不知好歹,我帮了你,你却不知道帮我说话,还叫我被我爹给打了一顿。后来……又毁了你的容貌被逼着娶你,心里有些不爽罢了。」 婉娘抿着唇,没再说话,良久方说:「可是……我想你也知道我的心思的,我若是救了你,你可不可以成全我跟九王?」 李夙尧闷哼一声,喟叹道:「又是九王叔,婉娘,我若是舍得放你走,便就不会跟着你去扬州了。不去扬州,也就不会像今日这般。我若是能活着,必是不会放了你,我若是死了,你便就嫁给九王叔吧……毕竟除了我,九王叔是对你最好的了。」 婉娘说:「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因此就不尽力医治你。」 到了晚上,李夙尧再次毒发,因毒素蔓延得厉害,婉娘在他头上施针已是不见效。独孤氏听得动静,带着丫鬟赶了进来,婉娘叫丫鬟脱了李夙尧上衣,准备在他身上扎几针试试。 丫鬟替李夙尧脱了上衣,婉娘却愣住了,他的身上,横亘着无数刀伤剑伤,婉娘猜测,这些伤疤,应该是西夏一战时留下的。直到此刻,她才有些动容,李夙尧,其实并非她所看到的那样,不只是个富贵公子。 婉娘忙着给李夙尧配药,九王却一直周旋在二圣跟汝南王之间。 圣上自登基为帝,便就一直忌惮汝南王,两人虽面上兄友弟恭,背地里,却一直在较量。此次江南一案,虽是削弱了众世族势力,但汝南王府却安然无恙,这叫圣上心里很不爽。 他知道,此次会牵扯到汝南王,他以为,康王会给他带来汝南王叛国的消息,可是,什么都没有。 圣上因此,不免开始怀疑起九王,思考片刻,便派虞昊虞公公去叫张笙。 张笙身着绯色官服,恭恭敬敬站在殿中,等着圣上问话。 圣上将不必要的人都挥了出去,给张笙赐了坐,方说:「爱卿可知,朕此番召你前来,所为何事?」 张笙垂着眸子,微一颔首:「微臣不知,还请圣上明示。」 圣上紧紧握住手中的狼毫笔,瞳孔缩了缩,又笑说:「朕只是想问问爱卿,你是如何看你岳丈汝南王的……」 第42章 张笙抬眸瞧了二圣一眼,秀气的唇微微抿着,真诚道:「汝南王是贱内的父亲,微臣的岳丈,是长者,微臣不敢对其不敬。但在微臣心里,天下大义凌驾于爱情之上,微臣只效命于圣上。」 圣上笑道:「看来长宁这丫头确实是聪颖贤惠,你们虽说是父母之命,但如今能琴瑟和谐,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张笙心里有些痛,像是利器撕扯着一般地疼痛,这四年来,他从未忘记过曼娘。尤其是回京后得知,她竟是一直未嫁,他更加心痛怜惜。若不是当初汝南王以势逼人,曼娘她,又怎会沦落到如今这般? 圣上将张笙脸色瞧在眼里,继续说:「张笙,朕的几个兄弟,现在谁都信不过……朕想,也只有你,可以帮朕办成这件事。」 张笙起身,双手抱拳,跪在圣上跟前:「臣听旨。」 九王正站在书架前翻找一本书,方定推门而入,递给九王一张字条。九王打开看,蹙了蹙眉,又合上,只对方定说:「本王去趟汝南王府。」 方定立即阻止:「王爷,圣上现在不但容不下汝南王,而且甚至在怀疑王爷您,属下觉得王爷此时该避嫌才对。」 九王摇头,已是迈步走了出去,方定只听得他说:「二皇兄待本王好,本王怎忍心看着他走上不归之路。」 汝南王府中,汝南王已是气得连摔了了好几个茶杯,旁边汝南王妃想劝却又不敢劝,正犹豫为难之际,有丫鬟报说,康王殿下来了。汝南王妃立即命人请他进来,又对汝南王说:「王爷,您也消消气吧,臣妾此生不求什么,只希望你跟长宁可以平平安安的,便也就知足了。」 「若是其他人,本王倒也不会如此生气,可竟是本王千挑万选的好女婿!」汝南王气得直捶桌子,「那小子竟如此待本王,平日里还不得欺负死长宁了?」 此时九王走了进来,向着皇兄皇嫂作了一揖,方说:「臣弟得了皇嫂着人送的信件,便就过来了。」看了汝南王一眼,「二皇兄,可还是为早朝时遭张大人弹劾一事生气?」 汝南王妃站起身子说:「九皇弟,你劝劝你二皇兄吧,他脾气拧得很,皇嫂是劝不住了。」 九王垂眸道:「皇嫂说得有理,或许此时交出兵权,再听旨前去封地,是最好的选择。毕竟,即便我们是圣上亲兄弟,可也有君臣之分,圣上的顾忌,不无道理。」 汝南王深叹了口气,喟然:「皇兄便就跟九皇弟说实话吧,我并非真正想做皇帝,只是对先帝的决定不服!先帝只因本王娶的王妃不是他精挑细选的,便不喜本王,凭什么?」 九王垂眸:「皇兄皇嫂情比金坚,臣弟很是羡慕!」 汝南王觉得或许带着王妃去封底也没什么不好,此番气渐渐消了,心情自然也好了不少,拍着九王肩膀:「小九,你我虽不是一母同胞,可皇兄打小就喜欢你,皇兄觉得,你是几个弟兄中最为优秀的。若不是因着当初一场意外,你此时怕是不但娶了王妃,连孩子都得蹦出好几个了。」 九王想到婉娘,点头笑说:「或许是命中注定吧,注定臣弟此生晚娶……」 汝南王黑着脸将王妃赶走了,伸手揽过九王肩膀:「小九,你打小冷静聪慧,若不是太妃所出,怕是最适合做皇帝的人选。当初先帝夺得天下时,你虽才六岁,可皇兄瞧得出,先帝当时是想要好好培养你一翻的。只是,先帝突然就走了,不但如此,你也跟着生了一场重病,这一病,就是十多年。」 九王笑了笑,心里隐隐有些怀疑什么,可面上却不动声色,只道:「其实臣弟并非是个有野心的人,原是想要安安逸逸过一辈子的,可是……」可是若是没权没势,又怎能娶得婉娘? 当今圣上的几个兄弟,只有汝南王跟康王尚且留在京城,因此,当汝南王听旨前去封地后,朝中想要讨好云盎跟张笙的大臣们,纷纷又开始论起九王,说康王殿下如今已及弱冠,早该前去封地康州才对。 九王因江南一案而得罪了众世族,现如今寒门学子又都站在云盎跟张笙一边,随二人一同上奏二圣,要求汝南王立即前去封地。九王此时又与汝南王走得近,因此,近来也有不少朝臣开始上奏,认为康王殿下如今已及弱冠,又身体康健,也该是前去封地康州的时候了。 二圣对此,虽面上表示为难迟迟不肯准奏,其实心里,实为大快。 先帝所留子嗣虽多,但除了汝南王跟九王外,其余早在成年时已去封地。当初汝南王因战功显赫,先帝特留圣旨,准其留任京都。而九王,自幼身疾,二圣怜其母子孤苦无依,便也将九王留在京都。 现如今,九王身体康健了,于情于理都该是离开京都的时候了。况且,九王才思敏捷,又与汝南王关系要好,实难不招二圣猜忌。二圣面上坚持一段时日,几日后,当再有朝臣上奏时,便当朝准奏。 康州位于大兴西北边陲之地,资源贫瘠,地广人稀,且因距离京都太远的缘故,不受天朝庇荫,游民散漫,当地最高长官完全是一手遮天。九王年纪尚轻,又只是以一个王爷的爵位前去,毫无官职,怕是会受当地地痞无赖欺负。 因此,当秦太妃得知消息时,立即进宫去找刘太后,望刘太后能替九王向二圣说说情。 二圣的事情,尤其是关于朝政的事,刘太后是说不上话的。不过,既然秦太妃亲自来找她了,她到底还是得做做样子说一说的,于是便立即命臻仁去将独孤后请来。 第43章 自打秦太妃进宫,便有宫女跟独孤后说了,因此,此番太后身边的臻仁来找独孤后时,自是被独孤后拒绝。独孤后只让臻仁带话,目前正忙于突厥的战争不得空,等空了时自会前去给太后请罪。 臻仁回到太后的寿康宫,将独孤后的话原封不动地传给刘太后,刘太后深深叹口气,也表示无能为力。秦太妃坐在旁边,自是知道二圣此番心意已决,便也不再多言为难太后,只是告退。 回到九王府,秦太妃忍不住哭了出来,她的珩儿,她可怜的孩子,打六岁起只因生了一场病,便就残了瞎了……打那之后她就天天盼,盼着珩儿可以康健起来,如今好不易盼到了,却是得了个被发配边疆的下场。 二圣到底是忌惮九儿的,否则,即便是朝臣进谏,他们也该有对策驳回去。 九王倒不因为康州贫瘠就不愿去,只是,若是他去了,婉娘怎么办?他相信婉娘不是娇身惯养的千金小姐,他也相信,婉娘会愿意跟着他一同前去吃苦,只是,他怎舍得? 他原不醉心权欲,奈何不得不谋夺权欲,可如今才立了点功劳,又是何等下场呢?二圣容不得汝南王,同样,也是容不得他。 九王去看望李夙尧,才进唐国公府,国公府的家仆便就去报告唐国公了。唐国公立即迎了出来,九王见到他时,愣了一愣,铮铮铁骨的硬汉子,只才几日没见,竟是像老了十数岁。 九王身着蓝色杭绸,玉冠束发,眸如墨,颜如玉,谦谦君子,温文尔雅,自是惹得国公府上的奴婢们频频侧目,直道,平日里以为自家少主便是天底下最英俊的男人了,没想到,竟是还有比少主更好看的。 「国公爷……」九王上前一步,迎着唐国公,蹙眉问道,「夙尧怎么样了?」 唐国公叹息:「还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薛神医一直未有寻得到,云三小姐在照料,却也尚未炼制出解药。」 九王微微垂着头,不言语,此毒,虽说是方定投的,可到底是为了自己。 想了想,九王道:「本王想去看看夙尧,国公爷前方带路吧。」 李夙尧虽然瘦了不少,但性格一点没变,一点不像是只有十多天寿命的人。 九王进屋的时候,看见婉娘正坐在一旁用扇子扇着药炉,很明显是在给李夙尧熬药……而李夙尧呢?一边侧身坐着,眼睛直勾勾瞧着婉娘,一边偷偷用手去拽藏在枕头底下的牛肉脯吃,结果被婉娘发现了,他就装着全身都疼,气得婉娘眼睛瞪得圆圆的,实在忍不住,伸手便打他的头。 「又乱吃东西!你要是不想活了,我现在就回家去,谁愿意管你?」婉娘真心气死了,都跟他说过多少遍了要忌口,竟然都不听,这是被她抓到的,没有抓到的呢?还不知道偷吃了多少回呢! 李夙尧将牛肉脯往地上一扔,然后用脚使劲去踩,又往婉娘身上蹭,笑嘻嘻地保证,自己一定会听话。 婉娘再信他就是傻瓜,伸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然后双手叉腰,气呼呼地转身便走,一回头,正好对上九王那双清澈如泉水般的眸子。 九王看着婉娘,面上微微有些笑意,眉心却轻轻蹙着,刚才那一幕,若是不知情的人,任谁都会觉得他们是恩爱无比的小两口,那么的和谐……其实生活,有点小吵小闹才会有滋味。 婉娘脸红着,将手在衣裙上擦了擦,让九王看见自己刚刚那副凶悍样,她有些不知所措,只能低着头说:「九王,您怎么来了?」 九王朝着他们走近一点,看着李夙尧:「我是来看看夙尧的。」 李夙尧一头往后倒去,仰躺在床上,颇为严肃地对九王说:「九王叔,知道你是真心实意地对肉丸子好,我以后若是不在了,肉丸子就托付给你了。她以后要是受了半点委屈,或者是你以后嫌弃她老了丑了就纳小妾欺负她的话,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婉娘低着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凶悍道:「你又胡说!只要你不贪吃,就死不了!我都说了我会救活你……」 九王听着婉娘的话,心里像针刺一样疼痛,嘴角却翘起,对李夙尧说:「夙尧,现在虽寻不到薛神医了,可婉娘到底是薛神医的徒儿,既然她说能医治好你,便就是能的!」 李夙尧猛地坐了起来,却是力用过了,捂着胸口使劲咳。 婉娘原地使劲跺脚,气鼓鼓地走过去,自身上拿出一颗药丸子递给李夙尧:「吃了它!」 「什么东西?甜的苦的?好不好吃?」李夙尧用两根手指头捏住,皱眉,「咦,跟我前两天吃的不一样了……肉丸子,你又炼制了新药?」说完便塞进嘴里,咽了下去。 婉娘叹了口气,颇为失望地说:「这不是解药,只是可以抑制你身上毒素继续蔓延的药丸子而已。」伸手往脸上擦了下,继续叹气,「我隐隐记得之前好似在师傅那里看过这种毒的,想要解毒,不一定非得需要齐集七虫七草,一定有其它办法,只是我忘了在哪儿看过的了。」 听婉娘此番说,九王倒是想了起来,之前婉娘给他读过医书,他记得清楚。 如此想着,便对婉娘道:「婉娘,你可不可以先出去一会儿,我有些话想跟夙尧单独说说,你一会儿再进来。」 婉娘的双手有黑灰,刚刚又用手擦了脸,此时脸上也有黑灰,已经没了形象。她皱着秀气的眉毛,瞥眼瞧着九王,又瞧瞧李夙尧,虽然直觉有些不妙,但到底还是什么没说,直接退了出去。 第44章 自墨烟被打发去独孤氏那里伺候之后,碧池便成了李夙尧的贴身丫鬟,有婉娘在,李夙尧不愿意其她丫鬟呆在屋子里打扰他们,便将其全部打发到外面候着。 此时,一直候在屋外的碧池见了婉娘,立即迎过来:「云小姐,世子爷的病情怎样了?奴婢刚刚瞧见九王爷进去了,九王是不是有办法救世子爷?」 婉娘一边关门,一边摇头:「不是,九王只是来看望你们世子爷的……」 碧池有些失望,低声道:「奴婢还以为,九王殿下有了薛神医的下落了呢……只还有十多天的时间了,世子爷真可怜。」 婉娘抬眸瞧了碧池一眼,喟叹道:「你也不必担心,总会有办法的,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能放弃。」实在太累,伸手抹了抹额头的汗珠,「你站在这里候着,我先去偏间休息一会儿,等九王叫我时,你来告诉我一声。」 碧池点头称是,婉娘刚准备走,便见一脸敌意的墨烟迎面而来。 墨烟装模作样地朝婉娘微微行了一礼,方道:「云小姐,我们夫人请云小姐过去,说是有话要说。」又上下仔细打量婉娘,见婉娘衣裳脏乱,头发凌乱,心里窃喜,原也不过如此,哪能跟自己比? 碧池将墨烟那副骚贱样瞧在眼里,心里呸了好几回!她作践自己的那些事情旁人不知道,她碧池还不知道么?做奴婢做到她那样的贱份儿上,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人家是安璟侯府嫡千金,又是当今圣上亲封的惠安郡主,她墨烟什么货色什么身份,竟然也敢跟主子攀比! 婉娘自是瞧出墨烟眼里的敌意,但她不在乎,连个正眼都没给,只又吩咐了碧池几句,然后绕过她,往独孤氏的住处走去。 李老太太还一直病得卧床不起,独孤氏此番在李老太太处,墨烟将婉娘领了过去,便就被打发了出来。墨烟心里极度不舒服,她自认为生得貌美,又备受夫人青睐,可自从这个惠安郡主出现在府上后,夫人便只将心挂在她身上。 世子爷明显已经很讨厌自己了,若是再失了夫人的宠,她可怎么办才好? 李老太太见了婉娘,招手示意婉娘坐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说:「孙媳妇儿,我老太婆怕是不能亲眼瞧见你给我李家添个大胖小子了。夙尧孙儿的命,全都握在你的手里,我老太婆的命,也指望你了。」 婉娘不明白老太太的意思,瞧了独孤氏一眼,弱弱地说:「老太太,您说什么呢,您身体强健,一定长命百岁!」 李老太太摇头:「眼瞧着李家香火就要断了,我活着,还不如死了!」 婉娘低头,揪着衣角说:「您放心,我有一直在努力配制解药的,我也一定会救活世子的命,不会让李家断了香火。」 「你真的有信心?婉儿丫头,不会是骗我老太婆的吧?」李老太太突然精神好了点,半坐了起来,「既然如此,你们现在便就成婚!」 婉娘惊得抬头,几乎要哭了:「老太太,您说什么呢?」又看独孤氏,「夫人?」 独孤氏此番最在意的只是夙尧的命,倒也不在乎婉娘是否出身寒门了,只要儿子夙尧喜欢的,她都会接受。 「婉娘,我的意思,跟老太太是一样的。你这些日子一直跟夙尧呆在一起,许是不知道,我前些日子已经托了媒人去安璟侯府说亲,你爹娘都同意,此番我李家聘礼也下了。」独孤氏抽着帕子擦了下眼角的泪,「丫头,我以前待你刻薄了,还希望你瞧在老太太跟夙尧的面上,别跟我计较。」 婉娘摇头说,「我从来都没有生夫人的气,我也会尽全力去救世子爷的,只是,婚姻的事情……」咬了咬唇,忽然说不下去了。 如何说得出口?难道要跟她未来的婆家人说,其实她一直想要嫁的是九王吗?不管李夙尧他能不能好起来,她都是必须要嫁到唐国公府做世子夫人的了,至于九王,他们终究是没缘分。 可是她跟九王明明就是两情相悦的啊,就这样硬生生被分开,她不甘心!一点都不甘心! 婉娘的沉默,被李老太太跟独孤氏当成了默认,当即,李老太太的病就似好了一半似的,立即着人将府上赶紧布置起来。婉娘心不在焉,回到李夙尧房中之前,她要嫁入唐国公府的消息已是传到了李夙尧耳中。 九王尚还在,自然,也传到了九王耳中。碧池领着一众李夙尧房里的丫鬟,开心地给她们的世子爷贺喜,李夙尧转头瞧九王,九王竟也微微笑着,只是那笑容,含着几分无奈的苦涩。 九王端端坐在一旁,面色平和,微微笑说:「夙尧,你要相信婉娘,她说会医治好你便就一定会。就像之前,她说过会医治好我的眼睛跟双腿一样。她机敏聪慧又善解人意,她既然做过承诺,便就会想尽一切办法来实现。只是,怕是九王叔不能够喝你们的喜酒了。」 李夙尧撑着身子坐起来,眉心皱得深深的:「二圣,终究还是忌惮你了?想将你也打发得远远的?」 九王点头:「是。生在帝王之家,原就没什么兄弟情分可言,我若依旧是个残的瞎的,或许还有那个福气一直留在京城。可此番,我健全了,自是留不得了。若没有什么意外,我这一辈子都得留在康州,不回来了。」 李夙尧忽然想到了以前,在他有记忆以来,九王便就一直坐在轮椅上。那个时候文皇帝初登帝位,他的姨母是当今独孤皇后,他会经常跟着母亲去宫里玩……他就记得,那个时候的九王是孤零零的,总是一个人缩在角落里,目光呆滞,可怜兮兮,还经常被其他王爷公主们欺负。 第45章 九王那个时候的样子,就跟他初次见到肉丸子的样子一样,自卑的,离群的。被人欺负,却又不敢还手;想要融入,却又不敢靠近。他终是隐隐有些明白,为何九王能够跟婉娘走得近些,为何他们总是心灵相通,因为,他们曾经有过相同的遭遇。 李夙尧伸出一只手,重重拍在九王肩膀上:「九王叔,我李夙尧这一辈子,只对肉丸子一个女人好,我若有违诺言,必遭天谴!」 九王笑着起身,淡淡点头:「如此,我走得也放心了,我祝福你们。」也伸出手,轻轻拍在李夙尧肩上,「担心二圣……」 婉娘回来的时候,九王已经走了,她没见到那抹修长的身影,微微有些失望。 李夙尧将她的神色瞧在眼里,挑唇一笑,即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在乎了。九王已是落得这般下场,他还吃什么味儿?九王既已是将肉丸子让给了他,他就该加倍对她好才对。 婉娘静静坐到李夙尧身边,看了他一会儿,又低下头,绞着自己的衣裙。 「你我就要成亲了。」李夙尧歪着脑袋,逗婉娘说话,见她脸涨得红红的,忍不住伸手去捏她的脸,「怎么,害羞了?脸这么红……」伸开健硕的双臂,忽然将婉娘轻轻抱在怀里,下巴重重抵在她肩膀上,「婉儿,你别怪我残忍,我打十三岁那年起,便就一直想要娶你为妻。不管你是胖的瘦的,还是美的丑的,我都认定你了。我也不是一无是处的,慢慢的,你就会发现我的好……至少,我会对你很好很好!」 婉娘没有挣扎,难得的温顺,轻轻点头:「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 李夙尧开心地捧起婉娘的脸,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又用力将她紧紧抱住,他觉得,此时此刻,真是他一生最幸福的时刻。 九王走得悄无声息,当婉娘得到消息时,已是婚礼前一夜。 房间里布置得一片喜气,苏氏跟曼娘陪在婉娘身边,穆郎也穿着一身崭新的衣服,在房里窜来窜去。 浮月低着头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一本书还有一封信件,递给婉娘:「三小姐,刚刚府里的小厮给送来的,说是有人刚刚放在了府邸门口。」 婉娘接过,信封上写着「婉娘亲启」几个字,字迹她认识,是九王的。 自打那次于唐国公府见过他一面后,之后两人便就再没见过,都在避嫌。婉娘觉得,九王该是生她的气了,而她自己呢,既然已经答应嫁入李家,如果再去见九王,又算什么……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九王走了,离开京城去了康州,而这一去,很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 她又想到了初次见到他时的那个午后,他白衣广袖,静静坐在轮椅上,他双眼澄澈,笑容温和,她看到他就觉得舒心温暖。 后来她读书给他听,他总是耐心地听着,她配药医治他的双腿他的眼睛,他从来都是相信她的……他们曾经一直努力,一同憧憬着美好光明的未来,原以为就算所有人都反对,他们也是可以在一起的……可是,事与愿违。 婉娘觉得,以后能够嫁给九王的女人,一定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随信而来的还有一本书,是一本医书,她之前给九王读过。九王在其中一页打了个折,婉娘轻轻翻开看,是关于七日红解药的详细说明。九王他,仅凭着仅有的一点记忆,竟是一本本翻找了出来。 这一夜,婉娘都没有睡,在看医书,明日嫁到李家后,她必须要以最快的时间炼制出解药。 穆郎也一夜未眠,一直蹭在婉娘跟前,眼瞧着天就要亮了,他抱着婉娘脖子,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三姐姐……」穆郎用肉肉的手去揉眼睛,眼泪就开始流了,「你以后还会不会回来了?穆郎舍不得你。」 婉娘合上书,将穆郎抱坐在自己膝盖上,哄道:「三姐姐当然会回来看穆郎的,你在家要乖,要听爹跟娘的话,知道吗?」 穆郎有些不开心,歪着头说:「你骗人!我问过陵哥哥还有五姐跟六姐了,他们都说三姐嫁人后就不会再回来了,三姐骗穆郎。」 婉娘拍了拍弟弟圆圆的脑袋瓜子,微微笑道:「那穆郎是听三姐的,还是听五姐跟六姐的呢?只要穆郎乖乖听话,三姐就经常回来看你。」 「那世子哥哥呢?」穆郎歪着头问婉娘,「世子哥哥也会来吗?他会好起来吗?穆郎可喜欢他了。」 婉娘在弟弟肉肉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笑道:「世子哥哥也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安璟侯府嫁闺女,唐国公府娶媳妇,李云两家结亲,算是世族跟寒门最强势力的结合。京城里的百姓都道,世族跟寒门通婚,只要出了李云两家的先例,接下来,寒门之女嫁入世家,便就容易得多了。 对此,颇多寒门之女也是这般期盼的,甚至有些世族,也在精挑细选,想要娶个如安璟侯府嫡女这样的媳妇。 画娘因着婉娘成亲的关系,回了趟家,柳姨娘原就心里难受得正在落泪,此番见到女儿回来了哭得更凶。 画娘淡淡妆容,娇艳明丽,宫中几年,礼仪也学了不少,若是不认识的,都以为她是贵族之女。 「娘,您哭什么?」画娘几步走到柳姨娘身边,替她擦泪,「女儿知道您心里难受,不服气,可也不能涨了旁人士气呀!快别哭了。」 第46章 柳姨娘咬牙恨道:「我就是想争口气!画娘,你最知道为娘心中所想了,一定要嫁得比婉娘好,这样娘才有面子!上次听你爹说,刘家的小公子有意娶你,可有这事儿?」 刘家不过是占着太后外戚的身份罢了,又算得什么?那刘邕又是什么条件,怎配得上自己?爹是糊涂了才会答应刘家呢!既然婉娘嫁入了李家,那么,她只有嫁入谢家或者郑家,才能够与之一拼! 「娘您只管好好将养着身子,旁的就别操心了,女儿向太后请了几天假,这些日子都呆在家里陪着您。」边说边抚了抚柳姨娘的鬓发,心疼道,「娘,怎生数月不见,您都有了白发了。」 柳姨娘叹息:「娘的岁数摆在这儿呢,别说是白发,连眼角的皱纹都有了。娘老了,什么都不指望,只希望你嫁得好,你日子舒坦娘也开心。」 画娘美丽精致的面庞上划过一丝笑意,信心十足地道:「您放心好了,女儿不会叫您失望。」 外面有人高喊吉时已到,画娘随着柳姨娘一起走出去,画娘瞧着趴在陵郎背上头上盖着红盖头的婉娘,竟是有几分羡慕。她若也是侯府嫡女的话,便就不会这般高不成低不就地愁嫁了……她恨婉娘! 婉娘跟李夙尧拜了天地,便就被李夙尧牵着一起去了新房,由于新郎官身体的缘故,闹洞房的人也只是意思意思。新娘子盖头揭了,众人也就一哄而散,只留下婉娘跟李夙尧两人。 婉娘穿着大红的喜服,脸化得雪白雪白的,两只眉毛修得又细又长,唇上只在唇中间抹了一点红,倒是一双眼睛如秋日碧波般好看。 李夙尧瞧着婉娘好好的一张脸竟是被化成了这般,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可真丑,全天下再没有比你更丑的新娘子了。」 婉娘歪过身子,往旁边铜镜的方向照了照,也失声而笑,「喜娘给我上妆的时候,二姐还说好看呢,原来竟是被化成了这个样子。我娘说,新娘子都得化成这样的,说这是规矩,你觉得不好看?」 李夙尧轻轻抬起手,去撩婉娘耳边的鬓发,凑近她,在她唇上浅啄一下:「好看好看,我的婉儿无论化成什么样都是好看的……」执起她的手,与她十指交握,满眼深情,「今生今世,我李夙尧只爱云润婉一人,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情,你我夫妻必要同心。婉娘,只要有你站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你不想我死,我就一直给你好好活着……我听你的话,我想让你做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婉娘轻轻点头,侧过身子,将脸贴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叫了声:「相公!」 屋子里很静,红烛一直在燃烧,下面就该做点新婚男女该做的事情了。 接下来该做什么事,李夙尧自然知道,而且他也期待很久了。 婉娘却知道的不是很清楚,娘只跟她说过,新婚之夜会发生点特别的事情,叫她就算觉得不舒服也不要哭不要反抗,一切听从自己相公的安排。 「婉娘……」李夙尧轻轻叫了一声,双眼直勾勾瞧着婉娘,一边嘴角挑起,笑得贼贼的,「你饿吗?如果饿了就先吃点东西,呆会儿是需要耗体力的。」一边说,一边已是顺手自床上抓了一把红枣,递到婉娘跟前。 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婉娘确实觉得饿,就着李夙尧的手,含了一颗枣子在嘴里,吃完便说:「累了一天,我们歇下吧。」 李夙尧得令,撇过头,开心得直笑。 兀自偷笑了一会儿,然后扶起婉娘,他自己则爬到床上将桂圆红枣都挥到床的最里边,他怕呆会儿滚床单的时候弄疼婉娘。做完这些,他又去牵婉娘的手,将她扶坐在床边,静静瞧她一会儿,然后才去解她的喜服。 婉娘一直没动,待得脱得只剩一件肚兜的时候,婉娘的脸红得已是能掐出血来,难道这就是娘说的特别的事情?婉娘低着头,只时不时抬眸却瞥李夙尧,不敢与之对视。 李夙尧怕婉娘会冻到,便先用被子将婉娘裹住,然后才开始动手解自己衣服。 他虽中了毒,但在婉娘细心照料下,身体状况倒也不是很糟,只是脸色差了点,力气还是有的。 是以,当李夙尧趴在婉娘身上不停卖命时,即便他极力放轻了力度,可还是弄疼了婉娘。婉娘最先只觉得有什么炽热的坚硬的东西猛地刺入了自己身体,弄得她异常不舒服,然后,便觉身下如撕裂般疼痛,一下一下的,仿若锤子般狠狠地砸到了自己内心最深处。 婉娘以为忍一会儿就过去了,可直到她累得失去意识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她的丈夫,还在以他所以为的方式疼爱她。他沉重的喘息声就响在自己耳畔,他一遍遍不停地在叫自己名字,他在做那事儿的时候,还在诉说着自己的爱意。 此时此刻的婉娘,她是觉得幸福的,她的丈夫爱她,许了她一生一世,这便够了。她选择了认命,既是嫁到了李家,既是做了李家嫡长媳,她就要尽力做好媳妇该做的事情。 孝顺公婆,敬重丈夫,为李家开枝散叶,这都是她该做的事情。而九王,是她此时最不敢再去想的人,她真心地希望,远在康州的九王,他能够找到自己命中注定的那个女人,真心希望他可以娶一位爱他的贤惠妻子。 婉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她似乎听到了那首《越人歌》,那首九王教她吹的第一首曲子……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心悦君兮君不知…… 第47章 婉娘不想再想过去,于是在心里不停告诉自己,她是李家媳妇,她是李夙尧的妻子,她要爱她的丈夫,敬她的丈夫……是以,第二日一早,天刚刚擦亮,她便就醒了。 睁开双眼,她瞧见的是自己丈夫那张英俊的面孔,略微显得苍白病态的,却依旧含着幸福笑意的面孔。婉娘只才动了动身子,李夙尧便也醒了,婉娘这才发现,她是以何等暧昧的姿势侧躺在自己丈夫怀里的。 李夙尧见婉娘已经开始起身自己穿衣,拽住她说:「现在天色还早,我们再多睡一会儿吧,老太太跟爹娘不会说什么的。」 婉娘显然还想着最重要的事情,摇头说:「给长辈们请了安,我还得给你治病,尽快将你身体里的毒解了,这样我才放心。」 一直早早守在外面的丫鬟听得了动静,立即端着洗漱用具走进来,碧池则还想像以前一样,亲手给世子爷穿衣。 李夙尧想到了自己跟婉娘现在的样子,朝碧池挥手:「将我要穿的衣服找出来就出去吧,我自己会穿衣服。」 碧池低头向李夙尧跟婉娘行了礼,便带着之前李夙尧房里的一众丫鬟出去了,而婉娘的陪嫁丫鬟浮月还留在这里。 婉娘陪嫁丫鬟有三个,分别是浮月、凝珠跟雪珠。由于浮月是打小一起长大的,自是亲一点,而凝珠跟雪珠,是来京都后苏氏在京城里买的,婉娘一直未留她们近身伺候。 浮月是婉娘打娘家带来的人,李夙尧就算吩咐她做事,也得瞧着婉娘的面子。 李夙尧显然是不想浮月呆在这里碍事的,他只想跟自己夫人呆在一起,想到昨晚的事,李夙尧情难自禁,将婉娘往怀里一搂,抱着她便往旁边倒去。 浮月识趣,立即向李夙尧跟婉娘告安,然后匆匆离去。 婉娘不想让李夙尧弄乱自己刚刚穿好的衣服,打他的手说:「你别闹了,要是耽误了功夫,府里的长辈们该说我不懂事了。」 「就亲一口……」李夙尧按住婉娘肩膀,将她压在身下,凑唇在她脸颊上亲了亲,调侃道,「快将脸洗了吧,丑媳妇……」 婉娘嫌弃地擦了擦自己的脸,推开他,起身跳下床,去洗脸……李夙尧一边自己穿衣一边思忖着,肉丸子好似生气了,呆会儿回来可得好好哄着她。 李夙尧带着婉娘去给李家长辈们请安,后面以碧池跟浮月为首的一众丫鬟紧紧跟着。李夙尧一路都扶着婉娘,拉着她的手慢慢走,边走边给她说自己曾在军营里的趣事儿,逗得婉娘偶尔也笑一笑。 墨烟站在独孤氏身边,瞧着自远而近的那对璧人,她狠狠地揉着手中帕子。 自打婉娘答应嫁入李家的那刻起,李老太太的病就好了一半,此番见到婉娘以李家媳妇的身份来向自己行礼,病着实好了个彻底。 婉娘跟李夙尧打丫鬟那里接过茶盏,两人跪下,恭恭敬敬给李老太太请安。 李老太太很给面子,一口气吞了两碗茶,然后亲手将夙尧孙儿跟他媳妇扶起。 接下来便是给唐国公李烈跟独孤氏敬茶,独孤氏见自己儿子气色好了不少,又见婉娘着实乖巧讨喜,心情大好,一直拉着婉娘的手不肯丢。 唐国公咳了一声,低低对自己夫人说:「之前你还不同意,现在知道是块宝了吧?没有她,我们夙尧哪能如现在这般!」 独孤氏心情好,不理丈夫,只拍了拍婉娘手,笑道:「乖孩子,去给你叔叔婶婶们敬茶去,敬了这茶,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婉娘点头称是。 唐国公还有两个庶出的弟弟,都在朝中混一份虚职儿,两人膝下无子,生的女儿也都于前两年嫁了人。婉娘给他们敬了茶,叫了叔叔婶婶,几人也都颇为热情地应着。 李家众子中,除了李夙尧,其余皆为姨娘所生。除了李夙尧一个庶出哥哥李瑾琛为贵妾贾姨娘所生外,其余都是通房丫头生的,身份着实不高。李瑾琛的生母贾氏,乃独孤氏的陪嫁,亦是她的远方表妹。 李瑾琛长李夙尧四岁,娶的是李老太太娘家郑家一个庶出的丫头,此番已是给李家添了一个丫头。不过不是嫡系,即便添的是儿子,也不多值得庆贺,更何况是女儿了。 婉娘微微笑着叫了李瑾琛一声大哥,又叫小郑氏一声大嫂,算是打过招呼了。 待到给长辈们请完礼,婉娘便想告别,只说,想要快些回去给世子爷解毒,否则,怕是来不及了。李老太太跟独孤氏自然最担心李夙尧,此番听婉娘如此说,不免对她映像又好了点。 婉娘十分敬业,一头钻进小药庐里,连饭都不想吃,好在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恰恰在最后一天,婉娘熬出了解药……李夙尧喝了,过了几个时辰婉娘再去给他把脉,脉相已经渐渐平稳,婉娘又去瞧他脖颈上的红斑,红斑也渐渐淡了不少。 直至此,李府上下才算放了心,都道,世子爷这真是娶了一位救命的好夫人。 因要替李夙尧解毒的原因,婉娘的回门日往后推了几天,待到李夙尧脉相完全稳定时,已是十数日之后。 婉娘刚下马车,便见穆郎朝自己跑了过来,许是太开心太急切了,竟是摔了一跤。穆郎原就是想哭的,此番刚好寻了个由头,哭得昏天暗地,大有气吞山河之势。 婉娘将弟弟搂在怀里,刮他肉肉的脸蛋:「可真丢人,还说自己是男子汉呢,只摔了一跤就哭了,以后还怎么跟着爹一起骑马射箭?」 第48章 穆郎最听三姐的话了,三姐叫他不哭,他便就不哭了,只是觉得委屈,一个劲揉眼睛:「穆郎不爱哭的,只是三姐姐走了这么长时间,都不回来看穆郎,穆郎想姐姐了。」低着头,「三姐不在,穆郎饭都吃得都不香了,三姐,穆郎后悔让你嫁人了。」 李夙尧笑着走过来,蹲在穆郎跟前:「难不成你姐姐一辈子不嫁人,只陪着你?嫁给我,总嫁给别人好吧……至少我可以让你姐姐随时回来看你。」 此时曼娘寻了出来,笑说:「小孩子不懂事,世子爷别见怪。」又牵穆郎的手,嗔怪道,「怎么自己跑出来了?快别胡闹!」 平时婉娘不在的时候,穆郎一直黏着曼娘,此番婉娘回来了,穆郎就一直围着婉娘转,就连吃饭的时候,穆郎也要坐在婉娘腿上,让婉娘一口一口喂给他吃。前几年,苏氏跟曼娘身子都不大好,穆郎可以说是婉娘一手带大的,因此,婉娘疼弟弟也是疼得不行,恨不能捧在掌心里来宠。 刚刚用完饭,管家安富便来报说,长孙将军求见侯爷。安璟侯眸子微微一亮,立即让安富将人带去前厅好好伺候着,他随后就到。 婉娘一边拿着一个拨浪鼓哄弟弟玩,一边转头问安璟侯:「爹,是哪个长孙将军?可是一直戍守北疆,只近几日才还朝的长孙鸿将军?」见安璟侯点头,婉娘蹙眉,「爹跟他有交情?」 穆郎知道这事儿,立即将拨浪鼓扔在一边,举起手说:「我知道!我知道!这个长孙鸿长得可英武了,人也老好,每次来都给陪我玩,我喜欢他!」 苏氏伸手就拍了穆郎屁股一下,瞪眼凶道:「小孩子别不懂规矩!怎可直呼其名?好在这里都是一家人,要是叫有心人听了去,没由得要了你的命!」 穆郎伸手抱住婉娘脖子,使劲拱:「三姐姐,他人真的老好了,又稳重,又大方,身板结识,长得好看极了!最重要的是,他老是在穆郎跟前夸二姐姐,说二姐姐又端庄又温柔,将来谁娶了二姐,可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男人……」 李夙尧一直觉得他能够娶到肉丸子他才是全天下最幸福的男人,此番听得有人跟他叫板,坐不住了,走过去,将穆郎自婉娘怀里一把夺过来,抱住。 「那是他好,还是你三姐夫好?」李夙尧自以为长得是相貌堂堂气死潘安,玉树临风哭活宋玉,朝着穆郎挤出一个极具杀伤力的笑容,低低道,「臭小子,当着你父母你三姐姐的面不许夸别人,只能夸我,知道不?」压低声音,威胁,「不然姐夫不带你去京城里最有名的饭馆吃饭!」 「嘁~」穆郎将头一昂,嘴噘得老高,不以为意道,「我都不稀得跟你去了,每次跟你去我都吃不到什么,满满一桌子菜,大部分进了你的肚子!长孙哥哥就不一样了,他都让着我!」继续昂头。 李夙尧实在听不下去了,手一伸,立即将穆郎嘴巴捂住,眼睛一个劲往婉娘那边瞟。 婉娘何等心思?穆郎几句话说下来,她自然知道这长孙鸿是何心思了。 这个长孙鸿,在整个大兴,名气还是有一点的,倒也算是个传奇人物。 长孙鸿行伍出身,十三岁从军,当初天下大乱之际,他曾带着一群草莽英雄拼杀一方。后来文帝立兴,长孙鸿降兴,受封朔北大将军,一直驻守北疆,与突厥顽强抵抗十余年,是一条真真正正的硬汉子! 只是,他一把年纪了,难不成驻守北疆时一直未娶妻? 李夙尧瞧出了婉娘的心思,对她说:「长孙鸿十三岁从军,十七岁时娶过一个女子,只是那女子福薄,没过一年便去了,只留了一个女儿……长孙鸿倒也重情义,鳏居十年,一直未再续弦,此番竟是瞧中了二姐。」 曼娘脸早已红得没边,长孙鸿的意思,她自是瞧得出了,那个人,太不含蓄! 安璟侯起身,对曼娘说:「你先去换身衣裳,将自己好生打扮打扮,爹去前厅瞧瞧。」走到李夙尧跟前,又说,「不知世子爷可否一同前去?」 李夙尧本来就想去瞧瞧跟他叫板的人,再说了,此番他老丈人都点名叫他去了,他能不去?自是答得很爽快! 穆郎「啪哒啪哒」又走到婉娘跟前,婉娘问曼娘:「二姐,那你瞧着长孙将军如何?其实年岁大点没事,是续弦也不打紧,只是,若是姐姐嫁了过去得跟着一起去北疆可怎么办?」 苏氏也正担心这点,皱眉道:「可不就是!如果是这样我可就不同意了,好好的闺女凭什么嫁得那般远?这京城里好人家的公子多得是!」又瞧曼娘,气得咬牙,「你这丫头就是一根筋,若不是你拧,凭你这等条件,能留到这般大?」 不能再说了,再说可又得说到四年前那事情上了,又得提到曼娘的伤心事儿,婉娘立即阻止:「娘,好好的,您又提那些事做什么……要我看,二姐自己是个有主见的,若是她也中意长孙将军,倒也是好事儿。」 毕竟那张笙,现如今已是娶妻生子了,已经有了幸福美满的小家庭。既然他已经过上了自己的小日子,曼娘何故还要守着过去?总是要走出来的!若是这长孙鸿真对曼娘有意,倒也是一段佳话,至于远去北疆……这是最大的问题。 或许曼娘之前还一直拧着,可自打张笙回京做了京兆尹后,她也想得通了。她留恋过去又如何?那张郎,难不成还能休了长宁郡主然后娶她不成?若是那样,张郎也就不是她心目中的张郎了,她必会瞧不起他,可若他不那样做,那自己这般独守着又为哪般? 第49章 过去的总归过去了,自己一直守着不嫁,底下几个妹妹也不好说嫁。 曼娘一直低头不语,苏氏瞧着有些急,怕她真愿意嫁到北疆去,刚要说话,便就被婉娘阻止了。 婉娘说:「娘,二姐心里该是有自己的打算的,您就别说了。」 过了晌午,李夙尧并着婉娘便一起回家去了,马车里,婉娘坐在一边,一直想着刚刚的事情,未言语。李夙尧则坐在婉娘身边,仔细打量她一翻,然后伸开双臂将婉娘搂抱在怀里,喟叹道:「肉丸子,我可真心疼你,你明明不是云家长女,却还操着长女操的心……」低笑一声,揉着她的头发说,「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关于长孙鸿。」 婉娘静静靠在他怀里,没有挣扎,只说:「他为人如何?不是一直驻守边疆的吗?我只关心,他是继续留在京都,还是只呆几日便回去。」 李夙尧说:「他是朔北将军,自然是要回去的,此次回京,也是关于大兴与突厥的战事问题。至于他的为人嘛,我觉得不算顶好的。」 婉娘抬眸瞧他:「哪些方面不好?」 李夙尧挑着一边嘴角笑:「倒也不是说哪里不好,只是,有你丈夫我在这里衬着,即便再好的男子,于我跟前也要矮上一截!」 婉娘没心情跟他玩笑,只垂下眼皮子,叹息一声说:「真希望我二姐能够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在婉娘的精心照料下,李夙尧体内毒素终于清除干净,只是婉娘还是不大放心,他的饮食,她都要一一过目。独孤氏自嬷嬷那里得知这个消息,心里快慰得很,心情好了,气色也好不少,她真后悔自己以前对婉娘过于刻薄了。 现在好了,夙尧不但身子好了,而且还顺当娶了媳妇,接下来,若是婉娘能给李家添个一儿半女,那就更好。 只是,关于床笫之事,婉娘是不大热情的,每次都很被动,像是在执行什么任务般,敷衍了事。李夙尧知道肉丸子不喜那事,便也很自觉,若是肉丸子不想,他便也不勉强,或者实在想要她时,也是及其温柔的。 其实,婉娘天生是个操心的命,倒也不是排斥自己丈夫,只是,一来她着实怕疼,二来,她此番心情都在二姐身上,两个人的想法,根本就没在一个点上。 可李夙尧很郁闷,他是热血青年,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怎能忍得住?几次被妻子委婉拒绝后,他开始有些怀疑自己的能力,是否自己不行?没道理啊,他觉得自己挺厉害的! 这一日,李夙尧跟婉娘打李老太太那里请安回来之后,李夙尧便将房里的丫鬟都赶了出去。 婉娘一边揉着自己颇为酸痛的肩膀,一边说:「这么早将她们都赶出去做什么?」看着丈夫的眼睛,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立即说,「我很累了,我想睡觉。」说着便抬腿往床边走去,却被李夙尧一把抱住。 李夙尧将妻子紧紧框在自己臂弯里,下巴抵着她的肩,炽热鼻息喷在她耳畔:「你脸红什么?刚刚不是你说时间尚早的么……怎么又嚷嚷着要睡觉了。」 婉娘也不想跟他兜圈子,诚实道:「夙尧,我真的是不想,你若是想要的话,可以去找碧池她们……还有墨烟……」这个念头窜出来的时候,婉娘心内也着实下了一跳,她竟然会让自己丈夫去找那些通房丫头…… 李夙尧一张脸已是黑得如锅底,气得不行,肉丸子她知道她自己在说什么吗?难道他想跟她温存,仅仅是因为自己欲火浇头,忍耐不住?她到底明不明白,他是爱她的! 他甚至跟自己发过誓,此生,他李夙尧只有云润婉一人,绝不纳妾!可婉娘又是怎样做的? 婉娘似乎感觉到了李夙尧的怒气,她歪过头去看他,却见他双目猩红,薄唇紧抿,正狠狠地与自己对视着。 李夙尧依旧紧紧抱住婉娘没松手,只是半天才挤出一丝冷笑,道:「其实,何必要找我的通房丫头呢,你不是有陪嫁丫头吗!嗯?」 婉娘惊道:「她们不行!」浮月是绝对不行的,她打小就跟浮月说好了,将来等浮月长大了,她是要帮她选个好人的,她要让她做别人的妻子。 李夙尧以为婉娘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却没想到,她竟是这般回答,气得立即松开了她。 「你放心,你带来的人,我一个不会碰!」说着便甩门而出。 婉娘紧走几步,想要追上去,追到门口的时候,终究还是停住了脚步。不知道为什么,婉娘觉得,李夙尧他不会真去找丫头行事,她相信他。 李夙尧确实是生气了,而且气得不轻,若不是极力强忍着,他恨不能呕出几升血来,肉丸子,她真的太过分了!她可以打他,可以骂他,她甚至可以拿剑抵着他的心窝,可她怎么能?怎么能将自己往别的女人身边推呢? 只要是一个正常的女人,只要这个女人她爱她的丈夫,哪怕就是不爱,只要她想要跟丈夫合乐安宁地过日子,她便就不会将丈夫往通房丫头那里推!婉娘,他的婉娘,他捧在掌心来宠的好妻子,竟是不在乎他的! 李夙尧疾步走出了自己院子,他脾气拧,越想越生气,结果急火攻心,只觉喉间一股腥甜,待反应过来时,已是一口鲜血喷在地上。 墨烟是奉独孤氏之命,来给世子爷跟世子夫人送补品的,结果刚走到门口,却见世子爷这般…… 墨烟惊得一顿,立即跑过去将李夙尧扶住,问道:「世子爷,您这是怎么了?是否体内毒素未除干净所以才吐了血,奴婢扶您进去吧!」边说边自作主张地要架住李夙尧胳膊往院内走。 第50章 李夙尧心情极度不好,一抬手便将墨烟挥开,怒道:「给爷滚远点!」鹰眸紧紧锁在她脸上,十分犀利,「你来这里做什么?是不是爷的话你不听了,不是叫你有多远滚多远吗?」 墨烟觉得万分委屈,有些卑微地低垂着头,贝齿紧紧咬着红唇,就差哭出来了。 「爷,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不会那般不知廉耻!」墨烟抬眸,仰视着李夙尧,眼泪在眼里直打转,「可是爷,您不要忘了,奴婢生死都是您的人!奴婢自被买入国公府便就一直伺候着您,府上谁人不知,奴婢将来是要给爷做房里人的,即便您不喜奴婢,可也改不了这个事实。」 李夙尧轻哼一声:「简直反了天了!不过一个奴婢而已,竟然敢用这种语气跟主子说话!墨烟,爷今天就清清楚楚告诉你,想做爷的女人,你趁早死了这条心!」他心情烦躁得很,若不是瞧在墨烟伺候他多年的份上,他早就将她撵出府去了,哪由得她在眼前晃? 墨烟即便心里万分委屈,此番也是极力忍着!她打小是跟着世子爷一起长大的,世子爷何种脾性她还不知道吗?越是跟他顶着干就越是没有好事儿! 「是,奴婢知道!奴婢一定安守本分,伺候好夫人!」墨烟擦了擦眼泪,朝着李夙尧微微抚了抚身子,随即淡然道,「只是,爷您真的没事儿吗?奴婢奉了夫人的命,来给爷跟少夫人送补汤的。」 李夙尧肚子确实有些饿,不过此刻可不是吃东西的时候,大手一挥:「端进去给夫人吧!」说罢头也不回,大摇大摆往外走了。 墨烟瞧着黑影中那抹英挺修长的身姿,指甲紧紧掐进了肉里,一股怨气堵在心口!她自然是恨的,她打进国公府时便被告知,将来有机会做姨娘,她一直都期待着!四年前,十三岁的世子爷该是娶瑛列侯府千金的,早在四年前,她十六岁那年,她就是该给了他的…… 可是结果呢?半路杀出个云小姐,不但挤走了窦小姐,连带着她姨娘的名分也一并给挤走了……她怎能不恨?她都二十了,即便夫人善心,放了她出去,她还能嫁到什么如意郎君? 墨烟自是有自己的打算,既然美人计对世子爷不再管用,便就用苦肉计吧。 李夙尧气愤地离开后,婉娘没打算先睡,只随手拿了一本书过来,坐在桌边静静看着。 浮月给婉娘倒了茶,递给她,有些抱怨地说:「少夫人,您跟世子爷闹得这般动静,现在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可都知道了。」虽然浮月打小就不喜欢李夙尧,打小就希望婉娘能够嫁给温润如玉的九王,可毕竟小姐她此番已是做了唐国公府世子夫人,就该要好好过日子才对,「若是将世子爷的心气走了,您可是会后悔的,毕竟,九王已经走了。」 婉娘手上的书却不小心掉了下来,顿了顿,又重新拾起,「浮月,以后别再提九王了,你若是想我过得好,便就别再提他。」说不让浮月提,可她自己却也忘不了……可是忘不了又如何?她已经嫁人了! 其实想到这里,婉娘心里还是隐隐有些恨的,恨那些拆散她跟九王的人。可那些又都是她最亲最近的人啊,她不管爹是怎么想的,可是娘跟二姐,她们一定是为了自己好的! 也罢了,就算此生不能将心付与李夙尧,可只要能够做到与之举案齐眉,便也就够了。 浮月小声嘟囔着:「小姐!」跟着李府的丫鬟叫少夫人还真不习惯,浮月改回了称呼,「小姐,或许您不觉得,可是奴婢旁观者清,您终日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对姑爷,即便他对您再热的心,也有冷掉的时候。」 婉娘眨了眨眼睛,手翻着书页说:「浮月,他不会那么做的。」顿了顿,又说,「他是我丈夫,我自然敬重他,也一直在努力地将心跟他贴得更近,可是,这也是需要时间的。」 浮月还欲说,墨烟却领着两个奴婢大步跨了进来,手捧着托盘朝婉娘行一礼。 「谁叫你进来的?」浮月有些恼怒,奴婢进主子的屋子,难道不该等通报么? 墨烟将手上托盘轻轻放在婉娘跟前,笑得娇艳妩媚:「少夫人,奴婢是奉了夫人的命,来给您送些补品的。夫人说了,少夫人您身子弱,年纪又小,该是吃点东西才能给李家开枝散叶的。」 浮月「呸」了声,急得跳脚:「你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诅咒我家小姐!」眯着细长的眼睛,上下打量她,不屑道,「哦,我知道了,你不就是那个爬世子爷的床没有爬上,结果被世子爷赶走的墨烟么?怎么,竟是还有脸跑到世子夫人跟前来卖弄?」 她两次爬床的事情,夫人可都是默认的,不然她又怎会依旧安然呆在国公府?只是,此番被一个地位没自己高的陪嫁丫头骂,而且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她颜面何存? 她自认为在夫人心里是有一定地位的,也认定世子爷不会为了一个陪嫁丫头而不念旧情,于是抬手便一巴掌挥在浮月脸上。脆脆的一声响,打得所有人都懵住了,就连婉娘,也是始料未及。 浮月一手捂着脸,眼泪哗哗流,转头去瞧婉娘。 婉娘震惊之余,自然也是气得不轻,只对浮月道:「你与她皆为奴婢,她怎么对你,你大可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墨烟以为婉娘出身寒门,该是低贱得很,即便她打了她的人,她即使不服也只能吞下去!可没想到,她竟是跟自己丫鬟说,原封不动还回来?墨烟还未缓过神来呢,浮月便如饿虎般往墨烟身上扑去,揪着她头发就扯! 第5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婉娘小时候自卑老实,常常被画娘欺负,那个时候,都是浮月强出的头,因此,墨烟即便岁数大身量高,也不是小浮月的对手。没有少夫人的命令,丫鬟们是不敢劝架拉架的,只能眼睁睁瞧着墨烟被打。 一翻撕扯下来,墨烟头发散落,脸上竟也是划伤了好几道印子。 婉娘不想被人指着鼻子欺负,但也不想闹得太过,见好就收,转头看碧池:「将她们拉开吧。」 碧池原瞧得正起劲呢,此番少夫人吩咐了,她只得遵命过去「救出」墨烟。 墨烟却没有起来,只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直哼哼说,自己起不来了。 碧池不屑地丢了她一个大白眼:「又装!」 婉娘想清静些,不想这群丫鬟挤在自己屋子里,只对碧池说:「你将她扶回去吧,跟夫人说,今天太晚了不便再打搅,我明日一早就去请罪!」 碧池得意一笑,对婉娘恭敬道:「少夫人您有什么错?我们大家伙可都瞧得真真的,奴婢不敬主子,可不就是该打?」 婉娘没说话,只朝着碧池点点头,又说:「你们都先出去吧,浮月,你留下来。」 李夙尧打婉娘那里气呼呼地出来之后,进马厩里牵了一匹马就驰骋而去,去校场上找玄七赤九他们打了一架,还是觉得不解气,便又牵着马在街市上乱逛,却是逛到了太子府门口。 太子府守门的见是唐国公世子,立即上前请安:「小的给世子爷请安。」 李夙尧顿住脚步,抬头一看,见是太子府,便抬手说:「不必多礼了,给爷好好喂着马!」然后长腿一迈,大步跨了进去。 太子杨佼正于东宫甘露殿内处理庶务,韵娘则于一旁帮着研磨,忽有宫人来报说,李世子来了。 太子搁下笔,站了起来:「快去将表弟请进来。」 韵娘也起身,伸手示意旁边一个宫女到自己跟前,低声说:「去备几样好菜来。」 李夙尧一袭黑衣,腰间系着朱红色的玉带,大步款款地走进来,依旧一脸不高兴。 太子赶紧命人上茶,问李夙尧:「表弟身子可大好了?」见他刚刚健步如飞的样子,不好才怪,便又道,「你这新婚燕尔的,大晚上不陪着自己妻子,来孤这里作何?」 李夙尧深叹一口气,然后给太子简单请了一礼,方说:「倒没什么,只是闷得太久了,想到太子殿下这里讨杯水酒喝,不知可有?」 韵娘善于察言观色,看出了自己这个妹夫此番心情不好,或许跟三妹有关,便立即说:「酒水自然是有的,妾身已是命人去备了酒菜,若是世子爷不嫌弃,便就留下来饮一杯。」 李夙尧看看韵娘,又瞧瞧太子,忽而羡慕道:「还是表兄好,跟昭训这般恩爱,为弟可就没这个福分了!」 太子颇为惊讶道:「表弟何出此言?可是与三姨妹闹了什么别扭?」 即便婉娘惹得他伤心了,他也不想旁人说她的一句不是,只笑着摇头:「自然不是!」又说,「长孙鸿将军的事情,太子殿下可知?」 太子见他忽而转了话题,知他是不愿与自己说,便就作罢,只道:「长孙鸿?怎的忽然提到他?」太子忽而甩了甩袖袍,浓眉微微蹙起,他听府上探子报说,这个长孙鸿,近日来,与晋王府的人走得及近。 李夙尧瞧着太子脸色,叹道:「长孙鸿将军行伍出身,少年从军,十多年来,一直坚守北疆,抵抗突厥,为大兴立下汗马功劳,就连二圣,也是要忌惮他几分的。不知太子殿下,有何打算?」 太子哼道:「莽夫一个!」显然有些不高兴,又说,「莫非连表弟也觉得孤该敬重长孙鸿?也该去拉拢巴结他不成?即便他与晋王走得近,可孤有你李家军作为后盾……」又指了指韵娘,「还有云家,难道还怕他不成?」 二人虽说是姨表亲兄弟,可到底君臣有别,李夙尧即便好心提醒,也不便说得太多。 其实说实话,当初二圣想要云李两家结亲,本意是为了毁掉世族血统,从而达到制衡的效果。可今时早已不同往日,世族大家已是毁了一半,成不得什么气候,此番二圣该忌惮的,怕是云李两家。 关于这一点,李夙尧心里清楚明白得很,但无论如何,他李家一定会忠于君,忠于储君。 自打晋王并李家父子一起战胜西夏归来之后,朝中想要拥立晋王殿下为太子的大臣就更多,只是目前暂抓不出太子的错,只得一直隐忍不说。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得很,此番只要太子行事稍有差错,储君之位便就会动摇。 韵娘深知太子脾性,他此番正为此事烦愁,偏偏李世子哪壶不开提哪壶,若再让二人聊下去,怕是会有不必要的争执。 刚好此时,东宫里的宫女端来了酒水饭菜,韵娘笑说:「殿下,臣妾刚刚命厨房里做了些菜,不若您跟李世子一起饮几杯吧?」 李夙尧摸了摸肚子,着实觉得饿了,笑说:「晚饭没吃饱,原就是来东宫蹭吃的,刚好赶得上时候,就再吃点。」 韵娘拉了拉太子的袖袍,太子这才面色稍霁,笑着引手示意李夙尧坐在自己身边:「你我兄弟二人,今日就痛饮一翻。」太子近些日子以来,因着朝中一些事情,心情着实不好。 李夙尧摆手说:「臣不胜酒力,只讨些菜吃,酒水就算了。」李夙尧此番气已是消了,他确实不胜酒力,也知道婉娘不喜他饮酒,猛吃了几口菜,起身道,「时候也不早了,臣还要回去陪着爱妻,就此先别。」 第5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太子没做多留,只是一杯杯饮着韵娘亲自为他酿的米酒,他不怕喝醉,有韵娘在他身边陪着,他即便喝醉了,也觉得安心。只要有她在自己身边陪着,就算在朝中遇到诸多不顺,他也不怕了。此番想着,已是不自觉将头轻轻靠在了韵娘肩膀上,一手揽住她的腰肢,一手温柔地抚在她高高隆起的小腹上。 或许韵娘当初愿做太子昭训,为的只是报嫡母苏氏养育之恩,但这四五年来,太子对她着实不错,真的就像一个丈夫对待自己的女人一样,她的心,也早就一点点沦陷了。 可她是个顾全大局的人,也知道自己只是太子一个姬妾,是没有资格独占着太子的爱的。于是,很多次,她不得不将高高兴兴来自己殿中的太子好言劝去太子妃那里。 可即便如此,太子偏宠云昭训,还是成了朝中众多晋王党大臣的把柄。 韵娘闲暇之时,偶尔也会在想,若自己真是他的妻子该是多好,若他不是当朝储君,又该多好?且不管他是否能顺顺当当地当上圣主,以他的脾性,若是真当得上圣主,怕也得被朝臣把控着。 太子的为人脾性,韵娘清楚得很,他不适合做皇帝。 沁香小步走了进来,深深行了一礼,方道:「殿下,昭训娘娘,太子妃着人来请殿下,此番就在门外候着呢。」 提到太子妃,太子便又想到她那张冰冷的面孔以及高傲的姿态,微微蹙眉道:「你去回了太子妃的人,就说孤今夜没空。」指了指旁边案上的一摞奏折,「孤要帮着父皇母后处理庶务,哪来的时间?」 沁香是韵娘打娘家带过来的丫鬟,此番自是先瞧了韵娘一眼,见韵娘朝她使了个眼色,她方才下去回话。 沁香将太子的话原封不动地传给了太子妃宫中的绿娥,绿娥是太子妃元氏的心腹宫女,得了话后,便又回去回了太子妃元氏。 太子妃正逗弄着将至五岁的女儿容宁,满心欢喜地等着太子前来,结果却被告知,太子今晚不来了,没由得要将气撒在韵娘身上。不过太子妃倒也能忍,心里所想的,跟面上所表现的,完全不一样。 「绿娥,既是如此,便就伺候本宫先歇下吧。」又朝奶娘招手,示意她先将容宁郡主抱下去,方又说,「本宫记得,昭训妹妹可也有些时日未有见到娘家人了,此番她又将临盆,怕是殿下此番也想着法子在逗她开心,不若,就让本宫来操这个心吧……」 绿娥虽然不知道自家主子此意何为,但觉得太子妃这般说必是有她的用意,便顺着她的话问:「那娘娘打算如何做?」 太子妃元氏抬手示意其余一众宫女都退下去,解了外衫,又坐在梳妆镜前,绿娥帮着拆了钗环,凤钗落下,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便散落及地,铜镜里映照的,是一位孤傲清高的美人。 绿娥忍不住赞叹:「娘娘,您长得真美。」 太子妃眸光流连在铜镜上,上下仔细瞧着自己这副容貌,抿唇苦笑说:「是吗?那是本宫美,还是云昭训美?」 绿娥自然是觉得自家主子更胜一筹:「自是娘娘您更美,云昭训比起您来,犹若村姑比仙子。」 太子妃一向孤傲,即便心里万分不服,也得咬碎了牙撑面子:「自然,本宫乃是元家嫡女,怎可与一个寒门之女较劲?本宫,将来可是要做圣后的。」她虽与太子自幼相识,可两人性格根本不合,志向也不相同,她瞧不起他的不求上进,他也不屑于她的自命清高。 她遵从父命嫁给太子,不过是想将来当圣后的,而她也知道,太子娶她,也只是奉了二圣之命。嫁入东宫已经六年了,与他做了六年夫妻,可到头来,竟是还不及一个寒门之女,不是不恨的。 想了想,太子妃对绿娥道:「小公子快到四岁生辰了,本宫这个做嫡母的,想在东宫好好热闹一翻。」抬眸瞧绿娥,「明日吩咐下去,给京都各府都送一份请柬去……」 李夙尧刚刚乘马至国公府门口,候在府外的小厮便立即迎了上来,作揖道:「世子爷,您可算回来了,少夫人出事儿了。」 李夙尧勒马缰的手一顿,转头问小厮,脸色十分不好:「少夫人怎么了?」 小厮一边替李夙尧牵马,一边回话:「听说是少夫人纵容手下丫鬟,差点害得墨烟姨娘落胎,具体的奴才……爷?」 李夙尧怒气冲冲地往自己院子里冲去,没想到婉娘却没在,只她的一个陪嫁小丫头哭得跪抱住自己腿。李夙尧知道婉娘怕是已经被母亲叫去了,便将这个叫凝珠还是雪珠的小丫头拉了起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自己只才出去片刻的功夫,怎生墨烟就成了姨娘了?而且,还落胎? 凝珠边哭边说,说得不清不楚,但李夙尧却是听了个大概,随即又迈腿往独孤氏院子走去。 当时墨烟跟浮月打了一架,便隐隐觉得小腹有些疼痛,后来被丫鬟扶着去独孤氏那里时,已是疼得不行。独孤氏见了墨烟的样子,皱眉问了一同前去的小丫鬟,方知原委,自己的人被婉娘打了,她心里到底是有些不好受。 当即着人去请了大夫,大夫把了脉,便称墨烟这是有了身孕,已有两个多月。 独孤氏真是太想抱孙子了,当即便兴奋过了头,一口认定这墨烟肚子里的孩子,他就是夙尧的!当即便着人去将婉娘叫了过来,意思着问了婉娘的意见,然后便给了墨烟一个姨娘的名分。 第5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这孩子是谁的,墨烟心里清楚得很,原听得大夫这般说还以为自己要死了呢,却没想到夫人竟是一口咬定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世子爷的。不但如此,她还如愿以偿,得以做了姨娘。 婉娘静静立在一旁,眨了下眼睛,没有多说,只道:「此事夫人瞧着办便是,儿媳没有意见。」 墨烟眸子一转,随即便半掩着帕子哭了出来,只道若不是夫人及时去请了大夫过来,怕是这个李家血脉是要保不住了。浮月听了她这番话,知她这是要仗着子嗣闹一闹呢,随即挡在婉娘跟前,给独孤氏跪了下来。 「夫人,奴婢一人做事一人当,害得烟姨娘这般的是奴婢,不关少夫人的事。」虽是跪着,可小腰板却挺得笔直,下巴也微微扬着,「是烟姨娘先对少夫人不敬在先,奴婢这才出手的。」 墨烟半坐在床上,一手摸着自己的脸,一手捂着小腹,狠狠道:「我奉夫人的命前去给少夫人送补品,所说的话也是奉了夫人的意思,又是哪句得罪了少夫人?我打你一个奴婢还打错了?我到底是做错的什么,竟是叫少夫人差点害了我肚子里的孩儿。」 婉娘这些日子为着给李夙尧解毒的事情,着实有些累,况且,争宠,这不是她喜欢过的日子,只道:「母亲若是责怪,便就罚儿媳吧,是儿媳纵容了浮香,浮香没有错。」 墨烟才不屑跟一个小丫鬟较劲,她要的就是婉娘受罚,她觉得这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而必先苦其心志」的节奏,她墨烟的富贵好日子要来了。 独孤氏此番心情好,见墨烟着实没什么大碍,又看在婉娘护着这个小丫头的份儿上,便说:「此事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你们都先下去吧。」 婉娘拉着浮月退了出来,却在门口处撞上了迎面而来的李夙尧,婉娘抬眸静静瞧着他,半饷方道:「进去瞧瞧吧,母亲此番很高兴,烟姨娘也很想见到你。」说完绕过他的身子,就要继续走。 李夙尧原为婉娘的冷静再次感到生气,因为她不在乎他,所以才会这般淡然的,因为她不信他,所以才会这般不在乎。可就在婉娘冷静地绕过他的时候,他不冷静了,先是紧紧拉住婉娘一只手,然后手上一用力,便将婉娘整个人紧紧框抱在了怀里。 浮月见状,立即别过头,往旁边走远了点。 婉娘声线很平,语气也很淡:「世子爷,这里是夫人的院子,您快放开我。」 李夙尧自是不肯放手,唇贴在婉娘耳边,炽热鼻息喷在她的颈项:「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你是我妻子,唯一的女人!谁若是敢挑拨你我之间的关系,我要她好看!」然后松开婉娘,对远站在一旁的浮月说,「先将少夫人送回去好好伺候着。」 浮月听命,又过来扶着婉娘。 见婉娘走得远了,李夙尧这才阴沉着脸,转身去找墨烟那个贱婢算账! 墨烟没想到,前一刻自己还在忍气吞声呢,这后一刻竟是有这么好的事情落到自己头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叫做风水轮流转!府上以碧池为首的那些个丫鬟平日里就暗骂她贱,骂她不知廉耻,竟是一次两次爬床,她心里可清清楚楚记着呢,此番做了姨娘,可不得好好收拾她们! 此番想着,墨烟狠狠咬着牙,眸光也是犀利阴狠的!她一定要将这么多年来所受的屈辱都一一给还回去!爬床怎么了?那也得有姿色有本事有夫人的宠爱才敢去爬。 独孤氏显然是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婉娘走后,她便一直在房里走来走去,转头瞧瞧墨烟后,又朝夏嬷嬷招手,吩咐她亲自去一趟大厨房,叫她告诉厨房里的厨娘,以后烟姨娘的一日三餐可得仔细着。 墨烟用手捂着小腹,笑得乖巧,缓缓走过去挽住独孤氏的手臂,撒娇道:「就知道夫人疼爱奴婢,奴婢也是个有福的,这才得了世子爷的宠幸,有幸能够为李家诞下一儿半女。如此,世子爷也好给李家列祖列宗有个交代。」 「我李夙尧是否能给李家列祖列宗有个交代,还轮不到你一个贱婢来插一脚!」李夙尧一袭玄衣,脚蹬一双黑色皂靴,腰间则系了条红色玉带,一头乌黑的墨发也是用红色绸带高高束起来的,他脸本来就轮廓分明,此番再搭配着冷肃的神情,早就将墨烟吓得七魂丢了六魄。 墨烟记得,小的时候世子爷虽然调皮了点,可还是很听她话的,真的就将她当作姐姐看待的。可也不知打什么时候起,世子爷竟是这般地讨厌自己,不但讨厌,他竟是不要她了。 想想也觉得委屈,墨烟微微别过头,眼泪就流了下来,仗着独孤氏的宠,顶撞道:「知道世子爷瞧不起奴婢,这个孩子确实是奴婢爬床爬来的,可不管怎样,也改变不了他是您亲骨血的事实!」转过头瞧李夙尧,泪水已是哗啦啦流了满脸,「奴婢是打小跟爷您一起长大的,府上的人也都知道,奴婢将来是您的房里人。明明小的时候,您也承诺过将来一定会给奴婢名分待奴婢好的,可自打少夫人出现后,您就变了。」说完便将头靠在独孤氏怀里,改成默默淌泪。 李夙尧鹰眸轻轻的,却又狠狠地划过墨烟面颊,语气虽轻,却是掷地有声:「就凭你,也配?你也配跟少夫人相提并论!」他刚刚看到了婉娘那淡漠的神情了,此番也气得很,伸手一挥,便将一张梨木桌拍成了两半,「贱婢!你之前做的那些事情,爷是念在小时的情分上,方饶你两次的,谁知你竟然不知好歹,此番还惹到了少夫人头上!」顿了口气,锐利的眸光自她小腹上划过,轻蔑一笑,「谁的杂种谁认去,别妄想往爷头上泼脏水!」 第54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独孤氏不愿相信这不是自己儿子的骨血,皱眉制止道:「夙尧,这墨烟原是你的贴身婢女,后也一直紧随为娘左右服侍,这孩子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 李夙尧朝自己母亲走近一步,语气坚决:「娘,那您是相信自己儿子的话,还是相信她的话?儿子说不是,便就不是。儿子早就跟自己妻子承诺过了,此生除了她,不会再碰任何一个女人!」 独孤氏不愿相信,也觉得自己儿子自从娶了媳妇之后,连她这个娘的话也不听了,难免有些不开心:「虽说你这个媳妇,她于我李家有恩,可既是嫁了过来,便就该有点规矩。她自己生不出孩子,还不许自己丈夫碰其她女人,莫不是要断了我李家香火?」 李夙尧眸光闪了一下,颇为苦涩一笑:「娘,您不知道她有多好,儿子此生能娶到她,真是几生修来的福气。」她若是能嫉妒就好了,她嫉妒了,说明她心里有他,可她偏偏那么淡漠,偏偏那么不在乎。 自然,后半句李夙尧没说,知道也不该说,只道:「娘,您若是不相信儿子,那儿子只得带着婉儿出府另立门户!」 独孤氏气道:「怎么的?这话是她叫你说的?」气得捂住心口,喘了好几口气才顺过来,「夙尧,你真真是要气死为娘了!」 墨烟立即伸手,稳稳地将独孤氏给扶住,委屈地说:「不怪世子爷,奴婢就只是个奴婢,生的孩子也是奴婢,比不得少夫人的。」 李夙尧不管不顾,直接朝门外唤道:「你们几个进来吧,将墨烟这个贱婢关进柴房,没有爷的命令,不许放出来!」 独孤氏喝道:「看你们谁敢!简直反了天了。」 刚刚走进来的,以碧池为首的几个奴婢左右望望,到底不敢动手。 独孤氏气得发抖:「夙尧!你自己干的好事儿!自己做下的事情,此番又为了哄媳妇开心,竟是会做出这般荒唐的决定,娘不许!」 在独孤氏心里,墨烟这个婢女是她千挑万选的,她相信墨烟不会做出对不起夙尧的事。因此,她非常坚定地相信,这个孩子一定是夙尧的!她不愿意相信这个孩子不是夙尧的,若不是夙尧的,那李家,可就得成全京都人的笑柄了? 李夙尧虽气,可到底也顾及着自己娘亲的身体,放缓语气说:「娘,孩儿还记得,孩儿小的时候,爹爹常常去其她姨娘房里,您便就一直以泪洗面。您分明也是不喜爹去姨娘那里的,却为何还要逼迫儿子?儿子自是不会学爹那样,左一个姨娘右一个姨娘,儿子不想让自己三媒六聘好不易娶回来的妻子伤心!」 真是一根针戳到了独孤氏心口上,叫她疼得几乎无法呼吸。她当初嫁到李家后,好多年都生不出儿子,是怕绝了李家香火,这才一次又一次违着心将丈夫往别的女人那里推的。 可结果呢?李家香火是有了,而丈夫的心,却是再不能完完全全地回来了。虽说他的心还是在她这里,可他到底也是其他孩子的父亲,他不能不管他孩子们的生母。 于是,他妻妾成群,儿女扎堆。而她,人前强颜欢笑,人后,以泪洗面。 不知何时,李烈悄无声息地站到了母子二人的身后,虽是还如往常一样阴沉着一张脸,可那双微微有些湿润的眸子,到底出卖了他。他当初过五关斩六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娶得到这京城一枝花的,可没想到,他的妻子竟是将他往其她女人那里推。 他以为他的妻子嫌他是个粗人瞧不起他方才那么做的,却没想到,在他与旁人欢好时,他最爱的妻子,竟是以泪洗面。 错过了什么?若是可以回到过去,他必是不会那般较劲,必是不会那般赌气。 墨烟瞧见了李烈,有些慌了神,立即俯身行礼道:「奴婢见过国公爷。」听得墨烟的话,母子两人这才回过头。 李夙尧瞧了他爹一眼,语气坚决道:「爹,墨烟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孩儿的,孩儿不想要妾。贱婢与旁人苟且栽赃孩儿,此事爹娘看着办,孩儿回去陪妻子了。」说完朝自己爹娘行了一礼,方退着离去。 李烈朝着碧池她们几个挥手:「先将她禁闭起来吧,等着孩子亲爹来认,若是三日之内都没人认,便就将其赶出府去。」 墨烟不可置信,叫道:「国公爷!」又转头瞧独孤氏,眼泪汪汪,「夫人……」 独孤氏瞧了墨烟一眼,皱眉说:「怎会不是夙尧的?怎么会?」她不相信。 李烈朝着几个婢女挥手:「带她下去。」待到墨烟被几个婢女强行拖走后,李烈方执起妻子的手,微微笑道,「咱们夙尧,比他爹有出息。」 李夙尧出了母亲院子后,便疾步匆匆往婉娘那里赶,他一刻也等不及了,只想将妻子紧紧抱在怀里,好好哄着。 回到院子后,浮月便悄悄迎了出来,给李夙尧请安:「世子爷,少夫人等了爷好一会儿,只刚刚才歇下。」 李夙尧朝她们挥手:「你们都先下去吧,没有爷的吩咐,只在外间候着便是。」 浮月带着凝珠跟雪珠又深深朝李夙尧行了一礼,这才退到外间去,几人轮流守夜。 李夙尧进了里间,也没有点灯,只是借着微弱的月光摸到了床,然后脱了靴子跟外衣,便将婉娘紧紧抱在了怀里。婉娘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感受到了身后那滚烫的胸膛,她动了下身子,便又继续睡去。 第55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温香软玉在怀,李夙尧忍了一会儿,便就忍不住了,手先是搭在婉娘纤细柔嫩的腰肢上,然后顺着柔滑的肌肤一直往上摸,很不老实地就抓到了妻子胸前两团柔软上。 婉娘其实已经醒了,见他又来这套,只装作不在意地翻了个身,便顺利甩掉了他的魔爪。 若是一点没尝到还好,可此番已是尝了一点,正意犹未尽着呢,哪能罢休?于是他厚着脸皮又往婉娘那里靠,怕她呆会儿不老实乱动,索性先将双腿夹住她纤细的腰肢,将身/下已渐渐耸起的炽热硬物紧紧抵在婉娘小腹上,而双手早已不满足隔着衣物的揉捏,此番已是伸入婉娘肚兜里,去感受那实实在在的丰盈柔嫩。 婉娘知道,若是再装睡下去,还不知会被他怎么折腾呢,只得睁开了眼睛,脸对着他的脸。 「夙尧,求你别闹了,我今天不想。」婉娘知道这般说李夙尧一定也不会放过她,可她就是不想顺从,「我这些日子真的很累,再说,你此番已是将要做爹了……唔……」 李夙尧一个翻身便将婉娘压在了身下,用唇去堵住她的唇,没让她继续说下去。他一只手紧紧攥住婉娘那双不老实的手,另一只手则用力去揉捏手下那软软的一团,时不时还捏捏那软团上的一点凸起,双腿紧紧压住婉娘正拼命乱动的玉腿,身/下那根硬物,则只隔着薄薄一层衣料,用力抵着婉娘。 婉娘又羞又愤,拼命挣扎,却是一点动不了。 李夙尧深深吻了她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她的唇,却是在她耳边呼着热气:「好婉儿,你若是再在为夫跟前提及其她女人,为夫绝不手下留情,一定变本加厉从床上讨回来。」 婉娘羞愤道:「无赖!」 李夙尧被妻子骂得笑出了声:「我就喜欢你骂我,你骂我,总比冷冰冰地待我要好。」大手一挥,便扯掉她身上的所有衣物,手掌来回磨蹭着她的玉体,「你我又不是第一次了,为何总是这般害羞?婉娘,我会好好疼爱你的,你给我生个孩子吧。」 婉娘知道,今晚她的丈夫是一定会要她的,任她如何反抗也是无用的, …… 直到天微微有些亮时,她才算是彻底昏睡过去。 【中集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医香袭人》上 作者:桂圆 02、《医香袭人》中 作者:桂圆 03、《医香袭人》下 作者:桂圆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