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种田登仙梯》 第一章 入仙门 “小丫头,你这灵根资质太差,便是进了我太虚宗也怕是将终生蹉跎在外门了。” “谢仙人关心,可若是修仙不敢与天争,还能有何成就。” 一个年仅七岁的稚童竟能说出与天争这一番话,在凡人看来无异于狂妄自大,但在修真界却算得上少有的意志坚定,果敢之人。 负责测灵根的外门长老不再多言,深深瞧了眼面前的小女,示意身后的弟子递上外门弟子的身份牌。 小女名叫张筝,本是凡俗界一小村镇的孤女,捡到她的老乞丐养她到五岁便在乞讨时被人打死了。 她运气好,被路过此地的一家大户人家收买了做丫鬟。跟着富人家紧赶慢赶走了两月的路才到了一个极度豪华富贵的城池。彼时她又矮又瘦还黑不溜秋,不招人喜欢,等到养了一两年,模样出落得愈发精致可爱,便被来富人家拜访的客人看上了。 庆幸府上看守的人不多,几个粗活老婆子轻视这些小娃,看守的活计也没多上心,给了张筝逃跑的机会,让她得以钻狗洞一溜了之。 自从逃出生天,张筝愈发活得凄惨,与野狗抢食,与乞丐打架争地盘,每次都搞得自己伤痕累累,半死不活,但奇怪的是,她每次都死不掉,次数多了,她都未免怀疑难不成上天故意让她受苦受难为了她以后担当重任?当然,这还是她从富人家小姐那里听来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哪怕是过了好几年再想起来,张筝都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因为老天爷在她饿得吃生蛇肉时向她砸来了个大机缘。 蛇肚子里居然有一个素净的荷包,荷包里啥都没有,就两本小册子,《简山杂记》和《清心诀》。 张筝不识字,可奇了怪了,她一翻开这清心诀,一道绿光朝她眉心猛地射进去,然后她就像一下脑袋开光一般,会识字了。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仙人。 《简山杂记》里写:当世有仙凡,凡者进入修真界修习,可成举世大能,渡劫飞仙……修真界与凡俗界接口共九个,河川之东、徽州杨山、晋阳岐河…… 更幸运,这儿便是徽州杨山。 年幼的张筝兴奋高涨,仿佛下一刻她就是移山平海、飞天遁地的神仙了。 界门不难找,修士靠探知灵气就能感应到,但作为凡人就只能全凭运气了。张筝也不知自己运气算不算好,她几乎住在了山上,除了按照清心诀亦步亦趋地修炼以外,便是日日夜夜在山里瞎逛。即便如此,整整一年,她一无所获,却在一次为了摘野果子滚下山坡时,莫名其妙的,就通过界门来到了修真界。 当年她虽测出了灵根,却只是最糟糕的五灵根,质量参差不齐,纯度低的木灵根五点,纯度最高的金灵跟也不过四十五点。 资质太差了,稍大些的宗门连入门资格都没有,只能选择到一个中小型宗门当了外门弟子。 如今五年了,张筝已经满了十二岁。她修习很刻苦,每日干完作为外门弟子必须负责的一些杂务,便忘情于修炼,没日没夜,忘寝废食。可惜天赋这个东西太过重要,哪怕她再怎么努力,却也还徘徊在练气二层,堪堪摸到练气三层的门槛。 一同入门的外门弟子稍微资质好些的都已早到了练气三层,其中几个瞧不上她出身鄙陋的还时常故作关怀备至地到她面前假惺惺寒暄,实则极尽羞辱之意。 张筝感觉到体内灵气运行的阻塞感,心里明白,再继续也不过是无用之功。既然光修炼不够,那就去历练,用生死危急冲破阻碍。 下定决心,张筝拿出五年干杂务得到的微薄薪资,向管事请了三个月的假。收拾好薄薄的行李,张筝离开宗门,打算去附近的恶鬼林历练。那里存在的时间挺长的了,里面的恶鬼早已被仙长们灭除,只剩下一些低阶的妖兽,刚好适合炼气期的弟子来练手。 到恶鬼林历练的修士不在少数,多是附近小宗门的炼气期弟子,有三两结伴同行的,也有同张筝一样独来独往的。 太虚宗在修真界虽排不上名号,但在淮阴这个小地界还算个小有名气的宗门,其门下弟子皆着统一的门派服,青白料子的素衣,绣山川式纹,佩有一只象征身份的银牌。 张筝无钱无势,除了破破烂烂的乞丐服就只有门派免费分发的两套门派服,成了她唯一能穿的衣物。 一路有几个小宗门的弟子认出了她是太虚宗的修士,几度欲邀她结伴同行,却又发现对方不过练气二层,便放弃了这想法。 张筝喜得没人来扰她清净,先在恶鬼林外寻地方打坐恢复了些体力,才小心地走过标示着恶鬼林三字的石碑进入恶鬼林。 前来历练的弟子不断绝,尽管是些炼气期的小修士,也让恶鬼林外围几乎见不到妖兽。 张筝绕着外围走了一圈,只见着四只还未开化,甚至比不上练气一层的野兽,虽耗了些力气,可熟悉了便干净利落地解决了。 恶鬼林越往深处越危险,张筝特意来此历练,可不甘心只在外围与野兽搏斗,这并不能提升她的实力。反复斟酌了一番,她还是决心往内围闯一闯。 右手紧握着用贡献点从宗门换来的算不上法器的锐利匕首,左手捏着一张疾行符,身体的肌肉紧绷,神经注意力极致集中,以便遇到危险能迅速反应,以争取一线生机。 凭着和小时候一样的坏运气,张筝成功在一座小山拐弯处迎面撞上了妖兽——赤土蛇。赤土蛇喜阳,而此处却在山阴背阳,按理而言不应该有赤土蛇存在,不过,张筝很快便得知了它出现在此的缘由。 赤土蛇背环火红花纹,每次产卵七颗,产卵后花纹会短暂收缩成圆斑,直到蛇卵全部孵化,赤土蛇会识别生存能力更强的小蛇,而将弱小的幼蛇吞吃入腹,只留下一只能力最强的幼蛇,此刻圆斑便会重新化为环状。而眼前这只赤土蛇的背纹一半圆斑一半环状,说明它的幼蛇被人偷走了,现在正处于发狂状态,战力翻倍。 赤土蛇的幼蛇可入药,炼制赤风丹,服之速度可比拟疾行符,为二品丹药,在灵气贫瘠的淮阴已是一丹难求。 张筝已经没心思去怪罪那偷蛇之人带来的麻烦了,只觉得自己倒霉透顶。眼前这条赤土蛇已有三环,等同练气三层的修士,再加之如今发狂战力加倍,实力可等同练气四层。她便是拼尽全身所有,都只怕是难逃一命呜呼的惨剧。 赤土蛇愤怒发红的竖瞳直勾勾盯着张筝,尾尖立起轻摆。 张筝集中全部精力注意着它的一举一动,紧张得手上青筋凸起。赤土蛇耐心尽失,尾尖猛拍地面,粗壮的蛇身如箭向张筝飞射过来,几乎同一时间,张筝催动疾行符,矫捷的身形迅速往右飞奔,那里向南,树木高大茂密,能给赤土蛇造成一点阻碍。 可惜赤土蛇等级高她太多,两人合抱的大树在它撞击下都逃不过轰然倒地,很快两者的距离缩短至十丈,此刻,张筝若是有一瞬失误,便会被妖兽吞吃入腹。 张筝不敢有一丝分心,注意力过于集中,这也就导致了精神消耗过度,识海传来阵阵刺痛。 前面是一处山崖! 张筝迅速分析着所有可行的方法,这将是她唯一的一次机会。 猛地催动体内最后一丝灵力,稀薄的灵气倾体而出,覆盖于她的手足,丹田因灵力榨干已经干涸,灵韵游走,速度再次提升。 冲出山崖的一瞬间,锋利匕首狠插入石壁,赤土蛇刹车不及,整条蛇冲出山崖,带起的厉风刮起碎石断木,尽数打在张筝身上脸上,霎时间鲜血淋漓。 赤土蛇的嘶鸣已经落下深不见底的山崖,张筝整个身子悬挂在近乎垂直的石壁上,全靠一把匕首支撑。 她的处境岌岌可危,偏偏方才已经用尽了所有灵力,身体酸软难忍,脑子又如撕裂般疼痛。 多亏小时候跟乞丐野狗打架练了身好体力,否则这下真完了。 张筝心下暗嘲,被碎石划破的手掌用力攀附着石壁上的凸起岩石,匕首充当凿子,一步染下一朵红艳糜丽的血玫瑰。 短短的几米距离,张筝花了足足半个时辰,终于爬上山崖,甚至还没来得及打量一下周围是否有危险,张筝已经精力殆尽,昏迷了过去。 第二章 重塑 四周昏黑,伸手不见五指,鼻尖环绕尽是陈旧的血腥气和腐朽气,仿佛身处地狱极地最深处。 张筝醒来时就在这样一个鬼地方。 绝灵之地! 一个可怖的词语蹙地出现在张筝脑海中,当她感觉不到周围一丝灵气,而充斥着死亡之气时,这令她本就灵气干涸的身体愈发闷疼。 有宗门发放的补体丹,身上的伤势不算麻烦,只是灵气得不到补充,让她总有一种赤脚踩刀刃的不安,犹如案上鱼没有反抗之力的空虚。 不敢一直呆在一个地方,恐怕引来危险。张筝待到伤势稍微稳定一些,便立马动身随意找了个方向一直往前走。 此地无光,不见日升月落,也不知走了多久,张筝不敢休息,只在饿得不行时吃一颗辟谷丹,最初的十颗辟谷丹如今只剩最后两颗。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一路都没冒出什么不速之客。 双腿如灌铅,酸痛已经麻木,一直在漆黑中,双眼仿佛都已经失明,张筝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睁着眼睛还是闭着。最后一颗辟谷丹也已经没了。 张筝再也走不动了,如同行尸走肉般地坚持了不知多久,她甚至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游离出了身体,麻木地看着空洞的躯体一直向前,终于在此刻倒下。我或许是要死了,可惜,还没承担上天降之大任呢。 张筝艰难地扯动僵涩的声带,呵呵笑了几声。 身上似有千斤重担,她顺势往后一倒,后背抵上一堵墙样的坚硬物体。 熄灭的希望又燃起渺茫微光,她激动难耐,这么久了,这是她第一次触碰到除了地面以外的实物。 张筝撑着墙站起身,扭动了一下僵直的关节,啪啪作响。她听见心脏怦怦的跳动,温热的手掌下是冰冷的石面。 顺着墙继续往前走,不多一会儿,她摸到了一个洞穴样的石窟,约莫半人高。她把脸凑到洞穴前,细微到难以察觉的风抚过她的脸庞,清香凉爽,让她恍若隔世之感,久旱逢甘霖。 她没有第二个选择,不管洞穴里是出口还是另一个地狱,她必须往前去。 洞穴弯弯绕绕,通道愈发狭窄。张筝此刻不免庆幸,若是自己再胖了点恐怕就得在这儿被憋死了。 七拐八绕,粗糙的石板磨破了张筝的膝盖和手肘,她终于看到了一点微光。她终于到了洞穴尽头。 这里似个巨大的盆地,四面环山,层层叠叠,直上云霄。 她眼中再容不下其它,除了盆地中央那泉清冽的潭水。 她几乎将头扎了进去,直到快呼吸不过来才回过神。 潭边生着几株绿植,挂满朱红小果,可口欲滴。张筝没在书上见过这种植物,但见其上有鸟类琢食的痕迹,犹豫了几番,终于拜倒在饥肠辘辘的肠鸣下,狼吞虎咽,吃了一颗。 红果入腹,烈焰般的灼烧感从腹中升起,直窜入五脏六腑,寸寸经脉被生生烧断,张筝痛得无法呼吸,似脱水的鱼儿在案板上挣扎。 张筝痛得意识模糊,从昏迷中再醒来时猛然察觉周围全是水,自己竟是滚到潭里来了。 灼烧感已经消失,张筝内视丹田,心脏猛地一沉,她的丹田彻底毁了!原先粗细不等的五条灵根如今已经融化成了一团,似液体般在破碎的丹田中晃荡。不仅如此,全身经脉更是被烈火烧毁,一丝痕迹不留。 连最糟糕的资质如今也成了妄想,灭顶的绝望让张筝陷入失神。 “哟,醒来了。” 如泉水清冽、玉石清脆的声音将张筝从魔怔中拉出来。 张筝愣愣地循声望去。青衣广袖的青年正悠哉悠哉地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块石头上。青年面相生的极好,面若桃李,唇含朱丹,眸若点漆,唇角含着笑意看着她,让她恍惚间觉得仿佛看到了传说中仙姿绰约的仙人。 “小孩儿,看傻了?擦擦口水。” 张筝下意识抬手,触及到满脸的水,才明白过来自己被戏耍了。 长得再像仙人,也是个心思恶劣的家伙。 她不再看青年,起身就要离开水潭。却被一截飞来的树枝又扫回了水潭,被迫呛了两口水,张筝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吼道:“你做什么!” 吼完,心里积压的郁气才消散,张筝习惯了隐忍,不是个暴脾气的人,见青年闷声不答,还以为是自己吓到对方了,于是又和声道了歉。 刚走到水潭边,熟悉的树枝又一次横扫,张筝凭着敏捷的身体本能避开,脾气都被磨没了,无奈问道:“请问道友,你为何执着于作弄我?” 青年轻轻摇摆着手里的树枝,温和地笑说:“叫师父,我就告诉你。” 张筝还没听过这么荒谬的要求,哪有一上来什么都不了解就要收徒弟的。但还是好脾气地解释:“我如今丹田破碎,灵根经脉尽毁,修仙路已经断了。前辈还是另寻高徒吧。” “我知道,我干的。” 慢悠悠的六个字,哄然在张筝脑海中炸开了花,理智勉强压住怒气:“前辈别开玩笑了,是晚辈自己无知吃了毒果才导致的。” 青年笑得更灿烂了,随手摘了个朱果丢向张筝,“我辛辛苦苦种的可不是毒果,只是你太弱了承受不住。反正你也不能修仙了,我也命不久矣,不如满足老夫的收徒梦,怎么样?好孩子。” 张筝再一次被树枝扫回水潭,也不挣扎了,从水里捡起朱果,颇有种听天由命的潇洒,“行啊,我就当行行好,答应你了。” 看着青年笑呵呵,带着期冀的目光盯着她。 张筝认命了,叫了声师父。 “乖徒儿”,青年从石头上站起来,整了整衣裳,又绕着她转了一圈,遂正经道:“从今以后,你就是我晏字回唯一的徒弟,吾赐你道名——清徵。” 清徵两字刚落,天穹突然一阵轰隆,青天白日竟电闪雷鸣,声势浩大,暗紫雷虬在天穹肆意翻滚,似要化龙与天相争,整个天穹仿佛都将倾覆坍塌。 张筝被这阵仗吓得失神,翌时被一股无端的力量压得端跪在水中石板上,生不起一丝反抗之意,愣愣地应声:“徒儿张筝,谢师父赐名。” 师徒契成,天地见证。此后,师徒双生双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因果共担。 “好徒儿,送你个见面礼。” 晏字回又朝她扔了一块巴掌大玉石样的东西,示意她同先前那朱果一起吃了。 张筝捏了捏,竟是柔软似水,却偏偏聚成一团水球凝而不散。 朱果给她带来的剧痛让她现在只是回想都觉得全身疼痛。再吃一次?张筝心里有些犹豫,可这种畏难情绪却在她想起自己仙缘已断的惨剧时被她硬生生扯碎。民间有句老话,死猪不怕开水烫,她现在一无所有,如果不最后搏一搏,便是彻底完了。 狠下心,先吃了水团,感觉到彻骨寒意生起的瞬间,连忙吞下朱果。 烈焰与寒冰猛然相撞,似莽头小子不顾一切想要占据这具身体,张筝只觉得置身冰火两重天,一瞬冰冻僵硬,一瞬炙热火炉,她甚至仿佛听到冰火相遇,腾然而起的轰隆蒸汽。比之先前,痛上一百倍,一万倍,偏偏,她意识半清醒半朦胧,不允许昏迷以逃避疼痛。 “归元守一,抱丹怀田,神至明清,身驱浊秽……五行相生,六九互成,三以生万,归元守一。” 平静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雾,从云端落下,笼于她的神府。 “归元……守一,抱……抱丹怀田……” 疼痛让她无法集中精神,耳边尽是嗡鸣,虽想跟着念,可意识涣散下,却自己嘴里究竟念着些什么,都难以明晓。 痛……痛……痛…… 此字盘踞着张筝的整个脑子,柔和的道法声愈离愈远,逐渐模糊,前所未有的恐惧感油然而生,她想起老乞丐死不瞑目的惨状,想起床榻上年幼男孩满脸的血泪,想起野狗狰狞的獠牙…… 我不要这样,我不要平庸,不要在凄冷的角落死去,不要毫无生息。 不甘心的信念愈燃愈烈,冲破身体疼痛的禁锢,冲散笼罩的云雾,将那缥缈的道声拉近,抓住最后的机会,死不放手。 “归元守一,抱丹怀田,神至明清,身驱浊秽……五行相生,六九互成,三以生万,归元守一。” 稚嫩的童声一遍又一遍念着道法,每一遍都变得更加坚定,更加确信。 苍茫的天穹轰然破碎,祥云鸾凤飞腾远,彩霞弥天架仙梯。 张筝自顿悟中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疼痛感消失殆尽,恍若未存,她急忙内视丹田。原本蜘蛛网裂的丹田完好如初,五彩灵根浮于丹田之中,浑身环绕着透亮的玉泽,熠熠生辉,重塑的经脉寸寸生辉,较之从前,扩宽了三倍不止,通透明亮。 足以冲昏头脑的惊喜漫上心尖,张筝却觉得一片平和,冷静异常,那是她顿悟后还残余的一点道念,在为她平复心情。 张筝转向晏字回,这次不再是无奈下的妥协,诚心诚意地恭敬道:“谢师父赐徒儿机缘。” 晏字回满意地点点头,瞧见便宜徒儿脸上难以抑制的喜色,虽也不想这么快打击她了,可他又不得不这么做。 “先别急着高兴。”他一抬折枝,青芒如水萦绕着张筝,将她从已经浑黑的水潭中转到岸上。 “师父我虽已将道经传授与你,但想领悟透彻还需你自己入世修行。” 第三章 悟道 张筝不明白他的意思,得到功法并按部就班的修炼不就好了吗,为何还要入世修行? “修仙悟道,修仙悟道……既要修仙,便得悟道。我传于你的只是悟道经诀的始篇,想在修行路上寸进,就得悟出你自己的道。”以道入行,虽难若登天,待大成之时,才是真正的应乎天意道法。 张筝循着晏字回的指导运转体内灵气,果然,比之从前,灵气对她更显亲和,争先恐后不分你我地钻入她的身体,沿着经络游走全身,却在最后汇入穴窍时多数溃散,总差了那么临门一脚。 看着张筝沉心思索的模样,晏字回给她指出了两条路:“你现在的天赋比之一般双灵根不遑多让,后日循规蹈矩地修炼即便没甚奇遇至少也能达到筑基期。但你若想要于修仙界谋一出路,潇洒天地,便需暂缓修炼,直至你悟出自己的道才可真正踏上修仙之路,换言之,未悟道便不可入筑基。当然,以你之修为在世间修行不免诸多艰难险阻,难保性命。你若是想止步于此,师父也不怪你。你意如何?” 今世修者,练气为“和凡境”,炼气期的修士除了一些小术法,肉体寿命与凡人并无他二。到了筑基,身体经历第一次洗经伐髓,初辟丹田,成就通透法体,才算真正踏入修行,筑基和金丹在境界上没有太大差别,前者寿三百,后者寿五百,同称“真意境”。元婴修士内化元婴,以纯净元婴沟通天地,初悟道,寿千岁,为“悟道境”。化神期寿万,出神期寿十万,共称“神遇境”,此境的修士移山平海,缩地成寸,被尊为尊者。再往上,则是洞虚、化虚和渡劫修士,寿以百万计,天地任其逍遥,挥掌间翻云覆雨,为“归朴境”。渡劫大圆满修士经历天劫便可飞升上界。 张筝先前不过是太虚宗一不起眼的外门弟子,连藏书阁都少有进入,无从触及这些知识,便不知悟道之难,元婴修士都不过堪堪窥见其斑驳,只有那化神以上修士才敢声称悟出了自己的道为何物,亦不敢称通透。 也是吃了没文化的亏,虽然内心还有些疑惑,难道那些厉害修士都已悟道踏入了修仙之路,来不及深究,她已陷入选择的挣扎中。 从始至终,她踏入修真界都只是一场偶然的机缘,说是走了狗屎运也不为过。但她进入修仙界后却是实打实地奔着长生大道去的,为此,她精打细算地利用着四年时间,除了必要的休息,她不是在修炼就是在做工,不放过任何可以增长修为的机会,可即便如此,同门弟子仍能轻易将她远远甩在身后。 本以为凭借自己最差的五灵根,一生也只能止步练气,如今却成了可以媲美双灵根的天赋,前途无量。 老乞丐总是跟她说,人不要太贪得无厌,对于他们这样的下贱人,混一口饭吃就是天大的恩赐了。 张筝却不满足,她一直都是这样的性子,得到了好的,就想要更好的,不知足又怎样?就像她踏入仙门时的豪言壮志——修仙不敢与天争,还能有什么成就。 再抬眼,她漆黑的眼眸格外坚定,如果往前走是绝路,那她还偏得要去走一趟,看看这绝路能否绝了她的命。 “徒儿选第二个。” 晏字回早有所料,他亲自选的徒儿,岂会有懦弱之辈。 他欣慰地点点头表示赞赏,再扬手,那支扫她入水多次的断枝悠悠升起,左摇右晃地在他手心旋转。绿莹莹的微光自断枝内钻出,普通的树枝渐渐褪去粗糙外皮,莹润剔透,青玉无暇。 “去。” 随着他一声轻喝,断枝晃晃悠悠地朝着张筝飞去,明明速度在肉眼看来都极慢,可它所经之处竟荡起层层透明波纹,似是扭曲了时空。 断枝在张筝眉心前停下,还未等她反应,咻地便化作一团烟雾,钻进了她的身体。 没有丝毫不适,那断枝在她丹田之上悬浮,幽幽青芒萦绕着五灵根,更显得灵根清润不凡。 张筝试着运行功法,吸纳灵气的速度果真慢了不少,甚至不及最差的五灵根。 “净泽树中封印有我传于你的功法,等到你悟出自己的道便能修习,在此之前先继续用养气诀。” 养气诀是修真界最基础的练气期功法,人手一本的大通货,不分灵根属性皆能修行。 修真界功法分四个品级——天地玄黄,每一级又有九品之分,九品天级功法最上乘,却早已失落于上古,现存最高的也不过地级功法,皆属大宗门的传承功法。养气诀在其中不入流,排不上品级。 张筝不知师父传与她的是什么品级的功法,但绝不会差。或许是地级功法也不定呢,她一边欣喜,一边又觉遗憾,仿佛身怀珍稀宝贝,却是看得着摸不着。 “徒儿遵命。” 晏字回颇为满意地点点头,随后便又懒洋洋地坐回了石台上,眼帘低垂,一腿盘起,一腿耷拉在边有节奏地摇晃。 出于对师父的敬重,张筝并未打扰晏字回,只跟着找了块石头,规矩地盘腿而坐,目光涣散不知落在何处,细细规划着后路如何。 既要入世修行,自然不可只在宗门内闭门苦修,加之自己这回不知离宗多久,先前请的三个月假怕是早就逾期了。太虚宗外门弟子凡六年未能突破练气四层者皆会被遣出宗门,如今自己修为尽毁,再修时间不知何年,而所剩期限不足两年,即便回去也逃不离遣出宗门的命运,故而太虚宗看来是回不去了。 以她现在黑户的身份,若是回凡人界怕是又得当回人人喊打的乞丐,容易丢小命。若是当个散修,就她这练气一层的修为,不出几日便得被啃个干净,尸骨无存。 总体比较了番,还是进宗门比较安全妥当,毕竟宗门内至少约束了弟子间不得相互残害,虽然执行度不太乐观。 此修真界称淮奉大陆,分四板块,其中数北岳界和东华界富饶繁茂、灵气浓郁,淮阴所在的西川界则最为贫瘠,与前者毫无可比性。而占据大陆近一半地界的南域则为一片汪洋,海怪层出不穷,元婴下踏足不得,亦被修士称为无根海。 张筝现在还不知修真界之广大,淮阴这块小地界已经是她走尽一辈子都出不去的辽阔了。 幸得在太虚宗时借阅过《淮阴志》,知晓淮阴外还有九重、华岳两处地界,九重矗立着西川界第一大宗,其名气之盛,太虚宗望尘莫及。据说其入门弟子资质都得中上之资,以张筝这下等资质怕是连门槛都没跨进就得被扫地出门。 不过大宗门四周倒是小宗林立,依靠大派发展得也算欣欣向荣,勉强算得上个好去处。 这厢张筝刚想好去处,晏字回却是恍然惊觉自己这便宜徒儿还在此地。 “乖徒儿怎的还在这儿?” 张筝瞧出他眼里的惊愕,心下腹诽,连出口都不知道,我能往哪儿去。嘴上却是恭敬万分,“弟子不知何处是出口。” 晏字回这才回过神来,笑呵呵道;“哎呀,怪师父记性差,忘说了。” “此地乃洞天居,方圆万里皆是绝灵之地,唯有一出口。”他停顿了会儿,故作玄虚地往顶上一指,“便是这头顶洞天。” 张筝跟着往上看,四周高山环绕,雾霭沉沉,经年不散,唯中心处有日光从洞口撒下。而这所谓出口的洞天离地之远千万仞尺起步,若非能御剑飞行的筑基修士,便是长了翅膀的鸟儿也飞不出去。 实际张筝还低估了这洞天,此处乃天然阵法所成,想要离去,除非是阵法大宗师,否则便是化神老祖亦奈它不得。 “徒儿站稳了,师父送你一程。对了,到了外边随你入宗门,别拜师就行!” 话音刚落,张筝的身影已化成天际一粒尘埃,竟是直接被丢出了此地洞天。 且不说张筝一顿头晕目眩,落地好一阵都缓不过劲,晏字回自认为送走了徒儿便起身也准备离开去逍遥。 刚站起来拍拍衣裳,一颗滚圆珠子轱辘落地,他拾起来一瞧,好家伙,给徒儿的功法怎么在这儿!反倒是他顺手从蓬莱那儿薅来的无名功法不见了。 看来徒儿与师父我的功法无缘咯,晏字回很自然地宽慰自己,反手收起珠子。 能让那蓬莱老儿扣扣搜搜珍藏的玩意儿当然不会差,只是于他无益,本打算扔一边等哪日回蓬莱再用它敲蓬莱一笔,既然与便宜徒儿有缘,便随它去吧。 下一刻,俊秀青年已从原地消失,原本明亮生机的洞天福地彻底沉寂。 第四章 梵沙地 黄沙漫天,万里不见一丝生气。唯一的例外,一个单薄瘦小的身影在这无垠沙海中寸步难行地前进。此人正是先前被丢出洞天居的张筝。 她已经在这鬼地方走走停停将近一年了,最初对那便宜师父心生的敬意早就被磨没了,只有无数的怨念。 若是再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虽然还是会选择这条路,但一定会先把那狗师父狠揍一顿。 也不知丹田里飘浮的净泽树是个什么奇异玩意儿,她一介肉体凡胎半年不吃不喝竟不觉疲怠。 张筝第一千零一次抬头远望,还是一眼看不到头的黄沙,连空气都带着枯燥干乏之气。别说水草了,连沙漠里常见的蝎子小虫都没见过影子。这里就像另一个绝灵之地。 这一年她也尝试过修行,可此处灵气太过稀薄,速度实在是不敢恭维,可以说就是一天滴一滴水也该积成一小滩了,可她体内的灵气连顺着经脉走形一圈都撑不住。 修行行不通,她索性全心全意投入悟道中。 她的道究竟为何? 张筝百思不得其解,她接触修行不过五年,让她照本宣科地背一段修行法诀她当仁不让,但道之一字,她却始终不得其意。 便宜师父句句强调道的重要,若无己道便不可真正踏足修行之路,可却未告知她究竟何为道,何处寻道。 平地突起一阵飓风,毫无准备的张筝被这风径直掀飞,在空中不住翻滚,终于狼狈落地,嘴里塞了一嘴的沙子。 “竖子,哪儿逃!” 张筝正要爬起身,一声精气十足的巨吼险些震破她耳朵,又赶忙惜命地趴下,顺便往沙子里钻了进去,只露出半边身子。 很快,一黑一棕两个身影从她头顶疾驰而过。 追人的棕点兀地甩出一鼎宝塔样金光闪闪的法宝,那法宝在空中盘旋涨大,顷刻间遮天盖地,黑衣人眼看逃不出,身前的蓝光大涨,却只撑得半刻钟便轰然破碎,宝塔霎时将其收入塔身,随即缩回原样被棕衣人揽回袖中。 棕衣人此刻也已力竭,甚至连御空都无法支撑,只好暂时落下,准备待灵气回复再回宗。 方才全心集中在斗法之上,眼下刚站上沙地,棕衣人便发觉了暗处竟还有小虫子躲躲藏藏。 “何人在此!” 张筝知自己已经暴露,连忙从沙里爬出来,战战兢兢地解释:“小辈只是迷路了,不知前辈在此抓拿坏人。” 棕衣人目光如炬,将张筝上下扫视了一遍,见其周身灵韵浅薄,不过练气一层的修为,总算减轻了些戒备,但是。 “你一练气修士,怎会在这梵沙地?” 张筝不敢全权隐瞒,只好半说真话:“小辈本是淮阴一小宗弟子,前两日被妖兽追杀逃难时慌乱中不知进了什么地方,再醒来就在此处了。” 眼看着她就要声泪俱下,委屈无比,“小辈还以为要死在此处,幸得遇上了前辈您,求前辈若是方便,可否捎小辈一程,小辈必感恩戴德,衔环相报。” 她此时身上的门派服已经破烂不堪,其上还有几道锋利的刮痕,倒也的确符合她的说法。 棕衣人眼下信了大半,这小修士应也是倒霉闯入了某个传送阵,他也不是那等冷酷修士,此地方圆万里无人烟,若是放下这孩子,大可能会死在此处。 “我乃万玄门外门长老——肖途,带你一程不算难事,但此行事了,我将返回九重万玄门,淮阴离此地实属太远,你若愿意,我便将你带到万玄门属地。” 张筝本就是要到别处谋出路,自然是万分乐意,连声答应。 肖途服下养灵丹,打坐片刻回复了灵气,便唤出飞剑,准备启程。张筝修为太低连飞剑都无法站上,肖途思索了会,当机立断,豪迈地将她夹在臂间,飞驰而去。 中途肖途用了两次长距离传送符,总算在日落前赶到了万玄门山门下。 张筝终于踏上实心地面,脸色苍白得不像话,硬忍着想呕的恶心感,向肖途道了谢。 肖途瞥见她毫无血色的脸,略微皱眉,“你这丫头也太弱了。” “再过三个月是万玄门的招生测试,到时候你若有信心便来试试。进了宗门也算有个庇护。” 张筝再次谢过这位萍水相逢的前辈,她知他好意,但她自知以自己现在的资质,想入大宗门实属登天之难,即便侥幸进了,若是几十年内悟不得道修为便无法突破筑基,还是不耽搁人宗门培养优秀弟子了。 肖途见她无那意思,只稍蹙了下眉,各人有各人际遇,他又不能强迫她,便歇了心思,只是心下对这女娃的观感下降了些,不是个好进之辈。 两人分别后,张筝便动身往山下集市赶。这里是万玄门管辖的地域,居住着不少修士,长期在此处交易逐渐形成了如今熙来攘往的繁荣集市。 张筝身上除了之前宗门发放的补气丹还剩十颗外便只有一身破衣裳,衣服兜里倒是还有一颗她顺手摘来的朱果。 一穷二白,两袖清风的张筝刚踏进集市就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周围人不说多贵气富足,但至少衣着干净整洁,哪像她如此破烂似个不知打哪儿来的乞丐。 就连往常在集市口招揽生意的商贩都面面相觑,不愿上前攀谈,就这穷酸模样,带了路也得不到一星半点的赏钱。 张筝对落在自己身上的嫌弃眼神视若无睹,径直朝一个路边摆摊的老头走去。 “请问前辈,您这儿收补气丹吗?” 补气丹是大路货,连丹药品阶都评不上,也就是一些小宗门弟子和散修才会用,大宗门发放的至少都是一阶补灵丹。 老头耷拉眉眼抬起,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见是个穷酸小姑娘,不禁皱眉,本要出口的驱逐暂时歇了声,随意道:“五颗下品灵珠,不愿就离开。” 当今修真界以灵石为通用货币。灵石又分上中下三品,每品间兑换差额为一比一百,但上品灵石难求,鲜少有修士愿意用高品灵石去换低品灵石。而在灵石之下还有灵珠,十颗灵珠等同一颗下品灵石。 张筝心知补气丹在这繁华地界实在上不得台面,老者愿意收购她的补气丹已是难得,不敢推拒,立马将装着十颗补气丹瓶子递给了老者。 老头只看眼对了数目便扔到了摊子的角落,从储物袋里数出五颗下品灵石递给张筝。 张筝收好灵石,以她现在的稀薄的资产可容不得她大手大脚住客栈,还得快些找个小宗门。 “前辈,请问您这地图怎么卖?” 见她要买东西,老头脸色稍霁,“最便宜的一颗下品灵石,最贵的十颗下品灵石。” 张筝只好掏钱买了份最便宜的,想着自己一下就花出去了五分之一的资产就觉得心疼。 “来参加万玄门入门测试?” 老头见她一脸肉痛的样子不禁好奇这哪儿来的修士穷成这模样,便随口问了句。 “不,我就想加个小门派。” 还有来了这儿不想入万玄门的?老头闻言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思量着想是这女娃资质太差了。 不过…… 老头对着她摇了摇头,叹气说:“那你来得不巧,要是平日这附近的小门派天天开山收弟子。临近万玄门弟子测试,这些小门派为了避其锋芒,都没收弟子了,起码得等到万玄门弟子测试完了才会再招弟子。” 万玄门弟子测试,张筝思忖片刻,意味着她还得等至少三个月。这三个月时间,吃住可都是个不小的问题。 老头似是看出了她的困难,眼下摊子也没人来光顾,便乘闲好心提点了下,“万玄门特意为来参加招生的修士准备了食宿,我看你穷成这样,去那儿凑合一下得了,若是运气好入了万玄门便是天大的福气。” 这倒是个好去处,张筝也没其它选择了,这集市上的客栈最便宜可也是一颗下品灵石一晚呢。虽然不想入万玄门,但只是试试比起流落街头实在好太多。 张筝感激地朝老头微微鞠了一躬,虽说老头态度不算亲近,但却帮了她许多。 顺着地图一路向集市西郊,尽头处便是万玄门的客栈了。 前后三处居落,呈三字排开,由前至后客栈修得便越是华丽富贵,最后一层甚至安置了聚灵阵。 当然张筝可不知这些。 或许是时间还早的缘故,客栈前门可罗雀,张筝抬步走到一个值守的修士面前,恭敬地说明了来意。 修士身着一身简单的灰色道袍,腰间黑牌上白字写着万玄门李景。 李景只是个普通的外门弟子,这个月刚好轮到他值守客栈,这差事说好不好,说坏不坏,还得看时间。若是能遇上贵族大家,从他们手指缝漏出点好处也够像他这样的普通弟子奋斗十几年了。但贵族子弟大多提前十天左右到此,李景运气不好十成是遇不到了。 毕竟是出身万玄门的修士,李景虽心有遗憾但也不至于玩忽职守,还是尽职地为张筝简单介绍了此地的规模,并给了她一块住房令牌。 张筝无权无势再加一穷二白,客栈后两列房间都是非富即贵则居住的,张筝分到的令牌便是“丙字——贰叁”。凭借此令牌,她可以自由出入自己的房间。 张筝很快在丙字列房间中找到了“贰叁号”,将令牌贴在房门上的凹陷处,便见一阵水波荡漾,转眼便到了房门内。 出乎意料,外看不过十平的房间里面却是别有乾坤,足足有十倍之余,只是格外朴素,除了一张板床、一套桌椅和桌椅上放着的两瓶辟谷丹,别无他物。 辟谷丹是比较常见的一阶中品丹药,两瓶共三十颗,距离弟子测试还有近三个月,一颗撑十日,时间倒是刚刚好。 张筝将辟谷丹收好后便盘坐在床上开始精心打坐。 在来这儿的路上,她仔细考虑了一番。她虽想尽快悟道,但很显然在外漂泊近两年她一点道的影子都没摸着,究其缘由应该还是她对道的理解太浅薄,道为何物尚且不知,又如何能悟道。 既然要参加万玄门的弟子测试,为何不尽力一试呢,若是入了,作为大宗的正剑宗,其藏书楼里必然会有关于道的典籍。磨刀不误砍柴工,等到理解了道,或许悟道便会轻松一些。 至于侥幸入了万玄门后修为几十年无寸进,是否会被赶出宗门又或者尝遍屈辱,那又如何,她既为她所求而来,其余都不值顾虑。 既已想通,张筝便决定用这三个月苦修,争取突破到练气二层,能多一分修为便多一分机会。实在进不去万玄门也能给自己添一分保命。 第五章 资质五一 两月时间一晃而过,距离招生还有三天,张筝终于停下修炼。或许是得益于此地灵气浓郁,她前两日总算突破了练气二层,又花了两日时间巩固修为,现在倒是可以不急修行,先出去了解一下招生信息,以免自己成了个睁眼瞎。 大多欲参加招生测试者都在最后一个月陆陆续续到了宿生客栈,此刻这里算得上是人潮如织,热闹非凡。 客栈外更是挤满了瞅准商机来摆摊或兜售货物的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 张筝还穿着先前那套破衣裳,在一众华美贵气的服饰间格格不入,一出场便引来了不少人的注视。 张筝也意识到自己这身衣服太打眼,更何况还是套门派服,穿着这么一身去参加万玄门弟子测试的确有失礼仪。 仗着灵活的身躯,她很快从人群中挤出,到了外围一个摆摊的面前,将特意留下来的辟谷丹换了灵石。三十颗辟谷丹,她自留了五颗以备不时之需,二十五颗卖了二十块下品灵石。 再挑了间成衣铺,买了身最便宜的衣服换上,又在武器铺买了柄一阶下品法器的匕首,张筝兜里不吃不喝换来的二十四块灵石便去了大半。她摩挲着还剩下的三块灵石,想要挣大钱的心思从未如此强烈过。 张筝面相本不差,否则也不会在小时候被变态收做禁脔,先前因为那身破衣裳加之不修边幅实在让人没心思瞧她的脸。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如今她换了身简单的湖绿色衣裳,散乱的头发束成干净利落的马尾,那张脸便显得惹目起来。 王麻子世代在此地做生意,一双火眼金睛练的格外明晰,一眼便瞧上了张筝这个怨大头。 “道友,道友!” 张筝好奇地转过身,王麻子眼睛一亮,麻利地蹦到她身边,谄媚地问:“道友是来参加弟子测试的吧?” “小人观道友英姿飒爽、灵韵十足,一定能在此次弟子测试中崭露头角……” 张筝一听便明白这人满嘴跑火车,转身就走。 竟遇上了不喜欢听恭维话的怪胎,王麻子一边吐槽一边追上张筝,着急道:“道友别急啊,我这儿有万玄门弟子测试的一手消息,那可都是历年来的经验总结,只要两块下品灵石,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诶。” 张筝这才停住了脚步,她本就是为此而来。但是,这价格有些贵了。 王麻子见人停下心里一喜,更是将自己手上的玉简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只可惜他说得口干舌燥,面前的女修也没有丝毫要买的意思。 王麻子福至心灵,试探着道:“小的与道友有缘,便做个顺水人情,一颗半灵石如何?” “一颗。” 王麻子脸跟吃了苦瓜一样,变了几个色,终究肉疼道:“一颗就一颗,全当与道友结个缘了。” 张筝利落地给了他一颗灵石,将玉简贴在额头并立刻知晓了里面的内容。 不得不说,这玉简虽然贵了点,但的确帮了她个大忙。比如弟子测试前五天开始初次报名,若是错过了便不能参与后续的弟子测试,只能等下一次招生。 报名处已经排了长长三列队伍,说是人山人海也不为过。 要知道万玄门的弟子测试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参与的。初次报名便是第一轮筛选,见运石可根据弟子的灵根品质初步判断其资质,需得达到五十分以上才可进入下一轮测试。 张筝顺便选了一列队伍,默默地排在后面,顺便听一下八卦。 无论在哪里,八卦这种人间娱乐的东西都是不可或缺的,虽真假难辨,但也能从中得到些信息。 比如此刻,张筝右侧一列队伍便有几人在议论今年可能在弟子测试中一鸣惊人的几个天才。当然,这些大多人都知道,毕竟那些个名门望族的子弟可是在报名第一日便参与了测试,万众瞩目呢。 听他们意气风发,仿佛他们是那几个天才般地吹了半天,张筝也对这几个天才人物略微有了些了解。 西淮界属一大宗、三大家、两隐族为此界顶尖势力。 一大宗便是万玄门,其门派中有三位化神长老守护,元婴众多,势力雄厚无人可比。 三大家分别为林、江、秦,此三家因彼此联姻关系复杂,可以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其下后辈能人辈出,胜在质量。 最后两隐族则因长久避世不出鲜为人知,只知其姓为姬、南,具体实力有多强无从得知,此次也未出现在弟子测试上。 往届虽也有不少世家弟子通过弟子测试进入万玄门,其资质也算上乘,但与此次参与万玄门弟子测试的世家子弟相较便不值一提。今时这些天才可谓是人中龙凤、万里挑一,怎么突然全跑来万玄门了。 林家龙凤胎——林易寒、林潇潇,两人资质都是九十; 江家江奉来,资质更是无上优异,高达九十三,甚至不少人传言他将会是此次弟子测试第一名; 秦家秦灵芝与秦霜颜是一对姐妹,相差两岁,长相亦是云泥之别。妹妹秦霜颜被誉为西淮第一美人,冷艳绝丽,而其姐姐秦灵芝却是人如其名,土棕色的胎记占去了大半张脸,形如灵芝,此胎记极为怪异,连焕颜丹都无可奈何。但两人天资卓越,姐姐八十九,妹妹九十二。 而除这些世家子弟、名门望族外,亦有不少寒门黑马,最惹人注目的便是一个叫张小凉的少年,衣着破破烂烂,却是达到了八十七的资质。 要知道世家子弟天资如此优异乃是其世世代代积累下来的资本,祖辈皆是优秀天才,这基因自然越发精良。而平凡人中能出一个媲美世家子弟的天才简直是千年难遇。 时间在张筝思考中很快过去,便到了张筝测试资质的时候。 虽说心知自己资质绝不算好,早已做好了被刷下去的准备,但真临上场还是难免忐忑不安,又隐隐透出几分期望。 见运石高达十米,宽一米,柱体浑圆,通体莹白散着柔润的微光,站在其面前犹如面对通天之石,心静自然。 张筝按着长老的指示将手心轻轻贴上柱身。 霎时,一股纯粹的气息由手心与见运石相接处向张筝的身体涌入,无形的暖流自丹田和神府升起,汇向见运石。见运石其内亦犹如化为一团烟雾,寥寥升起,一路直冲,四十、五十、六十、……就在即将突破七十时,盘踞在张筝丹田内的净泽树突然开始吞云吐雾,青绿云烟遮住整个丹田,暖流瞬间消失殆尽,烟雾亦一路跌落,最后堪堪停在五十之上,莹白柱身微微闪烁,三个大字影影绰绰——五十一。 不少人见到了此奇观,张筝亦不例外,而且她还看见了自己体内的一番奇异变化。 负责测试的长老站起身,眉心紧蹙,这女娃这样的情况还从未见过,莫非见运石坏了。 台下一众人亦是议论纷纷。 最终,几位长老商量后,决定让她到另一块见运石重新测一测。 张筝又重复了一遍动作,但这次见运石却未出现异常,烟雾刚刚突破五十便止住了,资质仍然是五十一。 虽然过程有些奇怪,但终究结果也是过了最低五十线的,长老们也懒得纠结了,便给了她一块牌子,上面刻着叁叁柒,随即便摆手让她离开了。 张筝收好牌子,在众人奇怪的神色中镇定离开,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方一回房,张筝一刻不敢耽搁,立刻开始打坐,从刚刚测试净泽树突然开始运转开始,到现在一直未停下,且有越来越快之意。 净泽树仿佛有了自主呼吸一般,青绿色的云雾不断被其哺出,整个丹田已经被青绿遮掩,乃至游走于全身经脉,隐隐有溢入神府之意。 初始青雾只在丹田和经脉中游走时她还不觉得异常,甚至有一种徜徉在温热清泉中的舒适滋润,但当青雾漫及神府,试探着往神府弥散时,张筝突然感到灭顶危机。 修仙之人大多六感敏锐,此刻她的第六感正在疯狂向她传达危险的信号。 青雾已经弥漫全身,正堵在神府之前,意图侵入神府,但神府外有一层天然的屏障,将其挡在其外,两者相争不下。奈何净泽树还在源源不断吞吐云雾,隐隐地,屏障开始落入下风,已经有了一丝动荡。 张筝感受到神府传来的钝痛,集中心神尝试着将一缕神识探入青雾,瞬间,青雾攀附上那缕神识,竟如虫食草般开始侵蚀被它紧紧包裹的神识,并且迅速沿着一缕神识向本体蔓延。 剧痛从分出去的一缕神识传来,险些叫张筝失神,她强忍着剧痛,当机立断斩断那一缕神识。 好险!张筝剩余的神识都开始发抖,不知是痛得还是怕得。若是方才她稍有犹豫,那么此刻她的神识恐怕都已被青雾蚕食鲸吞,她也就只剩一副躯壳。 危机还没解除,张筝意识到此,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 青雾能够吞噬她的神识,若是让它进了神府,她就真的玩完了,可偏偏净泽树是个什么东西,有什么作用,她一窍不通。这可如何是好? 咔哒一声,屏障已经裂开了一道缝隙,青雾还在锲而不舍地撞击,隐隐可以看到细微的蛛丝裂隙正爬上屏障。 张筝头脑一片风暴,千万种想法出现又瞬间消失,让她抓不住、看不清。 净泽树从进入丹田后便一直沉寂着,从未有过任何动作,为何这一次突然疯狂地进攻自己?见运石在其中到底起了什么诱导作用? 那股气息,从见运石进入她体内的神秘气息! 张筝突然明悟。 她沉下心,平息躁动的情绪,开始感受体内那股外来的气息,一刻钟后,她睁开眼,果然,她身体各处已经不见任何气息,而最后的残余便隐藏在她的神府中,与她的神识紧紧纠缠,融合。 若非净泽树的异常,她或许根本不会察觉到这点细微的变化,而现在想要将它剥除亦是艰难险阻。 净泽树还在坚持不懈地攻击神府屏障,屏障已经爬满裂缝、摇摇欲坠,留给张筝的时间不容丝毫浪费。 她不断念着静心诀,以求心神宁静,才可感受到那股气息,然后竭力将其剥除。这个过程若是换作往常虽耗时长了些,但决不会有失败,但偏偏现在是内忧外患。 净泽树随时可能侵入神府的威胁,神府被攻击传来的钝痛,这让张筝很难沉心全意剥除气息。这股气息十分顽固,一个不慎,便重新攀附上神识,难舍难分。 她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冰火两重天的险境,生死一线的悬崖。 她不能死,她闯过了那么多次的鬼门关,连绝灵之地都活过来了,怎么可以死在这里! 求生意志再一次占据上风,以雷霆之势将恐惧压制,静心诀已经无需她主动运行而自主运转。 千钧一发之际,神府屏障被彻底攻破,神秘的气息也被彻底剥除、团成一团被张筝丢出神府外。 她从未向此刻这般胆颤,被迫当了一次赌徒,以性命为注,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她甚至能听到心脏剧烈加速的跳动。 万幸,她赌对了。 来势汹汹的青雾轻而易举吞噬了气息,随后试探着往神府探进一寸,似活物般嗅了嗅,没有那股令它讨厌的气息了,青雾瞬间溃散,溶入她的身体,甚至神府,但这次她没有任何危急感。 紧绷的心神立马松懈,张筝只觉得通体舒畅,唯独精神十分难受。 解决了青雾这一威胁,她却没法完全放下心,她尝试修复被青雾攻破的神府屏障,却是无功之举,那股气息又是何物?为何会引得净泽树如此疯狂。 思考被暂时打断,那块刻着叁叁柒的令牌正微微颤动,其上现出几字——速往测试。 第六章 炼魂 火急火燎地赶到测试地,这里是一块旷地,除了人山还是人海。 张筝方一赶到,空中云舟之上便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 “此次弟子测试与往届稍有变动,试验地在一线天秘境,你们只需寻找七样物体,名字在各自令牌中,按完成顺序定名次,名列前茅者可得奖赏。” 场下窃窃私语声渐起,这测试也太奇怪了些,如何能评定修士实力。往届虽也是在一线天秘境中测试,但测试内容却是彼此夺取令牌驱逐参赛者并且击杀妖兽,以此两者综合衡量实力进行排名。这次实属奇怪。 那道声音继续道:“若遇危险可以令牌传送出秘境,同样失去资格,现在我宣布,万玄门弟子测试开始。” 话音刚落,所有令牌亮起一道金色光芒,随即场上便已是一人不剩。 张筝运气实在不算好,但也不算差。 坏在她花一块灵石买的玉简里根本就未提及一线天秘境,好在她没被传送到危险的地方。 张筝所在的地方是一处环绕山谷,偶尔可以听见鸟兽虫鸣。她小心翼翼地在其中寻找了两日,令牌上的七样物体一无所获,却让她给寻到了一个石洞。 石洞非常狭窄,仅容两人,外面被藤蔓覆盖,若非她观察细致,八成就错过了。 张筝也只是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地方,所以钻进去看看,却不曾想,刚一进去,外面便传来一行人的脚步声和交流声。 听起来像是两男一女。 张筝索性不出去了,以她的修为,对面又有三个人,若是他们不太友好,贸然出去怕是得遭殃。 两男一女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其中女声说:“已经两天了,你那破灵蟠指了个什么烂路,还没找到,这样下去,任务别完成了。” 一道比较粗犷的男声安慰道:“轻轻别急,师叔给的灵蟠必然不会出错,再找找吧,指示应该就在这儿了。” “这鬼地方神识没法用,这么大个山谷哪儿那么容易找到。” 另一道男声声线冷厉,听了一路女子的抱怨实在受不了了,不禁呵斥:“当初自己领命跟来,现在闹什么脾气!” 女子在家中应该是千娇万宠的辈儿,闻言面红耳赤,又不敢真与男子闹翻,只能嘴上骂咧:“齐辰你什么意思?要不是我爹……” 齐庄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一边是师叔亲女儿,一边是师叔真传弟子,哪边都开罪不起。 “轻轻别气,齐辰就是着急了些,不是有意要犯你,好了好了,小声些,万一这儿还有人听见。我们继续找找,再找找。” 别说齐庄了,张筝听着他们争吵都头疼,但现在最麻烦的不是争吵,而是他们一行人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呢!张筝不由得感叹,从他们话中都可以听出,他们必然是在找什么重要的东西,参加这次弟子测试怕是别有所图,自己若是暴露了,免不得被杀人灭口,即便令牌能保自己一命,这测试也定是过不了了。 张筝此刻甚至觉得当初离开宗门历练就是个错误,是她倒大霉的开端。 千万别过来,别发现我,她只能这么祈祷着。 幸运女神不总是眷顾她的。 那名叫做齐辰的男子径直朝她所在的地方靠近,突然停下,手中灵蟠无风自舞,最后直直指向张筝所藏身的石洞所在的山壁。 张筝紧紧握住身上唯一具有攻击性的匕首,运转灵力,蓄势待发。 对面有三人,她必然是对抗不了的,所以只能出其不意攻,争取一线生机。 照理而言,此处无法使用神识,她躲在暗处攻击倒是有八成把握攻其不备,然后逃脱。但命运似乎彻底抛弃了张筝,齐庄天生六感敏锐,笠时拦住了准备上前的齐辰,长枪样的法器指向被藤蔓遮挡的石洞。 “谁?出来!” 张筝这下没法了,只得将握匕首的左手藏在身后,慢慢从石洞中爬出,一脸茫然:“几位道友,在下无恶意,无恶意,只是刚好在洞中歇息。” 可惜这三位可不是她当初遇见的万玄门外门长老,绝不可能轻易放过她。 齐轻轻刚受了气没出发,这不张筝就恰恰撞上枪口了。 “你这贼人,可是偷听了我们讲话?” 大小姐,你们自己说得如此张扬,我不是聋子,还能听不见不成。 张筝有苦说不出,只能无辜地解释:“在下实非有意,而且并没有听见多少。几位道友高抬贵手放小人一马,我保证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张筝当然不可能乞望他们放过她,只是在寻找时机。 果然,齐轻轻唤出火红长鞭就要动手,一旁摆弄灵蟠的齐辰却眉头一蹙,拦住了她。 齐辰长得十分俊秀,但周身气息阴鸷,这十分俊秀便被折损了两分,眼下他目光如隼地盯着张筝,着实有些让人胆颤。 “把东西交出来。” 鬼知道是什么东西,张筝自认这两天什么都没找到也什么都没拿,但眼前这家伙却坚信自己拿了东西,还要她交出来,这简直是无妄之灾,她能上哪儿去找这么个不知道的玩意儿交给他。 脑子急速转动,张筝心生一计。 “道友,在下的确在这儿寻到了一奇物,我也不认识,不知是不是道友所求之物。既然道友要,我自然给你,只求道友放我离开,在下千里迢迢就为了入万玄门。” 齐轻轻一见她还敢讨价还价,瞬间脸色阴沉,似要将她生吞活剥。 偏偏齐庄和齐辰拦着不让她动手。 齐辰思量了一番,若是惹得眼前这女修鱼死网破,他们得不到东西回去必将受罚,倒不如先把东西拿到。 “好。” 张筝见他答应得如此爽快,便明白了,想必眼前这三人用法宝改变了容颜,故而才不怕被我举报,既然如此,以他们恶劣的性格,势必不会轻易放自己离开,恐怕东西拿到手就会对自己动手。 “别磨蹭!” 赤红鞭子甩在她身边的土地上,地面直接被打出了一道焦黑的坑,带起的热浪险些将她的衣服灼烂。 张筝作势向衣兜里伸手,下一刻突然将一样东西向齐辰甩去,同时不动声色藏在身后的左手猛地将匕首掷向从头到尾没动作的齐庄。 齐辰和齐庄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立马往后躲避,结果所谓“暗器”哐当落在地上,什么都没发生,只是一瓶辟谷丹和一柄劣质匕首,齐轻轻也被吓愣了神。 等到三人回过神,张筝的身形已经在几百米开外了。 我十二块灵石的匕首啊,出师未捷身先死,张筝一边催动全身灵气狂奔一边泪流满面。 居然被一个练气二层的蝼蚁戏弄了。三人气不打一处来,尤其是沉不住气的齐轻轻。 齐辰冒犯自己就算了,碍于父亲不敢招惹他,现在连个小修士也敢挑衅自己,真当她是个病猫,不敢教训她不成。 三人立刻唤出法宝,法宝的速度可不是张筝一介练气二层的修士可比的,眨眼间,他们的距离便缩到了十米内。 张筝被面前直插入地的长枪逼停了下来,随后,长鞭自身后应声而来,伴随着破空声,张筝被一鞭子直接抽飞,落地时已经被抽了个半死。 她趴在地上,背部从肩胛骨到腰窝处一道血淋淋的横贯伤,森寒白骨清晰可见。 那鞭子上带有火系法力,张筝现在都能感觉到狂暴的火法灼烧着她的皮肉,甚至深入身体在经脉中横冲直撞。 张筝也不知道是不是该感谢之前经历过冰火两重天的彻魂之痛,如今这种小程度,她还能说得出话来。 “道友,咳咳……饶命……” 齐轻轻怒火中烧,哪里还听的见她求饶,又或者听见了并不打算理会。 齐辰也不打算阻止,眼前这个女修实在狡猾,看来东西就算在她身上她也不可能轻易交出来,那便让齐轻轻尽情磋磨一番吧,他倒要看看,这女修是要弟子测试还是要那东西。就算让她侥幸逃出去了,外面自然有人会拦住她。 一鞭又要落下,张筝心知自己难熬过这一鞭,手上握着令牌就要使劲捏碎,弟子测试过不了就过不了吧,命没了可就全没了。 “咔嚓”,令牌应声而碎,紧接着一道耀眼白光冲天而起,将张筝笼在其中,随后白光散去…… 张筝还在原地! 不止张筝,连那三人都被此情形一时惊住了。 鞭子的攻势可是半分不少,来势汹汹,直直打在张筝背上,又是皮开肉绽,痛得她险些就地打滚。 三人这下来了点兴趣,齐轻轻出够了气,看张筝只剩半口气的模样,也不继续鞭笞了,而是好奇地问:“你为何没被传出去?” 张筝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她哪儿知道为什么没被传出去,或许上天看她不爽,想在这儿就地解决她。 喉咙腥甜,一口气上不来,兀的喷出一大口鲜血,夹杂着腥红的血肉碎片。 见问不出什么结果,齐轻轻变了神色,赤鞭抵着张筝的伤口,灼得伤口冒出焦糊的烤肉味。 在张筝身上出了口恶气,齐轻轻笑吟吟道:“只要你把东西交出来,本小姐就饶你不死,如何?” 张筝仿佛感受不到伤口灼烧的疼痛,直勾勾地盯着她,那懵懂的眼神险些让她以为自己把人给打傻了。 齐庄上前一步,捡起地上碎裂的令牌端详了一阵,没啥异常,便随手丢到了一边,神情不如齐辰般冷漠,出口的话却是真正地让人胆颤心惊:“轻轻与她废话作甚,既然她逃不出去了,搜魂便是。” 张筝只觉得自己命到头矣,不甘心、不甘心…… 强烈的情绪撕扯着她的整个身躯,可她却没有一丝办法,能够帮她脱离险境。 到头来,不止命没了,还沦落到被搜魂后魂飞魄散的地步。老天给她的苦难可真是够狠心的,她真能撑到降大任的时候莫! 张筝死死盯着眼前几人,哪怕是死她也要记住这几个人,哪怕是张伪造的面容,她眼白上沾染了血迹,如地狱爬来的恶鬼一般。 体内灵力已经消耗殆尽,整个丹田都被她榨干了,挤不出一丝灵气。 齐庄祭出一盏罗盘样的小灯,里面青灰色火焰要死不活地燃烧着,似垂暮的老人吊着一口气,整个小灯散发出一股让灵魂胆寒的恐怖气息。 他嘴里念着怪异的咒法,一缕青灰火焰自小灯中悠悠飘出,荡向张筝,在她眉心停驻。 一股恶心的粘稠感将张筝束缚着无法动弹,神府感受到可怖的气息开始动荡不安。 要死了。 这是张筝最后的意识,下一瞬间,撕裂般的剧痛从脑海中升起,透明的灵魂被硬生生扯出体外,灵魂模糊的神情痛到扭曲不堪,整个身躯都开始剧烈颤抖。 青灰色火焰炙烤着纯粹的弱小灵魂,缕缕青烟从灵魂中飘出,在上方汇成一粒米珠般大小的圆球。 “魔修!” 一声清亮的呵问。 撕扯感突然消失,灵魂归体,张筝忍着神魂剧痛,拼命睁开眼,只看到一道雪白无暇的身影,还有那道身影面前耀眼夺目的水蓝巨剑。 黑暗侵袭了她的意识。 第七章 入外门 这是哪儿?我是谁? 张筝好不易才从昏暗中挣脱,刚一睁眼便见一全然陌生的房间。加之脑袋昏沉,一时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 躺着等神智略微清醒了些,她撑着身体下床活动了一番手脚,才惊奇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居然全好了,除了动用神识会有阵阵钝痛以外,完好无损。 木门自外推开,进来的是一个灰袍少女,她见张筝终于醒来亦是惊喜万分。 从她口中,张筝总算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里乃是万玄门惊风山的一处洞府,灵气浓厚故而将她安排于此养伤。女子乃是此处负责扫洒打理的仆役,长老命她这段时日负责照顾她养伤。 原来那日张筝命悬一线之际,刚好遇上一修士追着白光而来,见有魔修在此地害人便立刻出手与魔修打斗,救下了张筝,只可惜魔修利用令牌逃了。庆幸来得及时,她的魂魄还未被炼化完全,故而只需将养一段时日便可恢复。 张筝回忆起那日险恶及所见的一道耀眼璀璨的身影,只觉得内心深处有一种莫名情绪悄然孕育。 有对强者的憧憬,有对恩人的敬谢,还有一种陌生的感觉,让她捉摸不透。 “敢问那修士是何人?” 灰袍女子皱了皱眉,思及当时长老说的一番话,只答:“这我也不清楚,但听正源长老说,似乎是提到了林家那小子。” 林家?林潇潇还是林易寒? 张筝知道的林家修士也只有这两个从八卦中听来的天才人物。 至于究竟是谁救了她,以后自然有机会探清楚,现在她的归途才是最重要的。 “麻烦道友照顾我多日,既已经好了挺多,我还是尽快离去吧。敢请道友替在下向万玄宗传达收留我疗伤的谢意。” 说完,张筝就要动身。 灰袍女子忙伸手拦住她,笑呵呵道:“长老们吩咐了,这次道友你的伤多因万玄宗疏忽,给了魔修可乘之机,万玄宗必然得对此负责,你且安心留下吧。只是……” 张筝见她略有犹豫,似有难言之隐,遂说:“万玄宗能收留在下,已是在下的福分,道友不必介怀。” 灰袍女子这才展颜一笑,“道友实属心胸开阔。只是考虑到道友资质尚有些许欠缺,只能委屈道友暂时留在外门。不过道友也不用担心,我万玄宗外门弟子亦是待遇优渥的,且只要通过十年一次的外门测试,并成绩优异者便可升入内门。” 能保住一条命已是万幸,如今还可留在万玄门便是意外之喜,张筝自然不会介意,再者即便她入了内门,恐怕也只是白白浪费一个内门弟子的资源。 跟女子告别后,张筝便离开内门惊风山到了外门掌事长老处领取她外门弟子的令牌和年俸。 万玄宗占地百万顷,内门与外门间有崇山峻岭横旦相隔,即便有灵兽做乘架,亦是耗了半个时辰才到。 刚一踏出内外门界线,灵气浓度猝然降低,若说内门灵气普遍五成,外门便只余一成不到。怪不得人人拼死拼活都想往内门去。 张筝昏迷了将近半月,弟子测试早已结束,新入门弟子也都已安排妥善。张筝来时,外门掌事处也就只有一个外门长老,寥寥无几的修士在领取任务。 她原先的衣服在长鞭笞打下早就破烂不堪,照顾她的灰袍女子也没什么衣裳,只好给她换了身简单的灰色仆役服。 以她一身内门仆役打扮,招来了不少注意的视线。 修士达筑基便可驻颜,永葆青春,此后只有寿元将尽时才会显露老态。眼前的外门长老头发花白,眼珠混沌,显然已是寿元所剩无几。 的确,这位外门长老姓河,如今是筑基后期,只剩不到十年寿命,眼见突破无望,便当最后回报一下宗门,自请来此值守。 与周围打量张筝的视线中含少数鄙夷之色不同,河长老对她这身衣裳丝毫不问,只核对了她的外门弟子身份,便将一身竹青色外门弟子服和刻着她名字的身份令牌外加今年俸禄一并给了她。 “外门弟子统一住在宿水峰、奂和峰以及九炉峰,这是住宿房间图,灰色已有人居住,你且自己选一处,在令牌上刻上房门号便算入住。” 张筝不急着修炼,对灵气要求不怎么高,但她需要悟道,地势胜在偏僻静谧,便选了离藏书阁近些的九炉峰。 河长老见她选了个灵气稀薄的地儿,只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继续讲外门规矩。 “万玄宗对外门弟子要求不严,新入门弟子前两年不用负责杂务,每年都有十五瓶辟谷丹、五瓶养气丹、一瓶蕴灵丹和一百二十颗下品灵石。两年后弟子每年需向门派缴纳十个贡献点,贡献点也可用于许多事物的兑换,这你后面就慢慢了解了。贡献点可到事务堂领杂务赚取,当然也可以去任务堂领任务,全看你自己选择。” “外门每隔十年会举行外门测试,同期入门者间比试,成绩优异者可升入内门,也有运气好得内门长老青睐的一朝飞天成了亲传弟子。此外,外门弟子入门满十年会进行弟子检测,未达标者驱出万玄门,剔除弟子身份。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全在弟子守则里,可以自行阅览。” 张筝对外门测试不感兴趣,但十年后的弟子检测却是个值得关注的问题。 从外门掌事处离开,张筝径直回到自己的新住处。这次没了灰袍女子替她付灵兽钱,她只能自己租借了灵兽,一次一块下品灵石,真是昂贵得紧,让她肉疼。 九炉峰西十七院三十一号,这便是张筝往后多年的住处了。 同客栈的一贫如洗不同,这次的地儿是一个单独的三进小宅子,只是里面一样的空旷,仅仅一些简单的摆设,院中还有株桂花树,一张小石桌、两个石凳子摆放在其下。倒是别有几番清雅脱俗,闲庭赏花之意味儿。 张筝先将门派发放的储物袋刻下神识,细细清点了一下里面的东西,与长老所说并无出入,此外还有一本修真界通货炼气期功法——《养气诀》。便又将自个儿身上先前剩下的一块灵石和储物袋中的一小堆灵石好生放好。 这颗朱果…… 张筝捏着拇指大的红果子,端详半天。 也不知自己从师父那儿薅来的究竟是个什么果子,她以前从未在书上看到过。不知道她昏迷时,万玄宗的长老看到了这玩意儿没有,又或许看到后可认出来了? 算了,下次寻机会去藏书阁翻翻,九重地大物博,万玄门又是第一宗门,或许会有相关记载。 把朱果轱辘扔进储物袋,再换上外门弟子服,将储物袋和令牌系在腰间。她便拿出弟子守则细细翻看。 看完已是日近黄昏,头脑有些隐约发胀,先前受的伤还没好完全。 如河长老所说,万玄门对外门弟子要求并不苛刻,前两年只领俸不需缴纳贡献点,两年后每年需缴纳十个贡献点,并不算多。 灵药园除杂草侍弄灵药一月也有三个贡献点,并不用担心缴纳不起贡献点被赶出宗门。 当然,张筝最关注的还是藏书阁的信息。 万玄门共两处藏书阁,一处在内门,一处在外门。 外门藏书阁在聚贤峰,分五层四区。进入第一层需缴纳十块下品灵石,第二层需十个贡献点加百块下品灵石,第三层五十个贡献点加两百块下品灵石,第四层百个贡献点加四百下品灵石,第五层两百贡献点加一千下品灵石。且这第四层和第五层并非一般人可去,得受门派奖赏方可缴纳入门费后进入。 而这只是进入藏书阁的条件,若是想阅读里面的内容更是需要额外的贡献点和灵石,越是珍贵、品阶高的,越是昂贵。 每层分四区,分别为功法、法门、四技、杂书。 不必说,身为修士之本的功法自然是最为珍稀的。从一定程度而言,如果说修士资质是起点,那么功法好坏便决定了一个修士的修行之路的宽度与每一阶段的含金量。故而,大多数修士在迈入筑基后并不会随意开始修炼,而是竭力选择一本好的功法,哪怕为此倾家荡产,这也是为何修士大多挤破脑袋也要拜入大宗门、拜入长老门下。对于散修这等没有资源的修士而言,功法便是修行之路的一大硬伤。 法门和四技自不用多说。前者指各类术法、后者则是指当今修真界盛行的四类技艺——炼丹、炼器、符隶、阵法。 最后一区杂书,包罗万象,应有尽有,也是张筝此行最主要的目的。 决定好第二日先去藏书阁第一层看看,张筝便开始修炼。好在,除了神识会有阵阵钝痛外,修炼并没有任何异常。 第八章 初识道 在张筝沉心修炼时,万玄门内门藏道山内却是气氛紧张、剑拔弩张。 偌大的大堂,为首的是一头发青黑然两鬓斑白的中年男子,正是万玄门的掌门,其下两侧各落座有四位长老。 掌门沉吟片刻开口道:“关于此次魔修入侵之事,各位长老可有想法?” “此事事关重要,决不可轻易放过。要我说,不如把当时那女娃叫来好好审问一番。” 见自家三师兄怒气冲冲的模样,一旁容颜娇媚、似三月花的女子轻笑着责怪道:“钟师兄,哪有你这样说人家女娃娃的。好不容易从魔修手下捡回一条命,你却要将人当犯人审问了。” 她口中的钟师兄是个五大三粗的莽夫样,一向与自己这个六师妹不对付,闻言气急:“柳濡清,你什么意思!”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惯来在其中充当和事佬的段长老连忙安抚钟长老:“钟师兄,别发火别发火,和气生财。” 掌门也跟着道:“钟师弟,柳师妹说得也有道理,你这用词不太妥当。” 批评完,掌门又转向柳濡清道:“柳师妹,你新收的亲传弟子似乎便是林潇潇吧,真是后生可畏。后日,你且让她来一趟。” “至于那女娃……段师弟,麻烦你行一躺,后日将她带来此处。这事不容得耽搁。” 掌门师兄都发话了,几人又怎敢不听,自然是应下然后便散会了,各回各山。 且说第二日,张筝一大早兴致勃勃地赶往藏书阁,缴了十颗下品灵石,总算得以进入第一层。 从外看藏书阁同俗世楼阁般大小,但周身灵韵不凡,古朴厚重的气息迎面而来,直击人心。 内里却是别有洞天,可容纳万人的空间摆放着整齐规则的书架,架上古朴书籍、千万册玉简恍眼迷神。 张筝径直走向杂书区,用神识一列列扫视,凡是有可能相关的书籍她都取下看看简介。 以她现在练气二层的神识,支撑不了多久这样高强度的工作,每看两排书架,就得打坐恢复会儿。索性缴纳一次灵石后,没人会管你在藏书阁待多久,所以她便无所顾忌了。累了就修整会儿,舒服了再继续。 如此反复十几次,约莫三个时辰,张筝总算找到了一本有点联系的书。 与其他动辄上百上千页的典籍不同,这本书更像个小册子,只有寥寥十几页,书名更是独具一格,不像道门经典,更似凡俗小说。 《从入道到修道的一千零一夜》,张筝摩挲着粗糙的书壳,因为禁制,藏书阁的书都是不准带出的,且只能翻阅一部分内容,若想阅读全书,便只得用灵石和贡献点换取,然后由书童以空白玉简复制内容才可带出藏书阁。 张筝已经看了一层杂书区的四分之一,就只有这一本与道相关。虽然心里难免遗憾,但还是宽慰自己道这不过是第一层,或许到了更高层便会有了。 所幸这本书不厚,而且似乎不太珍贵的模样,只收了张筝三十块下品灵石。 握着手里复刻的玉简,张筝简直块难以抑制内心翻涌的激动。 迫不及待赶回院落,连房间都不进了,仅在石凳上一坐便开始查看玉简内的内容。 世间万物各行其道,故各得其所、相得益彰。 自在下踏入修道一途,屡受心境之困,不得寸进,后因机缘巧合,根基被毁,重踏修行,方知道之一途,在天资、在气运、在资源……然其中最不可无视而常为无视者为道心。 道心坚者道途致远,道心弱者道途多变,道心失者道途无缘……道心故为何物? 凡修者皆有修道之心,然常不知己所修究竟何道,道心一词可简化,为何修行、修行为何? 道不可常改,心不可常变,道融心于一体,浑然天成,得万道之根本承认,苦不改,难不磋,愈久弥坚,故称道心。 …… 在下特作此书以记愚见,若有缘者从中得益,便甚欢喜。愿吾辈道兴隆。 书就在此处结束,张筝却久久不能回神。 为何修行?修行为何? 看似相同的问题实则千差万别。一为缘由,二为所求。 张筝沉浸在其中玄妙,前生所经之路一一浮现眼前,犹如再历,心境却已经截然不同。 如她先前所言,她踏入修行之路不过一个缥缈至极的缘字。可光是有缘却还不够。 若她在老乞丐死后没有抓住机会求上富家小姐,她或许已经冻死饿死在不知名的冬夜小巷。 若她没有下定决心逃出变态府邸这个魔窟,她或许与那日所见男童一般被折磨得千疮百孔,最后草席一卷沦为野兽口腹。 若她没有与野狗抢食、与乞丐打架,饿到生吃老鼠蛇肉,她便不会见到凡俗以外的另一个世界,便不会翻了几遍山才在一次滚崖后得以进入修仙界。 这一切的艰辛,她从前仅把它用一个缘字带过,现在却蓦然领悟,她的确有幸获得机缘,但这些机缘亦是她用无数次的生死危急,赤脚走刀尖拼来的。 她为何踏上了修行之路,她现在突然明白了,就算前面不是修行之路,而是独木桥,只要有一丝生的希望,她都会义无反顾的往前走。 老乞丐说的对,她这个人生得就是太贪心,想要活,活下去了又想要活的好,但她不觉得这样就是多么的罪恶。 没人想过胆战心惊,为人刀殂的日子,为了活得自由、活得潇洒、活得无顾虑,她宁愿以身涉险,而修仙之路便是让她如愿以偿的最佳方式。 凡俗重利、重权,一个人的力量再强大也会出现蚁多咬死象的悲剧。而修真界虽也免不了权利倾轧,但只要你够强,便能避免大多危机,若是你能成为举世无双的强者便是天地之大任逍遥。 张筝再没有从前任何一刻能比此时更加明悟,这是她几次求生意志的奠基。 她踏上修行之路的缘由是因为被迫求生,而往后继续修行之路的追求亦是求生。不同在于前者她迫不得已,只求生存,后者她志向所趋,为求长生。 那么她的道究竟为何? 张筝拼命想去抓住那一丝玄妙神异的道之踪影,可惜,它却愈行愈远,仿若与她捉迷藏般,似近在眼前实远在天边。 道之一字可是如此轻易可顿悟的,张筝遗憾地叹了口气,压下内心的失望,索性借着顿悟残留的浓郁纯粹灵气继续修炼。 转眼便是五个时辰,张筝从修炼中停下,外边已是日上三竿,这次顿悟给了她不少好处,不只是心境的提升,体内灵气也增长了几分,这可是她两个月都修不来的灵气啊。 顿悟真是个好东西,为何她上次在洞天居顿悟后就不知道趁机修炼呢,那儿灵气如此浓郁,起码能让她一鼓作气冲上练气二层。 真是可惜。以她现在的修炼速度,要想修到练气十二层圆满起码得五六十年,更别提若是没能悟道,还得继续耽搁,不会老死都还在练气期吧! 张筝这般想着,却也知顿悟亦如机缘般可遇不可求,有的修士一辈子都不定能顿悟一次,她已经是算不错的了,或许她悟性尚佳,能在修行之路上有所裨益,便也不再强求。 藏书阁太费钱了,必须找个方法赚灵石。张筝如此想着,打算去事务堂看看可否领些杂务干。 刚推开门,一张金丝银线闪闪发光的传讯符呼啦一下飞到她面前,速度之快,险些叫她直直撞上。 “外门弟子张筝,修炼结束速往内门藏道山议事堂。” 落款——段无为长老。 张筝纠结了番,想起秘境内魔修之事,莫非是传她去问话的? 无论传她为何,她总不能违背长老之命。 内门与外门间有崇山峻岭一道山脉作天堑,出内门容易,入内门对于她这等外门弟子却是奢侈。 好在灵兽识得长老传讯符的气息,不会拒载,只可恨长老惯会使唤人,都不知道从手指缝里漏点灵石为她付个车费。 认命地付了外门入内门的巨额车费——五块下品灵石,张筝只觉得肉痛无比。她承认,她这辈子除了命和自由,最在意的就是钱了。 刚到了内门藏道山,灵兽便火急火燎地将张筝给撂下了背,内门灵气浓郁,好不容易借传讯符通过了结界到内门,它可得好好逛一圈。 藏道山可不是途有虚名,整座山占地极广,高耸入云,又分有一主峰三属峰。议事堂便坐落在主峰之上。而三属峰分别为执法堂、珍奇阁和管事堂。 如此大还处处阵法密道的后果便是张筝很不可信地迷路了。 一路七拐八绕,问了好些师兄师姐,奈何人忙着事可没空搭理她,只给指了个大致方向。 眼看着走了将近半个时辰,还在山腰某条小路徘徊,张筝都想放弃了。 这些长老办事也太不靠谱了,倒不如就在此处等着人来找自己得了。 当然,她也只敢暗自吐槽罢了,两条腿不停捣腾着沿小路继续走。 “张筝师妹?” 张筝耷拉的脑袋抬起,好一个风神俊秀的青年,一身茶白广袖长袍无风自舞,指节如葱修长白皙,“积石如玉,列松如翠”形容他倒是恰到好处。 纵使张筝不重美色,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位青年实属龙章凤姿,不过比起她的便宜师父还是差了半分。 “这位师兄找我?” 这便是承认了。 林易寒收起手上方才掌门赏赐的一门法术,对于张筝他也只是在秘境中匆匆一瞥,看来没认错人。想必她也是掌门传来询问魔修之事。 “张师妹可是要到议事堂?前面百米右转往上直走便是了。” 这倒是解决了她目前不识路的一个大问题,这位师兄可真是好心人。 第九章 得赏 这位无名师兄似有要事在身,对张筝的道谢只颔首微笑,随后便径直朝山下离开了。 走对了路,不出半晌便到了议事堂。 议事堂在藏道山主峰之巅,古木雅致、琉璃清透,云雾缭绕不散,颇有几分仙家道蕴。 似是瞧见了张筝来此,紧闭的议事堂大门缓缓打开,眨眼,张筝只觉一阵眩晕,回神已是置身议事堂内,门也已阖上。 两侧座上共十一位长老,大堂主座则是万玄门掌门——程魄。 压迫感十足。 这是张筝的第一感觉,随后恭谨地向诸位长老掌门行礼见过。 掌门一抬手将她扶起,笑呵呵道:“不必拘礼,此次叫你来只是为了询问魔修之事,你且将你遇到魔修之事细细说来。” 早料到如此,张筝不慌不忙地将事情全盘托出,当然也包括令牌失灵的事故。 林家小子就是追着令牌传送发光而去,那块碎掉的令牌自然已被收好交给了万玄门。长老们检查了令牌,并没有任何问题,按理言不会发生这种疏漏,倒也真是奇怪。世间无奇不有,或许只是意外吧。 此事很显然并非他们在意之点,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调查出魔修此举之意,是否会危害修真界安宁。 “寻东西?” 柳长老蹙眉思索,不过一个小秘境,能有什么值得魔修以身犯险,听这女娃意思,那三个魔修似是一家族或门派之人且在门内地位不低。 其他长老亦是想不明白。 段长老一向思虑周全,此刻便抓住了一个点:“你说魔修似是以为东西在你身上?” 张筝敢确信自己进秘境后什么都没拿,也是疑惑:“弟子敢以心魔发誓在秘境中的确什么都没寻到,只是进了个洞穴藏身,他们发现后却认定东西在弟子身上。弟子也不知为何。” 看来关健之处或许在那处洞穴山壁,罢了,寻个时间再派人进去找找吧。 既然这女娃也不知道更多了,掌门便摆摆手让她先离开。 “此次魔修之事,我已从林易寒那里知晓了,你受伤乃我万玄门之疏漏,作为补偿,你且稍后自行去外门百宝楼挑一样东西。下去吧。”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张筝突然觉得这趟来得太值了,不仅知道了自己的救命恩人,最重要的是还得了件宝贝,能值不少钱吧。 张筝压下内心翻涌的笑意,诚心实意地道完谢,恭恭敬敬地离开议事堂。 “柳师妹,你那亲传弟子可是不错,这次闭关是要突破筑基了吧?” 提到林潇潇,柳长老笑容满面,自家这新徒儿与她有缘,灵根同出一源,资质更是龙凤之资中的翘楚。不到十六的年纪便要突破筑基,只要修行之路不出大差错,成就大道不过时间问题。 柳长老春风得意,能收此佳徒怎能不与有荣焉,但谦虚还是要有的。 “师兄谬赞了,小徒不过有几分运道,此次突破筑基还不知能成就何等灵台,正是让人忧心呢。” 这次宗门收徒可谓人才济济,作为万玄门掌门自然喜闻乐见,遂高兴道:“那师兄便祝愿师侄如愿以偿了,届时让她到珍奇阁五楼去寻个心仪的,就当师兄我的见面礼和奖赏了。” 珍奇阁五楼!那里面的哪一样东西不是万玄门最宝贵的珍藏,平常也只有为门派立下大功之人才可进去挑选。 柳长老自然知晓这礼物之重,乐呵呵地应下。 这柳濡清的徒儿可真是好运道啊!在场长老无不羡艳。 掌门自是知晓众长老所想,今次大典收徒的长老可不少。 “瞧你们羡慕的样儿,收收口水。师兄还能顾此失彼莫?你们的徒儿也都一样,但凡能在二十岁之前突破筑基的,都可进入珍奇阁五层挑宝。可满意这份见面礼?” 被打趣了一番,几位长老也不恼,这可是珍奇阁五楼的宝贝啊,怎会不满意。 当然,二十前筑基这可不是什么轻易的事,要知道万玄门建立数千万年以来,二十岁前筑基的不过万数,哪个不是一方人物,平均千年才出一两个。 若非如今修真界…… 这辈还真不一定能天才辈出,也算是一种另类的人杰地灵吧。 不过,如果不能称为天才之列,又哪儿配得到宝贝,岂不是鲜花插牛粪,白白浪费。 安排了两个金丹弟子前往秘境探查,这会便算结束了。 众人纷纷离开议事堂,不少长老心下一紧,回去可得好生抓抓徒儿们的修为了。可别到时候就自己门下弟子没一个拿到见面礼的,惹人笑话。 这场议事总体而言以皆大欢喜结束。 张筝亦是兴致高昂,急匆匆赶去百宝阁挑了宝贝。 外门百宝阁只有一层,多是炼气期适用的法器。 张筝不过练气二层,虽不急着购买法器,但现成的机会却是得好生抓住的。 她先前用过两把匕首,虽丧于非命,但不可否认给了她一线生机,反正以后还会炼制本命灵器,这次便懒得细挑法器的样式,索性又选了柄匕首。当然,她可不傻,这柄匕首已经是她能在这百宝阁找到的品阶最高也最贵的了,可是件二阶上品法器。换算成灵石,起码也得一万下品灵石吧。 张筝从百宝阁离开的步伐都是轻快愉悦的,付灵兽灵石时都有了几丝豪爽,足以见其心喜。她一夕从乞丐逆袭成小资了。 林易寒……她的救命恩人,以后若有机会必定结草衔环以报。 转眼,张筝入万玄门已经半年了。 这半年对于张筝而言并无任何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唯一值得一提的便是她去事务堂领了一份杂务——负责炼丹堂的扫洒整理,每月三个贡献点、五块下品灵石。 这杂务并不麻烦,只需每两天检查一遍各个炼丹房是否有损毁并将其打扫干净。外门炼丹房并不多只有五十个房间,大多外门弟子修炼尚且闲时间不够,更没心思来此学炼丹,所以大多时候五十个房间使用的只有不到一半。每次四个时辰便能清理完。 但也正是这份活儿给她带来了一点小麻烦。 修真界崇尚修为,各个修士无不追求成为强者,所以凡是新入门的弟子哪个不是抓住两年时间全力修炼,偏偏就张筝这奇葩,居然才来就领了杂务,还总往藏书阁跑。 不少同门自然以为她是因资质齐差而想另辟蹊径,试图在书里找到什么快速提升修为的秘籍,或者多赚钱买丹药吃呢! 其中对她鄙夷最深的是一名叫叶清欢的上届师姐,修为练气八层,在外门弟子中算不错的了。 张筝也不知自己究竟哪里惹着她了,叶清欢时常给她下绊子,不是明嘲暗讽就是寻修士来约她比试。她当然拒绝了,开玩笑,她才练气二层,与人练气六七层的比试不是纯粹找死吗? 不过这叶清欢却真是阴魂不散,咬死了她不放手,无时无刻不挤兑她。张筝不是个爱解释的人,放任流言满天飞的结果便是久而久之,她在外门的名声不太好听了,或者可以说是臭名昭著。 随便拉两个外门弟子一问张筝,至少有一个会说,张筝啊,就那个不务正业天天游手好闲,还爱小偷小摸勾男人的家伙啊!真丢万玄门的脸。 张筝见多了外门的小打小闹,丝毫不放心上,而真正响彻大江南北的大事这半年可也发生了不少。 最主要的一件便是,内门林师姐和江师兄成功突破筑基,两人都成就了九阶灵台,可谓是风光无限。 两人郎才女貌,绝世无双,又刚好都是亲传弟子,一时宗内暗地拉郎配兴起。 至于魔修之事,这却不是张筝作为一介外门弟子能够轻易得知的了。 六个月的时间,张筝靠杂务挣了十八个贡献点、三十块灵石。为了省下租灵兽的灵石,她每次都从住处步行到炼丹堂,所幸两地距离不远,一个时辰的路程便足够。 这段时间她除了住处便是藏书阁又或者炼丹堂,藏书阁一层的书算是翻了个遍,所有关于道的书籍都花灵石复刻了下来,经过她反复琢磨钻研,总算让她摸到了一点道的影子。不亏先前的百多块灵石已经所剩无几。 好在她不用进食,只留了一瓶辟谷丹和养气丹以备不时之需,其余丹药全在山下集市换了灵石。 现今修真界四技衰落,尤其是丹道和阵法,丹药便显得格外珍贵。 丹药共划九阶,一阶丹药普遍一颗下品灵石一粒,二阶百颗下品灵石,三阶千颗下品灵石,至于四五阶丹药价格更是呈倍数增长,甚至供不应求。而六阶以上又被称为灵丹,可遇不可求,九阶则被称为仙丹,可是传说中的丹药,现世没人能炼出九阶仙丹。 在品阶之下,每一阶又被划分上中下三品,不同品质价格亦是不同。 辟谷丹只是无阶丹药,十四瓶七十颗灵石;养气丹是一阶中品,四瓶换了五百灵石;最后一瓶蕴灵丹可为修士修炼提供灵气,属一阶上品丹药,一瓶便卖了三百灵石。 张筝算了算,现在她身上拢共还有六百三十块下品灵石,十八个贡献点。进藏书阁第二层是够了,但想从里面复刻本书还是远远不及。 仰天长叹,上天啊,她怎么就这么穷。好想像其他有钱人一样潇洒一回。 赚灵石又成了首要问题。 她倒不是没动过把那颗神秘朱果卖了的念头,但是这朱果和她体内的净泽树一样,她翻遍了草植纲,没有任何相关的记载。若是没人识货自然卖不出好价钱,若是有人识货又怕惹来麻烦。 当初从掌门那儿得了赏赐后她也旁敲侧击地询问过同门修士关于令牌的事儿,没得出啥结果,但她隐隐有种第六感,令牌失效或许与净泽树的异动有关。 该说不说,张筝真相了。 见运石测试时那股气息与令牌同出一源,而令牌又接通了秘境大阵,一旦令牌碎裂便会启动传送大阵将人送出秘境。最重要的是,令牌并不需要手动摧毁,那股气息会让拥有者与令牌心神相通,一个念头便可破坏令牌。这也是为何万玄门不用担心若是令牌丢失,测试弟子是否会有生命危险的原因。 当然,这些张筝就不清楚了,而万玄门长老们亦是没想到居然有人将那股气息驱除了,而断了与令牌和传送大阵的联系。 净泽树无形中可把她狠狠坑害了一次,真险些丧命,若是让她知晓,怕是又要在心里咒骂一番便宜师父了。 第十章 一匹黑马 七年时间转瞬成空,十年一次的外门测试即将开始。 最近万玄门发生了不少事,其中最轰动的一件便是掌门亲自颁布的“山海令比”。 山海秘境开启在即,作为传说中的传承之地,山海秘境几千年开启一次,具体时间不定,只知开启之前会有秘境之匙出世,凡得到秘境之匙者皆可进入其中,但修为限制元婴以下才可进入。而这次山海秘境即将在百年年后开启。 山海令是进入山海秘境的唯一钥匙,一共千枚,每次会有固定的三百枚钥匙出现在修真界灵山之巅,灵山有当今修真界第一宗——思道宗掌控,自然山海令也由其分配。其余七百枚山海令则随即在修真界中出现,有缘者即可得之。 共三百枚山海令,思道宗保留五十枚,其余按门派实力分发。 作为西川界第一大宗,万玄门分得了二十枚,这已是一个不小的数目。 为了决定出获得山海令的人选,万玄门将在八十五年后举行“山海令比”,不限修为,不限身份,凡是万玄门弟子,夺得前二十便可获得一枚山海令,从而进入传承之地寻找机缘。 上古传承,这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都是一个难以抗拒的诱惑,若是能得其一,或许便可一飞冲天。再者即便寻不到传承,山海秘境可是遍地宝物,据说里面的飞禽走兽都可能是上古神兽的后裔,寸土寸金的宝地呀! 张筝亦是心动不已,且不说对里面的宝贝垂涎三尺,这是人之常情。但据古籍记载,上古时期修士多修道心,甚至出现了得天地认可的护道人。若是能进入这上古秘境,哪怕只是从中窥探一两分上古时期的道法昌盛之景,也是莫大的荣幸。 可她也只是激动了段时日,然后就焉了。不限修为,元婴之下,到时候这山海令的争夺必是神仙打架,如火如荼。以她现在七年苦修才练气四层的修为,她拿什么与人比,人家弹弹手指她就得倒飞栽个大跟头。 这七年,她除了固定的杂务外,还接了不少外出任务,好几次九死一生,险些就命丧黄泉,就为了多赚点贡献点和灵石,得以进入藏书阁二三层借阅书籍。 外人看她如此拼命,简直称得上拼命十三娘,再加上不少弟子与她一同出过任务,对她的印象却是改变不少。 张同门,除了性子冷淡不爱交际又贪财外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缺点。 因着她频繁接任务的缘由,许多外门弟子以为她必然十分富有,还常常羡艳地望着她。 孰不知,若是让张筝知道了,必定要大呼天大的误会呀。 她是赚了不少贡献点和灵石,但全贴在藏书阁去了,甚至连每年的丹药也大多倒卖。 除了满满一储物袋的复刻玉简,她可以说是一穷二白,用的法器也只有七年前那柄匕首,甚至因为一些原因还损毁颇重,衣服都只有两身门派服和一身有时候出任务不便暴露身份而必需的便服。 古人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若是真的,张筝一定算得上是个隐形小富豪,可惜是假的。知识便是力量,这倒有几分道理。 这七年,张筝除了修炼便是打工,除了打工便是看书。 三点一线的生活,换作常人或许早受不了了,但张筝别无选择,她必须如此,想要担当大任,哪儿能不承苦难。 七年苦修也不是没有收获的,至少修为也涨了两层不是,此外最值得庆祝的便是,几乎看完了藏书阁前三层所有相关书籍,她终于能摸到道的尾巴了。 或许还需要一个契机,待到契机来临之时时机成熟,她便可一鼓作气真正地看见自己的道,决定自己的道,如是,便能真正踏入修行。 届时,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她张筝就算熬出头了! 但是,契机是无法预料的。 再看书对此阶段的她已经没有太大作用,外门测试在即,张筝也决定随大流一起去看看,这外门测试究竟有多热闹。 此后两日,张筝也不急着接任务了,按部就班地修炼,不时看会儿书,一直到外门测试的这一天。 一大早,外门大多弟子都兴冲冲地赶去了演武场,这次比试可是由内门长老亲自主持,不少内门师兄师姐也会前来观看。 张筝跟着众多弟子挤在演武场四周的石台,好奇地看向头上阶梯。 那里是长老们和内门弟子观看比试的场地,此刻人数并不多,寥寥几人看起来也是几分兴致缺缺。想也应当,毕竟只是一场外门弟子的比法,内门弟子大多看不上,这些能来的也不过是来瞧个热闹,要是运气好碰上个天赋异禀的,或许也能引见一番,结个缘分。 巳时刚至,一位棕袍长老捋着几缕胡须气沉丹田道:“时辰已到,本届外门测试正式开始。本次参赛共五百七十二人,第一场两人一擂台,一人胜出,相连数字即为同一擂台,请修士上场。” 万玄门财力雄厚,即便是外门演武场已是建造得十分宽广,除了中心主武场外周围众星拱月似分布着数百个副武场。 今日第一场比试便是在副武场进行,空中一道长河虚影显示有每一武场的比试弟子名称,观赛人员可自行选择擂台观看。 当然,长老和内门弟子总是有特权的,比如此刻他们面前就有一颗全方位投影石,想看哪个擂台,心念一动,便能显示。 张筝这七年过得忙碌得紧,爱找她麻烦的叶清欢似乎也腻烦了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慢慢就不理会她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两人修为差距逐渐拉大,天上的云怎么会费心思去磋磨地上的泥呢。听说叶清欢前几个月突破了练气十一层,这次也参加了外门测试。 参加外门测试的几乎全是练气十层以上的弟子,而这样的外门高手又怎么会与张筝牵扯上关系,故而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张筝对这些修士实力可谓毫不了解。 “你们说这次吕师兄和王师兄谁会夺得头筹?” “那谁知道呢,不过我看大概率是吕师兄吧,但也不排除突然冒出个黑马,一举夺魁。” 听见旁边两位修士的谈话,似乎这位吕师兄挺厉害的,张筝眼珠一转,便不动声色地跟着交谈的两位修士到了吕师兄比试的武场。 场上两位男修士,两人皆着统一褐色的门派服,一人手持古怪木杖面容勉强算得上俊俏,正是人口中厉害的吕师兄,另一人身高稍矮,手上拿着个简易的阵盘,想必是个阵法师。 想必他们恰好 “何道友,幸会。”吕师兄率先出口招呼。 他口中的何道友面色冷峻,只惜字如金道:“幸会。” 咚——赛鼓响,比试正式开始。 吕师兄亦是率先出击,只见他木杖抬起,口唇微动,一束绿藤腾空而起,速度极快地冲向对方。 何道友亦不遑多让,身形法诀一出,便化作一道虚影,急急往旁躲开,一边手迅速地拨动阵盘。 他在布阵。意识到此,吕师兄不敢再轻易试探,阵法师一旦阵成,以一敌多都不在话下,他必须速战速决,不能让阵法完成。 “藤树演蛇!” 随着吕师兄一举木杖重重击在地面,整个演武场瞬间被密密麻麻的绿藤爬满,粗壮的藤蔓似蛇一般涌动,向何道友进攻。 场外观众或许只感觉壮观,而对于场内被攻击的何道友而言,他甚至能听到那些诡异的藤蔓发出嘶鸣,仿佛毒蛇吐信,虎视眈眈。 整个台面,他竟没有可落足之地,如此,阵法便无法布成了。 这一招“藤树演蛇”很显然是吕师兄的最大绝杀之一,场下观众热情高涨,高呼着吕师兄英勇。 张筝头一次感受到外门高手的厉害,这还只是对决,并非生死相斗,她敢确信如果场上的是她,可能连一条藤蔓都避不过。 太弱了,她心跳砰砰,这与遭遇生死危机时的拼死一搏不同,她第二次在其他修士身上体会到危急,第一次是面对魔修,两次,她都可以肯定地说,她毫无还手之力。 张筝目不转睛地盯着擂台,对于四周大多修士认为一边倒的局势不能完全认同。 那位何道友虽然被逼到了角落,看似随时会被藤蔓绞杀,但他除了微微蹙眉竟不见一丝焦虑。 他还有后招。 果然,他果断地收起了阵盘,一拍储物袋,一柄紫红小剑凭空出现。小剑约莫三指长,周身火光环绕,剑身上更是刻着一道凤鸟铭文,凤眼处镶嵌着一枚赤红晶石,晶石流光溢彩,仿若赋予了凤鸟灵魂,一看便知其不凡。 “赤凤剑!” 在此剑一出之时,高台上便有一长老注意到了这里,此刻也不觉惊呼出声。 他声音不大,只高台上人隐约听见了,于是,几人纷纷将视线转到了这处武场。 火克木,更何况还是这一看就知不普通的异火。 吕师兄心神俱惊,他与木杖神识相连,自然能感受到从木杖反馈回来的极度惊恐。眼前这家伙是何时入的外门,怎么从未听说过有这号可怕人物。 这次真是倒大霉了。 吕师兄不禁感叹,他这木杖乃是一次秘境机缘所得,是少见的半成长性法器,举世难寻,但现在也只才二阶中品,与面前这柄小剑绝非对手,他可不敢拿它去冒险,毁了可就太可惜了。 但这样放弃也未免太丢脸,他不愿做这懦夫行径,于是收起了木杖。 “藤盾!” 不借助任何法器,仅凭法诀,吕师兄施展的法术威力却仍是不可小觑。 何道友冷面不改,一指令剑,紫红小剑咻地刺出,所过之处似有火焰凭空燃烧。 藤蔓很显然不及小剑,盾身都快被刺穿,而小剑只是速度稍缓。 吕师兄汗如雨下,迅速变换藤蔓,集成一束粗枝与小剑正面对抗。 惊心动魄之际,紫红小剑终于停下,而藤蔓也只剩不足一指长。 提起的心还没来得及放下,只见何道友手势微变,紫红小剑猝然裂出两道纯粹的火光虚影,猛地向吕师兄丹田和神府袭去。 “我认输!” 此话一出,小剑瞬间停住,吕师兄面容惊恐,眉心被锋利的剑尖刺破了皮,一点鲜红灼目,他若稍慢一步,这小剑就会刺穿他的丹田和神府,实在太恐怖了。 即便长老及时出手阻止,他根基受损,下半生若无机缘怕是再无寸步可进。 “吕道友,承让了。” 紫红小剑被收回储物袋,何道友这才面容稍缓,躬身致礼。 吕师兄亦是见过大场面的,还不至于被吓傻了,从一时惊惧中回过神,也抱拳诚心恭贺。 只是一场外门测试罢了,没必要斤斤计较,比他厉害的人如过江之鲫。借助法器又如何,气运财力本就是修士实力的一种,再者这何道友对小剑的控制如此得心应手,可见其无论修为还是精神都是凝实雄厚,他输得心服口服。 斗法就讲究一个酣畅,此场比赛,他又见识到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下场后的吕师兄难得地没有急匆匆赶路,他仰头看了眼天,天际之高远,连巍峨高山都无法触碰。自他在外门取得了一点小成就后,虽心底告诉自己不可自满,但还是难免心神不定,险些走偏了。思及此,他不禁幽幽叹了口气,他的路还长矣。 台上两位主人公都已退场,场下看比试的修士先是面面相觑,似是没想到外门第一人吕师兄居然败在了第一场比试,然后,便是一阵轰隆的叫好欢呼声。 这位无名的何道友,算是在这外门测试中一鸣惊人,或许等比试完后就会被内门长老看中收为徒弟。 第十一章 万金楼 议论纷纷的弟子中早已不见张筝的身影,当胜负定下,主角退场时她就跟着从人群中离开。与她一同悄无声息消失的,还有高台上一位内门弟子。 这场比赛可谓是精彩绝伦,两个主角亦是英姿勃发。张筝从中不可不谓受益匪浅,心境上又有了些提升,这是光看书不能得到的领悟。 往后几场比赛她便不打算再看,既然吕师兄已是外门最强战力之一,那么今日这场比试也多半是整个外门测试中最有实力的一场了,其余比试不看也罢。 打坐消化完今天观战得来的领悟,张筝又抓紧时间修炼了两日。 外门测试已经告一段落,外门榜上张贴了今次测试夺得前五十的修士姓名,而位居榜首的赫然便是“何忧康”三字。 一时间,这个从前在外门名不见经传的名字传遍了整个外门,甚至连不少内门弟子都有所耳闻。 值得一提的是,本届外门测试一共有二十一人进入内门,其中包括何忧康、吕凡在内共有四人被内门长老收入门下。 往届最多不过一两人,这届却冒出了四人之多,实在是无法不让人羡艳。 至于这四人分别入了哪位长老门下,张筝没刻意打听,却是不知了。 对道的领悟已经到达了一个小瓶颈,没有契机怕是很难突破,这契机也不知何时会来,而她观摩了外门测试后却是对自己修为的低下有了更深的认知。 以如此修为,就算契机来临,她也不一定能抓住,反倒为此丢了性命。 她暂时退了炼丹堂的杂务,打算闭关专心修炼一段时日,练气四层和五层是一个门槛,后者便算踏入练气中期行列,战力会有一个大的提升,先将修为提升至练气五层吧。 因为不需要进食,她这一闭关便是半年,总算突破到了练气五层。 还有两年,这一届弟子检测就要开始了,据她所知与她一同入门的弟子修为普遍在练气六七层,愈到后面愈难进阶,同样一层修为的差距也就越大。 据说若是到了悟道境,才真是一层差距压死人,几十个初期修士在中期修士手上不过弹指一挥间便可轻易解决的事。不过这就不是现在还在炼气期的张筝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也不知到时候自己能否通过检测,若是就这么被囫囵赶出宗门也是够丢脸的。 取下房门贴着的传讯符,一道半日前的讯息弹出。 “张师妹,我与谭师兄偶然发现了一处秘境,若愿意同往请明日一早在南山门集合——花明兰。” 洞府…… 张筝并非没探过洞府,但都是已经公然开放,被前人探查后的洞府,不会有什么应付不了的危险。 依花师姐言,这次这洞府很可能还未出世,也不知洞府的主人是何修为,里面又会有什么危险。 但若叫她就此放弃是绝不会甘心的,一个未出世的洞府,意味着洞府主人生前宝物的藏地,其中诱惑绝非常人能抵挡,她亦如此。 这种可遇不可求的机缘,张筝实在不愿意错过。 她不会觉得花师姐骗她,毕竟她一穷二白花师姐是知晓的,再者,她与花师姐共同出过几次任务,两人在外门算得上少有的知心搭档,况且花师姐为人坦荡率真。 她实在没理由骗她。 既然决定了探探这安危不知的陌生洞府,可得好生准备一下,以免真将小命丢在里面了。 首要的便是一些护身道具。 入门八年,张筝鲜少逛山下集市,少数几次也是为了便宜淘几张符隶。 这次亦不例外。 山中无岁月,归来烂柯人。 八年时间在凡俗界绝不算短,赶上战乱时代,王朝可能都换了几代了。可对于动辄闭关几十上百年的修真界,八年完全不算个事儿。 集市与她第一次来时并无太大变化,无非摆摊售卖的人走了又来。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一阶丹药应有尽有,快来看看啊……” “秘境出品,必是精品,都是浩山秘境不世出的宝贝啊,快来选快来挑……” “卖灵兽咯!卖灵兽咯!追仙子就送她一只灵兽!” …… 和凡俗界别无他二的吆喝叫卖声,甚至更会吹嘘夸耀,也从另一面反映出了集市的生气热闹。 张筝一路走走看看,却并未停下脚步,这次她不打算在地摊上买了,地摊虽便宜却也没什么高级货。 她可不会自信自己与话本里逆天主角一样,随便在地摊一淘便是什么上古神器、尊贵神兽……以她的破运气,最后只会落得钱财空空。 她这次要去的,是集市数一数二的万金楼,号称西川界第一楼,包罗世间珍稀。当然,这里只是一处分店,并没有如此豪气,最繁华的主店自然在最繁华的华岳,也是三大家族中秦、江两家驻地,那里可谓是寸土寸金,人间天堂。 “客人,请问您需要些什么呢?” 刚一踏入万金楼,一粉衣女子娉娉袅袅地迎了上来,恭敬地问。 张筝第一次来这儿,还真不知里面布局,遂问了句,“麻烦你了,售卖符箓或者防身用具的地方在哪儿?” 女子偏身为她指了个方向,温声回到:“符箓在一楼这边左拐,防身护具二三楼都有相关法器,客人可以自行选择,也可以由店员为您介绍。” “没事,我自己看看就好。” 张筝先去了一楼的符箓区,整整三面高墙,透亮水晶柜后呈现着上千类各式各样的符箓,看得人眼花缭乱。 便宜的三四块下品灵石,贵的上千上万亦不在少数。种类之盛完全可以满足大多数顾客的需求。 四技果然是暴利!张筝不由得感叹了一下,只可惜她在四技上实在没什么天赋,曾经花了两三个月去接触四技,也算耗了不少精力在其中,最终没一样能入门的。 不再看动辄千万灵石的高档货,老老实实买了两张隐息符、两张火剑符以及一张用于逃命的千里符。 上了二楼,眼前琳琅满目、珠宝光气的法器险些闪瞎了她的双眼,一楼与之比起来当真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万金楼一共四层,也不知其上两层又是何等华丽之景,必是比这二楼有过之而无不及。 惊叹了一阵万金楼的豪气,张筝径直走向防御类法器的陈列处。 防御类法器的形式较之攻击类法器要更多样,最常见的便是女子喜爱的发簪、项链、手环一类精致美丽的饰品。 每个法器面前皆有对其品阶功用的介绍,粗略扫了眼,面前摆放的最高品阶也才三阶。法器的等级划分与丹药大致相似,分九阶,每阶三品,而九重公知最高法器无非万玄门护宗天斧,七阶上品。而在九阶以外,却还存在着无品阶的上古灵器和神器,但这如今只不过是存在传说中的东西了。 想来更高阶的法器还得在上两层才能买到。 张筝也不打算买高阶法器,另一方面她空瘪的钱包也承受不起。 看了一圈,她最终将目光驻足在了一圆环状的法器上。 二阶下品法器——团圆环,防御类土属性法器,可抵挡筑基以下伤害三次,筑基一次。佩戴方式:可做颈环使用。 虽然名字不太好听,但功用还是不错的,就是这佩戴方式未免有些过于奇特了。谁会把这么拇指粗的玉环戴脖子上,尤其是这玉环上还刻着不少金色合欢花的花纹,莫名有几分羞耻,又有几分地主家傻儿子的富贵。 张筝又比对了几样法器,各有各的优点,倒是让人有些纠结。不过她这分小纠结在询问价格后便似退潮一般消退。 五千下品灵石! 张筝简直是对这价格感到瞠目结舌,她知法器贵,却没想到贵成这样。相比之下,同样的品阶,团圆环只要四千五百下品灵石。 张筝身上所有灵石加起来不过五千六百七十二块,这些还是她前些天把这些年外出历练攒的妖兽皮毛、妖兽丹,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灵草、丹药全换了得来的一点小积蓄。 没想到,今日却要在这儿重回一穷二白的穷酸修士了。心里那点小羞耻在五百灵石的差距下显得不足为道。 虽然肉疼得紧,但她也不会为此有半分犹豫,灵石就是用来修炼的,保不住命又如何继续修炼。若是因为舍不得灵石而错过洞府机缘,她才真是要心疼死了。 忍着肉痛付了灵石,张筝宝贝地将团圆环放进干瘪的储物袋。 正准备从二楼离开,却听见楼上传来一阵喧嚣。 “砰——”一声巨响,随即一道身影狠狠砸在张筝面前,硬是将白石地板给砸了个浅坑。 张筝连忙退后几步,抬起视线。 红衣翩蝶似火焰翻飞,一豆蔻年华的少女站在三楼台阶处,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地上躺着的人。 眼角微微上挑的精致凤眼里尽是嘲弄不屑,红唇微翘,神情肆意嚣张,高傲矜贵之气浑然天成。 有钱人、大人物,这是张筝的第一反应。 第十二章探洞府 只见少女薄唇轻启,悦耳动听的嗓音,话里带刺:“哟,怎么连路都走不稳了,要不要我找人去请你那病秧子妹妹来扶你回去啊!” 张筝这才把注意悄然转移到面前不远处的浅坑。 坑里一个身形动了两下,挣扎着爬起身。那人身体极其单薄,形销骨立,头发乱糟糟似一团鸟窝。 他猛地咳出几口血,一手撑着墙勉强站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涣散地盯着楼上娇艳明丽的少女。 “求您救俏儿一命。” 真是死缠烂打的贱人!白明珠心下狠啐了一口。 这对私生种能在府中留条性命都算是她母亲仁慈的了,不在偏院等死,居然求到她头上来了。 她面上尽是嘲讽:“能救你那废物妹妹的丹药有多珍贵你不知?我凭什么要用它去换你妹妹那贱命。” 男子神色愈发黯淡,这位嫡系妹妹对他们一向厌恶至极,他也知希望渺茫,可他别无选择。 俏儿先天之疾如今已经病入膏肓,除了靠焕骨丹塑造灵根踏入修行,她就只剩死路一条。 他们的娘亲在他们襁褓之时就被活生生打死了,他不能再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后的亲人死亡,而苟且偷生。 他求过家主,跪在地上三天三夜,可他们那个所谓的父亲却是不闻不问,转而毫不犹豫地将唯一的焕骨丹送给了白明珠只为讨她欢喜。 俏儿的一条命就系在眼前这个陌生的、令人畏惧的妹妹身上。 思及此,男子灰暗的眸子亮起一点光亮,他还是只说一句话,“求您救救俏儿,我做牛做马报答您。” 白明珠实在被缠烦了,恶劣道:“好啊,你要是现在就死了,我就救你那好妹妹。” 只要他死了,俏儿就能活,只要他死了,俏儿就能踏上修行之路,摆脱这个噩梦般的牢笼。 男子猛然抬起眼,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希冀,他甚至没有丝毫犹豫,脑袋直直撞上了陈列柜台。 他速度极快,周围旁观的人一时没反应过来阻止,而陈列柜台上刻有防御符咒,受到攻击一瞬间激发,锐利法光竟是直接刺透了他的头颅。 男子命陨当场。 白明珠显然愣了一下,下一刻皱紧了眉头,真是个麻烦。 经此一遭,她也没心思逛万金楼了,招了个小厮把这里收拾干净,又丢了一袋子灵石给一旁的万金楼管事,示意以此赔偿万金楼的损失。 少女风风火火地走了,男子的尸体也被小厮一把火烧光,得了钱的万金楼管事一脸欢喜,其余看客也跟着相继散场。 一场闹剧以一条人命结束,草草收场。 张筝有些心神恍惚,在她看来,无所谓谁对谁错,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谁能替那男子决定他的性命呢? 她只是感慨万千,一条活生生的性命,死得如此荒唐,如此平淡。 这就是真实的修真界,残酷无情,实力为尊。一条命算什么,或许还比不过这万金楼被砸了个坑的地面,至少还有人赔偿,有人在意,有人去修复平整。 收拾好心情,张筝离开万金楼,明日就要去探洞府了,今天晚上且再练会儿法术。 次日一早,张筝收拾好东西,将团圆环戴在脖子上,刚带上,团圆环便收缩成了恰好贴合的大小。 花明兰和谭师兄似是早在此等候,见她赶来,花明兰眼睛一亮,挥手招呼:“张师妹能来真是太好了!” 她既不确定自己是否回来,那么等在此次定是还有其他人也要同去。张筝思量着,还是歉意道:“麻烦花师姐和谭师兄多等了。” 花明兰笑笑摆手:“有什么麻烦的,我们来早了些,也是在等其他人。” “对了,张师妹应该还不知呢,真是怪我忘了在传讯符里说了。还有一位同门要与我们同去洞府,叫谭盈,是谭师兄族中表亲。” 说完,花明兰有些歉疚地看了眼张筝,似在为临时加人感到抱歉。 张筝没啥意见,这洞府是他们发现的,叫上自己已是情分,自己哪儿还能干涉人家叫谁呢。 突然,一旁的谭师兄朝远处唤了声,“盈盈,这儿。” 张筝顺着他的视线转过去,迎面而来的女子约莫十七八岁,一身淡绿长裙衬得她肤白胜雪,湖蓝色裙摆蹁跹飞舞,细长柳眉自然微蹙,眼光似水波,惹人怜爱。 女子加快脚步朝这边过来,先是对着谭师兄唤了声表哥,然后朝着花明兰和张筝柔声细语道:“盈盈见过两位师姐。” 若说昨日万金楼遇见的世家小姐是烈焰美人娇纵矜贵,那么眼前这谭盈便是柔和似水的楚楚美人。 花明兰一向待人热情,见是如此温柔可亲的娇娇女更是高兴,豁达道:“我叫花明兰,盈盈唤我花师姐便好,这位是张筝张师妹。” 几人略微寒暄了会儿,便启程了。 洞府在千里之外的一处山中湖泊,几人都是炼气期修士,还无法御物飞行,唯有花明兰有一件飞行法宝,刚好足够载他们前去。 半日功夫,几人就到了目的地。 据花明兰说,当时她和谭师兄两人在此出任务,追妖兽时偶然发现了这处湖泊,又见那妖兽跳入湖中,瞬间消失不见,这才起疑。 本以为是传送法阵,却没想是一处未出世的洞府,因为做任务消耗了不少符箓丹药,灵气也耗得七七八八,两人不敢继续探入,恐生变害了性命。 故而回到宗门打算修整后再来,又担心仅他们两人恐怕无法应付,故而寻上了张筝。 依花明兰的原话,“我与张师妹出过几次任务,张师妹性子爽直正义,我相信她决不会干出利欲熏心之事。” 眼前的湖泊看起来十分寻常,从表面看,清亮透净,水深不过膝盖,偶有树叶落到水面,荡起圈圈涟漪。 几人屏息静气沉入水中,跟着前面的花明兰往下游去。 愈游愈心惊,外看只膝盖深的湖泊实则深不可测。 足足游了将近十分钟,面前终于出现了一道透明屏障,亏得他们都是修士,可以以灵气护体,若是凡人不是憋死便是被深处水压给挤死。 穿过屏障,漆黑不见光的视野豁然开朗。 绿草如茵、繁花似锦,空气中甚至都飘浮着一股花草馨香,沁人心脾,若不是屏障后深蓝如墨的湖水提醒他们,恐怕都要误以为自己这是身在地面了。 “太神奇了。” 谭盈怔怔地看着眼前景象,不由得惊叹。 张筝也觉如此,但只是在心里默默感慨。 花明兰和谭师兄因为已经来过此处,倒无甚惊奇,指着不远处一处高大的石壁,冷静道:“接下来,我们可得小心为上,洞府就在那处石壁之后,上次我们只探到了洞府口,并未进去,不知里面会有何危险。” 四人来到石壁后,惊奇地发现石壁后的景象与前面全然不同。 石壁后寸草不生,黄土荒芜,大小不等的石柱林林立立,似无数柄利剑刺破地面,以剑尖直指天穹。 其中一椭圆形表面凹凸不平的巨石突兀地插在众多石柱之中,巨石之上有一歪歪扭扭的削痕形似扇状圆门,巨石旁歪倒着一块石柱,其上刻有“小山剑洞”四字。 “准备好了吗,我们要进去了。” 花明兰问道。 几人微微点头。 随后,花明兰率先朝着圆门走去,在触及巨石的那一刻,微光一闪,她的身形已然消失。 张筝在第二,谭盈其次,最后是谭师兄断尾。 在进入的那一刻,张筝鬼使神差地回头,恰巧捕捉到谭盈眼中一划而过的期待,还有几分势在必得。 她知道里面有什么? 一个念头立即冒出,张筝不由得有些怀疑,明明是第一次来此,为何谭盈会像是来取囊中之物一样的神色,而且她为何要隐藏。 圆门后是三条石道,花明兰正看着石道沉思,而后,谭盈和谭师兄也进来了。 见有三条石道,谭师兄思量后建议道:“此处也不知安危与否,不如一起探查,所得宝物平分。” 张筝和花明兰自然无意见,谭盈也羞涩地笑着答应了。 几人分别拿出法器,神色戒备地进入左边第一条石道,决定从左到右依次探查。 第十三章 洞府倒 一个时辰后,四人又回到了三条石道交叉口前。神情俱是沮丧和疑惑。 三条石道都已探查完毕,没有一丝异常发现,就只有空空的石道。 花明兰高昂的情绪不免低落,猜测说:“莫非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 张筝下意识地悄悄瞥了眼谭盈,她此时亦是有几分疑惑。 在几人一筹莫展之时,谭盈柔柔的声调响起,“不如我们分开试试,我看话本里这种洞府都是主角一人独闯的。” 虽然这话有些荒谬,但此刻也别无它法了,就当死马当活马医吧。 不过,他们一共四人,眼前石道只有三条,不够分可怎么办? 谭盈又开口道:“这洞府本就是花师姐和表哥发现的,我与张师姐修为在我们中最差,不如我和张师姐一起走一条道吧,就当彼此有个照应。” “张师姐,你看好吗?” 人如其名,她波光盈盈的双眸期待地盯着人时,实在是难以招架。 再者,她说的也有道理,这洞府是花师姐与谭师兄发现的,机缘也应由他们先享。 张筝思虑了一番,不想让花师姐为难,加之有些好奇谭盈此行地真正目的,便答应了。 如此,四人分成三行,花师姐选择了左边石道,谭师兄进了右边,张筝与谭盈便选了中间石道。 花师姐与谭师兄已经进入石道,谭盈似是有些不习惯与张筝单独相处,怯生生道:“师姐,我们进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石道,因为进圆门时的那一瞥,张筝对谭盈有几分莫名的防心,故而特意落后几步,跟在谭盈后面。 匕首早就握在手中,蓄势待发,左手捏着唯一一张逃命的千里符,以备不时之需。 三条石道不长,他们一起探查时,平均每条石道大概走了两刻钟便到尽头了。 而此时,她们已经走了半个时辰了。 “谭师妹,此处有怪异。” 张筝提醒的话刚一出口,行在前面的谭盈突然发出一声尖叫,随后转身朝她狂奔而来。 石道虽窄,但同时容纳三人同行还是足够的,凭着一直保有的警惕,张筝立马向一侧躲开,同时也看清了让谭盈尖叫的真凶。 一只通体漆黑体毛竖立炸起的巨型蜘蛛。 蜘蛛体型十分巨大,光身体已经粗如两个成年人,更别提它八条长腿,在这石道中显得格外逼轧。 这么大只蜘蛛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在石道的,简直就像凭空冒出来的。 谭盈与张筝离得本就不远,眨眼,谭盈就跑到了张筝身后。 蜘蛛似是突然发现石道里还有一个人,赤红的眼珠子轱辘转动,速度不减,炮弹一样向着张筝冲过去。 见鬼了,张筝不禁吐槽,她能看出眼前这只蜘蛛身上灵息并不深厚,说明其修为应该与她相当,都在练气中期。 她迅速地回头看了一眼,谭盈已经不见了身影,跑得如此快,看来是用了移行法宝。 八条腿的蜘蛛速度远超于她,而千里符只有一张,她还不想在此就浪费了。 既如此,就只有拼一把了。 她冷静地站在原地,右手攥紧匕首,严阵以待。 蜘蛛很显然没把她这只小虫子放在眼里,直直用身体扑了上来,口器大张,锋利如排刺的牙齿寒光骇人,想一口咬掉她的脑袋。 就是这个时候,打蛇打七寸,蜘蛛的弱点就在其眼睛和腹部。 张筝抓准时机,在蜘蛛腾空跃起时,运行轻身诀,飞奔到它腹部下,锐利的匕首灵气逼人,狠狠地捅入蜘蛛的腹部。 “哧——”,蜘蛛吃痛地发出嘶鸣,不愧是二阶上品法器,轻易刺破它腹部表面覆盖的软甲,鲜血淋漓。 它被彻底惹怒了,匍匐在石墙边,将血流不止的腹部蜷缩起来,赤红的眼珠子浮上疯狂之色,死死盯着张筝,却在看到张筝手中寒光匕首时,闪过一丝忌惮。 鳌肢蛰伏,口器里的鳌牙怒张,雪白蛛丝铺天盖地,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蛛网朝张筝扑去。 张筝立即掐诀,七八个拳头大小的火球凭空出现,迎上蛛网。 仿佛烤肉的滋滋声从火球与蛛网相接处发出,生起丝丝黑烟。火球熄灭,蛛网只被灼烂了一个洞,速度不减地向她铺开。 张筝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在蛛网触及到身上的瞬间,法诀出口,一人高的火墙赫然出现在其身前。 蛛网被烧出了一个大洞,残破地落在地上,触及地面处被腐蚀出密密麻麻的凹坑。 趁着蜘蛛愣神之刻,张筝主动出击,化出两颗人头大小的火球直直射向蜘蛛的头胸部眼睛所在的位置。 火球耀目似悬日,蜘蛛见识过火球的厉害,不敢硬碰硬,敏捷一跃朝着右侧躲开。 而早就在火球掩饰下使用隐息符的张筝已经在此伺机而动,待蜘蛛自以为躲开火球而放松之际,她一鼓作气将所剩灵力全部注入匕首,瞄准位置,猛地朝蜘蛛头胸相接处斩去。 匕首全身灵辉猛涨,夺目的璀璨蓝光犹如刀锋清冽锐气。 蜘蛛惊骇的目光就此凝固,随着头颅落地,鲜血井喷而出。 终于死了。 耗尽灵气的张筝浑身难受,空乏酸涩,泄愤似的踢了脚地上软塌的尸体。 此处血腥气浓郁,不知暗处会不会突然冒出一两只妖兽,又或者先前逃跑的谭盈会不会突然返回。不确定其目的的张筝可不敢将性命押在她身上。 不敢再耽搁半分时间,趁着隐息符还没失效,张筝急忙取出补灵丹服下,并立刻打坐恢复灵力,同时她也不敢完全沉浸,分出了一丝神识注视着周围环境。 万分庆幸,半个时辰后,张筝体内的灵力也回复了八分,期间并没有任何麻烦发生。 安危有了保障,张筝这才取出匕首把蜘蛛尸体处理了,炼气期妖兽体内还没有孕育出妖丹这等珍稀物,但其鳌牙、毒腺和腹中蛛丝都是可售卖的材料,张筝清理干净通通放入储物袋。 咦? 张筝刚放好鳌牙,突然注意到了妖兽左眼仍然赤红如血。按理说,活物死后眼中光泽也会随着黯淡,这蜘蛛的左眼倒是有几分奇异。 不管是什么,先收进储物袋。 秉持着这般思想,张筝利落地动刀将眼珠子剜出,拿在手里端详片刻,瞧不出名堂。 刚将尸体处理干净,石道突然开始晃动,动荡越演越烈,两面石墙已经开始裂缝,不时有土渣、碎石块落下。 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但张筝可不想被活埋在此地,当机立断催动千里符。 下一瞬,她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巨石圆门外了。 这里倒是异常平静,丝毫不见洞府内的震荡。 张筝以神识探查了一遍方圆几里,没有任何人活动的迹象,另外三人还没出来。 不知他们是否被困在了里面还是已经遭遇不测,张筝眉心紧蹙,尝试再进入圆门,却意外发现被阻挡在了外面。 现在只有等待,一个时辰,若没人出现,她也只得离开了,毕竟不知此处还会否生变故。 张筝刚退开两步,圆门灵光乍现,一个身影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谭盈! 灵光没有消失,反而愈发明亮,巨石中更是传出阵阵轰隆。灵光逐渐黯淡,而巨石已经彻底崩碎,湮灭成土。 第十四章 初悟道 张筝心神震动,紧张地握住匕首藏于身后,也不上前,只关心地问道:“谭师妹,只有你一人?” 跌坐地上的谭盈缓缓抬头,眸光粼粼,泫然欲泣:“方才洞府突然剧烈晃动,我在逃命时遇到了表哥,他身受重伤来不及逃出,被,被……” 说到此,她似是悲从中来,就着跌坐的姿势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若是换作怜香惜玉之人,见一纤细柳姿的貌美女子伏地痛哭,怕是早心生怜悯,上前扶她起来,轻声细语地安慰着了。 但张筝一向不近美色,警惕心强,再加之眼前这谭盈实在是浑身谜团,可疑至极,她可不敢上前,只远远站着,等着她哭完。 不可否认,她的警惕这次的确救了她一条小命。 谭盈伏地泣哭,瘦弱的背脊因哭泣不住耸动,似是凄怆哀伤至极,但她脸上哪儿见半分悲痛之色,反而沉淀着满眼算计。 半晌,谭盈也不见人来安慰自己,悄然从臂弯瞥了眼张筝,那家伙正老神在在地待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看她哭得伤心呢。 真是见鬼了,冷漠的修仙人。 特意准备的礼物送不出去了,谭盈不觉有几分遗憾,算她运气好,逃过一劫。 既然引不来目标任务,继续演戏无甚益处,抽泣声逐渐平复。 谭盈整理好微乱的衣服,勉强站起的身形微微晃动两下,神情憔悴,眼尾红肿,泛着点点泪光,娇美可怜。 “张,张师姐,只剩我们两人了?花师姐呢?” 提及花明兰,张筝也有几分恍惚,回道:“我未见到花师姐,想来和谭师兄一样,已经身遭不测了。” 谭盈不再说话,浓重的哀伤之色溢于言表。 又等了半个时辰,不见任何异样发生,亦没有奇迹出现。 回程途中,两人相顾无言,暗地里却互相保持着一定距离,提防着彼此,更是不敢问洞府之行有何收获。 万玄门为了防止门内弟子互相迫害,但凡有一起出任务的弟子在外身亡,回宗弟子都将接受问心镜的审判,若是发现残害同门者,轻者逐出宗门,重者废除丹田、受最严刑罚。 不过这问心镜亦有一缺漏,它只能判定你心中可有愧。 人皆有心,但凡杀人者,心中必有残愧,此愧有别于其它愧疚之情,可被问心镜检出。而若是人性泯灭者,则不会有愧。 花师姐和谭师兄皆非她所害,她自然安然度过了问心镜的审问。 看到谭盈平安无事地从问心镜中缓步踱出,张筝倒也没感到多意外,毕竟她敢回来接受审问,自然是断定自己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两人就此分开。 花师姐之死着实让她所料不及,忆起她们一同出任务的过往,以及她对自己的点点帮助,张筝心中微恸。 方一回到住处,张筝便将自己关在门内,盘腿坐在床上,也不修炼,只是放空心神,任由思绪飘远。 什么都不刻意去想,什么都不刻意去念。 这么些年,自从她踏入修真界,又或者说自从她生在这世上,有意识起,她就没停下过。 为了讨一口饭,牙牙学语之年就跟着老乞丐卖惨,稍长大了些就学会看人眼色,装乖卖巧,只为两三碎铜板; 后来老乞丐死了,她被其他乞丐拳打脚踢,为了活命,她向路过的富家小姐卖惨讨好,跟前跟后,侍候不敢有一丝怠慢; 再到被送给变态富商,想尽法子逃出魔窟,在烂泥地里摸爬滚打; 进入修真界后,她害怕落后,害怕与同龄人差距太大,害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所以她不敢浪费一分一毫的时间,小心翼翼又胆战心惊地活着。 她似个转不停的轱辘,唯恐一停下就会被世界抛弃。 她第一次放空头脑,不刻意地去寻找任何东西,不去想过去、现在和未来。 从前种种在眼前走马观花似地晃过。 漏雨的破庙里,老乞丐浑身血污,被棍棒打折的四肢扭曲不堪;半掩的门缝,男童身上狰狞的伤口血肉翻飞,目光死寂;万金楼,陌生男子怀着别人玩笑的希冀在火中烟消云散;小山剑洞,豁达热情、总是笑呵呵的花师姐随着巨石湮灭成尘…… 生命易折,脆弱到不堪一击,在漫长的时间银河中,甚至抵不过一点璀璨星芒的余晖,余晖过后,又是万千生命已然黯淡消逝。 张筝惜命,为了活下去可以忍受一切痛苦。 她如此惜命,以至于所有生命的逝去都让她感到可惜,这是同理心作祟的结果,是生为人的根本。 物伤其类,秋鸣也悲…… 一副画卷在其面前缓缓展开,古朴浩渺之意于其上幻化万千。 第一息气、第一丝风、第一线光、第一滴水…… 第一颗星辰发出光辉,第一座高山平地而起,第一川瀑布奔涌汇海,第一个生命钻破泥土,盎然向阳。 自此,一场翻天覆地的巨变轰轰烈烈展开,海枯石烂、山平风息,生命在其中行了一场短暂如刹那的旅程,一个生命灰暗了,但生命的旅程不会就此停止,生命之意义在于生生不息、在于每一程旅途都有它独一无二的灿烂。 我要见证生命的旅程,见证渺渺生灵的盛极而衰,见证它、欣赏它、守护它、成全它…… 我之道——生。 冥冥玄黄,干涸枯竭的天道地中一粒道种破壳而出,颤巍巍地舒展嫩芽,丝丝无形的道蕴自苍苍茫茫的混沌中飘出,流转在嫩芽周围。 遥远无边的虚空,这里还是一片混沌未开的景象,不能称做明亮亦不能说是黑暗,一切皆为虚无之象。 一道身影慢悠悠地在其中徐徐游荡,姿态从容似漫步闲庭,所经之处阵阵波澜晕开,阴阳相浊,将化未化。 那道身影似是感悟到了一丝变化,目光穿透虚空,凝视着其外的某个地方,神色莫名。 “啵。” 一声轻响在张筝意识中炸开,玄妙之景转瞬成空,丹田中小小的灵漩开始急速运转,四周灵气似江归海般疯狂涌进,不消一刻,灵漩已经充斥满精纯灵气。 咔嚓,练气五层的屏障应声而碎,练气六层、七层相继被汹涌的灵气冲破。 澎湃灵气终于渐渐休止,飞速旋转的灵漩回归平静。 一场顿悟,让张筝直接跃过了六七层,直升练气八层的境界。 但最让她心喜的却并非是修为的增长,而是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道。 从前,她只在古书上看过远古时期修仙界万道兴隆的描述,她对此无比向往,无时无刻不希望能够一睹那时盛景。 但她其实并未领悟道究竟为何,故而那种憧憬只是缥缈落不到实处的,而此刻,她亲眼见到了道的无端玄妙,亲身触及到了道,尽管只是一寸毫末,也让她魂牵梦萦,欲罢不能。 远古,万道兴隆、百花齐放的远古,那是一番怎样的盛况呢? 哀生不逢时矣。 第十五章 中和化生诀 对道的初初领悟让张筝与天地的感应更深切了几分。 她人在屋中,却仿佛能感受到院里那株桂树舒展枝丫的欢喜,其下丛丛花草沐风浴日的愉悦。 心神一动,整个世界都在向她传达着欣欣向荣的蓬勃生气。 这是一种与神识所看到的完全不同的景象,它看似虚无缥缈,你却明确地知晓它真真切切地存在着。 突然,细弱而精纯的生命气息中混入了两缕更为强壮的异样气息。 有人进了院子! 莫非是谁潜入院子想要夺她性命?张筝心下一紧,利落地取出匕首躲到门后准备反杀。 没动静,张筝突然想起还有神识这个东西,忙用神识悄悄往院中探去,竟是两个八九岁的小姑娘。 其中一个扎麻花辫的女孩满眼新奇地倒弄着手中灰扑扑的储物袋,惊喜地问:“婷婷,我们以后就是修士了,是不是就能像云师兄那样在天上飞啦?” 她口中的婷婷是个皮肤白皙穿绿袄裙的小姑娘,水汪汪的眼睛神采奕奕,但她性子沉着许多,强做镇定道:“要像云师兄那样在天上飞还早得很呢,你看外门这么多师兄师姐都是走路。” 说罢,她小心地抚摸着手中《养气诀》的小册子,不禁露出憧憬的神色。 张筝被这场景搞迷糊了,为何这两个小姑娘会有这院子的禁制?最让她疑惑的便是她们的表现完全可以说明她们是新入门弟子。 万玄门招生测试几千年来从未变化,一直都是二十年一届,莫非发生了什么变故提前收弟子了。 理智告诉张筝,不可能,如果真有什么巨变,她不可能能如此安然无事地闭关修炼,而无人打扰。 剩下唯一一种可能,她顿悟不知日月,外界已经悄然过去了十几年。 等到小姑娘们各自回了房,张筝身形化作一道流光,迅速离开了院子,随便问了一位过路同门,距离山海大比还有多久。 贸然被拦下,同门还有些愠怒,但看到拦截自己的人修为远比自己高,这点怒气立马就消了,恭敬回道:“还有大概七十三年吧。” 七十三……闭关前还有八十五年,也就是说,她这一顿悟,就已经过了十二年!倒也怪不得刚好遇上新弟子入门了。 “师姐,请问您还有什么事?” 瞧见陌生师弟一脸惶恐不安的神色,张筝连忙摆手:“没了没了,麻烦师弟了。” 说罢,她又是风风火火地离开,租了只灵兽急忙赶往管事处。 方才她出了院子后,试着再进去才发现自己的弟子令牌已经失效了,看来她错过了修为检测,万玄门怕是直接取消了她的弟子身份。 刚一踏入管事处,便发觉此处人山人海,多是些小萝卜头,修为也都在练气一二层或者还没引气入体。 没想到二十年前昏迷错过了自己的入门时间,二十年后却阴差阳错补上了。 顶着一群小孩的热切围观,张筝可没脸插队,只好默默排在他们之后。 小萝卜头们初入仙门,抑制不住兴奋激动,叽叽喳喳实在吵得人脑瓜子嗡嗡。 幸好张筝一身门派服,一向没什么表情的俏脸此刻也严肃地板着,让这些新弟子有些害怕,虽然对这位漂亮师姐很是好奇,但也不敢上前吵她,只能自以为悄咪咪地瞥两眼说几句悄悄话。 很快,终于排到张筝了。 发了一天新弟子物资的修士累得头都没抬,熟练地递上一个储物袋和一本《养气诀》。 排了半天队的张筝却没想到居然是一位师兄在发放物资,想来也是她自己没想到,这么多新弟子,筑基长老哪儿会干坐着两天连发物资呢。 只好问道:“请问师兄,管事长老可在此处?” 师兄这才抬头,扫了一眼她的修为,随后道:“长老在侧殿,你自行进去便可。” 白排队了,张筝懊恼地往侧殿去。 管事长老正闲来无事,翻看着一本修仙界话本,听见她进来,不甚关心地问了声:“何事?” 张筝将自己的情况简单告知与管事长老,但隐瞒了自己闭关十二年的事情,只说在外历练时出了点差错耽搁了些时日。 虽然只是外门,但弟子的房间外都刻有禁制,金丹以下不得以神识探查。所以她也不担心自己会露馅。 管事长老闻言皱了皱眉,这年头,小辈也太没有时间观念了。 以往并非没发生过弟子在外耽搁没能及时返回宗门的事儿,但这女娃耽搁时间也太久了些。 这终归不是啥大事,宗门又不是闲得慌,天天去调查每个弟子的行踪。他接过已经失效的令牌,右手灵光一抹,再往缩略的山峰居图上一贴,便重新丢给了张筝。 “喏,好了。今次新入门弟子数量有些多,你住的院子便塞进了两个,你且担待些,别和小孩子闹起来了。” 张筝当然不可能和两个小姑娘冲突,于是点了点头示意知晓了。 管事长老这才又道:“至于弟子检测,距离下次还得十年,但也不能叫你平白逃了去。” 他略略思索一阵。 “这样吧,半年内,你自行去比武场寻修为差不多的同门比试,胜了便算你过了弟子检测。” 从管事处离开,张筝没急着回房,转而去了洞崖山府。 对于外门弟子而言,除了分配院落可居住外,也可以自行前往洞崖山府花灵石租借一处简易洞府。 洞府分布在十三脉山,亦是外门与内门的天然屏障山脉,灵气浓度不及内门,却远胜外门,当然租金也是比不小的数目。 先前,张筝还没悟道,对灵气浓度没甚要求,加之一个院落就她一人,胜在安静,也没必要租洞府。 但现在,她需要转练功法,不可被打扰,花灵石租借洞府倒也算当务所需。 负责十三山脉洞府出租的是个鹤发童颜的老者,对了她的弟子令牌后便指向了右侧一块石板。 “洞府出租:五块下品灵石一日,一月百块灵石。” 张筝打算用这段时间巩固一下修为,再将所习《养气诀》慢慢转换为师父传下的功法。 “我先租三个月吧,麻烦长老了。” 付了三百灵石,储物袋里也只剩寥寥百多块灵石。 照例选了一处环境偏僻,周围无人的洞府。 洞府十分简易,就像是个内部凿了几个大洞的山壁,唯一算得上起居用品的便是一个松针蒲团。 先花了几天功夫将练气八层的修为彻底巩固下来,感到体内充盈的灵力复又变得扎实凝练,张筝这才怀着激动澎湃的心去触碰功法。 净泽树早在她悟道瞬刻便解除了对功法的封印,张筝轻而易举地从其中取出了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 在她触碰到珠子的同时,一种莫名奇妙的感觉油然而生,仿佛她与珠子本为一体,此刻终于重回完整的圆满之意。 心念一动,功法便完全呈现在了她的脑中。 “中和化生诀……” 张筝不自觉地喃喃出功法的名字。 “混沌未开,阴阳互浊……混沌开化,阴阳相调,阳气轻灵,上升而为天;阴气湿浊,下沉而为地,天地始分。” “阴阳和合,化三气——灵、魔、尸;生五行——水、火、木、金、土。孤阴则不生,孤阳则不长,故天地配以阴阳和合、五行相成,化生万物。” …… 第十六章 再见谭盈 两月后,一处巍巍峨高山,青峰于云雾缭绕间蒙蒙淞淞,偶有鸟鸣兽声,仙气飘飘。 “又死了!” 一声怒吼似的悲哀呼声,高昂刺破云霄,扰了仙境宁静,惊起一片鸟雀翻飞。 久受灵气哺育的鸟群生了些灵智,发觉没有危险,又不满地落在丛丛树枝上,疑惑的小豆眼纷纷望向地上那个奇奇怪怪的女修。 一连二十几天,这奇怪女修日日到此摆弄泥土花草,神神叨叨地念些什么东西,一来就是大半日,像方才这样的哀呼,数数,至少有十次了。 吓死鸟了。 可惜,奇怪女修可听不懂鸟儿们叽叽喳喳的咒骂,正大喇喇地叉腿蹲在地上,一身白净门派服毫不怜惜地在泥巴地上拖着。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 她自问浇水松土、吞吐灵气……全是按着功法一步步来的,就差求爷爷告奶奶让它们活过来了。可为什么就是种不活呢? 女修皮肤白皙,一对俊秀远山眉纠结成了一团麻,乌黑秀发被苦恼的她硬生生抓成了鸟窝。修长脖颈上还戴着一个花里胡哨的玉颈环,金丝合欢花盛开繁星,显得格外富贵逼人。 正是两月前在十三脉山修行的张筝。 至于她为何修行着,却到山里干起浇花种草来了?这事说来话长,却也容易概括。 简而言之,《中和化生诀》与一般霸气侧漏的功法有点大同小异。 一般厉害功法除了引导灵气运行而修成无上实力以外,也需要寻找特定属性或功能的宝贝辅以修炼。这点《中和化生诀》与之相同,但这小异就在于,它不需要特意寻找珍稀宝贝,只需要一些随地可见的材料。 《中和化生诀》修生,意外地与张筝的道相辅相成,或许这便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 而这修生的第一步亦是最简单的一步,便是培育出生命。 张筝本以为这要不了两天,毕竟功法没限制品种,意味着哪怕只是一颗普通的凡草也行,以灵气催熟,按理而言,一两天便可使凡草长成。 修炼不行,种菜还不行莫。 想当初,她跟着老乞丐乞讨,到过不少农户家,帮人挖地、撒种,后来为了生存,附近三匹山的野菜全被她刨干净了。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莫。 张筝信心满满,按照功法以灵气催化树苗,本以为两日功夫便可见到一株繁茂的小树。 结果两日后,原本茁壮的小树苗一夜变得细弱,叶焉了、枝枯了、根死了。 一次偶然不足以击溃她的心理,后面十几日,她换了花、草、树苗、野谷,也换了有灵气的灵植,甚至日夜操劳地守着。 无一例外,坚持不过两三日,必然枯死。 这打击不可谓不大。 张筝甚至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天生没种菜的天赋了。 一如地里焉死的灵草,她的心情也焉哒哒地耷拉着,哀莫大于心死。 算了,急不得急不得…… 张筝一边宽慰着自己,一边将枯死的灵草挖出扔给树上好奇的鸟群。毕竟是她用灵气浇灌了如此久的灵草,即便死了体内亦残存有些许精纯灵力,这对于灵智半开的鸟兽而言可是个好东西。 一只灵动强壮的小鸟眼疾嘴快地叼走了灵草,鸟群纷纷追着它扑翅离开。 还有一日,三月游洞府就该结束了,最后再修炼一下,体会体会这浓郁灵气的冲刷。 张筝慢悠悠地站起身,装模作样拍了拍衣服上沾染的泥灰,整理一番发型。 短期内,她可没钱来这儿租洞府了。 次日,张筝离开十三脉山,先回了一趟小院。 没见到同院两个小姑娘的身影,她们还没引气入体,应是去教习堂听师兄师姐们讲课去了。 倒也免得面对面尴尬了,张筝悄悄舒了口气。 或许是因为幼时乞讨时被迫巧言令色地讨好别人,却常常招来打骂嫌弃,后来便愈发不爱与人说话,慢慢地,也就变得不善与人交际了。 院子里桂树生得异常粗壮,枝叶繁郁青绿,团团金黄小花点缀其中,开得鲜活繁盛。 张筝站在树下,恍惚地仰头看了好久,目光飘忽,不知落在何处,直到一朵桂花恰恰落上她鼻尖,浅浅桂香钻过鼻腔,幽幽落入她心尖,惹得心尖一颤,那是生命极盛下的衰败,败得如此芳香、如此美好,让人心颤。 她经历了种种方窥见一斑的大道亦在慢慢影响着她,让她一点一点,向道靠近。 不知为何,在这恍惚的心颤中,张筝鬼使神差地拾起鼻尖那一朵桂花,就在此处,就在这繁盛桂树下,挖了一个小坑,将小花埋葬。 它会有盛开的一天吗? 张筝从恍惚中惊醒,自嘲似地笑了笑,问了个奇怪的问题呢。 罢了,再试试吧。张筝这么想着,又从储物袋里取了颗凡俗的野草,野草生命力最是顽强,墙角旮旯、废墟石板都能钻出条生路来,却偏偏在张筝手上惨遭草生滑铁卢。 她也试过不运行功法种植,倒的确能存活,但这于她无益啊,她需要的是用功法种活一样东西! 一边哀叹,手上动作娴熟地挖坑种草,再运行功法将纯粹灵气缓缓萦绕其上。 一套操作行云流水,端得是仙风道骨、闲然自得的模样,也不亏她种了这么多次,至少样子装了个十足。 演武场。 这是张筝第二次来到演武场,第一次是外门测试看别人在台上斗法,这次再来却是要自己上场了。 为方便弟子们挑选比试的对象,也为了激励弟子们在斗法中更进一步。演武场中间竖立着一块巨幕,上面显示有近五年中参加比武场的弟子排名,从高到低,一共只有百个排名。 外门弟子千千万,能榜上有名者,皆是外门中的强者。 张筝只是来寻一位同门比试以补上之前错过的弟子检测而已,这榜上豪杰可没一个是她能肖想的。 她对自己的实力很有自知之明,越级挑战是绝不可能的,同级里面也就五五开的胜算。 寻哪一位同门好呢? 张筝一连看了五场比试,估摸了一下自己与台上同门的实力,差距倒也不大,若是自己使尽全力胜算能在七层。 若算修为凝实度和与妖兽的对战经验,张筝敢肯定自己在同级中绝对能名列前茅。但是斗法可不只是讲这两样,同级修为,更多在于法术和装备。 “张师姐,你也来这儿寻人比试吗?” 就在张筝思索之际,一道温温柔柔却格外熟悉的声音从远处走近。 小家碧玉般的可怜脸蛋,一双细长柳眉似忧虑般微蹙,不正是谭盈嘛。 看不清来人的修为,看来阔别多年,她修为可增长了不少。 因着洞府之行,张筝对谭盈观感莫名地实在好不起来,遂冷淡地回道:“外门只论修为,谭师姐还是别这么叫我了。” 谭盈看出了她的冷漠,不在意地弯了弯唇,面上却一副伤怀哀凄的神色,戚戚道:“张师姐为何同盈盈如此生分?” 我与你何时熟稔过?张筝不欲再理她,转身就要走。 一道尖锐金光突然从背后袭来,直攻她的小腿。 张筝反应迅速地侧身躲开,愠怒地回头看向暗中攻击的人,那一击攻势凶猛又带着金之锐气,若她躲闪不及,此刻整个小腿应该都被搅烂。 那人是个男修,落后半步站在谭盈身后,高傲地叉手,神情嘲讽,竟先发制人地问责:“谭师姐与你说话是你的荣幸,你还敢走?” 自己是谭盈的狗腿子就当所有人都如他一样? 张筝简直要被他气笑了,她虽然修为在外门不算高强,性子不喜争斗,但真当她不发威就成了病猫了。 右手一转,遍体蓝光莹莹的匕首赫然出现,直直指向男修,刀尖幌着冰冷的锋利锐意。 第十七章 斗法 张筝还未出手,异变突生。 男修突然倒地,身体剧烈颤抖,两条小腿自膝关节处齐齐削断,断骨的疼痛让他面目全非,喉咙震动着发出咔咔声。 “你算个什么东西。” 谭盈一脸嫌恶地瞥了眼地上的男修,那一眼中含有的冰冷寒意让人胆颤,似乎方才男修冒犯的不是张筝而是她。 可转过头,她又恢复了娇美温柔的神情,笑吟吟地对着张筝道:“当初洞府一行,张师姐替我挡下鬼蛛,救我一命,师姐恩情,盈盈没齿难忘。” 这一幕着实十分骇人。 张筝瞧着她手中还在滴答滴血的剑,鲜红血液滑落剑尖,在地面绽开朵朵凄艳血花。 不同于现在修真界大多剑修常使的硬剑,她手中是一把软剑,似盘旋的毒蛇。 剑如其人,外表即便再如何柔软,也掩盖不了那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剑的事实。 “有病治病。” 张筝可不会因为她为她出了口气而对她感谢,更不会去可怜地上那个自食其果的男修。她只是觉得,这女人怕不是心理不健全吧。 说完,她径直转身离开,有这疯女人在这儿,今天这比试怕是风波多的很,还是不触这霉头了。 可别指望她会相信她的鬼话,恩情没齿难忘?这家伙当初丢下她逃命的时候可不是这么想的,可真能歪曲事实,若真有选择,她才不会救她。 在男修痛苦的呻吟中,谭盈目光如炬地盯着张筝离开的背影。 半晌,再看不到张筝的影子,她才聘聘婷婷地走到方才张筝站的位置,深吸一口气,迷醉一般地眯起双眼。 “真香——” “果真在你身上呢。” 万玄门明面上禁止弟子相残,但实际上,只要不出人命,受害者不向执法堂检举,万玄门也懒得管弟子间的争斗。 谭盈既然敢众目睽睽之下削断那人的腿,自然敢保证自己不会因此惹上麻烦。 张筝刚回房没多久,两个小姑娘也回来了,不一会儿院子里便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两人可能是猜到她回来了,说话压低了声音,却不知修士耳聪目明,早已将她们的对话听了个完全。 “二丫,小声些,师姐可能回来了,万一打扰到她修炼,师姐生气了会责罚我们的。” 二丫瞧了瞧紧闭的房门,虽然疑惑,还是小声道:“住在那个房间里的师姐吗,她门一直关着,你怎么知道她回来了?” 婷婷朝她努了努嘴,“我说你笨,你还不信,云师兄说了修士要善于观察身边的事物。你自己看看桂花树下那棵草,一看就是才种上去的。” 两个小姑娘又一同蹲到了杂草边,她们不敢随便上手摸,唯恐这是啥珍贵的灵草,要是被她们摸坏了可就糟糕了。 只好奇地围着转看了半天,看着也没什么神奇的地方,不知道师姐为何会种这玩意儿。 二丫此刻却是抖机灵了,“要我说,师姐种它肯定有意图,可能……可能这是一株仙草。我们还没引气入体肯定看不出来。” 在房内偷听的张筝听到这话,不禁嘴角一抽,现在的小孩子想象力可真丰富。 仙草,这种传说中的神物整个修真界都见不着。 如此在房里循规蹈矩修炼了两日,时不时培育一下院里栽的野草,再去演武场观摩会儿比试。 两个小姑娘很勤奋,每日早早起床就去了教习堂听课,下课回来休息会儿便开始打坐修炼。 张筝特意与她们错开了时间,故而虽同住一院,三人到现在都没真正碰过面。 不过她种下的那株野草却莫名奇妙成了小姑娘们最近的关注点。每日都要蹲在那儿看上会儿,甚至有时候还会就野草有没有长大一点起小争执。 这日,小姑娘们如往常一般早早离开,张筝亦悲哀地发现,野草再次枯死了。 仿佛是既定的宿命一般,一般两日,最多不超过三日,无论种什么,无论之前有多么的生机勃勃,到了时间,它们就死了。 死得如此干净利落,张筝仿佛看见它们对她招了招手,潇洒说:“到点了,先死一步。” 莫非是功法的问题?张筝百思不得其解。 虽然便宜师父有点不靠谱,但不至于在功法上给她挖坑吧。 浅浅感伤了会儿枯死的草尸,把它给埋了。 空着好像有点突兀,稍加犹豫过后,张筝又在原位换上了一株金光闪闪的灵草,一看就珠光宝气、浑身不凡。 安置妥当后,张筝再一次来到了演武场。 只不过这次,她不是来观摩的了,径直走向了七十八号擂台。昨日她已与一位严师兄约了今日的比试,地点便在七十八号擂台。 “严师兄。” 张筝朝着面前容颜清俊的男修端正地拱了拱手。 男修正是昨日答应与她比试的严师兄——严蟾。 严蟾也礼貌地回了一礼,他是个武痴,能与一位从未比试过的道友斗法让他十足期待,遂催促道:“张师妹,且开始吧。” 两人上了擂台。 张筝名气虽不大,但严蟾却也算演武场出名的人物之一。别看他修为只有练气八层,但日日浸淫在演武场,到处寻人比斗,是个不折不扣的武痴。这名号给这场擂台招来了不少观众。 “那女修是谁?怎么从来没见过。” “我也没咋见过,不过昨日此女可是与谭师姐起了争执呢,看样子还是谭师姐苦苦纠缠。” 问话的修士不禁咂舌,压低声音道:“谭师姐?怪不得她身边那么多英年俊杰,她一个都看不上,不会是心有所系吧。” 这些无厘头的猜测,张筝自然是不知的,她现在全心集中在斗法上。 从先前的观摩中,张筝知眼前这个看似瘦削的严师兄可是个名副其实的体修。 掩藏在宽大门派服下的可是一具坚比石铁的金刚不坏之躯,一拳抡飞一座假山的实力派。 在张筝还在小心试探时,严蟾直接大刀阔斧地出击了。 他身行极快,似闪电般轻易避开了张筝发出的数个火球,欺身上前,毫不怜惜地挥拳朝着张筝脸上捶去。 一道藤条自他背后平地生出,缠住他的小腿就是一拽。 趁着他身行一滞,张筝连忙往一旁躲开,带着刚劲的拳头擦过她的耳旁,劲风竟是直接划破了她的脸面,一丝鲜血滚落。 力量比不过,速度也比不过,张筝头脑飞转,那就只能巧取了。 严蟾见一击落空,功法一转,缠着他小腿的藤条便被流转金光搅得轰然崩碎,脆弱似刀锋上的纸片一般。 “土泥海。” 张筝一声轻呵,擂台表面突起不少厚重泥沙,整个空气都变的黏滞。 “力破万钧。” 严蟾可不是好对付的家伙,只见他全身泛起隐隐光华,裸露的皮肤更是金辉流转。赫然成了个小金人。 张筝也不指望能困住他,只要能稍微削弱他的速度,便可夺得一线生机。 湿黏的泥土在严蟾面前不堪一击,小金人很快就突破了泥障,他手上兀的出现一把千钧重的铁锤。 铛—— 火光飞溅,器鸣铮铮。 张筝双手紧握着匕首,用力的手背上青筋凸起,尖锐的刀刃划破手掌,鲜血淋漓。 太他妈重了。 仿佛雷霆万钧般的力量压在她身上,她甚至能听到肉身骨节被强力压得咔咔作响。 还没完,严蟾可还有一只手空着呢。 下一刻,他眼中战意迸发,一手持锤压得张筝动弹不得,另一手再次迅猛地向她脑门攻去。 就是此时,张筝一个侧身,干脆地收回抵挡的匕首,任由铁锤砸中右肩,整个身体瞬间麻痹,骨骼寸寸碎裂,剧痛逼出冷汗淋淋。 与此同时,匕首蓝光爆涨,迎面迎上袭来的巨掌,“噗嗤”,金光破开,锐利匕首攻势不减,直直穿透手掌向着严蟾眉心射去。 顾不得手掌刺痛,严蟾迅速收回铁锤挡在身前,飞身急退。 一慌急,便没注意到身后如人粗般的藤蔓正虎视眈眈,抓住时机猛地抽出,伴随着破空声,严蟾整个身体被抽出了擂台,狠狠砸在地上。 第十八章 枯死的灵草 比试结束,一方下擂台便算输了。 严蟾除了手掌刺穿伤外,并没什么严重的伤势,故而姿态从容地从地坑里拍起来,认了输,但他还有些不尽兴,遂道:“张师妹,可能再来?” 比起安然无恙的严蟾,张筝状态就差多了。 她低估了铁锤那一击,简直快把她半身骨头尽数打碎,再加之最后一击几乎用光了她所有灵气,丹田阵阵刺痛。 尚且还能动的左手抹了把嘴角鲜血,气息不稳地苦笑道:“严师兄实力雄厚,师妹侥幸胜了一场却也伤得厉害……师兄若想,咳咳……下次师妹自当奉陪。” 幸而肉身伤对于修士而言不算大事,吞了两颗修体丹,张筝便可稍稍动作了。后面再仔细将养几日也就能痊愈了。 了了弟子检测一事,张筝拖着伤势一瘸一拐地离开。 回到房里,右半边身躯的疼痛已经半麻木,只剩下酸酸涩涩的锥刺感。 差距真大! 张筝扯了扯嘴角,牵动到右边肌肉又是一阵撕裂,痛得她歪嘴咧齿。 这次能胜真是要了她半条老命,不过总算过了弟子检测,也就不用担心突发情况再逾期了。 思及此,张筝放下点心,高兴不了半刻,想起自己与他人的差距,又觉隐约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忍着痛将身体摆成五心向天的姿势,张筝开始运行《中和化生诀》,经化生诀凝练转化的灵气较之普通灵气更为精纯,亦掺杂了两分生之气息,可谓一疗伤神器。 灵气顺着经脉行于躯体各处,她没忙着将灵气纳入丹田,而是引导其不断滋养修护着受损的肉体骨骼。 日近黄昏,红艳的西日于山巅半沉落。 院子传来响动,张筝的伤势亦已好了大半。 不知为何,她这些天莫名地喜欢上了偷听两个小家伙聊天的感觉,或许是她们天真童趣又或许是她们与她风马牛不相及。 婷婷软糯糯的声音今日洋溢着几分惊喜,“二丫你看,这真是一株仙草!” 二丫没想到自己居然真说对了,红扑扑小脸上挂起骄傲,仿佛这株仙草是她种的一般,“我就说嘛,师姐肯定种的是仙草。” 两人好奇地蹲在小草面前,乖巧地只看着灵草脉络上缠绕的圈圈金丝银线,好像有生命一般隐隐流动。澄澈灵动的眼眸中不禁生起美好的向往和期盼。 前两天,一同入门的王小胖引气入体了。听他说,引气入体的时候会看到好多好多五颜六色的星星,她们也好想看看啊。 是否同天上星河一般醉人呢? 偷听了这么些时日,张筝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她知道了眼前这两个小姑娘一个叫曾二丫,一个叫李婷婷,是同一个村来的。 两人都是三灵根,二丫金火土,婷婷木土金,资质不算差,至少比起张筝这个五灵根,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她们入门不过三月多,现在已经隐隐有了引气入体的征兆,周身灵气环绕,愈发显得脸蛋纯真可爱。 张筝不打算与她们相交,却也不排斥她们,甚至她们每日蹲在院里看草聊天的轻快生气让她乏味的生活有了点小期待。 复阖上眼睑,重新投入修炼中。 或许是因了了弟子检测一事,心神暂且放松,这一修炼便是昏天黑地,恍若一时却已过了四五日。 轻轻的敲门声将张筝从沉迷修炼中拉出。 张筝刚一打开门,便见两个小姑娘局促地堆在门前,面色焦急又带些许害怕。 “师……师姐……” 二丫勉强鼓起胆子结巴地喊了声。 她有这么吓人吗? 张筝略略反思了下,尽量放低声音轻柔道:“唤我张师姐就好,你们找我有事吗?” 两个小姑娘显然没想到自己这个素未谋面的师姐原来并不像传说中那么冷酷可怕。 二丫愣了会儿,又急忙指着院里桂树下枯死的灵草,哭兮兮道:“张师姐的仙草死了,昨天就叶子泛黄,但是……但是我们不太敢打扰你修炼,就没说……然后,今天它就焉死了。” 婷婷生怕张师姐会责怪她们,不安地解释:“我们,我们只是看看,没碰过。” 张筝这才想起五日前在院里种下的灵草,居然还活了四日时间,没想到自个儿忙着修炼忘了后续给它浇灌反倒让它多活了些时日。 张筝轻手扒拉了下地上干枯黑黄的灵草,灿灿金线没了光彩显得格外黯淡。 两个小姑娘紧张地站在一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灵草,眼中小小的期冀藏不住,似乎还在盼着这株已经死亡的灵草能够在下一刻恢复生机。 仿佛孤身行于荒原山野,渺无人烟的灰蒙天幕,突然从哪儿传来浑厚钟声,振聋发聩。 你抬起疲怠的头颅,支开乏倦的眼睑,在耸瑟山巅,一道脊背佝偻的身影与你遥遥相望,晨钟暮鼓,响遏行云。 你问,我在哪儿? 那道身影不言语,苍山枯河,穷荒绝徼,古井无波的目光凝视着你,和你脚下贫瘠土地。 你在哪儿? 你双脚踏足之地,双目所及之边。 你低头看了眼自己破烂的鞋履,看到上面点点泥污,看到上面残叶翩翩,看到山涧鸣鸣冲刷河床,繁星群攘划亮夜空…… 你展颜一笑,笑自己一叶障目,见惯了花草便觉花草无香,看腻了山川便觉山川成空。 张筝从愣神中醒来,两个小姑娘还全心望着灵草。 她笑了笑,使了个障眼法,一招狸猫换太子。 在姑娘们眼里,只见厉害的师姐一手抚过枯死灵草,下一刻,灵草复回生机,金丝银线光华耀目。 两个小姑娘现在也还不过是小孩心性,惊喜得连连拍掌,也顾不上对张师姐的淡淡恐惧了,一同蹲在灵草旁,边瞧边笑呵呵。 张筝悄悄回了房,素手一摊,其上赫然是那株已经死亡的灵草,细长草叶已经泛黑,疲软地耷拉着,不见一丝生气。 她轻柔地抚摸着它枯萎的根叶,心中平静如止水,却非深山寒潭而是日光明媚下的静流。 将枯草收入储物袋,张筝透过窗棂望向外边,桂影飘香,一直无法培育出生命的烦躁不安一扫而空。 这次,她没再用功法培育灵草,那株灵草会在这处院子自由地生长着,承载着三个小小的期待。 第十九章 魔修乱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 自张筝初上擂台,已经过去了两年。 以往在台下观摩或许还能心存侥幸,那场比试却残忍地打破了她的侥幸心理,让她认识到自己在与人斗法中的实力之差劲。 这两年,她不再全身心投入悟道中,转而开始苦苦磨砺斗法。 光是与严蟾师兄的比试便已不下十场,从最初被人轻易打下擂台负伤累累,到后来能够在偶尔凭实力取胜,如今,她已经可以放言,同级之内她绝对可列前三。 外门突然冒出一个战斗狂魔,还是个貌美女修,这不可谓不引人注目。 久而久之,张筝的名号再次在外门出名了,已经不再是从前莫须有的污名,而是她自己靠血泪挣出来的名声。 至于她如此张狂行事会不会惹来某些人的关注,比如一看就不怀好意的谭盈,她可没心思纠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不过,令她出乎意料的是,谭盈并未找她任何麻烦,甚至连面都没见着过。 反是早已遗忘她的叶清欢特意寻来,神色奇怪地打量了她半天,又向她下了战帖。 这位叶师姐先前参与过外门测试,可惜最终还是与入内门的机会失之交臂。那时她就已经是练气十层,如今过了十几年,也不知突破到了何境界。 明眼人一看就心知肚明,这不是仗着修为高欺压人嘛。 在众人唏嘘中,张筝却并未如他们所言拒绝比试,而是大大方方地接下了战帖。 那一战,张筝以练气八层的修为对战练气十二层圆满。 修为的巨大差距是难以逾越的,尽管她使尽浑身解数,最终也不过惨淡收场。 被长尺截断的匕首掉到地上,发出“铛啷”三声脆响,断刃上莹蓝光辉彻底黯淡,回归死寂。 张筝软趴趴地躺在擂台上,红艳的血液自口鼻眼耳源源不断地汩汩冒出,柔顺长发和秀眉被火焰烧成了灰,脑门光滑铮亮似个大鸡蛋。 她全身皮肉就没一处好的,尽是血肉翻飞的伤口,样子十分可怖。 叶清欢收起长尺,踱步到她面前,娇美的脸蛋居高临下地俯视她,“还打吗?” 张筝动了动手腕,她的四肢几乎被长尺寸寸击断,碎骨搅烂肌肉,痛得她意识模糊。 “不打了,命要紧。” 张筝放弃抵抗,瘫软地躺在地上,平静地喊着认输。 闻言,叶清欢点点头,蹲下身子,纤纤玉手粗鲁地掰开她的嘴巴,塞了颗药丸。 这一套动作之迅速,张筝甚至来不及反抗,当然也没法反抗。 感受着药丸下肚,精纯温暖的灵气活着药性溢散,极快地修复着她的伤势。 她在救自己! 张筝惊疑不定地看着前这个一向高傲、鄙夷她的叶清欢。 她本以为她此番来是为了折辱她,可现在她又为何要做出这么一番让人猜不透的举动? 叶清欢已经站起身,如往日般明亮又傲气的凤眼盯着张筝。 “我在内门等着和你再战……张师妹。” 不待张筝反应,她便转身离开了,一如来时匆匆。 那日过后半月,张筝便听说叶清欢已经成功筑基,进入了内门。 今日离同叶清欢一战已经过去六七月。 幸好修士所受皮肉伤只要不是危及生命都能完全修复。 即便是她那般严重的伤势,将养了三月便差不多痊愈了,包括她光秃秃的脑袋,也重新生出了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 两年时间,她通过苦练总算在战力上有了不小的飞跃,修为也成功从练气八层进入了练气九层,正式踏入练气后期。 前段时间,许久未曾听闻过消息的魔修突然有了动静。 九重境内竟出现了魔修踪迹,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各地,兴风作浪。 万玄门身为九重第一宗,几乎半个九重都在其管辖区域内,另一半地域即便明面上归属于各个中小宗门和家族,实际暗地仍然隐隐以万玄门为首。 于情于理,万玄门都应当肩负起铲除魔修的职责,否则正道大宗的威信必将受损。 幸而,从一些弟子传回的消息而言,这次魔修之祸并非有组织预谋的,更像是一处魔修作乱,各地躲藏在暗处的魔修纷纷乘乱作祟,搅浑一滩水。 万玄门起初也特派出精英弟子剿灭魔修,几次后便发现魔修修为多在炼气期,筑基期以上一个未见。 如此,倒也不必浪费精英弟子资源了,索性在内外门贴出除魔令,凡是有魔修作乱之地,弟子皆可自行接任务前往,队伍人数不限。按铲除魔修的数量发放队伍贡献点和灵石。 因着张筝最近在演武场闯出的名声,一位武师兄前两日特意来寻她,邀她加入队伍一同除魔。 即便没有人相邀,张筝也是要去的。一是为贡献点和灵石;二是魔修为害世人,作恶多端,她身为正道修士,岂能坐视不理。 先将之前小山剑洞一行斩杀的蜘蛛和这些年积累的丹药出售换了灵石,再照例前往万金楼采购了一些必要的符咒。 最重要的是,先前那把陪了她将近二十年的二阶上品匕首在与叶清欢斗法时毁了,她这次得重新购买法器。除此外,一件飞行法器也得备上。 不过几张符箓,加之一把二阶中品法器匕首,和一件一阶上品的扇状飞行法器,整整十四年的积蓄又消耗一空。 刚充盈的储物袋一下复又空瘪,刚到手的大比灵石还没捂热就没了,张筝简直心痛得不行。 再瞧了瞧自己的储物袋,不禁苦笑,若是有人杀人夺宝,那这个人也挺倒霉的。 你见过哪个修士的储物袋里空空荡荡,除了一堆高山堆的书,便是一座土坡似的灵草,还几乎全是枯死了的。 这些全是她这两年练化生诀而糟蹋的植株。 虽然一个也没存活过五日,但也并非全无收获,至少她对于化生诀的运转如今已经得心应手,可以说,就是她昏死了,肉身都能自主运转功法。 很快就到了第二日,张筝与队伍集合后便出发了。 整个队伍包括张筝在内一共五人,三男两女,修为皆在练气后期。 其中武师兄以及一位杨师兄是练气十一层,另一位吕师兄练气十层。而唯二的女修——曹冉同张筝一样皆是练气九层。 此行他们将前往九重漳水州的一个小镇。半个月前,漳水州州官派人向万玄门求助,说是州中一个小镇遭遇妖魔作乱,闹得人心惶惶。 漳水州离万玄门有一定距离,即便日夜兼程也花了两日才赶到漳水州。 几人刚在城门前落步,漳水州州长便迎了上来。 远远地瞧见他们,州长就急匆匆提步小跑上前,神情恭敬地鞠躬道:“哎呀,仙长不远千里来铲除妖魔,在下真是千言万语都不足表达谢意。” 武日斌阻止了他,直接道:“除魔卫道修士职责,你不必多言,小镇在何地,快带我们前去。” 州长急忙点头,嘴上应着:“小镇就在东南方向千里位置,另一位仙子已经先行前去了,托我告诉几位仙长,她在那里等候。” 另一位仙子? 张筝有些疑惑,队伍还有其余人。 不过她来不及问出疑惑,武日斌点了点头,一行人立马踏上法器往镇子赶去。 飞了大概千里距离,地面便出现了一处凡人居住的小城镇。 避免打草惊蛇,几人在城镇外一定距离落地,武日斌拿出传讯符对着说了几句话。 说完,他面带歉意地看向张筝和吕昊,轻晃了下传讯符,解释道:“张师妹、吕师弟,这次我们队伍还有一位同门。因为之前在外面历练,所以就未回宗门直接到此等候我们。希望你们别介意。” 张筝没什么意见,毕竟这种临时组建的队伍,大多只是来凑个伙儿,彼此都不太熟悉。于她而言,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无关紧要。 吕昊亦是如此。 大概等了半刻钟时间,突见一道粉色倩影莲步轻移,速度却极快,转眼便到了眼前。 来人一副弱柳扶风之姿,体态婀娜秀美。 “诸位师兄师姐,盈盈来迟了,还请见谅。” 第二十章 中计 谭盈! 一个阴魂不散的名字猛地浮现在张筝脑海。 凭借楚楚可怜的姿态,礼貌端正地态度,谭盈很快获得了其余几位修士的认同,纷纷表示不必在意。 张筝看着这一幕都觉得神奇,上次演武场相遇时,谭盈出手狠辣,当着大庭广众的面,直接削断别人两条腿。 她怎么还敢装作这么一副清纯可人模样,不怕被人拆穿吗? 但她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缘由。 修真界重修为实力,即便是个心狠手辣的修士甚至哪怕是魔修,只要他修为够强,能够站在修真界顶端,便会赢得蜂蝶纷纷的拥护者。 更何况,上次本就是在演武场这种比斗场发生的事,断胳膊少腿简直司空见惯。只要那受伤的男修不出去宣扬,谁又会在意此事呢。 张筝想了这么一遭,那边谭盈跟人套完近乎,已经朝着张筝走来,水波粼粼的眼眸深情款款地盯着她,开口就要与她攀谈。 张筝总觉得有她在,此行怕是又要出岔子。但是已经到此地了,总不能前功尽弃,只好压下心中不安。 她可不愿意与她攀谈,她们不熟。 张筝连忙岔开话题,转身对着武日斌几人道:“既然已经来齐了,我们便商量下对策吧。” 完全被忽视的谭盈丝毫不在意她的冷漠,毫无芥蒂地接上话。 “筝筝师姐说的对,我们先商量对策吧。” 什么鬼称呼? 张筝简直被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正想开口告诉她,她们不熟请不要这么叫她。 结果谭盈却学了她的招式,直接接过话题。 “我比师兄师姐们先到一段时间,便隐息悄悄探查了一遍镇子。” “镇子看起来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居民安居乐业,各司其职。但是又有些不对,几乎所有居民神色都带着恐惧和不安,时不时看向西边太阳,仿佛在等待死刑一样。” “等待死刑?”曹冉重复了一遍,猜测道:“现在是白日,他们频频看太阳会不会是意味着夜晚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武日斌思索了一番,附和道:“应该是如此,有些魔修的确喜欢夜晚行事。” 眼下太阳已经触到山巅,绚丽的日光染上胭脂红云,半边天红得炫目,似丹朱赤血一般。 既然魔修可能夜晚出没,那么他们且就先在外面埋伏等候便是。 敲定方法,几人便两两一组,分成三组,将整个镇子包绕埋伏起来。 谭盈自然是想与张筝一起的,但是,当事人之一自然也是十分不乐意。 没办法,张筝死活不愿意和谭盈一组,在她严辞拒绝下,两人僵持不下,武日斌只好当起和事佬。 最后,眼含泪光的谭盈只能站在原地,幽怨地看着张筝与杨浩川两人“双宿双飞”,活像个深闺怨妇,哀怨地望着自家丈夫与小妾出去厮混。 张筝两人分到镇子西南方向,两人寻了处石头作掩护,催动隐息符,将气息掩盖,便如个稻草人一般一动不动地埋伏在原地。 约莫两个时辰,太阳已经彻底落了山,钩月接管天穹,星辰闪烁,凉凉清晖撒落大地。 一点异样动静都不见。 神识探查下,镇子安宁平静,人们都已经熄灯入睡,一片祥和,丝毫不见妖魔作乱的迹象。 张筝实在觉得奇怪,按理而言,若是这里没有妖魔入侵,那州长又为何要骗他们? 不对,这里一定有妖魔,她也用神识探过镇子,居民们的反应的确如谭盈所说,既如此,妖魔大概率会在夜晚行动。 杨浩川手持传讯符,询问其他两组情况。 很快,传讯符亮起,曹冉的声音从中传来,“我们这边也没什么异样。” 突然,武日斌焦急的声音响起,“魔修出现了,一共两人。我们交手打伤了其一,却让他们逃进了镇子。” “武师兄有危险,我们快去帮忙!”曹冉大声喊道,下一瞬,声音已经消失了。 杨浩川亦立刻起身,运起法器就往镇子里冲。 张筝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来不及思考,只能跟着往镇子里去。 杨浩川动作迅速,因为张筝有些犹豫的缘故,他们很快拉开了距离,一眨眼,杨浩川的身形已经进了镇子拐个弯就不见了。 张筝一个急刹车,停在镇子一米外。 她知道哪里不对了! 既然镇子有妖魔作乱,为何这些居民还不赶紧逃跑,反而留在胆战心惊地留在镇子。 再者,镇子晚上太安静了,安静得格外诡异。像这种村镇,猫猫狗狗不说家家户户都养,一定会有人家养来看门护院。 而这座镇子见不到一丝除了人以外的活物。甚至连蝉鸣蛙叫都未听见。 所以…… 魔修在设计引他们进镇子!镇子里必然有陷阱! 张筝刚刚想通,立马拿出传讯符联系其他人,可是,发出的消息就仿佛石沉大海,得不到一点回应。 这时,镇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张筝听出那是曹冉的声音。 曹冉出事了。 张筝这下也没办法了,到了这地步,她想出问题所在又如何,身为同门更是一同出任务的伙伴,她总不能抛下他们离开。 再者,进去也不一定就是死局。 咬咬牙,张筝运转灵气环绕在身周,径直冲进了镇子,飞快地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赶去。 这里是一个死胡同,狭窄的地面上躺着一具僵硬的尸体。 她的面色青黑,全身皮肤凹陷,就仿佛一具乌黑皮肤裹在骨头上,内部血肉已经消失不见,根本无法从面相看出这是何人。 张筝小心翼翼地探查了一番,尸体身上穿着曹冉的衣服,腰间还挂着一个灰棕色的储物袋。 十有八九就是曹冉,这个认识让张筝感到心惊。 从她听到尖叫再到赶过来,不过一分钟时间,曹冉就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这样一具皮包骨尸体。 这次的魔修绝不好对付。 这时,不远处兀的响起一声呼救,这次是谭盈的。 虽然不喜欢谭盈,但此刻绝不是以个人喜恶为主的时候。她们是同门,此刻能聚在一起便是多一分力量,多一分存活的机会。 张筝不敢耽搁半分,使出万分警惕,迅速地往声音所在地赶去。 谭盈脸色苍白,神情恍惚,软剑紧握在其手中,却始终提不起剑攻击。 她面前是一个黑袍身影,手掌扭曲成爪,就要向谭盈的天灵盖挖去。 张筝见此大骇,猛地一掷,匕首脱手而出,化作闪电弓弩疾驰飞去。 黑袍人感受到危机,根本不敢与其硬碰硬,干脆地收回手掌,几个跳跃直接逃遁,消失在夜幕中。 张筝压下心中着急,问了声:“你中毒了?能解不?” 谭盈稍稍缓过神来,从储物袋取出解毒丹服下,调息半刻,总算恢复正常。 她神情急切,担忧道:“吕师兄,他追其中一个魔修去了。但是这毒不知是怎么下到体内的,我先前一点都没察觉,那魔修攻击我时突然就发作了,发作十分猛烈。我怕吕师兄也中了毒。” 第二十一章 不详大阵 镇子被笼罩在不知名的阵法之中,张筝试着离开,才发现一道莫名的屏障凭空出现,所触之处水波涟涟,看似柔软实则牢不可破。 所有攻击落在屏障之上便被尽数吞噬,除了荡起波纹圈圈,并无他样。 镇子不大,张筝两人很快就搜寻完了大半,结果一点发现都无。三位师兄也不见踪影,传讯符仍然死寂没有任何回应。 更奇怪的是,先前那两声尖叫凄厉,可整个镇子都像死了一样,竟没有一个人出来查看原因。 “砰砰”两声敲门,屋中没有一点动静。 可明明神识探查下,屋内的人都好好地躺在床上。 谭盈神情戚戚,瞥了眼紧闭的房门。 “筝筝师姐,我们敲了十几户人家了,还是没人愿意开门。要不……” 她怯怯地咬了下唇瓣,不好意思道:“要不我们直接闯进去吧?” 再听到这个肉麻的称呼,张筝还是无法接受,可无论她怎么拒绝,谭盈都当耳旁风一样略过,下次照喊不误。 张筝冷着一张脸,否决了她的提议,“正道修真之人,哪儿能做强盗行径。” 她上前两步,神识探查到床上是一位老妇人,应该早就被外面的动静惊醒了,此刻瑟缩在床铺上,面色惊恐,或许根本就没睡着。 “老人家!”张筝轻声细语地唤了声,唇瓣翕阖,“我们是修仙者,特意来铲除魔修的,还请老人家开开门。” 老妇人紧闭着眼睛,眼睑颤动,不敢答话,死活不愿开门,态度十分坚决。 提议被拒绝,谭盈索性站在张筝身后,抱臂斜倚,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苦口婆心地劝导。 清澈纯粹的眸子闪过一线嘲讽,唇角勾起。 迂腐至极的蠢货。 张筝可听不到她的辱骂不屑,此处极静,静到风声穿行门缝的呼呼声都仿佛被无限倍放大。 惊恐、不安、平静、绝望、期盼、留恋…… 种种情绪交杂错乱,似是互不相容却又和谐相融,与生命的气息交织着,混成潺潺溪流涌向张筝。 张筝顺着老妇人的目光望向窗棂。 窗纸已经泛黄,四角掀起,欲落不落。一张幼稚的剪纸花贴在窗中心,纸边剪裁粗糙,似是出自孩童之手。 老妇人紧攥着的手心冒出淋淋冷汗,一个漂亮鲜艳的红头绳在蒙蒙夜色中突兀而又理所应当。 一个想法突然涌出心头,张筝动了动唇,终于开口:“老人家,我们看到过您的小孙女,小姑娘很害怕……” 此话如同巨鼓打在老妇人的心头,不可思议、害怕……一瞬间,百般情绪化作浑浊泪水哗哗直流。 再顾不得其它,老妇人连滚带爬地摔下床,她一条腿半瘸,却跌跌撞撞地往房门跑来。 房门被从里打开,泪水积满的眼睛紧张又期盼地盯着张筝,爬上褶皱的薄薄唇瓣带着乌青。 “九九……我的九九,她在哪儿?” 张筝向她使了个静心诀,轻柔地安抚道:“小姑娘很好,你先告诉我们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等我们铲除了魔修就把小姑娘接过来。好不好?” 老妇人期待的神色黯淡了些,精神衰颓地将她们迎进屋,再把房门死死关上。 两月前,这座镇子还是一副安平喜乐的模样,人们自食其力,邻里有爱。 可就在一月前,上山打猎的李老户一去不回,他的儿子儿媳找了几个邻居上山寻找。 整整一夜,上山一行人共八个,第二天回来时就只剩四人了,李老户家的儿子儿媳全不在了。 回来的四个人也是半疯傻,无论人怎么问,只痴癫地说山里有妖怪,人全被妖怪吃了。 再后来,一连十几个人莫名其妙消失,找不到一点痕迹,他们没上山,就在镇子里突然失踪了。 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气氛紧张。半个多月前,有人急匆匆地上报了州长,州长说很快就会有仙人来救他们的。 想着仙人很快就来了,他们便在镇子里等着,相互聚集在一起,不敢独自出门。 结果没等来仙人却等来了魔修。 “一共四个人,全身裹着黑袍,他们一挥手,二十几个人的身体直接炸成了血雾。碎尸断块……吓得所有人都不敢动。” “他们不准我们离开镇子,每天晚上都会来镇子里挑人,有时候两个有时候三个……所有被挑走的人都……都再也没回来过。” 老妇人想起那些人残尸可怖模样,复变得恐惧害怕,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魔修有四人! 张筝和谭盈对视一眼,武师兄只看到了两个,另外两个要么最初就埋伏在镇子里,要么就在镇子外。 在镇子外的概率更大,如果镇内就有四人,那么他们完全不必如此小心地偷袭。 那么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 将他们引进镇子,却又不急着赶尽杀绝,只是将他们分开。而他们也成功了,如果是为了杀他们,那么他们完全可以四个人围攻落单之人,不费吹灰之力。 最重要的一点,魔修怎么会知道他们会来此地? 除非有内奸泄露消息。 一个可怕的猜想猛地冒出,张筝双眼瞪大,心脏如同鸣鼓般急速跳动。 “有诈!” 朝着谭盈喊了声,她的身形化作一道残影,径直往最初发现曹冉尸体的地方奔去。 谭盈反应慢了一步,追上来时,只见张筝直愣愣地站在死胡同中。 地上躺着一具看不出面貌的女性干尸,统一样式的万玄门外门弟子储物袋被翻开,里面空空如也。 还特意找了个假储物袋来迷惑她们,可真是用心了,也是料定他们不会去翻看同门尸体的储物袋。 如此一来,猜测十有八九便无误了。 谭盈不明所以,正要开口询问,突然感觉地面一阵晃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地底钻出。 张筝神情惊骇,顾不得对谭盈的不喜欢,也顾不上解释,顺手拉上谭盈就朝着镇子边界狂奔。 两人的身形被屏障逼停。 地面晃动还在继续,水波样的屏障随着地动开始发生变化,不详的黑烟从地底冒出,攀附着屏障,源源不断地汇向顶端。 张筝抽出匕首,灵气汹涌,如潮水般灌入匕首,锋利的锐气实如具象,一把巨大的匕首虚影于半空缓缓凝聚。 “轰——” 匕首虚影狠厉地砍在屏障上,阵阵水波剧烈荡漾,似黑洞般吞噬着匕首的攻击。 只几息,攻势可怕的虚影就被消耗殆尽,轰然溃散。 谭盈在看到屏障异样的时候就已经隐隐猜到了原因。 她没使用任何法器,空手轻缓地触上屏障。流动的黑气触及她的手掌,却像遇到什么畏惧的东西一般,如临大敌,瞬间四散逃开。 一抹诡异的微笑爬上谭盈白净柔美的脸蛋,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看着张筝因为聚集虚影透支灵气而冷汗淋漓的额头,目光显得格外温柔,仿佛注视着她心爱的情人。 这一幕并没有被张筝注意到,她全身心投入对屏障的攻击,但她使尽全身解数的最大攻击也在屏障前不堪一击地崩碎。 “张师妹!谭师妹!” 突然传来三位师兄的呼声,他们匆匆赶到屏障前,神情焦虑。 武日斌急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遇到摩修了吗?” 现在不是仔细谈话的时候,张筝长话短说,“我们被骗了,魔修的目的就是引我们入阵,曹冉很可能是魔修爪牙。现在阵法已经启动,等到阵成一定会有大难。” 这话不可谓不让人大骇。 他们也注意到了屏障的变化,尤其是正上方天空中不断汇聚涨大的滚滚黑云。 不详恶心的气息变得愈发浓烈,仿佛要侵入肺腑。 几番攻击毫无作用,屏障完好无损。 几人相视苦笑,眼中充斥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莫非他们今日就要命丧于此。 第二十二章 屠杀 “哎哟,让俺瞧瞧是谁落在俺的化魔阵来了,原来是四位仙长啊!”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张筝循着声音望去,五道黑袍人影从夜色中缓缓走出。 其中赫然便有曹冉的身影。 方才出声的是一个长相普通、气质猥琐的男修,正满脸嘲讽地打量着眼前几位正道修士。 “曹冉!你怎么敢成为魔族奸细?” 杨浩川一万个不愿意相信,他与曹冉一同入门,相互扶持着修炼,可谓情义深厚。 他如何能相信自己深信的友人居然是魔族奸细,此次还联合魔修致他们于死地。 可惜,他呕心的质问却没能得到曹冉一点注意。 多年情谊终究于此彻底死心。 魔修中还有一位女修,黑袍下的衣着极其暴露,足腕金铃随着她摇曳生姿的动作清脆作响。 她瞧了眼杨浩川和曹冉,吐气如兰,“这位正道小哥哥,别急嘛,曹姐姐不愿意接受你的情谊,让奴家来陪陪你,如何?” 曹冉神色冷淡,止住女修的动作,朝猥琐男修厉声道:“快些动手,迟则生变。” 猥琐男修很显然不服气她命令似的语气,但又碍于些什么,不敢不听从,只好不爽地哼了声。 所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猥琐男修的气质实在与高深莫测的阵法师形象难以匹配,但他偏偏却就是,而且境界绝不算低。 只见他左手持阵盘,右手动作快如残影,阵盘咔咔作响,似个老锈的机关。 压迫感越发强烈,他们如同待宰羔羊般被困在阵中,任他们如何挣扎,屠刀一点点落下,砍向羊羔的头颅。 这阵实在太奇怪,无论他们使出什么攻击,通通都像是落进了虚空,一点动荡都激不起来。 支撑如此大阵很显然让男修也感到乏力,一番动作后就已经精疲力竭,面色苍白似鬼。 瞧着男修看向自己,不怀好意,犹如看死物般的目光。张筝心中不安达到了极点。 头顶不停旋转,吞噬黑烟所成的巨型黑云猛然顿住。 沉甸甸的黑云中涌动着不知名的东西,下一刻,浓浓黑烟从黑云呼啸而出。 其中二分之一的量皆数奔向张筝,其余一半分成几股向另外几人笼罩而去。 阵法的力量将张筝禁锢在原地,完全无法动弹,眼看着黑烟包包子般将她全身裹了一层又一层,外看就像个巨大的黑棉团。 紧接着,几道法力袭来,无视黑烟阻碍,直直刺进张筝的四肢。 扑哧几声,手脚被穿透,鲜血四溅。 张筝痛得身体发抖,但神智仍然清晰,没漏过丝丝黑烟顺着伤口悄无声息地钻入身体。 她试着运转灵气将黑烟驱逐出去,却没想到它竟入跗骨之蛆般攀附在灵气中朝着丹田汇聚。 当黑烟进入丹田时,它突然停滞了下来,摇头晃脑地在丹田中摆动。 整个丹田被划分成了两块势力,一是浮于五彩灵根上的净泽树,二则是漆黑恶寒的黑烟。 净泽树没有一丝动静,黑烟也只盘踞在丹田一块小角落,按捺住骚动觊觎的心思,对着净泽树虎视眈眈。 张筝不知这是个什么玩意儿,但它身上浓郁的不详气息昭示着其危害。 体内危急还没解决,外面亦是一副风雨将来之景。 又是一道凌厉法光,这次却不再以手脚为目的,转而狠辣地朝着眉心三寸,神府所在射去。 张筝将灵气运转调至最快,终于在旦夕之间冲破阵法的禁锢,侧身躲过了法光。 原本浓郁得笼罩全身的黑烟不断朝着丹田涌去,环绕身体的黑烟便稀薄了几分。 咻咻—— 接连十几道法光化剑,顶着阵法入山压力,张筝躲避的十分困难,一个不甚右胸被破开一个指粗小洞,肩胛骨从中断裂。 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出击。 这座威力深厚的大阵有一个致命缺点便是它不可攻,只是一个困阵。 故而魔修只能进入阵中亲手结束被困者的性命。对手已经被阵法困住,又有黑烟侵蚀丹田神府,这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他们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拿到张筝体内的东西。 除开对付其他三人的三个魔修,曹冉和猥琐男修一起负责处理张筝。 本以为手到擒来的任务,结果浪费了这么些时间还没解决。 男修怪异地盯着黑烟中四肢刺穿、右胸破洞、血流不止的张筝,惊奇喊道:“这什么鬼玩意儿,都这样了还不死!” 不仅没死,看样子还活蹦乱跳…… 曹冉见自己几次攻击都落了空,面色不佳道:“你阵法怎么回事?她为什么还能动,心智也没丧失?” 男修本就对她颐指气使的态度不满,见她此时又把责任全推自己身上,控制不住嘲讽道:“俺哪儿知道,俺还想问你怎么还没杀了她?一个弱质女修浪费这么多时间,真是废物!” 两人相持不下,面色青黑地不再言语。 而就在此时,张筝仔细观察攻击方位后终于确定了他们的地点。 装作被密集的攻击逼得四处逃窜,实则悄无声息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 看到了! 透过渐渐稀薄的黑烟,张筝隐隐锁定了两个身影,其中一人手上拿着东西应该就是那个会阵法的猥琐男修。 擒贼先擒王,眼下对他们束缚威胁最大的其实是这座神秘大阵。 借着黑烟的隐蔽,张筝悄悄将灵气注入匕首。 威力更强的三道法光袭来,张筝躲避不及,两道法光接连穿透胸口,强大的威力让张筝倒飞几米远,狠狠砸在地上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再没了动静。 见此,曹冉与男修终于放下了提起的心,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张筝悄然催动五张火剑符,疾风骤雨般的火剑直直射向曹冉。 男修瞧见曹冉被火剑围攻的窘迫情形,情不自禁出口嘲弄,“呵呵,不过小小火剑……”就将你逼成这样,真是废物! 后半句话还没说出口,他已经再也没有出口的机会,他眼里最后停滞在惊骇的神色。 男修身体前扑,轰然倒地,后脑一柄小巧锋利的匕首深没入脑袋,神府被锐厉刀身彻底搅碎。 男修身死,曹冉被这变故吓一愣,随即心神一动,再顾不上其它人事,似出弓之箭,惊猿脱兔般朝着镇子外飞奔逃窜。 张筝伤势严重,起身都觉困难,更别提逃跑。 很快,她就知道了曹冉不顾一切,逃的如此迅速是为何故了。 一般依托于阵盘的阵法若失去了阵法师掌控,大多会随即沉寂消散。但不知为何,眼下这神秘大阵却并未消散。 阵法师身死,大阵反而如同失去擎制一般疯狂运转。 上空黑云翻涌不息,如同海面巨大的漩涡急速运转,气势逼人,比先前浓郁百倍的黑烟自地面腾起涌动,转眼整座大阵被黑烟完全覆盖,漆黑似千里泼墨。 张筝心惊胆战地紧盯着这幅诡异情景,甚至忘了眨眼。 “啊——” 突然,整个镇子如同掉入沸锅,撕心裂肺的嘶吼、摧肝断肠的惨叫……哀嚎遍野。 声音很快停歇,转而回归一片死寂,于凄凄死寂中,缕缕黑红混杂的血雾从镇子中寥寥升起,源源不断地汇入上空黑云。 镇子里的百姓…… 张筝大睁的眼睛直直盯着空中上升的血雾,她嘴唇颤动,翕阖不定。 死了?全死了! 第二十三章 重生 老妇人期盼的目光恍惚出现在她面前,浑浊泪水淌过满脸褶子,落到她的手上。 冰凉……破碎…… 张筝心神巨颤,不稳的手不自觉地伸出,伸向血雾弥漫的天际。她感觉到脸上冰冷又温热的触感,眼泪再控制不住地哗哗淌下。 她……她害死了所有人。 空中黑云翻墨,赤红泣血,滚滚鸿鸿似大浪海潮,翻卷轰鸣。 轰隆—— 黑云化作一条漆黑长龙,浑身黑烟蒸腾缭绕,暗红的血雾双睛锁定张筝。 “啊!” 凄厉的惨叫自张筝的喉咙发出,黑龙长尾焦躁地摔打,俯冲而下,毫不停息、死命往张筝体内挤压。 丹田盘踞的一团黑烟仿佛突然受到了鼓舞,张牙舞爪,径直往觊觎很久的净泽树探去。 宛如翠绿碧玉的净泽树仍然巍然不动,任由黑烟缠缚吞噬。 张筝的意识仿佛被冲出躯体,朦胧的视野中看见自己的身体被巨龙盘踞,龙头自腹部钻入体内,深深埋入丹田。场景可怖惊恐。 意识正在变得恍惚,净泽树青绿的枝丫愈发黯淡,而攀附其上的黑烟却贪得无厌,不停地吞噬着它之上的生机。 净泽树况且无法抵抗这诡异的黑气,其下悬浮的五彩灵根自是已经彻底灰暗,裂纹爬缚。 她要死了吗? 死亡的念头逐渐占据张筝的意识,随着死意渐渐占据上风,她身上残余的生气亦开始迅速颓败溃散。 她全身灵气已被吞噬殆尽,微弱的神魂无着依地飘浮着,将息未息,虚弱至极。 储物袋的灵气被黑烟吞吃而空,失去神识印刻,扑通落到地上,彻底沦为一普通的布袋子。 内里堆成小山的枯死灵草和复刻玉简尽数摔出,夹杂着一些杂七杂八的符箓等物什,滚落尘泥。 一缕黑烟自黑龙身上泄出,化作小蛇朝储物袋散落的物品卷去。 但凡带一点灵气的东西全数吞吃,一点不放过。小山高的玉简、符箓、妖兽材料,以至于匕首,一息间化为粉尘,湮灭长空。 在黑烟吞噬灵草的瞬间,一点精纯生气兀的从灵草内钻出,避开凶猛横生的黑烟,速度极快地射入张筝的眉心。 她不甘心,不甘心死亡! 意识突然明晰,张筝调动所有神识,运转中和化生诀。 她体内不再有丝毫灵气,中和化生诀疯狂地运转着,身体七窍、丹田、神府……一个个小漩涡凭空产生,似神秘星云。 黯淡无光的净泽树突然发出一道璀璨的莹光,整截枝丫兀的断裂十余块,挣脱犹如跗骨之蛆的黑烟,朝着身体各处窜行,迅速地钻入刚生出的小漩涡中消失不见。 到手的美味逃走了,黑烟似发狂一般开始在体内乱窜啃噬。 仿佛万蚁噬心的剧痛,张筝不禁发出惨痛的闷哼,却丝毫不敢停下。 不知过了多久,张筝只觉得意识混沌无神,觉不出日月,仿若一瞬又似千年。 她的内脏骨骼似乎全数被黑烟蚕食鲸吞,她此刻就如同一件残余的人皮躯壳,没有血肉,内里空荡荡。 她睁不开眼,因为眼睛已经消失,她只能看见空洞的体内,九处漩涡转动不止。 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段时间她终于领悟到了此道理。 她主动将黑龙吞入体内,主动斩断神识,以神识引诱着黑烟进入漩涡,看着黑烟毫无抵抗之力地被吞噬,死寂的神魂重燃火光,生起了一丝希望。 日月交替仓促,时岁不知几何。 最后一缕黑烟自漩涡中消失。张筝只觉得心神俱疲,只剩下稀薄一点的神识不断传出阵痛。 可她还不能停下,若她此刻停下,便一切前功尽弃,真正迎来死亡。 继续运转中和化生诀,九处漩涡开始吞吐精纯生气,生气缓缓游走于躯体各处,所经之处血肉精血焕发重生。 血肉重生的痛苦难以忍受,不止是极度疼痛,更有莫名的寻不到根源的极度瘙痒。让人恨不得抓烂皮肉。 难以忍受的折磨不知持续了多久,张筝只知自己终于熬到血肉重新丰盈,还未来得及睁眼就已经晕死了过去。 …… “张师兄,这就是师叔所说的魔修屠杀之地莫?” 一道娇娇弱弱的女声从远处传来。 紧接着,七个统一月白宗服的身影出现在小镇不远处。 为首的张小凉没回话,眼眸仿若浸透寒霜,冷冷地打量着眼前荒废城镇。 整个城镇被一股邪恶的死气怨气包绕,即便相隔十里亦让人不禁感到窒息。 眼前的土地荒芜皲裂,光秃秃,植被不生,笼罩在稀薄的蒙蒙灰雾中。 开口询问的女修长相柔美,见张师兄完全无视自己,便觉心里苦楚,娇美杏眼也黯然失色。 “肖师妹,没长眼可以去安一对,别什么都问别人。” 秦霜颜最是看不惯肖晓凝这一副全天下人都欺负她的神情,不禁出言嘲讽。 肖晓凝身为内门长老之女,资质上佳,自小长在万玄门。 肖长老的妻子在一场秘境之行中失踪,寻了几十年都未见半点踪影。他一生只此一女,可以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受尽万千宠爱长大,肖晓凝虽然有些娇纵,但没长成嚣张跋扈的纨绔子弟已经算得上万幸了,故而宗门从上到下对她都算极度包容,一些小问题、小脾气从来不与她计较。 但偏偏,秦霜颜在家也是千娇万宠的主儿,父亲又与万玄门掌门交情颇深,到了宗门也有掌门照料。 对于脾性娇纵又动不动哭哭啼啼的肖晓凝,秦霜颜实在看不惯,两人在宗门亦是时常起摩擦。 听见秦霜颜毫不留情的讽刺,肖晓凝眼圈染上红晕,立马就泛起了泪花。 可惜一行七人,没一个是怜香惜玉的家伙,愣是由着她委屈,最后自讨没趣地将泪水憋了回去。 “张师弟,情况如何?” 清冽温柔的声线响起,如玉石跌撞、山涧鸣溪,让人闻之心安。 声音的主人亦是相貌清俊,好一个岩岩孤松、傀俄玉山的温润公子。 若是张筝在此,便会发现,这人不正是在山与她指路的无名师兄吗。 此处的阵法已经消散,但地底仍不断泄露出丝丝灰雾。 张小凉皱起的眉头未曾放松,表情严肃地正言道:“恐怕不太好,这里气息很糟糕。” 张小凉对危险的感知能力和本能实属绝佳,凭此度过了不少危机也获得了许多机缘。 若他都这么说,那么此行绝对是危险重重,极有可能把自己搭进去。 七人不禁眉心紧锁,开始思考到底此行要不要继续。 五月前,他们随着宗门参加上浮秘境试炼。此秘境试炼为西川界众门派家族共同开放,旨在借试炼衡量彼此新一代弟子实力,顺便联络感情。 秘境试炼结束后,宗门传讯说九重漳水州突现魔修作乱,宗门五位外门弟子前去除魔,结果只生还了一人,而且那一人亦身受重伤,只说了几句情况便昏迷了,需将养几月。 他们作为万玄门内门弟子,又是其中精英,自然义无反顾地接下了任务,前往此处查探。 可眼下连张小凉亦觉得前途危险异常,他们贸然前往极可能得不偿失。 第二十四章 替人做嫁衣 众人还在思索,张小凉突然神色一变。 他谨慎地往前踏出一步,刚好落到枯地上,双眼一闭,细细感受地面之下升起的寥寥灰烟。 半晌,漆黑明亮的眸子张开,张小凉眼神深邃,思索了一番对着其余人道。 “越往里,混杂的气息反而越淡,里面或许有什么东西吸收了不祥之气。” 闻言,几人眼眸俱是一亮。 不祥之气包含万千,魔修所修炼吸收的便是其中最主要的一种——魔气。而无论哪一种不祥之气,大多数人被其侵入便是沦落身死道消的悲惨结局。 故而,自古以来,无论是能吸收还是净化不祥之气的宝贝皆是有价无市,更何况还是如此大面积,里面的宝贝绝对是出世便能引起争夺的绝世法宝。 在场几人除了凡俗出身的张小凉,哪位不是家底殷实,什么宝贝没见过。但此刻听闻这种奇宝亦是心潮澎湃、情难自禁。 几人相视一眼,不必说话,却已经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越进入枯土中心,灰色烟雾便愈发深色,等到小镇里面,地底冒出的已经不再是灰雾,而是漆黑如墨的黑烟。 其上蕴含的气息也越发让人心惊胆颤,幸好还有宗门赐下的法宝能够将其尽数挡在法罩外。 镇子里一片死寂,见不到丝毫生气。但偏偏紧闭的房门、装着干涸茶叶的杯盏、未燃尽的蜡烛、打翻的桌椅……等等迹象,无一不表明这座镇子曾经人声鼎沸,生气繁荣。 所有人的死亡和消失全部发生在一瞬间,无人可逃脱。 这一认识让他们无不心寒,仿佛他们是一只弱小蚂蚁,而毒蛇挂在树上,可怖竖瞳盯着它唾手可得的食物,嘶嘶吐信。 “啊!” 在这个草木皆兵的时刻,肖晓凝一声响彻云霄的尖叫,惊得其余几人纷纷祭出法器严阵以待,犹如惊弓之鸟。 没有任何危险。 秦霜颜这次真怒了,严声道:“你搞什么?” 肖晓凝顾不上和秦霜颜争吵,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她的整个身子僵直,微微颤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脚下。 那里,一只遍布血污的未知生物的爪子钻出泥土,虚虚抓住她的脚腕。 她的声线剧颤:“有……有鬼……” “让开!”林易寒大喊,手中长剑径直朝着地上爪子砍去。 秦灵芝趁机把吓愣住的肖晓凝拉开。 长剑攻势凌厉、势如破竹,那畸形爪子却更快,如飓风般迅速地躲闪开。 嘭—— 土地炸开,一道古怪身影从中一蹦三丈高。 “呸呸……” 张筝急忙吐出塞了满嘴的泥土,心中惊恐,她怎么被活埋了?还有,哪个缺德的,没看她都入土了,居然踩她这么个死人身上? 刚一抬眼,张筝便撞进了对面七人惊疑不定的眼中。 此刻,两行人相对站立,形成了极度鲜明的对比。 一行七人尽是俊男美女,衣着整齐亮丽,仙气十足;而另一边只一个奇怪的人形生物姿势怪异地站着,浑身血污已经干涸,形成血痂一样混着斑驳尘土裹住她全身。 张筝认出了七人身上的门派服饰,也认出了林易寒这位无名的好心师兄。 顿时,一种苦尽甘来的奇妙感涌上心尖,还不待几人质问她身份,她已经迫不及待地自报家门。 “几位师兄师姐好,我是万玄门外门弟子张筝。” 也亏得身份令牌不具灵气,故而在黑烟中得以幸存。 张筝从土里挖出令牌,使了个净身诀,又以灵气化水洗干净了脸,总算证实了她的身份。 林易寒听着张筝这名字便觉得熟悉,再见其相貌,总算想起了些印象。 “张筝师妹,又见面了。” 林易寒对着她笑了笑,算是证实她的身份,问道:“我姓林,名易寒,你可以叫我林师兄。不过,你为何会在此处?” 林易寒!当初秘境救她之人…… 张筝愣了一会儿,她早就注意到周围一片死寂荒凉之景,潜意识告诉她绝不能透露自己活下来的真正原因。 她挠了挠头,面色惊恐,似乎想起了先前的惨状。 “我也不知道为何,当时……我们被困在了魔修的阵法中,然后……然后突然黑烟弥漫、所有人都开始惨叫,我只感觉一阵剧痛,然后眼前一阵白光,就晕过去了……再醒来,就看到你们了……” 听了她的解释,几人还有些疑虑,但也知问不出什么结果来,只能暂且接受她的解释。 见几人神色复杂,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张筝琢磨了会儿,还是决定不主动凑热闹了,跟个木头一样杵在一边跟着他们兜圈子。 绕着镇子里外转了一圈,一无所获。 秦霜颜把目光放到了一旁神游太空的张筝身上,这个奇怪师妹能在镇子中心活下来,或许有什么奇遇。 她能想到此处,其余人自然也行。于是,一行七人的视线齐齐落到了张筝身上。 秦霜颜主动开口道:“张师妹,方便告诉我们昏迷前的细节吗?有没有发现什么奇异的地方?” 还是被怀疑了,张筝心中暗叹,虽说想要不被怀疑也的确不太可能。 “细节我也没怎么注意,但是要说奇特的地方,还真有一处。” 张筝想起刚从地里爬起来时右手咯到的硬珠子,倒也挺不可思议,她当初从蜘蛛眼中扣下来的赤红珠子在黑烟侵袭下居然毫无变化。 反而,那奇特珠子吸收了不少她身上溢出的精纯生机,红光更盛,其中缕缕生气游走,神异非凡。 不得不说,她脑子还是挺好的,在看到珠子的时候没下意识收起来,这不,现在也只能舍弃它来打消自己的怀疑了。 她拼死换来的宝贝啊,还没摸明白用途呢,却是给别人作嫁衣了!张筝压下内心翻滚的心痛,装作苦苦回忆。 “昏迷前,我好像看到了一阵白光,那白光让人感觉特别……特别温暖舒服。” 她停顿了一刻,继续道:“位置……好像就在我身边不远处。” 听完她一番形容,几人便有了八层掌握,能在如此浓郁的不祥之气中保下一人不受伤害,必然是生机法宝! 迫不及待地赶回张筝出土的地方,张小凉一招土涌惊浪,脚下的泥土便被翻了个底朝天。 在黄土厚泥中,一颗火红珠子亮如悬日,珠中丝丝白光如云雾流转,霎是耀目美丽。 珠子一出,即便没拿在手中,亦能感受到其中溢散的蓬勃生气,闻之愉悦、沁人心脾。 “果真是生机法宝!” 一直保持缄默的闻天海不禁惊叹出声。 可宝贝的归属却着实是个问题。 照理而言,最初发现宝贝的是张筝,这宝贝应该归属于她,但偏偏在场几人也是一齐见证了宝贝出世。 修真界表面讲究道义,实则背地杀人夺宝之事并不少见。 若只有一两人还好,大不了豁出脸皮大斗一场,谁赢了谁就夺得法宝。 但是现在这里却有八人,个个都是万玄门精英弟子,平素端得正义凛然,此刻齐聚一堂,怎么也做不出夺人机缘之事。 林易寒略带可惜地笑了笑,这等珍宝在眼前却得不到,又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呢! 不过也不能如此僵持,只好感叹宝贝与他无缘,洒脱道:“宝贝既为张筝师妹最先发现,理应由张筝师妹拥有。” 其余几人闻此,倒也没反对。 瞧见几人眼中掩藏极深、淡淡的不甘和可惜,张筝却知自己即便现在保住宝贝,后面可保不齐身怀异宝的消息就传得满天飞,到时候她才是麻烦大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张筝深谙其理,但叫她把法宝拱手相让,让眼前几人平白得了便宜,她心里又着实不爽。 再者分赃不均也容易引发矛盾,到时候他们即便彼此记恨也不可能相残,反而容易把矛头指向自己这个无权无势的外门弟子。 张筝诚惶诚恐地摆手拒绝,“我能受其庇护存活已是万幸,此等法宝张筝实在受不得。” “师兄师姐们胸怀宽广、高风亮节,师妹深感惭愧,也愿以师兄师姐们为榜样。张筝自愿将此宝贝上交宗门,以盼为天下百姓做点微不足道的贡献。” 第二十五章 孤女九九 张筝主动捡起珠子,握在手里才惊奇地发觉,这珠子是不是长大了点儿?都快能比上半个拳头了。 算了,总归这玩意儿后面也不是自己的了,关心这干啥。 这么想着,张筝毫不留恋地将珠子递向了林易寒,“我的储物袋毁了,还请麻烦林师兄将珠子交到宗门。” 林易寒仔细观察过她的神色,没有强迫不甘之意,便接了过来,好生放入虚空戒子。 “你倒是有心。” 秦霜颜神色莫名地瞧了张筝一眼,语气不知嘲讽还是赞赏。 张筝羞赫地对着她咧了咧嘴角,也不答话,就当坦然接受她的赞美了。 见宝贝归属已经尘埃落定,张小凉收起心中一丝贪恋,问:“此处已成死地,不见魔修活动踪迹,接下来如何?” 钦慕的师兄问话,肖晓凝自是第一个回应的,“既然在此无意,不如回宗门?” 其余几人相视一眼,此处异象难保不会被其他修士发现,顺水推舟或许会想到生机法宝的存在。 如此一来,还是早日回宗为好。 张筝所有法宝全折损在黑烟中了,当然也包括新买的飞行法器。 故而,这临走吧,她却没法跟上其余人的步伐了。 几人都已祭出法器,呼啸而去,没一人注意到她的困窘,反倒是没什么存在感的秦灵芝注意到了她。 一向不善言辞的秦灵芝驾驭着葫芦飘到她面前,简言道:“上来,我载你。” 张筝错愕地看了她一眼,急忙摆手道:“谢谢师姐,但我还要寻一个小孩,亲戚托付的,没法拒绝,很抱歉辜负师姐好意了。” 闻言,秦灵芝也不再强求,她能出言帮她已是出乎意料。 或许是因为她幼时在家族中也总是被忽略,所以方才看到她孤零零落下,心中突生怜悯,才会有此动作。 黄石葫芦荡悠悠地向着天际远去,再看不见踪迹,张筝这才收回视线。 她并没有骗秦灵芝,她的确要在此处寻一个小孩。 或许她早已经去了其他地方,又或者早不知在哪处死亡,她既然答应了,至少也得付诸行动。 这一找便是一个月,张筝寻遍了镇子方圆千里都不见人,眼下这座陵水城便是最后一处城镇,若是此处也寻不到人,她也只得离开了。 “请问大爷,最近几个月有没有见过一个小女孩?应该是一个人流浪来的。” 卖糖葫芦的大爷不耐烦地连连摆手,“没见过没见过,女娃子那么多,谁注意这些!” 一个妇人正给吵闹的儿子买糖葫芦,听见张筝的询问不禁侧脸打量了她一阵。 约莫二十年纪,广袖衣裳干净整洁,不像坏人。妇人提点了两句:“女孩儿多大,有没有什么特征,比如穿的衣服鞋子,你这样打听哪儿能打听得出来。” 张筝被问得一愣,她哪知这些,只好编了个借口道:“是我婶婶的孩子,一个月前婶婶和叔父意外身故,我得知消息,匆匆从外面赶到此地,孩子却不见了。” 她苦丧着脸,“我从小随父母在外漂泊,与叔父家少有联系,这次也是意外从同乡口中得知。本想将侄女接回家中,却没想人不见了,我不知她离开时穿的什么衣服,年纪也不是很清楚。” 看她神色不像作假,妇人自己也是有孩子的人,对她的遭遇便感到些同情。 “这两年世道不好,逃难的人多了去,你倒不妨去难民城找找。” “谢谢大姐,可这难民城又在何处?” “不远不远,就在城中,你往右边那巷子进去,走个一刻钟便到了。” 顺着妇人指的方向,张筝很快就寻到了难民城。 脏、乱、差…… 张筝看到第一眼便觉熟悉,约莫二十多年前她亦住在这种糟糕的地方,人身上的腥臭、食物渣滓的恶臭……刺激着精神,令人作呕。 一个个简易的棚子胡乱搭在地上,单薄顶蓬不堪重负,仿佛雨稍大些就能压垮。 四面空荡荡,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难民挤攘在其中,双眼无神空洞就像只剩下一身躯壳。 穿盔戴甲的城卫兵肃穆挺直地值守此地。防止难民流窜到城中,扰乱秩序。 刀戟交横拦在张筝身前,城卫兵呵问:“你是何人?来此为何?” “我来寻我侄女,前段时日走散了。还请这位大哥好心通融一番。” 城卫兵打量了她一番,衣着光鲜干净,面容姣好,遂道:“麻烦出示户碟。” 凡俗规矩森严,为了避免逃犯、流民四处逃窜,各省城都实行户牒制。 张筝拿出事先仿制好的漳水州户牒递与城卫兵。 核对完身份,城卫兵这才放下警惕,不再拦她,又见她一弱质女流,好意提醒了句,“进去吧,小心些,里面难民不乏凶恶之辈,早些出来。” 谢过城卫兵的好心,张筝径直朝着难民区里面去,神识探查到小孩妇女聚集在那里。 “九九你在吗?你奶奶托我来寻你。” 她的呼声并没有换来任何回应,大多人只抬眼看了她一眼便又耷拉下了眼皮,或躺或坐,似乎已将身下脏乱恶臭的地面当终将迎来死亡的棺木。 压抑绝望的气息使这片空间都变得沉闷,难以呼吸。 还是没有人,张筝意识到此并不觉得惊讶,毕竟一个小女孩在魔修肆虐的地界失踪,最大可能便是死于非命。 她只是有些不舒服,心尖仿佛压着块巨石。 镇中人濒死的惨叫呻吟、难民区死沉抑郁的面孔,还有不见踪迹的女孩儿…… 理智告诉她,这并非她的错,难民尸曝道野非她所害,女孩失踪非她所致。 即便是镇中惨死的百姓,也非她主观之意,她只是一只煽动翅膀的蝴蝶,无意加速了他们的死亡。 可理智并未能完全掌控她的思绪,感性的情绪似浪潮翻涌,上蹿下跳不见休止。 恍惚中,一点若隐若现的联系在她脑中浮现,为何她恰好加入这支队伍,为何这支队伍恰好遇上魔修埋伏,为何曹冉和阵法师会一致对付我这么个修为并不算高的修士? 这一切会不会是有预谋的?针对她而来的。 入门试炼时的场景浮现眼前,魔修信誓旦旦的目光,势在必得的神色,这会是他们所策划的圈套吗?为了从她这儿拿到他们所寻找的东西。 张筝不知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又或者这一切只不过巧合罢了。她的猜测全都是胡思乱想。 叹了口气,既没寻到人,她便快些回宗门吧。 正要转身离开,一个男孩从堆攘的人群中挤了出来,他浑身脏兮兮,瘦得背部脊骨突出心惊的弧度。 他跌跌撞撞地跑到张筝面前,急切伸出的小手停在空中,顿了顿,最终收回藏在了身后。 出乎意料,他的眼神如星辰般清亮,闪动着执拗的光芒。 “如果你是要找李四家镇的九九,我可以带你去,但是你要带我一起走。” 第二十六章 我要修仙 张筝诧异地看着他,一时没有答话。 男孩毫不退缩,亦故作凶狠地直视她的目光,背后紧紧抠在一起的双手不住颤抖,他要活下去,他一定要出去。 张筝皱了皱眉头,不是因为面前男孩惹怒了她,而是他提醒了她一件事。 即便寻到了九九,她又该如何安置她呢? 要么寻一户人家托孤,要么将他们带回修真界。 前者风险太大,修真岁月瞬息万变,她无法时常探望照料,若是所托非人便是亲手将人推进了魔窟。 后者亦是个难题,且不说他们有无灵根,即便有,修真之苦痛或许还不如留在凡俗过上短短百年的烟火人生,至少温馨安稳。 思及什么,张筝突然展颜一笑,何必现在担忧,他们的人生由他们自己决定,自己在此苦恼着替别人做决定作甚。 越俎代庖还平添烦恼。 紧盯着她的男孩见她突然一笑不明何意,又害怕她不答应,不禁紧张地咬住唇瓣。 “好,我答应你,但是我只能带你出去,后路你得自己选择。” 男孩见她答应了,心下总算落下了一块大石头,也没注意她话中所说选择是何意。 跟着男孩在难民区绕了一圈,终于在一个破破烂烂的棚子下看到了小女孩。 女孩惊惧地瞪着张筝,身体害怕地扭动着就要使劲往墙角缩,可她已经在墙角了,哪儿还有位置让她藏身呢。 男孩急忙跪倒她身边,瘦弱的手臂环抱着女孩同样瘦小的身体,安慰地呢喃:“别怕,九九别怕。我们可以离开了,我会保护你的。” 九九瞪大的眼睛控制不住地哗哗流泪,张筝看着这一幕,心脏仿佛被一张大手揪住般疼痛。 她几步跨上前,一手轻柔地贴上她的额头,柔和温暖的白光自相贴处漫出,九九惊恐的神色在白光作用下渐渐平复。 男孩惊奇地看了她一眼,又立马低下头,掩去眼中莫名的情绪。 如果张筝此刻注意到了他的眼神,便会觉得熟悉,因为男孩的眼神和她第一次得知世间有修真者时的神情一般无二。 惊奇、羡慕、向往以及最深的渴望。 张筝抱着昏睡的九九,小施障眼法,便在众目睽睽下把男孩儿一起带出了城。 正值秋日薄暮,高大树木齐齐换上秋色,扮上苍黄半妆,落叶潇潇,虫鸣嘲嘲。 昏睡的九九一醒来便发觉自己竟在一个陌生的空旷地方,面前还有一个陌生姐姐背对着她站着。 她有些害怕,悄悄扯动旁边男孩儿的衣服,“殷书哥哥。” 男孩顺着她枯燥的头发安抚着,“别怕,她是好人,是你奶奶认识的人。” 张筝回头对着九九扯出个温柔至极,快要滴出水来的柔和笑容。 “九九你好,你奶奶特意托我来寻你,我叫张筝。” 奶奶…… 九九晶莹剔透的眸子迅速泛上泪花,雾蒙蒙惹人怜惜。 “张……张筝姐,奶奶……奶奶怎么了?” 张筝顿了顿,她总会知道的,现在给了她希望,只会让她日后靠着渺茫的盼望苦苦折磨自己。 “看过夜晚的星星吗?奶奶去了天上,成了其中的一颗星星。” 场面陷入沉寂,只有九九啜泣不成声的闷哭。 张筝深感自己是真不会安慰人,干杵在这儿也是无用。 嘱咐完男孩在这儿照顾好九九,张筝几个跨步消失在山林绰约间。 半晌,九九也在殷书的安抚下慢慢止住了哭泣,只是情绪还有些低落。 张筝也赶了回来,手上提着一包烤鸭、两碗菜粥和两个包子,还有两件简单衣裳。 寻了个干净的石头垫着,张筝把油纸包拆开,烤鸭香味袅袅飘出,飘进两个小孩鼻子里,勾得空瘪肚子咕咕作响。 “饿了吧,快来吃吧。不知道你们喜欢吃什么,便随便买了点。吃完把新衣服换上吧。” 两个小孩互相瞅瞅,说了声谢谢,便迫不及待地开始大快朵颐。 他们已经很多天没能吃饱饭了,更别提还是如此丰盛的食物。 瞧着他们吃得开心,张筝心里略略高兴,总算她打猎没白费。 当然,这些可不是她打猎来的,她身无分文,烤野味的手艺也着实算不上好。 只能靠着打猎的猎物去城里换了银两,再用银两买饭菜。 掂了掂兜里还剩下的一串铜板,清脆的金属碰鸣声听着就觉心情愉悦。 自乐地想着,凭着她一身修为,就这么当个凡人也还饿不死嘛,或许还能靠打猎成为一方富豪。 吃了顿饱饭,换上新衣裳,张筝给他们使了个清洁术,两个脏兮兮的小家伙焕然一新。 除了还有些面黄肌瘦,一点也看不出他们曾经流浪过。 对上九九害羞依赖的目光,张筝温和地笑了笑。 “接下来,你们得自己为自己的人生做选择了,我希望你们能够考虑好,以后想起此刻不要后悔。” 张筝向他们仔细介绍了修真界的情况,格外强调了其中危难险阻。 同样,她也尽量完全地分析了一遍留在凡俗和修真界各自可能发生的结果。 “如果你们决定留在凡俗,我会帮你们找一个城镇落户,并给你们留下一些钱财。” “如果你们想与我入修真界,那么我很可能并不能给你们提供什么实质性帮助,一切都得靠你们自己。最重要的是,即便我带你们入了修真界,若是测出没有灵根,也只能当一介凡人。” 他们不过是两个八九岁的孩童,无权无势,没有依仗,孤身踏入残酷无情的修真界,或许第二日便成了他们的死期。 一向姿态懦弱的九九突然抬头问道:“如果我成了修士,是不是就可以打败镇子里的坏人了?” “不一定,修真路漫漫无期,天赋、运道、心性缺一不可。当然,只要够努力,或许那一天就会来了。” 终究是孩子心性,对于修真界的瑰丽奇异又怎会不向往呢。 即便得知往前是刀山火海,但孩子眼里只记得彼岸处有星河长明。 思索了小半日功夫,两小孩仰起他们天真明媚的脸庞,“我想进修真界。” “好。” 第二十七章 得赏 幸得张筝曾经为了不浪费一块灵石买下的地图,而将地图彻底记了一遍。 她如今两袖清风,万玄门离此地颇远,便是她日夜兼程地赶路,无法器也得花上几十日功夫。 路途难免波折,带上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着实不妥当。 距离此地最近的霄铃宗,在西川界也排的上中等门派的行列,张筝便决定带他们前往霄铃宗。 …… 五日后,一名女子、两个小孩的身影出现在霄铃宗山门外。 类似这种霄铃宗一类的中小型门派在九重不下万数,肉少僧多,对于有灵根的弟子它们向来是广纳人才,鲜少挑剔。 故而,像万玄门一样二十年招一次徒是绝不可能的,对于大多数小宗门而言,山门下长期驻扎有宗门修士为来者测试灵根,并引荐入门。 在这千百人中才出一个灵根的修真界,万分庆幸,两个小孩都测出了灵根。 霄铃宗用于测试灵根的是一个水晶球样的法宝,倒与张筝入太虚宗测试时所用极其类似。 水晶只测灵根属性及多寡,并不能同万玄门所用玉柱一样测灵根资质。 殷书三灵根,九九四灵根,已经不错的品质了,负责测试的弟子找来一个师兄就要带两人去领取弟子服饰。 张筝作为送两人来的“家长”,却啥行李都没能给人准备,自觉有几分不好意思,只好悻悻地摸了摸鼻尖,朝着两个小孩挥挥手示意再见。 几天相处,九九对于这个看似冷淡实则温柔的姐姐生起了不少依赖,她一路都在向他们讲修真界需要注意的各种小事。 不要轻信他人,不要轻易露财,不要贪玩,要努力修炼…… 唠叨的样子,和她奶奶如出一辙。 九九背过身,仰头看向高大奇峻的峰岭山脉,小手悄悄擦拭掉落下的眼泪。 她一定要努力修炼,以后一定会为奶奶报仇。 …… 跟两个小孩分别后,张筝加快了赶路,马不停蹄日夜兼程,总算在十几日后赶回了宗门。 凭着仅剩的弟子令牌和外门弟子服,张筝倒没受阻拦。 刚回到小院,还没来得及进去便发现小院外张贴的传讯符。 “张筝师妹,若归来请速至内门轩琅山砚池洞府,有事相议。”——林易寒 轩浪山砚池洞府。 张筝再次站到内门山峰,眼前群山壮阔浩美之景仍叫人见之心醉。 仙山隔云海,霞岭玉带连。 果真内门弟子的待遇与外门真是天壤之别,尤其是置身此处,清灵灵气扑面而来,心畅神怡。 张筝触过洞府禁制后便在一旁等候。 很快,洞府禁制从内解除,林易寒挂着浅淡得体的微笑,抬手邀她入洞府细谈。 洞府内部极为广阔,又格外开辟了几个洞地供修习所用,远非张筝租借的十三脉山洞府所能比拟。 洞府点饰朴素雅致,随处可见石壁疏疏密密的风雅小纂,墨影绰约,不像修士洞府,颇有几分文人骚客的风流雅致。 “林师兄寻我来为议何事?” 林易寒端给她一杯淡茶,示意她坐下。 他一对俊挺英眉不自觉皱蹙,“你可记得你上交给宗门的珠子?” 莫非珠子出了问题?张筝食指轻轻摩挲着杯壁,点了点头。 “段长老翻遍古卷典籍,终于寻到了一点迹象。” “自远古以来,关于天下至上法器,修真界一直流传着三神器十圣器的传闻。淮奉大陆因为亿年前被流放下界的缘故,至今已鲜少有相关记载。” “而我万玄门曾机缘巧合保留了部分上界藏书,故而还能寻到些影踪。” 林易寒一番话透露的消息不可谓不惊人,张筝从未知晓淮奉大陆乃是被流放之地,更别提三神器十圣器的消息。 她压下心中怦怦,迫不及待问道:“林师兄是说,那珠子很可能是至上法器?” 瞧见她懊恼可惜,仿佛丢了座灵山的哀戚神色,林易寒不禁噗嗤笑出声。 “张师妹,你当至上法器如此好寻?若真是至上法器,气息泄露的瞬间这淮奉大陆就得彻底崩塌了。” “呵呵……”张筝悻悻地笑笑,试图将话题跳过,“那这珠子是?” “出于对至上法器的渴望,从古至今的练器大师从未停止过对其的仿制。其中,一位道号鸿钧的宗师便练出了以圣器“召火令”为原型的“召火印”。” “那颗珠子的气息和印记与召火印一般无二,十有八九便是,但段长老还是有些疑惑,为何召火印中会有生机之气。” 说到这儿,林易寒瞧了眼她的神色,语气带着些愧疚道:“此次与你便是为了谈两事。第一,万玄门希望再次确认你的意愿,是否真要将它交与宗门。第二,关于召火印中生机之气,你可有想法?” 那可是效仿圣器“召火令”而炼制的“召火印”,说不心动是假的。 但张筝亦知,如今这等法宝的存在已经被太多人知晓,她可不敢以性命来赌别人的底线在何处。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思及此,张筝还是坚持地摇头拒绝了,为了一个不一定能用上的法宝搭上命还不值得。 “既然已将它交与宗门,便不再是我物了。至于其中生机之气,我是真不知从何而来。” 鲜少有修士能面对稀奇珍宝保持冷静,即便是林易寒,他自己都不敢保证若是自己站在张筝的位置上会做出如何的选择。 张师妹果真是心智坚韧之人,这一点在从前三次相见时便能从她身上隐隐感受到。 林易寒这才纵颜轻笑,真心敬佩道:“师妹之度量,实属难得。” 既已商议完,张筝便要告辞。 林易寒起身送她到洞府外,突然开口道:“张师妹,你何时外门测试?不知师兄可否有幸得邀,好来一观?” 外门测试? 林易寒倒是提醒了她,张筝算算时日,距离下届外门测试还有八年,若她能突破练气十层,或许可以一试。 “林师兄说笑了,张筝不过一外门弟子,林师兄能来看是我的荣幸,就怕入不得眼,让师兄平添笑话。” 两人相视一笑,烦心不安之事都已尘埃落定,不必再烦恼,心情倒是这几日来最放松的时候了。 第二十八章 执法堂 外门九炉峰。 一样貌清秀的女子和一长相清俊、绝世之姿的男子并排而行。 这一对组合惹来了不少人的注意,倒不是因为女子缘故,而是那绝世男子身上可是穿着内门亲传弟子的服饰。 亲传弟子竟然出现在了外门!还是和一个容貌不怎么出色的无名女修同行! 一路顶着众人明目张胆的打量审视,其中不乏难以置信和羡艳的目光。 第一次成为众人灼灼焦点的张筝表示实在是难以招架。 如果眼光能化刀,她现在怕是已经被千刀万剐了。 她暗中悄悄瞥了眼一旁悠闲自如的林易寒,他倒是丝毫不在意。 不知这位林师兄抽了哪门子风,偏要坚持送她回来,说什么礼尚往来,君子之风。 “林师兄,房里简陋,也没备茶水,不如下次我再邀您品茶?” 林易寒打量了眼面前四合院似的小院子,也不再强求,笑着应下:“好,师妹且先进去吧,下次再聚。” 张筝跟他告了别,便不再管他,自行进了院子。 刚踏进小院,她却发现了一丝不对,桂花树下的灵草不见了踪影,只剩下空荡荡的小土坑。 莫非是小姑娘们摘了? 她很快又否定了这个猜测,两个小姑娘连摸一摸尚且不敢,怎会摘了灵草? “张师姐!” 张筝朝门外看去,林易寒一手提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站在她院前。 那声张师姐正是这个在林易寒手上瑟缩缩的小胖墩叫的。 “这是发生了什么?”张筝忙上前问。 真是张师姐!小胖墩两条小胖腿在空中激动地捣腾着,急切地喊着:“二丫,二丫她们被关到执法堂去了,张师姐快去救救她们吧。” “执法堂!” 张筝入万玄门二十几载也只听过名讳,还未真进过执法堂,小姑娘犯了什么事居然被执法堂监禁了。 林易寒这才将小胖墩放下,道:“我与你们一同去。” 张筝没拒绝,有个亲传弟子一同前往,就算是狐假虎威,至少也能行些方便。 路上,张筝终于从小胖墩口中了解了事情大概。 真要论起来,这祸跟她可脱不了干系。 两个多月前,两个小姑娘相继引气入体,在一众小萝卜头中,他们虽然比不上资质更好的,但同等资质中她们却算是最先引气入体的一批。 出了风头,自然会被其他心思不正之人妒忌。 不知那人从何处知道小姑娘院中有一株灵草。灵草此物虽不稀缺,但对于新入门外门弟子,不过堪堪练气入门,手上却也绝不可能拥有。 于是乎,两个小姑娘便被举报了,说是盗取宗门灵草园灵植。 巧合的是,授课师兄为了满足新入门小弟子们的好奇,刚好带他们去了趟灵草园,而灵草园也恰好在那次后丢了株灵草。 执法堂上门探查,院中灵草与丢失的灵草种类也刚好对上。 张筝不在宗门,两个小姑娘有口难言,根本无法证明自己没偷灵草。 外门执法堂位于雨迭峰,建筑外形棱角分明,通体玄青墨黑,威严森寒。 张筝向守卫师兄说明了来意,几人便进了执法堂侧厅等候。 执法弟子看到林易寒,古板的神色瞬间带上几分恭敬。 很快就将两个小姑娘从监牢带了出来,庆幸,修真界不讲私刑,两个小姑娘除了精神不佳外,身上并没有其它损害。 执法弟子向林易寒抱拳鞠了一礼,恭敬道:“师兄好!” 林易寒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我只是陪张师妹来看看罢了。” 即便他说着不必在意他,但这么个大活人杵在一边又怎么可能装眼瞎呢? 执法弟子只好尽量忽略他的存在,但审问语气却还是不自主地温和了不少。 “张师妹,你可有证据证明院中灵草乃你所有?” 这就仿佛在问,怎么证明地上这颗石头是你的。 张筝还真没啥好法子,要是储物袋里的灵草还在或许还能证明,但现在灵草化成了一堆灰,去哪儿寻证据? 一旁充当隐形人的林易寒突然开口:“或许,回影石可以有点帮助。” 执法弟子拿来装着灵草的玉盒,将其中灵草交与林易寒。 只见他从芥子中取出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石头通体透明,隐隐有银白星子闪烁。 随着灵草贴上回影石,回影石泛起点点波光,石身上慢慢显露出画面,便迅速地将时日倒退。 最后画面定格在张筝种下灵草的一刻,时间远早于灵草园失窃之事。 既然已经证明了此灵草非小姑娘们从灵草园所盗,执法堂立刻解了她们的监禁,并给了一百块灵石以示补偿。 一百块灵石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两个小姑娘怯怯地接过灵石,悄然躲到张筝身后,似是在寻求庇护。 思及曹冉奸细一事,虽然料定她日后也不敢再来万玄门,但为了以防万一,张筝还是将此事告知了执法堂。 执法堂弟子听闻后亦是神色严肃,正色道:“我会将此事禀报执法堂长老,感谢师妹相告。” 执法堂风波已了,张筝却犹觉心有不安。 加上秘境救命之恩,藏道山指路一事,如今林师兄又帮了自己一次,张筝突然意识到此,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惴惴不安。 林易寒没注意到她情绪的变化,跟她道了别便径直朝内门离开了。 回到院子,小胖墩还要赶着去听课,这堂课可是外门可厉害的李师兄授课呢,去晚了连位置都抢不到。 小胖墩远远跟着她们招手打了声招呼,便急匆匆跑了。 见两个小姑娘还一副心不在焉、神游天外的模样,张筝给她们使了个静心诀。 “你们可想好怎么处理?” “啊?”小姑娘们愣愣地出声,完全在状况外。 张筝叹了口气,“此事我也有一定责任,赔偿暂时是给不了你们的。你们要是愿意,不如这株灵草便送与你们。” 闻言,婷婷连连摆手,苍白的脸上浮上一缕红晕,结巴道:“这……这不怪师姐。我们不要……不要赔偿。” 二丫也接上,“就是,不怪师姐,我们……我们还要谢谢师姐救我们出来呢。” 看她们坚持,张筝只好收回了灵草,瞧着她们颓丧的小脸,蹙眉道:“此事必定是有人故意为之,你们可知道是谁?需要我帮忙处理吗?” 两个小姑娘相视一眼,坚持地摇头道:“我们知道是谁,没关系的,我们可以自己处理。师姐不必担心。” 小姑娘也是会成长的,注意到她们眼底沉淀下的一丝坚毅,张筝不禁感叹。 在这残酷无情、变化多端的修真界,孩童心性是走不长远的,她们浸淫于这个杂色的大染缸,总会慢慢染上色彩。 能早日领悟,于修真界,总归也算得上是件好事。 第二十八章 化生 漳水州除魔一行,张筝虽损失惨重,但也不乏收获,两者相比,收获更让她心喜万分,倒不觉得此行无意。 她虽急切地想要闭关修炼以加深领悟,但还是按捺住心思。 现下还需要准备些东西,至少租借洞府的灵石得有吧。 张筝去到任务堂结算任务,虽然除魔一行波折颇多,算不上成功,但任务还是得回报任务堂的。 “漳水州除魔!” 任务堂师兄惊呼出声,“居然还有人活着回来了。” 还有人? 张筝抓到关键点,莫非有人比她先回来了? 忆起曹冉匆忙逃跑的背影,难道是她? 张筝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身为魔修奸细,她应该不会如此大胆行事。 “请问师兄,你所说还活着之人是谁?” 他翻弄着任务薄,闻言叹了口气,“还是张师妹好运,谭师妹可就凄惨多了。虽然也捡回条命,但据说伤势极其严重,刚回来没多久就昏迷了,到现在还未苏醒。” “喏,虽然镇子毁了,但碍于宗门对魔修评估有误,加之魔修也尽数铲除,任务奖励仍然照旧结算。” 一共一万下品灵石,五百五十功绩点。除去曹冉,他们一行共五人,倒是刚好够平分。 张筝只收下了两千灵石,一百一十功绩点,将剩下奖励推回。 “我只领我这一份,至于谭师姐的,等她醒来自会来取。其余还是归还与宗门吧。” 师兄抬头诧异地瞧了她一眼,见人已经毫不迟疑地离开了,他摇了摇头,一边将灵石和功绩点好生收起。 真是个怪人…… 接着,张筝又到功绩堂,将一百一十功绩点尽数换成了灵石,并兑换了一枚普通的储物袋。 如此一来,张筝清点了一番储物袋中的灵石,一共三千七百块下品灵石,勉强够她后面几年修炼所用。 再次来到十三脉山,守山老者还是上次熟悉之人。 “长老,请问十三山仞历练需多少灵石?” 十三脉山并非只有洞府出租,在这山脉间还有上百处历练之地,名字与十三脉山相映,正叫做十三山仞。 只可惜这十三山仞地势偏僻,明明处于十三脉山却灵气稀薄甚于外门。 历年来,随着各处试炼小秘境的开辟,修士们在小秘境中不仅可以达到历练目的,若是有机缘,更能寻上些法宝。 相比之下,堪比苦修的十三山仞便不足为奇了,到此历练的弟子愈发稀少,往往几年不见一个。 今日突然来了个弟子询问起十三山仞,守山长老懒洋洋地靠在躺椅上,仰头瞧着眼前普通的女弟子。 他抬抬手肘,眼神一瞥,指向刻着洞府出租的石碑旁落灰的石碑,“自己看。” 石碑显然鲜少擦拭,壁上已附上层层薄灰。 老者轻一拂袖,徐风骤然凭空起,薄灰尽数吹落。 “十三山仞历练地,凭令牌出入,一仞十块下品灵石,十三仞百块下品灵石。入仞不限时,出则作废。” 张筝掂量了下储物袋中的灵石,她领悟化生诀也许会耗上一两年,且先租洞府两年。 还剩下一千三百灵石。 “长老,麻烦租借洞府两年,十三仞十次。” 张筝恭敬地将三千灵石交与老者。 老者又抬头看了她一眼,捋了捋衣摆,从摇晃躺椅上起身。 只见他走到一侧石壁前,以指做笔,在其上慢悠悠地划了几道,坚硬石壁上竟留下了剑刻般的深痕,入木三分,笔锋犀利。 随后,他转过身,递与她两块令牌,一块洞府令,一块十三仞令。 老者再次慵懒地躺到椅上,阖目悠哉道:“凭令牌可出入十三仞十次,十三仞险阻,切忌心浮气躁、急功近利,你且量力而行。” 张筝谢过老者的嘱咐,将令牌收入储物袋,径直往洞府而去。 张筝盘坐蒲团之上,五心向天,开始运转中和化生诀。 随着化生诀的运行,体内九窍生漩由静息苏醒,醇厚的生机之气从中缓缓吐出,在神识的牵引下游走周身。 乳白光晕自张筝莹润皮肤上漫溢而出,将她全然包裹,似一个光华溢彩的雪白巨蛋。 生死何界? 生以精气之聚,死因精气之散。 万物谐和相化,至阴而为阳,至阳而为阴,至阳招害、至阴招过,唯阴阳相调共济,乃为生存之道。 或阴盛阳衰,或阳盛阴衰,彼削我损,两相侵害。以化生之道补其阴阳以重致相合,若极差,则致其至阴而阳,至阳而阴。 …… 不置之死地,何来后生?不纵身火海,何来涅槃重生? 一股厚重古朴的道蕴以张筝为中心,散向四方。 将死之哀凄、纵死之悲壮…… 方圆十里,鸟兽蛇虫、灵植凡草……一切突归死寂。仿佛置身无边寂静地狱,倾地荒芜、幽暗,见不到一丝生机。 万物已死,自废墟中,兀然有缕缕化生之道浮现,生气复苏。 枯木逢春,重焕青绿颜色,兽鸣虫啼,鸟凭鱼跃,熙熙攘攘。青山留长云、临溪肥桃花,月影落于清泉叮咚,鱼儿几尾嘻游。 万物纵死后,又归一片生机万象之景。 死以后生,乃为化生道之一。 古朴玄妙的道蕴重新回归张筝之上,透过盈盈皮肉,与她的神魂相和,和合而容。 恍若天地一声清鸣,又似那大音希声,未有所闻。 张筝双眸突然睁开,一缕未散清光荡于眼中,似水波粼粼,渐渐融入体内。 她起身至洞府前,左手抚上面前一枝冬梅,凋零的花瓣缓缓落于她手心。 夹杂着乳白生机的灵气缠绵于枯败花瓣上,下一刻,枯卷花瓣复又舒展开来。 化生之玄妙,于一片败花上生出青绿枝丫,以一毫末生与琼枝。 见此,张筝扬起明媚灿烂的笑容,双眸柔亮。 她终于做到了! 将花枝重新种到冬梅脚下,张筝阖眸,感受着从它身上回馈而来的缕缕精纯生机。 纤细而茁壮的新生……一往无畏,凛然无惧。 张筝突然感到心中宁静之意,悠远长明。 她并不高傲自得,她谦卑地承认她所懂不过微末。 正因为谦卑,故而向往的心才可不浮于虚表,而是沉于脚下。 化生之道玄奥古远,她能触碰其一已是万幸。 但她也不会停滞于此,既看见了远方大道,虽险阻而踏行。 第二十九章 十三山仞 那日领悟化生诀不仅让她心境得以提升,更让她的修为得到了不小的提升,距离练气十层只差临门一脚。 张筝又花了些时日于洞府中巩固修为,并熟练了番化生诀。 如此一来,她再踏出洞府时,已过去将近两年。 十三山仞位于十三脉山靠内门深侧,山仞拔地千尺,危峰兀立,怪石磷峋,犹如柄柄长剑弯刀,直插天池苍穹,势如苍龙昂首,气势非凡,叫人望之胆寒。 每一仞历练方式不尽相同,从入口进入便只能朝前不可后退,直到寻到出口便算通过。 若实在无法通过也可利用令牌传送出来,但如此便算一次历练结束,需再行交灵石进去。 张筝照着顺序,先是来到了第一仞——小悬山。 入口处山壁以刀剑刻画着历练内容:小悬山试速,内设迷障,十息内通过既可出仞。 十三山仞乃万玄门第三任掌门所设,仞内试炼皆可随历炼者修为和实力自行调整难度,灵活度颇高。 张筝所习身法只是一阶上品法术《轻身诀》,习会并不难,但想精通亦不算简单。 倒是可以借此仞将《轻身诀》练至大成,日后逃命也能多一丝生机。 张筝刚踏入小悬山,眼前场景笠时转换,脚下是一块黑石,约莫能容纳两人同时站立。 黑石下便是万丈深渊,一眼见不到底,仿佛失足跌落便会径直落入十八地狱,永不见天日。 在她打量周围环境时,前方一道弯弯扭扭的石路突然出现,每一块黑石间相隔十丈。 莫非是要她踏石头? 不待张筝想明白,脚下黑石猛然一颤,在黑石掉落深渊的同时,张筝运转《轻身诀》,腾空而起,迅速地跳到前方黑石上。 还未站稳,脚下黑石又开始颤动,险些失足,张筝不敢再有杂念,收回心思,一心落在脚下石路上。 当张筝踏上最后一块黑石的瞬间,空中浮现一炷香烟,烟雾汇成几个大字——越百息。 这就是她通过石路的时间了,张筝叹了口气,距离十息也太远了些。 烟雾霎时散去,前方又出现了一道石路。 驱除内心隐隐急迫,张筝沉下心重新踏上石路。一次完了,再来一次,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稳。 不知过了多久,张筝注意到烟雾所化——十一息。 快了,她就要到十息以内了,这样反复地练习,《轻身诀》亦进步神速,距离大成不过一步之遥。 石路重现,张筝轻车熟路地踏上第二块黑石,再跃向第三块,却在落足的瞬间,第三块黑石兀的消失不见。 反应不及,张筝直直落下深渊,狂风呼啸着扑面翻卷,下一刻,张筝又出现在了第一块石路上。 这经历刺激,简直心跳如鼓,张筝平复下心惊,再落到石块上的目光格外谨慎小心。 这一次,她降低了速度,果然,还未踏上石块,石块直接消失了。 早有预料的张筝再度催动《轻身诀》,身形猛地一转,稳稳踏上下一块黑石。 越百息。 这龟速又回到起点了。 张筝保持着不缓不急的心境,一遍又一遍训练,先是求稳,逐渐加快速度。 …… 三月后,小悬山入口处石壁灵光乍现,一道身影兀然出现。 张筝整理了一番凌乱的衣裳头发,速度太快搞得发型都被狂风吹乱了,额上几缕发丝直直竖起,似冲天髻一般。 去到下一仞前,张筝再回头看了眼小悬山,虽然坑人了些,到后面那些黑石不仅相隔百丈,更是随机浮现,害得她不知掉了几次深渊。 但梅花香自苦寒来,在此历练效果也着实是惊人。 她的《轻身诀》早已突破至大成,甚至格外有了些感悟,速度远超于《轻身诀》。 惊风飘白日,光景西驰流,五年日光,不过寥寥几息悄然而过。 张筝已进入第十二仞——小隐山。 前面十仞分别试炼了力、法、灵、度量……张筝也只通过了其中六仞,力、阵、剑、智四仞却止步在了中途,不得再进。 张筝很是知足,这段时日,她各方面都有了很大的提升。 或许是得益于功法《中和化生诀》,又或许是净泽树压制的消失,她修炼速度相较从前,简直成了飞跃一般的存在。 连破两阶,修为现在已经突破至练气十一层,甚至隐隐有突破练气十二层大圆满的征兆。 出乎意料,小隐山并没有试炼介绍,张筝绕着石壁看了一圈,也没见着一点痕迹。 只好当小隐山特殊些罢了。 方一踏入小隐山,熟悉的时空转换感袭来。 再一睁眼,眼前场景却令张筝失语。 老乞丐颠了颠大手里四枚可怜的铜板,听着铜板清脆的碰响,他皱纹深陷的脸皮扯出个笑容。 “娃子今儿挺能干,给老子要了四个铜板。” 张筝愣愣地站着,没避开他伸来的大手,满手陈年老垢的粗砺手掌落在小人枯黄稀疏的发顶,用力揉了揉。 “一直盯着老子干嘛?” 对上她傻愣愣的目光,老乞丐松垮的嘴角抽动,抓起一边被咬了大半的馒头塞到她手里。 “快吃!饿死变鬼可别找老子。” 张筝这才把目光转到手中馒头上,馒头已经变冷干硬,雪白面皮滚了一层泥灰,还印着两排豁口的牙印。 张筝突然感到无边的苦涩,如重千斤,压得她胸口闷疼,喘不过气。 冷硬的馒头被囫囵塞到嘴里,张筝用力咬了口,咬得牙疼,但她不管不顾,使劲就要往胃里吞。 啪嗒啪嗒的眼泪似泄洪大坝倾泻而下,沾到馒头上,流到嘴中,苦的、涩的,难吃至极。 老乞丐被她吓了一跳,赶紧拍她的手,喊着:“吃这么急,噎死了!” 张筝侧身躲开他的手,固执地把馒头往嘴里塞,混着浑浊眼泪。 老乞丐这下真吓惊了,一把用力地抢回馒头,气的一口气喘不上来,骂骂咧咧。 “怎么着,想死啊!老……老子从死人堆里把你捡回来,是要你给……给老子养老的,你敢找死,老子先打死你!” 一阵怒骂,老乞丐手抖得厉害,馒头都掉地上了。 张筝瘦弱的身子蜷缩成一团,不住颤抖,头埋在胳膊里闷声大哭。 哭了半天,张筝突然感觉到一只大手摊开了她的手掌,紧接着,掌心温热。 她抬起泪眼婆娑的脸,两个铜板赫然躺在她手中,上面还残留着老乞丐的体温。 老乞丐嫌弃地看了她一眼,语气弱弱,“不就是吃个馒头嘛,又不是没吃过。” “喏,给你两个铜板,自己去买包子吃。” 张筝紧紧捏着手心两枚孤零零的铜板,硬硬的铜板硌得她手疼。她却恍若未觉,她心更疼,疼的厉害。 第三十章 见藏 朦胧的视野中,脏乱糟糕的破庙逐渐褪去灰败色彩,愈发浅淡,仿佛只是水墨勾勒出的寥寥线条。 心疼地拍着馒头灰的老乞丐佝偻着身子,一头沧桑白发乱糟糟似枯草,掩盖着耷拉眼皮下混沌的眼睛。 大哭一场,让眼泪把痛楚冲走或掩埋。 张筝站起身,紧紧攥着两枚铜板,不再看老乞丐和地上哭泣的小女孩。 径直朝着破庙外走去,天穹霎时风雨飘摇、雷鸣闪电,她没有丝毫停步驻足。 狂风呼啸着席卷天地,摇摇欲坠,震耳欲聋的雷鸣响遏残云,闪电似游龙穿行低压黑云,张牙舞爪,狂放肆虐。 天地苍苍鸿庐,残破小庙似狂浪一沙鸥,濒死挣扎,也只发出一声哀喘朽哭。 张筝举步踏入狂风虐浪间,平静地抬头,不看身后小庙,直望轰鸣穹庐。 在她身后,老乞丐和小女孩并肩站在破庙门后。 布满脏污的馒头、带着余温的铜板,扑通滚落泥地,碰出三声轻鸣。 他们模糊的脸直直对着张筝的背影,漆黑如墨的眼瞳倒映着她的缩影。 周围景色遽然扭曲,风雨、雷电、破庙、铜板……尽数成空。 张筝又回到了小隐山前。 “窥余所隐,见余所藏。无所谓过与不过,心常变矣。” 空无一字的山壁徐徐浮现出一行逍遥小字。与前十一仞不同,此仞无通过,自然也无未通过。 张筝面对着小隐山,站了好一会儿。 她抬手轻捂住胸口,心中莫名沉重疲乏,索性决定不再去第十三仞。 留待日后有缘再来吧。 回去的路她并没有租借灵兽,一路走走停停,慢悠悠地,瞧瞧风景,听听小道消息,好不悠哉! “你听说了没,内门林师姐与江师兄两情相悦,已经私定终身,或许过段时间就要结为道侣了!” “你说江奉来,江师兄?” “那当然,除了一剑霜寒十四州的江奉来,还有哪个能配得上我绝世无双的林师姐!” “啊,好羡慕林师姐……我要是能和江师兄在一起,啊不,哪怕就是远远看一眼,我绝对十年不洗眼睛。” “呵呵,你前两天还说要是能和林师兄一吻芳泽,你死而无憾呢……” …… 果然,无论修真界还是凡俗,关于情情爱爱的八卦才是最搏眼球的。 不过,林师兄? 张筝不由得哂笑一声,莫非是林易寒师兄?没想到在外门居然有如此死衷的迷妹。 从晨时行至日昏,张筝才回到院子。 刚一进去,便见已成大姑娘的两个小姑娘正在院中练剑。 七年时间,当初稚嫩的小姑娘已经长成了青葱少女,身姿柔婉曼妙,青涩美貌如小荷初露尖尖角。 样貌虽变了不少,不过还是能从神情和一举一动中轻易分辨出两个小姑娘。 婷婷最先注意到张筝的身影,停下手中翩舞之剑,柔柔地唤了声师姐好。 二丫跟着转身,惊喜地叫着张师姐,好久不见。 张筝也扬起笑脸,跟她们一一打了招呼。 瞧见她们一身通透灵光,不禁赞叹:“入门七年,就已经练气四层了,真厉害。” 两个小姑娘平日刻苦她看在眼里,这身修为倒没辜负她们的努力。 两人羞涩地抿唇笑了笑。 见她们心情明媚,没什么郁积之气,想来当初偷盗灵草一事已经解决好了。 张筝也不再打扰她们练剑,回房关上了门。 距离外门测试还有三个月,回来路上她顺便去报了个名。 可正是报完名后,她才蓦然想起,她如今身上可谓一件法器也无,上场斗法岂不是靠赤手空拳! 接下来的时间,她可得好好想想怎么能够凑一笔灵石,至少买一件能用的法器吧。 …… 三月后,这两日外门又是十年一次地如沸水锅一般热闹。 各个弟子都盼着能在外门测试上一睹强者姿态,又或者一鸣惊人。 “哥,你这是要去哪儿?” 今日,林潇潇特意来砚池洞府寻自家哥哥品茗喝茶,结果一杯茶还未喝完,洞府主人却要走了。 闻言,正要起身的林易寒轻笑着解释道:“潇潇你且自己喝茶吧,我就不陪你了,前段时日答应了同门去看她比试。” 同门比试?今日宗门比试应只有外门测试了吧。 林潇潇放下清茶,好奇地问道:“可是外门师妹?” 两人作为同胞龙凤子,林易寒和林潇潇从小一起长大,情义深厚,彼此从无罅隙。 林易寒也不瞒她,直接道:“她叫张筝,便是入门测试时,你在秘境中所救下之人。” 林潇潇蹙眉思索了番,总算想起了记忆里这样一个人,当时忙着追杀魔修,加之那人满身血污,没能仔细看清模样。 她促狭地打趣道:“我可从没见你特意去看过哪位同门的比试,哥哥莫非是对张师妹有意?” 林易寒愣了一下,随后摇头笑道:“不过几面交情还谈不上情爱,我只是见她心性不错,交谈愉快,结交个朋友罢了。” 林潇潇也不喝茶了,起身捋了捋衣裳,反正今日无事,听说外门测试也还算精彩,不如顺便去看看这位张师妹。 张筝自然不知自己一场微不足道的外门测试,居然机缘巧合,引来了内门最负盛名的弟子中的两位。 要是叫她知道了,恐怕还会觉得心慌意乱。 距离外门测试还有半个时辰,演武场已经是人山人海,摩肩擦踵。 随着参赛者上台抽完签,张筝瞧了眼手上签数——贰柒壹,意味着她将在二百七十一号擂台进行第一轮比试。 她此刻的心情并不算好,这三个月她并没能攒到多少灵石,将将够买一柄一阶下品法器。 对于练气后期修士而言,一阶法器已经算不上助力,更何况面对的全是练气十层以上修士。 一阶下品法器,简直就是给人挠痒痒,还不如她赤手空拳上呢! 思及此,张筝总算放弃了买一件法器的念头。 她全身上下就一千多块下品灵石,买得起的全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东西。 挑来挑去,最后张筝只买了张大多数情况下属于鸡肋的符箓。 天雷符,别看它名字霸气侧漏,实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它只能模拟天雷的浩大声势,并没有一丝实质性伤害,最鸡肋者在于,它只持续半息。 对于寻常炼气期修士而言,半息时间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故而它虽是二阶符箓,却只标价八百八下品灵石。 就连八百八灵石还是因为它是世间绝版符箓的缘故,据说制作它的符师只是一时兴起,后来发现它并没什么实际用处便没再绘第二张了。 张筝选择它的缘故便在于这半息时间。 经小悬山历练后,她的速度提升极大,只要把握住这半息,或许她就能取胜。 所谓兵不厌诈,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也不失为一种奇招。 可惜只能用一次。 第三十一章 外门测试 “铛——” 时辰已到,金鼓鸣响。 负责外门测试的长老飞身上台,先是对着高台浅鞠了一躬,再而转向台下众弟子,高喝。 “外门测试正式开始!第一轮,两两一组,擂台赛。请参赛者按签数进入相应擂台。” 话音一落,众多参赛弟子纷纷进入各自擂台,台下观战弟子亦随之而去。 张筝站上擂台,便见台下上来了一位女修,修为炼器十一层,与她旗鼓相当。 张筝虽因曾战斗狂人在外门小出名了一把,但那毕竟是七八年前的事了,这几年销声匿迹,外门已没甚么人记得她了。 台下观战的人比之其他擂台不值一提,稀稀落落十几人,其中还包含婷婷、二丫两个小姑娘,以及执法堂那时的小胖墩。 姑娘们对上张筝的视线,眸光闪闪,口型喊着师姐加油。 小胖墩这几年没太大变化,身材却是瘦了不少,脸部线条也明晰了几分。 他倒是活跃激动,又蹦又跳,恨不得翻上台拍着张筝的肩膀喊加油。 张筝朝着他们笑了笑,重新将视线放到对面女修身上。 高台之上,十数位内门弟子聚在一起,目光炯炯,却未看台下比试,而是齐齐望向另一边两人,窃窃私语。 那两人正是前来观战的林易寒及林潇潇。 “林师兄和林师姐在看什么谁人比试呢?”一个女修悄声问道。 她身旁人瞧了眼光幕中两人,再迅速往台下擂台搜寻一番,总算让她找着了目标。 “似乎是二百七十一号。” 最初那女修忙将光屏调到二百七十一号擂台,仔细打量了阵台上两位修士。 她疑惑道出声:“两位都是女修,就是不知看的究竟是谁了。” “看看不就得了,林师兄和林师姐注意的人一定有不凡之处。” 此话倒是有几分道理,其余内门弟子也纷纷将目光落到二百七十一号擂台。 反正外门测试就是来凑个热闹,若是遇上好苗子顺便招进自己一脉。 且让他们好生瞧瞧这两位女修有何特殊之处。 张筝和女修可不知自己竟得如此荣幸,不仅内门弟子皆关注,更是有内门久负盛名的两位天才英秀观战。 张筝先拱手致礼,“道友好,在下张筝。” 女修亦还礼道:“见过张师姐,在下胡婴。” 见所有人都已上擂台,负责长老一挥手将护台阵法开启,高喝,“比试开始!” 胡婴知自己与张筝修为之差,此战若想取胜,必须求快。 “弯月钩。” 一声轻喝,胡婴背后缓缓升起一轮耀目半月,高悬于顶。 张筝不明白这半月法器的作用,不敢轻举妄动,只好以灵力化盾护于周身。 见她不动作只防守,胡婴眼底战意澎湃,一个错步欺身上前,同时土刺从两面包抄。 “嘭——” 土刺相撞,一声巨响后陡然崩溃。 胡婴停下动作猛然转身,眼中惊骇,太快了!她甚至都没看清她何时躲开! 下一瞬,两人位置对调,张筝跃于半空,手持藤鞭破空挥来。 藤鞭攻势凶猛,裹挟肃杀寒意打在胡婴身上。 “一重,清晖。” 胡婴反应亦十分迅速,一个弯身下腰,避开大部分长鞭攻击。 藤鞭尖端似灵蛇活物,急转再刺向胡婴,同时,悬顶半月洒下一片凉凉清晖,落于胡婴身上,化作坚硬护盾,藤鞭刺在护盾上霎时被震得寸寸崩解。 清晖亦落在了张筝身上,张筝瞬间犹如陷入泥沼,周身空气变得格外黏稠,举步艰难。 胡婴却不受影响,见张筝被困住,神色一凛,抓住机会发起攻击。 火锤流星如剑雨凛冽,漫天红光映得张筝眼眸赤色。 眼看着人就要被火雨围困,胡婴仍旧无法放心,她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这一招已经耗尽了她全身灵气,最后一搏,究竟兔死谁手全看此时。 直面灵焰的张筝亦不好受,焦灼刺痛的火焰热度极高,还未触及,却犹如被烈焰炙烤。 汗如雨下,精纯灵气被她竭力压缩成一柄尖钻,尖利钻头直刺一点,高速旋转着企图刺破清晖带来的阻滞黏力。 千钧一发之际,张筝听见清晖破裂的微响,笠时运转全部灵气覆于周身。 灼热火星也已到面前,张筝不得半分停息,直直迎上热焰。 轰隆—— 巨响中,胡婴瞠目盯着火光爆裂的中心,下一瞬,一个急速身形破开海浪般翻涌的火焰,凌厉的目光直射向她。 随之,灵光化刃破空而来,胡婴眸光惊惧,急唤回半月,挡在身前。 千百利刃在即将刺穿胡婴之前轰然破碎,竟只是虚晃一枪,胡婴霎时反应过来,却已经来不及补救。 张筝的身影陡然出现在她身后,一柄灵刀直抵后心,随时可以刺穿她的身体。 胡婴干脆地收起半月,感受到后背轻微刺痛,额头不禁冒出冷汗,“我认输。” “胡师妹,承让了。” 张筝下了擂台,婷婷几人立刻围上前,这还是他们入万玄门后第一次看比试,心中激动不已。 “师姐好厉害!”二丫惊呼道。 小胖墩搓了搓手,眼冒金光,期待地看着她问:“张师姐,你怎么跑得这么快,我都看不清你怎么动作的。你学的什么身法啊,可以教教我不?” 张筝笑说:“和你一样,最普通的《轻身诀》。” 《轻身诀》有这般厉害?小胖墩疑惑地抓抓头发,为啥他使出来完全不一样。 瞧见几人眼中的难以置信,张筝又道:“若有机会,去十三山仞练练,你们也可如我一样。” 见胜负已分,高台上观战的内门弟子不禁悄声评论。 最先提出观赛的女修瘪瘪嘴,“我看这两位女修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嘛。” 其余弟子此刻也感几分意兴阑珊,还以为有什么特别之处,没想到也不过如此。 对外门弟子而言极快的身法,在他们看来不过堪堪入眼,算不上厉害。 内门弟子所修行的身法绝非《轻身诀》可比,哪怕只是入门也已胜过其不少。 由此可知,内外门资源差距之大,足以众外门弟子费尽心思也想踏入内门。 一位男修却对此不置可否,他望了眼台下张筝离去的身影,叹道:“能将寻常《轻身诀》练至如此地步,这女修本就不凡。” 再说另一边观战的林氏兄妹。 看完比试,林潇潇对张筝打心里多了一分赞赏。 她所修习的身法乃是五阶上品法诀,威力愈是强大精妙,领悟便越发难比登天。 她也曾试着在其上更进一步,几年钻研也不过窥见皮毛,虽说《轻身诀》不可与其相提并论,但本质并不会相差太远。 想要将它修至如此地步,已经远远超过了《轻身诀》所能达到的极限,这绝非一朝一夕可达到的,心性、悟性缺一不可。 思及此,林潇潇转向林易寒,轻声赞道:“哥,这位张师妹倒如你所言,确是不错。” 林易寒亦笑了笑,想起上次相见之景,不禁感叹:“上次见她可还没这么厉害,看来这几年她倒从未落下。” “如果她能夺得测试前二十,我真想央师父收她做小师妹了。” 林易寒思虑了会儿,却是摇头道:“张师妹不适合入你一脉。” 林潇潇也不过说笑罢了,她早知这位张师妹乃五灵根,能走到这一步着实不凡,但前路如何却没有定数。 五灵根……她不由得叹了口气,内门怕是难寻属脉了。 第三十二章 谭盈深不可测 作为议论中心的张筝早早回了院子,抓紧时间恢复灵力,明日或许是场苦战。 …… 第二日,演武场依旧是人潮如织,甚至更甚昨日。 这第二轮比试者皆是昨日擂台赛优胜之人,自然更有看头,故而来此观战的人不减反增。 今日比试规则与昨日不同,抽到相邻六位数字的弟子皆为同一擂台,每一擂台只有两人可晋级下一轮。 此轮比试共三百六十六人参赛,恰好分做六十一场擂台赛。 张筝手上签正是壹拾柒,在三号擂台。 因着婷婷他们今日有试炼课,这次倒没能来观战。 张筝寻到三号擂台,刚一踏上擂台,却见到了一个熟悉至极,堪称阴魂不散的身影。 那人见到张筝一脸惊喜,笑得花枝乱颤,“筝筝师姐,好巧啊!” 另外四人亦已到场,见她们两人颇为熟稔,一时心生警惕,下意识远离两人。 谭盈对其余人的警惕视若无睹,自顾走到张筝身边,语气可亲道:“筝筝师姐,我们结盟吧。” 此话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告知,张筝看了一眼对面面色凝重、针锋相对的四位同门。 谭盈这一番动作已经无形把她们捆绑在了一条船上,即便她此刻严辞拒绝,想必其余人也不敢信任她。 届时,她们反倒会被众人联合淘汰。 别无他法,张筝也只能压着心里憋屈,闷声答应。 谭盈修为已是练气十二层大圆满之境,在在座六人中属于顶尖存在,威慑极强。 另外四人彼此本就不熟悉,虽是为了对付她们而短暂结成联盟,但是彼此没一个交心,在进攻谭盈时无一人尽力。 联盟内部都在提防着彼此,既不肯全力出击,又要时刻防范着对方的攻击。 生怕自己一个不慎被淘汰了,反给队友做了嫁衣。 如此一来,这样一个联盟怎么可能长久? 果不其然,甚至不到一刻钟,联盟便彻底瓦解。 谭盈主攻,张筝则负责不断干扰对方,两人毕竟也算同生共死了两回,心有芥蒂却并不会在此时暴露。 相比于这边配合默契,另外四人却是斗志颓败,节节败退,没多久便被逐个击破。 一场比试,不费吹灰之力就赢了,张筝站在擂台上甚至自己都有几分难以置信。 她这会当真是抱了谭盈的大腿,轻松捡漏了。 对于这结局,谭盈并没有丝毫意外,那些废物,还不值得她放在眼里。 她转身看向张筝,眼睑半掩下眸色深沉,嘴角上扬。 重头戏可得在最后上演,才有意思不是吗? “筝筝师姐,我还有事,下轮比试再见。” 出乎意料,谭盈并没有纠缠张筝,反而利落地道别后就离开了。 张筝虽感到几分意外,但也没在意。 回想起方才擂台上谭盈的表现,张筝不觉神色凝重。 她出手极其刁钻,法力浑厚,屡屡使出的厉害法术,任何一个换作普通练气修士来使,必定是以抽尽全身灵气为代价。 可她却使了不下四五次,观她面色自如,红润柔美,丝毫不见灵气枯竭的疲态。 这人,度量也太逆天了些! 简直让人心惊,张筝不由得暗自揣测,恐怕连筑基期修士都比不过她的度量。 希望后面比试不要与她对上为好。 注意到谭盈异常的并非只张筝一人。 高台上,今日林易寒与林潇潇皆未曾前来,其余内门弟子也就未曾关注这边。 但却有一个例外。 此人正是昨日出言反驳其余内门弟子的那位男修。 他此刻亦是面露惊骇,张筝未到筑基期,故而只是猜测,还不觉得骇人。 但男修却是实打实的筑基期,他认出了谭盈所使的几个法术中的两三个,无一不是三阶法术。 他身为筑基初期,想要使三阶法术,体内灵气尚且只够支撑两三次,便消耗一空了。 这女修究竟是何方妖孽? 连使五次,居然不见一丝不适,反倒似如鱼得水,信手拈来。 他再顾不得观看其余比试,匆匆忙忙地从高台溜走。 他走得急切,甚至连一位同门疑惑地询问都未能听进耳中。 那位同门不禁疑问:“冯师兄这是怎么了?如此着急。” 没人能解答他的疑惑。 …… 内门青霖峰。 华正南刚从掌门师兄那儿回来,正想将自家徒弟些叫来吩咐两句,就瞧见本脉弟子急匆匆的身影。 那人倒有些印象,前几年内门大比似乎进了百围,好像叫什么…… “冯宇。” 突然听见熟悉的声音在叫自己,赶路的冯宇立刻刹住脚步。 回头一看,果真是长老,他松了口气,恭敬道:“冯宇见过华长老!” 华正南在他面前施施然落下,蹙眉批评道:“如此毛毛躁躁,做甚么?” 冯宇忙将事情经过仔细告知了华正南。 “华长老,山海令比试在即,我脉若是能将此女招来,或许可成一大助力。” 华正南似做思虑,半晌,他面色愉悦道:“此事我已知晓。” “我记得上次内门大比,你可是排在前百?” 这是要给他奖赏了?冯宇欣喜地点头,“回长老,弟子不才位列九十三。” 华正南欣慰地点了点头,摆摆手示意他离开,“山海令比,你可以一争,回去好生准备吧。” 山海令比,按掌门最先所说,凡万玄门弟子皆可参加,但前段时日商议后又觉如此一来,势必多生事端。 加之近来魔修活动频繁,若是让魔修奸细混入,抢得山海令牌,岂不是给魔族添助力,反过来侵害己方利益。 掌门和众长老几番商议,最终决定,限定参赛人数及身份,此消息一出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 至于张筝为何不知,还是因为她恰巧闭关错过了议论纷纷的时候。 等到她闭关出来之时,又是外门测试将近,外门弟子的焦点便转到了外门测试上。 山海令比并非所有人都可参加,万玄门共二十枚山海令,将择五百人进行比试,前二十则获得一枚山海令。 这五百人从何而来? 自然是由各脉长老拟定比试名单,而华正南这话便是告知他,他会在那五百人之列。 冯宇颇感惊喜,忙拱手道谢后恭敬地离开。 第三十三章 前二十五 外门测试第四日,亦是最后一日。 参赛弟子只余五十人,张筝正在其列。 照例抽了签后到相应的擂台等候,张筝悄悄运转了一下全身灵气。 “唔……”她不禁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通畅的灵气在运行到丹田时遇到阻滞,阵阵刺痛难耐。 不由得苦笑了一声,看来昨日一战伤得实属厉害,即便有生机之气,都未能完全愈合。 “哈哈……张师妹,别来无恙啊。” 这爽朗豁达的嗓音,张筝抬头看去,正是严蟾! 两年演武场苦修,严师兄可是与她斗了不下十回,可谓见证着她两年快速惊人的成长。 张筝回以浅笑,率先拱手道:“严师兄,别来无恙……” 严蟾哈哈大笑,直接甩出金光毕露的大锤,其力之重,砸在擂台上硬是让擂台颤了两颤。 “八年不见,张师妹也不知躲哪儿去了,今日师兄我这大锤可要向师妹好好讨教一番。” 果真还是当初那个好战狂人。 张筝豁达地跟着笑应:“师妹我实力虽不见涨,但师兄可得小心着,别又被师妹耍诈阴死了!” 这话让他想起了第一次比试时被甩下擂台的囧样,严蟾悻悻地笑了笑。 “师妹可别提了,我都觉得丢脸。” 话落,严蟾轻松地拧起大锤就是朝着张筝砸去。 张筝错身避开,灵气化刃从背后袭击。 “铮——” 灵刃刺到严蟾的皮肤,却似坚硬金属相碰,发出一阵刺耳铮鸣,隐隐有火花四溅。 一击不成,张筝急忙后退,与他保持距离。 严蟾宽厚的手掌摸了摸自个儿被刀划过的脖颈,咧嘴一笑,“这点程度可不够啊,师妹!” “金风针雨!” 漫天密密麻麻的金光陡然出现,金光细长锐利,悬于四周,蓦然一转,齐齐指向张筝。 凌厉尖针闪着寒光,似能穿透世间至坚之盾,触目惊怖。 张筝眸色一凛,双手结印,急似残影。 伴随着印成,一道波澜起伏的水幕凭空而起,将张筝笼在其中。 这还是她从除魔修时的大阵上领悟而来的法术,虽然比不急大阵威力的百分之一,但在这里也能应一时急。 “去!” 严蟾一声高喝,漫天尖刺猛然一动,来势汹汹地射向张筝。 水幕与金光相接,“轰隆”巨响阵阵炸起。 金光湮灭,水幕也已颤巍巍,只剩薄薄一层,似乎一指就能戳破。 严蟾早料到不可能如此轻易战胜张筝,毕竟自己这个师妹可是进步神速,与他不遑多让。 对此,严蟾没有丝毫犹豫,下蹲扎步,气沉丹田,双手将大锤高举过头顶。 炫目金光自他身上如潮水般涌向手中大锤,本就流光溢彩的大锤此刻俨然成了一柄名副其实的金锤。 大锤还在不断涨大,光芒万丈,简直要亮瞎人眼。 在大锤轰然落下的一瞬间,张筝急速冲向一侧。 “三尺天雷!” 张筝催动天雷符,霎时晴空万里的天穹被迅速积聚的黑压压乌云倾覆。 紫窮电光似游龙在层层乌云中穿行翻滚,发出惊天震地的怒吼咆哮。 光芒四射的金锤在电闪雷鸣下亦显得不堪一击,黯然失色。 就是此时! 趁着严蟾被这一变故惊住的瞬间,张筝身形急驰,手中早已积蓄的磅礴灵力化作巨刃朝他砍去。 严蟾猛然回头,面前放大的利刃距离不足一指,暴虐灵光映得他眼眸晶蓝。 “金身护体!”他一边急速后退,一边唤出金光护于周身。 巨刃斩到严蟾身上,又是阵阵轰鸣,激起土灰漫天。 疯狂的灵刃寸寸崩解,严蟾身上金光也已尽数破裂,不由得吐出一口鲜血。 他粗鲁地擦掉嘴角血迹,虽然面色苍白,但眸光明亮激情,大咧咧道:“张师妹,以为我还会上当莫?” 张筝不置可否,眼神一瞥,扯唇笑道:“哦?师兄不如看看身后。” 严蟾一愣,撇头向后一看,刚好撞上迎面打来的金锤。 “哐当”一声巨响,严蟾的身影已经被狠狠砸到了擂台下,身上压着的正是他心爱的法器大锤。 擂台上,张筝拱手道:“严师兄,这次师妹侥幸又胜了。” 她身旁,一枝粗壮结实的藤蔓张牙舞爪地肆意甩动,好不嚣张,正是那挥动大锤将严蟾砸出擂台的罪魁祸首。 严蟾爬起身,也不在意输赢,豁达地笑呵呵道:“张师妹,可真有你的,这次算师兄我输给你了,下次再来!” 张筝知这位师兄是个名副其实的战斗狂热分子,心性豁达大度,故而她才会与他如此说话玩笑。 看似针锋相对,实则亲厚友好。 张筝亦笑着答应下次再战。 至此,轰轰烈烈的外门测试总算告一段落。 决出前二十五名修士,皆可成为内门弟子。 当然,亦有表现优异但未能进前二十五者,若是有内门长老看中或弟子向长老举荐,亦可升入内门。 入内门仪式将在十日后举行,届时,掌门及内门长老皆会到场,所有人都有机会被长老相中而收为亲传弟子,一飞冲天。 若是未能得长老们赏识,亦可选择一脉加入,成为内门普通弟子,也不失为一好去处。 接下来几日,张筝打坐恢复了伤势,便不再忙着修炼。 两个小姑娘时常在院里练剑,张筝便跟着坐在院里石凳上欣赏,她并非剑修,在此事上没什么可指导的。 便时不时指导一下法术,传授一些修行心得。 两个小姑娘起初还有些羞赫,如此两日后便放开了,三人关系也更加亲密。 这日,小姑娘们晨起练完剑,照旧去可授课堂听课。 待她们都离去了,院里便只剩下张筝一人。 哦不,她抬头望了眼,还有头上这一株桂花树,地上花草亦欣茂,哪儿算只她孤独呢? 突然灵光一现,从前埋花之举浮现眼前。 张筝回忆着当初葬花之处,赤手抚于上方,阖眸感受到地下残败花瓣,已快化作春泥更护花了。 它会有盛开的那一天吗? 朦胧的声音问道。 张筝站起身,看着桂树下颤颤巍巍的小树苗,顶上一朵淡黄小花悠悠晃动。 会的。 她不自觉地呢喃出声,回答着从前的疑问。 第三十四章 择脉 时岁难追,白驹过隙。 张筝同两个小姑娘告别后,便随着队伍入了内门。 一共三十一人,其中二十五人乃外门测试位列前茅之人,另六人则是长老亲自挑选或内门弟子举荐之人。 这是张筝第二次踏入藏道山议事堂。 藏道山依旧烟波浩渺、青峰绿浪层层叠叠,山巅议事堂于此仙境中愈显琉璃清透、云纤平海,犹如仙人故居。 一众外门弟子皆是初次来此,面对着议事堂上座十数位气势逼人的长老,不禁有些局促。 掌门照例和蔼地恭贺了一番外门弟子升入内门,寄予厚望。 其后,便是诸位长老挑选弟子了。 “谭盈何人?” 华正南高声问道。 张筝循着目光看向前方谭盈,她在此次外门测试中可谓名声大噪,每场比试皆是轻松胜出,毫不费力。 谭盈娉娉袅袅地站上前,端正行了礼后应道:“弟子谭盈,见过长老。” 倒是个知礼数的。 华正南心里默默点头,语气柔和了些道:“你可愿加入我青霖一脉,做我华正南的亲传弟子?” 此话一出,一干外门弟子皆是向谭盈投去羡艳目光,亲传弟子,莫大的殊荣啊! 谭盈却是面色不改,大方地行了个拜师礼,柔声细语,“弟子谭盈拜见师父。” 收到了个得意门徒,华正南心情大好,赞赏了两句,直接将她唤到了身后。 想必待回青霖峰后自是奖赏优渥。 其后,便无长老再开口收徒。 余下弟子虽不免遗憾,却也觉得正常,能入内门已是不易,何必妄想更多。 掌门捋捋白胡,“内门共九脉,分别为灵剑、天策、法华、青霖、器火、丹霞、行符、云峰、霜涟,其中天策、丹霞、器火及行符四脉善四技,乃修四技之派。你们且自行选择一脉加入。” 张筝并无偏好哪一脉,不过四技之派必然是不会选择的。 剩下五脉,再除去谭盈所加入的青霖,随便择一脉加入便是。 随心而选,张筝便在手中令牌刻下了“法华”二字,从此,她便是内门法华一脉弟子。 所有弟子皆已选择派系加入,入内门仪式也就结束了。 随着一众弟子将要离开议事堂,一道传音响起,掌门唤她暂且留下。 张筝落后半步,待弟子们不见了身影,再返回议事堂。 掌门及长老们都还在,也包括刚成为亲传弟子的谭盈。 此外,还多了一姿容绝世的女子,站于一长老身后,两人不时说笑,神情轻快。 “弟子张筝,不知掌门寻弟子何事?” 掌门不答,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张筝亦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长老身后那位陌生女子。 她给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似乎在哪儿见过。 女子抬眸刚好撞上张筝的视线,眉眼柔和,浅浅回了个笑容。 张筝连忙收回视线,心里因她的笑容而感到几分慌乱,不过她总算知道为何会有熟悉感了? 她与林易寒师兄眉眼六分相似,只是周身气质更似凛然冰霜,柔肤赛雪,冰肌玉骨,正应了那句诗,“秋水为神玉为骨”。 神情冷淡时犹如九天玄女,可远观不可近看,若弯眉浅笑,便似冰雪初融,清风明月般和煦。 不愧是被万玄门弟子齐齐誉为女神之人——林潇潇。 掌门摆出一副和蔼可亲的神态,宽慰道:“别担心,叫你来自不会是坏事。” 瞧见自家师兄还似要故弄玄虚、吊人胃口的模样,再念及自家乖徒儿的嘱托,柳濡清轻咳一声。 “掌门师兄你也别卖关子了,瞧把人小孩子吓坏了。” 掌门面色不改,神情自若道:“柳师妹说的什么话,师兄只是在斟酌怎么说为好。” “咳咳。”他转向张筝,徐徐开口:“你将召火印赠予宗门所有,实属大功,宗门也不能白白占弟子便宜。” “念汝心性品行俱佳,又以五灵根之资升入内门,实属难得,宗门决定允你进入珍奇阁,自行挑选一件宝物。” 张筝未曾听闻过珍奇阁的存在,不过观在座长老不时流露的羡艳,想必一定是个绝好的宝地。 欣然应下,“弟子张筝谢宗门赏赐。” “只是,”掌门双眼微眯,泄出一丝精光,“叫你留下还有一事。” 话落,掌门取出清透不凡的玉盒,玉盒打开,一颗滚圆珠子静静躺在其中,火红炫目,焰色流转。 一股精纯的生机之气在大殿慢慢荡漾开来。 在座之人莫不被其吸引,周身被生机之气环绕,面露舒色。 尤其是默不作声的谭盈,此刻更是不动声色地深吸了口气,神色痴迷向往。 张筝自是没能注意到这异常,她满眼只有召火印旁边指甲盖大小的赤果。 它怎么会在这儿! 漳水州镇子,张筝自醒来时身边便只发现了珠子,还以为她从洞天居顺来的赤果已同其他有灵气之物一样被黑烟吞吃了。 为何此刻它却好端端地躺在珠子身边? 她敢肯定绝不可能当时神经恍惚而把赤果一起交给了林易寒,如此便只有一个可能了。 张筝带着深深怨念的眼神悄然落在召火印上,怨气之深,若是召火印有灵怕是得惊吓胆颤。 掌门稍后的话明确证实了她的猜想。 他捻起小小的朱果,“召火印突然吐出了这玩意儿,看着似枚果子,典籍也没甚记载。” 他将目光从张筝身上移开,绕了大殿一圈,“此次也是为了让诸位一起看看,可否识得这是何物?” 在座哪位长老不是走南闯北,见识广阔之人,此时翻遍记忆,竟面面相觑,还从未曾见过类似之物,连听闻也不曾有。 一长老猜测道:“这果子看着也无灵气,莫非只是寻常野果?” 段无为摇摇头,“能为召火印所吐出,应不是凡物。” 张筝只觉心塞,虽然便宜师父看着不靠谱,但那朱果可是实打实的好东西啊。 能让她以五灵根资质媲美双灵根,岂不是洗经伐髓的天灵地宝。 可她此时却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全当它已经被黑烟吃了吧。 对上掌门询问的目光,张筝神情懵懂,眼神迷茫,“回掌门,弟子不知此乃何物。” 也是,虽然召火印乃这弟子所发现,但她也不过是机缘巧合受这召火印一次庇护,怎会知晓召火印中的事物呢。 没得到想要的答案,掌门难免失望,却也很快平静下来。 既如此,且先将它继续同召火印好生放着吧。 “掌门师叔,可否允我仔细看看这果子?” 林潇潇恭敬地询问出声。 第三十五章 青鸾 掌门正要收起果子的动作一顿,见是万玄门这一辈最出色的弟子之一,笑呵呵答应,便随手将果子抛给了她。 林潇潇接过朱果端详片刻,眼中划过了然,抬头回道:“我曾在家族藏书中看到过类似的记载。” “虚地东荒之界,有灵果涅槃,赤红似血,形似人眼,服之可洗经伐髓、淬炼血脉。” 此话一出,举座震惊。 要知自淮奉大陆被贬下界,洗经伐髓之物已经千万年未曾出现过。 现存唯一有洗经之效的便是净骨丹,身为七阶灵丹,世上可炼制的宗师唯二,可遇不可求。 即便如此,其洗经伐髓之效也只有六成把握,若有失误便是根骨尽断沦为废人。 更别提还是这等传说中可淬炼血脉的奇物。 掌门此时也心惊胆跳,忙追问道:“你可确信无误?” 林潇潇柳眉微蹙,苦苦思虑后还是坚定道:“应是无错。涅槃乃至阳之物,传闻为凤凰精血凝成,当是唯有此物才可在召火印中完好无损。” 洗经伐髓?张筝暗暗点头,的确有此用,不过淬炼血脉嘛,她非妖兽,体内也无甚特殊血脉,自然是体会不到了。 此等奇物,还是归与掌门为好,林潇潇上前正欲将涅槃还与掌门。 突生一声清鸣,震耳欲聋,在座之人皆无防备,一时竟未能反应过来。 “咕咚”,林潇潇手中空无一物,涅槃不翼而飞。 一只青蓝团子落在她肩上,仔细一看,竟是一只青鸾雏鸟。 绿豆大小的眼珠子轱辘转动,打量着大殿众人,从它满脸羽绒中看出餍足之色。 这死鸟……居然把涅槃给吃了?! 反正朱果也回不到自己手上,张筝好整以暇地看着大殿被搅得一团乱。 整座大殿,除了张筝,亦还有一人安之若素,便是如同隐形人一般的谭盈。 准确说,她眼里根本就无其余人或事,只不时若有所思地看一眼张筝。 掌门猛然出手,疾如闪电,缩地成寸就要将青鸾给抓住。 青鸾雏鸟虽小但身子灵活非凡,上蹿下跳,掌门碍于大殿其余人又不敢出全力,一时拿它没办法。 “翻天索。” 掌门祭出金鞭,那鞭索便似活物一般直直朝着青鸾捆去。 来势汹汹,青鸾雏鸟这下可吓住了,周围天罗地网密布,根本无处可逃。 绿豆眼闪过一丝精明,青鸾咻地冲向林潇潇,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咬破了林潇潇皮肤,吞入血珠。 天地之势轰隆作响,翻天索被天地威势压得寸步难行,眼睁睁看着契约落成。 誓约订下,青鸾雏鸟借着契约径直钻入林潇潇丹田,死都不肯出来。 留下大殿众人怔愣,以及一脸茫然的林潇潇。 身为契约之人,她甚至连反应都未来得及,便被稀里糊涂地结下了平等契约。 按理而言,契约需双方同意,但青鸾身为世间罕见的灵兽,又是远古凤凰后裔,总是得天道偏爱的。 掌门不甘地收回空中乱舞的翻天索,重新坐回椅上,神色沮丧地瞧了眼林潇潇。 “罢了罢了,当是我师侄的机缘到了。” 一时间,诸位长老莫不神色复杂,悄无声息地打量着林潇潇。 柳濡清最先反应过来,将自家怔愣的徒儿唤回身边,起身朝着大殿一鞠,神情平静道:“本为我万玄门之物,今日却巧合间接成了我徒儿的机缘。” 她面带歉意,“如今事已成定局,但我身为师父还是应当为此事负责。” 停顿片刻,她转向掌门,正色道:“柳濡清愿将霜涟峰一座灵脉献与宗门,便当是我代徒儿向宗门赔罪了。” 霜涟峰灵脉,若是换作以往,无人不会喜闻乐见,但此刻珠玉在前,再听闻便觉得无他,甚至还觉不满足。 涅槃的价值岂是一座灵脉可比拟的。 可也正如柳濡清所言,如今尘埃落定,身为宗门尊崇的长辈,总不能从小辈那儿抢夺机缘,落人笑话。 再不满也只能咬牙和血吞。 加之,反正涅槃只有一颗,即便留下也不定落到谁手上,一座灵脉反倒于他们更有利可图。 思及此,诸位长老纷纷表露态度,笑呵呵似个弥勒佛,全然不见一丝介怀。 “师侄有此机缘,亦是万玄门之幸,柳长老不必在意。” 如此一来,在座唯一在意的怕就是张筝一人了。 为什么她之前拿出朱果端详的时候,就没一只灵兽慕名而来呢? 青鸾雏鸟,本就是凤凰之子,吃了这等淬炼血脉的奇物,十之八九可能会回归远古仙兽凤凰血脉。 与祥瑞之兽凤凰结契,好不绚丽霸气! 仿佛错过了十个亿,张筝老生般叹了口气,只能说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 即便青鸾吃了她手中果子,十有八九也瞧不上她做契约之人。 终究不过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罢了,落到林潇潇手里总比落到不知谁手里好,毕竟她哥哥好歹救了自己一条命。 …… 一场莫名闹剧终于平息,张筝宝贝地收好掌门赐下的珍奇阁密令,离开议事堂。 内门九脉各峰以下又含多座从山,张筝先往主山法华报道后,领取了自己的内门弟子服饰以及年俸,再将令牌更换为内门弟子的玄石令。 法华峰主为当今万玄门三长老——段无为,修为元婴后期,其下亲传弟子五位,张小凉便在其列。 除却长老与亲传弟子洞府落于法华山外,其余弟子皆居住在法明山,另外三座从山则是供弟子修炼历练所用。 法华山下埋有三条灵脉,可谓灵气浓郁精醇,身处其中,恐怕只是呼吸便能觉身心受灵气洗涤,轻快愉悦。 法明山虽稍逊一筹,却也远远超过了外门所在,地下埋有一条灵脉。 张筝寻到自己专属的洞府,以令牌设下带自己气息的禁制,这便算成功在内门落户了。 将物品清点了一番,虽早已有所预料,张筝仍不由得惊叹。 内门弟子所得年俸与外门弟子简直是天壤之别、云泥之差! 储物袋是金丝银线缝制的祥云纹,空间千平,外门那灰扑扑还只有十几平的储物袋完全没法比。 每年年俸三千下品灵石,二阶聚灵丹十瓶、二阶回灵丹五瓶,外加藏书阁三层以下典籍玉简任一本。 张筝照例最关心的便是藏书阁,拼命进内门亦是为此而来。 仔细翻看了一遍弟子守则,对内门各种事物亦有了不少了解。 内门藏书阁与外门布局大同小异,想要进入或购买也需贡献点和灵石,但藏书阁五层却有些不同。 藏书阁五层必须持有宗门密令才可进入借阅,而据说持宗门密令进入五层的百年来也不过二三,无不是为宗门做出大贡献之人。 此外,便是内门弟子的待遇了。 内门弟子不需每年缴纳门派贡献点,也无甚考核。 只要成了内门弟子,管你如何过活,只要不违背宗规,就是一辈子待在洞府不出来,亦无人在意。 当然,宗门也不可能如此奉献精神,白养着一干内门弟子。若是宗门有令,指派你去作甚,你便必须遵从,无法拒绝。 所以,天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任何馅饼暗地里都是有其标价的,只待一日叫你尽数偿还。 第三十六章 烧火棍 奂灵山钟灵毓秀、孤峰兀立,山上树木繁茂,翠竹成阴,山壁陡峭。 细密如银毫的雨丝晨雾,轻纱一般笼罩天地,一弯绿水似青罗玉带绕林而行,远山黛隐身姿影绰。 于奂灵山山巅,坐落着一鼎宝塔样宫殿,楼宇飞檐,高矗云霄,微亮初阳下,仿佛折射着琉璃水晶般的光耀,空灵虚幻。 张筝便站在这座琉璃宝塔前,抬头仰望着五层飞檐,檐角似燕雀展翅,高飞远走。 这便是珍奇阁…… 万玄门最宝贵的存在,拥有着世间难寻的奇珍异宝,哪怕是元婴强者亦迷醉垂涎的奇稀。 张筝这才知万玄门给了她一个多大的奖励。 或许这奖励远远比不上召火印珍贵,但召火印落在她手上只会引来狂风暴雨,而这奖励虽重,但还远远未达到为她带来腥风血雨的程度。 两者相较,反而眼前稍逊一筹的奖励更得她心。 珍奇阁无人看守,取而代之的是杀人无形的凶猛禁制,若是有人无令牌而硬闯,在触及禁制的瞬间便会化为虚无,灰飞烟灭。 张筝将令牌小心贴于禁制上,下一刻,令牌化作飞灰,禁制打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孔道。 怀揣着激动之心,张筝庄重又恭谨地踏入珍奇阁。 仿佛孩童初入玄妙修真界,未知的瑰丽世界就在眼前,懵懂孩童心情澎湃,试图伸手触及其妙,可她伸出的小手又因激动而颤巍。 眩晕消失,张筝已经置身于一片茫茫白雾中,紫白星光乍隐乍现,似置身神秘幽魅的星空。 向前一步,星光瞬间化作炫目流影急速飞驰落于后方。 所以…… 宝物在哪儿呢? 从其中玄魅回过心神,疑问便占据了脑袋。 莫非是这些若隐若现的星光? 张筝运起身法,几个跃步,试图抓住星光。 “咻咻……” 一时间,茫茫星河中,无数流星火雨一划而过,星河倒转飞旋,光芒万丈,好不炫目,好不夺睛。 半晌,张筝气喘吁吁,累得个半死。 深呼吸平复下心情,她目断鳞鸿地望着面前点点星辰,看似近在眼前,实则远在天边。 这珍奇阁莫不是在逗她玩? 说好的宝物随便挑选呢? 仿佛一座宝山落在眼前,触手可及的距离,可任她如何蹦跶,却怎么也碰不到。 真乃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不过沮丧片刻,张筝重燃斗志。 既然已经进了珍奇阁,宝物就在眼前,企有轻易放弃之理。 她就不信了,她丢了召火印、涅槃这等举世难寻的珍宝,现在连一样宝贝都寻不得了。 如此想着,张筝阖眸,体内灵气飞速运转,在神识牵引下,化作一张牢网潜伏于周身。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牢网咻地扑出,直直射向星光所在。 牢网快,星光更快。 星光愈疾,牢网愈疾,张得越大,密不透风。 灵气迅速消耗,灵漩运转愈发激烈,似要将所有储存的灵气一举榨干。 张筝已被眼前飞速逃遁的星光吸引了全部心神,灵气枯竭,竟直接忽视刺痛,毫不犹豫地转而运转起七窍生机之漩。 七窍小漩明明灭灭,一翕一阖,乳白色的生机之气缓缓自漩涡中哺出。 生机之气溢出体内的一瞬,张筝只觉空气兀然凝滞,明灭闪烁的星光尽数消失,仿若陷入漆黑无边的墨池,了无一物。 一道莫名的思绪引导着张筝将生机之气引出体外,源源不断地探向外界,溢散无垠黑暗中。 乳白生机在墨池中渐渐晕染开,犹如朵朵白花相继绽放,纯净而美丽。 目光落在黑暗的边际,不知过了多久,张筝只觉得体内生机小漩都快干涸。 遥远的边际,一道紫金星光拖曳着长长的焰尾,向张筝疾驰而来。 受着神秘的驱使,张筝抬起双手,向星光奔来的方向缓缓伸出。 “嘭——” 满目炸碎星火悄然无声地急速下坠,湮灭黑暗中。 张筝将视线转向手中握住的星光,光辉已经散去,露出奇物本质。 一根手臂粗长的黑木棒!!! 这奇物……可真是让人瞠目结舌、刮目相看! 或许它只是外表丑陋,或许内里霸气侧漏呢? 这么想着,张筝拿着木棒又敲又打,甚至拿着它当法杖使…… 一个时辰后,兴致勃勃的张筝终于偃旗息鼓,心如死灰。 破木头外表黝黑,树皮粗糙,跟凡俗做饭用的烧火棍倒是十分相似。 不管怎么看,这木棒似乎,就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木棍。 张筝不甘心地甩了甩烧火棍,她敢肯定这棍子绝不平凡。 能被珍奇阁收纳的宝贝,怎么会是根破棍子。 当然,她如此确信还有一个原因,就在于她堂堂练气后期修士,不说力能拔山,却也绝对能扛鼎。 但即便她用尽力气掰折,用火烧、用水泡、用刀砍…… 任尔东西南北风,此棍自是巍然不动。 可宝物在手,掌握不了其中诀窍,用不了,和烧火棍有何异呢! 烧火棍至少还能烧火呢!这破棍子火都点不着! 点点星光在她拿到木棍后便重又浮现,恢复了幽密玄魅的宇宙星河之景。 张筝心灰意冷,将烧火棍放入储物袋后,心神一动便出了珍奇阁。 …… 珍奇阁外,禁制水纹泛起波动,下一刻,一名玉软花柔的美丽女子从禁制中缓缓踏步而出。 女子周身气韵环绕,凝实精纯,赫然是一位筑基修士,观其灵韵,所筑灵台绝非寻常。 谭盈轻掸飘飞裙摆,柔美的脸上浮现一抹满足的笑意。 倒是她低估这万玄门珍奇阁了,里面还是有些好东西的嘛。 鲜红小舌轻舔薄唇,谭盈餍足地眯眼,似饱餐后享受的狐狸,神情娇媚魅人,又叫人见之无端心生胆寒。 回头望了一眼珍奇阁,她转身朝山下离去,眼中满是回味。 真想快些…… 在谭盈离开后,珍奇阁宁静不过片刻,一阵重物砸地声突生,惊起一群飞鸟,硬是破坏了静谧的仙境美景。 无疑,扰乱宁静的罪魁祸首正是从珍奇阁出来的张筝。 她轱辘从地上爬起来,拍掉衣裙滚上的灰尘,呸呸两声,吐出嘴里无意吃进去的杂草,心情颇为复杂。 让她拿到了个没啥用的烧火棍就罢了,出来的方式还如此丢脸,居然直接把她给丢出来了。 她狠狠地剜了眼珍奇阁,小气、狭隘……值得唾弃。 …… 从珍奇阁离开后,张筝直接去了任务堂,准备接个任务挣点灵石和功绩点,以进入藏书阁一观。 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任务堂分两种任务,有各自对应的修为要求。 一类低级任务,主要供炼气期修士试炼所用,报酬极低,甚至比不上外门同等任务报酬的一半; 另一类高级任务,筑基及以上修士皆可接,报酬丰厚,但相应的危险系数亦极高。 张筝看了眼低级任务后面一两点功绩、十几块灵石的微薄报酬,这是要做上几百个才能勉强凑够藏书阁的入门费啊! 张筝自然不可能把时间浪费到这些无意义的繁琐任务上,有那时间还不如修炼,争取早日筑基的好。 第三十七章 筑基 自从任务堂回来后,张筝便下定决心要在洞府闭关到突破筑基为止。 她的道心已经凝成基础,远远超过了筑基所需要的心性,只要肯花时间修炼,筑基亦不过是水到渠成之事。 …… 十年后,法明山一处僻静洞府外,杂草丛生,高如成人。 高大茂密的杂草丛中,盘坐着一名女子。 女子扎着利落的高马尾,面容清秀明丽,阖目的神情宁静而娴和。 只是雪青色衣裳上落下的一层薄灰,昭示着女子已经在此一动不动打坐许长时间了。 这女子正是闭关十年的张筝。 忽而一阵清风徐徐拂过,轻抚起她鬓间几缕乌发,随风舞动。 许是微风惊扰了平静,张筝突然眼睑微颤,飓风平地起,吹得衣衫鼓动,猎猎作响。 于其体内,五彩灵根下十二灵漩疯狂吞吐灵气,方圆十里的灵气尽皆猛灌进她的身体。 张筝以神识牵引着涌入的大股灵气绕经脉运行,淬炼完躯体后汇聚至丹田十二灵漩。 如此两日,十二灵漩已经过于饱和,再也容不下任何灵气,疯狂涌来的灵气逐渐变得缓慢。 她不再特意引导灵气运行,而是将神识全数汇集到十二灵漩处,牵引着十二灵漩彼此靠近,互相压缩,充盈的灵气在强大的挤压下,变得愈发凝实,几乎从气态成为液态。 “轰轰……” 仿佛水浪碰撞的剧烈声响,在张筝体内隆隆作响。 随着一声清脆的破裂声,练气与筑基间的屏障应声而碎,十二灵漩融为一池小潭,缥缈灵气凝为五彩的液体,似水般积蓄在小潭内,悠悠荡荡。 她突破至筑基了! 但现在还不是狂喜的时候,张筝继续以神识引导着小潭内的灵液向上攀附、汇聚。 第一层灵台水到渠成。 灵液还在往上,一点一点汇聚,慢慢聚成灵台模样。 第二层、第三层、第四层…… 一直到第七层灵台,灵液仿佛未受到丝毫阻力一般,径直往上涌动。 第八层灵台建起,灵液上升速度陡然下降,其上似有一层无形屏障,死死压着灵液,不让其继续向上。 就此止步于八层灵台? 张筝不愿意,她知道自己不出众,在这天才辈出的修真界不过是万千平凡路人中的一个。 无论是十六筑基的林潇潇,还是一剑霜寒十四州的江奉来…… 无论是神秘莫测的谭盈,还是其他众多天资卓越的骄子…… 她都无法望其项背,更妄论与他们相提并论。 如果有一本话本讲述修真界的故事,如果他们是其中主角,那么或许她在里面甚至不能得到一个名字。 但是…… 张筝心神一震,她也不是蠢材,不是庸才,她既能踏上修真界,既能修炼至筑基,她就绝不会甘心止步于此。 她不敢夸大矜傲,但也绝不会妄自菲薄,她就要拼一拼,瞧瞧自己究竟能否成就这九层灵台。 能否,与这世间天才一较! 能否,在这修真路上,走出自己的青云仙途! 心中宣言落定,一瞬间,七窍生机之漩同时运转,不同于生机之气的乳白,而是青绿透明的气息,自漩涡哺出。 这股气息太过熟悉,曾让她感到灭顶危机。 这是净泽树的气息。 但是,这股气息更加精纯,或许是受生机之气滋养缘故,它与她仿若一体,亲近无比。 潜意识里,张筝分出一缕神识缠绕上青绿气息,将它引至丹田。 那里灵液还在坚持不懈地与屏障做斗争,屏障完好无损,灵液却已经开始衰弱。 青绿气息一至丹田,便如同鱼儿入了水,灵活地钻入一潭灵液。 奇象突生。 水波荡漾的灵液与青绿气息交缠融和,暗潮汹涌,五彩灵液渐渐褪去斑驳色彩,复而染上青绿及乳白双色。 最后一丝彩色被双色取代,灵液突然向上涌去,径直跃过前面几层灵台,直朝着屏障冲去。 五彩灵液奈何不了的屏障在它面前犹如薄纸,不堪一击。 屏障瞬间被撕裂,轰然塌落。 第九层灵台,筑成…… 还不待张筝感到喜悦,丹田奇象仍未停下。 青绿和乳白两色在小潭中龙争虎斗,两不相让又两相交合。 张筝只觉得丹田一阵剧痛,仿佛被一只大手肆意揉搓丹田,烈火炙烤、尖刀刮磨、寒冰冷冻…… 张筝简直都快要咬碎牙齿,口腔满是皮肉被啮咬的鲜血。 就在张筝以为自己刚筑成九阶灵台,就要命丧黄泉时,疼痛兀的消失。 强撑起精神,内视丹田。 眼前一幕却叫张筝心惊胆寒、不知所措。 练气灵气为气,筑基化液,金丹凝丹…… 按理而言,筑基应该在丹田开辟一潭灵液,储存灵气。 而她本来进阶时也的确如此。 但是…… 张筝傻眼地看着自己的丹田。 她的一潭灵液去哪儿了? 原本灵液所在之地不见一丝液体,取而代之的是一块青绿、乳白交织融和的硬块。 透明质地,清亮似碧玉,好不美丽。 可再美丽似玉,那也是块石头,她容纳灵气的灵池去哪儿了? 还不待张筝寻出答案来,身体极端疲乏,神识亦阵阵刺痛,眼前一黑,直接昏死了过去。 …… 又是几月匆匆而过。 人高的杂草在张筝突破那日突飞猛长,直接蹿成了三米高,绿叶白茎极其肥厚,看着便汁水十足。 有此异象的并非只有这杂草。 方圆十里的灵植凡草尽皆受其恩惠,发狠般生长了一番,十年灵草长得比百年灵草还要茁壮。 甚至于此处的鸟儿、小虫……都长得格外壮实、肥美,周身透出丝丝灵气。 高大的杂草丛中,女子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一只蟋蟀跳到她的手上,还没来得及发出鸣叫,“咻”的一声,一只鸟儿呼啸飞来,张嘴就是一口,将蟋蟀囫囵吞吃进了肚子。 吃饱喝足,鸟儿格外高兴满足,在人手上蹦蹦跳跳。 挺着个滚圆的小肚子,鸟儿蹦跶到女子脸上。 长长睫毛被压倒的野草盖住,轻轻翕动着,在光斑下落下一片颤巍巍阴影。 鸟儿转动着毛茸茸的小脑袋,豆子眼盯着颤动的阴影,似在用豆子大小的脑仁思考些什么。 下一刻,毛茸茸的鸟脑袋迅猛抬起落下,尖尖鸟喙直朝着阴影啄去。 “扑通——” 昏死的人儿突然挺尸般坐起来,鸟儿被起立的脑袋直接撞飞了出去。 肥圆的鸟身撞到树干上,撞落几片树叶,飞旋飘舞着落下。 鸟儿扑腾着羽翅,气冲冲地飞上天,骂骂咧咧地朝着张筝叽叽喳喳好一会儿,见张筝看来,脑袋一缩,立马就转身飞没影了。 张筝没看到仓惶逃跑的鸟儿,迷茫地揉了揉白净额头,总觉得有点轻微的疼痛,像是撞墙了一样。 第三十八章 遇故人 张筝一个鲤鱼翻身,活动了下全身筋骨,身体舒畅,心思却有些飘忽不宁。 丹田古怪之象实在让她揣测不明白。 她试着将灵气引入丹田,可缥缈的灵气在碧玉上盘旋飘浮半晌,始终不愿落下。 张筝向灵气加压,企图把它压向碧玉,可结果适得其反。 灵气轰然溃散,散入全身经脉,溢出体内。 张筝强装冷静的神色瞬间绷不住了。 又尝试了各种方法,甚至连打坐姿势都变了不下十种,几乎要将身体给曲折三百六十度了。 一个时辰后。 张筝哭丧着一张脸,她没法吸收灵气了?岂不是意味着没法继续修炼了! 隐隐中,她虽意识到修炼出了问题,但她莫名地没有太大忧虑,仿佛潜意识告诉她,这问题只会是暂时的。 张筝又试着使用灵气法诀。 万幸,她还能正常运转灵气,只是这有出无进,就算筑基灵气度量较练气已经翻了不止十倍,照这样下去,迟早也得耗完。 届时,她使不了灵力法术,在这修真界岂不是如同蝼蚁般脆弱的存在。 思及此,张筝一双俊秀远山眉纠成一团,这可真是催老命了。 看来,她日后可得节省着点灵气了,在没找到继续修炼的方法之前,得先找个法子保命。 什么法子能保命呢? 张筝苦思冥想,突然脑子一亮,从储物袋取出躺在角落生灰的烧火棍。 烧火棍还是如从前放进去时一般无二,黑不溜秋,跟碳烤了一样。 张筝把它握在手里,粗糙的外皮硌手得慌,真是一点都没舒适的体验感。 不过,它也不是一无是处。 张筝用力劈向一块人高的巨石,“咔嚓”,巨石轰隆倒塌,碎成了石末渣滓。 她敢肯定以自己不使用灵气的身体强度,这一击虽能劈碎巨石,但绝不可能让它碎得如此彻底。 心里终于平衡了些,至少它的硬度还是不可小觑的。 加之它外表粗鄙普通,任谁看都不可能将它认做法宝,必然不会对其有多防备,关键时刻,这可就是她的保命物什。 虽然没得到什么霸气侧漏、灵光不凡的绝世法宝,但这烧火棍也算聊胜于无。 可怜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沦落到使打狗棒法的地步,没看过棍法一类的玉简。 如今身无分文又进不去藏书阁兑换,只好拿着烧火棍乱挥舞,照着匕首招式练。 在洞府练了段时日的怪异棒法,张筝自觉有了点自保之力。 一时半会儿也寻不得继续修炼的办法,便离开了洞府。 外边转转,或许能碰到些机缘。 万玄门弟子,凡筑基皆可领取宗门奖励,根据筑基品质好坏,所得奖励优渥程度自也是不同。 这些规矩在弟子守则中都有详细说明,但张筝一时没能想起来。 还是在路上遇到一位本脉好心师姐,师姐见她浑身灵韵凝实,气势堪堪达筑基便随口问候了句。 经她提醒,张筝才想起弟子守则中的确有此规定。 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她双眼发亮,激动地谢过师姐,径直朝掌事堂赶去。 万玄门内门中并非只有九脉山峰,还有许多山峰独立存在,比如藏道山的议事堂。 掌事堂同议事堂一样,不归属九脉中任何一脉管辖,位于九脉山峰外的见云山。 山如其名,云烟缭绕,置身其中,仿若立于云端之上,触手可及绵软湿润的层云白雾。 张筝激动难耐,一刻不停地奔向掌事堂,温暖阳光透过云雾落在她眼前,光影斑驳,她仿佛看到一大堆灵石在向她招手。 掌事堂外只有寥寥几个人影,张筝径直走向堂内。 “请问道友是哪脉弟子?来此为何?” 堂内一共三人,两位弟子打扮正在整理墙壁书卷,另一位腰系长老玉牌,正伏案书文。 开口询问的正是其中一位弟子,筑基与张筝相当,甚至更胜一筹。 张筝恭敬地拱手回道:“在下法华峰弟子张筝,前来领取筑基奖励。” 伏案写文的长老笔尖一顿,蹙了蹙眉,似在回忆些什么。 弟子收起手中掸子,走近长老身侧,躬身附耳:“肖长老,法华峰弟子来测灵台。” 肖长老抬起头,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张有些熟悉的长相,与几十年前梵沙地所遇女童的模样渐渐重合。 张筝一惊,掌事堂的长老居然是当初梵沙地救她一命的肖途——肖长老。 记得当初他还是外门长老,看来回门后便已经升为内门长老了,难怪她在外门从未遇见过他。 肖途显然亦有两分诧异,没想到,当时拒绝入万玄门的女娃,现在不仅入了万玄门,还成了内门弟子并成功筑基。 各人有各人的机缘巧合。 肖途没问她为何又决定入万玄门了。 “将此置于丹田处,以灵气蕴养。” 张筝接过他递来的巴掌大的清透玉盘,将其贴于丹田之处,引导着灵气环于其上。 转瞬,表面流淌的灵气被白净玉盘尽数吸收,玉盘内几番色彩变换,最后,玉盘浮现出如缕缕彩带般的九彩轻纱,雾蒙轻渺。 两个弟子也不忙着整理,愣愣地瞧着九彩玉盘,神情震惊又羡艳,再看向张筝的目光瞬间变得格外尊敬。 这就是强者在修真界的待遇,九阶灵台,象征着不世出的天才之资。 与灵根多寡无关,能成就九阶灵台之人,其资质、心性无一不佳。 修真界一直传言,凡能成就九阶灵台之人,只要不出意外、半途摧折,日后最差也能达到金丹,突破元婴亦有九层把握。 肖途莫不心惊,惊喜地看了眼面前神情不矜不傲的张筝,心下默默点头。 果真是世事无常,谁能想到当初被他认定为资质差劲、又无上进心的女娃,如今竟筑成了九阶灵台。 前途无量啊…… 肖途收回玉盘,一手抹过,其内异象消失,回归平静。 将玉盘收纳好,他转而从后房取出一块古朴的方形木盒,木盒打开,其中赫然放置着一块青玉牌和一支火羽笔。 青玉牌形似长碑,其上刻着精美的祥云山川纹,又有龙凤双双争鸣飞翔之姿。 只见肖途挽袖,手执火羽笔,灵气浮于笔尖曜曜生辉,唰唰两下,“张筝”两字于青玉牌缓缓浮现,两息后又渐渐隐去。 完成了书名,肖途便将木盒重新阖上,嘱咐一弟子好生放回后房。 他这才注意到张筝一脸疑惑,解释道:“按宗门传统,凡九阶灵台者皆需记录在青秀令上。” 他感叹了一声,“这些年你们这些小辈当真是英才辈出。” “往日百年难请一回青秀令,近百年便是已经请了五回了。” 大江东去浪淘沙…… 张筝虽不矜傲,但能成就九阶灵台亦是兴难自抑,不免流露出两分喜色。 第三十九章 封五感 自见云山下来,张筝又去了一趟法华山,领取了这十年的弟子年俸。 空瘪的储物袋一下充盈,看着储物袋内灵光闪闪的灵石堆,张筝心满意足。 万玄门给筑成九阶灵台弟子的奖励之丰厚,是张筝从未想过的,可以说她前半生积蓄全部加起来都不及今日奖励所得。 中品灵石一百,下品灵石三万,功绩点一千,各式各样的二阶丹药数十瓶,甚至极为珍贵的三阶破障丹亦赐了一瓶。 最重要的莫过于藏书阁四层任意典籍玉简一部,这可是往常没有大贡献换不来的机会。 想到自己如今荷包富足,张筝嘴角就不自觉上扬,脚步轻快。 忽又念及肖长老感慨的神色和语气。 “你现在既未拜师,想必等宗门长老们知道此消息,定会来寻你收徒,届时你还需好好思量,寻一个好师父。” 张筝突然觉得时间紧迫。 她知肖长老此言实乃关心她,希望她得良师教导,能在修行路上更加精进。 但张筝却没法拜师。 虽然她常在心里吐槽自己的便宜师父,暗骂便宜师父种种不好。 但对于自己这个便宜师父,她心里实则是尊敬、感激的。 他给了自己生的机会,让她能够重新踏入修真界,以一种新的方式踏入修行之路。 如果没有因缘差错闯入洞天居,没有遇到便宜师父,没有得他指导启蒙。 张筝现在或许还苦苦困在练气期,所思所想除了谋生再无其他。 见不到道法玄妙,悟不了己道己心,更筑不成九阶灵台,又何妄论窥见大道坦途。 从某种意义上,他给了她新生,让她得以重生,以另一种方式踏上大道,追求大道。 正如当初天地浩荡之势,师徒契立下之时,他们因果共担、祸福相依。 她不愿再与另一人结为师徒,这不仅是对契约的违背,更是于己道心有损。 但若真拒绝长老们抛出的橄榄枝,恐怕惹人怀疑,更容易折损长老的脸面。 若是再有有心人稍加修饰宣扬,她在内门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张筝很快打定主意,先到藏书阁复刻一批玉简,后面几年就先躲在洞府闭关,试试能否在道心上更进一步,顺便避避风头。 修真界天才辈出,想必一段时日后,长老们或许就将她给遗忘了呢。 既已做了决定,张筝立刻抓紧时间行动。 藏书阁所在的绿水山距离法华山并不遥远,租借灵兽,只两个时辰的路程。 张筝将筑基奖励中藏书阁四楼的密令交与守阁弟子。 守阁弟子惊异地打量了她一眼,随即打开四楼禁制,做了个请的手势,态度恭敬:“师姐,这是复刻玉简,凭密令您可任意复刻一本典籍。” 接过复刻玉简,张筝一刻不敢耽搁,径直朝四楼杂书区去。 所幸,内门藏书阁与外门藏书阁布局并无两异,皆分为四区,而悟道相关的卷宗皆存放于杂书区,倒方便她寻找。 不见不知,内门藏书阁的藏书量几乎是外门的数十倍有余,光是杂书区各类游记、感悟……便可抵过外门整个藏书阁。 幸而筑基修士神识强大,两日时间,张筝将四楼杂书区匆匆扫视了一遍,倒的确让她寻到了十几本相关典籍。 可复刻玉简只有一枚,即便再心有不舍,她也只能挑了其中最让她心动的一本,将其余重新放回。 既然已经突破至筑基期,张筝深知自己法术的欠缺,便又在藏书阁三层兑换了几门法术。 除法术外,她精心挑选了一本三阶中品身法——《轻灵诀》,选它的原因在于它与《轻身诀》竟有几分相通之处,但更为精妙。 再将藏书阁一到三层逛了一遍,借阅了几本道经游记类的杂书。 张筝新得的三万下品灵石以及一千功绩点便消耗了个七七八八。 储物袋中小山堆样的灵石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堆复刻玉简。 张筝满意地点点头,想把这些领悟透,没个几年应是不会出洞府了。 无意间,她突然瞥到储物袋角落的黑石令牌。 十三山仞…… 老乞丐布满褶子的苦脸、冷硬的灰馒头、温热硌手的两块铜板…… 种种忽又浮现眼前,走马观花般闪过。 第十三仞莫? 连绵青峰山脉在茫茫云雾遮掩中,若隐若现,偶见山体苍淞,似层层绿浪,波澜起伏。 张筝取出黑石令牌,紧握在手中。 …… “又来了?” 十三仞守山长老抬起懒散的眉眼,淡淡招呼。 张筝笑了笑,将十块下品灵石奉上,“麻烦长老了,我想再进一次第十二仞。” 守山长老坐正身子,左手在空桌面上拂过,一块黑石令牌凭空出现。 “十二仞不常出现,去了也不一定能进,你还想去便拿走吧。” 张筝没有犹豫,把灵石放于桌上,将黑石令牌收起,“谢长老提醒。” 但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去往第十二仞,而是站在了第十三仞之前。 第十三仞——小戒山。 奇怪的是,这小戒山同小隐山一般,石壁皆无通关说明,但小戒山多了两个大字——试心。 张筝径直走进入口,方一踏入,眼前突生万丈迷雾,朦朦胧胧,辨不得方向。 她心下却十分平静,一点不见慌乱,见不到路,索性闭上眼,凭着感觉前进。 迷雾中翻涌着奇形怪状的形体,似人面、似阁楼,又似面目狰狞的怪物…… 它们扭曲着姿态,张牙舞爪,仿佛要扑到这个闯进怪物窝的人类脸上,将她吞吃入腹。 张筝对此视若无物,她只阖目向前行,连神识亦未曾展开。 忽而,狂风呼啸、山石崩塌,滚滚天雷炸破天穹,嘶吼声、哀嚎声……仿佛演在耳边。 她只蹙了蹙眉头,将听觉一并断开。 这一仞似乎是在以五感对试炼者发起干扰,让试炼者无法继续向前。 在她关闭听觉后,幻境笠时变化。 湿滑黏腻的触感攀上四肢,冰冷恶心,仿佛妖兽湿漉漉的舌头舔过脸颊,叫人无端恶寒。 张筝这下确定了,这一仞就是在以五感来逼退试炼者。 想通这一点,张筝干脆利落,直接一并将五感全数封闭。 世界瞬间变得空荡,不是黑暗亦不是宁静。 那是一种虚无不定的存在,你知道它在,可你感受不到它在。 仿佛灵魂飘浮在空中,明知晓自己的双腿还在前进,知晓有东西拂过皮肤,知晓周围事物在变化。 可你看不见、听不见、触不及,嗅不出…… 在五感封绝之时,外界干扰降至最低点,内里便愈发清晰明了。 张筝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灵气在身体中循着经脉游走往复。 所经之处溢散丝丝几不可见的灵气融入躯体,一点点改变着血肉肌理。 灵气最后汇入丹田,虚浮于碧玉之上,时聚时散。 张筝此刻才发现了一丝异样。 灵气并非完全未靠近碧玉,它溢散的些微灵息悄无声息地探入碧玉,深入其中。 可碧玉看似凝实固态,灵息在其中却仿佛无所依靠一般,试探着盘旋片刻,最终从其中遗憾离开。 修真者的丹田作为容纳灵气之地,其中容器随着修为变化,而有着多种形态改变。 炼气期的灵漩,筑基期的灵池以及金丹期的金丹…… 无一例外,无论形态再如何变化,本质都是容纳灵气的容器。 可张筝体内的碧玉却无法容纳灵气,失去了作为容器的功效。 可若照这么理解,碧玉中原有的灵气又是如何储存的呢? 为何原有的灵气能容纳其中,而新吸收的灵气却不可? 苦思冥想,张筝隐隐摸到了其中缘由,但还差一步,还不够彻底明白。 第四十章 生魔 眼前突现光芒,飒飒风声、潺潺流水,游于鼻尖的青草土香……五感从未如此灵动清晰。 张筝已通过出口,出现在了小戒山外。 她回头望了眼小戒山,可惜了,还差点…… 罢了,该去小隐山看看了。 张筝刚至小隐山所在地,便见眼前一片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当初高绝云巅的山仞不见了踪迹,仿佛被整个搬走,只剩下空空的地面,寸草不生。 暗自叹了口气,正要转身离开,一阵轻微的动静突然自不远处传来。 她立刻催动隐息符,一动不动地蹲在粗壮树干后,悄悄展开神识朝着动静发出的地方探去。 高高草丛中,一名女子拂开杂草,脚步沉重地走来。 曹冉! 熟悉的面容险些叫张筝惊出声来。 她身为魔修奸细,怎敢再次踏入万玄门! 曹冉这些年似乎并没有太大进步,修为只涨了三层,在炼气期十二层圆满。 因着修为差距,她没能发现张筝的神识窥视。 她穿着一袭万玄门外门弟子青竹宗服,腰间佩戴着灰色储物袋和已经碎裂的弟子令牌。 好似还是那个万玄门的普通外门弟子,而非埋伏杀害同门的魔修奸细。 她走到小隐山前,望着荒芜的空地,如同石头般伫立了许久。 半晌,她拂过腰间储物袋,一枚黑石令牌握在手中。 张筝可见她握得有多用力,手背青筋暴起,可她的双目却平静无波,丝毫不露情绪。 “瞧吧,我来了。” 曹冉突然开口,面色嘲弄。 她似是在说与自己听的,又似说与无人听的,“无缘见他最后一面,又怪谁呢。” 黑石令牌于空中划出一条弧线,将落地时,一道法术穿透令牌,碎裂几瓣,砸落荒地,激起尘土飞扬。 曹冉神色凝重地看了会儿地上的令牌碎片,转身离开,青竹裙摆荡起涟漪。 诡异的大阵、不详的黑气、魔修狰狞的面目…… 种种画面飞速闪过,最后停滞在老妇人绝望的瞳孔中,哀嚎惨叫不绝于耳。 张筝心脏闷疼,眼睛泛起赤红色。 曹冉…… 魔修奸细…… 她怎么可以任由这害死了如此多无辜之人的恶人,满手罪孽,余生逍遥。 灵光化网,落地成牢。 曹冉甚至没能反应过来回击,人已经被困在了灵牢中。 筑基与练气的差距就是如此,天地之别。 张筝解除隐息符,走到曹冉面前。 她的眸色隐隐透着赤色,可见她对牢中人的深恨,“你为何潜入万玄门?” 灵牢十分稳固,其上甚至流转着耀目火光。 曹冉自知逃不过此劫,沉闷的面色反而放得轻松。 “魔修潜入正道,你当为何?” 她不答反问。 不待张筝回答,曹冉不动声色地毁去储物袋,轻瞥了她一眼,似赞叹又似嘲讽,“没想到啊,你居然活了下来……怎么,既困住了我,还不快杀了,为同门报仇?” 张筝不为她所激,目光发狠,只执拗问:“你为谁而来?” “哈哈……” 曹冉突然仰天大笑,再看向她的神情变得无端诡异。 “我为谁而来?” “你若是问今日,我自是为故人而来。” 她芊手缠绕上发尾,动作柔美娇俏,嘲弄似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张筝,“你若是问从前……” 目光一凌,尖尖发尾直指向张筝。 “我自然是为你而来。” 被她诡异的目光直直盯着,张筝只觉得心口莫名发慌,仿佛面对着一块黑布,黑布后是她最不想面对的可怕事物。 别问了,不要问出口,快杀了她…… 心声试图劝阻着她,不要去揭开黑布,不要面对黑布之后的东西。 张筝听见自己出口的声音颤抖,“我有什么值得你们图谋?” 曹冉透过她强做镇定的神色看穿了她内心的恐惧。 “是啊,你有什么值得我图谋?” 她自我嘲讽,面容变得扭曲,嘶吼道:“你应该问你自己啊!” 她神色癫狂,死盯着张筝的目光充斥怨怼,黑红的奇异图腾从颈部生出,似蜿蜒的藤蔓蔓延至脸上,直钻入瞳孔。 眼白几乎被黑红藤蔓覆盖,仿佛染血一般。 “你想问什么!你在躲什么!” “哈哈……我知道,我告诉你啊!” 曹冉修长白皙的手指颤抖着,指甲刮着皮肉,鲜血淋漓。 她的眼睛已经完全看不出漆黑瞳孔,直直刺向张筝。 “他们都是为你而死!为你而死!” “为你那该死的——” 话还为说完,凄厉的嗓音戛然而止。 恐怖的黑红藤蔓穿透身体,心脏、眉心……藤蔓破体而出,似活物般扭曲着,带出鲜红刺目的血液。 滴滴答答,落到地上。 地上很快成了一滩血池,曹冉狰狞凄厉的面目彻底停滞,身体软趴趴地耷拉着,犹如无骨之物。 张筝怔愣地站在原地,痴痴地看着地上不断积蓄的鲜血,红得刺眼,红得锥心。 漫天血雾仿佛又一次出现在眼前,遮去她所有视线,只剩一片血红。 他们都是为你而死! 他们都是为我而死! 她嘴唇颤抖着翕阖,喃喃出声。 他们明明素未谋面,在那之前,她甚至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叫漳水州的地方,有一个叫李四家镇的城镇。 可……他们却全都因她而死…… 这不该怪她的,张筝微弱的理智试图说服她,试图掌握上风,可却节节落败。 若不是因为她,魔修不会以他们作计; 若她没毁了大阵,他们不会在一息内惨死; 若她……若她当初死在秘境,若魔修早就得到她身上他们想要之物…… 张筝呆滞的眼睛流出丝丝鲜血,淌过脸颊,摔碎风中。 灵牢轰然溃散,化作精纯的灵气溢散。 曹冉的尸体寸寸湮灭,连同诡异藤蔓,以及地上一滩血池。 一切归于虚无。 突然,一丝几不可见的黑红血线悠悠然自曹冉消失的地方钻出,晃动着朝张筝游去,犹如无物般钻入张筝皮肤,探入经脉。 血线在经脉中游走,一路抵达丹田,却在即将进入丹田时一顿,似乎看到了让它忌惮的东西,转而摇头摆尾地后退。 依附在经脉中,隐去存在。 张筝对此一无所知。 她的神智仿佛分裂成了两派,互相争斗着,想要占据上风,将对方死死压制。 头疼,疼得厉害,像是要裂开一样,心脏也疼,疼得喘不过气。 “醒!” 一声怒吼震耳欲聋。 理智瞬间占据上风,所有不好的杂念尽数退去,她弓着腰,指甲陷入肉里,仿佛缺水的鱼儿般大口喘气。 第四十一章 闭关 守山长老静静守在一边,等着张筝回神。 想起方才巡查到此地,见到这弟子的诡异模样,他眉毛都快皱得连成一条直线。 半晌,张筝才从濒死险境中恢复过来,还残留着呆滞的目光触及一旁的长老,霎时清醒了不少。 “谢长老相救。” 若非他一声喝,张筝难以想象自己会成为什么样,会不会被极度的愧疚和自我憎恶所支配,最终自我毁灭。 守山长老皱眉稍缓,但还是警告道:“你生了心魔。” “你究竟在小隐山看到了什么?” 曹冉存在的痕迹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守山长老便理所当然以为她这情况是因为小隐山的缘故。 张筝神色一愣。 曹冉来此的事情不好告诉宗门,这会牵扯出太多事情,关乎她身上一样神秘的东西,魔修千方百计想拿到的东西。 见她似有难言之隐,守山长老也不再逼迫,叹了口气。 “罢了,你不想说便不说。但是,你心中心魔终究是一大患,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拂袖离开了此地。 心魔…… 虽说修行路上,很多修士都面临着心魔的威胁,但随着证心悟道的过程,往往心魔还未显露便被化解了。 张筝从未想过自己会遭遇心魔之患。 呆呆地站了许久,张筝突然动了,将不远处地上碎落的几瓣黑石令牌埋到厚土之下。 随后,她便离开了十三山仞。 她杂念太多,困扰太多,不适合再进入小隐山,还是回洞府静静心吧。 …… 法明山,一处陡峻山壁上,草木生得格外高大茂盛,郁郁葱葱。 偶有鸟鸣虫啼,搭着红白各色的野花,看着就叫人心生欢喜。 突然,草木晃动,下一刻,一弟子费力扒开茂密的野草,从中钻出个脑袋。 他看了眼被野草掩盖的洞府,又扒开洞府前生得肆意的野草。 伸手小心触了下洞府禁制,等候半晌,洞府毫无动静。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干脆坐到地上,“这位张师姐怎么还在闭关!” 这都两年了。 两年前,万玄门再一次轰动,法华峰弟子张筝成功筑就了九阶灵台。 当时他听到这消息可羡慕了,又觉得自豪,毕竟他也是法华一脉的弟子。 这一辈,在张筝之前,宗门内共有四人筑成九阶灵台,奈何一个都不在他们法华一脉。 看着那几脉弟子嚣张炫耀的神情,仿佛是他们自己筑成了九阶灵台一样,他虽说表面看似不在意,心里着实是又羡慕又嫉妒。 啥时候他们脉才能出个九阶灵台,好叫他也嚣张炫耀一回。 这可不,老天如此眷顾,竟真叫他愿望成真了。 激动的心情在段长老吩咐他去寻张筝告知她长老欲收她为亲传弟子时,达到了顶点。 他怀着激动难抑的心情,忐忑不安地寻到张师姐洞府前,想着一会儿就能和天才近距离接触就又紧张又兴奋。 可洞府紧闭,张师姐没回应,似乎是在闭关。 那日后,他又来了好些次,每一次都是盛兴而来,败兴而归。 当初高昂的激动早偃旗息鼓。 哎,他这都第九次白跑一趟了,以后便不来瞧了。 临走前,弟子回头看了眼仍然紧闭的洞府,不由得默默吐槽,“这位张师姐,怕不是为了躲长老收徒才闭关的吧。” 他没想到他这随口猜测却是断事如神,若是叫张筝知道了,怕不是得惊奇一番。 可惜,张筝此刻正沉迷于修炼悟道,着实不知他想法。 洞府内。 张筝保持着五心向天的姿势,周身透着灵韵,灵气逼人。 但若是仔细一观,便会发现,充盈的灵气只虚虚浮在她的身体表面,并不往里去。 这几年,她将复刻的道相关的玉简看了个遍,但很可惜,里面所讲述的内容与她期望的相去甚远。 虽然有些遗憾,但毕竟早有预料,悟道岂是如此容易的。 淮奉大陆本就灵气衰落,修真界重修为修炼忽视道心的修炼,如此,即便是西川界第一的万玄门,亦是难寻正统道经。 叹了口气,也不算毫无所获,至少从一本游记中,张筝知道这世上有些天灵地宝即便到了手中,没有特殊条件辅助,亦无法使用。 这倒是与她如今手中丑陋的烧火棍有几分相符。 只可惜,虽知道了使用它要满足特殊条件,但这特殊条件究竟为何亦是个迷。 当然,如今最叫她忧心的并非烧火棍,而是那丹田里的奇怪碧玉。 因着碧玉无法吸纳灵气,为了日后保命,张筝根本不敢多用灵力。 这也就导致她手上即便握着几本法术,却根本无法修习。只能反复翻看琢磨了几遍,以求理解透彻,日后修炼时也好一点既通。 再呆在洞府内也无意义了,张筝索性解除禁制,出了洞府。 刚一出洞府,早已等候在外的几道传讯符便朝着她飞驰而来。 张筝全数看过。 其中两道是特意祝贺她筑成九阶灵台的。 一封是林易寒的,这倒是预料之中。另一封却是让她出乎所料,落款人是林潇潇。 张筝把前半生经历回想了一遍,她与这位林师姐似乎并没什么交集吧。 非要扯交集,无非便是当日入内门时,议事堂一面之缘。 想不通便懒得想了,就当是自个儿魅力非凡,当日一面便叫宗门第一美人一见倾心。 张筝被自己莫名的想法逗乐了,呵呵笑了好一会儿。 还有两张传讯符,一道落款叶清欢,另一道则是段无为。 叶清欢先是对她筑基表示了恭贺,随后便是约她斗法,还说随时奉陪,时间地点由她定。 张筝捏着叶清欢的传讯符,目光落到层叠远山,神色莫名。 这位叶师姐,到底是何意呢? 无端的,她想起了许久前外门的风言风语,想起叶师姐对她的嘲讽鄙夷,又想起叶师姐粗鲁灌入她嘴里的疗伤丹药。 这位叶师姐,似乎有些太多变了,不过,倒也不叫人生厌。 将三枚传讯符收进储物袋,张筝看向最后来自段无为长老的传讯符。 她简直要扶额叹息了,果然,长老收徒的烦恼是躲不过的。 她要是装作没看到,会不会有点太明显了。 算了。 张筝把这张传讯符也一并丢入储物袋,自暴自弃地想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长老再来催时再烦扰吧。 俗话说得好,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第四十二章 失踪的叶清欢 似乎好久没种菜了…… 洞府前比人高的杂草突然提醒了张筝,她的中和化生诀,荒废好些时日了。 如此想着,张筝索性从茂密的杂草堆中寻了块空地,席地而坐。 储物袋里没存放灵植,张筝也不在意,毕竟她已堪堪领悟中和化生诀,只要是生命便好,凡草亦是一样。 以往种灵草不过是因为它活得时间长些罢了。 至于凡草,这周围哪一样不是了,可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随手摘了株叶子枯黄的野草,挖了个小坑种下,一手抚着草叶,七窍漩涡便开始吞吐生机。 乳白的生机之气经由她的手萦绕于枯草之上,渐渐溶入草叶经络,黄绿叶片染上寸寸纯白,转而变为苍翠青绿。 枯黄焉哒的野草慢慢直起身子,叶片猛蹿,青蓝欲滴,显得格外生气蓬勃,茁壮健康。 张筝唇角不自觉扬起喜悦的弧度,翘起手指弹了弹草叶,摇摇晃晃格外乐人。 这也算是她自领悟中和化生诀之一重后,第三次真正培育出生命,化死为生。 突然,一种奇妙的玄奥之意笼罩住她身心,浩荡而脆弱,自野草身上生出,化作青绿乳白交杂的微光,钻入她的身体,直入丹田。 微光毫无停滞,深入碧玉之中,团成一粒青白小点,似颗种子埋于土中。 福至心灵,张筝立刻盘坐开始吸收灵气。 原本虚浮于体表的灵气似活物般,争先恐后的钻入体内,顺着经脉游走,于丹田汇聚、压缩、凝实,虚渺的灵气化作精醇灵液,落入碧玉中,涌向青白小种。 “啵。”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种子绽开,颤巍巍的嫩芽从中探出头来,细弱的根茎扎入碧玉,绿芽摇头晃脑,向张筝反馈着喜悦。 感受着体内灵力的充盈,张筝喜难自抑,一鼓作气将灵气全数吸收。 嫩芽伸展出薄薄小叶,再长为宽大的青绿叶片,直到真正成长为一株茁壮的绿草。 灵气似乎又达到了饱和,无法再进入身体。 张筝将神识探入碧玉,眼前场景瞬间斗转星移。 仿佛徜徉于一片青绿乳白的海洋,无边无际,生机浩荡。其上,一抹绿意纤细又坚韧,呼吸间,吞吐着灵气和生机。 原来,灵气需要依附于这碧玉中的生物存在,这碧玉是要靠种田才能吸纳灵气的…… 那么,种什么都可以吗?还是需要特殊的条件,又或者纯粹靠运气。 思及此,张筝又接连种了几株杂草、野花,甚至是特意从山里寻来的灵植…… 万分失望,没一株如同野草一般,碧玉之上,还是只伫立着孤零零的小草。 看来,这种田还是需要缘分的,至于缘分何处寻,她现在也没头绪,或许需要出去历练一番寻寻机缘了。 既如此,张筝也不再修炼,转而练起几道复刻的法术,尤其是那本身法——《轻灵诀》。 因着之前对法术的钻研,法诀已经烂熟于心,只花了些时日,便能熟练运用这几道法术了。 至于《轻灵诀》,张筝越深入练便越发觉得它就是《轻身诀》的进阶版本。 两者运行方式路径大都一致,后者在原来的基础上更为细致精炼,又多了几条灵气行径,速度几乎是《轻身诀》的十倍。 得益于对《轻身诀》的超常领悟,张筝很快便掌握了《轻灵诀》,便将其练至小成。 她现在修为已经隐隐摸到筑基中期的门槛,想必只要再种下一样东西,就能靠此突破筑基中期了。 目光落在远处崇山峻岭,夕阳黄昏散落金纱弥蒙。 也不知她这一修炼,过去了多久。 既决定外出历练,灵气又不可随意滥用,那就势必得准备一些不怎么消耗灵力的保命物什。 首选当然是各式各样威力强大的符箓和法宝。 张筝先是到法华山领了这些年的弟子年俸,一共六年,共一万八千下品灵石,二阶聚灵丹六十瓶、二阶回灵丹三十瓶。 外加她本身还有的一百中品灵石和一堆丹药,她俨然成了个隐形的小富豪。 每每领到年俸,她都不由得心生感慨,这就是内外门的资源差距,外门辛苦十年都抵不上内门一年。 一路上,遇到不少来来往往的弟子,她容貌虽好但在这修真界也不过是寻常美人像。 加之她入门后大多时间在闭关修炼,与其余弟子没什么交集,没几个弟子能认得她就是筑成九阶灵台的张筝。 故而一路上倒没引起人关注,少有几人也不过看她一眼,觉得此人面生罢了。 这倒合她意,她一路赶到任务堂,成千上万的高阶任务,个个奖励丰富,惹人垂涎。 张筝不贪多,只选了一个在高阶任务中难度较低的单人任务,不用组队,也省得麻烦。 自十三山仞心魔隐现之后,她虽竭力压抑不再去想,但难免受其影响,潜意识里,愈发不愿与人同出任务。 任务要求不算难,迷障虫岭斩杀一头斩尾鹰蛇,将其羽翼和蛇头上交宗门既算完成。 斩尾鹰蛇最高等级不过筑基,多在筑基初期,凡是筑基中期及以上便可称为假尾。 虽说同等阶,妖兽因着兽身强悍的缘故,普遍较修士更胜一筹。但以张筝临近筑基中期的修为,加之法宝辅助,只要不遇上筑基中期妖兽,不算难以对付。 “颜姐姐,你说叶师姐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了?” 叶师姐? 正刻任务的张筝敏感地注意到这称呼,于是寻声望去。 两位内门女弟子刚从任务堂出来,其中稍矮的弟子愁眉苦脸,眼圈泛红地看着另一位女修。 女弟子口中的“颜姐姐”姿容绝美,一袭雪青宗服衬得人如同涿清涟而不妖的白莲一般,清雅不俗。 她神色倒是平常,只细长的柳眉微蹙,露出两分忧色,“你别瞎想,清欢师姐定会没事的,江长老还说了等师姐回来,便收她做亲传弟子。” 真是叶清欢,张筝不自觉皱眉,她口中的江长老应该便是灵剑一脉的长老——江朝瑞。 江长老亦是林师兄的师父,叶清欢递来的传讯符中提及过轩钰山,正是灵剑一脉从山。 她想起叶清欢约她斗法的传讯符,此时正躺在储物袋中,却是没想到,叶清欢竟失踪了。 世事无常,只望她平安回来便好…… 两位女修已经不见了身影,张筝接下任务,便径直出宗去了万金楼。 攻击性法宝她有烧火棍,虽然没什么狂拽酷炫的功能,但硬度也算一大杀伤力。 采购了些各式作用的符箓,又买了件二阶中品的移动飞梭,毕竟她灵力可不能乱用。 即便筑基期可御剑飞行,但消耗灵力太快。 她现在丹田内的灵力一共分为两派。一派是碧玉本身含有的灵力,乃她筑基之时的储备;另一派则是依附于生命存在的灵气。 后者消耗后可以吸收灵气进行恢复,但前者一旦消耗,却只能在有新生命种植时才可恢复。 如此一来,她真正能用的灵力实则只有总体度量的二分之一,另二分之一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易动用。 综合考量下,还是多花点灵石买件小型飞梭比较划算,万里耗材只需一块下品灵石。 第四十三章 迷障虫岭 十日后,迷障虫岭。 一柄光华绚丽的飞梭从天际飞驰而过,在虫岭外咻地落地。 张筝从飞梭内出来,挥袖将飞梭收回储物袋,打量起面前雾气弥漫的迷障虫岭。 地如其名,这迷障虫岭常年受瘴气笼罩,凡人误入其中,不出一息便会吸入瘴气身亡,即便是低阶修士,亦会受其困扰,迷失方向。 除此外,迷障虫岭遍地毒虫蛇蚁,这些可非寻常毒物,凡能在虫岭生存的生物,每一个都是强悍妖兽,对岭中瘴气早练出了不侵之体。 但也正是因此缘故,以此界妖兽的躯体炼丹制药,往往有奇效。 故而,特意来此斩杀妖兽的修士亦不在少数,如此大的人流量,甚至催生了虫岭外坊市的热闹发展。 张筝便是落到了坊市周围,以她筑基期的修为闯迷障虫岭还免不得瘴气侵袭,虽不至于直接威胁生命,但一旦在虫岭迷路,危机亦是不可小觑。 低阶修士来此历练的不少,坊市内为她这类低阶修士特意准备了解瘴丹,服用一颗可保证十日瘴气不入体。 张筝便是要来买这解瘴丹。 迷障虫岭虽处于万玄门辖地,但因其处在九重边缘,贴近华岳一带,故而没有万玄门弟子驻扎,只是偶尔派巡逻队来此巡视。 此处坊市亦是由众散修自行建造,因为来往人群太大,万玄门又疏于管制,里面鱼龙混杂,是少有的混乱之地。 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张筝早换上了一身常服,将身上带有万玄门印记的标志全数收起,装作一介散修。 刚一踏入坊市,眼前的布局便叫张筝心生惊奇。 没有整齐划一的房屋建筑,所有建筑各有各的风格特点,杂乱无章地坐落在这片地方,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地摊。 第一印象让人觉得十分混乱糟糕的,可仔细一看又有种莫名的自由韵味,无拘无束,肆意嚣张。 “哟,小妞,自己来的?” 三个混混装扮的修士一眼盯上了初来乍到的张筝,一边出口调戏,一边不动声色地将她包围。 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光明正大下就敢杀人越货的张筝颇觉惊奇,最惊奇的是自己正是被杀人越货的对象。 她打量了一番周围三个人,修为都在筑基初期,与她相当,倒也的确具备打劫她的实力。 “三位道友围住在下,似乎不太礼貌?” 闻言,其中一尖刀眉的男子拍了拍手中结实大刀,邪笑道:“识相点,把东西交出来,哥三儿就放你一把。” “瞧你细皮嫩肉的,要是不乐意,哥三儿也不介意陪你好生耍耍。” 另两人附和地大笑,目光淫邪。 张筝可没兴趣与他们纠缠,方才搭话也不过觉得有几分新奇罢了。 此三人一看就是打家劫舍的惯犯,眉目中透露着狰狞杀意。 硬碰硬极可能落得个两败俱伤,于她任务无益。 思及此,张筝悄无声息运转《轻灵诀》,一眨眼,身形已经轻易越过三人包围,消失在了坊市来来往往的人群中。 这就是宗门底蕴,只要有灵石和功绩点就能兑换各种高阶功法法术,这些是多数底层散修穷极一生都得不来的。 三人没料到这女修竟是如此会跑,叫他们落得个空。 坊市鱼龙混杂,他们也不敢大张旗鼓地逮人,只得恶狠狠地扫了眼张筝消失的方向,晦气地啐了口唾沫。 摆脱了三人,张筝很快便在一个地摊前定下脚步。 她拿起一瓶解瘴丹,“道友,麻烦问下,这解瘴丹多少灵石?” 地摊的主人是个极其年轻的小少年,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一身宽大的黑袍子,戴着一张恶鬼样的半截面具,看不见上半张面容。 出乎意料,少年的嗓音格外沙哑,像是刀刮玻璃般刺耳,又像是破风箱的呼哧声,反正总而言之就是难听至极,叫人听到都不禁皱眉。 “一瓶千块下品灵石。” 张筝对他的声音倒是毫无反应,只瞪大眼睛看了眼丹药瓶子,不禁有些傻眼,“你这一瓶才五颗,竟这么贵?可是有什么特殊之处?” 明明她方才在路上看到其他摊位,才五块灵石一颗丹药。 少年头都未抬,直接伸手抢回了她手中的丹药,声音阴沉道:“没有特殊之处,不买就走开。” 脾气也忒差了,现在卖东西都这么恶劣的吗? 张筝愣怔了会儿,虽然觉得眼前这少年看着有些可怜,可想起自己储物袋里的灵石,又实在割舍不下心。 这小少年怎么如此漫天要价,一颗居然二百块下品灵石。 算了,还是到别处摊子买吧。 张筝的离开并没有引起小少年的任何注意,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蜷缩着身子坐在地摊后,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阴郁的气息。 “小弟弟,你这丹药如何卖呀?” 一道温柔似水的嗓音响起。 少年依旧用破锣嗓子回道:“一千下品灵石。” 那道嗓音没有丝毫犹豫,对着身旁侍女吩咐说:“绿芽,给这小弟弟十块中品灵石。” 十块中品灵石! 这少年的摊子全加起来都不值一千下品灵石。 绿芽虽觉得自家小姐今日怪怪的,但还是遵命取了十块中品灵石递给少年。 她奇怪可不是因为这十块灵石,而是自家小姐今儿为何突然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少年如此照顾? 毕竟不过是十块中品灵石,还不够她们一顿饭钱。 这或许就是财大气粗吧,真正的视金钱如粪土…… 反正张筝永远不可能做到如此。 少年凝视着手中闪闪发亮的十块中品灵石,心绪剧烈震荡。 突然,一只肤若凝脂的纤纤玉手伸到他的眼前,莫名的,仿佛受着什么奇怪力量的牵引一般,他抬起头望向手的主人。 女子生得娇柔貌美,黑白分明的眼眸温柔得似乎随时能淌出水一般,她粉红的唇瓣翕阖,声音曼妙。 “小弟弟,你是孤身一人在此吗?” 她的目光注视着他被恶鬼面具覆盖的脸庞,温和而哀伤,“我从前亦有个如你般大的弟弟,但是……哎……如果你愿意,可否叫我一声阿姐,我带你回家。” 鬼使神差,少年看着她哀伤的神色,看着面前白皙的手掌,仿佛受到蛊惑一般,瘦弱布满伤疤的手握了上去。 “阿……阿姐……” 握到那抹温暖柔软,少年的心兀地涌起酸涩,她是第一个注意到他,还不憎恶他声音的人。 若是张筝还在此处,并且听到了少年的心音,她一定会感到心塞难受,不为别的,就为那句第一个不憎恶他声音的人。 明明她也注意到了他,明明她也不憎恶的好吧,只不过兜里比较干净,买不起丹药,更不能如此豪掷千金罢了。 第四十四章 斩尾 当然,张筝自是不知她离开后发生了这么场大戏,她此刻已经入了迷障虫岭。 虫岭中弥漫的雾气对凡人而言或许会有阻拦,但对眼力极佳的修士便如无物。 只是,这雾气竟对神识有一定限制,筑基期百里神识范围在此地最多展开不到十里,足足缩小了十倍。 据妖兽集记载,斩尾鹰蛇喜阴湿,常居住于山北水南、潮湿之地。 这迷障虫岭常年被瘴气笼罩,不见天日,几乎处处都是阴湿之地,反倒不好寻斩尾踪迹了,只能寻一处水源砰砰运气。 保持着警惕,张筝一路循着空中水汽重的方向而行。 “铛——” 一道金属落地碰撞生响的清脆音突然响起,在这丛林密布的阴深之地,显得格外突兀诡异。 烧火棍瞬间出现,被张筝紧握着藏在身后,激发隐息符,笠时躲到树后。 火符对准声音传来的方向,高大的灌木植被遮挡了视线,只能听见一点点微弱的声音。 声音越发清晰,似乎是个小团队,正向她这边来。 女声娇俏,看似抱怨实则亲昵,“都怪二哥,偏要从这破地方走,我的簪子都掉地上碰脏了。” “瞧把我们娇娇心疼得,炳和你可得好好赔罪。” 南炳和语气无奈,宠溺一笑:“好好好,等回去了,二哥就拿娇娇最喜欢的莲子簪赔罪。” 最初的女声,亦是被称为娇娇的女子,这才满意道:“二哥最好了。” 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张筝放心了些,但还是屏息凝神,打算等几人离开后再出现。 一息后,三个身影出现,一男两女,生得皆是俊美俏丽,气质非凡。 张筝却在触及几人的瞬间神色一凛,其中两人自己完全看不清他们的修为,说明两人修为皆在她之上,而且高了不止一阶,另一人则与她修为相当。 张筝突然感到无比庆幸,幸好自个儿警惕,买的是二阶上品的隐息符,金丹以下都无法识破。 三人姿态闲适,闲庭漫步一般自若,仿佛这危机遍布的迷障虫岭在他们眼里根本算不得事。 娇娇小跑两步到另一女子身边,挽上她的胳膊,红唇微嘟,摇晃着撒娇。 “大姐,你说使者叫我们来寻的天命之子究竟在哪儿啊?这都两天了,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被唤作大姐的女子神态柔和端庄,浅笑着回说:“既是天命之子,又岂是那么好寻的。” “不过娇娇也不必担心,有使者的指引,总会找到的。” 张筝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又等了一刻钟,不见动静,才松了口气。 只不过,他们口中的使者是什么?天命之子又是何人? 暂时压下心中疑惑,张筝继续循着水汽前进,她此行最重要的是寻找斩尾。 其余麻烦,能避则避。 五日后,张筝终于寻到了一处水源,是一条浅溪,水面波澜不惊,偶有几尾黑白鱼儿浮出水面。 张筝屏息藏在粗壮树干之后,神情专注地盯着溪中凸起的河石。 那河石黝黑粗糙,其上盘曲着一条黑蛇,粗如人腰,若不是蛇身上两道灰黑鹰翅太过突兀,几乎与河石浑然一体,难以察觉。 它便是张筝要寻的斩尾鹰蛇。 此斩尾鹰蛇乃二阶下等妖兽,等同筑基初期修士,但其兽身强悍,水性极佳,在这溪中便是虎入深林,如鱼得水。 张筝可不敢在人家的地盘与人争斗,平白落了下风。 故而只好躲在一旁观望,等着斩尾鹰蛇离开小溪觅食之时,才好动手。 这一等,便又是两日。 斩尾鹰蛇终于动了,只见它蛇身扭动,从河石上滑入水中,下一刻便爬上了岸。 猩红的蛇信嘶嘶作响,似在探查味道,随即便朝着一个方向钻入林中。 张筝急忙运转身法跟上,落后半步时时注意着周围动静。 斩尾鹰蛇突然停下,俯下蛇身,紧贴着地面,悄无声息地朝着洞穴中游去。 洞穴约莫半人高,张筝感受到洞穴中泄露的弱小的生命波动,带着些微火焰之气。 这应该是斩尾鹰蛇最喜欢的食物之一——红腹段蛇的幼蛇。 同为蛇类,何苦相煎。 但这就是修真界,未开化的妖兽之间,为争夺食物,生死博弈比修士更为残酷、恶劣。 更何况,斩尾鹰蛇名中带鹰,乃蛇中异种,本就爱以蛇类为食,甚至斩尾之间亦是弱肉强食,互相吞噬。 斩尾鹰蛇在进食后会有一段消化期,战力会减弱不少。 张筝便好整以暇地候在洞穴外,等着乘蛇之危,一举拿下。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洞穴内微弱的生命气息彻底消失。 斩尾鹰蛇大快朵颐,餍足地从洞穴中游出。 它也知自己消化期会变得弱小,于是鹰翅微振,就要加快速度逃窜回自己的地盘。 就是此刻,一道灵牢从天而降,将斩尾鹰蛇笼罩其中。 斩尾鹰蛇身陷囹圄,顿时大怒,嘶鸣着疯狂扭动蛇身。 粗壮的蛇身撞击着灵牢,火光四溅,噼里啪啦,烧得油亮蛇鳞焦枯黯淡。 斩尾鹰蛇不顾一切,丝毫不在意身上疼痛,在猛烈的撞击下,灵牢摇摇欲坠,瞬间溃败。 张筝的身形已经暴露,斩尾脱困后目露凶光,张开巨口,直朝她冲来。 张筝不急不忙,一跃而起,突然出现在了斩尾鹰蛇头顶,双手高举烧火棍,朝着蛇七寸猛地敲下。 “梆——” 一声巨响,惊起鸟雀慌忙扇羽逃窜。 看着斩尾鹰蛇瞬间塌落的躯体,张筝难以置信地伫立在半空,谨慎地观察片刻,为保万一,又是梆梆两锤。 随后,她才落到斩尾鹰蛇面前,提溜着它已经没有生命迹象的粗大蛇躯,囫囵丢进储物袋。 这可真是个好宝贝儿! 斩尾鹰蛇的兽身有多坚硬她在妖兽集上见过记载,那可是堪比二阶上品法器的硬度。 居然被烧火棍这么一敲,就给敲死了。 张筝两眼放光,轻柔地爱抚着手上黝黑的烧火棍,真是越看越漂亮,越看越心悦。 她先前可真是不识货。 感叹一番,张筝立马转身逃遁,这里经历了这么大一场动静,难保会不会引来其他妖兽。 若是洞穴主人,红腹段蛇赶回来了,瞧见自家孩儿全没了,气急败坏之下,找自己麻烦可就坏了。 毕竟红腹段蛇最高可修炼至三阶妖兽,比拟人修金丹期。 第四十五章 误入法阵 完成了任务,张筝丝毫不敢在此逗留,直接寻了出口方向,就催动《轻灵诀》往外飞奔。 离出口还有几百里距离之时,张筝的霉运开始作乱了。 只见迎面奔驰来一条火红巨蛇,蛇身几乎是斩尾鹰蛇的三倍粗壮。 周身气势逼人,灵韵雄浑,正是三阶下等的红腹段蛇! 困于神识受限,张筝发现它时已经为时过晚,早被对方发现。 若是平日,她换个方向逃了便是,凭借《轻灵诀》的速度,只要红腹段蛇不是死心追她,她就能逃脱。 但偏偏她刚去过红腹段蛇的洞穴外,身上难免沾了些洞穴的气息,加之在斩尾身上染上的红腹段蛇幼崽的气息。 这就叫迎面而来的红腹段蛇发狂了。 它的孩儿!居然被这人修给害死了! 它定要叫她偿命! 看着杀意横生的红腹段蛇,张筝一边疯狂运转身法逃窜,一边泪流满面,控诉老天。 敢不敢叫她更倒霉透顶些,如此大的迷障虫岭,偏偏叫她迎面撞上了那窝幼崽的母蛇! “轰……” 张筝目瞪口呆,急忙侧身躲开,又一道巨大的火球落到身旁,火光冲天,大树毫无抵抗之力,瞬间烧成了灰。 她慌忙回头一瞥,要老命了,这么多暴虐的火球,像下雨一般,是要把她活活淹死还是烧死呢! 她已经没心思辨别方向了,全身灵气暴动,拼命躲开火海攻击,四处乱窜。 金丹期的速度与筑基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即便张筝将《轻灵诀》催动到了极致,还加持了千里符,但距离仍然在慢慢缩短。 如此逃了一夜,为此次任务准备的防御法宝尽数毁坏,避之不及,两三火球径直落到了张筝身上。 灵气作盾,在金丹期法术前不堪一击,轰然破碎。 巨大的火球几乎将张筝冲出十丈之远,衣服毛发瞬间化作虚无,皮肤烧成了焦炭。 张筝狠狠摔到地上,哗啦吐出一口鲜血,夹杂着内脏碎块,黑红刺目。 一夜了,红腹段蛇见终于把这可恶的人修打落,愤怒又激动地发出嘶鸣,摆动蛇躯,加快速度朝她冲来。 张筝漆黑的眼瞳倒映着红腹段蛇愈发放大的身形,猩臭狰狞的巨口仿佛就在眼前。 快些,再快些! 她五脏六腑都险些被温度极高的火焰烤熟,巨大的冲击力叫全身骨头生生折断。 丹田、神府,连同七窍的九处生机漩涡疯狂运转,浓郁的生机之气窜于全身,所过之处,血肉重生,碎骨愈合。 如此快速修复的同时,堪比神魂撕裂的疼痛,无迹可寻的极端瘙痒,折磨得张筝几乎快要丧失神智。 “轰——” 红腹段蛇粗大的蛇身撞得大地一阵晃动,地面撕裂出巨大的缝隙,树木轰隆着接连倒下。 红腹段蛇从地上直起身子,脑袋蹭地转向林间,赤红的竖瞳收缩到极致,几乎要燃起狂火。 该死的人修! 蛇尾猛地一拍地面,激起千层土灰碎石,蛇身如箭一般窜向林间。 忍着浑身剧痛,随时都要跪下的冲动,张筝双目充血,身形之快几乎在所经之处落下残影。 在红腹段蛇咬下她脑袋的瞬间,张筝死里逃生,可现在,她仍然处于濒死之际。 因为强行突破速度极限的缘故,全身筋骨都在猛烈抗议,酸软疼痛,甚至是无力。 生机之漩时时刻刻都在吞吐着生机之气,以求滋养损伤的躯体,但在此情况下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可她不敢停下,红腹段蛇紧追不舍,停下就是一个死字。 这是她第二次被蛇逼到如此地步,第一次是赤土蛇,这一次是红腹段蛇。 张筝发誓,若是这次能活下来,她以后看到蛇保证离得远远的,再也不招惹了,看都不看一眼! 或许是张筝的诚心发誓灵验了,就在张筝又一次躲过火球时,她看到了一道传送法阵。 她早已经不知道自己跑到哪儿来了,只知道一路上所看到的妖兽愈发稀少,便是有,也在杀气腾腾的红腹段蛇压迫下匆忙逃命。 迷障虫岭中的传送阵,还设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怎么看怎么诡异,怎么看怎么突兀,可她没有第二个选择。 要么继续跟红腹段蛇比跑路,然后精疲力竭丧命蛇腹; 要么不管不顾冲进传送阵,搏一搏九死一生的一线生机。 张筝甚至没有丝毫犹豫,兀的改变方向,猛然冲向传送阵。 紧随其后的红腹段蛇看出了她的动机,怒目圆睁,一道堪比之前三四个火球更大的超级大火球轰然朝张筝打去。 张筝只觉得浑身剧痛,皮肉烧灼脱落,仿佛落到了烈烈火海中,无法逃脱。 眼前恍惚,耀目白光一闪,她进了传送阵。 终于逃出来了,张筝意识到此,已经再顾不得其他,强撑的意识达到极致,彻底陷入黑暗。 …… 一处旷野平原,广袤无垠。 绿草如茵,清风拂过,便泛起层层绿浪,柔和似海。 张筝再醒来时,便在此风景秀美的草原之中。 也不知自己躺了多久了,浑身酸软,幸得此处似乎无人居住,赤身裸体、血痂包裹的张筝没叫人认为是疯子打死。 张筝的衣物毛发全被红腹段蛇烧了个精光。 体内生机之气所剩无几,张筝堪堪引了些游走于经脉中,将损坏的经脉和血肉愈合,便再无剩余。 至于焦炭一样的皮肤和光溜溜的脑袋,她也无能为力了。 生机之气不知多久才能恢复,外表什么的,就只能等着它自力更生了。 张筝打开在火海中保下一条小命的储物袋,取了一身衣裳换上。 多亏是内门二阶上品储物袋,换作外门一阶储物袋怕是早已化作飞灰。 打坐恢复了一番灵力,张筝起身开始探查周围环境。 空气清新,灵气充沛,鼻尖徘徊者青草泥土的清香,微风徐徐,不急不躁,实乃一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张筝索性一边走一边修炼中和化生诀,不时种两颗草、栽两朵花,好不悠哉。 这样轻松悠闲日子在张筝数着日升月落,游荡足足八年后终于迎来了变化。 这八年,她的修为因碧玉限制没什么长进,但《轻灵诀》却因为那次拼死逃命,突破极限而达到大成。 中和化生诀的运行也已刻入骨子里,浑然一体,生机之气复又充盈。 她的样貌亦恢复了正常,新生出的皮肤甚至较从前更为白皙娇嫩,但也只是看着娇嫩,实则一阶刀剑几乎无法在其上留下印记。 修真界法修的体质往往弱于体修,近身攻击便是一大短板。 她这次也算是因祸得福,也堪堪能称得上一大机缘。 第四十六章 隐世家族 这是一个如同前面八年一般的普通日子,张筝照例停止修炼后,开始沉心种田。 她已经种了不知道成千上万株花草了,就想碰碰运气,看能否再在碧玉中种下一颗种子。 只可惜,到如今,无垠碧玉中也只有孤独的一株小草。 她现在已经不再寄希望于这些花草能给她回报了,只是闲来无事便种两颗,就当放松一下身心。 正在她又催生了一颗草种后,远处突然传来生命波动。 她已经习惯了以中和化生诀来探查情况,范围远远超过神识所能覆盖的地方,而且隐息符也无法躲藏。 只可惜,唯一一点缺点便是,它只能感受到生命波动的有无和强弱,而不像神识一样可以看清形态和修为。 来者一共十三人,队伍整齐,正往东行。 八年啊!这地方她走了八年,眼前永远只有望不见边际的草原,八年第一次见人影! 不知道对面之人是何等修为,张筝不敢贸然上前,便一路远远缀在后面。 突然,生命波动在一个地方全数消失。 莫非是有传送阵? 张筝急忙赶到可疑之地,可眼前一片平坦,并没有想象中的传送阵。 摸索了半日,仍不见蹊跷,张筝不觉有些沮丧,但也不肯走了,既然这里可能存在传送阵,她便在此等着,总会给她寻到机会的。 虽说是在此等候,但张筝还是保持了一定距离。 如果这儿真是什么地方出入口,自个儿堵在别人家门口怕是会惹人猜疑。 这一等,便又是两年。 好不容易等来人影,张筝已经顾不得什么会不会遇上不轨之人了,总比在这儿老死为好。 张筝刚一出面,才发现这等来的人影居然还算得上一面之缘。 可不正是当初迷障虫岭遇见的三个奇怪家伙嘛! 三人也早注意到了她,但并没有过多防备,不过筑基初期,不足为惧。 先出口的是其中面容娇美的女孩,声音亦是娇俏可人,“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张筝礼貌地见了个礼,把自己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详细告知,只是略过了其中一些细节,比如曾经偷听到他们说话的细节。 她神情自若,并不像撒谎之人。 娇娇这才转向蹙眉沉思的南炳和,求助般开口:“二哥,这位修士似乎是误入了我们放置的传送阵,现在可怎么般?” 她在族中年纪最小,受尽宠爱保护,未曾见过人间险恶,最是赤诚之心。 此刻眼中荡着两分对张筝的可怜,便是想帮张筝一把。 南炳和又怎会看不出自家妹妹的央求,但…… 他与一旁观望的南钰林对视一眼,心下已有决定。 “此处乃我族中密地,通往迷障虫岭的传送阵已经失效了。你若想离开,只能随我们回族中向叔伯求一传送阵盘。” 这已经是再好不过的法子了,虽说对三人的底细是丝毫不知,但张筝现在也别无它法,只好感激不尽地答应。 南钰林取出一块圆玉,在其上拨弄两笔,圆玉突生莹润光辉,一道人高的传送阵落地既成。 张筝随着三人进入传送阵。 眼前场景一换,便到了一处热闹的集市。 传送阵外守着一年轻修士,见三人出现,立刻起身见礼。 “见过少主。” 南钰林拂了拂手,示意他不用拘礼。 一路上,张筝跟在三人身后,瞧着所经之地,几乎人人都向他们行礼,不由得心惊。 看来,自己这是误入了某个大家族的属地了。 眼前集市格外豪华,所售多是珍稀之物,甚至地摊上都拜访着三四阶的丹药。 要知,现今修真界已知最高品阶的丹药也不过七阶,万玄门给予筑成九阶灵台弟子的奖励也不过只有一瓶三阶丹药。 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穿过集市,又走了半刻钟,几人在一处古朴而奢华的楼阁庭宇前停下。 张筝再一次震惊身心,面前这不知占地万顷的楼宇几乎全是由东元青灵木筑成,装饰雕刻皆是各式灵光内隐的天材地宝。 哪一样放到修真界都是让人眼红的玩意儿。万玄门议事堂都不敢如此奢华而内敛。 这得多有钱啊!要是能扣一块东元青灵木到外面卖了,也能赚得盆满钵满。 再看,她就要控制不住邪恶的心思了。 张筝克制住眼中的渴望,强制将黏在上面的视线收回,目不斜视地看着前面三人的背影。 随着三人进入府中,南钰林招手唤来了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 “这位是外面来的客人,你且带她到风雅阁安排一间住处。” 女子恭敬地走到她身边,低头道:“客人,请随我来吧。” 从头到尾,三人没有跟张筝说半句话,这叫张筝有些心生不虞,但毕竟在别人的地盘,她也只能压下不快。 最主要的是,眼前这侍女都是练气后期的修为,这家族实力也实在太可怕了些,她不敢有异议啊。 跟着侍女左拐右绕,总算到了风雅阁。 侍女将她引至一处房屋,躬身行礼后便退下了。 张筝还没来得及问任何问题,只好闷闷不乐地进了房门。 罢了,人家比自己强大太多,自己身上能有什么值得人家图谋的,便是有,她怕是也反抗不了。 房内装饰亦如外一般华丽名贵,处处透露着有钱人的气息,但又与古朴的东元青灵木相得益彰,并不突兀。 张筝感受着浓郁的灵气,便是拥有三座灵脉的法华山也难以比拟。 …… “大姐,你为何不让我同她说话?” 南钰林摸了摸自家妹妹的脑袋,无奈解释:“她是外人,帮她已是情分,与她不好牵扯太多。” 南璋枝佯装气恼地赌气道:“才不是,你们就是怕我把族中的事说出去了。” 南钰林和南炳和相视一笑,想不到自家妹妹变聪明了,还有几分自知之明。 南炳和连忙上前安慰,“你心赤诚,我们也是担心你受人哄骗。” “算了算了,”南璋枝摆了摆手,混不在意地转了话题,“不过,我们没找到那什么天命之子,父亲不会责怪吧?” 两人还没来得及答话,院外突然传来雄浑爽朗的笑声。 “瞧瞧,我们家小娇娇还怕父亲责怪呀!” 南璋枝转头看向从院外来的男子,双目发亮,惊喜地小跑上前,挂着男子的肩膀,语气愉悦。 “爹爹,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南元章一边宠溺地笑着答应,一边拂手示意作礼的南炳和两人起身。 “爹爹可是特意赶回来,就为了快些见到我们娇娇呢。” 父女俩亲昵地打闹了阵,南元章便招呼三人进房中细谈。 第四十七章 “傻”白甜 南元章拂衣落座上位,正色道:“钰林,你来说。” 南钰林恭敬地拱手,随后将这十年发生的事详细告知,不落分毫。 十年前,上界使者突然通过界石传信,让他们到外界寻找天命之子。 使者指示在迷障虫岭一带,并给了他们一件灵器,遇到天命之子时便会反应。 但是,他们带着灵器在外界寻了十年,期间灵器并无任何发现,只好铩羽而归。 南元章本也没打算寻这什么天命之子,在他看来,修真之人与天命相争,何苦相信这等命数。 若不是碍于上界使者,他连寻都不会去寻。 闻言,他摆了摆手,示意此事就此告一段落。 “不过,你说你们带回来了一个外界修士?” 南钰林点头。 这倒是个麻烦,掌管着出去阵盘的二弟最近忙于闭关突破,为这点小事打扰实属不值得,四妹又不知跑何处去游荡了。 想要送她出去只能等到二弟出关或者四妹现身。 南元章单指扣击着椅子扶手,“且叫她暂且住在风雅阁,等你们二伯出关便将人送走。” 三人纷纷告退。 二伯每次闭关都得几年才出来,那外界修士岂不是要在族中住几年! 南璋枝心思开始活泛,灵动的眼珠子滴溜打转。 出去外界十年,大姐和二哥守着她,根本就没法走走瞧瞧,这下倒是给了她机会。反正就聊聊天,又不会出什么事。 …… 张筝蹲在院子中,无趣地扒拉着地上稀疏两根花草。 她已在此住了四日,期间无任何人来寻她,仿佛自己已经被这个世界遗忘。 她也试着询问府中侍女,她们只会毕恭毕敬地行礼,然后一板一眼地应付她。 “客人,您且耐心住下,有消息了,主子们定会来寻您的。” 长叹了口气,张筝拂袖起身,准备回房继续看书消遣下时间。 这些书还是侍女为她寻来的,皆是些游记话本。 换作平日,她并不喜看此类书籍,但如今她困在此处,碍于碧玉限制又无法修炼,每日除了种种田,练练法术便无事可做。 突然传来叩门声,张筝激动地打开房门。 南璋枝笑容满面,娇声娇气道:“这位姐姐,我可以打扰你一下吗?” 三人中被称为娇娇的女子…… 她来寻自己作甚? 张筝侧身让她进屋,重新掩上房门。 南璋枝自来熟一般坐到椅子上,熟练地倒了杯茶,还给张筝也倒了杯。 “姐姐快来坐下。” 在她殷切期盼的目光下,张筝坐到了她对面,接过她递来的茶水,“不知道友可是有回去的法子了?” 南璋枝目露愧色,“二伯闭关了,出去的阵盘在他手上,可能得等到他出关……” 张筝有些失望,不过至少人家愿意帮自己已是幸运,便再等些时日也无妨。 “不知姐姐姓甚名谁?” “张筝。” 南璋枝反复念了几遍,抬眸笑道:“张姐姐,我姓南,你唤我璋枝便好。” 南璋枝…… 姓南,又是如此家底优渥,氏族实力雄厚,加之远离外界。 张筝心中隐隐有了猜测,这应该就是两大隐世家族之一的南家。 果真是财大气粗、奢华富贵。 “不知璋枝寻我何事?” 闻言,南璋枝讨好似地笑眯了眼,弯弯的杏眼波光粼粼地望着张筝。 “张姐姐,你可以跟我讲讲外面的故事吗?” 她失落地纠缠着手指,嘴唇微嘟,“长辈都不准我们随意出去,听说外面可有趣了,可惜上次出去也被大姐二哥盯着,不能玩。” 原来是族中受保护过度的小女孩对外面的世界好奇了。 张筝不由得联想起近日话本里看的纯洁无辜的富家小姐受穷小子哄骗而离家出走的俗套套路。 若是她是个风流潇洒的男子,这位贸然前来搭话的娇小姐恐怕有些危险。 思及此,张筝有些好笑地抿了抿唇,对上南璋枝期待的目光,亲和道:“外面的世界虽精彩纷呈,但远不及这里安宁平静的好。” 从未体会过修真界残酷的南璋枝还不懂安宁平静是一样多么难得的东西。 即便是在外界十年,她亦被兄姊呵护着,远离是非纷扰。 她不满地反驳,眼里对外界的向往仍然热烈,“精彩多好啊,这里平静得太无聊了。” 张筝只笑了笑,不赞同亦不反驳。 南璋枝想听的可不是这种千篇一律的答案,于是希冀地追问道:“张姐姐,你便给我讲讲嘛,讲讲你的故事好不好?” 这姑娘怎么生得如此执着,还如此直白,竟直接叫人给她讲自身经历。 若不是张筝知她的确是一片赤诚,并无甚心机,加之自个儿也没什么值得一隐世家族窥探的。 若是换一个人来,恐怕还以为她是特意来打探消息的,恼怒将她驱逐出去都是算修养好了。 即便如此,张筝也绝不可能把自己的事情透露给他人,只好搪塞道:“我不过是一普通修士,测出了灵根便开始修行,经历枯燥得很,讲了璋枝也不耐烦听。” 南璋枝很显然不可能就此善罢甘休,还想要继续探究。 张筝连忙寻了借口说是自己习惯的修炼时间到了,委婉表达逐客之意。 南璋枝虽单纯但并不傻,怎会看不出她的驱逐意思。 再强留怕是要惹人恼了,她沮丧地想着,朝着张筝万分不舍地告了别,垂头丧气地离开了院子。 张筝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格外萧瑟可怜,扪心自问,自己是否对她太过分了,不过是个被族人娇宠的孩子而已。 更何况,最初还是她为自己向她二哥求助的,否则,自己可能现在还在草原里漫无目的地游荡。 罢了,若下次再见,若她还乐意听,她便挑拣些故事讲与她听便是,就当赔罪谢礼了。 阖上房门,张筝重新投入漫漫无期的悟道之旅。 空无一人的院中,稀稀落落几株花草摇摇晃晃,与风共舞,沐浴着将落未落的暖色夕阳。 院外,南璋枝失落地踢着路边碎石,心绪激荡,她想要出去,想要到外界去体会一番真正的修真之路。 她知族中长辈同辈对她的呵护宠爱,是为她好。可她是修士,她不可能永远处在别人的庇护羽翼下。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父亲曾说过,修士修行便是与天争,与天命对抗。 她南璋枝,也要做那四九命数外的一线生机! 第四十八章 年婆婆 那日过后,张筝一连两月未曾见到任何人,包括那位向往外界的娇娇小姐。 一人在院子里虽乐得清净,但也实属无趣。 这日,张筝询问了侍女府中可有地方能让她消遣时日。 侍女琢磨会儿,引她到了一处宽阔田地,“客人,此乃族中一处灵草园,您若是闲来无事,可到此处来打发时间。” 张筝粗粗扫了眼灵草园,所种植的灵植数量很多,但种类不过寥寥几种。 多是些低阶灵植,如灵谷、铁线草、幻灵叶…… 不过倒也合理,自己只是一个外界修士,能接触的必然不可能是族中重要之地,也就这些没什么价值的地方可容她随意逛逛了。 侍女带着她走近园中唯一的住处,一个简易的茅草搭的屋蓬子。 “年婆婆,往后这位客人常来来这儿走动,你且担待些。” 招呼完,她也不管屋内有无回应,转而对着张筝俯身:“客人,年婆婆侍弄灵草园百多年了,性情温和,待人宽厚,您若遇到什么问题可向她说说。” 张筝瞧了眼没有丝毫动静的草屋,点头应下。 侍女行了礼便离开了。 秉持着礼仪,张筝对着草屋见礼询问道:“年婆婆,可容我在灵草园四处看看?” 草屋半晌没回应,张筝能感受到屋内有人,看来这位性情温和的年婆婆并不太想搭理她。 不拒绝就当是答应了。 灵草园占地极广,被划分出几十块区域,各式各样的灵植分别种植在不同的区域,错落有致。 张筝于是静下心,顺着田阶漫步在广袤的灵草园中。 不用灵力,不使身法,从晨时行至黄昏,张筝也只走完了整个灵草园的三分之一。 如此大的灵草园,竟全靠一个老妇来侍弄? 张筝不免觉得惊奇,更叫她惊奇的是这些灵植长势可人,灵气十足,一看便知侍弄人必是尽心尽力,侍弄精细。 万玄门的灵草园她也曾看过,虽种类品阶较此处更为丰富珍稀,但灵气却比不及其十之六七。 同为种田人,张筝不觉对素未谋面的老妇生了两分敬意和好奇,若能与她讨教一番,必是受益匪浅。 回小院也无事,此处生机盎然,叫人沐之心愉,于张筝修习中和化生诀亦有好处。 张筝索性寻了块空地席地而坐,也不修炼中和化生诀,只是将心绪放空,任由神识徜徉在这片广袤灵植中。 夜半,弯月如钩,清冷月辉撒落大地愈发凄清寒凉,寒鸦于枝头缄默不言。 一道身影坐于田地旁,丝丝缕缕的灵气绕于身周,混杂着若有若无的乳白生气,与万顷灵植上的生机之气缠绵悱恻。 “咯吱——” 老旧的木门自里被推开,半佝偻的人影站于门内,浑浊而格外明晰的眼眸映着那道自生辉的身影,愈发明亮。 “生又何苦,死亦何哀……” 几不可闻的沧桑嗓音在这寂夜的清风中吹落,人影摇了摇头,摇摇欲坠的木门复又阖上。 次日,初阳落下的暖意淌在张筝身上,将她从失神中唤醒。 张开双眼,视野中一个佝偻瘦弱的身形挑着担子,脚步稳健地在田地中穿行。 张筝连忙上前作辑问候:“年婆婆,我可能帮上点忙?” 年婆婆一弯腿,担子落到地上,荡起层层涟漪。 她混沌的眸子上下扫视着张筝,面无表情,指了指两担清水,“你把水浇了吧。” 张筝没问要浇哪些地,亦没问可否用方便些的布雨术,老老实实地将担子接过,挑在肩上,朝着下一块田地去。 年婆婆不出声,只跟在她身后缓慢踱步地走着。 整整一个白日,张筝来回挑担浇水,年婆婆便躬身蹲在她浇过水后的田地,一株一株地检查灵植生长状况。 到了夜晚,张筝依旧在那块空地上打坐修习,年婆婆也依旧闭上木门,和衣入睡。 如此过了三月,两人几乎无其他交流,仅是张筝问需要做什么,年婆婆一板一眼地布置任务。 但肉眼可见的,两人之间的气氛愈发和谐默契,各自干着自己的活儿,眼神交汇时,张筝浅浅一笑,年婆婆波澜不惊,便移开视线。 她们不用灵气,不使法术,浑然如同凡俗一对普通的种田老妇和孙女。 张筝起初还觉惊讶,不以灵气哺育灵植,这些灵植又怎么生得如此好? 但慢慢地,张筝的疑惑得到了解答,灵植皆是长得生机繁茂,并无衰弱之象。 家族一年收一次灵草园的灵植,很快便到了收获的日子。 一管家打扮的男子领着十余仆从踏进灵草园。 管家朝着正在田地中劳作的年婆婆喊道:“年婆婆,收灵植来了。” 这些日子,张筝从年婆婆那儿学到了不少种田的方法,比如此刻正在抓虫。 闻言,她抬头朝着声音源头处望去。 年婆婆从地里撑着膝盖起身,摆手示意张筝跟她走。 管家眯眼打量着面相陌生的张筝,疑惑道:“这是年婆婆新收的弟子?” 年婆婆摇头否认,声音尤其冷淡,“老身早说过,这辈子再不收徒弟。” 看了眼年婆婆转身离开的背影和阖上的木门,张筝只得上前解释,“在下有缘在府中做客,只是闲来无趣来此看看。” 闻言,管家严肃的面上荡起一抹轻松的笑意,出口的话却暗含驱逐,“客人,近日灵草园就要收割了,恐碍着客人,若是方便,可否麻烦您到别处逛逛。” 在别人的地盘,张筝也不可能强硬留下,遂担忧地望了眼紧闭的木门,作礼告辞。 年婆婆那句冷淡的话语叫她心有疑惑,又隐隐有些担忧。 莫非,年婆婆曾收过弟子,为何再也不收弟子了,难不成是先前的弟子出了什么事吗? 后面一段时间,张筝是没法来灵草园了,只能等收割完后再试试来此。 偌大的家族府邸,张筝无处可去,只好重新回了风雅阁的院子。 刚至院外,一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南璋枝依旧穿着一身清新明丽的黄绿袄裙,神情失落地等在院外,乌黑发髻上一支精美的莲子簪垂落三串细亮玉珠,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晃。 她在此等很久了? 第四十九章 生而不作 “璋枝。” 南璋枝惊喜地抬头,转瞬又丧气地垂下头,嘟囔着:“我还以为张姐姐生我气了,不愿意见我了。” 张筝没想到她竟会想这么多,遂道:“我只是这段时日颇有些无趣,到灵草园看了看而已。真抱歉叫璋枝等久了。” “灵草园?”南璋枝眼中露出几分惊讶,“年婆婆没把你打出来啊?” 虽然她不像侍女所说的性情温和,但也只是寡言少语,脾气古怪,倒还不至于无故驱赶客人吧。 张筝摇了摇头,正想试着向她打听一下年婆婆的事,她却已经开始自顾倒珠子般往外讲了。 “那张姐姐还是挺幸运的。年婆婆从前收了个徒弟,结果那徒弟学了她的本事后却被个男人引诱,跟着人跑了。” “要知道那徒弟本来就是个体弱多病的凡人,年婆婆特意找爷爷要了枚焕骨丹给她服下,让她能踏上修行之路,年婆婆算得上她的再生父母了,她却如此白眼狼……” 张筝不禁皱眉,的确太不像话,看着愤愤的南璋枝问道:“后来那徒弟呢?” 南璋枝神色浮上一抹欢愉,颇有两分自得,“她就是活该,所信非人,后来那男人把她送给了一魔修作炉鼎,没多久就被采补死了。” “年婆婆知道后大怒,恳请爷爷派人将那狠毒的男人抓来灭了魂魄,再无转世。不过从那以后,年婆婆就性情大变,说是再也不收徒弟了。” 原来如此,张筝不免觉得悲哀,本是灿烂光辉的人生,竟叫她识人不清、偏信恶人而自己生生折断了。 反倒连累一心付出、为她牵挂念想的年婆婆伤了心。 果真是可悲可叹…… 长叹了口气,张筝邀了南璋枝进屋。 南璋枝熟稔地坐在椅子上,期待地望向张筝,“张姐姐,你今日可以给我讲讲外界的故事莫?” 张筝弯弯唇角,“当然是可以的,只是我见得不多,恐怕讲来枯燥无趣。” “外界不比此地安宁,亦不比此地繁华。为夺资源,常有争斗发生,但亦有不少赤诚之人,他们秉持着公正,一生求大道,维护着修真界有限的和平。” 张筝只挑了两三件事讲与她听,多是他人身上发生的故事,自个儿身上的故事只粗略讲了当初漳水州除魔修一事。 她不善于讲述故事,语气平淡无味,一点波动也无,但南璋枝却听得如痴如醉。 “听二伯说,外界修士都是要拜师才能传授功法的。那张姐姐有师父了吗?” 师父…… 张筝想起自己只见过一面,已经几十年未曾有任何消息的便宜师父,不由得玩笑道:“有是有,不过跟没有也差不离。” 南璋枝想不明白,但看张筝并不想在这问题上深究,便机灵地换了个话题。 “张姐姐总说这里好,那你为什么那么急着想出去呢?” 张筝愣了下,细长的指节摩挲着温凉的杯壁,这没什么好纠结的,“我生在外面,所有熟悉的人和事都在外界,自然是想回去的。” 南璋枝总觉得哪里不对,她有心想反驳,可又无从下手,只好闷闷嗯声。 此后几日,南璋枝日日来院里寻张筝。 张筝偶尔给她讲讲外界的事情,大多数时候两人只是同处一室,各自干着各自的事情。 通过几日的交谈,张筝发现,这位常来的娇娇小姐或许内心并不娇弱,相反,她十分大胆而且充满斗志和探索心。 她这几日总爱撑着下巴,抬头望着天发呆,眼神中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和欲望。 这叫张筝有些忧心,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 这种感觉在张筝无数次隐晦地劝阻她外界危险,而她眼中渴望却越发热烈时达到了极点。 自知自己阻拦不了,张筝只得想法子撇清关系,找了个借口说是要去灵草园,让她这段时间别来寻她了。 张筝赶到灵草园后,看着依旧简陋但平静的茅草屋,这才舒了口气。 若是这娇娇小姐闯出了什么祸事,可千万别牵连到她身上来,她在这儿只是一介无权无势的小修士,可担不起这责任。 广袤的田地已经变得光秃秃一片,此时是将近黄昏,张筝没去草屋问候,自顾着在之前的空地坐下修行。 次日,第一缕阳光刚刚撒下,温暖侵身,张筝便利落地爬起了身。 年婆婆看见她来了,也不招呼,自然地将锄头递给张筝,示意她把这片田地耕好。 张筝接过锄头便开始埋头苦干,幸好以她筑基修士的良好身体素质,即便不用灵力,这些田地也不成问题,不过是时间耗得长了些而已。 两人相处无言,张筝锄地,年婆婆便跟在后面,躬身一个坑一个坑地埋下灵种。 夕阳依偎于山头,收回最后一缕光辉,广袤的田地也已种下了一大半。 年婆婆率先直起身,将剩余的种子放在草屋外,回房休息。 张筝看着还有小半的田地,只觉得精神充沛,晚上也不修习了,继续挥舞着锄头,锄完地又捡起草屋外放着的灵种细致地栽下。 一切忙完,天已经蒙蒙亮。 木门发出“咯吱”的摩擦声,年婆婆对眼前的场景不作任何表示,神情淡淡,似乎一点也不惊奇。 “挑水吧。” 此后,张筝似乎又回到了前段时间种田的生活,平静而充实,平淡而温馨。 她没问年婆婆任何关于从前那个徒弟的事,不去揭她的陈年伤疤,就当作从未曾听说过此事。 年婆婆亦从未问过她的身份,只知她是族中的客人。 她们心照不宣,即便她们如今一起种田,配合默契十足,俨然好似一对俗世的普通祖孙。 但她们终究只会是彼此生活中的过路人,终有一天会错身而过,或许以后再也无缘相见。 既如此,她们没必要把彼此的联系牵得过于紧密,徒增烦恼。 君子之交淡如水。 只是平淡相守,便也算一场有益的相交相处。 一月后,新种下的灵植种子都长出了新芽,青葱可爱,灵气通透。 年婆婆和张筝终于能暂且放下手中的工作。 “你想学什么?” 张筝怔愣地望向年婆婆,她也正看着她。 张筝摇了摇头,“我已经学到很多了。” 种植灵草并不是方法越繁琐复杂,效果便越好的。 每一种灵植都有它适宜的方式,顺其自然,不过度关注它以至于时时刻刻担忧它的生长而去干扰它的生长方式。 正如橐驼种树,能顺木之天以致其性焉尔。 她既如此说,年婆婆也不再问,只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慢悠悠进了草屋。 伴着木门“咯吱”作响的声音,年婆婆沧桑的嗓音格外明晰。 “生而不作,任其为矣……” 乃合天理…… 第五十章 小姐出逃 那日后,年婆婆便将张筝赶出了灵草园。 “缘分已尽,你且走吧,留老身个清净。” 张筝知她心意已决,不会再更改,遂深深躬身拜谢:“学生张筝拜别尊师。” 她不会成为年婆婆的徒弟,但她却实打实从她那儿学到了不少知识。 授业解惑,当为师者。 如此,她自称一声俗世的学生倒也恰好。 张筝回了风雅阁小院后便闭门悟道,鲜少外出。 在灵草园的这段日子给了她不少领悟,尤其是年婆婆最后所说,“生而不作,任其为矣”。 简单八字,却叫张筝有如醍醐灌顶,受益匪浅。 …… 张筝再推开房门出来时,满面春风,她能感受到自己在道上又近了一步,道心愈发凝实。 “张姐姐!” 一声欢喜的呼喊惊了张筝一跳,她打开院门,南璋枝娇美的脸蛋猛地凑到她面前,溢于言表的喜悦。 “你这是……” 南璋枝自来熟地挽上张筝的胳膊,轻轻摇晃,“二伯前两天就出关了,张姐姐可以回去啦!” 这的确是个惊喜,张筝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甚至忽略了南璋枝挽着她胳膊的不适。 “那我何时可以拜访这位二伯?” 张筝迫不及待地想要拿到传送阵盘,回到外界。 “嗯……”南璋枝卖关子似地顿了顿,瞥见张筝心切,眉眼弯弯道:“张姐姐可得感谢我,我已经向二伯将阵盘要来了。” 说完,她从芥子空间中取出一轮红石玉盘,献宝般地递给张筝,“喏,这就是了。” 这倒叫她不知该如何感谢她了,张筝接过阵盘,诚心诚意地道谢:“张筝一定记得璋枝的帮助,日后若有需要,只要我能做到必然尽心尽力。” 此话一出,南璋枝半敛的眼眸闪过一丝狡黠,似只拿到宝贝的小狐狸。 “那张姐姐,我们现在就走吧。” “我们?”张筝疑惑出声。 南璋枝亲昵地拉上她的手,“当然了,阵盘需要族中之人才能开启,若是叫张姐姐一人,你怎么出去呢?” 身为家族之物,只能由族中人开启,这倒不算奇怪。 但是…… 张筝莫名生出两分担忧,寻借口道:“当初多亏了你同两位兄姊的帮助,今要离开,我还是亲自向两位道个谢为好。” 南璋枝面色不改,看不出一丝端倪,“好啊,二哥去秘境历练去了,大姐倒是在族中,我们去向大姐说一声吧。” 随着南璋枝在富丽堂皇的府中转悠半日,终于在一处清雅院子前停下。 南璋枝径直推开院门,却未踏进去,只远远喊道:“大姐,我带张姐姐来跟你道个别,我送她出去后便回来。” 院内亭子中对坐着一男一女,两人正执子对弈,男子一身正气,手执黑子愁眉不展。 南钰林寻声望来,眸光不明,刚对上视线,张筝垂首拱手拜谢。 南钰林神色淡淡,只朝着两人挥了挥手,复又将视线落回了棋盘上。 “走吧走吧,大姐忙着下棋不会搭理我们的。” 已经叫人大姐看过了,张筝不安的心却始终落不到实处。 南璋枝已经急切地往外走了,朝着落下的张筝招手催促道:“张姐姐快些跟上。” 压下心绪不宁,张筝回头看了眼院子,便随着南璋枝离开了。 在两人离开后,院门缓缓阖上,将要阖上的一瞬间,透过门缝,飞檐翘亭下空空如也,只有徐徐飘落的片片红叶如火。 对弈的两人已然消失不见,石桌上哪还有什么黑白棋盘,一张空白符箓静静地躺在上面,燃尽半截。 凭着南璋枝的尊贵身份,两人一路畅通无阻,坐上来时乘坐的传送阵。 场景一转,面前已成了熟悉的无垠草原之景。 “张姐姐,将阵盘拿出来吧,我启动后你就可以离开了。” 张筝依言将红石阵盘交于南璋枝。 只见南璋枝双眼微闭,念念有词,奇特的符文自口中吐出,纤纤玉手拨弄着阵盘。 红石阵盘随着拨弄不断发出咔咔声,浑浊的石体愈发清透,逐渐转为晶亮剔透的淡红圆玉。 “开!” 一声轻呵。 红玉阵盘自南璋枝手中悠悠升起,升至一人高时,阵盘陡然一转,一道传送阵赫然落成,透着浅淡的红晕。 南璋枝转头对着张筝笑吟吟道:“张姐姐,你可以走啦。” 张筝向她拱了拱手,“谢璋枝相助,来日有缘再见。” 南璋枝看着张筝的身影消失在传送阵中,明澈眼底迅速划过一抹歉意。 “张姐姐,我不要你谢了,别怨璋枝就好……” 下一刻,红玉阵盘湮灭成灰,传送阵亦随之不见,同时消失的还有南璋枝的身影。 清风轻拂过绿草如茵,宁静如初,宛如从未有人来过。 …… 张筝出传送阵后,人便在迷障虫岭边缘,她回头一望,淡红的传送阵已经隐去。 恐生变故,张筝根本不敢多加逗留,连忙朝着迷障虫岭外飞奔。 一出迷障虫岭,她召出飞梭就往万玄门的方向赶回。 七日后,眼见离万玄门的距离不远了,不速之客却拦住了她的去路。 “你!说的就是你,给小爷过来。” 无辜躺枪的张筝只好老实地收起飞梭,走到说话那人的身边。 面前这位小公子玉冠缎靴、锦衣锈服,面容白皙如雪,上挑的凤眼肆意流露出意气张扬,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的骄公子。 但张筝可是为富贵屈服的人? 她能如此听话那是因为这位小公子身边的老者,浑身气势磅礴,好似抬手间便能将她揉搓捏圆。 小公子怒目圆睁,盯着张筝,手指向对面一行人。 “你来说,到底是谁先看到这瑶燕的!” 张筝眼神落在两方势力中间,被缚灵索捆绑得严严实实的瑶燕哀凄地惨鸣着,似在为自己的命运感到悲哀。 它不过是一只灵禽,自由自在地在空中飞翔,结果莫名其妙就被冒出来的两波人给捆住了,命运未卜。 张筝对它哀怨的神情投以同情,她又何尝不是呢。 好好地飞在回宗路上,莫名其妙被拦下来,偏要她作证这瑶燕究竟是谁先发现的。 张筝无奈,只好小心翼翼地答道:“在下只是路过,真未曾看清这瑶燕为谁先发现。” 闻言,对面七人中便站出一俊俏女子,她朝着小公子不屑开口:“如今没人看清,那就该是谁先抓住,这瑶燕便归谁。” 瑶燕身上的缚灵索乃她们所使,她们自然这么说。 小公子气恼得紧,出口骂道:“你们这群不讲理的家伙,明明就是我先发现的,你们抢人东西还好意思狡辩。” “你们叶家就是本性难移,惯爱偷盗的贼人!” “你说什么!” 叶家七人亦被他这话气得气不打一处来,怒气冲冲地吼了回去。 “我说错了吗?连嫡系主子亲娘留下的东西都敢偷,还把人赶出去,现在又臭不要脸把人家从宗门绑……” “唔唔——” 后面的话,小公子没能说出口,他气愤地踢了一脚给他下禁言咒的老者,嘟囔不明地破口大骂。 老者受了一脚也不恼,神色平常道:“小主人,回去晚了老爷该生气了。” 言罢,不管对面七人是何反应,亦不管小公子气的面红耳赤,扛起人几步大跨便不见了身影。 第五十一章 飞来横祸 眼见着争斗双方中的一派已经离场,另一派正怒发冲冠。 张筝悄无声息地唤出飞梭就要开溜,不料,还没来得及上飞梭,一道缚灵索呼啸而来,将她死死禁锢在原地。 缚灵索乃三阶上品法器,可封锁金丹以下修为之人的全身灵力,难以挣脱。 真是飞来横祸了! 张筝被紧紧束缚着,蹦跶着转过身看向叶家七人,苦兮兮地求饶:“几位仙子,我就是一碰巧路过的路人,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大人有大量,仙子别为难在下了。” 看在她这番奉承话的面子上,为首女子黑沉的脸色稍微缓和,但余怒未消。 “你今日听到了我族中之事,只能怪你时运不济。” 她握着缚灵索另一头的手一使劲,张筝险些被拽了个五体投地,好不容易稳住身形。 为首女子将缚灵索扔给另一女子,厉声吩咐道:“把她给我带回族中好好看着,待事情结束后再做处置。” “是。” 语罢,为首女子踏上蓝纹锻纱,飞驰而去。 接过缚灵索的女子面相倒是看着和善许多,将地上挣扎的瑶燕收入灵兽袋,同情地瞧了眼张筝。 “要怪就怪那陈家小公子,偏将你牵扯了进来。” 被封住视觉的张筝真是有苦难言,刚离了火海,又进了贼窝。 再睁开眼,张筝被无情地摔在冰凉刺骨的地上,撞得腰背疼痛。 三面高耸围墙,一面是极粗硬的铁网,昏黑不见天日,不时传来兽类的惨嚎和呻吟。 身上缚灵索已经被解开,张筝试着运行灵力,悲哀地发现,这像地牢一样的地方竟能阻滞灵气的运行,神识亦变得寸步难行。 即便没了缚灵索的约束,她仍无法使用灵力。 不仅如此,她现在全身乏力,只觉得肌肉筋骨酸软难受,根本提不起劲,这地牢还会弱化人的身体强度。 “别想着逃跑。” 还有人? 张筝抬头望去,是先前对她表示同情的那位女子。 她穿着一身玄黑衣袍,在这漆黑地牢中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女子手中还缠着缚灵索,神情淡淡,劝诫道:“此地便是金丹修士都难逃出生天,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叫看守的人发现,平白挨一身伤。” 可她不逃,在此等死莫? 当时那为首女子可说了,等事情办完,就该处置她了。她们既料定她听了不该听的话,又怎会容她平安无事地离开。 张筝自然不可能把这话讲与女子听,她再如何同情她,她们亦不是同一派,她不可能违背族命来帮她脱身。 女子见她垂着头,缄默不言,拇指不自主地摩擦了会儿手中光滑凉润的缚灵索,转身离开了此地。 待女子离开后,偌大的地牢便只剩张筝一人,还有只闻其声不见其物的惨叫哀嚎。 冷清死寂的氛围显得格外凄厉恐怖。 不能用灵气,那生机之气呢? 张筝将被限制的神识艰难地沉入体内,试着运转七窍生机漩涡,出乎意料,漩涡虽旋转得极慢,但仍是缓慢哺出了一丝生机之气。 靠着这一丝生机之气的滋养,张筝勉强提起点力气,手脚并用地爬到铁网前,试着掰动铁网。 不算很硬。 张筝惊喜地发现,或许是对这地牢过于自信的缘故,铁网并没有用珍稀材料铸就,只是一般强度的精铁。 若是换作筑基修士的身体强度,使全力倒也能将其折断。 但生机之气最多不过替她恢复些许力气,以她现在顶多能比得上凡夫俗子的力量,根本无法撼动半分。 这一番大动作已经耗尽了生机之气供给的微弱力气,张筝无力地靠在铁网上,动动手指仿佛都成困难。 她该怎么逃出去呢? …… 叶家祖宅。 玄黑衣袍的女子伫立在一间紧闭的房门前,踌躇不前。 犹豫好一会儿,她收起缚灵索,鼓起勇气推开房门走进这叫她徘徊不安的房中。 房门再度严实闭上。 装潢华贵富丽的房中,被轻纱遮挡的床后影影绰绰映着一位女子的身形。 黑袍女子一进房便利落干脆地跪到地上,温热额头紧贴着地面,想接处从地面传来阵阵寒凉。 “小姐……” 她只弱弱地唤了一声,声音颤抖不止。 不见床上人回应,她便一直跪着,脊背挺直耸立,不敢有丝毫晃动。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一道虚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响起,“我不是你小姐。” 黑袍女子身形猛地一颤,着急得想辩驳,无穷的羞愧耻辱却如海般将她淹没,惨白的嘴唇张张合合,一字也说不出。 那道声音再度响起,变得愈发微弱,如同它的主人一般,好似下一刻就要消散。 “你走吧,这里无人想见虚情假意的惺惺作态。” 话语中的刻薄讽刺如千针万刺直插入她的血肉,心脏,疼得她想要大喊,辩驳…… 最终,所有痛苦的挣扎落于平静。 黑袍女子俯跪着身子,维持着这可笑的姿势,缓缓退出房间。 在房门阖上的一刻,房中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牵扯着五脏六腑,呼吸声残破不堪。 她……她真的要死了…… “叶芝,你以后就是我叶清欢的亲姐姐。我们一起修行,同临仙路!” 稚气未脱的童声,荡着浩然之气,犹在耳边。 如今却只剩下如同风年残烛的老朽之声。 黑袍女子瘫坐在地上,掩面痛哭,泪水似大坝崩塌,却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沉闷压抑的哭声。 她叶芝,虚情假意、惺惺作态,不配…… 不配…… 再说被困在地牢的张筝,被世人遗忘的她还在愤愤地掰扯铁网,企图寻找逃出去的法子。 不能用灵力,连储物袋都打不开,工具自然是没有的。 如此苦思冥想数日过后,张筝终于找到了机会。 这几天,她已经隐隐猜到了此地是作甚所用。 地牢关押着各种各样的妖兽灵物,大约每日丑时之际,会有三位男修来地牢中捆一只妖兽离开,酉时又将其丢回牢中。 但凡被押出去的妖兽,回来时虽表面无伤,但张筝修炼了《中和化生诀》,却能明确感知到回来时妖兽的生命气息已经弱了大半。 这叶家不会在以精血生气炼什么邪术吧? 张筝猜疑随着牢中妖兽的生命气息愈发薄弱日益增长。 莫名其妙地,她不禁想到了宗门内失踪的叶清欢师姐,再联想到小公子所说之话。 一个大胆的猜测油然而生。 叶清欢师姐不会就是这叶家的嫡系主子吧? 她的失踪与这叶家究竟有没有关系? 第五十二章 勾结魔修 苦苦蛰伏数日,终于叫张筝抓住了一线生机。 地牢新关进来了只妖兽,恰好就在张筝牢房的隔壁。 那是只成年的银尾狮兽,天生力大无穷,灵智半开,若是她能和它达成合作,或许可以夺得逃出生天的机会。 凭着日日夜夜苦练神识,她紧挨着墙面,神识勉强能穿过牢房间的隔墙。 “和我合作,我助你逃走。不要声张,你若答应就点头。” 银尾狮兽无精打采地趴在地上,雪白柔滑的皮毛滚上灰黑。 听到传音,它耷拉的耳朵笠时竖起,耳尖一簇耳毛抖动。 能逃出去? 毛茸茸的脑袋上下点着,金黄瞳孔放大,占据了整个眼睛,显得人畜无害。 但也只是显得,张筝可不敢拿小命去赌一只妖兽的良心,继续道:“你先立下心魔誓,若我能助你逃脱,你必须助我安全离开,并且事后绝不透露关于我的事情。” 心魔誓对于修士以及灵智开化的妖兽而言都是绝对无法违背的誓言,一旦违背,天道誓约会催生心魔,仙途尽毁,再难寸进。 银尾狮兽自由自在惯了,本能厌恶誓约束缚,粗大蓬松的尾巴左右轻扫,不耐烦地哼哼出声,拖延着不愿立心魔誓。 张筝也不着急,索性就这么靠着墙休息,只要它想逃出去,迟早会认清事实而不得不妥协。 就这么僵持了一夜,银尾狮兽在见识到一头妖兽被捆出去后再回来时气息奄奄的模样,终于不情不愿地立下誓约。 冥冥中,天地威势落成,张筝松了口气。 到了晚间,通过几日观察,戌时过后看守的男修似乎会松懈一些,张筝决定在此刻行动。 “你贴近墙来,我帮你恢复体力,你折断铁网。” 银尾狮兽挪着软趴趴的身体靠近墙面,下一刻,一股乳白的气息透过墙面钻入银尾狮兽体内。 银尾狮兽微眯的金黄眼瞳一瞬扩大,不可置信地撇头盯着墙面,可惜看不透。 生机之气顺着经脉游走遍身,所经之处宛若置身温暖的热泉,让兽忍不住慰叹,喉咙不自觉轻颤,发出舒服的咕噜声。 一刻钟后,最后一丝生机之气灌入它体内,银尾狮兽站起来伸展躯体,虽没能恢复灵力,但身体强度已经恢复了五成。 这就足够了,它雄姿昂然地走到铁网前,前掌一抬,就要将眼前碍眼的铁网拍飞。 “等会儿!” 张筝急忙喝住了它。 她无力地瘫坐在地上,靠着坚硬墙面,不由得苦笑,这次为了出去她可是快把自己给榨干了,能哺出的生机之气十分之九都传输给了银尾狮兽,出逃绝不能失败。 银尾狮兽歪头疑惑地轻哼了声。 “可能有人看守,你小声些,扒出个洞就好,我们需要尽快出去。” 否则,生机之气也撑不了多久。 看在她给它好东西的份上,它就勉强听她的吧。 银尾狮兽收起宽厚前掌,转而憋屈地伸出锋利爪子,将铁网掰出个容它过的大洞。 大摇大摆地出了铁网,重获自由的感觉让它想要霸气地怒吼一声,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它故技重施把张筝面前的铁网掰弯,滚圆的眼珠子盯着张筝,滴溜打转似在打什么主意。 因着生机之气的滋养,张筝勉强撑着墙面站起来,目光落到银尾狮兽宽厚的背部。 “麻烦你载我一程。” 心魔誓中可说了要助她平安脱困,银尾狮不满地兽摇了摇尾巴,终究妥协。 施施然地踏到她面前,以她这柔弱的模样,爬上背都难。 算它大发慈悲吧,银尾狮兽低下高贵的头颅,大嘴一张,叼起她的后颈一甩,张筝便稳稳落到了它背上。 皮毛太厚且密,给张筝埋了一脸,险些窒息,好不容易挣扎着坐起来,忙抓紧厚实的毛发,以免掉下去。 见她坐稳了,银尾狮兽一个起跳,即便没有灵力,凭它的身体素质,速度也能堪比闪电。 地牢口,负责夜间值守的男修恍惚间似看到一阵银光闪过,他眨了眨眼,眼前什么都没有。 累恍眼了吧,他重新坐回凳子,想着,地牢还从未有东西能逃出去过。 成功逃出地牢,在狭窄的地道中狂奔两息,眼前一亮,视野忽而宽阔,终于叫他们逃出来了。 出乎意料,外面并没有严加看守的人手,而是一处修真界再普通不过的旷野,挨着深林。 地道掩在千万石头中的一块寻常石头之后,施了类似障眼法的法术,若不是他们从此处逃出来,根本不知此处藏着地道和地牢。 体内被束缚的灵气瞬间解除禁锢,倾泻于身体各处,沉重的躯体身轻如燕,犹如置身仙境。 张筝从银尾狮兽背上跳下,稳稳落到地面,朝着银尾狮兽鞠了一躬。 “多谢相助,既已脱困,我们便就此别过。” 银尾狮兽眼瞳闪过疑惑,为何这人修这么急着和它撇清关系,像自己这样霸气侧漏的妖兽,人修不都该垂涎若渴吗? 张筝可不知它脑子里的疑问,先前的飞梭被唤出来后不知落到哪儿去了,她现在只有靠自己两条腿飞奔了。 “麻烦问下,你可知此处是何地?” 银尾狮兽傲气地耸了耸兽耳,两簇毛迎风飘摇,这种弱智问题它当然是知道的。 不过…… 又没好处,它为啥要告诉她? 张筝清晰地看出了它眼中明显的鄙夷以及谋算,看来得出出血了。 不舍地从储物袋取出一大堆灵植和丹药,“你随意挑一样,我跟你交换可好?” 若是平日,一个消息换一株二阶灵植倒也不亏,但它现在见识了好东西,只是不愿了。 银尾狮兽摇了摇脑袋表示拒绝,转而蹭着地上一块石头,咕噜噜哼唧。 这种不明显的暗示,多亏张筝居然还看出意思来了,它是想要生机之气。 反正已经在它面前暴露了,不过是一丝生机之气,用了还能生出来。 张筝也颇觉满意,不用浪费钱了,连忙将灵植和丹药尽数收回储物袋好生放好。 但还是得掩饰一下的,至少不能让它觉得生机之气是从她身上来的。 思及此,张筝取出烧火棍,假模假样地贴着银尾狮兽的侧腹。 下一刻,莹润乳白的生机之气渡入银尾狮兽体内,舒服得它呼噜不停,莫名生出就地打个滚的冲动,最重要的是,它隐隐感到体内有什么屏障在逐渐变得薄弱。 张筝给它渡了与地牢中差不多量的生机之气,便收起了烧火棍。 银尾狮兽眯了眯眼,回味了会儿那种奇妙之感,在张筝紧逼的神色中,终于伸出爪子在地上歪歪扭扭划了几个字:“嘉凛山。” “多谢。” 张筝留下一句话,再不逗留,径直朝着万玄门所在飞驰而去。 孤零零落在原地的银尾狮兽不禁傻眼,望着人消失不见的方向,呆了会儿。 鼻间发出一声沉闷的哼声,尤其不满地狂甩着尾巴,扫得地面飞石四溅。 人修果真无情! 第五十三章 叶家难 五日后,张筝日夜兼程地赶路,终于赶回了万玄门。 方一回宗,来不及回洞府修整,立刻向林易寒递了拜帖。 刚递去没片刻,拜帖便回了消息,“张师妹,我正在洞府,你且来吧。” 火急火燎地赶到轩浪山砚池洞府,禁制已经打开,洞内却不止林易寒一人,外还有林潇潇和一陌生青年。 林易寒邀了她进来一同坐下,见她急匆匆的模样,问道:“张师妹如此焦急,可是有事?” 张筝平复下情绪,接过林潇潇递来的茶水,道了谢。 她来寻林易寒也是别无选择。 在这内门,她熟悉的与叶清欢同一属脉的便只有林易寒,至于灵剑一脉长老,她一介普通内门弟子还不够资格求见。 “不知林师兄可认识叶清欢师姐?” 叶清欢? 林易寒和陌生青年对视一眼,似乎是师父想收下的小师妹。 “的确听说过,不过好像听师父说,她十多年前外出历练时失踪了?” “张师妹可是有她消息?” 张筝忙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地说了一遍,略过其中如何逃出地牢的经历。 听完,三人无不眉头紧锁,陷入沉思。 “倘若叶师妹真是被这叶家所挟持,我万玄门绝不可坐视不理。张师妹且放心,我立刻禀告师父,定将此事调查清楚。” 目的既已达成,张筝朝三人拱手道谢后便起身离开了。 这次调查必是风波四起,叶家大肆抓捕妖兽,剥夺生机,究竟为何目的? 若真是行邪祟之事,也算铲除一祸害毒瘤。 别问张筝为何不事先探探叶府,将叶清欢救出来。 她不过一小小筑基修士,能逃出生天都是天赐的运道了,自投罗网的蠢事可干不得,到时候人没救出来,平白搭条小命。 叶家祖宅,气氛格外凝重。 位于上座的青年男子不缓不急地叩着椅棱,不怒自威。 堂上跪着一片仆从,最前面正是负责看守地牢的修士。 “家……家主,饶小人一命……小人……” 他颤巍巍地求饶,不住地哐哐磕头,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话还未说完,上座男子轻飘飘地抬手,挨着椅棱的食指虚点,跪地修士轰地炸成一团血雾,血雾散去,恍若从未有人跪地求饶。 整个大殿笼罩着死寂,所有人低头不语,懦若鹌鹑,唯恐惊扰上座男子。 他饶有兴趣地扫过底下胆颤的一众人,嗓音如珠玉叮铛,清冷透着寒凉。 “叫小虫子逃走了,诸位说,如何是好呢?” 众人缄默不敢言,头都快低到地缝去了。 偌大的大殿,只剩下手指叩击椅棱的声响,轻缓却犹如直直叩在心尖,窒息压迫。 下座一锦衣中年男人突然被一股力量提着,不受控制地站起来,他面色惨白,惊恐万分。 神秘力量一松,男人从半空摔到地面,顾不得疼痛,忙跪俯在地上,颤抖道:“饶命……饶命……我有法子……” “哦?”男子兴味地勾起薄唇,“那你说说看。” 男人不敢放松,磕磕巴巴道:“还差最后……最后一步,不如尽快将小姐献祭,届时就是……就是旁人知道了,祭祀也已经完成,无力挽回。” 他胆战心惊地抬眼,瞥见男子眼中一抹不耐烦,连忙又说:“万玄门前段时日得了一生机法宝,只要我们将它夺来,就能弥补提前献祭的缺漏。” 男子这才认真了几分,从椅上站起身,风雅地掸了掸下摆,目光从底下一众人身上掠过。 “既然你们有法子,一月内我要见到这生机法宝,否则……” 后面的话未说出口,男子的身影已经从大殿消失。 正襟危坐的众人终于松下紧绷的身体,额头后背满是冷汗,连忙擦了把冷汗,可一想起男子最后未出口的可怕后果,又不由自主提起了心。 一月…… 他们怎么从万玄门那儿得到生机法宝? …… 轩琅山,胡竹石院。 “你说叶家挟持了叶清欢?” 林易寒神色凝重,“弟子也只是猜测。” 他在来时路上便托江师兄去询问了叶清欢交好的同门,叶清欢对自己的身世来历鲜少提及,似乎与家人关系并不太和谐。 但依他们猜测,叶清欢极可能与滇池叶家关系匪浅。 江朝瑞沉思片刻,若真依那弟子所言,这滇池叶家便着实可疑。 “如此,你与奉来两人先行打探一番,若有发现及时回禀。” 林易寒和江奉来躬身,抱拳称是。他们修为皆在筑基后期,成就金丹不过一步之遥,只要小心行事,应不会有性命危险。 两人将要退下,江朝瑞又甩了两块白玉牌各自落到他们手中。 他嘱咐道:“护神牌可挡元婴全力一击,若叶家真行邪祟之事,你们当小心行事。” “性命首要。” 再说张筝离开轩琅山,先去了任务堂将领来的任务结算,共得四百下品灵石,六个贡献点。 将任务奖励收好,张筝便回了洞府。 方一至洞府外,传讯符飘至她面前,是法华一脉段无为长老的召见。 这次她再想装聋作哑也不行了,只好略微修整一番,琢磨着等会儿可能用上的说辞,准备前往法华山拜见长老。 法华山乃法华一脉主山,与其属山法明相距并不算远,其山富有灵气,青秀苍绿。 再拖延,一个时辰后,张筝也还是站在了法华山,岩珑井居之前。 岩珑井居与一般洞府构造不同,位于法华山顶的一片空地,巨石林立,俨然一座小型石府。 也是来得巧了,段无为长老正在洞府,察觉到她到来,挥袖打开石门。 “进来吧。” 独自面对元婴长老,张筝不免有些紧张,又想到等会或许还要拒绝一个元婴期修士便越发心情凝重。 段无为正躬身石桌,朱砂笔笔走龙蛇,在明黄符纸绘出繁复符文。 张筝见礼后便拘谨地站在一边。 几息后,符箓制成,段无为拂手将符箓收回乾坤袖中。 他乃宗门最博学之人,善研道法,善画人心,一双辨析万事万物的眼睛落到张筝身上,一眼便看穿了她心中紧张。 “不必忧虑,作为法华脉长老,我对每个弟子都应负责任。” 张筝不明白此话何意。 段无为施施然坐下,“你筑成九阶灵台,为了不埋没天才,故生起收你为徒之意。” “不过……”他抿了口清水,“看你这意,似乎并不想拜我为师,如此,我亦不强求。” 被看穿了心思,张筝不觉气恼,而是羞愧难当,她先前百般拖延,唯恐拒绝会惹怒长老,而招致报复。 如今才知,她似乎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能在修真界修至元婴,多为问心无愧的坦荡之人,不可否认,奸邪小人虽有,但万玄门长老中应是少见。 段无为将她一番心理变化看在眼里,淡淡提点道:“你没错,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不该介怀。” 修真界不是什么乐土,太纯粹的人往往走不长远。 张筝恍然通透,无谓的纠结除去,真心实意地躬身谢礼,“谢段长老警醒。” 段无为安然受了这一礼,一挥袖带起清风将她送出石府。 “你既与我无师徒缘分,便下山去吧。” 第五十四章 风雨将至 自从法华山离去,张筝莫名想起了外门小院的两个小姑娘和南璋枝。 两者同样的天真无邪,同样的纯粹,却是一个生在无情修真界,无依无靠,一个生在富贵温柔乡,千娇万宠。 也不知小姑娘们现在如何,院子又如何? 心念一动,张筝索性催动隐息符隐去身形,重临外门小院。 小院与她离去时一般无二,两个小姑娘没在院中,只有一棵常年不败的桂树,幽幽飘香。 张筝落到桂树下,桂树下的一角,一株较小的桂树正颤巍巍地迎风招展。 她顿时心绪万千。 她离开小院时,刚埋下桂芽,归来时,它却已经长及胸口,枝丫已绽开一朵淡黄色的桂花花苞。 张筝缓缓伸手,轻柔地落到脆弱的花苞上,淡淡的乳白生机缠绵其上,蜷缩的花苞抖擞身子,舒展花枝,淡黄花瓣转于金黄,灿丽盛开。 一抹金黄气息从绽放的桂花之上悠悠飘起,盘旋着隐入张筝体内,钻入丹田碧玉之下,逐渐聚拢成一点金光,金光凝实,化作埋于碧玉中的一颗种子。 这倒是意外之喜了。 张筝刻意寻了十几年的种子,种下千万株花草,一无所获,却在她未曾念及种子之时,悄然生成。 或许这便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张筝回看了眼小院金桂飘香,小姑娘们还未回来,身形一跃,消失在山间林中。 乘胜追击,十几年修为未有寸进,她现在必须抓紧时间提升修为。 历练一行,让她自觉修为低下,即便是先前仰望的筑基,如今亦不过是修真界底层战力。 修炼迫不可待。 …… 法明山一处无名洞府。 张筝盘腿打坐,双手掐诀放于腿上,神情平静温和,轻渺衣角无风自动。 磅礴浩荡的灵气似涓流汇入江河,压缩凝聚,化作漫天雨滴落下,渐渐沉入清透碧玉。 “啵——” 金黄花种绽开种皮,柔弱的金色嫩芽钻出,疯狂汲取着精纯灵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成长,长高、变粗、抽枝、生条…… 一棵遍体金黄的桂树幼苗傲然挺立,尚且细弱的枝干蔓延伸展向四周,灵气逼人。 张筝从修炼中回神,感受着体内充盈的灵力,脸上不自觉荡起一抹微笑。 她终于突破至了筑基中期,而且观碧玉之上桂树尚且处于幼苗阶段,或许,她可以借这株桂树,一直修炼到金丹。 感受到她的喜悦,碧玉中小草和桂树轻轻颤动着身子,似乎在给与她回应。 洞府一片祥和,而远在千万里外的隐世之地,却纷争不断、怒火冲天。 “没找到!” 南元章怒吼一声,气急地甩袖,打在一旁天丝元木桌上,堪比四阶法器硬度的桌子瞬间灰飞烟灭。 十天了,把整个族地全翻倒两遍都绰绰有余,结果连个人影都找不到。 南钰林此刻也是心急如焚,自家妹妹究竟是跑哪儿去了!莫非真跟着那外界女修溜出去了? “二伯,您当真没把出界密令告诉璋枝?” 南怀明眉头紧锁,一把一把揪着所剩无几的花白胡须,闻言哀叹:“你二伯我是那么糊涂的人吗?明知璋枝想出去,岂会告诉她出界密令。” 当初璋枝来寻他取出界阵盘,他便是想着没密令她也没法出去,实在央不过她可怜巴巴地求,才给了她。 南钰林也实在想不透,自家这妹妹究竟是怎么出去的?最重要的是,她是怎么屏蔽了追踪符的?难不成…… 她连忙打住。 南家族中子弟,自出生之日便会由老祖亲自烙下牵魂印,无论相距多远,只要灵魂未灭,皆可凭特制的追踪符指引方向。 十日前,一发现她和那外界修士不见了,族中立刻派出了修士到族地以及外界寻找。 结果,整整十日,一无所获。 若只是逃到外界了还好,偏偏追踪符也寻不见踪迹,岂不是预示着她灵魂已灭! 这可怕的猜测叫族中上下,无一安宁,这几日都闹翻天了。 南元章稍稍平息怒气,鹰隼般的视线紧锁在堂下一弟子身上,目光骇人,“那外界女修呢?可有消息?” 端跪着的弟子诚惶诚恐,声音发颤,“没……没有……” 这倒是意料之中,修真界如此大,他们只知样貌和名字,想寻一个人难如登天。 或许那人蜗在某个名不见经传的偏僻角落也不定。 除非他们愿意大张旗鼓,把此事闹大,借着南家的威势去寻,但这也就意味着隐世家族将真正暴露在修真界面前。 就算族中愿意,另一家怕是也会横插一脚,百般阻挠。 南元章此时简直是焦头烂额,背手在后,焦虑地在堂上走来走去,停不下脚步,犹豫半天,他终究下定决心。 管他娘的隐世,去他娘的姬家,老夫女儿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他脚步一顿,转身面向堂下一众亲友族人,面色极其阴沉,沉声吩咐:“去找,不惜一切,也要把那外界女修给我找出来!” 利诱也好,威胁也罢,敢带着她女儿玩失踪,真是好大的胆子。 南怀明不由得心头一震,不可思议地望向堂上之人,自己这个亲厚的大哥。 不过短短几日,那人满头黑发已染上了几丝愁白,刺目得紧。 “哎……”南怀明收回视线,罢了罢了,出世就出世吧,这都几十万年了,就是违约又如何?还怕他不成…… 堂下弟子恭敬称是,躬身正要退下,突然听到一声喝。 “慢着——” 弟子抬头看去,从堂外进来一老妇人,衣着朴素简单,还沾染着新鲜的黑黄泥土。 老妇人对着堂上盛怒的南元章躬身一拜,苍老的声音平淡无波。 “家主,老身恳请饶那女娃一命,她不是那等奸邪之人。” 老妇人乃南元章父亲那一辈的人,已在族中侍奉灵草园数百年,算得上他长辈。 南元章再气恼也不可能对着自己的长辈发火,只好压下怒火,好言劝说,“年婆婆,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别受了那外界女修……” 话没说完,但未尽之意众人心知肚明。 年婆婆神色未变,却是背身往堂外离去,没有起伏的声音落在风中。 “过去是老身糊涂,家主自有一家之长的判断。老身不求其他,就求家主不要糊里糊涂害了人性命。” 话落,佝偻的身影已经在拐角处消失。 南元章脸色几变,最终叹了口气,复又补充道:“活捉,别害人性命。” 第五十五章 审问 张筝还不知自己即将迎来多大的麻烦,沉浸在突破的喜悦中。 她这次闭关突破前后不过三月功夫,只要继续保持这样的速度,登上仙途自此不再是梦! 这是张筝第一次最直观地感受到修炼如蓄水的通畅感,以往不是受净泽树限制,便是受碧玉限制,少有能敞开修行的时候。 据说天才如林潇潇等人,从筑基初期到筑基中期也是修炼了四五年功夫。 而她从筑基初期到中期满打满算差不多花了十六年,中途因为碧玉限制无法吸收灵气耗去的时间也有十余年。 岂不是说明,若没有碧玉限制,她的修行速度也能与宗门内天才之流相较! 这一认知让张筝好生愉悦了一会儿,但转念想到自己如今还没摸透碧玉种田的规律,激动飞扬的心情便瞬间跌入低谷。 再快又如何?只要碧玉还在,她就必须借助种子修炼,而种田之路漫漫无期,她的修行之路亦是遥不可及。 真乃成也碧玉,败也碧玉。 距离她回宗,三月已过,不知叶家之事如何了? 念及此,张筝蹙了蹙眉,起身准备离开洞府,在宗门内打听一番。 刚一出洞府,铺天盖地的传讯符扑面而来,几乎将她掩盖。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张筝迅速粗略浏览完传讯符,有几位稍熟悉一些的师兄师姐的,亦有段无为长老以及掌门的。 其中掌门的传讯符多达十数张。 粗粗看完,张筝只觉得遍体生寒,如堕冰窖。 这就是乐极生悲莫…… 三月前,张筝刚闭关没多久,整个修真界便发生了一件极其轰动、几乎惊动整个西川界的大事。 隐世家族出世了! 西川界共两大隐世家族,分别为姬、南两家。 数十万年前,此两家可称是整个修真界的霸主,坐落在最繁华的东华界。可不知缘何缘故,两家突然撤离东华,转而迁到了西川界这个较为贫瘠的地界。 其后几万年,姬南两家越发衰落,一路下行,直到约十万年前,两家更是开辟了秘境,彻底隐居,不问世事。 十数万年的光华转瞬而逝,世人只知隐世家族留下的传送,而不见其踪迹。甚至不少人怀疑,隐世家族是否早已失落。 就在修真界开始质疑隐世家族是否真的还存在之时,它出世了。 并非两家,只有南家一族。 而它出世的目的,却是为了重金悬赏一个叫张筝的筑基女修,悬赏报酬为两颗焕骨丹,一颗破神丹以及一百上品灵石。 如今修真界灵气稀薄,灵脉本就稀少,更罔论上品灵脉,整个修真界都不定能寻出两条。一百上品灵石,稍微差点的门派掌门可能连上品灵石都未曾见过。 但与两类丹药一比,如此珍贵的上品灵石仍略输一筹。 那可是焕骨丹啊!能够让不具灵根的凡人生出灵根的七阶丹药,在今修真界一丹难求。 至于破神丹,传说中能将突破化神的几率提升五成的八阶丹药,更是几千年未曾听闻过出世了。 一时间,整个修真界无不沸腾喧然。 张筝的名字,张筝的画像简直称得上是满天飞,可谓修真界人手一份复刻画像的玉简。 夸张些说,这段时日,修士彼此见面第一句问候,“敢问道友,你可认识张筝?” 也算一种另类的声名远播、名声大噪了。 便是江奉来、林潇潇这类天才,在修真界恐怕也比不上其名气之盛。 作为万玄门普通内门弟子的张筝,虽然名声不显,但知道的人也并不算少,毕竟也还有当初筑成九阶灵台的余热。 这般一来,她的身份很快便被揭露了。 南家少主亲自登门,拜访万玄门,程掌门亲自接见,甚至险些惊动了万玄门内护宗的化神老祖。 不过幸好,南家并非来势不善,态度还算友好,只要求交出张筝。 万玄门毕竟是西川界第一宗门,自家的弟子,况且还是有些天赋在身,对宗门亦有不小贡献的弟子。 哪能人家一要,便屁颠颠地将人送去,太有失大宗风范,还有何威严? 考虑到种种原因,程掌门婉言拒绝。 “一切待该弟子出关后再行商议,若是我门内弟子之错,任凭南家处置,若是场误会,还请恕我万玄门难置弟子性命于不顾。” 南家少主虽面色不佳,却也没强求,两大势力撕破脸也着实不划算,更何况,父亲要的是活捉,说明还是有商量余地的。 如此一来,南家少主便暂且歇了抓人的心思,只耐心等着张筝出关。 张筝不知南家为何突然大动干戈,就为了寻自己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修士。 她绞尽脑汁回想在南家的一举一动,没偷东西,没闹事,特别安分。 唯一可能的…… 南璋枝! 莫非这娇娇小姐出了什么意外? 她现在是该去自投罗网呢?还是抓紧时间逃跑呢? 很显然,这容不得她选择。在她出洞府的瞬间,她的行踪就已经暴露了。 “弟子张筝!” 一声高喝,一正气凛然的内门师兄衣袂飘飘,飞至她面前,确定她便是张筝无误。 内门师兄拱手道:“掌门有召,麻烦随我前往议事堂。” “是。”张筝拱手回道,对即将面对的场景不免开始幻想连连。 仿佛英勇就义般大步踏入,出乎意料,议事堂并无想象中三堂会审的严肃,只程掌门、段长老以及立于另一侧的南家众人。 方一踏入,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落在她身上,其中几道目光格外严苛,带着审视。 段长老朝她招了招手,将她唤至他那一侧站着。 程掌门则正声道:“如今张筝正在堂上,南家且把事情缘由说来。若当真是弟子之错,我宗门绝不姑息。” 南家众人中走出一品相端庄的女子,张筝与她对上眼,正是南璋枝大姐——南钰林。 南钰林审视的目光在她身上滑过,声音端正有力。 “两年前,张筝误入我族内秘境,得我妹妹相求,我们将她带回族中,欲待取了出界阵盘便将她送回。可三月前,族人发现,我妹妹与张筝一同不见……” 所以,他们怀疑自己诱骗了南璋枝? 张筝简直想仰天长叹,她就知当初不好的预感必定会灵验,这娇娇小姐真给她带来了个大麻烦。 程掌门蹙眉,看向张筝,问:“张筝,可有此事?” “回掌门,确有此事,但张筝并未伤害小姐半分,亦未诱骗其出界。” 张筝将事情经过详细从头到尾细细道来,不敢漏下任何一个细节。 “当日,璋枝小姐还特意领我向少主告别,少主正与一男子对弈,只挥手让我们离开。” 同自己道别?她根本就未曾见过两人。 南钰林想起自己回院后,偶然发现石桌上遗留的一小撮烟灰,已是有所猜疑,面色黑沉。 第五十六章 迁怒 眼看张筝毫无惧意地发下心魔誓,证明她绝非诱骗南璋枝之人,对其出逃毫不知情。 南钰林虽心知此事的确与她无关,可毕竟牵扯的是自己妹妹的性命安危,难免迁怒。 若只是个散修,生擒了回族便是,奈何人有宗门撑腰,还是西川界第一大宗。 南家即便不怕与其交恶,多少也要顾及两分,最重要的是,此事,他们并不占理。 南钰林对上程掌门的视线,明显的是要护住这弟子了。 压下心中火气,她草草拱手行了礼,朝着张筝冷哼一声,领着一众南家修士甩袖而去。 隐世家族刚出世,万玄门不说交好,反而与其生了隔阂,实在是始料未及。 因为自己的缘故,给宗门带来了麻烦,张筝心里不安,恭谨地朝着掌门及段长老鞠躬道谢。 虽还没摸清隐世家族底蕴如何,但光依它给出的悬赏世间难寻,便可推知其实力绝不可小觑。 与这样一大势力生罅隙,程掌门亦是不免心焦愁虑,但最终还是摆手叫张筝不必担心。 “此事关乎万玄门威严,并非你之过,你不必太过介怀。下去好好修炼,争取……”早日突破金丹。 他打量了一番张筝,眉间生起疑惑,“为何你才筑基中期?” 虽然此女乃五灵根,入门资质只五十一,但能筑成九阶灵台,必是天资卓越之辈。 历来,筑成九阶灵台之人,何人不是几年跨一小阶,最多不过四十年就能突破金丹。 距离她筑基已有将近十六年,观她身上气息,竟是刚突破筑基中期? 张筝不可能透露丹田碧玉之事,只得装傻充愣:“弟子也不知为何,或许是因为弟子乃五灵根之故。” 程掌门狐疑地看了她两眼,灵根其实并非决定修行之路的唯一因数,越到修行后程,灵根多寡的影响便越微弱。 以她筑成九阶灵台的资质,不应该如此受限于灵根。 段长老突插一脚,慢悠悠道:“修行还需刻苦,不要太过分心于它物。” 这便是说她修行懈怠了。 张筝疑惑地看了眼一旁姿态从容的段长老,转念便想明白了他之意。 白净面容泛起一抹羞愧的红晕,“谨遵长老教诲。” 她坦然认下。 程掌门恨铁不成钢似地瞥了她一眼,无奈摆手,“罢了,回去好生修炼,三十六年后山海令比,你若是突破金丹,便与你一名额。” 山海令比?那不是想参加便能参加吗?还需名额? 张筝心下疑惑,却没问出口,恭顺地应下,便离开了议事堂。 她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程掌门这才叹了口气。 “段师弟,你说这弟子能成大器吗?” 连修行都能如此懈怠,实属让人担心,这难得的九阶灵台可别费在她身上了。 段无为神情平淡,安然自得,似乎对此毫不关心。 “掌门师兄,各人有各人因缘际遇,您老人家上赶着操这心作甚?” 先吃萝卜淡操心。 程掌门焦虑的神色一噎,他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宗门的未来,为了宗门能发展得更好! 张筝不知自己叫程掌门好生操了一番心,她眼下正在宗门到处打探八卦。 “叶师姐也是倒霉,摊上这种极品家人。” “就是就是,要我是叶师姐,恐怕早就控制不住把他们全揍一顿了。” 张筝悄无声息地跟在正谈论的几人身后。 见几人突然不说话了,腆着脸上前打扰:“几位师妹,不知可否与我讲讲叶清欢师姐的事?” 鹅黄发髻的女修打量了她一眼,惊呼出声:“呀,你不是那个张筝嘛!” 另两位女修纷纷凑上前,“对诶,还真是。” “张师姐,跟我们透露一下吧,南家找你为何呀?” 没问到叶师姐的事,倒是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张筝悻悻地笑了笑,她总不能说南家寻自己报仇吧,只好含糊其辞地应付过去。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一场误会。” 说罢,张筝也不敢多留,运起《轻灵诀》,迅速遁逃。 身后三位女修不满地哼哼,“张师姐也太坏了,都不跟我们多说些八卦。” 经此一遭,张筝再不敢低估如今自己在修真界的名气之盛,只好心疼地花了灵石去山下今时阁买了情报。 一份叶家的情报,一份南家的情报,一共两百八下品灵石,着实令张筝咋舌,看来情报事业也是个赚钱的行当。 张筝将玉简迅速看完,不禁染上几分愁绪,叶师姐的经历的确是叫人悲叹。 叶家,坐落于九重滇池,几百年前,此地原是一小修真家族郑家独大。 可惜郑家子嗣凋零,叶清欢母亲那一代最后只剩下女儿无男丁,只好行招婿之事,却没料到所招非人,那上门女婿野心勃勃,竟直接将郑家改名换姓,成了滇池叶家。 如此不算,叶清欢母亲因病去世后,叶清欢作为嫡女竟暗受刁难,最后更是被驱赶出府,如此,才入了万玄门修行。 万玄门察觉叶家蹊跷,暗中派弟子查探,果真发现了端倪。 叶家,居然囚禁了叶清欢,更是暗中设诡异地牢,只是那地牢中空无一物,回影石亦不起作用,没能查到设地牢为何。 待万玄门出面整治叶家之时,偌大的叶家却不翼而飞,凭空消失,只留下空荡的府邸,和一身伤痕的叶清欢。 经丹药治疗,叶清欢已无性命之忧,但灵根被挖,修为尽毁,再无修行可能,余生只能拖着残躯苟延残喘。 叶清欢得知此结果,拒绝了再回万玄门,也拒绝了往日同门的好心帮助,只身离开,不知去往何处。 若她还有修行的机会,万玄门不会放弃这个弟子,但她已沦为凡人,从此与修真界无缘,万玄门与她也就断绝了关系。 从那以后,到今日,再未听说一丝叶家的消息,众多叶家之人去了何处?诡异地牢究竟是何作用?无人知晓,就连当日的叶清欢亦不知。 看完整个事件,张筝不免唏嘘,心生酸涩。 她与叶师姐交集不深,但亦知她是那么要强的一人,一心只念修行,如今却沦为凡人,或许还比不过凡人。 在这世间茕茕孑立的她,会去哪儿呢?是否在某个无名山野永久睡去,还是遇到奇迹获得重生…… 莫名的,张筝仰头望天,晴空浮云万里,片片云彩随风吹变幻万千。 她心绪很乱,难以安宁…… 第五十七章 沽源秘境 南家,大堂。 “姬笙,你来此作何?” 面对横眉怒目的南元章,来人神色自若,无须人请,已淡然落座。 男子一身绛朱长袍,上半面被玉白面具遮挡,淡色薄唇微张,“南家主如此盛怒作何?” 修长白皙的手指轻点,无名指上墨绿玉扳指清透不凡,磕在椅角发出碎玉清鸣,却远不抵其声清冽动听。 “南家主既已决定出世,姬家作为盟友自然该来恭贺。”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南元章轻蔑地哼了声,直白道:“事已至此,我南家无惧,你倒不如直说,否则便别怪我待客无方。” 姬笙细长眉眼落到上座南元章身上,又扫过堂下一众正襟危坐的南家族人,低沉的闷笑带出几分轻蔑。 “南家主倒是性情中人。姬笙也不好拐弯抹角,便直说了,还望南家莫要见怪。” “姬家欲开沽源秘境,作为与外界的见面礼。” 沽源秘境! 本就愁容满面的南元章越发眉头紧锁,陷入沉思,踌躇不决。 南元章:“你有把握?” 姬笙眼前划过一张伤痕累累的面容,唇角上扬,“当然。” 南元章不再犹豫,毅然决然应下,“好。” “七月十五,沽源秘境,姬家等南家同开。” …… 张筝停下修炼,目光如炬,有人触动了洞府禁制。 她起身打开禁制,洞府外是一位不认识的师弟。 见人出来,师弟退后一步,尊敬地拱手道:“段长老派我来寻张师姐,三日后沽源秘境将开,师姐若愿去届时还请及时汇合。” 沽源秘境? 张筝接过师弟递来的玉简,道了谢。 仔细一阅,张筝便明白这沽源秘境为何。 两月前,两大隐世家族中的姬家出世。 广告修真界,作为见面礼,姬南两家将共同开放沽源秘境,供所有百年以下、筑基以上修为的修士进入其中,历练寻宝。 时间便定在七月十五,也就是一月后。 据姬南两家放出的消息,这沽源秘境乃百万年前上界飞升修士——东源真君遗留洞府所在之地。 亿年前,淮奉大陆流放下界,至于流放的原因无迹可寻。 此后,唯有突破分神才可迎来接引之光,进入上界。 在上界继续修炼,直至突破化虚,渡劫飞升,成仙长生。 说来简单,实际上,数百万年,世间都不定能迎来一个渡劫飞升的修士。 百万年前,淮奉大陆与上界联系还算密切,故而东源真君的飞升传遍了整个淮奉大陆,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实在难以想象,这等仰望不及的大人物,他遗留下的洞府竟会流落到淮奉大陆。 这等秘境,即便是放到上界,亦是蜂逐蝶涌的宝地。 尽管质疑声此起彼伏,但整个修真界仍是彻底轰动,若非姬南两家明确要求只有百岁以下、筑基以上修士可进入,恐怕修真界所有修士都想涌进去。 对此,姬南两家解释:“沽源秘境乃东源真君所开辟,秘境外有禁制,只有百岁以下、筑基以上修士可进入,这是东源真君留给修真界优秀后辈的机缘。” 东源真君,飞升仙界、成就长生的修士…… 张筝不觉失神,视线失去焦距,飘到浩渺的天际。 天穹之高阔,她穷极一生也走不到尽头,高如泰山之巅,也不过天穹下的一粒沙尘。 这样的天穹,她真能抵达吗? 与天同寿,与地同泽。 “小丫头,你这灵根资质太差,便是入了我太虚宗也怕是将终生蹉跎在外门了。” 遥远的记忆中,仙风道骨的老者对着幼小的她不觉叹气,惋惜她的修行之路必不长远。 她说了什么? “谢仙人关心,可若修仙不敢与天争,能有何成就!” 张筝收回飘远的视线,目光逐渐由迷茫转向坚定。七岁的她尚且明白的简单道理,七十几岁的她却险些忘了。 即便天再高,又如何?她所追求的永远都是前行。 且不去管日后如何,不去看前途如何,不去问自己是否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前面有一步阶梯,便走一步阶梯;有一座高山,便攀一座高山;有一条大江,便跨一条大江。 只要脚步还在向前,便不算停留在原地,便与天穹更近一分。 这一刻,她站在洞府前,却恍若站在当初那个七岁的稚子前。 她笑了笑,说:“你看,我今天已经是筑基修士,跟当初你仰望的仙人一样的强大。” 稚子仰起脸蛋,晶亮眼眸水光粼粼,也扬起了灿烂笑容,“我没想到,但我想过。” 我没想到我真的能走到如此远,但是,我想过我要走到如此远…… 张筝目光明丽,灼灼其华。 沽源秘境…… 她要去! 日月如梭,转眼三日时间已到。 这三日张筝没再忙着修炼,而是将身上大部分灵石换了各式各样的法宝、符箓和丹药。 沽源秘境将开放一年,这一年秘境与外界完全断绝联系,若是在里面身陨便是真的死了,烟消云散。 张筝不过刚刚筑基中期,在进入秘境的一干修士中,她的修为只能算中等偏下一列。 诚然,沽源秘境虽限制了百岁以下才可进入,但修真界之大,天才辈出、无奇不有,绝不乏钟灵毓秀、旷世奇才。 光是万玄门内,百岁内成就金丹的便有林潇潇,江奉来、林易寒等人亦多在筑基后期,距离金丹不过一步之遥。 如此一来,且不论秘境本身危机四伏,光是修士之间的争斗就已是危险重重了。 张筝决心探一探这秘境,但绝非鲁莽前去送死,故而,保命的东西容不得含糊。 这么多年的弟子年俸加起来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张筝几乎花去了十之八九,可算给自己从头武装到脚。 在这种时候,她虽然心疼灵石,但她更知两者相较,自然是命和机缘更珍贵。 赚灵石不就是为了换取资源,活得更好,修行更远嘛! 倒也不亏。 张筝刚到出发处准备集合,才发现此地已等候了不少人。 此次秘境之行,带队长老乃江朝瑞与柳濡清两人。 林潇潇、林易寒、江奉来、秦家一对姐妹以及张小凉,还有几个不熟悉的面孔,皆跟随在两位长老身边。 一行人神采奕奕,相貌不凡,皆是人中龙凤之姿,身着亲传弟子独有的月白宗服,腰环白玉宗牌,在一众弟子中显得仙气飘飘。 林潇潇注意到她的到来,朝她勾唇浅笑,点头示意,张筝亦回了个微笑,随后自觉地混到了熙熙攘攘的普通弟子行列中。 一直等到正午时分,再无其他弟子前来。 江朝瑞宽袖一挥,召出一顶巨大的豪华飞梭,足足可载下千人,此行将近三百弟子,绰绰有余。 临出发,张筝不自主地看了眼亲传弟子的方向,一个向来阴魂不散的身影却意外地缺席了。 蹙了蹙眉,谭盈竟不参与此次沽源秘境之行? 第五十八章 秘境之行 东华界,恒沽平原。 广阔的平原之上,一块巨石碑突兀伫立,石身斑驳,直上云霄。 石碑周围人山人海,细看之下,便会发现人群有序地分成了数十派势力,大致又能区分成两方。 一方人数较多,乃是淮奉大陆诸多宗门或家族弟子,聚在石碑右侧,内里又各自为阵;一方则是散修势力,人数只宗门势力的一半不到,偶有小团队联盟,多是各自为营。 两方井水不犯河水,中间仿佛隔了道天堑,彼此恍若未见。 在宗门一方,又隐隐以几大势力为首,其中最壮大豪派的自然是修真界第一大宗——思道宗。 弟子皆着整齐划一的水蓝、湖绿宗服,衣领袖口纹五行象式,腰佩玉环,执剑敛色。 思道宗旁,另有两方势力来人虽少,不过寥寥十数,但个个气势不凡,周身灵韵馥郁。 他们不像宗门弟子着统一服饰,而各有千秋,正是此次秘境主角,姬南两大隐世家族。 万玄门的飞梭破空行来,悠然落地,江朝瑞与柳濡清首先飞身而下,率着一众弟子直进入宗门弟子的阵营。 元稹真人,此次思道宗带队长老,主动上前一步招呼:“云禁真人、云行真人,别来无恙啊!自上次一别,修为又是精进不少。” 修真界凡修为至元婴皆可称为真人,取道号,宗门家族弟子大多有每一代弟子的道号首字。至于散修则无此限制。 万玄门江朝瑞、柳濡清这一代弟子道号刚好首字为云,两人分别取道名禁、行。 两人挂起标准的待客笑容,拱手回道:“元稹真人说笑了,自宗门大比一别,百年不见,真人才是进步神速,让我等实在自愧不如。” 一番寒暄,彼此关系拉近了不少。 百年,已足以一代弟子成长起来,故而两宗此行来的新一代弟子彼此间几乎未曾见过面。 一个是修真界第一宗门,一个是西川界第一大宗,两宗弟子相遇不免得互相打量,暗自评估彼此实力差距。 嗅出空气中淡淡的火药味,张筝戳了戳鼻子,不动声色地躲到一众弟子中,避开刀光剑影,尤其是从南家方向射来的锋利眼刀。 如果目光能化剑,张筝瞄了眼怒气冲天还死命压制的南家一众人,她怕是要被千刀万剐、万箭穿心。 唉!明明她什么都不知道,结果现在看来还是被迁怒得严重了。 张筝突生担忧,自个儿要是进了秘境,不会被气恼的南家寻仇吧? 纠结半晌,她长舒了口气,管他的,秘境如此大,大不了避着人走就是了。 因为南家灼灼的注视,张筝险些忽视了一道隐蔽的视线。 也亏得她练了中和化生诀的缘故,对各种气息格外敏感,故而敏锐地捕捉到了那道暗中藏匿的窥探。 借着其他人的遮挡,她小心顺着视线望去。 姬家? 那人很敏觉,在她看去的瞬间便收回了视线,张筝只能将目标锁定在姬家的方向,却不知究竟是其中何人。 张筝细细回想过去,她敢肯定没和姬家之人接触过,二十几人没一个她认识的。 究竟是谁在窥视她? 那人有何目的? 疑虑重重,浓眉蹙成一条线。张筝可不认为这是偶然的无意之举,她明显感受到,那道视线中暗含好奇以及……一丝莫名其妙的杀意。 敌在暗,我在明。 此次沽源秘境之行,于她而言,必然是危机四伏、险象环生。 又过了一日,往日空旷的恒沽平原已挤满了人。 姬南两家中突然站出两人,一者正值而立之年相貌,一身正气浩荡,神色凛然,不怒而威。 另一人则是一副青年容貌,玉面遮挡上半张脸,仅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颌以及淡色薄唇,已是俊美非凡,仿佛只一眼就能勾人心魄。 只见两人齐身朝着众人拱手,中年人正色,声音不大,却气势如洪。 “诸位皆乃我淮奉年轻一代弟子中的奇才,今我姬南两家同开沽源秘境以供后辈历练,祝诸位得偿所愿、前程万里,共兴我淮奉修真界。” 话音刚落,两人一齐抛出两枚黑石。 黑石于空中碰撞,黝黑的外表从内绽放千缕万缕耀目光辉,两者相互缠绕旋转,速度愈发迅疾,璀璨夺目,明并日月。 轰然一声巨响,黑石湮灭成灰散落,光芒依旧,甚至更甚,恍若一道天门。 “秘境已开,祝诸位如愿!” 姬南两家弟子率先动身,没入万丈光芒中。 紧接着,众人纷纷化作漫天光影,飞入绚丽天门,消失不见。 张筝随着万玄门一众弟子进入秘境,只觉眼前极致明亮,晃得看不清任何事物,一阵眩晕后,落到了实地。 黄沙漫天、蔚蓝晴空如洗,万里无云,其下是万顷沙漠,望不见边际。 仅是置身其中,呼吸中都觉空气干燥,仿佛行于巨大火炉边缘,下一刻便会燃烧。 眼前之景倒与她从洞天居出来后迷失的梵沙地极其相似。 但也只是相似。 在张筝仅仅五日却已斩杀了成千上万数的沙蝎后,她深深怀念起那个没有任何妖兽的梵沙地。 沙漠之上盘旋着密密麻麻的漠鹫,张筝忌惮地看了眼几乎遮天蔽日的漠鹫,老实地继续与源源不断的沙蝎拼杀。 五日前,她本想飞行离开此地,可刚行了不到百里,不知何处冒出来的诡异秃鹫迅速包围了她。 漠鹫数量实在太过可怕,凶猛异常,尖利的爪子和锐利的喙轻易便可刺破她二阶上品的法衣,个个堪比筑基修士。 险些把小命丢在半空的张筝注意到漠鹫似乎不敢靠近沙漠,凭着一丝猜测,她拼死突破漠鹫围攻,狼狈地摔到沙漠上。 幸运万分,攻势凶猛的漠鹫瞬间停止了攻击,但却团团盘旋在半空,虎视眈眈,眼露血光,仿佛只要她一至半空便会将她生生撕碎。 按理而言,妖兽不敢靠近一个地方,只有两张可能,一是有禁锢存在,无法靠近,二就是对那地方有所忌惮,不敢靠近。 看到漠鹫不甘心又恐惧的动作,张筝心有所感,十有八九是后者。 即便知道沙漠之下或许有更为可怕的存在,张筝却别无它法,前有狼后有虎。 于她而言,虎狼都对付不了,但在沙漠提心吊胆,总好过飞上天立刻就被漠鹫撕碎。 第五十九章 得宝 “噗——” 刀剑入肉,一尺寒光堪决云,一丈赤血溅黄沙。 张筝凭空一跃,任凭乱发肆意飞舞,十寸匕首反射着凌厉刀光,轻易刺穿沙蝎硬甲,斩为两截,刀势未减,一连削断三只沙蝎,利落斩杀。 十息过,遍地残尸断肢,黄沙染成朱砂艳红,一如西天将落的赤色悬日,腥臭的血腥味经久不散。 距离她进入秘境已过半月,张筝日夜兼程地赶路,不敢半分停下脚步,无穷无尽的沙蝎,她已经不知斩杀多少,只知如今她已熟练到一刀断三不在话下。 几乎杀到麻木。 半空盘旋的漠鹫实在等不耐烦,离去了大半,还剩部分死死守候。 即便如此,张筝也不敢御空飞行,若是再被漠鹫包围,她不知还有没有命逃出生天。 浓重的血腥味钻入鼻腔,张筝眯眼望了眼无垠的沙漠,运起身法继续赶路。 “绿洲!” 张筝猛然停下步子,痴痴地望着前面百里处,沙凹中的一处绿意。 终于到了…… 前几日她探到南方隐隐传来生机之气的气息,极淡极轻,似乎微风都可将其吹散。 一路寻着气息追来,因为沙蝎的拖延,足足行了五日。 张筝长舒一口气,凝视着不足百里之距的绿洲。 沙漠中绿洲之所以能形成多依附于其地下暗河的存在,可张筝神识探下沙漠足足几百里,没有寻到暗河的踪迹。 眼前的绿洲绝对有诡异之处。 张筝踌躇半晌,狠下心朝绿洲赶去。 整整一月,秘境一共开放一年,她却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困了一月之久。 除了眼前这绿洲,再无其它发现。 就算它再多迷题,就算它是明晃晃的陷阱,她也只能一闯。 方一踏上绿洲,清新空气扑面而来,恍如隔世,脚下是柔软的绿草如茵,小花点点,煞是可爱。 张筝不敢放松,紧握着匕首,谨慎地往绿洲中心去,那里的水汽最为浓郁。 短短几里路程,她走了足足一刻钟。直到站到绿洲中心,四周平和安宁,无事发生。 空气中水汽之浓郁,在张筝睫毛上凝成水雾,呼气则白雾蒸腾,聚成水珠,可如此重的水汽,却探不到一丝水汽来源。 张筝阖目凝神,将全部心绪沉浸入水雾中,透明清亮隐带蓝色的水灵气盈盈绕于身周,试探着往水雾深处探去。 找到了! 双目突睁,闪过一丝耀眼的明丽果决,环绕凛冽寒光的匕首猝地破空而去,气势如虹,直刺向隐匿于水雾中的奇宝。 “铛——” 一声清鸣,朦胧之景如水幕瞬息万变,仅一息便彻底褪去。 环境虽还笼罩着异常浓郁的水汽,但已没了迷蒙之感,迷障顿消,真实感油然而生。 张筝身形似箭,敏捷一跃便将奇宝收入囊中。 奇宝消失的刹那,周围的水汽顷刻消散,于燥热沙漠中蒸腾不见。 哪还有什么茵茵绿草、似锦繁花,皆作虚幻。 张筝在夺得奇宝后便飞身离开此地,远远遁到百里外才敢停下,唯恐有异象发生。 等了两刻钟,一片祥和,绿洲已经消失,只余下空气中淡淡的水汽昭示着它与周围沙漠的不同。 似乎是没有危险。 张筝这才取出方才夺到的奇宝细细查看。奇宝一出,方圆几里的空气瞬间湿润,泛起重重雾气,叫那受多了严燥的人闻之难忍喟叹。 犹如一团水般的拳头大小的团子。 她稍稍用力一捏,深蓝色水团便陷下一个大坑,冰凉浸骨,柔软舒服。 总觉得有些熟悉,张筝苦苦思索,兀然明悟,这奇宝与她在洞天居吃下去的水团七分相似。 只是后者颜色更淡,通体清透似青白玉,而且当初她拿着水团也没见生水雾这等奇观。 张筝眼里冒出寸寸精光,莫非手中这东西是比那水团还珍稀的宝贝! 一番想入非非,张筝重新将宝贝放回储物袋,准备往绿洲处再探一次。 刚行不过十几里,她猝然驻足,点点被忽略的奇异现象钻入脑中。 下一刻,她取出水团,回转方向,不再往绿洲去,直直朝远处行进。 落日余晖换作清凉明月,又升起一轮红日。 张筝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半空稀稀落落的几只漠鹫。 她就说嘛,隐隐总觉得缺了点啥,平时几里路就冒出一大堆沙蝎,自从她靠近绿洲,再到后面取得奇宝,再也没见过一只沙蝎,连天上虎视眈眈的漠鹫都少了许多。 看来,它们怕的就是她手中的水团。 虽然不知为何先前距离绿洲那般远,沙蝎敢出来而漠鹫却死活不敢下沙漠。 想不通便用实践来证明。 张筝仰头望天,盯着寥寥几只凶恶的漠鹫,明亮双眸露出势在必得。 足下点地,雪青色身影腾空而起,直朝着半空中的漠鹫飞去。 “呼哧……呼哧……” 慌乱的羽翼扑腾,乌绒羽毛漫天飞舞,原本目露凶光的漠鹫仓惶逃窜,一片混乱。 漠鹫速度极快,论耐力张筝绝对比不上,但是她目的本就不在于杀漠鹫。 双眸明亮,直盯着一只漠鹫,闪过势在必得。 一声凄厉的鸟鸣刺破苍穹,身形巨大的漠鹫在空中慌乱翻滚着,试图将它背上的不速之客摔下。 足足一个时辰,漠鹫终于停下挣扎,筋疲力尽,乌黑羽毛都落了个七七八八,似只秃鸟。 在她背上,亦是一身凌乱不堪的张筝,急忙“呸呸”,吐出满嘴的绒毛。 顾不得衣裳头发乱糟糟,她一手紧锁着漠鹫的脖颈,另一手持着匕首抵在它的脑袋上,俊俏脸蛋贴上漠鹫毛茸茸后脑勺的侧面。 笑容和蔼可亲,语气极度威胁不友好,“配合点,咱两都少受点罪,我不用水团折磨你了,你乖乖把我载出这鬼地方。” “到时,我就放你自由,不计较你先前想吃我的罪过,如何?” 漠鹫并未生出灵智,但妖兽的本能让它感到致命的恐惧,不敢反抗,载着张筝就朝着一个方向狂飞,翅膀扇得几乎见不着影。 十日后…… 一只体格壮硕、却羽毛乱糟,看着格外可怜不堪的漠鹫惊惶地落到沙漠地上,从它背上跳下一俊秀女修,正是张筝。 前方一里便是沙漠的边际,外面是郁郁葱葱,连绵山脉。 终于找到出口了! 张筝忍不住叹出声,再一次觉得自己骑鸟的决定英明神武,若是换作自己跑,跑断两条腿都不一定能出来。 有坐骑真好啊! 她不由得转头看向身旁畏畏缩缩的高大漠鹫,宽大的翅膀几乎蜷缩在身下。 刚生的浅淡欲念烟消云散,轻松一笑,“今日再见,咱两后会无期了。” 漠鹫似有所感,扑腾着翅膀升上高空,转瞬便成了天际一粒灰尘。 第六十章 斩杀 将目光转向前方的高山丛林,张筝一跃向前,两地间的屏障泛起圈圈波纹,沙漠再次恢复宁静。 进入丛林才知其山陡树高遮天蔽日,林中阴深可怖,若非修士五感敏觉,怕是连路都看不清。 张筝在中行了两日,途中除了几只妖兽什么也没遇见,遂放下了寻宝的心思,专注历练,偶尔寻个灵气充沛的安全地方修炼几日。 漫无目的地游荡了十几日,张筝在一处石洞内意外发现了一株轮回生金花。 轮回生金花乃五阶灵植,花如其名,是炼制五阶上品丹药——小轮回丹的主要药材之一。 传说中轮回丹可活死人肉白骨,可那毕竟是传说中仙人才有的圣丹,无人真见过。 这小轮回丹则是修真界玩笑称下的名字罢了,功效虽不可化腐朽为神奇,但还是能保住一条残命,亦是可遇不可求。 这一株轮回生金花值上万下品灵石。 张筝屏气凝神地守在石洞外,耐心等待机会,不敢叫它的伴生兽察觉。 世间高阶灵植和奇宝多有伴生兽存在,伴生兽守候宝贝至成熟便可将其服下以修炼升级。 先前取水团没遇见伴生兽已是万幸。 眼前这株轮回生金花的伴生兽长着一副半狼半熊的奇特模样,修为隐隐比张筝高出一筹,大概在筑基后期的模样。 待到轮回生金花成熟,伴生兽便能借其一举突破金丹。 观灵植周围泥土已泛起浅淡的金色,根部至茎系透出金光,恐怕距离成熟不久矣。 越是临近成熟,伴生兽便愈发谨慎易怒,任何靠近的生物都会被其视为入侵者爆发生死决斗。 张筝只想夺宝,可不想撞上枪口,与它不死不休,故而一直小心地藏匿在石洞外,静候良机。 如此一等便是两日。 金光已漫上轮回生金花的茎叶,蜷缩的花苞隐隐流露出金光华彩,光彩愈发耀眼,几乎将狭小的石洞映得亮如白昼。 成熟了! 早就在旁守候的伴生兽紧张的姿态露出一丝松懈,张口就要将其生吞。 寒光直逼颅中,速度之快,掀起凌厉飓风,飞沙走石。 伴生兽亦不是吃素的,前爪蹬地,急退避开,但如此一来,它也同样错失了第一时间吃掉轮回生金花的机会。 紧随匕首其后的张筝可没想着这一击能杀死伴生兽,广袖一挥,提前准备好的玉盒便将轮回生金花连同扎根土壤一起收入。 夺得宝贝,她对着怒目圆睁的伴生兽就又是一张凝实灵牢,金针飞雨呼啸而去,铺天盖地、气势可怖。 “嗷——” 被灵牢和金针一时困住的伴生兽不甘地盯着张筝消失的方向咆哮,暴虐之气充斥血红的兽瞳。 张筝一路狂奔,不敢停息,雕虫小技拦不了伴生兽片刻,她一边逃一边掩去自己的气息。 “嗽嗽——” 破空声从身后袭来,张筝一个偏身,骨碌滚到另一侧,几缕黑发断口锋利,飘落空中。 冻人寒气的冰刀与她擦身而过,撞到巨树干上,树干瞬息成冰,轰然稀碎。 张筝回头瞥了一眼,伴生兽已经追了上来,距离她不到三里远。 麻利弹起,匕首灵光大涨,目光如炬地盯着奔来的伴生兽,既然注定逃不过,那就爽快地打一场。 她就不信了,凭她这么多宝贝和法术,还耗不死一个天生地长的妖兽。 失去了守护几百年的灵植,前功尽弃,伴生兽气得几乎发狂,目露凶光死死抓着张筝的身影。 “火葬!” 一声轻呵,漫天火海席卷天地,朝着伴生兽扑去,冰刀在凶悍的火海面前不堪一击。 “轰隆隆……” 阵阵爆破声炸开,黑烟水汽蒸腾而上,一个敏捷的矫健身影破开火海,锋利如刀刃的尖锐爪子迎面袭来。 张筝再一次侧身躲过,身形一晃,已落到伴生兽身后。 刚一落下,数十道冰刀猝然包卷,张筝面露惊骇,双手掐诀,水幕乍起,裹住全身。 两者相撞,水幕颤颤巍巍、剧烈波动,冰刀寸寸溶于水幕,同时崩溃。 危急解除,张筝再不敢小觑,绿藤灵牢拔地而起,将伴生兽困住,匕首横于胸前,全身灵力疯狂涌入,巨大的匕首虚影具现,威势骇人。 “斩!” 虚影竖劈而下,所经之处,空气凝滞,几乎被生生斩成两半。 被困在灵牢中的伴生兽兽瞳扩增,晶蓝色虚影占据整个瞳孔,生起前所未有的恐惧。 虚影落下,地面剧烈晃动,烟尘扬百里。 张筝不敢放松,神识高度集中,注意着灰土中的情形。 突然,张筝腾空而起,原地被鲜血淋漓的妖兽砸碎,从背部到脑袋,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狰狞可怖。 伴生兽抬头死盯着张筝的身影,瞳孔收缩到极致,泛出浓烈血色,发起临死反扑。 一声巨吼,冰铺百里,箭若流光,冷冽刺骨的寒意让张筝险难承受,御起火灵力抵抗,忍不住颤抖、牙关磕碰。 锐利冰箭轻易刺穿防御,“扑哧”穿透肉体,伤口被坚冰覆盖,严寒浸透心肺。 冰寒之意愈发浓烈,深入骨髓丹田,灵气凝滞,根本无法运行。 当真是相差一阶压死人了。 眼看着冰霜漫上衣角,攀附上四肢,张筝狠心咬牙,体内灵气疯狂沸腾,硬生生破开凝固,融化冰霜。 烧火棍倏然出现,紧握手中,喉咙涌上一股腥甜,嘴角溢出鲜血,身形如电,急速俯冲。 “梆——” 妖兽轰然倒地,死不瞑目。 张筝再也控制不住,俯身撑地,呕出大滩血块,五脏六腑似刀割斧切般疼痛难忍。 顾不得擦拭脸上血迹,稍压下剧痛,将倒地的妖兽收入储物袋,飞速朝远处遁逃。 闹出如此大的动静,若是引来其它妖兽或者人修,以她现在的虚弱状况,怕就真成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了。 刚躲进先前寻到的一处隐蔽山洞,张筝再撑不住狠狠摔到地上。 四肢酸软,全身叫嚣着疼痛。 就着躺地的姿势,生机之气徐徐运转,游走全身,驱逐深深扎根的严冰寒气。 睫毛、头发、乃至全身皮肤泛起层层冰霜,结成雪色,呼气成霜,俨然整个人冻成了具雪人。 储物袋突生颤动,她才夺来没多久的神秘水团从袋中轱辘滚出,滚到她额头眉心处停住,摇晃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哗——” 水团突然似水崩溃,拳头大小的水团此时却如河水般几乎淹没整个石洞,将张筝包裹其中。 深蓝近墨的水色星光乍现,如流沙灿烂绚丽,尽数隐入张筝体内。 第六十一章 蓝色妖怪 “哇塞!这里是经历了一场大战啊!” 小少年惊奇地摸着冰树,对着眼前近百里的冰雪世界赞叹出声。 同行三人,穿戴着齐整一致的服饰,腰间玉牌绚丽夺目,彰显着他们的身份——思道宗弟子。 颜元丰眸色深沉,手掌与冰霜相接处源源不断传来刺骨寒意,“能制造出如此大动静,此人绝对不简单。” 开头那小少年已经蹦跶到了冰场中心,朝着其余人招手喊道:“这,这儿,有血。” 黑红的大滩血迹已经被坚冰覆盖,周围随处可见血色斑驳。 三人中姿容绝色的女子见此,细眉不展,轻声道:“看来此人应是受伤不轻。” “如此,应该不会离太远。” 小少年扬起明媚的笑容,纯真烂漫,“意师姐,我们要找这人吗?” 颜元丰沉思片刻,接过话道:“自是要寻,如此强者十有八九也是传承所寻之人。” “好诶!好诶!” 小少年欢呼出声,视线落到手中通透翠绿的叶片之上,“如果这人真是,那就有四十三个了,还差七人。” “江道友方才传言,他们那边也已找到三人,还差四个。” 三人对视一眼,眼神流露出期待之色。 被称作意师姐的女子素手一摊,一只巴掌大的雪白团子躺在手心。 “小珠宝,试着追踪这里的气息。” 雪团子抖擞毛发,小巧粉红的鼻子不停耸动,霎时可爱。 一会儿,它停下嗅闻,灵活地爬上女子肩膀,蹭了蹭女子的脸蛋,唧唧指路。 “东南方向。” 三人相视一笑,身形朝着东南方向飞驰而去。 …… 张筝不知自己正被人苦苦寻找,昏迷了几个时辰才悠悠转醒。 刚一睁开眼,正要起身,她动作一顿,目光落在自己手上,呆若木鸡。 这是个什么鬼玩意儿! 张筝施法欲变换一幕水镜,眼前倏然出现一条江河,奔涌倾泻,将她淋了个透心凉,似泄洪般漫出石洞。 呆愣地看着自己亮蓝色的手,心下吃惊,她的水法何时变得如此强悍了?一个小水镜术,平日只能变换出脸盆大小的水团,今日怎的成了一条大江了。 急忙内视丹田,什么变化都没有。 压下心中的疑惑,不管怎样,现在于她乃好事。 这次,她控制着施法的力度,准确变出了一幕全身大小的水镜,迫不及待地站到水镜前。 波光粼粼的水镜映出一个全身皮肤晶蓝发光的人形生物,睫毛、头发染成湖蓝色,连眼睛都成了一泓幽秘的深蓝。 压抑住嗓门将出的一声尖叫,张筝简直不敢相信,水镜中这个蓝色怪物居然是她! 毁天灭地的窒息感! 花了足足半个时辰,张筝终于接受了这个奇特到有几分丑陋碍眼的长相,至少五官、身形正常,没真变成怪物。 她试着使其它四行法术,威力正常,只有水法出了异常。 同时,她也勉强搞清了自己成这幅鬼样子的缘由。 储物袋里的水团凭空消失,十有八九是进入了自己的身体,也就是导致她这幅闪瞎人眼模样的罪魁祸首。 张筝自觉没脸见人,用化形术给自己变换成原来的模样,又催动了隐息符,隐去身形。 这终究不是个法子,若是遇上金丹及以上修为的修士,一眼便能看破伪装。 张筝踏出石洞,看到面前被水淹了的大片地面,对自己的水法凶猛又有了更深的认知。 也不知这是福是祸…… 她忍不住仰天长叹,莫非她要顶着这鬼样子过一辈子吗! 张筝前脚刚走不多时,三名修士在石洞在驻足。 小少年踮脚戳了戳潮湿的土壤,不满地嘟囔:“人跑了。” 雪团子耸鼻轻嗅,唧唧叫唤,着急地在女修肩上蹦跶跳脚。 意阑珊柳眉微蹙,朝着两人摊手苦闷道:“气息到此就断了。” 这人竟这般警觉?居然察觉到了他们的追踪,还隐去了气息。 究竟是何等厉害人物! 三人目光相接,皆是面色凝重,既然人刻意甩掉他们的追踪,他们还是别在此费心思了。 到时惹恼了强者,得不偿失。 思及此,三人重新寻了一处方向,足尖轻点,腾空而去,身形隐于重重山林。 张筝还不知自己为了遮掩相貌而使的隐息符却产生了一个天大的误会,莫名给自己立了个绝世高人的牌子。 她此刻正站在一众人前,两方对立,中间躺着一具兽尸,场面颇显尴尬。 真是太有缘了,随意寻了个方向,却刚好撞上南家与姬家两派修士。 她本在林间穿行,不料迎面飞来一只灵禽,这灵禽也不知有什么神通,竟无视隐息符看到了她的真身,穷追不舍。 她自认没招惹它,莫名引了仇恨,便恰好拿它来试试自己水法厉害。 没想到,几道水箭轻易穿透灵禽头颅,瞬间死亡。 张筝还没来得及收尸体,林中便冲出一队弟子,其中慢悠悠行在人中的可不正是南钰林。 队伍共二十几人,除了南钰林外还有一位陌生女修亦是金丹期修士,隐息符在她们眼中恍若未见。 三人面面相觑,尴尬的气氛于空中弥漫。 南钰林审视的目光在她身上上下打量,没想到,让族中弟子历练一番却得了这意外之喜。 她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张道友既已相遇,何必躲躲藏藏。” 她一声突兀的话,将其余弟子的视线全集中到了张筝身上。 张筝无奈,只好解除了隐息符,但伪装死活不能卸下。 南钰林亦不逼迫她,只微勾唇角,眼神探究,“万玄门一别,还以为日后见不到张道友了,没想到今日有缘再会。只是……道友这模样颇有些奇怪。” 何止奇怪,简直惊悚。 张筝知她怪罪自己与南璋枝失踪有牵连,敛眉诚心道:“南道友,张筝此番模样自己亦是迷惑,毫不知情,惊吓了人,还望道友莫怪。” 一语双关。 南钰林轻呵了声,当日一别,她心中几多思索,也知将此事怪到张筝头上实属偏颇,于她而言确是无妄之灾。 但璋枝一直寻不到消息,又叫她心焦如焚,难免迁怒。 见南钰林不再理会她,张筝拱手道别,也不要地上鸟尸了,全当赔罪。 方要离开,一道柔柔的声音响起。 “道友还请留步。” 另一位金丹女修莲步轻移,徐徐走到鸟尸身边,视线从头颅破碎的尸体转到张筝身上,嗓音柔和,若春风拂面、冰雪消融。 “我观道友实力强悍,可有收到密令?” 张筝转过身,一头雾水,摇头回说:“在下并不知密令为何物。” 第六十二章 洞府密令 女修伸出纤纤玉手,手心赫然是一枚翠玉绿叶,茎脉分明,活灵活现。 “便是此物。” 张筝细细看了绿叶,依旧摇头,“没有。” 女修几不可见地呆愣了片刻,很快恢复平常神色,右手一翻收起翠玉绿叶,笑盈盈拱手道:“如此,清允打扰道友了。” 张筝狐疑地瞄了她一眼,飞身离去。 那自称清允的女修她在姬家队伍中见过,她为何在得知她没有密令后会呆怔? 她料定她应该得到密令吗? 她会不会是当初暗中窥视她的人? 张筝轻飘飘地落在树枝尖端,衣衫微动,回望来时之路,皱眉难舒。 …… 先前在沙漠一月见不着人影,如今如了深林却屡屡撞上熟人,张筝都不知自己算不算运气不好了。 两日前,她偶然遇上万玄门的队伍,林潇潇、江奉来带领着十数万玄门弟子,以及几位路上碰到的陌生修士。 林潇潇乃金丹期修士,神识轻易看穿张筝的伪装,面色流露出一丝惊奇,忙唤住她同行。 从林潇潇那儿,张筝总算知道了翠玉绿叶究竟为何物。 沽源秘境,东源真君遗留洞府所在之地,不仅奇珍异宝众多,更是极可能有东源真君留下的传承。 相较而言,后者更叫人垂涎三尺。 原来,刚入秘境不到十日,便陆陆续续有人得到了翠玉绿叶,此物从天而降,无踪可寻,其余人亦不能夺取。 每个得到绿叶的人脑中自然注入一段话,此物乃东源真君洞府的密令,一共五十枚,自由择主,但被选中之人无不是天纵奇才,实力强悍。 只有五十枚密令集齐,才可于苍洱山巅开启洞府,夺取传承。 “张师妹你虽未得到密令,与传承无缘,但待洞府开启后进府中寻宝亦是不错的。” 林潇潇如此邀请,张筝思量着在秘境内跟无头苍蝇般乱逛也无甚收获,便应了下来。 她已有功法师承,又不欲再拜师,东源真君的传承于她自是无意,但洞府内的宝贝倒是可以一争。 跟着队伍行了近三日,一路偶尔遇到些小麻烦也都轻易解决了,一行人很快抵达苍洱山巅。 苍洱山巅,秘境最高险地,立于山巅遥望,苍松连山迷蒙、雾凇青绿浪海。 身临此界,无人不生出“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豁达感慨。 等了小半日,山巅便聚集了近七八百人,粗略一看,姬南两派似乎全在此处。 “意道友。” 林潇潇朝着来人拱手示意。 来人乃一女修,依其服饰乃是思道宗弟子。 意阑珊亦躬身回礼,道:“林道友,密令已集齐,可开洞府了。” “好。” 从人群中走出五十人,飞身立于半空,一眼望去,修为高深,最低亦是筑基后期,更有十来人看不清修为,想来在金丹期。 这便是天之骄子…… 张筝仰头望着一众龙章凤姿、天资不凡的天才青秀,心绪如潮翻涌。 山巅风狂,衣衫猎猎,墨发肆意卷舞,掩不住他们骄艳张扬的神采,犹比初阳璀璨。 张筝敛眸,眼中羡艳之色渐渐淡去,起伏不宁的心情落于平静,再抬头,心如止水。 天纵奇才、卧龙凤雏又如何? 各人有各人的因缘际会,修道之路没人能走得风平浪静、一帆风顺。 她毋需去与他人作比,任他狂风逐浪,任他山高水阔,她一心行己道,自成青秀。 密令升空,光芒万丈,于虚无中,一道云门大开,狂风瞬息停止,万籁俱寂。 密令化作流光,遁入空中五十人体内,下一刻,他们身形明灭涣散,已然进入洞府云门。 地上人群突生喧嚣,争先恐后,齐齐飞入云门,张筝亦随着众人一同进入洞府之中。 山巅所有人都已进入云门,狂风骤起,掀翻万里长云,云门摇晃着,于呼啸声中湮灭。 …… 东华界,恒沽平原。 弟子们都早已进入秘境,万丈金光的天门已缩成一颗头颅大小的白珠,虚浮在空中不住旋转。 平原便只剩下护送弟子前来的一众长辈长老。 这几月,他们聚在一起,偶尔寒暄几句,多是谈论自个儿收的佳徒,再赞赏几句天资卓越,彼此熟识了不少。 “每逢山海令出世,这几代弟子多有天奉之资,英才辈出。” 柳濡清想及万玄门这一辈的青秀弟子,筑成九阶灵台的便有五人,实属惊人,不由得感慨。 “这也算他们运道好,天道眷顾,只能怪你我没那天命,生不到好时候。” “呵呵……” 一声轻蔑的轻笑,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姬笙若无其事地把玩着无名指上清透墨玉扳指,斜睨一眼天上天门,语气轻浮。 “若是真运道好,也撞不到这时候了。” 柳濡清心中生起不安,不觉皱眉,“姬道友这是何意?” 姬笙不答,不疾不徐地取下手上扳指,交于南元章。 “南兄,还待何时。” 南元章伸出的手一顿,随即接过扳指,紧紧攥于手中。 诡异的气息笼罩空中。 柳濡清与江朝瑞不动声色地聚到一起,面色警惕。 元稹真人踏步上前,神情不愉,语气隐含逼问:“不知姬道友和南道友有何事隐瞒?” 气氛一时凝滞。 姬笙双手环于身前,一指轻点着另一臂膀,好整以暇地观望着面前好戏。 打破沉默的是一声沉闷碎响,南元章摊开手掌,细微粉末被风一吹即散。 如此情形,一众人再也坐不住,有那谨慎的已御起法器就要远离不安之地。 “黄道友,急着走作甚?” 姬笙笑吟吟地开口,语气深情似与情人的床帏呢喃。 同时,一道暗光疾驰向飞身逃遁的黄道友,他甚至没有使出招式抵抗,肉体顿时瘫软,元婴在遁出身体的瞬间炸裂。 元稹真人大骇,急速退后,与柳濡清、江朝瑞两人并肩而立。 有人高声呵问:“姬笙!你敢与修真界为敌!” 姬笙瞥了他一眼,半面具下的薄唇苍白凉薄,“死人的真相没人探究。” 话音刚落,呵问的人亦沦为黄道友一般身首异处的下场,神魂寂灭。 南元章望向众人,眼神却透过他们直看向青天。 诛杀大阵倾盖而下,亿万柄血气弥漫的利剑直直指向阵中之人,来自远古的威势堪比天道压迫,望之心神俱颤,失魂丧魄。 “大阵已成,我南元章对不住各位了。” 第六十三章 入阵名额 “谁来!” 高台上,体型壮硕、袒胸赤膊的男修振臂高呼,凶狠的目光扫视着场下一众修士。 此男修乃一介散修,筑基后期修为,自他上场,连战三同阶修士,拳法凶悍,性情暴戾,与他对战的三位修士无不重伤落败。 即便他如此挑衅,场下一众修士虽不满激愤,却也不敢应战。 男修哈哈大笑,蔑视地看了眼众人,不论散修还是宗门弟子在他眼里皆如猪狗,“尔等也不过如此懦夫。” 此举实属太过张狂,有那与他相识的散修都忍不住斥责:“胡放,你也别太过分!有本事与那天之骄子挑衅去。” 胡放毫不在意,嘴角下撇,“我就与你们挑衅如何?有种你上来啊!” 开口斥责的散修一时缄默,手按着佩刀青筋毕露,努力压制着冲动。 “孬种!” 嘲讽完,不顾众人被他激得面红耳赤,胡放纵身一跳,摘下一颗黑珠,瞥了他们一眼,大步跨入擂台后的传送阵。 传送阵光芒闪过,胡放的身影也随之消失。 满地疮痍的擂台恢复如初。 沉静半晌,一男修飞身上台,中规中矩地朝着台下鞠躬道:“思道宗吴庆鸣,恭请诸位指教。” …… 一日很快过去,已有十四人摘得黑珠进入传送阵。 场下剩余还未挑战的便只剩将近一百人,至于被淘汰的六百余人无不沮丧羡艳,望穿秋水。 自他们进入洞府,便被一齐传送到了面前这个巨大的比武场,中心擂台上剑痕入石三分,笔走龙蛇。 “车轮擂台战,依次上场,守住擂台者可取黑珠,入传送阵夺宝。限每人守擂挑战一回。” 黑珠悬于擂台之上,共二十枚,意味着只有二十人可入传送阵,真正进入洞府夺宝。 “白浪费时间,还不如在外边寻宝呢!” 一面相老实憨厚的方脸散修叹了口气忍不住抱怨,转头看向身旁的张筝,试图寻求知音,“嘿,妹子,你咋还不上擂台?” 张筝没回话,他大嘴一咧,自顾安慰道:“输了也没啥嘛,重在参与不是。” 见他似乎还想安慰她,张筝扯了扯嘴角,应付着笑道:“多谢道友。” 方脸散修拍了拍胸膛,一身正气凛然,“我这人没别的,行走江湖,就赚个仗义名声。” “妹子,你尽管上,伤了也不要紧,疗伤丹药大哥多的是,管保你活蹦乱跳。” “噗嗤——” 一散修模样的男子忍俊不禁,看笑话似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嘲弄道:“人家宗门弟子,要你这散修献殷勤。” 方脸散修似乎这才注意到张筝身上的宗门服饰,面色涨红,底气不足地瞪了男子一眼,却也撇过头,不再说话。 台上守擂的筑基后期修士此时高喝:“可还有人应战!” 他已战胜两人,与最初张狂的胡放相同,走体修之路,一身结实腱子肉,一看便知其力量强劲,实力虽比不过先前几位守擂人,但亦是不可小觑。 还有六颗黑珠…… 张筝摸了摸下颌,估量着自己与台上修士的差距,修为差一层,但他已应战两场体力有所消耗,这点差距或许可以忽略不计。 越到后,黑珠越少,还没上擂台的修士心急下所要应战的人数也就越多。 这筑基中期修为的度量与后期差了可不止一成,车轮战于她不划算。 必须一战立威,叫场下无人敢上台应战。 想通此理,张筝朝着身旁郁闷不乐的方脸散修抱拳道:“谢道友关心。” 随即,她转向高台,一个飞跃落上擂台,拱手作礼,“万玄门弟子张筝,还请李道友指教。” 李朗打量了眼面前容貌俊秀的女修,身形纤细,看着柔弱得紧,开怀大笑:“一介弱质女流,也敢上台来战,哥哥我可不是那等怜香惜玉的主儿。” 张筝还没答话,台下刚被她一句道谢给搞得满脸通红的方脸散修先怒喝出口:“现在瞧不起人,等会儿可别哭鼻子喊娘!” 李朗不屑地哼了一声,抡起胳膊就是一个冲刺,直朝着张筝脸面捶去,毫不怜惜。 “嘭——” 烟尘散去,张筝所站之处凹陷下一个大坑,但坑中除了李朗并无她身影。 猛然回头,一根手臂粗的藤蔓迎面袭来,速度极快,李朗根本避之不及,硬生生受了这一鞭,脸颊笠时红肿大团。 吐出嘴里血沫,李朗不敢再轻敌,神色阴狠地盯着浮在半空的张筝。 不可否认,他很强,力气之大绝非一般体修能比,但是他致命缺陷就在于他过于重力而忽视了速度的训练。 凡俗有句老话说得好。 天下武功,无快不破。 李朗怒喝挥拳,足下用力竟是直接将擂台踩凹塌陷。 张筝又是身形一动,慢悠悠地侧身避开。 一连几拳全部落空,李朗有些力竭,撑着大腿呼哧带喘,“有种你倒是跟我正面打啊!只知逃跑算什么英雄。” 这一战看得场下人亦是心生不满,毫无激情,遂跟风喊道:“上啊,逃得快算什么好汉!不上就滚下台,换老子来。” 对场下喧嚣,张筝浑不在意,又一次躲过李朗的攻击,一番观察她对他的实力已经有了大致评估,俊俏脸上攀起一抹笑意。 “我本就不是好汉,也没种。” 轻飘飘的一句话,叫台下激愤怒火的一众修士面色一噎,更有几位修士忍不住笑出了声。 张筝翻手将烧火棍握在手中,秀眉上挑,神采飞扬,“不过,我倒不介意当一回好汉。” 便拿他来试试她在那鬼地方沙漠里突破至大成的《轻灵诀》的速度。 话落,张筝身形一晃,迅疾化风,影步错乱,仿佛凭空消失,寻不到踪迹。 她居然还隐藏了实力,收敛了一手! 李朗怔怔地立在原地,神情惊骇慌张,他根本看不出女修的行踪,只来得及覆上一层金光罩护体。 “咚——” 一声巨响,李朗壮硕的身体似破麻袋般砸下擂台,一动不动躺在大坑中,竟是被她一棒敲得昏死了过去,狼狈不堪。 这一幕狠狠震慑了台下一众修士,本来蠢蠢欲动的心思瞬间烟消云散。 呆愣地看着张筝慢条斯理地取下黑珠,个个跟拔了舌头的鹌鹑一样缄口不言,生怕被提及方才大言不惭的行为。 这不起眼的万玄门女修也太恐怖了! 那可是体修中的翘楚啊,居然一棒子就给敲晕了! 在一片死寂中,方脸散修最先反应过来,发出欢呼,下一刻,场下霎时沸腾,纷纷振臂高呼。 张筝转头朝着方脸散修浅浅扬起一个笑容,回身衣衫轻扬起完美弧度,抬步踏入传送阵。 第六十四章 天命 眩晕消失,眼前已成了一处空旷的石室。 约莫百平的空间,除张筝一人外,四面雪白石墙,以及中心一块蒲团,别无它物。 说好的夺宝呢? 张筝不漏过任何一个缝隙角落,全盘细细查探完,毫无所获,不由得哀叹。 她也想过这会不会是一场试炼,可无论她使什么法术,敲遍墙面各处,依旧平静如初。 这石室似乎只是将她困在了石室中,只有她与一席简陋蒲团作伴。 张筝灰心丧气地停下探索,目光落到蒲团上,她仔细探过蒲团,修真界很常见的静心草编蒲团,并无异常。 算了,没机缘便没机缘吧,至少得了神秘水团和一株轮回生金花,此行也不算无所获。 张筝于蒲团上坐下,维持着五心向天的姿势,此处石室灵气稀薄,她也不急着修炼了,只沉浸在过往看过的道书中,试图从中探寻道的踪影。 …… 沽源秘境,遗留洞府外。 蔚蓝天色忽而转阴,隐泛红光的层层乌云堆积如山,风止云消,黑沉压抑。 静谧安逸的秘境犹如被按下了暂停键,霎时万物静籁,草木噤声,只有闷雷滚滚,黑云翻墨。 “这……这是什么东西!” 有修士抬头注意到天中异象,震惊地喃喃自语。 随着愈发浓郁的红光刺破密布黑云,整个秘境陷入一片暗红。 恐怖的威势铺天盖地倾泻而下,堪比天道压迫,见者心惊胆寒,神魂俱颤。 黑云彻底崩碎,轰然散开,被遮掩的红光露出真面目。 亿万柄血色利剑直指苍茫浩瀚大地,雷声轰隆,电光火影似龙蛇游走。 没人来得及反应,一声惊呼且未曾发出,柄柄血色利剑宽如陡山悬崖,直插入大地。 刺目的赤红将黄土染成朱丹胭脂,大江河流皆成血海浮尸,浓郁的血气漫延至整个秘境,刺鼻的血腥味浸入寸寸空气。 沽源秘境,成了死地。 …… “林道友,前方是一处摆渡忘川,一人独行恐有危险,不若你我同行,如何?” 林潇潇收回神识,欣然答应。 摆渡忘川,凡间转世鬼魂所行之河,“过摆渡,遗前尘;渡忘川,入来生。” 修士虽自认脱离凡俗,实则未成仙便永远在天命轮回之中。灵魂未灭,仍需行忘川入转世。 摆渡忘川位于虚空,行径缥缈无踪,遇万物身死,它便会出现,引渡魂魄进入轮回转世。 此处摆渡忘川不知是从何而来,既位于东源真君洞府内,大抵是真君特意寻来的考验。 过忘川,不可思前尘旧梦,否则所有过往皆会被忘川吞噬,前尘尽空,迷失其中不得出。 意阑珊取出清心铃,一根红绳牵在两人腕上,清心铃系于红绳中央,明神音波缓缓荡开。 “有红绳牵系,加之清心铃明神,若我们其中一人迷失忘川,便可受红绳牵引而出。” 两人放空思绪,一齐踏上面前烟波浩渺的忘川桥,桥下黄泉死寂无波,暗流涌动。 须臾似千秋。 最后一步踏出,眼前画面一转,安然度过忘川。 忘川路之后,漫天云雾缭绕,神识受困,望不透一尺之地。 两人相视蹙眉,她们自进入洞府后便被传到了一处,一路行来得了不少珍稀宝贝,却没料到忘川路后竟是空无一物。 “传闻忘川河后有三生石可见前世今生,不知这儿能否见到?” 林潇潇提议再往前行,走了大约十里,云雾忽然翻涌滚浪,风卷残云,风势猛烈,根本无法睁眼。 足足半个时辰,狂风骤止,意阑珊扯动红绳,魂惊魄惕,颤抖着指向前方。 林潇潇随即望去,看清的瞬间,双目大睁,神色惊恐凝重。 山崩石裂,天塌地陷,浩瀚无垠的虚空中,无数小世界似星辰急速跌落,爆裂声轰隆,火光碎石如箭矢四射炸开。 一场以万千世界为流星的烟火盛况。 唯寂灭死亡乃最震撼的悲壮。 神圣的无上仙梯步步崩碎,寸寸陨落,消失在黑沉死寂的虚空之中,龙凤凄泣,哀转久绝。 阴阳清气相生相浊,一切湮灭成尘,回归混沌虚无。 “天道势微,大道倾颓,万物寂灭……”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狂风吹散的云雾复又聚拢,恍若未有任何事发生。 林潇潇和意阑珊对视一眼,瞥见两人脸上无端的清泪,俱是心魂一惊,怅然若失。 “我……这是发生了什么……” 摆渡忘川,死者轮回,生者回世,前尘往事不可追,忘川见闻不得忆。 …… “张筝!你可知错!” 我?我知什么错? 恍惚中,张筝抬眼看上高台,肃穆庄严的殿堂,云雾缭绕,堂内站满了人,台上一人长身而立。 鹰隼般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呵斥声中暗含恨其不争之意,其音悲怆:“你为一魔子出卖同门,背信忘义,致阑珊神陨,我思道宗百余弟子皆因你而死,你今日还敢不知错!” 魔子?阑珊?思道宗? 张筝头疼欲裂,跪地的姿势变成趴伏,两手捶打着脑袋,双眼瞪大,死死地盯着台上之人。 那人身形掩在云雾后,与堂内众人一般看不清面容,模糊一片。 脑海中一道声音倏然冒出,“张筝,告诉我思道宗这次弟子历练的地点。” 那道声音音色沙哑,充满诱惑,她听见自己回道:“华峰砚山,你会杀了意阑珊的是吗?” 对话在此打住。 模糊的记忆碎片涌现,熊熊烈焰中,无数身影挣扎着,惨叫痛彻天地,化作一摊烟灰。 一道红衣艳丽的身影立在火焰中,火舌卷上她的衣角,烧灼她的皮肤,她却只用凄哀同情的目光远远遥望着她。 她为什么要同情自己?面临死亡的可是她啊! 口唇不自觉轻动,我要说什么?我想认错? 张筝眼神发狠,将头狠狠砸着地面,鲜血泛开,丝丝鲜红刺目,她死咬着牙关,吞下即将脱口而出的认错。 良久,她瘫软地趴在地上,头颅高仰,坚定地望向高台,撕咬得血迹斑驳的唇瓣翕阖。 她有什么错?她不认识什么魔子、阑珊,她更不是思道宗弟子。 她是万玄门弟子,她此生从来问心无愧! “张筝,无错!” 话音落下,云雾突然翻涌,殿堂、高台、肃穆人群烟消云散,尽数消失不见。 “你当真无愧?” 第六十五章 前尘?今生? 雾蒙蒙的清晨,树林荫影,眸光阴沉的女子面色凝重地行在山间。 寒露浸润轻薄衣衫,贴着温热的小腿冰凉湿濡,冷入骨缝。 “张师姐,你这是去哪儿呢?” 路过的采药弟子抬手打招呼道。 女子仍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只斜眼瞥了来人一眼,神色冷淡,错身而过。 被无视的弟子望着她离开的背影轻哼了声,不满地瘪嘴嘟囔:“傲什么傲,还不是被严长老驱出真传弟子行列了。” 同行弟子胆战心惊地盯了眼停步的张筝,忙扯了扯他的袖口,小声提醒:“别说了,快些把意师姐要用的药采来,否则长老怪罪可担不起。” 良久,原地驻足的张筝回头,两个弟子已经不见了身影,她眼神几番变化,拳头捏紧。 意阑珊…… 为什么我永远比不上你? 为什么你总要跟我争? 法宝、朋友、机缘……现在连师父都要争去。 她……只剩下宛生了…… 张筝摊开手掌,那里躺着一枚银针,精致的纹路似血色藤蔓蔓延。 今日天色格外昏沉,她仰头看了眼风雨将来的灰蒙天际,呢喃细语,“意阑珊,别怪我,这是你自己招来的。” …… 陡峻悬崖巅,脸遮妖魔面具的男子负手而立,玄衣似墨,与翻涌的黑云浑然一体。 “宛生……” 张筝痴痴地望着男子颀长的背影,喃喃出声。 男子未曾回头,沙哑的声线直击心灵,恍若最香甜的蜜糖,“我会让她消失,日后,再无人能与你争。” 张筝垂首敛眸,她应该高兴的,可不知为何心中却愈发烦闷,脑中隐隐泛疼。 她好像忘了什么。 …… 华峰砚山。 深陷的大地烧得焦黑,灰白粉末堆积成山,残留的火焰席卷着,将所有吞噬一空。 张筝远远站在山巅,望着这一场凄凉之景,眼神涣散恍惚,“意阑珊,你还是死了,没人可以与我争。” 根植许久的心魔烟消云散,从前种种走马观花般上演。 不知几百年前,她还是一介凡俗乞丐孤女,机缘巧合踏入修真界拜入太虚宗。 以她差劲的五灵根资质,她在太虚宗受尽欺凌侮辱,后来太虚宗为魔修覆灭,她侥幸保全小命,体质也因为某些原因变成了至阴灵体,修炼速度一飞冲天。 她东躲xz,生怕被魔修发现,后来拜入了东华界思道宗,并且凭着优异的资质成了严长老的亲传弟子。 在一次外出历练时,她救下了一个小少年,她没有亲人,便将他当弟弟一般对待,将多数好东西都给了他。 小少年便是秦宛生。 他的资质很好,她曾多番劝说他拜入思道宗,他却死活不愿,只愿当个逍遥自在的散修。 张筝本以为自己能够一步步走上仙路,前路坦荡,可突如其来的灾祸将她打落低谷。 她的至阴灵体暴露,不堪的过往经历亦被有心人挖掘出来,几乎所有人都开始怀疑她。 至阴之体乃绝佳的炉鼎,至阴灵体则是比至阴之体更纯粹厉害的体质。 但是,至阴灵体与天生具有的至阴之体不同,前者并非生而赋予的,需以百数至阴之体炼制纯粹精血,服下精血才有七成可能成为至阴灵体。 这种以人命为祭,改换资质的邪恶术法早在万年前便被修真界销毁,没想到如今还有人会使用。 张筝并不知自己的至阴灵体是一个多大的麻烦,当初太虚宗灭门,她恰好躲在偏僻柴房的草垛中被斗法威势震晕,侥幸躲过一难。 醒来以后修行速度便已是日行千里。 她甚至不知自己是至阴灵体。 面对所有人的质疑、昔日好友的鄙夷,外界皆口诛笔伐,她百口莫辩,将自己困在方寸洞府中,死活不愿出来。 从头到尾,唯有她的师父,虽未曾出面直言袒护她,可无论是弟子年俸还是她应得的资源,他从未减少。 他以实际行动告诉所有人,只要真相未明,他绝不会随意放弃他的弟子。 张筝颓废了很长一段时间,只把自己关在洞府,对几番来探问的师父闭门不见,再出洞府时,已是三年之后。 同门看向她的视线虽仍旧鄙夷不屑,但藏得隐晦,只暗地唏嘘窃语。 她暗暗松了口气,下定决心抛弃前尘往事,以为日后凭着自己的努力总能登上青云仙梯,届时便不会再有任何人可随意诋毁她。 可不幸一旦开始,往往不会轻易断绝,它如同跗骨之蛆,蚕食着你所拥有的一切,直到你空无一物、两袖清风,化作黄土一捧。 从那以后,无论是什么,朋友也好,宝物也罢,甚至是至高无上的传承,皆被她那位天资卓越、正义清白的宗门首席师姐——意阑珊夺去。 后来,连她最敬爱的师父亦站到了意阑珊背后,对着她横眉冷对。 心魔缠身,日日不得安宁,痛苦难堪。 所以,她死命守着自认为最后的亲人,为了他什么都愿意干,甚至是亲手将同门推入火坑,冷眼看着他们被活活烧死。 山风将灼热的火气卷上山巅,滚烫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浑浊的死气和深重的怨念。 头好痛!为什么这么痛? 张筝忍不住跪倒在地,双手抱拳狠命砸头,一行清泪潸然划落,洒在将熄未熄的火葬坑中,蒸腾成一团水雾。 “张筝,你可知错?” 是谁? 疼痛让她的视线无法聚焦,模糊视野中,一道莫名熟悉的身影浮于半空。 那是她……自己…… “张筝……” 她嘴唇不住颤抖,瞳孔放大,声音微弱而凄怆。 可她又不是她。 面前的张筝眼底清明、神情淡然,她自信张扬,谦卑虚心,修行之路清晰光明。 而她,浑身伤痕,满手罪孽,清明之心早已被浓厚阴霾覆盖,前程灰暗无光。 谁才是张筝?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也还无。 她才是张筝! 从乞丐到筑基,她一路脚踏实地走来,无论悲哀还是喜悦,损失或收获,一切皆真实,从无虚幻。 地上跪倒的“张筝”身形摇晃,颤巍巍地化作缥缈烟云散去。 “张筝,无错。” 第六十六章 杀机 空旷石室,中央蒲团上,端正盘坐着一雪青衣裳的女子,敛眉静心,神色宁和平淡。 一柄长剑直抵她眉心,锋利的剑尖划破皮肤,滚落一丝鲜血,顺着鼻翼蜿蜒而下,“滴答”,落到地面溅碎。 静坐女子双眼突睁,眸光似剑,锋芒毕露。 不待持剑之人反应,她衣衫翻飞,已退至墙面负墙伫立。 张筝伸手抹了一把眉心刺痛的伤口,濡湿的血液沾上指尖,格外醒目。 右手一翻,匕首持于身前,张筝谨慎地打量着面前一身黑袍的身影。 她差一点就死在此人剑下! 黑衣人修为较她略低,大抵在筑基初期,但其周身气息强势阴森,叫人不免心生忌惮。 宽大的黑袍将他全身遮掩完全,只露出执剑的手,上面伤痕累累,疤痕呈愈合后的白色,全是陈年旧伤。 在她醒来后,黑衣人并未显得多么惊讶,剑尖一挽,迅疾如电,斩向张筝。 三尺青锋断长空,乌青鸿光栗胆寒。 张筝一个跃跳,矫若游龙,避开刺破寒空、呼啸而来的利剑,手中匕首灵光乍现,脱手刺向黑衣人的头部。 “铛——” 刀刃相撞,发出一声清透云阙的铮鸣,刀光剑影,青锋如虹,晃神耀目,如林鬼魅。 短短三息,已过百招。 匕首急退回手中,张筝眸色寒厉,藤蔓凭生,猛地纠缠上黑衣人的腰腹。 剑花旋舞,寒光凛冽,墨绿藤蔓裂作粉末碎屑崩溃。 张筝已然欺身上前,灵气控制着匕首从侧面破空迅刺,右手执乌黑烧火棍,猛然敲下。 “咚——” 烧火棍落空,坚硬地面深陷大坑,烟尘漫天。锐利匕首刺破胳膊上的黑袍,鲜血飞溅一线,洒落空中。 黑衣人掩在黑袍下的瞳孔闪过一丝浅淡的惊骇,丝毫不在意深可见骨的刀伤,撕破符纸,身形化作风云陡然消散。 张筝收回匕首,刃尖滴落血珠,看向黑衣人凭空消失的地方,神色凝重。 他究竟是何人? 为何要杀她? 张筝思忖片刻,她并没有见过此人,但却有种熟悉感,尤其是他旧伤遍布的手。 她似乎曾见过一双这样的手,但究竟是在何处见过却如何也想不起来。 既想不起来,便将此事暂时放置一边。 张筝回想起幕幕莫名其妙的场景,荒诞离奇,可细想又觉得无比合理。 魔子、意阑珊、思道宗…… 那双阴霾沉闷的眼睛恍若还在眼前晃动,穿越千山万水、幻境与现实的距离,与她对视。 这是一场幻境吗? “咔哒”,一声轻微响动,吸引了张筝心神,她忙撇头寻声望去。 空旷无一物的石墙缓缓打开一条约莫一人高的隐秘通道,内里漆黑无光,神识寸步难行。 张筝犹豫片刻,正要小心翼翼地踏步进入。 通道中突然传来一丝生气,缓慢朝着她接近。 有东西来了! 她忙退后一步,匕首紧握手中,刀刃直指昏暗通道,灵光流转。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从暗道中走出。 “林师姐?” 三人相对怔愣,张筝率先疑惑地喊了一声。 “张师妹?我们怎么走到一处了?” 简单交谈一番,姑且搞清楚了事实经过。 原来,林潇潇两人经过忘川河后便到了这一处暗道,一路谨慎地行过,出来就见到了张筝。 此处已无危险,意阑珊解下红绳和清心铃收入芥子,颇为好奇地悄悄打量着张筝。 这人怎么生得如此奇怪? 注意到意阑珊打量张筝的目光,林潇潇轻笑出声,抬手介绍道:“这位是我师妹,张筝。” “张师妹原先不长这样的,只是发生了点小意外。” 张筝尴尬地挠了挠头,呵呵赔笑。 意阑珊仍觉迷惑,但还是压下心中好奇的探究,抱拳道:“张道友,在下思道宗弟子——意阑珊。” 意阑珊! 这三个字如雷贯耳,惊得张筝一时愣在了原地,心绪翻涌如潮,无从反应。 直到瞥见两人疑惑打探的目光,她才忙收回神,同样躬身回礼。 林潇潇收起疑心,转而观察起这方空荡的石室。 她…… 是意阑珊…… 张筝低着头,脚尖稍用力轻点着地面,地面下仿佛还是那一坑火海,炙热的空气恍惚中扑面而来,席卷着她的发丝。 意阑珊对她这模样实在好奇得紧,发若碧海,全身晶蓝透亮,眉心还有一处将将愈合的血痕,似凡俗传闻里林间的精怪。 “宛生。” 张筝忽然抬头,对上意阑珊尚未收回的目光,轻声唤了个名字。 “嗯?宛生是谁?” 看见她神色恍惚,眼睛却紧盯着自己,意阑珊下意识蹙起眉头,疑惑反问。 张筝微皱的眉毛放平,摇头道:“没什么,只是一个以前凡俗认识的朋友罢了。” 那她看着自己叫什么? 意阑珊恍然大悟,莫非是她长得与她的旧时相知有几分相似,怪不得她方才看着她发愣。 想来,那位旧时好友已经不在人世了,倒是个可怜的重情之人。 “世间沧海桑田多变化,你如今与她相似之人相遇,也算了了慰藉,别难过了。” 一番倒豆子的话给张筝弄迷糊了,半晌才想明白她恐怕是误会了,只好扯出个略显僵硬的笑容道了谢。 …… 死沉黄泉水混浊,浊雾飘摇,时聚时散,穿行鬼影重重。 黄泉忘川桥上,半张脸为鬼面遮盖的男子面无表情行在其中,无形的鬼影疯狂窜逃,鬼哭狼嚎,尖叫着穿过他的肉身。 若是常人为魂体穿身,轻则神魂不稳呈失魄之症,重则魂魄崩溃再无转世。 鬼面男子神色自若,毫无不适之态。 方一踏下忘川桥,男子抬头望向前方云雾,那里立着一白衣缥缈、身姿绰约的女子。 冷峻的神色笠时缓和,他亲切地唤道:“阿姊。” 女子转过身,清雅柔美的脸上浮起一抹笑意,温柔若春风流水,她莲步轻移,走到男子身前。 柔夷抚上男子手臂浸血的伤口,感受到鲜血的濡湿,嗓音心疼而温和,“宛生,为何受伤了呢?” 他穿着一身漆黑衣袍,深色掩住刀伤血液,不注意看根本就发现不了。 受到了在意之人的关心,男子面上不自觉流露出依赖之色,右手悄无声息地捂住伤口,“阿姊,别担心,不疼的。” 女子略显强硬地拉过他的胳膊,将白腻药粉细致地涂匀在刀伤上。 第六十七章 传承 “我们宛生要照顾好自己,听阿姊话,好吗?” 宛生有些失神地望着女子柔情的眼眸,愣愣地应道:“好,我听阿姊话。” 女子展颜一笑,似三月春花娇艳美丽,“我还有些事,可能没法陪着宛生了,宛生在秘境小心些,不要让人发现了。” 她踮脚贴近宛生,轻柔地替他拉起长袍兜帽,细致地戴上,遮住怪异可怖的鬼面。 温热的唇落在冰凉鬼面上,一触既逝,却仿佛落到了他的脸上,一丝温暖径直钻入心脏,激起贪恋与悸动。 迷雾中只剩下宛生孤独寂寥的身影,柔情若水的女子早已离开。 伤痕累累的手抚上一吻既离的鬼面,眼神闪过一抹萧条失落。 他轻声唤着,似亲昵又似爱念,缱绻旖旎,“阿姊……” 你当真无情…… 可我明知,还是逃不离…… “张师妹,意道友,快来看!” 足足探了一个时辰,林潇潇终于发现了石室的异常之处。 蒲团底下,一个极其隐秘的石块,颜色与地面浑然一体,稍稍有一点凸出。 若非张筝在蒲团上打坐了一段时日,蒲团将石块稍稍磨损了些色泽,还真看不出奇怪之处。 意阑珊伸手轻戳了下石块,可以活动。 三人对视一眼,俱神情谨慎,取出法器竖于身侧,严阵以待。 “咔哒”一声,石块被挪动,震耳欲聋的轰鸣狂响,脚下突然一空。 三人心底一惊,急忙运转灵气,凌空而立。 下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渊,风狂暴戾、轰隆呼啸,仿佛来自远古巨兽的怒吼。 暗道不知何时悄然消失,空旷的石室四面皆墙,无处可逃。 还不待她们想出对策,巨大的吸引力自深渊传来,哪怕是金丹修士也毫无抵抗之力,更不用提只有筑基中期的张筝。 身体急速下坠,失重感叫人笠时泛起恶心,狂风于双耳穿行、呼啸而过,涌起剧烈刺痛,双目充血,胀痛难忍。 周身灵气被死死禁锢,生不起一丝抵抗之力。 眼前漆黑如墨池,神识禁行,灵力困锁,张筝按着摔断的小腿,狠心一拧,伴随着一声闷响,断骨复位。 此处不知是什么鬼地方,灵气运行不了,连生机之气都无法运转,凝滞难通。 她试着轻声呼唤林潇潇与意阑珊,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也不知她们掉到何处去了,只希望情况不要太糟糕。 全身皮肉挫伤,鲜血淋漓,断腿虽然勉强接上,但仍然无法支撑身体重量,只能拖着残腿,一瘸一拐地缓慢挪动。 眼下情况简直比她掉到绝灵之地还要恶劣,多亏她身体长期受生机之气蕴养滋补,否则以她目前状况,恐怕是寸步难行,躺原地等死。 一时间,昏黑的死寂之地,只剩下一轻一重的脚步声、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在无边暗色中缓缓荡漾开来。 …… 在张筝悲催地拖着残腿绝望找出口时,她担忧的林潇潇与意阑珊正好端端地站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中心。 云雾蒸腾,淡香弥漫,大殿中稀稀落落伫立着数十人,皆是当初获得密令之人。 林潇潇与意阑珊悄然巡视一遍大殿,没见到张筝,只好对视后分开,各自与自己宗门弟子待在一方。 在场万玄门弟子不多却也不算少,江奉来、张小凉、林易寒以及秦霜颜,共四人,加之她便有五人。 林潇潇初来乍到,遂走到林易寒身旁,询问情况,“哥,这是怎么了?” 林易寒摇了摇头,轻声解释道:“不清楚,我和江师兄到时殿内就已有几人。询问后,他们也是困惑不明。” “查探过了吗?” “仔细探过了,很普通的大殿,没什么奇异之处,也没寻见出口。” “想来应是要等人到齐了才能知晓是何情况了。” 林潇潇不觉蹙眉,而另一边的意阑珊亦是如此情形。 又等了半晌,殿中央忽而白光一闪,一姿容绝世的女子凭空出现。 她稍作端详,径直走向了隐世家族的队列。 如此,五十名拥有密令之人终于到齐。 “哈哈……” 静谧大殿突然爆发一阵豁达开朗的大笑。 环顾一圈,并未寻到笑声主人的踪迹,倒是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香味越显浓烈,沁人心脾。 众人相视,神色惊疑不定。 “别寻了,老夫可不在此界。” 不在此界? 众人瞬间联想到飞升的东源真君,这遗留洞府的主人,惊疑神色霎时转为尊敬。 声音颇有两分感慨:“没想到,老夫落下的洞府居然真给老夫送来了有缘之人。” “既然天命叫老夫留下传承,老夫便遵这天命。” 话音戛然而止,足足一刻钟,才悠悠响起。 “不过嘛,想得传承可不是件易事,老夫传承只与一人,且得传承之人只可拜老夫一人为师。” 此话一出,在场多数修士不禁面露难色,他们多是已在修真界拜师修行,难不成只能将这无上传承拱手相让。 可若不然,便只能与现在的师父断绝师徒关系,此又不免太伤德行,若真做出这派行径,恐怕修真界即便明面不议论,暗地必然是唏嘘不已。 与万分纠结的修士相对则是为数不多的几位散修,意气洋洋,颇有几分春风得意之感。 他们从未拜师,没想到此行不仅能得传承,更是冠上了东源真君弟子名号。 一位飞升仙人的弟子,这身份完全足以让他们于修真界横行霸道、无所顾忌。 只要不是太过分,几乎无人会愿意得罪一位仙界仙人,相反,他们更乐意与之交好。 “两息时间,愿接受老夫传承之人到大殿中央来。” 焦躁不安的气氛愈发浓郁,不少有师门的弟子面面相觑、心烦气乱。 林潇潇等人相视一眼,神色清明,虽难免遗憾,但心性还算坚韧,并未被眼前利益冲昏头脑。 他们皆已拜师,如果真为了一份传承而随意悔弃师徒契约,背叛真心相待、苦心栽培的师门,这才是当真不孝不义。 即便得了传承,道心有损,日后恐怕也难在修行路上行远,更别提飞升成仙。 两息时间已过,大殿中央站着十七人,其中几人垂头丧气面色难堪,躲避着同门不屑愤怒的批判目光。 “有得必有失,人世哪能事事万全,欲成世间枭雄,必然抛弃无谓之物。” 此话一出,中央十七人神情泛起轻微变化,原本愧疚的心思烟消云散,漫上傲意放纵之色。 看到他们的神情变化,林潇潇不禁眉头紧锁,不安之意越发清晰。 她瞥眼望向意阑珊所在的方向,她亦刚巧望向她。 两人视线相碰,瞬间心底一派清明,怀疑的种子埋下,这声音绝对有古怪。 “看好了,老夫传承只寻有缘之人。” 第六十八章 白骨 “这究竟是个什么鬼地方!” 走了不知多久,仿佛天荒地老一般,眼前还是浓墨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张筝简直想要仰天长叹。 揉了揉生疼的断腿,一路奔波磋磨得她忍痛接上的骨头还没长好却是要磨平了,每走一步都咔咔作响。 稍作休息,张筝再次撑着地面站起,艰难地拖着腿往前走。 “嘭——” 不知被什么绊了一脚,狠狠地摔了个四肢朝天,灰头土面。 膝盖骨都要给磕坏了,张筝痛得龇牙咧嘴,摸黑撸起裙裤,往膝盖一摸,濡湿血腥,果真给她摔破了。 尖锐的不明物体深深刺进肉里,她咬牙抓住肉里硬块,硬生生把坚硬的碎渣子剜出来。 可惜实在太黑了,怎么也不见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地上满是大小不等的硬疙瘩,张筝索性跪在地上开始四处摸索,冰凉坚硬的块状物体,有长有短,形状各异,散落在周围一米以内,似乎是被她踢倒塌了的。 张筝越摸越心惊,一个不好的猜测堪堪冒出头。 手下突然摸到一个两手大小的球状物体,张筝把它抱到手上,大大小小对称的窟窿,以及一排平整略带弧度的硬块,硌着指腹有些锐疼。 像什么呢? 张筝愣愣地将它举到与视线齐平的位置,暗暗嘀咕,“这……怎么这么像人脑袋啊?” 那她刚刚撞散的? 明确的答案钻出,张筝忙撑着地站起身,一个深鞠躬,喃喃道:“莫怪莫怪,在下不是故意冲撞您的。” 眼下太漆黑,想重新拼凑出个完整的人样也不太可能了。 死者为大,张筝恭敬地将手上头骨摆到一堆骨头中央,双手合十拜了两拜,随后拖着残腿继续赶路。 行了不到一里路,身后传来细微的窸窸窣窣声,还有咕噜滚动的声响。 黑暗中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听声音却是离她越来越近,张筝目光一凛,顾不得一腿半残,努力想要逃离此处。 那东西移动速度极快,不出一刻钟便追上了张筝,反赶到她前方。 “咚咚咚——” 张筝一个不注意便将拦在她面前的东西踹飞,摔到地上发出一连碰撞的响声,似锣鼓喧天,直叫人心慌意乱。 张筝额头不禁浸出冷汗,心跳咚咚,在这死沉黑暗中,震耳欲聋。 她不敢停留,右腿刚要抬起,脚上突然感到牵扯感。 那东西死死咬着她的裤腿,力气之大,竟让她丝毫无法扯动,如坠千斤担。 寒栗的牙齿磕碰声越发接近,在空旷中悠悠荡荡,叫人闻之毛骨悚然。 无论如何也扯不掉脚上的鬼东西,张筝当机立断,伸手就要撕断裤脚。 手刚碰到衣服,还没来得及撕扯,剧痛从手掌传来,赤红鲜血淋漓,咕噜冒出,淌了一地。 这特么什么鬼玩意儿!还吸她的血! 张筝吃痛,另一手握拳朝着紧咬不放的怪物使劲捶打下去。 “咔嚓——” 这下倒是把它给打穿了,直接漏了个大洞,锋利的骨头碎片将右手刮得满手血痕,隐隐冒出血珠。 摆脱束缚,张筝顾不上左手血肉翻飞的可怖伤口,使出前所未有的速度逃走。 或许是人面临绝境时往往会爆发无穷潜力,张筝硬是撑着一身伤,将鬼东西远远甩在了后边,再听不见声音。 原地,一堆森寒白骨聚拢在一处,明明没有皮肤,可它们蛄蛹着争先恐后的模样却流露出无尽的贪婪和欲念。 淌了一地的鲜血如同被吞噬一般,吸墨似地迅速浸入白骨中,直至再无一丝血液残留,白骨不满地散去,咕咕转动着,继续寻找着食物。 吃得最饱的头颅骨落在原地,餍足地左右晃动着,伸手不见五指的漆暗中,它灰白的骨头隐隐透出莹润白光,头顶被砸出的大洞已然恢复如初,极薄的血肉如雨后春笋冒出,寸寸覆盖在颅骨上。 没有皮肤,只生了一层血红的嫩肉,原本空洞的眼眶有一只已长出一颗眼珠,靠脆弱的神经血肉牵拉着,在眼眶中颤巍巍摇摆,透出阴森绿光。 骇人的强势威压倏然降临,原本躁动滚转的白骨尽数安静,呆呆立在原地,抖如鹌鹑。 一张半透明的大手急如闪电,将刚生出血肉的颅骨攥在手中,阴翳恐怖的目光刺在颅骨上,颅骨绿幽幽的眼珠子转动,直直对上来人的目光。 “咔哒咔哒……” 颅骨上下颌一张一翕,发出牙齿磕碰的战栗声音。 大手的主人突然爆发一阵放肆的大笑,“哈哈哈……当真是天佑我也!” 声音停顿半刻,随即略带可惜地叹了口气。 “罢了,时间快到了,先放你一回。” 大手收紧,再张开,灰白粉末混着一滩恶心的血肉啪嗒掉到地上。 “东源老匹夫!” “待我重生之时,必是你丧命之日!” 早已逃出不知多远的张筝对身后发生的事情丝毫不知。 她现在正站在一块类似墓碑样的人高石块前。 微弱的莹莹红光从中泄露出来,溢入黑暗中,与暗色溶于一体,透出浓烈到让人心惊的不详气息。 这股气息让张筝觉得浑身不舒适,犹如蚁噬虫蛀,叫嚣着要逃离这里。 可这是她走了这么长时间,看到的唯一可能有出去线索的东西。 张筝强忍下不适,借着红光,一字一句辨识着碑上阳文。 “灵真邪煞作祟,今以杀煞令将其镇压于此地。” 邪煞? 张筝看了眼自己被咬得血肉翻飞的手掌,还隐隐作痛,回想起满地白骨,果真是邪煞,被镇压这么久,都成了一堆骨头了,居然还有能耐害人。 此处乃东源真君遗留洞府,如此一来,这邪煞少说也该镇压了百万年之久。 真是生命力过于顽强了…… 张筝长叹一声。 不过,她该如何离开此地呢? 绕着墓碑来回转了一圈,没有任何异常发现。 她是从上面掉下来的,理应该出口在上面才对。 张筝仰头往上望去,还是望不穿的漆黑,压抑死寂,望一眼却心神动荡,仿佛要跌落深渊。 好不容易摆脱的白骨也不知会不会追上来,腿骨疼得厉害,如同生锈了般动作迟钝难受,全身皮肤挫伤,膝盖磕破,两只手亦是伤痕累累。 源源不断冒出的血液浸透了雪青色的宗服,俨然成了一件斑驳红衣。 她勉强按了按腿骨断裂处,钻心入骨的痛,痛得她五官皱成了一团,先前忙着逃命还不觉,现在稍一放松,疼痛才如潮水涌来。 “轰隆……” 犹如天际传来巨响,直击心魂。 第六十九章 飞升 伴随着摄魂夺魄的轰鸣,刺眼白光在眼前炸开。 下一刻,张筝虚虚睁开眼,适应明晃晃的光线,眼前已是熟悉的恒沽平原,他们进入沽源秘境的地方。 面前零零散散站着数百人。 “张师妹!” 林潇潇惊呼出声,连忙快步走到她身边,眼中闪过震愣:“你怎么伤成这样了?” 张筝这才低头看了眼自己如今的模样,雪青衣衫浸透了鲜血,暗红斑驳,尤其是手掌,还在淅淅沥沥地淌血,衣衫这儿破一块那儿烂一块。 看着着实是有些过分骇人了。 在出秘境的瞬间,生机之气和灵气就已经解除了困锁,自动运转着修复身体。 张筝毫不在意地咧嘴一笑,一个净身诀,血衣恢复如初,她甩了甩恢复得差不多的断腿,“劳师姐忧心了,我没事,一点皮外伤,就看着严重。” 给出去的疗伤丹药被拦下,林潇潇见她的确生龙活虎,也不强求,遂收回了丹药。 随着林潇潇聚到万玄门弟子的队伍,张筝忽然发现几乎所有人都死气沉沉,气氛凝重,很是不对劲。 她略一环顾观察,眸光一沉,这才发觉异常。 一年前,进入沽源秘境的人不说数十万也是上万数,结果现在在此地的竟只有几百人。 头顶天门已经湮灭,消失不见。 不会再有人出来了…… 这次秘境居然死了如此多人! 张筝又惊又怕,可怕的猜想油然而生。 最重要的一点,为何他们出来这么久,护送弟子前来的长老前辈竟是无一出面。 他们绝不可能忘了今日是秘境关闭之日。 那么就只剩下两种可能。 张筝急忙敛目,掩去眸中惊恐寒栗,心跳如鼓。 他们要么被缠住了身无法前来,要么已经身死…… 这可是数十个元婴期修士,在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大势力,什么人能有能力杀害如此一个群体呢? 理智告诉她,相较于后者,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可张筝内心却惶惶不宁,更偏向于是前者的可能。 “林师姐,”张筝低声道:“长老们呢?” 此次万玄门带队乃江朝瑞和柳濡清,而林潇潇乃柳濡清亲传弟子。自家师父下落不明,她心绪更为烦扰,惴惴不安。 她柳眉纠结,眸光黯淡了几分,强作镇定:“再等会儿。” 相比于宗门家族弟子,人数不足半百的散修则早在察觉情况不妙时就遁逃离开了。 在极度窒息的空间中,两方队伍突然动作。 所有人视线笠时集中。 是姬南两家! 方才没能注意,现在才陡然发现,他们两家居然未少几人,所进入秘境的二十几人差不离尽数平安归来。 众人疑虑的神色纷纷落到他们身上。 南钰林漆若寒星的眼瞳闪过暗光,冷目灼灼对上众人目光,“怎么?怀疑我们作祟?” 这话不像疑问,倒像反讽,搭着她轻微下撇的嘴角,嘲弄十足。 还不知道事情真相为何,不宜闹起矛盾隔阂。 以隐世家族目前展示出的实力,绝非浪得虚名之辈,此时起矛盾绝非明智之举。 作为第一大宗首席弟子,意阑珊不可能置身事外,黛眉轻扬,上前一步,笑吟吟道:“南道友误会了,实在是此行陨落太多修士,不乏在座的亲朋好友,难免引人伤怀悲痛。” “与隐世家族相比,一时悲从心来情难自抑,还望南道友体谅,莫要介怀。” 南钰林岂不知她话里有话,说到底还不过是暗里疑心,无由发作罢了。若是给他们逮到机会,还不知是何咄咄逼人的态度。 不过她现在也无空与她们拉扯,冷哼一声,不与理会。 南家修士随着南钰林相继登上灵舟,一个甩袖,灵舟腾空而起,很快化作天际一帆影。 姬清允收回远望的目光,眉若新月,眼如春波潋滟,她盈盈低身,对着余下众人拱手。 莞尔一笑:“既已出秘境,姬家亦先行一步,诸位有缘再会。” 此次沽源秘境虽为姬南两家所开,但也无道理出了事便怪在他们身上,更无由阻拦其离开。 众人眉心皱起山川纹,却无计可施,只得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 张筝七成把握怀疑石室中动手杀她之人乃姬家手笔,早已不动声色地将目光凝在姬家一派,却丝毫不见可疑之人。 这叫她不禁蹙眉,眸光暗沉了几分,视线却未曾从姬家移开。 直到姬家灵舟将将升空,船尾一个侧立身影闯入视线。 一身玄黑衣袍,大半张脸为怪异鬼面遮掩,墨色发丝随风飘扬,凌乱而又觉凛厉。 瞳孔微缩,眸光震动,张筝紧盯着灵舟消失的方向,几不可见地动了动唇,她敢肯定那人就是石室刺杀她的黑衣人! 但叫她如此震惊的却并非找到了敌人,而是那人脸上的半张鬼面。 怪不得,怪不得…… 她说为何会觉得黑衣人有些莫名其妙的无端熟悉感。 伤痕累累的手,深沉阴翳的气息,以及那张可怕的恶鬼面具。 可不正是她在迷障虫岭外的集市里遇见过的落魄小少年。 一颗丹药两百下品灵石,她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刻的震惊和傻眼。 没办法,她就是这么舍不得灵石。 没想到,他居然成了姬家之人,如今再相见,竟还要来杀她! 究竟是受何人授命?亦或者无人下令? 张筝神色几变,幻化莫测,嘴角有些怪异地微微抽搐。 不会是他觉得自己见过他落魄一面,所以想要杀人灭口吧? 这猜测太过偏颇离奇,可张筝回想起他当初在集市上的奇怪模样和极度恶劣语气态度,却诡异地沉默了。 似乎,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就像秘境中经历的幻境一样,里面的“张筝”从魔修手中救下奄奄一息的宛生,好生照料,待他如亲弟弟一般。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张筝”将他当最后的依赖和救命稻草,可张筝细细一回想,却能从中寻出许多蹊跷来。 “张筝”的体质连自己都不知晓明白,也从未和人说过从前经历,只偶尔与相依为命的宛生提及。 所以,她的体质暴露和过往经历究竟是谁透露的呢? 她受他蛊惑,以为杀了意阑珊便再无人可与她作对,被他牵引着如提线木偶,步步走向沉溺的深渊,永不得脱身。 她本可以借由体质带给她的绝佳资质窥探无上仙路,即便路途艰辛险阻。 可最后,她却是跪在思道宗大殿被判下极刑,剔除灵根,沦为筋骨尽碎的凡人,苟延残喘,在破庙中咽下最后半口气,死不瞑目。 至死,也没等到所谓最后一个“亲人”的探望。 细数起来,自她得到至阴灵体改变资质,坦途光亮的修行之路竟只持续了短短百年。 她救下宛生,以为是上天给与她的亲情,实则却是她苦难再续的开场。 第七十章 传承之疑 依靠邪恶术法得来的资质,即便非她所为,可最终恶报却仍是降临在她身上,由她偿还。 张筝感慨地叹了口气,目光泛起波动。 或许她本应该在太虚宗灭门时共赴黄泉,命运让她拥有这短短的百年灼目璀璨时光,却又反悔,收回她的青云仙路,狠心将其打回原有的命运。 实在不知,这种施舍于“张筝”应该算是幸还是不幸…… 又等了半个时辰,两位长老依然未见身影,期间不少小宗门、家族慢慢散去。 此行万玄门入秘境弟子近三百,活着出来的只有将将百人,陨落了近三分之二。 尽管修真界生死难料,但这对于万玄门而言,无疑是个巨大的损失和噩耗。 从出秘境时起,所有幸存的弟子无不目光黯淡,心生悲恸。 幸而林潇潇手中还有一顶飞舟,她远远望了眼苍茫天际,一拂袖,仙气弥绕的百米长飞舟凭空出现,船身灵光剔透不凡,稳稳悬在空中,离地一尺。 她回眸,平定内心不宁波动,冷静道:“众万玄门弟子,先行回宗。” 有弟子嘴唇微动,欲言又止,终究神色凄凄地敛下眼睑,随着一众同门踏上飞舟。 百米长飞舟内实则空间极其宽敞,足以容纳数千人同乘,舟上设有不少房间,可供弟子居住。 可此刻,百名弟子却无人入房,皆站在舟边,眼前是飞驰而过的云海绿浪、褐土青川,种种飞纵而逝,遥遥落在身后。 行云未止,风雨将来。 以飞舟速度,从恒沽平原至万玄门需一月功夫,这还是路上不得耽搁的前提下。 来时,有两大元婴修士护送,归时,最高修为却也才金丹,若是遇上修为高些的拦截,恐难自保。 为了避免路上为流匪劫道,飞舟挂上了万玄门的标识。 万玄门乃西川界第一大宗,在整个修真界名声威势比不得思道宗,却也是其中数一数二。 有万玄门标识在,大多数心思不轨,以劫道为生的流匪总会顾忌两分。 张筝未曾进房,同多数弟子一样,不拘小节地盘腿,席地而坐,听听此行秘境发生的大事。 林潇潇看着这一幕,神情流露几分落寞难过,她心思明锐,心思玲珑剔透,怎会不知众弟子为何不入房门修炼。 一来为同门哀恸,心绪烦扰,二来则是此时绝不算安全之时,不知何时便会迎来危机,忧思难宁,又如何能静下心修行。 又想起踪迹不明、下落未知的师父,低垂的目光愈发黯淡失色。 一男弟子爱护地擦着腰间短刀刀鞘,弟子令牌上刻着“万玄灵剑”四字,昭示着他乃灵剑一脉弟子。 他兀然抬头,目光炯炯地看向江奉来,“江师兄,反正现在也无事,给我们讲讲秘境传承吧,究竟为谁所得了。” 这倒是个打发时间、放松心态的好方法。 其余弟子相继围了过来,期冀的眸光望着一众亲传弟子,顺便借机光明正大地欣赏俊男美女的容貌,凝滞苦闷的气氛缓解了两分。 江奉来万年不变的冰块脸此时仍旧面无表情,一对英挺剑眉下,目若悬珠,端正严肃。 他就不是那等善于与人交流的人,冷峻的目光扫了眼开口的弟子,面色不变,随后转向身旁林易寒,声音平淡毫不波澜:“叫你林师兄讲。” 林易寒瞥见他耳后淡淡一抹羞红,忍住将要脱口而出的嗤笑,笑呵呵打圆场道:“江师兄不擅长讲故事,不介意的话,林师兄我来给你们讲讲,可还愿意听?” 弟子们自然是乐意至极,纷纷点头如捣蒜。 张筝亦凑在弟子中,竖起耳朵,洗耳恭听。 飞升修士留下的传承诶,可称无上典籍,落在世上就是一番腥风血雨。 她连影子都没见着,长啥样也不知,怎会不好奇。 林师兄不愧是被万玄门众弟子誉为温柔男神之人,深孚众望。 秘境传承之事被他讲的风趣横生,波澜起伏跌宕,吸引了众多弟子沉浸其中,仿佛亲身经历一般。 “传承最后便归了玉剑门弟子,听他同门师兄妹斥骂,似乎是叫陈芒。” 一众弟子听得心神荡漾,目露向往之色,转而又浮出两分不屑轻蔑。 一女修不禁轻声开口:“可这陈芒背弃宗门,实属小人行径,该当世人耻辱。” “你这就是妇人之仁,当真目光短浅!” 女修面色浮起一片潮红,杏眼大睁,望向出言批斗的男修,气怒地反驳:“呸!不仁不义,本就该当羞耻,我看你还引以为傲,真是有辱我万玄门弟子名声。” 那男修瞪大眼睛,张嘴还想骂回去,却刚好对上江奉来凛厉的神色,嗓音一噎,不服地“哼”了声,侧过身不再理会。 听完整个获取传承的过程,张筝意兴阑珊地瘪了瘪嘴,还以为会经历多么复杂的考验呢,结果过程竟如此儿戏。 这东源真君挑传承之人居然这么随性的莫? 只可惜了师兄师姐他们,与无上传承失之交臂。 张筝惋惜地叹了口气,随即敛眸阖目,准备就地打坐一会儿。 灵气钻入身体,顺着经络游走,刚运行完一个小周天,张筝突然断开修炼。 眉若远山,皱成一团,她方才灵光一闪,陡然发觉了传承的怪异之处。 如今的修真界早已不似远古之时尊师重道,弟子可拜多个师父,师父亦可收下多位弟子,哪怕只是挂在名下,并不教导亦算师徒名分。 东源真君百万年前飞升,那时的修真界与如今无太大差别,既如此,为何他一定要求弟子只得拜他一人为师。 更重要的是,那么多本无师父的散修他不选择,却偏偏选中了一个背弃师门的弟子。 要知,修行越到后,悟道便越重要,相应的,一颗完美无缺的坚韧道心几乎可称作成就青云仙路的根本所在。 因着万道衰落的缘故,这一点或许此界修士还不太明晰,可东源真君乃飞升修士,接触大道之源,他不会不知此理。 师徒契约应天道规则而成,一个背弃师门,悔弃师徒契约的弟子,已然失了天道庇佑,若日后无天大的机缘,他怎能成就坚韧道心,又如何成就仙途大道。 那么,他选择这样一个没有前途的弟子便着实说不通。 张筝下意识轻轻抚摸着手掌,酥酥麻麻地感觉,那里曾被咬掉了一块肉,新生出的皮肤格外敏感。 林师姐、意阑珊,她们与她一同掉下漆黑深渊,为何她们到了传承大殿,而她却落到了杀煞令镇压之地? 当真是因为她们拥有洞府密令,便格外得洞府优待吗? 第七十一章 路途风波 “轰……” 一声震耳轰隆,飞舟突然剧烈晃动,所有弟子目色一凛,稳住心神,皆取出法器严阵以待。 林潇潇费力尽量控制着飞舟平稳飞行,额头霎时虚汗淋漓。飞舟乃四上品阶法器,灵气耗量极大,即便是金丹修士也难撑两刻。 攻击不断落到飞舟船身上,震荡厉害,既没法突破,林潇潇当机立断,严声喝道:“所有弟子准备应敌。” 江奉来、林易寒等一众亲传弟子飞身上前,挡在其余弟子身前,神情严肃凛厉。 飞舟不再往前突行,迅速降落到一处空旷的地面。 刚一落地,林潇潇挥袖将飞舟收回芥子空间,众弟子聚拢成圆,修为高者在外层。 扫眼一看,对方大约五十几人,修为参差不齐,金丹以上两人,筑基三十几人,还有三人乃炼气后期,服饰装扮随性。 林潇潇对上两个金丹修士狠辣的神色,眸光一沉,神情冷峻。 “不知诸位拦我万玄门飞舟意何?” 两位金丹修士一男一女,男的黑袍袒臂,浓眉锋利,面相普通。 相较于丢人群里辨不出的普通男人,女子相貌妩媚,一身轻薄缥缈的红衣,蛮腰袒露,皮肤细腻柔滑,一对白皙赤足各佩一只金铃。 张筝修为仅筑基中期,站在圆形里侧,方一落地她便注意到了金丹女修的身影。 不仅因她修为高强,更重要的是,她的扮相与漳水州除魔之行所遇到的五个魔修中的女修极其相似。 听闻林潇潇质问,妩媚女子手若无骨,半遮面呵呵轻笑,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地看着林潇潇,“这位妹妹说笑了,奴家不过是见大家路途无聊,特来与大家寻乐子的罢了。” 连说话风格都如此相似,张筝不禁心下一沉,暗暗传言给林潇潇:“林师姐,他们恐怕是魔修。” 林潇潇闻言,神情肃然冷冽,心中思索,若只是寻常流匪,或许还能换以财物换一生机,若真是魔修,此遭怕是九死一生。 只是,为何这里会突然冒出这么多魔修,还有两个金丹期。 女子情意绵绵的目光从林潇潇身上移开,美目流转,似挑逗般落在一众弟子身上。 暧昧的气息充斥着整个空间,有定心不足的弟子已经神情恍惚,脸颊泛红。 “铮——” 江奉来拔剑出鞘,剑鸣清铮,如鸣在神,一众弟子霎时从蛊惑中回过神来,双目清明。 剑已出鞘,不战不休。 双方气氛笠时剑拔弩张、危机一触即发。 魔修手段之狠辣,他们今日若是不死落入魔修手中,必是生不如死。 林潇潇眸光暗沉,陡然燃起一丝赴死之意,双手掐诀,冰寒陡生,雪封千里,高喝警示:“众弟子听令,与魔修拼死一战,不得叛逃,逃者立斩。” 话音刚落,魔修也不再掩饰,纷纷祭出法器。 林潇潇飞身而上,一人应战金丹女子,江奉来、林易寒等亲传弟子则共同抵抗另一金丹男修。 除去两位金丹修士,剩下魔修仅几十筑基,只我方人数一半。 张筝一人对敌一筑基后期魔修,显得有些力不从心,连连败退。再观其余弟子,竟也是一片衰败之象。 金丹男修无法器,却有一株战力极强的嗜血妖藤,扎根在男修脐上三寸,藤蔓顶部裂为七瓣,生出满身染血尖牙。 金丹与筑基的差距之大犹如天堑,即便十数天资优异的亲传弟子也不过堪堪抵住妖藤的攻击。 男修并未出手,看了眼下方战势,得意地将目光转到面前,好整以暇地看着妖藤攻击。 各式各样的法宝齐显威力,神通大展,耀眼法光漫天,轰隆的爆裂声以及惨叫不绝于耳。 江奉来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底下局势,心中沉静,与林易寒对视一眼,两人眼神格外平和。 “一斩——断穹。” 剑随心动,寒光凛冽的长剑脱手而出,悬于江奉来上空,他双手掐诀,迅若残影。 长剑化形,一往无前的锋锐剑气凝于剑身,剑芒乍生,如炫日夺目,气势鸿钧。 金丹男修轻慢神色霎时收敛,盯着江奉来的目光狠辣阴翳,此子必不可活。 未至金丹,却已领悟剑道三重——剑芒之境,若叫他成长起来,必是正道一大助力。 一剑斩青泓,三斩断苍穹。 江奉来悬空立于剑下,右手作剑竖于身前,墨发无风自舞,衣衫猎猎,他阖目突睁,目若悬珠,寒光似剑。 剑指横落,剑芒耀目如虹,气势开天辟地,迅疾斩落,此一斩,空气断层,剑啸铮铮,斩青泓。 金丹男修只觉周身凝滞,寸步难行,眼中惊骇立显,扎步咬牙,再不敢小觑,祭出护甲挡于身前。 “轰——” 轰鸣震天动地,方圆百里石裂地崩,碎土扬尘,昏黄漫天,遮天盖地。 未完,剑身灵光大涨,两道剑芒相继斩下,似龙吟虎啸,三斩断苍穹,风瞬止,云截断。 趁着大动静,张筝早已奔逃千里之外,身后筑基后期魔修穷追不舍,桀桀阴笑:“小美人,你逃作甚,不怕你师姐斩你刀下。” “快叫哥哥好生来疼疼你,拿你神魂喂我的心肝小宝贝。” 张筝头也不回,运转《轻灵诀》飞身遁逃,还不够,还不够,起码得跑出万里才行。 见张筝敬酒不吃吃罚酒,魔修目色狠厉,加快速度追上前,语气露出两分急切:“给老子停下,否则我必将你碎尸万段!” 张筝岂会听他的,再次加快速度,远远吊着魔修,却又不叫他落下。 足足十息,眼前场景已成深林,张筝估摸着差不多逃出万里,身形一晃,消失不见。 好不容易赶上来的魔修累得气喘吁吁,却陡然发现张筝不见了身影,一双吊角眼猛然瞪大,方才太急迫而不得深思,这下瞬间反应过来。 慌忙祭出符咒,刚一转身就要遁逃,面前一道身影如鬼魅倏然冒出,寒光如电,映着他急剧收缩的瞳孔,已至身前,避无可避。 “嘭——” 轰然倒地的身影激起落叶尘土,眉心一个巨大的血洞汩汩冒血,未闭上的眼睛还停留在惊骇恐惧。 张筝收起匕首,利落地将魔修身上储物袋和财物全数扒干净收进兜里。 她回眸望了眼已经看不到战斗火光冲天的方向,敛眉掩下悲痛,不敢再拖延,干脆地朝另一方向逃走。 希望逃出来的人尽量多些吧。 原来,林潇潇那一声厉喝警告并非真意,旨在以此话迷惑魔修,她同时传言给所有弟子。 “我和江奉来拖住魔修,你们寻机会速速逃离,不可恋战。此乃命令,不得违抗!” 第七十二章 魔修所图 金丹男修大手猛地一甩,抛开破碎开裂的护甲,“呸”的一声,吐掉喉中涌上的一大口鲜血,夹杂着内脏碎块。 死盯着空中江奉来的目光暴戾阴狠,好似下一刻就要将他撕碎嚼烂,生吞下腹。 江奉来嘴角已溢出一丝鲜血,面色苍白如纸,神情却冷淡如常,与男修直视,毫无惧色。 可细看,却会发现,他作剑指的右手藏于身后,淋漓鲜血从腕间裂开的血口滚滚滑落,浸透衣衫,在月白色中晕开一滩艳丽血花。 金丹男修再次祭出嗜血妖藤,这一次,妖藤之力暴涨,阴邪气森然胆颤,与先前相较,先前仿佛只是场猫捉老鼠似的逗弄戏耍。 “沙金!” 一声突如其来的怒喝止住男修动作,那方与林潇潇拼杀的妩媚女子眼下却是怒气冲天。 柳眉倒竖,神色凛厉,她盯着沙金呵问:“你把人放跑了!” 沙金神色一惊,看向灰尘漫天的地面,哪还有什么弟子魔修,只余一片空旷。 他目光似电,远远落到东边天际,声音异常狠戾:“竖子,尔敢逃!” 两人相视一眼,心神相通。 沙金猛然出手,欺身上前,一掌拍向江奉来丹田所在的腹部,狠厉掌风穿过身体,掀起半丈土石。 随即身形化作疾风,与女子一同撤身朝着东边追去。 “江奉来!” 林潇潇神色大骇,忍不住惊呼出声,忍着剧痛飞身上前,接住瘫软落地的江奉来。 他薄唇微张,目光涣散,止不住的鲜血从嘴中汩汩冒出,颜色近乎黑红,淌过衣襟落到地上,聚成一滩血池。 林潇潇慌忙取出疗伤丹药与他服下,可鲜血却怎么也止不住。 她顾不得丹田因灵气消耗过大而传来的阵阵刺痛,祭出飞行法器,不敢半点耽搁,输入最大限度的灵气,匆匆往万玄门赶回。 “再撑会儿,再撑会儿……”她扶着江奉来躺下,用衣袖擦尽他嘴角源源不断冒出的鲜血,不住喃喃地祈求。 “师弟师妹们都逃出去了,哥哥他们已经去护送他们回宗,我们好不容易捡回条命,你可别死在路上了。” 她的声音颤抖虚弱,隐隐带着哭腔,她身为天之骄子,一向矜傲强大,从不在人前示弱,哪怕是面对身死陨落她也不露半分怯懦,可此刻却如何也克制不住。 江奉来轻轻动了动手指,淡定阖目,气若悬丝地喘道:“无事,别哭。” 林潇潇凤目晕开水色,忙又塞了颗丹药进他嘴里,强忍下泪意,“还有两天,撑两天我们就能回宗了。” …… 强劲的掌风劈到张筝后背,她飞出三丈,吐出一口闷血,狠狠砸到粗壮树干,砸得大树从根部咔嚓断裂,轰然倒地。 叮叮当当的清脆铃响,如同索命的恶鬼,步步逼近。 “小可爱,你跑这么快作甚?” 张筝抬起被血糊了满脸的脑袋,眼白染着鲜血,通红一片。 “咳咳……” 还没开口,先是一阵猛咳,咳得撕心裂肺,点点血沫溅到半屈膝的女子脸上。 柔若无骨的葱白玉指轻轻一拈,血液沾到指尖,她凑近鼻尖嗅闻,美目半眯,荡漾起两分惊喜和沉醉。 “家主没猜错呢,果真在你身上。” 沙金大跨步站到她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的张筝,他那一掌落在筑基修士身上,不说当场死亡,至少也得落个半条命了。 他皱了皱眉,“你这家伙生命力倒是顽强。” 随即瞥了眼神情沉醉的女子,语气带些揶揄:“还不快些动手,你不是早盼着这一日,拿它去领功。” 女子不满地哼了声,手上却加快了动作。 她取出一个净白小瓶,半透明的瓶身隐隐可以看见里面如水般晃荡的灰黑色液体。 “呕……” 张筝避开女子伸来的手,迅速偏向一侧,脊背躬起难受的弧度,呕出一大摊血块。 鲜血里夹杂着黑红的脏器碎块,刺目得紧,女子嫌恶地摆了摆手,愠怒道:“叫你轻点轻点,打成这样,等会儿死了可咋办?真是个莽夫。” 沙金也知自己理亏,闷闷不作声,心里埋怨,还不是今儿一天干啥啥不顺,一连遇到两个叫他烦心的家伙。 张筝呕了大滩血,总算觉得身体舒畅了些,生机之气急速运转,修复着身体内部的损伤。 “这位姐姐,等等……” 女子怒气未消,盯着张筝颤巍巍阻拦她的手,但看在她将死的份上,宽容道:“怎么?有遗言?” 张筝扯出个郁闷的笑容,颇有两分豁达,“魔修三番五次欲杀我,可否叫我死前知道究竟为何?” 沙金怀疑地打量了她一眼,惊疑道:“你还不知我们杀你所为何物?” “啧,险些成了个罔死鬼,死了还不知自己为何而死。” 女子慢条斯理地摇晃着手中小瓶,似情人般轻柔地抚摸着瓶塞,“你体内如此馥郁的生命芬芳,你可想过从何而来?” 从何而来?张筝摸不着头脑,难道不是她的功法炼化出来的吗? “虚界生有一灵,名净泽,乃化生初九之一,得其一叶可焕化新生。” “你体内有我们要寻的净泽叶。” 话落,不待张筝反应,她美目一凛,右掌化作利爪,生生捣入张筝丹田,腹部轻易破开一个大洞,血肉模糊,血如井喷。 凄厉的惨叫声堵在喉口发不出,张筝大张着嘴,似岸上干涸缺水的鱼儿,痛得五官扭曲,全身颤抖。 女子利索地将瓶塞拔出,灰黑液体蒸腾而出,瞬息汇作庞大的黑烟怪物,张牙舞爪朝着张筝扑去,争先恐后钻入腹部血洞。 简直不能再熟悉的气息,不能再熟悉的剧痛,张筝双目睁大,毫无反抗之力地被黑烟笼罩,包裹成一个巨大的黑卵。 女子和沙金早在黑烟漫出的瞬间飞身离开,避到百里之外,远远观望着此处。 第七十三章 死里逃生 “这鬼东西好生厉害,离着百里都觉难受。” 沙金望着远处那团诡谲黑烟,不由得惊呼出声,面露惊骇。 女子神情亦是隐隐露出几分惊恐,眸光透着暗沉的诡光,对张筝体内的东西愈发生起兴致。 等黑烟炼化恐怕还需费会儿时间,女子席地而坐,取出一壶酒,“来,金沙,今日你助我夺得大功一件,我与你喝一杯,日后必不会忘你恩情。” “哈哈……”沙金瞥了她一眼,抚掌大笑,“你这话怕是说了不下十个人了吧,果真是最毒不过妇人心,谎话连篇。” 女子亦跟着巧笑嫣然,美目盼兮,“他们与你怎可相提并论。” 她抬起酒杯一饮而尽,目光望向远空,神情颇有几分感慨。 “当初你我一同拜入家族,转眼几百年,身边人一个个如过眼云烟,如今到头来还活着的还抵不过一手之数。” 玉白手指搭上酒壶,醇香灵酒倾泻而下,再斟上满满一杯,女子恍若沉浸入过往万千思绪。 眸光潋滟,直直对上沙金的视线,语气愁闷不解:“你说,我们当初拼死拼活进家族究竟是为何呢?” 沙金此刻似乎亦受了她情绪感染,原本嘲弄的神色收敛。 当初,数百人为争夺拜入家族的机会,明争暗斗,死伤无数,最后成功的仅仅三十人。 如今,这三十人也只剩下不到一掌之数,要么死了,要么失去了音信,多半也是死在了哪个角落。 他闷闷地拾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猛灌入喉,颓然道:“不过是为了大道,还能有什么!” 这话与其算是说与女子听的,不如说是说与他自己听的。 “嘭——” 清透酒盏落地碎裂,磕碰出一声清鸣。 女子突然双手捂面,如铃清脆悦耳的笑声却是如何听如何怪异,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沙金,我们都是为了成就大道才加入家族的,可……” “可我们这些年可有窥探大道半分?修为在增长,可大道却与我越行越远。” 沙金伸手似想要安慰她,大掌停在她弯曲的背上,最终还是颓败地收了回来。 他再斟一杯,仰头豪迈地一饮而尽,随即猛地用力一掷,酒杯摔到地上,应声碎裂。 “管他娘的,我金沙今生为求大道而生,魔修又如何,古往今来,谁说魔道不成仙!” “我不违心,我自得道!” 女子身形一颤,捂面的手轻飘飘落下,妖媚艳丽的眼尾泛起浅浅红晕,活色生香。 她娇俏一笑,宛如纯真少女不见俗尘,“沙金说得真好。” 足腕金铃叮当作响,柔软白嫩的芊芊玉手抚上金沙粗野脸庞,含情脉脉,双瞳映着诡异的符文。 “沙金,我想成就大道,真的好想……” 沙金双目大瞪,惊骇恐惧,不可置信地动着嘴唇,却只吐出了一个字,“你……” 高大壮硕的身影轰然倒地,身体僵直,死不瞑目。 女子屈膝跪在他身旁,俯身爱抚着他的脸庞,直直对着他大瞪的眼睛,勾唇笑道:“沙金,你会帮助我成就大道的,是吗?” 荒地空旷,只风声厉厉。 没人能回答她的问题,她缓缓直起身,指尖轻弹,幽蓝火苗飘落到尸体之上,衣角触及火焰瞬息焦黑。 两息不到,男人的尸体化作飘飞的烟灰,卷上长空,又回归尘土。 她也不需要得到他的回答。 死人永远不会拒绝。 视线落到远处的一团黑烟,她好整以暇地席地而坐,端起酒杯轻抿。 现在,她只需要等着净泽叶炼化完成了。 再说被黑烟包围的张筝,一改痛苦难堪的神色,虽眉头紧皱不放,却无甚疼痛之色。 她盘腿而坐,不急不缓地牵引着黑烟进入生机之漩,原本气焰嚣张的黑烟此刻噤若寒蝉,丝毫没有反抗之力地被生机之漩吞噬。 净泽树…… 张筝思忖片刻,所以当年秘境所遇魔修是为了寻找净泽树? 不对,她暗暗摇头,他们不应该知道自己体内有净泽树才对,而且依女子所言,她以为自己体内拥有的可是净泽叶。 所以,他们应该是得到了秘境中有净泽叶下落的消息,才会伪装成试炼弟子进入秘境寻宝。 至于她为何会牵扯到其中,恐怕是因为她体内净泽树的气息被他们手中的灵蟠探及。 当真是场无妄之灾! 加上这次,张筝想到自己三次因魔修生死一线,还屡屡牵连无辜之人,就恨得咬牙切齿。 漳水州百姓、几位外门同门、以及这次一百万玄门弟子。 不知他们逃出去了没,也不知留下断后的林师姐和江师兄是否安全…… 这次有两个金丹修士守着,他们得不到想要的东西绝不可能善罢甘休,她可没办法在虎视眈眈的金丹修士下捡回一条命。 张筝神识探入丹田,那里刚刚破了个大洞,灵根险些被抓烂,碧玉却是完好无损。 一根野草、一株桂树,在碧玉中生得强健茁壮,生机勃勃。 张筝心神一动,桂树轻轻抖动身子,一片青绿树叶徐徐飘落,落到张筝手上。 眸光闪过灵光,笑容可掬,张筝手捻着透亮青翠的桂树叶,这可不就是现成的“净泽叶”嘛。 既然净泽树如此珍贵,那两个魔修肯定没见过,她随意留下一个糊弄糊弄就好了。 后路算计好,张筝加快对黑烟的吞噬。 只见黑烟遽然如潮翻涌,烟云滚滚蒸腾。 不到三刻钟,笼罩的黑烟轰然炸开,消失不见。 原地只一片青绿不凡的树叶缓缓飘落。 女子眸光大绽,疾驰上前,将“净泽叶”攥入手中,悸动的心脏怦怦跳动,她几乎想要仰天长啸三声,以抒己怀。 残留的黑烟气息环绕周身,让女子不由得蹙眉。 此地不宜久留,她一个飞跃,缩地成寸,迅速消失在天际。 足足过了两个时辰,空中陡然波纹阵阵,“啵——”,蔚蓝色水幕碎裂,张筝的身形才缓缓显露。 幸好,那魔修女子对黑烟太过于自信,加之残留的黑烟气息有阻拦神识、吞噬神识之效,她不敢冒险以神识探查此地。 才让张筝夺得一线生机。 当然,也少不了她水法莫名变得得心应手的缘故。 张筝遥望了眼女子身影消失的方向,面色凛然,运起《轻灵诀》,身形化风,疾驰而去。 第七十四章 选择 “请出示弟子令牌。” 两名灰衣弟子庄严肃穆地伸手阻拦,例行公事般说道。 张筝取出弟子令牌,一弟子接过好生查看一番,确定无误,才拱手让行。 “师姐请。” 入山何时检得如此严呢? 俊秀的远山眉黛长微蹙,张筝不由问道:“两位师弟可方便告知,为何入山检查如此严格?可是宗门发生了什么?” 一位弟子恭敬道:“自是方便的。” “一年前,宗门两位长老带队弟子前往沽源秘境,可前段时日,历练弟子相继回宗,说是两位长老不见音信。” 那弟子感伤地摇了摇头,“宗门大惊,与其余宗门家族联系,才知竟是所有带队长老前辈皆凭空消失。掌门连忙派人前往秘境外查探,回来后就下令严加戒备。” “至于再详细的,我等外门弟子亦不甚清楚了。” 张筝略一沉思,朝两位弟子道谢后向内门飞驰而去。 她疑惑太多,亟待解答。 递给林师兄的传讯符没有回信,想来林师兄此时不在洞府。 只好在路边随意拦下了一位同门,和声询问:“这位师妹,可否打扰一下?” 被拦住的女修停下脚步,翻手收起长剑,“师姐有何事?” “请问,沽源秘境历练弟子可回来了?林潇潇师姐和江奉来师兄情况如何?” 这么大的事她不知?女修狐疑地瞥了她一眼。 张筝苦笑道:“我刚刚赶回宗,就从守山弟子那儿听闻了此事。” 女修这才放下疑心,叹了口气缓缓开口。 “这事内门上下都传开了,搞得人心惶惶的。” “从两天前,进入沽源秘境的弟子相继在几位亲传师兄师姐的护送下返回宗门,去时三百,回来还不到一百。” “至于林师姐和江师兄……” 女修似回想起当日见到林师姐扶着江师兄回宗的情形,目光瞬息黯淡,悲伤溢于言表。 两日前,她正与师姐约了比试前往演武场,路上一路说说笑笑。 “嘭——” 一柄飞行法器从天上如流星坠落,砸在山腰处,距离她仅仅几里之远,扬尘土石几乎溅到她脸上。 她认出那是林潇潇师姐的法器——青光冰缎,此时已经破损极其严重,满是裂痕。 急忙跑上前,林潇潇方才悠悠转醒,触及她担忧的目光,只温和地笑了笑,声音平和而沙哑,“无事,别担心。” 林潇潇拒绝了她伸出的手,转而艰难地扶起倒地的江奉来。 她这才注意到还有一人。 浑身是血,说是刚从血池里捞出来也不为过,但最可怕的并非暗血斑驳。 他满头黑发中几簇爬上银白的发丝,以及眼角细小的褶皱,刺得眼生疼,心如撞鼓。 修士延年益寿,筑基后便可永葆青春,若非寿元将尽,绝不可能出现衰老之态。 江师兄,少年青骄,他必不可能寿元将近,除非…… 除非他已经失去修为,沦为凡人。 …… 谢别女修后,张筝心情格外压抑,步履沉重地行在山间,心绪万千。 林潇潇和江奉来只身挡下两位金丹魔修,以性命为万玄门弟子换取一线生机。 所为所护是万玄门弟子,可她无法否认,这万玄门弟子中有她,从某种意义而言,他们此举为护她。 最重要的一点,此次魔修为她而来,可说是所有万玄门弟子皆乃受她牵连。 林潇潇和江奉来本不必做出如此牺牲,若没有她引来魔修,所有人都可以平安回宗。 一切皆乃她带来的无妄之灾。 张筝苦闷地就地蹲下,眼神露出两分迷茫,她不想欠人恩情,何况还是救命之恩。 漳水州如此,此次亦然,她似乎总会给人带来不幸,亲友也好,素昧平生也罢,总会因她迎来生死劫难。 是她的错吗? 淡淡黑雾泛上涣散的眼瞳,隐隐有魔怔之意。 “啾啾……” 张筝猛地一晃脑袋,压下险些趁虚而入的心魔。 一只黄毛鸟儿钻出灌木丛,透亮如黑珍珠的眼睛滴溜溜打转,好奇地盯着面前这个奇怪的人。 她身上真好闻。 “啾啾”,小鸟扑腾着翅膀落到张筝头顶,尖利爪子抓着头发,毫不怕生地用鸟喙啄着她的脑门。 脑门被啄得生疼,张筝眼睛瞪成一对斗鸡眼,对上小鸟小小的两颗绿豆眼。 黄毛鸟儿的脑袋左右转悠了两圈,扇动的睫毛吸引了它的注意,随即脑袋一低,尖尖鸟喙直直朝着眼睛啄去。 黑黑鸟喙在瞳孔瞬间放大,张筝猛地一闭眼,下意识挥手,黄毛鸟儿被一掌拍飞,撞到树干上,挺尸般滑落地面。 张筝一惊,连忙将鸟儿捧在手上,“没事吧?” 她没用灵力,鸟儿倒是没太大伤势,从她手上爬起,头晕目眩,右侧翅膀半折,痛得直叫唤,叫声凄厉。 真是罪过大了,张筝心想着。 另一手抚上鸟儿的小脑袋,体内生机之气运转,丝丝浓郁乳白之气缠绵悱恻,缓缓钻入鸟儿的身体。 半晌,生机之气散去,一脸舒坦的鸟儿扑腾着完好无损的翅膀飞到一枝树丫上,浑圆身子一阵抖擞,中气十足地朝着她叽叽喳喳,极其不忿。 张筝展颜一笑,修长手指轻轻摩挲着掌心,心思转动。 她不想欠人情,更不能眼睁睁见着帮助她的人失去生命。 晨露清凉,草青花芳,沁人心脾。 张筝站起身,释然地拍了拍衣衫沾上的草叶,脚步轻快。 生机之气…… 她从来不曾在人前显露半分,冥冥之中,她总觉得这会是她最大的底牌,也是隐藏的最深的危机。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若她没有实力护住一样世人皆谋求垂涎的好东西,这件好东西就会成为她的催命符。 她不知道生机之气能否挽救江师兄的伤势,也不知自己此举会不会暴露。 或许最后费尽心思,人没能救回来,还反给自己招致杀身之祸。 初阳璀璨的光辉倒映在她漆黑明亮的眼眸,日后之事她不知,可她知道,若她此次选择逃避,视而不见。 她的修行之路必不可能长远,道心有损,谈何悟道修仙,谈何追求青云仙路。 别人何想她不知,或许批判她傻笨,愚蠢至极,不懂保身之道,自己往火坑里跳。 种种批评指导,皆为他人所行之路,她不做理会,只求于心无愧,走好自己的路。 第七十五章 偷令牌的好人 虽已决定冒险以生命之力救江奉来,但也不代表着就跟个莽夫一样冲上山门,大喇喇跟世人宣告自己这儿有宝贝,引人觊觎。 张筝花了两日时间,勉强搞清了江奉来所在地的路线。 藏道山属峰,天坞山。 天坞山乃万玄门秘地,大大小小分布着数十处天然灵泉,尤其是后山小秘境内,据说有一处上品灵泉口,其下埋有数条灵矿,灵气之精纯几乎化液,堪称修炼仙境,亦是疗伤绝佳之地。 但这小秘境可不是谁都能入的,这是宗门内亲传弟子独有的殊荣,每十年可入小秘境修行一年, 江奉来乃宗门天才,其后又有元婴后期师父江朝瑞和庞大家族做后盾,即便如今江朝瑞不知所踪,他的安危亦是宗门要紧之事。 当日,林潇潇带着江奉来回宗禀报掌门,随即便被急匆匆送入小秘境疗伤,绝品丹药、天才地宝……如流水般哗啦啦泻入其中。 作为三大家族之一的江家得知此事,已派出亲信之人携着族中秘宝连夜赶来,不日便能抵达。 这些都是张筝旁敲侧击从林潇潇以及林易寒口中得知的。 回想起林潇潇黯然神伤的模样,恐怕伤势极其严重,恢复效果不太好。 张筝想进入小秘境必须通过后山禁制,而禁制只有亲传弟子令牌可打开。 …… “林师姐,实在对不住了。” 张筝轻手轻脚地取下亲传弟子令牌,小心翼翼地收入储物袋放好。 林潇潇双眸紧闭,垂首半倚在石桌上,略显苍白的脸枕着胳膊,神情宁和,眼下透着淡淡的乌青。 剩余的半杯清茶被倒出洞府,张筝重新续上半杯茶水,一系列动作做得她胆战心惊。 多亏林师姐近来忧心操劳,加之没休息好,过度疲乏,才没注意到她下药的小动作。 确保清理干净罪证,张筝匆忙离去。 她知道此举实在是极度冒险,且不说林潇潇醒来后是否会怀疑她,若是她日后欲进入小秘境,却发现令牌次数已耗尽,第一个怀疑的必然就是她。 可她想不出来其他办法,总不能跑到掌门面前说她可以救江奉来,让她进入小秘境吧。 相比于不怎么熟悉,亦极少接触的万玄门掌门,她更愿意相信林潇潇,信她非那等为利益迷心的小人。 至少她面对无上传承亦能坚守己心。 江家来人不知何时会到,她必须在他们到来之前做完,否则届时人多眼杂,机会可就不好寻了。 藏道山属峰,天坞山。 异常浓郁的灵气弥漫成雾,遍山灵植长得格外青秀茁壮,绿树成荫,高耸入云。 张筝一刻不敢耽搁,激发隐息符,加上水障隐去身形,运起……《轻灵诀》,就朝着后山疾驰。 越往山深处行,灵雾愈发浓郁,几乎遮挡视线。 张筝一手抚上储物袋,取出亲传弟子令牌,紧张地贴上透明禁制屏障,心如擂鼓。 不知这禁制会不会识别出她非林潇潇,若是如此,她可就真完了。偷盗弟子令牌,擅闯禁制,加之又是如此特殊的时期,很难不引人怀疑。 双目大睁,漆黑瞳孔紧张得收缩到极致,惊惶几乎快要她笠时生起退缩的心思。 透明禁制泛起层层波澜,斑驳点点蔚蓝色漫上玉质令牌,一个数字渐渐显现。 “壹”。 随后,围着令牌周围的禁制缓缓打开一人高的通道。 张筝心下一喜,取下令牌,跨步进入小秘境。 刚一踏入,较秘境外浓郁百倍的灵气扑面而来,张筝不由得深吸了口气,灵雾郁凇,触之湿润。 宗内传言果真不假,此地灵气几乎化作凝实液滴。 可惜了,不能在如此福地修行。 浅淡的遗憾化作烟云消散,张筝放开神识,敛神探查着江奉来的身影。 找到了。 身形一晃,张筝悄无声息地靠近正打坐恢复的江奉来。 他胸部一下浸泡在一处灵泉口中,清澈灵液充斥着饱和的灵气,源源不断向外溢散。 仅仅是靠近,精纯的灵气就仿佛透过全身毛孔纷纷钻入体内,浑身筋骨如被灵气洗涤冲刷,舒坦至极。 不能让江奉来发现自己的存在。 张筝心下暗道道歉,目光一凛,朝着他后颈,一个手刀利落劈下。 陡然受到重击,江奉来眼睑猛颤,身体一软,就要滑落水中。 张筝连忙将他捞出灵泉口,扶着他脸朝天躺在地上。 不知何时就会来人,她必须抓紧时间,速战速决。 神识探入他的身体,一触及丹田,惨烈可怖的景象叫她不由得心惊。 江奉来乃天金灵根,灵根长度九寸九。 眼下,金光灿灿的灵根已经爬上满身裂痕,如同碎裂的青瓷,脆弱至极,一碰即碎。 丹田更是混乱不堪,各种灵力充斥其中,柔和的、暴虐的、锋芒毕露的…… 多半是宗门为救治江奉来而给他服下的灵丹奇宝,众多精纯灵力在丹田中游走,勉强维持着薄弱丹田的稳固。 筑基修士用以储存灵力的灵池已经干涸匮乏,仅剩的一点灵气亦在缓缓消散。 他的丹田如同破洞的容器,灵力寸寸流失,或许再过段时间,丹田便会彻底破碎,他亦将沦为凡人。 张筝眉头紧蹙,皱成了一条线,她没想到江奉来居然受了如此重的伤。 生机之气能治好他吗? 她不免生出几分忧虑的怀疑。 罢了,试试再说,反正她本来也没用生机之气救过人,就当死马当活马医了,至少生机之气应该不会让这情况变得更坏。 双眸轻阖,两手虚按于脐下三寸,丹田所在处。 七窍生机之漩徐徐运转,乳白醇厚的生机之气从掌心冒出,覆盖于腹部,缓缓钻入体内。 张筝一边释放生机之气,一边以神识时刻注意着他体内情况,牵引着生机之气游走全身,最终汇集到伤势最重的丹田处,滋养丹田。 有用! 她眼睑轻颤,嘴角勾起浅淡的弧度,乳白生机之气进入丹田,渐渐滋养着大大小小碎裂的伤口,裂痕在生机之气的修补下极其缓慢地缩小,变得愈发浅淡。 可效果也太微弱了。 张筝能够感到大多数生机之气并没有作用于伤势,而是凭空溢散,她难免有些沮丧,心里隐隐有猜测,或许是因为对中和化生诀的领悟还不够。 可此刻也容不得她领悟中和化生诀,更何况领悟亦非她想悟便能悟来的。 眼下情况,只能以量补救了。 第七十六章 闭关 生机之漩储存的生机之气是有限的,进入江奉来体内的生机之气十成里仅有一层能起作用。 纵是大江大河也耐不住如此大的消耗,何况她只有几个窍漩。 感受到体内隐隐传来的刺痛,神识探查下,原本破旧不堪的丹田已经修复了三分之二。 关键时刻,不能停下,否则就是前功尽弃。 张筝咬咬牙,毅然决然调动起剩余两处窍漩,丹田与神府,这两处生机之漩她很少动用,如今也只能孤注一掷了。 走一步算一步,若是这两处也用完,那她也是爱莫能助了。 丹田的生机之漩植根与碧玉中央,乳白中隐隐透出青绿,散发着净泽树的气息。 青白气息钻入丹田,与乳白之气缠绵融和,所经之处青光白雾,阴霾立消,寸寸灵根焕发新生,耀目的金光如同正午的璀璨悬日。 …… 张筝脱力地跌坐到地上,额头大汗淋漓,刺痛已经麻木,眼神黯淡无光。 稍微休息一阵,她拂袖擦去满脸汗珠,又将昏迷的江奉来拖入灵泉口,摆出一副打坐模样。 苍白病态的脸色已经恢复健康的红润,白发转青,俊美非凡,张筝上下打量一番,神情欣慰,不由得心喜地感慨。 唉…… 救了条人命,她可真是个大善人。 她直起身,拍拍衣摆沾上的泥土,飞身离去,做好事不留名。 一路疾驰,将令牌再次贴于小秘境禁制上,通道打开,她的身形一晃,已出了小秘境,窜到天坞山百米外停下。 回头望了眼仙雾缭绕、郁郁葱葱的天坞山。 右手一翻,取出消象石,这还是她从万金楼斥巨资买来的一次性法宝,可以抹掉千里范围内一段时间中发生的事情留影,并且可留下修改后的影响。 若非化神修士,窥探不出异常。 一个两万下品灵石,她买了两个! 还是个一次性法宝,当真是坑人。 她肉疼地摸着消象石,若不是从林易寒那儿知道还有回影石这种东西,恐怕此行最终还得暴露。 且当花钱买个心安了。 催动消象石,白光一闪,石头化作粉末湮灭。 张筝这才放下心,身形化风,朝着砚冰洞府赶去。 她还得赶在林师姐醒来前把令牌还回去。 …… 故技重施,将洞府内的留影略作改换。 “林师姐……林师姐……” 迷蒙的声音若有若无,忽远忽近。 林潇潇眼睑颤动,蝶翼长睫微颤,面色苍白,鸦黑墨发从石桌上滑落,目光还有些迷茫。 “我,我这是……” 张筝眨眨眼,掩下亏心之意,眼中满是担忧,语气略带些亲昵的担忧:“林师姐,你都睡了好几个时辰了,你是不是这几日太累了?” “我?”,林潇潇眼神有些怔愣,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洞府。 对上张筝的视线,一脸无辜真诚,她浅叹了口气,漫不经心地摇着青玉茶壶,最后一滴茶从壶口滚落,“啪嗒”落入茶杯。 张筝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我都喝完一壶茶了,见林师姐还没醒,只好叫醒师姐了。” 林潇潇微微摇了摇头,难道真是最近太累了吗…… “真是对不住张师妹,叫你平白等了这么久。” “无事无事,只要林师姐休息好就行了,再者本就是我打扰师姐了,该是张筝对不起师姐。” 张筝又寻出这几日借机叨扰林师姐的幌子,继续向她请教着修行上的问题。 两人谈了约莫半个时辰,日薄西山,张筝寻了借口,起身道谢后离开。 “多谢林师姐指导,近来多有叨扰,还望师姐海涵。张筝感悟颇多,回去就该闭关修炼了。” 临走前,张筝还挂念似地忧心嘱咐:“林师姐,别太累着了,师弟师妹们都很担心。” 林潇潇愣然,对上她忧心忡忡的目光,唇角勾起,浅笑嫣然,“好,我会注意的。” …… 从砚冰洞府离开,张筝径直去了绿水山藏书阁。 经过此次秘境之行,她才发觉自己法术方面太过欠缺,烧火棍虽好用,但是也只能出其不意才能达到最好效果。 若是不能近身,匕首和烧火棍的攻击便会大打折扣。 她必须抓紧时间修习几门攻击力强的法术,在精不在多。 很快将藏书阁三层看了个遍,没能找到想要的。 只好忍痛以好不容易积攒的弟子年俸中十本三层秘籍换了一次四层挑选的机会。 四层的法术品阶在三阶至五阶不等,五行法术,防御、攻击等类型应有尽有,看得人眼花缭乱。 张筝很快从中挑出了两本,一本水属法术《龙泽行雨术》,一本金土双属法术《厚土生金》。 前者主要是考虑到她水法莫名增强,修习一本水属法术,大有裨益。 后者嘛,自然是因为她善使匕首,与金属性锐气相合,可增器之锋利,加之土属性可使烧火棍更具厚重之力,俱全俱美。 《龙泽行雨术》乃四阶上品术法,《厚土生金》则是三阶上品术法。 寻常筑基期多使二阶术法,三阶术法倒也可使,只是困于度量欠缺,一般也就能使个四次左右。 此时就凸显出九阶灵台的好处了,灵台每上一阶,不仅代表着资质高低,更重要的还是意味着这位筑基修士的度量。 相较于寻常的五阶灵台,九阶灵台的度量可谓是成倍翻涨,几乎是其五倍之多。 度量谓何?修士储存灵力的多寡。 试想,同阶修士,一者度量一壶水,一者只有半壶,两者相较,若无意外,一壶水耗也能耗死半壶水。 故而,张筝敢挑选三阶法术,更还有一本四阶上品术法,以她浑厚的水法大许可以修炼。 她此次闭关若是能一举突破至金丹,或许掌握《龙泽行雨术》会更得心应手些。 如此一来,她这些年积攒的资源灵石几乎全花了个精光。 甚至连当初进洞府前斥巨资买下的各式法宝和符箓,剩下的也都变卖了灵石。 …… 法明山,无名洞府。 张筝看着面前简陋的洞府,洞口几乎快被疯长的野草遮挡。 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颌,思考着是不是该取个名字呢。 以她目前所知,林师姐砚冰洞府、林师兄砚池洞府,以及段长老的岩珑井居…… 日后向人介绍时,总不能开口便是法明山,那个野草堆满的无名洞府吧。 闻者怕是一头雾水。 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张筝自认是个取名废,否则她的法器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没个正经名字了。 纠结半日,心神一动,洞府之上赫然出现三字——“野草洞”。 张筝环顾一番周围环境,默默抚颌点头,倒也的确写实应景。 禁制泛起波动,张筝提步踏入洞府。 坐于静心蒲团上,双足跏趺,五心向天,阖目正念。 灵气缓缓聚集,引入体内,顺着经络运行,行走于奇经八脉,再汇入丹田,一个小周天行完。 广袤无垠的清透碧玉之中,桂树舒展着枝叶,呼吸中吞吐着精纯的灵气,与乳白生机缠绵交融,和合不分。 第七十七章 江家来人 次日晨时,初阳温和的日辉洒落,连绵山脉烟云缭绕,笼罩着浅金色日光,如日照金山。 三道身影从万玄门外门山系飞过,法光落到藏道山议事堂外。 “轰——” 议事堂门扉大开,除了万玄门掌门外,左右两侧各落座了数位长老,庄严肃穆。 来人刚寻位置落座,其中一美妇还未来得及坐下便忍不住看向程掌门,神情焦虑,急切开口,“程掌门,奉来如今在何处?” 掌门忙和声安抚道:“许夫人莫急,奉来的安危我们都是心念重视,现正在天坞山小秘境疗伤,为了避免打扰其疗伤,每日都有弟子定时去查看,目前伤势暂时稳下来了,我这就带你去。” 许夫人长舒了口气,她听闻自己儿子遭此大罪,心急如焚,急急寻了家主请命来此探望,就怕奉来等不及出了什么问题。 在其身旁,一棕鬓男子施施然起身,略作拱手道:“劳万玄门费心了,我江家铭记在心。” 程掌门面容和善,眼底划过一寸暗芒,无人瞧见,转瞬扬起愧疚之色。 “道友哪儿来的话,奉来乃我万玄门弟子,我等对其寄予厚望,这孩子天资卓越,修习刻苦,是我万玄门没护住他,叫他受了如此伤势。” “是我万玄门思虑不周,叫孩子们受了苦,此事万玄门必给奉来一个交代。” 棕鬓男子没说话,安然受了万玄门这一承诺。 座下一长老突然脸色大变,手中传讯符微微发着亮光,他猛然抬头,望向殿上掌门,双手前拱。 “掌门,负责看守小秘境的弟子方才传讯,说是奉来身上发生了些异样。” “有何异常?” 许夫人刚落下的手下意识抓紧椅子扶手,骨节泛白。 那长老继续道:“夫人还请放心,弟子传讯说,奉来伤势大好,已从小秘境自行离开,许是在来的路上了。” 此话一出,举座俱震,不可置信地看着说话的长老。 程掌门亦是神情凛然,面色严肃地开口确认:“严长老所说当真?” “弟子所言,应是不假。” 满堂瞬息沉寂,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伤势那么严重一人,丹田几乎崩碎,灵根寸寸断裂,若不是如潮的珍稀灵宝源源不断投入他体内,勉强撑着丹田不彻底碎裂,他早已灵力散尽,沦为一介凡人。 可弟子说什么? 说他伤势大好,已自行离开! 这就如同有人跟你说已经埋地里的死人不仅复活了,还活蹦乱跳。 简直是荒谬至极! 就连许夫人自己都难以置信,她是修士,怎会不知丹田和灵根损毁的严重性。 此行家主愿赐下族中秘宝,也不过是实在舍不得族中就这么损失这么一个天才。 偌大的家族,耗费多少精力和资源,才培养出这个一个千年难得的天纵奇才,时运与财力缺一不可,这叫江家怎肯轻易放弃。 可即便是带来了秘宝,希望也不过只有小小的两成机率,渺茫得不可计。 打破大殿寂静的是一连整齐的脚步声。 月白色宗袍与男子冷清如月的气质交相辉映,凌厉眉眼似刀锋剑骨,面无表情的脸上还有一丝几不可见的苍白,昭示着他大病初愈的身份。 他先是朝着殿上掌门拱手,“弟子江奉来见过掌门。” 随即,转向江家来人,目光在触及忧思愁苦的许夫人时柔和了两分。 “奉来向两位伯伯以及母亲问好。” “你可没事了?” 许夫人再也控制不住,几步上前,拉过他的手紧紧抓着,语气着急焦虑。 “母亲放心,奉来已无事。” 江奉来携着许夫人的手,安抚着她坐回原位。 自他进殿,程掌门的目光便直直打量着他周身气息,见其气息平稳浑厚,丝毫无重伤之样。 这才放下了悬着的心,捋着一把短少的胡须,悠悠开口,“无事便好,无事便好。” 场面再次陷入沉寂,一众人缄默不言。 若是以往,他们自然会出口询问他为何伤势好得如此快。 可此时,当着双方的面,此话却有些问不出口了。 对于万玄门而言,当着人家族之面,询问一个重伤刚愈的孩子为何好得如此突然,岂不是落人口舌。 今世修真界,丹田破碎这等伤势几乎无扭转之力,他能恢复如初,最大的可能性便是其身具奇宝机缘。 若是在此时问话,难免叫人以为宗门觊觎弟子法宝,想要逼问宝贝下落。 对于江家之人,他们亦有自己的思虑,在别人的地盘,难保这宝贝不是万玄门的私藏,贸然开口询问。 若是奉来自己所有还好,若是他在万玄门得来的机缘,反倒欠下了一个人情,宝贝也可能保不住。 双方各自心怀鬼胎,心知肚明却不敢挑明了讲,索性糊弄过去得了。 这便是有依仗有势力的好处了,所有人对你动手之前都要顾忌一番你身后的势力所在。 张筝有九成把握相信,若是此时丹田碎裂却突然恢复的是她。 人可不会顾念她大病初愈,早恨不得把她从头到脚所有秘密扒个干净。 可江奉来是何人,他素来心性耿直,不重名利财物,更何况这次伤好缘由,他本就不清楚,亦无意隐瞒。 清冽的嗓音响起,“此次奉来来议事堂还有一事禀告。” “奉来昨日疗伤时忽然被人打晕,半夜方才惊醒,便发现身上伤势已恢复八九。” “可知是何人?” 江奉来回想起当时场景,他正受剧痛折磨,全心沉浸于疗伤中,下一刻便觉后颈钝痛,眼前陷入黑暗。 从头到尾,他未曾看见任何可疑之人。 他摇头,“并未看见。” 敛眸略做沉思,他薄唇轻启,补充道:“弟子已用回影石查探周围,无任何异常,想来来人做好了完全准备。” 不欲被人发现。 众人不由得皱眉,这倒是难办了,这神秘人究竟是谁,竟能随意进出小秘境禁制。 下意识,他们忽略了以令牌进入小秘境的可能,心里已给这位出手便能治好丹田、灵根损毁之伤的神秘人戴上了张绝世高人的面具。 “罢了罢了,奉来平安无事就好,既然他不欲我们知晓其名,我们亦不再费心于此。” “此事终归是于我万玄门百利而无一害。” 既已看见江奉来安然无事,江家三人便欲辞行,不再做停留。 掌门起身挽留,“好不容易与奉来聚一趟,不如在门内小住一段时日,也好让我万玄门尽尽地主之谊。” 许夫人忧心忡忡的神色此时一片平静,端庄地委婉推拒道:“程掌门一片好心,我等已心领,只是族中还有些事,实在是耽搁不得。下次若有机会,再来叨扰。” 见人去意已决,程掌门也不再挽留,只叫江奉来好生送他们至山下,好趁此机会谈谈心。 四人行至万玄门山下,许夫人关切地上下打量了番江奉来,将一个空间芥子塞与他手中。 许夫人细心嘱咐道:“这是你父亲前段时日特意为你寻的金属性炼器材料,里面还有一张拜帖。你也快凝成金丹了,届时拿着这拜帖到东华寻成器老儿,他会为你炼制一件绝佳的本命法宝。” 江奉来也不扭捏,翻掌收起芥子,点头说好。 他道:“母亲你回去且告知父亲,奉来目前已无甚大碍,让他别担忧。” “待奉来凝成金丹,再回族中看望你们。” 三道法光消失于天际,江奉来收回远望的目光,飞身而去。 第七十八章 《龙泽行雨术》 悬日西落,勾月撒辉,日月几经相换轮转,春来冬去,过了十数个秋。 洞府前野草早已漫过洞口,葳蕤繁祉。 茂密的草叶中,三个潦草大字若隐若现——“野草洞”。 “哗——” 潮水争先恐后从洞府中漫出,冲得丛丛野草左摇右晃,险些被突如其来的大水压断了腰。 “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呛入喉管的猛咳,紧接着,一道雪青身影匆促逃出洞府,躬背作呕,脸色难看,呛得发红。 好半晌,缓过神来的张筝抚着难受的胸口,看着一片狼藉的洞府,无语凝噎。 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她花了好一段时日苦心钻研,好不容易对《龙泽行雨术》有了些领悟,本想试试实际操作如何。 结果,一个力度没控制好,云雨没布出来,洪水倒是发了,洞府和自己都遭了秧。 湿淋淋的头发紧贴在脸上,水滴连成一串液滴环,湿透了的衣衫亦不断淌水,整个人俨然成了落汤鸡。 掐诀使了个净身术,将一团糟的衣物和洞府收拾妥当,视线落在洞府外一处山凹,足下轻点,飞身而去。 弯弯绕绕的小溪绕山凹而行,穿过层林,汇入下方一处瀑布。 瀑布如白练垂落,沿着峭立的岩壁飞泻而下,顿时抛洒万斛珍珠,溅起千朵银花,喷珠飞雪,壮如玉龙飞舞。 这里水灵气浓郁,倒是适合修习《龙泽行雨术》。 “水至柔,柔以载物,水至刚,刚以断石。刚柔并济,阴阳调和,始得大成……龙行于天,聚气以凝珠,借势布云,云拢成雨,惠泽生灵。” 张筝按着玉简中的修炼方法,先将水灵力聚拢成云,再由云凝实化雨。 反复多次,张筝看着头顶一团白软棉花般的云雾,大小似树蓬,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 她皱了皱眉,这威力也太小了些,这么小团雨云能做个啥? 可明明按着玉简上所说,聚云布雨,势成如泼,应当是极其壮阔宏伟才对。 垂目思忖,她尝试着调动更多灵力,神识引导着水灵力漫出丹田,股股凝聚成云雾,可云雾似乎笼罩着一层屏障,到了这边际,无论再汇入更多多少灵力,云雾不见增长。 这是为何呢? 使用普通水法尚且能汇成大河,为何偏偏《龙泽行雨术》不可? 直觉告诉张筝她的思路错了。 她复又回想起《龙泽行雨术》的法诀,一字一句拆开,又合拢,细细反复地咀嚼领悟。 倾泻而下的瀑布轰隆作响,击打在圆润巨石上,碎作千珠万滴,清凉沁意。 属于自然的力量,一起一落势如鸿钧,惊天动地。 “龙行于天……借势布云……” 张筝双目猛然睁开,眼中闪过一丝清晰明悟,她明白了! 将神识散于四野,体内幽蓝色的水灵根隐隐透出点点苍青,缓缓转动。 在沉心感知下,环绕身周的五行灵气变作星星点点的小圆球,五颜六色,璀璨夺目。 她需要的是水灵气。 下一瞬,红褐绿黄四种颜色的小球渐渐隐去身形。 独留下蓝色的水灵气飘荡着,跳跃翻飞,恍如调皮的孩童,尤以瀑布周围为多,穿行在水帘四溅之中,汇成缥缈飞转的蔚蓝色丝带。 张筝不敢松懈,水灵根缓慢地旋转着,吸引着水灵气向她聚拢。 这些水灵气未被她引入体内炼化,可说是野性十足,极其不好掌控。 只要稍有动作,水灵气便会犹如受惊般四散逃开,更别提操纵着它们聚拢成云。 几次惊扰,水灵气聚拢又逃开,张筝索性不再执着于操纵水灵气,转而放松心神,只余水灵根缓缓运行。 温和的水灵气再次聚拢,试探性地靠近张筝,在水灵根的吸引下,喜悦惬意地跳动飘飞。 …… 瀑布击石的轰鸣彻夜不绝,自然的乐章奏了一个春秋,壮歌送走白昼,再以夜曲迎来星月。 身着雪青衣袍的女子双目半阖半睁,纤细指尖微动,水灵气缠绵相随,自然垂于两侧的双手轻抬,蔚蓝水练亦随之起伏。 水灵气环绕着张筝周身,亲昵地蹭着她的脸。 障眼法不知何时失去了效用,亮蓝色的皮肤,散落头发如如一袭蓝海,幽蓝的瞳孔深邃平静,宛若直视着一口千年古井,宁朴无波。 跳跃的水灵气簇拥着张筝,点点蓝光凝成璀璨星河,与她浑然一体。 水灵随心动,举手投足,蔚蓝灵气紧紧跟随,仿佛传送中万水之主的天生地养的精怪。 一指画环,千千万万水灵气争相聚拢,如万马奔腾气势如虹,又好比花败叶腐静谧无声。 法明山一处偏僻山头,翻涌的云雾瞬息蔽日,风雨欲来,云下暗色中,层林寂静,生灵噤声。 “哗……” 瓢泼大雨倾泻而下,如同末日降临一般,无情冲刷着尘世经年积累的污秽,整个山林笼于灰蒙水幕中,眼中不见一花一木,唯有仿若天洞陷落的大雨。 指尖稍顿,雨止于半空,漫天清亮露珠悬浮,彼此相映,折射出微黯的光芒。 指尖一落,“哗啦啦”,白珠滚落,堆砌成山的云雾轰然破碎,消散不见,重化为千千万万的水灵气。 张筝愣然地看着眼前冲洗干净的山林,遍山土壤湿润,树梢源源不断滴落着水珠,清凉雨气压下尘烟。 她低头凝视着自己亮蓝色的手指,不禁愕然,这威力也太猛了些吧。 呼风唤雨、翻掌云雨……元婴修士尚且难以做到。 冰凉温润的水灵气贴蹭着她的皮肤,张筝莞尔一笑,再次挥手,水灵气随之飘飞,伴着手势翩翩起舞。 这一刻,张筝恍惚以为自己已化身水灵气,与其意念合一。 指起指落,小片雨云聚拢又散去。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张筝深知其道理,否则江奉来也不会被魔修残忍地摧毁丹田灵根。 历往多少天纵奇才半途夭折,其中有多少是无意陨落,又有多少是受人嫉妒迫害。 《龙泽行雨术》可以成为她的保命绝技,但绝不可在人前随意显露,即便迫不得已显露,也必须将威力削减。 世人允许你优秀,却不允许你太过突出。 超越正常的资质往往只有两种下场,要么远远将嫉妒之人甩下,要么被他们拖下。 想通此理,张筝也不再纠结,趁热打铁,取出《厚土生金》,打算一同修炼。 《厚土生金》乃三阶术法,比起《龙泽行雨术》平凡不少,掌握亦相对容易许多。 第七十九章 领任务 三月转瞬即逝。 一道雪青身影于层层叠叠的山林间纵越,轻若鸿雁,急似闪电,几息便落到了“野草洞”前。 山中修行十数载,不知岁月流走,仅见日来月走,花落叶绿。 内视丹田,十三年修炼,碧玉中的桂树又长高了两寸,修为水到渠成,突破至了筑基后期。 思及掌门所言,心下暗暗揣摩。 还有二十一年,若她能凝成金丹,她就可获得山海令比的机会,一争山海令。 眸中掠过一抹喜意,张筝决心要为此一搏。 山海秘境,初知她不过一介一外门弟子,还苦苦困在炼气四层,从未生起过肖想之意。 那时的她或许从未想过此时能有站上山海令比的机会,世事无常,变化多端。 但她既已有能力一争,她绝不会轻易放弃。 大抵是因着《龙泽行雨术》的缘故,张筝已可以随意切换皮肤颜色,轻松将奇异的亮蓝色掩去。 头发也已转为柔滑的墨黑,唯有瞳孔细看可发现些幽蓝之色,粗略扫过倒也无甚异常。 张筝索性便不再用障眼法,以免太过刻意,反而引人瞩目。 刚下山,便见天际层层五彩祥云聚拢,隐约可见凤翥鸾翔的虚影,清鸣仙音闻之畅快心悦。 凝神一看,祥云所在之地大概是轩琅山上空。 这是修士凝聚金丹的天象,且只有凝成完美金丹才可引来如此异象。 上次门内出现凝丹天象,还是林潇潇凝成金丹,当时张筝正在闭关,还曾惋惜未能一睹。 这次倒是弥补了她的遗憾。 “天啊!江师兄也结成了完美金丹!” 身旁一女弟子不觉惊呼出声,愣愣地看着天上祥云,目露惊艳。 又有一人感慨道:“上次听人说江师兄身受重伤,恐是要身陨之兆,没想到后来莫名奇妙就好了,如今还凝成完美金丹……” 弟子摇了摇头,眸光粼粼闪动,掩饰不住羡艳之色流露。 “人家是天之骄子,千年难遇的天才,我们哪能与人比呢。且不说其资质,就是家世也够我们望尘莫及的了。” “当真是同人不同命,你看当初叶师姐丹田破碎,宗门可……” 另一弟子连忙扯住他衣袖,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悄然朝着他身后使了个眼色。 那弟子似是这才注意到身后还站着个张筝,尴尬地笑笑,也不敢再妄加议论,脚步匆匆离去。 望着两弟子慌乱逃离的背影,张筝面上不由得生出两分怅惘。 那两位弟子未尽之意她心领神会,目光远远落到空无一物的长空。 也不知叶师姐如今怎样了…… 无心再赏祥云,张筝径直往任务堂去。 百年一次的小世界收徒便在不日举行,将由一位内门弟子并三位外门弟子前往淮奉下各小世界。 当世修真界分三千,分别为大千世界、中千世界、小千世界。 淮奉大陆本为上界大千世界之一,后来被流放,变成了中千世界,在每一中千世界下又有小千世界无数。 其中,大千世界、中千世界可通过修行步步飞升,直至脱离三千世界,独立成仙。 这里的修行只是一个笼统的大概念,并不专指修真,古籍记载世间数不尽的中千世界、大千世界,各世界修行体系并不完全相同。 天地始分之时,阳气上扬、阴气下沉,两者相浊相化,诞生了灵气、鬼气、魔气……千万种气息。 除修真界以灵气、魔气为修炼介质外,亦有不少其他玄妙体系探寻着其余气息的修行方法。 在隐世南家做客之时,张筝曾有缘看过一本《散人游记》,此书就有对书主人游历时见过的几个中千世界的见闻。 其中一个叫做“哑胡界”的中千世界之人便是炼巫,以巫气修行。 而小千世界则因天道和位面限制,无法窥探大道,只有经上界接引才可升入上界修行。 淮奉大陆其下小千世界众多,这些小千世界又分别由淮奉顶级势力各自掌控,每隔百年会有一次下界收徒之行。 万玄门作为西川界第一大宗,掌有三百九十七小千世界。 凡内门弟子,入门两百年内至少需领一次小世界任务,否则将被扣除弟子年俸十年。 至于外门弟子,此任务一次可的数百至千灵石,争抢尚来不及,无人会拒绝。 弟子年俸,这可是她目前最主要的灵石来源了,张筝可不乐意被平白扣十年。 踏入任务堂,映入眼帘的便是“小千世界”四个字样,任务牌挂在最显眼的地方,金墨闪耀。 张筝心念一动,一块玄黑任务牌飞入手中,“乙壹肆柒”,修为要求筑基中后期。 在金光大字之下,一排蝇头小楷书整齐罗列。 “注:该世界为低武体系,武力顶限同练气大圆满,评级三等,切忌随意暴露身份。收徒要求:资质点七十上,越十人。” 小千世界还有评级? 张筝好奇地观察了一番其余任务牌,从一等到五等危险系数逐渐升高。 一等世界如同凡俗界几乎没有任何威胁,五等世界武力评估则可达到筑基后期,大约有十来个,列为甲级任务,修为要求亦需金丹才可接取。 张筝思忖片刻,在任务牌上刻下名字,随即到负责弟子处领取资质测试物——启灵烟。 这启灵烟乃从见运石中剥离出来,可辨人资质,但其终归不比见运石本体精准,所测资质虽为七十,实则相当于见运石五十之资。 张筝接过启灵烟收入储物袋,问道:“请问另三位弟子我如何寻见?” 负责弟子刚一抬头,发觉她乃耐心解释道:“若有外门弟子领取任务,任务牌上会有显示,也可通过任务牌进行传讯。” “师姐且回去等待一阵,三日内必有消息。” 话音刚落,张筝便觉手中任务牌轻颤,她退出任务堂,细看任务牌。 除了“张筝”两字外,又出现了两个名字,“朱天顺”和“焦敏”。 如此,还差一人便算人齐了。 张筝收起任务牌,正欲离去,一道格外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惊得她心一颤。 “筝筝师妹,真是好巧啊!” 第八十章 小千世界 张筝回过身,神情淡淡,目光落到面前女子身上。 眉若弯柳,不蹙而哀,眼光粼粼似烟波浩渺,与人对视便觉含情脉脉。 一副娇弱不胜衣的楚楚可怜模样,除了谭盈还能是谁。 上次议事堂一别,张筝再未见过谭盈,沽源秘境她亦不曾去,如今再见,惊然发觉她一身修为自己仍旧看不清。 她已经凝成金丹了。 张筝安然若素,对她的怪异称呼已经练就了自动过滤忽视的能力,平静拱手:“张筝见过师姐。” 谭盈呵呵轻笑,眉眼如画,莲步轻移,上前两步,几乎凑到张筝身上。 温热的呼吸扑在脖颈处,刺激得白皙敏感的皮肤瞬间凸起一层鸡皮疙瘩,不自觉地耳尖泛起潮红。 张筝蹙眉,下意识想要退后,却惊觉自己分毫移动不了双腿。 “筝筝师妹,为何这么急着跑呢,我又不吃了你。” 柔情似水的嗓音带着两分低落伤心,听在张筝耳中与恶魔的低语无异。 不跑是傻子,简直跟个变态一样! 张筝嘴角下撇,眸光划过狠厉,右手一握,黝黑烧火棍凭空出现。 就在她克制不住,高举烧火棍,就要狠狠落到她脑袋之时,谭盈目光一转,连忙退后两步。 禁锢消失,张筝神情肃然地盯着谭盈,手中握着的粗陋烧火棍已经自然垂到身侧,语气冷淡无情。 “师姐有什么事但说无妨,若无事,我还有事便不与师姐作陪了。” 谭盈收回落在烧火棍上的目光,心里却对其生起了两分兴致,这丑玩意儿居然能叫她察觉威胁。 眸光重新落回张筝身上,她毫不在意地勾唇笑了笑,“筝筝师妹若有急事便去吧,我只想与师妹叙叙旧罢了。” 她既如此说了,张筝径直转身离开。 “筝筝下次可别这样败家了,好东西怎可随意给外人尝了呢。” 抬起的脚猛然顿在半空,张筝瞳孔放大,倏然回头,面前空空如也,谭盈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眉心紧蹙,心跳如鼓,手指不自觉掐紧掌心,感受着手掌轻微的刺痛,眸光暗沉。 她究竟知道些什么? 她究竟想做什么! …… 三日后,万玄门一断峰。 高大山体拦腰截断,侧面树木繁茂绿草如茵,在其截面却只余光秃秃的黑石黄土地,山风乍起,飞沙走石。 万年前,真人横劈一剑,遏云断山,骇人剑气残留至今,寸草不生。 浩浩荡荡上千人,零零散散聚成数百小团队,站在断峰之上,等着界涯开启。 “张师姐好。” 张筝听出她声音中的紧张,勾唇一笑,语气温和地回道:“你们不必拘谨,下界不便暴露身份,唤我张筝姐就好。” 开口的女子眨了眨眼,指尖相绕,回了声好,顿了会儿又急道:“张……张筝姐,我叫焦敏,你们可以叫我焦焦。” 她面容俏丽,一双溜圆杏眼,举止带些拘束,让她看着似豆蔻年华的纯真少女,修为在练气七层。 “朱天顺”则是一面相看着有些不协调的男弟子,浓眉小眼,肥厚丰唇高高翘起,弧度几乎可以吊油瓶。 他年纪刚满三十,修为练气九层,在外门已是不错的资质和修为。 想来惯受低阶弟子奉承,细长小眼上斜,透出两分目中无人的倨傲。 但这份倨傲在面对张筝时尽数收敛,恭敬道:“我姓朱名天顺,张筝姐随意称呼就好。” 另一人亦是位男弟子,乌黑长发自锁骨处削短,也不束发,只随意披散着搭在肩上,粗看险些错认为女子。 与柔和短发格格不入的是他冷峻刀削般的眉眼脸型,只要见了这张脸便绝不会将其错认。 朱天顺鼻孔朝天地对他哼了声,不满之意倾泻无疑。 一直垂头不语的男弟子这才抬眸扫了眼三人。 声线如冷脸般冷淡,话中内容亦极其简洁,只有一个名字。 “谢舸。” 张筝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修为凝实,在练气八层,随即便收回了视线,寡言少语也不关她事,只要任务能顺利完成就好。 朱天顺却是朝着谢舸不屑地撇了撇嘴,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恰好瞥到他努力翻白眼表示嘲讽的小眼,张筝心里不禁发笑,真像一条快撅过去了的死鱼。 当然,这话只能在心里想,面上还是一副宁和平淡的神色,目光望向断山上空。 万里无云的天穹褪尽蓝色,如冲洗一净的泛白,苍穹之宽阔,永远无穷极。 只要立身厚土,亲眼仰望过这样无垠的穹宇,其下孕育着无数千般万般的世界似乎也不足为奇了。 一静下来,张筝便不由得想起当初沽源秘境之行,大量死亡的弟子散修,无端失踪、到现在依旧杳无音信的长老。 据小道信息传言,失踪长老的魂灯还亮着,只是一天比一天虚弱,飘忽不定,好似下一刻风吹就将消散。 所有元婴修士皆在沽源秘境外失踪,张筝不信各宗门家族会不怀疑姬南两家。 可到现在亦无任何相关消息传出。 姬南两家自沽源秘境之行结束后便再次陷入沉寂,一如从前隐世之时的做派。 甚至连曾经闹得风风火火的南家也消失了行踪,失踪的南璋枝寻回去了吗?还是他们已经不打算再寻南璋枝了? 回忆起南璋枝骄艳神情,先前因被无端牵连而生起的怨怼早已平息,如今再想起心平气和。 她助自己出境,自己亦助她出境。 从头到尾,交易一场罢了。 虽这交易当事人之一并不知情,也未同意过。 可甘愿为南璋枝的失踪大动干戈的南家,当真会突然放弃寻找她么? 答案自然是不可能的,如此一来,只剩另一种可能。 南璋枝已经找到了,又或者,他们已经确定南璋枝此时必然安全无虞。 眸光悄然暗沉了些许,划过一抹怀疑之色。 张筝始终觉得此事未免太过蹊跷,姬南两家有七分可疑,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众弟子听令,携任务牌进入界门,时限三月,归时以任务牌开界门。” 嗓音洪亮如钟。 一圈若隐若现的波纹于顶空缓缓荡开,形成一道不规则的圆形光幕。 法光漫天,如万千剑影刀光,遁入光幕不见。 第八十一章 小千世界二 “臭小子,真是找死!” 满脸横肉的大汉眼神狠厉,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地上瘫软的小孩,骂得唾沫横飞。 脚猛然抬起,踹到小孩柔软的腹部,只听凄厉的惨叫,小孩被踹飞,摔到地上,蜷缩成一团,捂着肚子不敢吭一声。 “啐”,大汉朝着他吐了口浓痰,还没泄气,上前两步,一把揪住乱糟糟的头发。 小孩被迫抬起脸,满脸乌青红肿,擦破的伤口浸血,混着粗粝的沙灰磨得伤口生疼,漆黑的瞳孔较常人更小,一眨不眨盯着人,如索命恶鬼一般。 “啪——”。 又是狠力一巴掌,打得小孩脸偏向一侧,右脸肿起大片,嘴里漫出鲜血。 大汉的脸凑到小孩脸前,阴邪的目光盯着他青肿成一条缝的眼睛,嗓音粗恶。 “你有种再跑啊!” “再跑,老子就把你两条腿都打折。” 粗壮的大腿踩到小孩耷拉无力的小腿上,足下用力碾压,随着骨头“咔嚓”断裂的闷响,小孩痛苦地哀嚎,浑身抽搐,面容扭曲。 大汉这才松手,任他瘫倒到地上,转身呵斥:“还不给老子抓回去。” 一脚踢到小厮后腿窝,小厮腿一软,“扑通”跪倒,膝盖磕出一声闷响,讨好地连连称是。 “呸,没用的东西。” 大汉已经走远,小厮才忙从地上爬起来,扯住小孩一只胳膊。 被扯着胳膊在地上拖拽,小孩疼得直嚎叫,声音撕心裂肺。 小厮头也不回,一瘸一拐,恶狠狠地骂咧:“杂种,敢害老子遭罪,回去有你好看。” “看什么看,一群八婆!” 围观的人群瞬间作鸟雀四散,默不作声,直到小孩的惨叫渐行渐远,慢慢听不见,唏嘘声顿起。 “唉,造孽哟,这孩子咋落到迎竹楼手里去咯!” 卖糖葫芦的老爹摆弄着糖葫芦签子,闻言啐了口唾沫,“这娃儿的爹娘真是畜牲,不是人。” “就是就是,哪有把孩子往这魔窟送的,真是狗娘养的,心被狗吃了。” …… 随着渐起的吆喝声,百姓们又慢慢回复到往常的生活,买菜的买菜,逛街的逛街,做生意的烟火燃飞。 熙熙攘攘,人潮如织,一男子孤身站在涌动的人群之中,宽大灰袍遮身,淡色眼睛望着小厮消失的方向。 “沈大哥!” 男子应声回望。 粉衣少女从后方跑来,双眸发亮,朝着他激动地挥手。 身后跟着两男子,一人头戴玉冠,玄衣如墨,衣襟处金银暗线纹蛟龙饰。 另一人手持雪白羽扇,唇角含笑,一袭修长青衣,似竹公子,温润高洁。 少女一个纵跳,直扑到男子身上挂着,笑靥如花,“沈大哥,你怎么在这儿?” 沈长安轻手拉开她挽着自己脖颈的手,将其放到地上,帮着她扯了扯褶皱的衣裳,语气责怪又亲昵道:“这么大了还不知礼数,伯父见了不骂你才怪。” 少女不在意地哼声,嘟囔道:“我才十三,哪里大了,爹爹才不骂我。” 古灵精怪的眼睛滴溜溜打转,又落到他身上,“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在这儿呢?” “我来这儿办点事,本想处理完上门拜访伯父,结果就撞到你这丫头了。” 她身后的两位男子这时也跟了上来,默默站在一旁。 沈长安瞥了眼非富即贵的两人,问道:“不知这两位公子……” 玉冠男子收回暗中打量的视线,略一拱手,回道:“在下贾申,四海镖局一押镖的。” 说罢,他指向另一手持羽扇的男子,“他乃我押镖结识的朋友,是一介江湖人士,尚淳化。” 沈长安淡色眸子微眯,审视地看了他们一眼,瞳孔在注意到来人衣襟暗纹时骤然收缩,回道:“在下沈长安,与尚公子同为江湖人士。” 见三人互相介绍了姓名,少女热情地拉着沈长安的手,另一手朝着两人招手。 “沈大哥,既然都遇见了,就先去我家吃顿饭吧,爹爹早就念着你了。还有贾大哥和尚大哥,都一起来做客啊!” 贾申和尚淳化笑着应声,沈长安略作思索也应了下来,随着少女一同回府。 昌平城,倪府。 “爹爹!爹爹!你看谁来了!” 倪远平纵容地任乖女儿趴在背上,还特意转了个圈,才将她好生放下。 “让爹爹猜猜,是不是长安来了?” 倪筱扬起笑容,“爹爹猜对了。” 沈长安这才从拱门外踏步进来,躬身拱手问候:“长安拜见伯父。” 倪远平将手中小铲放到桌上,连忙上前扶着他起身,关怀的视线从头到脚看了个遍。 “这么见外作甚么,快进来坐下,跟伯父说说这些年在外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不顺心之事?” 沈长安面色柔和至极,反搀扶着倪远平的手臂,安慰道:“伯父放心,长安在外一切都好。” 扶着倪远平在椅上坐下,他又说:“筱筱带了两位贵客回来,伯父不如请他们进来见见。” 倪远平似是这才注意到拱门外还有两人,遂高声喊道:“两位小友且进来喝杯茶吧。” 直到两人亦在椅上落座,倪远平转头对着倪筱笑呵呵道:“筱筱去倒壶茶水来,可好?” 倪筱不乐意地撇了撇嘴,“叫下人倒不就好了。” 倪远平揉了揉她的发顶,“筱筱带回来的客人,哪能用普通茶水,去将爹爹书房里的上川井叶取来泡上一壶好茶,才不算失礼。” 眼珠子骨碌打转,转瞬,倪筱眉眼弯弯应下,提着裙摆就跑了出去。 倪筱一走,倪远平从椅上起身,躬身见礼,“草民见过二殿下。” 沈长安亦跟着他,不卑不亢地行了礼。 贾申连忙起身,扶着两人直起身,面目和善道:“二位不必多礼,此次我乃是有事相托。” 几人再次落座。 倪远平道:“贵妃娘娘曾救在下一命,二殿下有何事需在下助力,但说无妨,远平定当尽力。” 贾申状若无意地看了眼沈长安。 沈长安心领神会,起身告辞,“伯父,筱筱恐怕不知茶叶放了何处,长安先去看看。” 闲杂人等都已离场,贾申指节有节奏地轻敲桌面,悠悠开口。 “近日各地多有江湖人士作乱,朝中有命,要求彻查整治。” “知您乃江湖中有名望之人,不得已这才来打扰您了。” 倪远平皱眉,“殿下希望我将他们召来昌平城?” 一张写着“盟主令”字样的白纸轻飘飘落到桌上,“空闲多年,今朝也该有个领头人了,您说呢……” “好。” 温和的笑容攀上眼眸,贾申勾唇笑道:“那小辈这几日便多加打扰您了。” 第八十二章 小千世界三 “张筝姐,你说这样能招到人吗?都快一月过去了,一个资质合格都没有。” 这样下去,招不齐人,回宗可是要罚年俸的,任务奖励也会大打折扣。 张筝也是一脸忧愁,她还真没想到,这小千世界招弟子简直难如登天。 整整一月时间,他们测了有上百人,无一人资质合格。 至于为何一月,他们才测了上百人。 张筝回想起人们戒备怀疑的神情都觉头疼。 启灵烟需点在眉心,收徒要求又需是骨龄十六之下,受天道压迫限制,他们没法随意用法术,也不能暴露身份,只能一个个想法子说服。 如此一来,大多人都以为他们是江湖骗子,甚至险些被错认为拐卖儿童的歹人,差点被一村人举着锄头锤子追杀,乱棍打死。 狼狈的记忆就此打住,真是糟糕透顶。 张筝侧身避开一腰佩长刀的少侠,望着他径直走进不远处气势宏伟的府邸。 紫衫木牌匾上金墨笔走龙蛇,书下“倪府”两字。 张筝漫不经心地抚着下颌,手中一张邀帖上亦写着“倪府”两字,眸中划过亮光。 “莫慌,这盟主令就在倪府举行,此界尚武,参试者中必定会有不少少年奇才,届时观看的一众人应该也会有不少小孩。” 焦敏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不解道:“可我们怎么说服他们参加测试呢?” “这你就不懂了。” 朱天顺下颌高抬,颇有两分傲气道:“我们装作是来收徒的武林大侠不就好了,那群小孩受打斗场面刺激,必然心潮澎湃,激动瞎了眼不就来测试了。” 怎么可以说来测试是瞎了眼呢! 焦敏有些愤愤不平,能够修仙可是无上荣光。 说得不好听点,宗门派他们来小世界收徒本就是出于一种所谓正道修真界对弱者的怜悯,给小世界的人一次进入中千世界,接触大道的机会。 反驳的话到了嘴边,被村民追杀的狼狈场景兀然浮现,又生生给憋了回去。 罢了,此界人又不知何为修仙,于他们而言,还真不知修仙是好是坏。 张筝掂了掂手中还剩下的几两银子,在城中露宿街头怕是会被城卫兵驱赶,若是流浪荒野,再进城还需另交银子,不方便,更不划算。 “离盟主令还有两日,我们先寻个客栈住下吧,这两日也可在附近寻寻机会。” 朱天顺讨好地笑笑:“都听张筝姐的。” 直至半夜,几人才找到住宿的客栈,临近盟主令,五湖四海来凑热闹的还真不少。 店家熟稔地舔手指翻着账簿,头也不抬,“只剩一间乙字房了,一天一两银子。” 一间便一间吧,他们又不是真要睡觉。就是这价格,可真贵,真是坐地起价。 张筝取出一块银子放到柜台上,“我们租十日。” 店家收下银子,拾笔落墨,“名字。” “张筝、焦敏、谢舸、朱天顺。” 笔一顿,墨点染开一团墨迹,店家震惊地抬头,惊讶问:“你们四人?” 张筝忙解释道:“还请店家放心,我们不会损坏房屋的。” 店家神色怪异地打量了他们一眼,鼻头一阵抽搐,半晌才在账簿下记下名字。 房门钥匙交到张筝手里,临走时,店家不放心地嘱咐道:“你们可注意点,吵到其他住客,我可就把你们驱出去,房钱概不退还。” 几人一愣,直到店家身影转过楼梯不见,才回过神来,相视一眼颇为尴尬。 房内只有一张床,几人不用休息,便要么坐在椅子上,要么席地盘坐,修炼静心。 床反而闲置了,孤零零地映着窗外落进的月光,朦胧冷清。 次日一早,张筝几人便离开了客栈,分头行动,趁着这两日,能测一个是一个吧。 谢舸寡言少语,不善言辞,让他去招揽生意事倍功半,索性给他分了另一个工作。 既然要假扮武林高手收徒,自然得提前打出点名声。 因为盟主令在即的缘故,昌平城街上近来人潮如织,各类江湖人士慕名而来。 昌平城城主特开设城中心比武场,供各位有意之人比试所用,也算盟主令的预热了。 谢舸十八修真,此前在凡俗武馆做学徒,善使长枪,此界不可随意用灵力,他这一身俗世功夫倒有了用武之地。 打出名声的任务交于谢舸,其余人则在城中碰运气。 按着旧法子,张筝随地支起个破摊子,歪歪扭扭缝着“瞎半仙”字样的素净长布扎在随意掰来的竹竿上,迎风飘飞。 周围人来人往,吆喝声不绝于耳,颇为热闹。 这突兀的算命摊子一摆,惹来了不少人的注意。 一个大婶好奇地凑上前来,指着“瞎半仙”三字,瘪嘴嫌弃道:“你个小姑娘家家的,出来干这骗人活计。” 张筝双目半眯,摆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微微摇头,“命数此物,信则有,不信则无。” 大婶摆了摆手,扬长而去,“这玩意儿,谁信啊。” 又等了半晌,路过之人投来视线倒是不少,却没一个上前的。 张筝也不着急,第一个客人马上就来了。 “瞎半仙,给我算一卦吧。” 张筝抬眸,对上熟悉的脸,轻车熟路地取出启灵烟凑到她眉心。 冉冉白烟升腾而起,绕着女子眉心三圈环绕,烟雾缠绕,浓淡云烟若隐若现浮出“六十三”。 这一幕瞬间吸引来了不少围观之人,个个伸长脖子,惊奇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 张筝挥袖收起启灵烟,虚虚颔首,装模作样地打量着女子面相。 “你近日时运不佳,屡遭亲友伤心,损财伤身,但紫宫势渐重,乃回灵之召,少则三日,多则七日,必能寻见脱身机会。” 女子眼眶瞬间泛红,泪花打转,捂面哭泣,“我近来的确被夫君和家妹背叛,心痛难忍。” 她定定地望着张筝,急于求证,“我真能摆脱吗?” “嗯。”张筝悠悠点头。 女子苦笑一声,随之释然道:“有大师一句话我心好受了不少。” 她从荷包中取出一腚银子,“大师,敢问这算命多少银两?” 张筝摆手推回了银子,“夫人不用了,我这算命不收银两,讲究个缘分。” 此话一出,张筝暗中一瞥,果然围观众人骤然目露喜色,不少人迫不及待了。 女子刚一悲伤落寞地离去,摊子前便坐下了一妇人。 张筝作势取出启灵烟,随即骤然蹙眉沉思,在妇人不满催促时,她才收起启灵烟,歉意道:“对不住夫人了,我这缘吧,变到孩童身上了,凡十六以下之人才可探出命数。” 人群突生一阵唏嘘。 任人如何吵闹谩骂,张筝自是阖眸敛息,端的一派隐世高人的风骨。 “婶子,反正不要钱,去叫你儿子来算算呗。” 第八十三章 小千世界四 “沈大哥,快看,前面有个算命先生诶!” 倪筱扯着沈长安的手,很快就挤进了人群当中,兴致勃勃地看着飘飞长布,眉眼弯弯地笑道:“瞎半仙,你给沈大哥算算呗。” 沈长安被她推到摊子前,无奈苦笑,“我能有什么算的。” 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客人。 张筝半阖的双眸虚睁,淡淡道:“我这儿只算有缘人。” “有缘人?”倪筱瞪大了眼。 有那看热闹的解释说:“十六以下就是有缘人,小姑娘你可以去算算呗。” 沈长安狐疑地看了眼张筝,对上他审视的目光,张筝毫不怯场,直盯回去。 倪筱犹豫了会儿,便坐到了摊子前的小矮凳,“那瞎半仙给我算算呗,我前几天刚满十三。” 张筝熟稔地取出启灵烟,虚虚靠近眉心,下一刻,启灵烟冉冉生起,白雾绕着眉心旋升,迷蒙中三字恍惚浮现,“七十九”。 终于找到一个资质合适的了! 张筝内心泪流满面,面色不变,冷静地收起启灵烟,神棍一样地眯眼观相。 “哎呀,又起了。”人群中有人惊呼出声。 倪筱亦被这白烟惊了一回,扭头对上沈长安的视线,挑眉逗眼,意思大概是“好神奇”。 沈长安不觉皱眉,可倪筱并没能接受到他的信号,身子前探,盯着张筝的眼睛。 “瞎半仙,我这命数怎么样?” 张筝虚虚颔首,神情淡淡,“小姑娘,你这命数变幻莫测,半受天道蒙蔽……” 什么玩意儿? 喧嚣声乍止,凝神静气,急切地等着她下半句话。 张筝掸了掸宽大的长褂,“此乃道祖青睐,得天独厚,你可愿随我修行道法?” 人群爆发一阵唏嘘。 有那脾气暴躁的人,等了半天等来这么句话,直接破口大骂:“搞半天是臭道士来招徒来了。” “浪费老娘时间。” “走走走,不算了,我家二虎子可是天君下凡,可不能去做道士。” 张筝循声望去,一大婶扯着圆滚滚的胖小孩就要离开,小孩约莫七八岁,眉心有一点淡红火焰纹。 鬼使神差地,张筝起身拦下即将离去的大婶,慈眉秀目,勾唇浅笑:“这位姐姐,可否容我与令郎算一卦?” 大婶被她的称呼叫乐了,下意识就要乐呵呵应下,随即又想到这是个臭道士,脸色一垮,粗鲁地一把推开张筝,骂咧道:“不算不算,我家二虎子可不出家。” 人家都这般抗拒了,张筝也没法强求,只好压下心中遗憾,坐回破椅子上。 沉思半日的倪筱注意到她拦下大婶时的动作,速度非常快,与沈大哥不分伯仲。 她眼珠子习惯性地滴溜溜打转,好奇地望向张筝,问道:“做道士是不是可以学武功啊?” 沈长安脸色一变,忙上前劝说:“筱筱,道士可不是好当的。” 倪筱朝着他耸起鼻尖,不满地辩驳:“我不怕苦,我也想学武功,可爹爹只教你,就是不教我。” 不管她如何撒娇如何生气,爹爹从来都不松口。 沈长安知劝不动她,目光转向张筝,如鹰隼狠厉,内力外放,尽数压向张筝。 这点内力于张筝而言就如同挠痒痒,遂直接无视了他的威胁,和善地看着倪筱。 “随我入道修行自然是可修习武功的,若有所成就,飞天遁地不在话下。” 周围稀稀落落看热闹的人群又是一阵轰笑,这人也不怕说大话闪舌头。 反观沈长安,狠厉的目光早已收敛,右手轻按在腰间佩剑,目露忌惮,审视着张筝。 他虽不敢说天下无人能敌,至少也能称得上数一数二的人物,这家伙在他的威压下居然面色如常,毫不露破绽。 除非…… 武力在他之上,至少两个台阶…… 眼看着小姑娘心潮澎湃,恨不得马上就点头答应。 张筝又道:“修道艰难,一生庸庸碌碌之人不在少数,且你若决心与我修道,往后十之八九再难见亲友一面。” “你可得思量清楚了。” 再难见亲友? 一盆凉水浇灭了倪筱激动难耐的心情,也让沈长安松了口气。 倪筱纠结半天,终究还是摇头拒绝了,不舍地起身离开,让她在武功和爹爹中选,还是爹爹更重要。 看着人一步两回头地离开,张筝心下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找着一个,可惜人家不愿意,她又不能明说此行乃随她去修仙。 几个围观的人连番起哄:“小道士,你不是说可飞天遁地吗?耍两招让大伙看看呗!” 张筝安然阖目,淡淡摇头道:“不可不可。” “切,就是骗子吧,专骗人小孩年少无知。” “我看也是,要真有这能耐,道观外边排队求拜师的都得老长队伍了,哪儿还用得着在这儿招摇撞骗!” “散了散了,没啥好看的。” “就是,还不如去比武场看比试热闹呢。” …… 张筝在这儿坐了半日,倒是有两三个适龄儿童来测试,可惜没一个有资质的。 再次掩上没动静的启灵烟,张筝摇头道:“你非有缘人,在下算不得。” 又等了一个时辰,素净长布落在地上的影子越拉越长,夕阳红似血,就要落下巍峨城墙。 罢了罢了,看来今日是没人再来了。 张筝叹了口气,拢起几块破木板搭的摊子,往无人角落一钻,再出来时,手上空无一物,身上藏蓝长褂也变作了一身常服。 她摆了摆袖,负手而行,悠哉悠哉地逛起了街。 在她走后,一个圆滚滚的身影鬼鬼祟祟钻进角落,半晌才溜出来,向着张筝消失的方向望去,眼中隐隐燃起惊奇与向往,与他眉心一簇火焰般明亮。 “张筝姐,可有寻到人?” 张筝耸肩,摊出空空如也的手,无奈道:“倒是寻到了一个,但是人不愿意随我们走。” 闻言,朱天顺苦闷地瘪嘴,本就丰润的嘴唇越发肥厚。 惨不忍睹,张筝撇过眼,望向不远处装潢清雅脱俗的楼宇,进出的多是男子,个个锦衣玉冠,佩香环玉。 “迎竹楼。” 张筝问:“这是什么地方?” 朱天顺打量了一番,进出之人非富即贵,距离几里都能闻见飘来的香气,遂道:“应是专招待贵客的酒楼吧。” 酒楼? 张筝闻着空气中各种混杂的香料味,隐隐可听见丝竹管乐声。 “张筝姐可是想进去看看?” 张筝摆手,“进酒楼做甚。” 第八十四章 小千世界五 “哎哟,小姑娘家家,哪能进这种地方。” 张筝愕然回眸。 老大爷背着背篓,一身干净朴素的褂子,指了指迎竹楼的牌匾,慈眉善目地对着她提醒道:“这地儿对女娃和小娃都是魔窟哦,小姑娘你可别进去凑热闹。” 张筝好奇道:“大爷,这迎竹楼是做什么的?” “不好说,不好说。” 老大爷连连摇头,“反正姑娘家家别去就行了,里面小娃儿多的很,唉……受罪得紧咯。” 张筝双眼一亮。 小娃儿多得很? 这可不正好! 朱天顺凑上前来,贼眉鼠眼地悄声说:“张筝姐,我们进去瞧瞧?” “好。” 张筝不假思索,一口答应。 正门进的都是有钱人,豪掷千金,以他们身上几两碎银的穷酸样,人哪会放他们入场。 正门走不得,只得另辟蹊径。 “咔——” 张筝刚一落地,便听见背后一声轻响,忙回头,一指竖于唇前,示意他安静。 朱天顺尴尬地挠头,小心翼翼地挪开踩着树枝的脚。 观望一番,此处似是个荒废的后院,宽敞开阔,白石地上却是堆满了枯枝落叶,僻静荒凉。 两面围墙,一侧有一处拱圆门房,另一侧并排着十数狭窄房屋,房门紧闭,不见一间窗户。 朱天顺压低声音,“张筝姐,这儿好像没人,要不去前面看看。” 张筝自进入院子便紧紧蹙起的眉头缓和不得,沉思的目光落在那一排整齐房屋。 那里面的气息让她感到非常不舒服,微弱的生命气息如烛残火,几乎下一刻就要彻底熄灭。 “嘘,这儿有人。” 张筝轻手轻脚地上前,靠近那一排房屋,十数个房间,她在左侧第三个停下脚步,这个房间里的人已经气若游丝。 此界无法用神识,她没法隔墙探知里面的情况。 握着门锁,手下用力,感受到铁块略微凹陷,张筝紧皱的眉头稍缓。 还好,不算太坚硬。 朝朱天顺使了个眼色,又瞥向圆拱门,悄声道:“麻烦天顺守一下门。” 朱天顺胸膛一挺,拍拍胸脯,严辞保证道:“听张筝姐的。” 张筝打量了下门锁,附近也没什么称手工具,用烧火棍容易搞出动静来,索性一手握住门锁,一手作拳。 “啪嗒。” 两下扯掉稀碎的门锁,丢到枯草堆中掩埋,甩了甩轻微疼痛的右手,轻声推开房门。 要踏进的脚顿在半空,漆黑瞳孔骤然收缩。 张筝疾步上前,手搭在瘦弱如竹竿的腕上,骨头突出的弧度高高隆起,惊人骇目。 气血亏损,内伤严重,张筝连忙从储物袋取出一颗养身丹,思索片刻,刮了些丹药粉末,抖进昏迷的小孩嘴里。 她不知生机之气在此界能否使用,若是不能,她一旦使用就可能引起此界法则排斥。 所幸储物袋所需灵气极其微弱,几乎没有一丝外泄,才能容他们在此界偶尔使用。 “呃……” 小孩眉头紧锁,发出一声虚弱的轻咛,遍是血污灰土的脸抽搐着,眼睑剧烈颤动。 如同被噩梦侵袭,陡然惊醒,小孩双目还没聚焦,却死死盯着张筝,狠辣怨怼的眼神似凶狠狼崽一般。 “松嘴。” 张筝皱眉,控制着力度,捏开小孩咬着她手的嘴。 “啧啧……” 张筝连连啧声,看着自个儿手上两排清晰的牙印,好在她皮糙肉厚,若换作凡人来,这一口怕是得把人手骨咬断。 刚刚还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这下却是生龙活虎了,张筝打量着躲到墙角的小孩,神情防备地盯着她,不由得感慨,丹药效果还挺不错。 小孩阴鸷的眼神如恶狼,逮着谁都要拼死拼活,颇有两分叫人害怕。 张筝尽量柔和下神情,蹲在地上,与躲在墙角的小孩视线平行,面面相觑。 “别怕,我不伤害你,我刚刚才救了你呢,不信你看你身上的伤口。” 小孩丝毫不为所动,只紧盯着她,警惕十足。 张筝一抬手,小孩倏然全身发抖,内厉外荏的眼中闪过浓重的恐惧。 这一动作,已经给他刻下了极端恐惧的印象,深入骨髓,风声鹤唳。 将小孩草木皆兵的可怜模样收入眼底,张筝空中的手一顿,又放了下来。 张筝柔声道:“你帮我一个忙,我就带你离开这儿好不好?” 半晌,小孩粗哑的嗓子撕扯着发声:“我不帮你,你不带我走。” 这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张筝愕然,一时愣住不知作何回答。 她无奈笑道:“你不愿意帮我,我也可以带你走,但你要告诉我,你是怎么来这儿的。” “被拐来的,牙婆卖了二两银子。你带我走。” 小孩固执地盯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却不敢对上张筝的视线,掩藏着内心的恐惧胆颤。 张筝缓缓伸出手,手里躺着一小撮丹药粉末,“要吃吗?治伤的药,刚刚喂你吃过了。” 一片寂静。 好吧,不吃就算了。 张筝缓缓站起身,粉末如微尘散落,拍拍衣裳,笑道:“走吧,我带你走。” 直到张筝走出房门,小孩才挪动脚步,姿势怪异地跟着走出去。 夕阳已经落了山,黄昏昏暗的光线仍旧刺眼,刺得小孩眼睛酸涩发疼,泪如雨下。 空荡荡的昏暗房间,股股腥臭混着浑浊的空气扑出,地面上两块碎银静静躺着。 他摆脱了牢笼。 朱天顺看着一身脏污的小孩,又惊又喜,“张筝姐,招到一个了!” 张筝缓缓摇头,无情地打碎他翻涌的希望,“没有,这小孩不愿意测。” 回头望了眼剩下的一排房屋,她得先找个能安置的地方,总不能带着人流浪吧。 再者,这行为实属有些偷盗行径了,张筝抚着下颌,若有所思。 罢了,此界似乎挺盛行劫富济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她偶尔做做江湖大侠,也算入乡随俗了。 思及此,张筝站到围墙下,转身半蹲下身,“来吧,我带你出去。” 朱天顺从失落中回过神,见她一副要亲自抱着人出去的架势,连忙插到两人中间。 他笑得灿烂,奉承道:“张筝姐,我来吧,脏了您身上名贵法衣可损失大了,我这衣服耐脏。” 第八十三章 小千世界六 说罢,朱天顺前跨两步,一手伸出,作势就要将小孩提溜起来。 小孩瞳孔微缩,避开他伸出的手,直接扑到张筝身上,一身血污全数抹到了素净的藏青衣裳上。 “咳咳……” 猝不及防,张筝后退两步,半蹲的身形几度摇晃,险些摔个面朝天。 “松……松手……” 稳住身子,张筝被勒得喘不过气来,两手拉着使劲锢着她脖颈的两条竹竿,用力拽开。 小孩被她从身上扒拉下来,紧咬下唇,偏小的漆黑瞳孔直直盯着张筝,转为执拗地扯住她袖口。 朝着一脸愤愤恼怒的朱天顺拜拜手,示意他不要紧。 张筝又才看向小孩,力气可真大,门锁都不能在她手上留下印子,这小孩牙齿倒是可以。 刚刚那一猛扑,差点没稳住,怪异地瞥了眼扯着她衣袖的手,瘦得出奇,仿佛轻易就能折断。 没想到,就这两条细竹竿竟能爆发出如此大的能量,险些没把她给勒死,张筝缓了口气,差一步就步上东郭先生与狼的后尘了。 张筝站起身,不在意地拍了拍血迹斑斑、污泥斑驳的衣裳,摇头道:“不要着急,我死了可就不能带你出去了。” 小孩嘴唇微动,没说出话来。 “谁?” 拱门外猝然传来一声试探性的呵问。 张筝猛地一手环住小孩的腰,足下轻点,身轻如燕,一跃飞出了三丈高的围墙。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小孩惊恐地闭上眼睛,死死搂住张筝的脖颈,疾风打过脸庞,带来墙外清新的空气和热闹的喧嚣。 直至稳稳落到地上,此处已经离迎竹楼隔了半座城。 “可以放手了,这儿他们追不上来。” 小孩缓缓睁开眼,手却紧紧扣着她的脖子,死活不愿意松开,只松了些力道,让张筝不至于被箍得喘不上气来。 张筝松开环腰的手,小孩吊在半空,还是不松手,反倒吊得她难受,叹了口气,只好又把手放回了腰上,不禁有两分郁闷。 上次迷障虫岭那小少年对她爱搭不理,还无端生恨要杀了她,这次这小孩却死拽着她不撒手。 这难不成就是上苍给她的补偿? 偏偏她还没法狠下心拒绝,张筝有一瞬间失神,或许是因为她自己也曾如此无助绝望,伤痕累累。 就着这奇怪的姿势,张筝问道:“你日后打算怎么办?我可以给你一些银两。” 小孩嘴唇紧抿,半晌才吐出三个字,“跟你走。” “我没法带你走,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满足条件。” 朱天顺凑上前来,语气忿忿地回答他的问题,不满地看着挂在张筝身上的小屁孩,跟个狗皮膏药一样。 小孩却是完全无视了他凶狠的目光,只盯着张筝,“什么条件。” 张筝低目瞥了眼紧箍着她脖颈的手,道:“你先从我身上下来,我给你测测缘分,缘分到了就能带你走。放心,我们不跑。” 小孩垂目,沉默了两秒,缓缓松开了环住脖子的手。 张筝将他好生放到地上,右手拂过储物袋,一鼎琉璃小炉从广袖中滑出,稳稳落到手上。 “别紧张,放轻松。” 张筝一边轻声安慰,一边取下炉盖,她倒不是很激动,依她观察,这小孩天生神力,有灵根的概率应该挺大的。 反倒是小孩和朱天顺两人,紧张地盯着琉璃小炉,尤其是一旁的朱天顺,眼皮颤抖,简直比当事人还要急切。 小炉中盘旋的白烟翻涌成浪,寥寥烟雾升腾而起,稀稀疏疏,汇成三个迷蒙大字——“九十一”。 “九十一!” 朱天顺瞪大了一对吊角小眼,惊呼出声。 虽说这启灵烟不比见运石精准,测出的九十也就相当于见运石七十之资。 但对于本就气运稀薄的小千世界,能出一个七十之资的弟子也已是难能可贵,万里无一。 要知,高达七十的资质,在万玄门也能入内门了。 往年,偌大小千世界可没听说过能出一个内门弟子的。 而进入外门的弟子也多无甚成就,泯灭一众普通人群中。 即便早有所料,张筝也有两分惊异,上下打量了一番小孩,平静的面容下掩藏着心中狂喜。 招到这么一个内门弟子,宗门应该就能给他们放松一些达标要求了吧。 小孩很聪慧,他不知道这烟雾数字代表了什么,但是他看到了张筝和朱天顺的反应,已经足以让他知道,他是她口中的有缘人。 瞳孔转动,他伸出两条纤细瘦弱的胳膊,干裂的嘴唇微动,望着张筝,“带我走。” 得了这么个大惊喜,张筝也不去纠结街上明明小孩可以自己跟着走的事实了。 略一弯腰,乐呵呵地再度抱起小孩,朝着怔愣的朱天顺道:“走吧,先回客栈。” 朱天顺回过神来,大嘴一咧,看宝贝似地看着小孩,不满之色烟消云散,连他又挂在张筝身上也觉得顺眼了。 他咧嘴笑道:“张筝姐,你先带他回去,我去给小弟弟买上一身干净的换洗衣物。” 张筝惊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竟还如此细心,遂点了点头,勾唇浅笑,“好,那就麻烦天顺了。” 此处在城西,没什么人,再往里去人便渐渐拥挤起来,身法便无法随意动用了。 抱着一个全身血污的六七岁小孩走在大街上,着实有些引人注目了,料不得就又被人以为她拐卖小孩呢。 思及此,张筝从储物袋中取出一身淡绿色常服,披在小孩身上,遮住血迹斑驳的破烂衣裳,只露出一个脑袋,顶着一头干枯毛糙的焦黄乱发。 尽管如此,一个相貌秀丽的年轻女子,抱着一个脏兮兮的小孩,这一奇怪组合还是惹来了不少路人的瞩目。 小孩舔了舔皲裂的嘴唇,浓墨般的眼珠子微颤,脑袋一低,直接埋进了张筝脖颈。 温热湿润的呼吸扑在敏感的颈上,冰冷的脸紧贴着皮肤,张筝吓了一跳,头皮发麻,险些把他给丢出去。 算了,算了…… 张筝默默忍下不适,安慰着自己,小孩是病人,最重要的是,还关乎着她十年年俸。 十年年俸,上万灵石,数不清的丹药,与这相比,不过是一时不舒适,不算啥事。 第八十四章 小千世界七 张筝不自觉加快了脚步,没花半个时辰便到了客栈。 纠结了会儿,张筝不动声色地转身,遮住小孩,躲开店家的视线,迅速进了客房,将门锁好。 “下来休息会儿吧。” 张筝将他放到椅子上坐下,浅绿衣裳和身上衣物都沾上了大块脏污。 随性地将外袍一脱,一齐丢进储物袋,又取了一身墨竹色的干净衣裳换上。 抽出椅子,在他面前坐下,张筝正色严辞,再次确认道:“你确定要与我们走吗?这一路可不安全,保不齐小命都保不住。” 小孩黑漆黑如墨的瞳孔直视着她的眼睛,“我要跟你走。” 张筝松了口气,展眉舒颜,神色缓和道:“你既然选择自愿与我走,接下来,我将要告诉你一些事情。” 稍一顿,继续说:“或许有些难以接受,你等会儿慢慢理解吧。” “世有仙凡,仙者超脱生死,与天同寿。身具灵根的凡人可通过悟道修行成为修士,飞升成仙,这也是无数修真者的渴望。” “你是修士?” 张筝点头,“此界不允许灵力泄露,等你随我们到了修真界,宗门会给你再测一次资质,决定你究竟是进入内门还是外门。届时,宗门会给弟子发放《修真小述》,以了解修真界常识。” 小孩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张筝不知他是何想法,恰好此时朱天顺也买好了衣物回来。 张筝起身将小孩暂时交付给了朱天顺,“你来帮他清理一下吧,基本情况我已经说过了,我出去寻个住的地方,届时好安置他们。” “好的,张筝姐。” 刚走到门前,张筝倏然想起了什么,回头补充道:“我下去叫店家准备些饭菜端上来,你有没有什么喜好?” 这话是对小孩说的,但他并没做出任何回复,只低垂着头,缄默不言。 罢了,随便准备些清淡的饮食吧。 朱天顺搂着手中衣裳,目送张筝离开,身影在转角处消失不见,才靠近小孩和颜悦色道:“小师弟,师兄我姓朱,名天顺,你叫我朱师兄或者天顺哥就好。” 焦黄乱发遮住小孩的神情,对朱天顺的话毫无反应。 朱天顺也不生气,人家资质好嘛,怎么说也是个内门弟子,孤高点怎么了。 满脸堆笑,“小师弟,我来帮你换衣裳怎么样?” 说罢,他将干净衣服往桌子上一放,伸手就要脱下小孩身上破烂不堪的衣裳。 “啪——” 小孩跳下椅子,再次避开了他的手,昂着头,瘦脱相的脸上两颗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盯着他,执拗道:“我不要你换。” 这小祖宗也太难伺候了。 朱天顺拿他没办法,又怕用强的惹得他反感,塌着一张苦瓜脸问:“那小师弟想要谁给你清理?” 小孩又不说话了,只瞪着双大眼盯着他。 “好吧好吧。” 朱天顺妥协,将用来擦身的温热帕子放到桌上,摊手无奈道:“你自己来可以吗?或者等张筝姐回来?” 小孩嘴唇紧抿,唇色用力到苍白,毫无一丝血色。 打破寂静的房门“嘎吱”声,焦敏推门而入,“这是张筝姐点的饭菜吗?” “诶,这么快就好了。” 朱天顺连忙上前接过餐盘,取出饭菜,小心地在桌上摆放好。 一碗热气腾腾的青菜粥,一盘清炒肉丝,还有一小盅浓稠鸡汤。 香气扑鼻,勾得人鼻尖耸动,胃口大开。 “呀!这是……” 焦敏刚要赞叹这几道菜闻着还挺诱人,却注意到了床脚角落一个陌生的瘦小身影。 朱天顺眼里泛起一丝喜色,颇为骄傲地宣扬:“这可是我和张筝姐好不容易招到的小师弟,资质高达九十一。” “九十一!” 焦敏难以置信地看着瘦弱矮小的小孩,都够进内门了吧。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 再说张筝离开客栈,便径直去了最近的官营房屋租赁地——店宅务。 一套四合院似的大院房屋,稍微挤挤,倒也可容纳下三十几人。 两月租期,租金千两白银。 这价格当真是贵到令张筝咋舌,摸遍全身,她一共也就几十两碎银,还是这一个月打猎换来的银子剩余。 不动声色地推拒掉掌柜热情似火的招待,张筝转身离开,看来当务之急还得抓紧时间挣钱。 踏出店宅务,张筝郁闷地甩了甩袖,只有这两袖清风,真是到哪儿都摆脱不了穷酸命。 “瞎半仙?” “嗯?” 张筝下意识嗯声,循声望去。 面容娇俏的少女扎着双球髻,鲜艳明红色的发带自然垂下,轻轻舞动,一如少女娇艳明亮。 身后一道颀长身影,亦是熟悉的面孔,可不正是上次来测试的小姑娘,以及时刻护着她的男子嘛。 倪筱几个蹦跳落到张筝身前,上下打量着她的一身穿着,探身疑惑道:“你怎么不穿道袍呢?” 不待张筝回答,她自顾自猜测说:“你不会真是个假道士吧?” 这可是个资质达标的小姑娘,虽然她不太可能和他们走。 压下心中淡淡的失落,张筝笑道:“道士也不一直穿着道袍的,是真是假可不能仅凭穿着便可随意断定。” 倪筱眼珠子骨碌转动,注意到她身后的店宅务,话题一转。 “道士也需要租房子的吗?你们不住道观里吗?” “道士可不是神仙,餐风饮露,水送山迎。以天为盖地为席,这种习性还是不太方便。” “至于道观,我们就一名不见经传的天仙观道士,在这儿可没修建道观。” 一顿信口胡诌,把没见过世面的娇娇小姐唬得一愣一愣的。 “那你租到了吗?” 张筝摇头,苦笑:“贫道两手空空,没那闲余银钱。” 闻言,没受过世俗欺骗的倪筱扬起纯真笑脸,脱口而出:“那你来我家做客呗。” “谢谢小友相邀,不过还是算了。” 张筝婉拒道:“我们一行人多,扰了府上清净。” 倪筱毫不在意,弯弯的新月眉骄傲上挑,继续大力劝说:“我家可大了,最近爹爹办什么“盟主令”,好多武林大侠都来了,全住在客院里,你们一定能住得下的。” “这……” 张筝话未说完,已经被赶来的男子皱眉打断。 “筱筱,伯父最近宴邀朋友来府上做客,都是些武林中人,道士与他们住一处不太方便,容易起矛盾。” “可那怎么办?” 倪筱一片赤诚之心,继承了她父亲好客大方的品性,不由得为张筝这个一面之缘的陌生人生出担忧。 沈长安了解她性子,热情善良,过于纯真无邪,若是让她别管此事,她绝不可能答应。 张筝瞥到沈长安盯着她的怪异神色,活像她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一般怨愤批斗。 心里好笑,本打算出口解围的张筝索性也不说话了,好整以暇地看着沈长安自个儿解决去吧。 第八十五章 小千世界八 沈长安被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神情气得一噎。 “我知道城西有一处府邸,府邸主人十几年前全家迁徙到了别处,宅子就空闲了下来,官家也没收回去。” 沈长安神色黯淡了两分,很快便恢复正常,“我与宅子主人算是旧识,这位道士师父若不介意,可以到此处借住一段时日。” 瞌睡来了送枕头。 张筝乐得占便宜,但也不能太明目张胆,遂拱手作揖,神情真诚地道谢:“公子真是菩萨心肠,乐善好施。” 沈长安皮笑肉不笑,面色僵硬,“客气了。” 张筝从袖子里面掏出十数锭白银,双手奉上,笑吟吟道:“公子一片好心,我们也不能白占了您便宜。贫道这囊中羞涩,也只能给出这么点了,还望公子您别介意。” 这十几两银子沈长安打心里看不上,却又不能拒绝,目光冷淡地接下银子,面上扯出个假笑。 表面上皆大欢喜。 沈长安拉上一脸高兴的倪筱,转身就要离去。 诶,还没领她去看房子呢! 张筝可是刚给出去了十几两碎银,于沈长安不多,于本就贫寒的她也是一笔巨款了,可不能就此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匆匆几步走上前,笑容可掬,“公子,不知您说的院子在何处,常年空着,贫道想着先行打扫一遍。” 当众被拦下,沈长安面色不改,镇定道:“我们此行还要往城中比武场办些事,院子地处偏僻不好找,道士师父要是不急,可否稍等我办完事便亲自领你去?” “真是麻烦公子了,公子人美心善,必有福报。” 张筝毫不虚假地夸赞,溢美之词脱口而出。 沈长安浅笑,状似温良地看着张筝。 刚买了一串糖葫芦回来的倪筱闻言,再次热情相邀,“瞎半仙,你和我们一起去比武场吧,免得沈大哥等会找不着你。” 张筝乐得如此,毫不犹豫地应下,恰好她还有些担心这位“好心公子”撂下她跑了呢。 倪筱乐呵呵地与张筝并排走在一处,小嘴叭叭个不停,问着做道士的各种问题,没完没了。 张筝十足耐心,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能说的说,不能说的轻飘飘几句糊弄过去。 这边一派和谐安宁,沈长安稍稍落后两步,悄无声息盯着两人背影的眼神阴鸷诡异。 “到了到了,前面就是比武场了。” 倪筱激动地咧嘴笑喊,这还是她第一次真正进入比武场呢。 从前,爹爹每次开比武场都不允许她进去,借口说什么女孩子不要看打打杀杀,吓人得紧。 这次,她可是瞒着爹爹央了好久沈大哥,沈大哥才勉强答应带她悄悄溜进去看两眼。 高大雄伟的围墙,其上刀剑入石三分,刻着成百上千的人名,每一个名字下又有蝇头小字写着其战绩及成就。 “这些可都是来过比武场比试的大侠,必须得战胜百人以上,或者战胜这墙上之人中的一位,才能被刻上墙,供万人敬仰。” 倪筱蹦到墙前,兴奋地对初来乍到的张筝介绍,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如同擂台一样的东西啊,跟万玄门外门演武场百人榜倒是有些类似。 张筝目光落在城墙最顶上的一个名字上,“沈长安”。 其下一堆蝇头小字几乎占去了半面城墙,江湖名号数不胜数。 其中最显眼的应当就是那“玉面郎君”四字了。 倪筱注意到张筝的视线落在“沈长安”之上,笑嘻嘻地蹦到她面前,伸手指着那三字,眼中溢满骄傲之色。 “呀!瞎半仙,你还不知道吧?沈大哥就是沈长安,他从十岁开始就跟着爹爹习武。” 说及此,倪筱眼底划过一抹失落,红润唇瓣嘟起,“那时候,他们天天外出,整天见不到人影,爹爹还叫阿嬷管着我,不准我出府。” 看着倪筱瞪向他的气恼神色,沈长安无奈摊手,这也不是他能决定的啊。 “哼……” 倪筱赌气地哼了哼,转眼又想起正事来,继续道:“沈大哥可厉害了,三年前就战胜了上任第一也就是我爹,排到第一名了。还有哦,沈大哥人也温柔,长得又俊,大家都叫他玉面郎君呢!这称呼真好听,我也想要个这样的称号。” 张筝早从她话中猜出她就是昌平城城主女儿了,也就是倪府的千金大小姐,前任武林盟主倪远平的掌上明珠。 彻底断绝了将她带去修真界的心思。 她听说过倪远平有一不是亲子胜似亲子的养子,也料到日日守着倪筱的或许就是这位神秘养子。 却没想到养子便是沈长安,年纪轻轻竟如此厉害,居然能战胜倪远平。 张筝佯装惊讶地打量了眼沈长安,在触及他冷淡目光时敬佩一笑,“沈公子真是少年奇才,不愧江湖玉面郎君的称号。” 沈长安听出她语中笑弄,面上柔情浅笑,眼中冰凉毫无波澜。 “不过是些打趣的玩笑话罢了,道士师父说笑了。” “道士”两字被他咬得稍重,暗讽她假道士。 彼此彼此。 两人相视一笑,张筝率先移开视线,转而看向围墙上正刻下的名字。 中年男人手持轻刀,薄刃锋锐,落在石墙上,一笔一划轻易如削泥。 “谢舸。” 乍一看到熟悉的名字,张筝虽有些吃惊,但不至于意外。 毕竟是修行过的修士,即便没了灵力,凭肉身力量以及攻击招式粗略也能在凡俗界横行无忌了。 但这从未出现过,一出现便落到第十三位的名字却吸引了倪筱和沈长安的注意。 正式为了看比试而来的倪筱自然不会错过这等厉害人物的比武,径直拦下了中年男人,问道:“大叔,这谢舸还在场中吗?” 中年男人向围墙中遥遥一指,“还在呢,喏,进去右转十三甬道便是他的擂台。” “沈大哥,我想看谢舸的比试。” 沈长安目露难色,犹豫地劝说:“我们还需快些完成伯父所托之事。” 倪筱秀眉紧皱成川字,“反正你又不能告诉我啥事,你刚好自己一个人去嘛。” “里面人多混乱,武器不长眼,容易伤着你。” 倪筱无视他不赞同的神色,直接跳到张筝身后,探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我不怕,道士师父会保护我的。” 第八十六章 小千世界九 “你……” 沈长安面色不愉,不动声色看向张筝的眼神隐隐透出杀意。 五感格外敏锐的张筝感受到了这隐蔽的杀意,低垂的双目眸光一凛,转为暗沉。 当日大街初遇时,这沈长安就已对她心生恶意,初识便以威压胁迫她。 今日店宅务再相遇,倪筱欲邀她至府上,她还未说些什么,他便又一次对她投来怨怼的视线。 在此之前,她虽有些不满,但也能够理解,量谁看见一个“假道士”想诱拐自家千万呵护长大的宝贝人儿去修道,恐怕都会心生愤怒。 所以,她乐得坑他点钱财,就当屡屡受他仇视的报酬了。 但是,他莫名对她生出杀意,还如此浓郁,张筝不得不心生万分警惕。 修真界亦有不少无缘无故想杀她的人,偏偏实力大多高于她,她只能憋屈地想尽法子逃命。 但身在这凡俗界,就算无法使用灵力,她也用不着处处小心,畏缩做龟孙。 打不过,总能逃得过。 既然她啥都不做,他就对她生出杀意,她还就要看看若她真做了,他又当如何。 想通此理,张筝勾唇一笑,对着沈长安挑眉道:“沈公子放心去吧,贫道定会尽力保护好筱筱小姐的。” 倪筱没辨出沈长安愈发黑沉的脸色,闻言明媚笑道:“听吧,人道士师父都说了会保护好我的,沈大哥你就放心去办事吧。” 她做了个正色的表情,站直身子保证,“我保证只在谢舸擂台那儿看,哪儿也不去。沈大哥办完事就来找我们,顺便带道士师父去看房子。” 后面一句话又是一把刀插在沈长安身上,偏偏他没法对着倪筱生气,只得妥协,反复嘱咐:“千万不能乱跑。” “好好好。” 倪筱心不在焉地应付着他的叮嘱,转而拉着张筝就往围墙内跑,右转进了十三甬道。 比武场整体呈半圆弧形,共有三十三条甬道,各自通向一处比武擂台。 在半圆弧的中央,也就是第一条甬道通向的擂台乃比武场最大的一处擂台,将会是本届“盟主令”的比武场所。 临近傍晚,夜色昏黑,璀璨的夜明珠和明亮烛火照耀着整个比武场,亮如白昼。 一路走来,张筝对这位昌平城城主的财力便越发觉得深不可测,据说这偌大的比武场可是他一人出资修建。 里面一砖一瓦,一珠一宝,皆为他所有。 再想起自己平生穷酸,家徒四壁,真真是让人羡艳得眼红啊。 “开啦开啦!快来下注哈,过时不候。” 还没看见擂台,先听见吆喝着赌博的粗犷嗓门。 拐过转角,一丈高的宽阔擂台闯入眼帘,四周是供人围坐观看比试的环形阶梯。 阶梯最高处,一块宽大白布垂下,红色颜料染着三个大字——“下注点”。 一满脸络腮胡的大汉便姿势怪异地蜷缩在白布旁的小桌后,气势宏宏地吆喝着赌博生意。 下注的人还真不少,排起了如龙长队。 张筝定睛一看,台上可不正是谢舸和一手持大斧的书生装扮男子。 大多都押了谢舸胜,赔率达到十比一。 这可是赚钱的好机会。 后面一段时日若是招来了弟子,两个月时间,除了已经解决的住宿问题,吃饭也是个需要考虑的麻烦。 思及此,张筝轻咳一声。 熟悉的声音钻入耳中,谢舸往台下张望,对上张筝目光。 张筝扭头朝着“下注点”隐晦一瞥,两人此时倒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谢舸几不可见地轻轻颔首。 掂了掂手中还剩下的十五两银子,张筝心思一转,腆着脸问倪筱借:“筱筱小姐,您可否借贫道些银两?” 正聚精会神看着擂台上比试两人的倪筱并未转头,随手解下腰间荷包丢给张筝。 “瞎半仙要多少便自顾拿去吧,本小姐身上别的不多,银两没缺过。” 真是戳人心窝子了。 张筝打开荷包,金光闪闪的金子耀眼夺目。 赢得太多难免惹人怀疑。 从一堆金子中翻出几块白银,又将荷包还与倪筱,笑说:“多谢筱筱小姐了,贫道稍后便归还这百两银子。” 赶在比试开始前,张筝顺利下注,赌谢舸输。 络腮胡大汉委婉提醒,“他们看了比试可都押谢舸胜。” 张筝眉眼上扬,“无事,我这人就寻个乐子。” 人既已这般说,络腮胡也歇了劝阻的心思,将百两银子放入袋中。内心默默摇头,看不出来啊,还是个一掷千金搏乐子的富贵主儿。 “铛——” 锣鼓敲响,比试正式开始。 纤弱书生率先出击,握着与他身形严重不符的斧头,沉腰用力一提,重达千斤的斧头被高高举起。 锋利的斧刃干净得映照着周围明亮的珠光,冷锐寒光划过。 书生手上用力甩出,斧头腾空而起,旋转着劈向谢舸。 谢舸身形不动,在斧头将至身前时,足尖一点,飞身上前,看似轻飘飘的一踩,斧头轰然塌落,深深砸入擂台。 “咻——” 不待一丝停顿,谢舸右手一旋,长枪刺出,穿破空气,朝着书生眉心疾刺。 书生面色一沉,沉腰收腹,双手横放于腹前。 “破——” 他嘴巴大张,震耳欲聋的喊声犹如从天而来,似闷雷滚滚,化作音波冲出。 两者轰然相接,隆隆声响天彻地。 这书生身形看着如此瘦弱纤细,弱柳扶风,提着把格格不入的巨斧就罢了,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还是狮吼功的传人。 任众人如何惊讶。 谢舸手悄然一顿,长枪从尖端裂开。 “咔嚓咔嚓……” 长枪裂成木头碎片,纷然飘落。 “我认输。” 谢舸飞身退后,落下擂台。 一场万众瞩目的比试就这般荒谬收场,刚看到激动高潮,便草草断尾。 一如断裂长枪般裂开的还有场下一众观众的心和荷包。 “不是吧!老子的银子啊!” “我这才压谢舸第一局呢,他就给我输了?” “这书生究竟是哪来的家伙!” …… 一时间,愤懑声四起。 而作为当事人之一的谢舸早已悄无声息地退场。 见此,赚得盆满钵满的张筝不由得心底暗叹,赌徒真不是好当的,没万分把握还是小心为上。 第八十七章 小千世界十 “哎呀,谢舸居然输了……” 倪筱气得直跺脚,她还没看到精彩比试了,怎么就这般囫囵退场了。 谢舸走后,书生也跟着下了擂台,万众瞩目的擂台瞬间成了空荡之地。 没人守擂台,骂骂咧咧的观众纷纷作鸟雀散去。 转眼,偌大的十三号擂台便只剩张筝、倪筱,以及高台上的络腮胡大汉,一脸肉疼地数着袋中银两。 倪筱眼珠子一转,讨好地看向张筝,哀求道:“道士师父,我们去别处擂台看比试吧。” 这小姑娘可真会说话,求人办事就喊道士师父,不求人便叫她瞎半仙。 张筝失笑,但她可还记着先前答应沈长安的话,虽然对这家伙心有不满,但说出去的话也不好无端变故。 遂毫不犹豫地摇头拒绝,“等会儿你沈大哥找不到你,可得火冒三丈了。” 可倪筱从未见过沈长安发火的模样,对此毫无概念,嘟唇撒娇:“不要嘛,沈大哥不会生气的。” 他不会对你生气,只会更想杀了她。 张筝仍旧不松口,“这不好,还是等沈公子来了,你再与他商量好吗?” 倪筱闷闷不可地哼声,双手交叉,环抱于胸前,赌气地瞪大眼,水光粼粼的杏眼直直盯着张筝。 任她如何乞求,张筝毫无负担地转身,满足地掂了掂储物袋,走到阶梯上施施然落座。 …… “见过公子。” “不必多礼。” 沈长安拂手示意行礼之人自行起身,径直掀开灰纱幕布,走进了里间。 “长安来了。” 一道沙哑的嗓音从白玉珠帘后传来,慵懒随性,透着点闲散,勾人心魄。 串如雨滴的珠帘外,沈长安单膝跪地,低垂的眼眸瞬息暗沉,转眼恢复平静。 “长安见过姑姑。” 只闻玉石相撞,叮当清鸣,白玉珠帘半掀,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撩起珠帘,两相映衬,净白晃眼,一时竟分不出何者更皎白。 沈长安不敢抬头,心愈发沉了两分。 “起来吧。” 那人似乎只是掀帘看他一眼,又将珠帘垂了下来。 “老家伙怎么样了?” 随着一声响指,珠帘后一点烛光亮起,幽幽燃烧,衬得房中夜色更为昏暗。 沈长安得令慢慢站起身,双手拘谨地贴在身侧,毕恭毕敬地回话。 “一切都已布置完善,他没察觉任何异常,这次必然万无一失。” 帘后人顿了顿,半晌才悠悠开口:“那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沈长安难得沉默了。 帘后人长叹了口气,“罢了,你先下去吧。” 沈长安躬身退出里间,直起身将幕布放下,掩住满目璀璨的白玉珠帘。 “公子慢走。” 灰袍小厮低眉顺眼地行礼,目送沈长安的身影离开此地,消失不见。 他转身对着里间端正跪下,“回禀主人,沈长安身上并无异常发现。” 珠帘从内掀起,一双赤裸玉足落地,如软玉白雪,轻柔地踩在铺有白虎皮的地板上。 “因果轮回,当真叫人摸不透看不清……” …… “筱筱。” 在张筝这个铁石心肠的道士面前大受挫败的倪筱闻言转身,沮丧地应了声,“沈大哥”。 沈长安眉头一挑,走到她身前关心道:“怎么了,比试看得不尽兴?” “何止不尽兴啊,根本就没怎么看到。” 倪筱气鼓鼓地抱怨,埋怨似地瞥了眼张筝。 听完事情的前因后果,沈长安轻笑出声,“好了好了,下次有机会带你再来看一回。” 轻柔地摸了摸倪筱乌黑蓬松的发顶,“别生气了,腮帮子快鼓成懒懒一样了。” 懒懒是倪筱养的一只金丝鼠小宠。 温和如旭日的沈长安扭头,看向张筝的眼神冰冷毫不做掩饰,语气却如常。 “道士师父且随我来吧,我领你去院子。” 张筝亦不在乎,笑呵呵答应。 拍拍衣裳站起身,默默跟在两人身后离开。 倪筱在半路便被沈长安寻借口送回了倪府。 此时旭日已彻底隐下山头,清清月光撒下清晖,凉如水。 万家灯火在黑夜中静静亮着,守着一方温暖天地。 跟着沈长安七拐八绕,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总算站到一处府宅正门前。 沈长安略一驻足,踏步推开大门,随着长久未动而有些陈旧的大门发起“嘎吱”声,府内景象显露眼前。 借着凄清明月,院内竹影树叶斑驳,风吹疏疏,摇曳生姿。 沈长安抬步踏入院中,张筝跟着进去。 月光并不甚明亮,看不清彼此的神情。 “就是此处,多年无人居住,你自己清理吧。” 沈长安撂下这句话,好无征兆地转身离开,临走时又道:“最多三月。” 三月足够了。 张筝远远地拱手道谢,“谢沈公子无私相助。” 无人回应,人早已走远。 张筝打量了眼府宅,偌大的房子,少说也有百顷,让她一人打扫得干到天荒地老。 沉思片刻,张筝拂袖而去,还是明日寻人来清理吧,反正储物袋里刚进账了不少银两。 记下府宅位置,借着夜色掩护,张筝足尖轻点,飞身而去,不足一刻钟便回了客栈。 刚一推开房门,焦敏求助的目光迅速投来。 “张筝姐,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可就要失去你好不容易带回来的小师弟了。” 小师弟?十年年俸啊! 阖上门,张筝几步并作一步,走到缩在角落的小孩面前蹲下。 他身上还穿着那身血迹斑斑的破烂衣裳,目光从她进来时便直直锁在她身上。 “我准备的饭菜合胃口吗?” 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问话,小孩愣了一瞬,抿唇没说话。 见此,与谢舸相对坐在椅上的朱天顺答道:“小师弟不愿意吃,饭菜冷了我就撤下去了。” 张筝直起身,拿起桌子上摆好的干净衣裳和软帕,在小孩面前再度蹲下,平视着他干涩的眼睛。 “抱歉我回来晚了。我带你去其他地方换洗好不好,洗完再买吃的,想吃什么就买什么。” 张筝将衣衣物收入储物袋,熟稔地朝着小孩伸出双手。 小孩眸光闪动,扑到她身上,紧紧抱住她的脖颈。 临走时,张筝回头对三人道:“我先带他去换洗一番,你们且休息吧,不用等我们了。” 第八十八章 小千世界十一 抱着人来到遍是灰尘的府宅。 索性厨房铁锅物什一应俱全,墙边还堆放有一些干柴火。 张筝熟练地折下些枯草,从府中找出一个浴桶搬到井边,又从年久未用的井里打了些凉水将浴桶清洗干净,再接了桶井水搬到厨房。 凭借着幼年流浪乞讨,自力更生的经验,张筝很快便成功生起了火。 试了试水温恰到好处,将锅中热水倒入浴桶,取出软帕和干净衣物搭在架子上。 “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小孩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半晌才干巴巴道:“自己洗。” “好,我就在外边,有什么事叫我。” 张筝站到厨房外边,将身上弄脏的外袍换下,听着里面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心下暗笑。 真是个别扭的小孩。 不过吧,她转念一想,若是换做小时候受尽欺凌,遍身伤痕的自己,大概也是不愿意叫人看见自己身上伤疤的。 自尊心嘛,这东西,越是落魄反而越是作祟。 约莫两刻钟,厨房内的水声消失。 “好了。” 张筝回头,清洗干净的小孩穿着一身粉嫩的衣裳,仰起头直勾勾地看着她。 湿哒哒的长发胡乱披在肩上,不停往下淌水。 衣裳都快浸湿了。 忘了准备擦头的毛巾了,张筝忙从储物袋取出一身干净的棉衣,直接用棉衣充当毛巾裹住了湿发。 张筝任劳任怨地揉搓着小孩一头湿发,一边忍不住批评道:“洗完头可不能就这么湿哒哒地披着,浸透衣裳又得冻感冒了。” 小孩一言不发,衣袖下遮掩的手悄悄攥紧。 “对了,你有名字吗?” 张筝突然想起这么个问题。 “没有。” 小孩僵硬地回答。 没名字,张筝皱了皱眉,总不能真叫他小师弟吧,遂道:“你有没有想取的名字,或者我叫人给你取一个如何?” “你取。” 张筝一愣,想起自个儿那随便的洞府名字,心下戚戚。 她可不会取名,自己的洞府也就算了,给小孩取名字,还是不太可行,若取得难听,便是祸害人一生。 悻悻一笑,“我取名不好听,还是找别人取吧。” 小孩眸光一暗,紧攥的拳头愈发捏紧,再度陷入沉默。 头发擦得差不多了,张筝收起棉衣,草草梳了两下,转移话题道:“有想吃的东西吗?” 半夜三更,这个时候去哪儿寻吃的? 小孩摇头。 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气氛沉寂得有些压抑。 小孩仰起白嫩的脸蛋,黑长的睫毛扑闪,话语简洁,“睡觉。” 两人复又回了客栈,焦敏等三人从打坐中回神。 看着洗干净的小孩,肤白貌美,身娇体软,焦敏不由得赞叹出声,“小师弟长得可真好看。” 小孩斜目瞥了她一眼,在张筝的示意下脱鞋子上床,将床帘闭上睡觉,不做任何回应。 对于五六岁的小孩而言,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他这个样子太死气沉沉了。 焦敏忧虑地看向张筝,在座几位,也就只有张筝能跟他说两句话。 接收到她的眼神,张筝无奈耸肩,人寡言少语,没有孩子气,她也没法改变啊。 她又不是什么心理创伤治疗大师。 次日晨时。 谢舸照例前往比武场,张筝托付焦敏寻人将府宅收拾利落,便与朱天顺再度前往迎竹楼。 临走时,小孩紧扯着张筝的衣裳,死活不愿意一人留在客栈,但又不能带他前去迎竹楼,只好让他跟着焦敏一起去了府宅。 两人悄然无声地翻进迎竹楼后院,张筝闭目感受,察觉房中空无一人,心底下沉。 果然不出所料,昨日他们偷偷带走小孩,今日这排房屋中的人便全数被转移了地方。 “张筝姐,这可怎么办?” 张筝思索片刻,就此放弃是不可能的,硬闯显然也行不通,只得智取。 想起今日特意打探来的迎竹楼的真实身份,专为达官贵人和富贵公子服务的青楼。 有美姬少女,亦有清俊少年,各种美好的年龄段都有,尤其是调教过的漂亮娈童,数量惊人。 张筝莫名联想起幼时被送入变态府中看到的场景,幕幕惊心骇人。 本该是无忧无虑的童年和耀眼璀璨的青葱岁月,却被荣华富贵下的骄奢淫逸无情埋葬。 即便心知这一切已成约定俗成,弱小的她根本无力改变,可哪怕只是给予他们一次机会,一次足以改变人生的机缘。 就如同她当初捡到《简山杂记》和《清心诀》,看不见前路的绝望骤然爆发出一阵夺目的光芒,给她希望,让她得以改变一生。 张筝眸光变得愈发坚定,悄声与朱天顺商议着对策。 …… 下人拦下正欲踏入迎竹楼的朱天顺,一脸傲气地冷漠道:“这位公子,请出示请柬。” 朱天顺吊三角眼尾上斜,怒发冲冠,本就带有隐隐傲意的眉眼尽显公子哥的骄蛮,“你这什么道理,客人来了不知招待,还敢把小爷拦在外边?” 被劈头盖脸一顿骂,下人傲气的神色瞬间收敛,示弱道:“并非小人为难公子,这进迎竹楼的确需请柬才可入内。” 朱天顺折扇“啪”地阖上,不满地嚷嚷:“把这儿的嬷嬷给小爷叫出来,要不是来凑个盟主令的热闹,真当小爷愿意来这破地方。” 外边的动静之大早惊动了迎竹楼内部。 一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嬷嬷扭腰走出来,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哎哟,瞧瞧是我这下人没调教好,惹恼了公子,嬷嬷我亲自来赔罪。不知公子哪里人?” 下人胆颤地扑通跪倒在地,连连求饶。 朱天顺轻蔑地瞥了她一眼,丝毫不在意求饶的下人,蛮横道:“小爷名讳企是你这老女人能知的,你只要晓得我大伯是京家官人。” 嬷嬷面色一僵,她活了半辈子,年轻时候追她的人不知多少,即便如今容颜不再,那也是魅力不减。 这打哪儿来的混小子,竟敢叫她老女人! 可也正是如此,嬷嬷才不敢随意对待,连她都看不上,恐怕这小子还真是京城来人。 盟主令在即,少不得有各地方的世家公子来此凑凑热闹。 第八十九章 小千世界十二 见嬷嬷还愣在原地,朱天顺不满地敲着折扇,甩袖间不经意露出一块玉玦,色泽圆润清透,其上一朵金线桃花缠绕玉环。 “好啊,不让小爷进?小爷回京就叫大伯关了你这迎竹楼。小爷进不去的地方,没必要开下去。” 朱天顺气急发怒,作势转身就要拂袖离去。 “哎哟哎哟……” 嬷嬷紧盯着玉玦的视线收回,急忙小跑上前,福身拦住朱天顺,讨好笑道:“公子哪里话,这世上哪儿有地方您去不得。” “是嬷嬷老糊涂了,迎竹楼有您这样的贵客驾临可是蓬荜生辉,来来,快快请进。” 朱天顺哼了声,以折扇打开她拦在身前的手,不做理会。 嬷嬷收回手,神情僵硬一瞬,转眼又攀上笑容,“公子别与老身计较了,今日迎竹楼必让公子您满意可好?” 看着她伏低做小,朱天顺这才出了口气,冷冷道:“算了,小爷大度,懒得与你计较。” “是是是……” 张筝躲在一侧,望着朱天顺大摇大摆地进入迎竹楼,心下松了口气。 幸好当初初来此界就遇到了一个号京城出游的公子哥儿,这玉玦便是在他身上瞧见的,大抵是什么尊贵世家的身份象征。 仿制一个并不难,难就难在何处寻品质如此好的玉,加之无人敢仿制,毕竟一旦暴露,那可是杀身之祸。 这些对于张筝一行人皆算不得问题,随意捡一个存放灵植的玉盒品质就已是极好,他们又不在此界长留,亦不怕惹麻烦。 将一缕飘飞乱发别到耳后,张筝安下心,静静等待着朱天顺的消息。 再说朱天顺大摇大摆走进迎竹楼,对热闹大堂不屑一顾,斜眼瞥向跟在身后的嬷嬷,“给我找个雅间,来点好玩的。” 嬷嬷弯腰接过抛来的软玉,入手温凉,清透不凡,乃是顶顶好的玉质。 不愧是京城贵族子弟,出手就是豪绰,这块玉可是可遇不可求的好玩意儿。 嬷嬷欢喜堆笑,笑得眼角褶子深陷,连连附和:“哎呀公子可是来对地方了,我这迎竹楼别的算不上顶好,就是有些新奇玩意儿。” “来来来,嬷嬷我亲自引公子上去。” 推开金丝楠木门,内里装潢华贵,又不失雅致,山水香炉燃着沉香,寥寥香烟沿假山沉落,郁木质香经久不散。 嬷嬷点了身边一姣美奴婢进屋,对着朱天顺谄媚道:“公子且先容忍这婢子伺候一阵,嬷嬷我这就去为公子好生准备。” 婢女身姿娉婷婀娜,低眉顺眼地在朱天顺腿边柔柔跪下,眼波潋滟,“公子,奴婢为您按腿可好?” 朱天顺靠着太师椅舒服后躺,浑不在意地“嗯”声。 见婢女轻柔地按着屋中人的腿部,嬷嬷脸上挂上满意的笑容,退后两步,就要阖上门。 一脸舒坦的朱天顺双眼半眯,幽幽开口:“老的小爷可不要,只要十六以下的。” “是是,”嬷嬷连忙应声,“保准让公子满意。” 退出房间,嬷嬷径直绕过大堂和一众雅间,走进迎竹楼里层,与后院相接处。 昏黑暗室,只几只明明灭灭的烛火燃着,身材高大的健壮大汉正翘着二郎腿,舒适地坐在椅上看着小厮教训奴仆。 细竹条每一鞭落下,破空声寒厉,本就脏污破烂不堪的衣布应声而碎,柔软皮肉之上刺目红痕青紫斑驳,纵横交错,没一块完好皮肉。 被打之人蜷缩成一团,痛苦的折磨让双眼失神,只在竹条鞭笞之时发出一声闷哼。 “二李哥,嬷嬷叫你呢,快些过去。” 大汉站起身,抬手示意小厮停手,应声道:“嬷嬷叫我?” 来人点头。 大汉大步迈出暗室,“行吧,在哪儿?” 两人愈行愈远,小厮丢掉手中细竹条,踹了一脚地上半死不活的人,骂骂咧咧:“该死的东西,一点也不禁打,你要是死了也别来怪我,谁叫那杂种逃了呢。拿你泄气,你就自认倒霉吧。” 小厮走到椅子上坐下,阖目休息。 地上蜷缩成一团的人手指微动,艰难地睁开青肿眼皮,眼珠子映着微弱烛光,似乎烛火燃在眼瞳中。 深入骨髓的痛,深入骨髓的恨…… 他发誓,他一定要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所有人。 大汉踏入前厅,屈膝半跪,恭敬行礼,“见过嬷嬷。” “起来吧。” 嬷嬷让他起身,转而对着另一女子摆手道:“就刚刚那几个漂亮孩子,你先给人送过去。” 大汉立在一旁,闻言脑袋一转,便知又是有那爱好娈童的达官贵人来挑人了。 女子福身退下。 大汉连忙上前问:“嬷嬷可是来挑人的?我这就把人带上来。” “你倒是有眼色,”嬷嬷剔了剔指甲,蔑他一眼,道:“寻七八个漂亮的上来。” 大汉应声就要退下,嬷嬷弹了弹手指,指了另一人道:“你去就行了。” 转向大汉,“你先留下,我有话要问。” 大汉脚步一顿,他最善于察言观色,瞥见嬷嬷脸上的愠怒,连忙扑通一声跪地。 “都是小人的错,小人看管不力,扰了嬷嬷清净。” 嬷嬷面色稍缓,却仍旧阴沉如黑云道:“我且不管损失了件玩意儿,那偷东西的小贼抓着了没?搞清楚是谁没?” 额头浸出冷汗,大汉将头紧紧抵着冰冷地板,开口求饶,“当日负责看守的小厮惊动了小贼,贼人跑得太快,小人也没能追上。” “放跑贼人的小厮小人已经处理了,还请嬷嬷网开一面,绕小人一命。” 嬷嬷面沉如墨,不说叫他站起来,也不说要惩罚他,只让他俯身跪地。 约莫半个时辰,被指派去领人的奴仆回来,身后跟着七个年幼小孩。 三个男孩四个女孩,穿着统一的灰扑扑衣物,衣物上到处是被打烂的破洞,瑟缩地挤作一堆,眼神懦懦,不敢往别处看。 嬷嬷此时面色一变,换上柔和慈爱的笑容,轻轻勾手,“来……过来让嬷嬷看看。” 七个小孩头都快低到地下去了,踟蹰着不敢往前走半步。 奴仆连忙伸出大掌推了一把其中两个孩子,推得人踉跄几步,生拉硬拽地扯着几个孩子站到嬷嬷面前。 第九十章 小千世界十三 嬷嬷伸出手,轻柔地落到最前面的小女孩脸上,拇指摩挲着她柔软的脸蛋。 目光温柔,却不是对人的温柔,而是看一件赚钱货物的眼神。 “小姑娘长得可真好看。” 女孩怯怯抬眼,紧张害怕又带着期盼的目光望进嬷嬷柔情似水的眼眸。 嬷嬷又打量了几眼其余几人,皆是极品货色,目光愈发柔情,勾唇笑道:“日后你们跟着嬷嬷,就不用再挨打了。” 她摆了摆手,对着大汉的脸色终于不再难看,“起来吧,带他们到红姑那儿去洗梳干净。” 大汉撑着地站起身,膝盖硌得生疼,面上不敢有丝毫表露,恭谨应声。 几个小孩素来被他打骂惯了,第一次见他这般狼狈模样,却只看了一眼再不敢抬眼,纷纷垂头作鹌鹑。 大汉瞥了他们一眼,冷冷道:“跟我来。” 再说另一边温香软玉在侧的朱天顺,正一脸挑剔地打量着面前排排站的娈童。 最大不过十四,最小才六岁。 这都能下手,特么简直是一群没人性的畜牲! 朱天顺内心唾骂,面上还是一副无所谓的神色,随性地摆摆手,示意按腿的婢子退下。 婢子一愣,手顿在半空,不知何去何从。 送人来的女子见此,朝她扬眉浅笑,叫着她一起退出房间,并将房门轻轻阖上。 留下的孩子们穿着一身轻薄衣裳,白纱半掩半透,几乎只遮挡着重点部位,其余地方一览无遗。 其中年纪最大的女孩身材初初发育,神情青涩,白皙修长的双腿不自觉收紧,抿唇道:“公子需要我们做什么?” 朱天顺瞧着他们稚嫩的面容,心里越发咒骂这些家伙真不是人,怎么能下得去手啊! 跟那些人人憎恶的魔修又有何异! “过来,站作一排,小爷要和你们玩个游戏。” 几人不知他要做什么,只能按着他所说的去做。 “闭上眼睛,谁敢偷偷睁眼,小爷就把谁的眼睛挖出来。” 见所有人都已紧紧闭上眼睛,朱天顺取出启灵烟,一个接一个放在他们眉心。 足足两刻钟,朱天顺沮丧地收起启灵烟,颓败地重新倒到太师椅上,“睁眼吧。” 意料之中,一个有资质的也没有。 明明早有所料,可或许是因为出现了一个资质九十一的小师弟,所以心里还抱有希望,期待着还能出现更多满足资质的孩子。 几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他们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只能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朱天顺的神色,从他失望的神情中知道自己做错了,让客人不满意了。 “公子……” 还是最初开口的女孩,犹豫着站出来,挪到朱天顺面前,双手忍不住颤抖,触及本就轻薄的纱衣,眼睑一颤,纱衣委然垂落。 朱天顺惫怠地揉着太阳穴,刚一睁眼却面临如此骇人景象,吓得花容失色,险些从太师椅跌落。 他一生清白,日后还想与心仪的道侣相守一生,共寻大道,岂可在此处失去了清白! 朱天顺僵硬地扯动嘴角,冰冷无情道:“穿上,别让我说第二遍。” 女孩本就不好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豁出尊严地去用肉体乞求怜惜,结果人家根本看不上,弃如敝履。 蹲下身捡起纱衣紧紧裹着寒冷的身体,犹如裹着屈辱一般。 经此一遭,朱天顺脸色实在没法控制,也生不起心思来安慰这几人。 恰在此时,轻缓整齐的脚步接近,紧接着,敲门声响起。 “进来。” 红姑推门而入,其后跟着七个小孩,年纪更小,几乎都在六七岁左右。 这几个小孩穿着与先前一批不同,是很正常的漂亮衣裙,花红柳绿,反而衬得人更加生机活泼。 同样的,他们神情有拘谨和紧张,但却没有即将面对绝望事情的恐惧。 红姑带着几人进房,一眼便注意到了面色不愉的朱天顺以及一旁默默垂泪的女孩。 “可是这些玩意儿惹公子不愉快了?” 朱天顺点了点脚尖,斜眼蔑视着她,出口的话极其不客气,“小爷愉快不愉快,要你管?” 说罢,他也不管红姑是何反应,不耐烦地抱怨:“你们这儿的货色怎么一点意思都没有,就没有刚来的吗?” 红姑诺诺应声,“扰了公子雅兴,我这就去给公子寻些有意思的来。” 红姑带着先前几人离开,对几个小孩疑问的目光视若未闻,径直阖上房门。 按着旧例,朱天顺将七个小孩依次测了一遍资质。 测到最后一个女孩时,启灵烟生起异象,白雾缭绕,聚拢成“七十四”三字。 朱天顺心中狂喜,恨不得踩着飞行法器越过几匹高山。 压下笑容难耐的抽搐嘴角,朱天顺勉强维持住平静的表情。 “睁眼吧。” 几个孩子根本不知到这间房间做什么,更不知眼前的男人是谁,下意识跟着他所说去做。 朱天顺伸手指着“七十三”资质的女孩,道:“你,到我身后去。” …… “嬷嬷,您带来的挑剔家伙似乎看不上这些货色。” 嬷嬷不觉蹙眉,心生两分怀疑,“这还看不上?” 红姑自然地扶着椅子坐下,笑得戏谑,“人既然是京城公子,什么上好货色没见过。” “听他意思,他或许就想要寻个刺激,想玩把征服没拔牙齿的狼崽子的游戏呢?” 嬷嬷愁眉舒缓,手上还把玩着那公子随手抛来的软玉,妩媚的眼对上红姑视线,会心一笑。 “既如此,叫李老二挑几个不服气的刺头送去……若是还不满意,咱这小庙怕是也容不下他这尊大佛。” 红姑瞥了眼她手里品相极好的圆玉,眼底划过一丝羡艳。 …… “李哥好!” 大汉无视小厮的问好,径直走到暗室内的小屋前,大掌一推,房门“哐当”砸到墙上,垂垂危矣。 “妈的,还不给老子起来?” 大汉踹了脚地上半死不活的小孩,语气恶劣透着些看好戏的意思,“你好远来了,贵客可是特意挑了你这么个家伙。” 小孩一动不动,只在他踹过去时发出一声微弱的痛哼。 “你,把他给我搞醒,换上这身衣裳带出来。” 大汉大踏步离开小屋,补充道:“还有后边那几个,全给我弄醒,要能蹦能跳的,半死不活的也给我搞活。” 紧跟而来的小厮连连答应。 第九十一章 小千世界十四 嬷嬷轻敲门,待到房内唤,才推门而入,笑容可掬。 “公子,嬷嬷我特意给您寻来了些好玩的,平常我可都不舍得把他们带上来伺候人呢。” 朱天顺看着壮硕大汉粗暴地推攘着几个小孩进房来,轻薄的纱衣根本遮不住全身斑驳刺目的伤痕,有些伤口隐隐渗出血迹,寒秋的天气冻得瑟瑟发抖。 三男两女,虽比不上前两批相貌姣美,但个个眼神中透着两分不服的野性,恨不得扑上来把他撕咬粉碎。 朱天顺眼底这才露出一丝兴趣,蔑了嬷嬷一眼,啧声道:“你倒是会藏,方才不拿出来,尽找些普通货色糊弄小爷。” “哎哟,嬷嬷我哪儿敢啊,这不不知道京城来的公子喜好嘛。” 朱天顺起身走到几个小孩面前,兴致盎然地打量着他们的模样,陡然瞥见一旁的嬷嬷和大汉,脸色一变,呵斥道:“怎么,要留下跟小爷一起玩?” 嬷嬷也不问房中其余几个小孩怎么办,既然人没说让带走,就先留着吧。 忙躬身退出房门,“公子哪儿的话,嬷嬷这就下去了,公子玩尽兴。” 房门阖上,嬷嬷面如春风地瞧了眼大汉,“挑得不错,当你功过相抵了。” 大汉诺诺谢恩,低垂掩住的眼中划过一丝狠戾。 待到人走了,朱天顺故技重施,测了每个人的资质。 出乎意料,启灵烟还真起了变化,一个资质“八十七”的男孩。 一趟寻到两个,朱天顺心满意足,笑意怎么也掩不住。 “你,到我身后来。” 被指到的男孩一动不动,跟生了根一样扎在地上。 朱天顺皱了皱眉,又想到他“八十七”的资质,还是决定不勉强了。 朝着门外高声一喊,将伺候婢子唤来,“去将嬷嬷叫来。” 婢子应声,连忙寻嬷嬷去了。 刚在房中安然坐下准备小憩一会儿的嬷嬷又被婢子打扰了安宁,听到是京城公子寻她,面色不耐。 “这家伙事可真多。” 再不耐烦,看在钱权的份上也只能甩袖起身。 推开门,不耐神色恍若从未出现过,嬷嬷脸上堆笑,谄媚道:“公子寻嬷嬷何事?” 朱天顺好不舒坦地躺在太师椅上,轻轻摇晃,腰间所佩玉玦亦跟着晃动。 “这两个玩意儿,小爷要了。” 嬷嬷一愣,倒是没想到他竟是要给人买身,面露难色。 “公子,这不是嬷嬷不愿意,主要是如今世道人不好挑,更别提这等货色,难寻呢。” 啧,坐地起价呢。 朱天顺才懒得管她如何诉苦,好笑地瞥了她一眼,一块玉环甩向空中。 嬷嬷只觉得心肝一颤,急忙接住玉环,握在手中,“公子这是……” 朱天顺倏然站起身,双手交叉横于胸前,“要么拿这玉,要么守着这人,嬷嬷自己选吧。” “公子这是什么话,世道再难,公子这等贵客,嬷嬷岂敢怠慢。” 满意地打量了眼两个被挑中的小孩,一男一女,乐呵呵道:“公子可要嬷嬷带他们去换一身衣裳?” 女孩穿得衣服还算正常,男孩身上就披着一层半遮半掩的薄纱,看一眼都觉伤风败俗。 “给他换一身正常衣裳。” 收拾妥当,朱天顺带上两人在嬷嬷的目送中离开迎竹楼,绕过拐角处不见了身形。 “张筝姐!” 听见朱天顺呼喊,张筝回头瞥去,朱天顺正领着两个小孩朝她走来,满脸春风荡漾。 张筝也有些意外,加上先前那小孩,没想到这小小的迎竹楼竟能找到三个资质合格的孩子。 “全部了吗?” 朱天顺摇头,垂眉丧眼道:“没有,只测了大概二十个吧,再闹下去那嬷嬷恐怕要赶人了。” 张筝深呼了口气,安慰道:“没事,能测几个是几个吧,剩下的孩子中也不一定具有资质,我们没法安置好他们。” “走吧,先带他们回去,看看焦敏负责的院子打扫得怎么样了。” 两个小孩不知他们在说什么,只顾着低垂着脑袋,亦步亦趋地跟着两人走,至少他们知道如果逃跑的话,情况会更糟糕,或许,再落入魔窟也不一定。 …… “嘎吱——” 陈旧大门从内推开,粉衣小孩站在门内,凝视着张筝,以及她身后的两个孩子,两个熟悉的面孔。 张筝并没能注意到小孩的异样神色,莞尔一笑,打趣道:“今天过得怎么样?这身衣服很适合你嘛。” 小孩瞥她一眼,不答话,复又将视线落到了后面两人身上,准确说是其中男孩身上。 早习惯了他的无视,张筝毫不在意地挑眉,径直走进院子。 焦敏此时也赶来了,目光落在两个小孩身上,惊喜道:“又招到人了?” 朱天顺大步上前,下巴一抬,夸耀道:“我可好不容易才混进迎竹楼,寻来两人,当然了……” 他转向张筝,一脸奉承地开口:“多亏了张筝姐好计策,否则我连大门都进不去。” 张筝知他习性,与焦敏相视一笑,不说话。 焦敏顺着他心意恭维,“天顺哥和张筝姐都好厉害,我一个资质达标的弟子都没寻到。” “对了,他们叫什么名字?总不能都叫小师弟吧。” 张筝几人望向两个小孩,朱天顺问:“嘿,你们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了?” 寂静片刻,女孩嘴唇颤动,怯生生道:“我叫二梅,刚满八岁。” 男孩没说话,只盯着粉衣小孩,神色莫名。 小孩率先移开视线,走到张筝身边,伸手拽住张筝的衣摆。 张筝诧异一瞬,随即便镇定下来,任他拉着衣摆。 男孩见此垂下了脑袋,掩住目光中的一丝灰暗之色。 “他跟我一样,没有名字。” 这话是从身旁传来的,张筝低头看了眼小孩,他扯着衣摆的手不自觉攥紧。 “没名字?” 焦敏惊诧出声,随即笑眯眯说:“那你们自己取名字可以吗?或者我给你们取名字怎么样?” 男孩没做表示,小孩却抬头一眨不眨地盯着张筝的眼睛。 张筝无奈劝说道:“焦敏可是书香世家出来的,知书达礼,取名字比之我来,那就是一个天一个地。” 第九十二章 小千世界十五 小孩瘪了瘪嘴,一言不发。 焦敏抿唇,朝着张筝瞪了瞪眼,两手一摊道:“他们似乎不太愿意,还是回去再说吧。” 也只能这样了。 张筝道:“那就先这样吧。” “张筝姐,天也不早了,我先带他们下去休息吧,明天盟主令我们还得准备一番。” 张筝点头,补充道:“顺便跟他们说清楚吧,让他们不至于茫然无措。” “好。” …… 次日晨时。 盟主令正式开幕,所有手持邀帖者皆可至昌平城参与盟主令比试,夺得头筹者便可成为武林盟主。 武林盟主,这一头衔说得好听,实则早在朝廷渐渐开始干涉江湖之事时便慢慢成了一个徒有虚名的虚位。 昌平城城主——倪远平,正乃上任武林盟主,但自他二十年前自愿辞去盟主一位,武林盟主空缺至今。 众人都以为武林盟主自此将不复存在,故而,这“盟主令”出世之时,一众江湖人士倒是大吃了一惊。 也正因此,接下邀帖来凑热闹的人反倒不少。 不为夺得武林盟主之位,但能在盟主令中崭露头角也不失为一个闻名天下的好途径。 以武会友,一向都是江湖人的传统。 盟主令比试场地设在昌平城中心比武场的中央擂台。 距离第一场比试还有一个时辰,擂台观台已是人山人海,乃至于其余擂台亦是人潮如织,座无虚席。 但很显然,张筝几人的目的地并不在此,他们甚至未曾进入比武场。 有人流的地方,必然有市场。 比武场外,热闹程度不输场内。 馄饨、冰糖葫芦、汤圆、花式面具…… 各种摊贩的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连成人世间最安乐、平静的乐章。 在一众喧嚣像中,一处偏僻角落,支着一张简陋的小桌子,素净白布以竹竿挂着,迎风飘扬。 白布黑墨,洋洋洒洒写着“天仙观收徒”几个大字,在大字旁边还有一排小字,赫然张贴着谢舸在比武场闯下的成就。 面对着来来往往众人的怪异打量,焦敏脸上翻起红云,略有些尴尬地嘀咕:“咱们这也太有些难为情了。” 堂堂修真界大宗弟子,竟沦落到摆地摊收徒的地步。 被人们当游戏猴子般看乐,朱天顺倒是没甚激烈反应,只悄声暗骂:“谢舸这家伙倒是会玩心机,居然丢下咱们一个人跑了。” 将他的咒骂尽收入耳中,张筝眼皮抽抽,也不知这两人到底有个什么仇怨,整天互看不顺眼,若非谢舸不怎么说话,两人怕是一天掐两顿架都不够。 “好了好了,谢舸耍枪功夫高超,我们也没那本事与他争,这任务他最合适不过。” 尽管有张筝调和,朱天顺仍旧高吊着张丰唇,神情甚是不满。 “快看,谢舸耶。” 一豆蔻年华的少女指着翻飞白布,回头朝伙伴欢呼道。 “天仙观?好有意思的名字,是专收女弟子的道观吗?” 同行的伙伴闻言笑出声,“若只收女弟子,你倾慕的谢舸算什么?女扮男装?” 少女脸色迅速涨红,玉润耳垂如熟透了的红果,佯装娇俏骂道:“哎呀,你乱说什么呢!”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 青衣女子收敛起笑意,转头看向张筝几人,揶揄道:“小师父,你这天仙观收徒有什么要求吗?快说来叫我这春心萌动的妹妹好好听一听。” 张筝浅笑嫣然,穿着当初算命的长褂坐在椅上,“天仙观收徒讲缘,两位姑娘可愿意来测测缘?” 青衣女子退后两步,摇摇头,“罢了,我可不想出家,你叫我这傻妹妹来测吧。” 少女一双粼粼杏眼瞪了女子一眼,走上前娇声道:“那……麻烦小师父与我测测缘吧。” 启灵烟并无动静,张筝收起死寂的启灵烟,遗憾道:“抱歉了,小姑娘你与天仙观缘分未到。” 她与天仙观无缘。 少女杏眼眨动,仿佛听见人说她与谢舸无缘,泛起几分浅淡的悲伤,初初萌生的少年艾慕便被现实浇了一盆冷水,透心凉。 目送着两位姑娘离开,张筝与焦敏两相对视,扯了扯嘴角,勾起个笑容。 没想到,第一个来测试的人的确是因为谢舸而来,但不是因为慕强,却是慕爱。 …… 城西院子,张筝几人出去收徒,不便带着三个孩子,便将他们皆安置在此处。 两个男孩站在院中,日光下,竹影斑驳陆离,映在两人的脸上,模糊不清。 湖蓝色衣裳的男孩挽起衣袖,手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翻着猩红血肉,冷声道:“你逃了,他们把我当泄愤桶。” 粉衣男孩默不作声,只盯着那道伤口看。 “呵呵……” 湖蓝衣裳的男孩粗暴地一把撸下袖子,盖住可怖伤口,轻哼呵声。 “算了,你懂个屁,我们没啥关系,只是一个牙婆卖过来的罢了,还指望你拿命换我不成。” 他抬头望天,四四方方的院子围墙遮住广袤无垠的天地,如同一口严实棺材。 或许他从前会这么认为,躺棺材里的将会是他,可现在…… “修士可通过修行追求长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男孩“哐当”砸上房门,掩住半边天空,以及他眼底的疯狂和狠厉。 他将成为与天地同寿的修士,没有哪方小天地能束缚他,成为埋葬他的棺材。 这口棺材,还是留给他们吧! 他们比他更适合。 …… 昌平城倪府。 倪筱死死抱着沈长安的胳膊,不住摇头晃脑,“不要嘛,不要嘛,沈大哥带我去嘛!” 沈长安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为难道:“真不是我不想带筱筱去,实在是伯父不允许我带你去。” 他扯了扯胳膊,丝毫不动,只得苦笑道:“上次偷偷带你进比武场,回府我可是被伯父好一顿批斗,严辞告知我不准再带你去比武场。” “哼!” 沈长安从兜里掏出一块甜糖,递到倪筱眼前,“沈大哥跟你赔罪好不好,筱筱先饶我一回,我还得急着去参加比试呢,上午第三场。” “筱筱不想沈大哥因为迟到而输了比试吧。” “哼!去吧去吧!” 倪筱甩开沈长安的胳膊,叉腰气鼓鼓骂道:“你们都走,沈大哥要比试,爹爹也不见人影,都躲着我。” “筱筱再也不想见你们了!” 第九十三章 小千世界十六 比武场中央擂台。 “杀人啦!杀人啦!” 沈长安长剑横抹,大声嚷嚷的男人嘴大张,喊声戛然而止,颈部赫然浮现一条血线,轰然倒地,血流如注。 尸体犹如砸入泥潭,惊动潭中骚乱虫蛙,蛙鸣立息。 喧嚣人群瞬间陷入死寂,鸦雀无声。 “沈长安!你什么意思!” 在噤若寒蝉中,一短衫袒臂大汉跨步而出,指着擂台上长身玉立的沈长安,怒声呵问。 沈长安并未理会他,立剑收于身侧,对面男子面朝黄土,颈上一道刺目血痕,瞳孔散开,已然气绝。 那死去男子是号称江湖第二人的屠薄吝,刀法一绝,横贯古今。 沈长安仅一剑了断了他,不是斗武比试,不是以武会友,而是一剑封喉,干净利落。 中央擂台在半圆弧形比武场中心,没有环形阶梯,擂台凸起,厚实的墙壁可以隔绝大多数噪音,仅有一扇紧闭大门供以出入。 这一切本是为了让比武场擂台之间互不干扰,现在却成了所有人的催命牢笼,使他们成为笼中困兽,任人宰割。 他只是来看比试的,他怎么就死了呢! 中年男人直挺挺地仰面倒下,手还保持着握住大门门栓的姿势,双眼充血大瞪,死不瞑目,他至死也没能想明白,究竟为什么。 “噗——” 灰袍小厮扮相的男子一把将倒地男人推翻了个面,扯出插入男人头部的短刀,鲜血如泉喷涌。 “啊!” 尖叫笠时沉寂,发出尖叫的女人亦随之倒地,脸上溅着男人的血液,眉心深如黑洞般的血洞不断有血液汩汩冒出。 “求你了,求你了,别杀我……” 一人开口求饶,顷刻,来看热闹的平民百姓皆纷纷跪地跟着求饶,涕泗横流,声泪俱下。 一时间,足以容纳千人的偌大的中央擂台,只剩约莫百人站立。 袒臂大汉怒目圆睁,双目充血,冲向擂台吼道:“沈长安,你滥杀无辜,今日我必将你斩杀,为民除害。” 沈长安这才将目光落到他身上,只瞥了眼,剑光一闪,人头落地。 毫不在意地移开视线,持剑的右手略一旋转,挽出一个血色剑花,他安神吩咐道:“动手吧。” “是。” 这一声应和整齐洪亮,彻底将所有人渺茫的希望震碎,整个场上,尚还站立的百人中,五分之四皆是沈长安的属下。 比武场充斥着漫天飞舞的刀光剑影,血腥气浓烈冲天,仅仅半刻钟,骚乱停息,铺满一地的尸体,横尸遍野,血流成河。 盟主令一共持续七日,这是第四日。 张筝倒了两杯茶递给累得满头大汗的焦敏和朱天顺,对着焦敏道:“好了,这儿换我来,你去与朱天顺轮换吧。” 此小千世界不允许使用灵力和神识,一旦被世界法则察觉,便会被驱逐出界。 而启灵烟必须由神识牵引才可作用,跟储物袋一样,它所需神识极少。 但神识此物从古至今最是难控制,传闻远古时期有炼神功法,可以神识修炼成仙,只可惜早已失传,沦为传说。 想要严格控制神识,将其分作丝丝缕缕,这一工作实在太耗心神,十几二十次还好,连着测几十次便着实叫人力不从心了。 焦敏压下脑中钝痛,不敢盲目坚持,利落地站起身,将手中启灵烟递与张筝,感激道:“谢张筝姐。” 张筝回以一笑,坐到椅子上,将手中启灵烟揭开。 两息后,启灵烟并无变化,张筝遗憾地笑道:“很抱歉,小公子与我天仙观无缘。” 小少年可惜地叹了口气,向往的视线落在迎风招展的白布上,那里谢舸两字虽小,却格外耀眼夺目。 他要是能成为谢舸那样的大侠该多好啊! 张筝顺着小少年离开的方向一瞧,还算排着条不小的队伍了,粗略估算还得有四五十人。 心中又是欣慰愉悦,又生出浅淡的沮丧失望。 不出所料,来测试的人还真不少,抵得上他们前面这一个多月测的全部了,甚至远远超出。 足可见这次盟主令果真是热闹激烈,让一群少年小孩看得热血沸腾、意气风发。 但是,即便已测了两三百人,有资质的却不足二十分之一,其中资质达标的又只有三个,而这三人中仅有一女孩乐意与他们走。 另两人借口要询问亲友,次日给他们回复,结果走了便再没回来此处。 测完今日最后一人,朱天顺抹了把额头汗液,苦闷哀叹:“早知这世界法则限制这么大,我就不领这任务了。” 几人相视而笑,如今来都来了,也只能硬抗下去,至少这个世界并不怎么危险,这些日子过得还挺安稳。 见人哭丧着脸,张筝出口安慰道:“明日就到你守院了,回去好好休息一阵吧。” 朱天顺皱起的眉头这才稍加舒缓,目光远飘,得意洋洋地说:“正好,该谢舸那家伙受罪了,他恐怕连十人都撑不过。” “我们该走了,张筝姐。” 焦敏领着这几日唯一招来的女弟子向前走了两步,发觉张筝没跟上来,遂回头唤道。 张筝收回望向比武场的视线,眉心微蹙,应道:“好,我马上来。” 刚走了两步,糟糕的气息却越发浓重,如蚁蛇跗骨,紧紧纠缠着她的心神。 张筝脚步一顿。 夹着桌椅的朱天顺险些撞到她身上,吓了一跳,连忙稳住身形问:“张筝姐,不走吗?” 犹豫片刻,张筝视线再次落到比武场内,那股极其糟糕,让人恶心的气息隐隐似乎是从这里面传来的。 此时已是黄昏,比武场中观看比试的人渐渐从大门出来,离开此处。 人潮如织,络绎不绝。 张筝却愈发不安,眉心紧锁,不对,不对…… 今天出来的人虽多,但较以往而言,太少了。 脑中莫名浮现出沈长安一闪即逝的杀意以及阴鸷狠厉的神情。 观望着比武场的目光一沉,张筝朝着朱天顺与焦敏摆手道:“你们先回去吧,我想进去看看比试。” “好。” 直到张筝的身形在比武场入口处消失不见,焦敏两人相视皱眉,比试这时候似乎差不多也结束了吧。 第九十四章 小千世界十七 刚一进入比武场,令人作呕的气息扑面而来,张筝心沉了两分,沿着气息传来的方向继续前进。 “道士师父?” 熟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张筝停下脚步,眼半眯,遮住眼中的疑心和杀意,言笑晏晏。 “沈公子,真巧啊。” 沈长安一手掩在背后,脚步轻快,缓缓向张筝走来,眸光冷冽如寒泉,唇角挂笑,“道士师父这是来看比试?” 沈长安步步逼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在慢慢缩短,张筝右手悄然无声地藏入广袖中,摩挲着黝黑的烧火棍。 她莞尔一笑,不见丝毫异常,“自然,招徒事了了,贫道也来凑个热闹。不过嘛……” 沈长安挑眉,“嗯?” 张筝左手虚虚搭在右臂上,手指轻点,“贫道似乎来得不巧了。” “沈公子作为东道主都退场了,恐怕今日这比试早是结束了的。” 沈长安步子停在半空,呵呵一笑,慢条斯理地收回了即将迈出的脚。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足一寸,这个距离足以一柄长剑弥补。 “道士师父,你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呢?” 他背在身后地手缓缓露出,暗红血液积在长剑剑身的凹痕中,手腕一转,剑刃化风,直逼眉心。 张筝一个滑步,退后避开来势汹汹的长剑,眸色暗沉,打趣似地笑道:“沈公子不打算做玉面郎君了?” “啪嗒。”剑身上的血珠滴落,于空中溅碎四飞。 “我记得我说过,不过是一介虚名罢了。” 张筝侧身再次避开剑锋,一脸真诚地点头应声:“贫道自然记得,只是筱筱小姐……怕是以为你说笑呢。” 攻势凛厉的长剑有一瞬间停顿,几不可见,随即化作更为迅疾的闪电。 浓重的血腥气萦绕于鼻尖,腥臭腐朽,张筝轻慢的神情转为凝重,任由长剑锐利的剑尖破空逼近,直抵眉心。 眉心传来轻微刺痛,破皮之际,张筝身形一晃,恍如凭空消失。 沈长安再无法气定神闲,急忙收剑横于胸前,可他速度仍旧慢了一步,烧火棍从天而降,在他收缩的瞳孔中迅速放大。 “轰——” 张筝急速飞身撤退,烧火棍被震飞狠狠撞到石墙上,坚硬厚实的石墙霎时土崩瓦解,软如豆腐。 重新紧握烧火棍,心脏怦怦乱跳,头脑中各种想法一并爆炸。 那人是谁? 为什么会有修真界的法器? 为什么突然现身救下沈长安? 石墙轰隆倒塌,激起的漫天烟灰几乎遮蔽眼前整个世界。 灰蒙蒙中,张筝直直对上一双波光潋滟的眼睛,那双眼睛极美,世间青山绿水、繁花锦叶、勾月悬日…… 千千万万的美景仿佛皆跌落其中,最是旖旎风光的景语情语皆由其诉说。 柔和的长风抚来,夹杂着春雨秋露,温凉如玉。 “破!” 张筝迷醉的神情破开,幻境撕碎,漆黑瞳孔收缩到极致,浑身上下皆是细小的伤痕,源源不断的血液浸透衣衫。 哪有什么柔风雨露!温凉如玉! 数不尽的凛冽剑气遮天蔽日,所过之处狂风呼啸,沙尘卷天。 张筝也顾不得禁用灵气之事了,撑起水罩着重护住重要部位,《轻灵诀》运行到极致,疯狂地往外奔逃。 “谢姑姑相救。” 女子一手轻柔地抚上长安的脸颊,对他眼底拼命压制的恐惧惊骇视若未见。 半晌,她站起身,裙摆若蝶无风自舞,“长安,姑姑要走了。” 仰面躺在一片废墟中的沈长安没答话,神情莫名地望着女子的背影。 落日笼罩着她的身影,她站在璀璨的红日中,比红日更为耀眼。 “走吧,不带长安了。” 灰袍小厮屈膝半跪称是,下一刻,寒光乍现,在比武场助沈长安屠杀民众的数十人齐齐倒地,头颅滚落,面容还停留在幻境的美好中,死不自知。 半晌,怔愣中的沈长安回过神来,撑着地艰难起身,捡起寸寸断裂的长剑,远远望了眼她们消失的天际。 此处的动静太大,很快就会吸引来全城百姓,沈长安最后看了眼横尸遍野的中央擂台,以及头身分家的数十人,动身离去。 再说张筝,一路运转《轻灵诀》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城西院子,来不及喘一口气,连忙传音叫焦敏几人立刻到后院。 焦敏匆匆赶到后院,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浑身淌血的血人,险些吓得尖叫出声。 张筝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模样,不禁啧声,果然不能在安宁的凡俗待太久,不过是点血就吓着了。 虽是这么想着,张筝还是使了个净身诀,最好还是别吓着小孩子了。 朱天顺与谢舸也已赶来,朱天顺小跑上前,急切道:“张筝姐怎么了?怎么突然用神识了?” 不仅是神识,还用了灵力呢。 脸上的伤口太过密集,如一张密密麻麻的丝网,当着几人的面,张筝也不敢贸然用生机之气修复,索性任由它如此。 “遇到了些麻烦,这个世界还有除了我们以外的修士,修为远比我高,她使用了灵力。” 话音刚落,便听见晴天白日一阵轰隆雷响。 此界法则一旦发现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就会变得格外谨慎,将外来势力全数驱逐。 他们已经被发现了,即便他们没有使用灵力。 纵是一向神情平淡的谢舸也忍不住皱眉抿唇。 雷声滚滚,越来越近,此界法则在警告他们。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不只是因为法则驱逐,还有那位神秘的高阶修士,她对我们的威胁很大。” 焦敏回过神,忙道:“好,我这就去通知孩子们快快准备。” 即便任务没有完成,他们现在也没有时间耽搁了。 一共四个小孩,两男两女,性别比例倒是刚好。 既然已经被发现,他们身上的气息也不再掩盖,与此界人全然相异的气息流露,锋芒毕露,让人甚至无法直视。 四人取出任务牌,合作一道光芒四射的圆门。 “轰隆隆——”,狂风平地而起,飞沙走石,斑驳竹影剧烈摇晃,如狂狼中的孤零零扁舟。 四人相视一眼,张筝道:“走。” 说罢,他们各自拉住一个小孩,遁入圆门。 一息时间,诡异的雷声停息,城西院子外,一圆滚滚的男孩“哐当”推开门,门内空空如也,只有凌乱的满地沙石。 男孩抬眸望了眼平静的天空,刚刚这儿没云,可是天空在打雷,雷鸣轰轰。 眉心一点火焰纹在火红落日映照下犹如正在燃烧的烈火。 第九十五章 荒地 “有人吗?” “喂!有人吗?有就吱一声啊!” …… “哎,李兄别白费力气了,就这儿一览无遗的荒地,要是有人咱们早就看着了,这儿半个人影都见不着。” “呸!晦气!我不是人啊?张道友不是人啊?” 眼看着两人落后,就要吵起来,张小凉回过头,出口阻拦:“别浪费体力,还不知要走多久。” 李丰瞪了眼程许州,也不再大喊大叫,连忙小跑两步跟上张小凉,问道:“张道友,可有寻到什么线索?” 张小凉看着手中胡乱旋转的轮盘,只觉心越发沉重,摇了摇头示意并没有任何发现。 在他们选完弟子,正从小千世界返回时,遁入传送圆门,出来时却并非熟悉的修真界,而是这一处荒地。 同行之人全被分散,他在这荒地无目的地走了不知多久,才遇到李丰和程许州两人。 李丰和程许州皆乃东华界思道宗弟子,亦是在界门传送时莫名被传到了这鬼地方。 不过他们比较幸运,他们两人被传到了同一地方。 张小凉停下步伐,顺着此地无时无刻不吹拂的微风远望,天高地阔,望不见边际。 天上见不到太阳,亦没有月亮明星,此地似乎没有日夜轮转的分别。 茫茫黄土一望无垠,四面皆是平坦大地,不见一丝高山大河的影子,只有光秃秃的沙土石砾,犹如被扒了皮似的赤裸着。 程许州擦了把额头的热汗,眯眼瞅着明晃晃的天空,咒道:“这什么鬼天气,都没太阳晒着还能这么热。” “啧,我看是你自己太虚了,可别怪天气热。” 李丰不屑地嘲讽道。 “你……” 张小凉没理会两人的争执,收回远望的目光,落在手中轮盘上,这一轮盘乃他从秘境中所得,可辨别祥瑞和危机,正应他敏锐的感知力,两者相辅相成。 他靠着这轮盘得了不少好处,也躲过了无数次的生死危机。 可这次…… 张小凉皱眉看着不停旋转的轮盘指针,这次它竟失灵了,给不出一丝指引。 究竟是此地有特殊力量影响了轮盘,还是因为这儿四处险象环生,寻不到一线生机。 “靠!又来了!” 李丰指着身后一个遥远的白点大吼。 那白点掩在天蓝色的晴空中,若不仔细观察极容易忽略。 张小凉急忙转头,白点在以极快的速度接近,身形在瞳孔中渐渐放大。 “走!” 他大喝一声,身法运转,化作迅疾闪电朝远方掠去。 足足逃了一个时辰,直到视线中再看不到白点,三人才敢停下稍作休整。 “哈……”李丰半弯腰,撑着双腿气喘吁吁地骂道:“真是见鬼了,这玩意儿还有完没完了。” 险些被生吞活剥的记忆画面浮现眼前,历历在目,再想起来仍觉得心惊胆战,留有余悸。 他与程许州刚传到这鬼地方时,同行的还有一师弟,他们四处晃荡没多久就遇到了一只浑身雪白皮毛的庞然大物。 那四不像怪物长着狮身人面,尾似沙蝎,背部生着一对白骨刺羽翼,展开足有数十尺,骨头上遍布尖刺,寒光骇人。 鬼知道一对骨头拼的翅膀怎么能带着这怪物飞上天,不仅能飞,飞得还极其迅速,动作灵活。 那张人面更为丑陋,眼似铜铃透着黄金光泽,大嘴张开,内部犹如黑洞,望之浑身寒颤,一旦被吞入其中,吞没部分就如同被横刀斩断,凭空消失。 程许州与李丰对视一眼,手掌捏紧,冷汗涔涔,他亲眼目睹同行修士被怪物吞吃,只残留下一条腿,大腿处断面整齐,像是锋利刀伤。 生死一线之际,多亏张道友出手相助,才夺得一条小命,否则他们早已齐齐葬身怪物腹中。 从余骇中回过神,程许州敬佩地看了眼气定神闲的张小凉,不见一丝气促,不愧是大宗天才弟子,果然不是他等普通弟子能比得上的。 同为筑基后期,他们三人竭尽全力无法抵抗怪物,而张道友一人却助他们成功逃脱。 这等厉害人物,在思道宗怕是也只有亲传弟子才可与之相较了。 李丰远远望了眼天际,空旷无一物,收回视线长舒了口气,疑惑道:“这怪玩意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莫非是专追着我们来的?” 程许州耸耸肩,又抬手擦了把累出的汗水,“谁知道呢?可能只是恰好撞见了吧。” 如果张筝可以听见这疑问,她便能告诉他们答案。 这怪物还真是追着人来的,跟疯狗一样,死逮着你不放,誓要将你吞吃入腹才肯罢手。 但她此刻可闲不下心思回答。 “铛——” 匕首与白骨相撞,划出刺耳的金属刮擦声,火星四溅,绽出朵朵白日烟火。 张筝翻身腾跃,落到两丈开外的地面,握住被打飞的匕首,目光寒冽,死死盯着面前狮身人面的怪物。 坚韧的白骨翅膀覆盖在柔软肉体之上,严丝合缝,匕首根本没法突破。 趁着怪物被结实藤蔓捆绑住,还没挣脱,张筝足尖轻点,再次飞身遁逃。 逃了不知多远,再望不见怪物的踪迹,张筝这才停下脚步,寻了块平坦地面,席地而坐。 波光粼粼的透明水罩升起,将张筝牢牢护在其中。 广袤无垠的天地,除了天蓝地黑黄,唯有张筝这一处雪青色。 保持着五心向天的姿势,浓郁灵气朝着张筝疯狂涌来,争先恐后地钻入体内,游走全身,再汇入丹田桂树中。 刚到这鬼地方时,桂树还仅仅一人高,如今已长到了数人高,树干粗壮,一人无法环抱。 出乎意料,此地表面看似贫瘠荒芜,实则灵气却是极其浓郁,不只是土灵气,亦充斥着水灵气、木灵气…… 五行灵气的浓郁程度并没有太大差别,埋有一条灵脉的法明山亦无法与其相提并论。 这实在于理不合,按理而言,五行灵气会塑造一方天地的模样,就如同大海之中富含水灵气,沙漠火土灵气浓郁。 而此地明明寸草不生,亦见不到一处水源,可五行灵气却势均力敌。 第九十六章 我死了? 桂树又长高了一尺,张筝停下修炼,站起身朝着来时方向望去。 一刻钟之后,细小白点如约而至,出现在遥远的天际。 又来了…… 张筝幽幽叹了口气,百无聊赖地转动着手中匕首,朝着远方飞身离开。 自她被传送到这奇怪的地方,刚一睁眼便对上一对铜铃般的金黄眼珠子,还有一张漆黑巨口。 这怪物背上的骨翅极其坚硬,连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烧火棍都在它身上栽了个大跟头。 好险才从怪物口中脱身,索性怪物速度并不是很快,轻易便可将其远远甩在身后。 张筝本以为甩掉怪物便可放心了,结果现实给了她狠狠一棒。 这见鬼的怪物跟凡俗农家养的雄赳赳大公鸡准时打鸣一样,还有定时出现的技能。 短则差不多一日功夫,长则她修炼百个周天左右,怪物便会在天际化作一个白点,死死追着你,纠缠不放。 最重要的是,这怪物根本杀不死。 张筝第四次被怪物追上的时候,她决心一战,以耗尽大半灵力的代价终于将怪物斩杀。 本以为从此安枕无忧,遂沉心修炼,结果它竟又一次出现了。 张筝回想起方才那一幕险况,不由得毛骨悚然,遁逃速度不觉加快。 深渊般的巨口破开水罩,只差一点就被它给整个人生吞了,庆幸她每次修炼都会以水罩护身,才得以换得一线生机。 就这般走走停停,跟身后紧追不舍的怪物玩了不知多久的“老鹰捉小鸡”的追逐游戏。 丹田碧玉内的桂树已经长成参天大树,枝繁叶茂,偶尔可见零星几簇花苞,立在枝头颤巍巍。 张筝终于发现了一处异样。 广袤无垠的荒地在此终结,前方是万里云海,缥缈深邃,神识看不透。 云海中隐隐有一道线形的雾蒙蒙光辉,往上延伸,直伸入望不清的天穹,犹如从天而降的仙梯。 要不要进去呢? 张筝打量着滚滚翻卷,变化万千的云海,皱眉思忖。 “叶清欢!” 张筝盯着云海中一闪即逝的人影,疑惑地惊呼出声。 她怎么会在这儿? 即将踏入云海的脚顿在空中,张筝目光一沉,猜疑道:“莫非这又是幻境?” 这也不怪她杯弓蛇影,凡俗有句话,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当初沽源秘境莫名其妙陷入幻境,剑刃刺破眉心皮肤,若非醒的及时,恐怕就命丧幻境中了。 而今时小千世界,凭空出现的神秘女子亦以幻境对付她,险些就被千刀万剐,还逼得她们不得已匆匆离开小千世界。 “罢了,还是等等吧。” 如果她现在处在幻境中,怪物便不应该出现,若是怪物出现了,则说明此处十有八九确是现实,恰好可以拿它探探情况。 想通此理,张筝也不再纠结“叶清欢”之事,就地盘腿而坐,静下心开始打坐修炼。 以这个速度修炼下去,突破金丹指日可待。 …… 万玄门断峰。 “张师弟,你此行可有遇到怪事?” 张小凉对上林潇潇惊疑不定的视线,如实回道:“确有怪事。” “小千世界收徒三月期满,我与三位外门师弟带着弟子们踏入界门,结果再睁眼却是孤身在一处荒地,没有日夜之分,还有一只四不像怪物穷追不舍。” 闻言,林潇潇心有所明,又问道:“师弟可是进入云海才得以回来的?” 张小凉颔首,打量了一眼周围一众万玄门弟子,还有不少陌生的年幼面孔,应是此次招来的下界弟子。 “林师姐,你们也是如此情况?” “嗯。” 林潇潇再次清点了一遍此行招来的下界弟子,一共十五人,一个不少。 “据我所知,淮奉大陆所有进入界门的人都被传送到了荒地。至于怪物,似乎只有修士会遇到,未修炼过的下界弟子只有与修士同行才会被怪物追杀。” “而且,云海的位置似乎并不固定,许多下界弟子都说只走了没多久便看到了云海,而修士却大多是走了许久才到的。” 张小凉看到向他招手的一位女修,正是与他一同下界招生的外门弟子,她身旁围着招来的十数个下界弟子。 眉头一皱,张小凉突然道:“他们都是才出来的吗?” 经他提醒,林潇潇眼中划过一丝明悟,望向悬于空中的白茫茫界门,“差不离,相差不到一个时辰。” 两人相视一眼,荒地里面的时间流速每个人似乎有所不同。 “林师侄,小凉。” 来者一袭青衣如竹,随手捧着一本泛黄的古籍,正是段无为长老。 林潇潇两人恭敬地上前一步,拱手行礼。 “弟子林潇潇见过段师叔。” “见过师父。” 段无为环顾一番断峰,没寻见那人的身影,眸光泛起一丝极其浅淡的波动,随即恢复平静。 “你们两人速将下界弟子交于同行外门弟子,跟我来。” “是。” …… 藏道山议事堂。 林潇潇将界门怪异之事从头到尾,详细讲述了一遍。 掌门揉了揉太阳穴,眉心紧锁,“你们说在云海中看到了天梯?” 张小凉回道:“有云海遮掩,弟子也未能看清,只是其模糊形状极其相似,才有此猜测。” “不。” 掌门瞥了眼座下的段无为,两人皆是目光阴沉,坚定摇头道:“不是猜测。” 听见他斩钉截铁的语气,林潇潇与张小凉疑惑地望向掌门。 可掌门却不欲再论此事,朝着两人摆手道:“你们且先下去吧,好好修炼,为山海令做准备。” “是。” 两人已经退出议事堂,大门缓缓阖上。 “师兄,此事怕是无疑了。” “经此一役,想必思道宗也已想明白了,麻烦师弟不日前往一趟思道宗……姬南两家,必定要为此说个明白。” 万玄门两位元婴长老以及一众优秀弟子的性命,姬南两集既然敢谋算,必定要为此付出代价。 翻开的古籍倏然阖上,段无为起身,冷厉目光落到大殿之上的空位,沉声道:“师兄还请放心,此事要紧,我这就动身。” 掌门亦跟着起身,与他一同踏出议事堂,“此次界门之事可有伤亡?” 段无为念及驻守长老所言,颔首道:“外门弟子折损三十五人,内门弟子七人……” 稍加停顿,他又说:“筑成九阶灵台的张筝也没能出来。” “张筝莫……” 第九十七章 疑窦重重 此时,还被困在荒地中的张筝对议事堂发生的事浑然不知。 更不知掌门和段长老皆已把逾时未归的她当死人了。 “嗷——” “梆——” 伴随着一声沉重闷响,怪物震耳欲聋的咆哮戛然而止,庞大体型倒飞出去,砸入云海中。 厚重的云海被砸出一个深陷大坑,云雾如海浪般绽开丛丛浪花。 张筝在空中后翻稳稳落地,甩了甩震得酸痛的胳膊,将烧火棍收入储物袋,紧张地盯着云海中那一口望不见底的大坑。 “嗷嗷……” 云雾被再次冲散,一道庞大的身形从中飞出,也不管边上的张筝了,扑腾着翅膀,一边吼叫,一边慌乱地朝着天际飞走。 目送着怪物匆匆离开,看它那活力四射的模样似乎没受到什么伤害。 张筝蹲在荒地边缘处,试探性地伸出手指,伸入云海中。 湿润温凉的雨雾触感,十分真实,真实到让人心安。 纵身一跃,跳入翻涌云海中,感受着身体不断坠落,云雾混合着风拂过面庞,直到落到绵软的实地。 周围已是雾茫茫一片,整个视线皆被白云遮挡,神识穿不透,目光亦然。 张筝抬手摸了把脸上冰冰凉凉的凝集水珠,水散为云,云聚成雨,与《龙泽行雨术》天然相应。 这倒是一个练习《龙泽行雨术》的绝佳地方。 但此时却不是练习的好时机。 略带遗憾地叹了口气,张筝随意选了个方向,继续往前。 这儿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先前所见的影影绰绰的天梯辉光也不见了踪迹,与两眼摸瞎无异。 至暗与至明在某种程度上并无区别,都会使人目盲。 …… 行了不知多久,久到张筝如何也寻不到出路,无所事事,索性开始在此地修炼《龙泽行雨术》。 瞳孔一抹诡谲的幽蓝色褪去,隐入漆黑浓墨中。 一手倾覆,瓢泼风雨顿消,云开天霁,再一抬手,千千万万的雨珠崩溃化为纯粹的水灵气,复聚拢为蓬松层云。 自然中的水灵气是源源不断的,取之不竭,用之不尽。 修士所存储的灵气在使用过程中回复于天地,除非飞升成仙,与天齐寿,否则,待修士死后,灵气终归会回归浩瀚天地中。 而张筝修习的《龙泽行雨术》取于天地,散于天地,可说只要你还有精力和神识去操纵灵气,便永远不会面临灵力枯竭的情况。 这无疑是一个足以逆天的法术,以其威力实在不应该被划归为四阶上品术法。 但张筝很快便知道了为何它会被划为四阶上品术法而非七阶甚至八阶。 按着《龙泽行雨术》的思路,张筝试着去操纵其他四行灵气,结果很显然,根本摸不到一点头脑。 火灵气暴虐、金灵气锋锐、木灵气欣荣、土灵气厚重…… 无论哪一种灵气,她皆无法控制半分,即便是与生机之气极其相合的木灵气,也顶多不过不会在她尝试掌控它的瞬间遁逃,根本无法受其掌控,更妄论顺意而行、应心而动。 连张筝都难以想明白为何自己偏偏就能掌控水灵气,熟练程度犹如生而为她所有,作其臂膀。 只能将这奇特之处暂且归结于沽源秘境之行融于体内的墨蓝色神秘水团。 掌握此法真正威力的可能性实在微弱,或许这本术法自传下来之时便无人能确切领悟其所授,故而也就被评成了普通的四阶术法。 这倒叫穷得叮当响的张筝捡了个大便宜,果真是机缘来了,挡都挡不住。 《龙泽行雨术》已至小成,张筝对自己反复练习数千次,不断领悟再推翻、不断推翻再重来的结果感到心满意足,一对俊秀如远山的黛眉舒展开来,露出被困在这鬼地方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这些天,她一边漫无目的地瞎晃,一边练习《龙泽行雨术》,偶尔也打坐修炼一阵。 感受到冥冥中看似薄弱实则坚硬的屏障,张筝满足地停下修习术法,《龙泽行雨术》已到了第一个瓶颈,没有进一步的突破性领悟,再练习也无多大意义。 继续找出口吧…… 张筝看着面前没有任何区别变化的白茫茫云雾,长吁感慨。 自她踏入修真界,怎么感觉永远都在被各式各样的鬼地方困住呢? 无论是最初的绝灵之地,以及后来的梵沙地,还是隐世南家的世外平原,亦或者沽源秘境中白骨作祟的镇压邪魔之地。 她还真就跟迷路过不去了。 她在凡俗也不是记不着路的路痴啊,相反对路线极其敏感,否则也不能孤身一人活下来,还找到了来修真界的路。 张筝百无聊赖地动了动手指,指尖一小块云雾凝成水团,随着她的动作,变换着万千怪异形状。 或许等她此行安全离开这鬼地方后,应该去买一张辟邪符和引路针。 有人! 张筝迅速往身上贴了张隐息符,以水罩笼住全身,隐在迷蒙云雾中,悄无声息地朝着生命气息所在处赶去。 随着她慢慢靠近,微弱的生命气息越发浓重,借着云雾的遮挡,张筝堂而皇之地偷听起了悄悄话。 女声温润空灵犹如空谷幽兰,婉转悠扬,令人听之沉醉。 “我就要与兄长等人同去,你在此界定当万分小心,莫要与人随意起争执。” 沉寂半晌,就在张筝以为另一人是哑巴之时,沙哑难听的声音响起,似刮擦金属般刺耳,语气中的失落极其明显。 “我想与阿姊同行。” 女子轻笑,嗓音温柔似水,“不要胡闹了,我们宛生可不是小孩了,还离不开阿姊吗?” 宛生固执地并未回话。 “时间快要到了,我真没法再陪你了,宛生乖,待你修至元婴,阿姊便开启天梯亲自接引你至上界,好吗?” 又是一阵沉默,女子转身离开,身影被云雾掩去,一道男声才幽幽响起。 “宛生听阿姊的。” 声音渐渐沉寂,生命气息愈行愈远,云雾之后,张筝神色疑虑,愣愣地伫立在原地。 宛生? 是她在沽源秘境中看见的幻境中的宛生吗? 为何现实中也出现了这样一个名字? 他口中的阿姊又是谁?会是幻境中的“张筝”吗? 第九十八章 见故人 幻境中的每一幕场景忽然浮现于眼前,犹如走马观花般匆匆闪过,历历在目,恍如亲历。 最终停留在“张筝”于悬崖上烟消云散的模样。 迷茫、恍惚、堕落、扭曲、绝望、后悔、羡艳、释然…… 种种情感在“张筝”眼中一闪而逝,却是她奔波一生的总结,短短两三秒,她选择了解自己,放过自己,只因为她心知肚明,她已经毁了。 张筝眼中坠着满满的疑惑,“张筝”所经历的一切究竟是真是假?又或者说,那究竟是幻境还是未发生的真实? 没人能给她答案。 渐渐远去的生命气息牵引着张筝的心神,她眼珠子一转,随即亮起,只要找到这现实中的宛生,不就有答案了嘛。 再者,听两人谈话,这宛生似乎是要离开这怪异地方的,而且还会留在下界。 跟着他走准没错。 张筝凝神感受着生命气息的指引,飞身追去。 半个时辰后,她拨开层叠云雾追到宛生身后,触及他的身形,平静的神情转为愕然,瞳孔猛地一震,右手拂过储物袋,烧火棍紧握在手中。 低垂的睫毛略微挡去眼中锋芒毕露的寒厉,却削减不了半分无情怒意。 这家伙,居然就是当初沽源秘境袭击她的黑衣人。 他此时依旧穿着一身黑袍,与那日一模一样的装扮,连腰间所佩的长剑亦是一般无二。 怪不得,她觉得他声音沙哑有些熟悉,可不是与迷障虫岭外卖丹药的小少年相似嘛。 张筝警惕地环顾四周,探查了一周的生命气息,确保无人会突然出现,眼神流露出一抹决绝。 她不愿主动招惹事端,对于与她抱有恶意的人能避则避,但绝不会任由已经动手欲杀她的人随性逍遥。 高阶修士她打不过,再恨得咬牙切齿也只能逃命,唯恐避之不及,保全小命要紧。 可这宛生与她修为相当,当日秘境交手甚至还略略输她一筹,她今日既然遇见,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安好离开。 这是上天给她的绝佳机会,管他是不是幻境中的渣滓宛生,幻境中他对不起“张筝”,现实中他欲杀张筝。 两个理由皆足以她跟他不共戴天,报复他了。 “咻——” 凛冽寒光破开云雾,匕首如池中蛟龙,迅疾冲向宛生眉心。 危机突如其来,笼罩整个心神,宛生下意识侧身躲开,匕首刀光划过脸颊,刺破半张鬼面,拉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触目惊心。 刚一躲开匕首,灭顶危机再次从天而降,从尾椎处生起胆颤寒意直钻入大脑皮肤,头皮一紧,宛生来不及抬头查看,凭着本能拔剑抵挡,足下用力,滚到一边。 “铛——” 长剑被震飞,落入云海中消失不见。 一击落空,张筝见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索性一把撕下隐息符,目光一凛,再次欺身而上。 长剑刺破云海,如无踪无际的雷电,气势逼人,从身后朝着张筝直直刺来。 感受到背后的森然寒意,张筝攻势丝毫不让,心神一动,分出一缕神识控制着匕首,于侧面飞来,挡下长剑的攻击,与长剑纠缠不休。 张筝速度极快,宛生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反应,烧火棍在眼中迅速放大,瞳孔极度收缩,狼狈地侧身避开。 烧火棍狠狠砸在未能避开的一截手骨上,清脆的骨裂声响,手骨生生被敲断。 宛生收回手,神情漠然地盯着张筝,似乎被砸断手的不是他的真手一般。 那声音光是听着都叫人觉得骨头痛,定是粉碎性折断了。 可惜了,没有一把把脑袋给敲碎,或者干脆把他给敲晕,然后好好拷问一番怎么离开这鬼地方。 张筝唇角上扬,诡异地盯着同样气定神闲的宛生,她就不信了,他这次还能有如此珍稀的传送符。 即便有,只要他不被一下子传出这地方,她总能慢慢找到他的。 另一方,匕首与长剑短兵相接,火光四溅,尖锐铮鸣声不断,不分上下。 宛生很显然也已经认出了张筝,并没流露出一丝意外,芥子空间一闪,一顶三丈长宽的顶级飞梭凭空出现。 他们之间差距不小,宛生很清楚这一点,打不过便逃。 就在他即将遁入飞梭的瞬间,《轻灵诀》运转到极致,张筝高举起烧火棍,身形一晃直接出现在了飞梭身旁。 “轰……” 四阶飞行法器,在张筝握着烧火棍的全力一击下彻底坍塌,从里到外,尽数碎成粉尘灰渣,正是宣布报废。 宛生遁逃的脚步被拦下,目光犀利似猎鹰,冷眸微眯,直勾勾盯着张筝,透着两分晦暗的暴戾。 张筝才懒得管他目光犀利不犀利,再犀利她也要拼尽全力一搏,杀了他以绝后患。 成人男子腰粗般的藤蔓,森绿色的叶茎,爬满方圆数十里,如龙行蛇舞,灵活矫健,朝着宛生缠去。 长剑被宛生驱使着摆脱匕首,不再与匕首做无谓纠缠,呼啸而来,破空声轰隆。 “铩——” 长剑劈下,捆缚住双腿的藤蔓轻易斩断,而此时,蓝光大绽的匕首随之而来,直捅向胸部偏左处的心脏。 好机会! 张筝唇角勾起,一跃而上,烧火棍覆盖上一层金之锐气和土之雄浑。 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隆声,云雾被砸出一个巨大的坑洞,孤零零的长剑撞破了一个剑刃刀面。 生命气息还在,虽然微弱,颇有两分老人日薄西山的模样。 张筝懒得再等下去,贸然跳进去又可能遭遇埋伏,遂催生藤蔓深入坑底,拽住昏迷宛生的腰,将其从坑中拉起来,毫不留情地甩到地上。 “呕……” 背部狠狠撞上格外结实的地面层云,一口猩红鲜血呕出,血迹从嘴角源源不断冒出。 “怎么出去?” 张筝一手死死掐着宛生的脖颈,另一手持着匕首,挑飞破烂的半张鬼面,刀尖抵着宛生的眉心,刺破皮肤,一滴血珠冒出。 宛生撇过眼睛,死死盯着一旁被丢开的鬼面,默不作声。 匕首略一用力,伤口扩大,血珠汇成血流,顺着眉骨流淌而下。 “不愿意回答?那就别怪我搜魂了。” 第九十九章 夺舍 当然,搜魂什么的只是恐吓罢了,张筝又非魔修,哪会这等阴邪术法。 宛生被鬼面覆盖的上半张脸并非张筝想象中的可怖面容,刀削斧砍铸就的英挺俊美的脸庞棱角分明,皎如白玉,冷眸锐眼又似锋利刀剑,沉淀着千年幽潭,深不见底。 他显然也知道如此,呵呵一笑,沙哑的嗓音尽显轻蔑,“不知道。” 张筝目光微沉,又问道:“为什么杀我?” “想杀便杀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张筝将熄的怒火熊熊复燃,掐着他脖子的手用力收紧。 无法呼吸,宛生的脸因窒息而变得涨红,又转为青紫。 想来他也是不会告诉她任何东西了,再问也是白费力气,浪费时间。 抵着眉心的匕首瞬息灵光大涨,轻易刺破坚硬颅骨,就要深入捣碎神府的瞬间,匕首触碰到了一处屏障,发出“咔哒”一声。 一股极其危险的骇人气息沿着匕首猛然窜向张筝。 张筝瞳孔剧震,急忙松开匕首,退身远离宛生。 就这么放了他?他日后定会成为她的一个大威胁。 目光如炬,烧火棍凭空出现,骇人气息扑面而来,张筝一个跃跳暂落在半空,趁机足下用力,将烧火棍猛地踹向地上挺尸般的宛生。 “啊……” 两声响彻云霄的痛苦尖叫同时响起。 那股气势恐怖的气息直直钻入张筝神府,化作一个灰白小团,在雾气弥漫的神府中乱窜。 战场转移到了神府,身体无人接管,僵直地坠入云海,砸出白云海浪丛丛,转瞬落下将身体严严实实地掩埋。 而此时,神府中,张筝紧盯着面前虎视眈眈的灰团,神魂忍不住发颤。 灰团足有成人脑袋大,凶神恶煞,而张筝的神魂白团只堪堪抵得上一个拳头大小。 犹如一座高山和一个小土堆,这差距也太大了! 它想夺舍。 张筝警惕地盯着灰团的一举一动,神府之内无处可逃,只能正面迎敌。 两者实力悬殊,灰团毫无顾忌地扑到白团身上,白团被死死压制,甚至连挣扎逃跑都无法做到。 撕心裂肺的痛,灰团一口接着一口撕扯下白团,如松软白云般被其吞吃,撕裂处烟雾散开化作透明轻烟飘散神府中。 咀嚼的怪声不停,神魂被生生咬扯撕碎,痛不欲生,意识逐渐变得模糊,就要陷入混沌。 从未有过的疼痛让张筝有一瞬间想就此一了百了,陷入沉睡便再不会有痛苦。 但也只是一瞬,张筝眼睁睁看着白团被灰团压制着,灰团疯狂而餍足地享受着美食。 白团已由最初的拳头大小缩小了将近一半,凝实的乳白色变为虚虚实实的烟雾状,颤巍巍地,似乎下一刻就要被风吹散去。 而灰团却壮大了不少,雾霾般的深灰色中流淌着缕缕乳白。 她就要这么死了吗? 或许不能算死,只是她的神魂于世间消逝,身体由陌生的神魂掌控支配,她所经历的一切,九死一生拼来的一切,都将成为他人唾手可得的物品。 你死我生,你生我死,本质上,没有一个生命消逝。 可从存在的意义而言,由前生记忆与思想所组成的神魂才是一个生命最本源的意义,当神魂寂灭,生命便再无神魂赋予的意义。 神魂被吞吃殆尽,她就算真的死了。 张筝不想死,她追求大道的理由简单明了,从始至终都是因为不想死,想活得更久,活得更随意,与天同寿,与地长泽。 强烈的求生意识冲破疼痛带来的思维禁锢,她此时无比清醒,再无迷惘痛楚。 主动斩断神识,一缕神识从早已脆弱不堪的白团上分割出来,趁着灰团全心全意吞噬着白团,悄然流经全身各处。 在神识牵引下,体内九窍生机之漩齐齐运转,股股生机之气钻出,源源不断,汇成大江大河冲入神府之中。 神府的脆弱世人皆知,一点外力便能将其彻底摧毁,而神府一旦损坏,神魂无寄居处,亦会随之消散。 除非修至元婴,神府毁灭的瞬间,可以元婴遁出身体,寻找更为合适的宿主进行夺舍。 如此澎湃的生机之气涌入薄弱神府,张筝心如擂鼓,心知此乃破釜沉舟之举,犹如脚踩刀刃,稍有不慎,她的神府便会彻底崩溃。 可她别无选择,要么放手一搏生死不论,要么将肉身及前半生一切拱手相让。 后者纵使是死她也绝不会心甘情愿。 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生机之气灌入神府,如潮汹涌,冲向神魂所在处。 乳白色的生机之气瞬息而至,在灰团尚未反应过来之时便将其与白团一齐笼罩。 生机之气本不能起到杀伤神魂的作用,可净泽树的气息却是能吞噬神魂的。 这一点她深有体会。 如今净泽树早已与生机之气融为一体,生机之气如今虽没有净泽树吞噬神魂的作用,但暂时禁锢神魂还是能做到的。 生机之气将灰团死死包围,如密网般将其捆缚,不得逃脱。 生死在此一举,白团看着被严实捆绑的灰团,反扑而上。 “刺啦——” 灰色烟雾弥散,一块灰色小团被白团撕扯下来,吞入体内。不敢丝毫停歇,白团再次咬下。 剧烈的疼痛和恐惧让灰团开始死命挣扎,即便被生机之气绑缚无法逃脱,却拼命地翻滚,撞在神府壁上,砸的哐哐作响。 神府被灰团蛮横的挣扎撞得晃荡不安,丝丝裂缝蔓延开来。 神府就快撑不住了,这一认知让张筝生出无比的恐惧胆颤,仿佛脚下踩着的长刀晃动,刀身生出丝丝裂痕,而下边是插满尖刀的深渊。 心一横,白团再次视死如归地扑到灰团身上,疯狂地撕咬着灰团,痛苦难耐的灰团亦挣扎得愈发厉害。 轰隆声在神府中回荡,一道又一道裂缝延伸开,神府犹如遍布裂隙的玉石,禁不住一丝晃动,岌岌可危。 生机之气轰然溃散,灰团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下半灰半白的雾蒙蒙团子一动不动地躺着。 第一百章 死而复生? 万玄门,断峰。 巡逻弟子懒洋洋地甩着巡逻令牌在山腰处晃荡,瞅着还有近百尺才到的断峰剑面,长吁了口气。 “这断峰除了界门开启的时候,其余时间一个人影都见不着,有什么好查的。” 女弟子手一转,一把夺过男弟子的巡逻令牌,弯眉对上他错愕的目光,巧笑嫣然,“你要是再这么吊儿郎当的,我可就叫杜师叔把你踢出执法堂了。” 惊讶褪去,男弟子双手合十,作乞求样,哭丧着脸道:“哎哟,小师姐你怎么突然来了,我再也不敢了。” 他两只手一齐摊出,瘪嘴求饶:“小师姐且把巡逻令牌还与我吧,我发誓往后一定好好干。” “好了好了,逗逗你罢了。”女子握着令牌的手轻轻一甩,令牌稳稳落在男弟子手中。 男弟子宝贝似地将巡逻令牌系早腰间,凑近女子,讨好地问道:“小师姐可是有事找我?” “能有什么事找你?无聊到处晃晃。” 女子混不在意地拜拜手,双手背在身后,悠哉悠哉地往山上走去。 男弟子一路小跑,跟上女子的步伐,“这上面空空荡荡的,没啥好看的,小师姐不如去演武场看看呢。” 女子没有停下脚步,依旧往山上走着,“整个外门我都我快逛完了,就这断峰没来过,据说这座山不属于内门亦不属于外门,乃是一座独立山峰。” 她回头望向男弟子,问道:“你可知其中缘由?” 闻言,男弟子耸耸肩,回说:“连小师姐都不知道,我哪儿会知道这等事情,想必是宗门秘史啥的吧。” “是莫……” “轰——” 一声重物砸落的巨响,惊起林间鸟雀惊惶乱飞,叽叽喳喳的鸟鸣乍起。 巡逻弟子吓了一跳,下意识拔出剑横在身前,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半晌,没有任何异样发生。 女子瞥了眼一脸慌张、惊恐万状的男弟子,扑哧一笑,“你这胆子也太小了,杜师叔居然敢叫你来巡逻?” 受了她一番嘲讽,巡逻弟子悻悻地收起剑,见女子笑得直不起腰,摸摸脑袋,难为情道:“小师姐,你别笑了。”怪叫人害羞的。 女子收起笑容,看了眼断峰剑面,巨响是从那里传来的。 “走吧,上去看看什么情况。” 女子抬步就走,巡逻弟子愣在原地,只来得及发出一声不解的“啊?”,眼看着小师姐身形都快被树木遮掩,只好小跑着跟上去。 断峰剑面空旷无一物,常年剑气肆虐,草木不生。 巡逻弟子刚追上来,却发现小师姐的身影背对着他直直站着,身前的地上似乎躺着什么东西。 不会是死人吧! 他喉咙一紧,吞了口唾沫,腿脚略有些僵直地往前走去。 站在女子身后两步距离,他不敢再上前看了,远远问道:“小师姐,你在看什么呢?” “啊……”女子恍然惊醒,回眸看了他一眼,蹲下身掂起昏迷之人的衣服,“好像是个内门弟子。” 雪青色宗服是内门弟子的象征,虽然这人身上的衣袍有些破烂了。 其腰间令牌刻着“万玄法华——张筝”字样,可断定应该是内门法华一脉弟子。 “死……死了?” 女子奇怪地瞪了他一眼,“没死呢,你别乱咒人家。” 说罢,她站起身,弯腰一把将昏迷之人抱入臂弯中,向巡逻弟子道:“她看起来像是受伤晕过去了,我先把她带到长老那儿去,你继续巡逻吧。” “好,小师姐辛苦了,慢走。” …… 法华山,岩珑井居。 段无为挥退前来禀报的弟子,眼中划过两分几不可见的倦怠,习惯性地翻开书又阖上。 张筝? 她居然回来了,时隔十年,连魂灯都已经在七年前突然熄灭,所有人都以为她早已道陨。 可今日她却莫名其妙出现在了断峰之上。 十年前,他日夜忙着与思道宗联系,团结修真界众宗门家族一起讨伐隐世家族。 结果,费尽千辛万苦找到了隐世家族的藏身地,却是人去楼空,什么都没剩下,只有空荡荡的房屋。 这一情况正式坐实了他们的怀疑,隐世家族居然真敢行禁术,以众多修士的气运作祭,强行打开天梯,升入上界。 一时间,修真界怒火冲天,人人口诛笔伐,可无论他们怎么做,隐世家族已经升入上界,一切都是枉然。 也正因为过于专注于隐世家族之事,他对失踪的张筝也就没什么关注,即便后来得知其魂灯熄灭也不过惋惜了一瞬间,毕竟早有预料。 无论是因意外留在了小千世界还是被虚空境困住迷失,她都逃不过一死两字。 可她却着实是出人意料了,她居然活着回来了,魂灯都已熄灭,她人却还活着,这不得不叫人怀疑回来的究竟是张筝还是某个“夺舍的歹人”。 皱了皱眉,段无为一手轻弹,金丝绕边的传讯符化作疾风遁去。 且先带回来养伤吧,养好了再细细查探。 …… 张小凉拨开长得过于高大旺盛的野草,望着洞府上龙飞凤舞的“野草洞”三字,疑惑道:“这儿便是张筝师妹的洞府吗?” 王大悟把背上的张筝轻手放到地上,抽了抽朝天鼻,狐疑道:“应该是吧,我也没拜访过张师姐。” “既如此,便走吧。” 说罢,张小凉转身就往山下离开,王大悟担忧地瞥了眼地上躺着的张筝,又转头看向快见不着人影的张小凉,连忙跟着跑下山。 “张师兄,我们不等她醒来吗?” “丹药已经服下,丹田检查过后也没任何问题,她应该很快就会醒来了。此处没危险,没必要等着。” “可是……”把人丢洞府外边真的合适吗? 王大悟这句话没能问出口,张小凉身影早就飞身离去。 他近日可正忙着冲击金丹呢,若非自家师父的传讯符,他还真不乐意看一眼,更别说去给人特意送保命的丹药。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野草洞”前便只剩下孤零零躺在冰冷石板上挺尸一样的张筝。 第一百零一章 傻子 春去秋来,冬藏夏长,隙中白驹腾然一跃,载着十年岁月匆匆忙忙赶赴下一个春秋。 浓眉大眼的男修快步追上步履匆匆的女子,郁闷地抱怨道:“小师姐,要我说当初真就不应该接下这么个麻烦。” 麻烦? 女子想起那人安安静静地坐在蒲团之上,任由她如何摆布,不哭不闹的乖巧模样,低垂的眼中划过一丝暗色。 “还好了,她又不吵闹,能有什么麻烦。” 见着男修还欲多言,女子不耐地挥袖,止住他的话,“我亦从中得益,心甘情愿,你也别再提此事了。我先去帮她收拾一番,你快去巡逻吧。” “诶……” 未言的话咽回腹中,男修伸出的手顿在空中,看着女子御剑离开的背影,转眼便成了一个白点。 他泄气地甩了甩手,长呼一口气,转身佩戴上巡逻令牌继续今日的巡逻任务。 十年了,也不知道小师姐还得这么照顾那个傻子多久…… 万玄门,法华山野草洞。 王若谨驻足半刻,取出禁制符贴在野草洞门之上,无形的禁制缓缓打开,露出里面的情形。 漆黑的洞府,只有石桌上一明珠散发着柔和的清光,死沉寂静,毫无生气。 一道雪青色的身影安静地盘坐在蒲团之上,涓流般的灵气环绕周身,缓慢被其引入体内,灵气运转带起的微风不时拂动耳边垂下的一缕碎发。 每次来都是如此景象,她维持着修炼的姿势,一坐便是长达十年之久,唯有她来时才会后知后觉地停止修炼。 十年前,她与师弟偶然发现她昏死在断峰之上,遂禀报长老将其送回内门。 本以为从此再无交集,结果一月后,一位亲传弟子突然找到她,与她做了个交易。 原来,这位叫做“张筝”的内门师姐不知在小千世界遭遇了什么经历,致使神智消弭,无法对外界作出任何反应,形同提现木偶,却又会本能的吸收灵气用以修炼。 那亲传弟子寻她便是为了让她时刻注意“张筝”的状态,照料她的起居,同时作为回报,她可以随意进出内外门,在内门修炼。 此外,亲传弟子还给了她一把四阶中品的小刀法器作酬劳。 内门的灵气浓郁程度几乎是外门的三倍之多,这样的诱惑对于外门弟子而言无疑是难以抵抗的,更何况还有一件四阶中品法器。 王若瑾想也不想便一口答应了下来,应下后才生起一丝犹豫,万一这师姐突然发狂攻击她,她可不就小命不保了。 一个筑基后期修士,一个练气修士,即便前者没有意识,光是本能的一击便足以轻易致后者于死地。 怀着心惊胆颤的心情,她第一次踏入这位师姐的洞府——“野草洞”,小心翼翼地问候,怯怯打量。 “张筝”只盘腿安坐在蒲团上,对她的到来毫无反应。 俊逸的远山眉卧躺如水墨丹青,浓密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映下翩飞蝶影,神情气质安宁谐和。 仅是一眼,王若瑾放下吊着的心,这位“张筝师姐”应是不会伤她的。 回忆在此打住,王若瑾神情舒缓地走到张筝面前站住,她已停止修炼,只是依旧闭着眼,面色略有苍白,一动不动如无感知的木偶。 照例施了个净身诀,王若瑾从储物袋取出特意采来的鲜艳花束,好生整理后摆放在净白玉瓶中。 红白相间的野花在明珠幽幽的光辉下,显得愈发美丽,给这片死寂的空间增添了一点生机。 她一手端着玉瓶在张筝面前蹲下,平视着张筝阖上的眼睛,拨弄着瓶中小花,平缓的嗓音中流露出一抹莫名的悲伤。 “师姐,你会在什么时候醒来呢?醒来以后会记得我在洞府里呆过的日子吗?” 没人能回答她的问题,她嫣红的唇瓣勾起浅淡的弧度,幽幽道:“最好还是不要记得好了。” 玉瓶被她轻轻放到石桌上,她正对着张筝,在她面前席地而坐,一手无趣的把玩着不知何时取出的小刀。 她小声地呢喃着近来宗门发生的事情,以及自己遇到的种种,恍若在向亲近的家人诉说普普通通的日常,温馨而和睦。 “山海令比还有一年就要开始了,我也好想去,可是只有内门弟子才有资格,还要求修为必须在金丹之上。” “听说师姐可是筑成了九阶灵台的天之骄子,我真的好佩服师姐的。十年前师姐便已是筑基后期了,若是没有变成现在这幅模样,必然早就突破金丹,参加山海令比了吧。” “林师兄前两天又来探望师姐了,算上这次,十年他来了四次,是不是喜欢师姐啊?对了,还有林师姐也来过,嗯……来了三次,还嘱咐我一定要好好照顾师姐。” …… 王若瑾手中转动的小刀陡然停住,锋利刀刃反射着冷冽的寒光,映着她寒凉薄情的目光。 “师姐,我一年前突破了练气十二层,如今已经大圆满了,我打算近期冲击一下筑基了。师姐你说,我能像你一样筑成九阶灵台吗?” 话音落下,她舔了舔干涩的唇瓣,不再开口。 锐利的刀刃搭在手腕白皙柔嫩的皮肤之上,王若瑾眸光稍暗,握着小刀的手用力压下。 刀刃轻易划破皮肤,鲜红的血液争先恐后冒出,顺着雪白的手腕淌下,汇入透明的玉瓶中。 不过十息时间,深可见骨刀伤愈合了大半,鲜血不再流出。 刀刃正正抵在上一道伤口上,再次用力划下,将将愈合的伤口复又撕裂,血液淌出。 一刻钟,刀伤恢复如初,王若瑾宝贝地盖好乘满的玉瓶,一共十瓶,艳丽鲜艳的血红在透明玉瓶中轻轻晃荡,犹如血玉般清透魅惑。 将玉瓶收入储物袋,王若瑾盯着已经愈合的伤口,周围还残留着不少血迹,眼中划过渴望。 她轻柔地抬起张筝的手,殷红小舌细细舔过手腕上的残留血液,感受着体内翻涌活泼的灵力,柔美的脸上尽是餍足之色,如贪婪冷血的毒蛇刚刚饱餐一顿。 第一百零二章 入魔 十年前,王若瑾将摘来的野花插入玉瓶摆放好,恭恭敬敬地给一动不动的张筝施了净身诀。 做完一切,她便端正地站在洞府角一侧炼化亲传弟子赐下的四阶中品小刀。 不料,在炼化过程中出了点意外,小刀突然失控,不慎划伤了张筝的脸庞。 看着血液汩汩流出,浸透雪青色衣衫,她吓得花容失色,紧张得连忙拿手去擦,又给伤口小心翼翼地敷上疗伤药粉。 处理好伤口,她也不敢再在洞府炼化小刀了,捡起先前插在玉瓶中的枯萎野花就要离开。 奇异的场景出现了,她衣袖沾染的鲜血抹到干枯的花儿之上,枯花竟起死回生,萎缩卷曲的花瓣由黄转红,缓缓舒展开来。 先是不可思议,再是呆愣,最后神情凝滞在疯狂的惊喜和渴望之上。 …… “师姐,别怪我。” 你的血可以助我修炼得更快,我想要筑成九阶灵台,我不想屈居人下,这是我的机遇,是上天给我的至上机缘。 王若瑾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仍旧毫无反应的张筝,语气冷淡情薄。 “无人知你何时会醒来,或许永远都会是这样了,既如此,奉献给我一点血也无关紧要的。是吗?师姐……” 是是是……是你个鬼! 张筝听着她毫无愧色、理所当然的语气,几欲作呕,恨不得跳出去揪着她的耳朵,在她耳边咆哮,然后在她身上划两道口子放血! 但终究也只是恨不得罢了…… 张筝颓然地叹了口气,不再在意惺惺作态的女修,将注意重新落到自己神魂上的灰烟。 约莫一年前,她的意识从昏迷中苏醒,但却被禁锢在神府中,无法支配身体,直到最近两三日,才终于能分出细小的神识探出体外。 眼前这叫王若瑾的女修,每隔几日便会来一趟,每次都会割腕放血。 以往也就灌满一两瓶,今日却是直接接满了十瓶。整整十瓶啊,她整个人的血都要被放干净了,再放一点怕是都得成干尸了。 她这是把自己给当成自助血库了呢,丝毫不顾及她的死活! 张筝凝视着王若瑾放血的熟稔动作,跟杀鸡时割颈放血一样,仙魔皆在一念之间,行差就错,她已然堕落,在危险的深渊上行走,随时都将被深渊吞没。 王若瑾知道了她的秘密,意识到此,张筝心中渐渐酝酿出杀意,愈发浓烈,愈加坚定,尤其是在今日之后。 王若瑾已经走上了一条错误的路,漠视人命,利欲熏心,她终将为此付出代价。 又一缕灰烟被炼化,蜕变为雪白的雾团,与原来的白团融和,浑然一体。 只剩一点了,看着脑袋大的白团中隐隐夹杂的几缕灰色,张筝不由得松了口气,马上就可以重新掌控她的身体了。 竹青色身影从洞府离开,回眸望了眼被葳蕤野草遮挡的洞府,眼底沉淀着满足的笑意,缓缓走远。 洞府内,灵气再次开始游走,环绕在张筝周围,源源不断地钻入她的体内,顺着经脉运行一周后汇入丹田碧玉中。 鲜艳的红花在幽暗珠光下半遮半掩,一半明红,一半暗红,隐隐透着两分诡谲。 与鲜艳明丽的红花相对,盘坐女子的脸呈现出病态的苍白,本该红润的薄唇见不到一丝血色,苍白中夹杂着淡淡的乌青,犹如死人脸一般。 …… 半年时间转瞬即逝。 “咔咔——” 伴随着久未活动的关节扭动发出轻响,张筝拍了拍落灰的衣裳,神情轻快愉悦。 可真是久违的真实感啊! 张筝深吸了口气,鼻尖仿佛萦绕着洞府外花草的馥郁清香,生机盎然,颇为喜人。 目光一瞥,落到石桌上玉瓶里枯萎腐败得只剩一孤零零干枝的一簇野花。 那个无耻女修…… 张筝抿了抿唇,若叫她寻到机会,一定要让她享受一下应得的报应。 拾起几根干枝,张筝大踏步迈出洞府,扑面而来的长风和草绿,各种鸟兽虫鸣,热闹而安宁和谐。 随意寻了块地方,将干枝插入泥土中,手轻柔地抚在干枝之上。 心神一动,手掌化作泉眼,乳白色的生机之气则如泉水一般汩汩冒出,萦绕着光秃秃的干枝,浸透入干枝体内。 腐朽的黑黄渐渐为翠绿的青意取代,草叶从中钻出,舒展着浅绿叶片,叶脉经络清晰可见,一点粉红色花苞颤颤巍巍地绽放,吞吐着天地灵气,迎风而立。 眉眼弯弯,修长手指轻一抬点,小如巴掌大的雨云积聚,缥缈的雨丝漱漱落下,如洒落的雾气,浇灌着刚生出的脆弱生命,以清凉为它接风洗尘。 眼中的笑意陡然收敛,张筝放出神识一探。 山下一个竹青色身影正急匆匆向此处赶来,可不正是久别半年的王若瑾嘛,修为仍然在练气期。 张筝稍一转动眼珠子,身形一晃,复又坐回蒲团之上,姿势与这十年一般无二,挥手给如今空落落的玉瓶施了个障眼法。 她倒要好生看看,这王若瑾这次来此是为何,难不成是千般准备的筑基没成功,特意来寻她抱怨来了? 禁制打开,王若瑾气压低沉地踏入洞府,直奔张筝所在处,连桌上玉瓶,她也未曾施舍半个眼神。 她脸上满是郁结,俯视着盘坐的张筝,咬牙切齿地恨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没能筑基!” 脸部肌肉抽搐,眼神飘忽不定,警惕不安且惶恐愤恨,显露出两分入魔征兆。 锋利的刀子抵在张筝手腕上,她自顾自地喃喃:“一定是还不够,一定是还不够。” “真的是血不够吗?” 张筝双眸突睁,轻飘飘出声。 王若瑾却恍若未闻,刀子刺破皮肤,血液渗出,嘴唇颤动,“就是不够,不够……” “啪——” 小刀被一把拍飞,划破王若瑾的胳膊,带出一丝飞溅的血线,撞到石壁墙上,又啪嗒落到地上。 王若瑾感到手臂的刺痛,连忙伸手捂住不断流血的伤口,盯着张筝的目光阴深幽冷。 长剑出鞘,她面色癫狂地握着剑劈向张筝,剑术毫无章法,漏洞百出。 看着她疯狂扭曲的神情,张筝眸光流转过一丝悲哀,轻一抬手,粗大的藤蔓将袭来的长剑折断,死死捆缚住王若瑾。 “你!都是你!一定是你!你在血里做了手脚,你想害我,你想害我!” 王若瑾撕心裂肺地嘶吼着,身体不断挣扎,纵使藤蔓上的尖刺狠狠刺入皮肉,恍若无痛觉般。 第一百零三章 杀生 王若瑾姣美的面容扭曲狰狞如恶鬼,瞪大的眼睛乘满怒火阴暗。 诡异的黑红藤蔓自脖颈被衣襟覆盖的部位爬出,密密麻麻,攀附上白皙脸颊,一路游走,犹如诅咒一般往上蔓延,直直钻入瞳孔。 漆黑的瞳孔被血藤覆盖,血藤如活物般扭动着,从瞳孔中扎入大脑之中。 张筝双眼大瞪,手中紧抓着匕首,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怪异恐怖的一幕。 这黑红藤蔓她见过! 几十年前,小隐山外,曹冉死前的情形与她一模一样,一样的神情发狂疯癫,最终死于黑红藤蔓,烟消云散。 曹冉乃是魔修,可以推知这不详的血藤与魔修关系匪浅,既如此…… “你入魔了。” 匕首灵光盈盈,横挡于身前,张筝直视着面前状若癫狂的王若瑾,眉头一蹙,做下决断。 王若瑾一愣,疯狂的神情霎时僵硬,血藤爬满瞳孔,原本漆黑的瞳孔如血线缚绕一样,转到自己身上。 白皙如玉的皮肤下,诡异的黑红藤蔓蜿蜒扭动,青筋凸起,丑陋至极,入目令人恶心作呕。 “啊——” 她心神瞬间崩溃,难以接受地抱头嘶吼,不住地死命摇头,眼神空洞无焦点,丧魂失魄。 看着她这般模样,张筝眼神掠过一丝波动,转瞬即逝,复又坚定地握着匕首,警惕地注视着失落的王若瑾。 嘶吼声戛然而止,王若瑾陡然抬起头,充斥血红的眼睛直对着张筝,浓郁的血色仿佛下一刻就要淌下。 “不……不不……我没入魔,我没入魔!都是你,一定是你!你在血里下了毒,你想害我!你才是害人的魔种!” 真是越说越离谱了,张筝握着匕首的手一紧,无语凝噎。 作为照看她的报酬,她得到了在内门修炼的机会,加之一柄珍贵的四阶中品法器。 以这条件,完全足以寻七八个杂役来负责她的照料,能落在她头上已算得上一个不错的机缘。 奈何她自己终究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将自己一步一步推往万劫不复的地狱。 “咻——” 地上躺着的小刀应心而起,飞到王若瑾手中,她眼神狠厉阴毒,兀地刺向张筝丹田。 她想摧毁丹田,毁她修为,真正地致她于死地。 因她入魔而生的一点恻隐之心顿时消散,张筝眸光冷然,翻掌射出一道气破万钧的寒光。 “轰……” 竹青色的身影血红色双目大瞪,直挺挺地朝后仰面倒下,眉心插着一柄匕首,刀刃深深没入头颅,血流如注。 张筝踏步上前,利落地抽出眉间匕首,血液顺着刀刃滑下,如串珠般滚落,溅碎一地血花。 看着地上死不瞑目的尸体,张筝眉头紧锁,一团火红赤焰从手心生起,熊熊燃烧。 烈焰虚虚飘下,还没落到尸体之上,黑红藤蔓突然穿破皮肉,爬到皮肤表面,藤蔓上密密麻麻皆是荆棘挂下的红肉,张牙舞爪,令人作呕。 下一瞬,藤蔓将尸体寸寸勒断,血肉碎块轰然炸裂,碎成一滩血雾。 血雾蒸腾,不过顷刻,尸体和黑红藤蔓凭空消失,恍若从未出现过,只留下地上的一滩血池和墙面飞溅的点点血花,以及一柄长剑和小刀。 与曹冉死时的情况一般无二。 张筝神情不变,镇定地收起匕首,捏诀施了个净身诀,洞府重新回归到最初的平静模样。 至于长剑和小刀…… 张筝捡起长剑端详片刻,只是外门发放的统一制式的一阶下品法器,剑身已经遍布裂痕。 无用了,手心冒起一束赤红火苗,攀附着剑身,长剑在炽烈灼烧下彻底断裂,融化成一滩银白液体,被深深埋入地底。 小刀毕竟是四阶中品法器,倒是完好无损,刀身上也没有任何标记。 亲传弟子这么富贵的嘛? 张筝略有羡艳,四阶中品法器说给就给,毫不心疼。 反观她,现在手中的法器匕首也不过是三阶上品,就是叫她倾家荡产,都不一定买得起四阶中品法器。 张筝打量了一番小刀,满意地翻手将其收入储物袋,自己用是不可能了,换点灵石应个急还是挺不错的,血赚。 在蒲团上坐下,看着石桌上空空荡荡的玉瓶,回忆起清醒的一年中王若瑾坐在她身前絮絮叨叨的言语,不由得思绪万千。 她没那摆弄花草的闲情雅致,这插花的玉瓶是王若瑾初次来此特意带来的。 一个会给无知无觉的傻子花心思妆点繁花绿草的女子,一个对于昏迷陌生人亦能毫不犹豫伸出援手的女子…… 怎么变成了那般疯魔的狰狞面孔,怎么就悄无声息地化作了世间一捧尘烟,音容笑貌再无处可寻。 对此,张筝无法深究,终究惋惜地叹了声,哀其不幸。 不管怎么说,她杀了王若瑾,这一点她承认,并对王若瑾的死感到可惜,但她从不认为自己此举有错。 放她血的是王若瑾,堕魔的是王若瑾,第一个动手杀人的亦是王若瑾。 若是她不杀她,难保自己费尽心思保下的秘密不会被她暴露,给自己招致杀身之祸。 更何况,王若瑾已入魔,对她的怨恨和杀意只会日益增长,她可不傻,怎么可能放任一个随时会对她造成生命威胁的魔修逍遥世间,自己过得提心吊胆。 至于将她交给宗门审判,绝不可能,一旦审问过程中秘密暴露,她的下场也必然不会好过。 张筝一想到自己可能被某个大能或者某方大势力当做生机法宝使,尾骨窜生寒栗,头皮一紧。 那才真是成了自助血库,生不如死了。 但是,诡异的黑红藤蔓怎么会出现在王若瑾身上? 莫非她也是魔族奸细? 张筝摇头否决这个猜想,若她是魔族奸细,那么自己当初在两个金丹修士面前假死逃生的事早该暴露才对。 一旦暴露,近来日子必不可能如此安宁顺遂。 莫非真如她所说,自己血里有毒不成? 思及此,张筝沉心静气,神识游走于身体各处,细细查看,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全身上下,每一处角落查探了个遍,张筝睁开眼,抹过一丝疑惑不解。 她实在没能寻出身体中有任何一处异常。 第一百零四章 看热闹 暂且放下疑问,张筝起身离开洞府,当务之急是遮掩她杀了王若瑾的真相。 知道王若瑾来此照顾她的人很多,而她一般来此最多不过呆两日便会离开,她必须在他人发现王若瑾失踪之前将痕迹抹除,从中脱身。 洞府外野草葳蕤,稍偏处,方才种下的野花盛放灿然,红似火,白似云,交相映衬,犹如晴空中悠悠白云,云端红日半露骄阳。 山风吹动雪青色裙摆,拂过鬓边碎发,猎猎飞舞,张筝不禁敞开胸怀,阖目感受清风拂面,凉如雨。 墨色眼眸沉淀着笑意,张筝莞尔一笑,飞身掠去。 一路靠着隐息符和水罩隐去身形,径直赶到万玄门山下坊市,万金楼。 十几年未曾来过坊市,再临此地,变化倒不大,依旧热闹非凡,人潮如织。 许久未曾感受到如此热闹的氛围,与小千世界的城镇有几分相似,却又大有不同。 城镇环绕着更浓重的人间烟火气,温馨而有人气,坊市虽也人来人往,但多是店铺、地摊,长居在此的修士却是少有。 今朝你来,明日我去,瞬息变化万千。 张筝并未多做停留,直上到万金楼四楼。 随手拦下一位侍女,张筝笑着请问:“这位姐姐,可否麻烦您带我去一趟售卖法器处呢?” 侍女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遍,见是万玄门内门弟子,遂躬身应道:“客人,请问您售卖几阶法器?” “四阶中品。” 侍女道:“客人,还请随我来。” 跟着侍女绕到四楼后侧,穿过一道明亮长廊,站到一扇精致楠木门前。 侍女上前敲门,“秦老,有客人来售法器。” “进。” 得到房内人应允,侍女悄声推开房门,退至一侧,伸手作请式,恭敬道:“客人请进。” 张筝对着她颔首浅笑,踏步进入房内,身后楠木门虚虚掩上。 雪白纱帘如瀑布垂落,帘后若隐若现的身影正伏案做着什么,直接道:“法器放桌案上。” 声音稳重,似是个中年男性。 张筝照做,将小刀放到纱帘前的桌案上。 一只带着鲛纱手套的手从纱帘后伸出,取走小刀,端详片刻,又将小刀放回桌案。 “七万八千下品灵石。” 听了报价,张筝心下松了口气,四阶中品法器售价一般在十万下品灵石左右,这收的价格也不算低了,看来先前店大欺客的担忧倒是多虑了。 至于为何不摆摊售卖,直接卖个十万下品灵石不更好。 一来她目前不方便太招摇露面,二来时间紧迫,她袖中空空,急着用灵石,摆摊实在不合适。 思及此,张筝一口应下,“好,可能现结?” 秦老略一颔首,“自然。” 下一刻,小刀被收走,取而代之是一个储物袋放到她面前的桌案之上。 最低级的储物袋,售价不过十几下品灵石,一看便知是万金楼阔绰,不在意这么点小钱。 张筝揽袖取过储物袋,清点一番,确有七万八千下品灵石。 拱手跟人道别,张筝推开房门,径直回到四楼前堂。 看也不看其他法器,张筝以刚换来的灵石一次性全款买下两个消象石。 如此一来,刚到手的七万八千下品灵石便只剩下三万八千了。 张筝心疼地摸着储物袋,钱来得不容易,花钱倒是如流水。 在四楼掌柜乐呵呵的目送中,张筝离开万金楼,正急匆匆要赶回宗,心神却被路边热闹吸引。 “这灵兽蛋本就是我先看中的,为什么要让与你!” 张筝定睛一看,一处售卖各类灵兽蛋的地摊前,三个穿着万玄门外门服饰的弟子争执不休。 两女一男,两名少女年龄大概在十六七岁左右,男子约莫及冠之年。 方才开口的少女长着一张可爱的娃娃脸,还带着点婴儿肥,气鼓鼓地颇像只仓鼠。 另一女子长相清丽,气质柔弱,怀中抱着一颗雪白的灵兽蛋,与男子应是同行。 张筝看到女子便觉一股扑面而来的熟悉感,那泫然欲滴的眼眸,那弱柳扶风的柔弱身姿。 简直与伪装的谭盈如出一辙,初见险些错把她当邻家妹妹般看待,后来才知自己是多么的愚蠢。 谭盈根本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身份神秘莫测,来去无影。 想到当初任务堂外谭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张筝就觉一股莫名的紧迫恐慌感。 男子略倾身挡在柔弱女子身前,无奈的苦笑道:“岚岚听话,这蛋就让给你凝凝姐好了。” 娃娃脸少女气得脸色涨红,一手叉腰,气势十足地吼道:“凭什么!啥都要我让给她,家里也是,宗门也是,她算个什么东西!不过就是爷爷捡回来的野种罢了!” 有这么一场大戏瞧,路边围观看热闹的人着实不少。 柔弱女子瞬间红了眼眶,晶亮的泪花积满双眼,将落不落,似强忍着泪意。 她的声音带着抽泣声,怯怯弱弱道:“对不起,我不该与妹妹争灵兽蛋的,妹妹想要这灵兽蛋,姐姐这就让给你。” 这话说的,搭着她可怜的神情,若是不知前因后果的人看了恐怕都要怪罪她口中这妹妹嚣张跋扈,不通人情了。 男子很显然便是这一类,即便他看了全过程,只见他一手拦下女子递出的灵兽蛋,看向娃娃脸少女的目光尽是不满和失望。 “别说了,岚岚你妒忌心太重,我们是一家人,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你凝凝姐呢!” 娃娃脸少女高扬着头,嘴唇紧抿,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很显然她也觉得先前那话说得太过分,但还是强撑面子道:“我不管,这灵兽蛋是我发现的,你要还给我!” 男子看着她摇了摇头,眉毛紧蹙,转身向商贩甩下一袋灵石,半拥着女子的肩,带着她径直离开。 少女伸出的手摊在半空,空落落,抓不住一物。 “哼……” 张筝听见她闷闷地哼了声,扭头急匆匆跑走。 围观的人渐渐散去,张筝也抬步离开,想到方才一瞥,那娃娃脸少女眼中尽是泪花,不由得叹了口气,想必等她躲起来便会是一场暴雨倾盆。 第一百零五章 天雷 赶回宗门,张筝取出消象石,避开一众弟子,沿着法明山西十二峰至“野草洞”的路径,将时间印记抹除,并重新编撰印记。 做完一切,张筝径直回了洞府,环顾洞府,并无任何可能引起怀疑的异常。 “若你能在山海令比前突破至金丹,我便给你一个参赛名额。” 掌门的话突然在脑中回响。 张筝略一思忖,距离山海令比还有半年时间,她距离金丹期也只一步之遥。 若是能抓紧剩下的时间修炼,在山海令比之前凝成金丹的可能也不是没有。 刚好也能借此掩饰杀害王若瑾之事,或许半年后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 安心在蒲团上盘腿打坐,一如十年无意识的修炼般,沉心静气,凝神聚灵。 丹田中,无垠碧玉青白相缠,两不相合又彼此交融。 而在碧玉之上,桂树已长成参天大树,枝繁叶茂,满坠簇簇淡黄花苞,浅香盈盈。 一株绿草生于繁茂桂树之下,修长扁平的草叶招展,生机磅礴。 等到满树花苞绽放,就该步入金丹期了。 张筝只感心神前所未有的宁和静谧,收回凝视碧玉的神识,运转起《中和化生诀》,牵引着进入体内的灵气运行周天,汇入万顷广袤碧玉之中。 有功法和神识加持,吸收灵气的速度远超于十年间自主修行之时。 五行灵气有如翻滚海潮,汹涌澎湃,朝张筝扑来,在接近之时又变得和缓,环绕于周身,以打坐的张筝为中心,不住旋转,聚拢成团状漩风。 衣袍被灵气运转带起的风吹得鼓动,猎猎翻舞飞扬。 灵气涌入体内,游走全身再归于丹田。 粗壮桂树上空,磅礴浩荡的灵气聚作灵眼,遮天蔽日,犹如飓风般涌下,灌入桂树。 桂树伸展着枝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伸长、变粗,青浅嫩芽转为浓郁墨绿,浅黄花苞片片舒展包裹花瓣,漫卷上耀眼灿烂的金黄。 浩大天地间,回荡着灵气翻涌的风声,抽枝生芽,长叶生根,生命生长的声音噼里啪啦,如热闹鼓点,又恍若山间淅沥落雨。 …… “孙师弟,你当真确定王师妹来这儿了?” “我确定。小师姐走前我还遇到她了,她说她来此看看傻……张师姐。” 一身外门弟子服饰的孙常紧张地摩擦着手心,确信道。 王大悟抬头望了眼偏僻寂静的山峰。 法明山乃法华一脉普通弟子居住山峰,说是山峰,实则堪称一条小型山脉,东南西北四方各有数座山头。 东山靠近主峰法华山,灵气更为浓郁,南北次之,西山最为偏僻,同样亦是几方灵气最稀薄的群山。 法华现今门下有弟子数千,洞府多集中在东南北三方,冷僻西山鲜有人烟。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有得必有失,张筝想要修行不受打扰,欲得到幽静之地,便只能舍弃更浓郁的灵气。 西十二峰,整座山头就只有张筝一人,故而她平素修行才敢如此不加遮掩,一整座山峰的资源皆由她独享,倒也体验了回山大王的乐趣,愉得其中。 王大悟第一次来此,抬着昏死的张筝,心中便觉这张师姐行事怪癖,怎会有人不争东群山的位置,反倒挑了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再临此地,王大悟却是被当初发现张筝昏迷的一外门弟子求上门来,说是自家小师姐失踪了。 两人顺着山间土道一路往上,越往上,面色不觉越发凝重,尤其是筑基期的王大悟。 对视一眼,王大悟敛下眼睑,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继续前行,两人在疯长的野草前止住脚步,郁郁葱葱的野草后“野草洞”三字被雾气遮掩,影影绰绰。 以洞府为中心,方圆十里皆是云气弥漫,雾雾凇凇,越往中心处则雾气愈加浓郁,几乎凝为实质。 惊讶之色充斥双目,王大悟大瞪着眼,讶异地看着眼前偏远鄙陋的“野草洞”,心中有所了然。 西十二峰绝不可能有如此浓郁纯粹的灵气,加之灵气以洞府为中心,覆盖方圆十里,如此一来,只有一种可能。 张师姐正在冲击金丹,或许不日便会凝成金丹,而且…… 所凝金丹的品质越高,凝聚过程中所聚拢的灵气便会越多,气势便越宏大。若是能凝成完美金丹,丹成之时,亦会引来祥瑞之象。 回想起曾有幸看过江师兄凝成完美金丹,引来凤翥鸾翔、龙腾祥云之象,每每想起,震撼之意犹有余韵。 王大悟不禁面露羡艳,向往之情油然而生。 早听说过这张师姐的风云故事,俨然一个大器晚成的天之骄子。 以垫底的五十一资质拜入万玄门外门,前十几年修为几乎凝滞不前,似乎还因为一些谣传,一度成为外门弟子的鄙夷对象。 靠着勤能补拙,以及众弟子猜测中的神秘机缘,闯进外门测试前二十五,在内门筑基时筑成九阶灵台刻入青秀令,不知犯了什么事被隐世南家重金悬赏…… 完全可称得上精彩波折的一出大戏! 再看眼前灵气浓郁之度,凝成金丹的品质绝非凡品。 思及此,王大悟眼中向往之色愈深,张师姐五十一资质都能有如此成就,若他能得到那传说中的神秘机缘该多好啊! 孙常身为外门弟子,入万玄门不足五十年,对张筝的事迹并不甚了解,对于凝成金丹时的异象亦是不知。 他深吸了口气,只觉得浑身通畅,见王大悟怔愣在原地,紧张地催促:“王师兄,我们不进去看看吗?” 王大悟侧眼看了他一眼,摇头道:“观此情形,怕是张师姐修炼正在紧要关头,你王师姐应不在里面。再者……” 他摊手道:“禁制符在你王师姐手中,我们又无禁制符,就是想进也进不去。” 说罢,他转身作势就要离开。 孙常着急喊道:“那就不找小师姐了吗?” “自是要找,你似乎就是执法堂的弟子吧,且自去上报执法堂,由执法堂调查清楚。或者,待张师姐出关再来询问便是。” 闭关突破的关键,谁闲得没事去打扰,嫌仇结得不够大莫,他才不干这蠢事。 王大悟哂笑一声,大跨步离开此地,朝山下去。 孙常眼睛在洞府和远去的王大悟之间来回打转,一脸忧心忡忡,不甘地“哼”了声,随即猛地甩袖转身,朝着王大悟的背影追去。 (本章完) 第一百零六章 凝丹 春花落,秋草长,霜风呜呜着掠过山林,五月时岁转瞬而逝。 天际一抹隐隐约约的彩光透过白云洒下,层层叠叠的厚云犹如七彩琉璃,熠熠生辉。 地上,浓郁到凝聚成液的灵气猛然一滞,下一瞬,浩大的长风从山洞内倾泻而出。 “轰——” 纯净灵液崩溃,被冲散化作无形灵气,四散涌向四周,掀起一阵飓风,树声簌簌,飞沙走石,人高的野草尽压弯了腰,满山绿浪翻涌。 张筝双眼突睁,清明纯粹,荡着一丝笑意。 气势卓然不凡,周身灵光莹莹,显然已经凝成金丹,正式升入金丹期。 张筝内视体内,丹田中碧玉仍在,但其中青白之色相融愈多,彼此纠缠不分。 而在碧玉之中,深处根植着一颗铜铃大的青白珠子,若非细看,根本分不出其与碧玉的边际。 正常修士所凝金丹应是悬于丹田之中,通体金光灿灿,绚丽如灼日,品质越高则金光越纯粹。 感受着体内蓬勃充沛的灵力,远超筑基期百倍不止,张筝握了握拳头,不自主地弯起嘴角。 她体内的“金丹”与正常金丹相差太远,她也不能看出自己所凝金丹究竟品质如何。 会引来祥瑞之象吗? 谁不想成就完美金丹呢,张筝压下心中好奇与期待,踏步走出洞府。 刚踏出洞府,便叫映入眼帘的凄惨景象吓了一跳。 粗壮高大的野草七倒八歪,方圆几里的大树几乎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各色黄绿树叶堆了满地。 张筝瞠目结舌,这是经历了什么天打雷劈的浩劫,落得这般萧萧凋景。 莫非是她凝丹导致的? 张筝眉心微蹙,仰头一看,顶上一片浅色祥云晃晃悠悠,隐约透着七彩虹光。 喜意还未曾生起,眉头先皱成了一条线,视线凝在突生异象的祥云之上。 祥云弥漫的七彩之色竟渐渐褪色,层云之后突生灰暗阴霾,暗色迅速加深,白云瞬息成了黑墨般的漆色。 兀地,几道凛厉紫光穿云破空,如一群紫色蛟龙甩尾腾飞,游走穿行于厚重墨云之中。 满眼疑问化作惊骇。 骇人威压倾泻而下,压得张筝怔怔地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脑子一片混沌,唯有两字无限放大、盘旋,似巨石压顶。 天雷! 天雷不是元婴才会引来的天劫吗! 漫天黑压压的劫云和紫雷蛟龙可不会给她时间寻出答案。 “轰隆……” 惊天动地的雷声沉闷,阵阵轰隆,咆哮滔天,紫龙甩尾冲下,化作一道乌紫雷电,粗比水桶,气势逼人。 张筝大惊,急忙御起水罩抵抗,紫雷已至身前,波光粼粼的水罩在天雷面前无异于螳臂挡车,瞬息崩碎。 耀眼的紫光在眼前炸开,张筝第一反应是她要被亮瞎眼了,第二反应便是直击灵魂的疼痛。 “啊——” 水桶粗的天雷将张筝整个人笼罩,痛得耳中尽是嗡鸣,却还能听见肉体中雷电肆意穿行的噼里啪啦声。 那是人肉被生生烤焦的声音! 或许是经历了太多次深入骨髓的疼,张筝在被疼痛折磨得面目全非之余,居然还能走神想点其他的。 她怎么没闻到自己身上的烤肉味,不会鼻子被劈失灵了吧。 第一道雷劫散去,张筝忍着痛低头一看,俨然成了一块黑炭,身上还在冒烟,寥寥白烟。 第二道紫雷落下,气势是第一道雷劫的两倍有余,紫龙中夹杂的乌色变得浅淡。 张筝痛得眼前发黑,几乎快感受不到肉体的存在,再扛不住“扑通”跪倒在地。 带着毁天灭地之势的紫雷在体内横冲直撞,所过之处焦黑一片,就连丹田碧玉亦开始发生微弱的颤抖。 意识仿佛要被疼痛扯到黑暗的混沌中去,张筝痛得咬牙切齿,本就焦黑的皮肉被撕扯开来,里面亦是焦黑,隐约可看见有鲜红的血肉。 凝神操纵九窍生机之漩疯狂运转,乳白混杂着青绿的气息游走全身,所过之处焦黑剥脱,血肉恢复正常,焕骨重生。 这一过程无疑是痛苦难耐的。 雷电前脚烤焦,生机之气后脚便将焦烂的皮肉剥脱,重新生出新鲜皮肉。 前者剧痛,后者又痛又痒。 无论痛还是痒都是一种难忍的折磨,更何况两者挤在一起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简直是极致的折磨。 张筝忍得几乎快发疯,牙齿咬碎,指背弓起,指腹深深扣入地面,粗粝的沙石磨破新生皮肤,被染成鲜红。 雷云笼罩着半个西十二峰,在渡劫地外,空中、地上零零落落围了不少人,有长老,有弟子。 众人的目光皆聚在西十二峰山头那道跪倒的身影之上,紫光刺目逼人,引得议论纷纷。 一炼气期弟子躲在自家师兄身后,激动又害怕地探出半个脑袋来,惊呼道:“天啊!这是元婴雷劫吗!” 有人斜眼瞥了他一眼,嘁声嘲讽:“元婴雷劫那可是四尺天雷,这不过是三尺天雷。” “三尺天雷?” 炼气期小弟子扯了扯自家师兄的袖子,歪头疑惑道:“那三尺天雷是什么时候才渡的劫呢?” 被扯动衣袖的修士正目不转睛盯着被天雷包裹的张筝,闻言敷衍地回道:“三尺天雷又称问心雷,自然是问心的时候渡的了。” 小弟子挠了挠脑袋,瘪嘴小声嘀咕,“问心雷又是什么?” 无人注意她的问题,只专注地盯着渡劫地,神情莫名,有震惊害怕,有不解疑惑,亦有鄙夷憎恶。 “轰隆隆……” 第三道天雷化作矫健粗壮的雷龙劈下,紫光纯粹暴涨,一点乌色皆不见。 张筝双眼瞪大到极致,如窒息般大张着嘴,呼痛声被噎在喉咙,怎么也喊不出。 若说前两击是肉体痛得仿佛神魂也疼痛,那么最后这一道天雷便是纯粹的神魂痛。 她不知是身体已经麻木还是作何,她只觉得神魂几乎被撕裂成碎片,平生所经之事尽数浮现闪过,犹如死前的走马观花,甚至是她从未有过记忆的婴幼儿时期。 破破烂烂的脏衣裳包着尚在襁褓的女婴,老人脸上的褶子深似黄土地里的道道沟壑; 讨饭的碗破了一个角,被三两追逐玩闹的小孩一脚踢飞,砸在地上彻底打碎,碎片割破了手; 爬过石中缝隙,一池清泉、一丛朱果,师父悠哉悠哉地坐在石上,晃着腿,“既要修仙,便得悟道”; 漳水州一镇百姓,顷刻沦为阵中血雾,无声无息,老妇人冰凉绝望的泪水砸碎风中; 小院里败花重生,钻出一枝嫩芽; …… 画面倏然凝滞,残破小庙在泼天风雨中摇摇欲坠,雷电肆虐、狂风哭嚎,两块温热铜板和脏硬馒头同时落地,碰出一声清鸣。 “铛——”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七章 一善 “善。” 大音希声,张筝身心疲怠地闭上眼,意识彻底陷入混沌之前,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 冥冥玄黄之中,于混沌未开化之地,一株嫩芽颤巍巍立着,丝丝无形的道韵流转遍周。 道韵游走,渐渐组成一影影绰绰的大字——“善”。 此字方一落成,自混沌中悠悠飘荡出数缕至纯道韵,受其牵引,化作曳尾随其钻入嫩芽。 天地铮然清鸣,无声无息。 势成! “好了,散去了。” 一身形键硕的长老飞身而上,腾空立于空中,气沉丹田,对着一众好奇的弟子挥袖驱散。 弟子间自是唏嘘一片,却又不敢违背空中壮硕长老的命令,那可是内门执法堂大长老——石子刀! 看着底下一众弟子拖拖拉拉、不愿离去的模样,石子刀脸色忽变得冷硬,眉头一竖,严厉肃然之气顿生。 见此,拖拉着不愿走的弟子们瞬间作鸟兽状散开,各自继续自个儿的事。 段无为这才施施然飞身上前,亲近地一拍石子刀的肩膀,恭维笑道:“还是咱们执法堂大长老威风。” 石子刀鼻子出气,重重“哼”声,“坏人都叫师兄我来做,当然威风了。” “唉,话可不能这么说,咱执法堂可是正义之殿,守护我万玄门上下安宁。” 也就说些好听话,石子刀不屑地摆手,下巴抬起,朝着山头方向一点,“不是你脉弟子吗?还不去看看。” 两人在昏死的张筝身旁轻飘飘落地,望着地上瘫软的人若有所思。 问心雷劫气势浩大,看似毁天灭地,实则只由受劫者一人承担,于周围景物不会造成任何伤害。 张筝双眼紧闭,背部弓起,蜷缩成一团,整个人被黑炭包裹,十指深陷入坚硬的石板地,指甲掀断,血流不止。 石子刀连连啧声,颇有两分惊奇,“你这弟子怎么回事?还引来了问心雷。” 历来只有天资卓越的魔修才会引来问心雷,若不能抗过,便会在天雷之中身陨道消,若活下来…… 便算真正列入魔族一派,修行为天地认可,日后若无意外,必将成为一代魔族精英,祸乱人世。 细数淮奉大陆被贬亿年来,已知的引来问心雷之人百万数以上,而抗过问心雷的却不足千数,无一不是魔修中的天才人物。 问心雷于魔修而言,惊喜大于恐惧,毕竟只有度过问心雷才能洗髓淬炼,化为真正的魔族,日后才可以魔气修炼得道。 若不能度过问心雷,以魔修身份修行极限至化虚再无法寸进,永不得成为渡劫修士,成就大道。 这还只是理论而言,从实际情况观来,魔修从未有突破至洞虚之人,最高不过止步于出神期。 段无为敛下眼中暗色,笑着反问道:“她在这问心雷下活了下来,若真是魔修,此时身上怎会没有淬炼魔气呢?” 石子刀蹲下身,一手搭在张筝乌漆嘛黑的手腕上,凝神查探张筝的身体状况。 这弟子外表看着惨烈,奄奄一息,体内倒是灵气浑厚纯粹,生机蓬勃。 收回手,他看向段无为皱眉轻摇头,“还真没魔气,灵气纯净雄浑,已凝成金丹,是个好苗子。” 段无为神色不变,安定自若道:“那不就好。” 视线落在远处刚巧路过的张小凉身上,传音将张筝暂且交付给他,段无为转向石子刀道:“行了,这弟子就交给小凉了。掌门师兄寻我们还有事,走吧。” 两人飞身离去,衣衫翻飞,段无为回眸望了眼张筝的方向,眼底波光暗涌,不知名何。 原地,张小凉横眉一皱,冷淡地唤了声,“张师妹?” 张筝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没给出一丝回应。 这是第二次被师父指派来“照顾”张师妹了。 张小凉略一思索,他与张筝似乎一共也就见过三面,三次面张筝皆是狼狈不堪。 第一次她埋在地里,跟个妖怪一样破土而出,后面两次更是直接昏死不醒。 方才天雷劫气势浩大,闷雷滚滚,电闪雷鸣。 张小凉又怎会没注意到,不解地摇了摇头,从芥子空间中取出几颗上品疗伤丹药和清神丹,粗鲁地掰开张筝的嘴,一把囫囵灌进嘴里合上。 药力生效,满手暗红的血液渐渐凝固,硬生生折断的指甲重新生出。 腰上传讯令闪烁弱弱白光,张小凉瞥了眼,眼中闪过一抹几不可见的不耐。 站起身,往传讯令注入一丝灵力,一道娇蛮的声音传来,透着两分俏皮。 “张师兄,你在哪儿呢?山海令比就要到了,爹爹叫我们去鞭云河去抓些灵尾来。” 山海令比,还有月余便是初赛了。 这次寻他倒是正事,张小凉面色稍缓,传音道:“法明西十二峰,还有点事要办,麻烦肖师妹等一会儿。” 传音刚去,那边便传来回音,语气轻快愉悦。 “不麻烦,我过来寻张师兄吧。” “不用。” 张小凉看着拒绝的传言石沉大海,头疼地揉着眉心,脑子乱如一团麻。 “唔……” 躺在地上的张筝眼睑颤动,缓缓睁开眼,眼前景象慢慢明晰。 张小凉将目光落在张筝身上,道:“张师妹?还好吗?” 张筝迟钝地转动脑袋,视线在声音源头聚焦,是段无为的亲传弟子——张小凉。 头脑彻底清醒了,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浑身包裹的黑炭簌簌抖落灰尘。 张筝取了身衣裳给自己套上,施了个净身诀,恢复正常面貌,这才拱手道:“谢张师兄,我已无事。” “无事就好。” 张小凉撂下一句话,转身就要离开,抬出的脚陡然一顿,回头问道:“王若瑾之事你可知道?” “王若瑾?” 张筝口中呢喃着这三字,回想片刻,眼中流露出疑惑,“此人我曾见过?张筝并无印象。” 张小凉眼如刀,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她的神色,“你昏迷十年,乃由她照顾。” 张筝狐疑地转动着漆黑瞳孔,目光澄澈,“十年?我竟昏迷了如此久。” 她稍顿片刻,继续道:“我不知王若瑾是何人,十年间我没有任何记忆,一醒来便渡雷劫了。” “这王若瑾发生什么事了?” 看见她一脸茫然之色,张小凉转过头,背对着她,语气一如死人脸般冷淡。 “她发生了些意外,你既已清醒,执法堂不日会来寻你,届时自然便知了。” 目送着张小凉离开。 张筝转身回洞府,茫然不解的神情消失得无影无踪,眸光暗沉。 看来这件事还是没能逃脱,日后可有一场硬战等着她呢,落到执法堂手里可不好糊弄。 她得好好想个措辞,不说完全洗清嫌疑,至少不能给自己招来更多的疑心。 (本章完) 第一百零八章 审问 万玄门,法明山野草洞。 一身玄黑宗服的执法堂弟子持剑站立,面无表情地挥袖,执法令甩出,打在洞府禁制之上,波纹剧烈震荡。 洞府内,盘坐巩固修为的张筝双目突睁,掠过一丝寒光。 禁制撤下,雪青色身影长身玉立,面色安然,对着执法弟子抱拳道:“弟子张筝。” 执法弟子不苟言笑,将执法令出示在她眼前,“执法堂传令,还请张道友速往执法堂问心殿。” 跟随执法弟子一路赶到执法堂殿外,张筝步伐一顿,凝视着眼前肃穆庄严的殿堂。 通体为冷肃的玄黑基调,飞檐雕栋均为墨体金线,獬豸、貔貅各式兽纹环绕,仿若跃然纸上,活灵活现。 右侧一扇殿门打开,从外看里内漆黑一片,无端的压迫和恐惧。 “张道友,请进。” 执法弟子板着张脸,冷声催促。 张筝颔首浅笑,若无其事地提步踏入殿中,身形没入黑暗之中。 身后,问心殿大门轰然关闭。 进入问心殿内,整座大殿堂皇明亮,装潢简洁规整,莫名给人肃穆庄重之感,与从外看来的漆黑昏暗截然不同。 若是仰头一看,便会发现整座大殿上方悬浮着一面水晶琉璃般通透的问心镜。 问心镜叩问神魂,可问真假,窥虚实。 一道似远似近的声音突临,如雷贯耳,振聋发聩。 “堂下弟子张筝,立于问心镜下,接下来问话务必如实回答,如有隐瞒,严惩不贷。” 张筝神情凛然,端正地拱手应是。 问心镜缓缓转动,温和柔顺的灵光倾泻而下,笼罩张筝身周。 “你是否见过王若瑾?” “未曾。” “你可否伤害王若瑾?” “未曾。” “你可知王若瑾踪迹?” “不知。” “你对王若瑾之死可问心无愧?” “无愧。” 问话戛然而止,灵光轰然四散,无迹可寻,问心镜停止转动,静止不动。 足足一刻钟,声音再度在殿堂回响,“问话已了,张筝无罪。” 话音刚落,殿门大开。 张筝朝着大殿恭敬地鞠了一躬,转身大步踏出问心殿。 执法弟子仍在外等候,身如修竹挺直。 见张筝安然无恙地走出问心殿,执法弟子上前一步,拱手道:“张师姐,多有得罪,还望师姐勿怪。” 张筝扬起温和浅笑,心情舒畅地摆手道:“执法所需,我自是不会介意的。” 与执法弟子道别,两人刚错开身,张筝脸色陡然一变,运转《轻灵诀》,朝着洞府疾驰。 方一回到洞府,张筝甚至顾不上查看洞府外不知何人传来的的两张传讯符,急匆匆落下禁制,冲入洞府在蒲团坐下。 此时,她的脸色再掩不住病态的苍白,“哗——”,俯身呕出一滩暗红的血液。 昏迷之前惨遭夺舍,神魂险些被吃完。 自她醒来,短短几日,先是天雷怒劈神魂,好不容易稍有好转,又不得不主动将神魂撕裂,还得全心阻止其恢复。 身为她的神魂,也是有够受罪的了。 头疼欲裂,那种极致的疼痛几乎在胸腔、大脑中肆无忌惮地叫嚣,想让张筝臣服。 张筝强忍着浑身颤抖的疼痛,凝神开始修复被一分为二的神魂。 事至如今,她越疼,对这个欲夺舍的陌生神魂便越是恨得咬牙切齿。 若非这鬼东西突然窜出来,宛生就能确切死在她手中,而不是如今生死不明,日后还得时刻防着他袭击杀害。 她不知宛生想杀她是因为一己私心,还是受背后姬家指使。 若是后者,现今她已经暴露,一旦他通知身后的姬家,恐怕她日后面临的危机只多不少。 这鬼东西还害她昏睡了将近十年,被王若瑾发现了秘密不说,还损失了十年的血,若非她体内的生机之气时刻维持着生机,早就因失血过多而翘辫子了。 杀了王若瑾,又惹上这么个麻烦,为了在问心镜的拷问下安然度过,不得不将刚融和的神魂硬生生撕裂。 唯一的庆幸或许是,张筝还没来得及接收夺舍神魂的记忆,两者还算独立的体系。 见王若瑾、杀王若瑾的皆是张筝,夺舍神魂自是一概不知。 狠心斩断神魂,将夺舍神魂彻底剥离出来,借助它独立面对问心镜的审问。 总算侥幸逃过一劫。 …… 霜涟峰,砚冰洞府。 洞外白雪皑皑,银霜冰雪铺天盖地地洒下,在这座常年霜雪覆盖、经年不化的山峰上再披上一层白衣。 洞内,两人相对而坐,一男一女,容貌三分相似,男子眉眼温和俊秀如温玉,女子则如洞外霜雪般清冷,质若寒冰。 正是林潇潇与林易寒。 林潇潇疲怠地揉着眉心,眉眼中染上解不下的倦色。 见自家妹妹累成这样,林易寒也不免得心疼,柔声劝道:“霜涟一脉之事,既有桓长老操持,你且好生休养一番。” 自霜涟一脉的主长老——柳濡清在沽源秘境外失踪,林潇潇作为其唯一的亲传弟子,不得不同其余长老一起操持事务。 最初还好,还抱着希望,以为魂灯还在,师父不日便会回来。 可这样无所依的希望终究被日夜的等待逐渐磨灭,魂灯虚弱得几乎辨不出火焰,万玄门派出的人没有一丝消息。 山海令比近在眼前,这段日子便越发繁忙,弟子名额、奖赏内容、资源分配…… 即便事务主要落到了几位长老头上,林潇潇仍是整日忙得不可开交。 失去师父的悲哀与诸事忙碌交织在一起,叫人心力交瘁。 林易寒和江奉来比她稍好,得益于江朝瑞平生广收门徒,顶上还有几位师兄师姐顶着。 便是有事,他们也只需要偶尔搭把手,眼下江奉来便是随大师姐一同确定名额分配去了。 身为家族嫡长女,霜涟一脉大师姐,林潇潇平素一举一动皆不得肆意妄为,不可有任何差错,也只有在亲厚的嫡亲兄长面前才能肆无忌惮地露出随意姿态。 林潇潇半倚石桌,一手持着茶杯晃荡,里面的茶水晃晃荡荡,洒出茶杯,落到桌面上前又被她以灵气作瓢,舀了回去。 语气倦怠,有气无力地应付道:“知道了。” 见她这模样,林易寒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你这家伙就是性子过于要强,容不得在外人面前一点不完美。” “死要面子活受罪。” 林潇潇半抬眸,蔑了他一眼,不满地哼哼,“再怎样,也总比过我家兄长情痴好。” 端着茶杯的手一顿,若无其事地放回桌上,林易寒无奈道:“你一天净想些什么呢?” 林潇潇漫不经心地晃悠着手中茶杯,答非所问,“不过……” “哥哥,你所心仪之人,于你而言,实非良人……” (本章完) 第一百零九章 拒绝 林易寒神色如常,随意寻了个话题便想将此事糊弄过去。 林潇潇此时却是固执地咬死了不松口,“她这人身上必有秘密,我一点都看不透。” 担忧的目光对上林易寒,“想必哥哥也是对她没甚么了解。” 林易寒心知糊弄不过去了,只好正色道:“我对她的确没太多深入了解,你也不用担心我会为此伤神,我知分寸。现在也不过是略有好感罢了,日后事谁又会知呢。” 林潇潇叹了口气,知她劝说不了林易寒就此放弃,自家兄长她又怎会不了解,有时候犟得跟驴似的。 两人在此方面如出一辙,一旦决定,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就连此次拜入万玄门亦是他们毅然做下决定,任家族怎么劝,就是主意不改。 对于这点,母亲曾感慨说,不愧是一胎出来的,脾气都称得上一样的倔。 回想起幼时之事,林潇潇脸上浮现一丝笑意,但有件事她还是得说。 “不是做妹妹的不支持你,我与她曾交谈过几回修行之事。” 林潇潇磕了磕茶杯,强调道:“她似乎对男女之情一点想法都没有。郑重声明,不是没开窍,是没兴趣。” 林易寒勾唇一笑,神情温柔似水,“好了,哥哥知道了,谢谢我的好妹妹好心提点。” “对了,你给张筝师妹发的传讯符可有回应?” 林潇潇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摇头道:“石沉大海。怎么?她也没给你回?” 瞥到林易寒神情一丝波动,林潇潇柳眉颦蹙,狐疑道:“张师妹今日接受执法堂审问,想必此时也该回洞府了,怎会不回传讯符呢?” “或许被事情耽搁了吧。” 林易寒饮尽杯中最后一滴茶,起身道:“我先回去了,自己好生休息一会儿知道吗?仔细山海令被后起之秀夺去了。” 林潇潇甚至未曾起身相送,惫懒无骨似地抬了抬手指,“知道了,你去忙你自个儿的事吧。” …… 洞府禁制被触动,张筝倏地睁开眼,感受着神魂隐约的刺痛,眉头一皱,很快平复下来,起身打开禁制。 洞府外,赫然是一身月白宗服的林易寒,长身玉立,貌若美玉。 张筝神情稍显温和,眼中疏离之色清晰可见,率先拱手行礼道:“张筝见过林师兄。” 林易寒却是目光一黯,唇角勉强勾起一抹浅淡笑容,“不必如此多礼,我来是为提醒你山海令比在即,明日参赛弟子于济苍山集会,莫要缺席了。” 依他所言,她是在此次山海令比参赛弟子名额中了。 虽早在结成金丹时便有所料,正式得知时心中仍不免惊喜激动。 “多谢林师兄告知。” 敛下眸中喜色,张筝面色惭愧道:“我自己粗心忘了关注此事,还劳烦林师兄特意跑一趟,真是愧疚。” “不算劳烦,”林易寒摆手道:“只是恰巧遇上段长老,得知你还未曾出关,闲来无事,顺便来此看看。” 话落,两人相视一笑,随即气氛一滞,相对无言。 山风簌簌,料峭寒意顿生。 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张筝身后的“野草洞”,林易寒侧身望着山间丛丛绿浪,在黄昏夕阳下披上红妆,却遮不去初春寒凉。 “那我们山海令比上见。” 张筝颔首,笑得灿烂,目送林易寒离开,遥遥喊道:“多谢林师兄,林师兄慢走。” 正沿着小路下山的林易寒步子一顿,拇指轻轻摩擦食指上戴着的戒子空间,神情浮上一分落寞,转瞬即逝。 远远望着林易寒的身形消失不见,张筝嘴角挂起的弧度渐渐放下,变得平缓。 “林师兄前两天又来探望师姐了,算上这次,十年他来了四次,是不是喜欢师姐啊?” 记忆里,她的神魂被死死困在神府中,动弹不得,只能听着王若瑾神经质般的絮絮叨叨。 大半话是不用放在心上的,但有些话还是值得听进心里去的。 张筝眼神几番打转,映着黄昏洒下的暖色,漆色瞳孔愈发通透明亮,似黑曜石。 她本来还不信王若瑾的胡言乱语,但今日林易寒亲自到洞府前只为提醒她山海令比之事,却让她不得不心生了几分可疑。 张筝心知肚明,此次比试于她意义重大,但对于宗门而言,她一小小弟子,若没能去参赛,也不过是少一个擂台的事儿,毫无关系。 若是段长老有心,随意差使个仆役,又或者发个传讯符便能通知到她,何苦麻烦别脉亲传弟子呢! 张筝不敢自恋地以为林易寒一定对她有别样的心意,但林易寒于她有恩,哪怕是一点险,一小片污水,她都不愿意因自己而让他无故淌上。 她对自己的心思看得明晰,这辈子除了追求大道和保住小命一条,最在意的便是钱财这等身外铜臭之物了。 其余之事,她一概没那闲心去在意,更没有时间去兼顾。 所有可能成为负担的情感包袱还是在最初就不要担上比较好。 远山眉轻松舒展,张筝只觉心情畅爽,足尖轻点,飞身而去。 …… 万玄门,任务堂。 “麻烦结算一下小千世界招徒的任务。” 任务堂弟子抬头,怪异地打量了面前女修一眼,发觉其周身灵韵雄浑深厚,忙收敛神色,毕恭毕敬道:“师姐还请出示任务牌,启灵烟也麻烦归还。” 张筝从储物袋中取出任务牌和启灵烟一并递与他。 玄黑色的任务牌在弟子手中被打上玄妙的符诀,“乙壹肆柒”四个大字闪烁着灵光,随着灵光逐渐升起,汇成“中等”两字。 “三千九百下品灵石,七十贡献点,师姐还请收好。” 张筝很是知足,接过弟子手中的灵石放入储物袋中收好,转身离开任务堂。 能评个中等也不错了,毕竟收徒要求三十人,他们却只带回来四人,若非弟子资质尚佳,怕是只能评个任务不合格了。 思及此,张筝想起神秘荒地一事,从王若瑾口中也听到过一些零零散散的消息,却不知当初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这位师弟,不知此行小千世界所招收的弟子去向可否相告?” 任务堂弟子将手中任务牌挂回墙上,一边回道:“这又不是什么机密大事,自然是可以的。” “当初小千世界招徒之行似乎出了点意外,前往下界的弟子中有少数殒命,至于新招收弟子,皆在见运石测过资质后被分别划入了内外门。” “嗯……我看看……师姐所招四位弟子中,有一人入了内门,另三人分到外门。” 任务堂弟子放下簿册,“其余更仔细的,任务册中未有记载。” “多谢师弟。” 张筝拱手道谢,若有所思地离开任务堂。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章 山海令比 山海令比在即,今日还剩下短短半日功夫,张筝也无心修行,神魂还未完全恢复,不时刺痛。 半日时间于修复神魂这等大工程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张筝索性将其束之高阁不理会,一甩衣袍,径直在洞府外的野草地里坐下。 “野草洞”坐落在西十二峰的山头,洞口面向东方,侧面有小路通行,正前方却是一块长满了野草的陡壁平台。 张筝正坐在峭壁边上,双腿耷拉在悬崖外,随性地不时晃荡着。 目光远远落在绵延万里的崇山峻岭上,有峰高耸入云,有峦起伏似浪,有崖孤峻傲立,有岭相依相随,有山青绿有山红…… 山峰自由,千般姿态,万般形状,随意生长出它想要的模样。 当初舍弃尊严跪地卖好讨饭的日子仿佛就在昨日,又似无迹可寻的前生。 张筝伸出手,虚虚环握,手中是巍峨山岭与缥缈白云。 她已经凝成金丹了,再不是跪地乞讨的小乞丐,再不是整日提心吊胆的练气小喽啰。 唇角一勾,轻快肆意的笑容漫上脸颊,眼中盛满愉悦之色几乎溢出。 她知…… 她的路还很长,她的道还很远。 终有一天,她会置身天地之中,坐于群山之巅,仰头看着漫天青骄、天才纵然飞过,心中再无羡艳、紧迫,唯有天地浩然气、千里乐哉风。 她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次日晨时,东方升起的第一缕日光映入眼眸,张筝潇洒一笑,于悬崖边一跃而下,雪青衣衫翻飞,似林间一只翱翔白鸟。 待张筝赶到济苍山,山下旷地上已有数十弟子在此等候。 迈步进人群中,寻了个角落呆着,张筝竖起耳朵,又开始了最爱听的八卦时间。 “此行参赛的九成多都是金丹弟子,你说那些筑基弟子是怎么被选进来的呀?” 一弟子嗤笑出声,“还能是怎么的,拼关系走后门进来的呗。” “诶,话可不能说,万一人家大发神威,越阶挑战呢,是吧!” 一句反讽逗得众人一乐,哈哈大笑。 越阶挑战,这种东西也就存在于话本里了,若是同阶修士,或许还能跨越初期与后期的差距。 但不同阶的修士差距之大犹如云泥之别,除非有不凡宝贝相助,筑基修士几乎不可能凭己身战胜金丹。 更何况修行越往后,每一阶的差距便越大。 还越阶挑战,不如洗洗睡吧! 正在一众弟子笑乐时,一道女声冷静地警醒道:“你们可别高兴得太早,比试方式还没出来,或许不比武力呢?” “对呀,既然敢将筑基弟子塞进来,必然是因为他们确有可能获胜啊!” 这说得倒有几分道理,张筝思忖片刻,筑基弟子即便有靠山,但这靠山也不可能明目张胆地给弟子一大堆越阶挑战的法宝吧。这不引起众怒嘛。 既如此,极有可能此次山海令比不是往常比试的擂台赛。 那会是怎样的比试呢?张筝看了眼身后的大山,心中隐隐浮现一个答案。 不会是秘境试炼吧! 张筝还记得自己入万玄门时的入门测试,便是在一线天秘境,险些丢了小命。 只忧心短短片刻,担忧渐渐消解。 她经历的生死一线还少了吗?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既已凝成金丹,欲追求大道,又岂是能为一个莫须有的猜测而忧心忡忡的。 “筝筝师妹……” 阴魂不散的家伙! 正乐得听八卦的张筝眼一闭一睁,挤出个勉强的笑容,回头应付道:“谭师姐。” 谭盈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羞涩笑容,莲步轻移,转眼便近到张筝身边。 “筝筝师妹,一段时间没见,你都结成金丹了。” 她脸上抹过一丝歉疚,自我怪罪道:“没能及时来恭贺,真是师姐的过失,有什么需要师姐帮忙的还请尽管开口。” 瞧着她脸上虚情假意的愧意,全然不见上次不欢而散的阴霾。 张筝心知甩不掉她,而她修为又比自己高了两级,表面在金丹后期,实际不知实力如何高强。 虽想尽早解决这么个麻烦,但碍于修为比不上,不敢随意翻脸,恐提早惹来麻烦。 既然她都这般豪爽地开口了,张筝眼珠子一转,不如讨点被她纠缠的好处来。 张筝皮笑肉不笑地扯动嘴角,直勾勾地盯着谭盈。 “谭师姐说的哪里话,我身上什么都不缺,就是吧……你也知我方出关没多久,匆匆赶来参加山海令比,连一件像样的法宝都……” 谭盈倒是没料到她还真会开口与她要。 惊愕之色稍纵即逝,她勾唇一笑,装作不明她的真正意思,敷衍道:“筝筝师妹不必担忧,比试中我必会尽力护住你的。” 啧,果真就嘴上说得好看罢了。 张筝心下暗嘲,面上一脸正义凛然地拒绝,“谭师姐的一片心意张筝心领了,但山海令比还是不要依靠外力为好,我想靠自己的实力,即便夺不得山海令亦问心无愧。” 她这句话是略微扬声说出的,不免吸引了周围几位弟子的注意,纷纷看向此处。 张筝神情转为失落,“想必谭师姐也没多的法器可暂借我使用,怪张筝为难师姐了。” 谭盈看到那几位弟子投来的隐晦的鄙夷之色,笑容不变,“怎会是为难。还是筝筝师妹想得周到,师姐倒是想得偏颇了。” “既如此,师姐这儿刚巧有件新得的防御法器,筝筝师妹若不嫌弃便拿去吧。” 张筝视线落在她手中颈链般的法器上,那可是又一件四阶中品法器啊!亲传弟子果真财大气粗! 她咧嘴一笑,笑容格外灿烂,毫不推辞地接下。 “不嫌弃不嫌弃,谭师姐真是人美心善,待我真好。” 两人相对微笑,颇有两分姐妹情深的模样,但若细看,便会发现两人笑容皆不达眼底。 张筝将法器收入储物袋中,以隔绝神识和灵气的玉盒封装上。 开玩笑,谭盈给的东西她岂敢随意使用,嫌小命太长了?还是仔细封好,等日后寻机会卖了换灵石多好。 半个时辰后,所有参赛弟子皆已到齐,一共五百人。 谭盈也早在亲传弟子的行列到场时归到了亲传弟子的队列。 一位元婴长老飞身上前,立在半空,气沉丹田,声若钟鼓。 “今日山海令比以秘境试炼为比试方式,所有弟子佩戴玉环进入秘境。比试采取积分制,玉环碎者即被淘汰出秘境,每淘汰一人可积累一定积分。” “玉环初始积分为一,每成功淘汰一人,则可获得被淘汰者的积分。最终积分前二十者,便是此届山海令得主。”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一章 观战 还真是秘境试炼。 张筝抚着下颌,听着周围弟子的唏嘘声,若有所思。 此次秘境试炼与以往寻物、生存等不一样,这次采取的是积分淘汰制。 既然如此,想靠着苟到最后的取巧方式取胜自是不可能的了,还得主动出击才行。 看来这次山海令比必会是热闹非凡了呢! “发玉环!” 只听长老扬声高喝,广袖一挥,一鼎通透圆盘升空,流光溢彩。 圆盘中盛着一池清泉,数百只灵尾小鱼跃然而出,漂亮的鱼尾甩出银线拖曳,游向底下一众弟子。 一尾银鱼约一指长宽,主动啄于张筝腰间,首尾相衔,化作半个巴掌大的银白色玉环。 鞭云河位于万玄门藏道山后山群,河水与见运石相接,其中生存的灵尾小鱼亦与见运石天然具有牵契。 张筝还是第一次见这鞭云河灵尾,据说当初万玄门入门测试所用的令牌亦是由其所化。 今日一见,果真是奇妙之物,鱼化玉,活灵化物。 所有弟子皆已佩上玉环,长老广袖再起,济苍山山门打开,露出一条宽阔的山路。 “众弟子听令,山海令比正式开始,为期一年,进山门!” 话音刚落,旷地上无数道身影已化作流光,纷纷冲入大敞山门。 先入或许可抢占先机,张筝敛眉,目光炯炯,身形一晃,亦跟随在流光中遁入山门。 刚入山门,坦途山路不见,眼前绽开耀眼白光,空间传送时熟悉的压迫感挤来。 白光消失,致命的危机感铺天盖地地压下,张筝来不及落地,手中匕首立现,寒光大涨,猛地下腰朝上空猛刺。 “嘶——” 一声惨烈的哀嚎响彻云霄。 张筝翻身而起,于空中一个腾跳,稳稳落地。 地上躺着的无名妖兽形似马,嘴似蟾,背部凸起密密麻麻的污黄疙瘩,恶心至极。 妖兽腹部靠头颅处被匕首刺穿,拳头大的窟窿哗哗躺着浓绿的血液,四肢匍匐在地,马尾一甩,就要跳进不远处的沼泽。 张筝岂会容它逃跑,匕首破空而去,带着呼啸劲风,直穿妖兽脑袋。 妖兽轰然倒地,张筝翻掌收回匕首,用灵力拖起妖兽庞大的尸体甩入储物袋中。 打量了会儿眼前汩汩冒泡的沼泽,说黑不黑,说绿不绿,反正看着怪恶心的,怪不得这妖兽长得如此丑陋,污人眼。 看来这秘境的危险之处还不止同门间的竞争,秘境本身的危险亦不可小觑。 张筝催动一张隐息符贴于身上,又以水罩覆盖全身。 她堪堪凝成金丹,只有金丹初期的修为,五百参赛弟子中九成多乃金丹期,她在其中不占优势。 能小心处还是谨慎行事为好,能轻松偷袭取胜的就用不着大动干戈。 “雅葶!” 一声凄惨的尖叫惊得张筝手下刀一偏,将逢生灵草的根茎划伤了一道口。 这可都是亮晶晶的灵石啊!就这么一刀,起码得折损三分之二的价值。 张筝压下脱口而出的哀嚎,心疼地将逢生灵草连根挖出,仔细装入玉盒放进储物袋。 这段时日她虽然人没寻到,但可挖了不少灵草,加上上次沽源秘境的轮回生金花,十几株灵草能换不少灵石了。 摸了摸腰间鼓囊囊的储物袋,张筝展开神识,朝着声音传来方向探去。 约莫五百里外,两位女修正被五只妖狼围攻,其中一人乃金丹期修为,另一人倒是有过一面之缘,修为在筑基后期。 肖晓凝! 五只妖狼修为皆堪比人修金丹期,若只有金丹女修一人,或许稍费点力气便能脱身,但加上肖晓凝这么个筑基期弟子拖后腿,想脱身是不可能的了。 那名叫做雅葶的女修肩部被妖狼撕扯下了一块皮肉,血液顺着袖袍浸下,砸到地上,面色苍白地持着剑与面前三只妖狼对峙。 剑尖滴滴答答往下渗血,不知是女修的血还是妖狼的血。 五只妖狼亦伤得不轻,其中两只妖狼伤到了后腿骨头,瘸着腿守着肖晓凝,兽瞳发红,黏稠的口涎滴嗒落下。 “快走啊!” 雅葶死死盯着妖狼,头也不回地怒吼。 肖晓凝与她背对而立,一手紧捏着法符,眼中满满乘着不甘,另一只手几次落在腰间玉环之上,却又收回。 “我不走,我要夺山海令。” 听到她固执的回应,雅葶面色黑沉得快要滴出水来,若非此时场面不允许,她真想甩身一走了之。 他妈的,她当现在好玩吗!想不走就不走! 还山海令,再不走命都要给妖狼撕碎成几瓣! 内心如火山喷发般咆哮,雅葶却说不出话来,谁叫她拿了她爹的好处,受了她爹恩情呢!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若是她这时候跑了,丢下肖晓凝一个人遭遇什么危险,回去不得被她爹给生撕活剥了。 再气也得憋着。 可她憋得住这气,妖狼可憋不住吃人的口腹贪欲。 头狼低首,压低声音哼哼,前爪狠厉地刨着土壤。 “嗷呜……” 随着头狼一声咆哮,另两只狼再度一跃而上,嘴大张,尖利的狼牙反射着寒光,一齐扑向雅葶。 雅葶侧身避开一只妖狼的袭击,长剑射出,直逼头狼首级,头狼敏捷避开,她的右肩却再次不可避免地被妖狼咬住。 她疼得龇牙咧嘴,左手幻化出尖刺朝着妖狼头顶狠命插去。 妖狼松口,退出两尺,四肢匍匐,觊觎地盯着身受重伤的雅葶。 肖晓凝却被两只受伤的妖狼围住,根本没法动作,更别提帮雅葶对付妖狼了。 两三阶的各式攻击符箓被肖晓凝不要钱似地甩出去,轰鸣阵阵,火光冲天,阻挡住发起攻击的妖狼。 “啧啧啧……” 张筝看着肖晓凝手里数不尽的符箓,羡慕地啧声。 再看见雅葶被妖狼挥爪剜去一块大腿肉,步子踉跄不稳,张筝不由得感到惊奇。 她们这是要拿命拼啊!山海令这么值当的吗? 一个金丹、一个筑基,敌对五只金丹期妖兽,若非肖晓凝手里还有不少符箓和依仗,怎么可能伤得了两只妖狼。 雅葶捂着受伤的胳膊,瞥了眼地上折断的长剑,心下一沉,狠心喊道:“肖晓凝!你再不走,可就别怪我不义了!” 肖晓凝有手中珍贵符箓和法宝护身,对面只有两只残弱妖狼,难以近身,到如今身上一处伤口都见不着。 眼看着符箓就快用完了,她也生出了两分害怕,一手握着玉环,可下一刻,她眼神波动,不知想起了什么,竟又将手撤了回来。 “我不走!”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二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神识探查中,雅葶的脸已经黑沉如碳,眸中闪过一丝狠厉。 听到肖晓凝斩钉截铁、视死如归的吼声,张筝瞠目结舌,都不得不为她这么个小姑娘的“勇气”鼓个掌了。 雅葶右手悄然一翻,一道金光如箭矢直刺向肖晓凝腰间玉环。 眼看着玉环就要被击中,肖晓凝慌乱地侧身躲开,金光飞过,大腿被割出一个血淋淋的口子。 “你什么意思!” 肖晓凝气愤地怒吼道。 雅葶默不作声,也不顾周围群狼环伺了,直逼肖晓凝,欲夺她玉环。 好一出精彩大戏! 张筝眸光一亮,随即掠过一抹奸诈之色。 她们自己人都翻脸无情了,她还放着这现成的玉环和积分不要作甚。 她可不傻,谁不是为了山海令来的,她既然闯进了山海令比,自然对这山海令一样势在必得。 想通此理,张筝屏息凝视,急速朝着两人所在的方向奔去。 肖晓凝手中最后一张火符献给了雅葶,双目大瞪,紧盯着眼前的爆裂火海。 赤红火海中,一道身影倏地冲出,手中金光化剑,十数道尖锐金光,带着厉风,猛刺向肖晓凝。 “嘭——” 防护罩应声炸碎,玉环亦被金光穿破,肖晓凝大瞪的眼中浮露绝望,波光闪烁。 眼见着肖晓凝全身已经被柔和白光覆盖,消失在眼前。 雅葶神情轻松不到一息,瞬间转为惊骇,双手被藤蔓紧紧束于身后,腰间玉环不翼而飞。 随着一声清脆的玉质碎响,雅葶身形在白光中消失得无影无踪,惊怒的眼眸中映不出一个人影,只有碎裂的玉环化作白光升旋上天。 总算得了两个积分,张筝心下一喜,环顾了眼周围一群寻不到目标、茫然无措的妖狼,飞身离开。 几息之后,发现不了敌人的五只妖狼嘶吼几声,爪子急躁地刨着地,随着头狼一跃而去。 又过了半个时辰,一道月白身影缓缓步来,裙摆飞扬,荡起莲花朵朵。 足尖漫不经心地踢着地上折断的长剑,听着剑身碰撞的清鸣,柔美眸中盛着不达眼底的笑意。 “拿了我防御法宝,怎么就不拿出来用用呢?真是害师姐好一顿找。” 食指作勾,揉了揉鼻尖,一朵幽蓝色的千叶莲飘飘落下,此界空间瞬间燃起诡异的幽蓝火焰。 地上残留的血液和折断的长剑被火焰吞噬,尘灰不留,尽数成了虚无。 同为幽蓝色的发带随风飘飞翻舞,月白身影凭空消失,在消失的那一刻,右手轻划,幽蓝火焰亦跟着消失不见。 张筝不知她已经被人盯上了,正高兴地数着玉环上的积分,七分,没想到刚刚淘汰的弟子居然有五个积分。 腹部偏右侧的血淋淋大洞在生机之气的作用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血痂剥落,白皙的新生皮肤覆盖伤口,只留下破了洞的宗服呼呼吹着冷风。 张筝摸了摸恢复如初的腰间伤口,对自己这个功法愈发满意,照这样下去,以后岂不是断臂复原、涅槃重生啥的都轻松搞定。 再也不用担心被人杀死了,她就是打不死的小强。 欣喜片刻,张筝面色复又变得凝重。 短短十几日,就已经有人积累了五个积分,她不得不生起万分紧迫,想获得前二十可不是个容易的活儿。 但不知是否是这段时日过得太顺了,轻易得了七个积分的缘故,张筝往后两个月竟半个人影都未曾瞧见,更别提赚积分了。 一直找不到人,照这样下去,她到最后积分排名时不就还是得被淘汰了,与山海令再无关系。 不行,得想个法子快快找到人才对。 张筝苦思冥想,却始终得不出一个好方法,失落地抬头,望着天上始终如一的正午太阳,热烈而温暖,源源不断地向地面挥洒日辉。 张筝目光陡然一亮,太阳既然能什么都不干就招来无数人的注意,她为何不能招来其余弟子的注意了。 找不到人,就将人全部聚在一处她能找到的地方。 既然我就不得山,便叫山来就我好了。 至于如何引起众弟子的注意,张筝勾唇一笑,除了山海令,此行参赛修士最在意的是什么? 当然是机缘了! 至于如何伪造机缘,机缘又放置在何处? 张筝将视线锁定在不远处的陡峻山峰之上,高千仞,云雾缭绕够神秘,这里简直再合适不过。 惊世异宝乃天生地养,出世之时往往伴有异象,此异象必然引动天地之势,昭告天下。 张筝飞身落到山峰顶上,从储物袋中取出刚寻来没多久的引九雷草。 打开玉盒,一株通体蓝紫色的灵草躺在其中,细长的扁平草叶为浅淡的蓝色,细小脉络中隐隐可见紫色闪电游动,呈现浓墨般的黑紫色。 这可是一株三阶上品灵植啊,在外边起码能卖上上万灵石,如今却要被她给糟蹋了。 真叫人肉疼! 张筝不舍地以灵气将引九雷草牢牢包裹,升到山巅顶上,天空中的稀薄云雾中。 墨色瞳孔中深蓝色毕现,一指轻划,空气中的水灵气随心而动,在山峰上空迅速聚拢成云,同时,引九雷草被捏碎。 “轰隆隆……” 万里白云皆消散不见,唯有此山正上方的天空堆积着百尺厚重的云层,雪白松软的云雾凝实。 白云间,电闪雷鸣,紫色闪电化作矫捷游龙,在云间腾越翻飞,雷声惊天动地,但又无令人恐惧的骇人气势,颇为壮观惊人! 如此大的仗势,哪怕是远在千万里以外的修士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林易寒看向身侧的林潇潇,问道:“潇潇,可要去凑凑热闹?” 林潇潇目不转睛地望着天际的壮阔奇景,神情自若,“自然要去。” 两人看向江奉来,江奉来仍旧是一张死人脸,冷硬矜持,唯有对着林潇潇的目光稍显柔和,如冬雪初融,冻水初流。 “走。” 三人相视一眼,身形化电,朝着异象生出的地方疾驰而去。 张筝早已在激发异象的同时催动《轻灵诀》,瞬息遁出千里外。 约莫等了两刻钟,神识中探查到众多弟子朝着山峰奔去,张筝稍稍落后一步,遥遥坠在众人身后追去。 等张筝赶到之时,山下已聚集了数十弟子,个个面色警惕万分,互相觊觎也互相提防。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三章 约定 “张师妹!” 听到熟悉的呼声,张筝循声望去,果真是林潇潇,身后还跟着林易寒和江奉来两人。 张筝主动上前,拱手行礼,浅笑道:“见过林师姐。” 两人寒暄几句,林潇潇扯回正题,“这山不知张师妹可上过?” 当然进过,这异象都还是她搞的呢! 张筝目光真诚地摇头,不着声色地瞥了眼周围数十弟子,“我也是追着这异象来的,大家都没上山去,我也不好一人进山。” 林潇潇与江奉来相视一眼,江奉来无所谓地微微颔首。 “张师妹,你若不介意,我们就此结盟如何?所得宝物和积分四人平分。” 张筝受宠若惊,以他们的修为和实力,无论是夺得山海令还是这莫须有的机缘都不在话下,何必与她结盟。 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了,张筝第一反应是惊喜,第二反应便是疑虑。 自己有什么值得他们交好的? 与他们相比,自己就一实力拉胯的小喽啰,与她结盟对他们而言有什么好处?平白添了一个分机缘的家伙。 张筝对这天上馅饼着实感到十分心动,嘴上一动就要答应,可刚一抬眸,却对上林易寒温柔如水的目光。 将脱口而出的“好”一时噎在喉间,薄唇微张,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神情一转,张筝歉意道:“能与师兄师姐们结盟,我可是占了好大便宜,自然不会介意。只是……我已经与人有约了,真是对不住师姐。” 拒绝的话一出,林易寒期冀的神情随之一黯。 林潇潇与张筝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地一笑,遗憾道:“不能与师妹一起,这倒是可惜了。” “筝筝师妹,你在此处呢!” 早料到避不开谭盈这么个神出鬼没的家伙,张筝神情淡淡地回头一笑,勾唇道:“谭师姐,你来得可真巧。” 谭盈目光如炬,柔情眸光含笑地打量着林潇潇三人,若有所思,朱唇轻翕,“师姐这不是着急赶来与筝筝师妹赴约嘛。” 她在胡说些什么鬼! 张筝面色凝重,心中竟升起一种莫名的不详之感。 林易寒右手两指不住摩挲,神色沉重地问道:“张师妹,你是与谭盈有约?” 直呼其名,张筝略一思索,看来他们之间关系可不太好,可刚刚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哪儿能随意收回。 谭盈笑靥如花,只侧目看着张筝,默不作声。 罢了,不如就借此机会彻底断了林易寒的心思。 思及此,张筝恍若未看出他们之间暗流涌动的氛围一般,颔首笑道:“谭师姐人挺有意思的。” 一语双关,谭盈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张筝带笑的眼睛,挑衅似地瞥了眼林易寒,“筝筝师妹说笑了,你也不遑多让。” 两人之间明嘲暗讽,林潇潇敏感地察觉到她们之间的古怪气氛,对着张筝道:“那就好,谭师妹实力高强,定能护你平安。” 有她这一句话在,谭盈就算想对她不利,心底也得多两分顾虑。 张筝感激地看了眼林潇潇,正对上视线,林潇潇浅笑以示不必在意。 聚在山下的一众弟子早已耐不住心思,相继进入大山。 林潇潇道:“既然张师妹与谭师妹有约,我们便不打扰了,先进山一探。” “好,那张筝便祝师兄师姐此行好运,如愿以偿。” 张筝目送着三人身形在山林间消失,头也不回道:“不知谭师姐找我又为何事?” 谭盈上前两步,与张筝并肩而立,“筝筝师妹这是说的何话,师姐可是特意赶来帮你解围。师妹不说感谢却反说出这般的话来,真叫师姐我悲不自胜。” 张筝侧目瞥了眼她泫然欲滴的粼粼眼眸,无情道:“真是谢谢谭师姐您了,张筝感激涕零!废话也别多说了,师姐找我到底为何事,没事我还有事,就此别过。” 张筝作势要走,刚踏出一步,眼前倏地冒出谭盈的身影,正正拦在她与山间。 张筝下意识退后一步,拉开两人间过近的距离,笑容变得冷硬,“谭师姐这是作甚么?” 泛红的眼眶中还积着清泪,蝶翼般的眼睫挂上两滴泪珠,谭盈笑得诡异,“我有一事相求,不知筝筝师妹可愿意略施援手啊?” “不愿意。”张筝不假思索地拒绝。 谭盈面色一僵,眼中笑意瞬息如山巅冬雪般寒凉。 “不听听是什么事情?” 张筝早在她脸色变化之时将手背到身后,警惕地握住了匕首,刀刃侧对着谭盈,“谭师姐若是愿意告知,张筝自然乐意一听。” 谭盈收敛了笑意,郑重其事道:“我要你在山海界助我一臂之力。” 山海界?张筝想着自个儿玉环上的七个积分,哑然失笑,“我这还没定能夺得山海令呢,实在是有心无力,爱莫能助。” “这不必你操心。”谭盈取出腰间玉环,漫不经心地在她面前虚虚晃荡。 “只要你答应,这枚玉环便是你的,我助你进前二十。” 银白玉环中,浮现着三个透亮小字,“壹壹二”。 目光落在玉环之上,瞳孔映着三个蝇头小字,目瞪口呆。 此行山海令比一共参赛五百弟子,这才三个月不到,她竟淘汰了一百一十二人! 谭盈真恐怖如斯! 前所未有的忌惮占领整个心神,张筝与谭盈两相对望,看着她眼中凉薄冰寒,她敢肯定,若她敢说一个不字,恐怕她就此与山海界再无缘分。 等出了试炼地,恐怕连小命都保不住。 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叫张筝心情格外压抑不爽,目光阴沉。 “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谭盈秀眉可怜的脸上再绽放出完美的笑容,状若无意地斜了眼方才林潇潇几人离去的方向,“还请放心,对筝筝师妹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不是吗?” 接受到她意有所指的眼神,张筝心照不宣,一口答应,“好,不过……我有两个条件。” 谭盈挑眉。 “其一,山海界中我要寻机缘,不可能随时跟着你,我会事先将东西准备好,我们分道扬镳。” 张筝瞥了眼双手环抱,安之若素的谭盈,继续道:“其二,我不想要这么多积分,太招人眼了,剩下的七个月,你帮我夺得前二十。” “啧啧……” 谭盈点了点足尖,轻笑道:“你倒是把能利用的都给用彻底了。” 张筝唇角弯起恰到好处的浅淡弧度,好整以暇地看着谭盈,丝毫不显慌张。 “那师姐愿意吗?”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四章 轻松加愉悦 “师姐怎么会不答应筝筝师妹呢?但是吧……两三瓶可不够。” 五只净白玉瓶虚虚浮在空中,谭盈翻掌收起玉环,一双狐狸眼精光毕露。 这架势怎么就这么给人一种熟悉感呢? 张筝看着眼前五只玉瓶都觉毛骨悚然,手腕仿佛平白无故地被刀子来回切割,这不是王若瑾惯用的玩意儿吗! 谭盈误将她惊怒的神色当做对此的不赞同,撇眼道:“至于品质,我只要心尖血。” 这交易还挺划算嘛!张筝心里偷笑,面上为难,露出两分犹豫不决。 下定决心,挥袖将悬浮的五只玉瓶收入袖中,张筝低声道:“好。” 相视一笑,纵使两人各怀鬼胎,至少心里对此项交易都很满足。 经此一役,张筝心中隐隐有了猜测,谭盈或许只知道她血液有治疗的功效,但却并不知《中和化生诀》的存在。 如此,情况便还不算太糟糕。 “那谭师姐,咱们是不是该进山了,他们可都进去完了。” 谭盈拂袖先行一步,褪去弱柳扶风般弱女子的伪装,整个人的气势都变得深不可测,“跟上。” 语气转变之快、之恶劣让人咂舌,张筝瘪嘴应道:“好呢。” 能有一个如此厉害的免费打手,语气差点又如何,忍忍就过去了,换来的可是价值千金的山海令呢! 至于在济苍山下信誓旦旦地发言,说什么不要人帮助,要靠自己的实力争取前二十,一切恍若昨日浮云。 “见鬼了!为什么一点好东西都找不着?” 大胡子男修一边咒骂,气得一脚踹飞路边石块,哐哐当当滚到山崖下边。 他旁边的儒雅男修捋了捋耳边散下的一缕乌黑长发,出声宽慰道:“洪府兄如此着急作甚,天地异宝岂是如此好找的?再好生寻些时日吧,反正人现在也几乎都在此处了。”就是找不着宝贝,届时淘汰对手也算方便。 大胡子男修想着道理也的确如此,神情稍缓和,但仍旧板着张苦脸。 “我们现在积分有二十,你估量看看,在一众弟子中大概是个什么排名?” “远远不够。”儒雅男修斩钉截铁道,随后瞥到大胡子贴铁青的脸色,又补充说:“不过若能在剩下五个月内取得九十的成绩便算稳住了。” “行吧行吧,反正宝贝也找不着半点影子,我们还是把目光放长远点,落在眼前的山海令上。” 儒雅男修颔首称是,“是,洪府兄说得自然没错,但这天地异宝我私认为还是要找的。” “我管你找不找,老子现在要去夺积分,你爱来不来!” 一言不合分道扬镳,儒雅男修望着大胡子迅速隐入高耸林间的背影,气恼地甩袖,飞身就要追上去。 “诶,这位好师兄,来陪师妹好好切磋切磋,如何?” 儒雅男修急刹下步子,惊骇地望着自个儿面前突然冒出的女修,一身雪青宗服乃内门普通弟子,泼墨长发为一桃花簪牢牢别住,鬓间搭着两缕碎发。 相貌算不上极美,只能说是清秀有余,浑身气质利落潇洒,眸若点漆,却给这张清秀的脸蛋添了两分清俊。 儒雅男修目光如隼,尖锐而狠厉,手掌平摊,其上一本泛黄古书飘浮,通体透着浑厚古朴的灵气。 他厉声呵问:“你是何人!” 张筝浅笑嫣然,匕首在手指间翻飞转动,寒光闪闪,“自然是来与师兄切磋的了。” 儒雅男修略有些慌急地望了眼她挡住的去路,空无一人,“我没空与你切磋,请你让开。” “既然如此……那就不切磋了……” 话音刚落,男修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张筝身形一晃,从原地消失,顷刻出现在男修面前。 匕首拖曳出剑尾,锋利的刀尖与玉环只剩不到一尺距离。 “你狡诈无信!” 男修急急侧身避开,因后弯的姿势,右半边脸被袭来的藤蔓狠狠抽了一巴掌,瞬间肿起极大的红痕,隐隐渗血,几乎占去半张脸的一半,骇人至极。 他的怒声斥问并没有得来任何语言上的回应,只有再次欺身而上的匕首和藤蔓。 张筝隐在一处粗壮大树后,一边操纵着藤蔓和匕首进行攻击,心里好笑。 她只说不切磋了,可没说不淘汰他了,哪儿能叫做狡诈无信呢! 儒雅男修眉毛一拧,手抚上古书书面,轻喝道:“起!” 古书飞上半空,四周无风,书页却飒飒翻开,一股神秘气息自古书中荡漾而出。 这是阵法! 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莫! 张筝对阵法虽然一窍不通,但见过的阵法还是不少,见这书中神秘气息引起的异象,一看便是绝佳的阵法布师。 他乃金丹后期修士,与张筝相差两个小级,刚好是差不多势均力敌的对手。 张筝足足盯了他们三日,总算下定决心朝着他下手,无非就是因为他修为虽高,但他专注攻研阵法一脉,实战能力稍逊一筹。 一路跟来,几乎所有需要动手场面的皆是大胡子震慑出手,干净利落地解决,他则在旁偶尔起点辅助作用。 只要不让他布下阵法,不落入他的阵法之中,她想淘汰他可能性应该还是挺大的,很有胜算。 绝不能让他把这未知阵法布置起来,张筝目光一凛,趁着阵法还未完全落成,身形化作闪电,右手紧握烧火棍,直直劈向男修。 男修眼中慌乱之色立现,连忙祭出一圆形法宝替其挡住烧火棍的威势攻击。 狼狈地就地打滚,咕噜滚到另一边,麻溜地爬起身,从凶狠的烧火棍下逃脱。 轻松不到半息时间,张筝竟再次欺身而上,手中握着波光粼粼的水刀,匕首同时从他脑袋后方袭来,破空声如雷咆哮。 她怎么可以这么快!男修大瞪的眼中浮现绝望,伴随着一声清脆的玉碎鸣响,男修的身形从原地消失不见,随之不见的还有那本神秘古书。 又得了二十个积分,张筝却面色凝重,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在她击碎玉环的同时,阵法不幸落成,身周环境转变,她此时正置身于一处剑阵中心。 周围密密麻麻的,全是竖立倒插的长剑,一模一样的制式,连刀鞘和剑身寒光流转的位置都一般无二。 这叫她怎么走出去! 张筝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墨色瞳孔中充斥着千千万万数不清的寒冽剑光。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五章 剑阵 “呲——” 又是一道血流飞溅,张筝颓然地躺倒在地,胸口处刚刺穿的指粗血洞汩汩淌血,暴虐的剑气在伤口中横冲直撞。 张筝咽下喉头一口腥甜的血,仰面望天,漫天剑光如暴雨,交叉横飞,蓄势待发。 只要她有任何动作,这些剑光就会瞬息激发,万箭齐发,恨不得将她刺成个人形蜂窝。 最重要的是,这些剑光无休无止,她毁了一柄,又幻化出一柄,折断千剑,又幻化千剑。 张筝眼睛都不敢眨巴,失神地瞪着眼,万箭穿心的痛苦是真心不好受,真想就这么在这儿躺到天荒地老得了。 阵法啊! 见鬼了的阵法! 张筝咬牙切齿地嚼着,难不成这世上是就她一个死活学不会阵法的吗!妥妥的歧视啊! 硬闯闯不过,只能智取了。 将脑子里从前死记硬背寸存下来的阵法知识来回翻炒,回忆了个遍,不愧被誉为四技中最精妙的一门法技,字字珠玑,明明每个字都看得懂,合在一起便如天书,如何也琢磨不透。 世间阵法千变万化,但万变不离其宗,凡为阵法,必有其阵眼,按理而言,只要破坏了阵眼,阵法自然不攻自破。 此理世人皆知,张筝虽不善阵法一道,亦是知晓,奈何知晓也无用啊,她根本寻不着阵眼在何处,更别提破坏阵眼了。 阵眼,正如其名,乃阵法之基,往往为阵法万般玄妙所汇之眼,聚气凝精,维持着整个阵法的平衡运行。 “玄妙之眼……” 张筝反复咀嚼着这四字,目光落在变化莫测的剑阵中,若是强大的阵法师,通过观气推演自可寻出玄妙之眼,奈何她并不是。 张筝眼珠一动,若有所思,略微抬抬手指,悬浮剑光寒意毕现,数柄飞剑破空袭来,张筝一个鲤鱼打挺,避开厉厉剑光,在激发下一波剑光前利落地扑通躺倒,再次装死尸。 她没阵法师那等厉害的观气本事,只能采取最为笨拙的方法。 通过仔细观察每一次阵法激发时的变化,细微之处见真章,一次不行便百次,百次不行便万次,总能找到那见鬼的玄妙之眼。 下定决心,张筝屏气凝神,开始付诸行动,专注力极度集中,剑阵的每一丝微细变化在眼中放大到极致。 从最初的一晃而过,眼中只有寒厉锐光,什么也瞧不见,到后来稍微能看到一点剑阵运行的变化,她尝试了不下千遍,身体被刺得千疮百孔,又在生机之气的蕴养中恢复。 再到如今,张筝撑地,一跃而起,瞬间剑阵汹涌,万箭齐发,每一柄剑在她眼中倏地划过,犹如放慢动作一般,一一将其运行轨迹捕捉。 幽深的眸色中亮光倾泻,剑若雨,暴雨如注,张筝纵跳屈身,敏捷地避开所有气势如钧的长剑,漫天剑光未伤她分毫。 张筝眸光一亮,索性不再轱辘躺地,猛冲向前,眼中倒映的凛冽剑光更盛,阵法中杀意大涨。 每一柄剑的动作越发迅疾,整个阵法已变作刀光剑影的天地,密密麻麻,无一缝隙。 在如织剑影中,雪青身影却比剑光更快,残影难追,丝毫不惧。 “找到了!” 张筝大喝一声,目光如炬,身形一晃,完美地避开所有长剑,直冲向其中一柄看似并无任何异样的长剑。 长剑剑身遁作流光,拖曳着光尾疾驰而去,试图掩藏在众多长剑之中,可纵使如此,还是避不开满眼死死锁定它的张筝。 一尺之距,张筝没有用任何法器,倏然伸手,徒手握住剑柄,长剑剑身猛颤。 就是这鬼玩意儿,害她被刺得个千疮百孔,不成人样! 张筝解气地扬眉一笑,手心灵光大涨,猛地用力。 一声凄厉的哀鸣自手中长剑发出,“喀嚓——”,长剑碎裂的同时,漫天剑阵如崩瓦解,碎作千千万万的碎片,湮灭作尘。 剑阵崩溃的瞬间,一柄软剑嘶嘶铮鸣,刺破清天,墨色瞳孔急剧收缩,剑尖一抹寒光在瞳孔中急速放大。 还未松下的一口气笠时提到了天灵盖,张筝足下用力,向后倒滑出几里,风声飒飒,满地落叶飘扬纷飞。 同时,烧火棍从天而降,带着呼啸厉风,狠狠朝着软剑刺来的方向砸去。 软剑在距她一指之距被张筝反客为主地两指夹住,她不敢松懈,抬头轻蔑一笑,嘲弄道:“谭师姐,这是想毁约?” 谭盈身侧是烧火棍砸出的巨大坑洞,她漫不经心地踢了一脚地上落叶,看着落叶飘飘掉入坑中,视线转向张筝,唇角弧度恰到好处。 “筝筝师妹误会了,我这是来帮你破阵呢,只是没想到师妹自个儿突然就冒出来了。” 呵…… 张筝嘴角一撇,她信她个鬼,要帮她破阵早破了,偏偏在她破阵而出的瞬间“出剑破阵”。 换作是三岁稚儿,也得好好思量一下她的“良苦用心”。 “哦……那我还要谢谢师姐您了,剑还未到,阵就破了,真叫人佩服。” 张筝嗤笑一声,甩手将软剑猛地掷向谭盈,再一翻掌,直插入巨坑的烧火棍腾空飞起,落到她手中握住。 谭盈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慢条斯理地接住来势汹汹的软剑,缠于纤细腰间。 “筝筝师妹若真想谢,不如再多给师姐一瓶如何?” 张筝无语凝噎,她可是真有脸说啊! “瞧师姐这么心急,要不师姐再来一剑,我这次慢一步,谭师姐不就可以一次性得上百瓶了吗?” 面对她的反讽,谭盈只情意绵绵地望着张筝,一对狐狸眼笑意盈盈,不答反笑。 张筝早习惯了她这模样,亦或者说其实她们本质上还是有一些相似之处的,否则她怎么能摊手摊得如此自然呢。 这般想着,张筝毫不要脸地伸出手一摊,方才的不愉快犹如从未存在,“谭师姐,那大胡子男修的玉环在哪儿呢?” 一道银光抛出,稳稳落到张筝伸出的手心上。 “筝筝师妹这倒是记得清楚,喏,可给你了。” 张筝看了眼手中玉环上清透的的“贰拾”两字,手掌合拢,玉环碎作白光旋升。 同时,林中一动弹不得的男修被白光笼罩,待到白光消失,男修身形也随之不见。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六章 矛盾 欣喜地抚摸着腰间银白玉环,其上“玖拾玖”三字格外亮眼,让人见之便忍不住心悦。 以她这积分,前二十不出意外应该算是稳了。 不想再继续夺积分了,张筝望向谭盈,问道:“谭师姐,我在阵法里边呆多久了?” 谭盈抬眸瞥了眼万里无云的天穹,悠悠道:“三个月。” “三个月!”张筝目瞪口呆,她居然在剑阵中困了如此久吗! 照这般说,那大胡子男修岂不是被谭盈给活生生囚禁了三个月,手指不可屈伸,连神识都没法催动。 张筝想着那般凄惨境界,竟无端打了个寒颤,内心生起两分同情和内疚,默念道,真是罪过了。 谭盈蔑了她一眼,“你要是再不出来,阵法就该自己散了。” 张筝一噎,无话反驳。 的确如她所言,剑阵虽已落成,但毕竟不是借天地之势所布施的阵法,仍依靠着阵法师的灵力支持,失去了阵法师的灵力,待到能量耗尽的时候,阵法自然便崩塌了。 张筝有一瞬间的后悔,早知如此,还不如干脆点躺平得了,还平白遭了那么多罪,要知那穿透身体的可都是实打实的利剑,不打折扣的剧痛。 但也只是一时后悔罢了,至少她这么一般折腾还是有好处的,不仅《轻灵诀》修至大成,连见微的能力都强了不少。 若非如此,她还不定能在谭盈的软剑突袭之下毫发无损,全身而退。 谭盈打量了眼她腰间银白玉环,“玖拾玖积分,稳进前二十,还继续吗?” 既然已经能拿到山海令,张筝果断放弃了继续夺玉环的想法,还不如再多挖点灵植呢。 眸中灵光一现,张筝摇头道:“够了。那么接下来谭师姐打算作甚?” 谭盈收回落在山头的视线,那里隐隐荡响着斗法的轰隆气势,莞尔一笑,“师姐今儿就是特意来与筝筝师妹作陪的,自然是师妹想作甚就作甚了。” 她想作甚?张筝顿了一刻,自然是想和她分开了。 用完就丢,说的就是她。 张筝挂上一脸亲切的笑容,状似为谭盈考虑般,“谭师姐,你这般厉害,我跟着你反倒给你拖后腿了,叫我这心里吧实在歉疚,不如我们就此分开,各自寻机缘。” “筝筝师妹这话说的可是真贴心。” 谭盈睨了她一眼,不过是现在嫌她碍眼了罢了,不过刚巧她也不欲再跟着她,便顺了这话接下。 “那筝筝师妹自己一人可要小心为上了,师姐送你的防御法器别不舍得用。” 张筝乐呵呵应声,两人相视而笑,气氛格外和谐美好。 方与谭盈分开,张筝假装朝着山头遁去,却在估摸着离开谭盈视线后立马激发隐息符,套上水罩,转身往山下奔去。 山下的灵植啊,她这就来了! …… “林师姐,这可是我和陈晨先找到的,刘崇一他们就是个强盗,抢人机缘!” 短发男修怒气冲冲地指着对面三人大吼。 林潇潇冷眸打量着嚣张跋扈的三人,神色淡淡,“依王师弟所言,你们乃是在他们斩杀断云兽后赶来抢夺兽尸,可有此事?” 三人中的高个子跨前一步,挑衅似地看着王伯仁,狡辩道:“我们的法术可是与他的一起落到断云兽身上,怎么能说是他们斩杀的断云兽呢?” 王伯仁气得火冒三丈,指着刘崇一得手不住颤抖,“我呸……刘崇一!好你个不要脸的家伙,这断云兽我们都已伤成重伤,你不过出了一招无所谓的术法,居然就敢说这断云兽乃你所猎!” 他身旁的陈晨面色亦是难看,但至少还保持着平静,转身向林潇潇略微鞠躬,恭敬道:“林师姐,刘崇一三人确实是在我们重伤断云兽后莫名来横插一脚,还望林师姐为我们主持一个公道。” “若此事真如你所言,断云兽理应由王师弟与陈师弟所得。” 林潇潇一手拂过芥子空间,一颗通体透亮,仿若盛着星辰的石头凭空出现,静静躺在手心。 林潇潇以手掐诀,拳头大的石头上笠时开始浮现断云兽生前所经历之事。 画面流畅划过,事情经过确实与王伯仁所说一般无二。 林潇潇揽袖收起留影石,“既然事情已经明了,这断云兽确实该归属王师弟两人。” “谢谢林师姐!” 王伯仁感激地朝着林潇潇深深鞠了一礼,上前两步就想要将断云兽的尸身收入储物袋。 “诶,且慢。” 刘崇一手持剑柄按着王伯仁触及断云兽尸身的手背,抿嘴讥笑出声,“谁知这回影石能否作假?” 此话一出,正欲同林易寒和江奉来离开这是非之地的林潇潇兀地回身,眸光寒凉,“刘师弟,我还用不着将手段用在你身上。” 林易寒与江奉来亦是面色不佳地盯着刘崇一。 与刘崇一一派的另两位弟子此时不免慌张,不动声色地扯着刘崇一的衣摆,示意他不要再胡说了。 可刘崇一根本就丝毫不在意,甩开两人的手,直直对上林潇潇的视线,“怎么?林师姐脸色这么冰冷,被我说中心思了?” 这俨然就是个傻子! 林潇潇轻一挥袖,飓风平地起,将刘崇一按住王伯仁的剑柄掀飞,连带着他的人也被飓风打退两步。 王伯仁趁机收好断云兽尸体,拉着陈晨退到林潇潇几人身后。 堪堪站稳,刘崇一狼狈地捡起剑,面色阴沉难堪,眼中多了两分忌惮。 同为金丹后期修士,她年龄还比他小了百岁有余,可他们两人的实力根本不可相较而言。 一个天上云,一个地下泥。 这样给他强烈威胁的人他至今这是遇到的第二个,至于谁是第一个…… 刘崇一眼中闪过强烈的恐惧,忙收敛起挑衅神色,腆着脸打破凝滞的气氛。 “林师姐,我这就是和师弟们开个玩笑罢了,方才脑昏说了些不好听的胡话,都是我的错,林师姐可别往心里去。” 林潇潇神色不变,却也不再理会他,刚转身正要离开,陡然顿住了脚步。 “林师姐,这么急着是要往哪儿去啊?” 月白身影莲步轻移,聘聘袅袅地走到身前,柔美脸蛋上笑容虚假得过分,幽蓝色的软剑如毒蛇一般缠在水蛇腰上。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七章 山海令 “谭师妹,你为何独自一人来此了?” 林潇潇不答反问,望了眼她身后,空无一人,眼中泛起狐疑。 谭盈对上她猜疑的视线,眉眼含笑,含糊其辞道:“原来我一人来此,竟叫林师姐不欢迎了?” 确实不欢迎,林潇潇心里如是想,缄默不言。 林易寒眸光颤动,直言不讳地追问:“张筝师妹在何处?” 谭盈踏步绕到他们三人身后,若有所思地瞥了眼刘崇一,刘崇一早在注意到她来时便将脑袋低到了地底下,颤若鹌鹑。 “哦,林师兄原来是问筝筝师妹啊……” 见到刘崇一这般懦弱模样,谭盈眼中抹过一丝轻蔑,转向林易寒笑着应道:“她有事先走了。” “去哪儿了?” 谭盈红艳的唇角一撇,神色揶揄,“筝筝师妹的私事,做师姐的也不好随意打探。” 闻言,林易寒清亮的目光黯淡了两分,也不再多问。 谭盈唇角上扬,直勾勾地盯着林潇潇,“林师姐还没回答我,这么急着走是做甚呢?” 林潇潇神情淡淡,“我去哪儿似乎不必要向谭师妹报备吧。” “自然不必,我只是关心师姐罢了,可别又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 谭盈一边笑说,一边踱步靠近林潇潇,唇角含笑,眼底寒凉若坚冰,“你说是吗?林师姐?” 林易寒面色一凛,素来温和的眸光瞬息变得狠厉,上前就欲将谭盈逼退。 林潇潇却先一步伸手拦住林易寒,向正欲拔剑的江奉来示意稍安勿躁。 毫不畏惧地直视着谭盈虚情假意的目光,林潇潇正色道:“我不知谭师妹竟如此在意此事,当初确是我有错在先,但师妹既已接受补偿,如今又来逮着此事不放……” 她稍一顿,本就寒凉的眸光愈发冰冷,“出尔反尔,未免太过咄咄逼人了吧。” 谭盈笑得眉眼弯弯,施施然地退后一步示弱道:“我好心提醒林师姐,林师姐不领情便罢了。” “方才,在下边便听见上面斗法,可是我青霖脉弟子不长眼,惹了林师姐?” 谭盈侧目蔑视着装作鹌鹑的刘崇一,目光如刀,割着刘崇一的寸寸皮肉,凉意从脚底生起,颤抖不休。 林潇潇没答,自顾说道:“既然师妹无事,就此别过。” 说罢,林潇潇三人飞身离开,未曾给此处留下半点目光。 王伯仁与陈晨两人乃霜涟一脉弟子,并不知林潇潇与谭盈之间的矛盾,对于谭盈此人更是只知其是青霖一脉亲传弟子,其余一概不知。 但是方才她们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还是吓住了王伯仁两人,遂恭敬地拱手欲告退。 谭盈眼中盛着阴霾,目送着林潇潇三人离开,闻言,收回视线,却未落在王伯仁两人身上,只一瞥而过。 “方才是你们起了争执?” 刘崇一不敢说话,他身后的两个青霖脉弟子并未见过谭盈的可怕之处,还以为自己的靠山来了,争先恐后地告状:“禀师姐,就是他们两个无耻之徒,抢夺我们辛苦斩杀的断云兽,谭师姐可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这次换作刘崇一脸色大变,连忙小心翼翼地扯他们衣摆,奈何已经来不及了。 王伯仁惊怒道:“谭师姐!并非如此,是他们……”抢我们的断云兽啊! 话还没说完,一道骇人的寒光冲进他大瞪的瞳孔,盘旋如电。 “咔——” 玉环齐齐应声而碎,霎时间,数道白光升天,只余下神情淡漠的谭盈以及她手中嘶鸣软剑。 …… 两月光阴转瞬而过,张筝察觉腰间玉环异动,猛地激发匕首,寒光掠破青天,妖兽轰然倒地。 利落地将妖兽提溜起,甩入储物袋,张筝心神一动,身形化作白光遁入天际大开的山门。 眼前白光一闪,熟悉的眩晕袭来。 再一睁眼,已经稳稳踏上凝实地面,赫然是济苍山下的旷地。 旷地白光接连闪现,不过几息时间,山门缓缓关闭。 依旧是开秘境的长老飞身立于半空,宽袖一挥,所有还幸存的玉环纷纷化作银鱼,拖曳着耀目的银光飞向空中,灵尾一甩,跃入圆盘中。 山下弟子皆小声唏嘘,神情中有遗憾,有势在必得,亦有期待渴望。 “咳咳……” 长老轻咳两声,场面瞬间安静无声,他这才扬声道:“接下来,将公布山海令比前二十。” “第一,青霖谭盈,贰佰壹拾叁。” 后面的积分一出,不止张筝瞠目结舌,整个旷地都沸腾了,有那认识谭盈的弟子不禁小心地侧目打量起看似弱柳扶风之姿的谭盈。 “第二,霜涟林潇潇,贰佰零肆。” “第三,法华张小凉,壹佰零伍。” “第四,灵剑江奉来,灵剑林易寒,壹佰零贰。” “第五,法华张筝,玖拾玖。” …… “第二十,天策张子兴,柒拾壹。” 一时间,有人欢喜有人愁,喜的自然是在名列前二十的弟子,愁的便是不幸名落孙山的弟子。 张筝自是前者,对这结果颇还有些惊异,没想到以她玖拾玖的积分居然排到了第五名。 这可真是出乎意料了。 不知人群中突然谁吼了一声不公平,引火索燃起,不满抱怨的嘈杂声乍然充斥广袤旷地。 “这样不公平!有弟子结伴淘汰其他弟子,根本不能体现真正的实力!” “就是啊!我就是被三个无耻家伙围观淘汰的,不公平!” “应该重测,擂台赛!” …… “肃静!”长老厉声喝道。 目光如隼,横扫过底下一众躁动的弟子,元婴期的压迫感如天地压身,瞬间让一众弟子噤若寒蝉,不敢稍有放肆。 长老这才不疾不徐道:“能被选入山海令比五百人的弟子皆有其不凡之处,实力卓越。” “除了最顶端的几个弟子,余下弟子间彼此有何太大差别?皆在伯仲之间。山海界可不是光有实力便能行的。” 这话虽说得不好听,但却叫人哑口无言,无法反驳。 长老捋了捋胡子,严厉的声音稍放缓,“我知你们心有不甘,但事实如此,无法改变。除非凌驾青云、鹤立鸡群,否则,你纵是鸡冠最华丽耀眼,也得入鸡群酣眠。”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八章 没有记忆的神魂 自那日山海令比后,张筝不敢半分耽搁,再次进入洞府闭关。 距离山海令还有十四年,还需提前一年出关准备事宜,满打满算只剩十三年修炼时间。 以她如今堪堪金丹初期的实力在世间天骄之中就如同一只蝼蚁。 对于这一点,谭盈给了她很大的危机感,她不知是世间所有天才修者皆如谭盈一般深不可测,亦或者只她一个异类。 但是,不可否认,张筝深深感受到自己与谭盈间的差距,犹如天地之别,难以跨越的鸿沟天堑。 她不妄求这十四年修行就能超越谭盈,甚至这辈子都不会将凌驾谭盈之上作为她的目标,乃至于为此疯魔。 她志不在此,她只要求自保,能够有朝一日不再受人威胁,而达到这一目的的显而易见的答案便是变强。 这十四年,她竭尽全力,能进一步是一步,每进一步,所能触及的山海界便更广阔。 张筝脑中隐隐浮现出一抹山海界的想象画面,影影绰绰,仙气缥缈。 护道人…… 山海界乃远古之时遗留的洞天秘境,不知里面会不会有护道人的相关记载。 张筝以道心入道修行,道之一途玄妙幽远,窥见一斑才知其中无限魅力与深奥。 若能再见远古之时道法昌盛,万道兴隆的场景,哪怕仅仅只是一眼窥探,亦算此生无憾了。 张筝叹然。 当然在修炼之前,当务之急还是修复破碎的神魂,秘境中这一年神魂不时隐隐作痛,可是把她给害苦了。 险些就丧命妖兽腹中了。 神府中一片混沌,还处于虚无未开化之际,脑袋大的白团如一团松软白云,细看可见隐约一条指长缝隙,将其裂成两半。 还有这么大一口子啊! 张筝不由得哀叹出声,彻底修复好得花多长时间啊,为啥当初撕裂神魂就那么顺畅呢! 早知如此,她就不该那般冒险出手欲杀宛生,也就没后面这一大堆事了,真是悔不当初。 …… 风林簌簌,雨云层层,一道雪青身影席地而坐,维持着五心向天的姿势,灵气汇成滚滚浪滔涌向张筝,经行全身经脉灌入丹田碧玉。 碧玉深处,清透的青玉珠子缓缓旋转,乳白与青绿之色在其周围融和得愈发融洽。 “啵——” 最后一朵金黄桂花从枝头跌落,遥遥飘坠,落到碧玉的瞬间划为纯粹的灵气钻入青玉珠子,青玉珠子已较刚凝成的指甲盖大小变作两个指甲盖大小。 张筝心神一动,枝丫葱郁浓绿的桂树霎时缀满金黄,再一念,桂花纷纷飘摇洒落,化为灵气回归碧玉之中,却不再进入青玉珠子。 外界涌入的灵气虚浮于体表,不再炼化存于丹田。 盘腿而坐的张筝倏然睁眼,眸光清澈明亮,犹如盛着漫天晨辉星光。 “金丹中期……” 她轻声呢喃着,心里稍稍满足,八年时间,从金丹初期修至金丹中期也算不错了,在山海界应该算有自保之力了。 当初光修复神魂便花去了三年时间,距山海界开启还有三年,她还余下两年。 可惜不能继续修行,张筝略忧愁地抬头望天,碧玉中的桂花树已经储存了足够多的灵气,再不能吸纳更多了。 不知下一次在丹田碧玉中“种田”又是何许年也。 一时无事,张筝便想起了紫府中欲夺舍她的陌生神魂,她自将它反吞噬后日日忙碌不休,还未曾接受过它的记忆。 神府中,雪白团子静静地悬浮在混沌之间,张筝无师自通地开始搜索陌生神魂的记忆。 可直到她将神魂上下里外翻了个遍,竟一点陌生记忆的踪迹都寻不见。 凡为历事神魂,怎会没有记忆呢? 更何况它身躯还如此庞大,可比她拳头大小的神魂大了不知好几倍,按理而言该是个活了数千年甚至更长久的老妖怪才对啊! 可事实就是如此,她寻不到一点陌生神魂的记忆。 张筝眼中疑惑愈加浓烈,要么这神魂受了什么手段将记忆剥离干净了,要么就是这神魂从始至终就没有记忆,即从没有经历过任何事情。 前者可能性更大,但世间又有什么手段可以将记忆从神魂中剥离呢?也太骇人了些。 要知,魔修手段的搜魂也只对神魂薄弱的人而言有用,且还不可能保证被搜者神魂毫发无损,只有记忆被剔除。 张筝莫名想起沽源秘境里幻境中的宛生,与她现实所遇见的宛生九分相似,虽没看见幻境中宛生的脸,但从行为方式却大抵能辨出与他一般无二。 只是,幻境中的宛生与现实中的宛生总存在一种怪异的,难以名状的违和。 陡峻山崖之边,下面是火海掀翻的热浪,“张筝”麻木无仁地立在山崖边上,冷眼看着数百同门绝望嘶吼,葬身火海。 破庙四处漏风,“张筝”一动不动地躺在茅草堆上,下了雨的潮湿水气浸入骨头缝,犹如密密麻麻的针刺刀割。 怨怼之色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盼望乞求的目光日日盯着破庙外,生怕宛生来时她却没能看到。 可事实上,她咬牙死撑,拖着一副明日将死的残躯硬生生等了七十九天。 等得满地大块大块的暗斑都是她呕的血,夹杂着五脏六腑碎成的暗红血块。 等得她再撑不住,死不瞑目,她心心念念的宛生都不曾出面,她死时孤苦伶仃。 霜风呼啸,她死在了寒冬的破庙里,一如救下襁褓中女婴的老乞丐,殊途同归,与世长眠。 “张筝,告诉我思道宗这次弟子历练的地点。” 淡漠毫无波澜的嗓音在脑海中回荡开来,晃眼间,张筝仿佛看见他凉薄无情的双眼。 他一步一步诱导着“张筝”走向再无回头路的深渊。 那明明是救他脱离苦海、给他新生的恩人,明明是将他当做亲弟弟般对待、从不藏私的姐姐,可他却能毫不留情地背叛,只将她换作利益使用。 哪怕是“张筝”死前一场伸手便能给出的临终关怀,都半分不愿意施舍。 情感在他心中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又或许从未占据过一席之地。 一股凉意从脚底生起,直直钻入心脏。 张筝总算知道那分违和出在何处了。 现实中的宛生心里有情,不是对其他人有情。 那种情感哪怕只对着他现实中所谓的“姐姐”,但也足以将其与幻境中的宛生从本质上区分开来。 他神府中为何会藏有这么一个古怪的神魂?它究竟是什么时候进入他的神府?又为何没有夺舍于他?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九章 交易 张筝百思不得其解,索性将其放置一边不再去想。 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不管这神魂为何会藏匿在宛生神府,于他而言是益处亦或者威胁。 如今这陌生神魂已经被她反吞噬,益处也好,威胁也罢,宛生都和它再没牵系。 宛生…… 每想到这个名字,张筝便觉恨得牙痒痒,也不知云海那一棒把他给打死了没,哪怕只是打残了也好啊。 当初她吞噬灰团后,已是心神疲乏崩溃,只来得及将烧火棍收回储物袋,便彻底晕过去了。 在她闭眼之时,似乎并没看到宛生的身影,只有被她折断的一柄长剑孤苦伶仃地躺在云海之中。 张筝遗憾地长叹了声,大概率是叫他给逃过一劫了。 她既已暴露,他当日逃脱,若杀她是受人指使,必会将此事禀告指使之人,若是出于一己之念,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对她的杀意必然是只增不减。 无论哪种情况,她渴望的平静日子都算从此刻彻底走到头了。 …… 两年之后,万玄门,法明山西十二峰。 山峰被低压的黑云笼罩,云下阴沉灰暗,树木花草皆黯然失色,葱郁枝丫伸展招摇,在狂风中随波逐浪,形如鬼魅黑影。 一对幽蓝的眼睛在灰暗中熠熠生辉,犹如盏盏鬼火。 心念一动,万斤重的黑云骤然倾泻,暴雨如注,放肆着洗涤世间一切污秽肮脏的骇人气势,哗哗洒洒。 黑天沉云,仿佛天塌地陷的洪水猛灌而下,却在女子身边纷纷避开,形成一个真空地带,狂风暴雨不侵身。 幽蓝色的瞳孔一暗,豆大的雨珠顿在空中,折射着晶亮的水光,恍若漫天玉珠。 阖眼再睁开,成百上千的水珠化作箭矢,刺破长空,朝着巨石疾驰冲去。 “轰……” 爆破轰隆声乍起,堪比几人高的巨石湮灭成烟,寻不到一丝存在的痕迹。 看着眼前一幕,张筝眸中划过满意,一手作掌按下,瞬息云销雨霁,蔚蓝天空之下,西十二峰淅淅沥沥滴答着水珠,山峰青翠如洗,草绿花红。 眼中幽蓝褪去,回归纯粹的漆黑墨色,张筝悠哉地抚着下颌,满足地点了点头。 两年时间,将本就达到小成的《龙泽行雨术》再次巩固练习了一番,《厚土生金诀》也不失所望,总算练至了小成。 山海界保命的法子又多了一门。 该是时候出关准备东西了。 …… 万玄门山下坊市。 张筝直奔万金楼,将储物袋中的各类灵植以及妖兽躯体,以及最重要的一样东西,从谭盈那儿坑来的防御法器,尽数换了灵石。 一共二十九株灵植,一株五阶中品轮回生金花,两株四阶下品灵植,五株三阶上品灵植,九株三阶下品,剩下全是不太值钱的一二阶灵植。 沽源秘境寻来的轮回生金花当今修真界罕见,价值连城,换了五千中品灵石。 四阶下品灵植一株三万下品灵石,其余的价值便压得比较低了,尤其是一二阶的灵植,几十几百灵石便算打发了。 除灵植外,最珍贵的便是谭盈送来的防御法器,四阶中品防御法器,品质比之从王若瑾手中夺来的小刀略胜一筹,只可惜是一件防御法器,最终还是换了七万五千下品灵石。 加上一大堆妖兽尸体,最后算下来杂七杂八共换得了五千中品灵石,四十二万下品灵石。 加上方才来时新领的这些年的弟子年俸,张筝掂了掂储物袋,沉甸甸的仿佛有千锭重,从未像此刻这般富裕的张筝喜从心来,咧嘴笑开了花。 得了这么多灵石,张筝转头便去了法器区,她目前所用的匕首乃三阶上品法器,跟随她多年,战斗从不缺席,虽还没正式报废,但也隐隐出现了些浅淡的裂痕。 金丹修士灵力浑厚,低级的两三阶法器早已承受不住其威势,无法完全发挥金丹修士的灵力。 的确是到了该换法器的时候了。 张筝用匕首用惯了手,也不打算换作其它类型的法器,毫不留念地略过一众五花八门的攻击法器,径直将视线落到那一排各式各样的匕首之上。 “金水属性,附绘水属符文铭篆,五阶中品法器。” 张筝喃喃出声,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位于一众匕首最前列的那把匕首。 匕首约长十寸,大小与她惯用的恰恰相合,刀体以阴阳纹刻着流畅符文,通体隐隐呈现幽幽的蔚蓝色泽。 金生水,匕首乃刀剑类攻击法器,本质属金锋锐,加持以水属性符文,而她又最擅水法,恰好相辅相成。再加之《厚土生金诀》,此匕首简直想是为她量身定制一般。 张筝越看越心动,只是这五阶中品的品阶并不在她计划内。 四阶法器与五阶法器之间如同一道天堑,若说当今修真界能炼制四阶法器的炼器师有十万数,那么能炼制五阶法器的便屈指可数。 犹豫片刻,张筝终究下定决心割肉,寻来侍者询问价格。 粉衣侍者正是带她去后院交易灵植法器之人,略一屈身,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客人眼光真好,这件法器乃是东华成器老人的大徒儿所炼制,世间难寻,价值四千六百七十中品灵石。” 四千六百七十中品灵石! 张筝哑言,震惊得心跳擂鼓,不由得再次反复揣摩斟酌。 她九死一生夺来的轮回生金花才换了五千中品灵石,刚放进储物袋还没来得及捂热呢,这就要拱手送出了莫! 张筝实在觉得肉疼得紧,那可是中品灵石啊,她这辈子都没怎么见过几回,好不容易见了一回,又得还回去了。 可好不容易见到一次这么令她心动的匕首,与她十分契合,若错过了这次,下次可就不知还能不能遇到了。 侍者瞧出她脸上的纠结,对着传讯玉牌悄声说了什么,随后抬头笑道:“客人,秦老方才吩咐,您与万金楼交易频繁,万金楼亦望能卖您一个好。这法器客人若想要,四千六百灵石拿去可好?” 免去了零头,七十中品灵石,相当于七千下品灵石,可实际上修真界傻子才愿用中品灵石去兑换下品灵石。 这么想来,也算给她减少了一两万下品灵石,顶得上一件三阶法器了。 张筝波动的眸光转为坚定,豁然一笑,“好,在下在此多谢万金楼,也多谢这位姐姐有心帮在下说话。” 侍者抿唇浅笑,弯弯眉眼中盛着愉悦,“客人多礼了。”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章 神秘铁块 割肉买下心动的匕首,张筝便将从前陪伴左右的匕首好生放进玉盒装了起来。 毕竟它曾陪伴她出生入死,几经生死一线之际,也算舍命相随的老伙计,劳苦功高。 反正刀身有了裂隙也卖不了多少灵石,她也真舍不得就此将它卖掉或者丢弃,就好生装起来留个念想吧。 除了匕首外,张筝又购买了一件三阶上品防御法器,一件四阶上品移动法器,以及各式各样的符箓数百张,加之一块三阶下品阵盘,可激发一个小型防御法阵和困阵,同时还具有极其简单粗糙的占吉凶功能。 杂七杂八的东西买下来,丰盈的储物袋瞬间空瘪,只剩下大概四百中品灵石,十一万下品灵石。 在粉衣侍者笑意盈盈的远望目光中,张筝终于离开了万金楼。 十日后便需从万玄门出发,前往东华思道宗参加千年一回的山海界。 只十日时间,张筝此时也不急着修炼了,索性沿着坊市悠闲地左逛逛,右瞧瞧,适当的闲情雅致可以放缓一下紧迫受压的神经。 坊市一如既往的热闹,人潮如织,摊贩们争相叫卖招呼生意,喧嚣火热。 张筝悠哉悠哉地闲逛着,在一处普通地摊前兀地停下脚步,蹲下身细细挑选。 地摊就一块长长的简单灰布铺着,上面错落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有灵兽蛋,有法器,有符箓,甚至还有功法,更多的是一些认不出来的奇怪东西。 但能认出来的法器符箓一类都是低阶品阶,最高也不过一阶上品罢了。 所有东西乱糟糟地堆放在灰布上,摊主看着似个七旬老头,头发斑白,满脸褶子深陷,眼睑松垮地耷拉着,看不清眼神,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就是这么个邋里邋遢、死气沉沉的老头,却叫张筝仅不经意一瞥便情不自禁停下了脚步。 “麻烦道友,请问这木碗可是有何来历说法?” 老头略微抬眼瞧了眼张筝手指着的木碗,约莫一掌大小,清晰可看见树木的纹路,一眼看去极其普通。 实则也极其普通,老头又耷拉下眼皮,有气无力地说:“我家小孙子闲来无事做着玩的,你若要,三块下品灵石拿去。” 原来是个凡俗玩意儿,张筝心知这做工粗糙的木碗哪怕是在凡俗界也值不到两个铜板,在修真界更是丢地上都无人注意的废物。 可张筝却一时愣然,当真从储物袋掏出了三块下品灵石,灵石递到老头面前,“道友,我便要这木碗了。” 老头看着递到面前的三块下品灵石,神情木然,半晌才伸手接过来放入袋中,又将木碗拿在手里,用衣袖细细擦拭了一遍,方才两手端着递到张筝手里。 张筝手中拿着木碗,道了谢,刚起身欲离开,一道娇蛮女声大喝。 “站住!” 张筝闻声望去,不远处,一男一女结伴而来,女子面容娇俏,穿着一身嫩黄罗裙,是肖晓凝。 男子亦算得上一熟人,乃是法华一脉亲传弟子张小凉。 他倒没同肖晓凝一样穿着常服,而是一身规规整整的月白宗服。 这是冲她来的? 张筝愣愣地看着迎面走来的肖晓凝气冲冲的架势,心里不禁暗自揣摩,莫非是山海令比中她黄雀在后之事暴露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张筝毫不畏惧地站在原地,便是暴露又如何,又不是她亲手淘汰的她,更何况,山海令比也没禁止弟子偷袭吧。 几息时间,肖晓凝与张小凉走到她身前。 张筝刚一拱手还没来得及打招呼,肖晓凝便指着她手中木碗质问道:“你手里的东西是什么?” 罢了,张筝放下手,目光在手中普通木碗上打转,疑惑出声:“就一普通木碗而已,肖师妹可是有什么问题?” 肖晓凝张嘴还欲说什么,却被踏步上前的张小凉无情打断,“别胡闹,张师妹手里不是你要找的东西。” 说完,张小凉面无表情地从张筝面上扫过,冷漠的目光落在地摊旁置之事外的老头,径直在地摊前蹲下,伸出手挑挑拣拣。 肖晓凝恨恨地瞪了眼一脸无辜的张筝,跟着在张小凉身边蹲下,嗓音故作娇柔,“张师兄,爹爹说了,你这次可要好好帮晓凝挑选宝贝。” 呃…… 张筝无语凝噎,她早在宗门内听闻肖晓凝对张小凉有意,也知肖晓凝在宗门内是个娇蛮小姐脾气,只是从前未曾直面过,如今一见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姑娘,你这么对心上人说话真的好吗!真是不怕人家对你心生不满啊! 张筝站得远远地,手上端着个木碗,默默观看好戏。 果真,肖晓凝那话一出,张小凉拿着东西的手霎时一顿,不知在想些什么。 宗门内常有传闻,说张小凉此人气运非凡,不说时常逢凶化吉,凡是秘境寻宝,几乎无一次空手而归。 最重要的是,有更厉害的传闻说是他随手在地上捡的石头都可能是什么千年难寻、万年不遇的天地灵宝。 张筝羡艳地看着他在地摊上挑挑拣拣,最后拣了块不知什么材质的铁块,表面隐隐浮着一些锈红,买下递给肖晓凝。 她低头瞧了眼木碗,内心陡然生起两分遗憾后悔。 那地摊她可是比他先注意到,还好好看过了一遍,怎么就没让她慧眼识金,一下子寻出那其中隐藏的宝贝呢! 目送着张小凉两人离开,张筝颇为悲哀地斜角抬头望天,果真机缘与她错身而过,她就挨不到这种好运道。 叹了口气,张筝默默抱紧她可怜的木碗,准备打道回宗。 “诶!” 张筝倏地转过头,地摊旁,不修边幅的老头正朝着她招手,示意她过去。 怀着疑惑之心,张筝听话地走到地摊面前,“道友寻我有事?” 老头不答话,神神秘秘地将手伸到背后的大布袋子里捣鼓。 过了足足半晌,老头才从袋子里拿出手,手掌一摊,掌心赫然躺着一块锈红铁块,与张小凉挑选的一般无二,甚至锈红面积更大,几乎覆盖了整个铁块,粗看还以为是一块血石。 老头将那铁块随手一丢,滚到灰布上一堆奇怪东西中,“方才那小子一百块下品灵石买去了,你若想要,还是一样,一百块下品灵石拿去。” 老头松垮的眼皮遮挡了他的目光,张筝看不见他眼睛,心里却淌过一道暖流,莞尔一笑。 “谢谢。” 张筝从储物袋取出两百块下品灵石递与老头,老头只瞥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放进了袋子。 张筝将锈红铁块和木碗一齐放入储物袋,朝着老头躬身道别,随后离开。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一章 再悟道 回到法明山西十二峰,张筝自顾自坐在悬崖边,感受着清风徐徐拂过面颊。 她手中握着新得来的匕首,面上欣喜,淡色薄唇一张一合,念念有词:“匕首啊匕首,我的老伙伴功成身退了,日后就是你当我的伙伴了,可要好好合作哦。” 张筝阖目,双手掐诀变换,匕首缓缓上升,虚虚浮于其眉心正前方。 分出一缕神识缓慢钻入匕首,沿着匕首的器印游走,匕首蓝光大涨,几乎笼罩张筝整个人的身体。 神识在器印中游走完毕,汇成一道纷繁复杂的闭环,只听匕首一声铮鸣,耀目的蓝光瞬息减退。 炼化成功,张筝满意地握着匕首,心神一动,匕首便被收入储物袋中,再一念,倏地出现在手中。 依葫芦画瓢,将其余几件法器全数炼化后收入储物袋。 张筝稍向后仰,目光幽幽,落在之上天穹、之下山河,两手撑着地,足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晃荡着。 于此闲坐以观世间景,见天地苍苍茫茫,又见阴阳明明浊浊。天际无垠,山野辽阔,鸟飞跨不过千仞陡崖,鱼游渡不过万顷江海。 生命在天地阴阳中又属于什么呢?如此脆弱、不堪一折的生命在无尽大江前,在不老青山前只不过须臾。 正如一草一木,岁枯岁荣,年年更迭,明年花已不是今日花,今日草亦非昨岁草。 张筝双目放空,眼中似有天地浩大,又似容不下一粒尘埃。 修行的意义在此刻突然又多了一分明悟,世间生命须臾而逝,修者感悟天地沟通阴阳,无非就是为了追寻一个大差不差的长生。 年年岁岁,岁岁朝朝,花不同人相同。 无形的道韵从天地而来,萦绕于张筝身周,恍惚中,张筝已置身一片虚无的混沌之中。 矜骄少年佩玉戴冠,手持长剑对峙苍天,青锋如鸿,若初生红日灼灼耀目。 少年的身影被风吹散,女子红衣如练,背靠顶天钟塔箕踞而坐,举觞豪饮。 甩手一掷,酒樽击中钟塔哀鸣婉转,红衣女子拂袖飞身而去,十八层钟塔震震轰隆,九层以上轰然塌落,尘烟滚滚。 钟塔与尘烟隐于混沌,一位仙风道骨的白发老者徐徐缓缓步来,古井无波的目光穿透浩渺悠久的时间与空间。 张筝无所反应,眼中只映着那一双辨不出年岁的眼睛。 “吾等斩情索,破凡身,苦寻长生,苦寻长生……” 张筝嘴唇不自觉地翕阖,随着老者呢喃,“苦寻长生……” 虚无混沌中,老者的身影渐渐隐去,目光却依旧坚定地落在张筝身上。 “哈哈……” 他兀地转身,甩袖负手,放声大笑,徐徐缓缓地朝着身后虚无中走去。 待到老者身影彻底遁入虚无不见,眼前混沌之景骤消,萦于身周的道韵尽数隐入张筝体内。 天地一声清鸣,大音希声,无人可闻。 张筝回神,盘腿而坐,运行起《中和化生诀》。 乳白气息夹杂着丝丝青绿,将张筝紧紧包裹其内,形同一个巨型青白蛋。 方圆百里,花草树木无声地欢欣雀跃,鸟兽虫鱼闭目感受着生机之气流经全身,舒畅欢悦。 青白大蛋倏地溃散,气息尽数遁入张筝体内,张筝蓦地睁眼,双目清亮纯澈,黑白分明。 长生——化生道之二。 张筝愣愣地看着掌心冒出的一缕青白双股线,随风飘摇,似蚕丝般轻盈柔软。 心念一动,青白丝线延伸攀附到陡壁上一朵纤弱小花上,随着丝线钻入茎叶,纤弱小花陡然焕发生机,花瓣怒放,生机盎然。 张筝会心一笑,她能感受到小花身上的生命大限已经突破了一个屏障,若说它从前是一岁一枯荣,那么日后将会成为两岁一枯荣。 世间万物皆有生命大限,蜉蝣朝生暮死;蟪蛄不知春秋;楚南冥灵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 即便是追寻大道的修士,只要未曾渡劫飞升,也终将迎来大限之日。 张筝覆掌,掩去那一缕青白丝线,愣愣地望着峭壁上茁壮招展的野花,她感受到一种无形的牵系,从野花身上悠悠伸出,粘连在她的神魂之中。 她现在还不知这抹牵系是什么东西,但冥冥中却能感知到它对她非常重要,仿佛一种牵绊神魂的枷锁。 下意识地,张筝想将它寻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种下,可指尖刚触及花瓣,便如同针刺般隐隐泛痛。 冥冥中,虚无缥缈的道似乎在警醒她,千万不能这么做。 张筝犹豫片刻,还是慢慢收回了手,她相信自己的道,既然道有此指示,她便照做。 不过经此一役,看来日后这长生不能随意用了。 …… 万玄门,藏锋台。 今日正是出发前往思道宗的日子,此处赶往思道宗路上行程若一帆风顺也要耗去三月之久。 为了避免因途中发生意外而耽搁,万玄门决定在山海界开启七月前出发,也就是今日。 上次山海令比中,张筝再次婉言拒绝了林易寒,几人如今的关系绝不算冷淡,但也意味着不大可能更进一步。 故而,张筝先到,待林潇潇三人到时,两方只是颔首示意,便错开了目光。 张筝对此倒无甚感受,她独来独往惯了,反倒不习惯与人结伴同行的热闹。 再者,她与他们本就没什么关系,称不上情感深厚,顶多不过是个点头之交,如今这般相较从前也没什么差别。 相比于林潇潇三人,她对谭盈的在意反倒更多,毕竟她在她心中可是一大未知的威胁。 距离出发时间还余半个时辰,谭盈弱柳扶风的身姿姗姗来迟,径直迈向张筝所在的方向。 “筝筝师妹,近来过得可还舒坦?” 张筝不愿与她多说废话,右手拂过储物袋,一个布袋子悄然落到手中,递到谭盈面前。 “拜谭师姐所赐,过得还算不错。” 谭盈接过布袋子,眼光穿透布袋子打量着里面的悠悠晃荡的五瓶血液,神情抹过餍足之色。 张筝没错过她眼中的满足,提醒道:“师姐要的已经给你了,山海界我们大道朝天各自走,可别又来寻我。” 谭盈收起布袋子,葱白玉指不动声色地拂过鼻尖,颇为享受地吸了口气,双眼半眯,笑得似只偷了腥的狐狸般欢愉。 “自然如此,师姐向来一字千金。”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二章 思道宗 不管谭盈会不会守信,得了她这一番话,张筝便撇过头不再理会她。 此次山海界之行事关重大,几乎惊动了万玄门上下,掌门亦亲自到此送行。 已至巳时,烈烈骄阳挂在碧蓝天际,接近日中。 掌门从高台椅上站起身,照例发表了一长串的送行鼓舞之词,洋洋洒洒,足足说了一刻钟。 “尔等皆是我万玄门寄予厚望的优秀弟子,从万数弟子中脱颖而出,注定尔等未来前途无量,大道坦途……” “山海界数千年开启一次,乃远古遗留秘境,其中宝物、传承无数,机缘遍地。但尔等需谨记,机缘之下必定危机四伏,此次山海界之行,参与者远远不止我淮奉大陆一千修者,尔等将面对的是各个大千世界的天才青骄。” “尔等进入山海界,活着得到机缘则一本万利,死了便从此身陨道消。” “不管前路如何,我等修士与天地争锋,既要成仙,便持着你一往无前的胆量去拼一把!”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祝尔等仙道坦荡!” 不得不说,虽是早已听了无数遍的陈词滥调,但在此时此刻听起来仍旧是勾的人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看着一众弟子眼中的渴望与拼搏之意,掌门满意地颔首,大袖一挥,大喝:“发放山海令!” 一声令下,掌门手中的神秘红布掀开,布下所覆盖的竟是星光点点。 星光起天,化作二十颗璀璨流星,拖曳着火花流尾,飞向藏锋台二十名弟子。 二十颗流星分飞向每位弟子,张筝明亮的瞳孔中那一颗流星愈发耀眼,几乎遮去天地,只觉眉心一点轻微的灼烧痛,再看周围弟子,眉心皆已浮现出一道奇异的墨紫花纹。 花纹只出现了几息时间,便渐渐变得浅淡,彻底隐入眉心皮肤。 这便是山海令吗? 与一众弟子同样反应,张筝不自主地用指尖抚摸着还残留有灼烧感的眉心,平坦柔软,并没有任何异样。 待一众弟子惊异之色平息,掌门爽朗大笑:“此次山海界之行将由法华段无为长老与天策叶云璃长老带队前往,即时启程!” 段无为长老,张筝较为熟悉,另一位叶云璃长老却是没怎么听说过。 华贵灵舟凭空出现,虚浮在三丈空中,舟尾一顶绘着万玄门宗徽的旗帜猎猎作响,船身云雾缭绕,仙气飘飘。 段无为与叶云璃率先飞身踏上灵舟,张筝同一众弟子齐齐向掌门方向拱手辞别,亦相继飞上灵舟。 灵舟启航,张筝定睛一看,天策一脉的叶云璃长老竟是个实打实的冷面美人,正面无表情地负手站在舟边,仅是看一眼便觉得骨头要冻僵了。 林潇潇的冷与她比起来,只能说是大巫见小巫了。 前者是深山冷玉,后者是万丈坚冰,前者捂之可温,后者则是目光触及都仿佛被冰霜冻结。 张筝不敢再看,匆匆进入自己分到的厢房,用这路上三月时间多熟悉一下各类法宝用法。 见所有弟子都已进入房间,段无为闲来无事便晃荡到了叶云璃身边。 双手搭在灵舟围栏上,段无为试探性地唤道:“四师妹……” 寂静半晌,冷得牙颤的女声响起,“有话直说。” 段无为悻悻一笑,“师兄就是想问一下,你新刻的阵盘有没有多的?” “有。” 段无为目光一亮,腆着张老脸又道:“你看,咱两同门之谊如此深厚,能不能与师兄一个?” 叶云璃冰冷的目光直直落在他脸上,丝毫不顾及同门情谊,严声质问:“你要问魂阵做什么?” “不干什么,”段无为连忙摆手,“就研究一下,研究一下。” 叶云璃冷冷地与他对视,不答应也不拒绝,僵持不下。 段无为并没有半分退缩,眸光暗沉,声音中带了点难以察觉的乞求意味,“师妹,师兄真的很需要它。” 叶云璃转过头,几不可闻地轻嗤了声,素袖一甩,一块阵盘哐当摔在地上。 “这阵盘是我丢的,日后也与我无任何干系,拿上滚。” 被呵斥“滚”,段无为混不在意,连忙弯腰捡起阵盘,宝贝似地放进芥子空间。 他一脸正色地道谢:“多谢师妹。” 说罢,段无为转身离开,到另一边舟身站着,远离浑身散发寒气的叶云璃。 …… 四月后,东华界,思道宗。 自两个月前开始,东华界第一大宗,亦是当今修真界第一大宗的思道宗的山门便被来参加山海界的宗门和修士踏破了门槛。 还有三月,山海界将在思道宗所掌有的灵山之巅开放入口,持有山海令者皆可入内,修为限制在元婴以下。 为此,思道宗特意在宗内开辟了三座客峰供来客休憩,等待山海界正式开启。 仙气缥缈的灵舟划破层云,从天际缓缓降落,一众弟子跟在两位长老身后踏下灵舟。 统一的月白、雪青宗服,衬得身姿笔挺,男俊女俏,周身灵韵馥郁,气势不凡。 段无为挥袖收起灵舟,稍作停顿,径直走到山门前一素衣长老面前,拱手招呼道:“寒山真人,别来无恙啊!” 素衣长老正与一弟子吩咐,听闻熟悉的声音连忙转回头,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 他开怀大笑,毫不见外地轻推了把段无为的肩膀,“哎呀,我说今日眉毛跳得厉害,原来是云知真人来了。” 两人相视而笑,在这瞬息万变的修真界,生死难料,或许前一刻还在举杯对饮,下一刻便成了天各一方。 能与老友见面又怎么不算得上人生一大乐事呢! 寒山真人瞥到段无为身后万玄门来人,随即大步走到万玄门一众人面前,与叶云璃见了礼,朝着一众小辈道:“小友们今日来我思道宗不必拘束,便当自家宗门一样,随意玩耍。最好与宗里这群小兔崽子多切磋切磋,好好挫挫他们的傲气。” 弟子们自然是齐齐拱手见礼,嘴角挂着礼貌的微笑。 寒山真人一脸慈祥地打量着万玄门弟子,转头朝着方才谈话的弟子吩咐了些什么。 “来来来,我今日见着各位实在高兴,亲自带你们去住宿处。” 他一手随意地搭上段无为的肩膀,朝着落在后面的弟子招手,示意他们跟上,不时开玩笑活跃气氛。 “云知小弟,你可要记着哥哥的好,我可是特意给你们留了最好的地儿,别的宗门我看都不给看,保管满意。” 段无为豁达开朗的笑声穿破云霄,“自然自然,小弟谨记着寒山兄的大恩大德,日后请你喝杜康坊最好的酒,来个一百坛。”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三章 寻线索 进了思道宗山门,映入眼帘的是数重千仞陡崖,黑色山体寸草不生,拔地而起,直插云霄。 山山相峙,形如天地间一山崖做的篦子,上百山隙隐隐透着莹润灵光,看不清其后模样。 张筝回忆了一下沽源秘境幻境中“张筝”的记忆,并没有寻到相关印象。 “张筝”的记忆多围绕人事展开,除了主要的地点以外,其余无关紧要的东西却没什么记载。 寒山真人爽声介绍道:“眼前便是我思道宗的入宗屏障,是一处天然奇景,当年开山祖师借天地势布阵,每一山隙通往不同山脉,互不相通。” 这般神奇! 张筝惊异地望着眼前足高千仞的重崖,对思道宗开山祖师不由得升起两分敬意。 能借天地之势布下如此宏大阵法,长存千万年之久而不削弱,这得是多么厉害的阵法宗师! 寒山真人颇有两分骄傲,大袖一挥,一处山隙波光阵阵,雾蒙蒙的灵光荡开,露出其后连绵起伏的青山,以及霞光漫天的富丽宫殿。 “诸位请随我来,后边便是思道宗特意准备的宿地了。” 数十道法光划过天际,遁入灵光大开的山隙。 连绵青山郁郁葱葱,不时有灵禽啾鸣着飞过,法光落到其中一座高山的宫殿群前。 琉璃作瓦,七彩的飞檐翘角雕龙琢凤,秀木白泥作墙,豢养的兽类灵宠在宫殿群中悠闲踱步,极尽华贵又不失雅致。 自入山隙,张筝便感受到了不断攀升的灵气浓郁度,比之法明山不遑多让,踏入宫殿更是可与法华山相提并论。 用来招待来客的群山亦能如此灵气馥郁,装潢华丽,不愧是修真界第一大宗,出手便是大手笔。 “这便是思道宗特意为万玄门和九妖门备的宿地了,其余门派在对面离一山,家族和散修也在那边的离二山。九妖门一向姗姗来迟,不到最后几日不会出场,小友们可先行寻房住下。” “对了!险些忘了,这是思道宗通行令和地图,小友们佩此,除了灵山和一些禁地外,可出入其余各山隙传送阵,你们随意闲逛玩耍便好。若是宗内有弟子无故为难你们,且告诉我宗长老,或者跟寒山长老我讲,定帮你们好好出气,揍他们这帮小兔崽子。” 张筝恭敬地接过寒山长老递来的令牌和玉简,将通行令系于腰间,对这位直言直语、脾气热情火爆的长老心生了两分好感。 段无为与叶云璃点头致意,朝着一众弟子挥手,随意道:“你们且去挑房间吧,在思道宗内亦不可失了礼数。” 一众弟子拱手称是,段无为与寒山真人老友重逢,已勾肩搭背远去,弟子们则跟在叶云璃身后进入眼前富丽堂皇的宫殿。 张筝没什么生活情趣,避开谭盈,照例选了个偏僻些的房间,靠山边处,其下可见高大林木丛便是灵禽栖息地。 房内布置雅致风流,紫金螭龙小炉插着两支点燃的熏香,白烟寥寥升起,从半敞的窗棂悠悠荡荡飘出。 不得不说,这还是张筝第一次入住这般精致典雅的住处,就连隐世南家的客房亦稍逊一筹。 当然,她相信人隐世家族家大业大,供来客居住的房屋必不可能寒碜,只是她这么个陌生人不够格入住罢了。 从角落里翻出精心草编织的蒲团,将其摆在窗边,张筝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这才有了点熟悉感,这样的房间总让她有种误入俗世富家小姐闺阁的错觉。 即便她现在修行无用,用不上蒲团,但有它在,心里也莫名舒坦两分。 给自己倒了杯清水,张筝抿了一口,把玩着手里的通行令,其上刻着若隐若现的符文。 因着“张筝”的遭遇,她对思道宗的观感莫名复杂,在接连遇到意阑珊与宛生之后,她偶有时候总会心生猜疑,当初那场幻境当真是幻境吗?可它若不是幻境,又会是什么呢? 或许可以趁此次机会试着寻找更多的巧合和线索,解了心中这一纠结疑虑。 玉简贴在眉心,灵韵一闪,地图便全数印入脑中,立体山水图刻画入微,青山绿水如临真境,甚至有仙鹤翱翔,意境颇为悠扬缥缈。 有些地方萦绕着经年不散的浓郁雾气,看不透真容,想必便是寒山真人口中所说去不得的禁地了。 竟还是实体地图,这一点万玄门可差远了,张筝犹还记得入门时握着又长又宽的纸质地图死记硬背的难受日子。 在地图中找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地,景微宫七星子,亦是“张筝”的洞府所在。 既已确定了目的地,张筝不再耽搁,径直起身出门,在偶尔撞见的同门疑惑的目送中飞入云霄。 …… 景微宫,三星子。 宿音细百无聊赖地坐在湖边,随手折了一片绿叶丢进湖中,盯着荡起的圈圈涟漪发愣。 “唉……” 她在这儿坐了不下三个时辰,绿莹莹的湖面已飘满了树叶,同样亦叹了不知几回。 “哟!瞧瞧这是谁呀?不去师父那儿听课,却来这儿摧残可怜的树木。” 打趣的女声从后边传来,阴影落在眼前,宿音细努着嘴,仰起头对上半倾身子从她头顶探出头来的意阑珊的目光。 “师姐——” 她撒娇似地拉长了尾音,带着两分埋怨,“师父是不是又叫你来逮我回去了?” 意阑珊一拂衣摆,在她身旁挨着坐下,眼睛却未看向她,“师父今日忙着呢,可没空说教你。” “那就好,最好叫他老人家多忙一阵,忙得不可开交闲不出手来烦我,天天说教,耳朵都要听出茧来了。” 宿音细又往湖里丢了一片翠绿叶子,换了个话题,“那师姐你来找我做什么?” 意阑珊拨弄着手边一株小草,莞尔一笑道:“自然是来叫我们耐不住寂寞的小师妹去凑热闹了。” “热闹?” 宿音细疑惑出声,“哪里有热闹凑?” “今日万玄门弟子到了,上一届宗门大比,我宗不是只堪堪比他们多了三人入前百嘛,好些弟子都觉得屈辱,今日他们一来,宗内必然有性情浮躁的弟子沉不住气,要去与人挑战一番了。” “想不想去太明台看比试?” 还有这般大戏可看! 早已无聊得要长蘑菇的宿音细眼冒精光,抚掌大笑,“当然要去了,我还没看过万玄门弟子长什么样呢!快走吧,师姐。” 一边说,她一边站起身,迫不及待地拉住意阑珊的胳膊,就要往山下冲。 “别急嘛,人既然来了又跑不了,再说了,万玄门弟子与我们长得可没什么差别,又不是九妖门弟子。”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四章 挑衅 思道宗亲传弟子着石青宗服,内门弟子着豆绿宗服,外门弟子着葱黄宗服。 张筝一身雪青宗服,制式颜色在其中皆显得格外显眼,实在是引人注目。 在万众瞩目中,张筝亦不好直奔景微宫七星子,只得假意闲逛似地晃荡,实则渐渐朝景微宫的方向靠近。 “喂!那边那个万玄门的小娘们儿!” 粗犷的声音闯入耳中,话语粗鄙不堪,极尽鄙夷。 周围只她一个万玄门弟子,张筝敢肯定这声音是在叫她。 脚步一顿,张筝闭了下眼再睁开,掩下眸光中的寒厉,转过身,定定地对上为首男修放肆打量的视线,神情冷淡若深山寒泉。 为首男修相貌粗狂,身边还跟着三个弟子,两男一女,皆是身着豆绿宗服,隐隐以男修为首,又似乎以女修为中心。 周围零零星星有人围观,个个叉腰抱手,不少人虽眼底有对男修的不满,却无人出手阻拦,个个挂着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张筝目光漠然,只盯着他们却不说话。 粗狂男修有一瞬间呆愣,随即意识到自己居然被她给震住了,神情一黑更加恼怒,手指着张筝的鼻子蔑视地骂道:“小娘们儿,不在闺阁里绣花补鞋垫,跑到外边来抛头露面做什么!” 哪儿来的凡俗恶习,张筝嘴角一扯,嗤笑:“你旁边站着的难道不是女子吗?” “湘琦师妹可是你这种家伙能相提并论的?湘琦师妹秀外慧中,玉芷兰心,至于你……卑劣垃圾之人。” 张筝一直看着女修的表情,自然没错过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厌恶和恶心。 看来,这位湘琦师妹可不像男修说的那般好,至少对他这番话肯定是厌恶至极的,或者说对他这个人都是厌恶。 “我还真不知究竟是做了什么叫道友这么生气,不过……道友再这般口无遮拦,不如我好心帮道友封了这张嘴好了。” 张筝嫣然一笑,眼底浸着不化的寒凉,“免得哪日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丢了小命。” 见老大这般被人侮辱,另两位男修不禁跳脚咒骂:“你算个什么东西!如此大言……”不惭。 话没说完,疾光穿破青空,沉闷的空气爆裂声中,两个男修的衣襟被齐整削去一截,离一击封喉只差半分。 若是她想要他们命,他们现在已经身首异处。 剩下的话噎在喉口,两人后知后觉地吞了口唾沫,腿脚打颤,大瞪着眼,不敢触及她的视线,更不敢再发一言。 毕竟是在人思道宗的地盘,张筝可不敢随意出手伤人,不过他们挑衅在先,给点诫告还是可以的。 可此举虽不伤人,但侮辱程度却绝不算低,粗狂男修气得歪鼻子斜眼,火冒三丈。 “有种就到太明台,我们好生比一比!你要是赢了,我就承认你不是懦弱娘们儿。” 张筝轻慢地斜了他一眼,“我本就没种,也不需要你的承认,恕不奉陪。” 说罢,张筝身形一晃,径直朝一处就近大山飞去,法光似电,转眼便不见了踪迹。 被削了衣襟的两个男修此时才拍着胸脯,心有余悸地呼了口气,粗狂男修怒气冲天,女修则神色莫名地望着张筝身影消失的方向,眸光晦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热闹没看成,围观弟子中有人蔑然笑道:“也不瞧瞧人家是什么人,万玄门弟子,能够夺得山海令的厉害家伙,也是你这等人能惹得起的……” 粗狂男修本就憋了一肚子气没地撒,怒目瞪着开口笑话的男修,破口大骂:“你他妈厉害,还不是只会躲在后边看热闹!孬种!” “你说什么!” 眼看着两人互不想让,神情骇人就要打起来,其余弟子连忙涌上前,各自拉住两人,以同门之谊苦劝。 对于身后的闹剧张筝自是一无所知,正绕了个弯径直飞到景微宫七星子山脚落下。 思道宗内门共分十二山宫,每一山宫由一位首席长老掌控,辅佐以十位长老共同治理。 这一点制度倒与万玄门奉行的颇为相似。 景微宫乃十二山宫之一,也是“张筝”师父所掌管的山宫,宫内十二星子即十二座山系,准确说是九峰三山系。 “张筝”师父居住于一星子,其余八峰则为其亲传弟子的居住地,且是每一位弟子单独拥有一整座山,若无亲传弟子则空闲。 “张筝”刚好乃其第六位亲传弟子,洞府便在七星子。 九峰之外的三山系中,十星子乃普通弟子居住的地方,另两山系则是平常历练、学习四技、养殖灵兽灵植等的地方。 幻境中“张筝”便是住在七星子,不知现实中拥有七星子的亲传弟子会又会是谁?亦或者说并没有第六位亲传弟子。 张筝迈开脚步,沿着山间石子铺就的小道往山上走去。 这条小道,“张筝”走了无数遍,起初是因为她享受林间山景,徒步其中放松心神。 但自她被驱出亲传弟子行列,七星子亦不再归她所有,她被迫住到十星子,受尽周围弟子若有若无的白眼鄙夷。 或许是为了躲避那些令她心绪不宁的烦扰,又或许是为了借故景忆往日,她常踱步于七星子的石子小道,徘徊许久才肯离开。 如今,张筝沿着石子小道缓慢前行,记忆里属于“张筝”的回忆竟愈发清晰,这里的一花一草,一水一石,竟都叫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熟悉。 恍惚中,她甚至有一种她便是“张筝”的错觉,她行在其中,心里莫名泛起酸涩与苦楚,仿佛有千种委屈、万般悔意,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前面便是洞府了,张筝强迫着自己从陌生情绪中回过神来,轻手轻脚的走近洞府,洞府前没有刻写着洞府名字。 张筝试探性地伸出手,亦没有受到任何禁制的阻拦。 洞府还没有归属。 无端地,意识到还没有第六位亲传弟子出现,张筝长舒了口气。 这个世界没有“张筝”,没有那个少年时受尽苦难磋磨,一朝意气风发,却只绚烂朝夕又滚落万丈深渊,重回泥潭的“张筝”。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两派之争 林间清溪蜿蜒,绚丽日光下浮光跃金,溪边灵鹤低首梳羽,扬颈昂鸣。 雪白羽翼流转着光斑,似民间织娘穷极一生织出的上等丝绸,宽大的羽翅张开,优雅振翅,灵鹤矫健华丽的身姿跃入林上云雾,穿云携雾,飞过静谧无声的崇山峻岭,飞过喧嚣热烈裹挟着法光冲天的太明台。 清扬的啾鸣响遏行云,随即便被地上爆发的欢呼鼓舞掩盖。 “偃师兄!好样的!” “啊……我爱偃师兄!帅到腿软!” …… 台下观众又叫又跳,激动得脸红脖子粗,场面热烈激昂。 台上一人长身玉立,形如修竹,面若冠玉,嘴角含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视线落在对面一脸狼狈的万玄门弟子身上。 “葛道友,还继续吗?” “咳咳……”葛枫按着生疼的胸膛,痛苦地呼气,忌惮地看了眼偃澜生手中半阖的折扇,骨质扇面划过幽冽冷光。 撑地起身,葛枫勉强直起痛楚难忍的身体,心甘情愿地拱手认输:“葛枫甘拜下风。” 偃澜生“啪”地合起折扇,笑说:“葛道友承让了。” 又一名万玄门弟子战败,惨淡离场,场下弟子纷纷转向另一边几万玄门弟子所在的方向。 “万玄门的小弟子们,怎么没人上了?莫不是怕了吧!” 此话一出,惹得满堂哄笑。 服下疗伤丹药,葛枫胸口的刺痛稍好了些,耳边充斥着思道宗弟子的唏嘘哄笑,羞愧的潮红攀上惨白脸颊,对着几位万玄门同门歉疚道:“抱歉,是我技不如人。” 张子兴亦在前些时候与思道宗弟子斗法时败下场来,连忙出言安慰:“这不怪葛师兄,思道宗上台的乃是他们这一辈青秀之人,比不过又不丢脸。” 吴凤云亦跟着应和,还将声音特意抬高了道:“就是就是,我们万玄门厉害人物还没出场呢,等到林师姐他们一出手,他们思道宗哭都没地儿哭去。” 傲气十足的嗓音落进思道宗弟子喧嚣声中,瞬间如水入了油锅,更加沸腾炸裂。 “切!只会嘴上吹牛,有本事倒是让你那什么厉害的林师姐出来啊!连个人影都看不着。” “哈哈哈……你就让人家过个嘴瘾吧,毕竟方才败得那么惨。” “这算什么,我们这边还有首席师姐都没出场呢,是不是一出场就要把你们那什么林师姐打得屁滚尿流啊……” “我们首席师姐就在此处,特意照顾你们才没出手,你们还好意思叫嚣。” “就是,你们快叫啊,把你们那啥林师姐叫来,跟我们首席师姐好好比比!” …… 莫名其妙被矛头指到的意阑珊面色一僵,看着一个个盯着自己的热切目光,扯起嘴角笑着打哈哈:“你们随意,我今日还有些任务在身,就不掺合你们比试了。” 说罢,她扯着宿音细的袖子就要远离这是非之地。 宿音细却不乐意了,特意来此看比试,才看了三场,没过够瘾了,怎么可以就这么走了。 她杵在原地磐如钟,“师姐,我怎么不知道你有任务?你不是特意说带我来看热闹的吗?” 随着她这没心没肺的话脱口而出,热闹的气氛猛然凝滞。 意阑珊尴尬一笑,随意编了个借口道:“忘了与你说,师父嘱咐酉初往景明宫一趟,现在时辰也差不多了。” “那师姐你快去吧,我过会儿自行回去。” “好,那我先走了,等会儿回去记得到师父那一趟,师父有事寻你。” 在万众瞩目中,意阑珊落荒而逃。 张筝行到半路,陡然想起来时粗狂男修挑衅的话语,回去亦无什么事做,不如就到他口中弟子斗法的太明台看看。 正好可观赏一下思道宗弟子的水平如何,或许能从中有所获益。 照着脑海中山水地图指示的方向,张筝一路长虹,不出半个时辰便到了太明台。 远远停在太明台边缘,望着远处挤攘激动的思道宗众弟子,神识探查中,另一侧还有五六个万玄门弟子,人少势弱地与思道宗弟子对峙,大骂出口。 准确来说,是万玄门一派中唯一的女弟子舌战群儒。 “你思道宗厉害,不过就是仗着这儿是你祖地,狗仗人势。” 思道宗弟子亦是丝毫不惧,毫无退让,“呵呵,万玄门不是来的都精英吗?怎么着,还怕我们这群普通弟子啊!” “怎么,你那什么林师姐还没来啊,不会是怕了不敢来吧。” 在争执中心,那一处斗场上正悠闲地站着一俊美男修,风流地摇着折扇,周围斗场空空如也,人全参与到两派之争去了。 本是打算来观摩观摩斗法的张筝笠时心生退意,脚步不动声色地往后迈出一步,转身就要逃离这是非之地。 她可不打算搅这趟浑水,好好地等着山海界开启不好嘛,兵戎相见作甚。 可事不如人愿,万玄门几位弟子中居然有人眼尖地瞧见了她的身影,惊喜地振臂招手,大喊出声:“张师姐!” 张筝刚作出飞跃姿势,硬生生被这惊天动地的喊声给打断了。 当初那什么南家重金悬赏真是罪孽深重啊,给她打出了这么高的知名度! 若是那弟子没认出她来,她便可状若未闻,直接飞身遁逃,如今既被他给认出来了,却不好堂而皇之装聋了。 他这一声呼喊,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全数引到了张筝身上。 众目睽睽之下,张筝压下心中烦躁,雪青衣摆翻飞,疾步走到万玄门弟子所在的地方。 “是你!” 张筝还没来得及与几位万玄门弟子打招呼,一道惊怒的吼声从思道宗方向传来。 这声音异常耳熟,张筝回头瞥去,果真是不久前出言不逊的粗狂男修。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了。 一想起之前受的屈辱,男修气得面红耳赤,竟哑声骂不出话来。 张筝朝着几位神情担忧的同门颔首以示回应,随即对着男修咧嘴一笑,丝毫不见阴霾,“又见面了,看来我与道友还挺有缘。” 思道宗一行人中亦有人目睹他们之间的事情,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煽风点火。 “遇都遇到了,洪师兄上啊,就在这太明台把新仇旧恨一起了了。” 洪绍方本就怒火中烧,受他这么一激,怒拍胸膛吼道:“小娘们儿,来啊,我们好好比一场,别跟老子狡辩什么你有种没种,你若不上就是万玄门没种。” 偃澜生瞧出他们之间的剑拔弩张,摇着折扇的手一顿,悠悠然飞下斗场,主动让贤。 洪绍方那一句“万玄门没种”叫几个万玄门弟子气得咬牙切齿,眼中怒火大涨。 吴凤云瞥了一眼似笑非笑的张筝,看不出表情才更叫人害怕,遂有些气弱道:“张师姐,我们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六章 斗法 “没有,你不用担心,这与你们无关。” 张筝笑着出言安慰,目光落在已站上斗场的洪绍方身上,眼底掠过刺骨的寒凉。 看来,这场比试是避不开了。 毕竟人不仅屡次出言不逊辱骂她这人,现在更是骂到她师门上去了,再避就真成懦夫了。 足下轻点,张筝一跃而起,飞身上台。 依着斗法的礼仪规矩,张筝微微躬身,拱手道:“万玄门弟子张筝。” 洪绍方却是已被气昏了头脑,直接祭出法器就朝着张筝攻来。 法器乃是一件九齿钉耙,于高空中狠狠砸下,每一齿在偏西的日辉照耀下反射着刺眼的红光,似血染法器。 吴凤云惊怒:“你们思道宗怎么还搞偷袭啊!” 无人理会她,此时众人注意力皆聚集在斗场之上,全神贯注,屏气凝神。 正倾身拱手打招呼的张筝丝毫不惧,脚下一动,身形化作疾风掠过。 “哐……” 九齿钉耙落了空,砸得斗场震了两震,足见其力度之大,若是落到张筝身上,十有八九已成肉泥。 洪绍方扛起九齿钉耙,怒目圆睁,急速扫视斗场一圈,却没见着人影。 眼中大盛的怒火陡然减弱,骇人的威势从天而降,来不及思考,他举起九齿钉耙撑在头顶,将整个人牢牢护住。 “轰……” 烧火棍与九齿钉耙兵刃相接,炸出闷雷声轰隆,张筝目光一凛,握着烧火棍的手再度施力,九齿钉耙猛地一沉,“哐”地撞到地上,直直陷入三寸。 腿骨断裂的声音在此时格外清晰,仿佛就响在洪绍方脑中,剧痛且屈辱。 “啊……去死!!!” 洪绍方怒吼,他被压得双腿屈弯,狠压之下终于爆发,身上威势猛然大涨,体内爆发的威势将宗服称得鼓囊,猎猎作响。 一股恐怖的大力从底下冲来,张筝面色凝重,翻掌收起烧火棍,飞身迅疾后退。 这是绝境逆袭,突破了?! 张筝愕然地瞪着不远处咆哮的洪绍方,神情木然,本与她相当的金丹中期修为竟陡然大涨,突破到了金丹后期。 这不应该是仙侠话本里逆天主角的专有特性嘛…… 与她一样目瞪口呆的还有场下一众观赛弟子,谁来告诉他们,眼前这景象是真的吗! 这可是从金丹中期到金丹后期啊!可不是什么炼气期、筑基期这种受点生死危机或许就运气好蹭地突破了的低级境界。 金丹修士想要跨越一个小阶往往需要数十年苦修,这还是对比较有天赋的修士而言。 像他这样绝境突破的千万年都难有一两个吧! 再怎么震惊,张筝现在也得压下浮动的情绪,全心面对面前怒发冲冠的洪绍方。 洪绍方锁定张筝的方向,大睁的双目赤红似血,手中九齿钉耙轰轰作响。 他屈膝一沉,猛地跃起,速度几乎是先前的两倍有余,九齿钉耙闪着寒光的耙齿迅疾如电,其上更附有灼灼烈焰,狰狞可怖。 烧火棍掷出,刺破苍穹撞上来势汹汹的九齿钉耙,带起的狂风将火焰之势助长,火光冲天。 与此同时,张筝身形如鬼魅,倏地出现在洪绍方身后,甩手掷出两张剑符,剑符激发化作两柄锋锐长剑,左右包抄,自己则从背面欺身而上。 洪绍方兀地转身,目光触及到这般险峻景象,嚣张地扯动嘴角,阴鸷的笑容狠戾险恶。 张筝接受到这一信号,当机立断给自己套上一个防御水罩,速度却不减。 只见他大掌一拍储物袋,一个葫芦状的法器现于他身前,葫芦口对着张筝。 “哗——” 如同一条大江奔腾而来,气势汹涌澎湃,巨大的浪花滚滚,带着拍碎一切阻拦物的狂妄卷向张筝和两道剑影。 见此,张筝心下霎时一松,眼底划过一丝笑意,玩水她可擅长得很。 若这水乃洪绍方已炼化的灵气所化,或许她想要夺过控制权会难上许多,但这水偏偏是法器所化,操纵起来简直是得心应手。 深邃漆黑的瞳孔悄然浮现一抹幽蓝,一闪即逝。 众人只看见她和剑影所行之处江水被无形屏障撑起,根本不得近身半分。 直到剑影划破洪绍方的两边胳膊,血流如注,张筝手持金刃抵在洪绍方的喉咙,锐利的刀刃刺破皮肤,汩汩冒血。 洪绍方脸上得意嚣张的表情猛然凝滞,感受着喉咙的刺痛,张着嘴不敢发一言,唯恐自己一动就会被金刃一刀封喉。 “洪道友,还继续吗?” 张筝笑得格外慈祥和善,落在洪绍方眼底,却比面目狰狞的恶鬼修罗更为骇人。 金刃稍稍撤离他的喉咙,洪绍方这才感觉命回来了,哑着嗓子颤抖道:“我……我认输……” 金刃消散,张筝心念一动,烧火棍摆脱烈焰翻卷的九齿钉耙,倏地飞到张筝手中,被其收入储物袋。 飞身下场,场下这才轰然爆发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 这场比试实在是精彩绝伦,且不说他们的斗法实力如何,光是洪绍方绝境突破一事就够劲爆,足以惹得众人情绪激荡。 更何况,他们的斗法实力的确很强! 直到张筝走到眼前,万玄门几位弟子还处于一脸愣然的神情。 他们倒是没少听说这位张师姐的事迹,什么被隐世家族悬赏啊,以五十一资质筑成九阶灵台啊,以及凝丹引来三尺问心雷等等一类事迹,她在万玄门知名度绝对不低。 可却从未听说过张师姐斗法实力有多么的强,更未曾见过,这一次却叫他们真真开了眼。 吴凤云率先回过神来,一双瞪大的眼睛冒着精光,“张师姐,你也太厉害了!” 张筝抿唇一笑,解释道:“只是运气好罢了,若非没法器相助,洪道友的大江就将我埋了。” 她这话说的声音虽不算大却也不算小,在场众人皆是修士,耳聪目明,已经足够大多数人听清。 如此,便算解释了为何她能在大江洪流中畅通无阻,不会惹得人猜疑忌惮。 毕竟,山海界里也不知会不会与此界修士对上,现在能隐瞒一点实力,到时对方轻视放松,她一举击倒对方的概率才更大。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七章 名气 寻借口跟万玄门几位同门道别后,张筝也不再多留,径直飞身回了宿地。 她前脚刚走,洪绍方推开周围嘘寒问暖的一众弟子,大步走近吴凤云几人。 他抬了抬下巴,喉咙处被刺破的伤口已经结了血痂,语气颇有两分轻蔑不屑,“你们张师姐在万玄门很厉害?” 吴凤云斜眼瞥了他一眼,心里还记着他先前出言不逊的嚣张气焰,不仅侮辱张师姐更侮辱了万玄门。 不就是想探万玄门实力嘛,她双手环腰,脸上带着傲意故意道:“张师姐只是一内门弟子,在万玄门虽有些名气,但可不是因为实力闻名的。” 言外之意即是说,若以实力排名的话,张筝在万玄门还排不上名号,比她厉害的不知凡几。 “是吗?” 洪绍方眼神瞬间落寞,认识到自己与人的差距之大,转瞬又燃起熊熊战意。 望着洪绍方蓦然离去的壮硕背影,吴凤云眼底掠过嘲意,她可没骗他,张师姐在宗门的确不是因为实力有多强而出名的。 他们亦是第一次亲眼见识到这位鲜少露面的张师姐出手,真是没想到啊。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人。 吴凤云自认为实力也不算差否则也不能夺得山海令,但是,同为金丹中期修士,她却连张筝的身影都捕捉不到。 怪不得能在山海令比中斩获玖拾玖积分,荣登第五名,看来并非虚名。 一众思道宗弟子中,宿音细目光远远落在张筝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退出熙熙攘攘的人群,石青宗袍荡出一个半弧形波浪,宿音细足尖一点,身形化作一道流光,掀起长风席席。 长风掠过景微宫一星子青绿山岗,流光遁入一座拔地而起的宫殿之中。 “师父,师姐!” 宿音细快步冲到正对弈的二人面前,手撑在白冰裂石桌上,笑得格外灿烂。 还不待她说话,严铮捏着白子的手顿住,手微一动,角落椅子飞移到桌前,语气略带责备地开口训斥:“咋咋呼呼没个样,礼仪规矩都忘干净了,该罚。” 宿音细轻哼,翻了个白眼,不以为然,大咧咧地扯过椅子坐下。 “子不教父之过,要怪那也是师父您没教好我,师父该罚。” 她自襁褓之时便被外出游历的严铮带回宗收作亲传弟子,在师父及师兄师姐的照顾下无忧无虑地长大,如今已有三十四年仍是天性率真烂漫。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更何况严铮于她而言,本就是父亲一般的存在。 “啪。”严铮落下手中白子,恨铁不成钢似地摇头叹道:“就你能说会道,师父说不过你。” 意阑珊看着棋盘中黑子溃不成军的形势,悠悠叹声,“我认输。师父,不下棋了,我这都输第三回了。” 黑子落到紫砂棋奁,意阑珊饶有兴趣地转向宿音细,“这么急冲冲地跑来,有什么新奇事要与我们说?” 宿音细展颜一笑,清亮的眼珠子轱辘打转,“我与师姐不愧是伯牙子期,可比师父知心多了。” “都怪师父给你的任务,害得师姐你今儿走得太不巧了。你是不知道,你走了没多久万玄门就来了一个特厉害的人物。” 话音刚落,莫名其妙被批斗的严铮一脸不解地看了眼意阑珊,他什么时候给她布置任务了? 对上自家师父疑虑的神情,意阑珊悻悻一笑,连忙错开视线。 宿音细讲得眉飞色舞,将张筝与洪绍方的那场比试添油加醋地大肆夸大了一番。 “师姐你没看着,那洪绍方也是个人物,他那葫芦法器着实厉害得很,江海滔天,气势如虹,铺天盖地似要冲垮山石一般,我们在场外看着都心惊胆战。” “但是吧,那万玄门弟子竟丝毫不惧,直接就孤身冲了进去,更惊人的是,滔天骇浪居然全避开了她,滴水不沾。” 宿音细再次感慨,神情染上遗憾之色,“实在是叫人佩服!只可惜听那万玄门弟子说法,十有八九是得佑于某样神奇法宝。不过,法宝也算实力的一种嘛。” 听完整个事情经过,严铮神色正经地颔首道:“能面对绝境突破到金丹后期,这洪绍方也的确是个难得的好苗子,只是太意气用事,好战暴戾。那万玄门弟子也确是不错。” 意阑珊附和道:“好战暴戾也不定是坏事,古书上讲,纯粹之人更通大道,他既能绝境反扑突破的话,说明他心性绝不差,日后若是不半途衰落,或许还真能在仙途有所成就。” 严铮赞赏地深看了她一眼,满意地抚着髯发,“阑珊所言也有道理。” 意阑珊莞尔一笑,突然想起宿音细说到那万玄门弟子似乎姓张。 无端地,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全身蓝晶晶的人像,还将自己错认成了俗世故人,眼中荡起两分笑意。 “你可知那位张师姐全名叫什么?” 宿音细皱眉回忆片刻,想起她拱手见礼时的话语,回道:“她说自己是万玄门张筝。” 还真是她!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意阑珊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只是难免心生感慨。 “沽源秘境我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她还是筑基中期,没想到短短几十年,她就凝成金丹并且获得了山海令。” 宿音细瞪大了滚圆的眼睛,震惊道:“师姐居然和她认识,我还想着她有两分本事,提醒你在山海界要好好防范着她呢,可别让她趁虚而入了。” “谢谢师妹还惦念着师姐,师姐知你好意啦。” 意阑珊又道:“我会注意的,不过,依我看来,张筝道友心性不错,应当不是那等背后下黑手的小人。” 严铮浓眉微蹙,不赞同地警醒她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从古至今财帛动人心,你入了山海界还是要小心为上,不可随意轻信他人。届时,即便是同门弟子,只要不是能托付之人,皆不可轻信。” 接受到自家师父担忧的一片拳拳之心,意阑珊收敛笑意,正色称是。 严铮挥袖收起棋盘,摆手叫她们退下,“好了,你们且回去吧,阑珊明日将元丰叫来,我与你们好好讲讲山海界的事。” 第一百二十八章 山海界 晨辉落在清澈湖面,似湖中藏匿的玉石金珠,灵禽扇动华丽漂亮的羽翅,从湖中跃上湖中浮石,低首梳理羽翼。 看着湖面荡起的圈圈涟漪,一道雪青身影盘腿坐在湖边,略一扬手,涟漪乍时平息,随即荡得愈发激烈,翻卷出朵朵水花。 水花拍打湖岸,溅碎一池飞跃的明亮珍珠,打湿了一只正梳羽灵禽的颈部绒毛,灵禽一声清鸣,愤怒地扑翅啄向张筝。 “哎,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猝不及防胳膊挨了狠狠一啄,张筝一跃而起,一边逃窜,一边无奈地开口求和。 宁静温馨的场景被他们这么你追我赶一搅乱,湖岸十数只灵禽纷纷扑腾着宽大华美的羽翼,冲上陡崖,撞入层层云霄。 灵禽本就善飞翔,尤其是愤怒之时火力全开,速度极快,与张筝的轻灵诀不遑多让。 张筝反正闲着无事,索性与它玩起追逐游戏来,在这片此起彼伏的青墨山脉穿梭。 不知飞了多久,只看见日升月落,几次途径湖岸瞧见灵禽停驻休憩又飞走。 小心眼的记仇灵禽终于降缓了速度,停在林间开始晃悠着觅食。 张筝亦累得气喘吁吁,轻灵诀不怎么耗费灵气,她特意压制灵气和生机之气的滋补,纯纯以身体素质与它比飞。 这实在是太累了。 她在灵禽前面几里处停下,两手撑着膝盖大喘气,感受着全身无处不在的酸痛麻木,尤其是嗓子似要充血了一般,吞咽都含着甜腻生锈的血腥气。 但经过这么一遭,获益亦是匪浅,身体素质又上升了不少,拳打猛虎脚踢恶狼不在话下。 生机之气游走全身,酸痛顿时消失,神清气爽。 那只小心眼的灵禽正低首啄着一串红艳的覆盆子,它身周一片尽是红色海洋,看着饱满多汁,美味清爽。 张筝小心地挪动脚步,在靠近灵禽的瞬间,灵禽猛地扬首,用它绿豆小眼瞅了她一眼,继续低头吃着覆盆子。 看来,它现在应该是解气了。 张筝放下心来,伸手摘了一颗覆盆子丢入嘴里,汁水溢出,嘴里泛起酸酸甜甜的味道,味道倒还不错。 一人一鸟在这儿过足了嘴瘾,场面一时间和谐美好。 灵禽仰首鸣叫一声,振动翅膀冲上云霄,朝着湖岸的方向飞去。 张筝望了眼周围空空荡荡犹如暴风过境的狼藉,乳白色的生机之气笼罩光秃秃的植株之上,足尖一点,身形亦飞入云端,不远不近地坠在灵禽身后。 林间,依旧是覆盆子铺就的红艳艳海洋。 这次,他们不是寻仇和逃命的追逐,放缓了速度,悠闲地观赏着地面疾驰而退的青山如浪。 灵禽冲下陡崖,落到静影沉璧的湖面,张筝畅快一笑,却在陡崖上停下,朝着宫殿群中属于自己的房间走去。 自太明台回来,她坐在窗边,瞧着灵禽悠哉悠哉的自由模样,一时兴起便飞下了陡崖。 借着陡崖的遮挡,若非特意走到崖边往下看,无人能发觉她在崖下,她的房间正是偏僻之处,唯一一处刚好能看见陡崖之下山林的地方。 练习术法、练习匕首招式,练习《中和化生诀》…… 反反复复,累了便席地而坐玩玩水,看灵禽梳羽。 也算得上乐在其中。 估摸着已过去两月有余,距离山海界还有十几日时间,还是回房间等待吧。 勾月撒下清凉如水的月辉,竹柏影映于白墙,摇曳生姿,宛若一副流动的水墨画。 张筝好奇地看了眼迎面走来的玄袍修士,他白皙的脸上爬着一道蜥蜴的印记,似是银墨绘就,显得颇有些诡异奇怪,又有几分诡谲的神异美感。 冷漠得几乎没有人气的眼神陡然闯入张筝眼中,偷窥被发现了,张筝连忙撇开视线,不敢再看。 直到两人错身离开,张筝回忆起那一眼的震撼,不由得感受到心跳如擂鼓,猛一对视上的时候,那人脸上的蜥蜴印记恍如活物,她甚至有一种呼吸都停滞的冰冷,仿佛被两道同样冷漠无情的视线凝视。 照寒山真人所言,此山只有万玄门与九妖门居住,那修士应该便是九妖门弟子。 修真界宗门林立,不知凡几,张筝对这九妖门便从未听闻过,今日一见实在惊骇,此宗弟子怎会给人如此诡异的感觉? 疑惑在她看了一夜天穹勾月后仍是没有答案,张筝起身,揭下门口的传讯符。 “万玄门弟子速往草莹三居十二落。——段无为” 他们所住的这处宫殿名字便是草莹,张筝所在房间正是草莹九居气落。 房门阖上,张筝收起传讯符寻着方向迅速赶去。 待到张筝到时,院中已到了大半万玄门弟子。 又等了片刻,二十弟子全数来齐,端端正正地站在院中,恭敬地望着桌上翻看古籍的段无为以及一脸冷意摆弄阵盘的叶云璃。 “来齐了。”段无为爱惜地放下古籍,瞥了眼一众弟子,抬起茶杯抿了口清茶润喉。 “距离山海界开启还有七日时间,此次召你们来是为告知你们山海界内的情况。” “山海界乃远古残留秘境,存在时间无法追寻,只知其数千年开启一回,每次开放百年,只有大千世界的修士才有进入山海界的机会。淮奉大陆虽为中千世界,但之前也曾位列大千世界之流,山海界的界门便一直留在了淮奉大陆,这也是上天给予淮奉大陆修士的无上机缘。” “山海界之广大,至今无人可估量。根据进入过山海界的修士叙述,几乎每一次开放的地域皆不相同。但无一例外,其中天地灵宝遍地可见,千年、万年灵植更是如杂草丛生。” 闻此,不少弟子眼中皆露出向往渴求之色,恨不得立刻就飞入山海界,好将宝贝尽数揽入袖中。 段无为“嘭”地一声落下茶杯,茶水荡出。 “收起贪婪心,我必须警醒你们,山海界的宝贝可不是好拿的,无论你揽入怀中多少,你若不能得到山海界允许,那么你一样也用不了,一样也带不出来。” “至于如何得到山海界认可,这无人知晓。最重要的一点,山海界中会有许多幻境,一步踏错便会陷入数重幻境,至于幻境中是平安无事还是险象环生,皆是偶然。” “你们进入山海界,面对的将是来自所有大千世界的天才英秀,他们修为与你们不相上下,但获得的资源是你们无法想象的。务必打起万分精神来,记住,无论面对什么,命与道是最首要之物,山海界中丧命便是身消道陨,绝无回旋之地。” 第一百二十九章 授道 七日后,思道宗灵山。 灵山之巅雾雾凇凇,半边山体笼罩在烟云缭绕中,山巅更高胜云层,一眼看去,恍觉白云作剑将灵山拦腰斩断。 正值午时,红艳明丽的太阳正生于灵山之巅,似金乌衔于云仙,丝丝缕缕的七彩祥云如绸缎环绕在红日周围。 一睹日出金山的壮阔,山底熙熙攘攘人群中的张筝维持着仰头仰望的姿势出神。 灵山尊为修真界万山之首,只需一眼,灵山之神圣铭刻入心,震撼人心。 山底的中心高台之上,一道身影沐光而立,站如松柏,冷硬的面容不加表情,却不怒自威,气势逼人。 他亦仰头凝望着灵山之象,他兀地垂首,目光落在一众年轻修士身上,没张口,令人信服的稳重声音却传遍万里,在每位修士的耳中响起。 “灵山将开,思道宗在此祝诸位后生此行顺遂,仙途坦荡!” 话音刚落,一道耀目光柱自灵山之巅冲天而起,龙凤祥瑞盘旋而上,天地想接的瞬间清鸣彻地,张筝眉心山水纹乍然浮现,身形化作金光飞入接通天地的光柱。 千道金光遁入光柱,光柱光辉瞬息灰暗,逐渐隐匿不见,七彩祥云随之散去。 于张筝而言,她只见到眼前爆开的金光,耳边风声猎猎,眼睛一闭一睁,眼前景象截然不同。 漆黑昏暗,狭窄逼仄。 这是张筝的第一感受,此处明明不限神识,不锁灵力,可神识根本穿不透黑暗,三寸火光在黑暗中如一盏孤灯,火焰明亮炙热,可却照不亮半毫暗色。 这便是山海界? 为什么这幅模样? 张筝疑惑地伸手,手还未能伸展开来,便抵到了两侧坚硬粗糙的石壁。 她又将手向头顶探去,只空余了大约一个头的距离。 这甬道也太狭窄了些吧。 张筝心里暗暗吐槽,为什么她的山海界开场之旅与段长老所说的一点也不一样,说好的遍地灵宝机缘呢! 再怎么吐槽不满,张筝也无计可施,只能顺着甬道一路往前走。 刚走了一段距离,前方出现隐隐的光亮,张筝眸光一亮,加快步伐往前走去。 张筝在光亮前停下脚步,愣愣地凝视着眼前石壁上散发出盈盈光亮的壁画。 几乎布满整个石壁的壁画上绘着一盘腿而坐的老者和他面前捧书朗读的小童,只简单的线条粗细不一,浓淡相宜,勾勒出了老者慈眉善目的神态,以及小童天真烂漫的笑容。 张筝躬身凑近石壁,试图看清小童手捧古书上的内容。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有静,处众人之所恶……” 张筝喃喃出声,清冽的嗓音极缓极轻,神情如痴如醉,体悟着其中真意。 “居善地,心善渊,予善天,言善信……” 声音停住,张筝下意识伸手欲翻动书页,触及到指尖坚硬的石壁触感才猛然回神。 颓然地收回手,张筝万分失落地叹了口气,耷拉着眉眼,没想到好不容易见到一本道书,却是石壁上的壁画,无法容她一观以悟道。 可即便是只言片语,她亦读的半知半解,不通其意,她便索性在原地坐下,学着老者盘腿而坐,阖目领悟起这可看见的简单几句。 黑暗中,散发着盈盈光泽的壁画陡然一亮,星星点点的荧光自浅淡线条中溢出,朝着阖目苦思的张筝笼去,浸入她的身体。 白须老者拢着花白的胡须,慈眉善目,笑意盈盈。 在他身前,小童努力挺起瘦弱的胸膛,手中捧着翻开的书籍,笑容天真无邪,“先生,我已经背完全本了,您快考教我功课。” 老者爽声大笑,平淡无波的目光落在小童手中摊开的书页,“背完可不意味着学完了。” “那怎么才算学完了?我都已经倒背如流了。”小童不高兴地努嘴。 “好,那我且考考你。什么是水?” “什么是水?”小童重复了一遍问题,黑白分明的眼睛提溜打转,随即扬起灿烂笑容。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有静,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学生认为,水就是上善,至高的善,不因人喜恶变化,处于静而泽万生。” “那水善在何处?” “居善地,心善渊,予善天,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水善于很多,居善地是择合适的地方居住,所以水选择了低处,又因水心善渊,心胸宽阔故而能成海之大……。” 老者抚须大笑,大掌抚在小童细软的一头乌发,“善也,善也。” “你可知此善为何意?” “先生夸学生善也,是因为学生领悟了这句话的真意,得道、有道即为此善之意。” 老者目光如炬,精神矍铄,“盗亦有道,市井夸一偷盗之人善盗,此善又为何意?” 小童不假思索地回道:“此善为擅长。” “善盗者偷盗,善仁者施仁,我便再问你,上善为何物?” 小童苦思冥想,眉头纠成了一团,小嘴不停地动着轻声呢喃。 半晌,小童眸光明亮清透,笑容满面,“上德不德,是以有德。善无德可作恶,水至善,善在其有上德。” 老者抚掌大笑,“善无德不立。善也,善也。” 一老者,一小童,于道你对我答,循循善诱以明其理。 张筝痴愣地看着两人,眼中似有疑问万千,又似有大悟。 老者与小童倏地回眸,齐齐盯着张筝的眼睛,老者抚须大笑,两人齐齐问道:“你可听明白了?” 张筝目光一凝,炯炯有神,深深躬身拘礼,端正道:“学生愚笨,虽有所悟,仍有困惑。” 老者颔首,白眉黑目似千万年沧桑予他刻下的礼物,他看向张筝的目光慈善温和,“善也,知为知,不知为不知,老夫便再予你一回授学。” 老者大袖一挥,小童手中书籍化作一点莹莹星光,倏地飞入张筝眉心。 “悟道只一回,是走是留全在你意。” 话音刚落,老者与小童的身影化作虚无,眼前壁画依旧,小童手中翻开的书却凭空消失。 张筝只觉得双眼困顿难耐,再撑不住阖上了双眼。 第一百三十章 植道村 “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怎么一点灵气都没有,两个月了,啥都没见着。” 少年气恼地抱怨着,手中长剑一劈,一旁小树本就没几根的枝丫又被斩断了一根,所剩无几。 “好了,再往前走走看,我们可能是恰好落到幻境了,引路盘也不起作用。” 女声温声安慰着少年,可声音主人望着远方的目光亦难免愁绪万千。 两人正是思道宗首席师姐——意阑珊,与另一宫师弟——闫少亭。 他们幸运又不幸,幸运在被光柱传送到了同一处,不幸却在于他们进入山海界两月有余,全浪费在了寻找出口的路上。 此地并无一丝灵气,也找不到一点有天地灵宝的迹象,走了两月多时日,一个人影都没见着过,倒是鸟兽鱼虫随处可见,极有可能是被传送到了某一处幻境之中。 就这般漫无目的地足足又赶了一月路,风尘仆仆的师姐弟终于看到远处飘飘升起的寥寥白烟,足有数十道。 闫少亭几乎喜极而泣,有炊烟就意味着有人家,激动地欢呼:“师姐,我们终于看到人烟了。” 意阑珊神情却并没有显得多么轻松,反而疑虑重重,出手拦下激动得恨不得立刻冲过去的闫少亭,提醒道:“我们在此地行了三月有余,从未曾见过半点人烟,这儿却突然出现一个村落,恐怕有诈。山海界是远古时期遗留秘境,里面怎么可能还会有活人。” 一盆凉水将闫少亭浇了个透心凉,不过也让他躁动的心笠时冷静下来。 的确,若此地真是幻境,那么这村落必然也是虚假幻化的,最重要的是山海界里面不应该有活人才对啊,能活这么长时间,早飞升了才对。 “那我们就这么错过?” 意阑珊沉思片刻,手握紧了腰间佩剑,摇头道:“我们走了这么久什么线索也没发现,即便这村子是狼窝虎穴我们也得进去探探有没有出去的方法。只是……务必得万分小心。” 植道村,一身麻布短褂的中年农夫从村口急匆匆跑到村长屋子的门口,掀起一地尘土。 “啪啪……” 农夫一边大声喊着村长,一边拍门。 几个跟着一路跑来的小孩站在路边,好奇地喊道:“金二叔,你这么着急找村长干啥呢?” 金二叔一手继续拍门,一手摆了摆,赶他们离开,“走走走,小孩子家家的,一天天不好好上学就在村里晃荡,回头俺叫你们爹娘收拾你们一顿。” 几个小孩“切”了一声,不约而同朝着金二叔做鬼脸,其中一个孩子喊道:“村长去找先生了,先生才特意给我们提早放了学。” “啊?找先生去了?” 金二叔连忙拉住一个孩子的两只胳膊,焦急地问:“知道他们在哪儿不?” “当然是在私塾……”了。 话还没说完,金二叔已经朝着私塾火急火燎地跑去了。 几个小孩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随即跟着金二叔跑去,他还没告诉他们为啥这么着急呢! “村长,您看可以吗?” 被叫做村长的老头一脸为难之色,褶子深得能填进田里沟壑的泥壤。 苍老的嗓音中气十足,“您真要给那小丫头冠先生的姓?这可是大事,容不得马虎。” 一身朴素黑色短褂长裤的女子手里还卷着一本书,目光坚定,“我确定。村长您也看到了,张筝本就是第一位先生送来的,这三个月她除了跟着我学习,就是帮助村民们耕地种粮食,从无懈怠,心性坚韧,质朴平和。” “这段时日的考教功课,这孩子认真刻苦,不知的便虚心请问,知的对其他学生亦是无所不言,聪颖好学,我认为她能继承先生的衣钵。” 村长叹了口气,妥协道:“罢了罢了,寻个好学生不容易,寻个好先生更是难如登天。只是那小丫头知道吗?” 女子摇头,“我还未曾与她说过,担心您不同意,反倒让那孩子失望。” “先生便去与她说吧,她若是同意了,我便开祖地为她冠姓。” “砰砰。” 敲门声响了两声。 一道清冽女声从门外传来,“先生,金二叔来寻村长,说有要急事要说。” 村长:“叫他进来吧,对了,你也一起进来。” 下一刻,院门推开,张筝跟在金二叔身后踏入房间,随后将院门轻声关上。 刚一看到村长,金二叔顾不上寒暄,噼里啪啦将话全倒了出来,“村子外来了两个陌生家伙,一男一女,说是远方逃荒来的,想进村子里讨点吃喝,住上一晚。俺看他们衣裳看着干净得很,一点也不像逃荒的流民,俺就没敢答应,只叫他们等等,俺得问问村长。” 闻言,村长刚放下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眉心深深的川字纹透露出其愁苦。 他们这村子与世隔绝不知多少年,许久许久没曾见过外人模样,这还是第一次有流民逃到他们这儿来求助。 放着他们不管于心不忍,有违仁德,但若是将恶人放了进来,又对村民们造成危险。 真是两难的抉择,村长思虑半晌,负手道:“我随你去看看再说,先生您与张丫头好生说说吧。” 村长与金二叔的背影在渐渐闭上的院门缝里消失不见。 思及村长临走时的话,张筝疑惑地看向女子,“先生有话要与学生说?” 女子在椅上坐下,将手中卷着的书籍递给张筝,“这书是第一位先生所作,村子里小孩们不愿听这些,你喜欢便拿去好好钻研,有什么不明白的便来问。” 张筝早已从他们口中得知自己壁画中见到的老者便是他们这村子第一位先生,自己也是得这位先生赠赐,才能在村子里跟着眼前这位先生学习。 第一位先生所写书作,里面必然亦有不少对道的领悟,这实在是一份极其难得的馈赠。 张筝喜难自抑,略一躬身,两手接过书卷,恭敬地感谢:“学生张筝谢先生。” “授业解惑本就是师道,你不必谢我,这次唤你来还有另一事。” 女子直直看着张筝的眼睛,正色道:“你可愿继承我的衣钵,成为植道村下一任先生?若愿意,村长便会为你冠上先生的姓。” “下一任先生?先生的姓?” 张筝瞪大双眼,惊呼出声。 第一百三十一章 先生 女子注意到张筝脸上的为难,心有所悟,但还是想争取一番。 “植道村绵衍万万年之久,世代居于此,与世隔绝。第一位先生来此建私塾,传业授道,在其悟道成仙后,其弟子接其命续任植道村下一任先生,如此延续传承,每位先生授道百年既退位让贤。” 女子目光落在屋内一百三十九架古书,架上书卷光洁无尘,无端地苍凉悲哀。 “我接任先生之位已有七十九年,还没能寻出下一位适合的先生何在,在我百年去后,植道村孩童又由谁人来传业解惑?第一位先生将你送来,我知你聪颖好学,心性质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先生之风。故想冠你先生之姓,以承我之责,在我去后为植道村孩童再授一业。” 百年授业,可这山海界也只开启百年,她到了百年期限也将离开此界,又如何为孩子们授业百年? 张筝拱手歉疚道:“学生不敢欺瞒先生,学生因缘来此,得先生教诲,可百年后便将离去,实在不敢接任先生之位。” “非去不可?” “学生不知,是去是留并非学生可决定的。” 张筝实话回答,段长老并未说过山海界关闭之时他们是否会被山海界自动送出,大抵也是同入境时一般,那便不是她可决定留或不留了。 女子沉默不言,黑若点漆的眼眸映着满眼的书卷,“若我不限你百年后离去,届时无论你是否找到下一任先生,皆可离去,你可愿受先生之姓?” 张筝有些犹豫,她不知自己能否接下传道授业的重担,更不知自己是否能成为一位合格的先生。 “山海界中天地灵宝遍地可见,千年、万年灵植更是如杂草丛生,机缘唾手可得。” 段长老的话突然在脑中回响,山海界遍地灵宝机缘,可她若答应在植道村任先生一职,便将与所有的灵宝机缘擦肩而过,这真的值得吗? 一时间,两个声音在张筝脑海中天人交战。 一道声音说:“天地灵宝、无上机缘近在咫尺,只要离开村子便能唾手可得,有了这些机缘相助,青云仙路更近一步。” 另一道声音反驳:“我入山海界就是为悟道而来,于我而言,无上机缘便在植道村内。” “受业悟道哪儿需百年,受完业解完惑不就可离开了,好不容易得到山海令,难道要将百年全困在这小小的植道村吗?” “受先生教诲,承先生之风,怎可弃先生之求于不顾,岂非忘恩负义,无善无德,又置师生之理为何地!” 张筝猛一晃头,将脑中争执不休的两道声音压下。 为人可贪,却不可贪得无厌,受人木桃,报人琼琚。 张筝深深鞠躬,双目清明,声音坚定不移,“学生愿承先生之任,只恐德行不够,难当重任。” 女子一双烟眉舒展,搭着张筝的手将她扶起来,“我代表植道村感谢你,待你受冠姓后,我便将先生之责慢慢传教与你。还有二十一年,不必担心,时间还来得及,你会成为一位优秀的先生。” “先生,我已有姓,姓承自一位故人,无他便无现在的我……可否不改姓?” 张筝为难地开口。 女子展颜轻笑,“不必担心,此姓乃道姓,冠于道号之前,并不是要你改姓。对了,你可有道号?” “师父已取道号,清徵。” “清徵……”女子唇瓣轻翕,清晰地咬着这两字,猛然抬眸,颔首称赞:“徵,清审清问也。此号善矣。” “我还有些书卷整理,你且先走吧,稍后我向村长说明此事,开祖地为你冠姓。” 张筝应声,恭敬地退出私塾,将院门阖上。 身上突然担了一个授业解惑的担子,张筝略有惶恐,她自认是个学问半吊子,并非良师,可别到头来误人子弟了。 正惶恐地想着,突听一道稚嫩的声音正大声呼唤她。 “张筝姐!你在这儿啊!” 约莫八九岁的女孩一路小跑到她身前,头顶两个饱满环髻跑得七倒八歪。 张筝伸手将她头顶的发髻拢正扎紧,笑道:“咋咋呼呼的,怎么了?又要我带你们抓泥鳅?” 火渺渺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水灵大眼睛,眨着眼道:“才不是,我刚刚看到村长领着两个陌生人往村长房子去了。那两个陌生人穿着很奇怪的衣服,村长给他们戴了面巾,看不到样子,但是其中那个哥哥腰上好像还有剑呢。” 服饰奇怪,腰间佩剑。 张筝垂目看了眼自己身上朴素的灰蓝葛线织的短褂长裤,若有所思。 当初她醒来时便在村子外,身上穿着这一身灰蓝葛衣,先生与村长还有一众村民将她严严实实地围了一圈。 还不待她解释为何而来,先生踏步而出,将她从地上扶起来,笑容可掬,邀她进村喝一口凉茶。 从先生口中得知,此处乃植道村,她乃第一位先生送来的客人,所以村民不会驱赶她,她可自由在村中生活,只要不祸害村子。 她表明来学道的目的,从那以后便一直跟着先生住在私塾,同村里孩童一起上学。 她可没忘记这里是山海界,张筝眸光波动,对这两位陌生来客已有猜测。 十有八九便是外界修士。张筝不由得庆幸,村子内禁灵禁神识,俨然一副凡间乡村的模样,村民们安居乐业。 外来修士不可在此处以灵气随意作乱,保证了村子的安然。 但哪怕只是肉身武力,修士也比凡人好上太多。 张筝有心想去村长那儿看看,还不待寻到借口,火渺渺已扯着她的衣摆撒娇似地摇晃,递给了她借口。 “我好想看看他们长啥样!张筝姐,村长可喜欢你了,你带我悄悄进去看一眼好不好?就一眼。” 张筝假意拒绝,“不可,叫村长知道了定会批评你。” 火渺渺小嘴嘟得老高,“我才不怕,我们快些去,不叫其他人跟来,就我们两人,村长才不会骂我呢。” “求求好姐姐了嘛,带我去看一眼嘛,我就躲在你身后,村长开门我悄悄看一眼就跑,哪怕没看着我也快快地跑开,绝对不连累张筝姐!” 她举着肉嘟嘟的两根指头,若有其事地发誓。 张筝忍俊不禁,“好,我带你去,只可看一眼,看了就走。” “火渺渺保证!” 第一百三十二章 熟人 村长一脸严肃地盯着面前怪异的两人,出言警告道:“我也不逼问你们为何要假扮难民了。只事先跟你们说好,我只允许你门在村子借宿三日,三日后必须离开。这期间不可对村子造成任何损害,否则……后果自负。” 闫少亭从未受过这气,更何况对面跟他甩脸色的还是个从未修行过的凡人。 他脸色当即一变,气氛沉闷压抑。 眼见着他就要发怒,意阑珊连忙按住他搭在剑上的手,眼神暗含警告,示意他不要意气用事。 闫少亭对于自家首席师姐还是敬重的,脸色瞬间缓和了两分,却仍是一脸不耐。 村长心思明锐,早注意到了他们的动作,不满地哼声。 若非村子民风淳朴,禀行仁德善心,连村子都不会让他们进。瞧瞧他们那一身华丽服饰,腰间佩宝剑,谈吐不凡,岂是逃难之人!编个谎话也不知道装模装样。 意阑珊朝着村长歉意道:“抱歉,我小弟不懂事,我们会守规矩的,绝不在村子惹事。” “只是,可否麻烦村长给我们寻一个能借宿三日的地方?” “村子里可没有……”闲余屋舍。 话没说完,屋外有人“笃笃”敲门。 “谁呀!” “村长,是我,我来取背篓去地里帮火三婶掰苞谷。” 火三婶正是村长老婆,村长腰上有陈年旧伤,劳作不得,张筝便多帮着火三婶做农活。 村长僵冷的脸色如冰雪融化,荡起和蔼笑容,满脸褶子挤成一堆,一边起身去开门,一边应和:“哎哟,真是辛苦张丫头了,叔就来开门。” 看着村长变脸比变天还快的模样,闫少亭轻声骂咧:“这老家伙也太区别对待了。”对他们就没个好脸。 老旧木门向内拉开,嘎吱声刮耳,张筝笑呵呵地问好:“村长今儿气色还挺好。” 村长摆手道:“别提了,今儿就是被气得气色红润了。” “快进来吧。” 村长招呼了声,转身便往房里走去。 张筝笑弯的眉眼在触及房内直直站着的两人时蓦然僵直。 闫少亭没见过张筝,意阑珊却是熟悉的,四目相接,亦是眸光波动,神情大惊。 “快进来喝杯豆浆,你婶子早上特意煮的,在厨房锅里,我去给你热热哈。” 村长朝着她招手,临走去厨房前还回头补充道:“这两家伙就是你金二叔说的逃难的家伙,你莫理他们,我一会儿就回来。” 张筝愣愣点头,反应过来连忙推了把背后探头探脑的火渺渺,催促她赶紧离开。 转身关上门,张筝几步走到意阑珊两人面前,拱手招呼道:“意道友。” 意阑珊掩饰的疑心这才彻底消融,压低声音笑道:“还真是张道友,能在这儿遇见也算有缘千里来相会了。” 张筝回了个浅笑,“不知意道友可方便告知我,为何会在村外假扮难民呢?若有困难,我能帮的也当尽力而为。” “那就多谢张道友了。此处不方便说话,稍后再与道友详谈。” 看着两人有说有笑,闫少亭在旁边一头雾水,“师姐,这位张道友你认识?为何会在这村子里?还与那老家伙关系那么好?” “张道友姓张名筝,是万玄门弟子。” 意阑珊又转向张筝,向她介绍着闫少亭,“这是我一同门师弟,姓闫,名少亭。” 张筝勾了勾嘴角,拱手道:“万玄门张筝见过闫道友,我也是机缘巧合来此,有幸能暂时留在村子。” “哎哟,豆浆来咯。” 伴随着吆喝声,村长的脚步声从厨房愈行愈近。 张筝忙低声道:“还麻烦两位道友莫要透露我的身份,张筝在此先谢过两位道友。” 话音刚落,村长已端着一碗冒着热腾雾气的豆浆走进堂屋。 “来来来,张丫头尝尝,你婶子豆浆煮得可浓醇,香得很。不烫哈,我没热太久,温度刚刚好。” 豆浆只一碗,显然没有意阑珊两人的份,两人相视一眼,莫名透露出两分苦涩。 张筝连忙上前,两手接过瓷碗捧着,尝了一口,抬头笑吟吟地称赞:“婶子熬这豆浆是真香,绵滑醇厚,有股豆子的纯香。” 看着张筝咕噜噜几口便将豆浆全灌进了肚子,村长颇为受用,一脸骄傲地乐呵,“喜欢就好,你等会儿掰了苞谷回来就在家里吃饭,吃完给你打一壶回去跟先生两人明早热着喝,你婶子可煮了一大锅,放着咱也喝不完。” “谢谢村长,那张筝可就不客气了。” 张筝这才状似好奇地问:“村长,他们就是金二叔说的逃难人?” 村长瞥了眼一旁直杵着一身傲气的两人,冷言冷语道:“呵……看他们这衣裳像逃难的吗?就两个路人,在村子里借宿三天。” “借宿?”张筝琢磨了会儿,苦恼道:“村子里恐怕没空闲地儿收容他们,不若让他们夜里在私塾勉强睡会儿吧。” 哪里是没空闲地,但凡想,谁家不能腾出间床来,只是村长很显然不愿意让他们住村民家。 私塾后边是先生的住处,张筝便与先生住在一处,偶尔整理书卷抄弄到深夜凌晨,便直接在私塾盖上备着的被褥将就一晚。 私塾有书案座椅,还有先生留在那儿临时用的被子床褥,倒是个好去处。 夜里容他们睡,白日孩子们上学便让他们离开。 毕竟正值暮商之月,料峭寒气渐起,叫他们在外受冻也着实不太人道。 村长略一思索,答应道:“也好,那就这么办吧,白日你们可以在村子里走动,夜里就回私塾。” 张筝给意阑珊递了个眼神,示意晚上再见,随即背起背篓跟村长招呼后便径直离开了。 夜里,张筝将一大壶豆浆放到阴凉处,正是秋高气爽的凉季,也不担心豆浆放坏。 先生正捧着本书专注地读着,见张筝回来便暂时放下书道:“回来了,村长应告诉你时候了吧。” 回想起晚饭时村长的话,张筝回说:“村长已与我说过了,时间就定在三月后,冬至。” “阴极之至,阳气始至,日行南至,冬至是个好时候。” 先生复又端起书细看,张筝悄声退出屋子,转身往私塾去。 “张道友。” 闫少亭兴致不高地招呼了声,恹恹地趴在一张书案上,闭目养神。 张筝看向意阑珊,好奇问道:“闫道友这是怎么了?” 意阑珊觑了他一眼,一双凤眸尽是无奈。 “无事,不过是自尊心受损了罢了。今日你走后,我们在村子里随意晃荡,遇到几个小孩说他剑穗难看,他就与小孩吵起来了,吵不过想动手,又被我阻拦,被人小孩骂了一路,眼下正独自伤感呢。” 张筝凝噎,“呃,这的确是孩子们不好,明日我叫先生好好教育他们。”不好看也不能当着人面骂丑啊,不当面戳人心窝子嘛。 意阑珊换了个话题,询问起这个村子的情况,“这村子真不是幻境吗?” 第一百三十三章 玄妙 “实不相瞒,我不过三月前到这村子,也不是很清楚这村子的情况。意道友必然也发现了,村子外面无灵气不禁灵气,可村子里却是既无灵气又禁用灵气,连神识也无法动用。” “这村子就和凡俗界的普通村庄一般无二,但却与世隔绝,村民安居乐业,自给自足,从未有村民离开此地。至于其他的,我也实在不甚清楚。” 意阑珊叹了口气,眼中似有愁绪万千,“连张道友到这儿三月都寻不到出去的方法,我们又岂能找到出口……” 她先入为主地认为张筝也是被困在此处离开不得。 张筝眼睑半敛,眸光波动,也不加以辩解,她总不能说她并不想离开此地吧,反倒容易惹来疑心。 张筝抬眸,状若忧心道:“那意道友与闫道友往后有何计划?” “村长并不欢迎我们,也只能先在村里打探打探了,若能寻到出口的线索最好,若不能,三日后便只得离村再做打算。” 焉耷趴在书案上的闫少亭陡然抬头,心直口快地问道:“张道友为何能留在村子里呢?” 这话问得过于冒犯,语气像是在质问她,批判她有留下的法子而故意不愿透露给他们一样。 张筝面色有一瞬的阴霾,意阑珊脸色却是大变,早知自家这师弟娇纵无礼,却没想到他居然这般不会说话! 他们现在人生地不熟,极大可能还要靠着与村民关系亲近的张筝在村子里打探消息,若是将人惹恼了,恐怕才是真得一无所获地滚出村子了。 意阑珊狠狠瞪了他一眼,对着张筝一脸歉疚地陪笑:“少亭不是这意思,他多受惯纵,说话不经头脑,张道友还请莫怪。” “少亭,给张道友道歉!”她严声呵斥。 闫少亭显然也已反应过来自己话说得不合时宜,只是方才被村里小孩气昏了头,一时间不假思索便将余怒撒到了张筝身上。 他脸色几变,气得青白的脸涨红似猴屁股,嗫嚅半晌却说不出口一声“对不起”。 张筝知他并非有意,神色平和地打圆场,“无事无事,闫道友心性真稚,意道友不必责怪他。” “至于为何我能留在此处,却也是机缘巧合。” “三月前,山海界一开,我便出现在了村外,游荡几日偶然见此村子的存在,遂同两位道友一样请求村长收留我几日。” “那几日我想着寻些事做,便厚脸皮地帮着村民们耕田种地,挑水浇苗,不时在私塾墙外听先生给孩子们讲学,私塾先生见我还算好学有礼,好心出手帮我一把,让我在她身边做个书童,帮着她收拾整理书卷。” “因着先生之故能留在村子,先前未与两位道友说,是我考虑不周。” 张筝目光澄澈,不作半分虚假之意。 意阑珊剜了闫少亭一眼,连忙道:“张道友何出此言,你已帮助我们许多,我们感激还来不及。” 即便已经知晓张筝缘何留下,他们也束手无策,一来,好心先生不可能一连大发善心收下三个书童;二来,意阑珊与闫少亭皆是宗门翘楚,不说千娇万宠长大,也算得上矜贵自持,怎会舍得下身段下地忙农来讨好一群凡人。 闫少亭对凡人那是明眼人可见的鄙夷轻视,意阑珊良好的教养让她懂得掩藏,可心底里仍是将凡人与修士相隔千里,叫她为了个毫无线索的出口去屈身讨好凡人,她倒宁愿在村子外再寻法子。 效仿张筝这一方法很快被他们不谋而合地略过。 临走前,张筝出于友好,客气道:“两位道友若有什么麻烦还请尽管说,若是我能做到,一定尽力而为。” 回到私塾后的房屋,张筝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一盏油灯昏暗地燃着,给案旁裹衣读书的先生打上了一丝暖意。 黑眸中似有星子闪烁,先生放下书卷,弯唇浅笑,“回来了。” 她没问她做什么去了,张筝端正地在她身侧盘腿坐下,不经意瞥了眼案上书名——《玖壹柒陆润纪留书》。 “更深露重,先生怎么还没休息?” 先生笑得格外慈爱,柔美的脸庞并不绝美,却在暖黄灯火映照下流露万种温情,夺目耀眼,“肩上的担子就要放下了,心里轻松,反倒睡不着觉了。” 见到她发自内心的轻松愉悦,张筝亦跟着放松了神情,能让先生高兴,她的选择就已经有意义了。 “先生,学生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先生如果觉得不方便回答,便装作没听见,学生不再问第二遍了。” 先生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眨了眨眼,笑道:“自然可以。” “先生为什么容颜不会同村民们一样衰老呢?” 按照先生所说,她已任先生之职七十九年,早应接近百岁了,可她身上一点也看不出耄耋老人的模样。 张筝早有疑惑埋在心中,本以为是山海界奇异,村子里的人都不会有衰老之象,可今日与火三婶闲聊时却得知村民们的容颜是会衰老的,只有先生不会。 眼下寻到机会问出来,她一眨不眨地望着先生的脸,略有忐忑。 先生却是一愣,随即垂眸扫了眼案上书卷,声音平静并无任何异样,“先生之职非寻常人可担,至于其中玄妙我亦说不清道不明,只好用心有灵犀来讲。凡担任先生之人在冠姓之后皆可容颜常驻,这也算第一任先生给后辈留下的一点赠礼。” 竟是如此! 张筝又想起先生曾说第一任先生悟道成仙,再忆起老者小童的玄妙之象,不由得好奇道:“先生,关于第一任先生的生平有记载留存吗?” “先生没留下任何记载,说这些不过是称颂溢美之词,书中应记载的是传世知识,而非他这一介俗人。” 先生提及此神色莫名的复杂,似敬佩又似可悲。 张筝亦有些可惜,不能借书一观这位先人的生平真是遗憾。 “不过也不用失望……” 先生看出她脸上明显的失落,出言安慰:“祖地留有后人对先生的一些缅怀之言,上面倒也有不少记载,三月后,冠姓之时你便可见到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来者不善 “喔——” 尖利高昂的鸡鸣撕破天穹的夜色,泛白的太阳从山巅爬上天幕,遮住偏西的月影,撒落千千万万柔和明亮的日辉。 昨夜张筝与先生对案而坐,秉烛夜谈,多数时候是先生在说,讲她先生的故事,也讲村子里每个孩子的情况,讲得很多很杂,纷纷乱乱,交织相错。 今日一早两人闻鸡鸣清醒,赶忙爬起来到私塾与孩子们讲学,张筝身为修士精力充沛,几年不睡都不成问题。 但先生只一介凡身,如此折腾一夜的结果便是眼底下挂了重重的两个黑眼圈,晃一看乌青发黑,甚是骇人。 好不容易熬到酉时下学,张筝搀了先生回房,眼见着先生沾了床倒头便睡,张筝咧嘴笑了笑,认命地回到私塾批改孩子们交上来的功课。 私塾教授知识从六岁开始上不设限,大多孩子只学到十二三岁识完字,知了礼便不再学了。 少有的两三孩子会继续学习,但后边的学业却是教授经典古籍,那两三孩童也只学了不过半年便不再感兴趣,即便是感兴趣的,也终究在爹娘的软磨硬泡下休学。 现在私塾里最小的学生六岁,最大的十一岁,功课也不难,是根据每个学生情况布置的抄书绘景。 张筝一边批改功课,却出神想起了先生昨夜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语,先生讲起来时情感多变,辨不清是怀念还是可悲,又或者是欣慰还是哀伤。 “很久之前,村里孩子们都很好学机敏,很多学到而立之年的学生,甚至更有去世前还问着先生课业的学生……” “现在的村民们都不太乐意让孩子继续学业了……” 张筝目光落在手中薄薄的一张纸上,歪歪扭扭的墨迹,满纸写着一个“德”字。 她其实也有疑心,这么一个与世隔绝的村子为什么这么注重知识又轻视知识。 每个适龄孩子都必须来私塾上学,可却只学了认字知礼便不再深入。 重教而轻学,如此矛盾。 说得不客气些,就这么一个永远不会见到外界的封闭村子,里面的孩子重复爹娘走过的老路,种田耕地,生子育子,或许永远都不会用到这些书本和文字,又为什么一定要学认字呢? 或许是出于对先生们的尊重又或许是出于对知识的敬重,为了让村子不至于重回蛮荒,为了不忘本不忘恩。 张筝只能这般说服自己,毕竟她也找不出第二个答案。 功课批了一半,意阑珊和闫少亭刚巧回私塾,在村子闲逛了大半日,瞧两人神情灰丧,很显然一无所获。 闫少亭郁闷地倒在书案上,意阑珊与张筝相视一笑,亦在垫上盘腿坐下,闭目养神。 刚批完功课,张筝准备到村子里逛上一圈,刚踏出私塾的院门,叫木锦绵的小孩火急火燎地闷头跑来,险些撞到张筝。 张筝伸手抵着他的脑袋,“火烧屁股了?这么着急。” 木锦棉抬起头,眼眶泪水直打转,满是不安和害怕。 他指着村口的方向,手指直打颤,“刚村外头来了几个陌生人,他们要进村子,土四叔拦……拦着不给进,他们就把土四叔打……打了,都打流血了。金二叔带了几个叔叔伯伯在村口挡着,叫我快来找先生。” 外界修士!还出手伤人,看来此次来者不善。 张筝目光寒凉,擦了把木锦棉哗啦啦的眼泪,尽量温声道:“锦棉是大孩子了,别哭了哈,先生在私塾后边的房里,你这就去找她,我先去村口看看。” 木锦棉使劲点头,连忙跑着去找先生。 张筝扫了一眼空荡的村路,她不便暴露身份,或许可以借意阑珊与闫少亭的修士身份给来者一个警醒。 再者,此也是他们留在村子的一个突破口。 想通此理,张筝转身推开私塾院门,与意阑珊两人说明了情况。 “或许可借此让村民对你们心存感激,届时无论是留在村子还是寻找出路都行得方便些。” 意阑珊稍作沉思,眸光流转,她说的的确在理,这对他们而言百利。 “谢张道友相助,如此我们便快些前去,免得那几个修士再伤害更多村民。” “好,我们这就走。” 三人一路快步,很快便赶到了村口,村口已围了一圈村民,空气中弥漫着凝滞的冷肃气氛,隐隐有火气四窜,一触即发。 先生在村子里受人爱戴,连着与先生极为亲厚的张筝亦得村民们尊敬亲近。 村民见是张筝来了,纷纷让开了一条路,可落在张筝身后意阑珊两人身上的目光却夹杂着隐晦的愤怒。 闫少亭不屑地瘪嘴哼了声,一群愚蠢的家伙,还敢迁怒他,等到他出面救了他们,他们马上就要对他感恩戴德了。 张筝先是看到了村外气势不凡的五人,三男两女,神情高傲,气焰极其嚣张。 五人穿戴着制式相似的服饰,腰佩宝玉香囊,个个手持大刀,锋芒毕露。 五人却并未将注意分给一身村民装扮的张筝分毫,直勾勾盯着她身后的意阑珊与闫少亭。 没见着先生的身影,也没有土四叔的身影,张筝小声问一旁严肃紧绷的村长,“村长,土四叔和先生呢?” 村长这才注意到张筝,瞳孔猛地一颤,紧张地呵斥:“你来这儿做什么?” 被他下意识地一呵,张筝眸中掠过疑心,再睁眼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带着昨日那两位外来的客人来的,他们说或许能让他们帮点忙以报答村子的收留。” 村长很快意识到自己反应太过激烈,扯着脸皮笑道:“我不是在责问张丫头,就是太担心了,这里危险,小孩子来这儿叫人担心。” 她可不是小孩子,张筝明知这是拙劣的谎言,还是配合地点了点头,笑得一脸纯真无害。 村长怀疑地打量着正对峙不下的两方外来陌生人,回答张筝第一个问题。 “先生带着你土四叔去祖地疗伤去了,要不你也还是先回去吧,去私塾等着,这里危险。” 张筝却不愿意离开,转移话题道:“村长放心,我们还是先看看他们怎么说吧。” 五人中终于有人按捺不住。 一吊三角眼的男修一挺胸膛,直对着意阑珊两人愤愤斥问:“你们身为堂堂修士,莫非要与凡人为伍!真是可耻!” 敢骂他可耻! 闫少亭长到这么大就没受过这脾气,在村子里受的气全数爆发,指着人鼻子大骂出口。 “你算什么东西,敢指点我!我与狗为伍都比与你们这群视人命如草芥的人渣同流合污强!这年头真是什么大粪都能修仙了,老天也不好好睁大眼睛看看他给灵根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你……你……” 吊角眼男修气得面色扭曲,眼歪鼻子斜。 第一百三十五章 好客村 “师弟,与他们这群下界人争吵什么,连界纹都没有,一看就是下界人走了狗屎运了。” 蛾眉女修轻蔑地横了意阑珊两人一眼,眼中沉淀着隐藏不住的嫉妒。 吊角眼男修闻言神色莫名地上下打量意阑珊与闫少亭,随即两手交叉环与胸前,嗤笑:“我说是哪界修士这么不自矜呢,还与凡人为伍,原来是下界的下等人,倒也难怪了。” 早从师父那儿听说过上界不少修士对下界修士敌意颇大,意阑珊神情淡淡,对他的明嘲暗讽置若罔闻。 闫少亭却如同一只被点燃的炮仗,炸得四分五裂,“上界人就了不起?还不是被困在这儿走不了,有本事倒是离开啊,一群狗仗人势的傻逼。” 吊角眼男修与闫少亭四目相对,火星四溅,一人握刀,一人持剑,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村子四周一里内禁用灵气,村外虽是可用灵气但对村子亦造不成任何伤害。 若是光比拼肉体力量,即便他们有五个修士,但也不定能比得过对面人多势众,更何况对面也有两个实力不详的修士。 五人中一浑身书卷气的男修伸手压下吊角眼握刀的手,笑眯眯似只老狐狸,“我们同为修士,都知修行不易,如今最重要的是如何离开此地,何苦为了点鸡毛蒜皮伤感情呢?” 这话是对着意阑珊说的,他早已看出意阑珊才是两人中的有话语权的主导人。 意阑珊嘴角一勾,亦挂上应付的假笑,“我们借宿于村子,村子的事儿我可做不了主,你与我周旋半日不如自己跟村长说去。” 村长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显然没想到她居然会站在村子这一边。他虽然听不懂他们话里说的莫名其妙的词语是些什么意思,但勉强能猜出那五人与昨日来的这两人应该是一方的。 这话便是推拒了与他们合作攻击村子的请求了,真是不给人面子啊! 老狐狸男修笑容一僵,不过很快便调节正常,转而笑呵呵地看向村长,丝毫不见先前针锋相对的敌对模样。 “村长,我们也只是想在村子里借宿一段时日,先前师弟鲁莽出手伤了一位村民,我们自愿给出赔偿,还请村长海涵莫怪。” 他伸出手,手心赫然躺着一块上佳的软玉,品质上乘。 村长面沉如水,这人但凡稍微有一点道歉赔偿的诚意,也能看出这块软玉于他们而言分文不值,拿这种东西作赔礼,敷衍至极。 村长一言不发,冷肃的浑浊双目直直盯着男修,看也不看一眼他手中软玉,更别说伸手去接了。 气氛一时凝滞,吊角眼男修早受不了这鸟气了,冲上前就指着村长的鼻子大骂:“老不死的,警告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手中握着大刀,那把大刀竖劈而上,刀尖此时便直对着村长,距离鼻尖只差不足一寸。 “啪——” 大刀猛地砸到地上,从男修抬起刀到刀狼狈落地不足两息,无人反应过来,刚回过神便尽数神色诡异地齐齐看向了村长旁容貌清秀的女子。 本以为她只是个普通村姑,没想到她居然能有这般本事!力能扛鼎拔山啊! 就连村长和一众村民也表情格外奇异,没见那刀都砸进地里足足半丈深了嘛! 面对众人的诡异神情,张筝羞涩一笑,她也没想到居然能一掌将大刀拍进地里半丈深啊!自从渡过问心雷后,她的肉体力量简直堪称直线上升。 她悻悻地解释道:“我自幼随着父亲习武,强身健体,力气比较大。” 吊角眼男修眼睛张到极致,死死盯着张筝,神情最为忌惮,他甚至还能感觉到大刀震颤传来的麻痹感,她那一掌他几乎没有任何抵抗能力,足以观见她力量之恐怖。 村子里没法动用灵力,光凭武力他们还真不一定能打得过这大力村姑。 开口求和的男修此时脸色却是变了几变,他们已经与村子结下仇怨,如今看来这怨气也不是一时能缓解的,若是硬要进入村子,恐怕反给人来了个瓮中捉鳖。 他精明道:“罢了,村子既然不欢迎我们,我们还是到别处再寻寻看吧。” 说罢,他与另三人转身甩袖便离开,吊角眼迅速捡起地上大刀,忌惮又厌恶地瞥了眼张筝,亦转身跟上四人。 “客人请留步!” 五人步伐一顿,回过身来。 张筝惊异地看着身侧先生,先生竟是不知何时赶来了村口,出言叫住正要离去的几人。 为首男修神情略有不耐烦,嘴角笑容敷衍,“何事?” 先生附耳与村长悄声说了些什么,随后村长便态度大变,一改先前厌烦冷漠的神情。 “来者皆是客,我们村子秉持仁德,怎么可能冷眼看着客人在外忍饥受寒,实在于心有愧。先前有些矛盾,既然客人也道歉了,我们便坦然接受,还请几位客人留在村子里小宿几日,也叫我们好尽尽地主之谊。” 此话一出,不仅是五位修士感到莫名其妙,就连张筝与意阑珊四目对视,唯有满眼疑问,同样摸不着头脑。 村子仁德好客?地主之谊? 若是没见过昨日对意阑珊和闫少亭的冷淡态度,他们也就信了这胡话。 五人相视一眼,却完全没有任何怀疑,或许也是因为他们始终轻视凡人,打心底里坚信没有凡人敢欺瞒修士,主动与修士作对。 再者,在外边游荡了这么些日子好不容易才找到这有些不一样的地方,摆在眼前的机会怎么可能不去试试。 男修几不可查地挑眉,眼中划过一丝轻蔑,笑道:“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村长相邀。” 眼见着五位上界修士跟在村长身后,一脸嚣张得意地进到村子。 张筝心有所惑,不由得开口小声询问同样落到后边的先生,她究竟跟村长说了些什么,又为什么要这些人留在村子里。 先生食指抵在唇间,轻嘘一声,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便转过头负手直行,不再看她。 第一百三十六章 土四叔 村长径直带着五人去了他的住处,摆手叫其他人全数散了去,只留下先生一人。 张筝与意阑珊两人一同回到私塾,刚关上院门,闫少亭再克制不住,语气难掩烦躁。 “村长那老家伙究竟是什么意思?” 张筝也没有头绪,只道:“只好先静待其变了,依目前来看,至少村长应该不会三日内驱逐你们离开村子。” 意阑珊点头,“除了等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和少亭今日在村子后山看到了一些奇异之处,打算明日进山深处打探一下。” “奇异之处?” 张筝疑惑道,“可是村后高白丈的山坡?” 后山她也曾去过,并没发现任何奇异之处,说是山实则不过是一个稍大些的土坡,生长着各式大大小小灌木大树,郁郁葱葱,高不过百丈,在山沟谷中有一处泉眼。 先生曾领着学生去后山山泉里打来泉水煮茶,水极为清冽,混着茶的清香,红炉小盏,意蕴非凡。 意阑珊点头,“确是,我们今日偶然寻见一泉眼,水极清无鱼,寻宝鼠在泉眼周围便显得格外躁动不安,我想着这泉眼恐怕是有些蹊跷。” 她既如此坦诚,张筝也不隐瞒自己知道的消息。 “曾听先生提及过,后山泉眼是与地下一条常温暗河相连,至于这暗河所在,先生并未多言。” 暗河?一般多在地底深处,他们如今灵气封锁,想要探查地下情况难如登天。 见意阑珊一脸失落,张筝遂出言安慰:“如果有机会,我会试着问问先生有没有什么暗河有关的线索,如果有其他我能帮上忙的但说无妨。” 如此也好,至少有个可以期待一下的希望,意阑珊感激道:“多谢张道友相助,我们这几日会尽力探查出口线索的,若是那五个上界修士作乱我们定会出手相助。” 两人相视一笑,天色已晚,日暮西落天际暗,张筝径直回了私塾后的房屋。 先生还没从村长那儿回来,张筝点上烛火,借着昏暗的烛火,这才注意到书案上昨夜先生看的书卷还静静躺着。 “玖壹柒陆润纪留书……” 张筝照着书名喃喃出声,不知为何,只是读着这书名她便感到一种扑面而来的怪异情感,她苦苦琢磨,终于寻出一个词语来形容这种感觉——“无力”。 屋外是死一般的寂静,寒蝉不再鸣泣,蛙鸣休止,风静树不止,斑驳树影映在冰裂纹窗上,如一副生动的水墨丹青,招摇摆动。 这本书是私塾里室书架上的陈列的书卷,张筝曾见过几次,书架上的大多数都是以数字开头,亦有一部分其余书卷。 先生虽未明确禁止过她翻看书架上的书卷,却也从未说过她可以看。 怀着一种诡异的复杂情感,随着近来对这个村子怀有的疑心愈演愈盛,张筝终于还是翻开了书卷的第一页,小心翼翼,胆战心惊。 “吾乃植道村玖壹柒陆任先生润纪,此卷于吾任先生一职始作,于末年完作,记吾一生感悟,抒庸人之见,只望后世人可有所浅薄获益便是吾此生之幸。” 书卷不厚,仅仅数十业,张筝不敢细看,迅速地一扫而过,可越看便越觉得怪异,不是这书中感悟有偏颇差错,而是它的内容与书名给她的感觉两相径庭,完全可谓是风马牛不相及。 张筝心念一转,书页哗哗翻到第一页,目光落在第一页与第二页间并不明显的撕裂痕迹之上,远山眉皱成一条线。 这是被人刻意更改过的书卷。 为什么要更改?这本书真正的内容究竟是什么?先生知不知道此事呢? 一连串的疑惑钻入张筝脑中,一股脑全数涌出,挤得脑袋生疼。 屋外响起轻盈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沉重。 张筝连忙将书卷整理好放到原位,转而取出先生与她的那册书卷装模作样地细细阅看。 “嘎吱——” 木门推开又阖上,书案倒映着一道修长的影子,张筝这才恍若惊醒般抬起头,莞尔一笑,“先生回来了。” 先生正对着烛火而立,烛火昏暗照不亮她面容神色,张筝却有种莫名的紧张,仿佛她偷看书卷的事情暴露了一般。 先生笑着应声:“回来了。” 不待张筝说下一句话,她径直在书案对侧坐下,拿过那本《玖壹柒陆润纪留书》翻看。 张筝垂首似看书,实则余光一直注意着先生的动作,看着她翻页的手蓦然一顿,紧接着合上书放回书案。 先生抬头看向张筝,目光亲切温和不带一丝其余色彩,仿佛是慈爱的父母与孩子随意谈心,“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让村长留下那五位陌生人?” 这是疑问句又是陈述句,张筝稍加思索,还是毅然决然地点头应是。 “土四叔死了,就在祖地里,落地归根,去村口前我就已将他埋在了祖地。他死前跟我说,让他们留下来吧,他们应该留下来看看他的,不管他们是否能意识到他死亡的原因以及留下他们的原因。” 先生平静含笑的目光流露出浓重的悲伤,明明嘴角上翘,却犹如哭泣,最平淡无声也最撕心裂肺。 张筝神情大惊,她没想到土四叔竟被活生生打死了。 土四叔老实憨厚的面容仿佛还在眼前,他捧着两个烤得香甜软糯的红色番薯,咧嘴笑得一口大牙露了个干净,“来咯,先生还有张丫头的香甜大红薯,最是热和的,快趁热吃。” 他的音容笑貌,一切宛如还在眼前,可他憨厚的眼睛却已经永远闭上,尸体已经在祖地落地归根。 鼻头和眼眶有一瞬的酸涩,张筝深吸了口气,压下内心翻涌的难受,看来这些日子过得太安宁,不过是死亡就叫她如此难挨的悲哀。 先生目光一转,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低首不语的张筝,波光粼粼的眼眸里尽是悲哀与同情。 悲哀的是土四叔的死,同情的是什么? 这些张筝并不清楚,她甚至没能注意到她这奇怪的一眼。 第一百三十七章 真相 次日,张筝照例跟着先生到私塾讲学,寅时下学,先生只嘱咐了她这几日不要胡乱走动,便离开了私塾,往村长住处方向去了。 张筝看着先生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紧闭上院门,转身便进了私塾里室。 褐木打造的书架拼在一起,一共一百三十九架,只有三层书架还空闲着。 张筝一眼扫去,书脊上用朱砂书写着数字字样,从柒到玖万柒仟肆佰捌拾陆,无一数字残缺。 这些全是从古至今植道村的历任先生留下的笔录感悟,仅是看着这一本本的书卷,架上无尘,光洁亮堂,可古朴浑厚的气息却扑面而来,裹挟着千万年前的尘埃,洋洋洒洒,落在今时。 张筝不再犹豫,既生疑便去求证,修长白皙的手指搭在一册书卷之上,轻一用力便将其抽出。 “陆肆陆贰良回留书……” 持着敬重之心,张筝翻开书页第一张,目光落在并无撕裂痕迹的书页上,眼中陡生波粼。 震颤随着千行万列的蝇头小字映入眼帘变得愈发激烈,直到笔墨在最后一页书尽休止,张筝猛然阖上书卷,随之紧闭的还有双眼,秀丽远山眉纠结痛苦。 “先生寿七百,吾三百而止,羞矣愧矣,悲矣哀矣,问吾后辈之年如几何?待至百岁而亡,祭者当何多,念及此吾心痛难解矣。” 寿七百……三百而止…… 张筝忆起先生与她说过每任先生百年退位,先生又非修真者,不存在寿数远超凡人的可能,为什么这卷书的主人可活到三百岁?他的先生更是能至七百之久? 依其之言大抵可推知,在他之前的先生寿元甚至远超于七百,每一任先生的寿数都在减少,至他之时已经只有三百,在其后更是会越来越少。 这也就能解释为何先生会说只有百年任职了,但是…… 究竟是何种力量让身为凡人之身的他们能拥有如此长久的寿命? 先生曾说每一任先生在冠姓之后皆会受到第一任先生悟道成仙后留下的遗赠,容颜不老。 那么,这长寿之因也是第一任先生的馈赠吗? 张筝不曾见过仙者的本事,自是不知延长凡人寿命是否能为仙家之力。 即便真是如此,张筝紧锁的眉头却没有丝毫平缓,书卷中所说的“祭者当何多”又意指何?为什么会让书卷主人念之心痛? 祭之一字往往与祭祀祭祖相联系,这里的祭者代指的是参与祭祀的人亦或者是“六畜牺牲”般的祭品? 理智告诉张筝,答案是后者,也正因此,她才如此惊骇。 “先生?” 门外突然响起村长的声音,带着些疑问之色,张筝心如擂鼓,迅速将书卷放回原位,转而拿起墙角的鸡毛掸子。 平静下心绪,张筝神情平静地推开房门,笑道:“先生出去了,村长找先生有事?可要张筝帮村长寻寻先生?” 瞥到她手里的鸡毛掸子,村长收起狐疑之色,不动声色地往她身后望了一眼。 “没事,没啥大事,你自个儿收拾屋子吧,我这就回去了。” 刚走了几步,村长兀地回头,笑眯眯地补充道:“最近这几日不要在村子里乱走哈,昨儿留村里那五个家伙不太安分,要好生注意着安全。” 张筝莞尔一笑,应和道:“知道了村长,您也是。” 村长前脚一走,张筝索性大敞着房门,转身举着鸡毛掸子装模作样地扫着书架和屋里角落的灰尘。 手上动作利落,张筝神情却有些心不在焉,她明明看着先生往村长住处的方向去的,那方向也只有村长一户人家,为什么村长又来这儿寻先生呢? 先生不是一个喜好四处闲逛的人,平日除了私塾和寝房,去得最多的便是村长那儿和祖地,如果先生没去寻村长,她又究竟去了哪里? 私塾院门虚虚掩着,村长半佝着身子,松垮的脸皮贴在门上,透过门缝往里室看,浑浊的眼里尽是忧虑。 半晌,他直起身,悄无声息地离开此地,夕阳拖着他细长瘦薄的影子,一步沉重一步轻快,一半忧心一半愉悦,满心羞愧。 背对着院门的张筝手上动作一顿,鸡毛掸子放到一旁,里室的房门再度关上。 夜半三更,寒鸦落在深秋半凋零的枝头,枝丫染上黑夜的墨色,黑鸦叫得凄厉。 “哒——” 最后一册书卷完好无损地放回书架之上,修长的手指却落在书脊上的朱砂字上流连不去。 张筝复杂难辨的目光徘徊在书脊上朱色大字——“柒”。 这是书架上最小的数字,而这第七任先生的留书中他竟是在这植道村度过了足足三千年岁,在他之后的先生亦是如此。 第一个寿命出现衰退的先生是第九百七十三任先生,他的生命止于两千九百岁,之后每一任先生的寿数都在减少。 而“祭”之一字,早在第七任先生的留书中就已经出现,其后亦常有先生在留书中提及,虽然皆未深述,但从字里行间却不难猜出这“祭”字的确便是“祭品”之意。 手指无意识地按着指节,昏暗的烛火中张筝的眸光暗沉深邃,沉淀下凄寒深山里的幽潭。 当初犹豫不决,几经心里斗争终于说出的那句“学生愿承先生之任”此刻再看来,竟如同一个天大笑话。 被欺骗的愤怒之火燃得旺盛,几乎要烧穿她的心脏,她尊敬爱戴的良师竟然一直都打着让她沦为祭品的心思! 冠姓之后,她便会成为真正的祭品,沦为待宰羔羊,屠刀悬于头顶,只待百年时间一到,这屠刀便会落到她的颈上。 以人为祭,换植道村安宁。 怒火中烧,张筝不止一次生起推开房门,冲到先生面前,厉声斥问她究竟为什么的想法,又或者不再顾忌,将这个以鲜血铺就的村子的安宁就此撕碎。 可手几次搭上房门,却被张筝硬生生扯下,不能这么做。哪怕只是为了不惹人怀疑也不能这么鲁莽行事。 而且…… 一切都还存在蹊跷…… 张筝强迫着自己在原地坐下,盘腿而坐,沉下心来专注地念着静心诀。 夜星寥寥,划过天际,鸡鸣唤来初生红日,红澄澄,悬于天际。 先生第一个踏入私塾,素净的黑色衣裤沾着晨露,贴着柔暖的皮肉格外清凉。 修长挺直的身姿站在院中,唇若朱丹向上轻勾着,目光含笑,落在里室紧锁的房门上,似透过墙砖陈木,落在地上那道盘腿而坐的瘦削身影之上。 朗朗读书声在私塾中徐徐回荡开来,稚嫩的童声清晰明亮,带着穿透黑夜直面天光的纯粹希望。 第一百三十八章 暗河 “噔噔噔……” 三声敲门声不急不缓,却将阖目静思的张筝唤醒。 眼若点漆,清明纯澈不带一丝怒火和恶意,张筝起身打开门,唇角一勾,笑着打招呼:“学生见过先生。” 先生亦是满面笑容,丝毫看不出半分疑心,“你可缺了三日学了,三日关在房中一步不出,可是有心事?” “先生不必担心,学生无事,就是遇到了些难以理解的事情,便多想了一阵罢了。” 先生手里捧着那卷《玖壹柒陆润纪留书》,与她擦肩而过,踏步进入里室。 一边将书卷小心翼翼地放回书架上,先生一边头也不回地道:“你若是心里有什么疑惑皆可与我说说,先生能回答的都会告诉你的。” 张筝眸光一黯,注意到她说的是“能回答的”而非“知道的”,几字之差,可意思却千差万别。 “先生。” “嗯?” 张筝抬眸直视着正回头看向她的先生,“如果有人因你而死,你会怎么办呢?” 先生反问:“那我是有意造成这人死亡的吗?” 张筝沉思片刻,毅然摇头。 先生没有立刻回答,反而走到桌前施施然倒了一杯清水,她端起半满的水杯,走出里室,站在私塾院门入口处,手腕轻一倾泻,清水漫出杯沿,砸到地上溅碎,积成一小滩水洼。 倒完水,她又将水杯随意放在了一旁的书案上。 她抬眼看了眼红艳艳的天上日辉,“走吧,天色晚了该休息了,明日一早还要讲学。” 说罢,她负手离开私塾,张筝瞥了眼地上一摊水迹和书案上的茶杯,神色莫名,亦跟着离开此地。 回到私塾后的房屋,张筝与先生相对而坐,一人看书一人练字相处和谐宁静。 张筝蓦然想起意阑珊寻暗河之事,小声问道:“先生,书上说万物皆可寻其根源,后山泉眼便是起自于地下暗河吗?” 先生头也不抬,“自然。” “那暗河又起自于何处呢?” 先生搁下毛笔,细心解释道:“暗河成于溶洞,乃地表水浸透石岩浸入地下,经过长年累月的溶蚀、坍塌再重塑等过程,慢慢便形成了暗河,有的甚至能形成错综复杂的暗河交织流。” 没听到想要的的东西,张筝遗憾地叹了口气:“自然之力当真是鬼斧神工,不能亲眼一观,实在是遗憾。” 先生会心一笑,“泉眼下的暗河就在祖地,你若想看自可等到冠姓之日进祖地好生一观。” 祖地! 张筝眸光波动,没想到这么容易便从先生那儿知道了暗河的确切位置。 只是,祖地可不是那么好进的,莫非真要等到冠姓之日? 夜深人静,床榻之上,先生已经熟睡,呼吸绵长平稳。 张筝小心翼翼地爬起身,轻手轻脚推开房门,鬼祟离开。 弯月如钩,借着凄清月光,张筝来到私塾前,刚推开院门,便听见一声瓷器碎裂的脆响。 随即是闫少亭暴躁的骂声,“哪个没道德的家伙到处洒水!” 张筝刚迈进一只脚,地上碎裂的水杯瓷片反射着清亮月光,残余的小水滩盛了勾月满钧。 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该不该进去。 意阑珊注意到张筝的身影,抬手扯了扯骂骂咧咧无休止的闫少亭的衣袖,叫他消停会儿,对着张筝欢迎道:“张道友快进来。” 张筝避开门前那滩水迹,一走到两人身前便被闫少亭满脸郁结的黑气吸引了注意,“闫道友这是怎么了?”不至于被一滩水气成这样吧! 意阑珊苦笑:“我们这几日不一直在暗地寻找暗河的位置嘛,今儿却被那五个家伙给堵住了去路,少亭和他们大吵一架,白白浪费了一个白日的时间,正生气呢,结果一进院就踩到水上滑倒了,这不就更生气了。” 闫少亭突然插嘴,不满地愤愤道:“不是滑倒而是险些滑倒好不好,师姐你别乱抹黑我。都怪那随地洒水的缺德玩意儿!” 呃,这缺德玩意儿说的虽然是先生,但她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张筝悻悻一笑,转移话题,“那你们可有线索?” 提到这事意阑珊眉头一皱,摇头道:“没有,我们几乎跑遍了整个村子,没有一点线索,要么这里设了干扰查探的阵法,要么就是也暗河实在太深了,寻宝鼠也探查不到。”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对于他们而言目前都是难以克服的困难,但她这次可是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张筝也不卖关子,直接道:“我今日从先生那儿得知,这泉眼下的暗河就流经植道村祖地。” “祖地?” 意阑珊神情一愣,随即疑惑地问道:“我们从没听说过什么植道村祖地,不知这是个什么地方?” 张筝摇头,“实不相瞒,我也是只知植道村有这么个祖地,从没见过祖地长什么样,自然也不知道它的位置在何处了。” “这有何难,”闫少亭自信的一拍胸脯,“随便找个村民问问不就得了。” 因着上次村口他舌战五人的丰功伟绩,这几日村子对他们的态度好了不少,尤其是在有天天惹是生非的五人做对比后更是觉得意阑珊与闫少亭乃通情达理之人。 受了几日村民的热情款待和言语之间的尊敬,闫少亭被挫败的傲气瞬间翻涌。 “不行!” 意阑珊一口否决了他的提议,不假思索。 张筝亦是摇头不赞同。 祖地一词自古以来就被赋予一种神圣的意义,是祖地里生长的孩子归根落叶的归宿之时,怎可被一外人随意玷污。 “既然是村子的祖地,自然是供奉着这村子从古至今不知多少先辈的牌位。又岂会是能随意让外人知晓的,更别提领着外人进入祖地了。” 且不说村民,哪怕只是让村长一人知道,居然有村民敢领着外人进入祖地,那这村民和这进祖地的外人怕是都得直面村长的怒火了。 村民教训一顿或许也便罢了,但外人无亲无故,被直接驱逐出植道村也不是没可能。 第一百三十九章 杯碎怪谁 闫少亭泄气地瘫倒,双手撑脸趴在书案上,“那怎么进去?” 被他期冀渴求的目光盯着,张筝耸肩,挑了挑眉,问她也没用啊,她也没办法。 张筝与闫少亭齐齐转头看向意阑珊,意阑珊眼皮一抽,“或许可以让小珠宝去探探路,只是我们在村子里探了这么些时日,从未听说过祖地,更不知祖地位置在何处,张道友可有线索?” 小珠宝是意阑珊契约的小宠,一只浑身雪白的寻宝鼠。 “祖地就在村长住处附近,外挂白帆黑缎的屋子便是祠堂。听先生说过祖地就在祠堂里,只是祠堂内我也没进过,不知道祖地入口究竟在何处。” “祠堂?”意阑珊抚着下颌作思忖状,“外面有人看守吗?” 张筝回忆了一下,道:“外面看着好似没人看守,但祠堂内里有没有人就不清楚了。” 灵光突闪,张筝狡黠一笑,眉眼弯弯道:“意道友不是说那五个上界修士日日拦你们去路嘛,既然他们喜欢在村子里胡闹四处寻人麻烦,怎么能让他们错过这么个热闹呢?” 话音刚落,意阑珊眸光闪烁,笑得畅意,“张道友说的在理。” 有人在前面顶风闹事,吸引注意力,他们再稍加掩饰,一只小小的寻宝鼠浑水摸鱼可不就是轻而易举了。 两人四目相对,会心一笑。 “多谢张道友相助,近段时日我们便寻机会将祠堂的事儿不经意透露出去,届时有任何收获我们定将告知张道友。” 张筝似不在意地摆手,浅笑嫣然,真诚道:“互利互惠,我帮意道友便是在帮自己,意道友何须将谢字常挂嘴边。” 从私塾离开,张筝轻手轻脚地走到私塾后房门前,欲推开门却又犹豫了。 半夜月正悬,清清凉凉的月辉如缥缈轻纱逶迤。 张筝索性在门前的空地坐下,与枝头黑鸦共赏月。 “嘎吱——” 陈旧的木门从内推开,一道细长的影子映在张筝身侧,影子的主人在她身侧盘腿而坐。 张筝目光轻微颤动,泛起圈圈涟漪,她不用转头便知身侧坐下的是谁。 先生身上的气质如俊秀山林,如潺潺流水,山高水远,只远远望上一眼,便知此人孤傲,应与俗世不容,遗世独立,可近看却能看见她眉眼里藏着的尽是炊烟,她明明与俗世如此融洽,分割不开。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视人之性命自由于无物的屠手…… 温凉的,浅浅淡淡的声音在月夜中从身侧传来,掷地有声,“碎盏瓷片里的勾月与天上弯月有何不同?” 张筝抬头,眼里盛着天穹之上悬挂的明亮弯月,悠悠道:“一个是雾里看花,转瞬成空,一个是隔山观水,咫尺天涯。” “水中月,天上月,你会选择何者?” 张筝一时凝噎,思忖半刻才迟疑地开口道:“水中月是假的,但可掬于手中,天上月是真的,但却永悬天边……如果非要从中选择一个,我或许还是会选择后者。” 先生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仰头望着月亮的眼眸中满是笑意与温情。 “杯碎怪谁之罪?” 陡然变换的问题叫张筝不由得一愣,稍一沉思,应道:“摔杯之人。” “摔杯之人受谁之祸?” “倾水之人。” “杯碎怪谁之罪?” “倾水之人。” “倾水之人倾水为何?” “倾水为教学生。” “杯碎怪谁之罪?” “求教学生。” “学生求教乃合学生之理,倾水之人倾水示教乃合师之理,摔杯之人摔杯乃合性之理,再问,杯碎怪谁之罪?” 张筝沉默了,眉毛紧蹙,半晌才试探性地开口道:“无人有罪,怪机缘巧合,恰至此也。” “非也……再想想。”先生缓缓摇头以示不赞同。 先生突然站起身来,转身回了房屋,在房门阖上的瞬间,温声安慰道:“想不通也无关系,你会明白的。天寒了便进屋吧,屋里至少暖和。” 张筝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寒凉凄清的月光从天而降,柔和地撒了一身,半边昏明半边暗。 “我会的,先生。” 门缝里,先生含笑的眼眸似倒映着明月天光,韵味深长,似欣慰又似期冀,眼睫轻阖,一遮一掩,门缝里便只剩下看不透的暗色。 屋外又只剩她一人,孤坐天穹地席之间,于偌大的浩茫天地间茕茕孑立。 无边际的孤寂感铺天盖地地涌来,压得张筝快要喘不过气来。 准确说,这又不是孤寂感,只是身为天地一蜉蝣的无力反抗感,哪怕它穷其一生都在用力地振动翅膀,飞过千山万水,却仍旧寻不到停泊之处,因为它知道,它一旦停下便是死亡之际。 蜉蝣美丽,朝生暮死,同日生与月归。 张筝虚虚伸出手,伸向天穹弯月,弯月不言,只泻下万顷月光,回以她手心流淌着盈盈月光。 “杯碎怪谁之罪……” 张筝轻声呢喃地重复着,答案隐隐就在眼前,可却隔了一层影影绰绰的薄雾,笼罩不散,看不清雾中答案究竟为何。 …… “喂,下界的小弟弟,今个儿又是要往哪儿去啊?” 闫少亭瞪了眼面前嬉皮笑脸的娃娃脸女修。 这些日不是这娃娃脸女修跟着他们就是吊角眼男修跟着他们,反正走到哪儿都有人跟着,不时五人还会齐齐现身拦他们去路。 好男不跟女斗,闫少亭内心不住安慰着自己,一边求助似地看向一旁好整以暇看戏的意阑珊。 意阑珊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这女修已经跟了他们三日,天天就爱把闫少亭做打趣笑乐的对象,反倒不怎么看顾意阑珊的行为。 这叫意阑珊落得个清闲。 毕竟对方五人,他们才两人,真要打起来,他们也比不过人家,既然如此,不如相安无事。 只是……今日可不是什么相安无事的好日子,他们还得指望着靠她传递好消息呢! 思及此,意阑珊脸色一敛,故意装出一副迫不及待的神色,在余光保证娃娃脸女修已经注意到此后又迅速收敛。 意阑珊朝着闫少亭甩了个眼神示意,两人随即到后山泉眼周围坐下,假意开始煮茶品茗,好不悠哉悠哉。 第一百四十章 祠堂 娃娃脸女修亦步亦趋地跟在两人身后,寸步不离,却发现两人一路到了后山,竟一甩广袖,席地而坐,从袖里掏出茶具便开始泡茶醒茗。 娃娃脸女修亦跟着坐下,地上浅浅的杂草半枯黄了,却还是硬得扎人,她不舒适地挪动着身体,凑近闫少亭好奇地问道:“你们今儿不去寻出口了?” 闫少亭嫌弃地瞥了她一眼,一手撑地将身子挪得远远的,毫不怜香惜玉地冷声道:“去不去与你何干?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你……” 娃娃脸女修气得面色潮红,粉唇嘟起,足能挂上半斤油瓶。 “你……”了半天,她最后却只抱手从鼻尖吐出了声愤愤气怒的哼声,别过头不再看他们。 茶水沸腾扑出,意阑珊提起紫砂壶倒了一杯茶,递到娃娃脸女修面前,“尝尝吗?这泉眼的水清冽澧香,煮茶格外清甜。” 娃娃脸女修撇过头,语气娇蛮道:“不喝,这种破村子能有什么好茶。” “谁稀罕你喝。” 闫少亭伸手抢过茶杯,猛地连吹了好几口气,一个仰头尽数灌进了肚子里。 “师姐再给我来一杯!” 空荡荡的茶杯直直伸到意阑珊面前,意阑珊接过茶杯,一脸心疼地批评:“好东西全叫你这莽夫糟蹋了,茶得品,哪儿能像你这样灌猪似的。” 如此说着,意阑珊还是又给他倒了一杯茶。 娃娃脸女修脸色惨白,目光在茶杯和闫少亭之间来回转动,神色极其不好看,压制着满心如波涛翻涌的愤怒。 “啪——” 杯盏哐当落地,滚烫地茶水四溅,“你们算什么东西,我不要的东西也只能是我的!” 惊天动地的骂声陡然爆发,将毫无防备的意阑珊和闫少亭吓了一个激灵,愣愣地看着娃娃脸女修猛地甩袖,朝着山脚飞奔而去。 半晌,意阑珊环目张望,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痕迹,也顾不得捡起茶杯呢,压低声音道:“出口十有八九就在祠堂,后日之前我们必须进入祠堂,迟则生变,必须在那五人之前离开。” 闫少亭一改其以往极易暴躁发怒的形象,一脸严肃地认真应和:“是,师姐。只是我们为什么不趁热打铁,今天就去呢,明明好不容易才支开那几个跟踪的家伙,万一后面几天又被找上了呢,耐着不走我们也没法自由行动啊。” “不可。”意阑珊摇头,解释道:“我探查过了,明日和后日祠堂里面只有一人看守,只要把那家伙打晕,我们进去祠堂后便立刻离开。” “好。” 两人随即又开始闲情雅致地煮茶品茗,不时聊聊天。 随着茶水沸腾的咕噜声,一声极其微弱的枯叶干裂碎声响起,似有一阵清风徐徐吹过。 意阑珊回眸看了眼身后空无一人的山林,与闫少亭相视一笑,举杯道:“看不出来,师弟还挺会装的嘛。” 闫少亭挠了挠耳朵,羞涩地呵呵傻笑。 而另一边,娃娃脸女修自认为自己打听到了最重要的消息,一路飞奔,半分不敢耽搁。 “陈师姐!蔺师兄!” 陈剪水与蔺岑正从外边回来,刚好撞上风风火火一路小跑赶回来的宋涟。 “我……我知道了……” 宋涟激动得手舞足蹈,大声喘着,上气不接下气。 蔺岑警惕地环顾四周,竖指示意其噤声。 “进去再说。” 他们五人住在村长特意为他们腾出来的一处房屋,靠近村长居住的地方,远离田野江水。 看着老旧木门紧紧阖上,蔺岑这才转向宋涟,还没来得及问话,陈剪水厉声呵斥道:“不是叫你寸步不离地跟着那两个家伙吗?怎么回事,一个人跑回来了!” “我……”宋涟委屈巴巴地眨了眨眼睛,嘴角下撇,似哭非哭:“我只是太激动了,就不小心忘掉了。” 陈剪水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蔺岑抬手压下陈剪水气得发抖的手指,为宋涟开脱:“罢了罢了,都已经发生了,她现在就是再赶回去,人要是想跑恐怕也早跑不见了。” 他又转向宋涟,疑惑道:“你刚刚说什么事?你知道什么了?” 宋涟委屈的神色一扫而空,激动地挥着衣袖,咧嘴笑道:“刚刚我从他们那里偷听到了这里出口的消息。” “他们还故意惹恼我,想叫我一怒之下甩袖离开,结果我早就猜出来了他们的意图,就悄悄躲在远处的大树后边,才听到了他们的说话。他们说出口就在村子的祠堂里面,还说明后两天祠堂里面应该只有一个人看守,我们只要把看守的那人处理了就可以从出口离开这里了。” 宋涟颇有几分洋洋得意,大瞪的一对眼珠子圆溜溜地看着陈剪水和蔺岑,明亮非常。 可惜陈剪水与蔺岑两人却丝毫没有要顺着她心思表扬她的意思。 蔺岑思索片刻,皱眉道:“你确定他们不是故意设计于你?” 宋涟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他们绝对不可能这么做。” 陈剪水鄙夷地蔑了她一眼,哼声道:“自己蠢不要把别人都当傻子。” 眼见着宋涟眼泪汪汪,珍珠般的眼泪就要连串掉落,蔺岑再次当起和事佬。 “算了,不管是真是假,既然事已至此,也只好当做真的去试试了。他们也没理由用祠堂来给我们作圈套。” 他们同为外人,村子也不可能配合他们两。 再者,惹怒了村子大不了就离开此地,反正寻了这么些日一点线索都没发现。 再留在村子里也是无用功,这次就当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陈剪水叹了口气,神情颇为不满道:“明日我叫人去打探一下祠堂的事情,若真有蹊跷再说。” 她目光凛冽,转向宋涟,严厉地吩咐道:“你明日继续跟着那两个下界修士,这次可不准再有任何差池,否则……” 话未尽,宋涟却直直打了个寒颤,连忙避开陈剪水骇人的视线,唯唯诺诺地应声:“是,知道了,师姐。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神主牌位 将近深秋的晨时,雾气弥弥,徐风裹着丝丝寒凉,拂过路上行人的面颊。 高昂尖锐的鸡鸣划破雾蒙蒙的天穹,叫醒村子宁静的清晨,炊烟袅袅,盘旋着混入雾气中不见。 家家户户,妇人忙着焯米煮粥准备一家几口的早饭,孩童慌忙塞了几口饭菜,抱着上学用的书卷朝私塾一路小跑。 眼中映入一道熟悉的身影,穿着一身灰蓝葛衣,玉面雪肤,眉似远山卧,眼似水波转,身形高挑颀长,生着清秀女相,举止却带着男儿的俊逸。 火渺渺眼光一亮,高挥手臂,喊道:“张筝姐快点!你也要迟到啦!” 稚嫩的童声将张筝从愣神中唤出来,她撇头看向朝着她不住招手的火渺渺,唇角上扬,回道:“我今儿不上学。” 她眼神一斜,瞥向已经跑远去的几个小孩,“你若还不快些追上去,可就真得挨先生骂了。” “啊?” 火渺渺羡慕又疑惑地惊呼,随即看到早将她落在后边自行跑远的小伙伴,心跳加快,顾不上跟张筝说再见,慌急追上去。 几个小孩的身形慢慢远去,张筝嘴角的弧度渐趋平缓,温和如水的目光渐渐为清晨的薄寒所覆盖。 早上,先生收拾好上学用的书卷笔墨,忽然叫住她,说是要放她一日假。 张筝思及先生当时的话,莫名其妙叫人捉摸不透。 “我昨夜梦见了一只白鸟,白鸟与我哭诉,它说它成了王侯府中的圈鸟,锦衣玉食非它所愿,它宁愿死在永无停泊之地的飞翔中。” “白鸟渴望的是山岗大海上的自由,给予它金玉牢笼的王侯属实太自以为是了。” 张筝正端着粥碗,囫囵几口灌下一肚子的温粥,闻言,不明所以地点头应和。 先生粲然一笑,“好了,你也别着急,我今日放你一天假,祖地祈福,你随村长一起去看看吧。” “啊?”张筝正欲抱起书卷的手顿在空中,猛地看向先生,“我进祖地祈福?” “想什么呢!”先生笑着轻声打趣她,“当然是村长祈福,你前两日不是遗憾见不到暗河嘛,今儿就随着村长去见见吧。” 张筝一时愣然未答话,她还以为祖地是很重要的村中禁地呢,怎么先生这么容易便答应让她进去了呢? 先生没在意她的异样,走到门前,回头催促道:“村长辰时可就走了,你若是想亲眼见见铸就暗河的鬼斧神工,便快些去吧,别耽搁了。” 不管先生意何,这于她而言都算不上坏事,硬闯的哪有光明正大前去的自在。 张筝笑道:“好,谢谢先生,我这就去了。” 还有一刻钟便是辰时了,张筝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脚步迅疾地往村长住处赶去。 “哟,这不是怪力村姑嘛,急着往哪儿去?” 张筝停下脚步,直视着面前男修的一双吊三角眼,普通的面容五官紧凑,留白太多,一双吊角眼小而阴怪。 相由心生,用来形容他倒是恰恰符合。为人狭隘、自以为是,五官便也狭隘。 一个凡俗村姑也敢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 胡柯猛一瞪眼,大骂:“看什么看,你算个什么东西!我是你能看的吗?鄙陋的下贱人。” 被人这般骂着,张筝却生不起一丝气怒,在这平和宁静的村子呆久了,日日与温良先生相处,性子便也慢慢趋向了温和。 张筝没有任何辩驳,移开视线不再看他。 胡柯只以为她怕了,神情颇为高傲,趾高气扬地下命令:“带我去你们村子的祠堂。” “祠堂不是你能去的。” “你说什么?我哪里不能去!你们村长可说了要好好尽尽地主之谊,怎么着,连个破祠堂也不能去了?” 看他一脸胡搅蛮缠、誓不罢休的模样,张筝已有猜测,想必意阑珊已将祠堂之事透露给他们,只是他们应该也心怀猜疑,故而才派出一人来故意试探。 张筝耐心地拒绝,温和的目光却已经漫上严寒,“抱歉,祠堂实在不方便让外人进出。” 说罢,张筝也懒得再理会他,快步离开此地,只留下胡柯落在身后骂骂咧咧。 “谁稀罕破祠堂,求我去还不乐意去了。” 后面的话张筝没能听见,她匆匆赶到村长住处,刚巧碰见村长从屋里出来。 村长乐呵呵地招呼道:“哟,张丫头来啦!走吧,先生跟我说过了,我今儿就带你去祖地瞧瞧那暗河吧。” 张筝跟在村长身后,随着他绕着他住处拐了半圈,便见着了一处黑砖矮房,房门两侧挂着白布,垂在空中飘飞。 祠堂建在村长住处斜后边,张筝鲜少见人从这里过,最初还以为是村长堆杂物的矮房,后来才知原来这便是村子的祠堂。 随着木门被推开,初生的日光照进漆暗无光的祠堂,内里模样一览无遗。 最里侧摆放着一张宽大的红木桌,其上只供设着一个神主牌位,红绸布遮在神主前,只有正龛,不见配龛的影子。 正常祠堂除正龛以外,左右还应摆放配龛用以供奉除始祖外的祖先。 一个重礼的村子怎么会连这种重要的礼仪常识都能忽视,张筝心中疑惑愈发加深。 但此刻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张筝将视线转到村长身上,他所有的动作全数仔细刻入脑中。 之间村长双手合十,闭目对着神主牌位拜了三拜,恭恭敬敬地在正龛旁摸索了几下。 “隆隆……” 宽大的红木桌下赫然出现了一个可容两个成年男人同时通过的暗道。 石梯一路向下,坡度陡急,延伸至漆黑昏暗的地底,让人看着便觉心慌意乱,仿佛一步踩空就将滚落见不到底的深渊。 村长回头朝她招手道:“张丫头快来拜拜神主。” 张筝收回打量暗道的目光,恭敬地上前两步,学着村长的动作双手合十,拜了三拜,可心神却无比集中地注意着村长的动静。 直到她睁开眼,村长也没有做出任何举动,只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眯眯道:“走吧,有神主保佑,我们才能安然无恙地到祖地。” 说罢,村长半蹲下身钻入桌子底下,脚一迈便踏上了暗道里盘旋的石阶。 “张丫头,仔细些,好生跟着我来哈。” 村长的头已隐入暗道之中,张筝亦蹲下身,试探性地小心伸出一只脚,稳稳踩在实地上,张筝这才踏下了另一只脚。 村长的身影就在她下面两三布石阶,一边往下走一边笑呵着与张筝说话。 “怎么着,张丫头怕不怕?当初我跟着上任村长来祈福,第一次踏上这梯子,脚都软了,险些带着村长一起滚下去。” 说到这儿,村长连连发笑。 第一百四十二章 祖地 石梯在村长不住的唠唠叨叨中走到尽头,踩上平地的瞬间,张筝想起方才走过的弯弯绕绕,说是九曲十八弯也不为过。 他们足足走了半个时辰。 眼前依旧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但张筝身为修士,耳聪目明,即便没有一丝光线也能看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他们还在暗道之中,只是从下行石阶变成了平坦的石道。 张筝亦步亦趋地跟在一路吹嘘不休的村长身后,不时应付性地应和两声。 又走了约莫一刻钟,拐过一个弯道,眼前陡然一亮,昏暗的月白色微光从洞口洒进。 “到了,出去就是祖地了。” 村长头也不回地迈进光亮中,张筝随之进入。 刺目光亮扎得眼睛作疼,瞬息缓解,眼前画面一转,山峻高而蔽日,下幽晦而多雨。 恍若置身一个巨大宽阔的溶洞之中,周围怪石嶙峋,或透明、或浑浊的钟乳石、石笋、石幔千姿百态,有如巍峨宝塔,有如纤细枝条分岔,在漫天飞舞的萤火虫样小虫散发的微弱月白光线下折射着七彩的斑驳色泽。 溶洞顶上垂下千千万万的溶岩石柱,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石柱尖端水珠不间断地落下,淅淅沥沥犹如雨下。 滴滴答答的滴水声在这片封闭的宽阔空间回荡开来,似空灵无物又觉沉闷雄浑。 这般奇景一时叫张筝愣然,痴神地望着,不知作何感想。 村长颇为自得地笑出声,矜傲地自我夸耀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奇特?要知道这可是从村子迁到这儿来就发掘的一处奇地,至今已远远超过数千万年。” 张筝不自觉地点头,语气中带着惊叹,“这里真的很奇特。” “哈哈……别急着惊讶,更奇特的还在后边呢!来,跟着我走,小心些,从此刻开始千万不能踩到我脚步以外的地方。” 村长乐呵的神色转为正经,严肃地嘱咐着张筝,“这里设下了奇阵,一步差错便是危机,你可万万要小心。” 张筝收回惊奇的目光,神情端正,颔首应下。 村长一步落下又抬起,张筝集中心神,不敢稍有分心,稳稳地踏到他踏下的脚步中央。 “最后一步,张丫头可得注意着了。” 短短百步走得额头冷汗淋漓,闻言,张筝总算稍放下了点提起的心,从容地迈出最后一步。 眼前一阵眩晕,画面急速旋转颠倒,眩晕感袭上心头,仿佛有疾风在耳边呼啸,咆哮声如震雷,张筝只觉得头晕脑胀,脚步不稳。 放下的心瞬间提到了喉咙,心跳如擂鼓,不可踏错! 她拼命压下眩晕感,果断地封闭五感,周遭一切尽数褪去,没有飞逝的画面也没有咆哮的疾风。 张筝这才得以稳住身形,凭着最后一眼的记忆与感知,稳稳落下步子。 “轰……” 张筝踏上实地,她静静地伫立了半刻,解开五感,眼前已是一道倾天而下的奔腾大江,上穷碧落下黄泉,轰鸣如雷。 万顷江水自天际一泻万里,穿大山破壁,气势汹汹,激荡着浪花如千万匹骏马奔腾而下,如银花浪瀑悬空,砰然万里。 一道灰蓝色的渺小身影悬空立在大江面前,溅碎的浪花都大过其身形数倍,刮起的狂风呼啸着打在渺小身影身上,袍袖鼓囊,衣衫猎猎,束起的墨发早已散落,嚣张肆意地和着狂风乱舞。 “你眼前是什么?” 轻柔空明的声音如烟云虚无缥缈,似从天际传来,又似从眼前的江水、耳边的狂风而来。 张筝生不起一丝抵抗之意,实话回道:“大江。” “大江……大江……” 那道声音重复着,忽而放生大笑,一改柔和之象,狂放不羁,潇洒肆意,“善也!善也!” 两声莫名其妙的称赞于狂风大浪中消散,眼前大江陡生变化,江水翻涌旋转。 张筝定睛一看,翻涌江水中,竟浮现出两行小字来。 “吾今授汝先生之姓,此后,汝承吾之姓,得吾之传,吾将毕生所知尽授于你,汝将吾之师道奉行终身。吾问,汝可愿?” 她可愿? 张筝忆起书卷中历任先生所书下的一笔一划,以人为祭,换村子安宁,这样的罪恶她愿意继承吗? 她必然是不愿意的! 先生温润平和的目光蓦然浮现眼前,即将脱口而出的“不愿”噎在喉口,她其实一直未曾看清先生的意思。 她本以为先生是看重她故而欲将先生之职交与她,为抱先生授道之恩,她坚定应下。 可后来却发现先生之位乃送命之位,先生是想让她成为整个村子的养料,她心生憎恨。 可再后来,她又生起怀疑,若先生真想让她沦为祭品,又为何要让她看见那一架的书卷,为何要让她得知真相。 先生本可以待一切尘埃落定再告诉她,那时她已无力回天,又或者永远相瞒,直到她在无知无觉中献祭。 先生之意到底为何,张筝从来没能想明白。 可无论先生之意为何,张筝此刻并不想接受先生之姓,她不愿将性命置之险地,她最是惜命了,怎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张……”筝不愿。 话还未来得及说完。 轰隆声突止,翻涌奔腾的江水浪潮犹如按下暂停键,狂风卷起的银色浪花在空中簇簇绽放,飞溅的水珠凝住,倒映着张筝放大的墨色眼瞳。 时间、空间……一切仿佛停滞在此时。 江潮瀑布中,一道雾茫茫的身影踏步而出,姿态从容,似闲庭漫步悠哉乐哉。 明明看不清面容,可恍惚间,却有悠远目光穿过千山万水,直直落在张筝身上。 “清徵……” “应下。” 张筝:“……” 她只能瞪着双眼睛,惊骇地盯着那道身影,身体同周遭一切全部被禁锢,翻飞的墨发定在半空,做不出任何反应。 那道身影也用不着她回答,似乎只为了与她说这四个字,身形轰然消散,化作水雾混入江潮中。 消散的瞬间,江水再度奔腾,狂风大作,轰隆声震耳欲聋。 两行小字在浩浩汤汤的浪潮中颤颤巍巍,明明灭灭。 张筝眉毛纠结成一条线,她那百年见一回、神出鬼没的师父突然现身来与她说这么句话做甚? 她丝毫不怀疑这师父是幻境幻化的,她与师父定下师徒契约,冥冥中,她能感受到眼前之人真真切切就是她的师父。 但是…… 她真要答应吗? 答应了可就相当于把性命赤条条交与这什么先生之姓了,往后能否找到解决办法尚且不知,百年之内若没法解了这献祭,她可就真成祭品了,以生命滋养着这么个早该不存在的村子。 第一百四十三章 冠姓 罢了,师父曾赐她一回涅槃重生,时隔百年,这是他第一次特意现身嘱咐,便听他一回又何妨。 师父总不至于费尽心思与她机缘又害她至死。 浩浩汤汤的江瀑中,影影绰绰的两行小字明灭涣散,江流气势更盛,不绝于耳的隆隆声似在催促她快些下决定。 张筝眸光沉淀下坚定,恭敬答道:“清徵愿意。” 尾音落,便似沸石落入滚水,两行小字顿生波澜,溶为一团拳头大的透明水团,水团波动起伏,倏地化作飞驰电光射向张筝。 张筝只觉身体神魂为天地威势镇压,毫无动弹之力,亦无反抗之心,双目大瞪,只看见水团在眉心前变幻为一个清透明亮的“水”字模样,冲进眉心。 瞬间,清凉冰寒之意从眉心荡开,涌向全身躯体,便是神魂亦觉冰凉,似从内而外的霜冻,但在凛冽霜冻之后却又如冬雪初融,春光乍暖。 舒畅之感叫张筝面容舒缓,愁眉舒展。 可喜悦不过一息,放松的神情笠时变为惊骇,大瞪的眼中满是惊骇,倒映着翻涌激荡的江潮,裹挟着毁天灭地的强大气势正…… 冲向她! …… 植道村祠堂。 “这里是村中祠堂,你们不能进去!快给俺离开这里!” 金二叔大张开手臂挡在祠堂门前,怒目圆睁,大声呵斥。 “呵呵……”胡柯嗤笑,毫不留情地拔刀,锋利刀尖抵着金二叔的喉口,“让是不让?” 在他身后还有四人服饰与他相似,抱臂而立,冷眼旁观,可不正是当初硬闯村子的上界修士五人。 利刀如一盆冷水浇在心头,金二叔眼中怒火稍息,惊恐地盯着面前利刀,寒光映在粗粝的脸上实在吓人。 他吓得吞了口唾沫,喉咙划过刀尖,刺痛从想接处的冰寒袭来,直冲天灵。 “不……不能进……” 他双腿打颤,可手心碰到木头的触感,如一柄斧头猛地敲打在心头。 他不能让,后面是祠堂,让了就全完了。 被四柄大刀指着,围观的一众村民敢怒不敢言,连上前帮忙都不敢,气得浑身发抖。 意阑珊与闫少亭便混在村民之中,见此踏步而出,却未出剑,只是口头上厉声呵斥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在村中闹事不怕被驱赶出去吗!” 蔺岑收起大刀,薄唇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好言好语劝道:“事已至此,两位道友何苦执着,与我们合作出了这寸草不生的鬼地方不好吗?” “谁要与你们这种忘恩负义的家伙合作!” 闫少亭轻呵一声,眼中尽是鄙夷,“恐怕河还没过就被你们给害死了。” “师兄,少与他们废话。”陈剪水翻了个白眼,回头看了眼磨磨蹭蹭的胡柯,厉声斥责:“还不快些动手,当过家家吗!” 胡柯身子一颤,唯唯诺诺地应声:“是是是,我这就动手。” 他一双吊角眼充斥着狠戾阴毒之色,鼻翼大张,大刀挥起,携着厉风直劈向金二叔的脖子。 “铛——” 大刀被不知何处飞来的杯盏击飞,哐当砸落地面,灰尘四扬。 “是谁!” 胡柯惊骇大喝,面色焦急地环顾四周。 来人着一身浅灰色的朴素短褂长裤,混于村民中,泯然众人,一瞥毫无出众,可再看便觉鹤立鸡群,气质似空谷幽兰,轩而不凡。 还不待来人自我介绍,村民们已纷纷围上前去,不一而同地喊着“先生!” 当初便是这人出面让村长改变心意,允许他们留在村中。 没想到这么一凡俗鄙陋村子中的一介弱女子竟还有一手好功夫。 蔺岑打量着面前神情淡然的女子,若有所思,语气乍听恭敬,实则轻蔑,“不知这位姑娘出手打落师弟大刀,意在何?” 这倒是恶人先告状了。 先生笑靥如花,反问道:“何不问问你师弟,他举着骇人大刀又意在何呢?” 先前被一怪力村姑打落大刀,如今又被一个弱女子以杯盏击落大刀,修士的脸面几乎被按在地上摩擦。 胡柯弯腰捡起地上大刀,火冒三丈,愤愤怒吼:“老子就是要杀这下贱人又如何!今日我看谁敢拦我!” 说罢,大刀再度朝着瘫坐在地上的金二叔砍去,刀身反射着凛冽寒光。 “噗呲——” 鲜血喷射而出,洒落满地,金二叔惊恐的大眼徐徐阖上,浑身瘫软,如一滩烂泥倒在地。 “先生!” 村民惊呼,悲痛欲绝,躁动着就要冲上前,却被身前大刀锋利的刀尖拦下。 “我无事。” 先生略一蹙眉,按住血流不止的臂上伤口,深可见骨,森寒白骨被大刀砍裂,几乎整根骨头齐齐削断,刺目的血液浸透衣衫淌下,积了一池鲜血。 意阑珊下意识抽出长剑,却在剑未出鞘时猛然松手,长剑再度入鞘。 胡柯甩了甩刀上血珠,一脚踢在地上碎裂的杯盏,听着碎瓷相撞发出的叮叮当当的清脆碰撞声,狞声嗤笑:“呵……不是厉害吗?怎么不继续逞威风了!来,这杯子我帮你捡起来继续打怎么样?” 血流不止,短时间失血过多,先生面色极度苍白,白若薄纸,红唇亦是透着青白。 但她神情却一如往常的平和,只有一双浅淡相宜的烟眉因疼痛蹙起,“我打不过你,方才也只是出其不意方能击落你大刀,我不与你打。” 胡柯狰狞的面色陡然一僵,满胸怒火无处宣泄,随即愈发怒火中烧,不客气挥刀骂道:“不打就让开。” 先生摇头,淡然拒绝:“我不愿与你打,但也不会让你们进入祠堂。” “不过是一破祠堂,有什么不能让我们进的!你让开,我们寻到出口离开,相安无事不好吗?偏要自讨苦吃?” 先生仍旧守在祠堂门前,丝毫无重伤之色,竟是神情温和地解释:“祠堂乃村中重地,供奉着神主牌位,外人随意进入必会惊扰神主,恐村子自此再无安宁,你们也不得善终。” 不得善终? 在座几位修士皆是面色惊疑,随即神情变换,露出掩饰不住的轻视。 修士与天争,不过是一凡俗村子供奉的假神祖先,若是连这等莫须有的存在便害怕不敢行,怎么可能在修行路上行高致远。 陈剪水不屑哂笑:“好一个不得善终,我倒要看看,是哪位神仙能让我等不得善终。” 刀柄如电射出,冲到先生面前直直击在胸膛,巨大的冲击力将其撞飞,撞开身后木门,倒飞半丈,狠狠砸在硬实地上。 “呕……” 已顾不上重创的臂上伤口,先生猛一俯身,手按着胸口,呕出一大摊黑红的鲜血,刺目得紧。 第一百四十四章 伤人 “先生!” 张筝猛地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摔得七荤八素,周身疼痛,冲到先生身边,又惊又怒地大声吼道。 她跪在先生身边,满目血色,伸出手却颤抖着不知该放在何处。 “你回……” 话未说完,她兀地转身,又是一口黑血呕出,夹杂着五脏六腑的碎块。 张筝再顾不上其他,借着身体的遮掩,一手搭上先生的腹部,乳白的生机之气钻入先生体内,另一手撕下袖上衣袍,慌急地将先生臂膀的伤口严实缠住。 生机之气钻入体内,顺着筋脉游走全身,所过之处泛起暖意,疼痛立消,臂上伤口隐隐作痒,断骨重愈,皮肉再生。 对上先生惊异的神色,张筝悻悻一笑,撇开视线。 收回手,张筝倏地站起身,看向门口持刀的五个上界修士,眸光寒厉,“谁人伤了先生?” 胡柯踏上前一步,满眼不屑地开口:“就是你爷爷我,怎么着,想与爷爷比试比试?” 张筝唇角上扬,目光却格外狠厉,皮笑肉不笑,“我爷爷早入土为安了,你想当我爷爷?好啊,我便送你当去。” 话音刚落,她的身形化作疾风消失不见,再出现时,她已至胡柯身前,纤细白皙的五指紧紧锢住胡柯的脖子,轻而易举将其举起。 胡柯被迫高仰着头,双目瞪大突出,缺氧让脸色瞬间涨红,宽大的手掌死死拉住脖子上的手,拼命想要将正剥夺他性命的手扯开,可那只看似纤细柔弱的手却坚韧如铁掌,丝毫捍不动。 陈剪水几人见此俱是惊骇难掩,想过这怪力村姑力气大,没想到她不仅力气大得离奇,连速度也如此快。 他们身为修士,在这禁灵的鬼地方身法虽说不能发挥十成,但也足够发挥一两成,身为金丹修士,这一两成就完全已够吊打练气修士,更别提凡人。 可他们居然丝毫看不透她的身法踪迹,更别提与她一较高下了。 这是什么见鬼的村姑! 陈剪水翻掌出手,大刀猛地砍向张筝,气势如钧。 “哐——” 刀身陷入沉重厚实的墙体,原地空无一人,几人一惊,倏地转过头。 张筝已从屋内一处移到了另一处,手中仍旧紧锢着胡柯的脖子,他挣扎的手无力垂下,面色乌黑青紫。 “张筝……” “放下他。” 先生撑着墙站起来,朝着张筝淡淡道:“我并无甚大碍,放下他吧,给了警示便够了,莫因我沾上杀孽。” 张筝不乐意地瘪了瘪嘴,她才不怕沾上杀孽呢!抬眸迎上先生坚定的目光,知自己拗不过她决定的事情,只好松开手,却故意又抬高了一些,以好让他摔得厉害些。 “扑通”一声,胡柯狠狠摔在地上,嘴巴大张,脖颈上清晰醒目的红痕如血带,颜色艳丽,十足骇人。 他瘫软在地,目光根本不敢看向张筝所在的方向,喉咙发出粗粝难听的嗬嗬喘气声,如同久经风霜已破烂不堪的破风箱。 张筝连忙走到先生身边,伸手搀扶着先生的手臂,眼中是先生苍白无血色的唇瓣,心中不禁生起两分悔意。 若非她透露了祠堂的消息,又提出唆使那五人硬闯祠堂之法,先生也不会遭此无妄之灾。 先生之伤若真要怪,或许还算得上因她而起。 可是事已至此,后悔愧疚也无用,只庆幸还未酿成大祸。 蔺岑上前一步,微勾唇角,笑得斯文,“这位姑娘,师弟鲁莽,失手伤了先生,还望你与先生多多担待。” 张筝不予理会。 他声音稍冷,不容分说:“只是……我们今日必要入这祠堂,姑娘还请高抬贵手,放我们离开,也还村子一个安宁。” 这事可不是她能决定的,张筝下意识看向先生。 “咳咳……”先生轻咳几声,敛眉无奈道:“你们已入祠堂,既然心意已决,我再阻拦也无意义,你们自便,唯有一点,不可触碰神主牌位。” 蔺岑浅笑道:“还请放心,我们必然会遵守先生之命,我与几位师弟师妹在此就先谢过先生与姑娘了。” “先生……”张筝有些迟疑地开口。 当时,骇人的江潮气势浩大地涌向她,她只觉全身犹如被巨石碾过,骨头尽碎,神魂恍若被硬生生冲出身体,身魂分离。 刚睁开眼就已经在这祠堂之中四脚朝天地躺着,浑身疼痛难耐,还未来得及回神,一声巨响在耳边炸开,半身染血的先生便闯入视线之中。 祖地里究竟有些什么,她都还未曾看到呢! 届时若被这群家伙先看到了她岂不是还落后人一步了。 先生安抚地勾了勾唇角,倾身贴近她耳畔悄声道:“无事,祖地可不是想进便能进的。” “你在此处守着神主牌位,我还有些功课没批完,便先回私塾去了。” 张筝愣然,“啊?” 都这时候了,先生居然还想着批功课?她知不知道差点她就没命了! 不待她劝说,先生已放开她的手,施施然走到门前,转向意阑珊与闫少亭两人,笑容温和,“两位客人也是为寻出口而来的吧,还请随意。” 意阑珊亦是一时愣然,随即耳尖泛起一丝浅淡红晕,躬身拱手谢道:“谢先生,我们定不乱动神主牌位。” 先生招呼了一众围观村民,随着先生离去,村民们亦相继离去,祠堂便只剩上界修士五人,意阑珊与闫少亭,以及张筝,一共八人。 胡柯总算缓过来了,从地上骨碌爬起,狼狈地捂着脖颈上红紫痕迹,退到另外四人身后,根本不敢往张筝所在的地方瞧去一眼。 陈剪水斜目蔑了他一眼,轻声呵斥道:“懦夫,当真无能至极,区区一村妇将你吓成这样。” 胡柯不敢应声,他的确瞧不起凡俗之人,但是今日他险些命丧那村姑之手,明明只是一只手,他却毫无抵抗之力。 眼睁睁看着自己在她铁掌般的手中一点点窒息,那一刻的绝望和恐慌是前所未有的,甚至比面对妖兽更可怕。 不过…… 他低垂的吊角眼里沉浸着骇人的阴翳,阴寒狠戾,牙关紧咬,他迟早要将那怪力村姑碎尸万段,等到他灵力恢复,他定要将那村姑碎尸万段! 张筝踱步到宽大的红木桌前,面对着神主牌位席地而坐,看也不看身后几人。 这个位置也好不动声色按住桌下的暗道,以免村长突然上来暴露了祖地位置。 “既然先生已经吩咐过了,你们便自个儿找去吧,只是……若碰到神主牌位,可别怪我无情。” 蔺岑乐呵呵道:“姑娘说的自然,我们会小心着的。” 第一百四十五章 出口 半晌后,窸窸窣窣翻找摸索的声响渐趋平静。 宋涟走近蔺岑,愁眉苦脸,失望道:“师兄,没找到出口!” 蔺岑眉心紧蹙,与一旁的陈剪水对视后摇摇头,他们已将这祠堂翻了个遍,没有一点出口的线索,除了…… 除了神主牌位以及牌位所在的红木宽桌还未动过。 几人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转向红木桌子,却在触及桌前盘腿而坐的女子时染上两分忌惮。 另一边,意阑珊与闫少亭静静地靠在角落边,袖中雪白小团窝成一个毛绒绒的团子,丝毫无动静。 连善嗅的小珠宝也找不到任何奇异之处,意阑珊不由得柳眉颦蹙,隐晦的目光落在阖目修养的张筝身上。 她可没忘张筝是从祠堂里冒出来的,若她一直都在祠堂之中,为何外边闹得如此不可开交,她还能呆在祠堂里安之若素,而且村民和先生对她出现在祠堂之事毫无惊奇怀疑。 由此可推知,祠堂中必定有藏着另一个空间,极有可能便是张筝先前所说的祖地。 她有意想与张筝谈谈,可目光瞥见另一边五人,只好暂且压下这一心思。 能想到这些的自然不止意阑珊一人,陈剪水附耳在蔺岑耳旁悄声说着些什么,不时瞅张筝一眼,神情耐人寻味。 又过了半刻钟,张筝从坐定中回神,环顾四周见无人再忙着翻找出口,个个杵在祠堂内安神自在。 张筝站起身,拍了拍衣裳,平和问道:“客人可寻完了?若是寻完了便离开祠堂吧。” 无人动作,蔺岑上前一步,端得雍容儒雅,浅笑道:“敢问这位姑娘,可否告知在下祠堂暗室在何处?” 这是一点也不加掩饰,开门见山了。 张筝挑眉一笑,一脸无辜地疑惑道:“客人说些什么暗室的话,我不过一介村姑,没什么见识,实在是不明白。” 他们一口一个村姑叫她,她这次还真就装糊涂村姑了。 蔺岑面色不改,直言不讳道:“姑娘莫与在下开玩笑了,方才姑娘从祠堂中出来,除了暗室,莫非姑娘还会穿墙不成?” 张筝恍然大悟,浅笑嫣然,“那客人您是误会了,我一直在祠堂中,只是先前睡着了,若非木门撞墙上轰隆一声巨响,我还能睡到天黑。” 看来她是死活不肯告知暗室在何处了。 蔺岑儒雅端正的面相有些难看,他拉下面子,好言好语与这村姑交谈已是她的荣幸,她竟还摆明了装糊涂糊弄他们。 他凤眸半眯,冷冽目光似浸透了冰的严寒,迅速划过一抹杀意。 山海界遍地机缘灵宝,多浪费一日便是错过了一座宝山,今日必须找到出去的方法,若这村姑还敢挡道,也别怪他…… “姑娘,我诚心与你交谈,若你偏要装疯卖傻,交谈便也只好到此为止了。” 张筝见他决绝的神色,不由得生起两分犹豫,她还没忘了这几人是上界修士,上界资源法宝的丰富强悍远超下界,难保上界修士不会有什么解除灵气压制的法宝。 若真将人逼急了,狗急跳墙,这村子就不用存在了,在金丹修士的威压下顷刻灰飞烟灭。 正在她犹豫不决之际,死寂的祠堂兀地响起一声“咔哒”轻响,极小极微的声音,在死寂沉沉的祠堂格外刺耳。 几乎是在“咔哒”声响起的瞬间,张筝脸色大变,同着屋内一众人转向声响传来之处。 村长从暗道将将冒出一个头,满头银丝,惊愕失色地盯着眼前同样诧异的众人,脸上深深凹陷的褶子中都是惊惶。 注意到几人诧异之色转为难以抑制的狂喜,张筝足下微动,闪身挡在村长面前。 既然已经暴露了,再掩藏也无济于事。 张筝伸手将村长从暗道中拉起来,将事情经过精减后告知茫然无措的村长。 村长迅速镇定下来,轻咳两声端起一村之长的威严,“几位客人可是想入这暗道?” 蔺岑与意阑珊齐声应是。 “还麻烦村长稍加通融,让我们进去一观。” “好,你们要进去可以,只是此乃我族中重地,非族人进入只恐有去无回,凶多吉少。你们既然去意已决,我也不劝拦你们。” 蔺岑眼中掠过一丝谋算,倒是做足了表面功夫,拱手道:“多谢村长相告,好意心领,只是我们必去不可。” 村长脸色僵硬,不苟言笑,在红木桌上摆弄了几下,桌下暗道再次打开,他让开身道:“那便不送了。” 极可能是出口的暗道就那么明晃晃地摆在眼前,诱惑力十足,蔺岑却是朝着意阑珊两人伸手,笑得跟只狐狸似地,“此番还要多谢两位道友才是,道友先行。” 临走都要暗搓搓抹黑他们一回,闫少亭翻了个白眼,真是睚眦必报的小气鬼。 意阑珊神态自若,微微颔首,也不推辞,只不动声色地朝张筝勾了勾唇,率先走下暗道。 闫少亭耸鼻对着蔺岑几人愤愤地哼了声,亦跟在意阑珊身后进入暗道。 随后便是胡柯、宋涟等人,最后进入暗道的是蔺岑。 张筝一直盯着几人的动作,对上蔺岑儒雅温和的目光,他正似笑非笑地直直看着她。 眼皮猛地一跳,张筝倏地伸手去拉暗道旁的村长,可刺耳的布料撕裂声划破祠堂寂静,村长已经被陡然出手的蔺岑拉住,跌入暗道。 顾不上思考,张筝纵身一跃跳入暗道,庆幸他们还在暗道石梯之上,张筝拽住村长的肩膀,另一掌划出掌风,狠狠打向蔺岑胸口。 石梯很窄,颇为陡峻骇人,底下是深不见底的暗渊,张筝几乎是足尖勾着石梯,整个人倒挂着,狠厉的掌风袭来,蔺岑下意识想扯过村长来做挡箭牌,结果村长被张筝死死拽住,分毫不动。 下意识放开手,蔺岑两手相交叉,挡在胸前作盾。 见人已将村长放开,张筝目光一凛,腰腹用力收紧,拽着村长的手使劲向上一甩,在暗道重新阖上之前将其甩出了暗道。 暗道“咔哒”一声,严严实实阖上,同时,张筝右掌已正面击上蔺岑胸前作挡的两手,大力相撞,疾风爆裂,将两人反冲开来,纷纷跌下石梯。 “师兄!” “张道友!” 张筝只听见两声震耳欲聋的惊呼,在跌出石梯的瞬间,剧烈的眩晕感铺天盖地地袭来,她甚至还没来得及生起任何念头,眼前一黑彻底晕死了过去。 第一百四十六章 鬼娃娃 “先生!不好啦!” 私塾院门被大力推开,撞在墙上又弹回去,岌岌可危。 先生搁下手中墨笔,抬眸看向慌里慌急的村长,泰然自若地开口问道:“村长何事如此惊慌?” 村长满脸愁苦,额头褶子深陷成川字,“张丫头为了救我,与那几个外来的家伙一起进到暗道里去了,我再打开暗道时,人已经全不见了。没拜神主,她这是会落到哪儿去啊!” 一张皮肉松弛的老脸上,浑浊的眼珠子隐隐有水光漫起,村长一手拍着大腿,一边满心愧疚地忧心哀叹。 先生面色不改,云淡风轻地安慰着村长,“我今日见张筝,发现她已承先生之姓,可见神主很是满意她,您不必担忧,神主会庇佑她的。” 村长脸皮抽搐,脑海里尽是张筝纵身跃下暗道救她的画面,瞳孔颤动,眼中掠过一抹厚重的悔意。 他扯了扯嘴角,撑起一个有些难看的强笑,“先生说得对,神主会庇佑张丫头的。” 先生深深看了他一眼,又拾起墨笔,垂首继续批改学生的功课,目光落在上一页张筝批下的笔迹,手顿在空中,墨水滴在白纸上,晕染开一大摊污色。 村长关上院门离开,背影萧瑟苍老,无端地愈发佝偻了几分。 神主会庇佑张筝的,若不能,它也会借着先生之姓,在她身死之前,收走她的生命。 张筝是神主的祭品,它绝不会让她的性命死于他人之手。 …… “喂!醒醒!” “啪啪——” “喂!听得见吗?这家伙不会死了吧!嘻嘻……那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声音破开迷雾越行越近,越近越清晰,两侧脸颊上的疼痛也愈发清楚。张筝飕地弹坐起身,猛然睁开眼,眸光似凛厉利剑刺向面前被吓得倒退得远远的家伙。 一个穿着鸳鸯戏水红肚兜的鬼娃娃? 张筝噌地站起身,手一翻,蔚蓝色的匕首赫然紧握在手中,刀尖对着不远处的鬼娃娃。 “喂喂喂!你干什么呢!我可是你救命恩人!” 鬼娃娃看到张筝手中寒光刺目的匕首,脸色惊恐万分,一边跳脚一边大声吼道,嗓音凄厉哀惨。 张筝没听它的鬼话,不自主地伸手摸了摸两侧脸颊,现在还隐隐作痛,像是被连扇了数十个巴掌,此外,她还在右边脸颊摸到了一个清晰的牙印,丝丝渗血。 能在她脸上留下血印,足以见这鬼娃娃牙齿之锋利,用力之狠。 “这就是你救我的方法?” 鬼娃娃自知理亏,小短腿迅速捣腾,化作一团黑烟遁逃。 张筝感受着体内充盈的灵气,身形一晃,下一刻,手中提溜着不住蹬腿乱动的鬼娃娃出现在原地。 灵力作牢,将怒吼咆哮的鬼娃娃丢进其中关押起来。 张筝这才闲下心来,好生打量了一番四周环境,楼阁檐宇,亭台水榭,甚至潺潺的曲径流水中还有几位红色小鱼悠然摆动。 装潢似富贵人家的府邸,只是感受不到丝毫人的生气,只有弥漫充沛的鬼气。 神识探测下,方圆数百里,很显然是一个镇子集落,只是镇子里也是空无一人,空荡的房间和乱糟糟七倒八歪的桌椅,一切不对,都预示着这个镇子的人的确匆忙逃离了这里。 张筝转向灵牢,神情不虞,沉声问道:“这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老实回答,否则就将你鬼魂打散,做成阴魂灯日日燃烧。” 阴魂灯?吵闹不休的鬼娃娃瞬息安静,它宁愿神魂湮灭都不要做那阴魂灯,好痛的,日日看着自己的灵魂被烈火灼烧吞噬,痛得撕心裂肺。 这家伙怎么这么阴狠毒辣! 张筝蔑了它一眼,鬼娃娃瞬间收敛神情,哭唧唧道:“这里是我家,我在吃饭,结果你突然从天而降,就把我的饭给压烂了,我看叫不醒你,就只好稍微用了一点点手段。” “就一点点,轻轻的。” 鬼娃娃伸出肥胖的手指比了个极小的手势,颤颤巍巍地抬头看着张筝,唯恐她一个不顺心,就将它给做了阴魂灯。 “这是你家?” 鬼娃娃连连点头,颇为用力,斩钉截铁道:“这是我家,只不过家里人都走了,只剩我一个了。” 张筝蹙眉,“你有没有看到其他人掉到这里来?” “没有,绝对没有。”鬼娃娃正襟危坐地回答,就差举手对天发誓了,“我保证只见到了美女姐姐一人。” 张筝蹲下身轻摸着地上血肉模糊的野兔尸体,手往背后一摸,果真摸到了一滩鲜血。 尸体还是温热的,说明还没死太久,也就是说,这鬼娃娃是吃生食的。 世间鬼魂分几类,一类尚未开智,多为凡人与野兽之魂,在世间游荡片刻便会在忘川河的接引下转世投胎; 一类已初开智,却混沌不清,如元婴期以下未凝成元婴的修士灵魂,以及恶鬼。 最后一类则是灵智尽开之魂,多为元婴及以上修士的神魂和淮奉大陆修真界难见一面的鬼修,亦有少数的大机缘者可在鬼魂游荡之时获得机缘,得以开智。 恶鬼又分几类,由厉害程度从弱到强为:白衫、黄衣、黑影、厉鬼、摄青。 同样的,等级越高,灵智开化越高,甚至于到了厉鬼和摄青两层已算得上是最后一类灵智尽开。 张筝审视着面前的鬼娃娃,身上鬼气并不浓郁,甚至抵不上这府邸的鬼气之重。 没办法辨清它到底是因机缘而开智的小鬼还是已经长成厉鬼或摄青的存在。 鬼娃娃看出了她眼中的犹豫,眼珠子提溜打转,趁热打铁地痛呼哀求:“美女姐姐,您心地善良,大人有大量放了我吧,我来生做牛做马报答您。” 油嘴滑舌,阿谀奉承,这类家伙最是审时度势,也最是容易在背后下阴手的狡诈之徒。 张筝面无表情地摇头拒绝,“我不需要你下辈子做牛做马。我问你,这里叫什么地方,要地域名字而非你家。” 鬼娃娃挠了挠并没有实体的满头黑发,“地域名字?我两岁就死了,不记得这里叫什么名字,不过……我曾听过这里的人说,这里好像叫什么太平镇?” 太平镇? 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太平。 张筝敛眉沉思,鬼娃娃瘫坐在灵牢里边,一脸老气横秋地含着根干草管子,神情哀戚。 “美女姐姐,善良温柔的好心美女姐姐,求你了,把我放出来吧,好不好?你看这四周,方圆百里连个鬼影都见不着,更别说人了,我绝对不可能伤人的。” 张筝丝毫不给面子,目似剑光,锐利有神。 “现在不行,待我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我再为你解开灵牢。” 她下意识地以为此处乃是段长老说过的幻境,危机起伏。 第一百四十七章 恶鬼 “人家不要!你欺负我!呜啊哇哇哇……” 一听要被关到不知何年何月,鬼娃娃往地上一倒,四仰八叉就开始一哭二闹三上吊。 张筝横了它一眼,“别闹了,我不吃这一套,不如你告诉我怎么出去,你也好早日解脱。” 鬼娃娃一个鲤鱼打挺,正经坐起来,自以为水汪汪的眼睛乞求似地看着她,瘦得脱相的面颊凹陷成两团黑影,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几乎占去了整张脸的一半,失去了人气如同瞪大的死鱼眼,鬼相恐怖。 它眨了眨眼,细弱得只剩一层皮包骨头的手指指向城东方向,无辜道:“你要离开这里?从城门走出去不就好了吗,镇上的人之前就是从那里离开的。” 张筝铺开神识,果真在城东方向看到了一道高大宏伟的拱形城门,距离此处只百里。 城门口停着几辆空了的马车,造式华丽精致,已经落了灰,同城中所有建筑一样落得凄凉,沧桑斑驳,马匹不见,有一辆车厢里却堆放着满满当当的金银财宝,玉帛锦缎,甚至还有一个巨大的箱子里装着各式各样的孩童玩具。 拨浪鼓、糖葫芦模型、风车、竹马、陶哨瓷娃…… 这城镇里的一切都昭示着这里的百姓曾慌忙逃难,似是这城镇中有什么恐怖的东西逼着他们哪怕不要财帛也要逃离。 张筝狐疑地打量着灵牢里状似无知的鬼娃娃,“镇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会成这般空城?” “我不知道啊,我死的时候才两岁,后来迷迷糊糊又醒了过来,然后就看到家里所有人都在收拾东西,外面吵哄哄的,然后他们就走了,我想跟着他们,但是却被困在这里,走不动。” 鬼娃娃回忆着道:“后来,我慢慢就能走远了,才发现镇子里都空了,所有人都走了。” 路煞?张筝脑中很快冒出这么个答案,简单点说便是地缚灵。 路煞往往是横死之人怨气深重不散,死后长久被困于尸体所在的地界迷茫徘徊,直至怨气消散才可往生。 只是这小鬼说他两岁身死,两岁灵智尚未完全,又会有什么难以消磨的怨气呢? 若他说他是地缚灵乃是实话,那么…… 张筝立掌一翻,曲水激荡,一尾红鱼被流水荡出,落到地上,只垂死挣扎摆动了几下,随即鱼形似软泥融化,化作一滩鲜红血水。 血水淌到血肉模糊的野兔尸体上,尸体瞬息化为一团黑气,消散不见。 它在骗她! 张筝凌厉的目光刺向小鬼,有如尖刀,手中匕首蓝光猛然大涨,划破苍穹,灵光拖出一线长虹,刺向灵牢中乖乖端坐的鬼娃娃。 “嘭——” 灵牢光芒四射,轰地炸开。 匕首同时而至,地面被炸开一个大坑,烟尘滚滚,刺了个空。 张筝心头一紧,强烈的第六感促使她朝着一侧迅速掠开,还未站定,余光已瞥见原地匍匐的恶鬼。 恶鬼似蜘蛛般匍匐在地,四肢诡异的细长瘦弱,绣着鸳鸯戏水的红肚兜不知去了何处,极鼓饱胀的肚子几乎贴近地面,黑色的青筋暴起如树根虬结,口涎从黑洞般的大嘴中滴下,在落到地面前化作黑烟消散。 除了变态苍白的肤色和瘦弱的四肢,这恶鬼可怖模样与先前的鬼娃娃可半点扯不上关系。 “戛——” 直刺灵魂的尖锐叫声从恶鬼大张的嘴里呼啸而来,乌云压城,坠重沉闷,怪风以摧枯拉朽之势倾轧整座城镇,满城树枝猛烈摇晃簌簌作响,狰狞之象形似千万只恶鬼。 整座城镇都已经成为了它的领地! 张筝大骇,尖叫声四面包绕,无缝不如,搅得她头疼欲裂,即便是封锁听觉也无用,它是直接作用于神魂的攻击,让你疼痛之余更会让你昏昏欲睡,陷入迷蒙。 “啊——” 张筝痛得面目狰狞,为了抵抗昏沉,她只能当机立断主动撕裂神魂,尖锐的痛苦似利刃插入神魂中搅动,却也将她从昏沉中短暂唤醒。 短短几息,恶鬼已经扑到了面前,恶臭的口涎滴在脸上,腐蚀出一个凹洞,裸露的血肉中,白骨森森。 “咔……” 两排尖牙利齿撞在一起,发出令人寒栗的咔咔声,并没有人劲道的血肉咀嚼感,恶鬼愣了一瞬,随即感应到了什么,猛地抬起硕大的头颅。 眼似铜铃,恶鬼怒吼一声,黑沉的鬼气陡然暴涨,细弱扭曲的四肢压沉,“嗖”地腾空跃起,朝着城门追去。 张筝已经将轻灵诀运用到了极致,甚至两息的时间都没用到,她距离城门只剩咫尺之距。 可她还是晚了一步,恶鬼已整个身躯挡在城门前,身形涨大了数倍,俨然一座小山,气势远比先前壮大骇人。 几辆荒弃的马车就在它身下。 她只剩一条路了,唯有孤注一掷以求一线生机,张筝紧抿着唇,目光一凛,前冲的速度丝毫不减,直直冲向恶鬼。 匕首裹挟着湛蓝灵光,紧紧跟在她身侧,两道疾驰的流光破空穿风,沉闷爆鸣不断。 恶鬼四肢抖动,俯身低吼,从嗓子里发出激动难耐的闷响,铜铃大的死鱼眼死死盯着张筝,黏稠的口涎淌成河。 匕首先至,一往无前的气势惊天动地,耀如灿日,却在恶鬼随意一掌之下拍飞,深深钉入大地,劈出一道深不见底的地裂。 它的实力果真暴涨了数倍! 张筝心中已有了然,眼中幽蓝水光毕现,犹如通体幽蓝透彻的宝石。 本就沉重的乌云更厚,愈发漆黑逼轧,浩浩汤汤的江潮平地而起,掀起万丈高墙,隆隆的激荡水声震天动地,所过之处,房屋、树木尽数折断坍塌,烂木废墟在汹涌浪潮中被搅成粉末。 黑气狂躁的恶鬼在万丈江水前形如一点蜉蝣之于江河,整个空间都是轰隆水声和凄厉的呜咽声。 它极会审时度势,瞬间,硕大的身形收缩,恢复软弱可欺的鬼娃娃形态。 它坐倒在地上,一双死鱼眼里是遮掩不住的惊骇恐惧,飞速爬到一边,让出大开的城门,叫声惨厉哀转,“我不打了,不打了,姐姐你走,你快走吧。” 现在叫她走?来不及了! 支撑如此大的术法,张筝只觉得本就撕裂的神魂愈发不稳,神魂疼痛加重,随时都有昏厥的可能。 她如今也已是强弩之末,若是让这恶鬼找到半分可乘之机,她就真完了。 水墙还在推进,鬼娃娃连滚带爬地往后躲,张筝身形一晃,藏入水墙之中,朝着城门步步逼近。 近了,近了…… 到了! 张筝目光如炬,身形如风驰,钻入马车之中,剧烈颤动的神魂在疯狂叫嚣着,东躲xz的鬼娃娃也感觉到了什么,惨叫阻遏行云,浑身鬼气再度大涨暴烈,眼中水墙已成虚无,赴死决绝地冲向马车。 马车炸开,万丈水墙也轰然崩溃。 金银财宝洒落一地,孩童的玩具都炸成了废烂。 第一百四十八章 血契 一片破烂废墟之中,张筝无力地仰面躺在地上,浑身被鲜血浸透濡湿。 她勉强睁开一条缝,血色遮挡住视线,好不容易才在面前一团黑影上聚焦。 张筝扯了扯嘴角,嗓子发出嗬嗬两声破锣似的轻蔑冷笑,“你现在没法动我了,记得……咳……好好守着……” 半死不活的嗓音戛然而止,她头一歪,眼一闭,彻底昏死过去。 黑影似撒泼打滚般在空中左翻右滚,丝丝缕缕的黑烟从黑影里冒出,化作虚无。 “老子要吃了你……呜啊……吃了你……” 刺耳的破嗓子撕心裂肺地嘶吼着,却也只是宣泄似地吼着。 …… 惊风飘白日,光景驰西流。 女子藏青的衣衫随风翻飞,似游鱼掠过浅溪,飞鸟跃于丛林。 她陡然停下脚步,好似自言自语道:“前面千里处有人,约莫一百多人。” 话落,女子肩上倏地钻出一个圆滚滚的脑袋,皮肤苍白,两颊凹陷,顶着一对死鱼眼轱辘打转。 原来女子并非自言自语。 鬼娃娃趴在女子肩上,伸出手扒着她的衣襟,舔了舔毫无血色的唇,激动地急声催促:“那还杵着等啥,你不是就想见人吗?咱们快过去啊!” 张筝冷眼,反手就给了它一个爆栗,警告道:“你要是敢无故伤人,别怪我烧了你尸体。” “哼!不伤人就不伤人。”鬼娃娃揉着被弹了个脑瓜崩的额头,呲牙咧嘴,甚是不服气,但又不得不屈服。 张筝瞥了眼它轱辘打转的眼珠子,便知它还没打消坏心思,但她也没法真逼着它从善,毕竟这家伙可是摄青,鬼中猛将,生性残暴嗜血,喜食人肉。 她还没那能力让它弃恶从善,若非有它的尸体束缚,恐怕它第一个啖肉食血的便是她。 回想起当日惊险之景,张筝如今还心有余悸,庆幸当时她稍快一步,并且当机立断与罐中尸骨结下了血契,才可借它的尸骨约束它,否则她怕是早就成了恶鬼肚子里的养料了。 再醒来时距离她昏迷已不知过去了多久,问守着的恶鬼,它一脸茫然,十足欠打地摊手道:“我又不定时吃饭,记那时间干啥?” 地缚灵虽为尸体所困,但道行深者却可在接近尸体的地方获取更为强大的能力,而尸体也成了地缚灵的致命弱点,尸体毁则魂魄尽散,再无轮回。 这也算得其利,必受其困了。 地缚灵的尸体绝非寻常方法可毁灭的,这也是为何它还能安然存在这么长时间而未被镇中人消灭的原因。 但是,张筝也不是凡人,修士自有方法彻底毁了地缚灵的尸骨,更可通过血契的方法夺得尸骨的所有权,从而控制地缚灵,这也是鬼修契约恶鬼的最简单却最危险的方式。 这法子还是张筝偶然在藏书阁闲书里翻看到的,淮奉大陆鲜少有鬼修,关于鬼怪这方面的知识极度欠缺也不重视。 也正因为这些知识的欠缺,书上并没有写明血契的致命弊端,一旦契主神魂实力弱于恶鬼,便会身消道陨,被恶鬼反为吞噬,化作恶鬼神魂的养分。 偏偏恶鬼以魂体形态存在,以魂体修行,神魂力量本就强大,战力相当甚至是略胜一筹的修士,几乎没人能以血契成功契约恶鬼。 一旦契约成功,唯有契主可解除,而无论是解除契约还是主动毁灭血契尸骨,皆会使契主神魂永久性受损。 所以,血契之法虽操作简单,但真正敢使用血契的鬼修却是少之又少。 成功率极低,风险极高,连解除契约和毁灭尸骨都会造成自己神魂的伤害。 少有鬼修敢选这一方式契约恶鬼。 张筝不知此害,孤注一掷地进行了血契,至于为何她没被恶鬼反吞噬,却还是得益于她曾吞噬的那陌生的夺舍神魂,神魂实力突飞猛进,硬是压了恶鬼一头。 张筝不知这些,恶鬼也无甚常识,只是凭着本能保护尸骨,故而两人才斗了个你死我活。 若是叫恶鬼知道了神魂强度不足者强行血契会被它吞噬,恐怕就不会与她斗了,而是连哄带骗叫她进行血契。 不管怎么说,它如今已与她结下契约,契约一日未解除便一日不可伤害她。 摇头抛去脑中冗杂思绪,张筝准备到前方去看看,余光瞥到肩上摇晃的鬼脑袋,不由得头疼。 “待会儿到了有人处,你可别钻出来。” 鬼娃娃不乐意地瘪嘴,“我才不进去,我就要在外边。” “别任性,你这个样子怎么可能让人看见,会给我们引来大麻烦的。” “我可以变个别的样子嘛,有我在外边,还能在关键时刻帮你出气打架,保准你都不用动一根手指头。” 鬼娃娃一边说着,一边扭动着身子,黑气笼罩身体,下一刻黑气顿消,俨然露出了一个穿着鸳鸯戏水红肚兜的白胖娃娃,约莫两三岁的样子,长相极有福气,似墙上的年画童子。 但是…… 张筝嘴角抽搐,“你这与之前有什么太大区别?” 皮肤红润了些,变胖了点,鬼气收敛了,最主要的是,它变化的模样竟与张筝有三分相似。 她叹了口气,“山海界里哪儿能冒出来个娃娃,你这太引人注目了。” 因着日后还要一起过活很长一段时日,张筝便将山海界秘境之事告诉了鬼娃娃,鬼娃娃倒是不知此处居然乃一秘境,它生来便在此处已活了不知多少年了。 即便知道了山海界秘境之事,鬼娃娃仍旧不以为然,“你就把我当你儿子呗,你上次昏迷肯定很多年了,你不说,别人只会以为你在秘境里生了个娃儿。” 张筝一脸黑线,她可是纯洁无邪的黄花大闺女,怎能叫它这么损害名声! 想着日后别人见她,第一句来一个,“哟,这是你儿子啊,和你长得还挺像。” 张筝都觉得浑身颤栗,从头到脚生起恶寒。 她眉头紧锁,严声呵斥道:“不行,你要么给我进去,要么换一个正常形态。” 鬼娃娃嘴翘得都能挂油瓶了,心不甘情不愿地摇身一变,成了一只霸气的壮硕妖狼,浑身雪白,脑门处有一簇火红的焰毛,冰霜般的眼睛,若非眼里竟是奸诈,倒也的确赏心悦目,让人钦服。 它先是低头观赏了一番自己的新模样,随后原地蹦跳了两下,眼冒星光地望向张筝,“怎么样?是不是可帅可凶猛了!你可别想我再换了!” 罢了,妖狼就妖狼吧! 张筝敷衍地点了点头,“嗯,实在是太帅了。” 得了她奉承,鬼娃娃眯着眼显得极其受用,甩了甩毛茸茸的粗大尾巴,微屈四肢,压下背部,挑眉得意道:“快上来,我带你好生拉风一回。”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太平镇 “师兄,你身后有狼诶!” 李令仪斜蔑了眼自家静不下心的小师妹,这小兔崽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都学会骗人了,这里哪儿来的狼。 他正愁眉苦脸地仔细阅读着手中竹片刻的蝇头小字,斥道:“别闹,想离开也得等我好生看明白了来。” 胡萌气鼓鼓地哼声,溜圆明亮的双眸望着师兄身后缓缓踱步而来的妖狼,霸气酷炫。 她也好想要狂拽妖宠啊! 张筝坐在妖狼背上,走近才发觉在场近百人几乎都专心致志地垂首盯着手中竹片钻研,唯有一女修发现了她的到来,正满目羡艳地看着她。 女修勾起大大咧咧的笑容,朝着她招手,张筝唇角上扬,心里想着这女修还挺友善的,亦回了她个浅笑。 鬼娃娃本就为了拉风而来,结果在场居然只有一个修士注意到了它,这让它甚是不满意。 张筝正准备从宽阔狼背上跳下来,“嗷——”,突如其来的尖锐嚎叫笠时震得她一个晃神,脚一滑险些从背上摔下去。 她下意识抓住鬼娃娃厚实的毛发,狼毛扯着皮肉,疼痛叫炫耀似的嚎叫陡然一转,瞬间飙升了一个度。 稳稳落到地上,鬼娃娃的骂咧声在脑海中轰炸开来,“你有什么毛病!居然敢谋害我!真是给你脸了……” 张筝直视着眼前全被鬼娃娃这一出动静招惹来的视线,若是目光能化刀,她已经千疮百孔。 这里面可不乏金丹后期的厉害修士,一个两个还能较量一番,这可是几十个,她惹不起。 “闭嘴!自己看看你惹来的麻烦!” 一边厉声呵斥叭叭个不停的鬼娃娃,张筝深鞠躬,拱手歉疚道:“我这妖宠生性胡闹,打扰了各位道友,实在是对不住。” 她好言好语与人道了歉,一众修士黑沉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了些,只愤愤哼声,随即继续低首摆弄手中竹片。 鬼娃娃却是丝毫不知悔改,大摇大摆地甩着尾巴走到双眼亮晶晶盯着它的女修面前。 张筝几步跟上去,内心后悔地长叹,早知如此,当初死都不会答应让它出来! 再怎么悔不当初,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能时刻盯着它以免它再闹事。 “去,问她咋回事。”冰蓝色的狼眼瞥向女修,鬼娃娃大爷似地发号施令。 张筝暗暗龇牙,在对上女修视线的瞬间换作一脸友好亲近的神情。 “在下姓张名筝,有缘与道友在这儿相遇,不知可否有幸得知道友姓名?” 女修长相可爱,一张白嫩软和的娃娃脸,搭配着一双明亮滚圆的杏眼,羽睫浓密黑长,透着两分幼态。 她咧嘴一笑,“我叫胡萌,来自上清秋界,张姐姐不用客气,叫我萌萌就好了。” 张筝眉眼弯弯,注意力却落在了“上清秋界”四字,又联想起村口那五个上界修士曾说他们“没界纹”,因此判定他们为下界修士。 莫非上界修士都会介绍自己所来自的世界吗? 似是察觉到了张筝的疑惑,胡萌这才打量了她一眼,随即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率真地惊呼:“原来张姐姐是来自下界啊。” 张筝颔首,大方承认道:“我确是来自下界。” 胡萌只惊讶了一瞬,随即爆发浓重的好奇心,“张姐姐,你们淮奉大陆的修士身边都会有契约妖宠吗?” “这倒不是,能契约妖宠的亦是少数。”至少她知道的也就林潇潇一人契约了一只青鸾,也不知道那青鸾在涅槃果的作用下有没有净化血脉返祖为凤凰。 “哦……”胡萌眼中泛起肉眼可见的失落,随即看向一旁威风凛凛的妖狼羡艳道:“张姐姐的妖宠好厉害,又帅又狂拽。” 受了一番赞赏,鬼娃娃颇为得意地低哼了两声,健硕流畅的身姿愈发挺拔高大。 “瞧见没,这就叫做识货!那群蠢货都跟你一样,没眼光,没见识。” 听着脑子里鬼娃娃嚣张得意的声音,张筝敷衍地笑了笑,换了个话题道:“萌萌,你知道他们手中的竹片是什么吗?” 胡萌明悟道:“哦,张姐姐你来得晚还不知道呢!这次的太平镇寻宝线索刻在竹片之上,竹片就在前面那片竹林里,地上到处都是,你随便捡一片来看就行了。” 太平镇寻宝线索? 张筝瞳孔颤动,她可还记得鬼娃娃说过,它在的那城镇就叫做太平镇。 她急声询问:“那镇子真叫太平镇?你听说过太平镇寻宝吗?” 鬼娃娃亦同她一样,既震惊又疑惑,“我不知道啊!连太平镇都是我翻遍记忆才找出来的。” “张姐姐,你们下界难道不知道太平镇寻宝的吗?” 张筝诚实地摇头,“我从未听人提起过。” 胡萌瞪大了眼睛,显得万分诧异,“那东仙源秘境、光天坛秘境呢?” 张筝依旧摇头。 “天啊,那你们岂不是一无所知,怪不得我从进山海界就没看到过下界修士。” 惊呼完,胡萌似是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言语有些歧义,遂忙解释道:“张姐姐别误会,我只是太惊讶了,这对你们下界修士也太不公平了吧。” 张筝浑不在意地笑道:“身在下界还能进入山海界已是莫大的机缘,知足常乐,纠结太多也不过徒增烦恼。” 胡萌赞同地点了点头,随即跟倒豆子一般将她知道的一下全倒了个干净。 “山海界在我们上界也是最上等的秘境之一了,各界都立有山海界界碑,每临近开放之期,界碑上便会显示此次山海界开放的一部分寻宝地,但也只是一小部分,还有很多不会在界碑上显示。你别看山海界似乎遍地灵宝,但是,只有从寻宝地里获得的宝物才能真正为你所有,其余的是带不出去的。” “只要将神念印在界碑上就能得到这些寻宝地的大概位置,待到你靠近之时神念便会有所响应。” “太平镇就是界碑上显示的一处寻宝地,这个寻宝地也算得上是界碑上的常客了,听师兄说几乎每两次开放就必会有一次它的身影。不过这镇子里的宝物并不算太好,所以并没有太多人来这儿,我也就是恰好经过这附近,才跟着师兄来凑凑热闹,苍蝇腿再小也是肉嘛,聊胜于无。” 胡萌说的云淡风轻,张筝却是听得心潮起伏跌宕,亲眼见识后,她不得不承认,上界修士与下界修士的资源真的是云泥之别。 怪不得段长老说山海界的宝物得不到允许是不能带出山海界的,这允许大抵便是寻宝地夺宝的结果了。 如此一来,大多数下界修士都只能靠碰运气,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寻宝地这一存在。 只是…… “萌萌!” 一声轻喝,将张筝从怔愣中唤回神来。 胡萌左后方的男修收起了手中竹片,正冷淡地打量着张筝,话却训斥着胡萌,“你与她说这些做什么,说了也无用。” 第一百五十章 秋姨娘 胡萌似是很畏惧这位开口训斥的男修,两根食指悄悄纠缠着,嗫嚅道:“我看她不知道,就跟她说了。” 男修恨铁不成钢似地瞪了她一眼,拂袖而去,“离下界修士远点,跟我过来。” 胡萌歉意地朝张筝挥了挥手,小跑着跟上男修的步伐。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走远,被明晃晃嫌弃蔑视了的张筝只觉得莫名其妙。 下界修士身上是有毒呢,还是带刺呢?让他们唯恐避之不及。 鬼娃娃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极尽嘲讽,“哈哈……你是犯了啥罪让人这么憎恶!莫非刨了人家祖坟?” 张筝脸一黑,手一扬,手起刀落,“啪”一声脆响,狠狠打在妖狼尾巴摇得欢快的屁股上。 “你……你……”鬼娃娃眼中鬼气激荡,化作妖狼的身形剧烈摇晃。 张筝不慌不忙,心神一动便将控制不住化形的鬼娃娃收回体内,足尖一点,跃向前方那片葱葱郁郁的竹林。 无人在意她这一动作,只以为她是将妖宠收入了灵兽空间。 果真满地都是竹片,张筝随意捡了个竹片认真看着,对脑海里鬼娃娃的咆哮怒吼置若罔闻。 不足两指宽的竹片,却刻着九列蝇头小字,密密麻麻如鬼画符,细看每一个小字都似山峦花草的简笔,合在一起便似墨河墨川,所书文字乃古体,与如今的文字相差甚大。 植道村用的便是古体。 张筝初到植道村时还做了两三日的文盲,后来在私塾里跟着先生学过古体后,才慢慢明白了古体文字的意思。 对此,她还曾疑惑过为何她在石壁壁画的书卷上看到的却非古体呢?无人能给她答案,便只好当做是石壁壁画本身的神异了。 见张筝丝毫不理会它的暴躁狂怒,鬼娃娃偃旗息鼓,转而瞅了眼她手中的竹片,密密麻麻的鬼画符看得它头疼。 “竹片上说啥了?” 张筝挑眉,抓住机会便毫不留情的嘲讽回去,“原来你还是个文盲?白费你活这么长时间了。” 鬼娃娃暴跳如雷,“老子两岁就死了!两岁!我要能识字就真是见鬼了!” “你本来就是鬼。” 眼见着鬼娃娃真要被气晕厥过去,张筝话语一转,正色道:“竹片上说,太平镇在东南方向五万里之距,需寻到一瓦罐才可进入太平镇。” 张筝从储物袋里取出当初用来装鬼娃娃尸骨的罐子,里面空无一物,尸骨已经与张筝融为一体,只有在解除血契后才会重现。 她摇了摇灰扑扑的瓦罐,“这算是瓦罐吗?” 也不知这瓦罐叫鬼娃娃想起了它被血契之事,还是尸骨被憋屈地封入罐中之事,它恨恨地死瞪着瓦罐,撇嘴道:“我哪儿知道?” 张筝靠着日光树影勉强辨认了下方向,神情严肃道:“东南方向不正是我们来的方向吗?” “看来,太平镇寻宝与你所说的‘太平镇’并非巧合,十有八九寻宝地就是你在的太平镇。” 鬼娃娃想也不想,坚定地出口反驳:“不可能!我在太平镇呆了这么久,从来没见过任何修士,你还是我见过的第二个人!” 张筝眯眼,“第二个人?第一个是谁?” 鬼娃娃瞬间沉默,鸦雀无声。 它的确从未向自己提及过它之前的事,哪怕它与她结下了契约,张筝蓦然意识到此。 她沉声郑重道:“你的过往和隐私我没资格窥探,但是,我只要求你在可能危及我们生命之事上能够坦白,否则……我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一定拉着你一块陪葬。” 鬼娃娃依旧缄默不言,半晌才声若细蚊道:“怕什么,你死了我也得死。” 耽搁了这么些时间,已经有不少修士从竹片中得到线索,陆陆续续飞身离去。 张筝不再迟疑,朝着来时方向疾驰而去,不管是为了离开这寻宝地还是为了夺宝,她都得去一趟太平镇。 月落日升,时光划过的流影匆匆来去。 张筝再站到熟悉的城门前时已是十日后,他们不需要寻瓦罐,直奔太平镇,竟成了一众修士中第一个到太平镇的。 好不容易离开这儿,结果转眼便又回来了,张筝仰头看了眼并不算高大雄伟的城墙,城内破破烂烂萧条凄凉,三分之一的建筑都被张筝那道水墙给搅烂,化作了废墟,颇有些旧地重游却遇债主的羞愧尴尬。 张筝一手拂过储物袋,瓦罐凭空出现,好生捧在怀中,一只脚刚踏入城门,便见眼前空气一阵激荡波澜。 又一行古体小字浮现,“太平镇逃难:考核要求——成功离开太平镇;考核奖励——五阶上品法器一件。” 张筝还来不及深思,只见小字兀地似山崩地裂般颤抖,纠结融和成一团黑洞,从黑洞传来难以抵抗的巨大引力。 …… 太平镇,宁府。 明明是正午的天却乌云蔽日,电闪雷鸣,风云诡谲多变。 凄厉的惨叫自一处偏僻宅院中传出,撕心裂肺,丫鬟慌里慌急地端着一盆又一盆血水从房中出来,又换了热水端进去。 “姨娘,用力啊!跟着我的节奏来呼吸,呼……吸……呼……用力……” 白胖婆子提着碍事的裙摆一路小跑,在一处院子前扑通跪下,涕泗横流,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老爷!秋姨娘不行了!您快去看看吧!” 半晌,院门被丫鬟推开,身着鸦青色暗纹番西花圆领长袍的中年男人踏步而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伏跪的白胖婆子。 “怎么了?” 婆子双眼大瞪,眼里满是惊恐害怕,“回老爷,秋姨娘她难产,已经没力气了。” 老爷只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甩袖复进了院子,院门无情阖上,只有一道几不可闻的声音传出,被呜咽的哀风吹散,“给她订一副上好的棺木。” 伏跪在地,脸贴着冰凉脏污地面的婆子只觉得从头到脚生起一股寒意,老爷凉薄…… “嬷嬷,老……老爷呢?” 床上女人脸上、脖颈已满是汗水,整个床都被汗水淌成了河,下半身尽是刺目鲜血,浸透了被褥。 白胖婆子低垂着头,不着痕迹地抹了把眼泪鼻涕,闷闷道:“老爷还在外边,管家已经派人通知老爷了,正急着赶回来呢。” 女人闭上了眼睛,痛得厉害,似是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目光黯淡无光,“嬷嬷……骗我,老……老爷……不来,是……是……”吗? 话语没有说完,女人的紧握的手彻底瘫软,鲜血在她身上、床上绽开了艳俗的红花,红花之下,苍白的女人已经失去了生机。 婆子瘫倒在地,哀嚎地吼道:“姨娘!” “啊!出来了!出来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尸体 太平镇,正值凉秋时节,秋风萧瑟落叶凋,宁府偏院有人死有人生,生得无声无息,死得喧嚣震天动地。 那一日,血水从屋里一盆一盆地往外倒,染血被褥尽数烧了去,产婆与丫鬟被大汉捂住口鼻活活憋死了,尸体裹了草席,差人寻地方处理干净。 嬷嬷浑身颤抖地跪在地上,眼睛紧闭,双手僵硬地抱着红布巾,布里裹着一刚出生的婴儿,皮肤皱巴巴,脸色因难产缺氧而显得乌青,未睁眼未哭闹,若非胸膛几不可见的起伏昭示着他还活着,与死人无异。 夜里,四个抬夫齐挑着漆黑棺木从宁府后门鬼祟里开,老爷嘱咐了,在太平镇城外深山上寻地埋了便是。 昏昏暗暗的夜色中,棺木刚刚入山,四个抬夫却在一处水流湍急的河边停下了脚步,棺木“咚”地落地,沉重棺盖被四人推开,里面女人的尸体染遍了血,只白布盖在赤裸的尸体上,身周倒是堆了不少金银财宝。 一宽嘴浓眉的抬夫趴在棺木边上,吸了口凉气,“老爷也太狠心了,死了都不给人留个体面。” 有人哂笑:“这不正好,反正老爷都不在乎人怎么样,我们辛苦送她上山来,拿些辛苦费就算不上事了。” 说着,他双手合十,朝着棺木中苍白的女尸拜了拜,嘴里念念有词,“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只是谋个生计罢了,你可别来找我啊,要找找害死你的冤主。” 另一人心急地踹了一脚地上石头,石头落到河中咕咚一声,被湍急的河水裹挟着冲走。 “快些搞,这里阴风阵阵的,吹得我心咋也静不下来。” “诶,我也觉得不对头,快些搞。” 几人将身子探进棺木,双目瞪大,满眼只充斥着金光闪闪的财物珠宝,情不自禁吞着唾沫,贪婪无止境。 不出一刻钟,空瘪的黑袋子已变得鼓鼓囊囊,鲜血从黑布袋里浸出,洇开一大片更深的红墨。 四个抬夫拖着沉甸甸的黑布袋下山,脚步轻快,拖出长长的血色痕迹,沁进腥松泥土里,土腥味被腥血的恶臭掩盖。 夜深,山林里万物沉寂,鸦雀无声。 河边棺木已不见,只有沉重棺木压出的痕迹,还有一道似有似无的拖行痕迹,一路延伸至急流。 湍急河水中突然有一条白布浮上水面,白布在河面飘动,一点一点靠近河岸。 凄清月色泻下,淌在林间黑石上,陷入树影婆娑中,经河岸流入奔腾不息的河水,波澜河面月光粼粼,水中圆月被游动白布划破,河岸陡然攀上一只青白的手,月光铺于其上,毫无血色。 苍白似鬼的手抓住岸上野草,指骨屈曲,紧接着,浑身只裹了一条白布的赤条女子爬上河岸,仰面躺倒在湿软的河岸上,胸膛急促起伏,双手无力地瘫在身体两侧,泥土的腥气混杂着血气钻入鼻尖,萦绕不散。 眸若点漆,映着高高悬于天际的圆月,她一睁眼便在棺材中,棺盖阖了大半,冰冷河水从缝隙猛灌进棺材,还没来得及思考发生了什么事便被河水淹没。 硬是憋气到棺中河水涨满,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推开沉重棺盖,又游到河岸,张筝已经累得无话可说。 缓了半个时辰,张筝勉强恢复了些力气,目光落在眼前抬起的瘦弱胳膊上,皮肤苍白透着已死之人的青灰,手腕处还有一块疤痕。 这不是她的身体。 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筝回忆起进入太平镇的最后一幕,写着任务的几行小字崩裂,融和成了一团黑暗,巨大的引力从黑暗中传来,生不起一丝抵抗之力便被黑洞吞噬,再醒来就已经在棺木中了。 莫非这就是太平镇考核? 张筝环顾周围漆暗山林,否定了这一猜想,小字所说考核任务乃成功离开太平镇,这里荒郊野岭的模样,怎么也不像太平镇啊! 既然她已经在太平镇外,考核任务必不可能是小字所说的离开的太平镇。 那又会是什么造成了这样的异象呢? 张筝莫名想起曾用来装鬼娃娃尸体的瓦罐,莫非是瓦罐的问题导致了这幅场面? 若真是如此,她宁愿多花些时日重寻一罐子,也不占这便宜了! 深秋寒夜送来阵阵凉风,湿透了的白布裹在身上,冻得张筝牙关打颤。 这具身体限制了她的神识,灵力、体力全部消失,她现在就是一在普通不过的凡人,或者说比凡人的身体还要糟糕。 张筝站起身打量着新得的陌生身体,既然是在棺材里醒来的,很显然人已经死了,从头到脚肤色青白隐隐透着褐黄,用力按一下便凹陷下一个坑,许久才恢复。 除此外,张筝还在身上发现了几处大小不等的紫红色尸斑,她慌忙凑到河面,借着月光勉强看清脸上还算正常,还没出现尸斑。 这具尸体已经死透了,张筝主动停下下意识的呼吸动作,果真不会有任何窒息难受的状态,合着她在水里白憋气了。 经过一番检查,张筝初步断定这具身体乃因生产死亡,下身还有少数干涸的血迹,撕裂严重。 就着湿哒哒的白布紧紧裹住赤裸的身体,张筝便朝着山下赶去。 她如今这幅样子太吓人了,白日寻人借衣裳必然是行不通的,只好趁着夜色昏暗找户人家偷件能穿的衣裳。 庆幸山下还有零星几处人家,张筝躬屈着身子,蹑手蹑脚地从衣绳上收下一件宽大的灰褐色麻衣,朝着熄灯后一片漆黑的屋子感恩地鞠了个躬,转身溜走。 麻衣是男人穿的尺寸,从头到脚将身体裹得严严实实,张筝又偷了个草帽盖在脑袋上,遮去容颜。 观察了会儿周围地形,果不其然,这里的确是太平镇附近,她之前经过时这里的房屋亦是同城里一样空无一人,桌椅四处翻倒,萧索冷清。 张筝心里已经隐隐有所猜测,她很可能是来到了以前的太平镇。 她现在一无所知,无论是想离开此地还是参与考核,线索恐怕必须得进入太平镇才能拿到。 一个时辰后,张筝成功从城门溜进太平镇,庆幸镇子不算大,也没有凡俗国度那么多规矩,虽说是城门,实则只是一个拱形入口,并无掩蔽的门,更没有守城卫兵,她很轻易便进了城。 不敢有丝毫耽搁,张筝径直朝鬼娃娃所在的府邸奔去。 血契会在两者之间刻下印记,结为契约者可相互传音,她自醒来后便已经尝试过联系鬼娃娃,只可惜传音石沉大海,了无音讯。 在进入太平镇后,虽然仍没能得到音信,但若有似无的契约联系却隐隐指引着鬼娃娃所在的方向。 府邸前,匾上龙飞凤舞的“宁府”两字止住了张筝的步子,皱眉思忖片刻,她确信没看到过这牌匾,那时府门上已经空空荡荡。 第一百五十二章 认娘 压下疑惑,张筝绕了府邸一圈也没找到能让她钻的狗洞,这叫她颇有些失落。 只好找了一处看似稍微矮些的围墙,凭着尸体略显僵硬的手脚并用,艰难地爬了上去,纵身一跃,溜进宁府。 循着契约的指引,避开偶尔巡视的下人,张筝在一处偏僻院子外停下脚步。 稀薄的血腥气从院子里传来,萦绕不散,这血气与张筝在河岸边上闻到的十分相似,可推断这具身体的正主应该就是在此处死去的。 张筝附耳贴在冰冷院门上,没了神识,她只能靠这种质朴的偷听法子了。 足足等了半晌,里面没有任何动静,张筝小心翼翼地将院门推开一个可容纳她通过的缝,闪身钻入院中。 轻手轻脚推开房门,掀开床上被褥间鼓起的小包,张筝瞪大了眼睛,果真是一个婴儿,他也正睁眼直愣愣地盯着张筝,细看能看出与鬼娃娃有两分相似,比如那双大的出奇的眼睛。 张筝将手贴到了婴儿的额头,契约联系终于结成,同一时间,熟悉的狂躁暴怒声在脑海中炸响。 “你他妈再来晚点!老子就要被憋死了!” 张筝悻悻一笑,思及方才鬼娃娃的确是被层层厚实的被子严实盖住,不由得问道:“你怎么生得这么惨,才出生就有人要憋死你?知道是谁吗?” 鬼娃娃冷哼一声,“我要是不惨就不会变鬼了,想杀我的是个老女人。” 婴儿水润的眼睛落到裹得严严实实的张筝身上,“怎么,你做贼呀?” 张筝无语,“我不做贼,你现在就憋死了。”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沉重缓慢,脚步声的主人似装着万千心事般,磨磨蹭蹭地徘徊,踟蹰半日才往屋子走近。 张筝连忙将被子重新给鬼娃娃盖上,闪身躲进了角落的红木大箱子里,逼仄的箱子只容她将身子折成诡异的角度,箱子半开,她从中探出半个脑袋,晶亮的眼珠子在夜色中藏匿。 房门由外推开,一个身着厚实棉袄的中年女人愁眉苦脸地进来,她点了盏昏暗的烛灯,目光飘忽不定,一会儿落在床上鼓起的小包,一会儿又落在紧闭的房门上,在原地旋转踏步了半日,总算磨蹭走到床前。 她声音沙哑,因为害怕而带上几分颤抖,“你别怪我啊……别怪我。你害死了你娘,你是妖怪,妖怪是不应该来世上的……不来的,你来做什么?你来做什么啊!” 她自言自语,竟越说越激动,害怕之色退去,扬手便掀翻了被子,里面小小的婴儿皮肤皱巴,正直勾勾盯着她。 “啊——” 尖叫惊飞了枝头乌鸦,寒鸦扇动着翅膀飞离,中年妇人吓得后跌摔地,连滚带爬地往房门逃,手脚都打哆嗦,精神崩溃,扒在门上却一时半会儿打不开门。 “哐——” 房门刚一打开,又被她狠狠砸上,妇人以头抢地,边哭边嚎,状似疯癫。 “妖怪……妖怪……” 妇人撑着地爬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到床边,双手做箍,掐住婴儿脆弱的脖颈,婴儿被掐着脖子吊在空中,眼珠子却一动不动盯着面前疯癫的妇人。 妇人惨白的嘴唇颤抖不停,目光木然若僵木,憎恶的声音似从牙齿恨恨地摩擦中挤出来。 “妖怪就去死……你是妖怪,害死你娘,你该死……去死……” 鬼娃娃视线瞥到张筝所在地大箱子,咆哮道:“你还不救我!” 张筝气定神闲,柔声安慰,“你被闷了那么久都没事,说明你生命力顽强,就这点掐脖子你死不得。别慌,马上就有人来救你了。” 这么大的动静必然已经惊动了府中其他人,张筝隔着窗户朝外看去,火光丛丛,似秋夜里浮动的鬼火,此起彼伏的整齐脚步声正越传越近。 房门“哐当”一声推开,几个举着火把的小厮和提灯丫鬟鱼涌而入,随后便是一中年男人负手踏步而来。 男人衣着华丽,披着墨绿色刻丝鹤氅,腰佩饕餮玉佩,目似鹰隼尖利骇人,脸色铁青,不怒而威。 他一个眼神蔑了眼严阵以待的下人,两个粗壮小厮得令,连忙大步上前押住妇人,硬生生扯开妇人的手,夺过她手中面色乌青涨红的婴儿。 妇人双手被反剪缚于身后,小厮膝盖一顶,妇人笠时腿软,“扑通”跪倒在地,声音之响,似能清晰听见膝盖骨磕碎的破裂声。 张筝早在人进来时便阖上了半开的大箱子,只露出一条细小的缝隙,刚好够她偷窥外边情景。 见此,都不由得为那妇人的膝盖骨感觉疼。 “泼醒。” 男人一声令下,丫鬟随手端起身旁架上的冷水,“哗啦啦”全倒到了跪地的妇人身上。 深秋的寒凉之气随着冷水浸入骨髓,妇人冷得不停打哆嗦,却是真真从癫狂中醒了过来。 目光在男人脸上聚焦,妇人浑身剧烈抖晃,牙关撞在一起,发出令人寒栗的磕擦声。 “老爷!老爷!有妖怪……妖怪,快让人杀了它……” 被深陷绝望之人乞求的男人漠然不动,神情凉薄至极,厚唇吐出的尽是凉意,“拖出去,送到粗使房。” 粗使房里都是些臂大腰圆的粗使下人,尽干些清理粪桶、挑水劈柴的粗活儿,一个贴身伺候的嬷嬷送到那儿去,岂不是将人专往折磨人的火坑里推。 妇人被两个小厮拖拽着离开,凄厉的哀嚎被布条噎在嘴中,发泄不得,只能呜呜叫着,颓然地扑腾着腿,似脱水的鱼儿,挣扎着想要摆脱束缚,跳入水里。 一丝不苟地抱着婴儿的小厮上前一步,将已经熟睡的婴儿捧于手上,双手举起,恭敬道:“老爷。” 男人只瞥了一眼阖眸沉睡的婴儿,除了脖子被勒出的紫红痕迹,面色安详平静,丝毫不见险些被掐死的险状。 真是个妖怪…… 男人目光暗沉,本就严肃冷淡的面容愈发凝重,万分嫌恶地拂袖而去,冷冷吩咐,“明日招一奶妈来,要少话的,其余不必多管。” 小厮跪地应是。 婴儿复又被放到床上,没有盖上床褥,就只裹了身薄薄的大红布绸。 男人一走,一众丫鬟和小厮亦随之鱼涌而出,房门轻声阖上,刺目的光亮消失,只余桌上妇人点亮的一盏烛火昏暗的照亮着,明明灭灭。 张筝踱步到床前,与婴儿愤怒的视线直直对上,好整以暇地抚着下颌,打趣道:“别急着气嘛,看来我这具身体还是你娘亲呢!” 鬼娃娃才不在意谁是它娘亲,活了不知多少年,从没见过娘亲是个什么东西。 它冷哼一声,一改不着调的神情,正色道:“我们怎么出去?” 第一百五十三章 奶妈 张筝狐疑地盯着它,“你不知道怎么出去?” 鬼娃娃翻了个白眼,“我为啥要知道?” 张筝:“……” 好了,这下线索又没了,是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张筝颓然地坐在床边,侧身无聚焦地看着床上白得过分的婴儿,鬼娃娃亦回以一对铜铃大眼徒然睁着,两人相对无言。 清冷月光从窗户泻入,树影婆娑映在地上,似水中藻荇,摇曳生姿。 寂静无声,莫名的情绪在黑暗中悄然滋生。 “你长什么样子?” 一道别扭的声音在脑海中突兀响起,打破沉默。 张筝回神,心知它必不可能是问“张筝”长什么模样。 摘下头上草帽,被阴影遮挡的面容显露无疑,昏黄烛火给青白的皮肤添上两分暖意。 这具身体的相貌无疑是姣美动人的,眼尾有一颗黑痣,虽比不上修仙之人的灵体通透,但在凡俗已算得上是一个不俗的美人。 鬼娃娃直愣愣地看了好久,半晌才若无其事道:“我和你一点也不像。” 它的相貌更似畸形儿,眼睛奇大无比,几乎占去了整张脸的三分之一,瞳孔较常人却小了不少,脸色苍白似山巅积雪,不见丝毫人类的血色。 它的声音中透着两分叫人无法忽视的落寞,张筝不善安慰人,只悄悄勾了勾唇角,放柔了目光,尽力模仿着她认知中母亲看孩子的柔和亲昵。 鬼娃娃别开眼,“好丑。” 好心当成驴肝肺,张筝暗暗吐槽,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温柔,一手抬起,屈指给了它一个脑瓜崩,笑道:“没良心。” 在食指与婴儿额头皮肤相触的瞬间,波纹自相接处忽而荡开,一道黑影从婴儿体内钻出,顺着指尖钻入张筝体内。 张筝抽了抽手,没抽动,手指仿佛被黏在了婴儿额头,她惊讶出声,“你回来了?” 鬼娃娃闷声道:“回倒是回来了,但是我出不去了。” “你出不来正常,我灵力和神识亦使不出。” 鬼娃娃既然已经出来了,那床上婴儿又成怎样了呢? 张筝看向床上婴儿,婴儿正睁眼盯着她,目光空洞无神,容不下任何事物,世间万物在这双眼中都似无物,较之鬼娃娃在时更为凉薄可怖,令人胆寒。 “它比你可更像个鬼物。” 至少鬼娃娃没变恶鬼时还能看出点人的神态,而这婴儿更叫人见之害怕,更似纯粹的鬼物。 鬼娃娃与婴儿空洞的目光直直对视着,听到张筝算不上是赞美还是嫌弃的话,只敷衍地嗯声。 波纹平止,两行小字于空中浮现。 “太平镇考核任务——杀死恶鬼。” 小字只出现了两息,随即涣散着隐入黑暗,随着小字消失,黏力陡然消失,张筝倏地收回手,内心泛起波浪,跌宕起伏。 死寂的气氛在封闭的空间中蔓延。 鬼娃娃蓦然开口,声音辨不出喜怒忧惧,十分平静,似陈述着事实,“任务要你杀了我。” 张筝抿了抿唇,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现在也动不了手不是吗?先等等看吧,过段时日再说。” 鬼娃娃此时正藏在这具身体体内,它出不来,尸骨在“张筝”身体中,她也没法伤害它。 气氛再次凝滞。 婴儿缓缓阖上眼,似陷入沉睡之中。 张筝拾起草帽扣在脑袋上,在大箱子上坐了会儿,歪头看了眼床上一动不动的婴儿,好奇道:“他需要喝奶吗?” 鬼娃娃挠了挠头,语气透着不耐烦,“你是他娘,你去给他喂呗。” 张筝愕然,她这身体虽然刚生产完,但是已经死了,都僵硬了哪儿来的奶水。 深夜也没地方能寻来婴儿的食物,张筝安下心思,明日奶妈就来了,这婴儿就自求多福吧,命大应该饿不死。 次日晨时,张筝刚在院子里溜达了两圈,外边便传来愈行愈近的脚步声。 足声在院门外停下,张筝躲到树后,竖起耳朵偷听。 男人的声音有几分熟悉,正是昨夜的一个下人,“这里就是你以后伺候的地方,院子的姨娘难产去了,寻你来是为了照顾姨娘留下来的孩子。” 没人回应,下人顿了片刻,又继续嘱咐道:“守好本分,别胡思乱想,更不要随意离开院子乱走,若是冲撞了哪位主子,仔细主子扒了你的皮。” 一道脚步声走远,院门由外推开,进来了一位中年妇人,胸脯肥大,走起路来颤颤巍巍,应是寻来的奶妈。 奶妈在院子里环顾了一圈,推开房门进了里室。 不到半刻钟,屋内突然响起桌椅倒地的哐当声,嘈杂刺耳,房门猛地被推开,奶妈一路磕碰,连滚带爬,最后在院中间腿软瘫坐。 张筝看见奶妈惊恐瞪大的双眼,全身打颤,嘴巴大张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原来这寻来的奶妈是个哑巴,怪不得方才只听见小厮说话,没听见奶妈的声音。 张筝本以为她会被吓得扭头就跑,却没想她在地上瘫软着坐了约莫一个时辰,竟又爬起来,哆嗦着腿进了屋子。 见此,张筝也算舒了口气,至少那婴儿的小命算是暂时保住了。 鬼娃娃突然道:“我们就在他身边守着?” 张筝颔首,“以我现在的模样也无处可去,就在这儿守着也挺好的,毕竟幻境的主角是那婴儿,守在他身边或许可以寻到些线索。” …… 冬日的第一场雪洋洋洒洒,倾盖落下,点缀着满树银花,这一守便是一年多。 张筝背靠着大树,听着树后小孩搓雪的沙沙声,与鬼娃娃日常斗嘴。 初到这幻境时,鬼娃娃情绪出乎反常的沉闷压抑,一年多的时日它已经完全恢复成了以往的正常模样,暴躁易怒,动不动就跟炸开了锅似的。 比如现在,张筝只是感慨了一句,“桂子是不是脑子发育有点问题啊,怎么都快到两岁了,既不会说话,也不会走路?” 小婴儿出生就没了娘,在世的爹又嫌弃,只来看过他一眼,也是匆匆一瞥,嫌恶得紧,自然是不会给他取名字的。 桂子是张筝随口叫的,本来是下意识想叫“鬼孩儿”的,但这寓意不太好,最终还是改成了“桂”字。 这话不知如何惹到了鬼娃娃,火线点燃,炮仗毫无预料炸开,炸得张筝一脸茫然。 “你才脑子有问题!你全家脑子有问题!” 张筝一时愣然,脑子转了一圈恍然明白它是以为自己在骂它了,无奈解释道:“我没骂你或者骂他的意思,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是不是营养没跟上叫他脑子发育缓慢了些。” 鬼娃娃仍旧不消气,恼怒地直哼哼,嘴硬道:“老子才不是脑子有问题。” 第一百五十四章 奶妈去了 张筝懒得理会它,撇过头去看紧闭的院门,皱眉道:“今儿奶妈怎么还没回来?” 每日到了饭点,奶妈都会去厨房取饭,最初只取她一人的,大约半年前,桂子断了奶,她每日便会再多取一碗稀粥羹汤。 说来,这府邸之人虽然对桂子忽视冷漠,但至少还不算太过苛待欺辱,厨房并没有刁难过奶妈,奶妈也算良善之人,从未有欺压过桂子这么个爹不疼娘不在的可怜小孩。 鬼娃娃早已厌烦了整日呆在这逼仄的破院子,好不容易才寻到机会,不禁激动地催促:“奶妈一定是出事了!咱们快去看看,去得早还能救她一条老命。” 张筝有些犹豫,“可是……”她这样子出去也太招摇过市了,一旦被人发现,不是把别人吓死就是自己再死一遍。 “再犹豫,奶妈尸体都得冰凉了。” 罢了,小心些便是了。 张筝闪身进入屋子,寻了一身奶妈的衣裳,灰黄色的袄裙,是宁府嬷嬷的标配。 奶妈身形有些矮胖,这一身衣裳套在张筝身上便显得极其不合身,小腿漏了一截,光洁灰白,腰身袖子格外宽大,空落落一片。 只得又在衣裳里塞了几件衣物才总算撑起了袄裙,挽上奶妈惯梳的发型,含胸垂首,只要不看她这张死人脸,也还算有两分嬷嬷的模样。 尽量避开人走,张筝凭着第六感的指引在偌大的府邸寻找厨房。 一刻钟后,厨房没找到,张筝却看见了奶妈的身影。 奶妈畏畏缩缩地跪在地上,面前站着一对年纪约莫六七岁的金童玉女,生得唇红齿白,灵透可爱。周围围了一圈下人奴仆,个个神情透露着幸灾乐祸。 张筝闪身躲到一处假山后,观察着眼前情况。 膀大腰圆的两妇人突然上前,一人跪在奶妈的腿上,捆着她的双手,压制着她动弹不得。 奶妈惊恐万状,涕泗横流,不住磕头求饶,另一人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大力掐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脸来。 “啪——” 抡圆了的巴掌狠狠扇在奶妈脸上,只一巴掌便扇得她吐了一口血沫,脸上笠时红肿,涨红的巴掌印高高隆起。 “啪——” “啪——” “啪——” …… 已经不知打了多少个巴掌,奶妈的脸肿得更甚猪头,她已经无力摇头,头都抬不起来,全靠两妇人撑着她的身体。 张筝躲在假山后,气得浑身发颤,即便知道这是幻境,张筝还是难以抑制自己的怒火和气愤。 鬼娃娃倒是习以为常,并没有任何不适,冷漠道:“你可别头脑一昏就冲出去了,等那些家伙走了你才能出面。” 张筝自是知道的,在这种人命比草贱的世界,连这具身为姨娘的身体都能被抛尸荒野,奴仆的命又能祈望谁来在意。 她没办法改变,若欺压奶妈的只是一个下人,她或许还可以出手救下奶妈,但是她面对的是宁府的少爷小姐,她救下她这一时,却救不了她下一时,甚至于,会给她惹来更大的麻烦,而这麻烦绝非她能承担的。 满地洒落的饭菜佳肴沾惹着腥臭的血液,喷香热气在冬日里化作蒸腾白雾融入白雪中。 张筝不敢再看,撇开眼,一遍又一遍默念着静心诀,提醒着自己,这只是幻境,如今发生的一切都是曾经之事的倒影。 她的所作所为无济于事。 声声清脆的掌停止,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去。 直到视线中再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张筝从假山后踏出,在雪地中的一滩灰黄和猩红前蹲下身。 苍白的手搭在颈侧,没有任何搏动,胸膛也已没了起伏,张筝轻柔地抚上奶妈死不瞑目的双眼,平静地宣判她的死亡,“奶妈走了。” 张筝麻利地收拾了地上倾倒的饭菜,全部拢回食盒中,提着食盒起身。 察觉到张筝竟撇下雪地里奶妈的尸体独自就往回走了,鬼娃娃吃惊道:“你不带奶妈回去?” 她不是看着奶妈被打都心疼难受吗?怎么现在连尸体都不给人带回去好生安葬? 张筝唇角上撇,似笑非笑,看不出半分情绪外泄,浅淡的声音平和温柔,一如往常。 “奶妈还有家人要养,若我私自将她带走了,她的这条命才是白白丢了,就让她在这儿吧,给这宅子添个堵,也能催着人做做表面功夫,给人家里送点抚慰金。” 鬼娃娃恍然大悟,又道:“那你现在去哪里?” “自然是去厨房看看还有没有剩余的饭菜了,总不能叫桂子在寒冬里饿肚子吧。” 庆幸厨房一口大锅里还熬着温热的浓粥,张筝趁着无人迅速舀了一碗,提着食盒便回了院子。 看着整张脸埋进碗里,吃相难看的桂子,张筝不由得担忧道:“老爷还会派人来照顾桂子吗?不会以后还得我日日偷饭养他吧?” 担忧成了真,自奶妈死后,桂子便彻底被人遗忘了,无人过问、无人关怀,张筝只好靠着日日东躲xz地偷饭菜,勉强让桂子填饱肚子。 这样的日子一过便是半年,炎热的盛夏,骄阳似火,聒噪的蝉鸣如雷贯耳,听得人实在心烦。 鬼娃娃已经被烦得摊肚皮了,两手堵着耳朵,开口便是无理的要求,“你耳朵能不能闭上啊!啊啊啊……” 不仅有蝉的聒噪,还有桂子咿咿呀呀的吵嚷,实在是叫人难以忍受。 张筝揉了揉太阳穴,感觉自己都要被折磨成半老徐娘了,身心疲惫,于她而言,噪音还有鬼娃娃的尖利谩骂。 桂子前段时日学会了发声,一个从出生到一岁多从未开过口的婴儿,张筝都快怀疑它究竟是不是哑巴了,结果它突然开口说话了,虽然只会“啊、哦、啊……”这种简单的语气词,这也算是一小小的进步嘛。 张筝本是欣慰的,如果没有这段时间,无论夜晚、白日,无论何时何地,桂子总会咿咿呀呀地闹个没完,跟缺根筋似的,每每吵的人头皮都疼。 张筝再次偷了饭回来,路上却陡然被尖锐的求救惊呼声绊住了脚步。 “这位妹妹,请问这儿是发生什么了?” 丫鬟回头瞥了她一眼,见她身上是嬷嬷的服装,遂恭敬而焦急地回道:“回嬷嬷,是五小姐不小心落水了,现在正找人救出来呢。” 第一百五十五章 黄袍道士 张筝往湖里看去,莲花水池子里,丫鬟正拖着一道粉色的身影往岸上靠,发髻散乱,白净的脸蛋被刮了三四道血痕,溢在水面上混混荡开。 五小姐一被拉上岸,与她说话的丫鬟便哭丧着脸扑上去了,凄厉地哀嚎着:“小姐……小姐你醒醒啊!” 张筝从怀里取了干净手帕递给湿淋淋的丫鬟,“擦擦吧,水不干净,伤口容易发炎。” 丫鬟受宠若惊地接过,弱弱地道了谢,却没来得及擦拭便跟着凑到了五小姐身边,齐齐跪了一圈。 远处突然传来急促慌乱的脚步声,来的是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穿金戴银,身后跟着一群奴仆,气势汹汹。 张筝不动声色地后退,从僻静小路离开,远离这是非之地。 这一次小小的插曲并未引起张筝和鬼娃娃的注意,直到四日后,一位嬷嬷领着两个虎背熊腰的小厮来势汹汹,看见在院子里玩雪的桂子,只惊诧地咒骂了两句,便叫小厮提了人风风火火地离开。 “这还真是个妖怪,没人送饭都能活这么久!” 几人离开后,张筝才从树后出来,面色凝重,远远坠在后边跟着几人而去。 一边悄悄跟在几人身后,张筝想起鬼娃娃,不禁疑惑问:“你知道他们这是做什么吗?” 鬼娃娃早被这种无聊的似监禁般的日子搞得心绪烦躁不宁,没好气道:“我又不是神仙,我怎么知道!” 毕竟是被关了这么久,张筝对它这副爱搭不理的态度表示理解,但理解归理解,不代表她就要平白受这气。 “你理智点行吗?现在不是和你吵架的时候。” 张筝停下脚步,躲在一棵粗壮的树干后,望着不远处莲花曲水池边聚拢的人群,以老爷为首,上次莲花池旁匆匆瞥过的贵气妇人伴在他身边。 最惹人注目的却是正对着莲池曲水的黄袍道士,手持拂尘,虚虚搭在肘间,白眉鹤发,端的出尘仙家之相。 只一眼,张筝却直直撞入了蓦然回首的道士眼中,目光似明镜,照得张筝无处遁形。 却也只一瞬,道士收回了威压十足的视线,恍若方才只是张筝的错觉,但额头上的岑岑冷汗却明白地提醒着张筝,绝非错觉。 鬼娃娃未发觉道士的异常,却能感知到张筝瞬间的精神紧绷,如临大敌。 秉持着血契的关怀精神,鬼娃娃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那边那道士刚才往这边看了眼。” 张筝镇定下心,不详的预感却越发浓重,联想起鬼娃娃说它乃地缚灵的话,急忙问道:“你当初有意识之时是在何处?实话回答,别拿捏造的谎言糊弄。” 鬼娃娃不满地直哼哼,却也注意到她此时的神情正经严肃,容不得它随意敷衍。 “我有意识的时候是在莲花池边,只不过莲花全死了,就只剩下一条死水了。那以后,我以前的记忆便慢慢恢复了,之前没骗你,我的确是只记得两岁以后的一些模糊片段,两岁以前是真没印象。似乎记忆里我死的时候也是在莲花池,只是忘了怎么死的了。” 张筝眉头紧锁,追问:“可是这处莲花池?” “嗯。” 张筝深深看了眼被嬷嬷抱着的桂子,手不自觉捏作拳,指甲刺进皮肉里,感觉不到疼,也没有血流出,只有泛白的死肉。 嬷嬷正抱着桂子跪在老爷和妇人面前,迫不及待地告状:“奴婢见过老爷!二夫人!这家伙可还真是个妖怪,哑巴都死了半年多了,无人送饭照料,今个儿,奴婢去的时候,他居然还在院子里好端端的玩雪。” 她口中的二夫人正是老爷身边依偎的美貌妇人,闻言,秀气的柳眉倒竖,盯着桂子的目光狠厉似剜骨刀。 老爷却是看也没看桂子一眼,只朝着黄袍道人拱手恭敬道:“道长,妖孽已抓来,还请道长为我一家上下劳心驱妖了。” 黄袍道人微微颔首,却不多作答话。 只见他面朝着莲花池,广袖一挥,池边凭空出现一瓦罐,稳稳躺在地上,罐口对着道人。 道士侧过身,吩咐道:“将他放到地上来,正对着罐口,可有吃食?放些到罐子里。” 老爷摆手示意嬷嬷将桂子对着罐口放下,苦恼道:“吃食?现在厨房恐怕没备。” 道士环顾一周,目光锁定在远处刚巧路过的丫鬟身上,“将她手中汤药端来。” 夫人认出那丫鬟是自个儿身边伺候的人,急道:“道长,可……可那是小女的药。” “无碍,他识不出。” 夫人脸色不太好看,她哪儿是在意那妖孽识不识得,她是担心她乖乖女儿的病,再熬一碗可得耗些时间。 老爷冷哼了声,止住她愚蠢的爱切之心,对着一旁下人吩咐道:“去,将汤药端来。” 汤药递到道士手里,道士在黝黑的药上平手抹过,“哗啦”将汤药尽数倾倒到了瓦罐里,从罐口淌出不少乌黑的药汁,浸入石缝。 随即,道士视线一转,落在老爷身上,“你站到瓦罐后,唤他爬进瓦罐,切忌触摸他。” 让他去唤?老爷心有踟蹰,可抬眸便对上道士冷淡无尘的目光,大有一副他不照做就要甩手离开的架势,心若擂鼓,也只得挪着步子到瓦罐后。 半晌不见动作,他惴惴不安地犹豫开口,“道长,我唤什么?” 黄袍道士冷声说道:“唤他名字。” “他没名字。” “那就唤他来生。” 老爷僵直地站在瓦罐后,扯着嘴皮冷涩地重复。 “来生,过来,罐子里有吃的。” “来生,过来,罐子里有吃的。” …… 周围死寂一片,地上的幼童趴在烈日晒得炙热的石头上,身上穿着薄衫,苍白似鬼的脸蛋在烈日下依旧无一丝暖意,他兀地抬起头,撞进老爷毫无温情可言的眼眸。 他歪了歪头,铜铃眼、针尖瞳,怎么看怎么诡异,骇得老爷嗓音顿时卡在喉咙,好一会儿才又继续重复地呼唤。 幼童动了,圆溜溜的眼睛黏在瓦罐里的汤药,空中弥漫的苦涩牵引着他一点点、歪歪扭扭地爬向瓦罐,惨白的嘴唇张合着,发出无意义的“啊啊”声。 眼见着自己看大的小孩要去送死,张筝颇有些于心不忍,竟莫名地恼怒起来,悄声低骂道:“一碗苦药都能把他骗过去,我是苛待了他不成,真是个傻子。” 话一出口,张筝猛然意识到什么,传音道:“你当时不会就是想到这才大发雷霆的吧?” 以鬼娃娃一概无理硬争,有理不放手的性子,它未答话便意味着她说对了,而且它毫无反驳之力。 就在此时,桂子已经整个身体爬进了瓦罐,道士目光如炬,口中念念有词,手上迅疾地掐着符诀,快若残影。 “咚——” 瓦罐倏地立起,罐盖哐当一声紧紧盖上,罐身剧烈摇晃着,咕噜咕噜的气声从罐中沉闷地荡开,似其中有沸水在蒸腾。 第一百五十六章 鬼煞杀人 道士猛然双手平摊,向上急速抬起,随着他一声怒喝,“去”! 瓦罐飞跃而起,在空中迅速旋转,带着飓风轰地砸入莲花池,炸起盛大的水花,莲花池沸腾不息。 手诀再变,速度之快已见不到残影,道道金光射出,在空中一笔一划拼成一个“封”字,手诀停滞之瞬,“封”字打入池水中,无声无息,无影无踪,但见喧沸的莲花池陡然平静,波澜不生。 这番奇异之景已将众人惊得目瞪口呆,反应不及。 张筝感伤地叹了口气,看着莲花池不禁摇头感慨:“你幼时也挺悲惨。” 鬼娃娃闭着的眼皮猛颤,“你用不着可怜。” 直直观望了一刻钟,莲花池无任何异象,黄袍道士回过身,严声叮嘱道:“鬼煞我已封印,待百年后便会进入轮回,百年间万不可动池中瓦罐,不可哺以血气怨气等魔障之物。若有任何意外导致鬼煞出世,速速远离,越远越好,切不可留在此地。” 说罢,黄袍道士一甩拂尘便要飞身离开。 一听这鬼煞还有可能出世,老爷急切喊道:“道长还请留步,既这鬼煞如此危险,可否劳烦道长将其迁至其他地方封印?” 道人身影在屋顶落下,凌厉的目光刺穿皮肉,刮在出声之人的脊梁骨上。 “鬼煞之物乃鬼界灵物,不该于此界出世,本应胎死腹中,可此鬼煞却因出世时吸食怨灵魂魄而顺利出世。与鬼煞牵扯上关系者非死即伤,其出世于此,此乃汝孽,亦只能由此地捆缚,他处无力束缚鬼煞。” 空中只余道人一声轻哼,屋上空空如也,只烈日灼心,已无道人身影。 听得此言,一众人惶恐不安,皆是面色戚戚。 鬼娃娃蹙了蹙鼻子,冷哼咒骂道:“真是不要脸。” 张筝赞同地颔首,“此人确是贪心。不过……” “你居然是鬼煞?” 张筝未曾见过鬼煞的相关记录,但却在沽源秘境见过“邪煞”的厉害,连东源真君都只能镇压而不能杀灭的“邪煞”,亿年后还能凭着白骨害人,其厉害实属叫人胆寒。 鬼煞与“邪煞”同为煞,加之那黄袍道士所说的“鬼煞乃鬼界灵物”之言,鬼煞必然也是世间厉害之造化。 鬼娃娃很显然对此并不太感兴趣,“鬼煞又怎么样?还不是沦为这副模样。” 一人一鬼绝口不谈道士口中吞食的怨灵魂魄,但两者对此却是心知肚明,能在鬼煞出生之时恰巧被吞食的怨灵魂魄,恐怕也只有它那惨死的…… 再有因它而死的两个嬷嬷,还有上次落水的五小姐,如今似乎都还未好,仍在喝药。 还真是与鬼煞牵上关系者非死即伤。 正感慨着,眼前画面却陡然一转,如同万花筒般光怪陆离,光影斑驳。 旋转的画面停滞,依旧是莲池曲水边,水面却荡着几乎凝成实质的怨气,细看便可发现浅淡的剔透血色亦清晰可见。 “扑通……” 一道重物落水声,张筝循声望去,却见一青葱丫鬟的尸体被一对老夫妇丢入水池中,尸体四肢踝骨处系着大石,白嫩的脖颈处用刀子划了奇怪的弯曲符号,伤口上血液已经凝固,遇水化开,隐隐能看出是个“解”字。 尸体沉入水池,水面忽而泛起阵阵波纹,咕噜咕噜,鼓起一个又一个浑浊的水泡,水泡炸开,一股恶臭扑面而来,躲避不及,熏得人几欲作呕。 这番动静是在夜里,只持续了半刻钟便停息了。 见此,屏气凝神的老夫妇松了口气,一直捋着胸口,其中老妇人长舒气,如释重负道:“我终于就要给我女儿讨个说法了,我要他们都下去跟我们一起面见阎王爷,叫阎王爷判判谁的罪责更大。” 老爷子卷起用来捆绑丫鬟尸体的绳子,深吸了一口气,目光飘忽不定,“冤冤相报何时了,我只要我女儿平安就好。” 老妇人狠命拧了他胳膊一把,气愤愤地骂道:“平安?平个她奶奶的安!我女儿无缘无故被人打死在这院子里,就给了我三两银子,打发叫花子呢!人命不值钱,可那是我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女儿,你不喂奶,你当然能装宽容,我不行!” 老爷子说不过她,在树上泄气似地踹了两脚,颓败地应付道:“是是是,那是你女儿,你女儿,咱们快些走吧,人是叫咱们来领钱的,你偏要在这府里藏着,待会儿出不去,叫人发现可就真完了,到时候小宝儿可咋个办。” 张筝悄无声息地跟在两人身后,看着他们畏畏缩缩地往偏僻地走去,两人还在不时悄声说话。 “老婆子,你说这池子真能变出恶鬼来?” 老妇人佝偻着背,精神却是容光焕发,常年忙于耕作,使得她皮肤黝黑灰黄,但力气仍是较常人更强些,身体也更为精壮。 “自然,我可是跟这儿的嬷嬷那儿打听来的,就连这发卖的丫鬟都还是我花了二两银子叫嬷嬷特意拦下来,给咱们的。” 说到丫鬟,老爷子眼前便现出她死不瞑目的骇人模样,莫名打了个寒战,搓着胳膊,颤声道:“咱们害死人可是造孽了。” “什么造孽!这丫鬟自己犯了错,惹怒了主子,发卖到外边,不还是要遭人一个不顺打死的,俺们这是提前给她解脱了,她还得感谢俺们!” 老爷子动了动嘴皮,还想说些什么,终究只是嗫嚅两声,彻底歇下心思来,蹲下身来,好叫老妇人方便攀爬高墙。 老妇人踩在老爷子的背上,笨拙的身躯蛄蛹着刚刚爬上高墙,正回过身来,准备拉老爷子一把。 “啊!” 不远处火光一闪而逝,凄厉地惨叫刺破天际,在黑夜中如同睡梦里的一道惊雷,震耳欲聋,却只一瞬便蓦地戛然而止。 这尖叫让老妇人和老爷子心里皆是一抖,双腿发软,慌乱神色还未来得及攀上满是褶皱的老脸,两人已被飞来的两道鬼雾完全笼罩,炸开作两团血雾,在凄清月色下显得诡谲而鬼魅,如盛放热烈的红艳鲜花。 血雾被牵引着疾驰而过,张筝目光一凛,使劲全力追上去,半路撞见地上跌落的烛灯,已经熄灭,不知是哪位不幸人的遗物。 追着血雾赶到水池边,只见到血雾融入水池中,不一会儿,水池中悠悠游动着三尾红鱼,摆动着美丽的红纱般鱼尾,看似好不悠闲乐哉。 第一百五十七章 猜测 深秋夜里凉,却抵不及心头半分恐寒。 “这可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但这鬼煞一旦出世,得害死多少无辜之人。” 鬼娃娃嗤之以鼻,“没多少无辜的,一报还一报。” 张筝不赞同地摇头,这对老夫妇的女儿既然被府中之人无故打死,起报复之心也难免,但因一己之私而害了整个宁府,再至整座太平镇,乃至于更多人的性命。 实在是不可取,确实是造下了孽业。 此后半月,莲花池边无故有人失足跌落池中,偏偏不过是一人深的池子,却无人得以逃脱,哪怕是水性佳者也难逃噩运。 宁府上下早已不得安宁,人心惶惶,奴仆个个如寒蝉噤声,远远避开莲花池行走。 宁府大堂,一身玄衣玉冠,佩蓝纹锦雕玉腰带的中年男人坐于上座,眉间褶皱深似沟,在其下位则是几位府上的老人长辈,几位夫人携着一众少爷小姐在两侧落座,手捏锦帕,泫然欲泣,想到当日道士所说的鬼煞出世,更觉惊慌失措。 二夫人坐立不安,索性站起身来,一手紧紧揽着自己大病初愈的女儿,哀求道:“老爷,我们还是快些离开这儿吧。” 有人应和道:“是啊,老爷,这段时日,妾身无时无刻不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心里煎熬,头发都生银丝了。我们还是早些走吧。” 亦有人反对,“我们能往哪儿去?最近的州县都离了千里,隔着吃人不眨眼的留骨江,镖局商队都常是有去无回,我们这一大家子人浩浩荡荡出城,路上干粮、休息哪儿能解决?更何况留骨江难渡,再死上大半,离开?还不若就呆在此处,至少能少些颠簸。” 一石激起千层浪,宁府大堂瞬间如炸开了锅般吵嚷,有争着要出城的,也有誓死要留在此地的,各执己见,更有不知事的孩子害怕地抽泣。 太平镇地处势高,靠河而建,多年前,依着大河流径,周遭也有不少村庄、城镇,在此地形成了一中小型集落,不仅能自给自足,也能与千里之外的其他城镇交集,只是路途稍远些罢了。 但后来,突发洪水,周遭村落一夜间付之一炬,只余太平镇地势高,未能受洪水侵袭。 洪水持续了三日,又奇迹般地褪去,被淹没的屋舍早不知被冲到了何处,只剩下残垣断壁,孤零零的在夜里控诉那场肆虐。 洪水平息,幸存的人们也大多搬到了太平镇附近,有的入了太平镇生活,有的在镇子外安家定居,也有的人收拾了行囊,离开这伤心故地。 太平镇曾派遣一支十余人的队伍重走通向外界城镇的路线,结果却没想到路已被一条涛涛大江隔断,无舟可渡,便自做扁舟,最后却只活着回来了三人,带回了外界的消息。 自那以后,太平镇百姓安居一隅,定期遣队伍到外面交易,因着太平镇所处地富饶,略北方有一处矿地,也时常会有商队和采矿之人远行来此。 即便如此,那处天气多变、诡谲莫测的大江仍旧成了不少来往行人的坟墓,难越。 因着每次渡江几乎都会有人死亡,泛舟江上,仿佛能看见江水里埋葬的垒垒尸骨,慢慢的,那大江也就被传了个留骨江的名号。 嘈杂声刺耳,老爷一头黑发因日夜忧心难寐而生了几缕银丝,夹在黑发中,格外刺目。 他手肘撑着椅子,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面色铁青,怒喝:“闭嘴!” 纷乱吵嚷中,他的暴怒如雷贯耳,众人纷纷坐回自己的位置,噤若寒蝉。 坐在老爷下位的一头发花白的老人轻咳两声,打破了沉默,“我们老了,身子骨受不得舟车劳顿,颠就颠散了,路上也拖累你们,你们若要离开,就留下我们走吧。” 一众小辈惊诧地看向他,有人不解,有人欢喜,有人愁。 剩下几位老人也跟着站起身来,表达自己的坚定态度。 老爷亦是大惊,“这……” 这些老人有他的母亲,他的叔伯,亦有些是对宁府有大贡献之人。 按着宁府规矩,只有长子可当家,其余子孙若有子嗣则需离开太平镇,这里留下的几位叔伯都是膝下无子之人,为了宁府也算鞠躬尽瘁,年轻时多次冒着生命危险外出做交易。 他怎能在危急之时弃他们于不顾,岂非无仁无义,不忠不孝的卑鄙小人。 思忖片刻,他大手一挥,为此事敲定尾声,“举家迁徙之事不必再提,我会差人去请道长来做法驱除妖魔,此法行不通再议。” 议会散场,当日下午便有一行七人从宁府秘密出城,背着简易行囊,神情谨慎小心。 看着几人匆匆离去的背影,张筝亦想跟着去看一眼那传说中吃人不眨眼的留骨江。 她记得太平镇周围千里并无什么江河,更别提留骨江了,再远些便是那片竹林。 鬼娃娃鄙夷道:“你都知道了此处是幻境,假的也不定。”反正它对留骨江也没印象。 张筝摇头,“不该是假的,从开始到现在,幻境中并没有与你记忆里出入的地方,这应该就是复刻重现的鬼煞出世的时间。” “那我们当初离开这里后可是走了有万里远,怎么就没见着留骨江?” 的确,若幻境无假,那么为何他们在幻境外却没见着留骨江,总不能凭空消失了吧。 张筝抚摸着下颌,思索了会儿才猜疑道:“莫非是因为这里并非完整的太平镇……” 她见识过植道村,但是依照植道村历任先生留书来看,植道村需以性命作祭,才可护住村子一时平安。 侧面可推知,植道村本不应该在山海界中存在,是因为历任先生献祭才换得其在山海界中安然无恙。 既然如此,太平镇也不可能在山海界中存在。 鬼娃娃没明白她莫名其妙的猜测,烦躁地追问:“什么不完整?太平镇还能不完整?” 张筝没回答,反问道:“太平镇的人究竟是怎么离开的?” “还能是怎么离开的……” 张筝听出了鬼娃娃的心虚,拧眉抿唇,“嗯?说实话。” “被我吃了!行了吧,全被我吃了!”鬼娃娃自暴自弃地吼道。 虽早有所料,听到这答案,张筝还是心有惊骇,但她要的不是这个答案。 等了半日没等来预料中的批斗嫌恶,鬼娃娃瞥了眼沉思困惑的张筝,试探性地道:“你不骂我?” 张筝敛眉,淡淡道:“骂你做什么?人已经死了,骂你便能换回已死之人?更何况,这又不是你的本意,世事无常,因果这东西本就难料。” 正如那黄袍道士所言,鬼煞本非此界物,因缘巧合投胎到此界,本该出生即死,重入鬼界,却没想出生之时偏偏吞食了一怨灵魂魄,致使其顺利出世。 走错世的鬼煞万里无一,但凡怨灵再强一些,新生鬼煞也无法吞食,却偏偏遇上同为初生的怨灵,这概率实在是小到可忽略不计。 本可在鬼界成为鬼界灵物,以卓越的资质修习鬼道,追求大道,结果却被所谓的孽缘牵扯到此,历经两年懵懂之期,并未出于本意害人。 后来得道长相助,封印百年后便能重入轮回,再回鬼界,结果却再次被人因一己之私而唤醒,由此,神智未清的鬼煞被生性驱使,肆意杀人吸食怨气,此生与成就大道再无缘。 诚然,太平镇的人无辜,可真要怪起是谁的错,又怎能说的清道的明呢? 这世界本就不是非黑即白的。 第一百五十八章 镜影 鬼娃娃瘪了瘪嘴,沉默半晌才嘀咕道:“你和那个家伙说的倒是一样。” “嗯?” 张筝沉浸在思索中,未能听清它的嘀咕声。 “没啥。”鬼娃娃连忙转移话题,“你还没回答我什么叫太平镇不完整?” “你说太平镇里的人都是你吃的,那镇子外的人呢?或者说,有没有人逃出镇子?” 鬼娃娃在脑子里将记忆翻了个底朝天,但记忆实在太过混乱,只能不确定道:“太平镇我反正没出去过,至于有没有人逃出镇子,在我摆脱封印之前要是逃了就肯定能逃出去。” 太平镇如此大,城中百姓亦是不少,若是有人逃离此地,怎么也会有人在附近安家生活,可依她所见,出了太平镇,除了周围几里内有散落的几户空人家外,此外万里可是丝毫有人烟存在过的痕迹都见不着。 再联想起村长曾说植道村乃于不知多少年前被大能迁移至此避世之地,在他们之前,从未有过外人到此。 张筝心中已隐隐有了猜测。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此乃山海界,远古遗留秘境吗?” 鬼娃娃不明所以,只嗯声道:“记得啊,怎么了?” 张筝解释道:“秘境有天然形成与人为铸造之分,但无论是哪一种,形成之时大多为多个空间随机缝合而成,所以秘境中才会呈现出一步一景,百里为雪百里成火的奇异之象。” “你是说,太平镇的空间也被分割了,然后与其它空间缝合在了一起?” 张筝颔首又摇头,“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 鬼娃娃不明所以,似明白又似糊涂,郁闷道:“它完不完整,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张筝抿唇一笑,苍白乌青的脸亦透露出两分春风得意,“胡萌曾说太平镇夺宝在山海界碑上几乎隔一次出现一次,到此夺宝的人必不少,但是对此你却没有丝毫相关的印象。要么是你的记忆被山海界篡改了,要么是你根本就没遇见过他们。” “还记得那近百位修士在干嘛吗?他们在靠竹片寻找太平镇的线索,若是太平镇的位置是固定的,那么这么多次探索,早该将位置摸清了才对,更何况极有可能每次进城所需的要求是不同的,而不同的道具又从何而来?” 张筝定下结论,“除了最初我和你遇见的太平镇,我们见到的所有太平镇,或许都是假的太平镇,包括现在这个。” 鬼娃娃正想着她说的一大串话,琢磨得脑袋发昏,但听见这匪夷所思的话仍不免惊呼:“怎么可能!” 它急道:“你要说我们现在的太平镇是假的我还信,毕竟它就是个幻境,本来就是假的,但是我们之前见到的怎么可能是假的?” “我说的并非幻境这类的假,至于怎么证明这里到底是不是假的太平镇,你看看他们能不能走到留骨江不就好了。” 鬼娃娃顺着张筝所指望去,前面远处正是被老爷派出去寻道士的七人,张筝明明一步不落地跟在他们身后,之间的距离却越拉越远。 或者说,并非距离越拉越远,而是那七人的背影越来越淡,下一刻便在眼前如白雾散去,原地空无一物。 定定地望着几人消失的地方,在那前面如同被雨雾笼罩一般,根本看不清是什么样子。 张筝心中明悟,见鬼娃娃仍旧一脸糊涂,遂道:“在阵法中有一种叫镜影的困阵,可将阵中物复刻出多个,并按一定规律放置于某个地方,模糊阵中人的意识,就像凡俗说的鬼打墙,由此来达到困阵目的。”更强者甚至可利用镜影来杀人,还能有谁比自己更了解自己的弱点呢?强大的阵法师利用镜影便能轻而易举收割其余人的性命。 鬼娃娃恍然大悟,惊奇地瞪大了眼睛,“你是说太平镇也被复刻了很多个?” “嗯。太平镇极有可能也是被复刻了多个镜影,放置在不同的位置,每个镜影中应该会有联系。这也是为何我们当初离开太平镇却没看见留骨江的原因,因为我们在踏出太平镇后没多久就已经陷入了镜影中。” “还有一个原因可推知,听胡萌的语气,这太平镇夺宝的任务并不难,报酬也不丰厚,但是以我与你对招看来,你的实力应该与元婴相当,或许更高,想在你手下全身而退可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但是……” “镜影的缺点便在于,被复刻出来的影子,其实力会比原主削弱很多,由此一来,也就能解释通为何他们能轻松通关了。” “哦——”鬼娃娃若有其事地点头,“原来如此。只是……我们知道这有啥用?” 张筝嘴角抽抽,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它一眼,还未来得及解释,眼前画面陡然一转,陷入七彩涣散的光怪陆离中。 刚站稳身形,便见大堂上那被派去寻道士的熟悉面孔,但去时七人,回来便只剩下两人。 “回老爷,无人愿意来太平镇驱魔,但有位道长给了我一张纸,上面写着驱逐妖孽的法子。” 老爷接过他双手奉上的纸张,快速浏览着,额间川字褶皱却越发深刻。 他蓦地站起身,手捏拳,纸张握于手中,负手在堂内踱来踱去,坐立不安。 管事唉声叹气道:“老爷,近些日子那妖孽已经又害了不少人,甚至是靠近莲花池的镇民都没了,整个太平镇早就传言满天飞了,不少人家匆匆收拾了东西跑路,府外日日都有镇民来讨伐,我们没时间再犹豫了!” 良久,天边日光都已昏黑,他沉声对着一旁伺候的管事吩咐道:“明日去准备一些金银财宝,和两岁小孩的衣物玩具,用马车全部装好。” 后面的故事不用看也能猜出来了,必然是宁府想将莲花池里的瓦罐挖出来,用马车装到城外寻地方放置。 却没想到,鬼煞本为莲花池和瓦罐限制,还有所顾忌,无法大开杀戒,而他这么一做,却是真正解开了鬼煞的锁链,整个太平镇都将沦为腥风血雨的炼狱。 事情如张筝所料般发展,马车刚至城门,鬼煞钻出瓦罐,首当其冲的便是马夫和城门处正背着行囊急着逃离的百姓,马夫甚至连一身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身体已炸开血花。 惨叫此起彼伏,血雾漫天,有人哀嚎,有人求绕,但蔓延的血花沿着整座城镇怒放,盛开在人间,艳丽诡谲,犹如黄泉路上的红艳彼岸,铺作死亡的花海。 第一百五十九章 镜影花瓣 待到一切归于平静,太平镇已无一人生还,气息死寂,俨然成了一座死城空城,餍足的鬼煞钻回瓦罐中,守在城门前。 顷刻之间,成千上万的鲜活生命便在眼前归于平寂,张筝定定地看着这座空城,虽早有预料,当真切地看到这凄惨画面时,还是难掩悲凉震撼。 “诶,没动了。” 等了半晌不见任何动静,鬼娃娃颇觉惊奇。 张筝恍然回神,蹙眉观察着面前情况,的确没有任何动静了,树静风止,波澜不惊。 从空中飘飘落到地上,张筝下意识朝着装有瓦罐的马车走去,在马车侧面停下脚步。 鬼娃娃奇怪道:“你要干什么呢?” 张筝没答话,自顾自伸出手,掀起绣花车帘,正正立着的瓦罐映入眼帘,青白手指伸向瓦罐,作势要揭开瓦罐。 “你做什么!里面可是封着鬼煞!” 鬼娃娃大吼,又急又怒,瞳孔收缩到极致,“你现在可就是个凡人,你找死啊!” 伸出的手指吓得一顿,张筝无奈地弯唇笑了笑,“你在想些什么呢?放心吧,我有分寸。” “你有个屁的个分……啊啊啊啊啊!” 鬼娃娃还没骂完,空中那根手指已经触碰到了瓦罐的盖子,稍一用力便将其掀开了一个裂缝,缝隙中浓郁的鬼气喷涌而出,张牙舞爪地扑向张筝,吓得毫无预备的鬼娃娃张吱呀尖叫。 “好了,别叫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鬼娃娃大嘴一闭,倏地转过头,看见一张灿烂的笑脸,惊怒地大吼:“你搞什么呢!老子小命都差点没了!” 张筝握了握拳,感受着灵魂的自由,不禁感叹,果然还是溜出来比较好,哪怕随时有灵魂崩解的可能。 “好啦好啦,我的错,我的错。先别忙着生气了,我没死你也没死,我们现在该走了。” “走?走哪儿?” 鬼娃娃左右瞧看,方一安静下来,才终于反应过来,惊得瞪大了眼睛,“你怎么做到的?” 女尸直挺挺地杵在地上,姣美的面容显得有几分狰狞可怖,嘴角流涎,泛白的眼瞳死死盯着张筝,毫无掩饰的贪婪一览无遗。 “等会儿解释,来不及了。” 张筝忌惮地扫了眼女尸,一跃而起,一手拉住鬼娃娃,一手利落地抱起瓦罐,拔腿就往城门外跑。 冲出城门,张筝并未停步,一鼓作气冲到约莫两里外,眼前画面陡然变化,青山长空皆如一整块镜面裂开,蜿蜒裂痕爬满镜面,轰然炸开。 …… 鬼娃娃一脚踢飞脚边的一堆花瓣,看着它摇摇飘落,“我们现在干啥呢?” 张筝转着手中瓦罐左右细看,外形与真正的看不出任何区别,但却能感受到其中的鬼气稀薄,继续提在手中。 视线落到地上四处散落的鲜红花瓣,满地的鲜红,似叫她错以为又见到了太平镇漫天血雾,“当然是找出口了。” “你能找到?” 面对鬼娃娃的质疑,张筝不满地瘪了瘪嘴,“当然……” “找不到。” 鬼娃娃嘁声,“对了,你刚刚是怎么从尸体里跑出来的?还将鬼煞关了进去?” 张筝蹲下身,捏了一片花瓣仔细端详,漫不经心地回道:“没有灵魂的尸体最容易吸引游魂,但大多都只能让游魂穿过,极少数可成为魂体牢笼,凡俗间借尸还魂便是因此,但其中还有许多严苛条件,就不谈了,那具尸体既能将我困在其中,十有八九便是魂笼。” “鬼煞鬼煞,归根结底也不过是魂魄罢了,既是魂魄,便可为魂笼锁住。魂笼只能容纳一个魂体,只要看在鬼煞钻入魂笼的瞬间抓住裂隙,有九成机会可逃出生天,所以我便冒险试试了。” 鬼娃娃怔愣,“那要是它不钻进尸体呢?万一它把你捏爆了,跟其他人一样成了血雾怎么办?” “它将肉体捏爆也行啊,魂笼一破,我自然就能出来了,只要跑得快,五成几率能在它追上之前逃出城。” “哦——”鬼娃娃若有所悟。 张筝捏着花瓣的手有一瞬间僵硬,心虚地眨了眨眼,她其实还是隐瞒了部分她敢冒险的真实原因。 她这人最惜命了,没八九成的把握,她绝不会轻易冒险。 之所以敢冒着魂魄与鬼煞对上的危险,还得归功于生机之漩,一共九处生机之漩,其中有一处便存在于神府,加之又融和了净泽树,魂体日日受其滋养,多少会混杂着这一类的气息,而恰巧净泽树的气息可吞噬魂体,自然也能给鬼煞造成一定伤害,足够她趁机逃走了。 想到这儿,张筝便不由得生起紧迫感,虽然不知道这里有什么玄妙,居然能让魂魄离体存在,但危机犹如头顶悬挂的铡刀,不知何时便会落下。 神魂乃修士根本,元婴修士以下,神魂一旦离体,若无特殊外力作用,只有两种结果。 要么进入轮回路,要么魂飞魄散。 即便是元婴修士,神魂离体后亦会成为极其虚弱的状态,若不能在一定时间内找到宿主,神魂一日一日磨损,最终也逃不过魂飞魄散的后果。 “喂……喂……喂!” “嗯?”张筝蓦地回神,正对上鬼娃娃圆鼓鼓的一对死鱼眼,几乎都要凑到她脸上来了。 张筝稍向后仰头,离它远些,“叫我做什么?” 鬼娃娃站直身子,出奇纤细的胳膊伸出,摊开的手心赫然是一片花瓣,“叫你即便你都没反应,跟死了一样。诺,自己看,这片花瓣有些奇怪。” 张筝接过花瓣定睛一看,同样鲜红的花瓣,边缘却与其他花瓣的血红不太相同,而是透明如水晶般的质地,摸着亦非柔软,而有些许坚硬。 “这花瓣为何会成这样呢?” 鬼娃娃熟练地翻白眼,“我怎么知道?这不问你了吗?” 张筝随意地席地而坐,一手捏着花瓣举起,眯着眼仔细察看,眼里尽是困惑。 “我们再找找,还有这样的花瓣吗?” 不知多久后,鬼娃娃终于停下忙碌的翻找动作,张开手臂往后一倒,累得瘫倒。 张筝盘腿而坐,撑着脸看着自己面前堆成小山的花瓣,全是边缘透明化的奇特花瓣,大抵也有上百片了,还不谈这看不到边际的花海,还有很多遗留在其中。 这些花瓣皆有透明的边缘,只是有的宽有的细,坚硬程度亦有不小差别。 这些花瓣到底是有何奇特之处呢? 张筝不解地直摇头,聚焦在花瓣上的目光开始涣散。 无数的思绪在脑海中匆匆忙忙闪过,纷繁杂乱,直到偶然从书中看来的一句话蓦然浮现。 “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一草一天堂,一叶一如来,一砂一极乐,一方一净土,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静……” 张筝轻声呢喃着,恍然大悟,“是了,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第一百六十章 仙子前辈 忽而提高的嗓音将鬼娃娃吓了一激灵,连忙弹跳起来,“你吓鬼呢!” 张筝没理会它,盯着小山样花瓣的两眼直放光。 险些忘了,镜影镜影……法如其名,是需要载体的。 她于阵法没什么天赋,但吃了那么多次阵法的亏,她可是发恨将藏书阁记录有各式阵法的典籍看了个遍,以便能在再受困于阵法时,对它了解更多,自然也就更容易破阵,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依书上记载,镜影的载体通常为以摄形金石炼制的法器,因摄形金石世间难寻,故而造价颇高,当今修真界已少有阵法师能布设镜影阵。 但是,越是厉害的阵法师,其所需要的载体便越不受拘束,甚至于阵法尊师可利用一花一草、游鱼飞鸟,乃至于尘土作镜影的载体,这才是镜影真正的恐怖之处,无处不在,无迹可寻。 镜影一旦损毁,载体也理应随之崩裂。 张筝拾起一片花瓣,所以这些特殊的花瓣应当便是已经损毁的镜影载体,又或者说是已经使用过的镜影载体。 但是它们又没有彻底崩解,而且花瓣上的透明边缘宽度彼此亦有差别,有的已经极其接近完好无损的花瓣,那么…… 是什么力量在修复它们呢? “咔嚓——” 一声清脆的玉碎音,晶莹剔透的血红和透明粉末从张筝摊开的手中散落。 鬼娃娃刚躺下,又蹭地坐起身惊道:“你这是做什么呢!为啥要捏碎花瓣?” 张筝又捡了一片花瓣在手中,手掌合拢,稍一用力,花瓣再次碎裂。 手上动作不停,张筝一边回答鬼娃娃的疑问,“别担心,反正也不知道怎么离开这儿,随意试试看咯。” 晶莹粉末已在她面前堆积了一小摊,她意味深长地环顾着广袤无垠的花海,抿唇道:“你说,这里既然能维持魂魄离体存在,那么会不会有哪位前辈逗留在此地呢?” 鬼娃娃不明所以,焦躁地挠着头发稀疏的大脑袋,一屁股坐在地上,“听不懂你说什么,这里除了你我,哪里有半个鬼影。” 不出一刻钟,满地的花瓣已被张筝捏碎了大半,她抬头道:“再去寻些这种花瓣来吧,这花瓣还是碎成粉末比较好看。” 鬼娃娃翻了个身,装聋作哑,直到耳边传来一声威胁意味十足的“嗯?”,才蛮不情愿地爬起身,圆鼓鼓的肚子大幅度起伏,腮帮子鼓囊,应付道:“知道了。” 脚刚拖拉着迈出去一步,便见一道流光从天际飞驰而来,流光越来越近,鬼娃娃震惊地瞪大了眼。 “唉哟,唉哟,别去了,别去了!” 流光落在地上,一白发苍颜的老者蹲在粉末堆前,满眼心疼地盯着晶莹剔透的粉末。 张筝站起身,深深鞠了一躬,拱手恭敬道:“见过老前辈。” 见人不搭理自己,张筝也不直起身,维持着这姿势,解释道:“晚辈自知无礼,伤了老前辈的心血,虽是无奈之举,但晚辈愿承担责任,只求老前辈能告知晚辈如何能离开此地。” 头发花白的老者跪在地上,双手捧着粉末,瞧着粉末从指缝间滑落,如轻纱薄雾般缥缈美丽,神情灰败。 老者蹭地站起身,还未看张筝一眼,便皱起眉头教训道:“不懂礼貌,什么老前辈,叫仙子。” 张筝低垂的眉眼猛跳,试探性地道:“仙子前辈。” “诶。”老者乐呵呵地应声,轻一抬手,平地而起的柔风将张筝扶起。 “咦?”老者凑近张筝的脸,专注地盯着她的眼睛,张筝不卑不亢地看回去,温和平静。 老者收回视线,仰面朝天,放声大笑,半晌才渐渐归于平息。 她道:“没想到啊没想到,水老头那家伙的姓居然能传这么长时间……真是造化偏爱。” 张筝捕捉到了她口中的“水”字,心有所悟,再看她这幅神情,并不像与她口中的“水老头”有仇怨,倒像是旧时故友,心下不由得松了口气。 看来这冠姓也并非全然是坏事嘛。 老者感慨够了,转向张筝好奇地打听道:“小姑娘,村子里这届学生资质如何?可有能悟道的好苗子?” 悟道?村子里哪儿还有人能悟道…… 思及先生谈到学生们大多十二休学,无一人能沉心修习道经的悲凉之色,张筝情绪忽而低落,如实回答,“现在学生们都不大乐意修习这些了,无能悟道之人。” “如此……”老者若有所思,又道:“如今先生寿几何?” “寿百而尽。” 老者叹道:“常事常事,物极必反,盛极必衰……” 她拍了拍张筝的肩膀,温声安慰:“村子受庇护已久,久处安乐心多怠。你可找好接任之人?” 张筝愣然,不知为何,她竟生不起半分骗这位老者的心思,只抿唇轻声道:“晚辈并不想寻接任之人。” “是么?”老者清明的目光直直对上张筝,见她眼中无怯意,开怀大笑,“好啊!腐朽之物就该决然丢弃,就让这已成负担的淤泥落入江河好了。” 老者赞赏地看了眼张筝,“你倒是个聪慧之人,我看你非村中之人,你是如何知晓献祭之事的?” 张筝一时沉默,她早已明白先生乃是故意让她发现这先生之职的秘密,但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先生为何要这么做。 她道:“先生告与晚辈的。” 老者感慨道:“你这先生也是个聪慧之人,可惜了……” “罢了罢了,你是想离开我这镜影对吧?” 张筝点头,目光却瞥到鬼娃娃背对她直愣愣站立的身影,压低声音道:“仙子前辈,晚辈并不想灭杀鬼煞,请问可有方法让鬼煞重入轮回,回到鬼界?” “当然有,我这儿有一本超度经,可送其重入轮回。但想使这超度经,得先斩断尸骨与它的联系,这可是会损害你神魂的,更何况,我看你已与它结下血契,断开血契本就会损害神魂,这伤上加伤,损害可就是永久不可逆的了。” 老者瞥了眼不远处鬼娃娃的背影,眸光轻颤,晕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你可想好了?若是杀了鬼煞,你不仅可安然离开此地,更可得到绝佳的宝贝。” 张筝不答反问:“晚辈若是不杀了鬼煞,可能离开此地?” 老者颔首,“自然能离开,只是……你若不杀了鬼煞,可就算不得通关,什么都不会得到。” “鬼煞作恶多端,害人无数,有必要为了这么个祸端丢弃唾手可得的宝贝吗?这夺宝地你可就白来一趟了,还带回去一身不可修复的伤。” 既然能离开,张筝便不再过多忧虑,坚定道:“还请仙子前辈赐晚辈超度经。” 老者并未有动作,而是继续提出疑问,“老身可能知道为何?” 第一百六十一章 超度 张筝莞尔一笑,会心道:“仙子前辈如何想,晚辈自然也是同样的理由。” “嗯?”老者惊疑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豁然大笑:“你这娃娃倒是有趣得紧,实乃聪慧,不过……” 她抚着下颌,双眼发光,兴致盎然地问道:“你是从哪儿看出来的?” 张筝笑容不减,白皙脸蛋泛上一抹羞赫与机灵,“不敢欺瞒仙子前辈,晚辈并不确定,只是稍有疑心,便诈了诈前辈。” “好啊!你这性子与水老头不大相似,老身倒是喜欢,不若你拜我为师得了,我将毕生所学尽数教与你,如何?” 直面着老者喜形于色的期待神情,张筝心神有一瞬动摇,这位前辈光是阵法一道便是出神入化,在远古之时必然亦是逍遥天下的大能之一,谁不想有一个大能做师父,传承其衣钵呢? 但动摇也只是一瞬,张筝颤动的目光重变坚韧,不卑不亢地拒绝道:“能拜前辈为师是晚辈的荣幸和机缘,但晚辈已有师父,不愿欺瞒前辈,只得辜负您的好意了。” 老者面色狐疑,一副你小子欺骗我的神色,“水老头不是不收徒儿吗?” “晚辈之师并非水前辈,只是一位普通修士,待晚辈亦是倾囊相授。” 话一出口,张筝都觉得滑天下之大稽,她这神出鬼没的师父的确待她极好,但却从未真正教授她什么,与倾囊相授的贤师可是风马牛不相及。 “罢了罢了……”老者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你拿去超度经可得好好用,这玩意儿扯因果。” 话落,张筝一句“多谢”还未说出口,老者的身影恍然现于身前,食指点在她眉心,灼灼白光绽开朵朵千叶莲。 “轰——” 张筝眼中还有未消散的讶异,仰面倒下,鲜红花瓣混着晶莹粉末扑了漫天,再落下将其掩埋。 人已经暂且关闭五感了,老者施施然转身,慈爱地浅笑道:“你还要别扭多久啊?” 鬼娃娃的背影明显一颤,迟钝着转身与老者正面对视,“你怎么在这儿?” “我一直都在这儿。” “为什么?” 老者轻一抬手,虚空捻来一片鲜红花瓣,那片花瓣被送至鬼娃娃眼前,“因为……我要守着这些花瓣。” 啪—— 鬼娃娃一掌拍飞眼前花瓣,风卷着花瓣悄然落下,飘入一地鲜红中。 它胡乱擦着脸,大吼:“你说好的要让我入轮回!为什么走了就不回来!说什么入轮回……都是假的,你明明叫她杀了我!” 眼泪控制不住地喷涌而出,滚过脸颊聚成豆大的水珠,却在砸到地面前化作黑烟消散。 面对它歇斯底里的委屈愤怒,老者仍旧笑弯了眼,一脸慈眉善目象,“我并非合适的人,合适的人已经到你面前了,她不会杀了你,她会代替我送你入轮回。” 话音刚落,老者屈指一弹,一道红光刺破青天,荡开漫天鲜红花瓣,直穿入仰面朝天的张筝眉心。 漫天翻飞的花瓣飘落,鬼娃娃失落地愣愣站在原地,面前老者的身影凭空消失。 …… 三年后,太平镇宁府。 一道藏青色的身影与一矮圆身影相对而立。 “你真要送我入轮回?” 这已经是它第三次问同样的问题了,一字不差。 张筝点头无奈道:“我已领悟超度经,你就放心吧,不会让你出师未捷身先死的。” 鬼娃娃瘪嘴,别扭道:“谁是担心这个了……” “你真不要通关宝贝了?” 张筝不答反问:“那你想活着吗?被誉为鬼修圣地的鬼界你还未看过,就不想去看看?” 空气沉寂片刻,鬼娃娃坚定点头,“想,想活着,想去看看。” 张筝豁达一笑,“那不就行了,是我要送你入轮回,因为我有些秘密不能让你看到,你也不用有任何负担。等到了鬼界就好好修炼吧,经黄泉洗清今生罪孽,下生争取修成大道,或许我们还能在仙界相见。” 鬼娃娃恍若未闻,只低垂着头轻声嘟囔着:“下辈子我们又不认识。”相见又能怎样。 “准备好了吗?” 鬼娃娃下意识点头,忽然又猛地摇头,“等我一下。” 它的身体化作游鱼钻入一旁清水潺潺的曲流,约莫一炷香功夫,夺目的红跃然空中,鱼尾甩出漂亮的弧线,落地化作一身红肚兜的鬼娃娃。 它摊开手,故作冷静道:“喏,这个给你。” 张筝从它手心拾起那颗红艳似火的圆润珠子,珠心游荡着一缕精纯鬼气。 “这是我无聊时炼的鬼珠,你戴着它,日后那些阿猫阿狗的鬼魂就不敢随意靠近你了。” 即便是给宝贝表达谢意都还这般嘴硬,真是个极致的别扭鬼。 张筝将鬼珠珍惜地好生收入储物袋,她知鬼珠并非如它话中那般轻易便能炼出来,鬼珠乃鬼物的精魄所在,只有高等阶鬼物才可凝成,相当于金丹修士的金丹,不受一番苦楚极难从体内分离出来。 她并没有拆穿它的谎言,轻笑道:“好,我会戴着的。” “那我们开始了。” “嗯。” “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众生不知觉,如盲见日月……自然有别体,本在空洞中,空洞迹非迹,遍体皆虚空……” 偌大的天地间,风止云静,万物噤声,唯空灵缥缈的经声传遍四方,响彻天地,似闷雷滚滚,振聋发聩,又似春雨绵绵,润物无声。 无形的天地之势落成,自藏青身影升起,笼罩于周身黑烟缭绕的鬼物之上,莹润的光泽自两者身上悠悠荡开,荡清世间沉积的一切污浊秽物,荡平无法撼动的大山与因果罪孽。 经声中,天地问:“其杀生无数,屠害无辜,罪孽谁担?” 张筝忽地睁开眼,双目清明坚定,“因果之事难辨对错,吾今送其入轮回,斩其今生因果,愿将因果承于吾身,罪孽吾担。” 最后一字落下,偌大天地一声浩荡轰鸣,无形的因果线自鬼物身上剥离,顺着经声缠绕于张筝的四周,紧紧束缚,钻入体内。 因果线彻底隐入的瞬息,天地之势笼罩着鬼物升上半空,瓦罐飞到其面前,从罐中伸出一缕丝线,牵系着鬼物,穿透其头颅。 经声不停,张筝手起化刀落,利刃斩断丝线,绷紧的丝线触之断裂,逶迤而落,随着她嘴角控制不住溢出的黑沉鲜血落入大地,渐渐隐去。 “……尔时,飞天神王,及诸天仙众,说是诵毕,稽首天尊,奉辞而退。” 经声息止,黑烟散为白雾,影影绰绰可见千万道身影,白雾悠悠飘向天际来接引的黄泉,此生再无留恋,皆入轮回。 张筝阖眼再睁,面前已无鬼娃娃的身影,曲水中的潺潺流水亦不见了踪影,干涸的泥土沉淀着洗不净的黑红血色。 超度经部分引自《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拔罪妙经》 第一百六十二章 过江 张筝环顾一周,少了鬼娃娃的太平镇完全回归死寂,真正成了一座空寂的死城。 正欲离开,一阵滚动的轱辘声传来,回眸一看,竟是封印鬼娃娃尸骨的瓦罐,刚巧滚到她脚边。 弯腰抱起瓦罐,打量片刻,那厉害道士用来对付鬼煞的罐子,应当不是俗物。 翻手将其收入储物袋,张筝飞身离开太平镇,回身最后看了眼太平镇,再无他想,化作流光飞驰向远方。 当日那位仙子前辈离开前留与了她最后几段话。 “吾乃度化道护道人,在大难将临前遇见鬼煞。鬼煞杀人无数,残忍暴虐,本该当诛,吾念其非本愿流落此地,此世一遭也算断了其今生大道,既已受责,吾便替它担这最后一孽,送其与无辜的孩子们同入轮回。” “可大难突降,吾与鬼煞定下誓约,它不可再伤人,待吾归来便送其重入轮回。却不料,大难非吾等可应对之难,吾与一众好友只得以身补道,知命老儿算出鬼煞命不当绝,吾遂留下一缕神魂,神魂不可完成超度,只能守着太平镇,等到它的有缘人来,看着它重入轮回,也算了了当年之约。” “太平镇的出口就在留骨江,待你离开留骨江后,此间再无太平镇。你替吾承其罪孽因果,亦算承了我的因果,吾却无甚可传与你做回报,只一篇超度经,望汝不嫌。” “最后一言,且当友人间闲聊听吧。水老头不是那等迂腐老朽,他不会怪责你的。一块地坏了便将它铲了吧,别叫它拖下更多佳木,亿万年了,已经够了,你们应当有更好的路。有缘再会,若我还存于世间,便请你一樽酒对饮,若我已不在,欠你的酒便只当我已洒于天地,托天地代我对酌。” “愿万道兴隆。” …… 阴风沉沉闻鬼恸哭,江水寒寒留骨长埋,留骨江正是由此得名。 张筝在阵阵阴风中停下飞驰的身影,天际乌云蔽日,不见微光,地上灰暗沉闷,阴冷刺骨。 “这便是留骨江吗?” 张筝望着眼前表面风平浪静的千里江面,喃喃自语。 神魂之伤使得她神识只能拘谨于一里以内,身为神识便乃眼睛的修士,没了神识,这可谓是寸步难行。 幸好还有生命气息的感应在,否则可就真成了睁眼瞎了。 只是,该如何渡过这吃人不眨眼的留骨江呢? 正在张筝迟疑不决之时,几股气息从百里外飞奔而来,正极速靠近此地。 张筝没有躲,毕竟不过百里距离,同为金丹修士,恐怕也已察觉她的存在,她再躲倒是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反倒惹人怀疑。 “诶!张……张道友!” 颇有些耳熟的声音传来,张筝应声看去,只模糊看见七八个小点飞来,没了神识,根本看不清是何人。 几息后,七道身影在她面前停下脚步,其中有两人正是当初竹林的胡萌和她莫名其妙的师兄。 张筝浅浅一笑,率先拱手招呼道:“胡道友,好久不见。” 胡萌咧嘴一笑,真诚道:“哪里有多久,也不过就才过了四年罢了。” 她溜圆可爱的杏眼上下看了眼张筝,好奇道:“张道友怎么没有拿到通关纹?” 通关纹?这是什么东西? 张筝悻悻一笑,以其名字推测大抵是得通关才能得到的,她根本就没通关,自然不可能有通关纹。 还未等她找借口解释,奇怪师兄已经上前一步挡住胡萌的视线,打断了她们间的寒暄对话。 他面色铁青,厉声训斥:“萌萌,师兄我是怎么与你说的?” “我……我……”胡萌有些惧怕地看了眼自家凶巴巴的师兄,虽然很想与张筝说话,却只是有熊心没熊胆,只能不满地嘟囔着:“不说了,不说了便是。” 啧,她身上莫非是真有病或者是有毒?张筝瘪了瘪嘴,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主动开口问道:“在下姓张名筝,几位道友可是要渡河?可否让在下暂时搭个伙儿?” “好……”好啊。 再次对上师兄严厉的目光,胡萌话语一噎,硬生生将迫不及待冒出来的话又吞进了肚子,白嫩的脸蛋涨红,不知是憋的还是气的。 张筝这话是对着胡萌的古怪师兄说的,毕竟整个队伍隐隐以他为首,就他感觉最有话语权,若是他不答应,想跟着搭个顺风船的希望着实不大。 “抱歉,我们不惯与外人结伴而行。” 他甚至未转身正面瞧上张筝一眼,背对着她便说出了拒绝的话。 “我不会惹任何麻烦,能帮上的忙我都可以帮。”张筝还想再努力争取一下。 古怪师兄这下倒是转过身来了,一双冷冽凤眼直直对着张筝的视线,语气格外冷硬。 “不用麻烦了。” 说罢,他径直换了个方向,拂袖而去,严声道:“跟上,我们去别处看看。” 张筝怔在原地,看着一行人沿着江岸往远处去,大有要离她十万八千里的架势。 泄气地叹了口气,张筝着实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做错什么了,莫非就因为她是下界之人? 罢了,还是自己仔细想想办法吧。 飞过去必然是行不通的,江面上乌云密布,距离江水不到半丈,甚至不能容纳人直行。 乌云浓似墨,水墨间只一线,而乌云之中可见度太低,以她现在神识受限的情况,若是乌云里有什么危险,恐怕察觉不及时,反应稍迟钝一分便是离死亡越近一分。 那么可不可以施用《龙行泽雨术》呢? 瞳孔泛起蔚蓝,心神一动,乌云散出一小块空地,但下一瞬却再次合拢,反倒是深不见底的江水操纵起来更为容易,轻易便可斩断江水,掀开一条可容她通过的大道通衢。 “倏——” 水蓝色的匕首划破天际,拖着青芒从辟开的大道中穿行,成了灰茫茫世界里唯一的亮光,流光溢彩,绚丽夺目。 匕首在其中并没有受到任何攻击。 张筝轻一合掌,握住匕首,心下已下定决心,试探性地探出第一步,并无任何异常。 随即,身形化作流光,迅速若疾驰闪电,划破灰蒙暗色,所过之处江水两分,如两山相对,不过瞬息,江水重新合拢,再度恢复灰暗之色。 第一百六十三章 传仙殿 日出东方,万里纵横大山,山尖直耸入云,沐浴着悬日的金光,山体却若漆暗的紫金泼墨,行云随意地缠绕在连绵紫山间,片片似丝绸缎带。 山环绿水,水绕连山,蜿蜒水道上漂浮着一简陋的竹筏,细看才知筏上还坐着一女子,正是渡过留骨江的张筝,双目放松,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当日,她辟江而行,江中倒未遇见什么危险,可她行了不知多少日,体内灵气都用去了将近三分之一,还未曾抵达江岸。 不用想也知这留骨江有蹊跷,如此下去,恐怕百年也渡不了江,待到灵力用尽便成了留骨江里众多尸骨之一,又只好原路返回,庆幸的是原路返回时并未遇见任何诡异之处,顺利回到了原点。 就在张筝怎么也想不通该如何渡河时,浩瀚无垠的江面上竟悠悠飘来一只竹筏,正正停靠在她面前。 竹筏上有一片浑身晶莹剔透的花瓣。 张筝拾起花瓣,其上浮现着几行小字,“留骨江无通关纹不可渡过,我且送你最后一程,待竹筏自行停靠便好。” 无通关纹不可过?原来胡萌口中的通关纹是这用处。 张筝将花瓣握于手心,朝着太平镇的方向行了个抱拳礼,前辈既然能为她送来竹筏,想必是能看见这里的情形。 “晚辈张筝,多谢仙子前辈,来日有缘再会。” 张筝收起回忆,环顾着周围的景象,日出金山,紫烟祥云,偶可闻几声鸟鸣猿啼,与仙境无异。 这是她踏上竹筏的第七日,数着日升日落,周身灵气已经恢复饱满,竹筏早漂出了大江,在这蜿蜒水道中漂泊,还未停岸。 一月后,张筝从静修中醒来,待眼中万般思绪平息,她瞧了眼身周,竹筏已漂出了万重大山,在一处浅水潭中游游荡荡,挨着岸边不再飘动。 浅水潭水极清冽,潭底遍布碎石藻荇,可见数十尾灰黑小鱼在其中自由自在地游动。 终于靠岸了! 张筝轻轻一跃,落到岸边,伸了个懒腰,舒泛舒泛全身筋骨,然后才走到潭边绕了一圈的屏障前。 最后回首望了眼潭水中悠悠荡荡的竹筏,张筝默念了声谢,转身踏入屏障。 透明屏障光华乍现,粼粼波光荡开,待回复平静时,此地已无张筝的身影,潭中竹筏亦沉入潭底,在清水中平白不见了影子。 镜影之地,一地铺满的鲜红花瓣纷纷开始颤动,花海间,白发苍颜的老者负手而立,悠远的目光不知落在何地。 “旧日约定已了结了……” 轻飘飘的声音在此地荡开,却似利剑穿过,只听得一声铮鸣,轰隆渐起,漫天皆是胭脂粉末。 太平镇不复存在。 …… “盈盈,你还想去哪处?” 温柔似水的声音响起,陆焕成满眼柔意地看着身侧女子。 那女子眉似新蛾,面若皎月,弱柳扶风之姿勾人心魂,一双狐狸眼眸光流转,眼尾下勾的弧度恰到好处,惹人怜惜。 可不正是让张筝避之不及的谭盈! 只见她略一敛眸,眼中波光粼粼,温声怯怯道:“焕成兄已经帮了盈盈很多了,焕成兄想去哪儿,盈盈便去哪儿。” 陆焕成目光放得更为柔和,“那我们便去传仙殿如何?那儿是山海界已知最大的传承殿群,珍稀宝物亦不少,大抵便是最近会开放了。” 似是想起了什么,他急忙补充道:“盈盈放心,传仙殿虽然人多拥杂,但我会好好保护你的,届时我就将我族中之人介绍与你,他们人很好,一定会喜欢你的。” “都听焕成兄的。” 转瞬三月即过,一男一女的身影穿过结界,身形一闪便出现在了传仙殿的外层大殿中央。 偌大的大殿中,男子的身形刚一出现,就有一道身影飞驰上前,那道身影在男子面前停下,愉悦地喊道:“焕成哥你总算是来了,你怎么这么慢?” “路上耽搁了会儿。”一边解释,陆焕成转头看向身侧女子,笑道:“这位是我结识的朋友——谭盈,这是我族弟——陆姜明,盈盈叫他姜明就好。” 陆姜明第一次见自家兄长这么温柔体贴地对待一女子,还亲切地叫着“盈盈”,心中了然。 他主动抱拳招呼道:“盈盈姐好!我叫陆姜明,盈盈姐跟焕成哥一样叫我姜明就好了。” 谭盈眉眼含笑,柔声唤道:“姜明好。” 撞进她柔情似水的眼眸,陆姜明不明显地愣了几息,连忙撇过眼看向陆焕成,“海清姐他们去各殿查探去了,距离传承地开放还有将近一月,我们想着事先熟悉熟悉各殿规矩。焕成哥打算这段时日做什么?” 陆焕成略作思索,“盈盈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我带她去附近的山野避避嘈杂,传承地开放前传音于我,我们笠时赶回来。” “诶,不再待会儿吗?还没去我们的驻扎地看看呢。”陆姜明愣道。 “不了,此地人多纷杂,我们便先行离开了,待我向海清他们问好。” “哦……好。焕成哥,盈盈姐慢走。” 看着陆焕成和谭盈并肩离去,陆姜明伸手摸着胸口,他居然莫名有两分失落。 不可以!焕成哥一看就是心悦盈盈姐,他怎么可以也对她生起好感呢,不行的。 他懊恼地甩了甩头,将心中刚生起的懵懂念想撇去,重新回到大殿角落坐下,目光虽是看着殿中心的传送阵,心思却早不知飘到了何处。 一个时辰后,传送阵再度发出亮光,光芒变暗,阵中赫然站着一行五人,其中便包含胡萌。 他们一行本七人,在渡过留骨江时却有两人不幸丧命,此在秘境中在常见不过,无人为此悲痛,最多不过伤怀两分,便是最心软的胡萌也神情平淡。 “李师兄!” 从大殿角落跑来一弟子,服饰与传送阵中五人极为相似,热切地朝着李令仪几人拱手招呼。 李令仪微微颔首,抬步边离开传送阵往大殿边走去,一边问道:“人到齐了吗?” 那弟子摇头,恭敬回道:“还有十二位师兄师姐未到,李师兄要先去驻地吗?” “走吧,先去……”驻地。 话未说完。 “哐当——” 一声闷响震天动地,打断了李令仪将出口的话,瞬间吸引了大殿所有人的注意。 第一百六十四章 白玉柱 “张道友?” 传送阵光芒散去,其中人影的相貌变得愈加清晰,定睛一看,胡萌忍不住掩唇,惊呼出声。 “嗯?” 张筝从地上利落爬起来,身形微微晃悠了两下,尚还有些晕乎乎的头脑神智不清,模糊听见有人喊自己,便下意识疑惑地回了声。 胡萌踏步便想上前,面前陡然伸出一只胳膊,拦住她去路,抬眸正看见李令仪清晰锋利的下颌,冰冷的视线正审视着张筝。 他严声道:“别靠近她。” 张筝晃了晃脑袋,缓了几息才勉强清醒过来,视线环顾一圈,落到面前不远处的胡萌几人身上。 她抬步走下传送阵,朝着几人拱手招呼道:“几位道友,又见面了。” 她并没有询问此地乃何处,看大殿围了一圈的修士,必然上界修士肯定是知情的,但是她人生地不熟,唯一熟悉的胡萌还被她师兄管束着,没法与她说话,至于胡萌的奇怪师兄,以他冰冷的神情,就是她开口问了,也不过是自讨没趣。 胡萌大大咧咧地朝她笑了笑,神情隐隐带着些愧疚之色,此外,还有溢于言表的探究和好奇。 没有自家师兄的准许,其余几人也不敢与她回应,纷纷眼观鼻鼻观心,充耳不闻。 半晌得不到回应,张筝默默收回手,摸了下鼻尖,施施然朝着大殿边缘走去,那里还有很多修士,或许可以遇到个好心人。 下一刻,她的希望彻底破灭,她走向的方向本来还站着数十位修士,却在她还未靠近之时,便纷纷挪开位置,那避之不及的架势,犹如避洪水猛兽。 看着正前方空无一人,张筝前行的脚步猝然一顿,心中充满了疑惑,莫非她身上是真的有毒?难不成太久没洗澡熏着他们了? 张筝思量着自己身上也没啥异样啊,看来下界之人的身份在上界修士眼里真的是很受歧视。 足尖一转,换了个方向,张筝径直朝着殿外走去。 看着张筝的身影离开大殿,在殿外渐渐隐去,胡萌嘟了嘟嘴,颇有些不满地哼唧,“就算张道友是下界之人,也没必要这么排斥人家吧。” 李令仪没理她,亦朝着殿外走去,包括接引的弟子在内,另外三人快步跟上。 唯有一弟子稍稍落到后面,小声与胡萌说道:“师妹你也别生气了,李师兄是一番苦心。你是对这其中内情不清楚,自古以来,山海界其实并不厚待下界之人,下界之人哪怕入了山海界,在界中也少有能得到大机缘者,许多夺宝地甚至会将其拒之门外。” 胡萌兴致不高,喃喃道:“这些我都知道,干张道友何事?” 那弟子继续解释说:“你知道我们身上的界纹吧,只要将神念注入界碑便能拥有,这可是进入各夺宝地的钥匙,下界之人没有界纹,所以很多夺宝地都将其拒之门外,最重要的是,连接近下界之人的上界修士都有一定几率无法进入夺宝地,所以上界修士才会避开下界之人行走。” “还有哦,这传仙殿可是从来没有下界之人进来过,方才那位张道友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进来了,反正肯定不受传仙殿欢迎,否则也不会是摔进来的了。师妹日后还是离她远点,免得受她牵连,与传承擦肩而过。” 接近下界之人还会被夺宝地拒绝?这事她还真不知道。 胡萌泄气地点头,“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转瞬,她似又想到了什么,轻手扯了扯那弟子的衣袖,压低声音问道:“文师兄,为什么下界之人都不知道山海界中关于夺宝地的这些事情呢?就算是百年只进一个夺宝地,这么多下界修士也该知道些情况了吧,更何况万一还有其他上界修士会告诉他们呢?” 她口中的文师兄亦是不解,皱眉思索了会儿,猜疑道:“据说之前亦有人问过下界飞升的修士,那些飞升修士对此毫无印象。夺宝地本来也就界碑上才会显示,下界既然没有界碑,就说明他们不该知道这些,或许是在离开山海界时便被山海界清除了相关记忆吧。” “啊……”胡萌不禁皱眉,吃惊道:“怎么山海界这么小气!对下界修士也太苛待了吧。” “哟,瞧萌萌跟文师弟说些什么悄悄话呢?” 熟悉的打趣声传来,胡萌猛一抬眸,双眼一亮,小跑着上前,一把抱住自家姐姐的细腰,撒娇道:“阿姐,你到得好早!” 胡月伸手宠溺地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笑着批评道:“谁像你一样净知道玩,一看就是又扯着李师兄陪你胡闹了吧。” “才没有。” …… 万奇宗驻地有多么和乐融融,张筝便有多么孤苦伶仃。 出了大殿,眼前是一望无垠的阔土,远处有连绵起伏的山脉,两侧各立着两根白玉柱,柱身盘旋着各式各样的兽纹和文字,兽纹是从未见过的兽类长相,说不上好看说不上难看,只看一眼便觉肃穆庄严的沉重扑面而来。 而那文字则更为修雅,一撇一捺似流动的河川,合在一起便成了花草山峦,远看却恍惚成了浓重的墨河。 兽纹张筝认不出来,文字却是极为熟悉,可不就是植道村用的古体文字嘛。 细细瞧看,除了个别写得太过肆意狂放的文字不太确定只能猜测外,其余都认识,两侧玉柱上竟各是一句诗。 一侧白玉柱是“世说神仙道难求,吾翻天云点仙来。” 另一侧白玉柱是“坐山与水语长生,水说常流山常青。” 这两句诗是何意呢? 张筝感到困惑,双目放空,情不自禁陷入了沉思,前者给人一种狂放不羁之意,世间随祂逍遥,神仙听祂差使。后者则更偏重两分随和淡泊之意,与世间万物对话,感悟万物,而悟长生。 这两侧代表着两种人生态度,无关乎高低贵贱,如果是她,她会选择何者呢? 是纵横天下,还是悠然云烟? 或许于他人而言这难以抉择,但张筝却从一开始便有了心底确切的答案。 她的道是生,是见生、护生、种生、赏生…… 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她走向的人生态度应该是后者,是处世而不争世,是坐山语水而非凌山掌水。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大气运者 “诶,玉松哥快看,那家伙杵在那儿做什么呢?” 陆玉松脚步不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瞥了一眼,就是一个普通女修,收回视线淡淡道:“你管别人作甚?” 陆姜明快步跟上,兴致盎然地说着,“玉松哥你再仔细看看,那家伙可是下界之人。” “下界人?”陆玉松蹙眉,猛地停下脚步回头望去,细细一看,愣道:“还真是下界人!她怎么进来的?” 陆姜明连忙摇头,“我也不知道,她进来时可是摔进来的,那声摔得,听着就痛。” “哈哈……”陆玉松被他扶额装痛的夸张表情逗得一乐,重新迈开步子,笑道:“罢了,或许是他人机缘吧,以往也不是没有下界人在传仙殿外得到传承的事迹,各人机缘,谁又说得清道得明呢。” “也是。”陆姜明若有其事地点头赞同,再看了一眼便匆忙离开了。 两人已经离开,但议论还未停止,不时有人驻足打量殿外站如松的奇怪女修,窃窃私语。 这一站便是数日,大殿来来往往的人无数,除了刚到传仙殿的修士,其余修士都已对殿外女修的身影视若罔闻。 众多修士你来我往,似不再将注意力放在女修身上,可内心的疑惑却日日深重。 这一日,大殿中心的传送阵再爆发刺目光芒,待到光芒散去,阵中之人显露真容。 一共五人,两位女子在前,三位男修稍落后。 为首两位女修皆是容貌绝佳,在俊男美女无数的修真界亦是脱颖而出。 一者着黑衣,神情端庄稳重,淡扫蛾眉似新月,目似明星,另一人青衫白裙,容颜清雅,皓齿蛾眉,气质若青莲遗世独立。 五人并未在大殿做停留,下了传送阵径直往殿外去。 身后数名修士凑在一起窃窃私语,“那五位修士是哪界人?容貌气质皆不俗,我怎么未曾见过。” 一手执羽扇的男修满脸得意道:“这你可就问对人了,那五人是姬南两家修士,在中风灵界,可是前段时日从下界举家飞升,那可是好不惹人注目,可谓是中风灵界的新起之秀,好些势力都争相与之结交。” 最初询问之人惊呼:“举家飞升?还能有这样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往往一个家族若是出了大气运者,会连带整个家族的气运飞涨,天道会为大气运者开启虚空的天梯,整个家族都可受益,只要在族谱之上,都会被天梯强行带往上界。” “居然还有这事?那他们这两大家族岂不是都出了大气运者,也太骇人听闻了吧!” 有人连声附和:“就是啊,大气运者上界都不定有几个,这一个没落的下界居然一举出了两个?” 羽扇男修“啪”地一声合上羽扇,表情神秘道:“你们不懂,这姬南两家传闻在数百万年前就该飞升上界了,只是被大能给压下去了。” “什么!能将大气运者压下去,这得是多厉害的大能,宝道友,你再与我们透露些内情呗!” 原来那羽扇男修姓宝,只见他连连摇扇,一脸语重心长,“不可说不可说,其中辛密透露不得,我只能与你们提个醒,实力不够最好不要得罪这姬南两家修士。尤其是那为首之一的青衣女修,就算是实力势力皆强悍,也切记莫要与之结仇……” 接下来,无论其余修士怎么威逼利诱,羽扇男修都不再开口,闭嘴阖目似老僧入定,风雨不动安如山。 没辛密可打听了,聚作一团的修士接连散去,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继续等着接引己派之人。 殿内一片安宁和谐,殿外却是暗流涌动,气氛焦灼。 就在半个时辰前,姬南两家修士踏出大殿,不经意好奇地瞥了一眼殿外直挺挺站立的身影,这一瞥才发现竟是老相识。 南钰林惊诧片刻便不欲再作理会,自家妹妹确非受人蛊惑而离开秘境,相反,那人也是受其妹妹设计牵连,实乃她们怪罪错了人。 但姬清允却驻足半晌,在南钰林催促离开后却明显神情微变,浅笑着叫他们先行一步,她随后便跟来。 既已知自己错怪了人,南钰林虽并不打算特意做出什么补偿,但眼下明眼人皆可看出姬清允方才的不对劲,恐怕对张筝不利。 这种举手之劳南钰林还是乐意帮的,正好算还她因果,日后两不相欠,遂一言不发地立在原地,大有一副姬清允不走,她也不走的架势。 另三位男修相视一眼,皆是不解,但也跟着停步。 足足站了半个时辰,因着这五人奇怪的举动,周围又隐隐聚拢了少数修士,有人为了看热闹,有人为了探消息,亦有人纯粹为了多欣赏几眼美人。 就在万众瞩目之下,神游天外的张筝恍然惊醒,感受着冥冥中道心又进一步,嘴角攀上真切愉悦的弧度。 但那弧度却在与一众修士目光相接时僵住,微笑一瞬间放平,张筝提步就要若无其事地离开。 “张筝道友,还请留步。” 提起的脚在空中顿住,这里居然有人认识她?张筝转身望去,瞳孔映入来者的身影,飞速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姬南两家!这可真是冤家路窄了啊! 南家因为南樟枝失踪结仇,至于姬家,不知宛生有没有将她之事告诉姬家,又或者本就是姬家差使他杀她,十有八九也与她有仇。 内心波涛汹涌,张筝神情却极为平淡,看不出情绪,“不知道友叫住在下为何事?” 姬清允亲切道:“清允虽不知张道友如何进入此地,但张道友在此地恐怕是无甚熟识之人,同为淮奉大陆修士,清允诚心邀张道友与我们同行,此地人生地不熟,正好有个照应。” 张筝早知姬南两家已经举家飞升上界,对这无名之地的了解必然与她多,此刻向她抛出的橄榄枝无疑诱惑极大,但她心有忌惮,不禁有两分犹豫。 南钰林却是没料到姬清允会邀她同行,不由得暗暗打量身侧姬清允,神情看不出什么异样。 她传音道:“姬道友,我记得这乃是我们两家的约定吧。”私自做主邀请人加入队伍做什么? 姬清允亦传音回道:“南道友且放心,张筝不会对我们此行的目的造成干扰,相反,有她在,我们会事半功倍。” 说罢,姬清允却是再次朝着张筝递出邀请,“张道友不必担心与南家的矛盾,樟枝小姐已将事情都解释过了,不打不相识,就当结交一下如何?当然,若张道友欲一人独行,清允也不会阻拦,只是此地情况复杂,无人引路,恐怕张道友错过机缘。” 第一百六十六章 器殿 很显然,姬清允已看出了张筝此时的困境,她对此地一无所知,无人愿意与她透露消息,正是两眼一摸瞎的孤立无援之景。 以姬清允之言,南樟枝应是已经安全回家,而且已开口洗清了她的罪责,南家既然与她无仇了,便只剩下情况不明的姬家了。 张筝对姬清允的忌惮颇深,这忌惮来之无缘由,但却时时刻刻浮现心中,让她无法不防备。 罢了,富贵险中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正如姬清允所言,她一人独行极有可能会因无知而错过机缘,且答应她与她们同行,只要多加防范警惕,应是不会出现太大麻烦。 想通此理,张筝弯眉浅笑,拱手道:“那在下便多谢姬道友相邀了。” 姬清允清眸流盼,笑容纯粹清澈,“张道友无需多谢,先随我们找一处驻地,此地情形稍后再细细告知道友,如何?” 张筝没有意见,“自然,一切听姬道友便。” 眼见着张筝与姬南两家修士一同离开,渐渐远去不见了踪影,身后一众修士这才开始议论纷纷。 “这姬南两家居然与那奇怪女修认识?莫非那女修也有什么大来头?” “不知此次传承殿会不会有人得到传承,那可是两个大气运者,还真说不定。” …… 另一边,张筝随着姬南两家修士行了大约十里距离,便见到了一处传送阵,随后再行了近百里,一路见到的传送阵不下十处。 终于在一处传送阵前停下,姬清允这才回头解释道:“张道友可看这传送阵的阵光乃白色,意味着这处传送阵还未有人占有,方才路过的传送阵阵光为灰色,都是已为人占有作为驻地的传送阵,若是贸然进入,必会引起争端。” 原来如此,张筝心生庆幸,若是她不知此理,随意踏进了他人驻地,恐怕性命难保,万幸先前还没来得及鲁莽行事。 姬清允率先踏入传送阵,随后是南钰林,另三位男修紧随其后,张筝也不再犹豫,踏步进入。 眼前白光一闪,场景已转换为一处宽敞石室,室中除六个静心草编织的蒲团外,空无一物。 六个蒲团,恰巧对应他们一行六人,这石室莫非还能识别人数以放置蒲团? 姬清允看出张筝疑惑,笑道:“石室内有玄妙,确能因人数而放置相应蒲团,这蒲团与人修行有些好处,且可在离开时带走,也算此地第一个机缘了。” 不管这姬清允目的为何,此时她的确帮她了解了不少,张筝感激一笑,便同南钰林几人一样,挑了一处蒲团盘腿坐下。 六个蒲团呈圆形分布,待六人都已坐上蒲团,姬清允便开始正式介绍。 “钰林道友想必张道友已经认识,清允便不加介绍了。” 她平掌指向身旁一身蓝衣的男修,“这位是南田守,金丹后期修为。” 随即是另两位男修,矮个子男修是南家修士——南荣,金丹中期修为,三人中样貌最为出众的是姬家修士——姬风,金丹后期修为。 张筝站起身,拱手道:“在下万玄门张筝,金丹中期。” 三位男修亦起身回礼。 场面算得上十分和谐,如果忽视一直冷脸的南钰林的话。 姬清允继续道:“不知张道友对此地了解几何,清允便将知道的此地情况与张道友细细道来。” “此地名叫传仙殿,如其名,此地乃是一处传承宫殿群,每座宫殿对应不同的传承,取得传承亦有不同规矩,其中规矩还待日后我们探过才知。” “传仙殿一直以来只有上界修士才可进入,而界纹便相当于进入的钥匙,所以张道友的到来才会叫众人惊讶万分。至于为何上界修士会对张道友避之不及,亦是因为张道友下界修士的身份。下界之人在山海界颇为受限,不可进入很多夺宝地,凡上界修士与下界之人同行者,亦会有一定几率被夺宝地拒之门外,这便是为何众人会避开张道友之故。” “传承宫殿还有不足一月便会开启,这段时日我们会先探查一番各殿规矩,各殿传承难得,据说从古至今,得到传承者不足千数,但传承殿中亦有与之对应的不少珍奇宝物。待到传承殿开启时,我们欲先往器殿一趟,这也是我们此次来的主要目的,在器殿中寻找炼制本命法宝的材料。张道友可愿助我们一臂之力?当然,我们也会助张道友觅得佳材。” 这竟然是传承殿!上古时期的传承殿,不知会不会有护道人的相关传承,早在知道仙子前辈便是度化道护道人时,张筝心里对护道人的向往便日益深切。 压下激动翻涌的心绪,她沉思片刻后答应下来,“若几位道友需要,张筝自然愿尽绵薄之力。” 元婴期修士大多都会拥有自己的本命法宝,本命法宝相当于修士的左膀右臂,心意相通,有本命法宝在便如虎添翼,修士的实力可算提升了至少一个度。 虽然还不知多久才可突破至元婴期,但如今也是时候寻找炼制本命法宝的材料了,毕竟于她五行属性而言,想要炼制相得益彰的本命法宝,材料绝对算得上世间难寻。 不仅要求品质高,更要求各属性品质齐平,不可差距太多,否则便会有五行偏颇相损之害。 若是实在寻不齐,便只能放弃一些属性,但这势必会对本命法宝能发挥的实力有所限制。 她愿意与她们在器殿中同行夺宝,但在器殿后,她意在护道人,独行为好。 思及此,张筝歉意道:“待器殿一行后,在下欲与几位道友分道而行,各寻机缘,还望几位道友见谅。” 闻言,南钰林斜目,神情莫名地瞄了张筝一眼,在引起她注意前收回视线,状若无事发生。 姬清允泰然自若道:“张道友无需担忧,待取得炼器材料后,我们本就决定了分道而行,各人寻各人机缘。” 南荣点头附和,“确实如此,人多了机缘反倒难寻。” 那便好,张筝放下心来,见众人皆进入修炼,亦垂首阖目开始静修。 碧玉中桂树的灵气容纳已经饱和,与鬼娃娃同行时,她不敢使用《中和化生诀》,在竹筏漂流的那段时日倒是种了不少水草之类的,只可惜并未有种子植入丹田。 也不知还得多少时日才可种下种子,继续修行。 在这之前,她能做的就只有静修了,在植道村时看了不少道书典籍,更有历任先生亲笔写下的修道感悟,积冗在脑海中,如今理解的不足万分之一。 俗话说得好,“读书百遍,其义自见”,正好利用这段时日沉心静修,将其细细看遍,字字琢磨,若能从中获得对道心的感悟,便是最好。 次日,张筝便随同姬清允一行人前往各殿熟知规矩,也提前了解一下各殿传承为何。 第一百六十七章 传承殿 幽静山野中,鸟鸣虫啼,仅有一男一女的身影。 陆焕成蹲身握着玉铲细心挖出每一寸息壤装入玉盒,边道:“盈盈,这便是最后一处息壤了。方才姜明传信来,明日传承殿开放,这处收集完我们便回去,可好?” 谭盈长身玉立,目光遥遥落在远山层叠,连绵青翠之上,她没回看陆焕成一眼,只漫不经心地嗯声道:“都听焕成兄的。” 又过了半刻钟,陆焕成合上玉盒,起身将装有息壤的玉盒递与谭盈,素来不苟言笑的脸笑得春风满面,“我们走吧。” 熟练地收下玉盒,放入芥子空间,谭盈应声道:“嗯,走吧。” 话落,两道流光飞入天际,越过连绵山巅,在宏伟大殿前落地化作一对俊男美女。 距离传承地开放的时候不足半日,殿外稀稀落落站了不少人,多是团队为伍,少有独行者。 在他们落地之前,陆家之人便已在此等候,陆姜明率先发现他们的到来,挥手高声招呼道:“焕成哥、盈盈姐,在这儿!” 谭盈与陆焕成快步走到陆家队伍,加上陆焕成一共三十七人,几乎可称得上是整个传仙殿最大的队伍之一,侧面反映出陆家的势力雄厚,否则根本不可能弄来这么多山海令。 “这位是我在山海界结识的好友,谭盈。盈盈在山海界无甚熟识之人,我便想邀她与我们同行。” 陆焕成又转向谭盈,神情温和到极致,眸光似能滴出水来,“盈盈,他们都是我陆氏族人,不要紧张,他们人很好。” 谭盈浅浅一笑,掬礼道:“在下谭盈,这段时间多加叨扰了,还请诸位多多关照。” 陆家众人隐隐以一男一女为中心。 男子相貌俊美,身形伟岸,对谭盈加入队伍并不怎么关注,只拱手回了一礼,语气淡淡道:“我是焕成的三哥,陆铭义。” 女子相貌则稍逊色两分,但亦是不俗,目光精明,眉眼间透着两分严苛利落。 但与她相貌透露出的严苛挑剔相反,女子话语却显得极为亲切,“我是焕成的大姐,陆海清,盈盈跟焕成一样,唤我海清姐便是。” “对了,盈盈是哪界人?这般清丽不俗的美人,居然没怎么听说过。” 不待谭盈解释,陆焕成却是与谭盈相视一笑,颇有两分相见恨晚的遗憾,笑道:“盈盈也是上苍凌界之人,只是一直与师父同居在山野之间,少入世交际,名声不显罢了。” 陆家祖地便在上苍凌界,乃是此界数一数二的大家族。 陆海清豁达一笑,“那还真是有缘,能被山海令主动寻上,盈盈必然是天纵奇才。” 粉红爬上白皙若玉的脸颊,谭盈略显羞赫道:“海清姐说笑了,盈盈不过是稍有些天分而已,加上有些许运气,才获得了山海令。” 说来,这山海令的寻主也的确是难以预料。 每界界碑皆会在山海界开启前百年生出千枚山海令,这些山海令将由各界界主负责分配。 除了这千枚外,还会有千枚山海令会自主寻主,但其寻主并没有明确的标准,甚至于路边乞丐都有可能获得山海令,但其走不到界碑获得界纹,所以也不可能进入山海界,便算是平白浪费一枚山海令。但大体而言,能被山海令寻主的也大多是天纵之资。 曾有势力在获得分配的山海令后,动了歪心思,竟将分配的山海令给了天赋中等的修士,想着天赋卓越者自然会被山海令寻主,结果到头来,那些天赋卓越者居然无一人得到山海令。 世人这才知,山海令竟有如此奇异之处,凡是已经分到山海令的势力,其势力下的修士便不会有山海令寻来。 此举也算给了世间无势力依附的天才们保住了山海界这一机缘。 …… 最初陆姜明招呼的声音不算大也不算小,恰恰足够不远处与姬清允几人同行的张筝清晰听见“盈盈姐”三字。 本来并未想到某个让她避之不及的家伙,但却在那一道熟悉至极的声音响起时心底猛然一跳。 她神情不变,不动声色地侧耳听着不远处陆家传来的交谈声,不露一字,心里对谭盈的忌惮却越发深重。 以姬清允所言,下界之人无界纹几乎不可能进入传仙殿,她能进入或许是因为仙子前辈送给她的机缘,当初她踏出浅潭的屏障后便是一番天翻地覆的翻滚,摔到实地就已经在传仙殿了。 这种事情,姬清允没必要编撰谎言骗她。 那么,谭盈又是因何机缘进来的呢? 最让她困惑的是,她暗中观察了一圈周围修士的神色,除了都隐隐躲着她外,对谭盈竟然是毫无反应,甚至还有不少修士投去好奇的目光,却是没有一丝面对她时的嫌恶和躲避。 张筝早在这段时日打探出了界纹的所在,界纹就在眉心,与山海令的印记同处一处,虽看似隐匿,实则上界修士只要细细观察便可发现,而下界修士却连山海令纹都看不见。 谭盈究竟做了什么手段,居然能让上界修士误认为她也是上界修士? 下界之人连界纹、夺宝地这些都丝毫不知,而她却能伪造界纹,进入传仙殿,这实在是不得不让人惊骇。 莫非她是上界修士?又或者大能转世?甚至于夺舍? 她进入传仙殿的目的又在何?只是为了传承吗,还是另有所图? 不管是怎么样,张筝对她的忌惮已经越发加深,这人实在太深不可测,手段惊奇难料,能避则避。 张筝没往陆家方向看,毕竟谭盈感知也很敏锐,若是她看上一眼反倒叫人发现才是得不偿失。 万分庆幸,一直到传承殿开启之时,谭盈也没注意到她,又或者注意到了只是没表现出来。 金日正悬于大殿上方,温暖耀眼的日辉自悬日洒落,缠绕上两侧白玉柱,四根白玉柱齐齐散出莹润光辉,其上兽纹文字竟似活物般开始绕着柱身游动。 飞鸟振翅、游鱼曳尾、走兽奔腾…… 神秘文字化作万丈青山、磅礴百川,滚滚而上…… 万物皆齐齐奔向天际悬日,声势浩大,风立起云翻涌,恍惚中似闻擂鼓鸣钟,又似闷雷炸雨,摄人心魄。 柱身已成为一片莹白,金日吞噬万物,陡然爆发剧烈的光辉,悬日碎裂作千瓣万片。 碎片散于广袤无垠的天地间,座座宫殿拔地而起,飞在空中,倒在水中,扎在地上…… 不知谁高声呼喊,“传承殿开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器殿第一塔 先前探查宫殿规矩,是在大殿四周的幻影中,张筝从未想到传承殿真正开启之时,竟会是如此震撼一番景象。 漫天都是流光,冲向各处散落的宫殿。 姬清允眼底划过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意,道:“我们走。” 五人化作流光飞向其中一座宫殿,张筝亦紧随其后,不足半刻钟便落到了殿外石阶。 殿前立着石碑,碑上是刀刻斧凿的两个古体大字——器殿。 石碑旁则是一策展开的竹简,竹简上用如今修真界的字体写着器殿夺取传承的规矩。 “夺传承者,抵达炼器房,抽取器方,炼器材料器殿提供,成品品质满足器殿要求者得传承。” “夺宝者,器殿七塔藏宝,先到者先得,器殿不论生死。” 器殿前并非只张筝一行人,还有约莫十几派队伍,规矩几乎所有队伍都早已熟知,在殿门开启的瞬间,所有人争先恐后冲进了器殿。 器殿七塔,进入的第一塔名为无器塔,塔内空间极其宽敞,几乎可同时容纳万人,一共十三支队伍为夺宝而来,尽数聚在此处。 塔顶便是出口,一旁悬浮小字解释规则,“第一塔,无器,夺宝者不可佩使法器灵宝,全员比试,认输即退出比试,团队成员存活平均时长越久者优先挑选宝物,并优先进入下一塔。” 看清规则的瞬间,十三支队伍不动声色地拉开了彼此距离,气氛凝滞,剑拔弩张。 不可佩戴法器,这对剑修、刀修等专精一门武器的修士无疑是极大的限制,相比之下,失去法器于法修与体修而言并无太大缺损。 在场近两百修士,混战不定因素太多,难免出现重伤甚至死亡,这才第一塔,若是在这一塔失去战力,后面六塔的规则尚不清楚,就算优先进入,也极可能是面对宝物而有心无力。 很显然,大多数修士都想到了这一点,僵持不下,一个看起来颇有名望的白衣男修主动开口道:“我有一想法,诸位看可行?” “我们这十三支队伍,人数最少者亦有六人,不若每支队伍派出三人进行三轮比试,划定方圆十里内为比试场地,出场地则算认输,按照三轮比试的名次加合后进行排名,名次数字越小的队伍越先进入下一塔。待到最终排名出来后,所有队伍按着顺序认输,诸位觉得如何?” 思量片刻,十三支队伍达成一致同意。 参赛人选很快敲定,张筝并不在其列,美名其曰“她是来帮忙的,这种比试不麻烦她”,实则真正缘由彼此都心知肚明,不过是担心张筝不使全力导致他们错失先机罢了。 不过这也正合她心意,不用累死累活比试就能夺得宝物,乐得清闲,也正好借机观察一下他们的实力。 第一轮比试的参赛人选已经出列,开口建议的男修亦在此列,己方参赛的是南钰林。 作为首战,派出的几乎都是各队伍实力最为强悍之人,势必在首站取得大捷,开个好头。 众修士中一阵法师祭出一轮阵盘,阵盘升上半空,自阵盘泻出灵光,笼罩方圆十里围成一圈擂台,所有比试者皆举步踏入灵光之中。 无需彼此介绍,一声令下,阵内比试者已纷纷开始大展身手,法光漫天,烈火、金刃、水箭、土刺、木藤……各类五行法术粉墨登场、争奇斗艳,比试进行得如火如荼。 短短几息,已有两人跌出灵光所围的擂台。 不足半个时辰,灵光之中只剩下三人。 南钰林和那白衣男修正在三人之列,两人皆是气定神闲,并无半分疲态,另一人则更为狼狈,身上衣衫都被灼烧了部分,浑身遍布血痕。 三人退至三方,僵持之中,那狼狈修士虽心有不甘,却在打量过另两人后,带着遗憾道:“在下主动退出比试,两位道友尽可尽兴比试了,也叫我们见识见识两位的真正实力。” 话落,他的身影已退出灵光。 白衣男修开朗一笑,朝着南钰林拱手道:“既然大家都嫌弃我们浑水摸鱼了,在下也得使出点实力了。上缙关界,孟蜀山,向道友请教。” 此话一出,围观修士大多付之一笑,心中那点因他在混战中只避不攻而升起的那点芥蒂也消失了。 南钰林神情淡淡,却也拱手回了一礼,端正道:“中风灵界,南钰林,请孟道友指教。” 张筝集中心神,方才混战,南钰林大多都是护住自己不被攻击,虽也能从其在密不透风的法术攻击中游刃有余的躲避中看出其实力不俗,但哪儿能比得上她出手攻击更为直观呢! 战斗一触即发,孟蜀山率先出手,数座土墙拔地而起,似危峰兀立,其上尖刺犹如怪石嶙峋,明明是土刺,竟周身寒光凛冽。 只见他并掌向前,土墙迅疾冲向南钰林,速度之快难见残影。 顶天立地的高大土墙挡住了南钰林的身影,亦挡住了孟蜀山的身影。 众人屏气凝神,紧张地提起心。 “轰——” 土墙撞上一动不动的南钰林,激扬起漫天土尘,在尘土中,一道身影破空而来,那道身影较土墙更快,在尘土的遮掩下根本追踪不见其一丝踪迹。 金光巨剑凭空出现,其势如鸿钧,撕破长空,在爆鸣声中斩下。 这一剑,没有加持剑意的一往无前,单凭其浑厚凝实的金属性灵力,便已可斩山断水。 阵外已有修士吓得目眦欲裂,双股发颤,更可想象直面这一剑的孟蜀山该是面对着怎样恐怖的一番威压。 张筝紧张得不敢出一言,她以身自比,这一剑,她五成几率没法全身而退。 万众瞩目之下,孟蜀山的身形却不动如山,仰面看着朝他劈下的巨剑,似是被威压震慑,难以动弹。 巨剑距离孟蜀山只一寸之遥,金光暴涨,带起的狂风嘶吼咆哮似要将他撕碎,法衣猎猎,细看才知金光之中飞舞穿刺着成千上万的利刃小剑。 金光欺身,众人只见孟蜀山发丝斩断,遍身血痕,形如血人。 “师兄!” 阵外有人惊呼。 下一瞬,就在有人因不忍见惨状而闭上眼的瞬间,巨剑终于轰隆斩下,就连塔中坚地都被斩出一尺深坑,扬尘四起。 已经有人腿软倒地,张筝一眨不眨地盯着南钰林以及她身周,他还没死,她敢肯定。 南钰林亦有所料,素来平淡的神情蓦地剧变,猛然后退,金光在身周化作剑盾,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寒厉,手中金光立现,那是一柄纯粹到看一眼便觉刺眼的凝实金剑,形虽小,可威压却比方才的巨剑更为骇人。 中间破了一个大洞的土墙轰然崩解,尘土飞扬,遍布整个空间。 漫天浑黄之中,唯有一处金光璀璨,势如破竹。 “铮——” 第一百六十九章 获胜 在利兵碰撞铮鸣声中,两道身影猛然相撞,随之反向射出,其势凶骇刺破长空。 尘烟在此刻洋洋洒洒落尽,视野迷蒙中,灵光边缘伫立着一黑一白两道影子。 黑衣南钰林,白衣孟蜀山,前者身挨灵光,后者只脚踏出灵光。 “南道友法力高深,孟蜀山甘拜下风。” 随着孟蜀山爽快地拱手认输,第一轮比试正式落下帷幕,南钰林取得首站胜利。 孟蜀山已下场,南钰林亦回到队伍,两人皆看不出狼狈之像,干净利落,一人两招间定胜负。 反倒是围观修士心有余悸,大多修士噤若寒蝉,少数修士低声议论。 见南钰林回来,姬清允神情愉悦,温声赞叹道:“南道友实力高强,实属令人惊叹佩服。” 南钰林只冷淡地嗯了声以示回应。 张筝眉眼含笑,亦跟着恭维了两声,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两人,心里对这两人却是暗中加深了警惕。 以南钰林显露的实力,不说金丹修士中无人可敌,也绝对能算是其中翘楚。 更何况她既能在寻常比试中显露出这般实力,她的真实实力绝不止于此,再加之姬清允实力难测,她们两人已足以在器殿中横行。 那么,她们邀她同行的真实目的绝不可能只是寻她助力夺宝,她有什么值得她们企图的?又或者说她们以为她有什么值得图谋? 其后两轮比试,是同为金丹后期的南田守和姬风参赛,分别取得第七和第五的名次。 最终,综合下来,排名第一者乃孟蜀山在的队伍,第二是一个九人队伍,姬南两家却是取得了第三的名次。 本以为姬清允几人是为寻找炼制本命法宝的材料而来,但张筝观察过南田守和姬风的比试后,想法却发生了动摇。 这两人根本未使全力,动作间游刃有余,若是为了材料而来,又怎会放弃眼前唾手可得的宝贝,更何况第一塔的排名决定了进入后面几塔的顺序。 只有一种可能,他们并非真为炼器材料而来,而且,他们想要的东西绝不是一般人可能得到的,所以他们无所担忧。 可若是如此,南钰林又为何要在第一轮上场? 孟蜀山突然开口,打断了张筝的思绪。 “诸位,既然最后排名已经出来了,便按着顺序集体认输吧。” 半刻钟后,无器塔塔顶陡然开始缓慢旋转,一阵柔和光芒从塔顶洒落,直直照到宝塔正中心,形成圆形光斑,光亮并不刺眼,可却看不见光斑中是何物。 光斑落成的瞬间,一阵光芒自光斑射出,在无器塔中荡开,所经之处化作光丝锁住塔中所有修士,不得迈开一步。 塔顶解释规则的小字泛起层层涟漪,组成另一行小字,“比试结束,队伍按排名顺序进入阵中挑选宝物,一人一件,选完既传送入下一塔。” 孟蜀山一行人身上的光丝同时崩解,他略一拱手,道:“我们先行一步,诸位再会。” 一共十人,齐齐踏入光斑,隐去身形。 一个时辰后,第二支队伍进入光斑,又一个时辰,张筝身上缠附的光丝崩解,几人一齐踏入光斑。 眼前白光骤然一亮,又熄灭,面前已是一面顶天立地的高墙,高百丈宽百丈,墙面凹陷下无数个方形空间,每个空间中皆放置有一件物品。 古远深邃的声音陡然响起,“限时一刻钟。” 只有一刻钟,几人对视一眼,纷纷散开,飞速寻找自己需要的宝物。 不愧是器殿,方形空间中既有法器,也有炼器材料,法器最低品阶便是四阶,炼器材料亦都是世间难得。 张筝并无明确的目标,这里也无她想要的属性至宝,只在时间截止前随意挑了一件金火土三属性的地心土结晶。 地心土结晶可用以保存异火且不会损害异火品质,对于炼器师和炼丹师都是大有裨益,想必能卖个好价钱。 刚放入储物袋,时限到,猛烈的眩晕突如其来,头脑稍清明之时已身在器殿下一塔。 此塔成六边形,他们六人被分散到塔的六角,除了所在的方寸之地,整座塔都被傀儡占领,乃至于空中也有飞行傀儡。 控器塔规则——“团队内成员比试,不可使用术法,仅以法器对战,击杀走傀百只,飞傀十只者为胜,先胜者可先入下一塔,限前四人入下一塔,生死不限。” 控器塔规矩又与无器塔恰恰相反,不可使用术法,只允许使用法器。 这于剑修一类有益,于法修、阵符两修却是一大限制。 此规矩一出,几人无不是神色凝重,“只有四人可进入下一塔,生死不限”,岂不是意味着必有两人止步于此,若有心思不正者,为了能进入下一塔,恐怕会动手杀害己方队友。 隔着多到数不清的傀儡遥遥相望,彼此看不清对方的神情。 只有姬清允的声音回荡在控器塔中,“既然规矩如此,看来我们不得不在此分别了,别伤了彼此和气,各自凭本事便好。” 话音刚落,容不得其他人给出回应,随着关节噼里啪啦的摩擦撞击声,傀儡开始行动。 “哐——” 距离最近的傀儡一拳挥来,张筝侧身避开,拳头砸在塔壁,深凹下一个大坑,碎石掉落。 这些傀儡的力量也太强悍了!张筝瞳孔猛然收缩,集中精神,不敢有丝毫分心。 湛蓝匕首从储物袋飞出,立在身前,无法用神识操控匕首,以灵气代替,不仅灵气消耗大了许多,而且灵敏度也大大下降。 张筝翻身一跃,再次避开傀儡的攻击,目光一凛,握住灵光暴涨的匕首,反手砍去。 “哐当……” 傀儡的头颅被斩落,轱辘滚落地面,转瞬便被众多傀儡踩碎。 地上傀儡实在太多了!几乎无落足之地。 张筝一脚刚踏上傀儡的头颅,其余傀儡便争相抓向她的小腿,根本没有办法落地。 “啊!” 是南田守的惨叫! 张筝用力踢飞脚边的傀儡,飞速回头看了一眼,漫天的血色铺满瞳孔,数只飞傀围攻着南田守,防不胜防,利爪尖喙撕扯下他的大块皮肉,整个左胳膊都被撕扯下来,落到地上,被走傀踩烂,血花四溅。 天上的飞傀比走傀凶残更甚,不过似乎只攻击飞天的修士。 只消一眼,张筝瞬间打消了飞天的想法。 第一百七十章 救人 张筝踏着走傀的头颅,一刻不停地跳跃躲闪,只要停下便会被走傀抓住,拖入众多走傀之中。 “咔——” 锋利匕首再次削断一只走傀的脑袋。 眼见着南田守身周已围上越来越多的飞傀,张筝目光不禁泛起波动,如今这情况,即便她想救他也是有心无力。 “戛——”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鸣叫声,张筝一脚踹开走傀的手,仰头一瞥。 居然是南钰林! 她的法器是一根绑有银白丝线的弯弓,却无箭,弓弦似利刃,看似轻易地抹过飞傀脖子,便是一道深深凹陷的裂痕。 即便法器再厉害,双拳难敌四手,包围而来的飞傀愈加多,她连自己都快陷入飞傀的围攻,难以逃生,更别提救南田守了。 拔出刺入走傀头颅的匕首,张筝猛地阖目再睁开,微一屈膝化作流光跃上空中。 刺目的金光在匕首刀刃上一闪而过,划出完美的弧线,伴随着飞傀的惨叫,一只飞傀尸体跌落。 南钰林挥动法器的动作不加停顿,素来冷淡的神情却有一瞬间的凝滞。 张筝没有注意到此,反手便是朝着咬来的鸟喙斩下一刀,坚硬的匕首与同样坚硬的鸟喙碰撞,炸开电光火星。 鸟喙的攻击没有丝毫停顿,抓住匕首迅疾后退,她此时的心神是前所未有的紧张,精神万分集中,千万不能被飞傀包围,否则就真要因为救人而丢了小命了! 《轻灵诀》运转到极致,避开攻击的飞傀,紧握住匕首刺向包围南田守的一只飞傀。 又是一声惨叫,飞傀头颅被刺穿,却没有被杀死,羽翅似柄柄刀刃,砍向张筝,脸颊一阵剧痛,血液溅飞,划开鲜红弧线,张筝抬脚狠狠踹向飞傀的脑袋,借着反冲力急速退后。 飞傀已经被张筝惹怒,尖鸣着朝张筝冲来。 南钰林厉声大喊,“刺它胸口!” 张筝了然,猛地停下身形,向后仰躺,飞傀刹车不及,从她头顶冲过,胸膛暴露。 刀尖金光凝实,锋锐之意展露无遗,刺入飞傀胸口,撕裂出一大道刀口。 飞傀彻底死绝,跌落到地上,在走傀的脚下碎裂。 危机暂时解除,张筝紧握着匕首,大口喘气,胸膛急剧起伏。 她握着匕首的手现在都残留着巨大力道震颤导致的麻木,这些飞傀不仅速度极快,几乎比得上她全速运转《轻灵诀》,力量更是大得出奇,躯壳坚硬,连五阶上品的匕首都必须加持金灵力才能刺穿。 这实力可说是个个比得上金丹后期。 危机感突然袭来,张筝目光陡然紧缩,翻身挥刀,匕首砍断一只飞傀的利爪,但另一只飞傀的尖喙却已经近至眼前,在漆黑瞳孔中无限放大。 “哐——” 张筝抬手挡向尖喙,手臂尖锐疼痛,同时,飞傀倒飞出去,撞到塔壁墙上,砸出一个大坑。 翻飞的白绫似矫健龙蛇游舞,又似盘旋的老树虬枝,勒住飞傀的躯体,硬生生捏碎,石块碎粉哗哗散落。 白绫飞回姬清允手中,她嫣然一笑,提醒道:“张道友,可要当心了。” 情况危急,张筝只能匆匆道了声“多谢”,随即继续挥刀杀傀。 漫天都是飞傀,白绫、银弓、匕首,法器的光辉在密密麻麻的飞傀包围中闪烁,若隐若现。 她们的攻击吸引了大多数飞傀的注意,南田守终于得到一丝喘息机会,寻到空隙逃出包围,逃回地面,他全身已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整个人都淌着血水。 见此,张筝三人纷纷击退面前的飞傀,遁逃到地面,她们早已击杀够了十只飞傀,只差走傀了。 张筝甩了甩震得麻木的胳膊,虎口早已被震得破裂,鲜血直淌,即便有生机之气迅速修复,却在修复的瞬间又再次裂开。 庆幸走傀并不难杀,只是麻烦了些罢了。 一个时辰后,姬清允率先被阵法接引之光带走,随即,张筝与南钰林亦迎来接引之光。 依旧是白光一闪,眼前便已是下一塔。 张筝有些失落,第二塔可比第一塔凶残多了,居然没有宝物。 塔中已有三人,三人皆是无器塔中先行一步的孟蜀山队伍中人,一人正是孟蜀山,另两人是一男一女。 六人面面相觑,孟蜀山爽朗地咧嘴笑了笑,率先开口道:“三位道友,又见面了。” 南钰林置若罔闻,没有任何动作,张筝也只平淡地勾唇回了个笑容。 姬清允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即上前一步,拱手笑道:“孟道友,真是有缘。不知几位道友为何还在此处?” 孟蜀山眸光灰暗了两分,悠悠叹了口气,反问道:“几位道友上一关可是击杀傀儡?” 姬清允颔首,“确是。” “道友许是还不知,上一关限人通关,实则若是没有达到这么多人数,此关便不会关闭。” 后话不用说完,张筝几人已是神情大变,眸光剧烈颤动。 此关不关闭,就意味着未通关之人将永远困在上一关,傀儡的攻击不会停,要么达到通关人数,要么所有人在控器塔中生生耗死。 南钰林突兀问道:“你怎么知道?” 孟蜀山一手抹过储物袋,取出一块灰败的魂牌,“在下并未欺骗几位道友,此乃在下一位师弟的魂牌,他已经死在了上一关。还有六人,魂牌全部熄灭。” 气氛蓦然凝滞,沉闷压抑的阴云笼罩着整个空间,重重压着每个人的心。 半晌后,姬清允兀地开口,打破沉默。 “已到这一步,既不能返回,只能继续前进。” 她说得对,或许无情,但事实的确如此。 张筝收拾好心情,抬头看向塔顶小字。 器身塔规则——“两两比试,抽取武器进行学习,率先熟悉武器用法者为胜,胜者进入下一塔。” 要求两两比试,怪不得孟蜀山三人还等在此处。只是这比试也太儿戏了吧,以修真者的领悟能力,熟悉武器用法不是轻而易举吗? 见她们已看完器身塔规则,孟蜀山无奈一笑道:“想必几位道友也知道为何我们还在此处了,不若我们互相进行比试如何?” 张筝撇头对上姬清允询问的视线,点了点头。 姬清允遂道:“自然可以,只是这对战人选如何决定?” “不如就按我们现在站的位置来定?相对两人便算对手。” “好。” 第一百七十一章 抽签 张筝抬眸,正对上对面方脸浓眉男修投来的打量视线,这就是她的对手。 方脸男修微一躬身,拱手道:“上缙关界,刘元利。” 张筝拱手回礼,“在下淮奉大陆,张筝。” 此话一出,对面三人皆下意识将视线转到了张筝身上,刘元利更是神情僵硬,肉眼可见地垮下了一张脸。 先前未注意看,如今仔细一瞧才发现张筝居然是下界之人。 场面一时变得寂静,姬清允轻笑一声,踏步而出,神情半似打趣半嘲弄,“莫非三位道友觉得我等不够资格?” “姬道友说的哪里话?” 孟蜀山一边传音给另外两人叫他们收敛些神色,一边腆着脸赔笑道:“三位道友实力高强,我这师弟师妹不懂事,只是担心他们自己敌不过罢了。” 话是这么说,可即将与张筝对手的刘元利神情却仍旧不太好,眉眼间透着不乐意。 南钰林突然道:“不必勉强,若是你们觉得不满意,换人比试便是,不过是再等些时间,在我们前面的队伍虽现在未在此处,想必也用不了多久了。” 再等些时间? 在座之人皆知抢夺先机的重要性,又怎会愿意平白再浪费时间。 刘元利心知不能因为自己而拖累师兄师姐,横下心道:“道友误会了,在下真无那意思,能与张道友比试亦是一大幸事。” 或许这也不算坏事,他还就不信了,他堂堂上缙关界大宗弟子,难不成还能败给一下界弟子? 对上刘元利势在必得的轻视目光,张筝混不在意地咧嘴笑笑,鹿死谁手还没定呢! 孟蜀山连忙打暖场道:“还是别等了,这第三塔或许也同第二塔一样有多个,后面不定会有人传来此处。既然大家都无异议,那我们这便开始比试,诸位看如何?” 六人齐齐走向塔中心陈列的一排竹筒,两两相对,站在一只竹筒前后。 竹筒中插着数十只竹签,刘元利率先出手抽取,随即身形一晃消失在塔中。 这可是比试熟悉时间的,张筝不再犹豫,亦出手随意抽出了一根竹签,还未看清上面的字体,便觉头脑一阵眩晕,下一刻便已置身于一片浩瀚竹林中。 手中竹签脱手而出,飞旋至半空,忽而化作流光射出,流光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再分为漫天耀眼光辉。 只听得清脆断竹声,眼前竹林竟一半被拦腰截断,竹叶哗啦啦,七倒八歪铺了满地。 流光合为一,旋回手中,张筝抬手,定睛一看,哪还有什么竹签,普通的竹签已化作一片薄如蝉翼的刀片。 空灵的声音响起,“如此斩断一半青竹即可出阵。”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被刀片摧残惨烈的竹林竟断竹重生,铺了满地的断枝竹叶亦凭空消失,一切恢复如初。 习会此招?张筝双指夹着锋利轻薄的刀片置于眼前,灿烂的阳光似能穿透刀片,轻如鸿毛,薄若蝉翼。 仿佛稍一用力便会折断,这东西真能削断眼前粗如儿臂的竹子? 或许用灵力会有所效果,张筝尝试着将一缕金灵力注入刀片,下一刻,只听得刀片喀嚓一声,从头裂到尾,碎作粉尘。 手还维持着夹刀姿势,粉末已从指间溜走,张筝讶异地瞪大了眼睛,欲哭无泪。 竹林中再度响起那道空灵的声音,平淡无波的声线无端叫张筝听出了两分戏谑。 “忘了说了,武器一旦损毁就没了,念在是吾疏忽,再予你一次机会。” 话落,一片竹叶从枝头摇摇晃晃地飘落,乘着徐风悠悠飞到张筝面前的空地。 “切记,只这一片竹叶,不可动用其它竹叶,练习亦不行。” 声音没了动静,张筝俯身捡起那片竹叶,细细长长的竹叶已经大半枯黄,枯黄中点着斑斑黑点,既脆又酥,只需指尖稍微用力,轻易便能将其戳破。 这还不如刀片! 张筝此刻迫切地想知道其他人的武器也是如她一样坑人吗? 以柔软竹叶本身的力量,必然是不可能削断竹子的,她如今也不敢贸然注入灵力,那么……除了灵力,还能有什么力量可以赋予竹叶削竹断木的锋锐呢? 她只有一次机会,如若失败,只能止步器殿第三塔,必须想到最好的办法,万不可轻易尝试。 张筝摊开手,任由竹叶静静躺在手心,清风徐徐,吹拂着竹林簌簌作响,偶尔微微翘起手中竹叶的尾巴。 耳边风吹竹林的沙沙声渐行渐远,又似钻入心脏,在嘈杂而安静的空间中,漆黑如墨的瞳孔渐渐溢出一点幽蓝。 一团水球在半空凝实,粼粼水光波动着时聚时散,似有一只无形大掌揉搓着水团,再用小刀雕琢其形。 透明水团隐隐形成一柄薄刃的形状,下一瞬忽然崩溃成一大片水珠,大掌重新揉搓水团,重复着先前的动作。 崩溃后又重刻,重刻后再崩溃,如此不知疲惫地往复重来了百余次,一柄薄如蝉翼的刀片终于在眼前铸就。 张筝抬手握住刀片,刀身凝实坚硬,边缘锋利无比,发丝稍一碰上便断作两半,它与用法术激发的水刃、金刃等完全不可相提并论。 术法激发的水刃有其粗形,而无其神,稍一仔细看便会发现其与真正的刀刃相差甚远,其锋锐多由灵力赋予,若是但以水刃而言,就如同未磨的刀,粗钝不堪。 心神一动,水刀激发射出,伴随着清脆的断裂声,广袤竹林倒下一大片。 心神再一动,仍在收割竹林的水刀霎时崩溃,清透水珠炸开,打湿了数棵青竹。 水至柔至刚,可化吹毛利刃,亦可化春雨秋露,滋养万物。 张筝似有所悟,便如草叶,看似柔软,实则边缘亦可割破皮肤。 半醒半梦间,张筝轻轻抬手,灵力自手中荡起,卷着枯黄竹叶飞旋至半空,竹叶悠悠荡荡,似一叶扁舟飘于无垠大海。 手掌缓慢翻覆,竹叶乘着灵力随之舞动,手臂牵着手肘,手肘再牵着手腕,向内回扣,又向外开展,动作缓慢而流畅。 竹叶在灵力的托举中初时显得笨拙,跌跌撞撞地在灵力中浮沉,复而平稳地飘于灵气之上,不断调整着姿势,甚至隐隐有超越灵力而随手掌动作的迹象。 这是气,是气流。 洪流可裹挟土木砖瓦,狂风可席卷林木花草,归根结底便是气流的作用。 气流无形亦无声,万物的一举一动皆可产生气流,而这气流能否造成异象,便在于气流的势大势小罢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通关 气流可承载万物,自然可以承载这一片轻飘飘的竹叶。 洪水中的木棍可摧毁屋舍,狂风中的灰尘可割破血肉,木棍借洪水之势,灰尘借狂风之势,便可发挥出它本来所达不到的强悍力量。 若是能让竹叶借气流之势,自然可化作利刃,削断万千青竹亦无所难事。 张筝动作不停,手掌上的灵力却渐渐溢散,仅余下动作带起的气流载着竹叶随之而动。 “嚓——” 气流裹着竹叶,竹叶乘着气流,看似轻慢悠缓,划过一片竹上叶片,半片叶片齐齐削断,悠悠飘落。 此法可行!张筝心中顿时生起一股畅快之意,动作大开大合间,气流渐生渐长,愈长愈宽,已经脱离了她的手掌之上,而在身周一丈内游走。 细微的碎裂声不绝于耳,一连数十片竹叶被整齐削断,气流逐渐行远,笼罩的方寸天地越加广阔。 “去!” 一声轻喝,张筝立掌推出,猛烈的气流如洪水狂风扑出,“咔嚓……”,竹叶破竹而过,裹挟着鸿钧之力,金锐之气。 张筝覆掌收起竹叶,看着面前倒塌了大半的竹林,静立半刻钟,疑惑蹙眉,为何没有任何动静? 她不是已经以竹叶削断大片竹林了吗?而且竹叶也没有破损。 不知能否询问先前那道神秘的声音,张筝恭敬地掬礼问道:“前辈,晚辈已削断青竹,请问为何没传送离开?” 静候半晌,无人回应,亦没有丝毫动静。 张筝神情划过失落,垂下手,刚一抬眸,却惊愕地发现眼前竹林又一次恢复了原样,莫非她有哪里做得不对? 阖目敛神,竹签示范的那一招在脑海中重新浮现。 竹签从她手中疾驰而出,飞上半空高速旋转,再化作流光射出,流光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再分为漫天的灼灼光辉。 清脆整齐的断竹声中,眼前竹林竟一半被拦腰截断,竹叶哗啦啦洒落,青竹七倒八歪铺了满地。 张筝猛地睁开眼,眸光清亮耀眼,她知道问题何在了。 竹签化作了万道流光,断竹声清脆整齐,乃是在同一时间被流光削断,而她以气流承载竹叶,却是依次削断,并非一击断竹。 可如何能做到一片竹叶却成为千万片竹叶呢? 第一个冒出脑子的想法便是修真界常用的幻化之术,以灵气幻化出千万片竹叶。 幻化之术在修真界并不少见,如凡俗话本里的点石成金便是最典型亦最简单的幻化之术,以石为载体更改其外形,实际仍然是石头。 厉害些的幻化之术便是无需载体,只以一物为根本,而用灵力幻化出另一件一模一样的物体。 但幻化之术亦有其缺陷,它看似与镜影有所相似,实则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幻化之术只有其空形而无其实神。 比如,若是幻化出一颗石头,那么这颗石头也会有石头的坚硬但却不能雕琢成其它物体,若是幻化出一只兔子,这兔子会蹦跳却不会吃喝,亦没有任何生命气息,犹如活灵活现的纸扎。 但幻化之术又时刻需要灵气来维持,一旦断了灵气或灵气不稳便会消失。 瞬间幻化出千万片竹叶并且控制其削断青竹,这绝非轻而易举可为之,但终归竹叶是死物,多加练习倒也不难。 张筝如今便可轻易幻化出数十片竹叶来,但她却总觉得这一关不会如此简单。 若是真以灵气幻化竹叶,不就违背了那道声音说的“只有这一片竹叶”了吗? 或许不是用灵气幻化,但若不是这样,那又该如何以一片竹叶同时削断千万根青竹呢? 张筝沉下心,陷入思索。 气流可载竹叶削竹,竹叶可否令气流削竹呢? 按理而言是可行的,毕竟洪水狂风真正的厉害之处便在于其本身的威势强大。 思此便付诸行动,张筝再度起势出掌迅疾如电,凝结的气流猛地冲向竹林,一片“哗啦啦”中,竹叶潇潇洒洒掉了一地,数十棵青竹应声而断。 可行是可行,但是气流乃是她发出的,而非她手心这一片枯黄竹叶,这又怎能算是竹叶断竹呢? 徐风未歇,卷起地上竹叶翻飞两息又落到地上,竹叶悠悠落地的瞬间,激起细小的微风,周围竹叶亦随之轻动。 似有明悟,张筝目光落在满地的落叶被微风吹拂轻舞,握着竹叶的手却蓦然翻动。 翻掌覆手间,竹叶再度乘气流而动,随气流穿行于千千万万的秀丽青竹间。 万物皆可产生气流,万物或动或静,气流随之或起或息,既然她挥掌推肘间可产生气流,乘气流飞旋的竹叶又为何不能产生它自己的气流呢! 正如一石落水,激荡起层层涟漪,涟漪荡开撞在水面浮草上,浮草又激荡开层层涟漪。 竹叶乘着气流而动,所乘气流却渐渐归于消止,竹叶产生的气流徐徐荡开。 气流载竹叶,竹叶生气流,生生不息,相辅相成…… “轰——” 面前竹林已倒塌了大半,断得整齐断得利落。 张筝眸光流转,白皙的脸蛋上扬起轻快的笑意。 宁静了几息,熟悉的空灵声音响起,“你过关了。” 话落,眩晕感再度袭来,张筝再睁开眼已回到器身塔。 嘴角的笑意在见到塔中等候的五人时瞬间凝滞,趋于平静。 她居然是最后一个! 刘元利眼中掠过一抹轻蔑,得意地笑道:“张道友,承让了。” 张筝压下心中低落,皮笑肉不笑地恭贺,“刘道友实力高强,在下甘拜下风。” 说罢,张筝扭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其余四人,孟蜀山和另一女修神情不太好,姬清允与南钰林神情倒是寻常。 看来姬清允与南钰林都赢得了这一轮比试。 器身塔塔顶倏地射出一阵温和而耀眼的光芒,同一时间,光丝缠上众人的身体,与第一塔时一般无二。 介绍规则的塔顶小字陡然发生变化,“此轮胜者进入光阵中挑选宝物,并进入下一塔。” 果然,姬清允、南钰林以及与她比试的刘元利身上光丝崩解。 姬清允与南钰林走到光阵前,蓦然回首望向张筝,南钰林神情淡漠,姬清允投来的目光中却带着些莫名的意味。 望着两人的背影齐齐消失在光阵中,张筝不禁回味起姬清允那道目光,似是感到可惜? 可惜她没通过这轮比试,还是可惜她不能为她所用了? 一刻钟后,塔中心光阵逐渐消散,余下的点点光辉落到张筝几人身上,熟悉的眩晕传来,她被淘汰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水竹叶 眩晕散去,眼前场景映入眼帘的刹那,张筝皱紧了眉头。 她为什么会回到竹林中? 依旧是青翠欲滴的万顷竹林,风声簌簌,偶有竹叶飘落,静谧安宁。 “吾思索了阵,觉得你不应当算作通关。” 张筝愣然,无论算不算得是通关,她都已被淘汰,既得不了器身塔宝物,也没法进入下一塔,这位前辈又将自己唤回来岂不是多此一举? 她毕恭毕敬地提醒道:“前辈,晚辈已经输了比试,该离开器殿了。” 寂静片刻,神秘的空灵声音再度响起,却带上了两分气急败坏之意,“那怎么行!你必须给吾习会此招才算通关,才可以离开!” 张筝妥协,无奈道:“好,只是晚辈有疑惑,晚辈已一招削断半片竹林,为何不算通关?” “你方法错了,吾要你习的不是借气流之势,而是幻化之术。” “幻化之术?”张筝重复着,蹙眉沉思,所以她最初的想法并没错? “可若是用幻化之术,岂非违背了前辈说的只此一片竹叶?” 声音再次陷入沉寂,半晌才继续道:“正因此,吾先才才算你通关了。既然你已经输了比试,便留下来继续习会此招。” 以幻化之术同时操纵千万片竹叶必然耗费神识巨大,张筝摇头诚实道:“不敢欺瞒前辈,晚辈神魂有伤,神识外放不可超过一里,操纵如此多竹叶恐怕负担不起。” “那不行,你要习不会此招,便得一直留在此地。” 张筝目光如炬,反问道:“晚辈记得前辈最初说的是只要以一片竹叶削断一半青竹便算通关,并未规定以何方法,如此一再变卦,实在是……” “停停停!”神秘声音急忙出口阻止她继续往下说,转而带上商量语气道:“这样吧,你只要能以幻化之术削断一半青竹,吾就算你过关,还给你一样炼制本命法宝的至上宝物,保证是你在器殿第七塔都得不到的好东西,如何?” 张筝稍加思忖,再次确定道:“只要晚辈能以灵气幻化出千万片竹叶,并操纵其削断一半青竹就算通关?前辈不会再变卦吧?” “你这黄毛丫头没礼貌,你当老夫是那等变卦小人!” 只听声音便能想象到声音主人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张筝连忙赔罪道:“晚辈不敢。” “行了,只要你能以灵力幻化竹叶,并用竹叶削断一半青竹,吾便算你过关,只是……你若过不了关,可得一辈子留在这儿!” 后果张筝早有所料,即便她如今不答应这要求,前辈应当也不会轻易放她离开,不如答应下来,若是通关了,还能得到一件珍稀宝物。 最重要的是,她已有法子应对,宝物不拿白不拿,就算于她无用,不也还能卖了换灵石嘛。 幻化之术得来的虚物需灵气和神识维持,缺一不可,更别说还要以神识操纵其行动,这对于神识的负担太大了。 既然她的神识无法支撑她同时操纵千万片竹叶,不若就同先前铸造薄刃一样,以灵气铸造成不需神识和格外灵气维持的竹叶,毕竟这其实也算得上幻化之术,皆是以灵气幻化万物。 待竹叶铸成后,再多加练习,同样以气流承载竹叶削断青竹,对神识的消耗便可达到最小。 神秘声音消失,取而代之是一片竹叶悠悠飘落到她身前,但张筝知道,这位神秘的老前辈必然在暗处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盘腿而坐,清亮透明的水灵气从手心汩汩冒出,在面前分作三个水团,并排悬浮着,一旁便是同样悬浮的竹叶。 低垂的眼睑下,瞳孔泛起点点幽蓝,无形的大手揉捏着水团,牵拉扯拽,再以神识化小刀雕琢削刻,竹叶不时旋转,变动着姿势。 同时铸造三片竹叶还是太强人所难了,加之竹叶比之薄刃的结构本就更为精细,需要做到的不仅是竹叶的外形,更要兼具竹叶本身的叶脉分布和其软硬度。 三团水团几乎同时在眼前崩溃炸开,张筝捡起竹叶,将心中失落压下,暗自告诫着自己。 不可骄躁,竹叶与薄刃不同,一者为活物所化,一者为死物,又岂能相提并论。她能铸造一柄完美的薄刃,却不能自傲地以为自己就能铸造出一片竹叶,更妄论同时捏三个呢?急功近利万万不可取。 细细观察了一遍竹叶的形状,这次她只敢化出一团水团,无形的大手捏上水团,形状隐隐向着细长竹叶靠近。 “哗啦……” 水团再次炸开。 不过比起上一次也已经有了些许进步,刻画竹叶脉络时勉强能刻画三分之一了。 张筝心下一定,再次从头开始铸造竹叶,只要有进步,就总能成功。 阵中无天幕,白云无处寻,只竹叶潇潇洒洒,已在地上铺了半掌厚的竹被。 张筝激动地握着手中除了颜色与寻常竹叶不同,其余皆无可挑剔的水竹叶,阳光透过清亮水竹叶躲入她的眼眸,竹叶的条条脉络隐隐绰绰,她终于铸造出了一片竹叶!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张筝将水竹叶放到一旁,便欲继续铸造下一片,水团刚揉出竹叶的细长形状,神魂猛地一颤,犹如尖刀插入神魂,肆意搅动,剧痛难耐。 失去了神识的维持,竹叶形水团摇晃得愈发剧烈,轰然崩溃。 忍着神魂撕扯的疼痛,张筝摆出五心向天的姿势,运转《中和化生诀》,落于神府的生机之漩徐徐旋转,吞吐着青白交织相融的生机之气,修护滋养着一时间损耗过大的神魂。 心中懊悔不已,铸造水竹叶也是需要神识来操作的,虽每次负担不大,但长时间的消耗也会造成超出能力范围的负荷。 此后,张筝保证着松弛有度,每铸成百枚竹叶便打坐修养一段时日,给神魂喘气恢复的机会。 …… 器殿第六塔——器炉塔。 占地百万顷,遍地拜放着炼器的器炉,整齐划一,一眼望不见头,至少亦有数万鼎器炉。 在各色各型的器炉间,一黑一青两道身影前后行走,燥热的空气似乎下一刻便会燃起燎天大火。 “这器炉塔空气中火灵气如此暴虐,应当就是凤火所在。”南钰林转向姬清允,“试试看,有反应吗?” 姬清允一手掐诀,一抹红线从广袖中游出,如蛟蛇般攀附上葱白指尖,红线尖端翘起,一点炙热的火焰在其线头处灼灼燃烧着,似蛇信半吐半露,倏地指向正南方。 姬清允眼中漫出几分喜色,负手收起红线,“找到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四章 神器 万顷青竹间,一道藏青色身影游走其中,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身形似缓而慢,又似迅疾如电。 在其身周几里,漫天卷着翻飞起落的竹叶,但那竹叶又与寻常竹叶有所不同,似琉璃般清透明亮,温和阳光照射在翻飞似蝶的水竹叶上,映在地上恍若波光粼粼的静谧湖面,湖下沉积着厚厚一层,或枯黄或青绿的竹叶,湖面浮光跃金。 足尖所点之处,激荡起满池竹叶,飘飘忽忽,或浮或沉。 这是《轻灵诀》的身法,速度却被张筝放缓,以带起气流承载着千万片竹叶飞舞。 “飒……” 是风吹树叶的响动,是千千万万竹叶搅动气流的声响,更添两份肃杀之意,干净利落,风声瑟瑟,竹叶化刀剑,柔草作劲松。 “嚓——” 张筝半眯着眼,眼前竹林已经只剩下断面整齐的竹节,青竹七倒八歪,铺了一地。 “前辈,晚辈已以幻化之术削断青竹,可算过关了?” 空气一时死寂,就在张筝再拱手又要高呼时,神秘声音才姗姗来迟。 “催什么催,没礼貌,吾自知道来的。” 沉默半晌,似是在端详着这片七倒八歪的竹林。 “你用的可不是幻化之术!” 张筝态度毕恭毕敬,但又不缺强硬地问道:“晚辈亦是以灵气幻化竹叶,为何算不得幻化之术?况且前辈可是答应了只要晚辈以灵气幻化竹叶,再以竹叶削断青竹便算过关。晚辈若有哪里错误,还请前辈指教。” 神秘声音哑然,又是半晌未曾开口,似是要装聋作哑,耍赖到底了。 张筝深呼了口气,她必须要出去,且不说这传仙殿的传承她还未探,植道村还有先生和村民们等着她,她既然答应了承下先生之职,怎能失约? 心知此处乃老前辈地盘,与老前辈对上于她百害而无一利,但她别无他法,只能步步紧逼,“晚辈知前辈能看见竹林中发生的事,既然前辈见晚辈以水灵气幻化竹叶时并未出言阻止,便该是默允晚辈的做法了,如今却出言反尔,又是为何?” “莫非是因为前辈本以为晚辈不可能成功,遂想着放任晚辈随意胡闹,横竖晚辈离不开此地?” 无人回应,张筝黯然垂首,眸光灰暗凄凉,周身都弥漫着一股秋风悲凉之意,喃喃自语,“原来晚辈尊敬崇尚的前辈竟是如此……” “哎呀呀!停停停!” 神秘声音突然冒出,“行,算你过关便是!” “多谢前辈,前辈当真是公正不阿,令晚辈钦佩敬爱……” 神秘声音不耐烦地打断她毫无诚意的溢美之词,道:“答应给你的宝物,老夫可不稀的反悔。你可知世间最强大的法器为何?” 世间最强大的法器?张筝思索片刻,回道:“应当是世间至上法器,三神器十圣器。” “非也非也。”神秘声音放缓了语调,故弄玄虚道:“三神器十圣器的确乃世间最强大的法器,但这么说亦不完全准确。” 张筝疑惑,“那什么才是最强大的法器?” “三神器十圣器中有三件法器有一个共同点。” 张筝似有所悟。 “没错,正是其中的三神器,太清琴、三石镜、天人剑。它们的相同之处便在于它们并非单纯的器具,而是具有器魂的有灵之器。” “器还能生魂?” “自然,天地万物皆可生魂,魂灵并非活物专有之物,但凡生魂的死物必是世间最上乘的灵物,且因死物生魂乃天道造化,心性单一至纯,最得天道厚爱,亦是最亦得道成仙之灵。” 这张筝倒是有所听闻,相比于七窍玲珑而心思弯绕的人类,精怪的修行虽漫长但进阶难度却比人类小了不知多少,正是因为精怪心性较人类更为单纯,更易近道。 “吾今日赐你一无上机缘,可让你的本命法器成为生魂的有灵之器,你可愿意?” 自己的本命法器可成为有灵之器?成为与三神器媲美的存在! 张筝只觉得上天与她砸了一个天大的机缘,砸得她头晕眼花,摸不着方向,莫非真是时来运转了! 欢喜难抑的“晚辈愿意”四字脱口而出了前三字,激动地声音戛然而止。 她险些着道了!张筝猛地反应过来,吓出了一身冷汗淋漓,心有余悸地警惕道:“敢问前辈,晚辈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哈哈……”神秘声音放声大笑,“你这黄毛丫头,吾见你不是说话胆子挺大的嘛,该大胆的时候怎么畏缩了?” 张筝无奈回道:“有理自然声高,只是晚辈素来气运不太好,遇上这种好事心中惶恐,难免得警惕些。” “放心吧,老夫还没心思骗你这么个小娃娃,你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你可知吾是何者?” 老前辈是何人?张筝还真未想过,本以为他也是器殿中的某个设置好的机关,如今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她猜道:“前辈应是远古时的大能。” 神秘声音道:“是也不是,吾乃天地一魂,诞生于混沌之中,在懵懂时被人捕来放于器炉中,以提升器炉的品质。” “混沌又是何物?” “这你现在还无需知道,你这一生若能走到那位置,自然便会知晓了。” 神秘声音扯回话题,“只是,终归当时吾已有灵智,并非纯粹的魂,无法与器炉完全相融,直到那时候,捕吾来的人身消道陨,器炉自毁,吾便残留了下来,独活了不知多少时日,一直在这塔中,也就你们来时能说说话了。” “吾已活够了,只是可惜未能得一日自由身,你这小娃娃今日与吾有缘,吾便自毁灵智,送你一纯粹的魂灵,在锻造本命法器时融入法器中,只待时间让器灵再生出灵智,它就将是世间第四大神器。” “你可愿意?” 世间第四大神器?不可否认,张筝很想要,想要得要命,很想立刻回答他一声“我愿意”。 只是…… 张筝此刻是前所未有的心神清明,目光坚定,“抱歉,晚辈不愿意。” 那道神秘声音惊愕失色,震惊问道:“为什么!” 说她软弱愚蠢也好,说她虚情假意也罢,张筝眼底漫开浅淡的笑意,她此生追求大道,窥见大道一斑便足够她欢喜一场,大道漫漫,非在朝夕,何苦追求至高无上,何苦让自己道心有缺。 “前辈,您说您只可惜未得一日自由身,为何不离开这里呢?” 空中荡开他的一声长叹,“若能离开,吾又何须自困于此。” 张筝从储物袋中取出浑圆鲜红的小指大小血珠,“鬼珠能带前辈离开这儿吗?” 鬼珠可阻止魂体靠近,同样也能容纳魂体,区别只在于它的主人欲用它作何。 她想借鬼珠带老前辈离开,就像他所遗憾的,活了这么久,得一日自由身也好……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五章 半路程咬金 沉默半晌,前辈才慢悠悠开口说道:“鬼珠可带吾离开。” 声音听不出悲喜,“吾答应予你一件好宝贝,吾从不食言,你且在此安心等待一会儿。” 话落,张筝拱手道谢,却没了回应,想必前辈已去了别处。 …… 器殿第六塔——器炉塔。 南钰林倾身跪压着身下躁动难耐的火团,满额热汗,六阶上品的隔火法衣更是哧哧蒸腾着焰气,两手迅速变换着法诀,急喝道:“姬清允,沉水障!” 姬清允目光一凛,一手划过芥子空间,七颗黑蓝圆球倏地飞出,如箭矢疾驰向南钰林上空,分居七方。 见此,南钰林兀地直起身,变跪为踩,再喝:“列阵!” 一声令下,姬清允与南钰林同时变换手诀,道道灵光自迅速变化只余残影的手诀射出,打到七方黑蓝圆珠上。 七方黑蓝圆珠绕着中心开始急速旋转,若蛛丝般的黑蓝丝线自圆珠吐出,交织成网,密不透风。 “落!” 一字落下,透着金属光泽的蛛丝密网倏地盖下,在触及的瞬间,南钰林放开脚下火团,猛然后退,退出蛛丝密网的覆盖范围。 焰火与墨蓝丝线相触,火势大涨,爆裂的火舌肆意翻卷,灼烧着器炉,器炉烧得通体透红,焰火几乎吞吃天地。 “呀——” 凄厉清鸣响彻天地,数万器炉共震荡,齐声发出恸哭哀鸣。 伴随着揪心的凄鸣落幕,铺天盖地的焰火扑灭,只余墨蓝丝线中一团死气沉沉的火苗。 姬清允从地上爬起身坐着,剧烈的烧痛折磨着她的神经,痛得她神魂都在震颤。 从芥子空间取出生机液,姬清允递了部分与南钰林,将剩下的生机液小心滴上自己被火焰灼伤的全身皮肉,伤口上残余的火苗触及浓白液体霎时熄灭,焦黑的皮肉在生机液滋补下焕发新生,重生出白皙的皮肤。 “连六阶上品的隔火法衣都抵挡不了一息时间。” 姬清允站起身,感受着身体已无任何损伤,感慨道:“不愧是生机液。” 若是没有生机液,沾在身上的凤火无法扑灭,她们的结局必然只有一死。 南钰林看向被沉水障困住的凤火,眼底划过一抹忌惮,同时亦有渴望。 她抬步迈向凤火,语气颇为平静道:“先收起来,夜长梦多,你尽快认主。” 凤火不比凡物,沉水障也不定能困住它几时,必须尽快认主,否则极可能发生预料不到的变故。 姬清允颔首道:“好,你先将它收起来,待离开器殿后便契约凤火。” 可惜,变故突生。 南钰林眼见着自己手中的凤火飞上半空,惊愕失色,自己却被强悍的威压压制,动弹不得。 姬清允亦如是。 “咦,你们这两小娃娃,怎么还找到凤火这儿来了?” 神秘声音只是自言自语,并不需要她们回答。 “这凤火并非第六塔给你们的宝贝,莫要贪心才是。不过吧,既然你们都抓住了,老夫也不是那等好夺人机缘的家伙。诺,给你们一半,另一半就当老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报酬了。” 凤火乃一体而生,一旦分为两半岂不成了无根之火,无根之火不可长存,只能充当一时炉火,终将迎来彻底消亡的一刻。 姬清允和南钰林眼底沉淀着十分的不满和怨愤,可在这道神秘声音的威压下,她们连开口说话都做不到,又有什么资格与大能讨价还价。 半空中,沉水障被轻易撕扯开一个裂缝,萎靡的凤火被一张透明大手拉出,躺在大手中却如同温顺的羊羔,任人揉搓,任由自己被扯为两半,其中一半被粗鲁的塞回已经破洞的沉水障。 沉水障连同一半凤火被大手摔下地,“轱辘”滚到南钰林两人面前。 “小娃娃,提醒你们一下,你们这罩子可撑不了多久了,要炼器可得尽快啊,哪日凤火逃出来作祟老夫可不负责。” 话音刚落,骇人的威压消失,南钰林翻掌收起凤火,和姬清允相视一眼,清明的眼中布满阴霾和狠厉,以及散不去的恐惧忌惮。 哪儿来的老不死! 即便有千般可恶万般恨,两人不敢发一言,快步离开此地。 既能在器殿里来去自如,又能轻易掌控凤火并决定凤火的去向,这样的大能,她们惹不起,甚至于受了再多气,真对上人的面,她们也得装逆来顺受的孙子。 张筝刚以《中和化生诀》将一棵断竹重生,便感觉到了一股极度炙热的危险气息降临,越来越近。 来不及思考,张筝猛地倒飞遁逃,刚在数十里外停下身,便见原地燃起丛丛大火,广袤无垠的茂密竹林在火舌中垂死挣扎,噼里啪啦如爆竹。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莫非前辈出事了? 随即而来的声音打消了张筝的怀疑和担忧。 “哟,险些忘了你还受不住凤火,怪老夫考虑不周。” 张筝哑然,冲天火光映在她黑眸中明亮刺眼,所以前辈方才险些失手送她上西天? “前辈,您这是做什么?” 无人回答,张筝忌惮地盯着面前肆虐的火焰,炙热气息隔着如此远亦灼烧得她满头发丝卷曲,口干舌燥。 庆幸火焰只局限于竹林中,并没有向她这边蔓延的趋势。 焰火足足燃烧了半个时辰,这里竹林烧成了灰,那里竹林又恢复如初,如此反复。 “轰——” 一鼎厚重器炉从天而降,砸在火焰蚕食的竹林中,漫天焰火尽数收敛,被青铜色器炉吞入炉子中。 “小丫头,怎么样?老夫答应你的通关奖励可给你了,这下可高兴了?” 张筝拱手谢道:“多谢前辈所赐,只是晚辈尚有疑问,不知这宝物具体何用?” 前辈沉默一瞬,随即啧声嫌弃道:“你这丫头居然不是炼器师?来器殿作甚?” “晚辈确非炼器师,乃是为了炼制本命法宝的材料而来。” “你不是炼器师,这么好的东西可给你倒是得蒙尘了……罢了罢了,反正吾已兑现承诺,管你拿去何用。” 前辈又道:“此器炉乃八阶上品器炉——炼青炉,可受天地异火锤炼,这炉中火焰乃七品凤火,只是只有一半,为无根之火,最多可使用三次。你不是要炼制本命法宝吗?用这两样宝物去请一个你们修真界当今最厉害的炼器师为你炼制本命法宝,炼出的法器至少也得是三品成长法器。” 成长法器分九品,九品为最劣等,一品最上乘。三品已是世间难得一闻的品阶,至少也可成长为八阶法器,一品更是闻所未闻,传闻可成长为与三神器十圣器媲美的存在,更有传闻说十圣器中的锁仙钉便是远古时期一大能的成长法器,不知为何脱离了大能之身。 张筝蹙眉,失落道:“最厉害的炼器师?晚辈并不认识,恐怕不会替晚辈炼制……” 第一百七十六章 无灵之魂 “不炼?哈哈哈……”前辈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纵声长笑道:“这世上就没有炼器师能拒绝一鼎绝佳器炉和凤火!若有……他就不配称为炼器师!” 张筝似有所悟,正如砍柴柴夫难以拒绝一柄锋利斧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越是一心钻研喜爱一物,便越是难以拒绝其中诱惑,炼器师又怎么可能会拒绝一鼎上好器炉和上好器火呢! 前辈当真递给了她一样上好的宝物,张筝再次躬身道谢。 正欲将器炉收入储物袋,张筝动作一顿,随即取出鬼珠,红如朱丹泣血的指大珠子静静躺在张筝手中。 “前辈,晚辈有一问,望前辈能告知。前辈出去后会怎样?” 前辈一愣,随即笑道:“黄毛丫头,不必担心老夫给你惹上罪孽因果,吾已存于世间不知多少年,外面还没有什么躯体能承受得住老夫的魂体。便是你手中鬼珠,也只容纳得了老夫一时。” “待吾出去后……”前辈顿了片刻,“吾便先游历一转世间,等厌烦了便回混沌中好好睡一觉。” 听到回答,张筝这才松下了口气,在她答应要助前辈离开器殿后才恍然惊觉,前辈乃一魂体,若出世后夺舍于他人岂非自己犯下了助纣为虐的罪孽,一直提心吊胆,如今才放下了心,将炼青炉收入储物袋。 抬起手中鲜红鬼珠,张筝恭敬问道:“前辈,我们现在可以出去了吗?” “走吧,有些疼,你忍着。” 话落,竹林天地剧烈震荡,长风呼啸,万里无云的晴朗天幕瞬间转为黑云压城。 骇人威压铺天盖地压下,越来越近,张筝只觉得喉头腥甜,全身骨头在威压下寸寸断裂,血肉似被千刀万剐,又似被啮齿撕咬,本就受损的神魂摇晃不稳,耳鸣头胀。 这就是前辈说的有点疼?! 仅仅几息,恐怖威压消失得无影无踪,张筝瘫软地倒在地上,手中是变得红光诡谲的鬼珠,人已陷入昏迷。 伤得千疮百孔的身体自动运转起《中和化生诀》,乳白色的生机之气游走全身,所过之处寸寸断骨重生。 鬼珠闪烁了一瞬,跳到张筝胸口衣襟里藏匿,一条细长红绳幻化而成,将鬼珠系在张筝脖颈上。 一声叹息消散在天地间,“罢了,就算老夫善心未泯吧……” 张筝不知她刚经过了一次生死危机,再醒来时已在器殿外的平台上,周围偶尔有寻机缘的修士匆匆而过,投来或好奇或轻蔑的目光。 “瞧瞧,一个下界人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溜进传仙殿,现在还不是被器殿给丢出来了。” “就是啊,快走,离她远些,别沾上晦气了。” 张筝蹭地坐起身,明目张胆嘲讽的几位修士惊得瞪大了眼,下意识退后两步,在发现她一动不动跟个傻子似的后嫌恶地啐了口口水,快步走进器殿。 她并非傻了,而是她刚从昏迷中醒来,前辈却突然告诉了她一个叫她万分惊讶的秘密。 “你神魂里怎么会有无灵之魂?” 张筝一脸不解,“什么无灵之魂?” “无灵之魂便是没有灵智的魂体,你难道没发现你吞噬的这团神魂没有记忆吗?” “发现了,但晚辈从未听说过无灵之魂,可以融入法器中作器灵吗?” 前辈嗤笑道:“你倒是想得挺美,无灵之魂确实可作器灵,但是得是天生地长之魂,还必须要是纯净无染之魂,此类魂体比老夫还要来得稀少。凡为魂体,随着时间流逝都会诞生灵智,除非是你神府里的人造假魂。” 听到不能作器灵,张筝隐隐有两份失落,也更加疑惑了,“人造假魂又是何物?” “人造假魂是一门邪术,需要还未诞生灵智的鬼胎九十九,辅以秘术炼制,才可造出没有灵智的魂体。将其植入生灵体内,极难为宿主察觉,随着时间推移,无灵之魂与宿主身体和神府联系愈加密切,一旦为魂体主人唤醒,便会逐渐蚕食宿主本身神魂,且不为任何人察觉亦无法被探查出异常,乃至是天道都可为其欺骗。” “这早就是一门禁术了。当年有心人借无灵之魂大乱天下,生灵涂炭,终为护道人镇压,涉事之人全数杀灭,神魂尽消,此门邪术自此也被列为禁术,所有记录全数收缴销毁。” 这无疑是一惊天秘密,惊得张筝目瞪口呆,惶恐不安地急声询问道:“那晚辈该如何驱除?” “怕什么,”前辈施施然道:“你神府内的是已被种过的无灵之魂,已经失去了其作用,反而可增加你的神魂强度,有所裨益。” 稍稍安心,张筝便对这远古时的密辛生起了好奇之心,道:“连天道都能被瞒过去,护道人又是怎么发现并斩杀的呢?” “吾说的夸张些罢了,天道的心思谁知道呢?只是因为这假魂支配宿主后,所得的气运以及本身悟性几乎没有任何变化,才这般说而已。至于护道人,那可是与天地沟通,真正的修道者,这种存在自然能看出其中诡异。” “护道人啊……”张筝喃喃自语道:“与天地沟通……” 这才是真正的修道者,只一缕残魂的仙子前辈便能成就一花一世界……她若是能生在远古之时,亲眼见证万道辉煌的岁月,亲眼看见护道人的风采,该是何其有幸。 “前辈,您能与晚辈讲讲护道人的故事吗?” “有甚好讲的,想当初,老夫主人便是护道人,性子之恶劣,让吾可一点不想提。” “你是没受过他摧残,身为器之一道的护道人,那家伙炼器最是吹毛求疵。犹记得,老夫作为器炉的器灵,因为守炉时叫一丝炉风吹歪了,那家伙硬是跟吾生了一百年的气,见到吾就是眼斜嘴歪,吹胡子瞪眼!老夫大度,才不与那老家伙斤斤计较,吾要是不想让炼器,瞧他必然是撒泼打滚,求爷爷告奶奶……” 听着前辈看似是万分嫌弃的语气,可又喋喋不休讲个不停地气恼模样,张筝眼底荡开笑意,恍惚间,仿佛真看到了那个对炼器吹毛求疵的长胡子炼器师。 他就站在器炉面前,撇着眼,气鼓鼓地就是不愿直视器炉上的器灵。 想象中威严肃穆,翻云覆雨的护道人形象逐渐变得生动可爱,张筝却无任何不适。 护道人也非神仙,必然有他执拗幼稚的一面,又或者说,她没见过神仙,又怎知神仙就没有情绪冷暖呢…… 第一百七十七章 金殿 自器殿离开已有数月,张筝刚被一处传承殿淘汰,毫无所获地灰溜溜而出。 胸口鬼珠微微发烫,前辈无情嗤笑的声音在脑子里回响,“黄毛丫头,我劝你还是早日放弃得了,就这群老家伙龟毛得很,有师父的徒弟他们可不收,更别提给你传承了,顶多给你点小点心,大头才不乐意给你。” 张筝回头看了眼传承殿,殿上黑木牌匾龙飞凤舞写着“土殿”两字。 小点心也不错了,她倒也不是真想得传承,主要还是想着能从远古时大能身上得些道相关的感悟。 在土殿前她去了火殿,虽未获得传承,但对火之一道的理解却是加深了不少,这是她闭门造车或许要数百年才可能得到的收获,此行也算受益匪浅。 再者,传承殿都开了,她有此机缘,却不去凑个热闹岂不是与机缘失之交臂。 前辈还在喋喋不休,“你师父究竟是谁?立下师徒契约了吗?要是没立下,要吾说啊,不如就重拜师父得了,得个传承于你还是不错的。” 张筝默默从脑中列出的传承殿单子里划去“土殿”,同样被划掉的还有火、木两殿。 闻此,无奈地再次回道:“前辈,晚辈师父只是一个修真界普通修士,虽比不上上古大能,但于晚辈有再造之恩,晚辈绝不可能因利益背弃师父,而且,晚辈已立下师徒契约,不可违弃。” 前辈沉默了半晌,似是万分不相信地嘁声低语,“你这黄毛丫头不实诚,吾可不信你师父会是个简单人物。” 张筝眸光一暗,飞身往下一处五行传承殿——金殿赶去。 又何必由前辈言明,张筝亦心知自己那神出鬼没的便宜师父必然不简单,种的果子是世间罕见的涅槃果,出手便是能惹得魔修趋之若鹜的净泽树,轻易便能改变她下等的资质,予她无上功法,让她涅槃重生。 在这个并不重师徒名义的修真界,师徒契约的立法虽未失传,却也少有人知晓,更无多少人愿意立下师徒契约这种牵系因果的契约,他却能毫不犹疑地立下师徒契约。 甚至于植道村祖地冠姓之时,便宜师父不仅可以出现,其身影出现之时,更引起时空停顿。 这样的师父又怎会是一介平凡修士? 张筝也曾无数次扪心自问,她究竟有什么特殊?可以遇见这样一位不普通的便宜师父,并在他主动引诱下定下师徒契约,从此改写命运。 她想不出结果来,因为她与便宜师父间少有见面,对这位师父知之甚少,百年多了,若算上植道村那一次,不过只见了两面。 疾驰的流光在金殿前落下,张筝阅过规则后,便抬步准备进入金殿。 与器殿相同,她所去的传承殿皆被分为两种通道,一者为传承,另一者为夺宝,每人每殿只能选择其一。 除了最初的器殿,张筝皆选择了传承,她意在悟道,很显然传承之道于她更有意义。 “诶,黄毛丫头,你先别急着进去啊,你还没回答老夫你师父究竟是谁?” 传承殿中规则森严,一旦进入传承殿,他就只能被迫沉寂,一是为了避免被传承殿误伤,二是为了躲避殿中可能会残留的上古时期老家伙们的残魂。 前辈的呼声在脑中回荡,张筝置若罔闻,抬起的脚自然落下,光芒闪过,其中身影消失不见。 …… 传仙殿,金殿。 无垠荒土上,黄沙漫天,偶有大片白光闪现,一行人在黄沙中迎着风沙而行,举步维艰。 走近一看,才知那哪儿是大片白光,明明是无数柄刀剑斧钺,铺天盖地,密密麻麻。 陆铭义挥剑劈开身侧袭击的巨斧,一边随着大部队前行,一边问道:“海清她们怎么样?有消息了吗?” “没有消息,传讯玉牌一个也联系不上。” 陆焕成翻掌收起没有丝毫回应的传讯玉牌,“刺啦”一声击退迎面斩来的利剑,头也不回地回道。 他们一行共三十七人,在进入金殿时便被传承殿随机分散到了荒漠各处。 陆焕成最初便与陆姜明分到了同一处,陆铭义与七位族中子弟分到了一处,他们行了没多久便靠传讯玉牌联系上了,当时距离不过百里。 此处荒漠,漫天黄沙不仅遮蔽视线,亦遮蔽神识,若非传讯玉牌在,他们两队便极可能行向两个方向而错过。 传讯玉牌的通信功能在荒漠中受到了不小压制,在外哪怕是相隔千万里都能传讯,在荒漠中距离便缩短到了大抵百里左右。 如今他们一行共有十人,陆焕成、陆铭义以及陆江离实力最强,包括陆焕成和陆铭义在内的四人围成一个圈,另六人则在圈中边行进边修养,三个时辰交替一轮,以保证精力能维持充沛,若有突发情况可以最好的状态应对。 陆姜明握着手中灰白沉寂的传讯玉牌,想到行踪不明的族中子弟以及谭盈,心中隐隐担忧。 他们究竟在哪里?会不会遭遇危险? 忧心之际,陆姜明不由得抬头远望,漫漫黄沙遮天蔽日,这些黄沙看似细弱如微末,实则粒粒似刀剑,更是视灵罩如无物,若非族中早有预料,特意给他们每人赐下了特制的六阶下品防护法衣,如今情况必然更糟糕。 只是…… 也不知盈盈姐有没有准备防护法衣,会不会被黄沙所困? 昏黄的视野中,刺目白光频频闪现,稍纵即逝,一道暗色的身影在肆虐的风沙中若隐若现,身周白光闪现得格外频繁。 风声呼啸太烈,陆姜明听不清远处刀剑相碰的铮鸣声,急忙通知己方一众人。 手指向暗色身影的方向,他大呼道:“快看,那边有人!会不会是海清姐她们!” 陆江离低首看了眼毫无反应的传讯玉牌,蹙眉远望着若隐若现的暗色身影,“来人应该不是海清姐她们,传讯玉牌没有回应。” 陆姜明道:“那我们要不要帮他一把?” 陆江离摇头拒绝,“这金殿中遇到之人皆是为传承而来,帮他作甚?给自己……”平白找麻烦。 话未说完却被陡然开口的陆焕成打断,“帮他,或许他有海清她们的线索。” 这倒也确有此可能。 队伍改变方向,渐渐朝着暗色身影所在的方向行去。 第一百七十八章 合作 刀光剑影中,藏青色衣裳已被鲜血染成了斑驳的黑红暗色,她早已靠生机之气注意到了远处一行人的存在,本还在纠结要不要主动上前寻求合作,或者应该说成是寻求庇护,见他们朝着自己而来,不由得松了口气。 毕竟她下界修士的身份找上门去十有八九也会被拒绝,但他们既然主动寻过来,或许还是会有一成概率愿意搭她一把手。 稍稍走近,刀剑碰撞声愈发清晰,陆姜明已能勉强看出暗色身影的窘境和一身黑红的血衣,高呼道:“那边的道友!可否合作?” 张筝眸光一亮,亦高声回道:“多谢几位道友相助!” 见她做出回应,陆江离和陆姜明两人飞身而出,飞速靠近张筝,祭出法器帮其击退不住攻击的利剑大刀,将其引至自己一行人所在。 在三人回来的瞬间,陆焕成激发阵盘,防护阵落成,将在场十一人围住,在众多武器的攻击下稳重如山。 “是你!” 陆姜明惊呼,方才危急关头,未曾看清来人样貌,现在一看才惊觉竟是张印象深刻的脸。 其余人被他弄得一惊,错愕地看向陆姜明和张筝。 陆铭义收回打量的视线,神情平淡,他见过此人,只人海中匆匆一面之缘,因着那些修士表露的嫌恶才稍加注意了一下,没想到居然在这儿见面了。 不待陆姜明揭穿她身份,张筝微微躬身拱手,主动回道:“在下张筝,来自淮奉大陆,多谢几位道友相助。若是几位道友有不便,在下可自行离开。” 下界修士! 一行人除了早就知道的陆铭义和陆姜明,以及神情冷淡、一副事不关己神色的陆焕成和陆江离,其余人皆是大为吃惊,更有人下意识便退后了两步。 陆姜明哭丧着脸,悄悄传音商量道:“我也没想到居然是她,不如我们让她走吧?” 下界之人可能牵连上界修士,导致他们获不得好机缘,这样的传闻他们可是听说过不知多少遍。 霎时,便有人附和道:“是啊是啊,反正我们也帮了她一回了,快让她离开吧。” 几人纷纷瞥向最有话语权的陆焕成和陆铭义,望其做定夺。 “胡闹!” 一声斥责劈头盖脸,陆江离眼神冰冷地扫过几个说要赶人离开的族中子弟,严声呵斥,“你们当出手助人是儿戏吗?方才既然已经向对方提出合作的邀请,对方也已经答应了,如今却又反悔?你们学了些什么仁义信诺之理!全当狗屁放了!” “可……” 陆姜明被骂得一愣,想反驳却无从开口,更多是畏惧,自家这个姐姐,性子最是厉害火爆,稍不顺眼就能把人骂得狗血淋头。 陆焕成一锤定音,“好了,别争了,江离说得对,出尔反尔确非我辈之理,就让她留下来吧,传承本就不易得。” 张筝丝毫不知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波涛汹涌,只听见为首一位男修道:“我等乃上苍凌界陆家修士,有缘在此遇见,张道友不必多忧,且放心留下。” 上苍凌界陆家! 张筝心底猛地一坠,居然是谭盈所在的那个陆家! 她先前为了不让谭盈发现,没敢往陆家所在投去一眼,如今相见竟还未认出来,现在才知居然这么个大惊喜…… 可为何不见谭盈? 陆焕成很快解答了她的疑问,他问道:“张道友,不知你在荒漠中可有遇见其余人?” 张筝反问:“几位道友可是与族人走散了?” 陆焕成颔首,“确是,荒漠将我族人分散开了。” “抱歉,在下并未遇见。” 翘首以盼的众人不禁流露出失落神色。 “既然防护阵已设下,便先在阵内稍作修养,一个时辰后继续前行。” 张筝自觉寻了防护阵边缘的位置盘腿坐下,尽量远离陆家一众修士。 使了个净身诀,衣物上浸透的浊血不见,破破烂烂的衣衫这才显露出真容,此处不好换衣,张筝只好从储物袋取了件外衣穿上,遮住褴褛衣衫。 金殿传承规则,需集齐三种原石才可进入真正的传承地,由传承挑选获得传承之人。 这三种原石分别分布在荒漠、矿地以及河谷,而他们现在还在荒漠之中,连原石的影子的没见着。 最重要的是,原石究竟为何,他们并不知晓,只能凭名字猜测是一颗石头,更不知在何处可寻到,天上?又或者地下? 一个时辰后,阵盘已在攻击下碎裂,一行人重新动身,踏上不知方向的寻找之旅。 能得人一时庇护已算恩情,张筝却不能心安理得地受人庇护而不付出,他们只是合作。 陆焕成与陆铭义本就是队伍中实力最高强者,不需要她帮助,遂并入到了六人中,轮流修整。 …… “救——”命! 呼救尚未出口,又一个生命被十人高的石傀打落,深陷入沙地,惨遭吞噬。 宽大的旗面瞬间延展开数丈长度,柔如蛟蛇裹住一人的身体,将其从石傀的大掌下拉开。 包裹的旗面松开,缩回陆海清手中,被救之人已经被生死一线吓丢了魂,愣愣站在原地,霎时间便被沙地里钻出的长舌拖下,被黄沙掩埋。 陆海清目睹这一幕,眼底是刺目的血色,再扫过周围场面,从心底生起绝望之意。 他们被奇怪阵法困在此处,一共十二个巨大石傀,力大无比,一掌可打断全身筋骨,六阶法器在它身上仅能留下一点刮痕。 地下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沙地,鲜红长舌如影随形,稍有不注意便会被拖入沙地的巨口。 他们已经撑了不知多久,从最初的二十八人锐减到如今只剩下十二人,死亡过半。 防御阵盘、攻击符箓……各式各样的法宝他们几乎已经用尽,再无任何办法逃脱,此时的挣扎更像是砧上鱼的垂死求生,丝毫看不见希望。 天霄旗迎风大涨,旗帜猎猎,周身墨紫色的灵光灼灼其华,曜如绚日,与石傀落下的大掌直面攻上。 “啪——” 狂风自天霄旗与石傀大掌相接处激荡开来,呼啸声震耳欲聋,若剑鸣雷鼓。 灼灼灵光瞬息黯淡,天霄旗从空中跌落沙地,转眼间便被沙地吞噬。 同时,半空有石末洋洋洒洒落下,石傀的半边身子被直接震碎成粉末,轰然倒地,砸起黄沙漫天。 第一百七十九章 石柱阵 千里之外,一行人正抵着风沙缓慢前行,刀光剑影如牢笼罩在十一人身周,刀剑碰撞声恍若瓢泼雷雨不绝于耳。 张筝自顾自挥着匕首击退袭来的武器,她无防护法衣,身上新换的衣物也已经变得破烂,遍布黄沙和污血。 不过如今这情况比之先前孤军奋战时已不知好了多少,有了陆家修士分担,至少不用独自面对漫天刀剑围攻,几面黄沙也有陆家修士遮挡,她只需面对偶尔袭来的刀剑和一面黄沙,有生机之气随时修复伤口,黄沙的威胁亦不算大。 陆江离位于张筝身侧,见她一身狼狈样,本不欲多管闲事,可偏偏张筝一声不吭,伤痛硬抗,叫她生起了微妙的恻隐之心。 他们又不是一定需要一个下界修士的帮助,虽然从她目前表现来看实力应该不错,但是终归没有法衣相护,照这样下去,失血过多迟早也会无药可救。 “退回去。” 命令式的语气钻进张筝耳中,未指名道姓,一时竟未反应过来是与她说话。 直到陆江离微微侧身,将张筝不着痕迹地压到防护圈内,张筝才错愕地意识到方才这位陆家女修是在与她说话。 扑面而来的黄沙被陆江离身上法衣散发的灵辉挡住,张筝握着匕首的手一顿。 “多谢这位道友好意,在下可以坚持,请让我出一份力吧,你们已庇护在下多,什么也不回报,在下实在心有不安。” 陆江离斜目睨了她一眼,红唇微动,“废话那么多,你只要护住自己,别死了反给我们添麻烦就够了。” 张筝知这位只初识的道友虽话有些难听,但本意是为了护住她,心里微微生起一阵暖意。 还欲再坚持,陆江离大开大合挥刀,“哐当”数声斩落几柄刀剑斧钺,一脸不耐道:“别废话,在我们这儿就要听话,不然把你丢出去。” 其余陆家修士并无人反驳,或许是不愿与下界修士牵扯关系,又或许是对陆江离的决定并无异议。 张筝无奈,诚心拱手道:“那便多谢道友了。” 就这般又行了近半日,遥远的地方突然传来若有若无的生机,张筝静心感受,随即眸光一暗。 一共十一道生机,此地应无其他生灵,便该对应十一人,生机之意皆成衰颓之象,象征着那十一人若再无法脱困,极可能走向死亡。 张筝不知这些人是否便是陆家失散的子弟,若是,谭盈或许便在其中。 在此地与谭盈相遇,实在非她所愿。 犹豫半刻,张筝阖眼再睁开,突兀道:“正南方向好像有人。” 正闭目修养的陆焕成猛地睁开眼,蹙眉求证,“正南方向?你如何知道?” 张筝装模作样地从广袖中取出事先准备好的木碗,点头道:“确是无误,我曾从洞府中得到一样一次性法器,便是此物,可探人气息,大抵有十人左右,气息微弱,恐怕情况不妙。” 一众修士纷纷看向张筝手中普通木碗,无论是做工还是样式都是极为普通的木碗,根本看不出丝毫法器的光辉。 不过也正应了张筝的话,一次性法器在起作用后便会损毁或者失去灵光。 法器之话不一定能让陆家修士相信,但也信了七八成,毕竟哪有修士会随身带一件凡俗之物。 事关陆家族人的安危,哪怕只是一个真假难辨的消息,也足以他们前去查探。 陆焕成目光一凛,好不容易才有一点消息,他们不可在此犹豫,更何况张筝说他们气息微弱,极可能困于危险。 他直接做下决定,正色下令:“转向,全速往正南方向。” 说罢,他转向张筝,神情严肃道:“多谢张道友,若真是我陆家子弟,必有重谢。” 张筝浅笑,摆手道:“在下受诸位道友庇护,正愁无以为报,能帮助到道友自是最好。” 队伍速度猝然加快,两个时辰后已接近至百里内,陆姜明看着散发微润光芒的传讯玉牌,猛地抬头望向正南方向,激动地大喊:“真的是他们!真的是陆家族人!” 队伍中一众修士低落的兴致瞬间高涨,但转瞬又陷入沉闷,依张筝而言,他们似乎情况不妙,极可能已有人遭遇不测。 事实上,他们的预料没错,张筝面色不佳,她能感应到在短短两个时辰内,已经有一道生机之意彻底沉寂消亡。 十几位上界修士都拼不出一线生机,张筝无法预料那边的情况到底有多么的危急。 他们此行会不会是去平白多送了几条命? 传讯玉牌亮起,陆姜明急切询问:“是海清姐吗?你们现在情况怎么样?” 而另一边,十二个石傀已倒下三个,还有剩下九个,却已足够将他们拉入绝望的深渊,看不见生的希望。 陆海清和陆玉松自毁法器,以六阶法器的威力击倒两个石傀,谭盈亦以重伤为代价击倒一只石傀。 可如此一来,一众修士中最厉害的力量折损大半,更是无反击之力。 陆海清刚飞身从石傀掌下救下一人,腰间传讯玉牌陡然一亮,熟悉的声音从玉牌传来,带着生的希望火光,点燃灰暗。 “是海清姐吗?你们现在情况怎么样?” 陆海清疾驰避开长舌的袭击,眸光明亮,“姜明!情况很不好,已有十六位族人丧命,速来支援!” 猛然想到什么,她心底剧烈一颤,连忙大喊提醒,“千万别靠近进入石柱范围!有杀阵!” 再听到陆海清说的十六人丧命时,在场一众陆家修士已经神魂剧颤,悲恸万分,脚下速度不禁再次加快。 陆姜明沉声道:“好,我们立刻赶过来,你们再努力坚持一会儿,很快就会平安了。” 陆海清的话印证了张筝不好的猜想,她的神情瞬间变得更加沉寂凝重。 心底再有多的踟蹰,两方距离已在迅速缩短,不到一炷香时间便已到了陆海清所说的石柱面前。 眼前的石柱说是石柱,更不如说是沙柱,堆积的黄沙掩埋着矮胖石柱,仅仅露出一抹石头的灰黑岩色。 一共二十个石柱,围成一个圆圈,两两之间隔着约莫十丈距离,从此看去,石柱间亦是寻常荒漠,丝毫不见陆海清所说的杀阵。 更奇异的是,之前分寸不让他们有空隙的刀剑斧钺此时竟视他们为无物,就连黄沙都变得柔和,不再稍稍划过便是一道血口。 陆江离随手取了一块下品灵石丢入石柱圈中,一声闷响,灵石稳稳落到荒漠中,很快便被肆虐的黄沙掩埋。 第一百八十章 谭盈 看着手中探阵盘毫无反应,陆焕成俊眉蹙成了一条线,连探阵盘都探不出任何异常,怪不得海清她们会陷入此阵。 见此,陆铭义再次用传讯玉牌联络陆海清,他们此行中两位精通阵法者不在他们队伍,“海清,将里面情况简单说说,长阳和游丰在不在?有没有破阵办法?” 长阳和游丰正是擅长阵法的两位陆家子弟。 陆海清一边忙着躲避石傀和长舌的攻击,一边还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随时救人。 忙得焦头烂额,而其他人情况比之她更是捉襟见肘,只能长话短说。 “我这里一共九个石傀,攻击力和防御力都强得惊人,底下是可吞噬一切的沙地,无法下地,沙地中有长舌伸出沙地捆缚修士扯入沙地。” “游丰已经不在了,长阳没有办法,只能推断出此乃杀阵,至于是死阵还是生阵,暂不可知,但绝大概率是前者。你们千万别进来,哪怕是一人踏进石柱范围,所有人都会被拉进来。现在我们只有十人,包括谭道友在内。如果不能从外攻破,就离开,不用管我们。” 阵法与法器的分九阶不同,不分阶只分类,同类间其威力只论阵法师的强大,阵法师于阵法之道越是领悟深明,布下的阵便越是厉害,哪怕是无任何伤害的困阵亦能将人活生生困死在阵中。 在阵法师本身实力面前,布阵材料反而起不到太大作用。 比如张筝在太平镇见识的镜影阵,普通阵法师以世间罕见的摄形金石布阵,而阵法大师借助随处可见的一花一草便能布下镜影阵,前者与后者相遇,只能说是小巫见大巫,毫无想比性。 死阵一旦开启,无破阵之法,除非瞬息间将阵法连根拔起,被困之人无法脱身。 而且,若是阵法在被拔除之际受到刺激,便会自行爆破,爆破的威力绝非一般修士可承受,可说是化神之下无人生还。 而阵法大体可分为两类,一者为生阵,一者为死阵。 世间尚存的大多数阵法皆为生阵,死阵极其罕见。 “好,”陆铭义沉默半刻,毅然答应道:“我们尽力破阵,你们也尽力撑住。” 此话一出,一众陆家修士皆面色沉郁,如丧考妣,而陆焕成面色中悲意更甚。 陆江离镇定道:“还有机会,试试攻击这些石柱能不能破阵?” 他们一行人中无人精通阵法,更何况即便是精通阵法的游丰也没拿这阵法束手无策,毫无办法。 陆姜明急道:“可是……万一这是死阵怎么办?我们一动石柱岂不是刺激了阵法,若是阵法爆破,海清姐她们可就真没命了。” 他说得亦有道理,几位陆家修士连连附和地点头。 陆江离面色凝重,眼中生起两分怒意,盯着附和的几人,似乎下一刻便要怒发冲冠地劈头盖脸一顿骂。 陆姜明被她的怒目盯得害怕,瘪了瘪嘴,下意识移开视线。 陆焕成复杂的目光落在石柱之上,悲凉从身上蔓延出来,头也不回道:“江离说得对,我们现在只有尝试。我们这里没人能瞬息拔除死阵,如果真是死阵,即便我们不动作,海清姐她们也没有生还的可能。” 陆铭义拔剑出鞘,直指向最近的石柱,语气平静,“等得越久,死伤只会更多,希望也更渺茫。” 陆姜明心知此理,可即便知道又如何,他难以接受,拿十人的性命做赌,拿他朝夕相对、嬉笑玩闹的亲人的性命做赌。 他本是陆家旁支,幼时父母在秘境中遇险去世,被嫡系一对夫妇好心收养,这对夫妇正是陆海清的父母。 因为父母双亡,他不仅受到了长辈们的更多关注,族中的哥哥姐姐亦对他爱护有加。比之陆家大多数人,他对陆家每一个人的感情更加深厚刻骨。 他其实明白,他难以接受的或许不是拿性命做赌,而是海清姐她们几乎没可能生还的结果。 张手以身挡在剑尖前,陆姜明神情哀凄,几乎是哀求道:“我们再想想好不好,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陆铭义端起的长剑并无任何晃动,眼底抹过伤痛,面上神色丝毫不变,“理智点,没有别的办法,让开。” “那个,麻烦问一下,阵中的谭道友可是上苍凌界谭盈?诸位道友可否借在下传讯玉牌一用?在下欲联系一下谭盈。” 突如其来插入的一句话,吸引了陆家所有修士的注意。 陆江离先是颔首,随即新月眉一蹙,疑问道:“确是上苍凌界谭盈,不过,张道友为何要联系谭道友?” 张筝面色镇定,眼中沉淀着几分哀伤,若有其事地开口道:“在下在山海界中曾承谭道友恩,当时未曾表达谢意,如今这般景象……不知日后能否再相见,遂想着至少先口头道个谢也好……” “原来如此。” 陆江离从腰间取下传讯玉牌,输入一缕神识,传讯玉牌泛起莹润白光。 “海清姐,可否将传讯玉牌暂借与谭道友?我们这边有一位与谭道友相识的道友欲与她说话。” 不知为何,在此生死危急关头之际,其余陆家修士竟无一人出言反对。 或许所有人皆心知肚明,安全破阵几乎连一成几率都没有,能再说说话也算不错了。 又或许他们亦想借此给自己一个缓和,哪怕只是一瞬间的时间,谁又真能云淡风轻地挥下这一剑? “好。” 玉牌传出陆海清的声音,传讯玉牌被递与张筝。 “谭道友,是我,淮奉大陆张筝,你上次偶然救过我一命,我特意借了传讯玉牌,就想再跟你道一声谢,你能听见吗?” 玉牌另一边沉默几息,温和若水的声音带着些许疲惫,似是万分惊讶,“张道友?你为何会在这儿?” 张筝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主动找上谭盈,主动给自己找了这么大个麻烦。 罢了,就当她真的是昏了头了…… 眸光微闪,张筝沉静道:“我也是机缘巧合到了此地。谭道友,你一定要坚持住,我们会尽力破阵的,你和陆家几位道友在里面一定要万分注意。如果你们任何人出了什么问题,我又怎会心安?陆家剩下的一众道友又该如何向陆家长辈交代?我知道你们都是神通广大之人,天之骄子、天赋卓越,你们绝对能化险为夷,平平安安地回来,到时候,我再与谭道友当面好好道谢。” 传讯玉牌再次陷入沉寂,足足半刻钟,玉牌传来刺耳的剐蹭声,似刀剑划上坚石。 谭盈语气中带着浅淡的笑意,“张道友,借你吉言,我们都会好好出来的,到时候我再与你面对面好好叙旧。” 得到她承诺,张筝心情虽轻松了,但心中悬着的大石却开始疯狂撞击胸膛。 第一百八十一章 死阵 传讯玉牌被交还与陆江离,张筝神情悲凄,似喃喃道:“希望他们都能平安归来。” 陆江离接过传讯玉牌,将其系于腰间,闻言却是动作稍顿,目光落在仍旧僵持不下的陆铭义和陆姜明两人身上。 “让开。”陆铭义持剑直指陆姜明的胸膛,冷声说道。 陆姜明脑袋不受控制地微微摇晃,脸色惨白,双目大瞪,声线颤抖,“别,不要……” “不要?这不是我们能决定要不要的,我们现在只有这个办法,你知道吗!越拖延,海清她们只会越危险!” 陆铭义的声声斥责如尖锐的石头砸着他的心口,看着他不佳的神色,陆姜明下定决心道:“我要进去帮海清姐她们,你们先离开这里,我自己一人进去。” 陆江离倏地开口,神情倒是平静,内容却毫不留情,透着浓浓的轻蔑嘲讽,“怎么?你进去能做什么?你以为自己有什么本事能力挽狂澜?你进去就是再添一条命!还要麻烦海清他们救你,拖着你这个累赘!” 陆姜明表情一噎,微微张嘴,面色几番巨变,红了青,青了白。 陆焕成给陆江离递了个眼色,只可惜陆江离白眼一翻,丝毫不给面子地双手一交叉,撇过头,视若罔闻。 陆焕成只能主动在两人间讲和道:“江离也是关心你,只是气昏了头,口不择言,姜明你别将这话放心上。” 话锋一转,陆焕成又道:“不过,江离担忧的也有道理,姜明你可别气,听话,万不可拿性命开玩笑。” 陆姜明知道自己这个族姐的脾性,虽明知不应该往心里去,还是免不得伤心。 他摇了摇头,沉默不语,不知他此举是表明他不会将性命拿去冒险,还是示意他不会把江离的话往心里去。 但依他一动不动,坚定挡在剑前的模样,想必也是后者。 张筝只在一旁静静看着,心里祈祷着谭盈能快点将麻烦解决,不发一言,毕竟她只是一个并不怎么相熟的外人,又有什么资格插手别人的家事。 “你真不愿让?”陆铭义语气出奇地平淡,仿佛在说着一件事不关己的旁事。 陆姜明坚定摇头,语气近乎哀求道:“再等等好不好,一定会有其他……”办法。 话未说完,陆铭义陡然挥剑,剑光划开青虹,裹挟着千钧之势斩向石柱。 几乎是他挥剑的同时,陆姜明和几位陆家修士惊骇地瞪大了眼,陆姜明下意识拔剑横立身前。 下一刻,一剑青虹如箭矢射至石柱前,并没有想象中恐怖的血光四溅。 剑光在挨及陆姜明的瞬间,兀地一转,朝着另一处石柱刺去。 “轰——” 剑光掀起的飓风将掩埋石柱的黄沙搅飞,呼啦啦打在人脸上,打得一片刺痛。 石柱轰然炸开,细碎石粉石末漫天飞舞,石柱圈内,刺目光芒急速闪烁,阵法显然已陷于将灭未灭之态。 这是死阵自行爆破的征兆! 阵法内,谭盈蓦然抬首,手上动作一顿,迅速并指一滑,在无人注意的地方竟裂开一道小口,口中漆黑一片,一块符牌样物品从小口钻出,落到谭盈手中。 她眯眸蔑了一眼上空,红润薄唇微微翕动。 “一群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首当其冲的石柱已破,圈内光芒明明灭灭,明亮更甚,另十九根石柱微微晃动,黄沙抖落,无数裂痕攀上柱身。 陆姜明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双目瞪大充血,几近疯狂地嘶吼,“死阵!这是死阵!海清姐……呜……” 他的吼声中已隐隐带上哽咽哭腔,凄怆入骨。 另十九根石柱已爬满裂痕,仿佛下一刻就要炸裂。 白光映在陆焕成眼底,收回视线,与陆铭义相视一眼,强作镇定地吩咐:“我们走。” 死阵爆破的威力虽主要针对于阵内之物,但阵外人与物亦会受到不小的波及,可说元婴以下,非死即伤。 身形一晃,陆铭义拉住跪地的陆姜明,化作流光远遁,数道耀目流光紧随其后。 在离开石柱附近后,刀剑斧钺的攻击猛烈袭来,较之先前攻势猛烈了近一倍。 张筝目光一凛,激发灵罩护身却被黄沙不到一息摧毁,匕首凭空闪现,在其操纵下,击退攻势严密难寻空隙的武器攻击。 一边飞遁逃离,一边心情起伏不定,不安之意油然而生。 莫非谭盈也没能在此情况下保下陆家一众修士? 石柱碎裂的咔嚓闷响被刀剑撞鸣声掩盖,耀目的白光自身后升起,万丈光芒冲天,白光中隐隐有金光闪现,整个世界恍若成了不暗白昼。 极昼持续了十息时间,忽而黯淡下来。 张筝与一众修士纷纷驻足,克制不住地往后看去,虽不足百里距离,漫天的黄沙却似金雪鹅毛遮住视线,隔绝了他们的相望。 隐隐有几道微茫白光自人群中亮起,张筝猛然回头,陆姜明已握着白光莹润的传讯玉牌高高举起,破涕为笑,高呼道:“海清姐!她们没事……哈……没事……” 流光掉头,以更快的速度重返石柱阵。 几乎是同时,张筝心神突生一阵恍惚,也正是这一阵恍惚,让她恍然惊觉,空中的刀剑斧钺已经没有攻击他们了。 没了刀剑的阻拦,不过两息,一行人已再次落到石柱周围。 二十根环形石柱已彻底湮灭成尘,石柱圈内巨大深坑突现,坑边直直站着的正是包括陆海清在内的十人。 十人身上笼罩的微亮光芒渐渐淡去,皆是一副惊魂未定之像。 “海清姐!” 一众陆家修士欢呼着围上去嘘寒问暖。 陆焕成先是看了眼陆家族人,见其并无什么问题,径直走向边缘站着的谭盈。 谭盈脸色惨白,不见一丝红润血色,不知是受了惊吓所致,还是因为脱力。 陆焕成连忙取出品质上好的安神丹和补灵丹递与谭盈,压下心疼尽量平静道:“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无事,就是有些累了。” 谭盈温温柔柔地回道,却格外利落地推开陆焕成递来的丹药,环视一圈,转而向张筝走去。 手落在空中,陆焕成张了张嘴还欲说些什么,却又没法抛开自己的族人去陪谭盈,只得眼巴巴看着谭盈走向张筝。 熟悉的身影在面前站定,脸色惨白似鬼,惯有的笑容不再,嘴角挂起的浅淡弧度似笑非笑。 张筝嘴角一勾,笑道:“谭道友,多谢了。” 两人目光相对,皆知她这话是话里有话。 第一百八十二章 琼琚 风平浪静,不远处是生死一线后重逢,激动难耐的陆家族人。 谭盈漫不经心地瞥了眼陆家修士,悄无声息地布下隔音阵,盯着张筝皮笑肉不笑道:“筝筝师妹怎么总爱管闲事呢?他们与你又有什么渊源?” “没什么渊源,路上偶然碰到就一起走了,没想到谭师姐居然也在这儿,真是缘分。” “哦?是吗……” 低眉垂目,谭盈惨白的面容平添了两分病弱美人态,一缕散落的黑发抚过薄唇,她道:“能与筝筝师妹在此地遇见,师姐亦真是料之不及呢!更料不到,师姐我这平日避师姐如避毒蛇猛兽的筝筝师妹这次居然胆子大得敢明里暗里威胁师姐了?” 最后一句似是反问,又似是称述。 张筝满脸无辜,不答一话,只笑看着谭盈。 “不过……不管怎么说,师妹的请求师姐可是做到了,这古话有言,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垂落的发丝被她玉指捻到雪白耳后别上,“不知师姐我得的这琼琚是何?” 张筝笑得如偷了腥的狐狸,厚颜无耻道:“我知师姐是在与我开玩笑罢了,古语还有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谭师姐人美心善,知道师妹我身无分文,实力弱小,怎么会向我要报答呢?” 谭盈美目盼兮,“筝筝师妹说的什么话,师姐从不喜好与人开玩笑的。” 啧,果然敷衍不得她。 张筝只好转言其他,道:“谭师姐千方百计伪造身份进入这传仙殿,必然是有师姐自己的打算,如果我说我可以不泄露你的身份,当做咱两从前并不相识。从这儿离开后,我们便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素不相识,不知可否能当这报恩的琼琚?” 四目相接,即便面上皆是一副笑意盈盈,眼底却暗流涌动,无一人愿意退让。 足足僵持了半刻钟,陆家修士已有人注意到她们之间的诡异相处状态。 “罢了罢了……” 谭盈长叹一口气,眸光流转,幽幽道:“没想到筝筝师妹也变得不可爱了,行吧,就依你言。” 张筝粲然一笑,毫不虚假地阿谀奉承道:“谭师姐真是太让人敬佩了,人又美,心地也善良。” “谭道友,张道友。” 突如其来的呼唤打断了张筝继续往下说下去。 陆海清几步走上前来,拱手做辑道:“这次我们能活命,全仰仗于谭道友,实在是多谢谭道友出手相救。” 谭盈连忙抚住她的胳膊,带着她站起身,娇娇弱弱地笑道:“海清姐说的什么话,不过是一件死物罢了,没了便没了,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即便有谭盈的推辞,陆海清仍旧坚持地立下承诺,“今日我陆家族人得救于谭道友师父留与爱徒的保命符宝,他日谭道友若遇到任何困难,只要不是伤天害理之事,在我陆家能力范围之内能做到,必然竭尽全力,衔草结环。” “从今往后,谭道友便是我陆海清生死之交,道友若是有任何需要,不必客气。” 谭盈只得应承下来,“好,海清姐与我既为生死之交,海清姐若有任何事亦可与盈盈说道。” “对了,”谭盈兀地开口道:“不若我们进去查探一番这突然冒出来的巨坑,死阵也不可能爆破出如此窄深的裂谷,或许会有什么新发现。” “好,我这就与人来细细查探一番,盈盈你且先修养一阵,一有结果我们便会立刻告知与你的。” 谭盈的确损失不小,身体神魂此时都是极致的脆弱,方才能说这么长的话,也不过是硬撑着没显露出来罢了,此时脸色愈发难看。 她也不再推辞,直接道:“那便多谢海清姐,劳烦诸位道友费心费力了。” 除了谭盈之外,实则此次在阵内之人无不损耗巨大,心神的损耗非丹药便能愈合如初。 尤其是陆海清和陆玉松两人,他们擅长的法器更是在阵中与石傀同归于尽,没了法器相助,实力便大打折扣。 陆海清与陆焕成几人商议后,决定由陆焕成和陆铭义另带三位陆家修士一同入深坑查探。 刚从阵内逃脱之人皆原地进行修整,待恢复后若查探没结果再离开此地。 “你们万万要小心为上,时刻保持传讯玉牌响应,一旦出现任何问题,我们会及时赶来救援。” 临行前,陆海清站在深坑旁千叮咛万嘱咐,因为她方才从险境中脱困,更知道此处潜伏的危险,若非不能一直被困在此处,她实在不愿再冒如此大的险。 按理而言,金殿中的传承考核若是参炼修士自觉过不了关,只需心神一动,便可直接退出考核,这在他们在黄沙中抵着刀剑行走时亦是灵验的。 这也是为何最初陆江离会拒绝陆姜明帮助张筝的原因之一,少一个人便少一份竞争。 但不知为何,在陆海清一行人进入石柱阵后,他们便没法离开金殿了。 待到石柱阵破后,包括张筝等人在内,皆不可再以此途径离开金殿考核。 他们必须找到荒漠中的原石进入下一关,又或者找到办法离开此地。 陆焕成遥遥望着席地而坐正闭目修养的谭盈,明显的心不在焉,对陆海清的嘱咐,只附和地点了点头。 陆铭义心知陆海清担忧的是什么,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耐心回道:“海清你就放心吧,我会看好他们的,我们一同行走查探,只要不分散,应该不会出现太大问题,实在不行,这不还有你们在外边时刻守着了嘛。” “几位道友,请问,在下可否跟你们同下深坑?路上一直受着你们庇护,在下亦想着能做些什么回报。” 几人这才转向张筝,陆海清并不认识张筝,不由得神情露出两分疑惑。 陆铭义遂连忙向她解释说道:“海清,这位是张筝,张道友,我们在路上结识的。若非张道友无私相助,我们恐怕根本寻不到你们的踪迹。” 说罢,他又转向张筝道:“张道友言重了,你已帮助我们许多,实在不必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当然,若张道友想与我们一同下深坑,我们自是乐意欢迎。” 他早已看出张筝的实力并不算弱,再者,能进入传仙殿的下界修士必有她特殊处,此行下深坑有她同行,或许也能有所裨益。 张筝颔首,“多谢道友,在下便与你们同下深坑吧。” 以防万一,他们皆在腰上系上了长锁带,直连着荒漠中他们镇下的千斤坠,若是深坑下无法动用灵力,便可借此快速返回。 临下深坑之时,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在张筝脑海中响起。 “地下的黄色果子,记住是中心带有褐色的,带回来。” 第一百八十三章 果园 纵身一跃,六道身影落入深不见底的裂坑之中,耳边风声狂呼若林中虎啸,愈往下视野愈黑,在黑得似浓墨黏稠时,张筝感到脚下风向一变,快到底了。 灵光在脚下作盾,疾驰的速度迅速降下,最终稳稳落到实地。 方才在空中觉视野漆黑一片,如今脚踏实地,却发现眼前竟有隐隐的微光,灰蒙蒙,勉强能够看见三尺内的物体轮廓。 灵力使用一切正常,只有神识在此地却是用不得了。 “各自检查灵锁带,若有问题立刻返回。” 张筝摸索着扯了扯腰间捆缚的灵锁带,此灵锁带乃是陆家修士之物,不知是用什么做的,长度可自由变换长短,但时时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松紧,轻轻一扯便能感受到灵锁带那一头的牵拉阻滞感。 张筝跟着其余几个陆家修士回道:“灵锁带已确定无异常。” 灰暗的视野中,陆铭义颔首继续嘱咐:“佩戴好传讯玉牌,如果走散立刻以玉牌联络,若联络不到则不要丝毫犹豫,立刻离开此地,万事以安全为主。” 每一块传讯玉牌皆刻有陆家子弟的神识,几乎是其身份象征。 正因此,即便借一块传讯玉牌与张筝,她也无法使用。 “至于张道友,你没有传讯玉牌,切记时刻与我们保持一致,万万小心,如果有任何异常立刻告知我们。” 张筝点头应道:“好。” 陆铭义观望了一圈四周环境,只能雾蒙蒙看见左右石壁陡峭不平的轮廓,他们应是在一条细长的两壁之间的缝隙。 寻运勺在摊开的手掌中转悠摇晃,兀地停下,勺柄直指前方,陆铭义道:“跟着寻运勺走。” 张筝惊奇地瞄了眼陆铭义手中半悬浮的紫灰勺子,虽不知它确有何作用,但依此看来,或许与意阑珊的寻宝鼠作用相似。 借着传讯玉牌与深坑外陆海清联系完说明情况后,一行人列好队形动身。 陆铭义行在最前方,张筝排在第四,最后则是陆焕成作为断后。 约莫一日已经过去,空中隐隐的微光愈发明亮,已经能模糊看见十丈内的物体。 经过狭窄细长的石缝,面前的空间豁然开朗,光亮如常,满园的春色撩人,微风和煦,清新甜腻的花草香与清甜果香在空中悠悠荡荡地漫开,随着呼吸钻入鼻腔,勾人心魄,引人沉醉。 “不是幻境?” 一个陆家修士手握着一颗没有任何反应的灰白圆球,盯着面前怎么看怎么诡异的果园,按着圆球的反应蹙眉做下结论,语气却又充满不确定。 按理而言,这里乃是不见底的深坑之下,没有光照和雨水,不应该有这样一个繁茂果园的存在,这个果园的形成绝对非同寻常。 耀眼剑光划过,刺着一枚果子旋回陆铭义手中。 稍一用力,果子被捏碎,嫩黄的果肉炸开,清甜的汁水淌出,被陆铭义以灵罩隔开,泻到地上。 众人愈发困惑了,“这果子看着也不像假的。” 确实不是假的,张筝暗道,她甚至能感受到其中一草一木传来的丝丝生机之意。 “你们先在此等候,我进去看看。” 说罢,陆铭义抬步踏入满园春色,下一瞬,没有任何异样发生,他的身影依旧在果园中。 踩着柔软惺忪的草地随意走了一小圈,甚至是挥剑砍断了一颗树枝。 皆不见任何异样发生。 他回头道:“暂时没问题,先进来吧。” 随着几人踏入果园,张筝一眼便注意到了坠了满树各色果实的果树中,唯一一株结了稀疏二十几颗黄色果实的果树。 “地下的黄色果子,记住是中心带有褐色的,带回来。” 谭盈莫名其妙的话在脑海中再次响起。 早知谭盈这人不简单,不仅行事神秘怪异,实力也深不可测。 可张筝没想到,她居然连这道深坑底下会有什么都知道!这可是山海界的传仙殿,按照上界修士所说,每次传承殿开启时的考核方式都会有所不同。 谭盈是怎么未卜先知的?莫非她会算命? 正在她疑惑之时,陆家一众人已商讨出决定。 寻运勺引导他们来到这个富盛果园,在果园中则是一直旋转,定不下方向。 这就说明,要么是有东西干扰了寻运勺的感知,要么是这果园便是寻运勺所指向的东西。 “不管这果园是不是寻运勺找的东西,先把它带回去再说。” 张筝一脸迷茫地听着陆铭义做出决定,这果园少说也有百顷,如此大的地方怎么带回去?难不成一点一点挖? 直到陆铭义取出一枚戒子样物什,上面镶嵌着一颗淡绿色宝石。 这东西张筝见过,几乎万玄门每个亲传弟子都会有,只是有的是戒子,有的是手镯,甚至是耳钉或者丝带…… 这便是芥子空间,与储物袋作用相似,但其内所拥有空间却是上品储物袋的数万倍。 并且,芥子空间可以由拥有者认主刻下法器印记,即便丢失,只要印记还没被抹灭,便能感应到它的存在,而法器印记是极其难以被抹灭的。 储物袋也有相似的认主功能,但却是神识印记,只要神魂力量相近着皆可轻易抹除。 但,张筝从未听说过芥子空间能随意吞入一片空间,书卷记载,芥子空间只能放入已从空间中剥夺出来的物体。 这其中的定义张筝并不是很清楚明白,究竟什么能放入,什么不能放入很难界定。 但她万分确信,就像这样的一处完整空间,是没办法放入芥子空间的。 同时,张筝也心知,上界修士的能耐是她无法想象的,或许他们真能做到呢! 似是随意漫步观察,张筝不动声色地移到黄色果树面前,方一凑近,便看见二十几颗果子中,只有九颗黄色果子中心带有斑点样的棕褐色。 瞳孔中幽蓝一闪而逝,空气中的些许水灵气悄无声息地聚拢,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透明的水罩围住两颗中心带褐斑的黄果,黄果在水罩之中隐去身形,无声无息地,从枝头剥离,悠悠钻入张筝袖中,被其收入储物袋放好。 同时,在黄果剥离的瞬间,一缕生机之气覆在它离开的断处,新鲜的断口覆上树皮,恢复枝干的棕褐色,瞧不出一丝痕迹。 鬼鬼祟祟做完一切,张筝若无其事地看向陆铭义。 他手中握着一个巴掌大的长梭样物体,通体玄色,温润如玉,灵韵逼人,一看便知其不凡。 自领悟化生道——长生后,张筝对气息的感知便越发敏锐,但这种感知却又不受她控制,时灵时不灵。 此时,张筝隐约能够感知到空气中仿佛有千丝万缕的线,延伸至长梭之中,又或者说是被长梭牵引而去,并被其缓缓吞噬。 这些丝线会是什么东西? 张筝曾使用过一次长生,看见过她手心钻出的丝线。 莫非这些丝线也是类似于大限命线一样的东西? 第一百八十四章 长舌 又是一个时辰悄然溜走,被长梭牵引来的丝线愈发稀少,直至最后一缕没入长梭。 陆铭义翻掌收起长梭,示意所有人离开果园,回到方才来时的地方。 只见陆铭义目光注视着百顷果园,覆手作爪抓下。 “轰隆隆……” 似是地动山摇的声音,地龙翻滚,沉闷低吼,百顷果园在他们面前拔地而起,越升越高,湿润松软的黄土地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下一刻,整个果园凭空消失。 张筝愣然地看着眼前的黑暗,难以想象,果园居然是凌空居于这样的虚无之地上。 蓦地,一股微风从泼墨黑暗中吹来,轻柔地拂过脸颊,令人作呕的恶臭和血腥气争先恐后钻入口鼻之中,让在场所有人脸色大变。 “快跑!” 陆铭义和陆焕成几乎同时大喊出声,扯住最近的修士就往来时方向遁逃。 张筝眸光飞速掠过一抹惊骇之色,紧随其后拔腿就跑。 能够在风中裹挟出如此浓重的血腥气,她难以想象,这个黑暗的地下究竟掩埋了多少尸骨,甚至其中的血腥气还有部分是新鲜的铁锈味,说明它才吃了不少人。 “啊——” 身后凄厉的尖叫声只瞬息便戛然而止,张筝脚下不敢稍有停歇,猛地回头,只来得及看见长舌穿透一陆家修士的身躯,艳丽的鲜血喷射而出,溅在墙壁之上。 神情大骇,张筝知道陆家修士身上的防护法衣可不简单,在长舌的攻击下却连一瞬都抵挡不住! 陆铭义和陆焕成最初扯了一把另两位修士,他们四人现在跑在最前面,原本落在最后的那位陆家修士已经身死,她现在便是最后。 面对如此凶悍的长舌,所有人皆心知肚明,此时可不是慈悲心肠救人的时候,能够逃出去一个便是一个,即便是各顾各,也极有可能一个人都活不了。 陆焕成几人的传讯玉牌猛然亮起莹润白光,焦急担忧的声音从中传出,被疾风吹得零落。 “发生什么了?为什么突然感应不到茂德的玉牌了!” 陆铭义一边死命地逃,一边大喊:“遇到了麻烦!你们千万别下来,千万别下来!” 再不敢有丝毫轻慢之意,张筝立刻将《轻灵诀》运转到极致。 身形再度加快,若箭矢自弓弦上射出,弓如霹雳弦惊,快到原地甚至留下了一串残影。 越往回走,可见度越低,几乎只能看见眼前一个手掌的距离,可他们疾驰的速度如此之快,这点距离与全黑又有什么区别,神经哪怕只是一丝懈怠,便会撞到两侧石壁之上,在此时生死一线之际,这一撞或许就会让他们送命,这不得不在一定程度上压下了他们的速度。 神经紧绷成一根弦,似乎随时都会崩开,张筝默念着静心诀,越是危急,越是不可慌张。 凝神静气,就在这样危急存亡之时,她却进入了玄妙之境。 前方四人疾驰产生的气流呼啦啦打在她身上,又被她推开,两层气流相撞,再次激荡起更多细小的气流,或成水流,或成气旋。 她带起的气流亦被推开,而推开她气流的物体离她愈来愈近,十丈……九丈……八丈…… 张筝索性阖上眼,断开视线,在感知中剥离开那些没必要的气流干扰,感知中便只剩下于她有用的气流。 长舌距离她只剩下四丈……三丈……两丈……一丈…… 漆黑瞳孔被幽蓝完全覆盖,浑然成了一对幽蓝宝石,水灵气急速在她身后聚集,形成最为凝实的尖钻,尖端直抵向长舌。 最后一掌距离! 水钻轰地向后冲去,乘着气流之势,攻势猛烈了近两倍。 “轰——” 激荡起的气流炸开,张筝连忙调整方位姿势,借着剧烈的冲撞力猛地将自己掷向前,乘着冲荡向前的气流,速度几近扭曲身周空间。 陆焕成等人听到了身后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还未来得及往后看,便觉一阵飓风从头顶飞越,速度太快,他们什么都没能看清。 身后已经没了张筝的身影,几人意识到此,才料到方才自头顶飞越而去的正是张筝。 四人相视一眼,眼底俱是震惊大骇,快得他们连影子都看不到,她是个什么吓人玩意儿! 她真是下界修士?! 如此一来,他们也不敢再有轻慢了,纷纷祭出法宝,无论是移行符箓还是速度型法器,又或者短时间提升修为的丹药,齐齐上阵。 而在他们前面数百里外,张筝从玄妙之境中退出,方才速度太过快,已经远远超出了金丹修士体质能承受的范围,极致的压迫感压得她七窍流血,全身脏器都在呼痛。 生机之气四处游走,张筝不敢停息,还未到安全地,随时都可能再次落入生死一线,这时候还不是放松的时候。 在此地视线太受限,若是以视线来辨别前路势必会压慢她的逃命速度。 依靠着从方才玄妙之境得到的感悟,张筝毅然决然地改用气流来判断前面路线,她破空而行,推出去的气流冲向前,撞到石壁便会有回应,依此,她完全可以做到不需要视线,便能判断前路如何。 事实证明,她的办法是完全正确的,没有了视线受困的限制,《轻灵诀》发挥最大的力量,再借以气流的辅助。 不足一个时辰,张筝已经赶回了最初从深坑落下来的地方。 拉住垂下的灵锁带,张筝微微屈膝,猛地用力一跃,整个人顺着灵锁带便向上飞驰而去。 张筝最后往下看了一眼,漆黑一片看不见一点轮廓,唯有传来的阵阵气流告诉她还有人活着。 耀眼的光亮从头顶上方透下,张筝心底一松,脚踏石壁,一跃而出。 早已在此等候的陆海清神情焦急难耐,见状,连忙问道:“发生什么事了?铭义他们呢?” 一口气还未喘,张筝跨步远离深坑边,顺带将陆海清也拉离深坑边缘。 她不确定长舌能不能追到深坑之上,为了以防万一,最好不要呆在深坑边缘。 “我们在下面遇到了长舌,但是与你们在阵中遇见的不太一样,它不是捆缚人,而是直接刺穿人的躯体,攻击力极强。我亲眼看见一位道友被它穿透身体而死,至于其余人我也不是很清楚,应该会没事的。” 陆海清难以接受地看了眼没有一丝动静的深坑,却只一瞬,转而回头看向其余修士,严声吩咐道:“所有人起身,严阵以待,时刻准备逃命。” 显然,她也想到了张筝担忧的可能。 第一百八十五章 阴阳封邪图 万众瞩目之下,自深坑中激扬起一阵疾风,下一瞬,三道流光随着疾风冲出,落在地面。 “铭义!” 陆海清惊呼出声。 “海清,布阴阳封邪图!”陆铭义心如擂鼓,大睁的眼死死盯着身前深坑,头也不回地喊道。 阴阳封邪图乃陆家老祖从五行八卦中领悟而创下的绝密法术,一般而言只有每一代的嫡长女与嫡长子可习此术法,还必须要求资质达到上乘,若不然,就会在嫡系子女中选出资质品行皆为最佳者重新封为嫡长子或嫡长女,代以修习。 陆海清正是这一代的嫡长女,而原来的嫡长子却并非陆铭义,但因原为嫡长子之人资质逊色,并重新选任了这一辈中资质品行皆为最佳的陆铭义封为嫡长子。 陆海清心底一震,利落应声,飞身上前。 两人足尖点地,虚虚立于半空之上,心神一动,两块阴阳鱼形令牌自两人体内飞出,在深坑之上急速旋转,一黑一白,一阴一阳,逐渐环绕,相互追逐,相互融和,却又泾渭分明,形成一副虚虚实实的阴阳太极图。 两人齐齐阖目,双手掐诀快若残影,太极图越长越大,其光芒铺天盖地,威势若洪水倾泻而下,激荡起漫天风云翻滚,变幻莫测,掀翻天庐,沙尘四起。 哪怕是远远相隔,张筝却仿佛置身浩瀚厚重的宇宙洪荒,天威浩大,虽并未落在她身上,可只是撇一眼就足以让她感到神魂的战栗,从每一寸骨头里浸出的臣服。 只要它一念,她就仿佛会浑身战栗地将一切拱手奉上,包括她的性命。 呼啸的疾风自深坑下袭来,鲜红长舌飞驰而出,长舌上甚至有尚未凝固的血珠四溅。 陆海清与陆铭义两人明明闭眼阖目,却似有所感似地同时变换手诀,齐声大喝:“封图!” 一声令下,倾天威势带着镇压世间万物的滚滚而下。 长舌恍若感受到了这恐怖骇人的一幕,一动不动地定在原地,舌尖微微弯曲似表臣服。 下一瞬,长舌意识到恐惧,开始疯狂地翻滚挣扎,打得深坑两侧的石壁硕硕滚石,大若头颅的碎石炸开四溅。 张筝连忙撑起灵罩护身,她相隔如此远都能受到波及,更别提就站在深坑边缘的陆海清和陆铭义两人了。 投去的目光还未转为担忧,便见漫天碎石若雨点砸向两人,却在未碰及两人衣角时被阴阳封邪图落下的光辉挡下,湮灭世间,连粉尘都不见丝毫。 任由长舌如何垂死挣扎,阴阳封邪图已成,天威刚一挨及长舌,长舌便从尖端开始消散,转瞬,伸出深坑的部分已经彻底湮灭成空。 泼天威势还在顺着长舌一路往深坑之下延伸。 所有人皆感受到了地底传来的震动和嘶吼,万分凄厉的惨叫不绝于耳,响遏行云,整个地底都在晃动。 半柱香的时间,一切动静彻底消失,恢复平静。 阴阳封邪图渐渐涣散,两块阴阳鱼令牌分离,分别遁入陆海清和陆铭义两人体内,他们彻底脱力,从半空跌下。 众人纷纷拥上前,先前与陆焕成和陆铭义一起逃出生天的那位修士终于放下心里提着的大石,更是双腿一软,跌坐到地上,双目茫然大瞪着,两行浑浊的泪水自脸上淌下。 张筝并未上前凑热闹,而是走近依旧盘腿而坐,好似无事人一样的谭盈。 她的脸色已经大好,甚至比之先前更为白里透红,姣美可人。 布下隔音阵,张筝借着广袖的遮掩,摊开手心,其中赫然躺着她摘下的一枚褐心黄果。 “谭师姐,你要的东西我给你找来了。” 谭盈长袖挥过,卷走张筝手中的黄果。 “只有一颗?”谭盈戏谑道:“筝筝师妹没给自己拿上一颗?” 张筝粲然一笑,她知道就算她说只有这一颗谭盈也不会相信,索性实话实说。 “谭师姐看上的东西肯定是好东西,我当然不会错过了。” 见她大方承认,谭盈神情平静地看了她一眼,两根葱白玉指捏着黄果打转。 下一刻,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谭盈竟然将黄果抛进了嘴里,一脸餍足地享受着口腔中清凉微甜的汁水炸开。 过了会儿,谭盈咽下果肉,抬眸看向张筝,笑得肆意,“那可就要让筝筝师妹失望了,师姐只是渴了,想吃一枚果子解渴罢了。” 对上谭盈似笑非笑的神色,张筝亦取出她的那一枚黄果在手心揉搓了几下,三分之一巴掌大的褐心黄果,摸着倒是凉如美玉。 果子落入口中,方一咬下,满腔都充斥着黄果爆开的清凉汁水,微甜的口味恰到好处,不会让人感到腻。 而在满口的汁水果肉中,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略微坚硬的小球磕着牙,稍硬但轻用力也似乎能咬碎,似是黄果的核,可张筝却知这应该是黄果中心那一点褐色小球。 咕噜咽下,她乐呵呵地看向谭盈道:“谭师姐哪里话,这么清甜的果子,又怎么算不得是一好东西呢?” “呵呵……”谭盈斜目蔑了她一眼,猩红的舌尖顶出一颗指甲盖大小的褐点小球,落在她手心的红帕上,衬得皮肤愈发若凝脂白雪。 “筝筝师妹还是别寻师姐开心了,小心磕碎牙。” 张筝咧嘴笑得灿烂,亦吐出一枚相似小球,用水冲洗了一下,捏在手中。 小球通体透黄,其中遍布着星星点点的褐色,初看便如黄天中闪烁的漫天星光,只不过是褐色星星罢了。 “不过是点小把戏,果然瞒不过聪明绝顶的谭师姐。” 另一边,陆铭义和陆海清已缓过神来,开始商量芥子空间中的满园果树究竟是什么东西,又有什么作用。 呼唤声传来,两人应了一声,不着痕迹地收起小球。 谭盈施施然站起身,脸色再次变得雪白,唯有淡淡腮红若朝霞映雪,一身弱不经风似地走在张筝前面,朝着一众陆家修士缓缓挪步而去。 张筝落在后面,抬眸正看着谭盈腰若约素的身姿,弱骨纤形,着一身月白长裙,每一步皆似漫开丛丛莲花,鬓云乱洒,唯一缕幽蓝色的发带缚着泼墨长发,悠悠飞舞。 心里不由得感慨,不得不说,谭盈这人的确生得一副淡雅脱俗、皎若秋月之姿,怪不得倾慕她的人如过江之鲤。 第一百八十六章 原石 陆海清迎上前来,邀了谭盈到她身侧的位置,对着张筝温和地笑了笑。 张筝知趣地随意寻了个地方站着,听众人讨论,不发一言。 陆铭义取出装有果园的芥子空间,道:“这里面便是我们寻到的果园,果园虚浮于空中,下面就是深渊,追杀我们的长舌就是来自深渊。” 陆海清问道:“果园可有发现异常?” “没有。”陆铭义摇头,“果园看起来很正常,结的果子也就是普通果实。但是,寻运勺确确实实指向的是这处果园。” “将它取出来看看。” 陆铭义一手拂过芥子空间,下一刻,面前百顷果园从天而降,重重落在地上,激起漫天黄沙。 打量了一阵,也没看出什么异常,陆海清蓦地转向陆江离,说道:“江离,你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张筝下意识看向陆江离,暗自揣测,莫非陆江离会有什么神通广大的能力? 很快,陆江离的动作解答了她的疑惑。 只见陆江离一手于半空以灵气画符,行笔流畅无阻滞。 符成落于另一手心,并指抹过紧闭的双眼,下一瞬,双眼突睁,明光一闪,恍若曜日,目光自果园上寸寸扫过。 空气沉静了半刻钟,被陆江离的话打破寂静。 “那颗果树有异。” 众人齐齐看向她目光示意的那棵果树,这一看才发觉果真有些不一样。 满园果树几乎都是坠了满满当当一树果实,唯有此树,竟只有稀稀落落二十几枚果实。 张筝怔然,她居然还真看出了这棵树有异常,就是不知会不会瞧出她做的手脚。 陆江离飞身上前,伸手摘下一枚果子,果皮嫩黄瘦薄,她举起示意,“这枚果子中心有褐点,以我观灵目看来有一团灵光聚集于此,应该便是荒漠中我们需要寻找的原石。” 黄果被交于陆海清手中,陆江离又道:“但是,果子只有七枚,这七枚果实该归何者,便由海清姐来定吧。” 通往下一关的原石仅有七枚,还不确定没有获得原石者又将迎来什么结局,是被淘汰离开,还是永远困在此处。 众人再次齐齐看向陆海清。 陆海清柳眉紧蹙,略显纠结,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手中的黄果竟如冰雪融化般直接融入手心, 一颗褐点斑驳的小球静静躺在手心。 紧接着,满园果树摇晃,饱满的果实纷纷坠地,剩下的六颗黄果化作流光飞向人群。 黄果径直飞向了六人,果肉触及皮肤融入其中,而褐点斑斑的小球则在六人身前悬浮。 直到六人伸出手来,小球才虚虚落于六人手中。 张筝扫了一眼,除了方才已经有了小球的陆海清,被选中之人中她知道的有陆铭义、陆焕成、陆江离三人。 另外三人是两女一男,她并未怎么听见他们的名字,并不知他们实力如何。 但,依照其余四人来看,这褐点小球挑选的大抵都是实力在一众人中较为高强者。 心底庆幸,幸好她已经拥有一枚褐点小球了,否则,在此处的上界修士,实力比她强的并不少,还真不定能挑到她身上。 见此,其余人神色各异,或震惊,或失落,或不忿,但最终都归于平静。 他们也心知自己实力不济,此次没能得到褐点小球的选择也是正常之理。 再者,他们都是陆家族人,能为族中优秀者夺得机缘,总比被其余人夺去,也不算白来一趟。 还不待陆海清等人做出反应,动荡摇晃的果园已化作虚无,归于黄沙之中。 狂风掀起黄沙,天际恍若揭开帘幕,耀目的光芒穿云而下,落于在场所有人身上,笼罩全身。 光芒收于天际,黄沙之上已成空荡荡,不见一人身影。 金殿外,十道身影乍现,正是陆家修士中未被选中的几人。 面面相觑,此时他们之中一个有话语权的人都没有。 一浓眉大眼的修士回望了一眼金殿牌匾,疑问道:“我们现在怎么办?要等海清姐他们吗?” 几人相视一眼,另一人略有些迟疑道:“不如我们先去别处寻寻机缘?海清姐他们不知会在里面待多久,还有两关呢。” 他说的不无道理。 他们此次来传仙殿可不就是为了机缘传承而来,到嘴边的鸭子哪有不尝一口的道理。 意见达成一致,几人最后望了眼金殿,正欲飞身而去,陡然心念一转,抓住什么关键之处。 有人惊呼:“谭道友和张道友呢!怎么没见着她们的身影!” 几人相视皆瞪大了眼,可能自然有千种,但最大的可能就是她们留在了金殿之内,同陆海清他们一样进入了下一关。 可是…… 这怎么可能! 她们明明没有原石,又怎么可能进入下一关? 想不出合理的解释来,几人只能暂且放下疑惑,化作几束流光飞入云端拖霞尾。 “希望海清姐他们此行能顺顺利利,可别再出事了。” 他们在荒漠一行中已经失去了太多亲人,这可都是陆家大族的新生力量。 ……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金殿,矿地。 作为金殿外几人口中念叨的人物之一,张筝正埋头卖力地挥舞着石凿子,灰头土脸,在坚硬的石壁山头中挖着矿石。 “快点!娘杀的,还不给老子使劲干活,敢偷懒?全给你们打杀发卖了。” 骂声粗鲁暴躁,张筝用余光瞥了一眼,果真又是那个叫人厌烦的家伙——这片矿地的主事工头。 “啪——” 长鞭划破天际,鞭身上的倒刺怒张,笞打在一弓背老人的背上,“噗嗤”一声入肉,倒刺割破满背的薄衣,剜烂瘦削得只剩一层的皮肉,腥红血肉翻飞。 “呃——” 老人痛苦的闷哼硬生生憋在喉咙口,控制不住地向前扑倒,脑门刚巧磕在用来挖矿的石凿子上,染开鲜红一片。 张筝手一顿,下意识想要扶起老人,却被一旁的瘦弱女人扯住胳膊。 拉住她的是一对瘦如竹竿的黝黑手臂,女人麻木的眼神直直对着她,她摇了摇头,几不可闻地呢喃出声,“别去,你们会死的。” 张筝颓然地垂下眼眸,重新握住了石凿子,逼着自己别再看那边的惨状。 她知道她救不了这人,连她自己都自身难保,若是强出头,工头可不会在意死去的是一个老家伙,还是一个老家伙和一个小娘们。 第一百八十七章 异族 工头低头踹了一脚趴地不起的老头子,白眼一横,啐了口唾沫,咒骂道:“没用的老东西,尽给老子找麻烦。” “你们两个,”工头随意喝了两个青壮男人,朝着地上的老头一抬首吩咐:“把这老家伙给我丢到焚炉房去。” 焚炉房是这片矿地火事集中的区域,有负责伙食的厨房,但更多的是负责冶炼矿石的炉子。 矿地里失去劳动能力的人几乎都是被丢到焚炉房,去了便再也不见人回来过。 张筝手上动作不停歇,斜目瞥去,只见着两个神情麻木不仁的青壮男人一人抬头一人托脚,带着老头子远去。 工头也甩着鞭子,转悠着去了别处,原地只留下一背篓刚刚铺了底下一层的矿石,以及老头子用过的石凿子,其上沾染着方才握着它的老头的黑红血液,仿佛还残留着余温。 张筝收回视线,她半月前来到这里,一来这里便被派到了这个老头旁边,接管上一个人留下的挖矿位置。 手里的石凿子粗钝,硌得手心难受,她不知她手中的这个石凿子曾经又握在谁手里,想必那人与老头子的结局并无两样。 不过,她知道,她老头子的位置将迎来一个重要人物。 至于为什么她会知道? 因为她口袋里的褐点小球一直在重复播报着这条消息。 【特别注意:重要人物正在靠近……特别注意:重要人物正在靠近……】 半月前,张筝被荒漠天际的白光接引至金殿传承考核下一关——矿地。 刚一回过神来便发现自己手脚都戴着枷锁链铐,身上的衣服是灰尘仆仆的宽大上衣和并不合身的长裤子。 她在一群同样着装的人中,约莫数十人,被两个着官兵样服饰的带刀大汉驱赶着往前行。 张筝稍一运气,便能够感受到体内翻涌的灵气和充盈的体力,这是她自己的身体,也没有受到任何限制。 她并未轻举妄动,一路老实地跟着队伍前行,一直到昏暗矿地之中左拐右绕,带刀大汉解开了他们的枷锁链铐。 他们被交与了刘工头,正是甩鞭子打死老头的工头,他性情暴躁如雷,稍不如意便会动手打人,在这片矿地死伤已经司空见惯,无人会追究在意。 也正是到了这片矿地,当她手握上石凿子时,储物袋里的褐点小球竟自己滚了出来,钻到上衣内里的口袋里。 来自褐点小球的神秘声音在脑中开始了第一次播报。 【特别注意:考核修士拾柒已就位,请稍待任务开始……特别注意:考核修士拾柒已就位,请稍待任务开始……】 自那以后,张筝每日老实地挖着矿石,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随着观察的深入,张筝才逐渐发现了这片矿地的恐怖,更加庆幸自己没有轻举妄动。 初看这里所有人没一人有灵力在身,连内功也不曾有。 本以为这只是一处普通的凡俗界的矿地幻境,可就在一个普通的日子,刘工头与隔壁那片矿地的王工头闲聊时,张筝从他们的骂咧声中寻出了点异常。 “他娘的,异族那群傻逼都敢跑咱们这儿来撒野了!” 刘工头气怒地甩着鞭子。 “哈哈……”王工头咧嘴露出一口黄牙,拍着刘工头的肩膀安慰道:“气啥,就异族那群垃圾,来咱们这儿还不是找死。” “你是没见着啊,大祭司一出手,那垃圾就焉气了,一动不动,活活被火炉给炼死了。” 说着,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底露出一丝邪气的渴望,“可别说,这个异族的肉体和以前遇上的几个异族还真不大一样,居然是个炼体的,足足炼了三日,火炉才把他炼化。要是他撞到俺手里,俺拿他的尸体来炼蛊娃娃,拿去卖了可不就是赚大发了。” 刘工头嗤声,“就你?” 他蔑了一眼讽刺道:“就是给你你也搞不定,没听说三片区的伢工头就被给打伤了?” 王工头毫不在意地痴笑,“这不还有老刘你嘛,咱两一起还能抓不到他?俺不要你出炼蛊料,炼成的蛊娃娃卖了钱咱两一人一半。” “现在说这些有啥用,异族几十年都不定能见着个。” “也是,”王工头附和地点了点头,叹气道:“唉,所以说这大祭司就是不懂咱们下等人赚钱生活的苦,好好的钱全给糟蹋了。” …… 张筝将他们的话结合这是金殿考核的幻境,勉强拼凑出这件事情的经过。 刘工头两人口中的异族应该就是参与考核的修士,但他们口中的大祭司却是不知是什么身份了,不过在矿地中的地位十有八九并不算低。 大抵便是一个炼体修士受不了他那片区伢工头无时无刻的打骂找事,怒气冲天,暴露身份动用灵力伤了伢工头,被大祭司抓了丢入火炉炼化。 不知那炼体修士是被淘汰了还是真死了。 不管他结局如何,张筝从此事得出了矿地绝对不简单的结论,且不说轻易压制住一个修士的大祭司能不能杀了她,就算是刘工头和王工头这些片区矿地的主事都是一个不小的威胁。 听了刘工头和王工头的谈话,张筝这段时日行事格外谨慎,不敢做出一点可能暴露自己修士身份的行为,比如暗里打听一些消息之类的,整日埋头苦干,俨然一麻木的挖矿奴隶。 也正因此,她还没打听出这个幻境中的修炼体系是什么,她能感受到空气中有灵气,但是灵气极其稀薄,几乎只有万玄门灵气的千分之一。 以这样的灵气条件,便是资质上佳的单灵根,也恐怕是穷极一生也没法引气入体。 灵气如此稀薄,空气中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更为沉重的气息,并不能说得上是邪恶或者恐怖,只是让她呼吸间总觉得有些许不舒适。 不过…… 张筝挥舞着石凿子凿下一块矿石,丢到一旁的背篓里,忙活了大半日,背篓里也已经装了满满当当一大筐矿石。 石凿子塞进口袋里,张筝蹲下身背起满满一背篓的矿石,下意识朝旁边的女人看了眼,她的背篓将将满了一半,正不停地挥舞着石凿子,碎土石落了满地。 故作不稳地踩着崎岖不平的矿地地面,她需要将这一背篓的矿石背到焚炉房去。 第一百八十八章 考核任务 “咦,老刘,你这儿啥时候分了这么个美人?” “美人?”刘工头疑惑地顺着王工头的目光看去,看清人脸,不感兴趣道:“不就是个清秀点的小娘子嘛,我还以为啥美人呢!” 王工头搓着下巴,邪肆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背着满满一背篓矿石路过的女子。 女子约莫二八年华,泼墨长发及腰,一根桃花簪束缚着鬓云浓墨扎着松垮的高马尾,细软的乱发散落,搭在耳边。 与一头乌黑亮丽长发格格不入的是沾满灰尘泥土的皮肤和一身灰扑扑的破陋衣裳。 即便有泥灰遮掩,也依稀能看见她清丽俊秀的五官和白皙柔腻的雪肤。 王工头呵呵笑着,“你就跟个木头似地,这你当然就不懂了,看人不能光看脸,你得看她的身段气质。” 女子已经绕过一块低矮矿山不见了身影,他不尽兴地收回视线,连连啧声。 “你仔细瞧那女子,身段高挑纤细,一身雪肤摸起来肯定跟那上好的丝滑绸缎一样柔软,最重要的是啥?” 他顿了会儿,卖了会儿关子才道:“最重要的是她气质好啊,跟那个啥,嗯……反正看着就觉得浑身舒坦。” “十筹下等矿,怎么样,把她借给俺玩玩呗?” “去你大爷的,”刘工头抽着鞭子,骂了声,“你倒是想得美,十筹下等矿?没见着那小娘们自个儿一天就能干出一筹来?给你玩残了,老子得亏惨。” 刘工头早就注意到了张筝挖矿地速度较其他人更快,加之态度端正,从来不见她偷懒闲散,速度甚至比得上矿地里壮年老手。 每一片区矿地的矿石产出可是关系着他的月例,也正因此,他这半月来可是一次也没把鞭子甩到她身上。 能给他赚钱的都是他要珍惜的好宝贝,十筹下等矿就想把他的宝贝儿拿去玩儿,可不是断他财路。 他伸出一根手指,阴测测道:“想要玩她?起码得这个数。” 王工头皱起川字眉,“一百筹下等矿?你叫我考虑一下。” “不不不……”刘工头神情莫名地摇头,弹了弹手指,“不是一百筹下等矿,是一筹中等矿。” “中等矿!” 中等矿与下等矿之间的兑换比率是相差极大的,可说是一万筹下等矿都不定能比得上一筹中等矿,就是如此,还没人愿意拿一筹中等矿换一万筹下等矿。 王工头惊得瞪大了眼,想也不想道:“老刘!你这家伙可别太贪心了,不过是个小娘们儿,你要俺一筹中等矿换?钱迷了心窍!” 刘工头利落地收回手指,冷笑一声,“呵,一筹中等矿我还嫌少了呢!等到这小娘们儿挖上一千筹下等矿,我就把她送到中等矿地吴管事那儿,吴管事怎么说也得给我赏点辛苦费。” “哼——” 两人不欢而散。 而另一边,低矮矿山之后,感知明锐的张筝又怎会没感受到他们审视打量,犹如看货物一样评估论价的目光? 躲起来偷听完他们谈话的张筝这才又慢慢动身,一路缓慢而行,走得思绪万千。 没想到,她居然差点给自己招来了一个大麻烦,要是真被王工头要去,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只能说庆幸,她这半月来不敢歇息半会儿,还是给自己换来了点好处,至少让她变得有价值可图,让刘工头从王工头那儿暂且保下了自己。 就是不知如今她已经被王工头盯上,后面会不会再被他寻上麻烦来。 最重要的是,中等矿地又会是做什么的?莫非也还是同下等矿地一样挖矿?会不会是她此行考核任务的相关地? 一路思索着,张筝将矿石背到焚炉房交与炼矿的工奴,又凭着方才上交矿石得来的领饭牌子从厨房领了两个窝窝头和一碗水。 背篓被解下放到一边,张筝就地蹲在厨房外侧边的空地上,看着人来人往的是矿地一脸疲惫的劳作工奴,或满手裂疮,或整张脸被火炉烤得脱皮红裂。 她不知道炼铁的工奴和做饭的工奴多久能吃上一次饭,作为挖矿工奴,他们只有将一筹矿石背到炼矿工奴那儿,从炼矿炉得到一块领饭牌子,才能凭此得到一顿简陋至极的饭菜。 两个窝窝头,一碗凉水。 张筝捏着冷硬的窝窝头,一口一口食不知味地咀嚼着,她用不着吃饭,但这里到处都遍布着人眼的监视,她不得不吃。 张筝仰头望去,矿地的地是灰暗的,空气是燥热的,天空却是蔚蓝的,一碧如洗的万里晴空。 这么美的天空,抬头便可坐览行云碧天,可这片矿地上的人或许穷极一生都不会有看一眼云天的机会。 不是他们看不了,而是他们从来想不到要去看天空。 自由变换的云、无边无际的天…… 这些于他们而言,不若满满当当一筐背篓的矿石,不如两个冷硬得嚼不动的窝窝头和冬天冰寒刺骨的一碗凉水。 张筝装模作样地将窝窝头和凉水吃了个干净,背着空荡荡的背篓慢悠悠动身,她要回到她挖矿的地方。 刚一蹲下,取出石凿子准备继续挖矿,口袋中褐点小球开始微微震动,神秘的播报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特别注意:重要人物皆已就位,任务即将开启,请所有考核修士做好准备……特别注意:重要人物皆已就位,任务即将开启,请所有考核修士做好准备……】 张筝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与他们衣服相同,但脸蛋白白净净,臻首娥眉,宛如出水芙蓉般的女孩儿。 这就是重要人物之一? 张筝捕捉到了褐点小球通知里的重要字句——“重要人物皆已就位”,一个“皆”字自然就说明了重要人物并不只一个。 她这段时日并未看到过其他修士的身影,也或许是看到了却没能认出来。 但总归而言,重要人物她既然能够猜出其一,十有八九每个考核修士身旁都会出现一个所谓的重要人物。 就是不知即将开启的考核任务到底是什么了? 褐点小球继续播报。 【考核任务正式开启,请所有考核修士在十月内取得至少一位重要人物的信任,得到线索,寻找原石。】 【特别注意:考核修士共五十七人,一人淘汰,现存考核修士共五十六人,通关人数限九人,先得原石者优胜……特别注意:考核修士共五十七人,一人淘汰,现存考核修士共五十六人,通关人数限九人,先得原石者优胜……】 第一百八十九章 娜呶果 “这位阿姐,你能教我怎么用石凿子吗?” 刚接收完任务,任务目标却主动找上了门。 女孩儿手中握着石凿子,一对水灵扑闪的眼睛尽显疑惑不解,瞳孔隐隐透着莹绿,似猫瞳,直直望进张筝眼里。 “你看我做。” 张筝一手拿起石凿子的柄,对准矿石显露的一小部分边缘,尖锐的凿头落到交界处的土石,土石簌簌掉落,矿石又显露了一小部分,咔咔数十下,半个人头大的一块矿石便从石壁土泥间滚落。 将矿石装入背篓,张筝转向女孩,指点着她如何持握石凿子,“你可以尽量握住柄的后面一点,能省力些。” “千万不要往矿石上砸,对着矿石边缘,稍微用力点。矿石若是被打碎了,工头定会罚你。来,你且先试试。” “咔哒——” 一声脆响,石凿子只在石壁上留下了浅浅一个痕迹,反倒被震得脱手哐当落到了地上。 女孩抬起头,眸中水光波澜晶亮,似哭非哭,“阿姐,我是不是很没用?” 张筝:“……” 该怎么说呢,的确挺没用的。哪怕是七八岁小孩的力气也不至于借助尖锐工具还只能在石壁上留下这么浅的痕迹。 一时没回话,张筝打量了她几眼,没法确定她究竟是真没力气还是故意如此。 “没关系,第一次难免失误,多来几次便好了。” 张筝从地上捡起石凿子,凿子后端属于老头的鲜血已经干涸,和深黑色的凿子融为一体,不细看根本看不出丝毫端倪。 下意识用衣袖擦了擦,张筝又将石凿子递到女孩手里,“来吧,多试几次,慢慢地就好了,有什么问题可以与我说。” 说罢,张筝转过身握住自己的石凿子准备继续开采矿石。 女孩垂首,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手中的石凿子,嫌恶地撇了撇嘴角。 “对了,你刚到这儿,知道这里的规矩吗?” 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张筝不知何时又回过了头,正看着她。 女孩僵冷的神情霎时转换,挂上迷茫的神情,摇了摇头,“不知道,没人与我说过。” 这女孩果真不简单,张筝压下心中那一抹惊疑,若无其事地向她解释道:“这里是矿地,一共有二十九个片区,每一片区由一个主事工头管理。矿石装满这一背篓便差不多是一筹,矿地不定时发放饭菜,只有背着一筹矿石到焚炉房,交与炼矿工奴,并从炼矿处拿到领饭牌子,才可到厨房领吃的。” 她伸手指向女孩旁边将将铺了底下一层的背篓,“这背篓以后就是你的了,已经装了有少许矿石,你这次便可轻松些。” 女孩摩挲着背篓粗糙硌手的边缘,点了点头,“明白了。” 见她已经明白,张筝正要回头继续埋头挖自己的矿,又被女孩开口叫住。 “这位阿姐,你对我真好,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对了,我叫娜呶果。” 张筝思忖片刻,还是告诉了她真名,但又算不得真名,“我叫水清徵。” “水清徵?”娜呶果呢喃着这三个字,笑意盈盈地拍手道:“阿姐的名字真好听,阿姐是从哪儿来的?阿姐的爹娘一定是学问渊博的大家。” 心脏一紧,张筝装作一副不想提及过往的神色,语气略透着两分哀凄,“过往如何也不过是过往罢了,再提也无用。” “好了,快去挖矿吧,快要天黑了,届时看不清楚更不好挖。” 张筝扯开话题,打住娜呶果还想继续探究的话题。 一直到黄昏时分,矿地里悠悠升起千千万万数不清的莹绿烛火,虚虚悬浮在半空中,烛火映在漆黑的矿石和浑黄土石上,反射着幽幽绿光,边界显得模糊不清,瞧得人眼睛疼。 长期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眼睛的损伤只会越来越重,直到再也看不清任何东西。 可矿地的工奴每夜只有到夜深时才能有两个时辰的休息时间,注定了他们的眼睛终将彻底毁坏,失明。 庆幸修行可洗精伐髓,犹如脱胎焕骨,修士的五感都较凡人更为明锐,耳聪目明。 如此,张筝倒不觉得黑夜给她造成了多么大的困绕,但为了不太过鹤立鸡群,又恰好能光明正大地偷懒,她仍旧放慢了挖矿速度。 随着挖矿速度放慢,身旁乒乒乓乓的石铁碰撞声便愈发清晰,毫无章法,混乱糟咂,难以入耳。 余光瞥见娜呶果的动作,张筝真心感受到了“烂泥扶不上墙、朽木不可雕也”的无力感。 每一击几乎都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完整的一块矿石被敲得遍布裂痕,还只露出了石壁一半,可以说,石壁都比矿石完整。 背篓里大抵只比她未来时多了一块铁矿,还是稀碎的铁矿。 但也正因此,张筝愈发确信了这自称娜呶果的女孩背后的身世,或者说是势力,绝对不简单。 若是换作其余人,且不说效率如此之低,但凡敢将矿石击碎,裂出裂痕来,不被刘工头打死便算是万幸了。 而她,两者皆占,她明明感知到刘工头几次路过附近,朝此处投来万分心疼的目光,却不敢上前,转悠着去了别处。 最重要的是,娜呶果明知会被工头罚,还能如此漫不经心,自然是心知自己背后的势力之大,这里无人敢为难于她。 就是不知,这样的一个大势力的女孩来矿地里挖矿做什么?难不成闲的无事来体验底层生活? 张筝被自己的猜想逗了一乐,收回视线,专注着自己手中的石凿子和凿子下边的矿石。 任务要求十月内取得娜呶果的信任,时间线既然拉得如此长,很显然,想取得她的信任可谓是一件极其不容易的事。 或许娜呶果天性多疑,或许她天性凉薄,她太过热情地凑上去,反而容易招惹起她的疑心,弄巧成拙。 不如就这般徐徐图之,让她主动来寻自己,给她一个慢慢放下疑心的时间。 果然,没过多久,娜呶果便再次寻了上来。 天空彻底为漆黑所取代,幽幽的莹绿色烛光虚浮空中,犹如盏盏鬼火。 尖锐的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三声而息。 娜呶果鬼鬼祟祟地凑上脸来,悄声问道:“阿姐,怎么还突然敲锣了?这是做什么呢?” 张筝眸光微闪,压低声音向她解释,“敲锣三声,意味着到时候休息了。矿地工奴夜深时可休息两个时辰,这敲锣三声就是信号。” 娜呶果环顾四周,不过刚刚敲锣,这时已经就地躺下了近九成的工奴,休息的时间得来不易,不可浪费一丝一毫。 她若有所悟,喃喃道:“哦,原来是这样啊。” 第一百九十章 蓝天 两个时辰过得极快,仿佛只是陷入沉睡的瞬间,便被尖锐刺耳的敲锣声催魂似地惊醒。 娜呶果眼底挂着两个深重的乌青肿带,她这一两个时辰睡得格外不安稳。 没有床铺,所有工奴皆是席地而睡,甚至连平整的地面都没有,凹凸不平的矿地遍地洒落着细小的碎石泥土,硌着全身皮肉,安枕不得。 张筝早已从静修中醒来,看着她疲惫不堪地捏着被硌得酸痛的全身血肉骨头,裸露的皮肉上尽是淤青和红痕。 “下次睡觉前记得把碎石头赶开些,就会好些了。” 张筝好心提醒了一句。 娜呶果提不起精神,只耷拉着眼皮缓缓点头。 初升的太阳洒下日辉,晨光破晓而来,整片矿地所有人的疲惫在明媚日光下显露无疑。 张筝本以为娜呶果会依仗着身后的势力,甩下挖矿劳作,再重新补上一觉。 却没想到,娜呶果虽然神情恹焉,上下眼皮一睁一闭地打架,但却始终握着石凿子,慢吞吞地敲打着矿石。 接近午时,张筝的背篓里又堆了满满当当的一筐矿石,娜呶果的背篓里尚且未到四分之一。 “我们能一起去?” 不是娜呶果的声音,张筝蓦地转过头,是她身旁挖矿地那个瘦弱女人,她当初用黝黑的、细如竹竿的胳膊拦下了险些意气用事的她。 张筝莞尔一笑,利落地背上背篓,“我正觉得一人走去,路上无聊了些。” 女人麻木的表情添了些许其他的神色,看不出是高兴还是惊讶。 她也蹲下身来,沉重的一背篓铁矿压在她身上,崩解出丝丝絮絮的麻绳背带肉眼可见地陷入本就薄得只剩一层皮的肉里。 起初,两人并肩而行,但慢慢地,张筝逐渐落后了一步。 她看着女人肩膀上深陷的粗粝麻绳,无时无刻不如钝刀割着皮包骨的血肉。 女人身形高挑,本应与她身高差不多,可此时,背上的铁矿重如泰山,无情地压在一个瘦弱女人的身上,压得女人硬生生比她矮了一个头。 “你是怎么来的?” 无知觉间,张筝竟问出了这样一句可说是冒昧的问题。 反应过来,张筝连忙开口,意图补救,“抱歉,我累昏了头,胡乱说了些糟糕难听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女人脚步一顿,毫无波澜起伏的声音吐露出真相,“家里弟弟觉醒了巫术天赋,但天赋太差,没祭司愿意教习他,爹娘就把我卖到这儿来了,换钱给弟弟买了个祭司手下的活计,跟在祭司手下,学点东西。” 明明是悲伤凄惨的经历,在女人平静的声音中却显得犹如一碗凉透了的白开,寡淡无味。 可莫名地,这碗凉水也叫人觉得冰寒刺骨,想着它先前也沸腾喧闹过,也挣扎翻滚过,最终仍旧逃不过凉透了,无用了,被人丢弃的命运。 相较于撕心裂肺的滚水,这碗凉白开更叫人心惊,因为它已经撕心裂肺过了,从心底明白,撕心裂肺的哀嚎并无半点用处。 女人又迈开了步子,张筝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缄默不言。 她的沉默不仅为女人的经历,也为她话语中透露的消息。 巫术天赋? 天地始分之时,阳气上扬、阴气下沉,两者相浊相化,诞生了灵气、鬼气、魔气……千万种气息。 除修真界以灵气、魔气以及鬼气为修炼介质外,亦有不少其他玄妙体系孜孜不倦地探寻着其余气息的修行方法。 在隐世南家做客之时,张筝曾有缘看过一本《散人游记》,此书就曾提到过巫。 那是一个被称做“哑胡界”的中千世界,此界中人便是以巫气修行。 《散人游记》中并未记载太多相关内容,只说巫道诡谲,变幻莫测,大多巫术于修士看来实属有害天理的邪门歪道,故而,修士与巫士一向不和,见面即是刀刃相见的仇视地步。 怪不得,张筝总觉得此处空间的气息让她浑身不舒畅,原来这便是巫气。 如此一来,刘工头和王工头对修士给予异族的称号,见面就是拔刀相向也不难理解了。 只能说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而经过这段时日的观察,从心底讲,张筝也不太喜欢巫,不止因为巫气让她浑身不舒坦,更因为这个以巫气修行的世界竟然可以光明正大地奴役凡人。 凡人的命在他们眼中就如同蝼蚁,张筝不知矿地里其他工奴又是如何来到此地?但即便矿地里工奴的性命本就属于矿地,对于生命也不该如此轻视,毫无敬畏之心。 生杀之权皆在上位人的喜怒哀乐间,稍不顺意便可轻易剥夺凡人的性命。 “到了,你快交矿吧。” 女人提醒她道。 从万千思绪中回过神来,张筝连忙卸下背上的背篓,交与炼矿工奴。 将空荡荡的背篓放在一边的地上,张筝手心握着两个冷硬的窝窝头,端着一碗凉水,和瘦弱女人一起坐在厨房外旁边的空地上。 依旧仰着头看天,不时啃一口窝窝头。 出乎意料,瘦弱女人并没有饿极了似的狼吞虎咽,而是疑惑地看着张筝。 她问:“你在看什么?” 张筝扬唇笑了笑,“没什么,就是随意看看罢了,今天的天挺蓝的,云也比往日多。” 瘦弱女人知道自己旁边这和看似身形瘦削的姑娘身手利落,力气也大,几乎每日都能背着背篓来领一份饭菜。 她“嗯”了一声,咬了一口窝窝头,学着张筝抬头看天。 天的确很蓝,白云松软,挤挤攘攘地堆了半边天,太阳就躲在白云之后,不到一会儿,将白云烫出了一个洞,下一刻,又被风吹来的白云遮去刺眼日光。 她突然觉得眼睛酸涩,酸得她控制不住地抽了抽鼻子,迷蒙大雾如白云遮日一般遮住她的视野。 今天的窝窝头是咸的,连水也是咸的。 厨房放多了盐吗…… 约莫一刻钟后,两人背上空荡荡的背篓,依旧是一前一后走着,准备回到自己的位置。 快要到地方,行在前面的瘦弱女人突然说了一声,“今天的天空的确很蓝。” 说罢,她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放下背篓继续挖矿。 张筝愣愣地站在原地,半晌才兀地勾起一个笑容,亦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饿了吗?要不要吃一个窝窝头,如果你不嫌难吃。” 第一百九十一章 信任 娜呶果转头看着伸到面前来的手,根根指骨玉白分明,手心躺着一个半手掌大的窝窝头。 “谢谢阿姐。” 她已经饿了将近一天了,肚子饿得直叫唤,想要挖出一背篓的矿石不知得何年何月。 抓过窝窝头,张嘴咬了一口,入口干瘪冷硬,如同咬了一口干树皮和沙土渣子,粗粝得剌喉咙,难以下咽。 脸色顿时变得难看,娜呶果连忙“呸呸”两声,将口里的硬渣子尽数吐干净。 她又将窝窝头塞回了张筝还未收回的手里,摇头道:“不吃了,这东西也太难吃了。” 早有所料,张筝却并未立刻收回窝窝头,仍旧摊着手,好心提醒道:“厨房的饭菜只有这个,你如果吃不惯的话,恐怕后面日子不太好过。” 娜呶果还是连连摇头,万分拒绝地瞥了眼硬巴巴的窝窝头,“不要,我不饿,阿姐你吃吧。” “好吧。” 见劝不动她,张筝这才收回窝窝头,味同嚼蜡地几口将剩下的窝窝头全吃了。 她也不嫌弃娜呶果在上面留下的咬痕,毕竟幼时乞讨,吃不起饭时饿得实在受不住,连从狗嘴里抢来的垃圾都是宝贝。 只要是能入口的吃的,对于她而言,就不必要分什么三六九等。 夜半,盏盏鬼火悠悠荡荡地在半空中漂浮着,凉意浸透单薄的衣裳,勾得腹中空空的娜呶果只觉腹中火辣辣的烧疼,愈发疼得厉害。 从地上稍稍抬起头,看了眼一旁睡得身姿板正如卧松,双手交叠放在腹部的张筝。 她瘪了瘪嘴,又侧卧下来,蜷缩着身子,试图缓解腹部疼痛。 即便是清理过了,地面依旧凹凸不平,只是少了些许碎石头,依旧硌得人肉疼。 冰凉的泪水从眼尾浸出,润入干燥的泥土沙石中,她想回家,她想阿娘。 三声凄凄破锣声敲响,张筝从静修中醒来,便见娜呶果呆呆地坐在她旁边,直勾勾地盯着她。 见她醒来,娜呶果若无其事地转过身体,磨出血泡的手掌握着石凿子的木柄,每敲一下就仿佛无数根刺扎在血泡上。 张筝注意到了地上那一小滩略深些的痕迹,如同被水浸湿。 似有所悟,但她却没有主动与娜呶果搭话,而是转向另一边的瘦弱女人,主动道:“今天要一起去吗?一个人太无聊了。” 女人一愣,握着石凿子的手顿了片刻,摇头拒绝道:“不了,明天吧。” 她知道张筝挖矿快,几乎每天都会去厨房,但是她不行,她一般两三日才能挖到一背篓的矿石。 就连她许诺的明日其实都算得上是逞强了,留给她的时间不多,还得紧赶慢赶地加快速度才行。 “其实吧,我每天两个窝窝头根本不够吃,肚子饿。你看这样行吗,我每日帮你多挖点矿石,我们一起去厨房,你就把你得的两个窝窝头分我半个当做答谢怎么样?” 女人陷入沉默,两三天吃两个窝窝头,还是每天吃一个半的窝窝头,两者相较,只要不是傻子,都会选择后者。 她也不例外,无非是为了一口吃的忙碌罢了,但这是人家给她的恩赐。 女人忽而抬起头,素来麻木没有情绪起伏的目光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感激。 “谢谢。” 张筝无所谓地笑了笑,随即便握上石凿子,开始今日加了分量的挖矿任务。 日至酉时,太阳西偏,灰蒙蒙的矿地空气遮去了大半明媚日光。 张筝与瘦弱女人两人背着背篓里沉沉的矿石,去了焚炉房,又背着空落落的背篓赶回来。 这次同行,张筝与瘦弱女人互通了姓名,女人有一个好听且自由的名字。 “爹娘没给我取名字,我给自己取了一个,从我同镇的明娃那里听来的,他是祭司的见习弟子,识得所有字。听风,他说他习的风术就是巫术中最自由的形态,他说我有了这个名字就可以活得随心所欲了。” “好听吗?”女人瘦得两颊凹陷,黑白分明的眼睛便显得大得出奇,如同渴望赞同的小兽望着它最信任的长辈。 张筝颔首,微微一笑道:“好听,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像风一样无拘无束,来去自由。听风这个名字很好听。” 那是第一次,张筝看见听风瘦削的脸上露出笑容,即便淡如缥缈的风,转瞬即逝。 “阿姐……” 刻意压低的唤声将张筝从回忆中拉出,循声望去,娜呶果正眼神闪躲地看着她。 “阿姐,我肚子饿,可以给我一点吃的吗?” 说罢,她便垂下了脑袋,似是极难为情。 一个窝窝头递到她低垂的视线前,张筝道:“水在碗里,碗没法带回来,窝窝头干硬,你勉强吃点吧,晚上能睡得好些。” “嗯——”娜呶果拖着长长的尾音,声音里带着些许委屈,接过窝窝头便囫囵吞枣似地往嘴里塞起来。 一边味同嚼蜡般塞着窝窝头,一边思绪万千。 原来她昨夜睡不好,她都看到了,这个窝窝头会不会就是她这次特意留给她的呢? 不一会儿,冷硬的窝窝头便被吃了个干净,感受着胃里垫了些食物勉强舒服了些,不再翻滚搅动的火烧痛。 娜呶果稍稍偏头,凑近张筝,好奇地问道:“阿姐,你为什么要帮你旁边的那个姐姐?” 为什么要帮她?张筝还真答不上来,或许是一时兴起,又或许是觉得举手之劳能让人吃饱饭也算是干了一件好事。 如此,张筝回说:“算不上帮忙,我给她多挖点矿石,她给我半块窝窝头,就当我的酬劳了。” 听了这话,娜呶果却罕见地沉默了,她想起方才才吃掉的一个窝窝头,不好意思地嗫嚅出声,“我没有报酬可以给阿姐。” 张筝专注地敲击着矿石边缘的土石,头也不回地道:“你既然叫我阿姐,我分你一个窝窝头而已,又算得上什么。” 话未说完,张筝稍作停顿,压低声音道:“如果真要提报酬,你以后要是能离开这里,如果可以,就帮帮我旁边的这个姐姐,让她离开这里。” 娜呶果水灵的眸光一颤,“阿姐知道我可以离开这里?” 对此,张筝不打算掩饰,娜呶果表现得与这里太过格格不入,又带来了如此明显的异常,只要是个仔细些的人都能发现端倪。 与其等着日后娜呶果明里暗里怀疑她,落了下乘,不如此时就大方承认。 “自从你来了这儿,最爱笞打人的刘工头都不来这儿转悠了,这里面的异常,只要稍微注意些,都能发现。” 此话一出,娜呶果霎时间沉默不言,随即便似打开了密封的倾泻箱子,絮絮叨叨地,念起了自己的情况。 她为何会来这里? 刘工头为何不敢为难她?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三魂七魄 “我爷爷是大族长,娘亲在小弟弟出世时被小弟弟吸尽了气血,被爷爷做成蛊娃娃了,后来爹爹与一异族人私奔,被爷爷从异族抓回来了,也做成了蛊娃娃。” “我还有很多弟弟妹妹,一共六十一人,爷爷这次把我们丢到矿地来就是想在我们中间挑选这一任的小族长,待爷爷成巫后继承族长之位。” “我资质差,巫术天赋才刚刚到五筹,弟弟妹妹们都到了八筹,本来我都打算放弃了,但是娘亲偏要我来,我就来了。” “等到小族长选出来了,我就可以回去了。反正我也不想当小族长,用不着杀异族,就在这儿挖矿石就好了,等小族长选出来了,我就求求爷爷,把阿姐和你旁边的那个姐姐都带出去。” “族里一点都不好玩,爷爷很严厉,爹爹被爷爷打散了胎光,取了爽灵和幽精两魂,没有灵智了,娘亲也总是跟在爷爷身边,不常与我见面说话。” “族里一点都不好玩,阿姐,到时候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我可以带很多钱的,我们就离开这里到处走、到处玩。” 默默听完娜呶果说的一切,张筝心里已是波涛骇浪,狂风大作,一时未能反应过来娜呶果在问她。 “阿姐?”娜呶果奇怪地又凑近了些,几乎贴着张筝的脸,哀伤地问:“阿姐不愿意带我一起离开吗?” 张筝猝然回过神,不露痕迹地退后两步,拉开距离。 “到时候如果你还乐意,我自然愿意。” “那我们说好了。” 娜呶果扬起灿烂地笑容,喜悦地重复道:“等小族长选完了,我就和阿姐你们一起离开这里,这里一点都不好玩,我要去我最喜欢的地方,我还要带阿姐一起去。” “好。”张筝应声。 得到满意的答复,娜呶果仿佛连手掌磨出的血泡都不疼了,握着石凿子,乒乒乓乓开始砸起来,尽管没一击落在石壁上。 张筝手下动作不停,一心二用地想着娜呶果透露的消息。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这里面含有的信息可就太惊人了。 娜呶果有五十九个弟弟妹妹,那么她父母的年龄绝对不小,说明以巫气修行和以灵气修行皆可达到延长寿命的作用。 她说她的爷爷即将成巫,需要选出小族长以继任族长之位,这里的成巫便极可能与修真界所说的飞升化仙意思相近。 再者,她的爷爷居然可以将她气血尽绝的娘亲做成蛊娃娃以达到复活她的目的,而且从娜呶果的话中可知晓她娘亲的神智应该尚存。 据《云笈七签》“魂神部”记载,人身有三魂七魄。 三魂分天地人三魂。一名胎光,太清阳和之气,属于天;二名爽灵,阴气之变,属于五行;三名幽精,阴气之杂,属于地。 七魄则分别为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七魄为人身中之浊鬼,每每于月朔、月望、月晦之夕在人身中流荡游走,招邪致恶。 人死则三魂分归于天地,天魂胎光乃生命之光,天魂归天则人死。地魂爽灵又称为因果魂,在人死后则归于地,过黄泉审因果。人魂爽幽精又称为守尸魂,人死后守于尸体,长久而灭。 只有地魂度过黄泉,人魂被牵引至黄泉后,两魂重合才可投胎,重入轮回,直到转世轮回,天魂才会与两魂重聚,三魂聚合乃为完整的魂。 天魂乃不生不灭的“无极”,修真界所说的身死道消、神魂尽灭往往指两魂灭除,天魂没了另两魂的束缚,则会重归于天地之间。 人类有三魂,动物只有两魂,而植物则只具一魂。 动物两魂乃胎光和幽精,无人魂幽精,植物则只有胎光一魂,若想修行成仙,必需三魂兼具。 人魂主情欲,人之情欲多于修行之道平添阻拦,思欲过重则难成大道,如此便可知,动植物修行为何会较人类缓慢,但却较人类更为顺畅。 而鬼娃娃这般的存在则是只有地魂,而无其他两魂,所以,鬼娃娃可牵扯因果,其修行成仙后亦无需其他两魂,被称为鬼仙。 人死之时,七魄先散,三魂再离,而能够打散天魂,取走地魂人魂,却保留七魄者……张筝从未接触过,实在难以想象这是一何等境界的大能。 越是深思,心里对娜呶果口中的爷爷便是愈发忌惮。 除了她的爷爷叫她如此惊骇可怕外,关于选任小族长的信息亦是叫人心惊。 依娜呶果所言,想要选上这一任的小族长,需要杀死异族人。 而依刘工头和王工头所言,异族几十年不定能见上一个,所以他们不应当知道这里有异族才对。 既然如此,便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娜呶果在欺骗她,要么就是她那大能爷爷确信有异族在此地。 无论是哪种可能,对于张筝而言,都是极其不利的,但两者相较,后者却显得尤其骇人。 一个幻境中的人物,能知晓异族的到来,要么是制造这个幻境的主人设定如此,要么是这里已经不能完全算作是幻境。 理智告诉张筝应该是前者,毕竟人类根本无法在山海界中生存,总不能又是一个和植道村一样的地方吧! 虽不知为何像山海界这一类的世外秘境之中往往可存在妖兽,却无法存在人类,但这是修真界一众修士所默认的,从未有过质疑。 任她脑子里思绪万千,她面上却是不显分毫,除了漆墨般的瞳孔偶尔震颤。 修真者耳聪目明,五感明锐,也正因此,即便张筝一边挖矿一边思量,一心二用,但仍能感受到娜呶果屡次三番投来的窥探视线。 她本就并未完全信任娜呶果的话,加之她如今奇怪的表现,甚至心里隐隐有所怀疑。 娜呶果是否是已经猜到了她的异族身份,所以,故意与她说这些话。 但是,她告诉自己这些又有什么目的呢? 如果小族长的选拔条件真是杀死异族,她又为何要打草惊蛇,莫非真如她所言,她不喜欢这里,不喜欢小族长之位? 张筝不置可否,既然她听了她娘亲的话来到这里,那么她就不可能对小族长之位毫无欲望。 最重要的是,娜呶果从头到尾可都没提及她的叔叔伯伯,又或者表兄弟姐妹们。 同样有两种可能,一者,她的表兄弟姐妹们没有竞争小族长之位的资格,二者,她根本就没有叔叔伯伯,更没有表兄弟姐妹。 若是前者倒也罢,若是后者,她的叔叔伯伯们又去了何处? 甚至可以说,当初与她爷爷竞争小族长之位的人又去了何处。 能够狠心将亲儿子亲儿媳做成蛊娃娃,张筝实在无法确定,娜呶果族中之人是否都是此类残忍无情之人。 如此一来,竞争失败的人又会落得什么下场,便不言而喻了。 这样的下场,娜呶果不知道吗?又或者她一直都知道?那么又为何要说自己对小族长之位无兴趣呢?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大祭司 自那日娜呶果与张筝说了一大番不知真假的话后,似是将一切都坦白了一样,自来熟似的,常凑到张筝身边闲聊,也不在乎张筝乐不乐意听。 将最后一块矿石放入背篓,背上满满当当的背篓,听风轻声唤了声道:“清徵,走吧。” 张筝应了声,亦利落地背上背篓,回头对正聊得意犹未尽的娜呶果招呼道:“先走了,回来再听你讲。” 娜呶果嗯声点头,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去的背影,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她已经四天没有喝到水了,若是换作没习过巫术的凡人早该渴死了。 即便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极致的渴意折磨着寸寸神经,仿佛每一寸皮肤都在叫嚣着渴,叫人抓心挠肺。 她仰头看着灰尘四扬的天空,喃喃出声:“都休息这么久了,也该开始了。” 放下手中的石凿子,娜呶果磨磨蹭蹭地走到张筝的位置上,似是寻找什么东西一样。 半晌,一无所获的娜呶果耷拉下眉眼,只能退而求其次,到了张筝位置的另一边,稍一会儿便弯腰拾起了一缕发丝,攥在手中。 娜呶果握住听风放在地上的石凿子,将其转了一个方向,凿子尖端正正对着她左前方,那里是张筝的位置。 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娜呶果也不急着挖矿石了,反而面对着石壁蹲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枚小斧胸针,一手抚过储胸针,下一瞬,一颗金点小球浮于手心。 若张筝在场,便会发现这金点小球与她的褐点小球极为相似,只是前者大了近一倍,中心的颜色小点是极其灿烂的金色,似悬日最中心的色彩。 两根手指捏着金点小球,转了半日,只见金点小球中心的金色光点几番旋转,明明灭灭。 嘴角挂起似是而非的笑容,娜呶果将金色小球放回小斧胸针,转而取出一个白色的棉布娃娃,方才捡来的发丝被紧紧缠于棉布娃娃的脖颈。 另一边,张筝正就着凉水吃窝窝头,却突然感到口袋里褐点小球忽而震动,神秘声音在脑中响起。 【特别注意:幻境中死亡便为身死,你已取得重要人物信任,任务进入下一阶段:助重要人物夺得小族长之位……特别注意:幻境中死亡便为身死,你已取得重要人物信任,任务进入下一阶段:助重要人物夺得小族长之位……】 她已取得重要人物信任? 这两日娜呶果毫无异常的表现的确让张筝降低了些对她的疑心,但仍旧心有防备,可这又确是褐点小球所说,莫非这还有假? 听风敏感地感知到了身旁的张筝思绪有些不宁,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你怎么了?” 张筝摇头,“没什么,就是想到了呶果口中的异族,你见过异族吗?” 不感兴趣地啃了口冰冷的窝窝头,听风口齿不清地回说:“没见过,不过,听祭司说反正异族都是坏人。” “呶果说他们选小族长可是要杀异族的,那不是意味着异族现在就在矿地里,万一被我们碰上,可怎么办?” 对上张筝眼中浅浅的忧心,听风难得地思考了会儿,换作以前的她或许不觉得被异族杀了是什么坏事,总比活在矿地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来得好。 矿地里的人命都不是自己的,如果你死了,工头心情好,也就是死后尸体入了炼矿炉灰飞烟灭。但若是有人胆敢做出什么事情惹恼了工头,撞上工头心情不好,十有八九就得被丢进族里的炼蛊盅,尸体、魂魄尽皆被蛊虫蚕食,蛊虫不死,就得永远受其禁锢折磨,永远得不了解脱。 所以,矿地里的人不敢死,更不敢想着死,死亡并非意味着苦难的结束。 或许被异族打死,落得个魂飞魄散也比被永生永世困于蛊虫之中好,对于久在矿地的人,这就算是善终了。 但是,娜呶果找到了她,给了她一个承诺,带给了她未来可以想象的希望。 现在的听风,是发自内心的不想死。 眼底漫上担忧,听风咽下嘴里最后一口窝窝头,不确定道:“异族那么少,我们应该不会这么容易遇上的吧。” “而且,有大祭司在,她很厉害的,不可能放任异族在此地随意作乱。” 又是大祭司,张筝若有所思,她本是想从听风这儿套套关于族长的消息,却第二次听到了大祭司这三个字。 张筝似是羡艳,语气却低落地感慨道:“大祭司的确很厉害,可惜我们连巫术天赋都没有,现在到了这儿也不可能见到大祭司了。” 她兀地转向听风,“听风,你有见过大祭司吗?你能跟我讲讲他是什么样的吗?” “大祭司啊……”听风不自主地抬头望了眼遥无边际的天空。 “我一个小镇子的普通人,能见到祭司都算三生有幸了,怎么可能见到大祭司,只是听人说的。” 回忆着从别人那儿听来的大祭司的传送,她侃侃而谈,“听说大祭司永远以兜帽遮身,从来都不以面示人。而且,大祭司已经活了很久很久了,比族长活得还要久。” “大祭司很厉害,从来没人见过她用巫术,但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抓住异族。还有传言说啊,之前族长的儿子跟异族女私奔,根本不是族长去抓的,而是大祭司去抓回来的。” “连巫术都不用就能抓住异族人?” 张筝震惊出声,本以为族长已经够叫人胆寒了,没想到这个古怪的地方还真是卧虎藏龙,同样,这也意味着她的处境危险至极。 听风挺了挺胸,竟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随即却警惕地环顾一周,压低声音,“我再告诉你个关于大祭司的秘密,你可别让别人知道了。” 张筝郑重地点头,屏气凝神。 “我不是与你说过我这名字是同镇的明娃取的嘛,这个秘密也是明娃告诉我的,是他与朋友喝醉了酒,我扶他回去的路上,他悄悄与我说的。他酒量不好,醒酒后就一点不记得了,所以没人知道我听见了这个秘密。” 听风道:“他说,大祭司其实不是一个人!” 张筝猛地抬眼看向她,惊疑不定,同样压低低声音道:“大祭司不是人?那大祭司是什么东西?” 听风怪异地瞧了她一眼,“想什么呢!我是说大祭司其实是由很多人扮的,几乎每次都是不一样的人作大祭司。” 一个如此恐怖的大祭司就已经叫人胆寒了,这么多岂不是要活活将人吓死。 “怎么会呢?”张筝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你那个同镇的明娃从哪儿知道的?” 吐露出惊天秘密,听风似是万分紧张,小心翼翼地喝了口水,“明娃他不说假话,哪怕是醉了也不会,我知道的。从哪儿听来的我也不知,他没仔细说,只说他看见过。” “是吗?”张筝喃喃道,垂下了头,眼里掠过一丝莫名的神色,“那也的确太吓人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药种子 回去的路上,两人依旧是一前一后,张筝落在后面,皆是一言不发。 听风几次回头,看见张筝只低着头走路,似是还沉浸在方才听来的秘密中,只得失落地转回身,自顾自走着自己的路。 在听风转回身子的瞬间,张筝抬眸,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神色复杂。 一直到回到矿地位置上,张筝才与听风对上目光,浅浅一笑,看不出半分异常。 “阿姐,矿我就要挖满了,明日我就可以与你们一起去了。” 娜呶果熟练地接过张筝手里的窝窝头,一边啃一边激动地指着将满的背篓说道。 看着一背篓矿石碎块,张筝都不知该怎么评价她是好了,只能应付地笑了笑。 说她不守规矩吧,可她硬是能每日不怎么停歇地挖矿,磨得一手掌的血泡,更是能忍住几天不喝水,渴得嘴唇发白干裂。 说她守规矩吧,可她偏偏就不愿敲准点,挖出的矿石就没一块完整的。 “阿姐不高兴吗?” 娜呶果囫囵塞完最后一口窝窝头,好奇地盯着张筝道:“怎么阿姐今天都不怎么说话?” 张筝顺水推舟,状似无意地开口:“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了前几日不是大祭司抓了一个异族吗?有些好奇大祭司长什么样?” “大祭司?”娜呶果不满地瘪了瘪嘴,“哪有什么大祭司,不过就是爷爷催生的药种子而已。” “什么是药种子?” 娜呶果不答反问:“药种子就是炼药的种子,爷爷不让我与外人说的,阿姐为什么要问这个?” “有些好奇就问问了,不能说的话就不问了。继续挖矿吧,明日一起去厨房。” 话落,张筝握住了自己的石凿子,叮叮当当,颇有节奏地敲打着矿石周边的石壁。 不出意外,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娜呶果神神秘秘地凑到一旁来。 满脸纠结地给她自己找借口,意图说服自己,“爷爷说的是不能给外人说,你是阿姐,不能算是外人。” 张筝但笑不说话。 见此,娜呶果迟疑片刻,还是继续道:“药种子就是专门用来炼制炼魂蛊引子的人。魂蛊是我们一族最厉害的巫蛊之术,炼制难度算大也不算大。只要加入药引子,日后只需要往炼蛊盅里加尸体和魂魄,这个加的多少不一定,时间也不定,但至少也要百年以上,成功率更是万不存一。” 张筝从刘工头对矿地工奴的警告中听到过炼蛊盅,不守规矩的工奴死后,尸体和魂魄都要被丢入炼蛊盅,永远困在蛊虫之中。 看来这炼蛊盅正是炼制魂蛊所用,如此看来,可推知,这地方炼制魂蛊的炼蛊盅怕是得很多了。 娜呶果又凑上来了些,半似抱怨道:“阿姐你是不知,想要做药引子可难了,都是爷爷亲自从炼炉里挑的极品矿晶,一百年才能炼出一百颗,一颗可融入一人体内。待此人炼化完矿晶后,体内就会形成一个中间有很多金点点的小球,这个小球就是药引子。” 听到“金点小球”四字,张筝已渐渐落定了怀疑。 张筝握着石凿子的手一顿,顺着其意问道:“若是被从体内取了药引子,作为药种子的那些人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娜呶果摊了摊手,挑眉道:“他们本来就是被取了魂的蛊娃娃,就比如我爹爹,但是极品矿晶种在他们体内会让他们变得很强大,等到体内七魄融入极品矿晶,药引子就算成了,取了药引子,他们就真正成了尸体。” 张筝感叹道:“如此一来,取药引子于他们而言也算是一种解脱了。” 娜呶果附和地点点头,“本来就是,我看着我爹爹都想替他解脱了得了。” 说着,她明媚的眸光黯淡了两分,“可是,爷爷不准,如果我擅自杀了爹爹取药引子,爷爷一定会生气的。” 张筝不置可否,转而专心致志地敲打着石壁。 如此安宁和谐的日子又过了三日,这三日,张筝对褐点小球所说的助重要人物夺得小族长之位的任务视若无睹。 连带着娜呶果与听风两人,皆日日沉浸在兢兢业业的挖矿中。 但麻烦并非你不去找它,它就不来找你的。 这一日,麻烦主动找上了门。 “那边那个小娘子!对,就是你,你到俺这儿来。” 张筝直直对上王工头邪肆下流的目光,眼底抹过一丝厌恶。 见张筝没动作,刘工头一对浓黑的扫帚眉皱起,眉心紧蹙成川字纹,呵斥道:“还不过来,要我来请你?” 娜呶果挺身而出,站在张筝面前,“你为什么要叫我阿姐去?” 张筝诧异地看了眼娜呶果。 刘工头没说话,王工头一对眯缝眼笑得似是讨好,眼底却带着些轻蔑,“瞧俺这眼神,险些忘了向大小姐请安了,大小姐近来过得可还好啊?” “劳不着你关心。”娜呶果一点面子也不留。 王工头也不恼,依旧乐呵呵地道:“叫这位姑娘跟俺来,是小公子的吩咐,还请大小姐见谅,放这位姑娘与俺离开一会儿。” 听到小公子三字,娜呶果神情明显一变,有些底气不足,“你跟他说,阿姐没空。” “俺就是一下等人,听主人家话的,做不得主,大小姐莫要难为俺了。要不,你与小公子说去,只要小公子开口,我立马就离开这儿。” 娜呶果又怎可能去与他口中的小公子说,说了也无用。 “阿姐……”娜呶果小声地唤了声,语气中隐隐带着哭腔,“对不起,我在族里资质太差了,幺弟不会听我的。” 张筝朝着她安抚地笑了笑,小声道:“没事,我就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了,别担心。” 看着张筝走到自己这边来,王工头邪气的眼神在张筝身上徘徊了两圈,心下暗道:“不愧是异族,临危不乱,气定神闲,这气质就是好。” “老刘啊,一筹中等矿可是给你了,这小娘子我就带走了。” 刘工头一脸郁气地点头,气恼地甩了鞭,愤然离去。 最近不知怎么了,不仅大小姐来了自己这片区,连小公子也去了王工头那片区,还摆明要自己这儿的挖矿宝贝,真是断人财路。 思及此,刘工头眸光暗沉,尤其是老王那小子,最近可是嚣张得紧,目中无人,恐怕小公子给了他不少好处。 临走前,王工头兀地回头对着娜呶果意有所指地羞辱道:“俺还是想着提醒大小姐一声,这小娘们就是个工奴,大小姐还是自重些,别与不三不四的人认亲戚的好。” 背向他们的张筝不知娜呶果是何反应,连一个矿地下人,都敢对着大小姐明里暗里的极尽嘲讽,看来他必然是已经想好了后路…… 第一百九十五章 小公子 刘工头和王工头负责的矿地片区相邻,但每个片区足有百顷,以凡人的脚程这么走过去,竟耗费了足足半个时辰,还未到。 行在前面的王工头猝然停下脚步,转头上下打量着张筝,眼里带着两分可惜,“小娘子,你这次去可是有去无回了,不如死前与俺快活快活,也算做个风流鬼。” 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老色鬼,张筝心里暗骂,面上似笑非笑,“不怕回去晚了,你主子打杀了你这条乱发情的狗?” “我呸!不见棺材不落泪。” 王工头啐了口唾沫,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一是的确害怕小公子责罚,二是忌惮她异族的身份,不敢再耽搁,加速往前快走。 张筝一路跟在他身后,心知自己的异族身份恐怕已经暴露,否则一个小公子为何偏偏找上她来。 就是不知身份的暴露究竟是小公子自己寻出来的,还是她身边人故意透露? 她没想逃,敌在暗我在明,此时逃跑了,连小公子是何人都不未弄明白,日后只会迎来更糟糕的情况。 又是半个时辰之后,张筝跟着王工头到了一座小型矿山面前,周围一里内空无一人,工奴都被清到了别处挖矿。 这么一对比,娜呶果的日子的确过得够差了。 王工头回头警告她在小型矿山前呆着,随即挂上谄媚的笑容,弓着身子龙虾似地绕到矿山后面。 凭借敏锐的五感,张筝听见王工头讨好的声音,“小公子,人俺已经带来了,下一步干啥,还请小公子指示。” 一道尚显稚嫩的声音开口,想必便是那位小公子。 “带过来。” 王工头的脸从矿山后冒出,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邪笑,“小公子召见你,过来。” 张筝一手半握背于身后,精神集中,以便遇见危险随时可召出匕首应敌。 转过矿山,小公子的真面目终于显露,他倚坐在靠椅上,靠椅边摆着一圆形沉木桌,桌上玉盘中错落摆着一副精致的白玉红晶酒具。 年纪不大,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长相精致乖巧,一见便知是个平素养尊处优的贵公子。 张筝在其正前方站立,她未曾接触过巫术,不知巫术的施展需要什么条件,故而格外警惕。 “还不离开,想拿好处?” “哪敢哪敢……”王工头诺诺应声,卑躬屈膝地离开此处。 “你就是异族?” 小公子蓦然回头,一对翠绿莹透的眼睛撞进她的眼帘,娜呶果的瞳孔也有莹绿色,但极浅极淡,不似这位小公子,几乎让她恍惚以为见到了夜里的盏盏鬼火。 张筝并未回话。 出乎意料,小公子对此倒没怎么在意,话题一转,“做个交易怎么样?” 随着他话来的,还有递出的一杯酒,“我的诚意,对你可是大有好处。” 清透的玉制酒盏外镶一枚红宝石,盏内悠悠荡着清酒,幽幽沁香从中溢出,闻之令人心畅神怡。 张筝看着递出的酒盏,淡然自若地拒绝,“小公子好意心领了,我不渴。” “没见识。”小公子笑着骂了句,举杯仰首,一饮而尽。 张筝道:“不知小公子想与我做何交易?” 他“砰”地放下酒盏,“你帮我对付异族,你想要的东西,我给你。” 张筝没拒绝也没答应,平静地反问道:“为什么是我?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我这边的异族贪心愚蠢,实力不济还想要好处我不需要他。想必你也看见了,我这个大姐白痴愚钝,你跟着她只有死的份。” 说到这儿,小公子突然招手,下一刻,一头戴灰色兜帽,全身为灰袍遮住的人影从矿山另一侧迈步而出,站到小公子身侧。 目光触及这个古怪的人影的瞬息,张筝眼底掠过深深的忌惮,以她的五感和对生命气息的感知,若非他主动出现,她竟然一点也没察觉还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他身上没有一点生命气息,形如死人。 小公子似是看出了张筝掩藏的忌惮,又摆手叫灰袍人回去。 他神情自若,自信道:“怎么样?这东西是什么,我那个白痴大姐可是早跟你说过了,敢公然违背爷爷的命令,她这种蠢货,你还愿意跟着她?” 张筝只觉愈发心惊,不是因为灰袍人大祭司的身份,而是这位小公子居然知道娜呶果与她说过的一切。 但是,娜呶果真如他所言是个白痴蠢货吗?张筝不敢尽信。 压下心惊,张筝淡然摇头,“真白痴不会过河拆桥,聪慧人可就不一定了。” “你不信我?”小公子绿莹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得人毛骨悚然,仿佛被黑林里的饿狼群盯着。 张筝坦然,“从到这儿来,小公子可是没拿出任何可让我相信的东西,叫我如何敢信?” 小公子沉默了,似是在权衡利弊,眼前这个异族到底值不值得他这么做。 他沉默,张筝亦一言不发。 一炷香时间,小公子陡然抬首看向张筝,“身为异族,你肯定没见过巫术的手段,我现在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巫术施法大多都需要媒介,而不需要媒介的巫术,要么太强矿地里还无人掌握,要么太弱,只要你能保证身上之物不落入我族人手里,巫术对你造成不了什么威胁。” 说着,小公子从袖中取出一张白纸人,胸口有一点暗红,脸上没有刻画眼鼻口,唯独耳朵却是用鲜红朱砂绘着大大的两个招风耳。 “这是偷耳符人,上面有我这位大姐的血,所以我可以借此听见她与你们说的话。” 原来是这玩意儿偷听去了她们的话,张筝心里打着小九九,修真界从未有过这么有趣的东西,若是能拿几个回去,出其不意或许能起到不错的效果。 不过…… “你既然说巫术对异族造成不了什么威胁,你身边的异族又去了哪儿?” 小公子神情坦然,“就那蠢鱼脑子,还想跟我要好处……我拿了一只蛊虫放在酒里,他喝了酒被我杀了。” 张筝:“……” 见她神色不太好,小公子这才似注意到了身边的酒盏,“你怕什么,我要用你,怎么可能杀你。” 且当是真的吧…… 张筝道:“巫术对我造成不了威胁,那大祭司呢?” 闻言,小公子嗤笑一声,“如果大祭司能在此中动用,我大费周章寻你做什么?” 倒也有道理,但张筝仍然有所顾虑。 “我现在只能给你这些消息,如果你答应合作,我自然可以给你更多。至于你想要的东西,事成之后,我必定给你。相信与否,你自己决定。” 看见小公子的神色,张筝心知已经得不到更多保证。 第一百九十六章 合作 “你要我怎么对付异族?” 小公子眼神一亮,暗含着两分激动,“杀了他们。” 张筝断然拒绝,“我道不无故杀生。” 虽不知褐点小球所播报的消息真假与否,一旦是真的,她为了得到原石而滥杀生命,她的道就算走到头了。 “你……”小公子面色攀上一层薄怒,“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张筝目光坚定,“恕难从命,小公子还是另找他人吧。” 说罢,张筝侧身往矿山后缓慢行去,在小公子看不见的地方,手心已经握上匕首。 若小公子出手害她性命,她便可笠时反击。 “站住!” 一声怒喝,暂且喝住了张筝的身影。 小公子脸色极度难看,强压着心里怒火。 叫他这个时候去另寻他人?呵呵……他的那些兄长阿姊可不像白痴大姐放着异族不用,若是联合异族反给他下套,代价他承受不起。 小公子面色铁青,张筝面色如常,语气十分平静,仿佛只是陌生人间一句问候,“小公子还有话要说?” “不杀人,”小公子艰难地挤着牙吐出这句话,“我只要带异族来到这里的生引子。” “生引子?”张筝神情疑惑。 “就是那颗中间有褐色小点的球,把它交给我。” 张筝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追问道:“娜呶果说你们选任小族长是要杀异族,你拿它有用?” “杀异族?”小公子表情鄙夷不屑,嘲讽说:“以她那脑子,也只能这么理解了。” “爷爷要的是你们异族手里的生引子,生引子可以用来增加魂蛊成熟的概率。杀异族只是顺带而为罢了,毕竟你们异族手里可有不少好东西。” 若真是如此,不伤性命,倒也可以与他合作。 张筝道:“你要几颗?” 小公子伸出了一只手掌,“至少五颗。” 对付五个上界修士,张筝只在器殿见过上界修士斗法,却未曾亲自与人对上,能夺得褐点小球进入幻境的修士实力必然不俗。 五个上界修士……张筝思忖片刻,她还真没什么把握,不过,即便她不去找他们,他们也会来寻自己。 既然对上是必然的事,答应这场交易还能得到原石,也算利大于弊。 “好,我答应你,但是……我怎么找到其他异族?” 小公子蔑了她一眼,“你急什么,就我那个傻大姐,这偷耳符人几乎我们这些兄弟姊妹都做了一张备着,你只要等着别人来找你就是了。” 偷耳符人要血才可制作,张筝虽不通巫术,但血对于会巫术之人而言,应该不止能做偷耳符人这种无关痛痒的小玩意儿。 娜呶果竟然随意就敢将自己的血给出去,到底是真纯洁无知,还是心思城府? 念及此,张筝蓦地想起自己送出去的几瓶血,随即问道:“小公子,若是我与人斗法间血被你们拾去,岂不是任你们所害?” “这你不用担心,任何物体离了人体,与人体的联系便会逐渐淡化,越是强大巫蛊之术需要的联系越深。一般而言,血离体不足一刻钟便没用了,最多不过用来玩玩偷耳符人罢了。” “原来如此。”张筝暂且松了口气,状似羡艳地感慨,“你们这巫蛊之术倒也实属强悍诡谲,若是能……。” 话未说完,便被小公子出言打断,“别痴心妄想,且不提巫蛊之术不外传,想习巫蛊之术需要巫术天赋,这天赋只有我族人拥有,你们这些异族人是绝不可能有的。” 悬着的心终于放定,张筝提出离开。 小公子却再次倒了一杯酒递与张筝,仿佛恩赐般道:“看在你与我达成合作的份上,我再与你一次机会。” 盏中清酒徐徐荡漾,涟漪圈圈若清莲朵朵。 如此一杯美酒落在张筝眼里,却好似盛着一只肥圆的虫子,心里恶寒,面上浅笑着再次拒绝。 “小公子好意心领了,我喝不来酒。” “不喝算了……”小公子神情自若,仰首一饮而尽,意犹未尽地回味片刻,摆手叫她自行离去。 张筝刚转过矿山,远处等候的王工头见到她脸却是神情大变,铁青难看得如同吞了一只苍蝇,“小公子没杀你?” “连小公子唤我来为何事都不知,看来王工头卑躬屈膝,谄媚这几日也没能得小公子信任嘛……” 说罢,张筝再不理会他,轻松地朝着来时方向走去,徒留王工头愣在原地,又是羞恼又是愤怒,气得脸色涨红。 “王工头……” 一声清唤从矿山后传来,识出是小公子的声音,王工头慌急压下气恼,脸色如同春风拂面,卑躬屈膝地朝着矿山后小跑去。 “小公子找俺?” 小公子没说话,端起酒樽,微一倾斜,清亮酒水自壶口倒出,叮铛声中泻入酒盏。 酒樽放下,小公子随意一摆手道:“赏你了,喝完下去。” 王工头没见识过这是什么酒,但光是清冽酒香就已经让他一嗅便神清气爽,感觉体内巫气如浪潮般翻涌。 这定是绝世好酒啊! “多谢小公子赏赐!” 王工头面色激动地喊了声,心底郁闷全清,双手虔诚地从桌子上捧起小巧玲珑的酒盏,生怕洒了半滴。 仰头咕噜噜喝下,王工头只觉清酒所到之处先是冰凉再是烈火灼烧,紧接着只剩下全身暖洋洋,舒服得他想叫出声来。 小公子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下去。” 话音刚落,只见王工头身体猛地一颤,头颅高仰,眼睛大瞪,双目失神地盯着天空,全身裸露的皮肤寸寸如抽筋般抖擞,血肉鼓动,一起一伏,犹如一万只虫子在血肉中攀爬。 不足几息时间,异象消失。 王工头神色恢复正常,仿佛根本没发生方才的恐怖景象,一口黄牙大咧,谄媚地连连应声,“俺这就下去。” 小公子两指捻起王工头碰过的白玉酒盏,神色嫌弃。 下一刻,一只形如蜈蚣般食指长的虫子从手腕处破皮而出,虫子通体黄绿,细看才发现这虫子嘴中居然吐出了一条猩红的蛇信,蛇信缠住酒盏,所碰之处全数融化后被虫子吞入腹中。 酒盏被蚕食干净,白皙的手指落在虫子身上,如同抚摸着世间珍稀宝贝一样,眼底尽是温情。 虫子从手腕处漆黑的破口钻进去,待尾部彻底进入手腕,破口的血肉皮肤和上,不见一点破损的痕迹。 第一百九十七章 白纸符人 “呀,忘了这个了……” 小公子捏着一对单薄的白纸符人,小人的嘴巴和耳朵被朱砂重重抹下两笔。 “王工头,将这纸人交给方才那个异族。” 极低极轻的声音,数里外的王工头却如同听到了命令般,脸上笠时荡开谄媚的笑容,小跑着往回赶来。 一刻钟后,王工头急匆匆地离开,双手合拢于胸前,手心中正静静躺着一张白纸符人。 小公子提起酒樽,就着长颈倾倒入口,酒水澄澈清亮如透明青练逶迤而下,一饮而尽。 “特意准备的好酒人还不愿意喝,倒叫个废物给浪费了,真是可惜啊……” 他一边感慨着,两分可惜之色自翠绿瞳孔一抹而过,却不知他是可惜浪费了美酒还是可惜没能叫张筝喝下。 无人可知。 小公子兀地回头看向矿山遮住的另一侧,声音酥软,似在撒娇,“爹爹,我想睡觉了。” 灰袍人从矿山后踏步而来,伸手解下宽大的灰袍,他身形高大伟岸,合身的灰袍于尚未发育成熟的小公子而言便显得格外宽大。 灰袍被轻柔地盖在靠着躺椅阖目睡去的小公子身上,他的真实面貌得以显露。 灰袍之下是个剑眉星目、神明爽俊的男人。 若说小公子的眼睛翠绿如湖,那他的眼睛便是雨后的青山,浓重的色彩如泼墨,青绿得发黑。 男人呆呆伫立半晌,蓦地倾身贴近睡颜安详的小公子,宽大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捻着灰袍的衣角,盖住小公子露在外面的手。 做完一切,他僵硬地直起身,面无表情地站在小公子身边,远飘的目光没有落处,只静静地守着。 回去也是挖矿,张筝便刻意放慢了步伐,慢悠悠地,似在矿地中四处闲逛。 入目皆是看厌了的矿山土石,深黑的矿、浅褐的石壁、暗黄的土沙……夹杂着小幅动作间不停晃动的灰色人影。 压抑的色调编织成一副苦难的图画,沉闷的色彩压着每个人的神经,重担压着脊背,神色都是麻木不仁的。 鲜少人声,乒乒乓乓的石具磕碰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除了一声突兀的声响。 “小娘们,站住!” 张筝漫不经心地转过身,看着王工头略显肥胖的身躯从不远处呼哧呼哧地滚来。 王工头累得蹲在地上,大口呼呼喘气,他今日正穿着一身土黄衣裳,宽厚的背影似头躬首犁地的老黄牛。 但张筝知他不是辛勤劳作的老黄牛,他是压在老黄牛和农人身上的吸血地主。 “王工头,这么急着寻我可是有事?” 王工头暗里翻了个白眼,自顾大口喘气,不应声,想叫她干等着出口气。 谁料张筝可不是那等愿意等的主儿,略一挑眉,“我看王工头也无事,无事我便走了。” 话落,张筝利落转身,抬步就走。 王工头心里一急,猛地抬头,震愣地见她居然真就这么走了,而且步子还迈得挺快,不过瞬息就远去了数丈。 蹭地站起身,高声喊道:“等会儿,等会儿,有事……” 张筝再次停下脚步,远远转身回头,轻飘飘的目光落在王工头身上,让王工头感觉身上仿佛有数根刺扎。 “王工头,有什么事还请快些讲。” 王工头脸色青白难看,不知是累的还是气的,也或许两者都有。 “小公子叫俺给你一样东西。” 他摊开手,手心赫然躺着一张薄薄的白纸符人,嘴巴和耳朵是朱砂涂就,红艳得夸张。 两相对视,无人动作。 僵持半刻,王工头主动走近张筝,咬牙切齿地开口,“用的时候将它贴在耳后,可以和小公子互通音信。” 与陆家的传讯玉牌有些相似,就是不知有没有距离限制,如果可以千万里通信,必然是个难得的好东西。 张筝接过白纸符人,笑呵呵地道谢:“麻烦王工头辛苦送来。” 王工头丝毫不领情,见任务完成了,白眼一翻,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甩袖离去。 看着王工头远去的身影,张筝好奇地翻看着白纸符人,看起来十分平常,做工粗糙,就如同凡俗小孩玩耍剪出的纸人。 翻看半晌也看不出什么奇异之处来,张筝小心地将白纸符人轻贴在耳后。 下一瞬,小公子稚嫩且傲纵的声音传来,“忘了说了,我叫娜呶喏,只是告诉你一声,你还是称呼我小公子,你叫什么名字?” 还真有用,张筝眼里划过一抹兴趣,轻松道:“我名水清徵。” 没了声音。 张筝唤道:“小公子?还在听吗?” 依旧没有声音。 张筝取下白纸符人,复又贴上耳后,声音再度传来。 “忘了说了,我叫娜呶喏,只是告诉你一声,你还是称呼我小公子,你叫什么名字?” 张筝这才取下符人好生端详片刻,眼里现出惊异之色,没想到这符人不仅可像陆家的传讯玉牌一样实时传讯,还可像传讯符一样储存传音。 要知陆家的传讯玉牌已是不外传的好东西,而兼具这两种功能的白纸符人岂不是更珍奇? 若能在修真界使用,必然惹来不少修士趋之若鹜。 …… 远远见到张筝的身影,翘首以盼的娜呶果眉目霎时舒展,蹦跳着奔向张筝。 在张筝面前急急停下,娜呶果一边绕着她转圈观察,一边紧张地问道:“阿姐你没事吧?呶喏叫你去做什么?有没有伤害你?” 张筝已知娜呶喏正是小公子的名。 张筝伸手按住过度紧张焦虑的娜呶果,安抚道:“放心吧,我没事,如果小公子想伤我,我现在可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你面前?” 她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小公子叫她去做什么的问题,随意寻话扯开话题,“对了,你知道偷耳符人吗?” 娜呶果虽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起偷耳符人来,却仍是诚实地点头,“知道,偷耳符人可算是最简单的巫蛊之术,阿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没什么,只是听小公子提起了,有些好奇而已。” 娜呶果忽然低下了头,两手食指不安地纠缠,问道:“呶喏又偷听我说话了吗?他是不是跟你说我是白痴了。” 原来她知道。 张筝没有隐瞒,微微点头。 “我跟阿姐说过的,族里兄弟姐妹间我资质最差,而且小时候脑子有点问题。因为小时候偷耳符人怎么也学不会,他们骗我说用血抹在纸人上就可以学会了……” 张筝无话可说,六十个弟弟妹妹,六十张偷耳符人,她竟然真信了,还全用血抹了? 这是真傻透了,还是将计就计呢? 娜呶果陡然仰首看向张筝,眼里泛着泪花,粼粼泪光洗透瞳孔,那一抹浅淡的莹绿竟显出了两分浓墨重彩。 “阿姐也觉得我是白痴吗?” 第一百九十八章 仇家见面 张筝错开她恍若勾魂夺魄的眼眸,出言安慰道:“你不是白痴,你只是太单纯了。” 突然想到什么,张筝兀地开口问,“你不怪我瞒你?” 娜呶果笑容灿烂,双目晶亮,恍惚间,张筝仿佛坐在厨房外的空地上,仰头看见那片片白云间的悬日。 她道:“阿姐是说你是异族的事吗?阿姐都不曾嫌弃我傻,我怎么会怪阿姐。还有哦,其实我没有他们说的那么白痴,我早就知道阿姐是异族了。” “哦?”张筝好奇道:“什么时候?” “在阿姐第一次分给我窝窝头的时候。” 这答案的确叫人惊讶,也叫人困惑十足。 张筝问道:“为什么?” 娜呶果咧嘴笑着撇过头,眸光流转,一抹莹绿似透亮的猫眼石般澄澈美丽。 “现在不能告诉阿姐。” 张筝亦笑了,“那你还说日后要与我和听风一起离开这里?” 娜呶果但笑不语。 两人并肩往回走,看似亲昵无比,实则各有心事。 不管怎么说,这偷耳符人对于她而言也算是件好事,至少娜呶果说的那些话不会有假。 当然,前提是她没有方法屏蔽偷耳符人…… 自那日小公子寻她过后,张筝依旧过着如常的安乐日子,挖矿、去厨房、再挖矿,安宁自若地等着人找上来。 平静的时光有如石中火、隙中驹,两日恍恍惚惚飘过,麻烦在第三日悄无声息地找上门来。 而且,这麻烦于张筝而言,还真不算小,甚至称得上是出乎意料的麻烦…… “是你!” 一声怒极的惊呼将张筝手中刚挖出的矿石震了一颠,险些掉落。 循声望去,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张筝瞳孔猛地一颤,故作镇定地将矿石放进背篓。 那人已经怒不可遏地冲到了张筝面前,大刀出鞘,刀尖直指张筝面门。 几乎是同时,张筝闪身避开,一手负于背,匕首立现,道:“道友且息怒,就是要比试,此处人多眼杂,换个地方不更好?” “你将我们耍得团团转,害了我师兄师姐不说,现在还敢在此地装模装样,与我商量?!” 张筝困惑道:“我何曾戏耍道友?” 宋涟眼神似悲似哭,扯动僵硬的嘴角,冷笑道:“未曾戏耍?你故意引我们入祠堂暗道,又出手打落我师兄,剩下我们师兄妹四人在那鬼地方死了一半。还敢说未曾戏耍?未曾害我师兄师姐!” 张筝眉心紧蹙,村长的话突然在脑海中浮现,连带着画面。 她与村长下暗道之前,村长曾拉着她一起敬拜红绸布盖住的神主牌位,村长笑眯眯道:“走吧,有神主保佑,我们才能安然无恙地到祖地。” 本以为敬拜神主牌位只是出于礼仪俗约,却不曾想原来不敬神主当真会遭遇危险。 但是…… 张筝镇定自若,语气平和地反驳道:“当初村长已警告过诸位,非我族人而私自入我祖地,本就会遭遇危险,诸位坚持要往,非我故意引你们进入。” 宋涟怒气冲冲的神情一噎,随即气恼道:“即便不是你主动开口引我们进去,你也是设计的!明明你也是外界修士,你却故意隐瞒身份,就是想引诱我们进去,怎么你就可以进入祖地后安然回来?” 张筝心知与她说不通,毕竟她也的确是隐瞒了自己的修士身份,又不可能说出村子的真相。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道友若要如此想,我也无可解释。” “阿姐……” 张筝兀地转头,对上娜呶果担忧的目光,平静地点头以示安抚,“放心,我去去就回。” 视线转向宋涟,她诚心拱手作礼道:“想必道友也不愿我们间的恩怨伤及无辜,不如寻个无人之地再作了结,如何?” 宋涟怒火未平,却也强压着火气环顾一周。 她们闹出的动静不小,已经吸引了不少工奴的注意,个个惊恐胆颤地望着她们。 张筝却直直对上了一个正虎视眈眈打量着她的目光。 那是与宋涟一起来的女子,瞳孔中浅淡的绿色昭示着她便是娜呶果的妹妹之一,她看向张筝的目光透着势在必得。 “不必另寻地方。” 宋涟突然道,随即一手拂过须弥芥子,手中顿时出现一张阵盘。 手一抛,阵盘飞旋着升天,宋涟掐诀打出一道灵光,灵光遁入阵盘,漫天光辉自阵盘倾泻而下,笼罩在张筝和宋涟两人身上。 下一瞬,两人的身形已从原地消失,进入阵盘化出的一方方寸天地。 方一进入,大刀劈开弥漫散开的白雾,气势如虹,刀刃竖直砍向张筝,欲将她劈作两半。 张筝目光泠然,身形一晃,瞬息自原地消失不见。 阵中方寸天地为浓稠白雾尽数遮掩,目光寸步难行。 宋涟可以神识笼罩天地,动静皆在其掌握,张筝自知自己神识受损,且不说使用受损后的神识会不会有什么缺漏,万一牵扯到神魂,修士斗法瞬息即生死,她可就真完了。 思及此,张筝索性阖上眼眸,屏蔽视觉,触觉和听觉的感知便愈发敏锐,轻微的气流震荡都在感知之中。 见大刀根本砍不到她,宋涟早有所料,毕竟灵力被困锁之时她的速度就远远超出他们,如今有了灵力,差距只会更大。 一手握刀柄,立刀于前,宋涟猛地睁眼,另一手快速打于刀身之上。 “万斩落星刀!” 一声轻喝,只听得一声刀颤发出的锐利铮鸣,数百道凝实刀影陡然出现,刀身齐齐震颤,再晃出数千柄虚虚实实的刀影。 宋涟目光如炬,这是她所习的最高法门,亦是她最凶悍的一招,势必一击必杀。 张筝神情肃穆,紧紧盯着身周几乎充斥每一寸空间的大刀,刀身的震颤声越积越高,愈攀愈昂,随之涨大的是大刀的气势,势如破竹的凶骇。 《厚土生金诀》极速运转,虽然此地并没有土可利用,《厚土生金诀》的威力必然大打折扣,但张筝别无他法。 她习的高阶术法太少了! 金光攀附上湛蓝匕首,刀尖流转着丝丝缕缕的锐意,与水法交织缠绕,亦刚亦柔,锐可破金,钝可抵刀。 数万柄大刀猛地斩下,锐利之气令白雾凝滞,倏地消散,徒留刀光铺天盖地。 “轰隆隆——” 刀光被蓦然炸开的金蓝灵光挡下,汹涌的威力自相接处荡开,气势澎湃骇人,掀起万丈飓风,搅碎白雾。 宋涟神情大骇,几度巨变,一个下界修士居然能接下她倾尽全力最强的一击! “落!” 她镇定下来,扬声大喝,双手掐诀,倒指压于万千刀光之上。 刀光之力愈加深重,其下,张筝灵力狂肆地倾泻于匕首之上,锐意再涨,金蓝灵光交缠不休,气势极速攀升! 掀起的狂风大作,两人身着同样的灰衣,一上一下,衣衫猎猎作响,乱发疯狂翻飞,目光坚定,一往无前。 这是一场灵力的较量,谁先灵力耗尽,谁就将被锐利的刀锋卷入其中。 阵盘开辟的天地已承受不住这样浩瀚的灵力倾泻,隐隐震荡,裂隙寸寸攀升。 张筝目光一凛,必须在方寸天地裂开之前结束斗法! “哐——” 第一百九十九章 杀人 来势汹汹的刀光瞬息消散,烧火棍偷袭成功,飞回张筝手中,匕首刺破苍穹,直抵宋涟眉心神府。 灭顶恐惧将昏迷的宋涟硬生生拉回,稍一动作,匕首尖锐的刀刃便会刺破颅骨,搅碎神府。 强压着恐惧,宋涟气得脸色铁青,恼怒地呵问:“你偷袭!” “好像没说不准吧。” 张筝安然若素,灵力轻压,匕首刀尖霎时压迫眉心,刺破娇嫩的皮肤,浸出血珠一滴,沿着刀刃寒光凛冽的刀锋滑落。 宋涟面色明显一僵,低声暗暗骂道:“无耻之徒!” 她陡然抬起头,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一副引颈受戮的慨然献身之姿,“我败了,要杀要剐随意。” 张筝并未动作,平静道:“我不要你命,给我褐点小球。” 宋涟怪异地扫了她一眼,她方才使出《万刀落星》誓在将其一举斩杀,可她如今赢了,却不杀她? 不管怎样,于她而言是好事。 褐点小球抛出,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稳稳落到张筝手里。 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张筝翻掌收回匕首,“解开阵法吧。” 宋涟蹙鼻哼了一声,却没立刻照做,利落地从芥子空间翻出疗伤丹药服下,眉心的血痕迅速结痂脱落,恢复光洁白皙的皮肤。 一切作罢,她方才抬手,茫茫云雾中,一道耀光穿破雾气,飞入手中。 阵盘被收入芥子空间,此处方寸天地瞬息崩解,化作烟云,烟消云散。 此时,阵法外正进行着一场口头争斗。 绿瞳女子面色嘲讽,双手交叉环抱于胸前,“哟,瞧我们这傻大姐,连自己身边的人都留不住,还给小弟弟骗走了。” 娜呶果不理会她,自顾自地埋头苦干,心不在焉地挖着矿石。 绿瞳女子凑到娜呶果身边,她身形较娜呶果高出了足足一个头,身材也更为丰满,凹凸有致,躯体线条流畅完美。 两人站在一起,说她才是大姐也不会有人怀疑,娜呶果更像个没发育成熟的十三四岁女孩。 女子倾下身子,凑近娜呶果的左耳,吐气如兰,“大姐,你说他们谁会赢呢?” 娜呶果丢下石凿子,躲过她的靠近,远远避开。 她不满地努嘴,愤愤道:“我不知道,你不要问我。” 绿瞳女子似乎颇觉好笑,身体后仰,捂唇笑得花枝乱颤。 “大姐说得也是,反正谁赢也到不了大姐手里,在意谁输谁赢确实无用。” “不过……” 女子故弄玄虚地停顿片刻,带着浅绿的瞳孔兀地挤出一抹泪来,盈盈地挂在睫上,将落未落。 “大姐,我记得小时候你可是最疼爱我们这些弟弟妹妹了,我们想出去玩,你就瞒着爷爷,偷偷带我们出去,我们想看炼魂蛊,你就在跟着爷爷学蛊时偷了魂蛊盅回来与我们瞧……怎么,你现在越来越疏远我们了?都不爱与我们这些弟弟妹妹说话了?可是让人伤心。” 娜呶果抬眼撞进女子假惺惺的眼泪,悲伤虚浮于表,顿觉可笑地垂下眼帘,嘴角弧度似笑非笑,似嘲非嘲。 是啊,她不提自己都快忘了,自己原来对他们这么好。 他们想出去玩,她骗了爷爷的钥匙,偷偷带他们溜出去,可回来后,他们一致说是她引他们出去,爷爷关了她一月禁闭。 他们想看炼魂蛊,她趁着爷爷备蛊虫,偷藏了一盅魂蛊,眼巴巴地给他们瞧看,可后来呢?他们主动跟爷爷告状,说是她偷拿了族里魂蛊,他们得了奖励,她被爷爷罚了一年以身饲蛊。 她只是傻,但不是一根筋的愚蠢。 她仰起头,目光直直对着绿瞳女子的眼睛,露出几分嘲弄,“要是我还不疏远你们,怕是这条命早就喂蛊虫了。” 绿瞳女子似是被她突然露出的芒刺惊了一跳,退开身子,好奇地上下打量着她,“想不到啊,大姐原来活得还挺通透的嘛?” 娜呶果笑得肆意,眼神轻蔑地看着她道:“比不得妹妹,妹妹活得如此放浪,让大姐猜猜,至少得有三人吧,有爹爹吗?” “你!” 绿瞳女子怒目圆睁,身体气得发颤。 若非幼时不小心中了欲蛊虫,她又岂需如此? 娜呶果戳中了她的痛处,将她气得火冒三丈,而最气的不是伤口被揭开撒盐,而是她居然敢污蔑她和爹爹! “你怎么敢!爹爹可从没哪儿对不起你!” 娜呶果轻蔑地嘁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你找死!” 绿瞳女子一时气急,抽出赤骨针就往娜呶果背后打去。 赤骨针说是针,实则粗比成人小指,长约三寸,尖端汩汩冒着深红的毒液。 此毒乃世间十大毒虫斗蛊决出毒王后提炼而来,触之虽不说即刻死亡,但难有药解,不死也残。 也正是此时,空气荡开一阵轻微震荡,张筝和宋涟同时出现。 “阿姐!” 一声凄厉的惨叫,伴随惨叫的是映入眼帘的惊险一幕。 绿瞳女子神情狠辣阴厉,手握尖针,刺端逼近听风的眼睛,恐惧惊骇的瞳孔倒映着寒光一点。 张筝目光一凛,还未收回储物袋的匕首笠时激发,破空冲出,直指绿瞳女子手持的尖针。 同时,宋涟的大刀却是劈向绿瞳女子握针的手臂。 娜呶果似是害怕地紧紧闭上了眼,掩在衣袖中的棉布娃娃突然被压向前。 “噗嗤——” 两声入肉,鲜血喷射,泼满天空一片血淋淋之象。 匕首刺穿绿瞳女子的右胸膛,破开一个拳头大的大洞,而大刀则是从横面斩下,毫无阻滞地劈开了女子的半边身子。 “铛——” 绿瞳女子的眼睛还大睁着,眼中的狠厉还未转成惊恐,身体却已经裂成两半,倒地,尖针撞在石头上,发出一声清鸣。 鲜血溅了听风满身满脸,瞪大的眼睛里血红一片,不可置信地盯着倒地的两半尸体,双手还颓然伸着,维持着拉扯绿瞳女子的姿势,浑身发颤,双眼一闭,已被吓得昏死过去,瘫软倒地。 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无可逆转,无可补救。 发出动作的三人,听风本无意拉扯她,张筝只是想打落她的尖针,宋涟只是想断她一只手臂,以做警示。 无人想夺她性命。 可她,已经确确实实地死了,死得凄惨。 “啊——” 凄厉惨叫刺破苍穹,这是周围恰好撞见这一幕的工奴们发出的尖叫,他们虽受尽苦难,却从未见过如此血淋淋的杀人场面。 “呶……呶藿……” 娜呶果颓然地伸着手,拖着沉重不堪的脚向娜呶藿的方向迈出一步,下一瞬,浑身突觉无力,猛地跌坐在地。 干涩的眼睛被抑制不住的酸涩侵袭,眼泪唰唰滚下,和着鼻涕糊了一脸。 第两百章 怀疑 一众或尖叫,或恸哭,或昏死的人中,唯张筝和宋涟神情还算镇定。 身为修士,见惯了生死,无时无刻不在与世人争命,比这更惨烈的死法她们亦不是没见过。 只是…… 两人依旧有些愣怔。 无故杀人会牵扯因果,尤其是凡人,尽管女子算不得凡人,但也与她们修士不同,她的实力明显弱于她们,与凡人又有何异? 她们没想杀她,可她又的的确确死于她们之手。 匕首飞回张筝手中,大刀亦落入宋涟手里,皆干净如故,不染一丝血污尘埃。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宋涟眉心微蹙,喃喃道:“不该啊,怎么会这么巧合?” 偏偏就在匕首和大刀落下的瞬间,听风扯了一把绿瞳女子,恰恰落到了刀锋之下。 “的确不该……” 张筝低声应和了一声,闭眼阖目,方才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放慢重现,一点点剖析。 听风本是被尖针刺来的恐惧压得动弹不得,双手挡在身前,浑身僵直,却偏偏在刀锋落下之时,兀地出手扯了绿瞳女子一把,速度之快,反应之疾,叫人惊骇。 而且,最重要的是,人出于恐惧,应该下意识推开危险才对,为何会是将危险拉向自己? 究竟是谁在操纵一切,想借她们的手杀死绿瞳女子。 张筝下意识将审视怀疑的视线转到了娜呶果身上,一划而过,并未多做停留。 娜呶果似是浑身脱力地跌坐在地上,高扬着头,嘴大张,却发不出一个有意义的音节,只有凄厉刺耳的“啊……啊……”声,仿佛从喉咙深处憋出。 哭得身体发颤,眼泪鼻涕混杂着滚下,顺着脖颈滚落,在灰色衣襟上洇开一滩深黑色,再浸入黑黄的土石之间。 她的反应不是作假,张筝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浓重的悲伤,仿佛失去了世上最亲近的亲人。 如果不是娜呶果,又会是何人所为呢? 张筝不解地收回视线,回忆着可能做出此行为的人。 她在此地知道的人不多,小公子想要生引子,没必要杀死自己的兄弟姊妹,刘工头、王工头也没有作案动机,听风更是可能连绿瞳女子是谁都不知道。 思来想去,张筝皱紧了眉头,嫌疑最大的居然还是娜呶果。 可若真是娜呶果,她此举又是何意?她为何又能在借刀杀人后哭得如此伤心,发自内心的哀恸。 “这……这这……” 尖叫声引来了远处的刘工头和王工头,两人方一见到这地上裂作两半的尸体,惊得后退了两步,惊疑不定地看着张筝和宋涟,不敢上前。 这也不怪他们,他们的确手里有过不少人命,但从没有下手如此狠厉阴毒,居然直接将人劈成了两半! 鲜血已经润湿了一大片土石,腥红大片,积成一大滩血腥刺鼻的血池。 稍一平复下惊吓,刘工头和王工头便注意到了地上跌坐恸哭的娜呶果,两人对视一眼,确信地上惨遭分尸的尸首乃是族中某位小姐。 这可更叫人害怕了!好吧! 仿佛多呆一刻就会惹上一身荤腥,王工头连忙扯动嘴皮,“我片区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刘工头眼神颤动,眼疾手快地扯住想趁机开溜的王工头,压低声音沉沉警告道:“老王,你以为你现在走了就能脱身?安然无事?” 王工头身体僵直,逼着自己转回身来,也不再提要走之事。 他已经听出了刘工头带我言外之意,若他现在走了,恐怕这罪还不定落到谁身上呢? “啪——” 长鞭打破沉闷压抑的空气,激起几颗碎石,漫天尘土,刘工头高声呵斥:“无关之人速速滚远些,胆敢留下看热闹,就给老子永远留在蛊虫肚子里!” 此话一出,周围数里之内,工奴全部一窝蜂地逃开,远远躲开这场血腥画面。 刘工头环视一周,除了他与王工头,便只剩下四人,再加上地上躺在血泊里的尸体。 鞭子直指张筝,刘工头严声呵问道:“你来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张筝也不恼鞭子的针锋相对,简洁明了地将事情经过细细讲述了一遍。 “我与道友比试完,刚从阵中出来就听见大小姐的尖叫,随即便看见这位死者举着尖针就要往这工奴眼睛里插。我与道友同时出手,本想给她点教训,并没有想杀她之意,却不料这工奴突然挣扎无意拽了她一把,导致她位置一变,恰恰落到了锐利的刀锋之下。” “就是如此?”刘工头狐疑地看向她,又转向依旧陷在昏死中的听风,“她为啥要伤这工奴?” 张筝颔首,“就是如此。至于为何要伤她……” 她诚实地摇头,坦然道:“我也不知道,等她醒来,或许你可以自行询问。” 娜呶果还沉浸在极致的悲伤中恸哭,听风亦还陷在毫无知觉的昏死之中。 王工头蓦地看向张筝,开口就吩咐道:“你禀告小公子一声。” 这也算得上是娜呶果一族的私事,张筝不好插手,但作为同为族人的小公子,他倒的确有资格也有能力到场来一辩。 自从小公子那儿回来后,张筝便没再用过白纸符人了,闻此,从储物袋掏出白纸符人,贴于耳后。 小公子的声音笠时从白纸符人传来,“放心,我没聋,还听得见你说话。” 这是回她先前那句听得到吗。 张筝轻声道:“小公子,大小姐这儿闹出了些麻烦,还请小公子速来看看,处理麻烦。” 说罢,张筝稍作等候,依旧没有得到预料中的回应。 揭下造型格外怪异独特的白纸符人,将其收回储物袋中。 一时间,几人同处一片僵硬压抑的空气中,面面相觑,竟都不知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半晌,张筝主动道:“不用通知族长吗?” 刘工头和王工头两人倏地抬眼瞥了她一眼,王工头嘲道:“啧,小娘们以为谁都能见着族长?俺要有那本事,还在这儿做什么?” “好吧。”张筝妥协,目光一晃,触及地上鲜血还在哗哗淌个不停的尸首,又问道:“需不需要先做收拾?” 刘工头连声制止,神情焦虑不安,愁得都快掉头发了,“别动!等小公子回话再说。” 这位小姐哦,怎么就偏偏死在他管理的片区,要是受了迁怒,自个儿还不知怎么死的呢! 第两百零一章 处理 将近酉时,昏黄日头偏挂在西边,将落未落。 尸首横陈,听风昏死,娜呶果跪在地上哭得几近晕厥。 尸体两侧,一边是张筝与宋涟两人,长身玉立站若松,一边是王工头和刘工头,不知如何是好。 四人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撇开视线,望天望地望远方,翘首以盼。 被他们这么盼着,一点黑影出现在视野所及,平旷偶有矿山突兀的矿地边缘处,愈来愈近,正是个个期冀盼望的小公子。 浅灰色身影由远及近,在看清小公子面容的瞬间,王工头僵硬的脸色转为谄媚,一路小跑,讨好地迎了上去。 远远看着,王工头肥厚灰白的唇不停张合,卑躬屈膝,不知是在拍马屁还是说这边的情况。 宋涟因着神识更能清晰地瞧见王工头卑微讨好的神色,跟个哈巴狗一样。 她极其瞧不上王工头这幅怪模样,不屑地嘁了声,再见着小公子一脸漠不关心的神色,连带着对初次见面的小公子也有了些许厌恶。 虽然不喜张筝,甚至称得上有两分厌恶,即便知道暗道遇险之时并不关张筝之事。 但是,此时此景,宋涟还是分得清事情轻重缓急的,从此地安然无事地离开才是最重要的。其余无关紧要的仇怨都可以缓缓。 她低声道:“你怎么和这种人合作?一看就是会过河拆桥的无情家伙。” 过河拆桥?张筝亦如是想,闻言,惊诧地看了她一眼,倒是没看出来,她识人还挺有一双慧眼。 “我处于被动,只有他来寻我合作,不答应也没别的法子。” 宋涟颇为不满地瘪嘴,“不是六十一个公子小姐的嘛,我们修士才五十六人,你不答应小公子,肯定还会有人找你的。” 听了她话,张筝这才确信褐点小球播报的内容应该是所有修士都听见了的。 她摇了摇头,耐心地解释道:“小公子不比大小姐,众人可能认为大小姐痴傻,却不会怀疑小公子的计谋。既然他们能偷听到大小姐身边的声音,自然能听到我被小公子独自传唤过去的消息。” 张筝看着小公子逐渐靠近的身影,若有所思,“既如此,我究竟是与何人合作,谁又能知道呢?两边不讨好,两边塌方。” 宋涟听懂了她话中之意,默默点头。的确,小公子已经与她私下谈过,又怎会有人冒着被背叛的风险去寻她求合作。 不过…… 宋涟深深地瞟了小公子一眼,如此来看,这小公子可不就是更有城府了,心机叵测。 小公子已走近来。 本生得精致乖巧的面容,嵌着一对莹绿瞳孔,眼底满是冷意,尽显凉薄无情。 他只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便移开了视线,一副漠不关心之态,反倒是落在娜呶果身上的目光更多,带着明晃晃的轻蔑嘲弄。 红润的薄唇轻开合,“事情我已经知道了,真相我不关心,等到一切结束爷爷自会来处理,在这之前,还请诸位莫要自行离开。” 他爷爷会来处理? 张筝可是听说了这位传送中的爷爷的骇人事迹,可说是在场所有修士加起来或许还比不过人家一根手指头。 这样一个恐怖的存在,亲自处理此事? 张筝只觉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直钻入天灵盖,激起后背冷汗一片淋漓。 宋涟没听说过他们爷爷强悍到人神共愤的变态实力,额头依旧瞬息挂上了几滴冷汗。 不为这位爷爷,而是小公子的话突然提醒了她一件险些遗忘的事情。 张筝亦是猛地反应过来,惊得一个激灵,两人不约而同斜目,恰恰对上视线,眼底俱是掩饰不住的惊骇。 若说褐点小球是带他们进来此处的钥匙,那么,在宋涟将褐点小球交给张筝后,为何宋涟还留在此处? 这个幻境中,究竟需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才可以离开? 若无法离开,他们的结局又会是怎样? 方从阵法开辟的方寸天地间回归,便遇上此事,打乱了两人的思绪,竟是此时才在小公子的一句话提醒下意识到此。 小公子注意到了两人之间若有若无的交流,语气平平地开口道:“怎么了,两位有疑问?或者有意见?” 压下翻涌的激荡情绪,张筝镇定地摇头,“我们没意见,本该如此。” “没意见就好。” 小公子淡淡地扫了一眼王工头和刘工头两人,吩咐道:“我已经跟族长说过了,你们两把尸体收起来,搬到族地族长的炼房,这里清理干净。” “还有,”他目光兀地狠厉如鹰隼,敲打道:“我不希望见到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 刘工头两人神情一僵,连连点头哈腰地应是,唯唯诺诺地走到尸体前,双脚陷入血泊中,感受着血液尚余的温热和黏稠,脸色难看得犹如吞了一千只苍蝇。 身上的衣物被脱下来,裹住尸体防止鲜血滚到地上露出痕迹,两人一人抱着一半尸体,就准备这么离开。 “站住!” 小公子一声厉喝,吓得两人身子一抖,倏地停下,脖颈僵直地转动连带着脑袋转向小公子。 他抬手漫不经心地点着不远处两个背篓,正是张筝和娜呶果用来装矿石的背篓。 “背过去。” 言简意赅,却叫刘工头两人提起的心坠下,狠狠松了口气,背过去总比抱过去好,至少不用与血淋淋的一半尸体肌肤相贴。 浓重的血腥气无处不在,萦绕在鼻尖,似乎扎根入脑子,太令人窒息作呕了。 尸体裹着外衣,头脚折起,折成一半大小塞入背篓里,被两人背着晃悠悠地往远处去。 眼见着两人没了身影,小公子突然朝着张筝的方向一摊手,正经道:“生引子。” “不行。” 张筝不假思索地拒绝,“待到有五颗后,我一齐交与你,你也将我要的东西与我。”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小公子没有回应,依旧摊着一只手,一对绿瞳死死盯着张筝,压迫感极深重。 他神情冷肃,声音透出两分森寒,“给我,别让我说第二遍。” 若是一般人,恐怕就这么妥协了,可张筝偏是那软硬不吃的人,见此更是坚定了自己的钱货当面两讫的决定。 若小公子心里没鬼,又怎会惧她这么一个小小的简单要求,这正说明他或许根本就没打算将她要的东西给她。 张筝负手于背后,匕首立现,目光凛厉,刀身上的纹路隐隐赋有金蓝光线流转。 她嘴角一瞥,似笑非笑,沉声道:“小公子,同样的话我也不愿说第二遍,若是不愿意,我们就此解除合作。”反正,就算与他合作也不定能拿到药引子。 第两百零二章 争执 气氛一时僵滞凝固,就连嚎啕大哭的娜呶果也不知何时停止了恸哭,森然的沉寂笼罩着整个空间。 就在此时,若有所思的宋涟默默抽出了腰间大刀,不动声色地斜跨一步,与张筝并肩而站,锋利的刀锋直直对着小公子,反射着锐利凛然的寒光。 寒光盛于剔透绿瞳,愈显得莹绿的瞳孔冷意凉薄,连白皙精致的脸庞都似白山积雪下深藏的冷玉,冰封冻人。 “哈哈……” 小公子忽而一笑,恰似春风拂山岗,积雪正融化,绿瞳便似柔和的原上湖泊。 “把气氛搞得这么僵做什么,你想以后给便以后给呗,我还怕你跑了不成?” 他妥协了,如无事人一般,仿佛方才僵持不下的情景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张筝亦是付之一笑,“小公子愿意自然是最好的,那我便在此多谢小公子大度体谅了。” 小公子勾了勾朱红的唇,看不出是真情还是假意。 “合作嘛,总得有一方学会退让,否则走不长的。你不愿意退一步,当然只能我来退了。” 张筝附和地点头,扯着笑容装糊涂,随他怎么说,反正她达到想要的目的了。 “来都来了,我也懒得再走回去了,两位不介意我在这儿搭个伴吧?” 虽是疑问的话,却是肯定的语气,他并不需要张筝两人答应,已自顾自抬手,微微一晃朝后招手。 下一刻,黑袍身影自看不见的远处疾驰而来,几乎是瞬息就到了几人面前。 速度之惊人,张筝早有所料并无太大反应,宋涟则是紧紧盯着黑袍人,瞳孔微颤。 “哐——” 张筝上次见过的一套桌椅被毫不怜惜地安置到地上,紧接着,是一套熟悉酒具,白玉杯,红宝石,玉盏晶莹剔透,朱色潋滟若流沙,艳而不俗,妖而不魅。 小公子安然落座,提起酒壶就往白玉酒盏中甄了三杯清酒,他端起一杯酒,递与张筝。 “来一杯?庆祝你夺得第一颗生引子。” 说罢,他又看向一旁已收起大刀入鞘的宋涟,朝着桌上清酒略一点头,“远方而来皆是客,我这酒虽上不得台面,也算是难得的好滋味,尝一杯如何?” 不仅是听了他说的蛊虫感到恶心,更是因对他仍旧心有提防。 张筝实在不愿喝这酒,可对方才妥协一次,她也不好拒绝,只得接过酒,准备待会儿喝酒时小施一法移花接木。 见张筝接过酒,小公子嘴角上扬的弧度不觉加深,又端起一杯清酒递与宋涟。 宋涟还沉浸在黑袍人带来的惊吓中,亦抬手接过。 小公子把酒朝她们一敬,“随意。” 见他仰面灌下一杯酒,张筝与宋涟不着痕迹地相视一眼,已然明白彼此之意。 两人一手持酒盏,齐齐举杯,掩在背后暗处的手默默掐诀。 移花接木,法如其名,可将一样东西移到别处,亦或者截断一半接到另一样物体之上。 用来此时逃酒最合适不过。 “别——” 陡然一声大吼,打断了张筝两人的动作,酒还未入喉半点。 娜呶果猛地从地上爬起,冲到张筝两人面前,抬手拍倒了两人的手中的酒。 白玉杯落地,玉石相撞,磕出两声轻响,清脆叮铛,碎作数瓣。 张筝诧异道:“呶果?” 娜呶果没答话,伸手挡在两人面前,怒目圆睁,直直瞪视着小公子。 “娜呶藿,你别太过分!” 小公子目光从地上碎裂的白玉杯转到娜呶果身上,面色铁青,极其难看。 他蹭地站起身,径直踏步,恍若未看见大滩刺目血泊一般,正踩入血泊之中,似是故意为之,落步极重,溅起四飞的血液。 溅飞的血液沾到娜呶果身上、脸上,惹得娜呶果身体一颤。 他低沉的声音将他拼命压抑的怒火表露无遗,“大姐,你这是做什么?” 娜呶果眨了眨眼,左眼睫毛上的血珠便落入眼里,仿佛夹了一大粒沙尘般刺痛难受。 她下意识吞了口唾沫,明明很害怕,却还挺直胸膛,硬装出一副正义凛然的硬气模样。 “她是我阿姐,我不准你给她们下蛊。” 闻言,张筝和宋涟瞥了眼地上打碎的白玉酒盏,清酒洒了一地,浸入黑黄土中,洇开一滩深色的酒水痕迹。 即便本就没打算喝,亦难免心有余悸。 小公子勾唇一笑,似嘲非嘲,“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下蛊了?” 娜呶果话一噎,半晌才底气不足地道:“你总爱给人下蛊,每次都下在酒里,没看到不意味着你没这么做。” “未见非未为?”小公子将她意简约后重复了声,晃眼的笑意攀上莹绿瞳孔,“我的傻大姐,看不出来,你最近倒还有了些长进,叫爷爷知道,或许还会高兴两日。” “不过……” 他语气陡然一转,森冷寒意冰凉刺骨,道:“我说未下蛊便是未下蛊,我的事情,何时需要大姐你来插手了?” “我……我……” 她从未见过娜呶藿这幅骇人模样,心跳如擂鼓,似要从胸膛跳出来,声音沉闷似响雷,震得娜呶果耳边仿佛什么都听不到,只有心脏震耳欲聋的擂鼓声。 她磕巴道:“她是我……我阿姐,当然……关……关我的事。” 两人僵持不下,张筝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人,却感觉衣角突然传来轻微扯动的力道。 宋涟瞥了眼两人,眼神示意张筝,“你不去护她?” 张筝笑了笑,口型回应,“不慌。” 眼见着张筝还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宋涟却是看不下去了,踏步上前,将娜呶果拉到身后。 “她是你大姐,你怎么跟人说话呢?一点长幼尊卑都不懂。” 这可给小公子气笑了,意味深长地斜目看了眼张筝,眼底深藏的怒火似要扑出来将张筝淹没。 张筝毫不在意,微微耸肩,示意她也没办法,她也管不着。 “好啊……好的很……” 小公子咬牙切齿地念着,退后几步,面色阴沉地坐下,手抚着躺椅扶手的棱,指甲摩擦着上好的金丝楠木,发出令人胆寒发颤的刮蹭声,“刺啦刺啦——”令人心焦难受。 娜呶果被宋涟护在身后,与张筝并列,正巧可让张筝看见她的神情,一转即逝,诡异的眼神。 张筝微垂下头,回味着那诡谲的神情,怎么也想不出是个什么意思。 “长幼尊卑?好啊……” 小公子倏然开口,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娜呶果,“大姐,爹爹还在这儿呢,你怎么不来问个好?” 第两百零三章 真相 话落,侯在不远处的黑袍身影一步缩地成寸,转瞬便到了几人面前,静默地立在小公子身边。 娜呶果似是这才注意到黑袍人的存在,晦暗难解的目光落在黑袍人身上,沉默不语。 这就是娜呶果的爹爹? 张筝颇觉惊讶,她早从娜呶果那儿听说她爹爹与异族女子私奔,被抓回后她爷爷打散了他的胎光,取走幽精和爽灵两魂,做成了鬼娃娃,也是培育药引子的大祭司之一。 却没想到,小公子身边这位不露真容的黑袍大祭司居然就是娜呶果的父亲。 若是如此,小公子还许诺将药引子取出与她?岂不是相当于杀了自己亲爹。 转念一想,这具大祭司的躯体三魂已无,唯余七魄,形如走肉,这般活着又何异于死亡。 小公子幽幽地看着娜呶果,哂笑一声,嘲道:“怎么?连爹爹都不认识了?” 娜呶果依旧不答。 宋涟夹在两人中间,视线在三人身上打转,绿瞳女子向她寻求合作时曾与她说过大祭司之事,并说过她想要的东西就在大祭司体内,其余并未细说。 她并不了解他们爹爹也是大祭司之事,眼下在这莫名其妙的突发情况前不禁感困惑不解。 “呵……”小公子挑眉,不屑地嘁了声,“不愿意认?爹爹对大姐可是不错了,看来爹爹对大姐的好都喂狗去了。” 娜呶果嘴唇微动,侧身从宋涟身后走上前,一双清澈的眼睛直视着小公子,眼底晦色不明。 “他已经不是爹爹了。” 她说此话的语气斩钉截铁,深信不疑。 小公子翘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椅棱,“哒哒哒”的声音中,他的声音极轻,更似自言自语。 “看来我这傻大姐真是被爷爷灌了迷魂汤了。” 听他这意思,似乎里面还有隐情?张筝内心泛起一阵激荡,愈发竖起了耳朵,不愿错过任何一点声响。 宋涟不知何时退后了几步,与张筝刚巧并排站着。 耳边传来她的低语,“道友,你知道怎么回事?” 张筝微微摇头,“我也不甚清楚,就知道点粗略事情,道友若是感兴趣,后面再与道友讲。” 现在可不是讲故事的时候和地点。 “你什么意思?”娜呶果亦听到了小公子似是而非的话,连忙急声追问。 小公子却是忽而扯唇一笑,若有所指地瞄了眼身旁黑袍裹身的高大身影,连站姿都一板一眼,丝毫不见正常人会有的躯体小动作,如同死物。 他好整以暇地提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捻着杯盏,轻抿一小口,“没什么,夸你是爷爷的乖孙女呢。” 娜呶果不放弃地盯着小公子,竟是直接上前一步,身体前倾,逼近小公子的脸,“我听见你说的了,你把事情说清楚,什么叫爷爷给我灌迷魂汤了?” “想知道?好啊……” 小公子递出手中的酒盏,几乎抵着娜呶果的嘴唇。 他微一挑眉,轻慢道:“你把它喝了,我就告诉你,保证是你这榆木脑袋一辈子都想不到的惊天秘密,怎么样?很划算。” 在酒盏即将碰到嘴唇的瞬间,娜呶果猛地直起身,远离了眼前荡漾着圈圈涟漪的清酒。 张筝和宋涟相视一眼,触之即离,并未上前干预。 这是他们之间的事情,既然娜呶果反应会如此剧烈地打翻她们的酒,说明她知道酒里面可能下的蛊会带来多么可怕的危险。 该她自己做出的选择,无论是好是坏,她们无权干涉。 几乎僵持了一刻钟,那杯清酒早已被小公子搁到了桌面。 娜呶果目光落到清澈如许的清酒里,却恍惚落入深不见底的裂隙渊谷,无可逃脱,被硬生生拽着往下掉落。 小公子此时倒是极具耐心,和气地提醒道:“大姐,就剩这一盏酒杯了,还不快些做决定,我还得继续喝酒呢。” 娜呶果眼神都没给他一个,神情有些恍惚地喃喃自语,“爷爷不会骗我的。” “不骗你?”似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小公子笑得癫狂前俯后仰,捂着肚子。 陡然,他坐直了身子,面色冷硬,嘴角下撇,嘲道:“你说爷爷不骗你,那你倒是与我说说,叔叔伯伯们、姑姑姨姨们去了哪儿?” 至关重要的关键点! 张筝神情一凝,肃穆端正。 “他……他们……”娜呶果顿了片刻,连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他们离开了。” “你信吗?”小公子反问。 娜呶果哑然失声。 又是静默半晌。 娜呶果再次确定道:“只要我喝了这杯酒,你就告诉我真相?一切真相。” 小公子神情有一瞬愣意,随即笑道:“大姐还讨价还价呢……不过嘛,谁叫你是我大姐呢,再蠢再笨,也是我的大姐。” 他微微颔首,“只要你喝了这杯酒,我就告诉你一切真相。” 话音刚落,娜呶果已端起桌上的酒盏,仰头几口灌入喉中,这酒虽不烈,更像是酿制的醇香果酒,对于从未沾酒半点的娜呶果而言,依旧如刺刀刮喉,烈火烧心。 呛得她猛地弯腰,瘦弱的脊背躬起,弧度触目惊心,咳得似要将肺给咳出来。 “嘭——” 酒盏再次掉落,这次是因为娜呶果失力所致,碰在凹凸不平的石头上,碎成几瓣。 方一缓过来,娜呶果抬头,直视着小公子,本就因恸哭而有些沙哑的嗓子更显粗粝,犹如破风箱呼哧呼哧。 “喝完了,告诉我。” 小公子兀自闭眼阖目,满意地点了点头,几息才睁眼。 “真相就是,爷爷从头到尾都在骗你。” “就连这场选少族长的比试也一样,你一直都被瞒在鼓里。” “怎么可能!” 娜呶果惊道:“以前也是要选少族长的。” 小公子奇怪地瞥了她一眼,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不是说不选少族长,而是,选少族长的方式不对。” “选少族长不用杀死异族,只要拿到他们身上的褐点小球,拿到六数者便算合格,合格者中再由爷爷亲自挑选少族长。” 娜呶果一脸怔愣的神色,低声自语道:“我不知道,爷爷与我说的是要杀死异族。” 小公子嘲笑道:“你当然不知道,知道为什么爷爷要单独与你说规则吗?” 娜呶果茫然摇头。 “那是因为在那之前爷爷已经告诉我们了,而你,爷爷从来没想过选你做少族长,给你指向错误的方向,让你知难而退,所以,这是一场除你在外的竞争。” “不可能!” 娜呶果虽是喊着不可能,语气却带着深重的犹豫,“爷爷说过他最喜欢我了。” 小公子嗤笑一声,道:“大姐能分出敷衍和真心吗?更何况,喜欢不能当饭吃,再喜欢你,你也是朽木不可雕之人,爷爷岂会愿意将一族兴衰担在你肩上。” (本章完) 第两百零四章 来人 “你不信?” 小公子又道:“那日爷爷独自唤你去,还与你说了什么?让我猜猜,是不是说没选上不要紧,没选上就出去走走玩玩,放松心情?” 娜呶果面色僵硬,嘴唇几次张合,无话可说。 很显然,他猜对了。 小公子点了点椅子扶手,努嘴道:“这不就结了,族里魂蛊盅那么多,你以为都是哪儿来那么多药引子?” “培育药引子不只是埋入极品矿晶就行的,更要求培育容器本身巫术资质和实力不低,这才是关键之处。” 他抬眸望了眼天,“这些容器从哪儿来?” “族里每代生那么多孩子,出于爷爷的后辈,又有祭司教导,资质和实力自是不差,可不就是最好的容器。” 娜呶果眸光黯淡,唯有一点渺茫的希冀盛在眼底,“你是说,没选上少族长的人,都会被做成鬼娃娃?成为培育药引子的容器。” 小公子颔首,语气平淡地抛出了另一个惊天秘密。 “哦,忘了告诉你了,你喊了这么久的爷爷可不是你亲爷爷。” 巨大的惊吓令娜呶果失神。 相比于宋涟一脸惊讶好奇,张筝还算平静,因为早有所料。 开玩笑呢,娜呶果爷爷都活了不知多久了,能够有如此成就,修行时间必不会短,即便巫术可能短时间修成大道,但也不至于短得太离谱,修炼时间至少也得有万年以上。 且不说娜呶果不过百岁多,怎么可能会有年纪这么大的爷爷。 更惹人怀疑的一点是,族里那么多大祭司,即便一代能有六七十个孩子,但也禁不住这万年的消耗吧,中间必然已经经历了不知多少代,或许少族长都选出来了不知多少了。 见娜呶果没有反驳,小公子还有两份诧异,“你不怀疑?” 娜呶果瞟了他一眼,“我不至于傻到这地步。”她早就有此猜测了,只是没有去寻求证实罢了。 小公子收回打量她的视线,继续道:“爷爷,哦,或许该称为老祖宗,他都不知道亲手杀了多少后辈子孙了,这样的屠夫怎么可能喜欢你?” “你真正的爷爷或许早就死于他手了。” 娜呶果突然开口,“那每次选出来的少族长呢?” “配种工具呗。” 小公子神情轻蔑,淡淡的语气却吐露着这个巫蛊之族令人胆寒的丑恶,“老祖宗每代只会留一人做少族长,这一人就是其中资质最好之一,无停息地配种,生子,为下一代的药引子容器作储备。等到老祖宗认为他没用了,他就可以被做成蛊娃娃了,成为药引子的培育容器,步上他兄弟姐妹的后尘。” “那为什么你还想争这什么少族长之位?” “自然是为了摆脱这命运。” 小公子理所当然道:“老祖宗要成巫了,成巫后就会离开此地,这一届选出的少族长不会沦为配种工具,他会接任老祖宗的位置,不再做案上鱼肉。” “不过嘛……” 小公子不屑的眼神瞥向一脸呆怔的娜呶果,“你也不用想着与我们抢了,你天赋太差,老祖宗不会选择你的。” 娜呶果僵道:“我不会与你们抢,那爹爹他……” 小公子坦白道:“对,爹爹他就是上任少族长,现在也成了大祭司。” “他当初并非移情别恋而与异族女子逃到了异界,而是他知道,一旦娘亲死后,他将迎来的结局会是什么,所以才求着偶遇的强大异族女子带他逃走。只可惜了,那异族女子的确实力强大,但还不足以抵挡大祭司以命换来的力量,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娜呶果沉默了,不为别的,而是因为她知道得更多,比如,帮着爹爹求助于异族女子而出逃的是娘亲,抓爹爹回来的也是娘亲。 不过,这些她不会与其余人说道,因为没必要。 小公子直直看进娜呶果躲闪的眼睛,“所以,你现在还不愿与爹爹说声好吗?” 娜呶果抬眸看向直挺挺站在小公子身边的黑袍身影。 他很高大健硕,一如她从小到大记忆里的一般,宽厚的肩膀曾经是她最爱坐马驾的玩乐之处,温暖的臂弯她曾躺过无数次,在娘亲温柔的轻哼中沉沉睡去,进入甜美的梦乡。 “我……”娜呶果只闷声憋出了一个字便垂下了头,声音微弱,几不可闻,“我知道。” 不是问候,而是一句不知意在何处的“我知道”。 张筝一直聚精会神地看着黑袍身影,所以没错过他因娜呶果的话而一颤的肩部肌肉,极其微弱,难以被人捕捉。 按理而言,三魂尽失只剩七魄者实际已经死去,躯体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并不会对某个人做出下意识的反应。 莫非,他还没死? 张筝感受着从他身上传来的死寂气息,探不到一点生命之气,的确是已死之人。 人生三魂,天魂胎光,又称生命之光,胎光散则生命气息消散象征人死;地魂爽灵,乃牵扯因果之魂;人魂幽精,又称守尸魂。 三魂七魄皆带有部分记忆,但七魄所携带的记忆是极少的,只有最深刻的记忆会留存在七魄之中,而这点记忆居然还能奇迹般牵动躯体做出反应。 或许黑袍人留存的最深刻的记忆便是娜呶果吧。 这倒不禁叫人颇为惊奇感慨,即便三魂尽散,唯余七魄困于肉体不得逃脱,仍然能记住一个人,这得是多深的执念。 见她已经打了招呼,小公子起身就要走,临走时突然顿住脚步,背对着娜呶果笑嘲道:“爹爹一定没想到,他最疼爱的孩子,如今居然连一声爹爹都不愿意唤。” 他走了两步,并未回头,大方喊道:“爹爹,走了。” 黑袍身影仿佛一瞬间收到了命令般,转身大步跟上。 面对小公子的嘲讽,娜呶果丝毫没做出反应,只是低垂着脑袋,周身情绪沮丧低落,甚至没有抬头目送。 “诶!这是在干什么?” 远处陡然传来一道声音,止住了小公子的脚步,也叫娜呶果倏地抬起了头。 什么人,居然能惹得他们如此在意? 张筝循声望去。 来人一共四人,两人并列行在前,两人稍稍落后一步。 在看清行在前面左边的灰色身影时,眼中划过一抹惊讶,这抹惊讶在触及稍落后两人的面容时转为惊吓。 之所以惊讶,是因为那道灰色身影看起来年龄极小,约莫五六岁的模样,婴儿肥的脸蛋圆嘟嘟的,身材胖得跟个圆滚滚的球似的,倒也颇为可爱。 张筝不禁思忖,这巫蛊之族的人似乎长相和年龄个个都不太相符啊! 之所以惊吓,因为她又看到了两个熟人,其中一个更是称得上老熟人! (本章完) 第两百零五章 比试 寥寥矿地雾苍茫,日头西偏,昏黄照人长。 四人自远处走近来,稍落后的两人亦认出了张筝。 “张……” 话未说完,已被人打断。 张筝略一拱手道:“陆道友,谭道友,别来无恙。” 方一对上眼神,陆海清便知她此举为何意,思及从娜呶佑那儿听来的名字,转道:“水道友,别来无恙。” 娜呶佑惊异地看向她们,对着陆海清道:“你们认识?” 陆海清颔首,并未多言。 娜呶佑正是令张筝感到惊讶的长相幼态的女孩儿,她对此也没多在意,只是视线在她们身上流转了一会儿,便转向不远处的小公子。 她打趣道:“呶喏,你与大姐两人这是做什么呢?这么热闹,打老远就闻见好戏的味了。” 此话一出,张筝都不禁咋舌,这女孩看着年纪小,说话倒是极其放肆。 小公子本是背对几人的姿势,闻言倏地转过身,笑容灿烂,“谁叫二姐鼻子比狗灵呢,啥味都能闻见。只是,二姐来得不巧了,好戏刚演完了。” 好吧,小公子也不遑多让,张筝心下了然,不愧是一家出来的,倒是叫她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最多不过六七岁的小女孩居然是小公子的二姐! 娜呶佑脸色丝毫不变,安然自若,好似没听见他的辱骂,几步走到娜呶果身边,亲切地挽上娜呶果的胳膊。 在她手碰到身体的瞬间,娜呶果犹如被寒冰冻住,僵硬得跟块长直木头似的。 直到细短的手臂死死锢住她的胳膊,张筝才看见她轻微的挣扎,只可惜无济于事,不过一息便像是达成妥协般停止了挣扎。 娜呶佑天真的小脸仰起,对着娜呶果笑得烂漫,“大姐,这些日子过得好吗?” 不待娜呶果回答,她视线一转状似无意地瞥了眼小公子,“大姐还是少和臭虫说话的好,给自己碰一身腥臭。” 小公子几步并作一步,迅速走到几人面前,一根一根手指地将扒着娜呶果的手掰开,一边指名道姓道:“二姐有说闲话的功夫不如多花点时间到修炼上,巫术没半点长进,背后诋毁的下作手段倒是突飞猛进。” “哼……臭虫子!” 娜呶佑瞪了他一眼,翻了个白眼,甩着被掰疼的手跳远,躲到同行的男子身后。 赶走了娜呶佑,小公子眼底藏着几分自得,直挺挺地站在娜呶果身边。 张筝哑然地看着眼前这莫名其妙像是争宠的把戏,这位“二姐”心性似乎也与五六岁的小孩没什么区别。 娜呶佑气鼓鼓地探出头,伸出的一只小手里捏着一张轻薄的红耳朵纸人,迎着风飘扬。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把呶藿杀了,哼哼,这次你们可要被爷爷好生罚一回了,活该。” 看着她挤眉弄眼的夸张表情,张筝便知她没有听见小公子与娜呶果说的那番真相。 转念一想,又觉得合理,毕竟小公子敢说,自然有法子屏蔽偷耳符人的偷听。 “二姐,别闹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是与娜呶佑同行的男子。 方一开口,才注意到他样貌竟是几人中最显老的,年龄约莫在二十岁左右,长相英俊,气质沉稳。 “大姐,呶喏,我们此次来是为比试。” 说到这儿,他转眼看向张筝,和气道:“想必这位便是呶喏的合作伙伴,还请与我们一战。” 他们既来此,必然是为了和她比试,张筝并不意外,只是…… 视线扫过谭盈和陆海清两人,她问道:“不知哪位是与在下比试之人?” 男子坦诚一笑,毫不心虚地回道:“两人皆是。” 两人皆是?张筝愣然,且不说两人,一人她都不定能打过。 虽没有明文规定一对一比试,但张筝也着实没想到他居然能如此坦然地说出二对一。 还不待张筝说话,小公子已然开口,轻蔑地打量了眼谭盈和陆海清两人,视线转向男子。 “七哥,看来这么多年,你也没什么变化,一样的投机耍滑。” 张筝正要浅浅感激一下小公子出面说话,下一瞬,在听到小公子接下来的话时,表情彻底凝固。 “两人就两人,劣质产品再多也比不得上品货色,云泥之别。” 听着他大言不惭的话,张筝只觉得眼前一黑,这位小公子究竟是缘自何,对她如此盲目地有自信! 还云泥之别?她才是泥,人家两人是天上的云吧! 宋涟都不由得诧异地转头看了她一眼,眼底隐隐透出两分看笑话的意思。 她身为上界之人,却没在张筝身上看到界纹,也正因此最初才会错认为她是村民。 没有界纹,自然就是下界修士了,下界修士又怎么可能比得过上界修士?不说修为凝实度,就是上界修士身上的法宝,砸也能砸死下界修士了! 更何况,面对的两人中有一人可是上苍凌界陆家大小姐,纵观整个上界,年轻一辈中都称得上赫赫有名之人,上界青秀。 宋涟眼神一甩,给张筝递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陆海清倒无什么异样反应,只谭盈戏谑地朝她笑了笑,无论怎么看都透着两分迫不及待的诡异。 张筝沉下心思忖,衡量着此战利弊。 陆海清,上界青秀,她真正见她出手只那次以《阴阳封邪图》斩杀长舌,只一次,张筝便知自己与她的差距是如今的她拼了命也填不上的。 谭盈此人,深不可测,她甚至无法想象她的实力究竟到了什么地步。陆家十数修士连命都保不住的死阵,她一出手,便护住了他们剩下所有人的性命。死阵爆破尚且对她造成不了威胁,这样的人物,实力至少也能堪比化神。 或许,谭盈一根手指都能捏死她。 想也不用谢,这一场二对一的比试,于张筝而言,无半点胜算。 若输了只是失去褐点小球便也罢,可怕就在比试没有限制可否伤人性命,若她们想杀了她,她可就没命了。 当然,陆海清与她无冤无仇,她还算于陆家小有恩情,陆海清大抵不会害她性命。 但谭盈可就不一样了,她只需要在混乱中略一失手,张筝连避都来不及。 拿命去赌谭盈对她究竟有没有杀心,不划算,非常的不划算! 男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张筝,“既然呶喏已经代你答应了,便开始吧。” 谭盈和陆海清两人同时跨步上前,陆海清手中躺着一块黑沉木阵盘,将阵盘一甩,天际便落成一道屏障。 陆海清拱手道:“水道友,屏障已设,请。” (本章完) 第两百零六章 认输 万众瞩目之下,张筝抬头望了眼半空中隐隐约约的屏障,眼中划过纠结和挣扎,终究还是收回了视线。 褐点小球静静躺在手心,张筝咧嘴一笑,云淡风轻。 “两位道友,在下自知实力不济,无意与两位比试,自愿认输,交出褐点小球。” 是,她想要机缘。 是,修仙确要与天争。 但是,这争不是叫她自不量力地去送死,明知此去无命,还自大地往前冲。 张筝一向有自知之明,她不是什么话本里的龙傲天,甚至连越阶挑战都不怎么出现过。 天赋远远高于她的,努力远远超出她的,在这群英荟萃的修真界中犹如过江之鲫。 她只要以她自己的节奏,走在她自己的路上,任风吹山岗,江入大海,流星璀璨,但非她。 她坚信,道心恒,天光现。 此话一出,犹如石落水,激起千层浪。 娜呶果道:“阿姐……” 小公子怒发冲冠,“你敢!” 娜呶佑捧腹大笑,表情夸张地嘲笑道:“呀,看来呶喏的好货色也不过如此嘛!” …… 一众或讥笑,或轻蔑,或气恼愤怒,或疑惑不解的声音中,张筝直直对上谭盈的目光。 她神色平静,直视着张筝的眼睛,淡色薄唇几不可见地张合,她作口型说,“可惜了。” 张筝淡然一笑,将她不知究竟何意的话抛之脑后,反正不是什么让她高兴的意思,而是看向同样没什么反应的陆海清。 “陆道友,褐点小球就交与你们了,今日在下自知比不得两位实力高强,日后若有机会,还望能得陆道友不吝赐教。” 陆海清接过褐点小球,挥袖收回阵盘,亦浅浅笑了笑以示回应,“若有机会,希望与道友尽兴切磋。” 她没追究张筝为何会有这褐点小球,亦如同没问谭盈为何会有一样。 谁身上没点秘密呢,深入探究对彼此都不好,伤感情。 见人已将褐点小球收下,张筝转向面色阴沉的小公子,摊开的手心赫然躺着又一颗褐点小球。 她道:“方才输掉的是属于我的一颗褐点小球,这一颗既是我作为小公子的合作人赢来的,理应交给小公子。” 宋涟还在此处,借着偷耳符人他们必然知道她赢得了宋涟的褐点小球,她知自己留不住,不如就此给小公子。 看在兄弟姐妹一场的份上,他们总不能硬抢小公子身上的褐点小球吧。 “你……” 小公子瞪了她一眼,很显然也想到了她此举何意,毫不留情地抓走她手中的褐点小球,收入囊中。 “合作还没结束,你既然打不过她们,就去找其他异族,否则别想我把东西给你!” 张筝点头,“当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钱货两讫嘛。” “哼……” 小公子甩袖离去,跟着离去的还有扛着桌椅的黑袍人。 见他就要离开,娜呶佑急忙从男子身后跳出来,本还想出手拦住他去路,却在视线触及黑袍人的瞬间收回了手。 目送着两人远去,娜呶佑蹦跳到娜呶果身前,“大姐,你看到了没,那是大祭司吗?” 得到娜呶果肯定的答复,她稚嫩的脸蛋上升起嫉妒之色,愤愤不平地嚷嚷:“为啥呶喏就有大祭司跟着!爷爷也太不公平了!” 小公子的身影已经转过矿山消失不见,男子这才迟疑着收回了视线,悠悠道:“因为呶喏巫术天赋高,当然能得重视。” 娜呶佑气恼地骂道:“什么天赋好,就是个臭虫子!吸血鬼!吸了娘亲的精血,否则早就死在娘胎里了,哪儿能叫他这么嚣张。” 骂完,她又自顾自挽上娜呶果的胳膊,“大姐,你别和臭虫子走那么近,娘亲待你那么好,臭虫子害死了娘亲,你跟臭虫子走近了娘亲会不高兴的。” 娜呶果低垂着头,语气弱弱地应声。 得到满意的反应,娜呶佑毫不留恋地甩开娜呶果的胳膊,突然踢了一脚地上昏死不醒的听风。 谁也没料到她会有这动作,反应过来她已经踢完了。 她瞧了瞧听风,好奇道:“这就是差点被呶藿杀了的工奴?长得很普通嘛,她为啥要杀她?” 张筝眸光微暗,目光压抑地落在娜呶佑身上,不动声色地错身,刚巧挡在听风和娜呶佑之间。 娜呶佑看出了她的用意,不满地瘪嘴,就要开口骂她,却被突然开口的娜呶果打住了话。 娜呶果道:“当时呶藿偏要问我谁输谁赢,我不想理她,转身就要走,她便伸手来扯我,听风帮我挡了一下。” “听风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然后,呶藿就生气了,吼了句‘你找死’就取了赤骨针打向听风。” 她顿了一会儿,继续道:“然后阿姐她们就回来了,刚巧看到这一幕,便出手阻止,结果听风因为害怕拉了一下,呶藿就刚好撞到刀上了。” 娜呶佑与男子对视一眼,与他们在偷耳符人里听到的并无出入。 娜呶藿最讨厌人与她有肢体接触,因为听风碰了她而一时怒气冲心要杀了她倒也合理。 男子一手支起抚着下颌,若有所思地扫过张筝几人,如此看来,莫非还真是巧合了? 娜呶佑没什么疑心,被娜呶果一打岔,也忘了张筝的冒犯了。 几步跑回男子身边,见男子还在思索些什么,不由得伸出细短的手扯着男子的胳膊,催促道:“呶崖你还想什么呢?死就死了,快些走,我们去找其他异族,生引子可还差三个呢!” 三个?张筝下意识与宋涟相识一眼,眼底俱是惊骇,他们两人应该需要十个褐点小球,如今竟已经集了七个了? 张筝再次肯定了自己明智的选择,短短几日时间便能拿到七颗褐点小球,更何况寻人还需要费些时间,不难想象,谭盈和陆海清必然是可称得上一击必杀。 这种可怕人物,对上没好处。 男子朝着娜呶果辞别道:“大姐,我们便先走了,你……” 他稍顿片刻,迟疑道:“你保重,下次恐怕就难见了。” 娜呶果眼神微闪,她知他这话是何意,但她得装不知,遂满眼迷茫地看向娜呶崖。 娜呶佑一脸疑惑地瞧着他们两人,“什么难见了?呶崖你说什么呢?” 娜呶崖摇头,利落转身,“没什么,我们走吧。” (本章完) 第两百零七章 分离 娜呶崖转身就走,瞬息便远去了数丈,唯灰黑色的影子拖长,细细长长,铺了半边地。 “诶!”娜呶佑扭头看看远去的娜呶崖,又看看原地同样一脸茫然的娜呶果。 无人为她解惑,她气恼地跺跺脚,转身小跑着跟上娜呶崖。 谭盈亦闲庭漫步似地跟上,陆海清回头朝着张筝拱手揖了一礼,招呼道:“水道友,我们这便先行离开了,日后有缘相见,再好好切磋一回。” “好,有缘再见。” 张筝回了一笑,目送着几人前后离去。 “阿姐,你要走吗?” 娜呶果怯怯的声音传入耳中,张筝转过身,略一思索,点头道:“是该走了,等听风醒来后。” 娜呶果皱眉道:“可是你也不知道其他异族在哪儿?” “其他异族应当已经听见我将生引子给了出去,若是我继续留在这里,也不会有人主动来寻我。既然答应了合作,总不能就此无所作为,坐以待毙。” “知道了……” 听出张筝心意已决,娜呶果也不再挽留,随意寻了听风旁边的空地一屁股坐下,失落地垂下了头,微风荡起几缕发丝,轻抚过落寞孤寂的脸颊。 张筝料听风应是受了惊吓才会昏死,手拂过储物袋,取出一枚清心丹,在听风身旁单膝跪下,捏开听风的嘴,将清心丹灌了进去。 丹药一入喉,清明之意自丹田处油然而生,钻行全身,最终汇入颅顶。 听风猛地睁开眼,视线聚焦在面前三人身上。 意识回归,她猝然盯向那块淌满鲜血的矿地,鲜血已经彻底浸入土石泥缝间,在黄黑色土地上洇开一滩深色潮湿,却无那两半令人惊恐的尸体。 她嘴巴颓然微张,磕磕绊绊地道:“我……我……她……” 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张筝眸光微暗,上前一步,刚巧挡住她直愣愣盯着血地的视线。 听风逃避的眼神一愣,恍惚地抬起头,落进张筝沉静安谧,却格外坚定的目光中。 张筝放缓声音,解释着她的疑惑,“小公子已经差人将她送去了别的地方。” 寂静半晌,听风方才大大喘了口气,内心压抑的大石哗啦啦下滚着血水,血石暂时挪开,让她有了半刻喘息之际。 张筝眼神一转,问道:“之前发生什么了?” 娜呶果目光一定,悄悄瞥了她一眼。 “什么?”听风下意识反问,随即反应过来,心有余悸,犹犹豫豫道:“我……我也不知道。” 她眼珠子转向左方,从娜呶果身上一扫而过,思索着一字一句地说道:“那时候,我听见呶果和她在说话,呶果不想理她,然后,她就突然……突然伸手想推呶果,我一时心急,就抓住了她的胳膊,后来……她就……她就……你们就出现了……” 张筝一直观察着听风的神情,没错过她一点表情,自然也注意到了听风眼神匆匆扫过娜呶果的小动作。 神色不变,张筝状若无意地打趣道:“听风对呶果倒是挺好。” 闻言,听风尴尬一笑,半开玩笑,“呶果答应带我们离开这里,我也想做些回报。” 张筝浅笑一声,关心道:“听风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听风摇头。 张筝遂转身看向娜呶果,“那好,我也该走了,呶果和听风好好保重。” 娜呶果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又垂下头,闷声闷气地应道:“知道了。” “宋道友,不知道友打算往哪儿去?” 宋涟摩挲着刀柄的手放下,视线扫过娜呶果和听风两人,压下狐疑之色,落到张筝身上,“我与水道友一起走,水道友可介意?” 张筝自是不介意,遂浅笑着应下。 反正也无寻的目的方向,张筝随意挑了个方向,迈步而去,宋涟跟在她身后。 刚走了几步,张筝兀地回头,撞进娜呶果直视着她的目光,遥遥地喊道:“保重,希望你们过得开心。”别做出后悔的事情。 听风明显脸色一僵,呆立着无半点反应。 娜呶果扯着嘴角,略显苦涩地弯了弯眉眼,“好,阿姐再见。” 在宋涟疑问的注视中,张筝转回头,语气洒脱,解释道:“以后也不知还能不能见到了,提前道个别。” 宋涟收回视线,两人相伴走了几步,突然道:“你知道其他修士在哪儿?” 张筝头也不回,“不知道。” 宋涟嘴角一抽,“那你就往这边走?” 张筝反问道:“你知道吗?” 宋涟面色一僵,坦诚道:“不知道。” “既然都不知道,就先往这儿走着,碰碰运气吧。” “可你是下界人,运气……” 宋涟脱口而出的话一顿,斜目瞥了眼张筝的反应。 张筝倒没觉得自己被冒犯了,随意道:“宋道友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那麻烦宋道友选个方向吧。” “就往这边走。” …… 黄昏已落,收回万千洒落的火烧余晖,影子淡去又拉长,盏盏幽绿灯火飘起,星星点点好似漫天星河,鬼魅又如山中幽冥鬼火。 鸦雀无声中,听风突然开口打破寂静,“为什么?” 娜呶果茫然不解,“什么为什么?” 听风声色俱厉,质问道:“你只说过让我做戏骗清徵,为什么要害人!” “可她死在你失手下,又管我何事?” 娜呶果一改纯善面相,无辜的语气中却透着咄咄逼人。 “是你操纵了我!”听风柔和如沉水的面容撕破,隐隐露出几分癫狂,“我突然冲上去挡住她!我突然伸手拽她!我刚才对着清徵解释的那番话!” “都是不受我控制的!明明是你操纵了我。” 娜呶果姿态松散地站在听风面前,冷眼看着她发疯,疯狂后又回归镇定。 娜呶果冷哼一声,圆润杏眼微眯,神情轻蔑不屑,“好啊,我承认,我控制你冲上来挡住呶藿,我控制你伸手拽她,我控制你说出那番假话。可是……” 锐厉的目光刺向听风,上下打量一番,却叫听风浑身不自在,仿佛被如刀视线刮脱了一层皮。 娜呶果质问道:“可是,你为了能出去,答应我欺骗清徵,置她的安危于不顾,你就无辜了?” 听风磕磕巴巴地为自己辩解地说道:“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娜呶果踏前一步逼近她的脸,“不知道什么?” “不知道你欺骗清徵会害了她吗?还是不知道清徵会猜到你和我狼狈为奸?” 听风极其瘦弱,瘦得深深凹陷的两颊上,颞骨凸出,嘴唇虚虚张合,却吐不出半个字。 (本章完) 第两百零八章 怀疑 往日乒乒乓乓、铁石敲击吵嚷的矿地今日分外宁静,静得如同死夜般骇人。 成千上万盏鬼火悠悠荡荡地虚浮着,化作绿油油狼瞳,恶狠狠地盯着空林中落单的旅人,觊觎着,分泌的口涎疯狂滴落。 天黑得很快,一旦象征明亮的太阳落幕,黑夜便急匆匆上前,裹挟着星月,接管世界,以黑幕笼罩世界。 娜呶果抬头望了眼天空,悠悠叹息一声,“可惜了,时候不对,不然该再好好看一次蓝天的。” 听风警觉地望向她,不着痕迹地后退,“你什么意思?” 娜呶果一手拂过口袋,一枚白布娃娃凭空出现,“你不是想被我控制吗?先前那样不好玩,我不喜欢吵架。” 她扯唇一笑,“来吧,我给你强大的力量,给你铁链下的自由,你为我效忠。” 听风甚至话都未敢听完,在听到“控制”两字时,第六感疯狂地传达危险和恐惧,转身就逃。 白布娃娃在手中无支撑而蹭地站立,迈开短胖的棉腿,脸朝着娜呶果,一步步往前走。 不足半柱香,茫然失神的听风从远处一步一步走回,僵硬卡顿的步伐,眼珠子直直对着娜呶果的眼睛,猛烈颤动。 她在娜呶果身前一寸停住。 娜呶果一手捏着金点小球,红润的嘴唇微微张合,“真是可惜,居然叫阿姐给输出去了。” “罢了,输了也好,毕竟阿姐都怀疑我了。” 金点小球抵近红唇,中心的细细金点忽闪忽灭,有如流星拖曳着金尾一现而逝。 做罢,娜呶果两指捏着金点小球端详片刻,以棉娃娃操纵着听风张开嘴,金点小球被塞进嘴中,顺着喉头滚动,小球进入身体。 所过之处,金点小球逸散出点点金光附于周围,细看便会发现金光下牵引的金色细线,细如毫末,难以察觉。 金点小球最终盘踞于脐下三寸之处,正是修士丹田之处,若隐若现的金线遍布全身,乃至于尚未开辟的神府,犹如密密麻麻的蛛网,天罗地网,一切心思无处遁形。 金球落定沉稳之时,白布娃娃无火自燃,化为灰烬。 “听风,任凭风行而往,无所来无所去,一切随风。这是你的宿命,我赐你此名,你该当想到如此的。” “听风,感谢我吧,我给你力量和自由,在锁链之内的自由,承诺你,我将永不剥夺你的灵魂。” …… 矿地之中,无论是在战斗中又或是在寻找对手中,无数手握褐点小球的修士皆是心底一震。 【特别提醒:任务考核继续,小族长之位人选已确定,隐瞒身份杀死竞争小族长选举落选者……特别提醒:任务考核继续,小族长之位人选已确定,隐瞒身份杀死竞争小族长选举落选者……】 陆海清握着刚夺入手中的褐点小球,和谭盈相视一眼,眼底俱是狐疑。 “太好了!还差两个了!” 娜呶佑激动地蹦蹦跳跳,一伸爪子将陆海清手里的褐点小球抓入手中。 小口袋里满满当当已装了十个褐点小球。 她扯着娜呶崖插兜的手臂,兴奋得手舞足蹈,臆想非非,“我们一定是最先集齐生引子的人啦!呶崖你说,我们这么快,爷爷会不会给我们点奖励,比如都不看其他人了,直接就选我们中的一人当小族长!” 娜呶崖目光徘徊在口袋里十颗生引子上,眼底亦是掩饰不住的激动和喜悦,喜形于色。 不过,娜呶佑的希望还是太不切实际了。 娜呶崖道:“二姐,你还是别高兴得太早了,只要能拿到六颗生引子,便算合格,合格者都会被爷爷考虑的,想当小族长,还得天赋好才行。” “天赋好?” 娜呶佑低声嘟嚷道:“那要是看天赋的话,岂不是臭虫子最厉害了!我们还这么努力找生引子做什么?” “碰碰运气呗。” 娜呶崖不知道族里背后隐藏的更多真相,但他知道如果选小族长失败了,下场绝不会好。 又或者说,几乎所有人都听明白了爷爷的暗示,知道如此。 唯有两人…… 他下意识看了眼嘟嘴不满地娜呶佑,脑海中浮现出一道女子的身影,面容和善,正是娜呶果。 唯有这两人,一个是真傻,一个是爷爷根本没打算告知。 一旁,谭盈和陆海清已从娜呶佑两人的反应中得知他们即便手握褐点小球也不会听到任何通报。 遂开启隔音阵,正堂而皇之地猜测着此时诡谲怪异的情况,复杂如一团乱麻,扯不断理还乱。 陆海清惊疑道:“竟有人比我们更快集齐六颗?” 此地虽不禁神识,但修士身上的灵息神韵却被屏蔽,非亲眼所见此人使出修士手段,根本无法辨别他究竟是修士还是只是一个普通工奴。 甚至连陆家专有的传讯玉牌也丝毫不起作用。 也正因此,想靠神识来寻修士进行比试简直难如登天。 至于为何他们就可以寻得如此快?全仰仗于娜呶佑习的一种寻物巫术,学得那是出神入化,一颗针掉了都能准确算出位置来,想寻异族岂不是更容易。 若非如此,她们还真不定会乐意与娜呶佑两人合作。 距离上次任务发布不过刚巧七八日,她们动作如此快速,竟还有人比她们更快? 实在是匪夷所思。 可是…… 若没有人超过她们的速度,便只会有一种情况。 两人蓦然转头,正巧撞入彼此的眼中,几乎同时开口道:“褐点小球的通报是假的?” 几乎是话刚一出口,两人又齐齐皱眉,陷入沉思。 褐点小球的通报若是假的,又会是什么人在操纵褐点小球的通报呢?这个人这么做又带着怎么样的目的呢? 从通报中对巫族人的了解,恐怕此人乃巫族中人。 又或者说,褐点小球的通报实则为褐点小球随即乱发送的?只为了干扰他们的行为。 正在两人疑问之时,已经走到不远处的娜呶佑猛地回头,招手大声喊道:“快走了,我又寻到了一个呢!” (本章完) 第两百零九章 怀疑 林影倒入溪流,闻声淙淙,见藻荇驳驳,云经月而明,过月消入墨。 簌簌叶声里,唯竹屋上小窗覆黄纸,昏烛黯黯,无言无语。 粗糙窗纸虚虚映着两道人影,一伏于窗前案笔耕不辍,一立于窗前地身修体长。 伏案的人影忽而直起身,搁下白羽笔,高束的银丝盘于颅顶,灰袍轻薄,漫不经心地说道:“还剩多少人了?” 另一道身影沉默片刻,披散的长发丝丝分明,开口一板一眼地回道:“四十九。” “四十九……” 老人呢喃着,悠悠望了眼窗外的竹林,树影婆娑,“该是差不多了。” 他回眸瞥了眼散发女人,视线在她漏了大洞的腹部停留片刻后移开,神情淡淡,不见悲喜,问道:“后悔吗?” 女人不假思索地摇头,“不后悔。” “她是好孩子,他们都是好孩子,但我独独偏爱于她,她该得到最好的。” “固执,偏见,虽愚昧却真知。” 老人一边喃喃自语,不知是在与谁说话,边站起身,迈开步子,与女人错肩而过,“即便代价是失去一切?” 女人转身跟上老人,语气斩钉截铁,一字一句却格外平静无丝毫起伏,“即便代价是失去一切。” 她停顿一瞬,继续道:“更何况,她并没有失去一切,她得到了我让她去得到的,足够了。”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书房,老人古井无波的声音若有若无,“不后悔就好,这么多年了,她是最像我的孩子,她能在这条路上走远。” “等到尘埃落定,我希望你不要成为她心里的负担,她该在这条路上走远。” “我相信我的孩子,她会做得很好,她会走远的,远过你。” “好,老夫拭目以待。” …… 七日光景不堪量,石中花火隙中驹。 两道灰褂身影相伴而行,影子拖在地上,凹凸不平。 “我们手里有四颗了,加上那个无礼小孩手里的,刚巧六颗,应该足够了吧。” 宋涟一手扒拉着手里四颗褐点小球,晶莹小球相撞,叮叮当当颇为清脆动听。 张筝远远望着灰黄矿地里躬身埋首挖矿的工奴,一副煞有心事的模样。 自她们告别娜呶果已有七日,漫无目的地晃悠了六日,终于偶遇上了一对修士。 回想起那对修士听见他们的来意时一脸便秘怪异的神情,张筝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从他们口中又问不出答案来,只能先将褐点小球拿到手再说。 两人手中的褐点小球不多不少恰好四颗,斗法输后便毫不留念地将褐点小球甩给了她们,趁机逃之夭夭。 张筝眉头紧锁,想起了一点被忽视的不对劲,忙道:“方才那两个修士身边可跟着其他人?” 宋涟把玩小球的动作停滞,稍加思索,脑子转过了弯,惊呼道:“没见着啊!” 两人相视一眼,眼底皆沉淀着疑惑,与那对修士合作的巫族人究竟去了哪儿呢? 宋涟猜测说:“会不会是他们分开走了?小公子不也没和你一起走嘛。” “可能性不大。” 张筝摇头否定了她的猜测,再联想起那对修士的怪异表现,一个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答案浮现脑海。 她朝着宋涟手中的小球轻抬下巴,“有没有可能,褐点小球新发布了任务,任务变了。” 宋涟转着褐点小球,并不怎么相信,“应该不会吧,任务不是要我们助人夺得小族长之位吗?这都还没结束呢。” 若真是设置好的任务或许不会再三改变任务,但张筝早已怀疑这褐点小球有问题。 有先前器殿神秘前辈在前,她十分怀疑这个褐点小球是否也是人为操控的。 “依小公子所说,夺得六颗生引子便算合格,族长再从合格者中挑选一人成为小族长……” 张筝皱眉,继续道:“若按此方法,最后谁会是小族长并不取决于我们,最终决定权在族长手中,如此,任务却要我们助巫族人夺得小族长之位,实属有些奇怪。” 金殿传承考核内容乃夺得三原石者过关,褐点小球便是第一颗原石,娜呶果口中的金点小球,也就是小公子口中的药引子应当便是第二颗原石。 小公子主动说出以金点小球作为交易,说明他知道他们这些外界修士来此的目的为何。 既然小公子知道,其他巫族人又是知或不知呢? 这么想着,张筝也无意识地问出了口,“你和巫族人的合作交易是什么?” “我吗?”宋涟疑问,十分坦然地说道:“合作就是合作咯,哪儿来什么交易,任务要我助重要人物夺得小族长之位,刚巧身边有一个巫族人,就和她合作了。” 张筝忆起娜呶果曾提到过大祭司身体内的金点小球,“你能听到偷耳符人的声音?” 宋涟点头,“既然是合作,我自然可和她同听。怎么了,有问题吗?” 张筝思绪如潮涌,面上却平静如水地摇头,“没什么,只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既然宋涟说她听见了偷耳符人的传话,自然也该是听见了娜呶果曾与她说到大祭司和金点小球的对话。 上一关的通关原石乃是褐点小球,以此类推,大祭司体内的金点小球便很可能是这一关的原石。 只要他们听见金点小球四字,就应当有此怀疑猜测才对。 而宋涟却对原石的行迹半点不了解,发自内心的疑惑不解,并非作假。 只有一种可能,娜呶果一直都有能力屏蔽偷耳符人的偷听,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娜呶藿会死得如此蹊跷,其中怕是娜呶果还隐瞒了不少内情。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能听见娜呶果的一切,拥有上帝之眼,殊不知自己实则被他们眼中的毫无秘密可言的蝼蚁玩得团团转。 若非娜呶果的隐晦提醒和小公子的明说,张筝对原石的消息也会与其他修士一样,半点不知。 在双眼摸黑之时便只能跟着褐点小球发布的任务一步接一步往前走,听其摆布,根本无心质疑这任务究竟是真是假。 娜呶果又为何要将原石的线索不着痕迹透露给她? 究竟是谁在背后操纵着褐点小球,将修士作枪使,又欲指谁? 张筝不敢断定背后之人究竟是娜呶果还是小公子,但这份怀疑已经足够让她小心行事,不轻易招惹麻烦。 传承不是那么好得的,保住小命才最重要。 最近忙着考试复习,更新断断续续,实在是对不起友友们,但是还请放心,作者会尽力把这本书写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