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不二嫁 卷五》 第1章 【正文开始】 我怎么能死了呢?宋研竹倏然抓住宝莲的手,宝莲忙将那瓷瓶抱在怀里,像是抱住自己性命一般,对宋研竹点头道:「是,官府已经结了案,确定您是死于山匪之手。」 为了一个她,朱起镇竟费如此大的周章,这到底是为什么!如果她是恨他骗她,不若杀了她泄气便是,为什么…… 一想到陶墨言,宋研竹心痛难当。宝莲见状,轻轻叹了口气道,嫁妆不经意的从书桌路过,将一卷画扫落在地上,悄悄掩上门。 宋研竹眼睛一瞟,只见散落在地上的画卷展开,眉目如画的女子气质恬淡地望着画外的人笑,虽则笑,眉目间却是化不去的淡淡忧愁,为她的美添了几分生动,让人不胜怜爱。几乎在一瞬间,宋研竹便认定画中人便是阮襄竹,可是下一刻,她却愣住了:她终于明白,她心中一直惶惶不安的原因在何处…… 挣扎着爬起来拿起桌上的镜子,她照照镜子再看看脸——她们很相似,虽则您的五官未必相同,可就是那感觉,像极了……就连耳垂上的红痣几乎都在同样的位置。 身后人的无声无息地走进来,接过她手中的画,只见缓缓抚过画上的人,轻声问道:「你也觉得相似么?」 宋研竹低垂着头,呵呵笑道:「王爷拿人当画一样收集,再像又如何,赝品终究是赝品,你就不过过世的人在天上看着难过么!」 「我知道她难过,所以才将你送到了我身边。」他拢起画卷道,「否则普天之下这么大,为何让我遇见你!」 「你没有遇见我!你是将我绑到这儿来的!」宋研竹终于愤怒,一抬眸,满满的恨意,「天下人称你为贤王,你就不怕教人知道,你会被天下人耻笑么!?」 她张牙舞爪的样子让他失笑,摇头坐下,抬眉问他:「天下人如何得知。宋研竹,你已经死了,你最最亲爱的父母、家人、还有你的夫君都把那具女尸当做你,悲痛难当。这地方虽不大,可你以为你跑得出去!你就是走出院子一步,我都能得知!所以何必挣扎?何不痛痛快快接受你的新身份,开开心心地在这活下去。」 「若我不呢?」宋研竹低低问道。 「宋研竹,你是个聪明人……方才你就该知道,若我想要捏死你,简直易如反掌。你也可以不怕死,当然,你可以是个不怕死的人……」他轻笑,「可你死了,你还有家人、朋友、夫君……」 分明只是云淡风轻的两句话,宋研竹却在他的话语里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不必他明说,她已经惊惧。 「无耻。」宋研竹咬牙切齿道。 「我无耻?这个说法倒是新鲜。」他笑道:「我这是同你打个商量,用更加和平的方式解决咱们之间的问题。宋研竹,你要知道,若我要逼你就范,我有成千上百种办法,用家人胁迫你,却是我最最不屑于使用的一种。」 他站起来,拍拍她的脑袋,像是安慰一个顽皮的孩童,「乖,别闹了。我给你两天时间好好想想,若是两天后你还是如此,到时候别怪我……」言语戛然而止,他走了两步,忽而又转头,笑道:「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好相公陶墨言虽然死了老婆,可万幸的是,他制举考中了上等,赐进士及第出身,你的眼光还是不错的。你若是能乖乖呆着,我便带你看他一眼……只当断了你的心思……」 门重又关上,宋研竹颓唐坐在地上,夜色越发黑了,池塘中青蛙咕咕的叫声传进来,越发显得夜的静。似乎过了许久,似乎又只是一瞬间,天又亮了。朱起镇走进屋子里,蛮横地将她塞到马车里。 宋研竹同朱起镇并肩坐在一块,双手却被敷,直到听见一阵喧嚣的声音,马车才停了下来。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一角,透过缝隙,可见陶府四处挂白,府里隐约传出鼓乐声。 马车外有百姓停留,指着陶府正在攀谈。 「听说陶家的大奶奶被山匪弄死了!真是作孽哟!年纪轻轻的!家里人都哭惨了……听说是个顶漂亮的女子,可惜了!」 「可不是,听说不止漂亮,还有慈悲之心,总在镇国寺外赠衣施药。可怜陶家大爷,成亲没半年变成了鳏夫……你说是不是他命硬啊?」 「胡说什么!听说人家近来才中了制举头等……」声音低下去,「都说升官发财死老婆乃人间三大喜事,陶大爷也算中了两件了!」 「呸!你说这话也不怕闪了舌头!」一旁有人鄙夷道,忽而指着台阶上道:「看,那就是陶大爷!」 宋研竹倏然望过去,一时间哽咽地说不出话来:不过几日不见,陶墨言身着素衣,目光沉滞,形容枯槁…… 「他的头发……」宋研竹颤着声音道。 「一夜白头呀,真是可怜。」路人扬声叹着。 第2章 「墨言,陶墨言……」宋研竹忍不住大声呼喊,陶墨言像是听见一般,忽而抬头在人群里找着,就在快要看到她的时候,朱起镇伸手捂住她的嘴将她按回座位,沉声道:「走!」 「大爷,亲家夫人晕过去了!」陶壶急急说道。 陶墨言死死地盯着远去的马车,赵戎见状,问道:「怎么了?」 陶墨言摇摇头,道:「没什么。」 只是宋研竹走了好些天,他却从未觉得宋研竹死了,方才,他似乎还听见了宋研竹的声音,她在求助。 「陶墨言……陶墨言……」 「你当真要弃文从武么?」赵戎问道。 陶墨言目光坚毅,道:「圣上已经恩准了。明日起,我便随军荡寇。不手刃仇人,我誓不甘休!」 又是连续三天三夜的禁闭,宋研竹甚至连房门都不能出。三天里,她没日没夜地睡着,只在第三天的梦里,瞧见陶墨言对她说:「研儿,我没抛下你,你等我,别放弃……」 她忽而梦见前一世山匪围城时,她亲手结束自己的性命,而后,陶墨言奔回来,将她抱在怀里,悲痛欲绝…… 梦一下子醒了,她发了一会怔,光着脚下了床,径直推开门,清晨的阳光射在她的脸上,她扬起头眯起眼睛,招招手对宝莲道:「我要吃东西。」 「您能想通真是太好了!」宝莲盛上一碗燕窝粥,眉开眼笑道:「大夫说您太瘦了,得多吃点。」 宋研竹唏哩呼噜又喝了两碗这才作罢,刚刚搁下碗筷,宝莲便麻利地递过帕子。宋研竹接过帕子擦了擦,起身出了院子。 前几日她在院子里闲逛时便仔细看过,院子里总共有十来个丫鬟,每一个都是十来岁左右的俏嫩姑娘。平日瞧着无声无息,可一旦她走进院门,所有的丫鬟的身子便会紧绷起来。 院门口左右两侧各站了两个随从打扮的人,每隔两个时辰便换一班人。虽未佩戴兵刃,宋研竹却能猜到他们是王府的侍卫——训练有素,战技高超。若想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逃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隔了一道院墙,外头不知是什么地方,隐约能听见糖葫芦的叫卖声,还有摊贩与旁人讨价还价的声音。 「大隐隐于市……」宋研竹低声念着。走到墙根,外头的喧嚣声大起来,隔了一堵墙,像是两个世界一般。 寻了个地方坐下,宋研竹问宝莲道:「对了,你多大了?从前是伺候先王妃的?」 「奴婢今年十四。」宝莲笑道,「先王妃在世时,奴婢年纪还小,没有那个福气伺候她,只远远见过她一面。当时还以为自己看见仙女了。」 「我听你口音也不像是京师人。」宋研竹问道。 宝莲道:「夫人好耳力。奴婢的爹是建州人安平村,娘是京师人,奴婢十岁之前都在建州长大的,后来爹死了,娘改嫁,后爹便将我卖给了人牙子,辗转入了王府。」 「那可真是巧了!」宋研竹道:「我也是建州人,咱们可算是老乡了。一说我倒是想起建州的荔枝肉来,酸酸甜甜的,好吃的紧!」 宝莲眼睛一亮道:「我娘打小也爱做这道菜给我吃!那会爹在,娘每每做这菜,他便把肉都给我!我连汤汁都能舔得不剩!」 「你这么一说,我口水便要流出来!」宋研竹笑道,「金玉食坊的大厨子做这菜最是地道,若能吃上一口便好,他家的莲子酥也是一绝!」 「这有什么难的!夫人若是想吃,让厨下买就是!」宝莲笑道,顿了顿,又摇头,「这事儿只怕也不容易,还得王爷点头。」 「不碍事,我不过说说罢了。」宋研竹淡淡笑着,一抬头,不知从何处飘来一个纸鸢,在天上飘飘荡荡,不多时,忽悠悠落在她的院子里。 低头一看,是个蝴蝶形状的,做工不甚精细,画的蝴蝶也是歪七扭八。 宝莲「咦」了一声,弯腰捡起纸鸢,身后忽而站了个小小的孩童,笑盈盈地拍拍她的肩膀,低声叫了句「姐姐」。宝莲顿时花容失色,差点惊呼出声。那一厢,门口的侍卫听见声响,扭头看了过来,宋研竹赶忙将人藏在他藏在身后。 远远地便听见有人传,说王爷回来了,眼见孩童便要藏不住,宝莲哀声求道:「求夫人救救奴婢的弟弟!若是让王爷瞧见,只怕他小命难保!」 「你随我来!」宋研竹眸色一沉,拿了披风便将他藏在披风下面,一路快步回了屋子,刚刚将他藏在屏风后面,朱起镇便走了进来。 宋研竹斜斜依靠着,见了朱起镇,面无表情的抬起眸子。 第3章 「听说你方才去了院子里?」朱起镇问道,「我以为你想通了。」 「想得通想不通又如何,毕竟我全家上下数十人的姓名都在王爷手上,便是我每日里也需要提心吊胆,生怕哪日便死在王爷手上。」宋研竹不冷不淡道。 「你若乖乖的,我何尝想要伤你,我疼你都来不及。」朱起镇伸手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他,「宋研竹,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想想,你愚弄本王那么多次,换做旁人,是不是够死一万次。本王终究能当上皇帝,若你全心全意跟了本王,君临天下时,身旁便是你的位置,到时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等畅快!」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宋研竹敛眉顺目,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乖巧一些,轻声道:「王爷要我斩断过去,总要给我些时日。到时候,研儿必定……全心全意追随王爷。只求王爷,护我一家周全。」 「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能明白就太好了!」朱起镇很是满意她的表现,低头想要吻她,她却将头偏开,他也不恼,拍拍她的脑袋哄道:「我再给你几日……宋研竹,本王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宋研竹厌恶地皱眉头,擦拭了下自己唇,这才想起藏在屏风后面的男孩。 宝莲冲进来,后怕地浑身打摆子,当着宋研竹的面,狠狠摔了那男孩一巴掌,道:「我同你说了多少遍,让你别再来寻我!你怎么就是不听,你若是死了,我怎么对得起爹!」一壁说着一壁跪在宋研竹跟前,磕了好些个头。 宋研竹这才知道,这男孩便是宝莲的弟弟,她爹死后,娘带着她和弟弟改嫁,结果后爹苛待二人,她被卖入王府,弟弟每日吃不饱穿不暖,虽则四五岁,看起来却同两岁孩童一般大小。 看着铜墙铁壁的小院墙根处却有一处狗洞,被杂草掩住了,平日旁人注意不到,却被这孩子找着了。每每他饿坏了便来寻宝莲,想来这不是他第一次爬起来。 宋研竹定睛看那男孩,果然同宝莲眉目颇为相似,只是大约饿坏了,一双眼睛都泛着光。宋研竹赶忙让宝莲去将点心端来,男孩见了点心,当下便狼吞虎咽。将人藏到了深夜,宋研竹这才让宝莲将人沿路送了回去。 隔日的时候,宋研竹散步又摸到了那墙根,果真见那狗洞窄窄的,胖一些的狗都爬不过来。她叹了口气道:「宝莲,帮我个忙成么?」 宝莲咬唇,压低了声音道:「夫人救了奴婢的弟弟,奴婢应当做牛做马报答您,您要奴婢做什么都成,只有一条,奴婢不能替你传消息……王爷手眼通天,奴婢的家人还在王爷手上,奴婢怕!」 「你想多了。」宋研竹笑道,「我只是想念家乡,想吃一口金玉食坊的荔枝肉罢了……你若肯帮便帮,若时不肯帮,我也不怪你。左右不过一口吃食。」 宝莲神色变幻,最终咬咬牙道:「院里的采买丫鬟同我颇有几分交情,夫人若是想吃,我便让她悄悄地带些进来。」 「味道不对!」 「味道不对!」 「味道不对!」 连着三天,都是同样的一个丫鬟模样的人买走了一盘荔枝肉,而后又将那盘荔枝肉完好无损地端回金玉食坊。掌柜的终于忍不住,对着面前的小丫鬟道:「这位姑娘,你说说我家荔枝肉到底哪里味道不对!」 「我家夫人是您这的老主顾,她说了,这菜不该是这个味道。我们花了银子就想吃口正宗的建州菜,就是想吃大师傅的手艺!可你拿帮工的手艺忽悠我们,就是不对!」 「这就是咱们大师傅的手艺!小姑娘没有证据,可不许胡说!」掌柜横眉道。 「诶!」小丫鬟正要回答,一旁另外一个丫鬟拉拉她的手道:「不就是一盘肉么,咱们买也买了,仁至义尽了。赶紧走吧,回去晚了可就糟了!」 「这是宝莲姐姐交代的差事!办不好我难过!」小丫鬟执拗地扬声道:「我怎么胡说了!我家主子说了,这荔枝肉就该用精肉、荸荠,用生粉和红糟抓匀了腌制,你这明显就不是用红糟腌制过的,贪了其中的功夫!」 她声音扬起来,整个金玉食坊的客户都不由看了过来。 掌柜的不由心下一沉,忙将那丫鬟带到一旁道:「姑娘,您家夫人是行家,金舌头,一吃便知端倪!但是小店真是没法子,家里出了丧事,当家的和主厨心情不佳,实在没法子上厨,不若您在等几天?」 「等不及!我家主子就想吃口正宗的,这都三天了,你天天骗她!」 「姐姐,咱们赶不及了!」另外一丫鬟再次催她,她看看天色,不耐得跺跺脚道:「我明日再来,明日若再拿不出好的,我砸了你们招牌!」丫鬟说着,将一锭银子甩在桌上,道:「我家夫人说了,她不爱葱白,不要蒜末,肉一颗颗看起来就得像是荔枝,多糖少醋,一样都不能少!」 第4章 说完,她急忙忙坐上马车,扬长而去。 就在她离开的瞬间,一人从外头进来,掌柜的像是见了救星一般上去,道:「刘师傅你可算回来了!这儿有个姑娘等您一口荔枝肉,都快砸了咱们招牌了!」 刘世昌面色颓然地摆手,正想说没兴致,掌柜的却不放过他,将方才姑娘说的话一字一句说了,又道:「你说吃个荔枝肉,不放葱白不要蒜末,还要多糖少醋!这算什么荔枝肉!」 言语刚落,只见刘世昌忽而面色狰狞起来,抓着掌柜的手问:「方才那姑娘呢!」 掌柜的吓了一大跳,支支吾吾道:「已经走了,说是明日再来!」 话音未落,刘世昌已经冲出金玉食坊,掌柜的指着远去的马车道:「就是那辆!」 他的思绪起伏不平,恍惚想起来当日宋研竹同她争执荔枝肉的做法时,曾经赌气说过,肉一颗颗看起来像是荔枝,那是刀工,若是能不要葱白不要蒜末多汤少醋还能将一道荔枝肉做好,那才是本事! 到底是凑巧还是…… 他撒腿要跑,一眼瞧见赵戎驾马而来,他抓着赵戎的手道:「赵六爷,带我追上那那辆马车!」 「怎么了?」赵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摇头道:「来不及了,先上马……」犹豫了片刻他说出了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的想法:「我觉得,我觉得……二小姐并没死。」 赵戎神色一凝,拉着他便爬上马。 载着小丫鬟的马车绕了好几条路,驾马的人很是谨慎,足足绕了半个时辰才偏身进到一个胡同里,到了胡同,车上的人下来,又换一匹马车,这回又走了半柱香时间。 中间赵戎好几次都差点跟丢,好在他反应灵敏,识路又清,一路便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到最后马车停在了一户不怎么显眼的人家前。门前的朱漆斑斑勃勃,灯笼也是破旧的。 从屋子里走出个管家模样的人,低声斥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丫鬟道:「要买的东西多,耽搁了些时候。」 「快进来吧!」管家又呵斥道。 几人陆续进了门,管家关门时,甚至谨慎地望了望四周。 他走后,赵戎这才走出来,低声问刘世昌:「你方才说二小姐没死,是什么意思?」 「只是一种感觉。」刘世昌将曾经同宋研竹说过的话告诉赵戎,道:「若世间真有如此巧合的事也就罢了,我只怕二小姐没死,想着法子向我求助……」 「可我亲眼看到了她的尸体……」赵戎咬牙切齿道:「所以你也不过是凭空猜测罢了!」 「我果真是凭空猜测么?」刘世昌甩开他的手,低声道:「赵六爷,你看看这户人家,丫鬟的穿着比外头的小姐还精致,可偏生门第这样破落!若是普通人家,需要这样一次又一次换马车,这是防着谁?」 赵戎不相信地摇摇头,刘世昌道:「我知道你难过,你怕再次失望,可万一呢?万一死的那个不是小姐,怎么办!」 赵戎怔了怔,半晌,咬牙道:「我便陪你疯一回!」 「这几日过得还好?」朱起镇眉眼不抬问道。 宋研竹「嗯」了一声,道:「还成。王爷为我打造的这个笼子,很是精致。」 「等你听话些了,我便放你出去!」朱起镇道。 宋研竹不置可否地笑笑,道:「若王爷允许,多送些书、食材与我才好,府里厨子太差,做的菜不合我胃口。」 「你要什么对管家说便是。」朱起镇放下茶盏,这才定睛看她。 不过几日不见,宋研竹似乎已经变了一个人。前几日一闪而过的软弱又被恬淡取代,似乎一夜之间她便想通透了。 这几日他虽未踏进院子里,却有人每日都向他汇报她在做什么。每日一早起来她便到院子里散步,散完了步,或到厨房里研究菜式,或在院子里养花弄草,前日,她甚至向厨房要了些酒,试图酿造梅子酒。而后,便是拿两本书,在屋里一看便是一下午……下人说她安静、恬淡、泰然自若。 「整日呆在院子里,你会不会觉得闷?」朱起镇试探道。 宋研竹笑道:「不闷。王爷不必这般防着我,毕竟我家数十口人的性命都在王爷的手上。」她低声说着,瞧见朱起镇的袖口破了个口子,扯了扯道:「衣服破了,脱下来我替你缝缝吧。」 破了的衣裳丢了就好。朱起镇原本想说,双手却不由自主将衣服脱了下来。 宋研竹随手接过,迎着光坐下,仔细逢起来。她做女红时极其认真,眉间轻轻蹙在一块,手上却不停地翻覆着。朱起镇束手站着,竟不知该说什么好,挑了个话头道:「你会酿酒?」 第5章 「嗯,跟着府里的大厨学过,很是简单。只是现在天气太热了,也不晓得能不能做好!」宋研竹信手打了个结,用牙齿咬断,送到朱起镇手上道:「好了,您试试。」 朱起镇看了看,笑道:「你的手很巧。」不过片刻功夫,不仅仅把衣裳弄好了,还在袖子口就着那银丝线绣了一朵梅花。藏在袖子里,外头看不出来,却很是雅致。 「你喜欢梅花?」朱起镇问道。 宋研竹点点头道:「还行。」 朱起镇忽而生了几分高兴,道:「我听说你画的梅花很有几分风骨,那一日我画竹,你画梅,咱们比比!」 宋研竹脸上一僵,道:「好。」再无二话,收起线盒。身后的人却渐渐靠近了,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头埋在她的脖颈处,轻声道:「宋研竹,我等了你这么多天,今夜就让本王留下吧?」 鼻尖充溢着宋研竹身上独有的清香,他一把将宋研竹打横抱起扔在床上,欺身压了上去。 宋研竹一把抓紧自己的衣襟,软声求道:「王爷,我……我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朱起镇埋首在她的脖颈,低低的声音带了几分凛冽,「本王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宋研竹眸色一深,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直退到床角,探手摸到枕头底下的一处硬物,心扑通扑通狂跳起来,「王爷,不要!」 朱起镇满腔的热情在前,完全没听见她说什么,宋研竹这样娇小,即便退到了墙角,他稍稍用力便将她拉了回来。她的反抗越发让他兴奋,血液里沸腾的鲜血让他忘乎所以,他只稍稍用力,只听「嘶」一声,便将宋研竹的裙子撕开大半。 「宋研竹,你终究是我的!」朱起镇的声音低下去,伸手探入她的裙底。 「朱起镇!」宋研竹大声喝着,朱起镇乍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怔了一怔,一抬头,就在刹那间,忽而觉得后背一阵剧痛,他「嗷」了一声,猛地宋研竹身上拍了一掌,伸手一摸,手臂上赫然一道长长的伤口,伤口很深,汩汩地流着血。 抬眼望去,宋研竹浑身发颤地举着把剪子,眼里没有半滴眼泪,却有着深入骨髓的厌恶—— 她眼里的提防太过明显,像是在提防一只狼。只一眼,便像是一盆冰水,从朱起镇的头顶浇下去,将他的满腔情义全数浇灭。片刻之后,他的发了疯一般夺过宋研竹手上的剪刀,尔后将她抓起来甩在床上,沉声问道:「本王到底哪里不好,需要你这么待我!宋研竹,你躲不过我,你永远躲不过!」 这一回再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他只有双脚便将她严严实实地压在身下,半分动弹的余地也没有。吻如疾风骤雨一般落在宋研竹的身上,她身上的衣物经不住他两下撕扯,便碎成了布条。伤口上的血一点点落在宋研竹的身上,宋研竹甚至不能用手抹去脸上的血,只能任由它流入眼睛,糊了双眼,所有的挣扎都变成了无妄,宋研竹放弃挣扎,轻轻道:「王爷,王妃在天上看着你。」 「……」身上的人不出意料的顿了一顿,宋研竹终于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轻声道:「王爷你看,王妃就在窗户外面看着咱们,你听,她在哭……」 朱起镇一回身,只看窗外竹影斑驳映照在窗户纸上,一阵风吹过,竹林窸窸窣窣,像是一阵呜咽。一道白影忽而从窗前飘过,他眸色一紧,吼道:「是谁,谁在外面装神弄鬼!」 快速从宋研竹身上跳下来冲到门边开门,门外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他疑心自己看错了,反手关上门,正想好好教训宋研竹一顿,门外忽而砰砰砰响起来,他吓了一大跳,转身就听见门外传来柳管事的声音:「王爷,不好了,出事了!」 月色如洗,朱起镇蹙眉端坐在中厅庭院内,一旁的大夫战战兢兢道:「王爷,您这伤可不轻,若是再深一些,可就伤着筋骨了!」 朱起镇闷声哼了一句,眉眼不抬地看着他用药,挥了挥让他下去。 柳管事屏声敛气道:「王爷,您这是被谁伤着了?莫不是府里出了刺客?您可是万金之躯……」 他还要絮叨,朱起镇瞪眉道:「啰嗦什么!说正事!」 柳管事不由噤了声,想想这小院里住着的人,心里头重重叹了口气:也不知怎么就瞧上了那位,当真是红颜多祸水! 「爷,咱们在西郊的寨子被人端了!」 「被人端了?!」朱起镇手顿了顿,整个人往前倾,双眉轻拧,一股厉色迫得刘管家不敢抬起头。 「不止是西郊,便是咱们附近的几个寨子都出事了!」柳管事哀痛道:「也不知那陶墨言一介书生为何那般厉害,短短时日便剿了咱们好些个寨子。我已经对底下说了,让他们近来安生些,没想到才说完话,昨儿个半夜陶墨言便领兵连夜突袭西郊,寨子被他端了个底朝天!咱们的人死的死伤的伤,还有好些都逃入到城中,四处离散!」 第6章 「你们这些废物!养了你们这么多年,你们竟斗不过一介书生?要你们有何用!」朱起镇厉声喝道。 柳管事低着头道:「王爷,这真不怨咱们。那陶墨言自从失了夫人,整个人便如鬼祟一般,附近大大小小的贼寇,不论藏得再深,都被他揪出来灭了个干净。旁人都说他……都说他……」他忖度着朱起镇的脸色,战战兢兢道:「哀兵必胜,用兵如神。」 「不过一介书生,能如何!本王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竟被他端了个底朝天不成!」朱起镇拿去桌上杯盏,狠狠朝他扔去,只听「噗」一声,茶水顺着刘管家的头流下来,带着嫣红的血。刘管家双膝一软,跪在地上道,就听朱起镇沉声问道:「周明那呢!」 刘管家忙回道:「周明那早得了消息,带着兄弟们撤出去了,眼下应当已经回了长平县。」 「让他们好生呆着!没本王的命令,不可轻举妄动!」朱起镇命令道,眸色却缓了许多。 刘管家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朱起镇左右踱了两步,手臂上的伤闷闷地疼起来,他低头看了片刻,快步走到宋研竹的屋子跟前,只见宋研竹一身素衣跪在院落里,头虽低低地垂着,身子却跪得笔直,没有半分怯懦,见了他,低眉敛目,没有半分生机:「王爷,您赐死我吧。」 平静如水,心如枯槁……朱起镇忽而想起这两个词来,怒火一丛丛拱上来,他随手拔下一旁侍卫的佩剑,剑尖直指宋研竹的喉咙。只见她略略抬头,缓缓地闭上眼睛…… 「宋研竹,你就这么想死?」朱起镇轻声问着,心中忽而生出几分无力,旁人都说他长袖善舞,可偏生他遇见她,像是一阵乱拳砸在棉花上,半分使不上劲儿。 她到底哪点像襄竹?朱起镇认认真真地端详她,不由轻轻摇头:半点也不像。可是两个人都是他的劫数。遇见了也就遇见了,丢不掉。 「我不杀你,宋研竹。」他轻声道,「我知道你心里记挂着谁,我不杀你,我杀了他。」 说完,拂袖而去。 宋研竹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等朱起镇走远,宝莲这才走出来,扶起她时,只觉她浑身冰凉,忙将她扶到屋里,几杯热水下肚,她的脸色才稍微好一些,宝莲自个儿也是怕得不行,压低了声音哆嗦道:「夫人,奴婢欠你的,都还上了。奴婢装得了一回,装不了第二回,方才险些就被王爷抓住了!奴婢命贱不打紧,可奴婢还有家人……」 「往后不用了。」宋研竹一把扶住宝莲的手道:「我托你打听的消息你打听到了么?」 宝莲吞了下口水道:「打听到了,陶家大爷很得圣上赏识,自请剿匪后,身上便给了他一个正四品都司,他短短一个月内屡建奇功,剿了京师附近好几个山匪的贼窝,听说昨儿半夜又突袭了几个寨子……外面人都说,陶都司过不得多久,还得升官!」 宋研竹的手握紧了又松开,末了低声道:「谢谢!」一壁说着,一壁起身从笸箩下面取出双鞋子来,说是送与宝莲的弟弟宝赞,宝莲还要再推,到底拧不过宋研竹,再看那鞋子,不过是双普通鞋子,用的是下等的料子,同满大街孩子穿的都是一样的,她不疑有他,便收了下来。宋研竹随手又送了碟桂花糕与她,她也收下了。 趁无人注意的时候,宝莲偷偷挪到那狗洞附近,将油纸包好的鞋子扔入狗洞,不多时,便有一双小手伸进来将那双鞋子拿走,隔着一堵墙,她听到外头轻轻地「瞄」了一声,这才放心地扣扣地面,起身离开。 那一厢,宝赞得了桂花糕和鞋子,正欲换上,低头看看自己脚上的破鞋又有些舍不得,将一双新鞋揣在怀里,取出一块桂花糕小心地啃着,正低着头,眼前忽而几匹马呼啸而过,他吓了一大跳,侧了身想要躲开,怎奈身子太过瘦弱,一时没站稳,晃晃悠悠地跌坐在地上。 眼见着又一匹马就要踏过他的身上,他下意识闭上眼睛,只听身边传来路人的惊叫声,身上一轻,便有人将他捞了起来。他睁开眼,就见一奇怪的男子正抱着自己,看样子是个端方温润的书生,身上穿得却是铠甲,样子长得很好看,两鬓的头发却都白了…… 「没事儿吧?」那人轻声问道。 宝赞摇摇头,那人微微笑着,宝藏年纪小,不知怎么得,就觉得他虽则笑,让人看着却难过。 「没事儿就好。」那人说着。正要放他下来,一双眼却突然盯着他手上的桂花糕,宝赞以为他是瞧上了自个儿的糕点,忙从善如流地往前推道:「恩人,你肚子饿了么?给你吃!」 那人摇摇头道:「这糕点是谁给你做的?」 「是我姐姐给我的。」宝赞笑着指向一旁破落的宅子,「她就在里头干活。」 第7章 「好,好。」那人不知怎得,眼眶都红了,低声念了句,「你就知道糊弄我……你瞧,这世上,除了你之外,还有旁人会在桂花糕里夹玫瑰花瓣……」 宝赞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思量着他或许想吃,便将桂花糕硬塞到他手里,就听一旁另一个男子道:「墨言,圣上还在等着咱们复命,咱们这就走吧?」 那人点点头,握着桂花糕挣扎了片刻,复又还给宝赞,低头时,见地上掉了一只新鞋,正要捡,宝赞忙弯腰捡起来抱在怀里,着急道:「恩人,这个不能送你,这个也是我姐姐做的……」 那人笑笑,摸摸他的脑袋,纵身上了马扬鞭离去,回头只见宝赞站在人群里望着他,他的心里头不止怎得,划过一丝异样。 一旁的周子安低声问道:「怎么了?」 他的眸色深了深,苦涩地摇摇头道:「没什么。」 只是见了桂花糕,便想起了宋研竹,一低头,也觉那双鞋上带了宋研竹身上独有的香气…… 睁开眼,闭上眼,全是她的身影。 到底是魔障了,还是疯了,他也说不清。 定国公府。 「你说什么!」赵戎端着一杯茶,手一抖,一杯茶洒了大半,他浑然未觉,上前一步抓住宋振的手问,「你说那是谁的房子!」 宋振吃痛,求救地望向一旁的赵九卿,赵九卿上前掰开赵戎的手道:「做什么这么一惊一乍的……平日里想见你一面都难,这回巴巴地上门求你姐夫帮忙,却是查一处房子!你和琳琅县主近来如何了?」 「还能如何!」赵戎不想深聊,望向宋振道:「姐夫,你方才说,那房子是谁的?」 「得亏是我,换做旁人还真查不出那房子是谁的!」宋振压低了声音道,「那房子在九王爷的名下,从前便听说九王妃在世的时候,总喜欢同九王爷扮作一对普通夫妻,体会市井生活,所以二人在闹市里置了一座宅子,每隔几日便会住上几日。后来九王妃去世,那宅子也没废弃,九王爷每隔几个月也会去住上一两日。只是藏得深,旁人都不知,也就是九王妃同我母亲要好,曾经提过一句,你那日一说,我便想起来了,让人一查,果然是他……」 宋振说着,只见赵戎面色越来越沉,嘴里还嘟囔着:「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 赵九卿听见九王爷,面色也是一黯,不由自言自语道:「当日若不是咱们阻拦,或许研儿就嫁给九王爷了,也不至后来遇上山匪,我如今一想便觉得难过……」一壁又叹了口气道,「瞧我,又在胡说什么。研儿那样的性子,怎么能瞧得上九王爷!」 自从宋研竹去世,赵九卿每每听闻与她相关的人事便黯然神伤,宋振想起那位明媚的女子也不由有些惋惜道:「前些时候我见过恪靖侯府的老夫人,老夫人还曾提及陶大奶奶,说她颇有几分才情,便是容貌也与当年的九王妃有几分相似。没想到却是芳华早逝,可惜可惜。」 他低声说着,却不见一旁的赵戎身躯一震。 赵九卿撇撇嘴道:「与九王妃相似又有什么好处?旁人都说九王贤良,在我看来他就是个混蛋!」 「不许浑说!」宋振上前就要捂住赵九卿的嘴,赵九卿横眉道:「我怎么浑说了!听说年初的时候,他在路边撞见一位姑娘,只不过因为那姑娘眉眼间同前王妃有几分相似便强要了回家!那姑娘还是订过婚的,是与不是!」 「这事当时不是被压下来了么!没几人得知!」宋振道。 「还不是因为他是个王爷,以权压人!不说这位订过亲的,往前追溯,听闻他连旁人的妻子都夺!荒唐至此,这种人何以为君!」赵九卿鄙夷道。 宋振求道:「我的姑奶奶,这些话可不许乱说,近来朝堂局势混乱,指不定将来他就是……」宋振指了指天,赵九卿「呸」了一声,就见赵戎直直地站起来,二话不说往外走去。 「诶,六儿,你上哪儿去!」赵九卿扬声闻着,只见赵戎面色很重,脚下如飞,不由同宋振面面相觑。 出了门,赵戎一路埋头快速走着,一抬头,竟不知不觉走到了陶府。 他的心下惊疑不定,只觉得脑中的想法匪夷所思——狸猫换太子、囚禁、假死、山匪,所有的词搅在一起,变成了一个线团,怎么也找不到线头。 在陶府跟前徘徊了片刻,正思量着要不要进去,从侧门忽而冲出一个人来,后头跟着的平宝儿扬声道:「初夏姐姐,你别乱跑!」 眼见着那人就要冲撞上一旁的马车,赵戎快步上前一把将人拉了回来,定睛一看,竟是宋研竹的贴身丫鬟初夏。 第8章 当日宋研竹坠崖时,旁人都以为初夏已经死了,没想到她命不该绝,留了一口气。听说陶墨言费了好些功夫才将她救了回来,只是她人一直昏迷着。几日不见,竟是醒了。他定睛观察她,这才察觉出不对来:初夏平常便寡言少语,可是一双眼睛却颇为灵动。可是眼前的初夏,却……说不出的怪。见了他也不行礼,只惊恐地瑟缩在一旁,眼神躲闪,身子也发起抖来。 「初夏……」他低声呼唤,哪知初夏一听,忽而甩开他的手,低声求道:「公子你放开我,我要去找我家小姐,他被人带走了,我要带她回来……」 平宝儿从他身后窜上来,扶住初夏软言道:「姐姐,小姐就在屋里,你同我回去吧。再不回去,小姐瞧不见你,可要生气罚你的!」 「小姐被人带走了……她在外面……」初夏瑟缩地摇头,平宝儿闻言,眼眶一红,哽咽道:「初夏姐姐,小姐就在屋里。你随我回去吧!」 这一通劝,好不容易才将她哄回屋子里,她便乖乖地坐在一旁自言自语。 平宝儿替赵戎倒了一杯茶,叹了口气道:「前几日初夏姐姐才醒过来,整个人就不对劲儿了。大夫说她脑子没问题,只是受了刺激,哪日或许就能好了。宋府原打算接她回去,姑爷不肯,说初夏姐姐是小姐心尖儿上的人,不论初夏姐姐变成什么样,他都会养初夏姐姐一辈子,让小姐在黄泉之下也能安心。」 「小姐最喜欢梅花了……」初夏忽而声音高起来,兴高采烈地站起来,忽而又坐下嘤嘤哭道:「我家小姐被人带走了,你们救救她吧,救救她吧……」 「她整日都这样么?」赵戎问道。 平宝儿哽咽道:「整日都这样颠三倒四。陶壶那日着急,掐着她说小姐已经没了,她便发起疯来,狠狠地咬了陶壶一口,说小姐不可能死!」 赵戎往初夏身边走了两步,初夏便缩在一旁,赵戎弯腰,只见初夏紧紧地握着右拳,小心翼翼地藏着。他直觉有些不对,问平宝儿道:「她手里握着什么?」 平宝儿道:「不晓得是什么!那日她被救回来之后就一直拽在手上,旁人怎么掰都掰不开。若是逼急了,她便会咬人。禀了姑爷,姑爷说随她去,只要她高兴就好!」 「就这么样,过了这么多天?」赵戎轻声问着,平宝儿点点头。 赵戎紧紧盯着初夏的手,只见她的虎口边缘露出一条丝线来,赵戎上前要夺,初夏忽而挣扎着要往外跑,被赵戎一把抓回来,在后颈上狠狠一劈,初夏昏死过去。 「六爷!」平宝儿低呼出声,赵戎拧着眉头用力掰开初夏的手,只见她掌心露出一截蜜藕色的布料,布料上还有一小截的万福纹,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金耳环,上头镶着一颗小小的东珠。 「这是……」平宝儿蹙眉道,「这是小姐的耳环,还有这布料,也是小姐裙子上的!当日小姐……穿的就是这条裙子!只是……」 她欲言又止,赵戎赶忙问道:「可是什么?」 「当日小姐的……尸首运回来时,我就在一旁,她的衣服完好无损,我看这块布,倒像是小姐衣服袖子上的一截,可我确定,当时她的衣裳没有破损。这块布,初夏姐姐是打哪儿来的?」 「你确定么?」像是溺了水的人,忽而抓住了一块浮木,赵戎亮着一双眼睛问平宝儿。 平宝儿点头道:「我确定!这件衣裳小姐最喜欢,我不可能记错!」 赵戎倏然站起来:「陶墨言呢!」 「听陶壶说,九王爷方才派人请姑爷过府一叙,这才走不远……」平宝儿话应刚落,只见赵戎面色一凝,沉声道:「坏了!」 快马扬鞭紧赶慢赶到了九王爷跟前,门房说,陶墨言早早就已经进府了。赵戎眼睁睁看着大门不得而入,好不容易寻了个借口,说有事求见九王,门房只说没有拜帖,谁都不能进去。 正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时,一辆马车缓缓停了下来,从马车上走下来个红衣少女。赵戎眼前顿时一亮,如见了救星一般上前唤道:「琳琅!」 「你怎么在这儿?」琳琅县主见了他,高兴地咧嘴,过了片刻又觉不对,狐疑道:「你平日里见了我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今儿怎么一反常态,自个儿凑上来了?」 「有事儿求你呗!」赵戎干脆利落的摊手,嘴角扬起来,笑得十分谄媚:「王爷约了我见面,可惜我没带拜帖,进不得门,你是要进去见宋王妃娘娘么?捎带上我一程呗!」 琳琅狐疑地上下打量他,只见他一副讨好的模样,心里头不由地欢喜,笑道:「让我带你进去也成,你夸夸我呗!」 第9章 「这……」赵戎迟疑了片刻,琳琅转身就走,「不肯就算,反正不是我求你!」 「好好好,夸夸你……」赵戎硬着头皮道:「你温柔善良美丽可爱端庄大方高贵典雅举世无双……」连说了好几十个成语,终于把琳琅说得眉开眼笑,他跟在琳琅后面,总算混进王府。 到了中途,二人分道扬镳,赵戎一路问下人王爷何在,费了好大功夫总算摸到西花厅,只听西花厅中传来「呼呼嚯嚯」的打斗声。 他心里头咯噔一跳,快步走过去,只见陶墨言和九王爷二人各执一枪,二人争锋相对,杀气腾腾正在对打。陶墨言处处避让,九王爷却是刀刀中他要害,赵戎在一旁看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想要出声又怕刀剑无眼伤着陶墨言,正要开口,二人忽而过了一招,九王爷大喝一声,将陶墨言手上的枪震落在地,枪头直抵陶墨言的喉咙! 陶墨言同他直直相望,也不由被他眼里的杀气震慑。不过一瞬间,他几乎以为九王爷的枪头就要刺中他的喉咙。身旁突然传来一阵掌声,赵戎眉开眼笑地鼓着掌,走过来道:「王爷好枪法!」 一壁说着一壁推了一把陶墨言,取笑道:「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也敢在王爷跟前班门弄斧!还不快谢谢王爷手下留情!」 方才压在自己身上的那一股杀气顿时消失地无影无踪,陶墨言看着朱起镇闪过一丝的不甘,很快又变成平日里端方温润的模样。 朱起镇收了枪,拍拍陶墨言的肩膀道:「你虽是都司,可到底是文人出身,这身子板差了些!往后还要勤加练习!」一副敦敦教诲的模样。 陶墨言浅笑道:「王爷教诲地是!」转头问赵戎,「你怎么来了?」 赵戎赶忙对朱起镇行礼,憨厚笑道:「陶夫人忽而身子不适,府里人寻墨言不着,便托我来寻他。贸然闯进来,还请王爷原谅则个。」 「我娘病了?」陶墨言惊讶问道,赵戎连连点头,眼神闪了一闪,陶墨言忙向朱起镇告别。朱起镇拉着陶墨言道:「不忙,难得赵戎肯来我府上,总要喝上一杯茶再走。」 「可是……」赵戎要拦,朱起镇笑道:「没什么可是的。陶夫人身子不适自有大夫看顾,你去了也没用。再说,喝杯茶,耽误不了多少时候!」 一招手,两旁早有小厮上前替他穿上外袍,是件墨色绣着金丝边流云纹的滚边的长袍,陶墨言正要上前婉拒,将将走近,忽而察觉一阵熟悉的香味,那香味极淡,甚至旁人都未必能分辨,可却让陶墨言身子微微一震…… 「怎么,陪本王喝杯茶很为难么?」朱起镇没有察觉陶墨言的变化,扭头望向赵戎,只见赵戎笑语殷殷道,「与有荣焉。只怕墨言担心陶夫人,他可是个孝子。」 三人说着坐到一旁的石桌旁,早有三两容貌清丽的女婢送上热茶。陶墨言精神恍惚地接过热茶,嘴里念着「谢王爷提点墨言,墨言感激不尽」,作势要作揖,朱起镇虚扶他一把,不料一旁的赵戎接过茶时却是手滑,一杯茶泼了大半不说,急急忙忙地站起来,还撞到陶墨言,陶墨言一杯水全数洒到朱起镇身上,忙对朱起镇道:「王爷对不住……」 就在一阵手忙脚乱中,陶墨言又在朱起镇身上闻见那股熟悉的香味,朱起镇拂袖一扫,袖子飘起来,在阳光下,一朵精致的银丝梅花在袖子底闪闪发光。 陶墨言还未看清,朱起镇已然敛了袖子,神色不郁地望着他。 「你瞧我,这么大年纪了还这样毛手毛脚!」赵戎呵呵笑着,拦在朱起镇跟前道:「王爷,您不打紧吧?」 像是过了许久,朱起镇才温声道:「没事。」 花园里渐渐传来琳琅欢乐的呼唤声,声音渐渐近了,是她扬了声道:「宋侧妃娘娘,你可得替我好好治治赵戎那小子……他呀,真是坏透了!」 陶墨言像是忽而活了过来,戏谑地看着赵戎笑:「王爷,看来我和赵戎得赶紧走,您这可有侧门让我们赶紧离开!您也知道,琳琅她对赵戎……郎情妾意,到时怕我也要遭池鱼之殃。」 赵戎配合地「嘿嘿」了两声,朱起镇忍俊不禁,温言道:「你们去吧!」 赵戎像是得了天大的旨意,拜了两拜道:「王爷您可真是活菩萨!」拉着陶墨言道:「赶紧地,若是让她抓住我,不止我,连你都得脱一层皮!」 一壁说着一壁往后退,朝着朱起镇扬扬手,直到出了他的视线,却也不敢停留,快步走出了王府门口。 那一厢,早有小厮备马候着,赵戎和陶墨言二人策马狂奔许久,直到一块空旷地才下了马,二人忽而萎顿下来。陶墨言扶着墙竟是冷汗连连。那一双手,当下被朱起镇一震,从掌心麻上来,一条胳膊都没了知觉,这会更是隐隐作痛。 第10章 「方才他是想杀了你……」许久之后,赵戎喘着气道。 陶墨言惊疑不定,想起方才那若有似无的熟悉香味,再想起那银光闪闪的梅花,不知为何,又想起早前见过的那个小男孩,还有他手上的那块夹着玫瑰花瓣的桂花糕。他怔怔地翻出自己的袖子,在同样的位置,也有一朵金丝绣成的梅花,就像是他和宋研竹的秘密,藏在袖子里,如影随形。 无数的巧合交织在一块,他不由喃喃自语道:「研儿……」 「你究竟有没有听见我说什么!」赵戎一把掰正他的身子,将从初夏手中夺来的布条塞入他的手中,低声吼道:「九王爷,他真是想杀了你……」 「这是……」陶墨言望着那布条,疑惑地望着赵戎,赵戎低声道:「墨言,你听我说,这块布是初夏一直拽在手里的,是从研儿衣服上撕下来的!可是平宝儿说过,那日咱们见到研儿尸首时,她的衣裳完好无损……」 他顿了顿,终于说出心底里的揣测:「我怀疑研儿没死,是被人拘起来了,那人就是……」 「九王朱起镇。」就在赵戎准备说出口时,陶墨言脱口而出。赵戎怔了一怔,问:「你怎么知道?」 不等陶墨言开口,赵戎便将几日前在金玉满堂遇见的怪事、刘世昌的猜测以及宋振打听来的关于那座宅子的消息一一告诉陶墨言,哪知陶墨言不等他说完,已经翻身上马,策马扬鞭而去。 天色渐暗,陶墨言的一双眸子沉寂如水。 赵戎在屋里踱来踱去,狂躁不安道:「你在等什么!既然知道研儿在哪儿,咱们进去救她便是!我一想到研儿在那可能受到的伤害我就忍不住!陶墨言,你到底在等什么,你倒是说句话啊!」 「你能不能安静些!」周子安蹙眉道:「你红口白牙便说九王爷骗走了自己的妻妹,还是一个已经下葬的人,谁能信你!我看你们一个两个都是疯了!」 「证据不都在这儿了!」赵戎骂道。 「全是你们猜的!证据在哪儿!」 似乎过了许久,屋子外传来一阵骚动,陶壶扬了声道:「爷,那个孩子找到了!」 「你放开我!放开我!」屋子外吵吵嚷嚷起来,陶壶不耐地将那宝赞丢到陶墨言跟前,宝赞还要叫嚷,见了陶墨言眼前一亮,「恩公,是你!」 「你说你姐姐在那座大宅子里做事?」陶墨言直奔主题。 宝赞点点头,只觉得今日的陶墨言阴测测地叫人害怕,抖着声道:「是……但是姐姐不让我告诉旁人。」 「那你认得她么?」陶墨言缓缓摊开桌面上的画。宝赞低头一看,眼前一亮,道:「这是那府里的夫人!我认得她!姐姐说,那日若不是她帮我,我可就死定了!怎么,恩公也认得她么?」 「你当真认得她么?」一旁的赵戎再也按捺不住,扣住宝赞问道。宝赞吓了一跳,仍旧点头道:「认得。我姐姐说,这鞋子也是那夫人送我的!」 抬了脚,刚要炫耀,却见方才还温言以对的恩公突然变了神色,如发了疯一般对着那鞋子发了一会怔,而后寻了把剪子便要将他的鞋子剪开。 「不可以!」宝赞蹦跶着要抢回自己的鞋子,只见恩公三两下剪开他的鞋底,将将剪开右脚的鞋子,一张白布条赫然呈现在众人跟前。 「那是什么!」宝赞要问,恩公忽而握住那布条,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地捂着脸,一声声念道「研儿,研儿……」 宝赞吓了一跳,心下想着恩公莫非是个疯子,一旁的笑脸管家抱住他便往外走。 陶墨言兀自哭了片刻,赵戎将布条从他手中抽出,只见上头簪花小楷写着一排字,或许是因为那孩子走的路多,字泡了汗水早就糊了,只能隐约认出字的轮廓——墨言,当心九王。 「这是研儿的字,这是研儿的字!」心里头积郁了许久的忧伤忽而变成了狂喜,赵戎捧着那字条恨不能亲上两口。 周子安站在一旁,只觉整件事匪夷所思,看着两人狂悲狂喜起伏不定,他倒成了最冷静的人。 「墨言,现在怎么办!」他低声问着。 人证、物证齐全,可对方偏生是个王爷,还是当今万岁爷心尖尖上的人。陶墨言即便拿着东西去告御状,一边是毫无相关的外人,一边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圣上愿意听谁的,尚未可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陶墨言竟没一个能为自己伸冤的地方。 可若是硬抢……他们无人无权,如何抢得过! 周子安活了这么多年,向来恣意放纵,头一回生出深深的无力感。一旁的赵戎渐渐安静下来,面色凝重,向来也是想通了此种干系。 第11章 二人齐齐看向陶墨言,只见陶墨言倏然抬起头来,眼里精芒大盛,身上气息却沉静地可怕,缓缓吐出两个字来:「太子。」 前一世陶墨言活得不长,却见证了太子和九王之间的争斗,在九王登基后长达数十年,直至陶墨言过世前,当时身在朝野的赵戎便时常同他唠叨朝中秘闻,一桩两桩,拼凑成了一个大的朝堂局面。 如今想来,或许只要一两桩大事,便足以改变目前的状况。 一两桩秘闻,换宋研竹一条命,足够了! 「咚!——咚!咚!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时至子时,万籁俱寂,打更人沙哑的声音伴着木棒敲击的声音回荡在静谧的夜里,远远地传来,带了回声。 宋研竹睁着眼望着四周的帷幔,看了片刻,忽又坐起来。 自从那日伤了朱起镇,他已经连着几日没来看她。这原本是个极好的消息,只可惜,至那日后,屋里所有的锐器都不见了,甚至连帷幔都变成不耐撕的轻纱,连看守她的人都变多了。 宋研竹隐约听见低声的啜泣声,沿着声音摸出去,果然见宝莲捂着嘴在哭。她轻声问:「你怎么了?」 宝莲忙擦了眼泪,道:「吵着夫人休息了么?」 「没有。你为什么哭?」宋研竹再问,恍惚想起来,似乎好几日不曾听宝莲说起弟弟的消息,「宝赞出事了?」 宝莲闻言,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奴婢和他约好了今日到墙边领东西的,可是等了半日也不见他。奴婢不放心,便托府里的小厮出去找,结果他们说一天不见宝赞,不知上哪儿去了,奴婢就怕他是不是被人拐走了。」 「不见了?」宋研竹讶异道,心里头划过一丝异样,劝宝莲道:「他瞧着很机灵,你别太担心,或许只是一时贪玩忘了回家,明儿你再问问,若是不行,再让人报官……」 「奴婢也是这般想的。」宝莲用帕子擦了眼泪,道:「夫人怎么这么晚还不睡?厨房里备下了燕窝粥,奴婢给您盛一碗来!」 抬步正要走,屋子外忽而传来一阵喧嚣上。便是门前看守的侍卫都惊动了,调动了一大半的人出去。 「这是怎么了?」宋研竹心下一动,问道。 「奴婢也不晓得!」宝莲伸头望了望,只见外头一个小丫鬟快速地奔走着,她忙拦住她问道:「外头怎么了!」 「官兵包围了咱们的屋子,说是太子府出了个刺客,逃到了咱们府上,这就要冲进来搜屋拉!」丫鬟急忙道:「柳管事让咱们都回屋,别乱跑,留在屋里看好东西才是正经。」 「官兵搜屋?」宝莲下意识望了一眼宋研竹,咬咬牙道:「我替您到跟前看一眼去!」 一壁说着一壁往前走,屋里一切都井然有序,只有几个小厮朝前屋走。宝莲好不容易混到人堆里,远远便听见柳管事挡在前面,和声和气地劝道:「陶都知,这可是王爷的偏院,您说那刺客躲到咱们府里也该有个证据,无凭无据您就要搜屋,还把我们的院子团团围住,这怕是不合规矩。」 陶都知?宝莲心里咯噔一跳,仔细看打头那人,端的是朗目星眉,一身正派,想来便是宋研竹心心念念的夫君陶墨言。她心下暗暗觉出不对来,若说是来搜查刺客,这实在太过巧合。她在这府里待了好些年,外人从不知这是王爷别院,柳管事更不会轻易出面告知,想来这位陶都知也是将柳管事逼到了绝境。 她小心翼翼地躲在一旁,就听前头另外一个眉目端正,带了几分嬉皮的男子笑道:「柳管事,咱们都是做事的下人,你也该体谅咱们的难处。咱们奉的是太子爷的令,抓的是太子爷的刺客,他如今窜入你的府中,若是伤了九王,这算是的过错?反正咱们来都来了,你让咱们看看,若是当真没有,你我各自安心不是?」 「赵大人说的极是。只是这府能不能搜也不是我一个下人能做主的,你总得等我禀过我家主子,我家主子点了头,您才能进去不是?还有您,」柳管事打着哈哈道,「周大人,您才从苏州回来待命,怎得抓捕刺客也与您有关?」 「不巧,太子遇刺时我也在一旁,被太子抓了个壮丁。」周子安舔笑着,眼睛却紧紧盯着柳管事,他身后站着二十来个侍卫,个个皆是虎背熊腰,瞧着便是精兵强将。柳管事一直打着哈哈,眼睛却不停往外望,他不由低声对陶墨言和赵戎道:「我瞧他是想拖延时间,未免夜长梦多,咱们硬闯吧!」 陶墨言微微点头,眼里闪过一丝狠狞:「柳管事,今夜这屋,你让我搜也是搜,不让我搜也是搜。若您不让开,怕我们只能硬闯了,若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您千万别怪我,这可是太子爷的命令!」 第12章 一壁说着一壁就要往前闯,身后呼啦啦几十个士兵齐齐上前,府里的二十来个侍卫霎时便涌出来,一字排开,各持盾牌刀剑,双方登时剑拔弩张,形成掎角之势。 就在双方激战一触即发时,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不多时,朱起镇便出现在众人的事业,他甫一出现,柳管事立时松了一口气。只见他走近了,微蹙着眉头望着陶墨言,未曾开口,不过扫视一眼,身上的气势便迫的大半士兵抬不起头来。 「你们大半夜,包围本王的府邸做什么!都闲着没事儿干么!」朱起镇厉声喝道。 「王爷,下官们是奉了太子爷的令来捉拿刺客!」周子安笑着上前回道。 「刺客?本王府中没有刺客!你若要抓人,大可上旁的地方去找!都散了吧!」朱起镇大手一挥,正要转身,周子安上前拦道:「王爷……」 「怎么,你还要对本王动手?」朱起镇双眸怒视,精光乍现。 「王爷,请别让下官们为难。」陶墨言淡淡道,朱起镇闻言失声笑道:「陶都知,论亲,咱们俩还是连襟,我为长,你为幼,论理,我是君你是臣,我为难你又如何?」 一转身,抽出一旁士兵的配剑横在陶墨言的脖子上,周子安和赵戎「啊」了一声,就听朱起镇咬牙切齿道:「三更半夜你私闯我府邸,我立时杀了你,也不会有旁人怪我半句,你信是不信!」 那刀就横在陶墨言的脖子上,锋利的刀锋在门前大红灯笼的映照下闪出一道光,朱起镇轻轻用力,陶墨言的血顺着那刀锋,一点点落下来。 「不要……」宝莲忍不住闭上眼睛。 耳边忽而传来一声温和的轻笑,「九弟一向笑脸迎人,长袖善舞,怎得今日竟同自己的连襟动起气来。不过是抓个刺客罢了,搜屋也不过是为了保你平安。你这样大动肝火,莫不是屋里当真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不想让咱们瞧见不成?」 宝莲还未睁开眼睛,便听齐刷刷一阵山呼,「臣等(奴才)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从人群里缓缓走出个人来,一副孱弱的模样,手上缠绕着白纱布,想必是受伤了。饶是如此,他身上浑然天成的王者之气却让人折服。 朱起镇眼里闪过一丝讶异,转而变成一丝温和的笑意道:「没想到不过一个刺客,竟要劳动皇兄亲自跑这一趟。」 「夜深了睡不着,无端端被人刺了一刀,总想看看那人是何模样,又该如何千刀万剐不是。」太子咧嘴轻笑,言语淡淡却带了不容置喙的意味,「来都来了,九弟不请我进去坐坐?」 朱起镇挣扎了片刻,笑道:「那是自然。王兄请。」 「真要进来了!」宝莲心下一惊,正想回去通风报信,刚站起来,有人抬掌在她的脖子上劈了一下,她立时昏死过去。 不过片刻,陶墨言领着一队官兵鱼贯进入府内,太子挥手对众人道:「该看哪就看哪儿,别把刺客落在府里,回头再伤了九王爷!」 陶墨言应声领兵四处搜查,出了门,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入后堂,只见几个侍卫把守在院门两侧,一干婢女惊慌不定地拦着,轻声道:「王爷,屋子里是王爷的如夫人,您这样贸然闯进去,于理不合!」 「滚开!她不是什么如夫人!」窗户上映照着一个女子的影子,若隐若现,分明近在咫尺,陶墨言的心却扑通扑通跳动地厉害,那婢女还要再拦,却生生被陶墨言眼底的狠狞逼退。 「谁若拦我,格杀勿论!」陶墨言低声嘱咐,刷一声,十几个官兵上前,同院门的侍卫剑拔弩张,陶墨言大跨步上前,手扶在门把上,心尖忍不住颤抖。 「研儿……」隔着一道门,那头就是宋研竹,一定是的。 陶墨言心里默念,电光火石间,他抬脚狠狠踹向那门。 「哐当。」门应声倒下,与此同时,屋内忽而传来一声尖利的尖叫声,「啊……」 正在用茶的九王和太子忽而面面相觑,九王面色一沉,似笑非笑道:「皇兄,您这搜屋搜得可有些无礼,好歹也要怜香惜玉些。」 「你这金屋藏娇的毛病咋就改不了,藏人竟藏到这儿来了,就不怕黄泉下有人看着你?」九王轻笑着回应着。 「天上地下,想看我的人多了去了,我怕过谁?」九王略抬了眉眼。 「怕你藏错了人,引火烧身。」太子站起来,拍了拍衣襟下摆,「得了,随我去看看吧。」 「看看。」九王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和不屑。 二人快步上前,只见陶墨言惊诧万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低声吼道:「怎么会是你?」 第13章 屋子外赵戎和周子安察觉不对,赶忙冲进来将地上瑟瑟发抖的女子扶起,她甫一抬头,便连赵戎心下也是一沉,失声道:「宋……宋喜竹?」 「你吓着她了。」九王扶着宋喜竹,轻声问道:「没事儿吧?」 宋喜竹眼神瑟缩了一下,赶忙摇头,九王笑道:「别怕。」一壁笑着对众人道:「都是自家人,容本王向诸位介绍,这就是本王新纳的如夫人。」 「不,不可能……」陶墨言甩开众人冲进去。屋子里飘荡着淡淡的香气,床上的被褥凌乱,绣架上还有未绣完的半朵梅花。一旁的书案上凌乱地摆着文房四宝,不知是谁打翻了墨汁,染了半张桌子,书案上却没有半张纸。 陶墨言惶惶走过去,只见地上散落着数张团起来的废纸,他弯腰捡起一团,展开一看,纸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只憨态可掬的猪。 一只猪…… 「……这个粥很是费工夫呢,要猪腰子、猪肝、猪肠粉、猪肉、猪心、猪肚加入生姜丝、精盐、白糖腌制、熬煮个把时辰才能好,便是清洗这些食材就花了我不少功夫!旁人说,若是喝了家人煮的状元及第粥的考生,必定能金榜题名……」 「你跟猪过不去啊?」 「……以形补形嘛!我不管,你喝了我的粥,今儿一定能高中……」 研儿…… 陶墨言忽而站起来,杀气腾腾地冲向九王,赵戎上前一把抱住他,就听太子喝道:「放肆,你要以下犯上么!」 「殿下,府里四处都搜过了,没有可疑的人!」 「方才可有人出入?」 「没有!」 官兵上前汇报,太子眸色沉了沉,不甘道:「既没有可疑的人,便都撤了吧。墨言,随我回去!」 「可是!」 「绑他回去!」太子眼风一扫,厉声喝道。赵戎和周子安两人架着陶墨言往外走。 九王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擦肩而过时,只听陶墨言轻轻地吐出几个字:「我一定会找到她。」 九王依旧是云淡风轻的表情,直到整个院子空了下来,柳管事才附在他耳旁,轻声道:「人已经送走了。」 「同我斗,他何德何能。」九王嘴角露出一丝讥讽,下一刻,忽又有府中管事急急忙忙冲进来,惊慌失措道:「王爷,出事了,出大事了!御史玉敏、张涛联名上书,告发刑部尚书包大人贪污,包大人已经被禁卫军带走了!」 「什么时候的事!」九王急急问道,管事哭丧着脸答道:「就在方才……王爷,包侧妃娘娘听见消息心悸气急之下,动了胎气,难……难产了!」 一辆装饰朴实无华的马车晃晃荡荡行驶在乡间的路上。 宋研竹用力睁开双眼,却发现眼前仍旧一片黑暗。这些天她都被装在一个宽敞的箱子里,每每过关卡她都试图弄出一些声音来,却总是没人察觉,她索性放弃了。像是又过了两日,他们从闹市走入乡间。迷迷糊糊中听见一阵悠扬的牧笛声,继而变成了哼唱,「杨柳青青着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分明是首别离的悲伤诗句,那人唱起来却分外欢快,她侧耳听了片刻,眼眶不由红了。 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已经过了好几日,一闭上眼,就想起那日在屋里分明听见了陶墨言的声音,就在下一刻,她却被人绑起来推入床下的密道。狂喜之后的狂悲来得如此之快,像是一记重锤击打在她的心上,她却分外平静:只要不死,总有希望,不是么。 马车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宋研竹的身子起起伏伏,像是被人抬起来又落了下来。她侧耳听,就听见外头有男子凌厉道:「人已经送来了。主子说了,要好生看顾着,若是少了一根头发,定要拿你们是问!」 「那是自然!」又一粗犷声音回道:「我周明办事,主子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 二人又嘀咕了一阵,宋研竹恍惚听到那凌厉男子低声嘱咐:「近来局势紧张……轻举妄动……」那唤周明的男子连声应着,道:「这周家庄是我祖上三代传下来的产业,没人能怀疑到我这儿来!」 两人窸窸窣窣说了一会话,脚步声渐渐远了,过不得多时,那唤周明的男子又回来,吩咐两旁道:「快将人放出来!可别闷坏了!」 宋研竹赶忙屏声敛气,过了片刻,眼前忽而传来一片亮光,她只装睡,却听那几个男子冷不住抽了口气道:「嚯,这小娘子长得可真是标志!」 「主子看中的女人,能差么!你们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们眼珠子都挖出来!」周明斥道。 第14章 「看看还不成啊?」一旁有人嘀咕道:「咱们在这周家庄也待了个把月了,庄子里统共就这么几个女人,老的老糙的糙,抢回来的那些哭哭啼啼没完没了着实没劲儿。唯一看得上的两个,一个是母老虎,一个是大嫂,你也总得让兄弟们想想法子去去火!」 「要去火自己弄拂尘去!」周明斥道。那人听了道:「自从当家的领了个水嫩嫩的大嫂来,土包子也变成了秀才,说的话都让俺们听不懂嘞!这弄拂尘又是啥意思?」 「打手铳、打秋儿、手活,这回懂了吧!」周明扬声笑着,见宋研竹眼睛紧闭,抬脚踹了身边人一脚,骂道:「去把那几个姑娘叫来伺候夫人!」 「好嘞!」那人应着,周明盯着宋研竹看了片刻,也踱步出了门。 等他走远,宋研竹这才睁开眼,环顾四周,屋里的陈设十分简朴,难得的是简朴里还透着几分雅致。床上的被褥散发着太阳暴晒过后温暖的味道,被面儿却是崭新的,想来接她的人早早便做了准备。 她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开了条门缝往外看,只见院子里站了三三两两几个农夫模样的男子,衣着朴实,身子却看着很是强壮,其中一人背对着她,宋研竹莫名觉得那人身影极为熟悉,待他转过身来,宋研竹不由一窒,神色大变:那人便是当日绑走他的虬须客! 想着惨死的陶杯和生死不明的初夏,一股恨意翻滚上来,待她回神时,才发现紧握着双拳,指甲尖扣进掌心,几乎掐进肉里。 院子里鱼贯走入几个村妇模样的年轻女子,瑟瑟缩缩跟在一个年长的婆子身后王宋研竹方向来,宋研竹赶忙躺回床上继续装睡,婆子将人领进门,斥道:「你们好生伺候夫人,若有半点差池,仔细你们的皮!听见了没!」 几个女子抖着身子,唯唯诺诺地应了声「是」,豆,豆,网。婆子这才满意地点头,走近宋研竹身边,见宋研竹双目紧闭,低声吩咐道:「夫人许还要睡上几个时辰,你们去准备些吃食和水,宝禅,宝娟,你在夫人跟前等着,若她醒了第一时间通知我!」 「是,张妈妈。」那两个丫鬟异口同声答应着,余下众人皆退出门外。 宋研竹只觉得有人站在她跟前看了许久,目光反复在她脸上逡巡了好几遍。 丫鬟甲道:「你瞧这位夫人这么漂亮,是不是也是被人强抢了回来?」 丫鬟乙道:「应当是的,我看她也是被人下了药的……到底比咱们漂亮些,咱们做丫鬟,她却能做周大爷的夫人!」 丫鬟甲道:「我看她不像是周大爷的夫人,倒像是周大爷的上宾……若真是周大爷的夫人,周大奶奶定然不依……」 「那倒也是,她可是个醋坛子!」丫鬟乙回着,深深叹了口气道:「宝禅姐姐,你说周大爷会放咱们回家去么?」 「应当能吧……」丫鬟甲压低了声音道:「那日我听他们闲聊,他们不像是什么农夫,倒像是山匪。听说前些时日,京师里出了位姓陶的将军,将京师附近的山匪都给剿灭了,他们或许也是迫不得已才退到这儿来……说像山匪吧,又不像,那些山匪若是抓住了咱们这些年轻姑娘,可都是要……」 声音越发低下去,「先奸后杀……」 「嚯。」丫鬟乙吓了一跳,声音都带了哭腔,「我瞧他们不像山匪。平日里他们只让咱们干活,也不碰咱们。只偶尔两眼冒着光……宝禅姐姐,我家里还有重病的老娘和年弱的弟弟,我不想死在这儿……」 丫鬟甲道:「咱们本本分分做事便是了。姐姐只劝你一句,千万得老实做人,别动了什么歪心思……那日同咱们一同绑回来的杜鹃你还记得?听说昨日同周大爷多说了两句话,便被周大奶奶丢进井里了。」 「嘶……」丫鬟乙倒吸一口凉气,失声道:「我以为她是逃走了!」 「你也别想着跑出去!」丫鬟甲警告道,「前几日张妈妈带我去外头替周大奶奶采露水,我就观察过了,这庄子里里里外外都有人把守不说,在的位置更加偏僻。咱们这就是在深山老林里,即便让咱们走出去,都不知该往哪儿走。四面都是山,都是树,若是走不好,遇上豺狼虎豹,被吃干啃净了,骨头都不剩。咱们眼下保命最重要,余下的再慢慢盘算……」 「嗯!」丫鬟乙连声应着,哽咽道:「咱们几个就宝禅姐姐年纪最长也最有见识,我求姐姐,上哪儿都带着我吧,别丢下我!」 「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分不了彼此,你放心好了,总有一日咱们能逃出去的!」丫鬟甲道。 二人背对着宋研竹说话,宋研竹睁开一条缝瞧二人,只见丫鬟甲十八九岁模样,眉目寡淡,眼神却无比坚定,另一个丫鬟乙十四五岁模样,还未完全长开,生得倒也机灵。她暗暗记住两个人的名字——「宝禅,宝娟。」 第15章 院子外忽而又骚动起来,有丫鬟扬了声行李:「请大奶奶安!」 宝禅神色一敛,肃色道:「她怎么来了!宝娟,你当心!」 一壁说着一壁带着宝娟出门迎客,周大奶奶还未走近,声音便传了进来,「周大爷迎回来的贵客是在里头么?人可醒了!」 「回奶奶话,那位夫人还未醒……」宝禅回道。 「没醒?」那位周大奶奶轻笑着,「那可真是遗憾。故人重逢,我还想看看她瞧见我会是什么模样呢!」 宋研竹乍然听到她的声音便觉万分耳熟,待听到「故人」二字,脑子里忽而闪过一个人的脸,当下如置身冰窖,从头凉到了脚底。 门外的人渐渐靠近了,宋研竹听见低声「嗤」地一声讥讽,过不得片刻,宝禅失声叫道:「奶奶你要做什么!」 眼前一道影子晃过,几乎在同时,宋研竹抓起手边的枕头支起身子全力往那影子方向丢去。 只听「哐当」一声,枕头和鱼洗应声落地,宋研竹脱力靠在床边,定神一看,眼前是一长睽违许久的脸,带着冲天的恨意,死死地盯着她。 宝禅宝娟二人都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方才还笑脸盈盈的周大奶奶进门便拿了一个鱼洗盆子装满水要泼沉睡中的夫人,转瞬之间,夫人却醒了,周大奶奶没泼着她,反倒把自己淋成了落汤鸡。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二人惊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冲到周大奶奶跟前,低呼道:「奶奶,你不打紧吧!」宝娟看看两人,又觉不对,转身去搀宋研竹。 宋研竹提防得望着眼前的人,只见她用手捋平淋湿的额海,忽而面露凶相冲上来便要掐她。 「果然是你这贱人!」她双目通红,睚眦俱裂,叫嚣着便要扑上来,宋研竹身子发软,不由往后退了两步,对一旁呆若木鸡的两个侍婢吼道:「还不拦住她!」 宝禅闻言才晃过神来,忙扑上前懒腰抱住她,嘴里大念,「奶奶使不得!」一壁朝呆若木鸡的宝娟吼道:「叫人哪!」 宝娟愣了一会回过神来,赶忙冲出门外找周明。 那周大奶奶瞧着柔弱,此刻却像发了疯一般捶打宝禅,宝禅生怕她会上前伤着宋研竹,只能咬着牙忍着。 眼见着快要拦不住,门口忽而一声厉喝,「怜儿,住手!」 周明快步走上前来,一把抓住周大奶奶的手腕将她拉开,只见宋研竹哆哆嗦嗦地躲在宝禅身后,抬头看见他,眼里的厌恶一闪而过。 周明黑着脸将周大奶奶往外拖,宋研竹隐约听见周大奶奶叫嚣着「爷,就是她,就是她害我至此……你替我杀了她,杀了她……」,直到声音远去,她不由长长松了口气,一摸额头,竟是冷汗连连,后背都湿透了。 宝禅递了杯水给她,轻声问道:「夫人,你不要紧吧?」指尖碰到她的掌心,只觉得冰凉如水,再看她脸色,苍白地毫无血色、 「不要紧……」宋研竹的声音有些哆嗦,一杯水落了肚总算缓过劲来,身子靠在墙根,过了许久才缓过劲来,心里不由地暗骂朱起镇。 你当周奶奶是谁?正是死而复生的赵思怜! 当日宋研竹还对陶墨言说过,只怕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更怕赵思怜不死,没想到竟是一语成谶。宋研竹此刻想起来,都恨不得狠狠打自己一嘴巴子——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倒是应验了。这朱起镇更不是玩意儿,哪儿不送,偏偏把她往狼窝里送,这真是巴不得她早些死! 宋研竹惊疑不定,那一厢,周明拖着赵思怜到了房中,亲声道:「怜儿,那是王爷的贵客!」 「她是什么贵客!」赵思怜哭道:「爷,当日您救我时,我便跟您说过,这世上我谁也不恨,我就恨宋家的这个贱人。就是她,屡屡在我家人跟前挑拨离间害我有家不能归;就是她,害我入狱遭受百般羞辱!更是她,害我如今只能隐姓埋名,躲在这山间田野不得出头!我与她的仇不共戴天!您说您疼我,爱我,若您真疼我爱我,就该替我杀了她已泄我心头之恨!」 「你说的宋家的表姐,便是她?」周明愣了一愣,赵思怜咬牙切齿道:「就是她,宋研竹!她就算化成灰我也认识!」 「这可有些难办……」周明犯难道:「送她来的柳管事还在咱们庄子里,他说过,王爷过些日子许会来看她。若是当时候她有半分差池,咱们便要吃不了兜着走……」 「我不管,我就是要她死……」赵思怜忿忿说着,见周明还在犹豫,眼皮子一搭,眼泪扑漱漱往下掉,委委屈屈地拿着帕子抹泪,哽咽道:「您说您爱我,就是为我粉身碎骨都愿意。敢情都是骗我的?好,你不杀她,那我走好了,反正这地方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第16章 她决意要闹,拿了帕子作势往外走,走了两步觉出不对来,回身一看,周明黑着脸皮坐在那,眼里半分暖意也没有,沉声道:「你若要走便走,反正这四处是深山,猛虎野兽四处游走,你有胆子就去,几天后我自然会让兄弟去替你收尸!」 赵思怜晓得他这是真的动怒了。当初的水匪头子变成了眼下的山匪头子,身后还有九王爷做靠山,到底不比当初,说起话来底气都足上许多。她不由心虚,顿了步子抽抽搭搭哭起来,边哭边呜咽道:「那就让奴家被野兽叼走好了。反正奴家这条命也是爷救回来的……」 「你还记得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周明冷声道:「当初为了救你,我在王爷跟前求了好些天,九死一生才将你瞒天过海弄回来的!若不是因为我跟了王爷多年,你当他肯给我这个面子?可你怎么说的,她‘害我如今只能隐姓埋名,躲在这山间田野不得出头’,你究竟是恨她还是恨我!你不是打心眼儿里就瞧不起我这山匪,更瞧不上我让你成日东躲西藏见得光?」 赵思怜唬了一跳,这才懊恼自己方才说错了话,忙止了哭声柔声道:「爷,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几个意思?」周明讥讽道:「是,你原本是高高在上的官家小姐,我不过是个水匪头子,成日打家劫舍,你瞧不上我是正常的。可后来呢,你家道中落遇见了我,你让我替你杀了你爹,我干了;你说你要过正常人的生活,我咬咬牙放你走;到你被人打进牢里,我得了消息,恨不能替了你……如今你隐姓埋名跟了我,你还委屈了是不?」 「我没有……」赵思怜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周明合上眼,叹了口长气道:「你在建州时我一直都在你附近。怜儿,你究竟是恨她还是嫉妒她,你自个儿清楚。那个陶墨言,不是你能碰的人,你若还不死心,那你趁早走吧。」 赵思怜的身子震了一震,嗫嚅道:「爷,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那我说点你能懂的。」周明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五指扣住她的下巴,带了几分威胁的意味,「那女子是王爷要的人,既然王爷交到咱们手上,咱们就顾好了。王爷这人好色,许玩上一阵子也就腻了,到时候是要将她千刀万剐还是清蒸油炸都随你的意,在这之前,替我好生看顾她,她若出了岔子,我头一个饶不过你,你听见了么!」 赵思怜惶惶点头,周明嘴一咧,在她的唇上啪嗒亲了一口:「这就乖了。只要你好好听我的,一旦主子登基,我最差也是个将军,到时候你就是我的将军夫人。若是不然……」 他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戾气,赵思怜不由心生寒意,呼吸一窒,周明笑笑松开她的下巴,道:「随我去给夫人道歉,你们到底是表姐妹,她的‘尸首’入了棺材,你的‘尸首’被挫骨扬灰,算起来,你们都是再世为人了。活了两辈子,没什么过不去的槛……好好相处才是正道。」 赵思怜低声应道:「是,夫君。」待他松开手,她的下巴都麻了,腿脚发软,微微地打着摆子。 宋研竹连连喝了两杯水,就听宝禅道:「见过大爷,大奶奶。」 抬眼望去,只见赵思怜眼角带泪,双目通红,低眉顺目地跟在周明身后,四目交接时,赵思怜眼底恨意未消,还带着几分不甘。 看来她也不是如下人所说,能完全操控周明这个男人……宋研竹不由讥讽一笑,就听周明和声道:「夫人,方才是内子不懂事,我带她来跟您道歉。」 赵思怜梗着脖子不说话,周明狠狠瞪她一眼,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轻声道:「方才是奴家不懂事,姐姐莫要怨我。」 宋研竹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只当没听到赵思怜的话,转头问周明:「你叫什么?在王爷手下做事?」 周明面色一黑道:「小的周明,是替王爷打理这个庄子的。」 「原来如此。」宋研竹微微点头,面色却沉下去,笑道:「王爷托你照顾我,若是让他知道,你的娘子二话不说便要打我,他会如何?」 「你不要得寸进尺!」赵思怜扬声道,周明也是面色一沉,只见宋研竹笑语殷殷,「送我来的人怕还没走吧?若是一会他进来,瞧见我磕着碰着了,你说我该如何说?」 「我何曾动过你半根毫毛!」赵思怜还要理论,周明瞪了她一眼,咬牙切齿道:「怜儿,还不给夫人跪下磕头认错!」 「我……」赵思怜闻言眼里浮上几分委屈,周明瞪她一眼,她还不肯,外头忽而有个声音扬起来,「听说夫人醒过来了?」 「看来是柳管事来了。」宋研竹咧嘴一笑,周明提脚往赵思怜腿上一踹,她噗通一声落了地,周明按着她的头「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赵思怜「嘤嘤」了两声,抬起头来,额头红了一片,还略有些轻肿。 第17章 周明这才恨声道:「夫人可满意了?」 宋研竹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柳管事从门外进来,只觉屋内剑拔弩张,气氛异常,再看宋研竹,面色苍白,面露不郁,一旁的赵思怜更是浑身是水,狼狈不堪。柳管事心里不由咯噔一跳,问宋研竹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宋研竹轻声一笑,道:「故人相见,场面有些激烈,不碍事,你说对吧,怜儿……妹妹?」眸光流转,落在周明身上,「按理,我该称你一声……表妹夫?王爷待我可真是好,兜兜转转,原来一屋子还都是亲戚。」 这真是睁着眼说瞎话。柳管事默了一默,就听宋研竹吩咐道:「柳管事,想来咱们在这也要住上一些时日。初来乍到我怕我不适应这儿的生活,我想委托我的……亲亲表妹来照顾我,你看如何?」 「这……」柳管事迟疑着忘了周明一眼,宋研竹不等他回答便笑道:「周大爷怕什么?我如今在你的地头上,说好听了,我就是你的客人,说得不好听,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可是寄人篱下。你方才也看见了,我这表妹同我关系可不大好,我若是一不小心吃错了东西,或者用错了东西磕着碰着了,你跟王爷也不好交代不是?我这也是为你着想。」 好个舌灿莲花的女子!周明双拳紧握,在宋研竹眼里看到一丝厌恶,顿时了然:她这是认出他来了。 二人对视了许久,终究是周明低下头去。宋研竹眼风扫过周明和赵思怜,语气无波无澜,却带了不可置疑的意味,「我也不想为难你,不过是想让我怜儿照顾我的衣食住行,每日里替我试菜试饭,这不算难为她吧?」 「夫君,我不愿意……」赵思怜面色如纸,连连摇头,周明按住她的手,舔笑弯腰道:「不算为难。只要夫人开心就好……夫人初来乍到,怕也饿了,厨房里备了些清粥小菜,这就让下人送来。」 「多谢。」宋研竹下巴微抬,斜睨了赵思怜一眼,嘴角牵起一抹嘲讽。 「夫君,我不愿意,她就是故意羞辱我的……」赵思怜低声抗议着,那一厢周明已经拉她出门,她反抗不能,只能狠狠地瞪了两眼一旁的宝禅和宝娟。 柳管家这才上前毕恭毕敬道:「夫人,王爷说了,将您安置在这只是权宜之计,等京里局势稳定些,他定然会来接您回去。这几日奴才都在,您若有什么不称心的尽管告诉奴才!」 「余下倒也没什么,就是想向柳管家讨要两个人,」宋研竹扫了一眼身子直打摆子的宝娟和强自镇定却也面色苍白的宝禅,柔声道:「我这人好静,不想旁人打搅我。平日里就让这两个丫鬟伺候我就好,余下的事情让旁人做去。」 柳官家诧异地望着两个丫鬟,很快就明白过来,点头道:「不过两个婢子,我这就对周明说。」一壁吩咐道:「你俩好生伺候夫人,自有你们的好处。」说完,见宋研竹面露疲累,他不再作声,悄悄退出门去。 屋子里顿时静了下来,宋研竹正想歇息一会,宝禅忽而拉着宝娟,二人齐齐跪下,宝娟脸上还有些茫然,宝禅却一字一句道:「宝禅二人叩谢夫人救命之恩!」 这回反倒是换成宋研竹有些惊讶了,定睛看宝禅,只道她果真是个玲珑的姑娘,她没看走眼。 那一厢宝禅望着宋研竹,心里也是惊魂未定,方才救宋研竹时,她也只是下意识的动作,想着若是宋研竹伤着了,她会吃不了兜着走,后来赵思怜瞪她那一眼,她才后知后觉想起赵思怜速来的手段来,当下只是冷汗连连,站都站不稳。好在宋研竹将她二人留在身边,否则说不定她们二人出了这个门,那个心狠手毒的周大奶奶就会找上他们。 这荒山野岭,要让两个不知名的丫鬟消失,简直太过容易了。 「这话怎么说的,」宋研竹笑道,「方才若不是你们喊人救我,遭殃的便是我了。按理该我谢你们才是……」顿了顿,问道;「你叫宝禅?你是宝娟?」 宝禅点点头道:「夫人客气了。奴婢是叫宝禅。」 这庄子里一向是周大爷做主,外头那管事来了之后,周大爷顿时矮了一截,而眼前的宋研竹,她近一段时间的主子,却能让那管事言听计从。她抬眼看宋研竹,只觉得眼前的夫人贵不可言。 难得的是,乍然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竟能泰然自若,短短时间内便让丫鬟们心生畏惧的周大奶奶吃了个大亏。这让宝禅心头的敬佩之意油然而生,再看她浅笑嫣然的脸,不由亲近几分。 宝娟此刻也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抖了下身子,低声嘀咕道:「哎呀我才明白过来……」赶忙再嗑一个头,「多谢夫人救命之恩!」 第18章 宋研竹瞧她呆呆的模样,不由哈哈大笑。许久没见过这么逗趣的人,让她不由想起平宝儿和初夏,当下心头一黯,挽起宝娟和宝禅。让二人掩了门,细细旁问。 据宝禅说,她本是长平县人,在村里干农活时,被人下了药抢回来的。因着生得机灵又能干,看管他们的张婆子总爱让她帮忙。有一次她隐约听庄子里的男人们念叨,说这虎丘地处两国边境,四面都是山,外人若想跑出去,除非当地人引路,饶是如此,还要徒步走上两天两夜,才能走出那片林子。 宋研竹想起当日路过关卡时听到路人的口音,再结合宝禅所说,顿时明白自己眼下位置:她怕是已经离开京师,进入末州境内了。早前便听陶墨言说起过,末州处大齐与大周边境,末州域内多山,山势多雄奇险峻,丛林密布,时常有山匪出没。因为地势复杂,时常有旅人迷失在山林间。 想来朱起镇对陶墨言能那么快找到她已经起了一心,索性将她放在这儿——如今她不知道自己在哪个山脚旮旯里,即便是知道,她想跑出去也是有心无力。 「庄子里大约有多少人?附近就没有旁的村民么?」宋研竹问道。 宝禅摇摇头道:「平日里瞧不出多少人,只知道……」她踌躇了片刻,道:「那一回周大爷喝醉了,似乎提起过,他手底下有一千多人。咱们在的这个庄子却是容不下这么多人,想来应当是我听岔了……至于村民,我随张妈妈出过几次庄子,在外头倒是瞧见了一些村民,只是有些瞧着有些古怪,怎么看都不像种田的,就跟咱们庄子里那些人一样……」 「一千多人……」宋研竹轻声低吟,脑子里忽而有个想法一闪而过,吓得她整个人都站了起来:她原本一直以为周明只是个替九王爷跑腿儿办事儿的人,可现下看来却远远不是那回事。若周明手底下当真有一千多人,这些人非兵非匪,一直隐藏在京师附近,却被陶墨言阴差阳错当成了山匪赶到了周明的老巢,化身成村民蛰伏着……他们不是山匪,他们更见不得光…… 私藏兵马! 四个大字在宋研竹脑子里飘过,像是一阵雷声轰隆隆直响。再思及九王同太子之间多年的争斗,宋研竹的心扑通通狂跳起来:私藏兵马,这可是谋逆大罪!朱起镇若不是太过自信她发现不了这些,就是打定了主意不让她离开这儿了! 宋研竹踱了两步,屋子外忽而吵嚷起来,宝禅出门一看,回来道:「院里有个小丫头走路时不小心碰着周大奶奶了,周大奶奶正在发脾气呢!」 过不得片刻,赵思怜的声音传进来:「你这下贱的东西,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这样猖狂。不过长着张狐媚子的脸便四处勾搭,也不掂量掂量自个儿几斤几两!给我掌嘴,狠狠掌嘴!」 那声音不大不小,正好传进宋研竹的耳朵里,赵思怜扬了声又道:「我不说停,你今儿不许走!让你长长脑子,晓得这周家庄谁才是主子!」 声音落下去,不多时,赵思怜走进门来,身后跟了两个丫鬟捧着食盒子,将菜一字排开放在桌上,有酱烧肘子、烧鸡、烧鸭等等,一水儿的肉菜。 宋研竹好几日没好好吃东西,原本肚子便饿了,见了这些顿时食指大动。赵思脸一扫方才愤恨的模样,笑意吟吟地望着她,道:「这些都是平日里姐姐爱吃的菜,姐姐若是不放心,我便一口一口先尝。」 当下拿起筷子,当真一道一道菜尝过去,撂了筷子笑道:「姐姐这下可放心了?」 「有劳妹妹。」宋研竹轻笑着,拿起筷子要尝,只觉一口油腥味冲进鼻子,让人不由作呕。她强忍着不能失态,到底忍不住,弯腰呕出一滩清水,直接溅到赵思怜的裙角。 赵思怜面色大变,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宋研竹,你这是什么意思!」 宋研竹连呕了数口,总算舒服了。算算日子,下意识摸着肚子,怀疑、欣喜、担忧,所有的情绪涌上来,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当下又生怕赵思怜瞧出端倪来,只能似笑非笑抬起头,无奈地摊手道:「我瞧见你就想吐,实在控制不住!我也没法子!」 「你!」赵思怜气得直哆嗦,双手握拳,恨不能杨手狠狠在她脸上甩上一巴掌,忍了半晌,面皮都气的青紫了,却也只能强颜欢笑招手唤来丫鬟:「这些菜不合夫人胃口,让厨房再做一些来。」 「没想到妹妹的‘忍’功比起从前更胜一筹。这般能屈能伸,真让姐姐我刮目相看。」宋研竹讥讽道。 屋子外的传来一声又一声巴掌甩脸的声音,过了片刻,声音停了,有丫鬟战战兢兢站在门口道:「奶奶,付柳她晕过去了。」 第19章 「晕过去了?绑起来挂在院子里,让下人们都长长记性。」赵思怜低声嘱咐,拿了帕子假做端庄地擦擦鼻子,似笑非笑问宋研竹道:「姐姐瞧见我,似乎一点都不惊讶?」 「丑人多作怪,祸害遗千年。如妹妹这样的,长命百岁又有什么稀奇。」宋研竹嗤笑道。 「姐姐舌灿莲花,也只有嘴皮子利索。」赵思怜冷哼了一声,起身道:「日子还长,姐姐您且得意片刻,我就不信那姓柳的会一直在庄子里……到时候,我只怕姐姐你笑不出来。」 到最后,几乎咬牙切齿。 「且看着。」宋研竹云淡风轻笑着。 待厨房再上菜,宋研竹随意扒拉了两口米饭,又开始犯恶心。再看看桌上的肉菜,越发没了胃口,扬扬手让宝禅将菜撤下去,嘱咐道:「若是柳管家问起来,就说我有些水土不服,让厨房尽量做些清淡的菜。还有,我闷得慌,让柳管事替我抓只半大的小狗陪我吧。」 宝禅低声应着,宋研竹嘱咐二人看好门,躺回床上,心仍普通通跳着,虽则不确定,手摸着肚子却又觉得大约就是那么一回事,只觉得又惊又喜又害怕,越发想念起陶墨言来。 一整夜里翻来覆去,到了后半夜迷迷糊糊睡着了,在梦里还听见隐约有人在啜泣。她翻了个身惊醒,外头已经天光大亮。 她低声唤了句「宝禅」,宝禅应了声「诶」,眉开眼笑地跑过来,怀里装着只半大的小狗,一身毛雪白雪白的,远远的眼睛滴溜溜地转。 「柳管事一早让人送来的,真是可爱极了。夫人您看看。」宝禅往前一送,宋研竹一摸它的下巴,它便凑上来舔她的手指,很是乖巧。 玩了一会,肚子咕噜噜叫起来,宝禅忙道:「早饭已经为您备下了。大奶奶早早便来了,见您不醒,当着柳管事的面把菜尝了一遍,气鼓鼓地走了。」 宋研竹瞧桌上,果然是清粥小菜,拿了小碗盛了些放在地上,小狗闻着味儿过来,唏哩呼噜把粥喝完,过了好一会,等宋研竹梳洗完毕,它依旧是活蹦乱跳的。宋研竹这才安心地将那一大碗粥喝个干净。 「宝娟呢?」一早便不见宝娟的身影,宋研竹随意问道。 「柳管事有事儿找她,叫人唤她出去了。」宝禅答道,逗了一会小狗,望望日头忽而觉得不对,「她去了半个时辰了,怎得还没回来。」 宋研竹心下一凉,拔脚就往外走。宝禅也是脸色一变,紧跟在宋研竹后头,路上瞧见庄子里的人便问,那些人默不作声直摇头,宋研竹定神道:「周大奶奶的院子在哪儿?」 让宝禅去找柳管事,自个儿紧赶慢赶,刚走到赵思怜的院子口,就见不远处的老槐树下宝娟被人头朝下倒吊着,赵思怜悠闲地坐在一旁喝茶,不时扬声骂道:「打,给我狠狠打!扒了她的皮也得问出我的金钗在哪儿!」 「给我停手!」宋研竹厉声喝道。走近了,只见宝娟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衫裙都破了,翻出绽开的嫩肉来。 「这是我的丫鬟,妹妹要打,怎么也要问问我的意见吧?」宋研竹沉声道。 赵思怜笑道:「这个小丫鬟手脚不干净,进出我的院子不到一刻钟,我就少了根金簪子,让人搜了身,果然就在她身上。人证物证俱全,姐姐总要给我个说法?」 手里捻着根金簪子,随意扔在桌上,挑衅地望着宋研竹,轻笑道:「柳管事和爷上城里办事儿去了,一时半会也回不来,不能为我做主,我这心头怒气难消,总得想想法子去去火不是?」 话音刚落,宝禅去而复返,带了哭腔在宋研竹的耳旁道:「夫人,柳管事和周大爷都不在庄子里……」 「你这是早有准备?」宋研竹怒道,「你给我放她下来!」 「不放又怎样?」赵思怜微扬着下巴,哂笑道:「不过就是个丫鬟,打死了又能如何?我动不了你,我还动不了她不成?打,给我接着打!」 话音落,一旁的丫鬟扬起鞭子还要再打。宝娟奄奄一息,仍不忘低声求道:「夫人救我。」 宋研竹心下一紧,仿佛又看到那日初夏奄奄一息的模样,血液一下冲上脑子,轰地一声巨响。她下意识冲到那丫鬟身边,劈手夺下她手中的鞭子,回身一扬便抽在赵思怜身上。 赵思怜往后退了一步,眼里闪过一丝得意,就在宋研竹怒火难消时,她忽而扬声嘤嘤哭道:「快来人啊!有人要杀我!快来人啊!」 赵思怜的神色变得如此之快,宋研竹觉察不对时,院子四面八方忽而涌出几个壮硕的男子。赵思怜捂着手臂,惊慌失措道:「快替我抓住她,她要杀我!」 第20章 「谁敢动我!」宋研竹冷声道。 赵思怜嘤嘤哭道:「你是爷的贵客,我不敢对你如何。可是你这样打我,纵然爷回来,定然也饶不了你!你们愣着做什么,快夺下她的鞭子!记住了,可不许伤着她!」 几个男子得令,还要上前,宋研竹身后忽而冒出个清越的女声,带着股戏谑道:「鞭子不是你这么用的!」 宋研竹还未反应过来,身后的人已经劈手夺下她的鞭子,一道红色的身影从她眼前一闪而过,只见那姑娘洒脱地一甩手,那鞭子力道十足打在赵思怜身上。 赵思怜痛苦地「嗷」了一声,急急往后退,身旁的男子急急叫道:「二姑娘,不可以!」 那人也不管,谁上前拦她,她便狠抽过去,鞭鞭都用尽全力。那几个男子不敢再上前,赵思怜避无可避,生生受了她好几鞭,抱着头蹲在一旁,只露出一张脸来,低声哀求道:「玉娘!别打了!」 「你打死我的贴身婢女,我打死你,这很公平啊!」女子笑道。 「我什么时候打死了你的贴身婢女!」赵思怜尖叫道。 「被你丢到井里的那一个!」女子回道,又是一鞭子抽在赵思怜身上。 这变故实在太快,宋研竹也有发怔,恍惚了片刻,使了眼色赶忙让宝禅将宝娟放下来。宝禅一边救宝娟,一边低声对宋研竹道:「那个红衣服的姑娘是周大爷的妹妹,周大爷平常都唤她玉娘,其他人都叫她二姑娘。她不常在庄子里,好几天才能见到她一回。听说她与周大奶奶素来不合,每每见面都要打上一架,周大爷也拿她无可奈何。」 赵思怜又「嗷」了一声,玉娘许是打累了,将鞭子丢在一旁,对赵思怜道:「你大可向我大哥告状去!对,我打得就是你!我就是瞧你不顺眼!」 赵思怜抱着头,气若游丝地咒骂:「你这个疯子……」 「我就是疯子!」玉娘咧嘴一笑,忽而风情万总,媚眼如丝地蹲下身子,一字一句道:「反正大哥也不是我亲大哥。我就是想睡他,可惜他不肯,非要睡你!我瞧你不顺眼,也怨不得我,你得怨我大哥!」 利落地丢了鞭子,看一旁呆若木鸡的宋研竹,不由「咦」了一声,两眼放光道:「诶,怎么是你!」 宋研竹一怔,疑惑道:「姑娘认得我?」 「我啊!」玉娘指着自己的脸道:「那回你在苏州,被一个瘸子甩了,哭得跟什么似的,还是我替你撑得伞!怎得,你把那颗挡路的石头铲平没?」 「额……」宋研竹绞尽脑汁,忽而一拍脑袋:这不就是当日在苏州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茶座老板娘么!当日陶墨言执意要离开,她还劝她「不过是个男人,没了就没了。何苦作践自己」,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竟在此山中…… 宋研竹苦涩笑笑,道:「那石头我没去铲,我嫁给他了。」 「哟!」玉娘来了兴趣,「就那个长得挺漂亮的瘸子?」 宋研竹点点头,玉娘挽起她的手道:「我可最爱听这种分分合合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了,来来你跟我说说,我带你去看风景喝茶。」一壁说着一壁回头吩咐呆若木鸡的众男道,「请庄子里的大夫给那小丫鬟治治伤,谁要再敢动这丫鬟,我一鞭子抽死他!」 说着话,当真就强拉着宋研竹往外走。宋研竹也不知该如何说起,只挑着和陶墨言两人之间的曲折提了两句,玉娘听得嘘唏不已,到最后才后知后觉道:「所以,你就是那个嫁了人又被九王爷拐走,金屋藏娇的那个女子?前几日还听我大哥提起过你,没想到竟是老相识。你还是赵毒花的表姐!」 「赵毒花?」宋研竹失笑,「这名字真是贴切。」 玉娘不置可否地耸肩道:「如果你喜欢的话,也可以叫她赵婊。」 两人不知不觉到了庄子的门口,眼见差一步就要跨出去,玉娘站定了,道:「你若是旁人,我或许还能放了你。可你若是九王爷抢回来的女子,那我只能保你在庄子里平安无事,却不能放你走。毕竟,我和我大哥都在九王底下做事,脑袋都绑在裤腰带上,不能干吃里扒外的事情。」顿了顿,又提醒道:「你合我的眼缘,我得提醒你,别想着逃跑,这方圆十里,都有我大哥的眼线,你就死了逃跑的心吧。」 宋研竹默了一默,二人齐齐跨出门去,只见远处是层峦叠嶂的山脉,近处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树林,乌压压地沉下来,让人喘不过气。 一辆运货的马车缓缓驶进小门,马车上装着各式水果、蔬菜、鸡鸭等等,马车上并肩坐着两个车夫,从背后望去,并无什么出奇。宋研竹觉得意趣索然,正要收回视线,马车车夫忽而偏过脸来,对旁边的人笑着说话,黝黑的皮肤在阳光下闪着光芒。 第21章 电光火石间,宋研竹神色一变,下意识便要追上去。 玉娘一把拉住她道:「你上哪儿去!」 宋研竹还想再追,那马车的人扬鞭入了小门,消失在视线内。 树林里忽而又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宋研竹和玉娘站了片刻,只见一行人风尘仆仆从树林里出来,身后扬起滚滚的尘埃。周明脸色沉沉,见了周玉娘和宋研竹,拧着眉头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玉娘咧着嘴,不屑道:「怎得,巴不得我不回来?」 周明只当没听见,叮嘱宋研竹道:「外头风大,夫人还是不要乱走动的好。」 「我带她出来的。大哥还是管好你那个有如蛇蝎的夫人才好,让她再闹下去,那一屋子的丫鬟都得死在她的手上。」 周明微微讶然,见玉娘面露不屑,沉声道:「你做了什么?」 「真有意思,你咋不问问她做了什么?一张狐媚子的脸,把你迷地五迷三道的,就怕哪一天,你死在她手底下!」玉娘讥讽着,顿了片刻,不以为然道:「我抽了她一顿,替你教训的。」 周明面色一紧,眉头轻蹙,道:「胡闹!她是你大嫂!」夹紧马肚走了两三步,扬声道:「陪好夫人!」音未落,一人一马已经绝尘而去。 周玉娘面露讥诮,言语里不免带上几分失望,问宋研竹道:「你说那个狐媚子有什么好?值得让他这样神魂颠倒?不就是一张脸漂亮么,改日我就划了她的脸,看他还迷不迷!」 推了一把宋研竹,见她魂不守舍,问:「你怎么了?」 「我有些累了……」宋研竹揉揉太阳穴,呢喃道:「许是水土不服,东西总吃不下。」 「哪是水土不服,就是庄子里的厨子煮东西难吃!」玉娘回道:「好厨子不好找。现下这个厨子还是赶鸭子上架,东西连我这不挑食的人都吃不下,更别说你。」 「原来是这样,」宋研竹笑道:「我说怎么食不下咽。人生在世,吃喝拉撒。吃是头等大事,怎么能马虎。实在不成,就让我当回厨娘,让你尝尝我的手艺……就怕这荒山野岭,食材不好找。」 「这有什么!」玉娘笑道:「庄子里每隔几日便有人送吃的,鲍参翅肚没有,普通的鸡鸭鱼肉总是管饱的!」她愣了一愣恍然大悟,「怪不得方才你一直盯着送货的马车看,原来是肚子饿了!得了,正好我也饿了!我领你去厨房看看去!」 一壁说着一壁带着宋研竹往里走,宋研竹心里七上八下跳着,临近厨房时,忽而听见男子扬了声喝道:「哥,看好那只鸭子!」 只见厨房小院里散落着鸡鸭,似是受了惊吓一般四处乱跑,一人挨着身子要追鸡鸭,宋研竹还未站定,那人埋着头便要撞上来! 宋研竹吓了一跳,一张帕子落在地上。 就在刹那间,周玉娘伸手拉了宋研竹一把,将那人推倒在地,扬声骂道:「做什么这样横冲直撞!这是谁?原本送菜的张大叔呢!」 送菜两人听见女声,头越发低下去。宋研竹望着二人的背影,心扑腾腾跳着,却又不敢唤出声。守在院门的小厮上前陪笑道:「二姑娘,张大叔这几日病了,便让他的两个侄子来替他。两人都是头一回,所以有些手生!」一壁压低了声音道:「二小姐,张大叔替咱们干了好些年的才采买,这还是头一回让人替他。您替他包着点儿……千万别让老大知道。」 「怨不得!」周玉娘了然地望着二人,提声教训道:「送了菜就赶紧走。眼睛不要四处乱看,老实本分些。」一壁又对那侍卫道:「咱们这不进生人,你也知道规矩。这一回我只当没瞧见,若是还有下一回,定不饶你。」 「那是自然!」侍卫忙道,踹了两人一脚,喝道:「还不谢过二姑娘!」 两人齐齐磕头道:「谢二姑娘!」 一地的鸡又跑起来,倒是不怕生人。有一只冲到宋研竹脚边,对着她的脚便要啄,宋研竹吓了一跳,周玉娘见她花容失色,顿时哈哈大笑,道:「果然是大家闺秀,一只鸡都把你吓成这样!得,跟我进去吧!我还饿着呢!」 「嗯……」宋研竹急急望着二人,只见二人沉着脑袋不肯抬头,她急得五内俱焚,正要抬头,忽而看见厨房不远处有一小小的八角亭,匾额上写着「得志亭」三个字,宋研竹眉眼一转,扬声假意笑着道:「得志亭,这是谁取的好名字?志存高远,意守平常,倒是个好寓意!」 只听他话音未落,那两人之中忽而有人抬头起来,看到宋研竹的瞬间,身子忽而震了一震,满眼写满了难以置信。 宋研竹急速地眨眨眼,满腹的心事全写在一双眼里,生怕他看不懂,嘴里又念道:「京城西郊外也有一处亭子,叫求文亭,听说有文人上那求文,便能中状元。若有机会,我领你去看看。」 第22章 周玉娘不曾发觉她的异样,反倒笑话道:「我又不识字,最讨厌这些酸文加醋,瞧见便心烦。若有机会我带你看看汉子耍大刀,那才叫一个男人!走吧!让我尝尝你的手艺!」 宋研竹微微点头,颇有深意地再次望了那人一眼,狠狠心往屋里走去。过不得多久,待二人落座,屋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有人在外头扬声道:「你俩怎么还在这儿啊!赶紧走赶紧走!大爷方才发了好大的脾气说是要整肃庄子,若是教他发现这两人,不止你我,便是张大叔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这……」方才的侍卫迟疑:「这满地的鸡鸭!」 「你没手不会抓啊!走走走,铁树铁林你俩赶紧放下东西,跟我走!一路别说话,别引旁人怀疑!」 「晓得了!让大哥费心了!」外头两人低低应着。 脚步声越来越远,宋研竹起身要走,站在厨房门口,只见地上方才那帕子已经不见踪影,她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只见天空湛蓝如洗,一只鸟扑腾着翅膀,渐行渐远。 「吁……」空荡荡的马车在崎岖的山路颠簸着,眼见着就要到城门口,张铁树忽而停下来,从怀中掏出张帕子瞧了又瞧,只见右下角,绣着一朵精致的梅花。张铁林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惊讶道:「大哥,这是从哪儿来的!」 张铁树摇摇头道,问张铁林:「你还记得陶家大奶奶么?」 「怎么不记得。」张铁林道:「是个顶漂亮的女人,心眼儿也不坏,若不是她,高家大嫂的地也要不回来。咱们也是托了她的福才赎了身不是?可惜是个命短的……」张铁林顿了顿,道:「大哥你不也知道么,咱们离开建州那日她正好出殡,好端端的人不知怎么死的,怪可怜的。」 「是死了……」张铁树沉吟着,想起方才见到的那个女人,再想起她眼里掩不住的祈求,他心烦意乱。 「志存高远,意守平常」,当初那女人说过的话就在他的耳畔,到底是物有相似人有相同,还是……他心烦意乱地下了马车,脑子里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她说过的话。 「得志亭……求文亭……状元……」 「求文亭……求文,求……文」 他下意识拿起树枝在地上胡乱写着,张铁林不耐烦道:「大哥你这是怎么了,从那庄子里出来你就魂不守舍的。」 「没什么。」张铁树烦躁地回着,一低头,忽而身子一震,狠狠拍了下脑袋,对张铁林道:「我回趟京师!你先回去找张大叔!他若问起,你就说我回去有急事!」回了身叮嘱道:「我不在的时候,你万万不可再回那庄子!记住了!」 「大哥!」张铁林还要再叫,张铁树已经驾着马车绝尘而去,扬起的尘埃在阳光里飞舞,连着张铁树的影子都模糊了。尘埃落地,地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字——「求文」。 「救……」张铁林身子一震,眸子渐渐沉了下去。 等待的日子如斯漫长,一旦有了希望,日子便能手指头掰着数。 自从那日周明从外头回来,庄子里的气氛渐渐变得紧张起来。就连赵思怜都连着好几日不曾出现,每每试菜都是打发了旁的丫头来,宋研竹原就不想看赵思怜那张惹人厌弃的人,反倒乐得轻松。每日只管吃饱了睡,睡饱了吃,闲散时候出去散散步。 那一日正在院子里散着步,只觉周遭的侍卫瞧她的眼神都不大一样,她只当不知,闲适地走了两圈,反倒是宝禅很不适应,私下里对宋研竹道:「夫人,我瞧庄子里有些蹊跷。」 「怎么了?」宋研竹低声问道。 宝禅道:「刚来这儿时,庄子里的人都是懒懒散散的,偶尔开些不荤不素的玩笑。可是近几日每个人的表情都十分凝重,这几日天不亮,周大爷便要府里所有的侍卫都起早操练,那声音震天响,你听不见么?」 「没……」宋研竹不由有些脸红。这几日她变得有些嗜睡,夜里睡得沉,竟是什么都听不见。 「您可真不像是被人劫到这儿来的,心可真宽。」宝禅感叹到。 「整日如履薄冰没有用。倒不如养好了身子,若是哪日得了机会逃跑,你也能跑得动。」宋研竹笑道。 天渐渐热了,日头一晒,宋研竹便觉有些受不住。踱了两步,见前头假山里有个山洞,带着宝禅躲进去纳凉。正是舒坦的时候,假山外忽而传来两人的声音,一个是宋研竹再熟悉不过的赵思怜的声音,另外一个男声却不是周明。宋研竹正在纳闷,宝禅压低了声音道:「那是周大爷的左右手,周青。」 二人屏声静气,只听周青低声道:「眼下京里的局势不大好,九王爷近来不知怎得,身边的得力助手一个连着一个栽了,听说前些时候,圣上大发雷霆,拿着手边的笔洗便把九王打得头破血流。咱们藏在别处的兄弟也被官府连根拔起……听说好些人没死,都进了天牢,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说出些什么来。我总觉得九王靠不住,可劝了大哥几回,大哥总不听我的。」 第23章 「成王败寇。旁人都倒了,大爷就能成为九王唯一的倚仗。若是九王能登基,大爷便是头等功臣……他这算盘打得是啪啪响,可却高估了自个儿的能耐。」赵思怜柔媚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委屈,「我从前相信他,可如今却不信。你也瞧见了,自从那个女人进府,他是如何待我的。还有那个玉娘,动辄对我打骂,大爷可曾说过半句不是。周青,我是看明白了,大爷有勇无谋,靠不住。哪及你,有勇有谋,脑子也活络……」 「大哥也是有苦衷的,这一庄子的人,还有这附近几个村子的兄弟……统共两千人的生死都在他的手上,他总要谨慎些。」周青安慰着,赵思怜却是嘤嘤哭道:「旁人的生死他放在心上,那我的呢?他不在乎我,只有你,你在乎我!」 「大嫂,别这样,大嫂……诶……」周青节节败退,赵思怜不知对他做了什么,他怔了一怔,低声道:「大嫂,若是让大哥瞧见了……」 「瞧见便瞧见吧。我这日子也没法活了。」赵思怜嘤嘤哭着,带着无限委屈,「你知道他带回来的那个女人是谁么?就是杀了咱们多少兄弟陶墨言的妻子。我对他说,兄弟多年与他同生共死,他即便是为了兄弟,也该杀了那个以慰兄弟们在天之灵……结果他狠狠甩了我一巴掌。周青,那女人就是咱们的仇人,可是大爷不肯动她一个手指头。王爷如今焦头烂额,哪里能顾及她!就算咱们杀了她,王爷或许都想不起来。可是王爷却不许我动她……我觉得大爷压根不是替王爷照顾那个女人,许是自个儿看上她了。她那样一个狐媚子……」 「不可能吧。」周青思量了片刻,道:「大哥好几日都不曾见过她一面了,怎得能瞧上她?」 「那你说是为什么?」赵思怜柔媚的声音婉转凄凉,「你何曾见过他为了旁人苛责我?可为了那个女人几次三番与我为难。周青,旁的我都能忍,我就怕大爷沉迷温柔乡里,忘了咱们的两千弟兄。你看看大爷,九王府里一个小小管家便让他卑躬屈膝,他哪儿是当日那个意气风发的水匪头子!九王爷若当真垮了,咱们便没有再留在此处的理由,有这两千弟兄,咱们占山为王,上哪儿不是快活日子。」 外头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周青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左右踱了两步,又顿住了,劝慰赵思怜道:「大嫂,我跟在大哥身边十多年,他话少,可凡事都有自己的主意。我相信他能带着兄弟们开创基业。至于那个女人,你别忧心。不过就是个女人,我杀了又咋的。不瞒你说,明日那个姓王的管家便要回京去了。等他一走,我就把她杀了。到时候大哥若要怪我,我也认他。他总不能为着个外人杀了我!」 「周青……」赵思怜的声音低下去,「一切都拜托你了。若是哪一日大爷仍旧执迷不悔,我,我也只有你……」 「大嫂,你别这么说……」周青挣扎了片刻,像是跟她也是跟自己保证,「若真有那一日,我护你周全,毕竟,毕竟你是我的大嫂。」 外头的人声音渐渐远去,宋研竹和宝禅齐齐松了一口气,两厢对望,眼里均是惊魂未定。 「夫人,他要杀你,可怎么办……」宝禅的上下颚打着颤,后背一阵发凉。 周明头上那一定绿油油的帽子宋研竹也顾不上了,只要一想到赵思怜那一张看似柔弱实则恶毒的脸,一句句诉说着她这个所谓的「狐媚子」所造成的伤害,宋研竹便恨不能饮其血,噬其肉,拆其骨。电光火石间,宋研竹做了一个决定,「宝禅,你去屋子里收拾些东西。带上宝娟随我去二姑娘那!快去!」 「好!」宝禅连连点头。 那一厢周玉娘正在院子里闲得发慌,见宋研竹带着两个丫鬟浅笑着走来,忙迎上去,道:「我正想着你呢……前几日你做给我吃的那碗阳春面,可把我缠的,今儿一天都在想。」 宋研竹不动声色笑道:「不过一碗面,有什么稀罕。你若想吃,我天天做给你吃。只是我有一件事求你……」她挨上去,可怜巴巴道:「我住的那个地方有些邪性,每天晚上睡觉都觉有人在盯着我,搅得我不得安寝。你也晓得我,我胆子小,想赖你这住上几日,你可得收留我。」 「我大哥怕是不肯啊!」周玉娘撇嘴,一瞧见宋研竹可怜巴巴的样子,要拒绝的话卡在喉咙,「行,行!你说几晚就几晚,只要你不是让我放你走,怎样都行!」 「那你陪我几日!」宋研竹又哀求道。周玉娘这回彻底无语了,翻了个白眼道:「我又不是你相公。老娘还要嫁人的,成日同你一个已婚妇人混在一块算怎么回事。」 话虽这样说,到底将宋研竹迎进了门。那一厢又将两个小丫鬟安置好。宋研竹搂着她,像是抱住了一棵浮木。周玉娘看她,摇头道:「你呀,到底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面上瞧着倒像是那么一回事,其实心里怕死了是不是。」 第24章 宋研竹低声哼了一声,周玉娘道:「我很小的时候爹娘就死了,水匪头子把我养大的,所以从小的生活就是刀光剑影,没人把我当女人,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女人,从小就做男孩打扮。直到后来长大了,胸前长了两个包,我拉着大哥的手按在我的胸口,我说大哥我胸前软软的,偶尔还有点涨,我是不是病了。他当即剥了我衣服,只看了一眼脸就绿了……宋研竹,我是真喜欢他。可是他从来看不见我。我怕死,更怕即便死,都没人替我流眼泪……」 玉娘低头摸摸宋研竹的脸,她脸上濡湿一片,啜泣道:「玉娘,我怕极了。」 不是怕死,而是怕,有生之年,再也见不到陶墨言。她的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他们一家三口,还未正式见过面。 第二日一早,王管家果然离开了周家庄,临行前在庄子里转了一圈才在玉娘的院子里找到宋研竹,当着众人的面,千叮咛万嘱咐,让周明好生照顾宋研竹,周明也应下了。宋研竹瞧见周青望着自己那暗黝黝的眼神,心里便打鼓。 倒是周玉娘站出来,在王管家跟前打保票道:「我看着她,你放心好了。」 如此连着几日,周玉娘上哪儿宋研竹都跟着。周青每每瞧见宋研竹便蹙眉,赵思怜几回想见宋研竹,也被周玉娘手中的鞭子吓退了。 可惜好景不长,那一日,周玉娘正跟宋研竹逛园子,中途周玉娘被周明喊走,离去前,反复嘱咐院子里的小厮要照顾好宋研竹,没想到她前脚才走,周青便杀气腾腾带着一行几个人冲了进来。 宋研竹心知不好,打眼色让宝禅躲好。周青一路绑着她往前走,身边人问道:「二当家的,咱们这是上哪儿去?一刀杀了岂不痛快!」 「你晓得个屁!」另一人答道:「这路尽头就是个水塘,丢进水塘里,老大问起来,便说是她自个儿不小心跌进去淹死的。泡浮肿了,眼珠子都得冒出来,太阳一晒,七孔流血,让她当狐媚子勾引咱们老大!」 周青回头看宋研竹,只见她不哭不闹,面色苍白,眼里畏惧之色却轻,带着几分坦然。他不由有些惊诧,轻声道:「你不怕么!」 怕,怕有什么用。 宋研竹低着头,忽而闻见一阵恶臭,放眼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个银发苍苍的老者颤颤巍巍地推着一辆板车,板车上堆着十几个恭桶。 临死前,连个干净地都没有。宋研竹翻了个白眼,祈求周玉娘能早些找到她。 正发着愣,周青已经押着她站定了,温和又决绝道:「别怨我。反正你总归是要死的,我不过送你早些上路罢了。」 打了个眼色,就要推她下去,身边忽而传来一声惊叫:「让开,都让开!」 众人一回头,只见方才那辆板车带着浓烈的恶臭直直地奔着众人冲了过来。众人避之不及,纷纷闪开自保,没有人发现,在混乱中,有个人冲上来将宋研竹拉到一旁,苍老的声音里含着几分凛冽,「快跑!」 那板车冲过来,板车上所有的恭桶都冲着周青等人砸下去,有避之不及的,被恭桶砸了正着,恭桶里残余的屎尿洒在他们的身上,散发一阵阵恶臭。来得及避开的,也有不少人遭了池鱼之殃,身上脸上都被溅到。 最后,板车歪歪斜斜停在一边,那些人闻着身上的恶臭,忍不住反胃呕吐,下意识跳进水塘里将自己洗个干净。 宋研竹怔了一怔,望向身边的老人,只见那人银发苍苍,脸上纵横的沟壑拧在一块,浑然是一张陌生的脸。他微微抬起,同她对望时,眼神闪烁了一下。 只是一个眼神,便让宋研竹怔在原地。 曾经隔了两世,却从未如这段时间这样漫长,漫长地让她以为又流转了几世春秋。可是每每快要放弃时,她只要想起他望着她时的那双眼睛,她便充满了生的希望。 那三个字,成为她活下去的倚仗,可真正面对他时,那三个字重如千斤。 只在一刹那,宋研竹热泪盈眶,想要开口,最终只剩下一个清晰的口型,只有她和他能看懂—— 「陶墨言。」 「快跑!」他低声吼着。宋研竹停顿了片刻,抬脚便跑,跑开不远,隐约听到周青在身后气急败坏地喊:「快,快抓住她!」 宋研竹拼了命往庄子大门口跑,哪里人多她便往哪里走,一路上,庄子的丫鬟小厮频频侧目却没人阻止她,她不知道周青追上来没有,只顾全力跑着,直到庄子门口,守门的人将她拦了下来,她看见周青浑身湿漉漉站在不远处,满眼喷火望着她,却再不敢向前,她脱力地扶着门口的石狮子,嘤嘤嘤地边哭边笑起来:她曾经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可万万没想到,有一天陶墨言会变成她全然不认识的一副面孔,带着一车的恭桶拯救她,这场面实在出人意料,让她忍不住哈哈大笑,可是大笑过后却心酸,陶墨言,她的陶墨言,曾经那样爱干净的一个人,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边,与那些秽物作伴。 第25章 她的心内五味杂陈,太阳在头顶晒着,她仰头看看太阳,耳旁传来惊讶的声音:「夫人,夫人你还好吧?」她咧嘴笑笑,还未看清那人的脸,便忽悠悠便倒在地上。 「你们这些废物!叫你们看个人都看不好,拿你们还有什么用!」周玉娘冷声喝着,一鞭子抽在跟前人的身上,几个人大气都不敢出,就听周玉娘扬声骂道,「你们男人争斗也就罢了,拿女人出气算什么本事!一个个五大三粗,瞧着像是个爷们儿,可做的是爷们儿的事儿么!我就问你们,除了中间多了一条腿,你们哪点像男人!呸,不要脸!」 外头人再也听不进去,冲进来道:「玉娘,我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周玉娘竖起眉头道:「我说的就是你!二哥,咱们虽是水匪出身,可盗亦有道,咱们当初立下‘三不杀’的规矩,孩童不杀,妇人不杀,无恶者不杀,咱们当着祖师爷的面起誓应下了规矩。你全都忘了不成!咱们这些年做的这些事……是要遭天谴的。」 「我还不是为了咱们庄子!」周青道,「此一时彼一时,从前咱们就几十个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可如今咱们手底下是上千条人命。一步都不能走错。我瞧那女人就是邪性,有她在一日,咱们庄子总有一日得出事!杀了她,一了百了!」 周玉娘冷笑一声,道:「二哥,到底是宋研竹邪性,还有赵思怜那贱人邪性?你不说就以为我不知道是她撺掇你动手?二哥,有句话你不让我说我也得说,你和大哥创下如今的基业不易,咱们兄妹三人这么多年的感情更加不易,你别被个不要脸的女人勾走了魂,做错了事!」 「你胡说什么!」周青黝黑的面皮变成绛紫色,周玉娘一句话出口,叹口气软了声调道:「究竟如何你自个儿清楚。大哥今日对我说,官府近来查的很严,似有大批官兵入了末州,一旦察觉不对,咱们肯定要弃了庄子走的。如果将来有什么不测,他也替咱们两个想好了后路……大哥待咱们如亲生,二哥你呢?」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周青声音发虚,强撑着道,「既然你执意护着那个女人,那便护着吧!」 屏风外,忽而发出「砰」的一声关门声,整个屋子仿佛都震了一震,不久之后,传来周玉娘徐徐的一声叹气。 宋研竹缓缓睁开眼,周玉娘恰好绕进来,见她醒了,叹了口气笑道:「你当真是命不该绝,你一个人,把整个庄子的人都惊动了,外头的臭气怕三四天都散不去,猫狗闻了都得绕道。」 「那个老大爷……」宋研竹支起身子问。 周玉娘道:「你说碰巧救了你的牛大叔?他不打紧。年纪大了手脚不麻利,脑子也不大清楚。在庄子里做了几十年,一直都是个花匠,不知怎得还倒起夜香来了。大哥颇为尊敬他,二哥也不敢拿他怎样……就是被二哥抽了一鞭子。」 「牛大叔?」宋研竹微沉下眼睑,眼里眸色流动,周玉娘道:「你别担心人家,还是想想自个儿吧。」若是到时候周明真要弃了周家庄,头一个就要弃了宋研竹,到那时候,她或许真要没命了,她也不点破,晓得宋研竹心善,走到窗户边道:「我实在不明白你们这些大家闺秀都在想什么?大难临头了,还带着无谓的担心……别想了,牛大叔就在这外头呢。」 宋研竹闻声望去,只见外头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佝偻着背,慢腾腾地挪动着地上的花盆,许是累了,就这么大咧咧叉腿蹲在院子里,咳了两声吐口痰在地上,抓起把土撒上去,手还在地上蹭蹭,看起来就是个地道的农夫。 过了一会,门外咚咚响起来,宝禅在外头道:「二姑娘,大爷有事找您,让您去一趟。」 「好嘞。」周玉娘回着,安抚宋研竹道:「你安生呆着,他们不敢再动你的!」 宋研竹点点头,一转头,外头的「牛大叔」不见了。窗户「噗」一声落霞,她疑惑地收回视线,身后忽而有人紧紧抱住她。暌违许久的亲昵让宋研竹一瞬间红了眼眶,她反手握住他的手,只见他粗砺的手上,虎口处是一层厚厚的老茧,边上裂开一道又一道口子,干了的血凝成暗紫色。 「我知道是你,我一直都知道,你会来,所以我等。」宋研竹握起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一转身,只见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有一双动人的眸子,此刻眸光潋滟,落在她的脸上,带着小心翼翼…… 「对不起,我来晚了。」他颤抖着声音道。 宋研竹红了眼眶,反过身来,只看他幽深的眸子里全是红色的眼丝,那一张不熟悉的脸她已经浑然不在乎,她只想到她不在的日日夜夜他是如何备受煎熬。 第26章 「陶墨言……」她颤抖着双手搂住他,狠狠将他抱在怀里,生怕此刻还在梦里。可就在她搂住他的那一刻,他忽而低呼出声,「唔!」 宋研竹吓了一跳,赶忙问道:「怎么了?」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他后背挨了周青一鞭子,忙让他做下来,褪了他身上的衣服一看,只见一道长长的红印子,从肩膀一直延续到腰部。 · 「周青这个畜生!」宋研竹不由红了眼眶,咬牙切齿道:「总有一日他会有报应的!」 「已经上了药,不碍事。」陶墨言轻笑着,言语里带了几分冷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又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宋研竹问到。 一想起昨日那屎尿满天飞的场景,她便觉得惊奇。「你这脸……」宋研竹忍不住戳了戳,陶墨言一把握住她的手,笑道:「别戳,戳坏了可就露馅了。这可是赵戎花了大价钱请了易容的大师为我做的。」摸摸自己的脸,笑道:「我自个儿都不敢看镜子,想来定然很丑?」 不过是一句戏谑的话,却让宋研竹成功红了双眼。望望他两鬓苍白的头发,想起被绑走那日瞧见他站在台阶上落寞的样子,心下如一记重锤落下,闷闷的疼,又怕他瞧出来,牵扯着嘴角笑道:「丑是丑了点。你老了以后一定比这好看!」 「好看你还哭什么,傻丫头。」陶墨言红着眼眶替她擦了眼泪,揉揉她的脑袋道:「我还以为你是被我丑哭了。」 「噗嗤。」宋研竹破涕为笑,抹了泪,这才后知后觉地起身出门,吩咐宝禅望风。 陶墨言见她小心谨慎的模样,笑道:「不用担心,周明、周青和周玉娘三人这会怕是在商量要退到哪儿去,一时半会回不来。」 「你怎么知道?」宋研竹惊奇道。 陶墨言莞尔一笑,道:「猜的。」当下将这几日的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那日朱起镇将宋研竹转走之后没多久,陶墨言便查到了蛛丝马迹,一路派人追查到了未州,却在未州的崇山峻岭里失了方向。好在赵铁树及时将信息传达给他,他才有了眉目。当时他心急如焚,便同赵戎、周子安两人商量好兵分两路,他先混入周家庄,赵戎和周子安带兵赶往末州。 「周明怕是得了风声想要跑,咱们这几日也得赶紧走。」陶墨言低声道,见宋研竹发怔,他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别怕,过了今夜,我就能带你回家。」 「庄子里这么多人,你总要想个万全之策才好!」宋研竹轻声嘱咐,陶墨言点点头,正想告诉她,门外「咚咚咚」三声响,宝禅慌张道:「夫人,大奶奶朝这儿来了!」 宋研竹面色一变,站起来道:「你怕是不晓得……」 「来得正好。」陶墨言抢先道:「我正好要寻她。你且安生在屋里休息,夜里听见什么动静都别出来,等我来寻你!」一壁说着一壁冲了出去。 那一厢赵思怜怒气冲冲走过来,正想着如何找宋研竹不痛快,身旁不经意走过一个人直直撞到她的肩膀,也不知手上是些什么,她的白裙子立时黑了一大半。 她面色铁青正要发脾气,撞她的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求饶。赵思怜望过去,只瞧见他白发苍苍,身子佝偻着蜷缩成一团,微微颤抖。 一旁的丫鬟了忙道:「这就是牛大叔。」 「倒夜香那个?」赵思怜忍不住反胃,想起他的手碰到自己的裙子,更觉恶心,当下啐了一口,正要转身换衣裳,就听「牛大叔」颤抖着声音道:「夫人头些时日吩咐奴才送些海棠与您,奴才挑了几株,正想给夫人送过去。」 赵思怜低头一看,果然地上摆着两盆鲜艳欲滴含苞欲放的垂丝海棠,她招了招手道:「大爷既允了你在庄子里养老,你就好生呆着,往后这些活计都不用你。」一壁唤了身边的丫鬟将花带走。 待她沐浴完毕,换一身衣裳出来,天色近了黄昏。那两株海棠花正好放在窗户边上,染上一层金黄,格外好看。凑近了一低头,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她不以为然地笑笑,拿了剪子将那花剪下簪在鬓边,看镜子中的自己,只觉美艳不可方物。 空气中氤氲着醉人的香气,她照了一会镜子,只觉自己两鬓发红,心底里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她想压都压不住。她忍不住喝了一口水,踱了两步,那种感觉却越发强烈。 「真是怪了。」赵思怜自言自语着,隐约觉得自己有些不大对劲,支着头在眯了一会,一睁眼,月亮已经爬上了当空。不知是谁在屋子里点起安神香,博山炉里的烟气袅袅娜娜往上飘,到了上空,渐渐消散,就像赵思怜此刻的思绪,弥漫开来,无处躲藏。 第27章 「唔……」她忍不住吞咽口水,门外忽而哐哐哐响起敲门声,她挣扎着爬起来,只见「周明」含笑站在门口,以从未有过的温柔的声音低声唤她,「怜儿……」 赵思怜咧嘴一笑,抬手攀住他的脖子将他往屋子里拉,娇滴滴叫了声—— 「夫君,我要。」 「杀人啦!」宁静的夜空里,一声惊恐的叫声划破天际。宋研竹原本便只是闭眼假寐,闻声赶忙下了床,开了门只见赵思怜院子方向灯火通明,照亮了黑暗的天际。不多时便有兵器交接的声音传来。 她牢牢记住陶墨言的话守在院子里,宝禅冲了出来,同宋研竹面面相觑,不多时又见院子门口几个小丫鬟惊恐的奔跑着,宝禅冲出去拦住一个,宋研竹瞬间便认出她是赵思怜的贴身丫鬟。 「怎么了?」宝禅低声问着。 那丫鬟惊恐地指着赵思怜小院的方向哭道:「周大爷……杀……杀人了。二爷全身都是血……血……」 「你别哭,你好好跟我说!」宝禅将她拉进院子里,丫鬟仍在畏惧中,哆哆嗦嗦道:「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今晚本不该我值夜,我半夜爬起来,见到大奶奶屋子里亮着灯,还有个男人在里头,我以为是大爷,可是不是……大爷怒气冲冲从外头进来,手里提着把斧头冲进屋子里,二爷光着身子,身上都是血,就这么跑出来了……大奶奶也是光着的……姐姐,快跑,大爷像是疯了一样,提斧砍死了值夜的小厮!」 「二爷从大奶奶的屋子里出来?」宋研竹正在惊讶,忽而瞧见门口有一道身影快速跑过去,过不多时,远处的光束渐渐靠近了,宋研竹站在院子里就能见到花园里周明凶神恶煞的黑脸。他的右手提着一把车板斧,右手像是提溜着小鸡一般拎着赵思怜,再看赵思怜,只见她此刻头发散乱,脸上是深深的五指印记,内里着一件鸳鸯戏水肚兜,下着一条同色绸缎中裤,外头只罩着一件轻纱,雪白的胸脯在等下一览无遗,显然是刚刚从被褥里被人揪了出来。一张脸泪水斑驳,说不出的狼狈。 「大爷,这是个误会。」赵思怜苦苦求道,「我以为那人是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是二弟。大爷,你相信我,我是你的妻子……」 周明的黑脸在灯下晦涩不明,可是周身的怒火便是宋研竹都能感觉到。一旁的几个男人略略偏开头,其中一人大着胆子道:「大哥,周青不是那样的人,你要相信他!」 「我只信自己的眼睛!」周明的声音低沉黯哑,用力薅起赵思怜的头发,赵思怜「嘤」一声低呼,周明混若未觉,凝眉环顾四周,冷冽道:「周青,你我兄弟这么多年,你要什么我不给你?你出来,咱们当面锣对面鼓说个清楚,你若还要她,我便把她送给你!你这么藏着是几个意思!是男人就给我站出来!」 「大爷!」赵思怜「嘤」地一声,正要告饶,周玉娘一鞭子抽在她的身上,低声道:「大哥,咱们和二哥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今晚的事儿错绝不在他,要也是这赵毒花勾引在先!我这就替你杀了她,省得让她离间了咱们兄妹感情!」 周玉娘抬手要打,周明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周身戾气越重。 「我的女人我处置,轮不着你。」周明眼里充斥着红血丝,只一个眼神便让周玉娘望而却步。 「你出来,只要你出来我就既往不咎!」周明的声音洪亮,响彻在周家庄的上空,可是回应他的却是一片死一片的静寂。 宋研竹隐约觉得这片宁静有些不对劲,过不多时,黑暗处忽而冲出一大批人来,直直奔着周明而去,宋研竹隐约听到周青歇斯底里的声音:「大哥,是你逼我反的!」 「原来你早有预谋!」周明讶然失望里,依旧稳重。 「二哥,你疯了么!」周玉娘惊慌失措。 眨眼之间,花园里双方厮杀起来,人群中不知是谁吼了一句,「二爷反了,快来人啊!」整个庄子的灯火忽而亮起来,一盏盏延续出去,庄子外似乎都亮了,越来越多的人涌入庄内参战,双方瞬间成掎角之势。 「别打,」周玉娘生出不祥的预感,拦住周明道:「大哥,事情有些不对劲!」 周明一怔,周明忽而提刀砍上来,与此同时,双方的人加入混战…… 混战中,庄子里的丫鬟们乱成一锅粥,四处逃窜时,好一些冤死在刀下。宋研竹紧紧抓住宝禅宝娟的手藏在屋子里,对她们道:「时候不到,你们别出去!」 「我们会死么!」宝禅道,宋研竹摇摇头,眼前忽而出现一个男人的影子,宝禅宝娟下意识发出尖叫,男人低声「嘘」了一声,声线黯哑低沉,却让人信服,「一会出了后门,你们径直往南跑,不到回头!」 第28章 足足半个时辰,双方成掎角之势,争斗不休,半个时辰后,周青渐渐示弱,带着残余的十几人逃出周家庄,临走时,周青不忘带上赵思怜。 周玉娘一身红衣上血迹斑驳未干,身上脸上都是伤,扶着周明道:「大哥……」 周明抿着唇,黑俊的面庞现出一丝疲倦,缓缓吐出一个字:「追!」 「大哥,不能追!咱们的兄弟……」一回首,死的死,伤的伤,周明怔了一怔,忽而又一个小厮慌慌张张冲上来,对周明道:「当家的,不好了,咱们的粮草被烧了!」 周明倏然望去,只见粮仓方向火光冲天,浓浓的烟雾随风飘过来,空气渐渐变得呛鼻异常。他的心哆嗦了一下,只听身后有人骂了句娘,「二爷这是要断了咱们的绝路啊!」 「不是他……」周明摇摇头道:「他绝不会这么做!」 「大哥,咱们怎么办?」周玉美头一回觉得无措,周明心里头划过一丝异样,想想今夜发生的所有的事情,只觉头痛欲裂,他狠狠捶了下自己的脑袋,将指尖放在鼻尖轻轻「嘘」了一声,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他在宁静的夜里听见整齐的「踏踏踏」马蹄声,过不多时,便见门房冲进来,一脸惶恐道:「大爷,门口来了好多……官兵,好多官兵!」 周明一把提起门房的衣领又将他丢开,大跨步走向宋研竹的屋子,抬脚一踹,那门咿呀呀落了地,他的眸子不由收紧——整个屋子都空了,就连那两个丫鬟都没了去向。 一声怒骂,响彻天际。 漆黑的夜里星光点点,宋研竹紧紧抓着陶墨言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奔走在山路里。林子里时而传来不知名的野兽的喊叫,宋研竹的心揪在一块,身旁的小心道:「墨言,小心。」 「别怕,有我!」陶墨言反手握住她的手,见她气喘吁吁,忙道:「累了吧?咱们歇歇再走。」 寻了块石头,他仔仔细细地扫了几遍,这才让宋研竹坐下。 「我不懂,」宋研竹问道:「你让宝禅和宝娟往南面跑,咱们为何要往北面跑?方才来的官兵是救咱们的么,咱们为何不寻个地方躲起来,等他们来救?」 陶墨言的眸色在夜色中星光熠熠,褪去那张苍老的脸,他原本丰神俊秀的脸露出来,只微微一笑便让宋研竹心生欢喜,他搂住宋研竹的肩膀,言语都是轻松愉悦的,丝毫没有逃难应有的紧张,「傻丫头,你真当咱们已经逃出生天了么?」 「来的……不是官兵?」宋研竹问道。 陶墨言摇摇头道:「是官兵,但是只有不到一百个人。」赵铁树找到他时,他半刻不曾停留便随赵铁树来到了末州,若是大部队要来,至少也要两天之后。所以,前头那一百人,还是周子安领着一百人的先锋。 宋研竹打了个哆嗦:「庄子里虽然厮杀了一场,可至少还有将近一千人……」 「子安自有他的法子拖住这些人,只消再拖上两天,这些人一个都跑不掉。」陶墨言道。 「你原本可以再拖上两日,等到援兵来,便可将他们一网成擒,是不是?现下这样,只怕周明会更加疯狂!」宋研竹很快想通其中关节。 陶墨言笑笑,将她搂在怀里道:「作为一个将军,我是应该伺机而动,继而将他们一网成擒,可是作为一个丈夫,我却等不了。」怎么忍心让你在那个庄子里再呆下去,每过一刻,都是煎熬。 「我可以等的,」宋研竹急急说道,侧了头,陶墨言眼睛像是承载着星光,闪耀着动人的光芒,他伸出手来托住宋研竹的头,唇瓣附上她柔软的唇。起初是小心翼翼的舔舐,像是确认猎物一般在用他的舌尖小心翼翼的在她的唇瓣上绕着圈,许久未曾感受过的酥麻让宋研竹微微战栗,脑子里残留的清明让她的五官格外敏锐,她似乎还能听见不远处两军交战的厮杀,想要推开陶墨言,他却越发用力将她搂住,微微张嘴,在她的唇瓣上警告似的用力一咬。 宋研竹微微吃痛,低呼一声,陶墨言趁虚而入,像是饿了一般轻轻咬住她的舌头吸了一口,而后将他的舌头缠绕住她,故意逗弄她,缓慢而又节奏地绕着她的舌尖,追逐着,乐此不疲。 久别重逢之后迎来的深吻这样动人,宋研竹情不自禁嘤咛一声,睁开眼,只见陶墨言眼里多了几分宠溺的暖意,那张脸依旧眉目如画,眉是那个眉,眼是那双眼,从未变过。 「想要我么?」陶墨言低沉醇厚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她怔了一怔,不期然看到他那张真挚的脸,「我想要你,可这儿不合适。」 「咱们正在逃难呢!」宋研竹忍不住嗔道:「你在想什么。」 第29章 「想做夫妻该做的事儿。」陶墨言莞尔,蹲下来拍拍自己的肩膀道:「上来,我背你走。」 天空渐渐露出鱼肚白,宋研竹真是累了,困意席卷上来,连带着脑子都是混沌的。乖乖地爬上陶墨言的肩膀,就听陶墨言道:「好好睡一觉,入了林子,便是周明的人想找也未必寻得到咱们。只要熬过了这两日……」 她迷迷糊糊地听着,低声叫了一句「墨言」,陶墨言「嗯」了一声,她凑上去,偏过头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她心里藏着一个大大的秘密,可是眼下并不合适告诉陶墨言,只要安定下来,她便要告诉他…… 「睡吧,我带你走。」陶墨言反手摸摸她的后脑勺,没过多久,便听见宋研竹均匀的呼吸声,鼻息喷在他的颈窝,像是一根柔软羽毛轻轻扫过。 她是他的珍宝,失而复得了两次,他最终还是寻回了她。 天渐渐亮起来,陶墨言背着她入了深山,脚步是从未有过的轻快,似乎每走一步,天便亮上一分,漫漫的黑夜终究过去,心出奇的熨帖宁静。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陶墨言终于来到事先同张铁树约定好的地方,那是个位置相当隐蔽的山洞,山洞前一个高的野草挡住洞口,拨开了往里走,里头早早便备好了粮草和被褥,还有张简陋的木板床。陶墨言小心翼翼地将宋研竹放在床上,她已然沉沉睡着,到了床上弓成一只虾米的形状,眉头依旧紧蹙着。 陶墨言拿手在她的眉间捋了捋,试图揉开,她的头晃了晃,手下意识的附在肚皮上,上下抚了抚。 「四肢瘦了不少,肚皮倒是长了……」陶墨言默了默,不由蹙眉担忧:莫不是病了? 当下想要问她,见她熟睡又不忍心,拉过她的手握在手里,半蹲着等她醒。 直到腿脚麻痹,他才起身跺跺脚。挣扎了片刻起身朝洞口走去:他和张铁树说好了,让他在这等他,也不知他上哪儿去了。 门前的草哗啦一下打开,张铁树走进来,见到卧在一旁的宋研竹缓缓松了口气,继而眉目紧蹙,道:「陶将军,我在林子里似乎遇见了从周家庄里逃出来的人,他们似乎正在往咱们这边走!」 「大约多少人?」陶墨言啐了一口,骂道:「真是冤家路窄!」 「十几个,领头的身上受了很重的伤,还带着个女人,其他人都带着兵器!」 张铁树话音刚落,就听不远有人呻吟了一声,女子慌张道:「二弟,你怎么样了!你可千万不能停下,大爷的人就要追来了!」 陶墨言眸色一沉,微微拨开草丛一看,只见周青浑身是血,步履蹒跚,两侧各有一男子搀扶着他,赵思怜面色苍白,微微蹙着眉头担忧的望着周青,除此之外,还有六个持刀的,样子都颇为落魄,其中一个对赵思怜道:「大奶奶,青爷受了重伤怕是走不了多远,大爷的人眼见着就要追来了,咱们不如寻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这林子这么大,总有山洞可以躲上一两日,等青爷伤好一些,咱们再走也不迟。」 「不行!」赵思怜急急摇头,「大爷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若是被他抓到,咱们都得没命。周青,周青你说话啊……」 周青头微微垂着,被赵思怜推了一把,不知说了什么,赵思怜的脸变得越发煞白,方才提议的人松了一口气道:「咱们都听青爷的。大爷虽在这片地长大,可这林子这么大,要想找到咱们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我这就去寻个落脚处!你,你,还有你,去寻些治伤的药草来,要快!」 那人给各人分派了任务,自己带了另外一个人来寻住处,只见他直直往陶墨言所在的山洞寻来。 张铁树浑身僵硬,压低了声音道:「陶将军,我出去引开他们吧?」说着便要冲出去,陶墨言赶忙将他拉回来,微微摇摇头,指尖放在嘴边「嘘」了一声,果然见那人脚尖在山洞门口顿了顿,便转身去了另外一个方向。没过多久便传来那人惊喜的声音:「青爷,这有个山洞。」 众人闻言纷纷觉得欣喜,扶着周青便往里头走,张铁树松了口气,仰头看陶墨言,只见他脸上表情晦暗不明,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张铁树试图从他的表情猜测出什么,可是却看不出半分痕迹。自这次回京,他便旁敲侧听了太多陶墨言的事迹,从一个文弱书生到一个将军,他在短短时间内便在军中树立了威望,太子爷赞他是「群逸之才,英霸之器」,在民间他更是一个短时间内声名鹊起的传奇人物。 张铁林着实看不透他。 「不着急,不出下半夜,隔壁定要出事。」陶墨言断言道,「这会随他们去,你好生休息,过一会,随我看戏。」 第30章 张铁林闷声应了一句,眼睛都不敢看睡着的宋研竹,低声道:「陶将军几日几夜不曾合眼,才该好好睡上一觉……我睡在洞口替将军望风。」 陶墨言也低声「嗯」了一下,看张铁林果真走到洞口守着,自己走到宋研竹身边,半盘腿趴在她跟前。 宋研竹一觉醒来,只见黑夜里有双眼睛充满了血丝,都快熬成了「兔子眼」了,还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她吓了一跳,整个人都要跳将起来,被他一把扶住了,暗暗「嘘」了一声。 她稍微定了神,嗔道:「怎么这么望着我?豆,豆,网。」 「怕又是在梦里。」陶墨言喃喃道,微微探起身,在她的眼皮子上落了一吻。 他从未告诉过她,在前一世她死后,他有多么懊恼自己曾经笨拙的嘴皮子,又多么恨自己的不会表达,倘若他肯多与她说说他的心事,或许他们的前一世会有另外一个结局。她死后,他总在梦里见到她,总是幽怨的样子,眼里写满了疑问。这一世,再次亲眼见到她的「死亡」,她却不肯再入他的梦——魂牵梦萦,她却不肯入梦了。直到方才,他还有些恍惚,又恐相逢在梦中…… 好在上苍怜悯他的一片痴心。 「我不在的时候,你过得一定很糟糕。」宋研竹摸摸他的鬓发,喃喃道,「往后我再也不离开你,离了我,你过不好!」 「嗯。」陶墨言不多言,紧紧搂住宋研竹,过了许久,宋研竹觉得脖颈处有一阵子湿热,她默不作声伸手圈住陶墨言,手放在他的背上,听见他压低了声音啜泣着,后背起起伏伏,间或顿了顿,他说,「如果这辈子一定要有一个人先走,让我来……」 「好。」宋研竹眸光流转,一眨眼,泪珠儿滚滚落下,却强装微笑道,「我答应你。」 张铁树守在洞口,假寐闭眼,听到二人的对话,不知怎得,心里忽然一酸,忍不住落泪。他强逼着自己忍住,侧过头,默默地擦了泪。正想继续装睡,外头忽而传来脚步声。他警惕地站起来,对陶墨言道:「陶将军,有动静。」 「周明派人追来了?」宋研竹身子一紧,问道。 陶墨言摇摇头道:「周青领着宋研竹等人也逃到了山里,此刻就在咱们隔壁……周青受了重伤,众人正想法子救他。」 「赵思怜想法子救周青?」宋研竹脸上闪过一丝嘲讽,摇头道:「怕她是没这份好心。」 她的话音刚落,就见张铁树「嘘」了一声,三人齐齐凑到洞口,就见黑夜里,趁着月光,赵思怜低声对一男子低声哭道:「周青这病怕是好不了了,方才你也瞧见了,大爷一刀刺进了他的肚子,抽刀时连肠子都快带出来了……这荒山野岭,又没个大夫,他如何能熬过去。」 「可不是,」那男人低声道:「青爷也就是年轻,身子底子好,若是换做旁人,早就没了。他似乎开始发烧说胡话了,若是找不到合适的大夫,只怕还得拖几日……咱们也是等不得了,周家庄离这不远,大爷又是那样聪明的人,他定然猜得到咱们躲到山里了。万一被他寻到……」 那男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赵思怜惆怅道:「潘子,我就是见不得他受这份罪。他曾说过,他不怕死,就怕这么苟且地活着。你瞧见他方才的样子了么?他都开始失禁了……潘子,我见不得他这样,他是个英雄。」 「都怪大哥太狠心。」男人叹了口气,「自家兄弟,他怎么会下这么重的手。」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赵思怜,赵思怜哭道:「你也信大爷那话么?我跟周青是清清白白的!」 她哭的样子梨花带雨,男人看得心旌荡漾,再一想这女子引起的纷争,赶忙打起精神道:「我们自然是信青爷的……只是,若是青爷当真没了,咱们这些人还得被大爷追杀……一想及此,便觉得心慌。如今我们唯一的寄托,便是让青爷好起来,带着咱们再打江山。」 赵思怜踟蹰了片刻,道:「我晓得你们都是跟在青爷身边多年出生入死的兄弟,我这时候说这些大约不合适……可是潘子,你才二十出头,家里还有老子娘、媳妇和一个半大的孩子,你要是死在山里,他们该怎么办?他们可都等着你呢!」 男人眼睛一黯,道:「我都好几年没瞧见他们了。孩子如今见了我估计都不知道我是他老子。前些年让人托了家书回去,说是再过两年,等我出息了我就回去,他们万万想不到,我成了山匪……大奶奶,我是不是回不去了?」 「大约是……」赵思怜叹了口气,悠悠道:「周青最是重情义的人,他方才对我说,大爷只是生他的气罢了,他不愿连累你们,若是你们能回去便回去,只要你们回去,大爷绝对会原谅你们。」 第31章 「怎么可能!」那男人道:「大爷最是恩怨分明,对待叛徒更是从不手软,我们回去只会被碎尸万段。」 「若你们带着周青的尸体回去呢?」赵思怜道。 「啊?」清风吹过,那男人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了眼睛问道:「大奶奶,你说什么?」、 赵思怜啜泣哭道:「我说,若你们带着周青的尸体回去负荆请罪呢,大爷定会饶过你们吧。」她一边哭着一边扶住那男人的肩膀,像是忍着巨大的伤痛道:「我一直都在周青的身边,他虽一直昏迷着,可是清醒时却总是反复对我说,他活不下去了,让我杀了他让他解脱。可是我舍不得……潘子,你替我动手吧,干净利落些……他说,等他死了,让你们领着他尸体回去复命,保你们不死。」 「大哥果真这么说?」那男人怔了怔。 赵思怜哭道:「这么大的事情我还能骗你不成。方才你们都在外头,只我一直守在周青身边,他说的话,只有我听到!」她顿了顿,哭道:「你想想他平日的样子,再看看他现在,肠子都流出来了,潘子,他生不如死。我替他求求你们,你们就动手吧……」 风一阵吹过,叶子打在一块,啪嗒啪嗒作响。男人顿了顿脚步,想起方才山洞中,周青满脸痛苦,一直「哎呦哎呦」不停叫唤的模样,他的肠子诚然都漏出来了,他一直用手捧着,试图送回去却失败了,他的整个动作呆滞而迟缓,刀口触目惊心呈现在众人跟前,让他不忍直视。 山洞里忽而又传来「哎呦」一声,不知是谁捂住了他的嘴,那声音都是闷的。男人顿了顿,道:「这事我做不了主,青爷……我下不了手。大奶奶,你还是找别人吧。」 他说完,转身便走了。月光下,赵思怜脸上的泪珠未干,在月光下闪着光芒。可是她的脸上却是闪过一丝怨毒,原地里跺了跺脚,骂了句「蠢货」。 陶墨言和宋研竹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莞尔一笑。张铁树只觉二人笑得高深莫测,问道:「将军,夫人,你们在笑什么?」 宋研竹嘴角弯起一个弧度,指了指潘子身后,只见不知何时,他身后又跟了个黑影,电光火石间,那黑影扑上去。 潘子来不及反应,已经被人在脖子上抹了一刀,当下闷声「唔」了一声便没了生机。 赵思怜的脸在月光下依旧柔媚,踢了两下潘子的尸体,皱眉道:「我与你活路,你却不肯跟着我走,这委实怪不得我!」 黑影背对着陶墨言等人,对赵思怜道:「大奶奶,我已经同他们几个说好了,等天不亮咱们就动手。」 赵思怜点头道:「周青已经大势已去,只他身边那两个人比较难缠,只要拿下他们俩,咱们再押着周青去官府领赏银!他是官府公告上的通缉犯,你们却不是,只当是百姓见义勇为抓了人领赏,到时候大家平分,从今往后隐姓埋名,便能过上安生日子。即便不成,不幸遇上大爷,我也会替你们解释,只说是周青胁迫你们反叛,你们将周青抓捕回去是为了将功折罪。」 「我只怕大爷不肯听奶奶您的。」黑影迟疑道。 赵思怜冷笑道:「那你便回到周青身边去尽你的兄弟情,顺便坐以待毙!看看余下人会怎么待你!」说完转身要走,黑影迟疑了片刻,拉住她道:「奶奶,凡事好商量!」 赵思怜道:「他就是个负累,或许会拖着咱们一起去见阎王!我命不好,可我也惜命!你若不干我也不怪你,反正成败也与你无关!让开!」 黑影跺了跺脚,讨好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大奶奶出生入死好几回都没死成,说明阎王也疼惜您。行!我听奶奶的!」 二人声音渐渐低下去,隐约听到赵思怜道:「黎明前动手,务必一击即中。」 「这女人果真恶毒!」张铁树瞠目结舌道:「巧舌如簧,心如蛇蝎!那周青有今日,还不是因为她?可她转眼便……」二人远去,他摇头咂舌表示不可理解,正发着呆,只见陶墨言剥开草丛就要往外走。 宋研竹怔了一怔道:「你上哪儿去?」 陶墨言「嘘」地示意二人噤声,径直走到潘子的身边,只见他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你自个儿报仇去。」陶墨言轻声念着,在他的眼上抹了一把,潘子果然合上双眼,陶墨言二话不说,将他的尸首扛在身上走了几步,全力往周青所在山洞抛过去,只听砰地一声,尸体落了地,那山洞里忽而沸腾起来,两三个人从里头走出来,低头一看潘子的尸首,不由面色大变! 「潘子怎么死了!」不知是谁吼了一句,一众人走出来,赵思怜面色大变,沉了声道:「附近有人!」 第32章 「我看不是附近有人,而是有内鬼!」那人声音凛冽,当下便拔出刀来,架在赵思怜脖子上,骂道:「你个龟儿子的!你当老子没瞅到你们几爷子梭边边唧唧歪歪哇?你个批婆娘,害了老子青爷,还想弄死他才罢休嗦?」 刀子往赵思怜脖子上抹了抹,赵思怜只觉一股寒气从尾椎骨冒上来,让她忍不住颤栗,那一厢周青呆滞地坐着,微微抬起眼皮子,赵思怜眼泪扑簌簌往下掉,颤声道:「周青,周青你快说句话啊!到底是谁害了谁……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你却任由他们这样对我……」 「你……你们放开……」周青哆哆嗦嗦说着,那汉子挣扎了片刻,正要放下刀子,忽而见赵思怜面露诡异笑容,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四周忽而传来一阵拔刀声,他抽刀回击已来不及,手臂上生生受了一刀。 陶墨言潜身回山洞时,那厢已经是刀光剑影,杀出了山洞。只见方才搀扶着周青的两人,其中一个仍旧护在周青身边,紧紧盯着赵思怜,时而挡下他人的攻击。另一个以一敌五奋力鏖战,那人手臂虽受伤,到底是个厉害人物,招式快准狠,以一敌五毫不示弱,刀尖一挑,便将其中一人胳膊砍断,余下几人望而生怯,赵思怜提了声道:「你们是打算就死在这儿么!」 「你个黑心肠瓜婆娘,老子宰了你,免得你紧到聒噪烦求得很!」他说着,挥刀便向赵思怜冲去。 「完了,那人得败!」陶墨言低声说着,宋研竹心一紧,忽见赵思怜手中攥着什么,待那汉子靠近,一扬手便朝着那汉子脸上撒去,那汉子呜呼一声,像是垂死的蚂蚱一般四肢抽了抽,瞬间便七窍流血而死。 「大哥!」一直护着周青的汉子悲恸万分,放下周青,提刀便要杀上来。于此同时,赵思怜声嘶力竭骂道:「就剩一个了!你们还不解决了他!」 众人一怔,忽而疯了一般冲向那人。 谁也没想到,最后的最后,双方的人都死了,只剩下片叶不沾身的赵思怜和双目通红,瞪圆了眼睛的周青。 「你……是故意的……」周青一字一句,艰难道。 赵思怜轻步上前拍拍周青的脸,笑靥如花道:「周青,跟着你的这帮兄弟实在太蠢了,留着也是拖累,死了才是解脱……这还多亏了你,送我那包保命的药,可惜只是一个人的量,不然我就送些与你,让你安生地走!」 「你……」周青圆睁了眼睛,身上的伤却让他无力发出声音,赵思怜摸摸他的脸,怜惜道:「我晓得你要说什么……周青,你别担心我,等你死了我就下山去,领着官兵来替你收尸……你怕是不晓得吧,你活着值一千两,死了还有五百两,我会领着赏钱好好活下去。你赶紧睡吧,睡了就不疼了……想想我点好,咱们昨夜也是共度过一夜的。」 「唔!」周青还要提声,赵思怜欢快地看着一地的尸体,将自己的头发拆开,编成一条麻花辫子,又从死尸中挑了身量矮小的,扒了衣服换上,不过瞬间她就变成了一个地道的村姑,她嘤嘤两声,假意抹了泪哭道:「官爷,是天杀的山匪掳走了奴家……」 空气中渐渐弥漫上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宋研竹起初还能强忍住呕吐的欲望,至赵思怜「嘤嘤」那两声,她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呕起来,赵思怜的声音戛然而止,怔了怔向宋研竹的方向问道:「谁,是谁在那里!」 草丛中窸窸窣窣走出几个人来,就在一瞬间,赵思怜呆若木鸡,许久之后才喃喃道:「陶墨言,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你,你为什么……还在?」 「我们一直都在啊……」张铁树戏谑道:「咱们做了一日的邻居。大奶奶算无遗策,让我很是佩服。」 「你们一直都在?」赵思怜脸上神情变幻莫测,眼见宋研竹忍不住再次作呕,她忽而轻笑,对陶墨言道:「我不管你是怎么寻到这儿并将她带出来的,陶墨言,我只问你,如宋研竹这样的破鞋,你确定要将她捡回去穿上?」 「啪!」她的话音未落,脸上便受了个重重的耳光,睁开眼,只见张铁树怒眼圆睁站在她跟前,末了收回手,失笑道:「我这辈子从未打过女人,只是你这女人实在太过歹毒,让我忍不住想要打你。瞧着倒挺标致,一张嘴比茅坑里的屎还臭,让人恶心!怪不得夫人瞧见你便吐!」 「你……」赵思怜怒极反笑,指着宋研竹道:「陶墨言,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九王爷风流名声在外,到了他手上的女人,他能放过她?她失踪了多久,快两个月了吧?陶墨言,你问问她,她还是清白身么!」 「陶墨言,没有!」宋研竹轻轻摇头,赵思怜忽而提声冷笑道:「你自然说没有!」她欲上前,被张铁树拦着,索性顿了脚步,指着她肚子道:「头些日子我便觉得奇怪,你吃的不多,却胖了不少……宋研竹,我问你,你肚子里的孽种是谁的?还是我要……」她露出诡异的笑容,对着陶墨言道:「还是我要恭喜你,府里即将添一位皇子嫡孙!」 第33章 陶墨言浑身一震,呆呆地望着宋研竹的肚子,想起重逢以来,她总是下意识地护着肚子,心中莫名的情绪流动着,他的声音变得干涩,不确定地问道:「研儿,你有了?」 宋研竹不知该如何说起,低声道:「墨言,你别信她,我……这是你的孩子!我只是怕拖累你,才想晚些对你说……」 陶墨言浑然没听她在说些什么,急急上前搂住她,搂紧了又觉得不对,嘴里碎碎念着「别挤着他(她)」,忙松开宋研竹,蹲下身子手轻轻放在宋研竹的肚子上,眼神严肃地望着宋研竹的肚子。宋研竹急得呼吸都急了,对他道:「你别听她胡说!」 他的担忧戛然而止,因为陶墨言扬起的脸上,眼睛微微泛红,嘴角却上扬着,自嘲道:「你晓得我有多笨么,昨儿你睡着的时候我还在想,你是不是病了,所以肚子隆起一块……研儿,你看我多笨,我压根没想到我要当爹了。老天爷对咱们还是好的,让我寻回了你,还寻回了他。你说,他多大了呢?两个月?三个月?」 「我也笨,」宋研竹将陶莫言的手按在自己的肚皮上,那里微微隆起,虽还未有胎动,里头却孕育着生命,她喃喃道:「我也不知道他多大了,你也晓得,我的月信一直都是乱的,或许三个月,或许四个月,你瞧,咱们都是这样糊涂的父母,咱们天生一对!」 「宋研竹你就是个破鞋!你肚子里就是野种!」赵思怜还要咆哮,张铁树抬脚狠狠踹了她一下,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旁忽而有人「嚯嚯」发出低低的笑声,她抬眼望去,只见奄奄一息的周青偏垂着头,眼里满是嘲讽和怜悯。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赵思怜忽而想起这几个字来,内心是从未有过的绝望,再看相依相偎的两人,忽而觉得人生无趣:机关算尽,她到底还是一个人,整日东躲西藏,见不得光。 他们怎么不去死?赵思怜暗暗想着,为什么他们还不死,却总与我过不去?凭什么,陶墨言一句话不问宋研竹,便能无条件信任她? 凭什么? 天一点点亮起来,阳光一照,山洞前的血腥气越发浓重,山上的野草随风摆动,血腥气四散。 「嗷呜!嗷呜!」不远处忽而传来一声狼嚎,陶墨言面色一凝,只见草丛左右摆动,他急急拿起地上散落的兵器,下意识对张铁树吼道:「快带夫人往山洞走!」 他话音刚落,只见草丛中窜出几只灰色的狼。 赵铁树压低声音道:「山里的老人说过,遇见狼绝对不能跑,谁也跑不过狼,咱们慢慢走,走回洞里!这里的尸体够他们吃饱……狼最怕火,咱们点起火把,便能让他们绕道。」 空气中的血腥气彻底让群狼失去理性,一群狼冲上来,片刻间便将地上的尸体分食干净,渐渐围绕到周青身边,周青还未来得及惊呼出声,几匹狼便冲上去咬断了他的脖子。 在他们认真用食期间,头狼仍旧虎视眈眈地望着陶墨言等人,陶墨言毫不怯懦与它对视,一壁带着宋研竹缓缓往后退。 眼见着就要到达山洞,只消点起火把便能将狼群吓退,一旁显然被吓呆了的赵思怜忽而露出诡异的笑容,不知从哪儿抽出一小把匕首,狠狠在陶墨言的手上划了一道口子,血液喷涌而出的同时,用餐完毕的狼群忽而齐齐抬头,目露凶光望着陶墨言。 「一起死吧!」赵思怜仰天长笑,上前紧紧抱住陶墨言不松手,笑声未落,只见狼群忽而迈开步子,冲了上来! 「墨言!」宋研竹惊呼一声,只见陶墨言反手提刀,刀锋从赵思怜后背没入,她「唔」了一声,低低笑道:「我总想着,能死在你手上也好。陶墨言,你能奈我何,我最终就是死,也是与你死在一起!」 陶墨言怔了一怔,将刀抽出时,血喷溅一地。用尽全力将赵思怜推开,快速奔跑的狼群顷刻间便将她围住,她挣扎地爬出来,临死了,她才知道害怕,满眼都是惶恐,艰难地抬手想要抓住陶墨言的衣角,声嘶力竭地哀叫道:「陶墨言,救我,求求你,救我!」 陶墨言顿了一顿,拿刀砍死一匹狼,想要将她拖出来,哪知拖了一半,只见她两条腿上血肉模糊,隐约露出里头的骨头来。她还不甘心,手死死扣住陶墨言不肯动。 「她是要拖着你一起死!快放开她!」张铁树急急吼着,音未落,只见陶墨言提手劈开她,急急往后退。 群狼再次围上去,只听赵思怜嚎啕了两句「陶墨言」,再便是痛哭的尖叫,不多时便没了声响。 那一厢,张铁树忙将陶墨言拉进山洞,宋研竹扯下裙子一角给他快速包扎的是同时,喊道:「铁树,拿火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