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厄之年》 第一章 话说,清末时,在中原一个古镇里,有这么一家八口儿,姓侯,父母倒是全乎人儿,膝下有五女一子,那家里是堪称赤贫。不知各位看官看没看过周立波(不是上海那个做脱口秀的)的土改小说《暴风骤雨》,里面有个贫农叫赵光腚,为啥叫这名儿?原来全家穷得就一条裤子,谁出门谁穿。我今天要说的这家,虽然没到那地步,可也够呛。以前没有节育措施,有些人家,一年多就生一个孩子,一直生到妇女更年期来临不能再生育为止。这家越穷越生,越生越穷,等到生到小六,也就是唯一一个儿子时,穷得揭不开锅了,连棒子面儿粥都喝不起,正合家发愁间,突然门外来了一人,乃是镇上的阴阳先生,这阴阳先生除看风水,选宅址之外,还有一项绝活,你道是什么绝活? 换命。 这阴阳先生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他为什么要到这赤贫的老侯家里去,就是为了老侯家这唯一的儿子。老侯这小儿子,学名没有,小名就是侯六。这侯六可真不简单,他是寅年寅月寅时所生,又是个男丁,这种命数,就是典型的寅神天命,以后就别说出将入相,至少能够官拜一品,当个了不得的人物。 可这孩子明显后命不济,投生到穷得叮铛烂响的老侯家,能不能吃饱饭都是问题,况且这年中原大地闹饥荒,这孩子眼见就是个饿毙的后命。 所以老侯家这儿子,天命是万里挑一的好,后命却令人唏嘘。这古镇上有一大户人家姓王,早年间行商做买卖,赚的盆满钵溢。几代单传,也生了个儿子,这儿子不用说后命极好,可是他却是未年未月未时生,所以天命极差,找了几个先生看过,都说他是少年夭折的命。这老王开始还不信,后来发现,这孩子自从足月以来,大灾小病就没断过,老王心中起疑,跟家里合计了一下,那王家内掌柜是个好厌胜之术的,知道有换命这一说,便请镇上最有名的阴阳先生打听,谁家孩子天命好,家里又过的艰难,便给他们度日的钱,把穷人家孩子的好天命换过来,事成之后定有重谢。 这阴阳先生来到老侯家,为的就是替这古镇上的首户大家的独生子来换命的。 各位看官,你道是这为人父母,谁舍得把自己的孩子的好命来换钱,肯定都断言这阴阳先生干不成这桩买卖。但是,如果你生在当时,知道穷苦人的性命如同草芥,过得了今天就不提明天,你多半就会理解这老侯家,一听有这桩买卖,几乎忙不迭的答应下来,却不管唯一的儿子以后的死活。 这阴阳先生其实有几分良心,他把侯六儿叫到跟前来,仔仔细细的打量,只见这孩子龙睛凤目,虽然面黄肌瘦,衣衫破烂,那眼中却别有一段精神,不由得长叹一声,心存可惜。 于是他在换命的时候,特意留了一手,侯六儿命中,有一点极其珍贵,那就是日后虽遭大难,却能虎口逃生,化险为夷,虽经历坎坷,却能终成正果。侯六儿已经是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了,他眼睁睁看着公家的人上午抬走了他老子,下午用一张破席片卷走了他娘老子,他饿着肚子,用仅有的几个铜板去扯了两尺最便宜的麻布绑在头上,去化人场看公家的人烧化了他的双亲,却一滴眼泪也没流。 到了日暮,他独自一个人郁郁独行,往那个家徒四壁的地方走。 路过一处宅门儿,看见一伙人正往外搬东西,宅门口停着辆马车。 他当然知道,这就是当年换了他好命的王家。这时候,老王家眼见中原地区没法儿呆了,正打算往江南投奔亲戚,合家大迁徙,先搬财物后搬人。侯六儿躲在墙根儿处,看见宅门里出来一位年轻公子,不肖细说,这正是当年换了他好命的王家儿子。 侯六儿心里涌起一股悲凉愤恨,他没上过学,不知道有句话叫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只知道,同样是人,凭什么王家小子就能穿绫罗绸缎,吃山珍海味,父母双亲俱全,而自己却一无所有,连下一顿饭在哪儿都没着落。 不知站了多久,夜幕逐渐降临。街道上也没个火烛,再也看不见东西,侯六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开始往回走。 可他顺着巷子走了大半个时辰,就是黑咕隆咚的走不出去,开始他还在跑神,后来逐渐怀疑了起来,举目四望,哎呀,这是什么地方啊! 只见荒草凄凄,西风哀婉,这分明是荒郊野外呀! 他不禁埋怨起自己来,怎么会这样不长眼,正要打起精神寻回去的路,突然看见,那荒草窠里,站了白白的一物。 侯六猫着腰,仔细凑过去看了看,原来是一头白山羊。那羊低着头吃草,时不时咩咩两三声,既不动也不跑,乖巧的很。 侯六以为是谁家的羊跑丢了,心中窃喜,便想把羊牵走卖了换度日的钱。 这一牵可不要紧,引出一段新鲜公案来。 有分教:夜里的白羊非羊,乃是恶鬼所化,是勾魂来的。这侯六根本不知,先是中了鬼打墙,后来又禁不住**,想要把白羊据为己有。 眼看侯六小命不保,却暗合了阴阳先生那番论断:日后虽坎坷艰难,九死一生,却能够化险为夷。 眼下侯六去牵羊,不想拿手刚碰触了那白羊的身子,那白羊忽然扭头咩了一声,那声音无端的令侯六胆寒不已,只见那张羊脸忽然幻化作一个人脸,脸色惨败,獠牙森森,头一伸就像他咬来! 侯六一见,心知有异,他也是个机灵人,转念就抬腿想跑,可谁知那腿脚就好像钉在了地上一般,一步也挪不动了! 眼见侯六性命不保,却听见半空中不知哪里传来一声狼嚎。 这中原古镇附近倒也有山,是太行的支脉,山中也有狼,往常时候听见狼嚎,侯六都觉得瘆人的很,而这次的狼嚎,却分外令人清醒,那人头的白羊听见这声狼嚎,不禁四肢抽搐,如遭雷击,瞬间缩成一团,再也精神不起来了。 侯六向狼嚎发出的地方看去,只见云开月明,朗朗月光之下,站着一匹白色的狼,那两只吊眼,灼灼的发着磷火一般的绿光,却并不令人心生畏惧。 只见那白狼目光灼灼,又向天长号了一声,便盯紧那人头白羊,箭一般的窜过来,一口便叼住恶鬼的脖子,稍一咬合,那人头白羊惨呼一声,黑血奔流如注,眼见是不能活了! 侯六震惊的看着这一幕,心跳都几乎停止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周围的景物像蜡一样扭曲融化开来,等到他清醒过来时,才发现这眼前哪是荒郊野外,分明是自个儿家门口那口枯水井旁边。 等他定睛再一看,发现眼前还站了个人,那人一身道家装束,模样姣好如妇人。 那美貌道士手里捏着一物,乃是一个纸人,这五毒月里,况且又是瘟疫流行,街上常见这种吊孝之物,好烧给过世的人 可在这样惨淡的年头儿,带着一股怨气死去的人实在太多了,那生性怨毒的人死后,冤魂不散,专门附在人型的物件之上,伺机迷人心智,夺人魂魄,用以补充自身的邪气。 侯六今晚,便是眼错不见,一脚踩在一个附了恶鬼冤魂的纸人上,幸得一道士路过解救,不然他早去枉死城中挂名报道了。他也是个赤子之心,明白自已这条贱命乃是道士所救,便倒头就拜,口中称谢。 常言道,男儿膝下有黄金,那美貌道士虽然道行高深,见侯六拜倒,忙上去搀起。一来一去两人便熟悉了。侯六得知道士乃是从陕甘地区云游至此,便邀请道士回家歇宿。 道士定睛看了看侯六所指的家门,却摇头道:“侯家小子,这屋子住不得了。”见侯六大惑不解,道士便道,今年这瘟疫非比寻常,极为邪性,凡是患病的人碰过的物件都不能再碰,你刚才道家中双亲今天发病刚走,这家中物事早已沾染邪气,不能再进了。 侯六楞楞怔怔的看着家门,心中知道自己现下不仅成了孤儿,连家也失去了,不禁涌起一阵酸楚,禁不住大放悲声,道士不忍,便道:“侯家小子,我要到江南王家去,江南那地方极为富庶,你不如跟我一起去,到时候也找个活计,好安身立命。” 侯六知道道士说的有理,心中一动,又想起那户换了他好命的王家人也合家迁移去了江南投亲,于是便答应了。 当下侯六连东西都不收拾,跟上那道士,当晚两人便出了镇子,露宿在荒郊古庙里。他虽然自小家贫,却从未在荒郊野外露宿过,感到十分新奇不安,道士吩咐他捡些枯柴树枝,聚拢在一处,自己从褡裢里掏出打火石来,啪啪两下,引燃篝火,又从怀里掏出两张面饼,在火边烤热,递与侯六。 侯六一天没进食,烤饼的时候已经涎水四溢,这时候哪还顾得谦让,接过来便如饿了三天一般大嚼起来。 须臾两人吃过,道士便在古庙里扫出一块空地来,铺上所带的毛毡,睡卧下来。 侯六吃饱了也泛起困来,他仰面躺着,瞪着古庙顶棚露出的天空,数着天上的星星,也渐渐迷糊起来。 正当他快要熟睡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悉悉窣窣的声音,像是衣料的摩擦声,侯六勉强睁开眼睛,发现古庙的门口站着一个人影,侯六以为是道士起夜,起初时并不在意,可过了一会儿,那声音居然来到了他的面前。 这些不由得侯六不睁眼,这一正不要紧,却发现眼前哪是什么道士,分明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娘子,梳着光溜溜的头,挽着发髻,鬓边斜插着一朵小蓝花,身穿一件过膝竹布褂儿,侯六接着火堆的光,发现她两眼泪汪汪的,看上去十分可怜。 侯六一下子坐了起来,那女子却摇手让他不要作声,一只水葱般的手指头,尖尖的指着熟睡的道士,又指指自己,接着退了几步走向门口,却转身看向侯六,意思是让他跟过来。 侯六看了看道士,发现他睡得很酣,便静悄悄的起身,跟着女子走出门去。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二章 书接上回。[.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侯六瞒过了道士,独自一个跟那女子出了庙门。 列位看官都比侯六明白,这荒郊野外哪有什么良家妇女,那女子分明是个鬼怪所变。但侯六是一个十五六岁少年,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况且刚才又睡得迷迷糊糊,眼下很容易便被鬼怪所迷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只见那女子在前边走着,那宽腿裤下面,是一对穿了高底小鞋的三寸金莲,走起来一蹦一跳,非常奇怪。 侯六起初并不在意,后来被夜风一吹,瞌睡醒了一点,便觉得非常蹊跷。他小的时候,也常听老人们讲一些鬼怪玄异的传说,其中便有缢鬼,也就是吊死鬼找替代的故事。 传说这缢鬼,并不以死时舌张目突的可怕形象示人,而经常变化为美女的形象。识别缢鬼的唯一方法,就是看它手里有没有上吊用的麻绳裤带之类的物品。 侯六停住了脚步,从后面观察那女子,见她手里并无麻绳,心下稍安。那女子见他停下,便也止住脚步,转过身来,却是笑吟吟的一副笑模样,半蹲下身子道了个万福,便开口说话了。 只听得她一条娇软喉咙,莺声呖呖,道:“小哥哥,奴家把你叫出来,就是不忍心看你送命,特来告知一事。” 侯六一听,头发都竖了起来,忙问是什么事。 那女子便道:“小哥哥,你可知道你跟着的那道士是什么人?我实言相告,那道士乃是一头五百年狼妖,你若再不快些逃命,终要被他所害。” 侯六被她一说,勾起晚上的回忆。那时他被恶鬼所化的白羊困在幻境里,眼看要被恶鬼所害,是一头身形巨大的白狼咬死恶鬼,救了他的性命,可眼下这女子说道士乃是狼妖所变,不由得相信了几分。 那女子看他脸色阴晴不定,便道:“小哥哥,你过来些,奴家告诉你一个解脱的方法。” 侯六迷迷瞪瞪,正要上前,突然发现那女子袅娜的细腰上,赫然系着一条麻绳,腰侧还拖了好长一段,把好好的一件竹布褂子都勒的皱巴了起来,不禁大骇,那冷汗都顺着腮帮子流下来了。 那女子不明所以,见他不上前来,便慢慢上前接近他,嘴里尖声尖气的说:“小哥哥,你过来些嘛……”她一面说着,一面用手去解腰间的麻绳,一面蹦跳着向侯六靠过来。 侯六一看,扭头便向庙门跑去,心中的骇异达到了顶点,他跑的几乎达到了平生最快的速度,那呼呼的风声从他耳边划过,一边跑,一边大喊:“李道长,救命啊!” 话说,初始时侯六与道士相识,便互通了姓名,侯六斗大的字都不见得识满一箩筐,所以当道士说:“在下名曰李端白,无字。”时,他也听不太懂,因为他并不晓得名和字的区别,名字名字,有名还有字。他对道士心怀敬畏,不敢胡乱称呼,便称其为李道长。 刚才侯六尾随着这女子,一直行至一颗歪脖子槐树下,那槐树离庙门不过百十米远,侯六一个半大小子,撒丫子狂奔,一眨眼功夫也就到了庙门口。 只见庙门口站着一人,正是那道士李端白。 见了道士,侯六心里就不害怕了,他往前一扑,正好扑在道士跟前,道士一把揪住他的后脖颈子,往自己身后一丢。 侯六摔在道士身后的土地上,吃了一嘴泥,慌忙爬起来,这才敢从道士身后探出头来,去看那个女子。 只见那女子站在离他们几丈远处,那面庞哪还有初始时娇滴滴的模样,早就目突舌张,呵呵喘息,那捏着麻绳的一双手,长出了青紫乌黑的长指甲,尖利如钩。 那女子显然是忌惮着道士,在原地蹦蹦跳跳,就是不敢过来,须臾,她往地下一坐,捂着脸嘤嘤的哭起来,那声音惨厉尖锐,听得人耳朵直发麻。 道士冷眼看着她,良久才道:“那边坐着的缢鬼,有何冤情,不妨直说。” 那女子闻言,登时不哭了。只见她抹了把脸,站了起来,片刻间居然又变回了起初那幅娇柔模样,慢慢道:“奴家本是离这里十来里路的大杨庄人氏。(.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五十年前的夏至,奴家回娘家经过这座寺庙,不想天降大雨,便入寺中躲雨,没成想寺中僧人起了歹心,将奴家骗入后堂,轮番奸污,事毕之后又将奴家赶了出来,想来是知道奴家脸皮薄,羞于告诉家人。奴家是好人家儿女,那里受过这般羞辱,便气不过,见寺边有拴牲口的麻绳,便拾了一条,挂在庙口的槐树上自缢身亡了。那庙里的僧人见了,悄悄把奴家解下来,连同麻绳一起埋在槐树下。奴家冤不得伸,苦不得脱,且尸身日夜受虫蚁啮咬,灵魂不能入轮回。今天幸得遇两位哥哥,若可怜奴家时,便将奴家尸身和吊死奴家的麻绳一并掘出烧化了,也是一件天大的功德。” 道士却不为所动,冷冷的瞅着女子,默默无言。 侯六在一边听的倒是非常唏嘘,他未经世事,心地柔软,便道:“姐姐不用担心,这事儿包在我们身上。” 女子一听,心中自然非常欢喜,便道:“恩公大德,无以回报。奴家知道这庙里和尚的藏钱处,就在佛像的后面,不如奴家带二位恩公去取如何。” 侯六一听有钱,欢喜得都没边儿了,马上从道士身边挺身走出,晕晕乎乎就向那女子走过去,说时迟,那时快,女子颜色一变,手中绳索早已飞出,啪嗒一声落在侯六的颈子上,像蛇一般骤然收紧,这一下勒得侯六气儿都喘不上来,舌头都伸到了嘴外边,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道士却不慌不忙,右手一翻,一丛黄白色的火苗便从他手中窜了出来,各位看官有所不知,这乃是道家的三昧真火,若是阴灵鬼怪着了半点,顷刻间就能化成灰烬,却不会伤生人丝毫。道士往前一探,便揪住了麻绳的尾端,那火忽的就从绳子上蔓延到了女子全身。 在熊熊烈焰中,那缢鬼惨呼声声,转眼间身体蜷缩成一段黑炭,烟气焦臭难闻。 那缢鬼转眼间便没了声息,只留下侯六在一旁呆坐,过了好一阵,他才扒拉了一下脖颈间麻绳的灰烬,慢慢爬起来,嗒然若丧。 道士也不看他,自己进了庙门,把那快要熄灭的篝火重新拢了拢,把火又烧的旺了些。然后他从褡裢里掏出一铁皮小罐来,拔开塞子,咕咚咕咚喝了几口。 这道士李端白从陕甘那边过来,铁皮罐里装的是关外的烈酒。 列位看官,在这里我必须明确一下这个故事发生的年头,乃是清末同治年间,约公元一八七〇年左右,熟悉历史的看官肯定知晓,那个年月,陕西甘肃地区正闹回乱,这场战乱被视作冷兵器时代最后一次超大规模的种族屠杀,并极大地改变了陕甘两省的民族分布。这里就不多讲了。 书归正传,道士把烈酒一口气喝的干净,那脸上红云乱飞,两只眼睛像是硫磺火一样明亮。侯六心知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闯祸,也不敢看他,两只穿着烂布鞋的脚蹭着地面,眼睛却瞟着庙堂里拿几尊佛像。 列位看官,你道这侯六为什么要看佛像?原来他自小家贫,不免要人穷志短,刚才听见那缢鬼说佛像后面藏了和尚的私房钱,不免就惦记上了。 他见李道士不理他,干脆绕道佛像后面翻看起来。 李道士道:“你干什么?” 侯六闻言,立马停手,嗫嚅道:“刚才那女鬼说佛像后面藏了和尚的私房钱,我想…若是能找到,我们路上岂不是宽裕一点……” 李道士哼笑一声,道:“侯家小子,我问你。这世道,连人都不可信,鬼能可信吗?” 侯六听见,不由得羞惭满面,讪讪的住了手。 李道士站起身来,一个箭步跳到一尊菩萨像后面,一脚便将那泥胎踢翻,那菩萨乃是地藏王菩萨,年头太久,泥像上的釉彩都剥落了,露着黄泥茬子。李道士一脚之下,那泥像轰然倒地,声响巨大,尘土飞扬,却从佛像后面滚出一个咕咕噜噜的东西来,那东西一直滚到庙堂里的阴影处,撞上墙壁才不动了。 侯六见状,连忙跑过去捡起来,拿到火堆旁边一看,吓得撒了手,原来那根本不是什么财物,而是一个骷髅头,上面粘连着的皮肉已经腐败干缩,两派白森森的牙齿,咧着大嘴,像是在无声的嘲笑着侯六。 还没等侯六回过神来,身后又是几声巨响,瞬间佛堂里尘土飞扬,呛得人喘不过气来,原来是李道士将另外几座佛像也踹翻了。 众位看官有所不知,这侯六的双亲,生前便虔诚信佛,尽管平日里手头拮据,也常常去庙里捐一点香火钱,言传身教之下,侯六顿时觉得这李道士居然毁僧谤佛,不由得出声制止。 谁知这李道士又冷冷的笑了声,道:“五十年前,这里的僧人在它们眼皮底下逼死良家妇女,而今,世间生灵涂炭,妖孽横行,你口里的佛祖究竟在哪里?” 侯六知道他发了酒疯,就不敢再多言一句。心想,自己的双亲生前不茹荤酒,常常扫地顾着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常受地方豪强的欺压,家中一贫如洗,最后双双得病而死,不由得唏嘘起来。 李道士又道:“那侯家小子,咱们说不到一处去了,等到天明,各奔东西吧。” 侯六一听,就跟被母兽丢弃的幼兽一般惶恐起来,在那个瘟疫横行的古镇,他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他晓得,眼前这位李道长,没准耳力极好,早将那缢鬼的话听得一清二楚,知道侯六疑心他并非人类。 侯六当下便扑过去扯住道士衣角,哀求他不要丢下自己。 道士道:“你想跟我一路,必须答应我几件事,第一件,我的事不要多问,就是听见看见了什么,也要装作不知;第二件,平日里不许贸然自己行动,也不许多嘴,免得闯祸;第三件,到了江南,你我二人就需分道扬镳,到时候我就不会再和你一道了。” 侯六一听,别说三件,就是三十件他也依了,忙小鸡啄米一般的点头答应下来。 到了天明,李道士从褡裢里掏出一件道袍来,让侯六换上,并嘱咐他若有人问起,便以师徒相称。二人踩灭了篝火,便上了路。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三章 列位看官,这旧时候拜师并非一件简单的事情,尤其是奇人异士收徒弟,那规矩可就更多了。不过侯六和李道士显然不在此列。虽则如此,侯六之后仍叫李道士为师傅。 这二人一路上风餐露宿,什么漫野地,小山洞,乱坟头都住过。好在是初夏天气,夜晚也不寒冷,在野外过夜,天当被子地当床,除了清晨时分露水重一些,倒也没什么。就怕天上下雨,一逢阴雨天,两人就是快时慢,拿捏着脚程,争取每次天黑前都能在有人烟的地方歇宿。 话休絮繁。这天,两人行至日暮时分,到了一处大宅院,眼看日薄西山,便去敲门借宿。谁知敲了很多声,就是没人来开门。侯六觉得特别稀罕,转眼打量起这宅门来。 只见这宅院粉墙黑瓦,门口居然还吊了两盏白纸灯笼,十分素净。两人正迟疑间,突然门内响起橐橐的脚步声,接着,大门就吱呀一声开了一扇,探出来一个鹤发鸡皮的脑袋来。 原来是一个老翁,手里拿着一盏白纸扎得灯笼,此时天色已经暗了,那老翁抬起灯笼照了照两人,道:“二位找谁?” 着老翁的声音,颇为嘶哑,李道士上前施了一礼,道:“我师徒二人云游至此,想在宝地借宿一宿,不知老丈可否行个方便?” 那老翁抬起灯笼,眯着昏花一对老眼,仔细把李道士从头瞅到脚,见他是个白脸小道士,又照了照侯六,便道:“倒也没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只是我家刚死了人,还没出七七,道长若是不嫌晦气,就请进来吧。” 李道士道了谢,便和侯六两人,跟着那老翁走进去,只见院中林木潇潇,古树参天,配着若隐若现的白色招魂幡,十分阴森。(.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侯六不禁打起哆嗦来,紧紧地靠在李道士肘侧,生怕平地里蹦出来个恶鬼把他给吃了。李道士嫌他绊脚,拎着后脖颈子把他推远数次。 那老翁将他们引至西厢房里一间屋子,便道:“二位道爷,在这里少坐,老身去去就回。” 须臾,那老翁搬出饭来,李道士和侯六也就坐下,侯六打量起这屋子里的摆设,只见靠墙有一个架子床,床上有现成的铺盖,便问老翁又借了一套铺盖,好给侯六打地铺。 李道士道了谢,便从褡裢里掏出一串子铜钱,送与老翁,那老翁却连忙叹气,推脱说:“小道爷不必客气。所谓穷家富路,这钱你留着吧。我今天收了你这钱,明天也未必有命去花。” 李道士听他话中蹊跷,便问他为何。 这老翁苦笑一声,说出一段故事来,听得侯六唏嘘不已。 原来,这宅院的主人姓文,老翁乃是这文府的老管家,已经住了四十余年了。原先时,这府中人丁兴旺,家中百事和顺。三四年前,文府里开始有人莫名其妙的身亡。 先是文家二公子的内人,于一个满月夜在宅中暴毙。起初时,家人认为是突发急病身亡,况且是大家女眷,不好请仵作前来查验。后接连两个月,文家二公子与文家老太太也相继暴亡。这时候,家里才有人想到出了歹人,忙去报官。 待仵作验看之后,却发现尸身上无明显伤痕,也并非中毒,尸体表情也都算作正常,并无惊恐之色。 那时正值盛夏,尸身不能长久搁置。没奈何,只能急忙入殓。从此开始,大约消停了两年,从这年年初开始,家中又开始有人暴亡,更可怖的是,所有死者均是一样的死法,报官都无用,只能草草埋葬。(.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死者有仆妇,有小厮,甚至还有一些家中豢养的畜类,如叭儿狗,狮子猫等等。合府上下人心惶惶,逃散请辞者众多。这老翁素来忠心耿耿,不忍弃主而去,故而一直提心吊胆的在这鬼宅之中残喘苟活。 孰料一月前,这文府中的未嫁小姐也离奇身亡了。文家家主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平日里万分娇养,哪里舍得,故一病不起,至今还缠绵床榻,想也是来日无多。 由于文家长子外出经商,一时未回,所以家中也就无人主事,小姐尸身停灵至今,居然还未下葬。奈何天气逐渐溽热,眼看就不能再拖延了。 那李道士听到一半,知道府上必然出了邪祟,便道:“敢问老丈,如今这府里可还剩谁?” 老翁苦笑一声,道:“除了老爷和外出经商的大公子,便只有大公子的一妻一妾了,家里仆人只剩下老身,还有一个马夫,两个伺候女眷的丫鬟。” 列位看官你道是这家中仆人都逃散了,为什么还有不肯走的?原来不是不肯走,而是走不成,旧时候有些底层人是贱籍,被大户人家买来作奴仆,按清代法律,世世代代都是奴籍,比如说红楼梦里说的家生子,这种人生下来就没有自由,境遇十分悲惨。 眼看夜深,老翁起身告辞,并叮嘱李道士两个,夜深时不要四处走动,以免撞着女眷,便拿起灯笼,阖上门走了。 这边厢李道士和侯六,简单盥洗了一下,也都吹灯就寝。 侯六躺在地铺上,想着老翁说的可怖之事,不禁害怕起来。他支起脑袋,发现架子床上的李道士早已睡熟,呼吸声十分均匀,心道:“这道长倒是好大胆子。” 俗谚道,夜长梦多,如果人不能入睡,这话就必须改为夜长尿多。这侯六晚上多喝了几碗甜丝丝的大叶子茶,到这时已经是腹胀如鼓,难受万分。 他扫了一眼室内,发现连个痰盂都没有,须得到外边解手,他想起李道士教的“不许贸然行动”,便理直气壮地坐起来,跑到架子床边去摇李道士,谁知无论怎么摇都摇不醒,那李道士只是支吾几声,转头又睡死了。 侯六实在憋不住了,干脆一溜烟跑到门外去,只见外边风朗气清,好一轮大月亮,明晃晃的照人眼睛,侯六见夜色这样明亮,就把畏怯之心减了几分,找了个墙角,把裤子拉开,掏出家伙就尿了起来。 列位看官,你要猜侯六遇见鬼怪,这可就错了。侯六畅快的尿完,就转头回去了,他走的也不远,所以走时就没关门。等到他蹑手蹑脚的关好门回来睡觉,却模模糊糊的看见,李道士的那架子床边,伏了一个人影! 列位看官,接下来的事情,在侯六看来稍有些窘迫,换今天的话说叫有点儿童不宜。侯六闪进门边的帷幕里,只见那人影伏下身去,环佩叮咚,兰麝袭人,连站的老远的侯六都闻见了香味儿。 只听那人影娇滴滴的细声细气说了声:“好一个标致的小道士。”边伸手在李道士脸上胸口摩挲起来,极尽怜爱之能事。侯六看得心里打鼓,心说这李道士怎么不醒,待要叫时,又觉得十分羞臊,他觉得那女子并无害人之意,便藏在一旁静观其变。 谁知那女子摩弄了一阵,李道士半点反应也无,便渐渐失去了耐心,便一翻身骑了上去。 列位看官,你道是李道士为什么不醒,原来这女子并非鬼怪,而是文家二当家的妾室,乃是个淫奔无耻之流,傍晚时隔着轩窗,瞥见李道士容貌,心中着火,于是挨到晚间,看见侯六出去没关门,便打扮得妖妖乔乔,闪了进来,想去撩拨李道士,以求苟合。 这李道士何等警醒的人物,她甫一进门便发觉了,只是碍于在人家借宿,又承蒙那老翁款待,不想让他家丢丑,只有装死不理,想让那女子知难而退,不至于撕破脸皮。 可叵耐那女子恁般无耻,居然不仅不走,反而变本加厉,李道士眼看就装不下去了,正要起身厉声呵斥,却听见门外一声轻响,不由坐起身子,一把把那女子掼倒,女子正要娇呼时,却被李道士捏住咽喉,一声也出不来了。 这侯六正看得心惊胆战,突然见李道士翻下床去,对他低呵一声道:“快过来,到我身后去!” 侯六初始还甚为扭捏,他并不知晓,那宅中的妖物,正挨挨擦擦沿着墙根,往这边过来。李道士耳力异于常人,连一里之外绣花针掉在地上的微末声音都能觉察,早听见了异响。 侯六见李道士脸色急变,心知有异,便急忙过去藏在李道士身后。李道士反手从床边摘一物来,乃是二尺长一段东西,平日里他都拿黑布裹着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把油纸伞。 只见李道士抖落包裹,侯六看时,乃是一把长剑,剑锋却浑圆如同韭叶,并不见得如何锋利,李道士持剑在地下画了个半圆,嘱咐女子和侯六不要走出圈外。 他自己却拄剑立在一边,等那妖物上门。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四章 书接上回。 等那妖物到得门跟前,连侯六都听见了声响。那响声分外怪异,像是什么东西拖在地上,时不时还绊一下。那怪声到了门口,却嘎然而止,一个尖细诡异的声音低声言道:“檀香屑?” 说着那妖物便一头撞进屋内,见屋里有三个人,便呵呵阴笑起来。 侯六借着那银白如霜的月华,见那妖物身不满三尺,一张老妪一样的脸上生着寸把长的黄毛,尖尖的一张嘴,形容可憎。它身材短小,却穿着一件拖了地的锦缎女褂,提拉着一双绣花鞋,走起路来拖拖拉拉。 它眯起一双怪眼,把李道士上下来打量一番,便咧了嘴,腾地跳起来,动作十分灵巧矫健,与刚才拖拉的样子判若两人。 那李道士避也不避,反而迎上身去,挥剑便砍,谁知却中了那物的金蝉脱壳之计,一剑将那妖物的衣服挥作两段。 那妖物却颇有道行,化作一条细长的身子,从衣领处窜出来,直奔侯六和那女子。 眼见侯六和女子就要遭难,那剑所画的圈却腾起一阵硫磺火来,妖物的皮毛登时烧着了,它尖啸一声,反身弹破了窗棂,逃走了。 这边厢李道士挑起妖物的衣服,嗅了两下,心中便有分寸了。侯六和那女子都惊得呆了,半天才缓过神。女子早知宅中有异,这下子算是看见了怪物真容,吓得呆怔了,过了一阵才哼哼唧唧的哭起来。 李道士心中烦躁,便厉声喝止她,叫她赶紧回去。 谁知这女子哭道:“这位道爷,你却才也看见了,这宅子里有鬼,奴家要是现在出了这门,怕是就没命了。” 李道士叹了口气,道:“刚才那怪已经被剑气伤了,一时半会儿不会过来,你还是回去,明天我再作打算。mianhuatang.info否则,你被人看见在这里,以后怎好做人?” 那女子听见,半信半疑,眼泪汪汪的还是不肯走,李道士无奈,便咬破中指尖,将一点鲜血点在女子眉心,又让她伸出手来,沾着血在她手臂上画了个符,叹气道:“请回吧。不要着水,保你今晚平安。” 那女子看他仪表温柔,又撒起赖来,孰料李道士脸色一变,恶声道:“再不走,就掐死你!”那女子吃了一吓,才跌跌撞撞走了。 侯六在一边哭笑不得,等女子走了才说:“师傅,这究竟是个什么妖怪?” 李道士沉吟道:“此物乃是灵猫。”便细细给侯六讲起来,原来此妖物和所谓的狐黄白柳灰是近亲,却凶残阴毒很多,最喜欢吞噬人的三魂六魄,这文府中的人多半是为他所害。今晚这妖物闻见了生人气味儿,不禁又垂涎起来,才会现身。 这时候听见门响,原来是那管家的老翁早已听见声响,心中不安,前来察看,李道士两人便将刚才见闻详细告知,独独隐去了那个妾室夜奔的那一节。 老翁闻言,咬牙切齿,又心知道士是个高人,便请他相助捉妖,说会禀告老爷,到时会有重谢。 李道士推辞,却让老翁借过耳朵来,吩咐他这般这般,嘱咐他不要向他人言起,只等明天捉妖。 第二天旭日初升,老翁便去请了文家家主,道是请了得道高人,要给小姐做一个水陆道场。 列位看官,何谓水陆道场?容我细细讲来。这本来是佛事,起于梁武,兴于两宋,到后来,家中有人去世,一般会请和尚道士来家中超度亡灵。 当下文家请了街坊邻里,以及亲朋好友,当然也有嫌弃晦气不肯来的,闹哄哄的百十来号人。李道士身披鹤氅,手执拂尘,装扮得好像画中人,侯六别别扭扭的也穿了身道袍,畏畏缩缩的跟在他身后,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走几步都要顺拐,十分局促难看。 他糊里糊涂的在旁边站着当摆设,也看不懂李道士做了些什么,只是浑浑噩噩的熬时间,须臾,法事做完,合该请道士给家眷们驱邪,侯六往人堆里看看了,居然看见了那个夜奔的妾室,眉心那点血迹还在,浮肿着一双眼睛,居然仍在偷偷瞄着李道士,样子非常可笑。 李道士将文家的家眷挨个验看,别人都还好,行至那文家二当家的正妻面前时,那女子三十岁上下,眉目寡淡,无甚特别之处,却慢慢的无端发起抖来。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李道士反手捉住那女子的后脖颈子,那女人战栗之下,脸色惨败,身躯暴缩,一身衣服顿时委顿于地,一条细长的身躯。原来这灵猫科的动物,和黄鼬一般,最善于逃脱,便是极小的洞穴也能缩了骨头钻进去。孰料李道士早有防备,扯了根招魂幡的布条,道声“着”!那布条便如灵蛇一般弯弯曲曲,瞬间将那灵猫缠紧,那妖物知道逃不脱了,反而俯首帖耳,趴伏在地上。 这文家的众人,和街坊邻里,都看得呆了,心中万分骇异,明白过来乃是此妖物作祟,导致家中人人自危,又是害怕又是惊诧,都围了上来。 侯六看见那妖物虽然是灵猫的身形,那脸却生的如人脸一般,虽然趴在地上,两只贼溜溜的眼睛却阴狠的瞟着人,口中磨牙声声,像是恨极,看侯六瞧他,马上又换上一副温良恭顺的样子,突然口吐人言道:“求神仙饶恕则个!” 书接上回,那妖物开口,便说出一段纠葛来。原来,四十年前,这文家家主独身一个。从关中逃难至此,无以为生,只有赊了一辆小车,推着刚做好的豆腐,沿街叫卖,生活十分困窘,有次冬日薄暮,下起鹅毛大雪来,北方如刀,路上行人越发的稀少,眼看今日卖不成豆腐,就要挨饿。这文家家主便将豆腐车推到一户宅院下避雪。正发愁间,那宅子的门却开了,摇摇摆摆走出一个妇人来,请文家家主进去烤火,顺带把一车豆腐都买了,还请文家家主进屋烤火。列位看官,有句话说得好,这世上没有白白得来的便宜。若是至此,文家家主卖完了豆腐,马上告辞,也就没事了。 谁知这文家家主喜出望外,心说遇上了活菩萨,便跟着那妇人走进去。那妇人招待他坐下,又拿出烫好的酒食来款待他,状甚殷勤。 两人言来语去也就熟识了。这妇人说自己新寡,家中自有银钱土地,如今只缺一个上门女婿,若是文家家主有意,自己便愿意招赘,日后帮衬他做买卖。 这文家家主一听,觉得身为合适。其实,他那年也就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这要招赘他的**,已经年近三十开外,一张烟黄面孔,两腮尖削,初现老态,甚不搭调。然而世人见利,如同苍蝇见血,此时哪还顾得合不合适,当下也不要三茶六礼,便住进了妇人家里。 那妇人照顾他,十分殷勤周到,夫妇两个甚为和谐。这文家家主也颇有生意头脑,当下盘点了个当铺,虽不说日进斗金,却也是财源滚滚。眼看这日子是如同蜜里调油,越过越好,一下子过了半年有余。 一日,这文家家主在街上闲走,适逢端午,街上处处售卖艾蒿,粽子和雄黄酒,这文家家主原是关中人,自然没过过这些,觉得非常新奇,便准备买一些回去交给浑家收拾。 谁知正迎面撞上一个衣着破烂的老和尚,他陪了个不是,正要走时,却被那和尚一把扯住,道他脸上有晦气。 熟悉白蛇传之类人妖联姻的话本小说的看官都知道,这肯定是因为那妇人其实是个妖物,和尚肯定会教唆这文家家主,劝妇人喝雄黄酒,这文家家主肯定开始不信,但经不住劝诱,等等。 这回和尚倒也没说破,只是说,今日恰逢满月,嘱咐他夜间勿睡,有异状要发生。文家家主正要多问几句时,那和尚却挤进人群里,不见了。 当晚文家家主十分忐忑,虽早早安歇,却一直警醒着。可一直到四更天,也还是夜深人静,眼看这夜便要过去,文家家主记挂其白天的买卖,便慢慢入睡了。 睡了大约半个时辰,他感觉身侧的妇人慢慢起身,起初他不甚在意,然而那动静却非常诡异,简直不像是生人能干出来的。他微眯着双眼,只见那妇人伸了懒腰,身体暴缩成了四尺有余,变作细长的一条,哧溜一下,从他身侧钻过,往院中跑去。他按奈不住,便起身趴在窗户上细细察看。 只见院中月华如银,当中站着一物,身形细长,对着那夜空中的满月连连叩首稽拜。列位看官可知,这成了精的妖物,若要修炼,便会趁那满月之夜,对着月亮吐纳自身的真气。只见那物拜了四拜,便仰头从口中吐出一颗枣子大小的丸状物,明亮光华,在那物嘴里的白气中缓缓升腾,又慢慢落下。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五章 文家家主心中十分骇异,但他也是个经过场面的人,知道不能戳穿那妖物,否则性命不保。(.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便悄悄退回床上,装作睡熟,挨到第二天,早早出门,也不去当铺了,干脆满大街的寻找昨天那个行脚和尚。 他来到昨天买了粽子的熟食铺前,见那和尚正等着他,二人当下会意了,去茶楼里挑了个雅间进去,那文家家主便将昨夜发生之事详细道来,哀求和尚救命。 那和尚微微一笑,便道:“施主也不必惊慌。你昨夜看见的那妖物吞吐的东西,乃是它修炼多年结成的内丹,它几百年的道行,全凝结在此丹之中。施主若能得到这内丹,妖物便与寻常畜类无异。” 文家家主闻言,心中稍稍松快,那和尚便让他接过耳朵来,教他如此这般。 接下来的一个月,那文家家主每日早出晚归,不敢在家里多呆,妇人还道他为生意操劳,特地做滋补汤水与他调养将息。文家家主虽不敢露出丝毫,却未免战战兢兢,这一个月过的如履薄冰。 到了满月那一天,文家家主又早早睡下。到了半夜,那妇人现出原形,动作却非常迟缓,原来在晚上的茶饭中,早已被文家家主放入了和尚交给他的猎药。 只见那妖物慢慢腾腾的直起身子,嘴里低声道:“今日怎的这般疲累?连日来郎君对我恁般冷落,却是为何?” 它慢慢的拖着身子,勉强来到院中,刚吐出内丹,平地里却刮起一阵黑色旋风,那风中显出一个狞恶的和尚,一把抢去了内丹,呵呵阴笑着消失了。mianhuatang.info 原来那和尚也是个妖怪,觊觎这灵猫的内丹久矣,却一直得不到机会下手,他见灵猫和文家家主结为夫妻,便出言蒙骗,在文家家主的帮助下,最终得逞。 这文家家主在窗户缝里看见灵猫内丹被夺,便不再害怕,持棍走了出来。灵猫见他持棍,便知他与那妖怪和尚勾结起来,抢走了内丹,心中悲愤异常,泣道:“你这负心薄幸的小人!奴虽为妖,却不曾害过你,还帮衬了你好些个,你怎的这般心狠。此仇不报,奴有何面目对人!实话告诉你,待奴将息好了,便杀你全家!”说罢,化作一阵黄烟,遁走了。 那文家家主心中知道被和尚骗了,于灵猫有愧,心中惧怕灵猫报复,便收拾细软,变卖家产,来到此处,一住四十年,全都安然无恙,谁知那灵猫于三四年前寻到了此处,将他的家人一一害死。 当下众人听罢,都唏嘘不已。李道士冷笑一声,对那妖物道:“文家家主害你,你只杀了他便罢,为何一连加害十八口,连无辜的人都不放过?恁的却饶你不得!” 说罢他一把揪起那妖物,一剑便削去了那妖的脑袋,却持着那溢出黑血的妖物尸身,走至文家小姐的灵柩前,一手抠进棺材缝里,使劲一掀,将那钉了八颗长钉的棺盖掀开,推在一旁。 列位看官,你道是为何要钉八颗棺钉?这文家小姐,乃是个未嫁的闺阁女孩儿,未嫁之女夭亡,往往魂魄不散,家人怕她出来作祟,往往削尖桃木,钉于墓侧。那寿材上,也在四角和四边中央各钉一颗染了朱砂的长钉。然而,这文家小姐命数极硬,虽被妖物吞噬了魂魄,那三魂六魄里却有一魂一魄未曾离体,所以肉身并未全死。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说,是假死状态,要不然时值仲夏,那尸身怎会不败? 这边厢李道士掀开棺木,见女孩儿面色如生,便伸手撕开女孩装裹,露出雪白胸脯,将那妖物的一腔黑血全都滴在女孩胸口,只见那血沾着女孩儿肌肤,立马没入。女孩儿渐渐有了呼吸,细若游丝,喉咙里也喀喀作响起来。 李道士见状,便将女孩儿从棺里抱出,抠出那妖物如花生子儿大的一点内丹放入女孩儿口中,又对口度了气。那李道士虽茹荤酒,内里却是一股清正之气,当下那女孩儿便脸色泛起红来。 文家的众人,都欢喜起来。文家家主来时,还病歪歪的躺在春凳里,见女儿起死回生,立马精神万分,招呼家人烧汤水,请郎中,又让仆人将那些灵堂纸人之类的吊孝之物全都扔了去晦气。 列位看官,有句老话叫树倒猢狲散,但反过来说,世人都势力,看见文家败了,一个个躲之唯恐不及,现在又看见文家家主重整精神,又一个个跑过来帮闲献媚。 李道士和侯六两个,收拾了东西,正要走时,却被文家家主一把拽住,叫道:“恩公莫走,老朽定要重谢。”当下让家人大摆宴席,宴请李道士和侯六两人。 李道士本来不欲再留,看他非常诚恳,又想起忙活大半晌,尚未进食,便答应了。 这文家家主大喜,让人抬来金银锭子各一托盘,酬谢李道士。列位看官,清末的时候,金锭的最大规格为十两一个,比如元绪通宝。这文家家主拿出积蓄来谢李道士,乃是五两一个,那一托盘共有十个,码的整整齐齐的衬着红绸。银元宝是十两一个,堆成小山的形状,耀花了旁人的眼。 侯六见钱,几乎目眩神迷,然而,没有李道士发话,他也不敢动。这李道士沉吟半晌,只是取了金银各一锭。那文家家主见了,越发称赞不已,席间说长道短,拉着李道士问个不住,又让人搀了那文家小姐,打扮得整整齐齐,颤颤巍巍的来见李道士。 文家家主这样殷勤,甚至扯上了女儿,连侯六都觉得好生奇怪,他正疑惑间,突然感觉李道士的脚碰了碰他的脚,他即刻会意,便把耳朵凑过来,只听到道士说:“假装如厕,离席去拿行李,稍后我便来找你。” 侯六闻言,又等了一会儿,便离了席,一溜烟跑回昨晚住的西厢房,把行李都收拾好了,一抬头,发现李道士已经推门进来,面色红白不定,十分阴沉。侯六其实早已猜到几分,一见他来,终于再也憋不住,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起来。李道士低声道:“笑什么,快走!” 两人推开门,却见隔着老远,文家大门口已经站了好几个新招的家丁,而置办宴席的堂屋方向,隐隐约约有人叫道:“姑爷怎么还不回来?莫不是掉进茅厕里了?” 李道士和侯六两人见状,哪里还敢走大门,遮遮掩掩的跑到后院,李道士直接窜到院墙上翻了过去,那身手比狸猫还灵活,落地之后也不管侯六,撒开两条长腿就往官道上跑。这边厢侯六急得抓耳挠腮,好在那院墙也不算太高,侯六后撤了几步,一个助跑,手脚并用,便艰难的翻上了墙头,再坐直了,垂着两腿晃了晃,跳下去,脚底板都震的直发麻,再抬眼看看官道上,李道士早就成了一个小黑点,便一路狂奔着撵过去。 二人狂奔了五里才停下来歇息。侯六扑倒在草丛里,好半天才喘匀了气,李道士在旁边等了他一阵,二人便整顿行装,一路向南去了。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六章 书接上回,话休絮烦。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李道士和侯六两个人来到了开封县界。这开封城北宋时称为汴京,乃是个烟柳繁华的所在,街上各色商贾穿梭往来不绝,店铺里吃用铺陈琳琅满目。 两人在文府里算是发了笔小财,一路上路过那熟食摊儿,什么香酥的肉火烧,稀嫩的炸蛋角,灌汤的小笼包,鲜汤的小馄饨,一路买过来吃过去,末了还进了一家酒肆,叫上两笼十个的大馅儿肉馒头,流水价往嘴里送去,真个快活自在。 侯六从小长这么大,哪里吃过许多油水,常言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一时间不知饥饱,吃得口滑,便把那肠胃给吃伤了。到了晚间二人住进客栈,侯六立马上吐下泻,痛得直叫唤,李道士没奈何,只得半夜背着他去敲街角郎中的门。 那郎中倒也还不曾歇息,端着油灯把两人延入,问了具体的征候,又给侯六号了脉,看了舌苔,便笑道:“不妨事。高徒是暴饮暴食,伤了脾胃,我开付方子,吃一剂就管用,只是接下来一个月都要小心忌口,不然落下病根就麻烦了。” 他提笔写了处方,令小童抓一钱白芍,一钱槟榔,二钱藿香,三钱山楂去煎药,请李道士两人少坐。 这郎中姓吴,祖上明朝末年由关中逃难至江南,后来开枝散叶,到了这里。说起他的祖上,便是明末写了《瘟疫论》,创了达原饮的名医吴又可。寒暄了一回,这吴郎中压低声音道:“道长,爱徒身上,有一件事情,在下觉得万莫能解。” 李道士请他直言。 原来,这吴郎中处精通医术之外,也好面相命理,他看见这侯六生的天圆地方,龙睛凤目,精神非常,只是那额头左角,无端的凹下去一块,右边眉毛,又像是被刀截去了一段,就像是一匹上好的锦缎,活生生地被人拿刀子划坏一般,便知其中有异,他琢磨再三,才缓缓说道:“高徒的命数,是不是被人动过?” 这边厢侯六虽然腹痛难忍,却听得真真切切,连忙叫道:“先生…先生,确实如此。(.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于是他便将年幼时家贫,父母无奈将他的好命数卖给镇上首富之子的事情缓缓道来。这吴郎中听罢,连连叹气,道一声“造孽”。这李道士却默然不语,也不知在想什么。 吴郎中借着油灯光,细细把李道士打量一番,又低声道:“敢问道长,可认识白狼?” 李道士摇头道:“不认识,只是听说过,此人乃是西北强梁,杀人如麻。” 当下两个默默无言。又坐了一阵,小童把汤药煎好,拿纱布滤了端上来,吴郎中亲自喂侯六服了,果然一剂下去,侯六腹中犯暖,舒适非常,好了大半。李道士拿出银钱来,谢了郎中,这吴郎中又亲自送他二人出来。 李道士刚背上打瞌睡的侯六,只听得身后吴郎中道:“道长,你好自为之吧。” 李道士应了一声,就拽开步往客栈走去。 这侯六趴在李道士背上,却隐隐约约的听见身后有些细微的脚步声,非常诡异,扭头看时,却又没人,顿时惊恐起来,道:“师傅,身后有人跟着我们。” 列位看官,你道是侯六都发现了,那李道士何等警醒人物,如何不发觉,原来他只是不露声色而已。走了一阵,他突然疾步如飞,等拐了个街角,借了人家宅院里的下马石垫脚,便噌噌蹬了墙壁,窜上了女儿墙,沿了几步便伏在屋顶上不动了。 侯六在他背上,颠的差点没叫出来,却见那巷子头晃过来一个黑影,犹疑着逡巡过来,那黑影身材高大魁梧,体格健硕,手里还提着一把明晃晃的长刀,这会儿,正左顾右盼,作寻人状。 候六不敢作声,和李道士两个,在屋顶一直伏到半夜,李道士才松了松手脚,负着侯六,也不下去走大道,只在各家屋顶上跳跃着前进,幸好这汴京城,房屋鳞次栉比,院墙街角皆有连接处。不一阵儿,二人就到了下榻的客栈,从窗户翻进去了。 二人将息一宿,第二天刚蒙蒙亮,李道士就出门去,嘱咐侯六呆在客栈里,不要外出乱走动。侯六夜里缺觉,自然睡过去。等到醒来时,天色已晚,他睁开眼睛,发现李道士正翻窗进来。 李道士将店钱搁在桌子上,便和侯六翻身下去,那客栈下面,有一条窄巷,侯六听见咴咴的马嘶,向下看时,发现巷子里有一匹体形瘦小,其貌不扬的枣红色小马,旁边还站了一头白眼圈白蹄子的黑驴。原来这李道士,天不亮就去了城北的马市,牵回来一匹马一头驴,并配好了鞍鞯。 列位看官有所不知,那枣红马虽然貌不惊人,却是纯种的蒙古马,较之常马,耐力有佳,且其遇事不惊不乍,勇猛无比,能够一脚踢碎孤狼的脑袋。眼下他二人要赶紧离开此处,李道士恐侯六体力欠缺,故而,那小黑驴是给侯六买的坐驾。驴虽然不及马,却性情温顺,宜于妇女和儿童骑乘。 侯六第一次骑驴,手脚都不知往哪放,李道士让他坐稳抓好,一脚踹在那驴屁股上,那驴吃了一惊,撒开四蹄就跑,一气儿跑到了城外,原来这大半个白天,李道士引着这一马一驴,早已走熟了出城的路。 当下二人便离开了开封城,沿着那荒烟古道一路向南驰骋而去。 二人一夜未停,在接下来的半月中风餐露宿,途经鄢陵,舞阳,再到汝宁,南阳府,一直来到伏牛山脚下的一处村庄,李道士下马,往回里探了一阵路,确定没人跟过来,才让候六下来,二人遂寻了一处溪流饮马歇息。 列位看官,这里一路跟随李道士师徒二人的,原是李道士的世仇,我在这里先按下不表。 眼见金乌西坠,冰轮初升,二人寻了一处山下的村庄,入村借宿。借宿的那一家是个佃户,何谓佃户?其实就是租种地主土地的农民,清代以后佃户人丁日见增多,大多数在贫困线上挣扎。不过这家还算过得去,祖孙三代同堂,又是个好斋僧问道的人,便款待了李道士师徒二人。席间,侯六见家中人皆是愁眉不展,心中暗暗纳罕。 夜间,便闻得细若游丝的哭声隐隐,十分凄凉。侯六睡不着,便想起来看个究竟,然李道士却躺着安然不动,他也没奈何,只得睡去。 到了第二天辞行,李道士拿出银钱,阖家都谢过了,唯独不见那领着三岁孙儿的媳妇,连那三岁童子也不见了。只有这家掌柜,和那老儿,一脸泪痕,因是内眷,所以二人也不好多问,便上路了。 这伏牛山下,有一宝刹,名叫香云寺,寺中香火甚为繁盛。侯六跟着李道士,到寺中之值日僧那里递了个名帖。列位看官,佛门之处,也并不一定都是清静离世之所,那值日僧人,也是个眼睛生在额角上的人物,见人来烧香拜佛,若是香客是穿金戴银,遍身绫罗,他便殷勤奉承,若是那平白布衣,无论再怎么虔诚,他也态度高慢,拿捏着架子。 当下值日僧人把两个人扫了一眼,知道这两人是游方道人,不仅没有油水可以榨,而且没准还要破费招待,便慢慢道:“等着罢。”说完随手将李道士的名帖,往香案上一丢,自己托腮打起瞌睡来。 李道士也不计较,叫侯六把枣红马和黑驴拴在廊下,他自己在那佛堂之外的石阶上一坐,闭眼打起瞌睡来。 侯六气不忿,却也没奈何,他不想像李道士那般打瞌睡,就在旁边踢石子。眼看到了晌午,那值日僧人睡够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发现李道士二人居然还没走,不仅没走,而且还把院子里当作跑马场,那个小道士骑着枣红马在院里兜圈子嬉笑着玩耍,那个大道士垂着头打盹,也不加管束,任他撒欢,当下气的七窍生烟,大声喝斥道:“佛门乃清静之处,何容尔等撒野?” 那枣红马仍在兜圈子,那头驴听见了,受了惊吓,没命的大叫起来,吸引了佛堂后一众僧人,全都打坐不稳,意欲出去看热闹。 这寺内的方丈,一看众僧心思散乱,便从佛堂后边疾走而出,看见香案有副名帖,打开一看,见“李端白”三个字,几乎如五雷轰顶,再眯着昏花老眼,把那坐在石阶上的年轻道人身影看了又看,才走近道:“吾师,不见多年,别来无恙?” 李道士觉察方丈终于走出,转头笑道:“上师,你果然好难面见。” 方丈知道是值日僧人怠慢了他,忙施礼赔了个不是,将师徒二人延入一个清静之所,叫僧众摆下素斋来吃了,安排二人住下。诸事忙完,那李道士却道:“我在前面村庄中,发现家家户户未及入夜便已闭门,妇人小儿夜半啼哭,为何?” 那方丈闻言,念了一声佛,道:“吾师,你来得正是时候。”于是他便将一段离奇故事道来。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七章 原来据此三里开外的伏牛山中,自三国诸葛卧龙离了南阳,此山便从中裂开,风雨蛀蚀,成了一个山洞。这山洞本来也无甚神奇之处,只是自从前年大旱,就被一个灰仙占据作为洞府,列位看官,何谓灰仙?狐柳白黄灰乃是民间五大仙家,这类所谓的仙家,其实不过是成精的畜牲,多附于人体,迷人心智,以达到装神弄鬼的目的。 那年这灰仙附于人身,说能解大旱之灾,但需供三牲四果,众人依言纳贡,果然降了一场甘霖,缓解了旱情。没过多久又是蝗灾,灰仙索要九牲六畜,并五谷杂粮各百石,众人忍痛上贡,果然蝗灾又除。可几月前开始流行瘟疫,灰仙这回,索要的是三岁金日所生的童男童女各三名。这下谁人肯听,虽则乱世,人命如草芥,但对于至亲之人来说,儿女的命确是千金不换。 灰仙见无人上贡,便使起坏来,初始时,指使群鼠,咬断井绳,推倒油灯,搬走粮仓中的粮食,毁坏家中存的布匹棉花,偷走积蓄的银两细软,到后来,竟至于咬伤幼童,再后来,群鼠成伙行动,偷走婴儿和幼童,以及不能行动的老妪病人,醉酒的村汉,等到人找到时,只剩一副白森森的骨架,血肉半点无存。但凡兽类和妖物,一朝尝到了生人血肉的滋味,便再也不想其他了。 一时间人人自危,只得官府出面,收购幼童,进贡给这食人的灰仙。 家中若要有金日生人的童子,那灰仙上身的鸡皮老妪,掐指一算,便同了那官府的鹰犬,于半夜子时,阴气最盛时上门,用一丈白布裹了童子,抬进山里去。 列位看官,昨夜借宿那家的三岁孙儿,就是金时生人,那家老儿也颇耿直,眼看自家童子不保,宁肯摔死了,也不肯给这妖怪食用。这媳妇哪里肯舍,昼夜哀哭,是为李道士所闻。 侯六是个实心人,听到一半,就气的牙关紧咬,对李道士道:“师傅,你神通广大(?),快去荡平那伏牛山上的妖怪洞府,把那害人的妖物捉来斩了,也是好一件功德。” 李道士却沉吟半晌,默默无言。 你道是他为何不言,原来这道士李端白,生来未曾逢着敌手,并非因为惧怕这灰仙,乃是顾忌这灰仙所号令指挥的群鼠。这鼠类并非妖物,却沾染着妖气,一旦攻过来,漫山遍野,那细碎尖利的鼠齿,可以啃啮一切生灵的血肉,而若要用火攻,那鼠类又是逢洞就钻,这村里民居,瞬间可烧成一片火海,若要用毒饵,那灰仙颇灵,早就觉察,反而会将毒物播撒给人和畜类,因而这灰仙之祸,延续至今不能根除,而这南阳府的县丞,又绝非西门豹李冰之类不世出的豪杰,只求自保。 当下侯六语塞,面红耳赤,吭吭吃吃得说不出话来。 李道士遣了众人,一人回到清静之处,苦想对策。时值六月溽暑,他见后院清静无人,跳进那荷花池中洗濯一番,光溜着上来,只穿了件白罩衫,腰里别着个拂尘,好驱蚊虫,一个人在过道里闲坐,吹那穿堂风。 不想,却得了一个寺中灵物的窥伺,那物嗅着李道士的气息,踽踽凉凉,迈着软步挨过来。 这边厢侯六饲完了马,不见了他师傅,心中打鼓,一气跑到后堂,正看见李道士只穿罩衫,裸着两条腿,堪堪只露出一半身影,后腰上却垂下一物,随着晚风飘飘洒洒,如白色马尾一般。侯六心下吃惊,心道:师傅果然非人也,眼见这佛寺高洁,就现了原形,尾巴都露出来了! 然而,李道士脚下,还围绕着一物,那物时不时人立起来,用一双软绵绵的肉质爪子,去逗弄那拂尘,口中喵呜作声,像是在起舞一般。原来是一只体型硕大如土狗的三色花猫。 也是机缘巧合,那三色花猫,自五十年前的一个雪夜,被母猫遗弃在寺门口,从此日日听佛经,夜夜闻木鱼,由是得道,异于常猫。原本这三色花猫,毛色娇丽,得以名号叫做“金银嵌”,大多是牝猫,这猫却不同,无所谓牝牡之分,也是个奇种,它生来双尾,更是应了那谐音“二尾(胰)子”。 机缘巧合,李道士见这猫一双碧澄澄的猫儿眼里光华流转,心中一动,他已看出这猫是个灵兽,莫非要根除灰仙之祸,全在于此物身上。 这猫见李道士伏下身子,便娇滴滴的叫一声,侯六听得耳朵都软了,只见李道士摘下拂尘--原来这并非什么尾巴,逗弄那猫儿,又猛然一收,引得那猫扑入他怀里,非常有趣。李道士叉住那猫前腿,跟猫做了个顶额,问道:“若能得君相助降妖,许你做人,如何?” 那猫听了,喜不自胜,苦于无法言说,急得喵喵大叫起来,李道士微微一笑,将手指递于猫口边,那猫会意,一口咬破,吮了那鲜血,便开口做人言道:“一言为定。谁若反悔,必遭天谴!” 原来对于妖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打算多半是行不通的,想要成事必须以利诱之。当晚,李道士和侯六抱了猫,来到了伏牛山下。那洞中的灰仙,早已觉察动静,猫鼠本就是天敌,灰仙顿时胆战心惊,捏指掐了个诀,引动那山脚下的群鼠,往这边赶来。 村中众人,本欲归寝,却发现群鼠从洞中,草垛里,墙窟里窜出,往一个方向跑去,不禁大惊,庙中方丈早有准备,此时出来游说,说服众人带上武器,一同赶往山里。 这边东府门口,先到的老鼠已经把李道士二人连同猫儿一同围起来,只等那灰仙一声令下,便扑过去嘶咬。 只见那猫,不慌不忙地跳到空地上,鼠性惧猫,虽然势众,却依然胆怯,争相向后逃窜。 那猫便向天嗷呜一声,身形暴涨,变做个花豹的模样,口中却呜呜作声,只见那漫山遍野,钻出了无数狸猫身影,什么黑尾白猫,名唤雪地拖枪,黑斑白底猫,名唤雪中送炭,黑猫白爪,名唤乌云盖雪,又名踏雪寻梅,还有那金黄的虎皮猫,杂毛的半截尾,凶厉的灰野狸,全是捕鼠的好手,一同杀入群鼠阵中。 那洞中灰仙,闻得外边杀声阵天,便钻了出来,只见它身形如同一头山猪般大小,浑身灰毛刚硬如针,沾了一身的草屑脏污,披披挂挂的,好不恶心邋遢。 它出洞便看见了那猫中之王,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登时二者厮杀到一处,旋起一阵风来,风中那猫鼠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了。李道士和侯六居然插不上手,只能在外边和众野猫一起,奋力杀鼠。 那猫中之王不愧是治鼠的行家,那灰仙也不枉是鼠中的领袖,二者皆互有杀伤,分了开来,呵呵喘气。然后又性命相搏,斗在一处,那猫中之王更胜一筹,瞅准空当,一口咬住灰仙的咽喉,下力撕扯,灰仙此时计穷,胡乱的扑腾着腿脚,那腥臭的黑血,淋淋漓漓的往下淌,眼见是不能活了。 猫中之王便住了口,将灰仙的尸身甩开,意味大功告成,兀自欣喜小屋一声,向李道士跑去。 由于没了灰仙指使,群鼠也停止了攻击,只顾逃窜,眼见胜利在望。然而这灰仙毕竟是成精的妖魔,连日里得了人血人肉的滋养,岂是那么容易死的?只见它的尸身,慢慢消失在空气中,却化为成百上千个小耗子,都只有花生米大小,如一阵灰色的狂风,顿时向三色猫儿席卷而去,李道士这边瞥见,大叫不好,待要救时,已经晚了,那三色猫儿周身都被老鼠覆盖,一阵乱咬,猫儿惨叫声声,痛得浑身颤抖,一些小小的妖鼠更是用尖牙啮开了他的皮肉,钻进他的身体里。 眼见三色猫儿倒地,那灰仙也耗尽了最后一丝妖力,随风散去了。再看三色猫王金银嵌,那身好皮毛已经千疮百孔,血肉模糊,双目圆睁,只有肋下还在一起一伏的呼吸。 李道士划破手腕,将血滴入他的口中,他却没了力气再吮,挣扎着伸出舌头,只是舔了两口,说道:“我今以性命相报,约定之事,道长可不能忘了……百年之后,必再相见!”说完,急促的喘了两口,呜呜一声,便断了气。 这三色猫王,原本只是出于私利,却因着一丝善念,临死之前成佛,又得了道士的一声善言,一百十一五年之后,真就托生成个人身,因他本来就非牝非牡,托生成的人身也没有男女之分,故而一生下来,便被亲生父母遗弃在荒野地里。李道士当时已得讯息,于陕西渭南郊外将他捡走抚养,便是后话了。(这三色猫托生成的人,出落成个女孩形态,其实他非男非女,在行厄之年里,将再次会出现。) 当下三色猫身亡,群猫却不曾散开,依旧在奋力捕鼠,其实猫性诡谲,即使不为了口中之食,也不忘杀戮,然群鼠数目还是太多,正要不支时,山下村民带着各家的黄狗赶来,加入了灭鼠队伍,这一场恶战,持续到天明,以至于南阳府的老鼠,在接下来的四五年里,都行踪甚少,不敢再露头了。 李道士和侯六两个人,抱了三色猫的尸身回到寺中,在莲花池边烧化了。未及天明,二人便整顿行装,离开了香云寺。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八章 话说李道士师徒两人,离了南阳县境,再往南,皆是荒郊野外,这天正午,来到一处林边,因为这边林木几乎遮天蔽日,生长的极为密集,便下来牵马徐行。 林中小径,隐隐约约,杂草蔓延,蝉鸣声声。林中古木参天,那毒辣的日头,竟也照不破枝叶,只在地上浮着些隐约的光点儿。行至深处,侯六闻得前边的杂草堆里,竟然有扑扑啦啦的声响,好像有什么兽物要跳出来一般。 有李道士在,他倒也不害怕,只是踮着脚尖,支着脖子,边走边看。 果然,不一阵儿,前边的灌木丛里钻出来一条虬髯大汉。只见他:一身筋肉黑如铁,半扇臂膊壮如山,手持着两把宣花斧,口中咋呼作声,叉着两腿就站在路中央,拦住了二人的去路。 原来这是个剪径的强梁。只见那汉憋红了脸颊,大声唱道:“此山…山山…是是是…我开!此树…树…”他期期艾艾唱到一半,却忘了说辞,当下急得汗流浃背,虎目怒张。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哇呀呀呀呀。”侯六幼时听那评书忠义水浒传,那劫财的草寇便是这样念白,他嘴一张,便顺口说了出来。 那汉听了,更是跳脚,骂道:“你个嘬鸟替俺说了,别怪俺斧下不留活口!说出俺的名号,震碎你这鸟道士的狗胆,俺便是那…” 李道士没等他说完就招呼侯六上驴,自己打了个呼哨,那枣红马只冲着那黑汉冲过去,那汉吃了一惊,哇的大叫一声,顿时往旁边跳去,连斧头都撇在一边不管了。 那汉子见折了他的威风,从地上爬起来,拾起斧头,抡圆了便扑上来,侯六还没看清怎么回事,李道士便闪到了那汉的后边,那汉子扑了个空,哎哟一声跌落尘埃,捂着腿便大声呻唤起来。 只听他哭道:“你这鸟道士坏了俺吃饭的家什,你赔!”可谁人会理,李道士两个人,径直过去了,那汉子见无人理会,拍拍身上的土爬起来,冲着两人大喊道:“道长休走,没有俺赵二,你过不去前边的黑松岭!留步,留步呀!” 那两人那里肯听,越走越远,一会儿就听不见了。 这侯六听了那黑汉的话,不禁心里犯起了嘀咕,那黑汉说无他过不了前面的山岭,莫非这岭里藏着吃人的妖怪?他心里忆起那日漫山遍野密密匝匝涌动的群鼠,心里打了个寒颤,便开口道:“师傅,这里会不会有妖怪。” 李道士哼笑了一声,道“危言耸听罢了。就是路难走一些。” 侯六把心放到肚里面,跟着李道士翻过一道山梁,只见那前边的山坳中,隐隐约约有一面迎风招展的酒旗,原来是个野店。此时赤日炎炎似火烧,两人都有些口渴,边上马驰进了山坳中,进了那野店。 只见店面甚小,黄土垒墙,茅草搭顶,十分简陋,一个老儿见两人来了,便迎上来,用袖子拂了拂桌凳,道是客官这里请,两人叫了吃食,随便吃些。李道士打了个稽首,道:“敢问老丈,此处距岭外的官道还有多远?” 那老儿满脸堆笑道:“道长有所不知,此处名叫黑松岭,若要翻过,至少还要大半天,二位就是翻的过去,天也晚了。且无人引路,外乡人极易迷路,不如在小店歇宿一宿,明日我让我儿带路如何?” 正说着,只见一人骂骂咧咧的闷头闯进门来,正是那剪径的黑大汉,把宣花斧往地下一扳,口里说:“今天又不发市,遇见俩个鸟道士,倒把爷爷跌一跤,晦气!”那老儿急得直给他递眼色,那汉这才抬头,见着道士,楞了一下,指着大叫道:“就是他两个!” 那老儿对着李道士陪笑道:“这是犬子,从不肯学好,偏要学那剪径的勾当,偏偏本事又不济,十回有八回遭人痛打,真是造孽。” 原来,这老儿独自在这开店维持营生,已有数十载,近年来天下并不太平,商贾稀少,店中生意越发冷清,那赵二越发当不得,竟做起强盗的勾当,无法无天。 当下李道士道,若是赵二引路,便多给他算还银两,老儿欣喜,便着明日赵二跟道士去,到了第二天,果然只用了大半天,便出了岭,来到官道边上,只见一条河,横在南边,是淮河的支脉,水面宽阔。[.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赵二作别两人,见李道士给的银钱很足,便卖了个人情道:“道长,前面便是陂水了。河上有撑船的,十几个钱足矣,只是过河时看清楚了,若是那撑船的面黄无须,千万别上船。”再问他时,他却不肯说了。 二人来到河边,有几个撑船的边往这边靠来,却看见两人还牵着一驴一马,都又撑开了。二人等了多时,不见船来,直到日头偏西,才有一条大船,蓬上给油布遮的严严实实,慢慢的渡过来。 侯六一见那撑船人,却是一部大胡子,便和李道士牵着驴马上去。只见日头此时已经西斜,河面上水波不兴,平平如镜。眼看就到了河心,那撑船的却停了篙,把外褂一脱,弯腰从脚下掀开一片舢板,刷的从里面亮出一把刀来,冷笑道:“二位是吃刀削面,还是馄饨?” 原来这水上艄公,是个水贼,那赵二说他面黄无须,那是以前,现在为掩人耳目,早已蓄须,那刀削面,是将渡河客人使刀剁翻,窜下河里去,那馄饨,是渡河客人脱了身上衣物,自个儿跳进河里淹死。 列位看官,你道是这艄公一对二,如何这般有底气?原来他的舱里,早藏了四个水贼,此时全钻出来,各个都拿刀,包抄过来。 侯六这一路,虽然妖魔鬼怪见了些,却哪见过土匪强梁的这种阵仗。他晓得李道士对付起妖怪恶鬼来手段手段非常,也晓得李道士会些拳脚功夫,但是这会对上的是五个持刀的狞恶匪徒,不知诸位看官是否看过武侠小说,那里面的侠客,总是能于百万军中取得上将首级。但但毕竟是戏说,俗言道,好虎架不住群狼。真正的一对多,且对方持有器械,刀剑无眼,双拳尚且难敌四手,势单力薄的这方很容易变作那刀下之鬼。况且这是河心,没有退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这李道士却不乱,低声让侯六不要叫嚷,护住脑袋,就地趴下。自己也刷的抽出剑来,那五个水贼见他不求饶,互相看了一眼,发一声喊就齐力围上来便砍。那四个从舱里窜出来的水贼,原本是同一道来路,那黄面大胡子的艄公,立在船头,离得最近,须臾便砍至李道士面门前,只见李道士避也不避,任他砍来,只是勘勘避过那刀锋,一折身,却从艄公腋下闪过,挥剑横切一刀,那艄公根本防不得,被道士挥掉了右臂,掀下船来。 另外的四个,此时早已杀至跟前,被血溅了一脸,都愣在那里,脚下却刹不住,那船头本来就窄,一个就被挤趴下了。 另外三人到的道士跟前,一人矮身攻其下盘,另外二人把刀挥的密集,直取李道士的首级,原来这三人是兄弟,平日里配合十分默契,不知害了多少好汉的性命。今番也是冤魂缠定,天道好还,撞见了李端白。只见那道士,一抬腿便踩了攻其下盘的刀,借力后仰,手中的长剑却不曾放空。另外两人砍了个空,正愣怔间,却见那剑锋从下袭来,一人被划开了下巴,一人被封了咽喉,二人吃痛,立时站立不稳,跌下河去。 登时这船上,只剩了那个却才被挤趴的水贼,和那个被踩了刀的倒霉催。那被踩刀的水贼,见伤了他的兄弟,越发红了眼,他矮着身子,挥刀便直取道士得下腹,没想到刀却砍了空,原来是李道士早踩了那个趴下的水贼,凌空翻起,那贼仰头去寻的当儿,便被一剑削下了脑袋。 眼下只剩那个被踩趴的水贼,那人原本就不济,傍着这四人,眼看同伙丧命,他干脆把刀一丢,趴在舢板上,大叫好汉饶命。 侯六在边上抱着脑袋,听得杀声震天,终于沉寂,才慢慢抬头,见他师傅将贼降住,不禁松了口气,李道士提着剑,一脚踢翻那人,问他可会撑船的,那贼水边长大,如何不会,为了保命,忙去摸了篙,软着腿去撑船。谁知行至一半,那水底就像沸腾一般,带着泥沙的浑水一股股一波波的翻将上来。 列位看官,原来这船上的厮杀,惊动了那陂河底下的一妖物。那妖物乃是一条三丈长的大水蚺,是蛟和海龙相交的杂种,住在这陂河河底,已有百余年了,近几年那水贼在船上杀人,那水蚺偶尔发现,乌木大船过时,船上常跌下人来,被他食用,几次三番,那水蚺得了便宜,只要乌木大船过来,他便跟着潜游在河底,等着吃人。结果这之前的几月里,客商稀少,这水蚺饿得心里发慌,今天一见四个人跌下来,喜不自禁,张开大口就把人吞吃了。他连吃四人,却还不餍足,却看见那乌木大船居然向对岸驰去,眼看要跑,于是狂性大发,搅动河底,自己也浮身上来。 只见那河水,都向两边排开,探出一个狰狞的脑袋,鳞片如刀,双目焦黄,两个狭长的瞳孔透着寒气,头上还歪歪斜斜的长了一个角,那撑船的水贼一见,吓得的趴在船头喊不出,水蚺一眼看见他,用尾巴扬起水来,把他拍进水里绞死,复又抬起头,却见船上一人,从船头跃起,一跳便骑在了它头上,抓紧那只歪角,挥剑便砍,正是那李道士。 那水蚺吃了一惊,狂甩着脑袋,搅动着尾巴,将一条河闹得泥沙翻滚,却总也甩不掉头上的人。李道士虽然是有开碑裂石之力,奈何那水蚺鳞甲坚韧,也砍它不破,几下火星迸溅,把剑都砍出了豁口,那水蚺更是受惊,干脆拖着李道士,一下子向下窜到河底老巢去了。 侯六趴在船上,看的都呆住了,他以为那水蚺是河里龙王,眼见得李道士被水蚺拖进河底,水面逐渐安静下来,他战战兢兢,度日如年,盼着李道士从水中游上来,然而一直等到金乌西沉,银钩初升,那河面上也没有动静,不禁心如刀绞,放声大哭起来。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九章 书接上回。 夜幕降临。陂水上起了一层烟雾。侯六仍旧呆呆怔怔的坐在船头,看着愈加黑暗的水面。河两岸隐隐约约已经有零星灯火,那一驴一马,也是两头好牲口,立在船尾,一动不动。 侯六晓得,那李端白手段再高明,也绝无可能在水下闭气这般久,料想万无生理。然而,他要回到对岸去,去寻那撑船篙杆时,发现那篙杆已经被水蚺拍的稀碎,飘得老远。 正踌躇间,那黑驴却在原地撂起蹄子,没命的叫起来。列位看官,那黑驴在民间传说中是五道将军的化身,掌着人间的生死,其驴蹄有克制鬼物的作用,眼见着黑驴急躁,侯六正欲过去呵斥,却见那船篷的顶上,立着一个紫衣童子,约莫四五岁模样,脸色惨白,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面容哀戚。 侯六心下吃惊,知道这是个鬼物,心说:师傅死了,便有鬼怪找上门来,我侯六恁般点背!可那童子只是立在那里,不言不语,也不下来。原来,这童子于三十多年前合家渡河时,被浪打翻,葬身水蚺之口。今番找上侯六,乃是尸骨葬于河底水蚺巢穴,几十年来那一缕魂魄凝了水中的阴气,汇聚成个人型,然法力低微,无法言语,亦不能走远。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此番,那道士李端白也被困在河底,他自家拼着魂飞魄散的危险,从河底上来,便是告于侯六这个讯息。他见侯六并未躲避,便伸出手臂,直指对岸那凸起的一处山石,显性良久。 侯六不解,正欲再问时,忽闻水上有人唤道:“小道长!小道长!”他凝神细看原来却是赵二,摇着一尾小船,原来这赵二别了两人,并未走远,在河滩上晃悠,想找个搬卸货物的差事赚点银钱,却听见河上响声大作,心中不安,便等下了工,壮着胆子,借了个小船意欲看个究竟。只见他提着一盏马灯,一照便看见河心有个长大的黑影,心中起疑,就近看时,是一条怪模怪样的乌木大船,再看时,发现侯六立于船头,呆若木鸡,像是被鬼迷了一般,故而出言唤他。 侯六见了赵二,不禁泣下,便将所遇告知,那赵二听得啧啧作声,连连叹道:“俺不知那个小道长有这样能耐,端的是条好汉,可惜可惜!” 侯六又将刚才遇到紫衣童子之事也告知与他,这赵二歪头想了一阵,道:“小道长,那小鬼指的地方俺也晓得,听我家那老儿讲,那小丘是个空心的,常听里面有声响,不如俺和你去看一回。” 这边厢,先是,李道士抓着那水蚺,被挟裹着钻入河底。那水蚺早在河底掘出一条水道来,那水道又通着他的巢穴,蛇性喜阴湿,那水道正连着一个洞府,当是时,他拖着李道士,没命往水道里扎,水里碎石漂移,将李道士的一身道袍,刮个稀烂,李道士却闭了气,揪着那妖物的歪角,就是不撒手,须臾,那妖物从水道里窜出来,进到巢里,这巢,便是在那小丘的下面,万年不见日光,只浮动着幽绿的磷火。原来,水蚺吞吃了人畜,却克化不动那骨骼,又排泄不出来,只好倒回到口里吐出,川中之蛇,多有反吐骨头时被卡住,活活儿饿死的。 这巢里黑咕隆咚的,只有磷火的微光,俨然是个泥犁地狱。那蛇类杀人,无非是将人缠住绞死,李道士防着他这点,紧紧的附在他身上,那水蚺吃了四人,身躯未免不太灵活,然而刀剑却又奈何他不得,两下里性命相搏,却俱各占不了半点便宜,正苦苦相持间,李道士却想起蛇有七寸,乃是蛇身最薄弱之处,他冒险松手,把剑丢了,骑在那水蚺身上,任那水蚺死命翻滚,他只夹住不放,一手抽出腰间剑鞘,一手按着蛇腹,须臾摸到一处咚咚跳的所在,便横了剑鞘,勒在上面,那蛇痛极,甩着一条大尾,把巢壁上附着的碎石拍碎,须臾就把来时的水道填满了。不一会,那蛇心脏麻痹,暂时死去,一动不动了,李道士也筋疲力尽,但除恶务尽,他掀开那蛇口下鳞甲,一剑插入,慢慢割磨,过了好一阵,才把蛇头锯下,栓于腰上,坐在一旁喘息。 那水蚺洞府里,白骨成堆,地下湿滑腥臭无比,全是那水蚺的粘液和蜕皮。李道士借着幽幽的青光,看见挤在白骨堆上的鬼魂,一个个都对着那死去的水蚺,咬牙切齿。他不加理会,爬上白骨堆,躺在上面歇息,刚闭上眼睛歇了一个时辰,耳边却全是那鬼哭鬼笑,十分聒噪。他自知水道已坏,自己被困死在这里,心中却不慌,决定睡卧于骨堆之上,只等大限来临。 蓦然,他忽生想到,这洞中既然有磷火燃烧,必然有活气通到外边,只是不知缝隙在哪里。此时,却听见叽叽啾啾,像是有人说话声,原来是侯六和赵二两个,扒着小丘上的石头,一面小声唤着他。 李道士登时跳下骨堆,冲上面喊了两声,大叫道:“侯六!李端白在此,你在何处?” 那上方似是愣了一下,扒石头声音更是大作,须臾,便听见侯六颤巍巍的哭腔:“我的哥哥!我的爷!你原来在这里!” 这赵二和侯六,从扒开的洞口里垂下麻绳,合力将李道士拉了上来,及至洞口时,李道士让二人揪着绳子站远,自己向上一脚,,把那洞踢得碎石迸溅,跳了出来。 侯六见师傅脱险,喜不自胜,赵二便去找了邻里,将此事巨细皆报于官府。黎明时分,陂河岸边挤满了百姓,官家着了民夫和士兵,从小丘里进入那水蚺洞府,把白骨都掏出来,于河边超度亡魂。众人见了那三丈长的水蚺尸身,莫不啧啧称奇,在去寻李道士两人时,却只见赵二手里拎着一个水蚺的头,问他时,赵二摇手道,二位道长半夜就渡了河,朝对岸去了。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十章 书接上回。 却说这年六月末,二人已经过了淮河,眼看江南在望,侯六心里也局促起来,他想起到了江南淞阳镇,二人就要分离,便十分伤感。一路上,他陪着小心,唯恐惹道士不高兴,李道士却看出了他的心思,道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我不是一路人,毕竟终究要各奔前程。侯六听了,只能暗自抹泪。 谁知,那李道士的精神,却一天不如一天,有时行至半路,都要昏聩晕倒。原来这李端白素有隐疾在身,每隔一段时间,便要发作一次,那压制隐疾的东西,就在江南淞阳镇的王家藏书阁里,本来依他脚程,从关中到江南,时间足矣,然后世道纷乱,妖孽横生,又要顾及侯六,行至最后,那异疾就发作了。 那日二人行至一荒野中,眼看夕阳西下,须得露宿,那李道士却一头栽下马来,侯六大惊失色,扑在他的身边叫:“师傅,师傅!” 正惶恐间,那身后却传来得得的马蹄声,侯六回首,却见来人跳下马来,并不认得,身材魁伟,却生了一张面无三两肉的刀削面孔,那身型好生熟悉,侯六略一回想,便悚然了,来者不是别个,正是那日在开封城中跟踪李道士二人,意欲图谋不轨的汉子! 原来,李道士的这个世仇,祖上乃是跟随多尔衮,屠了扬州,血洗江阴的旗人军官,姓佟佳氏,名叫牛纽,在满语里是眼珠子的意思。这牛纽的祖先,在江阴城里,杀的全城只剩五十三口,背上了血海深仇。这般恶人,最后在一个雪夜里被道士割去了首级,祭在大学士史可法的衣冠冢上,于是这牛纽家中世代,便将这白狼的名号,钉在世仇的第一个名册上,这牛纽起初不信有这样的人,后来几次三番,寻查到了李道士的行踪,便意欲手刃仇人,给祖上报仇。 今番这牛纽看见李道士栽下马来,喜上眉梢,道是天道好还,便亮出刀来,叫一声:“白狼,你今番落到我手里,也是天意。那个小厮,我与你无仇,你只管逃命去,若不依我,连你也一块儿剁了。” 这边厢侯六坐在李道士身边,急得抓耳挠腮,牛纽让他走,他哪里肯依,可留下来也不过陪李道士一起送死,眼下李道士双目圆睁,身体发着抖,任凭侯六如何叫喊摇晃,却半点反应也没有,这可如何是好。 眼见得那牛纽发一声喊,那刀直往李道士胸口搠来,侯六眼睛都急红了,想都没想,往前一扑,用自己的肩膀替师傅挡了一刀。 鲜血立时四溅,牛纽吃了一惊,停住了刀,苦笑一声:“你这小厮,倒也仁义,可惜跟错了主子。”他倒也不急,以为要取李道士的性命,如同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可这性命攸关的当口,侯六的鲜血,却溅进了李道士眼睛里。列位看官,草蛇灰线,伏笔千里,一个月前,侯六的家乡瘟疫横行,他却安然无恙,这并非天可怜见,叫他老侯家不要绝了后,而是侯六自身的血液,与常人不同,就是接触了疫源,也不会发病。这世上的几百年间的瘟疫,却和李道士身体里的隐疾有着联系,这也是李端白命不该绝,侯六的鲜血入眼,瞬间就将那刚发作的异状盖住了,李道士打了个冷战,神志归于清明,他眯眼瞅见牛纽伤了侯六,边挥手将侯六放至于一旁躺好,自己跳起来与牛纽厮杀。 侯六躺在一旁哼哼咧咧,抬头却见那刀剑过处,鲜血飞溅,那两人中登时倒了一个,有道是:一分气在千般用,一日无常万事休! 这李道士割了牛纽项上人头,转过来料理侯六,侯六虽身上剧痛,心头却暗喜,李道士让他咬着面巾,自己从褡裢里掏出针线,拿酒淋了,给他一针一线的缝起来扎上,叹息一声,轻声说道:“小子,若不是你挡那刀,我今番死也。以后去留由你,你若愿意,便做我的徒弟也可。只是我杀孽太重,是个合该活着下地狱受千刀万剐的恶人,你跟着我,必要受牵累,你可想好了。” 侯六闻言,喜不自胜,略一挣动,那伤口又绷开了,鲜血涌出。李道士叹了口气,以手揩之,却送进嘴里,尝了尝,道:“原来如此。”侯六虽然觉得怪异,却不明所以,也懒得理会。 至七月初七,二人已经快要到达淞阳镇,这日傍晚,在一处小镇的酒肆里打尖。刚坐下,便看见酒肆里进来了一对母子,那女子大约二十四五岁年纪,手中抱着琵琶,生绢抹额,不施脂粉,穿着一双软底弓鞋,腰里系着六幅的旧罗裙,倒也略有几分颜色。手里牵着个孩儿,只有三四岁样子,原来是个卖唱的歌女,进酒肆来讨生涯。女子的身后,其实还跟着一个汉子,约莫三十岁年纪,青黄脸色,一脸病容,别人都只能见着母子两个,唯独李道士和侯六,知道那汉子是个病亡之鬼,兀自跟着女子不走。 这晚是七夕乞巧节,虽则夜幕降临,仍有很多百姓聚集在河岸,街道和酒肆中闲逛。故而酒肆里桌桌客满,猜令划拳之声不绝于耳。那女子牵着孩儿,每到一桌,先道个万福金安,再弹琵琶唱曲,但琵琶弹得不好,曲唱得也凑合。故而转了几桌,也不过只挣到几个铜钱而已。 列位看官,这世上专有那一等下作的人,喜欢欺凌弱小。西南角的几桌,全是附近军营的无赖军汉,平日里不操练时,专就偷鸡摸狗,**妇女,聚众滋事,上官也不管,越发没了王法。 那打头的军汉,见着女子有几分姿色,把她召过来,让她唱曲,却不给钱,拿下流不堪的言语侮辱她。女子噙着眼泪,想要走时,那军汉却又拦住,渐至于动手动脚。那女子身后的男鬼,见妻子被人**,不仅咬牙切齿,然而他不是凶煞,也没奈何,只得忍气飘在一旁。 周围桌上的人,也不乏有正气的。然而却畏惧军汉人多势众,只有装作看不见,低头默默吃酒。 李道士本不想管,却见那卖唱的女子领着孩儿,孤苦伶仃,任人欺辱,不禁勾起他一番往事,故而心生怜悯。他也不去惹军汉,只是过去护着那女子过来,军汉要拦时,却又来不及,只得讪讪的坐回去,瞪着这边。 李道士让那女子把琵琶交给他,却对众人说:“这娘子孤身一人,带着幼子,诸多不易。我少时也颇识音律,不如弹唱一段,若唱的好时,诸位便给捧个钱场人场,如何?” 众人刚才看他义举,便都佩服,齐声应允,有那好事看热闹的,还搬了把椅子,让他坐下唱。 只听他拨了两声琵琶试试声音,便开口唱道: “门后挂枝分高低, 窗前喜鹊叫叽叽, 不念旁人只念你, 哎呀我的郎, 你怎好驳了奴的意。” 列位看官,他唱的是兴起于明万历年间的挂枝儿,清初已经不再时兴,然音色婉转,加之他唱的极为坦然,众人听了个稀罕。 众人本还以为他会唱个杨慎的“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或者苏学士的“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人物”不过那也不是琵琶曲,再不济,也唱个柳永的“杨柳岸晓风残月”,谁知他唱了此等艳曲,端的是唱的好,事出意料之外,居然拿出钱来,赏给哪个女子,那三四岁的孩儿,端个小簸箩收那铜钱,登时就收了半簸箩。 众人邀他再唱,李道士却让众人稍等,他自己将女子和孩儿护着,送到门外,那女子道了谢,说:“拙夫一月前偶感风寒,将息的快要好时,却又吃了碗没热透的浆水饭,不幸复发,撇下奴和孩儿两个,蹬腿走了。奴幼时也习得些音律,先夫便是个乐师,也教奴些曲子。故而含羞忍辱,晚间便出来献丑。今日幸得遇道长解围,奴感激不尽,无以回报。”便叫那三岁的孩儿,也谢道士,李道士连忙止住,只是问她:“大姐莫哭,你家先夫从染病到亡故,隔了多久?”那女子道:“不过三五天。”说罢又垂下泪来。 李道士掏出一包银钱,送给她道:“以后不要再来酒肆卖唱,这不是个好地方。寻个好人家,再嫁也好,愿意守节也好。”那女子身旁的男鬼,闻听此言,慢慢的消失看不见了。 李道士将那女子送至街口,又看着他们平安走远,便折身而反。谁知进了酒肆,却发现那帮军汉正等着他,约莫十多个人,穿着灰褂,辫子盘在脖子上,那为首的军汉,嘴歪眼斜,脖颈上生着恶疮,他自己却不知,有一个女鬼正盘在他脖子上,那鬼衣衫破烂,身上腐烂到一半,露着嶙峋白骨,正用骨爪去戳他脖颈上的恶疮。那军汉见李道士回来了,便道:“好一个贼道士,你把那粉头放跑了,让我们如何取乐?不如你在地下学狗爬一个,若学的像时,就饶你这顿打。” 这番动静,却惊动了淞阳镇一个人物,那人姓王,乃是淞阳镇上的世家子弟。十九世纪中后叶西学东渐,这人原名是古之圣贤的字,他嫌折寿,故弃之不用,给自己起了个外名叫查理,人称查理王。 这查理王为人佻达,举止豁达。之前跟随叔父去英伦学习西医,在那儿把一条猪尾巴剪了,重新蓄起发来,然旧时候西医无用武之地,他去衙门里干脆当起了仵作,整日和尸首打交道。这人从沪上一路回淞阳镇,途径这里,也是机缘巧合,居然也进了这家酒肆,看见李道士,觉得此人风姿都然,便一直盯着道士,看的目不转睛。 又见李道士出手救助那卖唱的母子两个,是个至善的侠义之人,再听他唱曲,登时呆住,心道:若结交上这个道士,也不枉为人一回。 他眼见无赖军汉上去把道士围了,便跳将出来。列位看官,俗话有云,枪打出头鸟,见官莫向前,吃饭莫向后,便是叫人凡事不可争先,遇事绕着走。这查理王却不同,凡事要和别人拧着来。只见他一摇一摆,走到那无赖军汉面前,刷的从肋下外衣里掏出一物,乃是一八五八年所造的一把雷明顿左轮,指着那军汉的额头,歪着头笑道:“你这人好没脸,若再聒噪时,一枪崩碎了你的天灵盖。” 那军汉哪里吃的这样羞辱,登时往地下啐了一口,嚷道:“你打,爷爷就站在这里任你打,若不打时,你便是小妇养的。” 那查理王笑了一声,抬手便是一枪,那子弹贴着军汉的头皮飞过去了,那军汉耳朵嗡嗡直响,头皮也烧伤了,带回过神来,发现裤子湿了。他脖颈上盘着的恶鬼,也被火药惊得魂飞魄散。列位看官有所不知,这恶鬼在时,用骨爪遮住人的眼睛,让他不能明辨是非,用指甲捂住人的耳朵,让他听不进好言,又用骨爪插进人的脑子,让他满心恶念,这军汉眼下没了恶鬼蒙蔽教唆,腿软了半天,才期期艾艾的撂下一句狠话,和众军汉走了。 这时查理王才来到道士面前,唱了个肥喏,两下里认识了。查理王听说李道士二人也去淞阳镇,心中大喜,邀以同路。二人十分投缘,当晚便歇宿在一处,第二天一同出发了。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十一章 书接上回。 三人一路来到淞阳镇,李道士引着侯六,自去了山上的道观里。侯六扭头,却发现查理王也一路跟了上来,便问他作何打算。 查理王笑道:“这是我家宗祠旁边修的道观,观主还是我叔爷呢,今日家去不急,且先来拜会一番。” 三人进观,便有道士接待。李道士递了名帖,老道便来了,一时间安排妥当,只是这侯六没有去处,观里不缺烧火扫地的小道。那老道犯了难,慢慢捻着胡子道:“倒也有一个闲职,不知你愿不愿意做。” 侯六问他是何闲职,那老道叹道:“镇上缺一个打更的道人。你不要奇怪,此处打更的全是道士。只是这观中小道,只要分派去打更,要么是疯癫了,要么是离奇失踪了,所以……哎,你且站住,站住!你往哪里跑?!观里不是耍处,谁许你随便乱逛来!” 原来这侯六一听打更不是个好差事,扭头便跑去寻他师傅,谁知李道士听见他喊,脚下走得更疾了,侯六哪里撵得上他,须臾,李道士七拐八拐,消失在后堂。 侯六不知这李道士须得在观中藏书阁里将息七七四十九天,这期间闭门不见任何人,只道是师傅嫌弃他了,一时间凄惶异常。查理王心中不忍,便上来拍拍他,安慰道:“小六,你师傅急着见师娘,多半嫌你是个大拖油瓶,担心你坏了他的好事。你既害怕一个人去打更,不如叫上我,大家好做个伴。” 侯六见他慷慨,又想起他昨日吓唬那个军汉,想必也有几分手段,便勉强答应了。下午侯六在厢房里睡了一晌,到了入夜,拿了梆子和马灯,下了山,便见查理王在山边等着他,手里还掂着一个西瓜,预备打更口渴时吃。 打落更也就是晚上七点,夏季天长,大多数人家也就刚闭户,一些商铺都还没打烊。[.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查理王一路引着他,给他介绍此地风土人情,较之阴沉寡言的李道士,侯六就觉得查理王更好相与,不由得对他亲近了几分。 也渐渐深了,两人困乏的当不得,就坐在街边把西瓜破开来吃,有了力气,又敲着梆子,走遍整个镇子。一连一个正月,查理王都伴着侯六打更,没出任何异状。 话说这日深夜,二人又在街上走,正好路过江边。那江岸很高,河滩上是树林子,夜间充斥着蝉鸣。本来平淡无奇,这时却听见林子里有人嬉笑。 侯六不解,查理王却觉得不奇怪,道:“历来这桑中之合,月下之会都不稀罕,你个小厮哪知这其中的趣味。”便领着他悄悄下去,叫他无论看见什么都不要作声。 二人蹑手蹑脚,趴在一处山石后面,只见月华如霜,那林间的空地上,似乎有几个女子在嬉戏玩耍,侯六再要细看,却发现那些女子都穿着曳地白衫,右衽广袖,不是现下的样式。再一看那头上,都蒙了白白的帕子,随着她们跑动,飘飘忽忽的,煞是怪异。 侯六随道士出行,也算见了些事面,知道这是鬼怪,便低声道:“我看不是耍处,赶紧了吧。” 查理王也一脸讶然,二人便悄悄回退回河岸之上,查理王道:“小六,那老道着你打更时,曾说过,以前打更的小道,不是疯傻就是失踪,我看跟这些妖怪脱不开关系,明日我有闲功夫,你我二人再来这河滩,看看有无蛛丝马迹。” 侯六道:“也好。” 二人又巡了半夜,等到天色微明十分,去找了个卖阳春面的摊子吃饱,别分别了,好好将息了一上午,过午时又一起来到河滩上。 只见江水如镜,江面上掠过几只水鸟,却没有渔船,正是正午打尖的时候,没什么人。二人四顾了一番,走到昨夜那些女子游荡的地方,由侯六放哨,查理王抡圆了铁锹,便就开挖。那河滩上土地浸饱了河水,十分软烂,挖起来毫不费力。查理王挖了多时,什么也没见着,正挖的泼烦的时候,却见那挖出来的泥里露出乱糟糟的一团物事,原来是一团毛发,他本来就是仵作,疑心下面是个死人,唯恐破坏了尸首。于是扔了铁锹,用手仔细去扒那泥坑,果然,那泥坑里藏着一个髑髅,腥臭扑鼻。便招呼侯六过来,侯六眼尖,看见髑髅上尚未腐化的皮肉上附着的毛发上有一件东西,原来却是一个竹簪。那竹簪上刻着一行小字,浮云观内制。 查理王晃晃脑袋,咬了下牙,把那尸身挖了出来。那尸身穿着的衣裳,乃是一件道袍,与侯六所穿的样式一模一样。 二人见状,商量了一下,侯六飞奔去浮云观里的报告了那老道,老道大惊,差了几个道士先去守着,查理王则去县衙里报官,这事一经上报,官家十分骇异,忙调拨了几个官差,征了一队民夫,仍旧跟查理王去了河滩,忙活到下午,共掘出尸体一十六具,俱是浮云观中打更的道士,都是从上年三月至今失踪的。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消息一经传出,镇上人心惶惶,都说出了害人的妖物,专害夜行的人。不到天黑,家家关门闭户,战战兢兢等天明。 县衙也多拨些人手,分成几小队夜巡。寻着可疑人等,便呵斥着盘问,一连几天,便都如此。 却说那日,查理王带着一身疲惫与尸臭,辞别了侯六和众人,跟上官临时告了个假,便回家歇息。他家在镇子的东头,离河滩有三四里路。这查理王日落时回到家中,跟父母请了安,便关门闭户,草草吃些剩饭,脱衣洗濯了一回,便一头栽到在床上睡去。 天色已经化作墨汁一般的浓稠黑暗,查理王解了乏,开始模模糊糊的时睡时醒。他渐渐听到,屋内似乎有什么不寻常的声响,便警觉起来,却不曾动弹,仍旧装作睡卧,手却伸至枕下,握住那把雷明顿。 那枪乃是他不费分文,在英伦时跟洋人拿性命打赌赢来的。平时他枪不离身,便是睡卧时也放在枕底。他警戒了一会儿,屋内却静悄悄的,月影儿透过窗棂照过来,树枝儿也沙沙作响。 正当他慢慢松懈时,床头却飘过来一点儿白衫的一角,接着便是一个蒙着白帕子的物事,冲着他的脑壳便凑了过来。 查理王蜷身,一拳把那物抡开,却又暴起,将那雷明顿握在手上,指着那怪便喝道:“谁?!” 那怪却也不慌,退了几步,尖声尖气道:“你坏了我的好事,今日便来勾你的魂魄。”说着腾身跳起,冲着查理王就扑过来 查理王冷笑一声,手中的雷明顿却已开火,正中其左肩,那怪事出意外,被响声震得骇而却走,查理王那里肯放,抄起旁边的杌子就砸。他不善拳脚,然而却悍勇异常,打得那怪连连叫喊,声音如同犬吠一般,这动静登时将家人闹醒,知道出了事情,纷纷秉烛持棍赶来。 那怪见走不脱了,一把甩掉了白帕子,只见月光之下,一张野犬一般的面孔,口吻尖长,一条烂红布也似的舌头,斜斜的搭在唇角,丑恶异常。口中依旧作人言道:“野狗子来,奈何?” 查理王惊得嘿然一声,却觉得体软声疲,心里叫一声苦也,好在家人已经拍门叫他,他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出不了声。 那怪嘿嘿阴笑,俯下身来,捧着查理王的脑壳,于口中亮出两颗尖长的门牙,便来啮咬。查理王眼睁睁的看他伸过嘴来,内心骇异达到极点。这性命攸关的当口上,门却被人一脚踹开,顶门杠都飞了出去。 一个人影飞身进来,揪住那怪的脖子,那怪转头欲咬时,却被来人掰住下巴,用力一扭,那怪便惨叫一声,护着嘴巴不动弹了,家里人点了火烛,一起把怪物绑了起来。 列位看官想来已经猜道,来者为谁,正是先前那闭门不出的道士李端白。众人见查理王瘫在地上,呼之不应,都慌了神,又是打扇又是掐人中,万般折腾。李道士却让众人先将查理王扶起,他自己却掐着查理王的下巴,一手摩向他的小腹,运起掌心火来,给他按摩,过了好一会儿,查理王才缓过气儿来,歪头呸了一口,道:“我的佛,你来得真巧,再晚半点儿,我就上西天了。”又指着五花大绑的怪物道:“莫不是野狗精?” 李道士却摇摇手,叫他莫多问,若要知道,过几日来观中找他。此时,家人已经将巡夜的官差和兵勇都叫来,大家见了怪物,莫不骇异,连夜解送官衙。 查理王自道士走后,大病了一场,上官念他擒怪有功,便着人慰问,叫他好好将息,好了再来衙中当值。过了几日,查理王觉得病愈,便拾掇一番,到街上称了些酒菜,便上山寻李道士和侯六来。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十二章 书接上回。 查理王掂着酒菜上了山进了观门,一直转到后院道士们歇息的厢房里,只看见侯六在桌上趴着酣睡,那涎水都留了一桌子,旁边还放着一本弟子规。 查理王四周看了一看,没瞅见李道士,便去摇侯六,道:“小六,看见你师傅了也未?” 侯六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见是查理王,笑道:“原来是你,师傅刚才还教我念这个,现在又不见了。” 原来这侯六既入了道观,观里的道士便开始教他识字,他原本就天资聪慧,不过一个月功夫,就认了千把个,一般的文章,也能磕磕绊绊读下来,进步飞速。 二人等了一阵,才见李道士过来,将他二人召到后院里一处单独的居所里,这是一个独门独院。三人在园中石桌边坐定。查理王便问李道士那日所见到底是何妖物。李道士道:“此物先秦时就有,每逢战乱前后必定出现,往往在那死人堆里,啮取死人的脑浆。”他掏出一物来放在查理王手心里,查理王看时,是一枚尖长的牙齿,尖端却有一孔,原来是中空的。那妖物就是靠着这种尖牙,吸取死人的脑髓。 李道士又道:“清初时山东于七之乱,受株连者很多。这物往往在夜寂无人时出现在新鲜的尸骨堆里。眼下他却出现在这里,还要加害生人,真是十分异常。” 列位看官,原来清初顺治年间,山东栖霞人于七起事,播乱至整个山东半岛,持续十余年,后为清廷重兵镇压,由于当时实行株连兴狱,莱阳栖霞两地的校场之上,往往碧血连天,白昼都闻鬼哭。 查理王听了,半晌沉吟不语,列位看官,有句话叫做国之将亡,必生妖孽。眼下简直是妖孽横行。查理王一个灵醒人,如何看不透这点,干脆就说了出来。[.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李道士盯着他点头微笑,二人果然心意相通。 这种话若是说出去,便是妖言惑众的杀头之罪,历来统治者,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最忌讳造谣生事。然而,熟悉中国近代史的看官们都知道,一八七零年前后,发生了**战争,太平天国运动,以及接下来的庚子之乱,辛亥革命,等等,此时满清王朝已是风雨飘摇,真正是国之将亡了。 查理王便叮嘱侯六:“我跟你师傅这话,你不要对别人说,不然我和你师傅都得遭殃。”侯六依言,点头应允。 将息了几日,查理王觉得身体大好,便去县中当值。这天早晨,天阴欲雨,他出了门来到县衙,画了卯就进了小间。 查理王二十来岁的人,尚未娶妻。你倒是为何?他是仵作,属于吏,诚然连官都算不上,位卑言轻,况且人又荒诞奇怪,常着奇装异服。虽然是个样貌周正的世家子弟,然而哪个大户人家的闺阁小姐肯下嫁给他?他又心气极高,一般的陋质又看不上眼,因而高不成低不就,到现在也没个浑家照顾。 往常他进了小间,便坐下翻西洋医书,兼做笔记,泡一壶雨前清茶,一坐就是一上午。这日也如此,正当他奋笔疾书时,一个小吏慌里慌张的跑来,道:“王仵作,收拾一下,出人命案了,快随我来!” 查理王闻言急忙穿戴好,背起箱子就跟着众官差出去了。 原来,据淞阳镇向东十里远处,有一镇,紧邻吴淞江的支流。镇上有大户姓修,他家的千金小姐,今早儿被下人发现死在闺房中。带查理王等官差赶到时,那户人家早就哭声震天,乱作一团。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查理王道一声得罪,遂进到闺房之中。那房间只向东开着圆圆的小轩窗,屋内陈设十分雅致。靠墙一张轻罗帐,躺着那个暴亡的闺阁小姐。尸身上覆着一层锦缎单被,脸上盖着罗帕。闺房的外间,昨晚睡着乳母和贴身丫头共两人,查理王问询时,那两人怕的打着哆嗦,说是夜间服侍小姐就寝,随后便歇了,一夜并未听见什么异常响动,早晨时,端来面汤,叫小姐起床梳洗,却呼之不应,等了一阵,却发现小姐已经身亡。先前来的官差在旁道:“现场并无什么打斗痕迹,单被也好好盖在小姐身上。” 查理王穿上围兜,来到罗帐前,轻轻揭开尸身脸上的的罗帕。只见那小姐紧闭双眸,面容安详,美若观音,倒有几分像李道士,查理王看的倒吸一口气,只道可惜,只是那小姐脸色惨白,脸颊也有点松弛了。原来这死人再美艳,由于血肉已凝,肌肤就松弛僵硬了。旧时的仵作,除少数人外(例如宋慈),由于身份低贱,遭人嫌弃,因而难寻浑家,日子久了,不免生出些怪癖来,例如某些仵作喜欢和尸体**,对着尸体吃饭等等。久而久之,为人所察,仵作就更加被人另眼看待了。 查理王仔细验看了尸身,发现没有明显外伤,也没有中毒迹象,便收了工具,坐在一旁摇摇头。那差役看他查验不出,便着人去请坐婆过来,那坐婆便是官家请来,专门查看女子下体的老妪,结果这坐婆来了,让查理王等都回避,自己验看,片刻后也说无任何异状。 大家一时都犯了难,此时已近上午,这大户人家虽然悲痛,免不了将诸衙役请在一处吃酒。查理王匆匆吃了些,也不听人劝酒,便独自来替换看尸首的人。 他自己进了闺房,想看看能否再发现些蛛丝马迹,谁知那另外一个看守尸体的官差见他神色诡秘,以为他不干好事,却也不阻拦他,居然伸头道:“王仵作,好好看看,我去给你望个风。”说完便去喝酒猜拳了。 查理王心中苦笑,支吾了一声,便在房中走动,看了看摆设,又仔细查看那小姐的遗体,他拉开锦被,却见小姐的轻纱小衣袖子过长,把手都盖了,便伸手撩开,只见那一双手紧紧的蜷握着,十分怪异。查理王心里突突跳了一番,心道有门,正要下手掰开时,却发现手僵硬无比,须得拿热水敷才能变软。 他又拿眼来盯着小姐的脸看了一番,心中道声得罪,便要这人烧水,这时,刚才那个官差一身酒气,浑笑着跑来,往查理王肩膀上一拍,道:“完事儿了?过些时候你须得请我吃些个。”查理王一把将他推开,便述刚才所见。 那官差听罢,一拍大腿,登时出去着人烧汤,又将吃酒的人全叫来。 待汤烧好,查理王将面巾浸湿,包在小姐手上,轻轻按摩关节,再掰时,无异于生人。 只见那两只手心里,各有一小撮红褐色的兽类的毛发,官差拿牛皮纸袋装了,嘱咐人看好尸体,一众人等便打道回府。查理王回到淞阳镇,天色已晚,他腹中饥饿,正好碰见打落更的侯六,两人便去面馆坐了,等上饭的当儿,查理王将一天见闻告知于侯六,还道:“我也不知那是什么兽类的毛,倘若知道,便可获些蛛丝马迹。” 侯六听了,压低声音说:“我说给你,你不要告诉旁人。我师傅不是人,是条大白狼变得。你把那兽毛给他瞧瞧,没准儿他会知道。只是师傅一天都见不着人影儿,只在晚间吃饭时才能看见,不知在干什么。” 查理王知他胡说,笑道:“大白狼?我还当你师傅是佛菩萨,原来是个妖怪。明日若能请的动你师傅下山,我便请你。如何?” 侯六道:“那还不容易。” 到得第二天,查理王刚刚画了卯,正要往里间走时,却见一个小吏道:“王仵作,有人找。” 查理王出去看时,之间门外站着李道士和侯六两个,顿时喜出望外,道:“我的佛,你也有闲功夫瞧我。” 李道士正色道:“侯六说你被女鬼所缠,夜夜不堪其扰,苦不得脱,所以我来驱鬼。”只见那侯六在旁边做鬼脸,吐舌头,查理王却慨然道:“若是那样,我正求之不得。”二人相视一笑,查理王便将二人延入内室,将昨日之事细说,向上官要了钥匙,去证物柜里将装着兽类毛发的纸袋拿给李道士。 李道士捻了毛发,细细的看了,又嗅了嗅,微笑道:“原来是狐狸。” 着旁边的官差们也有知晓李道士手段的,便道:“李道长,这狐狸如何入的小姐的闺房呢?” 查理王道:“肯定是成精作怪的狐狸,神通广大,要进个皇宫大内都容易得很,别说民宅。” 李道士却道:“一般大户的宅子,对着大门都有照壁,家里又供着关圣帝君或者是菩萨的神位,孤魂野鬼,区区小妖物根本进不去,我看着害人的狐狸,必然是借助了手段才进去的。” 旁边那查案的官差道:“这个好办,我去请示上官,将修家那一干男女下人全都拘过来,问一问,看是谁敢勾结妖怪,谋害主家!”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十三章 旁边那查案的官差道:“这个好办,我去请示上官,将修家那一干男女下人全都拘过来,问一问,看是谁敢勾结妖怪,谋害主家!” 于是,不到上午,修家那一干男女下人便都过来接受询问,问了几人,发现那日前后与平日里也没什么不同。正疑惑间,那修家小姐的贴身丫头却支支唔唔的说出一段来。 原来,小姐遇害的前一天中午,正在闺房里小睡。那丫头偷了懒,便意欲出门闲逛,刚走出去,却见巷子头走来一个妇人。那妇人三十余岁,衣着素洁,手中挎着一个小提篮,见着丫头,便说:“这位小大姐,我这里有时兴的花儿,你要不要看看?” 说着她便掀开提篮盖布,只见那提篮中:各色的纱堆的宫花儿,点了翠的金银首饰,精巧的螺钿,还有玛瑙岫玉的簪珥,丫头看得高兴,便捡了几样,又想起小姐,便引着那妇人往家里走。 那妇人却说:“奴一个粗使婆子,不好进去,你且把这提篮拿进去,任主家挑选便是。” 丫头觉其诚恳,便让她稍等,自己掂着篮子进去。 小姐觉醒,便和乳母并着这丫头挑了几样,一时失手,却打翻了提篮,一个缘故隆冬的物事便滚进了床下,再看时,已经找不到了,于是只好将选出来的几样放在一旁,给那妇人多算还银钱。(.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那妇人也毫不在意,说丢的东西不过是个瓷镇纸,今日便当送给小姐,下次还要再来。丫头听言,高高兴兴的送她走远了。 李道士闻得她此言,思索了半晌,突然说道:“那狐可能还在宅里。” 众人闻言,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原来,这妇人便是那狐狸捡了人家送丧时用的纸人,吹了口妖气变成的。一月前,修家小姐去山中进香,为一野狐所窥,那狐手段平平,还不是个人身。列位看官,这狐狸要变美人,须得找个美人的头颅顶在头上,在月下拜一番才行。他自从窥见小姐容貌,便伺机加害,好得小姐尸骸。谁知高门大院,有关二爷和神佛之位把门看守,他也进不去。于是拿纸人变作买首饰的妇人,揪了几根尾巴上的狐毛,变成那些首饰,自己偷了个圆圆的琉璃镇纸,藏了进去,待丫头把篮拿给小姐,那狐藏在镇纸里,却避过了神位,到得小姐闺房,便跳将出来,滚到床底藏了。 晚间就寝,小姐坐在梳妆镜前,越看那宫花越喜欢,直到上床,手里还紧紧的拿着不放,想来是被狐狸迷惑了心智。mianhuatang.info那狐晚上出来害了小姐,他自己却仍然出不去,只好仍旧藏在镇纸里,只等小姐出殡,藏在小姐的尸身上出去。 于是大家赶往修家宅子,里三层外三层围个水泄不通,只怕放走了妖物。李道士自己却和查理王进入那闺房翻检。 甫一进房,就见那小姐尸身动了动,查理王还以为诈尸了,正欲再看时,却发现尸身底下钻出毛茸茸的一物来,疾如闪电,望着二人便扑。 查理王正要遮挡时,却见那物及至面门,却将身一扭,放出一股臭气来,意欲脱逃。 谁知在旁的李道士却闭了气,看准了那物要从查理王胯下逃走,便一矮身,一伸手便捏着那物的后脖颈子提了起来,查理王在一旁咳嗽的快要晕倒,只得踉跄着推开闺房里的轩窗透气。 一时间大家都围了上来,只见那狐狸身不满四尺,浑身红褐色的后毛,一条蓬松的尾巴,口里吱吱喳喳的作声,连话也不会说,那一双斜吊眼却闪出凶光来。 这修家人见了这狐狸,恨不得食肉寝皮,李道士便用绳缚住那狐狸,交给他们处置。那主人家立即叫了个屠户来,当场将狐狸开膛破肚,把皮扒了下来,祭在修小姐的灵前。 官差们吃了些酒,就四散回家了。这查理王辞别了道士,等回到家中,已经是月上柳梢,他喝得醉醺醺的,走路都像是在飘。 他摸着黑,关了房门,一边除衣服,一边往床上摸去,醉眼朦胧的,看见床上坐着个人,他抹了把脸,定睛看了看,呀!却是一个美貌佳人。 查理王登时大惊,多哩哆嗦的点上灯,一照,却发现那女人正是修家小姐,果然美貌绝伦,可是绝非生人,那有灯光之后,没有半点影子。 那小姐看见查理王,顿时站起来道了个万福,脚步之间,若还若往,十分飘忽。 查理王咽了口唾沫,结巴道:“小姐找小生来,所为何事?” 那修家小姐看见他窘态,顿时以帕掩口,笑了一笑,道:“妾被妖物所害,幸得遇君子替妾报了一仇,故来答谢。” 查理王慌乱的摆着双手,道:“小生分内之职,应该的。小姐还是自去便可,小生这就要歇息了。” 谁知那修家小姐不走,还说:“你那日见我,不是还说可惜。不如我以身相许,给你做妻子好不好?” 查理王反倒镇定下来,正色道:“若是小姐在生时,看得起我这仵作,小生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现你我人鬼殊途,还是算了吧。” 小姐听了,惨然一笑,道:“今番特来告与君子,鸡鸣之时我便要往生去了,仍在原家,到时更难再见。”她从臂上脱下一物递与查理王,道:“此是信物,十五年后君持此来聘,我当嫁给你。” 查理王看时,只见是一个八宝嵌金的镯子,便道:“若是如此,小生便等着小姐,及笄之后,便差人来做媒。” 那小姐听了,又福了一福,化作一道清风去了。 接下来的几日,查理王闲了时便摸出镯子来看,有一次进观见李道士,也摸出来把此事说了。 没想到那李端白一把拿过镯子,嘴里说:“这是阴鬼之物,你揣在身上折寿,不如交给我保管,等到十五年后再给你。” 查理王情知不是话头,伸手来抢时,早被李道士一个闪身,把镯子藏得看不见了。他抢又抢不过,骂又骂不得,眼睁睁的看着李道士站起身,背着双手慢慢踱远了。 查理王垂头丧气,下了山,过了几天,修家小姐出殡,他远远的跟在队伍后面送了一回,有趁着没人时,买了一陌纸钱,在修家小姐的坟前烧了。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十四章 却说这打更的侯六,有一日下午,在街上闲转时,发现一户店铺香喷喷的,便伸过头去看了看。原来却是一家脂粉铺。那铺里的柜台后站着一个女孩儿,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原来是脂粉铺的老板去送货,留了女儿看店。 那女孩儿见了侯六,不禁笑脸相迎,寒暄的很是殷勤。侯六不敢说什么也不买,便妆模作样的在店里打转,时值秋里,蚊虫很多,他掏钱买了几个蚊香,又和女孩儿寒暄一通,两下里便认识了。 之后侯六每次上街,路过脂粉铺时,总要伸头伸脑的进去转一圈,要是那女孩儿在,他便买些小物件回去,因故女孩儿每次见他,都笑脸相迎。 久而久之,侯六便以为女孩儿对他有意。其实,列位看官都知,这商贾人家向来都是和气生财,笑意迎人是应有的礼数。这侯六却不懂得,去得越发勤了。连李道士都觉察了,却不来管他,任他害单相思去。 渐渐地,侯六把这脂粉铺女孩儿的住室都摸得一清二楚。那脂粉铺的后院,便是掌柜一家三口的住所,后面的墙外有一棵大桂树,正对着女孩儿的闺房。 他巡夜到这里,就爬到树上去,隔着层布帘,看见女孩儿房内摇曳的烛火和身影,心中十分满足。 这天,他去的晚了些,又爬在桂树上,看见那女孩儿房里已经黑了灯,心中失落,正要下树去打更时,却见那房里突然又明亮了起来。 那光亮非同寻常,并非一般火烛,而是一种青白的光,十分强烈。侯六心中一惊,便道:莫不是失了火?! 他寻思着救人要紧,然而也要先看个究竟,便不顾常礼,倒挂在树枝上,伸手摸到那窗里的布帘,掀开了一角。 只见屋内白光闪烁,将屋内摆设照的一清二楚。原来在西边的墙上,不知何时开了一扇小门儿,一室都光明起来,门里钻出来个人影,却是一个模样看得过去的妇人,约莫二十余岁,衣衫华美,手中还拿了一条白绫。 那脂粉铺的女孩儿,本来在床上睡得好好的,这会儿也慢慢的坐起来。那女子冲她招招手,那女孩儿变相被鬼迷了一般,楞楞怔怔的向她走去。 侯六盯着那女人,心中知道这是鬼怪。却死死咬住尖叫,看那女鬼将要何为。 只见那女鬼笑容满面将手中的白绫塞给那女孩儿,女孩儿起初时还不要,用手推拒,然而那女子却不依不饶,一直把白绫往她手上送,慢慢的,女孩儿也就不推拒了,女鬼帮她把白绫挽了个结,那女孩儿接过来,就往脖子上套。 (注:此段借鉴于聊斋志异的缢鬼一节,算是经典鬼怪的经典出场方式,比如新电影常借老电影中耳熟能详的经典桥段,搏人一笑耳) 侯六眼见女孩将要被鬼所害,干脆把布帘一撩,冲着里面就是一声大吼,那女孩儿顿时惊醒,看着手上的白绫不知所措,模模糊糊的记起刚才所见,顿时大哭起来。那女鬼却消失不见了,墙上的小门也消失了,屋里黑漆漆的,隐约从楼下传来一些响声,像是女孩儿的父母听见异动,秉烛上来了。 侯六见状,飞快的从树上跳下来跑了。 到得翌日天命,侯六回到观里,往李道士住的小院里跑去,却不见人,他等了半晌,李道士也未回来,便扭头去县里衙门找查理王。 他来到县衙,循着上回的路拐到后堂,见查理王正踢腿撩胳膊的站在院子里,看见他就招招手,还说:“小六,你师父呢?” 侯六道:“找了一圈都没见着。我这里有个紧急的事儿,找不着他,只能找你。”便把昨夜的见闻据实说了。 查理王听了,不说他的着急事儿,却抱着膀子笑道:“小六真是能耐了,自己就能开窍,那天你娶媳妇,我和你师父给你办彩礼。mianhuatang.info” 侯六任他笑够了,却说:“我的爷,你笑归笑,赶紧给我想个办法。” 查理王收敛了笑容,沉吟了一下,道:“你那小相好倒没事儿,家里人都看着,出不了岔子,弄不好你下午再看时,人家合家都去避祸了。只是你师父不见了,倒很麻烦,待我请个假,去观里走一趟找找。” 侯六闻言,等他一等,两人一道,便上山来。 查理王见李道士那屋门虚掩着,推了一推,居然便开了。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去,见那屋里十分整洁,回头看见侯六仍在院中立地,踟蹰不前,便招呼侯六道:“闺房你都敢进,这屋子你到不敢了?” 侯六却摇手道:“我去脂粉铺看看,你看看就行了。”说着一道烟走了。 查理王收敛笑容,屏息进去,顺手将门关好。 那屋的窗户下有张小塌,他过去拍了拍,嗅了嗅枕头,暗合了心中猜测,原来,这查理王看似鲁莽,实则缜密冷静,他自幼熟读家中典籍和前人留下的笔记,知道自大明正德年间,王家祖宗便和一个妖怪有了瓜葛。每隔一代,便从族人里选出一人带走,不知所踪,族中多有记载。至查理王这代,那妖物还未出现,这查理王自十五岁起便留意周围异姓外人,至李道士出现,他便暗暗留心,却发现李道士却是个好人,然可疑之处太多,便一直跟踪李道士行踪,眼下忽然不见,便得空来查。 那床榻之上的檀香气味十分浓烈,令查理王十分心惊。他又打开了衣箱,悄悄翻找起来,那顶上头的衣服,无非是换洗道袍,**,罩衫等等,越往下翻找,那气味儿愈加浓烈,到了最后,是一件小檀木匣子,查理王将匣子托出来,却没上锁,正讶异间,他自己已经伸手打了开来,只见那匣子里有红牙板一副,金簪儿一根,还有本册子,查理王把那册子拿在手里翻开,歪躺在李道士的床上,却拿起那根金簪儿嗅了嗅,一股隐约的脂粉气儿。心下笑道,他倒也是个知情知趣的人,不辜负那副**的好相貌,接着又翻了那本册子,一见之下,差点儿没栽下来。 原来,那册子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全是王姓人的名字,查理王自第一页翻起,发现最早的年头便是明代正德年间。那些名字之上,有些打了勾,有些画了圈,和一些稀奇古怪的蝌蚪文,并不认得,查理王翻到最后,发现年代正是现下,那纸张的颜色也新,自己的名字赫然也在,还有几个其他的名字,俱是查理王的堂兄弟,但那上面并未有任何记号。 查理王心下打鼓,将这些物事放回,发现压箱底儿还有一件衣服,五彩锦文,然年代久远,已经虫蛀褪色了。那衣服下面还有一处突起,查理王按了按,发现是个铭牌一样的小物件,正要掏出查看,却听见院门响了,急得他赶紧把匣子关上放好。只听得那脚步声由远及近,却似提着气一般,明显不是李道士,查理王想了一回,干脆当机立断,钻入床底,屏息等候。 只听见这来人在门口停了一阵,才敲了三下,低声下气的说:“李道长,在吗?”查理王正迟疑间,那人已经试着推门,闪了进来,查理王从传递看见一角青衫,一双皂靴,突然想起这是谁了。 原来,侯六曾告诉他,半月之前,有个粤东的贩珠客人借宿在此,那人见了李道士一面,便说北边不太平,自己孤身一个行商,贩的是南海珍珠,怕有闪失,便邀请李道士护送自己北上贩珠,被李道士一口回绝。那人却不死心,在观里住下,每日来缠。李道士给他缠的心里起腻,却又没奈何,你倒是为何?这世间总有一干人,你要骂他,他也低声下气,温言软语,你要打他,他却甘做小伏低,任你打骂,对于这种人,李道士这样的硬汉倒是没办法了,只好躲着他,眼不见为净。 眼下,只见那贩珠客在屋里兜了三圈,便坐在床上,窸窸苏苏的,也不知干什么,查理王觉得这人不是好人,按耐不住,一下子从床底窜将出来,那贩珠客事出意外,愣愣的坐在那里,查理王一把把他揪翻,骑上去挥拳便打,嘴里还骂:“你这没人伦的狗皮膏药(?),白昼私闯民宅(?),究竟意欲何为?” 那贩珠客被他打懵了,手都想不起还,半天才叫起来:“住手。再打下去,我不得活了。” 查理王也就放他起来,仔细打量。那人二十余岁,坐在地上,用手揩着鼻血,恨声道:“我来找人,打我做什么。” 查理王冷笑道:“你来找人,现下人不在,怎么就进来了,可见欲行不轨。” 那贩珠客冷哼一声,道:“你不也一样。” 查理王呛声说:“我和他相交已深,早就情同手足,不分你我,你算是什么东西,仗着有几个糟钱,居然敢来纠缠,他现在不知所踪,你这嘬鸟绝对脱不了干系!实话告于你说,我正是衙门里的仵作,把你送官,是很容易的事,你要是识趣,快点离开。” 那贩珠客疑道:“这就不见了?前日我还见他往后面那个阁楼里面去哩。不瞒你说,我在道观里呆了大半月,他一天之内,几时干什么我都清楚得很,他绝对没出这观门。” 查理王心中一想,不禁又惊又疑,心说,那后边的阁楼,莫不是族里的禁地藏书阁?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十五章 这查理王想着,便放了贩珠客,嘱他勿要多言,否则便绝不轻饶于他。那贩珠客虽然不情愿,然也没奈何,只得骂骂咧咧的走了。 查理王顺手带上房门,摸出个铜锁锁上了,钥匙自己把来揣着。看了看天色还早,便下山回家,把那把雷明顿拆开擦好,又重装一遍,一共六发的转轮全填满了,他之前收藏的那种铅铸的子弹,现在也只剩下十三粒,一起揣在了身上,便出了门。 此时正是金秋八月的正午,路上行人甚多。查理王在路上特地拐了个弯子,路过侯六说的脂粉铺,果然大门紧闭,十分萧索。等到上山进观,一口气跑到藏书阁下,推那院门时,却发现门被人反锁了。查理王吸了口气,不禁嘿嘿冷笑,绕到旁边,从口袋里拿出搭钩来,四顾无人,便飞出搭钩,咬住那檐角,翻墙进去。 那内里的院子,修葺的十分整齐,像是有人常来过。那藏书阁也不过三层楼高,他推门便进,那窗户早被厚牛皮纸糊住,又遮了层黑布,遮得这阁内便如黑夜来临一般,查理王看的心烦,把那黑布统统扯下来扔了,阁内瞬时亮堂起来。他眯着眼扫了一遍,见阁内北边靠墙,有一座不动明王的泥胎塑像。 那些藏书,全都好好的码放在书架之上,从南至北,约有四百余本,便捡着靠窗的一架,最靠边的一本翻了翻,原来是一本连页地图,便展开来,接着天光大致看了看。那地图册上的中国版图,南至百济,北至大漠,不是现下的局势,而地图上,有人用朱砂从最西边的粟特,大夏,经过大宛,葱岭,莎车,于阗,龟兹,楼兰,直到阳关,再到金城(兰州),画了一条蛇一般弯弯曲曲的细线,查理王看着,便倒抽了口冷气,把图藏了。 正在这时,楼上的地板上却传来一阵脚步声。那脚步声拖拖曳曳,十分不利落,查理王心中一惊,顿觉来者非人,便藏身于不动明王像的后边阴影处。 只听得悬梯轻响,像是一人走了下来,查理王于那暗处,略微探出头来,向上窥探,只见悬梯之上,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列位看官,你道他模糊,绝非是因为光线昏暗,而是因为那物仅仅是略具人型,下起楼时,姿态僵硬,提着两手,姿态大异常人。 只见那物,边下楼边咻咻的喘着气儿,晃晃荡荡的,遇着那光亮时,便蜷缩了身子,似乎害怕日光一般。查理王看的心惊,便从怀里摸出枪来,谁知啪嗒一声,那枪擦着藏子弹的皮袋,在这空寂的阁楼内听得分外分明。 那物略微迟疑了一下,顿住了脚步,便一脚从悬梯上跳下,奔着查理王藏身的不动明王像就跑了过来。 查理王见已经暴漏,索性跳将出来,冲着那物便是当当当三枪,那物惨嚎数声,便倒地抽搐着站不起来了,查理王举枪凑近,仔细看时,只见那物身形类似与常人无异,只是那皮肤却暗绿而湿滑,像是附着着一层泥鳅塘虱一般的粘液,腥臭逼人。查理王用脚将那怪物反过来,却发现那怪物长着一张人一样的脸,五官齐备,只是没有毛发,皮下似乎有很多瘤状物,形容可怖。 他看了一阵,不得要领,便重新装了三颗子弹,举着枪便轻手轻脚的上楼来,楼上阴气逼人,查理王不禁矮着身子,用脚趟着地面,试探着前进,然而黑暗虚空,在正午时分,居然也阴风飒飒,令人胆寒。他停了一下,不禁后退,退至有点光亮处,重新摸着墙走进去,谁知摸着一处突起活络之处,还未反应过来,脚下就悬空了。查理王惊叫一声,向下摔进了一条暗道里。 查理王一个不小心,摸着了那墙上的机关,从二楼跌了下去。他原本以为,只是摔到一楼去,最不济也是摔到那怪物的身上,弄得一身腌臜,谁知却跌进了一条秘道,那密道直通地底,查理王这一路,摔得是七荤八素,枪也不知摔到哪里去了,仅剩靴边插着的一柄解腕尖刀护身。 他自己在原地愣了一会,等三魂六魄一齐归位,才看见那黑暗之中,似乎在远处浮着一盏小小的油灯,灯光昏黄暗淡,但总比没有强些。查理王不敢再摸墙壁,便手脚并用,向那亮处爬去。 谁知爬了一阵,那油灯却似永远摆在天边一般,怎么也走不近。查理王心下生疑,思忖了片刻,不禁哎呀一声,道是居然如此。 原来,那灯光是一盏引魂灯。传说是阴间恶鬼,逃至阳世,欲引那生人的魂魄用以自身修炼,便于暗夜之中化作一盏幽幽黄灯,若是那迷路的人见了,以为此处有亮光,便去接近,多半会被他引到死地。 查理王毛骨悚然,不敢再动,呆了一会儿,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歇了一刻,便摸索着往后退去,退了几步,便掉头过来,然而,他一抬头,便发现那盏黄灯在不远不近处烧着,不禁大骇,再转头时,却发现只要抬头欲走,那黄灯总在前方悬着,十分诡异。 查理王心知有异,便不敢再动。他心知此时若乱,必然着了恶鬼的道,落入枉死城中,不复得见天日。 他想了一刻,突然想到,人的舌尖血能使恶鬼退散,便挤着眼咬破舌尖,把血向前方喷去,只听黑暗中丝丝响动,似哭似笑,让人听得头皮发麻,直到那声音慢慢退了,查理王才慢慢睁开眼睛。 只见浓稠如墨的黑暗,已经散去了,眼前也没有什么黄灯,查理王的眼睛适应了黑暗,才看见据此三丈远处,有一个小门。而身后便是他跌下来的地方,透着一点光亮,查理王走至暗道下方看了看,只见那暗道四壁光溜溜的,没什么能够借力攀爬的物件,只能作罢。 他在原地摸索了一阵,居然摸到了方才跌落时摔出去的枪,拿在手里,心中便有了底气。这时,却听见那门里传来一丝细微的呻唤,声音颇似李道士。然而那声过后便再也没有声息。 查理王一听,头皮都炸了,心说,原来他却在此处。便高声叫道:“李端白!李端白!”接连几声,却无人回应。查理王心头一紧,便再也不管不顾,推开那门便冲了进去。 只见那门中仍旧是漆黑一片,他一边呼唤着李道士,一边摸索着前进,然那动作带出劲风来,只听得噗噗几声,周围都亮了起来,原来是那种气风灯,遇风动则立燃,烧一阵就会自动熄灭。 查理王借着光亮,却看见这门后乃是一个凿出来的洞穴,里面摆着许多棺椁牌位,他凑近仔细看看,发现那些牌位名字并不熟悉,间或有一两个是王姓人,其余则五花八门。他来不及思索,便接着光亮寻找李道士。 这洞穴却并不大,一眼就望到了边,其中并无李端白身影。 查理王思索一番,心里说,我的佛,你倒是再叫一声哎,这紧要关口却闭口不言了!他心里焦急,突然灵机一动,心说莫不是藏在棺材里,却不知是哪个棺材,一时间急得他抓耳挠腮。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十六章 查理王没奈何,只得逐个棺材都敲一敲,甚至推开了查看,一时间,那洞穴里弥漫着酸腐的气味儿,令人欲呕,然而一连推开数个,里面都是枯骨或腐尸。 直到东南角的一樽檀木棺材,查理王正欲推时,却见那牌位比别个高大,便拿在手里仔细看,只见那木头已经糟烂不堪,上面的朱砂描红已经褪色,隐隐约约可见“大明。。。”等几个字,他随手一丢,便去推那棺材盖,这时那气风灯却烧到了尽头,一时间全灭了。 查理王大叫了几声,又拍手又跺脚,那灯却再也不亮,他只得俯下身子,去摸那棺中的物事,却闻到了隐隐约约的血腥气和檀木香,心里一悲,再伸手摸时,却触之温软,果然是个活人。 查理王把这人抱将出来,背至洞穴外,本欲借着那暗道里上方透下来的光亮好好查看一番,不料此时已经是日暮,日头已经偏西,那斜射过来的亮光,已经看不见了。他只得脱了衣裳,把人轻轻放于其上,又怕不是李道士,在脸上好好摸了一回,觉得面部轮廓十分肖似,便放下心来,摇了摇那人的肩膀,那人却软的像是一滩泥,呼之不应。 查理王不知他伤在哪里,急火煎心,便伸进衣服里细细摸了一番,连手指脚趾都数了,惟恐少下什么零部件。果然,在肋下靠着小腹,有一处伤口,却已经结痂了。那胸前确是嶙峋的一大片怪伤,摸着十分瘆人;而那血腥气的源头,便在左手肘里,黏黏呼呼的还在流血。 查理王便撕了片衣服,给他扎起来,放他平躺着,却把他左手肘架高;又摸了一回额头,果然热的发烫。 然而急也无益,查理王站起来,望着那光溜溜的暗道口,发起愁来。 查理王无法,只得又坐回李道士身边。四周已经暗的伸手不见五指,查理王又饥又渴,不时查看着李道士的状况,虽然万事不明,那些浮于黑暗中的诡异已见端倪。若不及时出去,二人恐怕都要死在这里。 那侯六和贩珠客也不知在何处,此时若大声喊叫,也未必能传到观里道士们的耳朵中去,然李道士却境况糟糕起来。列位看官,若是外伤,只要不伤及筋骨,一时不会要人性命,然而这随之而来的感染和感染带来的高烧却十分难熬,高烧必然导致脱水,电解质紊乱。查理王曾学西医,知道其中利害。然周围并无水源,他也不知这李道士究竟在棺材里躺了多久,只知他境况糟糕,此时只是在苦熬。 查理王没奈何,拔出那把解腕尖刀来,在腕上试了试,那血便流了下来,他摸索着撬开李道士的牙关,把伤口凑至他嘴边,让那血流进他嘴里。然而又看不见,也不知滴进去了也未,嘴里只道:“我的佛,我这条命还是你救得,今番也算还你了。撑不撑得下去便由你,若是死了,也只是造化弄人,怨不得兄弟我。” 谁知滴了几下下去,那人却有了反应,开始渐渐出声,查理王正欣慰间,却被李道士一把抓住手腕,几口下去,咬开了伤口,那尖牙啮着皮肉,却不见得停止,只是如野兽一般把舌头伸出来,去吮那鲜血。查理王不由得痛呼出声,心说,这番下来死的倒是我了。 他不由得使着大力死命挣脱,恐惧无比,甚至去抓那把解腕尖刀,然李道士力大无比,几下就打得他眼冒金星,动弹不得,争斗之间,刀也被他打落在一边,不知去向。mianhuatang.info查理王眼见着自己慢慢失血,回天乏术,心说,今番竟然死在他手里,到也算死得其所。便眼前一黑,不省人事了。 那查理王神识漂浮,像是进入一个黑暗的隧道。他心里晓得这是幻境。再睁眼看时,却见那眼前漂浮着一团白花花的物事,等清楚了再看,却是一个妇人的脸孔。 查理王心知这不是真的,却忍不住细看起来。只见那妇生的有沉鱼落雁之容,肌肤莹澈,荷粉露垂,杏花烟润,难以言说,像极了飞天,这等美貌,查理王平生未曾所见,只有那做了鬼的修家小姐可以略略彷佛一二。只见那妇人一头乌压压的好头发,上面只插了一只扁金簪儿,身穿一条马面裙,乃是前明的式样。 查理王心下讶异,却觉得无端悲痛,只觉得那妇人满眼含泪,拔下扁金簪儿,递到他手中,口里道:“我的儿,你在这里要好好的,我便去了。” 查理王看那只扁金簪儿时,却觉得式样非常熟悉,原来确实李道士匣子里看见的那只。而自己那只握着扁金簪儿的手,却是一只粉白的幼童的手,不禁错愕。来不及想,他已经被妇人拥入怀中,啜泣起来。 查理王知道这是别人的记忆,心里也猜到了八分,只能由幻象慢慢散去。果然不多时,身上的疼痛一波接着一波,耳边也隐隐约约有些声响,由远及近,慢慢清晰。 只听得那人叫道:“师傅,梁公子,他醒了!” 这分明是侯六的声音,查理王勉强睁开眼,只见脸前果然晃动着侯六那张脸,不禁**出声,顿觉得口渴难耐,便说要喝水。 侯六扶他起来,灌了一大壶,道:“我的哥,你可算醒了,刚才你还哭呢。” 查理王一口气喘不上来,喝得呛了,满脸通红,转着脑袋找李道士。见他正在床头端坐,面上也无甚表情,面色却红活,眼见是好了。 查理王自家抬了抬左臂,疼的呲牙咧嘴,上面用布条缠满了,心说也不知被这厮啃成什么样了,便勉强咧嘴笑道:“我的佛,昨天怎样脱身也忘了。只记得被你下死力咬,差点没命。” 李道士却慢慢点头,道是说来话长。查理王在转眼看时,发现昨天那个鬼祟腻歪的贩珠客也在,顿时心中不太清爽,指着那后生道:“你这贼兔子怎么也在?” 那贩珠客却不言,和侯六一起出去了。房中只剩李道士和查理王两个人。(.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李道士指着衣箱道:“你都看见了?” 查理王心想无处可藏,便慨然承认了。 李道士长叹一声,道:“我也没什么好瞒的。我就是那个你一直要找的妖物。你几番留意窥伺与我,我早已知晓。昨日幸得你喂我血喝,我立时好转,背着你出来了。” 查理王心下冰冷,便道:“我的佛,王家这代,你要带谁走?” 李道士沉默半晌,却慢慢道:“我此番回来,便是为着此事,本想在你族中子弟中探查一番,寻找那个合适的人。昨日喝了你的血,已然明了。但是这一代,我却不像带走你,只想了结。” 查理王盯着他道:“如何了结?” 李道士长叹一声:“昨天你在阁楼里击毙的那个妖物,便是被我带进阁里的王家子弟。你我至交一场,我不想你变成那样。然我若是不带走你,便有更多世人要遭殃。世间安有双全之法?我已经想好,随贩珠的梁公子北上,去山海关外,苦寒之地,再也不回来了,或许能够保全也未可知,但你这世却可以安稳而过了。” 查理王一听,便要再问时,李道士却不肯再说了。 那贩珠客和侯六已经探头探脑的进来,那贩珠客喜上眉梢,道:“小生便去备马,和道长一起北上,到时须得亏待不了道长。”他喜滋滋的拽开步子往外头走了。 查理王看着李道士,心乱如麻,随口问道:“我的佛,你几时启程?” 李道士微微而笑道:“明日就走。你且家去,日后实难再见,就此别过了。” 查理王愣了半晌,却道:“我和你一道去。” 李道士愣了半晌,却不言语,埋头一边收拾行装,一边却冷冷道:“你是公门中人,怎能说走就走,况且你要跟我几时?” 谁料查理王打定主意,就如那王八吃了秤砣一般铁了心思。他辞却公职,只留了一封书信给观中道士,便要和李道士他们北上。到得次日,查理王的父母族人看了书信,知道他辞了仵作一职,便都欢喜,以为他要回来念书,考取功名,谁知再往下看时,发现是跟道士跑了,都捶胸顿足,然他们也对族中隐秘略知一二,也都没奈何,只得各自散了不提。 却说,这查理王和李道士,贩珠客,侯六,还有贩珠客的老仆,一行人便往北去了。这查理王和贩珠客虽然互相看不顺眼,言语之间便要起争执,然而看在李道士的面上,这二人也勉强互相介绍了。 原来这贩珠客姓梁,名庆鱼,乃粤东人士,祖上都做南珠的生意,这几年败落了,沦为孤身商贩。他此番出来贩珠,是平生头一遭买卖。他因见一路上并不太平,便起意雇人做保镖,也是那日机缘巧合,撞见李道士在街头制服了一匹惊马,便惊为天人,请李道士跟他北上。李道士初始时不愿意,后来事出意外,便打算远走高飞,留查理王一世安稳,正好称了梁庆鱼的意,他心中欢喜,一路上道长长,道长短,缠着李道士说个没完,查理王在旁边骑着马,因看不惯他那副媚态,故而冷笑连连。 这梁庆鱼初始时跟着他家的老仆,都坐马车,后来看见李王二人骑马,侯六骑驴。他也买了匹马骑上,谁知他抓着那副鞍配,一使劲儿,人没上去,鞍配倒是被他拽到马肚子下边去了,他上不了马,在下面急得团团转,只能眼巴巴的瞅着李道士,道:“道长,搭把手嘛。” 李道士没动,查理王却窜下马来,径直走到他面前,替他把鞍配摆正了,让他登在脚蹬上,再嘱他抬腿,自己把他向上一托,梁庆鱼就骑上去了,刚要道谢,谁知那查理王却绕到马屁股后面猛踹了一脚。那马登时扬起前蹄,一声嘶鸣,往前窜去。那梁庆鱼大惊失色,紧紧把住马背,大叫起来,马受了惊吓,驮着他沿着官道跑远了。 待大家赶到时,梁庆鱼早就吓得面无人色,不能言语。接下来的几天中,他都沉默寡言,非常老实,问一才答一了。 列位客官,这一行人,向北走的并非是先前李道士和侯六那路直来直去的路线,而是依着梁庆鱼的意思,先往东北走去,来到了沪上。一八七零年的上海,已经是繁华非常,各色各国的商贾,都从那海上络绎不绝而来,查理王早就来过几次,并不稀罕。梁庆鱼跟着父辈下过南洋,对此等情景也不陌生,李道士更不必说,凡事都入不得他眼,牵着马只顾走,看都不看一眼,唯有那侯六,两只眼睛咕噜咕噜的转,一路上看不够。 行至客栈,五人便入住了。梁庆鱼去珠市谈生意,原来当时沪上,有一珠宝市场,南洋的珍珠,西北的和田玉,广西百越的翡翠,云南的金饰,皆在这里交易。这梁庆鱼带了一小袋珠子做样,打算找个父辈那时就有来往的商人,谈妥了之后再把大宗货物出手,所以也就没让李道士他们跟着。 这查理王自己跟着侯六两个人,去那外滩上看风景。只见江风猎猎,江面上停着许多船只,查理王眼尖,只见其中有一艘船,浑身漆着乌漆,舷窗上都蒙着黑布,十分诡异。侯六见他驻足不前,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看见了,道:“这船好黑。” 列位看官,不只是否晓得黑船事件,一八五三年,西方列强首次用坚船利炮打开了东亚的一个岛国的国门。此事件直接导致了明治维新和幕府灭亡,东亚岛国居然先于中国,走上了现代化的进程。而此时的清廷,仍处于闭关锁国,内乱不断,外患不歇的状态,虽然西学东渐,洋务运动兴起,却无法挽回颓势。 此时,就有这样一艘黑船静静的停在黄浦江畔。这船上之物来自于东欧,它途径大西洋,红海,苏伊士运河,又经过马六甲海峡,一路向北,到达沪上,却只是静静地停泊着,连日来也不见动静。 查理王和侯六看了一阵,此时已经到日暮时分,便扭头回去了。 在说这梁庆鱼自己来到珠市,凭着以往父兄的口述找到先前的老主顾。那老主顾却并不认得他,梁庆鱼再三解释了,又把家书给他看,那人才慢慢的捻着胡子,把那袋南珠倒在案子上,一粒一粒的看了,知道货色上乘,便允诺明天去客栈中再行查验。 梁庆鱼一看有门,顿觉喜出望外,便收拾东西,跟着老仆告辞了。出来时已是夜深掌灯时分,他路过水煎馒头摊子,要了四十个,准备拿回去给众人当夜宵。谁知路上行人稀少,弄堂街道又都长的大致一样,四周又不太亮堂,他跟着那老仆,左拐右拐,渐渐的失了方向。他心下焦急,左看右看,看见路边尽头处是一个巷子口,巷子里停着黑漆漆的一辆洋式两轮马车,里面有一点灯火,便让老仆去问路,他自己站在街边等着。 谁知等了很久,那老仆却不见回来,梁庆鱼心下觉得甚为蹊跷,便意欲去查看。然他多了个心眼,只是略往那巷子口里探过头去看了看,却见里面空荡荡的,哪里有那辆马车的影子?他顿时傻了眼,再看时,只见地下黑乎乎的趴着一物,他咽了口唾沫,壮着胆子,凑过去一看,居然是那个老仆,双目半睁,嘴也半张着,脸都扭成了一团,面部表情极为惊恐,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物事。 梁庆鱼以为他喝醉了,便推他道:“老丈快起,我们还要赶路回客栈呢。” 谁知那老儿只是把头歪在一边,梁庆鱼看时,却见他颈子上有两个漆黑的血洞,还在往外淌血,登时吓得瘫软了,一屁股坐在一旁,半天出声不得。 这边厢查理王,李道士和侯六在客栈等候,却见梁庆鱼主仆二人迟迟不归,心中不安,便出外寻找。查理王是公家的人,觉得报公方便,便找了个夜巡的公差,将此事如实回禀。那公差也觉得蹊跷,便着了一个小队的人马,沿着珠市和客栈周围的道路,提着马灯呼喊寻找,李道士和查理王两个,却钻进里弄里,细细搜寻。 再说这吓软的梁庆鱼,在老仆的尸身旁边呆了一刻,觉得此处险恶,须得先去报官再说。便挣扎着起身,谁知脚都吓软了,挣动了半天都起不来。他来就是个文弱胆小之人,受不住惊吓,此时只好慢慢爬动,好等爬出巷子再说。 正在这时,耳边却传来磷磷的车马声,原来是巷子深处有辆马车驶了过来。梁庆鱼不禁出声求救,转头看时,却觉得眼熟,登时冷汗迸出,原来这正是先前那辆黑色马车。只见那马车停在他的身前,拉车的黑马,一动不动的站着,一点儿喘息也听不见。梁庆鱼眼见车门打开了,闪出一人来,心知不妙,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站起来就朝巷子口撒丫子狂奔起来,一面高喊:“救命啊!!” 眼见巷子口在望,谁知身后之人身手更快,居然倏忽便超过了他,挡在他身前,狞厉的哼笑着,口音却怪:“这位先生,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sir,canihelpyou?)” 梁庆鱼心知那人不怀好意,便不搭话,扭身往后跑,谁知刚一转身,就撞上了一个人,原来这人刚才悄无声息的跟在他身后,居然令他一点儿也没有觉察。因是迎光,所以梁庆鱼看的十分分明。只见这位后出现的仁兄,脸色白,两只眼球却像玻璃珠一样透明,眼周乌黑一片,张嘴一笑,露着两颗尖长的虎牙,甚是可怖。 眼下两头围堵,梁庆鱼心知躲不过了,抱头一蹲。两个怪人把他一提,掰着脖子便要下口,谁知上方却闪过一道劲风,将两个怪人尽皆掼倒了,梁庆鱼被那人提在手里,往身后一丢,等他睁眼看时,却见身前一个瘦高结实的身影,顿时喜道:“道长!” 那两个怪人却从地上弹起来,嘿嘿冷笑道:“又来了一个。。。(hereonemorees。。。)” 李道士拔出剑来,那两个人也不急着进攻,只是静静地站着,像是两尊石雕一般。 正在两下里对峙的时候,巷口呼哧呼哧的跑来一人,正是查理王,他见这这副景象,正要发话之际,那两个怪人却同时窜出,一个直扑李道士,一个窜向查理王。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十七章 书接上回。 这梁庆鱼躲在李道士背后,眼睁睁的看那怪人像疾风一般望着李道士扑过来,却见李道士一矮身闪过,手里的剑无声的闪了两下,就开了那怪人的肚腹,可是怪人并未见倒下,只是趔趄了一下,仍然站住了,连一滴血也未流。 梁庆鱼蜷成一团,心中惊惧无比,这是什么妖魔! 与此同时,那边却响起了查理王的枪声。一连三枪,查理王的叫声却并未停止,到最后几乎是在惨叫狂喊了。 这边李道士几步蹬着墙壁,一个鱼跃,手中的剑直取那人的头颅,那人偏了头却一手撑住了剑,另一手却直直抓向李道士的咽喉。李道士知其为妖魔,小觑不得,却借了右手的剑力,一撑,便躲过了那只手,折身盘在那人脖颈之上,软的几乎像条蛇,趁其两手都空的电光火石之间,已经用手掰住那人脖颈之上,使着大力一声叫喊,便将那人的头生生扭了下来。 原来这李道士素有开碑裂石之力,发觉那人大异寻常,便不废多事,直接取其首级了。 这边厢查理王对着的那个,正掐这查理王的脖子,听见那边异响,知道遇见了正主,反而放下查理王,直奔李道士,却也不上前,只把一双琉璃样的眼睛看着李道士,阴笑了一声:“michael?(米迦勒?)” 李道士却并未多言,一手燃起火来,那火色青白,那人顿时以手遮面,似是畏惧,却一声呼哨,那鬼魅一般的黑马就拉了马车跑来,待跑过去时,那人就不见了。 这边李道士跑过去把查理王拉起来,查理王咳了几声,连连摆手,口里却道:“我知道这是何物了。先回去吧。” 这边厢巡夜的公差带着人过来,验看了梁庆鱼那个老仆尸身,摇头道:“这是本月第十六例了。”原来,在李道士一行人未到之前,已经有十五个人遇害,死状都是一样。坊间传言出了恶鬼,不到天黑便关门闭户。公差夜巡,也没发现异状,却白白失踪了三人,现在想来也是凶多吉少。 公差见巷子里还倒着一具怪人尸首,并着那具老仆的尸身,便着人抬了,让梁庆鱼等人第二天去录个口供,便集结队伍回衙门了。 李道士扛着查理王,向客栈疾走,梁庆鱼心里晕晕乎乎的,一路跟在李道士后边一溜小跑,便回了客栈。 书接上回。 话说三人回到客栈,一宿无话。到得次日清晨,客栈伙计却来报说,衙门里来了一位差官,要找他三人问话。话音未落,那差官却自己进得客房门来,恭敬的问道:“那个是李端白道长?” 四人此时正在桌边啃生煎馒头,闻言都抬起头来。李道士站起来道:“在下便是。” 那差官眯着眼把他上下细瞧一番,坐下道:“道长,下官是为昨天之事而来。”又掏出纸笔来,先教梁庆鱼做个笔录,交给属下收好,才自我介绍了一番。 原来,那差官姓何名进,是个捕头,一个月来为了恶鬼伤人事件奔波不停。不想昨日夜巡,又添了受害人,幸而有李道士相助,居然杀死了一个恶鬼,仵作们连夜验看,却都不识,然而又都惊诧于杀鬼者的手段,觉得此事如果问他,很可能会得着些讯息。那夜李道士杀死恶鬼时,这何捕头并不在场,他听了众人的描述,便一早寻来了。 眼下这何捕头叹气道:“道长有所不知。那恶鬼的尸首,今早天明时便不明不白的燃起一阵黑烟,化作一抔灰烬了,真是怪哉!” 查理王听得这话,暗合了心中猜测,便道:“何捕头,小生以前是个仵作,也是公门中人。早年曾在英伦学西洋医术,对西人的传说也略知一二。这鬼物专吸生人的鲜血,力大无比,行动敏捷,却只有一个短处,就是害怕阳光。若是被那太阳照到了,就好像被烧到一般,顷刻化为灰烬。昨天端白燃起硫磺火来,那鬼也掩面,像是害怕,只是硫磺火不是日光,到底还是不管事。” 李道长沉吟半晌,道:“怪不得那鬼乘坐的马车也蒙着黑布。若如你所言,恶鬼见不得日光,那它们白天藏在何处?若是能找到藏身地,白天就可不费吹灰之力将其一网打尽。” 何捕头道:“道长说的是。我还有一个疑虑,就是此物既然是舶来,却是坐了何人的船过来的呢?弄不好不是一两个,一大群。这下可棘手了。” 旁边侯六听得入神,突然想起昨天下午在外滩所见,便道:“何捕头,我和查理王昨天下午在外滩闲逛时,看见好大一艘黑船停在那里,舷窗都用黑布遮的严严实实,那鬼物的藏身之所,莫不就是这艘船?!” 何捕头闻言,眉头一皱,便道:“沪上外滩停泊的外来船只,在海政司里都有记录可查,我这就去请示上官,查那黑船的底细。李道长,王公子,你们可以在此等候,我去去就回。”于是他便立起身来,告辞了。 这边厢四人也默默无言,须臾吃罢生煎馒头,梁庆鱼道:“昨儿个约了主顾看珠子,我得去迎一迎,你们少做。”便也出了门。 屋内只剩下三人,李道士忽然微微而笑,对查理王道:“昨日那个恶鬼,最后对我说了句什么‘卖客儿’,这是什么意思?是咒语吗?” 查理王也笑道:“我的佛,你不说我都忘了。那是个西人的人名,‘michael’,他莫非认得你?” 李道士道:“笑话。” 查理王挠挠头发,又想了一回,道:“我的佛,我晓得了。西人的宗教里有个神使,专和恶鬼打斗,名叫‘米迦勒’,估计是那鬼物觉得你是。我那时在医学院听课,旁边有个教堂,有次路过被拉进去听了一回,后来自己查书,就知道了一些。” 两人又说笑了一回,到了正午,出去对付了一顿。回来就看见何捕头领着个官差站在客栈门口,面色阴沉。 原来这何捕头先去问上官讨了一纸文书证明来,便去了海政司,将两月来驶进来的外来船只记录一一查看。果然有那只黑色船只的信息,那船登记在册是英国商人所有,货物确实来自于东欧罗马尼亚,记录为木料。何捕头向海政司上官言其异状,述其厉害,要求海政司派出差官协助登船调查。谁知,那上官却不以为然,告诉他以后再说,便把他打发了出来。 列位看官,这官僚主义自古盛行,尤其是再得了当事人的好处,那更是互相推诿敷衍,今日推明日,明日推后天,却从来不提正事。若是急性子,简直会被他活活气死。这海政司是个肥差,眼下正是吃了英国商人的好处,从未登船检查过,却容许他这艘黑船停泊了一个月之久。这何捕头吃了个软钉子,心里憋气,便带了手下来找李道士商量。 四人商量了一番,居然决定私自登船查看,到时见机行事,随机应变。 那何捕头,也不知从哪搞来了一些火药藏在小船里,带了两个水性好的手下摇着橹,载着李道士几个人,从江边慢慢接近那艘大黑船。 此时正值中午,秋阳正盛,几人到得那黑船近前,估摸了一下,那船高三丈,长约二十丈,制式简捷,端的是条好船。 那何捕头手下的两个兵勇,一条搭扣就飞上了船舷,两人顺绳蹭蹭的爬上去了,矮着身子探查一番,却未见看守船的人,便冲下边的何捕头打了个手势。 何捕头便叫李道士两人跟上,须臾大家都上了那船。查理王四顾一番,果然不见人,他拉着李道士,指了指船前,原来,西洋船舶,那船中靠前是船长室,镶着玻璃,能看见里边的舵盘和酒柜,却有个黑乎乎人影靠在那里,一动不动。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十八章 李道士和何捕头会意了,三人慢慢向那船长室挪过去,到得近前,李道士一脚踹开门,却看见那靠着酒柜的人影,原来却是一个黑衣老妪,刚才正歪着头打盹,一惊之下猛然睁眼,看见李道士等人,不禁皱眉道:“怎么回事?(what’sthematter?)” 列位看官,这船长室里的要是个强壮的鬼物,李道士几人估计也就理直气壮的开打了,可谁知仅仅是个瘦弱老妇人,况且不吵不闹,态度镇定安和,况且这黑船也只是有嫌疑而已,只怕万一错怪了旁人,眼下反倒难办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这老妪戴着顶黑色白花边软帽,身躯枯瘦,两眼幽绿,并非国人,然她在日光下,也只是眯起眼睛咧着嘴,啧啧作声而已,可见又非吸血的鬼物。况且何捕头等人并非得了上官的搜查令,所以底气不足。眼下众人又听不懂她说什么,只好齐刷刷望向查理王。 查理王却才被李道士挡在身后,此时只得从他腋下钻过去,跟那老妪寒暄一番,无非是些日常的问候,然后说明自己是海政司来人,过来例行检查的。 那老妪见他说的有模有样,似乎眉头渐展,便推说船主不在,请改日再来。(.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几人面面相觑,正不知如何应对,李道士突然低声道:“她不是人,你们看她的双手。” 查理王一见那老妇人垂在身侧的双手,便头皮发麻了。原来,那老妇人的每只手上,都只有四个手指,指甲尖长,骨节粗大,并非畸形才能长成这样。 谁料何捕头手下的一个兵勇,却不是个老成人,一见异状,马上指着大叫起来,直喊妖怪。 那老妪却不慌不忙,弯身掀开一块舢板,居然钻进舱里去了。原来,这艘黑船的船舱,别无其他出口,只在船长室里有一个出口,其余部分,除舷窗之外,全是封闭的。 那老妪也不曾封闭舱门,任他敞着。查理王等几人,凑至舱口查看,只见那十几级阶梯,一直通往黑暗无比的船舱中去,里面一片死寂,也没有那老妪的动静。 何捕头等几人对视了一下,却退了出去,大家从船舷上垂下绳子,直挂到那些舷窗上,径直捣破了玻璃撕开了那层黑色帆布,一连撕开了黑船两侧一共十几扇舷窗,这下子舱内给秋阳照了个通透。(.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只见那床舱内,排着几十具黑色的菱形棺材,而船舱尽头,有一匹黑马,静静地站着。何捕头见了,十分骇异,骂了声娘,自己顺绳爬到小船,捞出油布,火油等物事来,交给众人扔进舱里去,泼到舢板上,然后大家都上了小船,查理王一个人却站起来,冲着那浸满火油的一团黑布就是三枪。 那火忽的就烧起来了,顷刻延伸至整个船的舢板,何捕头叫众人勿回头看,只是用力划船,还未至岸,只听得一声巨响,原来那黑船的舢板都给烧塌了。江岸边那些闲散人等,做小买卖的,卸货的工人,全都驻足观看,一时间,观者如堵。 回到岸上,何捕头冲李王二人抱了个拳,道是事关重大,他自己无令而发,已经难逃干系,现而今生米已经做成熟饭,须得禀告上官,便是杀头的罪,他自己也担了,不会连累众人,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查理王和李道士站在河岸上,看着他带着两个兵勇骑马走远了。原来仗义多从屠狗辈,这何捕头一介行伍军汉,却敢作敢为,实在比那些居于庙堂却尸位素餐之辈高尚许多。 两人正背离了外滩,往西走着,却没来由听见江面上的看客齐齐的发出一声喊,两人顿觉不妙,猛然回头,却见那江面上黑船燃烧之处,居然有一物扇着翅膀飞了起来,那物似马非马,背上伸展着一丈多长的黑色羽翼,那羽翼好似蝙蝠的翅膀,并无半根羽毛在上面,却只有几条直愣愣的骨头和骨刺,撑着一层薄薄的黑色肉膜,扇动着在黑船上方盘旋了几圈,眼看着那船的残骸沉入水里,哀鸣声声。然后向着江面上的众人俯冲下来。 那些先前看热闹的,这会儿哭爹喊娘,四散而逃,作鸟兽散,河滩上顿时乱作一团。 查理王才拔出枪来,扭头四顾却不见了身旁的人,急得跳脚,再抬眼一看,几乎叫出来,那嫌命长的李端白,这会儿居然逆着人流向着那物奔去,那物飞的低低的,几乎擦着人的头顶,此时见着人群里那个逆着跑的冤家,尖利的长啸了一声,宛如枭啼,便略收了翅膀,对着李道士就扑了过去,李道士却也不避,居然一个跳起就抓住了那物的脚爪,几下攀爬居然爬到了那物的背上,任由那怪物大叫三声,驮着他往东边的海里飞远了。 这瞬间发生的事情,令查理王措手不及,欲要射击,又怕打着了李道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怪物飞出了射程。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呆呆地看着江滩上扔着一地的烂鞋,遗弃的衣物,摔碎的蔬菜。这时却传来得得马蹄声,原来是准备报官的何捕头几个人,察觉了这边的异状,折身而返。 他见江边只站着查理王一人,心生疑惑,上前询问。查理王便俱道刚才经历。这何捕头听得惊奇,好半天才叹道:“这道长真是神人也。” 查理王长叹一声,道:“眼下我那神人被那个鸟不鸟,马不马,蝙蝠不蝙蝠的玩意儿驮着飞到海里去了,这亡命徒纵使再有手段,也无济于事。” 何捕头却听得眼前一亮,道:“王公子莫急。我是本地人,东边并不全是海,有一个崇明岛。我想你说的那个怪物再厉害,也不可能不歇脚,此番定是飞到岛上去了。” 两人商量一番,雇了艘快船,径直往那个岛上去。上岛时夜色已经降临,岸边燃起一丛一簇的渔火,何捕头和查理王一路打听,居然真听渔民说下午日落时,有个大鸟一样的东西掠过上空,似乎栽倒西边的树林里了。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十九章 书接上回。 这时夜幕已经降临,二人燃起火把,在树林中深一脚浅一脚,循着渔民们指着的方向行进着,只见林子愈深,周围也愈加阴森起来。走了一个时辰,只见周围的树木杂草窠都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横冲直撞过,东倒西歪,令人触目惊心。 查理王唤了几声李端白,便把手中火把塞给何捕头,自己拔出枪来警戒着。果然,前方十几丈处有什么东西哗啦哗啦的划着杂草,查理王狂奔过去,只见那草窠里面,躺着一个黑乎乎的人,何捕头用火把一照,原来却是那个船上的妖物老妪,那老妪一身黑衣早就烂成了碎布条,四肢都佝偻着,背上却图生着一双黑色翅膀,一只已经折了,另一只却被火烧做焦炭,歪歪斜斜的拖在身后,散发着焦糊的臭气。原来,那似马非马的怪物,就是这个老妪变的。 这老妪一看见查理王和何捕头,顿时眼露凶光,然而她已经奄奄一息,此时再也逞不起威风来。 何捕头上前揪住她,将那一柄刀架在那妖物颈上,查理王问她:“他在哪?不说就杀了你。(tellmewheremichaelis,or iwillkillyou.)”那老妪喘息着冷笑一声,道:“他死了。(hedied.)” 何捕头在旁边架着刀,看着查理王听得此言,脸色急变,骂了声直娘贼,就知道不是好话,手一翻,就把那老妪的脑袋砍了下来。 查理王看他斩了那老妖,扶着额头,摆了摆手,道:“何捕头,这老妖在这儿,道长却不见了。我倒不信他会死,只是怕他和我们走岔了。” 何捕头道:“此处四面环水,他要走必须要坐船,问着渔民打听便是。” 两人只得退出来,进入那渔村之内,此时家家户户都烧火做饭,炊烟渺渺。那何捕头在岛上还颇有几个相熟的渔民,顺便讨了些吃食。那查理王逢人就问看见一个道士也未,可惜都云未曾见过。 原来,这老妪变成的妖物,从黑船上腾起身来的时候,翅膀根下还趴了一个吸血的鬼物。那鬼物披着夜行的黑斗篷,又躲在妖物翅膀根底下,因此不曾被那阳光灼伤,等妖物驮着李道士来到岛上打斗时,他就趁乱逃走了,只等天色一暗,便要出来害人。李道士早已觉察,把那妖物打得奄奄一息,折了翅膀,便去追踪那吸血的鬼物了。 眼下夜幕降临,那吸血的鬼物从藏身的山洞里走出来,摘掉兜帽,望着林子外的零星灯火就去了。此时查理王和何捕头正挨家挨户的询问,眼见得希望渺茫,便商量再寻些人手,进林搜寻。两人正说话间,突然听到有人大喊“有妖怪”! 何捕头和查理王对视一眼,就往刚才的喊叫处狂奔而去,沿着一条斜斜的小径,那闹妖怪的地方,正是路边的一座茅草屋,两人进门,只见一个穿着黑斗篷的人正摁着一个年轻的渔民吸血,油灯已经被打翻,在地下骨碌乱转,灯油却撒了一地,眼见就燃起火来,旁边瘫坐这一个浑身颤抖的老儿,嘴里正乱叫“妖怪”。 查理王救人心切,上前一把掰住那吸血鬼物的肩膀,然他左手腕上的伤还未痊愈,使不上力,旁边何捕头早挥出刀来,叫声“着!”正中那鬼物后颈。 谁知那鬼物被砍出的伤口居然随着刀的拔出而自动愈合了,血都未曾流出一滴。那鬼物转身对上两人,嘴里的鲜血滴嗒下来,咧嘴就是一个阴笑。 查理王哪里等他扑过来,抬手冲着那鬼物脑门儿就是三枪,谁知正擦着油灯溅出来的灯油,忽的就把那鬼物身上的斗篷都烧着了。那鬼物转眼间变成了一团火球,却一点都不含糊,一把就卡住查理王凑了过来。这边厢何捕头一边救治那个被鬼物伤了的年轻渔民,一边扑火,忙得手脚不沾地。 这边厢查理王因和鬼物缠斗,身上也着起火来,他死命的抵着那对靠的越来越近的尖长犬齿,被火灼烧的浑身颤抖。此时周围已成一片火海,何捕头早拉着那老儿背着那渔民跑出去了,等转过头来要救查理王时,那屋顶上的茅草都掉了下来,秋干物躁,一点就着,此时火苗在门口窜的老高。 何捕头看着那火势,咬了下牙,正准备冲进去时,却发现一个人影早已经从窗户跳了进去,快的就像离弦的剑。原来这查理王的三声枪响,在寂静的夜里分外刺耳,那受了伤的李端白正靠着树休息,听见枪响,心头一紧,便疾步赶来。眼见火势冲天,旁边的人里面有没有查理王,便折断窗棂,不管不顾的跳窗进去了。 这时候,岛上的渔民早提着水桶之类的赶来救火,正奔走间,窗口里窜出一个人来,背上还驮着一个,两人一起在地上滚了滚,好压灭身上的火苗。渔民们见状,早一桶水泼过来把两人浇了个通透,此时茅草屋已经烧塌了,那火光把周围都映的通红,十分骇人。 到得天明,三人一道,坐了渔民的船回了沪上。何捕头自去复命,李道士搀着查理王,深一脚浅一脚的回了客栈。 查理王身上略有些烧伤,自己写张单子,托侯六去买了药。旁边的梁庆鱼也去叫客栈伙计烧壶水来,与他两个擦洗。 李道士背了背身子,把破烂不堪的外套脱了下来,白衣的后背都被血湿透了,原来和那妖物打斗时,一个不提防,被那妖物拿翅膀扫到了后背,好在只伤了皮肉,未动筋骨。 查理王叫他除了衣物趴在床上,拿硼酸水沾着洗了洗,又拿纱布来给他绕肩膀裹得严严实实。梁庆鱼端着个水盆坐在旁边,看着那身雪练也似的好皮肉,直道可惜,又说:“道长会不会落下伤疤来?要不要去请个郎中?” 查理王笑道:“请什么郎中,我就是郎中。你买卖做的如何?” 梁庆鱼道:“货卖了一小半,赚了不少,这下子你们都伤了,在此处将息几天也好,不差那个钱。还有我那老仆,也得发丧,还得在这里留几日。此番要不是你们,我命都没了,改天请你们吃酒。” 眼下这两人倒不计前嫌,说起话来。三眼两语之后,两人才想起李道士一言不发,拍着他查看时,却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接下来的几日十分平静。李道士和查理王两人将息好了,便和梁庆鱼,带着侯六出门乱逛,这沪上十分繁华,至夜那勾栏酒肆也灯火不息,令人流连忘返。 却说这日正午,梁庆鱼的老主顾来找他,两人着实说笑了一回。这梁庆鱼就把那人送出门外,折身过来,对着正在歪头打盹儿的三人喜滋滋道:“晚上若都有空,我带你们去个好去处。” 侯六一听,便吊精神来,问道:“梁公子,什么地方这样好耍?” 这梁庆鱼却卖了个关子,笑道:“去了便知晓。今天下午且养养精神,晚上好玩个痛快。” 到了晚上,梁庆鱼领着李道士三个人,往那城西一路去了,到得一个小巷子。只见石板铺路,打磨得十分精细。那道旁杨柳依依,拂着两边小楼的檐角上挂的红灯笼。那楼上莺声燕语,间杂着琴声歌声,果然热闹非常。 查理王一见,心里便打起鼓来,扯住梁庆鱼道:“老梁,这不是窑子吗?” 梁庆鱼笑道:“王公子,前些日子太累。我正好得了个路子,有好货色,故而带你们来玩玩,此番花费我出。” 查理王啐了一口,道:“老梁,我还以为你好男风,原来你好女色。那什么,小六还小,是个青头丝儿,以后要正经娶媳妇。李道长是出家人,清心寡欲。我家教甚严,不好这口,你自己玩儿吧。我们便去了。”说着左手拉李道士,右手扯侯六,便往回走。 梁庆鱼道:“看不出来啊老王,居然你还是个老派人。也罢,只我一个人玩,你们也吃个饭,听听弹唱就行,--都来了一回,也坐坐嘛。” 三人见他是好意,便只得跟了他走,行至一处精致的牌楼,仰头看时,只见那匾上写了三个字儿,“得意轩”。查理王念叨着这仨字,心说怎么这般像赌场,原来他平生不好别的,只是好赌,虽常被家人训诫,也改不了恶习。 甫一进门,早有龟公**迎将出来,梁庆鱼也充熟客,让人家开了一间雅间,摆上酒菜来,叫出那吹拉弹唱的小娘,便请三人入座,他自己歪在椅子上嬉笑,只等**把花名册拿来挑选。暗地里却拿眼瞅着面前的三个人。只见侯六战战兢兢的,困窘无比,缩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连茶都不敢吃。人家小娘看了他的窘态,都拿帕子掩口而笑。查理王则心神不定,时不时掏出怀表看看,似乎是只想吃了饭便走。唯有李道士,自饮自酌,半眯着眼,也不管别人如何盯着他看,倒是十分自在,旁若无人。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二十章 四人坐了多时,酒已三巡。(.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老~~鸨~~子早带了一干人等立在梁庆鱼面前,让那些莺莺燕燕供其挑选,侯六看的稀罕,便悄悄对查理王说:“你看那个门边的好生肥胖,花瓶边那个正往这边丢眼色哩。”查理王头也不抬,道:“有什么好看的,一群的嘴脸,还没你师父顺眼呢。”他忽然打了个哆嗦,抬起头来,只见那半敞开的门外,闪过一缕藕荷色,查理王却看得真切,那张粉脸,与故去的修家小姐有着六七分肖似,不禁站起身,追出门去,留下侯六几人,大眼瞪小眼的不知其故。 查理王出了门,左看右看,却不见人影。这雅间之外的是一个回廊,圈着一个小小的荷花池,那含苞的菡萏,半开的初荷,干了宿雨,微风乍起时,荷香阵阵。查理王以为酒醉看花了眼,便在回廊旁边的长椅上揉着脑袋坐了。正发呆间,却见梁庆鱼过来了,他拂了拂长椅,在旁边坐下,笑道:“老王,是谁刚才说家教甚严,不好这口的?眼下看见女娘,却又追了出来,人呢?”突然又凑过来,压低声音,一脸诡密,指着雅间努努嘴巴,怪声道:“老王,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我是个风月场里的老手,瞒得过别人,须瞒不过我。” 查理王摆手道:“老梁,你不知道。我先前在家有个相好,后来死了。。。啊,也不对,死了之后才成相好的,后来她投胎往生去了。刚才在门口看见一个,长的有六七分像,就不管不顾的追出来,谁知却不见人了,真是奇怪。” 那梁庆鱼听得稀里糊涂,道:“这个不难,待我告诉妈妈和管事儿的,把一干人等,连同那扫地倒水的都叫过来,你仔细认认便是。”说完便起身进雅间了。 查理王打了一会儿盹儿,便闻得耳边有轻轻咳嗽声,睁开眼睛,只见藕荷色罗裙下面,立着一双小小的三寸金莲,紫履翠袜,非常鲜亮。抬眼看时,只见先前那个小娘立于身前,笑意盈盈的道了个万福,道:“公子找我?” 查理王一下子醒了酒,可还是头晕,以为是梁庆鱼把她找来的,嘀咕一声,便抬起头道:“你是此间的姑娘?你叫什么?” 那小娘却不答,上来拉查理王,查理王被她的凉手冰的一个哆嗦,甩开她说:“姑娘莫急。我不好这口,不会跟你走的。只是看见你,就想起来我那相好,你们只是长得相似而已。” 那小娘见他不肯,便嘤嘤哭道:“勾不到公子,奴今番要被妈妈打骂,公子还是跟我走吧。” 查理王安慰了几句,便叹气说:“你要什么?我给你银钱。”说着便去掏兜,那女子却推辞不要,一发上来扯查理王,要查理王跟她走。查理王一把把她推开,叹了口气,道:“你勾栏行院人家,晓得什么!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我今番心中一已经有了一个人,不会再去找别人。姑娘还是自己走吧。” 他闭上眼睛,等了一会儿,耳边却清静了,料定那女子已经走了,便睁开眼睛,却见李道士立在眼前。(.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查理王乘着酒醉,道:“老李,修小姐的镯子你几时才还我?” 李道士半晌无语,道:“王家小子,你和她有缘无分,聚不不到一处去的。” 查理王听了,心中泛起苦来,呛声说:“我和她这世里无缘,那和谁有缘,和你不成?” 此时,酒席已经散了,侯六也出来了,唯独不见梁庆鱼,待要问时,那管事儿的却说:“梁公子今天歇在这里,不回去了。诸位若要走时,还请慢走。” 查理王看他们逐客,便拉着李道士和侯六出来了。三人沿着石板路向外走,看见四周的红灯笼都熄灭了,周围的勾栏,也开始上门板。此时已近二更,秋天夜里凉,三人裹紧衣服,到得巷子口,上马就回客栈了,一夜无话。 到得次日,三人胡乱吃些饭,一直等到下午,也不见梁庆鱼回来,便商量一番,去那花柳巷里的得意轩寻他。 到得得意轩门口,众龟公见着三人,略有一点印象,便笑脸迎将出来,一听是来找人,又都尽皆拉下脸来,道:“早晨便走了,你叫我们那里寻去?请回吧。”三人一听不对,原来梁庆鱼那匹马还在巷子口的马舍里拴着,便道:“他马都没骑走,定然未出巷子。”那**哼笑一声,道:“那说不准在别家哩。快走快走。” 三人只得出来,立在街口。侯六说:“要不我们去别处寻寻?”查理王说:“那个老梁的身板不济,玩了一夜,肯定回来歇息,况且他也不是本地人`,只是经人介绍来的得意轩,此番定然不会去别家。我踅摸着,他定然没出得意轩,刚才那**子怕我们断他财路,所以拦住我们。我看还是回去,等老梁花的兜比脸还干净,自己就回来了。” 三人便回客栈,结果一连两天,连梁庆鱼的影子都看不着半点儿,越想越不对,三人便又到得意轩去寻,果然那**子脸色更加难看,言语之间却又支吾,李道士见状,暗暗掐了一把查理王,查理王会意了,便道:“我们这几日挨家挨户问遍了,都说没见过此人,他的马在巷子口拴了三天了,可见没出巷子口。果然还是在你家,是不是你们见他有钱,将他谋财害命了?我们这就去报官,别看我等是外地人,我们可在公门里有相识。” 那**慌了,便扯住他三个,拉到一处里间,低声道:“三位爷爷,莫要高声。实话对你讲,昨天中午我们去叫他结账,结果推门一看,姑娘还在,在地上晕着。梁公子衣履鞋袜都在,可是人却没了,你说奇怪不奇怪?等救醒了姑娘,问她时,她却说昨天正睡着,听见帐外一声门响,梁公子钻出去问是谁,就没回来,姑娘去看,却闻着一阵香气,也就迷晕了。我们觉得此事太蹊跷,就按下了。原来以为是谋财,可梁公子的银钱都好好的放着呢。” 李道士道;“出事的房间在哪儿?带我们去看看。” **子一面应承着,一面着龟公带路,原来那房间就在荷花池边上,推窗就看见了。李道士一边在房里转圈子,一边询问那房间里的姑娘。 那姑娘穿着件夹衣,哆哆嗦嗦,哼哼唧唧把昨天晚上的事又说了一遍,查理王一听,连忙捂住侯六的耳朵。李道士皱了皱眉,便道:“你只把上床前后外边听到的异状好好讲来。谁要你讲那个。” 那姑娘哼唧说道:“我听见外边的荷花池里,有哗啦啦的水声,还以为是闹鱼。” 李道士闻言,便出门来到荷花池边上,拨开那些簇拥疯长的莲叶,聊起水来嗅了嗅。转头对**说:“这池子可有出水口,把水放了试试。” 原来这庭院里的蓄水池,一般都有放水口。龟公只得下去把池边的木塞子拔了,那水登时就流进了宅后面的河沟里,露出池底薄薄一层淤泥出来,那些荷花,全都倒了一地,李道士和查理王把外衣脱了,挽着裤腿下到淤泥里,搜寻,只见那一堆荷叶之间,露出一物的棱角来。李道士招呼众人也下来,把那物上的荷叶烂泥清理干净,只见,那物四四方方,上面描着朱漆,绘着彩凤,是一副棺材。 此时众人都哗然骇异,那些客人和小娘连同街坊都过来看,早有好事的人去报了官,不多时,那衙门里的人就来了,查理王蹲在一旁,却听头顶上有人喊他和李道士,抬头一看,不禁笑了,原来,这来人正是何捕头和他的手下。两下里相见,都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让龟公和公差把棺材拉上来,仔细验看。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二十一章 那查理王是仵作,开棺时也凑了过去。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只见几个公差起了棺钉,掀开棺盖,只见一股呛人的白气便飘了出来,熏得周围人捂着口鼻咳嗽。查理王以前也曾闻那尸臭,从来没闻过这样的,不禁眉头大皱。原来,那棺材里的主儿死的冤,又被人沉在荷花池里,棺材的密闭性很好,上面又封着烂泥和池水,那一股死气憋得久了,就做起怪来。 等到白气散了,查理王和公人们探头探脑的过去,发现棺材里躺着个女人,皮肉虽然完整,但是也都半腐败了,查理王撕了节袖子蒙住口鼻,上去按那皮肉,又翻开了死尸的眼皮和嘴巴看了看,道:“死了大约半年了。” 何捕头对那管事的**道:“这女子是谁,你认得吗?” 那**哪里见过这个阵仗,只勉强往棺内瞧了一眼,就扶着丫头干呕起来,好不容易顺了气,摆手道:“官爷,我们就是半年前从秦淮河过来,盘了这个宅子,才做起买卖来的。这女子是谁我们也不认得。” 何捕头教**拿来地契,仔细看了,原来,这座宅子半年前曾被人转卖。这条巷子里全是做那迎来送往的皮肉生意,故而这宅子以前也是个妓寮。据查,前任主人姓张,原籍京城,一年前因为家中出事,急急忙忙把宅子贱卖给宅行(旧时的房屋中介),便搬走了。之后空余半年,才有人盘过来。这具棺材,估计就是在这个空当里被人沉进荷花池的。 几个人正盘问那**的时候,忽然听到那些荷花池边的闲人都发了一声喊,扭头看时,只见那原来放棺材的淤泥由于干裂,向下塌陷,露出一个大洞来。众人一见,都惊疑不止,何捕头一面差下手去将进展的详情报官,一面对王李二人说:“与其干等,不如我们下去看个究竟。” 侯六一看,也嚷着要去,何捕头道:“你这个小厮,下去只能添乱,半点忙也帮不上,还不如好好在这里看着棺材。”说着便和李王二人下去了。 查理王跟着李道士钻进洞里去,那洞里青苔湿滑,水汽逼人,何捕头提着盏马灯,四处照了照,却道:“怪哉。” 列位看官,你倒是为什么奇怪?原来这里虽然湿气逼人,但却是四周洇过来的水,不是上边留下来的,那具棺材,正是起着堵水的作用。这显然是人有意为之,再荷花池下觅得一净室。 查理王想起梁庆鱼,便对何捕头说:“跟我们一起的那个贩珠客梁公子,前天在这里**快活,不想却失踪了。那接待他的姑娘说,半夜听见哗啦啦水响,难不成是有人先排开了池里的水,然后推开棺材爬出来,把梁公子捉走了。” 原来此处水池,设计最为精巧,一般建在高处,拔了木塞子,那水就会流进宅子后面的河沟里,如果要加水,又会用一水风车,用人力或者畜力,把远处的清水引上来,以此保持池水的清洁,避免发臭生虫。 三个人这样一对一思量,越发觉得是有人从这里出来把梁庆鱼劫走了,可是既然不为财,那目的何在?梁庆鱼不过一介行商,又非什么要人,莫非又出了妖怪,拿生人来炼丹药?查理王心里泛起嘀咕,便去捅捅李道士,道:“我的佛,捉妖你最拿手,这里可有妖怪?” 李道士哼笑一声,说:“昨前天晚上你遇见的那个不是人,幸好你坐怀不乱,没跟他走。不过倒也没有性命之虞,然也得晕个十天八天的。这里一股子水腥气之外,还有一股腥味,你闻不见罢了。” 三人又往前走,只闻那股味儿愈加浓烈起来,何捕头走在李道士身侧,不提防一下绊倒,手里的马灯也滚出去好远。查理王去拾那马灯,谁知那灯光里照出一只胖胖的人手来,便招呼何捕头和李道士来看。 原来,这里趴着个人,身上一丝不挂,何捕头上去试了试口鼻,居然还有点活气,然而摇之不应。李道士却提着马灯急走几步,往西边墙角一照,发现还有几个,都是死而不僵的趴在那里。查理王挨个看了,却不见梁庆鱼。 何捕头见事态严重,便道:“我们至此打住吧,我回去多叫些人手来,把这个地方封了,再做勘察。” 查理王抽抽鼻子,便道:“也好。”扭头招呼李道士,却见那盏马灯放在地上,正对着黑洞洞的后方洞口,李道士却不见了。 查理王道一声苦也,便拿起马灯自己要进洞寻找,何捕头没奈何,只好自己上去找人不提。 这查理王钻入洞中,那洞里曲里拐弯,走几步就要碰壁。他一面留心着脚下,一面暗骂李道士的娘,一面发狠道:“这贼杀才若是下次再一声不出就跑了,我便暗中使坏,叫他当众出丑。”他小心的挪着碎步,不提防鼻端飘来一阵荷香,浑身瘫软,顿时就趴倒了。 等他朦胧醒来,却发现自己一丝不挂躺在一个榻上,不禁大窘,正找衣服遮盖间,忽生想起洞里发现的那几个活死人,也是一丝不挂,不禁心里紧张。他审视了一下,发现这是一个洞穴,四周壁窟上燃着幽幽暗火,气氛诡秘阴暗,简直就是个妖怪洞府。正着急间,突然见那边闪过来一个身影,藕荷色的裙衫,细碎的莲步,果然是前日晚上那个小娘。 查理王心道,这赤手空拳,如何抵挡妖怪,只好挺着身子在那里装睡,谁知那小娘凑过来把一件衣服盖在他身上,推他道:“公子快醒醒,我不会害你,再不应对,便迟了。” 查理王心知有异,一翻身坐起来,道:“姑娘快说,此话怎讲。” 那小娘道:“你也晓得了,奴并非生人,原是四十多年前这妓寮里的歌姬,含冤跳了荷花池而死。不想这池底有个妖物,将奴的魂魄拘起来,供其差遣,专勾那登徒子,供他吸食心血,那妖物是荷花所化,手下拘役着好几个我这样的女鬼,顶门那个,不知从哪里来的,被妖物迷翻了,活活装进棺材,怨气冲天,震着这一方的鬼魂,不敢和他抢食。那荷妖迷昏了你,这就要来了。我敬你是个君子,便来救你,你若出得去时,便在池底烂泥里寻的奴的尸首,把那绑在发间的藕荷色头绳结下来,混黄酒烧化了,奴便能脱离那妖物的钳制,公子也算帮奴往生了。” 查理王一听,急忙把衣物绑在腰间遮住羞处,谁知低头一看那衣物,却甚为熟悉,这苎麻布的小白衫,正是李道士穿的。他来不及细问,便被那小娘引着,来到一处柜子里藏了,自己透着柜缝往外看,只闻到荷香阵阵,几个藕荷色衣服的女子,簇拥着一个男人进来了,那男人瘦高的身材,一身绿衣,青紫面皮,梗着嗓子怪声道:“把他两个抬出来。”只见几个女子,抬着两个赤条条的人搁在地上,查理王掂脚一看,差点儿没叫出来,这不是李道士和梁庆鱼吗! 只见两人双目紧闭,浑身不挂一丝,李道士散着一头乌压压的好头发,脸色倒还正常。查理王没见过他如此落魄的样子,便是在王家藏书阁里,他虽然受伤,却也穿着衣服。心道:“这贼杀才不听我言,吃那迷魂药放翻了。若能出得去时,便给侯六讲讲,他师傅给人放翻在这里,也没现原形变出大白狼尾巴来。”他觉得怪异,想笑又不敢笑,只看那荷妖如何发落。 只见那荷妖屏退众人,俯下身子,看着两人寻思道:“先吃哪一个呢?” 他伸出一双嶙峋的手,拍拍李道士的脸,道:“这鸟道人脸儿生的真好,一身精肉,又白净,可是这胸前这伤却恶心人,且留着慢慢享用。”又转过来拍拍梁庆鱼道:“这人无什么奇特之处,虽不肥胖,却一身糠肉,眼见是个夯货,活不了太久,趁热吃吧。” 于是那荷妖慢慢伸出舌头来,那舌头长的像是莲藕,末端尖尖的,这妖就是靠着这舌头,刺进人的心口,喝那心尖儿上一口热乎乎的血。等他喝了血,却又把舌头抽出来,那丁点儿大的伤口就愈合了,人失了心血,活不了又死不成,只是苦熬着,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只见说时迟,那时快,旁边挺尸的李道士突然弹跳起来,一把就揪住了那荷妖的舌头,一使劲儿,就拽了下来。事出偶然,加之李端白出手快如闪电,那荷妖被他拽的往前一载,正对上李道士踢过来的脚,几乎被踢的一个后仰,登时翻倒在地。嘴里呜呜直叫唤,喷着绿色的汁液,挣动着要起身来。李道士却不等他爬起来,就扑过去死死卡住那妖的脖颈使力,那妖的身上倏忽伸出千万只绿色藤条来,登时把李道士缠成了个粽子,查理王看的着急,不禁从柜子里跑出来,但是手无寸铁,正着急间,却见李道士身上腾起一股青白色火焰,那藤条即便不是干柴,也被烧得滋滋冒烟,呛人无比,慢慢就萎缩了。在看那荷妖,早变成了一滩腥臭的绿色枯藤,依稀看的见四肢。查理王在一边替他扒拉身上的藤条,埋怨道:“老李,你不仗义。既然敌得过他,还要装死做什么。” 李道士一把扛起梁庆鱼,哼笑道:“谁说敌得过,我在山洞里闻见梁庆鱼的味道,恐他被妖物所害,便急忙过去,不想连我也麻翻了,他们抬我过来时,我确实是晕的。幸亏我反应异于常人,醒的早。不然这一身糠肉的夯货,早就变成活死人了。” 查理王见他居然也会挖苦人开玩笑,不仅诧异起来。 二人在妖洞里找回了衣服穿上,出的洞来,见外边早站满了公差,早就摩拳擦掌的准备进去了,见里面走出两个人,背上还扛着一个,都十分好奇,三人带了侯六,自去客栈不提。 歇了几日,查理王突然想起女鬼托他的事,一发耽误不得,便扯了李道士,叫上何捕头,重新进了得意轩,放干池水,从那淤泥里摸出几具尸骨来,皆是不腐的僵尸,头上身上皆扎着藕荷色绒绳,查理王挨个取了下来烧了,说来也怪,那些绳子一经取下,这些尸首都随风干瘪,化成青烟飘散了。 查理王了却了一桩心事,心中轻松。梁庆鱼天天病恹恹的不思饮食,大家又不好安慰他,过了几天,便上了路。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二十二章 却说这四人从沪上向北,不走内陆,而是从那沪上青浦的青龙镇坐了海船,往那海州(现今连云港)驶去,预备到时再上岸贩珠。 那海船比起江船,身躯更为庞大,前舱分成小间,给渡海的客人当客房,后舱便是货舱,放着大宗粗笨货物和牲口。四人要了一个小包间,吃饭睡觉皆在里面,闲了时便走出船舱,去那舢板上吹海风看海景。 却说这日,李道士和侯六两个人都去了舱外透气,舱里只剩下梁庆鱼和查理王两个人。 那梁庆鱼自从被人从妖洞里救回,便天天茶饭不思,蔫不叽的耷拉着脑袋,言语也少。这会儿正歪在铺上,脸朝着舱里,也不知睡着了没有,好半天才唉声叹气一回。查理王见他沮丧,便安慰他道:“老梁,被妖怪差点害了也没什么,我们也救得你回来了,你还有什么不如意的?” 只听见那梁庆鱼低声道:“他说我是一身糠肉的夯货。” 查理王闻言想笑,却又生生忍住,道:“那是妖怪说的。老李不过是顺嘴而已。况且,这世上万般皆下品,唯有赚钱高。你梁公子会挣钱,便是大大有用了。你看那李端白,身手好,却穷的叮当烂响。我亲眼所见,他总共就一条亵裤,上面大补钉落小补丁,大窟窿套小窟窿,穿上就像没穿一样。穷成这样,要那手段何用。” 梁庆鱼闻言,一骨碌坐起来,欣喜道:“真有此事?” 查理王憋住笑,信誓旦旦道:“我亲眼所见。” 梁庆鱼却又躺下,双手枕在后脑,两眼望着舱顶,慢慢道:“原来道长困窘若此,早知这样,便预付佣金接济与他。” 查理王笑了一笑,正要扯其他的来聊,不想听上面却又人大叫:“龙兵来啦!”便欲看个稀罕,几步窜出仓去,只见那海平如境,夕阳将那万丈金光投射在海中,海水上下通透,十分清澈。只见海水下面,几条粗如瓮口,身长数丈的海蛇正伴着船游弋,他们身上的鳞片,迥异于陆蛇的扁尾巴都被船上的人看的一清二楚。 原来,一群尺把长的白鲦鱼正在水下结伴觅食,海蛇闻讯而来,钻进鱼群里赶逐吞食,那些白鲦鱼慌不择路,登时纷纷跃出水面,跳到了舢板上,引得船家和游客纷纷捕捉。列位看官,这海鱼可以生吃,比如梭子鱼和鲯鳅,生吃味美汁厚,烹调会失去原有风味,船家和客商里有识货的,早就捉来预备下酒了。 查理王看的稀罕,隔着老远看见那李道士和侯六两个人也在船舷处吹风。李道士望着海一动不动,侯六小孩子心性,见人家扑鱼,他也跟着扑,不过都扔回海里了。他也不简单,虽然从未坐过海船,却一点也不晕船,任凭那船如何颠动,他也跟平时一样。他们四人,查理王曾在去英伦时做过三个月的轮船,梁庆鱼下过南洋,所以两人上船都没事,只有李道士上船之后,有那么一阵风浪甚大,颠得他干呕了几下,随后便也没事了,大家都安生不提。 查理王看海景正好,便找了个角落,靠着船舷坐下,从怀里掏出烟盒,咀嚼起烟草来,正怡然自得间,忽然面前来了一物,原来是船上客商的浑家怀里抱着的白色狮子猫,看见鱼跃,登时四腿一弹,从妇人怀里跳出来,叼了一尾鱼,就跑到僻静处来吃,查理王嚼着烟草,看着那猫细细的吃鱼,便笑道:“猫兄也知道找个好去处。” 那猫哪里懂得人言,只顾吃鱼,也不理他。谁知,查理王突然听见他身后有声响,同时那猫儿也止住了进食,抬起头来,一双琥珀色的猫眼睁得滴溜圆,瞪着他身后,停了片刻,便嗷呜一声,扔下没吃完的鱼跑了。 查理王心中大异,连忙转身,身后却是船舷栏杆,下面的海水十分平静,什么也没有,不禁摇头,起身进仓了。 到了晚上,大家叫饭进舱来吃。那梁庆鱼觑着李道士,心慌气短道:“李道长,缺着什么就言语一声,我有的是银钱,可以从我这里预支,你要多少都没关系。” 李道士也不言语,大家吃完,收拾了家伙便都歇息了。查理王睡在榻上,心里不安,便将嚼烟草时的异状说了出来。李道士睡在旁边,仍然不言,却听那梁庆鱼道:“老王你不知道,我少时跟着父兄下南洋,这海里的怪物我见得多啦。有一种怪物,长的像人一般,四肢五官齐备,身上盖着鳞甲,生着鱼鳍,脚上有蹼,一嘴的尖牙,名叫‘巡海夜叉’,专门从海里跟着客船爬上来,藏在船上等着吃人。我十三岁时去婆罗洲,下爪哇海,那次船上便趴了一个,哎呀,到得夜间,那巡海夜叉便出来,瞅着一个落单水手,一下扑到,扯到角落里开膛破腹,掬着人的心肝大嚼起来。到得次日,大家发现尸首,都吓得不得了,后来是船长领着十几个壮汉,搜遍了整个船舱,在粮舱里的木梯下发现了这怪物,吃饱了人肉,正呼呼大睡呢。大家一拥而上,挥刀便砍,谁知那物力大无比,居然一爪子扫到众人,抓着一个水手就跳下了海,后来船上配了火枪,这怪物才不敢猖狂了。” 侯六道:“却才查理王说的那个,会不会就是巡海夜叉,藏在船里,天黑了就出来吃人?” 查理王道:“也不一定,那猫没准看见后边跃起一条大海蛇,吓跑了。不然我早被巡海夜叉扯下海了。” 这时候,一直沉默不言的李道士却说:“刚才梁庆鱼说,那巡海夜叉喜欢在夜间袭人,另外,你嚼着烟草,他嫌你身上不好闻也说不定。” 四人你一言我一语,渐渐都困了,慢慢入睡。 到得次日清晨,大家睡得正酣,忽然听见船舱外边有人大喊“杀人”,便都行了。想起昨天所说的巡海夜叉,四人来不及穿戴好,就奔出舱去,只见船上的几时个人,全都挤在货舱后面,查理王叫了声“我是公门仵作,麻烦让开待我查验”,便扒开众人,挤到跟前,只见地上靠着麻袋躺着一个死人,双目圆睁,双拳紧握,显然死时极其惊恐,而那肚腹一下,却破成了半截,里面已经掏空了。据船长说,那人乃是船上的水手,喜欢半夜饮酒。查理王检查了尸表,估计出死亡时间正是四更天,暗合了那巡海夜叉出没的时间,不禁骇异。梁庆鱼便站出来说了以前关于巡海夜叉的见闻,船家和客商里也有知道些的,纷纷出言应和,一时间,船上人心惶惶。然而这汪洋之中也就一条船,也无处可躲,无处可逃。 查理王对船家道:“不如搜船,我身上有枪,这位道长是我的朋友,向来除妖斩魔所向披靡,待揪出了那作怪的巡海夜叉,大家就安全了。” 船家见他亮枪,又看看李道士,便组织青壮年水手一共八人,扛着鱼叉,大刀,护着众人进仓。然后跟着李道士,查理王两人细细搜了整条船,从底仓到客舱,再到货舱,连旮旯缝道都没有放过,却不见那怪物的影子。 船家心中嘀咕,便对查理王道:“那怪物莫不是吃完人,就跳下海游走了?” 旁边的李道士却道:“还剩船底未搜。” 那船家苦笑道:“道长,就算那怪物扒在船底,我们也奈何不了他。谁敢下水潜到船底呢,只好等怪物自己上来。” 到了晚间,大家仍不敢懈怠,轮换着吃饭巡逻,一直到二更天,也不见怪物出来。查理王握着枪,靠在李道士背上哈欠连连,周围水手也警戒一天,都困倦了。正当大家都坐下休息时,船忽然剧烈的晃动了几下,船尾却开始往下沉了,水手们一下都惊得站了起来,跑向底仓。须臾,便有人大叫起来:“船底被凿了个大洞,水都漫上来了!” 查理王心中骇异,便看向李道士,只见他皱眉道:“那怪物果然扒在船底,此时要把船凿沉。” 原来,这被人叫做巡海夜叉的类人怪物,比兽类聪明许多,他见船上的人有火枪,又人多势众不好对付,便扒在船底,用石头在船底上凿了一个大洞。这清末时的民用船,多是木制的,船底也没有包铁皮,加之年久失修,常年都在海水里泡着,便是再紧致的好木头,此时也糟烂了。 那怪物凿了半晚上,终于凿透了气,便游开了,浮到海面上,只等船沉众人落水。 那船把式却是个有经验的,一边指挥水手搬沙袋堵住破洞,一边令人抬出锅碗瓢盘,从底舱排成一队到达舢板上,将舱底进的水一盆一盆的舀了出来传递上去。众人一见事关身家性命,哪个不肯拼尽全力,一时间井然有序,折腾了一晚上,船终于没有沉,天色也都放亮了。 然而用沙袋堵船,并非长久之计,须得让一两个会修船的水手,带着工具和木板潜到水里去,把破洞先钉起来,控制住进水,再在底舱上面仔细将洞补上,然而,那巡海夜叉就在水里虎视眈眈,众水手一时间,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贸然下水。 李道士却道:“谁要下水修船,我便跟他下去,以保万一。” 那些水手中也颇有几个有些血气,见李道士这样说,便有两人站出来说愿意下水修船,大家振奋起来,在船上准备好修船工具,让三个人带了,又带上鱼叉,三人便脱了衣服下水了。 查理王水性不好,便扒在船尾,两眼紧盯着水里。这天天气昏暗,日头都被乌云遮了,海里也是浑浊一片,水手们下水时闭着气,若是水性好,最多一刻钟,也就补好上来了。 查理王等了一阵,看见水面上咕嘟咕嘟的一阵搅和,一个补船的水手冒出水来,却不见李道士和另外一个水手,便问道:“道长呢?” 那个水手闻言,喘了一大口气,把工具递给查理王,便道:“船已经补好。我再下去看看。”说着一个猛子扎了下去。查理王心里打起鼓来,便也打算脱衣服下水看看,正在这时,水中却哗啦作响,冒出来先前那个水手的脑袋来,已经被抓的血肉模糊,众人忙把他拉上来。那水手喘息道:“道长为救老三,正和那怪物缠斗,那道长水性一般,快着人下水相帮。” 这时天上却卷起一阵南风,眼看便是要起风的征兆,那船老大顾不得水手,却叫众人把帆撑起,查理王心中焦急万分,隐约觉得不对,这时听那水手道:“船老大丧了良心。眼见怪物被道士缠在水底,想这时开快船顺风离开,摆脱那怪物!” 查理王顿时目眦欲裂,大吼一声,拔枪指着船老大吼道:“你敢开船抛下他,我便一枪崩了你!” 那船老大以为他是吓唬人,便口中支吾,却丢眼色给几个水手,那几个人皆是他的亲随,此时便偷摸着去升船帆。然而这些哪里瞒得过查理王,只见他抬手一枪,把那吊着帆的麻绳射断了。整个帆一下子滑落到底,把下边的水手蒙了个晕头转向。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二十三章 这时仓里的众人,听见枪声,全都跑到船尾,争论之间,几十人里,大多数都站在查理王这边。然而也有那些心地刻毒的,一味的催船老大开船,但是吊着船帆的麻绳已经被打断,一时半会儿是接不上了。 那侯六和梁庆鱼早就站在查理王身边,手里拿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烧火棍,扎手舞脚的站着。 查理王哆嗦着,用枪指着船老大,大吼着让他派水手下去捞人,那船老大苦着脸拖延道:“这位公子,眼下就是捞上来,只怕也死了,没人能在水下闭气这么久的。还是快开船,这一船人的性命要紧,来年经过这里,给道长过个周年--”这船上的水手,也都木然的站着,就如没听见一般,谁也不下水,可见紧要关头,人心都寒冷如冰。 查理王浑身发抖,一股血都涌到了头上,几近癫狂,红着眼睛号道:“他死了,我叫你这一船人给他陪葬!” 查理王虽然气急,却明白自己却不能下去,因为只要他下去,这船老大马上会叫人接上麻绳开船,然而随着时间飞逝,此刻他急火煎心,已经失控了。 这时候却听见扑通一声,有人却跳下水去,查理王低头一看,竟然是梁庆鱼脱了衣服跳下去了。原来这查理王不知,梁庆鱼自小生在海边,虽然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水性却很好,刚才他见剑拔弩张,怕得不行,反应慢了一些,这会儿记挂着李端白的安危,一着急,自己跳下去了。 梁庆鱼闭了气,游到船底,在水里睁开眼睛,只见那恍惚中有一团血雾蒙在眼前,他又不能叫喊,只一个劲儿的向前游去。突然撞上了一物,他仔细摸了下,觉得鳞片森然,覆着一层黏滑的东西,吓得缩了手,再看时,却是一个丑陋的怪物身体,没了脑袋,那血雾就是从怪物的脖颈里冒出来的。他心中一喜,便伸手划开血水,只见那面前就是李道士的脸,双目紧闭,那气泡正从他的口中往外冒。 原来李道士水性却一般,斗杀了那巡海夜叉,便呛了水,无力上去,直往外倒气,这时候亏得梁庆鱼及时赶到,拽着他的胳膊便游上去了。 众人一看李道士上来,便都欢呼起来。这人性却也怪,刚才还想赶快开船逃走,这会儿见人毫发无伤的上来了,又都欢喜。 查理王却神色焦急,摸着李道士的鼻息,觉得似有似无,便用手砸他的心窝,几下下去,李道士咳嗽几声,吐出水来,这才放心。这时候众人倒也不怕了,纷纷下海去捞那个水手,连那巡海夜叉的尸身也捞了出来,晾在舢板上,围着品头论足。 李道士早被查理王几个人背到客舱里,正忙活间,忽听人叫门,船老大等人心知理亏,着人送来一碗姜汤,此时已经是九月间天气,天已转凉,怕他在海里泡了那么久,落下病根。查理王让侯六和梁庆鱼看着李道士,自己却出了舱门,问船家讨了烧酒和热饭,回来时发现李端白已经醒转,自己坐在榻上捧着碗喝姜汤。旁边的梁庆鱼和侯六都讪讪的笑着。查理王轻声道:“水性不好却硬要下水,下回再这么逞能,弟兄们就不管你了。” 谁知李道士笑了一声,说:“随你。” 查理王嘟着嘴,心里却不觉笑起来。列位看官,这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乃至于舍生取义,是为士也。中国的士道,兴于尚武的先秦,盛于汉唐,等到了晚清,国人都麻木不仁了。后来到了一八九八年,虽有戊戌六君子这样的有识之士,却仍然无法挽救整个民族的颓势。查理王这样的人,在外闯荡五六年,世态炎凉都看遍了,却从未见过如李端白这样的人,心里自然十分爱重于他。 过了不久,船行至海州,四人下了船进了城,却不住客栈了。原来,梁庆鱼的叔父,在这海州城里开个当铺,家资颇丰。梁庆鱼带了家中父亲的书信,便来投到叔父庄上。时值重阳,街上有人举着神位游行,原来五通神在江南盛行,后逐渐移至江北一代。查理王祖籍江南,知道一些,便指着道:“这五通神都是些猪马之类的畜生和瘌蛤蟆长虫变得,专好淫人妻女,虽然时不时也行一点小善,终究是妖怪恶鬼,江南很早就不兴这个了,江北为什么还流行,真是怪哉。” 旁边一闲汉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们是打从江南过来的吧?你有所不知,我幼时根本未曾听人说过这个。这五通神,是十年前,有一户姓伍的人家从江南迁过来,广有人脉,结交下地方上的官绅豪杰,势力越来越大,渐至于上能通神,下能役鬼。后来,便在孔望山上修了五通神庙,说自己是五通神的后裔,要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前去祭拜,不然就降灾行祸。现在香火也就繁盛了。” 梁庆鱼和侯六撇撇嘴,李道士默默无言,查理王冷哼一声,大家继续向前走,梁庆鱼按着地址,行到了一处宅院,但见青砖垒墙,琉璃瓦搭檐,墙内的玉兰树枝都伸到了墙外,真是好一座悠闲的庭院。而且,那院门口还吊着红灯笼,门前洒扫的十分清洁,似乎是要办喜事。 梁庆鱼心中诧异,递了名帖,不久便有一中年人带着仆从迎将出来,原来正是梁庆鱼的叔父,因为捐过一个闲职,也算一个员外。 众人安顿下来之后,梁庆鱼便道:“叔父,我见外边披红挂彩的,莫不是家里有喜事?” 那梁员外却苦笑一声道:“什么喜事。贤侄有所不知,你堂妹今晚便要嫁人了。” 列位看官,这古时候办喜事,一般都选在白天,吹吹打打,人越多越热闹便越好,晚上嫁人,除非**嫁人,或者大户人家纳出身不光彩的妾。梁庆鱼心说我这堂妹也算个千金小姐,莫非以前嫁过人,现在又嫁,还是给人做小? 他不好便问,就说:“既然堂妹嫁人,我也要随礼。我带的货里有一颗大如桂圆,形状浑圆,唤作海龙眼,给堂妹做嫁妆吧。” 梁员外摇头道:“你做买卖也不容易,还是收着吧。这门亲事,着实憋屈!” 原来这梁小姐嫁的不是别人,而是这跟五通邪神有瓜葛的伍家。这也就算了,坊间传言,这伍家的公子,虽说是人,却有五通邪神护体,暗地里修着邪法,几年便取一房妻子,专拣那等富贵人家的小姐,好收嫁妆,过不了几年,这妻子就病瘠死去,不上一月,他又张罗着续弦。这回又盯上梁员外家,初始梁家不愿意,着急着给女儿另找婆家,谁知人家都畏惧着五通邪神,谁敢下聘,伍家得信,又来催逼,没奈何,只好答应。更奇怪的是,这伍家公子娶亲,专挑晚上,也不着人来接新娘,他自己却专等夜半三更而来,也不见亲家,眼见就是个邪神附体的妖人。梁庆鱼闻听居然如此,便道:“叔父不知,我北上贩珠,便是这位李道长保驾护航,多次救我性命,这回不知让他跟那伍家的妖人对上一对,为民除害。” 梁员外将信将疑,然又无其他的方法,便只好答应了。这时唤出梁小姐见了众人,原来是一个瘦怯怯的姑娘,一张烟黄的瓜子脸,浮肿的眼泡儿,非常可怜。 李道士嘱他家把姑娘藏好了,自己却在宅中坐下喝茶。此时已近正午,离半夜还有好久,便叫众人出门去逛,不用太过担心。 这查理王早就呆的厌烦了,原来,他在街上看见一家赌场,那门口吊着个腿脚乱动的木制大螃蟹,非常新奇,他这人平生好赌,早就按耐不住了。 他不想和李道士说自己去赌,便干脆拉上侯六做幌子,只说去闲逛,便一溜烟跑了。 查理王拽着侯六,说是闲逛,其实是进赌场去了。赌场里人头攒动,周围还设着茶水点心摊子,查理王给侯六买了本七侠五义,塞了几个小钱,让他在茶果摊子上等。自己挤进人堆里,就玩了起来。 侯六买了几个点心果子,往板凳上一猫,捧着书就看起来,渐渐入迷,不知过了多久,却觉得有人拍他,抬眼看时,却是一个老儿,吓了一跳,你道是为何,原来,这老儿眼距很宽,嘴巴更阔,留着两撇细长的髭须,猛一看,以为是鲶鱼成精。只见他满脸堆笑道:“小哥,这里有新奇好玩的玩意儿,你要不要来看看。” 原来,这老儿专做大烟生意,在赌场旁边,开着一家烟馆,专门说诱那不经人世的少年抽大烟,初时那烟泡卖的便宜,后来成了瘾,就得倾家荡产偷鸡摸狗去填无底洞。眼下他见侯六穿戴整齐,又吃果子又看书,象是好人家孩子,大人又不在身边,便去说诱。侯六却觉得他不是个好人,便不肯走,那老儿软磨硬缠,就是不撒手。 这时,只听得有人呵斥一声:“拉拉扯扯,将欲何为!”原来是查理王赢得差不多了,便出了局回来。一见之下,以为老儿是个拐子,便大吼一声,呵退那人,扯着侯六就出来了。侯六道:“你赢了多少?”查理王得意的展示出一大把碎银子,里面混着几个金锞,侯六却没看一眼,结结巴巴的指着他肩膀道:“老王,你肩膀上是什么?” 向来赌场上的勾当都是只输不赢,眼下查理王居然赢了不少,可见其中有鬼。原来这赌场,暗中行得是五鬼搬运之法,能让人一输到底,也能让人小赢一把。赢了的人,就是被鬼看中了寿数,暗地里做了个交换,却不管人愿不愿意,径直坐在那人的肩头。但凡生人身上都有三把火,被鬼坐灭之后只剩头顶一盏,容易惹上灾祸。查理王在赌场招上了鬼,他自己却不晓得,明明印堂发暗,一脸黑气,还洋洋得意,预备明天再来。见侯六指他肩膀,便左右看了看,说:“可能落了点鸟屎。” 侯六看得真切,只见查理王肩上,一边扛着一个青面小鬼,正冲他呲牙咧嘴的做鬼脸哩。侯六转了个心眼,也不说破,心说,回去见了师傅,再做打算。 两人在街头小店吃了碗馄饨,便赶在日暮之前回梁府了。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二十四章 等回了梁府,侯六便扯着查理王来寻李道士,查理王还不知其故,别别扭扭的沿着那回廊往里走,此时已经天黑,梁府上下都点着红灯笼,一路下人指引着,居然就到了婚房前。 查理王十分愕然,便道:“侯六,你师傅要娶师娘了。” 侯六说:“都晦气入骨了,还磨磨蹭蹭,快跟我去找师傅!” 进了门,只见那大家闺秀的闺房就是不同,隔着外间,曲曲折折,吊着三副水晶帘,熏着浓香,查理王一路打着喷嚏,掀开帷幕,一看那里面精致的小间里,李道士对着小姐的梳妆镜,正襟危坐,那镜子里正映出他的脸来,表情阴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查理王啧啧了几声,想打趣他,又觉得他今晚气质不同寻常,十分森冷,便生生住了口。心说,这老李是不丑,但是容貌中透着一股森冷阴沉的气度,一点也不喜兴,所以不讨老人喜欢。 侯六叫声师傅,也不明说,便叫道士来看顾查理王,李道士应声抬头,瞟了他一眼,道:“王家小子,和你祖宗一摸一样,就好赌钱,今天你就藏在床下面,不然让鬼害了,我也顾不得你。” 查理王没奈何,只好依从,钻入床底。没到一更天,阖府上下都关门闭户,等那伍家的妖人来。查理王趴在床底,却透过雕花缝,抬头看着外边,只见那李道士对着的菱花铜镜上,昏昏黄黄的照出个脸来,查理王眯了眼细瞧,才发现那脸正是他那日昏迷,在幻象里面看见的那个前明衣冠的美妇人。这妇人与李道士脱了个影似的,十分相似,却面容哀戚,似乎在垂泪。查理王早已猜到,这妇人便是李道士的生母,现在已经是个鬼物,再看李道士,木然的一动不动,坐了好半天,听见外面一更鼓响,才打了个愣怔,吹熄了一对红烛,抬脚按剑便上了床去,顺手把帐子也扯上了。mianhuatang.info 查理王心里直打突,觉得今晚必定不同寻常,便将那枪掏出来拿在手上,等着妖人过来。 过了一会儿,四周都静了下来,只听见那秋虫的叫声,有一声没一声的十分凄凉,正在查理王有些迷糊的时候,只听见外边忽的起了一阵风,那闺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一个汉子大步走了进来,查理王借着月光,看见他身上笼着一层黑气,隐隐约约的,似乎是好几个黑影,在他身后攒动。 那汉在房屋里四顾了一下,却低声笑道:“娘子,如何不点灯?”他自己拿过红烛点上了,挨挨蹭蹭来到帐外,低声道:“娘子这就睡了?”说着撩起帐子,往里照了一照,笑道:“娘子怎的变标致了?”便伸手去摸,谁知帐子里那位恁般好力气,一把抓住他的脖子,把他提了进去。 那汉初始还嘻嘻的调笑,口中不干不净的说着些荤话,听得查理王几乎要笑出来。突然那汉就一声破嗓惨叫,声震屋梁,接着整个人都扑腾着四肢往帐子外逃,血都撒了一路。(.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与此同时,那汉身上的黑影化做几道黑气,从他身上窜了出来,在帐前立定,查理王还未惊叫出声,帐中就燃气一阵青白色的火焰,望着几条黑影直烧过去。查理王惊呼出声,顿时从床底钻了出来,还未站定,就看见火光中钻出一道黑气来,望着他的面门就扑过来了。 原来,这黑气就是附于伍家妖人身上的五通邪神,其中有那么一股,从李道士手中燃起的青白色火焰里逃出来,眼见的无处可躲,查理王却从床底钻出来,一个盘旋,冲着他的面门就扑了过来。 查理王本来就印堂发暗,晦气非常,生人身上的三把火,如今只剩下一盏,又给那邪神的妖气狠命一扑,耳边只听见帐中李端白半声嘶吼:“快缩回去--”,就眼前一黑,一命呜呼过去了。 话说这查理王一命归西,那一缕魂魄,飘飘忽忽来到一个荒原上,他茫然四顾,晕晕乎乎,之前的事情已经记不得了,但见这荒原之上,无星无月,十分昏暗,只能听见亘古的悲风,呜呜的吹着。 查理王正愣神间,突然看见那边来了一高一矮,一白一黑两个人,手中晃着招魂铃和引魂幡,查理王见状,不知不觉地就靠过去了。那白衣人哗啦一声将锁链锁在他颈子上,扯着他就走。 查理王被扯了个踉跄,把那个锁链用力一扽,道:“锁什么,莫扯我,我和你们走就是了。” 那黑衣人笑道:“这厮倒也乖觉。不锁也罢。” 三人便慢慢悠悠来到一河畔,河上阴风怒号,架着一座浮桥。只见岸边行进着无数的脸色灰暗的人,缺胳膊少腿的,破衣烂衫的,手中提着脑袋的,枯瘦如柴的,都慢慢的从那桥上过去。 那黑白二人,推搡着查理王,也上了浮桥。桥上有一座茶摊,查理王觉得口渴难耐,便过去讨茶喝。谁知,那茶摊的卖茶人,却是那美艳绝伦的修家小姐,查理王一见,悲喜交加,恨不得上前握住她的手,哪里还记得修家小姐早就往生去了。 只见那小姐舀了一碗茶汤,递到他手上,查理王素有洁癖,看见那汤色浑浊,茶碗还有豁口,便迟疑了。原来,这阴司里的人为了让死人好喝孟婆汤,往往变成人生前最挂念的人的模样,这查理王捧着茶汤,迟疑了一下,却想起道士来,突然又想起那个镯子,顿悟眼前并非修家小姐。果然境随心动,那娇滴滴的修家小姐立刻变成了一个鹤发鸡皮的老妪,却对着查理王叹气道:“你从我眼前走过七八回,回回都相似,回回都迟疑,最后也喝了,早喝了早好。” 查理王却道:“我还有父母未曾尽孝,还有兄弟未曾见最后一面。”那老妪哪里肯依,那黑白两人也撸起起袖挥拳欲打。正争执间,却见那些上桥的和岸边的鬼,都嘶叫着四散而逃,连押着查理王的黑白两人都神色紧张起来。 只见河岸上跑来一只蓬毛儿的白色巨狼,一双青色的吊眼儿,三扑两跳便跳上了桥,喘息着来到三人(鬼)面前,作人言道:“王家小子,快骑到我身上来。” 那黑白两人往后退了一步,却仍扯住查理王不放道:“怪道了,这白狼又下来?也不知来过多少次,一个人也带不走。”两人挤眉弄眼半天,却对那白狼说:“李端白,虽说那阎罗王也让你一头,就是地藏王菩萨见你也敬三分,可带这已经死了的人回去,未免不妥。况且过个一百来年,你不也得下来?到时候你永世不得超生,还不是与我等为伍,来日方长。眼下且让你一回,到时再做计较,你须得拿道行作抵偿,不过这厮是个短命鬼,我等算是赚了。” 那查理王听得晕晕乎乎,却也知保命要紧,慌忙爬上白狼的脊背,那狼便转头飞奔起来,周围黑如浓墨,风声呼呼,他将脸埋进狼毛里,却倏忽醒转。 只见眼前侯六和梁庆鱼的两张脸凑在脸前,再往上看,居然是朱红的罗帐,大红的喜被,原来正是在梁家小姐的婚床上,床帐都好好的。查理王挣扎着坐起来,问侯六:“你师傅呢?” 侯六抹了把眼泪道:“师傅追着一股黑烟,跑到外边去了,现在还没回来。你刚才连气儿都没了。我们还以为你一命呜呼了。梁公子说你还有气,就抬你到床上了。” 查理王向外看看:“伍家那妖人呢?” 侯六扑哧一声笑道:“那人被我师傅阉了,自己跑了,也不知道死没死。梁公子的堂妹也没事。现在是四更天,眼看天就要亮了。也不知师傅那边如何。” 三人一起等天亮,随着时间如白驹般过去,街市上也热闹起来。三人按耐不住,嘱咐了梁府里的下人一番,便出门了。谁知到了街上,发现一街筒子的人都闹哄哄的,全往一个地方去了。查理王扯住了一个人问时,那人却说:“孔望山上的五通庙塌了,半夜烧起火来,庙里有好大的死猪和死马,大家都说是妖怪,那肉割下来吃了能延年益寿。” 三人听了,举棋不定,不知是上山还是站在街口等李道士,只好进了一个馄饨铺等。等到街市上都清静了,只见一个人慢慢的打东边过来,背上背着一口剑,眼神却是散的,正是李端白。 查理王一眼看见,顿时心中五味杂陈,他已经想起昨天夜里在忘川奈何桥上黑白无常说的话,却按下不提,大家放下馄饨钱,簇拥着李道士回去了。 一连几日也都无事。那个供奉五通邪神的伍家莫名其妙的吃了官司,京里来人,令地方上缉拿不说,家产也被抄了,平日里依附于伍家欺男霸女的那些无赖神棍,一个个都成了过街老鼠,这期间梁庆鱼叔侄去周边的州府,寻珍珠的买家,倒也顺利。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二十五章 查理王心知,除妖并不蹊跷,而伍家却和官面上的人扯上了瓜葛,被全窝端了,这不能不说是蹊跷之极。(.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他试探着去问李道士,那人却没什么回应。不仅如此,他的行踪也逐渐诡秘起来,有时候半夜出去,天明才回,一睡就是一天,任谁叫也不搭理。查理王心下了然,装作不知,却于某天半夜悄悄的尾随在他身后,跟他出了门。 这时已经是三更天,路上行人稀少,查理王跟在李道士后面大约四五丈处,时不时以树障身,那李道士似乎也并未发觉,疾步向前走,行了约莫三里地,渐渐的到了一处,原来是城中的烟柳繁华之地,查理王正诧异间,却发现李道士闪身进了一家妓寮,便暗笑道,原来如此,正想转身回去,却仍然觉得怪异,想了一阵,心下便了然了。原来李道士发觉了他的跟踪,故意要甩开他。 查理王当下便将计就计,原路返回,走了几步,却闪进墙角。等了一会儿,发现李道士居然从另一个街口走出来,四顾了一下,便进了一家茶楼。 这茶楼在海州当地颇为有名,买卖烟土的,雇佣死士的,还有洋枪和**的交易,全在这里进行,茶楼里通宵达旦,灯火不熄。查理王暗暗心惊,等了一会儿,便也走了进去。 甫一进门,那跑堂的彪形汉子便拦住了他,问他何人引荐。(.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查理王胡诌道:“刚才进去的道长,和我是一道的。我蹲茅厕太久,他等不及,就先过来了,嘱我随后过来。”那跑堂汉子上下打量他一下,便道:“我去通报一声,你在这里立地,不要乱走。”查理王忙道:“劳烦大哥,那倒不必了,烦大哥告知我道长去了哪间,我自己找去。”那汉诡秘的看着他笑了笑,便道:“也好。左手二楼第四间。”查理王谢过他便走,却听见那汉子道:“真是什么大胆的人都有。” 查理王也不管他,连忙爬上去,找到地方。那走廊里只有这一间两者半明半暗的灯,查理王矮身蹲在漆黑一片的过道里,耳朵却凑着门缝听了起来。 只听见里面有个人道:“吾师,昨天说到哪里?我也帮你不少,你须得回谢我。你到底考虑的怎样?” 只听得李道士说:“去关外可以。但须得让他自回江南去。” 那人又说:“以你的手段,摆脱这些个人易如反掌。干脆不辞而别。如何?” 李道士却没说话。 那人又笑道:“其实,人生在世,不如及时行乐。吾师这样的人物,博个封妻荫子倒也容易。实在不愿,金银珠宝,醇酒妇人,总有一样是你所好。你却顾忌着别人。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是庸碌苟活,你拼死救他,到时他却将你撇开,还要害你。那二百余年之前,你不是也在京城里看了袁崇焕那一剐,当时京城的民众,哪个没吃过他的肉?现在跟着你的人,或许有些情谊,然也是一时而已。不如跟着我等,干票大买卖。跟谁不是一样,大明都亡了二百余年,你还记着那些人,真是不值得。” 查理王听得并不明了,待要在听时,那人却转做低语,再也听不真切了。 过了一会儿,查理王听得那人说一声告辞,便推开门走了出来,查理王连忙藏身在黑暗中,只见那门里出来的人,身材挺拔,身穿绸缎便服,虽然看不清长相,行动之间却非常利落板正,眼见是个行伍出身。查理王看着他走下楼梯,还未回过神来,却听门里一声呵斥:“出来。” 查理王心知已经被李道士发现,便笑嘻嘻的走了进去。 只见那桌上摆着一盏莲灯,两边雪白细瓷茶具里斟着雀舌好茶,客人果然不同一般。李道士坐在桌边,脸色阴晴不定,虚眯着一双眼睛看着他。查理王便扯了凳子坐在他跟前,等他发话,又觉得十分口渴,抬眼往桌上撒撒,只有两副碗盏,只好忍着。 只听李道士说:“有什么想问,尽管问便是。” 查理王有千般疑问,堵在心间,欲要张口,却徘徊半天,才道:“我的佛,你是人还是神?” 李道士微微而笑,道:“那是道家的异术。你在幻象里,妖鬼的异境里,还有阴司里,看见都是一匹白狼。” 查理王傻笑了一下,道:“道长,你青春几何?” 李道士哼笑一声,居然翘起脚来,悠悠道:“虚度三百八十四岁,生于明成化廿二年(楼主海殊途注:公元一四八六年)。王家小子,就是在我正交年二十四岁时,在你家乡的赌场里碰见你家先祖,也就是在这一年,我中的恶疾,从此不老不死,一直活到现下。那害我中疾的妖魔,一直存在于世间,总有个千百年了,也许更久。你家先祖的血,能压制我的病,这样的王家人,每代都出一个,当然,这世上也还有其他的替代,但效果终究不如王家人。” 查理王早已听得目瞪口呆,忘了言语,只听他一个人自己说下去,那李道士又说:“这世上有一种怪物,可能是人,也可能是妖魔,这种东西,杀不得,一旦杀了,又没有新的出来,便会有灭顶的灾难降世。从那时起,我和几个同门,便开始找这种怪物,一旦找到,就把它拘禁起来,拿我们的血喂他,让他一直活下去。你那时在王家藏书阁里见到的那个,便是此物。他以前也是王家子弟,他若不死,怪物就他一个。你杀他的前几日,我进藏书阁看管他,顺便取他的血压制我的病,谁知他却发起狂来,趁我发病,几乎逃出,却被你打死了,此时若无新的怪物出来,后果不堪设想。我也想过,每代都如此,何时是个尽头?此番我去关外,也是寻个了断,至于如何了断,你自不必问了,你我相交一场,能跟我到这里,已经足够了。过几日我便和那人去关外,你带着侯六自己回去。” 查理王给他噎的半天不能出声,眼见口干舌燥,也顾不得了,抓起李道士的面前的茶碗就是一大口,心里转了个弯,说:“老李,你的茶碗我用用。你要喝水就直接用茶壶吧。要我回去是行不通的。我早就听那黑白无常说了,我是个短命鬼。咱们兄弟一场,你怎好忍心撵我回去一个人死?况且那俩鬼也说了,你百年之后也得下来,咱们虽然死不到一处,兄弟我早些在奈何桥边等你一百年罢了,过上几十年,小六也下来,咱们还有聚头之日。你若失了道行,要下地狱,我也陪着你就是了。” 李道士听了,却闭闭眼睛,道:“那就随你。只是能改命时,为何不去改?你将来怕是要后悔。走吧。” 查理王便和他一道走出去,一路上倒也无语,快到梁府时,查理王突然想起了那个酷似李道士的美妇人,便问道:“老李,那天我在镜子里看见一个妇人,那是谁?” 李道士半晌无语,却又轻声道:“那是我娘,死时还是奴籍。”查理王不好多问,一连几天无话。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二十六章 过了几日,大家仍从港口出发。接应的船却是一只官船,查理王老远的看见,那船头立着一人,年纪大约四十余岁,面目有几分儒雅。看身形正是那日茶楼上所见的那位,此时已经是这伙人的接应。后来知道,这人也姓王,果然是行伍出身,目前仍在京中任个典仪之类的七品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加之他自己连名字都含糊其辞,查理王也就没有多问。那人却对查理王非常亲切,说既然同姓,不如让查理王和他叔侄相称,查理王虽觉怪异,却不好拒绝,只得答应。 船开到渤海湾的天津卫,李道士三人连同梁庆鱼都下了船。此番正是别离之时,梁庆鱼要去的是京城,而李道士三人却是直接行船,再去辽西秦皇岛,直接过山海关去关外。此时已是深秋下午,天气阴沉,秋景萧索,三人在站在码头上,和梁庆鱼拱手作别,虽然相处不长,却也经历了生死,此时十分伤感。梁庆鱼料定以后再难相见,便哽咽道:“道长,老王,小六,我便去了。你们多保重。”这边厢三人,李道士依然默默无言,查理王和侯六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胡乱的挥挥手,梁庆鱼退了几步,眼巴巴的看着他们,咧了咧嘴,转头走了。 话休絮烦。等到了山海关外,王典仪领着众人在官驿住了一夜,第二天,三人便继续坐船,直到三山海口,又向北行进,至奉天,又继续向北行进,马不停蹄,一连数日。 这王典仪一路上看着羊皮地图,他过奉天时,招了两个当地兵勇。查理王原以为他只是随手而召,后来却发现三人配合默契,像是合作了许多年,心中有些异样和警惕,便试探着询问他。 那王典仪是个老油子,早看出了他心中的疑虑,哈哈大笑道:“贤侄不必多心,这里也有一段故事,就是古怪了点。我为何来找李道长,原因也在此。你听我细细讲来。” 半年前,官面上给辽河修筑堤防,需征召民夫。王典仪手下的一个团练,带着二三十个兵勇去思山岭征人。结果发现一座荒村,村里一个活物都没有,那团练觉得蹊跷,以为是村民逃避徭役,举村逃入山中,便改道去了另外的一村招人,回来时便对他报告了此事。(.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王典仪心里也觉得奇怪当下带了四十个人去了思山岭的无人荒村。在村中谷场露营至半夜,无法安睡,便起身小解,回来之后,却发现与他同一个营帐的三个亲兵,只剩下两个人,便问另外一人去了哪里。 只见那两个亲兵,名唤张大和张二的,此时面露不解,惊惶道:“上官,却才不是你忽然进来,说需他帮忙,把他叫出去的?” 王典仪心中大骇,当即令亲兵叫起所有歇息的兵勇,将整个村子翻了个遍,并没有找到失踪者,及至天明,再次清点人数,却发现少了三人。王典仪不信邪,当即驻扎下来,搜遍周边各处山林,谁知几天下来,人却越来越少,原先四十个人,到最后只剩下二十八个,他心中知道此事太过邪乎,便拔营撤离,在辽河边一直待到九月才回京,这期间他思前想后,觉得非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然又忌惮着那未知的邪崇,不敢再回思山岭。此时恰好得了海州的消息,心道:若他在时,或可一试,便来找李道士了。 到这日黄昏,翻过一道山梁,便到了一个叫做思山岭的地方。这关外的深秋,若是到不了有人烟的地方,入夜十分难捱。查理王和侯六正暗暗叫苦间,那高胖的兵勇,王典仪称他为张大者,却告诉众人,前方即是一个小村,约莫百户。 众人闻言,欣喜非常,骑着马趟过了草甸子,果然发现前方有零星的灯火,那张大道:“上官们有所不知,我的阿舅,便在这村里做木匠活,家中颇有余钱。待进了村,寻得他家,也好歇息。” 等进了村,却发现那村子几乎漆黑一片,既无犬吠,也无人声,那几点零星的灯火,却是村口牌楼上点的兽油灯,除此之外,再无灯火。 众人虽觉得诧异,却仍然让那张大引路,到了村南一户独门独院,张大下马,拽着那门环一拍,那门却吱呀一声自己开了。张大探头探脑的进去,喊了几声阿舅,却无人应答,他自己进屋转了几圈,却见家什摆放整齐,却没有一个人。转到灶火房,只见梁上吊着干兽肉,屋角堆着粟米袋,并腌菜坛子。[.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查理王道:“这莫非又是个空村?人全跑光了?”李道士在院中转了一圈,却道没有怪异。众人进了屋,梁上吊着个筐子,王典仪着张大取了下来,掀开盖布,却是一些干饼,捏了一块嗅了嗅,道:“至少半月了。”侯六十分眼尖,见筐子的盖布下遮着一物,拿出细看时,却是一个泥偶。那泥偶十分怪异,浑身刷做白,没有四肢,头颅奇大,窄脑门儿,大腮帮儿,无鼻无口,却有一对凹陷而硕大的眼睛,那眼角往下耷拉着,既可怖又怪异,他手一抖,就把泥偶摔在地上,那泥偶在地上滚了两圈,跑进炕洞里不见了。那张大和着另一个瘦小干枯的兵勇去灶火房烧火造饭,大家吃了歇下不提。 睡至四更天,却闻得外边锣鼓喧天,查理王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却发现透着那窗棂子,外边隐约有一点红光,像是着火了。这时候其余六人也都醒来,穿上衣物,摸着家伙,悄悄出了门。 只见村中的晒谷场上,燃着一堆火,周围围坐着百十个人,皆默默无声。却有一个身材狼犺的人,身上披披挂挂,在中央起舞。 张大眼尖,居然在人群里认出了他家阿舅的背影,便张口就要招呼,那王典仪一把握住他的嘴,狠瞪了一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却望向李道士,低声说:“吾师,这是何故?” 李道士却紧盯着那个中央围着火堆起舞的那人,道:“那不是人。”只见那舞者却转过身来,正巧一大颗火星在他的脑袋旁边飞过去炸裂了,火光把那张面孔照的一清二楚,只见那脸上白,一双硕大耷拉的凹陷黑眼圈,侯六一个哆嗦,低声对李道士说:“师傅,这厮长的和泥偶一模一样!” “泥偶?” “却才在张大阿舅家,房梁上吊着一个篮子,篮子里装着个泥偶,就长这副样子。我失了手,那泥偶就滚进炕洞里不见了。”侯六道。 众人正低声言语间,火堆旁的舞者却收了个脚,做了个古怪的姿势,那副模样好像被提住了脖子的鹅,往前探着脑袋,伸出一只粗短的手,向前一挥,那围坐的众人,也一齐站了起来,一个个都探着脑袋,默默站起,逐个走到那舞者跟前,任那舞者捧着脑袋,不知在做什么。 这边厢的二张,吓得两股战战,有如筛糠,哆嗦道:“我的个娘咧,这是个什么东西,我说上官们,咱们还是跑了吧。不然留在这里,命都没了。” 王典仪见他的亲兵居然如此丢丑,啐了一口,冷笑道:“好样的爷们儿,不做缩头龟,你们若怕时,自己回去等军法处置就是。” 这诡异的舞者,逐个儿捧过了几十个村民的脑袋,然后又是一挥手,自己摇摇摆摆的向着村外走了,那些村民,也像被魇住了似的,默默的跟在他身后出了村子,望着村西的山中的桦树林里走了。 王典仪和李道士相顾一眼,起身便追,查理王和侯六也紧跟其后,那二张在原地愣了好一阵,也紧追了过去。 几个人屏着气息,走走停停,跟在那队伍后边。那队伍里有不少老弱妇孺,慢慢的就全都拉在了后面。王典仪打着头阵,悄悄窜到了队尾一个老妪身后,捂住嘴,将她拉到草窠中准备询问。却发现那老妪如同死人一般,一点反应也没有,任人拉扯。再一看那张脸,嘿!众人都抽了口冷气,只见那老妪的眼睛,竟如那偶人一般,也是硕大乌黑的眼圈,眼角耷拉着。王典仪一时吃惊,便撒了手,由那老妇自己摇摇晃晃的走出草窠,跟着队伍去了。 几个人在草窠里呆了一会儿,仍旧跟着队伍进了山林。深秋的林中,漫着一层深青的雾气,那泥偶模样的舞者行至一处,倏忽不见了踪影,众人再看时,只见地上开着一个大洞,那些村民一个个都跳进了洞中,一会儿就不见了。 众人等了片刻,才挨到那地洞边看了,只见里面漆黑一片,一股子腐臭的的霉气儿直往上窜。王典仪扔了个石子下去,只听见那石子儿噼里啪啦的碰着壁,好半天才没声了。李道士将道袍掀起来掖在腰里,查理王一看,心道这贼杀才,又来这招,刚想出言阻拦,那李道士却连招呼都不打就跳下去了,查理王和侯六也想跟着下去,王典仪却道:“等等看。这洞极深,你两个要不想拖累他,就按兵不动。他也只是去探个虚实,马上就会上来。” 众人只得在原地等着,秋夜寂静,山林里有些兽类的低吼。查理王和侯六趴在洞边,身上挂了一串露水,眼巴巴的看着洞口,大约过了一注香的功夫,洞里探出个头来,接着身体也跟着窜了上来,原来是李道士。 王典仪问:“下边如何?” 李道士却低声道:“一言难尽。不如都跟我下去看看。” 查理王愣怔了一下,却道:“老李,你倒是说说看。我们也好做个应对。” 李道士说:“也好。下边是一个獾子洞,村民都被那獾妖迷翻了,那獾妖已经被我杀了。下去救人要紧。”说着便又探入洞中,抬头对众人道:“将麻绳捆在树上,放下来,我在洞底接应。”说着,便又下去了。 王典仪依法照办,洞口偏杵着棵老树,苦于没有麻绳,他就令二张脱了外边裤子,撕成条结好,又扥了扥,似乎颇为结实,绕着那树绑了三匝,便续到洞里去了。他自己先下去了,又拽绳子当暗号,侯六欲下时,却被查理王死力拦住,道:“小六,你和张大张二留在上边接应便是。” 侯六没奈何,只好和二张守在上边。直等到天色泛白,也没见人出来,不禁心中焦急,这时,洞里却窜出一个人来,那人灰头土脸,正是李道士,侯六急道:“他俩个哩?” 李道士四顾一下,道:“我正要问你。” 侯六愣了半天,冷汗迸出,将刚才之事说了,话音未落,李道士便叫了声苦也,即翻回洞中。 再回说天明前,查理王和王典仪,跟着“李道士”进洞,走了多时,那“李道士”在前边带路,也不理他俩,一径直走。查理王和王典仪一前一后,根本看不清周围,只觉得前方有些幽幽的松明光。查理王摸着洞壁,却发现这洞壁根本就是青砖垒就,非常光滑平整,一个妖怪洞府,哪得如此气派整齐。查理王早就觉得不对,便止住脚步,王典仪几乎撞在他身上,那李道士觉察到了,便转身道:“怎的了?”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二十七章 书接上回。 查理王越发觉得眼前的“李道士”不对,眼见得这邪物转过身来询问,便强作镇定道:“老李,你背上趴了个东西。”那“李道士”愣了一下,扭头看时,查理王拼尽全身之力,一记撩阴脚就飞了过去,正中那邪物裆部,接着他转身扯过王典仪就往回飞奔。那王典仪初始时还在发愣,但立时也晓得了,跑的比查理王还快,结果俩人一齐在狭窄的甬道里并着肩膀,一时就挤住了,正着急间,王典仪往后一撤身,把查理王向前一推,俩人才一前一后跑起来。 列位看官,你道是这是怎么一回事?原来这洞口的本来就分两叉,李道士先下去,循着生人的活气去了其中的一个岔道,那洞里却另有一个邪物,藏在另一个岔道中,待李道士走了,他却变成李道士上来迷惑众人,查理王肚里已经有三分瞧科,便只和王典仪下去了,到后来越发怀疑,又试探了那个变成李道士模样的邪物的反应,果然印证心中揣测。 却说这两人拼死狂奔,眼见前边透出洞口的光亮,冷不防一头撞上一人,查理王一抬头,倒吸了口冷气,又是一脚踹过去,却被李道士一抬左手捏住推开,查理王刹不住脚,失了平衡,和后边的王典仪撞在一起,坐倒在地上。李道士见状,皱眉道:“你刚才是做什么?” 查理王愣了一下,便道:“老李,有个鬼变成你的模样,诱我等下去,我刚才撞见你,还以为是那厮。”李道士却不答,绕过两人,对着黑暗的甬道疾走而去,查理王和王典仪相顾一下,一起追上,跟在后边,一路疾行,只见那前方曲折而幽深,一直到底,却是一个小小的门,应是杨木所制,门边的点着盏细高的瓷质灯擎,幽幽的发着点黄光。(.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门檐上面刻着雕花,门板上绘着倒悬的须弥山和海国部洲,早已恚漫不清,那王典仪看着这制式,道:“这是晚唐的墓穴,这一趟来路中间无叉,莫不是那邪物是从墓里跑出来的?”李道士摇头,用剑将门劈开了,只见一股腐恶之气扑面而来。王典仪晃起个火折子,进去照了一下,只见里面窄小,只有一个窄棺材,棺材前摆着些酒果器皿,都已灰败不堪,倒有几个灯盏,里面油也并未干涸,王典仪凑近来一一点上了。靠墙却摆着些人俑,那些人俑或为歌舞,或为骑射,查理王仔细看了,那些人俑的衣冠似胡似汉,多做髡发,他想了想,应该是辽墓,便凑近细看,谁知,那群人俑里,却偏偏夹着几个大黑眼圈的白人偶,甚不协调。王典仪和李道士也凑过来看了,那王典仪道:“这人偶是谁放进去的?跟这一群在一起太怪。”又拿起一个人偶,只见背面刻了几行字,还是小篆,写的是:“时临甲午,岁近庚子,惊蛰破出,异象萌动。”他不解其意,随手扔在一旁。又走近棺材敲敲看看,道:“正主莫非在这里。”他抽出佩刀,便撬那棺盖。李道士也搭把手,两人一起把那棺盖撬开了。王典仪笑道:“钉的这样牢靠,莫非每次出来都费老劲?”三人一起看向棺中,只见那棺里腾出一股黑气来,熏得人眼睛直流泪。王典仪和查理王顿时捂了眼,蹲在旁边好一会儿,等那黑气散了,才敢往里看,只见那一副尸骨,皮肉皆黏在了骨骼上,那尸脸却非常狰狞,张着大口,似乎在呼喊咆哮。列位看官,这死人入殓,一般穿好寿衣,还要用锦被层层包裹起来,将四肢都安稳盖好。而这具尸首,两手却挣了出来做成爪状,似乎再往上刨动,两膝也曲起来,那锦被早就糟烂,大洞里露着那尸的膝盖骨,查理王伸手掀开锦被,只见那尸两腿之间有一个黑乎乎的扁圆盘状物,像是妇人生产时的滑出的胎盘,再往脚头一看,居然是一个婴孩的尸骨,蜷着手脚,似乎是新生不久。查理王看的头发晕,心中也暗暗有了猜测,而旁边的王典仪和李道士也明白了三分。 只见那李道士倏忽转身,一剑就把那几个怪模怪样的人偶劈碎了,同时,那洞里甬道中响起一阵凄厉的怪叫。李道士拔剑出去,只见甬道里站着个狼犺高大的身影,正是那个舞者。甬道狭窄,这邪物堵在道中,和三人对峙着,忽的双臂前伸,摇晃着扑来,李道士却不在用剑,蹬着墓壁一跃而起,一拳捣在那泥胎脑袋上,砸了个粉碎。那泥胎轰然倒地,黑气四溢,却从中间断开了,露出一个小物件来,被王典仪拾起,揣在怀里。 原来,这辽代的女尸,不知何故,分娩未出的时候却假死过去,被人装进棺里,葬在此处,她却又醒转回来,诞下婴儿,并极力挣扎呼救,然此时已是无人理会。这女子在极端的怨毒和恐惧中死去,一股怨气不散,却不知为何人所利用,也不知居于着何种目的,在随葬人甬里摆了许多个这种奇怪的人偶,这些人偶靠着吸食女尸怨气,居然成精作怪,现在世道衰落,邪崇百出,便出来为害了,然他终究是人偶,即使出得墓穴,到了青天白日,只能化成人偶的样子动弹不得,也不识得路,只能散落在这墓的周围。那思山岭上的村民家中有小儿,去山里玩耍,捡着回家,藏在饼筐里。到了晚间,那人偶便活了起来,播撒邪气,使得人人都中邪,自己去到山里墓中供养其余的人偶。其中有一个吸食精气最多,得道成怪,变成个九尺之身,每夜把村民都驱使出来聚阴气供他吸食,天明之前又赶回去,如此往复,好像放羊一般。且泥偶之类的怪物,原身就没个筋骨,任人揉捏,所以最善肖形,半年前那夜的王典仪,和今天这引诱众人下墓的李道士,都是他变得。 几人随即爬出,王典仪写了加急文书,着张大张二快马传至奉天,调兵回来解救村民,又怕女尸怨气不化,就把尸体拖出来让李道士烧了。查理王心中暗暗纳罕,心说这王典仪不过一个区区七品,如何能从盛京那些都统手里调兵遣将?真是奇也怪哉。 话休絮烦,四人办完了事,也就回了奉天。一路上,查理王却觉得眼前迷迷糊糊的看不清东西,及至官驿,一觉醒来,眼前漆黑一片,还以为是天黑,摸索着去点灯,却听见侯六大呼一声:“老王,你怎么也变成泥偶了!” 原来这查理王被辽墓里的黑气一熏,两眼乌黑,暂时失明。他自己就是郎中,觉得只要没有器质性病变,以后总会痊愈,也不很着急。那李道士却从褡裢里摸出一物来,侯六看时,只见是一颗桂圆大的珍珠,光彩夺目。侯六惊道:“师傅,这不是梁公子的海龙眼吗?”李道士把珍珠嗑开,用手捏碎,让侯六借了个药碾子,将珍珠碾为齑粉。又让侯六去借人奶,将珍珠粉调成糊状,敷到查理王眼睛上,才说:“梁庆鱼趁我不备,把它塞进我的褡裢里了。珍珠明目解毒,正好用上。” 将息了几日,查理王的毒解了,想扯着两人逛逛奉天城,却发现官驿里只有侯六和王典仪两个,问侯六时,这厮却支支吾吾,道:“师傅向北走了,说去去便回。让咱们两个不必等他,和王典仪先去京城,他随后会找来。” 查理王心知不对,冷声说:“休得瞒我!到底--”侯六眼睛却发红了,道:“他就是这样说的,你叫我问谁去?”查理王想起了断二字,顿觉不可置信,然又觉得痛彻心扉,一滴泪也掉不出来,烦闷非常。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二十八章 书接上回。(.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这天,查理王下午时去了奉天的赌场,晚上便晃进一家酒肆,直喝到二更天,约莫侯六出来寻他了,才晃晃悠悠出来。此时的奉天城,大多数店铺已经关门打烊,街上行人稀少,查理王呼吸着深秋的冷气,酒倒是醒了,脑子里满满的想着事情,却慢慢的在街上挨。 他并不晓得,一双恶鬼一般的眼睛已经盯上了他。 列位看官,在清末的奉天城,不光住着国人,也有很多异国人。穿着裤裙的日本浪人,带着斗笠的高丽客商,以及俄国人都在奉天城里往来。今天,便来说这日本浪人,何为浪人?失去领主的武士(很有一部分是自称)也。东瀛岛国自倒幕维新(一八六八年)以来,武士阶层逐渐没落。一些人无以维生,便来到中国。这些人信奉的武士道,虽然借鉴了儒家思想,却只强调“忠”和“勇”,唯独把“仁”放在最末。为了所谓的“忠”和“勇”,他们在后世的几十年里跑到中国的土地上烧杀淫掠,无恶不作却死不悔改。这在华的日本浪人,其中的绝大多数,都如丧家之犬,是一伙亡命之徒,在中国为非作歹,例如清末时轰动一方的日本浪人伪造中国货币的惊天大案,更不必说到处敲诈勒索,寻衅滋事,贩卖妇女等等恶行,同时,他们也为日本提供谍报,充当日本侵华的急先锋。 眼下这个盯上了查理王的日本浪人,乃是一家赌场雇佣的打手,他下午见查理王赢了不少银钱,便对他留意了。另外,这人手里有一把好刀,乃是他在本国时杀人所得,甫得一新刀,便有那种试刀的恶习。近日奉天街头常见有致命刀伤的无辜者尸体,便是此人作的案。此番他盯上查理王,一为劫财,二为试刀。 查理王虽然迷糊,渐渐的觉得后面有人跟着,他不禁转过身去,发现微光中站着一个矮挫的人,生的方肩短腿。此时已近深秋,那人却敞着怀,非常怪异。一阵火光划过,查理王看清楚那人的脸,这日本人因为老吃软烂的主食,牙口缺少磨砺,大多是一副鬼齿横生的嘴脸,面目狞恶。查理王看清楚是个日本浪人,并非妖怪,便松了口气,扭头就走。那日本浪人以为他要逃,便提刀赶上,查理王走他也走,查理王停他也停,如此三番,查理王终于明白此人为己而来,便转身站住,喝问道:“你想干什么?” 那人也顿住,呵呵阴笑几声,却踢掉木屐,怪叫一声,举刀冲杀过来。列位看官,这日本浪人以为自己剑术天下无敌,却不知道若有李端白这样的人在,他也就是个一招被秒的货色。然此时查理王的身边,再无李端白了! 查理王吃了一惊,他向来枪不离身,此时反应迅捷,掏出那把雷明顿来就是一枪,正中其眉心。那日本浪人登时立毙。枪声却把夜巡的公差招来了,查理王觉得自己没罪,便也不逃,当即被拘。到了次日,王典仪和侯六都被传唤过来,那王典仪是何人,问个明白,当下便扯出连月来街头总有人莫名被杀的疑案来,说疑凶便是这日本浪人。他开言欺陆贾,出口胜隋何,驳的那差官无话可说,只好把查理王拘了几天就放了出来,毫毛未损。 王典仪和侯六牵着马把他领回来时,查理王正津津有味的读着这案的判词:“大清国奉天。。。案宣,兹有江南人氏王阳明者,此间无业,一日晚归,遇本死者小野太一……”王典仪一把把那张纸揪过来折好藏了,笑道:“贤侄枪法和反应都不错嘛。我说,李道长可是让你跟我去京城等他,这里也不是长久之地,明日我就回去,你也一道吧。” 查理王道:“不行,我就在这里等。” 王典仪干笑两声,道:“实话告与你,你若想晓得些什么来帮他,便和我去京城。不然后悔不及。” 查理王被说动了心眼,便和侯六,于次日一道回京,历时三天。王典仪的住在内城边的猫儿胡同里的一大宅里,白天他去部里应酬,夜间才回来歇息,根本不去管他们两个。查理王就和侯六绕世界乱逛,吃那碰头食。这是侯六平生头一回来到京城,那高大的牌楼,街上川流不息的各色人等,小吃摊子上氤氲蒸腾的热气,以及那些酒楼和商铺大厦,都让他感到目眩神迷。他捧着一碗麻豆腐吸溜的正欢时,突然想起了李道士,便对查理王道:“师傅要在多好。” 查理王吸溜着说:“好什么,你怎知那贼杀才没来过京城?弄不好他早八百年就吃过了。” 侯六道:“也是。话说那日,你为何一眼就看出是那个泥偶怪假冒师傅?” 查理王得意道:“小六,你跟你师傅也混了那么久,怎的还不如我?你那老师傅,遇事恨不得自己扛完,那会有要别人下去的理儿?再者,那厮不说是个左撇子,起码他左手比右手快一点,我早看出来了。” 两人又调笑一回,到了日暮,才回到王典仪家。这王典仪说来奇怪,四十余岁的人了,无有浑家儿女,只有一六十岁的老仆,他们两个住一个大宅,平日里也不嫌顾忌。这会儿查理王和侯六回家,一推门就见王典仪正和老仆两人摆饭,烧着炭火,等着他两个。查理王和侯六慌着帮忙时,王典仪却道:“贤侄,明日可不必出去,安心在家呆着。”说着便把一串钥匙递将过来。 查理王心中暗暗纳罕,支吾着没有接。到了晚间已交二更,查理王看见王典仪的书房里灯火通明,便吸了口气,进门找他。那王典仪果然正披着衣服看书,见他进来,便笑道:“贤侄有事?” 查理王咽了口唾沫,道:“叔…王大人,我跟你不过是萍水相逢,点头之交,为何用得着这样。我家中自有父母兄弟,若李端白不回来了,我还要回江南尽孝--” 那王典仪放下书本,叹了口气,直视他的双眼,良久却道:“若是真相并非你现在看到的这般模样,你又会如何应对。那人是告诉你一些个事,但是并不完全,有些也甚至是假的。”趁着查理王正愣神间,那王典仪却摸出那串钥匙,取了一个,递给他说:“拿着。不瞒你说,我膝下无子女,早想过继一个,若你不怪,就认你作义子了。这乃是这宅中书房门的钥匙,你若想看书,随时可以来,这也不是什么机要的地方。”查理王接过书房钥匙,低声道:“王大人,认义父是篡改祖宗的事,得和父母商量再做打算。容我再等等。平日里若有用的我时,尽管开口,王某一定尽力而为。”说着便退出了。 那王典仪看他关门走了,便低笑了一声,暗自摇头道:“好个王家小子,你怎知认我做父是篡改祖宗。” 到了次日,王典仪一大早就出去,查理王自家起来,吃了两个油炸鬼,捏着鼻子喝了碗豆汁,抹抹嘴,便往书房来。那房中藏书,从几百年前甚至五代时的,到最近的海国图志,应有尽有。中间居然还夹杂着《几何原本》和**梅,查理王略略的扫过那些书脊,却停神在一个无名的线状册子上。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二十九章 书接上回。[.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查理王伸手拿下,却发现那册子皮上写着“陇右杂记”四个字,他拨开象牙封扣,便看起来。一直到晌午,仍然沉浸其中。这册子里面,讲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志异故事。 先是,明朝正德年间,有一个自称从西域粟特来的方士,带着长生不老的灵药意图面上,却苦无门路,只能求一位达官显贵引荐。谁知,那贵人听说有这等好物件,自己先试用了一番,感觉浑身通泰,却不知这丹药根本就是令恶鬼附身的药引子。那方士的药箱里,藏着上千丸这种丹药,另外还有一种不同的丹药,藏在药箱的夹板里,只有他自己晓得。那贵人吃了丹药,就被恶鬼附身,变成了一个受方士操纵的傀儡,再后来,又接二连三的有权贵高官中招。这方士怀着叵测的目的,借助着这班人的力量,搞得京中一片乌烟瘴气,以至于后来,他们专门豢养了一班被恶鬼附身的鹰犬走狗胡作非为,日渐嚣张。那方士本想惑上,奈何那朱厚照并不好他这口,只得搁浅。这时,便有忠臣良相早就觉察,秘密的召罗了一班死士,对这些恶鬼附身的人进行追杀,奈何那恶鬼似乎同最可怕的瘟疫一般,不断扩散,始终不能被斩草除根。到了明朝嘉靖年间,上好炼丹,痴迷道教,虽早期中兴,后来却不理政事。这位皇帝一心追求长生不老,到处搜罗方士和秘药,令那方士顿觉有机可乘。因而,那些一班死士便扮成道士,护在那位成日家练道修玄的皇帝身边,以防那恶鬼附身的傀儡接近,并将那方士勾结权贵意图不轨的情状暗示与他。列位看官,这嘉靖皇帝,倒是中国历史上最奇特的一位皇帝,他性格残暴,刚愎自用,却又心思敏锐,洞察秋毫,以至于二十八年不曾上朝,也居然也能利用党争,平衡朝野中不同派别的力量,维持表面的大致稳定。当他听说那方士的恶行之后,便明白身旁这些“道士”并非协助自己修仙来的,干脆将他们暗中编成卫队,隶属于孝陵卫。这些死士虽然挂名孝陵卫,却从未守过明孝陵,只在暗中活动,也从未在正史上留过任何记载。自然,查理王翻了整个册子,其中有些段落过于荒谬冗长,只能跳过不看,在册子的末尾,居然还附了正德二年(公元一五零八年)至万历末年(公元一六二零年间)一共一百多年间的卫队名录,每年都有人员记录,查理王也细细的看了,这些所谓的“道士”的名字都很有意思,什么李二猧,王三狸儿,赵保四,秦阿鼠等等,这些“道士”的人员数量,最多时达到五百一十名,然而到万历末年,却只剩下二十三名。册子的旁注上说,这些人来自于下级军官,民间艺人,还俗的出家人,甚至还有罪臣之后,然筛选条件十分苛刻,几乎“万中选一”。他逐年看过去,直到册子末尾,却一直没看到那个名字。 他合上书,趴在王典仪的黄花梨木书桌上揉太阳穴,突然,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伸手把册子上的历年名录仔细看起来,却发现有几个名字,从正德年间一直到万历末年,居然一直存在,若非万历末年只剩下二十三名,简直要淹没在众多名字当中了。查理王对照首尾,将那几个贯穿一百年的名字摘了出来,写在旁边的纸上,“李二猧”,“江玉阳”,“王之谓”,“白朗”,还有“段继云”。 查理王觑着这几个名字笑了笑,暗自思量道,若那李端白在这里面,也不知是哪一个,莫不是李二猧?真正是个好名字。他翻到最末,却见那后页鼓鼓囊囊的不太平整,似乎塞着东西,便道一声罪过,用手将那层薄纸犁开了,只见那是一副地图,那图的制样真是无端的令人熟悉,查理王想起了那张在王家藏书阁找到的地图,那条用朱砂标志的从西域粟特一直延伸到金城的蜿蜒路线走势也一模一样,不过却又从金城一直沿着黄河滩,过黄河,并州一直到京城。至此,他已经肯定这本“陇右杂记”和李道士脱不开关系,只有等王典仪来了,再做询问。 正在这时,他却觉察到身前有人,抬头看时,却不是侯六,乃是那个伺候王典仪的老仆,便欠身陪笑道:“老伯请坐。mianhuatang.info王大人给我的钥匙,叫我来看书。” 那老仆道:“王公子请便。我只是好奇这书房门大开,老爷又不在,便来看看,平日里都是锁着的。” 这两人寒暄了一阵,便熟悉了。眼看秋气高爽,一老一小出了书房门,坐在院里的石凳上。京城深秋,若是晴朗无云,那天空是蓝莹莹的,显得极高极远。那老仆是个京城本地人,说起话来一股子京腔,他把查理王送给他的烟丝填到烟枪里,慢慢悠悠的抽了一口,便唠叨起来。查理王见他爱说,便有意套他的话,道:“老伯跟王大人多少年了?王大人独身一个,也真是冷落。” 那老仆呵呵笑道:“老儿我跟着老爷,大约是二十多年前的事。那时候我在城南一个宅门儿里当管事儿的。你说稀罕不稀罕,短短一年内,那宅门里的人死的死,疯的疯,后来据说是因为倒腾了一件明朝时的古物,召来了怨鬼作祟。我一看呆不下去了,就卷铺盖走了,正好查那事儿的是老爷,当年他跟你现在差不多大。不过我说句实话,公子你可别恼,你和老爷,虽然有那么一丢丢的像,但是心眼少的多了。老爷雇我当了管事儿的,我也就搬到了这里。那时候,这里并不是只有老爷一个,他身边还有个伶俐标致的小娘子服侍。” 查理王好奇道:“原来王大人也曾娶过。” 那老仆闻言,古辣的笑了一声道:“你这小爷们儿果然乖巧。不过,那不是正妻,连妾也算不上,我这双眼,向来看不错。老爷出身大家,那小娘子虽然好,却一看就出身微寒,虽得老爷疼爱,却根本不是明媒正娶。后来,那小娘子有了身孕,老爷公务缠身,又要出远门,就把她送回老家了,再后来,那小娘子再也没回来过,据老爷说是病死在老家了。老爷至今没再娶,倒也算是个实心人了。” 查理王听得索然无味,再要问老仆话时,那老仆却起身道:“该去做饭了,下午再说吧。” 到了晚间,那王典仪让人捎过话来,说晚间还有应酬,让他们自去吃饭,不必等他。到了二更,大家都歇下来了,也不见王典仪回来。查理王和侯六睡在一个客房里,却总是翻来覆去睡不着,那侯六倒是在外疯玩一天,这会儿睡得鼻息齁齁。正当查理王辗转反侧时,却听到一阵子尖利的叫声,从某个地方传过来,再仔细听时,却又没有了。他慢慢合眼,正要入睡时,却又听见一阵细细的声响,睁眼看时,只见那客房的窗棂上,趴着一个黑影,正用指甲撬窗户缝。查理王一下坐起来,叫道:“是谁?” 那黑影静了一下,便离开了窗户,查理王翻身下床,把枪揣在怀里,去摇侯六,侯六哼唧了半天,就是不醒。查理王便拽开房门出来,这天连月亮都没有,四周黑寂的可怕,列位看官,那年月没有现代的光污染,要是没有月亮,夜里真是墨黑一片。眼下唯一的亮光,便是远处廊上的长明灯,昏黄微弱的好像随时都要熄灭。 查理王四顾一下,却见一个黑影在房角晃了一下,便咬牙追去,王典仪这宅子,是个四进四出的院子,平常时往西边的一串院子,也没人进,那黑影恍恍惚惚,一声不出在前边引着查理王进院,一闪就不见了。查理王见四下里太黑,便转身回去寻灯火,却听见院深处一声抽泣,查理王憋不住好奇,便过去查看,原来是一间偏厢房,门也是虚掩着的,他屏住气息,轻轻推开门,仍然一片黑暗。正要撤出时,却觉得面庞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拂过,一阵刺痒,查理王用手一扫,好像触到了什么细软如丝的东西,再去拿手摸时,却没有了,他听见身后有人的脚步声,便转身一看,门口立着一个人影,那轮廓模模糊糊的像是王典仪。原来王典仪刚刚夜归,正要歇息,却见后院里院门大开,便跟了过来。只见他伸手一把拽过查理王,喝道:“你这小子夜里不睡,跑出来干什么?” 查理王道:“王大人别误会,刚才有个黑影趴在客房门上,我以为是进了贼,追他到这里,这贼便在这间房里,不如把人都叫过来捉他。” 那王典仪踌躇良久,长叹一声,道:“我给你小子看看到底是不是贼,你过来。”说着便拉着查理王进屋,他自己在黑暗中也行走如常,只听得啪嗒一声,一盏油灯被点燃了,查理王看顾四周,只见屋内陈设简单,并无奇怪之处,突然,面前垂下一物来,飘飘洒洒的,像是头发,再往上看时,只见那房梁上趴伏着一个人,因为这间偏房房梁低矮,那人的头发又像是蓄了很久不曾打理,以至于拖垂到查理王面前。查理王后退一步,刷的拔出枪来,却听王典仪说:“云娘,下来吧。”只见那房上人顺着房梁,像蛇一样盘下来,却绕过查理王,爬到王典仪脚下匍匐着,一眼也没有看查理王。 查理王此时,心中已是惊骇万分,说不出话来,只见那王典仪用手拂了拂那怪人的头发,低声道:“以后莫要乱跑。”便从兜里掏出一点东西,喂给那个怪人,那人伸头舔吃,一会儿便无声无息的伏了下去,王典仪便将她抱起,至于床帐中安顿好,才吹熄灯烛,拉着查理王出去。 查理王被他一路拉着,走进书房里去,他闻得被王典仪的手拉过的地方,隐约有些檀香味儿,和李道士身上的味道一样。他心中不禁火光一闪,觉得有什么念头划过,却又捉不住,带着他整个人往下沉,无端的有些凄惶。 那王典仪看见书桌上还没收起的那本陇右杂记,不禁点头道:“果然像我。你--”查理王不等他说完,便道:“王大人,若是不巧碰到了你的私事,你且放心,我不会乱说。”那王典仪脸色阴沉不定,却笑道:“我不担心这个,相必你也晓得,那李端白就是那残余孝陵卫中的一个,万历末年只剩二十三个,到现在剩几个我也不晓得了,我只知道那恶鬼还在害人,但是,有些话我不得不告诉你,李端白之所以能活到至今,也和那方士的丸药有关系。” 查理王闻得此言,正暗合刚才心中划过的念头,不禁哎呀一声,面如土色。刚才王典仪给那个怪人喂的东西,搀着檀香末儿,可以压制住那怪人的邪性,令其安定下来。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三十章 书接上回。 查理王闻得此言,正暗合刚才心中划过的念头,不禁哎呀一声,面如土色。刚才王典仪给那个怪人喂的东西,搀着檀香末儿,可以压制住那怪人的邪性,令其安定下来。而那李端白,身上常年飘着股檀香味儿,莫非也是压制着身体内的什么邪祟?查理王深吸了口气,便将那次在海州茶楼李道士对他讲的那些原话不动,全都说与王典仪,还提及了在王家藏书阁里的遭遇。 那王典仪听罢,面上浮出怪诞的微笑来,道:“你是个乖觉人,这回如何糊涂了?那李端白和几个孝陵卫从正德二年一直活到万历末年,他纵是再有手段,也不过是一介平人,你不觉得蹊跷?那个王家阁楼里的怪物是不是王家人我不晓得,李端白是不是真拿血喂怪物我也不理会,我只知道那怪物若跑出来就会播撒瘟疫。王家藏书阁里有几具檀香棺材,乃是天竺老山檀香所制,但凡吃了那种丸药的人躺进去,就可以暂时抑制住药效。你却才说从棺材里把他拖出来,就得好好想想这事的缘由了。” 不等查理王发言,那王典仪又凑近他低声说:“贤侄,你和他处了那么久,也该看见他胸口上的致命伤了吧。那伤是正德五年他被方士的恶鬼爪牙拿火铳轰的,在当时绝无生理,他本该死在当时。可有人觉得他这么个人死了太可惜,于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居然给他喂了那种丸药,那丸药本来就非人间之物,虽然能令恶鬼附身,却也能生死人肉白骨,居然活了。也不知是他道行深还是什么原因,虽然时不时就要发病,但是却一直活到现在。除了檀香能压制之外,还有某些人的血。” 查理王闻言,知道已经对上了八九分,却问道:“哪些人的血?” 王典仪道:“跟着你们的那个小猴子,是从疫区过来的。前天我私下里问,那孩子抹泪说了,全家都死在瘟疫里,独活了他一个。可见我猜的不错。还有王家先祖,正德年间跟李端白混过一段,两人还拜了把子,后来就各奔东西,王家先祖考功名做了京官,后又辞归,在淞阳镇修了道观,后二年辞世。临死前在那个道观立下规矩,若逢着李端白回来,就把后院和藏书阁交给他看守,他不在时,就严禁任何人进入。” 查理王诧异道:“我家的事情,你为何知晓得如此详尽?!” 王典仪笑道:“你说呢,你我都姓王。只是王家开枝散叶得太广,同族里不认识都不奇怪了。” 查理王半信半疑,也陪着笑笑,又道:“那李道长现在仍在关外,若无檀香,他能撑多久?” 王典仪道:“喝一次你的血就撑半年,那个小猴子我就不知道了。” 查理王一听李端白还会回来,心中很宽慰,低声道:“原来也不是什么了断。” 王典仪一听,就失笑道:“那可没准儿。那思山岭的事情,还没查清楚。到底是谁放了泥偶作怪,也未见分明。我那时把事情说给李端白,他就想到了那个方士,二人较量至今也未分胜负。李端白匆忙告别,可见此去凶险叵测。” 查理王没再接话茬,只是道:“那王大人打算以后如何?我们又能做些什么?” 王典仪伸手拿过那册陇右杂记,抖出那张地图来,用手划了一下,道:“这时孝陵卫循着方士的踪迹作出来的。那方士药箱里的另一种丸药,从来没人试过,可能是解药也说不定。那方士的跟班和残党,沿着这个路线空着手逃窜回粟特,却将药箱里的丸药藏在沿途的某处。我打算纠集人手,沿着这条路重新走一遭。” 查理王点头道:“若是方便时,算我和侯六两个。只是你打算何时动身?那李端白不是要我们在这里候着他么?” 王典仪漠然无言,良久才道:“快了。” 过了一个月,天气渐冷,那李端白还不见回来。一日,查理王领着侯六,正在宅中干活,忽听得有人拍门环,大叫开门,动静非常大。他心中一喜,忙去应门,谁知开了门,却从门里挤进来个圆圆的脑袋来,冲着他嘻嘻一笑。趁查理王愣神间,那人一挺肚子,把门挤开,问道:“这可是王典仪大人的府上?” 原来是一个行脚的胖大和尚,查理王请他进来,道:“正是。长老找王大人?” 那和尚也不多言,就是嚷饿。(.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查理王不敢慢待,请他少坐,忙让侯六和老仆去准备了饭食来款待他。和尚边吃边说:“俺是来带口信的。哪个是那个什么阿里旺?白狼叫俺捎话说,不必等他,他已去并州,让你们去那里会和。” 查理王一听便问道:“这位长老,我是查理王。你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那胖和尚边吃边道:“一个月前了吧,俺也记不清楚了。俺从关外思山岭过来的。” 查理王和侯六差点没背过气去,道:“长老,你从那里到这儿,居然用了一个月?李道长岂不是在并州等急了!” 谁知那胖和尚一撇嘴道:“嫌慢?俺是个出家人,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走走停停哪顾得上时间。况且那白狼道士自己在外边作死,浪出一身伤来,得慢慢调养。也走不快的。” 查理王和侯六闻得此言,眼前火星乱冒,上前揪住他道:“别吃了!到底怎么回事!” 那和尚这才正色道:“刚才是妄言。俺要看你们着急不着急,才敢说实话。有书信在此,自己看吧。”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与查理王。查理王打开时,只见上面写着:十月二十四日并州城西驿站。李端白。这才缓了口气,道:“长老莫怪,一路辛苦,不知如何称呼。” 那和尚咧嘴笑道:“不妨事。俺俗家名字叫做李二猧,法号圆通。跟李端白共事。贫僧不是胎里素,是半路出家的。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俺不忌荤腥,你们斋僧不饱不如活埋,若是诚心待俺时,就去买好酒好肉来。” 查理王暗笑道这贫嘴胖子哪是个和尚,分明是个馋汉。干脆几个人一收拾,去外面聚贤楼吃了一顿,那和尚饭量惊人,引得举座侧目。末了他拍拍肚皮离席抱拳道:“多谢兄弟款待,后会有期。”便自顾自甩袖走了。 到了晚间,王典仪回家。查理王俱告详细。那王典仪惊得半天没吱声,后来道:“这李二猧原来还活着。”众人商量了一下,便知耽误不得。王典仪去部里料理了一回事情,又交代了老仆一番。第三天天未亮三人便收拾东西上了路。一路向西快马加鞭,行到李端白信上说的那个驿站,已经是二十三日傍晚了。天色阴沉,乌云低低的笼着四野,不一会儿,竟下起冷雨来,众人安顿好马匹住处,问那管驿站的军官有无道士留宿。那军官却摇头说此处太荒僻,别说道士,三天来也不见一个人。 众人想想,也还未到约定时间,便歇下不提。晚间三人在一间屋里围炉烤火,都闷闷的。这时,却响起了细微的敲门声,初始时三人都在打盹,没人在意。那门外敲了一阵,却细声叫道:“有火没有,借个火来。” 侯六醒来,忙应道:“有火。”便去拉门闩。谁知查理王却脸色急变,一把拉过他,低声道:“等等。”王典仪也醒了,点头道:“那驿官说三天都无人来,现在夜深,这又是谁?” 查理王摇手,并拔出枪来。本来这小半年,他那子弹早就用的罄尽,幸而王典仪颇有门路,不知从哪里搞来五十来发给他,此时正好用上。 他举枪接近门口,道:“是谁?”门外却没声了。隔了一会儿,查理王侧过身,咬牙轻轻拉开门闩,猛地将门踢开,只见门外走廊漆黑一片,周围的屋子也黑寂无声,不觉诧异。正要关门时,却从黑暗里冷不丁闪进来个人,提着盏马灯,细声道:“这位公子,烦请借个火?” 查理王看时,只见是一个面色惨白的年轻道人,衣衫齐整,也无甚特别之处,便道:“请进。” 那道士也就道了声谢,抬腿进来,侯六给他拿了根细木柴引火,把马灯点燃了,还说:“要不要再拿火钳夹几块炭火?” 那人不言,却立在火盆前慢慢的搓着手,似乎是冻坏了。查理王和王典仪见他乖僻,也不来兜搭他,自己歪在炕上睡觉。侯六蹲在旁边,不经意的一抬头,却见那人的身后,火光跳跃,居然没有半点影子,不禁骇异,再回头看那两个人,却都已经睡着了。 侯六咬了咬牙,便凑回查理王身边,一抬手把他的鼻孔堵住了,查理王顿时憋醒,睁眼一看是侯六,便道:“干什么?” 侯六低声道:“那人没影子,是鬼。” 查理王一下子撑起来,大叫一声,把王典仪也吵醒了。侯六回头看时,哪里还有那年轻道人的影子?平地里却刮起一阵冷风,吹的三人寒毛直竖。三人对视了一眼,那查理王道:“可能就是个孤魂野鬼,不用管他。”三人睡下不提。 到得次日,未至天明,却听见门闩轻响,侯六一夜也未曾睡得踏实,便坐起来一看,一个瘦高结实的身影,穿着道袍,把褡裢和剑放在桌边上,往炕这边走来。侯六不禁大喜,叫道:“师傅!” 那王典仪也听见了,一骨碌爬起来下炕蹬鞋穿衣,道:“吾师,你来的真是准时。” 只有那查理王,仰面躺着,双眼紧闭,还是睡得安安稳稳,侯六见状,过去摇他:“老王快起,师傅回来了!”谁知那查理王却动也不动,像是睡着了一般。李道士心中诧异,过来看时,却鼻息平稳,额头也不烫,几个人此时全围将过来,王典仪挽起袖子,撑开五指山,一巴掌呼过去,一声脆响,只见查理王吁了口气,慢慢睁开眼睛,坐了起来,众人松了口气,却听查理王看着李道士半晌,才凄声道:“李端白,一百一十年前一别,如今才得以相见。你还记得我吗?” 侯六和王典仪面面相觑,王典仪道:“我晓得了,是撞客了!昨天那个借火的鬼道士,上身到他身上来了。这也好办,蒙上被子一顿痛揍,再扇几个大嘴巴,那鬼疼的当不得,就跑了。你们要是下不去手,且看我的手段!”说着便拉开架势要打。 李道士急忙止住他,却对那鬼上身的查理王道:“你是江玉阳。”那查理王微微而笑,道:“不愧是李端白。我问你,他们几个都去哪了?我现在心愿未了,无法投生。暂且借着这个人的皮囊做些事情,完事后自然离开。你我共事一场,也有些情分,你莫要坏我的事。”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三十一章 书接上回。 众人闻言,都面面相觑,只听李道士说:“你到底想要怎样?” 那江玉阳斜睨了一眼他,笑道:“我也不想怎样。我只和你一人说,你叫这两个都先出去。”待室内只剩下两人时,那江玉阳顶着一张查理王的脸,却收敛笑容,冷森森的道:“李端白,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嘛?被妖鬼下药蒙晕吞食,尸身都找不全了。” “你到底想要怎样?”李道士道。 “你给我报仇。另外,我还想借这个皮囊过几天人的日子。”江玉阳道。 “谁杀的你?”李道士问。 “啧啧,你急个什么劲儿?到时我给你指路,你跟着我便是了。这厮的皮囊,我不会一直占着,该走时我自然会走。--我不嫌弃他就不错了,那时的一伙人里,只有你我最擅长用剑,你的剑,先借我用用。”那江玉阳边说,便不紧不慢的从被窝里钻出来,伸手去捞查理王抛在脚头的衣服,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的看了两看,道:“这厮穿的是什么,我嫌卡裆,李端白,把你衣服借我一套。”他摇摇摆摆,啧啧有声的穿上李道士的衣服,蹦下炕来,虽说衣服长大一些,却自我感觉良好。他自顾自的转了两圈,又摘了李道士的长剑配在腰上,搔了骚头发,欲要挽个道士发髻,又嫌查理王头发不够长,只好松松的一扎。他凑过来冲着李道士抬起一只手,五指搓搓,一脸邪笑,道:“那个…什么。” 李道士脸无表情,往后一撤,从褡裢里掏出巴掌长的一根烟管来,小巧的好像是小儿的玩意儿一般,给他填上烟丝。那江玉阳接过来点着了,狠狠地抽了一口,呼了口气,轻声道:“你自然放心,被我这个一百年的冤魂缠定,最多不能够过七天,以你的手段,七天足够给我报仇了。不过现在还为时太早,等天黑了再走不迟。” 四人胡乱吃了些饭,挨到日落。便由那江玉阳带着,一干人往并州城的城郊去。这天依然阴冷无比,铅灰色的浮云压着四野。侯六看着查理王穿着道袍,策马奔驰在众人前面引路,不禁心道:老王何时这般人物。列位看官,这半大小子并不知深浅好歹,只是浮于表象,看见谁风度潇洒就一味的觉着谁好,是最要不得的。 奔了半晌,来到了一座荒野的古戏台边,那戏台已经成了残垣断柱,荒了百十年了,远处有一座破庙,众人便先到庙里避风,到了二更天,那江玉阳打了个哈欠,道:“这厮的身体不行啊,扛不住困。(.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李端白,其他那几个人呢?王之谓跟你一道走了,现在何处?” “变成妖物死了。” “李二猧呢?” “前些天还见,又胖大了。” “段继云呢?” “不知道。” “你可知道为何今天来?这十月初一是鬼节,这一个月又是聚阴月--” 那江玉阳正懒散说话间,突然像是听到了什么,从地上站起,轻轻打开破庙的门,只见远处的古戏台突然灯火荧然,台上花红柳绿,台下人头攒动,刚才未开门时还是一片静寂,此时却锣鼓喧天,十分热闹。那江玉阳怪异的笑笑:“和那天一模一样,唱鬼戏呢。”又对王典仪和侯六道:“烦请两位,把这雄黄粉远远地绕着这戏台撒成一圈,别叫那些妖怪看见了,也别留缺口。”他自己和李道士站起来,抬脚向戏台走去。 那戏台下早已摆了数十张桌子,多是八人围坐一桌,居然还有人挎篮卖些瓜果梨枣等物,二人按剑在桌边穿梭着,李端白低声问江玉阳道:“找到了也未?”江玉阳道不答,只是慢慢摇头,转头拉过他的手,在偏东角一张空桌子坐下,那台子上演的是“坐楼杀惜”,台下叫好之声连连,只是那演张文远的小生似乎浑浑噩噩,被那演阎婆惜的旦角推来搡去,像个木偶一般迟钝。李端白和江玉阳对视一眼,李端白低声道:“他是个生人。”江玉阳咧嘴接话茬道:“一会儿就要勾他的魂了。” 只见台上戏已经唱到末尾,那半边红妆半边鬼妆的阎婆惜,拿了一条锁子,正往那演张文远的小生脖子上套,正在这时,李端白和江玉阳几乎同时站起,李端白两下便翻上戏台,用那把跟驿官借的长刀,一刀便斩去那个阎婆惜的脑袋,那“张文远”登时像是死了一般,倒在台上不动了。底下的妖怪们见此变故,登时死寂,等回过了神来,马上又怪叫起来。而那江玉阳持着李端白的长剑,径入那看客堆里,一边乱骂:“我为你盖了乌龙院,我为你化了许多银,哇呀呀呀呀”,一边持着那剑,削瓜剁菜般劈杀,灵活的像是蛇一般。(.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李端白斩了台上的妖物,便翻下身来,跳入圈中,和江玉阳背对着站在一起。此时,那些看客,哪里还是人的模样,一个个现出了毛脸尖嘴,长牙利爪,怪叫着把他两人围在圈里站定,便一拥而上攻了过来。然而不多时便就抵挡不住,尸横遍地,腥血四溅,最后只剩下二十来个毛团,尖叫着四下逃窜,不意却踩上了雄黄粉,烧着了脚,嗷嗷乱窜,没头苍蝇一般,只得又逃回圈内,被李端白和江玉阳两个斩杀殆尽。 此时台下已成一片修罗场,那残肢断臂内脏体液几乎涂地。那江玉阳却弯下身子跪在地上,半天出生不得。李道士过去把他揪起来,端着他的脸,冷声道:“还是没有?”那江玉阳咬牙瞪眼,几乎泫然欲泣,点头道:“没有。我记得那个害我的,是个蛇妖。--这厮的身体真是不怎么样,一点也不灵活。”李道士闻言立即松手,他便又蹲回去了,以剑戳地,吭吭吃吃的发起狠来。 这时,场子里却刮来一阵腥风,这腥味儿好似三伏天把鲜鱼闷上一夜,难闻的让人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只见一条黑花大蛇,从戏台地下游上来,吐着信子,原来它是被场子上的腥气吸引,涎水四溢,游到场中吞吃那些死尸,却远远的看见场子里还站着两个活人,便摇身一变,变成个女子模样,扭着腰肢站起来,嘿嘿冷笑着靠近。 那江玉阳大老远的看见他,便也站起,铁青着脸,眯着眼睛看了她一看,顿时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恨声说道:“是你。”他举剑便迎过去,那蛇怪也不遑多让,连一句话也没有,两人便缠斗至一处,那江玉阳附着查理王的身体,本来就不济,刚才已经消耗大半体力,此时已经渐渐不支。 那李端白本不欲插手,又怕她毁了查理王的皮囊,干脆瞅个空档,一刀把那蛇怪挥作两段,那腥臭的内脏顿时淋了一地,此时江玉阳也到了极限,他以剑拄地,艰难的俯下身去,喘息着薅起那女怪的头发,对上她的一双怪眼道:“还认得我么?” 那怪已经濒死,断断续续道:“不认得…见过多少人,哪还记得!”说着便反上一口黑血,动弹不得了。 那江玉阳闻言,呆呆怔怔松了手,坐地喘了一会儿,便由着李端白拉起来,走出圈外,策马回到驿站,一歇便到了次日下午。 大家相继起身,那江玉阳也跟着起来,面色阴沉,正要往外去,冷不丁听见那李道士在背后问他:“你几时才能离开?” 那江玉阳闻言便站住,转头对上他的眼,慢慢道:“李端白,我与你共事多年,待你如何?”李道士不言,却站起来逼近他,良久才道:“你仇已报,和这世间也没有瓜葛了。” “你不是瓜葛?一百年来,我一个孤魂野鬼,受尽世上的凄风苦雨,你且容我盘桓一夜,明日再走,如何?” “依你。” 到了饭点,几人到并州城内的好饭庄吃了一顿,然而那江玉阳心怀鬼胎,捧杯敬着众人,却和谁都是两张皮,一点都亲热不起来,眼见得夜幕低垂,他便欠身借口如厕,就离席而去。 众人本来没注意,可等了许久,还不回来。李道士心知不好,明白他居然背信,占着查理王身体跑了,不禁脸色发白。那王典仪却道:“吾师莫急,那厮也就是想当人而已。先好好想想,那江玉阳生前喜欢干什么?” 李道士略微一想,心中便有了主意。原来那江玉阳生前,是个酒色之徒,最喜好眠花宿柳。好在这并州城,当时只在城西有家像模像样的妓寮,他料定那江玉阳必定往那里去了,即刻飞身下楼,望着城西便策马奔去。谁知那管事儿的**却说未见道士来过,李道士只得退出,僵了一刻,却微笑起来。 原来这李端白,江玉阳一班人,成为死士之初,便由术士在三魂六魄上烙上了印记,即便死后成鬼,入了轮回,也不至于失了行踪。他当下想起很久之前的这桩事情来,便掐指念了个诀,只见一道银线,从他手里飞出,曲曲弯弯的向前飞速游动,须臾便游进了刚才那家**的三层楼。 李道士闯进门,也不管那**子龟公如何阻拦,皆被他一掌推开,摔个嘴啃泥。他径直蹿上三楼,只见间间房门紧闭,那淫浪之声却不绝于耳,不堪卒听。李道士皱眉啐了一口,抬眼一看,那银线正在前方一个门口徘徊着。 他一脚把门踢开,却见床上坐着个女子,浑身上下只穿着件肚兜,抱着个琵琶兀自在唱曲哩。她一见进来个道士,也不惊诧,唱的越发起劲。李端白视她如无物,进门转头才看见那被江玉阳附身的查理王坐在地上饮酒,身上衣服倒也整齐。 李道士扔下块银子,三步并两步窜过去把他提起来扛在肩膀上,那江玉阳连连冷笑,知道打不过,便由他扛着翻过窗户,来到房顶上。 此时云开月出,四下里明晃晃的。那并州城的万千房屋,都黑黢黢的在脚下延伸过去。李道士把那江玉阳扔在脚下,一脚踩上他的肩膀。那江玉阳躺在他脚下,顶着一张查理王的脸,心知道李端白不敢打下来,便无赖的笑出声,越笑越狂,道:“李端白,我说明天走,就是明天走,此番不过重温为人时的乐趣,你还当我跑了不成?实话告于你,我就是投胎做了畜生,也不要这厮的皮囊,他手脚太笨。你倒好,尽坏我的好事。” 李端白闻言,又揪着领子把他提起来,道:“你要是胡作非为,染上腌臜病,作践了他,看我不把你--” 那江玉阳收敛笑容,伸手掰开他的手,叹道:“罢了罢了,你还真是小气。你以为我和你们那帮人处得来?我这就走便是。但有一句话我要跟你说,我入了轮回,百年之后,必再和你相见,你好自为之。”说着,他闭眼倒地,从身后分出一道赤色的烟雾,望着东南飞去了。 李端白看他走了,才从地上拽起查理王,晃了两下,不见他醒转,只好把他扛起来,跳下楼去,策马往回奔走。等到纠集那两人回了驿馆,查理王还是不醒,那王典仪倒有好办法,吩咐驿官烧了姜汤和热水,几个人把查理王捏着鼻子,灌了三大碗姜汤下去,那查理王果然咳嗽着醒转,看见众人,还未发言,几个人就抬出木桶,灌满热水,加上朱砂雄黄之流,把他摁进去洗了一番,又提出来擦干。 查理王还浑浑噩噩不明所以,直叫住手,他一眼就看见了李道士,哼唧道:“老李,听说你在外边作死,浪出一身伤来,有这事没有?我听圆通大师说的。” 几人见他好了,便都欢喜。第二天便上路,几日之后,便向西到了黄河边上。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三十二章 书接上回。 四人到了黄河边上。古诗云:赤羽千夫膳,黄河十月冰。此时的黄河已是水波不兴,一些支流都干涸了。若要渡河,需乘羊皮筏子。列位看官,何为羊皮筏子?这羊皮筏子又叫排子,是将牛羊整张皮剥下来,将四肢扎紧,吹入空气,做成一个气囊,绑在木排上,不用时便将气放了拆下来,非常便易。此时那河岸上,还站着四五个皮影戏艺人,抬着戏箱子,也等着渡河。那皮筏子划过来,大家上筏子盘腿坐定,那筏子客用力一撑河岸,叫了一声走着,便离了黄河岸,另一艘筏子运载着几人乘的马匹,先去对岸了。 那王典仪和那几个皮影艺人寒暄起来。这几个皮影艺人,为首的是个四五十岁的红脸儿汉子,旁边坐着他的兄弟和浑家。还有一双女孩儿,约莫十三四岁,围着那皮影戏箱子一边坐一个,好奇的看着查理王这班人。王典仪问他们往哪里去,那当家的呵呵笑道:“这位一看就是读书人,生的真是排场。小民们原是陕西米脂人,在外冲州撞府,赚些辛苦钱。眼看着一年将近,便折过来走回程路,顺便一路上拿着家伙混口饭吃。” 这边厢,查理王却和李道士商量了一路。查理王道:“老李,王大人说顺着图上标志的路线找那只箱子,可我踅摸着,如果我是那个方士,把箱子往着黄河水里一丢,包管谁也找不到了,岂不省事。”李道士闻言,微微而笑道:“那种邪物,往哪儿一丢都会显出异常的征兆来。如果丢进黄河里,这河就会成为一条鬼河。河里面会妖孽横生。”那查理王听了这句话,便抬头问那个撑船的筏子客道:“那船把式,我有一句话问你,这河里可太平?” 那筏子客笑道:“二位道爷,实话告诉你们,这河自古就没太平过,前二年发水灾,上游还祭河神呢。绑了好好一对粉团一般的童男童女丢进水里。有人说,看见那水下有一个房子大小的癞头鼋,长着一张鹦哥一样的尖嘴,一口便把人吞吃了。你说怕人不怕人?” 列位看官,你道是这筏子客为什么也叫查理王道爷,原来他原先那身衣服,被前几日那附上身的江玉阳随手团巴团巴,不知扔到哪里去了,眼下穿着李端白的衣服,虽然长大一些,倒也现成。眼下那侯六听了筏子客的话,不禁道:“癞头鼋算什么,我师傅在陂水里,斩杀过一条几丈长的头上长角的大水蚺,什么样的妖魔鬼怪,遇到我师傅都得甘拜下风!”那筏子客和另外几个人听了,都摇头笑道:“这小猴子倒会说嘴。你倒是说来看看,怎么斩杀的大水蚺?” 那侯六本来就是个人来疯,这下看见众人,尤其是耍皮影儿的那对女孩儿都在看自己,便越发起兴,便添油加醋,把前前后后的事情一说,大人们听了,哪里会信,都笑了起来。那对女孩儿却听得认真,时不时插两句嘴,你一眼我一语,这三个小孩子很快便说到了一起,做起了玩伴,一直到下了筏子,还难舍难分。 那黄河对岸便有集市村庄。几个人去集上吃了东西,王典仪按图道:“往西边四十里地,有一个金庄,是第一次寻得方士踪迹的地方,我们得去看看。” 话说四个人在那面鱼摊子上坐着说话,背后却有人招呼,扭头看时,确是那同乘了一趟筏子的皮影艺人一伙儿。他们也进得店来,放下家伙吃饭。那当家的问道:“几位爷爷去哪儿?” 这边厢四人对视了一眼,王典仪含糊道:“去西边一个庄上看看,犬子--”说着他一手拍向查理王,“有个姨姥姥在那里住,打算看看去。”查理王正吃着面鱼,被他一拍,几乎呛住,好不容易顺了气,翻了翻眼睛以示不满。 那当家的倒没在意,笑道:“西边有个金庄,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那地方?我们这些年走了少说也有个几个来回,这回往西,也要路过那里演上一回,说不定还能碰头。” 到了日暮,四人便到了金庄,也亏得王典仪看起来一副官派,居然找了一大户人家里歇脚,谁知那耍皮影的艺人也雇了辆马车到了,那大户人家年年雇他们耍戏,彼此都是认得的。那侯六又见着他结交下的两个女孩儿,心里思量着去搭讪,于是吃了饭就放下筷子跑没了影。直到大家睡下才回来,查理王躺在炕上,瞥见他进来关门,就道:“好个小六,小小年纪就知道跟女孩儿扎堆儿玩耍,前途真是不可限量。将来岂不是个花心胚子。” 侯六得意道:“那不是很风光。” 查理王一下坐起来,道:“风光?我可要好好教教你。你知道什么叫‘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吗?你要是真相中了一个人,从此之后,无论见着多少个人,也只有这一个人才能入得了你的法眼,其余的你都都不理不睬,就是死了,入了轮回,也死死的就记住这一个人,那才像一个正经汉子。--就像我和你师傅这样的。你小子不许学坏,否则我把你的耳朵揪下来。那什么,我说老李,你活了三百年,找过道伴儿没有?”李道士不答,像是睡着了,查理王见他不接腔,正没奈何间,王典仪却叫起来,道:“贤侄,你都订过亲了?”查理王想起修小姐,顿时觉得心中无限凄惶,低声道:“我确实有婚约在身,可惜要是成婚,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几个人正无言间,突然听见李端白说:“那个皮影有些不对劲。”查理王闻言,知道他一直都没睡着,便道:“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一直顶那个箱子盖?我早就打听到了,里面是那对小丫头背着大人,放进去的小叭儿狗。我说老李,你老是冷不丁说出个唬人的事,我老这么跟着你,迟早被你吓出病来。” 李端白笑了一声,道:“那皮影的用料是人皮。”原来,那李道士在船上就看出来了,只是不言而已。那小叭儿狗,起初时被两个女孩儿藏到戏箱子里,狗性最灵,闻见那皮影子上一股怨气,当然要跑出来,故而时不时用脑袋顶撞箱子盖。那两个女孩儿怕大人发现了,自然要一左一右夹着箱子坐,把手肘都支在箱盖上,却还是压不住小狗,被查理王发现了。 查理王寻思道,这寻常皮影,一般是用牛马驴骡之类的牲口皮制成,拿人皮制影子戏,只能招邪,这样下去不妥,便撑到李道士上方,道:“老李,你管不管?”李道士睁眼看了他一回,道:“没闹出乱子来,就不用管。那人皮影演起来很像是那么一回事,只要不作怪,管它作甚?睡觉。”说着伸手把油灯捻灭了。 几人一夜无话。 到了次日,几人收拾行装准备上路。正在饮马的时候,查理王抬眼看见皮影艺人那一家子,也在收拾行装准备上路。大家早晨见面,也互相致意了一番。只是那当家的两口子,并着兄弟,这三个大人,脸色都泛着青白,病恹恹的像是没睡醒一般。那对女孩儿也对人不理不睬,只顾着低头收拾东西。 侯六本来想和那对姐妹打个招呼,可是又想起昨天晚上查理王说的话来,只得生生忍住,没有再发言。 他们几人上了马,决定绕庄打探一下。金庄的四周皆是农田,此时田中只堆着些麦秸秆,露着灰黄色的土地。天气阴沉而湿冷,清晨时泛起的灰白色雾气,直到晌午也还萦绕不散。李道士骑在马上,任那枣红马走着小碎步,指间却夹着一只点燃的线香。那马走得很慢,香也烧的均匀,一股烟气慢慢的向后飘动着,一直也没有任何异状。 这时,远处却传来人声。待走得近了,原来却是那皮影艺人一家,王典仪不觉奇怪,悄声对查理王说:“他们不是早就收拾东西离去了吗?怎么还在绕圈子。” 查理王也大为诧异,道:“我看看去也。”说罢领着侯六便走上前去,搭讪道:“却才老早就见你们出发了,怎么才走到这里?莫不是有了麻烦?” 那三个大人都木木讷讷的,也不答言,两个个女孩儿走在后面,低着脑袋,谁也不说话。正奇怪间,查理王听见背后马蹄声响,转过头来,却是李道士,刚想说话,却见那柱香,正以一种快得令人心惊的速度燃烧着,很快便撑不住上边那截香灰,簌簌的落了李道士一身。直到最后,啪的一声,那线香居然炸裂了开来。 查理王不禁惊道:“老李,你买的什么香,鞭炮吗?” 李端白却摇头下马,径直来到那家人面前,也不搭理人,径直朝那个戏箱子走去,那箱子放在一个小板车上,板车上扯出来条绳儿,平时就靠着那两个女孩儿拉着。 此时,那戏箱子静寂无声的立在板车上。李道士抽出剑来,嗖嗖两下,把那捆的绳子给砍落了。他挑起箱子盖翻到一边,只听见那里边呜的一声悲鸣,一只白爪儿颤颤巍巍的搭在箱沿儿上,却没有力气再窜出来。 几个人围过去看时,只见箱子里卧着一只发着抖的叭儿狗,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巴巴的向上看着众人。侯六想过去把叭儿狗抱出来,却被查理王和王典仪扯住了。 “看你师傅。”查理王低声说。 只见李道士俯下身去,一把把狗提出来,那小狗随着他抬手尖叫一声,刨动着四肢,身下的东西却噼里啪啦往下掉,居然是混着鲜血的内脏。与此同时,李道士抬手把狗儿往边一抛,另一只手却反手持剑,望着箱内就是一狠命一刺。 那箱里顿时响起一声哭号,像是寒冬腊月里把满月的小儿猛地泡到凉水里,尖利得刺得人耳朵直发麻。李道士的手上,顿时燃起了青白的火焰,那火一直烧到箱子里,轰得一声,那箱子里窜出来个燃着火的小东西,向着田野上的麦垛冲了过去。与此同时,皮影艺人那家人都东倒西歪的委顿在地上。那边厢的麦垛,因为前几天落了几点微雨,秸秆都是湿的。那着火的东西进了,非但没有燃成大火,反而得以保全。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三十三章 书接上回。 这边厢众人忙着救助那演皮影戏的一家人,哪里还顾得上那个遁逃的燃火小东西。 在这旷野之上,一无遮盖,二无热汤热水,众人只得纠集了几个庄客,将那皮影艺人一家重新又送回先前歇宿的大户人家里去。那大户人家一看这样晦气,那里肯依?起初时推三阻四,后来时直接让庄客把人撵出去,正在争执间,那王典仪干脆大吼一声,声如洪钟,震得人耳朵疼,--他在部里时常跟人辩论,练得一把好嗓子,大家尽皆呆愣。王典仪看震服了众人,才慢慢悠悠将他为官的凭证抖落出来,那庄主才愣了愣,不情不愿的着人另辟了几间净室,把皮影艺人一家安顿进去,延医调治。 那查理王和李道士见他们没有大碍,便骑马出去寻找那个漏网之鱼,直到暮色深沉,也不见回转。那侯六和王典仪在净室里照顾皮影艺人一家,说是两人一起,其实那王典仪只是背着手在屋子的空当处踱了三圈,就把喂汤喂药之类的活计全推给他,自己却找庄主高谈阔论去了。 侯六忙活了两晌,照顾五个人,到得天黑,真是累烦的动都不想动了。他点上一盏油灯放在墙壁上,便趴在桌上打起盹来。睡至正酣的时候,突然觉得背后冷风又起,不觉寒毛直竖。列位看官,有道是卧处不可当风,不然会落枕。然而此时侯六困得当不得,那里还管得了这些。他本来趴在桌上,歪着脑袋枕着自己的胳膊,此时便强自睁眼,迷迷糊糊的看着对面那堵墙。 突然,他看见墙上的影子突然动了起来,那并不是自己自己趴伏在桌案上的影子。而是一个尖嘴猴腮,四肢纤细修长,薄如纸片的的影子,四肢行动起来都很僵硬,非常像是皮影戏里的人物,侯六不禁大骇。他强自镇定,又继续装睡,只见那影子似乎并不管他,只是朝着那炕上睡着的五个人凑过去,侯六越发觉得不妙,不禁跳起来,大叫了一声。再抬眼看时,哪有什么皮影怪物,只有炕上的五个人,排成一溜好好躺着。 侯六揉揉眼睛,半天才回过神来,以为自己睡迷糊了看走眼,正发愣间,却见门突然被人撞开了,李道士和查理王一前一后的冲进门来,带着一身的冷潮气味儿。 只见那李端白嗅了嗅空气,瞳孔骤然放大,低声说了句不好,便行至炕边,将那五个人一一检看,脸色青白的怕人。原来,这五人只有那对女孩儿中年纪大的那个尚存一丝气息,剩下的四位都无声无息的断气了。 侯六在一边看的十分心惊,他几次要把刚才的事说给他听,但不是为何总觉得屋内有双阴寒无比的眼睛一直盯视着他,他打了一个哆嗦,木然的看着庄客们鱼贯而入,把死人抬走,却觉得那双不怀好意的眼睛一直都在。 那唯一幸存的女孩儿,慢慢醒转,有了声息,几天之后,便能下地走动。这期间李道士和查理王两人,燃着线香,几乎把整个金庄翻遍了,却一无线索。过了几天,只好上路,可是那活着的女孩儿怎么处置,却令众人犯了难,王典仪的本意,是让她留下来,在庄里做个使唤丫头,可那女孩儿抵死不从,道是这里没有一个亲人,她要回米脂去。那王典仪等人虽然赶路心切,此时也只能好声好气的哄劝道:“你要去,靠你自己哪能行。不如就在这里住上几年,等你大了,在这里嫁人,再带夫婿一起回去岂不是更好?” 谁知那女孩一听就哇的哭出声来,冲着王典仪不停地磕头,非要王典仪带上她走。那陕西的米脂,在那张图中也是圈点之处,其实也是顺路,但是四个男人,怎么能带着一个非亲非故的女孩儿,这年头儿虽然有够乱的,但是拐带人口依然是件不小的罪名,如果有好事的人告发,也是麻烦事。王典仪思忖了一下,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便对侯六道:“一路上有人问起,你就说是你媳妇。” 侯六大惊道:“王大人,你怎么不说是你的?” 王典仪说:“我这样老,太不相宜了。我倒想认她做女儿,但是口音又不对。” 侯六又扭捏道:“师傅和老王不行吗,非得找我?你老,我还小呢。” 王典仪闻得此言,摸着下巴,道:“也是,我说那个--”,谁知那李道士和查理王都把头别过去,理都不理他。王典仪觉得推来推去非常没趣,对侯六道:“小六,就是你了。反正又不是真的,凑活吧。到时候你和她骑一头驴。”侯六没奈何,只得应允。这几人说话间,却不留神那个女孩儿站在旁边,阴阴的笑了一下。 第二天上路,那女孩儿坐在侯六身后,双手把住他的腰,本来两人身量都不大,加起来也就顶天二百来斤。可是女孩儿甫一坐上去,那头小黑驴却没命的叫起来,一边叫,一边尥蹶子。那态势似乎是不把女孩儿甩下来它便不罢休。(.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没奈何,那女孩儿只好从驴背上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开始哀哭起来。众人围着看了一会儿,也没奈何。最后查理王做出牺牲,把她拉起来道:“小妹莫哭,和我同骑一马如何?”那女孩儿正捂着脸,闻得此言,愣了一下,道:“也好。”便就着他的手爬起来。谁知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横来阻挡,一把把查理王的手打开,原来是李道士。只见他沉声道:“跟我骑一匹马。” 大家觉得奇怪,但谁也没多话,那女孩儿坐在李道士身后,那枣红马跑的奇快,剩下几骑只是紧赶慢赶,还和它拉开了百十米远的距离。那女孩儿见所有人都甩在百米之后,那一双手突然生出利甲来,紧紧箍住李道士的腰,脸却侧埋在他的脊背上,这副样子,在后面的几人看来,却是一副依赖缠绵之态。那查理王看见了,不禁非常别扭,放慢了马,对着骑着一匹怒奔不及的驴的侯六啧啧道:“小六,你师傅把你老婆拐走了!” 谁知那官道上被驴马的蹄子践踏的黄土飞扬,噼里啪啦的马蹄声充斥着耳朵,侯六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是侧着头大声道:“啊?你说什么?师傅太老了?。。。” 他们这边厢调笑,前方已经是剑拔弩张了,李道士左手早已把长剑持在手里,贴在他后背的女孩儿却低声道:“白狼,你的剑没有我的舌头快,不想死时,便听我的。”原来,那从戏箱子里逃出来的邪物十分狡猾,不仅逃过了追捕,侯六打盹的那个傍晚,潜入房屋,趁着侯六打盹儿,害死了那几个人,暗暗附身于其中一个女孩儿身上,见李端白四人要走,便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求他们相携。今日刚一上路,李道士便已瞧出端倪,然而路上有不少人家,若此时下手除妖,若传到金庄去,必然惹到麻烦,于是一路上策马狂奔,只想等到没有人烟处再下手。 那邪物附身的女孩儿,此时把一张脸埋在李道士的背上,一张嘴巴抵住的地方,正是李道士的心脏,那邪物的舌头尖利如刀,抵着他的皮肉直刺进去,对着那砰砰直跳的心脏,却停了下来,她心中冷笑,晓得她自己整个人全藏在李道士身后,李道士一招之内杀不死她,便威胁道:“按我说的做,不然我要你死!” 谁知话音刚落,一柄利剑却穿透了李道士左腰,斜着向上刺来,那准头妙得很,一剑就扯裂了她的心脏,那枣红马也知道背上发生了变故,干脆停下,猛然一掀前蹄,两人都滚下马去。 早在那一柄剑刺穿两个人时,查理王就看见了,他惊骇得几乎晕厥,随即立刻策马疾驰,刚赶过来,就见两人从马上滚了下来,那女孩儿一动不动,忽然就浑身烧起火来,转瞬烧成了一段焦炭。 旁边的李道士一剑拄地,艰难支起身子,左腰鲜血淫淫,转瞬间就打湿了左腿,他眼前一黑,跪了下去。 侯六和查理王见状,不禁失魂落魄。那查理王倒也镇定,伸手拿过一直带着的药匣子,剪开李端白的衣服,却见创口细窄,那血几乎止住了。原来,这李道士早就知道从自己左腰侧上的一处下刀,可以避开主要动脉,从内脏的间隙插过刀锋。虽则如此,也是险堪堪的擦着内脏的侧边划过,造成了贯穿伤。可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若非抱着必死的决心,任谁也刺不来这一刀。 查理王在一边咂咂作声,拿酒淋了针线,给他缝了一回,然李道士已经昏厥,不能够再上马。查理王抱着他,觉得他的体表都火烫起来,不觉焦急万分。侯六看见远处有一茅屋,便和查理王两个人商量着把他抱到那里,再去有人烟处寻一辆板车来。 查理王转眼看见,那王典仪居然弓着身子,扒拉着那堆灰烬,不多时又支起身子,手上多了一物,在衣襟上擦擦,又给揣怀里了。查理王心道他在思山岭也这般行止,也不遑多想,便抱着李道士深一脚浅一脚进了茅屋,那茅屋周围原先是片瓜地,那茅屋原是看瓜人夜间歇宿的地方,倒也并不太简陋。 生了一堆火之后,那侯六便和王典仪骑快马去西边的镇里叫人,茅屋里只剩下查理王守着昏迷不醒的李道士。查理王呆坐了一阵,又爬起来摸了摸李道士的额头,只见他出了一层冷汗,烧居然退得如此神速,不晓得是不是那“恶疾”的功劳。他啧啧了两声,倒是不介意做个人肉垫子,替他隔开冷硬的地面。于是他便拖起李道士来,抱着他向火而坐。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想起了喘息声,听起来并不像是侯六和王典仪。查理王一边掏出枪来戒备着,一边看向门口。 只见门口的人用力咳了一声,低声道:“李端白?”那声音有几分熟悉,紧接着门口探进来一个光脑袋,那脑袋上一双铜铃般大小的眼睛眨巴了一下,怪声道:“好不容易赶上了……**啊,这是怎的了?” 查理王惊道:“李二猧,你如何在这里?” 那胖和尚也就进来,不满道:“洒家法号叫圆通。不要叫我李二猧。” 查理王应允了,那李二猧上来上来查看李道士,低声道:“王公子莫急。他没有大碍,这不是他伤的最狠的时候。以前他差点死了,不也照样挺过来,他这样的人,阎王爷嫌厉害,不敢收的。” 查理王闻言,稍稍宽心,那李二猧便拿出面饼和他分食。到得正午,侯六和王典仪才赶了辆马车过来,几个人往西行进,在一个叫做西硐的镇子上的客栈里歇了下来。 到了晚间,几人叫饭在房中吃了。查理王瞥了眼还在昏睡的李道士,对王典仪说:“王大人,我见你这回又有所得,到底是什么?” 那王典仪伸手进怀,掏出来两物,排在桌上,道:“看看。” 只见其中一物是一件小木人,据王典仪说,这是那思山岭泥偶怪身上得到的,查理王捏着小木人,翻来覆去的都看了看,只见那木人前边写着“甲午”,后边写着“庚子”,正不解何意间,手下没轻重,两指一错,就把木人掰开了,只见木人里面是中空的,藏着的一汪淡腥的绿水,全部都流到了桌上。水中还有一条虫子样的东西,正摇头摆尾的动呢。查理王看得不禁一哆嗦,胃里几乎要翻江倒海起来。那旁边的李二猧眼疾手快,把那虫子塞进一个瓷瓶里去了。 另一件物事,已经烧了个半焦。查理王拈过来看了看,觉得它和刚才的虫子有非常相似,但是不仅大了一圈,而且有手有脚,又恶心了几分,便放下了。原来,这皮影艺人一家,于半年前得了一套人皮皮影,觉得较之寻常皮影,尤为灵动。本来和那人皮皮影一直也是相安无事,各取所需。只是逢年过节时给人皮影摆上三牲四酒供奉一番,平日里靠他赚钱。不意进了金庄,被邪物盯上并加以利用,那人皮皮影本来就邪性,最后居然害主人丢了性命,真是可悲可叹。这邪物便是那方士的爪牙之一,至此它的行踪已见端倪。众人不禁有些紧张,然而那药箱的下落或许也能得知一二,不禁又有些兴奋起来。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三十四章 书接上回。 大家呆坐在桌案边,一时无话。查理王瞧见李二猧手里把玩着那个装虫子的小瓷瓶,不禁玩心顿起,伸手道:“李二猧,给我瞧瞧。”李二猧一缩,把瓶子护在身后道:“使不得呀!这可不是随便给你这样的浑小子玩得。--叫我圆通大师。”原来,李二猧这个瓶子里,装的乃是他这几百年斩妖除魔历程中,从吃了方士的丸药而被恶鬼附身的人身上抠出来的邪虫。那丸药里,其中有一味料叫做伊布里,是那种虫子的虫卵,若是被人吃了,那虫卵就在人身上孵化,几个时辰里变成成虫,十分可怕。 接下来的几日无比平静。查理王自持是留过洋的医生,开出一张方子,让王典仪几人替他抓药,奈何在这种小镇,中药都抓不全,别说西药。好在李端白每日也只是昏睡,间或醒来吃点东西,查理王给他擦身时,翻着他的伤口看了几回,都没有发现感染的迹象,觉得非常诧异。那李二猧在旁边吧唧嘴道:“王公子,你不用担心他嘛。你就买点好吃的,什么猪脸猪脑子猪大肠,花糕也似的好肥肉,狗鞭牛肚子驴皮胶红糖鸡蛋什么的,给他一喂。包管不出几天活蹦乱跳。”查理王依言买来好吃的,果然中计,其中大半进了李二猧的肚子,那李端白对那些吃食连看也不看一眼。 一日下午,查理王和侯六又在床边给李端白当孝子。查理王抬头问李二猧:“我见陇右杂记的名册里,有你,江玉阳,段继云,还有一个白朗,没有李道长?这是为何?”李二猧摸着秃头笑道:“你真是糊涂,白朗不是他吗?”又指指李道士,叹口气道:“他是罪臣之后,奴籍。白是母姓。为掩人耳目起了个名叫白朗,倒也合适。其实真名还叫李端白。”查理王听了,欲要再问时,那李二猧却吐吐舌头,说自己也不知道,一道烟跑了,查理王暗笑,一低头,果然见李端白已经醒了,正冷冷地看着那胖和尚溜走的方向。 那李端白恢复神速,不到半月连伤痕都看不见了。众人尽皆大喜,李端白却道:“那个东西,恐怕还会找上门来。”王典仪却哈哈一笑,道:“那我们就等着。还怕他不来呢。” 可是一连几天,都很平常。这天夜间,五人围炉吃羊肉火锅子,不提防窗户上啪嗒一声,翻了开来。原来这里的窗子以中间为轴,可以绕轴旋转。只见那床边翻进来一个尖嘴细爪的灰色小物事,叽叽叫了几声,原来是一只大老鼠。那老鼠盘着光溜溜的长尾巴站定,提着两只前脚,一双血红的小眼睛瞪着众人,像是有言要发。 众人一见,不禁倒了胃口。那李二猧暴起,脱了芒鞋提在手中,照着老鼠砸过去,正中目标。却见灰烟一阵,随风而散,老鼠立时不见了,那里丢着一个火封的铜管。 王典仪拿过来撬开封口,原来是一张纸,展开读出声来:“十一月廿日,镇外硐山脚方家阴宅。”所谓阴宅,其实就是坟墓。众人面面相觑,李二猧道:“看来还敢下战书呢。到时哥儿几个抄家伙,把那家伙抓住碎割了。”李道士却摇头道:“别像我那次在思山岭一样,又被那厮金蝉脱壳跑了。”李二猧叹道:“那厮爪牙甚多,这回当是大头。” 转眼就到十一月廿日,这天却降下鹅毛大雪。王典仪和侯六看家,李二猧,李道士和查理王三人,冒着漫天的大血往山脚方家阴宅去。到了地方,只见天地皆是一片肃穆的白,远山如黛,山脚下有一片荒坟,墓碑歪歪斜斜的立着。三人走进坟圈子里,转了两圈,没见着活物,连鬼也没看见半个,正疑惑间,却见那边的半拉牌楼上,扑簌簌的往下直掉雪块子。三人抬头,只见牌楼的檐角上凭空蹲着一只磨盘大小的灰老鼠,一嘴的獠牙,两只血红的怪眼,一双喇叭一样的烂边耳朵,眼见就蹲不住了,叽叽尖叫一声,向三人跳来。 查理王不等他扑过来,拔出枪就是一枪,正中其额头,那老鼠瞬间化为乌有,周围的景物却在瞬间变了。只见平地里拔起一座大宅来。列位看官,这是古时邪术的一种,那大灰老鼠并非是真的,是开启邪术的钥匙。那宅子形制古朴,黑墙黑瓦,直棂窗里黑洞洞的,那正门吱扭一声开了,只见一个衣着短褐的人迎拜出来,姿势很僵硬,怪声道:“家主有请。” 李二猧和李道士把查理王夹在中间走了进去,李二猧低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王家小子,你要跟定我们,莫要--”他话音未落,查理王却觉得眼前起了一道灰色腥风,不由得眯起眼来。等睁开眼时,眼前却没有李道士和李二猧了,他不禁慌乱,抹了把脸,拔出枪来,回顾四周,只见那高堂非常熟悉,竟然是淞阳镇的王家祠堂! 查理王心中一动,随即冷静下来,心道,这是妖怪造成的幻觉,我且拔出枪来,看他要怎的。这时,堂后却转过两个人来,一个正是李道士,另一个却是明时衣冠,文质彬彬,一副儒生的模样,查理王登时大叫起来,希望引起他们的注意,可无论如何却发不了声了。正着急间,那两人却已经行到他面前,似乎根本看不见他一般。只见那个儒生看着李道士说:“我死而无憾,只要你能惠及我王家的人,随你怎样。”那李道士冷笑一声,一把揪住他摁倒,咬上他的手腕便吮吸流出的鲜血,末了之后,还掐着那儒生脖子,直到他断气。查理王看的惊骇无比,心中却不信,然而这一幕却太过逼真,连李道士面部极为特殊的小动作都一模一样,包括他那轻微的左撇子。那李道士杀完人,口中鲜血淋漓,却向这边望来,眼神阴森无比。查理王心里一痛,眼前又是一黑,堂中景物瞬间又变了,仍旧是陌生的堂屋,当中却站着一个老儿,眉目慈祥,看着他徐徐道:“王公子可看够了?那李端白之所以对你青眼有加,无非是觉得有利可图而已,若得了新的替代,刚才那个儒生就是你的榜样。”查理王咽了口唾沫,他向来口水丰沛,尤其是在紧张时,道:“那是妖怪的障眼法。”那老者冷笑一声,无奈叹道:“因为那人的表相,你们都是执迷不悟。我且问你,你王家藏书阁下面的数十具棺材,也是妖怪的障眼法么?那都是他害死的,将来你也得躺进去。”查理王愣了一会儿,却道:“若是恁地,我自然乐意。”那老儿苦笑了一下,道:“那你便好自为之吧。”他的言辞仍然很慈和,面容却很哀戚,又道:“老儿我并非邪物,乃是你王家先祖的佩剑所化,眼见着王家子孙皆被李氏残害,便竭力将当时所见幻化给你看,信不信由你。” 查理王想到王家祠堂正中,确实供奉着一把古剑,顿时心中一凛,眼前景物又颠簸起来,低头一看,自己在一个人的脊背之上,那人的秃头上边大汗淋漓,查理王不禁道:“李二猧,放我下来!” 李二猧一晃脊背,把他甩将下来,道:“你小子一进去就晕了,真不该带你个拖后腿的!”查理王急道:“李端白呢?”李二猧道:“刚才谈崩了,那妖人拿药箱子相胁,要李端白替他做事,就打起来了。他让我背了你快跑。我当时寻思着,出了堂屋门就算是出来了嘛,谁知一转身朝着堂屋门口跑时,却是一堵墙,这眼见是个迷宫啊。吓,我正寻思着跟妖物打一场,李端白却说右手边是生天,让我背你赶快出去,我背着你就往右边跑啊,果然是条石甬道,可我还没跑到头,你就醒了。--对了,我刚才好像听见你又叫我李二猧?再叫我就大耳瓜子抽你。” 查理王不与他计较,道:“刚才你说往外跑时,那堂屋门外却是一堵墙,你有没有想到这是为什么?如果那是障眼法而已,我们直直冲过去,不就出来了,这又如何能瞒过李道长?可见并非障眼法,而是一堵真墙。” 李二猧寻思了一下,道:“你说得也对。” 查理王道:“那我们究竟是从哪里进来的?你好好想想。” 李二猧烦躁道:“不就是从堂屋门吗,然后堂屋门就不见了,那是妖法!我说你干嘛老寻思从哪儿进来的?!” 查理王道:“你懂妖法么?” 李二猧暴跳起来道:“不懂!我们那几个人,虽然都有一身好武艺,但是除了李端白会些邪门歪道,都是正经的汉子!” 查理王几乎要崩溃,道:“我们进屋那样容易,并非妖法,堂屋门口成了一堵墙,也不是妖法,依我看,这妖宅的结构,倒像是俄罗斯轮盘赌。”列位看官,为何比作轮盘赌?原来那宅子是内盘,外圈是墙,只不过对于这所妖宅,会转是外圈而非内盘。这查理王在京城,平日里背着王典仪和侯六,偷偷去了洋人开的赌场,因此见过轮盘赌。 查理王道:“李二猧你不要急。出口给转到别处了,不难找。”于是便将他的想法和盘托出,李二猧即刻便明白了,反而问他道:“接下来如何?” 查理王道:“刚才李道长指着右边是生路时,那也只是刚才。若外圈又转,就不是生路了!” 李二猧道:“那怎么办?” 查理王道:“原路返回,回堂屋。” 两人一路又往回狂奔,还未及堂屋右口,扑面一阵腥风,耳边响起声声惨嚎,十分瘆人,查理王和李二猧心道,莫不是已经成了修罗场!好歹狂奔到地方,只见那堂屋地下血流成河,残肢断臂中,还有扑腾的正往外爬着的物事,那堂屋西侧,李道士正骑在一个站立的人脖子上,对着那颗脑袋痛击一气,那妖人身材十分高大魁梧,咆哮着发疯了一般的上下左右四处甩动,想把李道士颠下来,李道士的一柄好剑,早就插在旁边一个更加魁梧的血肉模糊的尸身上边,估计是卡进了那死尸的骨头缝里,一时半会儿拔不出来了。 查理王大吼一声,道:“老李快跳下来!” 那李端白闻言,一翻身就从那妖人的颈子上翻下来,就地一滚,去拔剑了,那人满脸是血,做没头苍蝇状张皇四顾,实际上他已经瞎了,闻得查理王的吼叫,又觉得脖颈上一轻,就踉踉跄跄的往这边跑来,被查理王一枪撂倒。 这下子堂屋里除了那些隐约的**和尸堆里滑动的声音,便安静了不少。查理王正欲低头看那些尸体,被李二猧往后一扯,低声道:“小心。”只见那残肢断臂的尸堆里,有一阵窸稀溜溜的声响,那尸堆下方浸出来的血水里,渐渐的有什么东西游动了出来,仔细一看,不正是那些伊布里孵化的虫子!只见那些虫子在血水里源源不断的涌出来,慢慢却朝着查理王和李二猧站的地方拱过来。原来那尸温下降,那虫子喜热,干脆朝着生人爬过来了。 查理王急得跳脚,李二猧却弓下身子,从虫堆里掂了一条就塞进裤腰里的瓷瓶中,这时候梁上垂下一条绳索,抬头看时,只见李道士早就借两人惊慌的当儿爬到了房梁上,查理王忙揪住绳索,由李道士吊他上去,那李二猧却抱着两人粗的房梁,身子一弓一弓的,像个胖猫,居然须臾间也上了房梁,然房梁上也不是久呆之所,三人四顾一番,发现那堂屋除了门口,几个窗子也透不出光亮来,看来那“轮盘赌”的转位正好把那所有出口全挡住了。 李二猧站在那房梁上,抬手往上去触那房顶,那房顶却摸起来松动酥脆,他憋足了气,一拳擂过去,那屋顶就被他擂了个洞,亮光洒了下来。几人见有来头,便噼噼啪啪的去掰那房顶的木板,须臾就掰开了一个大洞,李道士撑了身子,从那洞里钻了上去,顺便把查理王也揪了上去。那李二猧最后一个钻时,居然卡住了,只见他撑着半个身子,摇摇晃晃的使着大力,用两只手按着地板想把自己拔出来,那地板早就酥脆了,踩上去嘎嘎作响,被他一撑,又塌了一大块,那李二猧身子一倾,眼看就要下沉,幸而被查理王拽住,勉强骂骂咧咧地爬了上来。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三十五章 书接上回。 话说三人来到这楼的第二层,环顾四周。只见这层楼上四面都有窗,查理王大略掀窗看了一回,见外边也是乱琼碎玉飞了漫天,那亮光就是从这里照过来的。查理王心下略略放心,觉得一楼即使是个轮盘赌的转盘,二楼也可直通到外边,随时供他们逃出去。话说这妖楼也就二层,从外边看起来结构并不复杂。 那李二猧跺了跺地板,将脚上沾的几个邪祟虫子震下来碾死,才道:“李端白,刚才揣着那箱子的猪拱嘴跑到哪里去了?” 原来,刚进了妖楼楼没多,在查理王晕过去之后,打堂屋左边转过来一个身穿黑衣,披头散发的人来,但见那人:一双鼻孔朝天翻,整个颌骨拱向前,列位看官,这就是俗话说的猪拱嘴。那人手中,正提着那个四百年前的药箱子,列位看官,你道是为何这李二猧和李端白一眼就看出这是当年的那个箱子。原来那箱子颇有西域风格,上边刻着摩尼体的粟特文字,除此之外,那箱子上还有那个方士亲自篆刻上的奇特符字,每一笔都是头圆尾尖,像个蝌蚪模样,看上去十分诡异。 只听那人阴笑道:“来者可是白狼?” 李端白未发一言,却微微将右脚往前踏了一小步,左手肘却微微曲起,这个动作看似随意,其实却是进攻发力的前兆。那人打量他一番,便道:“今天我也打开天窗说亮话,争了几百年,如今再相争下去也无益。我们这两帮人争斗了许久,各自都门人凋零,孤苦伶仃了。我等也就是图个富贵,并不求其他。想必你也早就厌烦了,不如我给你解药,你只需替我做一件事--”他话音还未落,李端白就暴起,直取他的脑袋,那人错愕了一下,往后一退便不见了踪影。接着便是铺天盖地攻过来的妖物和恶鬼附身的妖人,李端白一面血战,一面让李二猧背了查理王逃生,不意他们竟然又回来了,三人才又得以聚首。 此时查理王听了李道士的话,便把刚才那番关于轮盘赌一样的楼外构造说了一回,李道士歪头想了一下,道:“你说的在理。我们眼下出去不难,就是那药箱仍在恶人手里,刚才在下边,那恶人又消失得不明不白,十分蹊跷。” 那查理王道:“那什么,老李,你们那些邪门歪道我也不懂。你能肯定那个什么猪拱嘴和他手里的药箱子都是实在的?不是什么镜中花水中月?” 那李端白闻言凛然,闭了闭眼睛,道:“不是。” 几人打量了一下周围,只见那房间中杂七杂八的倒着许多神像,全是四肢修长,头发蜷曲,浓眉重目。列位看官,这佛像传入中原,也曾传入西域和藏地,最早的时候,佛像并非丰满富态,而是四肢消瘦。这些佛像便是这种类型,更有那种两两相抱修欢喜禅的。李二猧见状,瞪圆了眼道:“**,这两个瞎熊是干什么。”查理王反问道:“李二猧,你不是该说‘阿弥托佛,罪过啊罪过’吗?”李二猧怪怪的道:“**阿,我哪里念过经文?” 正在两人斗嘴之时,李道士却挥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人收声,只闻的从佛像堆里传出一阵呜呜咽咽的声音,三人围了上去,在那佛像堆里寻找那声音的来源,找到了便把那些黑檀木的佛像搬开,露出了一个洞口,直直的往下去。查理王抬头怪道:“此处二楼的下边,与一楼的堂屋相去甚远,约莫有五六十步之远。我见这妖宅占地颇广,除了堂屋之外,真不知是何种结构。老李却才说那妖人转眼就不见了,想必隐匿在里面。我们若要抓住他,必须下去才行。我说老李,我就听你的一句话,你说下去我就下去,你说走咱就跳窗户走,全在你。” 那李道士听了,盯了他一阵,不发一言,自己便率先跳下去了,查理王望向里边,只见光线幽暗,隐隐约约有些呜咽的声音,又听见李道士说了声下来,他便闭眼一跳,下边的地面似乎比堂屋低得多,他落地之后两腿震得发麻,空着手胡抓了几把,摸到眼前李道士的裤腿,就要借力站起,这时只听得上边大叫一声:“圆通来也!”那李二猧也跳了下来。查理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李道士揪起来往旁边一丢。 查理王哎哟一声跌落尘埃,刚要骂李道士的娘,只听得扑通一声,那李二猧如同千斤秤砣,砸在刚才他落地的地方,方知李道士是好意,怕他被李二猧砸到,便讪讪的爬起来。 只见四周昏暗,那黑暗中隐隐约约似乎亮着许多小小的红灯笼,两两缓慢的眨动着,李二猧从裤腰里摸了个火折子迎风一晃点燃了,只见这里距二楼有十来米高,果然此处地面相对于外边,已经是地下了。四周似乎是个巨大的木制机关,查理王一个机灵,脱口道:“这便是驱动那轮盘的地下机括--”随之他又看见,那驱动机括的不是什么风力水力,而是一群拴着锁链,血红着眼睛,形如恶鬼的人。 原来,那被伊布里邪崇附身的妖人,时间久了,渐渐心智丧失,成为一群空有力气的行尸走肉。那为首的妖人便将他们拘在这里,用一只人骨笛吹出的魔音加以控制,让他们转动机括,使得整个妖楼如同俄罗斯轮盘赌的转盘一样,让陷入其中的人找不到出口,不意此等结构却被查理王猜中。三人误打误撞,竟然撞进了底层,看见了真相。列位看官,你道是这二楼窗户直通外边,其实也并非是生路,这里先按下不表了。 眼下三人对着一群形如恶鬼的却被锁着的人,正不知如何办才好。这时却传来一阵幽幽的怪声,好似拿一把铁钩子往人的心尖子上钩了一钩,听的人五脏六腑都无端的扭了一下,甚为难受。那群被拘的妖人,闻得这般声音,齐齐的埋下头蜷缩了起来。 查理王刚想说话,只见李道士拔腿向着黑暗中的某处跑去,查理王跺脚想跟上,却又失了方向,李二猧扯住他,道:“不忙,让洒家再听听。” 原来,李二猧和李道士等人,都有听音辨向的功夫,这种手段,练得粗浅了,可以避开暗器,如果练得精了,直接进赌场去,听着庄家摇骰子的声音和落地那一下,便可猜出骰子朝上的是哪一面。那李道士又是个中的佼佼者,此时听见那怪声,便循着方向追了过去。 须臾那李二猧也带着查理王赶上来了,原来绕过那巨大的机括,有一条暗道,通着那为首的妖人老巢,当李二猧和查理王赶到时,暗道里早就打做一团,约莫有六七条黑影围着李道士纠缠,李二猧一眼看见那个猪拱嘴的奇丑妖人正手忙脚乱的布置着什么,便大吼一声:“莫跑!”只见他居然就地一滚,像个巨大的陀螺,荡开了挡道的众人,直取那猪拱嘴。 李道士这边厢,妖人们也躺了一地。此刻,两人一左一右,把那猪拱嘴夹紧了,那猪拱嘴却不慌乱,只见他一抖袖,从袖中漫出一阵灰黄色的烟雾,这当口查理王还在暗道口傻站,烟雾一出,顿时看不清对面的三人了,正欲大喊,只见那烟雾中窜出一人来,查理王一看,这正是那猪拱嘴妖人,来不及多想,掏枪便将那人撂倒了。 紧接着,李道士和李二猧两人才从烟雾里跳出。那李二猧鼻涕眼泪淌了满脸,也顾不得擦干净,跳过来踩住那方士,几下将他手脚拧断了。李道士从地上将那方士揪起,冷声道:“那药箱在哪儿?” 那方士腹部中弹,一时间血流如注,四肢又被那下手奇狠的李二猧生生拗断,疼的他面目扭曲,一时半会儿都只能哼声呻唤,查理王让二人把他平放下,欲待救治时,那贼人却瞳孔渐散,无力回天了。 三人只得站起身,在那尸横遍地的房中翻找,只见那房中散着些斗柜之类的家什,还有一顶青纱帐笼着的大床,并没有那个药箱,查理王不由愧疚起来,叹气道:“老李,二猧,怪我把他打死了。” 李道士没有答话,只是继续搜检。李二猧却笑嘻嘻道:“王公子,有时候造化弄人哪,我等早就习惯了,你不要自责。”他摸着肚皮,笑嘻嘻的往那副床帐一坐,还使劲儿扑腾了几下。谁知他身躯魁伟,将那床板压得吱吱嘎嘎作响。李道士听了那声音,转头把他拉起来,掀开床板,只见那床板下吊着根绳儿,绳上拴着的就是那个药箱。这床是高箱床,离地甚高,床脚又钉死在地上,吊着这么一个小药箱,根本看不出来。 李二猧在一旁瞪圆了眼,几乎不能相信这找了三百年的物事就在眼前,他愣怔了一下,便哆嗦着和李道士两人将箱子取下打开,几乎就要叫出来。反观那李道士却闷声不吭,声色如常。查理王看看李二猧,又看看李道士,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那箱子打开,里面是空的。 那李二猧嘿的一声,往旁边一坐,道:“果然啊。”李道士长嘘了一口气,却把箱子拎起来,往腋下一夹,道:“走。” 三人按原路退回,依旧绕过那机括,查理王边走边指着那些锁链锁着的妖人道:“这些怎么办?” 那李二猧道:“还能怎么样,留不得!出去就得把这楼点了。” 走至那二楼的缺口下,李道士仰头一看,手中便飞出搭钩,可惜那楼板都酥脆了,一扯之下,噼里啪啦的掉了一头一脸的木头渣子。这声响倒是惊动了那些蜷趴着的行尸走肉一般的妖人,他们没了骨笛声的逗引,眼下杂乱无章的挥动着手脚,有些甚至试图去拉扯那些锁着自家琵琶骨的链条。 三人眼见此地不可久留,便退到暗道里那猪拱嘴妖人的老巢里去,把门都顶上了,再行探看。果然,那青纱帐后有一处博古架,博古架后便是悬梯,可以通到这楼的各层。三人寻摸着一楼不能再去,遂爬至二楼,掀了窗户,见下面是松软的一片白雪地,便跳了下去。 查理王扑了扑身上的雪,便要站起来,却发现前面先于他跳下来的两个人似乎再发愣了。他自己暗笑,便上去拍拍李道士的肩膀,刚要说话,却不由得抽了一口气,也愣住了。 原来,此处虽然白雪皑皑,却并非方家坟圈子。查理王悚然回头,却见身后仍是一望无际的雪原,哪有半点那妖楼的影子?李二猧抽了抽鼻子,道:“我们入彀了。” 李道士则一言不发,只是点点头,弯下身子舀了一抔雪,他手上随之泛起青白色的火焰来,查理王眼睁睁的看见,他手上的雪不仅没化,反而像纸灰一样轻飘飘的被火焰托起,飞走了。 这里并没有寻常雪后原野的清透凛冽,反而透出一种彻骨的阴寒和混沌。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三十六章 书接上回。mianhuatang.info 原来这妖宅二楼窗户外的雪野,并非来时的方家坟圈子,而是一个异境。眼下三人,别说生火把妖宅点了,就是再退回妖宅也不可能了。查理王道:“这莫非还是那个猪拱嘴阴魂不散,又使障眼法?”李二猧也附和道:“果然是妖人,这会子肯定都死得硬梆梆的了,那鬼魂儿还不忘装神弄鬼,早知道就把那厮用泥巴封住口鼻,看他三魂六魄还出得来。”李道士环顾四周,良久却说:“非也。这异境并非妖人力所能为的,这是佛经上的喜多页境,那妖宅早被人动过手脚,只有一个出口,只要从别的口里出来,就会到这里来。”李二猧闻言,不禁烦躁道:“这如何是好,眼下我这身糙肉粗皮,都觉得阴寒无比。王公子一介平人,再呆下去,只怕要冻死了。”查理王在旁边哼哼哈哈的直跺脚。 这话音刚落,李道士就化作一只蓬毛大白狼,口中作人言道:“你们到我的腹下来。”那两人就钻入狼腹之下,那狼也就卧在旷野上。李二猧用狼尾缠着光头,过了好一阵才暖过神来,道:“你刚才说的那个什么喜什么境,如何才出得去?”李端白说:“这主宰喜多页境的神,常以狮身人面示人,喜欢和误闯进来的人打禅机,你若能辨得过他,他便许你离开,如果辩不过,就要你留下来。”查理王道:“我的佛,这又有何难?你能把此处叫出个名号来,想必也是相当了悟佛法了。再说了,实在辨不过他,咱三人一发上去,揍得他满地打滚叫饶,不怕他耍赖。” 李端白道:“若他真的出现倒也不妨。就怕他不来。”两人听了此言,又缩回狼腹下呆着,一时无话。 这原野上又下起雪来。两人一狼,正冷的没奈何,突然看见远处有一个身影蠕蠕而动,那李二猧眯着眼道:“那丧神出来啦!抄家伙!”说着便从狼腹下钻出来,紧接着就打了个冷战,查理王嫌冷,依旧缩在狼毛里,只是抬起脑袋看着远方。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那身影渐渐的近了。仔细看时,却是一个十岁左右的白胖童子,扎着双髻,穿一件红缎袄子,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直到他们跟前。二人一狼互相看了一下,李二猧低声嘀咕道:“李端白,和你说的不一样,差远了去了。”那李端白却哼笑一声,一抬身将查理王拱出去,自己化成人形,立于那童子之前。 那童子仰着脸把三人看了一看,脆声说道:“若你们三人谁吃过‘想肉’,留下来。” 李二猧惊道:“这哪里是打禅机?李端白,差了远了去啦!” 此时查理王也目瞪口呆,低声对李道士道:“我的佛,怎么说?” 那李道士低声道:“我们三人中,谁吃过‘想肉’?” 李二猧闻言,倒退两步,道:“李端白,这是怎么说?” 李道士说:“‘想肉’就是人肉的别称。”李二猧闻言,重重的咳了一声,哂笑了一下,道:“不瞒你们,前二年,也就是丁戊年奇荒,我在山西一个村子里和别人一起吃过,倒不是害命,是饿死的小儿。看来报应来了。这回被这丧神揪出来,到也不冤枉。” 未及两人发言,那李二猧便对那童子道:“就是我。你待要怎的,便要怎的。我的罪孽我自己来当。--李端白,王公子,咱们就此别过了,若还记得我时,便把三百年前上官交代的事情做到底,除恶务尽。” 李端白点头无话,却说:“后会有期,暂且别过了。” 那童子笑道:“我今得一替代也!”说着,便四肢着地,身体也长出姜黄色的硬毛来,须臾,他化成一个狮身人面的怪物,仰天一吼,只见那灰白色的天幕上顿时出现了一朵漩涡状的云来,那云越旋越低,慢慢地将周围的景物吞没了。李道士一把揪过查理王,冲着那暴风眼奋力一跳,查理王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呼,被尖利如刀的朔风刮得睁不开眼,也不知过了多久,觉得李道士把手一松,他就滚落在地。抬目四顾时,只见白杨参差,鸦鸣声声,夕阳如血,雪已经停了,正是来时的方家坟圈子。 两人无话,只得胁了那空药箱,回了镇中客栈。王典仪和侯六正等的心焦,看见他俩回来,非常欢喜,却独独不见了李二猧,正诧异间,查理王便将一天的遭际和盘托出,听得王典仪和侯六唏嘘不已。 王典仪叹道:“猛一看以为这圆通大师是个酒肉和尚,其实也是个敢当的人,--贤侄,你裤腰带上栓的是什么?” 查理王低头一看,居然是李二猧从不离身的瓷瓶,想来是诀别之时,李二猧挂在他裤腰带上的。李道士伸手摘下来,道:“以后会有大用,暂且由我来保管。” 又过了几天,大家依旧向西行进,按着地图上所示,到达榆林,又名驼城,这地界向北接着瀚海(内蒙古高原)毛乌素沙漠。此地在秦时为上郡,东晋时为匈奴赫连勃勃建的大夏国。历来就是多民族杂居,民风纯朴剽悍。往北的风沙草滩里,常有强人出没。西北这边,将强人谓之曰“刀客”,其中不乏侠义者,多手持一柄三尺长宽两寸的关山刀子做刀口舔血的营生,贩私货,做保镖,有时也打富户财主的秋风。不过良莠不齐,其中也不乏有那种残忍嗜杀心术不正的人。 四人一行风餐露宿,到了此地时,已经是下午了。话说那查理王在喜多页境里,虽然藏身在狼腹下暖和了一阵,但也着实受了阴寒之气,不禁咳嗽起来,每日下午傍晚时便有些发热,西洋人谓之“五点钟热度”,夜间便潮热盗汗,这种症状,非常类似于痨病(肺结核)。他暗暗的心惊,跟谁也不多说。然其余几人都急着赶路,并没有察觉他的异状,这病根便就此埋下了。 四人正在市集边骑马行走,忽然间见那街边的铺子都纷纷闭户,挑挑子的,摆地摊的都急忙将东西一卷就跑,连那刚才慢吞吞赶羊进圈的放羊老汉都匆忙跑起来,西北边还冲出来一个拖鼻涕的半大小子,一路狂奔过来,叫道:“葛刀子来啦!葛刀子来啦!” 只见从西北边驰来了五六骑,皆是青布短袄,青布包头,胯下的也全是黑马,来势汹汹,把残雪都踢得飞了起来。这边厢四人立在街口,正不知如何躲避时,李道士却低声说:“不要紧。” 正说话间,那为首的一骑已经窜至面前,瞬间勒住了马,嘴里“哟呵”的叫了几声,就围着李道士几个人马打了个圈子。待马喘息平了,那人一把扯下包头,把李道士仔细一瞧,不禁哈哈大笑,翻下马来,冲着李道士便是一个拱手,道:“李道长,一别半载,想杀我了。此番怎么又回来了?” 查理王等人闻言,尽皆呆愣。原来,李道士今年四月末时,从西边经中原回江南,曾来过这里,救过这人一命,因此相识了。这人名叫葛长庚,是这榆林当地人。从小孤苦伶仃,与胞姐相依为命,他的胞姐生的颇有几分姿色,在镇西开了家布店,远近闻名。他十六岁上跟着贩牛马的回回客讨生涯,因此常年不在家中。这年夏天,他抽空回家时,却见布店无人,再转头时,就从邻人那里得知了胞姐的死讯。原来半月之前,他的胞姐去米脂县一家赵姓大户家中送布,居然离奇暴亡了。等他赶到时,人却早被烧化了。葛长庚心知蹊跷,便要揪住那赵家的财主打官司。列位看官,那个年月,有道是衙门八字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那榆林府的衙门早被赵财主上下打点好了,哪里告的赢。那赵财主心知理亏,有意息事宁人,便拿出财帛等物送给葛长庚,葛长庚起初不依,然而见自己势单力薄,若是硬打官司,绝对没有好结果。他心里转了个弯,便装作和解,不仅收了财物,居然还和赵财主称兄道弟,来往起来,外人看了,都以为他见钱眼开,其实他是伺机复仇,此时不过是令赵财主失去戒心。那赵财主见他服软,便放下心来,居然有意拉拢。葛长庚将息了一年,便对赵财主说手里盘了一匹好马,这赵财主一听大喜,便要相看。原来这赵财主没别的嗜好,就好收罗好马,然家中浑家尤其厉害,每每得了好马,总不敢叫家中知道,这点早被葛长庚打听到了。故而这日清晨天还未亮,葛长庚将赵财主骗至北边的草滩子里。那草滩子平时没有人去,僻静的很,又是盛夏,只有傍晚时天凉时才有人来打夜草喂牲口。 他先砸死随从,然后将赵财主放翻了,面朝南捆在长木桩子上,先是一顿臭揍,然后掏出屠牛的刀子来,往赵财主眼眶上比划着,恶声逼问他胞姐的死因。 那赵财主此时顶着个乌青的熊猫眼,哼唧道:“你先放我下来嘛。实话与你说,你姐她与我有私,总共来往了半年有余。不提防被我家那母老虎知道了,把你姐诓来药死。其实不干我事,不要杀我。” 那葛长庚半信半疑,道:“杀人偿命,为何不供出你家那母老虎来?”那赵财主哭道:“兄弟你不知,若供出她来,我和你姐的事便众人皆知了,到时我有何面目见乡党们?只得告了官家说,你姐是中暑暴毙。又买通了仵作,因此很快就烧化了。” 那葛长庚冷笑道:“你说的无从对证。你且在此好好呆着,等我拘了你家那个婆娘再说。”便将几条浸了水的生牛皮绳子绕过木桩,勒在那赵财主的脖子上,又塞了他的嘴,把随从的尸首拖了老远深埋了。他回到镇上,进了一家赌场,这时已经是红日初升。他在赌场里一直玩到第二日凌晨,才听到外边吵嚷说,镇北边的草滩子里死了个人,正是赵家主人。榆林府的官衙里来了仵作验看尸首,说是在昨日傍晚遭人用牛皮绳子勒毙。列位看官,你道是为何断定是在昨日傍晚?原来这葛长庚年做过皮革生意,晓得那浸水生牛皮经过太阳的暴晒,就会暴缩。他之前反复实验,对那生牛皮暴缩的尺寸时间早就了熟于心, 便将赵财主朝南暴晒,本来那赵财主脖颈上的生牛皮绳勒得还有几分宽松,不至于把他勒死。经过那日头的暴晒烘烤,便慢慢卵缩了。倒得赵财主被勒毙时,正是傍晚。他又是瞒着家人早早出来,因此无人知道他的去向。 衙门调查了一番,拘了几个有嫌疑的人,当然包括葛长庚。然葛长庚请了赌场主人作证,告官说他几乎一整天都在赌场里耍钱,都未回家过夜,更别说傍晚去杀人,因而他当天就被释放。眼见此案已成悬案,葛长庚也就放下心来,思量起如何把赵财主的浑家拐出来杀死,然而这妇道人家虽然已经守寡熬儿,却依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葛长庚自己又非女子,根本进不到那高墙大院里,他不禁犯起了难。 正当他私下里盘算时,那赵财主的案子又有了新转机,原来有个经验老道的捕头,注意到那勒死赵财主的牛皮绳子乃是今年的新革,这镇上除了葛长庚,没有几家新进过生革,而另外的几家,都与赵财主没有瓜葛,于是嫌疑又转到了葛长庚身上。 葛长庚闻得风声,心中惊慌,连夜收拾细软,便要出逃。正好接着榆林北边的荒漠里闹匪,他干脆赶去入了伙。因他生来好勇斗狠,凡事都肯向前,又加之心思缜密,不多时便接替暴死的匪首当了头,因他常使一把屠牛刀子杀人,与别的刀客不同,便得了个诨号‘葛刀子’,这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南方正闹粤寇(太平天国),并没有人顾及着个把刀匪,这葛长庚的刀匪队伍日渐壮大。等平了粤寇,小小榆林府已经治不了他们了,加之年景又差,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们去。 眼下这葛长庚领人出来,便是要朝镇上的富户借钱粮度年关,不意便撞见了恩人,十分惊喜。当下他便和李道士一干人一一剪拂,邀请众人回他的老巢里歇脚。 那老巢在北边的荒漠里,原先是古时的遗迹,屹立百年却还不倒。葛长庚叫众人砍了胡杨林,搞来黑墙砖,结结实实的围着古楼扎了寨墙,倒也像个模样。他引着李道士几人进寨,点上兽炭,摆起宴席,一直闹腾到一更天还不肯罢休。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三十七章 书接上回。(.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此时酒已过三巡,那葛长庚仍旧叫人用大碗筛酒来劝。那酒是蜀黍酿制的,劲头极大。这边四人,王典仪早就趴在桌上不省人事了,侯六一个半大小子,捏着鼻子喝了一点,也醉倒在桌下呼呼大睡。那查理王自从觉察自己可能得了肺痨,便不怎么饮酒了。此时他缩在一旁,装着酒醉,一边打量着这五代时期残存下来的古楼里的摆设,一边偷眼去看刀匪头子葛长庚,越看越觉得这人心怀叵测。 葛长庚此时正扯着李道士的袖子劝酒,那闪闪的烛火照在他脸上,忽明忽暗的,越发显得他鹰鼻子鹞眼,面无三两肉,咧嘴一笑就好像要对人使坏。更别说来时那葛长庚经常鹰视狼顾,简直就是三国里司马懿的翻版。列位看官,什么叫狼顾?狼顾是相面时的说法,别人从后面招呼某人时,他肩头几乎不动,唯有脑袋几乎转半圈回头看人,这是狼狗之类往后看人时的姿态。传说有此类面相得的人,多为狼心狗肺的狠戾之徒,虽有鸿鹄之志,却只能共苦不能同甘。 眼下查理王心念一转,觉得这里不是一个好地方,便起意拽大家离席,这时却听见“当当当。。。。。。”的十声巨响,原来是殿脚的座钟,查理王见此物居然出现在土匪窝子里,感到很不相宜,便问那葛长庚此物的来历。那葛长庚咧嘴一笑,模样好像一只张嘴打哈欠的豺狼,得意道:“上次在荒漠里,遇见一支西洋人的马队,顺手救了他们,这是他们送给我的。”又见几人神思困顿,便道:“要是累了,偏殿早有打扫干净的床铺,你们可自去歇了。我这边厢再过一阵,便和李道长有事要商量。”说着一挥手,叫人把喝的稀里糊涂的侯六和王典仪都架走了。查理王挣动了几下,便也由着人半搀半扶的带到偏殿睡下。又过了一会儿,连葛长庚的喽罗们都撑不住睡倒,四下里一片死寂,查理王却从铺上爬起来,摸到方才开宴的地方,默默偷听起来。 只听见那葛长庚道:“李道长,我这里有一票大买卖,若是做成了,不仅下半辈子吃喝不愁,而且还能离开此处。我便想起你来,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意下如何?” 李道士笑道:“说来听听。” 那葛长庚嘻嘻的笑了几声,停顿了一下,好像闷了一大口酒,道:“往沙漠里西北边走,有一处叫哈日阿麻,方圆近百里,在鞑子的话里,意思是‘黑色的虎口’,不知道长听没听说过?北边的牧人,没人会去哈日阿麻的放马牧羊,那里太荒,草都长了一人多高。里面的某个地方埋着个明时瓦剌部的王妃,陪葬全是金银珠宝,若是找着了,岂不半世享福?” 李道士却哼笑一声道:“你到底有何难处?” 这一下便击中了那葛长庚的要害,只听他叹了口气,低声道:“果然还是瞒不过你。这么说吧,那哈日阿麻一入夜就有恶鬼出没,没人敢在那里过夜,我也就想到了你。只要有你相助,区区恶鬼算什么。” 李道士却说:“谁指使你?你却才说能够离开此处,究竟凭借何人之力?” 那葛长庚愣了一下,一时无言,过了好一阵才叹道:“人言比干多智,韩信足谋。我看道长也是个踏着尾巴头便动的人。我实话与你说,送我这座钟的洋人,想要那王妃墓里的宝贝。但是不要那金银珠宝,人家不是为那个,所以金银珠宝全归我等。事成之后,便由他们带我飘洋过海。不瞒你说,兄弟我虽然做着林下的生意,可这究竟不是长久之计,得不到善终的。若非天下大赦,我这样的罪人全无出头之日。” 李道士闻言,思忖了一阵,便道:“既然如此,我便陪你走一遭,但是不保证能够成事,我尽力而为。” 葛长庚闻言大喜,应允道:“事成之后那些金银珠宝任兄长先拿。再过两天我便与洋人在镇上接头,到时一起去哈日阿麻。不过你带来的那几个人怎么办?” 李道士说:“我自会与他们说明。”说着便告辞走出来了,查理王觉得既然会说明,也没什么好躲的,便转头钻回偏殿,正要掀开被子睡卧进去,却被人劈手抓住了,他回头一看,果然是李道士。他索性转过身坐下来,等着李道士发话。 因此处无灯,只有远处寨门上燃烧着的兽油火放着幽光。李道士的脸浮在黑暗里,就像是深水里浮出来的白石像一般模模糊糊,不辨表情。查理王只听得“嘶”的一声,发觉那李道士似乎迟疑了一下,甩了甩手,沉声问道:“却才是你在偷听?”查理王道:“是。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我觉得那葛长庚不像是好人,此去定然凶险,你若一定要去,不妨带上我等,也好有个照应。”李道士却笑道:“这个自然。” 到了第三天清晨,那葛长庚起了个大早,带着李道士去镇上,不意李道士身边却站着查理王和王典仪两人,不禁干笑一声,倒也没说什么。葛长庚自己拿青布蒙头,只露出两眼,几人进了一家面店坐等,过了一会儿,那葛长庚掏出一个金色怀表来看看时间--不消说,这也是洋人送的,露出紧张的神色来,再抬头时,那面店门口进来两人,一个人是黑色头发的洋人,穿着身不伦不类的长袍,身材很高大,只有查理王觉得他是个来中国传教士。另外一个身材矮小,穿着紧恰恰的开衩棉袍,从头到脚拿土色麻布裹得严严实实,连手都不曾露出来。查理王正愣神时,旁边的王典仪却在桌底下碰碰他的脚,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是个女子,你看她胸前。” 查理王却看得愣神,老半天才低声道:“确实是女子,不过她不是洋人,我看得出,她裹过脚,后来又放开了。” 洋人这伙儿两人,一直回到葛长庚的寨子里,都默默不言,非常安静。查理王见他们只有两人,便略略放下心来。到了中午,几人留下侯六在寨中,葛长庚又带了两个寨中的人,便往哈日阿麻去了。 望着西北方向行至下午,那地上的枯黄衰草便愈加密实,几乎绊着了马腿。到得天黑,那葛长庚对众人道,已经行进至哈日阿麻界内了,晚上容易迷失方向,便商量着安营扎寨,等到明日再走。 当下大家拔了草,露出一片灰黄色的地表来,葛长庚的那两个手下颇为麻利,当下升起一堆火来,烤得冷羊肉嗞嗞冒油飘香,再分给众人,又支起帐篷来,把毛毡搭在帐篷上叫人进去歇息。他们两个却坐在外边火堆边上守夜。 查理王奔波了一天,倒头便睡着了。睡至半夜,身上又作烧起来,背上和前胸全是冷汗,他只好静静地躺着,等那汗落了,才慢慢坐起来,隔着外边的毛毡露出的缝隙往外看了一眼,依稀可以看出火光来。帐篷里的众人,似乎都静静地沉睡着。他便悄悄爬起来,钻到外边解手,只见四野都黑沉沉的,草滩子一望无际,似乎一直延伸到天边,天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乃是大雪压境的征兆。查理王打了个寒颤,却见那两个守夜的刀客抱着刀围在火边垂着脑袋打盹,便小心翼翼绕过他们,往南走了十多米,这才拉开裤子方便。 正在束裤带的时候,查理王却听见不远处的草窝子里有东西哗啦啦的在动,他摸出抢来,仔细听了一阵,发觉似乎是人声,有男有女。而那葛长庚却说无人敢在哈日阿麻过夜,况且天寒地冻,哪对野鸳鸯会在荒郊野外幽会呢?想到这里,他顿觉这对男女并非生人,便立刻转身往帐篷处跑了。 等他进了帐篷,却觉得少了些什么,只见李道士的毛毡掀在一旁,人却不见了,再仔细一看,发觉那个全身包严实的女子也不知去向,不禁愕然。 他呆了好一会儿,才暗暗坏笑起来,心说:“真是画皮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平日里看着挺正经,谁知他好的是这口。那女子蒙着脸,万一是个麻子脸大黄龅牙,他就赔了。不过那倒也不妨,我就在这里等着他们回来,再臊他一臊。” 查理王虽然这样想着,心中却无端的翻腾起来,一时无法平复。他钻进毛毡里,呆了一会儿,却渐觉无聊。若跳开这事情来看,这女子实在是神秘无比,她从和众人一照面开始,便未发一言,故而众人连她的声音也未曾听过,更别说露脸。这样的女子,居然跟随洋人做事,肯定来头不小,就连李端白也似乎垂青于她。查理王心里盘算着,越发辗转反侧起来。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他才听见有人掀着帐篷的毡子门,进来,看动静是那个女子。只见她匍匐着进来,爬到自己的铺位上,显然还发着抖,喘息未定,却尽力的憋着呼吸,似乎害怕声响太大惊醒众人。接着李道士也进来了,他的呼吸却非常平和,只见他一声不吭的跨过查理王和王典仪躺下了。查理王和他之间隔着个呼呼大睡的王典仪,自然不好和他通气,只好暗笑着睡着了。 到得次日,众人收拾起来,按着地图继续往北行进。一路上,查理王低着头骑着马,既不敢看那个蒙面女子,也不敢和李道士搭话,好像昨夜被撞见的反倒是他一般,反观那两个人,反而举动自然,就像并不相识一般。然而未及中午,天色骤然惨变,那暗色的浮云几乎布满了整个天幕,乌压压的压下来,不一会儿就阴风怒号,那葛长庚见势头不对,忙叫两个刀客搭起帐篷,把马匹拴在帐篷边上,自己招呼众人进账坐好。 此刻众人都卷着毛毡子坐地打哆嗦,那洋人便开口说话了。列位看官,这个洋人可不简单,他是英国人,自咸丰初年(一八五零年)入了境,在中国做了二十年的传教士,早已说的一口流利的汉话。此刻他冻得脸色青白,鼻子却比猴屁股还红,他磕磕巴巴的对众人说道:“王妃墓离这里也不太远了,等风雪停了,估计再走三四个小时就能到。”查理王插话道:“你们的地图是哪里来的?”那洋人道:“二十年前我从西边入境,途径某地,从旧货商人手里买了个箱子放杂物,那夹层里有这样一张图。为此我专门找人翻译打听,那人说是明代的陵墓地图,是一张藏宝图。我听了很高兴,非常想去探险,却一直没有时间来这里探查。现在得了空,又认识了葛和你们,才能过来,非常感谢。”查理王跟他哈哈了几句,心中叹道,我泱泱中华,居然任异邦人攫取先人宝藏,真是岂有此理。然而看在李道士和葛长庚的颜面上,他也没多说什么。 外边依然风雪肆虐,帐篷里的七个人寒暄了一阵,渐到无话可说。等风雪停了,已经过了晌午,众人从帐篷里钻出来,只见天色依旧阴沉,朔风呼啸,便上马急行,果然如那洋人所言,到了下午,远处的离披衰草里露出一个青灰色的石质尖顶来,葛长庚策马跑去看,到了跟前,却没刹住马,原来那马都被风冻得愣怔了,到了跟前也直直的栽下去。那露出地面的石质尖顶,乃是个很小的祠堂模样的小殿,只有一间,好在是建在山坳的冰大坂下,因而避开了风雪。那葛长庚的马栽到下面,被厚厚的衰草承住了,人马都毫毛未损。 众人发现这样一处,都非常欢喜,一是可能找到了王妃墓,二是今晚不用在旷野上宿夜,便都牵马小心翼翼的从边上的缓坡上下来了。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三十八章 书接上回。 众人牵马进殿,在殿中升起一簇火来,那葛长庚一伙,洋人,王典仪还有那个蒙面女子,全都在殿中坐地烤火烤吃食。那李道士却牵着马往殿后去了,查理王一见,便也把马牵过去,那殿后就他两人,地上散着些稻草和兽毛兽骨,可见此处似乎是被狐类或者其他兽物驻过巢。 查理王绕过那些兽毛,怪笑着来到李道士身后,见那人正松了枣红马的鞍配,给马刷毛。查理王挨上前去,冲着他的腰眼儿就是一巴掌,谁知还未挨着李道士的衣服,肚子上就挨了不轻不重的一脚,查理王一时站不住,跌坐在地,不禁嘻嘻的笑出声来,道:“老李莫恼。昨夜幕天席地,感觉如何?” 李道士早就转过身,居高临下的皱眉看他:“你魔怔了?一路上怎么笑的贼兮兮的。” 查理王哼了一声,低声道:“我都听见了,你还瞒我。你和那个女子,后来又悄悄的回去了,那时我还醒着哩。你还跟我装没事人--”话音未落,他就脖子上一紧,脚都几乎悬空了,李道士一只手把他揪起来,低声道:“你到底看见什么了?!” 查理王见他脸色大变,迥异平时,突然觉察此事不同寻常,便将昨夜解手,听见草窝子里似乎有人野合的事给他讲了一遍。那李道士闻言松手,思忖了一会儿,道:“你是亲眼见到还是只是听到了?”查理王道:“我只是听见,要不也不会瞎猜,我说老李,那确实是你和那个女子么?”李道士哼笑一声,道:“当然不是我,你撞煞了。”原来,在荒芜人烟的野外看见这等事,大多是撞煞的大凶之兆,一般常人都会回避,倘若真有那等寡廉鲜耻的,前去扒开草窠仔细看,多会发现这种景象都是转瞬即逝,过后这人就要遭灾,所以古人言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还是有其道理的。 查理王闻言,却并不害怕,伸手搂过李道士的肩膀,笑嘻嘻道:“我的哥哥,既然不是你,你和那女子出去干什么?”李道士皱眉看了他一眼,道:“你不顾及自身,老打听别人干什么。--你出去之前,我便听到了一些响动,我起身查看,刚一掀那帐篷的帘子,却见一物一闪而过,身躯庞大,并不像是人,再仔细看时,却只有葛长庚的两个刀客围坐火边打盹,我在旁边站了一阵,觉着可能是野兽,便又折身回去睡下。过了一阵,你起身出去。我觉得时间太久,便去寻你,却发现你那边无事。我只听得帐篷后有响动,便往后去了。这哈日阿**然有些游魂,我身上带着些香烟,便就地点了。至于你说的那个女子,估计是我出去之后,你回来之前走出了帐篷,至于去干什么,我也不知道。” 查理王闻言,咳嗽了一阵,道:“你刚才说我撞煞,我会不会死?”李道士道:“你没看见就还好些。凡事跟紧我,要是再起夜,便叫上我,切不可单独行动。” 二人刷完了马,便转回殿前,只见那洋人和蒙面女子正伙看一部图册,两人背对着众人,头并着头,把图册遮得严严实实,似乎并不想和众人一起看。葛长庚和两个刀客正忙活着,此时也顾不上凑过来掺乎,只有王典仪冷冷的看着洋人一伙,时不时冷哼一声。 王典仪转头看见了李道士和查理王两人走来,便硬拉着他俩走到了后边说话。他不说不打紧,一开腔就把查理王吓了一跳。原来这王典仪说的并非他平时所操的一口京腔,正是查理王家乡的方言,若非淞阳本地人,绝对听不懂。只听他道:“贤侄,洋人那图册我刚才瞟了一眼,只看见一角,画的是一个祭台,--你莫要奇怪,我年轻时在西北边和蒙古人混过一阵,晓得他们有些部里拿活人祭邪神。那图册上和祭的邪神一模一样。他们要是心里没鬼,为何遮遮掩掩,我们还是小心些为好。” 未及一更天,众人便各怀鬼胎的在角落里睡下了。查理王瞪着那上方结满蛛网的屋顶,却睡不着。他听见殿堂后边窸窸速速的动静,向来是避寒来歇息的兽物,又听见低声呜叫,正是狐鸣。转眼看时,只见后边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两眼如炬,原来是只狐狸。再仔细听时,只见那细微的呜呜声,悲鸣不绝,敢情不只一头,乃是一大窝矣。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只听见靴声橐橐,零星有些金铁之声,仰头一望,只见那殿堂里却进来了一队人,约莫三五十个,皆是古时鞑子的打扮。查理王心中大骇,张嘴欲喊,却发不了声,想转头看众人,都睡得如同死人一般。然而李道士就睡在他身侧,查理王急出一身大汗来,却见李道士转头对着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查理王没奈何,只得继续看着那帮人所为。 只见那些人在殿前持刀站定,却默默无声,里面走出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人来,看身形是个女子,一身披披挂挂,吊着些兽骨和珠饰,却包着头看不清脸孔。只见那女人抬手一挥,边上早有人架了个人来到女子身前,那人浑身衣着破烂,遍体血痕,早已无力挣扎,任着那女子剜眼,割鼻,割耳,拔舌,露出血淋淋的七窍来,然后那女子一挥手又将他喉咙割断。她的爪牙又转到殿后,提了大小共七只狐狸出来,那些狐狸发着抖,不一会儿便淋淋漓漓的吓得**了,查理王见那些人被火光映着,却没有影子,便知他们是厉鬼,正迟疑间,殿后边探出一只红褐色的脑袋,嘴边长着些杂乱的白毛,乃是一只老狐狸。那老狐狸眼泪汪汪的双眼,正对上查理王的双眼,只见它将两只前爪扣在身前,以头触地,几次三番,似乎在跪拜哀求。 虽说这老狐狸也是个异类,可它储满了泪水的褐色双眼实在让人不忍细看。查理王别过头,看看李道士,可是那人却抿着嘴看着这一切,好像看戏一般,查理王终于忍不住了,心道:“这厮倒会袖手看西洋景!”不禁抬脚一踢,却没有踢着。再看李道士时,他早已窜起来冲着那队厉鬼掐了个诀,那些厉鬼就好像被定住了一般,任由李道士手里的青白色火焰烧向了他们的全身,说来也怪,那些厉鬼霎那间湮然就灭,殿中一下子就沉寂下来,只剩下跌落在地的七只狐狸,瑟瑟的发着抖缩成一团。 此番动静,那几个睡得死死的人也醒了过来,看看狐狸,又看看李道士,一副迷瞪相。只有那睡在一头的洋人和蒙面女子翻身坐起,冷冷的看着这边。 那老狐狸一见众人都醒了,急急忙忙的探出半个身子,呼哨一声,地上的那群狐子狐孙们才如梦方醒,倏忽都往殿后窜去。李道士一扭头,叱了一声道:“毛团莫跑!”那老狐狸闻言,如遭雷劈,跑又不是,不跑又不是,又就地趴伏了下去,只是发抖,两只眼睛却向上张望着,一副狐疑之态。那些狐子狐孙们都是些不开窍的畜类,听不懂人言,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查理王冲那老狐狸招招手,道:“毛团别怕,我们有话问你。” 那老狐狸只好低着头,夹着尾巴溜墙根儿过来了,战战兢兢的蹲在二人面前。查理王问它:“你是什么来头,会说人话吗?--老李,你有没有什么邪法,让它开口说话?” 那老狐狸闻言,原想装聋作哑,不意被李道士一把提起来,只好吓得四肢乱扑腾起来,大叫道:“爷爷,别动手哇!小老儿我会说人言。”接着,那老狐狸便清清嗓子,开始讲话了。 “小老儿我,住在哈日阿麻的草滩子里,已经六十八年了。我法力低微,道行粗浅,因此至今也修不成个人形。方圆百里的狐狸,多是我的晚辈。你们刚才见得那一幕,我已经见了九回了,每每回想起来,仍然锥心刺骨。我幼时尝听老狐狸们说,这地下埋得是个妖魔,明时为避天劫,故转世投成个女人身,这女人心思诡异恶毒。然她容貌异常妖冶,成了瓦剌部大汗的侧妃,平日里最喜欢穿狐皮,饮狐血,不知害了多少狐狸的性命。后来她与途径此地的粟特行商私通,为西域巫术所蛊惑,行为诡异,害人无数。后来吃人告发了,被大妃拿药毒死。这女人死的离奇,死后便现了她的妖魔本相,兴风作浪。瓦剌部的人没有办法,只得用她生前最好的西域巫术祭祀他。你们方才看见的就是那些瓦剌部的游魂恶鬼,生前祭祀的场面。不同的是,哈日阿麻早在很久之前就没人敢来了,那些恶鬼为虎作伥,只好拿我的狐子狐孙作法,小老儿我没有能耐,只能任他们施为。今晚乃是我此生所见的第十个祭祀日,万幸惊得遇天神,救了我等,小老儿我不胜感激。” 那老狐狸说完,便又低头下拜。这边厢的人都醒了,那葛长庚倒还镇定,一言不发的看着这边。他的两个刀客,其中一个是个十七八岁的青年,也就比侯六略大些,此刻睁着一双红红的睡眼,指着老狐狸,嘴巴开合了数次,终于叫的破了音:“我的个娘咧,我不是在做梦吧,大狸猫也会说人话了!”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三十九章 那老狐狸闻言,这才把这几个人都细细的看了一遍,它转了转眼睛,桀桀的怪笑了一声,道:“天神爷爷,你对我的子孙有救命之恩,小老儿我就送你句忠言,那女妖魔现而今就在你们中间,她的背后,有一条蛇一样的瘢痕,无论附身还是转生,这个记号不会变的。其余我也不便多说了。”说完,趁众人面面相觑愣神间,它一撅屁股,排出一阵骚气来,趁机遁走了。 这边厢众人被老狐狸的臭气熏的头晕眼花,等到臭气渐渐散去了,八个人一下分成了三拨,李道士,查理王,王典仪一拨,另外两个刀客都护在葛长庚左右,刀都拔出了鞘,都冷冷看着洋人和蒙面女子不言,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 那葛长庚恶狠狠地道:“那洋爷你听着,方才这被妖魔荼毒的老狐狸说了,那个女妖魔就在我们中间,我们七人都是男子,唯有你带来的这个人,形状怪异,既不说话,也不露脸,看身形是个女子,不肖说就是她了,你若识相些,把她交出来让我们杀死,咱们这买卖就不用做了,我葛长庚把收你的定金还给你,如何?如若不然,我们连你也一块儿杀了,别怪我们不仁义!” 那洋人闻言,急忙把蒙面女子护在身后,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争辩道:“葛,你怎么能这样?我是个传教士,这个女孩是我开的教会育婴堂里收养的孤儿,她是我的义女。她从来没有到过这里,怎么可能是这里的妖魔?她不过是见我年过半百身体不好,不放心我一个人,所以跟了过来,女孩子家不方便,所以蒙着头脸不说话,并不是形状怪异。你若不相信,--罗斯玛丽,你把头巾摘下来,让他们看一看,你是不是妖魔?” 那女子闻言,便怯生生的摘了裹头巾,露出一张细眉细眼的娇小面孔来,不过十六七岁,与常人果然无异。那葛长庚见了,不为所动,冷笑道:“谁说妖魔一定就青面獠牙的?那婆娘,快点把衣服也脱了,让我们好好看看!不然就吃我一刀!” 那女子当然不肯,噙着泪抓着洋人的衣袖低下了脸。葛长庚见状,往前一个疾步,抽出刀来就劈过去,眼见洋人和女子都要挨刀,李道士却闪过身去,快如闪电,一剑把他的刀挡飞了。 那葛长庚趔趄着退了几步,喘了口气,拾了刀来,看着李道士说:“道长勿怪,我也是心急。想来你斩妖除魔无数,你就去相看一下,那女子到底是不是妖魔。” 李道士收了剑,盯了他良久,才说:“她不是。那老狐狸只是为了脱身才撒的谎,此处除了游魂厉鬼,没有妖魔。你不用瞎猜了。” 葛长庚见他这样回答,只好讪讪的收了刀子,道:“若如你所言,我信便是。”他虽这样说,那一双鹰眼却一直盯着那个女子不放。 洋人和女子此时才松了口气,连滚带爬的躲到李道士身后,连连道谢。不多时大家又睡下,洋人怕葛长庚使坏,连铺位也移过来,低声对李道士道:“骑士先生,今天多亏了你。如果你没有妻子,我们出去之后,我可以把我的义女嫁给你,她是一个善良可爱的姑娘--”查理王插嘴道:“那什么,洋爷你就别想当他的老丈人了。我们老李跟你差不多是同行,他才不会娶老婆哪。你吃晚饭前跟你的干闺女说什么呢?如果你真想让我们帮你,不如把你知道的全告诉我们,不然若有不测,后悔可就晚了。” 洋人闻言,便凑过来低声道:“这位先生,给你们看看也无妨。”说着,他便从怀中掏出那部图册,翻开来,只见那上边果然画着一些可怖的生人祭祀的场景。那洋人道:“看着可怕,其实这位王妃的墓并不复杂,不过一条墓道,一间墓室而已。这个殿的正中央便是祭台,明天我们把上边的石板撬开,直接下去,当天就可以收拾完毕,打道回府了。”查理王看着那图册,上边所示的砖石结构确实非常简单,便道:“你说要找的宝贝,究竟是什么?” 那洋人神秘兮兮的一笑,道:“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不过我敢肯定,你们之中没有谁对它感兴趣。” 查理王闻言,只得怏怏作罢,他看了看那个瑟缩在洋人身后的女子,又道:“这位洋爷,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个弱女子带过来,到时候别说她照顾你,你不照顾她就算省事儿了。”那洋人闻言,连连摆手道:“这位先生,你不了解我们。罗斯玛丽是我养大的女儿,不带在身边真是放心不下,而且,她并不像看上去那样柔弱,她会有大用处的。” 查理王闻言,只得不再问话,躺下睡着之前,却忽然想到,他游学英国时,听说罗斯玛丽(rosemary)是一种水红色的玫瑰花,代表对死者永恒的怀念。这洋人不知为何给养女起了个这样不吉利的花名,没准其中是大有故事。 到得第二天清晨,葛长庚一伙起来,先给洋人和女子赔了个不是,接着大家一起吃了些干粮,便将石质祭台拆开搬走,果然露出五尺见方的一块石板,大家合力掀开石板,晾了半天,等那股陈腐之气散了,才燃上火把,陆续走下去。此时已近中午,外边早已明亮一片,余光照进了墓道,使得众人胆量倍增。 然而,那墓道不仅幽深,而且并不直,随着众人逐渐深入,天光已经看不见了,只有手中火把跳跃着的红光,好在人多气壮,也不觉得如何害怕。不多时,墓道的前方便出现一个门洞黑洞洞的敞着,再往里,便是浓黑了。 那打头的葛长庚转身叫众人都停住,他一手拿火把,一手抽出刀来, 往前一照,不禁叫道:“怪哉!这是什么东西?” 他的语气中并无惊惧之意,只有不解,看来并非看见了鬼怪。众人便纷纷围上去,只见那门洞后乃是个高约丈余,宽约两丈的大室,按着洋人手中图册,这应该就是墓室。但是,一层渔网一样的东西却从室顶垂了下来,也是高约丈余,宽约两丈,居然把前方的墓室遮了个完全,而且其两边也钉入墙中,一时间令人无法前进。 此时众人已经纷纷进来,那两个刀客举着火把,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其中一个道:“这个好像是寻常人家用来承装东西,挂在墙上的网兜。”原来,这游牧民族常住毡房,毡房壁上经常挂着毛绳结成的网状物事,有些不好往地下放置的家什,直接往这上面一勾一挂了事。葛长庚这伙人屏住气息,举起火把往这网上细细看了,却发现上面挂着一个亮晶晶的东西,一个刀客手快,摘下来掂量了一下,欢喜道:“酒壶,银的!”再举火看时,只见那酒壶细颈长柄,做工特别精美,周围一圈还镶嵌着一些暗绿色的碎宝石,端的是一件好古董。 葛长庚顿时高兴起来,几个人一起把那网看了一遍,方知这网上挂了不少好东西,除酒具外,还有妇人头上戴的珠饰,臂上套的钏镯,都是非金即银,嵌着五色宝石,价值不菲。葛长庚欢喜的没了边儿,也不管李道士这边的三个人了,只顾和那两个刀客,喜滋滋的把网上的东西摘下来放在牛皮袋子里,不提防那立在一边的洋人却咳了一声,说:“葛先生?” 葛长庚闻声,只好支起身子,不耐烦道:“什么?” 洋人说:“葛先生,你不要着急。这些东西都是你的,我不会和你们抢,但是你能不能先帮我到达墓室里,再来收拾这些宝贝?这些渔网一样的东西很碍事,你能不能叫你的手下,帮我把它们摘下来?” 葛长庚一愣,旋即换上笑脸道:“您看我这德性,差点忘了您的正事。”接着他便招呼那两个刀客,让他们把网从室顶室壁上扯下来。谁知那网的上边钉的十分牢固,葛长庚即使吊在网上,也无法把它拽下来。他便着人抽刀来割,谁知那绳子不知纺进去了什么丝线,半天才豁开一个网口,照此下去,全部豁开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葛长庚急得团团转,突然望向手中火把,笑道:“好痴汉!放着火却不会用!”便对众人说:“你们且都先出去,看我把这网给烧了!” 众人便散去,李道士却远远的说道:“你烧不断的,那网里纺进了冰蚕丝。”众人不解,抬头一看,只见映着火光,那网上闪着丝丝的银光,如无数的银鱼在其中穿梭。 那葛长庚不信,把火把杵到网跟前试着燎了一把,只见那火把上的火焰都被网压得小了下去,那网却纹丝不动。他气得把火把丢了,抬头看见李道士,查理王,王典仪三个人都闲散的抄着手,斜靠着墙站着,作“壁上观”,不禁气恼起来,叫道:“李道长,你也给想想办法嘛!” 李道士倒是没说话,查理王却笑道:“葛老大,你看看那网下边接地的部分,是不是钉死的?” 葛长庚伸手抓住那网往上一拔,带出来好些尘土,呛得他连连咳嗽,等那尘埃落定,才发现那网的下部只稀稀拉拉的盯着几根长钉,由于地面返潮,早就锈蚀了,他顿时大喜,叫了手下一一拔出来。那网本来绷的就不紧,被葛长庚掂着下部往上一抬,居然露出半人高的空隙。 那葛长庚从地上拾了根长钉别在网上,将撩起来的部分固定住,拍拍手,对着洋人做了个请的手势,道:“那洋爷,既然你急着要进来,就和我一道钻进来吧。”洋人闻言,道了声谢,便带着女子,略微埋身钻了过去,须臾,葛长庚和那两个刀客也过去了。 查理王见状,也想跑过去钻网,谁知旁边的人一把将他扣住,吼道:“不行!”查理王转头看时,却是王典仪,不禁大惑不解。再看看李道士,也是沉吟不语,岿然不动,便低声道:“老老王,拦我做什么?” 王典仪听见他叫自己“老老王”,不禁哭笑不得,压着声音用淞阳方言说道:“贤侄,你问问李道长,为什么不能进去?你不知道,这棺材上但凡罩着渔网,插着桃木剑,里面必定藏着厉鬼凶煞。今番这墓室外边罩着一层网,不也是一个道理?况且有人居然将那些金银器皿挂在网上,分明是让来人拿了财物,好知难而退呀!这帮亡命之徒却被那洋鬼子诱着往里钻,真是不知好歹,你莫非也想去送死不成?!” 查理王一听便急眼了,大声道:“老老王,你既然知道,为什么刚才不说!眼看着他们送--” 王典仪一把捂住他的嘴,低声道:“小兔崽子,你那双废物眼睛天天看的都是哪里?!那个洋鬼子袍子下面有枪,那个女子也不是省油的灯!一旦撕破脸,大家都活不成,你还想怎样?” 查理王好不容易才从他手里挣脱,慌乱的抬头四顾时,却发现不见了李道士,知道他必然也钻了进去,不禁心乱如麻道:“老李再厉害,也快不过枪,连我都能拿枪崩死他,--王大人你在这里好生呆着,我去去就来。”说着抬手把王典仪大力一推,自己跑进墓室里,从网下的空隙里钻进去了。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四十章 书接上回。(.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那王典仪被查理王推倒在地,眼看着查理王一溜烟跑进网后去了,顿时气的后仰。他自己拍拍屁股站起来,苦笑了一声,低声道:“不听老人言,有你后悔的时候。”他张望了一下四周,也走到网前犹豫不定起来。 再说这边厢查理王手持火把钻进了网后。噫!只见网后是一片烟雾缭绕的世界,在此之前他没进网时,站在网的另一边,透过网眼只看到一片黑暗,此时他转过身,透过网眼朝来时的出口处张望,居然看不见王典仪和他的的火把!他大声喊了几嗓子:“老老王!老李!葛老大!”只见得前方墓室更黑暗的地方居然有几簇黄光闪动,像是火把,紧接着就是葛长庚的叫声:“王家小兄弟,你怎么还不过来!” 查理王无端的有些发怵,这黄色的火光让他想起了王家藏书阁下边的引魂灯,便不敢答应了,只是大声的叫着李端白的名字。 须臾,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把他扯将过来,查理王一看,正是李道士,不禁放下心来。二人往前走了约莫百米,两旁仍是宽约两丈多的墓壁,只见前方又是一张网。这次的网较之先前那张,网眼密实了许多,最宽疏处,也只有手指甲盖大小,与其说是网,不如说是稀疏的粗线绳编织的帷幕。 查理王见那葛长庚和洋人几个人蹲在网前拔钉子,便道:“葛老大,刚才老老王,就是跟着我和李端白的那个半老头子说的话,你可曾听见了?” 那葛长庚正忙得满头大汗,抬起头道:“什么?不曾听见。” 查理王干脆把王典仪刚才说的话又向他复述了一遍,那葛长庚一听,便立刻让手下停了手,狐疑的看着他说:“听你这么说,我也要半信半疑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那洋爷,你到底在找什么?要真是像王兄弟说的那般,我们可得就此打住了。” 那洋人本来也在一旁帮忙,此时搓了搓手,样子很是无措,只听他软声道:“葛先生,据我所知,这是不可能的。那位王先生,你这样说可有凭据?” 查理王只好道:“是老老王的猜测。” 那洋人笑了一声,道:“如果前方真有厉鬼,此时也该出来了。况且昨天那位道士先生也说没有鬼。葛先生,这图册上说主墓室里陪葬着很多财宝,刚才这位王先生说有人把那些金银器皿挂在网上,是让人觉察到有鬼,好知难而退。我看并不一定是这样,说不定就是为了防止别人进入主墓室里拿走更多财宝,所以才拿这些小恩小惠挂在网上来蒙蔽我们。” 葛长庚一想,觉得洋人说的也有理,况且墓室里的财物也确实撩动了他的心火,此时他财迷心窍,便对查理王笑道:“王兄弟,那个半老头子估计是胆小,不敢过来就算了。你们跟着我,到时碰着金山银山,大家都有份!”说着又埋头苦干起来。 查理王见他不听劝阻,便拉着李道士走至一边,用方言低声道:“老李,葛老大这回是利令智昏,不见着宝贝不回头了。你怎么也不吱一声?那洋人和那女子都不是善类,他们有枪。接下来如何?” 李道士居然也用方言回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昨天那洋人说的瓦剌王妃所中的西域邪术来自粟特,恐怕与我那仇家有关,我要看个究竟。(.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二人正说话间,那边葛长庚和几人把钉着网的钉子全起出来了,那个十七八岁的小刀客,正弯腰低头,抬着网的中间往上卷。忽然,他大叫一声,把手里的火把一抛,往后退了数步,哆哆嗦嗦的指着网下面,惨嚎道:“鬼!” 这一声犹如霹雳,顿时连葛长庚都抖了一下,但是他做了多年匪首,此时怎会慌乱。只见他劈手拉起那个小刀客,脸对脸的恶狠狠道:“鬼在哪里?你娃别老瞎嚷嚷!” 那小刀客吃他一吓唬,头脑倒清楚了些,结结巴巴的说:“我。。。卷网帘子,一撩起来,看见那下边有双脚,穿着翘头的靴子,明晃晃的!”葛长庚闻言,脸色顿时转做青黑,转头看向李道士,道:“道长,不如我与你去看看?” 李道士便走过来,两人一起撩开网,葛长根伸长手臂,往里面照了照,却什么都没有,只闻得一股陈腐气味。他顺手把网卷上别住,扭头啐了一口,道:“什么都没有,进来便是。” 李道士却后退几步,一把将他拉开,指着网后左侧道:“你看那是什么?” 此时查理王和另外几人,也挤在后面,只见那火光所及的范围,干好可以看见一双脚,那脚上套着一双嵌金挖云的小靴子,火光照上去明晃晃的。趁着众人正看得心惊时,那靴子动了动,接着一物便垂下来盖住了靴子,那物如乱丝一般蜿蜒在地,显然是人的头发,接着,便一晃不见了。 此时众人都惊惧起来,那李道士叫众人退后,他抬手把网放下,抄起一根钉子便钉到地上,低声说:“这里不能呆了,你们先出去再说!”葛长庚闻言,把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便也叫众人赶紧出去。 那洋人却立在一旁,微微而笑,道:“葛先生,你说要送我到主墓室里去。怎么能反悔?” 葛长庚道:“先出去再做商议,你要等不及时,自己拔了钉子进去。” 那洋人站在一旁,此时面上早已没有了之前那副平善和气,只见他冷笑一声,冲蒙面女子丢了个眼色,两人微微挪步,都冲着众人,却把背后对着墓壁,像是要有些动作一般。那葛长庚心中正疑惑,冷不防那洋人和女子都从怀里掏出枪来,对着这边人道:“葛先生,现在你必须帮我们,不然就得死。”葛长庚身边的那个年纪较大的刀客不知轻重,狂骂着冲过来举刀就砍,被蒙面女子一枪正中眉心,那人的脑壳顿时炸开,脑浆子溅了旁边的小刀客和葛长庚一身,那孩子虽然当了刀匪,却不曾见过这种惨状,登时狂叫起来。此时众人手里的火把,只剩下葛长庚和小刀客手里两把了。 查理王一时惊呆,待也要掏枪时,却听见呼呼两声,那两个火把登时全灭了。与此同时,他自己被人揪住后脖颈子夹在胳膊下面,紧接着又是一个颠倒,查理王觉着自己身子一轻,风声呼呼的从他耳边刮过,不仅低叫一声。原来夹着他的李端白居然蹬着墙壁腾身跃起,就势攀到了那张网上,那网高约丈余,网顶却伸出檐角一样的一道石壁,与室顶之间有三尺半的空隙,李端白拎起查理王往那空隙里一塞,自己又滑了出去,这一连串的动作,全在电光火石间完成,若在平时,查理王也要拍手赞他一声。但此时此刻,他只能屏息不动,听着下方的动静。 黑暗中只闻得惨叫,刀声和枪声混杂,好一场人鬼大战!须臾,一声火石轻响,一个火把被燃了起来,查理王往下低头看时,只见葛长庚跪在地上疼的发抖,捂着伤腿,眼见是被击中了。只听他恨声道:“我葛长庚玩了一辈子鹰,没想到给鹰啄了眼,也罢,要杀要剐随你。”那洋人此时正站在他身后,像一只踩着羔羊的鹰鹫一般弓着背,狠狠的踩着葛长庚的腿弯,他一手持火把,一手扬了扬手枪,对那女子道:“罗斯玛丽,开始吧。” 那女子嘴巴里衔着一样物事,明晃晃的,细看时,却是一柄解腕尖刀,只见她拖着浑身是血,还在哎哟呻唤的小刀客平放倒了,一手薅起那个他的头发,一手把尖刀往那张满是血污的脸上比了两比,口中唱起一支悠扬而古怪的调子来。 查理王猛然想起那副生人祭祀的场景来,便明白这女子乃是充当了昨夜那个浑身披挂着奇怪装束的白衣女人。而那个小刀客,便是祭品,只是不明白他们为何要留着葛长庚。这小刀客眼瞅着便要被这蛇蝎心肠的女子活活剐了,查理王心急如焚,便暗暗掏出枪来,打算放倒那个女子。正在此时,那网下面,似乎传来一阵拖着地的脚步声,刺啦刺啦,怪异无比。那女子停声转头看,那洋人也浑身发抖,两眼放出异光来,大声用拉丁文念了句什么,便直勾勾盯着网下面不动了。 葛长庚扭脸吼了一句:“闭嘴!”接着他抬眼看着女子和洋人道:被女子指住,尖声道:“别动!我知道你也有枪,敢动就打死你!”这是这女人头一次说话,那声音娇滴滴的很是动听,却透着一股阴冷的气息,无端的叫人胆寒。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四十一章 查理王藏在石壁与室顶的缝隙处,略微往外探了探头,因为他在那网的正上方,所以什么也没见着,只听得那洋人沉声道:“罗斯玛丽,你去把钉子拔起来。(.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可是那女子却直勾勾的看着网后,把他的话就当作耳旁风一般,一动不动。那洋人见支使不动她,便哼了一声,自顾自道:“算了,你看好葛,我去拔钉子。”说着,他便抬起脚来,狠狠踩上葛长庚的肩膀,葛长庚疼的闷哼一声,便趴倒在地上不再动弹。那洋人便屏息走到网前,一弓腰把那颗钉子拔出来,查理王欲要看得仔细,不由得把脑袋微微往外探出来往下张望,只见那网上无端的浮凸出一个人形来,那洋人正弯腰把网卷上去,嘴里说:“我的甜心,你再等等。”须臾,他把那网卷的老高,只等那网后的活尸钻出来。 查理王仍探着脑袋看,不提防却撞上蒙面女子的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原来那女子不知何时仰起了脸,正看着他这边,此时火光昏暗,也不知看见他了没有。查理王心下惊惧,便不再动弹,只敢用眼珠子偷偷的往下瞄。 只见那卷起的网下边,缓缓伸出一条白生生的手臂来,那洋人点头哈腰的上去握住,在那雪白的手背上轻轻一啄,样子非常温柔恭敬。他等了片刻,却不见这手臂的主人有何动作,不禁有些急躁,回头呵斥那蒙面女子道:“罗斯玛丽,你愣着干什么,继续。”那女子口里应了一声,正要下刀时,却不地方背后撞来一股蛮力,她不禁发出一声尖叫,被人劈头盖脸的撞倒在地。原来那葛长庚刚才疼晕了过去,此时却悠悠醒转,见着蒙面女子要举刀杀人,胸中不禁翻腾出一股血勇之气,居然拖着一条残腿蹦了起来,将蒙面女子撞倒了,两人翻滚在一处厮打起来。 那洋人转身,举枪欲射,可是葛长庚和女子正用性命相搏,身影都纠缠在了一起,实在是不好分辨,他怕打伤了女子,虽然急得满头大汗,却也只好停手观望。 冷不丁背后伸出一只手来,那洋人只知道背后是瓦剌妃子的活死尸,这瓦剌妃子生前本来被毒死,魂魄早就托生了,此番不过借着粟特方士的丸药使得皮囊不腐,又被生人祭祀的仪式将活尸身召唤出来,本身不会有什么动作,便没有在意。那知道那只手一把将他持枪的手腕扣住,以一种快的令人心惊的速度扭了个弯,那洋人猛然回头,只听得嘎嘣一身脆响,疼痛这时才铺天盖地的扑了过来,他不禁打了个恶寒的哆嗦,叫出声来,枪也丢了。回头看时,却见那长发委地伸着手臂的瓦剌妃子仍然紧闭着双眼,她身后却闪出一个人来,正是李道士,他未及反应,便被捏晕了。 这边厢蒙面女子和葛长庚早就分了胜负,那葛长庚到底是个男人,虽然负了伤,好在那时的手枪都是小口径,伤的并不重。此时他骑在那女子身上,抡圆了拳头冲着那女子的脸狠捶了几拳,砸的那女子有出气无进气,方才住手,自己坐在旁边闭眼喘息了一回。 至此,已经是尘埃落定。查理王跳下来,和李道士一起拿绳子把洋人和女子都捆成了粽子模样,又救醒那个小刀客,大家合力把葛长庚架了出去,简单医治了一番。 此时已经是薄暮时分,众人在殿中燃起一堆火,铺上毛毡围火而坐。 那葛长庚趴在毛毡上,咬着牙,任由查理王收拾完了腿,又说:“还有后背,也给擦伤了,现而今蛰得慌,我脱了衣裳,你给我看一看。”他自己把破袄脱了下来,把小衣也除了,露出光溜溜的脊背,上面果然有一道长约一尺的擦伤,鲜血淋漓的糊满了下半个脊背。查理王把他摁倒,就往上浇烧酒,那酒一冲,血痂也就散开了,却露出一条弯弯曲曲的蛇样红色胎记,十分怪异骇人。周围的李道士,王典仪,还有那个正在鼓着腮帮啃干粮的小刀客都看了过来,一时间无话。(.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那葛长庚约莫众人都已经看见,便扭了扭身体,嘿嘿笑道:“看什么,这是我的胎记。你们莫不是想起了昨天晚上那个说嘴的毛团老狐狸?就算我是那死鬼娘娘的转生又如何?老子这一世还不是一条好汉。” 这边厢洋人倒是醒了,一眼就瞅着他的胎记,看得目不转睛。葛长庚大模大样的翻身坐起来,支使那个小刀客把洋人拖到他面前,他自己弯腰从火堆里抽了根还在燃烧的碳条,在那洋人面前比划了一下,恶声道:“洋大爷,我今晚想唱一出‘拷红’。你须得配合配合我,把你知道的都吐出来,免得吃苦。” 那炭火条烧的一明一暗,在洋人眼前兜兜转转,那洋人一双灰绿色的眼珠子,惊恐的跟着炭火条游走,冷不防那炭火条往前一杵,正杵在他腮帮子上,那洋人登时杀猪也似的叫起来,葛长庚便抽回炭火条,那洋人哀嚎了几声,便竹筒倒豆子般的全抖落了出来。 原来,这洋人自幼喜好各种异术,他于二十年前闻得了关于哈日阿麻的瓦剌王妃墓的种种传闻,在那些真假参半,妖艳靡丽的传说中,这位王妃就如西方童话故事里的睡美人一般,只要在某个特定的时间进行一场生人祭祀,就能使她复活。这洋人自幼心性怪癖,对这非人非鬼的王妃十分着迷,故而一二十年来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复活这王妃。 然而,据那些得到的零碎边角异闻来看,只进行生人祭祀是不行的,这主持生人祭祀的巫女,必须是瓦剌部的后代。而且必须找着王妃的魂魄转生之人,正如那老狐狸所言,那王妃的转生,不拘男女,背上必然有蛇形的胎记,到时这人在场,有祭祀者唤醒王妃生前记忆,那人魂魄离体,重新投入王妃的尸身,这王妃就复活了。也是机缘巧合,那洋人在这二十年里一直在找瓦剌部的后人和王妃的魂魄转生的人,他于十五年前找着了这个女子,当时这女子父母俱全,洋人便捏了个由头,强行买来悉心养大,以备将来之用。他又在半年多前邂逅了葛长庚,当时天气炎热,葛长庚打了一回赤膊,背上的胎记便被这洋人看到了。 众人听完,倒也无话,葛长庚往地下啐了一口,说:“那洋爷,我这魂魄你就别算计了。你算是蒙骗了我,不过我也不亏,这些宝贝也够我吃用十年了。只是我却不敢放了你。” 他心里转起恶毒的念头,忽生笑道:“既然你这般倾心于那个死鬼娘娘,干脆回去陪她如何?”那洋人闻得他言中用意不善,便咬着嘴唇,闭目不言。葛长庚冷笑三声,揪起那洋人,抽出刀来望着他的喉咙便是深深的一抹,那洋人挣了一刻,还未待血液流尽,葛长庚将他的尸身踢入祭台下的黑洞里去了。 剩下的众人都无言的坐在一旁,都心道这葛长庚果然是那妖女转世,心性也确实狠毒。那个小刀客在一旁怕的发抖,这孩子当匪不过才半年,今天见着这些骇人场面,屎尿都快吓出来了。 那葛长庚杀了洋人,垂头坐了一会儿,眼睛又瞄上女子,那女子早就醒了,眼看着他把洋人杀死,一双眼睛都喷出火来,死死地盯着葛长庚,葛长庚却满不在乎,过去围着她转起圈来,一面转,一面呵呵冷笑,那女子被他笑得毛骨悚然,正如坐针毡时,冷不防被他揪住头发,狠狠道:“你这婆娘说是洋鬼子的养女,我看倒像是他的姘头!你杀了我的兄弟,现在我不和你理论,到时候回到我的寨里,再细细的扒你的皮。” 吓唬完了女子,那葛长庚又歪身坐回毛毡上,又斜着两只狠厉的鹰眼看起李道士来,李道士倒也不躲,迎着他的眼睛看了回去,两人也不搭话,就这么四目相对的看着,气氛诡异。 约莫过了一刻钟,那葛长庚垂下眼睛,歪嘴一笑,怪声道:“李道长,我那时邀你,是要你关键时刻助我一臂之力,可是你倒好,把火把打灭了,自己倒和王兄弟藏了起来,我和我的小兄弟差点被害,你说说看,你可还应该拿你那一份金银吗?” 查理王心知这葛长庚是个狼心狗肺之人,此刻居然要秋后算帐,赖下李道士的所得,其心真是刻毒狭窄。 只听李道士淡淡道:“这洋人和女子的虎口周围,都是老茧,没有十年八年操枪的经验,是练不出来的,他们当时的站位,乃是多年配合出的默契,根本不好对付。我将火把打灭那段时间,也只够救一个人。况且要是没有我,你就是打赢了那女子,也会被洋人拿枪射死。” 葛长庚不提防李道士这般好钢口,哑口无言,呆楞了一阵,只得变作笑脸,低声道:“兄长所言极是,若刚才冒犯了,还请回寨,到时我自当陪罪。” 李道士却哼笑一声,冷不防一把将他揪起,三两下捆了个结实,那葛长庚显然挣脱不过,都被吓傻了,以为李道士要结果他,一边说软话一边许财物,那李道士嫌他聒噪,干脆把填了他的嘴巴,把他吊在梁上。然后对一边呆若木鸡的小刀客道:“你们的当家葛长庚先寄放在这里,你和我们回寨去,就说葛老大和人守着金山银山搬不走,叫众人一起去搬。”那小刀客愣愣的坐在地上仰着头看他,哪里敢不依,只得任凭葛长庚在半空中弓着身子呜呜叫唤。 到了次日,天色晴朗,李道士几人拿走了一半金银,和着众人一起策马往回奔,这次天公作美,到了薄暮就回了寨,那小刀客吭吭吃吃的把李道士教他的话一说,大家都摩拳擦掌,准备次日去哈日阿麻搬金银。 李道士几人却取了侯六,连夜离开了榆林府,往西安城里去了。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四十二章 书接上回。 那李道士,查理王,侯六,王典仪四人连夜奔离了榆林府。因那羊皮地图上标的下一点便是西安,故一路上也不曾少歇,直往南去了。一连奔波了数日,到得西安府的城墙下时,已经是三天后的上午了,三人先去官驿放了行李,正歇脚间,那王典仪说在这西安城内有个旧时候的同僚,他须得前去拜会,约至晚间再与众人会合,便骑马走了。 李道士,查理王和侯六三人,先是饱睡一觉,睡醒已经是申时了。三人结伴出了驿馆,走在街上,那西安果然是一十三朝的古都,更兼秦汉时的遗风,盛唐时的气象,果然气派非凡。那城墙砖皆为深黑中泛着豆青色,市井街边多种植着参天的古槐银杏,进城时,王典仪还指着那城墙对查理王说:“贤侄,你可知为何西安城墙的墙砖是这么一个颜色?那城砖烧制前,和坯土时,混了绿豆面儿和童子尿,所以烧出来是豆青色的,而且屹立千年而不倒……” 查理王自从上回在哈日阿麻,见王典仪不肯与他同进退,便暗自鄙夷他的胆小怕事了,虽表面上还恭敬的叫他王大人,实则有些态度敷衍。那王典仪也察觉到了他的不屑,只是笑笑,并不辩解。 此时已是腊月二十三,临近年关,况且碰上这么个好晴天,街上行人如堵,街边的店铺里都堆着各色年货。查理王踮着脚往前看看,发现前方有一处招牌甚大,用柏木做底,上书三个描金大字:“华清池”。他不禁失笑,对李道士和侯六说:“不得了,杨贵妃的澡堂子搬到这儿来啦。”原来,这“华清池”是一家澡堂,东家是京城人氏。查理王一听澡堂两个字,顿觉浑身都痒,--从哈日阿麻出来,一路狂奔,路上的客栈有多简陋,所以一直不曾好好盥洗,这回哪肯放过好机会。他一手勾着侯六的脖子,一只胳膊搂住李道士的肩膀,拖着他两个人便进去了。 那澡堂的汤头便迎上来,把他三人打量一番,问他要大池还是包间,侯六好奇道大池多大,那汤头便撩开一旁的布帘,露出大池的盛况来。查理王三个人一看,只见其中烟雾缭绕,水汽腾腾,依稀可见五丈见方的大池子,里面下饺子一般挤了几十条汉子,其中一个黑壮汉正爬上来擦干,一见他们撩着帘子往里面看,气得直嚷道:“看个甚,看个甚?冷死咧,还不快放下来。”唬得那汤头马上把棉布帘放下,尴尬的转头笑道:“你们怎个主意?” 查理王憋住笑,道:“要最好的,包间。” 话说这四人一路过来,将李道士从哈日阿麻妃子墓里搞来的金银器皿,捡那些品相一般的脱手,饶是这样,也赚了不少,所以不用王典仪帮衬,手中也相当宽裕了,吃用都要好的。 此时他们三人进了走廊尽头的小间,那池子是两丈见方,砌成个莲花的形状,汤头叫人灌满,这边厢三人在旁边的汤桶里都洗干净身体,赤条条的都下到池子里去,泡将起来。 这时候日光西斜,从上边的小窗里照到水池中,那水上白汽蒸腾,看上去并不清澈,透出青蓝色的光来。此时三人泡在热水里,舒服的快要睡过去,便都一时无话。 查理王靠在池壁上闭着眼睛,想起离家已经五个月,不知父母家人可还都好,他是家中幼子,走时大家都以为他不会再回家了。他眼眶发酸,又想起自己可能已经染上肺痨,这几天奔波似乎加重了症候,心里愈发沉重。末了,那修家小姐的脸却又浮现出来,在他心里不轻不重的勾了一下,使他更加心酸起来。 这时候他耳边响起一阵轻轻的鼾声,原来是侯六歪着脑袋,居然睡着了,再看李道士,也闭目养神,一动不动。查理王坏笑一声,有心吓唬吓唬他们,便埋下头去,悄悄的潜入水中。那池水最深处约莫齐脖子深,他在水下悄悄睁开了眼睛,只见水下光线昏暗,前方有两双腿。查理王盘算道:“若偷袭侯六,必然被老李觉察,到时他定然对我有所提防。若先偷袭李端白,说不准可成矣,侯六必乱阵脚,到时两个都为我所得手。兵法上说的擒贼先擒王,即如是也!” 他瞅准了那双长腿游过去,一把攥住脚踝,往自己这边死命一拉,谁知那李道士竟然如死了一般,一点都不反抗,任由他拽进了水里。那李道士的头发长过了脊背,此时在水里翻卷着散开,身体却没什么动作。查理王闭着气,心中大惊,道:“老李莫不是猝死了?” 其实,李道士的元神早就出窍,神游太虚去了,这是道家的异术,可以让人神志清明。查理王折身潜过去,拨开那些头发,掐着李道士的脖子一看,他居然安静的在水下微睁着双眼,嘴里冒出一串串气泡来,一副似睡非睡的模样,顿时大失所望,便丢开李道士,扭头游向侯六。 他抓住侯六的小腿,正要死命拉扯,突然发觉脚腕被人抓住,再低头一看,腿边浮动着一团漆黑的长发,原来是李道士元神归位,收拾他来了。虽说知道是谁,可水下光线昏沉,暗影幢幢,查理王顿时感到毛骨悚然,狠狠的对着那团头发就踹了过去,手里却仍然抓着侯六的腿,把侯六也扯歪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水上的侯六此时打了个机灵,一睁眼发现师傅和查理王都不见了,却有什么东西在水里抓挠着自己的腿,再仔细一看,好么,水下两条人影,正缠在一起打架,顿时心生恐怖,不由的大叫起来。 此时那两人也浮出水面,三人尽兴打闹了一番。正在玩的得意处,突然听见门口砰的一声,传来踢踏踢踏的声音,扭头看时,只见那包间的门不知何时被人撞开了,进来的是一条大汉,但见身高八尺,豹头环眼,一身疙瘩肉,好一似距水断桥边的燕人张翼德,只见他冲着池里大喊道:“伤风化咧,你们!快给我都上来!” 池子里的三个人看见这么一条大汉在池边上跳脚,不禁都面面相觑。那大汉见他们三个都转头看他,不禁把三人仔细一瞅,揉了揉铜铃般的眼睛,又转头看看门外,才如梦方醒道:“哟!对不住了各位,我进错门了!待会儿再来陪礼!”说着,他转身一道烟溜走了。 过了一会儿,这汉果然探头探脑的端着一个托盘进来,粗手粗脚的放在池子边,笑道:“三位,刚才二掌柜说有人带女人进来,着我去轰,就在对门儿。我进错了,这是二掌柜的茶点,被我端过来啦,算是赔礼。” 这边三人也就游到池边,查理王见这汉朴实憨直,便跟他聊起来。这汉姓刘,小名芒芒,麦仁尖儿的意思。他在这里当跑堂,主管添汤,刷池。这芒芒道:“你们三个为何不剃发?猛一看还以为是女子,害得我跑错了。” 查理王笑道:“你这小哥儿没看见,我们三个是化外之人,是道士。就是本朝之初,也不会剃发的,呶,这边就有个活榜样。”说着把李道士的肩膀一拍。这查理王自从被江玉阳附身之后,便不再改换衣服,仍穿着李道士的道袍。在英国时,他就蓄着一头半长不短的头发,此时已经养到肩膀,平时散漫一扎,也还像那么回事。 芒芒闻言,恍然大悟道:“是道士啊,是不是能斩妖除魔的那种?” 查理王暗笑,表面上一本正经道:“正是。莫非你家闹鬼闹狐狸?” 芒芒一拍大腿道:“那我可算是找对人啦。不是我家闹鬼,是澡堂子里有妖怪!” 原来,这间澡堂子,自两年前开始一天夜里便开始有异。那夜,芒芒在池中刷洗池壁,忽然听闻池底的排水口里嚯啷嚯啷的一阵乱响,此时夜深人静,他便放下手中毛刷,提着马灯往那排水口里一照,只见一物探头便触到他的马灯,沾的那马灯上一团粘液,腥味儿扑鼻。 芒芒借着马灯的黄光一看,只见排水口下张着一张大嘴,又扁又阔,大嘴上还长着几道须子,正蠕蠕而动,芒芒吃了一惊,心道:“这是什么鬼东西,且吃我一棍!”他抄起旁边系着毛刷子的棍子,反手就是狠狠一捅,谁知那物却极端灵活,见棍子过来,倏地钻下去了,芒芒的棍子,只捣到那物滑腻的身体上,出溜一声,滑到一边去了。那物遂摇头摆尾,顺着地下排水道溜走了。 接着便消停了几天,然而,此后的每天深夜,那物都在排水口下游走,夜夜但闻其响。白日里澡堂营业,那一人腰粗的排水口,平日里都是拿包着油纸的软木塞塞住的。只是到了深夜,澡堂关张,清理时需要放水,才将排水口打开。有一回,池子里积了到腿弯的的水,一时排不完。芒芒正在其中打扫,不提防腿下有物触碰他的脚,他借着光低头一看,只见那浑水里埋着一个半丈长的黑色身影,脑袋奇大,身躯宽阔,看的并不分明,眼见就是从那最宽的排水口里顶开软木塞爬上来的,芒芒登时吃了一惊,拿手中的刷子砸过去,那物倏地往旁边一游,便躲开了,然而它并不做任何攻击,只是在那脏水里绕弯子。 芒芒慌忙忽然想起岸上有棍子,便跑了几步,抬手去抓,没想到那物防佛读懂了他的心思一般,他往左,那物便往左拦去,他往右,那物便向右游去,却并不来咬,甚至要同他玩耍一般,这要是个猫狗,倒也十分有趣。但是在深更半夜里,被一条浑身漆黑的大脑袋怪物戏弄,实在让人毛骨悚然。 芒芒见来硬得不成,便停下来对那物道:“好大仙,你且让我上岸去,岸上放着我的夜宵,我全把来与你吃了,你放了我,自己回去可好?” 那物闻言,静了一刻,便不复有任何动作。芒芒见它不动,便壮着胆子爬到岸上,把夜宵--也就是几大块酥油烙饼--冲着那物丢下去了,只见那物拍水而起,一口叼住吞了,接着摇头摆尾,又钻回排水口下去了。 芒芒在岸上待了一会儿,那池里的水也渐渐排下去了,他才敢下去将刷洗物事一一捡拾上来。从此之后,每夜那怪物都上来讨要酥油烙饼吃,吃完便钻回排水口下,芒芒初始时还觉得怪异,后来也就渐渐习以为常了。 后来的一天,芒芒夜里吃醉了,仍来刷池子,那池中仍旧排水不利,积了过膝的一池子脏水。他饧着双眼,一个不小心,便踩进那排水口里去了,当时他一脚悬空,心里大惊,道:“这回不呛几口脏水,也得弄的一身腌臜!”谁知脚下却立马有物顶了上来,原来是那夜夜吃他酥油烙饼的怪物,那怪物脑袋大且扁平,正好给他做垫脚。 芒芒登时呆住,心道:“这怪物居然救我一回!”他一时忘记抬脚从排水口里拔出来,那物便静静的顶着他,也并不催促,直到芒芒回过神来,自己抬脚拔出去,那物才晃了晃脑袋,摇头摆尾的游出来了。 从此之后,芒芒便不再惧怕那怪物,有时夜深人静,忙活完事情,他便在岸上摆点酒菜吃食,那怪物也会趁着水没排干净从下边钻出来,和他一同吃喝。 芒芒思量其为水族,老是藏身在澡堂的排水道里,恐怕也不是长久之计,便问它道:“怪物兄,你想不想到江河湖海中畅游一番,若能得道化龙,也是一件好事。你若想时,便摇摇尾巴。” 那怪物闻言,便把扁尾巴摇的像个蒲扇一般,芒芒叹了口气,道:“只是我势单力薄,你又生得如此长大,如何把你弄出去?万一你被掌柜,汤头,客人看见了,就不好玩了。你且藏好,容我想想办法。” 于是芒芒便细加思量,他闻得和尚道士收妖时,经常可以把妖怪收入瓷瓶中,瓦罐里,或者袖子里,不拘那妖怪有多大。便想,若要寻得这么一个收妖的和尚道士,求他一求,把这个大脑袋怪物收到瓶里,再找个河里一放,有道是百川到海殊途同归,妖怪兄也就得其所也。 眼下芒芒把这想法给三人一说,三人俱感其诚,查理王笑道:“你就真舍得你的怪物兄吗?万一它变个姑娘来找你报恩,你娶是不娶?”芒芒把脸一抹,笑道:“娶。只是估计是个黑胖姑娘,不好看。”众人都笑起来,芒芒又道:“这几天它估计都在下面。澡堂子暖和,它也离不开这里。” 李道士闻言道:“今夜你便将它约上来,我们把他收了。你就把它养在罐子里,等来年开春,河水解冻,再到灞河里放了。” 芒芒想了一阵,道:“道长说的是,只是我曾经跟它说过,先找个高人收它到罐子里,再放归河中。可怪物就是怪物,一听‘和尚道士’几个字,便要大怒,一扭头便钻回排水口里去了。我想,到时它若是不肯听话,如何是好?” 李道士思忖了一下,便叫他准备好几样东西,到时自有用处。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四十三章 书接上回。(.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三人趁着这个空当,擦干身体,换上好衣服,回了趟驿馆,等到澡堂子快关门时,才过来了。那芒芒正准备打烊,一见他们三个,便往里努嘴道:“道长们,东西已经准备好,我随后便来也。” 李道士几人便转到大池子间,只见地上放着一张油纸,油纸上有麻绳,一根铁钎,还有一大包油腻腻香喷喷的烙饼猪头之物。查理王和侯六正不解其意,只见李道士伸手捻起那钢钎,将其一端用力掰弯成钩状,另一端本来就有个铁环,正好把那麻绳缚在上面绑结实了。他又捻起那个猪头,把钩子探进猪头口中挂好,此时芒芒已经换上短衣,拿着刷子和套桶进来,三人见状,便退出去等候。 此时已经夜深,那芒芒跳进池中放水刷洗,不一会儿,便有物从排水口中哗啦啦的钻出来了。此时,李道士,查理王和侯六三人正躲在门后看动静。 只见那物浑身漆黑滑溜,头扁嘴大,嘴上果然生着几道肉须,原来是个巨大的鲶鱼。列位看官,这鲶鱼是夜行动物,生性凶猛,较之寻常鱼类,它适应能力极强,即便是离开了水,在烂泥里也能生活很久。你道是为何这澡堂里的排水口下会有此物?原来某年,这澡堂的排水口下被泥堵了,有人给掌柜生了个法子,去鱼市买了半盆泥鳅鲶鱼回来,往排水口下面一倒,那泥鳅鲶鱼之流最会钻烂泥,顷刻间便把堵着的地方给钻通透了。然而,其中有一条乃是个鲶鱼精,别看当时它戈尔小,却也有些灵性,它贪着澡堂子里的热乎劲儿,不肯走了。它平日里就靠排水道里的老鼠爬虫过活,便养的肥了。谁知长大之后,便无法再从排水道里游出,只能从澡堂的排水口里探头,要不是芒芒这回捉它,它就只能困死在澡堂下面。 只见那大鲶鱼精绕着芒芒游了几圈,嬉戏了一会儿,便用尾巴拍着浑水,眼见是饿了。芒芒口中安慰着它,便爬上池边,先扔出烙饼来,那大鲶鱼一口一个,吞的急不可耐。芒芒见它吃的口滑,便抛出了藏着铁钩的猪头,那鲶鱼闻香而动,哪猜得出是计,也一口吞了。 此时,李道士几人便冲出来,一把将那连着铁钩的麻绳抓在手里,那鲶鱼一看来了个道士,扭头便想往排水口下边躲藏,可是那铁钩已经勾住了它的上颚,行动间已受束缚,尽管它使劲儿的扑腾,还是敌不过李道士的神力,被三扯两扯,就扯上了池边。 眼下,这鲶鱼躺在池边上,有气无力的摆着尾巴,两只小眼睛隔着老远看着芒芒,眼中满是哀求。芒芒不忍,便蹲下身来,安抚它道:“这是为你好。”这边厢众人也围了上去,看那李道士将钩子取下来,一手点着它的脑袋,念了声诀,那鲶鱼倏地变作巴掌大小,被芒芒小心的捻起来,丢到瓦罐里去了。 眼见这桩事了了,三人便跟芒芒告辞,回到驿馆去了。 此时已经夜深,三人刚刚睡下,却见那王典仪从外边回来,暗暗的关好门,却不去歇息,到了三人的房里坐下,像是有言要发。 这边三人睡得乃是通铺,脑袋都冲着炕外。那查理王便披了件衣服钻出来,问他有何事,那王典仪却道:“跟你没多大关系,你睡下便是。”他却转向李道士,清清嗓子道:“吾师,你且醒醒。” 李道士一动不动,闭着眼道:“说。” 那王典仪轻轻笑了声:“其实跟你也没关系。因为我知道这些天来你一直跟着我们,此番是初到西安。所以不是你。” 查理王在一旁听得他话里有话,便推了推李道士说:“老李,莫不是有人在此处干了缺德事,栽在你头上了?” 李道士把他的手挡开,轻笑一声,道:“有话直说。” 王典仪道:“其实,嘿嘿……也不是什么太过的事情。我下午访的那个同僚,现在已经是西安府的提督学政,他家的千金小姐,叫一个道士蒙骗糟蹋了,现在还要死要活。晚上他家摆宴请我,幸好你们没去,闹的真是欢腾。我总觉得,他家里人描述的道士模样,和吾师十分相似,也是白面长身,形容标致,不知吾师认得此人否?” 李道士闻言,便披衣坐起来,道:“那道士现在在何处?” 王典仪笑道:“还得再打听,吾师明日可与我一道同往。” 李道士却笑道:“去哪儿?难不成那道士是妖魔鬼怪变得?须得我去驱除?” 王典仪道:“那倒不是。(.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那道士是人,他…姓段。” 李端白微微一愣,道:“那他在何处?” 段这个姓氏,似乎相当常见,但是对于李道士来说,相貌堂堂的段姓道士,除了三百年前同为挂牌孝陵卫的段继云,确实在想不起第二个了。那段继云自从五十年前,与粟特方士一伙对垒之后,便神秘的失踪了。五十年来也未曾听到过他的音讯,实在令人费解。 王典仪思忖道:“应该是在西安城东的八仙宫,有人曾在那里见过他。但这人行踪鬼魅,飘忽不定,也不一定就在那里落脚。” 李道士道:“明天我便独自出去寻访一番便是。” 查理王在旁边听见,心中明白道,李道士明天是不打算带他和侯六一同去了。不过也好,来时他见城西有家赌场,他多日不赌,渐觉技痒,此番李道士不跟着,正好前去好好耍一通。他心中这样打算,便不再兜搭王典仪和李道士,独自睡着了。 到了次日,四人便分成两拨,各干各的去了。 列位看官,花开两朵,咱们暂且各表一枝,先说这查理王和侯六的遭际。 次日日上三竿。查理王和侯六二人出了门去,先找了摊子吃了些饭,又到一个不起眼的珍宝分行里出了个金钏子,那查理王心里有打算,便带着侯六,兜兜转转的往城西走去。 查理王本来打算故伎重演,让侯六找个小摊子看画书,他好进赌场耍钱,谁知此番企图竟被侯六觉察了,一把拉住他道:“老王,你上次在海州城说,再进赌场就剁手,有这回事没有?!” 查理王嘻嘻笑道:“剁手要等下下次。这回且容我玩玩再说。” 侯六见他放赖,恨声道:“你再改不了恶习,我告诉师傅去,让他剁你的手来!”查理王一听,正戳着短处,便立刻萎蔫了,道:“行啊。我不去了,这事儿你可别跟他提。”他又好像想起来什么,非要拿拿侯六的短处,便粗声粗气的说:“你的《幼学琼林》背的如何了?如果还背不下来,我照样也会告诉你师傅。”侯六知他故意这样说,便道:“随便你。” 二人正争执间,突然旁边走过一个算命先生来,但见那人五十来岁,穿一领黄褊衫,戴一顶黑绸小帽,打着个杏黄小幡,上书“文王神课”四个猩红大字,一边慢慢走,一边摇着手里竹筒中的卦签,低声吟唱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人也保不就个山高水低,莫如听我起上一课,算算吉凶。” 侯六闻得这声音,不禁抬头看见那人的侧面和背影,顿时浑身发起抖来。原来,这人不是别个,正是侯六八九岁时给他换命的那个阴阳先生。此人原本已经金盆洗手,在江南隐居,却于去年接到远亲的书信,要他到西安来小住几天,这阴阳先生便来到西安,谁知没过多久,他这远亲便故去了。此时他又生了病,耗尽了盘缠,没有路费,只好重操旧业,在街上游走,给人看相测字度日。 侯六见着故人,便慌忙把他叫住。那阴阳先生姓修,按说来,与查理王心心念念不忘的修家小姐原是本家,只不过淞阳镇下三里,那地界的人大多都姓修,也就没人提这茬事情了。眼下侯六拉住他道:“修先生,你还认得我吗?” 那修先生眯起一对惯审阴阳的双眼,把他仔细瞧了一瞧,却道:“这位小道爷,我不认得你。”说着便要走。你道是他平生也没做过几桩换命的勾当,怎么会不认得侯六了。原来换命时,侯六还是个八九岁的蓬头稚子,现在已经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了。况且当年他破衣烂衫,面黄肌瘦,就好像个萝卜头儿一般,现在自从跟了李端白做徒弟,李道士手中有大把银钱,从来没短过他的嘴,他吃得饱,已经长得颇为壮实了,那修先生果然认不出来。 早些年时,侯六私下里也曾暗暗的恨过修先生,现而今,他见了不少世面,觉得当年换命一事,修先生不过是拿人钱财,**,要怪只能怪自己个儿的父母,所以他此番拽住修先生,并非要拿住他问罪,而是打听当年那换命的细节来。 于是他便自报家门,那修先生闻言,如同被天雷劈了一半,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说:“原来你是侯家的小六儿呀。没想到都长这么大了。还出家了?”又把查理王上下打量了一番,道:“这位是你的师傅?失敬失敬。” 侯六笑道:“这厮哪里是我师傅,我师傅比他好看多了。--修先生,关于当年那事,小六我有些事情要朝你打听打听。” 于是三人便寻了个茶馆雅间,进去坐了。查理王在一旁喝着茶水,看侯六和修先生一老一小在那里寒暄。修先生便把当年换命时曾给他留了一手的事情说了出来,道:“侯六,虽说你的好命被换走了大半,但是只要逢着灾厄,也能躲过去。你若是能把握住时运,以后识得些进退,往后不说显达富贵,起码可保一生无忧。你若还想再打听,明日咱们还在这里碰头,如何?时候也不早了,我若不去做个生意,今天的嚼谷就没了,就要饿肚子啦。这就失陪了。”说着便起身要走。 侯六心思一转,拉住他道:“修先生,你要去算卦,不如给我这位兄长算一算,我见他老是心事重重的。到时多算还你的卦钱。” 修先生闻言,便有坐回去,对查理王道:“这位道爷,你是要相骨,测字,还是看手相,抽签起课?” 查理王从来不信这些,方才看侯六和修先生说那些神神鬼鬼的勾当,早就厌烦了,然而表面上又不好驳他的面子,便道:“测字吧,简单一些。”修先生又道:“那你是测前程,吉凶,还是姻缘?” 查理王本来想说吉凶,听他说姻缘,心中便一动,脱口而出道:“姻缘吧。”说着,便用手蘸了茶水,在桌案上写了一个“百”字。 列位看官,你道是他为何写了个百字?原来在珍宝行里当金钏子,人家给了他二百五十两纹银,他眼下穷极无聊,只想偷空去赌场,所以随手一写罢了,应付差事罢了。 谁知那修先生看了百字,沉吟不语,半天才道:“那百字上为‘一’,说明道爷现在执着痴情于一人,不见个分晓,你是不死心了。那百字下面是个‘白’,述我直言--” 查理王忙道:“怎么讲?” 那修先生摇头道:“你这姻缘,太过邪怪,有悖常理,但是理虽不容,情有可缘。只是还是有花无果,没有什么好结局的。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四十四章 书接上回。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那修先生又说:“这位道爷,你这姻缘本来就是隔世之物,乃是白白一场空欢喜。我劝你莫要再执着于此。另外,我观你面色燥白,眉心却泛红,是个直肠子的人。我劝你遇事莫要急躁,多多自保才是。” 查理王本来对这等事一点都不相信,如今却见那修先生说的话与李端白先前说的他和修小姐“有缘无分”暗合,不禁乱嗤一气,道:“随你怎样说,我便是不信。”说着,便掏出一把碎银子来,塞给修先生,拽着侯六离开了。 那修先生站在原地,掂量着那一大把碎银钱,又看看那两个人推推搡搡离去的身影,不禁低声叹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再说李端白这边。他一大早便和王典仪去了八仙宫。只见院内青石砖铺地,地方广大敞亮,非常齐整气派,此时已近年关,各个殿内,朝拜上香的游人很多。他和王典仪挤进人群里,王典仪不提防被个老儿踩到脚,不由低头查看,闷声道:“在此处挤着不是办法,还是逮住个值日道士递名帖比较方便。”他再抬头时,哪里还有李道士的影子,他估计着李道士嫌他累赘,不想跟他一起,便乐得清闲,自己干脆踱出了殿外,散步去了。 再说这李道士,早就趁他低头之际,跳过了一干人等,七拐八绕,溜到殿后面去了。那殿后原是道士们住的净室。走了没几步,耳房边角上就钻出来一位十三四岁的道童,冲他打了个招呼,道:“这位师傅,若是寻人,还请到殿前值日道士那里递名帖去。这里是不让闲人进的。”李道士故意诈他道:“我与这里的段继云道长约好了,他让我今日到后边来找他。” 那孩子不知是假话,道:“如此这般,你便先跟我到屋里等着罢。等会儿他出来了我叫他来找你。不知师傅你如何称呼?” 李道士便道:“劳烦你对他说,我是当年五人之首,姓李。” 李道士本来说出段继云的名字,是为了试探。现在看那道童一点也不迟疑,方知那段继云果然在这里,不禁把心一沉。跟着那道童去一处类似于会客室的地方坐下,那孩子须臾捧出茶来,便出去叫人了。 李道士等了一阵,掀开茶碗盖一看,只见那茶不知为何透着一股腥膻之气,汤色也很浑浊,便放在一旁。碰巧这时刚才那道童推门进来,两只眼睛却鬼鬼祟祟的往他身上看去,口里却仍旧客客气气的说:“段道长托我说,欲要寻他,晌午时便去城东的如意楼。” 李道士闻言,也不跟他多说,道了谢便告辞,抬脚走出门去,那道童上前收拾了茶具,转身也出来。这之间不过一眨眼功夫,那道童便发现来人不见了,他自顾自揉眼道:“这道人是人是鬼?怎的一忽儿却不见了。回去报与师傅知道。” 他蹦跳着转入后堂,却不知李道士正蹲在房檐上冷眼看着他。那道童一路拐弯,推开一间房门,进去说了声什么,又退出来关好门走开了。 李道士窥得道童走远,自己跳下房来,走到那件屋子,一脚把门踢开,但见屋外是数九寒天,屋内却是热烘烘的一股暖气,夹杂着一股甜腻的香味儿,一个道士半披着衣服坐在地上抽烟枪,看见他踢门进来,那道士一下子站起来,动作迅疾的好像一只偷了腥的猫儿一般。待看清楚来人,却又坐下来,拿烟枪指指旁边说:“坐。” 接着那道士段继云懒懒的吐出了一团烟雾,道:“据说你上回得了一个空箱子?” 李道士沉声道:“你怎么会知道?” 那段继云诡秘一笑,道:“在前二年,我就和他们和解了。这两年,我全在此处游荡。时不时就要跟他们碰个头--哎!哎!先别急着杀我,我问你,人活一世,不就是图个舒坦么。假如人人都像你这般倔强,那这一辈子得有多少苦头可吃?” 此时,他的烟管早就啪嗒一声摔在地上,喉间也搭上李道士的剑,那剑早就没入他的肌肤里去,淫淫的往外渗血。 “他们在哪里?那箱子里的解药又在何处。”李道士冷声问道。 那段继云拿手拨着那把剑,软笑着说:“李端白,你先把这东西放下。解药是个好东西。吃了就不必受那蚀骨剜心的痛苦,你何不也早做打算。这样咄咄逼人,谁肯把解药给你,放下,放下。(.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过了一阵,两人终于对面坐下,聊起了往事。那段继云告诉他道,那粟特方士的爪牙,现在正在金城西北的荒漠里。那里正是羊皮地图上标志出的一处,一千八百年前兴起的那条古道(作者海殊途注:丝绸之路)便穿过这里直达金城。此处已经到处是沙砾,十分荒凉,然而,那粟特的方士却在地下寻了一处据点,那些妖人和他们制造的丸药,也多半藏在这里。 李端白听他此言,道:“你叫我如何相信你?” 那段继云嘿嘿笑道:“信不信由你。要说来最后的五个人里,那李二猧出身草莽,本来就是个绿林贼寇,江玉阳出身伶人,从小就看惯了卖俏迎奸,所以他生性轻浮,王之谓出身书香,本身性子太绵,只有你我是正经的贵裔,想来你我是最有言发的。我如今也得了想要的,只想平安度日,骗你作甚?你还想要我如何?上官都化成灰了,你还要那愚忠做什么?” 李端白道:“即便如此,你跟我前去,若是有半分假,便要你的命。” 那段继云呵呵而笑,道:“依你。反正我这半年在这里,惹上了不清不白的事,正好想出去清静一下。” 随后,他伸了个懒腰,慢腾腾的起身穿衣,收拾行装,那李道士立在一边,冷眼看他晃晃荡荡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也不吱一声。过了一会儿,那半掩的门口晃过来一个人影儿,原来是那个倒茶的道童,那段继云便随手招他过来,让他去管事的道人知会一声,又给他拿了银钱,便打发他走了。 未及晌午,两人便出了八仙宫,正好碰见王典仪在兜圈子,三人一道回了驿馆。正撞见侯六和查理王两人黑着脸坐在桌边,见他们回来,便俱告详细,侯六便央李道士明日和他一同去找那个修先生。 李道士摇头说:“明日我们恐怕不在这里了。”便将要去金城西北荒漠的事说与众人听闻。 侯六一听众人要即刻启程,便有些急了,道:“师傅,我明天和修先生约好再谈。就不能缓一天?” 李道士思忖了一下,道:“今天不是还剩半日。王典仪和王家小子,还有段继云,你们三人去采买置办些路上要用的东西。我和你去找那个姓修的阴阳先生,如何?” 侯六闻言,便也无言可对,只得答应。这边厢五个人草草吃些饭,仍旧分成两拨,不过晌午便分头出去了。 却说这李道士和侯六两人,循着晌午侯六和查理王走过的道路寻找,不多时便看见街边支着一个小卦摊,那修先生正揣着手等客人,只是正值晌午,摊前十分冷落。 那修先生闻得人来,仔细一看,原来是侯六和一个年少的美貌道士,不禁笑道:“小六,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说明天--”话音还未落,那李道士便掏了个银子给他道:“先生,请到别处说个话。” 修先生抬头,见这人眉目之间有种阴森的气度,便不敢违拗,收了那锭银子,又收了卦摊,还没扛起东西拽开步,那李道士却把他的吃饭家伙用一只手拎了,沉声道:“请。” 说着他便自己疾步往前走了,须臾进了一处饭庄,请修先生坐了,叫上饭菜,自己也不夹一口,只是坐在对面看着修先生。侯六见师傅肃然,他也跟着噤声,只看那修先生如何应对。 话说这修先生在对面坐着,心中起疑道,这年轻道士究竟是何人,这身段气度,并非一般人物,也与其年貌不符。他猛然想起侯六上午说的师傅,才明白这道士乃是侯六的师傅。他抄起筷子,刚想说话,却听李道士说道:“修先生,听侯六说,你在此客居半年,想回江南却不得。不如我赠你与你路费盘缠,你会乡去可好?” 那修先生一听,便松了口气,借坡下驴道:“道长如此慷慨,修某感激不尽,若能回乡,便是死了,也记着道长的恩德。只是无功不受禄,修某收你的钱财,总要为你办事。道长也就开个口,如若修某能办到,便尽力而为就是,若办不到,也恕我无能,不能收你的银子。”这修先生盘桓了半世,心思早已圆熟,故而把那话说的圆转,看李道士如何应对。 李道士闻言,微微笑道:“我求你的并非难事。只是换命的勾当是逆天而为。常言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命天定。你暗暗用了‘遮神眼’的妖法,总要还债的。” 修先生心中震了一下,那副檀木箸早就拿不稳了,他晓得这道士来历不凡,便道:“你尽管开口。” 李道士仍旧微笑道:“你回江南,就在淞阳镇等我们,哪里也不许去。到时,侯六应有的命数,我要一分不少的替他讨回来。” 修先生闻言,便闭眼不言,他晓得自己遇上了窥天的人,不禁心中喟叹,道是侯六这命数也真是福厚。他半晌才笑道:“可以。只是我收了你的金银,不替你算上一卦,总觉得心中不安。万望道长赏个脸,让我相上一相。” 李道士见他答应,本来要走,此时见他话中有意,便道:“你要相什么?” 修先生睁眼,道:“吉凶。” 李道士便道:“如何相?” 修先生道:“可否借手一观?” 李道士便递过手去,那修先生恭敬的点了下头,托了他的手看,只见那手指修长有力,只是关节粗大的近乎畸形,那左手的虎口上,也生着一层薄茧,乃是常年手持兵器的结果。他细细看了一回,道:“果然。日审阳,夜断阴,道长是个出入三界六道如履平地的人物,只是命数坎坷,末了--咳,不谈也罢。” 他古怪的笑了一声,又道:“道长莫不是要远行,不如抽个灵签吧。” 李道士却摇摇头道:“你这签筒里六十四个签子,只要被我看一眼,无论他怎样混合摇动,我都能一一识别。还是算了吧。”列位看官如果对前文有印象,便知这李端白,就是赌场里的骰子闷在筒里摇晃,也逃不过他的耳目。 他当下拿出一个小包裹递与修先生,道:“银子给你。先生保重,我和侯六这便要走,以后淞阳镇再会。”便转身,拎起发呆的侯六便走。谁知那修先生却把签筒一抖,急急的摇动了几下,几只签子便不偏不倚,冲着李道士的耳边飞过去,李道士也不回头,伸出二指夹了一个,只见那签上写着: “销金断魂凶呈地气虎兕相逢厄自西夷”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四十五章 书接上回。[.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那支签上写着的分明是大凶的谶语,李道士只瞥了一眼,脸上未尝有半分声色,又交还给修先生。那修先生见他没有反应,便苦笑道:“这是大凶之兆。道长此去,务必保重。不过,还请道长放心,只要侯六来江南找我,不管有没有道长跟着,我必不食言,定然尽力而为。” 那李道士听他说的郑重,不禁转身,冲他拜了一拜,然后一言不发的拉着侯六就走出门了。 再说王典仪,查理王和段继云这边,三人由王典仪带着,去了城内的都城隍庙一带,那市场上布匹,毛皮,干肉,香辛料,牛马,猫狗,什么都有,那王典仪却看也不看,在前头引路走的飞快,七拐八绕之间,三人已经穿过了集市,拐进一条小巷子里,查理王正不知他要干什么,那王典仪却低声道:“到了地方,别乱说话,省的惹事。”又扭头对段继云说:“劳烦段道长,把你的烟枪灭掉,揣到怀里,不要拿出来。”那段继云咧嘴笑笑,便也照做了。 王典仪带着他们走进一个小宅门儿里,那宅门里像个葫芦一般,口儿小,里面大。有服色一样的人来来回回地走,皆是束身短打,形色匆匆,时不时瞥他们一眼,便侧身走过。不一会儿,有个四十来岁的汉子过来道:“谁介绍你们来的,可有凭证。” 王典仪塞了点碎银子给他,道:“提督学政张大人。行个方便。” 那人上下将他看了一眼,打了个手势,叫他们跟过来,须臾到了一处仓房,那查理王闻得一股火药味儿,心道:“莫不是卖炮仗的?” 那汉子从角落里搬出来个箱子,打开来,只见那箱子里全是一节一节的竹筒子,塞得满满当当。每个竹筒都从中间劈开,缝隙却被黄泥抹得严丝合缝,只在竹筒一端引出一段芯子,不长不短,约莫半尺。 查理王顿时悚然,知道这乃是民间私制的炸药,对于不太好开的门或者挡路的山石,塞个竹筒到下面,引燃芯子,往往就能炸出大豁口来。mianhuatang.info民间私采硝石矿,本着一硝二硫三木炭的配比,制成**,列位看官,原本这火铳本为中国人发明,始于宋朝,兴于元明,但后来其发展却渐渐远远滞后于西方了。 眼下那汉大声说到道:“你给多少?” 王典仪比了个数字,又道:“还要纯药三十斤,五个火铳。” 那汉古辣的笑了一下,道:“那你总共能给多少?” 王典仪呵呵笑道:“你要多少?” 那汉不笑了,拉下来脸道:“五百,少一文都不行。” 王典仪依旧微微笑道:“四百。多一分不要。” 那汉半天没作声,恨恨的看着王典仪,许久才道:“四百可以,得抽走十个竹筒。” 王典仪哼了一声,笑道:“你当我是外行?抽走十个,剩下这些在箱子里嚯嚯啷啷的,岂不会出事?你想把我们都炸死?”又转头对查理王和段继云道:“走吧,换一家。” 那查理王在旁边看得不明就里,听他说要走,只得晕晕乎乎的转身就走,可是还没到仓房门口,却有几个彪形大汉在门口堵了过来,王典仪见状不妙,冷声道:“你们干什么?” 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一声冷笑,那个跟他讨价还价的汉子凶巴巴的道:“我看你们不是来做买卖的,而是探子。还想溜走?呆会儿便统统打断腿,扔在乱坟岗子里埋了,看你们能猖狂到几时!” 此时那几个彪形大汉早就磕磕巴巴的拧着指关节,虎视眈眈的围了过来。眼见就要有场混战,那王典仪却不慌不忙,也不进也不退,立在原地,朗朗的笑了一声,道:“就凭你们几个货色也想成事?白狼在此,不怕死的便放马过来。爷爷在这里候着!” 查理王心中几乎惊呼一声,道是这老老王真会唬人!他正要掏出枪来,也吓唬吓唬那帮人,却见那几个围上来的汉子有些犹豫了,一个个站在原地不肯上前,有些犹疑的神色。 身后那汉子啧啧疑道:“你是白狼?看着不像啊。” 这时候,那段继云却一收那身松垮之气,站立的像一株松树那样直,脸上也摆出一副凛然的神色来,学着李端白的神态闷声说:“白狼在此。谁敢过来?”说着便拔出剑来,横在身前。 这下那几个汉子倒都不做声了,低声嘀咕起来,然而又不肯退后,一时间几个人便那么对峙僵持着。 这时,那仓房深处却传来一声苍老的言语,慢声道:“退下吧,做买卖便是做买卖,做买卖就得许讲价钱,买卖不成还有仁义在嘛。那道长,你也把剑收起来吧。四百就四百,算老儿我给你们赔不是。” 那些汉子闻言,便转头走出去了。三人也就转头看去,只见刚才那讲价的汉子从里边搀出一个老儿来,约莫七八十岁,却脸色红润,说是在搀,其实那汉子也不过是弯腰做出恭敬的样子,略微的托着老儿的手臂。其实那老儿行动利索,腰杆挺的笔直,正目不转睛的望着他们三个。 那王典仪也知道借坡下驴,见好就收,忙拱手谢道:“多谢老丈。刚才失礼之处,还请多多包涵。”他便立刻拿出银票来填了,两厢验看了,递与那汉子收好。那汉子便道声失陪,抬脚出门去兑,只留那老儿在仓房里和众人说话。 那老儿倒也不多言,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把众人逐一看遍,却渐渐露出嘲讽的神色来,道:“官人撒的好大谎。那个道长,你装白狼虽有三分像,还差着不少哩。我见过白狼,他不是你这副容貌。” 段继云也不惊慌,笑道:“在下姓段,是李端白的同僚。” 那老儿笑吟吟的望着他,半晌才道:“若是恁地,就请道长见了白狼,替老儿我捎个话,说白水县的文则安对他说,东西收的很好,不劳他费心。” 三人听得莫名其妙,只得恭敬依从。须臾,那汉兑了钱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又勒令众汉子将那一箱竹筒,一袋**,五个火铳码得整整齐齐,包的严严实实的放好了,替他们装到马背上。 三人也就牵马出来,路过都城隍庙时,又采办了些吃喝用品才回去。深冬时节,白昼短暂,此时天已经擦黑了。等到得驿馆,李道士和侯六早就等在那里,五个人草草吃些饭,便早早入睡了。 第二日五更天,众人便打点好装裹,驰离了西安府。 这一路上风餐露宿,赶路甚急,那段继云倒也不跟查理王等人多话,只在前方引路,闲了时,便悄声跟李道士说上两句,那声音放得极低,好像专门不想让众人听见一般。 一日,众人在黄河边的小镇上歇脚,刚进了客栈将行李放下,那段继云便转身出门下楼去了。 查理王见他不在,便对李道士道:“那个**犯靠的住吗?我前日还听你说,他和粟特方士和解了,也吃过了解药。” 李道士听了,几乎失笑道:“你怎么这样说他?他的那些烂事我也不晓得。但他也不过是领个路而已,到了地方就让他走便是。” 两人正说话间,门却开了,查理王抬眼看时,只见那段继云立在门口,低声笑道:“**犯在这里,叫你们下去吃泡馍。那个王家小子,背地里说人可真不痛快呀。” 查理王一时有些挂不住脸了,期期艾艾道:“段道长,我一时口快,你别计较--”那段继云接口道:“不计较,我和那千金小姐是两厢情愿,顶多算是和奸。王家小子,这腌臜事儿若要放在你身上,就肯定是**了。” 查理王急眼道:“放我身上怎么就肯定是**了?” 那段继云看他跳脚,便朗声大笑着转身走下去了。他人虽不见了,声音却还飘在下面,衬着咚咚的脚步声,愈发清楚无比:“人家姑娘图你什么,猪八戒背一捆烂套子,要人没人,要货没货。” 查理王吃了个瘪子,登时气了个发昏章第十一。然而,他自谓失言理亏,倒也没再言语。只是一连几天都沉着面孔。 这日来到黄河滩上金城城门前,已经是日暮。一同进城门的,还有一位羊倌儿,只见他穿着翻毛的羊皮袄子,头上系着白羊肚儿的手巾,正站在羊群里挥着鞭子,赶那些羊进城。 侯六一见这群白羊,间杂有些黑羊混在里面,顿时勾起他和李道士相识之初的往事来,无端的便有些发怵,他一边驱着黑驴,一边问李道士说:“师傅,这群羊里可有古怪?” 李道士大致扫了一眼,却慢慢微笑起来,轻声道:“谢必安,范必救兄弟混在里面,不过不碍我们的事。”侯六一听,便更觉惊悚,原来这谢必安范必救是黑白无常二使的名讳。眼下这勾魂二使不知为何,却化为黑白两羊,混在羊群里进城,殊为蹊跷。 五人进城落脚,谁知沿街家家客栈都关了门过年去了,只有街尾的一家小客栈还开着张。众人甫一进门,只见一个年轻的后生迎出来招呼道:“客官是吃饭还是住店?本店预备着陈年好酒,火上煨着好羊肉。”王典仪一边着他引众人上楼放行李,一边埋怨道:“你这店中怎么就你一个伙计?难道都过年去了不成?也不怕忙不过来。” 那后生一边卖力的洒扫,一边苦笑道:“客官教训的是,以前家母身体康健时,尚能帮忙招呼。现在她正生着病,只能卧床了。”那后生说着,脸上浮出一缕忧戚之色,他又道:“客官有什么吩咐招呼我便是,我这便去饮马。” 正说话间,外边却传来一阵羊叫,那跑堂后生赶紧干完手中的活计,挽着袖子跑出去了。只听得外边的羊倌儿道:“小哥儿,俺今日进城完了,要在你这里住一晚,羊也要赶进去,你看看…能不能给俺行个方便?”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四十六章 书接上回。(.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那羊倌儿因为进城晚了些,故而央求那客栈后生留宿,那后生道:“老哥,不是我不留你,若是只有你一个人,那没什么好说的。可你这些羊可怎么处置?” 那羊倌儿道:“羊就赶到马厩里,一共四十三头,也略略挤得下。”那后生道:“如此倒也可行。只是马厩里现在有客人的四马一驴,若他们答应时,倒也可以。” 那王典仪听得清清楚楚,便冲外边喊道:“无妨,叫羊们进来吧,挤在一起没准儿还能暖和暖和。” 那后生闻言,便将羊倌儿和羊全放进来,那羊倌儿赶着羊便往穿过客栈堂屋往后院走,此时查理王等人也安顿好行李出来等吃喝,正围坐在堂屋中央的火盆边,看着那群羊咩咩叫着,不情愿的被羊倌儿往后院里赶。 那侯六偎在李道士肘边,眼睁睁的看见那群羊的末尾,有一黑一白两只公羊,个头奇大,走的慢吞吞的,还不时往这边探头探脑。侯六一个不提防,正撞上那黑羊的一双羊眼,只见那羊对他张开嘴,居然露出一口獠牙来,登时把侯六惊了个正着。接着那白羊也转过头来,居然对着侯六翘起唇角,露出一副笑模样。侯六心下便暗暗知晓了,这黑白两羊是黑白无常所化。 到了晚间,众人进屋安歇下来。那后生抱了一床被子进了客房道:“夜间寒冷,且搭这个御寒。客官们若要喝水,出来到堂屋的炉子上自取便是。”众人答应着,都睡下了。 谁知半夜,那查理王又盗起汗来,他便自己悄没声息的出来取水喝。到了堂屋,却发现旁边一间厢房透着一点隐约的灯光,有人轻轻说话,他初始时并不在意,可是那声音却渐渐转为悲声,哀戚无比,令人不忍卒听。 查理王心中一凛,便神使鬼差的走上去,只见那偏房虚掩着门儿,从门缝中看见,那偏房中一灯如豆,火炭却烧的很旺。那房中靠墙支着一张小榻,榻上躺着一个老妇人,那后生便坐在榻尾,袄子的前襟敞着,把老妇人一双脚揣在怀里暖着。(.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那老妇人形容苍白消瘦,低声道:“明日便是大年三十,我看是撑不到年后了。” 那后生抹着眼泪道:“娘休得说这种不吉利的话。那王郎中说,只要开了春,天气暖了,这病就能好。” 那老妇人听了,便重重的咳嗽起来。查理王见状,便折身回到客房里去,准备拿他的医药箱子给老妇诊治,正翻腾间,却见侯六嘤咛一声,似乎被他给吵醒了,迷迷糊糊的嚷道:“老王你尿床了?” 查理王连忙摇手,叫他休要高声,侯六清醒了一会儿,道:“老王,你铺位的褥子上怎么老是潮的。下回我可不挨着你睡了。”查理王顾不得理他,抄起医药箱子,三两步便走回堂屋,来到那偏房的门口,低声扣了三下,那后生便让他进来了,查理王说明来意,那后生自然感激不尽。查理王便凑过来查看那老妇人,只见那老妇人瘦的皮包骨头,皮肤上却结着一层汗,查理王取出木制的听筒,俯身在老妇人的肺部听了一回,便心下明了了,这老妇得的是肺痨,他便摇摇头,道:“那后生,你母亲是什么时候染得肺痨?” 那后生道:“今年春上,原以为是伤寒。可老是不见好,入冬之后天气寒冷,母亲身体衰弱,便一天不如一天了。” 列位看官,这肺痨(肺结核)乃是一种消耗性疾病,在公元一九二八年第一种抗生素,盘尼西林,也就是青霉素发明之前,肺痨几乎是绝症,所以查理王眼下也只能开些退烧的方子。但此病并非无法痊愈,如患病者加强营养,休息得当,还是能治愈的。查理王闻得老妇染病时间并不长,舒了口气,道:“我在西洋那边,曾有病人喝牛羊奶使得病情好转的,不如给你母亲多喝些牛羊奶。那些东西虽然腥膻一些,却有好处。”列位看官,这并非虚言,在结核病发展的初期,如果能保证营养和钙的摄入量,可以使得肺中病灶钙化,就会自愈,且羊奶是热性食物,对体虚的人有滋补作用。 那后生当下道:“我晚上看见那羊倌儿赶着的羊里,有下奶的母羊,我去买一只过来就好。烦劳客官你现在这里看着母亲。我去去就回。”说完,他便披衣起身走了。 那查理王坐在杌子上守着老妇人,正打盹时,突然门口刮来一阵阴风,接着又是哗啦啦一阵锁链子响,那门吱呀一声,缓缓的开了。查理王还以为是后生回来了,抬眼看时,却见门口站着一黑一白两个人,那两人周身泛着些阴惨的蓝色光晕,正阴阴的看着他。 查理王顿时没了瞌睡,身上冷汗迸出,明白这正是黑白无常,他在海州城时,被五通邪神害的死去一回,因此认得这两个勾魂使。 那白无常见是查理王,便指着他,阴阴的对黑无常道:“这小子不是白狼的呆子跟班嘛,怎么在这里猫着。” 那黑无常道:“理他作甚,赶紧办正事嘛。” 那白无常便拎着锁链靠过来,那查理王一见他们要勾老妇人走,便起身挡在老妇人榻前,厉声道:“二位鬼使且慢。在下刚才诊治这老妇一回,知她命不该绝,还未病入膏肓。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那黑白无常面面相觑,嘿嘿笑了起来,道:“便是错了,也不过是一条贱命也,哪里须得你说,关你屁事嘛。” 查理王道:“哪有这种道理。二使不如再核对核对,也好交差。” 那白无常不耐烦道:“实话跟你说吧,这回我哥俩儿过来,就是为这临时增补的差事,你一个凡人哪里知道,这回不止她一个枉死的,冤死鬼多着去啦。俗言道:阎王叫你三更死,我们哪敢留人到五更?” 说着便跳将过来,抬手把查理王往边上狠狠地一拨拉,一根锁链便套在了老妇人脖子上,使劲一扯,那老妇人的魂魄便浑浑噩噩的从身上立了起来,恍恍惚惚的下了榻。 查理王跌坐在旁边,想去摸枪,掏了两把,却抓了个空,才发现枪拉在铺上了,顿时没了主意,正惊惶悲愤间,忽然瞥见门口站着一个人,顿时大喜,叫道:“老李!” 门口站着的人正是李道士,原来他被侯六惊醒,发现查理王久出不回,便来寻他。正好看见那黑白无常勾魂,还将查理王摔在地上。 那黑白二使见了他,略微点头躬身道:“我等例行公事,若有搅扰冒犯之处,还请包涵则个。”说着,便扯着老妇,要穿身而过。 那李道士却身形一晃,快得让人看不见他的动作,--拦在那白无常面前道:“你们既是奉命勾魂,生死簿在何处?” 那白无常“嘿”了一声,尖声道:“恰巧带在身上,你自己看吧。”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物来递与他。 那查理王拍拍屁股,也站在李道士身边验看,只见那线装册子上卡着一根签子,那被卡着的纸页上写着“庚午年腊月廿九金城。。。张氏妇。。。五十八岁。。。三更”之语,那白无常道:“好好看看,我们须得办公事。那个小子,你的屁股要是摔成了八半,就自己揉揉吧。按说来你这是妨害公务,看在白狼的面上,不治你的罪就不错了。” 查理王哑口无言,只能抬眼瞪着他。那李道士却翻检一回,往后也看了看,道:“不对。这上边没有秦广王的图章。” 那黑白无常闻言,顿时拉下脸来道:“这就是生死簿,你若不信,跟秦广王说去,却在这里跟我们费甚口舌!” 李道士把那生死簿往边上一抛,微笑道:“叫他上来,我跟他说。” 那查理王正好在旁边接着,便借着火光前后翻看起来。 这边厢白无常见状不对,便把老妇人的魂魄往旁边一推,拉开架势,阴阳怪气道:“老范,你我对白狼一个有几分胜算?” 那黑无常呵呵冷笑,横眉立目道:“不晓得!一百年前,他下到地府里抢人,把能打的挨个都揍遍,你我那时不在--” 他话音还未落,那李道士便飞身攻过来了,那白无常见状,便稍一侧身,一条锁链便飞了过去,直打李道士的咽喉,那李道士反手便抓住了,借力一翻,正骑在那矮身攻他下盘的黑无常的脖子上。那白无常被他大力一扯,不由得脱了手,那李道士就势把锁链提到手里,七绕八绕就套在黑无常的脖子上顺势勒紧了,那黑无常惨叫一声,不由得趴了下去,用手去扯那锁链,趁这当口,李道士一个拧身,从他脖子上翻跳起来,一脚踢向那凑过来救阵的白无常的胸口,那白无常闷哼一声,倒退了几步,举手道:“白狼,不玩了--我们认输。生死簿也给我们吧,我们呈给秦广王再核对一遍。” 李道士见他们求饶,便住了手,伸手到查理王面前:“王家小子,拿过来。” 那查理王却一脸惊慌无助的看着他,咬着嘴唇不吭声。列为看官,你道是为何?原来那查理王往后翻看,却看见正月初七的死人名册上,头一个便是李道士的名字,只不过也没有秦广王的印章罢了。他愣了良久,便递给李道士道:“老李,你看看。” 李道士斜眼看了一眼,却仍就合上递给白无常。那勾魂二使收好生死簿,冲他一拱手,道声:“再会。”便化作一道阴风,倏忽不见了。李道士见他们走了,便拉起那老妇人的魂魄,往榻上轻轻一推,那魂魄便没入老妇的身体不见了。那老妇也随之有了生息,**咳嗽起来。 这时候,那后生才颤颤巍巍的端着一碗羊奶,小心翼翼的进来,看见李道士和查理王站在屋内,不禁诧异,陪笑道:“二位道长不用再守着了,快去歇着罢。--哎,刚才真是折腾,先去叫醒了羊倌儿老哥,又去折腾老母羊。” 二人见他没发觉,便告辞出了屋门口。站在昏暗的堂屋里,查理王倒了一碗水,咕咚咕咚喝了一回,半晌也不言语。那李道士道:“别喝了,侯六说你尿床。” 查理王苦笑一声,道:“我都二十三岁了,还尿什么床。老李,我实话跟你说,我得了肺痨,夜里就发烧盗汗,已经有两个月了。”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四十七章 书接上回。 那李道士听查理王出得此言,半晌未动。过了一阵,便从怀中摸出一物来,递给查理王道:“还给你。” 查理王接过来一看,原来是那修小姐的鬼魂送给他的定情之物,八宝嵌金的镯子,不禁有些欣喜,却蓦的又生出一股悲凉来。未及他开口,那李道士又说:“这回之后,你便带侯六回家乡去,找修先生换命。” 查理王越听越不对劲儿,突然明白过来,这不是在交代后事吗?便上前扯住他道:“老李,话不是这么说的。你真要打算送死去?” 李道士却摇头微笑道:“这是命,我生死由天,改不了的。”说完,他便不肯再开口,回客房去了。查理王攥着那个镯子,跟在他身后,好生懊恼。 次日几人便离开了金城,往金城西北一路去了。越往西北走,人烟越少,景色也就越荒凉,几天之后,便唯见荒原衰草,和那些高高低低的连到天边的黄土塬了,那朔风尖利如刀,吹的人眼睛都睁不开,众人都把那些毛皮棉布之类的裹在头上御寒,只露出两只眼睛来。那王典仪到底是年岁大了,不久便伏在马上叫道:“歇一歇,烤火。”他话音还未落,那侯六居然扑通一声从驴背上翻下来摔在地上了,查理王和李道士一见,马上下来将他扶起,只见侯六面色苍白,显然是受不住风寒,冻僵了。众人一时不敢再走,便支起帐篷,燃起火堆来。 此时已经是申时,天色惨淡,四周荒无人烟。那王典仪对段继云道:“段道长,这周围有人家吗?这十冬腊月天,若再次荒野上露宿,岂不是要了人的老命。” 那段继云掏出酒壶来,抿了一口,咧嘴露出一个怪异的微笑来,道:“也许明日,我们就能找到那个方士位于地下的险恶所在了。你想想看,既然离那处得不远,那方士为眼掩人耳,只能在人烟稀少的地方打地洞了。露宿的话,大家挤一挤,兴许没那么难过。” 那王典仪听了,无可奈何。查理王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也没作声,此时,他却发现几匹马都轻轻的打着哆嗦,喷着热气,轻轻的嘶鸣着,看起来有些烦躁不安,起初,他以为是天气寒冷,便没有在意,只是过去拍了拍马的鬃毛,将马牵至火堆旁边。[.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事后的好几年里,查理王在午夜惊醒时,都会感慨,如果早些发现,会不会使结果不同?然而,时间再也不能倒退,历史也只会前进,那些徘徊在夜深人静时的自责和假设,从来没有任何意义。 书归正传。 此时天色慢慢暗将起来。李道士和查理王一直在帐篷里照顾着侯六,连王典仪也摸了进来,唯独段继云一个人,还守在外边喝酒。那帐篷外的火堆上,架着一个小小的锡锅子,由于天寒风大,那火苗抖抖嗦嗦的燃烧着,几乎舔不着锅边了,真那水要烧热,须得等到猴年马月了。查理王等了一大会儿,约摸着水烧热了,才掀开帐篷口的毡子,却发现外边空无一人,段继云不见了。 查理王心中一沉,他试着叫了几声:“段道长?段道长?!”可他的声音很快就被呼啸的北风卷走了,果然无人应答。那几匹马烦躁的在原地踏着蹄子,咴咴的大声嘶叫起来,眼看就要挣脱地上的那个活活络络的凿子脱缰而去。 查理王一见便大惊,他顿时什么也顾不得了,几步便跑上前去,拉住那几匹马的缰绳,口里边低声呵斥起来。那李道士在帐篷里给侯六推拿,侯六此时才刚刚醒转,他早就察觉外边不对,便起身震震衣服,往外飞身出去。 只见那几匹马狂乱的甩着大声喊叫的查理王,在原地惊恐的兜着圈子。查理王扭头看见他,便冲他大喊起来:“狗日的老李,过来搭把手嘛!”李道士刷的一声将剑拔出来,大吼一声:“王阳明!过来!” 那边厢奋力和马较劲的查理王愣了一下,接着,他立刻丢了马缰,手脚并用的往李道士这边狂奔过来。他只听得李道士的声音,其中满是惊恐和焦急,那张脸上也全是从未见到的神色,他顿时知道事情紧急,便忙不迭的冲李道士跑过来,那风声都逆着他的耳朵吼叫起来,可是,那风中却夹杂着一种不一样的声音,那是一种**至极的喘息,电光火石之间,那喘息就迫近了耳边,他不禁回头看去-- 只见一张杂毛丛生的野兽的脸,喷吐着腥臭的恶气,已经扑过来凑到了他的脸前,查理王不禁一声低吼,正要抬手去挡,耳边却擦过另外一个人的衣襟,他还未看得分明,便被李道士顺手一丢,滚落在帐篷边上。等他爬起来再看时,李道士已经一剑将那野兽的喉咙刺穿了,那兽只嚎出半声惊天动地的惨叫,便被第二剑削去了脑袋,只剩下一个壮硕的身体,兀自躺在地上刨动着四肢剧烈的抽搐着。查理王低头看时,只见这兽乃是一头健硕的灰狼,狼是晨昏行性动物,在这西北的荒原之上,狼多为成群结队,--查理王悚然抬头,只见周围不知何时,亮起了几十盏小小的幽绿色灯笼,那是狼们的眼睛,正阴阴的往这边看过来。 这时查理王已经掏出枪来,跌跌撞撞的跑到李道士边上,却离着他几步便停住了,只见李道士扭头对他呵斥道:“进去叫侯六和王典仪,拿火药!” 查理王惊惶道:“那你--” 李道士把他抬手一推,吼道:“快去!” 查理王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咬着牙,一头扎进帐篷,只见王典仪和侯六者一老一小,正缩在毛毡子里打颤,因为天地之间的风声太大,两人又都冻得迷迷糊糊只想入睡,故而并不太清楚外边的事。直到见着查理王面露焦急的跑过来,才知出了祸事。 查理王道:“外边有狼,快拿火药!” 那王典仪拉着侯六站起,两人抖落了毛毡,翻出那个箱子,王典仪动手劈开,携抱了数个在身上,对侯六吼道:“快拿几个,学我的样子!” 这二人抱着十几个竹筒子,跟着查理王便冲出了帐篷。噫!只见那帐篷的外边,数十米外已经围了不知多少头狼,它们哈嗤哈嗤的喘着气,慢慢的逼近过来,领头的好几只,尤为壮硕,早就冲着李道士扑去了! 列位看官,这西北荒原上的野狼,凶悍异常,而且总喜欢一拥而上,眼下他们十冬腊月天,早就饥一顿饱一顿挨了数月,眼下好不容易见着了活物,哪里肯放过?此时李道士持剑劈刺,砍倒了数只,剩下的并不后退,仍像疯了一般往上扑,尖牙利爪一起袭来,被踢开了也是嗷呜几声,就地一滚,依然跳起来攻击。 这边厢查理王的手枪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他那时在去海州城的海船上,曾经一枪打断过船上的缆绳,此时瞅准那些扑咬李道士的狼,一枪一枪的射击,枪枪都不落空,然而那雷明顿左轮不过六连发,六枪过后便空了。他连忙掏了一把子弹,压弹进枪膛,那手激动地发抖,压进去的还没有掉出来的多,好不容易压完,那狼都奔到了身后,查理王抬手便开枪,那几头狼瞬时被枪打死了,剩下的都低狺着不敢过来。 那边厢王典仪和侯六,早把竹筒的芯子凑近火里点了,冲着那些还未围上来的群狼便扔了过去,除了李道士那边厢的空当,二人背对着背,也不知往四周远远的丢了多少过去。那些狼起初不知竹筒是何物,居然还凑过去嗅闻,顿时被炸的飞了出去,几次过后,那些狼便知道竹筒子不是好东西,竹筒一丢过来,它们便四散逃开。谁知有一头狼,没头没脑的竟往侯六和王典仪这边避了过来。 那侯六见狼过来,不由得心慌,抖着手丢出一个竹筒过去,却立即被王典仪上前几步,一脚踩灭了,转头对着他低声吼道:“谁叫你扔这么近的!”话音刚落,那狼就奔了过来,王典仪解了腰刀,居然跟狼搏斗了起来,但他本事不济,凌空挥了两刀却总是砍空,那狼偏身躲过,蹦起来扑到了他的胸口,把他的刀也扑掉了。眼见得王典仪就要被饿狼封喉,这边厢侯六才从愣怔里回过神来,一把拾起那刀,斜着从侧边刺进了狼身。那狼哀嚎一声,居然带着刀越过了王典仪的肩膀,跳进了火堆里,扑腾了好一会儿才没了声息。 列位看官,这种土制的装了**的小小竹筒,其爆炸波及的范围也不过数十米,那王典仪和侯六投掷之时,还要猫着腰以防被炸到。那些狼学的乖了,他两个抬手一掷便四散远了,一时便都退了回去,只是在百米外呜呜低吼着望着众人。正对峙间,不知何处传来一阵凄厉的叫声,像极了人在绝望中得的嘶吼,那些狼听了,居然跟那声音嗷呜相和,转头便奔离了这里。 这边厢李道士身边,早已躺了六七头大狼的尸首,他见狼群暂时退到了,便望后边倒退着过来。查理王抬起头来,脸上一片焦土,原来那被侯六插刀的狼将炭火踢到了查理王的脸上,他此时脸颊被灼伤了,火辣辣的疼的直吸气。那李道士一身衣服,早就被撕得稀碎,跟那叫花子有的一比,而那王典仪和侯六,皆魂不守舍,手里还攥着竹筒,呆站在一旁,呼哧呼哧的喘息着。 几人歇了一会儿,才挣起身来,将那残局收拾了一番。此时已经风停,天边的一弯冷月照着荒原。查理王抬头检视,见地上的死狼约莫有几十头,他正愣神间,只见李道士弯腰把一匹狼的尸身拖过来,用剑将其的脖颈处豁开,瞬间挑了一物出来,三人借了火光一看,居然是那伊布里邪虫,原来这里的狼群,居然很多都被那邪祟上身,怪不得刚才那阵怪声之后,狼们皆俯首帖耳,居然都离开了,若还往上扑,非得全灭不可。 查理王想起了那莫名失踪的段继云,顿时感到一股冷气从心底里冒出来,便对众人咬牙道:“那个**犯作的祟。” 此时那边传来一阵马嘶,原来那几匹马,还有侯六的驴,早就挣脱缰绳了,其中为首那匹李道士骑得枣红蒙古马,最不惧狼,刚才人狼大混战之时,也无人管顾它们,那马倒是毫不慌乱,撂着蹄子乱踢,虽然被狼咬伤了数处,鲜血淋漓,却无大碍,也不曾逃跑,倒是好一个灵性的坐骑。其余的几匹马都跟着它,也无大碍。段继云的沙栗色母马,竟然也在其中,可见段继云也并未走远。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四十八章 书接上回。 众人围坐在火边,那王典仪道:“他既然不可能跑远,那究竟到何处去了呢?” 李道士道:“恐怕只有一种可能,那粟特方士的地下老巢,就在这附近,段继云一开始就有这种打算,却做出还未到地方的样子,伺机逃跑。” 那查理王在一旁,抓着两把残雪敷到脸上,道:“咳。。。老李,你这回算是看走眼了。那段继云和粟特方士早就做一路去了。也不知那粟特方士给他何种好处,让他居然行此下作之事。可周围光突突的,往哪里去寻那方士的老巢?” 王典仪摇摇头,道:“眼下太黑,只得等到天明再说。” 大家听了,都半晌无言,此时夜已经渐深,众人重新归拢火堆,盛了一盆炭火进帐篷里,那王典仪和侯六困得上下眼皮打架,心中无法平静下来,只能躺倒假寐。查理王强自支撑,在外边陪着李道士守夜。 到了下半夜,月亮也渐渐的落了下去,查理王蜷腿坐着,把脑袋搁在膝盖上,不知不觉就做起梦来。 梦中仍旧他站在这片裸着黄土的荒原之上,天色半明半暗,也看不出晨昏,周围空无一人。查理王心中焦急,大呼了几声,果然无人应答。他颓丧的坐了下去,这时,耳边却传来一阵驼铃的声响,抬头看时,只见打西边来了一只驼队,约莫十三四骑,多为男人,头上裹着缠头,身着长袍,脚蹬蛮靴,并非中原打扮。查理王见着人来,心中大喜,便冲他们挥手大喊,谁知那些人却并不理会,兀自驱使着骆驼往前边走。 查理王没奈何,只好跟在他们身后一溜小跑。这时,他发现自己脚下的土地非常松软,也觉察不到寒冷,再抬眼一看,原来这并非十冬腊月,那荒原上隔着三五十米,便有一从生着黑刺的矮灌木,他心中混沌,也无法觉察这是幻像,只是一味的跟着驼队跑。 约莫跑了三四里,那驼队终于停下歇息。查理王赶忙揪住就近的一人询问,却发现一抓之下,居然抓了个空,正奇怪间,只见那人坐在地上,摇摇晃晃的支起头来,虽然是一副憔悴的面容,却是高鼻深目,络腮胡子,面目像个西域胡人。查理王又见那些骆驼的驼峰两边,都挂了大小的包裹和箱子,便知他们为西域行商。正打量间,那人却面如土色,摇摇晃晃的歪到一边去了。同行的人见了,都跑来将他扶起,拍着他的脸颊,大声的呼喊起来。然而那行商却紧闭双目,口中虽微微的呻唤几声,却并不见醒转。那扶着他的人也一脸哀戚,连连摇头。 查理王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却见人群外有一个人,不紧不慢的从自己的骆驼下边取了一个小箱子来,从中掏出一个瓷瓶,然后慢悠悠的拨开众人,扶起那个栽倒的商人,撬开他的牙关,往里倒了点什么进去,旁边有人递了一皮囊清水过来,和水送服。然后他们将那行商平放在地上,留几个人看着,其余都慢慢散去,吃喝歇息去了。 查理王好奇的蹲在那里查看病人,过了一顿饭工夫,那人面色渐渐好转,再过了一支香的功夫,那人**一声,慢慢睁开了双眼,旁边陪着他的几个人不禁面朝西方,将双手捧到胸前,闭上双目,虔诚的称颂着。 查理王依旧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不禁抬腿走开,却见刚才施药的那个人站在不远处,往这边张望。 查理王心道:“这家伙倒有些本事,莫非是同行?我且看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他行至那人跟前,却见那人和众人不同,穿一身通黑罩袍,内里却露出一件繁杂纹样的衫子,再看那人的面目,却并不像其余几位的黑色毛发和黑眼睛,这人跟接近于查理王在英伦时经常见得西欧人,发色泛黄,眼睛也是灰绿色的,只不过那张脸孔并不太硬挺,稍稍有些浑圆多肉,又像是中欧人。 像俄国人,查理王思忖道,他饶有兴趣的仔细看见那人的装药的小箱子,却不禁低呼一声“我的爷娘”,只见那箱子上面绘着蝌蚪形的文字,样式正是李道士从妖楼里面带出来的那个! 不消说,面前这位黑衣男人,一定和那位神秘的粟特方士脱不了干系,抑或是,他便是那方士本人?这只行商驼队,从西域沿古道而来,如果那黑衣男人是粟特方士,此行莫非是他头一次入境吗?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今夕何夕呢?查理王想起那本陇右杂记,不禁惊呼一声,这是明朝正德年间啊! 列位看官,这人在梦境之中,虽然蒙着一头雾水,有时较之寻常清醒时的思维,更加灵敏百倍,野史曾传闻,化学元素周期律的发现者,化学家门捷列夫,在寻找规律时,发现总有几个空缺和异常(其实是未发现和无法测量准确的的元素),使他无法进行下去,所以他备感困扰。某天夜间他伏案小睡,却离奇的将整张元素周期表在梦中排布出来了,梦醒之后他伏案疾书,最终将当时已知的元素周期表绘制出来,除了某个元素的位置之外,这张梦中绘出的周期表与后世的没有什么不同。 眼下查理王也不管自己到底身处何地,境遇如何奇特了,干脆打定主意,看那个方士如何往下行动。 这异境里的天色却逐渐变暗下来,原来这是黄昏。这些商人便安营扎寨,燃起篝火来,准备露营,连那个下午时抱病的商人,也在火堆边坐着啃馕。这时,远处却传来一声狼嚎,吼得人毛发直竖,商人们一看不妙,便纷纷抽出弯刀来戒备着,不一会儿,那狼嚎便渐渐的近了,约莫几十头狼将他们团团围在了中间,只是畏惧着三五个熊熊燃烧的火堆,一时不肯上前来。 那个疑似方士的黑衣男人,这时候却不慌不乱,走到领头的商人那里嘀咕了几句,那些商人都瞅着他,并不做声,却纷纷撩起衣服捂住口鼻。只见那黑衣男子从那箱子里掏出一把粉状物,撒到火里,那火中瞬时腾起一阵黑色的烟雾,迅速的融在夜色里弥散开来。 查理王在旁边,估计着这烟气不是什么好物,也要撩起衣服学样,但直到那烟雾散尽,他也未曾闻到任何味道。那些围着众人的狼却纷纷发出了婴儿啼哭般的渗人呜咽,在原地疯狂的跳脚,好像被看不见的蠓虫叮咬了一般,闹腾了一阵,便纷纷软倒下去。 这边的商人们,一见群狼懈怠,便紧赶慢赶收拾起家伙,准备逃离,此时黑夜已经快要降临,暮色苍茫,人心惶惶。那黑衣男人却骑着骆驼在前边引路,他的手中,握着一束线香一样的东西,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却比线香粗很多,查理王跟在他们身后疾走,须臾,便来到了黑衣男人骑着的骆驼的身侧,只见那线香约莫有人的小拇指粗,比寻常的线香粗很多,等朝着启明星的方向走了四五里路,到一处,那黑衣男人手中的线香样的物事却啪的一声爆裂了,升腾起一阵袅袅的烟雾来。查理王顿时想到在黄河边上的金庄,李道士也是凭着一束线香寻找那个邪虫附身的纸人。 接着那黑衣男人勒住了骆驼,自己跳下来,只见他从身边的箱子里拿出一物来,原来是一个宽口大瓷瓶,他将瓷瓶塞子拔开,将一些东西如流水般的倒了出来。 查理王凑近看时,不禁头皮发麻,那正是伊布里邪虫,与以往不同的是,那些邪虫较之他以前见得那些,大了许多,一个个皆有手掌般长,皆是青黑发紫,腹下生着八双对足,它们一个接一个的落在黄土地上,却朝着一个方向爬行了过去,那黑衣男人直起身来,跟着那伊布里邪虫走了几步,便停住了脚。查理王站在他的身侧,看见那些虫子在火把黄光的照耀之下,悉悉簌簌的翻过起伏的土丘,便在某地圈住不动了。 那黑衣男人上前几步,审视着周围,不禁嘿嘿笑了起来,他蹲下将瓷瓶放到,那些伊布里邪虫便一个个重新钻进瓷瓶里,那黑衣男人依旧封口,装好。然后,他立在那些虫子圈住的地方,抽出了一把腰刀,那刀长约三尺,刃弯弯的,带着环状封闭式护手,兼有东西方兵刃特点。他并不知道,这种刀在日后的三百年后会演化成大名鼎鼎又悲情无比的哥萨克军刀--恰西克,随着它的主人在近代战争史里绽放又随之消亡。 只见那黑衣男人把长刀插入圈住的某处,一插到底,只听得轰的一声,地表出现了一个很大方方正正的缺口,原先附在地表上的沙石都纷纷落了下去,那些商人此时都愕然的站在周围。查理王也在坑边儿上站着,往里面看,这坑好像一张兽物的巨口,无声的张着,那些商人犹犹豫豫,黑衣男人却相当坦然,自己牵着骆驼先下去了,查理王也欲下去看个究竟,可正在这时,周围好像剧烈摇晃了起来,查理王站立不住,一头栽到,滚进了那坑中,他顿时觉得周围一下子全黑了,好像进了墨池一般,等到神志恢复,那摇晃却仍在继续着,连腹下和下半身也在不停地来回颠动,他胃中不由得一阵痉挛,几乎吐出来。 等到好不容易挣了出来,他发现周围已经大亮,而自己正在横趴在一个不断颠簸的东西上,等到眼神聚焦看清楚了,自己原来是在那匹枣红马的马背上,手上被巧妙地用缰绳捆在另一侧的马鞍上。 他一下子便攀附着缰绳坐起来,此时那匹枣红马感到了他的清醒,也可以放慢了脚步。 查理王勒住马,在大亮的晨光中打量四周,他不知是何时被人扔到马背上的,他寻摸着自己睡觉一向比较警醒,方才下半夜时明明在露营地睡着,此时却在马背上颠动着醒来,未免太过离奇,必然是有人对他动了手脚。 这时身后传来马蹄声,回头看时居然是侯六,只是不见了李道士和王典仪,侯六身下骑的是段继云的沙栗马,查理王瞪着他道:“老李和老老王呢?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侯六一开口便带着点嘶哑,像是喊叫的破了嗓,过了度:“天快明的时候,狼群又回来了!那时候怎么摇你都摇不醒,师傅和老老王还在那里和狼周旋,怕顾不得你,便只好把你捆在马上跑,又怕有个闪失,所以着我跟过来了。” 查理王咬牙道:“现在回去,我大约知道如何找到那粟特方士的地下老巢了!” 他夹了一下马腹,那枣红马知他的意图,又顺着原路跑了回去,查理王在马上颠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到得昨夜的宿营地,那营地上一地的死狼,还有些竹筒子的碎片,火早就熄了,却望不见人。 查理王和侯六叫了几声,越叫越凄惶,时间真如白驹过隙,两人心中皆是抓耳挠腮般的焦急,骑着马绕着那帐篷周围着了魔似的一圈圈的寻遍每一寸土地,却没见着任何人。 正发愁间,侯六却叫起来,道:“老王,雪里有个东西!” 查理王和他奔下马,看见这东西真是李二猧进喜多页境之前装伊布里邪虫的瓷瓶。后来是李道士一直收着,查理王见着,心中暗叫不好,心说这老李不是个丢三落四的人,此时怎么把要紧的物事丢了?必然是遭了不测。侯六似乎也认出了瓷瓶,顿时惊得六神无主,查理王看他多哩哆嗦,便安慰他道:“莫急。这是你师傅追狼时不小心拉下来的。也许他就在不远处,我们走的这条道也--” 可他一下子便说不出话来,只见离那个瓷瓶不远的地方,居然撒着一些血迹,在冻土上明显形成了拖曳的痕迹,到土坡下便断了,侯六早就看见了,两人此时,都无法再说话,只是跌跌撞撞的跑到土坡上往下看。只见下面躺着个零散的人形物件,早教狼啃得不成样子,腔子都掏空了,脑袋也不见了,那身破烂的道袍,还有掀在一边的血迹斑斑的苎麻白衫**,却无端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熟,那腔子里的肠子被拖出去好远,下半身也不见了。 查理王和侯六都僵在原地,觉得那一瞬间好像被什么扼住了咽喉,扑面一阵冷风,冻得心尖都打起了哆嗦。 查理王过了很久,才想起来,这一天,正是正月初七。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四十九章 书接上回。 那侯六和查理王看见黄土坡下零散的残尸,竟然穿着李道士的衣服,不禁都大骇。大骇之后,查理王却又生疑,呆站着陷入了深思。 侯六却率先回过神儿来,大哭了一声,冲着坡下便要蹦下去,被查理王一把揪住了后脖颈子,扯了回来,吼道:“小六灵醒些!没见着全尸,就别说是你的师傅!没准儿那个段继云的服色,原也和老李差不多的,我们还是先下去再说。” 两人绕道旁边,就着斜坡下去,飞奔到尸体旁,仔细察看起来。 查理王原先就是仵作,见着尸首便用手触碰以查其质地,天气严寒,尸温下降的快,加之损毁的太过严重,露着地方没有一点好肉,那皮肉都狰狞的往外翻着。 他仔细思索着以往的经验,却还是无法判断出具体死亡时间,为了看得更仔细些,他动手去扯那些挂在胸腔子上的破布条,正欲抬手时,他突然想起那李道士胸前有一片斑驳骇人的旧伤,在第一次同住客店时,查理王便窥到了。他脑子里一个激灵,便仔细看那些残存的胸口皮肉上的纹理。只见那纵横交集的爪痕的空白处,果然有一些凸起不平的疤痕,查理王脑子轰的一声,心中狂跳不止。 他定了定神,又想:“也许那段继云也有。”便又仔细察看其他,发现尸身的周围,却并无多少血迹,只有背后的一条,拖曳了数十尺。便想道:“这人可能不是死在这里,人若被狼袭击,致命伤只能在咽喉处,我且看看他的脖子。” 只见那尸身的脖颈处,一圈周边已经被狼啃得参差不齐,猛一看就好像是被狼咬走了脑袋,仔细看时,却发现那靠着背部的一段,却非常平整,查理王看了,不禁心道:“这是被人利器削去了脑袋。”他不由得生出一丝暗喜,心道这李端白若能活着,谁人能削了的他的脑袋--除非他已经被人杀死,然后在被枭首。然而舞弄刀剑的勾当,谁能敌得过李端白?除非有人在背后放冷枪。” 他这么想着,伸手将那尸身翻转过来,这一翻过来却不要紧,只见那尸身背后垫着一块衣服料子,上面有一个黑糊糊的血洞。查理王深吸了一口气,揭开了那片衣料,只见那血洞成圆形,周围有些裂伤,查理王用刀犁开周围的皮肉,果然见周围都震碎了,夹杂着子弹的碎片。他顿时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老是诱着他往好处想,却又在明处又给他一棒,往死了和他拧着来,便一下子坐在地上,抱起脑袋。 侯六坐在一旁,见他专心致志的翻检着尸体,脸上忽阴忽晴,就好像中魔一般,最后看他抱头不语,顿时心中一沉,抖着声音问道:“老王,如何?” 查理王闻言,抬起头来,两眼红的像个兔子,只听他道:“我看不出来。老老王和老李,还有那几匹马统统都不见了,我估计是他们找到了粟特方士的地下老巢,我们先回营地,整整家伙,再找他们去。” 侯六道:“也好。只是这尸首怎么办?” 查理王寻思道,若是段继云或者其他人,索性先不管也不妨,若真是李端白,他又怎好忍心看他曝尸荒野,被野狼啃食?便和侯六回到露营地,扯了块毛毡子,把那零碎皮肉搜罗起来,用毡子一包,在炭火下边掘了个坑,暂时埋进去,又覆上焦土和炭火,以掩盖气味,以防野狼扒出来啃食。 此时已近晌午,二人啃了些干粮,查理王便将那个装着火药竹筒的箱子倾底扒开,将那剩下的几个竹筒子装进羊皮袋里捆实了在身上,火药另分了小包揣在怀里,又拿起一只火铳来看了看,发现居然是燧发火铳,不禁暗道王典仪识货。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似的,问侯六道:“小六,除了我,你见过咱们几个谁手里有枪?” 侯六想了想道:“王典仪有,我见过,他那把比你的小巧多了,几乎没拿出来过。” 查理王道:“你师傅会不会用?” 侯六道:“没见他用过。” 查理王把火铳抛给他,教给他装药击发,一阵子之后,查理王摸出那个瓷瓶来,回忆凌晨时的梦境,那里面的黑衣男人用伊布里邪虫引路,段继云既然消失在附近,如果他真的如李道士所言,先逃跑躲进了粟特方士的地下巢穴之中,那么梦境中的坑洞肯定不远。 他便吸了口气,叫侯六站远点,把李二猧收集的那一瓶子虫子一股脑都倒在地上。那些虫子噼里啪啦的摔在地上,约莫有二十多只,都短小的还没有手指长,冷风吹来,它们都蜷曲了几下,动也不动。 查理王在旁边等了一阵,发现虫子们完全不听使唤,不禁十分懊恼,心道莫非是死了?他尖着手指头捣了捣其中一只小的,谁知还没摸着那虫,那虫便人立起来,冲着他的手指便咬,查理王慌忙缩手,那虫子复又低下去蜷成球不动了。 侯六在一旁看了一阵,道:“李二猧从不喂他们,如此没精打采,莫非是饿的?” 查理王道:“这些邪虫能吃些什么,估计就是吸人血吃人肉,眼下只有死人--”他转头看了看埋着残尸的炭火堆,道一声“罢了”,便抽出小刀来,挑破指尖,将鲜血滴到那些虫子身上,果然那些虫子一个个精神抖擞,互相舔舐起来,不一会儿,它们原本干瘪的身体吹了气儿般丰润起来,开始往一个地方爬。 查理王见状,忙和侯六赶上前去,他们越过了一个土坡,只见那些虫子,果然在一个地方不动了,查理王吮着指尖儿,把血往瓷瓶里滴了几滴,把那瓷瓶放到地上,那些虫子闻见血味儿,便折回来,次第进入瓶中,查理王塞上瓶塞放入怀中,看着那块虫子圈住的空地,不禁又犯起了难,他没有梦境里黑衣男人手中的奇怪长刀,就是有,也不知该往哪里插。 他当下便将这番话对侯六说了,侯六想了一下,道:“老王,依你所言,那下边是个空的,我们干脆上去敲敲,或许能找着机关。” 查理王觉得头晕,便一屁股坐在地上道:“我方才血失的太多,现在头晕得可以,你替我先蹦跶一回。” 那侯六便依言跳到那块地上,谁知甫一跳上去,只听见嘎嘣一声巨响,那地表便裂出了个大窟窿,侯六一下子便摔了进去,顿时惊得痛骂不止。 原来这洞今早和昨晚早有人进去过,根本不曾盖严,只有覆着一层草毡子一样的东西,外边又落了灰土,踩上去就好像陷阱一般,两人见没了机关机关,不禁有些欣喜,便进入坑中。 因为身上带着火药,查理王也不知那包裹是否严实,他连个火折子也不敢打,只能跟着侯六摸黑前进,那洞里的地道十分曲折,走了几步便看不见任何光了,侯六低声叫着查理王,查理王小声道:“你要作甚?不许说话。” 侯六道:“老王,这里太黑,咱们不如把衣服带子连起来,省得走散。” 查理王啐了一口,道:“你还想跟我当连襟?你小子肯定没看过三国志,那曹操征东吴,用锁链把战船连了起来,结果一把火全烧没了。我要是被恶人抓了,少不得连累你,你还想怎么办?” 侯六听闻此言,干脆上前扯住他的后衣襟,道:“如此便好。”查理王只好随他去。 两人又走了一阵,前方却渐渐透出光亮来,查理王和侯六大气都不敢喘,走的愈发小心。不多时,眼前出现了一个大木桶一样的庞然大物,高约半丈,四人合抱之粗,上面有些孔洞,那些隐隐约约的光线就是从里面发出来的。 查理王和侯六矮着身摸了过去,四下看看却也无人,他两个便踮起脚来,往那孔洞中看去。只见那空洞里是一副恶心的惨状。 那木桶中一汪腥臭的水,孔洞便堪堪的就在水面之上。水下依稀可见是层层叠叠的尸骨,有些早就成了白骨,可那些衣物却很熟悉,长缠头,长袍蛮靴,不正是查理王早晨幻境中的那些西域行商么!原来他们被黑衣男人引入地道,竟然葬送在这里。查理王暗暗纳罕,心说莫不是这些人的冤魂不散,故而托梦与他,要他毁了这里? 他再抬头看时,发现另外一些尸体比较新鲜,有人也有动物。查理王仔细看了看,并未发现王典仪和李道士,不禁松了口气。 那桶口有一个支架,吊着一盏油灯,在昏黄的灯火下,查理王凝神细看,只见那液体中却有什么东西在游动,正是那伊布里邪虫,不禁恶心的浑身汗毛直竖。再看侯六时,原来他早就撤了下来,扶在一边干呕。 查理王打量着木桶,那时的木桶都是靠着木头之间相互卯和,再箍上金属条,十分难拆。查理王和侯六商量着把木桶凿穿,将水放了,干死那些邪虫。两人摸索了一会儿,正在费劲时,侯六却低声嚷道:“老王别出声,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响动!” 两人顿时屏住气息,凝神细听,只闻得似乎有人微微呻唤,似乎是那王典仪的声音,查理王和侯六顿时大喜,便顺着那声音摸进旁边的一条暗洞,摸索了一阵,光线渐暗,侯六殿后,查理王打头,他正挥动着双手,做狗刨状开路,突然就被什么物事撞到了,查理王低叫了一声,顿时往空乱抓,这一抓不要紧,登时就抓住了一只手,那手微凉而有力,空气里暗暗弥散着一种檀香味儿。 查理王道:“是谁?” 那只手却松开了,只听得王典仪在他脚下呻唤道:“贤侄,是贤侄么?” 查理王道:“老老王,你先别乱动,我这就把你背出去。”说着他便摸索着黑暗中的人,扯过两手搭在肩上,一挺身,便将他背了出来,到了刚才放木桶的光亮处才放下。 只见那王典仪身上被伤数处,鲜血淋漓,查理王想起身上还带着水囊,便扶他喝了些。那王典仪喝了水,逐渐好了些,查理王凑近道:“老老王,老李呢?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王典仪半晌不出声,嘴唇却哆嗦起来,道:“你。。。你应该都看见了啊,咳,当时那方士还有段继云驱使着狼群又袭过来,来势凶猛,李端白被他们打了一枪,就狼拖走了。我追着段继云和那个方士来到这里,他们将我打伤,我便诈死,他们就走了。”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五十章 书接上回。 那查理王听王典仪说李道士被粟特方士和段继云拿枪打中,又被群狼吃掉,却不置一词,只是不错眼儿的看着他。 那侯六却当了真,呆了一会儿,回过神儿来,一蹦三尺高,扑到王典仪身上骂道:“你见师傅被枪打中,被狼拖走,你怎么不救,我杀了你!!” 他对着王典仪乱抓乱踢,王典仪本来就有伤,正徒劳的喘着粗气招架侯六,不提防咔嗒一声轻响,原来是查理王端起了火铳,哑声对着他道:“你诓我们。不说实话,就崩了你。” 那王典仪使了老大劲儿推开侯六,抬头对着查理王喘着气道:“你崩了我,我也只能说这些。” 查理王放下火铳,道:“他没有死。你的话里全是破绽。你说我全看见了,你道我看见了什么?或者说,你,你们希望我看见什么?你那时早应该已经进洞了。就在刚才,我才想起我进暗道找你时,闻见了李端白的味道,这须得骗不了我。” 侯六一听,便从王典仪身上爬起来,往暗道处张望,口里叫着师傅,作势要跑,查理王一把抓住他道:“别坏事。你师傅没死。”说着他便纵身跑进暗洞里去了。不一会儿,那里便传出查理王的呼喊,几声之后,却渐渐没了声息。 过了很久,查理王才慢慢出来,阴沉道:“怎会没人?” 那王典仪闻言,古怪笑了一声,又长叹了口气,道:“王家的小子里没有很笨的。段继云被李端白杀了,那粟特方士早就遁得无影无踪了,我们刚才跟他的手下一场激战,谁也没捞到便宜,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你既然知道他没死,还知道不坏了他的事,那还要我说什么。他跟我说,你得了肺痨,他不能再用你的血压制他的病,只能远走,找一个地方自己呆着去。你们两不相欠,你还计较些什么?有些事情,还是尽早收手的好。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那查理王咬着牙,听完他最后一句,便冷声道:“他在何处?” 王典仪道:“这我不知道。他这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你还以为你们跟着他半年,他就舍不下你们了?他多少年来一直独来独往。就是知道他在何处,我也不会告诉你,”他突然垂下眼睛,软声道:“贤侄,听我一句话,你不知他去了何处,对谁都好。” 查理王闻言,颓然的垂下火铳,想了一阵,道:“也好。大丈夫行事,也需得知个轻重。” 三人休息了一回。王典仪道:“这洞里不止一个出口,他已经不在此处了。往深了去查,对你没有好处,我们出去时把这个入口毁了便好。” 查理王思忖了一回,眼睛瞟上那个大木桶,便有了主意,三人商量了一下,将那桶中的水放干,然后将几个竹筒子全扔进去。王典仪和侯六在里边搜寻了一回,找了个装酒的酒桶,将那些火药连着布袋悉数装入,三人又撕了衣服,结成长绳,拿火油淋了,一端埋在小酒桶内,一端用手拿着,三人便往洞外退去。 等到查理王和侯六将王典仪搀上来,三人便把露在洞外的长绳点着了,然后牵马走远,未走上数丈,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那原来的坑洞口全部塌下去了,周围的土石也往塌方处滚落,须臾将那坑口填满了。 此时已经接近申时,三人怕狼群再袭来,便快马狂奔,因为只剩两匹马,那王典仪和侯六只好同乘一骑,好在段继云的沙栗马也是匹好马。三人顾不得吃喝,由着那枣红马引路。俗话说狗记一千,猫记八百,驴马之类的大牲口更是识途。那枣红马使出吃奶的力气狂奔,到了午夜,便渐渐远离开这片荒野,沿途也有了人家,几人草草歇宿一宿,又加劲儿赶了几天,这才看见金城的城门儿。 三人进城,依旧往那个先前住过的小客栈歇脚。那后生一见他们,喜气洋洋的招呼众人进店吃喝。此时正是下午,天气和暖,太阳照得人昏昏欲睡。那个得了肺痨的老妇正坐在院中晒太阳。 查理王见她精神很好,便问那后生道:“令堂现在如何?还咳嗽盗汗吗?” 后生一边摆饭,一边道:“好得很,好得很!现在每餐都能吃一大碗黍子饭,睡觉也安生了。” 查理王松了口气,便和众人坐下吃饭,那后生对他十分感激,便也来作陪,立在一旁添菜劝酒。席间,那后生道:“王神医,我记得来时不是还有两个道长吗?其中有一个还老和你在一处说话,他们俩怎的没跟你们一路回来?” 查理王一下子就黑了脸,默然无语,侯六抽了抽鼻子,也停下了筷子。 那王典仪打哈哈道:“他俩和我们分开,结伴云游去啦。我们这就回江南去。” 那后生也是个乖觉的人,察觉了查理王和侯六的不快,便不再问了。 三人又去买了匹马,住了一晚,第二日依旧上路,这回直奔着西安,路上可见壮丽苍凉的三秦旷野。三人也不加急,松松的挽着缰绳悠闲而行。查理王从身边摸出一个铁皮酒罐来,对着灌了几口,又抛给王典仪,大家轮着喝了,都觉得微醺。 这时,便听见那黄土塬后有个汉子在唱歌,唱的是这西北边的花儿,多讲的是男女情爱,虽然是民谣,却十分婉转动人,透着一股凄凉的意味。只听他唱的是: “活着嘛,你就捎一个信来, 死了嘛,你就托一个梦来。” 众人勒马听了一阵,便又走开了。那侯六一个忍不住,便呜呜的哭起师傅来,查理王却红着眼咬牙强忍,对侯六道:“小六莫哭,你师傅没死!就算他不回来了,你以后跟我混。有我一口吃的,就有饿不着你!” 王典仪在旁边唏嘘道:“又不是回不来了,你们至于嘛。把眼泪鼻涕好好擦擦,大不了还有我呢,我有些家产,死了之后都给你们还不行?大老爷们儿说哭就哭,丢人也不丢!” 查理王却不接腔。三人一路快马加鞭,走了个把月便回了京城。查理王记挂着李道士留下的话,便带着侯六坐船,沿着京杭大运河坐船回了江南。 查理王带着侯六回淞阳镇的时候,正是江南早春,烟花三月,草长莺飞,比西北尤为不同。他二人一路看着春景,心情好了很多。待进了淞阳镇,循着家门进去,查理王的娘亲正在庭院里的石凳上坐着,教他四岁的侄女念书,一见查理王回来,顿时把书一扔,扑到他身上就又哭又打,把查理王搓揉成个面团。 又过了没几天,他那在扬州衙门里做官的父亲也回来了。查理王见着他便有些胆怯。列位看官,你道是为何?这父子两个打一开始就不太对付,幼时查理王不知挨了多少回他父亲的打,却丝毫不顺服,越长大越忤逆,偏要和父亲拧着来。他父亲这些年也渐老,没精力再管他,便由着他胡来了。他这回见查理王回来,也不说不好,便叫家人摆起家宴来,说是有话要交待。 查理王战战兢兢的低着头奉酒,他父亲默然无声的连饮了三杯,终于开了金口,道:“以前我不很管你,是觉得你年纪还小,性子还需得再磨一磨。现在你出去经了些事,也该老成些个。我只说三件事,你听便听,不听也罢,我便再跟你无话可说了。” 查理王低眉顺眼道:“父亲教训的是。” 他父亲闻言,舒坦了一些,便慢条斯理道:“第一件,你做仵作我也不拦你。毕竟你一无所长,学那些西洋医术,只能干这个,况且我听你上官道你干得也不错,将来若能博个一官半职,也就算出头了,我已经和人打好招呼,你过几天仍回去上班便是。第二件,你已经不小了,过几日我便着人给你说亲,寻个老实人家的姑娘收进屋里。过上一年半载,有个一男半女的生下来,你也就安生了。” 查理王听得此言,暗暗心惊,探手到怀里摸着修小姐给他的镯子,便道:“那个。。。儿已经有婚约在身。” 他父亲听了此言,便愠怒道:“不是父母之言,媒妁之命,那就是名不正言不顺!你说的那女子,估计也不是什么正经人,我们高门大户,怎好娶个烟花女子!也罢,你要是想纳妾,倒也可以,将来多生些儿女。只是正妻必然是正经人家的女孩儿才行。” 查理王急辩道:“她不是烟花女子,她是下三里修家大户的千金小姐。” 他父亲闻言,便眯眼笑道:“如此便好。只是千金小姐居然和你私下来往,未嫁之时尚且如此,将来能安分守己吗?你得降的住她才行!还有第三件--”他把眼睛瞟向正在一边吃菜的侯六,道:“这些个道士和尚之流的神棍,离远一点才好。既然那个李道士不带你走了,也别再跟他们有瓜葛。--这位小道长,明日便去浮云观吧,有我的面子,他们不敢为难你的。” 查理王再也忍不住,道:“父亲,若不是李道长和侯六,闹野狗怪那回我就死了!侯六是我的兄弟,我以后须得照顾他。” 他父亲闻言,倒也不恼,半晌道:“随你。只不过别闹事就好。我是管不了你了。这天下做爹娘的,没有不为子女着想的,你以后好自为之。” 查理王无言,便领着侯六退下来了,一连几天无话。他趁着这几天清闲,便带着侯六,去下三里找寻访修先生。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五十一章 书接上回。(.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这天一早,侯六和查理王便动了身,他们来到了下三里的镇子,按着在西安府时修先生给的地址找了过去,一路上询问着镇民,却渐渐的往西边的山道中去了。 行到山腰,才见着一间砖瓦房,门口坐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查理王上去询问了,那女孩儿便冲里面叫着爹爹,里面含糊的应了一声,便出来个长衣人,果然正是修先生。 他见了查理王和侯六两人,连忙延入,让女孩儿奉茶道:“你二位怎么个打算法?” 查理王和侯六相视了一下,道:“怎么换命?” 修先生道:“二位别急,当初换命时,两位事主,侯小道长和那位王家公子都在场,现而今只有侯小道长,恐怕不行,要那位王公子也来才行。” 查理王闻言,对侯六道:“你知道他在哪儿,他叫什么吗?” 侯六道:“我爷娘给我换命时,我才八九岁大,那位王公子早就十四五岁了,他比我大六七岁,嘿,就跟老王你这么大。去年我家乡爆发瘟疫,他们一家都搬到江南投亲去了,他姓王,你也姓王,你不妨想想看,你家可曾有投奔来的亲戚?” 查理王闻言,便低头思索起来,突然一拍大腿道:“确实有,还真就在去年七月间。你家乡是不是在中原,挨着太行山?我老爹的一个堂兄一家,去年就从那里搬过来,他家有一位公子,按理说该叫我堂哥,其实和我差不多年纪,他叫王致和,该不会就是他吧。我前几天还见他来着。” 侯六一听,几乎摔下凳来,道:“是他!就是这个名字。[.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修先生道:“你们看来是找对了人,可是人家未必就愿意换过来。这可如何是好?这样吧,如果这事情做不成,我把李道长给我的五十两黄金全退给你们,如何?” 查理王在一旁咂舌道:“老李真有钱,我说小六,你是要钱还是要命?我看这王致和不一定愿意跟你换过来。” 侯六皱着眉头想了一阵,对修先生道:“你能不能给我算一卦前程?若是还行。。。我就算了。” 那修先生闻言,便起身去里屋拿出那套家伙来,摇了摇签子桶,对侯六道:“抽个签子?” 侯六犹犹豫豫的抽了一支,只见那面写着:“雨落笋生顽石拦道幸得神助终成大梁”。 修先生看了看,评道:“这是说你幼年时虽遭苦难,却得贵人相助,虽有坎坷,以后终能成大器。” 侯六想了想,道:“如果是这样,倒也还行,不过怎样才能成大器呢?” 修先生冲他一笑,道:“测个字,--你不会不识字吧?” 侯六想到正在背的幼学琼林,便道:“‘琼’”。他学着查理王的样子,倒了点茶水蘸着,一笔一划的写在桌上了。 修先生定睛一看,口里便“嘶”了一声,继而笑道:“‘王’意味着你的发迹,‘京’代表发迹之地,这字无法拆解,正是京城。侯小道长,你不该在这小镇里盘桓着,京城地方大,是个卧虎藏龙的去处,你应该去那里碰碰运气。” 侯六和查理王相视一眼,便不做声了,那修先生见他两个动了心,便道声稍等,转去里屋,捧了个小包袱出来,打开道:“请二位验看,一钱不少。若不打算换命时,留作资本也可以。” 二人看了那黄澄澄的金子,相视一眼,查理王道:“侯六,这全在你,若你愿意换命,我就去把我那堂弟麻翻了绑来,咱俩来他个霸王硬上弓。那小子白白软软的,没什么力气,醒了也挣不过我们。只是换完了咱俩都得跑路,修先生也脱不了干系。要是不换命,我和你就去京城找王典仪。如何?” 侯六低头坐在凳子上,半晌不言。屋外的黄鹂叫的啾啾响,**大好,他心中却心乱如麻,忐忑非常。侯六愣了好大一会儿,终于咬牙道:“我不换了。我去京城!” 查理王道:“小六,你可想好了,这是一辈子的事。万一你师傅回来了,你怎么和他交待?” 侯六咬牙道:“这是我自己定下的路,不干他的事。” 查理王闭了眼,长叹一声道:“随你便了。” 两人拿了那包金子,告辞了修先生,便下山了。过了两天,侯六打好了包裹,将那黄金兑成银票带在身上,便和查理王去了杭州,依旧在运河处搭船。查理王将他送上船,嘱咐他小心。兄弟二人洒泪相别,各自转身走了。 侯六背着包裹,依旧是一副云游道士的打扮,立在船边看查理王越走越远,他想起这大半年的遭遇,想起李端白,不禁唏嘘不已,有些想要落泪。但是他觉着孤身一人在外,少不得硬气一些,被人看见落泪不好,便摇了摇头,又缩回舱中了。 过了半月有余,他便来到了京城,循着旧路找到了王典仪的猫儿胡同的宅子,便上前叩门。没出几声,那老仆便来开门了,见是侯六,非常诧异,连忙延入,正好王典仪也在家歇着,见了侯六,便让老仆给他弄饭来吃,还问他怎么一回事,侯六便将修先生换命不成,叫他自选的事情说了。 那王典仪听了,笑道:“你和阳明都傻。把那个王致和骗过来说是玩游戏做耍不就行了?还和他说实话?” 侯六心说,这王大人真是狡诈得很,和师傅还有老王都不一样,他口里应和着,心中却不以为然。 那王典仪见他蔫蔫的垂着脑袋,便安慰道:“没事儿,不换也好。到时候你也能发迹嘛。你先做我的书童,识文断字,平日里也去军营里操练些武艺,我提携着你,你也给我争口气,多多用功,好日子在后头呢。” 侯六答应着,放下心来。那王典仪后来果然待他不薄,他也知用功,天天白天和军汉们操练,晚上便随王典仪读书,倒也非常充实。一晃就是三四个月。 列位看官,我这里先按下侯六不表。且说江南这边的查理王,他天天去衙门里画卯上班,多半时间无事,非常悠闲。但是他却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泡壶雨前,悠悠的坐下看医书了。 他一想起过去的大半年里的遭遇,时不时就要发愣怔,那些同事们都暗道:“这王仵作听说被一个妖里妖气的白脸小道士拐走大半年,也不知受了怎样的折磨和苦楚,眼见得人都没以前机灵了,真是可怜。” 其中有一个仵作叫詹大罗,他本来在查理王不在时,顶着查理王的职位干了大半年,可是办过的最出名的案子就是论断了一个头部挨了四锤的死者不是死于自杀,如此这般,上官便不待见他,查理王一回来,便让他让位了。他不说自己本事不济,心里却迁怒于查理王来,逮着机会便挤兑他,查理王初始并不在意,后来也禁不住吹胡子瞪眼,那詹大罗也是个牛脾气,两人谁都不服谁,便闹僵了。 这天,查理王正进衙门来上班,突然见大小差官们都叽叽喳喳,便问道:“有什么新鲜事?讲来听听。” 一个相熟的小衙役道:“王仵作,你昨日晚上在何处?” 查理王愣道:“我在家中歇息,怎么了?” 那小衙役道:“那个詹大罗死了,被人割了喉,就在你王家大宅的后街上,现在正查哩。你没听见风声?” 查理王愣了愣,道:“我歇得早,不曾听见什么。”他说完,发现那些差官们都看着他,其中一人道:“那杀死詹大罗的,是一把很短小的利器,刀口不是寻常的那样,凶器也没找到,现在正查着呢。” 查理王随口道:“尸身在哪儿?我看看去。” 那人又道:“你看不得,现在正排查詹大罗的仇家呢。他一个老光棍儿,家中没别人,平时就是倔了点,仇家也不多。你恐怕要算一个。” 查理王“嘁”了一声,便进了他的屋子,一拉开抽屉,便觉得他的物事被人动过了,连医药箱子都是,便不禁皱眉翻看,开了箱子,只见那些东西都放得零零散散,其中一把象牙柄的折叠小刀,在一堆东西上放着,他皱眉拿起来看,上面似乎有些黑黑的污渍。他拿起来嗅了嗅,不禁变了脸色,你道是为何?那刀上正是凝固的血块。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五十二章 书接上回。(.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那查理王不仅发现自己的东西被人动过,而且那把象牙柄小刀上还残留着血迹,知道此事定然蹊跷,便对众衙役道:“请问昨夜是哪位当值?” 那些公人们面面相觑,继而又眼色奇怪的看着他,其中两个小衙役站出来道:“昨夜是我们两个。” 查理王一看,原来是衙役秦甲,刘乙,便道:“劳烦二位告知,昨夜有谁下班之后还进来过?” 那秦甲,刘乙面面相觑,神色更加奇怪了,道:“王仵作,昨夜三更天气,我们两个都睡下了,不是你把我们两个又叫起来看门的?你如何忘记了?却才你说昨夜一直在家,我们都奇怪得很。” 那查理王闻言,觉得更加古怪,惊道:“这是怎么说?我昨夜一直在家中,二更天便歇下了,我不曾来过这里!” 那秦甲道:“那就怪了!我们睡得迷迷糊糊又被你叫起来,那时你披着个黑斗篷,说是有要紧物事拉在里面,便进去了,不多时你又出来打了声招呼,便走了。” 查理王冷汗迸出,大声道:“这不可能,你能肯定昨夜那叫你们起来的人是我?不瞒你说,方才我发现我的东西被人动过,还有这柄象牙小刀,上边沾满血迹,也不知是何人所为?莫不是有人假扮成我进来了?” 此刻大家都围了上来,一个差官捻起那把小刀,打开刃看了看,大惊道:“那詹大罗喉部的致命伤,就是一把很小的利器捅穿再豁开的!这刀子的刀宽,恰与伤口相仿!莫不是有人偷了这把刀子杀了詹大罗,又假扮成王仵作把刀放回,意在栽赃!” 此言一出,登时大乱,不一会儿,办案的捕头和差官连同上官都到齐了,那办案差官与查理王等都相识,知道秦甲刘乙是个关键证人,便询问他们道:“你们能确定昨夜进来的是王仵作吗?” 二人犹犹豫豫道:“除了王仵作,镇上谁还不剃发,把头发扎起来的,再说那眉眼分明就是王仵作,虽然当时烛火模糊,但我们还是认不错的,只是他身上穿的一件黑斗篷,我们从来没见王仵作穿过,因此经你这一问,我们也有些疑问了。” 这时已经在公堂上了,那差官须臾又带了昨夜目击命案的证人过来,原来是王家大宅后街上茶坊的茶博士,那茶博士的内人急病,他夜间出来寻医,正巧撞上杀人案。mianhuatang.info只听那茶博士道:“小人昨夜正要出门,突然察觉外边不同寻常,隔着窗户看时,只见一个穿着黑大氅的汉子站在一堆物事边上,那堆物事分明是个人,正捂着咽喉,咝咝喘气。须臾那穿黑大氅的汉子往西走了,小人也就开门查看,因此发现的死者。” 那上官听了,便指着一边的查理王道:“你看那人犯和他像吗?” 那茶博士仔细看了他一回,便道:“身高有些像,只是那人穿着大氅,看不分明他的身形。那头上确实也未剃发,散散的扎着。但是当时黑灯瞎火,小人也未曾看清脸孔,因此不好乱说。” 那上官寻思道:“若是有人假扮查理王杀人,那他必然先去取了刀子出来,杀了人再放回去,这样一进一出,秦甲和刘乙必然看见他两回。若是查理王杀人,只需下班时把刀子带走,可是他为什么要在杀人之后还回来呢?藏起来刀子,或者干脆扔掉,岂不是更加人不知鬼不觉?可见这也存疑。” 他思忖了良久,便先请查理王到一间净室呆着,着人严加看管。自己又令差官们去查访各处的蛛丝马迹,他特地令人去了查理王的家中,谎称查理王所托,寻一样物事,其实是查找证据好去除疑问。 这边查理王被人监看在一间净室中,说是净室,其实也就一桌一椅,一张小床,简陋的像个囚室。他自问清白,倒也不慌,只是心里异常烦闷,便和衣倒在那张小床上闭眼养神。(.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须臾他便睡着了。恍惚间却又惊醒,发现自己似乎还坐在以前办公的地方品茶看医书,突然一个相熟的小差官跑来,道:“王仵作,外边有个道长找你!” 查理王一听大喜,心道:杀不死的亡命徒回来寻我们了!他恍恍惚惚的,几乎忘了侯六已经进京这回事,便扔下书起身飞奔到外边,只见外边确实立着一个道士,背对着他站着。查理王上去一把扯住,喜道:“老李!” 谁知那道士转过脸来,却是段继云!查理王一见他那副可憎的眉眼,便惊得撒手后退了几步,顿时悲愤无比,心道看来那被狼啮咬的零碎死尸是李端白的!他一时承受不住,眼前都黑红一片,血气上涌,也不管打不打得过,扑上去便掐住那段继云的脖子道:“我杀了你!” 只见那人凄凉一笑,却道:“王家小子,是我,我是李端白。段继云这身体吃过了解药,因此我便舍弃原先的肉身,上了他的身体。” 查理王惊疑不止,就要发问,这时候却有人不客气的推推他,大叫道:“王阳明,醒醒,物证找到了,堂上正要传唤你!” 那查理王倏忽醒转,才发觉是黄粱一梦,心下稍安,他抹了把冷汗,此时便跟着那个差官上了堂,只见堂上摆着一个盛证物的木托盘,上面丢着一件团成一团的黑色大氅,那堂上人道:“王阳明,却才在你家搜寻,你家仆人说你二更天便睡下了,但是不久又听见两声门响,一声是睡下不久之后,一声是三更天以后。这件大氅是在你床底的木箱里发现的,上面还留有血迹。你如何解释?” 查理王一听,便惊得无语,半晌才道:“大人,我实在是不知道这件大氅从何而来,也未曾出去过,因此无从解释。请大人明鉴。” 那堂上的县丞叹了口气,道:“王阳明,你也是公门中人,此番人证物证俱全,时间不差分毫。你分明是下班时带刀回家,二更假装睡下,却又出门,然后未到三更时在你家后街遇到了詹大罗,斗殴时将他杀死,被茶博士目击,然后三更时回这里放刀,被秦甲刘乙看见,三更后又回了家。本官虽然现在还尚不知你当晚出门的动机和回来放刀的缘由,但是现在这些证据已经足够定罪。你还是实话实说,免受些苦楚。” 查理王在堂下立着,心中有惊又怒,一时惊呆无法答言,口中只道“冤枉”,那县官见他不肯招供,只得动刑,先打了十五脊杖,打得他下半身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又上了拶子,夹得他十指肿胀,痛的几乎死过去。 此时,早已有人将此事报与他家里说知,查理王的娘亲一听,几乎要晕过去,一边着人使钱打点,一边着人到扬州找他的父亲,家里慌成一团。 这边厢,查理王平时哪受的这般苦楚,虽然如临地狱,却咬牙忍着,就是不肯招认,那县官见他如此,也怕闹出人命,便将他暂时收监,听候发落。 是夜,查理王撅着屁股趴在牢房的草毡子上,县衙里只有三四处临时牢房,平日里也没羁押犯人,此时就他一个。若定案之后,他就会被解往江宁府里的牢房,听候发落。傍晚时他的家人来过一趟,带着饭食和棒疮药来探监。 那牢头和查理王也认识,因此并不为难他,开了门便退出了,留他母子两个说话。 他娘亲便屏退了家人,上前掀开他的衣服,褪下裤子与他涂药,查理王一边哼哼咧咧,一边扭头去看顾自己伤痕累累的后腰和屁股。他虽为郎中,此时也奈何不了自己的伤,只是咬牙忍耐。 他娘亲一边涂药,一边落泪道:“我儿,这里没有外人,我问你句实话,你到底杀人没有?” 查理王见母亲哭了,心里止不住的泛酸,道:“没有。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定然是有人陷害我。但是我并没有仇人,家里也没有外人,那件大氅怎么会在我床底下,我也着实不知道。” 他娘亲闻言,便道:“既然如此,那我便着人递状子喊冤,你爹也忙活这事,明日他便回来,只要你好好的,便有沉冤昭雪的时候。你且放心,我们卖房卖地,也要救你。” 查理王不忍再听,便请母亲回去歇息。他娘亲又嘱咐了几句,还把他素日携带的医药箱子留在了房里,那牢头本来不准往牢房里往房中留东西过夜,此番也经不住央求,只好装作没看见,他母亲着家人拿银两谢了牢头,才三步一回头的抹着眼泪离开了。 查理王趴在草毡子上,手指肿得与胡萝卜相似,勉强吃了饭,心中越发沉重,头一歪便趴着睡着了。到了三更天气,他却被门外的动静惊醒了。只见那牢外晃动着一簇黄光,略微有些响动。本来监牢中的灯火彻夜不息,查理王以为牢头起夜,初始时并未在意,谁知那灯火和脚步声却离他越来越近,他不禁心生警惕,抬头看时,只见三个人走了过来,手中晃动着一串钥匙,将监牢打开,便进来了。 查理王装作睡着,看那些人如何动作。只见那两人中的小个子将马灯放在地上,俯身对着他凑了过去,另外两人一声不出的僵站着,好像死人一般。查理王心知怪异,冷不防打开那人伸过来的手,一面扯着嗓子大叫道:“来人啊!刘节级!--”那人见他不老实,便一脚踹在他屁股的棒疮上,查理王疼的大叫一声,道:“谁?!” 那人将他一把提起,道:“再乱叫,就宰了你!”查理王哪里听他的,更加吵嚷起来,闹了多时,却不见有人过来,原来,这里的牢头和兵勇都中了安息香,早已睡得死沉。 查理王见没人过来,便冷静下来,问:“你们是谁?”那人冷笑一声,将手中的马灯直照在他脸上,查理王一时晃得睁不开眼,等好不容易适应了,只见那拎着他的小个子蒙着脸,旁边也凑过来一个人,瞪着他仔细打量,只见那人面部扁平,一张面皮松松垮垮的挂在脸盘上,既无鼻梁,也无眉峰,更无颧骨,只有五窍齐备,那面皮下似乎有什么东西隐隐约约的颤动着,煞是吓人。那人一双眼睛非常呆滞,只是直勾勾的瞅着查理王,并不作声,须臾,那蒙脸的小个子道:“摩科耶,你看清楚了?” 那被唤作“摩科耶”的怪人哼了一声,好似鬼叫一般,接着查理王便看见他面皮下的东西疯了一样的在皮下乱窜,顶动起来,不一会儿那人便长出了眉峰,鼻梁,颧骨,轮廓也逐渐熟悉起来。查理王正看得心惊,不提防那蒙面人一手砸向他的后脑,便将他砸晕了。 然后,那小个子便将查理王扒了个精光,那摩科耶也僵硬的摘掉大氅,那小个子将光着身的查理王扔在地上,用脚拨拉着翻来覆去,对那摩科耶道:“你再仔细看看,莫漏掉一处。” 那摩科耶又哼了一声,似乎在表示肯定。旁边的一人便将查理王拎起来,拿摩科耶扔掉的斗篷裹住,扛了往外出走,那个小个子便伸手卷起查理王的药箱子跟了出去,临走前然后对剩下的一人道:“摩科耶,时候到了。” 那摩科耶呆呆的重复道:“时候到了。”便伸手将查理王的衣服一件件穿起来,然后趴伏在了草毡子上。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五十三章 书接上回。 过了许久,查理王在一阵颠簸中醒来,等他回过了神儿,发现四肢被缚,再抬头时,发现自己似乎是在一辆马车里趴着,那车厢里遮的虽然严实,但还是挡不住大亮的天光。 查理王试着扭了扭屁股,发现下半截仍旧疼的钻心,他忍不住哼了一声,接着便有一只手将他揪起翻过来,试图扶他坐下,谁知查理王的屁股刚一着车厢的底儿,便疼的惨嚎一声,两眼发黑。 那揪着他的人轻哼了一声,一抬手又把他丢回原处,却往他胸肋下塞了两个枕头,查理王会意了,便趴在枕头上抬高上身,往上瞪着那人道:“你们是谁?为财还是为色?你们为何要劫走我?” 那人此时仍蒙着脸,低低的笑了一声,顺手把个葫芦拔开了塞子,凑到他嘴边喂他喝了几口水,道:“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查理王听着那人的声音,觉得他虽然刻意压低,却仍然有些尖细,再瞅着那人的脸庞,虽然蒙着下半边脸,却见细眉细眼,黑布包头,发际线边却留着点绒绒的黑发,便猜到这是一个女子,他心中讶然,又觉得那女子有几分熟悉,思索了一下,突然恍然大悟,这不是一起去哈日阿麻妃子墓的那个洋人的养女吗?上次他们走时将葛长庚吊在梁上,那女子之前被葛长庚绑了,众人走时也未曾理会她,便将他二人留在了那个祭祀的小殿里,估摸着等葛长庚的人马来了,自会处置那个女子,查理王当时曾经暗想,那女子既然落在葛长庚手里,定然活不成,谁知她竟然摸到这里作出事来,可见她果然有些来头。 到了地方,那女子便上去蒙了他的双眼,查理王咬牙忍疼,觉得自己被七八只手拽着,双脚几乎离地,刚要张口大叫,嘴里又被填进了一团物事,顿时只能低声呜呜,说不出话来了。等到被人推着提着走了约莫百步,他觉得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眼前一空,黑布便被人扯了下来,口里的物事也被人拽了出来抛在地上。 查理王打量着四周,发现这是一件宅院的卧室,虽然陈设简单,却端的不同寻常,那女子依旧让人绑了他,让他在床榻上趴好。查理王转动着脑袋,心说此刻不如来软的,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且套一套她的话。mianhuatang.info他便对着那女子挤出一个勉强的笑脸来,尽力回想着女子的名字,软声道:“罗斯玛丽,你这是要抢我作夫婿吗?那詹大罗是你们杀死的?还是你们只管劫大狱?” 那女子哼笑了一声,道:“你这般一个胡子拉碴的粗笨后生,谁瞧得上你,实话对你说,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不出意外,你家人正给你办丧事呢。” 查理王闻言,虽然并不明白其意,却从心里冒出一股寒气,他收起那副嬉笑的嘴脸,冷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那罗斯玛丽见他变脸,却仍旧一副笑脸,冲外边喊道:“摩勒,过来。”外边的人闷哼了一声,进来了一个高大汉子,查理王一看他那张面孔,便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汉子的脸孔,与昨天晚上那个摩科耶几乎一模一样,都是松垮的面皮,面皮下有浮动的不明物事。 罗斯玛丽指着查理王,对那大汉道:“变一个看看。” 那大汉面皮下的东西疯狂攒动起来,就和昨晚上牢房里的摩科耶一样,很快就长出了鼻梁,眉峰,面部轮廓也愈加清晰起来,没过多久,那张脸就变得和查理王不差分毫,要不是那汉子身材比查理王粗壮狼犺一些,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查理王瞪着他们,几乎同时就明白了所有事情的原由。那假扮他杀死詹大罗的人,正是这些能够变形的怪人。而这些非人非鬼的怪物似乎并不太聪明,只会听凭罗斯玛丽的呼来喝去,间或吐出一些简单的词句来,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 那罗斯玛丽见他瞪着眼不出声,便凑过脸来,诡笑着一字一句的说道:“你的尸身,昨晚我已经放在牢房中了。” 列位看官,原来昨晚上那个摩科耶变成查理王的模样,连身上的伤痕都模拟的分毫不差,然后便重复着“时候到了”,便在牢房里悬梁自尽了。 查理王的脑子里瞬间闪过他娘亲哀痛欲绝的面容,心都揪做了一团,他不禁攥紧了拳头,冷声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何要这样?” 那罗斯玛丽收了笑容,脸板的像一块寒冰,道:“那可真是孩子没娘说来话长。我且先告诉你我是谁,我是如何从哈日阿麻逃命回来的。” 列位看官,这罗斯玛丽表面上是洋人传教士的养女,实际上却是瓦剌部的后裔。再确切一点,那个被毒死的瓦剌妃子,正是她的祖宗。当是那妃子和粟特方士苟合,诞下一子,藏匿起来养大。后来妃子身死,树倒猢狲散,她的几个亲信便把这孽子带走养大,后开枝散叶,成为一族,他们善用妖法,做下许多伤天害理的事,为大明和瓦剌两方所赶杀,只好隐姓埋名,过着见不得光的生活。后传至罗斯玛丽这一代,又和粟特方士一伙勾结上了,罗斯玛丽这伙人也养伊布里邪虫,他们养的伊布里是一种罕见的变种,一旦寄生于人身,便会聚集到人的面部皮下,消融骨骼取而代之,如果他看见了谁,便会在皮下攒动,尽力仿效出这人的模样。罗斯玛丽的先人早就习得了控制这些邪虫的方法,于是这厮们想变谁就变谁,唯一短处就是这些邪虫附身的人痴呆如行尸走肉,话也不见得会说几句,只会效仿。若要用他们真正取代一个特定的人,长久以往必遭人觉察,显然是不可行的。族中曾传,那妃子最善养伊布里,只有她知道如何培育出机灵一点的寄生人,然而她死的太仓促,好多邪法都遗失了,从那时起,那罗斯玛丽一伙便心心念念复活这位老祖宗。 后来那罗斯玛丽一伙既然和粟特方士一伙接上了头,不免四处收罗消息,当时正好碰上鬼迷心窍的洋人传教士,得到了妃子墓的地图,又机缘巧合,找到了那妃子的转世,她便鼓动洋人前去寻找,他们二人也就做成了一路。 后来李道士一行人把葛长庚和罗斯玛丽两个人都扔在了殿里,他们前脚走,这两人后脚就开始搏命一般的往外挣脱绳索束缚,唯恐挣脱的晚了,被对方抢先杀死。 先说那葛长庚这头,李道士为人也真是促狭的紧,吊起他时,竟然绑出了个奇妙的花样。你道是什么花样?一根麻绳越梁而过,一段把他两个脚脖子和一只手攒绑在一起,麻绳的另一端绑在他的另一只手上,使这只手往前伸着,和另外三肢离得老远,大略一看,就好像在指路一般,因此这种绑吊方法有个名号叫做“仙人指路”。他要想解开束缚,必须把两只手归拢到一处。然而“指路”的一只手但凡稍微一动,就要担负起半身的重量,十分不易。况且不一会儿,那只“指路”的手就麻了,根本使不上力道,要挣脱谈何容易。 再说罗斯玛丽这边,葛长庚捆她只捆了三四道,虽然每道都打了一个死结,但是比起“仙人指路”来说,挣脱起来还是容易得多。这罗斯玛丽一曲一蜷,拱到碎砖头边上,使劲磨绳子,不肖半晌,便挣脱了束缚。 葛长庚此时还在和绳索较劲儿,一看罗斯玛丽三下两下把绳子拨拉到一边,起身奔着他过来了,顿时冷汗迸出,口里告饶。罗斯玛丽哪里听他的,顺手捞起一块儿碎砖头,把葛长庚砸晕。然后自己下到祭坛下方的墓室里,把那个活死人的祖宗拖了上来,当下就施展邪术,将葛长庚的魂魄抽离,置于妃子身上,那妃子悠悠醒转,慢慢忆起前世来,然而她见了这副景象,不免不明所以,目瞪口呆。 那罗斯玛丽当下便跪伏于她脚边,将这三百来年的事情以及眼下的态势详细告知,这两个一大一小的女子商量了一回,便打算立马就走。然而周围全是荒野草原,两人苦无代步的马匹,也无干粮帐篷,如何走的出去。发了一天的愁,正合计间,外边传来马嘶,罗斯玛丽知是葛长庚的人马寻来了,便急忙扯着妃子躲进祭坛下边。 这边厢葛长庚的喽啰们一进来便傻了眼,慌忙解下葛长庚救治,然葛长庚早就没了意识,成了活死人。这些喽啰平日里也尽说些忠义之辞,可眼下见葛长庚半死不活,地上又扔了一地的金银器皿和珠宝首饰,便财迷心窍,置葛长庚于不顾,起了内讧,十几个人分成两三拨互殴。然而势均力敌,谁也不比谁多出三头六臂,所以一晌恶战下来,便死了多半,剩下的几个也受了重伤,只好暂时歇下来。到了夜间众人睡熟没了防备,那罗斯玛丽带着妃子从祭坛下钻出,捡了个便宜,偷走马匹装裹,两人狂奔了一天一夜,逃将出来。 查理王听到这里,便心中叹道,那李端白虽然心狠手辣,却终究存着一点良善之心,不忍赶尽杀绝,导致埋下祸根,后患无穷。当时要是杀死罗斯玛丽和葛长庚,恐怕就不会有今日了。他瞅着罗斯玛丽那张诡笑的脸,冷声道:“我和你无冤无仇,你捉我做什么?” 那罗斯玛丽干笑了一声,道:“本来我也不想要你。我且给你看样东西,说着她便从旁边抽出一物,查理王定睛一看,正是李二猧的瓷瓶,不知何时被她所得。罗斯玛丽找了个托盘,把那瓷瓶里的虫子倒出来。 只见原先数十只小虫,如今只剩下残肢断臂,还有几个僵死发黑的,然而在一滩粘液中,有一只个头顶大的虫子,浑身粉红发亮,不仅没有僵死,反而长出了一对大螯,一双翅膀,耀武扬威的望空舞动。罗斯玛丽道:“你定然喂过它们什么,才会变成如此模样。” 查理王此时脑子转的飞快,道:“你如何得知这瓷瓶在我这里?” 罗斯玛丽笑了一声,道:“你以为段继云一路上不过是引路的?起先我们以为那瓷瓶在白狼道士身上,后来发现那地下巢穴被炸塌,便知是你们所为,你又如何能找对地方?可见你用了他们来引路,瓷瓶在你身上。后来我寻你到了这里,原先只是想偷走它,却发现瓶中的怪异,这些虫子只吃人血人肉,可见它们是吃了你的血才变成这样。你的血能使大多数虫子僵死,但是十几个里却有一个能变得这般怪异足壮,也算神奇。所以嘛,你也莫怕,我们抓你不是要害你的命。” 查理王听得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道:“你要怎的?” 罗斯玛丽道:“好吃好喝的待着你,要你做个种羊,下一堆羔子,都来养虫子,美得很。” 查理王听得脸色铁青,恨道:“王典仪和李端白必然会觉得蹊跷,定然来寻我,你且等着瞧。” 那罗斯玛丽冷笑一声,得意道:“我等煞费苦心行下这计策,防得就是此事。这是官家的正经手续,死了也有尸身做凭证。就是那个王典仪,还有白狼道士,也只会以为你是畏罪自杀,断然不会想到你已经被我们掳来,他们既不会找你,也不会寻仇,从此世间便再无你这个人了。”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五十四章 书接上回。 查理王听得罗斯玛丽如此说,顿觉前途一片灰暗。他此时反倒镇静下来了,便默不作声低头盘算,罗斯玛丽见他不言语,便道:“过几日我们会离开此处去肃州。你若有事,便知会我们一声,省得死了都不晓得。”便起身离开。 接下来的几日,查理王闷头趴在床榻上想对策,他对面的杌子上时刻坐着个有个汉子阴阴的看着他,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查理王数次想支开他而不得。过了几日,那罗斯玛丽带了几个人上来摁住查理王,给他捏着鼻子灌了一剂汤药,呛得查理王边咳边吐,然而不多时,他便昏昏然,连呼吸也没有了,罗斯玛丽一伙给他换上殓衣,将他放入一口乌木大棺材里装裹好,合上棺盖。罗斯玛丽换了孝裙孝衫,装成未亡人,令手下俱各披麻戴孝,大家一起扶着灵柩,坐着马车出了镇子。 再说在京城的侯六,他白天操练,晚上由王典仪教习兵法文章。初到京城时,他便提笔歪歪扭扭的给查理王写了一封信报平安,怎奈查理王一直不回复。侯六便又提笔写了一封,加之他跟着王典仪进步飞速,不免要卖弄一番,他在信中写道: “老王谨启: 多日不见,甚念。白日间在肖字营里操练,夜间便随老老王习字读书,他待我甚厚。我又长高了一寸多。不知你那边如何?盼即赐复。” 他欲要再写时,实在是编不下去了,只好写了个“即颂近安小六顿首”。然后折好装进信封里,舔舔封口粘住了,第二天便托了个要去江南探亲的兵士捎了过去。此后日日翘首盼回信,过了一个月有余,那兵士终于回来了,把信交给他道:“侯正兵你自看,我还有事,便去了。”说着便闪身走了,侯六心中奇怪,拿信看时,却见寄信人不是查理王,而是王阳平,此人是查理王的大哥。他拆开信来细读,顿时恍如晴天霹雳一般,手都哆嗦了,失了大半天神,才想起来跟校官告假,然后撒丫子就往家跑,速报与王典仪说知。 那王典仪一看信,脸色变得煞白,只见那信上写道: “侯正兵敬启: 余弟三郎于一月前与同侪辈斗殴,失手将其杀死。后为县丞拘捕,念及辱没祖宗,败坏门风,于狱中自经身亡。半月前下葬于浮云观后,若欲往临凭吊,请复信告知。”云云。 王典仪看了又看,脸上阴云密布,侯六在一旁捏着拳头,只等他发话。须臾,那王典仪脸色却慢慢平复下来,他清了清嗓子,道:“这信不实。” 侯六喜道:“怎么讲?” 王典仪道:“阳明不会自杀,这是其一。其二,他虽然个性急躁,但其实为人平善,医者仁心,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和人斗殴,再者,他是个有担当的硬汉(?),即使错手杀人,要杀要剐也自会去领受,不会畏罪自杀,什么败坏门风更是胡扯,--他能剪辫子去英伦,再回来当仵作,又跟个道士绕世界胡跑,就跟本没把门风和脸面当回事。” 侯六道:“老老王,你的意思是老王没死?” 王典仪摇头道:“这我也不晓得。但是此事定然有蹊跷。你我即刻就下江南,明天就走。” 二人当下收拾一晚,到了第二天,两人破晓即行,一路上快马加鞭,原本走水路到杭州要十七天,他二人只用了九天就到了杭州,再坐船去了淞阳镇,正好是十天整。 二人进镇时已经是下午申时,胡乱找了个客栈安歇了。侯六一进客房门,便睡倒在榻上不起来。王典仪将他推醒,道:“四更过后,我们两个上山进观。你且去收拾收拾。跟我买些铁锹,起子去。” 侯六道:“干什么晚上去?要铁锹干什么?” 王典仪一巴掌拍在他脑门儿上,咬牙露出一个怪异的微笑来,道:“好个痴儿!我们是去开棺验尸,你以为是去观里进香?” 侯六打了个机灵,道:“老老王,老王下葬时他的亲人也都看过,棺中必定是他的尸首,还能有假?” 王典仪一边换衣,一边看着窗外,慢笑道:“小六,我年轻时那会儿,听说过这么一件事,有个官家子弟犯了杀头之罪被收监,过了几日在牢里不明不白的病死了,官家将尸身交与家属收殓埋葬。其实是埋得跟本不是原来那个人,而是找了个面目相仿的害痨病的将死之人,许给他家银两,把那官家子弟替换出来了。这事儿就是他家里买通了衙门做的,所以这回不见着尸身,我是不信他死了。现在不过四月间,今年天气又不暖,一个月尸身坏不到哪里去,能看出个大概眉目就行。” 两人准备一回,到了晚间,正交子时,换好了短打,悄悄地出了客栈往山上走,来到浮云观墙下,王典仪飞出抓钩来勾上檐角,二人拽着绳子翻墙而入。径直绕过前边的大殿,往后面的祖坟里去了。 到了地方,只见是一片白杨林围着的坟圈子。玄夜凄风,伴着不知名的鸟叫,十分凄凉。两人打上马灯,找着新坟的墓碑查看。所谓新坟,便是土丘高高坟起,前面又摆着些香烟祭品之类的。这王氏门中,今年至今只有查理王一人葬进来,所以不多时,便找到了墓碑,只见那上面中间一行书着:“淞阳王氏第四十一代王阳明之墓”,两边分别是立碑人和年月日,新碑石的棱角都尖尖的杵着,还未被岁月磨平。 侯六看的鼻子犯酸,有点呆楞,王典仪却搡他了一把,道:“别发呆,开工。”二人举起铁锹,冲着那墓碑后的坟丘一阵掏挖,直到后半夜,那铁锹终于刮上了棺材板,二人闻声更加振奋,须臾,棺材上的土石都被推倒了一边,王典仪一寸寸的摸着棺材沿,一边念念叨叨的不知说些什么,又急叫侯六递起子。 侯六凑过来,闻得一股淡淡的腐臭味儿,随着王典仪咔吧咔吧的撬起棺钉,推开棺盖,那股味道骤然转浓,一股甜腥酸腐夹杂了无数种说不出的怪味儿直冲向他的脑门儿,侯六一个忍不住,把脸别过去嗷嗷大吐,那王典仪也干呕了几声,便皱眉止住了,他伸手拿过马灯,往棺材头部照看。 只见那皮肉虽塌陷腐败,眉目轮廓却大致是查理王的样子。列位看官,这摩科耶悬梁自尽,他体内的虫子也跟着僵在皮肉里,维持着死前的形态。王典仪哆嗦着,又细细的照看了一遍,禁不住哀嚎一声,动静巨大,那坟圈周围白杨树上栖着的夜鸟,都被他惊得扑啦啦飞走多半。 侯六正在一旁吐得天昏地暗,一听这声惨嚎,心里都凉了半截,此时也顾不得难闻,便踉踉跄跄的哭喊着老王,也手脚并用的扑腾着爬过来,还未及棺口,不提防脚下一绊,原来是他先前搁下的铁锹,此时被他一脚飞起,锹头冲着尸身的面部就砸了过去,立时汁水四溅,溅了王典仪一身一脸,王典仪往脸上抹了一把,须臾摸着个东西,蠕蠕而动,他以为是尸虫,便随手捏死抛在一旁,对侯六道:“替我举灯照照,看哪里还有。” 然而此时,侯六手中正举着那马灯盯着尸身看,眼神恐惧而且怪诞,王典仪不耐道:“你看什么?” 侯六抬脸,指了指他的领口,又指了指棺里的尸身,道:“老老王,这尸首脸肉里面全是李二猧瓷瓶里的鬼虫子,你前襟上也是,全是活的。” 王典仪登时大骇,三两下把衣服脱了,呸呸的吐了七八口,又抢过马灯,细看那尸身,只见被铁锹划开的断面里,密密匝匝的镶嵌了伊布里邪虫,很多只有米粒大小,中间贯穿着一些孔道,供它们在其中攒动。 王典仪不忍再看,从包袱里掏出一罐烈酒和火油,往尸身脸上身上洒满,又从灯里取了个火,弹进去点着,瞬时把那尸身烧的焦烂。侯六在一旁捏着拳头,欲要哭时,只觉得眼干生涩,一股恨意在头脑里横冲直撞,就是找不到出口。 两人把棺盖合好,依旧堆起坟丘来,此时天色已经变得浅淡透明。王典仪心中悲痛,确知此地不能久留,然而此时浮云观的道士们早就起来做早课,他两个便绕了个大弯,从山后面出去了。 两人在客栈只呆了半天,便心如死灰,坐船回京城了,列位看官,凡人终究是凡人,即使老道如王典仪,也只能看到表象之后作出自己个儿认知范围内的判断。即便赤诚如侯六,明白查理王的死和粟特方士一伙人脱不了干系,也只能任仇恨穿心,徒然无计可施,。 这里便不再提王典仪和侯六如何,再转说这罗斯玛丽一行人,一路上拿捏着时机火候,每每不得已从闹市区经过,便正好是查理王在棺内昏睡的时候,每到人烟稀少的荒郊野外,这伙人才停下,给醒来的查理王喂食喂水。 行了一个月,正到了渭南潼关。一路上天气炎热,这伙人人困马乏,路过一个荒村野店,便要停下讨酒水吃。罗斯玛丽念及此处常有刀匪出没,本不想留,奈何手下人你一眼我一语,连劝和带抱怨,不由得她不愿意,只好停下进店坐了。 谁知那天气炎热,本来看守查理王棺材的那两个汉子也偷偷溜到屋檐下讨酒吃,正乘凉间,却见本来朗朗晴天,突然乌云密布,几下电闪雷鸣之后,雨滴子就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罗斯玛丽一伙人见天气骤然凉爽,雨下的又大,便乐得自在,在店中吃酒不提。 眼见这天色晦暗如黑夜,瓢泼大雨如瀑布,间或夹杂着一两道青白色的闪电,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闪电,令人无端胆寒。那罗斯玛丽发现手下全进了店,查理王的棺材无人看守,不禁气恼,她将碗筷一撂,便疾步冒雨出去了,那雨下的极大,雨水打在她脸上,眼前模糊成一片,好不容易摸到装棺材的马车边,却发觉棺材下躲着个小黑影,一见她来,慌忙收起毛茸茸的大尾巴,藏到车底下去了。 罗斯玛丽以为是躲雨的畜类,便没在意,她回头往野店里看了看,发现店家正忙着布酒上菜,并未注意到她这边,便悄悄把棺材推开一条缝,冲里面道:“官人,你还活着不曾?要不要吃些东西?” 里面却一声不出,罗斯玛丽又叫了几声,里面仍无一点声息,不禁疑惑,难道是中暑了不曾?她急忙把棺盖推开,借着闪电的青白色亮光,看见查理王果然面如金纸,牙关紧咬。 罗斯玛丽一看查理王情况不好,也顾不得店家看见了,忙推开棺盖,去掐他的人中,和着雨水拍他的脸颊,万般折腾。可查理王就是不醒,眼看得出气多进气少,罗斯玛丽忙把他的衣服束缚都解开,替他推拿。 这边厢店里的人瞅着罗斯玛丽出去,久久不归,也有些着急,便有三五个汉子出去查看。 正当他们出了店门,往放棺材的马车处走时,却发现不远处的马车上方,突然飘来一大团青白色的云,低得几乎和屋檐一般,正瞠目结舌间,那云中探出了一道青白色的闪电,直冲着马车便劈了下来,几乎与此同时,一声巨大的雷鸣响彻荒野之间,混合着无数声凄厉诡异的哭号,那一瞬,似乎是地狱之门洞开,万千恶鬼尽皆涌出一般。 这边的众人,一时间被这恍如鸿蒙之初才会有的闪电和雷鸣夺去了五感,等他们目能视,耳能听时,发现马车连同棺材已经被劈成了两半,棺材上,马车上,搭挂着烧成一段段的焦炭,已经看不出人形了。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五十五章 书接上回。 此时雨骤然小了,须臾竟然云开雨散,那轮灼热的金乌又从云里钻出来炙烤雨后的旷野。彷佛刚才那瘆人的一幕从未发生过一般。 罗斯玛丽的手下呆呆的看着那些散落在马车边,棺材里的焦炭,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这边是俗话说的渡天劫,那闪电雷鸣,正是奔着藏身于查理王棺材下的妖物来的,然查理王命不该绝,那妖物在最后的关头,附在查理王身上逃走了,罗斯玛丽却不偏不倚,替他们挡了这一击,这正是天道好还,她身上背负着数条无辜人命,行得又是不端不义的勾当,可见报应不爽。 百年之后,渭南县修县志,也有人曾发现有这么一段荒诞离奇的叙述: “清末同治十年,辛未六月间,一众自江南送灵,往肃州经潼关,忽而乌云排布,电闪雷鸣,俄而云降与檐等,中出闪电,色青白如狼火,毙主母于灵车前,尸焦如炭。然棺中尸亡,一时众皆奇之。” 列位看官,自此,查理王便在这阳世上失去了踪迹。家人以为他畏罪身亡,哪曾想到他会在千里之外的潼关,至于王典仪和侯六,虽然模糊的知道他为粟特方士一伙人所害,暗地里也排查了很久,然而谁又能料到罗斯玛丽一伙人竟然可以装成送灵人混出镇子呢,所以终究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只好作罢。 自那之后,侯六便渐渐觉察出,王典仪虽然在外人面前仍然表现得精明强干,但一回到家中,便时常呆如木鸡,望着窗外发呆,眼神浑浊的如同经历了丧子之痛的老人。就这么过了大半年,他才慢慢的好转,恢复了常态,从此对侯六越发看重。侯六是个乖觉人,如何不晓得他的心意,便主动提出给他做义子,那老仆知道侯六是个好后生,便也劝道:“老爷,侯小爷心眼实在,你若能认下侯小爷,以后也有个照应,末了也有个摔瓦的人。” 王典仪摇头道:“他是个异姓人,当年他家中遭了瘟疫,又只剩了他一个,跟我姓岂不是让他家绝后,所以不妥。我自待他如己出罢了。” 话虽这样说,可他对侯六着实栽培起来。 一日晚间,窗外蝉鸣声声,秋气高爽。王典仪和侯六下象棋,王典仪杀招凌厉,侯六却支象架仕,出招稳固,让他得不着半点便宜,王典仪不禁叹道:“你是个守关的人才,可惜,终究与时势不合。” 侯六笑问:“老老王,此话怎讲?” 王典仪眨动着眼睛,低声诡笑道:“我要说的话,便如同谋反一般。但你不是外人,我说说也就无妨,--大清的气数尽了。虽然李大人,曾大人,王爷们都搞洋务,猛一看,似乎国势又好转一般,实际上是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然大清的颓势不是中国的颓势,要打破这个颓势,只能下一剂猛药!” 侯六呆坐在当地,好半天才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失笑道:“老老王,你想谋逆啊?!” 王典仪捻着胡子笑道:“我老了,你倒还正当年,别忘了时势造英雄,陈胜吴广,汉刘邦朱元璋,哪个不是如此。”说着,他又道:“我已和图兰大人说妥,明日你便去蓝靛厂的火器营报道,到时好好操练,给我长个脸!” 很多年以后,侯六回想起王典仪在那个秋夜的言论,仍然感到不寒而栗。他从未看透过王典仪,就像他从未看透过李端白一样,后者似乎更难捉摸,隔着久远的年代,就好像戏文和传说中的侠客和神仙一般,好像从来就不曾真正存在过。 这一晃便是六年,这年已经是丁丑年。 侯六因为两年前去山西平叛剿匪,救过长官性命,年纪虽轻,却早已升了协军校,虽说经过粤寇和捻军之乱后,军中官衔越给越滥,但好歹手下有百十号人听令。今年春上王典仪又给他聘了同僚的庶出小姐,只等秋里就要过门。这时节,若是不管天下如何风雨飘摇,侯六自己倒是衣正轻马正肥,好不春风得意。 这天入夜,管带上司要他进城东的戏院里看戏,说是看戏,其实是有些事情不好在官面儿上拿出来,便要约个舒坦地界说说罢了。侯六不敢懈怠,整肃衣裳,好好打扮了一番,便奔着约定的戏楼去了。 那时节正是名动四九城的角儿唱贵妃醉酒,一票难求,何况是二楼直对着戏台的雅间。侯六一进戏楼,便见眼前一片人头乌泱乌泱的,卖瓜子的,卖茶水的都在叫唤,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脂粉汗气儿,好不热闹。 好不容易到了长官面前,侯六立马下身行了个礼,那长官周围还坐着几位身着绫罗绸缎的爷,看面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但不知为何中间还夹杂着个青头白脸的娘气后生侍奉着。侯六这些年也略略知道些事情,晓得这后生乃是个相公,是个顶下贱的人,后来才知道这人是京城堂子里的行首。可是灯火影绰间,不知为何那后生隐隐约约与李端白有两三分像,却没有后者好,一副媚态,看得侯六不禁心里起腻,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他向来五感灵敏,知道就旧重现,乃是噩兆,然此时也无法脱身,只得在旁边听命。 果然,等戏开场之后,那上官却招手让他过来,递过来一物道:“侯军校,你好好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侯六心中打鼓,接过来一看,不禁如同五雷轰顶。列位看官,你道是什么五十?原来是一张薄薄的照片。十九世纪四十年代,照相技术已经传入中国,到了十九世纪七八十年代,中国的大城市就纷纷开了照相馆。这张照片,乃是思山岭一行之后,李道士,查理王和侯六在奉天城中所照,查理王一向是个时髦的人,又是从英伦过来,见奉天城里新开了照相馆,便有心拉着他两人去试一番。可惜那几天他被人偶怪的黑气熏得突然暴盲,加之那时曝光所需时间较长,所以在照相时,他不得不把一只膀子支在侯六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搂着李道士的肩膀。饶是他努力做出一副英武的姿态,也看起来像一只盲眼又无助的鼹鼠。 当时洗印出来一共三张,一人一张,侯六的那张,一直被他小心翼翼的压在箱底珍藏,从不轻易向人展示。 眼下这上官却递过来这样一张照片,可见不是从李端白手中得来,便是从查理王那里得来。眼下查理王已故去多年,这张照片如果是突然现身,多半是李端白又出现在人世间了。 侯六内心掀起惊涛骇浪来,一时间,多年前那些玄异奇诡的妖夜,恶鬼,阴魂,妖怪,连同那个长着美人脸的神秘道士的影像纷至沓来,他不禁又悲又喜,表面上却仍恭敬的双手捧着那张照片,不动声色,听那上官发话。 这些年来,那王典仪时常教导他:“要做到喜怒不行于色,不要跟阳明学。”开始时,他也难保露出声色来,然事情经的多了,便慢慢做的如淝水之战的谢玄一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令王典仪十分叹赏。 那递照片的上官,官至管带,虽然是旗籍,却是个蒙古人,名叫图巴哈。侯六在山西将他从战场里背下来,故他一直对侯六十分看重。眼下他见侯六面无表情,便道:“侯军校莫要多心,你只说,这左边的人是不是你?” 侯六见他认出,便道:“确是下官。” 那图巴哈笑道:“你原先是道士?” 侯六道:“幼时父母双亡,又不幸遇险,幸而遇着一个道长相救,就认他做了师傅。” 那图巴哈对旁边的一人笑道:“道长?尼叶赫,你说说看,这照片上右边的道士是什么人?” 那坐在一旁听戏的人用带着扳指的手轻叩着桌面,正听那扮贵妃的唱道:“。。。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却早又东升。。。”,闻听图巴哈发话,便蓦然停了,睁开微眯的双眼道:“他叫白狼,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是我家世代的仇人。” 图巴哈挥手道:“侯军校,你那时年轻,分不清好人歹人,所以不怪你投错了师。后来又怎么从军了。” 这话若要是六年前的侯六听了,非要跳起来大声反驳不可,可眼下他只是暗暗冷笑一声,仍旧恭敬答道:“后来他失踪了,我遇见王典仪,便做了他的门人。” 图巴哈笑笑,道:“侯军校,你抬起头看看下边的戏台子。” 侯六得令,便往下方看去,只见那戏台上却有三人,一个扮贵妃,一个托着酒盅,是高力士,可第三人也是一副丑角打扮,和高力士大致相同,在戏台上恍恍惚惚的漂浮着,时不时浑浑噩噩的伸手动作,可惜无人理会,台下的看客也看不到他,只顾叫好。 侯六心中略微骇异,沉声对图巴哈道:“下官看见了。” 图巴哈点头道:“既然你能看得见,那么此去肃州的重任,便是非你莫属了!来来,你且坐下,不要惊慌,听我说说这照片的由来。”又叫着那个白面的相公道:“给侯军校斟酒。” 这天夜里,侯六喝了不少,却将那图巴哈的话一字不漏的听了,那图巴哈根本不听戏,他一整晚上,都在说他在肃州城里城外的异闻。 这张照片,乃是肃州城里一个破落户子弟手中得来的。当时他手中并不单是照片,而是一个小小的西洋式样的箱子,里面有一些西洋医生用的木制听筒,一把左轮手枪,一个八宝嵌金的镯子,一个瓷瓶,还有好多奇奇怪怪的东西。那张照片就放在最底下,用一块白缎,一张油纸细心的包着,似乎是他的主人最重要的物事。 那子弟也是烟瘾犯了,脑子里迷迷糊糊的,把整个箱子都扛到当铺里去当,当铺的人翻着箱子一看有枪,就觉得东西不是他的,以为他做下了害命的勾当,干脆报了官。 那烟鬼也就被逮起来严加审问,登时吓尿了裤子,便说,他在肃州城外跟那些土匪瞎混,这箱子乃是他从土匪圈子里得来的。官家再问,那厮屁也放不出一个,便将他暂时放了,教他不得胡乱走动。谁知那烟鬼回家便暴毙了,死状极其惊恐。 而那暂时保管箱子的官差们,也不约而同的看到了鬼怪一般的异状,几天之内便有好几口离奇暴毙。那肃州知府不敢怠慢,也不敢再留,只得将箱子一路送达京城,那图巴哈一向对鬼怪之事感兴趣,便要来箱子细观,一看便发现了这张照片,认出了照片上的人乃是侯六,而箱子的主人,很可能是照片上除侯六之外的两人之一。 然而当时图巴哈的好友也在场,便是那个尼叶赫,他一眼便认出了李道士,知道此事牵扯太多,便和图巴哈合计一番,将侯六叫来套话。 此时侯六闻言,道:“这箱子是照片中间那人的,他七年前便已故去,我还前去吊唁了一番。” 图巴哈和尼叶赫闻言,相视而笑,那图巴哈道:“不管如何,请侯军校到肃州城走一遭,到时立的奇功也说不定。--你莫要生气,肃州那边已经说妥,你回去准备准备,过几日便带些手下去看看。箱子你也带回去,到时用得着。”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五十六章 书接上回。 那图巴哈要侯六去肃州城协助调查此事,正中侯六下怀。他仍旧不露出半点声色,恭恭敬敬的领命。那图巴哈笑呵呵的,把眼睛又投向下方的戏台,不说话了。这时,那尼叶赫却对侯六道:“侯军校,敢问同治九年的六月时你在何处?” 侯六闻言,心想,同治九年正是他家乡闹瘟疫,遇见李道士那一年,五月时他父母相继染病死去,六月时二人已经在去江南的路上,他刚要开口回答,突然觉得不对,便说了个谎,道:“那时父母双亡,正在家中守孝。” 那尼叶赫盯着他看了一阵,才缓缓道:“我的堂兄牛纽,便是六月时失踪的,当时我们两个在外游玩,路过开封城,他说了声见着白狼的踪迹,便失踪了。我等了他很久,也没得等到人,后来是他的五花马回来了,估计他已经死于白狼之手。” 侯六闻言,心中打了个突,心道刚才幸好没说实话,那牛纽当年正是在他眼前被李道士杀死,这尼叶赫非常有心计,居然知道旁敲侧击,拐弯抹角的打听他当道士的时间,这人以后不得不防。 正当侯六盘算的时候,尼叶赫却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眼看着戏已唱完,便道:“侯军校去肃州,我也要去,若能会会白狼也不错,就这么定啦。”说着他便起身告辞,带着好几个人出雅间了。 过了一阵,戏终于散场了。那图巴哈和侯六一起出来,侯六便一人回家,此时街上灯火寥落,他一面走一面思索,心中止不住的振奋,饶是如此,也渐渐的觉察到后边有人跟着他,他仍旧不露声色,慢慢走了一段,到了胡同口,便猛跑起来,果然身后也响起零零碎碎的脚步声,侯六大惊,他晓得前方的宅子虽然鳞次栉比,中间的空当和路却可以大致凑出一个环形来,想到这里,他不由得飞奔起来,凭着记忆在黑暗中摸索,七拐八绕,居然摸到了跟着他的人身后。 那人跑得气促声顽,显然体力不如侯六这种习武之人,此时他跟丢了侯六,显然有些慌了,四下里张望起来,一时不知进退。 侯六大声不出,藏在一座宅院的院墙拐角后面看着他,心道:这厮心怀不轨,必然是尼叶赫的人,不知怀着何等居心。这时,附近的一个宅子大门开了,几个人提着灯笼出来,火光正好照在那人身上,侯六不禁“嘶”的一声,心道这不该呀,原来那跟着侯六的人正是晚上陪酒的白面相公。这人表面上不过是个下三滥,也犯不着给尼叶赫当跑腿的细作,侯六不禁疑惑起来,想站起来将这厮揪翻,问个清楚,然而又恐这厮背后另有其人,打草惊蛇,故而继续藏着不提。 那相公在原地踟蹰了一下,便扭头往回去了。侯六不敢按原来的路线回家,干脆七拐八绕,绕了好一个大圈才回到猫儿胡同。此时已经二更天气,王典仪的书房还亮着灯,他便急跑进去,将晚上之事告知于王典仪,王典仪听着,两眼放出精光来,道:“若是恁地,我也要去。” 侯六道:“老老王,你也五十多了,前年又犯了老寒腿,还是三思而行。” 王典仪哼道:“你以为你现在翅膀就硬了?我实话告诉你,你逗起心眼子来,完全不是那个尼叶赫的对手。万一他要害你,你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侯六见他扯上尼叶赫,便把晚上有人跟踪之事也说给他听,王典仪皱眉听完,道:“这厮绝对不是尼叶赫一伙,他要是跟着你,要么是他想害你,要么是事情紧急,他有要紧话说。”侯六听了,心道与那个个相公并无瓜葛,并不以为然。 这天晚上两人便收拾起来,到了三更天睡下,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侯六又要急着回营料理事情,便出了门。 此时天色呈水晶蓝,东方却泛起鱼肚白,他骑着马刚走到胡同口,冷不丁窜出个人来,一把扯住他的缰绳,把马都惊了起来,只听那人大声道:“侯军校,且请留步!” 侯六抢过缰绳制住马,定睛一看,居然是昨天那个相公,顿时冷声道:“你要干什么?!” 那人抱拳行了个礼,朗声道:“无他,只是有事相告!” 侯六左右瞅了瞅,发现周围人家已经有人出门,便道:“我有事急着回营,下午酉时三刻,你在火器营旁边的茶馆里等我便是。”说着他夹了夹马腹,慌忙跑了。 这一天果然忙碌,好容易交割完毕,熬到了酉时出营,侯六便低着头急匆匆的进了茶馆,一看那相公果然等着,急忙闷头跟伙计要了个雅间,把那人推进去,他自己四下里看了看,还好没遇见熟人,便进去关好门,对那相公道:“有话请讲。” 那人道:“小人昨日也听见大人们所言,也窥见了那张照片,那照片上的道长,小人不仅认得,还受过他的恩惠。” 侯六道:“怎么讲?” 那人道:“小人原来就是肃州人士,后来遇着回乱,合家往京城投亲,遇着歹人,若非那个道长相救,便没命了。小人此来,便是对侯军校说,若还记着那个道长的为师之恩,便提防着尼叶赫,这人歹毒,若见着道长必然要害命。但是他有个弱点,便是不能粘着带连翘的物事,若是吃了一点,就会登时不省人事,跟醉酒一样。”说着,这人便从衣服里掏出一个小琉璃瓶子,递与侯六,道:“这便是连翘汁,紧急时用得上。” 侯六将信将疑接过来揣好,道:“你。。。没别的话了?” 那人冲他行了个礼,道:“没有了。小人这就告辞,军校保重。”说着便绕开他推门走了。 侯六待了一会儿,算还了茶钱,约莫那相公走远了,才出了茶坊回了家。 过了三日,侯六和王典仪,尼叶赫三人上路,直奔肃州城去,那一路上逢着官驿就换马,一点也不少歇,大半月之后,总算到了肃州城。[.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进城之后不进官驿,直接往经手这案的衙门里去了,那尼叶赫显然比侯六和王典仪两人派头大,那些官差要奉承他,引他直接住进知府家中,设宴款待,侯六和王典仪也懒得去作陪,依旧在官驿里住下。到了晚间,二人便睡下,侯六一路上护着查理王的箱子,担心睡下之后箱子有失,便放于身侧,再盖上棉被,和王典仪两人夹守,一连两夜也都无事。 然而到了第三天夜间,侯六正睡得迷迷糊糊,却闻听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他想起经手这箱子的人都为鬼所祟,便警觉起来。他伸手推王典仪道:“老老王醒醒。”那王典仪颇为不耐,一把拨开他,坐起身来,原来他也一直警醒着。 二人悄悄下床,摸着家伙,便向门口靠拢,窗外却是个晴明之夜,月光透过窗棂洒了进来,只见那门外寂静无声,只有一道白色烟气宛如游蛇般的飘了进来,王典仪一嗅,大叫不好,扯着侯六往后退,然后一把扯下脸盆架上的毛巾,浸到盆中残水里,抛给侯六道:“捂住口鼻,这烟气有怪异!”说着他自己晃了两下,像是中了药,却支撑着没有倒。 侯六也吸了两口,顿觉脑子里昏昏然,他勉强将毛巾绑在脸上,在后脑处打了个结,此时那烟气越来越浓,门外还是无声,两厢反差之下,侯六不禁骂起娘来,他索性把心一横,屏住呼吸,端起放在地上铜盆里的懒的泼的洗脚水,几步抢到门边,一脚将门踹开,把水往外一泼,只听得“嘶啦”一声,玄关的黑暗里有什么东西明灭了一下,一个黑影便窜了出来,冲他便是一扑。另外有一个黑影,却扭头回身,冲着走廊尽头跑掉了。 侯六干脆举起铜盆,对着那黑影就是狠命一砸,那黑影只来得及偏头,肩膀就被砸中,却只是哼了一下,往后一仰便下了腰,以两只手臂撑地,飞起一脚,便冲侯六腹上踢去。 侯六“嘿”的一声,斜着往后跳了老远,正站立不稳的时候,身后的王典仪大叫一声“趴下”,话音刚落,他手里的枪响了,一颗子弹便已出镗,奔着门外射了过来,侯六就势往旁边一闪,倚在门框上,那子弹贴着他的衣角便飞过去了,此时那黑影的腿还未放下,子弹正好没入了他的小腿里,那人惨叫一声,就地打了个滚儿,拖着一条残腿便往外窜去。 这官驿的结构原是个“工”字型,前边是办事处,后边是客房,中间有一道回廊相连接,其余皆是荒草窠,围着这官驿有一道矮院墙,实在是形同虚设。侯六大叫着“莫跑”,便在后面穷追不舍,那人虽然伤了腿,却一瘸一拐跑得飞快,转眼他便跑到后一排客房与回廊的相接处蹿了出去,一矮身钻进了荒草窠里,倏忽跑到了院墙边上,这边侯六也跑过来,他本来就想逮个活口,却见这人没命的只想脱逃,正像个尺蠖一般一曲一弓的往院墙上爬,侯六此时正好觑的亲近,瞅着那人已经悬空的腿便是狠命一扯,那人一个抓不住,被他扯将下来,两人厮打着在草窠里滚作一团,那人因为失血,体力渐渐不支,侯六占了上风,几个王八拳打得那人口里哼哼,却无力还手了。 侯六扯下绑脸的毛巾,撕成几条,把那人捆了手脚,便坐地歇了一刻。这时他方才觉察到了怪异,整个官驿一片漆黑死寂,这样的动静和枪声,居然没有惊醒那官驿中值守的十几个兵勇,实在是不同寻常。 他站起来大叫了几声,见仍然无人回应,便回身捞起那个被绑之人,一路拖行,那人早已经没了生息,身量又长大,侯六拖行数十丈,觉得浑身都要散了架,好不容易把他拖到回廊之下,便扯着嗓子大叫:“老老王,你怎么样?” 此时却无人应声,侯六心里一沉,心道刚才只顾着抓歹人,却忘了炕上的查理王的箱子了,他蓦的想起一个词来,叫做“调虎离山”,便啐了口,心道,莫不是中了这厮们的奸计? 正乱想间,那边厢亮起灯火来,却是王典仪秉烛过来,侯六抬头抹了把脸,看见王典仪的眼袋和法令纹都在烛光下照耀下,显得深重无比,脸色也十分阴沉,便叫了声苦,道:“老老王,箱子呢?莫不是--” 王典仪哼的一声,晃了晃腋下的箱子,道:“你小子才反应过来?我压根就没挪窝,就是防着他们这一手,--叫调虎离山。” 侯六略微放心,道:“这官驿里的人都哪里去了,睡得恁般死。” 王典仪闻言,哼了一声,道:“他们被熏了迷药,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啦。不过也算没白忙活,送上门的活口,只要一打,什么都招了。且把他提进屋去审上一夜再说。” 两人提着那人回屋关门,点上灯来,将那人靠梁绑了,一口凉水喷的醒转,便要审问。 侯六凑到近前,只见那人一张方面大脸,细眉细眼,留着三绺髭须,与寻常街市上的人没什么不同,不过他身穿一件夜行黑衣,眼见就是个蟊贼的打扮,只有那双眼睛十分不同。侯六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凶残里透着木讷,木讷里又透着阴森,好像一只掉入陷阱的困兽一般,随时都要拼死一搏。 王典仪围着他转了个圈,冷不防一脚踢来,正中他的枪伤,那人惨呼一声,王典仪上去捏住他的脸,拿刀比划一番,道:“老实交待,受谁指使,来干什么?” 列位看官,这古往今来捉住刺客逼问,无外乎就这两句话,王典仪倒是念得精短而且顺口。那人断断续续道:“小人。。。是个蟊贼,闻着大人们从京城来,想偷些小东西,并没有人指使。” 王典仪嘿嘿而笑,手里捻起个东西,凑到他脸前道:“我在门外寻着你点的迷香,这种迷香,乃是五分曼陀罗,三分红没药,两分阿片膏做的,本身就贵得很,你一个图财的蟊贼,安有此物?” 那人却没什么反应,低头不言,眼见晕了过去。两人上去叫了多时,那人却不肯醒转,再低头一看,他的裤腿下积了一大滩血,脸色也白了。两人无法,只得将他衣服脱去,草草上药,包扎了一番,正收拾时,冷不防那人衣缝处翻出一样物事来,仔细看时,确是一个小银牌,那黑线拴在衣服里,两面分别写着酉阳两个字。王典仪拿在手里,百思不得其解。侯六见着有线索可查,便细细又翻看了一回,却再无破绽了。 好不容易熬到天光大亮,官驿里的兵勇才陆陆续续的打着哈欠出来,见着两人捉了个贼,忙叫了上官过来,不多时,那在知府家中快活了一夜的尼叶赫都回来了,几个官差为了邀功,围着贼人吆喝,倒把王典仪和侯六两人挤在了圈外,然而那贼人不知是装晕还是真晕,耷拉着脑袋紧闭双眼,无论众人如何责打,就是学那进曹营的徐庶,不发一言。 侯六捏着银牌,和王典仪没趣的坐在一边喝茶,却抬眼看见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军,盯着他手里的银牌不放,像是有言要发,侯六便起身道:“敢问这位前辈,认得这东西吗?” 那老军冲他俩都丢了个眼色,转头慢慢的像僻静处去了。王典仪和侯六会意了,便起身跟上,到了人少处,那老军冲他俩拜了拜道:“这东西我认得,只是你们若听我说,万万不要告诉旁人是我说的。” 二人应允,那老军低声道:“酉阳二字是这肃州城里一家赌场的名号,这赌场水很深,跟那些乱民土匪,甚至于邪门外道,妖魔鬼怪都有关系,他们的东家,不是一般人。暗地里养着一群爪牙,这小银牌就是爪牙们出入赌场的凭证,他们会一直带在身边。你们二位爷爷抓到的这个人,便是那个赌场的人。” 侯六见他说的厉害,便道:“左公前几年平了回乱,如今坐镇西北,收复新疆,天威浩荡,我们怎会怕这些乌合之众?干脆报了知府,一窝端了。” 那老军连连摇手,道:“我的小爷,没那么简单。我在这里也不多说了。你们若要深究,便自己去那个赌场里看看,或许能有点线索。” 侯六摸出些银两来塞给他,又问道:“你又如何知道?” 那老军将银子揣进怀里,道:“那牌我年轻时也有,不过我做不来那天谴的勾当,早就收手了。二位爷爷自己定夺,这话就当我没说过。”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引子及第一章 赌场奇遇 烈日之下,川陇之上,我沿着山梁走。(.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我的身后,是我的结拜兄长,如今已是神志不清,只剩下一副人壳子。 我用一条麻绳牵着他,往前艰难行进,已经是第十天了。 有时候走的疾了,他身上那件褴褛不堪的道袍被热风带起来,露出血迹斑斑的胸膛和触目惊心的伤痕。 此时已经是正午,我喘着气停了下来,摘下范阳笠儿扇了扇,朝山下望去。 六月的荒野之中,似乎有人烟。 有人烟就有希望。 我牵着他往树荫下坐定,歇了那么一盏茶的功夫。等落了汗,正要起身时,我往四下里一望,不由得遍体生寒。 只见那四个人,正从东边的草窠里探出头,慢慢的围了上来。 他们披着大明锦衣卫的衣裳和生人的皮,内里却是恶鬼的心肠,就那么试探着,垂涎着,围了过来。好像黑夜里荒原上盯上你的饿狼,既怕你,又想害你,那阴阴的目光,让你从头凉到脚。 我知道,他们目前所有的忌惮和犹疑,都来自于我身后这个人。 一旦被他们看出这个人已经神志昏聩,我们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而此时,我的兄长就像没看到他们,神情木然的坐着,他那把不知取了多少异类头颅的长刀,此时却悬在我的腰间。 那四个人不错眼儿的盯着我们,行至约莫两丈远处,停了下来观望着。 我们就这样在热风中对峙着。 不知过了多久,四人里领头的那个,哑声发话了,那声音好像钝挫子锯糟木头。 “王公子,我等也是行公事,就此放手,行个方便,看在令尊大人的颜面上,大家好看些。” 我愣愣的听他说完,心中涌起一阵怪异,正迟疑间,身体已经动了起来,松掉了那根扯着那人前进的绳子,慢慢退出了圈子,两只脚也挪动着向西边下山的路退去。 我一直是个懦夫,估计到死都是。 领头的见我如此反应,呵呵干笑一声,对我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让我快走。 与此同时,银光一闪,四个人抽出刀来,对着我的兄长冲了过去。 六月的正午,日头亮的晃眼。我机械的调转身子,往山下去。 这时,却听得半空中凄然一声枭鸣。 我心头一痛,硬生生收住脚,调转头,冲着那四个恶鬼的方向猛跑过去,一手却搭在腰间那柄长刀上。 不到近时,勿要拔刀,我的兄长曾经这样教导我。 等觑得亲近,铮然一声龙吟出鞘,我自己也吼得破了音---- “日你先人!” 这是大明正德五年的盛夏。[.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明朝正德五年:公元1510年) 第一章赌场奇遇 二零一零年年底,我回到了阔别八年的故乡。 这是一座是典型的江南古镇。江南的冬季总是湿冷得泛着青森森的霉气,此时已经临近年关,白天总有零星几声炮竹声在冰冷的雾气里噼里啪啦的响。到了正午,天上才能看见白色的太阳在浮云里若隐若现。 这天仍旧是阴冷异常,我沿着被冻雨打湿的石板路走着。 镇子的东头是一座山,在中国南方的丘陵地带非常常见。半山腰便是我王家的宗祠,据说建成于明朝嘉靖年间,到现在已经有五百年了。 我们这一支的王家,最远可追溯至东晋大族琅岈王氏,虽说日渐没落,可也没断过致仕的人。第一个入这祠堂里的王家祖宗,也正是修这个祠堂的人,据说年轻时是个浮浪子弟。琅岈王氏的分支传至他这辈,父亲在京中礼部任职,广有人脉。 可我这老祖宗却不是个省油的灯,从来不读书,成日家斗鸡走狗,嗜赌如命。据他老人家在回忆录里大言不惭的承认,他那方面也不检点,年青时不仅有几个风尘女子同时倒贴,还狎过戏子好过相公。 他的行径这般恶劣,却偏又是个孙大圣的脾性,谁也管不住,仗着祖母宠爱,眼看就要把家败光。 然而,在他二十四岁那年,发生了一件相当诡异的事情。关于这段经历,他在回忆录中只字未提。我只在后人的旁注里见到过。据说那时,他似乎是被被什么歹人诱去,失踪了半年有余,待到回来时,不仅一身是伤,还带回来一把长刀,而且已经和从前判若两人,变得稳重起来。他从此发奋苦读,终于在三十岁那年入了殿试,考取了功名,做了二十多年京官,颇有政绩,后辞官还乡,在这半山腰修了宗祠,还盖了一座道观,此后五百年,虽几经战乱,烟火却延续下来。 这道观名叫浮云观,我小时候常在观中玩,一晃十几年过去了,这期间回家的次数有限,趁着这几天闲着没事,把观里观外都逛了个遍,将新进来的大小道士都认了个全。道士们倒也晓得我是王家第四十八代孙,对我颇为客气殷勤,我玩了半天,除了藏书阁没逛,其余都看遍了。几个年轻道士颇为热情,要留我吃饭,我觉得不好沾出家人的便宜,就捐了香火,告辞出来了。 今天溜达出来,约了发小黑毛猴儿,为的是逛逛镇里有名的棋牌室,也就是俗话说的赌场。 我的发小黑毛猴,大名侯开阳,因为出生时身上长着存把长的黑色胎毛,活像是非洲大草原上刚出生的小猩猩,刚一钻出来当场就震惊了医生护士若干,等到胎毛退了,好容易正常了十来年,到了青春期,蓬勃的第二性征开始出现,几乎是几年之间,他身上又长满的寸把长的黑色汗毛,因此得名黑毛猴。[.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我们俩三岁就认识,一起长到十八岁,他去北京求学,我在南方上大学才分开,到这几年读研,我进了中科院在北京的一家研究所,我俩又聚到了一处,彼此早如至亲手足一般。 平乐镇的赌场,就在棋牌室的地下。我们押了身份证件,才得以进入。进去时还得有伙计引着,七拐八绕才摸得着门。 里面倒是别有洞天。假如鲁迅先生在赌场当小伙计,他会这样描述这座赌场:平乐镇的赌场,是与别处不同的,依着百十年前的旧例,四百平米的场子当中摆了八长三圆十一张桌儿。周围有一圈小摊位,出售瓜果梨枣糕点茶水之类的吃食,早些年,还设有烟榻,供那些五毒俱全的瘾君子烧一泡。 长桌就是最简单的摇骰子猜单双,只不过每桌押得注不同,小到一注五百,大到一注五千。圆桌儿比较稀罕,玩的是轮盘赌。我和黑毛猴一来就奔了长桌去。 先从一千一注开始,我押七注黑毛猴儿押三注,我俩合起来便是一万元,几把下来赢多输少,玩的入港,半个下午就赢了小三万。 黑毛猴儿本想见好就收,奈何我正赌在兴头上,哪里肯出来,就转到五千一注的大桌上去,没想到这个时候,我俩开始走背运,几把下来反而输成了负一万。 我急红了眼,便要透支下注,这是这所赌场允许的,不过风险也变大,一输就会把输的钱翻倍。黑毛猴儿看势头不好,知道估计是有人套我们,便劝我住手,我哪里肯听,结果,我们来来回回就输了五万还多,按本地赌场的规矩,输到这个数,已经不能透支。 不过这时,也并非完全处于绝境,这个赌场的规矩非常奇葩。 如果有人肯帮忙,加一千元,便可获得三次猜单双的机会,只有三次全猜中,不仅我们不输,反而能赢个加倍,也就是十来万,但是三次有一次没猜中,不仅我们需要付出原先输的钱,那么这个帮忙的人,需要付出和我们输得钱一般多的代价,所以风险极大。历来到这个时候,输红了眼的赌徒们只能束手待毙,这个额外的翻盘机会,几乎等于没有。 眼下,我和黑毛猴儿如同困兽一般,坐在长桌的左手侧,冷汗涔涔,只听见头顶庄家叫道:“有哪位肯加一注翻盘?” 果不其然,半天没人应声。 庄家见状,咂咂嘴,对我们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我和黑毛猴嗒然若丧,正要掏钱,却听见看热闹的人堆里发出一个语调平平的男声:“我加。” 我一个机灵,顿时精神百倍,循声望去,只见打右边走来个年轻人,穿着浮云观道士的道袍,下摆却掀起来掖在腰里,没有盘发髻,头发低低的束起来,模样非常乍眼。 赌徒们本来都围着看热闹,见那道士过来却纷纷让开,那架势,据后来黑毛猴的回忆,就跟“圣经里的摩西分开红海似的”。 我暗自思忖,前几天我在浮云观里,把大小道士都认了个遍,尤其是几位年轻的,可是从未见过此人。况且刚上这桌时,也没见过这人,难道是从地里冒出来的不成? 这样稀罕的举动,自然引起旁人一阵议论。 庄家是个两眼放着精光的精瘦老者,穿一件对襟的夹布衫,见了道士过来,摇头笑了一声,把两颗骰子扔进桶里摇了三下,砰的一声扣于桌面上,大声道:“猜单还是双!” 年轻道士也轻笑一声,一点也不迟疑:“单。” 人群里几声咂嘴,像是奚落嘲笑。 庄家抬手,面朝上的是三加四等于七,果然是单。 庄家嚯啷嚯啷又摇一阵,猛力一扣,“单还是双?” “单。” 抬手只见一加二,单。 人群里几声惊呼几声笑。 最后一摇时,庄家脸上见了汗,摇的愈加卖力,最后一扣,那声音大得,使得其余十桌百来号人都惊得一个激灵。 “你这后生,猜吧。” 年轻道士仍旧神色如常,“单。” 人群里顿时鸦雀无声,几十来双眼都齐齐瞅着庄家的手。 庄家叹了口气,慢慢把手移开。 我的心揪到了极点,倒不是因为那几个钱,只是想看看会不会有奇迹发生,--只见两个骰子,一五一六,还是单。 神了。 人群中一阵惊呼。庄家冲着东边的关圣帝君像,恭恭敬敬的拜了一拜。我和黑毛猴儿等了一阵,才站起来,跟着伙计去取钱,年轻道士跟在我们后面,经过庄家身边时,我听见他低声咕哝: “……莫要放那孤魂野鬼进来……” 孤魂野鬼?我听得的好笑,往后瞅了瞅道士,只见他一脸泰然,一点也不认生的对我们微笑一下,我心里已经认定他是王家祠堂旁浮云观的道人,只是我拜访那几天他不在而已。 一刻钟后,我们仨在赌场外东街的路灯下站着,准备分赃。 此时已经是薄暮,距离我和黑毛猴进赌场,已经过了八个小时。这期间就喝过几杯茶,吃过几个点心,我们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巴不得分完马上觅食去。 黑毛猴同样饿得眼睛发绿,由于低血糖,脑袋也不好使了,结结巴巴的提议说,应该按起初下注的多少来分,我得大头,他俩得小头。 我一听不妥,就道:“要不是这位道士大哥拔刀相助,咱俩裤头都得赔出去,道士大哥不能得少了。” 黑毛猴儿醒悟过来,不好意思的直挠头连连附和,对道士抱歉的说:“得罪了”。 我偷眼瞅了眼道士,他只是对我们点点头,完全没有要掺和进来的意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们对他的收益多少发表意见,就像做爷爷的看着孙子辈的抢糖吃。 我又看了眼年轻道士有点褪色的黑色道袍(褶皱处都泛白了),心中居然有点不忍,便道:“平分吧。” 眼见得黑毛猴和道士同意,我又根据目前的迫切需求提出了具有建设性的意见和建议:“来时看见西街上开了家羊蝎子,我请哥几个吃饭?” 黑毛猴一声欢呼,我们两前一后地往西街走。 等进了馆子,先招呼服务员上了两大盆羊蝎子在火上煨着,我寻思着要一打啤酒,道士却拦住了我,对服务员道:“要本地产的黄酒,切进去姜丝和青梅干烫热,再端上来。” 我和黑毛猴儿啧啧称奇,夸他是行家,我两个自我介绍了一番,也问他的情况,道士吃东西也不抬眼,半晌才停下来,轻笑了一声道:“李端白,无字,现在在浮云观入得籍。” 果然是浮云观。 黑毛猴儿一边吃,一边还想发问,这时候酒来了,我们一喝,那味道简直了。于是什么也顾不上了,只管吃喝。从六点折腾到快九点,居然都醉了,东倒西歪的爬出去,连怎么摸回家的都不知道。 等我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我爬起来,感到头痛欲裂,口渴之极,便晃荡到客厅去喝水,被我老娘揪了耳朵,灌了一肚子她自制的所谓醒酒汤,差点喝到气管里。挣扎了半天,酒倒是醒了,才从她的魔爪下逃脱,溜到卧室整东西,发现钱包仍是鼓鼓囊囊,把钱掏出来数数,一分没少。 看来黑毛猴儿和李道士,谁都没来得及拿这些钱。 黑毛猴那份儿自然不急,只是我和道士不熟,昨天有幸得他帮助,这人不可小觑,又视金钱如粪土,没准儿是个奇人异士也说不定,我早就起了结交之心。为表诚意,我觉得应该亲自到浮云观找这个人。于是拾掇一下就出门上山了。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二章 守灵怪谈 到了观里正是午休时间,道士们都在打尖,只有一个道童接待我,我问他李端白道长在不在,道童皱着眉想了一阵,却说不记得有这个人,看我不信,又叫了个管人事的年轻道士,恰好跟我很熟,直接去查了所有道士的花名册,加上云游的回家省亲的总共也就百十来号人,可翻来覆去看了两遍,独独没有李端白这个名字。 真是见鬼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闲着的道士们都过来看热闹,纷纷问我怎么会到这里找一个不存在的人。 我当然不能说是在赌场里认识的,只好说昨天碰见了一位道士中的活雷锋,不仅做好事,而且留了名,为表谢意,我才亲自赶来找他。 道士们将信将疑,有几个中年的根本不信,说这世道哪有找活雷锋的,会不会是有人冒了浮云观道士的名行骗,几个年轻道士打趣我,不会是给人骗财骗色了吧,现在应该赶快去报警。大家听了哄笑起来,我心知事情蹊跷,多说无益,就打算支吾着离开。 正在这时,后堂一个声音叫我小名,我扭头一看,原来是我的叔爷爷,在这里当管事的道士,相当于观主,招手让我进后堂。 我一溜小跑,跟着老爷子进了后堂。在这儿得多说两句,所谓叔爷爷者,乃是我爷爷的亲兄弟,年青时经历坎坷,自愿在浮云观出家。年青时的俗家名字早已不用,按理排辈,道名叫做王敬宣。我小的时候特别疼我,我这么大了还要硬塞给我压岁钱,故此我现在常常躲着他。 叔爷爷问我:“你找李端白?” 我一听大喜,晓得还真有这个人,只是不在花名册上,年轻道士资历浅,所以不认得。 我正要发问,谁知老头把脸一板,吓唬道:“说吧,你到底干什么去了,老实交代,不然告诉你爹妈,让他们好好管教你。” 我哭笑不得,敢情老爷子还把我当初中生,现在我可是经济独立,有独立民事能力的成人,哪里还怕这个。但我要找李端白,只能通过他,所以干脆把昨天的事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 叔爷爷听罢,捋着山羊胡子沉吟不语。见我一脸迫切,便斜眼道:“我说出来,你可别害怕。” “啊?” “这个李端白啊,确实是浮云观的道士,但是五十年前就死了。” 我一听,吓得倒抽一口冷气,转念一想,老顽童你哄谁呢,昨天李端白把道袍的下摆掖在腰里,下身穿的可是一条牛仔裤和登山鞋,绝对是近几年的式样。(.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难道鬼也知道与时俱进,或者是有人烧给他?真是扯的都没边了。 再者,昨天哥三个醉着出来,李端白好像还搀了我和黑毛猴一把,那活人身上的热乎劲儿可造不得假。 我已经不信,定下神来,一看老头果然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便软言道:“爷爷,您老别吓我,我知道您又在逗我。” 老头干笑了几声,板着脸道:“你小子有出息,居然知道去那种地方赌钱,再早几年,看我不让你爸打断你的腿?这次还是好的,有人帮你,下次没有这个运气,你就得被人绑着扔到江里去。我这可不是吓唬你,你小子可记住了,以后不能去。” 我一边赌咒,一边陪笑,哄了半天才把老头逗得笑了出来。但是我跟他打听李端白,老头一副打死不松口的样子,只说今早便出门云游去了,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回来。 我没见到李端白,便怏怏的出来了,出了叔爷爷住的后堂,抬头望天,重重的舒了一口气,这个角度,恰好能看见后院藏书阁的檐角,在四季常青的柏树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有年头。藏书阁是我们这些年轻人的禁地,小时候跟几个远房堂兄弟在观里玩,一接近藏书阁就会被轰出来,小时候不听话,还因为这个挨过打。 接下来的几天都很平静,我把黑毛猴那份钱还给了他,顺便说了李端白的事情,黑毛猴儿也觉得可惜,说李端白是个值得交的爷们儿,我们出去采办年货,打台球,天气不好时就在家打游戏,过的好不惬意,慢慢把李端白这蹊跷事忘了。 到了年三十这天,白天族里祭了祖,晚上就该孝子贤孙去观里的祠堂中守夜,我家今年为什么回老家过年,原因就是这个。 但不巧的是,今年本该我和我老爹一起去,但他前几天就得了重感冒,一直在卧床,我又没有亲兄弟。在我们族里,守夜一直是个挺可怕的差事,据说大年夜这天观中道士很多都回家了,偌大一个观里就剩下没几个人,还早早的上床睡觉。守夜的孝子贤孙,对着五百年间立起来的的密密麻麻的牌位和画像,摆放好三牲四果,香烛酒菜之类,还要点上长明灯,从子时开始,每过一个时辰(两个小时)点一盏,这种规矩就是诚心让人折腾一夜没法睡觉。mianhuatang.info 这天夜里八点,我独自一个上山来,交班的道士把一大串钥匙交给我,连声交代都没有就闪了。 我穿过黑漆漆的大堂,对着西边道士们住的厢房喊了几声,一个回应也没有,我的叔爷爷已经被家里人接下山过年了,此时看来整个观里就剩下我自己,情况很是不容乐观。 大堂后边即是祠堂,这几天下了一点点薄雪,着地就化,所以湿冷的很。我进祠堂关好门,开开五十瓦的灯,暗的像是黄羊的眼。这祠堂已经有五百年历史,正中是一长大的阶梯样的供桌,鳞次栉比的从后往前摆了几百个牌位,四周是一圈画像,从明到清再到民国,到民国时已经是黑白照片了。牌位两边是下午布置好的莲花幡,牌位前是下午布置好的牲酒,四盏长明灯依次排开,都还是黑的。 这种几百年的老房子屋顶奇高,根本兜不住热气,我坐在电暖器旁搓着手,不由得可怜起一百年前无电时代的孝子贤孙来。 虽然关好了门,但是祠堂里还是冷风嗖嗖,看来不仅不兜热气,还相当透风,连惨白的莲花幡都吹得动了起来,如果蜡烛的火苗闪闪跃动,四周寂寂无声。 据老人们说,年三十这天晚上,摆上酒食,会有祖宗来飨。 我烤的暖了,玩了一会儿手机,觉得发困,就撑开地铺钻了进去,心想,祖宗要来吃就随他,明早定早点闹钟,一起把所有长明灯都点起来,就省事多了。 本来想叫上黑毛猴儿,哥俩打游戏,但他不是我家的人进不了祠堂,我的堂兄弟们长大之后就疏远了,再也玩不到一起去,关系比较疏远。 这么想着,我就迷糊了起来,慢慢的陷入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 过了不知多久,我听到微微的一声响,这声响非常奇怪,像是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我顿时清醒了不少,接下来,我听见吱呀一声,祠堂门居然被人推开了。 我以为是哪个道士发善心回来和我作伴,掏出手机看了看,发现已经一点半。 糟糕,长明灯! 我没料到有人过来,就打算偷个懒,明早一起点灯,这下只能装模作样,赶快把第一盏点起来,免得道士冲我叔爷爷嚼舌根。 这么想着,一骨碌爬起来,摸到灯边点上,赶紧又装模做样的站远,做出勤恳守夜的样子,准备过半个钟头点下一盏。 谁知自刚才那一响之后,祠堂里再无声音,我心下纳罕,不免生疑,这才想起落地那一声,道士们都有钥匙,没有钥匙也可以叫门,断然不会翻墙,--我身上起了鸡皮疙瘩,这一定是个贼。 此时,贼很能就在角落里窥伺着我。虽说我是个男人,但此时敌在明我在暗,况且这贼还很可能是专业的违法犯罪分子,此时情况不利于我。 我想了一下,决定装做什么也没发生继续装睡,便等了一会,点了第二盏灯,钻进地铺趴伏下来,一动不动。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四周依然静寂,正当我怀疑可能是个猫或者猴子之类来偷食的动物时,我看见对面墙上浮现出一个影子,那影子姿势诡异,猫着腰,两只手却往前提着,感觉非常僵硬。 这影子的主人,应该就在我的身后,悄悄的往祠堂后走去。我家的祠堂后便是藏书阁,有一圈高墙围着,要去藏书阁只能经过祠堂。这家伙行动迅速,转眼就听到后门也被人推开了,果然这贼是奔着藏书阁去的。 我心中顿时浮现出几个选择:第一,报警。但是此法马上被我否决,这是山上,出警速度不会太快,没准等到警察来那贼已经跑了,再说,藏书阁里是祖宗的东西,万一是大箱的金砖银锭古董文玩,被人发现会不会被充公?第二,打电话给族人,大家操家伙上,但是我估计很可能出现与出警相同的状况,到时候我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第三,就是我伺机行动,力擒此贼,就算抓不住,也要看看他在找什么。我当下热血沸腾,一骨碌爬起来,找了根趁手的顶门杠,悄悄的尾随了过去。 祠堂和藏书阁的高墙之间是个院子,我透过后门门缝往外一看,果然见那贼影,仍然保持着那奇怪的姿势,站在院中,似乎是在犹豫着什么。 接着,他向后退了几步,助跑了一小段,嗖的一下蹿到墙头,动作很敏捷。我注意到,这贼影佝偻着个身子,其实身材干瘦小巧,即使站直了也没多高,像是一只猴子,不足为惧。 时机到了,我推门窜出去,几步窜至墙下,用尽平生之力,一杠子敲过去,正中那贼影左腿,只听得咔吧一声,估计是伤着筋骨,贼影吃痛,却未松手,仍旧挂在墙上。 我发挥三步上篮的弹跳力,一把拉住那贼的伤腿,往下一拽,那贼哀嚎一声,滚落在地上,我也失了平衡,趴了下去。 那贼却灵巧的就地一滚,复又站起来,仍旧佝偻着腰,梗着脑袋看着我。 我也站起来,与他对视着。 这时候月亮已经出来,借着月光,我看到对面的贼有张面骨突出的脸,他嘶嘶的吐着热气,慢慢俯低了身子,这在动物世界里,是一个进攻的表示。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类。 我握紧手中的顶门杠,与他对视着,心里扑腾的厉害,下一秒,这鬼东西就冲了过来,力道大的让人心惊,我终究只是个书生,反应慢了一步,被他扑倒在地上。 没等我准备屈膝顶他,那东西用一只干瘦的手卡了我的脖子,另一只手对准我的太阳穴就是狠狠一拳。我顿时眼冒金星,耳鸣不止,心里大叫不好,因为被卡了脖子,根本使不出力量,只能心里着急,意识也逐渐涣散起来。 正在这时,从左边藏书阁的方向,飞扑过来一个人,把这鬼东西撞得直飞出去,再听得一下锐器刺破皮肉的噗嗤声响,干脆又利落,那贼只嚎出半声来,就不动了。 出人命了。 我揉着太阳穴,又咳又喘,撑着地面爬起来,心里说,出人命了,得赶快报警。 解决掉贼的人转头向我走来,我想用力看清楚他,但是心跳的跟打雷一般就要冲出胸膛,终于眼前一黑,再也爬不起来。 等到凌晨清醒时,闹钟正欢快的叫着。我发现自己好好的躺在铺位上,急忙爬起来把剩下两盏灯点上。 迷糊之间,我想,没准昨夜发生的是一场梦,屋门关的好好的,连顶门杠都乖巧的立在墙角,院子里没有尸体,也没有血迹,我疑惑的躺在铺上睡起了回笼觉。 日上三竿时才被堂兄弟和道士们叫醒,打发回家,大家都和平时一样,没有人发现任何异常。 我懒得串门子拜年,磕头应酬,一直睡到傍晚时分才醒。因为说了也没人信,所以我没跟任何人提过这件事,只有太阳穴和脖子上的一些淤青证明昨夜那场真实的搏斗。 接下来的几天平静如水,我过完了年假,便和黑毛猴结伴坐高铁回了北京。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三章 瘟疫初延 我在研究所的日子平淡如水,无非是赶制毕业论文和报告,有时候打打游戏玩玩篮球。只有在午夜睡不着的时候,会想起这个年假发生的事情。 有时候,对于一件事情,离得越远,看得越清楚,对人也是这样。 我完全可以肯定,那天因为救我而杀人的人就是李端白,虽然当时我眼前发黑,眩晕不止,但那天后半夜月光极好,不可能认错。 而李端白冲出来的方向,正是藏书阁,一个连大部分王家人都没法接近的禁地,他却可以进入,不能说不古怪。杀了要伤害我的贼,可以算是防卫过当(虽然我不这么认为),正常的程序应该是报警,但他没有。不仅没有,而且还打扫了现场,将昏迷的我移至祠堂内(没准还检查并草草急救了一下,确认没有性命之虞),说明他不想让大部分人知道自己的存在,这便是他给我的暗示。 再往深了想,他出现在赌场帮我们,绝对不是巧合,更不是为了钱。他回避了大多数人,却唯独不回避我,甚至想引起我的注意,有时为了什么? 更奇怪的是,我的叔爷王敬宣也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这当中到底掩藏了一个什么样的秘密? 我不是好奇心旺盛的少年,对于这种可能丢命的事情和人只能避之唯恐不及,所以我打算以后尽量少回老家,浮云观那种地方,能不去就不去。 时间转眼到了四月,随着春天的临近,黑毛猴的空闲时间一天比一天少,我本以为他是去谈恋爱。没想到某个周六的晚上,大约是凌晨三点时,黑毛猴儿自个儿找上门来。 我当时正是黑甜一觉,猛然被手机吵醒,真是又惊又气,摁了接听,只听到黑毛猴儿在手机里说:“老王,我找你有事,现在就在你门口,快开门吧。” 他的声音,即使被手机变了频也能听出来嘶哑疲惫,我忙披上衣服就去开门。这里要说的是,为了赶制毕业论文,我的作息昼夜颠倒,为不影响他人,上月搬离了所里的研究生公寓,在玉泉路南边的远洋山水租住了一套公寓。 一开门,黑毛猴就闪了进来,我一看,嘿,眼圈青黑,眼窝深陷,印堂发暗,嘴唇干枯,就建议他及时就医,不治之症也是早看早好。 黑毛猴儿骂道:“放屁!老子就是正儿八经的医生,医术好得很。医院里出了个事,三天没吃饭,两天没合眼,现在住处也不敢回去。老王,你快给我下碗面,再放俩鸡蛋去。” 我哪敢不从,便进厨房施展厨艺。等到把面端出来,黑毛猴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我等了一刻,只能将他叫醒,黑毛猴稀哩呼噜的吃了面,却没有精神再说话,径自进了我的卧室,爬到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睡到中午,黑毛猴才悠悠醒转,问我要了一支烟,点上抽了几口,有了一点精神,才慢慢讲起来。 一周之前的一个中午,急救科送来一个出车祸的重伤病人,脾脏破裂导致大出血,虽然经黑毛猴等医生的全力抢救,仍为时已晚,不治身亡。眼见得连着病人的心电仪器上的示波显示屏已经绷成一条直线,大家的心情十分低落。mianhuatang.info但人有旦夕祸福,这都可以理解。时间已到了晚上七点整,急救室里的医生们都查点器械准备结束吃饭时,突然有人发现,手术台的病人的四肢都微微的动了起来,猛一看似乎令人振奋,但是血压计和示波器上并没有任何读数。 这只能说明,病人的神经被什么东西刺激了,就好像我们中学里做过的电击脊蛙实验一样。几个医生上来检查异常,却没有发现任何外部刺激,当然,这期间这具没有生命却还温热的尸体的四肢仍在动着。 讲到这里,黑毛猴抖了抖烟灰,道:“这个病人是个身强力壮的中年男人,剃着个光头,后来我知道,这个人是出事儿前一周来的北京,目的是旅游,没想到被车撞死了。” “当时有个医生建议看看他的脖颈和脊柱,大家一想这就对了。可是你想啊,刚开了腹腔,难道再翻过来,那腹腔里一堆劳什子血里呼啦不往外掉?可是眼下这个异常情况,总不能放手不管。 于是医生们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就把他侧立了起来,当时想想也真是多事。几个人看看脊柱,没发现什么刺激的源头,正纳闷着。突然,一个眼尖的护士指着尸体的脖颈处,大声道,那里有个东西! 几双眼睛一起聚焦到了尸体的后脖颈,确切是寰枕关节所在的地方,为了看得更清楚,有人打开了已经关掉的无影灯。只见一个小小的暗色的突起,在赤裸的皮肤下面顶动,亏得这男人剃得是个光头,不然真是难以发现。 大家很震惊,屏息等待着。 只见那皮肤下的玩意儿顶了一会儿,渐渐把皮肤顶开一道豁口,似乎有什么东西拿着利器在皮肤下面滑动,使得豁口越来越大,一个小小的生物从豁口里拱了出来,带着血液和粘液,慢慢的滑了出来。 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声抓住它,大家才从呆愣中回过神来,有个人搞来了个大标本瓶,口小肚大的那种,用镊子夹了那小东西,扔了进去。 这种生物,完全超出了我们对于人体内寄生生物的所有认知。医生们当即请了几个传染科和内科的医生看了看,但是没有人叫得出名堂。由于不是烈性传染病,暂时也无法启动瘟疫预警。但仍然封锁了消息,上报了疾控中心。 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很快,不到晚上九点,就有一波军人穿着隔离服控制了现场。所有当时在场的目击医护人员都被客客气气的暂时带到隔离区观察了几天,并签了保证书不泄密,才放回来。 “所以你怎么就朝我泄密了?”我道,“还跑到我这儿来?” “因为事儿还没完。况且这事儿泄不不泄都一样。我们所有人的手机都被收走,确保没有拍下照片才还回来。现而今这世道,有照片都不一定是真的,何况空口无凭。我愿说别人还不愿信呢。况且这玩意儿跟科幻大片丧尸入侵之类的一比弱爆了,没人感兴趣的。 “我接着讲。我们都请了事假暂时回家了。当时我出院门时已经是七天后的下午四点钟,也就是前天。街上人也挺多的。我沿街走了几步就觉得不对,后边有人跟着我。” 见我面露不屑,黑毛猴赶紧道:“老王你别笑,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有被害妄想症?我的直觉一向准的令人发指。我沿街走的时候,左边就是橱窗玻璃,跟镜子一样,我斜着眼瞟了三次,每次都看见一个带着口罩的小个子,背有一点驼,跟在我后面,我走他也走,我停他也停,我还以为是军方的人来监视我,后来一想根本没有必要。于是就往人多的地方钻,兜兜转转就是不回家。一直转到晚上七点,我跑到成衣店买了身新衣服换了,才把他甩掉。我还是不敢回家,坐地铁在古城站的尽头一家网吧坐到昨天凌晨,才敢来找你。” “你怎么不报警?”我问,打了个哈欠。不是我冷漠,这事儿太匪夷所思,搁谁那儿也不会一下全信。没准是黑毛猴儿欠了不知是谁的风流债,被人家男朋友或者亲哥亲爸打上门来,到我这儿躲风头。 “报警说什么?有变态跟踪?我这模样引得来痴汉吗?况且我又没受伤。” “那你打算怎么办?”我问。 “怎么办?”黑毛猴双手枕在脑后,又闭眼仰躺在沙发上。“先躲几天。我查了下电子邮件,发现了一封是我大学时研究生院的导师发的。是一个科考项目,待遇不错,我打算这次临床实习完了就加入。”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四章 再遇 接下来的几天都非常平静,黑毛猴的事假期结束,没敢回医院,据说托人办了实习结束后的手续。时间临近六月,我为答辩忙碌着,有天,我接到了这样一封邮件,居然也是一个科考项目,这令我想起了黑毛猴说起的那一个。 这个项目所招的人员科目专业非常繁多,包括了生物学,医学(尤其指明了脑外科,神经内科),以及核物理(和我专业差不多对口),地质学,等等,每样招的人并不多,报名却不限。最后注明会通过体检,体能,逻辑和反应速度的测试筛选报名者,待遇优厚。我早已厌烦于研究所的环境,在办公室坐了几年,两腿都要发霉长白毛,于是我来不及跟黑毛猴核对一下,就点进了提供的网址报了名。 很多年以后我回忆起当时来,仍然唏嘘不已。我这个人在具体问题上非常理智,但在大方向上常常持有一种赌徒的心态,喜欢碰运气。后来发生的很多事情,都源于这种心态。 这叫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六月末的一天,我坐了地铁,到位于中关村的一家研究所的地下一层,接受所谓的岗前培训。整个六月过的相当忙碌,先是毕业答辩,后是毕业之后的各种事宜,接着就是这个科考项目的体检和各种测试,虽然繁琐,但更像是走形式,我居然过了。mianhuatang.info 进了教室,地下一层阴暗而且阴凉,更像是一个有特殊用途的放映厅,有种大学时上公选课的感觉。黑毛猴果然在第三排边上坐着,见我来了,招了招手,往里挪了个位置,手在边上拍打了一下,示意我坐下。 我环视一下教室里,不过稀稀拉拉的坐了十几个人,细细的数了,一共十三个。女人大约有四五个。我们前边就坐了一个,一头乌鸦鸦的好头发扎着个马尾,抱着膀子低着头,十分文气,只是肩膀线条结实又利落,骨架也十分粗大,我不由感叹现在真是阴盛阳衰,女孩子都生得如此孔武有力不同凡响。 然而,那“女孩儿”似乎听见了我的心声,转头露出侧脸看了我一眼。我惊得差点没叫出来,李端白! 黑毛猴并不知道各中厉害,看见李端白居然有几分开心,道:“李道长,你怎么在这儿?年前老王找你找得很辛苦,没想到你云游到这里。我不记得这项目召神棍,啊不,神职人员啊。李道长,老王还欠你三万块钱,记得找他要哇。” “搞地质的。”李端白笑着对他解释道。 接着到了正点,有个教授摸样的儒雅的中年男人过来放映讲解幻灯片,我听了一下,无非是一些地理学天文学的基础知识。 我无心听讲,心里有点乱。在这里遇见李端白并不是巧合。我觉得什么脑海有东西似乎串起来了。既然跟李端白挂上了关系,即便我掌握的信息非常少,也看得出这回的科考项目不同寻常,我有些后悔,盘算着不知现在退出是否还来得及。可是对这三番五次不期而遇的李端白,躲避似乎并不是个好方法,不如跟他谈一谈,套一套他的话,也许有的商量。 我瞅了眼黑毛猴,果不其然…这家伙趴在那里,已经酣睡起来。 我咬了一下牙,在笔记本上写了句话,撕下来,递到李端白耳朵下面。李端白头都不转,似乎是瞥了一眼,仍旧不动。 好不容易捱到下课,李端白站起来,看都不看我一眼,往外走去了。我等他出了门才走出去,往远了一望,李端白在走廊尽头等着我。 走廊里很阴暗,我感到寒毛直竖。五个月前,我亲眼面前的这个人杀了个活人,虽然他是为了救我。据说大人物身上都有种罡气,那么杀过人(可能不止一次)的人身上散发出的气场是什么样的? 我咬了下牙,挤出笑来:“李道长,年前找了你好几天,听叔爷爷说你出门云游了,你现在。。。要是方便,听完课以后咱俩去取个钱。” 李端白很坦然,笑道:“那个不急。” 我又道:“不知道李道长现在在哪里高就?这回的科考项目似乎并不轻松啊,我现在就想退出。” 李端白眼睛看着楼梯口的绿色“exit”标志,半天没说话,但是气氛却慢慢缓和了,我也渐渐放松下来。却听见李端白说:“这个项目,不是你想退就能退的。” 我觉得非常荒谬:“哪有这样的道理!我没有签任何用工合同,也就是来看看而已。下次可我就不来了。” 李端白看着我微微的笑了,道:“退出科考项目,自然没有人拦你,但是有些东西你逃不过去,那天你守夜,撞见的并不是正常人。你总会遇见这些东西。我以前受了你王家人的托付,自然会负责到底。但是我也参加了这个项目,恐怕不会一直跟着你,也就不能保证你的安全。” 本来我还有些害怕,听他这样一说,就完全肯定他是在吓唬人了。我王阳明自己好好的活了二十多年,小时候上房上树,比谁都皮实,现在怎么突然娇贵起来了。不仅需要家里雇人护着,还时不时有性命之虞,上回那事儿,只能说是我自找的。这李端白,虽然不曾害我,但确确实实是在骗我,可他又不图财,真不知是在图什么。 想到这里,我不想再理他,干脆转身出去,顶着火辣辣的大太阳到对面的青年公寓外的人文楼里取了三万五千块钱,跑回教室里,不顾快要上课,塞到李端白怀里,李端白倒也没说什么,数都没数就揣了起来。 这下子果然消停了,我想。 结果过了几天就出了事情。 那天晚上我去万达看了场电影,回到家简单洗漱便入睡了,窗外风雨大作。可我仍然听到一些不太寻常的声响,迷糊中,我看见窗户上映着个人影,佝偻着腰,正在吭吭吃吃推动防盗窗的铁条,准备进来。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五章 寄生者 这是十楼,处于楼层的中央,属于上下不着的那种,真不知道这人是如何爬上来的。我感到毛骨悚然,大叫一声是谁,那人慢慢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动作十分熟悉,特别像我在浮云观里看到的那个,不由心头一紧,知道打不过他。我便急忙窜出卧房去,抄了把网球拍,开了防盗门就往外跑,本想跑楼梯,可电梯也就在十一楼,便摁了电梯,一边戒备着自家房门一边等。 等电梯下来之后我一步蹿了进去,偏生这电梯合的很慢,估计是怕夹着人。还没合全就听见防盗门响,我冷汗迸出,心脏随着电梯往下降,胡乱摁了个四楼,马上知道自己蠢大发了! 因为电梯在八楼就开了,果然伸出一张脸来,干缩又嶙峋,我一拍子砸过去,却被一只力气大得吓人的手一把挡住,顺势把我揪出来摁在地上,我冷静得出奇,干脆不再挣扎,装作晕过去,以静观其变。 那人顿了顿,把我翻过来,冲着我的脸凑了过去。 我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似乎是霉气,但又多了种让人兴奋燥热的东西。我猛地睁眼,一个头槌狠狠地砸了过去,正中其鼻子,只听见一声怪嚎。我哪里敢回头看,扒起来就没命的顺着逼仄的楼梯往楼下蹿。 我三五步就跨过一个楼层,后来干脆往下直接跳,连滚带爬的跑到一楼,偏偏入夜之后有人把单元门绊上了,我几下才扭开,那怪人已经追至身前,我急忙闪出门去,却撞在一个人身上,身后那东西已经扑了过来--说时迟那时快,我撞上的人一把把我挥开,直接对上了怪人,我跌了个嘴啃泥,好容易在旁边撑起了身子,待扭头看时,已经听见利器戳进肉体的声音,当真是快刀! 这时候一阵闪电,那人抬起脸来,脸被青白色的闪电照的清清楚楚,左面颊溅了一串血迹,正是李端白。 我惊愕的不知说什么才好,半天才嗫嚅着请李端白上楼坐。李端白也不推辞,把匕首在雨里挥了两下,在尸体身上擦了擦才入鞘。然后他居然把尸体用上衣包了包,扛起来跟我上去了。进了屋,我上了三道锁,拉上窗帘,李端白已经在客厅把尸体卸下拉开翻了过来,没等我凑过来,他一刀戳进尸体后颈,往里勾了一下,便挑出来一物,冷声对我道:“那王家的小子,你过来看看,认不认得这是什么?” 我凑过去一看,原来是个老鳖样的东西,勉强看的出头和四肢,却没有壳子,上边覆着层湿滑的粘液,粘着血条,隐约看得见表皮有点花纹,而那种霉气一样的味道,却更重了。 我浑身发凉,摸出了手机,对李端白说:“我叫个人过来。” 半小时后,黑毛猴顶着一张没睡醒的脸来了,一见那玩意儿,便道:“这玩意我见过,老王,李道长,你们从哪里搞来的--”他醒了瞌睡,却看见了茶几边的狰狞尸体,不由的愣住了。 窗外风雨已经消了,我们仨在屋里却越来越精神。最紧迫的问题就是如何处理这具尸体,我又仔细看了看尸体的面容,觉得陌生而且平淡无奇,在人群里丝毫不显眼。真不知普罗大众中隐藏了多少这样的人。报警是行不通的,虽然确实是正当防卫,但如何解释我们把人从楼下扛上来,后脖颈子那一刀就成为了难题。 黑毛猴建议说,把尸体肢解,说着还瞟了一眼我家的冰箱,--分块运出抛掉。说着,就跃跃欲试,要去厨房寻菜刀来,我忙按住他,问李端白怎么办。 李端白吩咐我到网上查了这次科考项目负责人的电话,自己发了条短信过去。果然不出我所料,这次的科考项目,与我年夜遇到的怪人,黑毛猴在医院遇到的怪事脱不开干系,后来我又一次问李端白为什么全集中在今年爆发,李端白笑笑说今年是行厄之年,该来的总会要来,不必惊慌。 最多十五分钟,就来了穿便服的八九个人,腰板挺的很直,一副军人的派头,问了问经过,查看了一下尸体,就把尸体装进袋子里抬走了,领头的年轻男人长着一张面无三两肉的刀削脸,头发剃得象个服刑人员,问我们要尸体脖颈子里出来的东西,黑毛猴本来不想给,扛不住人家义正词严的要求,只得递过去,这年轻男人一句多余话都没有,拿了东西就带队走了。另外还有一名儒雅的中年男人,言谈之间颇为和蔼可亲,我仔细看了一下,发现是正是第一次上课的那位教授。 教授留了下来,自我介绍姓王名华,样貌类似于福山雅治和朱时茂大叔(年青时)的混合体,颇有几分风度翩翩。我们不好怠慢他,只好端茶倒水请他坐下。教授看了看屋内摆设,便对我和黑毛猴道:“你们两个我都认得。上第一次课时你们全都在场。可是开阳和阳明,你们两个听讲都不认真,”说着用茶杯盖拨了拨浮在上边的茶叶,吸了一口。 说来惭愧,那茶虽然是我在黄山开年会时买来的好雨前,可惜已经过了保质期,教授却喝的甘之如饴。 教授继续道:“开阳做外科手术,平时是累了一些,有情可原。可是阳明你上次却旷了一次课,你能不能解释一下原因?”我当然不能说我想退出,便道:“我有些事没解决。”教授宽厚的笑笑,点点头没再追问,却抬起头看了一下对面。 我一直感到气氛有异常,这时可算找了原因,原因就是对着教授坐着的李端白。自这帮人进门到现在,相比于我们的略有忐忑不安,稍有手足无措,李端白一直舒展的坐在沙发里,面无表情的看着对面。 此时,对面的教授却腰杆挺的很直,似乎被李端白盯得有点不安,但是他掩饰得很好,又转过头来问我的求学经历和目前的生活状况,末了站起身来,我不由得跟上去送他。他也不推辞,仍一直问着我的事情,直到单元门口,外边已经是天色大亮。 这个人虽然只有一面之交,却给我异常亲近的感觉,这令我十分困惑。末了他停下脚步,道:“阳明,你那茶叶过期了,回去扔了吧。以后有什么困难,不论是生活上的还是工作上的,不妨给我这老头子说一说,我会帮你。” 这本是套话,我从年长者那里听到不少,此番听来却居然是少有的真心实意,不由的大为感动。正要道谢,又听见他说:“我会把我得联系方式和地址用邮件发给你,你注意查收。阳明,什么时候闲了,带上朋友,去我家里坐坐都可以。我早晨还有课,这就得赶快回去。还有,下回可不许旷课。” 我自幼和父亲关系生疏,几乎不曾受到过来自于父亲这个年纪的长辈的关爱。所以对于这样的关心简直是惊愕的不知说什么才好。教授拍了拍我的肩膀,扭头去了。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六章 巫医 我回到家中,黑毛猴站起来伸胳膊踢腿,说今早还有事,就一道烟跑了。 家里只剩下我和李端白。我晓得是之前错怪了他,可是又想不起来该如何道歉,僵了一下,还是结结巴巴的表达了我的歉意。 李端白没等我说完,就笑着摆摆手不让我再说,说可以理解,至于那个寄生于人体内的小怪物,以及他怎么知道我会受到攻击,他会慢慢的解释给我听。 我看他不计较,便问他现在在哪里住,他说在地球物理所,就是建国门那儿,我以前去过地物所的宿舍,条件很是凑合,便心念一闪,就道:“李道长,我有一个私心。既然你上次说是我家人雇了你保护我,你不如搬来和我一起住如何,虽然远了点,可是条件好,什么都齐全。” 李端白笑道:“这正合我意。” 这么一拍即合,上午便帮他搬了家。李端白的东西行李很少,两个行李箱就装完了。我把主卧让给他,李端白也不客气的笑纳了。 但是自他搬来,我发现屋里多了股味道,倒不是狐臭和香港脚,而是一种非常老旧的檀香味儿,源头就在李端白身上。开始我还鄙视他喷这么老气的香水,后来发现不是的。倒也不是不好闻,只是这种味道让人想起古旧的东西,比如,老旧的红木五斗橱,寺院里的香炉,以及尸体防腐用的香料。李端白这人还有古怪之处,即使在大夏天,碰巧有那么几天,正好空调罢工送去维修,也决不肯打赤膊。 科考项目的岗前培训后来增至一周三次到四次,基本隔天一次,内容也开始令人瞠目起来,从病毒学到枪械构造几乎什么都有,最后几次课终于讲到了正点上。 那寄生于人体的小怪物,已经被命名为纹蛭。目前不属于任何一种动物科,来源也是未知。 所知传播方式只有一种,就是人通过吞食,或者伤口暴漏,让这东西的卵进入了人体,长上个二十来年,这东西的几百上千条细如神经纤维一般的触角就会延伸至大脑皮层。说来奇怪,人体对于异物的排异反应是很剧烈的,对于纹蛭却没有什么反应,唯一的反应,听起来很玄乎,那就是:夺人心智。 这些纹蛭的感染者,一旦发病,就会千方百计的寻找适合寄生的人,他们行为都很一致,这小小的纹蛭,更像是一个大脑中的一个脑细胞,这些感染者,彼此之间合作的异常默契,像是某种共生智慧。 当然也不是什么人都适合于寄生。李端白当时讲这段时,对我说,你非常适合寄生,这是他们找你的原因。我当时顿觉五雷轰顶,前途一片灰暗,好久才缓过劲儿来。 我注意到上课的人也有走有留,可一直是在十个左右浮动。自从第二周开始,我发现上次来我家的那个年轻刀削脸军官,赫然也在听课之列。 等到七月间,科考项目正式启动了。最终的人数为十一个,其中居然有三个女性。我们去京郊密云封闭军训了两个月,在夏天最热的时候,过程非常辛苦,不肖细说。然后我们坐上了去张家界的飞机,在荷花机场集合整顿了一下,又去市政府办了手续,当晚就坐上了进山的大巴车。 我手上握着一份关于这支考察队的资料,第一页就是中国科学院开具的介绍信的复印信,原件留档在当地政府接待处那里,接下来是十一个队员及领队的简介。 也就是说,队员之间的信息至少做到了表面上的透明。 第一页便是刀削脸军官,姓佟,籍贯辽宁大连,现在北京军区三十八军直属的特种部队服役一年,工程通讯专业出身。接下来的三个人介绍极为简略,总共只在他后面填了半页不到,应该全是他的战友。在密云军训时,他们四个便结成了一个小团体,我想他们在这次的科考行动中应该起到安全保障的作用。 然后是李端白,黑毛猴和我。我特意看了看李端白,除发现他和我同岁,性别为男之外什么都没有。我和黑毛猴倒是很详细,籍贯,出生地,大学阶段,研究生阶段,血型,身高,婚否,以及上次体能测试的综合结果都列在上面。说来惭愧,我和黑毛猴在十名男性中体能比较垫底,分别位列倒数第三和第二。 倒数第一是个学生物的小个子男生,名叫刘学习,看上去白净文弱,能挺过军训实乃是三生有幸。接下来就是这只队伍里的三朵金花。其中两位为专业医护人员,都姓张,我和黑毛猴私下里叫她俩大小张,有点类比大小乔的意思。长相属于温柔甜美型,美中不足是头发都染得焦黄酒红。相比于佟军官那严肃的一伙,大小张和我们更为熟络,经常凑过来请我们吃零食,打扑克,看电影,我和李端白都不好那口,客气的回绝了。只有黑毛猴,边吃人家给的零食,边悄声说,这是因为大小张与他专业相近,更有共同语言。 另外一个女孩名叫段青方(注意,不是芬芳的芳)。这姑娘的介绍比李端白还干净,连性别都没写。直接就是个相当酷炫的专业:定向爆破。 我们一共十一个人,共分了三个小团体,佟军官和他的四位战友一伙,我,黑毛猴,李端白一伙,刘学习见我们这伙书生气比较重(主要只是我),一开始就和我们走的很近。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后来又去尝试着搭讪佟军官那伙,可想而知,根本混不进去,所以他天天跟着大小张混,大小张倒是很喜欢他的幽默感,这三位也算一伙儿。 唯一独来独往的是段青方,这姑娘长着一张扔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着的脸,中等个儿,老是穿着宽大的休闲装,凡事不向前,也不落后,似乎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十分有趣。 材料的最后几页,是领队的信息,不知为何放在最后。领队正是教授王华,自从上次在我家中见了一面,我们再没有机会交谈,我翻了下介绍,发现我们竟然是同乡,黑毛猴之前曾开玩笑说弄不好王教授是你家亲戚,据此看来还真说不准。 在颠簸中,大巴车已经驶入深山,天也渐渐黑了下来,到达目的地时天色已经变暗。 我拖了行李装备走下来,看见远处山脚下有几点零星的灯火,这便是我们的目的地,位于武陵山区酉阳县的一处小村。而四月前那名在黑毛猴实习的医院里被寄生的重伤者,就来自于这个县。这个县的居民大多是土家族,其次是苗族和彝族,汉族倒是很少。那位重伤者也是土家人,名叫向大桥。 黑毛猴儿率先蹦下车来,吼了一大嗓子,又朝胸擂了一拳,颇有人猿泰山的风范,逗得大小张和刘学习咯咯笑个不停。李端白则沉默不语,似乎对着群山发愣。 当晚七点,我们被安顿进了村长家里,住了一晚。第二天便由村长带着,去向大桥家里了解情况。向大桥家在村子最西边,紧挨着大山,竹楼后边就是树林子。家中青壮年都出去打工,只剩他的母亲,老太太已经七十多岁,家中光景十分凄凉。 早些时候,村长已经接到北京医院的通知,并告知了向大桥的家人,向大桥的堂弟,六月间去北京办了趟后事。我们一行人只进屋了三个,分别是王教授,李端白和村长。我和黑毛猴他们则站在屋门口。 村长介绍道:“阿婆,这些是北京来的大领导,来了解情况的。” 老太太直勾勾的看着我们这伙人,愣了半晌,才慢慢说了句话。我们面面相觑,因为口音太重,谁都没有听懂。村长有点尴尬,低声解释道:“阿婆说人都死了,还了解啥子情况。” 王教授干咳了下,很诚恳的道:“大娘,我们能体会到您的心情。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在抢救大桥时,发现他感染了一种怪病,我们怀疑这种怪病和他的死有一定关系。我们推测了一下,他应该是小的时候就染上了这种病,为了村子里其他村民的安全,想向您了解一下他小时候有没有什么特殊的经历,比如生过一场大病之类的情况。” 他说了这样一大段,老太太还是很木然,我们见没有进展,只能离开。回住处的路上,村长道:“其实向大桥这个人我还是挺熟悉的,十八岁之前从来没出过村,那时候人也简单,老实得很,根本没想到出去。” 正走着,我们突然看见一群村民在一座院子之前聚集着,再走近些,发现人群里居然蜿蜒出一支队伍,延伸进屋里。村长看我们都停了下来,便道:“这个没什么好看的,走吧。” 看他神情,倒有些遮遮掩掩,不太自在的意思。我们反倒来了兴趣,干脆不走了。村长见瞒不住,便道:“是地仙,还是个女的。能看病,我知道你们大城市来的,又是知识分子,肯定不信这些,但是据说灵验的狠,村里人都听她的,比我说话都管用。” 原来是巫医。穷山僻壤,民智往往不开化,这倒也没什么稀奇。可李端白却径直走了过去,我和黑毛猴一见,也连忙跟了上去,还没进屋,便看见屋旁边站着个干瘦老头。 但凡大仙,总要有一两个跟班,负责收钱,牵线,以及维护秩序。这老头便是这样的人,还没等我们看见屋里有啥情况,就跑过来挡在我们面前,大声斥道:“干啥子的,要看病,排队去!” 屋门口还蹲着一只大狼青。这时候也站起来冲我们汪汪大叫起来,我们就这样成功吸引了全体排队的村民的注意。觉察到村民不友好的目光和抱怨,我们只得默默的退出去了,跟着村长回到了村里的住处。 午饭后,佟军官的两个战友跟着刘学习到深山里采集动植物样本去了,还带走了一些野营的装备,估计一去就是好几天。王教授和黑毛猴还有大小张,商量了一下,决定为全村村民检查身体,发放药品,顺便拉近群众距离,掌握一些消息。佟军官和一个战友帮着拿设备,也跟着去了。 住处只剩下我和李端白两个人,啊不,还有一个段青方,这姑娘成日家不言不语,自从吃完饭就进了屋把门关上,估计是睡午觉了。 这里满眼绿色,蝉鸣声声,我也想午睡,谁知李端白拉着我说:“去那个巫医那里看一看。” 我没奈何,只得跟在他后边,沿着村中的大路,来到了巫医的院子。 中午没什么人,那老头子没在门口守着,歪在园中树荫下的躺椅上摇着蒲扇纳凉,大狼青也卧于一旁吐着舌头。见我们进来,他们两个倒没有上午时那么敌意,原因是李端白早早的就掏了几张红票子塞给他,老头子眯着眼睛塞到短裤里,露出个歪歪斜斜的笑来,指了指屋里,就又睡下了。 我心里又是想笑又是诧异,觉得老头子有一种龟公的既视感,收了钱就让进,现在人这样少,他也不盯着点,难道不怕我们两个精壮男人非礼他家的女大仙。 李端白没看出我心里那些弯弯绕绕,直接推开半掩的门,让了下我,我就先进去了。 屋里倒是非常干净,但是我只呼吸了一下,内心就不由得警铃大作,那种熟悉的令人燥热的霉味充斥着整个空间。 只见屋角有一张榻,榻上盘着腿坐着个女人,那女人一头长发都快遮了整张脸,两只眼睛从头发后面阴阴沉沉的看着我们,那手臂上套了好几个臂钏,估计是裸着身穿着件很宽松的麻布袍子,旧的看不出来颜色。虽然是坐着,但那袍子也就到她的赤裸的大腿,脚踝上又脏兮兮套着几个镯子。那模样简直是个波西米亚风狂野版的贞子。 女人没说话,却摇摇晃晃站起来,略微提着两手向我走来,我顿觉有些惊悚,好在李端白在,也不很慌乱,直接闪进了李端白身后。那女人停了脚步,仰视李端白,呼吸之间,颇为急迫,哑声道:“什么症候?” 李端白没说话,直接反手开了门,推着我出去了。一路上,我都感到莫名其妙,李端白笑了半晌才道:“那个女人是个被寄生的人,一直在找适于寄生的人,行医于她,就是个幌子。我想,她应该是看上你了,不出今天晚上,她就会找来。” 我顿时恍然大悟,敢情他拿我当饵! 再往前想想,当年,像向大桥这样的山村青年,没机会出山,一旦有些个小毛病,估计就会求助这类巫医,就在那时,他被纹蛭感染寄生了,幕后主谋很有可能便是这巫医。 要抓这巫医可不太容易,这里山高皇帝远,巫医比村长还有威信,山里人个性又憨直,容易受蒙骗,万一起了冲突,就不好办了。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七章 魔犬 整个下午,我都坐在住处的桌子边翻材料,可是一点都看不进去。总觉得有双眼睛盯着我,可实际上什么都没有。 所以说可怕的完全是等待,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结果一直到下午四点,大仙影子都没见着,村长倒是在来了一趟,说王教授那几个人要被村民热情款待,晚上不回来,叫我们仨人不用等了。太闷的话,可以去近处的山里逛逛,但是不要去深山里面。 到了晚间,我仍然十分忐忑,李端白在手压水泵边穿着衣服冲凉,压满一桶水,先扎进去脑袋洗洗,又举高了冲全身,一派悠闲,居然还叫我也来冲冲。我心神不安的坐在院子当中,眼睛盯着院门口的大道,局促的不行,哪有心思洗澡。 可是到了晚上九点,周围仍然没什么迹象。闷热的山风吹过树林,发出扑簌簌的声响,间或夹杂着一些什么动物的鸣叫,空寂得出奇。李端白让我坐在院中,他自己倒是在屋里不知忙活什么。 我越呆越烦,索性站起来准备回屋睡觉,没想到这时,就听见院门口嘎嘎作响,借着屋里灯泡的黄光,我看见那个女人走进院子里来,像是个鬼一样向我靠近。 来了! 我稳住心神,慢慢的向后退,可是女人两眼虽然盯着我,却没有走过来,我咽了口唾沫,做出最自然的样子,结结巴巴道:“你上回……” 话音未落,一道劲风从我背后扫过,李端白终于从屋里窜了出来,女人居然愣都没愣,转身就跑,那速度简直可与豹子相媲美。 眼见得他俩冲出院子,我跟着冲到门口,不禁松了口气。希望李端白在村里人看见之前逮住那女人,否则让人看见一个男人衣冠不整的夜里追逐他们的大仙,非连夜被扭送至县派出所不可。 黑夜茫茫,这里不是城市,人造光源的污染很少,唯见苍穹之上的满天星斗,亘古不变的闪着微光。我瞪着黑暗看了一会儿,四周蟋蟀叫的欢极了,要不是时机太诡异,这是个很美好的初秋的夜晚,正当我寻思着要不要给李端白留个门,却发现对面的路上,有两只发亮的绿色圆眼睛,伴随着小碎步和咻咻的喘气声,犹豫着慢慢地向我靠近,走到两三米远处就停了脚,怯生生的看着我。 原来是条极大的狼犬,我仔细瞅了瞅,发现正是女人院子里看见的牛犊般大小的狼青。想必是在找他的主人,循着气味来到这里。常言道,狗离不得屋,在家时再凶悍,出门就得夹着尾巴,低眉顺眼。 我顿时胆大起来,弯下腰去,向它伸出手摇了摇,小声唤道:“过来。mianhuatang.info” 那狗垂着脑袋走得近了,讨好的摇摇僵硬的尾巴,居然跟我进了院子,我寻思着拿点什么东西喂喂它,再伺机关它一夜,要不然它跑出去,发现它的主人被李端白追,狂吠起来就糟糕了。 眼见得这狗不吭不哈,甚是乖巧,我就把院门关好,转身就要进屋拿吃的,谁知没走几步,肩上一沉,似乎有人拍着肩膀给我打了个招呼。 我正要扭头看看是谁,突然心底里冒出一股寒气,硬生生地梗住脖子僵在那里,半天不敢动。 我小时候,我爹的一位战友来家里做客,讲了一个故事,当时严重的惊吓了幼小的我。他说,当年他在大西北某地当兵,地方上老有人失踪,后来查出来,原来是一条极大的白狼,专门在夜里盯上独行的人,在人背后搭上了肩膀,此时人若回头,这阴险的畜生便一口咬断人的喉咙,根本来不及反抗,所以正确的做法是不要回头,任它搭着走,伺机拽住它的两爪往上顶,把狼顶到断气。如果有刀,就什么别管了,抽刀往后捅,扎它的肚子。所以对于来自于西北的战士,千万不能开玩笑,半夜拍人肩膀,部队上因为这个差点出过人命。 此时我冷汗迸出,干脆把心一横,两手一把捞住两只毛茸茸的爪子,死命一拉,就觉那热烘烘的狗脖子贴到了我得后颈上。那狼青估计没想到我有这手,便刨动着两条后腿狠命挣扎起来,劲头大极了。 我马上就要支撑不住,索性往后倒去,反正有个狗肉垫子,压死他个狗日的! 谁知这时听见西侧的屋门开了,同时两下破空之声,背后的大狼青憋着气儿呜呜了一声,刨了几下,就软了下来。我一时还不敢放松,顶着大狼青转过身子,看见段青方手里拿着架弩,站在屋门口。 我呆的下巴都要掉下来,她也不多解释,只说:“放下来吧,已经晕了。” 我尝试着松手,发现指关节都僵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段青方蹲下来翻了翻狗眼皮,又从屋里找了几条登山绳索,把狗脖子狗嘴都栓了几道,扣在手压水泵上。这才拔了弩箭。我瞧了瞧,觉得不太结实,又拿了登山绳索把狗四肢也绑上了。 我看着她道:“你怎么会有这东西?” 她没有立即回答,转头看着我,良久才道:“这几天组装起来的。箭头上淬了药,够这狗睡上几个小时的。” 我在旁边蹲着抽烟,心里明朗起来。敢情那女人还真有心眼,李端白拿我做饵,她就拿自己做饵,引开李端白,让狗来下手。我们只知道防备人,却不知道防备动物,要不是段青方,今天老子必与此恶狗有一场恶战,看这恶狗的劲头,绝对受过攻击训练,别看是个畜生,谁死谁活还真不一定。 我又瞅了眼段青方,心说真是看不出来,真人不露相啊,正要再试着跟她搭话,院门却开了,李端白扛着个人走进来,气息略微有点不匀。 看见捆得像粽子似的大狼青和段青方,李端白稍微愣了愣,便把女人放到地上。我一看,女人的麻布袍子都堆在腰上头,光着下身,居然什么也没穿,不由得别了下头,定了定神,再转过来,发现女人的手脚都被绑了,嘴里塞着个东西,闭着双眼,像是晕了过去。 不等李端白发问,我便道:“李道长,我觉得我们可能差点叫这女的骗了。你前脚刚走,她家的狗就跟过来,意图对我图谋不轨。” 李端白几乎忍住笑,却没发言,指了指段青方,后者对着我们点点头,拿起弩回屋了。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八章 诡事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们这是唱的哪出,李端白却让我搭把手,把女人和狗都拖回屋子,收拾了一下,把门关好。 李端白脱了长裤,抱着水杯狂喝了一阵,才道:“我这不是留了后手。” 他指的是段青方。我心里说你拉倒吧,要不是我反应快点,早就让恶狗给封喉了,不过我很想问问他和段青方的关系,但这话到了嘴边上有生生忍住,没有问出口。 我和李端白是雇佣关系,不是哥们儿关系,我们没有好到那一步。不是我不想和他做朋友。李端白这人,看似随和,其实跟谁都亲近不起来,外边暖和,内里却凉透了,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所以这种私事,还是不多问的好。 李端白倒也无意解释,只是叫我去歇着,他来守夜。我过意不去,商量要轮换着。 前半夜我睡下,却始终不得安生,被恶狗搭肩那一瞬的惊恐总是是我在睡着的前一秒前醒来,屋里又闷热异常。后来索性睁开眼,摸索着找出烟来抽,抽了几口就觉得大为清醒,再也没有了睡意。 对面点着盏小台灯,李端白坐在小床上,影子却是投到了我这边,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我干脆做起来看了一下表,三点一十五分,便叫他去睡,我来替班。 李端白抬头笑了笑,指了指狗:“醒了。” 我打了一个哆嗦,看见那条被五花大绑的恶犬转着两只棕色的眼睛,正往我们这边看。狼青这种犬的相貌,多给人以憨实忠厚的感觉,这条狗却不一样,两只三角眼往上吊起,口裂很深,不知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总觉得这是一副瘆人的奸邪之相。 我给他指指表,示意他去睡。然后掇了条凳子在女人面前坐下,女人被我的搬凳子的声音惊醒,睁开了眼睛,转眼看见李端白已经躺下了,又看了看我,眼神却不像之前那么直勾勾的,反而有几分正常,既不凶也不疯。 对于之前的那些寄生者,我其实并没有把他们当作同类来看,而是把他们当作了不通人性的怪物,虽然目的不明,却只知道拖人下水,俨然一群行尸走肉。更何况,我亲眼目睹的寄生者,不是已经死去的就是疯狂追杀我的,至于寄生之后,到底会不会残余一些人性,我不得而知。 就在我们四目相对之时,窗外一个惊雷,开始下起雨来,雨声极大。女人打了个哆嗦,居然抬起下巴,冲我呜呜两声。我愣住了,女人见我没反应,就又抬起下巴,点点头,然后看向桌上的水杯,再看看我,往复了好几次。我顿时明白了,她想喝水,想喝水就得把她嘴里塞着的东西拉出来,倒也不怕她喊人,窗外雨声哗哗,我们的住处位于荒僻的西北角,她就是叫破喉咙都没人听得见。 我瞅了眼李端白,见他面朝里似乎睡着了。就横了下心,去拉女人嘴里露在外边的布头,刚要伸手,又缩回来,怕她咬我,就吸了口气,一把拽住她的头发往后扯,女人疼的哼了几声,我趁她不备,一把将她嘴里的东西拉出来,女人倒是没喊,低头干呕了几声,就着纸杯喝了水,才仰头倚在后边的墙壁上,闭上眼睛一动不动。(.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正下头来看我,开口说了句话,令我吃惊的是,她居然一口柔媚轻软的西北口音,低声道:“学生哥,你过来点嘛,你想知道什么,我跟你说。” 她坐在地上,背倚着墙,脚上被绑着,居然对着我叉了叉腿,两腿之间一览无余。我虽然不是个雏儿,但仍然觉得臊得慌,心里冷笑一声,却凑了过来,低声道:“你说,你是哪里人,之前是干什么的。” 女人却冷冷的瞥着我,咧开嘴无声的笑了一下,道:“学生哥,你想的美,我只跟你说一句话,算是还你的人情,跟你一起的这个人,不是个--”,她突然噤了声,哆嗦着不说话了。 我回头看,果然李端白已经坐起来,眯着眼冷冷的往这里看,眼神非常可怕。甚至让我有一瞬间觉得,这屋里四个喘气儿的,最可怕的就是他。接着他又慢慢地躺了下去。 女人像是被吓到了,直到天明王教授他们回来,都没再说一句话。由于事态特殊,我们八个人,除刘学习和两名战士还没回来之外,围在一起,闭门关窗,开起会来。 我把自昨天中午的遭遇全告诉了他们,单独隐去了段青方那段,只说是李端白回来把恶狗制服。佟军官似乎对狗很感兴趣,居然去揪着耳朵掰着牙口看了一下,道,这狗不纯,有西北野狼的血统。我们去审那个女人,谁知她打死也不松嘴,几乎成了个哑巴。对于这么个女人,虽然是个寄生者,我们谁都无法对她刑讯逼供,只能等以后再说。 后来,我们达成了共识,把这件事迅速通报给了上级,然后等待上面派人过来,估计没准出了情况,还得维个稳。黑毛猴给狗和女人静脉推注了安定,我们把他俩藏进了行李中,害怕她们体位性窒息,特地搬空了放露营设备的大箱。 然而,昨天夜里的暴雨导致了山体滑坡,损坏了进山的主道,县里正组织人清理道路,不知何时才能清理干净。一般来说,世事就是屋漏偏逢连阴雨,船破偏遇打头浪,果然到下午,女巫医的跟班,就是那个龟公一般的老头,就嚷嚷的全村都晓得他家地仙失踪了。 我和黑毛猴出去探虚实,却见村民闹哄了一阵就散了,暂时没人怀疑到我们头上,老头独自一个站在村中央的场地上,样子烦乱无比。蓦地,他抬眼在人群里看见我,居然凑过来道:“同志哥,昨天中午不是你跟着个长头发的俊后生,找的大仙看病?后来看见我家大仙没有?” 我心里转了个弯子,便胡扯道:“快别提你家大仙了,昨天一上来给我那个同学看,愣说他生不出儿子来,气的他摔门就走了,根本就没看成。” 老头子听得一愣一愣,我心念一动,给老头子点了根烟,道:“大爷,你家大仙到底看的好不好?” 老头子叼着烟吸了一口,很是受用,道:“好那是自然的。可惜现在人不知哪去了,一清早就不见了。真是急死个人哟。” 我道:“大仙不是这村的人吗?” 老头子顿时警觉地看着我,嗔道:“你个外乡后生知道啥?你是不是看见啥了?” 我索性继续胡诌道:“昨天晚上,我和同学爬山回来,看见个长发女人,模样很像你家大仙,跟着个男人,上了辆面包车开走了” 老头子一拍大腿,失魂落魄叫起来:“我就知道有这一天哟,早知道我就把她看紧一些,他奶奶的……” 我见他失魂落魄的狂喷乱骂,索性继续编下去:“大爷先别急,大仙是你亲戚吧,你先去县派出所报个案,我估计是拐卖人口。” 谁知老头子又是皱眉又是摆手,道:“不能报案,她是个黑户。连身份证件都没得。我一二十年前出去打工,在兰州火车站遇见了她,当时看她可怜带回来。没想到还是跟人跑了。” 甘肃兰州,果然这个女人来自于西北,还有她那条诡异的狼青。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九章 入彀 我们在这里一连等待了两天,第三天道路清理干净,来了两辆军用卡车,一共一个排的人,全都留下来待命。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我们也不再顾忌,从行李里面把病恹恹的女人和那条狼青抬出来拷上,一时间,村民都出来围观,村长跑前跑后的动员大家回去干活,人才渐渐散了。 遗憾的是,经过搜查,我们没有在女人的房间里发现能够传播寄生虫的可疑物品,以及能够证明她身份的证件,据女人的跟班,那个干瘦老头交代,女人每月都要进山,谁也不带,只有那条狼青随身跟着。 女人的精神早已恢复,我们审了她两天,问她自身的情况,她只推说自己可能受过脑部创伤,不记得了,至于怎么会在此处培养纹蛭寄生者,女人则无端的表现出极度惊恐的神色,支支吾吾的求我们以后再说。 问到最后,双方达成了一项协议,我们对她恶意传播疾病的犯罪行为提供可以宽大处理的证词,并负责给予医治。她则答应带我们去那个培养纹蛭的地方,那地方位于山里。明朝洪武初年,有一支土家族农民起义军领袖,名曰向大坤者,揭竿称王,在张家界深山里建了很多的隐秘据点,当然这位草头天子后来被汤和等人率军剿灭,然而深山老林,人迹罕至,这个据点七百年来几乎没人察觉。 在这几天中,女人被一个排的人轮番看守。而那只大狼青却几乎赢得了所有人的喜爱。战士中有养过军犬的,知道这是条难得的好狗,对它爱不释手,没多久就教会了它站坐起卧。有天我正好出门,发现佟军官和大小张他们都在逗狗,那狗随着口令翻转腾挪,扔个东西会知道立马寻回,机灵无比。 等到我们整顿装备,准备出发入山,那狼青驯顺的卧于十几只双肩背包和一堆装备跟前,俨然是一位尽职尽责的看守者,佟军官的战友往包里装东西,它居然还会把头探进去闻一闻,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样子憨态可掬,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我在旁边看一会儿,居然一点也看不出那天晚上阴险狡诈的恶犬形象,虽然知道动物就是动物,可仍然觉得有点怪异。 这天是个艳阳天,我们一早就进了山,女人由佟军官和三个战士紧紧跟着,走在前面,我们背着各自的装备,走在后面。大小张则和一个排的战士留在村子里。 随着逐渐深入大山深处,毒辣的日头居然被那些生长了不知多少年的数目的枝叶所遮蔽,只在叶子风里透出一丝丝的金色光线,洒在地面上,山里的土地潮湿柔软,覆盖着一层落叶和草本植物。我们踩在这样的土地上,就好像踩在了地毯上一样,居然无端的生出惬意来,好像不是在探险而是在郊游一般。 队伍前方的女人歪歪斜斜地走着,穿着我们给她找的迷彩裤子和t恤衫,那条狼青却擦着她的腿边儿走,一会儿在左,一会儿在右,有好几次险些把她绊个踉跄,佟军官他们倒不以为怪,并不加斥责,倒是把注意力全放在女人身上,紧紧跟着她,生怕她跑了。 队伍里还有个我们从村里找来的当地向导,是个四十来岁的土家族男人,名叫向前进,不紧不慢的跟在队伍最后。就这样走到中午,只见密林向西,被一条细细的溪流冲开了豁口,我们顺着溪流前进,来到一座山前,这山应当是武陵山脉的一处小分支,溪流从一处低矮的天然山洞流出,一直流向东边。张家界的山,大多如同被利刃削过一般,直上直下的耸立着,这山却不同,坡度相当和缓,绵绵延延,一直延伸至西边的樟树林里。 女人在洞口停下来,指着里面。我们放下装备,打开行李,穿戴起来,这当口,佟军官的两个战友走进山洞里探了一下路,一刻钟后回来说,溪水从岩洞里穿过,但是岩洞的尽头却并不是敞开的。尽头也没有光亮透出来,不知道通向何处。 王华教授听了,转头看向女人,意思是让她解释,那女人似乎有点神思恍惚,愣了半天,才慢慢悠悠开口道:“尽头便是培植那东西的地方,以前用来当粮仓和兵器库。” 佟军官盯着她,冷声道:“里面还藏着其他人吗?你最好老实交待。” 女人看了一眼狼青,低声道:“应该只有我一个人,我模模糊糊的记得,那个出钱让我做这件事的人已经走了。” 虽然她这样说,但是面对可能藏有未知危险的洞穴,我们还是做了尽可能周全的准备,每人一顶特制的嵌有探照灯的安全帽;一把8英寸长的美制军用匕首,两面都开刃,插在裤带上;以及袖珍军用对讲机一个,别在领口处,还有20米登山绳索。我想,佟军官他们应该还配了手枪,只不过从来没见他拿出来过。 准备停当之后,大家朝着洞穴进发。我们找来的当地向导,向前进,却说什么也不肯进去,理由是这块地方已经是深山里面,他也不熟悉,不如在外边替我们看着多余装备,我们没有时间和他理论,把他一个人留在了外边。 九月的深山里,气温并不是特别高,然而刚一进洞,一股潮湿的水腥气便扑面而来,夹杂着终年不见日光的腐败气味,一时间令人难以忍受,却往里面,这股气味越大。我们的右手边,是那条从洞中穿过的溪流,借着头顶安全帽的灯光,可以看见溪底的卵石和暗绿色的水生植物,一些小小的黑影摇头摆尾的穿梭在其中,不知是不是鱼类。 女人和佟军官走在最前,那条狗仍旧紧贴着她的腿。后边跟着的是王华教授,我,李端白,段青方和黑毛猴,刘学习和两个战士走在最后。我们走的很快,大约半个钟头后,地面出现了明显的向上的坡度,然而溪流却仍然在离岸半米处奔流着。爬坡比在平地上走要费力一些,然而,前方仍然是一片黑暗,根本看不见女人口中的目的地。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十章 歧路 我看了一眼表,发现已经是十二点四十,距离我们出发已经过了大约六个钟头,便叫住了王华教授,低声道:“王老师,那天我们审那个老头子时,他不是说这女人一般都是当天去当天回吗?我们走了一半不到,却过了大半天,是不是不太对劲儿?” 王华想了想,让我们都停下来,便问那女人:“还有多久?” 女人看了看周围的石壁,道:“还有个三五分钟的路程。” 果然不一会儿,溪流变得相当细,水流也更加湍急,同时,我们的对岸,却逐渐宽起来,等到走到了尽头,那溪流只有半米宽,溪水流速很快,水声哗哗,水汽扑了我们一脸,对岸却和我们所在的地方一样宽度可达五六米。而尽头,除了溪流流出的天然岩洞之外,还有两个洞口,分列在溪流的两侧,几乎一半大小,被人为造成了拱形。 我们停下喘了口气,王教授问那女人,该进哪边的洞口,女人指指我们对岸的洞口道:“这边。”说着,她跨过了溪流,佟军官也跨了过去,打着手势要我们跟上来。 正在这时,那条狼青却狂吠起来,声响巨大而有节奏,我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都警戒的望着黑暗的洞口。这时,周围都震颤了几下,出口方向传来一声轰然巨响,整个洞穴都被震得往下直掉碎石,几乎与此同时,女人居然一脚踹向了佟军官的裆部,然后像一只从陷阱里逃脱的狐狸一般,纵身飞进了对岸的洞穴中。 我的两只耳朵都轰然作响,一阵眩晕。只看见佟军官的两个战友跳过去,扶起了脸色惨白,几乎晕厥的佟军官,把他从对岸架了过来。 大家都好一阵子才缓过来。黑毛猴给佟军官检查了一下,拍了拍他示意他放松一点,道那女人下手不重,没什么大问题。佟军官站起来,脸色很难看,估计多半是出于那女人居然在眼皮底下跑掉的心理。 女人跑了,没人带路,没有人知道前方的洞穴里会有什么样的东西等待着我们。我们不禁都有些沮丧。王华教授心里惦记着那一声巨响,便让佟军官的两个战友退回去看一下。 我们来时的路并没有绕多少弯,多跑几步便可以看见来时的洞口。那两个士兵去不多时便回来,脸色都不太好看,说进来时的出口被一道大石头压住了。这一下最方便的退路被截断了,大家都不免有些不安,连日来的暴雨导致山体滑坡时有发生,佟军官这时候反倒镇定下来,道,怪不得那狗叫起来,原来果然有情况发生。(.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大家将注意力放在狗身上,佟军官的战友建议道,女人每次进山都要带着这条狗,那么这条狗很可能认路,其实我们当时带上这条狗,也有这个意思。与其信任一个心怀鬼胎的女人,倒不如信任一条心思简单的狗。 这狼青连日来已经与众人混熟,佟军官的战友拍了拍它的头,做了个特别的手势,那狗僵硬着摇了摇尾巴,轻吠了两声,走进了我们所在的岸边的洞口,然后停下来,转头看着我们,似乎在等我们跟上来。 这是一个与女人刚才截然不同的选择,我有一点怀疑,但是看见他们都跟上去,便也随大流的打算跟过去。 然而,李端白和段青方却立在原地没动,佟军官往后瞅了一眼,看见了他俩,有些诧异道:“怎么了?” 大家闻言,纷纷停下来。 李端白指了指女人逃跑的洞口,道:“我觉得这边可以走。” 佟军官皱了皱眉,没有说话,王华教授两边都看了看,对李端白这边问道:“为什么?” 李端白说:“这是她一开始的选择,况且她逃跑时没有任何犹豫,跑得很快,说明这条路上很安全。既然她可以进,我们也可以进。” 佟军官哼了一声道:“那女人现在说不定在暗处躲着暗算我们。说不定,出口被石头挡住也是她捣得的鬼。” 李端白笑了一下,说:“那不可能,明明是那条狗先叫起来,然后才有巨震,导致石头挡住了入口,然后那女人才趁乱偷袭了你跑掉的。” 我听见这话,很是佩服李端白的头脑,事发突然,倘若不是他说的如此明白,我这样一个普通人,会把这几件事在脑海里混成一片,分不清先后,我甚至会以为,是女人做了什么手脚使得出口被石头挡住。 听了这话,佟军官脸上稍有挂不住,但仍然道:“我觉得这条狼狗不会骗我们,它应该是认识路的,我们还是应该跟着它走。” 李端白把笑挂在脸上,却抬脚跨过了那条小溪,来到了对面,对着我们道:“谁跟我过来?” 我心里明知道他更有理,但也只是相对而言,究竟那条路更安全,其实还得靠运气。此时此刻,我无论如何也跨不出那一步来,黑毛猴本以为我会跟着李端白走,就迈出右脚准备跨过去,突然瞥见我没有动,于是他也生生收回去了。 我原以为段青方会跟李端白,谁知她也站在那里,没有要跟上来的意思。 这个时候,王华教授发话了:“端白,要走那条路也由你,随时保持通话联络,我们这边也一样。” 他话音刚落,李端白就窜进了洞穴里,轻的没有任何声响,身影就完全沉进了黑暗中。 我心里七上八下,非常不安,但也只能跟上大部队开拨。 佟军官和一个石姓战友打前锋,率先进入了石室搜查一遍,接着打了个手势让我们进来,王华教授想了想,让段青方和另外一个战士,小刘,在石室外等着以备不测,他自己和我,黑毛猴还有刘学习进去。这是一间大约八十多平米的石室,内壁被打磨的很平整,因为潮气重,墙壁上结满了一丛一簇的不知名绿苔,佟军官和几个人把矿灯放在石室的地板上,里面立马就亮堂了起来。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十一章 浮尸 正在这时,那条狼青却狂吠起来,声响巨大而有节奏,我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都警戒的望着黑暗的洞口。我的两只耳朵都轰然作响,一阵眩晕。只看见佟静的两个战友跳过去,扶起了脸色惨白,几乎晕厥的佟静,把他从对岸架了过来。 大家都好一阵子才缓过来。黑毛猴给佟静检查了一下,拍了拍他示意他放松一点,道那女人下手不重,没什么大问题。佟静站起来,脸色很难看,估计多半是出于那女人居然在眼皮底下跑掉的心理。 女人跑了,没人带路。更没有人知道前方的洞穴里会有什么样的东西等待着我们。我们不禁都有些沮丧。王华教授心里惦记着那一声巨响,便让佟静的两个战友退回去看一下。 我们来时的路并没有绕多少弯,多跑几步便可以看见来时的洞口。那两个士兵去不多时便回来,脸色都不太好看,说进来时的出口被一道大石头压住了。这一下最方便的退路被截断了,大家都不免有些不安,连日来的暴雨导致山体滑坡时有发生,佟军官这时候反倒镇定下来,道,怪不得那狗叫起来,原来果然有情况发生。 大家将注意力放在狗身上,佟静的战友建议道,女人每次进山都要带着这条狗,那么这条狗很可能认路。与其信任一个心怀鬼胎的女人,倒不如信任一条心思简单的狗。 这狼青连日来已经与众人混熟,佟静拍了拍它的头,做了个特别的手势,那狗僵硬着摇了摇尾巴,轻吠了两声,走进了我们所在的岸边的洞口,然后停下来,转头看着我们,似乎在等我们跟上来。 这是一个与女人刚才截然不同的选择,我有一点怀疑,但是看见他们都跟上去,便也随大流的打算跟过去。 然而,李端白和段青方却立在原地没动,佟静往后瞅了一眼,看见了他俩,有些诧异道:“怎么了?” 大家闻言,纷纷停下来。 李端白指了指女人逃跑的洞口,道:“我觉得这边可以走。” 佟军官皱了皱眉,没有说话,王华教授两边都看了看,对李端白这边问道:“为什么?” 李端白说:“这是她一开始的选择,况且她逃跑时没有任何犹豫,跑得很快,说明这条路上很安全。既然她可以进,我们也可以进。” 佟军官哼了一声道:“那女人现在说不定在暗处躲着暗算我们。李端白笑了一下,说:“那不可能,明明是那条狗先叫起来,然后才有巨震,导致石头挡住了入口,然后那女人才趁乱偷袭了你跑掉的。” 我听见这话,很是佩服李端白的头脑,事发突然,倘若不是他说的如此明白,我这样一个普通人,会把这几件事在脑海里混成一片,分不清先后,我甚至会以为,是女人做了什么手脚使得出口被石头挡住。 听了这话,佟静脸上稍有挂不住,但仍然道:“我觉得这条狼狗不会骗我们,它应该是认识路的,我们还是应该跟着它走。” 李端白把微笑挂在脸上,却抬脚跨过了那条小溪,来到了对面,对着我们道:“谁跟我过来?” 我心里明知道他更有理,但也只是相对而言,究竟那条路更安全,其实还得靠运气。此时此刻,我无论如何也跨不出那一步来,黑毛猴本以为我会跟着李端白走,就迈出右脚准备跨过去,突然瞥见我没有动,于是他也生生收回去了。 我原以为段青方会跟李端白,谁知她也站在那里,没有要跟上来的意思。 这个时候,王华教授发话了:“端白,要走那条路也由你,随时保持通话联络,我们这边也一样。” 他话音刚落,李端白就窜进了洞穴里,轻的没有任何声响,身影就完全沉进了黑暗中。 我心里七上八下,非常不安,但也只能跟上大部队开拨。 佟军官和一个石姓战友打前锋,率先进入了石室搜查一遍,接着打了个手势让我们进来,王华教授想了想,让段青方和另外一个战士,小刘,在石室外等着以备不测,他自己和我,黑毛猴还有刘学习进去。[.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这是一间大约八十多平米的石室,内壁被打磨的很平整,因为潮气重,墙壁上结满了一丛一簇的不知名绿苔,佟军官和几个人把矿灯放在石室的地板上,里面立马就亮堂了起来。 那条狼青在前引路,走不多时,眼前现出了一级一级向下的石阶,我们顿住脚,往下看去。头顶的灯光全汇在了下方大约五十米远处,只见,又是一个洞口,灯光所能照到洞壁都光滑齐整,洞壁里面隐隐约约有些摆设,是个石室的样子,再往里就看不清了。 我们屏住了呼吸,一个一个的往下仔细摸索着阶梯走下去。 我们借着矿灯的白光,打量着四周,只见石室的西北角上,有一个窄窄的洞,靠西边墙的一侧,有一个巨大的石槽。那石槽里不过半米深,里面注满了水,清澈的可以看见石槽的底部和四壁浮动的水草,水草间似乎藏着一些鱼虾类的东西,随着我们头顶的灯光移动而四处乱窜。 我抬起头,往远处看,却发现石槽里贴近墙的方向,浮动着一具不知什么东西的尸体,白花花的泡涨了。灯光打在那浮尸的皮肤上,那皮肤浮肿而且鼓胀,皮肤褶皱都绷得看不见了。佟静和我齐力用探杆把它勾了过来。 果然,这是一个男人,看不出年龄,也看不出死了多久,石槽里的液体挂在他身上,却并不往下流淌,似乎带有一定的粘性,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腥气,佟静的两个站友站上石槽,用绳索套住那尸体的头脚,把他抬了出来,黑毛猴带上手套,上来检查了一下,发现尸体并没有明显的外伤,正迟疑间,他突然叫起来:“他还活着!” 我们围了上来。黑毛猴趴在那人的心脏部位听了一下,又翻过来去背部拍了几下,听了听回音,道了声奇怪。当然奇怪,这人浑身肿胀,一丝不挂的在水里浸着,浮肿到这地步,居然还活着。 我站起来,看见刘学习套手套,掏出了个标本瓶,往石槽里一浸,过了一会才猛然提上来,果然,那瓶里捞到了几只鱼虾一样的小动物,正擦着瓶壁游得正欢。 我凑过去,要了一盏矿灯替他照着,仔细一看,惊得差点叫出来,什么鱼虾!分明是几只小小的纹蛭,只有小指肚大,头尖尖的,四肢都很短,靠着腹下的肉鳍游动,除此之外,我隐隐约约的看见那水里似乎还有更小的东西慢慢在水中滑动着。刘学习也看清楚了,一个哆嗦,差点没把标本瓶扔到我脸上,我连忙一躲,往后错了一步,正好才在那滩捞出男尸时带出的水上,那水非常滑腻,使得我一个踉跄,一脚踩在男尸的膀子上,没想到他的皮肤十分脆薄,竟然被我踩开了一个口子,鲜血和粘液都慢慢的洇出来了。 黑毛猴埋怨了一下,让佟军官和小石找了些东西把尸体膀子垫高些,准备处理一下,这时,王教授却大声说了一句:“什么都先别碰,先站远一些。让刘学习先把他看到的和大伙讲一下。” 我们心知有异,都站起来退的远远的,刘学习把拿标本瓶封好之后,咽了口唾沫,说:“那石槽子里有纹蛭,全都是很小的幼体,这是我们第一次看见离开人体还能生存的纹蛭。我觉得那石槽子里的水有问题,大家赶快清理一下,把护目镜和口罩都带起来,不要溅到眼睛里和皮肤破损处。” 我检查了一下,并没有什么污染,然而黑毛猴和佟军官他们几个最惨,刚才搬动那人身上不免蹭了些脏水,黑毛猴掏出一罐来苏水,倒了些浸在纱布上,分给几个人,清理干净之后,又把外衣脱了扔在地上。 王华教授自己又去石室边壁上采了样,吩咐我们收拾停当之后马上离开,黑毛猴背上装备,指着那男尸说:“他怎么办?我们要不要…”他还没讲完,那条狼青却又开始叫了起来。 刚才那阵忙活,我们都忽略了它,它便自己在墙洞处蹲着。鉴于这狼青一叫起来就没有好事情,佟军官大声呵斥,然而那条狼青就是叫的不依不饶。那叫声与刚才高亢的声音不同,粗哑短促,声声类似,倒像是复读机里播出来的一样。 也许是李端白那番话的作用,佟军官已经对这条狼青起了疑心,居然骂了句“这嚎丧的狗杂种”就要上来踢它,那狗却一矮身,从墙洞里钻了进去,垂着的大尾巴和一节后爪在洞口晃了一下,就不见了。 与此同时,类似于第一次狗叫之后的震颤又开始了,我们又开始向石室外边跑去,只听见豁朗一声,进来的石阶上方就砸下来一道石门,把出口堵死了。 石室里那些附在室顶和四壁的湿土和碎石都霹雳啪啦的往下掉,砸的石槽里液体飞溅,好一阵才平静下来。 我们都非常愤怒和懊丧,心知被那条狼青耍了,果然之前的温顺乖巧都是装出来的,我们知道那狼青聪明,可是就没想到它竟然聪明到这种地步,智商高是一回事,但是它的这种行为,已经完全不像是一只动物,而更像是人类。 至于为什么它的叫声可以使得石门掉下来,我当时稳稳了心神,跟大家伙解释了一下我的猜测。这处石洞本来就是农民起义军的据点之一,有机关很正常,更可怕的是,这种机关很可能是由声音控制的。 倒也不是真正的声控。那狼青叫过两次,每次的叫声都非常的有节奏,并不是日常生活中那种三声长两声短,末了再加一声低吠的杂乱无章的狗叫。这种频率单一的声音,很可能会触发某个本征频率相同的物体的巨大震动,这叫共振。倘若这个物体控制着石门,那么结果不言而喻。 我们清点了一下人数,发现少了两个人,段青方和战士小刘,便用对讲机联络了一下,果然他们因为刚才在石室外待命,现在已经窜到石门外边去了。王华教授想了想,让我们进到石室里面,然后他跟段青方说了一句话:“做好准备,对石阶上的石门进行一个小型爆破。” 第十二章 噬人 这时我第一次身临专业的爆破作业。(.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石门上响起了打钻的声音,震得周围直掉渣。小刘和段青方一共在石门上打了七个孔,我们在这边完全看不见,等到段青方说了一声结束填充,我才知道连炸药都已经填好了。爆破这件事以前靠经验,现在除经验之外,还有精确的测量和计算,波及范围既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填药的计量,位置都得拿捏的特别适当才行。 等到一切停当,我们全部躲在石室的背侧墙角处,对讲机里传来倒计时的声音,话音刚落,只听见外边石门处震了一下,闷雷一样,接着才是几声巨响,我这才知道这种爆破不是一次完成的。等几次震动全过去了,空气中弥散着一股呛人的味道,段青方和小刘的声音也清楚地传了过来,爆破成功了,正对着石门的地面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碎石块,我们都着急着出去,谁知刚站起来,却发现地动山摇,路都走不稳,石室的地板都开始活动了! 我矮下身子向门口冲去,却发现晃动之间完全掌握不了平衡,直接朝满是土块和碎石的地面趴了下去。接着我所在的那块地面完全立了起来,强烈的失重感和悬空感在下一秒袭来。接下来,我的眼前就只剩下黑暗,和耳中的轰鸣了。 过了不知多久,我才咳嗽着清醒过来,目之所及是一片黑暗,安全帽仍然扣在头上,灯却不亮了。我呆了一阵,确定自己是仰卧而非俯趴,便吸了口气,用手撑地,坐了起来。 没成想还没坐直,脑袋就磕到了一块东西上,幸好动作不疾,否则非眼冒金星不可。我晃了晃后背,确定装备还在肩上,便记起来包里还有一个手电筒,连忙掏出来打开,观察起我所处的环境来。 这是一个相当狭窄逼仄的空间,我所在的地方是一条隧道,宽度大约为两三米,我的上方便是石壁,样子有点眼熟。如果没猜错的话,是石室的一块地面翻转过来了,此处应该是石室的下方。其他人是不是也给翻下来了呢,我摸索对讲机,胡乱开了个频道,叫了几声,没有人答应,只有无线电的背景噪声咯咯的响着,我望四周看了一下,周围静寂无声,我爬起来,由于空间低矮,只能弯着腰,四肢着低的向前走着。走不多时,转了个弯,眼前隐隐约约有了一点光,我心中一喜,以为是找到了同伴,刚要大叫,却觉得应该弄清楚再说,便屏住气息,一点点的往光源的地方挪动。 那光源是从不远处的地下射出来,我干脆趴下身子,慢慢的凑过去,只见石质隧道的地面上,居然开着一顶圆形的小窗户,直径大约半米,类似于气窗的模样,气窗底下,才是有光源的地方。这光不同于矿灯和手电,居然十分强烈,像是一般居室里的那种灯光。我慢慢的伸过头去,发现下面居然是一个房间。 那房间居然粉刷的四白落地,里面一桌一床一柜,铺陈的很简单,但绝对是现代的式样。桌边蹲着个人,居然是跑掉的那个女人。只见她仍然穿着那身迷彩装,正弯身整理着一个小皮箱,那皮箱里除了一些瓶瓶罐罐,还有一些书本之类的东西,眼见得她收拾好了,合上皮箱,扭上绊锁,提起来就走,这时候,好像什么东西进来了,动静很小,不太像人,我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见那女人把提箱放下,直起身子,像是被什么吓住了一样,慢慢地后缩,一只手向后抬起,摸到背后的桌子边上,似乎想要拉开抽屉。 只听一声野兽的嚎叫,那女人就被一条黑影咬住了。 我定睛一看,咬住她的正是那条大狼青!须臾间,女人就被仰面扑倒,那条狼青死死的咬在她咽喉处,死命撕扯,女人惨叫声声,手脚乱抓乱踢,狠命的揪着狼青的毛,想要把狼青甩下身来,那狼青却如一条蚂蝗一般,紧紧钉在她的咽喉处,没几分钟,女人没了声息,血便向四周流淌开来。 我在上方早已看呆。我原以为,这女人是狼青的主人,再不济,他们是同伙,没想到,这女人反而转眼间被狼青所害。 我眼前闪过之前发生的事情,觉得之前的事情似乎应该重新看待。之前我们猜测女人拿自己做饵引开李端白,让狼青来害我,现在看来说不定并非这女人的意思,上山和进洞的时候,那狼青紧贴着女人的腿脚走路,想来也颇有些类似于牧羊犬赶羊群的做法,很有可能,那条狗在脚下驱使这女人走路,引着我们走到一个要命的地方,那女人总是表现出无端的恐惧,说不定也是来自于这条狗。这狼青把我们引到另一侧,摆明了就是要害死我们,之后它轻松地钻入了地洞,却来到了这里,证明它对这里的环境特别熟悉,计划也很周密,这等心机,早已超出了动物的范围。 眼下狼青杀死了女人,却不急着离去,只见它低着头嗅了嗅女人,然后用嘴巴撕开了女人的衣服,张开大口,几口便将女人的开腔破肚,接着把那长嘴探进去,扯出内脏便大嚼起来。 我在上边,嗅着那股升腾起来的强烈血腥气和内脏体液,还有半消化的食物的味道,胃里都翻腾起来,根本不忍细看,只等那狼青吃完了离开,我好撬开这气窗,钻到下边去。 我的想法很简单,这个房间和女人来时的山洞相通,我沿着这条路,可以走到最开始的山洞口去,我安慰自己,这里的路也许并不复杂,复杂的是洞口和石室里藏着的机关。沿着这条路,说不定还能遇见李端白。 想到李端白,我突然一个机灵,李端白也走这条路,以他的速度,即使在女人之后进洞,假如道路不复杂,现在早该追上这女人了。可是他现在在哪里?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十三章 恶战 我担心起来,等了一会儿,那狗吃饱了,抬起头往上一看,**和它对上了眼睛,那条食人的魔犬,用暗红色的烂布片一样的长舌翻卷起来舔着自己的嘴巴,脸上和耳朵上还有女人的鲜血。它盯着气窗看了一会儿,慢慢地皱起鼻子,做了一个狰狞的类似于笑容的表情。 我心中一沉,我早该想到,犬科动物的嗅觉十分灵敏,即使看不见,也可以闻出味道来。我心里腾起一股原始的恐惧,但恐惧过后却是兴奋,看来恶战避免不了了。 我环视了一下周围,此处太过低矮,我根本无法站起身,假如那狼青摸到这里来,我根本施展不起来,十有八九要吃亏,我往下看了看,果然看不到那条狼青了,估计这狡猾的畜生和我想的一样,要摸进这里解决我。依它的对此处环境的熟悉程度,从下边找路上来估计是分分钟的事情,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一个机灵,拔出军用匕首来,去撬那气窗的铁网,几下撬的松动了,死命一踹,就把窗子踹开了,这时身后十几米远处已经响起犬科动物那种呼哧呼哧的喘息声,我心一横,先把背包丢下去,扒住气窗边缘就往下一跳,就跳进了女人的那滩血泊里。 我滑了一下,刚站稳,就听见头顶呼哧呼哧的响,那恶犬已经探出头来,冲我嗷嗷了一嗓子,就跳下来,正好落在我对面,见我手里还捏着把匕首,一时有些犹豫,不敢扑过来,我们就这样对峙着。[.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这时候,房间外似乎嘈杂有些声响,我心中一喜,道是救兵来了,那恶犬心知不妙,如果不把我解决它也跑不了,便俯低身子,扑了过来,我知道犬科动物就喜欢攻击人的脖子,干脆抖起肩膀,缩着脖子,待那恶犬扑来,抬起便是狠狠一脚,谁知位置太过向后,正中其狗鞭。 那恶狗明明吃痛,却毫不退缩,两只爪子搭到我的胸前,张嘴便向上咬,这一来冲力巨大,一下子就把我扑到了,幸好我缩着脖子,抬起左手一格,那狗便一口咬上我的手臂,那咬合力不是盖的,几乎把我的手臂生生咬断,我一疼就红了眼,右手拿着匕首就在那狗身上乱戳乱扎,那狗松了嘴惨叫着要逃,我用左手扣进了它的眼睛,翻身压住它,右手几乎像停不下来似的一刀一刀的扎,直到那狗再也一动不动。 好像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我才挣扎着爬起来,把死狗推到一旁,左手臂上几个触目惊心的黑色血洞,深的可怕,汩汩的往外淌着血,手指也被狗牙划破了,我扔了匕首,摇摇晃晃的扯过装备,拿出没动过的饮用水,还有一瓶来苏,浇到伤口上洗了洗,那狗也不知有没有狂犬病,况且刚撕吃了那个纹蛭感染了的女人,嘴里的血都没舔干净,又来咬我,不知我会不会感染。mianhuatang.info 我晓得被狗咬过的伤口不能包扎,只能任他裸露着流血,刚才听见房间外有零零碎碎的声响,我昏昏沉沉的想,现在怎么不见人来呢。况且要是有人,早该听见这屋子里的动静了。 我靠在墙边休息,眼睛看着门口,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我不知道其他人都到哪里去了,正这么想着,门口却鬼鬼祟祟的闪过来一个黑影,我顿时警觉起来,觉得那架势必然不是李端白或者队里其他人,正欲低头找匕首,那个人已经窜了进来,冷冷的看着我。 这房间的灯光不暗,可以看出那人通身**而惨白,形如僵尸,他嗅了嗅空气,又盯住了我,下一秒,一双手带着怪力就掐了过来,我已经失血,眼下被掐的眼冒金星,左右手又使不上力,此时情形,简直就是年夜浮云观那场搏斗的翻版,眼见得下一秒就要晕厥,李端白终于在那人身后出现,我心下一安,就睡了过去。 等到醒过来,不过是三五分钟的事,李端白正抬着我的左手不知在摆弄什么,我推开他,自己去包里刨出来东西吃了几口,才有力气把这前后的事情讲了一下。 我见李端白一身衣服几乎被扯得稀烂,料想他也遇到了危险。李端白道,当时追着女人,进了条路,没想到中间出来了三五个寄生者,好不容易解决掉之后却跟丢了女人,之后费了些时间,才摸索到这里来,他当时说得轻描淡写,非常笼统,我听得心不在焉,就道:“怎么与大队人马联系?”李端白道,他已经联系过了,他们随后就过来。 我摸着对讲机拿在手里开开,却发现仍然只是背景噪声,摁了几个频道,什么都没有,便道:“我这个怎么好像是坏的?” 李端白拿过来看了看,脸上勃然变色,刚要说话,佟军官他们却全来了,黑毛猴见我浑身是血,马上扑过来检查,几个人半扶半架,把我抬了出去。最外边洞口被炸的稀巴烂,很可能也是段青方的杰作。 等到回到村子里。已经是晚七点,我本想在村子里歇一夜再走,黑毛猴却跟王华教授说不能耽搁,被疯狗咬的这样厉害,最好马上打针。于是我们连夜坐车,在车上,黑毛猴把我的伤口全部豁开,又拿肥皂水和硼酸水冲洗了好几遍,我疼的差点晕过去。等折腾到张家界市里防疫站,已经是大半夜,黑毛猴亲自操针,沿着我的伤口打了足量的血清。后来我睡死过去,随他折腾。 之后的事情就简单了,因为黑毛猴那一路人的经历我并不知道,我被人架出去之后的事情也不晓得,只知道两天之后全队人马才在张家界市区会合。然后乘坐军用运输机直接飞回北京,本以为回了北京就能回家,没想到一下飞机,直接被人客客气气的从飞机场请到一辆军用吉普的后拖箱里。 这后拖箱里被军绿色帆布盖得严严实实,已经有四个兵等着,俱是荷枪实弹,全副武装。 这种架势,说不恐慌是假的。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谁也不肯上去,倒也没人强制,就是架势吓人。王教授叹了口气,对我们解释道:“我们从疫区回来,至少隔离一个月。” 没奈何,只得上车。由于车里遮的严实,看不见外边,只能感觉到发动机的运转和轰鸣,开始路面比较平稳,后来就稍有起伏,应该是上了山路。 黑毛猴这人心大,一上车就靠在我肩膀上酣睡。没有人说话,瞌睡这东西会传染,慢慢的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闭上了眼睛。 正当我也快要睡着时,对面轻轻叫了句:“阳明。”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十四章 隔离 我睁眼看着对面坐着的王教授,道:“王老师?” “那天我和开阳还有小张他们挨门挨户给村民检查身体,调查纹蛭的感染情况,”王教授悄声道,“一共发现了三例。都是在巫医那里看过病的,巫医会给他们喝一种汤药,我想虫卵应该就是那时进入人体的,纹蛭的代谢产物里有一种酮类化学物质,体液里很容易就能检测到。但是虫卵的来源并不清楚,如果审问那个巫医,也许会得到答案。不过,有件事我想问你,你以后打算干什么,我指…假如你不打算再进行科考。你是今年的毕业生,有没有开始找工作,收没收到过offer?” 我犹豫了一下,道:“暂时还没有,我昨天刚查了邮件,我寄出的简历和申请,有国内的也有国外的,暂时还没有回音。我想再等等看。” 王教授笑了一下,道:“你家里的意思是希望你出国还是留京,还是回家?” 我一想起来这个就头痛,便道:“我家里当然希望我留京,可是我没几篇文章,留本所已经不可能。现在就业形势并不乐观,就是留下来,找个it行业的工作,一个月拿个万八千,在北京仍然是过不好的,别的不说,房子都买不起。我自己其实并不喜欢出国,所以也没下功夫找导师写推荐信。” 王教授舒了口气,又问道:“想回家乡?” 我摇了摇头,道:“不想。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家里找不到对口的工作,学位算是白念了。” 王教授沉吟了一下道:“我知道兰州近代物理研究所加速器有个部门正在招人,去了就能正式上岗。你愿不愿意?就是地方偏些。” 我没想到他居然会这样说,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王教授笑道:“不急,那个岗位符合条件的不多,你慢慢想也不碍事。” 等到了地方,已经是深夜了。 隔离的地方是一个军区招待所,全是两人一间的标准间。我和黑毛猴一物,夜来睡不着,便问他自从石门爆破之后他们的经历。 黑毛猴当时刚洗完澡,正在擦干头发,便含含糊糊道:“当时吧,地动山摇,天地为之变色…” 我哼笑了一声:“你丫简短点儿,你以为你是说书的呢?” 黑毛猴一下子正经起来,道:“我们都往外跑,跑到外边才发现少了你,然后又回去看,这时候地上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只有靠着左边那一大排石板变了颜色,我们当时就奇了怪了,根本没想到会把你漏到下边去。当时我们用对讲机呼你,但是根本没有回应。说老实话,你小子是不是根本就不会用?” 我一下子想起这茬事,便一下子坐起来,道:“我的对讲机好像是坏了,很可能一开始就是坏的,无论我呼叫你们哪一个,都只有一片噪声。”我还想起了李端白拿起我的对讲机检查之后的反应,便向黑毛猴说了李端白的异状。 黑毛猴本来打算笑我笨,听了这话,也皱起眉头来,这家伙毛发重,眉毛都连在了一起,皱起来像一个黑毛团长在印堂处,我正想发笑,却听黑毛猴说:“老王,听你这么说,我觉得你的对讲机很可能是被人故意损坏了,你信不信,连李道长也这么怀疑。” 自从我自己受伤,被单独送往市区就医,就和李端白没再讲过话了,这些事情我无法向他证实。 黑毛猴接着说:“正在这时,李端白却跟我们联络上了,他说他就在另一个山洞里面,正在追击一个寄生者,我们一听这里面藏着寄生者,就担心他的安危,你知道吗,我们这几个人里面,只有姓佟的有把枪,他一直没露。 “我们留下段青方和刘学习,剩下的人都往李端白得那个山洞冲,里面一开始直来直去,后来转了几个弯,才有了岔路,李端白在对讲机里指着我们该怎么走。你猜怎么着,进了岔路,才发现这地方原来通电,估计是有人整修过,安了小型的发电机,你以为纹蛭这东西是天灾,我看像是人祸! “这岔路里面,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的尸首,那股霉味儿特别冲人。那些尸首大多是男人,脖子都被割开了,我后来听段青方说,总共三十六具,全是发了病的纹蛭寄生者。 “我当时就叹道,这李道长真是做杀手的材料。知道了里面,才发现一个小房间,里面一地的血,惨极了,还有那个女人。连我做医生的都看不下去。 “当时把你架出去以后,姓佟的看见最后那个寄生者,居然只是被李道长打晕绑起来了,二话不说,就要掏枪击毙,你说奇怪不奇怪,如果是正当防卫,杀人还正常,可人都已经绑起来了,这么做还有必要吗? “更奇怪的是,李道长把他拦住了,说,你杀了他,更多的人就要遭殃,姓佟的冷笑一声,居然把枪指着李道长,道:‘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他那枪从一开始就没用过,现在居然用来指着自己人,真是荒唐!连他的战友都看不下去了,上去半拦半劝的把枪下了。果然,回来之后他就被隔离审查了,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真是活该。” 我闭上眼睛,觉得脑子里乱极了,似乎有一个更可怕的危险的势力浮动在寄生者后面,那女人的皮箱,最后一个寄生者,李端白,佟军官,似乎所有人都隐藏着秘密,李端白倒不会藏着不说,如果我想知道,我大可以问他。不过,这样恐怖的经历,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还是绕远些为好。 我们被观察隔离了两个月,出来时已经是九月,北京已经有了些秋天的凉意。 这次,我领到了大约十五万元薪酬,五万元伤残补助费和一些材料,据说在某些特殊行业就业会有便利,算是这次危险的先遣任务的特殊回馈,我没有多看一眼,就和学位证之类的放在一起。因为那天下午,我们就被告知这个项目已经解散了。而我也打算动身去兰州,那边已经说妥,简历也投出去了,只等我去报到入职。 科考队的十一个人,直到解散关系都很淡,但是毕竟共过事,经历过生死,互相留了联系方式就分别了。 我一路上在想怎么跟李端白说我需要离开。告别时听人说他已经提前几天走了,没准回家一推门就能看见他。自从那天晚上,那个女巫医打算要告诉我点什么,被李端白打断之后,我们便生了点隔膜,更何况本来就不亲近,我几乎敢肯定,李端白肯定听全了巫医的话,而巫医想说的,相当不利于他,究竟是怎么个不利于,我就不敢多想了。 然而,等我回到家之后,发现他的东西被收拾得一干二净,还给我留了张条,草草的拿吸铁石钉在冰箱门上,大意是他出门云游,叨扰多日,感谢我的照顾(?)之类,文绉绉的,还留了个手机号。 我松了口气,整理了几天之后,跟黑毛猴到了个别,踏上了去兰州的高铁。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十五章 鬼车 我几乎已到兰州就喜欢上了兰州城,黄河在兰州城里由西向东的奔腾而过,说不出的雄浑壮阔,每次闲逛时见了都要在滨河路上看半天。(.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我新到单位上,专业说对口也不对口,对硬件编程的部分很多,我大学时学过一些,此时又重新捡起来,其他一些电子学的知识,靠着大学时学过的数电模电和研究生时的核电,勉强啃得动基本材料,这么着挣扎了一个月,基本上就上手了。 工作上一旦顺溜了起来,生活就开始松闲了。四处的找吃找喝找玩乐处。我租住小区南边街上有一家回回开的羊肉馆,以前据说用的是肃州那边的羊,那些羊一路上被挡养娃赶着,只吃碱性强的蓬草和苜蓿,肉质干散,无一丝腥膻气味,嘴里就像雪一样化了,肉香全闷在喉咙里,实在是美得很。现在不知道用的是不是肃州羊,我每天早晨都去喝羊肉汤,要一角锅盔泡着吃下去当早餐。 到了年根,不仅兰州城都转遍了,甘南藏区也去了,国庆时在敦煌玩了一段时间,几乎不想走。 对于我来说,搭车一个大问题,坐上长途客车,路上遇见合适的地方,是不能下车的。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我动起了买辆车的念头,荒野的地方路面状况不好,一般的车不抗造,只能买越野车。但全新越野车动辄几十上百万,卖了我也买不起。到了十二月,才得了路子,一个专做二手车生意的周师傅约了我。 他的场子在西固区的一个闹市里,地上开汽修店,地下就是二手车库了。我跟他打了照面,就跟着他的伙计下去了,连相了七八辆,都不中意,那些车连我都看得出门道来--他们把这些车上最好的部件都拆下来卖了,换上不好的。这样的车,别说比不上一般的越野车,连一般的运输车都比不上。 这伙计见我连连摇头,就去喊了周师傅下来。那是一个秃了顶的中年男人,头顶和眼睛都闪烁着精明的贼光,打量了一下我道:“还有一辆,你要不要相一下。” 我跟着他走到里头,发现停着一辆黑色的车,定睛一瞧,原来是辆北京吉普,什么型号就不说了,居然还新得很。周师傅让我上去开上溜一圈,我早已蠢蠢欲动,哪里还用得着说,掀开车门就坐上了驾驶位。 坐上的那一瞬间,感觉特别熟悉,好像以前常做这件事情一样。但事实是,我确实是第一次开这种类型的车。(.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发动起来沿着斜坡上到地面,在汽修厂的空场地上转了一圈,发现性能好的出奇,特别是该车的声响,从路面上年过去,只有干净的排气声和一点声调均匀的运转的声音,轻巧无比,我转了两圈才停下来。老周在地下入口站着,看我下来便递给我一张记录,上边是这车自出厂以来易主和零件更换情况。 我看了看,居然是三年前出的厂,却换过十多个主人,中间经手人都是这家二手车场,没有任何零件损毁和更换的记录,十分诡异。 老周笑了笑,道:“你是个精明人,看出来什么没有?” 我道:“这么好的车,怎么会换主换得这么勤?” 老周抽了口烟,古辣的笑笑:“说句迷信的话,这车不干净,现在算是砸我手里了,不瞒你说,我靠着这车赚的钱,早就能买好几辆这样的车了。每次卖出去,车主还要卖回来给我,价格上都压了不少,我赚了十多次差价了。今天,我也不做个亏心人,我瞧出你喜欢这车,干脆把这些事情全抖搂给你,你自己定夺。” 我听的云里雾里,疑惑道:“周师傅,到底怎么回事。” 老周收了笑,道:“这车以前的车主告诉我,要是夜里开,总会开着开着就不知开到哪里去了,下车看看地方根本不认识,十分邪乎。还有几个几乎丢了命。” 我道:“装个卫星定位导航仪不就行了?” 老周瞅了一眼我,露出点不屑来:“后生子别老抖机灵。比你聪明的人我见得多了。要是那么好解决早就没事了。那几个车主说,只要是装上那东西,不出三天准坏。开始车主还以为导航仪坏了,后来发现一测试都是好的,起码在别的车上就是好的,一到这辆车上就不能用了。” “就这点古怪?” “这叫一点古怪?后生子,十多个人都是这样啊。开不到俩仨月,自愿开半价甚至更低的价求我收回来,难道不古怪?” “还有,这车闲置了半年。人家来买的人,都是一开就喜欢上,一听我讲就不干了。我寻思着钱也挣够了,这车浑身上下的零件好得很,不如拆开了零卖,看它还能不能做妖。那时候就有个相同型号的吉普车在汽修厂维修,我给换了个这车上的部件。你猜怎么着,一开出去就出事了,那车浑身上下没个好的地方,就只有换上的这车的零件没坏,因为跟修理没关系,那车主也没往这方面想,只是认了倒霉。我当时就瞧出了邪门,又给换回来了。不瞒你说,这车我找先生相看过,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一般人压不住它,得找个见了血(杀过人)的人来开。” 我一听哭笑不得,觉得他就是在撒谎,这车的来路很可能并不太干净,或者有其他的毛病,他这是避重就轻,转移我的注意力。便道:“您打算出个什么价?” 老周一笑,比了几个指头,倒是实在价,我也就没有狠压,几番商讨下来,达成了一致。当天过户更名,接下来的手续用了大约两天,我人生的第一部车就到手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来,我白天开着这车上班,把它停在所里。有时候加夜班到深夜,也照常开着它回家,居然一点事情都没有,不由觉得自己捡了个大便宜。 我工作任务繁重,到了年根才处理完,没来得及订票。本来家里人就不支持我到兰州去,这中间我和父亲生了闷气。我今年也就不打算回家过年,二十七这天就请了假,一早就出发,开着那辆黑色吉普车,沿着高速途经定西,平凉,庆阳,到了陕西西安。这时候已经是下午,开着车在西安城里转了一圈,又出城奔了郊区去。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十六章 明末瘟疫 那汉子继续讲:“明朝末年,天下大乱时,瘟疫在中国北方肆虐。那时候是公元一六四几年吧,那几年的冬天特别的长,特别的冷,你们知道这叫个什么?” “冰川时期?”我脱口而出,说完就后悔了。 那汉子把我一瞧,道:“居然还有个说着了的。其实你这后生说得不完全对,应该是小冰河时期,那是一千年来最冷的时期,那江河源头,高山上的冰雪化不了,河流都干涸了,造成了大旱,粮食都减了产。全国上下闹饥荒,所以才起来了高迎祥张献忠李自成。等李自成打到北京城下,北京城已经是一座死城了,李自成才能不攻而克。然而瘟疫也感染了李自成的农民军,一个多月后李自成便离开了。你们可不知道,这瘟疫跟王家藏书阁里的东西,可有天大的关系。” 这人其貌不扬,出语却不凡,但说得究竟还是些荒诞不经的话,我自己看过一点东西,知道明末那场瘟疫是鼠疫,鼠疫是从北方草原来的,跟我家浮云观里的藏书阁有什么关系,真是胡扯。 于是我道:“你说的瘟疫是鼠疫,是从北方草原上来的。跟南方的藏书阁有什么关系?” 那汉子阴沉的笑了笑:“我也是道听途说而已。信不信在你。” 我刚想反驳,却见有人道:“你大过年的别老说瘟疫啥的行不,你刚才说有啥富贵,说说这个才是正经。” 那汉子一笑,慢条斯理道:“那也离不了说瘟疫。刚才那后生子也说鼠疫是从北方草原过来的,那我问问你,早不过来晚不过来为什么这个时候过来?因为那几年是一千年里最冷的时候,引发了旱灾,旱灾导致了鼠疫,可你有没有想过,鼠疫的传播者不是老鼠,毕竟老鼠和人接触的时候并不多,而是老鼠身上的吸血寄生虫跳蚤,跳蚤咬人传染病菌。可是这种急速的传播和爆发,难道只是因为跳蚤?” 那汉子卖关子,剩下的人都没耐心听了。汉子见没人听,就讪讪的闭了口,我留了个心眼先走一步,等他吃完了在走廊里截住他,自我介绍了一番,并邀请他小酌。 汉子倒不意外,爽朗的自我介绍姓修,是个中医,来农家乐是跟几个外地同僚聚会的。我去前台买了两瓶白水产的杜康,叫了几个小菜送到他房间里对饮。 碰了个杯之后,我道:“刚才修先生说那些事根江南淞阳镇王家藏书阁有关系,实不相瞒,我是王家第四十八代孙,您刚才说的那个明朝的京官,是我的第三十代老祖宗,算是我家里的事。您能不能跟我详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次修先生有点吃惊,眼睛里透出怀疑的神色,便道:“这。。。你说你是,可有证明?” 我一想这可怎么证明啊,况且这厮在大庭广众之下神秘兮兮的说我家私事,要不是大家都不稀罕听,不知要被他抖搂出去多少,我这个王家人反倒没机会听了。便道:“先生可曾去过浮云观?” 修先生道:“去过,观主和家父是至交。(.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我年轻时去江南求学,在观中小住过一段时间。” 我一听有门,便道:“观主是我叔爷爷王敬宣,我小时候常去观里玩,就是不让靠近藏书阁,我因为这个还挨过打呢。” 修先生闻言,放下筷子,细细把我打量,道:“我记得我那时二十多岁,有天下午看书,听见观主教训几个孙子辈的五六岁的娃娃,其中一个尤其白胖,别个娃娃都被打的哇哇直哭,就他不哭,立着一双小眼睛瞪人,所以被打得最狠,我看不过去,还劝了几句。” 我一拍大腿说:“你是修二叔!你还记得那小胖子的小名儿不记得?叫小桃。” 修先生喜得眉开眼笑,道:“记得记得!小胖子是叫小桃,是老三家的儿子,看着特别蠢,其实倔的像驴。你是那里面哪一个?莫不是长房长孙?” 我顿时哭笑不得:“修二叔,我就是那个胖子。” 我们笑了一阵,修先生道:“真是想不到,在这里能遇见故交的后人,咱爷儿俩有缘嘛,喝酒!” 我见他顾左右而言其他,并不想谈王家藏书阁的事,便不再强求,装作不在意,你一杯我一杯一连把一瓶都喝干。 修先生已经有几份微醺,道:“幸好你小子不是长房长孙,也是个实诚人,王家的长房长孙,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这修先生人不可貌相,我早就看出来了。为何?我家其实根本没有长房长孙。我爸是老三,我大伯是特殊时期结束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专业是地质勘探,却在二十四岁那年失踪于戈壁滩上,他那时还未成家,自然也就没有子女。刚才我如果冒失一点,修先生估计会认为我是个骗子,请我走人。 我道:“您知道,我大伯去的早,没留下后代。您刚才说长房长孙不好当时怎么回事?” 修先生含糊的说:“我知道的其实也不多,我只知道,你家藏书阁里那个东西动不得,一动就要出灾祸。这里的弯弯绕绕我跟你也解释不清楚,全是我自己的猜测,你听听就过了,在家里不要乱提。你不是长孙就没事。不该问的别问。你不是个学医的,我问你,你知道医学史上有个很著名的人物,叫“伤寒玛丽”吗?” 我回忆着这个名词,记忆非常模糊,大约来自于我那在镇医院里当护士的母亲,便道:“不太知道。” 修先生抿了口酒,神色有点诡秘:“这个女人生活在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美国,是个爱尔兰移民。以替人家帮佣做厨师维持生计。她七年里换了七个工作地点,在每个她工作过的地点,都无一例外的爆发过伤寒病,然而,她自己非常健康,没有任何患病的迹象。后来,这件事情终于被一位伤寒疫情专家注意到,将其隔离在一个小岛上,中间玛丽被释放出来过,条件是不再做厨师和帮佣,但是她改了名字,在一家医院重操旧业,导致这家医院爆发了伤寒。 “后来她死于中风,验尸官在她的胆囊里发现了许多活体伤寒菌,但她至死也没有任何感染过伤寒病的记录。后来,我们把这种从不犯病的带菌者叫做伤寒玛丽。你想想看,假如多一些这样的人,而这些人身上的病毒又有一个开关,这个世界会怎么样?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人,传播疾病最快的也是人。你王家藏书阁里有个东西,碰不得,灭不了,谁也不敢动,就是个开关,明末那场瘟疫,跟你王家藏书阁也脱不了关系。” 我听着他说,不禁寒毛直竖,也愈加疑惑起来,只能默默低头不语,装作喝醉的样子。 修先生看了一眼我,笑道:“桃侄儿,你这是什么酒量啊,才喝了一点,耳朵根儿都红了,我说,既然你不回家,明儿就跟叔回家过年好不好?” 我当然巴不得,连忙答应下来,谁知修先生自己一头趴在小炕桌上睡了过去。 第二天,修先生的同僚才陆陆续续到齐,玩了一整天,傍晚才收拾行装准备回城。 我把修先生请上车,正要发动,修先生却说,这车他来开,路他最熟悉,我一想也好,就换了座位。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十七章 白狼 事先我联系了一家农家乐,地点在长安区的一个村子里,非常偏僻,但是因为服务周到物美价廉而颇受好评。我在村子外沿着山路转了很久,看八百里秦川,路边又有人唱秦腔,我停下来又听了一阵,直到天色渐晚,才找到了那家农家乐开了进去。 放好车便去登记入住,农家乐是个小庄子,共有五六排精致的平房和院子,房前都挂着大红灯笼。我安顿下来,转眼已经到饭点,饭厅在后边的枣园里。有各种小炒炖菜凉拌的自助,七八种面点,也有即下立等的面食,热气腾腾的一碗一碗的摆着。 我看了四周的人,靠近西北角有一桌,清一色的男人,有老有少,都文质彬彬的样子,气氛相当之热烈。其中一个大爷看见我,竟然冲我举了举碗,叫道:“后生子,这边来听故事,有趣的很!”剩下几个也冲我打招呼,扯凳子腾空位置。 我托了餐盘赶紧坐了过去。说故事的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戴一副眼镜,看见我坐下倒不说了,道:“我喝口水,从头讲一个好听的。”他掰了颗煮花生,旁边有个卷发的年轻人赶紧给他续上春尖茶。 只听他说道:“二十多年前,话说通渭县有一户人家生孩子,那女人是个横生倒养,早晨就开始叫唤,叫到半夜才把娃娃生出来,接生的婆子剪了脐带,大略一看,带着个茶壶把,就擦干净了,喜滋滋的抱给做大(爸)的看,谁知这做大的抱到煤油灯下,拆开包裹一看,吓了一跳,你猜怎么着,这娃娃不光长了男人的物件,也长了女人的物件,这是一个二胰子(双性人)! “这是个妖怪呀。不光是个二胰子,这小妖怪一双手脚都长了六指!那时候农民迷信的很,全家人都吓坏了,不知道往医院去,也不敢叫人知道,就合计着把这娃娃抛在山坡后边的林子里,死活都由他去。 这时正是半夜,男人抱了孩子往林子里走,到了地方就搁下了,看都没看一眼,扭头往回走。谁知道他回到家里,媳妇大出血已经快不行了,临死就想再看娃娃一面,哪怕是个妖怪也要看,男人又着急的出了门,打算把娃娃再抱回去。 到了林子里,却发现不寻常来。月光之下,有一个小牛犊般大小的白色畜生在哪里,喘着气儿,伸着舌头,在嗅他的娃娃。男人不敢过去,在一棵树后面躲着,死死地看着。 那白色的畜生,原来是一条白狼。一身冰雪也似的白色皮毛,在毛月亮下闪着银光。那年头通渭附近的山林子里也有狼,但谁也没见过这样妖异的白狼,可见这也是个妖孽。 只见那妖孽闻了一会,便张开了嘴,男人以为它要吃人,心一下子揪了起来。谁知那白狼只是伸出了舌头,舔了舔娃娃的脸,娃娃止住了哭,居然笑起来。那白狼衔起襁褓,一眨眼就不见了。男人只能回家去,后来把这故事告诉了人,你问我如何知道的这么详细?我的奶奶,和那收生婆子是亲姐妹,听他亲口说的。这就是通渭县白狼的传说。” 众人听了,不以为然道:“我还以为是啥惊奇故事,原来也就这样。”其中一个年少的说:“我猜那个男人是骗人的,听老人们说,那年头通渭县那达拐子多得很,这男人难保不是把孩子藏起来卖了,老婆问时编了个谎。” 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笑道:“我就知道你娃不信,其实我也不信,见白狼的只有男人一个,就算收生婆子不说谎,那人自己说的也不可靠。但是你想想,他为什么不说娃娃被人捡去了,被狗吃掉了,为什么不说白猪,白虎,单单说这白狼? “后生子,我听过另外一种传言,说是白狼不是狼,而是一个人,白狼的传说,自从明朝中期,一直传到民国初年陕甘回乱的时候。当年明末,李闯王在米脂县揭竿而起,后兵败吴三桂,没于乱军之中,你想想看,他堂堂一个皇帝,怎么会失踪了呢?” 中年人吸了口茶,一双眼睛从每个人脸上扫过去,一个汉子说:“我听说李闯王在江西做了和尚,一直活到雍正年间哩。” 中年人面带深意的摇摇头:“当时多少人认得李闯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怎能逃得脱。据说那天月下,李闯王带着剩下的十几个人上了湖北通城县九宫山,正要歇息。突然来了个人,横刀立马挡在哪里。众人心知来者不善,便一拥而上围着那人厮杀,谁知都敌不过,被那人一刀一个斩于马下。只剩十四五岁一个少年兵士,还有李闯王自己。 “那李闯王何等英雄人物,知道大限到了,处之泰然。他见那人,一身白衣,好像在戴孝,估计是自己杀人如麻,如今仇家来寻仇了。便要死个明白,问那人你是何人,为谁报仇而来? “那人道,在下白狼,戴的是国孝。说罢便上去割了李闯王的首级,用黑布包了,骑上马自去了。那幸存下来的少年是商州人,闯王死了之后便回了家乡。后来米脂县修县志,他把这段跟人讲了,但是没人肯信,只有一代代地在家里传下去。” “你说这段就更假了,”还是刚才那个汉子,不屑道,“李闯王是被九宫山的村民所困而死,那么多人看着,哪里来的白狼。” 中年人被他噎了两次,只好无奈笑笑:“本来就是旁门左道的野史,听听就好,哪里需要当真。” 大家都哄笑起来。刚才抢白他的汉子也笑道:“你刚才说了这么多,我也贡献一个。我说的这个可是真事儿。不然大家伙儿就到江南那边自己看看,那边有个镇叫淞阳,淞阳镇上有一大家,是琅岈王氏的后代,唐末迁到那里。到了明朝,家里出了个做京官的,告老还乡之后,在镇上盖了宗祠,还修了座道观,道观里有一栋藏书阁。这藏书阁可不简单,这里边既有泼天的富贵,又有涂炭生灵的瘟神妖孽。” 我在旁边,听得句句心惊,原来只是以为这帮人胡诌八扯一些稀奇古怪的关中地方的民间传说,这回居然编排到我家头上,更可怕的是他句句是实,这人何许人也?便仔细打量了说话的汉子一下,见他紫棠色的面皮,四方脸,浓重的关中口音,并不认识,不可能是我家的人。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十八章 李端白 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就听见客厅那边门开了,轻轻款款的传来女人的说话声,放东西声,和修先生的招呼我出来的声音。(.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我心道原来是修二婶和修姑娘回家了,便连声答应着,整整衣装,从书房里出来。 修先生见我出来,便介绍说,这是王家的世侄,如今在哪里哪里工作,昨天就是搭了他的车回来,云云。 我有点呆楞的站在那里,嘴里嗯嗯啊啊的答应着,不太能接的上修先生的话。面前是两个女人,面容慈祥的阿姨是修二婶,满脸笑容,不住的打量着我。旁边站的年轻女孩是修家姑娘,此时抬着眼睛看着我。 话说我十月间去过一趟敦煌,被敦煌莫高窟里的飞天壁画和胁侍菩萨塑像迷得不想回去,现而今这飞天却从壁画里飞了出来,正落在我面前。眼前的女孩大大方方的看着我,我想不能失礼,赶紧回了个友善的微笑,并向修二婶和修姑娘问了声好。 这姑娘饱满的鹅子脸,一双眼睛细长妩媚,细高的鼻梁,顾盼之间特别像一个人,我暂时想不起来像谁,觉得盯着人看太猥琐,陪着修二婶说了好一会儿话,就借口走开,到卫生间里去。不成想对着镜子一下子就看到我自己这副尊容,差点吓一跳。 老实说,自从我来了兰州,就再也不打理自己,眼下已经有半个月没刮脸,一脸络腮胡子大有黑毛猴第二的趋势。我尝试着调整五官,对着镜子重复了一个刚才对修家母女做出的微笑,发现非常瘆人,简直就是活土匪。 正哭笑不得间,手机却响了,我看了一下,是个不认识的号码,拿起来接听,只听见那边说了句:“王家小子,是我。” 是李端白。 我顿时局促起来,连声音都透出底气不足:“李道长,昨天那封邮件你看见了没有?” 那边短促的嗤笑了一声:“我就在你说的小区门口。” 我请他稍等,便冲出卫生间,修先生一家人正谈笑风生,我对着他们说了声抱歉,说我的一位研究生时期的同学也到了西安,今天约了我见面,我得出去会他。 修先生诧异道:“桃侄儿(在姑娘面前,这外号令我十分窘迫),昨天咋没见你知会一声哩?这大冷天的,赶快去吧,别让人等急了。” 修二婶嗑着瓜子儿道:“阳明,如果方便的话就把人叫过来,在我们家吃顿午饭也好,我家就俩老人一个女子,饭菜经常做多。” 我连声唉唉,抓了车钥匙钱包就往下跑,外边雪又开始下了,小区里有清洁工铲雪便撒盐粒子,一个不留神溅了我一鞋,我顾不上跺脚,一气儿跑到小区门口。 老远就见一个人影站在那里,背着个双肩包,果然是李端白。我上去打了招呼,问他怎么来的这样快,连封邮件都不回,李端白摇头道,前几天恰好在甘肃天水县,觉着不太远就没回信。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我盘算了一下,发现他这是坐了一上午汽车赶过来的,比王教授还快。不由心里一热,觉得八月间的隔阂一点都没有了。便打定主意先让他跟我上楼去。 李端白犹疑了一下,同意了。 上了楼,修先生一家都很诧异我怎么这么快就把同学接了过来,我连声道歉,把原委讲了一下,李端白比我还识礼数,说他也是来西安探亲,只是跟我见一面,待会儿就得回去。 修二婶倒是很热情,道:“现在也十点钟了,小李你要是不急的话,就和我们一起吃饭,下午再回家好不好?” 我们见不好推辞,就答应了。 修二婶有着她那个年纪的阿姨的一切热情与好奇,聊了一会儿就问李端白为什么蓄那么长的头发,李端白说是为了给他的母亲还愿,这当然引发了修二婶接下来的无数问题,好在李端白善于应对,居然把谎圆了过去,着实令人叹服。 我抬起头看了眼修姑娘,发现她居然不敢光明正大的看李端白,差点没笑出声来,这时却看见一旁剥花生的修先生神色奇怪,一脸怀疑的看着李端白,似乎不太友好。我估计,一是因为他是个老派男人,看不得男青年留长发,二是李端白成功的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基于第一条,他有点不太爽。 吃了午饭,我把东西收拾了一下,俩人去咸阳国际机场接王华教授。 我开着车,心里有无数个问题在翻腾,现在心里有一种悔意,本来遇见寄生者,看见也就看见了,他也没有碍着我的事,再说科考项目早已解散了,说老实话,我总感觉我们像是被人利用了,现在想来,那绝对是个极度危险的项目,上边的负责人未必不知道它的危险性,我们队里的几个人,除了佟军官和三位战士,还有李端白,剩下的可都是没经过大阵仗的人,这样要我们冒失进去,简直是送死。等线索找的差不多了,他们果然解散了科考队,虽然给了一笔遣散费,但是毕竟没让我们走到最后,对于我这个不太看重钱的人来说,真是不甘心。 我在机场高速上开着车,旁边坐着的李端白突然问我,这小半年都怎么过的,我心里想着事情,心不在焉的把半年来的经历零零散散的讲给他听,工作上的事情我估摸着他听也听不懂,只给他说我如何去了甘南,游了敦煌,特别给他见了关于这辆车,连昨天晚上修先生开车迷路的事情也跟他说了,问他有何高见。 我的叙述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极为混乱,李端白却听得很认真,末了说:“下次夜里这车我来开,看它敢不敢使坏。” 我觉得这个提议很好,便点头应允。 李端白又道:“修家的那个姑娘,是你女朋友?” 我一听,心说我的哥哥哟,八字还没有一撇哪,便嬉笑道:“李道长,我倒是想这么着,可人姑娘现在已经在北京工作,意思是以后要留北京的。在北京安家可不是说着玩的,兄弟我手头可没那么多钱。况且这么漂亮的女孩儿,追的人排成队估计能绕地球赤道三周半,你兄弟我估计排不上号。” 谁知李端白不屑的笑了一下,说:“你要多少,我给你,算借的。” 我一听,就听出这是句玩笑话,李端白虽然随和,可从来没开过玩笑,这估计是第一次,便道:“不多,给我五百万就好了。” 李端白正色道:“你什么时候要,把你的银行卡号给我,我得空就打给你。” 我一听这李端白真会打蛇上杆,我哪能真把银行卡号给他,然而嘴上却不服输,道:“李道长,这么些钱,利息也不是玩的,我这辈子也还不起。算了吧,我自己加把劲,争取三年之内当上个资产阶级,把修姑娘娶过来。” 谁知李端白轻笑一声,道:“换了你家老祖宗,不要说三年,三个月都多了。” 我心说这玩笑都开到我家祖宗头上来了,说的好像是他亲眼见过我家祖宗一样,便觉得无趣,干笑几声。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十九章 行猎 等接到了王华教授,已经是下午四点,三人出来,我问他俩有何打算,王教授道:“我走之前上边帮忙联系了军区招待所,订了两个标准间,我们正好过去。” 我一听那敢情好,就跟修先生打电话说我晚上不回去,修先生接了,含含糊糊的答应着,却突然低声说:“桃侄儿,周围有没有别人?” 当时我正在洗手间里,便道:“没有。” 修先生道:“你那个姓李的同学,你跟他熟悉到什么程度?” 我干干的笑了一声:“也没有很熟,就是在一起合作过。” 修先生道:“那就好。听叔一句话,别太跟他来往太多。这个中原委,我以后再和你说。” 我觉得奇怪,就答应着,挂了电话。 我们三个当晚入住了小寨西路上的招待所,第二天接了黑毛猴,第三天,这时候已经是大年初一了,三个人由王华教授带着,进了未央区一处机关大楼。 这个写字楼应该是临时设的办事点,设施置办的都很仓促,我们在会客室里坐了一会儿,都没见人来,果然只要什么东西一旦跟行政沾上了边,就变得非常拖沓,这便是所谓的官僚主义。 等到上午十点,才有人进来,是个和和气气的办事员,问我们:“请问哪个是王阳明先生?” 办事员客客气气的请我跟他过去一趟,原来是早有人派了刑侦科的专业人员来做速写,让我说二十八那天夜里遇见的年轻人的身材相貌。(.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我照实说了,那人画了一阵,便道,你过来看看,像不像?我看了一下,还真别说,有个七八分类似,旁边的办事员又问我,车上还有其他目击证人?我不想把修先生扯进来,便道,有,不过人家全程都在打瞌睡,没怎么注意,那人便没往下问。 做完了速写,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办事员便把我客客气气的送了出去,告知我们可以走了。 就这就结束了,原来就是了解个情况而已,其实前后一个小时都用不到,却拖拖拉拉的耗费了近四五天时间,我不由有些气闷。然而想想也就只能这样了,因为这件事,王华教授,黑毛猴和李端白都赶来看我,真是患难见真情。我便打定主意,招待大家一起好好玩几天再说。不过王华教授说他还有些事情,叫我们先回去,有事再和他联系。 眼见的事办完了,我也不多耽搁,拉着黑毛猴和李端白两个人找了个宾馆先住下,再商量去哪玩。mianhuatang.info 黑毛猴道,西安的名胜古迹,什么兵马俑,华清池,乾陵,法门寺他大学时都去过,再说李道长这么阅历丰富的人,更是没有没去过的地方,所以也没什么好玩的。要说吃,也就是一天三顿,总不能从早吃到晚,吃并不是一个活动腿脚,打发时间的好方法。 李端白见我们俩个都没主意,便道,他想起来一个去处,在西安附近的秦岭山区,可以打猎,据说还可以寻宝,山里面也有一些野店提供食宿。 我俩一听大喜,当下就走,这天晚上就到了。途中我们三人轮换着开车,进了山区找到一家招待所已经是晚上七点。因为是年下,人并不多,我们得知,除我们这一伙外还有三个人,也在此歇宿,是两男一女,在饭厅吃饭时打了个照面。 这招待所因为常年接待驴友,故而有一些路子,经人介绍,我们租了三把猎枪,我本以为是填铁砂子的那种老式鸟枪,谁知那介绍人说完枪支后,就问我们要不要子弹,是他们自制的。弹壳据说是军区靶场里收集来的,里面的填的药是从化肥里提取的,一百元十五颗,我们买了五百块的分了分。还找了个向导直接把我们带到大山深处,说中午饭在野外解决,具体吃什么要看我们的本事了。 我们几个各自散开,黑毛猴向西,我向北,李端白像东走开,约定十一点钟回来。 我翻过一道山梁,满目都是衰草和残雪,我故意在走路时趟出很大的声响,可是并没有见着惊得跑出来的动物,可见还是走的不够远,于是索性往深山里拽开了走,渐渐地觉得山野里似乎热闹了一点,早晨八点的日光还是那惨淡歪斜的照在林子里。可是各种鸟鸣却起来了,在冰冷的空气里,整个山林都活了过来。 我捡起一块石头,用力抛得老远,那石头砸进了荒草窠里,果然窜出来一物,皮色灰黄,短小瘦削,原来是只野兔,落了地就猛跑。我哪里肯放过,拉开栓抬枪就射,当当两枪,后坐力撞得肩膀生疼,倒是打中了,我去捡时,发现兔子的后脑壳都崩碎了,两只大耳朵少了一只。我摸着这团温热的还在抽搐的小动物,突然觉得打猎其实并不太好,就拿荒草叶子擦了一把,把兔子装进网兜里,准备往回走。 刚才那两枪,震得山林中簌簌的响,一些鸟雀飞起来了,还有从草窝里窜出来的山鸡野雉鸡,毛色非常鲜亮,我没有理会,开始往回走。 正翻山梁,总觉得后边跟着什么,很小心的踩着落叶,我走它也走,我停它也停。我心下怀疑,猛地回头一看,之间残雪里站着一个青年人,小个子,蓬乱的头发,手里掂着一个网兜,兜里还在淋淋漓漓的滴水,觉得有些眼熟,再仔细想想,发现他就是那天晚上的搭车人,修先生口里的盗尸贼。 我定了定神,问他有什么事,反正我有枪在手,先礼后兵也不迟。青年人脸被寒风吹得红彤彤的,见我问他,居然有些不好意思,那脚地板蹭了蹭地面,才叫了声大哥,说那天搭了我的车去城里,没有好好道谢。刚才他在那边河里破冰捉鱼,看见了我,觉得认出我来,但是又不好确认,只能跟在后边。 我见他言语朴诚,手里又确实掂着一网兜东西,便招呼他走进,他问我来这里干什么,我说来打猎玩的。这年轻人就是附近陈家村的人,姓姬,身份证上的名字就叫平娃。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二十章 文家老宅 我们一同回到营地,向导一见平娃,倒是认识,揶揄他年下也不歇着,出来捉鱼好卖给招待所里赚钱。原来平娃家里五口,他是老大,家里双亲都患病,下边还有一双弟妹,过的比较艰难。平娃今年才十八岁,学是早就不上了,等弟妹过几年长大些,就打算出外务工填补家用。 我特地凑近平娃嗅了嗅,却没闻见那种纹蛭寄生者的霉味儿那个霉味儿来自于他运送的尸体。 等了一阵,李端白和黑毛猴也陆陆续续回来了,黑毛猴腰上挂了一串野鸡,有毛色灰黄的也有鲜亮的。李端白肩上扛着一个灰突突圆滚滚的东西,放下来看时,原来是一个半大的山猪,浑身粗硬的短毛,背上三白三棕六道花纹,一直延伸到尾巴处,獠牙都没长出来。 我们架起无烟炉,李端白剖了半个山猪,把皮扒了,撒上盐,在火上翻烤,平娃见了,也要把他捉的鱼挑大的拿出来烤了,我道已经够了,连忙把他按住。 黑毛猴儿和平娃捡了一堆枯枝,生上火,架上平底锅,火堆底下埋上洋芋。黑毛猴又把一只野鸡也洗剥了,丢到平底锅里,那锅里早填了大料,一沸腾,舀干血沫子,香气就飘了出来。 我懒得收拾我那个缺了半拉脑袋的野兔子,就坐在边上闲看,日头还是斜着,冷冷的泛着白光,照着远处的山像青烟一样。我不禁想,要是这样过下去也不错,突然间我就想到了修家姑娘,顿觉我这个年纪,不能够再胡混,应该做一份来钱快的活计,来攒老婆本。 中午我们开了几打啤酒,胡吃海塞一通,直到长河落日圆才尽兴而归。回到山间的招待所,大堂和饭厅连在一起,昨天两男一女的三人组合正坐在桌边吃饭,看见我们背着枪,知道我们是打猎归来,黑毛猴那一串花里胡哨的山鸡,还有半大山猪,居然跟我们打了声招呼,赞了声“welldone”,“goodjob”,我们几个当然也不认生,凑过来寒暄,黑毛猴儿把他那一串野鸡送给了他们,他们居然不客气的收了,送到招待所后厨料理,招呼我们坐下聊天。 我们也不推辞,直接坐了。陕西壮阔的乡野有种魔力,就是把人都变成自来熟。我打量着对面的三个人,刚才那几声称赞提醒我,他们可能是华裔。 三人中的女人大约三十几岁年纪,漂亮的像个熟透了的水蜜桃,其中一个男人跟我们差不多年纪,文弱书生的模样,一双媚汪汪的眼睛看的人有点不自在。还有一个是肤色黑黄的彪型大汉,面目阴沉,不太言语,是那种欧美健身比赛里的常见体格。女人自我介绍姓文,美籍华人,是国内一所知名大学考古系的客座教授,年轻男人名叫梁庆鱼,是她名下的研究生。彪形大汉是她的朋友,来自于内蒙,名叫云巴音。 我问道:“文小姐也是来旅游的?” 那文小姐笑道:“并不全是。我来中国也才半年,其实,我到陕西来是来寻根的。” 我一听就来了兴趣,道:“文小姐,能不能讲一讲,你要找的人是谁?我有一个世交叔叔,家里族人很多,祖辈都是老陕,如果你能告诉我们,我让他们帮忙打听,也许会有帮助。” 那文小姐笑了一下,从精致的手包里拿出了盒女士香烟,晃了一枝出来点上了,她脸上的笑容也沉了下来,开始讲述。 原来,文小姐祖上,在明光宗时期曾经是宫中御医,然红丸一案牵扯甚众,虽然文小姐的祖上并未参与此事,仍旧受到株连,由从五品削职为民。这文御医心想伴君如伴虎,一朝天子一朝臣,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便带了家小,回了原籍陕西蓝田,仍操回老本行。(.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这文郎中医术精湛,广受好评,努力经营数十年后,竟然成为一方大族,加之原来在京中时也有一些金银积蓄,居然富甲一方,一直持续到明末。李闯王兴兵作乱,文家往江南避祸,元气大伤,等到顺治初年再回陕西,家中人丁已经是十不存三,境况凋敝。然而日子还要过,接下来倒也没有太大的兵乱。这一代的文家家主非常有心眼,他将积攒起来的财富和医书偷偷的运到深山里藏起来,并在深山里起了一栋宅院,世代派人居住看守。 后到了清末,也就是同治年间,一八六几年到一八七几年间,发生了陕甘回乱,关中又不太平了,全家又打算搬进西安城里避祸,没成想半路上遇见流寇,就活下来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这两人是堂兄弟,其中一人便是文小姐的曾爷爷,这个人后来与他的堂兄弟分别一个人去了江南,后来世道越来越乱,也就失去了联系。 再后来到了民国时期,文小姐这一支的人去了美国,到文小姐这一代,已经几乎完全西化了,这倒不奇怪,因为文小姐的同辈很多都是混血,有的甚至连汉语都不怎么会说。只有文小姐一人,母亲来自于大陆的书香门第,从小受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因此不曾忘了本。前年文小姐的爷爷过世,她在整理爷爷的遗物时发现了一本书,上半本乃是文家族谱和记录,到陕甘回乱,文家遭遇的灭顶之灾为止,其中有关于文家藏于深山中的财宝的叙述,还有地图标志(靠不靠谱就不知道了。)往下接的就是文小姐曾祖这一脉的家谱和失散的那位文氏长辈的名字。 文小姐去年来中国当客座教授,一直趁着空闲时间寻找那一支文氏族人,可是到现在为止一无所获,那一脉就好像失踪了一样,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于是,今年年初,文小姐便带了一个她所信任的学生,和一个朋友,按着地图标志的地方找了来,地点就在我们所在地方的秦岭深处。文小姐把地图做成了可以用于卫星定位的软件,装在电脑和手机上,就在这几天里,他们就要进入深山寻宝了。 说到这里,文小姐徐徐吐了个烟圈,道:“深山里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情况,也许多几个帮手会容易一些。所以,我想雇佣你们几位,不知你们有什么打算?” 我瞥了一眼李端白,这人似听非听,入定了一样半阖着眼睛。黑毛猴儿倒是有些心动,但估计和我一样,疑问重重。 不是我信不过文小姐,毕竟萍水相逢,以前谁也不认识谁,谁知道她话里有几分真假。我道:“文小姐,你为什么不求助于当地政府,毕竟官方力量要大一些。况且,你把这些情况说给我们几个素不相识的外人,就算你不怕我们起歹意,谋财害命,也得提防着我们大嘴啦啦,四处传扬吧?” 文小姐看着我,柔柔的笑了一声,道:“王先生,你思维很清晰,真是少有的很。我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如果我求助于政府,那么这个将会变成一个公家的考察项目,如果找不到任何东西,损失很可能要我一个人承担,如果能找到,那么这些本属于我文家的东西恐怕也落不到我手上,到时候我有何面目去见地下的文家列位祖宗?” 说到这里,文小姐俏丽的面孔沉了下来,声音也有些低沉,接下来,她居然抬起眼睛把我们四个,包括旁边嗑瓜子儿的平娃都扫了一遍,诚恳道:“既然我不能求助于官方,那么我只能求助于民间了。我刚来中国,社会上的关系不多,也不太信任别人。我能信任的,只有庆鱼和云巴音。庆鱼其实是我表姐的儿子,按理说应该叫我一声阿姨。他自小丧母,三岁起便在我家里长大,十八岁才回国。云巴音是我的朋友,我们是患难之交。他是我在南美考古时认识的,那时他在给一个毒枭做佣兵。他曾经参加过六年前的国际特种兵大赛,我信得过他的人品和身手。” 我瞅了眼在旁边正襟危坐的云巴音,那身板果然结实,晓得文小姐这时候提起云巴音的履历,有提点我们不要打歪主意的意思。云巴音面相憨厚,眼光却非常阴骛,虽然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程式化微笑,但总给人感觉他身上绷着根弦,随时都会进入战斗状态。 “昨天在饭厅里看见了你们,云巴音说你们几个一定身手不错,有一定野外的经验,尤其是这位李先生。”文小姐笑着对李端白点了点头,李端白也对她笑笑,不过没有开口。 “我觉得你们应该是刚入社会不久的年轻人,还没有沾染那种见利忘义的恶习,为人很坦诚。果然,刚才你们的自我介绍也印证了我的猜测。怎么样?几位不如好好考虑一下,我可以先付四分之一的佣金,两万美刀,装备我们提供了。就算是最后没找到,这四分之一就当定金,就当交你们这些朋友了。如何?还有这位…姬先生,是当地人的话,可以当作向导。” 我觉得这文小姐居然有恃无恐的把条件开出来,很可能并不是钱多人傻,而是义高人胆大,而且准备充分。我便说我们几个要商量一下,就叫上平娃,一起上了楼。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二十一章 搬尸 并 第二十二章 鬼宅 ?关上门,我们几个坐在床上开始商量。 我忽然想起来那件事,便对平娃道:“平娃,哥问你一件事。” 平娃笑嘻嘻应允了。 我道:“平娃,你上回搭我的车时,麻袋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平娃惊得一下从床上蹦起来,嘴里却说:“没啥要紧的,就是洋芋,城里饭店里要的。” 我见他不肯说实话,便吓唬他道:“平娃,不瞒你说,我后来被公安传唤了,说我涉嫌运输带了疫病的人畜尸体,那监控器都拍得明明白白的,连你也拍了下来。” 平娃嘴张了张,瞪着一双大眼睛,愣了半天,才跺了一下脚,道:“哥,我是吃人骗了,怪不得他们自己不拉,倒让我去送。” 我让他先坐下,告诉他没外人,慢慢说,我们可以给他想办法。平娃坐在床沿儿上,耷拉着脑袋,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开始讲那件事的经过。 年前那几天,平娃在西安市周边跑活计。其主要内容是,给周围县里的农户牵线,将他们的农产品合计起来,一起批发给西安市里的大小饭店,从中收点费用,是个无本生意。二十六这天,一个饭店里的老熟客找到他,这回倒不是让他帮忙收农产品,而是去长安区某偏僻小村子里提一个货出来,事成之后给他两千。但告诉他不许要帮手,不许偷偷看,天黑之后才能进城。 平娃是个精明人,晓得这是个不太干净的事,然而赚钱心切,也没多问就去了,到地方了却没人,只收到那老熟客的一条短信,告诉他说,某处田垄下有个东西,要平娃把它挖开背出来。 平娃挨到天黑,才跑到那田垄上,刨开土,那土质极松软,像是刚刚埋上不久的,挖了几撬,便看见下边有一个漆皮的东西漏出来,平娃拿手电照了一下,这不照还好,一照却发现了不得,是一个棺材。 平娃当时就打起哆嗦来,想掉头就跑,但是又忍住了,他想,棺材里面未必就是个尸体,就算是个尸体,又能怎的?平娃的家里,上几辈干过盗尸贼的行当。他定了定神,觉得也没什么可怕,便掀开棺盖,里面果然是一个麻袋,他把麻袋拉了上来,隔着麻袋摸了摸,觉得触手软腻,再看那块头分量,分明就是一个个子比较小的人。他觉得到这地步,惊吓也受了,苦也吃了,就该做到底。 他扛起那麻袋,走上大路,这时候,他看见一辆黑色越野车,也不开车灯,绕着村口大道旁边的鱼塘一圈一圈的转着圈子,觉得非常怪异,觉得车上的人没准儿闲的很,可以载他一程,便等车停了上去问。 我听到这里,心里不由得捏了一把汗,修先生果然降不住那诡异的车,当时如果真像平娃所言,我们绕着鱼塘转圈子,稍不留神连人带车就会翻到塘里,那就真是很危险了。 平娃没注意到我脸色,往下接着讲,进了城,他跟那个熟客联系了一下,按着那人的指示来到一家馆子的后厨,当时连个灯都没有,黑暗里有人让他放下东西,然后塞给他一沓子钱,平娃掂了掂,觉得比两千只多不少,这才急忙退了出来,几乎是一溜小跑来到了大街上,接下来的几天,平娃回了老家,没有再进城,一直就在四周转悠,然后就遇到了我。 我听了他的一番话,又勾起去年七月间在张家界的事情来,当时就隐隐约约的觉得这不是天灾而是人祸,现在看来果然印证了我的猜测,这种寄生事件,果然存在有幕后黑手。 不过这事儿就算过去了,我也不想再提。平娃见我脸色凝重,阴晴不定,便懊丧道:“王哥,我要是染上了什么病,就干脆也不治了,跑到什么没有人的地方,喝一瓶农药,一了百了。” 黑毛猴道:“平娃,先别说那丧气话。你猴哥我是医生,我问你,你有没有打开麻袋检查尸体,有没有摸过尸体的表面?” 平娃一愣,连声说没有,吓都吓死了,谁还敢去摸。黑毛猴笑起来,说要是那样也没什么事,叫他别瞎想。 接下来就要说文小姐这件事。我寻思了一下,觉得这事儿太离奇,还是绕远了为好,我把这意思一说,大伙都没说话。李端白靠在墙边上,半阖着眼睛养神,黑毛猴翻着自己羊毛衫寻线头,平娃一只脚又在地下搓了起来。 我心知这帮人有一点心动。黑毛猴道:“老王,你前天不是说看上了你修二叔家的女孩儿,要攒老婆本吗?就靠你呆在那个小研究所里,几时能买上房子娶上老婆?饿不死撑不着的,人不来外财不富啊。我说李道长,你也劝劝老王,跟着咱们李道长,有什么好怕的,就当驴友组团去探险了。” 我心里知道,文小姐那伙人来请我们,实际上就是看上李端白,我和黑毛猴两个就是添头,他们见我们三个关系好,所以说是请我们一伙,实际上就是奔着李端白去的。至于他们怎么相中了李端白,我想应该有一种解释,我大学时候喜欢玩游戏,那时候不知听那个人说过,高手之间可以相互感知,练家子在一堆人里瞅一眼,就能找出练家子来,文小姐那伙人里的练家子,就是那个一言不发的云巴音。 我觉得这件事李端白是关键,便叫了声李道长,请李端白务必表个态。李端白睁开眼睛,道:“我打算去。” 我一听好么,既然他都去了,文小姐他们目的也算达到了,我们去不去没有大意思,正寻思着,黑毛猴也说:“既然李道长去了,那我也去。”我晓得黑毛猴这小半年过的相当艰难,本来签了家三甲医院,结果我们从张家界回来就被隔离两个月,全给耽误了。结果他去了地坛一家传染病医院,没干多长时间,就出了点事情,其中原委我没有多问,他也不想讲,反正总之是再次失业,这之后便在一家私人医院里打工,收入很不稳定,也是急需用钱的时期。 我点烟抽了一会儿,又想起了修家姑娘,那个飞天模样的女孩,名字也很有特点,叫修雨桑,叫不好了就容易叫成“修雨伞”,有意思得很。我想了想,说:“就这么定了,我也去。” 于是我们当晚就和文小姐说定了,大家把行李装备分了分,我一看,居然全是军用装备,正规的很,居然比我们那次去张家界的官方勘察用的装备还高级。便问文小姐从哪里置办了这么多东西,文小姐倒没有回答,梁庆鱼笑道:“是托了云巴音的熟人拿的货,我们也不太清楚,好用就行,你要是喜欢,这回结束之后,我跟文姨说说,干脆送给你一套好了。”我连忙客气推辞,心说这东西我可不想用第二遍,再说又不是仨瓜俩枣,白拿可不行。 第二天天刚蒙蒙泛白,我们就出发了,往东北一直走,林子越来越密,路也不好走起来,这种地方没有公路,基本上就是山石和树木,有些地方十分陡峭,路线是文小姐事先定好的,据说还是最短距离的,我们可以搞定的线路。走了一天,晚上在背风山坡处露营,听了一夜风声和不明动物的叫声,第二天继续走,这样风餐露宿,连走了四天,终于走进了山的深处。 第五天中午时,我们在一处山沿处歇脚,我朝四周远望了一下,但见目之所及,全是淡蓝色的山的影子,一直延伸到天际处便看不见了。山坡山的残雪被日光照的化了,山风一吹又冻住,闪着冰凌样的白光,十分耀眼。 我掏出相机来拍了几张,又让大伙站好,拍了好几张合影。一时间有了游山玩水的气氛,便轻松起来,四天的疲累也一扫而光,连下午的山路都好走起来。 下午三点时,我们翻过了一个山坡,文小姐叫大伙停下来,我们凑到她的定位器前,发现现在我们所处位置已经和事先她标志好的目的地不远,往北望不过十几千米,我们复又爬上山坡的顶端,往北眺望。 只见北边,果有一片灰白色的建筑,用望远镜看了一下,居然是一座很大的院落,粉墙黑瓦,式样不类现代。莫非这就是文小姐说的文家藏宝地,倒像是一座古宅,真不知这里面会有什么。我们都激动起来,文小姐叫大家伙先别太激动,把装备准备好以防不测。 我们三个人之前打猎,租了人家的短筒猎枪,此时也拿出来压进去子弹背上。接下来便是朝着古宅方向的急行军,下午三点四十分,太阳已经西斜,就来到了古宅的外边。 这宅子外墙高约四米,已经非常斑驳,上面除了表层的雨水的冲刷痕迹之外,还有一些很明显的风化剥落的痕迹,制式有点像我那年去的安徽黄山宏村,那檐上的黑瓦,上边长了一些灰黄的杂草,被残雪和碎石灰土压着,映着夕阳的余晖,若在别的古迹处看见了,就会叫人不由感叹岁月变迁,人世浮沉。 当下我们没时间注意这些,只是走到大门处,那门虽然也是斑驳腐朽,两扇门居然分别都是由完整的木料凿成的,除了中间一条大缝,那门板上居然连个缝隙都没有,两扇上面都装着兽头门环,那门环已经风化变黑,用手一捏,扑簌簌的直往下掉渣子。 文小姐推了推门,发现居然推不动,边回头望着我们,我过来趴伏在门上,从上往下从中间那条缝里往宅院里看,隐隐约约可以看见石板铺就的地面,静寂的厢房和木制回廊,格子轩窗,看到中间,却被一物挡住了,再往下,视野又开阔起来,我回过头来,对文小姐道:“这门被人从里面闫住了。” 此言一出,大家都非常诧异。既然门被从里面闫住,那么证明里面有人,如果不存在第二条通向宅子外的通道,那么闫住门的人到现在都在里面,但是过了这么久,那人肯定已经死了,没准我们进去,就会发现一具尸骨倒在门边。 文小姐凑上来看了看,居然举起手来,哐哐哐拍了三下门板,叫了一声:“有人吗?!我回来了!!” 这文小姐是女中音,音色十分洪亮,我头皮一阵发麻,只能站在一边,觉得她这举动不太好理解。一回头看见大伙,也是一副迷惑不解状,旁边的梁庆鱼扯了我的袖子,对我和一边的云巴音,低声道:“待会儿我们想个法从墙上过去,跳到院里,把挡门板拽开。” 我们便四散开,云巴音绕到院墙边上,从包里掏出一物,原来是一个八爪搭钩,挥动两下,便向上抛了出去,那搭钩嗖嗖飞出去,一下便窜到墙头上,咬住了墙上的瓦片,云巴音用力一扥,原意是想把绳子扥紧,他好拽着绳子爬院墙。谁知那屋瓦都酥了,一拉之下,噗噗拉拉的全掉了下来,溅了我们一脸灰。 这动静不小,文小姐也停止了拍门,绕过来,正要说话,突然听见院中居然有响动,然后居然有一个沙哑得不似人声的声音道:“来者何人?” 我们惊骇得无以复加,没想到这样荒僻的鬼宅里,居然有人,一个个都面面相觑。文小姐跑到门前,声音都哆哆嗦嗦的颤了起来,她轻轻清嗓子,算是恢复了正常,便朗声说道:“蓝田文氏第二十六代文太心在此,为拜见祖宗而来,请开门!” 过了好半天,里面还是静静的不见回音,我们还是悚然的站着,文小姐又回头看了一眼我们,大声道:“有祖宗的传家玉珏和家谱在此,请开门验看!” 里面算是咯咯嚓嚓有了些动静,一声轻响,应该是门闫被拿掉了,哗啦啦又是一阵锁链之声,接着那声音又响起来:“进来吧。” 云巴音一个抢步,上前把门一推,那门向里面开了,扑簌簌的落下一些碎土,看样子是有段时间没被打开了。 我们七个人走了进去,只见正对门处便有一座照壁,上边有些壁画之类的图案,但已经剥落不堪,院中是石板铺就,四边有木制回廊,是两排残破不堪的厢房,有的窗户都掉了,黑洞洞的窗口,似乎昭示着黑暗里的未知。 那么刚才说话的人呢?我们看见,从照壁后边绕过来一个老头,穿着一件灰黑的棉袍子,式样有点像直裰,却没束腰,下摆松松垮垮的敞着。这老头面相干瘦如同榆树皮,一双浑浊的眼睛正从一脸的褶皱里面冷冷的打量着我们,文小姐正要说话,我们身后却传来脚步声,只见另外一个老头,从边上绕了过来,他出来的地方正是车马间,看来给我们开门的,便是此人。 开门老头佝偻着腰,慢慢的向着照壁走去,我们这才注意,这俩老头,从打扮到样貌,真是一摸一样,俩人都在照壁边上,侧立着站定,文小姐便走到两人跟前,略微背转了一下身子,从脖子里拉出用线串着的一件东西,解下来交到老头手上,我离得远没怎么看清楚,似乎是一件环状的玉器,应该就是文小姐口中的玉珏。 老头拿着玉珏嗅了一下,又举起来对着已经西斜的太阳照了照,还给文小姐,文小姐递过去一个线装册子,那册子每一页都压塑过,应该不是近代的东西,另外一个老头逐一翻看,约莫看了半个时辰还多,便还给了文小姐。 接着,两个老头都冲我们六个男人走了过来,文小姐跟在后面,解释说我们是她的友人,此番是陪同她前来,别无他意。老头并不理会她,走到我们跟前逐一相看过,我,黑毛猴,梁庆鱼,姬平娃,甚至连身形魁梧的云巴音,都是眼风一扫而过,唯独对李端白,那俩老头围着他转了三圈有余,像是两只警觉的老猎犬,眼看就要搜身,李端白倒是很坦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末了,倒也没看出什么来,老头又绕回文小姐面前。文小姐对着李端白歉意的笑了一下,打了个手势,就对老头说:“我来取祖宗留下的东西。” 那俩老头其中一个向她点点头,道:“跟我来,风里太冷。” 第二十三章 凶灵 并 第二十四章 失踪 ?我们这才松了口气,跟着老头子进了照壁后正对的堂屋,堂屋相较于其他房屋,相对完好,窗棂纸虽然泛着黄,却没有破损,屋里烧着盆炭火,上面架着个铜壶,已经烧沸了。此时天色已经昏暗,一个老头掂了盏老式马灯出来,放在八仙桌上,两个人在桌两边坐定。 我们这些人站在地下,四处打量,见堂屋边上挂着排位和画像,这模样居然有点像我家的祠堂,顿时觉得更加紧张拘束了。 老头子指着周围两排桌椅,道了声“坐。” 我们才慢慢坐下,觉得这里阴森古旧,巴望着文小姐拿了该拿的东西,赶紧办完事出去,就是在寒风刺骨的荒山野岭露宿,也比在这古怪的地方好。 谁知文小姐再次申明来意后,两个老头却摇摇头,脸上有了古怪的笑意,其中一个慢慢道:“玉珏和家谱是真的,就算你是真的文家后人,但是,你是文朝安那一支的后人,现在文朝宗那一支的后人在何处,尚且不知道,故而此事宜缓不宜急。” 文小姐解释道:“文朝宗那一支,我已经查了一年,没有任何音讯。当时正值兵荒马乱,很多东西都遗失了。这样慢慢调查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不如先交给我保管,也好造福文家子孙。我会留下联系方式,到时候如果这有人找过来,让他们直接找我也可以。” 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再说下去未免要伤和气。但我并没有看出两个老头要把文家的传家之物交给文小姐的意思,不禁寻思道:“这两个老头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在荒郊野外守着这一栋荒宅?文小姐如果真是正经的文家子孙,那么继承传家宝合情合理,为何还要这两个老头子同意。” 眼看着老头子们顾左右而言其他,说了些半懂不懂的话,意思是看天色已晚,让我们在此处休息,他们来准备饭食和客房,明天再做商量,便起身出去了。 可怜文小姐听了他们这番话,也不好回绝,只能坐回位子,咬着嘴唇沉默不语。一会院子里传来劈柴的声音,西厢房里升起了烟雾,云巴音和梁庆鱼看了一眼文小姐,就出门去了,估计是帮忙干活。 此时连日来的疲倦一涌而上,我们摊在椅子里不想动弹。我听见文小姐轻轻叹着气,便忍不住道:“文小姐,容我多问一句?这两位老者是你们文家什么人?为什么他们说了算?” 文小姐苦笑了一下,便道,他们也姓文,是早年文家看守这座宅子的家仆的后代,也算是她的长辈。文小姐的爷爷说,只有他们知道传家宝具体放在何处,但眼下估计两个老者心有顾忌,不很相信文小姐,所以拖延着不给。 黑毛猴道,这两个老者看守文家的传家宝,预备后人来取,总有个信物凭证吧,文小姐把那玉珏从脖子里摘下来递给我们看,道:“这就是信物凭证,是爷爷给我的,还有家谱。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还是不肯相信。” 我们都不知该如何安慰文小姐,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外边天色完全暗了下来。过了一阵,两个老头子,还有梁庆鱼,云巴音几个人推开门,直接抬了几个食盒子过来,热气腾腾的,摆到东边饭厅的雕花饭桌上,我们好几天没有吃过热饭热菜,不禁全都凑了过来,摆好之后,两个老头子却不上桌吃饭,道是给我们收拾客房去,这一下我们都很过意不去,想要拽他们入席,但是两个老头子神色冷冷的,我们谁都没吭一声,只好眼看着他们走出门去。 饭食很简单,一簸箩新蒸的杂合面大馒头,约有二三十个,一大锅滚烫的棒子面粥,一盘子咸菜,一大盆烧土豆,还有一大盘黑乎乎的腊肉。我啃着馒头就咸菜,再喝一口棒子面粥顺下去,那腊肉我是不想碰,我对于不新鲜的肉类有抵触情绪,大约是源自某年回江南老家,看见某个宅子屋檐下长着绿毛的腊肉和灌肠,从此便倒了胃口。这荒郊野外的古宅储存的腊肉,弄不好比我的年龄都大,还是不碰为好。 我边吃边看众人,发现居然也没几个人碰那盘腊肉,顷刻间箩筐见底,大家吃饱了饭,正说闲话间,老头推门进来了。说房屋已经收拾好,我们可以去歇息了。 我们扛着各自的行李进入西厢房,进门便是一个大通铺,可以睡四个人,我,李端白,黑毛猴一屋。文小姐单独一间,梁庆鱼,云巴音,姬平娃一间,大家都很困乏,跟老头子要了壶开水,兑着井水洗了洗,就上了床。 临睡前老头子抱了三床被子,都厚重泛着霉味儿,我勉强盖着,伸直了腿看着屋顶,不一会儿便朦胧起来。黑毛猴和李端白倒是很有精神,你一眼我一语的说着话,我躺在中间,迷糊了一会儿,听到黑毛猴说,这屋子至少有个几百年,这里的瓶瓶罐罐,都是古董,没准能卖出天价来,那两个老头也真是不会经营,放着现成的好日子不过,守着荒山野岭过日子。连个后代也没有。 李端白在我左耳朵边上笑了一声,道:“你怎么知道这些都是真的,不是妖怪的障眼法?” 我听着好笑起来,又听黑毛猴说,听见的不一定是真的,看见的也不一定是真的,老王你别睡了,起来摸摸我们两个,弄不好都摸不到人。我听着这话不像玩笑,非常诡异,便没了睡意,脑海里突然闪过从我们发现古宅到现在的每一个细节,清楚的就像是在放电影。 突然,我想起来,我从门缝里往宅院里看的时候,从来没看见过那幢石质照壁。虽然有那么一段是被闫门板挡着,但是那屏风高约三米,长约两丈,这样巨大,不可能挡全,可我当时真的没有看见,为什么进门就看见了?这么一想,顿时透体冰凉,毛骨悚然,在一想黑毛猴刚才的话,便睁开眼坐起来摸他们两个,可是左右都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我越发着了急,低头去看表,想看看过去了多长时间,发现夜光表的表盘怎么都是一团漆黑。我们本来睡的是大通铺,头朝床外的那种,我坐在黑暗里,觉得背后隐约有人,心说莫不是那两人结伴去小解,现在回来了?便回头看。 这一看不要紧,一看便吓了我一跳,只见炕边上站着一个黑黑的人影,我借着从窗户照过来的冷白暗淡的月光分辨了一下,那轮廓分明是那个守宅的老头子! 我忙从被窝里爬出来,结结巴巴的说:“文…老前辈,这么晚了,有事?”一边哆嗦着摸炕下放着的马灯,谁知那老头子一言不发,我摸着黑点燃了灯,提起来一照,只见那老头脸色惨青,慢慢伸出一只手来,直指我身后那堵贴着斑驳年画的墙,我一时不解,那老头却慢慢张开了嘴,那嘴越张越大,黑洞洞的,发出呼喝呼喝的喘息声,脸上也慢慢狰狞了起来,我一看势头不对,无暇多问,直接窜下炕就要逃。可谁知就像魇住了一般,一下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见那张黑洞一样的嘴越来越近,越张越大,直到覆盖了我的全部视野,一点光都看不见了。 我几乎像溺水窒息一样透不过气,狠命挣扎起来,只感觉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欺身压了上来,老虎钳一般的一对爪子钳住我一双胳膊,那力气大的出奇,我血气上翻,凶心顿起,使出全身力量狠命挣扎,正好挣出了一条腿,不管那东西是公是母,一记撩阴脚就踢了过去,却踢空了,正迟疑间,一双大手从右侧伸了过来,噼里啪啦的打我耳光,声音由小渐大,一阵脆响。 我的眼前逐渐清晰过来,仔细一看,发现黑毛猴和李端白的两张脸,一张在左上方,一张在后上方。刚才那打我耳光的大手,正是黑毛猴的,他正气急败坏的叫:“老王,快醒醒,做噩梦啦!” 我一看,我上半身都窜到炕外头去了,被子枕头全在炕底下扔着,李端白正骑在我身上,我那两条胳膊叫他捏的生疼,我让他们把我拉回去,问刚才是怎么了。 黑毛猴道:“刚才正睡得好好的,突然听见你说话,没说几句就开始吼,跟杀猪似的,我和李道长都醒了,问你怎么回事你也不答,只是闭着眼睛,跟练了九阴白虎爪一样,一通乱抓乱踢腾,然后就背对着地面往外蹿腾,眼看就要头着地了,幸好李道长把你扑住,你还一通乱踢,幸好我眼明手快把你打醒。老王,我跟你这么长时间,你没发现你喜欢发癔症啊?” 我擦了擦冷汗,把铺盖从地上拾起来,把刚才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出来,包括我从门缝里没有看见石质照壁的怪事。开始时李端白和黑毛猴还面露嘲讽,后来就不笑了。 李端白披了衣服,让我们穿衣服起来,悄悄地把屋门打开一条缝,望向院中,只见那照壁在黑暗里好好的矗立在那里。而四下里都漆黑而且安静,只有野风和一些隐约的动物鸣叫。刚才我们这么大动静忽然都没有把他们都吵起来,睡得也是真死。 我们又跳回炕上,按着我那个噩梦里老头子指的方向拍了拍,发现是实心墙,什么也没有。折腾了一阵,一无所获,只能躺回炕上,黑毛猴问我是不是给吓掉魂儿了,又去撩李端白:“李道长,会不会念什么喊魂的咒语,给这可怜的老王念一段”。 只听得李端白哼笑了几声,低声开始念: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其致之也,谓:天无以清,将恐裂;地无以宁,将恐废;神无以灵,将恐歇;谷无以盈,将恐竭;万物无以生,将恐灭; 侯王无以贵高,将恐蹶…鬼知道他念的是什么,我渐渐睡着了。 于是一夜无事。 然而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就看见梁庆鱼和云巴音两个人站在昨天文小姐被安顿下来的屋门口,我们上去问怎么回事,梁庆鱼道:“叫了半天,就是不开门。” “那两个文家的老人呢?”我问。 “也不见了,我和云巴音搜了大半个宅子,没发现其他的能住人的房间,真是奇了怪了。” 我看见平娃站在不远处,脸色似乎不太好,一对上我的眼,平娃便走过来,但似乎着意离云巴音远远的,经过云巴音时绕了个大圈子,他凑过来低声对我说道:“王哥,我有事儿跟你说。” 我们俩装作拿东西,进到我们那屋里,我往外瞅瞅,发现李端白和黑毛猴也开始加入梁庆鱼他们,开始用力的撬门缝和窗户缝,便扭头问平娃怎么回事。 平娃压低声音道:“王哥,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我那天背着装尸首的麻袋进了一个店子的后厨,黑咕隆咚的,只听见有人说话?昨天我装着睡着,那个大块头跟小白脸说了很多,他那个声音和接应尸首的人一模一样!” 我心里一沉,刚想说你怎么不早说,忽然想起来,从我们跟文小姐这帮人结识起,我们根本就没听见云巴音开过口! 这个人总是阴沉着一张黝黑的脸,平时随着文小姐或者梁庆鱼发话做事。我原以为纹蛭那件事早已经是过往,没想到绕来绕去还是脱不开干系! 事到如今,只有提防着他们以备不测了。我问平娃:“你听见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你觉得云巴音有没有认出你来?” 平娃摇头道:“他们说的话我听不懂。王哥你别看我早就不上学了,英语还是学过两年的,他们说的不是英语。至于那个大块头认没没认出来我…那天很黑,我穿了件破军大衣,带个雷锋帽,捂得严严实实,也没说话,估计是没有。” 我想了一下,说:“平娃,我看这个事凶险得很,过会儿我们就打发你回去,我的手机上装了那个地图定位软件,你按着路线摸回去,到信号强的地方,就打我手机里那个叫王华的人,报上我的名字,把地图发过去,就有人回来帮我们。”我把手机塞给他交待了不少,又给他一把刀,两人便装作找到东西,胡乱拿了个包出去了。 到的院中,我发现文小姐那屋已经门户大开,地上有些碎木屑,我走进去,发现大家都站在屋里,沿着墙壁细细摸索。 梁庆鱼告诉我说,他们发现门是从里面反插上的,窗户直接就是钉死在墙里的,还以为文小姐中了煤气。便破门而入,发现屋内并没有文小姐,屋里也没有明显打斗挣扎的痕迹,十分奇怪。 这算是推理小说里的最经典的段子之一——密室失踪。我大学时看过几本推理小说,知道所谓的密室失踪不外乎两种情况,一,是人早已经出去了,再人为从外部制造一间密室。对于文小姐本人,她实在没有必要搞这个,如果是那两个诡异的文家老头从屋外攻进来,胁迫文小姐出去,为何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况且拿插门的横杠比门还宽,要从外部把门插上有一定难度。 二,人并没有出去,而是密室中另有机关,并非是一件真正的密室,设想一下,那两个诡异的老头,趁文小姐熟睡之后通过机关,悄悄进入房内,将文小姐控制住,并从机关内搬运走,这是极有可能的。 我把这两点跟大伙分析了一下,果然大家都和我想的差不多。可这机关又从何找起呢?屋内陈设十分简单,四条腿儿小矮桌一张,花梨木双开门儿小柜子一个,五斗橱一个,都被我们搬起来查看了,并无异样。床不同于我们那间屋的炕,居然是一张雕花带着锦帐的架子床,十分精巧,我们把床抬起来,查看了床底,这件屋子的地面皆由打磨光滑的青石砖铺就,无论哪一块地面都没有异样,黑毛猴不死心,跺着地板,梁庆鱼也跟着从这头跺到那头,可惜无论那块儿地面都是实心的。 第二十五章 机关 ?时间已经到了上午九点,这期间,我们查看了四周的墙壁,除了墙缝宽大一些,四面墙壁各自浑然一体,找不出丝毫破绽来。 我们决定歇一歇,先吃一点东西,干脆在文小姐这件精巧的屋子里的炭火盆上架起锅,煮水下起方便面来,还把能找到的东西,包括罐头肉,西厢房的几棵蔫不几的大白菜统统切碎了丢了进去,这一烩便是一大锅,味道居然还尚可。 肚里有了食,心里便暂时不慌。我脑子里盘算着两件事,一件事是如何提醒黑毛猴和李端白,云巴音这伙人很可能有问题,另一件事是如何让平娃离开这里报信去。 突然,我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昨天那座时有时无的石质照壁,便说了出来,别人倒没说什么,估计是觉得我自己看花了眼。李端白道:“刚才说机关,没准这机关跟那照壁有些关系。”梁庆鱼听了,居然点头称是,把饭盒一丢,拽着我和李端白便走进园中研究那照壁。 我们扒着那照壁左看右看,那照壁应该是砖石垒就,外边涂了一层白膏泥,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李端白仰头看了看上边,突然就笑了起来,我们看向他,他却指着周围的屋檐,说:“雪。” “李老师,我不懂,您再解释解释。”黑毛猴笑道。 我却懂了,对他解释道:“周围和屏风差不多高度的院墙上堆满了雪,此处都是背阴,但是照壁上没有雪,说明这照壁很可能并不一直都在。” 梁庆鱼道:“阳明,刚才你说我们没进门时,你从门缝里没看见这座照壁,这说明很有可能就是在文家老人开门是这座照壁才出现的,我估计在此之前它一直都在地下。” 我灵光一闪,对他们说:“快回忆一下,开门前后有什么异常的声响,还有……那两个文家老头的前后言行。” 梁庆鱼说:“响声到听见一些,像是铰链的声音,对了,其中那个老人似乎是从大门右手边的车马间里出来的,进去瞧瞧。” 可是车马间上别了把铜锁,那铜锁虽然看样子有些年头,却给人摸得锃亮。挂铜锁的门鼻,一个楔入门板,另一个楔入门框,二者成九十度垂直角,而且露在外面的部分都相当短促,如果我们用力拔,力道使不到一处,是不容易拔出来的。 梁庆鱼招呼了云巴音,这个人打量了一下铜锁,不知从哪儿掂了块儿青砖,使大力一砸,火星四溅,可是除了铜锁的一个棱角被砸出白印儿来,整个铜锁都完好无损,连那门鼻都没有歪。云巴音见状,干脆抛了板砖,直接拿脚去踹门板,刚才我们就说,那锁的两个门鼻都是叉开钉着的,这一脚的效果,除了从门框上落了好些灰下来之外,别的都纹丝不动。 云巴音还要再踹,梁庆鱼却抬手止住了他,道:“有没有会开锁的?”我们面面相觑,心说这儿哪有开锁师傅,再说这所没准儿都是从百十年前传下来的,开锁师傅都不一定会。 这时候李端白挤过来说他试试,梁庆鱼从书包上拆了根铁丝下来递给他,李端白拿过来,又问他要,说起码要七根,我们都动手拆书包,七手八脚凑了七根给他。李端白把铁丝捋直,却把端头掰弯,伸进那锁孔探了探,像是勾到了什么东西,稍微一扭,便把铁丝露出锁外的一段打个折固定住,这么搞了六七回,随后一次探的很浅,只听得里面咯铮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弹了出来,李端白伸手一拽,那锁就开了。 梁庆鱼在一边啧啧称奇,夸道:“端白真是有本事,文姨的眼光一向不错。”李端白说这个是晚明有名的甄氏锁,里面七个扣,按着星宿的暗名排着,错一个就会被咬死,外边又拿铜浇铸,说着把锁反过来,锁底果然刻着一行小字“xx四年保定府甄制”。 说完就把锁抛给我。我们进了门,发现里面有口井一样的深洞,井口有个辘轳,上面缠了一圈锁链连到井里,往井里一看才发现里面密密麻麻的排着木制齿轮,错综复杂的咬合着。云巴音匀着力摇着辘轳,我们发现石质照壁悄无声息的沉了下去,几个人又到文小姐房中去看,只见架子床原来靠着的那侧墙壁,也沉了下去,一点动静都没有,原来在墙的后面,有一个大约半米宽的阶梯,一直通向地下。 由于上次在湘西遭遇的后遗症,我对于地道一直心怀恐惧。那漆黑的地道口,就像兽物的巨口一般,似乎在不怀好意的等着自投罗网的猎物。一念及此,我不由愣住,便道:“谁要下去?我看悬乎。”周围没人回答我,倒是响起一片窸苏之声,我四下里一看,原来,除我之外的几人,都在整理包裹,寻摸出手电之类的物事,好做下去的准备。我讨了个没趣,只好也翻出手电,黑毛猴却按住我说:“胆小鬼,你不下去就算了,在这里守着做个接应,待会儿我和他们下去,要是有人受伤,正好急救。”我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就安心呆在上面,看他们陆续走了下去。 没想到,这回我没跟得上,就又出了事情。后来某年,和黑毛猴谈起此事,他煞有介事的总结出一点,道是我这人天赋异禀,不管遇上什么事儿,总能在误打误撞中找到最糟糕的解决方法,哪怕本意并非如此,也要朝最坏处靠拢而去,所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者是也。 眼下,我巴巴的坐在青石砖地面上,此时已近正午,窗户上蒙着一层哈气,屋内仍然阴冷。我站起来动动手脚,便走到了外边去。外边虽然亮堂,然而在这座寂静的古老宅院仍然显得阴气森森。那剥落的院墙,灰黑色的檐瓦,还有四周回廊和厢房上的木制结构,都已经看不出本色来,跟我大学时某年野游,在荒山野岭看见的庙宇一般。 我四下里转了转,试了试对讲机,果然文小姐的东西就是好得很,对讲机上的按钮晶莹剔透,像是各色的橡皮糖果,李端白是零档,此键最大,我是一档,黑毛猴是二档,文小姐那伙人依次。我把几个频挨个摁遍,与他们通了回气,放心了不少,拐回去扒出食水来好好吃喝了一回,便歪在文小姐的床上休息,此时的对讲机里只有沙沙的背景噪音,间或有一两声低语,一切正常。 我困意上来,渐觉周围霎时间一片死寂,便慢慢的合上了眼。可是这当口,院中西北角却传来一阵啪嗒啪嗒的声音,我一骨碌爬起来,再仔细听时,那声音却断了,过了十几秒钟,那声音又再次响起,俨然比上一回更大。我心中着慌,拿起猎枪拉开栓,轻轻的走出门去。冬日正午日光斜射过来,院中西北角的一处厢房黑咕隆咚的敞着门,我顿时头皮一炸,方才这门却还是关着的! 我学着枪战电影里的做派,慌里慌张的把身子藏在门侧的墙后,小心翼翼的勾出脑袋来看向院中,若按电影里的套路,此时此刻,那无声无息张开的门里,必然会窜出一个异形,嗷嗷怪叫着向我扑过来,然而,我等了多时,却不见异常,便把枪口稍缓,摁通了零档,嘘声道:“李道长?” 那边回道:“说。” 我一边警醒的瞄着门口,一边气短道:“院子西北角的一处房门开了,传出啪嗒啪嗒的声音,不知是什么东西。” 那边停了片刻,道:“你别怕,可能是我们开路时触发了某个机关,地基不稳,那房门可能本来就是虚掩着的,受到震动就自己开了,声音也可能是从地底传出来的。” 我闻言稍微松气,额头一阵清凉,不免觉得自己胆小如鼠,相较之下,简直是形容猥琐,便掩饰了几句,把对讲机调成空白档。把枪口垂下,转身复又坐回床上,果然之后再无声响,我放下心来,却掏出对讲机,抚摸着上面的按钮,突然摸到一档上,心里划过一个念头。 我曾经在某个论坛里(莲蓬鬼话)看到过某个网友拨打自己电话号码的无聊事情。正常情况下,自然是无法拨通的。然而,在某些特殊情况下,比如恐怖小说里,一不小心拨通之后,对面会传来空洞的滴水声,伴随着阵阵回音,彷佛对面是一个巨大而且空旷的空间,令人心生恐怖。但有时就会有一个极度陌生冷漠的声音接起电话来,问你找谁。当你愣愣的推说打错了,挂掉之后,就会立刻毛骨悚然。因为刚才那个声音,不是别人,就是你自己的。之所以没听出来,是因为你说话时自己听到的声音,与别人听到的,或者经过电子设备记录下来的,并不十分相同。 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的将手指移到一档上,反正也是穷极无聊,不如试着拨拨看,验证一下自己是否置身与恐怖小说里。即使是,地底下也有一个英明神武的李道长,关键时刻这厮必定从天而降,啊不,是从地底钻出来,拯救我于危难之中,当然,前提是我必须是主角,但凡主角,必有光环且命硬如小强,轻易死不了的。 于是,我嗤笑一声,便摁通了一档键。 果不其然,现实并非恐怖小说,因为摁下去根本没有任何反应,也没有那一声短促的信号音提示接通,更别提那些邪门歪道。我晃了晃对讲机,正要拨回空白档,却听见嘀的一声,然后各种细碎的声响便传了过来,居然通了! 我哆嗦了一回,定了定神,心说这不过是对讲机芯片设计里的bug,即使接通,也不过是我自己这边的声音,没什么可听的,便要伸手摁断,然而这时,里面却传来啪嗒啪嗒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大,仔细分辨一下,每次啪嗒的声响前后,还接着蹭地的轻响,并不像是什么机关的声音,倒像是人的脚步声,而且还由远及近,马上就要过来了! 我急忙摁断,那声音嘎然而止。此时已经过午,周围仍然一片死寂,传说日头正午之时,反而是一天中阴气最重的时刻,因为要阴阳平衡,所以阳气长而阴气也发,而在这个古宅里,估计阳不胜阴,连电子设备都要闹起鬼来。——这是不靠谱的推断,眼下的可能只有两种,一,我接通的并非我这里,乃是别人,二,我是半聋,以至于听不见真实存在的脚步声,却能听见经过电子设备调过频的声音。这脚步声不仅在我左右,而且马上就要跟过来了,我却浑然不觉,可见我不仅半聋,而且还是半瞎,看不见接近过来的“人”。想到这里,我不禁毛骨悚然,赶紧推翻第二种假设,只信第一种,即我跟人串了线。文小姐的设备华而不实,乃是个绣花枕头一包草也。 我立刻摁到一档,去叫李端白:“李道长,我是哪个档?” 那边接通后却一片嘈杂之声,似乎很乱,接着李端白便道:“你是一,干什么?” 我道:“我刚才拨通了一档,又听见了那个啪嗒声响,听起来是脚步声。” 李端白吸了口气,道:“你再拨一次试试,我这里也别挂断,让我听听,文太心的设备是可以这样的。” 我依言照做,果然,那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声声敲在我耳鼓上,正惶恐间,那声音突然骤停,我心头跟着一跳,紧接着便是一阵悠长的呼呼呵呵之声,似乎有人对着对讲机猥琐的喘息着。我还以为是我自己,忽然对讲机里就传来一声怒吼,伴随着凄厉的尖叫,刺激的我的耳朵也耳鸣起来,我把对讲机拿远,立马关掉一档,对着仅剩的零档说:“李道长,听见了没,就是这个声音。” 那边却毫无反应,接着又是碰撞的声音,几声闷闷的枪响,我慌了神,突然想到,刚才听见的怒吼很可能是李端白那边传来的,顿时大惊失色,便跳在地上乱蹦了几下活动腿脚,又摁响了侯开阳,那边果然乱叫道:“我操,你丫放手,有话好说,他妈的,咱们再商量商量。。。别介呀。。。” 我急了眼,冲着对讲机道:“怎么回事?!” 那边却再也顾不上理我,无论我叫谁,对面几乎都是一片沉寂。我心下打鼓,等了一刻之后,便再也呆不下去,望了望那通向黑暗地底的一片阶梯,便屏息端枪走了下去。 第二十六章 地窖 ?我开着对讲机,就这么小心翼翼的摸下地道去。地道并不像我想的那样阴气森森而且破败,相反,这石阶被打磨的相当平整,浮土也不多,我咬着手电往下去时,几乎不用留心脚下,只是对讲机里又传来那种呼呼呵呵的声音,问之不答,令人心烦。 这地方类似于以前大户人家储藏黄金白银美酒的地窖,没多久就是一个拐弯,壁上凿着佛龛插着灯台,样式都比较古旧,可是都擦拭的一尘不染,估计是看家的两个老头子所为。据我估计,这两个老头子也不过是文家的管家而已,要搁在旧社会,他们的名字估计就是文安,文全,文来福,文旺财之类,然而随着主家人丁日渐稀少,恶奴便不免欺主,等到主人家血脉断绝,管家便以主人自居,时间久了,自然对寻上门来的文小姐充满了敌意。我们白天来时人多势众,他们且不好下手,等到夜幕降临,便生起歹念,将文小姐绑架,自己也躲藏得无影无踪,好教我等失却主心骨,自己退走。 想到这里,我想到文小姐也配有一个对讲机,她走失之时应该并未带走,可我们方才也没有留意,也不知被带到何处去了。我摸索着台阶,下到一个拐弯处时,呼呼呵呵的喘息声渐渐变小,却夹着杂音,我心里一动,知道有变,便止步不前,果然,那呼呼呵呵的声音似乎转到了我身后,我猛然转身,嘴里的手电光划过一张张着黑洞洞的大嘴的老脸,那张脸上沟壑纵横,阴森可怖。 我手里有枪,心里却也不太慌,横竖是一个糟老头子,无非是阴阳怪气一点,能奈我何。便单手托住枪,一只手把小手电拿下来,张口道:“文老前辈,对不住了,今天一大早我们发现你和另外一位老先生,约了文小姐一起玩失踪,我们在宅子里寻摸了半天,都没找到你们,急得要命。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了你。” 我不能肯定这老头是否看见了我手里端着的枪,总之,我说完之后,那老头子在黑暗中呼呼呵呵的喘了几声,彷佛嘲笑,又像是气喘,却不急不缓的打着了纸捻子,将最近的一个烛台点亮,才嘶哑道:“那女人没叫上你们?这么说你们和那个女人不是一伙的?” 我道:“我们是她半路在旅店里雇来的,您说算不算一伙?文小姐夜半失踪,肯定是下到这里边去了,刚才我们的人似乎在前边出了事儿,您老要是识相,就赶紧带我过去,不然的话,我就得放几枪,到时候大家都不好看。” 话说到这份儿上,倒不是我要欺负老年人,而是着实担心猴子和道长他们的安危,况且这儿是这文家老头子的地盘,保不准他一抬手触发了机关,刷刷刷就一排毒箭射过来,所以我只能撂下狠话,看他如何应对。 那老头子没吭声,站在黑暗里彷佛一个大石像。良久才说:“虽然你们和她不是一路,那也晚了,他们全都出不来,死在里面了。” 我看他藏奸害人,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抬枪往前一步,就指住了老头子的胸口,恶狠狠道:“好个老畜生,给文家看家,却憋着坏要害文家的后人,还要伤及无辜,该不会是里面藏着见不得人的东西怕人发现报警吧,你他妈给我往下开路,不然我崩了你!” 没想到那老头子哼的一声,却大声咳嗽起来,直咳得山摇地动,我猜不透他是何意,只能咬牙切齿的对着他发狠,等他咳嗽完了,才道:“后生啊,我不是要和你们过不去,只是这事关文家祖辈托付,我们马虎不得。”他的语气非常恳切,声音又压的低软,与先前几乎判若两人,我不由得愣住,道:“这话是怎么说?” 老头子慢声一字一句道:“雇你们来的那个女人,不是文家人。” 我闻言嘘了一声,道:“老先生,你没见过她就罢了,你家这老闺女是个假洋鬼子,在国外长大的。她雇我们的时候,确实给我们看过护照,上边的名字就是文太心,证件真假且不论,就凭她能找到这里来,您也不能妄下结论啊。况且她也有文家的族谱和信物在手,你们昨天也是查过了的,要能有假,怎么当时不说,背后下手害人?” 老头子好像极为疲累,慢慢的扶着墙壁站住了,却道:“那个信物,不该在她手,而应该再另一支文家人的手中,那一支正是被歹人所害呀。那后生,我和你说不清楚,但我哥俩几十年守着这文家荒宅,自然对文家没有贰心。这女人要真是我家人,我们老哥俩没来由去害她。我们不交出东西,就是怕她不真,想拖延时间,好让你们知难而退。昨天晚上,不是我们害她。而是她自己摸下去的。” 我听的头大,没想到这里面居然这样复杂,难怪文小姐既不动用官方力量,还开出了那么高的价钱,果然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猫腻。然而此时,多说无益,我便劝道:“老伯,不管她是什么人,现在人命要紧,先把人救出来,如果她是歹人,我们自然不会同流合污,管保把她扭送到派出所里去,让她接受惩罚。” 我这边指天画地信誓旦旦,老头子却抬起眼睛捉摸不定的看着我,又扫了一眼我手中端着的枪,然后叹了口气,慢慢的支起身子,却绕过枪口,斜眼看我道:“也罢,我在前边带路寻他们,到时候救得回救不回也就看你们的造化。”说着,他便拔下蜡烛,往前走了,我没奈何,只得紧跟在后面,地道的结构并不复杂,完全没有盗墓小说里那般曲折。老头子端个蜡烛在前边开路,烛光飘摇,我衔着手电端着枪在后面踮着脚,晕晕乎乎的跟着,活像只跟在老鼠后面梦游的猫,不提防那老头子一矮身,我心里暗叫一声不好,紧接着脚下就松动活络了,连人带枪,直直的陷了下去,跌了个发昏章第十一。 不仅如此,落地时枪把儿竖着,不偏不倚正好捣在我的胯下,霎时间疼的我眼冒金星,差点晕厥,好半天才看清楚眼前有灯光,不禁一喜,原来,这里虽然是个地窖,却并不狭窄,我们的人全在这里,只是目前的形势似乎有点怪异,让我一时摸不着头脑。 只见那地窖中心,赫然站着一个老头子,狰眉狞目的勒着文小姐,一把杀猪刀搁在文小姐的颈子上;文小姐瞪着眼睛,被老头子扯得往后下着腰,两只手捆在身后,样子难受万分。两人外围正是梁庆鱼和云巴音,他俩抬枪指着老头对峙,娘的,这两人手里不是猎枪,却是手枪,这样好的货色,果然瞒着我们不拿出来,这时候却都掏出来吓人。这两人背对着我看不清楚,最外圈却是侯开阳和李端白,这两人却是袖手,方才看见我掉下来,却不过来搀扶我,只是侧着脑袋看了一眼,也不作声,黑毛猴还冲我努努嘴,意思是叫我自己爬起来过去,不要乱叫唤。 我立刻会意,然而蛋疼无比,只好叉开腿扶地坐起,再拄着枪慢慢爬起来,分着腿蹒跚过去,搭住李端白和黑毛猴的肩膀,呲牙咧嘴的低声道:“这是唱的哪一出?” 原来,这文小姐不顾众人,凌晨触动机关,自行下去找传家宝贝,不意两个老头子一直对她十分提防,这下子她正好撞在了枪口之上。这文小姐被两个老头子逮住,当然免不了拷问一番。她娇滴滴的花枝一般的一个女人,怎么受得了这般苦楚和恫吓,正受苦受难之时,我们这边开启了地道,老头子们虽然吃惊,却并不慌乱,两人略微一合计,一人留下看住文小姐,另外一人却从边上绕出。觑着我下到地道里来,就打算从背后偷袭我。说来也怪,文小姐下地道时,身上别着那只对讲机,后来该对讲机落到了老头子的手中,他也搞不太清楚这是个什么事物,只听见里面传来我们的说话声,便觉得大有用处,因而一直带在身上。 眼下其中一个老头子虽然面对着梁庆鱼和云巴音的枪口,可仗着手上有文小姐做人质,便一点也不害怕,那把锈迹斑斑的杀猪刀,刀尖儿戳着的地方十分刁钻,堪堪的就搁在文小姐的颈动脉处,二人若敢开枪,管保一下勒断动脉,可见这老头子是个杀人的惯家,绝非什么简单的老管家。 眼下两方僵持。那云巴音托着枪,稳如泰山,那梁庆鱼却时不时回过头来去看李端白和我们,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马儿眼,那意思我们也明白,他是叫我们寻个空子解救文小姐。可李端白却站在后面,一动不动的盯着老头和文小姐,丝毫不见行动。 我吸了口气,往后上方看了看我方才跌下来的地方。原来那乃是一个离此处地面三四米高的一个小洞,平日里要想下去,估计要借助木梯。洞口覆了一层草毡子,方才我一脚踏空,就摔了下来。那老头子有意害我,此时必在上方得意奸笑,我想到他说的我们全都出不来,便心中一阵恶寒,低声提醒道:“李道长,猴子,方才把我坑下来的那个老小子说,你们全都出不去了,可见此处不可久待;他还说,文小姐是个冒牌货,不是文家人。” 李端白没说话,只是摇摇头,继续装他的大尾巴狼,猴子也没做声。这时候,上边传来砰的一声巨响,这边的几人,除了坚若磐石的云巴音先生,全都转头去看,一看可就不得了了,我的乖乖,原来我掉下来的那个洞口居然被什么东西给盖住了,那东西似乎和洞口一般大小,此时嵌合的严丝合缝,渣都不待掉一下的。 正在大家都愣神间,那挟持住文小姐的老头子却哑声笑道:“不该是自己的东西不要乱拿,拿了就要死。” 他话音刚落,我只见梁庆鱼手中火光一闪,一声枪响,那老头子手腕一翻,文小姐一声凄厉的惨叫梗在喉头还未发时,那云巴音那巨大的身影早已像一只燕子般轻巧的跳起,直取老头,黑咕隆咚的也不知俩人怎样缠斗,只见那把杀猪刀和着云巴音的一把手枪,一起飞了出去,撞在洞壁之上,当啷啷的纷纷落地。老头子也被云巴音那势大力沉的一击按倒在地上,文小姐往就地旁边一滚,披头散发的躲进了梁庆鱼的身后。我和猴子却看得直发愣,道是云巴音不愧是特种兵出身,文小姐居然被他从杀猪刀底下救出,果然身手十分了得。 眼下云巴音将老头子揪起来,几下拳脚全落在实肉上,砰砰哧哧看得我屁股疼,不过回想起这对老小子的阴险毒辣,总觉得打他几下也不冤枉。黑毛猴是大夫,毕竟有一点人道主义精神,便站出来道:“不要虐待俘虏!别打了,要出人命的!” 可惜那云巴音似乎不仅哑,而且聋,对着老头子就像打沙袋,一下比一下更为实在,那老头子倒也硬气,受到如此重击,也不求饶一句,直到咕的一声憋不住,一颗带血的牙齿被咳了出来,带出一大口鲜血,眼见的是受了内伤,我们仔细一瞅,好么,老头子眼睛往上一翻,眼看就要立毙。 第二十七章 冲突 ?那文小姐此时已经略微休整过来,道了声:“停手吧。”那云巴音将老头竖着掂起,把他的双臂扭到身后,便不动了。 那文小姐掠了掠鬓发,冲着老头子缓步走过去。美人就是美人,即使刚刚遭受了生命威胁,也能立刻恢复到仪态万方的状态,——只见她靠近了老头子,轻声问道:“东西到底在哪里?您老说实话,我们不会亏待你。” 老头子面如金纸,双目紧闭,鼻血长流,摇之而不答,那云巴音皱了皱眉,稍一松手,他便软软的出溜了下去。黑毛猴见状,连忙跑来,和云巴音扶他躺平,我们也随之围拢上来,文小姐倒是默默的退到后边,从衣兜里掏出烟抽了起来。在一番望闻问切之后,黑毛猴埋怨起云巴音来:“鼻梁断了,大面积软组织挫伤,弄不好肋骨还断了一根,别的地方有没有骨折也难说,这么大岁数也真够他一呛。你丫出手那么重干嘛,制服就可以了,打死了还得偿命,到时候你是主犯,我们都他妈是从犯。。。” 云巴音一声不吭,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那老头子平躺了一会儿,倒是眨巴着眼睛慢慢呻吟着清醒过来,文小姐掸了掸烟灰,挤到我和李端白之间,道:“说吧。” 老头子喘了口气,瞪着她道:“你不是文家的后人,东西不能给你,你就是杀了我们,也没用。” 文小姐摇摇头,向他喷了口烟,道:“你们拿着那东西没用,不如给我,对你我,还有他人,都有天大的好处。” 老头子诡笑一声,道:“给你?你们出不去了,你们全要死在这里。” 文小姐轻飘飘的笑了一声,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出不去?我既然能找的到这里来,就能出得去。我只问你东西在哪儿,不然我就得给你加加料了。” 老头子闻言,长叹一声,把眼闭了,似乎不想再同她交谈。文小姐见他油盐不进,便丢了个颜色给云巴音,那人迅速将老头子揪起来捆了个扎实,又将肩上的包裹写下来,从里面拿出一副东西出来,给老头子戴上了。 那是一副类似于脉冲理疗设备的玩意儿,我几乎一眼就猜出这是一套刑具,还他妈是电刑,因为那些手铐,脚镣,和头盔样的刑具末端,都接到一个轻型发电机般的东西上。果不其然,云巴音一经上手,那老头子便如试验台上的青蛙一般浑身抖动起来,喉咙里嚎出一串怪叫,简直不像人声,听的人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寒。 我们都不安起来,要说云巴音揍他两下给文小姐解解气也就罢了,可眼下分明是在认真学习国民党反动派办的中美合作所渣滓洞白公馆,显然有违基本的人道。我也看出云巴音就是个雇佣兵,对文小姐言听计从,干脆上前对文小姐道:“文小姐,这太过分了吧,我看这位大爷是条硬汉,你就是把他整死,他也不会说,还不如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来的管用,再说动私刑属于违法犯罪。” 文小姐闻言,转过头来斜斜的瞅我一眼,又歪叼着烟卷妩媚的冲我一笑,那副模样好似老电影里带着船帽的军统女特务,不由得我不发愣。她却冲着云巴音做了个手势,道:“好了。” 方才受刑时,那老头子大幅度的扭动着身体,好似一条油锅上的鱼,似乎想跳离地面,然而云巴音踩着他的身体,让他无法起来。到了最后,他那张老脸上的五官几乎都移了位,云巴音切断了电源,他才松弛下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脸上血汗交流,狼狈非常,文小姐叼着烟,过去道:“说吧。” 老头子张了张嘴,呸的一口啐了过来,道:“这东西除了文家后人有权过问,还有一人,你们就是夺走了东西,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接着,他又咬着牙,做出一个奇怪的微笑,一字一句道:“你们这些歹人,都会被他杀死。” 文小姐吸了口气,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把烟拿在手上,似乎有了一点不安。这时,我才注意到开了第一枪的梁庆鱼,这年轻人脸上混合着多种奇特的表情,有惊惧,有怀疑,还有怯懦。他看看凛然如烈士的老头,又看看他那狠毒美艳的姨母,嘴巴张了又张,似乎有言要发,却又很犹豫。他半天才道:“姨妈,事情太过了。我们不如再缓一缓——” 可惜文小姐像没听见一般,对着老头子道:“你是说,白狼?” 我一听白狼二字,顿时联想到前些天在农家乐修先生和某些闲汉说的民间故事,想来这白狼真有点无所不能,无处不在的意思,这般玄乎,实在不像真实存在的人。眼下老头子听见白狼两个字,慢慢的舒了口气,道:“你既然知道,就不该有非分之想,我劝你现在立即出去,不然后悔就晚了。” 可文小姐冷笑一声,低低道:“这种人,不可能是真的。”说着,她抽了口烟,右手食指对着云巴音一划,那云巴音便又抬上了刑具上的电闸,老头子顿时一声惨呼,又开始受那万蚁噬心的折磨了。 这下我和黑毛猴俩人四只眼儿都红的充血,再也看不下去了,正要扑过去阻止,身边却似乎有一道劲风刮过,原来是李端白早已跳出,我刚要看个分明,却不提防有人把我一扯,原来是黑毛猴,我顺着他的手劲儿往后一一倒,就蹲坐在了地下,抬眼只见那李端白一脚把小型电机踢到一边,云巴音已经避过去闪到另一侧,二人几乎同时落地,摆开了架势对峙着。 虽然知道李端白身手了得,我却仍有担心。因为单从身量上看,那云巴音几乎大了李端白一套儿,要是这俩人上擂台打拳击,没准根本就不在一个量级。况且这云巴音并非是那种蛮牛般的莽汉,他受过特种训练,动作极为灵活,况且一力降十会,李端白不过是个土生土长的道士(还可能是假的),怎么能轻易敌的过? 我正捏了把汗时,却听见那文小姐低低的道:“小鱼,枪!” 我一听头都大了,方才云巴音的枪不知甩到哪里去了,梁庆鱼还拿着一把,眼下他要是搁着李端白后心放上一枪,我们就得玩完。我扭头一瞅,那梁庆鱼哆哆嗦嗦的拿着枪,往前边瞪着双眼,样子呆若木鸡,可就是举不起枪来,远不如方才那一枪利落,据我事后估计,他方才多半是走了火。 眼下刻不容缓,我大叫一声,就近一扭,冲着梁庆鱼就扑了过来,那梁庆鱼呆呆愣愣,一点也没有反应,轻易就被我扑到,我一手就捉住了他拿枪的手,回忆着以前跟哪个女生学的小擒拿,把他的枪下了,又骑着他冲脸没头没脑的打了几十拳,梁庆鱼被我打懵了,嘴里只会呜呜的叫唤,毫无还手之力。 事后我感到十分对他不住,因为梁庆鱼不比云巴音的凶残麻木,也不同于文小姐的毒辣狡猾,他是个温和的主和派,再说的难听点,他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个文弱书生,本来可以被我们下力来争取,可惜这一顿老拳之下还是和他结下了一点梁子,就是后话了。 眼下黑毛猴也没闲着,我制服梁庆鱼时,他也就近揪住了文小姐,拿包带捆了她的双手,将她摁在了地下。我们转眼再看李端白和云巴音时,不禁都倒抽了一口冷气,原来那原本手中空空的云巴音,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一把白色的陶瓷小刀,而那刀刃上,却沾染了一抹血,李端白站在他的对面,看不出是哪里受了伤。 我原以为李道长这般奢遮人物,总要像武侠小说里的大侠剑客一般藏个袖里剑,靴里刀之类的防身,没想到这厮身上连个螺丝刀也没有。我抽了梁庆鱼的皮带将他捆了,干脆摸起那把长猎枪,想趁云巴音不备一枪撂倒他,可云巴音十分狡猾,一直将他的站位保持在我和李端白两人的连线上,使我找不到破绽来开枪。 然而高手过招,仅在三招之内便分了胜负,那云巴音也不免心急,突然便挥刀猛攻过来,此处十分狭窄,他的身躯又十分庞大,连躲开都是难事,那李端白直等他冲到眼前,却望着右边一避,虚挥一拳,正在云巴音的左手边上,那云巴音果然抬手去擒他的右手,孰料李端白却一个腾身,在他眼前将膝盖顶出,只听得咔嚓一声,云巴音持刀的手腕却往上一折,那刀子无力的掉下来。云巴音折了手腕,正吃痛时,不提防李端白左手挥拳,一个直拳,便把云巴音打得往后飞去。 这一连串的动作,快的只有一眨眼功夫,等我再一眨眼时,那云巴音已经直直的砸落到后边的墙上,却听得哗啦一声,那墙居然被砸的墙皮剥落,落了云巴音一身的灰土和碎块,那云巴音也是个皮实抗揍的,他虽然吃了一记重击,却立马以左手撑地,弓腰想站起来,却将折了的右手虚背在身后,没想到李端白却抬步赶上,对着他的下巴又是撩腿一击,云巴音像是个被翻了个儿的大王八,仰着脸一脑袋就往后嗑在了墙上,咚的发出一声闷响,连我都替他疼的慌。 没想到一撞之下,那墙中居然凹进去一大块,眼见得这墙不是实心,里面大有文章。低下头看看梁庆鱼,没想到这厮也歪着头看李端白和云巴音的一场好打,鼻血长流的一张小白脸上露出了只有我看nba联赛时才会露出的呆愣神情。 我回过神来,顿时觉得我把他揍得太惨。便从他身上下来,伸手将他扶起,又给他松了绑,递了纸巾,歉意道:“小鱼,对不住了。刚才我出手太重。” 梁庆鱼眨动着双眼,一边仰头止血,一边含含混混道:“你可真狠。。。我又不会真开枪伤害端白。算了。然后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该怎么办。黑毛猴见道长得胜,便哈哈的笑了一声,拍了拍手,也将文小姐扯起道:“文小姐,刚才不是动真格,你还是我们的雇主,你说咋办就咋办,但是我们是法治社会,虐待老人可不行。” 文小姐倒是没接他的话茬,只是将手一举,要黑毛猴给他解开,黑毛猴也照办了。我又看向李端白那里,却见李端白扯了刑具上的电线,将翻着白眼的云巴音捆了个结实,见我们都看他,李端白笑了一声,却道:“缚虎不能不紧。” 感情这云巴音是吕布,不绑起来不安生。待李端白转过脸来,我才看见他额头滴下了一串鲜血,眼见得是头部受伤,黑毛猴忙去诊治,他随身带着药箱,正要翻找,却听的李端白说:“先救地下那个,再晚点就坏了。” 黑毛猴往地下一瞥,原来那受电刑的老头子早已昏厥过去,也不知道方才李端白和云巴音争斗,七手八脚的踩着他没有,眼见得他是出气多进气少。黑毛猴给他做心肺复苏,又喂了点葡萄糖水,老头子才慢慢清醒,看了周围一圈人等,却并未说话。他面上麻木呆滞,两只昏黄老眼却又死死的盯在了那剥落凹陷的墙体上。 第二十八章 邪像 ?这时候,大家都看出那墙有些猫腻。但是没人说一个字儿,老头子靠着墙歇了一回,早就坐起身来,将目光移到捆的结结实实伏在地上的云巴音身上,又猛然看向了李端白。 李端白对他点点头,便走过来,附在老头耳边说了几句话,虽然声音甚小,然而此处狭窄,我也听见一些,奈何这言语十分古怪,竟像是一种艰涩的方言,抑或又是某种暗语,让人根本听不明白。我抬眼瞅了瞅地窖里的几个人,云巴音埋着脑袋,似醒非醒,文小姐面色阴沉,紧盯着李端白,黑毛猴正给梁庆鱼擦脸上药,而梁庆鱼抬着下巴任他摆布,眼睛却满含疑惑,也看向了这边来。 只见那李端白和老头子咬了半天耳朵,那老头子起先满怀戒备,后来却渐渐松弛下来,然而那两只老眼里仍旧闪烁着一点疑虑。最后,那老头子点点头,抬起手来,望着半空鬼画符般的做了一套古怪的手势,我们看得是如堕入五里雾中,李端白却看得聚精会神,过后,那老头子道:“你若没骗我,肯定能看得懂,就不肖我再说了。” 李端白点点头,却单手将老头子轻轻拎起让他站稳,对我们道:“先找出口退出去再说。” 我有些吃惊,然想起可能被困死在这里,不免遍体生寒。低头拾起了猎枪,抬眼又见梁庆鱼和黑毛猴都在收拾东西,只有文小姐一动不动的死死盯着那堵墙,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 再看云巴音,这厮吭吭的咳了两声,却自己盘坐了起来。令我吃惊的是,他那张铁灰色的面孔上没什么表情,似乎也不再思考,只是木木看着文小姐。文小姐却不看他,等我们都收拾好包裹(并找到了飞出去的那把枪,暂时由我保管)之后,才又重新点着了一支烟,倚着洞壁慢慢道:“这里谁做主?” 李端白道:“你做主。但是此时应该找到退路之后再做打算。” 文小姐没有说话,只是袅袅婷婷的走到李端白面前,才仰着脸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随着她殷红樱唇的一开一合,一缕缕烟气从她嘴里冒出,那烟是薄荷味儿的,并不十分呛人。李端白低头看着她,笑道:“那你下一步要做什么?” 文小姐将手一划,指着那面墙道:“从这里开挖,一定能找到我要找的东西。” 说来也奇怪,那云巴音看见她的手势,居然猛地动弹了一下,似乎要站起来,然而方才估计是伤着了腿脚,所以没能成功。李端白站着不动,一双老是眯着的长眼睛却罕见的睁了睁,往云巴音的方向转了转眼珠,却开口道:“你找不到。刚才他只告诉了我。” 文小姐退后几步,又叼上了烟卷,似乎深思起来。这时,梁庆鱼却神使鬼差的插过来,好像沙僧附体,对文小姐道:“端白说的对。姨妈,我看还是先听端白的。等到找好了退路,再过来挖不迟。” 文小姐非常不满于梁庆鱼从始至终的表现,此时看他就像看一个可有可无的累赘一般,只见她烦躁的瞥了瞥嘴,半晌才道:“好吧,现就这么着。”我看着这个美人吃了个瘪的样子,突然觉得莫名有些爽,爽过之后又觉得非常疑惑,因为方才文小姐威胁那老头子说,她能找到这里来,也就能出得去,不知真假。我偷眼瞧着她,也许是心理作用,我居然发现她眼神果然有些闪烁。 然而不遑我多想,大家就都起身了,李端白搀着老头在前边走,梁庆鱼和文小姐扶着被反剪了胳膊的云巴音在后面跟,我和黑毛猴端着枪殿后,猛一看好像押解着他们。 那老头子得了李端白的搀扶,走的还算是快,只见他转了个弯,便转到了此处地窖的另一侧。我必须要要说明的是,这里虽然狭窄,但却是一副眼镜的形状,除了此处之外,另外还有一个地窖,于此处相连。相连处十分隐蔽,就在墙后。没有那老头子还真是看不出这连接两个地窖的羊肠小道来。 于是,我们鱼贯而入,将自己塞进那羊肠小道里去,再侧着身往前走,这里气味异常糟糕,四处弥散着一股奇异的土腥味。我殿在队尾,因为手里拿着一杆枪,便没有打手电,七个人里只有梁庆鱼手里有一把手电。可惜他往前打着给李端白和老头照路,那狼眼手电亮是亮,却被这厮愚蠢的拧成了聚光型,因而,我身后是一片绝对的黑暗。等他们全部塞进去之后,我却不经意转身往后一看。 只见那一片浓黑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闪出了一点白森森的光。我愣了一下,顿觉凉气入骨,便安慰自己是眼花产生的幻觉,便也塞入羊肠小道里,往前挤着走,前边狼眼手电的青白色光柱还在晃动,我虚张声势的喂喂了几声,离我一米多远的黑毛猴便道:“你嚷什么?” 我虚声道:“我觉得不对,刚才有什么东西在我后面晃了一下,就看不见了。” 黑毛猴背着光扭过脸来看着我,黑暗里他的五官只是模模糊糊的几团黑晕,越发狰狞而不可辨,只听他低声道:“老王,别管那么多了,你拉着我的手,我们两个一起往前走,如何?” 我连声答应,恍惚间看见下头有一只手伸将过来,我来不及多想,便急忙握住,那手十分冰凉,手心还黏黏糊糊的出了一手的冷汗。我这人一向有点洁癖,想起黑毛猴有时候会挠挠屁股,不禁一阵恶心,然而此时,我只好把它想象成修雨桑的手,谁知这么一想,我就真觉得那手虽然潮湿,却异常的柔软光洁,我甚至摸到了那手上的五个光滑而饱满的手指甲,再捏一捏那手指,越发觉得纤细而修长,这分明与黑毛猴那双粗糙有力的大手有着本质的不同!而我往前走时,那手却分明拽着我往后拉! 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身上像得了疟疾般的打着寒颤,恐惧如同潮水一般淹没了我,使我骇然大骂起来。 ——“我、操,你===妈!这/他===妈---都000什么玩意儿——” 此声一出,连我自己的耳朵都被震得轰轰响,这声音在羊肠一般的夹缝里回荡,就显得更加巨大。黑毛猴正闷头往前挤,被我的破声大喊惊得打了一个机灵,其他人也都住了脚,往后边看过来。 不知为何,黑毛猴儿有些烦躁,不满道:“老王,别老神神叨叨的,消停一会不行吗?刚才你说有鬼,我叫你拉我的手往前走你还不干,嫌我撒尿没洗手吗?” 我说:“我不嫌你,因为我也没洗。——刚才我确实拉到了一只手,但那只手不是你的,——废话,肯定不是你的。很凉很黏,有点象女人的手。” 前边那几人听见,都扭过头来看,梁庆鱼赶紧把手电晃过来照着我,黑毛猴道:“现在那只手在哪里?” 我往下一看,手边空空如也,哪里还有那只怪手的影子。这羊肠小道的墙壁是土墙,质地十分松软,挨身擦过,就能蹭下来一些泥块儿,扑簌簌的掉下来。墙壁上似乎也有些被老鼠或者是其他的动物打出来的小洞,莫非那只手就是从哪个洞里探出来的?正百思不得其解间,李端白却隔着十来米对我发话了:“往前走,别管那么多了。” 即便不肖他发话,我也哪儿敢耽搁,干脆就往前拽步。不多时,七人就像是土拨鼠一般挤了出来,来到另外一个地窖里,此处似乎与外界通风良好,我们略微呆了一刻拍土整衣,那老头子被李端白搀着,一步一步的往对面的墙边走去,只见那墙上挖着一个佛龛,龛中似乎供奉着一尊神像,在众人齐刷刷打开的手电光的照耀之下,那神像的眉目身段无一不清楚,只见它既非财神爷,也非观世音,更不是佛祖,那一张鹅子脸,秀眉长目,非男非女,身上穿着件深青的直裰,盘腿坐着,眯着眼似笑非笑,一张嘴儿也翘翘的抿着。更奇怪的是,那神像披着头发的脑袋顶上,居然竖着两只耳朵。 这并不是漫画里那种激萌无比的猫耳娘。这神像造型古雅而奇特,虽然不是怒容,然而那通身的气派都叫人觉得凛然无比。要说来我还真没见过哪个神仙头上长着一对动物的耳朵,所以这多半是个邪神。我曾经听过很多传言,说古时候的大户人家,为了保世代富贵,多子多孙,常常偷偷的使用一些邪术,供奉一些邪神,这文家没准儿也这么干了,这玩意儿多半就是个狐仙或者黄仙,正捉摸间,老头子却慢慢的蹲下,探出手去摸索到神像的后边,似乎要扒动这神像,然而他年老体衰,方才又受了好一番折磨,此时已经颇为吃力。 李端白见状,干脆一捞手,将他拎到一边去,自己探手去摸那神像的后边,似乎摸定了一处,再用力一扳,只听得喀喇喇一阵响,那佛龛靠着的那面墙壁震动了起来,上面蒙着的一层灰土块,也掉了下来,居然凸显出几条凹痕,两横两竖,呈现出一个门的形状来。 李端白转过来对我们做了个手势,那意思是让我们上前帮忙。他自己却闪到一边,侧身扶着老头子,似乎唯恐其摔倒。 我和黑毛猴上前,对着那几条凹痕扣抠摸摸,撬的松动,果然便是一个木制门板,砰的一声撬开来,尘土飞扬,我举起手电照照,里面是一条向上的阶梯,一股清冷的风吹过来,似乎通向上方。 我们见状大喜,在地下头憋着转了许久,还差点起了内讧出不去,眼见得有了明路,大家都心头一爽,我再回头一看那老头,早就如一个空面口袋一般,挂在李端白手臂上,虚脱的真是应景。我和黑毛猴招呼着李端白将老头扛起来出去,再给后面三个人让了路,依旧殿后而出。 这条阶梯坡度至少有三四十度,有些陡峭。我们小心翼翼的拾级而上,等到了顶端,那天光也就丝丝缕缕的透过来了。出口处乃是一个木制屏风的背面,上边坑坑洞洞,破烂不堪。我们将它拨开,面前却糊着一层厚而坚韧的牛皮纸,黑毛猴上去,从边上将纸揭开,卷到一边,面前顿时豁然开朗。 原来,外边却是我和道长猴子三人昨晚住过的屋子,原来昨晚睡觉的火炕对面的墙也是空的,只隔着一层糊墙纸和一个轻飘飘的家具,便和那阴森古怪的地窖相接。想到这里,我不禁是遍体生寒。等大家鱼贯而出,再回望那出口,怎么看都觉得不舒服。黑毛猴估计和我想到了一起去了,只见他伸进包里面掏出了一卷医用胶带,把墙纸滴水不漏的按原样封好了。 再回看这边,李端白已经把老头子摆上了炕,文小姐和梁庆鱼搀着云巴音坐在炕边上阴阴的不说话。此时天色已经擦黑,各人胃里上午时那点进饷全部消化一空,但就是没人嚷饿,也没有人动手弄饭。原来,方才在地窖里面,闹得确实有些尴尬,眼下脱离险境,连搭腔都觉得古怪。 第二十九章 现身 ?然而是个人都扛不住饿。梁庆鱼和黑毛猴渐渐搭上了话,两个人合计着就在房间里升起无烟炉造起饭来。等吃了饭,大家的血糖值恢复了正常,屋内气氛又逐渐缓和。我想起还有一位和眼下这位老头一模一样的家伙不知去向,便简便的和他们说了说之前的情况。 这几位一听,便也皱起眉头来。因为,这消失在宅子里的老头不啻一枚定时炸弹,随时都可能从宅子里的旮旯缝道里来个突然袭击。此时,他的孪生兄弟正躺在炕上,微微的有些发烧。据黑毛猴诊治,并无大碍。 文小姐依旧沉着脸,却道:“明天文老先生要是不醒,我会和小鱼,云巴音一起下去取东西,你们如果不想管就不用管,我佣金照付。” 她话里的我们当然指我们三个。我看向李端白,看他如何应对,只见李端白微微的一笑,说:“没有他和我,你取不出来。我既然被你雇佣,就不会不管。” 文小姐听了这话,不禁嘴角下撇,脸色更加难看。云巴音突然抬起头,两只眼睑厚重的棕色眼睛直直的瞪着李端白,眼神又凶又木,看得我一哆嗦。李端白视而不见,却道:“今天晚上不会太平安。我提议在这里休息,每隔两个半小时就换个人来守夜,文小姐和伤员就不用守了。” 梁庆鱼闻言,赞同道:“端白说的对。姨妈你熬了大半夜,也该好好的歇一歇了。云巴音也歇着吧,明天还要靠你出力呢。” 文小姐哼了声,便也同意了。接下来便不容赘述,文小姐不知是嫌弃我们睡过的炕,还是忌惮着炕上打鼾的文老头。自己和云巴音打理了一个睡袋躺下了。 剩下几人,随着夜深,都渐渐的有了睡意。我的夜班在凌晨一点钟,到了点便被哈欠连天的黑毛猴推醒。此时夜色到了最浓重的时候,外边漆黑一片,屋里炭盆里只有暗红色火光和马灯的灰黄光辉照着巴掌大的一块儿地方,别处依然陷在一片黑黢黢的阴影里。 我看了看众人,只见文小姐和云巴音在炕下的屋角里躺着。文小姐脸上还糊着一层纸质面膜,那保养品的味道清爽好闻,在这荒郊古宅里分外珍贵。但是据说皮肤不是消化系统,吸收不了面膜里的大分子的所谓营养物,倒是个绝好的细菌培养基,若非里面有防腐剂,文小姐糊它一夜,脸上的细菌绝对能繁殖到四世同堂。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可笑,又看了看李端白,只见他面朝着我躺在炕上,身体微微蜷缩着,两手枕在脑袋下,避开了黑毛猴给他包扎的伤口,那伤口在头顶偏侧,本来需要将周边头发剃光,黑毛猴一边安慰着他今后可以只留中间一道头发,做一个狂霸酷屌炫的莫西干头,跟鸡冠子似的正好衬他的威风。没想到李端白就是不肯,黑毛猴无奈,只好削了他几绺头发,草草的包上了。眼下他似乎睡得很沉,周围一切都正常。 我守了一会儿,又翻出手机看看时间,本想打个游戏,又恐怕注意力不够集中误了大事。只好抱枪枯坐。人若是无聊起来,一分钟都如坐针毡。正当我百无聊赖之际,突然觉得屋里的光线似乎陡增,我抬眼四处看看,火盆依然半死不活的烧着,马灯也没出什么状况,我顿时心里揪紧了,再一看糊着一层牛皮墙纸的隧道口,道了声果然有古怪,那隔着一层纸的对面,居然透着光亮! 我一下子跳下来,拉开枪栓,紧张的盯着那个光亮处。再看看李端白,乖乖,他居然悄无声息的睁开了眼睛,迅速的坐了起来跳下炕去,动作流畅无声的像只猫。 我们俩交换了一下眼神,都盯着墙纸外的那团光亮。黑毛猴和众人要是醒着,肯定会认为是那个躲藏起来的老头子伺机搞偷袭。可是眼下我却不这么看,下午穿过羊肠隧道时握住的那只女人样的手,以及那个诡异无比的老大个儿的邪神像,都让我觉得这宅子里除了我们和文家老者,还有其他未知的“东西”在暗处蛰伏着,不知我们今天下午是否惊扰了它,居然使它于午夜时分浮现出来。 实际上,自始至终,我都对文家的宝贝很好奇。文小姐不缺小钱,所以那宝贝必定价值连城,而文家老者虽然不想给她,并非是要独占这可能的巨额财富,因为在这样荒僻的山沟里,有钱也没处使。所以那宝贝很可能有其他的大用处或者危害,所以文家老者态度审慎,宁死也不肯交出。 而文老者却肯把宝贝交给白狼。目前来看,这白狼与文家颇有渊源,然而再有渊源,也是不知多久之前的陈年旧帐了,那白狼以我之见,最少也比文家老者年纪大。 我向来对于武侠小说里那些老当益壮的老魔头心存质疑,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即使是马上林冲,马下武松,老了照样打不过年轻人。所以这白狼现而今能不能爬的动都不好说,别说来取宝贝。更加奇怪的是,李端白也似乎和文家老者有点瓜葛,居然能说得上话,实在是离谱之极。 眼下我和李端白盯着那里,只见那光亮渐近,晃了一晃便落了下去定住,似乎有人将灯火放在了隧道的地面上。然后,一个影子慢慢接近了那层牛皮纸,动作就像是皮影戏一般,那东西的轮廓也浮在了纸上,我缓缓举起抢来,待看清了那东西的轮廓,不禁倒抽了一口气,——那影子的头上,居然长了一对动物的耳朵,尖尖的耸立着,居然跟那座邪神像十分相似。 我是个唯物主义者,当然不会认为泥胚的邪神像能够复活。这种诡异的行为,多半是地窖里那只手的主人所为,所以不必过于惊慌。 虽说如此,我却分明听到了我的心跳声,这是出了娘胎之后最为紧张的一次,随着那愈加紧迫的砰砰的心跳声,胸腔里那颗玩意儿几乎会因为对面墙纸后面那个非人非鬼的东西的一个动作就会突然蹦出来。 然而,那东西把灯火放下,贴近墙纸之后就木木的站在那里,再无动作。我一面斜眼瞟着李端白,一面屏息等着,可是身后却传来一点细微的声响,我往后看去,却禁不住愣了。 原来文小姐已经坐了起来,举着手枪对着这边,一张面膜耷拉在她的下巴上,将落未落,那张脸也隐没在晦暗的灯光里,看不见表情;再一看云巴音,依旧躺着毫无声息,可炕上的梁庆鱼却也抬着上半身往这边看着,手里举着一把口径相当小的手枪,那火光刚好打在他的脸上,一对苍蝇眼般的大框眼镜(真不知是什么时候戴上的)反着冷冷的光辉,嘴角紧紧的绷着,大异于平时。 我心里吃了一惊,因为自从我们和这伙人搭上了话,在我印象之中,梁庆鱼就只干过三件事:夸李端白,并劝说他的小姨妈,劝完小姨妈,再夸李端白,再有就是遇到惊险时惊慌失措浑身抖如筛糠。如此看来,这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添头,我根本不明白精明的文小姐为什么会把他带进来。 眼下他居然根本没有睡熟,虽然他的夜班在凌晨四点钟。可见其心机之深,居然骗过了我等,此时才暴漏了真正面目。 并且,他和文小姐的枪口角度。。。居然并不是对着墙,而是对着李端白和我。继湘西一行之后,我和李端白哥们两个居然再次遭遇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真是糟糕的巧合。 眼下我们可谓腹背受敌。屋内没有任何声响,除了火炭盆里木炭燃烧的噼啪声和悠长的呼吸声。我微微偏了偏头往炕上一看,不期那可恶的黑毛猴,居然在叫醒我之后睡得像猪一样死,果然是个猪队友。 当然猪队友还包括我自己。我决定追求先进,不当猪队友,于是咧了咧嘴,做出一个亲善可人的微笑,不管文梁二人看不看得见,也不管这微笑是否真的亲善可人,然后嘘声道:“文小姐,小鱼,你们要干什么?” 文小姐在黑暗中晃了晃脑袋,冷笑道:“把枪扔了,不然我一枪打爆李端白的脑袋,我的枪里可是达姆弹,打着就不能活。快着点!” 我大学时订过两年的枪械博览,知道达姆弹这玩意俗称开花弹,入身变性弹,虽然不能贯穿人体,但会像绞肉机一般把伤口里边搅得像块烂豆腐,要是击中头部,死亡率百分之百,即使击中的是四肢,也会因为周边组织破坏的太严重而造成大量失血,即使当场不死,也很难熬过治疗期。所以出于人道主义,达姆弹早就已经被禁止使用,这文小姐不知是吓唬人,还是真有门路,居然搞到了这种杀伤性武器,如果我能活着出去,一定向公安机关举报这个跟境外反动势力勾勾搭搭的邪恶分子。 然而,当我听了文小姐的话之后,第一反应就是,这妞的逻辑,实在太他//妈##的奇怪了。她叫我扔枪,直接威胁打爆我的脑袋就可以,为何要威胁说打爆李端白的脑袋?我的枪口对着墙纸后的那个怪物,万一扔了枪,怪物冲我嗷呜一声扑过来,来个封喉索命咬,我又不会格斗,我怎么办? 于是我挤出笑来,说:“别介呀。现在咱们应该一致对外不是——” 话音刚落,梁庆鱼却嘴里发出了一串声音,确切的来说,他在说着一种我完全听不懂,又觉得似曾相识的语言。我打了个寒噤,突然觉察到这种语言和李端白与文家老者说的一模一样,原来李端白也未曾料到,除了他之外居然还有人懂得这种语言,当然也许他有所提防,不然也不会压低声音。 梁庆鱼这人再次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后,那墙纸后的东西像被揭去了黄纸朱符的僵尸,居然蠢蠢欲动起来,这时候,我身后咔哒的一声响,于此同时,我觉得后脖颈子一紧,紧接着天旋地转,枪声在耳边轰然作响,等回过神来,发觉自己被拎着,放在在了房梁之上。 这种老屋屋顶很高,上方的房梁檩柱都漏在外边。我七十公斤的一个中等块头,居然被李端白拎到了房梁之上,虽然有些恐高,但是好歹避过了刚才的一击。我往上看了看李端白,好家伙,这人隐在粗大的椽柱后边,一只手仍旧抓猫似的抓着我的后脖颈子不撒手。 这几乎可以媲美动作电影里的特技,激动得我几乎想拍掌欢呼中华有神功。然而,往下看去,那层墙纸已经开了,一个身穿着黑色直裰的影子从墙洞里缓缓的走出来,我从上方看去,依然可见那影子身形纤瘦,头上也不是什么耳朵,倒像是两个黑乎乎的发髻,有点类似于双丫髻。这影子行动之间居然有些袅娜纤巧的风流意态,有点象戏台上的旦角,那直裰底下似乎有一双小小的脚,莲步轻移,走的娇娇滴滴,是现而今从未看到过的女子步法,敢情这居然是一个女妖怪?! 我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抖动,居然从后脖颈处传来,不仅诧异的往李端白处看去。我和李端白认识一年多了,晓得这人一场沉稳,哪怕在刀兵四起,危机四伏的生死场上也能淡定自若,挥洒自如,怎的这时却无端的发起抖来? 下边文小姐和梁庆鱼居然无暇顾忌我等,那文小姐放过一枪,打空之后依然戒备的举着枪,不过枪口却是对着那个破墙而出,走到炕上的女人。梁庆鱼口里的魔音依然继续,可似乎不怎么好使了,那神秘的女人走走停停,走一步挪一点,走了半天没多远,果然行动的越发迟疑,然而她的动作也越来越柔和,方才还像个牵线木偶,这时却愈发像个真人了。到得最后,她停下了脚步,脑袋居然缓缓的转动起来,似乎在往四处乱看。 方才那一枪声音不小,我们的猪队友终于从昏昏沉沉的酣睡里醒了过来,我在上方看见他像个老鳖一样的翻了个个儿,然后伸手到裆部抓了两把,摇摇头,一下子坐起来,往上一看,正好看到了那女子的正面。 第三十章 白莺娘 ?只听得啊呀一声哀嚎,猪队友声如裂帛,杀猪一般的怪叫了起来。 我在上方听得也是心惊胆战,料定黑毛猴的确看到了相当糟糕的东西。这厮是个外科医生,平日里上手术台血里呼啦的东西看得多了,就是对着残肢断臂也能吃的下饭去,他最爱好的电影就是人皮客栈,电锯狂人之类的血腥恐怖片。眼下居然对着一个婀娜的女子身形惨叫,可见这女人绝非聂小倩,甚至连贞子都比不上。 黑毛猴后来告诉我说,作为一个少数几个见过白莺娘真实面目的人之一,他的那并不脆弱的心灵仍然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他的原话是这样的:“老王,你以为是鬼么?不不不。鬼是一种飘忽而虚假的存在,这玩意儿可是实实在在的3d大片呀!” “贞子?” “要是贞子就好了,老王。贞子有一头向前披散的长发,正好盖住那张鬼脸。这东西的头发虽然在后边披散着,可是前边却梳了一个大光明,那张脸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烧伤?满脸疤痕吗?” “不是。我们科室楼上是烧伤科,什么严重的烧伤我没见过,不过就是那样子。你见过没有毛的狗尸是什么样子么?也不是完全的狗脸或者是动物脸,那张脸上混合了野兽和人的特征,如果你在一条瘦骨嶙峋的狗的脸上看见一双人眼,人的脸颊,腮骨,就知道那是怎么一种瘆人的感觉了。唉,跟你说也说不清楚,你又没看见。” 当然说这话时,黑毛猴叼上了一根孬烟,压低声音往左右看了看,确认李端白不在。他曾经说过这样一番话,但是结果被李端白威胁的脸色刷白,半天不敢吭声。当然,在我知道李端白和莺娘之间的关系之后,我认为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眼下,那个瘆人的女子似乎被黑毛猴的一声怪叫惊住了。梁庆鱼口中的古怪语言也被打断。文小姐给他打了个手势,意思可能是叫他继续,自己却抬脸往上看着,这种老屋的屋顶高而且深,上边的横梁房檩给我们打了掩护,而且上面有没有灯,我知道凭着这样的火光,她是看不见我们的。 然而躲在梁上并非长久之策,我们迟早会暴漏。果然,乘着梁庆鱼继续叨叨个不停的当口,文小姐俯身将对云巴音做了个手势,那人便抬起上身,文小姐一刀便挑断了他身上的电缆,云巴音像豹子一般的腾身跳到炕上,只一把就将黑毛猴揪翻捆上了。可怜黑毛猴刚刚睡醒,根本不晓得刚才事情有变,估计一睁眼发现我和李端白不在身边,脸前又站着一个女怪物,所以立刻吓蒙,被云巴音捆的顺顺当当,连还手之力都没有(虽然还手也徒劳)。捆翻了黑毛猴,云巴音接过了文小姐扔来的枪,迅速的抬头向上看。 我躲在梁上,捏紧了手里的枪,如果我一开枪,我们的位置就要暴漏,如果我一枪打不死云巴音,云巴音必然会开枪打我,摄于达姆弹的威力,我不敢轻易开枪。而云巴音这种人的射击技能,不知道是消耗了多少发子弹,经过了多少实战才练就的。而我,虽然自诩很会玩枪,不过就是研究生时在国外做交换生,进过一个射击俱乐部,虽然我的教练说我比别人有些天赋,可那不过是玩。眼下看文小姐一伙的意思,是要先解决了我和李端白(主要是李端白)再说,我紧张的看向李端白,抬了抬右臂,意思是我要不要开枪打云巴音。 李端白的手依然放在我后颈上,虽然我的腿盘紧了房梁,身体紧紧的伏在椽柱上,整个人都稳稳当当的趴着,掉也掉不下去,他却不松手,还往我颈上扎扎实实的揉了揉,又轻轻拍了拍,好像在鼓励一只巡回犬。 我感觉到了肯定的意思,一时间大受鼓舞,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着云巴音偏了枪口往别处,我瞄着他放松的肩胛一枪打出,那云巴音果然往下一倒,立时中弹,可还没等我欢呼,就感觉天旋地转,原来是李端白趁着我开过枪,云巴音倒地之时,又把我拎起,沿着房梁错了几步,剁的那房梁堪堪作响,我被他掂着,摇晃的七荤八素,正没头脑间,李端白已然落地松手,我哎呀一声,跌落在他的脚下。正好对上了云巴音一双眼,只见那张磐石一般的粗硬面孔已经揉成了一团,他半俯卧在地上,身下汪了一滩黑红的血,正慢慢的往石板地上洇。 我立刻爬将起来,因为我想起梁庆鱼那个阴险的小白脸手中还有一把枪,果然等我抬起头来时,他的手枪已经抬起,对着的却不是李端白或者我,而是那个愣愣的站在炕上的女怪物。 梁庆鱼虽然阴险,但是也不过一介书生。除非自身受到威胁,还是没有杀人的胆量。而且除此之外,我总觉的这厮作为一个连狗都逮不住的文弱青年,对李端白虽说一直在装,可总有一点崇拜敬畏的意思在里面,所以开枪似乎也不太容易。 然而,我见他指着女怪物,有一个想法早就呼之欲出——文家老头们守着的东西,文小姐一行人要找的宝贝,以及没准儿连李道长也惦记的东西,就是这个女怪物。 眼下我自从跌落在李端白的脚下,就自动的背对着火炕不去看那女怪物,免得跟看了美杜莎一般的黑毛猴一样战斗力全无。我怕梁庆鱼记仇,拿我开刀,所以不敢直身,只是弓着背,比炕沿儿高不了多少,却抬手往前拿枪指着文小姐。这妞现在手无寸铁,她那把装了达姆弹的手枪,早被云巴音垫在身下了。 我看了看云巴音,血越流越多,文小姐有些发抖,她捏着拳头,却叫梁庆鱼道:“继续。” 梁庆鱼没出声,手里却捏着枪卡卡叭叭的乱抖起来,我一听这声就知道不好,没想到刚要说话,就听得轰的一声扑腾了几下,炕上传来了梁庆鱼的呜咽惨叫。 接着,李端白抬脚不轻不重的勾了勾我的肋下,道:“直起来吧,没大事了。”说完却从我脸前窜了过去,把文小姐捉住了。我摸着肋下,不满的直起身来,只见炕上除了站着的女怪物,趴着的黑毛猴,居然还有那个方才半死不活一直昏着的文老头,只见他怒目圆睁,手里扯着一个五斗橱的抽屉,呼呼的喘着气,梁庆鱼捂着脑袋,跪倒在炕上疼的抽搐起来。 我松了口气,疲累却一波一波的翻涌上来,简直要作呕。但还是甩甩头,硬撑着给黑毛猴松了绑,帮着李端白抽了文小姐和满眼泪水半头血肿的梁庆鱼的皮带,将他姨甥两个捆在一起,这才坐在炕下,和黑毛猴一起将云巴音脱了衣裳,翻过来查看。 而李端白却跳上了炕,我用余光瞅着他,只见他扯了块单子,将女怪物轻轻的兜头蒙住了,然后一手探背,一手伸到腿弯处,款款将女怪物放倒抱起,平放于炕上。那动作轻的好像在抬景德镇的薄瓷大花瓶,我心里嘀咕道:该不会是他的相好罢。那女子光看身形,倒和道长是一对璧人,不过据黑毛猴的反馈,女子的脸很可能不可示人。当然,知道白莺娘的事情,是很久以后了。 那拍倒了梁庆鱼的老头子扔掉了手里的抽屉,便伏倒在炕上大喘起来。等喘匀了气息,他突然对着方才女怪物破墙(纸)而出的地方咳了一声,叫道:“你出来吧。” 原来那昨日把我诓下地窖里,后来又隐藏在宅里的另一个老头子,此刻正躲在墙纸和墙壁的夹层里,据他交代,方才就是他将女子引出来的,也是他将灯放在地上,装神弄鬼,由着那女子给我们造成恐慌,想趁机干掉我们(这个理由非常的勉强,听的人不由得生疑)。由于他没和孪生兄弟通气,所以不知道李端白和那老头子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所以才出此下策。 我的脑子乱成一锅浆糊,自从看见那个神秘惊悚的女人开始,我就再也无法思考。我帮着黑毛猴机械的检查着受伤的云巴音。那颗子弹从他的右侧肩胛骨缝隙里往下斜着穿了出去,可能伤及了肺部,使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一些粉红色的血沫不断地从他嘴里和鼻孔里冒出来,看的我心惊胆战,全然没有了击中他之后的得意感觉。虽然知道这是你死我活的事,但我仍然难受至极。我看像黑毛猴,希望他能说句准话。黑毛猴此时表现了外科医生的专业素质,忧虑道:“得尽快送医院做个开胸手术,——你看我干嘛?” 我说:“姬平娃昨天才走,我让他尽快找人来,一来一回得好几天不止,他能不能撑到那时候?” 黑毛猴呼的出了口气,几乎苦笑起来,道:“几天?明天都够呛了。这家伙也算个国际友人,虽然勉强算是正当防卫,但你没准也要吃官司。” 我心乱如麻,坐了片刻,心想,吃官司就吃官司,好汉做事好汉当,就算是偿命也无妨,故而心下稍安。 奇怪的是,那李端白放倒了女妖怪,嘴里也开始说起话来,和梁庆鱼不同,他出语相当流畅,语速也相当之快,虽然我们都听不懂,但相较于梁庆鱼的磕磕巴巴,李端白显得熟练且淡定。那女子脸上虽然蒙布,但是那张脸的轮廓仍然触目惊心的透了出来。我不想再看第二眼,便坐在地上,头靠着炕沿打起盹来。 这一觉里不知做了多少噩梦,醒来时发现天色已亮,冬季的山野之中没有鸟鸣兽嚎,静寂无比。门口传来橐橐的脚步声,原来是老头和李端白掀帘而入,看了看屋内,又转头出去了。 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再往炕上一看,蒙着头的女怪物已经不见了。炕上只剩下云巴音一人悄无声息的躺着,我顿时发了怂,不敢去确认他是否还有一口气,只觉得他的小半边脸都白的吓人。正迟疑间,李端白却和黑毛猴捧着一个东西进来了。 这里没有手机信号,我们已经和外界失联快一周了。方才李端白和黑毛猴在文小姐的装备里找到了卫星电话,但似乎已经损坏,无论如何都不能与外界联系上。他俩去问文小姐和梁庆鱼,那俩人却坚决不承认这是他们的东西。李端白和黑毛猴暂时没打算刑讯逼供,只好过来找我,因为黑毛猴有言,道我是理科生(虽然他也是),应该会修理所有电器设备。我迟疑的拿了过来,摆弄了一下,发现并没有坏,便道:“给谁打?” 卫星电话无甚特殊,只要两地之间的基站和对应的卫星有协议,就可以拨通。黑毛猴说打110,120,119都无法接通,可见该基站并未将这几个号纳入协议之中。我道:“这玩意就是文小姐带来的,该拨哪个号她应该清楚得很。我们当然可以慢慢下山,可是云巴音不行,云巴音还是她的朋友,难道她都不管?” 黑毛猴道:“我也这样说了,可她没什么反应,干脆装聋作哑。不如我们试上几个号,哪怕只要有一个能打通,就能联系到外边,至于经纬度,应该可以查得到。要是没办法,那只能再去问她。”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到了王教授在张家界之行以后,给我留下的一个号码,要我危难时就拨来救命,当然之后没派上任何用场。那号码不像是任何一个电信运营商的发行的电话号码,所以我记得非常清楚,26214551410172360086,长长地一串,简直让人匪夷所思,拨时存成快捷号。我闲暇时老把它当成银行帐号之类的混排组合,所以一有空就拿着瞎想,还偷偷在银行终端上试过,结果当然打击了我的财迷幻想。 此时,我念叨着这二十个数字,将他们逐一输入,黑毛猴在旁边看着我打字,咧着嘴等着。可刚一输完,按了确认键之后,那边立刻就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我们打了一个机灵,没等说话,那边就说:“阳明?” 果然是王教授。我抬起头跟猴子对视一眼,又低头道:“王老师,我们几个出去玩,被困在秦岭里面,这里有一座古宅,现在有人受伤了,您能不能——”我不自觉的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在炕上挺着的云巴音,不禁有点心虚,“找些人手过来接应一下我们,我们一共有七个人,有一个。。。受了枪伤,情况很危急。佟静不是说已经到西安了吗?” 那边说:“没问题。你先保护好自己,我们马上就去。”然后那边就切断了联系,通话时长不超过一分钟,我倒不担心卫星定位的事情,索性让电话开着。 接下来便是等待,我们原以为会至少等上三天,没想到这天下午,大家都在屋内打盹,忽然听见外边风声大作,出门一看,满地的碎石头烂草土坷垃都被刮了起来,我一个没闪开,就被一块石头砸到了额头,等我抱着头来到院中开阔处,才发现文家老宅的上方百十米处,盘旋着一个巨大的阴影。我凭借那古怪的公轴双螺旋翼,觉得那应该是一架苏式卡-50,原来应该是接应我们的人到了。 在巨大的声响中,我眯着眼睛来回看,觉得似乎应该给卡-50腾一个地方,然而卡-50轰隆隆的径向西方飞走,慢慢的降了下去,就像一只蜻蜓一般,摇摇晃晃的降在了文家祖宅的西厢房边的空地上。等尘埃落定,舱门一开,果然跳下了几个军人,王教授也戴着风镜,裹着件不合体的军大衣,慢慢的挨了下来,一身的疲态。 我站在原地,看着几个军人疾走过来,为首的一摘风镜,却是刀削脸的佟静,我心下打鼓,不知如何应对,谁知那佟静却绕过我,一边拉开短乌兹,一边往我身后走过去了。 我回过头一看,只见李端白在身后的门口堵着,头上的绷带散了下来,样子狼狈非常,脸色却变得异常苍白。 第三十一章 邪火 ?我转过身,只见那佟静抬枪便指住了李端白,冷声道:“‘它’在哪儿?” 任是谁猛一看这架势,都会以为佟静和文小姐是一伙的,云巴音乃是他的拜把子兄弟,等我转过神来,仔细一想才明白,他极有可能说的是李端白那个奇形怪状的相好。我不禁不寒而栗,难道说他早就先于我们知道了文家古宅的秘密和文小姐一行人的目的? 李端白依旧堵在门口,道:“干你何事?” 佟静懒得跟他耍嘴皮(可能知道他在拖延时间),举起枪托就砸了过来,李端白一闪便躲了过去。佟静抬手把门帘掀开,便要闯入,不提防李端白脚下一踢,他便自己失了平衡,趔趄了一下才站稳。这边两个军人呼啦一下子全围了过来,估计当李端白跟佟静干上了,要来相帮,将李端白拿下。 佟静摆了摆手,那两人便又站着不动了,只是端枪而立,而跟着飞机下来的还有两个臂上戴着红十字的卫生兵,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面面相觑。眼下这副情形其实非常荒诞,这帮人本来就是来救人的,可现在表现得好像要来捉人一般,这全拜他们的头所致。 我早就看出来,那佟静不知为何,似乎特别敌视李端白,从他第一次出现在我那时在北京的住处起,我就已经发现了这点,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于李端白的敌视居然与日俱增,实在令人不解。 那佟静此时倒也不再想要进屋,他冷静的抬起抢来,道:“我数三个数,你再不让开,我就一枪打死你,反正此处也不过几千平米,无非是掘地三尺,早晚能把它找到。” 李端白依旧不动如山,却道:“只要我在,你就带不走她。” 佟静怪笑了一声,道:“那就别怪我放火把这里烧了,我还省事些。你要是有种,便也别跑,乖乖的在这里堵着门吧。” 这回我算是听明白了,这个它就是指李端白的相好,那个女怪物。我惊叹一声,道是真没看出来,这李端白居然还是个情种,我和猴子平日里只觉得他老派,没想到只会出现在二次元和异次元的刻骨铭心的爱情,居然会发生在我们的身边。我只见多了诸如上大学时有个一表人才的哥们因为系花女友患上了急性黄疸性肝炎,就是女孩子痊愈了也避而不见的龌龊事儿,此时我见那道长的心上人不仅非人非鬼,而且花容全毁,道长还能不离不弃,甚至甘愿殉情,我不禁大为感动,心道道长这般好人,我做朋友的焉有不助之理! 此时,佟静指着李端白,已经开始数数了,他拉着嗓音,怪里怪气的说:“一——” 要是在冷兵器时代,十个他也不见得是我们道长的对手,然而他仗着有把鸡腿撸子,居然对道长颐指气使。我心里一想,我不是也有枪吗,现而今还别在裤腰上,还是从文小姐一伙人手里缴的。 我此刻就站在佟静背后,他当我是一介书生,废物点心,我偏要抽他个冷不防,我干脆也掏出枪来,没想到我和佟静站的较近,一抬手就抵住了他的后脑勺,佟静没想到我不禁有枪,居然还会来这一出,那一声二就瞬间梗在了喉头,他不禁往后扭脸看我,等看清楚了我手里是只真家伙,不禁张了张嘴,那眼神里倒有一分惊诧,剩下的倒全是不屑。 因为他欺负李端白,我看他不惯,心里几乎烧着了大火,再一看他满含蔑视的眼神,不禁怒从心头起,怪声吼道:“你他妈敢动老李试试,我他妈崩碎你脑壳!” 此时此刻,我感觉自己握枪的手指在打着哆嗦,腿也发软,太阳穴里的血管儿砰砰的跳的我自己都心惊。本来我只是怕他喊完了三,崩了李端白,所以想给李端白解个围,没想到此刻倒把他和来人的注意力全引到了我自己身上,演过了! 这时,我听见王教授发话了,他慢慢说:“阳明,把枪放下。” 好吧,我的注意力稍微被分散了一下,方才一直看佟静这厮威胁李端白,倒忘了招呼王教授。这人也是稀罕,佟静要打死李端白,他劝也不劝,冷眼旁观,我救李端白,他倒开口打起马虎眼来了。若我放下枪来,佟静继续喊话,李端白焉有生理? 于是我怒道:“不放,先让佟上尉把枪扔了!” 王教授走了几步,居然转到我眼前来,此时,我见他脸色苍白,一副病容,和以前印象里那个风度翩翩的儒雅教授判若两人,不禁有些惊讶,王教授又开口道:“别犯傻。小佟不过执行公务,文太心那伙人里有极为危险的疫源,如果传播出去,对于其他人危害性很大。阳明,这种时候你怎么能哥们义气呢?” 我一听,这官腔开得十足,分明是把我当傻子耍。本来我拿枪指着佟静,其实心里稍有不安——还亏得不是冷兵器时代,要不然十个我也不是佟静的对手。这时,我纯粹是燃起了被愚弄的怒火,道:“文太心那伙人就在这屋里,要抓便抓,谁会拦着你?受伤的那个也是文太心的人。王老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来找什么的吗?” 王教授闻言,眼神有点惊恐,我也学起来佟静,说:“我数三个数,一——” 王教授顿时皱起了眉毛,终于道:“小佟,把枪扔下吧。不要把问题激化。” 我抵着佟静的后脑勺,觉得他似乎微微的哆嗦了一下,然后马上将枪往地上一撂。我出了口恶气,这时才想起来去看李端白,只见李端白也死死的看着我,那张脸上的表情却非常奇怪,不是感激,不是惊讶,似乎看见了一个陌生人,亦或是历尽沧桑,时光流转之后恍惚又看见了许久不见的故人。 我没工夫琢摩他心里咋想,既然佟静听从了王教授的意见退了一步,那我也不想他们为难,便也把枪慢慢的放下了,与此同时,李端白往旁边一闪,佟静便冲了进去,李端白紧跟他之后也进了屋。 我刚想开口问问王教授,没想到佟静那两个兵,居然把我当成了危险分子,一左一右的猛冲过来,那副擒拿格斗的架势可不是说着玩的,我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跌落尘埃,吃了一嘴泥。两个膀子都被朝后扭住,竟然是个反剪的架势,枪早被下了。 我本能的一面挣扎,一面心说,危险分子在屋里呢,就是李端白。没想到可气的还在后面,我手上一凉,卡巴一声,这两个人居然给我戴上了手铐。我顿时瘫软下来听天由命,有那么一瞬间居然觉得自己是罪有应得。 这时候多亏了王教授,在旁劝道:“不要这样,他是我的学生,刚才只是一时冲动,枪下了就好,你们不要拷他。” 那两个兵见我不再挣动,便将我从地下拉起来,我灰头土脸的甩甩脑袋,王教授却凑上来道:“把手铐解了。我们去飞机上,马上飞回去。不要再管这里。” 我当然不依,心道猴子和道长还在这里,事情还没完,山下的旅店里还有我一辆车停在那里,平娃可能已经回村报了警,一时间千头万绪纷至沓来,只听得西边厢房里轰的一声,一股烟味就蹿了过来。 西边厢房正是那文小姐那夜失踪的卧房,也是地窖的一个入口。我转头四顾,突然发现那大门右手边的车马间里,也赫然窜出了一股浓烟,里面火光闪动,接着,那车马间和卧房的屋顶就塌下去半边,这分明是两头起火,一头是藏着启动这座古宅里所有地下机关的车马间,一头又是通往地窖的出口,敢情那两个文家老头见事不谐,想要纵火毁房,烧的房倒屋塌机关尽毁,以便封死地窖里所有的秘密。 我早晨醒来时不见了那个女怪物,便暗暗猜测他们已经将其转移走,至于转移到了哪里却不得而知。眼下地窖的入口就只剩下我们身后房间里炕上的墙纸背后那个,这文家老者现在破坏了机关和出口,难不成他们又把女怪物藏回了地窖?难道就不怕文小姐一伙人将功赎罪,把地窖里的秘密告诉佟静他们? 正惊慌间,我身后的房间便有人冲出,为首的是两个卫生兵,抬着一副担架,在我眼前一冲而过,我只看见一条闭合的严严实实的塑料尸袋被捆在上面,头部开着气孔,吓得我不禁心头一跳,心说这云巴音难道没挺过去,死在了炕上?紧接着,佟静和黑毛猴推着文小姐和梁庆鱼也窜了出来,随着门帘的敞开,一股焦臭的气息从里面窜了出来,我往前伸着脖子,趁着门帘掀开的空隙往里望去,只见室内的炕上一片火光,炕后的墙壁上的那个洞口,正往上喷吐着大火,那墙壁本来就不是实心而有一个木制夹层,这下烧的火苗子三丈高,屋里灼热的气流直扑人脸。我心下还记着李端白还没出来,顿时急得就往火场里冲,然而旁边两个军人却拿定了我的胳膊,一左一右的从后边夹住我往后退去。 我晃着肩膀想挣开,几番挣动,倒被两个军人掀翻了拖于地上,滚得像个泥猪。此时黑毛猴也回过神来,几步就会窜到我前面,扯着嗓子往屋里喊:“李老师!快出来,救命啊!我和老王要被枪毙啦!——” 他话音刚落,屋里就冲出来了一个人,身上烧着老高的火苗,就地滚了两三圈,扑灭了火才蹦起来,正是李端白。 我和黑毛猴大喜,倒也不感动,因为他不是因为我们声称快要被枪毙才跑出来的,等他抹了把脸抬起头来,我们才看见他脸上有种已经得计的安然。当然,这种诡秘阴森的神情瞬间即逝,他冲我们笑了一声,便推着黑毛猴跟着佟静往前边跑了。 我并不关心这里面掩藏了一个何等的秘密,只觉得大家都安然无恙,已经是烧了高香,下回再碰到这种险境时如何应对?不好意思,我可不想再有下回啦。 我们匆匆忙忙的上了那架卡-50。卡-50虽然载重量还可以,但对于载人来说,实在不是一个好选择。舱后部很窄,以致于我们都是人挤人,人挨人的摞在一起。一上飞机,那两个军人便将我往舱后最右侧靠窗处一塞,道了声老实点,便再也无话。 李端白挤在我左边,此时几乎坐在了我的大腿上。再往左侧便是黑毛猴,梁庆鱼和文小姐。这一对姨甥居然手脚自由,那文小姐还得空撩了撩头发,面无表情的冲我瞅了一眼,我顿觉没脸,便试图将带着手铐的手塞进两腿之间藏起来,不料却碰着了李端白,他转过侧脸来对着我,我登时发现他的右脸颊上起了一串燎浆大泡,估计是方才火烧所致。只听得李端白发话道:“你枪法如何?” 我看着前边卫生兵正拉开了塑料袋口,给云巴音输氧,那云巴音伤成这般模样,全拜我所赐,到时候因为故意杀人罪进班房,就得和诸位违法犯罪分子一起出演监狱风云,那厮们都是些从小就在道上混的,我一个读书人不免要被惨虐。想到这里,我不禁心烦意乱,又听得他这话,正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便道:“我不会打手枪!” 也许是我口气太冲,李端白遂扭过头去,不再吭声。接下来的两三个小时里,我们一舱的人没有谁再吭气,等到了户县机场,接应的部队把云巴音接走,我和剩下的人坐车一起回到了西安警备区招待所。此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半,我下了车,看着警备区的高墙和哨岗,以及亮如白昼的探照灯光,不禁两腿发软。心想接下来肯定是连夜提审,两百瓦灯泡照的我睁不开眼。没想到有人过来接班带走了梁庆鱼和文小姐,顺带把我的手铐也解开了。 我诧异的看着帮我开手铐的人,觉得眼前人有几分熟悉,仔细一看,这不就是在湘西时佟静的手下战士小石吗?虽然当时并不熟,可还算是认识。只听得小石低声对我说:“没大事,不过你要老实点。我们头说你暴力袭军。” 我连声答应,略微放心,这才觉得饥肠辘辘。遂和道长猴子还有王华教授去招待所餐厅饱餐一顿。最后便回了招待所住下。等一切妥当,我赶紧掏出手机来,给姬平娃打电话,没想到许久都不见人接,好不容易接通之后,才发现那边并不是平娃,而是一个苍老的男声。 我在西北呆了一年,西北各地方言都不尽相同却有有共通之处,听得多了便能听懂。可此时电话里的方言却让我觉得有点陌生,我请他说普通话,那边喂喂了三四次,才略微转口,终于说出一句“我是他大(爸),他年后就去南方打工,你以后莫再找他,他不会再和你们出来跑生意!” 看来是把我当作了引他儿子学坏的坏人。不过平娃的手机回家,证明人也在家中,所以我便放下心来。唯一麻烦的就是我的车还在旅店里停着,明日必须想办法把它开回来。 第三十二章 鬼隐 ?我们在军区招待所呆了几天,除了不许外出之外,还算是行动自由。眼看春节假期将要结束,我始终没有等到预期中的刑讯,这种等着杀头的感觉非常糟糕。王华教授和佟静自从第二天早晨便再也没出现,我们好像被他们彻底忘记。我成日和猴子道长六目相对,吃喝拉撒都在一起,自然厌烦无比。 黑毛猴倒是一派坦然,吃睡自如。李端白就和以前一样不阴不阳的打坐在那里装死。而我一想到生死未卜的云巴音,就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煎熬,过一会儿便又万念俱灰,一切释然,如此翻来覆去,隔几个小时便要发作一次,简直成了神经病。 第三天中午,屋里没有外人。我一个忍不住,便结结巴巴的和他们说出了我的担心。黑毛猴安慰道:“你别着急。像这种故意伤害罪,真要逮你,你早就不该坐在这里了,况且你也属于正当防卫。”这孙子前几天还拿话吓唬过我,这时候居然又来开解。 我疑惑道:“真要说清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蹲几天监狱。可他们连问话都没有,一直这么耗着我,实在是难受。” 这时候,在一旁端坐的李端白笑道:“你这是小事。他们根本顾不上。” 这话倒是暗合我心底猜测。文家宅子里的大火,就是文家老头所放。我们出来时,两个文家老头并没有跟出来,可无论是文小姐一伙儿,还是我们几个,居然谁都没有再提起宅子里还有人,竟将这两人的存在瞞了过去,可见李端白和文小姐一伙儿人,也有一些不可告人的默契。其实除此之外,我还能猜到,文家古宅的大火是一种转移视线,掩人耳目的行为,那文家老儿放了火之后,便将女怪物从别处转移走了,此时那佟静和王教授还被我和李端白两人拖着后腿发急呢,他们二人看见李端白堵在门口不放人进去,一定会认为那门口的屋子不可告人,等到那房屋里火舌窜出,估计就更笃定房子里有大秘密,这会儿说不定早就折回去寻找了,可惜老房子失火着实没救,且清理现场,寻找和打开机关都需要相当长的时间,等他把这些事情搞定,文家老头早把李端白的宝贝相好转移到安全处,而李端白早就预设了这套把戏,等大火把我们都逼进飞机离开这里,他就已经得计,所以才一直很安然。 我吁了口气,这些惊险的勾当和我打伤云巴音相比,似乎确实有着无比的优先性和重要性。我放下心来坦然度日。然而过了两天,便有人过来提我,我忐忑不安的跟着来人出去,便被他曲曲弯弯的带进招待所后面的小楼里,那军人嘱我站好别乱跑,便关上门出去。我顿时紧张起来,四顾一番,觉得不太像是刑讯室,倒像是个会客间,装修还是九十年代的风格,白色塔夫绸的白色百褶窗帘,淡蓝色布罩沙发,沙发中搁着一个木制小茶几,茶几上的托盘里放着几枚硕大鲜艳到可疑的苹果,估计是假的。 我略微定了定神,像一只鸟一般换着脚站了站。身后便传来开门声和脚步声。我转头一看,居然是王教授,只见他边走边脱下羽绒服外套,风度很是随和,却没找到衣帽架,我便顺手接了过来抱在怀里,心里大大的松了口气。不知为何,兴许是黑毛猴说过这位“老老王”没准是我家亲戚,也没准是因为“老老王”对我总是关怀有加,我和王教授越发亲近,在他面前我甚至可以自如的像见了最亲近的人。 王教授拍着我的肩膀,坐下笑道:“这几天过的怎么样?” 我伸了个懒腰,道:“很好。您这几天很忙?” 王教授闭了闭眼,从托盘里拿起一个苹果来,居然咬了一口,便皱眉道:“打了蜡。——你这孩子的春节假期就这么过完了,在荒郊野外吃了这么多苦,还差点丢命,以后也就少往外跑,安安稳稳的在兰州呆几年,好好发几篇文章,评个副研的职称,也就有前途了。” 我盯着那个苹果,心道居然是真的,实乃异种。不提防王教授又问道:“你们和几个驴友跑到山里的明代古宅里去探险,有没有什么收获啊?说来让我也听听。” 我笑道:“也没什么,就是开头时有点吓人,一开门就——”这时,我心里突然警铃大作,便噤了声。不是我警戒性高,而是这是一种套话的惯常用法,套话者先东拉西扯以分散被套话者的注意力,等其放松警惕,便状似随便的提出致命问题。一般这个时候,被套者浑然不觉已经落入圈套,一般会在不知不觉中实话实说。我心里怪笑一声,矛盾非常,我活了二十几年,真没觉得哪个人特别可信,当然黑毛猴和我那当道士的叔爷爷也不例外。要不是反应的早,早把那两个吓人的老头子供出去了。 王教授似乎很感兴趣,道:“发现了什么好东西?” 我吸了口气,说:“是一窝猫冬的狐狸,狐狸爹妈护着狐狸崽子,那些小狐狸叽叽叫唤的像耗子,我们还以为遇上了狼。” 王教授大笑起来,拍了拍我,道:“以后别往没人的地方瞎跑,要跑就叫上我,我绝不拉后腿。” 我陪着呆笑起来,那王教授又道:“今天下午收拾收拾,你们就回去吧,春节假期还有一天,足够你回兰州。” 我顿时大喜过望,一刻也坐不住了,王教授看出我归心似箭,便不再多说,和我一起出来。我三步两步往回走,差点走到带路的战士前边,惹得人家低声训斥,等回了住处,我打发猴子和道长一起收拾行装,黑毛猴道:“老王,你那天哭爹喊娘的把我们都叫来,这时候就要分行李散伙是不行的。你必须做东,请我和道长去兰州玩一趟才行,食宿你全包。” 我笑道:“你不怕领导扣你的工资就跟我走吧,道长也愿意去吗?” 李端白的行李少的可怜,此时早就将双肩包收好,放在写字台上。他见我问他,便正色道:“求之不得,却之不恭。那我也要叨扰一番了。” 我刚要答应,突然心里咯噔一声,想起我的车还在秦岭山区的旅店里停着,不禁暗道一声麻烦。 黑毛猴见我神色有异,便道:“铁公鸡,老鳖一,怎么啦?不乐意道长去吗?” 我忙道:“不是的。我想起车还在旅店外停着呢。” 黑毛猴嘁了一声,道:“我们租个车去取好了,有什么大不了的,瞧你那副鸡贼样,还以为老婆叫人拐了呢。” 既然主意已定,我们也就不再多话。等到下午两点果然有一个士官模样的军人将我们带出。等出了警备区,那感觉是脱了樊笼的鸟,我恨不得开上一辆车七十码飚回兰州。可惜还要再回秦岭山区取车,所以我们眼下需要再雇一辆车将我们送到秦岭山区。 可是出了警备区,拐了个弯之后,我整个人都呆在那里。 此处已经接近闹市区,但是因为还在年下,所以道旁仍然比清静。一辆越野车停在路边,和我那一辆一模一样。黑毛猴也看见了,不禁道:“这不是你的车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们走上前去,围着车转了两转,越看越和我那辆车一无二致。可我仍然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的车?” 黑毛猴正围着车啧啧,便道:“你自己看看这车屁股和后窗上都贴了些什么?‘xx是xx不可分割的一部分’,‘xx是中国的’,‘我是女生,可爱的女生’,‘车上有孕妇,请保持距离’,‘新手出没请注意’,还有车后头吊着的那几个猫狗布娃娃,不是你的车是谁的,谁会把车弄成这样?” 我掏出钥匙在车门上比划了一下,哭笑不得道:“那显然不是我弄的。”我把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个二百七十度角,车门就开了。大略看上去,车里一切如常。我疑惑的看向后视镜,结果发现似乎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紧接着那李端白也一闪身,往道旁的行道树丛和花坛边钻去。我一扭头,就发现他已经不在这里。 黑毛猴已经窜到我跟前拉开门钻了进去,坐到了副驾驶位置上。我不安的往周围看了两眼,黑毛猴见我不进来,方才发现李端白也不见了,不禁诧异道:“怎么了?” 我说:“你不想想是谁把车开回来的。不是王教授和佟静他们,也不可能是姬平娃。文小姐和梁庆鱼那伙儿出不来,就是出的来也不会这么做。我们三个没人梦游。再说谁有车钥匙?这个人既有车钥匙,又知道我们的大致行踪,想想真是可怕。他应该刚走没多久,也许就在附近。” 黑毛猴道:“为什么?” 我苦笑了一声,心里又七上八下起来,便说:“这里已经接近闹市区,又是非机动车道,不是能停车的地方,停不多久就会有人贴罚单,还可能给你拖走。可这车上没有。” 黑毛猴呆了呆,猜测道:“那刚才李道长去逮那个家伙了吗?” 我含糊道有可能,便钻进车子,打算找个能停车的地方等等李端白。没想到刚一发动,手机里就吱吱的跳出一条短信,如下: “你们先回兰州,过后再联系。李端白。” 我拿着给黑毛猴晃了晃,便无奈道:“看来道长已经捉到了那个人,并且没大事。我们走吧。” 车慢慢倒进了机动车道,向西出了市,开进了国道。冬日下午的西斜日光洒进车里,照的我只想打瞌睡,车里放着唐朝乐队的摇滚版国际歌,我只好跟着吼叫“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没神仙皇帝”,就这样开到深夜,一路上畅通无比,等回到住处,已经是后半夜了。我们两个没有再吃东西,便和衣睡倒。 黑毛猴在兰州一共呆了一周。因为年假修完,所以我只能早早下班,带着他去逛夜市,最后和他一起看灯会,那天天刚擦黑,我们正在中央广场闲逛着,突然一个短信跳在手机上,我迫不及待的掏出来看了,只见上面写道:“注意你身后。” 那个来电号码被隐藏了。我往身后看了看,只有两两三三逛灯会的市民,并无异常,黑毛猴在前边走着,手里提着一个猴脸灯。这是骚扰电话,也许只是个恶作剧,我想。 过了几日,黑毛猴坐火车回家去,住处就只剩我一人,真正冷清。我也不想在家中多待,多半在实验室里耗到很晚才走,这天程序写的文思如泉涌,便不知不觉过了午夜十二点。 午夜时分的大楼里静谧非常。每个楼层只有零星的几个房间亮着日光灯。这些灯光来自于那些基本生物钟和正常人正好相反的学生,而我所在的楼层里确乎一个也没有。 我的脚步非常轻,所以声控灯也没有被我触发,走廊里一片黑暗,只有安全门上的提示灯发出一点绿色的幽光。也许每个兴建于五六十年代的研究所或者大学都保有一两栋苏联式建筑,这类建筑大约成“门”字型,两边是副楼,没有电梯,中间相当于“门”字的上边一横,中间有一个相当宽阔的楼梯。假如这种楼高一些,人站在楼梯上的扶手边往下看,可以从顶端一眼看到一楼,俯视着那些回字型的楼梯扶手,就像看见了相对的两面镜子的里无限嵌套的景象,那一瞬间几乎令人会崩溃。 当然如果你将两面镜子相对而放,并用仪器校准使之绝对的平行,那么按理说每个镜子里会出现无限个嵌套在一起的镜子延伸到无限远处。但实际上,无论是人还是摄像仪器,都是不可能看见这种奇观的。因为你如果想看到这种奇观,必须也保证视线与镜面垂直,而假如这样,那个随着无限的延伸越来越远的景象肯定要被你的脑袋瓜子挡住,假如你错开一点,视线与镜面无法垂直,那么这个景象无法延伸到无限远处,就被镜子的边沿给截断了。——所以我们这个世界的设定,要找到bug是很不容易的。以上就是我自己站在楼梯口往下看时一瞬间的全部想像。 这时,那作死的手机又吱吱的叫唤起来,我掏出来一看,果然上面写着一句话:“注意你身后。” 我恨得直想骂娘,如果不是发短信的这厮隐藏了手机号,我觉得会拨回去厉声质问他。如果我想查出这个恶意的骚扰者,其实也并不困难。我哼了一声,将手机放回兜里,却神使鬼差的往后面看了一眼。 每层的楼梯口正对着的要么是会议室,要么是储物间或者资料室,我所在的六层正对着的是资料室兼储物间。里面多是些没有被存成电子扫描版的老式书籍文献,甚至还有一些最早期的靠穿孔纸带做输入输出的废旧计算机。里面蛛网弥补,尘土积的三尺厚,简直可以种花。所以平时谁也不进去。我咧了咧嘴,抬脚就往下走去。谁知,那间储物室里却传来一阵啪嗒啪嗒的声响,似乎有人在那些书架之间慢慢的穿梭,可我并不在意,也不想惹事,便干脆走掉了。 于是这天晚上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接连几天我都避免留到最后,所以就这样一直平安的度过了一个多月,骚扰短信没有再发送到我手机上,我也就渐渐地忘了这码事。 兰州城里这年的春天来的比较早,沙尘暴来得更早。有那么几天,走在户外,既不能张嘴也不能睁眼。我浑浑噩噩的过着日子,这日中午却收到了一封邮件,原件来自于本地大学,由中心秘书处转发,说本市市立图书馆和大学图书馆联合举办了一起古代语言类讲座,邀请各单位人员参加,请我等去中心办公室领票。 第三十三章 疾引 ?这本来是一件与我工作无关的活动,然而心思一动,便不由得晃荡去领过票来。时间定在这天下午的两点钟,地点就在市图书馆。 这天下午到了地方,还没进礼堂,我便在前厅踱过来踱过去的看宣传海报。结果那上面的一个主讲人的半身像却叫我吃惊不小,——那梁庆鱼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只见那鸡屎绿底色的海报上,梁庆鱼捧着本书,端正无比的站在一个写字台前做忧国忧民状,一双水汪汪的马眼儿由于黑框眼镜的遮挡,居然多了几分成熟睿智。我瞥了一眼他的简历,不过就是个在读博士生,发过几篇专业文章,可见他学得一手屠龙之技,不过打架斗嘴可永远用不上。 时间到了,我便进去听讲座。梁庆鱼的讲座排在讲西夏文的老教授之后,等老教授讲完,我的瞌睡也正好过去了。我抬起头,晃脑袋瞪眼,只见那梁庆鱼果然打扮得西装革履,已经站在台上开讲了。我坐在第二排,第一排稀稀拉拉的只得四五个人,有两位还是主讲人。所以前排观众都比较显眼。 我不知那梁庆鱼视力如何,便恶作剧般的稍稍欠起半身,以不影响后排观众为度(其实听讲的人非常少,大部分都在低头摁手机),冲梁庆鱼挥了挥手,做了一个鬼脸。 那梁庆鱼也许是紧张过度,也许是高度近视,居然对我视而不见。我看见他讲道:“大家下午好。我今天要讲的题目是《洪武正韵——浅谈明代官话》……” 我乏味的看着他放幻灯片,那幻灯片上全是字,连一副图都没有,看得我眼晕耳聋,只觉得这厮说起话来绵绵软软,尾音发颤,似乎紧张之极。好容易熬到他暂时停顿,就到了提问环节。可台下听者都陆陆续续跑掉大半,自他一开口,礼堂后边安全门的弹簧声就响个不停,大概大家都是被单位里拉来充数的。 我看着他微微晃动着身体,面露尴尬,便站起来举手道:“我要提问。”那主持人便将一个麦克风递给我,梁庆鱼精神一震,遂向这边望来,态度居然出乎意料的镇定。 我心里怪笑一声,便道:“梁博士(其实他还没有取得学位),您好。我有一个请求。您既然一直在讲明代官话,能不能给我们说一句来听听,也形象生动一些。” 梁庆鱼微笑着说:“可以,但我不保证十分准确。你想听哪一种?我刚才介绍了好几种。” 我暗笑他居然考我的记忆力,便道:“南方官话就可以。” 梁庆鱼说:“那你要我说什么?” 我绷不住笑,道:“请您复述以下几句。‘我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梁庆鱼听完,便慢慢念起来,他口中的每个字音似乎都转了个弯儿,变了音调,但是却有几分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然而和记忆中又不尽相同。 电光火石般的,我突然想起那天在文家古宅里,这小子,李端白,还有那文家老者念得几乎就是这种话,无怪乎我听不懂。 我悻悻的坐回去,过了一会儿,梁庆鱼又重抖精神,继续开讲,讲到最后,礼堂里响起寥寥几声鼓掌,讲座结束了。 我伸了个懒腰,慢慢腾腾的走了出去,三步一回顾,果然见那梁庆鱼一边和起他几位主讲者和主办者寒暄,一边偷偷看我,我指了指门外,便出门在外边盆景处候着,此时已经过了六点钟,兰州城已经华灯初上,从玻璃墙外看去,居然美不胜收。 果然,等人都走得干净,那梁庆鱼才出来,看见我便点点头,又招招手。我歪着头对他笑笑,道:“你什么时候出狱的?” 梁庆鱼和我一起边往楼下走,边道:“你也刑满释放了?” 我说:“非也。我是正当防卫。云巴音后来怎么样了?你和你姨妈非法持有枪支,还涉嫌人身伤害一个老人家,怎么能给轻判了?” 梁庆鱼站住,左右四顾一番,便看着我道:“这里人太多,不如找个雅间,我们好好谈谈。你在这里呆了一阵,劳烦你去推荐个地方。” 我把他带到了一个专涮肃州羊肉的火锅城的包厢里,那地方叫做尕羊居。里面热气腾腾,腥香无比,而梁庆鱼似乎呆不惯这种地方,一个劲儿的皱着眉头吸着鼻子,我哪管他吃不吃羊肉,反正我们也是来说话的。 等材料上齐了,服务员便退了出来。梁庆鱼看我把肉往火锅里下,自己却不动筷子,我道:“你也别客气,我请你嘛。” 梁庆鱼说:“其实我吃素。” 我说:“哟呵,你还吃斋念佛啊?你别说,很有一些干了怪事的人,却偏偏喜欢吃斋念佛,因为他们心虚。老爷们不吃肉哪行,看把你怂的。——你说,云巴音怎么了?后来有没有事儿?” 梁庆鱼终于耐不住饥饿,往他这边的锅里下了几片儿豆腐和金针菇。我点的是鸳鸯锅,他那边要了个清汤味,上边飘着几个冬菇红枣葱段之流,甚是寡淡。 只听得他边吃边说:“我不知道。后来我们分开以后,我和姨妈也分开了。我说我只是跟着姨妈出来旅游的,他们就让我留了个联系方式,第二天就让我回去了。” 我一惊,然后便道:“你姨妈后来又跟你联系了没有,这都快两个月了。” 梁庆鱼吹着豆腐道:“有。不过是email,她说有事回美国了。我就没再管。” 透过白色的蒸汽,我眯着眼看着这张无害的脸,打不定主意他说的是真是假。这厮一问三不知,完全一副局外人的样子,实在是令人可疑。但是硬要问也榨不出些许干货来,干脆我也学学老老王,先麻痹他,再套话。 于是我愧道:“那次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毛手毛脚的就把你打了——” 梁庆鱼摆摆手,露出一个笑来,道:“算了,你也是怕我开枪伤害李端白,情有可原。其实你也该看见,我就是个书生,根本不会开枪伤人。这事儿其实我并不特别清楚,我一开始就把它当作旅游探险,姨妈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我怪道:“那你那天晚上为什么不睡觉,看见怪物出来了,不同仇敌忾就算了,还拿枪指着我们?” 梁庆鱼微哂一声,道:“那不是怪物,那是姨妈她家的传家宝贝,叫‘疾引’。姨妈那天告诉我,叫我晚上不要睡着,不然‘疾引’出来,大家会丢性命的。至于为什么之后我和姨妈拿枪指着你和李端白,那是也因为姨妈告诉我,你们可能会伤害‘疾引’,所以只好吓住你们,要不然我们直接开枪不就完了,你们后来哪里还能逆袭!”说着他居然抬起筷子,叫了服务员拿米酒来,还道,“喝两杯?” 我当然愿意,便继续道:“那你一直对着‘疾引’嘟哝些什么呢?” 梁庆鱼等服务员关上门,却才启开米酒的封盖,给他自己斟满,又给我倒上,便抓起来迫不及待的吸了一大口,才说:“这就是姨妈她要带我来的原因啊。‘疾引’是他们家从明朝就传下来的宝贝。我们那天在地窖里闹了那么大的动静,就把它给惊动了。如果要安抚疾引,只能念她们祖传的安魂咒,否则那东西会发狂,到时候我们都要遭殃的。” 他说到兴头上,不禁夹了一大筷子肉,然后涮到了自己锅里,道:“今天我也开开荤。你说得对,不吃肉没力气。——可我真没想到李端白也会念安魂咒,而且比我念得好。那安魂咒是姑母家传下来的,我查了一下资料,确定了每个字在当时的读音,然后背诵下来,可惜我这人虽然学文,但是口才不好,小时候还结巴。当时我一看传家宝贝长的那副鬼样子,不禁就紧张起来,一紧张就打磕绊了。我还是不行!” 我立刻安慰道:“你已经很厉害了,我都听不懂你说的是什么鸟语。你胆子也很大,起码没像侯医生那样吓得丑态百出。” 梁庆鱼脸色泛红,一口气将杯中酒喝干,又斟满了,才道:“我就纳了闷了,文家的老先生一脉相传,会点官话不奇怪,可李端白怎么也会呢?他到底是什么人?” 我算看出来了,梁庆鱼只要开口,便会提到李端白,可见他对于李端白很好奇,远远胜过文家的宝贝‘疾引’,我何不顺着他说李端白?于是我神秘道:“他其实是个道士。” 那李端白不在道观里时,除了扎个马尾,周身打扮与常人没什么不同,所以梁庆鱼会认为他是一个略微文艺和二逼的普通青年。我继续告诉梁庆鱼道:“我们是好朋友,是在一次——呃,玩骰子赢钱的桌面游戏里认识的,后来又一起参加了科考活动。我对他就知道这么多,他是道士,可也上学,学的还是地质。至于别的,我就不太清楚了。” 梁庆鱼愣愣的听着,然后打了一个酒嗝,似乎已经有三分醉,只听他又道:“他可没这么简单,你知道那‘疾引’后来怎么样了吗?” 我埋下头去,避过了他的眼睛,说:“着了那么大的火,肯定给烧掉了,那火是从地窖里烧起来的,估计会把整个宅子的地下结构全部烧塌。纵火的文家的老先生很可能也死在火中了。” 梁庆鱼摘下黑框眼镜擦了擦,叹道:“烧掉的好!——我是说疾引。那东西本来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那是从阴曹地府里来的东西!哪儿来的就该回哪儿去!”说完吭哧一声,居然拿胳膊肘子重重的捣了一下桌子,他见我盯着他看,又笑道:“我没醉,我没有耍酒疯,我酒品好得很!” 我心说你哪句话我都不敢当真。便将那坛米酒拿过来,自己斟满了。才要喝时,那梁庆鱼竖起一根食指,道:“这个东西才是疫源。它能陷天下于瘟疫之众,你懂吗?!” 我摇头道:“我不懂,你说。” 梁庆鱼狡猾的笑笑:“你喝我就说。” 没奈何,我只好灌了一口,不知为何,这种米酒的味道很冲,远不如泡了梅子的黄酒口感柔和。 梁庆鱼说:“你知道信息素这回事儿吗?住在一起的女性,月经周期会趋于同步,虫子老鼠什么的也会释放信息素来警告或招引同类。这个‘疾引’的信息素,其实就是个控制瘟疫的开关!” 我说:“你说的太抽象了。女孩子的例假,老鼠虫子撒尿抖须子我可以理解,但是疾病没有细菌和病毒是没有办法传播的。你说的开关,我不能理解。”如果“疾引”身上有病毒,那么李老道早就可以休矣。 梁庆鱼直勾勾的瞪着我,突然把身子往前一探,胸口几乎趴在了火锅上,那张酒气四溢的脸正对着我,诡秘的说道:“病毒可以慢慢传播,但是疾病有潜伏期啊。要是开关一开,大伙一起发病,肯定会非常可怕。” 我摇摇头,把他推了过去,道:“你喝多了,我们还是走吧。” 梁庆鱼往后一坐,便歪在了椅子上嘿嘿的笑起来。我结了帐,便搀着他慢慢出来,此时已经是晚上九点过半,街上行人寥寥无几。我问他下榻的酒店在哪儿,梁庆鱼一会儿说在天上人间,一会儿说在茅厕里,我被他搞得十分不耐,干脆就近开了个房,将他塞进去了事。 然而,住处距此却很远,交通也不便。我打算先回所里将车开出来,白天出来也方便一些。于是我步行回到了所里,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我绕了弯路,结果回到所里时发现已经将近十一点钟,再一摸裤兜,发现所有的钥匙都在,唯独车钥匙不在身上,估计是放在了办公室的桌上了。我便晕晕乎乎的暗道着晦气,走进办公大楼。没想到祸不单行,电梯也坏了,——敢情今天就不该去听什么讲座,我一遍爬楼梯,一边懊丧的想。 等我找到了车钥匙下楼时,楼里已经是漆黑一片。我走过了副楼与主楼交接的拐角,却听见那正对着储物间里一阵啪嗒轻响,与那天晚上一模一样。我吓了一跳,扭头看时,却发现那储物间里有一道白光闪过,似乎有人在里面打开了一盏台灯。 科研单位有一个好处,就是辟邪,如果走廊上挂有历代科学大家的画像就更了不得,该画像里的科学家越丑越怪,辟邪效果越好。因为我一直坚信,科技之光笼罩的地方,封建迷信的牛鬼蛇神都会被科学家们剖析得一清二楚,真正的科学家,应该对任何未知的事物都无所畏惧,并持有一个光明而良好的心态。如果没有这样的心态,那么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科研人员。我上大学的时候,学校里有一座相当高的实验楼,每天都有人坚持到很晚,结果有一哥们儿经常深夜撞鬼。问他那鬼是怎么个吓人法?那哥们答曰,长发白衣,以很快的速度在走廊里飘来滑去,总之,人不可能有那种步态和速度。 我们不信邪,当晚埋伏下来,结果真捉到了鬼,原来是一个长发白衣,轮滑协会的女孩儿,每天晚上洗过澡就来做实验,因为人少,她就穿上了轮滑鞋练习轮滑。疑问释清,此怪遂绝。 于是我放下心来,蹑手蹑脚走到了储藏室门口,就地俯下身,从门和地面的四指宽的缝隙往里面望去。 第三十四章 故交 ?只见那储物间里面的灯光闪了几下,扑扑楞楞的半明半灭,好像镇流器出了毛病。我借着间歇里的闪光,看见一排排黄漆书架的下部都已经斑驳剥落,再略微偏偏头,可以看见书架的后部搁着一些废旧的打印设备,和大捆的没有上架的书籍报刊。 我站起身来,拍拍膝盖上的土,去扭动门把手,果然被反锁了。兴许是转动门把手带出来一些动静,里面的灯忽而又灭了。想必是里面的人注意到门外有人,就把那死活启动不了的日光灯干脆关闭。然而,我转念一想,日光灯的开关一般都在门边,莫非屋里人也走到了门边吗?可这里十分寂静,我方才没听到一点儿声音。 我干脆又俯下身去,跪在地上,把双眼尽可能的贴近于地面,往里面看去。只见那储物间里果然恢复了一片黑暗,就着对面窗户里透出的一点光,我可以依稀看见室内的书架轮廓。 突然,只见宅而扁的视野里,突然无声无息的出现了两个黑色的东西。我感觉胸腔里那玩意突然就翻了个个儿,然后就狂跳起来。 那应该是人的两只脚。我和那人就隔着一道门,那人果然就站在门边,所以他只肖一步,就静悄悄的跨过来了。 接下来这个人要干什么呢,莫非要开门走出来?我正寻思着,突然就听见这人转动着门把手,似乎要出来。我吓了一跳,立刻抬起身来,像一只猫一样弓着身往后一跳,倒退了两三步,与此同时,那门果然吱嘎一声响,慢慢打开了。 我直直的站在那里,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定睛一看,门里对着对面的窗户,窗户里透出点惨白的灯光,居然一个人都没有,奇了怪了。 这个人是贼。我定神想了想,我应该打电话给大楼的保安处,让他们来捉贼。保安处的电话我曾经拨过一回。去年十一月时,有一伙儿鬼头鬼脑的人混进来搞推销,且强买强卖,被我打电话叫保卫科来好声好气的送走了。奇怪的是,那伙人搞得一片乌烟瘴气时,大伙都眼睁睁的看着,无论是漂亮时髦的女孩子,还是跟我大小差不多的男青年,没人吱一声,搞得我心里拔凉一片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一个迷迷糊糊的声音道:“什么事?” 我说:“是保安师傅吗?有贼,被我堵屋里了,您能不能叫几人上来?我在主楼六楼楼梯口储藏室对面。” 那边瞬间清醒,回了一声好嘞,便挂了电话,果然不一会儿,从下边跑来一老一小两个保安,老保安我认识,姓包,我便喊他老包,老包也认识我,看见我站在那里,便道:“贼在哪里?” 我指了指对面开着的储物间门,道:“在那里。我刚才听见有人反锁着门在里面不知搞什么鬼。然后门自动就开了,那人肯定还躲在里面。” 趁着说话的功夫,那个小保安将走廊灯统统打开,照的四处一片雪明。我心里安稳了不少,可是那老包狐疑的看着打开的门,走近了几步,往里瞅了瞅,道:“没人啊。” 我说:“真的有人,包师傅,我没有钥匙,难道这门是它自己打开了?平日里不都锁的好好的吗?我没必要消遣您,真的,我确实听见里面有人,我弯腰凑近一看,门底下还露出两只脚呢。” 老包听我说的有理,就掏出电警棍,招呼小保安一起走进去,我也殿后而入。果然那房间里,几排书架一眼就可以望到尽头,那些废弃的设备和堆放如山的书籍里也确实看不见人。整个储物间里除了我们三个,没有另外一个喘气的。 老包举着电警棍巡视了一圈,然后就跑到了窗户边上,——果然,那窗户不知为何,居然露出一条缝,一推即开。往日却都是从里面绊住的。而楼底下的松柏树冠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搅动了一下,就由恢复了平静。 小保安反应过来,吐了吐舌头道:“天哪,这可是六楼啊。这可是个飞贼!” 老保安重重的叹了口气,嘀咕道:“这屋子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值得把命都搭上?!现在的年轻人真是……” 我一边奇怪,一边觉得好笑,上岁数的大叔大爷喜欢吐槽现在的小青年,总要借题发挥,就是没想到万一那是个老飞贼。于是我们只好关门窗出来,一起下楼。 我觉得麻烦了老包,又没能逮到贼,十分过意不去,便掏出盒中南海递去,小保安也抽了一支,打着哈欠去睡觉了。老包看小保安走了,突然诡秘的对我说:“以后不要呆到那么晚,无论看见什么,只要不碍你事,只管往前走了。” 我听他话中大有来头,便道:“包师傅,这是怎么说?” 老包点起烟来,幽幽的抽着,道:“这么说吧,最近我值夜时似乎也碰到了这种情况,不过过后也没听谁说丢了什么,所以不该管的别管,不该看的别看,绝对是正理。” 我哑然,便和老包告辞,随后在所里停车位找到了我的车开回了家。 关于这件事情,在随后的一段时间里,我常常和一些年长于我,在此地工作年限长于我的同事拐弯抹角的打听过。据计算中心的一位五十来岁的大叔讲,那六楼的储物间里的东西,并不全是所里以前的旧物,其中的一部分来自于一个地质考察队,那支考察队去了一次甘南藏区,元气大伤,他们中硕果仅存的几位队员,把考察报告递交上去之后,就解散各谋前程去了。那时正是八十年代中期,这批资料被兰州市图书馆封存,又遭过水灾(暖气片爆炸),几乎损毁多半。市里图书馆当时大整修,这些文件便被暂存于我所。后来图书馆装修工程竣工,也没人再想起来把这些文件取走。在二十几年里,这些文件从一间屋挪到另一间屋,辗转丢失,有一部分就混合着其他废弃的文件书籍,一股脑的堆在了这里。我听罢索然,也就淡忘了这件事。 一连几天都太平无事。梁庆鱼临走前跟我打了招呼,就回北京了。李端白自从那天突然和我们分别,便一直杳无音讯。我几次三番想给他打电话问候一声,可是每次到最后一刻也终究没拨出去,所以干脆等他来找我。 不过有一件事非常值得我欢欣雀跃,那就是终于和修雨桑混了一个网熟。所谓网熟,相对于面熟来说,即为在网络上我们相当熟悉,无话不谈。我们约好,五一时我去北京找她玩。于是这段时间过得相当漫长,我天天都摩拳擦掌,恨不得天马上热起来,初夏马上到来。 然而工作也一天天繁重起来,我的同事和领导,无一不露出让我五一期间照常加班的意图。我当然不依,怕把姻缘活生生错过,于是只好每天加班加点,忙到深夜。 于是乎,在每个今明两天的的交界处,黑夜最深沉的时刻,我都不可避免要从楼梯口的储物间前方穿过。大多数时候,里面黑暗而且安静。然而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四月的一天,我打着哈欠从办公室里出来,行到储物间门口,果然又听见了里面传来不小的动静。 我当然不想管,于是打算快步走过去,谁知里面却传来一声尖叫。那声音细细的,却带着无比的惊恐和绝望,显然来自于一个女人。我顿时愣住,驻足倾听,结果里面又是一声闷哼,比刚才声响更大。像是一个女人受到了某种胁迫和折磨。 这个时候,我再也不能袖手旁观。于是我也顾不上叫老包和小保安,干脆上前跑去,一脚踢在那门上,大吼一声道:“里面怎么啦?!” 里面却回应般的发出一串咕咕唧唧的怪异声音。我那一脚劲道了得,居然将门踹的松动,我一边吼着别怕,一边去扭门把手,然而门子松动归松动,仍然牢不可开。 我一手搭在门把手边,虚张声势的叫道:“里面的坏蛋举起手来,停止犯罪,我报警了啊!”一手掏出电话来,打算给老包打电话。可是就在那么一瞬间,我感到门把手自己扭动了起来,似乎里面有人将它打开。 我捏着拳头后退几步,只见那门把手晃了两下,门便吱呀一声开了小半,里面寂静无声。我想到歹徒可能躲在门边,而那女人可能已经晕过去或者已经遇害,不禁十分上火。人在火头上,这手也就不怎么听使唤,我笨手笨脚摁了几下手机,哆哆嗦嗦好不容易才拨到了保安处的电话,可是接连一阵接一阵的盲音,却提示着无人接听。一连拨了好几回都不见老包和小保安来接,真是越有事越掉链子!我气的要把电话摔掉,结果最后还是揣进兜里,干脆从墙角捞了一个保洁的拖把,壮着胆子上去将门捅的大开。 里面依然一片死寂。我慢慢的轻轻走过去,贴着门,斜着眼,去摸索那日光灯的开关处,那开关一般就在左手边,我贴着门伸着胳膊腿,小心翼翼的戳了过去,只听得啪嗒一声,果然打开了灯,只可惜镇流器不给力,那灯光一明一灭闪个不停,使得室内的景物看起来就像一帧一帧的幻灯片一样昏暗诡异。 我仔细看了看周围,不由得稍稍松口气。周围并没有歹徒和受害的女人。估计是那开门的人又藏回了书架后边。这件储藏室毕竟不同其他的房间那样装潢良好,虽说也吊了顶棚,但是早就有一半都塌垂了下来,那塌垂处正好就在门口附近,也不知里面有多少蛛网。我抬头望去,对面的窗户都紧密的阖着,那人并没有跳窗而逃。 我依旧拨了老包的电话,心说人命关天,再打不通我就打110了,刚拨过去时,那边依旧无人接,可是冷不防,一丝细而柔软的东西从上方扫到了我的脖子上,我条件反射的往后一看,不禁大叫一声。 只见那后上方,居然垂下来一个长发的脑袋,因为倒挂在哪里,我看不出这张脸的长相,只觉得平明一股昏暗霉烂之气钻入鼻中,令人作呕。 我拿着拖把倒退了几步,惊得几乎后仰,只见那长发的脑袋晃了几下,接着便呼啦的倒着掉了下来,我原以为这长发人会摔个倒栽葱,谁知那人落地的瞬间伸出两手接地,紧接着腰肢一软,慢慢的像蛇一般的对折,让脚也稳稳落在了地上,背对着我站了起来。 这时,那手机却嘟的一声接通了,里面传来不耐烦的声音来:“怎么又是你啊小王?我不是说了让你什么都别管……” 我哪里还顾得上回答老包,只是愣愣的僵在那里,这长发人比我离门口近得多,我不可能夺路而逃。手里的拖把头重脚轻,要是这长发人攻过来,这大头拖把只能当流星锤来使。 那人站了一刻,慢慢的转过身来看着我,我也紧张的看着他。只见那人伸手将覆在前额的头发撩了起来,动作相当柔软,可见是个女人。此时那日光灯剧烈的闪动着,灯光昏暗,我眼前好像放映着一部漏了帧的恐怖电影,看得我寒气陡生。然而我却惊奇的发现,这位恐怖电影的女主角大约二十五六岁,竟然长着一张似曾相识的清秀面孔,一张尖尖的圆瓜子儿脸,肤色苍白,有几粒浅浅的雀斑,双目发红,却并不凶残。 这女人貌不惊人,似乎人畜无害,但刚才那阵熟悉的发霉气味勾起了去年的恐怖回忆,所以我不敢掉以轻心,便试探道:“我刚才听见这屋有人哭喊求救,是你吗?” 那女人摇摇头,道:“你不要管闲事。” 我心里稍微松快,忙道:“我不管闲事,我这就走,这就走。”说着掂起拖把,打算绕过她往门口逃。 那女人却眯起眼睛,盯着我仔细打量,我也一边挪动,一边紧张的盯着她,生怕她突然扑过来。果然,那女人突然开口道:“站住。” 我哪里敢站住,干脆把拖把一丢,往门口就冲,瞬间平地里一阵风刮过,一只手便抓住了我外套的后衣领往后一扯,我往前一挣,前边拉链就开了,正好让我来个金蝉脱壳,可这时候手机里却又大声叫唤起来:“你在干什么,回话呀,算了,我马上就来,六楼对吧……” 我一怔,那女人就蹿上来从背后将我勒住,用一把东西抵在我的脖子的动脉上,低声道:“对他说,没事,让他不要上来。” 抵住我脖子的东西锋利而冰凉,一瞬间我几乎嗅到了死亡的气味儿,这女人力气不算小,手法也很刁钻,一下子就擒住了我的要害,令我无法反抗。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忙道:“是,是。”于是慢慢将手机举起来,放在脸前,深吸了一口气道:“老包师傅,对不起,刚才是我不小心拨错了。”那边骂骂咧咧的挂上电话。 我便又小心道:“可不可以把我放开,我不会告诉别人。” 那女人非但不松,反而把刀锋似的东西往我这里一戳,道:“我问你,你姓什么?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这是一个相当古怪的问题,一般提问者之于被提问者,可能会有些联系。然而,我根本不认识这个女人,可以确定她不是,而且长的不像我的任何一任前女友。但是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非常浓烈。 然而,听她的口气,似乎与我大有渊源。要么仇人,要么故交。但我摸不清是第二种还是第一种,便胡诌道:“我姓李,我爸叫李刚。” 第三十五章 狭路 ?说完我就后悔不迭,如此滥俗,定要被那女人识破。然而那女人却半晌不言,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我猜测,她肯定正从后方冷冷的打量着我的小半边脸,果然她开口道:“说谎,认识王zhihua吗?” 这女人的口音听起来像是河北唐山人,抑或是天津人,我不确定“zhihua”这两个字到底是哪个音,所以一点没打磕绊的道:“不认识。真没说谎。” 那女人哼了一声,我马上感觉到脖颈上的皮肤一紧,那刀锋上蓄了一把力,眼见是要我的命!见这娘们居然不按套路出牌,我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一抬手就擒住了她要行凶的爪子,那只爪子瘦骨嶙峋且异常冰凉,我轻易的就把她的手腕子捏住并掰开了。 她手上拿着的是一把锈迹斑斑的匕首。此时还徒劳的和我较着劲,我气急,干脆一弓背,给她来了个过肩摔,那女人的下巴磕在了我的背上,刀也嚯啷一声不知摔在了哪里,我揪着她就势往旁边一歪,想把她当成了个人肉垫子砸在地上,谁知那女人拱起腿来,往上一顶,力道非常,我顿时眼冒金星,便松了手,还没等眼前恢复正常,脸上又挨了一拳,我顿时发了狂,大吼一声,一脚就踹了过去,也不知道踹到了哪里,只觉得硬邦邦的好像踢到了墙上,脸前却一暗,睁眼就看见女人的脸近在咫尺,还有那一口白森森的牙,我想也没想就把拳头填了过去,只感觉钻心一阵刺痛,在这要命的当口上,我听见下几层有人大喊道:“小王,是你吗?!” 我听出来援军是老包,顿时大叫道:“是我,快来!” 那女人听见援军到来,却立即松口,不再攻击,也没有转身逃跑的意思,反而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此刻气壮如牛,也顾不上不能打女人这条铁律,一脚就踹上了她的肚子,只见那女人皱着眉闷哼一声,身形晃了晃,却没有疼得蹲下去,依旧道:“你姓王?你父亲是谁?” 门口传来呼哧呼哧的声响,我一扭头,老包已经奔到门口,一看这架势,举起电警棍就道:“放下武器,举起手来!” 女人缓缓举起手来,似乎就要束手就擒。老包放下了电警棍,摸出了手铐正要上前,没想到那女人猛然倒退了几步,却又看我一眼,然后竟如泥鳅一般的钻进书架后边去了,老包和我扑了个空,然后只听得哗啦一声响,窗户就碎了。我和老包像放走了兔子的猎狗,气急败坏的冲到窗户边,只见那女人落在柏树冠里,像上次一样逃之夭夭了。 三个小时后,我拖着一身疲惫回到住处,关上房门并上了三道锁。刚才那些事情历历在目。女人逃了,我立马撇下老包奔到洗手间里冲洗伤口,毋庸置疑,那女人是个文蛭的感染者,我不知道我被她咬伤,会不会也变成她那样。我只知道无论被什么样动物咬伤,必须第一时间冲洗伤口。等我洗完伤口,却见老包心事重重的在门口抽烟。我问道:“包师傅,警察什么时候能到?” 老包抬眼看了看我,道:“警察,我没报警。” 我几乎叫了起来:“为什么?” 老包道:“这女的,我似乎见过。” 我一听心道如此包庇她,莫非是老包的熟人。老包也看出来我心中所想,便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看见她的几次,跟你这种情形差不多,我上回不是跟你提过吗?我且问你,你要怎么报警?” 我道:“打110,说入室盗窃。” 老包自己走进储藏室,在门边的一把废旧的折叠椅上坐下,道:“你打吧,不过警察来了,你负责解释。说实话,这屋子里真没好偷的,”说着他把手一抬,对着屋后仪器和书籍资料一指,道:“这些偷去又不值几个钱,偷他干什么。” 我知道那女人是个感染者,可老包不知道这里边的弯弯绕绕,所以想当然的认为她是要谋财。也许普通的警察不可能管这种事情。我转了个弯,心道如果报警,那女人和她的团伙(如果有的话)可能会被打草惊蛇,再也不来了。所以我低头看着拳头上那两排往外渗血的牙印儿,便打消了报警的打算。我和老包简单的说了几句,便出了大楼想去找个药房买点硼酸水酒精之类,兜兜转转就花了不少时间。 现在已经是凌晨四点,我大脑亢奋无比,没有一点睡意。抽掉了三支烟后,我把今天晚上的事情写成邮件,像上回那样群发了一次。边写边觉得我就简直是非常瘟疫调查小组的深入民间基层的侦察员,每次这种事儿总能拐弯抹角的找上我。发出去之后,我松了口气,睡意也像藤蔓一般爬上来。这是仲春的清晨,四点时外边已经有布谷鸟鸣,听上去就像是山间发出来的,非常悠远空旷,屋内也越发显得安详静谧。 正当我迷糊入睡时,手机却响了,接起来一听,果然是王教授。虽然这位老老王上次耍心眼套话,可我不由得还是心头一暖。只听他说:“伤得重不重?” 我说:“就是被那个女人咬了一口,我已经简单的消过毒。有没有被那虫子感染的可能?” 那边像是吁了口气,如释重负一般,安慰道:“阳明,你上我课的时候是怎么听讲的,不是旷课就是打瞌睡。咬一口还不至于。” 我嘿嘿得笑出声,突然我想到那女人的话来,就道:“那女的好像认得我,她问我是不是姓王,认不认识一个叫王zhihua的人,那女人河北唐山那一带的口音,我也没听清楚她究竟说的是谁……那间屋子里放的据说是某个科考队的资料,我没报警,反正也没用。” 那边却半晌无回话,安静得好像挂断了一般,许久才道:“我知道了,照顾好你自己,我马上过去。” 我心里有些纳罕,然而困意上来,再也顾他不得。我把手机调成静音,便闷头大睡起来。这一觉直睡到中午才被饿醒,一丝金黄的阳光从窗帘缝里直射到屋角里,随着风吹帘动而晃晃悠悠。这天正是一个周六,外边市声喧嚣,听起来莫名的有种安全感。我捞了件棒球外套就出了门,买了份饭回来,坐在电脑跟前吃,信箱里没有任何回音。 不知为何,我却非常轻松,好像交差了一般。等把饭吃完,才想起手机来,一看却有十几个未接电话,还有三个未读短信。打开一看,果然是侯开阳的,他先是嘲笑我没有认真听讲,好像他就认真听讲了一样;然后是嘲笑我对于一个弱女子也不能手到擒来,可见手无缚鸡之力,百无一用是书生,好像忘了他的体能测试还排在我后边一样;最后才轻描淡写说道被咬无妨,不要太担心。我边看边笑,并不打算回复。 然而接下来的几个电话却来自于一个不认识的手机号。我本着不惹事的原则,便将其无视过去。 实际上,我之所以群发邮件,不过是为了自保。我很清楚这些事件之下涌动的暗流。一旦某地发现了这些感染者,就会有人介入来进行完完全全的清洗和剿灭。至目前为止,我所知的清洗者计有李端白,段青方,佟静以及他所管的一队军人,还有佟静的上司,——就是王教授。 说起来,王教授这个人疑点重重。从文小姐一伙人那里搜来的卫星电话,居然可以拨通他给的应急号,我还怀疑,昨天那位跟我大战一场的女英雄口里的王zhihua就是王教授。而文小姐一伙人的立场,我也不太清楚。梁庆鱼那天晚上主动饮酒,也许是要将一些事情故意透露给我,但无论如何,他漏掉了一个关键的问题:既然那“疾引”非常危险,文小姐为什么要试图将它带出去?她要拿“疾引”做什么勾当? 不过,这些事情和我全无关系。某个混球说过,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我看了看那个来自于甘肃某地的手机号,就将其拉入了黑名单。 然而到了周一,恶果就来了。彼时,我穿着蓝大褂,正在焊电路板(这算是一件粗活),就听见实验室里电话铃响,接起来原来是楼下传达室里的阿姨,慢条斯理道:“王阳明吗?下来一下,这里有个人找你。” 现在我一听人找,心里就直打鼓,好像真干过见不得人的勾当,有人来找我寻仇。当即撂下袖头,揣了个改锥在大褂兜里,便下去应付。 到了一楼大厅,但见一人站在传达室问询台边上,和阿姨聊得正欢。我仔细一看,吃惊不小,那人却是没了那一头尺把长好青丝的李端白。再看这厮身上,袖口膝盖无处不破不脏,脸上倒还干净,只是瘦了一圈,妥妥的是个盲流形象,亏得他说出我的大名,不然可能会被撵出去。 我一看他落难,干脆去请了个假,开车把他拉回家去。那李端白一上车坐好,便一改和传达室阿姨谈笑风生的态度,立马拉下脸来,磨牙霍霍,听得我心惊胆颤。 我从后视镜里看见,李端白双目圆睁,冷冷的盯着我。根据光线沿直线传播的原理,他一定也看见了我心虚的目光。我们就这样一路无话,我一边开车,一边忍受着李端白带来的巨大的低气压,如坐针毡。然而不爽归不爽,我还是把他带回了住处。 那李端白进门,将包放好,仍旧一声不吭。我打破了沉默,问道:“道长找我有事?” 李端白闭起眼睛,出了口气,硬生生道:“我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 我早就料到那电话可能是李端白打过来的,但是眼下还嘴硬,道:“我没见你的电话。” 李端白摆摆手,道:“借你家的浴室用用,要有旧外套,也借我一件,买了新的就还你。” 我当然依从,可这位道长眼见得是气不顺,早晚要发作。我观他新铰的短发和肮脏狼狈之相,便知道这两个月,他绝对没有轻松过。而联系不上我,又差点点燃了他愤怒的火药包,不过这倒让他更像是一个普通人。 等李道长沐浴完毕,我试探道:“道长,你找我有事?” 李端白生硬的套上我的毛衣外套和休闲裤,袖子裤腿无一不短,甚不合体。然而他却毫不讲究,怒气也似乎消散,平平道:“你说的那女的什么模样?” 我见他恢复原状,松了一口气,道:“圆瓜子脸,有雀斑,长得很秀气。河北唐山那一带的口音,中等个头,一头长发,从上边吊下来,好像一个女鬼一般。” 李端白抬脚走了几步,禁不住用手拽着袖子和裤裆,动作令人发笑,他却一迈腿,直接坐下了,端起茶缸来喝了几口,又问我道:“这里有没有吃的?” 我一拍额头,发现已然将近饭点,便提议去楼下吃饭,李端白答应着,直接绕过我,开门下去了。我忙不迭的换鞋,偷空却往浴室里一看,不由得呆住。老居民楼排水系统不太好,所以浴缸里剩有一乍高的残水没有排净。那水呈触目惊心的鲜红色,正缓缓地往排水口流淌。 我心里咯噔一声,再一瞧那垃圾筐中,果然扔着一团血污不堪的绷带。(我是个单身汉,平常不常呆在家中,所以筐中总是空空荡荡。)这道长果然受了伤,虽然见他神色如常,可耐不住后期感染带来的并发症。于是我急急忙忙的冲出门去,可惜李端白早就下楼去也,我冒着被高空坠物砸伤的风险,从楼梯间的窗户探出头来,叫道:“道长先别急着往前走!” 李端白站在百米开外的槐树下,一脸不耐的回头看我。 第三十六章 志怪 ?我急忙跑下楼去,扯住他道:“你受伤了吗?” 李端白点头又摇头,道:“先吃饭再说。”我一看他脚步噌噌,料想不过是些皮肉伤,便带着他跑到不远的拉面馆子里吃午饭。李道长的一个显著特点就是极端能吃,且毫不挑食。而后我还要上班,便嘱咐李端白在家里好生待着,不得乱跑,我晚上才能回家。然而不到晚间,李端白却又摸索过来,就在我的实验室里坐着上网,一直呆到十一点过半,人全走光。我们便心照不宣的走到楼梯口储物间门口,我替李端白望风打掩护,李端白闷头开锁,就像一对鬼祟的兄弟蟊贼。 机关办公楼房间的门锁大都结构简单。我们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锁撬开,进去后再将门反锁。我站在门口,打开手电,对着上方一照,那女人吊着爬下来的顶棚缺口仍在,便嘘声道:“老李,那妞就是从这上边爬下来的。” 李端白扬头往上看,那吊顶上的大洞离地面大约三米,若按往常,李端白退开助跑几步,一个虎跳,就能扒上去,可眼下他却在原地抬了抬胳膊,接着冷笑一声,道:“我应该买身衣服再过来。”我晓得他是因为我的小衣裳束手束脚,肩膀,竖裆和裤腿尤为紧窄,好比捆了几道麻绳,便建议道:“要不脱了再爬?” 李道长从善如流,当下把衣服裤子一扒,只穿着单衣,原地一蹦一窜,我还没看清楚,他已然腾身而入,我听见他啪哒啪哒的爬进吊顶的夹层里,似乎还哼了一声,接着道:“把手电递上来。” 我觑着黑暗里伸下来的一只手,便发挥三步上篮的功力,将手电扣在他手中,李端白缩回手去,手电光就消失在吊顶夹层里,我等了一会,不见他有动作,便在黑暗里徘徊起来。 也许是经过上次那女人的翻检,书堆似乎比以前松垮零乱了不少,我也借着一点月光查看起来。经过书山题海的人都有个印象,那就是如果从下边将书抽出,整个书山很容易歪斜倾倒,除非有人将其上方的书扶住。然而如果哪本书表皮发涩,摩擦力巨大,很可能将其上下紧挨着的书一并抽出。我眼下就在书垛里看见这么两三本游离在外,摇摇欲坠。 我上前摁住抽出来翻了翻。此时光线模糊,只能看见抽出来的书本放佛会计的硬皮账本册子,还有一本破的快要散架,似乎是线装书。这时,门口上方的灯光晃了晃,我赶忙过去,将两本册子随手丢在一旁的折叠椅上,只听见李端白在上边说:“你也上来!”说罢便垂下来一双手,竟要拽我上去。 我暗暗担心那顶棚的负载,却仍然从命,在一阵令人心惊的吱嘎声中,我被李端白揪着拽进了顶篷上,为了减小压强,我匍匐下去,肚皮贴着顶篷,像一只毛毛虫一般往前蠕动着探去。 只见李端白也卧在前边,手电光之所及,竟然是一个小小的床铺,铺上整整齐齐的铺着条纹床单,下边衬着条薄褥子。旁边还搁了几本书,一个罐头瓶,半袋压缩饼干,居然有人在这上面住过。 我对李端白道:“估计是那个女人,没想到居然在这里安营扎寨。” 李端白却让我别说话,紧接着,他关掉了手电。我正不解何意,却听见窗口一阵响动,似乎有人跳了进来,还将窗户悄悄的合上。 难道又是上回那个女人?我晃了晃脑袋,周围是一片绝对的黑暗,我们像两个梁上君子,恭候另一位大盗的到来。 只听那来人似乎也往这边走,我一想她没准也要上来,便汗毛直竖。不是我信不过李端白擒贼的手段,只是这空间狭小且黑咕隆咚,打起来不方便,我正寻摸着,不提防一个东西从我鼻子跟前狠狠擦过,嗅其味道乃是李端白的鞋子,紧接着,他已经无声无息的跳下去了。 下边传来一声尖叫,果然正是那个女人。我有恃无恐,干脆也跳下去,还顺手开了灯。果然在时明时灭的灯光里,我看见女人蜷在地上古怪的抽搐着,李端白站在一边,打斗已经结束了。 咱们道长果然亚克西。我想,便掏出手机来,这回人赃俱获,据上午的消息,王教授和佟静已经来到兰州。此番擒住这女人,正好交给他们,我们就落得清闲了。 李端白却冲着我摆摆手,从地上将女人拉起,似乎喂了点什么东西给她,那女人本来有些抽搐,过了一会儿却有些清醒过来,虽然仍旧任他摆布,却两眼直勾勾得盯着我,我给她看的不自在,便也回瞪过去。然而,我却发现,那女人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暴戾,她顾不上自己,却上上下下的看着我,眼光居然有一点柔和。 我给她看的不自在,就对李端白道:“怎么办?” 李端白没说话,那女人却打了一个激灵,道:“你姓王?” 我点点头,女人突然露出一个笑来,这笑对我来说太过古怪。我一向很有自知之明,虽然不缺女孩子喜欢,但是在此种情景之下,一见钟情无从发生。可那笑容,又分明昭示着好感,一念之下,我几乎痴呆,然而秉着礼尚往来的精神,只好对着她也回笑一个。 那女人想伸手召我,却被李端白制着,这点束缚瞬间把她从和我的交流中拉回现实,她虽然还是不错眼儿的盯着我,却又开口说话了,显然是对着李端白。 她道:“你想从我这里拿走什么?” 李端白道:“你全放在了吊顶上。” 女人咬起嘴唇来,道:“这并非是我所愿做的事。” 李端白长叹一声,道:“你也许以后会得救。” 女人点点头,却盯着我,又恳切道:“我托你的事,你可别忘记了。” 李端白道:“你放心就是。”说着居然松开了手,那女人怔了怔,居然往我这边踉跄了几步,惊得我直往后退,怕她再张开血盆大口咬我,那女人觉察到了我的抵触,不由得苦笑一声,居然转身便跳窗走了。 女人走后,我没头没脑的站在那里愣神。李端白又窜入了顶棚的洞里,许久也不见出来。此时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一点,正是人一天内最为迟钝昏聩的时刻。我站在地下等李道长,不提防门外却有人咳了一声。接着门就被钥匙打开了。 是保安老包。只见他神色古怪的瞪着我,等我解释。我怎么解释呢?地上丢着的衣物好像蛇蜕,旁边还搁着几本快要散架的册子。我脑袋昏沉的组织不了语言,只等他发言。 老包怪笑一声,只好道:“你好自为之,就算我没看见吧。以后别让我这个点儿看见你跑到这里来。”我昏沉的应了一声,他便关灯下楼去了。我当时并不知道,我当时的古怪形状为日后的遭际埋下了祸根。 此时已经是凌晨三点。我抱着被子蜷在沙发上。卧室里漆黑一片,寂静无声。过了点就很难入睡,所以我仅仅迷糊了一阵就清醒无比,自然坐起来开开了夜灯,又点了一支烟。 我的手边神使鬼差的放着我从储藏室顺出来的几本旧书。我挑起一本较厚的,翻开来看了,只见那书页暗黄无比,长着一些暗色的霉斑。繁体字更是令人头痛无比。扉页上的字迹我勉强可以认出,写的是“侯相山赠与xx书院民国六年八月二十七日题于xx斋”。我大致翻了翻,似乎是一本不入流的志怪小说,作者文化水平不高,遣词造句虽然极尽拿捏之能事,却透着一股生硬之感,很像是成年之后再脱盲的那种。果然,在后序里,我看到了作者的介绍,原来他年幼失怙,半生从戎。中间还当过一段时期的道士,这段走江湖混口饭吃的日子大约有一年。 我转到开头,勉强读起那半文半白的的生硬文字,以期催眠。然而,这本书里讲述的故事却令我感到毛骨悚然和莫名的熟悉,我读了十几页,就再也不敢看下去,将书丢进沙发下边,便蒙头睡了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都昏沉而且平静,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我和李端白几乎没有话讲,我心里疑问太多,但我并不打算弄清楚。好奇心害死猫,我甚至有那么一点希望李端白带着一堆秘密永远消失,虽然这种念头转瞬即逝。 李道长行动全无异常,日出不作,日落马上就休息。经过几天的将养,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足壮了起来,却绝口不提离开,直到四月二十五号晚上,他看见我在收拾行李,才问道:“你要出去?” 我道,五一期间要去趟北京,后天就请假离开。 李端白垂下头去,沉吟道:“我得在你走之前离开这里。”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赶紧摇头道:“不用,你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我们不是外人。” 李端白不置可否。然而第二天晚上,家里就没了他的身影,里外都收拾的相当干净,一点东西也没有留下。我从储藏室里带出的几本书,只有被我丢在沙发底下的那本没被带走,其余几本都不见了。当晚,我躺在在久违的卧室里,大大的松了口气。 心情轻松,时间就过得飞快。等到五月一日这天上午,我已经站在北京王府井,右手边站着我梦寐以求的姑娘。北京的景点对于我来说魅力不大,除了十三陵。我到北京来的所有目的的念想,全部集中在右边这个白杨树一般挺拔的袅娜身影上。然而,只逛了半天,我俩就变得像霜打的茄子,因为毫无目的。不仅如此,黄金周的帝都人山人海,外地游客如果跟团旅游,那么恐怕只有一点感想,那就是上车睡觉,下车看庙,大人看脑袋,小孩看屁股(个子矮)。 终于到了下午,我们在咖啡店里喝冷饮时,我的妹妹终于说出了一点提议。只见她俏皮的咬着冰柠檬茶的长吸管,一只手拿着长柄勺挖着抹茶冰激凌,眼睛亮亮的道,暑假是修二叔的五十大寿,她打算送父亲一对镇纸,瓷质的石头的都可以,为此她打算去琉璃厂看看,两个人去看,也许不至于打眼。 我心里暗笑,觉得这是她在找机会让我给准岳父表忠心。当然乐于答应。据说,修先生上了年纪之后,便潜心研究书画,大有当齐白石第二之趋势,当然,我曾经看过他几幅水墨画,感叹他居然可以用画国画的家伙什画出了毕加索那副厄尔尼卡的笔触,即使一时看不出来他画的到底是什么,但我还是对他打算在六十岁以后办个人画展的决心表示了赞赏。 我一直搞不清修雨桑拿我当什么,我并不想一直当一个大手大脚呆头鹅一样的外姓哥哥。于是,我在起身时突然俯身探头过来,一口叼住了桌上那个高脚杯里另一只吸管咋了一口,然后往上抬头,居然看见修雨桑衬衣里的左右两个现代美学近在咫尺,我讪笑着抬起头,果然看见她的目光惊奇而且闪烁不定,及至走出去,我看见她的侧脸似乎有些红,心里就有些飘飘然的兴奋。 第三十七章 猧居 ?及至琉璃厂,早已日头偏西。我护在她的身边,挨着街边店逐个进去看。这里的某些店铺似乎保持了日落打烊的老习惯。但有些还是开着,商品就在铺外桌上摆放着,质地粗陋,我手里掂着从安徽宣城的连锁店里买来的文房四宝,不催促也不发表任何意见,希望慢慢腾腾的将逛街进行到很晚。 突然,一块店招牌撞入了我的眼中。只见那块匾额就在街对面,上书两个斗大的工工整整的楷书字体“猧居”,连提名都没有,在满街的“聚x阁”,“x宝轩”里分外打眼。 我手边的女孩儿也看见了这个点儿仍然开着门的“猧居”,便领着我走了过去。那店面不大,里面刷的四白落地,仿紫檀木的窗棂和博古架,上边放着或真或假的一干东西。对这门口道是摆了一圈玻璃陈列柜,环境还算可以。然而,此间却充斥着一股炸酱面的味道,吃家似乎还就了瓣儿大蒜,再一转眼,我们发现墙角还砌了一个灶台,果然坐着一位光头胖大汉捧着海碗扒拉的山响。 字画最怕油烟气,可见他这里卖的古董字画全是假的,我想,然而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似乎在更加久远的年代里,我曾经跟这么一位光头大汉共过事,甚至还出生入死,交情甚笃。然而,我检索了这辈子照过面的朋友,似乎没有一位达到过这个吨位的。 光头大汉看见了我们,立刻把碗往灶台上一搁,擦了擦嘴巴站起迎上来,果然那身量就像一堵墙。他脸上也满是山一般雄壮的笑意,粗声道:“二位要看些什么呀?” 女孩的嘴巴总是比我快一些,只听她伶俐道:“我们想看看镇纸。您这里有吗?” 大汉哈哈笑道:“有啊,我这里什么样儿的镇纸都有,汉白玉狮子,岫玉的马,鱼眼石的盘球儿,细瓷的宝塔,”说着,他把铜铃般的一对眼睛望向我,有些神秘的道:“古代的也有,你们要不要看看?” 我心说还古代呢,把粗石料烂雕工的东西浸到粪坑里或者酸碱液里镪出一层皮来装做古董来骗人,这些把戏现而今早就用烂。便想道不要古董,要现代做工精致的。没想到女孩儿还是比我口快,居然道:“居然有古代的?我要看看,但是可不一定买哦。” 大汉眼见是个会做生意的行家里手,晓得和美女顾客套近乎,便乐道:“没问题呀!咱们就算交个朋友嘛。我这买卖就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我嘛,也是个土著,打小儿就在这地界混。现在我不靠这个过活,所以不怎么紧张买卖!——那位兄弟,你要看就跟过来,在门口磨叽什么哪!” 我只好提着东西跟过去。那大汉却绕过我来到门边,探出脑袋来四下里看了看,把店门咔嚓一声关上了。我顿时有点警觉,那大汉转过头来看着我,道:“您别多心,要看古董哪,咱可不在这屋,我要带你们去后院儿,可这前面的店面谁看呢?所以暂时关上它图放心!——我叫李爱国,这地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您不信就请打听去,江湖上外号叫李和尚的,就是我啦!” 这个人的嘴巴就像抹油也似的利索。我愈加信不过他,然而还是跟着他来到了后院。那是一个小小的四合院,上方搭着葡萄架,遮挡了大部分天光,即使在炎夏也会荫凉。这李和尚绕开趴在院子里的一条大黄狗,将我们引入堂屋,然后仔细将门关好。 那堂屋拉着遮光帘,里面好像电影院一般黑暗,几台空调轻声运转着,使得屋内最多只有十几度。我和修雨桑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李和尚却浑然不觉,只见他打开一盏水银灯,然后拉开个抽屉掏出来一些物事递将过来,道:“穿戴上吧。” 我看见那是一包一次性口罩,两件防尘衣,顿时惊异道:“李老板,你这是干什么?” 李和尚早就穿戴好了,带着口罩说话,瓮声瓮气的笑了三声,道:“看些古代的玩意儿啊。你不带口罩,不穿防尘衣,不利于文物保存。你当我天天开着空调这么废电是干嘛的?——这后边可全是些真东西。” 我摸不清他是什么意图,也至今没看出我有任何被拉交情的价值,如果他想在美女面前显摆,就不该拉上我,而我要就这么走开,到屋外去干等着,又不放心修雨桑,所以只好从命。 只见那堂屋里正中有几个玻璃柜,全用黑布罩着,就那么乌漆麻黑的摆着,好像棺材。李和尚掏出一串钥匙,打开了其中的一个,然后带上橡胶手套,伸进去掏了一对东西出来,稳稳地放在绒布托盘里,举到灯下边给我们看。 那是一对跪着的牛石雕,底座方方的,颜色青乌暗沉,看不出材质,只觉得质地很细腻。我觉得那牛眼不方正不鼓凸,眼角还带了一个弯钩,身上刻着一些者舌花纹儿,不太像是中原的东西,便抬起头看着李和尚,李和尚则有些心不在焉的说道:“这个摸一摸没多大事儿,摸吧!我戴手套主要是柜子里还有其它的玩意儿,怕进去湿气儿了。” 此时此刻,我觉得有些悚然,因为我完全猜不透李和尚目的。以他老江湖(姑且这样说)的眼力,决计能看出我和修雨桑只是两个买工艺品镇纸的普通顾客,即使要显摆,也完全不需要这样。我在一旁冷眼看着李和尚絮絮叨叨,修雨桑摩挲着石牛镇纸,想找个借口拽着她离开。忽然发觉那李和尚时不时的撸起袖子看表,眼睛也时不时溜向窗外,俨然一副等人的样子。 于是我道:“李老板,我看您也有事,要不我们明天再来?”说着就去扯修雨桑的包带,李和尚抬眼看我,目射两道精光,高声挽留道:“再等等嘛,不差这一会儿!” 我听他说的愈加不对,便干脆上前扯住修雨桑的手腕,就往门口拉,修雨桑似乎也觉得有些蹊跷,开始瞪着李和尚往我这边退。李和尚哼了一声,又抬头看看表,开口道:“怎么了?” 我看他的表情不阴不阳,干脆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李和尚反问道:“你俩跑我这儿来是干什么?” 我说:“买一对镇纸。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此时修雨桑早就躲进我身后,一句话也不多说。 李和尚怪笑道:“我这不领你看货来了吗?” 我道:“这是文物,我们像买文物的人吗?!你到底要干什么?” 李和尚挺直腰杆,咧嘴一笑,道:“不卖给你,我白送!” 我再不也想跟他饶舌下去,干脆扯了修雨桑就往门口跑。呼啦一声拉开门,就把修雨桑推到院里去了。老黄狗见了这么大的动静,不禁起立狂吠起来。 李和尚倒是没追出来,只是慢悠悠的晃到门边出来,再慢悠悠的上锁。然后抬起胳膊看了看,口里像京剧念白般唱了一句:“慢走!” 话音刚落,我听见店门处传来一阵急急的敲门声。李二猧站在堂屋门口,呵呵笑了几声,居然气定神闲。那敲门声一阵疾似一阵,渐渐变成了砸,李二猧岿然不动,修雨桑拽着我的胳膊,又惊又疑的往店门处看,老黄狗本来冲着我们叫,这下早三蹦两跳就扑到店门边去了。 终于,那店门被豁朗一声跺的大开,我站在院中,发现店里冲进来三个男人来,几乎穿着一模一样的夹克衫,但是脸上和身上都收拾的干干净净,举手投足都规规矩矩的。如果我没猜错,这三个人应该是警察。 只见为首的那位扫了一眼院中的三人,毫不理会叫疯了的大黄狗,直接道:“哪位是李爱国?” 李和尚拍了拍手,迎将上去,四平八稳道:“我就是。”不知为何,我居然看到了一丝胸有成竹的意味。假如李和尚是一个文物贩子,那么警察捉他天经地义,他此时必须应该面如金纸,抖如筛糠,所以此番表现,完全出乎了警察的意外。 警察估计也觉得纳闷,几个人交换了一下颜色,为首的道:“我们接到举报,说你涉嫌非法文物交易,请你和我们走一趟,没什么,就是了解一下情况。” 李和尚满脸堆笑道:“没问题,配合警察同志调查是公民义务。我这里要不要暂时搜查或者封掉?” 为首的警擦倒没说话。一个面嫩的警察和气道:“暂时不需要,我们没有接到这样的命令,连搜查令都没开。您也别多心,就是回局里问个话,没问题就把您送回来。” 我心道肯定会有问题,刚才堂屋里估计就有一大把问题,虽然我并不打算当场举报李和尚,但我几乎可以笃定,到时候李和尚不能全身而退。可是李和尚显然不这么想,居然哈哈大笑着对我道:“那个谁,我晚上不定能回来,你就别回酒店,在这儿给哥看一晚上店如何?”不等我回答,他扭头又对警察们笑道:“这我表弟,和着弟妹来北京看我,五一黄金周嘛,新婚旅游。我把钥匙给他不犯法吧。”说着从腰上摘下两个钥匙来塞给我,道:“一个厢房,一个店门,厢房里有床,桌上有钱,想买吃喝就去买,别替老哥心疼钱。”说完,居然领头昂然出去了。 警察们没有多看我一眼,跟在李和尚后边走了。诺大一个院子就剩下我和修雨桑两个人,李和尚刚才那招太过奇怪,演技也好得出奇,我俩全都没来得及辩驳,呆在了当地。 第三十八章 门内 ?天已经擦黑,暮春的空气温和而香甜,北京城里到处都飘荡着柳絮杨絮。修雨桑问我怎么办,我掂了掂那两枚潮乎乎的钥匙,道:“走吧。这位估计是犯了事了。谁还真给他看店不成,帝都治安没那么差,就一晚上也遭不了贼。” 修雨桑却说:“我觉得其实给他看一晚上也没什么,这个李老板虽然古怪,但我觉得他不是一个坏人,起码没有恶意。” 我刚要反驳说最好不要跟这号人物搭扯太多,突然脑袋瓜子里电光火石般的一闪,难不成她是要和我一起看店?这要求我便无论如何不能拒绝了,便微笑道:“那我就听从你的建议,给李老板看一晚上店。不过这条街入夜之后很冷清,什么都买不到。不过既然你这么说,那么艰苦点也没什么,助人为乐嘛。” 修雨桑闻言,便点点头,笑眯眯道:“好啊。那我就先回去了。晚上六七点是客流高峰期,够我一呛!电话联系,明天见。”我立刻明白,如遭雷击,顿时颓丧无比,刚要提出送她去地铁站,她却后退一步,似乎防着我耍流氓一般,我只得把东西递给她,看着她拉开店门走出去,自己留了下来。 按说来她和我分道扬镳,我也不必一晚上都给李和尚看店。然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举头三尺有神明,说过的话我不能反悔,虽然带着点前提,而且前提已经走掉了。可是如果我反悔,很可能一晚上都要受强迫症的折磨。也罢,就给他看一晚上又能如何,我掂了掂手上的钥匙,一大一小,大的是店门上的,小的正好开厢房。 事实上我也把厢房打开了。单身汉的屋子果然乏善可陈,一张行军床,床上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一个床头柜,一个脸盆架,屋角摆了些盆盆罐罐。头上吊着顶二十瓦黄灯泡,一经开开,倒有很多活物扑扑楞楞的冲着灯泡就冲撞了过去。 我撇了撇嘴,便依旧合上了门出来。外边已经全黑,远处的摩天大厦依旧灯火辉煌,那些喧嚣之地无日无夜的喷薄着帝都的现代气息。而这座小小的旧式院子里却寂然无声。大黄狗自从李和尚被警察请走,就变做了一条丧家之犬,夹着尾巴坐在院子的阴影里,一声不吭。 它看见我走出来,便哀哀的低呜的一声,趴了下去继续小声呜叫。我低头一看,旁边放的狗食盆子里被舔的锃亮,一点食水也没有。我也饿得眼冒金星,开脆带上店门出去买回来了几件洗漱用品,两碗馄饨,四个驴肉火烧,件件成双,好分给大黄狗一半,果然不叫了。当夜无事,我就这院里的水龙头露天洗漱一番,勉强在李和尚的厢房上睡下了。 入睡之前,我抄起手机,给丢下我自行走掉的前提发了短信,她不回。我只能瞪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发呆,好不容易有了一丝睡意。可是院里的大黄狗又叫了起来,连绵不绝,十分古怪。 这声音类似于低嚎,却明显尖细得多。我的叔爷爷告诉我,这其实叫做狗哭。一般家里有人去世,或者将有大难,狗这类畜生就会哀哀痛哭。但我并不相信,因为动物哀叫肯定是遭到了威胁,或者在忍饥挨饿。可这狗方才已经吃饱喝足,莫非是进了贼人?我听的心里发毛,也不敢开灯,干脆从床上翻下来,蹑手蹑脚的趴在窗边上往外看。 只见那院里葡萄架上扯得的风灯突然亮了,照的院子里一片光明。院中果然站着三个男人。我心里寻思着方才没听见任何响动,难道他们也有钥匙?李和尚终究信不过我这个陌生人,所以找了熟人过来?要早知如此,我就不在这里闷着受罪了。可正寻思间,却听见那大黄狗哭的更厉害了。借着灯光,我看见大黄狗后半身斜卧在地上,两只前腿却撑在身前,眼见是个女人坐地撒泼的姿势,一双黄澄澄的狗眼却看着我这边,似乎是在求助。 三个男人互不交谈,在院中转起圈子来,似乎在观察院中环境。我看出来他们似乎对这里并不熟悉,不禁心中打鼓。假如是一般的蟊贼,我只肖把厢房里的灯打开,便可将其吓退。可眼下有三个人,行动之间诡异无比,所以我就把手机掏出来准备报警。 这个时候,我突然顿悟,这个狡猾的李和尚,一定是背地里干下了损人利己的勾当,得罪了“道上”的人,惹得仇家找来,他早早得了消息,却没处可躲。而警察局里倒成了最安全的地方,这就说明,警察嘴里的所谓有人举报,很可能是他自己所为。可我并不明白,他为什么在看到我和修雨桑这样的普通顾客时,将我们引到后边,刻意拖延时间,一直等到警察来找他问话。也许,他需要我这样一个局外人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发生之事,帮他报警。 我不假思索,拨通了110,然而就在接通那一瞬间,院子里那三人中的一个,飞也似的冲这边跑来。如此速度和洞察力,我只在李端白身上见过。惊骇之间,厢房门咚的一声被跺开了,黑暗中火花一闪,原来是门锁被跺飞了。一个人影闪了进来,一把拍掉了我手里还未来得及通话的手机。 紧接着,灯被打开了。三个人全都冲进来。我被拎着衣领往上一提,可惜提我的人身材太矮,我站直之后他倒简直像是挂在在我脖子下。另外两个人没动,其中一人却摆摆手,道了声:“别为难人家。”说着竟走到床边,径自坐下了。 这个男人大约三十来岁,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衣着休闲,脚上居然穿了一双登山靴,似乎是三人之首。听他说话,倒是江浙一带的口音,只听得他问道:“你是李爱国的什么人?” 揪着我的小个子早把手丢开了,我拽了拽被他扯得发皱的衬衣领,道:“我和他没关系,下午刚认识的。他让我帮他看店。” 那男人挑了挑眉毛,抬起头来盯着我,我发现他有一只眼珠几乎不会转动,似乎是义眼。我们对视了几秒,这男人笑了几声,便移开了眼睛,道:“李和尚倒是机灵。要不是你耳朵灵,他就得计了。” 那位耳力甚佳,脚力也奇好的男人微微的点了点头,接着道:“怎么办?” 这个人说话绵软非常,字正腔圆,似乎练过戏剧念白。我抬眼朝他瞅瞅,那人身高与我相仿,身材清瘦,眼神也灵活的像个戏剧演员,看见我瞅着他,便道:“他不是道上的人,——那个谁,你只要别乱说,我们不会把你怎么样。老实呆着就行。”说着,倒把我拉过来,似乎和和气气的要商量个什么事情。不提防他背地里却翻花绳般的拿出一副手铐,咔嚓一声扣在我手腕上锁住,另一端往暖气片上一挂,然后对其余两人丢了个眼风,这使他更像个疯疯癫癫的戏剧演员,——三人便关上门出了屋。 我依旧从窗户里往外看,这个姿势非常别扭。一只手被手铐扯在暖气片上,本该面朝着里墙,我却要扭着脖子往外看。只见那三人聚在堂屋门口,似乎是在开门。 我晓得李和尚的宝贝全在堂屋里。如果李和尚和这三个人对垒,堂屋必为重地,易守难攻。果然,那个腿上功夫了得的表演型人格典型代表知难而退,只抬脚试了试,便摇了摇脑袋。 院子里亮如白昼,不期狗哭声又幽幽响起。三人充耳不闻,却掏出一套工具来,远远看去似乎是牙医的行头,嗞嗞的钻了起来,声音刺耳。我待要细看这帮人耍什么花活,突然,那堂屋门却没来由的一震! 三个人一下子全散开,大黄狗的哭声嘎然而止,仅仅过了几秒钟,那狗突然疯了一般的冲堂屋这边跑了过来,边跑边冲里面狂吠,那个领头的眼镜男转身就冲我这里跑来,一脚跺开了门,低声冲我嚷道:“李爱国没给你堂屋门的钥匙?” 我摇摇头。那人转身折回,三人将头一凑,嘀咕了几句,居然往店门口疾走而去,再也没见回转。我浑身汗如雨下,——如果没猜错,他们定然是遇到了麻烦,已经逃走了。 大黄狗依然在叫,堂屋门却静静的没有任何反应。我看着手铐气的七窍生烟,那伙人自己走了,却不打算给我解开手铐。我的手机被小个子扔在屋角,毁坏程度未知。我够不到它,手边又没有趁手的家伙事,干脆冲着院里嘘声叫起来:“别叫了,快点过来!” 大黄狗冲我这边看过来,却不动身。我抬起手敲着玻璃,叫道:“过来啊,你!看在咱俩晚饭一样的份儿上!” 大黄狗终于摇头摆尾的跑进来,我招它走进,想挠它的狗头来套套近乎,谁知狗它对我咧开长嘴,似乎要咬,我冲它跺了下脚,那狗顿时横眉立目,磨牙声声,我一看来硬的不行,便道:“别介呀,帮我把手机捡回来,不然咋俩都得完蛋。” 那狗往后退了几步,疑惑的歪着头看着我,那副傻相让人哭笑不得。然而对于一条货真价实的狗,我们常用的咒骂都变成了恰如其分的形容(比如狗娘养的,狗杂种等等)。这时,那堂屋门又嘭的一声,似乎有什么大块头的东西在门后横冲直撞,那门就像是纸糊的,直往外蹦渣儿。那狗扭头盯着堂屋门,嗷呜一声,尾巴哆哆嗦嗦的夹进了两腿之间,我感觉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子都滚落了下来,然而希望就在手机上,也许有,也许没有。 第三十九章 地出溜子 ?于是我吁了口气,柔声对狗说道:“乖乖别怕,把手机给我叼过来。”我的声音恶心黏糊得像是一个诱拐儿童的惯犯,不期那狗却回过头来看我,顺着我的手发现了手机,可就是在原地踟蹰不前。 我快要急得发疯,又不能对它咆哮发火。突然那手机却吱吱的响声大作起来,似乎在和堂屋门后面的东西比着折磨我们俩的神经。 狗被吓得跳了起来,我咬着牙继续轻声诱导:“乖乖,快去,把手机给我拿过来,哥给你糖吃……” 那狗对着墙角一个猛扑,一下子扑到了手机上,将手机扑的更远了。我气的恨不得咬到舌头。谁知那手机里却传来一阵说话声,原来那狗爪子碰巧摁通了接听键。 我远远的听到,里面似乎在吭吭吃吃的坏笑着:“来北京了没有?几点到的啊老王?我才下班,都十一点半了,睡了没有?怎么不说话,没事我就挂了……” 我对着手机的方向进我最大的音量狂吼道:“侯开阳!老子遇上麻烦啦!快打110!” 那边似乎怔了一下,也大声道:“你大声点!我听不清楚!我操,110?你惹上麻烦了?嫖娼还是赌博了?……” 那狗警惕的盯着手机,伸出爪子来拨弄了几下,看得我心惊胆战,唯恐被它挂断。谁知堂屋门又砰的一声,里面传来一阵咳咳嚓嚓抓挠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和门较劲,我似乎看见门缝最大处已经宽达半指。 顿时肾上腺素的分泌已经飙升到了最高值,浑身不自觉地都如筛糠。抖了这么一阵,我反倒镇定下来,大不了就是一死,倒也没什么可怕,便吁了一口气,对那狗慢慢说:“乖乖,把手机拿过来。” 狗的脑袋像个拨浪鼓,一会看我,一会儿看屋外,我啧啧了两声,又重复了一遍,那狗低头嗅嗅手机,终于张开嘴咬住,然后盯着我试探着走过来。 我心里狂喜,眼看着它一步一步走近,终于把那粘着口水的手机抓到了手里。黑毛猴果然还在接通的状态,口里一边问我在哪里,一边冷嘲热讽的说着些奚落话。不过我顾不上他,挂断之后就拨了110,报了入室抢劫。接下来便是我一生中最漫长的几次等待之一。大黄狗坐在我身边,两只棕黄色的狗眼儿紧盯着堂屋门,时不时呲出牙来低吠,好像李和尚的堂屋里关了个妖怪。 然而110还没来,店门外却传来一阵钥匙声,接着我听见有个人拉开了卷帘门,大模大样的趿拉着鞋子,大叫道:“我回来啦,那个谁,你还活着吗?” 黄狗耳朵立起,欢快的叫了两声,脚不沾地的迎了出去。果然正是李和尚,他居然可以成为恢恢法网里的漏网之鱼,可见本事不小。等他来到厢房看我,居然笑吟吟的一点也不吃惊,道:“他们来过啦?” 我坐在地下,带着铐子的手搭在暖气片上,另一只手捏着手机,咬牙切齿道:“李老板,我已经打过110了。” 李和尚收敛笑容,转过身子往外看了看,郑重道:“兄弟,我得好好谢谢你。条子来了你如实说就可以。” 我冷笑一声,指指堂屋方向道:“李老板,你堂屋里有个东西一直撞门,那三位毛贼,估计就是被里边的东西吓坏逃走了。” 李和尚闻言色变,呆了一刻,就烦躁起来。只见他堂屋方向走了几步,又捏着拳头转回身来,恶狠狠地看着我。我不由得一缩,道:“怎么了?” 李和尚意识到自己面目可怖,便摆摆手道:“兄弟啊,一言难尽。不过你警察要来,还是烦请你别提这个辙,我会重重的谢你。”我觉出他话里有威胁,便点点头道:“放心吧,我不为难你。” 果然,等刑警来了之后,我只把三个人入室抢劫的情状描述了一遍。彼时,托万能钥匙的福,我摘了银手镯子,李和尚在一旁扶着我,一会儿作哥俩好状,一会儿做痛心疾首状,一会儿又对着警察做万分感谢状。好不容易做完笔录,刑警们留话说以后再联系,便离开了。 李和尚松了口气,亲自给我点了一棵烟压惊,见我仍然盯着堂屋门不肯出来,便苦笑道:“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我大概知道为什么那玩意儿会突然发狂了,现在应该已经没事了。走吧。” 后来我在酒店里睡到下午三点,我自己出门来,打算去找修雨桑,可一出大厅,就看见李和尚站在一辆小奔边上,不阴不阳的冲我招手,那副情景堪称阴魂不散。我并不想把修雨桑也牵扯进来,便和李和尚去了一家茶楼说事。 那李和尚捡了个靠窗的包间坐定,却从身边提起一个盒子来送给我,道:“哥们儿一点意思。” 我心神不宁的推在一边,道:“你不用这样。我不会说出去的。” 李和尚咧嘴哈哈一笑,露出镶金一颗虎牙来,道:“这不是封口费,是看店的酬劳。你看看,也该让弟妹来看看,不喜欢再跟哥说,我给你换!” 我将信将疑的打开来,檀木盒,红丝绒衬里,里面躺着一对白玉石狮子镇纸,石质细腻剔透,雕工很不错,便道:“不是文物吧?” 李和尚瞪大了铜铃眼,做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道:“当然不是。这是沈昌缪的作品,不算珍奇,上万还是有的。” 我觉得再难沟通,便合上盒子,站起身道:“多谢,不过太贵了,我掏钱买还行。今天我还有事,那就失陪了。” 李和尚急了眼,老虎扑人似的一探身,一双蒲扇般的大手就落在了我肩膀上,势大力沉,几乎把我压弯,嘴里却说:“别介,哥们儿你见外了!我卖给你,怎么样,便宜卖!——你能不能别老把我当坏人?!我这么跟你说好啦,我开那个店,五证俱全,年年都被评为街上的文明模范商铺!那些文物也全是替人保管,没有任何不法行为!你能不能别避我跟避瘟神似的?” 我掰着他的大手,急忙道:“那你跟你惹上那三个贼什么关系?为什么躲他们好像老鼠躲猫?你堂屋里那个东西是什么?” 李和尚松了手,重重地坐下了,却拿起茶壶来对嘴喝了一气,然后叹了口气,道:“你要真想知道,不妨坐下听我慢慢说,说完你就知道我李和尚非但不是坏人,反倒是一个大大的良民。那三个人,全是干那种挖坟掘墓焦尾巴根子的营生的。” “盗墓贼?” “对。你昨天跟民警说,看出来其中一个是独眼龙。我告诉你,那人是浙江人,姓刘。外号就叫留(刘)一眼,是个盗墓贼团伙的头子。那个腿上功夫好的,姓江,不过据说他这里有点毛病,”李和尚指指脑袋,暧昧的笑了笑,“所以他说话就像演戏一样,老是疯疯癫癫,走路都走台步,人称江疯子。小个子我不太熟,应该就是刘一眼手下的一个‘地出溜子’,小喽啰。他们确实是冲我堂屋里的东西去的。这话说来就长了。不过咱们认识了一天,又经了这么多事,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只好做了个自我介绍,李和尚听完,叹道:“兄弟你倒是好命啊,上学的时候是好学生,现在工作也稳定,父母双全,还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比起你哥哥我,真是一个天,一个地。我是唐山大地震那年生的,我爹娘那年没逃过一劫,双双故去。北京有我一个叔叔,一辈子没结婚,膝下无子,在琉璃厂这地界开个小店,就把我领来抚养。我很小的时候也跟他老人家学得吃斋念佛,十七八岁上才开荤的。前年我叔叔也过去了,我就接管了生意,一直卖些工艺品,笔墨纸砚什么的,从来没跟这文物倒卖沾过边儿。 “直到一年前,我在网上结识了一帮驴友,大家一起去西北探险。队伍里的头儿是个三十岁左右的漂亮娘们儿,据说还是个美籍华人。反正很洋气就是了。这帮驴友里就有刘一眼和江疯子,我当时并不知道这二位是违法犯罪分子,还和他们打成了一片。——” 我心里一动,忙问道:“等等,那女的姓什么?” 李和尚挤眉弄眼的想了一下,却道:“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大家都是网上认识的,我和她不太熟,只听见他们叫她米斯文,难不成姓米?” 我笑道:“李老板,你可能不太懂英文,——miss是小姐的意思,她应该姓文。”我开始怀疑他说的文小姐就是文太心,如果真就是她,那么她一年前就有所活动,又道:“她长得什么样?” 第四十章 藏尸 ?李和尚嘿嘿的坏笑起来,道:“算是个尖果儿。不过不像大闺女,像个经过事儿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比如弟妹,一看就像个没经过事儿的。” 我见他胡言乱语,忙打住道:“我是问你具体特征。比如肤色,五官,身高等等。不瞒你说,我和几个朋友过年时在秦岭山区被这么一个文小姐坑了一回。” 李和尚立刻严肃认真起来,道:“报警了没?” 我敷衍道:“报了吧。不过可能没逮到,说你的。” 李和尚吸了口气,道:“她不算白,但还是比弟妹白点,是洋人喜欢的那种‘小麦色’,水汪汪的大眼睛,嘴唇挺厚。个头不高不矮,跟弟妹差不多高,但是比弟妹浑实些。” 我心里咯噔一声,知道外在特征也对上了,便道:“你接着说。” 李和尚继续道:“一块去的大约十几个人,只有文小姐一个女的。她平时和一个傻呆呆的大块头住同一个帐篷,但这两人不是夫妻,也并非姘头。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娘们,还有大块头,雇了刘一眼和江疯子,还有刘一眼手下的两三个伙计,全是来干坏事的。” “队里还有一个中年人,人很和气,只不过身体比不上年轻人,老是跟不上队。我就老是搀他一把,后来知道,他姓王,是个大学教授,懂好些东西。就是他提点我说文小姐那伙和刘一眼他们干了不法的勾当。 “我记得那时是刚入秋,我们去的是兰州往西北的一片荒漠。白天坐车饱览大漠风光,寻找西夏国,夜里很凉,就安营扎寨休息,那地方有很多荒芜的土块子垒的鬼城,不过全都被考古队光顾过了,也没多大意思。有天晚上,我刚要入睡,却被刘一眼钻进来推醒,说发现了个好东西,要不要过来看看。兄弟你知道我是个好凑热闹的,就跟着他去看,谁知道就被他拽进车里,一溜烟往北边开去了。 到了地方,发现那是一个大陷坑,刘一眼江疯子带来的几个小子都在往外扒土挖石头。文小姐也在一旁站着,大块头在一边帮忙。江疯子和刘一眼告诉我,他们发现了个古墓,似乎是当年经由丝绸之路的客商死在途中,被同伴葬在这里,也可能是遇上了不太对劲儿的情况,下边有好些死人和物品。总之在坑边发现了一具骆驼骨,下面压着两片早就糟烂的片状物,据说那是个牛皮袋子,里面有些西域的银器,早就给氧化的乌黑。 “我现在想来,那个洞似乎是被炸塌的,或者是遭了地震。总之无论是器物,兽骨还是人骨,上边都落了一厚层土石。所有人都在挖土,文小姐和大块头在周围搁上了矿灯,照的跟白昼一般。刘一眼边挖边对我说,出力的都有份,叫我好好干。我觉得不太对劲儿,但是仍旧这么干了下去,直到黎明,我们清理出来好些东西,刘一眼是个识货的,他说这些确实都是西域客商留下的货物,大概是明代的古董,转个三四次手洗干净之后,能卖个好价钱,到时候哥几个发一笔横财,岂不快活!我给说动了心,心道主事儿的是文小姐和大块头,人家同意你分赃吗?刘一眼摆手道,这个娘们不简单,她看不上这些东西,所以全都留给我们,她要找的是某些古尸。 “我活了三十来岁,年轻时在大连军港当兵,还是炊事班班长,转业之后就帮叔叔做生意,没怎么见过死人,所以听见尸首两个字儿不由得吃了一惊。不过我转念又想,几百年的尸首,在这样破败的地穴里,早就该烂成骨头棒子了,除非运气好变成干尸,文小姐要一堆大骨棒干什么?这话也就是在心里说说,刘一眼跟我嘀咕时,文小姐的那个大块头跟班就在不远处阴阴森森的看着我们。要说起来,那厮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一架格斗机器,空有一个人壳子,完全不知道冷热饥饱。 我们就这样干到了黎明,筋疲力尽。等表层塌陷的土块和死人骨头都清理干净之后,居然露出一个地道来,文小姐和大块头,连同刘一眼江疯子都进去了。钻洞本来就是刘一眼这帮人的老本行。我和几个挖土的小子就在外打盹儿。 过了不多时,刘一眼和江疯子出来,回车上找了几条生化袋再折回去,果然拖出几袋子东西,放在车上的氟利昂冷柜里。大家一直在这地方呆到旭日初升,才开车回到昨晚的露营地。一直歇息到中午,我才被老王摇醒,问我昨晚干什么去了。我开始不想告诉他,没想到这老王是个人精,把我们干的事情猜了个大概,对我说,这批东西即使给挖出来,也很难过关口。 “我去找刘一眼和江疯子,那两人却道他们自有门路。所谓门路就是文小姐。这娘们似乎不仅有钱,而且人脉很广。然而,刘江两人的如意算盘落了空,文小姐并不同意帮他们,说交易早就两清,她不负责善后。刘一眼和江疯子没辙,居然想出了一条坏主意。他们当夜就偷走了文小姐和大块头当宝贝一样保存的一个生化袋,江疯子和几个人将袋子藏匿逃走,刘一眼出面要求文小姐帮他们把文物运到北京,可惜文小姐没有答应,随后她也就听之任之,绝尘而去。后来,还是江疯子想了个方法,花了万把块钱,在当地买了一百多只羊,全部开膛褪毛,把银器藏在羊腔子里,雇了辆冷柜车一路运到北京。早知道如此,就用不着偷那生化袋里的玩意了。 “他们本想把那玩意随便找个地方扔掉,可是总没有机会。刘一眼很财迷,总想着文小姐会花钱来赎,所以也就一直留着。等回到了北京,那个生化袋里的玩意,被江疯子搞了个殡仪馆的氟利昂冷柜装了起来,还有没脱手的一些文物,全部都存放在我这里。我估计昨天挠门儿的,就是那生化袋里的僵尸!所以我一直没敢开堂屋门,幸好堂屋门封闭的挺严实,不然就糟了!” 我盯着他那张绘声绘色讲故事的脸,道:“然后,昨天刘一眼和江疯子跟你约好来拿货,你却提前举报了自己,被警察带走问话。刘一眼和江疯子联系不上你,就自己想方设法翻了别家的院墙进来了。你安排我这个局外人守夜看店,如果发生了冲突而报警,刘一眼和江疯子就能在警方那里留下案底,所以他们不会再轻易出现了。” 李和尚目瞪口呆的盯着我的脸,半天才喃喃道:“鸡巴阿,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出呢?” 这下轮到我目瞪口呆了,道:“我说的难道不对?你不是为了要独吞那些文物吗?” 李和尚忽的站起来,那模样活像马戏团里的老狗熊在咆哮:“你不要胡说!我跟刘一眼他们确实起过争执,但并不是为了钱。因为我后边跟王老教授说过这些事,他说,某些古代湿尸身上可能有些病毒,现代人身上没有免疫力,如果被别有用心的人拿走利用,就会酿成大祸。刘一眼和江疯子这次来,就是来取走生化袋里的僵尸,谁知道会不会卖给坏人——” 就在这时,茶楼的服务员小心翼翼的推开门,往里面看了一眼,李和尚马上对着门口笑道:“没什么,排戏呢。” 等到服务员走掉,李和尚才坐下来,苦笑道:“你不相信我,现在就可以举报我。我不跑不反抗,就在这里呆着等警察来抓,如何?” 我摇摇头,道:“李老板你言重了,这本来就不关我什么事。只是你说的那个僵尸非常难处理,我们也不可能把它交给盗墓贼。你没试着打防疫站或者报110吗?” 李和尚坐在那里,此时太阳已经偏西,阳光依然刺眼,他抬手想把百叶窗拉上,没想到下手过重,百叶窗自暴自弃的掉了下来,砸到了桌上。李和尚颓丧的坐下,道:“我一报警,估计就得坐牢。况且离不了检举揭发刘一眼他们。说句老实话,这几人就是贪财点,别的还好说。刘一眼和江疯子在我们的圈子里为人也还不错,大家都当兄弟处着,到时候大家会怎么看我这个小人?况且你怎么知道我没报警,我曾经编了个瞎话报过警,连防疫站的电话都打过,可没说到一半,别人就让我别闹了,少玩游戏,少读小说,多看新闻,多出来走走。” 我差点笑出来,道:“你到底编了个什么样的瞎话?” 李和尚面露窘态,支吾道:“就是做梦梦见院子下面有金银财宝,梦醒了就去挖,然后挖到一具僵尸,怕起尸,就搁到冷柜里放着。” 我心里一动,道:“你后来跟那位老王教授联系过没有?” 李和尚道:“我确实想和他再联系,回到北京我就按他说的联系方式找过他,可惜电话再也打不通,人也没有找到,而且据我亲自调查,托了档案管里的熟人,查到这个人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死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我问道:“这位王教授叫什么名字?” 李和尚道:“叫王之华,之乎者也的之,中华的华,看上去五十岁左右。他自称工作单位就在中关村的学院路附近。” 这名字倒和那个神秘女人说出的名字读音吻合。不过眼下李和尚家的堂屋被一具浑身带毒的邪恶僵尸成功占领,令李和尚寝食难安,这确实是一个大问题。对于这件事情,我大概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但凡文小姐出现,准和感染者有关,这个女人背后,很可能藏着一个巨大而邪恶的势力,文小姐受他们资助派遣,四处搜集疫源,简直就是背后黑手的先遣队。不过她年前已经落网,梁庆鱼虽然说她回了美国,但我并不认为他说的是实话。所以我并不担心她会再出现。因而,目前从刘一眼和江疯子手里买僵尸的可能另有其人。一想至此,我心里跟吞了冷汤团咽不下去一样烦恼纠结,道是无论是出来放松精神,还是搞点风花雪月,都要撞见这种事,莫非这就命? 我没时间自怨自艾,接着对李和尚道:“李老板,天无绝人之路。不瞒你说,我以前参加过一个科考项目,认得几个疾控中心的人,我替你问问。等把僵尸弄走了,你就把文物还给刘一眼他们好了。” 李和尚点头称是,说不贪他那仨瓜俩枣。我来到包房外,给王华教授打电话,心道如果他真是王之华,湘西之行后立即又去甘肃,对于这把年纪来说,确实堪称拼命。那老老王接了电话,我就大致提了一下,边提边探他的口风,果然,他对我的叙述不感兴趣,连细节都没问,只是嘱咐我注意安全,似乎还对“来北京见的朋友”是男是女颇感兴趣,然后他带着一点不情不愿的口气,又慢慢道:“我和佟静全在兰州,现在还没了(liao)事,一时回不来。如果你那里着急,不妨去联系一下李端白,他似乎四月下旬也来到了北京。” 我心里五味杂陈,却发现门口有点声响,原来李和尚竟趴在门口偷听,见我回身,他又惊慌失措的折了回去。我当作没看见,进门便道:“李老板,我这里有个朋友能降服僵尸。” 李和尚手忙脚乱的站起来,道:“那就劳烦你把他请来,算了,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吧,我亲自去请。” 第二天,李和尚载着我一大早就去了德胜门,我俩绕到城门楼子后面,在汽车站后面停了车。此处是几路长途公交车的车站,直通昌平十三陵和八达岭长城,到处都是带着旅游团遮阳帽,晃着五颜六色小旗的游客,在五月的太阳照耀之下推推搡搡,汗流浃背。我看的疑惑,那李和尚却道:“道长就让在这里等。” 果然不多时,打东边绕过来一辆872路长途公交,下来一群人,里面果然就有李端白。 我马上钻出车来冲他招手,李和尚也一脸疑惑的钻出来,只是目光散乱,想必在人群里寻找一个穿道袍执拂尘,长须飘飘的神仙人物,直到看见了李端白眯着眼背着他的双肩包坚定不移的走了过来,才瞪大了双眼,拽了拽我的袖子,低声道:“小王,你不会在涮我吧?” 第四十一章 犬头凶 ?同着熟人,我再也没有顾忌,一边上去攀住他的肩膀亲热的摇了摇,一边对李和尚夸耀道:“这就是李道长,本领非凡,以前在湘西科考,多亏他照应,我和同学才有命回来。你就放心好啦。” 李和尚眨巴了两下铜铃大眼,瞪着我旁边这位狠狠地看了几眼,不知是我的话起了点作用,还是李端白那副貌似处变不惊,实则装死的态度令他刮目相看,他立马恭敬起来,寒暄了几句,就载我们回了店。 一进店门,李和尚便问:“道长作法需要香烛,墨线,糯米吗?黑狗血,黑驴蹄子有点难弄,不过要是真需要,我也能立刻去郊区买回来。” 李端白道:“不用。”他却踱进后院,我和李和尚跟在后面,李和尚进院就唤他的狗:“元宝,过来。” 大黄狗躲在葡萄树下的石桌下面,打着哆嗦,一声不敢吭。李和尚骂了几句,倒也没再管。李端白招呼李和尚道:“把门开开。” 李和尚咧了咧嘴,似乎有些为难,他瞅了瞅李端白,还是把门打开了。我站在李端白身后往里面看,只见前天李和尚领我看镇纸时的那些盖着黑布的柜子早就给撞得七扭八歪,好像经了雹子的麦地,更兼满地碎渣,十分脏乱。那些乌黑的银器,石质的摆件全在渣子里埋着。李和尚远远的一见,好不心疼,可他并不太敢往前去收拾,只好站在那里垂着两手,口中喃喃的骂。 事后,李和尚对我说,并非因为他怕僵尸而不敢上前,而是怕僵尸可能携带的未知病毒。“万一老子被僵尸咬了,也变僵尸,再咬元宝,元宝咬你,你再咬李道长,李道长再去咬其他人,大家都要变僵尸。”他信誓旦旦的说,但我认为他是在找借口,以掩盖自己的胆怯。彼时的李和尚,在我的眼中还不过是个豪爽善良,但又有着与其壮硕体型非常不配套的鼠胆的老实商人。 李端白一丝也没停顿,抬腿走进去,拿脚在一堆碎片里拨拉,我等了片刻,不见僵尸出来作怪,也壮着胆走进去。这屋里有一股淡淡的腐臭味,发甜发酸,并不太像死尸。我们左看右看,只见墙边果然有一个小鸭牌冰柜,柜上方的玻璃门已经被击碎,掀在一边,地下搁了一个半黑半橙的生化袋,侧边扯开了一条大口。边缘处挂着丝丝缕缕的脓状物,煞是恶心。 李和尚在外边叫道:“小王,你进去干什么,快出来!” 我往门口走了几步,扒在门边道:“僵尸可能已经跑掉了。这屋有没有天窗?——”话音未落,门后突然咔咔一阵响,背后一股大力袭来,我心里瞬间浮起预感,李道长又要把我当沙袋摔,——当然,与此同时,危险已经到来了。 我摔倒在残渣碎片里,抬头逆光看时,只见李端白早已出脚,一个身影被咚的踹出了屋,李端白腾身跳出来,几步赶上,狠命跺在那玩意儿的颈部。我听见喀嚓一声,就像汽车压崩了一个西瓜,周围汁水四溅,腥不可闻。 我拍了拍身上的碎渣站起来走到院里,李端白却跑到水龙头边冲脚,李和尚蹲在旁边,仔细的看着那具近乎赤裸的黏糊尸体。直到我的影子覆住了他,他才抬头慢慢道:“这家伙的肉是完好的,皮里有东西。” 李端白拖着两条水迹,趿拉着鞋走过来道:“有汽油吗?”李和尚忙站起来道了声“有”,就去店里拿。 院里就剩下我和李端白,还有小声哼哼的元宝。我以为李端白要烧尸,没想到他掏出把短刀蹲下,扑哧一声插到尸首腹部,横着拉开了。空气里那股腥酸的腐臭味儿愈加浓厚,我道:“这是死了多久的?” 李端白侧了半边脸看着我,轻笑一声:“刚死。” 我凑到他身边来,果然看见那刀口边的尸肉纹理分明,还新鲜得很,但是没有血,反而有一些黏黏糊糊的东西洇出来,很像湘西时我们在水池里发现的那具男尸,这并不像是刚死。 李端白似乎看出我的心思,道:“如果作为一个人,几百年前就死了,但如果作为其他物事,它确实是刚死。” 物事这个词用的非常怪,除了江浙一带的方言,我似乎没在其他的方言里见过这词,我自幼不在南方长大,所以也很少用。李端白人不知何里,齿不知几长,居然会用这个词,真是非常奇怪。我又道:“几百年?具体什么时候?” 李端白搁下刀,从兜里掏出一副橡胶手套戴的服服帖帖,那样子就像黑毛猴上手术台,然后两指探进刀口里试了试,紧接着就把刀口往两边扒,双手探入,那刀口就像一只大张的嘴,吞吐着他的手,只听到扑哧几声闷响,他居然拽出了几块黑紫的蜂窝一样的东西,并一大串肠子,扔在旁边,然后才笑道:“估计是大明弘治年间,或者再晚一些。” 我只看了一眼,又觉得眼中发晕,胃里上反,急忙别开眼,只见那李和尚拿了个塑料桶走过来,见此形状,脸色却丝毫不变,笑道:“道长要火葬?这东西里的病毒会感染人吗?”说着又低下头去,撇了根木条戳那怪的头,不知为何,我觉得那怪下颌骨连同颊骨都突出的像个犬科动物,恍若古埃及死神阿努比斯的原型,正这么想着,李和尚却一棍戳过去,把那怪的眼珠子挑出来了。 李端白并不制止,反而笑道:“只要你不把关键部位吃下去,就不会感染。烧尸之后要深埋,不过烧前内脏要掏出来,不然会炸的四处都是。”说着又站起身,指了指旁边惨不忍睹的一堆,“这些单独处理。尸首肢解之后,挖个坑烧。”那李和尚得令,也兴冲冲的去搞了一把铁锹并一把菜刀,帮着道长大干起来。 此时此刻,葡萄藤下的小院好似杀人分尸再焚尸的现场。我再也呆不住,干脆进店坐了,顺手将店后门也关上,给黑毛猴打了个电话。响了几声没人接,后来才接通,他明显睡意朦胧,嫌恶道:“怎么这时候打电话,你被保释了?” 我晓得他在开玩笑,便三言两语的说了这几天的事,问他要不要来聚一聚,他却沉闷道:“看情况吧,我惹上一桩麻烦事,你先忙,等我补好觉再说。” 然后便挂掉了,我心里纳罕,道是他一向没心没肺,前天还属正常,怎么现在这般懊丧形状。只好由他去。 我锁着店门和后门,只听得院中嘭哧之声不绝于耳,继而闻到一股烟气,混着烧焦皮肉的臭味,令人难以忍受,便打算开门出去转一转。没想到一站起来,两眼一摸黑,似乎是低血糖的症状,更奇异的是耳边传来呼呼一阵风声,眼前闪过一副戈壁黄沙的景象,顿时把我惊得呆住,然而,这种体验只维持了一两秒钟,我的眼前就恢复了原状,眼前仍是李和尚的柜台,上面还摆着半盒红塔山。 直到下午,分尸焚尸二人组方才收拾好了,推开门出来。那李和尚尤为神清气爽,请我俩吃了饭,席间,他对李端白几乎有相见恨晚之意,非要结拜,连我也要充数做小弟。就这样闹到天黑,依旧把我两人送回我订的酒店。 我订的是个标准间,正好将一张床让给李端白住。因为上次我们两人似乎处的不尴不尬,很可能让他认为自己不受欢迎。这种念头即使一闪而过,也足以让我良心不安。于是我有意讨好他,笑道:“道长什么时候来北京的?在哪里高就?” 没想到我越客气,李道长就越冷淡,只见他拎起双肩包轻轻放到写字台上,然后背对着我朝着窗户坐下,然后才慢慢说道:“二十六日从你家出来,就到这里来了,之前一直在昌平。” 我知道再说还要冷场,索性由他去。我自己躲到洗手间给黑毛猴打电话,没想到此时仍然关机。我心道他居然还在补觉,便和修雨桑打了个电话,约了明日一见,顺便说李和尚的那对镇纸还塞在我包里,当时好说歹说,李和尚吹胡子瞪眼,硬要我收下,只好却之不恭。 就这般一夜无话。如果空闲,李道长便有着老年人一样的作息,不到十点就歇下了。我蹑手蹑脚,不敢开灯也不敢上网,就像怕惊扰了觉轻的老人家,没奈何,也只得睡下。 然而不知睡了多久,我似乎听见耳边风声又起,身体似乎骑在了一个毛绒绒的东西上,并且随着那东西往前走的节奏不紧不慢的颠动着。我睁开眼,只见天光明亮到刺眼,周围黄沙漫漫,一片土石,也不见一丝绿色,这种情景在西北荒野上非常常见。我胯下的动物乃是一匹骆驼,前前后后也走着几个长袍包头的人和他们的坐骑,他们时不时回头看看,用一种奇特的语言闲谈,那些面孔全都高鼻深目,虬髯鬈发,不像是汉族人。再仔细看看,这些人的衣饰,全然不是当下的样式。 我从未有这样的经验,据说这种事情叫做穿越。如果真是穿越,可见我运气不佳,没穿越成公子王孙,武林高手,甚至也没反串成绝代佳人大家闺秀,反而变成了个西域客商,骑着一匹脏兮兮的老骆驼,骆驼除了驮我,还驮着两小箱子丁丁咣咣作响的玩意,也许是银器,也许是——等等,银器? 那些西域风格的银器,都在箱子缝里闪着些暖白的银光,李和尚说他和刘一眼江疯子之流,那次就得了不少银器。 我隐约觉得没那么简单,我清楚的感觉出这只是一个梦,也能记得睡觉前李端白长久的霸占卫生间,没准是在蹲坑,也可能是在剃毛,还有可能是在对镜摆各种pose,我还暗地里骂他磨蹭。然而,这种梦境非常逼真,时间的流逝也似乎非常正常,我似乎确实是一个西域客商,随着驼队休息,赶路,一直到在某天傍晚遇见了狼群,再往后,我们所有人似乎晕晕乎乎被什么东西吸引着,蛊惑着,进了一个地穴里。我情知不对,却根本不能控制这位西域客商的肢体,只觉得跟着领头的黑袍人往前走,就万事大吉。这也许正是那位西域客商的体验,犹疑,却又痴迷,身体都不像是自己的,一直往下走,往前走,直到融入地下的无边黑暗里。 接着便是一阵模糊,眼前只有些游离的光点,但是定睛一看,却又什么都没有,然后一阵突如其来的锐疼,从身体里的每处呼啸而来,我感觉到五内俱焚,猛地一蜷,便真正的醒了过来。 黑暗中我大汗淋漓,探手一抓,扯下了正在充电的手机一看,正是凌晨两点,万籁俱寂。我悄悄地起来喝了一杯水,望着对面。李端白似乎仰面躺着,睡得无声无息。 第四十二章 夜奔 ?方才梦境,似乎是下午那场几秒幻觉的延续。我之前从未有过类似体验。一切如常,唯一不同的是,今天——不,是昨天上午跟一具犬头怪尸有了近距离接触。 结合李和尚的话,我总觉得很可能是这位变成犬头怪物的西域客商前来“托梦”,但这并不是合理解释。如果过滤掉了那些怪力乱神之流,最合理的解释,应该是梁庆鱼说过的信息素。 自梁庆鱼那次情绪激动的酒醉宣讲之后,我时常查阅一些信息素的文献,中外都有。除了梁庆鱼说的那些瘟疫开关等等,还有一种解释非常有趣。据某个论坛上的业内人士说,某些所谓八字轻,容易见鬼的人,实际上就是容易接受各种信息素的人。而信息素给人造成的影响因人而异。比如说,有些人到了所谓不干净的地方,顶多感到压抑悲伤,阴森可怖,而有些人很可能就会看到鬼影,听到怪声,吓得魂不附体,而另有一部分人,则什么感觉也没有。 对同一个人而言,这种接受信息素的能力,幼年时期总比成年时期要强得多。这也是为什么人们常说小孩子眼睛干净,而成年之后却五感迟钝,“天眼”闭合。最后,某位业内人士表示,有些神鬼电影里说,牛眼泪之类的东西会让人开天眼见鬼,很可能是因为牛眼泪等物中含有在短时间内可以提升某些人接受信息素的能力的化学物质。 如此说来,李和尚和李道长,今晚睡得可能也不很安逸。我拧开床头灯,探身看向李端白,没想到他居然微睁着双眼看向天花板,不禁吓了一跳,再一看他:胸肋起伏和缓,气息匀长,分明又是在酣睡。敢情李道长乃是燕人张翼德转世,睡觉不闭眼,我要是想谋害他,估计会被他吓的跪地求饶。 没想到我正捉摸间,李端白却皱了一下眉,忽的叹了口气,坐将起来,愣了一刻,继而望向我道:“你怎么不睡觉?” 我道:“老李,刚才我被你们上午烧掉的那个东西托梦了,因此吓醒,就坐起来定定神。” 李端白神色平和,道:“具体是怎样的一个梦?” 我如实描述一番,又道:“我估计这是信息素的作用,但我并不认为我是一个易于接受信息素的人。”我这么说并非要自我安慰,而是有例为证,小时候回我母亲的老家,跟姨表兄弟扒坟头,还在坟头撒尿,放死耗子,就这样玩到天黑,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当天晚上,我的姨表兄弟高烧不止,还断断续续的说了好些胡话,我的姨妈从他的胡话中大致拼凑出来了如下信息:一,床头有个穿马褂拖辫子的惨白老头在盯着他看;二,那老头诡笑道,他之所以会生病,全是因为他和我在坟头撒尿等诸般恶行;三,他在惊吓中表示会去陪礼,并表示以后再也不敢了。 还有一例,——我上大学时曾经有过一个暧昧对象,名字已经模糊不可考。那时候郎有情妾有意,眼看就可以成其好事。某次看罢电影,我们又去某巷子里吃夜宵,不觉晚归。因为她是土著,所以我要送她回家,谁知走进小区里,她却娇颤颤的道:“你看,对面路灯下站着一个女孩。”我当时定睛看了半天,十几米远处的路灯下连只猫也没有,而路灯后几步远便是她家的单元楼,便云我不曾看见。她顿时情绪激动,低声描述道:那女孩子十七八岁模样,扎两个垂到胸前的麻花辫儿,穿着一件很不时兴的碎花布拉吉,脚下似乎还有一双方口黑布鞋,背着一个解放挎包,似乎定定的看着这里,脸上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煞是诡异。可是任她如何絮叨,我仍坚持说没看见,还愚蠢的看看表说:我要赶回去,不然男生宿舍一过十二点就要锁门,宿管是个正值更年期的阿姨,如果有人胆敢晚归,她就敢让你在外边耗上一夜。如果我要进楼,就必须爬消防梯,但是消防梯离地大约四米高,我摸高大约三米四,还差六十公分,所以,在不借助任何外力下,这是一个难事。末了我还说,反正路灯后边就是你家,也算送到门口了,你回去报个平安就行。然而她竟不依,非让我送到楼上,按说来我不该拒绝,但我害怕她的父亲,一个把她历任男友都打到住医院的中年健身教练,并且,他对我非常的不待见。于是我拒绝了她,后来竟至于不欢而散,变成陌路人。 其实,这件事的关键,不在于更年期阿姨如何不通融,也不在于中年健身教练如何暴力,而在于她看见了那位六七十年代装束的女孩子,而我却根本没看见。如果我看见了,那么她就不会感到害怕,如果我能鼓足勇气,送她上楼,我们的事也许不至于就此黄掉。 在我啰啰嗦嗦讲完这两件事之后,李端白却没有笑,而是浮出一种了然又无奈的深重神色,如果他是看了我拍的片子的主治医生,那么很可能马上要宣告我的不治之症,但是他却道: “你觉得我如何?” 他神色非常严肃,甚至有一点肃杀之气,直直的将我要说的玩笑话——“道长真是亚克西”生生逼了回去。这句话看似和我说的上述事情没有一点关系,而且,它似乎还非常奇怪,如果我是一个女孩儿,那么对我说此话的男人必然有追求之意,渴慕之心;或者对我说这话的是个女孩儿,这话便有倒追我之嫌,如果她长得可爱,那么我会立马飘飘然,然后客气婉转的表达如下意思:对不起,我配不上你。其实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然而,李道长分明是男人,他也确乎没有那方面倾向。很多年之后,我才意识到,这话背后的意味狰狞而且险恶,不仅和我说的话有很大的关系,而且几乎预示着某种悲剧将会重演。 但当时我只是错愕了一下,然后实话道:“老李你是一个大好人,你待我真是不薄,你救过我的命,我有事你就会第一个赶来,”说到这里我觉得有点跑题,因为上述论断全从利己角度出发,有道是脸皮厚的人喜欢说我待你不薄,那么说别人待自己不薄的人很可能潜意识里认为对方脸皮很厚,于是我道:“你比我有钱,比我灵活聪明,比我帅得多,比我能打架,却肯交我这样挫的朋友,我很感激你。我和猴子也特别喜欢你这个兄弟。” 李端白对我的溢美之词只是点点头,泰然受之。然后说了一句话:“要是有一天,你我变成仇敌,你会怎么样?” 我头上似乎挨了一记闷锤,骇然道:“这怎么可能?!” 李端白蜷起腿来,从窗帘缝里往外望了一眼,道:“如果我害过你呢?” 我在脑海中将他做过的事情检索了一遍,实在无法找出任何蛛丝马迹证明他害我,难道他捷足先登,和修雨桑联系上了?不不不,朋友妻不可欺,他不是这样下作的人,于是我试探道:“你真害过我?” 李端白摇头笑起来,却又躺下了,不一会儿,他便又重新睡着。我暗暗骂道,大尾巴狼,假深沉,说话藏半句,剩半句,什么东西。但过了不久,我也瞌睡上来,那变成骨头渣子的西域客商没来再缠我,我一觉睡到到明,早早的起来,洗漱完毕去叫道长,可他只是睡着不起,我又没那个耐性,再说我是去会姑娘,他去只能当电灯泡。所以只好对他说:“老李,我先走了。还有一张早餐券在床头柜上搁着,去吃饭别过九点半。” 李道长一动不动的挺着,也不知听到没有。 我坐地铁去了朝阳区,把镇纸带给修雨桑,两人一起玩了一整天,末了,我们还约定下次聚在兰州,我来做东,她将携她的美女闺蜜造访我的茅庐,我欣然答应,于是大家皆大欢喜。等到夕阳西下时,我的假期就要结束了。 这天晚上,我要坐火车回兰州,果不其然,等我回到酒店时,李道长早已不知去向。我没再来得及联系黑毛猴,就上车了。 此时已经是夜间八九点,我百无聊赖的躺在铺上玩手机,不肖两个小时,硬卧车厢熄灯,不睡也得睡。我自然困乏无比,加之前一天晚上被信息素搞出的幻觉困扰了半个晚上,比熬夜还累,所以很快进入了浅眠状态。 之所以是浅眠,是因为头枕着卧铺,入耳皆是轰隆隆的列车一路向西的奔驰之声,每个一点时间还咯噔一声,应该是铁轨的接头处。所以人无法睡实。只觉得迷迷糊糊进了站,车站的黄光透窗而过,周围陆陆续续的会有一些人下车,又会有一些人进来,吵闹一会,就会再次归于安静。 大约在进了太原站时,我的上铺来了一个旅客,我迷迷糊糊的看他抬手撑到两边中铺的床板上,像个敏捷的猫一般往上一窜,就扒进了上铺,却没看见他放任何行李。我不禁有些奇怪,脑子也随之清醒过来。 此时正是深夜十二点过半。忽然,上边垂下一只手,冲我作猫爪状招了招,嗓音刻意压得很低,却仍能听出是个女人:“有吃的吗?卖点给我。” 我心说这女人真是奇怪,别的女人孤身在外旅行,绝不会吃陌生人的食物,以防人贩子下药麻翻。我是个好人,于是在包里翻了翻,翻出袋味多美的吐司,递将上去。上边哗啦啦一阵响,传来人的迫不及待的吞咽声,我几乎可以想象上铺的女人梗着脖子往下干咽面包的艰难情景,于是又翻出一瓶矿泉水往上一递,道:“喝点水吧,没开封过的。” 女人毫不客气的那上去拧开咕咚咕咚的喝了一气,我估计她连纸巾都没有带,这会儿正拿手抹嘴呢。突然她说:“王阳明,想不到在这里看见你。” 我吓了一跳,顿时道:“你是哪位,黑咕隆咚的,我认不出来。” 上铺的女人低低的笑了一声,道:“那就下来说几句话行吗?”我闻言只得爬下来,那女人穿着件戴帽的薄外套,也无声无息的跳下来,却低着头不让我看见,拉着我一直走到车厢接头处。 等她抬起头,借着列车头上的灯光,我看见这女孩儿面颊消瘦,一头高中生一样的短发,可不就是段青方吗。去年湘西一别,我再也没见过她。我不禁错愕道:“你这是要去哪里?没带行李?” 段青方摆摆手,就抱上了胳膊,道:“这回太仓促了,我本来想去北京,结果被他们跟上来了,只好出其不意,折了回去。” 我道:“他们是谁?” 段青方又把薄外套上的帽子戴上了,帽子上有两个黑色的尖耳朵,几乎让我想起李端白的那位梳双髻的相好。只见她突然左右看了看,又拉着我往前走几步,拉开厕所门,不由分说的把我拽了进去。 第四十三章 段青方 ?书接上回。 列车内的厕所不仅狭小,而且脏污,不锈钢的便池里不忍卒睹,且异味扑鼻。更奇特的是这般窄小的空间里挤了我们两个。我刚要抗议,她却冲着我嘘了一声,指指门外。 我听见,在咣咣当当的列车声中,似乎有一阵犹疑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接着便拍拍厕所门,道:“完事没有?” 段青方对我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让我说话,我便捏着鼻子道:“没,拉肚子呢!去别的地儿吧您哪!” 门外的人骂了一句,似乎转身走远了。 我低声道:“你说的‘他们’,跟到车上来了?你到底犯了什么事?” 段青方道:“年前那回,我一直跟着你们,暗地里做接应。你应该知道我说的他们是谁了吧?” 我以为是文小姐那伙儿,便道:“文太心他们不是被抓起来了吗?还有漏网之鱼?你怎么不报警,不通知王教授和佟静?” 段青方哧的一声,却没笑出来,平平道:“情况比你想的复杂多了。我这样的人,不能拿到明面上来。他们不太知道我在干什么。现在一时说不清楚,我想去你那里躲躲,对了,你那破车还是我给你开回来的。看在你那车和我爹的面子上,去你那里叨扰几天行不行?” 我顿时明白,那回警备区外叫走李端白的人也是她,但我不明白我和她爹有什么交情,也没顾上问,便点点头,道:“没问题,只要你——男朋友答应,我没意见。” 段青方没再搭理我,又歪头听了一阵,才打开厕所门,推着我出去了。到了次日正午,火车停至兰州站,我和段青方缩在铺位上,等旅客们都走空了,列车员没好气的来驱赶我们,我们才下车。刚出来时遮遮掩掩,段青方披着我的黑外套,一直低着头走在我身前,我略往前几步,却被她一把扯住,挽住胳膊,顺势再往我身上一靠,做出小鸟依人状。虽然知道她是在装,我心里直打鼓,一路顺拐着前进,心说这个五月太奇怪,正桃花歪桃花一起上,回去查查,没准能查出个红鸾星动来。 就这么歪歪扭扭一路僵走,好不容易钻进一辆出租车,直到回到家中,才松了口气。一进家门,段青方这厮就对我拜了一拜,我差点再给她回鞠一躬。此时,家里没米没柴,已经揭不开锅了,我不能带她出去吃饭,便只能捎饭菜上来。 我已经预见到接下来的窘迫局面:我头一次跟个非亲非故的女孩子生活在同一狭小的空间,尴尬处自不待言,总之,客厅的沙发似乎会成为我永久的居所,但凡在家,总要遮遮掩掩,多穿衣服,以免看到不该看的东西,或者被看到不该被看的东西。 在最初几天里,我和段青方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我不知道她要躲到几时,便试探着问了她一回。段青方坐在我的电脑前,道:“我现在也没得到我爹他们的信儿,所以我也不知道。以后我让我爹把伙食费之类的折给你,反正你们很熟,你直接找他要就行。” 又是她爹。莫非她爹是王华教授,虽然姓氏对不上,可年龄却是那坨人里唯一对得上的。于是我笑道:“你太客气,虽然你吃的很多,但也花不了几个钱,冲着我们在湘西的生死交情,白养你一年也没什么。——你爹莫非是老王教授?” 我说这话时,穿着条大裤衩邋邋遢遢的站在卧室门口,肩膀上打着一条干鱼一样的毛巾。段青方闻言,从电脑屏幕前移开目光,转过头来怔怔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尖笑一声,声音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然后道:“我爹是你的好朋友李端白。” 我十分惊讶,转念一想,便了然道:“是干爹吧,什么时候八零后也兴起这个来了,男女朋友就叫干爹干闺女。李道长也真是阔气,如果让我认个干女儿,我还不一定认得起。——好办,以后我要你的伙食费时得好好宰他一顿。” 段青方摆手道:“不是你说的那样。我爹对我有养育之恩,虽然养的实在不怎么地。但他确实把我拉扯的这么大,不是你说的那样。” 我嘿嘿笑道:“你就别逗了!他把你拉扯大?他几岁时穿开裆裤,走路都走不稳,怎么养活同样穿开裆裤的你?你尿裤子时,他是不是也尿裤子?” 段青方居然一点也没笑,正色道:“我知道你不信。但我还是要跟你说实话,我一大点儿时,我爹就是现在这副模样了。我五岁以前,他带着我住在道观里,后来我该上学了,他带着我去了北京,单位就在建国门那边。我比你小两岁,这二十多年来,我爹一直都青春常驻,奇怪吧?” 我震惊至极,但转念一想,这女孩还是在糊弄我,以掩盖某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关系,便道:“行了,我不问了,你爹是活神仙,没准儿专练采阴补阳,餐风饮露,还吃过王母娘娘的仙丹,能长生不老。我来时,你爹李端白尚在北京,你被那伙人追赶,从太原上车,他怎么会给你信儿啊?还有年初那一回,你们俩到底干什么去了?” 段青方道:“老头一般都有怪癖,每到四五月份,我爹就要去一次北京,估计是扫坟吧,反正从来不让我跟着。年初那次,在文家老宅,你们都急着上飞机,我带着文家的两个老大爷,抬着那东西从另外一条道上跑了,我告诉你,秦岭里的文家宅不止这一处,狡兔还有三窟呢。后来我们被那伙人搜山时发现了,好不狼狈,我自己对付不了,所以我才回去找我爹,直到四月初,才把文家老人和那东西安顿好。当时栖身之处遭了火灾,烧掉了我爹的一头长发,他还受了伤。不过他的伤好得特别快,”她突然露出一点诡笑来,“所以,我从来不认为我爹会死。这回他去北京也不过是待上一两天的事,上完坟还得回去。等风声过去,我再出来。” 我顿时有种窝藏逃犯的感觉,道:“你说的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我怎么感觉跟他们相比,你倒是更见不得光一点。” 段青方突然正色道:“我回答你之前,你也要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和我爹是不是好到穿一条裤子?如果我爹和王教授佟静他们不是一伙的,你和谁一气儿?” 我心道,我和你爹确实穿过同一条裤子,他还把我的裤子穿成了裙子,导致我以后不能再穿。那李端白果然与佟静老老王有分歧,但无论如何,我更愿意帮助李端白,便道:“我自然和你爹穿一条裤子。” 段青方笑起来,道:“那次添乱的人里,就有王教授和佟静的人,这次抓我的,是那个冒牌货文太心一伙的。我不能求助王教授和佟静,因为他们总要设法从我嘴里掏出来点什么。” 我点点头,道:“明白了,果然复杂。——我还有一个问题,那个长相奇怪的梳着双髻的女人到底是什么人?” 段青方低下头去,思索了一阵,才道:“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事关重大,不能落到别人手里。你以为她是什么?” 我回忆起黑毛猴和梁庆鱼的话,道:“她自然不是人,梁庆鱼,就是文太心的那个娘娘唧唧的外甥,说她是瘟疫开关。侯开阳,就是那个毛发重的像原始人的二货,说她长的非常可怕,像人又像狗,”说着,我想起了那个异化的西域客商,“不过,我看你爹对那个女怪物挺温柔的,不会是以前的老相好吧?——别生气,要不算我胡说。” 段青方却笑起来,道:“你这人真奇怪,似乎很关心我爹的婚姻状况,只要是出现在他身边的雌性动物,你都要朝那方面想。劳你关心,我爹至今单身,不过是不是鳏夫就不知道了,不过我估计他应该不缺女人,我也不介意他给我添个后娘,反正他也是后爹。我听我爹跟那两个大爷说,那个女的似乎名叫白莺娘,挺古典吧,可见不是现代人,我也就知道这么多了。” 我无话可说,便不再问她,只道:“我没想到你话这么多,第一次见你时我还以为你不爱说话。” 段青方抓起一袋薯片,哧的一声撕开了,然后道:“当着我爹的面,我哪敢多说话,我一开口,老东西脸拉得比鞋底还长,他不让我多说话嘛。你也别跟他说我跟你闲话,行不行?” 我狠狠笑了一回,道:“行。”但过后我想,她说的极有可能是真的,除了李端白不会变老这一点。 段青方在我这里住到第四天傍晚,我接到了所里的一个通知,去给外宾接机。在去兰州机场的车里,我给段青方发了个短信,让她不要等我,自己吃晚饭。这是段青方在我那里住的为数不多的好处之一,她会做饭,味道还可以入口。 我旁边坐着同去的一个单位职工,见我发短信,便凑过来道:“给爱人发的?让她不要等你吃饭?” 我含糊答应着。那职工姓康,平时大家就叫他大康,只听得大康说:“妈妈的,我当年出国几回,都是自己找到地方,还是非英语国家。洋鬼子就是娇贵,明明来过好几次,还让我们去接。” 我附和道:“对啊。我每次出国,也都是自己找地方。这跟百十年前一样,一等洋人二等官。” 大康愈加愤愤不平,道:“洋鬼子的客座和留学生,所里就给找住处,本单位研究生的条件都没他们好。老子在国外留学,人生地不熟的谁管过,不都是自己找地方吗?合着老外到中国来,就得跟神仙一样供起来,崇洋媚外。” 我接话道:“可不是嘛,不过留学生和客座也分三六九等。第三世界的和欧美白皮就不一样。那个老印和老埃不是拖儿带女的也和博士后住一个破楼。那个美国的shepherd就不一样,市内精装三居室一个人住,我昨天还看见他和秘书处的人说说笑笑的,那帮人恨不得扑到他身上,连位子都让给他坐。不过那群人见了老印和老埃,估计又一副嘴脸。” 大康点头称是,这时候前边的司机却发话道:“接人时注意点,别带出来样子。” 我们顿时悚然,没发现司机居然是领导,就都不说话了。 第四十四章 类人 ?我们在航站楼外的大厅里等着接机,直到晚上十点,要接的人才拖着行李箱出现,一共三男一女,先拉回酒店安顿下来,及至我自己回所已经是将近十一点。我又饿又累,打算开车回去,大康和我顺路,便也坐上了我的车。 此时除了灯光暧昧的夜店,大街上的店铺早就打烊。大康在副驾驶座旁一边栽嘴儿打瞌睡,一边自嘲说结婚之后精神比年轻时短少了很多,他问我:“你觉得有结婚前身体好吗?你结婚了没?” 我答道:“没有。但我估计你平时根本就不锻炼。” 大康打了个哈欠,笑了一声,道:“这么说你很强?” 我还未来得及回答,突然看见路旁窜出一个身影,直扑过来,吓得我冷汗迸出,一个紧急刹车便停住了,幸好方才开得不快。大康见状,瞌睡虫顿时飞出九霄云外,小心翼翼道:“撞了个东西?我怎么没看见?” 我确实没感到撞着东西,要说来,方才电光火石之间,那窜过来的东西块头不小,形状极像一个人,即使开得不快,也该震他一下,怎么好像撞了个棉花包一般。 我稳了稳心神,便开门下车,大康亦下车来,我们借着路灯光,围着车转了一圈,果然什么也没发现。大康有点心虚,跟我支吾说此处离他家不远,他想走回去,便一溜烟没影了。我自己站在路灯下,抽了一支烟,等了一刻,又上车直接开回了家。 等回到家中,我才发现段青方垂头坐在沙发上,往常这时她已经关上卧室门不再出来,好给我行方便。所以,我以为她在等我,不由得有些感动,便道:“你怎么不睡觉,莫非在等我?” 段青方抬起头道:“也算在等你,不过今天晚上,我发现联系不上我爹了。” 我皱皱眉头,道:“他不止一个手机号,你换着试试?” 段青方摇头:“都换过了,一个都打不通。” 我叹了口气,道:“也可能是没电,也可能是欠费,你放宽心,你爹轻易死不了。” 段青方闻言,似乎稍稍心安,遂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悻悻的道:“那就明天再说。”然后她绕过沙发,冲我这边走过来。我正低头换鞋,却不提防段青方猛地一跳,凑了过来道:“老王,你身上的味道不对。” 我为了躲她,不由往后一闪,几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怪道:“怎么不对?汽油味吗?你长了个狗鼻子?” 段青方蹲下来,细细的打量着我道:“你今天是不是遇见什么人了?或者兜里装了什么东西?” 我道:“今天去接了几个老外,莫非是狐臭?——你别靠这么近行不行,男女授受不亲。” 段青方没搭话,脸色却慢慢黑了下来,道:“我跟你说,我这个人有三样特长,爆破,夜视,还有嗅觉。要不然前几天在火车上我会认出来你?你爱信不信。你上铺其实没有人。你身上不是狐臭,有一股腐尸味儿,真的。还有一股特别古旧阴沉的气味,像是在地下憋了好多年的那种。” 我想起疑似撞到车下的身影,便觉得不可思议,且毛骨悚然。我跟她如实叙述,段青方托着腮帮想了一刻,道:“我觉得那东西不是扒在车底,就是附在了你身上。总之,我觉得你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所以你必然没有看错,你确实招惹上了某些东西。” 我的那辆车,底盘十分之高,所以扒个把人也未尝不可能。我便提议道:“不如我下去看看。”其实如果真扒着人,下去人早也无了影踪。我犯起疑心病来,却总想下去看个究竟。 段青方慢慢的点点头,居然也去披衣穿鞋,我拿上手电,两个人一前一后就摸黑下了楼,老住宅区照明特别糟,除了周围楼上几个窗户里透出的零星灯光之外,四周漆黑一片,倒能衬出天上几个忽闪忽闪的星子。夜风呼呼的吹着,白杨树的叶子扑扑簌簌的响,白杨树本来就多见于坟圈子,过高了容易引雷电,所以碗口粗树身上老是有些狰狞的爪痕,其实是电击所致。那风声和着树声,让我想起聊斋里的“玄夜凄风却倒吹,流萤野草复沾帷”。可惜我旁边没有站着个妩媚风流的女鬼,却跟着个猫一般机灵的段青方。 我那车在树下停着,原来停晚了,没有占据有利位置,离大门口较远。 段青方疑惑的跟在我身后,绕着车转了一下,我低头趴下,用手电照向车底,只见泥泞一片,还夹着些草叶,——这车早就该洗,我却一直抽不出这个空。 我直起身子,拍了拍手,道:“什么也没有,况且车下也不太好扒。算了,就算我眼花,回去吧。” 段青方却站在原地,疑惑的左看右看,慢慢道:“我感觉那股怪味就在左右,——既然不在车下,如果不在必然别处,就在你身上。” 一阵冷风吹过,一只夜鸟嘎的一声飞过去,我身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含混着上了楼,关上门,又上了三道锁,洗洗睡下。此时已经过了十二点,我身体困乏,心里却着实被惊着了,一时半会儿睡不着,既烦躁又心虚。这种心境只在我小时候看过《圣保罗医院的秘密》这部恐怖电影之后体会过。我不敢闭眼,总觉得一闭眼,沙发边就会伸出个“在地下憋了好多年”的玩意儿,真是膈应无比。 正当我辗转反侧之际,卧室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传来了段青方的声音,透着些许嘲弄:“是不是睡不着?” 我顿时有些明白,说我身上有异味,也是她一人之言,我从来没闻到过,除了扑到我车前的那个影子之外,一切正常。我不禁烦躁道:“差点撞到人,所以惊着了。你为什么要捉弄我?” 段青方半天没吱声,却慢慢低声道:“对不起,我不是在捉弄你。但是我总觉得要有大事发生,发生在你身上,我想提醒你留意。” 我一下子坐起来,低声道:“你有完没完,李端白没教过你不妄言?如果他没有教过你,我这个做叔叔的教教你,不妄言不妄语。非礼勿视,非礼勿言——” 话音未落,段青方就从屋子里走出来,无声无息的,好像脚下长了肉垫,我吃了一惊,伸手把夜灯开开,忽而又看见她只穿着我的一件大t恤,下摆刚盖住屁股,又惊慌失措的把灯关上,喝到:“咄!兀那干女儿,谁叫你穿我的衣服的?你怎么不穿裤子就出来了?” 黑暗里,段青方慢慢坐到我旁边,道:“王阳明,李端白那里不对劲儿,你这里也不对劲儿,说不定侯开阳那里也不对劲儿。你要问我确切原因,我也答不上来,只能提醒你一下。” 我的手正按在沙发边,被她冰凉的大腿激的一阵哆嗦,与此同时,血往脑门上一阵涌,我忙抽回了手道:“有什么不对劲儿的?” “大家都在五月初或多或少的感觉到了一些异常。现在可能轮到你了。” 我低着头道:“你的异常是什么?除了被‘他们’追赶,半夜扒火车。” 段青方道:“湘西那次科考之后,我便留在山西一家矿上工作,专业正好对口。除了年初那次被老爹召过来暗中接应,我过得一直都很自在。然而,在火车上遇见你的前几天就开始不对劲儿了。我的同事经常对我说,看见我在一个不可能的时间段出现在不可能的地方。” 我捧住脑袋道:“真是绕口,我说,你能不能先把裤子穿上,再高谈阔论?万一被你爸爸知道了,估计会把我打个臭死。” 段青方在黑暗中嗤笑一声,站起来走进卧室里,发出一阵悉悉簌簌的声响。我道是她穿好了衣服,便扭开了灯,抬头一看,她只裹了一条浴巾出来,依旧坐在我旁边,道:“如果你的同事或者上司,发现你在某个不可能的时间段,出现在某个你不可能出现的地方,而且不止一次,而当他们过来询问你时,你却发现你并没有去那个地方,你觉得原因是什么?” 这话仍然很绕口,不过我终于明白过来,马上道:“有以下三种可能:一,你的记忆有偏差,或者干脆得了失忆症;二,有人假扮成你的模样,且目的不可告人;三,你的同事或者上司在说谎,目的同样不可告人。” 段青方认真道:“我没有失忆症,我的同事和上司也不可能说谎,那么只有你说的第二种可能,有人假扮成我的模样。不仅如此,我发现我的周围总影影绰绰的浮动着一些奇怪的人影,这些人影总在目所能及的边缘飘着,等我转头想看清楚他们时,他们却消失了,样子非常诡异。直到我深夜上火车的那一天夜里,我发现住处总有人跟踪,便不敢回家,人越多的地方越安全,所以,我就去了火车站。” 我思忖道:“你为什么不告知李端白?” 段青方说:“我告诉他了,他却说一时半会儿不可能赶过来。他还让我尽量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保持镇定。——他妈的,我爹说的都是些什么屁话!直到那天夜里我实在装不下去,而且觉得越来越诡异,便干脆扒上了火车。” 我思索着,禁不住瞌睡虫爬上来,便慢慢又倒回沙发上,把眼闭了,道:“登上了火车,你发现还有那些鬼影吗?是不是还有人跟着你?” 段青方摇摇头,道:“自从我上火车,那些飘飘忽忽的人影就全然看不见了。至于跟踪的人,眼下我不能确定。可你回来时身上一股怪味儿,还说看见了一个奇怪的人影儿,我就着慌了。” 我疲惫的哼哼了几声,没头没脑的安慰了她几句。这些天来累得要死,今天晚上又被这姑娘神神叨叨的一阵折腾,早就到了极限。我打算敷衍她,偷偷打个盹儿,谁知刚迷糊着,一个电光火石的念头突然跳了出来,我立马坐起来道:“段青方!” 我的身后马上有了动静,原来段青方趴在我身后的沙发上打盹,听见我叫她,马上道:“怎么了?” 此刻我清醒异常,道:“你有没有想过,你就这么坐火车走掉,你单位的人为什么没有给你打电话找你?领导为什么不来质问你旷工?” 段青方瞪着我,过了十来秒钟,她才突然叫道:“难道说,那个假扮成我的人替我上班?” 我接着道:“是的,那个冒牌货替你上班,开会,没准还会回家买菜做饭,她已经完全接替了你的生活,和你的一切社会身份。你说之前跟李端白说过你那里出现了异常情况,所以他必然往山西去了,而接待他的很可能正是那个冒牌货!——话说,你爹来找你,难道不打个电话通知一下?” 段青方被我说的呆愣,等回过神来,才气急败坏道:“这下坏啦!我爹知道我住在哪儿,也开得开房门。一般他会直接回家做点吃的等着我。” 我顿时发起了愁,道:“怪不得李端白失去了联系。很可能他也出了点事儿。不过你先不要急,正如你所言,李端白把你从小养到大,也许他能够识破那个冒牌货来。” 虽然我这样说,可心里完全没底儿,只得安慰了段青方,寻思着明天请个假,便和段青方一起去山西看看。夜已经很深,我们两个人就这样一横一竖,在沙发上睡倒。第二天醒来时,全都头晕脑胀,哈欠连天。我寻摸着,既然段青方喜欢睡沙发,干脆正好把卧室里的一米五宽的床让给我。然而,当我把建议提出时,她却道:“不行。我太害怕,你能不能跟我一个屋,你让我打地铺都可以。” 第四十五章 诱捕 ?我揉着眼睛看了她一眼,发觉她果真恐惧至极。有形的东西并不可怕,可怕的就是那种未知的无形之物,那玩意儿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看得见,而且它飘忽不定,不可捉摸;当你觉得它只是个幻觉时,它却突然冒出来,给你一个措手不及。我没那般胆小,却也能理解段青方,便安慰道:“我听你的便是,你在家好生待着,一有异常,就跟我打电话。” 好不容易安抚了段青方,我便开车去上班。车行驶在马路上,五月清晨的阳光有一种魔力,能够驱散黑夜里的阴霾,况且清晨八点钟,整个城市已经醒来,入耳皆是市声,人声,这喧嚣的人间烟火气,也能够安抚我的神经,我几乎后悔起来,没把段青方带出来走一圈。 等到了所里,我强打精神坐在电脑前准备打印个请假条,突然肩膀着人拍了一下,我抬头一看,却是大康。 只听大康道:“阳明,昨晚没什么事儿吧。” 我松了一口气,道:“没事。” 大康却继续道:“你回去的那么晚,今早却起来的那么早,也太拼命了……” 我正在绞尽脑汁,好编出一个高大上的请假理由,忽然听得这话不对劲儿,不禁问道:“我来的和往常一样,不早不晚啊。” 大康已经晃到了他自己的办公桌前,笑道:“哟,好一个活雷锋。今天开国际会议,你七点来钟就帮秘书处布置会场来着。你不会自己都忘了吧?” 我一听头如斗大,要按往常,我必然会以为他在跟我开玩笑,不过有段青方的前车之鉴,我不禁断然否认道:“没有的事!谁看见了?” 大康神秘的笑起来,道:“我说阳明呀,秘书处那几个小姑娘,老姑娘全看见了,你要不问问去?我是听韩阿姨说的。你可别见怪,我觉得看她的意思,你似乎在追求秘书处的小刘,所以故意在献殷勤。——哎,你男子汉大丈夫,要追则追,遮遮掩掩干什么,韩阿姨他们认为你们两个还挺配。” 这下我略微放心,基本笃定他是在开玩笑了。秘书处的小刘虽然至今还未许字,但今年已经三十五岁,大我八岁;且她身高(厘米)大约等于体重(斤),和我这种瘦削的男人甚不搭调,所以般配个鸟。反正请假条也要交在秘书处,干脆我亲自去问一问就是。 等到了三楼会议室,果然见秘书处的人在会议室外支桌子给来宾登记。我凑了过去,若按往常,秘书处的人见了我应该不理不睬,没想到此时全都冲我微笑,尤其是老韩,老远的便道:“小王,又来帮忙啦?” 我心里顿时着慌,道:“韩阿姨,我早晨来帮过忙?” 老韩一咧嘴:“你这记性,不是你是谁,又分卡片,又打文件,还帮着扛纯净水,跑前跑后忙活了一大早。——怎么,你要请假?” 我心一横,道:“是,家里有点急事儿,我得赶快过去。” 老韩闻言,咂嘴道:“那就把假条交过来。我替你找中心主任签字吧。”我道了谢,转身要走,一想还没问清楚,便道:“七点钟帮完忙,您还能记得我从哪个地方走了?” 老韩看我就像看一个白痴,道:“这孩子,你从哪儿出去的,自己都不记得了?” 我撒谎道:“有东西丢了,怕是掉在了路上——”正套话间,我却看见半开的会议室里似乎有个穿褐色套头衫的人影一闪,那轮廓有着莫名的熟悉感和疏离感,——只要是人,在镜子里看见自己,就会有这种感觉。 我顾不上跟老韩捣浆糊,一个箭步跨过去,三蹦两跳就冲进了会议室。因为是开国际会议,所以这间阶梯会议室非常大,几乎可比拟一个电影院,此时临近开场,人又乌泱乌泱的非常多。我居高临下一看,果然见那个人影往讲台后的安全门处疾走而去,一闪即过。 安全门外没几步远就是大楼出口,天知道这家伙会往哪里走。我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如果他此时感在我的前边回到我家里,拐走了段青方,就很不妙了。于是我又跟个没头苍蝇似的折回来,打算下楼开车回家。 然而,刚走几步,背后有人唤我,语调忸捏。虽然我心里火烧火燎,却只得站住,回头一看,乖乖,却是秘书处的小刘。 只见小刘满脸桃花,怪道:“你找我?” 我狠下心来,一边快走,一边支吾道:“啊?没有,记不得找过你……”几步就窜下了楼梯,远远的还听见小刘在后面叫我,似乎在急切地提醒我别忘了我承诺过的某件事。 直到我进了家门,才长喘了一口气。一路上紧赶慢赶,总怕冒牌货感在我前头回家,忽悠走了段青方。 此时九点钟过半,家里静悄悄的,小客厅的沙发上还有我昨天盖的被子,茶几上还有吃剩的早点。我不知道段青方是怎样在我家里消磨白天,但离不了上网和睡觉。我叫了几声探头探脑的往卧室看去,果然只见段青方趴在床上纹丝不动的挺着。 她听见了声响,睡眼朦胧的坐起来望向我。我注意到她身上居然穿得整整齐齐,便道:“你都收拾好了?我已经请好假,快起来去火车站。” 段青方没说话就跳下了床。我拉了电闸,只拿了钱包便和她并肩走出去,待要出大门时,我却不经意的看见门口常常坐着的几个大爷大妈中的一个,居然目瞪口呆的望着我们,直到目送我们出大门,还低声嘟囔了一句方言。 我在兰州工作前后不过一年时间,平日里与本地人打交道,纵是有些口音,基本上还算是地方普通话。然而这位大爷说的是纯正的西北方言,我便没怎么听懂,也没深究,径直就和段青方奔去了火车站,买票上车落座一气呵成。 这一路上,有那么一刻,我捉摸了一下那位大爷嘟囔的话,结果只捉摸出了大爷语气里的吃惊,他似乎是看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可我和段青方都不是什么尤物人瑞,穿戴也尽是平常,可见他话里的关键词我还是没弄明白,思来想去,倒是把自己给搞困了。等一路睡到了太原,已经是夜里九点。我对太原一概不知,全听段青方引路。 本来,依我之意,是先找个地方住下,当晚联系王教授或者佟静,到了明天再去她住处和单位作一番计较,而段青方却坚持要回她在太原的住处,我没奈何,只好跟她走。 下了出租车,我跟着段青方七拐八拐,越走越偏,似乎来到了市郊。我观察着周围,发现这是一片新开发区,暗红的夜空之下,林立着一大片刚竣工的住宅楼,远处工地上有零星一点灯光,脚下的柏油路是新铺设的,路上既没有人,也没有车。 我不禁察觉出了蹊跷,遂停住脚步,大声道:“等等!” 段青方离我半米远,却不转身回应我,而是继续往前走。这一路上我俩都交流甚少,只顾打瞌睡,即便是下了车,也是她在前边走,我在后边跟,全程只顾瞧她的后脑勺。此刻我有点冒火,上前一步,一把扳住她的肩膀道:“你给我站住!” 谁知触手之下,一片粘腻冰凉,好像薄薄的衣料下不是人体,而是滑溜的鱼身子,我大惊失色。只见段青方猛地一扬胳膊,把我挥了个趔趄。我站立不稳,遂骂了一声,问她究竟在搞什么名堂,她却慢慢回过头来。 映着斜对面工地上昏黄的火光,她的脸似乎呈现出像蜡一般熔化的状态来,整个脸面都往下耷拉着,声音也变得诡异无比:“怎么了?” 我懵了一下,这会儿不早不晚,突然间大彻大悟。早晨去火车站之前,那位大爷居然说的是:“怪事,刚才这两个小年轻明明已经一起出去过了嘛。” 那一瞬间,我汗毛根根起立,心跳瞬间飚到一百八。此时一声大叫哽在喉头,我冲着这个怪物模样的女人狠踢了一脚,也不管踢到了哪里,扭头撒丫子就跑。此时夜已经颇深,路上没有行人,叫破喉咙也不见得有人来答理。我不认识路,只管往回时一路狂奔。 耳边风声飒飒,入眼便是远处乌黑一片的楼群,胸腔里的玩意儿怦怦跳的心惊胆战。冷不防眼前突然冒出来两个人,抱着胳膊叉着双腿堵在路上,阴阴森森的一声不出,眼见得是不怀好意。我心里大叫不好,一个急刹车,果见那两人离弦箭一般的朝我冲过来。 这下两头堵,我干脆跳下柏油路(路基稍高),扑进路两侧的杂草窠里,没头没脑的往远处的建筑工地上疯跑。 我原本以为在这个宜人的五月天里,白日间在工地上干活的工人们都会就地支起工棚来休息。可是当我绕过一堆河沙,几垛水泥之后发现这里并没有什么工棚,而后面的两人又穷追不舍,眼看就要扑到跟前,我不禁大慌,没头没脑的往没建好的新楼后边蹿进去。 很多年后我跟别人提起这次惊心动魄的大逃亡,听故事的人总会有个疑问,为什么你不往楼上跑,然后躲藏在旮旯缝道里去? 凡是发此高论者,无一例外的遭到了我的鄙视。因为一旦逃进了楼上,如果不和追捕者拉开一大段距离,我是不可能有足够的时间藏身,所以只能沿着那些没装栏杆的水泥楼梯一直往上跑,直到跑到楼顶,便无处可逃;退一万步说,即使我能够藏起来,只要追捕者亲眼看见我跑进了楼中,他们仍然有时间细细搜寻,把我揪将出来也只是一个时间问题。所以,楼里不是一个合适的藏身和脱逃的地点,这在兵法上叫绝地。 于是我窜进楼群里,想绕进去把那两个人绕晕。可惜天不遂人愿,那两个人体能不亚于我,无论我怎么绕,总还是狗皮膏药一般紧紧跟在我身后,好一似猎狗撵兔子,又像苍鹰逐草鸡,追得那叫一个不紧不慢游刃有余。眼见得被撵上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而这么跑下去体力也会消耗殆尽,我干脆一咬牙,站住不跑了。 第四十六章 囹圄 ?此时我正好逃至两栋大楼之间的土路上,那路还没来得及铺好,路边有一堆过滤好的河沙。我心生一计,一下扑倒在那堆沙子之上,两手就插进了西沙里,攥了一大把沙子握在掌心里备用。 然后,我呼呼的喘着气,有意作出精疲力竭的姿态,慢慢吃力的像个王八一般翻过身来,亮出肚皮,果然见那两个人在十来米远处也放慢脚步,分头疾走着,猫着腰包抄过来。 我听不见他们的呼吸,可见这两个人陪我跑了这么一大圈,我在玩儿命,他们却毫不吃力。我常常自诩为单位里身体最棒的小伙,看来也就只能和常年坐办公室的大肚子小细腿的懒人比比。眼下我做不到一击之下干倒两个人,只能就近随机应变。 只见其中一人几步晃到我跟前,冲着我的下半截就猛扑过来,那架势是要摁住我的腿,我攥着沙土,冲着那人黑乎乎的头脸便是一招兔子蹬鹰,狠命的踹了过去,未及反应,耳边又响起风声来,却是另外一人从斜刺里猛扑过来,我觑的亲近,正好一扬手,把手里的沙子往他脸前一抛洒。 按说来,只要不刮逆风,我便计得矣。果然,那斜刺里扑过来的家伙动作一滞,两手收回来便往脸上抹。 我一骨碌爬起来,余光瞥了一眼那个被我踢中正脸的家伙,心道鼻梁估计给他踹断了。谁知这厮伏在地上,一把就捞住了我的腿,狠命一扯,将我扯倒。我哀号一声他娘的,顿时预感不好!再抬眼时,脸前一座泰山压顶,那被我用沙子迷了双眼张着双手,就扑过来把我掐住了。 我能感觉到这人的双手,堪称净骨头没肉,硬的好像钢筋。我的细脖子就在他的鹰爪下挤压变形,与此同时,因为缺氧窒息,我渐渐感觉眼前一片乌黑,耳朵里轰轰作响,连我自己的喘息声都听不见了。据说,上吊死的倒霉鬼们,无论男女,临死之前很可以高潮一把,享受一次性窒息。如果我就这么被他掐死,收尸的人肯定会发现我裤裆里的不堪形状,万一到时候被亲朋好友得知,不知他们会对我作何感想。 不行,不能死的太龌龊,我在一片可怖的浓黑里冒出这么一个念头来,同时也迷迷糊糊的知道,再过上三两秒钟,我就得要么轻于鸿毛,要么重于泰山了。 就在这时,我感觉脖子上的力道一松。一道光射了过来,耳边似乎有些叫喊和脚步声,我努力的想睁眼,想出声,然而浑身都软塌塌的像个捞出水的海蜇,摇摇摆摆的怎么都使不上力,脑子里很合时宜的嗡了一声,就归于沉寂了。 等意识再度回归之后,我浑身都像散了架一般疼痛。能疼就证明没死,可没死并不能证明处境安全。我不敢睁眼,只敢支楞起耳朵来听声音,耳边似乎有些嘈杂的人声,像是某个公共场所。等嗅觉归位,我嗅到一股来苏水的味道,顿时心中大畅,这不是什么动私刑的地方,而是医院。 我放心的睁开眼,却一眼就看见了身边坐的一个人,顿时骇异起来。 我的乖乖,眼前人正是文太心。打死我都想不起来这本来该吃牢饭的女人会出现。更离奇的是,文太心居然一脸关切,问我道:“好点了么?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点水?” 我瞪圆了双眼,刚要张嘴,不提防喉中一阵剧痛,似乎有什么东西挡在喉咙里,把持住了舌头,让我无法说话,只能急得干瞪眼。 文太心看着我旁边柔声道:“我弟弟多亏了你们,要不然真是。。。”说着说着,居然眼圈骤红,那副可怜可爱的模样,要不是我知道她不是个好东西,一准儿能看得腿软。 我头顶上有个中气十足的男声说道:“放心吧。只是声带受了损伤,慢慢调理会恢复过来的。”这句是对文太心说的,接下来他突然转换了口气,教训道:“我说你们这些小年轻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呢?都玩出花样了!好好老实几天,正正经经的处个女朋友不好吗?非要胡闹!” 我大约猜出这狡猾的文太心到底怎么跟医生描述病因了。他的手下昨天堵我,被我一把沙子迷了眼,继而被我成功激怒,然后差点失手把我掐死。亏得有人及时制止,我方才有命活到现在。然而我却半死不活,文太心他们怕我真的上西天,急急忙忙来送医,估计还会在医生面前腌臜我一顿,编出个什么某男青年为了追求刺激,差点窒息的花式作死故事出来。 此时,我有口难辩,越发觉得四处都是异样的目光。不由得我不难堪,干脆把眼闭了,听候发落。那医生见我装死,就和文太心交待了几句,离开了病房。 我躺在病床之上,虚眯着双眼,看着点滴一下一下的往下漏,无非是些葡萄糖盐水之流。文太心坐在我床边的凳子上,假模假样的削着一个苹果。甜香味传来,我不觉肚饿。外边明晃晃的艳阳高照,已然是大中午。我寻摸着,文太心总要做出个样子来,给我打一份儿病号饭吧? 这是一间二人病房,对面的床空着,护士出去之后,就剩下我和文太心。文太心把苹果削下来一块,用刀子插了,放在我嘴边,低声道:“等差不多了就出院,不许多事,否则有你好受的。” 我哆哆嗦嗦的从被窝里抬起手来,手臂上一段黑紫瘀青,继而又发现身上套着的不知是谁的一件衬衫,本为白色,袖口却黑黄一片,我心里一阵恶心,赶紧勉强压住,捏了苹果吃起来。文太心抽回刀,抹了抹放在身上,起身道:“我去打饭来,你也别打算跑,走廊上都是我的人,一旦抓住,打断腿!” 我抬手扯住她,指指嘴巴,意思是我要说话。文太心冷笑一声,回身从巴掌大的小坤包里掏出一本便笺,一根圆珠笔,塞给我道:“写出来。” 我咬了咬牙,写道:“李端白,段青方在哪?” 还没等我写完,那只涂着金色蔻丹的女人纤手一把拈起我手里的便笺,不让写了。我抬起头来怒视着她,却见她冷笑道:“都上西天了,满意不满意?”我晓得她是在耍我,也对她斜眼浑笑了一下,意思是不信,但是这口恶气却咽不下,逼得我直起了上半身,瞪着她。文太心也横眉立目的站在床边,好像一条眼镜蛇,欲与我试比高。就在这时候,似乎有人从楼廊上经过,停在门前,重重的敲了五下门,她骤然变脸,仓促地锁上门出去了。 我坐回床上,心中想着对策,现在最大的障碍就是我突然失声,话语权全被文太心把持住,即时闹出了动静,也没人会听我的。我思前想后,突然瞥见了旁边床头柜上的坤包,马上捉过来打开,只见里面除了一些零钱,还有一部手机,忙捏过来藏在被窝里,再心慌气短的睃睃房门,做贼般的等了一刻,却不见文太心回来。 我稍微松了一口气。可惜这部手机不是我的,很多熟人的电话都存的太早,我已然记不清具体号码;如果拨打110,我出声不得,十有八九会被当作恶作剧。眼下我能记得起的,只有王华留给我的那一长串疑似银行账号的数字,和新近存下来的李和尚的电话号。 王华的号并不能发短信,我姑且拨了过去,那边立马接通,我却出声不得,只好尽力回忆起湘西科考之前培训过得摩尔斯电码,拿指甲划床梆子,勉强搞出了个sos(三声长,三声短,三声长),也不知对错。只听得对面的陌生嗓音果然道:“不明白,你是谁?” 我绞尽脑汁,想敲出一个名字得缩写来,可惜只敲了一个w,还未敲完,对方就挂断了。真正是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桶雪水来,从头凉到了脚。 时间已经过去了三五分钟,希望虽然渺茫,却还剩下一个李和尚。之所以记得李和尚的号,是因为他的号前三位和我相同,后边一连串54995499,谐音我死舅舅我死舅舅。时间紧迫,我还怕他当成骚扰电话,干脆拍了张我的照片,(眼窝深陷,胡子拉碴),又发了句救命和医院名称(从病床床单上看到的),才把手机小心归位。 直到这时,文太心还未曾过来,我看着那些零钱和便笺纸,又有了主意。我艰难的支起胳膊在便笺纸上略略写了几句,拿了张二十块的票子,粗粗的一卷,正要挣扎着罢了针头下床,往窗户外扔,却听见门外一阵子戈登戈登的皮鞋响,便干脆丢在病床另一侧的地上了。 门咔哒一声开了,文太心进来,那张俏脸就像下了霜,嘴边却拧着一个诡异的笑。只见她依旧坐在我身边,却将一摞保温饭盒摆在床头柜上,打开来,屋子里顿时充满了饭菜香气。她和气地道:“我要和你谈谈。” 我镇定地看着她,心道既然要谈谈,何必大费周章,可见这种谈判我必然要吃亏。她一笑,摇头道:“先吃饭再说吧。”我一想也是,不吃饱了就没法逃。便要搬过饭盒来,谁知一抬手臂,肱二头肌就疼得发颤,试了几次,都没法捏住文太心递过来的筷子。方才发个短信,划拉个床帮子,都十分吃力,动作迟缓,简直像是提前进入了老年期。 我知道这种无力和疼痛有点蹊跷,便怀疑地看着她,文太心一边替我打开饭盒,一边道:“对不起,大面积软组织损伤,也许还有骨裂,不过没有骨折。你年轻体质好,好好养上个把月就能恢复如初。对了,为了防止你逃跑,我事先给你打了一针阻断剂,你身上没多少力气了。这药是美国进口,你不用担心有什么副作用。” 她夹了一块子菜,递到我嘴边喂我吃了,一边又说:“我要和你谈的事对你没什么害处,只要你肯乖乖配合。” 第四十七章 江疯子 ?我凶猛的咀嚼着,腮帮子却一阵阵发酸,又点点头,文太心见我能吃,干脆加快了填喂的频率,我刚咽完这一口,下一勺子饭菜已经杵到嘴边塞了进去。就在我被噎得翻白眼时,门却开了,我和文太心都不禁愣住,抬头看时,却发现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男人。 这男人五十来岁模样,似乎饱经风霜。在一开始,我还把他当作文太心一伙儿,不过我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这个男人穿着一条淡蓝色的工作裤,同色马甲,手里捏着一个扫把,并一个搓斗,原来却是一个医院清洁工。 不知道文太心的人是怎么放他进来的。等他转过了侧脸,略微走了几步,我才发现他跛一足,眇一目,但是那只完好的眼睛,目光却非常锐利,让我想起李端白来。李端白平日里老是眯着双眼,但是,他一旦把眼睛睁大点,就会让被注视者想起神目如电这个词,觉得是被大型食肉类动物盯上了。他们这号人视物时总会尽可能的接收最多的信息,以便得出最精确的结论。我当然不会认为这是乔装打扮的李端白,因为此时光线充足,我能清晰地看见这位蓝领工人古铜色额头和鼻尖上的冒出的细密汗珠。世界上还没有哪种硅胶制品,可以代替人的皮肤来发汗的。 他歪歪斜斜的走到了我扔了便笺纸团的一侧,打算将垃圾筐里的东西倾倒在搓斗后的袋子里,我一边吃饭,一边斜眼看着他,唯恐他粗心大意,将那张露着二十元纸币边儿的纸卷当作寻常垃圾扫走,更怕他拾金不昧,当场把纸卷拾起来直接交给文太心。 可是他并没有,我欣喜地感到他明显的顿了一下,似乎明白了这个纸卷是什么意思。也许他看过这样一个新闻,陷入传销团伙不能脱身的大学生将求救信和钞票团成一团,扔在楼下被路人捡到,从而成功获救,——我此时只能默念但愿如此。 文太心看见我频频回顾,也有点不自在,便柔中带刚的嗔怨道:“吃饭,乖。不然有你好看。”我明白她话里的威胁意图,索性不再看那清洁工,干脆埋头苦吃,顷刻三个保温盒都空了。文太心稍微满意,不提防我指指肚子,又指指病房里的卫生间。 文太心哼了一声,“直肠子啊,你”,让我等等,便起身走到门口叫人扶我上厕所。我马上回过头来看向那清洁工,果然他也看着我,我急忙双手合十冲他拜拜,刚做了个恳求的手势,文太心就警觉得回过头来。 我忙放下双手,闭眼躺倒,清洁工也低头扫地,须臾他便提着垃圾出了房门。我在文太心那伙人的监视之下呆到晚上,期间输了三瓶液体,又吃了晚饭,心里如热油煎文火煮,果真烦躁非常;心道那清洁工应该看到了我的求救信息,可他怎么不报警呢?!不光如此,发给李和尚的信息也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到了临睡前,我彻底绝望。这时候,来了一个面无表情的大汉接替文太心,在我旁边的床上坐下来看管我,可不一会儿,他就由坐姿改为了仰躺,开始时还拿着手机玩游戏,可不一会儿,他就伸了个懒腰,慢慢把眼闭上了。 我不确定他是否是昨天晚上堵截并痛殴我的暴徒之中的一个。无论如何,这人也绝对制服得了我。就这么躺到了十二点,我渐渐有些迷糊,没想到对面的大汉居然发出了一点轻缓的哼哼,似乎睡着了。 我伸手在床铺上拍了拍,只拍了一下,那大汉马上睁开眼,一骨碌坐起来,看了我一眼,低声道:“老实点。”复又躺下去。 我有点想笑,积习难改,这伙人也许早就做惯了不明不白的勾当,所以无论说什么话都低声哑气。我想早日恢复,便使尽全身的大力翻动身体,搞得病床吱吱嘎嘎乱响,简直要散架。那大汉便不耐烦的睁眼看看我,又把眼闭上了。 过了一会儿,我坐起来,抬起胳膊倒水喝,砰砰哧哧碰倒一片,洒得到处都是水。大汉也坐起来,马上骂了一句又躺倒,还翻了身背对着我。这回是一动不动,任凭我如何动作,他都没了反应,真就会周公去也。 这出“狼来了”玩得不错,可惜狼真的来了才有意义,我想。又过了半个多钟头,那大汉似乎睡得更熟,我翻来覆去,身上渐渐起了一层薄汗,也许是心理作用,我似乎觉得身体中的无力感轻了一些,而门口也似乎出现了一些不平凡的响动。 那是门把手慢慢拧动的声音,我心道得打掩护,于是翻身动作更加大,像个得了急性肠胃炎的家伙捂着肚子熬疼一样滚来滚去。但声音可以掩盖,而光线却不能掩盖。一旦开门,走廊里的萤白色光辉一下就射到了墙角,很可能会引起大汉的警觉,然而我多虑了,那道白光只闪了一下便熄灭了,周围一下子暗了下来。 我循声看去,只见门口果然站着一个人,一片晦暗之中,那身马甲和工作裤分为眼熟,正是下午来过的那个清洁工。 只见这人悄悄走近,脚步轻快异常,哪里还有半分跛脚之态。我吃了一惊。对床大汉的席位鼾声戛然而止。那来者疾步窜至我跟前,一把捞住我,就往肩上扛,我当然不会出声,可眼下情形诡异,这个人不去报警,却自己偷偷摸摸来救,让我顿时有出了虎口,又入狼窝之感。然而这人又没什么表示,只是背着我窜出房去。 我在他的背上四下里一瞅,看见门外的躺椅上睡到了好几个人,想必就是文太心的同伙。这人出了屋门,不从护士问讯处走,却往边角处溜墙根儿去了。我头顶上的壁灯嘶嘶作响,那人似乎也知道事情紧迫,径直进了安全门,顺着楼梯就要下楼。 我愈加觉得不对劲,又发不了声,不禁摇晃起来。那人不耐烦起来,把我往地下一掼,小声说道:“真沉啊,你。李和尚让我来的,你要能走就自己走。” 我呜呜了两声,表示明白,又指指脚,表示力所不能逮,还要靠他背。他才一气儿背起我下了楼,奔至医院停车场,开车一溜烟出了院门。 我听他说是李和尚让他来的,心下稍定。这大爷让我坐在副驾驶座上上,一手开车,一手掏出手机摁了几下,跟唱戏念白似的大声道:“喂,那边可是李大官人乎?哎(ei),人已经偷来了(liao),以前的账一笔勾销…回见了您哪。” 我终于听出来他是谁了,虽然之前只和我说过一两句话,甚至谈不上有任何交情,可那唱念作答的口气明明就是那个叫做江疯子的盗墓贼!怪不得他不愿报警,虽然那只是举手之劳,可他们这样的人,估计看见协警都要心里发慌,别说110,可我明明白白的记得,这厮和刘一眼一伙儿,和李和尚并不是一路,五一期间,他伙同刘一眼,私闯了李和尚的民宅,至今仍留有案底,他为什么要受李和尚之托来救我呢? 江疯子挂了电话还不算完,只见他一只手猛打方向盘,另一只手摸到脸上去,狠命一扯,就从左眼边上撕下来一块东西扔掉,又眨巴了两下眼睛,然后抽了一大把纸抽,鼓起腮帮子,吭吭往上吐了两大口唾沫,就往脸上擦。 等到了一个路口,路灯照过来,他手上的纸巾已经擦出了一片黑黄,他自顾自道:“真毁脸,这种东西就是吸水,凭你二八佳人,脸皮嫩得能掐出水来,只要擦上去这个,脸上一会儿就发干,一笑全是竖道道。——喂,我说,我们又见面了。” 我鼻子里哼哼了一声,表示赞同。江疯子这才发现我不能说话,道:“落到文太心手里,变哑巴了?待会儿回去,我有个土法可以试试看。李和尚那厮明天就能到。” 车子拐进了一个破破烂烂的老式居民区,停到了一座典式楼下。即使在夜间,我依然看见头顶乱拉的电线,道边成堆的垃圾,楼前东倒西歪的电动车自行车,以及各家各户阳台上飘着的万国旗,怎一个乱字了得。 江疯子依旧背我一口气上了四楼,进了一户。如果说该典式楼的外观已经破败非常,好似老妪的脸,那么内部是过犹不及,简直表里如一。屋里一股怪味儿,江疯子开了灯,我才见那墙皮剥落,上边洇湿的水印就像世界地图。江疯子进到里屋,抱来了铺盖,拉开了三合板的茶几,就地铺陈了一下,道:“今晚咱俩就在这儿凑合一晚上吧,对了你大不打呼噜?” 我摇摇头,心说你怎么就住这样的烂地方,该不会是穷困潦倒,所以沦落到给财大气粗的李和尚打工的地步。江疯子在卫生间里使劲儿撩水折腾,想必在冲刷那些毁脸的东西,只听他边洗边道:“此处怪寒碜吧。不是我的房子,我俩天前才到这里来,哈,我是来办理后事的。” 我有点明白了,敢情他是来奔丧。这间房子的主人,也许是一个单身汉,临到末了无人送终,街道办事处绞尽脑汁,费尽无数心力,才在他的人事档案里查到了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当然,他们不知道的是,该远房亲戚是个不法分子,长期从事文物倒卖和盗墓的犯罪活动,就是这位江疯子。 我正低头想事,江疯子拿着一卷卫生纸,从卫生间出来,一边走一边撕纸来擦,擦得脸上全是碎纸屑。他却浑然不觉,手里拿着一个很长的不锈钢镊子,凑过来道:“你仰躺在沙发上,张开嘴。” 第四十八章 遮言蠹 ?我看着镊子摇摇头,江疯子正色道:“不瞒你说啊,家父以前做过口腔科大夫,所以我也略懂一点医术,你前几天还会说话,现在却变作哑巴,很可能是文太心他们对你做了一点手脚。” 我将信将疑,便犹犹豫豫扶着沙发扶手躺倒,张开嘴巴,却不提防那江疯子脸色一凶,一把捏住我的脖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将镊子伸进我的喉咙里,似乎夹住了什么坚韧的东西,狠命一拽,与此同时,他那张脸近在咫尺,且满是咬牙切齿的恶状,看得我胆战心惊。我咽喉里却毫无感觉,只听见砰的一声,像极了拔下吸附在瓷砖上的皮搋子,再一眨眼的功夫,江疯子已经夹着鹌鹑蛋大小的一物在我面前晃了晃,得意道:“鄙人真是妙手回春,实乃当代杏林之翘楚哇。” 我哭笑不得,然而看他手里的东西,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这玩意儿椭球形状,呈腐肉一样的暗红色,却生着几只触手一样的东西。暴露在空气中似乎让它痛苦不堪,不仅那些触手一伸一缩的弹动着,连整个躯体都在剧烈的痉挛。 一阵虚汗从我额头冒出,一想到这个东西在我喉咙里呆了那么久,我还浑然无觉,我不禁呃逆了一声,一骨碌坐起来,跌跌撞撞的就往卫生间里爬,也不管腌臜不腌臜,扑到蹲坑上头就兜头大吐起来,直吐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才虚虚的爬起来漱口洗手。 等略微好过以后,我打量了一下周围,老旧居民楼的卫生间破败无比,四面墙上长满了霉斑和青苔,盥洗池上的玻璃镜子裂成了两半,映着我发青的脸。我感觉嗓子眼里还有异物,就像吃了一根细长的金针菇,一端挂在口腔里,一端却已经进入了食道,一咽一咽的恶心,我干脆伸手入嘴去抓,果然抓出了一根细长的触手,似乎还在蠕蠕而动,连忙丢到脚下,狠狠的碾了几脚,又转头吐了一回,才觉清爽。 等到洗了把脸,我抬起头来,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江疯子已经站在了我身后,一脸幸灾乐祸的看着我,这家伙走路像猫,一点声音也没有。只听他道:“现在试一下,看能不能说话?” 我张口大着舌头,含糊不清道:“这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啊?”话一出口,我发觉自己的嗓子似乎灵动了很多,那种钝重的麻木感似乎荡然无存。 江疯子摆了一下手,道:“让开点,我要撒尿,别溅你一身。”说着,他就站到蹲坑边上,拉开前门,一边哗哗放水,一边像报菜名一样地唱道:“此物名叫‘遮言蠹’,在大明嘉靖末年就有,专门对付那杀不得的大嘴巴。此物一旦在你喉咙里住下来,就会麻痹你周围的神经和声带,而且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它都把自己摊成薄薄的一片,藏得很深,没经验的医生根本就发现不了。只有在四更天时,它才会鼓胀起来,爬到你舌头根上。” 我道:“这东西好像从来没被人提起过,照你这么一说,有点像鱼怪,就是扒在鱼舌头上的东西,又叫缩头鱼虱子。” 江疯子尿完,抖了抖家伙拉上裤链,笑道:“鱼虱子?那倒是像极了。它爬到你舌头根儿上就是来吸血的。你下午吃饭时是不是感觉舌头很麻木,吃东西一点味道都没有?如果我不帮你把它捉出来,你的舌头再过几天就废了,吃什么都味如嚼蜡。” 我顿时心怀感激,给他让开地方洗手,谁知那江疯子却不洗手,扭头出去了,我跟在他身后,发觉他从沙发上拿起一个双肩包,掏出一大包油腻腻的熟食来,自顾自的打开,撕了一块就津津有味的大啃特啃起来,原来是一只酱鸭子。我看他忙着吃夜宵,就打算去打地铺,可是转念一想,这套房里应该有床,既然有床,我们为什么要把铺盖抱出来打地铺呢? 老房子一室一厅,卧室朝南。我软着脚爬到卧室门口往里看了看,果然有一个大床,只是床上黑乎乎的躺了一个条状的东西,我打开灯,凑上前扒开一看,唬得忙退后几步。 江疯子的声音从客厅里传来:“看见了吧,死人!这都挺了三天了。死人有什么好看的,快回来,顺便把门带好,这里还有一包麻辣兔头,你吃不吃啊?” 我一边暗暗咒骂,一边退回来关好门,江疯子嘴里叼着一个兔头,用两只油手把床铺铺陈好,已经盘腿在铺上坐下了,还给我留了一个铺位。 我过来脱了外套和长裤折好,也在铺上躺下,此时一惊一吓,又加之浑身疼痛,真是疲累至极。但江疯子救了我,虽然是李和尚所托,我却不能不感激,便道:“谢谢你。我请你吃饭吧,以后又用得到兄弟我的地方尽管说。” 他正吸溜兔脑子,含混道:“不必谢,以前你也帮过我,当时我急着投胎(?!),没顾上还你的情,这会儿咱们就谁也不欠谁的了。” 之前据李和尚说,此人精神上有点问题,现在看来果然如此。不过我有点心虚,因为我之前唯一一次见他,还把他举报给110,便小心道:“你是不是记错了,我没帮过你。” 江疯子吃完一个兔头,又吸吮着手指,拈起了下一个来,道:“你当然不记得了,因为我亲眼看见你流着老长的鼻涕和眼泪,顶着被枪轰掉一半儿的血葫芦一样的脑袋,恶狠狠的大口喝汤,直把孟老婆子的汤锅喝得见底,看的大鬼小鬼牛头马面还有范谢那俩哥们儿目瞪口呆。记不起来也好,反正你也不想记起来。——你真不吃嘛,那我就都吃干净了,你可别后悔。” 我越听越玄乎,干脆不再打听,转身躺下了。在他的咀嚼声中,我慢慢睡熟,直到天明。 直到第二天下午,李和尚才风尘仆仆的赶过来,此时我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这时我才知道江疯子为什么昨晚一个劲儿的劝诱我吃喝,原来他不打算第二天出门买吃食,也告诫我不要出门。我不想违拗,所以只好挨饿干坐。 等李和尚过来,我才有了吃喝。我挺感激他,当时不过一点交情,况且还是李端白出力,我做牵线而已,可见他真是条仁义的汉子。可我从心底里,却越来越怀疑李和尚的身份并不像他自己说的那么单纯,要不然,他怎么能支使得了江疯子这么一位身手了得,见多识广的盗墓贼,虽然后者精神上确有问题,但智商应该还是正常的。 结果,我在旁边看了许久这两个人,发觉江疯子和李和尚居然非常熟络,交情甚好,大有结义兄弟的势头。只见那李和尚接过江疯子做好的一个肉夹馍,一边嚼一边说:“东西找到了没?” 江疯子道:“找到了,就是英文我不怎么认识,有些地方看不懂。” 我其实挺想提醒李和尚江疯子的手扶过他自己的鸟,却根本不洗,此人不像他的脸长得那么干净,但想想还是觉得不妥。只见李和尚看向我,道:“小王应该懂英文,给我们翻译一下不就行了。到时候挖到了东西,大家都有份儿。” 我早该明白过来,李和尚其实和江疯子一样,都是盗墓贼,亏他把自己说成白莲花,好博取我的信任和帮助。可是他眼下居然没了顾忌,还把我当成了自己人,这就未免有点太奇怪了。于是我装着没听懂,道:“没问题的。” 李和尚点点头,那派头居然有些像帮派大哥,又道:“小王兄弟,说说你到底来太原干什么,哥哥也好帮你一把。” 我便放下饮料,将五一以来的事情和盘托出,特别说到了李端白和段青方失去联系,生死未卜。 那李和尚倒没说话,江疯子却大力一拍桌子,唱戏似的道:“李郎也在这里?也便却好,我们寻他去也。”说罢哈哈哈大笑三声,任凭饮料瓶倒了流了小半茶几。我听了更加骇异,这厮怎么会认得李端白的? 李和尚却沉吟道:“你说得到轻巧。刚才小王说李道长和那个段姑娘已经失去联系下落不明,你我又不能报警,如何找得到?” 我道:“老李和段青方的下落,必然和文太心那一伙逃不了干系。我不太担心李端白,我只是怕段青方一个姑娘家有什么闪失。” 李和尚抬起头来看着我,神色复杂道:“实在不行,就跟你那个王教授和科考队的什么领导汇报一下,人命要紧。” 我叹口气道:“之所以犹豫到现在,也是段青方交待过,不希望把她暴露给王华他们。还有一个原因,我总是怀疑文太心很可能和某个官方要人有勾连,不然她一个可疑人物,怎么会那么轻易给放出来。只是不知道那个要人是谁。我一直觉得——” 李和尚接话道:“教授那一伙和李端白并不是一路人,虽然你们都曾经被招募到一起,做着同样的事情,目的并不尽相同。可是小王兄弟,王华教授他们,代表的才是官方势力,虽然也许里面出现了蠹虫和害群之马,而且这个害群之马很可能正是文太心那一伙在官方里的卧底和内应,也许正因为这一点,李道长他们才不信任他们,要单干。” 我惊呼了一声,李和尚的这个结论,确实与我心中常常浮起的隐隐担忧不谋而合。 这时只听江疯子笑道:“直娘贼老李,几百年了还想单干,螳臂当车。” 我一直觉得,江疯子遣词造句都有点像明清话本小说,不禁问道:“你这话从何而来?” 江疯子斜眼看着我道:“从五百年前来。我只知道依他这副德性,就是再给他五百年,照样什么都干不成。还牵扯一大票人跟他玩儿命,比如你说得那个小段姑娘,可是照样斗不过那厮们……” 我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便道:“也许他们根本就见着李端白,所以才要抓我和段青方,好引他上钩。李端白现在可能还很自由。之所以切断联系方式,就是因为怕被定位。但反过来说,他们找不到李端白,也暂时不会把段青方怎么样,当然只是也许。” 李和尚听了,慢慢道:“怕手机定位,扔掉换一个不就行了,为什么要切断联系呢?” 我摇头道:“这我也不清楚。” 我们三个人又陷入了沉默。天色渐暗,另外两人却没有任何动作。我试着打破僵局,问道:“刚才说让我翻译个东西,现在在哪儿?” 江疯子站起身来,噌噌的跑到停着死人的卧室里,捧着一个帆布挎包出来,从里面掏出一本看不出本色的硬皮笔记本递给我,道:“这个就是。”我这才想起来,这套房子里不仅有我们三个活人,还有一个死人,于是道:“后事怎样办?” 江疯子瞪着我吃惊道:“还要办后事?” 我也瞪着他:“话说你不是来办后事的?” 江疯子一拍大腿,很是手舞足蹈了一阵子,才道:“死的又不是我舅姥爷,我来办什么后事!实话跟你说,这个人跟我一年前认识,我们只有指甲盖儿大小的交情。他三天前通知我说,他快要没了,有些东西要留给我,让我过来一趟,就是这样。你在医院里看到的那个我假扮的清洁工,就是他的模样,那也是他平时的职业。” 我道:“然后你两天前赶过来,他已经去世,你就听之任之,只管满屋子找他的遗物。可现在是初夏,尸首不能久放,如果再不处理,尸首就会吹气儿也似的膨胀起来,膨胀到一定地步,里面的气味儿就会窜到楼里,这栋楼里的人会报警。” 江疯子一拍额头道:“那就不要再等,我们收拾一下,就离开这里,等有味儿了,反正自然会有人替我们报警。” 此人的思维是典型的打竿上蛇,但我明白他是对的,虽然这个提议既没有人情味儿,也不讲公德。但是我们几个谁也不能够报警,更不能通知医院来拉尸。 第四十九章 妖鼠 ?我们三人在屋子里简单收拾了一下,粗略的抹去了江疯子和我留下的痕迹。到了午夜才悄悄出门,那时候,鼻端已经飘着若有若无的甜腥味道,虽不至于腐臭,但绝对难忍。三人坐车离开,随便找了一家快捷酒店住下,到了第二天,李和尚出去打听风声,我便在酒店里翻看那些东西,江疯子换了身装扮,中午便出门不知去向。 我很担心段青方,几次都忍不住要用他们留给我的手机去联系王华教授,但到了最后不了了之。因为,我耳边总浮现出我被文太心一伙人捉住之后打那次紧急电话的情形。 三声短,三声长,三声短,这是最简单的求救方式,国际通用,只要受过一点训练,就不可能置之不理。电话那头的人却硬要推说不明白,只是象征性的问了一次我是谁,还没等我把“w”打完,那边就强硬的挂断,真是令人费解。 电话中的声音来自于一个很年轻的陌生男人。如果以后我还要跟王华教授联系,一定会跟他报告这事。不知为什么,我虽然觉得王华非常可疑,虽觉得他不害我,但会对李端白不利;佟静更加奇怪,似乎跟李端白有深仇大恨,但不至于跟文太心暗中通气。 我打了个哈欠,拿起硬皮笔记本看了起来。随着纸页翻动,一股淡淡的怪味儿在宾馆的客房里弥散开来。我不能确定这是不是因为它在尸首旁边搁久了,浸染上了怪味。可是仔细嗅嗅,我发觉这股味道跟腐败的荤腥没关系,而更像是一种矿物。我曾经记得,居里夫人实验室的笔记本都有很强的放射性,而她本人也死于白血病,不禁眉头一皱,要把笔记本拿到卫生间抖一抖。 这时,门开了。江疯子掂着一个笔记本电脑走进来,放在书桌上,插线开机一气呵成,然后叫我过来上网查资料。我一见大喜,熟人们的电话号码在网上有保存,江疯子和李和尚的手机打游戏还凑合,上起网来信号微弱,只能干着急。我打开通讯录,第一个就看到了黑毛猴。 那个时候,段青方曾预言说,我们几人身边都会出现异常状况,而这种异常状况在五一期间,很可能就已经发生在了猴子的身上。 于是我头一个就去打他的电话,一拨过去那边就通了,我心里一喜,可是接电话的不是猴子,而是一个我意料之外的人,而这个情况,很可能说明猴子很安全。我当即狂喜起来,可马上又哭丧道:“老李,你干闺女被他们抓走啦!” 那边似乎停顿了一下,便道:“她不在太原?你又在哪里?” 这时候,江疯子已经捧着一袋炒花生,凑了过来。炒花生在他嘴里发出刷刷的声响,成功地激起了手机那头李端白的警觉,只听他道:“你跟谁在一起?” 江疯子嘿嘿的笑了几声,拉着长音道:“我你都听不出来了?——那个什么查理王,你继续打,此破手机乃是冲话费送的,不把钱用光了可惜。” 我遂将五一以来的事情简要对他说明,并问道:“侯开阳那边有问题吗?” 李端白叹了口气,道:“跟青方那里差不多,不过已经没事了。” 我心道没事是个什么意思。平白无故突然冒出一堆复制人来,不查清楚实乃寝食难安,况且段青方下落不明,实在让人难受。李端白却表态道他会立即来太原,剩余部分请“姓江的”来解释就可以。 “姓江的”在一边微微冷笑,道:“姓李的还是那副老样子,几百年不变。” 我看向他,那江疯子道:“小孩没娘,说来话长。那些和你们一模一样的东西并非什么出自哪位高明化妆师的手笔。他们全都已经不是人,而是妖孽。 “这些东西以前是人,后来便被伊布里邪虫寄生,如果你掀开他们的面皮,就会发现下边密密麻麻的全是虫子,这些虫子代替了原来的骨骼和肌肉,哈,别跟我提什么人体排异反应,这些虫子,和操纵虫子的人,都不是人间之物。我和李端白几个人,玩命的追了几百年,也没搞清楚它的来源,现在国内上头和国外也在秘密的调查这个,大家都心知肚明,此物就如同玩火,拿捏得不好时,就万事休矣!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信息量太大,我有点卡壳。首先,他说的伊布里这个异域风颇重的词汇,我确乎在哪里听说过。于是,我顺手在网上搜了一下。 在很多条明显驴头不对马嘴的动漫和人名地名之中,我似乎查到了一点能对得上的,伊布里斯,在古兰经中有魔鬼和恶魔之意,总之,这不是一个好词。我正想转头问问江疯子,却冷不丁被他把一个密封的玻璃瓶摆在我眼前。 我定睛一看,瓶子里微黄透明的液体里悬浮着一个手指长带花纹的东西,正是王华他们叫做纹蛭的寄生虫。我道:“你怎么会有这东西?” 江疯子冷笑一声,道:“鄙人上百年来都在剿除这东西,焉能没有!” 我突然意识到,这个人的精神问题决非寻常,别人还停留在文疯子武疯子的浅显阶段上,这厮很可能已经用他发达的大脑构建出了一个历史悠久的奇妙世界。于是问道:“几百年,那要从那年算起?” 只见那江疯子愣了一下,居然仔仔细细的盘算起来,甚至还掰上了手指头,然后笃定道:“嘉靖二十五年,按西洋公历,便是一五四六年,那年我二十六岁,差点被火器打死。” 我哭笑不得道:“那时候你二十六岁,今年你多大?” 江疯子道:“二十五岁,到今年十二月才是二十六岁整。”我道:“这么说,你是越活越年轻了?”本来我想说越活越倒退,但考虑确有精神问题之人,情绪不稳,且伤人概不负刑责,所以只得改口。 江疯子嗤笑道:“什么越活越年轻,你怎么还是这般呆傻!我八五年投胎转世,你先我一年投了人胎。” 我摆摆手,心里愈加悚然,愈发觉得虽然外边艳阳高照,屋里却冷气十足。江疯子看出我的心思来,笑道:“别害怕,我为什么记得以前,就是因为我没喝汤,趁那老太婆不注意便撇了。你之所以脑子笨,就是因为汤喝太得多,再多喝哪怕是一口,你就是那什么‘二十一世纪综合征’。喏,明白了吧?” (海殊途注:应该是二十一三体综合征,即先天愚型) 他不解释还好,经他这么一说,我似乎看到了阴风怒号,鬼气森森的另一个荒凉又熟悉的世界,不禁寒毛直竖。江疯子却浑然无觉,道:“我继续说,这些妖孽为人所操控,一旦看见特定人的模样,皮下的虫子就会按照那个人的模样,重塑五官,使他们变得和被指定的人一模一样。”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我也缓和道,“这些虫子似乎有集体智慧,就像盖蜂巢的蜜蜂,总会盖出六角形的巢来。” 江疯子点头叹道:“是这么个理儿。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好好上学,所以老是说不到点上。” 我安慰道:“没关系,即使好好上学,照样不知道这虫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回忆起湘西科考之前听过的课,也只能记起这么一句——这些虫子不属于我们目前所能归类的任何物种,也许就像你说的那样,它们不是人间之物。” 江疯子努起嘴巴来,道:“如果你能确定这些妖孽是被那个小娘们操控的,那么她的身份真应该好好调查一番。以前能以此物害人者,不是粟特方士便是他的爪牙。当年的粟特嘛,就是中亚的乌兹别克斯坦地区。”我闻言摇头,文小姐并非高鼻深目,而是美籍华裔,祖籍在陕西,如果说被国外同行雇佣还有可能。但这种所谓同行,必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来头和势力又大得可怕,不可不防,当然,防他们是王华佟静的事,纵然英勇机智如李端白,也奈何不了这股境外势力。 虽然我从来不信,但也无法摆脱江疯子那些疯话的影响,李端白本身就是个未解之谜,其神秘程度一点也不亚于纹蛭这种生物本身。当天深夜,我们仨去太原火车站接李端白。孰料同行而来还有一人,那人神情萎顿,面目青黑,正是我的发小黑毛猴。 我们五个块头都不小的人,挤坐在江疯子开的小卧车上,甚为局促。大家一路沉默,回了宾馆,又多开了个房间住下。我好歹摆脱了江疯子和李和尚,争取和李端白黑毛猴共处一室,便问黑毛猴这些天来过得如何。 黑毛猴却懊丧道:“工作丢了!” 我不知怎样安慰他,因为我隐约觉得,我的吃饭家伙也离丢不远啦,于是道:“老天饿不死手艺人,何况你是正经医生,这家医院不行咱们就再换一家。” 他烦乱的点点头,便躺倒睡下,似乎很疲惫。我和李端白四目相对,他良久才道:“他们已经应该知道我来了太原。” 我大吃一惊,道:“你是说,文太心他们?见鬼,这伙鸟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这般消息灵通?报警管用不管用?” 李端白道:“那个所谓的文太心不过是其中一个执行者。每个时期,他们都会选择一个执行者,几百年来都是如此。至于他们,或许存在的更早,甚至早于宗教和文明确立和萌芽之初。——报警没用,王华和佟静的行动所属的行动组内部,有他们的人。” 我听了这一席话,突然觉得他离江疯子那种状态也不远矣。见鬼,我怎么老遇见这些怪人,罢也,干脆敬而远之为上上策。但李端白这厮实在让我难以割舍,因为我俩交情实在太好,于是我尝试道:“眼下你要单打独斗?到了这步田地,不如就通知王华他们,到底官方力量大一些,就算遇到势力强大的敌对势力,也足以应对。” 李端白却反问道:“你怎么晓得王华他们不知道?” 我语塞:“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见动作?别跟我说他们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就在这时,李端白却猛然抬手,将床头灯摁灭,屋里顿时一片漆黑。过了一会儿,我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借着窗外的灯火,逐渐看清了室内家具的轮廓。 这才发现李端白那双磷火般的双眼死死的盯住了窗外,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窗外什么都没有,正在我寻思莫非神经病可以传染时,突然,从窗脚冒出一个小小的身影来,边嗅边爬。 对面洗脚城的霓虹灯不停变换,一缕红光照来,让这动物纤毫毕现,原来却是一只大老鼠,嘴边还拖拖拉拉的叼着什么东西。我不解,只见李端白走上前去,慢慢拉开窗户,那老鼠一动不动,任由他捏着手上,取下了那个东西,然后,它就像完成了任务一般,从李端白手里掉下,大模大样地往屋里爬过来。 老鼠是四害,人人需喊打。我伸手摘下运动鞋,蹑手蹑脚的走过去,一击必杀,拍得那老鼠汁水四溅,好不恶心。等床头灯再一次打开,我却发现,李端白手里乃是一个小小的纸条,在这个惯于用电子设备传达信息的时代,显得非常特殊。 只见那纸条上写道:“明日晚八点开元夜总会二楼613号包厢见”。这是一封提示碰头地点的信,写信人自不待言,送信方式离奇如聊斋怪谈,即使这样,我仍然有更大的疑问徘徊在心间,终于忍不住跟到洗手间里冲李端白发问:“为什么他们精确无误的能找到这里来?除非他们买通了公安系统的天眼,但这根本不可能。” 李端白洗干净手,对着镜子看着我,慢慢道:“是因为我。” 我道:“不懂。” 李端白道:“你说过梁庆鱼跟你提过信息素的事情。纹蛭的感染者,会散发着一种信息素,彼此之间可以识别,甚至知道对方的大致方位。你还记不记得去年秋天去湘西之前,你被一个感染者在住处袭击,当时我能及时赶到楼下,全拜信息素所赐。” 听闻此言,我不禁眉头大皱,不过倒是马上反应了过来:“你是感染者?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李端白的口气就好像在拉家常,“我二十四岁的时候,被火枪打了个对穿,原本该去阴曹地府报道,全赖此物所赐,苟全了一条性命。不过,我体质与旁人殊异,这东西无法在我身体里作主,倒是变成了修补外伤内伤的好东西。当时我还有几个同侪辈,也是这种情况。” 我将信不信,便道:“你也被火枪打伤?看来国家枪支管制还是不够严格,你和那江疯子原先就认识?是一起出的事儿吗?” 李端白对着镜子,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来,慢慢道:“我廿四岁时,正是大明正德五年。江玉阳那厮还没有出生。我们这样体质的人,是万中无一。几十年下来被火器,刀斧打伤濒死的同辈何止上万,成功活下来的却只有我们五个人。” 疯话,彻底是疯话!我脚底软了一下,打算装作啥也没听见,与其相信这俩怪人,还不如相信文太心的势力已经雇用黑客,入侵了本地公安局的天眼系统。不过明晚又将是另一场棘手而叵测的事情,我们有整个白天可以准备。 我困意上来,打了个哈哈,准备溜走。所幸被江疯子传染了奇特症候的李道长虽然看出我半分也不信他的,却没有再作过多解释。我们就这样睡下,直到第二天中午。 第五十章 萝卜 并 第五十一章 病发 ?第二日中午,李和尚和江疯子也过来想辙。五个人挤哄哄的吃着盒饭。那江疯子眼尖,发现了垃圾桶里的鼠尸,便尖着手指头掂了起来,摆在书桌上细看。他不嫌恶心,倒是惹得周围几人一番侧目。 李和尚呵斥道:“大伙吃饭呢!你干什么?!” 江疯子依旧摆弄着鼠尸,不错眼儿道:“虫子已经拍扁了,可惜,可惜,不然就能拿到活的。”说着,居然从腰里摸出个水果刀来,将鼠尸剖开,用刀挑出一物,摆在书桌上,拨拉了几下,道:“都来看,都来看!拍扁了的伊布里,还会动呢!” 我再也忍不住,丢了肉火烧,就往厕所里跑。紧接着,黑毛猴也进来,我以为他也被鼠尸恶心到,没想到黑毛猴只是对着水龙头扑了把脸,抬头看着镜子,脸色依旧阴沉得怕人。我想起这段时间我们交流不多,便想细问他的情况,没想到黑毛猴一把关上门,压低声音对我道:“老王,你那里也出现了相似的情况?” 我知道他说的是那些和我们长的一模一样的人,便点点头,将五一至今的事情如实相告。并讲到了昨晚他睡下之后的妖鼠送信的怪事,黑毛猴摆手道:“你不用说了,昨晚我并未睡着,——我已经连续失眠半个月了。” 我宽慰道:“这全是姓文的娘们搞鬼,等把他们一网打尽就——” 黑毛猴无奈道:“这不是我们能做到的事!” 我语塞,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黑毛猴慢慢垂下头去,道:“等过完这一阵子,我会暂时切断和所有人的联系,去一个陌生城市工作。你不要找我,等一切安顿好以后,我自会和你联系。”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不仅要逃开文太心一伙,也要逃开王华和佟静,同时他也不想再和李端白有任何瓜葛。他是一个乐于过安稳日子的家居男人,理想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他已经开始拒绝一切冒险和颠簸。 对此,我非常理解。黑毛猴幼年丧父,全凭他母亲一人拉扯长大,他不想自己有任何闪失,以至于辜负了母亲的养育之恩。我看着他青黑的眼圈,晓得他前段时间异常的经历必然给他带来残酷的伤害,甚至是生命上的威胁,不禁走过去揽住他的肩膀,重重地拍了拍以示安慰。 然而此时,江疯子在外间突然叫起来:“查理王!我去,昨天让你翻译的东西,你到底开工了没有?” 我顿时心虚,放开了黑毛猴,走出去道:“翻了,不过我要告诉你,这不全是英文,而有一部分是俄文。” 江疯子翻着那个笔记本,道:“我不管,你说。” 我指着旁边做出的笔记,道:“笔记的主人在八五年参加了一个藏南科考,这本笔记前十二页大多是沿途地名,矿藏,水文分布状况,你觉得有用吗?” 江疯子沉吟道:“没用。不过再往后呢?” 我道:“还没翻完。俄文我上大学时学过,只要不太复杂,我可以翻译。从第十三页开始,笔记主人所在的科考队似乎进入了甘南的一片峡谷,峡谷里有一个山洞,他们在那个洞里发现了一些冻得硬邦邦的怪物尸体,以及一些很奇怪的矿物。” 李和尚也凑了过来,皱着眉头瞅着江疯子翻到的那一页,上面有一副手绘图,图上的标注全是俄文。正中央似乎画了一个大萝卜样的东西,顶上似乎还长着相当茂盛的萝卜缨子,丝丝缕缕拖曳的很长,不仅如此,那玩意儿周身垂有春天时萝卜发芽长出来的那种白毛根儿一样的触手。 李和尚怪道:“萝卜妖怪?” 江疯子笑了一声,道:“我看倒像鱿鱼!” 李端白抬手一指,道:“这个物事不是鱿鱼,你和李二猧至死也未曾见过。当年只有我和王之谓见过,那年是道光二年。” 江疯子抬头道:“这算不算‘他们’最早留下来的东西?” 李端白摇摇头:“这是我们能找到的最原始的变体,但我不能肯定其为最早。” 江疯子将笔记一合,抛给我道:“麻烦你继续翻译,越快越好。” 我自然遵命,捧着电脑坐到一旁,那江疯子李端白三人,却将头一凑,商量起晚上的事儿来。因为我久久不练俄文,边查边翻,所以进度很慢,且不时走神,却把他们晚上的计划听了个大概。 计划提议者是李和尚,计划如下,李和尚和江疯子一会儿便去开元夜总会踩点儿埋伏下来,观察可疑人等,等李端白进去赴约,他们就会在周围候着,一看情况不对,马上进去相帮,管保不吃亏。我一边听一边暗笑,这种算什么计划,无非跟把大象装进冰箱的方法一样,没有任何可操作性。 心里这么一寻思,也就憋不住笑出声来。李端白转过头来,笑着问我:“你有意见?” 方才那行动步骤全是李和尚自己的建议,李端白和江疯子都没吭声,相必他们也知道这是白扯,所以全都笑而不语。我接话碴道:“你能不能想想对方的目的,再猜猜对方的打算。” 李和尚道:“谁说没猜,咱刚才那是抛砖引玉。你说说他们有什么目的?” 我道:“钓李道长。” 李端白点点头。江疯子斜着眼看着我,黑毛猴也慢慢的坐起来,看向我这边。 我不是人来疯,众目睽睽之下顿觉有点口干,便道:“这回的诱饵是段青方。其实我本该也成为诱饵,孰料却被江疯子救走,看似是他们失了手没看好我,实际上是放长线钓大鱼。如果没有我的电话,李道长不会从北京来太原。” 江疯子严肃起来,道:“这么说,那天晚上是他们故意让我救走你的?” 我还没来得及发言,李端白却道:“那晚的情形到底是怎样的?” 江疯子脸上像是挂了霜,慢慢抱头躺下了,道:“那天晚上我仍旧扮作清洁工,在病房走廊的顺风口点燃了三支没药香,等走廊里那几个喽罗睡迷糊了,再关掉门口走廊灯的开关,推开门背查理王。看护的汉子睡得死沉,所以没费多少力就把查理王救出来了。查理王,你觉得这一手全在姓文的意料之中吗?” 我再也忍不住,道:“你叫我老王就可以,话说‘查理王’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听起来倒是很耳熟。我眼下也不能肯定他们就是故意的,也许是你功夫太好,所以他们防不住你。但是道长如果今晚去赴约,就肯定会入了他们的圈套。” 江疯子眼里精光一闪,道:“你想说什么?” 我道:“老李不能去赴约。” 此言一出,江疯子立刻压下了话头,用眼神示意我继续说,不由得我不另眼相看,——一个懂得在关键时刻让别人说完的家伙,不可小觑,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认为他比常人更会来事儿。 我继续说下去:“李道长是感染者,他甫一进太原,行踪就已经被文太心一伙儿得知。所以,我们现在很可能已经处在他们的监视中。李老板和江——江小哥如果先去开元夜总会埋伏下来,弄不好一埋伏就真伏下去,且再也伏不上来了。所以,大伙都不能动。” 说到这里,李和尚突然直起身来插了个话,居然还举了一下手,道:“今天早晨到中午,我一直在四周转悠,没见着有什么可疑之人。” 李端白歪了歪头,解释道,送信的大老鼠是被伊布里寄生的畜生,其嗅觉灵敏的可以敌的过最优秀的警犬,且专门用来追踪他这样的寄生者。但多半用于夜晚追踪,因为让这种过起街来人人喊打的动物白日间招摇过市并不现实。所以,文太心一伙派来的监视者可能并不在周围,毕竟他们已经料定,晚上就会和我们再见面。 李和尚松了口气,道:“那接下来怎么办?” 我看了看房间里的电子钟,已经是正午一点一刻。便道:“先查查开元夜总会周边的情况,然后我们驾车出去。” 江疯子终于开口道:“出去作甚?” 我又看向李端白,发现他又如往常一样,眯起双眼,全身放松的坐在那里,我冲他点点头,道:“既然他们可以找的到你,那么你也可以找的到他们。” 李端白正坐起来,道:“可以一试,但不能保证一定成功。” 不知为何,我察觉到他的态度稍有点勉强。李和尚却又插话来:“太原市这么大,难不成每块地方都犁一遍?” 我摇头道:“不用这样,在开元夜总会周边转圈兜兜转转,也许会有结果。” 开元夜总会在太原城西,临着一个丁字路口。那“丁”字的一横之上,也就是路口以北,楼盘林立,乃是一大片新开发的高档住宅区。入耳皆是建筑工地上特有的轰鸣声。开元夜总会就位于“丁”字的竖勾东边,八层高的一座欧式建筑,外观设计直接抄袭了凯旋门和卢浮宫,修葺的很是漂亮,周围栽了一圈红白两色蔷薇当围墙,楼前水池里咕咕咚咚往外冒喷泉,中间坐着一位大理石美人鱼,和丹麦哥本哈根长堤公园那尊一模一样,楼前两尊守门石像,又是拷贝狮城新加坡的狮头鱼身像。混搭风格到了极点,倒让人说不出话来。 车里只有我们三个人。李端白示意江疯子停下车,摇下了车窗,让风透进来。五月的东南熏风吹的人欲眠欲醉。可我却分明感觉到了他的身体绷得像是一张弓。片刻之后,李端白道:“往南开。” 江疯子看着后视镜,一板一眼的磨着方向盘,转到另一条道上去。车子几乎擦着路边,以最慢的速度行进着,随着引擎的震颤,我吃惊的发现李端白的脸居然越来越苍白,似乎有些晶亮的细密汗珠也渗了出来。 我想到这和他去感知寄生者的方位有着莫大的关系,可为什么会这样呢? 最终,车子只开出去五百米远,停在了一处老式居民区边。江疯子转过头来,有点担心的看着李端白:“没事吧你?” 李端白闭上眼睛,面白如雪,嘴角绷得异常僵硬,吐字道:“西偏南,三十八度,十二米高度,五十来米远,半径不太好估计,凭经验吧。” 我吃了一惊,这活脱脱的是个雷达呀。可李端白眼下这副形状,实在是怕人,而更奇怪的是,无论江疯子还是李端白,都似乎对此早已有所准备。他们并不惊慌。 我看见江疯子一声没吭,再次摇上了所有茶色车窗,却推开门出去站了一刻。然后,他忽然转身拉开后车门,挤到我身边来,我被夹在两人中间,拨浪鼓似的左看右看,道:“干什么?” 江疯子把一只手伸到我脑后,做了个很随意的手势,突然咧出一口白牙来,笑了一声,道:“对不住啦!” 我看他笑的凶险,不由得不心慌,便下意识的往上一窜,顿时给车顶拍得眼冒金星,只得重重跌落回座位上。然而眼前星星还未散尽,江疯子的一只手就往我脑后一扣,将我整个人就给制在了前后座的缝隙里,几乎亲着车底地毯。 江疯子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来,带着几分不耐烦:“赶紧的,别磨蹭。”话音未落,我左手臂被人往后一扭,从肘内侧传来一阵锐疼,嘴里不禁开骂:“江疯子,神经病,狗~日的!敢暗算老子……老李救我!” 江疯子大力摁着我,嘴里不忘反击:“别怪我,你个直娘贼自找的!——李老道,这厮真是那个查理王?别他妈认错了!查理王可是个心甘情愿的‘克什个’!” 我又惊又吓,居然李端白也是同谋共犯,我心里头全是精神病人伤人概不负刑责这一句,挣命只能由我自己。登时手脚并用,拼命的扑腾起来。那江疯子把胳膊肘往我背上狠捣痛击,一面笑哈哈的骂道:“我~操,快要降不住啦!” 就这么折腾了一刻钟后,我背上力道一轻,江疯子收回手去,提着脖颈子把我放回座位上。我往左一看,果然手臂还撇在李端白那边,早已麻木。 过了半天,我才右手托左手,小心翼翼的把手臂举到眼前,只见肘内侧有个伤口,血已经止住了。李端白微侧着脑袋看向我的胳膊,嘴边还凝着点黑红的血,我的血。 江疯子早就拉开门出去,又回到驾驶位上,拉开一个易拉罐灌了一大口,舒畅的叹了口气。 我出离愤怒,不为这点伤口,而是为这两个鸟人毫不解释的态度。我不问,他们也恬不知耻的不准备挑起话头,真是脸厚堪比城墙拐角。于是我开口道:“到底怎么回事?” 李端白终于动了动,轻声道:“对不起,我需要你的血。” 也许他患有血卟啉症。江疯子却转头望过来,就像刚才没揍过我一般坦然:“我说二位老兄,别急着诉衷肠了。先干正事吧,那个查理王,你是要和我们一道过去,还是呆在车里独自默默舔伤口?” 第五十二章 巢 并 第五十三章 药 ?西偏南三十八度,十二米高,五十多米远——活雷达爆出的位置让我有点惊异:那是沿路边往西第二栋六层老式楼房的第三层,朝路的阳台上还晾着五颜六色的花衣裳,似乎住了一大窝女孩子。 然而,李端白十分肯定,江疯子也道错不了。 短短五十米的距离,我们三人尽量走的悠闲放松。然而,我却忍不住抬起头去看那个被李端白标定了的阳台。李端白感知着里面的寄生者,而寄生者也会感知到他这个异样又相似的同类。也许他们正从阳台后边窗户和门缝里网下面看,透过那些碧绿的新生杨树枝叶,看见三个陌生男人,往这边一步步的靠过来。 我们走进了门洞,里面漆黑一片,倒像是某种动物的巢穴。上到第三层,左右各有一户,我想,也许并非是有着朝东阳台的那一个。 李端白站在楼梯口,抬手一指。我顺着这只手望去,却正是阳台朝东的那栋。那么,接下来是要诈开门进去,还是将门撬开呢? 只见江疯子给李端白丢了个眼色,后者便扯着我贴在楼梯内侧。此时,我越发深刻的觉察到:我就是一个累赘,但如果我手里有一把枪,一切就会不同。那次枪击云巴音的感觉久久还在脑中徘徊,子弹飞出枪膛的那一瞬间,我感觉一个人的生命和他的一切都在我的手上,也许只有宗教里的造物主才能有此体会。然而,这种感觉是罪恶的。 我稍一缓神,江疯子已经站在门口,理了理头发,正了正衣领。他平日里就像那种嘻嘻哈哈的和善的保险推销员,虽然别人不一定打算要照顾他的生意,但绝对不会讨厌他。他把笑堆在脸上,预备人家从猫眼里往外看,同时清清嗓子,轻轻叩了三声门。 里面没动静。 江疯子略微收敛笑容,继续叩门,道:“请问有人吗?” 等了几分钟后,就在江疯子示意我们拿工具撬锁时,里面有了点声响,只听得门里有个娇滴滴的女声问道:“找谁?” 江疯子温言道:“我是楼上的住户,我家下水道堵了,需要从你家看一看。麻烦你开开门好吗?” 里面迟疑了一阵,然后铁门轻颤,不过不是开门,而是从里面反锁住了。 江疯子扭过头来,对我俩露出凶恶的神色,用唇语道:“露馅啦?他奶奶的。” 李端白摇摇头,对他做了个继续的手势。 江疯子会意了,继续慌忙对我们装模作样道:“师傅们别急,她一会儿就开门。——行行好吧,下水道公司的师傅都等在外边,你如果不开门,下水道会继续堵,大便小便就会从你家马桶和盥洗池里往上冒!到时候我们整栋楼都会有麻烦。我是楼上的住户,我叫江玉阳,在市人民医院神经外科工作,——” 门锁转了几下,果然开开了,虽然只有巴掌宽一条缝,这就已经足矣,只见那江疯子运起一脚,足足的踹过去,与此同时,李端白也从墙后蹿出,趁着开门的瞬间抢了进去。 门里一声尖叫。我也跟进上,狐假虎威的样子就像个狗腿子,跟在他后面一气儿冲进屋。只见方才与江疯子对话的那个女人,正瑟缩着坐在地上,瞪着双黄眼珠望着我们。 果然是刚搬来没多久,客厅里都横七竖八的打着地铺,墙角扔着些绳子和包装袋。我却眼尖,一眼瞅见还有一件紫色格纹衬衫,被团巴成一小堆,丢在角落里,正是真正的段青方在我家最后一个早晨穿的那件。 我的眼睛霎时间红了,冲到角落里拾起那件衬衫,对那个女人吼道:“段青方在哪?!” 女人早被江疯子捞起来,抓在手上,此时倒也不是特别慌,低声道:“谁?不认识。” 我恶声道:“还装!前几天被你们从兰州骗到太原的姑娘,在哪?是死是活?” 话音未落,李端白突然一抬手,我顿感天旋地转,只闻得飕飕几下破空之声,从右手边的卧室里,居然射出来一排弩箭,险些把我射成刺猬。李端白左右窜跳了几下,直奔入卧室,里面扑扑腾腾的传来打斗之声,和几声怪叫。 江疯子不慌不忙的用脚挑了根绳子,把女人捆了,往下一丢,接着对我呵呵冷笑道:“你丫保持卧倒,我去助力也。” 说着扭头把阳台门,卫生间门,厨房门都统统踹开,奔着其中一间就过去了。 须臾,李江二人拖着两个汉子出来。我这才爬起来,一眼瞅见李端白手里的那位便是在医院里守夜的瞌睡大汉,本来我还怀疑误入了什么传销贩~毒窝点,这下没跑。 我问他:“你们的头儿文太心在哪儿?” 那厮的呼吸中已经泛起了丝丝缕缕的霉味儿,精神也似乎不太正常。只见他翻着阴沉的白眼,木木呆呆的道:“她已经去了开元。” 江疯子把手里的瘦男人掼在地上,我看了看他的身形,很像是初到太原那天晚上围追堵截我的二人组之一。不等我继续问,江疯子踩住了那人的裆部,道:“那个段小芳姑娘(?)在哪里?不说碾断你老二。” 那人嘶嘶的道:“好汉住手!那女的一大早就被女主人带出去了,应该去了开元。” 夜总会一般夜里才开场迎客,即使文太心要做东请我们,也不该去的这么早。我心下虽有疑问,先和他二人撕了床单,把这一女两男捆成一串,又在房间里仔细搜寻起来。 卧室里相对干净,梳妆台上摆着瓶瓶罐罐,都是些化妆品。然而厨房——我倒抽了一口冷气,厨房里没有锅灶,只有一个遮挡的严严实实的巨大玻璃箱,躺进去一个人都没问题,里面似乎有些响动。 李端白掏出匕首,把上面蒙着的那层遮光布嗤嗤割开,里面的景象让我终生难忘。 一个浑身赤裸的人形怪物,蹲伏在那里。那张口吻突出的面孔,和李和尚的猧居里藏着的那位犬头怪物十分相似。它表情木然如僵尸,任由身上大大小小的深可见骨的破溃处,被那些江疯子称作伊布里,王华等人称作纹蛭的奇特生物钻进钻出,而它的脚下,徘徊着十多只老鼠,个头都如小猫一般,那些响动就是它们发出来的。 犬头怪物睁着两只浑眼,似乎感受到了外界的响动,慢慢的站了起来。江疯子撇撇嘴,又转身拾起黑防雨布来勉强盖上了。 我们没有找到段青方,也没有捉到文太心,却逮到了这几个鸟人和一个怪物。如果不出意外,这怪物必定是去年秋天江疯子和刘一眼他们帮文太心挖的几具怪尸中的一具。 我至今闹不清江疯子到底和谁一伙。不过眼下已经接近了下午四点。距离信上约定的时间还剩下四个钟头。时间不多了,我们无力处理这间屋子里的人和怪物,杀又杀不得,放也放不了,只能暂时把人捆成粽子,搁在屋子里,怪物原封不动的由他去。万般无奈之下,我们又下楼回到车上。 在李端白的默许之下,我打通了王华留给我的号码。这回恰巧是王华接听,他听出来是我,气息稍有些不稳,道:“阳明!是你吗?” 我憋着一肚子火,哼了一声,报出此处的地址,简单说了我们在这里的发现,王华的声音有点哆嗦:“别急,你现在怎么在太原?” 我沉默了十来秒,再也忍不住怒火,嚷道:“王教授,你别装了!我前几天被文太心一伙绑架,差点被他们打死。好不容易偷偷拨你的电话,还没等把信息发出去,你们就给挂断了!您看看这是怎么一回事!” 王华的声音出奇的镇定,道:“对不起,阳明。前几天我还在兰州。昨天刚回到北京。我保证给你查清楚这件事,好吗?” 我见他这样赔小心,怒火渐平。王华却又问道:“阳明,你为什么会被文太心绑架到太原?现在和谁在一起?……” 我把电话拿开,望向李端白,李端白平静的看着我摇摇头。我继续将电话搁在耳边,只听王华有些气急,一字一句的说道:“我知道你现在和谁在一起,但作为你的老师和朋友,我有一个忠告,你最好立即离开他,尽量躲远一点,他会伤害你。呆在人多的地方不要动,保持联络。我马上派人去接你——” 我没等他说完就挂断了。我总有种直觉,他不仅知道这几天来发生的一切,而且也知道今天晚上将要发生的事情。刚才他说,“我马上派人去接你”,那么很可能他已经在太原布置好了人手,也许正往这里急急赶来。 江疯子和李端白也想带了这一点,于是干脆把手机关机,把电池抠下来,绕了个大圈,远远停在丁字路口往北的居民区停车场里,藏了起来。 我们三人躲在车上,远远的看着丁字路口车来车往。江疯子打了个哈欠,便趴伏在方向盘上打起了瞌睡。 我斜着眼去看东边的开元夜总会,透过行道树和栅栏,只能看见欧式建筑的檐角和冷冷清清的霓虹灯。李端白坐在我身边,盯着路对面,过不了一会儿,他低声说道:“来了。” 我看见一辆军用吉普无声的驶来,停在小区门口,然后下来了几个虎势狼形的男人,用小跑的方式,迅速冲进了那栋住宅楼。 李端白看向我道:“估计要等到午夜才会真正行动。” 我摇摇头,道:“老李,别管他们了。想想晚上该怎么办。我不希望你去,因为这肯定是个套儿。干脆把地方报给王华,让他们去抓人算了。” 李端白笑了一声,道:“那不行。” 我道:“为什么不行?” 李端白道:“第一,段青方会落到王华他们的手里;第二,文太心确实有门路再次出来;第三,情况会对我不利。” 我看着李端白这张微笑的脸,心里五味杂陈。李端白面柔心狠,可惯说鬼话,让人无端心凉和难过。便低声道:“老李,你给我放个实话,你为什么和王华他们不对付?” 李端白歪了歪脖子,从衣兜里摸出一个很常见的那种白色塑料药瓶子来,递给我。 我摇了摇,发现瓶子里空空如也,瓶外没贴任何药品标签,再打开来,发现里面有股奇异的味道,既熟悉又陌生。 我看向李端白,李端白低垂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慢慢说道:“这是我半年必须吃一次的抑制病情的药。这种药是从跟你一样体质特殊的人的血液里提炼出来的。王华他们已经有半年没有再向我提供了。所以前几个小时就犯了病。”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一种不可抑制的愤怒从心尖上冒出来,我几乎怪叫道:“为什么,是不是因为那个狗~日的姓佟的?!” 也许是看我激动,李端白抬手扶住我的肩膀,摇了摇,道:“不全是。大部分原因是我不太想听他们的话。” 我也顺势搭住他的肩膀,做了一个哥俩好的动作,辛酸道:“他们不给,我给你,不就是点血么?为朋友出点血是应该的,别说半年一供,就算是一月一供我都受的住!” 李端白笑起来,我也很不好意思。一月一供,简直像是女人的例假。我问:“你得这病多长时间了?一年,两年?” “看看,看看!一点都没听进去,你老觉得我们在说疯话对不对?”打盹的江疯子突然抬起头来,转头冲我笑嚷道:“李老道得病是正德五年,我是嘉靖二十五年,——虽然对我来说已经是上一辈子的事情了。你真是个浆糊脑袋。” 又来了,我尴尬的笑笑。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我却不能劝动李端白听从劝告不去赴约。江疯子也语焉不详,我心里疑点重重,至此为止,我觉得每个人都比我知道得多,不管是对以前的事,还是对将要发生的事。 到了晚上八点钟,华灯初上。我们只得下车步行到开元。令人奇怪的是,这样装修豪华,富丽堂皇的夜总会,居然没什么客人。接待厅里孤零零的站着一位身材高挑的漂亮前台,见我们进门,便轻轻款款的迎上来。 我和江疯子走在李端白身边,像左右护法。李端白对前台说了约定地点。那前台便做了个请的手势,在前边引我们乘电梯一直上到二楼指定房间,再恭敬的交给我们一把钥匙,道:“有事请吩咐。”便低头退了几步,转身离开了。 在这期间,我甚至没有看到一个客人或服务人员,彷佛这不是夜总会,而是深山老林里的私人别墅。 此刻,我们站在包厢门口,这种包厢没有开向走廊的窗户,因此我们不知道里面是否有人。 李端白把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两下,门开了。里面一片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预料中的文太心及其中喽啰挟制段青方的画面并未出现。李端白顿了一下,走了进去,江疯子也拽开步跟上,只有我在门口踟蹰不前。 里面装饰的非常奢侈豪华,顶棚一圈圈深邃的水晶灯带,中央的吸顶灯好象太阳。真皮沙发的蜡质表面反射出柔和的光彩来,似乎在等待着贵客。 不对,很不对。我脑子里冒出一个相当坏的预感来,随即失声叫道:“快退出来!” 第五十四章 隐 ?如果我的眼睛是一架摄像机的镜头,那么此时的画面已经开始以一种触目惊心的节奏剧烈的晃动着。一阵眼晕伴随着恶心顿时让我站立不稳,扶着门框就趴了下去。 眼前一抹黑,黑的就像最浓的夜。此处走廊里的巨大落地窗上垂着厚厚的黑丝绒窗帘,层层叠叠的堆砌着,外边的光照不进去,楼里面的光也投不进来,黑如鸦翅。 我紧闭双眼,在恶心反胃的余波中断定,要么是供电照明系统出了问题,要么就是有人蓄意切断了电源。过了十来秒,我伏地干呕了几下,症状稍微缓解,就爬起来大叫道:“老李!江疯子!你们在哪里?——服务员,服务员?!人都跑到哪里去了?” 突然耳边嗡的一声,眼前又亮了。房间还是原来的房间,摆设还是原来的摆设,可是放眼望去,空无一人。 几分钟在我身前的活生生的李端白和江疯子,都不见了,我甚至还能闻得见残留在空气里的李端白身上那股特殊的檀香味儿和江疯子身上的卤煮熟食味儿。我头皮一炸,两脚却像钉在了地上,迈不出一步,好象眼前门内不是一个豪华的房间,而是一片潜伏着猛兽和妖怪的森林,有那么一瞬间,我想拔腿就跑。 然而,我不能丢下李端白和江疯子。我终于跑进房去,这件会客室很空旷,家具也并不多,根本不可能藏人。李端白和江疯子就是在黑灯的那么一瞬间彻底消失的。可我难以相信,即使在完全的黑暗里,谁能偷袭得了李端白?他就像那种武侠话本小说里战无不胜的武林高手,如果我不是亲眼见识过他的手段,我真不敢相信有这么一号人物存在。 可惜,他和江疯子一起,真真切切的都消失了。 我咬了一下牙,跑出房间,几步下了楼,跑到接待大厅里,那个前台果然还在,她见我失魂落魄的跑下来,似乎有点惊讶,柔声说道:“先生,我可以帮您吗?” 我觉得似乎抓到了一线生机,道:“不好了,麻烦您找几个人上去看看,我的朋友出事了!” 前台微微皱眉,有些惊讶道:“您的朋友?” 我几乎气急败坏的解释道:“就是在我前头走的那个大帅哥,还有我左手边那个流里流气的家伙,他们在上边出事了!” 前台张开了嘴,后退了两步,即使训练有素也藏不住惊恐:“先生,刚才您明明是一个人上去的呀!我没有看见您身边有其他人!” 我差点爆粗,他娘的,果然是一伙儿,这里是个鬼地方!我一把拨开前台,全然不顾她在后边惊慌失措吱吱呀呀的叫唤,就往出口处跑。原以为半路会杀出个程咬金将我拿下,没想到直到狂奔出大门都再没遇见一个人。 等一路狂奔到路对面,我才住了脚,在路边哈嗤哈嗤的喘着气。这里虽不至于荒凉,可是入夜之后人不多。我们的车还停在北边的居民区里。对面就是下午闯进去的楼房,王华派过去的人,如果真如李端白所言,为了掩人耳目到午夜才开始行动,那么肯定还没走。 我灵机一动,急急忙忙的跑到对面,拍着那辆军用吉普,果然有人摇下了车窗,我再一瞧,愣了,副驾驶座上却是佟静。 只见他往我脸上扫了一眼,随即抱着膀子冷哼道:“王阳明,你想搞什么花招?王教授让你不要关机,你偏偏关机,这下一下午找不到你人,急得他团团转,倒把我骂的狗血淋头——” 我没空和他支吾,大叫道:“李端白在对面的开元酒店,被文太心的人扣住了,你快和我去救他!”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上心头,李端白要知道我求佟静帮忙,且还是救他,肯定会不屑加冷笑。然而佟静却脸色一沉,转头对驾驶位上的人低声嘱咐了一句,便猛地推开门,几乎把我撞了个趔趄,我稳住脚,他已经蹿到了我面前,我扯住他:“再带几个人,你拿枪了没有?” 佟静呸的一声,塞给我一把枪,道:“拿着!” 我们跑的像两只狗,一前一后横穿马路,绕过开元夜总会广场前的喷泉,一头扎进接待大厅,那前台身边果然还在,只是身边多了几个身穿制服的人,想必是保安。我停下来,佟静掏出枪,拉开栓,回头看着我。 前台等人见状,早已经惊呆。我喘着粗气,对佟静道:“刚才李端白出事,我跑下楼跟他们说,他们却硬说我是一个人过来的,没见过李端白!他们和文太心是一伙!”话音未落,佟静已经拿枪指住前台,吼道:“带路!” 前台哇呀哭叫一声,反而抱头颤颤巍巍蹲下了,两个保安居然呆若木鸡,愣在当地。 我一看完全不顶用,还浪费时间,便对佟静道:“二楼601房间,走!” 佟静举枪扭头就跑,我紧跟其后跑上二楼,来到601房间门口,里面居然人声噪杂,我顿时愕然,佟静更是一脸不可思议的回过头看我。 我屏住呼吸,上前慢慢推开门,天!屋里播放着柔和的轻音乐,几个陌生的穿着考究的中年人举着酒杯谈笑风生,中间还有几个侍者模样的人殷勤的穿插在其中,倒酒上菜,似乎在聚会。 我退后几步,脑子里一片混沌。难道我把门牌号记错了吗?不可能!我再次确认了门牌号和位置,没错。此时佟静已经疑惑的看向我,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必须稳住他,以便获得他的帮助。便将妖鼠送信之后的一系列事情大致说了一遍,然后肯定的告诉他,门牌号没错。而且十几分钟之前,这里一个人都没有,死气沉沉的。然而,我越想说清楚,就越语无伦次,这是我这辈子最口拙的一回。 佟静刀削脸上的那对鹰眼盯着我,慢慢的点了点头,然后他居然一步走进了房间里,扯过一个侍者就问:“请问这屋里的客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那侍者看见了他手里的枪和脸上的汗,那侍者看见了他手里的枪和脸上的汗,两只眼珠子就像脱了缰的小马驹一样滴溜溜的在眼眶里一阵乱转,然后才战战兢兢的答道:“七,七点钟就包场了。” 我感到一股热血呼的一下涌到了脑子里,脸都烧了起来:“胡说!我们定的是八点!” 佟静仔细看了看四周,脸色顿变,却开口平平的说道:“我们是警察来执行任务,对不起,找错地方了。”然后,他不由分说的推了我一把,几乎把我推了个趔趄,我顿时暗骂一声,低吼道:“你以为我说谎?” 佟静一把抓住我,顺势往肚子上猛揍了一拳,然后以第三个人听不见的音量低声道:“这里不对,快走。” 我疼的一咧嘴,没来得及抗议,只好被他拽了出去。 我被他连揪带拉拽下了一楼,来到大厅里。好歹等他丢了手,我低声道:“你打算怎样?” 佟静的眉头拧成川字,冷笑道:“那堆人不对劲,可是你更不对劲儿。我可没法判断你说的真假。”他边咕哝,边冷冷的看着四周,方才那堆人早就无影无踪。他一边轻轻摇晃着拿枪的那只手,一边哼道:“该不会是报警去了吧。我们先走。——我还得完成任务。” 可我俩还没走到门口,就被人堵了回来。对面停着三五辆警车,警笛长鸣,连马路对面都停着几辆车,估计是好事看热闹的。 第五十五章 幻 ?开元夜总会的人,果然报了警。这是我头一次面对这么多的荷枪实弹,果然是应对持枪歹徒的架势。一束强光呼的从对面照过来,打在我眼里,一片闪白,登时瞎了。不过耳朵倒是灵敏的,只听对面的荷枪实弹喊话道:“放下武器,举起手来!” 我没武器可供放下,只好眯着眼举起手来。这时听见啪嗒一声,估计是佟静把枪扔了,接着又有人过来狠狠踢中了我的膝盖,不由得我不跪。等视力慢慢恢复时,已经有人把我揪翻上铐,脚不沾地的就往警车上架。 等我蹲稳,才发现佟静也被揪着塞了进来,不用看也知道他脸色有多可怕。可他并不解释,也不反抗,只是用带了银手镯子的两只手抱住他的小平头,便也蹲成一团。 等警车开动时,他把脸扭过来看我,对面的警察估计是个新手,看他有动作,顿时紧张起来:“干什么呢?老实点!” 佟静不去看他,低声对我说:“待会儿你少说话,全听我的,省得给人当神经病。” 小警察恼了:“干什么呢!还想串供?”说着就要打。 佟静抱着头道:“大水冲了龙王庙。我是北京军区三十八军直属的特种部队的上尉佟静,刚才是执行任务。证件身上没带,全放在开元夜总会对面那辆军车上。车里有一起执行任务的战士。你们没接到通知说有人要来这里干事?怪了,现在的管理真是一团糟。” 小警察端枪瞪着他。旁边一个年岁稍大的警察沉声道:“先回局里去。证件到时候叫你的人送来。” 就这样一路押进了局子。这种地方遵纪守法的好良民一辈子也不见得进去一次。我本以为马上能提审,谁知警察们只是把我两个往一间拘留室里一推,便落了锁,我们便吃喝拉撒睡都没人管了。直到凌晨四点,我和佟静正在烂凳子上坐着打瞌睡,才有人把我们提出来,果然正是那个老警察,只见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给佟静递上一支烟点着了(没给我),道:“消息滞后,对不住你们咧。走吧。” 佟静没说什么,跟在警察后边出了局子门。门前果然停着一辆军用吉普,那佟静瞅着警察背转身往回走,立刻揪住我,似乎是怕我跑掉。我此时心里失魂落魄,乱作一团,更兼又渴又饿,手脚麻木,没做反抗就被他揪上车。 果不其然,车上坐着王华。我打了个机灵,精神似乎回到了身上:“王教授,李端白在开元夜总会二楼601失踪了!这个夜总会的人可能和文太心有勾连,我们得赶快回去,不然就来不及了!” 王华没做声,自我一上车,便以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我,等我说完,他淡淡道:“我知道了,先回去再说。” 我知道我说的回去和他说的回去并非指同一个目的地,便呛声反问道:“回哪里去?” 王华没再答话,只是递过来一瓶水,便看着前边车窗里的不断退后的夜景不动声色了。此时东方已经开始泛起鱼肚白,我一肚子急火无处发泄,只得喝了几口水,将头歪在车窗上,居然眼皮沉重,神使鬼差的睡了过去。 我就做了一个梦。梦里似乎光线灰暗。但是仍然可以看见四周是一片喜庆的大红色。旧式床榻上落放着四五层百凤穿花大红锦被,更兼一位妙龄少女,蒙着红盖头,端端正正的坐在被褥上,大红的绣花百褶棉裙下露出一对尖尖的金莲来。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好一身齐整地黑绸缎元宝马褂,粉底皂靴,应该是个新郎官。彷佛理所当然一般,我走上前去,屏住气息拿秤杆挑起了红盖头,一张粉脸朱唇带着笑,跃入我眼底,我心里一慌,寻思道:什么时候老子竟然娶媳妇了? 正在这时,那新娘身后却有两个巴掌大的东西冲着我的面门一下扑过来,闪着邪光,我一惊,遂拿手遮挡,接着面前一片漆黑,似乎地动山摇,那种感觉跟在开元夜总会601室李江二人失踪前一模一样! 我吃了一惊,这种梦境太过真实可怕,而且我清楚地意识到我确实在做梦。如此诡异,不由得我大呼一声,身体也好像落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窟窿里,手脚扑腾了几下,就醒了。 等我彻底醒来,却发现周围一片洁白,床单天花板窗帘,雪洞也似的一个色。我的手臂僵立在半空中,被人抓住很牢。 我动了动嘴,没发出声儿来。依稀记得不过就是在军车上累极打盹,怎么会到了医院呢? 抓我的手臂的人正是王华教授,他的模样比上一次更为憔悴。我晃了晃头,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王老师,出了件蹊跷的怪事,李端白估计会有危险——”说着,我倒是像一屁股坐在了火炉上,心急火燎的就想爬起来下地认鞋。 王华丢开我的手,倒是当胸把我摁住,缓缓道:“阳明,你病了。” 我嚷道:“我没病,如果你不帮忙,那我只能自己找去。” 王华伸手按住我的肩膀,这个愈加枯瘦已显老态的中年人居然有一双力气大的吓人的手,不由得我不躺下,我并不想和他闹僵。 王华加重了力道,似乎把他上半身的重量全压在了我的肩膀上,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阳明,你真的病了。” 我察觉出异常来,道:“到底怎么回事?我春天刚体检过,屁事没有,棒的很。” 王华叹了口气,把手缩了回去,从床头柜上拿出一盒饭来,道先吃点东西,我顿时悚然,觉得这套路与文太心有某种神似,不光历史总在重演,连个人经历都是如此。 饭是清蒸鲫鱼加肉末豆腐,鲜香无比。我端着饭正要下口,不提防王华道:“把你怎么来太原,遇见了什么人都说一说,我也好帮你。” 又来套话!这回用上了美食计,下回估计就得用美人计了,不过我早就心有所属,美人计不管用。我心里笑了一声,可随即犯起难来,因为我不太想把段青方扯进来,更不想暴露江疯子和李和尚,他们于我有大恩,但是身份太尴尬。 于是我猛扒饭,装作顾不上说话,心里盘桓了一下,便有了主意。 王华看着我吃,脸上露出点奇怪的神色。这个奇怪主要相对于他的身份,如果他是我的亲戚长辈,倒也不奇怪了。我嚼了几口,娓娓道来,话里将段青方隐去,只说来太原见朋友,下了车就被绑架,后来被李端白救走,李端白又去抓文太心,不料在开元夜总会中了敌人的埋伏。 说完,我自己都觉得逻辑勉强。不由得看向王华。王华脸上神色更为复杂,道:“阳明,你说的这些,你自己相信吗?” 我硬着头皮道:“我说的是实话。” 王华叹了口气,道:“你果然是工作太紧张了,我建议你能暂时病休一年,我会给你安排个好一点的疗养胜地。你看怎么样?” 我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不禁发起抖来,未及搭话,王华又道:“阳明啊,老师没有害你的意思。这么说吧,我们怀疑你患上了非病理性的妄想症,别害怕,休息一下就会好的。”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话说这几天脑子发懵频率确实太高,高的令我害怕。王华又接着道:“阳明啊,我们从公安部门调了这几天的视频记录,凡有你出现的地方都仔细看了,你身边根本就没有别人。所以不是老师不救李端白,而是这一回,他根本就没和你在一起。” 我发起抖来,但是仍然压着声音道:“你说的视频在哪里?我要看证据!” 第五十六章 颓 并第五十七章 撤 ?王华见我激动,遂也站起来,柔声安抚道:“看证据可以,你先坐下,坐下。” 这时候,门开了一条缝,探出一颗头来望动静,然后便又缩了回去。我顿时晓得我又被人看管住了。 然而,有种固执叫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落泪。何况这不仅关乎我的精神健康,更关乎我的朋友李端白的性命,一想起李端白来,我就百爪挠心,坐立不安,恨不能变作一个带翅膀的鸟人,盘旋到太原城的上空,把每寸地界都细细的厘一个遍。然而此时单枪匹马,目测还人身受限,如何救他?要知如此,昨晚就不该向佟静求助! 须臾,王华叫人拿了一个笔记本电脑,放出视频来。果然就是公安部门监控里黑白两色混沌不清的那种。王华给我点到开头,道:“这是你刚从太原火车站出来的情形,你自己看看。” 我先瞄了一眼右下角的时间,果然正是我来到太原的那一天。但这种显示时间是可以造假的。画面中,只见那个穿着灰色套头衫的年轻人从火车停靠站台出来,茫然的四顾了一下,便挤进人群,周围果然无人跟随。 我心里冷笑,道:“王老师,你还不知道吧,有一种感染者,可以调整面部,变化为指定人的模样。来太原的当天,我早晨八点钟去上班,单位上的人却说我七点时就过来帮忙布置了会场。您可以去求证一下。还有,您这监控视频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据我所知,即使知道我的行踪,也很难单独调出来有我出现的镜头。” 王华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我又道:“您把黑毛——侯开阳叫过来,看看他怎么说!李端白是和他一起来的,总不会连他一起都犯了精神病吧!” 王华掏出手机,当着我的面打电话找黑毛猴,可是怎么也打不通。我突然想起黑毛猴曾经说过,今后一段时间之内他要切断与任何人的联系,不禁咬牙切齿。昨天我和李江二人出去,他和李和尚呆在宾馆里等我们,不该就这样不告而别,否则也忒不仗义! 我想起李端白的病来,又是一阵怒发冲冠。突然间,我意识到我的左臂上还留有李端白留下的伤口,当时他撇着我的胳膊就下牙狠咬,末了还用纸巾压住伤口,替我止了血。那伤口应该还在。于是我道:“王老师,我还听李端白说,他有一种怪病,你们却把他的药断了。所以昨天,他迫不得已咬伤了我,这里的弯弯绕绕我不想了解,但是王老师,你能不能不要再胡扯了。证据就在这里,”说罢我撸起袖子,打算给王华看牙印儿。 可奇怪的是,原来伤口的地方,只有一点半月形的红痕,连血痂都没有,看不出是咬伤还是划痕。王华脸上露出憔悴又哀伤的神色来,接着又点开一个视频文件。 只见那个跟我长的一模一样的人,鬼鬼祟祟的走进了开元酒店的大门,然后跟前台说了几句话,就上了楼。不一会儿,“我”就慌里慌张的跑下来,没说几句就推开前台狂跑出去,状似疯癫。接下来就都再也不用看。这个视频剪辑对接的好极了,外人根本不可能看出破绽来。 我不想再和王华争辩视频的真伪,因为没用。便将笔记本一推,道:“王老师,昨天下午,我和你打电话说发现了一处寄生者老巢,要是他妈的没有李端白,李端白要是他妈的没那啥鬼毛病,哪有这一回事儿?佟静也在场,叫他出来!” 王华摇摇头,道:“阳明,你还是冷静一下吧。佟静确实带人去看了,里面什么也没有。他之所以在那里停着车,就是因为他手下的战士在附近搜寻你。他现在已经回北京了。” 此时此刻,如果我有癫痫,估计此时早就口吐白沫状如死鱼。王华似乎也耗尽了所有的耐心,因为从上一刻起,他的眼睛里的温和突然褪去,留下了一点冷冰冰的尖锐东西。我们就这样冷冷的僵持着,这样的僵持是没有结果的。 过了一会儿,我心眼活动开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先争取自由再说。便道:“好,就算我有病,但我得回单位工作,病休也得办手续。可是我的身份证件和钱包全被文太心拿走了。火车票也没法买,王老师能不能帮我回兰州?” 王华僵笑了一声,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塑封袋,摆在我面前的病床上,道:“给你。” 我一看,顿时愣住。塑封袋里的那个黑色牛皮钱包,还有一只手机,明明就是我的。这下,我突然明白为什么文太心能够轻而易举的跑出来再次作案,王华为什么一直说李端白根本就不在这里,原来王华和文太心一伙人,果然有不可说的秘密关系。 如果李端白和江疯子有个三长两短,王华就是帮凶。然而,王华却似乎没注意到我的眼神,继续自顾自的说道:“这可跟文太心那伙人没关系。我们根据视频里你的行踪,在城西一家宾馆找到的。你看看少没少什么东西。” 闻得此言,我心情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完了。城西那家宾馆正是我们几个前几天歇脚藏身的地方。这么说来,李和尚和黑毛猴也凶多吉少。 我攥紧拳头,尽量放松。道:“我现在就要回兰州去。” 王华这时候才抬头,安安稳稳道:“好的,我派人送你去兰州,有什么情况及时和我联系。”说罢转身便离开了。 我昏昏沉沉的坐在病床上,伸手掏出塑封袋里的东西清点了一下,果然原封不动,一样未少。想要打开手机,里面已经没电了。 我终于明白这回是彻彻底底的被人耍了,而且输得一干二净。也许正是秦岭里文家老宅里发生的事情,催化了李端白和王华等人的决裂,也促成了文太心一伙和王华等人的暂时苟且合作。这次被诓来太原,本身就是一个阴谋,虽然我并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把地点选在太原,这里面也许有一个秘密。 这天正是卯年五月二十日,阴历四月十八。 至此,段青方已经失踪一周,而李端白等人已经失踪一天半。我坐着军车回兰州。直到单位才得自由,但是得不到片刻安闲。销假时不知何故,中心主任看我的眼色很是忧虑:“小王,最近是不是工作太忙?如果真的超出你的承受能力,要及时地向我反映,不要硬撑。” 我一边打着哈哈,一边找了个机会离开。回到实验室原先工位上,却发现原先的同事们看我的眼神都很怪异,似乎在瞧着一个异类,时刻提防着我张开血盆大口扑过来。 我如坐针毡,找了个机会,在吸烟室里截住大康,问他到底何故。这大康却眼神躲藏,闪烁其词,问了半天,他才道:“阳明,这几天大家都疯传你得了精神病。” 我心里一紧,道:“你看我有精神病?” 大康遂上上下下的打量道:“确实还算正常,不过——” 我道:“不过什么?” 大康道:“我觉得你可能是得罪了什么人,所以才会有人阴你。最早就是秘书处的人说,看见你请假的那天中午,坐在在楼梯的拐角处的地板上,一边栽头一边怪笑。可是叫人过来发现你又十分正常,刚开始大家都觉得她看错了,所以没人相信。但是后来,保安处的老包有回跟大家说,你经常深夜在六楼储藏室里一个人翻腾东西,自言自语,被他撞见过好多回,所以大家都觉得你有些问题。” 我知道请假那天中午被目击发疯的人肯定不是我,但我不能和大康解释清楚,只好装腔作势的骂了一句,便回去工作。等到这一天艰难过完,回到住处,我已经几乎接近虚脱。 一周前因为走得匆忙,所以住处非常凌乱。我本来准备大扫除,却意外的发现茶几上搁着两本东西。仔细拿起来一瞅,心里顿时翻了个个儿,差点失声叫喊。 这头一本册子,正是江疯子托我翻译的科考笔记。第二本却是原来扔在沙发底下,没被李端白摸走的那本不入流的民国时期的志怪小说。我顿时毛骨悚然,神经质的转着脑袋四处乱瞅。江疯子和李端白他二人如果真能脱身,恐怕早已现身找我,如果不是他们两个,那么会是谁放在这里的呢?我摸了把水果刀,在五十平米的一居室里翻腾了多时,除了翻出一些没有及时扔掉的垃圾之外,一无所获。 此时夕阳西下,一抹橘红色的光线穿过厨房,斜照在小客厅的墙壁上楼上楼下都在忙着准备晚饭,一派温馨,而我站在这个住了大半年的屋子里,孤独冷清不说,还总觉得角落里有什么东西在窥伺着我。在那么一瞬间,我突然非常想家。乡愁这种东西,不会在你闯荡在外春风得意之时找上门来,却一定会在你潦倒落魄时给你心头一击。江南此时,早已过了草长莺飞的四月天气,几乎要临近雨季了。去年金秋时节我和家里闹翻,独行兰州,过年也没有回家,直到到现在还在冷战。倒不是刻意为之,而是我和我的爸妈,我们两方谁都懒的提起来这茬事。 这时候,手机突然作响。我接通,果然又是王华。只听他问:“休假手续办好了没?” 我冷冷道:“我觉得我现在精神状态很好,想继续工作一段时间看看。” 出乎我意外,王华并未训斥催促我,只说了声再联系便挂断了。我呆坐半晚,未及十点,便就草草睡下了。 然而,在夜最深的时刻,我却神使鬼差的醒来,睁眼看向黑暗。这栋房子里除我之外没有第二个喘气儿的。但是却曾有人在这一天半内进入了这里,留下了那本科考笔记。 这是一个可怕的时间差。因为一天前的中午时分这本笔记还在太原我们藏身的宾馆里,而且它甚至比我还早到这里。这在交通上并不难实现,可是它要绕过可能的文太心,或是王华等前来搜寻的人之手,且藏了它的人事先知道我会回到兰州,然后再摸到我这里来。这一系列行为要求的条件却非常苛刻。 这种短时间长距离之间的腾挪,简直是机器猫里的任意门。说到任意门,我不禁抽了口冷气,李端白和江疯子瞬间在我眼前消失,也像是进入了任意门。如果真有任意门这种东西,那么文太心等人必然在开元夜总会事先埋伏下了什么东西,或者再推而广之,太原城也是一个特殊无比的地点。他们需要把李端白等人引诱过来,诱饵先是段青方,可是李端白并没有立即上钩。然后诱饵又换成了我,在我的一个紧急电话的召唤下,李端白来到了太原,并进入了事先布好的罗网。 而这一切,都逃不了王华他们的监视。螳螂挥动镰刀斩杀鸣蝉,他们就像螳螂背后的黄雀,等李端白进入罗网之后,又猛地一扑,端掉了文太心在太原的一个巢,没准还截获了这个神奇的任意门及参与者的第一手资料,并且最重要的是,他们还借文太心之手除掉了李端白等人。 我打了一个寒噤。我还是太嫩,每一步都踏进了别人算好的圈里。假若李端白和江疯子,还有段青方,因我之故命丧黄泉,那我将终生背上良心债。而此时,我居然什么都做不成,几乎成了一个废人,可耻! 可李和尚和黑毛猴又在哪儿呢?我给他们去过多次电话,却总是不通。也许他们多半在王华手里,那就无性命之虞。可如果他们在王华手里,那么这本笔记必定是王华的人送过来的,这个神秘的人为什么要送本笔记过来,还将那本志怪小说也刨出来,摞在一起?他究竟再向我暗示什么? 我再也躺不住,遂坐起来将两本册子细细翻看,但见那笔记后边的某几页,似乎被人为折了两个大角,而志怪小说的后边几页,也被折了两个相同的角。这绝对不是巧合,也许,那人要向我暗示的内容,便在这些折角的书页之上。 我急忙拧亮台灯,将两本册子摊开,细细的读了起来。 第五十八章 佟静 ?在夜灯的淡黄色柔光下,我的左手边是半文半白的民国志怪小说,右手边是夹着生僻英文俄文单词的破烂笔记本,可这些并不妨碍它们描述了一件极为相似的东西。 志怪小说的作者,自称侯相山。他十五六岁时父母早丧,被一个游方道士搭救,便拜其为师,随其南下。关于这位师傅,侯相山似乎是为尊者讳,一直避而不谈他的尊姓大名。在我走马观花翻到的章节里,这师徒二人一路摸爬滚打,走的好不艰辛。 侯相山很低调,没吹嘘自己个儿半分,倒把他的师傅吹的天花乱坠,比如捉鬼降妖,剿灭水贼土匪等等,无不百战百胜,甚至还糟遇过西洋的吸血鬼。据我所知,由于中西方文化交流不畅,直到八十年代后期,吸血鬼这种著名的西方妖怪才通过一些文学影视作品出现于大部分国人视野中。这位侯相山并不认识洋文,也未有出洋经历,却能想起来加入这个,看来也是一位时新的人物。 更加诡异的是,他在书里分毫不差的提到了我的家乡,甚至还提到了那座神秘的藏书阁,就让我不得不重新细读。这一读便如头顶上滚过雷霆,不是被雷翻,而是着实被内容震惊。 侯相山和他那神通广大的道长师傅,在我的家乡遇见了他们今后的一位重要旅伴。这个人的称谓,叫做查理王。根据他的自我介绍,他正是我的某一位的曾祖辈,而更为巧合的是,他的名字也是取了明代某位圣贤的名号,与我同名。 渐渐地,书里的人物似乎鲜活了起来,十五六岁的侯相山那虎头虎脑嗯嗯啊啊的呆样,查理王耍着意气风发的雷明顿手枪的得意形容,以及道士师傅的那上山下海的不凡手段全钻进了我的脑子里。那些光怪陆离的诡事也似乎在我脑海中过电影似的一幕幕闪现。他们三人一起,从烟雨江南,一直走到山海关外,然后又去了朔风刺骨的大西北,然后,最终的一幕落在了甘南藏区。 那片神秘的区域,叫做职权玛尼木占木松。就是现今的巴颜喀拉山脉,三江之源。侯相山和查理王被困在峡谷的一处岩缝里,身边居然还有一位姓文的美貌道姑相伴。岩缝深处隐藏着危险的怪物,差点要了三人的性命。据侯相山描述,这位怪物的尊容,与被折起来的那页科考笔记上的描述十分雷同,叫做kapakatnцы,在俄语里是乌贼的意思。 我几乎可以肯定,这是同一种怪物。 也许这本志怪小说里讲的故事并不全是瞎扯蛋,我打了个哈欠。此时困意又上来。这本科考笔记里,准确的记录了藏有怪物的岩缝的确切位置,以及周围的地形地貌。如果我有条件,便很容易找到这个地方。但是,目前我并没有这么做的动机。 我将散页的笔记合上,规整了一下便丢开了。然后,我拿起志怪小说,打算倒一杯水来,从头细读。然而,就在我抬眼的那一瞬间,卧室门口的黑暗里,似乎呼的闪过一个影子。顿时我睡意全无,一把捞起来水果刀,吼道:“是谁?!” 临睡之前,我早已把整套房子关的铁桶也似的严,非电锯狂人不能进入,谁知百策中仍有一失。我一骨碌爬起,一路摸过去,把所有的灯都打开,连垃圾桶,马桶水箱,汤锅锅盖都被一一掀开检查了一通,未果。最终,我茫然的掂刀四顾,房间里外仍是那副老样子,并无什么黑影。 我本想打电话给王华,然而他的那句话突然刺进了我心上: “我们怀疑你患上了非病理性的妄想症。” 我将灯关好,颓然回到卧室,复又躺下。也许这正是段青方之前的遭遇,那双暗中窥伺的眼睛,正希望我同段青方一样,惶惶不可终日,然后真正的丧失所有判断力,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不知道这两本别有用心的叠放在我面前的书,是不是其中一环。 到了第二天,我被叫去中心主任办公室,他递给我一份东西,我打开来,不禁感叹道天下居然有这等好事,居然是一份休年假的审批意见书和一些手续资料,而我之前连申请都没有递过。再翻一翻,才发现没那么美好,休假地址被指定在云南保山市腾冲县里一个新开发的温泉度假村,荒僻自不待言,况且人生地不熟,没什么好玩的。 我去意顿失,心道还不如回老家呢,反正没人押解着,腿脚和时间都是自己的,我自回家,你能奈我何?谁知主任却望着我低声道:“小王,我知道地方有点偏,但是我建议你去看看。不然以后就没有机会了。你的工作我已经找好人来接手,到时候是你的功劳自然算不到别人头上,你就放心的去休息吧。” 我长叹一声,点点头,便去收拾了一下办公室里的东西,便下楼驾车往住处开,不料刚出单位门口,斜刺里便站出来一个人,将手一扬,横在了我的车前。 我一个急刹车,顿时冷汗迸出,急火攻心,摇下车窗,便冲那人吼道:“你丫找死哇!” 那人晃到车前,将面孔逆光压下来,拍了拍窗玻璃,那尖瘦的刀削脸,鹰鼻隼眼小平头,不是佟静是谁?! 我吓了一跳,王华不是说他早就回北京军区了么?军人得有组织纪律性,怎么忽的又在这里出现了?莫非又是变幻多端的寄生者?身边没有趁手的家伙,我只得捞起个易拉罐就往外砸。那佟静模样的男人见状,往后急急的一退,嚷道:“别错认了好人!” 我心里嘲讽道,就是真佟静也不见得是好人。经他这么一喊,我倒觉得滑稽,不由得笑出声,仗着此处人多,干脆把车门打开,钻了出来。 佟静一边弯着腰从裤兜里拽东西,一边咬牙切齿。估计是穿惯了宽松合体的军裤,乍一穿骚包的紧身牛仔裤很不适应,他挣了几下,才掏出证件给我看,道:“不信就给王老头子打个电话,让我上车。” 我细细打量着这厮,心道:要是寄生者能模拟真人到这份田地,估计就用不着给文太心的邪恶组织卖命了,给各国政要富豪当替身也能吃香喝辣。要不是我当时失魂落魄,一路瞌睡,前些天那个诱拐我的冒牌段青方,也蒙混不过关。 话又说过来,似乎这种寄生者身上的味道并不明显,说起话来也老是慢吞吞的,好像反应迟钝。佟静直挺挺的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看着前方冷笑道:“这会我的任务,是把你送到云南腾冲。” 鬼车颠簸了一下,我有点不耐烦:“我又不是小孩,用不着人来送。” 佟静咧开嘴,露出猛禽利喙一般尖锐的笑来,道:“好哇,那你给王老头子挂个电话,说你不需要我来送,我也乐得去放假逍遥。不过有句丑话我说在前头,你现在就像一只小羊羔子,暗地里不知多少头狼都盯着你,只怕你一出市界,就得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啦。” 我猛地一打方向盘转了个大弯,佟静方才耍光棍,没顾上系安全带,这会儿便往窗边一倒,把他那颗平头在玻璃上砸了个结实。我随后猛一刹车,惯性又把他往前一送,撞得他一声闷哼。 过了一阵,佟静捂着脑袋抬起头来,恶声道:“你他妈想谋杀我?找死吗?” 我冷冷道:“是你说谎,如果很多人都想抓我,那么在开元就应该下手,根本不会放我出门。” 第五十九章 禁 ?佟静闻言,冷笑一声,道:“停车。” 我将车停下,他便立刻推开车门,一脚就踩了出去。我明白他这是作势要走,不想再管,不由得心里发虚,忙一把扯住他道:“别走!还没说清楚。你不要完成任务了?” 佟静冷笑着回过头,道:“怕了?那就老老实实的。我不会告诉你太多,但你必须明白一点,王老头子和我们,都不会坑你。这一次送你去疗养,绝对是于你有天大的好处。我会把你送到腾冲。如果你路上表现好,我不介意会多说一些你想知道的东西。”说罢,复又钻回车来,把车门拉好。 我问道:“什么叫表现好?” 佟静横眉立目道:“就是不要多问,按我说的做。”那副口气俨然训新兵。 回到住处之后,他嘱咐我只带些必要的东西,免去不必要的累赘,目的地各种日用设施一应俱全。我背着他,把那两本书混着一本专业书一本小说,一同放进小行李箱里。然后将钥匙留在桌上,按佟静所言,不久会有人来替我收拾东西,交割房子。 其实我很想问问他到底是谁把这两本书做上记号,又放在此处,但又唯恐作这事儿的不是他,他反倒过来把书缴了,所以就忍住没提。 末了,他让我把备用车钥匙放在桌上。我想了一下,开口提醒道:“开这车的必须是杀过人见过血的人,不然容易出事。” 佟静点点头,若有所思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来的人身上都有十条八条人命。” 我愕然瞅了他一眼,然后打开电脑,打算在官网上订两张飞机票,佟静一边看航班信息,一边抽着我的烟,道:“不信吗?咱们国家看似平静,实际上这种安宁的生活都是背地里多少人舍了命换来的,有时候看着某些畜生不知好歹瞎叫唤,老子真想崩了他们。” 我肃然起敬。 到了第二天早晨,我们登机离开了兰州,两个小时后,到达云南腾冲。没出驼峰机场,便有人开车来接,一路上滴水不漏,几乎叫我脚不沾地,一走便是大半天。这使我越发奇怪起来,——我既无权,也无钱,单位开恩给我休假,按理说能报销个来回机票钱就很不错,何至于这样周到细致呢? 佟静一路上板着脸不言语。不过比起来时,他似乎稍微轻松一些,歪头就靠着吉普车的车窗打起瞌睡来。等到了傍晚,我们才到了目的地。 这是亚热带季风气候的暮春初夏,空气非常和暖宜人。车在温泉度假村门口停下,再往前就无路可走。我掂起箱子下车跺脚,发现云南的土地确实是砖红色的,富含铁质。再抬头,温泉度假村的低矮围墙上止不住乱绿横飞,草木繁盛的很,耳边尽是各种虫鸣,生机勃勃。 我来时的疑虑稍微消散,心境豁然开朗。回头却见佟静并不下车,而是和司机说话,似乎想马上回去,这时度假村里却走出来一个笑吟吟的男人,先是自来熟的和我打了声招呼,然后又三步两跳的跑到车跟前,道:“你就是佟上尉吧?现在回去,半路上天就黑的像锅底,路不好走的。回到县城里也是黎明,不如在这里吃饭住一晚上,明早儿再走,如何?” 天色越来越暗,已经将近晚上八点。借着门口的路灯光,我看见佟静那张刀削脸上愁眉紧锁,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才点头同意,步下车来。 这度假村建在半山腰,进去一流陡坡。抬头可见那些鳞次栉比的白色小楼,像是嵌在石头上的小贝壳,十分精致可爱。因为是旅游淡季或者地方太偏,所以人并不多见,只见几个穿着白色工作服的人隐约穿梭在走廊间。 接我们的男人自我介绍姓郭,名火。一头半长不短的头发散如马鬃,身上套着件白色工作服,瘦如芦柴棒,行动之间却极为灵活。他一路引着我们办了手续,草草的在餐厅吃罢饭,又开了房间给我们住下。 是夜八点,我正在住处熟悉新环境,这是一件不大的单人卧室,在朝南的一座白色小楼的二楼,屋内一桌一椅一床,配一个小卫生间,整洁而狭小。我安顿好行李,正要打电话,听见有人笃笃敲门,开门而看,却是佟静。 他端着一个托盘,上放一盘炸食,两瓶啤酒,直接往桌上一搁。道:“你路上表现好,我就来说些你感兴趣的。” 我抱臂而坐,道:“你说那天在那座楼上是不是一无所获?” 佟静摆摆手,道:“对不住…”,说着打了一个酒嗝,“你没病。王老头子确实在胡说。这么说吧,年初时因为秦岭文家宅的事儿,王老头子和文太心达成了暂时的合作协议,共同对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开发…嗝…研究。因为你那位牛鼻子小道爷太碍事,所以他们就合伙把他做掉了。” 我心里骤然抽紧,往前一探,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狠狠摇晃道:“到底什么意思?他妈的,李端白死了?!” 佟静轻松的挥开我的手,道:“不一定,我认为他多半没死。这是我接触不到的机密。你也该看出来,开元夜总会很不对劲。文太心他们背后的势力非常强,强到你我都没法想象。李端白也是活该,他不该和王老头子作对,上次在秦岭,他就私下里做手脚,把最重要的东西转移走了,而且和他一伙的不止他和段青方一个人。” 他说的重要之物应该就是那个犬头扎双髻的女“疾引”。 我道:“他为什么不和王华合作?莫非王华要干的事大逆不道反人类吗?” 佟静摇头道:“当然不是。否则上面也不会坐视不管,放手交给王华。文太心背后的势力和掌握的资料都强于我们,所以没有办法,只能暂时合作。但是这股势力将对我们所有人不利,所以撕破脸是个早晚的事情。” 我道:“这股势力到底是什么人?” 佟静摇摇头:“不知道,但是他们的老巢,应该在国外,而且不止一个国家。既庞大又神秘,似乎渗透到了地球的每个角落。据说,几百年前就有他们活动的蛛丝马迹了。” 我摇头道:“这很扯。”不知为何,我总想起来李端白和江疯子这对经常对我宣称自己活过几百年的神经病,便心念一转,道:“你似乎对李端白很不爽。” 佟静不觉笑了几声,这似乎是我第一次见他正常发笑。他又道:“你也看出来了,老子就是和他不对付。”说着捻起盘中一物,往嘴里一扔,大嚼起来。我仔细张眼一瞅,居然是一盘油炸竹蜂。 “这里面有些渊源的。但不是我个人和他有恩怨,他并未得罪过我,我也不是嫉妒他身手厉害。不管你相不相信,李端白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佟静大声咀嚼着竹蜂,脸上浮现出一点诡异又疑惑的神色来。 完了,我想,精神病不仅能传染,而且还能瞪谁谁得病,李端白和佟静就互瞪过。不过,佟静的症状要轻很多,毕竟没编排他自己。 “不相信?说来话长,我不是汉族人,是满族人。前清的时候家里还挺得势,明末时打江南,我的老祖宗就出了死力,立下汗马之功。当时攻打扬州,明末的汉臣史可法组织守城,清军死了不少,后来城破,免不了泄愤屠城,我老祖宗手下有不少冤死鬼,就被一个叫‘白狼’怪物盯上了。” 又是白狼,这已经不能算是巧合。我开始稍微集中精神听他胡掰,佟静接着道:“说来就是活该,杀人偿命啊!于是某个雪夜,他就被白狼割了头。家里也遭了殃。从此家里男丁就立下血誓,不除白狼便对不起祖宗。当然我是无所谓的,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不过我究竟是祖宗的后人,所以一看他就没来由的不顺眼,也可能是先天气场不合。” 我打断他说:“你的意思是,李端白是白狼,从明末一直活到现在?扯!” 佟静又笑,道:“你爱信不信,反正我信,即使不是白狼,也跟白狼大有渊源。李端白的来历太神秘,谁都说不清楚,他自己也不解释。王老头子也怀疑他,证据很充分。” 我点点头,道:“没了,就这?” 佟静吸了口气,道:“没了,就这。要不是你老实,我才不跟你说。——反正你也没机会说出去了。” 我挺奇怪的看他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关上门。捉摸着什么叫做我没机会说出去?当然一段时间之后,我才明白他的话中的真正含义。 到了第二天,佟静自然离开了。我歇到中午才起身,这是这半年来睡得最踏实的一回。吃罢中饭,我便在度假村里来回转,景色是真好,但是人也是真少,我不知道距此最近的集市有多远,便想出门转转,于是三两步就来到度假村门口。 就在将要迈出门的一刻,一个人却突然从我斜后方冒了出来,竟是郭火。这人头发前后一般长,看人时两颗眼珠子都得从刘海缝里往外放贼光,使得我到现在都难见他的真容。 只见那郭火一把就拍在了我的肩膀上,呵呵干笑了几声,道:“王先生这是准备去哪里啊?” 公告 ?今晚23:00前推荐破110,就再多更一章。 《行厄之年》公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章 锢 ?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虽说我是公费疗养,但以后几天也可能多得此人帮忙,便客气道:“这里景色很不错,我打算四处走一走。” 郭火钻到我面前,依然笑道:“景色都在度假村后边呢,你往门外走干什么,外边全是土路,又不安全,快回去吧。” 我顿觉不对,便道:“其实我想去买本书报看看。” 郭火向后一指,道:“咱们度假村有图书馆和阅览室,而且可以上网!你想买什么,我可以差人去替你买回来。” 我不耐烦道:“那好,我什么都不需要买。就在外边转转可以吗?” 郭火嬉笑道:“最好别,外边不太平啊。出了事儿我可负担不起!” 我有些懊恼,道是佟静已经走了,身边再没有人监管我。不过一个小小的度假村经理,你能奈我何?于是干脆不搭话,把他往旁边大力一拨拉,口里道了声得罪借过,便向往门外跑。谁知刚没迈出一步来,就觉得天旋地转,等回过神来,业已坐在了地上。 抬头便见郭火居高临下的看着我。这个角度倒是很妙,但仍不足以看清他的整张脸。只觉得他长了个半大孩子似的圆下巴,样子似乎并不讨人厌,但他方才却委实对我动了粗,把我撂倒在红土地上。 我真的恼了,道:“郭经理,我是成年人,不需要监护人,我自己就可以为自己的安全负责!你还是别多管闲事!” 郭火收敛笑容,粗声道:“王先生,你以为这里是寻常的度假村,可以由你自由进出吗?我告诉你,这里你一旦进来,没有上边许可,就不能离开半步。” 我顿时悚然,果然这里是事先安排好的,而且昨天刚进来时,我还纳闷这样一个漂亮的度假村,居然没有客人,现在看来,这里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郭火等工作人员,也不是等闲之辈。 郭火见我沉默,便弯腰伸出一只手来让我借力站起。我拍拍屁股,怏怏道:“得罪。” 郭火马上放松,攀上我的肩膀,亲热道:“什么得罪呀!哥们我可以理解!其实不是我拦着你不让你出去,而是即使你出了门,也要迷路的。我们这里距最近的村子隔了一道很大的山林,再往南就是国境线和越南本土。你独身一个过不去,万一遇到野兽和毒贩子就惨了。” 我叹了口气,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我的休假合同上写着休假三个月,三个月之后也就能自由了,既来之则安之,况且这里条件着实不错。我把心收了收,只得和郭火一道往村后温泉边上去。郭火口若悬河,一路上嘴都没停过。我们换上泳衣,去村后温泉里游泳,耍的惬意,上岸之后还有水果享用。我看郭火放松,便道:“郭经理,这里除了我还有谁住着?” 郭火脸上糊着一层湿头发,以至于我居然仍不能见其真容,——呵呵笑道:“还有四五个人,不过他们都没你有意思,真的!其中还有一个女的,实在是让人讨厌之极!” 我试探道:“他们难道也是跟我一样工作压力太大所以得了妄想症,才被送过来疗养的?” 郭火转过头来看我,若有所思慢慢道:“其实你也该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送到这里来吧。你们都很特殊,需要特别保护。” 我想起了休假申请上的三个月,便道:“就保护三个月?” 郭火缓缓的摇了摇头:“在这里,任何书面上的协议都是bullshit,明白吗?毫无意义。他们让你休假几个月,你就得休假几个月,也许半年你就能出去,但是也许要三五年,全凭外边的情况而定。” 我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寒气,这么说,我的工作,事业,爱情(如果能发展成功的话)岂不是全有可能被耽误了? 郭火瞧出了我的心思,安慰道:“别急,没事的。这里什么都有,你家里父母也会被暗中照顾到的。对了,哥们你结婚了吗?” 我苦着脸摇摇头,道:“没有。” 郭火喜道:“那不挺好的!” 我呛声说:“好个鸟!我的对象很漂亮,我要是老出不去,我俩的事儿不就黄了吗?” 郭火尖笑了一声,低声道:“不就是个漂亮妞吗。这里应有尽有。改天哥们给你介绍一个,管保你满意,怎么样?”我心说你拉倒吧,所有的工作人员我都打过照面,不是大汉就是阿姨,住在这里的唯一女客人,据你说还极其讨厌,你哪里来的漂亮妞?便含糊过去。那郭火倒也没再说什么,不过又拉着我打网球,斗鸡走狗,直玩闹到晚上。 入夜,等四下里寂静之后,我从床上悄悄的坐起,在黑暗中摸索着爬起来。我不知道这屋里有无监控设备,但如果真想郭火说的那样戒备森严,那么肯定是有的。 我心里有了主意,便把灯扭开。故意大喇喇的蹦下床,一边打哈欠一边往卫生间走。然后突然定住,身体一僵,两眼一翻,便歪倒在地上,跟通了电的死青蛙一般抽搐不已。 早些年我曾见到过癫痫病人犯病,大致就是这个情况。如果有监控,那么他们会发现我这里出现了异常,会及时赶来抢救我。然而,我躺在地板上表演了半天,屋外还是静静的,并无人发现。 虽然不确定到底有无监控,但为了掩饰我的骗术,我便装作晕厥,在地上挺尸一个小时,方才摇摇摆摆的坐起来,装作不治自愈。然后关上灯,在黑暗中得意的笑了一下,便睡去了。 一连数日,我都表现正常无比,却暗暗的将每餐剩下的食物藏进衣兜里。这里的餐厅是自助形式,每次我去餐台取菜,总会看见几个和我一样没穿工作服的人就餐。 他们有老有小。最老的一位约莫年过五旬,干部模样,满脸木然的吃着饭,谁也不搭理。还有两个中年男人,叽叽咕咕的坐在一起边说边吃,时不时看看工作人员,样子鬼祟。再就是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戴着厚如酒瓶底的一副近视镜,边吃饭边背英文单词,看的我心里一阵悲哀,如果出不去,还背单词干嘛呢? 但是接连十几天,我都没看见郭火嘴里的那位极其讨厌的女人。我猜想她一定是个更年期妇女,脾气暴躁异常,和郭火等人发生过相当不愉快的冲突。但因为她是女性,所以郭火对她好象掉进灰堆里的豆腐,吹不得打不得。 我不想与这些人有瓜葛,于是便独来独往。在这期间,我共计藏匿了一把餐刀,一把叉子,一斤干粮。我并不担心缺水,这个季节的云南经常下雨,随处可见溪流水沟。 某天,我坐在餐桌边,正思量着怎么偷一份地图,或者一套衣物时,一个女孩子从门口飘进来。只见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身段袅袅婷婷,像一只天边飞来的鸟儿,居然停在了我对面。 我不禁抬头,这女孩子冲我一笑,像极了华裔色情片女演员alinali,只见她肤色虽不白,却极为细腻,眼睛虽狭长,却极为有神,眉毛细挑,透着一股媚气,身材也非常之纤细柔美,不由得我不吃惊。 只见她坐下道:“你好,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我结巴了一下,道:“当然。”这女人的美和文太心,修雨桑都大为迥异,却更为动人。我开始本能的担心下巴上乱七八糟的胡须,鼻孔里弯弯曲曲冒出来的鼻毛了,我的样子会不会太邋遢? 然而那女孩子却微笑道:“你也是来这里度假的吗,天,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年龄相近的人,你没来之前我真是烦透了!我叫罗依,你叫什么?” 她的声音娇美而清脆,好像五月夜晚初啼的夜莺。把我听的一愣,有那么一刻,我几乎想到,修雨桑和我的关系并未真正确定,而在她面前,我总是太过拘束,她也太过端着,两人都很不自在。于是这么一想,我就走了神。 女孩子看我不答,干脆往我脸前摇手,笑嘻嘻的道:“再看什么呐你!” 我闻得一股花香,忙道:“不好意思,我叫王阳明。”她方才轻扭着身体又笑起来,道:“我们做朋友吧,也好做个伴。喂,你兜里有东西要掉出来啦!” 那是我刚偷的一块烤馍片。此刻被她说破,我不禁面上作烧,低声道:“拜托,小声一点啦!” 她咯咯笑得花枝乱颤,伏在桌子上抖个不停,然后用黑白分明的一对狐狸眼斜睨着我道:“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如果想让我不告密,你得陪我玩!” 我也笑了:“陪你,你想让我怎么样陪你都成!”话一出口,我自己都吃惊。但是心里却相当愉快,跟灌了二斤醇酒一般,以至于接下来都晕晕乎乎的,不管她说什么,我都笑着答应,但事后一点也记不起来。至此,我才晓得为什么即使是历代有名的大文人,见了美女都恨不得变作人家的发边钗,脚下泥,这样的女人,真让人色授魂与,有死焉之志。 饭后,我们俩绕过众人,跑到后边山上,坐在树荫下看风景。六月的阳光有点灼热。罗依问我:“你打算逃走?” 我笑了笑:“被你看出来了,不过这里最高的地方我已经看过,山林一眼望不到头,逃跑真不是个容易的事。” 第六十一章 罗依 ?罗依摇头:“阳明,你要小心。我之前跟他们发生过冲突,差点打起来,如果不能跑,就最好忍着,不要轻举妄动。” 我心道果然,便问:“你是怎么到这里的?” 罗依笑嘻嘻的说:“我以前是作文员的,今年年初单位体检,说我血液里有病,就给我指定了疗养地点,我心想公家掏钱干嘛不去呢?结果到这里就出不去了。”说着,她低下头摆弄土坷垃,侧面线条流畅之极,像一只小夜莺。 我顿时怜惜起她来,如此看来,她与我是同病相怜,我们的体质果然和其他人不一样。于是我轻声道:“我们没病。他们在说谎,这个我最清楚。” 罗依惊愕的抬起头来,道:“为什么?” 这要我如何解释呢?越解释越乱,我只好摆摆手,道:“是体质特殊一点而已,也许他们只是想做一些实验,要我们参与配合。”罗依咬着嘴唇,摇头道:“要把我们解剖了?” 我不禁笑起来:“不会的,只不过是抽点血而已,没事的。”令我奇怪的是,她的表现除了楚楚动人之外,似乎还有点刻意装傻卖萌,来取悦我。但我已经顾忌不到这些,——某些女孩子为了使自己更加迷人,总是刻意示弱,虽然不够真诚,却依然唤起了我的保护欲。 于是我居然伸手拍了拍她的背,让她放松。我发誓,我没有任何要沾便宜的念头,谁知她却过电般的一把撩开我的手,脸色发青,嘴唇有点哆嗦,像是受到了惊吓。我顿时尴尬无比,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也似乎有点发愣,嗫嚅道:“对不起,我把你当成了郭经理……”我心里一沉,登时有些明白。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外的封闭环境,罗依作为这里唯一一个年轻美貌的女性,很可能会招致某类手里有点实权的人的觊觎,而这里最高的管理者就是郭火。 果不其然,到下午吃饭时,郭火已经在餐厅等着我,一见我来,便阴阳怪气道:“老王,出息了啊你!” 这回我不再陪笑,而是冷冷的看着他。郭火似乎有点愕然呆愣,当然我还是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他低声道:“王阳明,离那个女人远一点。” 果然触碰了他的禁脔,他就要来威胁我。我冷笑一声,转身就走。罗依正在另一张桌上等着我,眼巴巴的看着这里,我不能表现得太软弱。晚饭时,罗依突然对我说:“晚上我去找你!” 这里的规矩是入夜之后不要乱走动,名义上是为了度假村客人的安全,但实际上就是宵禁。我不禁道:“你出不去的,明天就能见面,为什么非要今晚——” 罗依站住,有几分恼怒失望的神色,辛酸的嘲笑道:“王阳明,你是不是怕郭火?” 我心里明明明白她是在激我,却马上否认道:“怕个球!你待着别动,晚上九点我去找你。” 罗依连忙“嘘”了一声,把一根手指放在我的唇边,低声道:“不要,你不知道门路,出不来的!我去找你吧!” 我跟灌了迷魂汤一般点点头,傻笑起来。 我在房里坐立不安的等到九点,这期间一直在捉摸她晚上和我约会干什么。果不其然,到了九点整,窗户被人敲出三声,我连忙开窗,果然是罗依,只见她光着脚,只穿着很短的睡衣,从窗户口费力的探进头。我连忙把她抱进来,手忙脚乱之间闹了个大红脸。这一幕像极了罗密欧与朱丽叶,只不过性别正好相反。所以红拂夜奔还差不多。 山间夜凉如水。我急忙找衣服给她披上,道:“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非得夜里来?” 罗依在原地蹦了一下,抬起手指,在我的鼻子上轻柔一点,遂咯咯娇笑起来:“你真傻,你说说我们俩个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能有什么事?” 我呆了一下,顿时明白,嗫嚅道:“太快了吧,况且我…” 罗依的两条藕臂蛇一样攀附上我的脖子,冰凉滑腻,激的我一阵颤栗。接着她的眼睛也对上了我的,道:“你不喜欢我,还是另有所爱?” 我倒抽了口凉气,却觉得头脑里晕晕腾腾,以至于无力甩开她,道:“不是的。我只是觉得这样不好,况且这里也没有——” 罗依的笑脸近在咫尺,且越来越近。而且她的整个躯体里几乎暗暗地埋着一股力,要把我往后推,突然间她的嘴唇像鹿一样凑了过来。我小时候在动物园喂梅花鹿,手里拿着一把青菜隔着铁栅栏递过去,却冷不丁有只小鹿探头过来,湿漉漉的柔软肉唇直杵到我手上,现在就是这个感觉。 在那么一霎那,我失魂落魄,几乎要张嘴伸舌头去迎合。就在这要命的一瞬间,门上锁孔转转有声,门开了。 我吓了一跳,不禁扭头看去,只见郭火站在门边,冷笑一声,道:“这就搞上了?要不要我明天剪个大红双喜贴到门口啊?” 罗依娇哼了一声,把我缠的更紧,脸却埋在了我怀里。我当然不会推开她,只是挑衅的看着郭火,道:“干你何事?” 郭火愣了愣,遂无奈的叹了口气,似乎看出不好反驳。接着,他居然软声哀求道:“王大哥,行个好吧,我一个小经理担不起这个责任。万一你们俩搞出人命来怎么办呀?明天我就去派人采购那个,怎么样?今天还是请罗小主安生归寝吧。卖我个面子如何呢?” 我这人一向吃软不吃硬,一见他这般苦口婆心的劝说,居然有点挂不住。便推开罗依道:“那就明天再说。” 罗依怨恨的瞪了我一眼,便低头急匆匆的跑了出去。我装作没看见,直接坐下来抱着膀子,看郭火如何处理,心里暗恨没顾上反锁门。郭火等她跑了,却关上门,走过来坐到我身边,递过一支烟。 我接了,道:“你什么意思?” 郭火吐了个烟圈,道:“老王,你这是重色轻友,脑袋被乳沟夹扁了。——哎,你别瞪我,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个女人来路不正,你万万不能招惹她。” 我笑道:“确实,她太主动了,我不喜欢太主动的女人。我看起来不过就是个一般人,无才无貌,根本不值得她来示好。所以她的行为太异常,而且似乎在刻意激起我对你的怨恨。话说,她既然来路不正,也不想在这里呆,你干嘛不把她放了,留着也是个祸害。” 郭火啧啧道:“你这话前半句很明白,后半句怎么又糊涂起来?她要是能自行滚蛋,我郭火烧高香送她!可惜她赖在这里不走,上边又不发话,你让我怎么办?” 我暗暗点头道:“那这么说,你没胁迫过她?” 郭火几乎笑出声,道:“胁迫?她胁迫我还差不多,就像刚才她软硬兼施胁迫你一样。可惜老子比你有品味,脸不白,眼不大,个不高我才看不上!瞧你那点儿出息!” 我冷笑一声,道:“我怎么就没出息了,不也是柳下惠在世坐怀不乱么?!这女人到底什么来路?” 郭火若有所思道:“她跟你们不一样,是一个美籍教授硬塞进来的。那个美国娘们跟上边有合作关系,所以我也没办法。我提醒你,也许她就是为了钓你这样的人。你也看见了,其余的病人不是太老太木就是太小太嫩,只有你正当年,很合适。” 我闭上眼,心道,罗依原来是文太心的人,怪不得耸肩和搔首弄姿时有点美式做派。她的眉毛被修扯的很细很高,这种眉形在大陆早就落伍过时,在洋人那边却是典型的东方美女的派头,她在这里到底有何目的? 末了,郭火拍怕我道:“好自为之,你也是个聪明人。你要真想交女朋友,我就跟上边说说,派个可靠的人过来和你正正经经相处。” 我摇摇头道不感兴趣,郭火便关门离去。是夜,我枕着双手躺在床上,心里一波接一波的冷笑,文太心想钓我这条鱼,便放下饵料。她也不想想,指不定最后谁钓谁。 次日,我没能见到罗依,郭火却形影不离的跟着我,一连跟了半个月,使得罗依无从下手。 她只能站得远远的,哀怨的看着我,有时甚至泫然欲泣。我趁郭火转头时,便对她无奈笑笑,每当这个时候,郭火就如后脑勺长了眼睛,会猛地拍我一把,大声道:“非礼勿视!” 郭火,罗依,我,我们三人构成了一个奇特的三角关系,起码在其他人眼中是这样的。但我要从这个三角关系里得到最大的利益,眼下似乎更应该去接近罗依一些,也许我能从她那里得到关于失踪的李端白和江疯子的下落。 休假的尽头还是那样遥遥无期。我冲郭火打听,他只能摇摇头,遗憾道:“老王,对不起,我没有接到上边的通知,现在不也只是过了一个多月吗,你再忍忍吧,等到有了消息我马上通知你还不行吗?” 他大概是世界上最有人情味的狱卒。所以我不讨厌他。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就到了盛夏。由于天气炎热,白天无人出去放风散步,于是度假村晚上特地准许大家伙夜间出来散步。 郭火到底还是不放心,一直跟在我身边,像是一条模样怪异的看家狗。罗依也似乎看出来自己没有胜算,便只好收敛起来,平日里难得一见。平日里倒也清静,但一想到李端白和江疯子,我就百爪挠心,不得片刻安稳。从失去李端白等人的消息至今,已经过去一个半月。而我甚至不敢肯定他们在哪方手里,更遑论生死。 第六十二章 神禁 这天傍晚,郭火一如既往跟在我身边。我却不管不顾,往后边山上爬去,直到高处,方才往下看。只见那丛林莽莽,入目全是一片雾气腾腾的黑。亚热带丛林里有时会升起瘴气,使误入其中的人畜暴盲或者暴毙。夜风徐徐,我掏出烟来,递给郭火一只,郭火却摆手拒绝,也把我嘴上那只烟揪下来,道:“不能抽。” “为什么?” “你要抽烟,就需要打火,我们所在的地点就会在黑暗里被别人看的一清二楚,你永远不知道黑暗里都藏了些什么。” 我耸耸肩,将烟放回盒里。突然,我发现南边的丛林里,似乎有一串黄色的灯火,徐徐向东忽忽闪闪的飘动着,便指着道:“你看那是什么?” 郭火肃然,诡秘的说道:“那是几十年前死在丛林里的怨魂,在找回家的路,俗称鬼打灯。如果你真的走到跟前去,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离得很远很远,才能看见他们。因为他们并不存在于我们这个世界上。” 我想了一下,道:“这是迷信的说法。你说到跟前就看不见,倒是类似于海市蜃楼,也许他们真的在某地存在,被湿度或者温度不同的空气折射到了这里,并非不存在。” 郭火笑了一声,道:“我和你不一样,我十八岁就当兵,在部队进修,所以有些文化课没跟上。随他去吧。”他松闲的跺了一下脚,突然低叫一声不好,就拉着我往下跑。 我甩开他,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度假村里。郭火撒丫子跑进值班室,突然打起电话来:“5014在吗?5014在吗?我这里是‘神禁’。有异常情况要报告,有一伙不明身份的人可能接近了这里,请加强警戒,谢谢,完毕。” 我在旁边看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直到郭火挂了电话,才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道:“是他们。” “他们?冤魂吗?” “是你大爷。”郭火咧开了嘴,道:“多亏你刚才提点,要么我就真以为是鬼。我来这里不算长,但是听以前的经理说过,会有一些毒贩越境。要真是毒贩倒也不要紧,他们主要目的是接头,但是有那么一伙人,他们的目的却是这个度假村。” 我问道:“干什么,抢人吗?” “不是,事实上,我和之前的几任经理也不太清楚他们要干什么。因为他们根本找不到这里,所以他们要干的事情也无从得知。这里的位置很隐蔽。这下你知道为什么实行宵禁,晚上的大灯全灭,只能开台灯了吧。就是为了不被发现。” 我道:“既然如此,干嘛不换个戒备森严的地方呢?” 郭火把腿翘到台子上,道:“笨蛋,那样就等于把位置告诉他们了,戒备森严同时意味着人多,人多就要口杂,你明白吗?” 我道:“不明白,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搜索这个度假村?” 郭火笑了笑,道:“你应该看过科幻吧,有些会假设人类其实是被一个造物主那样的东西监视着的,出于某种目的。但一旦人类的发展超出了造物主的预期,或者造物主要对人类开刀时,就会出现一些怪人潜入人类社会,暗中做手脚。” 我想起来佟静说的神秘势力,不禁道:“这很扯。为什么不把他们逮起来?” 郭火嘲笑道:“看来你的思维还停留在初中小孩打群架的阶段,当场把对方干趴下就算赢了。其实把他们逮起来很容易,但是没用。更聪明的做法是暗中监控,弄清楚对方下一步要干什么,这样才能找准时机,将其连根拔起。” 我道:“所以你把罗依留下来了?” 郭火没说话,低头思索。我又道:“罗依的背后是那个美籍华裔女人,名叫文太心,她很可能是‘造物主’在人群里找的代言人。罗依已经进来了,就证明此地很可能已经暴露。” 郭火闻言,若有所思道:“只要她出不去,钻不出这片山林,就没法去报信。她进来时我们搜过她,确保了她没带什么要紧的东西。” 我摇头道:“小心点吧。老美的技术精尖得很。没准无线电定位设备就藏在她的发夹和耳环里。” 郭火扑哧一声笑起来,傲然道:“你太小看人了,你知道这个度假村地底下埋藏着什么玩意吗?无线电干扰检测设备一应俱全,只有特定的信号才能送出去,此外,我就是给你电子地图,和指南针,你也出不去。全国这样的地方,不超过四个。这里比大海里的一滴水还要隐蔽。” 我也笑了:“这么说周围是奇门遁甲了,阵法摆的真厉害。” 郭火哼了一声,道:“所以别再往床底下藏干粮了,脏不脏啊?还召引老鼠和蟑螂,恶心。” 我面上有些挂不住,叹道:“谁愿意在这里呆着啊,真跟坐牢一样。再呆下去,我真的会变成疯子。” 郭火马上接起话来:“你坐牢,我不也一样!话说你为什么这么想出去啊?你女朋友真的那么漂亮?” 我苦笑道:“不是女朋友,是朋友。我的朋友被文太心一伙害得神秘失踪,我还没来得及救他,就被押送到这里来了,你说我心急不心急?文太心和上面有合作,但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为什么就不能把她扣起来,而让她四处为害呢?!” 郭火疑惑的皱起眉头来,良久才道:“信息量太大,我一时消化不了。你最好从开头讲起。算了,明天再说吧。” 我转身出门,却又回头道:“‘他们’找不到这里来吧?” 郭火打了个手势,道:“你安心去睡吧。我要值夜班。” 我回到住处,却总也不能入眠。便在黑暗中睁眼躺在床上听虫鸣。窗外月光极好,我将视线投向窗外,却发现一向关的严实合缝的纱窗却被人拉开一条大缝,此处蚊虫又颇猖狂,不禁下床去掩。 我的住处是二楼,此处的小楼多依山势而建,从边上爬坡就能够得到窗台。所以前些天罗依从窗户里爬进来时,我并不感到吃惊。而此时,我站在窗前,想着郭火刚才说的话。郭火似乎对此处的隐蔽性非常自信,而这种自信里包含的并不仅仅是狂妄。 我临窗站了一会儿,便感觉眼皮沉重,遂上床去歇卧,不多时便沉沉如梦。梦里,似乎我身处一间旧式房屋里,窗棂上糊着一层发黄的白纸,我似乎坐在炕沿上,对面的男人转过头来,对我道:“今天感觉如何?” 我一见那张脸,不禁吃了一惊。只见雪白秀美的一张好面孔,正是李端白,而他身上穿了件半旧不新的深蓝色棉袍,样式比我在淞阳镇赌场里见的那身更加长大。 只听得‘我’道:“不怎样,只觉得喘不过来气。” 李端白起身冲‘我’走来,手里端了一碗像是汤药的东西,道:“喝吧。”‘我’接过来一闻,居然夹杂着一丝血腥气,却闭住气端碗一口喝干,擦擦嘴,道:“没用的,你也知道。” 李端白叹了口气,道:“即使能多撑上一天也是好的。” ‘我’却嘻嘻笑道:“老李,你下不去手,不如我自行了断如何?反正我在世间也是个祸害。让我看看今天变成什么样了。”说着去桌上拿来一物,竟是一面铜镜,照人的一面打磨的溜光,真是半点锈斑也无。 只见‘我’将镜子拿正了照看,只见那镜中映出一张奇特的面孔来,轮廓像人,眼睛却像兽类,棕黄色的瞳仁里有一条椭圆形的小孔,随着注意力集中和情绪波动而缓缓变化着,而头上耳边处却又较之寻常人上提,形状尖如狐耳,且长满了一丛一簇的黑色毛发,再看那握镜的手,枯瘦如柴,指尖尖锐而弯曲如钩,分明是一双兽类的爪子,可见此人是一副怎样可怖的怪相! 我梦到此时,也禁不住悲伤绝望,呜的一声嚎叫,就醒过来。此时夜光时钟正好指在凌晨四点。窗外却已微微放明。我知道我方才入梦所见,乃是和五一黄金周时在猧居里嗅到了犬头怪物散发出的信息素之后做的噩梦如出一辙,这种奇特的体验并非偶然。 按理说,我应该是接触到了梦里那位长相奇怪的老兄留下的信息素。可屋内只有我一个,莫非那妖怪兄藏在床底? 我跳下床来,光脚伏地趴下,贴地一看,床底除了我藏的干粮之外,再无任何东西。我顿时生出几分焦躁,将立柜门,卫生间门一一打开搜查,也并无任何可疑痕迹,当真奇怪。 我坐回床沿,由于睡眠不足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梦里的李端白与现在并无二致,却穿着那么厚那么老气的棉袍,真不知他是在哪里与那位妖怪兄交谈的。 而那位妖怪兄喝的东西,似乎掺了血。民间有云,黑狗血可以驱邪,那他副怪相很可能是鬼上身,所以托道长李端白来救治。而救治效果显然不甚理想。在这个奇怪的梦里,我可以感同身受,体会出他深深地绝望,悲伤和那种近乎奇怪的不舍。 第六十三章 妖怪兄 ?这种悲哀感染到了我,使我渐觉心神不安,于是喝点水又继续躺倒。谁知一闭眼,却又恍然入梦。 只见触目仍是那间老旧的堂屋,四下里黑灯瞎火,唯有屋中火盆的红光不时明灭。‘我’鬼鬼祟祟抬起身来,张望了一下,果然屋内独有‘我’一人。 于是‘我’抽出所盖被子,狠命扯开了粗布被面,探手入内,居然掏出一把手枪来。凭着我对枪械的知识,看出这是一把上上个世纪流行的古老左轮,未及再细看,‘我’便拨开弹夹转了转,子弹还有两粒,遂将弹夹复位,抬手举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就要扣动扳机。 就算在梦里,我也禁不住大惊失色,这妖怪兄居然想自杀!而且目前枪支管制很严格,天知道他怎么搞到左轮手枪的。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房屋门却被人一脚踢开,来者裹挟着一阵风雪就闯了进来。可怜妖怪兄还未下定决心,便打起哆嗦手抖个不停,被来者一把缴下枪,摁在铺上。 更奇怪的是,无论是妖怪兄还是来人,似乎都异常沉默。对于自杀未遂者,此时此刻一般会对救命恩人拳打脚踢,又抓又咬,嘴里还要嚷嚷道“救我作甚,让我去死”,等等。然而妖怪兄只是抬开救命恩人的手,冷冷道:“城外又添了几条人命?” 来者哼了一声,把缴来的枪扔出门外,再仔细掩上门,弯腰从地上拾起褡裢拍打了几下,抖落出一只肥大的野兔,遂又掏出几块干粮,递到‘我’眼前,道:“吃吧。” ‘我’摇摇头,道:“不饿。再这样下去,你们会因为我困死在这里。”然而,那只拿着干粮的手却不依不饶的杵在眼前,‘我’不由得顺着这只白手往上看去,果不出所料,正是李端白。 只见他浑身落满雪花,一些已经融化,将袍子濡湿了一大块。脸却较之平常明显消瘦憔悴,且眼眶深陷,在昏暗的火光中几乎凹成两泓深井。 看来他们此时的境况很糟,口粮告急,可为什么不想办法出去呢? ‘我’苦笑两声,终于掂起那块黑乎乎的干粮,咬了一口。那干粮似乎是掺了麸皮,稻草和泥沙,口感粗砺的直拉嗓子,这年头从哪儿找这样的干粮呢? 只见李端白也坐下来,将野兔拨皮剔肉,架在火上烧烤。门口传来橐橐的脚步声,‘我’抬头看时,却是一个道姑模样的年轻女孩子,只见她也是满脸枯槁,低声道:“小都说,知州大人带人往这边带兵过来了。” 我吃了一惊,知州大人?这是哪年哪月啊?再看这个道姑模样的女孩子,从头到脚穿着棉袍,腰里系着一条丝绦打成网络一样的腰带,样式很别致。她胸前甚为丰满,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却肯定没带胸罩,难道就不怕下垂吗? 我正在愣神,冷不防李端白收拾了几下,拿出一物来。却是一个光华璀璨的小东西,类似于装了发光二极管的水晶镇纸,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的失重感,使我从梦中抽离。那一瞬间的感觉正和我在开元夜总会黑灯的那一瞬间极为相似。 我不由大叫一声,睁开眼睛,外边灼热的阳光透过树叶缝洒进来,已经临近正午,肚子里饿得厉害,遂去餐厅吃饭。自从偷藏食物被罗依发现,我便很少再做这些勾当,况且郭火已经数次明里暗里对我宣称,我出不去。 我取了饭菜,坐在桌边刚要下口,眼角却飘来一片裙裾,多日不见的罗依,终于接近了我。这全要得益于郭火昨夜值班,白天在补觉,所以没能盯住我。 然而,这片裙裾只是在我手边蹭了一下,却又飘然远去。我只觉得脖子里一痒,似乎有什么东西塞了进来。我强自镇定。等无人注意时才往后脖颈处一掏,果然有一个小小的纸鸢,等出去了才展开,只见上面写到:“今日正午一点,后边山上凉亭处,有话对你说。” 我准时赴约,倒没打量着会遇到好事。果然到了地点,罗依也只是靠着凉亭柱子,冷冷的看着我。 看来软的不行,她要来硬的了。 我没打算靠近,便在凉亭下抬头问道:“什么事?” 罗依嗤笑一声,道:“多日不见,你的胆子又小了不少。昨天夜里睡得好吗?” 我顿时如同五雷轰顶,心道那位妖怪兄的信息素果然是她投放的,怪不得窗户被拉开一条大缝。敢情这里的监控全是摆设,假如罗依要谋杀我,只需趁我睡熟,从窗里闯进来即可。 然而罗依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道:“没那么容易的。昨天好不容易的找了一个机会,所有监控全都被另调做他用了。” 她所言与昨夜我和郭火发现的入侵者一事不谋而合。我不禁说道:“你是和外边那些人一伙的?” 罗依嘴巴张成了鸡蛋形,半天才点头道:“不错。但你说的不全对,我和外边那些时刻都想找到这里并闯进来的人只有暂时的合作关系,我听令于另外一个人。” 我冷笑一声:“是文太心吧?你实际上也姓文?” 罗依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确实听令于文太心,但我没有姓氏,就叫罗依。阳明,自从我们俩认识以来,我确实在一些细节上撒了谎,现在你问我什么,我也都照实对你说了,我们可以坦诚一些,对彼此更有好处。”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必客气,于是我三两步爬到凉亭边上,跨过围栏,正好落在她面前,道:“李端白和那个姓江的在哪里?是不是在你们手上?现在他们怎么样了,快告诉我,昨天我梦里那个妖怪模样的男人又是谁?” 也许是我咄咄逼人,也许是我吐沫星子溅到了她的脸上,只见那罗依后退一步,道:“你冷静一点儿,我只知道一小部分!你说的那个人我只是在档案里看见过,我听说他们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我吸了口冷气:“死了?!” 罗依摇头:“不是的。我也不知怎么对你解释,因为文太心的支持者,包括你的支持者,都没有足够的能力去弄清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你明白吗?那是前所未有的未知领域,甚至已经超出了时空的范畴。” 我凶神恶煞的啐了一口,上前一把拧住她的小细胳膊道:“别他妈关公面前耍大刀了,老子学了十几年物理,从没听说过你说的这玩意儿,给个明白点的,到底在谁手里?说!” 罗依疼的尖叫起来,空闲的另一只手便胡乱往我脸上招呼,冷不防我脸上便被挠了四道血印儿。见她失态,我反倒冷静下来,一下又扭住她的爪子,用两腿夹住她道:“老实点,不然老子拧断你的脖子!” 有那么一瞬间,我从罗依发青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凶悍诡异的神情,好像将要发威的雌豹,但转瞬即逝。她立刻变得乖顺无比,柔声道:“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解释,如果你要让我说,那我只能这么讲,他在文太心手里,但文太心也掌控不了局势,所以奈何不了他。” 我放松下来。她接着道:“昨天晚上,我趁着监视器转换视角的十几分钟空档,溜进你的房间,在你的枕头下放了一点挥发性的东西。那东西是文太心交给我的,据说来自于敦煌的一座道观中,我们也不知道这点东西会再现出什么样的场景,只是试探一下。阳明,你到底梦见什么了?” 我回忆一番,便将昨晚梦境简略叙述一遍,这期间我略微松手,将她放开,可是罗依并没有逃开我,而是像个真正的女朋友一般靠在我手臂上,静静地听着,等我讲完,她却苦笑道:“阳明,你知道我放的东西是什么吗?那是文太心他们从敦煌那座道观里某间房子的墙上,取下的一点风干的人类脑浆残渣。你说的那个妖怪模样的男人,最后应该是用枪崩了自己的脑袋,自杀成功了的。” 我咬了咬牙,道:“可是我却没有梦到最后。你还有那东西吗?我想再试一下,兴许会得到更多信息。” 罗依低声道:“没有了。你知道这件事情发生在什么时候吗?那间老屋已经荒了一百多年没人住过。那点脑浆组织经过测定,被发现大概来自于一百四十年前。所以你梦里所见的事情,应该发生在清末。” 怪不得梦里那个胸部丰满的漂亮道姑不穿胸罩,原来竟是没得可穿。可我转念又一想,惊道:“可李端白是怎么回事?难道那是和李端白长的一模一样的另一位道长?” 罗依娇声笑起来,脸上和眼中已经恢复了我初见她时的那种风采,只听她道:“你真傻,你和那个李端白做了那么长时间朋友,难道就没有发现他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人吗?” 这话倒和佟静说的一模一样。我何尝不觉得李端白举手投足间和我们有着天大的不同,那是一种来自于古老岁月里的圆熟的沉稳,以及那种只见于古代传奇小说里的风流蕴藉,衬得我和黑毛猴一干人等简直如同活猴村夫一样笨拙毛躁。 第六十四章 变眼 罗依看我出神,却缓缓道:“阳明,有一件事我不得不提醒你。你梦里那个长得奇形怪状的自杀男人,很可能也出自于你的家族,他之前也和其他人一样正常,可是后来就变成了那副可怖的模样。” 我听着她一字一句的说着,心里的惊骇达到了极点。自从来到这里,晚上睡不着时我便去翻阅侯相山那本志怪,没想到那里的情节居然似曾相识。侯相山和他的师傅共同的朋友查理王,后来不知怎的被一只黑狐精附身,变得面目如妖怪。后来,侯相山最后一次见到他的师傅,却是一八七七年的春天。他那位神通广大的师傅从敦煌戴孝而来,给他带来了查理王的一半骨灰,二人洒泪相别,从此师傅便再无影踪。 如果这里的事情和眼前是巧合,那么未免太过离奇。如果非要对号入座,那么梦里的妖怪兄就是查理王,侯相山的师傅就是李端白。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狐妖附身这点,放到现在谁也不信,那查理王多半是染上了什么怪病,才落得那般面目可憎。 一想起传染病,我不禁寒毛直竖,浑身发痒,便推开罗依,把手往身上抓了两把,又摸了摸脸。罗依仰脸看着我,映着树荫里透出的阳光,她的瞳仁晶莹剔透,显得更加无辜动人,似乎她脸上的忧虑也是真诚的,倒使我不自在起来。 于是我问:“这和我什么关系?” 罗依叹了口气,一字一句道:“这位查理王的体质很可能和你一样的,你们的血都能缓解李端白的病症,这也是李端白为什么接近你们的原因。所以你有可能会变成查理王那样。” 字字锥心,等我回过神来,罗依却急急忙忙地翻出凉亭,钻下草窠走掉了。我揉揉眼睛,定睛往凉亭下一看,果然见那郭火一边张着大嘴打哈欠,一边手脚并用的从另一侧爬了上来。 “昨天监控怎么样了?”我揉了一下僵硬的脸,看着他如一条黄鼠狼钻过来,站在我面前。郭火却目送着那个在林中急急忙忙溜走的身影,做了一个咬牙切齿的口型。 我晓得他是气愤罗依又来钻空子,便提醒道:“以后下回转换监视器的视角,记得先转换一半再转换另一半,不要一下子全换完,轮番着来,不然会有死角。” 然而郭火却没应声,而是直愣愣的瞅着我的脸,我顿时有些不自在,便往脸上拂了两把,触手皆是胡茬,确实邋遢,但并未沾着饭粒,便不满道:“看什么看?难不成我脸上有花?” 郭火愣了一下,便喃喃道:“你的眼睛不对劲。” 我道:“怎么不对劲了?” 郭火不语,急拉我往山下溜去,一路上磕磕绊绊,好容易到得厕所里,他却把我往镜前一推,道:“你仔细看看。” 我甩了甩手脚,趴到镜前。只见那天窗上射来的一缕阳光正好擦过我的鼻梁,眼中瞳仁被照的晶莹剔透,连晶状体后边的裂纹都看得一清二楚,而瞳孔却因为瞬间那排山倒海的恐惧而瞬间收缩。 这双眼睛,已经开始透着点棕黄色的邪光,远非以前黄种人的棕黑色了。眼白较之先前,似乎小了一大圈。如果不用力大睁,那么整个眼睛都被眼仁占据,只留下边上一圈青白色。 我惊骇万分,已经不记得中午起来时照没照过镜子,镜中的眼睛是否还正常,眼下,我只能确定,昨日早晨还是没有任何异状的。 我感到身上的冷汗一层一层的往外冒个不住,因为这双眼睛并不陌生,我在梦中查理王的镜子里见过。难道就像罗依所言,我以后也要慢慢变成查理王吗? 镜子里,郭火依旧看不见脸,只是伸手过来拍拍我,道:“现在感觉怎么样?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算了,要不是我说,你也不会发现。昨天晚上我没细瞅,不过那是应该还正常。所以,——你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心里翻江倒海,捧了把水浇到脸上冲冲,让自己务必要冷静,遂又和郭火去了值班室,在那里,郭火亲自点了根烟给我压惊,我便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讲了出来。 郭火点点头,道:“你这种状况我清楚一些,血液如你的人,很可能发生异变,你梦里那个自杀的男人,已经是异变的中晚期了。” 我苦笑一声,道:“所以才要把我们拘禁起来,集中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吧。我算是想明白啦。你们这么做无可厚非。我这算是早期吗?还需要多长时间变成查理王的模样,晚期又会是什么样子?彻底变成一只怪物吗?!” 郭火轻声道:“哥们你别急。虽然我知道的不多,也不是研究这种异变的专业人士,但我知道一点,那就是没有外界刺激,你绝不可能突然变成这样。我们把你们限制到这里来,其实为的就是尽可能隔绝那些诱使你异变的玩意儿。这两个月你都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子呢?太可疑了!” 我瞬间明白过来,顿时气得咬牙切齿,更恨自己居然耍起小聪明,竟然想在和郭火与罗依的周旋中得到利益,真是蠢透了!毫无疑问,一定是那罗依昨天藏于我枕下的所谓查理王的脑浆残渣,诱发了我的异变。不然她怎么会面对着我已经异变的双眼波澜不惊,还道我也会步查理王的后辙呢? 一股血气上涌,搅得我再也呆不住,一个箭步就像往外冲,脑子里就有一个念头:找到罗依,掐住她那美如天鹅的细长脖子,往死里使劲,再使劲! 没跑几步,郭火却喘着气从后边扯住我,往后一扽,我便被他拽的个趔趄,差点翻倒,不禁气吼如牛道:“你拦我干什么?!我要宰了她!” 郭火抬手把我往地下一扳,低吼道:“你冷静点!你杀了她,也于事无补!……” 我坐在地上,近乎崩溃,凭着这副模样,我还能出得去吗?我的父母亲人,我的事业,还有我喜欢却没能追到手的姑娘,我的一辈子,全都泡汤,被毁的一干二净。我这辈子恐怕再也见不到李端白和江疯子,还有侯开阳了!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浑身瘫软,泪流满面,一想到泪水是从那样一双怪眼里流出来的,我就觉得龌龊而且糟心,便用手狠狠的揩抹,似乎要把脸皮扒下来。 郭火见我老实坐地,叹了口气,撕了卷纸给我,道:“你冷静一下,诱因很多,不一定就是罗依给你放的东西。况且,这完全是可以抑制甚至治好的。” 我闻言,心中稍微有了点希望,道:“怎么办?你说该怎么做,我绝对配合。” 郭火道:“首先,为了你不会影响其他人,诱发他们的异变。我必须把你隔离起来,所以刚才我死命拉着不让你出去,一是怕你再接触罗依,被她所害,二是万一你撞见其他客人,又会害了别人。明白吗?我这就通知外界,你就先在这里呆着别动。接下来还要扣住罗依,严加盘问,要做的事情很多。” 我感觉自己浑身发抖如筛糠,声音更是颤的像是深秋风里的落叶:“明白,我全听你的。” 郭火搭把手,扶了我到值班室里的行军床上坐下。然后便转身迅速和外界联系起来,我呆若木鸡的坐着,有那么一阵子恍恍惚惚,觉得一切都不真实,自己在梦里,在云间,在水里漂浮着,终于禁不住一头栽倒,闭上了眼睛。 在我失去意识之前,我听到郭火说:“事不宜迟…请马上派专业医生过来给他做全面体检,…好,就这样。” 第六十五章 残杀 ?我在值班室里度过了整个白天,到了夜深人静,郭火亲自带我去了另一栋楼。这里位于度假村的最深处,非常隐蔽,郭火安顿好我之后,并未离开,而是说了很多宽心之语,简直像是对付绝症晚期。我沉默的听着,不发一言,亦不点头。直到郭火口干舌燥,一连喝掉了三升矿泉水,终究再也说不下去了。 末了,他干笑说:“瞧你这样子,真是没出息,不就是样子怪点嘛!又不是不能治好的。” 我心里明白这病不想他说的那般容易治愈。死亡本身对我来说并不可怕,但总觉遗憾,有很多未竟之事,要交之人,此生却很可能再无机会去做去认识。绝望之极倒也坦然,于是我一头栽倒,又不想动了。 第二天,郭火亲自送饭。我不能离屋半步,只好呆坐。那些饭菜我也懒怠去吃,直放到冷掉。时过正午,郭火请求的医生到达度假村,我隔窗看去,只见郭火引着两个有点熟悉的白衣身影,掂着器具往这边走来。 那紧跟着郭火的身影实在是太过熟悉,只见他行动之间一窜一跳,似乎有些刻意。短袖下露出两条长满黑毛的瘦胳膊,此种密度,唯有黑毛猴一人可以达到。 而另一位身材出奇的长大高壮,一身白衣就像捆粽子一般紧紧箍在他身上,只见他行动之间颇为扭捏,似乎并不习惯这身行头。当郭火走在前边时,黑毛猴便频频回首使眼色,似乎在告诫这位大汉要装的像那么回事儿。 开门进屋,郭火将这两人引到我面前站定,便轻声对我道:“老兄配合一下。”说完便后退于旁边,抱臂围观。 此时真个是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我激动的瞅着黑毛猴口罩上方的两只圆眼睛,不禁开口道:“黑…”谁知刚叫出来一个音,黑毛猴却对我挤眉弄眼,似乎不想让郭火看出我认识他。于是我只得改口道:“嘿,你好。” 黑毛猴冷漠的点点头。旁边的李和尚笨手笨脚的打开医疗箱,摆出血压计,一包试纸,一小排试管试剂,刚排好就碰翻一片。黑毛猴摸了个真空试管,撕了包装,便示意我抬胳膊消毒抽血。 我看看黑毛猴,又看看李和尚,觉得颇为奇怪。他们自从李端白和江疯子失踪,我被扣住之后,便不见踪影失去联系,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呢?况且此地并非谁都能进来,他们是怎样通过的层层关卡和审查?如果手续正当,黑毛猴就不该装作不认识我,更怪的是李和尚,一个文物贩子也能充当医护,所以其中必定有猫腻。 而郭火这厮心细如发,似乎已经看出可疑之处来。我感觉到,那双藏在头发里的怪眼不停地打量着他二人,尤其是李和尚,终于,他开口道:“那位护工大哥,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请问你是不是当过和尚?” 李和尚因戴着口罩,瓮声瓮气慢腾腾道:“没有,你爹才当和尚呢。” 郭火笑起来,道:“别介意,我就是问问。”这时,他腰间手机却急急的响声大作,于是便道:“你们先忙,我要出去接个电话。” 黑毛猴等他阖门,终于开口道:“老王!” 我摇摇头,做了个口型:“有监控。”他遂低声道:“不管他。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来,你等等,我们马上救你出去!” 我苦笑道:“你看我这样子,出的去吗?话说你们是怎么到这里的?是不是很费周折?” 黑毛猴儿压着嗓道:“别怕,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恐慌,但是真的有人知道怎么医治你,我发誓。那次自从你和李道长他们出去,我和爱国就在那里等,谁知一条短信发到爱国手机上,说要我们赶紧走,不然会被抓,我俩将信将疑,也就没听劝告。后来就来了王华佟静的人,将我们拘走,一关就是俩月。直到昨天,才被通知来到这里给你体检,王华略微交代了下情况,就把我们送来。现在看你果然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我虽然心如死灰,但是仍然听出这话不太对劲儿,但又要细琢摩哪里不对,却又觉得头大如斗,理不出头绪,于是越发烦躁。便道:“别胡闹!我出去会害了别人的,况且根本出不去。” 旁边的李和尚一直站着没动,此时却道:“小王兄弟,你在这儿根本没个好儿,只能变成小白鼠!你好好想想,我们兄弟能害你吗?” 我有点奇怪的看着他,却道:“你不是护士,怎么会来这里?”我知道王华他们为了尽可能不为人知,会尽量派局内人来这里给我体检,所以黑毛猴来有可能,但李和尚这种门外糙汉绝对不可能。 黑毛猴儿却低声道:“你不知道,他当兵时在军医院进修过,有护士证,所以也来了。这地方古怪,现在要出去不难,怕是过一阵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我狐疑道:“怎么出去?” 黑毛猴儿看向李和尚,点点头,李和尚眯起了铜铃眼,似乎笑了一下,道:“这你就别管了,我们有办法!我们今天是不回去的,到了晚上你别睡太死。” 我见他俩采完了血,将试管封装好,便开始收拾起东西来。黑毛猴和李和尚的身上,似乎装了些东西,办事时碍手碍脚,也许是武器,也许是工具。 这时,郭火却推门进来,我抬头见他走路时身体紧绷,便知道事情要坏。果然,郭火道:“二位忙完了?可否跟我出来办个事?” 黑毛猴和李和尚两人都直起身来,默默的看着他。郭火叉开两腿站在门口,一只手却抄在裤兜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我瞄了一眼那裤兜里玩意儿的形状,觉得并非全是他的手,很可能是一把手枪。 气氛不由得剑拔弩张。 黑毛猴回头看了我一眼,似乎示意我宽心等着,然后低头向门口走去,李和尚也紧跟于其后,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因为窗户外边,已经有几个度假村的男性工作人员站在那里,面目阴沉,肢体紧张,我甚至能清楚地看见其中最近的一位双拳紧握,似乎已经进入了格斗状态。 也许郭火他们已经瞧破黑毛猴不仅和我认识,而且动机不纯,所以叫来了人手,警戒起来。但从刚才的架势看,并非这样简单。就在李和尚和黑毛猴出门之后,郭火便进屋关门,拉上窗帘,叹了口气。 我顿时预感不妙,只听得屋外乒乓之声大作,有人狂汗惨叫,“我的头”,“住手”,“你们要干什么”,我似乎听到了黑毛猴和李和尚求救的声音,便一股血冲上头,跌跌撞撞的扑到窗前,想要拉开帘子往外看,冷不防郭火从斜刺里伸过手来,扯住了我,恶狠狠道:“不行!” 我哪里听他,手脚并用死命狂挣,和郭火缠作一气,郭火只是制服我,所以以压制为主,我嘴里骂着:“放手,你丫叫他们别打……那俩医生不是坏人的!你他妈下令哇!” 郭火没做声,我却陷入了疯狂状态,一个手肘捣过去,似乎捣到了郭火的眼窝里。即便如此,郭火仍然不放手,也不做攻击。这期间入耳的惨叫一声比一声怪诞,却一次比一次微弱,知道后来的某一刻,便戛然而止,听得我心惊胆战,渐渐打不过他,只是一味恳求他放了李和尚和黑毛猴。郭火却不为所动,只是拖住我不作声。 最后,我拉不得帘子,便用斗牛一般的劲头拖着郭火往门口去,口里狂叫道:“你们不能杀他们,住手!快住手!他们我认识,都是好人!我可以担保,快停下来哇!” 第六十六章 药 ?郭火稍微松手,我便得空挣脱,扭开门冲出去。只见庭院中众人已散,独独地下拖曳着一条新鲜而粗重的血痕,一直蜿蜒到院门外,血痕旁边还有一滩滩粘稠的东西,里面混着鲜血和类似内脏的组织,旁边的桂树下居然还有豆腐渣样的喷溅物,腥臭逼人,我一见之下,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即刻心如刀绞,狂骂着撒开步子便疯了似的往外跑。 没跑几步,脑后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梆的一声巨响响彻脑际,眼前似乎腾的飞舞了一团金苍蝇,紧接着天地都暗了下去,好像提前进入了漫长的黑夜。 等我醒来,发现手脚酸痛,好不难受。屋内陈设已经大变。我觉得气闷,这才发现此处居然没有窗户,只有一道低矮的铁门。屋内盥洗池马桶一应俱全,全设置在一件屋里,如同国外监狱里那种单人牢房。可天花板却很低,四处一片雪白,透着绝望和压抑。 这里似乎是个地下室。我抽了抽鼻子,摇摇头坐起来,觉到后脑勺肿痛欲裂,抬手去摸时,发现双手的大拇指都被一条细细的合金链子连在了一起,另外的八根手指头很灵活,一下就摸着了脑后绑着的纱布和胶带,口鼻中也漫溢着一股呛人的血腥气,像是鼻血倒灌。不出我所料,在我跑出去之后,郭火这贼骨头从后面给了我狠命一击,把我打晕制服。 我跳下床去,跑到盥洗池边漱口,将倒灌进口腔和喉咙的淤血呕出来。紧接着,愤恨和悲伤又涌上心头,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之势,排山倒海之状。之前,我觉得郭火最有人情味,和我关系也相当不错,且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屠夫。黑毛猴儿和李和尚当时并未反抗,郭火若察其不轨,制服即可,为什么要痛下杀手?那庭中的惨状,还明明白白的告诉我这是一场残酷的虐杀,连内脏组织脑浆子都刨了出来,简直非人类所为,那郭火明明有手枪却不肯给他们个痛快,——当然这并不是说黑毛猴和李和尚罪该被击毙。 我想起来黑毛猴小时候和我抢棉花糖,吃得满脸都是的脏样儿,上学时他和我并头痛击索钱的外校小混混,被拍的满脸是血还强撑着追出百米,还有他那位经常做出好吃的零嘴招呼我一起享用的寡妇母亲,以及他最后看我的那一眼,那些往事像慢镜头电影一样浮在眼前。我不禁全身发抖,嚎啕起来,恨不能用头抢地,以手砸胸。我本该和他一起被打死,被挖出肠子肚子洒一地,可是却被郭火这杂碎拖住,且一点忙也帮不上,他和李和尚怎么就交了我这么个窝囊的灾星朋友呢?! 没想到此时门却开了,来人正是郭火,只见他先探头望了一下,才闪身进来,步子沉重。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我立刻像一只豹子一般窜起来,踉跄着向他扑过去,却忽略了脚镣,果然不出三步就向前重重摔倒,正趴在郭火脚下。 郭火吭的一声提起我来,拽到床边死死的摁下去,让我动弹不得。我好容易举起胳膊挥开他的手,因为还存着点渺茫的希望,遂强自镇定道:“侯开阳和李爱国,就是那两个医生,他们怎样了?” 郭火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翻动,干干的说道:“死了。” 完了,全完了,似乎有什么铅重的东西一下子沉到海地去,愤怒和绝望却止不住的翻涌上来。 我头疼大作,睁着眼向上翻瞪着他,哽声骂道:“老子宰了你——”说着死命挣起身去掐他,郭火咬牙退后,这才一拳打过来,正中我的小腹。这招立即奏效,我眼前一黑,顿时弯腰九十度,成了个虾米,而后歪倒在一边,直抽冷气。 这直娘贼的声音也变的刺耳而且森然:“你认识他们?可你恐怕不知道吧,他们是杀人犯。他们在来这里的路上残忍杀害了本来要过来的医生,自己却替换过来劫你。在他们抽血时,我接了个电话,说的就是这件事情。电话里通知我,他们很危险,要立即击毙,你听明白没?” 自从他说第一句话起,我就突然产生了一个死死的念头,这是谎言。李和尚虽然草莽气重,但绝不是坏人;黑毛猴儿虽然外表痞气,内里却很纯善,更不可能杀人。这其中必有阴谋,我不再反抗,捂着肚子歪蜷着身子瞪着郭火。此时,他看起来全无之前那副一团和气的模样,变得冷酷又强横。也许这才是他的真面目,管理着这个神秘的度假村的人,必然心狠手辣。 郭火见我不动,略微缓和,道:“你的血样已经检验完毕了。过不大会儿,就有人过来送药送饭,现在局势紧张,我得有一段时间不能来了,你好自为之,有要求尽管提。”便立马转身离开了。 我冷冷的看着他的背影,似乎想努力看出一点心虚仓皇。想起黑毛猴儿,我便要止不住流泪痛哭。至于李和尚,他虽和他相交不长,却与我有天恩,如果能出得去,我必须要把这事查个水落石出,给他俩报血仇。 我闭上眼养神,觉得如果能出去,倒也不坏。黑毛猴儿临死前道“有人可以治我的病”,应该不是虚言。可话又说回来,如果这里可以治病,他们根本没必要救我出去。这件事情的怪异之处就在这里,他们为什么要拼命过来救我。 我想起李和尚临死前说的那句白老鼠,应该是指我会被当成小白鼠用做实验。可我并不相信王华他们会对我这样做,除非他们根本不知这里的详情。 我呆坐了一刻钟后,门又被人打开,一个很面生的男人进门来,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我抬头望去,上面除了一碗白粥,一碟肉饼,几样小菜水果之外,还有一个细长如手指的暗色玻璃瓶。 只见他将托盘放在桌边,却拿起那个玻璃瓶,去掉了蜡封,对我道 :“服药和用餐时间到了。” 我注意到他戴了口罩和乳胶手套,那架势简直像是接触传染病人,不禁心烦。再看那玻璃瓶,瓶口似乎挥发出一阵白雾,不像是一般的药水,便问道:“这是什么药?” 那人摇摇头,道:“吃药吧。我只知道这是抑制代谢的药,目前可以减缓症状发展的速度。但是应该没什么疗效。” 原来这不过是抑制,而非治疗。所起的作用,不过是将我变妖怪的过程拉长了。我无奈的拿起药瓶,屏住呼吸,一气灌了下去,只觉得味道怪异而且辛辣。忙又端起碗来大口吃粥,方才把那股怪味压下去。 饭毕,那人撤去空碗和托盘,无声退出。不知是不是药的作用,我觉得精神倦怠,抬不起手臂,睁不开眼皮,登时睡倒在床上。对面墙上挂着时钟,寂静无人时,可以听到咔咔的秒针转动的声响。 然而此时,我却感觉那尖锐的秒针越走越慢,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它才会冷不丁弹动一下。我闭上眼,再次沉入黑暗。 等我再次睁开眼时,入眼仍是那时钟,虽然有表盘,却在正中显示日期,上回是七月三十一日晚七点,这次却是八月二日的九点一刻钟。难道我睡了整整两天吗?此处看不见阳光,所以仅凭时刻,我几乎无法判断是白天还是黑夜。 我动了下手脚,发现轻飘飘的似乎没了骨头,像是一只睡瘫的老肥猫。好不容易拉了铃召来了人,却还是上次那位送药和饭的男人。 只见他道:“你饿了?饭菜马上就可以端上来。” 我摇头道:“不饿。郭火说可以提要求,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想晒晒太阳。” 那人嗤笑一声,道:“现在是夜晚,只能晒月亮。明天我可以替你请示一下。” 我心道果然,却看他仍没有要走的意思,便道:“我为什么睡了这么久,是吃了那种药的缘故吗?” 那人点点头,道:“正是。你睡下的两天身体里的消耗和变化,等于平时八小时就能完成的。待会你还要吃药,也许下次会睡得更久。” 我毛骨悚然,但是并没有见冷汗,也许身体的各项反应机能变得无比迟钝,遂抖索道:“这是为什么?睡眠疗法?” 那人叹了口气,道:“因为在没找到有效的治疗方法之前,只能延缓症状。而副作用就是提不起精神,代谢减缓,所以你需要盖上厚被子保存体温,就想动物冬眠蛰伏一样。” 我如遭雷击,呛声道:“不是说可以治吗?难道郭火在骗我?” 那人道:“他没有骗你。只是能够治疗的方法不在我们这里,我们手里也没有特效药。现在还在交涉——”说着,门外铃响,他便转口道:“饭菜应该可以了,我去取。” 他走之后,我陷入沉思,发觉这人不仅话多到古怪,而且话里有话。我回想起这人的外表来,由于蒙的严实,只能估摸出他大约三十岁开外,浓眉重眼,身材颇为高大健壮,口音纯正的有些离奇。 他所暗示的意思我很明白,这病能治,但王华郭火他们却至今束手无策,只有文太心和其背后的势力或许有些办法,敌强我弱,真是个坏消息。 第六十七章 逃 ?过了大约一刻来钟,方才那个男人又端着托盘进来立于跟前,对我眯了眯眼,很可能是笑了一下,然后照例是饭前服药。 我抬手拒绝道:“我可不可以饭后吃药?” 那人道:“随你。” 我再问:“那我可不可以不吃?” 那人耸了耸肩膀,道:“也随你,只要你不怕在有效药物搞来之前变成怪物。” 我端起饭碗,发现这碗与平时不太一样,高底木质,质地松软。正诧异时,那人突然道:“小心碗底,这种碗不好端,看清楚了,慢慢吃。”说着居然又对我眯了眯眼,退了出去。 我见这话古怪,便一边啜粥,一边思索,手指头不禁抠向碗底探了探,谁知摸着扁扁的一枚硬物,正好贴嵌在碗底上。 我知道屋里有监控,碗里有剩粥,不能冒失翻碗查看,于是就把碗端回被窝,边喝粥边扯被子,换手之间,将那物抠下藏在被里。复又检查了碟子果盘药瓶等物,再没看见类似物,便照原样放好,最后拉铃叫人撤走托盘,却唯独把药留下来了,推说过会儿再喝。 那人恢复了冷漠,再没多看我一眼,亦不答言,便关门出去。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是想出如何避开监控查看碗底抠下的东西。关灯不妥,因为关灯之后一抹黑。我必须寻一个监视器的死角。而监控器就在天花板顶正中央,成半球形,2π的立体角,理论上不存在任何死角,这玩意儿就像一只恶兽的独眼一般时刻窥探着我。 我需要使监控器那头的人不看我,非得使他放松警惕才行。于是我瞄向了那瓶冒着白气的药水,捏过来拔了蜡封一气喝了,钻进被窝蒙头躺好,却借着被子缝隙里透过来的光仔细打量那扁物,原来却是一条纸卷过着一小段钢锯,锯锋闪着幽幽的暗蓝,锋利无比。纸条上有几行小字,只见上面写着:“喝药时含在嘴里,睡下再吐出来,我们马上就会有行动,稍安勿躁。” 我心里冷笑一声,想那郭火恁般自信,却给“他们”的人渗透了进来,真是个睁眼瞎。由于黑毛猴和李和尚的惨死,我已经对郭火有了敌意,也不太相信王华了。 当那种昏沉的感觉再次漫上来时,我心里骂了一句,便勉强将钢锯裹进纸条里,藏入裤裆,一切就又黑了。 等我再次醒来,已经是三天之后,药效果然如那人所言,愈加使我无力,不仅肢体倦怠,连脑子也一阵阵发木。可还算知道害怕和恐慌,因为人一旦傻了,万事皆休。 于是我下了定章,那药决不能再吃。 我徘徊在室内,想借运动来加速新陈代谢,走到盥洗池边,冷不丁往镜中看去,只见两眼如先时一样古怪,其他倒无异样。果然病发减缓。而拉铃多时,却不见有人来搭扯我,我等的不耐烦,便拍门大喊起来:“有人吗?喂!” 门外无人答应。也许现在是凌晨,大家都已睡熟?我耐着性子等了一刻钟,却觉得地面震颤,似乎要地震,想到此处为地下室,如若上方塌陷,必将先把我锤成肉饼,于是大恐,扯着嗓子乱叫,终于有人开门进来,却是郭火。 我道:“怎么是你?” 郭火似乎比之前更为消瘦,头发都脏乱成一绺一绺,没精打采的挂在额前。我觉察出异样,幸灾乐祸道:“出事了?” 郭火点头确认,道:“他们混了进来。” 果然,但我面上不动声色,道:“他们被捉出来了吗?” 郭火道:“逃进了西边的丛林里。所以危机已经解除了。”我心里冷笑一声,被郭火看出,郭火便道:“这里是神禁,你知道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因为这是我们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难以被‘神”找到的地方。” 他似乎又恢复了之前那种神神叨叨的随和形象,但我已经不会再接他的话茬。郭火不管,却道:“你可以把这里叫做哈尔的移动城堡。回见。” 我没听懂,却担心起先前那个送药的男人来。难道被郭火发现并追捕的人就是他吗?然而不多时,他便打消了我这个疑虑,只见他与往常一样托着托盘进来了。 我居然有些振奋,那人将饭摆好,大声道:“今天没有药。”我扫了一眼那些饭菜,却见不同于以往的清粥小菜水果冷盘,今天却极为丰盛,清炖羊肉,葱烧海参,油炸大虾,还有一碟鹅肉脯,颜色深红。汤是紫菜海带鱼汤,并一大碗米饭,不禁疑惑起来:“这是干什么?断头饭?” 那人低低说到:“发物。”就不肯再开口了。 我听不懂,但美食当前,且前几日吃的清淡,嘴里淡出鸟来,当下便不客气,三下五除二吃了个精光,那人慢腾腾的收盘子,冷不丁一句:“睡觉时把灯关了。” 我嘿嘿笑了两声,知道要有事情。捱到他走后,便将灯关灭,从裤裆里摸出那截食指长的钢锯,开始切割拴在大拇指和脚腕上的链子,如果监控器能够远红外检测,大概会看出我蒙着被子鼓鼓涌涌动个不停,但我知道监视者会朝哪个方面想。这自然会很猥琐,但很安全。 几乎过了一个钟头那么长,我终于将手脚解放。本来这种链子很长,虽不能跑,却能中步行走。不过我眼下已经通身自由。我一边留神听外边的动静,一边在被窝里扑腾。 果不多时,上边就像来了千军万马,一阵杂乱而宏大的声响从头顶碾过,天花板被震得直掉渣子。我出了满身大汗,此时不能再装做睡着,于是便将钢锯藏于手心,一面又去拉铃,可是并无人来看。遂奔至门口,开了灯,拍门道:“喂!有人吗!” 回答我的是一声极大的震颤,只听咔嚓一声,门顶的墙似乎裂了缝,重压之下,使得那门也不由得形变,我明白是上边的建筑物受到了重创,不由的倒抽一口冷气,明白再不离开此处,恐怕会很不妙。 与此同时,我感觉身体也有点异样,似乎比之前精力旺盛很多。终于明白了“发物”是什么意思,发物者,多是些营养丰富,火性极大的刺激性食物,羊肉,海鲜都是正宗的发物,那个卧底的意思是让我趁今晚跑掉。 眼见的那门变形,我便试着抠入已经宽如手指的门缝,狠命一发力,果然松动,大受鼓舞,谁知又是一声巨响,门如硬纸壳,居然被对折了一下,我急抽回手,果然嵌合在门里的弹簧锁已经全部损坏,不费大力就把门打开。 我鬼祟的往门外,外边依然无人,只有上边不停的掉着碎屑,郭火嘴里的‘神禁’好似一个天底下最烂的豆腐渣工程。我刚要嘲笑,却眼前一黑,原来灯全部都灭了。 建筑物的损坏终于波及到了电路,只有临时的安全标志闪着绿光,我伏低身子,迅速沿着低矮的走廊,按着指示灯往上跑。这里很狭窄如墓道,真是让人一刻也不想多呆,如若不是我见天昏睡,很可能早已发疯。 然而往上的坡度很缓慢,我估摸着大约走了七八米,却觉得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转交,一排排房间也可以看得清楚,顿觉方便。可是指示灯却明如狐火,亮的有些诡异。 此刻,震颤似乎消失了。但是不知因为接近地面和外界的缘故,还是运动产热,我觉得大汗淋漓,口渴难耐,就在外边林声和虫鸣渐渐清晰时,我听见有人说道:“封死这里,别让他跑了!” 我吓了一跳,顿觉无可藏匿,而指示灯却亮的刺眼,那人若进来时,必然看到我,少不了一番缠斗。我自忖敌他们不过,便冷汗迸出。一眼瞟见那指示灯,便扑过去扬了手里的钢锯去破坏。说来这把钢锯真是我经手的利器中最锋利的一把,对付指示灯的蒙皮塑料如切豆腐,须臾,我把近处的几个灯全部弄灭。门口的人却像是听见了动静,叫道:“不好,他果然跑出来了!” 另一个哑嗓子便道:“等我下去看看,那人身上有镣铐,跑不动的。”于是脚步噌噌,真的下来了。 我屏住呼吸,贴墙在黑暗里站成一条直线,恨不得自己变得如纸一般扁薄,而那人却从我面前匆匆掠过,竟然没看见我。我顿时惊异,随即又很庆幸,但是门口还守着一个,我不能和他正面冲突,只好寻思着丢出去一个东西砸进门外草丛,以调虎离山。 不提防却从门外闪出一人,一把勒住门口守卫的咽喉,攥住脖子扭了一下,只听得一声浊响,守门的男人软倒下去,身子却还抽搐弹动着。 我看清那轮廓,正是送药的男人。只见他一步步的稳稳走进来,似乎提防着黑暗里的突袭,却嗫声唤道:“王阳明?” 不知为何,我并不想答应他。如果我为他所得,那就要落入“他们”的手中。 第六十八章 短兵 ?那人渐渐接近我的藏身之处,却如刚才跑过去的那位一般,视我如无物,径自走过。我不信自己能隐身,再看那人舞着双手,在黑暗里慢慢划动如同盲人,心里就明白了:他们都看不见我。 可我却能看清楚他们,甚至他腮边的那颗长毛的肉痣,和领子上的徽章。这种在黑暗中的视物能力很可能正是拜这双怪眼所赐。 不遑多想,我等他拐弯不见,便蹑手蹑脚的跑了出去。这些天来第一次呼吸到清新的夜风,我感受到了自由和一丝狂喜,虽然空气里似乎弥漫着一股呛鼻的火药味儿。然而如若出逃,光身是不行的。我想起先前住过的房间,那里放有我的全部证件和钱包。却不能从正门进,于是只有学罗依爬山坡,然后再从阳台翻入。 此时大约是夜里十点,若按往常已经宵禁,巡夜人却很稀少,我有点惊异,却来不及多想,取了行李,并先前藏于床下的干粮和餐刀,又就地将那身晦气的病号服私下,换了身衣裳,干到一半才想起头顶监控。心里有些明白,再试着开开台灯,果然,“神禁”的电源已经切断了。 我把东西装包,挨身捆了几道,趴伏在阳台上,只露出头顶来远望,只见方才那逃出来的地方竟是这里的棋牌室,而如同漫天烟花散落,就在我愣神想下一步对策时,那间形如公厕的棋牌室就如酥糕一般塌陷了下去,估计是里面的承重梁被人爆破,地下室已经如一个被踏扁的柿子,完全被毁掉了。 我翻出阳台,从山坡溜下,大门是不敢走的,便转头上了后山,想借着星月的光看看哪里有缺口。之前我和罗依,郭火经常从后山远望,此时我也居高临下的看了一回,顿时惊呆了。 我清楚地记得东北方向原本有一颗参天大树,高约二十余米,郭火曾告诉我那叫大果榕。可是现在却毫无踪影,再细细较之远山的形状,觉得也和上次大为迥异。 我的记忆力向来很准确,但此时也不禁疑惑起来。转眼四顾,更觉远处的环境模糊中透着陌生。这时,就像凭空冒出来的一般,正南方向的度假村大门前的林子里突然窜出来几串黄莹莹的灯火,就像那次夜间与郭火放风时所见的林中蜃楼一样。在这个距离和高度愿望,大门旁边的岗亭小如书桌,却在一霎那间窜出一队人来,手里似乎是狼眼手电,之前度假村稀少的守卫,居然全派在了门口。如果不出我所料,后门和围墙周边也有人看守。假如郭火他们发现了我的逃脱,却严守出口,那么将我搜出只是时间问题。 我叫起苦来。这时那串黄火却与守卫短兵相接,俄而枪声大作,守卫四散溃退,狼眼手电顿时三三两两熄灭了。然后那串黄色灯火四散看来,一个接一个的进入度假村。 我听见了奇怪的引擎声响,像是夜鸟划过树梢,蝙蝠擦过岩石,黄色灯火原来是入侵者的车灯,我从未见过这种型号单人摩托。他们已经闯进来了。 可是这时,四周似乎一下子又暗了起来,好像度假村是一个鸟笼,被遛鸟人蒙上了笼套。这黑得十分古怪。天光不见了,萤火虫也不见了,天地之间只剩下狼眼手电和黄色车灯,就再无其他光源。 也许这正是个逃跑的好时机。我步下山来,凭着记忆摸到后门,可登时就有把手电一下子照了过来,道:“谁?口令!” 我辨其声音,不禁大骇,这人正是郭火! 眼见得我答不出口令,郭火就裹着一股邪风,一步就窜到了我面前,我隐约看其持着利器扬手下击,不禁叫道:“是我!” 郭火略微缓和,道:“你丫跑出来了?” 我虚张声势辩驳道:“地下室塌了,不跑出来等砸死吗?” 郭火狐疑的哼了一声,道:“他们今天突然发动了攻势,我只好将大家藏起来。我知道会塌,就派人去接你转移,你怎么没遇到他们呢?”然后他出其不意的向前一探手,揪住了我的领子,慢慢恶声道:“该不会是你想逃跑,故意躲开了接你的人,甚至——干掉了他们?” 我心道不好,不禁攥紧了藏在指缝里的钢锯,如果郭火要杀我,那我只能先下手为强。不料郭火却松手了,道:“老王,既然你能遇见我,那就老实呆着,待会儿看场好戏。记住,我们不会害你。” 我在心里冷笑一声,便点点头。 郭火摁着我的头压低,自己却沿着墙溜了进去,我匍匐跟在他身后,就像一只狗。只见那桂树掩映的小道上,突然驶来了一骑,熄了火,那人在摩托上蹬地滑动,像一只鸭子在水里游。我借着黄光,看见他身材颀长而健硕,是个练家子。 便看郭火如何应对。只见他从斜刺里跳出,像一只猴子一样蹦到了摩托背后,挥刀就砍,可骑手也不是善茬,居然瞬间发动,那摩托也反应快的出奇,往后一错,反而顶住了郭火的后半截,郭火呃逆了一声,手上就砍高了,直直的砍到了那人的头盔上,火花四溅,自己也摔了出去,他身上的一物,却弹起来掉在了我面前的草丛里。 我略微欠身,扒了一下草丛,露出一把枪来,我便抢在手里捏了。再看郭火和那名骑士,已经卷做一团,郭火手里的刀不住往那人身上招呼,竟使那人忙于躲刀,无暇去拔枪,然而这边的动静却引来了其他的人。 只见溜着墙根一气儿过来两骑,我心道不好,这么耗下去,郭火迟早会脱力被擒。我其实觉得非常奇怪,郭火是神禁的最高管理者,为什么会亲自守在后门呢?万一他被俘,群龙无首,就会陷入大乱。 眼下不能发怔。原本以我初衷,此时应该借郭火和入侵者缠斗之际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之大吉,然而我却不能不讲仁义。郭火虽害了黑毛猴和李和尚,但那是上峰命令,一码归一码,此时溜掉太过小人,再说我手里还有一把枪。 于是我头脑一热,学着真人cs的派头,也摸到墙边,以墙为掩体,微微探出头来,瞄准了过来助战的两位。之所以不瞄郭火,就是因为不太好打,可助战的两位入侵者却不会作壁上观,只见这两人立刻把摩托一推,一面从后方,一面从左肋,抄近了郭火。 后方的那位虎背熊腰,却给了我机会,于是我不遑多想,打出一枪,正中了那人后心,而黑暗中火光乍闪,也使我暴漏了位置,本来在郭火左肋打算偷袭的那位,竟然转头拉栓向我射击起来,我早已缩回墙后,那人将墙砖打得崩裂飞溅,我屏息不动,趴倒在地上。 此时夜浓如墨。我从未见过这样黑的夜。但我的眼睛却派上了用场。那人知道我躲在墙后,并不敢贸然攻过来,却也恐怕我偷袭,并不敢全力掉头收拾郭火。我却从墙根地上仰看,将他看在了眼里。 而黑暗中气喘如牛的正是郭火。和他对砍的那人已经往后退跳出圈来,拔出了手枪,指定了他。 郭火不敢妄动,只在原地呼哧喘息,那人借着车灯光,吼道:“把刀丢了!” 郭火当啷一声丢了刀,骂了声晦气。那人端枪指住了他,而防着我的人却压低身子,左右摇晃着,冲我这边飞速晃来。我心下紧张,便在黑暗中悄悄支起身子,往黑暗里退,只道越黑越安全。 谁知,那人却抹下头盔,那头盔上安有探照灯,这下一片光明。我只好立起来贴住墙。再次希望自己变成一张硬纸板,可那人却似乎防着这一手,甫一过墙角,就把枪口猛然转了过来,我心里惊叫一声,对着他瞄都不瞄就开了火。 他大概不会想到我能那么快开枪,立扑。我退回黑暗里,却听见这人不住的呻吟抽搐,似乎是中了弹,不禁心中一喜。然而郭火却很不妙,因为他被人指着,我已经听见由近及远陆续驶来几辆摩托,远处的树梢上似乎也透出丝丝黄光来。如果我不跑,被抓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其实郭火一人守在后门,已经处于歹势。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喜欢开枪。也许是他的枪法不准,但刀法似乎更不怎么样。 近处的那人呻唤声渐小,似乎已经失血休克。我壮着胆子上前,把他的枪也缴了,别在身上。事不宜迟,我突然从墙角窜出,大喊一声:“趴下!” 手里就拿着缴来的枪往上乱射,快刀斩乱麻,快枪救郭火,假入他反应不快,被我的无眼枪弹打成筛子,那也是他的命。 可是郭火果然机灵,不仅在我冒出来还未发声的那一瞬间趴下,反倒是往边上一滚,可他背后那人也不差,就地卧倒和我对射,我方才打出去那几发,几乎都打倒了天上,可郭火却窜进了一旁的草丛里,摸到了他的刀。 一道冷光划过,便是利器入皮肉的暗响,那人吭了一声,便浑身痉挛起来。郭火跳过去扶起那人的摩托,跳上去发动了驶到我面前,却又蹦下来捞起我:“愣个毛?”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啊?” 郭火骂道:“叫你开车啊!” 我立即从命,因为入侵者的引擎声,已经在百米远处了。 第六十九章 三眼 ?我骑着这辆从入侵者手里缴来的摩托,别着手腕,把速度转至最大, 郭火在后边紧紧扒着我的腰,却把一个头盔扣在我头上,大吼一声:“嘚儿!驾!——”我们就像是一只离弦箭一般射进了浓黑的夜里。 我知道度假村的后门外便是丛林,一旦我们逃进了丛林,他们追捕就会困难很多。丛林中没有路,只有地下厚厚的腐殖质上盖着的杂草和落叶,跑起来会很难。 入侵者的引擎声在脑后响起一片,并着七七八八的枪声。我顾不上回头去看。郭火拿着枪,往后射击,而他一只手却仍然把着我的腰,嘴里哇哇的叫骂着。突然一弹擦着头皮射过来,我有头盔护脑,基本没事,而郭火的脑袋却遭了殃,只听得噼哩啪啪几声响,我脑后边就燃起了火光,郭火的长头发着了火,在黑暗中不啻一个目标,不过此时,我们已经飙进了丛林里,那些密密麻麻的树影儿是最好的障碍物。 入侵者似乎并没有追上来。在疾驰了半分钟进入密林之后,已经听不见那种鬼魅般飘忽的引擎声,除了我座下这辆。而郭火在我背后拍打着脑袋上的火苗,扭动如蛇。 “吁——”他长啸一声,好像在骑马。 我撒把捏闸,却觉得瞬间缓缓放低,不由吃惊的往下看去。只见那摩托下本没有轮,此时才慢慢伸出前后各四只小轮来。郭火瓮声瓮气道:“气垫摩托,适应山林环境,这种大规模的配备,老子有生之年不知道看不看得到。唉。” 此时,他身上散发出一阵一阵的火燎鸡毛的味道,山林里的浓黑却居然淡化了不少,比神禁周边明朗许多,简直让我怀疑神禁的上方确有一个笼套。一点点微弱的星光从林子上方斑斑点点的撒了进来。好在后半夜气温降低,瘴气已经落下。 郭火的一头前后一般长的头发,业已烧的精光。我猜他每天用廉价摩丝一类的东西固定发型,所以刚才一点就着。月亮慢慢从云层中钻出来,把冷白的光辉照到他脸上。郭火长了一张平淡无奇的娃娃脸,两只眼睛像仓鼠一样小而黑圆。他看了看手腕上夜光表,道:“待会儿再遛回去。” 我打开头盔上的灯光,着光亮应该会被树林稀释阻挡。我道:“你什么意思?” “等他们自投罗网。现在神禁是没有人的。他们在搜寻他们想要收回的东西。我们可以再往西走一走。” 我只能遵命。可是走不多时,眼前就出现了一棵参天的大树。两人合抱不住的树干,和宛如华盖般的树冠,在夜空里显得硕大无朋。而我却猛地呆住,一个炸弹一般的想法在我脑海中爆炸。 这很可能就是神禁东北方向的那棵巨无霸的大果榕,此时却出现在了神禁后门往西十几千米的丛林里,难道我们刚才不是向着西方逃窜,而是向东北方向跑去了? 错,郭火话里也道方才分明是向西。于是我停下道:“郭经理,这树我记得,在神禁东北,现在怎么在神禁以西呢?” 郭火顿住,然后诡异笑道:“哈尔的移动城堡。” 我几乎跳起来:“你是说,神禁并不在一个确定的位置,而是可以在这一片丛林里移动?这完全不可能。” 郭火道:“怎么不可能?你和我说过的那位名叫李端白的朋友,不也是在你眼前消失的吗?其实我当时就想到,这和神禁一模一样,肯定是有人把神禁的把戏又重演了一遍,对我来说实在是不足为奇。” 我听的眼前发亮,不禁道:“到底是什么把戏?你知道李端白的下落?” 郭火把摩托放好,慢慢走到大果榕下的干净土地上坐下,如仓鼠一般清理着头脸,这人如半大孩子,一看我迫切,便得意的卖起关子,想吊我的胃口:“我把这号把戏叫乾坤大挪移。由于神禁可以移动,所以在一般情况下他们想要在丛林里找到它非常困难。这是一个研究了十年的秘密合作项目,至于合作对象,你也该猜到是谁了,我们把他们叫做‘神’。但是现在,神要把核心机密收回去,因为他们找到新的代言人和得力助手来达到目的,所以以前和我们的合作关系也就结束了。” 我明白新的代言人和得力助手是谁,不禁哼了一声,感到了寒冷,道:“他们已经进入神禁,要搜核心机密了。” 郭火冷笑一声,道:“搜吧,管保他们会像你那位李端白一样有去无回,神秘失踪。” 我凛然了,冷声道:“别给我胡诌八扯打马虎眼,到底去了哪儿?” 郭火有点吃惊的看着我,眼睛瞪得提溜圆,啧啧道:“他是你亲爹,还是欠了你百八十万?这么说吧,我们管这种被‘挪移’掉的倒霉蛋去的地方,叫神域。我没去过,所以我也不知道神域在哪里,去的人也没有一个回来的,你让我怎么告诉你?!也许文太心他们会知道,因为他们现在是神的代言人,他们现在已经领先于我们不少,全靠那些个神的资助。” 我低头不言,靠着他坐下来,此时的林中,已经起了零星的鸟鸣。长夜就要过去,一个念头从我心里升腾起来。我们都没有说话,靠着树时梦时醒的打盹。 “再过半小时,我们就往回走。要不是你没跑出来,老子不会让人守前门,也绝不会守在后门。话说,你在棋牌室地下磨蹭什么?”郭火突然道。 我想起来地下室里的种种,便道:“你的人里面有内奸,就是那个老给我送饭送药的高个子。你派去接我的人,已经被他杀死了,要不是我藏得好,一准儿被他捉住。我跑出来时,棋牌室所在的地方已经被炸榻了,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被埋了进去。” 郭火闻言,明显颤抖了一下,似乎难以置信,然后默默无声的站起身,道:“往回走吧,这回我带你。” 此时天色已经放亮,郭火一步跨在了摩托上发动起来,我坐在后座,脸对着他的后脑勺,正要把头盔往他头上戴,却看见他的后脑勺上兀自横趴着一条硕大凸起的烟灰,一时强迫症起,便鼓起腮帮子给他吹了两下。谁知,那烟灰下的皮肤却蠕动了两下,从中间慢慢裂开了。 我吃惊不小,慌不迭滚下后座,就掀开外套去撕背心。谁知那裂口却没有流血,中间有个眼珠子一样的圆黑物事,左右滚动了一下,就定在了那里,像是一只盯住我的眼珠子。 郭火并未扭头,那声音却有一种油然的得意:“别撕衣服露肚皮啦,我这不叫伤。老子是灌口二郎神下凡,头骨没闭合,里边构造和别人不一样,天生的三眼,一眼就长在脑袋后边,所谓眼观六路是也,你在我背后搞什么小动作都瞒不过我。你上不上,不上就在这里呆着算了!” 我一阵好奇,这才明白他为什么总像背后长了眼般机灵,急忙坐上去把住他的腰。郭火不再说话,便一溜烟的往东边泛白处驶去。 大老远看见神禁的围墙,等到了跟前,才发现不是后门而是前门,我几乎又要转向。郭火从地下捡起了一把手电拿好,又嘱我端枪警戒,我不失时机又问:“你怎么不拿?很少见你开枪。” 郭火扭头低声道:“别出声。压低身子,左右无序摇摆快速跟我前进。” 我点点头,郭火带着我闯进度假村内,像两只偷粮的老鼠,爬过院子,他却一个箭步跃入值班室,先提上闸,日光灯嘶嘶闪了几下,便亮了。他启动了值班室里的电脑操作一番,脸上便慢慢见笑,道:“他们果然是进来了。但不是全部,你说我是先召回神禁的守卫,还是先下去看看。” 我犯了难,结巴道:“呃——,在你……” 谁知那郭火却满意的点点头,道:“就听你的,我们先下去看看。” 我奇道:“我刚才没说什么吧。” 郭火不答言,却开了嵌入墙内的一个保险柜,拿出一把军用开路刀,别再裤腰上,又拿了把枪和弹夹,递与我道:“会不会换弹夹?要不要跟我下去?不想去就在这里呆着。” 我更加奇怪:“你刚才——” 郭火诡异的嗤笑一声,道:“刚才我没跟你说话。你去是不去?” 我愈加奇怪,然而此时对于神禁核心秘密和神域的好奇心已经压倒一切,忙道:“我去!” 郭火满意的哼了一声,继续回到电脑前操作了一番,却道:“走!” 我跟在他屁股后面,绕到想下一层的电梯前,看郭火开了锁,一起站进去往下,再往下,一直降到了第十八层开门,扑面一股寒气,激得我一阵哆嗦。 郭火低声说道:“王,照我动作。”说着又猫低身子,一只手探出肩膀,动动二指,示意我也猫腰。我照做,于是我们溜着墙根往里面走去。 这里的墙光滑而坚硬,并不是一般的洋灰或防磁涂料,而是如整体厨房和浴室一般是一块囫囵个儿烧制的陶瓷。也许建筑者却实要隔绝这里和外界的一切。头顶上的灯,耳中的呼呼排风扇换气声,应该都是郭火操作之后才开启的。 走过一个转角,我们似乎进入了一片更加冰冷的区域,我开始打哆嗦。郭火却浑然无绝,居然慢慢抬起了身子,挥了一下手。我居然晓得那是要我停下的意思,便站住。那郭火低声道:“开栓。” 我照做,这应该是把改造过的五六式,因为太过激动,那枪就在我手里发出了一点唰啦的脆响,在这静寂又封闭的环境里显得无比刺耳。 郭火没回头,后脑勺上那只没有睫毛的怪眼冲我眨了眨,使我看出了嘲笑。正在此时,回廊的尽头也想起稀拉几声类似的脆响。 我顿时有些懵。郭火方才道这些人都会被挪移到神域,敢情全是白扯。我们只有两人,我还是个笨家,郭火又拒绝用枪,几乎输定。不如立刻回到地上去,召回神禁的守卫来支援。 然而,郭经理却象没听见一样,直起腰来,刷的抽出开路刀挥了挥,居然说道:“缴枪不杀!” 然而迎接他的是一片死寂。静的让我以为刚才对面回廊尽头的拉栓声是幻觉,也许他们以为这边有一支援军,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郭火已经往前走了,我只得咬牙硬着头皮赶上。我想到不能让他打头阵,便无声的拉住他,让他站在我身后。郭火不从,挥脱了我,反而急速蛇形前进,我大惊,觉得他疯了,便也跑动起来,向着刚才枪栓响的地方。 如果说刚才的周围景象是呆板单调,此时情景就几乎近于迷幻。只见周围似乎是下了一层大雾一般,能见度极低。别说入侵者,连前方几米远的郭火都只能看出个脊背轮廓,而他脑后那只怪眼,此时已经紧紧闭合,似乎不想接触这雾气一般。 第七十章 神域 ?莫非这雾气有毒吗?我嗅了嗅鼻子,无味,鼻端无麻痹感。这种白色的雾气成分,有着和空气近乎相似的平均密度,而它之前的形态,很可能是液态或固态。究竟是什么东西泄露了呢? 在浓白的雾气中,我看不见一个入侵者,郭火似乎也有点发愣,开始向一边摸索,想触摸到本来应该矗立在这里的一面陶瓷墙。我眼睁睁的看着他对着浓重的雾气探手再探手,然后越走越偏,直到他整个人在我左手边变成一个模糊的影子。 我顿觉不好,顾不得会暴露位置,叫道:“郭经理,你在哪里?” 郭火似乎应了一声:“制冷系统泄露了。”便再无声息,呼之不应。 这时,我又听见了那种类似于拉枪栓的脆响,在那一瞬间我似乎嗅到了冰冷铁锈味的死亡气息,觉得冷不丁会有一颗子弹射过来洞穿我的皮肉。我不禁猫下腰来,在浓雾中往原路上退。 但在一个没有任何参照物的纯白空间,照着原路返回并不容易,我很快就迷失了方向,虽按直觉中的原路退了十几米,却又狐疑起来,因为按这个距离,应该早就摸到了走廊转弯的陶瓷墙。 一个奇怪了念头蹦了出来,我和郭火来的太早了,我们和入侵者一样,都进入了神域,再也出不来了。 想到这里,我不再害怕,干脆站直身子,喂喂的叫了几声郭火,而郭火果然没有应答。我在浓雾里站了一阵,渐渐觉得放松而且疲累,与此同时,饥饿像一条藤蔓一样缠上了我,使我头晕眼花,再也站不住。 于是我坐下去,掏出昨天晚上缠上身的干粮吃了起来,悉悉簌簌声音像只老鼠,也不再顾及入侵者能不能听得见。吃完觉得口干舌燥,喉咙冒火,就在这时,那种拉枪栓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卡巴卡巴的,似乎就在不远处。 我侧耳倾听了一下,不禁乐了。因为这不是拉枪栓的声音,而更像是扣板机却遇着空弹舱,无弹可射的声音,随即胆壮,捞起抢来就顺着声音寻过去。 等穿过那些牛奶一样白的雾,却看见近在咫尺的地面上放着一只枪。正与昨天从入侵者手里缴来得一模一样。人却不见了,我此时有枪在手,完全不怕,叫道:“举起手来,缴枪不杀!老子看见你们了。” 还是无人应答。 我心里腾起一股火,知道对方在弹尽粮绝的情况下没有闲心和我捉迷藏,分明是不甘于被俘,想在暗处偷袭我。于是直起耳朵,转着脑袋四下里乱看,却见一角处白气似乎稍微淡一些,可以依稀看见一点灰色,也许就是陶瓷墙,如果我过去,摸着陶瓷墙,就能沿墙摸出去。于是一边警戒,一边靠近。 突然脑袋边炸雷般的响起了枪声,我吓得急忙趴下,紧接着又是几下枪响。似乎都贴着我飞了过去。我发起抖来,好大一会儿,才镇定下来,冷汗从额头划下,打湿了睫毛。 而我注意到,灼热的子弹即使在近前呼啸而过,却丝毫没有扯裂这样的白雾,且没有留下丝毫的印记,简直像是隐形了。但我已经无暇顾忌到这些,干脆贴地匍匐,想着那块灰色爬过去。 令人奇怪的是,那块灰色似乎近在咫尺,却永远爬不到,无论我怎样努力,它似乎一直就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飘忽的存在着。也许等我耗尽全身的力气,也不可能摸得到,就像骑驴人吊在毛驴前边的一条胡萝卜,看得见,却随着我的前进而前进,永远也够不到。 我趴在地上,地上也浮动着一大片浓雾,看不见原来陶瓷的地面,而自从我俯趴在地上,触手之下也不像是原来那般平整坚硬。我不禁探入浓雾之下,手瞬间就看不见了,同时触摸到一片松软干燥的坷拉,像是土地。 我脑子嗡了一下,之前的猜测似乎已经实现,这里不是神禁地下,而是神域。仅能靠自身重力区分上下,但无东南西北之辨。只有一片荒凉如沙漠的死寂,堕入神域的人不会都带着干粮和饮用水,而自身的代谢却不会停止,所以他们会饥饿而死,会干渴而死,也会力尽而死。神域应该到处都是骸骨。我此时干渴难耐,连尿都分泌不出来,再过四十几个小时,就离死不远矣。 于是我干脆仰天躺倒,把那把五六式搁在肚皮上,闭上了眼睛打盹。连心跳都减缓,连血液流动都停滞,几乎睡了过去。以前在北京时,我看见李端白打坐入定,半天都不待动一下,心里便非常倾羡,觉得他肯定进入了非常非凡之忘我境界。直到有一天我神使鬼差的凑上前,才发现他气息匀长,表情放松,似乎是睡着了。从此,李端白的道士身份在我眼里彻底失去了光环,如果我开口叫李道长,那么肯定夹杂了一丝戏谑的味道。 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出来。 而渐渐的,周围似乎有了一点声音,像是山野里的风声,似乎还有河流的水声。我一个机灵,舔了舔干成硬壳的嘴唇,就睁开了眼。 噫!这里不是神禁的地下室,甚至也不是神禁地面。因为附近没有这种苍翠而奇伟的山,这样的山,我只在张家界看见过,怪不得能够用来拍摄阿凡达。我抬眼看去,这是居然是旷野的山中,天色阴沉却澄明,但看不清太阳在哪里。也许没有太阳,脚下也是茸茸的细草和土地,而那条清澈的河,就在远处流淌,我大喜,瞬间肾上腺激升,开腿就往河边上跑,可就在这时,又是一声枪响,就炸在耳畔。我腿一软,立即趴倒,好在这里的杂草长到小腿弯,把我勉强埋住,只露出头顶来,往四下里张望不止。 只见两个身材颀长的男人,端着枪从我右手边退过来,那副行头象是入侵者,而这两人并不是在搜寻我,反而很仓皇,一边疾走,一边往后张看,似乎在提防着追兵,模样十分狼狈。 我心道郭火也来了?郭火手里没枪,不至于能把这两人吓成这样。不如再行观望,如果是神禁的守卫,我便有救。于是我暗暗心惊,往他们来时的方向看,只见果然有一个身影赶了过来,及至看清,我便瞬间怔住,再也不想其他。 来人仍然穿着五月间那件黑色夹克,泛白的机车裤,头发仍旧是半长不短,松散的飘在额前,仅在后面扎住一点。我像一只见着家人的流浪动物,顿时直立起来,嗷嗷大叫道:“老李!老李!” 李端白似乎停了停,往我这边匆匆扫了一眼,然后继续抬脚向前,松松的去追赶那两个入侵者。我心里急的火烧火燎,眼见得他不过离我四五十米远,怎么会听不见看不见呢,于是干脆跳出草丛,冲着他跑去,边跑边叫:“李端白!你个狗日的!你眼瞎啦?!” 离奇的事情发生了。因为远处那俩入侵者不停地往后放散枪,且不时变换逃跑方向,后来干脆花开两朵,分叉逃跑,所以李端白也稍微停顿,冲着其中一个人逃跑的方向狂奔而去,就像没看见我一样。 我懵了,心道刚才明明见他停顿,肯定是把我看在了眼里,却对我毫无反应,莫非真要与我翻脸不成。不过转念再想,也许是忙于追捕,所以顾不上搭理我,我何不去追另外一位,用枪将他撂倒,再与李端白会合? 于是便就掉头,发现另外一位正朝河边跑去,似乎打算泅渡。我拉开拴瞄准,就要扣动板机时,忽而一个身影从我背后闪过,冲着河边就风一般的刮了过去。 我定睛一看,这人的背影颇似江疯子。衣服却全然不见,只在身前裹着一条花衬衫。然而顾前不顾后,只见他后边两个白白的屁股蛋子,随着步伐活活生动,明显是去追另外一位了。 我看得目瞪口呆。随即想到,这两人一起失踪,现在又在一起追赶入侵者,也好,等他们捉到人再说。 我站在原地伸了个懒腰,然后跟在江疯子身后,晃到河边,便去舀水。可伸手入水,手里却并未感觉到一丝清凉,亦未感到一点流动,把手抽出,手上亦未感到濡湿。然而河水却真真切切的在我面前流淌着,我几乎可以看见水底的卵石和水草。 而不远处,江疯子已经将那人踢倒,摁在河边。他似乎非常恶趣味,把那人的脑袋直直的浸在河水里,不一会儿,下游的我就看见一丝粉红色从水里飘走,是那个倒霉蛋的血。 我望向江疯子,只见他把那人的衣服从尸体上扒了下来,放进水中洗涮起来,然后,他把衣服揉成一团,倒拖了尸体,往河岸上走,就像我不存在一般。 我站起身来,第一次觉察到了异样。莫非眼前全是幻觉吗?那也未免太过逼真。看到李端白和江疯子还活着,且毫毛未损能跑能跳,我心甚慰,不由继续跟了光屁股的江疯子往河岸上走。而此时李端白也拖着一人往这边过来,手里拈着缴来的枪。 江疯子嘻嘻哈哈的对李端白道:“这回够吃好几天的。” 我闻言惊跳一声,这两人居然靠吃人过活! 李端白没有答言,却一直往我这边看去。虽然百分之八九十能确定是幻觉,我却觉得他分明是看到了我,便原地大呼狂喊,像个野猴子一般蹦跳起来。李端白遂点点头,不知是看见了我,还是回应江疯子,开口道:“你要穿他的衣服?” 江疯子道:“晚上太冷,这俩家伙的脂肪不够烧一晚上。” 这是所谓的茹毛饮血食肉寝皮。我打算跟着他们走,也许李端白真的看见了我,他的徒儿夸他神通广大,也许他正有办法。 他们就在河边把尸体洗拨干净。我在一旁蹲着看。却吃惊的发现,这些人的脸都非常奇怪。江疯子将护目镜从尸首面上摘下,戴到了自己脸上试了试,登时骂了一句:“妈的,这是什么眼镜,怎么看什么都变色重影!”说着随手一丢,落在我脚边。 我当然不会捡拾,因为知道自己拾不起来。紧接着一颗圆溜溜的脑袋也冲我脸庞砸了过来,我跳开,爬过去看时,却见那张脸非常奇怪,并不太像人类。 那尸脸肌肉光滑而且平整,不见一般人脸上的沟沟壑壑。鼻子塌而且扁,可脸就俩黑洞洞的鼻孔冲天。而眼睛极小,虽然微微的睁着,但是不见眼白,钝黑得好像眼眶内嵌了一块黑塑料壳。更可怕的是,那张微微张开的嘴没有嘴唇,里面也看不见牙齿和正常的口腔内膜,只有一片光滑而且苍白的内壁,还有一条海蜇般透明的舌头。 只听江疯子边开膛边说:“他们真是越来越偷工减料了。早些年我还割个腰子下酒呢,如今只好割蛋了。——啊?连蛋也没有,母的吗?李老道你看看看!这东西多丑!” 第七十一章 鲤鱼脱却金钩去 摇头摆尾不再来 ?我再次目瞪口呆,遂不再顾他,走到李端白跟前。李端白已经如一个娴熟的屠夫,将一具尸体拆的七零八落。此时正伸手进那尸体腹腔里,摸索着掏什么玩意。 我在他面前蹲下,果不其然,李端白又抬起眼皮,冲我看了一眼,道:“你别玩什么花活。” 我激动地热泪盈眶,顿时语无伦次道:“我知道老李你能看见兄弟我。” 谁知我话音未落,江疯子马上道:“我能玩什么花活?咱们这辈子就得耗在这个‘喜多页境’里了。你没事,我却会老,我得想法儿长生不老才行。——等等,你得把蛋给我留下,我要炼长生不老丹。” 我顿时失望。于是干脆鼓起勇气去大虫口里盗涎。虚张了五指,冲着李端白的脸探了过去,原以会为摸到虚空,谁知李端白却望后一缩,明显是在躲我。 我又惊又喜,又赶去摇他的肩膀,谁知果然捏空,而一只蝴蝶却从李端白脸前飞走了,原来李端白方才躲得就是它。 这下我彻底泄气。心道自己在这里就是个鬼魂。。我失望的坐在旁边,可泥土地分明硌着我的屁股,青草的触感也不假,但是我喝不了河里的水,李道长和江疯子都没开‘天眼’,自然看不见我。 这时候,那种浓重的白雾又从四处鬼魅的涌过来。我看看李端白,又看看江疯子,心里难过又失望。我沉浸在这样的心绪里,没留神转眼之间就一片全白死寂,然而那白雾却倏忽又散,入眼就是郭火,正趴在一台机器上鼓捣,口里道:“歇好了?冷凝剂泄漏,不过现在已经把缺口补上,我开了抽风机,一会儿就能把它们全抽出去。” 我道:“入侵者呢?我刚才听见有人拉枪栓。” 郭火停下手中活计,似乎回忆了一下,道:“这种冷凝剂里含有四氧化三铁,有磁带刻录的功能,也许你听见得是以前的声音。这里没有别人。” 我疑道:“我刚才在干什么?” 郭火这回终于回过头来,冲我笑的意味深长:“老王,你要记住,你有短处在我手里捏着。我当时没管顾你,只顾修机器去了,等发现你时,你在那里又蹦又跳,嘟囔了一会儿,做了些怪动作,就晕过去了,我觉得就是低血糖。就没再管。” 我点点头,道:“这种雾气有没有制幻的作用?” 郭火摇头道:“只听说有点轻微的毒性,但没听说有制幻作用。所以我的第三只眼睛就闭上了。它很娇气的,也不喜欢我开枪,因为会有后坐力,后坐力会让它发抖。” 我没再说话。雾气一时还散不尽,但郭火打算检查一下关键处就离开,我看着他低头一寸一寸的查看着地面,渐渐的往里面走去,便好奇心大起,翻身跟上,往后便是一个黑暗的空间,郭火打开手电,我发现四处都是碎掉的钢化玻璃渣。 “他们闯了进去。”他轻声道,然后轻声启动了一个防护程序,从上方降下来一条钢化玻璃屏障,阻隔开了这个核心机密和我们。 我向黑暗里看去,好像哪里蹲伏着一只怪兽,时不时有一阵五彩的闪光。我以为我的兽眼会起作用,但是无论怎么看,都是一片黑黑的虚空。下一刻,郭火庆幸的笑了,然后做了一个要出去的手势,道:“我把时间拿捏得很好,虽然差点丢掉性命。但不管怎么说,这次保住了神禁。当他们放弃了追我,找到这里时,它开始对他们起作用。” 他开始推着我往外走,我却分明的看见,黑暗中有一条鬼魅般的黑影,慢慢从角落里冒出来,渐渐地逼近了我们。他浑身破烂,有些丝丝缕缕的东西挂在了体表之外,走起路来似乎有些踉跄和轻飘。 郭火并未注意到,因为他那第三只眼仍然闭合着。他踮着脚走在了我前面,似乎心情轻松,居然嘬起嘴唇轻轻的吹起了口哨。 我立在原地,手里端枪,却看那厮却走越近,虽然走得艰难,但是脚下却下了一番功夫,居然无声无息。 他走到了我面前去,却转过头来对我无声的嘘了一下,似乎在告诫我这个手里端枪的人不要提醒郭火他的存在。我立刻认出,这就是那个身材高大的送信男人,他身上的伤可能来自于和神禁守卫的搏斗,也可能来自于从倾塌破碎的棋牌室地下跑出,正因为如此,他没有能和其他入侵者一般落入郭火设置的作用时间内。 而此时,他的意图非常明显。而且他很自信,认为我不会拆穿,可是他错了。 我不想误伤郭火。等到下一个拐角,他和郭火明显错出了角度,我手里的枪就开了火,五六式的子弹贯穿能力很强,子弹从那人后心穿过,然后就炸裂在了陶瓷的墙上,郭火倒地趴下,往旁边一滚,居然抽刀往我这边就甩了过去,眼见得那冰冷刀锋划过我的鼻尖,擦着汗毛便嗖的一声飞过去了,顿时吓得我腿软筋麻,倒地不起。 事后,郭火很有了一些表示。他说道:“老王,从此以后,我决定不再把你当废物点心,因为这次你居然救了我两回。你可以提个要求,只要我能办到,我一定照办。” 说这话时,他正将偷袭者的尸身摆正,检查着这人的各个口袋。尸身这个词还有一丝不妥,因为子弹洞穿了这人的胸腔,严重的伤到了他的肺。此时他的面部扭曲而狰狞,一串串粉红色的血沫从他的鼻孔和嘴里往外冒,贯穿伤不比子弹滞留的闭合伤,一般比较轻,所以可能还有救。 但郭火只是从那人脖子里取下工作铭牌,放进了自己兜里,然后道:“这家伙就只能听天由命吧。搭把手,把他拖上去,不能让他死在这里。” 我只有照办,像拖死狗一样和郭火一人拖住他的一条腿,把他拖进了电梯里,回到地面上的值班室。然后,我们在值班室翻出一些罐头和瓶装水,吃喝了一回,我便歪在床上打起了盹。 等一觉醒来,居然是个阳光灿烂的正午,也许是前些天睡得太猛,所以现在就不想多睡。此间,郭火一直在等待着传说中的援军。可是还至今也未等到,不等我质疑,他自嘲的解释说:“他们许久时间不来,已经看不懂神禁方向的指令了。” “现在神禁已经停止移动了吗?” “对。而且距公路很近,虽然增大了暴漏的危险,但是能方便援军找到。” 我心里一动,便道“你说我可以提要求,只要你能办到。” 郭火点头,道:“说吧。要吃山珍海味,还是要美女帅哥,我都能弄来。” 我摆手道:“别介呀。太恶俗,我只想出去一段时间。” 郭火的仓鼠眼睛瞪圆了。片刻后,他又嬉笑了:“你在开玩笑。哪怕你说要去海边钓鱼,我都能请示把神禁挪在海上,但你要离开这里,不行。” 我也笑了,道:“你错了。我说我要出去一段时间,我还会回来的。” 郭火皱了眉头道:“这么说你要出去办件事,你完全可以交给我们去办。” 我沉默了,然后慢慢道:“这件事情,非要我亲自去办不可。你前几天受命除掉的两个医生,其中有一个是我的发小。”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打岔,郭火居然疑问道:“什么是发小?” 我说:“就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最要好的朋友。我和侯开阳从穿开裆裤就认识,比亲兄弟还亲,你明白吗?” 郭火的眼瞪的更圆,嘴也半张,呆傻之态跃然而出,他抽风一样的猛摇其头:“不明白,我既没有青梅竹马,也没有亲兄弟!他的死讯对外可能只报失踪或意外,但现在应该还没动静。” 我继续道:“他家里只有一个寡妇母亲,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他妈好不容易把他拉扯大,你想想,唯一的儿子就这么横死在你手里,做母亲的该有多伤心?” 我让郭火想,但我自己却不能够想,因为一想就会声气哽咽,再也说不下去。而我的话明显起了作用,郭火眨了眨眼,闭上了嘴,然后低头沉默了,闷声道:“我也有个老娘,我爸也去的早,不过后来老娘也去了。你的意思是你要把侯开阳的死讯带给他妈妈?” 我叹了一口气,道:“不是。侯开阳这人很孝顺,每隔一两周就要跟他母亲通话,忙得时候也要两周一次。如果没有他的消息,他的母亲会急得发疯。” 郭火居然两眼通红,掏出一棵烟来点上了,也给了我一枝,道:“你要怎么办?代替他给妈妈报平安,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我不抽烟,需要注意力集中的时候反而不能抽烟,便道:“都不是。我打算以他的口吻给他妈妈发个信,寄一些钱,说他去国外学习考察,一年半载的回不了国,通信也不会如以前那么频繁,让他妈妈适应一下,然后——” 郭火道:“明白,也许报个飞机失事比较容易,他妈妈地址在哪里,等以后我离开了神禁,就去看看。” 我盯着这个间接杀害了侯开阳和李和尚的刽子手,觉得他没那么简单。果然,郭火狠狠擦了把眼,道:“所以,老王你根本就没必要出去。不就是寄钱邮信吗?交给兄弟我,信你来写,我负责邮寄。钱也不要你出,兄弟我打算供养侯妈妈一辈子。” 我的心顿时抽紧,郭火不愧为神禁的最高管理者,事情办的滴水不漏不说,原则上的问题还寸步不让,还让我于情于理都挑不出刺来。这个人已经超出了面憨心里精的范畴,他和李端白一样都是人精。 但我不能放弃这最后的机会,因为郭火说过,为了方便援军,此时神禁已经距离交通要道很近,等到援军撤离,我恐怕就是能走,也没那般容易了。 于是我哽咽道:“侯开阳大学时有回出去实习,一走半年不能够回家,不仅托我带信,还让我回他家看望了一回。我和侯妈妈关系很好,于情于理我得回去看看,不然说不过去的,这次我必须回一趟家乡。再说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郭火再次沉默。我知道他又陷入了思索,他在绞尽脑汁想出阻挡我出去的理由。这个人有着奇怪的心理癖好,那就是不喜欢跟人撕破脸皮,哪怕这个人是他的囚徒。上次我因为侯开阳和李和尚遇害的事情揍他,他也迫不得已只打了一拳将我制服,同时也尽量解释原因,让我无话可说。所以,他在本可以以原则为由拒绝我的要求的情况之下,仍然绞尽脑汁说理,这是我最畏惧他的一点。 郭火想了一刻,果然有些松动:“你打算去多久?” 第七十二章 走无常 ?我的心止不住的狂跳,然仍然道:“你知道,我不可能走的太久,一个月足矣。” 郭火摇头:“我看你的档案,你家,也就是侯开阳家,据此坐火车,来回也不过几天,坐飞机更快,怎么会要一个月呢。老王,你到底要去干什么事情?” 我反驳道:“我不能走铁路,更不能坐飞机。凡是能使用身份证件入网的交通方式,我一概不能用。因为我很可能会被神的那伙人盯上。” 郭火嗯了一声,突然失色道:“我倒忘了这茬!这帮狗娘养的杂碎,你一出去他们就会知道,然后伺机将你劫走,哪怕我派人保护你都是没有用的。所以,总而言之,你还是不要离开神禁。” 一番恳切言辞,终归要绕到拒绝我的请求上去,郭火不可谓不顽强。但这回却中了我的圈套。我笑了笑,道:“有一个方法,你可以办到。” 郭火眯起眼来,终于点点头,道:“你说。” 我从窗外指过去,五百米外露出棋牌室的屋顶,已经塌成一堆垃圾。“你可以对外界宣称,我还在那里面,或者说,我已经死了。反正昨天黑咕隆咚的,他们看不清是谁和你一起杀了他们的人。文太心的人也会得到这个假消息,以为我真的死了。而我则不需要你们任何人的保护就能出去自由行动。” 郭火攥起了拳头,复又松开了,然后他终于掀唇道:“果然是个好主意。” 然而这时,那个中了枪伤的内奸突然动弹了一下,咳喘起来。郭火转头看他,叹了口气,道:“还有这位。如果他活着,恐怕你的假死讯就瞒不住了。”我凑过去看了看,却道:“他怎么也得躺几天icu吧,还不一定能活得下去。一个月足矣。” 郭火却从墙上撤下一件雨衣,递给我,冷笑道:“为防他泄密,我建议你杀了他。” 我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便没吭声。那郭火接着说:“塑料布不透气,捂住他的口鼻,半分钟就可以了。而且他本来就肺部受伤,容易窒息而死,这样就检验不出他的死因。如果你真要出去,就得先把他杀死。” 我盯着他的眼睛,看出他一字一句里都透着坚决和丝丝残忍。再看了一下伤者,那伤者面色惨白,双目紧闭,额头上的汗水浑浊如胶,他每呼吸一口气,都似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我不知道他是否听见了我们的谈话,但我可以想见到他的求生欲有多么顽强。 我没有接那块防雨布,道:“不行,我不能下手,即使出不去,或者这厮马上死掉,我也不能亲手杀死他。”当然我没有告诉郭火的就是,这人送给我的那截钢锯,还在我口袋里装着。 郭火冷笑一声,道:“那就别怪兄弟我不能帮你。” 我心里凉了半截,顿时觉得郭火还是更胜一筹,于是惨然道:“谢谢,随你吧。” 郭火闻言,良久未作声。不过倒是一直死死地盯着我的眼,我也尽量坦然的看着他。僵持良久,郭火遂长叹一声,似乎松了气,道:“王阳明,我能相信你吗?” 我决定保持沉默。只听见郭火又道:“他说他信不过你,你在说谎,但我想相信你。我就再相信你这一回,我的兄弟,别让我对人失望。” 我悚然了。自从发现郭火脑后的第三只眼,我就感觉身旁还有第三个人。郭火也似乎时刻在和另外一个看不见的人商量。这次,我决定回应郭火,于是我道:“你打算怎么样?” 郭火哈哈大笑,亲热的勾住我的肩膀拍了拍,道:“老王,我决定答应你的要求。还可以借你一幅墨镜遮住你的狗眼,怎么样?” 我大喜,但不能喜形于色,便道:“谢谢你。我会在九月结束之前赶回来,最迟不过十月中旬。” 两个小时后,我就被郭火送到了神禁的大门外三里地的公路上。我头戴小草帽,脸上戴着郭火的蛤蟆镜,身上穿着一件方格衬衫,灰色牛仔裤和一双凉鞋,背着一个军绿色帆布双肩包,这身行头是郭火的。 我像一个云南的土地上常见的年轻驴友那样尽量走着,不时用一个很新潮的卡片机去照相,郭火叮嘱我:不要像赶路人的样子,而像一个真正的驴友那样只担心天黑没处去,而只要天不黑,就要表现得悠哉游哉,如天边划过的白云。 而我双腿僵硬,两臂摆动的像个木偶,这全是因为郭火的临别赠言。我永远不会忘记这厮恶毒的对我说:“如果你背信,那我走到天边也会找到你,杀死你。咱们丑话说在前头,到时候别怪我手狠,我会叫你生不如死的。拜拜。” 如果我找不到李端白或者江疯子护体,那么就会被郭三眼追杀。郭火和我道别之后,便转身走掉了,但他的第三只眼居然睁到很大,然后对我眨了眨眼。我顿时明白郭火一直在跟谁商量了,这个轻度精神分裂。 我在太阳下走了两个小时,吃了许多飞扬起来的红色尘土,终于看见了一人烟,这时一个小型集市,我和一个来运生猪仔的司机商量好,在太阳落山时他收了一车生猪仔,便会回到腾冲县城,顺便把我也捎上了车,当然,条件是我替他搬运那些吱哇惨叫的猪。 等跟着众猪一起坐在后厢,回到腾冲。此时已经是华灯初上,我下车寻了个店吃了一碗米粉,已经见有人盯着我的墨镜窃窃私语,急忙找了个宾馆住下,此处临着国境,虽为旅游胜地,但暗地里走私贩毒也比内地更甚。幸好一夜无事,到了天明,便寻一家邮政局汇款(不一定需要身份证)。这种事情我在大学时干过,模仿着黑毛猴的口气和字迹写起信来也轻车熟路,我将自己的积蓄分出一半来,约十万元,先给侯开阳寄去,再将另一半汇回家中。 当这些事做完之后,我心中顿时轻松,不再停留片刻,便坐了一趟黑大巴,那大巴在县城里晃悠了三个小时之后,又把全车人拉向了昆明。这一趟几乎耗尽了一整个白天,直到傍晚,才进入昆明市区。 我无要事在身,便慢悠悠的吃了饭,找个宾馆住下。这很可能是我最后的自由时光,但只要有一丝可能,我也会紧紧抓住,自然得到了李端白和江疯子的消息,甚至亲眼看见了他们二人的行踪,那么我就不能够再坐等。从我对郭火提要求的一开始,我就已经打算再也不回神禁。至于郭火发出的死亡威胁,并没当回事。因为我觉得等他离开神禁去追捕我,我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此时,我躺在宾馆的床上,对面的镜子里映出我的两只狗眼,眼白已经看不见了。我掏出手机,然后拨通了那个秦岭时就记下来的号码,希望还能打得通。 果然,那边瞬间接通,一个甜美而可憎的声音吃惊道:“王先生?” 我冷笑一声:“文小姐,好久不见。先别急着让人给我定位,因为我就在火车站,我可以立刻毁掉手机,在一分钟内买到车票去国内任何一个地方,所以你最好听我说完。” …… 两个小时后,我躺在宾馆的床上,虽然闭着眼睛,但是心里却狂跳起来。因为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正在向这个方向靠近。他们不是人,却有着和人极为类似的形态,和智商,以及更好的体力和耐受力。 文太心在电话里似乎对我的投靠很满意,而且洗白自己道:“王先生,你把我们想象成什么了?我们办的是正经的跨国公司,招聘员工走的是正当的手续,你来了之后要签合同的。当然,员工有权了解关于公司的一切,如果你是高级员工,还有权利知道最新消息和内幕。对于你这样特殊的应聘者,我会把一切告诉你。”说的好像在山西绑架殴打拘禁我的人不是她一样。 我当时就道:“既然我倒向你们,那你现在也少扯那些有的没的。我已经开始变异了,你们打算对我怎么办?会不会解剖我?” 文太心并不惊愕,道:“我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但我们不打算对你怎么办,抑制方法我们有,你来就可以用上。实话对你说,你发展的究极形态,你自己就看见过不下三例,这样的样本我们手里有,不需要解剖你。” 我明白她指的是那些犬头怪物,其中包括被李端白和段青方藏匿的疾引,不禁悚然道:“李端白藏起来的那个狗头女人也是吗?” 文太心道:“当然。如果你能说服他和我们合作,最好。” 我心里冷笑一声,点头称是。 然后,文太心突然很奇怪的说了一句:“王先生,我要你一句准话,你是不是心甘情愿和我们合作的?” 我心里想起侯开阳和李和尚,道:“那是自然。” 夜已将深。时钟指上十二点整,我在黑暗中迷糊起来。窗外的市声已经听不到了,整个昆明已经渐渐沉睡。我似乎听见走廊尽头有人走了过来,与其说走,不如说跳。那种僵硬的跳步声中也夹着零星的脚步声,似乎来人并不止一个。 我住的是楼楼走廊的尽头。据说这里阴气聚集,很不干净。侯开阳说过,有次他去出差,住了走廊尽头的标准间。夜间入睡前,将两只鞋子规规整整的鞋尖朝内摆在床头,便做了一夜怪梦,梦里见人上床与他抢地盘,推下去又爬上来,最后一次清清楚楚看见那人穿了他的鞋狞笑着爬上来。天明时再看,只见两只鞋子鞋尖已经朝外。所以他告诉我,住这种房间鞋子要乱放,否则会做噩梦。 要是以前,我会照做。但我不久也会做鬼,眼下已经非人。所以一点也不再顾忌。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似乎挤挤哄哄的有些人在吵吵。我猜想是对门的客人回来了,随即此屋没有对门,便登时清醒过来。然而手足麻痹,半分也动弹不得。 果然门口想起了戚戚的窃笑声和敲门声。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满脑子都是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风瘫在床的可怜画面。紧接着,门滴的响了一声,便开了。来人似乎也有门卡。 我尽力抬头睁眼,却感觉眼皮沉重的像是挂了秤砣。更离奇的是,我能看到来人和屋里的摆设。那是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像是电影meninck里的黑衣人,穿一身黑西装,个不高但十分结实。另外一人穿着婚纱影楼里才能看见的那身白色新郎装,只要上大街,三分钟内就会变灰的那种。 他们的脸都罩在一片灰暗的烟雾里。其中一人道:“又是这厮。麻烦来了。” 另外一人道:“还装睡呢,醒醒!”说完就抬手去拍我。 第七十三章 石头 ?就如猛然从水里被人捞起,我愣怔了一下,意识随之完全清醒。四肢也顿时活络放松。而周围并无其它人,抬眼看墙,时钟正好指向两点钟。 此时,门外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声音不大且彬彬有礼,他们果然是来了。我打起精神,问道:“谁?” 门外道:“等死。”暗号就对上了。我蹑手蹑脚的穿过玄关,从猫眼看去,果然门外站有两人,形状与刚才梦里相似。一个身穿黑衣,脸圆如柿饼,面相憨直,另外一个白衣脸长如鞋底,精明如鬼,两人皆不认识。 不遑多说,那白衣人道:“赶紧吧。楼下有车接。” 我点点头,背包就跟他俩走出去,却听得走廊某房间内传来一声尖叫:“天,达令你怎么啦?!——救人啊!”及至下楼,进了一辆小面包,黑衣人去替我退房,白衣人坐在驾驶座位上,却转头对我伸出手:“你好,我姓谢,你可以叫我谢老师。” 我握了握他的手,冰凉而干燥,偏道:“老谢你好。” 那人脸上浮出怪笑,道:“好久不见了。” 我想起在山西时围殴我的文太心手下,悚然道:“恕我忘性大,山西那次记不起来有你。” 老谢便神秘地笑笑:“不是山西,是一百多年前在敦煌。过会儿救护车要来了。咱们别在拐弯处等,挡路。”说着便把车往前开了一小段,依旧停在路边。 果然不出三分钟,呜呜鸣笛声从街边响起,一辆救护车疾驰过来,老谢静静的看着那些医护急急忙忙冲进宾馆,道:“又是马上风,这月我和你范老师遇见四回了,唉,世风日下啦。” 我把头搁在玻璃上打起盹来。 估计是深夜宾馆出事耽误了些时间,黑衣人回来时面若冰霜,一言不发的坐回副驾驶。片刻后他们开始向南开,车上越来越冷,我裹紧衣服,请老谢关闭空调,老谢却笑道:“没开空调啊。是你火力太弱。范老哥你看看,小王肩膀上的火苗都快要熄灭了,小王你最近是不是运气很衰?” 其实老谢除了言谈奇怪一点,为人还是很随和的。我只得从包里把衣物找出来全披在肩上,就这么歪在后座睡了一路,天明时分我揉着酸痛无比的腰醒来,发现窗外居然青山绿树土路人家,已然到了山区。 虽然不管所见何物,我都不会害怕,但此时也不禁奇怪,便道:“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老谢回过头,粗声粗气的说:“老板说要把你带到大部队里,我们打工的哪里晓得哦。”态度与之前判若两人,更离奇的是口音都变了,之前是一口纯正的普通话,现在居然是一口川普。 我问道:“这是哪儿?” 范姓男人却和蔼的说道:“这是贵州的六盘水山区。”他倒是与昨天一言不发冷若冰霜的样子截然相反,简直与老谢对调了性格,“小王你是不是没来过这里?贵州贵州,以前可是最穷的地方。人无三分银,地无三分平,天无三日晴,就是因为交通不便嘛。现在可不一样了,有了公路,山里的物产卖得出去,外边的商品也进得过来。” 我打住他的话匣子道:“来这里干什么?” 老范笑笑:“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遂不再答话,却又拿出一包方便面和矿泉水来递给我:“将就吃点,到地方就有热饭热菜。” 我愈加疑惑,文太心昨天绝对没提过要把我送到山区,只是说过一句:“这次你马上就能派上用场的。” 到了中午,三人才到达目的地。这是山中的一处营地。约有七八个人正在营地当中埋锅造饭,周围围了一圈小帐篷,边上放了些工具。 我下车没走几步,却看见一个年轻人坐在旁边吃饭。等他抬头看我时,两个镜片反射过来两道太阳光,镜片下有两只骡马一样大而湿润的媚眼,我顿时大吃一惊,在心底里叫了一声“梁庆鱼!” 他站起身来,将饭盆一搁,就冲我招手,咧开的嘴里还有没来得及咽下的饭菜,这让我觉得他突然很亲切,不禁也和他大声打了招呼。 梁庆鱼亲热的笑道:“你刚来,我有很多要交代的事情,下午正好慢慢说。” 我点点头,对他微微摘了摘墨镜,本来想提醒一下梁庆鱼我已经非他族类,可梁庆鱼瞟了一眼之后却相当淡定,道:“你想吃什么,主食是白米饭,中午就只有俩样菜,青瓜炒腊肉和青椒炒鸡蛋。” 我往他饭盆中一瞥,见几块黑糊糊的干肉条被拨在一边,想来他也嚼不动,便要了青椒炒鸡蛋,须臾去盛了饭,梁庆鱼却拉我进账,领我看一样东西。 我扒着饭,也许是神禁的伙食太好,觉得这青椒炒鸡蛋无一丝香味,青椒却辣的怕人,便一直吸气。梁庆鱼从旁边一个精巧的密码箱里取出一个标本袋,倒出来一大一小两块石头,递到我面前。 我吸着气,只见那石头大的如鸡蛋,小的如冬枣,皆是晶莹璀璨,但并不剔透,因为里面有些鳞片状的结构,转动时,那些五彩光华就从那些结构里反射出来,直晃我们的眼睛。而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梁庆鱼便道:“这是从山里开采出来的。” 我吃惊道:“这是宝石吗?我不记得贵州出产宝石矿啊。” 梁庆鱼满面得意之色,道:“这不是宝石,但比钻石珍贵万分,钻石有价,这东西却没有价的。” 我道:“你不用对我卖关子。这石头到底用来干什么?你老姨把我送到这里来,不会是叫我来挖矿吧?” 梁庆鱼啧啧的两声,依旧笑道:“阳明还是个急脾气。你先前呆的神禁,就是因为这种石头,才能在亚热带丛林里自由移动,上次王华设计除端白和那个姓江的男人,也是靠着这种石头。” 我一下子恼了,从心底里往外喷怒火。原因在于到了这步田地,他居然还以为我一无所知,妄图将屎盆子全扣在王华身上,山西那次明明就是王华和文太心合谋,没准儿还是前者被动而后者主动,但我并未怒形于色,因为眼下争论这个没有任何好处。 于是我点点头,又拿起饭盆。 梁庆鱼把石头锁进密码箱,接着道:“你不会以为这石头是天然形成的吧?” 我做了个一无所知的手势,道:“不知道这种石头在黑暗里会不会发光,如果在黑夜里还能发光,那么证明它很可能具有放射性,对人体可能有损害。” 梁庆鱼道;“所以这个密码箱外层是厚铅皮做的。我们要做的是找到尽可能多的这种石头。” 我点点头:“然后集齐七颗召唤神龙。” 梁庆鱼表情很懵懂,似乎并没有听懂这个俏皮话,接着道:“你听我说。七月时这里爆发了山洪,山上的很多东西都被洪水冲了下来。在一个古怪的粗陶罐里,有人发现了这个。当时有人说是钻石,后来有人说是琉璃珠子。” “然后你们就以古董琉璃珠子的价格买了下来”我说。 梁庆鱼笑了一下,道:“好东西就要在有资格拿着它的人手里发挥作用。在古代,贵州这里因为交通闭塞,所以文化迥异中原地区,形成了一个封闭的文明体系。其中有一个部落,在苗语里叫做‘datang’,在春秋战国时期从甘南藏区迁移到了这里,这个陶罐就和他们这一支的文明有关系。” 我往帐篷门外看去,场地上停着的有一些小型的挖掘机和探铲,道:“进行得怎么样?集齐七颗龙珠了吗?” 梁庆鱼摇摇头,道:“似乎没什么进展,山洪把地表以前的痕迹冲刷殆尽,我们只能一点一点地排查,好在现在已经确定了大致的范围,直径在两千米内。” 我已经把饭吃完,道:“我干什么呢?当挖掘工?” 梁庆鱼终于对我的冷嘲热讽表示了不耐烦:“老王,你现在说话怎么老拆别人的台啊?我姨妈说过,只要挖出来什么都应该让你看看,听听你的意思。” 我愈加奇怪。我对考古之类一窍不通,不过既然文太心发话,那么我也无话可说。我站起来道:“我夜里睡哪个帐篷?” 梁庆鱼指指这里,道:“和我一起,你现在就可以撑开睡袋钻进去试试大小。”说罢踢踢墙角的一个真空袋,意思是让我自己动手,我便顺手拉开来收拾,梁庆鱼从旁边抓起一本书,躺下翻看,便不再作声了。 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帐篷口钻进来,一摘头上的安全帽,就冲我作势欲扑。因为是背光,我看不清她的面容,直到她扑进我跟前,仰起脸来瞪着我。 我仔细一看,不禁悲喜交加,这姑娘竟然是三个月前从我家里被人拐走的段青方!今天太过奇怪,以前的熟人一个接一个的往外冒,莫非再过几天就能看见李端白和江疯子? 我正没头没脑的乱想,段青方却抓下了我的墨镜,登时倒退三步,叫道:“王大叔,你的眼睛怎么了?!” 我忙把墨镜抢回来戴上,苦笑道:“别管我了。先说说你怎么回事儿吧。” 段青方极快的扫了一眼躺在地下的梁庆鱼,却道:“我来干爆破的。”梁庆鱼似乎觉得吵嚷,把书蒙到了脸上,却背过了身去。 我明白这里不是说话处,只好道:“好吧。你爹失踪那事儿你也知道了吧。” 段青方闻言,脸上神情古怪,令我怀疑她可能被文太心洗了脑,不然不会心甘情愿给文太心做事,便道了声以后再说。这时,梁庆鱼一骨碌爬起来,看了我们一眼,便掂起书本走了出去。 这厮倒也乖觉,我想,便问段青方三个月以来的遭际,听她叙述,正和我猜测的一样,不过手段温和许多。段青方果然是以为她爹失踪全赖王华,又加之半被胁迫,救她爹心切,所以答应给文太心干爆破。 最后段青方却说:“姓梁的这家伙不正常,王大叔你要防着他一点。” 我说了声知道的,便躺下来闭眼。段青方渐觉无趣,便钻了出去。我盯着帐篷顶,越发觉得所有人都不简单,我不能完全相信她,但又不能一点也不信。我能信的只有自己。 梁庆鱼告诉我,不算我和段青方,还有他自己,营地上还有八人。其中七男一女,女人不说过是某个工人的家属,常在帐篷中窝着不出。男人中倒有两个外国佬,一个棕发蓝眼的美国人,并一个黑发黑眼的东欧小个子,这二人前天才到这里,大部分时间都结伴而行,白天在深山里活动,只有晚间才回到营地来。其余几个男人,全是文太心公司里的员工,做些测绘和挖土搜寻的活计。 第七十四章 蜥蜴女 ?也许是人们之间互不交谈的缘故,营地上总弥散着一种莫名的压抑感,哪怕在艳阳高照的白天。到了太阳落山时,这种压抑感就更甚。傍晚时两个外国人结伴回来,那个东欧的小个子披着一件长大的黑色雨衣,连帽子都戴上,帽檐压得很低很低,谁也不想搭理。一身棕色腱子肉的美国人倒是有着美式的友善,很主动的冲我这个新来者打了个招呼,便和他的朋友进了帐篷,直到饭点也不出来。 我知道,来这里的人都不简单。 到了晚间,梁庆鱼回来睡下。夜晚山间气温骤降,我适应困难,一时无法入眠。便听那外边的动静,梁庆鱼也似乎睡得并不安生。直到半夜,他还在狭小的睡袋里翻来覆去,过了一会儿,他居然闷闷道:“阳明,这里不安全。” 我心里好笑,以前不安全的因素多来自于文太心一伙。现在这些危险人物居然也觉得不安全,便道:“怎么了?” 梁庆鱼道:“据山民说,这里有豺,专从肛门掏人肠子吃。” 我桀桀坏笑起来。 “所以,夜间出外放茅时最好结伴,我快憋不住了。”他终于哆哆嗦嗦的说出了目的。 那还等什么呢,我们两个穿好外套,钻出帐篷门,山间夜色黑浓如墨。营地的中央放着一盏长明灯,旁边坐着一个不停栽嘴儿打盹的守夜人。听见响声,他便抬头看了我们一眼,又歪倒不动了。 来时接送我的谢范二人还未离开。我神使鬼差的瞟了一眼他们的帐篷,发现里面似乎透出幽幽的青色灯火来。 我们俩个人一前一后,走出灯光能照到的范围,来到一片山坡前。梁庆鱼将手电递给我,便兀自走开解裤子。我在一旁听那哗啦啦的零落响声,便断定他是那种不上三十岁便顺风尿湿鞋的衰人,便有些嘲笑之意,道:“你没尿鞋上吧,肌无力。” 梁庆鱼闻言不觉羞愧,便又往里头走了几步,我便看不见他了。过了一阵,我有些担心,便冲着黑暗叫了一声,远远地听见梁庆鱼有气无力道:“你乱叫什么?今天的腊肉饭不新鲜,我有些跑肚。你再等等,可不许走远。” 我又等了一阵,黑暗中五感灵敏异常。我听见五种不同的鸟兽叫声混在一起,叽叽咕咕的是夜枭,呵呵声是野猪和獾,还有猴子和蝙蝠。但不知从哪一秒开始,其中掺杂了一点微弱的呻吟声,这种包含了快乐或者痛苦的声音,多半来自于人。 不禁好奇心顿起,侧耳倾听,居然发现这声音并不是来自于营地。微风徐徐,声音在夜风里微微荡漾,似乎来自于我的前方。 我又叫了一声梁庆鱼,却并未听见回应,在叫几声,如故。不禁着慌,急急忙忙返回营地,捞起那个守夜人便道:“梁庆鱼放茅时不见了!” 守夜人也慌了手脚,从亮着灯的帐篷里揪出来老谢和老范。四人拿了枪和棍棒,望着梁庆鱼放茅的地方搜寻而去。 趟过一片因为山洪冲击而伏倒在地上的杂草,我们一字儿排开,在黑暗里乱叫着梁庆鱼的名字,守夜人梆梆的敲着一个锡皮桶,要吓退可能潜伏在黑暗中的野兽。六盘水山区的猛兽不过是豺或者野猪,至于豹子,那是传说里的动物,这些年鲜有人看见。而它们都畏惧人类,也并不缺少食物,所以都隐匿在比这里更加荒僻的深山里。 我们趟过一片由于山洪冲击而伏倒的杂草和尖锐的碎石,却发现前边噗噗拉拉的有动静。定睛一看,一个人踉跄着拨开树丛站在我面前,正是梁庆鱼。 但见他浑身泥泞,面上有些擦伤,裤子却半褪在腿弯儿,往前走了一步,便要软倒,我连忙上去扶住他,梁庆鱼却摆手道:“我没事,前边突然窜出来个小动物,吓了一跳,所以你喊我时,就没搭腔。” 然而我看他面目,却是实实在在的两眼发直,口舌发僵,再加之到现在都忘了提上的裤子,若非他是男人,我必定以为他是遇到了流氓。 那老谢嘿嘿一笑,扯着老范便往回走了。只有守夜人嘟嘟囔囔,让我们以后不要在搞这套狼来了的把戏。我懒得理他,便搀了梁庆鱼往回走,梁庆鱼这模样,大约只有我这双眼可以看得最真切,所以回到帐篷,我便问道:“老实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 梁庆鱼一屁股坐在睡袋上,这时脸上才稍有人色,喘息道:“我看见了一个女人从地里钻出来。不是我们营地上的,打扮和长相都很奇怪,我甚至不认为她是人。”说着又是一脸惊恐。 我皱起眉头,道:“你先缓缓,再仔细回想一下,组织组织语言再说。” 梁庆鱼依从了,遂闭上眼睛,抓起保温瓶喝了一口水。遂娓娓道来,原来他正在酣畅淋漓之时,突闻前面的草丛里一阵响,便急忙捞起枪来警戒着,此时天上挂着一轮毛月亮,这片地方较为开阔,无灌木高树遮蔽,仅有一些杂草乱石。梁庆鱼借了月光,看见那草丛里慢慢游出两条白蛇,便吸了口冷气,慢慢往后退。那蛇曲曲弯弯,前头分叉,一曲一弓的在地上爬动,及至一个脑袋钻了出来,他才觉得浑身发冷。 据梁庆鱼说,那个女人面目很突出,嘴巴就像一只最贪婪凶猛的掠食动物一样往前杵的老远,两只恶眼紧盯着裤子都没提的梁庆鱼,身躯就像一只科莫拉多龙一样摇头摆尾的缓慢的往前爬着,全然不顾一头长长的黑发从身侧垂下,在泥地上拖曳挨蹭。梁庆鱼以前也见过不少可怕的事物,但却远远没有这次让他觉得从心底里往外冒阴寒气。 人到了极端恐惧的时候,似乎都像冻住了一般,声带麻痹,两腿发软,叫不出,走不动,所以他虽然听见了我的叫喊,却无法回应。直到我们敲着锡皮桶,大喊着向这边赶来,那女人才掉头像蜥蜴一般飞快的爬走了。梁庆鱼此时才如同从梦魇里清醒过来,急忙扭头往回跑,谁知腿软站立不住,没跑几步就被裤子绊了个马趴,滚成了泥猪模样。 我听完之后,思忖了一下就道:“这怪物没什么出奇的,不就是你姨妈四处寻找搜集的犬头怪物吗?弄不好又是一只‘疾引’。” 没想到,梁庆鱼却出离愤怒了,连声否认道:“胡说,你又没看见!我看见的犬头怪比你多得多,多得多!这根本不是犬头怪!这女人的形态不属于犬头怪的任何一个发展阶段。” 我慢慢躺倒,慢悠悠道:“我觉得你的叙述很怪,反应更怪。首先,你只看见一头长发,就说这是一个女人,但有长发的不光是女人,还可能是李端白那号牛鼻子老道;其次,你刚才的叙述里没有任何关于这女怪物区别于犬头怪物的任何特征描述,只是单单反驳我说不是犬头怪,有遮掩之意;最后,你既然看见这这么一个诡异可怕的玩意儿,为什么瞒过守夜人和老谢老范,却单单不瞒我。老梁,你越发让我看不懂了。” 梁庆鱼被我噎的愣怔,却又激动起来,满面通红,叹道:“我之所以说那是个女人,是因为我看见了她身下吊着的两个乳房,以及她逃走时暴露的下体,这些和人类女性一般无二。我判断她不是犬头怪物,是因为我所见的犬头怪物在没被感染或者发生异变之前都曾经是人,多多少少的保有一些人类特征,比如四肢的长度,而这个女人似乎是一开始就适应了四肢着地爬动。你知道,人类的四肢长度其实很不适于四肢着地运动,胳膊太短,腿又太长,如果四肢着地,臀部就会高高地撅起来,急速爬动时就会往前栽。而这个女怪,胳膊和腿一般长短,整个人就像一只没有尾巴的大蜥蜴。”梁庆鱼一口气说了老些话,由于肺活量不得不停下来嘘嘘喘气。 我点点头,道:“你肯定知道一些渊源吧。” 梁庆鱼不言,道:“传说中的‘datang’部落,就有这样的人,他们就长这副模样,‘人面而兽吻,臂长而股短,常作麻蛇状伏地走,口作彦彦之声,山民常见之,云其与蛇虫交,故多类虫豸’。——还真是重口味。” 我道:“所以你认为你刚才是看见了这个部落的遗民,但又不想被别人看见,为什么?你们不都是你姨妈那个公司里吗?话说我到现在连个用工合同都没见着,管理真是不规范。” 梁庆鱼笑了起来:“阳明,你也看出来了,这里的人并不一心。我确实不想让别人知道。在我看来,你和端白是一路的,所以我不想瞒你。明天就我们俩个走一遭,行不行?” 我想了一下,点头同意,两人便放松起来,各自钻入睡袋躺下,熄了灯。 到了第二天天刚麻亮,我和梁庆鱼两人便就出发,先往昨天梁庆鱼放茅的地方走,距营地不过两三百米,越过山坡便是一大片林子。梁庆鱼在周围兜兜转转,我明白他是要找到昨天放茅的精确位置。可是转了半天都没找见,旭日初升时梁庆鱼头上见了汗。怪道:“怎么找不见了呢?” 我扫视四周,觉得周围依稀有些印象,对面的草窠子里似乎豁开一大口,周边的草往两边翻倒了,便指着道:“别找你那粑粑了。别地儿屎壳郎滚粪球,这儿的蜣螂也不是吃素的,没准儿早给你清理干净了。那女怪是不是从哪里爬过来的?” 梁庆鱼闻言,真个就上前看了看,来回趟了几步,道就是这里。我们遂走到草窠子看了一回,再往南便是一个上坡,前些日子的洪水带来的泥石流,把此处糊成了一滩泥浆,现在又在泥浆上长出新草来,但触之松软,那女怪爬过,未必不会留下痕迹,我们两个便在周边细查了起来,果然看见类似于人类手掌清浅印痕,延伸到草丛深处,便不可见了。梁庆鱼叫我站在这里干等,他自己却转头回到营地,说是要寻一条狗。 不多时,狗已经给寻来,正宗的本地土狗,四肢粗短,脑袋短圆,不多叫,却伏地嗅了一回,就沿着一条路径小跑而去。我们急忙勒住项圈,抬脚跟上,一直走进了密林深处,那些轻而浅的掌印和脚印就再次可见,不仅有两行,而且在软泥上错综复杂的交织成无数印痕。 梁庆鱼蹲下,仔细数起了那些印痕数,最后却道:“至少有三个。” 我点点头:“还打算继续跟下去吗?还是回去搬救兵?” 梁庆鱼往营地的方向看看,又看看手上的猎枪,果断道:“跟下去。” 第七十五章 雀嘴鱿怪 ?手上有枪,包里有粮,心中便不慌。但我们两个书生,文不能治国武不能安邦,心里终究还是无底。那梁庆鱼发了豪言,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走。一起走出几里地,到了一片被山洪冲击而成的滩涂,走上去软塌塌的,深一脚浅一脚。然而那条杂毛儿土狗,却坐地呜呜,再不肯往前走一步。 梁庆鱼疑惑道:“会不会是前边有了什么野兽?” 我把心一横,却勒了那狗上前大步走,梁庆鱼只好把枪拉开栓,也紧跟而上。此时正逢上坡,我往上爬都费劲,别说拖狗,我略微一缓绳,那狗便拖着绳索飞快的往营地方向跑了。梁庆鱼跺地哀叹一声,不期那地却被他跺出缺口,只见他脸色一变,一声惊叫还未出口,身子就往下陷了一大截。原来是山洪倾覆,将树木和碎砂石埋在底下,上边已经干硬,下边却是疏松空荡的泥浆。 我搭把手来去拉他,梁庆鱼却变了脸色,让我就地趴下。我顿时会意,顾不得泥泞,便滚在地上,递过手来。 梁庆鱼抓牢了我的手,我便开始斜着往上发力拉他,这厮一挣一挣,刚挣出半拉身子,眼看就要出来,却把空着的手往旁边一扒。只听得一声巨响,伴随着一声哀嚎,我眼前就只剩了他的头顶。 我曾听说过,有些泥石流过境的地方,地表虽然干硬,但下边确是稀薄如水的泥浆,这下子梁庆鱼要完。但我不能丢下他,虽然他可能会把我一起拖下去。 此刻梁庆鱼惊慌失措的扑腾起来,尽力扬起脸大口喘气,抓着我的那只爪子已经抠破了我的掌心,我大吼起来:“别动!别他妈乱扑腾啦!……” 梁庆鱼挂着满脸泪水和泥浆抽泣着,果然慢慢不再动弹,我艰难的空手抽出抢来,递给他说:“抓住了,我不能靠你太近,你那块儿不够瓷实,我得慢慢儿退到边上瓷实的地方拉你,明白吗?松开我的手,抓住这个。” 梁庆鱼肮脏的脸上闪过一丝犹疑的神色。他并没有松手抓枪,仍然牢牢地扣着我的手。我知道他是怕我耍他,但事不宜迟,我已经感觉身下有些活络,再过一刻,我就会滑进稀泥浆里,还他~妈是倒栽葱的。 于是我只好尽力的向他解释:“我不会丢下你的,你再这么僵着,咱俩一块都得陷进去!都得死!明白吗傻x?!” 梁庆鱼咧着嘴呜呜说:“你发誓。” 我只得说:“iswear,如果我丢下你,下十八层地狱!” 梁庆鱼挤了挤眼睛,终于用左手抓住伸过来的枪管,右手也慢慢的松懈了。我一经他松手,便攥着枪托往后边干硬处退,终于退到了瓷实处,梁庆鱼和我的手臂已经被绷得笔直,然后,我就用尽全身力气开始往后发力,同时感觉到枪的那一头似乎挂着一头死猪。不禁奇怪道,梁庆鱼这厮单薄如纸,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阻力?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渐渐筋疲力尽,梁庆鱼也瞧出了我的勉强,居然哼唧着让我放手。我一边吐口水,一边勉强笑道:“就这么僵着也不错,等太阳出来了,水分蒸发,地面迟早得变干变硬,到时候把你刨出来就行了。” 梁庆鱼歪着头,呼呼的喘着气,有气无力的回了一个惨笑。突然,他的眼睛瞪圆了,身体居然猛地往上一弹,惨叫几声,就没命的扑腾起来。我被他拽的一哆嗦,便止不住地往前一窜,好容易刹住身子,立刻大骂起来:“你干什么?不是说让你别动吗?越动死的他妈越快!” 梁庆鱼的惨叫已经变了调,只见他一边挣扎,一边用恐怖尖利的声音怪叫道:“下边有东西,抓着我的脚往我腿里钻!” 我一听,吓得登时掉了魂儿,只好大叫道:“你别撒手!”便左右乱看,然而光秃秃的地上除了碎石和杂草,没有一点能抓扶的东西,正着急间,不提防一股力又把我往下一扯。这一回,梁庆鱼已经被泥浆没顶,咕咕嘟嘟的冒泡。我几近绝望,用尽吃奶的力气往上一抽,梁庆鱼才得出头,此时他已经崩溃,不知是疼痛还是惊吓,他嗓子眼儿里已经变成了兽吼低呜,全然不似人声。 正当我们要被泥浆下的东西吞噬时,我的脚却被人抓住了,扭头一看,却是那个美国人,只见他半弯着腰捞住我的腿往外拉,他的后边却是那个穿黑雨衣的东欧小个子,扯着美国人的一只手臂,正往上边发力挣命。 多两个人果然不一样,我们一起发力,在七七八八的吼声中,梁庆鱼终于被斜着贴地拉出了泥浆坑。然而,就在他全身脱离的那一瞬间,我似乎看见一只触手样的东西,飞快的缩回的泥浆里去,再一缓颊,梁庆鱼已经如一条濒死的鱼,紧闭着眼,趴在我脚边喘着大气。 美国人已经跳了过来,从地下扶起梁庆鱼:“areyouok?(你还好吧。)” 梁庆鱼满脸全身都是泥水,只在身下蜿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迹,像蚯蚓一般在泥地上弯弯曲曲的爬。我便想起梁庆鱼方才的异常反应,对美国人解释道:“thereexistssomemonsterunderneaththemire,ithurtshisleg(泥汤子底下有怪物,伤到了他的腿。)” 美国人也许是救人心切,一把便将梁庆鱼抽到自己怀里,抽开了他的皮带,几下剥掉长裤和靴子。果然见梁庆鱼右小腿上鲜血淋漓,大股的鲜血,尽从一个拇指大的血洞里往外冒。 这时,东欧的小个子已经无声无息的滑了过来,背着光站在我面前,紧盯着梁庆鱼的伤口,雨衣遮身,样子就像一只蝙蝠。冷不防雨衣帽檐下的黑眼睛冷光一闪,一条苍白的舌头快速伸出来舔舔唇角,他便把住梁庆鱼的腿俯身下去。 我看得发愣,不知道这两个外国人到底要干什么,美国人却对我说:“holdyourpartner.”话音刚落,梁庆鱼就抽搐起来,我当他们要给梁庆鱼治伤,便稀里糊涂的摁住他,果然小个子再抬头时,已是满嘴鲜血,却鼓起腮帮往地下一喷,一条鱼一样的东西从他口里飞出来,掉在泥地上欢跳扑腾。美国人探手一抓,便将那物捏在手里,再拍进了一个标本瓶。 此时梁庆鱼失血太多,已经昏厥。美国人不慌不忙,甩下背包打开,我一看,那背包里的东西真是全乎,压缩食品,过滤饮水器,折叠登山杖,电子设备,还有一个小药箱,不禁自叹弗如。 说话间已经冲洗了伤口,初步包扎起来。美国人才丢开手,去点了一枝烟,擦汗道:“危机四伏的森林,可怜的梁。” 这厮中文虽然生硬,却遣词造句极为精准,说不定是个中国通。我想了想,便伸出手去,道:“你好,我姓王,叫王阳明。” 美国人也伸出毛手握了握,道:“garywilliamshyde,叫我老加。昨天才见面,刚才你们要去干什么?” 我道:“实不相瞒,昨天晚上梁去小便,遇见一个很奇怪的陌生女人,我们打算来找这个女人。” 美国人很惊异,居然道:“很浪漫。是林中仙女还是沼泽妖精,所以要穿过恶龙的泥潭去和她见面?” 我摆摆手,道:“哪里哪里,那女人长的很可怕,是个怪物。” 美国人抬眼与东欧的小个子交换了个眼神,便道:“那个古老种族的移民吗,是不是像蜥蜴一样爬行?” 原来“dating”早已不是秘密,梁庆鱼却还要瞒着别人。我便道:“是的。所以我们打算先过来查看一下,就陷到泥潭里了。你抓到瓶子里的玩意儿是什么?水蛭吗?” 美国人拿起标本瓶,递到我面前,道:“我叫它雀嘴鱿怪”。我接过来对光细看,只见那东西模样像小章鱼一样有好几只触手,却长了雀鸟一样的一只尖长的硬喙,怪不得能扎进梁庆鱼的腿里开疆辟地。此时这玩意感知到了热度,便对着贴着我手指的玻璃瓶壁一阵猛啄,笃笃声让人不寒而栗。 我不禁失声道:“我见过这玩意儿,在一本笔记里。” 美国人眼睛发亮,道:“什么笔记?” 我便说:“是一个前辈的科考笔记。”眼睛余光东欧小个子却瞄到东欧小个子一直盯着梁庆鱼的伤口。先是,江疯子来山西奔丧,那位死者身份离奇,年轻时参加过甘南藏区的科考,我受托翻译他的笔记,就看见了这种鱿鱼或章鱼一样的怪物。 老加闻言,兴高采烈道:“线索对上了!王你知道吗,有些人猜测,这个‘datang’部落就是几千年前由于冰川期气候变化,从甘南迁移过来的,也许他们就是驯养了这些怪物。” 我道:“但是这个‘datang’一族早已消失在历史里,最早的记载是春秋战国,除此外鲜有记载。到了现在,更是已经绝迹。哪儿来的这些怪物?” 老加指了指远处,道:“那就要问山上洪水了。今天这个地区的洪水创了几十年来的新高,导致出现了山体滑坡和植被破坏。也许就把‘datang’的遗迹和这些怪物冲下来了,”他突然顿住,开始不安的往我们所站的地下乱瞅,“也许,在这些泥浆下,就藏匿着一个章鱼样的怪物和它的幼崽,当梁陷入泥坑,雌性怪物就抓住了梁的腿往下拉,幼崽就用鸟雀一样的尖嘴凿穿梁的皮肤,试图钻进他的肉里。” 我看了一眼梁庆鱼,却才老加给他注射了一只葡萄糖盐水,现在他脸色略微和缓。便道:“他身体里会不会还有那玩意?天,真恶心。” 老加道:“只有这一个伤口,应该是不会的。那些幼崽多半喜欢自己凿洞。虽然今天有一点收获,可是梁必须得到及时救治,我们要赶回营地。” 我明白他说得对,便背上梁庆鱼和老加两人往回赶,好在据营地并不太远,走了没半个钟头就看见了小帐篷。 此时,我看见些谢范二人正在车边忙活,顿感谢天谢地,接送车辆还没走。便上去告知详情,并请求增援。我早就摸清了规律,白天脾气好爱说话的是老范,晚上才是老谢,果然老范拍胸保证道:“这几天路面清理干净了,晚上能回城,放心吧。” 老谢却在旁边阴沉的看着梁庆鱼,半天才道:“正经事还没得干,尽干杂活。” 送走梁庆鱼之后,晚间双人帐篷里就剩下了我一个人。饭后,我呆坐了一刻,渐觉无趣,眼睛就瞟到了那个装着石头的密码箱上。仔细回想起来,当时梁庆鱼手指弹动了好一会儿,密码似乎较长,可梁庆鱼这么个人,会用什么样的密码呢? 第七十六章 夜袭 ?我把箱子放到膝上,回忆着与梁庆鱼的交往,才发现对他所知甚少。即使在大学或者工作单位遇见他这号人,我也不会对他有任何关注,原因就在于这厮略带女性特质,成功的引起了我的轻微嫌恶。所以,关于他的生日纪念日特殊日期我也一概不知。 但若要去猜别的数字,无异于大海捞针,全无头绪。所以我只有从回忆里梳理蛛丝马迹,然收效甚微。梁庆鱼是个学历史的文科生,跟数字打交道的机会微乎其微,所以我想了半天便歪头睡去。 及至半夜醒来放茅,没了梁庆鱼相跟,我少不得拿猎枪出去。此时月亮已落,四下里静悄悄的,似乎连那些夜行动物都进入了梦乡。营地正中的守夜人更是睡得正酣,连我故意踩出巨响都叫不醒他,失职如此,可见此处管理的无章和松懈。 不知为何,我神使鬼差的放轻脚步,想绕着营地转上一圈,窥伺一下这些人的夜间生活。这里绕着中心扎着十几顶帐篷,呈现出一个半径为六七米的大圈。我顺时针绕行一圈,只见顶顶漆黑,无人醒来。便往外处走了约莫五十米,至一处茅草丛中,方才背对营地站了,便一手持枪,一手解裤子,面对着一片灰黑朦胧的旷野吹起了口哨。 也许是口哨声惊动了草丛里的蛰伏动物,我看见一个如土狗般大小的动物向远处窜去。接着带动了一片骚动,但终究归于宁静,就像一颗石子丢进湖里,虽有涟漪,却终归会沉底。我渐渐出了神,只是下意识的抖了抖束好好裤。却不知何时,背后似乎有一丝冷冰冰的呼吸。 这呼吸轻而且浅,似乎刻意为之而不使我发觉。 我心跳雷动,不露声色拉开枪栓猛转身一看,却是老加的东欧搭档。此人成天穿黑雨衣,怪异而且冷漠,自己不言语,老加亦不对我介绍,所以我对他一无所知。此时我戒心顿起,试着打了声招呼,手却丝毫没敢离开扳机。 那人依旧不言,却无声的张开了嘴巴,显出一个狞笑。眼见他不怀好意,我心道先下手为强,便抬枪就射,那人却比我更快,只见眼前一花,顿时一声枪响响彻夜空,我才发觉枪头被他强行抬偏,正要大呼时,整个人都被他拽到眼前,失了平衡。 这时老加的声音却从旁边响起:“v?permites?-lsl?bite”(罗马尼亚语,意为放开他),跟念咒似的,东欧人松了手,后退三步站定。我四脚着地,颜面顿失,不由得气短:“老加,你们在搞什么?” 老加依旧很和善,只是和善里多了一分强势:“王先生,我建议你以后不要对别人先做出攻击行为,否则受伤也不能怪别人的。” 我耸耸肩膀,却不打算道歉,也不打算在和他们理论。但见这两人一副齐整的野外装扮,并不像是从帐篷里钻出来放茅的,便笑了一下,缓和道:“你们出来干什么?” 老加也对我笑笑,道:“梁的林中仙女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你没来之前,我们其实在这周围看见过他们的踪迹。我想,他们应该是寻找着什么,没准是食物。” 我道:“他们会袭击人吗?” 老加摇头道:“他们不是野兽,而是来自于一个古老奇异的部落,在几千年前,他们和这片土地上的居民,也就是这里居民的祖先,打过一些交道,然后就遁入了深山。我想,他们的后人也许会保留一些远古的记忆,所以不会贸然对人发动袭击。” 我心里一动,道:“估计以前打过的交道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但愿如此。” 老加点头:“是这样的,人类对异类的容忍度总是很低的。他们会被当作妖怪被杀戮赶逐,但是现在又不得不现世,实在令人费解。” 我细细琢摸,突然觉得老加这人大有文章。作为一个美国人说起中文来,发音不标准,吐字也不清晰,但那遣词造句居然有些古意和过于书面,证明他现在是在复述别人的话或者文献。便道:“老加,你介意我问个问题吗?你学中文多久了?” 老加道;“学了一年现代汉语。但我有一个老师,这些话都是他的文章里写的。” 我心里一动,道;“他是不是名叫王华?” 老加点头微笑道:“是的。你也是他的学生?” 我点头又摇头,突然心里一动,便道:“他其实是我的亲戚。”却眼睁睁的看见老加脸上划过一丝凶险的神色,登时看得我直叫苦,心道莫非又说错了话认错了亲,却发现老加突然冲我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一双蓝眼越过我的肩头往后看去。 身后便是黑黢黢的丛林。我转头望去,只见黑暗中似乎有三只以上活物在起伏呼吸。我慢慢抬枪瞄准,老加却抬手下压枪管。眼角余光里东欧人忽地动如脱兔,向着草丛里便跳了过去,我见他身手极快,动作飘忽,不仅乍舌嘘声道:“厉害!” 草丛里的活物骇而却走,伴随着嘶嘶声急速消失在丛林深处。东欧人也不见了。原地只留下我和老加。过了一阵,四周归于平静,老加站在我身边,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只是静静的看着远方。我本也想不走,可这么等着完全无用,便准备转身回到帐篷。 就在这时,营地的方向似乎传来了守夜人惊慌失措的叫喊。灯光攒动,紧接着便是一阵狂喊乱叫,整个营地都似乎从睡梦里惊醒,并遭遇了紧急情况。 我和老加对视一眼,便想冲到营地看个究竟,老加却一把抓住我,示意我拿好枪,再尽量弯腰小步往前跑动。等我们回到营地,才发现满营的人都从帐篷里钻出来,在地上蹦蹦哒哒,而营地正中的长明灯,早已经熄灭,歪倒在一旁。 我和老加有些不解,再仔细一看,不仅头皮发麻。营地的地面上,似乎蹦跳了不少虾蛄一样的东西。及至再往前走几步,我才看清楚这些玩意儿正是钻伤了梁庆鱼小腿的雀嘴鱿怪! 营地上的几位似乎比梁庆鱼身手敏捷得多,只见他们一边蹦,一边抡起铁锹枪托之物去砸那些蹦跳的小玩意儿。不过似乎有一位运气不佳,躲开了一只,却被另一只跳上了脚面,睡梦里狼狈惊醒的人来不及穿皮靴,顿时被鱿怪的尖嘴占了光,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声响起,听的人心惊胆战。更可怕的是,其余的雀嘴鱿怪也知道欺负笨家,居然都蹦蹦跳跳的往他这边跑去。 离开了水,这些没腿的东西只能像虾蛄一样靠腹部的肌肉拉动,所以弹跳力有限,我和老加都穿了护踝的登山皮靴,所以有恃无恐,几步便跨入营地,对着地上一阵猛跺,一时间乱响一片,但无异于渔网捞毛虾,收效甚微。 这时候一个人嚷嚷开了:“他妈x的,哪个穿鞋的都去黄色帐篷里,找喷雾式杀虫剂,毒死这些钻人屁股的大对虾!哎哟哟去你妈的!” 我一边踢踏,一边左顾右盼,冲着黄色帐篷便跺了过去,几下拉开帐篷,却发现帐篷门的拉链其实根本就没有闭锁,里面确实堆了些瓶瓶罐罐,我埋头在里面一阵乱扒挠,却只找到了灭火器,不禁大声道:“杀虫剂什么样?” 外边骂道:“跟灭火器差不多的瓶子!黄的,画了个骷髅头,你瞎吗?!” 我一边和他对骂,一边在里面找,突然一个长发脑袋从物资堆里冒出来,与我对视。 我一下子僵在那里,梁庆鱼描述的蜥蜴一样的女人,活生生的就在我面前。不仅如此,我鼻端闻到一股霉腥的怪味,比起纹蛭的寄生者更为腥膻。不遑多想,我提枪就射,可就要扣动板机那一瞬又生生刹住,这屋里有股气油味,万一有点火星,就会把我和女怪都崩成爆米花。 而外边的人已经在哇哇大叫:“找到了没有,他妈x的,快点啊!” 我垂下了枪,低头捞了个差不多的瓶子,扒开塞子对着女怪就一阵猛喷,气味刺鼻,那女怪低头就咳喘抽搐起来,趁着这要命的当儿,我一揽臂抱出几个差不多的瓶子就往外跑,到了帐篷外,左踢一个,右撂一个,没有铁锹或者猎枪在手的人都得了空接住,霎时间,营地上腾起了一片雾气,呛的我们眼泪直流,嗓如刀割。 人犹如此,那些雀嘴鱿怪果然没先前那般精神,等雾气稍微散去,踢踏声渐止,有人把灯打开,只见地下若退潮般的海滩,果然躺着不少雀嘴鱿怪,有的还在蠕动,有的已死成僵。 我满脸是泪,一脚深一脚浅的跑到上风口呼吸新鲜空气。等略微好受一点,才发现营地上的人也都跑了过来,其中一个被人搀着,大声叫疼。我凑过去道:“赶紧放倒,那玩意钻进了他身体里,得赶紧拿出来。老加,老加呢?!” 几个人挤挤哄哄的围了上来,剥掉伤者的衣裤和袜子。手电白光之下,果见那人左脚面上一个血洞,洞外留着几条触手,正悉悉索索的动弹。 旁边一人笑道:“那x玩意儿的屌嘴卡骨头缝里啦,还要往里钻哪。”我辨其声音,知道这是那位建议我拿杀虫剂的脏嘴,但见这人二十岁上下,眉毛修的细细的,好不别扭,眼下却尖了手指头,一下捏住了鱿怪的触手,就要往外拔。 我愣了一下,觉得不妥,道:“谁有打火机?” 旁边递过一支打火机来,我便打开了去烧那触手,修眉男嘿嘿直笑:“你傻x啊,一烧不往里钻才怪。” 我道:“你丫懂什么,水蛭吸在身上,都是拿烟去烫的,你要去拔,嘴就留肉里了。”说话间,那鱿怪的触手被烧得抽搐起来,居然一拔一拔从洞里退出大半截身子,被修眉男一把捏住拔出,果然全须全影。 谁知修眉男右手捏着张牙舞爪的鱿怪,左手食指和拇指圈成圈儿,左右来回穿插,居然对我做了个淫亵的手势,嘿嘿笑:“像不像那个?”旁边有几人大笑起来,有点劫后余生的意思。 我闷闷的蹲在地上,突然想起来一件要紧的事。营地上的叫喊声里确实夹杂有女人的细声尖叫,但并不是段青方。跑出来的七八个人里,只有一个不认识的女人,独独没有段青方。而美国人老加也不见了。 我站起身子,摇摇晃晃的往营地走。修眉男站起来道:“你干什么去?杀虫剂还得过会儿散完呢。” 我没搭理他,加快了脚步。 第七十七章 未来之眼 ?我抬枪先摸到段青方的帐篷,帐篷里果然空着。睡袋被拉开掀在一旁,暖水瓶也倒了。这些疑似搏斗的痕迹,还有鼻端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霉腥气,提示我段青方很可能遭到了那种蜥蜴女怪的袭击。等我蹲下来看地面时,再次找到了佐证,只见两个清浅湿润的手掌印,就印在帐篷底的尼龙布上,上面沾染的粘液味道似曾相识。 我叹了口气,心乱如麻。段青方虽然是李端白的养女(姑且这么说),可是除了会玩弓弩和爆破,身手似乎很一般。如果‘datang’的族群很可能把她劫走当怪物储备粮,她很可能凶多吉少。 我懊丧的钻了出来,此时天已经开始放亮。人也全回来了,只不见老加和东欧人。待到清点人数,也就少了段青方和他俩。修眉男看我皱着眉头,道:“姓段的妞是你马子?” 我一股邪气直冲脑际,恶声道:“马子个屁!老子是她叔叔。” 修眉男没恼,点点头道:“我记得大伙都从帐篷里跑出来时就没看见她了。” 原来,我出去之后,营地就遭到了雀嘴鱿怪的袭击。它们似乎有感受热源的能力,在黑暗中噼里啪啦的去啄帐篷。但帐篷是优质尼龙丝织的,它们并没有能够在短时间内顺利啄破钻进来。直到袭击了守夜人,不明真相的人才拿着猎枪从帐篷里钻出救援,便纷纷着了道。 我问道:“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在地上爬的裸体女人?” 修眉男道了声还有这等好事,便大摇其头,眼睛却看向其他人,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只有一对男女道:“见过。” 那男人是开小型挖掘机的工人,女人是他的老婆。此时女人裹着个薄毯子,身体过了电似的哆嗦道:“我们的帐篷被人拉开了,就是这样的女人,哦哟,赤条条一丝不挂,头发长的好像野人,背上跳下来好几个那种虾蛄一样的虫子,就往我老公身上钻。” 从她的话里,我明白雀嘴鱿怪是怎样从这块干燥的营地冒出来的了。蜥蜴女怪身体上附着一层黏滑的体液,而雀嘴鱿怪就呆在那些粘液里,被女怪背到此处,就鱿怪的数量来看,昨晚不止一个“datang”的女遗民造访了这里。 修眉男问道:“那些虾蛄不钻你钻你老公?你确定?”说着居然又嘿嘿笑的如一只狐狸。 男人登时脸色难看,道:“确实是这样。本来我老婆睡得靠帐篷门,那些虾蛄从光溜女人身上滑下来之后,绕开了我老婆就往我身上跳,我嫌地方狭窄才跳出去的。” 女人却歪嘴咧出一副怒容,接话道:“你跳出去了,却把我留给那个光溜的女怪物!”说着便抡起巴掌去扇那男人的脸,那男人一边躲避,一边铁青着脸道:“我不出去就要被那些虾蛄钻死了,况且一个光屁股女人能把你怎么样?……” 周围的人全笑得震天响,在狼藉一片的营地里显得怪异滑稽。我却发现修眉男一点也没有笑,反而上去拉住那女人道:“既然是这样,你是怎样脱身的?” 女人的几次攻击全被老公化解,此时又被修眉男拉住,一番怒气全化作了鼻涕和眼泪,呜呜的道;“能怎么样?我吓得身体都将僵了,那女人就朝我脚下爬,我往东她往东,我往西她往西,我又不敢踢着她,只能乱躲,她就紧跟着不放,直往我腿下跑……” 修眉男却回头看了我一眼,我便问道:“你当时有什么感觉没,我说直觉,除了害怕。” 女人一脸的鼻涕泡,怔怔的看着我,半天没说话,后来才皱眉道:“我觉得她想让我骑上来。”话音刚落,大家都愣住了,复又是狂笑。他们对着这一地雀嘴鱿怪的腥臭尸体熟视无睹,似乎刚才那场心惊肉跳的灾难并未发生过一般。 可修眉男还是没笑,慢慢道:“わかった。” 这句日语我听得懂,意思是他知道了某件事情。不过我也心下起疑,莫非这是个日本鬼子?难怪修的细细弯弯的眉毛。修眉男却对我道:“段青方可能是被‘datang’的移民背走的,真够奇怪的。” 我点点头,低声道:“和我猜的一模一样。” 等笑声渐渐落下去,我对修眉男说:“接下来怎么办?该通知谁?” 修眉男耸肩道:“这我哪知道。段青方如果和你们一伙儿,那就去通知文太心。” 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道:“段青方难道不和我们一伙儿?这里到底有几伙儿?” 修眉男瞪着我,眉毛挑的细细高高,道:“我说,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段青方和我不是一伙儿,你和我也不是一伙儿,你得弄清楚段青方和你是不是一伙儿。明白吗?真他妈饶口。” 我呆了一下,原来已经想到这里复杂,但没想到复杂到这个程度。怪不得梁庆鱼不和别人搭扯,发现了女怪也不事声张。也无怪乎人和人之间都不协作,原来居然真是各自为政。 我懒得问这个假日本鬼子是那一伙儿,干脆就回到帐篷准备联系文太心。如果我没猜错,本来文太心的人连上我一共就三个,现在折了一个,丢了一个,只剩下我自己。搜寻工人可能只是几伙人共同雇佣过来干活的,不属于那一伙儿。更令我气愤的是,每伙人似乎都配有几个身手不错的力巴儿,比如东欧人之于美国人。而文太心这伙除了女的,就是我和梁庆鱼这样的笨家,真不知道这小娘皮到底要来干什么。 可等我回到帐篷里,却发现走时拉合的好好的帐篷却似乎被人拉开了一个大角,顿时头脑一懵,急钻进去,却发现丢掉了最重要的东西,梁庆鱼的密码箱。 梁庆鱼曾经说过,这个密码箱制作极为精细,如果强行用利器打开,则会在三分钟内自毁。我失魂落魄,一屁股坐在地上,却发现此时此刻,我根本找不到一个能商量这件事的可靠的人。——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太快了! 我拿起手机,接通了文太心。文太心的声音甜腻而慵懒,还有些许起床气:“几点啦?说吧。” 我干巴巴道:“段青方丢了。你外甥的宝贝箱子不见了。” 文太心哼了一声,似乎一点都不慌乱,道:“哦,被谁拿走了?” 我说:“文大姐,我事先可不知道这营地上有这么复杂的。美国佬和东欧人一伙,已经不见了。一个假日本鬼子的伙儿,我这伙就剩下我一个了。谁知道是谁拿走的,也许是‘datang’的遗民叼走的。” 文太心叹了口气,却笑了:“王阳明,如果我是你,就会在第一时间找准一个团体靠拢,而不是给我打电话诉苦求支援。实话跟你说,我只是公司的中国地区代言人而已,你见的几伙人,不过是公司的其他地区代表而已。美国佬代表的是东欧,你说的假日本鬼子叫叶佐,中国籍,代表日本和太平洋地区。” 我苦笑道:“真乱。别人都有身手好的保驾护航,我们仨都是普通人,你手下那么多练家子,派个过来怎么样?” 文太心叹了口气却道:“王阳明,你要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身手好用处不大,反而会有坏处。” “什么坏处?” “几伙人势均力敌,勾心斗角,身手好反而会被人注意,从而集中力量对付。有句话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身手好的反而不一定会笑到最后。” 我皱着眉头听她的歪理,道:“我连要干什么都不知道,就被你糊糊涂涂送上山来。你想让我怎么得利?” 文太心在那边笑的意味深长:“我要你尽可能走到最后,把你看到的,遇到的都用心记下来。除此之外,顺其自然。” 我见她说的语焉不详,便有些隐隐约约的担心:“那我要出事儿了呢?怎么联系你?” 文太心冷冷一笑,寒气透过手机扑面而来:“如果出事儿,那你就死在那里吧。” 紧接着,就挂断了。 我骂了句猥亵的脏话,就把手机抛回包里。文太心费尽心机招安了我,怎么会让我轻易死在旷野。我点起一支烟,阖目倒在睡袋上。此处无人,便将一直戴着的墨镜摘下,抛于一旁。却不提防一人攀帘而入,我吓的心惊肉跳,睁眼去看时,居然是叶佐。 更糟糕的是,由于事发突然,我几乎和他对视了十几秒之久,才响起来手忙脚乱的去拿墨镜。却又转念一想,既然他已经看见我的秘密,戴墨镜也晚了,便干脆道:“你来干什么?!” 叶佐盯着我的眼睛,结结巴巴说了一串日语,我听不懂,不禁恶向胆边生,拿起枪来对着他道:“举起手来!说,干什么的?!” 他这才晃过神来,嘻嘻求饶道:“别开枪!哥们没有坏心的!我是来提醒你看有没有少什么东西,我们这伙儿资料全都不见了,枪和弹药也被拿走了不少?你有没有丢东西?” 我心说不会是贼喊捉贼吧,便狐疑的盯着他道;“少了梁庆鱼的密码箱,你可知道里面放着什么宝贝?” 叶佐睁圆了眼睛,表情一时间丰富起来,道:“我听说里面有‘未来之眼’,这回被人偷了?活该。梁庆鱼这人坑蒙拐骗,舌绽莲花,那石头是他从山民手里骗过来的,他装成古董贩子,告诉别人说那是品相不好的战国琉璃珠,五千块钱就买了。果然得来得容易丢的也容易。” 我笑了一声,道:“不会是用营地上的其他人趁火打劫吧?” 叶佐也笑道:“那可没准儿,不过不是我,你可别怀疑到我身上。你要有心,看看今天谁跟赶着投胎一样急着离开营地下山,那就八九不离十了。不过营地上的人要这石头没用,到底还是要上交给公司的,除非打算另立山头,那就不要在公司混了。不过呀,”叶佐暧昧的笑笑,“我估计没人敢这样做。” 我对公司很好奇,问道:“为什么?” 叶佐收敛笑容,干干的道:“我说,你屁都不懂,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身手又一般,莫非来送死的?这个公司名叫‘shepherd’,牧羊人的意思,有几百年历史了,是个跨国公司,对外称是地质勘探器材开发,人员培训等等,其实什么事都敢干,什么钱都敢干。出卖公司利益的叛徒,会死的很惨。” 我咧咧嘴,道:“老子是试用期,连合同都没签呢。” 叶佐呵呵大笑,当胸推了我一把,道:“我的傻乖乖,能让叛逃者死的很惨的公司,还用得着签合同吗?” 第七十八章 渐近巢穴 ?接着,叶佐便在我身边坐下,讲了一件事情,听得我毛骨悚然。 他说:“以前我有个日本朋友,和我一起进入公司。那是平成十八年的秋天,在东京港的六本木。” 平成十八年,就是前年。不过我见这叶佐虽然是中国籍,却日化严重,顿时有些轻蔑之意。叶佐觉察了,歪头看我,淡淡道:“我确实是中国人,但母亲是日本人,不过在日本长到十六岁才和父亲回国。有时候我也很困惑,搞不清自己到底算哪国人。——哈,跑偏题了,后来我和她一起去南美出了趟公差,从那时以后,她开始感到恐惧。 “究竟是怎样的恐惧呢?她告诉我,自从回国之后,她觉得有人窥伺着她。有时在眼角的余光里,可以看见一些一闪而过的黑影,等到她仔细再去看时,就找不到了。如果是在户外,这并不奇怪。因为我这个朋友是个相当漂亮的女人,追求者很多,被痴汉偷拍跟踪是常有的事情。但这些事情有时会发生在家中,浴室里,客厅里,卧室里,等等的私密空间。” 我悚然了,因为我在兰州时也看见过一闪而过的黑影,成日家疑神疑鬼,便举手插言道:“我也看到过。” 叶佐并不吃惊,只是点点头,接着道:“她很担心,还报过警。但有什么用呢?因为这些黑影不是实体,只是身体要异化的前兆。可惜当时我和她都不知道。她不是柔弱女子,得过空手道冠军,受过五年以上的格斗和枪械训练,一般男人是占不到便宜的,但对这些恍如鬼魂一样的‘偷窥者’,她也是没有办法的。所以过了几个月,她被那些黑影一样的东西折磨的精神恍惚不能再正常工作,就跟公司汇报了这件事。当时是去年二月。后来,公司派人送她去医院,从那以后,我就没见过她正常的样子。” “你朋友这事儿是挺惨,但让我听来一点都不可怕。”我大致能猜到结局,道,“她应该朝我这副丑八怪嘴脸发展去了,可惜了一个美女。” 叶佐哼了一声,道:“如果是那样,倒也没什么。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都还是我的朋友。但是她从公司内设的隔离医院逃跑了。她凭着丰富的训练经历成功出逃,逃进了我在涉谷的住所里,那天正是午夜,我睡的正香,突然发觉有人晃动我的肩膀,睁眼一看,一张怪脸就在眼前,正要一拳打过去,她却说话了,喊着我的名字,过了好一阵我才认出了她。天,她的眼睛已经变得像野兽一样凶残,以前的樱桃小口也不见了,嘴唇已经包不住牙龈,真是判若两人,要不是还能说话,我真的认不出来了。” “我要怎么办呢,藏匿她,还是举报她?无论如何,她是一个危险人物,迟早会变成一只怪物。如果我藏匿她,就会威胁到其他人的安全。公司不会放过她,也不会放过我。我这人对人对事喜欢往好处想,觉得也许公司会有办法治好她的怪病。她之所以出逃,是因为治疗过程太过痛苦而已。” 我冷冷的盯着叶佐的瘦尖脸,道:“所以你向公司举报了她。” 叶佐叹了一口气,道:“是的。我假装出门过夜,却给公司打了电话报告了这件事情。然后在住宅对面的二十四小时咖啡馆里看着她被公司的人拖进了车里。那车的样子我至今还记得,灰色全封闭,就像一个牢笼,她被从我家里抓出来时满脸鲜血,一头长发因为搏斗被撕掉了一多半,公司的人将她掉落的头发捡进密封袋里,拿走了。过了半个月,我才被允许回到家中,家里已经大变样了,据说经过了消毒,她的一切痕迹都看不见了。” 我沉闷的听着,心里如同灌铅,道:“她发病时是二月,变成那样时是几月?” 叶佐道:“十月。所以你也可以估计一下,离变成怪物还有多久。” 我想了想,道:“五月发病,估计到明年了,我不认为我能活到那时候。” 叶佐笑了起来,道:“看来你是怀着必死的心态来这里的。一般想死的人却总是死不了的,你别太绝望。她被抓走以后,我这个告密者一直在打听她的消息和动向。我是不是很混蛋?后来我发现,她的消息就被从此被封闭了,直到某天晚上公司培训——”说到这里,叶佐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了一丝诡异暧昧的神色,“标本陈列,我们去参观。实验台上放着一排标本瓶,里面盛放着各种异变的人体部位,有眼球,大脑,下颌部位,还有生殖器官,从异变开始的阶段到已经完全的阶段,每个阶段都会展示几个标本。你知道,她的某些私密部位的特征只有我熟悉,只有我…知道,所以,我一眼就认出了她。” 我突然感到翻江倒海的恶心,对叶佐连看一眼都觉得作呕,不禁摆手道:“请你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下去。” 叶佐脸上浮起一丝奇怪的微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和她很清白,在南美时她去方便被当地的土蜂蜇到过,当时伤口很严重,是我处理的,所以我认得。” 我一跳,几乎顶到了帐篷顶,哭笑不得道:“我说你这厮是不是憋的太狠了,怎么老开荤笑话呢?日本人不是该表面上彬彬有礼的吗?” 叶佐道:“对呀,但这不是表面上,这是私下里,不就咱们俩嘛。我说,你打算怎么样,跟我一伙儿,还是独自行动,还是打道回府顺当变成个怪物被用于科学研究?” 我挠着脑袋道:“被你一说,好像老子就走投无路一样,好吧,那我和你一伙,怎么样?你收不收?” 叶佐道:“那就一言为定了,你好好收拾收拾,马上咱就拔营出发。十分钟啊,别太磨叽。”说着便哼着歌儿起身要走。我一把薅住他的衣服后襟儿,道:“慢慢慢着!你要我干啥?” 叶佐转过头,居高临下的看着我:“跟着队,你总有用处。” 这话似乎文太心和某些人也说过,我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便忙活起来。 等收拾好,我便背着一个包来到营地当中,看见叶佐早就背包等在那里,旁边还卧着昨天那条临阵脱逃的杂毛土狗。他见我过来,递给我一个登山杖道:“拿着这个,别拖后腿!” 我左顾右盼,道:“你这伙儿的其他人呢?”周围没什么人,疲惫一夜的人们都在帐篷里补觉。 叶佐憋着笑喝止道:“看毛看啊你!梁山好汉好汉全伙都在此,走吧。” 我恍然大悟,哭笑不得道:“原来你也是孤家寡人,亏你有脸说的好像手底下一伙人似的。既然如此,走吧。” 叶佐打了声唿哨,狗便直立了耳朵站起来,窜到了他前边去。一路吸着残存的女怪的气味儿,欢呼雀跃向前跑。我们就这样走出了十几千米,到了中午,来到了一片峡谷里,峡谷中间流淌着一道淡绿的溪水。更兼此时天气极好,万里无云,真是令人心旷神怡。 不觉腹饥,我们便坐下来烧水吃些干粮。虽然七月流火,但我们仍然热的像狗一样张嘴喘粗气。叶佐以手扇风,哈嗤道:“真他娘的热啊,我得去河里洗洗。” 我疑惑的看着并不清澈的溪水,道:“那水是从深山里流出来的,你不怕里面有昨天晚上那种虾蛄吗?” 叶佐却道被虾蛄钻死也比热死强,说话间就脱衣下去耍水,还高兴的摇头摆尾呼叫道:“真好啊,真好啊!胆小鬼是不配有这种享受的!” 我哼笑一声,决定眯上眼打个盹儿。说话间,那条杂毛土狗也被叶佐拉入河中戏耍,水声嘈杂,满耳都是叽里咕噜的日本话,一时间让我回到抗日战争期间,眼前浮现出在河里穿着兜裆布洗澡的日本浪人鬼子捉鸭子的情景。于是,我抬起猎枪,冲他眯眼瞄准,口里做啪啪之声,叶佐却浑然无觉,好似浪里白条。这种猎枪不是山区老百姓家的鸟枪,也不是秦岭猎区的老式散弹枪,而是十二号双管猎枪,俗称坤枪,射程和威力都很鸡肋,我摆弄了几把,不禁心生懊丧。 突然,叶佐尖叫了一声,似乎被溪水底的碎石扎破了脚,土狗也狂跑上岸,汪汪大叫。我站起来喝道:“干什么?!” 叶佐从水里捞出一块东西,扑通一声抛上岸来,道:“看看这水里都是什么东西?” 我凑近看了,却见那是一个圆溜溜的物事,水淋淋的似乎挂满黑色水藻,叶佐也上岸道:“就是它夹住了我的脚趾。”说着拿了匕首把那层水藻拨开,挑到我面前,我仔细一看,顿时大呼一声,这哪里是什么水藻,分明是头发!手一抖,没了头发遮掩,腐烂殆尽的泥巴色髑髅便大张着嘴在地下骨骨碌碌。 我用树枝把髑髅挑在眼前仔细看去,发现这髑髅颌骨突出,不类常人,便知道这是“datang”女遗民的头骨,叶佐上手把附着头发皮肉撕下,仔细看那腐烂程度,道似乎是十几天前了,既然溪水将尸首冲下,那么沿溪水走总无偏差,定能找到‘datang’部落的附近。 于是我们顾不得天气炎热,继续沿着溪水往上游走。及至日暮时分,已经到了六盘水山区的最深处,古树藤蔓遮天蔽日,一阵阵的蚊子往我们身上扑,却嫌恶着驱虫剂的味道而瞬间弹开。即使如此,我的脖子还是被叮得红肿,痛痒难耐。眼见暮色四合,不禁道:“今晚要在这儿安营扎寨,蚊子就得来聚餐了。” 叶佐却越来越沉默,我问三句,他都不见得答应一声。此时他居然说了句:“应该快到了。” 我的心瞬间抽紧。叶佐所知道的事情比我多得多,他只有在关键时刻才有正形。我想,大概我们已经渐近了‘datang’的老巢。 第七十九章 潜 ?此时,林中似乎起了一层雾气。溪水就在我们左手边湍急的流淌。我疲累之急,混混沌沌跟着叶佐走着,但并不想停。因为稍微一歇,我就可能一头栽到,再也爬不起来。杂毛儿的土狗在我身后哈哈的喘着气,已经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终于,叶佐顿住脚步。我差点撞在他身上,好不容易刹住脚,却弯腰扶膝喘道:“还要走多久,老子已经撑不住了。” 叶佐甫一张嘴说话,立刻吸进去一大团蚊子,不由得呛咳起来,等气喘匀了才道:“往前看。” 我借着林间朦胧的月色,发现前边是一个山崖,山崖下方有一石洞,溪水就是从石洞里流淌出来,继而在前方汇成一片水潭,波光粼粼,水里不时有气泡冒出来。 我道:“你打算怎么样?” 叶佐摘下包袱,放在草地上,头也不抬道:“你会潜水吗?” 我摇头,道:“以前在三亚玩过,时间太短了,所以没来得及学。你带的这些是什么?” 叶佐已经从背包里往外掏东西,共计两副带灯潜水镜脚蹼,两小瓶液氧,一言不发,便开始穿戴起来,道:“一副备用,没想到就给你用上了。” 我有些畏惧,道:“现在人困马乏,明天再潜好不好?况且我也真不会潜水。” 叶佐冷笑,露出虎牙来:“明天有暴雨,水流会更急,想潜也潜不成了。你要不想下去,就呆在这里,随你。” 我闻言咬牙道:“你明明知道这里不能呆。算了,我也跟你下去,不过我不会潜水,怎么办?” 叶佐呵呵笑起来,那声音里满是得意,随之抛过来一条登山绳索道:“这个不怕,你把绳子拴在腰里,我带着你动。下去之后你不会沉底,只要往后蹬水就可以了,有事儿时就拽三下绳子。” 须臾,我笨手笨脚的穿戴好,跟在叶佐后面下了水,只留了土狗在上面。水下极为黑暗,可见度极低。我头上的探照灯只能照到叶佐的屁股和脚蹼,只见他似乎不慌不忙,向着一个方向游去。而我慢慢在水里舒展了身子,开始一下一下的蹬水,感觉手脚似乎都被胶着了,像是在放慢动作。 过了一刻来钟,身上开始渐渐发热,叶佐似乎也有些脱力,慢慢的停止了向前挣动,静止在了水里,然后,他突然开始像上蹬水,我精神一爽,知道要上岸了,便也往上蹬水,没想到叶佐往上浮了大约五六米之后,便又沉了下去,正好落在我头顶。 此时探照灯清白色的冷光打在他脸上,我见他张开五指,做了一个捏在一起的手势,然后摸到脑后,便关了灯。 我虽不解,却也照做了。他开始下潜,朝着暗不可测的布满淤泥的水底。此时,我很庆幸我长了一对怪眼,所以能看清楚他的动作。而令我吃惊的是,叶佐的动作里有一丝慌乱。 等到完全潜到了底下,我们两个便靠得极近,叶佐捉住我的手,开始在我手写字儿。我在手心里看着他比划,发现他写的是:“向上看。” 我便缓慢的仰起头,发现我们上方的三四米处,似乎有大鱼一样的东西缓缓游过,一条,两条,再仔细一看,这些大鱼都长着腿。 我顿时悚然,不禁闭气不动。等了好大一会儿,叶佐才开始向上浮,我们又游了十多米,方才出水上岸。此时我浑身冰冷,几乎是被叶佐搀上去的,他一松手,我便跪趴下去。 等除了脚蹼,叶佐拉我说:“不要趴着,你现在浑身冰凉,必须动一动让自己暖和起来,不然会有后遗症。” 我扶着他的腿摇晃着站起来,冷不防鼻腔里一热,便有粘腥的液体流下。再看周围,并非露天,而是一个水汽蒸腾的山洞,道:“这是哪里?” 叶佐不言,只是抖落了包袱上的水,掏出用防水布包好的潮乎乎的衣物鞋子递与我穿了,遂又往前疾走,我本想睡倒,此时也只好咬牙跟上。行走之间,只觉得乱石嶙峋,直扎脚底,渐至于麻木。 而越往前走,山洞便越开阔,地面也越越干。叶佐关掉探照灯,放慢了脚步,终于找了一处半掩着石头的岩壁坐下来歇脚。 此时我已经筋疲力尽,比刚才更为疲累。脑袋一仰靠在岩壁上,张着嘴就打起鼾来。不知睡了多久,耳边却传来一阵异样的叫声。再睁眼,只见那叶佐正半抬着身子往前张望。我支起身子呼哧呼哧道:“什么声音?” 叶佐转脸做了个怒容,嘘声道:“你丫小声点,他们就在前边!” 我睡意顿消,急忙挣起来往前看,却被叶佐狠狠的捺住肩膀,往下一压,痛不可忍。我没空和他计较,只见距此两百米的地方,已经是山洞外边好一片开阔的空地,而空地上搭建了很多奇特的房屋,——与其说是房屋,不如说是贝壳一样的东西。圆而鼓的草毡子盖在地面上,缝隙里隐隐透出火光,高者有三米,矮着贴地而建。 我低声道:“那些女怪物都住在这里吗?居然还会造房子,了不起。” 正说着话间,却见离我们很近的高高的房屋下悉苏而动,却钻出来一个直立的人形。等看清其面容,我却冷不防倒抽一口气,这不是一个犬头怪物吗?走得近了,我才见这厮虽然类人,到底和人还是不同,因为他的表皮上附着一层肉色的细小鳞甲,腰长而腿短,眼下却迈了双腿,直往我们这边走过来。 我和叶佐连忙伏下,听那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叶佐脸色刷白,不知是因为劳累还是因为紧张,他探手入腰,居然摸出一把精致的柯尔特,看得我艳羡不已。而转眼间那东西已经走到了我们藏身的岩壁前停下了,不一会儿,传来了水流声。 原来是方便,我松了一口气,叶佐也慢慢将枪放回腰间。却见叶佐猛然抬身,伸出了双臂一下就薅住了那物的脖子,死命把他往这边脱。 由于是悬空勒住那怪物,叶佐渐渐有些吃力,一时缓颊,那怪物便摇头要挣脱。我看的一急眼,便顺手抄起方才用的登山绳索,套住怪物的脖子,往下一拉,那怪物便死死的贴在的崖壁之上,手脚扑腾起来,叶佐得空冲怪物的脑袋抡拳猛砸,终于让它没了声息。 我俩绕过岩壁,将怪物拖过来,我道:“你要杀这家伙吃肉?” 叶佐摇头,却拿刀给怪物放了血,然后抹在自己身上,道:“我需要和他相似的气味,那些蜥蜴女怪物不抬头仔细看,认不出来的。你要不要也抹一些?你和他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我拿手沾了,嗅之甚腥,便屏息涂在身上。叶佐抹完,站起来却道:“今晚有得住了。”居然大摇大摆的往“datang”部落里走。我没奈何,只好持猎枪跟上,居然如入无人之境,和叶佐一起钻进了那怪物方才出来的贝壳屋。 里面是很干燥的河沙,中间却围着一点暗红的火炭,除此之外并没有多余的摆设。我有点兴奋,但某种不安盖过了疲惫。道:“这些怪物虽然可怕,但他们也算是智慧生物,跟人类差不多,我们刚才难道不是杀人了吗?” 叶佐把包撂在河沙上坐下来躺倒了,冷冷笑道:“如果你再知道的多些。恐怕就恨不得把它们全杀光了。——吃点东西吧,饿死我了。”说罢将包当胸拉开,掏出来一包巧克力和压缩饼干,几乎扔到我脸上。 我连忙接了,扯开饼干,却发现是葱油味儿的,冷时甚是油腻。便连着包装的锡箔,往中间那一点碳火上烤。 然而,当我靠近那炭火时,却发现并无一点温度。大着胆子那手去碰,发现那些暗红的碳火块居然冷冰冰的,不由惊道:“这是什么东西?” 再看叶佐,只见他仰躺在沙堆之上,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睡得人事不知,呼之而不醒。我瞪着他看了一阵,不由的笑笑,便伸手拉过他的宝贝背包,查验起来。 只见那包里除了先前那些东西之外,还有一个轻型小发电机,两把折叠德国造兵工铲,外加一包枪械零件和七粒子弹。我辨认起来,知道这是一把柯尔特的零部件。这些人运军火,从不敢整个儿的运,而是拆成零件藏匿,亏得我知道如何安装,便花了一个半钟头装好,又填了子弹,放进怀里夹住,又将包里的东西填回去好歹糊弄成原状,方才躺下睡着。 这一觉十分黑甜。等到醒来,却发现外边天色阴沉,果然风雨声大作,我揉着眼睛坐起来,咕哝道:“你说的还真准,说要下雨就会下雨。” 叶佐依旧在地上躺着,脸上横七竖八的腥臭血迹让他的脸诡异而陌生。只听他慢慢道:“一层秋雨一层凉。他们会赶在天气变冷之前举行仪式。” 我说:“什么仪式?” 叶佐慢慢道:“‘白露前,彼聚而出,多掠乡民妇女,而后裸裎淫之,使民妇受孕,与禽兽类,三月而产子,子落地而能爬,而后储所掠人肉过冬,’想想你侄女,快要变成怪物的生殖工具和今年冬天的储备粮了,你急不急?” 我心下讶异,失声道:“这是哪本书上写的?可信吗?” 叶佐耸耸肩膀,道:“即使不可信,你侄女落到他们手里能被供起来当娘娘?” 我继而非常担心,恶声道:“杀出去?” 叶佐听着外边的风雨声,点点头,道:“养精蓄锐,就在今晚。” 第八十章 盘瓠 ?我们就这样轮番休息,醒了就进食,困了就瞌睡,尽力将精神养足。一直熬到晚间,只有一样不可忍,那就是大小便。我和叶佐不得不学着猫狗,在沙土里挖上深坑,排泄后掩埋。就这样吃喝拉撒全在一处,只等风消雨收,才好办事。 等到天色变暗,我们掀起盖在顶上的草毡子一角,往外看去,只见外边外边的空地上,聚集了很多蜥蜴样的女怪物,让人想起在红海湾岸边扎堆儿晒太阳的大鳄鱼,看的人不寒而栗。我回过头去看叶佐,叶佐已经穿上了衣服,将折叠兵工铲拉直,插在腰间,顺便递给我一把,道:“活动活动手脚,别到时候抽筋儿。” 我也回头收拾起来,边道:“我也就去救回段青方,你说的太不靠谱,我存疑。单说这些怪物怎么和人交配,产下混血就说不通,你不知道生殖隔离吗?不同物种的生殖细胞即使受精成功,也不可能形成胚胎。” 叶佐在原地蹦跳热身,却道:“那是你了解不够。据公司的研究,这些东西的生殖细胞是万能而且霸道的,即使是不同物种,也能够受精并发育成胚胎,只不过生下来的后代性状会变得千奇百怪而已。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读古代神话传说,上古的老些传说里,这事儿多了去了。例如,你知道盘瓠是什么东西吗?” 我皱起眉头来想了一回,道:“小时候听我家那老道爷说过,远古高辛帝时,犬戎兴兵来犯,高辛帝就下诏求贤,说谁要能退治了犬戎,就把三公主嫁给他做老婆。结果没等来人,等来一条狗揭榜。这狗就是盘瓠,他潜入犬戎部落,乘着犬戎王酒醉,便咬下了犬戎王的脑袋,献给高辛帝。高辛帝见他是条狗,便想悔婚。盘瓠说,‘将我放在金钟内,七天七夜就可化为人形’,结果公主心急,等不了七天七夜,六天便打开了金钟,而盘瓠只是化成了狗头人身,没变完全。公主后悔也晚了,只好跟着盘瓠入深山繁衍生息,据说他是苗瑶先民的祖先。不过神话就是神话,没法信的。” 叶佐哼了一声,道:“神话跟小说一样,必须有事实基础,不可能凭空捏造,你注意到没有,凡是直立的犬头怪物,全是男的,而蜥蜴样的四肢着底爬着走的怪物,全是女的,怪不怪?女怪物虽然爬行,却比直立的男怪物更像人,所以在被掳掠来的人类女性生下的混血里,雌性像人类,雄性保留了父本的最初性状,即使他们不再掳掠人类的女性,也可以自交复壮,把性状稳定的遗传下去。但是一旦遇到人类女性,他们就不放过这个融合新基因的机会,你还记得咱们营地上的那两口子为什么打架吗?那女人说蜥蜴女怪想让她坐上来,幸好男人救得及时,不然也被带到这里来了。” 说话间,我们已经装备完毕。只听得外边传来一阵很奇怪的叫声,像吹埙,又像狼嚎。我俩便相视一眼,钻出了屋子。 此时外边风雨已住。夜空布满了阴云,呈暗红色,沙地上四处都有那些类似于炭块的暗红色东西,起到照明的作用。而远处,那些蜥蜴女怪全都趴伏在那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我俩持着枪,背靠背的四处乱瞅,一面谨慎前行,果然,那些高一些的贝壳状屋子下都探出了脑袋,全是犬头怪物,约莫有十来只之众。 我暗暗对叶佐道:“他们不会认出来我们吗?” 叶佐道:“他们靠信息素识别对方,眼睛并不太管事,不要靠得太近就会没事儿。据说第一代的父本眼神并不坏,但封闭起来近亲繁衍许多代之后,就没那么健康了。” 我们学着这些犬头怪物的走姿,慢慢的往远处的沙地靠拢,突然我在一众犬头怪物的身影里瞥见了两个熟悉的人影,老加和东欧人,不禁有些暗喜道:“有援军。” 而叶佐也看见了他们,却紧皱眉头,只溜了一眼,便看向了别处去,老加和东欧人倒是没注意我们,而是全身贯注的往沙地上行进。 等到我们来到沙地上,犬头怪物也在周围围了一圈站定。我俩尽力靠后,只见打东边又来了一队蜥蜴女怪,似乎比沙地上趴着的那些健硕一些,而其中一个的背上驮了一人。只见那人脸朝下趴着,四脚在地上划拉着,软弱无力,貌似晕厥。我凭着这个轮廓,不仅低低地叫了声:“段青方。”便想拉枪上前救人,叶佐却一把拉住我,暗道:“再等等!” 我却等不及,道:“你丫还要等淫~乱趴体开场哪?” 叶佐却道:“正主没出来呢,现在你侄女还没事。” 正争执间,那阵似埙声又似狼嚎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此时在露天,我辨其方位,发现那声音是从沙地正东传出来的,不禁踮脚张望,却发现果然有人影晃动,等到声音近前,却发现又是一队犬头怪物,似乎抬着光芒四射的一物。叶佐这时才点点头,道:“正主来了,准备听我号令。” 我肌肉紧张,握住了手中的猎枪,等那队犬头怪物走进沙地中央,我才发现他们抬的是一个浑身银白个头极大的犬头怪物,那玩意儿闭着眼,腿边却堆着几堆晶莹璀璨的物事,正是梁庆鱼密码箱里的那种石头,那种神秘的“未来之眼”。 这堆“未来之眼”,约莫有十几颗,但远远不如梁庆鱼皮箱里那颗明亮。我看向叶佐,他却冲我摇摇头,示意我不要急。我站的乏味,便拄着猎枪蹲了下去,这一蹲不要紧,却见那些趴着的蜥蜴女怪四腿攒动,在底下头暗暗的踢腾着一个物事,噼噼砰砰的,及至踢到那个通体银白的犬头怪物眼前便停住了,从我蹲下的角度看去,正是梁庆鱼丢失的密码箱。 此时,叶佐盯着那银白的犬头怪,唇间浮起一丝怪笑,我眼睁睁的看着那怪物缓缓睁开双了眼,——此时叶佐打了声呼哨,率先抢过前去,几步就冲进了蜥蜴女怪们的群里,我也紧跟其后,不过方向却偏了,我的目标是段青方。 蜥蜴女怪们开始骚动起来,就像被大灰狼钻了空子的一群绵羊,但是似乎还没能觉察我们这些抹了怪物血液的入侵者。我几下跳到驮着段青方的大块头女怪跟前,弯腰就要把段青方往身上拉。此时段青方的胳膊好似软绵绵的没了骨头,被我一扯,反而滑到了地下,整个人软作一滩烂泥。我心里发急,方要腾出双手提她,冷不防却被那女怪一搂手,脚踝就被它抓的牢稳了。 我提了枪托,碰的往那怪手臂上乱砸,砸的它撒了手,背后却听见叶佐乱叫:“傻x,擒贼先擒王啊!搭把手来!” 我哪里肯听,提起了段青方就甩上身,可马上就觉察出了失算,段青方完全没了知觉,既不能把住我的腰,也拽不住我的胳膊,再一抬眼,周围的犬头怪都跑到了近前,我大吼一声,抬枪就射,顿时扑啦啦打倒了一片,余者似乎被打懵了,只是狂叫乱蹦,不敢近前。此时沙地上鬼哭狼嚎,宛如阿鼻地狱,而银色犬头怪物那里,叶佐一边抬枪去射击那些犬头怪物,一边居然用手抓着那些璀璨晶亮的“未来之眼”一把一把的往背包里放。 再看老加和东欧人,似乎也奔到了近前。但他们似乎并不太与犬头怪物纠缠,也不去帮叶佐的忙。那东欧人只是打开了挡道的犬头怪物和蜥蜴女怪,目的居然就是那只密码箱。 我不禁挠头,再看段青方。只见她此时翻身仰面向上,双眼紧闭,牙关紧咬,并不像是没有知觉,便一把捞起她来,像拖死狗一般往怪物少的地方走,好在那些怪物都被沙地中央混战吸引了注意力,居然没能顾得上我。 等我把段青方靠着石壁放了,便抬手左右开弓,打了她一顿嘴巴,段青方果然哼唧一声,却又将头垂下,我看的心烦意乱,不禁上前托了她的脑袋,用手死力掐她的人中,直到她终于睁开了眼,眼神却是混沌如浆糊。只见她摇晃了几下脑袋,却两腮一鼓,居然哇哇吐起水来。我看她无大碍,便回看沙地中央,只见零落的躺了一地犬头怪物的死尸,而叶佐和老加等人,也往我这边跑来。 我心中快慰,眼见叶佐跑到近前,却和我一起搀起狼狈不堪的段青方,往前冲去。老加和东欧人殿后,嘴里叫道:“hurryup!run!”却风一般的转眼跑到了我们前边,我大眼一看,那只密码箱果然就在老加手里提着。 须臾,我们狂奔出三五百米,才听得后边一阵巨响,原来是老加和东欧人方才往怪物堆里丢了手榴弹。我和叶佐两个人架着段青方,登时被老加他们落下十数米,若非叶佐往前一扑将我带倒,我们几乎要被横飞的弹片削中。 等震动停止,叶佐才和我将浑浑噩噩的段青方搀起来,一瘸一拐的往前赶上,我只觉得背后热浪滚滚,不禁抱怨起老加来:“死洋鬼子,只顾自己逃命,不想我们有伤员要背走得慢,就丢手榴弹炸开花,真不够意思。”但大败了怪物(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我心里还算是振奋,不禁笑出声来,叶佐闻言,却嘘了一声,冷笑道:“傻x,危险就要来了,把你的枪握好。” 我不禁愣住,抬眼却见老加和东欧人已经在前边站住,转过身子看向了我们,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贪婪攫取的冷光。 第八十一章 天雷无妄(上) ?此时,我看着老加和东欧人的凶恶神色,震惊到无以复加。 李端白曾经有回半认真本开玩笑的跟我说过,如果要判断一个人是否要害你,就看他的眼睛,因为那里必然储满了躁动和亢奋。我当时问道:“有些人喜怒不形与色,惯于搞偷袭,表面上呵呵笑着给你递烟敬酒,背在身后的手里却攥着把刀,这怎么看?” 这小牛鼻子当时没吭气儿,只在嗓子眼里哼了一声,翘着的二郎腿儿随之颠动了一下,哼唧道:“那是你眼拙不会看。笑不过眼是假笑,要出手时牙关和腮帮都会咬的很紧。”说着便眯眼儿盯着我看,似乎在等我回过味儿来认同他的说法。那时候我不以为然,认为这厮在诡辩,那一阵子真觉得他可有可无。现在我才发现我多么想念这个邪邪呼呼的小牛鼻子,因为东欧人身手好的很,我不认为拼尽了气力的叶佐能打得过他。 而对于浑身棕色腱子肉的老加,我也敌他不过,况且我们还拖着一个病歪歪的女性伤员。叶佐和我想到了一处去,当即就松了手,把段青方撂给了我,然后迅速端起枪来等待着。 我寻摸着老加和东欧人过来收拾我们,总要扯个由头,比如大吼一声:“兀那厮中国佬和小日本鬼子,快乖乖的把‘未来之眼’全部如数交给我们,不然就要你们的命!” 然而,几乎在一瞬间,东欧人吭都没吭一声,就冲着叶佐冲了过去,快得像一道闪电。这个时候再不开枪就是十足的傻子,果然砰砰几枪,叶佐开火。我看见东欧人的身体像受到了重击一般,不仅停滞了下来,而且甚至还往后踉跄了几步。而这样近的距离,叶佐枪法再差也打得中,所以,东欧人无疑中弹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离奇的近乎诡异。我原以为东欧人的身上会血花四溅,继而跪倒仆地。然而过了十几秒钟,他还是站的稳稳当当的,那些子弹就像打进了沙袋,全部停滞在了他的身体里,而且,一滴血也没有流。 我目瞪口呆——糟糕,在那黑蝙蝠一样的雨衣下边,这厮一定穿了防弹衣,所以才能屹立不倒。只见他那张黑眉黑眼的惨白面孔上慢慢浮起了一丝狞笑,竟是有恃无恐。 接着,他似乎嫌那身雨衣碍手碍脚,竟然一把扯掉,露出身体,里面套着一件黑色紧身衣,居然看不出穿了防弹衣的迹象,而叶佐手里抬高稳稳的又是一枪,我竟然判断出来,这一枪是冲着东欧人下巴以上,额头以下,如不出所料,我们会看到一张被子弹轰的血肉横飞惨不忍睹的狼籍面孔——然而,东欧人却在枪响的那一瞬间闪到了叶佐的面前,一把掐住了他的喉咙,将他提了起来。 此时此刻,我的大脑已经停滞了任何思考。因为我从来没见过什么人能快到这地步。世界上人类速度极限就是在九点五八秒内跑完一百米,而眼前这位东欧人,却能在一秒之内前进十余米,有这等速度,为什么不去参加奥运会?! 我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他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类,或者说,他根本不是人类!果然,下一刻,叶佐就被摔到了我脚下,捂着脖子咳嗽起来。我僵硬的把段青方放下来,去扶叶佐。此时老加也一步步的踱了过来,脸上还是那种和善的绅士无比的微笑。 我不打算反抗,除非他们要我的命。如果他们要叶佐兜里的那些个“未来之眼”,那我就双手奉送。果然老加道:“对不起,王。那些石头在哪里?你能交给我们保管吗?” 我低头看见叶佐的口袋就摔在他脚下,便用脚指了指道:“喏,都在这里,拿去吧,不要伤害我们。” 此时叶佐伏地喘息,像是一条落水狗。就在老加弯腰的那一瞬间,他却扑过来护住口袋,抬眼看向老加,道:“不行。” 老加支起身子,冷冷的说了一句话,东欧人窜了过啦,一脚便将他踩住,稍一使力,只听得可崩一声,叶佐就杀猪也似的惨叫起来,继而喷出了满口鲜血。我一见大惊,唯恐伤到了叶佐的内脏,便举手道:“别动手,我来劝他。” 东欧人撤脚,叶佐便将头埋了下去。我蹲下来,一边拽他手里的口袋,一边低声道:“兄弟,留得青山在。你的命比这东西要紧,明白吗?”可叶佐就是不撒手,我能感觉到他胳膊上肌肉怒张,似乎用上了吃奶的力气,而那些粘稠的鲜血,正一股一股的从他嘴里往外冒,看得我胆颤心惊。 不知为何,叶佐明知道会死在东欧人手里,却拼命护住那些石头,简直就是飞蛾扑火,令我不由得肃然起敬。相比之下,我猥琐无比。但我知道,眼下要救叶佐,必须乖乖从命。我们三个人的命,全捏在老加和东欧人手里。于是我又低声说了一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这句似乎起了一点作用,叶佐的手明显松动了,被我一拽,那口袋便到手,而我随之吃惊的发现,叶佐已经陷入了昏迷。 原来他的松手妥协,并非是我的劝解起了作用,而是失去神智。我心里渐渐腾起了一丝悲愤,抬手把袋子抛给老加,吼道:“快滚!” 老加接过袋子,打开来看了看,便得胜的冲我咧嘴一笑,东欧人也后退了三步,眼神空洞的望向了老加,似乎在听他的号令。老加没多话,只是一挥手,便招呼了东欧人往西走了。留下我和昏迷的叶佐,痴呆的段青方在高坡上愣怔着。 此时最要紧的就是叶佐的伤势。我怕他肋骨骨折,故而不敢翻动,只是轻轻将他托起,平放在地上,试了试鼻息。 叶佐的呼吸非常微弱,那些鲜血已经干涸在了他的下巴和胸口上。我在他的包里翻急救药品,不知不觉中已经满眼是泪,好不容易翻出几支葡萄糖,敲碎了全灌在他口里,可他一歪脑袋,就又流了出来。昏迷的人不能吞咽,可我怕他太过虚弱,熬不过救援来到就西归,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好歹又给他打了一支药。可折腾半天也无好转,不禁心急如焚,差点嚎啕大哭。 而此时,周围竟然又有了动静,我抬头看时,不禁大骂了一声直娘贼,原来那老加和东欧人又幽灵般的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我没有天真到以为这两个人会折回来救叶佐,不禁哆嗦起来,怒瞪着他们,喉咙里咯咯作响,好不容易才问出一句话来:“石头你们已经拿走了,又来干什么?” 老加一步步的挨近了,直到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道:“你原来是那东西,怪不得一直戴墨镜。” 我用来遮挡怪眼的墨镜,在昨天潜水之前已经摘下放进了包里,此后就没再拿出。不提防被老加和东欧人看见了。此时此刻,我突然想起叶佐说的那句话:“你总会有用的。” 老加和叶佐,还有文太心和郭火,似乎都知道我这种变异人的某些诡异用处,也许李端白和王华也知道,可他们谁都不告诉我,我一味昏头昏脑的过日月,成了瓮里的老瘪,鼓里的蠹虫。 我瞪着他,老加将那个密码箱摆在我面前,道:“打开它。” 我顿时有些发愣。我确是变异人,但这点和能打的开密码箱没有任何因果关系,于是道:“我也不知道密码。” 老加依旧和颜悦色:“亲爱的王,好好想想。” 他的眼神和面部表情都证实了李端白的话,那双冰冷的玻璃珠一般蓝眼睛,似乎被眼球后亢奋的血管带动,以一种不可见的节奏微微的震颤着,脸部似乎比平时紧绷而显得尖削,我知道,他接下来就要刑讯逼供了。 可我确实不知道密码,便道:“你也知道,我来的很晚,这箱子一直是梁庆鱼保管的,他当时被送下山之前已经昏迷,没来得及告诉我密码。” 老加笑了,如一匹鬣狗:“这我知道,但你和梁很熟悉,应该能猜到。我给你一个提示,把梁可能用作密码的东西的汉语名称换成标准电码。” 我摇头:“不,我和他真不熟,我真不知道他会把什么东西当密码。”不意间,老加到给了我一个提示,如果我能安全从他手里逃脱,倒是可以试一试。 眼下老加看我一再否认,终于露出了一丝狰狞,恶狠狠道:“王,你们中国人就是狡猾,你明明可以救你自己和你朋友的命,却心存侥幸,以为能骗过我们。”他呼出一口气,挥了挥手,东欧人便窜过来将我提起。那张冰冷的面孔便贴近了我,却没有一丝明显的呼吸。 此时一直阴云密布的天空终于不再沉默,一道青白如狼火的闪电从云层里直劈而下,如一把利刃。紧接着便是轰隆的巨响响彻山岳天际。我心里却有了一丝平静,只听得老加说:“既然你不听话,那么只能让伯爵提取你的信息素了。” 我心里一懵,不知道怎么个提取信息素法,只看见那东欧人张开了嘴,露出两颗尖长的犬齿,冲我咬了过来。 这几天歇歇,上番外吧。 ?如题。 《行厄之年》这几天歇歇,上番外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垦荒诡记(上) 番外 ?谨以此文致敬1998年的动漫《星际牛仔(cowboybebop)》以及我们已经遗忘的青春岁月,还有我逝去的科幻梦。 ------------------------------------------------------------------------- 一阵尖利的电子音把我从旧梦中唤醒。 此时正是火星时刻早晨七点钟。我勉强睁开眼睛,入眼便是一成不变的铅灰色钢皮舱顶,上边的霉斑形状好像我故去多年的老爹的脸;视线略微再放低些,舱壁上挂着第九十六代短乌兹冲锋枪,墙角放着半箱军火黑市买来的十九号刻花达姆弹,全星区最低价,单价九块九毛九,满五百枚就会抹掉零头;再往驾驶舱门口看,一个蓬毛儿翻飞的巨大黑影蹲在那里,守着一个脸盆大小的狗食盆子,里面空空如也。 只见它撅着屁股,硕大的脑袋一推一拱,直到不锈钢盆子嚯啷一声巨响撞上我的床帮。然后坐地哀嚎,其声喧天,汪呜嗷嗷! 我晓得千万不能再赖床,否则我的猎狗会饿极吃了我。 起床架锅热油炒蛋,不用搅拌,蛋黄就是散的,散发着硫化氢的味道。这年头光景惨淡,除了佣金不见涨,物价隔半年就要翻两番,但是不新鲜的食物并不贵,我只吃得起散黄蛋。 如你所见,破旧的飞艇,落伍的装备,粗劣的饮食,食量巨大的原生猎犬,这些无一不昭示着:我是一个极孬的星际赏金猎人。赏金猎人这种职业,其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五百年前地球上一个叫做美丽贱的国家南部的种植园农场主雇用走投无路的潦倒牛仔来追捕逃跑的黑奴。二十美元一个活口,死的减半。被雇用者在追捕过程中如有伤亡,雇用者概不负责。 忘记说了,今年是地球纪年二三四五年。但无论何年何月,赏金猎人生活总是如五百年前一样窘迫。至今,我欠军火商,食品供应商,飞艇营修部共计五万九千六百二十四块八毛钱,下个季度再还不上,就得被押送去惑星九号垦冬荒。 对此,我感到极大的恐慌。因为惑星九号不是人住的地方,有民谚为证:一碗饭半碗沙,翼蛇环蛭满地爬,吸血跳鼠和蚰蜒,去了一准儿早升天。 我把粘粘糊糊的炒蛋麦片大半倒进狗食盆,小半装盘上桌开吃。这个时候,等离子凝胶柱屏幕开始广播最新的赏金猎人快讯通报: “嗨,早上好呀,小伙子们!今天又有大耗子要逮啦!据凌晨最新消息,本星区南最大的人类基因库遭到有史以来最严重污染,嫌疑犯为现年二十岁零五个月的半蜴人朱大颠,此人在今天凌晨两点钟向五号精子库运送干冰时,利用职务之便和工作人员的疏忽,污染了近三吨连罐装冷藏基因源……罪大恶极,真是罪大恶极!” 我一边吃饭,一边聚精会神地盯着胶柱里的缓慢旋转的三维疑犯形象。这是一个年轻的半蜴人,身材粗壮如磐石,脸颊和手臂上布满了铜绿色的细小鳞片,神态麻木阴沉,特征非常鲜明。我想我可以从人堆里把他一眼揪出,无论他化妆成什么鬼德行。 眼力和记性是成为赏金猎人的必要条件之一。除此之外,我还很容易推断出这位半蜴人嫌犯的犯罪动机,便是以他的杂乱血统和低下地位,永远无法讨到一个合法的妻子,因而也无法产生一个合法的后代。于是乎,他在极度压抑中“打了一枪”,蓄意污染了基因库,妄图蒙混过关,让那些无知无觉的机器子宫替他产生后代。可惜他的猥琐行径被第一时间拍摄下来,让他在十分钟内沦为星际通缉犯,一旦被捕,他就得去跟众多罪犯合唱惑星九号欢迎你,欢迎你来开辟新天地。 我竖着耳朵听广播,“……本次悬赏为十万八千八百八十八元通用货币!嗨!我的勇敢的,强悍的,穷得叮当烂响的赏金猎人小伙子们,快快来抓坏蛋吧!记住哦,第一个尝到耗子血的小猫咪,才能发财哦!” 接着,等离子凝胶柱屏幕达到了它的八分钟极限,啪的一声,烟消云散。 我擦擦嘴,穿上星鲨皮防弹衣。这衣裳款式像是几百年前地球上地质勘探者或者盗墓贼常穿的老鼠衣,连体戴帽,拉链开口在肚皮上。加之是二手旧货,所以非常气闷,天气一热我就要长痱子,奇痒难耐,但我别无选择。 不是嫌犯朱大颠去惑星,便是我去惑星。不成功,则成仁,成功济苍生,失败膏惑星。 五十分钟后,我带着猎狗,去了输家酒吧,那里是非官方消息发布处,或者说,谣言集散地。吧台的堂倌兼二柜,侯六,是个成功的情报贩子,我们有着长期而且不和谐的合作关系。 眼下,侯六讨好的弹起一支辛辣的诺星雪茄,哧的一声点着了,塞进我的嘴巴里。我没觉出来受用,因为他刚才的情报告诉我,朱大颠这厮藏进了半蜴人聚居区。那是本星区的一片三不管地带,无时无刻不在上演着贩毒,流血暴力和非法性交易,一个外来人,尤其是原生人,踏进该区,需要做好当面迎来一颗子弹,或者被暗地里伸出的匕首抹脖子的准备。外来原生人受到的最为亲切温和的迎接,估计就是被一顿来自半蜴人的老拳打至半死,扒得溜精光,连镶金牙都给你薅走,然后被装进生化袋里扔进人工河。 我皱了皱眉头。侯六凑到我耳边,低声笑道:“我有办法让你全须全影儿的进到那里,再囫囵个儿的出来。” 要亮底牌了,刚才那则关于朱大颠下落的免费消息是钓鱼,老子这条大傻鱼。 “按老规矩,二八开。”我说。 “物价上涨得这么快,二八开不行,我也要养线人哪,查理王老兄。”侯六摇头,法令纹骤然加重,露出几分无奈。 “你说。”我不露声色。 侯六脸上的无奈直接变无赖:“三七开。” 我咬牙道:“成交。” 侯六点头,道:“咱这是单线买卖。如果一天内你没消息,我会再把它卖给别人。你晓得,消息越迟越不值钱。” 我搓手道:“老爷们儿不用你千叮咛万嘱咐,亮牌吧。” 亮牌就是情报贩子把真正有价值的情报亮出来,并给赏金猎人一定的提点和帮助。然而,接受帮助的半个小时后,我就坐立不安了。因为对面输家酒吧地下室侯六的工作间镜子里,映出一张极其丑陋的脸。 那正是经过一番乔装打扮之后的我的模样,脸颊和手背上贴着仿半蜴人鳞甲的赛璐珞鳞片,颜色赤红。恶臭的鳔胶蛰着我的皮肤,我几乎可以想见这层行头下的皮肤是怎样冒出一个个蘑菇般的恶性红疹来。 据侯六亮出的牌,半蜴人朱大颠打算畏罪潜逃向另一星区,我需要乔装成和他接头的星际蛇头的手下,同样为半蜴人的阿姆斯特朗菇,与朱大颠假意接头,再进行诱捕。 而真正的阿姆斯特朗菇,一个小时前在本地旋转酒吧喝的烂醉如泥不省人事,已经将他与朱大颠的九点钟的接头会面忘得一干二净。 我疑惑的看向侯六,道:“怎么会这么巧?” 侯六叹了口气,深沉道:“不是凑巧,而是我在关于逃犯的几千条信息里,找到的唯一可用的一条。” 末了,侯六按行业惯例摔碎了一个玻璃杯,动作毒绝,以祝我干脆利落,马到成功。然而,该玻璃杯摔在橡胶垫上,不仅未碎,反而以一种触目惊心的速度弹向了我的裆部,我顿时泪流满面,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此时此刻,我坐在半蜴人聚居区偏西的一家酒吧里,啜饮着一杯泛酸的酒,不时把守探向挂在胸口背包的拉口里。 那里装着一把小手枪。我的九十六代短乌兹冲锋枪和猎狗元宝,都暂存在了侯六处。半蜴人星际蛇头的手下没有携带大枪和大狗的习惯,他们总是在胸前挂一个小包,包里装着联络工具,票据簿和一小叠湿纸巾,用来擦腮帮上腺体分泌的怪味儿汗。 半蜴人,真是一个既恐怖又肮脏的物种。 此时时钟已经指向九点钟。嫌犯朱大颠一旦现身,我就需要将他骗进半蜴人聚居区通往外界的一条下水道,在那里制服并他,然后将他押到出口,侯六会在那里作为接应,帮助我把他移交给地方警署,这样赏金就到手了。 我心情良好,然而,当那个铜绿色的身影终于感受到了我内心的呼唤,姗姗来迟的时候,我几乎吃了一惊。 只见兀那厮朱大颠,身高大约两米二还打不住,走起路来就如打夯机砸地,一步一轰隆。 我心中顿时呜呼哀哉,通缉广播上只能看个形状,看不出大小。而更糟糕的是,他身后还跟了一个与他体格相仿的半蜴人,这位更绝,屁股后边拖着一条粗壮的尾巴,随着大步流星的节奏狂横的左右甩动着。半蜴人的基因表达往往并不是太稳定,所以这位哥们的外形范畴几乎直接脱离了人类,直奔霸王龙去也。 朱大颠应该认识阿姆斯特朗菇,所以此时,他虽然鬼鬼祟祟的压低了破草帽的帽沿,却还是用那双凶狠的爬行类一样的眼睛和我这个冒牌货打了个招呼。 我定了定神,觉得应该表现出星际蛇头手下喽罗的优越感,所以坐着没动,直到朱大颠和霸王龙扯了椅子坐在我面前,才故作傲慢的一抬下巴:“钱带来了吗?” 朱大颠点点头,指指旁边的霸王龙,声如雷鸣:“钱都装在他身上,到了地方,一手交钱,一脚登船。”接着,他顿了顿,又道:“这是我的弟弟朱大狂,如有得罪您的地方,请不要计较。” 我哪敢计较。因为目前困境凸现,我怎么靠一把小手枪,以及中等的小体格,降服这两位丈六金身呢? 都是只看不注册的,没劲儿。 ?因为字数太多,所以责编说我很难像其他的书一样得到推荐了,虽然会帮我申请。 真痛心呀。都是只看不注册的,所以数据差,没劲儿写了。唉。糊弄完散伙得嘞。 我真的好像猪八戒,动不动就分行李散伙回高老庄。 《行厄之年》都是只看不注册的,没劲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二章 天雷无妄(下) ?我眼前一片青白的亮光,瞬间致盲。与此同时,我听见老加尖叫一声,而脖子上着了一下冰冷刺痛,那东欧人就叮上了我的脖子。 在巨大的惊骇之中,我四肢僵硬,万万料不到是这么个提取法,要是如此,这家伙也尝过梁庆鱼的血,为什么没能提取什么信息素? 而此时我已经没法儿在思考了,只顾着狂乱的撑拒着,把身子弓的像一个虾米,好脱离东欧人的尖牙利齿。而这徒劳无功,这厮的一双手就像老虎钳,左手捏了我的双手,右手夹了我的身体往下掰,像是杀鸡一般的将我的脖子暴露在他的嘴下。 此时我的眼里全是泪,喉咙里呜呜作响,听不见雷声翻滚,连老加的尖叫也成了背景音,耳朵里只听见那东欧人吮咂有声,我的血就渐渐吸进了他的嘴里,滑倒了他的胃里,与此同时流失掉的还有我的生命,我几乎听见心脏约跳越艰难。 据说,人在被抽去三分之二的血液时,血管就会干瘪,再也抽不出血来,而东欧人吸吮了这么久,估计我的血管也离皱缩的橘子皮不远了,一想到此,我不禁两腿一软,只觉得裤裆里顿时濡湿了一片,这种久违的温暖的感觉,竟然在这凄凉惊悚的夜里颇为难得。 据说,人在快要死去的时候,会看见亲人或者爱人,那是勾魂使者怕生魂留恋世间,所以才幻化出人心尖子上的人来接引。我在那一片青白色的眩光之中狂睁着眼,想看见我爹我娘,或者修雨桑,但是此时此刻什么都没有,眼前一片黑漆麻花的,真是悲哀。 慢慢地,我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甚至也感觉不到东欧人的把持,只觉得浑身一松,脸前却猛然出现了一个人影儿。 只见李端白的心形小白脸儿居然就在眼前,还咬牙切齿。 我差点笑起来,活了这么久,竟没发现这邪乎牛鼻子竟是我心尖儿上的人。搞不好老子还有分桃断袖之倾向,只是从来没觉察过。不过跟李端白断个袖也不吃亏,毕竟他模样人品都好得很,闹出事来也不算太丢人。 紧接着,我就两眼一摸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等我醒来,周围却亮的很。眼前晃晃忽忽有些人影儿,但看不真量,我数了数,一,二,三,一共三个人,叶佐伤重爬不起来,那必然是段青方和老加他们。 我闭上眼睛,看来变异人就是生命力顽强,失了血也死不了,顶多视网膜脱落导致失明。然而过了一刻,脖子又疼了起来,我想抬手摸摸看,可是马上就有人喝到:“别动!” 我顿时惊讶了,那声音竟真是李端白的,不由想出声呜呜,可嗓子干疼,口里也干渴得冒了火,所以只吐出了一个音来:“水……” 要什么来什么,果然就有个东西凑到我唇边,一点液体流入喉咙,有点腥咸,不太像是水,倒像是血。我知道失血的人不能大量喝水,否则会电解质紊乱,便就着喝了几口便推开。 过了一刻来钟,我觉察到有点恢复,双腿间凉飕飕的,身上冒了一层白毛汗,便哼了一声。那盛水的容器就又到了嘴边上,撑开我的嘴就往里灌,我又喝了几口,歇了一刻才睁眼,这一次倒看清了,眼前就是李端白! 只见他嘴角挂着点血,我大惑不解,继而推开了容器,再定睛一看,旁边还挤了两颗脑袋,一个是江疯子的,一个竟然是段青方的。 只见江疯子除了比上次见他时头发长了点,也并无变化。段青方嘴唇和脸都一个色儿,黄白的吓人,我指了指她:“段…你感觉怎么样?” 段青方点点头,又摇摇头,终于忍不住呜咽起来。我最见不得女孩子哭,顿时心如刀绞,心想这怎么和李端白说呢!好歹我也算是她叔叔,却忽视了她的安全导致她差点被怪物抓去糟蹋了,就算没出事,这得留下多大心理阴影? 结果我一想到此,一时没喘上气儿,也呜呜哭了起来,这一哭不要紧,我发现脖颈右侧皱巴得吓人,也不知李端白他们怎么给我处理的伤口。 李端白摆摆手,江疯子就把段青方搀到一边躺下。我这才打量四周,结果一看不要紧,这不就是怪物们的村落里的房子么,身下细碎绵软,果然是沙子。昨晚怪物们聚集在沙地上,被我们砍杀掉不少,又遭了老加的手榴弹轰炸,估计已经是七零八落。当然,即使有些残余,我也毫不关心,因为有李端白之流在,打怪就可以全交给他。 我瞪了一会儿,对着久违的李端白张了张嘴,终于说道:“你怎么到这里来的?昨晚——” 李端白用手将我摁倒,却道:“昨晚一道闪电劈中了‘鸢眼’,把我和江玉阳都带到了这里。” 说着递过来一个焦糊的面目全非的尼龙包。 我仔细认去,才发现那是叶佐装“未来之眼”的包,昨天被老加和东欧人夺去,后来他们又折回来,逼我开密码箱——我想起了叶佐和老加他们,不知是不是失血过多,我的脑子变得极其迟钝,木木呆呆道:“其他人呢?” 李端白指了指我身后。扭头看时,只见身后果然躺着叶佐。只见他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只有胸肋间缓慢的一起一伏,好在还活着。 江疯子说:“我们俩正在喜多页境里打盹呢,结果被‘鸢眼’瞬间换到了这里,看见了段青方躺在地上,你被那西洋怪物咬着脖子,还尿了一裤子,眼看就不行了。不过我们两个一滚出来,西洋怪物和那个白皮佬就跑了,要不是顾及着你和你同伴的命,我们就追上去了,哎呀呀,真是晦气,一出来看见了你们三个半死不活的人。话说,这个人跟你是一伙儿吧?怎么看上去不像个好鸟呢?” 我看了看叶佐,道:“他伤得怎样?” 江疯子道:“他比你壮多了,可能气管受了点伤,有点咳血,也可能搭配着断了几根儿肋骨,好好养几天就没事儿了。——哎,你别瞪着我,我也是个郎中,跟你上辈子一样的。话说你比他伤得重,失血那么多,要是没有好好调养,会落下病根的,不上三十岁就要少白头,不上四十岁就要阳而不举,举而不坚,坚而不久啦——” 我苦笑着说:“我活不过四十岁的。到了明年就会变成那种犬头怪物。”说完就又躺倒下去,觉得非常累。 江疯子闻言住口,看向李端白,李端白好久都没吱声,道:“也不是没有办法。”便就递过一支葡萄糖来,我掰开便是一仰脖子,喝完道:“据说文太心他们有办法。” 李端白和江疯子都看向我,我喘了口气,便把这四个月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全都道来。中间说到李和尚和黑毛猴被活活打死,忍不住咬牙痛哭。 李端白却沉吟了一下,道:“你先别急着下定论,不一定是这样的!” 我闭眼摇头道:“脑浆子肠子肚子都给打了出来,不死也成植物人!况且那三眼怪人说了,已经死了!他们全都死了!”说罢又想哭。 李端白和江疯子对视一眼,江疯子啧啧道:“查理王,你别哭了行不行,你现在体质大虚,就跟刚生完孩子要坐月子一样,这期间哭,会把眼睛哭坏!依我看,那两个人根本就不是和尚和侯医生!我说你现在怎么回事?怎么变得这么呆傻?以前你也就不通人事儿,现在整个就一呆头鹅!” 我顿时梗住,道:“何以见得?”细细想来,李和尚和黑毛猴儿确实挺怪,一是我不相信他俩会杀人,再一个是,他俩说要救我出去,还说有法治我的病,这些说法无疑目的都是说诱我出去,而他们的话里隐约都透漏出了背后有靠山,而关于靠山的线索统统指向了一个人——文太心。 如果不是李和尚和黑毛猴的惨死,光凭罗依的说诱,我不会下决心离开神禁,因为神禁和王华毕竟代表了这件事情中的正面力量。可那两个人如果不是黑毛猴儿和江疯子,又会是谁呢,难道是那些能变脸的呆笨怪人?唯一的解释也只能是这个了。 一想到李和尚和黑毛猴可能还活着,我就有些振奋,但一想到自己不久于人世,便又愁肠百结,闷声不吭,过了一会儿便又道:“算了,以后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等我变成那种怪物,你们就找个没人的地方把我勒死,烧了算完。” 没想到,这回李端白道:“这一世你不会死的。” 江疯子也道:“查理王,别那么丧气,就算不靠那个姓文的娘们,李老道也有的是办法让你好好的!” 我猛然一怔,喃喃道:“这一世?查理王?查理王?!”我看了看江疯子,又看了看李端白,突然觉得异常可怕,梦里那个妖怪一样的男人的面容清楚的浮现在了我面前,而渐渐浮出的某些真相就像是冰碴子一样攮在了我心上。 那个一百多年前叫做查理王的男人,似乎跟李端白关系异常之好,而李端白从一开始就设法接近我,暗示我,一次次拉我入局却对我非常照顾,而眼下我也似乎一步步的走上了查理王的老路——够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把我当作了他的老朋友查理王,但我不想真的成为查理王,于是不知道哪来的胆量,抬头道:“我有话跟老李单独说,你们能不能回避一下?” 行厄之年书友会 qq群:378024288 qq群 ?行厄之年书友会qq群:378024288诚征管理员。 《行厄之年》行厄之年书友会 qq群:378024288 qq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三章 续命 ?江疯子很鬼祟的笑了笑,将瞪着我们的段青方搀到了一边去,便捂住了耳朵。 我直看得他们转了背,才对李端白道:“查理王到底是谁?这厮为什么老叫我查理王?” 李端白别了头去看别处,良久才道:“一个故人,因为你像他。” 我深吸了一口气,道:“故人…我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是拿枪对准了脑袋一枪爆头,对不对?而那时他和你在一起,他为什么要自杀?” 听了这连珠炮般的发问,李端白终于抬起头来,盯着我道:“因为他的变异会引起所在地区和途经地区的瘟疫,他就是传说中的瘟神。后来,我把他藏在了敦煌一个道观里。可是末了,他还是知道了所有的事情,因为不想害人,就自杀了。” 我寻思着,这和梦里的情景不谋而合,便道:“既然他是瘟神,你就应该杀死他,要不然会害许多人,你为什么不下手?” 李端白瞪着我,这回眼神是真的冷了下来。良久才道:“我偏就要他活着。” 看来,这查理王果然与他十分要好。我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呼出了一口气,才慢声道:“老李,人死不能复生。这也都一百多年了,你也得接受现实才行。我有一个请求,看在咱们俩朋友一场的面上,你能不能答应我——” 李端白脸色已经越发苍白,却硬邦邦道:“你说。” 我道:“如果我也像查理王一样,请你在我祸害别人之前杀了我。妈的,现在枪支管制这么严,弄个鸟枪,一枪打不死打成植物人就麻烦了。”突然,我想到我口袋里藏着一把丛叶佐处偷来的左轮,便有些不自在,唯恐他们瞧出来。 而李端白却没答应,只是偏了脑袋道:“等你恢复过来,我们就下山。” 我道:“下山没那么容易,现在我成了文太心的手下,没准儿山下有他的人。”我突然想起叶佐的那位女性朋友,便翻起手指指向叶佐道:“这个小日本的马子,跟我一样变异,后来叛逃,再后来就被公司做成人体标本了。” 这时,叶佐不知是听见我叫他小日本,还是听见了我在谈论他的朋友,居然哼唧一声,咳喘着醒来,江疯子见状,忙过去把他扶起来,道:“小日本鬼子,听得懂中国话吗?” 叶佐叫唤着要水,等喝了水,便嗔道:“老子才不是什么小日本鬼子。老子的爹的祖上,前清时还是王爷呢。——我说王傻x,文太心的人不在山下,我敢打包票。” 我说:“为什么?” 叶佐又咳了两声,道:“老加和东欧人居然敢对我们这样,而不顾及文太心的面子,说明他们知道即使把我俩搞死,文太心也不会深究。我敢说公司里绝对发生了巨变,文太心小姐正自顾不暇呢,各方势力都在抢地盘。” 我道:“这只是你的推测?” 叶佐道:“不全是,有推测,也有眼见和耳闻。据说咱们的官方势力早就介入了,只是一直不露声色而已。” 我回想起来,而老加曾说过他拜过一个汉文老师,便是王华,当时令我吃惊不小。这个老奸巨猾的半老头子,也许正在下一盘很大很大的棋。 当然,很久之后,我才惊觉,这盘棋其实从我没出生时就已经开始下了,也许会一直下到我死亡之后胜负才会见分晓。 之后,我们在怪物们的部落里休息到了晚上。说来也奇怪,无论是蜥蜴女怪,还是直立的犬头男怪,一个都看不见了。周围静悄悄的,我躺在沙地上,拨弄着那一堆堆透着暗红色微光的“炭块”,问道:“这些是什么?” “‘鸢眼’”江疯子道。 “‘未来之眼’。”叶佐也虚弱道,他在收拾东西,动作慢慢腾腾的。我猜想,他并不愿意和我们结伙,但我不能出言留下他,虽然他也可能知道很多秘密。 “为什么和梁庆鱼箱子里的那个,还有昨天被雷劈中的那些长得不一样,——我是说,密码箱里的那些看起来像电灯泡一样发亮,而这一堆就像快要熄灭的木炭一样黯淡。”不知何时,我说出的话就像念诗歌,听得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江疯子笑道:“学莎士比亚呢你。这么说吧,用过几次,或者过很长一段时间,这些‘鸢眼’就会渐渐瞎掉,由白变黄,由黄变红,再由红变黑,光越来越暗,到后来会变成煤炭一般的颜色,那时候,就完全没有用了。” 说着,他从包里掏出昨天被雷劈中的那些石头给我看,果然已经没有那么亮了。而此时这些石头似乎已经确定了其归属,叶佐似乎知道李端白和江疯子不好惹,所以居然没敢要。我眼前浮现出他昨天晚上舍命护住袋子的样子,不禁非常奇怪,便道:“叶佐。” 叶佐抬头,将一个包袱背在身上,站起身来,道:“怎么?” “那些石头你还要不要了?昨天你宁可死也不撒手的。” 叶佐看了一眼江疯子的包,那些石头就在包里,被江疯子的手捻的咯咯吱吱乱响,道:“已经没用了。” “为什么?” “我要的是最好的那些,这些已经用过了。” “你要用它们来干什么?” 叶佐道:“你不知道这些石头是极其宝贵的资源吗?公司的几大派都在明争暗夺。有了它们,你可以瞬间移动到某个地方,不止是神域。这就像哆啦a梦里的任意门,有了这个,你就可以做很多别人做不到的事。当然,也并非真的可以想移动到哪里就移动到哪里。这种目的地必须要满足一定的条件,据我所知,这种地方在中国可能有四处。” 我点点头,不提防扯住了伤口,咧嘴道:“我知道两处。”一处在山西太原,一处在云南腾冲。 叶佐点点头,偷眼去看李端白,而李端白背对着我们,似乎已经入了定。叶佐看了一刻,然后道:“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我要去找更多的未来之眼,拜拜啦。”说着便要拽步往外走。 我连忙道:“你要去哪里?” 叶佐道:“我要去甘南藏区。那里是‘datang’的发源地。这里的‘datang’有未来之眼,那里肯定会有更多,谁知道呢?后会有期。” 说着便就呵呵笑出声,头也不回的走了。路过李端白时,他似乎回头又好好看了一眼,才加快了脚步,消失在了黑暗中。 现在就全剩下自己人。我没什么顾虑,便问李端白道:“老李,你说能救我,怎么个救法?” 李端白这才转过脸来看着我,光线幽暗,但我仍然可以看见他的表情。他的脸上有种无法名状的东西,说不上悲喜,但看的人不由心中难过,只听他道:“清除粟特方士在这个世界的所有痕迹,包括‘鸢眼’,伊布里,所有妖人,你就不会再变化,那些特征也许会慢慢消失。” 我听了,不由苦笑出声道:“听起来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也许等到我死的那一天,你都没办法把他们赶尽杀绝。话说,你真的活了很久吗?” 李端白点点头,又道:“我知道不易。但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停手。”说着便伸出手来道:“跟我去外边走走,你不能老是这么窝着,你的血流的太慢了,肌肉会麻痹。” 我没奈何,只好搭把手来,让他拉起,走到外边。此时已过晚上八点,四处虫鸣一片,我抓住李端白的手臂往前挪,几乎是三步一小歇,五步一大歇,慢如蜗牛。李端白却很有耐心,我走他也走,我停他也停,甘当我的手杖。秋夜很凉,我却出了汗,眼前有些发黑,不禁道:“老子完了!年纪轻轻就这样,就跟聊斋里被狐狸精吸了精血一样,废了!” 李端白却在旁边笑道:“明天你就可以恢复过来。” 我愁眉苦脸道:“你怎么那么肯定?” 李端白道:“你喝了我的血,会很快恢复的。昨天晚上,你离阎王殿,也就是一只脚的差池。” 我闻言,心里一阵乱想,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便道:“老李,我数次被你救了,要口头上说谢,情义太薄,人说大恩不言谢,可总觉得欠你太多;要行动上报答你,虽说做牛做马干什么都成,但我命不久矣,还是个穷光蛋,估计得等到下辈子了。咱们得空拜个把子吧。” 黑暗中却传来哼笑,只听李端白道:“你当然可以报答我,就在眼下。” 我紧张道:“你说。” 李端白却平平道:“王家小子,我和你拜什么把子!你只要好好活着,就是报恩了。下辈子?人是没有下辈子的,只有这辈子。” 我出了一身白毛汗,狠命点头,这也就算这么过去了。 到了第二日,我一睁眼,果然精神了很多。我们几人在周围探查一番,便从山南麓绕了老远而下,没经过需要潜水的那条捷径。下山的路程共走了两天,到了第三天正午,才见了人烟,再走不多时,便上了公路,拦了一辆运山货的车,进了盘县县境。 我在山里盘桓了多日,几乎快要成为野人,此时看见不高的楼,和并不繁华的街市,也要忍不住欢欣雀跃。再加之李端白他们在身边,心情好了一大截。众人也精神不少,先去酒楼里搓了一顿,然后便找了家招待所住了下来。 然而到了晚间却犯了难。因为不论是活泛如江疯子,邪乎如李端白,还是怂包如我者,都面临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江疯子和李端白从神域里出来,几乎是两个光人儿,段青方呢,身上也没几块钱。我的所有积蓄几乎都已经分开寄给了侯妈妈和我爹娘,四个大活人,在消费一通之后,身上只剩下九十六块四毛钱,可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如果搞不到钱,不久就得露宿街头了,我郁闷的想。 第八十四章 鬼妓(上) ?眼下,四人蔫蔫的坐在招待所里想办法。江疯子寻思道:“贵州这地方我这辈子还真没来过。以前万历年间时,我倒在这里当过一个大头兵,那时候到处都是山岭漫野地,男女老少都衣不蔽体,一把子旱烟叶或一把刀,就可以换一个毛丫头,快活死了——”他正说的吐沫横飞,不提防撞见李端白的眼神,顿时噤了声。 我打趣道:“凭你俩的身手,去行个窃打个劫,应该不是难事儿。” 谁知那江疯子居然一拍大腿,嚎道:“高!我怎么就没想起来呢?这儿旮旯缝道这么多,干脆找一处掂块砖头猫着,不论谁过来,就跳出去把他拍翻,无本生意岂不好做!”说着居然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就往外处走。 我原以为李端白会拦住他,谁知江疯子前脚迈出,李端白后脚就站了起来,没等我回过神儿来,两个人就关门出去,等追到门外,二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我踱回屋,仔细关好门,却寻思道:他二人不会真去打劫了吧。遂坐回床上,此时暮色四合,外边已经华灯初上,段青方趴在扶手椅上,睁着两只圆眼睛盯着我看,如一只猫。一时无话,我便躺倒睡去。等到再睁眼时,已经是半夜。举头四顾,那两位剪径的好汉还未得胜归来,四下里静悄悄的,连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借着窗户外透出的霓虹灯光,只见那段青方蒙着脑袋躺在靠窗户的一张床上,只露出一丛黑油油的头发,似乎还湿漉漉的。我看着不由辛酸起来,要不是我们囊中羞涩,怎么会委屈这大姑娘和我们三个臭男人一屋。下午办理入住时,前台服务员已经盯着我们四个叽叽咕咕,我们脸皮厚比城墙拐角儿,倒是全不在乎,也不知她是怎样挨过来的。 我在黑暗里呆了一刻,遂起身去卫生间解手洗漱,出来时却差点撞在一个人身上,低头一看,乃是段青方。我见她头发湿漉漉的,便软声陪笑道:“刚洗了头吹干再睡,现在可病不起呀。”说着便如螃蟹一般侧身横着踮脚挪过去,尽量不碰到她。 谁知她却伸手将我一把捞住。我以为她要翻翻在山上时被我冷遇的旧账,不禁愧疚道:“对不起,前些天都是我照顾不周,让你吃苦受罪。那个,你没——” 她却回答的很干脆:“我没事。其实我不是女孩子,不信你来看——”说着便要揭开裹在身上的浴巾。 我吓了一跳,连忙推开她,闭眼转身,复又躺回床上,蒙上了脑袋,心里突突跳得厉害,只怕她过来缠,到时候搞得不清不白,只怕李端白一怒之下要打断我们两个的腿。谁知过了一刻,段青方没搭腔,门外却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江疯子李端白出去时身上都揣了钥匙,不可能敲门。而此时夜深人静,也不会是服务员。我顿时警觉,坐起来,摸了摸放在胸口的柯尔特,压低声音,粗声问道:“是谁?” 门外有个娇滴滴的声音媚声道:“先生您好,请问您需要按摩服务吗?” 原来是个流莺。我稍稍松了口气,还没等我出声,段青方却接话道:“对不起,我已经比你先来了,请你走吧。” 门外安生了一刻,却又不依不饶道:“那不要紧,多我一个人也不嫌多的,求你就让我进来吧!” 这下我失去了耐心,呛声道:“快走吧,不然我报警了!” 门外却不怕,居然怦怦拍门,居然换了一副悲痛欲绝的哭腔:“求求你,就让我进来吧!我很冷也很累,如果今天再接不到客人,回去就得灌一肚子凉水吊起来打,求求你,让我进来好吗?” 我屏息来到门口,段青方也毛糙着头发凑过来。我俩对视一眼,还未交谈,却听见门外传来厮打的声音,像是个男子在施暴:“臭婊子,谁让你说这些个的!看我不撕烂你的bi(该字上尸下穴,不好打出来)!”接着便是钝器敲在皮肉上的闷响,似乎还有人倒地,间或夹杂着哀哀的求饶:“求你别打...啊...我再也不敢了...”那声声惨叫,让人不忍卒听。 我有些明白,这是卖淫团伙控制妇女到宾馆做皮肉生意,一般女人上去叫门,老鸨子和打手就躲在不远处盯梢以便控制。而这个倒霉的女人没接到生意,便挨了揍。 眼见一声比一声惨烈,我听着听着就急了眼,不由骂道:“你他妈住手,别打女人!不然就报警啦!”段青方也眉头大皱,焦躁不安。但我们两个,谁都没敢去拧门把手。我低声道:“要不要报警?” 段青方苦笑道:“报警?你有手机吗?这里的前台估计都司空见惯了!山高皇帝远,才能无法无天。再一个,估计你也想到了,就怕是文太心之类的使的计,就算不是,也不能排除地痞流氓摆仙人跳,只等我们一开门,他们就会冲进来了。” 然而自我吼出要报警的话之后,外边的厮打声却戛然而止,再无声息。方才动静那么大,周围的房客却无一人想帮,可见人心冷硬如冰。 我们俩心下惨然,遂转回床上各自躺下。谁知门口却有钥匙开锁之声,转了两转,门就开了。我忙坐起来抬头去看,果然是两位好汉打家劫舍满载而归。李端白甫一进门,便直接进了卫生间盥洗,水声哗哗,半天也不出来。 江疯子却大模大样地走过来,一屁股坐在床上,从怀里掏出一大把票子,道:“这是老子们的卖身钱,你点点。” 我目瞪口呆,哭笑不得道:“不是吧...”便将那些钱归罗在一处,只见有零有整,总共两千多块。江疯子边脱衣裳边道:“一晚上,我们俩一人接了十几个客,却没赚多少,行情低迷呀。” 这下我已经笃定他在胡扯了。不是我相信他俩的操守,而是因为行情再低迷,皮肉生意也不至于这么贱。便道:“你们到底干什么去了,说实话。” 江疯子却嘿嘿发笑,甩脱了鞋子,哼笑道:“哎哟哎哟,累瘫了,再不给补一补,以后就彻底报废啦!” 这时李端白已经甩着一头水从卫生间出来,喝止道:“莫胡说!”原来,他们俩在盘县县城里转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一个棋牌室进去捞外快。虽说每次都赢钱,但是别人下得注少,人也不多。况且几把之后,庄家就注意到了他俩,觉得他俩在出老千,虽然莫名其妙,但说啥也不肯再带他们玩下去了,而且话里话外都是威胁的意思。 这二位虽然不怕威胁,却也不想惹事,便只好走出来,去办了一套假证件,把赢来的钱花了约莫小贰千。江疯子边把办好的假证排在我们面前,身份证,驾驶证,学生证,并信誓旦旦的保证道:“坐火车,坐飞机,保管验不出是假的,假一罚十,过几天试着去买火车票,要是不真,过去扒了那老头的皮。” 我听见,也不由喜上心头,觉得出行不是问题了。而江疯子突然狐疑的嗅着鼻子,道:“怎么一股野坟圈子里的磷火味儿,怕是有脏东西了。”便冲李端白丢眼色,李端白正背着我们换内衣,此时也吭了一声道:“走廊里就是这种陈死人味儿。” 我心里奇怪,不等段青方发言,便把刚才的事儿一五一十说了个明白,还道:“你们上来时有没有看到这号人?” 江疯子却不接我的话头,转而对李端白说:“完了,这个查理王不能再要了!这般傻缺,迟早惹祸!我们俩收拾细软,撇下他走掉好了!” 李端白却在我旁边坐下穿裤子,笑而不语。我奇道:“到底怎么回事儿?” 江疯子咳了一声,诡秘道:“查理王,你遇上脏东西了。”说着便挤眉弄眼,做了一个鬼脸。 我道:“鬼?我可不信世界上有鬼。今天你这厮说起话来装疯卖傻,听的人老费劲儿。” 江疯子的脸冷了下来,道:“你不信就没有?典型的唯心主义,怪不得叫个王阳明。实话告诉你,这玩意儿不仅是鬼,而且还是有说头儿的,这叫鬼妓。但凡鬼妓叫门,要蒙头装着没听见,这一劫也就躲过了;要是和它隔着门说了一句话,最好是骂她的,那么顶多破个小财,生个小病,算是遭一个小劫;要是你来我往跟它说了好几句话,话里还让它听出你在可怜它的,就会有血光之灾;当然,要是你开了门,那它就会入你的梦,一直缠着你直到你死。” 我道:“吹吧你就,这儿有老李,什么妖魔鬼怪也叫他捉了,是不是?”虽然嘴硬,我心里却也不禁发毛,便暗着问李端白,好叫他给我壮胆。 谁知这邪乎牛鼻子却舒服躺倒了,闷声道:“江玉阳说的是真话,确实是鬼妓。火焰低的人容易撞到,妨男不妨女。你现在印堂发黑,正在走霉运,遇见它不奇怪。你想想看,动静那么大,怎么会没人管。” 我急了眼,凑过去道:“好歹你也是个道士,给我想想办法吧。”说着便拿手去摇晃他,谁知李端白哼了一句:“这是你这辈子的业,自己扛吧。”便昏睡如死了。 第八十五章 鬼妓(中) ?当下夜深,其余三人无话,倦极睡去。我坐在炕沿,想抽烟却没有得抽。人性就是这么奇怪,前些日子我料定不能苟活,就什么也不怕,什么都敢做,现在被李端白说通心窍,想求条活路,就胆小的多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两个把我带到此地的范谢二人都很可疑,但我当时并未注意,现在想来脊背上一阵发凉,据说黑白无常就姓这两个姓的。我胡乱的想着,打算倒头睡觉。然而,我们入住时囊中羞涩,只能开了个三人间,段青方占了靠窗户的一张,江疯子赖上中间一张,我本来睡在靠墙的一张,结果又被李端白瞧出我的唯唯诺诺,起了歹心占下了,此时居然无床可睡,不由甚是懊丧。 我看了看段青方,块头虽小,男女有别,我却不能和她挤;再看江疯子,安稳的睡在床边,似乎给我留出了地方。但江疯子其人,非常之脏。我曾经不止一次亲眼看见他用唾沫洗脸,便后不洗手,且自他进门,一滴水也不曾沾着,跟这么个腌臜人挤一张床,无异于睡猪圈。 对于李老道,卫生习惯倒是非常好,身上老是香喷喷的。但是想到和他挤在一床,总觉得非常别扭,难以入睡。看来只能将就着打地铺,明日再去换个四人间。我咬牙切齿的往后一看,只见李老道面孔柔和,兀自睡得如不经事的熊孩子,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冲着他的脸低声骂了句“草你娘”,抬脚就蹬住他的膀子,死命一踹,他便骨骨碌碌滚到墙边,我遂弯腰抽出一床垫子,就地铺好躺下,渐渐入梦。 可梦里并不塌实,总觉得周围全是些细碎的脚步声,声声入耳,强睁眼看时,却又没人在走动,非常嘈杂。渐渐的,我便睡熟,及至醒来,屋内空无一人,摆设似乎也变了。我爬起来叫了两声,却不见有人应答,闷闷的去卫生间里洗脸,等一头雾水的出来,却见屋里的扶椅上坐了一个女人,约莫二十五六岁模样,穿着碎花的老式连衣裙,翻领有意开的很大,露出一片白白的胸口。头发烫的乱蓬蓬如一个鸡窝,瓜子儿脸唇红齿白,人颇为耐看,就是穿的老气些。 我震惊了,嘴里却不受控制道:“打个八折行不行?”话一出口我也惊奇,原来是一口川普,再看身上,却穿着一件蓝色工装,工装上有些泥灰水点,像是一位建筑工人,便马上明白过来,我又接受了不知是谁的信息素,开始体验着别人的记忆。 那女人冲我一笑百媚生,娇滴滴道:“大哥你得了失忆症吗?刚才路上讲好的价钱。你要再磨蹭下去,时间就不够了。”说着竖起一根手指,道:“一个小时,到了时间不完我也得走啰。” “我”更加震惊,但却头昏脑胀,不受控制的向她走去,那女人遂也站起,顺手把窗帘拉得严丝合缝,晃了下肩膀,那一身衣裙便如蛇蜕般的垂落在地,露出一副光身,便和“我”缠在一起,滚到在床上。接下来便难以尽述,这位提供了信息素的蓝领工人,似乎有着虐待狂的倾向,办事时还卡着女人的脖子,全不顾那女人叫唤哀求和挣扎。然而,正激烈冲撞,七零八落时,那女人却两眼凸出,牙关咬的咯咯作响,脸色也转青。等“我”觉察到了不对劲儿,已经是好容易完事之后。“我”停下爬起,看那女人仰面躺着不起来,便恶声道:“你怎么回事?莫不是下了套儿,在坑老子!” 可那女人却毫无生息,依旧一动不动的躺着,两条白腿还蜷曲咧开着,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我”冲她身上吐了一口痰,便起身穿裤子,等穿好了,那女人依旧还是睡着不起,“我”便有些奇怪,壮着胆子问了一句:“老子把你ri(上入下肉,不好打出来)昏头了?”便去探那女人的鼻息,不料一丝也无,连身体都温凉不热,“我”不禁吓得跌坐下床。 我看到此时,觉得这男人似乎是个文化程度不高的粗人,估计出来偷腥,却又遇上了娼妓猝死,也不知以后如何应对。 “我”在地上愣了一刻,遂又爬起来,然后去卫生间里冲洗了一回,此时才注意到卫生间镜子里男人的模样,约莫三十出头,一张红黑的倭瓜脸,满口烟黄牙,烟龄很长。等抹干了体液血迹,便重又穿回衣物,回到外间。 此时,那女人已死成僵,肤白如蜡。外边也是暧昧深沉的夜。“我”的眼睛落在桌上的月份牌上,写着一九九四年九月四日,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怪不得此处比现在干净。“我”坐下抽了一支烟,据味道判断应该是玉溪,然后在烟雾缭绕中,便有了一个主意。摁灭了烟,将女人扛起走进卫生间里,洗了一阵,擦干了又抱回来放回床上盖好,做出女人睡着的模样,便关好门,放上“请勿打扰”的牌子,一径出去。 我以为他是要逃走,可“我”却抹黑走进了一个工棚,只见空无一人,屋角放着一个密封桶,便拎起来,捎上了把锯子,菜刀和吃食,回了宾馆。接下来的几天像是过电影一般飞快,“我”在宾馆里住了三天,在这闭门不出的“请勿打扰”三天,“我”把那女人肢解成块,用带来的硝酸泡了融化掉,顺着下水道冲了下去,没化完的骨渣衣物,便随身打包带出。 我飞快的经历着这一切,眼前晃动着凝固的血块,连着皮肉的紫黑色筋络,蒙在骨头上的白色筋膜,还有气味刺鼻的内脏,未消化完的食物残渣,而这一切都浸在灌满浴池的强酸里消融,泛出一阵阵令人晕厥的白气,渐渐化成浑浊的黄汤。我不禁胃里翻江倒海的作呕,终于满头冷汗的吐了出来,这时谢天谢地,终于有人在摇晃我,“王家小子,醒醒!” 我狂乱的抓住那只摇晃我的手,想借力从噩梦里挣脱,结果好不容易睁开眼,才发现怀里的是脚不是手。 顺着那只光着的大脚往上一看,只见李端白岔着双腿,居高临下的站在我脸前,还用脚在我身上点搓道:“你魇住了,快起来。” 我拍开他的脚爬起,摇晃了一下,觉得裤裆里黏黏糊糊,比尿裤子还难受,便面上作烧,冲进卫生间洗换,好一阵子才水淋淋的出来。心道,这忘恩负义的鬼妓缠上了老子,一会儿激动一会儿惊吓,非脱阳而死不可,出来便忧愁道:“老李,你好人做到底,且拉兄弟一把吧。我被女鬼缠上了。这跟书上说的不一样啊,不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吗?” 李端白递过来一包饼干道:“可笑。人尚且还做不到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况且是鬼。你多大了,还信这个。” 我接过来吃了几口,便道:“他们呢?” 李端白道:“江玉阳带青方去办证件了。晚上我带你去。——刚死了没多久的鬼还有人气儿,死的久了就剩下鬼气了,只想脱身。你这回梦见的是什么?” 我只好吞吞吐吐,如此这般说了一通,事无巨细,说完脸上大窘。李端白皱眉听了,却道:“为什么那人的信息素会留在这里呢?他人又没死。” 我想了想,道:“兴许是体液吧。”随即便觉察说错,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体液早就刷没了,李端白却低头踢了踢地下铺的垫子道:“这时你从底下抽出来的,没准十年都不换。” 我遂放下饼干,尖着手指头翻起垫子来看,果然上边斑斑污痕,还有些血迹,顿时恶心到无以复加,道:“这里不能住了。退房走吧。” 李端白却坐下冷笑道:“现在要换可得掂量着,钱不凑手。晚上我和江玉阳还得出去搞钱。”我叹了口气,道:“怪我,要不是觉得临死前应该把家财散尽,咱们怎么会受穷呢?不知道还能接到什么活计。”又想起晚上,将垫子踢远道:“这不是因为什么鬼妓,而是因为信息素,所以我昨晚做了噩梦,今晚也许就不会了,过会儿让服务员收了这东西去洗。” 李端白却哼笑道:“这里的被褥十年都不见得换,走了客人顶多收拾收拾垃圾,表明干净里面脏,明天早起你还得换裤子。” 我恼了,这牛鼻子不知是吃错了药还是怎的,一大早就给我打别扭抬杠,处处较劲儿,便恨声道:“今晚轮到我睡床上,你去睡地下吧。”李端白哼笑道:“凭什么?钱是我挣的,我说了算。” 我顿时愣住,心道从来没见过他这样不讲理,以前给他句难听的他都咽下了,今天却一味要我难看,便气血翻涌,站在原地打哆嗦。过了一刻,才寻思到原因,昨天我用脚把他跺开抽垫子,他这种高手不会真正睡着,必然觉察了。要是当时好说好商量,也许不会那么糟糕,于是我便气短了一截,看他不阴不阳的眯着眼歪在床上,便咽了口唾沫,凑过去陪笑道:“老李,昨晚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火,你看看,要我怎样道歉呢?顺便也把那什么鬼妓之类的玩意儿与兄弟我捉了,如何?咱俩就像亲兄弟,有什么话不能摊开了说,你要生气,打我一顿如何?” 李老道睁开一对好眼,溜了我一回,叹道:“王家小子倒乖,我不是和你赌气,是你不该骂我娘。” 我暗暗心惊,忙像只哈巴狗一样对他连连的作揖哈气,李端白却挥挥手,疲倦的闭上了眼,我觉得他有些不寻常,便问道:“你是不是不舒服?” 在我以往的印象里,李端白就象一个超人,从不生病,从不会觉得疲惫,即使受了伤也能瞬间恢复,但眼下我却瞧出了他的异样,似乎有些倦怠,脸色也比以往更白,不禁有些心惊。 第八十六章 鬼妓(下) 只听李端白闷闷道:“阴雨天就这样。” 我顿时明白了,这厮以前过得可能太过艰苦,不论寒暑露天睡漫野地,湿冷潮气入体,任你再是铁打的金刚,筋骨也要出问题。他又不太像是会去主动看医生的人,便心生怜悯,道:“兄弟我以前给叔爷拔过火罐,会那么一两招,我给你试试。” 李端白哼了一声,便灵巧的翻了个身,背对着我趴下,如一只驯顺的狼。我找了老些昨天吃剩的的玻璃罐头瓶,撕了些卫生纸,拿打火机点着了,却撩开他的衣服,一下扣在他用手指点的背上。然而他的背部不像常人那般平整,全是疤痕,中间有一大个儿的,周围一圈突起小疤,放射状如同太阳的光芒,便道:“这伤是怎么回事?” 也许是李端白舒坦了,半天才道:“一五一零年叫火器轰的贯穿伤,当时在鬼门关里过了一糟,又回来了。” 我知道勾起旧事,他必定心里阴沉,便打哈哈道:“老李命大,以后教我儿子些拳脚功夫,从小打遍幼儿园无敌手。” 李端白笑了一声,又指了一处,我便又如法炮制。不过一会儿,他背上便顶了七个罐头瓶子,等拔了下来,那充血的七个圆斑,便造就出来一只完美的瓢虫精。我见状不由哈哈大笑,李端白不知道我笑什么,鼻孔里哼了一声,却把衣服除了,仍旧趴着不起,道:“你给按按。” 我当他是我叔爷,便下力去捏按,谁知李道长哼了几声,却道:“王家小子,你怎么就这三两力气,像个女的,再使点劲儿。” 我心里吃惊,发现他对我的态度已经随便多了,甚至蹬鼻子上脸,便不由欣喜,干脆上床用脚给他做马杀鸡,李老道哼哼唧唧呻吟出声,舒坦极了,就像城墙根下晒太阳的老狗,我累的满头大汗,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听得牙根痒痒,恨不得一脚踩断他的细狼腰。踩了腰背,他还不知足,又让踩腿和屁股。我怕真给他踩断了,只好盘下来,弓着上身一下一下使力气。 这边厢李老道正快活着,不提防门却开了,江疯子带着段青方闯了进来,道:“生意来了,撞着刘一眼那厮——”却看见了我们,不由大叫道:“真毁眼!我得长针眼了,你们要好好谢我,给我包个红包吧。大白天就敢这样,世道坏了!” 我不解的瞪着他,好不容易才明白过来,怪笑道:“继续看吧,长痔疮还差不多。”说完动作如旧。李端白却一抬身,把我掀下来,道:“什么生意?” 江疯子正经道:“刘一眼上这儿来了,我正好遇见他。他说明天跟一伙地头蛇有交易,那伙儿人多,他怕被黑,便央求我跟着。所以眼下就缺几个保镖,咱们不正好去捞外快吗?” 李端白长出了一口气,脸色红活了,却道:“也便却好。留两个人在这里,我们就去。” 我想起鬼妓来,怕那玩意儿再缠我,忙道:“我也去。” 李端白转过头来看我,神色果然柔和许多:“你去干什么?”我掏出枪来,道:“万一对方有枪,你俩要吃亏,不多我一个。” 江疯子嘿嘿道了声废物点心,却也应允了。到了晚间,我和李端白出来去办假证,外边果然秋雨淋漓,我们俩披了件雨衣,并排走着,绕过那些依旧在摆摊的小商贩,生活不易,而我这种不易的生活也没有,只能跟了这帮弟兄们亡命天涯,也许以后死在哪儿都不知道。 等七拐八绕的绕进了一个老旧的居民区,上了三楼,李端白却道:“先别出声。” 他便叩门,门应声而开,却是一个穿校服的女孩,怯生生的看了我们一眼,回头往屋里喊道:“爸,有客人!”便侧身让过。 我们进去,只见地上地下堆了不少坛坛罐罐和家伙什,简直脏乱到没有路。一个老头子从里面走出来,道:“里面请。” 一看这老头子的脸,我便惊了一下,这倭瓜似的脸型,焦黑的烟牙,不就正是那个昨晚梦里肢解了女人的家伙吗?只不过岁月给他的面皮下垂的脸上刻了几道纹路,半秃的头上添了好些白发而已。可梦里那些血腥的场景便翻了上来,脑子里便瞬间恍惚了。 李端白觉察了,推了我一把,道:“进去。” 我踉跄了一下,便跟着老头子进去。原来里面便是工作间,有制卡的一整套机器,我在李端白得示意下摘了墨镜,让老头子采集图像。老头子看了看我,一声没吭,倒是知趣,须臾,采集过了图像,问了问要求,老头子便忙活开了,请我们去客厅稍坐。 我们坐在油腻腻的板凳上,却不见这家的主妇。眼前只有一个小方桌,上边的笼里盖了一些饭菜,样子很是粗陋。我一想起这老头十来年前做的事情,便如坐针毡。我这人有个毛病,一心烦便要去厕所,一抬眼看见那个校服女孩怯生生的从里屋探出头看我,便倒:“你好,能不能借用一下卫生间?” 女孩子往某处一指,便马上缩了回去,胆小如鼠。我忙道了声谢,钻了过去,寻思道这女孩子苍白瘦弱,长的也和老头不像,不知是不是他的亲生女。这种老式公寓楼的厕所非常狭小,稍一转身便要蹭到废纸篓,废纸篓里也湿漉漉的,好像积了多日不清理。看来没有一个精明强干的主妇操持,整个家都会不像个样子。 然而,令我心惊胆战的幻像又来了,持续了约莫十几分钟。幻象里是老头和刚才的校服女孩,这回不同于上回,我感到了强烈的恶心,以至于真就扶着墙吐了起来。等吐完照镜,脸色一片铁青,心里头燃着怒火,不由分说便窜出去把李端白拉起来,往外边走。 老头子也觉察到了动静,冲外边喊道:“待会儿就好,再坐一会子嘛。” 我忍住回嘴的冲动,及至到了外边,才对李端白说:“这老畜生是昨天晚上我梦里肢解了妓女的那位。” 李端白点点头,眯眼道:“还有?” 我几乎低吼起来:“报警吧,这老畜生糟蹋他自己的闺女,刚才我在卫生间里又感觉到了。这号人渣的信息素,我怎么能识别的?真是想不通。” 李端白脸色冰冷,道:“不是现在,你等等。不能报警。” 我闷闷的道:“哦,他在给我们办假证。” 李端白却摇头道:“不是这个原因,以后再说。”便又转身上楼,我郁闷得在雨里站了一刻钟后,突然想起那个可怜的女孩,便也回去了。 此时,李端白正坐在客厅里,老头招呼女孩倒水,见我进来,便陪笑道:“招待不周,别怪。”说着又去忙活了。我打量着这个豆芽菜似的小姑娘,不禁难过起来。这一对父女并不宽裕,假如我们报警,能不能立案还是一说,抓走了老头,谁来养活这个女孩子呢 便听李端白和颜悦色的开口了:“你多大了?上几年级?怎么不见你写作业?” 女孩畏怯的偷眼看他,却不开口。 老头子在里屋听见,便骂道:“问你你就答嘛,又不是哑巴。陪叔叔们说说话。” 女孩哆嗦了一下,道:“十三岁,初二了,没有作业。” 李端白微笑了一下,又软声道:“你妈妈呢?怎么家里就你爸爸和你两个啊?” 女孩子恐惧的盯着他的脸,却一步步的往后挪。终于撒腿跑进了里边把门关上了。老头子在里面听见了动静,笑骂道:“她妈死得早,我把她拉扯大的。胆子小了点,别见怪啊。” 我觉得又悲哀又愤怒。被最亲近的人伤害的女孩,肯定对男性产生了畏惧。以至于李端白这样顺眼的人好声好气的问她家常话,居然让她误以为是不怀好意。如果没有疏导,她这辈子可能得生活在这种阴影里不能自拔了。 而毁掉了她的那个人,仍然理直气壮的数落着他,在外人面前人模狗样的充当监护人。一想到此,我心里便默念,等事儿了了,一定报警。 过了约莫一小时,老头子捧着做好的证件走出来,道:“做好了,你们明天去车站试试,买不了票就砸了我家。” 李端白交过钱去,趁着老头子点钱的功夫,却道:“你以前当过建筑工?” 老头子点钱的手顿时卡住,停顿了一下,却抽出一张五十来仔细摸摸,又对光验看,边道:“年轻时干过,后来伤了腿,就不干了。那时候我可是砌墙的一把好手嘞。” 我冷笑道:“你闺女这么胆小,不是你天天把她堵在卫生间里吓唬她吧?再这么着不怕邻居居委会知道?” 老头子抬起头来,倭瓜脸上满是沟沟壑壑,在十瓦的昏黄电灯泡下似乎有些狰狞,嘴里却哈哈道:“胆小这点像她妈。话说小兄弟,你俩这是准备往哪儿逃啊?话多了就跑得慢了吧。” 我明白他是在威胁,便咧嘴笑笑,以示不惧,老头子倒也没再多说。须臾两讫,便走了出来,一路无话。回到宾馆里也脱不了那股闷气儿,顶的肝疼,坐在那里便不想动了。江疯子觉察出有异,便也没来打趣我,段青方逢着他爹在场,基本上不会发言,此时却坐过来,捅了一下我道:“阳明,你怎么啦?” 我看着这个做女儿的,不仅感叹道她的爹虽然不是亲生,却人品过硬,虽然管得极严,但不会干那种猪狗不如的畜生事儿。我不想跟她说,便敷衍过去,闷闷的睡下了。这夜,我再也不敢往地上睡,只好蜷在李端白脚边上挨了一夜,只等第二天赚外快。 第八十七章 鬼枕(1) ?江疯子所说的刘一眼,直到第二天中午才一个人独个儿出现了。我和刘一眼并不是第一次见面。这文物贩子的仅剩的一只眼非常毒辣,果然他探头进来之后,马上就认出来我,并对我笑笑说:“这位小兄弟,别来无恙啊。” 江疯子道:“这回我这边出三个人,这个小墨镜(指我)也去。到底是什么事儿,我们作力巴儿的也需要知道一下。” 那刘一眼此时听说我要去,似乎有些不屑之意,但他掩饰得很好,便笑道:“出去吃饭,正好一起商议了。”便引我们到了一处狗肉馆子,都落座之后便说开了。原来这地方有个女文物贩子叫做文仳离,不仅黑白两道通吃,而且还通晓阴阳之术,神通忒是广大,谁也惹不起。 我一听姓文的女人,便浑身紧张,禁不住又要跑厕所。李端白和江疯子深知我意,也许是怕我露怯,便在桌下一左一右狠狠踩住了我的两只脚,且听那刘一眼继续道:“你们不信?那个墨镜兄弟,不要嘲笑。这个文仳离可不是一般的小娘皮,据说她家以前世代都是道士,开过天眼的。以前浙江宁波有个大款姓周,名字也挺应景,就叫周大款。他在乡下老家里置了一套好宅院,当时去请我们暖房,当时这文仳离进了客厅,便皱了眉头。周大款的这套宅子仿的是明清建筑,那客厅一百多平,搁的家什全是古董。什么黄花梨木的香桌套椅,什么宣德炉,玻璃柜里供的汝窑花瓶,瓷枕,墙上裱的是清代大家亲手抄写的金刚经,屋里四角放得是橘梅盆景,气派又古雅又贵气。可文仳离却要周大款把这些撤掉封存起来,换一套现代的实木家具,说完便飘然走了。当时姓周的虽然不好发作,但面色一下子就难看了。后来他亲自去拜访文仳离,问为什么要换掉这些古董摆设。文仳离没有明说,却暗示这些东西里有一件邪物。”说到这里,刘一眼哆嗦了一下,道:“你我都是玩旧东西的,有些事情,宁信其有,不能信其无。” 江疯子玩味的笑着,道:“姓周的没信?” 刘一眼叹了口气,点点头:“姓周的就是暴发户,好不容易得了几件宝贝,恨不得天天显摆,加之文仳离说的含糊不清,就算有些道行,也是个女流,姓周的见过的女人,全是欢场货色,所以打心眼儿里看不起女人,所以压根就没听文仳离的话。这周大款的产业在宁波,宅子在宁波乡下,周大款一月回去不了几回,平时是周大款的老母亲,老婆,还有三个小闺女住,除了这帮子女眷之外,就是司机,保姆,阿姨,时不时有几个远房亲戚串门,除此之外就没别人了。说来也挺可笑,阴盛阳衰,平时不超过十五个人,男的就不超过三个。可有一天这周大款的老婆有天晚上哄四岁的小闺女睡觉,末了却听那小孩子说了一句,‘姆妈你每天走了之后,就有一个小哥哥陪我玩的。’周大款的老婆起初以为是小孩子的傻话,就没在意,谁知小孩子老是这么说,还说的又鼻子有眼的,周大款的老婆就犯了嘀咕,跟孩子的奶奶说了。周老太太到底是老辈子的人了,信邪,便亲自哄孙女儿入睡来套话,就问:“囡囡,昨天晚上小哥哥又来找你玩了吗?” 小孩子就点头道:“是的呀。” 周老太太道:“小哥哥从哪里来的呀?” 小孩子指指门口道:“每天都从门缝里挤过来的。” 周老太太当时就觉得脊背上直冒凉气,但还是强装着说:“囡囡,小哥哥什么模样啊?” 小孩子咯咯的笑了:“小哥哥头发很长,扎着辫子,穿一件黄衣裳,胸前挂着一个链子。” 周老太太咬了咬牙,便柔声哄到:“囡囡呀,下次小哥哥来的时候,要问清小哥哥家在哪里,奶奶好带你去看小哥哥的家。” 小孩子就答应了。周老太太当夜叫了保姆阿姨伴宿,就给周大款打电话,周大款当时正在北京和一个毛子谈生意,是宗大买卖,耽误不得,所以也就推了一下,说下个月才能回家。没想到,就在这几天内出事儿了。见了邪的那个小闺女,有天半夜从楼梯上摔下来,昏迷不醒了。” 这时候,我发现,一直默不作声的李端白居然不为人所察的冷笑了一下。那刘一眼浑然不觉,继续道:“当时住进icu病房,医生说是摔到了脑袋,成了植物人,恢复知觉的希望很渺茫。到这时,周大款才把从前往后的事情全串了起来,生意也不要了,立刻赶回家中。思前想后,觉得真是应了文仳离的那句话,这些古董里面有个邪物,是邪物跑出来害了他的小女儿。一时间,他恨不得把所有的古玩都砸碎烧个精光,但周老太太却拦住了他,要他去请文仳离。于是周大款准备了百十万,用红绸子包了,自己亲自又去拜访,好说歹说,那文仳离才肯见面,等见了面却说:“晚了。当时您要听我的话,我还能压制的住,现在令嫒被他取了元神,怕是我也不能降服了!”周大款痛哭流涕,苦求对策,呵呵,文仳离这小娘皮也真会卖关子,好说歹说,终于移动尊驾,肯去周宅探查一番。 当时,周宅已经没人住了。一家老小连同佣人全去了城里,宅子里更显阴森。文仳离和周大款进门,后边跟了十几个虎背熊腰的汉子护驾,文仳离却一挥手,叫这些人全部退出去。自己闭了眼,在房子里悠然的转了起来。这文仳离奇就奇在这里,闭着眼也如同睁着眼一样,脚下一点也没打磕绊,遇见障碍自己就会绕开的。” 我嗤笑了一声:“有两种可能,一个是这位文仙姑眼睛太小,睁着眼睛和闭着眼一样,你以为她是闭着眼,其实她睁着眼;还有一种可能,她跟蝙蝠一样,会发送超声波,探查障碍物。” 刘一眼连连摇头,道:“这位墨镜兄弟,话不能这么说,她是真开了天眼的。闭上人眼,天眼就自己睁开了,而且不受人眼的干扰。我继续说,周大款跟着她来回走,只见她走到床边的那个博古架就停住了,然后缓缓伸出手来,摸了上去,周大款顺着她的手一看,原来是南宋的一个菊花金瓷枕头。这枕头好就好在小巧精致,上面镂空,古人烧制来专门给小孩子夏天来枕的。” “周大款一看就来气,忙一手拿过来枕头就往地上砸,这时候文仳离睁开了眼睛,连忙喝住了,道:‘不能这样,不然令嫒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周大款住手,求问怎个办法,文仳离却让他买了很多蜡烛,并很多遮光布,将周围窗户门缝全遮掩,在地下打扫出一块空地,就用蜡烛摆了阵法,说她要和瓷枕里的邪物谈判,但这期间蜡烛一只也不能灭,不然不仅救不了周大款的小闺女,连她自己和周大款都要遭大难。周大款没见过这阵仗,此时心里发怵,道他自己怕是顾不过来,万一点着了这边,灭了那边可怎么办,不如就叫几个麻利的人过来帮忙如何? “文仳离似乎看透了他,说道:必须是血亲之人方可,而女性血亲又荏弱,所以只能是当爹的亲自上,又说,这是你亲生骨肉,为了救她你怎么能害怕呢?咳,周大款这个人,虽说好翻脸,有点薄情寡义的,但挺心疼孩子,二话不说也就拿着一大串打火机上阵了。 “文仳离再三交代他,无论看见什么东西,都不能开口说话,活人的阳气都悬在喉咙上,你一张嘴,那股阳气就从嘴里冒出来了,所以在这个过程里万不可开口。周大款点头称是,然后到了夜半三更,阵法摆好,文仳离让周大款闭眼,等再睁眼时,嘿,周大款晕晕乎乎,介于半梦半醒的状态,睁眼儿发现周围站了一圈儿的人,男女老少都有,客厅两百平米,几乎都要站不下了! “周大款心想啊,文仳离说旁人不能进,怎么这帮村民全进来看热闹了呢?便要轰人出去。这时候文仳离已经盘腿入定,对外界一概不知,管不了他了。周大款刚要开口,却记住了文仳离的话,马上就闭紧嘴了。再仔细一看,好么,这些人全都面无表情,再一看身上的打扮,全是稀奇古怪的衣裳,不是现代服饰。因为烛光暗淡,所以刚才没瞧清,此时一见之下,周大款不禁身上起了一层白毛汗,知道这些‘人’不是人了。 “这时候,眼前的蜡烛灭了几只,那群‘人’中有几个突然就有了表情和动作,细看之下竟是在笑和手舞足蹈!周大款忍住打哆嗦的冲动,马上把灭掉的蜡烛点起来,再看那几个‘人’时,就又不动了。 “文仳离在这期间一直念念有词,絮絮叨叨的说着话,语调很和气。周大款定了定神,便继续支撑。期间也有蜡烛灭掉周大款顾不上点的情况,每当这时,‘人’群里就会有动作,甚至有一回,离周大款最近的一个黑衣老头咧着尖长的白牙,冲着他就要扑过来,幸好周大款麻利才没出事。随着时间的推移,周围的‘人’似乎越来越少,周大款心里慢慢就明朗起来,到了最后,周围的‘人’就剩下两个,一个是身穿绿色衣裳的少女,一个是小男孩,只见这小孩子身穿一件淡黄色绸褂,头顶扎着一条辫子,手里却拉着一条锁链,慢慢的步上前去。 “此时,文仳离的眼睛已经睁开了,双目幽绿,像两点鬼火。周大款看着文仳离睁眼,心里放松了好多,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突然,他发现那小男孩已经步入阵中,手里锁链的那头也脱离了黑暗,进入了视线。 “这周大款不看则已,一看就如万剑攒身,只见锁链的那头,赫然拴着他在医院昏迷的小女儿,只见那小姑娘不仅很清醒,而且眼泪汪汪的,一边抽泣,一边用小手掰着锁链,一看见他就叫:“爸爸,爸爸,小哥哥坏,你快来打他呀!” 赶鸭子感言 关于上架 ?赶鸭子就是上架。本月22号就过了新书期,新书榜上不会有我的排名了。 又因为字数多,数据差,所以很可能永远和首页绝缘。如果上架,更新时首页下头会显,停留个几分钟的事情吧。 上架一千字五分钱,一章三千字,约一毛五分钱。只要会网购,应该就会充值。 你情我愿的事情,有买卖,但没杀害,全凭诸君自己拿主意。别的不多说,但是说其中一个目的,一个很重要的目的。 我很想很想把那些从不注册的人炸出来。每天点击1000多,浏览只有30+,书迷90人,我不信都是僵尸搜索。 当然,如果因为上架嫌麻烦没人看了,起码说明了它不具有任何吸引力,不足以让读者克服注册一次的麻烦,和充值几块钱的花费带来的心疼。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结果我也乐于接受,很自然的事情,很合理。再没什么好说的了吧,就是这样。 《行厄之年》赶鸭子感言 关于上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八章 鬼枕(2) “为人父的周大款见了此情此景,不免心如刀绞,几乎丢下打火机便要上去解救女儿。然而,他总还是顾忌着文仳离的话,叫他点蜡烛就老老实实的点蜡烛,一字不多说,一事不多做。 “猛一看起来,那穿着淡黄色长绸褂的男孩儿白胖可人,就像以前老家墙上贴的那种年画娃娃,但细看之下,发现这孩子双眼冒着黄光,笑起来面上僵硬,连个酒窝儿都没有,连神态里都带着一股子邪气,这便就是那个南宋黄色瓷枕里的邪物了。只见他拖着周大款的小女儿,一蹦一跳的上前,对文仳离道:‘你要我放了这小丫头,拿什么来换?’ “文仳离从身后掏了掏,扯出了一双白胖小手,原来竟是一个两三岁的白胖小孩,此时正咯咯的笑着,一点也不怕生。周大款这边厢看的眼都直了,真是不晓得什么时候文仳离把一个小孩儿藏在身后的。 “那瓷枕里的邪物见了小孩,顿时眼放精光,连忙凑上前去,围着文仳离带来的小孩嗅个不住,一脸垂涎。之后却又狐疑的说:‘石仙,你不是骗我吧,这个元婴比我手里的黄毛瘦丫头好得多,你凭什么换给我?’ “文仳离轻轻的笑了:‘小丫头的爹有钱啊,这孩子是他买来给你换的。’ “周大款在一边听了,不禁心跳,心道:‘这小娘皮果然是个有道行的,以后一定要结交’。说话间,那瓷枕里的邪物看了看文仳离手里小孩,再看看锁链那头周大款的小闺女,心理盘算已定,便慢吞吞道:‘好吧,咱就答应你这一次。’说着便伸长了手爪,去抓弄文仳离手里的小孩。 “文仳离却把孩子往身后一藏,道:‘先把周小姐解下来给我。’ “那瓷枕里的邪物眯缝了眼儿,撇了撇嘴,道:“好吧,就依你’,说着把锁链往前一扯,周大款的小女儿被扯得扑倒在地,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当然此时此刻,他周大款虽然揪心,也只能在心理暗暗骂那些邪物的娘,眼睛还是紧盯着那些蜡烛不敢动。 “只见那邪物口里念了个诀,锁链就开了,他上前一把扯起女孩,往文仳离的方向一推,就去抓文仳离手里的白胖小孩,而此时,文仳离也松了手,双手去接周大款的小女儿。就在这时,阴风骤起,把蜡烛哗啦啦吹灭了一片,周大款也顾不得帮文仳离了,手忙脚乱的点蜡烛,可点了这边灭了那边,急得他是满头大汗,要依着往常的做派,肯定要骂娘希匹,可这次也只能紧咬牙关点蜡烛。可就在这时,他发现,坏了! “怎么坏了?只见那邪物一手抓着文仳离换给他的孩子,一手还死死地拉着周小姐的左手,而周小姐的右手,正被文仳离双手抓着,——眼下,这文仳离正和邪物拔河呢!估计谁也没料到会出这种状况啊,那邪物嘴里还阴阴的笑:‘对不住,周小丫头我也不想放,两个孩儿我都要了,你再不松手,连你也得倒霉!’” 我闻得这样的鬼话,几乎要笑出来,敢情斗法斗到最后,居然还要比力气,要是李端白在,估计一串瓷枕头也不在话下。而段青方却紧张的听着,此时居然插言道:“后来呢?” 李端白看了她一眼,段青方却浑然不觉,口里还催促道:“你说啊,快点。” 刘一眼大约觉得在女孩子面前挣足了面子,便对段青方讨好道:“这位美女,请问芳名?刚才介绍了一圈,就是不见你开口,哥哥我就喜欢文气的女生,交个朋友嘛。” 李端白咳了一声,段青方却当没听见,接了刘一眼的话道:“我叫段青方,怎么称呼你?” 刘一眼指着自己的义眼说:“哥哥这只眼叫当年道上的老鹰叼去了,叫我刘一眼吧,”说着居然掏出手机来,挤眉弄眼道,“美女给个电话?” 此时,李端白脸色倒没变,只是眼睛眯了起来。可是段青方仍然像跟他打着别似的,却道:“我没有手机。” 刘一眼哈哈大笑,潇洒的把手机卡抽了出来,递给段青方,道:“怎么还会有你这样的美女呐,你是小龙女吧,养在古墓无人识?如果你不嫌弃,就先用我这个,哥哥等下给你买新的,好不好?” 段青方接了过来,看了看:“苹果的呀。谢谢,不过不要你买新的,等我有了新手机就还给你。” 刘一眼更得意了,忙道:“好好好。”于是便忘了刚才胡扯的鬼话,摸着下巴道:“说到哪儿了,算了,不说也罢,反正周大款的小囡最后还是救回来了,就是添了一样习惯,好穿绿衣裳,闺房里的摆设也要绿莹莹的。经过了这一场邪门事情,原先的小公主也懂事儿了不少。” 我的脊背上发凉,道:“这文仳离坑爹的吧,救回来的根本就不是周家小姑娘的元神,而是你刚才说的最后没消失的绿衣服少女,估计也是个精怪野鬼啥的。” 刘一眼的独眼里闪过一道精光,笑了声:“墨镜小哥的记性很好,我只提了一句你就能记住,要是念书肯定厉害,贵姓?” 我憋了笑,道:“免贵姓王。” 刘一眼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咱们这下熟多了,说点正事吧。今天晚上要谈的这桩生意,就是这个文仳离做的牵头,背后的大主顾,据说了不得的。你们跟我去,听我的号令行动,咱们不占别人的光,也不能叫别人白白占便宜,对吧?”便卖了个关子。到了晚间,几人坐了辆车,直接去了本县最大的五星级酒店,名字很怪,叫红果。上到顶楼包厢,发现里面只有几个服务员在候着。 刘一眼问服务员道:“定房的人呢?怎么没来?” 那个穿着不知苗族还是瑶族服饰的男服务生微鞠了个躬,彬彬有礼道:“对不起,他们会晚一点过来,各位客人想要什么服务,我们马上准备。” 刘一眼倒也没太多话,只是道:“先上几个果盘和饮料,不要含酒精的,你看着上。”便踱到一边坐下了,似乎有些心神不定。 我们便也坐下,安然等着。过了一会儿,这个包厢的灯光却渐渐暗了下去,恍如黎明。我现在但凡到了陌生地点,灯光一暗,心里就发憷,唯恐再次出现开元时的境况。便抬起手来,放在李端白和江疯子的裤子上揪住。李端白不动如山,江疯子却暗暗笑道:“看把这厮吓的。” 不一会儿,我们听见走廊里传来一些嘈杂的脚步声,渐渐往这个最大的包厢方向过来了。刘一眼侧耳听那动静,遂松了口气,道:“五个人,比我们多一个。” 说话间,门开了,我转头时,却发现进来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穿着一件蓝色对襟褂儿,就像彼得兔。 在紧接着,一阵香风飘过来,一个女人的身影出现了,个儿高高的,又苗条又端方,只见她婷婷的转了个身,向着我们点了点头。 我依稀看见,这女人二十岁左右的模样,皮肤很白净,小方脸杏核眼直鼻梁,眼仁儿大圆而乌黑,炯炯有神;身穿一件睡衣样的星空色绸缎袍子,脚穿一双宝蓝色软缎浅口鞋,走起路来无声无息,模样非常可人。 这便是传说中的文仳离了,我想,两只眼睛挪不开似的直勾勾的盯着她看。不光因为秀色可餐,还有一个原因便是这女人有点面善,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一时注意力就在她身上,不提防江疯子用胳膊肘捣了我一下,道:“往后看。” 我遂移开了目光,发现文仳离身后跟着两个男人,都是练家子身形,目不斜视的走着,间或把我们一溜,眼光里尽是睥睨,看得我不由嘲笑起来.一般来说,一脸不屑的反而都是些喽罗,就算是小头目,也成不了大气候. 而五个人里的最后一个,却是个从头到脚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人.看身形应该是男人,但却很瘦削,长着两条皮包骨的仙鹤腿;头脸都蒙着,浑身散发出很奇特的薰香气味儿,很久之后我才知道这些香料只有一个用途,那就是防腐。 他们落了座,正好与我们相对。虽说有五个人,但其中一个是女人,一个是孩子,所以表面上看并不占上风。但刘一眼却丝毫不敢松懈,依旧用他那唯一的一只好眼细细扫过每一个人的脸。他与文仳离认识,所以用目光示意文仳离介绍一下买主,两人好寒暄。 文仳离却视而不见,只是笑意盈盈的问道:“刘老板,东西带来了吗?” 我有点吃惊,因为刘一眼来的时候,连个提包都没带,难道真想空手套白狼?说话间,刘一眼已经站起来,面上倒是心平气和,可是双手却伸到领口,将外套除了,露出一件t恤,又开始往腰间解皮带。等他慢吞吞将“皮带扣”嗑开,只听“铮”的一声,那“皮带”却弹直变成一条,壁灯的白光在它的薄刃上打出一串微光。我吃了一惊,这时才发现那皮带扣却是一个蛇头形状的手把,眼睛是两颗血滴子一样的红宝石,被光一照,这把软剑就好像一条银白的蛇。 原来这就是“东西”。刘一眼解下软剑之后,掀开桌布,将它平平放进去,往对面一推,推到桌子中间的位置,道:“在这里。” 文仳离道:“我先验货。”说着欠身从桌子中间把软剑拉过来仔细看,然后摇摇头,将手伸进桌布,刘一眼会意了,便也探手进去,两人的手就在桌布下边比比划划,据说这叫讲暗价,前清的时候,作古董生意的人经常这么干,讲的就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无第三个人知道。这有点像以前买卖哑巴牲口,双方只能在袖笼里讲价,不兴叫牲口听见。解放之后这类交易一度绝迹,而又今死灰复燃,所以讲暗价也就又兴起,据说以前还有行话,比如“数绺子”,“量秸秆”等,不过我觉得刘一眼和文仳离都不会说。 等两人摸索够了,文仳离抽出手来,却向旁边坐着的一言不发的买家伸出手去,很快的比划了一个数字。此时,那一言不发的卖家终于机械的点了点头,交易就算成功了。卖家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了过来,他枯瘦的手指,只在袖口一闪,便缩了回去。 此时软剑还在中间人文仳离手里捏着。文仳离把小盒子打开,只看了一眼,就阖上到:“不反悔?” 刘一眼点头,文仳离即把盒子抛给刘一眼,刘一眼喉结上下翻动打开,慢慢打开盒子。我禁不住从侧边偷偷去看,只见里面光华流转,刘一眼马上阖上了,然后只伸进去一个手指头,细细数了起来。然后才故作无奈的摇摇头,道:“看在仙姑的高面上,我就吃这个哑巴亏。” 文仳离这时候才把软剑托给买家,买家接过,便用一根极细的干巴手指在剑身上滑动,突然,他像是被电到了,浑身大抖起来,引得众人纷纷侧目,文仳离此时居然花容失色,隔着桌子对刘一眼低声急道:“你是不是被这剑割破了身体?” 第八十八章 鬼枕(3) 生意做的好好的,买家却突然犯病,实属罕见。但无论如何,交易已经结束了。所以刘一眼一边穿衣站起,示意我们可以走了,一边不紧不慢道:“下午吃的太撑,刚才取下来时便废了点力气,肚皮也给割破了。”说着便要转身。 我和李端白三人也站起来,但我吃惊的发现,李端白和江疯子都没有准备走,虽然也站起,但是他们的身体都绷得像一张弓,四只眼睛,齐刷刷的盯着那个犯病的买家。 此时,文仳离也站起来了,只见她一边往怀里掏东西一边后退。突然,那个买家暴起,一下就蹦上了桌子,由于动作剧烈,所以兜帽掉了下来,露出一张枯槁发青的面孔,与死人相似,只见他只停顿了一下,便四脚并用的向我们扑来。 我们几人吃了一惊,立刻便闪开了,那家伙扑了个空,居然跌到了地下,正滚到刘一眼脚下,刘一眼仔细一看便吃了一惊,大声喊道:“这家伙中了尸毒了!” 我立刻呆立当场,心想,尸毒这玩意儿只在小说里看到过,但凡高度腐烂的尸体,等同于各种细菌大肆繁殖的培养皿,里面必然有很多种活人的免疫系统无法抵抗的细菌,如果不慎让创口沾染到这些细菌,必然会引起败血症,效果就跟被科莫拉多龙咬了一口一样。而败血症感染者必定因为高烧和电解质紊乱而非常虚弱,这位这么精神,实在更像是得了狂犬病。 此时,这位买家嘴里呵呵的冷笑,慢慢地爬了起来,一个起手式,便冲着刘一眼就扑,刘一眼正好处在一个屋角,退无可退,眼看就被堵住。这时那文仳离却甩了个什么东西过来,正中买家的脑袋,一股蓝色液体随之淌下,买家倒退了两步,抹了把脸,呆立在当场。刘一眼此时才回过神来,骂了声:“到底怎么回事?文仙姑,你没跟我说清楚啊。” 文仳离慢道:“刘先生,这要问你了。他中了尸毒不假,可这把软剑要是真的,他就不该闻见血味儿就发病,明白吗?” 我有些惊愕,似乎理顺了事情脉络。这位得了绝症的大佬(姑且这样称呼买家)得了风声,刘一眼处有一把神奇的软剑,可以克制病发,于是乎托中间人购入。可不知是刘一眼耍诈,还是那把软剑太坑爹,总之没起到任何作用,反而在接触了软剑之后毒发。要不是中午那一顿狗肉席,刘一眼兴许就能瞒天过海。 可眼下,刘一眼也叫了屈:“你们问我买得就是这把剑,明代舋趸侯的门客手里的绝门杀器,我搞来的也确实是这一把,怎么会有问题?我要造假,也得造的出来才成啊。” 文仳离却笑了:“这我不管。不瞒你说,来这里之前我已经想好了,你给的是真东西,那么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给的不是真东西,那对不起了,你就出不了这个门。” 刘一眼咬牙切齿,一跺脚道:“这剑能不能压制这小子的病还是另一说,你想怎样就怎样,没门!生意我也不要做了,这盒东西还给你,你把剑给我,买卖不成仁义在。”说着便掏出那盒东西,作势要抛。 文仳离又笑了:“错。我说了要真货,你却蒙我。要让你活着出去,我怎么有脸再见同侪辈呢?” 刘一眼错愕一下,不过马上笑起来:“别假惺惺的。我早看出来了,这是你一开始就耍的把戏,这小子不是什么买家,而是你炼的活尸人!怪不得你连介绍都不肯。说说吧,这套黑吃黑的把戏你玩了多少次了?周大款那一屋子好东西,你卖了什么价?又和周大款家的下人分得了多少?” 文仳离微微而笑道:“周大款那件事,既然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不说?不就是也要分一杯羹吗?不好意思,跟我分过红的人,不会再合作三次,这次已经是第三次了。你没有退路。” 我看着这两人一来一往的比划,叹道都不是好鸟,而刚才纷乱间,文仳离带来的两个练家子已经抱臂堵在了门口,看我们如同饿狼看羊,不光目光凶残,而且气定神闲。 刘一眼眼色由红转灰,笑道:“这回你吃不了我。说着便转而吼了一声“上”便一个箭步,拨开了那呆若木鸡的买家,直奔门口。与此同时,李端白却抓着我的肩膀死命一摁,我不由得就两腿脱力,软倒了下去,被李端白当作了跳马,只见他快如闪电,翻过了长桌子,直取文仳离。 江疯子也飞身去助刘一眼,而我则趴到在桌子底下,看见了和文仳离一起的那个孩子的双腿,似乎已经龟缩到了墙角。此时文仳离对李端白,江疯子刘一眼对两个力巴,我却没人可对,只剩下一个小孩子和一个刘一眼所说的活尸人。 我撑在地下头,听着他们乱作一团,便掏出了那把柯尔特。叶佐的这把枪前段装着消音器,不知道开起火来究竟效果如何。酒店里不同野外,万一走漏了风声大家都得进局子。包厢里墙上钉着皮革,地下头铺着地毯,倒也吸音,而正思量间,我发现那个孩子突然蹲了下来,把头伸到了桌子底下,冲我一笑。 小孩子本来就肿鼻子细眼,笑时两眼平直,嘴角却完全上扬,硬是拧出了一个诡异无比的弧度。让我本能的感觉到,这不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够做出的表情,倒与那个肢解了妓女的老畜生有几分相似。我不禁恶寒一阵,可要我向个没有动作的小孩开枪,那是完全不可能的,正犹豫间,小孩子嘴里说出了一串话,侉里侉气好像湖南腔,正听得我愣神时,不提防一只手却拽住了我的脚。 我低头一看,一张铁青枯槁的面孔正在我脚边咧着嘴呵呵,原来是那个活尸人又动了。一见之下,我顿时明白是这孩子的话对他起了作用,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湘西赶尸?来不及多想,那厮咧着大嘴就要下口,我一个兔子蹬鹰,冲他的脸猛踢了一脚蹬开了,接连几下,蹬得那玩意儿连连后仰,干脆就滑了出去,弹地而起。趁此机会,我便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蹿上桌子,拉开了枪栓,对着这半死半活的玩意儿就开了枪,声音就像几十个啤酒瓶同时开启那样大,那东西脸部中枪,被子弹的冲力击倒在了地上,脑袋就炸开了花,他身后的墙壁和地面都遭了殃,一股极端腥臭的味道就弥散了开来,混着熏香的气味儿,让人不由作呕。 此时居高临下,发现战斗已经见了分晓。那文仳离被李端白反剪着双臂压在桌上,脸和桌面来了个最亲密的接触;要是整容脸,这回得立马回炉重造,要是硅胶隆起的假胸,估计已经移位。而门口刘一眼满脸鼻血,正在地上摸摸索索,口里道:“我的眼滚到那里去了,我擦呀…”他身边横躺了文仳离的两个力巴儿。江疯子正靠在门扇上往这边看,那双笑眼东扫西瞅,突然指着桌下道:“又动了,好个不死不活的直娘贼。” 我干脆溜下桌,滑到那孩子身边,那孩子此时还趴在地上,仰着脸上,已经呆若木鸡。他似乎没料到我有枪。我就势踢了一把他的屁股,恶声道:“小子,出的什么坏主意,赶快闭嘴,不然轰掉你脑壳!” 这时候,文仳离吱吱扭扭的从牙根儿里挤出话来:“小都,别念了。——刘一眼,算我走眼,叫你的人放手吧,我愿讲和。” 刘一眼此时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吭的擤出一长串鼻血,冷笑道:“这回知道讲软话了?知道我的手下的战斗力有多强了吧?罢也罢也,起来吧,老子才不会像你一样做绝,不过丑话说前头,见面分一半儿,这盒子好石头,我也有一半的份儿,再加上伤残补助,剩下一半也得给我,——那个小老弟,不用压着她啦,在这么压下去,鼻子扁了,胸也平了,人就成丑八怪啦。” 李端白也就松手直起身后退一步。文仳离趴在桌上半天,才撑起来理容妆。她没对刘一眼的讹诈做半分理会,却猛地转身直直的瞅着李端白,约莫半分钟,才冲刘一眼仪态万方的笑了起来:“刘一眼,这位...不是你的手下吧。” 刘一眼也一笑:“你是太平洋警察?管的倒挺宽,不过今天的事儿就算了了,我刘一眼从不和女人计较,不过不要有第二次,回见了。”说着便挥挥手,冲我们道:“走了,耽误哥们唱k喝酒啦。” 李端白绕过那个叫小都的丑孩子和文仳离,指了指我的手枪,意思是让我揣怀里去。我此时满脑子都是刘一眼要给的雇佣金,心里早已乐开了花,嗖的一声窜到了门口,就要开门出去。此时却听那文仳离道:“你是谁?” 我愕然转头,才发现这话不是说给我的。文仳离挡在了我和李端白之间,只留给我一个盘着乌黑精致的发髻的后脑勺。我偏了偏头,发现李端白微微一笑,钻着空儿侧身走了,一言未发,只留文仳离独个站在那里,对着一地狼籍。 第八十九章 妖女(1) 这个夜晚之后的时间快乐而单纯。我们就像非洲大草原上围猎了斑马的鬣狗群,嗷嗷呜呜的叫着,分享着胜利果实。不到十点,刘一眼就豪爽的兑出了我们的佣金,然后潇洒的冲我们挥挥手,消失在盘县县城的夜雾之中。 有了钱,我们个个喜上眉梢,一路沿着县城的主干道疾走。江疯子一路上买了不少吃食,路过一家闪着暧昧粉色霓虹灯光的洗浴城时,他便走的慢吞吞,等过去了还一步一回头的张望。我们都知道他的意思,但李端白道:“先回去再说。” 江疯子老大不情愿,等回到宾馆,就掏出吃食来大嚼,谁也不理。我洗了个澡,出来却看见李端白站在段青方对面,一只手伸着,平平道:“拿来。” 段青方坐在床上,头往一边别着,道:“不。” 我想起来,李端白要的东西就是刘一眼送给段青方的手机。此时父女两个僵持着,谁也不让步。我走了过去,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劝道:“老李,你不能这样。虽说刘一眼做你女婿是老了点丑了点,但你不能挡着人家追小方,毕竟现在婚姻自由。再老再残也得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不是——”话音还未落。段青方猛地扬头对我吼道:“要你管!” 我陪笑道:“我不管,不管行了吧。那个老李,一个手机而已,大不了明天给小方买一个新的,把旧的赶紧换给人家。” 李端白看了我一眼,居高临下道:“明天我给你买,把这个给我。” 段青方斜眼看着他,眼神冰冷,一字一句道:“这是别人给我的,凭什么给你。” 李端白腮帮子紧绷,眼睛也眯了起来,声音更冷:“我说过,不要随便拿别人的东西。”我一看势头不对,却暗自奇怪:一个手机也值当的这样?其中必有蹊跷。可李端白和段青方谁都不愿说,我只好看向江疯子,希望他也来劝解。 那江疯子正坐在床边,曲蜷着腿抠脚丫子,见我对他使眼色,便大声道:“查理王,甭对我使眼色,没用。老李你就明说了吧,刘一眼什么东西,玩过多少夜场子里的花魁,二奶都不知道包了多少,他不可能会追小方的。他那么大力的非要送小方一个他用过的手机,这手机上必有猫腻!” 我道:“什么猫腻?” 江疯子道:“手机里可能装有某种能追踪的东西。假如小方带着它,我们的行踪就会被刘一眼察觉。” 我说:“那好办,把手机拿过来我看看,软件埋得再深也有蛛丝马迹,不信找不出来。” 江疯子却微笑了:“查理王果然迂腐的很,谁告诉你能追踪的东西就一定要是软件了?我告诉你,在五百多年前,这种能追踪的东西就有了,名字叫做牵息香,那玩意儿看似没什么太大的味道,寻常人闻不出来,其实着物能染,洗都洗不掉。只需用一只特殊训练过的老鼠或者狗就可以闻到并追踪。查理王,你是狗吗?” 我咧嘴笑笑,再看向段青方和李端白,却惊奇的发现段青方在“泣”,据说,有声谓之哭,有泪谓之泣,段青方一动不动,任由两串眼泪往下淌,所以是“泣”。李端白却没有再坚持,只是在她旁边坐下来,柔声道:“明天给你买个好的,要什么样的都行。” 段青方无声的流着泪,却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他。李端白接了,回手抛给江疯子收好,再拍了拍段青方,一直哄到她躺下睡着。于是一夜无话,第二天,江疯子带了我们几个的身份证去买火车票,李端白守信和段青方去买手机,我打不定主意,还是跟江疯子一道出去了。 等到了火车票代售点,买了去甘肃方向的火车票揣好。江疯子便眼色活络,在人堆里扯着我左钻右钻,居然来到一处很简陋的洗浴中心,果然是贼心不死。 我呆立在门口,道:“你也太不会挑地方了吧,这种地方很脏的。我不去。” 江疯子呵呵道:“你不去,就在这里等我,别担心,我花不了几个钱的。喏,对面有个网吧,两个小时后见。拜拜。” 我只好进了网吧消磨时间,不一会儿觉得眼花,便走到走廊里往下看。这网吧是个二楼,我往下看去,却见一个带着墨镜的苗条女人从街头牵着一条小狗过来,如果与她平视,是看不见她的视线的,而我居高临下,却正好可以看见她墨镜后面的两只眼睛东瞟西瞟,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我心里吃惊,因为这女人正是文仳离。虽然她漂亮,但行为诡异,所以我对她不无恶感。她到这里来干什么? 而文仳离脚下的那只小狗,也是我从来没见过的品种。虽说只有猫咪大小,却浑身通黑如同铁铸,眼睛血红,雪白的狗牙外翻着,一副恶相。只见那小狗越跑越快,带着文仳离也小跑了起来,很快,他们就停在了江疯子进去的店门前。我顿时明白,刘一眼这厮把我们卖了。我们走了之后,文仳离必然联系了刘一眼,求取我们的下落。那手机果然不对劲,这条模样怪异的小狗,就是闻着味追踪过来的。 昨天刘一眼的手机,被李端白随手给了江疯子,看来那手机在江疯子身上。只见文仳离呆愣在店门口,似乎有点沮丧。话说,这种店虽名为美容美发,洗浴健身,其实谁都知道是干什么的。况且,这家店的门口还坐着几个搔首弄姿,衣着暴露的女郎,其中一位大约很不耐烦,以为文仳离是来捉奸的,便扯着嗓子道:“我说小妹儿,你站在我这店门口,影响我的生意呀。识相的,赶快闪到一边儿去,不然姐姐我就要泼洗脚水啦。” 文仳离不理她,却抱起小狗,低声说了句话,就放下摘了皮带。那小狗得令一般,刺溜一声就钻进了店里。几个洗头女郎被惊吓得跳了起来,马上举起板凳砰砰来砸,哪里还砸的住,惊叫声中,那小狗就消失在了店子深处。 文仳离没事儿人似的看着热闹,然后踱到了一边去。不一会儿,只见江疯子一手系着皮带,一手捏着小狗,从店里踢踏踢踏走出来,怒发冲冠,道:“妈的哪个没良心的放狗咬人?不说我就把这狗剥皮当下酒菜了。” 文仳离这时候才从一边走出,脸上掩不住喜色,道:“你好,是我的狗。” 江疯子阴沉着脸,仔细看了看她,道:“你想干什么?” 文仳离摘了墨镜,把手背到身后去,轻晃着身子,笑容可掬。那副模样就像一个清纯的女大学生,对着江疯子一笑。其实,她的年纪很轻,要不是举止太老练,打扮太怪异而老气,说是女学生也有人信的。只见她道:“你们那个…和我交手的男的,在哪儿?我想见他一面。” 江疯子嗤笑道:“别你们你们的,我跟丫不是一伙,他赚了钱回家娶媳妇去拉。这狗咬了我,你看着办,不给打针费我就摔死它!” 文仳离有点没反应过来,半天才道:“你有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我想和他谈谈。” 江疯子不为所动,一扬手把狗举高,道:“没有。你到底我要把狗怎么样?” 文仳离这下有点失望了,只见她低头从荷包里掏出一叠钱,递给江疯子道:“请你帮个忙。” 江疯子一手拎狗,一手从那叠钱里抽了七张,道:“打针够了。给你的狗。”然后把狗一撂,转头就走进店里。 文仳离抱着小狗,在原地站了一刻钟后,就走了。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很不平,因为从来没有妹子这样挂念过我,顶多两厢情愿,最后还得告吹,假如我有李端白的模样和能力,也许早就牵到桑桑的手,可惜投胎是个技术活。便回过神来去上网,查那些去甘南藏区要注意的事项。 没错,我们要去的地方和叶佐一样,就是甘南藏区玛曲县。那里海拔不算太高,但气候并不温和。不自不觉中,一个小时过去,我走下楼,果然见江疯子站在洗头房门口,样子很泰然。我们俩没说话,便往回走,路过一个手机店,江疯子进去把刘一眼的苹果手机处理掉,出来时却挤眉弄眼的对我说:“别跟李老道提这茬,我请你吃雪糕,走走走。” 我道:“据说,干完那事儿不能吃雪糕,不然会缩阳,还会早死。” 江疯子呵呵道:“谁说的,上辈子有一回,我刚从窑子里玩了一夜出来,就被粟特方士追,跳进了结冰的河里猫了一个小时,出来时就烤了烤火,也没见怎么着啊。” 见他又说起风话来,我便随口道:“真有转世投胎吗?” 江疯子正色道:“有,但和你认为的不一样,你认为记忆能移植吗?” 我艰难的道:“可能会,因为我曾经体验过别人的信息素带来的记忆,所以我觉得这事儿在特定的人身上是有可能的,比如我。” 江疯子试探道:“那你能不能恢复查理王的记忆?” 我摇摇头,道:“问题就在这里了,就算获得了一部分记忆,我也绝对不会认为我是查理王,这就是记忆移植和所谓‘前世记忆’或者转世的区别。” 江疯子低头若有所思,没再说话,不一会儿,便回了招待所,等来了李端白和段青方,两人手里的袋子里四只小盒子,手机人手一只。 李端白嗅着鼻子,却道:“你们去买票遇见什么人了没有?” 我看了看江疯子,后者装作没听见,正在把玩新手机,只好道:“没有吧。”就此把遇见文仳离的事情瞒过了。 第九十章 妖女(2) 这天晚上,我们打点行装,很早便睡下。 然而,我却一直想着鬼妓和那个老畜生的事情,便很难入睡。明天去红果站到成都火车站的火车大约在下午三点多钟发车,也许,我能在这一期间报警,然后一走了之,但这样做并非没有顾虑。我以前早就思量过,老头虽然是畜生,但没了他,女孩子就没人来养活,也许他们会有个把远房亲戚,但我也无法预见到这样巨大的变故对女孩儿的以后的生活是祸是福。 如此辗转反侧,我便干脆爬起,到窗口去抽一支烟,这时候尚早,外边灯火通明。我突然看见对面的小巷里有一对黄红色的小眼睛,再仔细一看,那身影颇像文仳离那条小狗,顿觉不好,再要细看时,便不见了。 我掐灭烟头,回过身,发现李端白就站在我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来了。我顿时被口水呛住,捂着嘴咳道:“有话跟你说。” 李端白道:“中午时你说了谎,我看得出来。你说谎时总是眼神发直。” 我低声道:“不光是这个,”遂把一天见闻告之,又道:“造假证的老畜生,我想告发他,但又怕小姑娘没人养。不然就让他吃牢饭。” 李端白的神色很冷峻,道:“祸害她的人又是养育她的人,没办法,但也许能让他不再祸害那个姑娘。” 我摇头,“狗改不了吃屎,吓唬也许暂时有点用,但过不了几天这老头子必然又故态复萌,变本加厉。” 李端白却怪笑了一下,道:“未必。”说着居然道:“现在时间还早,要不要去一趟。” 我心领神会,便点点头,两人摸黑出去,半个多小时后,来到了造假证的老头子住的那座老住宅楼下。那层的客厅似乎已经熄灯,但这并不不妨碍我们摸到他家门口,李端白利索的开了锁,便悄悄进去,掩上门。突然,一个小身影从卫生间里窜出来,卫生间的微弱黄光打在她身上,是那个豆芽菜一般的可怜女孩。 不知是为何,这女孩子看见我们居然没叫,即使如此,李端白还是窜过去捂住了她的嘴,轻轻问:“你爸爸在不在?” 女孩子瞪着一双大眼睛,惊慌的点了点头。李端白继续道:“别怕,我们不会害你。就是想和你爸谈谈。他在哪里?” 女孩子本来用一双小手无力的掰着李端白的手,此时便颤抖着用右手往里屋一指,就是那个工作间。李端白慢慢松开手,道:“你不用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但不要报警。我和你爸谈谈就出来,明白吗?” 我便撤了条凳子坐下来,看住那个血红色的电话机,李端白放了女孩子,便进去了里间。那女孩站在原地,似乎微微发着抖,我想了想,还是不说话为好,里屋立刻传来了一声嘶哑的惊叫,不用听就是那个老头子的。 我才李端白正在吓唬他,然而面前的女孩在发了一阵子抖之后,突然舒了口气,低声道:“你们要杀了他吗?” 我很吃惊的看着她,完全没料到她会问这种话,便安慰道:“不会,小妹你不要紧张,我们真不是什么坏人,不会谋财害命。” 没想到,更令我惊异的事情发生了。这个十三岁的女孩儿,突然风情万种的对我笑了起来,意味深长。那种媚态绝对不是一个胆怯苍白的小姑娘能有的,即使她已经被禽兽父亲玷污了清白。那种神态只能属于饱经风月的成熟妇人,于是我打了个冷战,心里一动,便问道:“你是谁?” 那女孩儿叹了口气道:“前几天我们还说过话,我还入过你的梦,你怎么这么快就忘了,男人啊,什么时候都一个样。” 我简直难以置信,传说中的鬼上身竟然就发生在眼前,她的口气和声调,和那个鬼妓一模一样,但还是难以置信,不由道:“小妹你别胡说,我何曾见过你。” 那女孩儿撇嘴道:“不信就算了,拜托你们杀了这畜生。” 我冷汗涔涔道:“小…姐,你以为杀人很容易啊?” 那女孩激动起来,攥着细小的拳头嚷道:“日你个仙人板板的!杀人不容易?他怎么把我那么容易就杀了?不错,我是个卖肉的,可我也是条命,我也有一家老小要养活!我那么无声无息不留痕迹就死了,连个葬身之地都没有,他把我的骨头渣子倒进了水泥搅拌机!我的爹娘到现在还在找我!我很巴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暗黄如羊眼的灯光之下,女孩的脸很狰狞,唾沫星子全溅在了我脸上,我抬手抹抹,突然镇定下来,也许是她的悲惨往事让我起了怜悯之心,便道:“小姐,我确实很同情你,但你能不能别附在别人身上?你附身的这个小姑娘虽说是那老杂毛的闺女,却一样被他糟蹋了,每天过的很痛苦,和你一样可怜。你能不能先下来,我们聊一聊。”我这话是有迷信依据的,据说生人被阴鬼附身,轻则大病,重则早夭,时间越长越麻烦,何况是十几年前的恶鬼。 那鬼妓附身的女孩只是冷笑,并不答言。这时里屋又传来一阵叫声,似乎痛苦不堪,但被压制住了。那女孩听见,不禁手舞足蹈道:“好,活该!” 我心道李端白不会把老杂毛杀了吧,以他的身手,杀一个老头子不该这么不利索,也不带叫出声的。那女孩似乎看出了我心里所想,恶狠狠道:“那畜生没死,不过祸害女人的家伙什没有啦,哈哈哈,这下生不如死啦。” 我心下了然,没想到李端白还会这一手。但眼前这鬼妓却是个麻烦事,我问道:“小姐,你打算怎么着?” 鬼妓毒毒的笑道:“父债子还,天经地义。” 我摇摇头,叹道:“你是女人,所以被畜生祸害死了,她虽然是仇人的女儿,可也是女人,和你无冤无仇还同病相怜,你怎么能这样?”其实我心里也有底,我们的李道长神通广大,不怕治不了一个鬼妓。道士本来不就应该斩妖除魔吗?要是治不了,就该没收他的道士证。 鬼妓被我一连串的话说的有点愣,过了一会儿又发狠道:“我不管!我死得那么惨,这口气咽不下去,就投不了胎。” 投胎?我心里错愕道今晚这是怎么了,又是鬼上身又是投胎的,老子是进了聊斋世界里了不成。突然,里屋门开了,我赶紧望过去,没成想走出来的不是李端白,而是一条大白狗。这狗大的不同寻常,脊背都要蹭到了门顶,一身蓬毛倒也干净,连屁股都是雪白的。再仔细看,觉得不太像是狗,那张吊眼长嘴的脸,和硕大无朋的低垂的尾巴,倒像是动物世界里放过的的大灰狼。 我心里再次惊叫道:“乖乖,这睁着眼就能做梦。”只见那狼向我们走来,口做人言道:“王家小子,站一边去。” 居然是李端白,我心道,变身啦! 再看那个鬼妓,居然已经是原先死前那副模样,看见狼之后正一步一步往后退,只听狼形的李端白冷声道:“所害人有几个?” 鬼妓瞪着它,嗫嚅道:“三…三十个…” 那狼快如闪电,一下就扑倒了鬼妓,张大口撕咬起来,伴随着那女鬼撕心裂肺的惨叫,黑血横飞,惨不忍睹。与此同时,我在惊骇中感到了剧烈的头疼,等醒过来时,发现已经在街道上了,我晃了晃脑袋,发现腿不动而身在动,居然在李端白背上。 他感觉到了我知觉恢复,便将我放下,道:“你能不能走?” 我忙道可以,可是脚一沾地又在摇晃,刚要说不能,李端白就又欠身背起了我。我心里很不过意,没话找话道:“你把老头子阉了?我还没发现你居然会阉人呢。” 李端白哼笑道:“我还会劁猪。” 我感觉身下笑的一颤一颤,打趣道:“你怎么会变大白狼?你是妖怪吗?” 李端白道:“那是你的幻觉,在那种特定的幻觉里,我就是狼形的。” 我惊道:“所以你是白狼?那些传说都是说你的?”不由四肢扑腾不住,李端白把我猛地放下来,道:“小子就是话多,自己走吧。” 我拉住他,笑得哈哈的,道:“你见过李自成,你还见过谁?——刚才那事儿还没了呢,最后怎么样了?” 李端白含了笑,他低头含笑的样子有一种让我觉的佳丽在身边的错觉——忙摇晃头,叹道:“唉,老子要是有你这皮相,不愁找不到女朋友。” 李端白哼了一声,老气横秋,马上脸上就下霜,道:“女孩儿没事,鬼妓也不会再出现了。皮相下边人人都一样,小子就是看不透。”边说边往前疾走。 我没说话,正东倒西歪的紧跟在李老道后边挪步,谁知他猛一停,我就撞到了他背上,啃住了他的衣裳,正要吃惊,却发现斜刺里果然慢慢走出来一个苗条的身影,正是文仳离。 但观她动作,并不像是要找事儿的。因为她怀里抱着那条小狗,既温顺又端方,冲我们甜甜的一笑,道:“你是李道长?” 李端白点点头,道:“有事?” 文仳离却伸出手来,道:“交个朋头可以吗,我叫文仳离,你可以叫我阿离。” 李端白没伸手,却歪歪头道:“可以。有事?”说着不管不顾,侧身往前走了。 文仳离顺势走在了他右边道:“你要去哪里,我正好闲的没事,想出去探探路,也许会有生意可做。我们可以一路的。”李端白低头不语,只是疾走。 我一看这架势就明白了,天打五雷轰的李老道又有了桃花运,虽说这小娘皮诡异了点,可也一副好模样,居然居然拉下脸来,上赶着往上扑,赶都赶不走,也不嫌丢人。顿时想起自己,不禁哀叹起来。 第九十一章 鬼羌 没奈何,只好任这小娘皮跟了一路。到后来她也知了趣,不再絮絮叨叨。一直跟到我们住的招待所,已经是夜间十一点钟.她到底是个姑娘,吞吞吐吐的说了声:“明天见。”也算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便抱着小狗怅然走了。 到了第二天,我们挨到中午,便去了红果火车站,接下来倒了三趟火车,花费共计两天,才到了玛曲县。这地方是九曲黄河的首曲,且此时已经是暖季的末尾,又是高原性气候,故而从陇西站坐长途大巴时,我便感到了难受,不仅浑身发冷,而且心跳加速。随着海拔逐渐升高,我感觉两片儿肺叶上似乎被罩了个极小极紧的金属笼套,每一次呼吸都要费力气,而且吸了一口气都不够,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赶快吸下一口,同时头疼欲裂。等到八个多小时的长途大巴车车程结束,我肿着脚颠三倒四的下了车,禁不住眼前一黑,便失了知觉。 等到安顿下来,我并不觉得这种反应丢人,因为越是强壮,高原反应就越剧烈。眼下我瞪着眼往上看天花板,拍了拍身下的褥子,就四下里乱瞅。这儿的招待所很多都以家庭为单位,我们住的就是一家藏民开的旅馆,屋子也有点藏式风格,在炕边上紧接着刷上绿漆的低窗,墙上贴着一些佛教绘画,颜色以红黄为主,细碎的让人看一眼就心生烦乱。再一转眼,我左手边躺着段青方,小脸惨白,右手边是江疯子,脸色枯黄,一动不动的挺着。平日里这厮欢的就像一尾浪里鱼,此时也半死不活了,因为他比我更强壮,那么更为强壮的李端白,很可能已经被好心人送进了当地卫生所。 谁知门一开,李端白就走了进来,除了比往日脸色白一些,没什么太大的异状。我挣扎着起来,道:“怎么办?一屋子伤员。” 李端白点点头,道:“这不是目的地,我们要在这里适应一下,才能进三江源。过不了这一关,就进不了职权尼玛占木松。” 职权尼玛占木松,好长的一串名字,就是现在的巴颜喀拉山区。我想起来侯相山的志怪小说和某本科考笔记本上也写了这个名字,便道:“这是那种怪物的发源地?” 李端白点点头,道:“正是。我们需要在这儿筹集装备,然后进藏。”我默然了,我们目前的装备,连衣物都很勉强,更别说专门的装备,别的可以省,但装备不行。不算防身武器,光衣物食物药品等等,一个人两三万打不住。再加上武器和野营装备,况且这里物价较高,刘一眼的佣金显然就有些紧巴了。 我皱起眉头,又一阵心跳加速,眼前发黑,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咱们几个连身份证都是假的,银行卡也都不在身上,到了还得为钱发愁,进得去出不来啊。” 李端白却道:“我的银行卡一直都在身上。” 我奇道:“在盘县没见你用。” 旁边有人哼唧了一声要喝水,原来是江疯子醒转。我连忙将他扶起靠在墙上,李端白从外端了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搁着一锡壶和一托盘糌粑肉干之类。旁边还有一个小瓶药,专门抑制高原反应。李端白却并不建议我们吃,说要自己适应,居然还诓道不然时时都要吃药,容易形成依赖。 江疯子大喘一阵,倒了一碗酥油茶捏着鼻子喝了,然后道:“你他妈比查理王笨多了。李老道要敢在盘县用,我们早就被人截下了。” 我点点头,道:“既然上面监视了老李的卡,没准已经冻结,有钱也取不出来。” 李端白却道未必,不在盘县用主要是为了稳妥起见。这时一个姑娘掀帘进来,说饭已经烧好,有藏式的,还有汉式的,问我们要哪种。 江疯子便问,汉式啥样,藏式啥样? 姑娘道,藏式是糌粑蘸奶渣,配白糖,还有血肠大骨肉,炸果子等。汉族就是白面条,咸菜和某品牌火腿肠。江疯子只听见有肉,就非要藏式。结果端上来之后,糌粑很粗砺,嚼之满口粗粮的苦涩,配上糖勉强能咽下;肉类除了血肠,炖肉根本嚼不动,炸果子也硬,几口下来,牙关酸痛。但我们为了尽快适应,还是吃的很多。 入夜之后,这里非常安静。我睡一阵醒一阵,被高原反应煎熬,不过比刚来时似乎已经好了很多。到了夜里两点,却听得外边一阵嘈杂,原来又有客人投宿。我耳中虽然轰轰隆隆,但还是听出来这些声音里有几分熟悉。 居然像是李和尚,李和尚有唐山口音,分外好认。便忙挣扎着爬起来去看。而李端白和江疯子也醒了,我们几个会意了一下,便让李端白出门去看。不多时,门便被扑腾开,一个庞大的身影闯了进来,愣在当地,正是李和尚。只见昏黄灯火中,他站在那里,犹如一座铁塔,把炕上的我们三个一一打量着,然后不可置信的走过来坐下,道:“老天爷,我不是做梦吧。” 段青方不太认得李和尚,所以蜷起了身体,靠在一边,不知道该躺下还是坐着。问他过往,李和尚道:“我是一个月前被放出来的,侯医生还在那里,也不知怎样,不过,我听说你死在云南了。” 我苦笑了一声,想起郭火来,便跟他如此这般讲明。李和尚沉吟不语,李端白却问道:“你来这儿干什么的?” 李和尚打了一个机灵,口里道:“把电暖气开大点成么,进屋到现在也没暖过来。——那个李道长,我是土地里刨食儿的人,这儿以前又是古代蛮族的领地,我这回来,是听说这儿有东西好收。” 我道:“什么东西?” 李和尚呵呵跺地道:“你现在看这儿的少数民族,大多是藏民,其实在很早以前,比如三国两晋南北朝是羌人的地盘,但后来唐王之后,羌人也没落了,一部分往东北方向迁去,到了甘肃和榆林。留在这里的羌人一部分成了吐蕃贵族的奴隶,可是也有一部分人不愿当奴隶,这部分人就神秘消失了。” 我被勾起了兴趣,道:“怎么个神秘法?” 李和尚道:“当吐蕃贵族带着兵圈住了那个部落时,那个部落的人一个都不见了。吐蕃贵族以为是他们藏了起来,便挨家挨户进去搜人,那些羌人的家中有的还吊着锅灶,里面熬煮着食物,有的床铺凌乱,用手一摸,还是温乎的…” 我抬眼看见江疯子倚在墙上,满脸似笑非笑,便皱眉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莫非你是吐蕃兵?” 李和尚道:“非也”,抬头对江疯子做了个鬼脸,“你笑什么,老子这回不是听那黄八扯忽悠!这回是可靠情报。这件事情之所以能流传下来,是因为参与这次鬼子进庄的吐蕃贵族带着一个能书写会记账的汉人。后来这个汉人回到了中原,晚年写了本书记述年青时在吐蕃的见闻,把这段也写了进去。这书在唐末风靡一时,写了之后便有好多手抄本存世,我手上就有一件孤本。所以我知道。” 听起来很不靠谱,我摆摆手,道:“然后你就来寻找失落的大陆?” 李和尚急道:“你听人说完行不?这书里还写道,当时的吐蕃官兵以为是神迹,所以不敢妄动,更不敢去拿那些羌人的财富。据说,这是个相当富裕的羌人村落,这里是黄河源,产金,每家的羌人都积了好些金沙子,这也是吐蕃觊觎他们的原因之一。他们原封不动的退了出去。更奇特的是,当他们退出之后,行军到高处,回首一望,居然发现方才进入的羌人部落渐渐蒙上了一层白气。这层白气不是从天上降下来的,也不是从地里涌出来的,就像是凭空的一团烟雾将空寂的村落笼罩。吐蕃的兵头子当时就叫众人翻身下马,伏地叩头,而那个汉人却不信这些邪神,在马上看完了整个过程。” 说到这里,他喘了口气,江疯子似乎也收了笑,开始认真起来。“只见那些烟雾中,似乎有很多的人脸,挤挤轰轰的,这不是似是而非的感觉,而是真正的人脸轮廓,鼻子,眼睛,嘴,无一不齐备。那些脸上甚至还有表情,咳,怎么说呢,这些人脸的表情既非欢喜也非悲哀,而像是缓慢死亡的神态,比如肌肉松弛,眼睛半阖,嘴也半张着。跪在地下的吐蕃兵一个个念念有词,嘿,那时候佛教在吐蕃还不太盛行,他们信的是当地的那种和巫祝混合在一起的原始宗教,叫什么‘笨教’,后来和佛教结合了就成了藏传佛教了,据说藏传佛教很邪,最好修欢喜禅——” “那是‘苯教’,别跑题。”李端白提醒道。 李和尚摸着下巴,嘿嘿笑了起来,道:“什么跑题,我明明已经说完了。附加最后一句,后来,在这里的很多人曾经看到过鬼魅古村落,进去之后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人,而且一看就不是现代的村落。你想想看,一个唐时靠着淘金沙子富得流油的羌民部落,里面该有多少好东西。一个月前我刚被放出来时,去和人坐席,席间听一个驴友说的,说他夜里放茅时发现的村落,白天就不见了,当时黄八扯也在场,说起了孤本上的这段,就明白了。” 我道:“要老是有人看见,里面的金沙子岂不是早就被人拿光了?” 李和尚嗤笑道:“在野外看见神出鬼没的古村,你会冒然进去吗?除非嫌命长!不过这种村子出现的时机也并非毫无规律,而是在特定年份才会出现,我捉摸了一捉摸,这种年份在道教里是行大厄之年。那驴友就是今年看见的,今年正是行厄之年,我们现在去找,极有可能再次看见。我就是奔着那些金沙子和羌人的古董来的,不光我一个,还带了帮手和装备,他们明天到。” 说到这里,李和尚居然有点郁闷,道:“都怪王之华,害得老子消失了几个月,原先的摊子以为我犯了事儿,树倒猢狲散了,队伍也带不起来,不得已只好跟南蛮子合作,明天来的全是他们的人,我孤身一个,还真有点犯嘀咕。不如你们也加入,怎么样,打虎还要亲兄弟呢?” 旁边的江疯子跳起来笑道:“打嘴!谁是南蛮子?查理王,抽他!” 我倒没计较南蛮子不南蛮子,莫名消失的村落,很可能与未来之眼有关,神禁的消失需要用来未来之眼和某种高精尖的技术,江疯子和李端白被吸进放出神域,也和未来之眼脱不了干系,就是李和尚不邀请我们来加入,我们也会去追查,正好当作进藏之前的练兵。更何况李和尚有装备,好说好商量的话,我们也可蹭得一些。 第九十二章 千年游魂归不得(1) 翌日中午,李和尚口中的南蛮子果然出现了。这天下了薄雪,冷风呼呼,平原还未立冬,这里已经分外寒冷,也不知南蛮子吃不吃得消。闲话间,三个南蛮子已经进屋,摘了风帽和围巾,抖擞雪粒子。 我一看,不由吃惊,道是阴魂不散,一个南蛮子是千娇百媚的文仳离,一个南蛮子是刘一眼,还有一个小个子,在北京猧居里见过,只是不知姓名,寒暄了一下,居然正是江疯子不屑于相信的黄八扯。 更离奇的是,黄八扯开来一辆越野吉普,那车分外眼熟。令我一看之下就惊叫起来,道:“这不是老子那辆鬼车吗?怎么落到你手里来了,连牌子都没换的!后排座的一个腿是用黑色碳钢后来加固的,我绝对没认错。” 刘一眼有点尴尬,道:“这车是从一个朋友手里低价买来的,怎么?你的车丢了?”说完神色躲闪,他竟以为是贼赃。我便解释道:“兄弟我五月时从原单位办理了休假,参加一个军方特训,这车还有出租屋里的东西全托给了一个姓佟的尉官保管,怎么会被变卖呢?” 刘一眼沉吟了一下,道:“不瞒你说,卖给我这个朋友和军方有点联系,会倒腾一些军队收缴来的东西,可能这车是被当做缴获物卖了。”李和尚也附和道:“我来时听说你死在云南,可能佟静那厮得到消息,就把你的东西变卖了,钱应该是交给了你父母。” 我顿时如五雷轰顶。如此说来,我父母很可能已经得到了我的死讯,我还原以为他们会把我的死讯掩盖,至少瞒个三年五载的。这么一想,就天旋地转,站不住了。幸好江疯子在旁边抽了我一把,低声道:“查理王,别老动不动就晕倒,不然不带你玩儿了。” 我闻言出了一身冷汗,定了定神,好歹站住了。这时旅馆的姑娘招呼吃饭,一行人落座,文仳离这回似乎矜持不少,从进屋到现在没怎么去搭扯李端白,只是端坐着。但她看向段青方的眼神很复杂,令人绝倒。这段青方自从早晨便恢复正常,适应速度让我自叹不如。此时已经能来回跑动,收拾我们散落的行李了。 我们的行李除了几身进藏的衣物背包之外,就是梁庆鱼的密码箱。可密码到现在也试不出来,经过老加和东欧人的提示,我们共计尝试了文太心名字的标准电码,梁庆鱼名字的标准电码,甚至是那个云巴音的,还有未来之眼,神禁,寄生者之类名称的标准电码,可惜没有一个能对上号。 此时,那皮箱子被压在几个背包之下,显得非常不起眼。席间,黄八扯就说开了:“经我计算,这座羌人的古村落应该在两日后的清晨时分,在北纬34°20′10″,东经101°12′00″左右处出现,到时候用导航仪开车去就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一个死村,两个活人都没有。” 我好奇道:“你是怎么定位的?连分秒都有。”我来时看过地方志,玛曲县的经纬度差不多就是这个数,只不过有个一两度的左右范围,这家伙搞不好是在胡说,到时候凭着那个驴友提供的方位,满草甸子的开,撞到哪儿就是哪儿;至于时间,他们也需要修整适应两天,作足功课。所以多半是在忽悠,怨不得江疯子不屑于他。 谁知黄八扯果然扑哧一声笑了,回答道:“我开玩笑的,如果真有这本事早单干了,你还真信。实话说,这就是那个驴友说的方位。至于时间,这蠢驴说当时他就在高处看着那个古村。玛曲这里,天晴时夜间能见度也不错。直到天色微亮他才回到营地,那时候正是暖季,夜里没有这么冷,等天光大亮再去找的时候就消失了,我们要像进古村,应该去得早一点。为什么定在三天后,其实我也是瞎蒙,据那个孤本上介绍,吐蕃贵族进村就是一年中驴友发现鬼村的暖季,我换算成太阳历,时间高度重合。后来还有一次就是现在这个时候,要按刚才那个换算法,就是三天后。” 饭后风雪止住,阳光直射在高原上。我们分过行李,便轻装上阵,打算先开车探探路,刘一眼提议道:“女士就不要去了,细皮嫩肉的,晒坏了怎么办。告诉你们,高原的太阳晒一回,几年都白不回来。” 文仳离眯眼一笑,道:“我有防晒霜,spf值50以上,法国货,不要紧。” 我看向段青方:“小方也去吗?”我们这几个人来时跟逃难一样匆忙,什么都缺,别说防晒霜了,连块肥皂都没带。 段青方歪头道:“为什么不去,去啊。” 这时,江疯子却道:“这不是这不是晒黑的问题,你会晒伤。我和李老道也来过藏区,不过没有这么高的海拔,一天就晒得不行了,借了藏民的牛猪油混泥灰往脸上抹,全遮住了才好。同行的有个家伙忘了抹耳朵,回去之后耳朵上就脱皮起泡。我说文仙姑,别说法国货,就是天顶星货也不见得管用!你看看李老道手里拿的是什么?” 我往后一看,李端白满脸业已涂满油灰,手里还调着一大碗黑乎乎的东西过来,正是他问店主人要的猪胰子混泥灰,独家配方。我也怕晒伤,便挖了一块,往脸上涂。李端白拉住我,道:“胡子刮了,不然抹不匀。” 登时,几个男人全把下巴剃光,过来涂擦。连糙肉粗皮的李和尚也连头带脸擦了个遍。只有文仳离不擦,还拉住段青方道:“别用,又油又是泥灰的,堵住毛孔怎么办?” 段青方只好看向李端白道:“老爹,怎么办?” 李端白慢条斯理道:“随你。”文仳离却惊得跳起来:“他是你爸?你多大,他多大?” 段青方得意道:“他是我养父,我二十五了,他得有五十多岁了吧,就是面嫩而已。你别见怪。”说完也涂了。 说话间七人上车,挤得满满当当。我的车我来开,按着导航,黄八扯坐在副驾驶上,啧啧称奇道:“这车自到了我手里,开得特别就特不顺,莫名其妙就熄火,刘一眼和文小姐开就没事,现在你开也没事,看来是我一个人的问题啰。” 我打了个哈哈,心想文仳离手里居然有人命,不禁往后视镜上看了一眼,只见文仳离此时对段青方亲热极了,还把零食和她分享,不由暗笑。 大约在草甸子上行了三十多分钟,我们面前出现了一个平坦广阔的沼泽地,水草丰美,远处似乎还有牛羊群在缓缓走动。这是玛曲的乔科大沼泽地,因为出产河曲马而名扬天下,但面对此等美景,我们谁都没有拍照,因为目的地就要到了。 在走不多时,来到一片高地便纷纷下车,再往高处爬坡已经不算现实。等爬至高处,只见那山坡南边果有一处洼地,被周围雪山环抱,十分静谧安详,与那唐人传记和驴友说的古村周围的地貌十分相似,不禁便都兴奋起来,道是这里原来如此好找,环境也不险峻,如果古村再现,那么进村搬金沙子便如探囊取物一般。 这是,从西边缓缓地赶过来一大群牦牛,棕白灰花各异,慢吞吞的往这边走。赶牛的牧民骑在马上,等走的近了,才说出一串藏语,像是问候,又像是念经。我们面面相觑,这时牧民才用汉语生硬的问:“来旅游的?” 文仳离冲人家一笑,道:“是,这些牛都是您家的吗?收益很不错吧。” 美女说话就是管用,这位看似三十出头的牧民下了马,发出一串洪亮的笑声,道:“去年的这个天,挣了这么多钱,”说着比划了一下,不过他马上又道:“但是,我的普莫,这里不是来旅游的,快回去吧。不是抄近路,我绝不来这里。” 我们交换了一下眼色,文仳离继续问道:“为什么啊?”说着向前走去,去摸那匹长毛的棕白两色河曲马,牧民笑道:“我的普莫,不是这里不好客,而是这是魔鬼的地方,如果时机不对,晚上进去就回不来了。如果你要听我讲故事,就和我回毡房,还有你的朋友们,我也很欢迎。” 我心道少数民族同胞就是直爽,追女孩子一点都不打掩饰,这点我得好好学习,要有机会再见桑桑,一定要直说“作我女朋友吧”,就是被拒也比吊着好。另一方面,我也很庆幸文仳离用了法国货,没用李端白那倒霉催的自制防晒霜。 于是日落时分,我们和尕藏才旦(那个牧民的名字)回了他的毡房。车也停在了毡房外,大家纷纷在毛毡上坐下,尕旦才藏说,马上就要赶牛入栏,他也要回县城里的家,到了冬天就去兰州打工,不会再来这里。我们见了他,算是很幸运的,因为——“每隔四十多年年,这里的魔鬼就要苏醒一次,带走误入他领地的人”,但中间不乏幸运者,比如尕藏才旦的父亲多杰。多杰那时候只有十岁,为了找一匹马,和他的父亲,也就是尕藏才旦的爷爷到了这里,远远地看见那白马跑跑停停,听见了自家的唿哨也不顾的,就是要往魔鬼的地盘上跑。 尕藏才旦闭上眼睛,道:“现在想来,那不是马,是鬼。” 那时候是暖季,草长的长,马一进去就没了腿,天色变暗之后就看不见了。多杰和父亲知道马就在这里,因为他们跟马进了这一处洼地,耳朵里听见那马在呼呼哧哧喘气,但就是看不见马在哪里。 “要是等到天明再来找就好了。” 多杰和父亲牵着马往草里走,不多时,他们居然发现前方有明火,呼呼闪闪的,还有人的习作声,父亲觉得是碰见了草原上的其他牧民在这里安营扎寨,而多杰却嘀咕着道,为什么在高处时没有看见呢。 第九十三章 千年游魂归不得(2) 此时人疲马乏,刚好可以问人讨碗酥油茶来喝,如果运气好,还能要到糌粑和干肉;那匹白马多半也叫这里的牧民给扣下了,好在当时人大多朴直,不会昧下不还的,多杰的父亲大约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然而,等他们走进之后发现,这不是游牧人支的毡房,而是土石垒好的房屋,约摸有百十间,一直排到洼地的尽头,每间屋子都燃着灯火,里面似乎有人在穿梭劳作。多杰和父亲走进其中一间,满脸堆笑,冲着屋里说明了来意。屋里炭火烧的很旺,火旁坐着一个白发老妇,眼睛极小,满脸的褶子就如核桃皮,居然穿着兽皮作的衣裳和靴子,但屋里墙上挂着兽皮和干肉,屋角堆着一袋袋的东西,可能是粟米之类的粮食,眼见的居然丰衣足食。此时,这老妇疑惑的看着两个人,似乎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多杰父亲以为她聋,便比划了一个喝水的手势,老妇会意,便从石头垒的灶上取下陶壶,倒了一碗,双手递给多杰父亲。 多杰父亲感激不尽,比比划划的谢了,便随手将水碗递给多杰,让儿子先喝。多杰双手捧碗,却发现碗里的水很浑浊,无一丝热气,便犹豫了好一会儿。后来,多杰父亲怕儿子惹主人不高兴,便自己抢过来喝了。 “想来就是因为喝了这一碗水,我的爷爷再也回不到人间。” 喝完二人告辞,寻摸着找个年轻人问问,可是刚一转身,多杰却听见老妇出声了,既不是藏语也不是汉语,多杰和父亲谁也没有听懂。多杰在长大之后的几十年里都从来没听过这种语言,所以后来他肯定地说,这是鬼话。 二人往村落里走,却发现那些人都不会说藏语,也不见白马的踪迹,所以多杰的父亲摇摇头,打算离开。这时,村里似乎起了骚动,许多人从屋子里走出来,将父子二人团团围住,嘴里说着一种从未听到过的陌生语言,但并未动粗。草原上的人信仰可能各不相同,多杰的父亲惶恐不安,以为触犯了什么禁忌,比划着解释了一通,没用。那些人只是团团的围住他们,不准他们离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后来,周围似乎起了一层烟雾,这层烟雾似乎是从村子的某个地方冒出来的,多杰那时候只有十岁,吓得快要哭了,多杰父亲后来一咬牙,低声对多杰说:骑马往两边分开跑!然后打了个呼哨,翻身上马,两人一南一北的岔开跑了,多杰那时候闭着眼睛,夹着马腹,只觉得风声呼呼,等到敢睁开眼睛时,已经跑到了高处。 “就是你们今天站的地方。但是我爷爷没有跑出来,多杰在原地等待着,看着那个魔鬼的村落在雾里消失。后来队里很多人去找都没找到,包括那匹魔鬼附身的白马。” 尕藏才旦的爷爷没了之后,奶奶改嫁,后爷爷远不如原装爷爷和蔼可亲,导致尕藏才旦的父亲多杰不久后便离家,吃苦受累了很多年。 “后来我父亲打听到,这个魔鬼村落四十多年重现一回,这几年可能又要出现了。所以我让你们入夜之后不要去。”尕藏才旦说。 我和李端白会意了一下,整个村子和村民都能移动,想必不是一两颗未来之眼能够办到的。可是他们移动到了那里去了呢?神域?我不知道神域有几个,但那次在一阵白色烟雾的幻觉中看见囚禁了李端白和江疯子的神域,山清水秀,但人烟很少,除了文太心公司里那些不知道算不算人类的力巴儿。 虽然有导航,但我们遇见这样好客的牧民,却萌生交往之意。在尕藏才旦的盛情款待下,我们留了下来。睡至半夜,我浑身发痒,不禁掀开衣服细看,原来却是被跳蚤一类的吸血虫子咬的小包,抓了几下,瞬时肿成了一片,更加奇痒难耐,加之残存的一点儿高原反应,便再也不能睡,起身出来放茅。此时寒风凛冽,吹得我打冷战,刚要进毡房里去,却发现尕藏才旦也跟了出来,我对他笑笑,就要转身,他却生硬道:“你为什么老戴着黑墨镜?晚上都不摘。” 我道:“我的眼睛很难看,与你们不一样,所以还是不摘为好。” 尕藏才旦眯起了那双细长眼,道:“这让我想起一件事情,眼睛难看的人反而能看见实情。你说实话吧,你们不是来旅游的,而是来找魔鬼村的,对吗?” 我一看这藏民鬼精,干脆点头道:“是。” 尕藏才旦咂咂嘴,道:“我看出你是你们那一伙里最好说话的,果然猜对了。我也想加入进去,怎么样?不管你们目的是什么,我的目的就是找到我爷爷。哪怕找不到活的,能找到尸骨,或者衣物也行,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我打了个冷战,笑了笑道:“我自然没意见的。我们这伙里管事的就三个,一个又高又壮的光头,还有那个美女,还有个三十多岁一只眼的,明天你找他们说,估计也没问题的。” 到了第二天,尕藏才旦提出要求,李和尚和文仳离点了头,只有刘一眼犯嘀咕,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磨叽半天。气得李和尚道:“三票两胜,准许尕藏才旦同志加入。” 到了第三天,我们就出发了,在高地上扎了毡房,可是古羌村并没有重现,接下来的几天里天气都很好,可是洼地上从早到晚都空空如也。待到第七天,连一直满怀期待的尕藏才旦也泄了气,他的那群牦牛已经托朋友早早赶回县里入了栏,再过几天便是一年内作交易的时间,他不得不回去照应,不然下一年的开销用度就没有了。 而我们这里,刘一眼和黄八扯也撑不住了。前者据说是因为酒色过度,掏虚了身体,扛不住寒气和高原反应,所以便回到县里打点滴。黄八扯则不慎感冒,结果患上了肺气肿,一样打道回府。 到了第八天,只剩下七个人。结果食物吃完,又不好意思全吃尕藏才旦的东西,我们不得不回到县里采购物品。当天晚上我们洗了澡,正打算入睡时,尕藏才旦来了个电话,高原的基站处理过的信号并不好,但我们还是挺清楚了,因为只有四个字: “它出现了。” 赶忙准备好装备就上了车,在茫茫黑夜中靠着导航仪一直开到原先驻扎的高地,尕藏才旦的帐篷还在,可是里面没有人。 李和尚顿时变了脸色道:“这混小子,肯定是等不及我们,自己单枪匹马的进去了。” 此时,我们站在高处,居高临下,可以看到那个神秘的古羌村落在洼地里闪着模糊的黄色火光,这光似乎来自一千年前,既模糊又悠远,但还是看的人胆寒不已。我们想了一下,决定绕开高地,直接开车进村。 随着越野吉普在草甸子上的振动与颠簸,我们瞪视着前方,只见那石头垒的房屋群好像蹲伏在黑暗里的野兽,沉默但肃杀,放佛可以随时张开大口噬人。几分钟之后到了古村门口,说是门其实并不确切,因为不过是石头垒成的三人高的石台,分别按着两扇栅栏门,业已腐烂朽败.但据黄八扯的孤本上说的唐时,总有一千余年,按说来早该烂的渣也不剩,所以很是奇怪.门左右便延伸出一些稀稀落落的栅栏,隔着几十米就是一个碉楼模样的石柱高台.如果我们是考古学家或者历史学家,此时亲眼看见千年羌人古村落,本应该很兴奋才对。但此时大家伙都面色阴沉。 江疯子打破沉默,道:“把车开进去还是留在这里?” 李和尚道:“开进去,万一像尕藏才旦的爷一样被人堵了,还能冲出去。” 于是,越野吉普再次打火,冲开了栅栏门,缓缓开进村里。与尕藏才旦说的不一样,这里灰黑一片,看不见灯火,但似乎比村外的草原上的黑夜要明亮一些,像是梦境一般恍惚。 在村子的开阔空地的正中,有一座石头砌的水井。我们便在那里调转车头,停了车,然后小心翼翼地走下去。车灯一直开着,黄色的光柱一直射到村口外的黑暗里。我们本该喊几声尕旦才藏,但是在这种出奇的压抑的气氛里,谁也没有出声。 李和尚低声道:“据孤本上说,前后不过两个时辰,也就四个时辰,我们来时已经用了半个多钟头,现在剩下不到三个小时,百十间屋子,挨个搜寻有点困难,我建议分头,按身手强弱排个顺序,最强和最弱一组,次强和倒数第二一组,麻利些的,赶紧组队。注意时间,两个小时后,也就是三点钟,在这里集合,别迷路。” 这样,我便和那江疯子一组,李端白带着段青方直奔村子深处而去,李和尚和文仳离往右手便走了。我和江疯子一前一后往左手边疾跑,狼眼手电照过一排排石屋,最后停在一处二层的高大屋子前。之所以停在这里,一是目标明显,而是这户房屋气派,必然富裕,此次进村,除了找尕藏才旦那浑小子,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搬金沙。 门半掩着,江疯子小心推开,用手电一晃,然后扭头示意我跟进来。屋里的墙上挂着很多兽皮兽肉,居然没有坏,中间一个炭堆,居然还有灭掉的炭火,炭火堆很完整,旁边放了一个陶罐,似乎刚从炭火堆上取下来一般。我们顿时吃惊不小,居然真的有人? 第九十四章 千年游魂归不得(3) 一想到这座一千年前的羌人房屋里还有人,我不禁头皮发麻。江疯子却小声呼唤着:“尕藏才旦?” 我急忙去捂他的嘴,道:“你疯了?那混小子可能在这里吗?” 江疯子却一脸凶险的微笑,拉了一把猎枪的枪栓,道:“老子本来就是疯子。好久没开过杀戒了,但凡挡路的妖人怪物都杀掉,怕什么。”于是居然嘎吱嘎吱的上到二层。我一眼看去,屋角确实有个木梯,但光滑如新,并非像是村边缘的栅栏和木门一样朽烂不堪。难道这里的时间流逝以村中某个东西为圆心,越往外流的越慢吗? 我们俩屏住气息,上到二楼,却发现这是一个卧房,何也?地上铺着毛皮毡子,上面隆起了一块,似乎卧着一个人。而屋角放着些斗箩之类的物事,还有一些木棍之类的工具,我一看就明白了。古代人淘金,就是用细斗箩舀上含着金沙子的泥沙晃动,金沙子比一般的泥沙要沉,晃几下之后金沙子沉底,将表面的浮沙淘掉,再浸水晃沙,直到留下最后一点儿最终的沙子,如果运气好,这些沙子都金光闪闪的。淘沙人小心的把金沙子从斗箩缝里抠出来,放进腰间的细布口袋里,就这样弯腰在河水里淘一天,也未必能淘到一小撮儿。 江疯子已经蹑手蹑脚的走过去,细细查看,弄出了不小的动静。毛毡子上卧着的“人”却兀是不醒。江疯子干脆将狼眼手电打在那人脸上,这一看吃惊不小,只见这人面色青灰,皮肉干枯,像蜡一样竟然有些透明。江疯子立即断言道:“这是个死人。天太干太冷,尸首没来及腐烂就已经蜡化了。”说着把手电和枪都抛给我,便下手去摸,果然在那古尸的胸口摸出了一个沉甸甸的小布袋,打开之后果然是黄澄澄的金沙子。喜得他都没了边儿,又翻腾了一回,就让我下去。 我却有点疑问,这里的燃料食物都很充足,为什么人却死了呢?观其身体发肤,这位死掉的古羌人还是壮年,短须乌黑,身体完好,且又是睡在自家的炕上,财物还在,屋内也不零乱,怎么会死的? 然而时间不让我多想,我和江疯子逃下来,接连转了十几户,又搜罗了不少金沙子,还有一个碧玉盅,却没见到一个活人,这和尕藏才旦说的四十年前的事情截然不同。我不知道外界的四十年相当于这里的多少时间,这个人的死亡时间我又无法判断,只好跟着江疯子东颠西跑,跑完了我们应该巡视的地盘,也没见着尕藏才旦的影儿。然而时间还剩下很多,两人回到村中水井旁边等待。 不多时,文仳离和李和尚也回来了,李和尚身上还背着一个人,头脸都埋在李和尚背上,倒是穿着一身破烂的藏袍,轮廓像是尕藏才旦。谢天谢地,混小子终于安全归队了。我看了看表,离三点钟还有半个小时,只等李端白和段青方回来,我们便可以齐活离开。 然而等半个小时过去,时间到了三点钟。李端白和段青方仍未出现。四个人不禁焦躁,走肯定是不能够走的,但去找又没个章法。我见大伙都不说话,便沉吟了一下,道:“我要去看看,其余人赶紧上车,如果到了三点我没回来,你们就开车离开。” 江疯子一拍我的肩膀,狠命一推道:“废物点心,你去有什么用!那个李二猧,我和你去,查理王和文仙姑到车上等着。” 说着不容我同意,噌噌拔步上前,李和尚答应了一声,将背上的人塞到车里,也冲了出去。原地只剩下文仳离和我,此时我心急火燎,对文仳离道:“会开车不会?” 文仳离点头,我道:“车钥匙在车上,我要是不回来,你就自己离开吧!”说着不顾她一脸惊愕,也追江李二人而去。 这村子其实并不大,五百米也就到了头,我撵上了江疯子和李和尚,他俩停下来,倒没说什么废物点心之类的嘲讽之语,三人背向警戒一周,江疯子指着尽头的一间特别高大的房屋说:“那里有意思,我要是李老道,会先去那里。” 我道:“你的意思是他进去就没再出来?” 江疯子点头,便一矮身,做了个手势,嗖嗖上前,一脚踢开了门,只听得吱呀一声,一下轰响,尘土飞扬,门却被踢得砸在地上。拿手电一扫,发现这不是普通的住户,而像是一间祭祀的庙堂,又高又深。只见正对着门的十多米深处,摆着一张石案,案上供了一座三人高的石像,一看那张脸我便禁不住恨道:“原来是犬头凶!”这神秘的村子和整村的村民,之所以能在当年逃脱吐蕃贵族的围捕,就是因为早在羌人没落之前,他们就已经皈依了某种神秘的力量,甚至连他们比高原上的其他部落更加富裕,也很可能受了那种东西的帮助。 江疯子和李和尚还在攥着手电打量四周时,我已经凭着好视力看见了那怪诞的犬头凶石像后似乎有一个影子,似乎还动了动,不禁喊道:“谁在那里?!不说开枪了!” 江疯子和李和尚被我这一声吼惊得调转手电,一齐对着我指的地方。只见一张脸晃了一下,咧嘴扑哧一笑,马上有两只手挡住狼烟手电射来的强烈白光,低声道:“是我。” 我们顿时吃了一惊,居然是段青方。江疯子和李和尚便拧散光柱,段青方也就出来了,但只有她一个人。我又惊又疑:“李端白呢?” 段青方看见我们,也吃惊不少:“在我后边呢。不是说在村口井前集合吗?怎么全跑到这里来了?” 我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出来:“你们到底有没有时间观念?这都已经三点了!他人呢,怎么不出来和你一起过去集合?” 段青方眼睛瞪得溜圆,惊道:“三点?!”遂挽起袖口,让我看手表上的时间,“分明是两点一刻!” 这下轮到我和江疯子李和尚吃惊了,因为我们的手表上已经三点一刻,她的手表居然慢了一个小时。可对于正常人的感官来说,一个小时和两个小时差别还是有的,段青方他们居然没有发觉,实在是古怪。眼下没工夫和她扯闲篇,我便道:“李端白呢?” 段青方随往后一指:“那不就在——天!爹你哪去啦?”说完就叫了起来,好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我们赶上前去,发现这后边并无李端白的身影,乃是一个楼梯直通向上,上边似乎开着天窗,所以比前边明亮。一个人软绵绵的倚在楼梯口,脑袋歪着,但那张脸让我们吓了一跳,这不是尕藏才旦吗?那李和尚背来的人是谁? 李和尚此时也怒目圆睁道:“小方,李端白到底去哪儿了?” 段青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点哭腔:“刚才还在楼梯口往上看呢,就在我和你们说话的时候!” 眼下乱成一锅粥,如果这个昏迷不醒的家伙是尕藏才旦,那李和尚背来的人必然是另一个藏人——“可能是他的爷爷。不好意思,我有脸盲症,觉得他们藏人脸长的都挺像,何况是祖孙俩。”李和尚解释道。 江疯子已经噌噌的往楼梯上跑去,我也紧跟其后,那庙堂虽深,但不过十米,我们很快就跑到了顶端,等到睁眼一看,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因为,这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人。 只见他们都如尕藏才旦所言,穿着兽皮衣裳和靴子,无论男女,头发都纠结而且很长,但都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好像一尊尊雕像。观其面貌,一个个微睁着眼,半张着嘴,但皮肤都很丰实润泽,不像是死人。 也许李端白就混在这些人里...找什么东西?然而一眼望去,这几百人站成的丛林非常静默,没有任何搅动。我叫了一声:“老李?你在吗?”等了一刻,没有回应,便要上前。江疯子却抬手挡在我前面,道:“不可!” 他脸上出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表情:“这不是我们能进到的地方,这里的时间已经停止了。” 我恍然大悟,明白了为什么段青方的手表会比我们的慢,越接近这里,时间的流逝就越慢,离得越远,时间流逝就快一些,这也是为什么村周围的那圈木栅栏比村民家里的木门朽烂的多的原因,而这里,就是我们眼前,时间得到了完全的静止,所以来到这里的村民保持着来之前那一刻的状态,包括他们的生理代谢,全都停滞在了那一刻。我和江疯子的动作,在他们的眼中快的不能分辨,我们的形象,也来不及在他们的视网膜上留下丝毫踪迹。 这件庙堂顶楼人堆里的某处,似乎有个什么东西让时间变慢,从而让这一切发生。而它的作用强度虽然按距离增加而递减,但并不均匀,所以我和江疯子没有感觉到异常,但也有可能——我们在下边段青方和李和尚的眼中,动作也慢的如七老八十,甚至一动不动如雕像了。 我心里发毛,往后退了一步,往楼梯下一瞅,发现下边什么也没有了!难道上下时间的流逝速度相差的如此巨大,以至于段青方和李和尚的动作太快,以至于我们的眼睛分辨不了了吗? 第九十五章 千年游魂归不得(4) 我咬牙镇定,想了一下,顿时明白,这两人肯定将尕藏才旦挪到了雕像前,因为雕像太过高大,所以看不见了。遂定了下神,扯了一把江疯子道:“哥们儿和我进去开路?” 江疯子摇了摇头,道:“不行。” 我冷笑一声,就往那堆僵立的古羌人里冲,不提防江疯子一把薅住了我的脖子,他的力气很大,我挣脱不得,便抬枪指住他:“你他妈放是不放?你还算不算李端白的兄弟?” 江疯子恶狠狠道:“你怎么知道他就在这一堆里?如果你我进去,也像他们一样‘冻’在了那里怎么办?退一万步讲,即使李端白在里面,李端白都出不去的地方,你我凭什么能出去?!” 我呸的吐了他一口,道:“没想到你这样贪生怕死!李端白出不去,我就陪他在这里站一千年,——你他妈放不放手?我没权利决定你的生死,你爱走就走,但你也别挡我的路!” 江疯子脸上浮起一丝奇怪的微笑:“查理王,你还真就是查理王。我以我的精神问题向你保证,李端白不在这里,但我现在对你无法解释清楚!你爱去就去吧,等李端白找来的时候,我就跟他说,你那个王家小子是笨死的,怎么样?”遂缓缓松开手,还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我也把枪口垂下,疑惑道:“不在这里,那在哪里?” 江疯子叹了口气,道:“我和李老道,比你和他交情深得多,我知道的事情也比你多得多!如果他在这里,我也会进去找,可我敢打包票他不在这里。不然尕藏才旦那小子不会凭空出现。” 我脑子里乱极了,这时江疯子一手切过来,瞬间将我的枪下了,然后飞起一脚,我便如一只面口袋般的滚下楼梯去,摔了个发昏章第十一。等好歹能爬起来,天旋地转还未回过神来,江疯子已经提起了我的领子,对楼下候着的李和尚和段青方狂喊道:“快走,这里不能呆了!” 我挣扎着手脚并用,四脚着地跟他们一起跑,江疯子却嫌我反应的慢,干脆把我横扛在肩上,头正好朝着他的屁股,往前没命似的蹿,李和尚扛着尕藏才旦也撵了过来,后边跟着段青方,我在颠簸中抬眼一看,发现庙堂里有着极为细碎的声音,彷佛是很多人的脚步声,然后,一个黑红面色的男性古羌人的身影歪歪斜斜的出现在庙堂门口,紧接着是一大群蜂拥而出,后来得把前边的踩在了脚下,却浑然不觉的往前跌跌撞撞的走,似乎被什么东西在前边吸引着,又似乎被什么东西在后边追赶着。 我打了个机灵,此时村口水井已经遥遥在望,站在车外的文仳离看见我们奔过来,后边还跟了一大群装束古怪,形容诡异可怕的人,便立刻反应过来,马上跑到车上,推开了所有的车门,发动了起来。等车子开动,我们正好刚刚钻进车子,而那些疯狂的古羌人已经哇哇的乱叫着我们听不懂的语言,扑到了车门口,甚至有几位伸手扳住了车门。我们后座上还有一个门未关严实,登时就伸进来一只长毛的大手,一把攥住了段青方的裤腿。 段青方恐慌之际哇哇大叫,我此时刚被撂在尕藏才旦头顶上,好不容易慌里慌张的腾出手来摸枪,这才想起枪被江疯子卸走了,顿时叉开腿越过段青方,朝着那手便是狠命一跺,那手却感觉不到疼痛似的,依旧扯着段青方的裤子往外拉,而此时,车已经加大马力,往一百米外的村口冲去。 这时候,我有一种感觉,我们似乎是在胶水瓶里向上爬行的小蜗牛,瓶口遥遥无及,一百米好像变成了一千米,一万米,原本几秒钟就可以开过去的距离,却怎么也跑不到。而段青方在死命的掰那只大手,却徒劳无功,江疯子干脆敞着车门,一脚一个的踢飞那些半人半尸的东西,李和尚则是拿拳头去砸。两人都无暇他顾。我终于想起了靴筒里插着一把匕首,干脆一把抽出,向那只手狠命扎去,一连扎了三个窟窿,手腕的跟腱全部暴露了出来,紫黑色的血也咕嘟嘟的喷溅到了我的手上,可那手却仍然不松,不可谓不顽强。这时江疯子才得空压过我,出刀一横,那只手和手腕就分离了,此时车门砰的一下关上,几下心跳之间,车子也像离弦的箭一般冲过了栅栏门。 几乎就在那一瞬间,周围豁然开朗。黎明时分清新无比的玛曲草原就呈现在我们面前,而开车的文仳离似乎跟疯了似的,一开开出了几千米,然后才熄火停下。 此时我们每个人都惊魂未定,浑身汗如雨下。不包括两个昏迷的人,五个人痴呆了近一个小时,才缓过劲儿来。此时,抬手腕看时间,我和江疯子是四点整,李和尚是三点半,段青方是三点整,而文仳离却是五点整,而此时车上广播响起,一个圆润悦耳的女声四平八稳道:“现在是北京时间六点整,接下来为您播报...” 我看着这些人,江疯子依旧一副恶相,李和尚目瞪口呆,段青方似乎吓癔症了,愣愣的看着车里残存的那只手,在那么一瞬间,那只手已经化为一堆灰白齑粉,不成形状。文仳离瞪着车前景色,而尕藏才旦和救回来的那个藏人都昏迷不醒。 我突然感到巨大的悲哀,好像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心都被掏空了,一个忍不住,就哀嚎起来,像一匹受伤的狼,但是嗓子里干干的,既无口水,也没有眼泪。 江疯子抱住我,拍了一下道:“狗日的你嚎什么?!吓得老子一跳。” 我大哭:“李端白没了!”江疯子一怔,遂也嗷嗷起来,我俩抱头痛哭。 这时候,李和尚和段青方似乎也回过神来,也加入了我们。文仳离被我们吓呆了,然后回过头来,哆嗦着数了一遍人数,挨个把我们仔细看了,甚至去扒拉两个藏人的脸,然后尖叫道:“李端白哪儿去了?李端白,李端白…” 顿时,车里乱成一团,等哭声渐渐止住,我一把捞住江疯子,道:“你不是说知道李端白去哪儿了吗?告诉我们,在哪里?…啊?!” 江疯子狠狠的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居然笑道:“忘了说了,我这个人都跟人一起哭的毛病,我知道他去了哪里,但现在不能够说。” 我看他笑得没心没肺,心道:应该没留在那个狗日的古村里,没在哪里就好,不然老子这辈子恐怕就见不到了。 李和尚和段青方听见我们说话,便也止住哭。李和尚看着我,又看看江疯子道:“没死?操,那你们哭什么,还有你,”说完抹了把鼻涕,把我一指,道:“你刚才说‘没了’,‘没了’就是死了,李道长那么英明神武怎么会死?” 段青方哑着嗓子道:“你在上面看见我爹了?” 江疯子道:“你爹不在上边。”然后回复了往日神情,对惊呆的文仳离道:“仙姑,开车,先回县城。” 车子轻松地启动了,把那片神秘的洼地抛在后面。我往后看了一眼,只见那初升的太阳照在挂满露水的地上,一片晶亮,美丽安详的似乎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回到县里,我们先将尕藏才旦两个人送进卫生所,道是路上发现的。文仳离留了姓名和联系方式,便和我们一起离开,然后回到前几天住的旅馆,先洗澡后吃饭,然后足足睡到下午方醒。我醒来时江疯子和段青方在小声说话,等我一出声,他们就都不说了,没了李端白,气氛非常压抑,我晓得江疯子没骗我,但是这事儿总让人不踏实。 到了晚间,文仳离和李和尚也来了。经过这一场生死,文仳离明显对我们亲热了很多,尤其是我。她大概把我当成李端白最要好的兄弟了,还问:“这位小王大哥(这称呼尤其怪异),请问你是在哪里发财?看你像个读书人(?),不像是我们这道上的人。” 我苦笑着点点头,但没说话。脑子里一直在想李端白去了哪里,怎么去的,为什么要去。然后就是那个我和江疯子头一次进的大房子,二楼毛毡子上卧的干尸。那个人之所以肉体死亡,很可能是因为没有跟其他村民一样去庙堂顶楼。他很可能是一个豁达的朴素的无神论者,虽然住在村子里,却从来不去拜那个犬头凶。所以,即使村子里的时间流逝慢于外界,但他还是熬不过时光,也没有扛得住突发疾病,静静的死去了,但我认为,相较于其他村民,他无疑是幸运的。 但是到了晚上,我们正商量着怎么处理金沙子和碧玉盅时,麻烦就来了。黄八扯和刘一眼早不见晚不见,偏偏在这时候出现,非但没有病歪歪的样子,反而找来了帮手。 在夜间八点钟时,刘一眼推门进来,脸上很不自然。黄八扯也拉着脸,跟来哭丧似的。帮手在他们身后摘下兜帽,我一看,这胡子拉碴的刀削脸,不是佟静是谁?后边还跟了一个,一见我就几乎要大哭:“阳明,你原来在这里!” 第九十六章 牧羊人和试验场(1) 我抬眼一看,不禁百感交集。原来竟是王华,只见他穿着一身滑雪服,一张老脸瘦得脱了形,颧骨高得在脸颊上投下阴影。但我没忘了,之前李端白和江疯子被坑进神域,我被半挟持半哄骗的软禁在神禁,全是这老头子和文太心暗中操持,便冷声道:“王老师,你怎么不去云南找我?” 王华愣在那儿没说话。 佟静一双鹰眼逐个扫过众人,从文仳离段青方到江疯子李和尚,最终把目光落在江疯子身上。还没等他把手伸进衣服里,江疯子就一把将我揪倒,一只冷冰冰的刀锋就落在了我脖子上,只见江疯子抬起下巴冷笑道:“别动!说你呢,那个刀削脸!再动我就宰了这厮。” 佟静的手伸了一半,将在那里。我心道:我很好用,对着王华之流可以当人质。这一招果然奏效,王华抬手止住佟静,道:“不要这样,我们好好谈谈,那个江...先生,我们不会动粗,只要你和我们合作?” “屁!”江疯子啐了一口,道:“合作个毛,早干啥去了?那时候在开元,你们是想把我和李老道置于死地的吧?少废话,赶紧让开,不然我就把你的宝贝儿子戳个对穿,看看是刀削脸的枪快还是老子的刀快!” 我不自觉的扭动,抗议了一下,因为他说我是王华的儿子。那刀猛地一动,立刻就戳进了我的皮肉,顿时一道刺痛,一串血滴答下来,弄脏了我的领口。我有点发懵,这家伙居然来真的!不由眉头紧皱,王华脸色刷白,道:“听你的,别动他。” 江疯子一手拿刀抵着我,一手把我掐起来,再冲文仳离他们使了个眼色,那三个人立刻会意,掂着箱包就冲出门去,衣服都顾不得穿好,片刻之后,我听见鬼车的发动引擎盖儿响。 江疯子遂勒着我一步步后退,我上边被制住,两腿倒着走,和江疯子两人就像一对连体婴。我们出门,佟静王华还有刘一眼黄八扯也跟了出来,直到退到车上。 等车门一关,我们就飞驰了出去。从后窗看去,佟静他们站在旅店门口,居然没开枪打车。也许他们会通知军方设置路障,我想我们不能上公路,得赶紧找个地方藏起来,不过方才那一出,真让我有点被劫持做人质的感觉。江疯子渐渐放松,看着我脖子上的伤口有点愧疚,道:“对不住了查理王,不演的真实点,怕蒙不过王老狐狸和那个刀削脸,不过你放心,你那刀口离动脉老远呢,明天就结痂了。老子杀过猪,对于肌肉纹理清楚的很。” 我苦笑不得,不过此时在草原上盲目乱开也不是长久之计,但又不能回县城。说话间,我们就到了原先尕藏才旦放牧的那片水草丰美之地。正要停下来商量对策,却听见一阵马蹄声从后边传来,接着一个人叫道:“文小姐!” 我往后一看,居然是尕藏才旦。早晨还在卫生所,现在就已然活蹦乱跳,可见藏族同胞身体素质就是比我们好好。尕藏才旦把马拉近,扑到车前拍拍窗,一脸喜气洋洋道:“我说你们去哪里了,我整个县城都在打听。忽然看见了你这车,就追过来,边喊边追,可你们就是不停车,把我的马都跑坏了,你们这大半夜要去哪儿?” 我们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正支吾间,尕藏才旦却借着车灯光瞧见了我脖子上的伤口,惊道:“你受伤了?怎么回事?” 江疯子做出一副悲伤的样子,道:“尕兄弟,我们被人追杀了。” 尕藏才旦顿时如临大敌,道:“他们在哪里?要不要我去叫人来?” 江疯子叹道:“不要,玛曲县太偏了,那些人啊,你们整个县城的人都没有一个惹得起!尕兄弟,我们可要逃亡了,就此再见。” 尕藏才旦眼睛瞪得溜圆,好一阵子才明白过来,一把将手探入车窗,拉住他道:“别怕,你们是我的恩人,我会帮你。不过今晚有暴风雪,你们不能在草原上乱转,会被冻死的!还是跟我回家避一避吧。” 我道:“回县城?不行,追我们的人就在县城!” 尕藏才旦想了一下,又看了看表,道:“现在是十点钟,暴风雪两点钟过来,我知道这里往南十多千米处有个一寺庙,我的两个弟弟就在庙里出家,现在去就能来得及,明天你们可以继续往南开,去我阿爸家,走吧!” 我们一想,也是个办法,便让尕藏才旦引路,我们跟着开,过了大约半个小时才到,此时天色阴沉,天空中布满暗红色的积云,果然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雪。尕藏才旦入庙,先去指挥我们把车停在寺庙中央的沙地上,然后引着我们去敲左手边一个门,像值夜的喇嘛谎称我们是迷路的驴友,在这里避一夜,明天就走。喇嘛没多说话,给开了一处净室,还生了炭火,请一干人等全都进去了。 奔波了半夜,我们才心神初定。尕藏才旦还叫弟弟送了一壶酥油茶给我们暖身体,我想起另外一个被救的藏人,道:“你什么时候出院的?” 尕藏才旦很不好意思,道:“对不起,那天一时激动,就自己进去了。我早晨九点钟就醒来,医生说我是低血糖,你们垫付了医药费,我就走了。” 我一听有点急眼了,这混小子怎么没提另外一个藏人呢,就算不是他爷爷,也同是天涯沦落人,该问一句吧。李和尚也道:“尕兄弟,我们除你之外还从那鬼村子里救出一个藏族人呢,长的和你很像,弄不好是你爷爷,怎么?你没看见他就自己走了?” 尕藏才旦大惊,随即疑惑了:“奇怪,我怎么没见到这么个人?难道是先我之前走掉了?那可就糟糕了,我爷爷来自于四十年前,现在走到大街上,肯定会被人当作疯子的。不行,我得赶紧去打听打听,失陪啦。” 眼看尕藏才旦着急,文仳离安慰道:“不要急,也可能不是你爷爷,而是误入其中的其他藏民,你爷爷有特征吗?” 尕藏才旦道:“我的普莫,我听我阿爸说,爷爷失踪时穿一件新羊皮袄子,外边的衬布是新染得枣红色,头发挺长,身体挺壮。带一串珊瑚珠,拴着一条骨牌。他和我阿爸挺像,我和阿爸也挺像,所以我和爷爷也应该很像。” 我心道完了,特征全一一对上了。其他人也低头不语,尕藏才旦瞧出来,越发着急,一刻也呆不下去,便招来两个弟弟好好交代,自己便要往外走,文仳离拉住他道:“夜里有暴风雪,你要去哪?”尕藏才旦急道:“正因为有暴风雪,我才得赶紧找到爷爷!”遂急忙的跑走了。 长夜漫漫。我们却相对无眠,亡命天涯大致就是这样,不知道路在何方。江疯子躺在铺上,看着文仳离和李和尚道:“等处理完了金沙子,你们两位就可以和我们这仨通缉犯分道扬镳了。别担心王老狐狸和刀削脸,他们没工夫找你们。” 李和尚拍了他一把,大笑道:“疯子,你说什么呢?这茬事没完,我不是外人,跟着你们一路走到黑就算了,明天叫尕兄弟把文仙姑安全送出去就好了。” 文仳离却道:“我也不走...我想和你们在一起,有生意可做。”话虽如此,人却唯唯诺诺的。 江疯子看了她一眼,哼笑道:“文仙姑还装呢。你跟着我们会把底裤都赔完,还做什么生意啊?老实说,你是不是相中李端白了?” 文仳离楞了一下,大概没想到他会这样直白,便慨然道:“是!是又怎么样?莫非他已经结婚了?” 江疯子摇头叹道:“唉,仙姑啊,你看上谁不好,怎么就看上他了?我劝你别肖想,真的。他一把子年纪,怎么会独身呢?” 我一听也很好奇:“李端白结婚了?小方的娘?” 江疯子笑了一声,道:“不是,是有婚约,我也是听他说的。那时候是万历年间,咳,什么时候都有文仙姑这样的小娘子看上他,托着丫头往我们营里送果子送衣服还送绣帕肚兜,可是他全都拒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你现在往上扑,一样会被拒。” 文仙姑表情古怪:“什么万历年间?” 我赶紧打岔:“文妹妹,他精神不正常,别听他胡编了,他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这时,李和尚已经打起酣,段青方也睡着了。 就这样到了黎明,我们都睡去。在清晨时分,一个人却拍门要进来,我和江疯子顿时清醒,对视一眼,叫道:“是谁?” 回答我们的似乎是藏语,又似乎不太像,反正听不懂,紧接着又是一串指甲挠门的怪声,听得人毛骨悚然。现在这节骨眼儿上,我们不敢贸然开门,便和江疯子悄悄下地,从门缝里往外看。 此时天色还暗着,但寺庙的走廊里有灯。借着灯光,我们看见一个藏族人爬在门口,一身簇新的枣红色的藏袍,挂着一串珊瑚珠,头发编成了辫子盘在头上,脸上虽然神情古怪,但却和尕藏才旦长的很像。 “他爷爷?!” 第九十七章 牧羊人和试验场(2) 此时,这位脸色青灰的藏族男人正直勾勾的盯着门内,眼中闪动着一种疯狂攫取的目光,看得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观其衣饰和容貌,这个男人正是尕藏才旦四十年前失踪在古羌村落的爷爷。而他早晨清醒之后,居然不告而别,还能冒着暴风雪追到这里来,不由得不让人吃惊。而此时,由于昨晚凌晨的暴风雪,四处皆是一片厚重的银白色,气温猛跌,我们不能让他在户外呆太久,不论他是不是已经疯掉,会不会伤人。 于是,江疯子站起来,刷拉一声抽掉了门闩,藏人呵呵的喘了口气,也就爬了进来。我弯腰打算将他扶起,没想到他一把推开我,却朝着炕上跌跌撞撞的跑了过去。此时外边突然一阵怪风,扬着雪粒子扑面过来,我和江疯子忙去关门,刚转身,发现他已经扑到了炕上,却不是任何一个空位,而是段青方的位置。 怪了,这人到底想干什么?此时段青方等三人还在熟睡中,江疯子叫了声不好,便飞扑过去,一把薅住那藏人的手,只见那黑硬的手指根根都弯成了钩状,要不是江疯子拦住他,这一下去肯定是招儿黑虎掏心。 此时藏人吭吭吃吃的挣扎着,李和尚醒了,一看这样,马上搭了把手,两人合力把藏人摁在炕上,抽了他的布腰带捆了起来。 这番扑腾,段青方和文仳离也都惊醒,吃惊的看着这个不速之客。李和尚道:“这不是我背回来的尕藏才旦的爷吗?怎么疯了?” 江疯子皱眉看着这个还在扑腾的人,道:“他好像要找段青方的麻烦。” 我猛然回想起来,我们昨天凌晨逃离古羌村时,身后跟了一大串羌人玩儿命的追,即使上了车,还有一个人死死拽住段青方的裤腿,被我用刀戳的黑血横飞也不撒手,段青方身上莫非带着什么东西?昨天最后看见李端白的人是她,而我头一次在犬头怪石像后看见她时,她似乎本能的躲藏了一下,才迎上来,现在想来,似乎有些心虚之状。便道:“小方,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们?” 段青方低头不语,半晌道:“我爹临走前,让我把石像后的东西抠下来,放在他自制的铅盒子里,不要跟你们说。只有在迫不得已时才能拿出来。” 原来那时她确实在做戏,怪不得发现李端白突然不见时的样子有些别扭。江疯子眼神如刀,蛮横的问道:“东西呢?拿出来叫我瞧瞧,他不在时,我就是你爹!” 段青方摇摇头。江疯子哼了一声,扑上去就上手,文仳离却一脚踢来,正好劈腿挡住他,厉声喝道:“不许欺负她!” “哟呵,还没过门就把自己当后娘了?”江疯子怪笑道,估计这沾不到便宜,遂收了手,“我也是为大家好,李老道之所以不成事,就是因为他不坦诚,老是遮遮掩掩的。我上一辈子倒是听说过一个传闻,‘鸢眼’有种魔力,不仅能让人自由穿梭在五界之中,还可以让人不吃不喝的活着,有种说法,它能养活尸。那一村的羌人,没准儿就是靠着石像后的东西才能不死,他们对鸢眼的存在不仅知晓,而且已经化成了一种极端的渴求,就像饿了三天的人看到肉夹馍。但是‘鸢眼’的能量也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千年过去之后,原先的能量已经打了折扣,那些古羌人为了活的久一点,只能聚到‘鸢眼’附近僵立着保持能耗最低的状态休眠,而昨天,李端白把那东西抠下来交给你,那些古羌人当然是不愿意的,所以才凭着仅存的一点神智追了出来,他们的目标其实就是你背包里的东西,——让我想想看,能让一个村子乾坤大挪移,供一村的人活了千年的‘鸢眼’是个什么样子?能干什么,再造几个云南的‘神禁’,山西的开元?” 段青方点点头,道:“我知道你想看,但我爹说不到迫不得已不要拿出来,他让我用铅盒子装着,已经上了锁。” 江疯子叹了口气,坐下道:“又是这样!要不是老子打不过他,早和他翻脸了。”我们说话间,尕藏才旦的爷爷居然慢慢合眼,似乎已经精疲力尽。我遂给尕藏才旦去了个电话,告诉他,他爷爷被想象中的肉夹馍所吸引,主动的跑到了我们这里,让他买七八十个肉夹馍过来。 一个多小时后,尕藏才旦果然带着肉夹馍出现,跟着的居然还有他的父母和妹妹。在我们狼吞虎咽肉夹馍时,尕藏才旦的父亲仔细的看着那个已经睡过去的藏人的脸,又翻着他的衣饰,呆了半天,才老泪纵横的哭了起来,母亲则不停的念经祷告,过了一会儿也掉下泪来。江疯子果然有陪哭的习惯,边吃边哭,鼻涕拖了老长,都被他擦在了袖子上,形状令人发指。 等早饭完毕,尕藏才旦打起精神,准备送我们去南边的采日玛。这一路十分顺利,到了采日玛安顿好,他才依依不舍的道别了,临走时还说:“要有帮忙的地方,只管和我联系。” 我们此时资金告急,好在有金沙子和碧玉盅要出手,所以并不窘迫。这天白天,我和李和尚江疯子三人去找买家,留文仳离和段青方在旅店里歇着。金沙子的买家一般在采日玛西边的某个黑市里。我们三人进了一家金店,店伙计穿着一身藏袍,眉目却像个汉人,肤色很白净,当然,精明程度也不让汉人,只见他细细的将一小撮金沙子放进电子秤上称了,又测了体积算纯度,摇头道:“河里淘来的原沙吧。掺杂太多,只能按一半的价。现在国家管的很严,我也没有多少油水可捞的。” 江疯子哼了一声,将金沙子倒回布袋里,拎起袋子就走。伙计着忙,忙招呼道:“别啊,还能商量的,我给你叫老板来。”说话间,老板已经从后面出来了,我一看,不禁汗毛直竖,老板不仅是女老板,而且还长着和文太心一样的一张脸。 此时街外人来人往,热闹非常。我万没想到在这里遇到文太心,转眼看江疯子和李和尚,只见他二人面上都尽皆紧绷着。二人都认得文太心,且打过交道,知其不简单,所以未发一声。 于是我干笑道:“文小姐,怎么沦落到在这小镇上开金店了,不当你们公司中国大陆负责人了?” 文太心笑靥如春风,道:“王先生,还有李先生江先生,不介意的话,去后边喝杯茶吧。这片金店,二十年前就已经是我文家的产业了,休假的时候我就会来这里。”说着便扭身袅袅婷婷的往后走。 我们全站着不动。 文太心站住,扭头又是一个媚笑:“三个大男人,还怕我一个女人?后边没伙计。王先生,你想知道的事情,我全告诉你。” 虽然明知是激将法,但我还是迈开了步子。“你想知道的事情,我全告诉你”这句话魅力很大,况且青天白日,就算有帮手,她能把我们怎么样。 江疯子和李和尚全跟了上来,好像左右护法,我自己一手探进怀里,摸着那把枪,自从打了文仳离的活尸人,就再也没发过市,文太心要是敢不轨,我就敢拿她试枪。便跟着文太心往后出走,进了屋,果然在没别人.文太心请我们坐下,道:“怎么就你们几人,李端白呢?” 我道:“他还在旅店里。”故意晃了她一把,文太心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道:“你进公司一个月了,这是薪水。我们不拖欠员工工资。” 我愣了愣,抬手接了,看都没看就扔给了江疯子,道:“文小姐,你们公司是不是出事了?” 文太心垂下睫毛,用盖子拨弄茶水,道:“是的,shepherd现在很恼火,已经开始追捕加里和他的保镖了。” “到底怎么回事?”我问。 文太心道:“说来也简单,加里起了私心想单干。要单干就要足够多的未来之眼,我不知道你清不清楚,未来之眼已经一天比一天少,而且所有人手里的未来之眼能量也越来越衰弱,所以大家都在找这些东西。哪个国家或者团体掌握了未来之眼,”说到这里,她抬起眼来,眼中有一种狂热的色彩,“就可以掌控这个世界。” 我打断她,道:“我还有几天活头?” 文太心眯起眼来看我,道:“你要想活,可以活很久,但是距离变成疾引,也不过一年了。” 我顿时大惊失色,原以为就是异化成查理王,没想到会变成疾引。梁庆鱼说的那些话顿时排山倒海而来,我晕了一下,咬牙道:“文小姐,你说你可以推迟。” 文太心点点头,道:“疾引只是在适当的时机被放出来才会有效,所以明年不是时候,我也不想你这么快就变成那种东西,所以你配合我,我现在就可以给你打针治疗。” 我说:“怎么配合?” 文太心道:“马上我们就要去巴颜喀拉找更多的未来之眼,而清末时,查理王曾经去过那里,见识过一些别人见识不到的东西。你可以读取查理王的信息素,也许会很有用。所以我需要你配合,帮我找到未来之眼的宝藏。” 第九十八章 牧羊人和试验场(3) 果然是这个! 我听得暗暗心惊,遂看了一眼江疯子和李和尚,这两人也都不阴不阳的看着我,我咬牙道:“可以。不过我想问问你,疾引到底用来干什么?” 文太心点点头,居然伸出手来给我握了握,道:“简单说来,就是引发大范围的瘟疫。” 我跳起来:“那么会带来生灵涂炭,很多人会遭殃!” 文太心缓缓道:“我知道,这是shepherd的意思,中国人多密度大,他想在中国大陆上试验。” 我颤抖起来,道:“如果是这样,那我不能答应你,死了我一个不要紧,我不想带累别人死,”说着便站起身来。 文太心似乎料到了这个反应,忙道:“你坐下,这只是shepherd的意思,我虽然是美籍,但我祖宗也是中国人,所以我也不希望看到这些东西。我不希望有人死,但是公司里的其他人就说不了了。尤其是美国人。” 李和尚这时候插话了:“你们那个什么公司的头是法西斯啊,这是赤裸裸的反人类罪,枪毙一万次都不多,他是畜牲吗?” 文太心还没说话,江疯子却笑了起来:“shepherd,牧羊人,耶稣,粟特方士,西洋客商,嘿嘿,倒是我们的老相识了。文小姐,不介意的话我也加入吧,如何?” 文太心仔细地看着他,道:“您就是江玉阳了,久闻大名。其实之前我们见过面,还合作过,但没说过几句话,都是刘先生在牵线。您加入我当然欢迎,但您作为手下,不能擅自行动,要听我的。” 我原以为江疯子这样疯癫不羁的人会拒绝这个要求,没想到他一笑,道:“听美女的,何乐而不为啊。” 李和尚道:“那我也加入,你不反对吧,我们以前合作过,虽然不太愉快。” 文太心笑了,道:“也没问题,以后我遇事尽可能给你们商量着来,怎么样?”俨然是一个好上司了。我仔细观察,居然发现她的笑是真心的,这只能有一个可能:她现在已经极度缺乏人手,尤其是能干的人。我很奇怪她到底遇到了什么困境,便道:“文小姐,既然我们已经是你的员工,你就把来龙去脉好好说说吧。你打算怎样,还替杀人狂工作?” 文太心道:“好。但我要告诉你,shepherd不是人。” 我点头道:“确实不是人,骂得好。” 文太心又笑:“不是骂,是真实情况。他不是人,但却和人一模一样。” 我道:“这话我听不懂。和人一样,就是人了,莫非是妖怪变成人形?你怎么知道他是妖怪?” 文太心笑得前仰后合,虽然我丝毫没看出任何笑点:“是妖怪!王阳明你真可爱!你怎么猜得那么准的,”接着又正色道:“他的皮囊是人,可内里是一种...嗯,怎么说呢,区别于人的智慧生命,可能来自于地外,也可能从人类出现在地球上时就已经相伴而生,我说他不是人,是因为他的皮囊经常换,比如这一副皮囊严重受伤了,就再造一副出来,跟原先那副一模一样不说,还更加健康年轻呢。” 我道:“国际上禁止克隆人类,再说花费也是天文数字,shepherd真是一个有钱的妖怪。” 文太心扑哧一笑,今天她笑得实在太多,令人费解,道:“阳明,叫你阳明没关系吧。你真是每次都能妙语连珠,不过这不是克隆,真的。因为你想想看,克隆一个成年人得花多久,再说他怎么移植之前的记忆啊?” 我也给带的笑起来:“那算什么,也许刚一出生,他就被克隆了许多个备胎,光有肉体没有思想的那种,到时候要用那个,就往脑子里刻就行,就根刻光盘似的。不过要真有这技术,开发给地球上的富豪们,也够赚一笔了。这不是《逃出克隆岛》的剧情吗?” 文太心摆摆手正色道:“不是克隆,而是瞬间再造。用的就是某种超出人类科学的技术,所以我认为他来自地外。至于他发动瘟疫的原因,就是挑选人类。” 江疯子此时紧皱眉头,叹道:“要不是崇祯末年的瘟疫,大明还没那么快就完蛋呢。——这话李老道听见绝对会哭。”我也点头道:“按达尔文的进化论,瘟疫也算自然界生物进化过程中的筛选,能产生抗体的个体就留下来了,繁衍子孙后代,延续基因,不能的就被淘汰,只是不知道一个地外生物这么做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病...我们变得怎样管它什么事,看不惯大可以回母星。” 文太心抿了抿嘴,笑道:“也许,地球本身就是外星生物的试验场呢?人类都是投放在里面的动物。shepherd本身就是牧羊人的意思,基督教里不是把世人称作羊吗,我们就是shepherd放牧的羊。” 我闻言,顿时如遭雷击,觉得很正确,再看江疯子和李和尚,也都默默无语。 “所以,你们可以相信我吧,我起码是人类。在shepherd的真正最终目的没弄清之前,我要表现的很忠心,他才可以信任我。”文太心道,“当然,我也很悲观,对方比我们高等,科技比我们先进,我们靠什么取胜,不至于成为鱼肉呢?就是团结和隐忍吧。所以,请你们帮我,我不会亏待你们。” 我点点头,文太心的形象居然瞬间洗白,让我有点意外,又道:“文小姐,那你为什么要和李端白作对?又为什么和王华他们合作?” 文太心脸上浮现出一种无奈和苍凉来:“说起李端白,我是很不想和他做对的,是他次次和我们作对,你说,我如果不应对,该怎么和shepherd交代?和王教授合作是必然的,但是为了让shepherd不怀疑我,我只能明里暗里拆他的墙。比如,你知道王华跟我提的合作要求是什么吗?” 我说:“请讲。” “王华说了,无论你发不发病,要让你安稳的在神禁度过一生,我不能主动把你弄出来,否则合作关系终止。但他没说你自己主动跑出来。所以——”文太心面色上闪现出一丝狡黠。 “所以,你们先安插了罗依,然后又安排了假的李和尚和猴子,死在我面前,让我下决心逃出来?”我道。 文太心点点头,道:“阳明,我知道你以为罗依是做戏,但那是不对的。她之前就听说过你,想见你一面,我猜,她可能是真的喜欢你,你不如考虑一下——” “替我谢谢她,不过别的就免了。”我想起和那个罗依的种种,不禁脸上作烧哭笑不得,“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文太心也不例外,居然好奇道:“是谁?你不会是——” 我连忙说:“女的,你不认识。” 就这样寒暄一阵,临走前,文太心坚持要我们从旅店搬过来。我们只好回到旅店,把事情对两个女同志讲了一下,那两个人居然没意见。到了晚上,便也过来了。文太心人手果然不足,只能出房子,但不能出力,全凭我们干活。安顿好之后,便一起吃了晚饭。其实我对文太心也不是很放心,她说的话,我是不敢全信的,但眼下将计就计也不坏。 饭食是炒菜配蒸大米,我们这几天被藏族美食折磨得够呛,这下子大快朵颐。这里不缺肉食和奶制品,但就是缺菜。文太心却搞来了几样,芹菜,冬瓜,黄瓜,而且管够,可见财大气粗。席间,她问道:“李端白呢?你们不是说他也在旅店吗?” 再瞒到现在就不地道了,于是我就和盘托出,只是隐去了段青方手里有很大的一个未来之眼这一节。文太心听得两眼放光,道:“依李端白,必然去了某个神域,他手里有未来之眼,——对了,庆鱼的箱子就在你们手里。里面有一颗未来之眼,成色很好的,你们拿到手了?” 我一边吃饭,一边道:“文小姐,快别提啦,你外甥箱子上有密码,谁也猜不出来,到现在都打不开呢!” 文太心捂着嘴笑道:“阳明真笨!李端白也没办法吗?庆鱼很崇拜他的,密码就是李端白的名字的标准电码呀。” 说老实话,李端白的名字在文太心嘴里出现的频率有点高,引得文仳离不停的打量她,两个同样漂亮风情的女人,不是密友,便是劲敌,我觉得文太心对李端白没什么想法,但文仳离未必会这么想。 于是我干脆道:“忘了介绍,这位文仳离小姐,是李端白的女朋友,身手也不错的。” 文太心有点吃惊,看了看文仳离,也笑起来:“我说这么漂亮,果然般配。你好,我和你是本家呢,我叫文太心,你愿意加入进来吗?” 文仳离有点吃惊,但马上被我的介绍弄得喜上心头,有点晕头转向,不过马上道:“啊,你好,我没问题的。” 于是气氛马上和谐起来。大家在愉快中进餐完毕。然后我们拿出密码箱试了试,果然密码就是“李端白”,我没想到梁庆鱼居然这么崇拜李端白,不禁绝倒。然而,等开了箱才发现,里面什么也没有,空空如也。 我顿时明白,不禁咬牙道:“天杀的李老道,自己不仅偷偷猜出了密码,而且还开箱取走了未来之眼,却不打声招呼,可恶。” 文太心倒没说什么,道李端白这么做肯定是有用的,还劝了我几句。这一夜也就和平度过了。 麻雀 免费番外 ?阴历七月十五,天气阴沉闷热。 即便如此,我仍然陪着桑桑逛遍了整个兰州城。女孩子家购物就是麻烦,同样一件东西,不禁要相遍所有的颜色,尺寸,还要货比三家,城关,西关,南关全都要走遍,单单买个车厘子都要一颗颗挑,到了最后,我实在失去了耐心,便好言放她去购物,推说累了,把车开进了停车场等待。 直到擦黑,桑桑才拿着大包小包出现,我帮她把东西放好,就一起开车回家。此时街上虽然依稀有些灯火,但人不多。因为这天是鬼节,鬼门关大开,小鬼小鬼全出来遛达,人就不会再出来凑热闹。 我一手开着车,一手接过桑桑递来的零食,突然听见车里似乎有叽叽啾啾的鸟叫声,不禁奇怪起来,“你买了个鸟?” 桑桑点头,遂从购物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来。里面确实是一只瘦小的麻雀,只见它两只小黑豆般的眼睛瞪得溜圆,一身杂色的羽毛,干枯细弱的脚爪,只是一动不动。我奇怪道:“怎么不叫了?也不会飞?” 桑桑用手去点我的额头,道:“傻子,这是假的,怎么会叫?不过做的倒是和真的一样。” 我更加奇怪:“我刚才明明听见麻雀叫的。” 桑桑嘻嘻地笑了:“幻听,是车外边的麻雀吧。” 我不再发言,也许真是幻听。纵然那些人事已然随风逝去经年,我却常常出现幻觉。一闭上眼,放佛那些人全部都在眼前,李端白,江疯子,李和尚,文太心...突然,我又听见了麻雀叫,不禁一阵心慌,顿时回过神来。仔细一琢磨,这叫声确实不是外边的,且不说此时已经入夜,百鸟入林,那唧唧啾啾的叫声分明就在耳畔,真真切切。 于是我停下车,道:“你听,它又在叫了。” 桑桑一脸茫然的看着我:“阳明,你怎么了,你是不是——” 我叹了口气,道:“这只麻雀是在哪里买的?” 桑桑道:“不是买的,是别人送的。在五里铺的街边有个卖手工的老太太,”她有意学我的江南口音,读成老tata,“摆了一地,山鸡,喜鹊,鸽子,麻雀,什么都有,还有布老虎,我看她生意不太好,蛮可怜,就买了一只最大的布老虎,她非要送给我这个麻雀。” 我摇摇头,道:“人家生活不易,你不该要这个麻雀。一只麻雀多少钱,做工这么好,肯定不便宜了。把钱还给人家吧。” 桑桑红了脸,说:“反正开出去不远,咱们开回去吧,说不定老太太还在。”于是我开到路口,掉转车头回去,一路上人更少了,那只麻雀也没再叫。说实话,对于想不通的东西,我总是心怀畏惧,况且老一辈人常说,不该白拿的东西,拿了要惹祸上身,所以无论如何要回去看看。 然而,等到车开至桑桑记忆中的路段时,街上早已收摊儿,只剩下零星几个烧纸的人。桑桑不死心,便拉着我下车,走到最近的一家茶铺,名叫“山海田居”的,那里通宵营业。她便冲着门口的服务生打听道:“你好,请问下午你记不记得那个在你们店对面摆摊卖手工活的老太太,她什么时候走的?” 服务生疑惑的看着她,然后微笑道:“对不起,小姐,我在这里站了一下午,对面只有一个老大爷摆摊卖茶具,没有看见你说的老太太,你是不是记错了?” 桑桑咬着嘴唇退下来。我们坐回车里,我安慰道:“也许明天她还会回来的,也有可能就是你记错了。” 她摇了摇头,没再说话。于是我们就开车回了家。家是新家,家里的每一样摆设都是新的,雅致漂亮。我们也是一对新人,只不过还没扯证,等到吃了饭,我还要把她送回她的住处去,但也许今晚是个好时机,可以挽留一下。一想起这个,我就把那诡异的小麻雀忘在了脑后,把买来的原料抬到厨房,卖力的收拾起来。 晚上八点钟,我扎着围裙,溜鳝段,焖河虾,炒菠萝西芹,炖百合王八汤,桑桑就在一边打下手,还指挥道:“王阳明!不许放糖,你想让我长胖啊!”我趁她不注意,又从糖罐里抓了一把白糖来提味儿,暗暗的想,我的江南老家,家里炒菜都放糖,以后u势必要让她习惯。 等到三菜一汤上桌,我俩却只吃了一点儿。一个原因是我闻味儿就饱,再一个原因是她要减肥,所以浪费了我的大好厨艺。时间到了晚上九点一刻,她便起来收拾,我按住她,一字一句地说:“放着我来。”趁着她舒服眯眼之际,我又讨好道:“今晚还回去?太晚了吧,这里有客房,你可以住下明天再走的。” “不,”她笑嘻嘻的说,“傻瓜,这里离我的工作单位太远,再说别人怎么看。” “怎么看?我是你未婚夫,你还想瞒着不成?”我也笑了。 她后退了一步,脸上却绷住了笑,只露出嘴边的几颗雪白的糯米牙,道:“我告诉我爸——” “千万别,”我告饶道。修二叔,也就是我未来的岳父,为人非常传统,如果被他知道桑桑在我这里住一夜,即使没发生什么,也要挨批。想想老头吐沫横飞的样子,我不禁无奈道:“好吧,我送你回去。” 于是,我开车送她回了住处,再折回来时,已经将近十一点。一个人上楼开门亮灯,看着一桌几乎没动过的饭菜,不禁有点懊恼,便也无心收拾,倒回沙发上,打开了一听啤酒,悠然喝了起来。 不提防这时,那唧唧啾啾的麻雀叫又响了起来,我环顾四周,发现桑桑的一大购物袋东西还放在茶几上没带走,装着麻雀的盒子也赫然在内。于是过去扒拉开,发现盒内空空如也,麻雀不见了。 这诡异的事儿我以前也没少经历,所以并不害怕,只是循着声音四处找。可是,那声音明明就在耳边,就是分不清在哪里。急急忙忙在各个房间里转了一圈,并无收获。我知道,这没准儿是小鬼玩我呢,小小的手工麻雀,虽然内里填的是棉花和玉米,外边粘的却是真正的麻雀羽毛。小家贼死的不甘心,一定要来扰民。虽然它不是厉鬼,但这么唧唧啾啾的在耳边叫一晚上也很烦人,于是我还是要解决它。 我想了想,声音在耳边却找不到,证明着小家贼跟着我的脚,也许就在我身后。遂来到卧室,装着去翻衣柜,实则是去看穿衣镜里的身后。 果然,从穿衣镜里看去,我的身后不远处停着一只棕色的麻雀,等我猛一转身,它就不见了,鸟叫如旧。我坐在床上想了想,打了一个激灵,只有用到那一招。 于是打开抽屉,掏出一个布包抖落开,里面的青丝就掉了出来。拿起打火机点了,一阵夹杂着檀香和毛发焦糊味的青烟飘过,鸟叫声戛然而止,我忙抖灭了火,回头一看,那只麻雀就在我身后的地上躺着,只是已经变得拙劣不堪,失去了原先的精致逼真。 我弯腰把它捡起,吹了吹土,放在给桑桑买的梳妆台上摆好,才松了口气。再回眼一看,那些头发已经散落在了地上。我把头发捡起,依旧包好放回原处,点了一支烟抽了起来,突然想起了屈原的《国殇》里的一句话:“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不愧是李端白,烧点头发尖儿都能让小鬼灰飞烟灭。然而他却不在了,我不禁伤感起来,就这么伤感着伤感着,时间就到了十二点整。 几乎在同时,几下敲门声响起,接着便是一个大嗓门在喊:“查理王快开门,门神挡着老子们进不去!” 另外一个疯疯癫癫的声音嬉笑道:“呸,就是阎王挡着也能进去,有李老道你怕什么,——查理王快开门,不然老子把你家的门神踹上天。” 我心中大喜,连忙爬着扑到门口,打开铁门,只见扑面一阵冷风,三个人便闯了进来,李和尚和江疯子还是老样子,衣服都没换。却见李和尚的身后露出一颗犹犹豫豫的小寸头,那头发茬极短,要不是头发浓密,真跟光头差不离了。 我一看那光头的脸,不禁愣了,这不是李端白吗?头发呢? 江疯子解释道:“李老道犯事了,脑袋给剃了个精光,还收了监,要不是哥哥们疏通的及时,小菊花就得成向日葵——”然后他咧嘴吸了口气,不出声了,大约是吃了李端白一下暗算。我站在哪里僵僵的看着他们,不禁热泪盈眶,差点泪如尿崩。 李和尚倒没注意我,一眼就看见了那一桌没怎么动过的饭菜,不禁喜道:“好!还是查理王好,知道我们嘴里淡出鸟了,特地作出一桌菜来慰劳我们,不过量有点少!” 我方才不知说什么才好,这时才接话道:“凉了,等我热热,再多做几个给你们吃。”便要去厨房,却被李和尚扯住:“不用热了,你再做几个来,我们就在这坐着等。快点哇!” 我答应着进了厨房,把储备全用上,不一会造出五六个菜来,便和三人一起落座,开了修先生珍藏多年的一坛子老酒,一直喝到不省人事,趴倒在了桌上。 ...... 半夜,我头疼欲裂,猛然惊醒,却见周围漆黑一片,面前杯盘狼藉,三把橡木椅子却都是空的,就好像从来没人坐过一般;又摸了摸衣兜,看了看桌上,不禁悲上心头,哀嚎起来。 因为我记得,今天是鬼节。 (这是分界线) 这时候,客房的门慢慢开了,一双穿着我的拖鞋的脚趿拉趿拉走到我面前,低声道:“王家小子,你嚎什么?” 我头晕眼花,摇摇晃晃想站起来,却一个趔趄,复又趴到了他脚下,胃里也一阵翻涌,哇的吐了他一脚面,气味刺鼻。 那两只脚倒没表示出嫌弃,居然一动不动的站着;我顺着光腿往上看,觉得自己也悬空升了起来,渐与李老道齐平,知道是他搀扶,不禁道了声谢,但谢字没出口,又是排山倒海一吐,直喷到了李端白的脸上。很好,那张脸和脚一样,也同样没表示出嫌弃,倒是一脸不阴不阳的轻笑。 我本想道歉,思忖了一下,怕一张口再忍不住给他做个淋浴,便只得打住。李端白依然很好心,扶着我去吐了干净,趁着盥洗的时候,依然问道:“你刚才嚎什么?” 此时天色已经泛白,我欲哭无泪,捂着脑袋道:“一,那两人拿走了我的车钥匙;二,鬼节这天晚上全城交警出动,专察酒驾;三,我的分已经扣到底了,——那两个狗日的,就是这样。” 话音刚落,手机就催命鬼似的响了起来,李端白拿给我,甫一接通,那边就有个男低音冷冰冰道:“您好,这是兰州市x区交警大队,请您务必白天来一趟...” (完) 第九十九章 牧羊人和试验场(4) 卡车已经在高原上行进了一天半。有时候我伸手抹去车窗上的哈气,触目皆是一望无尽的滩涂和远处连绵不断的雪山。车上除了文太心和我们五人之外,便是文太心的两个伙计。此时,众人都披着军大衣和毛毯,在车后混混噩噩的窝着。没有人说话,开车的伙计除了有时微微转动一下方向盘,除此之外几乎一动不动. 这个时候的职权尼玛占目松,应该已经是无人区了。 “不是无人区,”文太心强打起微笑,说道,“也许你会见到加里,叶佐他们,不过加里和他的保镖可能处境堪忧,正在处于shepherd的全面围捕之中。如果足够幸运,还可以见到shepherd本人。” 我也报之一笑,“求之不得,我从小就梦想着见到外星人,可惜一直不能如愿。” “到时候你看我眼色行事,不要多说话,省得露馅。”文太心叮嘱道,又伸手摸进恒温箱里,拿出一支针剂递给我,“给你,补充点葡萄糖。” 我伸出僵硬的手掰开了,嗅了嗅,发现有一股药味。葡萄糖水我喝过,其味纯净而且甘甜,“这不是葡萄糖,到底是什么?” 文太心笑得很神秘:“bingo,确实不是葡萄糖。这是我答应给你的,延缓抑制你身上异变的药,从早期变异人身上提取的抗体,里面还添加了一些类固醇,能让你扛得住严寒和高原反应,怎么,怀疑我给你吃耗子药?” 我哼了一声,扬起僵硬的脖子一饮而尽,道:“就算是加速我便称疾引的药,我也敢喝,我算是想明白了,这辈子已经到头。” 文太心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本来静脉推注效果更好,可是现在条件不好,最好不要有外伤。再过半天,我们就可以到达职权尼玛占目松的峡谷,那个峡谷,查理王也来过。” 这和侯相山的志怪小说再次不谋而合。 “据我们还原当时的情况,查理王是被人胁迫来到这里的。胁迫他的人是一伙意图作乱的武装力量,shepherd很可能也混在其中,他们打算用查理王来污染巴颜喀拉山脉的三江源,以扩散瘟疫,但是当时冰川还未融化,所以他们便暂时在峡谷里找到了一个温暖的庇护所。准备到开春时再行事,但后来被清廷的军队追捕打乱了这一计划,查理王也失踪了,后来他却死在了距这里不太远的敦煌。” 关于这些,我在侯相山的小说里隐约看过类似的情节,当然已经是接近尾声。这个时节的职权尼玛占目松的气候已经恶劣,去哪里找庇护所呢? “这要靠你。”文太心此时也打起了哆嗦,没办法,车里的暖气已经开到了最大,可惜仍然挡不住车内的窗户上开始结冰。“你能读取查理王的信息素,所以你能找到这个庇护所。” 就这样又开了大半天,终于到达了一片峡谷。此时我颤抖着用大衣角拂去车窗上的冰花,看见近处一片滩涂,远处的雪山洁净如梦幻,而天空又蓝得发紫,低的伸手可及,简直不像是地球上的景象。不禁低呼一声“到了!” 此时,车后的几个人都开始活动,像是冬眠过后的熊。文太心给大家发了护目镜,并交代了注意事项,便拉开了车门。忽的一阵寒气闯进来,我们才发现身上的保暖服,简直就像是纸糊的,凡是裸露在外边的皮肤,均如刀割一般感到了寒冷的刺痛,然后随即陷入了麻木。 文太心说:“庇护所就在沿着峡谷的某处,现在先下去看看,然后再回到车上去。” 我一脚深一脚浅的在积雪覆盖的雪地上走着,峡谷很长,但沿途布满裂缝,小的可以插进去手指,大得可以钻进去人头。据文太心说,这里气候虽然严寒,但其地下有着极为丰富的地热资源。查理王他们当年也许就是找到了这么一个岩缝作为严寒中的庇护所,该岩峰与地下相接,也许其中还有喷着硫磺的温泉。 然而走了几步,我便觉得眼前泛起了一层水汽。这不是高原反应和缺氧,而是一种幻觉来临前的征兆,模糊之间,我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支马队,马对里的人都是清末的打扮,除了少数几个人之外,其他人穿的都不算太厚。我看见一个人骑在马上,穿着一身黑色的锦袍,戴着黑狐毛帽子,背影很像是李端白。 等整个马队停下之后,那人回头,果不其然,正是李端白。而他的鞍前似乎还横挂了一个大袋子,那形状和长度都像是一个人,只是一动不动。“我”走上前去,似乎扒着李端白的马说了几句话,话却不太清晰,不知是不是这回摄入的信息素太稀薄的缘故。这回提供信息素的人似乎是个小力巴,只见他比比划划的说着,一再讨好李端白。李端白微笑着点了点头,从身上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来,微笑着劝“我”吃下去。 “我”有点疑惑。正在这时,挂在鞍前的人形袋子摇头摆尾的动了。我看见端头冒出一张人脸,正是那异化了的查理王。较之敦煌的幻象,此时的他更像人一些,只见他呜里哇啦急切地说着什么,似乎是在阻止“我”服药。 而李端白的脸马上就阴沉了下来。说老实话,我头一次见李端白露出这么阴险的表情来,似乎对查理王劝阻“我”服药非常不满,但又不好发作,只好抬起手,生生地捏住了查理王的喉咙,狠命一拧,查理王表情瞬时间变得很痛苦,遂滑入袋中抽搐不停。 这边厢“我”捧着药瓶愣住,然后唯唯诺诺的退了下去。这时候周围的景象就散开了,我发现自己还是躺在车上,上方是文太心的脸。她正用一双手帮我揉着太阳穴。 “你给我吃得到底是什么?”我问,这幻觉并非凭空生出来的,一定与刚才服用的药物有着必然联系。 “我忘了告诉你,从早期变异人身上提取的抗体并不纯粹,里面有少量信息素,所以,你刚才看见什么了?”文太心并不意外。 我简单答道:“一只马队,就是劫持了查理王来这里的马队,但李端白也在里面。而且,他似乎对查理王很坏,当着别人的面揍了他。” 文太心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道:“李端白会揍查理王?你是不是看错了?” 我摇头道:“千真万确。而且我觉得当时李端白在诓骗别人吃毒药,查理王出声阻止,所以才被虐打。看来事情不像你我想得那么简单。这个信息幻境里的李端白和查理王都是真的吗?会不会是长得一模一样的变异人?” 文太心歪头看着窗外,此时那几个人在外边探路,道:“那时候确实有这样的变异人,可以变出与特定对象一模一样的容貌,但由于皮下寄生虫的限制,他们的智商都很低,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好。只有到了近些年,才有高智能的样本出现,但是也比较稀有。你总还记得那两个假冒的李和尚和候开阳吧,其实他们的有效智商只能保持一两天,时间一过,就不行了。只有一个人能做到随意变化。” “shepherd?”我说。 “对。所以之后无论你看到谁,最好都留点心眼。”文太心耸了耸肩膀。 “这不难识破。”我道,“容貌可以模仿,但神态,习惯,说话方式,还有记忆都很难和原装一模一样。” 文太心闻言,笑得很诡秘:“也许一般的变异人做不到,但没准shepherd就可以。” 须臾,探路的几人回来,道前边有一些巨大的裂口,希望我们开车去看看。此时太阳已经西斜,如果找不到庇护所,那么我们几人就只能在车上过夜,虽说能量储备比较充足,但为了应付突发事件,一般倾向于尽可能的减少消耗。 于是我们沿着峡谷行进,峡谷并不太长,我此时灵光一闪,卸下双肩包,拿出了那本一直带着的科考笔记,再仔细观察峡谷周边地形,居然对上一处,而那一处的往西四百多米,便是大萝卜一般的鱿鱼怪物存在的地方。我把这个发现对众人说了。 文太心道:“一般说来,生物能能存活的地方温度应该比较适宜,何况斯库拉那么庞大的动物。它的耐寒能力比小动物更差,所以有斯库拉的地方,必然是有地热的。”文太心他们把鱿鱼怪叫作斯库拉,据说那是希腊神话中的某种多手的海怪。 于是我们精神大振,崎岖的开了约莫四百米,果然看见一处岩峰。这处岩缝与其他的并不一样,似乎被人为的炸过,导致下边有着一个圆形的缺口,上边却窄的很。果然段青方也道:“这是黄火药爆炸的典型炸洞,有人对这个缺口进行过爆破。” (请自行百度黄火药与黑火药的区别。) 此时我们已经全副武装的站在这个洞口外,我蹲下来看着洞口,发现那些石头都已经风化剥落,棱角已经不甚分明,果然与侯相山的小说又暗合起来。小说里有一段,侯相山和查理王躲在一个岩缝里取暖,却被追捕查理王的人炸了洞口,把两人擒出。应该就是此处了。 除此之外,侯相山还说,洞里藏有鱿鱼怪,有数十头之多,厌光,惧火,但喜欢吃人,也喜欢掳掠女人。所以我们进洞时都揣上了武器和手电,由江疯子打头,文太心的一个伙计和李和尚殿后,慢慢弯腰走了进去。 第一百章 牧羊人与试验场(5) 洞穴里面并不狭窄,从上边的裂缝仰视,甚至可以看到一线天空。但向里行进了数米之后,就再也看不见天日了。与此同时,地面已经在往下倾斜,温度也逐渐升高,众人冻透的筋骨得以舒展,但是周围也愈来愈黑暗。 江疯子打开手电,白光直射到前方,却被黑暗吞没,此时越往前进,耳边的咕咕咚咚的声响就越来越大,似乎有个蛤蟆在吹泡泡。 “可能是地下温泉。”文太心在我身后悄悄说道。 我嗅着鼻子,此时麻木的知觉正在恢复,一股若有若无的硫磺味道开始飘散在鼻端,便道:“这么说庇护所找到了?” “当心鱿鱼,”江疯子在前边哼道,突然他打了个趔趄,惨叫了一声,手电也顿时熄灭,我们再喊时,便不出声了。此时几个人紧张的刷拉一声拉开枪栓,把手电光晃得颠三倒四,叫道:“怎么了?!快说话!” 我歪了歪嘴,哈哈笑道道:“别被这家伙的恶作剧骗了,手电都啪的一声先关了,还想吓唬人。” 江疯子见行骗不成,遂又打开手电,只见他已经在四五米开外了,懒洋洋道:“快看,这里有人来过。” 我们向前走去,果然此处开阔而干燥,形成了一个扣碗一样的石室,咕咕咚咚的水声就在近前,空气也居然温暖湿润如阳春。几人把手电筒插在石壁上,顿时一室光明。我瞧见地下有些焦黑的炭火,再往墙根处,居然有两个髑髅。地下丢着些人骨头,东一根西一根,像是被拍散了。 我心中一紧张,道:“这里必然有鱿鱼怪,这两个倒霉蛋是被它们吃了。” 此时,江疯子已经望着那些手电光照不到的地方转悠了起来,嘿嘿道:“必然有其他通道…因为里面也有活气,”接着便没入黑暗中,传来了搅水声。我们晓得找到了温泉,便喜得飞奔过去。果然可见三米见方的一处泉水,只是汤色浑浊,约莫是地底下的东西泛上来所致。 老实说,自从到了采日玛,我们就没再洗过澡,自从坐卡车,我们就没再洗过脸刷过牙,仅拿着湿巾和漱口水应付了事。此时如见宝藏,全扑在泉边洗了一回,女人尤其慢,没等洗好,文太心的两个伙计已经将几个罐头放入泉中加热,等吃了热食,总算活了过来。却又要打盹,众人商量一番,便由文太心和两个伙计守第一轮夜,我们先睡下等换班。 我也是劳累之极,刚沾着睡袋便深睡过去。也不知睡了多久,梦里有人摸我的脸,那双手柔软但冰凉,我困的睁不开眼,也顾不得要值夜班,不禁道咕哝道:“你就让老子再多睡会儿——”可是,耳边却传来几声尖叫和扑打声,犹如撕裂了衣裳撞翻了家什一样嘈杂。 我一下子清醒过来,却见脸前哪里是手,分明是一串串的触角,从岩顶倒挂下来,再仔细抬眼一看,顿时身上发麻,如爬了许多虫子。因为目之所及,岩顶上吊了密密麻麻许多鱿鱼怪,再一看其他人,早就拉枪向上,只是等着,并不动手。 我一咕噜从睡袋里钻出来,摸着我的那把柯尔特,——里面是文太心刚刚给我的三发子弹,已经填满了弹舱,——也紧张的那枪瞄准着就要扣扳机。 离我最近的伙计却一把将枪口压低,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打,我用眼神看向江疯子和李和尚,江疯子低声道:“你怎么知道没打,就是因为刚才我那刀杀了一只,一抬眼就滑出来三只,文美女和俩哥们杀了几只,结果这些玩意儿就没了命的从后边的洞穴里冒出来。” 李和尚接话道:“到时候越杀越多,它们却可以把这里的每一寸空间都填满,一只吐你一口口水,就能把你淹死,而我们弹尽粮绝,只能被它们吃了!” 这是文太心道:“它们之间的联络靠的是信息素,一只死亡或者受伤,便喷出体液告诉其他同类有外敌入侵,于是接到信息素的同类会出来帮忙,一只鱿鱼怪释放的信息素有限,杀得越多,吸引过来的鱿鱼怪就越多,我们是杀不完的!” 我匍匐在地下,看着那些密密麻麻蠕动的触角和肢体,道:“不如往出口处退?” 文太心苦笑一声,道:“你看那里。”手指着来时的方向。 只见那来时一人宽的岩缝里,此时已经塞满了几个大个儿鱿鱼怪的肢体,似乎还卡住了,正蠕蠕而动,不禁道:“这东西精得很,会断后路!” 文太心小声道:“其实它们没有多少智力,但知道本能的塞满活气出口,让误入其中的猎物慢慢窒息,无处可逃。” 我想起来段青方会爆破,便扭头去看她,只见她在文仳离身边趴着,面无表情,便低声对她建议道:“能不能炸了这帮怪物,我记得我们带了炸药的。” 段青方摇摇头,道:“你开什么玩笑,这里不能炸,地方太小。也炸不出出口,只能把洞顶炸塌,把怪物连同大伙一起砸死。不过,你要想和怪物同归于尽,那就可以试试。”说着,脸上浮起了一丝怪笑。 不愧是李端白的闺女,现在还知道开玩笑。文太心脸上倒是一丝不乱,四平八稳道:“我们应该到怪物来的地方去。” 李和尚道:“擒贼先擒王?” 文太心道:“不是,你们想过没有,在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也鲜有动物和人类闯入,他们为什么会繁殖出这么一个庞大的群体?” 我心中一亮,道:“未来之眼?” 文太心点点头,道:“说的对,它们靠的就是未来之眼。一旦移走未来之眼,这些东西就蹦跶不久了。只是怎么过去?” 江疯子道:“我开路,这玩意并不太欢实,可能饿得太久气温太低,没什么攻击性,一只一只挪开好了。” 眼下也只有如此,于是我们组成一队,将三个女人夹在中间,向着石室深处的洞穴鱼贯而入,果然,那洞穴的四壁上爬满了正在往前进,感知着死去同类信息素的鱿鱼怪,江疯子不得不推开它们,硬是挤出一条路。 我知道这条路绝对不能堵死,便叮嘱道:“大伙小心一点,别踩爆这些玩意,省得招来更多。”而越往里去,鱿鱼怪们就越活跃,看得我胆颤心惊,正往前挤时,不提防啪的一个触角打来,正抽在我的眼睛上,而墨镜自从进洞便已经摘下,顿时被这东西的体液溅了满眼,辛辣无比,便看不见东西,只能往前盲目爬动。结果一手摸空,失了平衡,便头冲下摔了个倒栽葱,心道完了! 谁知失重的感觉只持续了一秒钟,就被哗啦一声被温暖液体包裹了,我掉进了一个温泉。再听的扑通几声响,旁边也有人落下,不过全是有备而来。我呛了一口水,便抬起头睁开眼,只见这是一个极大的空间,整个空间都弥散着微弱的白光,却不知那光从何而来。 不过眼下,我们几人在水里荡着,居然谁都不想爬出来了。眼前弥散着一股股白色的蒸汽,好像在蒸桑拿一般,说不出的温暖惬意。似乎在补偿我们刚才与黏糊腥臭的鱿鱼怪亲密接触的恶感。不过文仳离和一个伙计的背包却散了,正弓着腰在水里摸东西。 然而我们都知道不能停,这非但不是一个久恋之家,而且还危机四伏。因为这里就像一个盛了水的木桶,光溜溜的四壁没有着力点,虽然水不深刚没过肚子,可水底却长满了头发一般的黑色藻类,看起来危机四伏。 而那些鱿鱼怪,此时也两两三三的趴在洞壁上继续往外边蠕动,过不了多久,出口就会被他们堵死,而此时,最外边石室里的信息素传不进来,它们也就不会再往外爬,到时候不知会不会注意到我们的存在。 我看着映着粼粼水光的石壁,又看看漆黑一片的洞顶,想到鱿鱼怪到底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呢?那层微弱的白光也许来自于未来之眼,但未来之眼又在哪里呢? 我们在水里盲目的滑动着,此时鱿鱼怪们已经不再往外爬,而是啪嗒啪嗒掉入了水中,我顿时紧张起来,只见离我最近的一只,在水里舒展开了触手,便如同真正的鱿鱼一样游了过来,姿势居然有几分优雅,我只能慢慢的侧身,希望它不要注意道我,而离我最近的文仳离,却突然抑制不住的尖叫了起来。 我知道文仳离的身手虽然比不上李端白,却能堪堪的挡住江疯子,虽然当时也许是江疯子无意和她较量,但她总比段青方和我强一些。可眼下却叫的像个被色狼非礼的寻常女孩子,不禁头皮一紧,忙扑到她身边拉住她道:“怎么了?” 话音未落,周围几只鱿鱼怪扑通扑通落水,居然全冲着我们这个方向游过来了,此时其余人也注意到了异状,全往这边游来救援。 此时我和文仳离一人拿枪,一人拿刀,周围已经围了四五只鱿鱼怪,大的如四五岁孩子,小的如半大土狗,终于,那只最大个儿的鱿鱼怪弹出了触角,却是对着水下我们的下半截直刺而来,只见文仳离持刀一挥,半截入水,扬起了一只触手,在我面前断成了两截,喷出了一股紫色的腥臭浓浆。 糟糕!江疯子扑到近前,将那受伤了的鱿鱼怪往下死命按住,那鱿鱼怪顿时如同疯癫一般,将他缠住,搅得周围浑浊一片,而越来越多的鱿鱼怪,却都扑通扑通入水,如同下饺子一般。 第一百零一章 牧羊人与试验场(6) 眼见的境况紧急,我也探身入水去帮江疯子,没想到却被他一巴掌拨开,然后从水里抬起头,道:“谁身上带了汽油之类的东西?” 我顿时明白,他把大鱿鱼怪掐死在水里之后,那玩意儿临死前释放的信息素就直接溶到了水里,要想阻止其往空气里挥发,把外边的鱿鱼怪召回来,最好把水面与空气隔绝。可我们并不知道这种信息素是水溶性还是脂溶性,所以这法子欠妥,而此时周围已经挤了十几条鱿鱼怪,来不及了。 而更奇怪的是,这些鱿鱼怪居然都是冲着文仳离过来的。虽然我们把她围在了中央,但是仍会感觉到水下那些触角都往她的方向探去,包围圈越来越小,所以我们当务之急是找到新的出口。 我看着四下里还黏在墙上,没来得及下跳的怪物,却发现有些爬的很低,似乎是从水里上来的,弄不好出口就在水里,连那点微光都是从水里反射上来的。不禁憋气入水,拨着缭乱的黑色水藻里往四处看,只见底下非常松软,我不禁扬刀插进水底,像探探到底有多深的淤泥,没想到一插到底,似乎把底儿戳漏了一般,猛然间水底往下一陷,居然端的好大的一股吸力,不仅刀和胳膊被吸了进去,连整个人和身边的水都被逃脱不了这股子吸力。接着,眼前模糊了起来,不光是我,还有水,以及水面上的一切东西,这感觉就像浴池被拔掉的活塞一般,一切东西都被漏了下去。 可以肯定,下边是空的,这是我失去知觉的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等到清醒过来,我头一个感觉便是燥热,这种燥热的感觉来自于身下的一片松软,周围一片白光,手电筒也不知摔到哪里去了。我试着叫了几声,果然有些回应,等视力恢复,才发觉几张脸凑了过来,我数了数,人不多不少。 我站了起来,身上却不太湿,文太心提供的装备有速干的效果。如果以后我能够出去旅游,一定要买这种衣服,前提是我能买得起。 正这么胡思乱想,眼睛却禁不住打量周围,可是周围全浸没在一片白光里,只有脚下有些水渍,但也都快蒸发殆尽。还纠缠着一些头发样的黑色水藻和一些半透明的膏泥状沉积物,提示着我们是从上边掉下来的。我不禁抬头往上看去,只见滴滴答答的一串水珠落在了我的脸上,上方的一片模糊灰白之中,隐隐约约露出一个圆形的规则的黑洞来,方才我们就是从这样的黑洞里掉下来的。由于太过模糊,所以我不能估计出它在我上方具体的高度。 我长久的注视着那个黑洞,它们圆的太过规则,不像是自然的造物,虽然自然界也有很多生物能够造出规则的几何形状。而此时,其他人也都默然不出声,像是发呆一般的看着这里的奇景。 我梳理着思绪,我们顺着鱿怪们来的路径掉进一个积了水的圆筒形石室里,然后我扒开了水底的水草和沉积物,水就漏了下去,我们也被吸了下来,掉进了这里。这里应该就是上一层白光的的光源。水里的光就是这里透上来的。那些沉积物似乎透光而不透水,据我所知,没有任何一种非人造的材料可以做到这一点。 终于有人说话了:“头,这是什么地方?” 说话的是文太心的伙计,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文太心道:“也许这就是未来之眼的存储地,大家找找看,也许能够找到未来之眼在哪里藏着。” “注意鱿鱼怪,”我突然想补充道,“既然有未来之眼,那么这里的鱿鱼怪比外边那些更大也更加凶猛。” 众人拉开枪栓,四散开来。文仳离和段青方不知不觉的向我靠拢,我左右一看,才低声道:“你没事吧?刚才也奇怪了,那些鱿鱼为什么都只冲你游过来了?” 文仳离道了声谢,却说:“我知道为什么,不过不太方便说。”我们三个略微散开成半圆形,想着未知的地方探去。这地方给我的感觉像是一个倒扣的大碟子,上边顶小,却往下滑成斜坡,下边比上方大出几圈不止,我们往外边走了十几米,竟然还不到头,而远处也尽是白光一片,并不比身后明亮多少,这样摸索着走下去,真的有用吗? 一想到这里,我就停下脚步来。大声道:“等一下。” 此时周围的人除了文仳离和段青方,已经离开了老远,不禁回头道:“干什么?” 我道:“如果找未来之眼,应该往亮处找才对,远处不比这里亮多少,所以往远处走没用。” 江疯子快步走来,却在离我一米远处停下道:“说得对,可是这里除了头顶暗一些,左右前后包括脚下,都是一样的明暗。” 文太心也走了过来,道:“确实如此。”说着也围了过来。 只有李和尚一个人背对着我们,似乎在轻微的抖动。我有些放心不下,便道:“和尚,你在干什么?” 李和尚抖了抖肩,道:“别烦我,老子在放水——” 我心下安定,却皱眉对文太心道:“文小姐,你比我知道的多,你来想想为什么会这样?” 文太心摇头,道:“我不知道,眼下能够做出的最直接的结论,就是未来之眼的方位和分布,对于这个地方左右上下是无差别的。除非它无形的分布在每一寸空间里,才能达到这个效果。” 我掏出了背包里的卫星定位,不过很可惜,没有任何信号。不禁如此,连最原始的指北针也不动了,不禁抽了口冷气。 “这太不可思议了。不过似乎除了这个解释,似乎别的解释都不能用。”我附和道,“比如未来之眼如果在远处的某个地方,那么越往那里去白光就会越亮,而现在我们走了这么久,周围还是一样的。没有变暗,也没有变亮。” 这时候李和尚束好了裤子,也朝这里快步走来。他那一双铜铃大眼瞄着我,似乎有言要发。 我便问:“怎么了?” 李和尚张了张嘴,眼睛瞪得溜圆,就是不开口。他这人有个特点,如果被数人盯着,说起话来就如吹胡子瞪眼,终于憋出一句来:“如果我们一直走,会走到哪里呢。走上一百米一千米,周围是不是还是这副下了大雾的样子?” 我突然毛骨悚然,一道灵光划过,心中就升起了一个相当糟糕的词来:“鬼打墙?” 这仨字儿一出口,众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距我们掉下来的地方为中心,我们已经自以为向外走了百十米,可周围没什么变化。我想,也许是散射在整个空间中的白光使我们失去了参照物。据说,人的双腿并不一般长,所以在非常大的森林或沙漠中自以为朝着一个方向前进时,其实是在画圆圈,如果这个圆圈半径足够大,那么还没等画完,就到了森林和沙漠的边界,那么无疑就很幸运;如果森林和沙漠足够大,把人的两条腿画的圈含了进去,那么很不幸,你会回到原地。 我觉得这里不至于那样大,便提议走一下。于是我们一伙人在这个温暖干燥而且诡异的空间里按着自认为的一个方向来走,走了大概半个小时,可惜周围并无变化,而更诡异的是,仰望头顶,那些白光中模糊的黑色的大洞还是那么远。我有些奇怪,那些漏下了我们的洞距这里的地面至少十几米,几层楼的高度,为什么没人摔坏? 这么一回想,就再也走不下去了。其他人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不禁面色刷白。而这时候李和尚突然指着地下喊了一声,道:“你们看!”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见白光弥散的地上有一滩黄色水渍,已经快蒸干了。顿时如遭雷劈:“这是你刚才尿的?” 李和尚道:“是,形状一模一样,我记得清清楚楚。” 这一下有几位心情大乱,我眼睁睁的看着文太心的俩伙计,以及段青方的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只有文太心和江疯子,李和尚还是老样子。文仳离却把背包拿下来,在里面翻找着什么。 江疯子居然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道:“没想到查理王还能当乌鸦嘴使!端的好灵验。” 我道:“别开玩笑了,想个办法。” 江疯子嘿嘿道:“若要真遇上鬼打墙,那还不好说,谁是童子,撒泡童子尿就是了,再不管用,扎破中指,挤点童子血就行。查理王,你——” 我摆摆手,苦笑道:“去你的封建迷信牛鬼蛇神吧。别看我,就算你那法管用我也不行,我早就不是...那啥了。” 他瞪大眼睛,一副都什么时候你还好面子的样子,却转头看文仳离,道:“文仙姑,该你上场了。” 我方注意道文仳离,只见她已经从包里拿出了一个罗盘,不禁苦笑不得道:“文小妹,你要干什么?” 只见那文仳离站的直直的,用一只手将那个厚如砖头的古怪罗盘放在胸口处,道:“如果真是鬼打墙,必然有鬼啊。我这罗盘可以探测鬼的方位。到时候找出了鬼,你们上去把它捉出来,鬼打墙就可以破掉了。” 说着她居然真就念念有词,用手拨了几下罗盘的指针,往前试探着走去。 第一百零二章 鬼打墙 我心里乱嗤一气,却发现周围的几人,江疯子李和尚自不待言,甚至包括文太心,都跟着这位神神叨叨的仙姑往前走了。顿时有点挂不住,想了想,便也跟了上去,窜到文仳离近前,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她手里那个劳什子物件,只见那玩意儿的指针,不论文仳离的手如何打哆嗦,居然一直指向一个方向,文仳离也不管不顾,带着众人往该方向慢慢走。 不会是指针卡住了吧,我坏坏的想。于是探手过去,弹了一下指针,随即遭到了文仳离的一个白眼,而那指针却猛地又弹回刚才所指的方向。 我心下大惊,没想到这玩意儿居然还有几分靠谱。便掏出指北针,结果仍然不能使用,不禁奇道:“这罗盘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突然,那罗盘的指针似乎是被一个无形的手拨弄着,居然慢慢的指向了我的方向。众人全都抬眼看我,我愣了一刻,觉得他们看我像是看一只鬼。好容易反应过来,才让了道,于是大家伙儿就又跟着罗盘走开了。 我不再看罗盘,而是看向周围和上方。这一看非同小可,头顶上的圆洞已经看不见了。上下左右都笼罩在了一片白光之中,比刚才更加难辨方向。 而罗盘指示的前方,似乎真的越来越亮,这并非是幻觉,因为我在很亮的前方,看见了一个黑影。我不禁道:“停下,快看!” 江疯子嘿嘿冷笑,低声道:“鬼出来了,抄家伙。” 这一下子,除了手持罗盘的文仳离,我们全都端上了枪,拉开了栓,虎视眈眈的瞪着那个黑影。 罗盘的指针上下颤抖起来,随着距离的缩短,白光越来越强烈,黑影也越来越清晰,观其轮廓,居然是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手里没有任何武器,垂着双手放松的站在那里,好像在等我们一样。再看一眼,我不禁浑身颤抖,旁边的段青方居然叫道:“爹!”千真万确,那身型酷似李端白。 这一声让文仳离也分了神,嘴里停止了念念叨叨,那罗盘就砰吃一声掉到了地下,发出一声怪响。 我有点奇怪,按照文仳离的罗盘指示,李端白是鬼,还是这鬼变成了李端白的模样?如果是后者,那么这鬼可真够胆儿肥的。忙喝住段青方:“别瞎叫,不定是谁爹呢!” 不过鬼打墙破了总比不破好。那李端白模样的人也看见了我们,向这边疾步走来。我却不敢掉以轻心,抬枪喝道:“你站住!” 李端白看了我一眼,也就站在原地,道:“还要不要举起手来?” 我心道好个乖人儿,便点头道:“先举起来吧。”便冲着文太心的伙计和江疯子李和尚们打眼色,江疯子会意了,道:“李老道,你从哪里过来的?” 李端白道:“神域”。便弯手向下去摸兜,我喝道:“不许动。”江疯子便上前替他摸了一回,居然掏出来一颗未来之眼,光华璀璨,赫然就是梁庆鱼箱子里那颗。 我又问道:“你说说梁庆鱼那箱子的密码是什么,你什么时候做的贼,把未来之眼拿到手的?” 李端白脸上似乎露出一点轻笑:“是我的名字,那天刚到玛曲县,你们都在睡,我就下手了。” 我没辙了,便转头问他们几个:“你们还有问题没?” 段青方问:“我妈姓什么?” 李端白说:“这我哪知道,不过你爸姓段。”说完憋着笑。 段青方看他的眼色马上柔和起来。 文仳离顾不上她的罗盘了,居然也问道:“你妻子是谁?现在你是单身吗?” 江疯子在一旁哈哈大笑,如一只鬣狗,打岔道:“别问了,这个是真货,我说李老道啊,你怎么变成鬼了?” 李端白笑道:“什么鬼?” 江疯子指了指文仳离的摔在地下的罗盘,道:“刚才我们遇到了鬼打墙,文仙姑的罗盘能指鬼,我们就一路跟着过来捉鬼,不想,嘿嘿,居然指到你身上。” 李端白道:“那罗盘应该有点意思,这里是未来之眼的聚集地,也是几个神域的桥接部分,凑巧而已。你们刚才遇见的不是什么鬼打墙,而是大量的未来之眼把地面连成了莫缪斯环而已。” (注:莫缪斯环只有一个面,无论怎么走都会回到原地,具体请百度之。) 这下子众人全都围了上来。文太心笑得很礼貌,她的两个伙计也许对李端白早就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在一边目不转睛打量个不住。江疯子和李和尚在研究那颗成色极好的未来之眼,段青方扑到了李端白身前,却被他轻轻推开了,最傻的便是文仳离,一张小方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脸上只是笑,话也说不出。 只有我在旁边冷眼看着,总觉得这家伙出现的太突兀,弄不好就是那个shepherd假扮的。我的怀疑并非没有原因,因为这位李端白穿的实在太好,雪白底儿藏青色块配鲜红色锁边的滑雪服,藏青色的机车裤,锃亮的登山靴,衬得越发玉树临风英俊潇洒,而李端白上次在古羌村失踪的时候,明明和我们穿的一样的黑灰色northface,好像一只黑狗熊。他到底从哪儿搞来这么一身行头呢? 于是我按捺不住,上前问道:“老李,你这一身好衣裳哪来的?走时可不是这一身啊?” 李端白哼了一声,道:“我背包里有,从古羌村里出来到神域再到这里,那身衣服就太单薄了,幸好有备用的。” 段青方道:“我可以作证,这套我以前也看爹穿过,不是新衣服了。”我一看他们都向着这人,不禁无话可说。只好回头捡了文仳离那个掉在地上的罗盘,谁知那玩意不结实,上边露出了一条大缝,里面发出了一道白光,不禁掰开一看,原来里面竟是一颗未来之眼。说是一“颗”并不恰当,因为那东西成三角锥状,末端并不平滑,似乎是从什么东西上掰下来的一样。 蓦的,我眼前伸过来一只纤纤玉手,却是文仳离的,“拿来给我吧。”说着她冲我挤了挤眼,我只得交到她手上,同时感觉道,这个文仳离,也许并非因为一味花痴所以才一路的跟着我们上山下海。其实,她对我们干的事情了解得比我想象的要多不少。 “李先生,”文太心亲切说,“其实我想叫你端白。因为咱们这里已经有一位李先生了。你刚才说这里有未来之眼,那么未来之眼在哪里呢?” 李端白对她依旧不冷不热,点点头道:“跟我来。”于是转身往前方走去,我们也急忙跟上,白光却来越强烈,不过周围却不想刚才那样一成不变了,而是变窄便细,头顶变方,两边渐渐有了平滑无比的墙壁,光滑坚致,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成的,坡度却缓缓向下。我叹为观止,不过还是低声喃喃道:“这是什么地方?” 李端白道:“神的下处。” 我道:“外星人的飞碟内部?” 文太心接话道:“不错的想法,不过除了外星人,没人知道。带上护目镜吧,眼睛就要受不了了。”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相当好的提议,如果我们的护目镜再高级一点。不过在强光袭来时,一切的建议对于我来说都太迟了。 我闷哼一声,同时听见周围几声尖叫,再睁开眼时,发现视野中橙红一片,眨眼,闭眼,再睁眼,橙红色依旧。于此同时,眼泪如同决了堤的河水一般倾泄而下,眼中一片灼痛,便失明了。据说这是雪盲症,症状虽然猛,但是并不可怕。果然,有一只手拉着我往便上扯去,我道:“是谁?” 那人道:“先闭上眼。”说着扳住我的脸,旁边有人笑了一声,我的眼睛里就落了几滴冰凉微腥的东西。然后,那人居然扯了我的衣服蒙到我头上,道:“趴会儿。”果然是那个真假难辨的李端白。 我听见文太心道:“阳明的眼睛跟我们不一样,他的眼睛对光线更为敏感。还有谁有症状?我这里有人奶制剂。” 一人便装腔作势道:“哎哟不行啦,快让我喝一口,不然老子也要瞎的,得按工伤。” 文太心笑道:“不是喝的,是滴在眼睛上的,你自己滴去吧。” 他们倒是一团和谐,我却蒙着衣服趴在地上想,强光很可能意味着极其强烈的辐射,按说来他们都应该穿防护服。可惜谁也不曾穿,对于超强的辐射来说,我们身上的这些衣服形同裸奔。 我听见文太心突然骂了一声,道:“都脱下衣服护住眼睛,天,在这里瞎了可不是玩得。”这时候,刚才还嬉笑的江疯子也哼了起来,中间夹杂着文太心的伙计们的惨叫,我顿觉惶恐不安,而更糟糕的是,地面居然开始震颤。这并非地震,因为这种震颤相当有节律,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缓缓开启了。 此时,笼罩在我眼前的橘红色黯然退去,一切又重归黑暗,虽然眼睛舒服了,可是心脏却狂跳不止,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第一百零三章 鬼隐(1) 在一片令人发疯的黑暗中,我不禁叫道:“你们在哪里,还好吗?”同时便不管不顾的睁开了眼睛。文太心的人奶制剂似乎有些效果,此时虽然看不清楚,却可以看见大致轮廓。 只见这是一个相当逼仄的空间,而正中却有一个巨大而幽深的洞直通向下,刚才的震颤,也许就是他们触发了某种机关,所以地板就向下打开,所有人都被陷了下去,做了自由落体运动。此时似乎听见下边有人骂,不知伤亡如何。 我心急如焚,四体着地,试探着往前爬洞。眼里忽明忽暗,泪水长流。却听得有人在前边偏右咬牙道:“王阳明,爬下去扒住地,把手...给我。” 我听出来是那个李端白模样的人在说话,虽然惊疑,但这时不遑多想,只好照做。试探着把手递过去,不像那人一把抓住,哼了一声,我便闻得飒飒风响,身体不由自主的猛然往下滑去,正要大呼,却发现周围噗通几声,落了好几个人,我也就被人拽住了。 我尽量睁大眼,发现周围似乎落了两三个人,一个声音道:“多亏了这位李先生,不然哥们就掉下去了。” 说话的是文太心的一个伙计。可是其他人呢?我茫然的叫了几声,回答我的只有李端白:“他们全掉下去了,只抓住了他和文仳离。刚才借了你一点力,要不是我翻的快,你也得掉下去。” 文仳离蜷在我身边没说话。她身上有股子留兰香的味道,所以我闻得出来。此时我的眼前又是一片黑,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文仳离这才接话道:“这个小间的正中有很多堆放成六棱柱的鸢眼,个个都大如拳头,我们去取时,地板便打开了,亏得我离端白近,就被他抓住。其他人就——”说着便就语塞声噎。 我道:“莫急,背包里有登山绳索,我们可以续下去。文太心的伙计和姜凤子身上都有八爪搭钩,不一定就能摔下去。”此时我的手边传来拉索声和碳钢部件的撞击声,原来是那伙计不等我说完,便开始在包里装配登山索,我顿了顿,道:“我还是看不见。” 此时李端白——我已经把他看作了真正的李端白,道:“我和他下去,你和文仳离在上边留着。” 我苦笑一声,又听见文仳离道:“小心点,阳明就交给我,你且放心。”说着几声合金爪钩扒在地面上的响声,绳索登的就翁的一声扥直了,我听见李端白和那个伙计一前一后的蹬着洞壁弹跳了下去,然后就没有了声息。 这诡异而逼仄的空间就剩下了我和文仳离两个人。此时她已经把我当作病号,道:“感觉如何?” 我笑了笑:“除了看不见,其余一切正常。” 文仳离低声说:“他们都不在,我想和你说件事情。” 我心道不会又是她那些花痴轻狂的念头吧。说实在话,我顶看不上女孩子花痴,更何况文仳离才貌俱全,搁哪儿都是被男人奉承追捧的角色。女追男其实不是隔层纱,而是隔座山,人不能自降身价,否则别人会看你不起的。 谁知那文仳离却悄悄在我耳边说道:“我们几人中间,有鬼。” 那个“鬼”字被她咬的很怪。听得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强笑道:“小妹,你什么意思?” 文仳离继续趴在我耳边嘘声道:“对不起,那个罗盘的指针的方向,被我搞错了。罗盘指针指明方向的一头,应该为朱砂染就的红色,比较尖,而另一头是末端,比较圆,因为时间太长,尖的被磨平了,朱砂也褪了色,加之当时我们走出鬼打墙的心情比较迫切,所以把圆头指向的地方当作了有鬼的方向,其实鬼应该就在罗盘后边。那罗盘我也是好久没用过了,所以一是犯了糊涂。” 我松了口气,思索道:“那只能证明我们走反了,离鬼越来越远啦。不能证明鬼在我们中间吧,你别老一惊一乍的。” “我没吓唬你,你记不记得有回指针突然慢慢突兀的转了一下,我回忆起来,那是有人突然变了一下位置。”文仳离道。 我猛然想起来,还真有这么回事,那指针(其实当时是指针的屁股)对着我,害得大家伙都狐疑的盯着我看,那么当时是谁换到了我对面?我问文仳离,她却摇摇头道:“我当时一心盯着罗盘,虽然感觉周围有人换了下位置,却没怎么注意。你别奇怪,我也是个练过武的,对风吹草动很敏感。所以我问你,你记得当时是谁换到了你对面吗?” 我摇摇头,道:“不记得,只记得那指针是斜着的,反正不指向你就是了。你也别太担心,有人换位置的时候,也许鬼也在换位置,这说明不了什么。” 于是我俩又陷入了沉默,我很好奇她的罗盘的材质,便道:“你罗盘里为什么会有未来之眼?” 文仳离道:“未来之眼?我们叫它‘鸢眼’。据说它很邪,跟某种邪物恰好相吸。所以罗盘里装这个。这罗盘不是我做的,是祖上传下来的。我家世代在敦煌的一个道观里做道士,到了清末,大概一八八零年左右,当时的观主是女的,算是我的老姑奶奶了吧,她的幼弟是我的曾祖爷爷。罗盘就是她老人家做的,里面的那个条状鸢眼从是她年轻时别人送她的定情物上拆下来的,原物是一只鸢的形状,后来那人替她当家到我曾祖爷爷成年,便一去不返。我那老姑奶奶也抑郁而终。”突然,她顿了顿,笑了一声,道:“我知道那个负心人的名字,不过有些事情,还真是万万没想到啊。” 我听的满头冒汗,不知为何有点心虚,便没有接话茬。这时,文仳离打了个哈欠,道:“阳明,我好困。” 我心里警铃大作,道:“文小妹,你不能在坚持一下吗?在这种危险的地方入睡,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文仳离闻言,立刻道:“不睡,我就坐一会儿,我真是太累了。就五分钟。”说着,她便靠在我旁边倚了过来。我知道她坚持不住了,心道:让她睡会儿也好,便去兜里摸到枪,拉开栓警戒着。 这文仳离口里说着坐一会儿,可脑袋却支持不住,压到了我的肩膀上,不一会儿就呼呼的打起了小呼噜,听上去可爱极了。我也困的当不得,但只能狠命去掐自己的手腕,让疼痛刺激神经,可是得不偿失,开始掐几下还有用,后来便感觉迟钝。因为进巴颜喀拉的路上我们就没休息好,进洞之后又受了劳累,此时一旦静下来,真个困倦难当。 就在我也要睡去时,前方洞口传来声响,我一下子推开文仳离,警觉道:“是谁?” 文仳离也醒了过来,喜道:“端白!” 我什么也看不见,所以仍然端着枪,道:“老李?” 对面哼了一声,似乎就只有他一个人,却道:“他们都在下面,且发现了新的通道。小方伤了腿,文太心磕破了头,不过没大碍,你们和我下去。” 我感觉身边的文仳离马上站起来,就要去摆弄登山索。而我瞎的像个鼹鼠,不禁慌乱道:“文小妹,慢着!他让你去你就去,不怕是鬼变的?我说老李,暗号还没对上呢,就像让我们下去?” 文仳离也警觉起来,忽的一阵香风刮过,我便脑补出她作势欲扑的样子来。 其实根本没有暗号,不过是唬他。果然这人嗤笑一声,道:“我怎么不记得有暗号?你傻了还是疯了?”说着便捉了我的手腕,把枪夺过来依然放进我的兜里,却掐了我的腋下甩到他背上,道:“搂住脖子夹紧腰,掉下来别怨我。” 我只好照办,姑且当他是真李端白。不过马上得到了佐证,这人的身上,头发里都有股老气的檀香味,和李老道一模一样。不知过了多久才到底,却听见了人声,是江疯子和文太心他们,听上去一切如常。 但我想起来文仳离所言,却乐观不起来了。开始思量着几种可能:一,文仳离在胡诌,或者她的那劳什子罗盘根本就是个坏的;二,确实有人是鬼,但这个鬼和我们常说的定义可能不同。也许就是指某个人身上藏有能影响罗盘指向的东西。文仳离这小娘皮神神叨叨,食古不化,应该被好好教育。 这么一想,我心里却又明朗起来。可惜还是看不见东西,道:“这里是哪儿?” 文太心过来给我点了滴人奶制剂,然后道:“收获颇丰。不过我也看不出这是什么地方,只好采集了一些样本,回去做个碳十四分析看看年代。走吧,这里大约是地下五十米的样子,但是不缺氧,证明有通道可以出去。未来之眼我也带不完,铅质标本盒也有限,大家都帮忙装一些,能带多少是多少,其余的留给后续部队。” 没奈何,尽管都累的够呛,众人却不敢在此地逗留。一行人也就往上走,我一手拉着江疯子,一手搀着据说是脚部受了伤的段青方,就像鼹鼠拱土一样狠命往上爬,却感觉浑身越来越冷,简直要打寒颤。 但我心里却很高兴,不仅李端白好端端的归了队,而且我们也要脱离这该死的鬼地方,重见天日。此时,距我们进洞的晚上六点,已经过去了十多个小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段青方此时半倚半靠的窝在我怀里,全靠我的一只胳膊把她往上抽,我却觉得她有点怪,但也说不出来为什么。 第一百零四章 鬼隐(2) 我们此时走在队末。我推了一下段青方,以一种我们两个人才能听见得假声道:“你怎么了?” 段青方哆嗦了一下,道:“我觉得...队伍里好像混进了其他人。” 我此时仍是两眼一摸黑,道:“我们前边后边都是谁?人又不多,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怎么会有其他东西混进来,你莫胡扯。”我现在知道她的怪异之处了,因为她半边身体都靠在我身上,却僵硬发直,似乎非常紧张。 段青方小声道:“现在我们在一条羊肠小道里往上爬,最多并行两人,你前边是江疯子,后边是和尚和文老板的两个伙计,再后边就没人了。可我总能听见后边有第四个人的脚步声,很浅,似乎是故意的。” 我心道没见这姑娘和文仳离串通一气,怎会不约而同的吓唬我。便道:“真要是这样,你爸不会坐视不管。” 此时江疯子突然在我前面道:“你俩在嘀咕什么?” 他的手还在我手里,我便借势拽了一下他,道:“你看看后边。” 江疯子登时打了个唿哨,道:“吁——”,随之便放开了我的手,一束光打在我紧闭的眼皮上晃了一下,便应该是照到了后头。 这时候前边有人挤了过来,唤道:“小张,小董?”说话的人便是文太心,张董二人是她那两个伙计,此时有一人答道:“人在呢!”另外一人却不见回应,使得方才应声的人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咦,老董刚才还在我身后呢?一会儿功夫可就不见了!” 接着便是片刻静寂。 然后前边的文太心和李端白似乎挤到了我身后,我能想象文太心用狼眼手电把我们队伍身后的黑暗隧道扫了一个遍,却除了光滑的洞壁,什么也没发现。我听见她呼吸粗重,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声fuck,然后道:“邪了门了,我和端白殿后,继续走。” 江疯子却道:“别介呀,文老板,你一个女流就别殿后了,我来换你,和尚往前边拽伤员去。”,说着便硬挤了过去,这时候一只大手就拉住了我,闻其通身的咸菜味儿,应该是李和尚。 此时文仳离和李和尚倒是打了头阵,重量级人物全换在了后边。气氛由欢快变成了压抑。文太心的心腹伙计不是吃素的,而是诸般武艺和枪械都精通的练家子,此番居然能被人一声不吭的做掉,而另一人居然毫无觉察,不能不叫人胆寒。这里到底藏了什么样的东西呢? 我们又埋头开走,这时已经没人说话,连呼吸都压抑住了。突然,文仳离轻轻的叫了一声,道:“前边有人。”登时便又有人挤了过来,低声道:“董...?” 我也愣了,董姓伙计本来消失在了我们后边,此时却又出现在了我们的前方。难不成又是莫缪斯环,那就太憋屈了,这种地方还不如鬼打墙的白光地,起码还敞亮一些。 然而没等我想完,就听见了忽的一声响,似乎有什么身形巨大的东西冲着我们当头扑了过来,李和尚只来得及说了声都趴下,就气喘如牛的骂了起来,噼里啪啦的似乎在和什么东西搏斗。 我此时也被带倒,只恨自己成了瞎子,什么忙也帮不上,而七手八脚之间,还挨了不知是谁的几脚,有一脚蹬到了我的脸上,登时鼻血长流,而文仳离也尖叫了一声,甩脱了我的手,后边也传来了文太心的叫声,和一连串枪声,文太心的伙计拼命叫着:“我擦看不见了!手电筒啊...”接着便是扑通扑通的声响,我知道袭过来的东西决不止一个,而此时空间非常狭小,制约了我们的行动,使得头尾不能相顾。这也许就是他们选择在这里夹击我们的原因。 此时,我和段青方只能尽力贴靠在地上,不做声息。而突然地面又是一阵大颤,似乎颤动了两三次之多。段青方靠着我又打气哆嗦来。搏斗声却越来越零星稀少,渐渐至于没有了。 段青方此时手紧紧抓着我的手,却不出声。我知道这绝对不是个好兆头。但不耽搁我往好的方面去想,也许他们的手电筒全都打掉了,所以段青方看不见不免要心慌。而一个声音马上就打破了我的幻想,那声音冷冰冰的,带着外国口音,道:“王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我的心一沉,是老加。与以前和善的老加不同,这嗓音似乎声调变高,语气里多了一丝阴森意味。而他的手下,那个嗜血的东欧人也极有可能参与了刚才的袭击,且帮手绝不止他一个。如果他们身手都如东欧人,那我们虽不至于全军覆没,但就凶多吉少了。 可绝不至于没有声响。我拉起段青方来,一只手却抄在兜子里,摸到了枪,暗暗的扣在了扳机上,原以为老加黑咕隆咚的看不见,没想到他却道:“王先生又在搞小动作了,我劝你别动。两个月前枪对我还有效果,不过现在就没用了。” 我一愣,莫非他练就了刀枪不入金刚不坏之身?听其声音在两米之外,然而下一秒,那老加就忽的晃到了近前,捏住了我掏枪的手,直接把枪夺了过来,力气大的不像是人,手指也很坚硬冰冷,这之后,段青方才哼了一声,似乎被惊到了。我没反抗,道:“你要干什么?” 老加冷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是中国人的老话。谢谢你们把未来之眼零散拆开,装在了铅盒子里背了上来,不然,我和伯爵还有我的骑士们,都受不了那些强光的。” 我问道:“你们一直躲在这里?” 老加道:“是的。我不能选择和你们一样的路线。只能从其他地方打洞来到这里。抱歉,等伯爵和骑士们把你们队里的那几位勇士都制服,我们才能坐下来喝杯茶。不过现在,我得吃点小点心了,你最好不要反抗,不然过程会很痛苦的。” 我顿觉悚然,老加的声音里有一种莫名的饥渴。我抬起手来,四处摸着,却发现周围非常粗砾,已经不是刚才的地方了。不禁道:“我怎么会到这里。” 老加冰冷尖利的声音,渐渐逼近我的脸,道:“迷途的羔羊,这里是什么地方,你还不知道吧。我们先于你们一个月到达这里,也被迷住了。这条窄道不是你们人类能做到的,它的结构就像一个魔方,可以被任意翻动,我花了一个月摸清怎么玩,今天你们刚进入这条窄道,我还没玩够,骑士们就忍不住了,所以只来得及把你们所在的一块地翻到我这一面,没想到正好就是你。我现在很渴,而你却满脸是草莓西瓜汁,没想到还有一位女士呢,啊哈,居然还是见过一面的,让我结识一下好不好。” “你们人类”代表着他已经不再属于人类,我原先就怀疑他的东欧保镖是吸血鬼,据说这种怪物能像搞传销一样把人类也变成吸血鬼,按照西方古老的传说,这些东西似乎害怕阳光里的紫外线,也许未来之眼的强光具有相同的效用。我不清楚老加是怎样被他发展成了下线。但他要做的事情我却心下了然,下意识的把段青方往身后护,而段青方也十分配合,居然真就藏到了我身后蹲了下去,细细簌簌的。 此时我低声道:“你要喝我的血我没意见,不过中国有句话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说的是每一个人都该听快死的人把话说完,不然就不绅士了。”死鬼知道这句话并不是这个意思,但洋鬼子未必知道,能糊弄一分钟就是一分钟,我想“未来之眼一颗都不在我这里,全在他们包里。你为什么非要喝我的血?” 老加没回答,似乎不受我的拖延,头却偏到了一边,饶有兴趣的说:“那位女士在干什么?让我看看——” 我两手一支挡住他,道:“绅士一点,她吓尿了,拉了一裤子屎粑粑,在换裤子,全是shit。” 老加的声音顿时又远了,嘴里嘻嘻笑着数道:“我可以忍的,对于美食,越忍耐,第一口滋味就越美味。四个,三个,二个,你们的人——” 突然他变了调的惨叫起来,那声音简直像是下了油锅,简直要把我的耳膜刺破,我不禁捂住了耳朵。 许久,等余音散去之后,我才扶住墙,猛地摇了摇脑袋,道:“小方,把那个收起来吧,光太强了你也要和我一样瞎掉。——话说,这双簧演得如何?” 又是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段青方的声音变得很低沉,酷酷地道:“似乎碳化了,不过没成灰,应该不会诈尸的。” 我从未听见她用如此低沉的声音说话,简直就像一个小男生。不禁嘿了一声,道:“小方,我们真是天生一对好搭档。” 段青方声音粗重道:“知你者,唯我也。——刚才他说什么玩魔方,我没听懂,怎么翻到我爹他们那一面?” 我道:“这厮说得轻巧,其实这里边必须有机关,唉,我要是看得见就好了。你去周看看,有没有不一样的东西。喂,你看得见吗?” 段青方依旧低沉着声音道:“能看见,我没把那玩意儿丢进去,不过戴上了墨镜,眯眼凑合吧。” 第一百零五章 鬼隐(3) 那玩意儿就是指从古羌村里带出来的那颗超强的千年未来之眼,我一直都心知肚明,它就装在段青方身上,不期此时居然派上了用场,照杀了老加这个新晋吸血鬼,虽说我们也是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态,但居然赌对了,可见天不亡我。 段青方和我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我坐在原地喝了几口水,段青方却在我身前道:“找到了,不过就一个,活活络络的,似乎能按下去,你来摸摸。” 我扶墙站起,走了几步,便搭着段青方的手搁到了一个物事上,果然可以活动,不过只按一下? 我摇摇头,这不靠谱,这时老加刚才站过的地方,他很可能对这个活络的机关进行了操作,但绝非按一下那么简单。谁知道,段青方压着我的手就是一下,过了大约三五分钟,我听见我们原先站过的地方轰隆了一声,段青方道:“快看那地方...推了出去,又换了相同的一块四面墙进来,——算了,我知道你看不见。” 我道:“也许我们刚才站在那地方,就会被推到刚才那条窄道里去,但也不一定,也许会被推到不知是别的什么地方。你再看看,还有没有别的机关之类?”段青方又不见言语了,我却思忖起来,如果只按一次就会复位,那么结构简单得多。但是三维立体的机械里却不好设计。新晋吸血鬼老加死之前,说过魔方这个词。我知道这洋鬼子虽然是中国通,但词汇量仍不及我等土著。所以魔方这词很可能不是什么比喻,而是真实结构的的某种描述。我上大学的时候,曾经有那么一阵子,魔方在同学辈中很是流行。我当时也不能免俗的玩了一阵,知道三乘三魔方上的一小块,要想回到原来一面且不能逆方向转动,至少要转三次。当时我和段青方被老加转到这里,不知道被转了几次,我回想起当时听见的那种震颤,却记不清楚有几声。便问段青方:“刚才来这里之前,你听见几声响动?” “两次,似乎是。”她说道,声音依旧低沉。 “再加上这一次,正好三次,一次不多,一次不少。”原先在这块的地方正好翻了回来,我们在窄道里的那块也翻回到了窄道里去。 我把猜想告诉段青方,她道:“那么我们再按两下,就可以回到原来的窄道里去。” 我道:“不一定,因为你如果想只通过按两下回到远处,应该是让魔方往反方向转两下,如果这个魔方只能按一个方向转,那只须按一下而已,看这个机关,不像是双向的样子,所以只能按一下。但你可得记清楚了,方才是两下,我按了之后,我们就赶紧站到刚才那块地儿上。” 段青方听我说完,半晌无语,道:“这可是赌啊,宝贝儿,这里相当于中央控制室,离开这里我们就没有操作机关的能力了。万一转到别的地儿,也许就和他们永远错开了。” 我说了声知道,便一手按下机关,段青方背着东西扯着我站回原来的位置,果然听到轰隆一声,在一声令人心悸震颤中,那种熟悉的逼仄感和燥热感又回来了,但我等了许久,不见段青方吭声,便道:“怎么?” 段青方犹犹豫豫道:“确实是原来那样的窄道,但是却不见人,一个人都没有。” 我心里宽慰道:“没事,我刚才忘了跟你说了,魔方上的一小块,三下之后虽然可以回到原来的面,但位置不一样。如果一样的位置,得转六下。” 段青方轻轻锤了我一把,道:“那就开走,看看能不能找到他们。” 我便由她拉着往前走去,突然一种怪异感袭上心头——也许坑道里还有别的类似这样的地块,我们翻动的时候,带动别的地方也在动,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人不可能呆在一个地方不跑,也许我们的队伍已经零散了。 这时候,前方似乎传来一点细碎的脚步声,段青方喊了一声道:“是谁?” 那人不答,却依旧往前走着,直到段青方叫了一声:“爹”,我的心才落了下来,那股熟悉的檀香味在空气里弥散开,原来是李端白。 只听得他问道:“你们刚才去了哪里?” 我简述一番,就便跟着他往前走,李端白却道:“文太心的伙计折了一个,伤了一个,文太心正忙着抢救,江玉阳可能被踢断了鼻梁,李和尚和文仳离被咬了。别的没什么大碍。” 我麻木的听着,觉得伤亡惨重,下意识的问道:“你怎么样?” 李端白没说话,却道了声:“把东西装好吧。” 须臾就听见了前方的呻吟声,这下伤员数增至全员。但我能感觉到冷风习习,也许出口就在不远处。 休整了一段时间,我们又开始前行,这次再也没遇到劫难,而是顺利的爬坡出去,我依旧趴在李端白背上,依旧瞎如鼹鼠。 我听见文太心说:“这是峡谷的另一边,背阴处。我们需要绕远了。你们有意见吗?” 众人道没意见。于是便整个从北口绕过,但是过程中,我的脑子里却突然闪现了一些画面,一个兽皮搭建的毛皮帐篷里,“我”依旧被五花大绑的扔在地上,被人踢来打去,其状甚惨。 我明白这就是被劫持且被当作瘟神的查理王。而虐待他的人果然还是长着一张李端白的脸,最后有人来访,施暴者居然将查理王当成坐垫,一屁股坐下去还贴地蹭了蹭,几乎坐断了他的肋骨。那种疼痛让我叫了起来,虽然转瞬即逝。江疯子拍了我一下,道:“又梦见什么了?” 我并不想把这件事情说出来,因为他没必要知道。而此时文太心却叹了口气,李端白也一路没再说话。 此时我们已经回到了车上,正往回开。下一站是甘肃的敦煌,文太心说他们在那里有联络点,可以增派人手去巴颜喀拉做后续部队运出剩余的未来之眼。而截至此时,我眼前虽有光感,却仍然看不见。入夜,我们在一处偏远的村镇歇宿了下来,这里有点像玛曲,汉藏混杂,但汉人明显多一些,伙食也适口不少,只是较冷,地方也很狭窄。 入夜,我们几人挤在一张炕上。睡成一排,我睡在边角,道是眼睛不好,下床,不,是下炕方便一些。不到晚上十点,众人便都睡熟。我睡了一阵,便要翻身时,却感觉脸前有呼吸声,更奇怪的是,它竟然来自于正上方。 这呼吸声轻而浅,似乎刻意被人压抑,看不出企图来。我一动不动,依旧紧闭双眼。过了一刻,那人似乎抬起了头,不再观察我,而向着炕的那一头走去,脚步很轻巧,最后传来掀被子掖被角的声音。 我松了口气,便合眼睡下,刚要入梦,却感觉那人似乎又来了,比上次压得更低,不遑我多想,嘴唇上便有一物落下,柔软而且冰凉,像是嘴唇,但甫一接触,马上就逃离了。我呆在当场,僵的像是一条冻鱼。过一会儿才哭笑不得起来。明白居然是被偷吻。回想一下,才发觉刚才那人就要下手搞掂我,却觉察我已经清醒,便捱到此时。 我没想到我既非美女,也非帅哥,反而胡子拉碴几天没正经洗漱,居然也能被人吃豆腐,不禁奇怪大于飘然。便排查起疑犯来。首先,这人并不猥亵,反而分外怯弱,就单指接吻而论,这人实在不像是惯家,而像是生手。其次,这人不像是搞错,把我认成了某某,而分明是冲我而来。再次,这人身上无一丝气味,而我们这伙人里,身上无气味的只有段青方和文太心那位受伤的伙计。那伙计跟我无任何交往,且受了些伤,此时正在发着低烧。 那么,是谁已经非常清楚了。我大为烦躁,叹了口气,又翻了个身。其实之前老觉得段青方态度奇怪,原来居然暗恋上了我,大有倒追之态势。我暗暗决定,这次也就装作不知,要是她再主动,那么只能挑明直说。 到了第二天,我们继续上路,此时我的视力大为好转,已经能看见一些大致轮廓,就像是一个高度近视。到了第三天下午,我们到达敦煌,与文太心的人会合,伤病得到了初步医治。接下来的几天,我们这伙人全在一个非常偏僻的酒店里休整,而文太心和李端白却不知去向。 我和李和尚江疯子一屋,闲时只能打牌度日。在窄道里的那场搏斗中,李和尚被咬了脖子,却亏得皮厚,愣是没留多少血,反而把那吸血鬼直摁在地上,把张惨白鬼脸撞得稀烂,非常勇猛。但江疯子说,他发力时没看后边,由于坑道的狭窄,一脚踢在了江疯子的脸上,将他一个好好的直溜鼻子踢得歪到脸颊边去,若非反应快,就会被吸血鬼趁机得手。 此时,电视里正放着一部电影,吸血惊情四百年,活脱脱得把万恶的德库拉伯爵塑造成了一个情种,看的我们直撇嘴。李和尚道:“要不是亲眼看见有这种玩意儿,我还真不相信。早些年,我也曾刨过坟闯过空屋,没见过什么鬼怪,王兄弟你说说,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我道:“据说是一种血液病,叫卟啉症。这种人无法造血红素,以前医疗不完善,所以只能靠吸食别人的鲜血维持生命。不过我看老加和东欧人不像是得了卟啉症,倒像是染上了某种病毒。” 第一百零六章 返魂香(1) 江疯子本来舒舒服服的靠在墙上,此时居然一下子蜷坐起来,道:“查理王说的也有理。这些人害的病,并不像是卟啉症。卟啉症不会使人变得比以前厉害。无论是病毒还是细菌,反正是传染病。” “为了筛选。”我说。 江疯子点头,道:“中世纪时肆虐欧洲的黑死病是,明末那场也是。无论是什么样的瘟疫,总会带来相同的结果,就是让一部分人死去,留下一部分能对抗这些瘟疫的人,所以同样的瘟疫不会老重复发生,shepherd会变着花样来。”他这番正经话说得让我不由的刮目相看。 这时候,段青方和文仳离敲门进来。自从段青方对我偷偷摸摸干了这么一出之后,出于心虚,果然不再来缠磨着和我说话,就是目光相遇,她也会把头转过去,显得非常尴尬。我只能装作我那时迷糊,一无所知。但实际上,我一直就想找机会挑明,机会却一直没有再来。 文仳离一点也没有觉察到我们之间的鬼祟,大方坐下,掏出一包蜜饯与我们分吃。我不吃蜜饯,却道:“从哪里买来的?” 文仳离道:“坐车去市内买的。” 我道:“居然能出去?江——”江疯子不等我说,干脆捞起外套穿上,道:“哥们收拾收拾,去逛夜市。可惜你那车还在采日玛。” 于是五个人和文太心的手下打了个招呼,走了几里地叫了辆车,便颠簸着到了市内,一路上居然无人阻拦。但一到市内,便四分五裂,江疯子居然扯着李和尚往偏里走了,只剩下我陪着两个女的,市内无处可逛,文仳离却说了一个去处,让车往郊外开。 敦煌我去过,但没去过附近的道观,文仳离正是带着我们去了石窟下边的一个。而一进那里,那种熟悉的感觉几乎将我击倒,此时太阳刚落山,夕阳古刹,分外苍凉。但文仳离却对这里熟悉,放着我们在堂里,去边上的厢房里敲敲,道:“小都,我回来了。” 我侧身看去,只见那厢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探出来一个半大孩子青肿的丑脸,果然正是上次跟着文仳离诈刘一眼的小赶尸匠,竟不知何时居然先于我们到了此处。一想到文仳离的身份,我就觉得万般诡秘灵异扑面而来,干脆踱到她身边道:“这是什么地方?” 文仳离慢慢转身,冲我一笑,道:“我跟你提起过,我家世代道士,前几辈全在这里当住持的,后来我那个老姑奶奶去了之后,便交给湖北来的王道士。合家去了湖南,后王道士事发,先祖得知,便觉愧对祖宗,再也没回来过,直到我父亲那一辈十年前来过这里,好不容易才得到了管理权。平常是我父亲的徒弟管事,到了秋天,我和小都也会回来。小都是我弟弟。” 我往门内望去,那个孩子已经缩回阴影里去。只留一点头顶,被窗户上透过来的红色阳光照射,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楚,只觉得阴森。我望向文仳离,道:“你说的王道士,是不是那个把敦煌藏经洞里的壁画和经书卖给洋人的王圆箓?” 文仳离点点头道:“是的。不提也罢。”我再次望向屋内,却被惊得一跳,原来那个小都已经不出声的站在门口,正直勾勾的盯着我看。我想起上次与他打交道的不愉快,正要开口,那孩子却发话道:“我等你很久了,进来吧。” 我更加惊讶,望向文仳离,文仳离却点头道:“我弟弟小都不太爱和人打交道,你是头一个,请进。” 我本来不想搭理小都,但转念又想道,虽然这孩子行为诡异,但不过是个孩子,他要和我说话,我没理由拒绝。便推门进去。只见室内摆设非常古朴,甚至于简陋,墙上粉刷的马虎,且已经开裂,靠墙便是一炕,炕上有桌,更让我难以忍受的是,这里带着一丝莫名的熟悉,和绝望。 此时小都已经盘上炕,倒了一杯茶,往我这边一推,大模大样的说了声:“请坐。”那语态全然不似孩子,倒像个老人。我对面坐了,道:“你好,我们见过面的。你说你在等我,到底有什么事?” 小都的肿眼泡眯缝到了一起,良久才道:“查理王,好久不见了。” 我惊得一跳,与此同时,突然想起那种莫名的熟悉感从何而来——这他妈不是那个妖怪兄查理王最后困顿自杀的屋子吗!而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居然知道这么多?我抬眼看向文仳离,只见她却轻轻阖门,居然出去了,只留给我一张睫毛低垂的僵脸。 我不能在一个小孩子面前失态,无论眼前这个人是不是一个真正的孩子,便道:“你认识查理王?” 小都的丑脸慢慢拧出一个怪笑,道:“是的,而且我还和查理王打过不少交道。” 我也笑道:“查理王是清末的人,你不过十来岁,我不过二十七岁,你说你认得查理王,还叫我查理王。小都,骗人可不好玩。” 小都慢慢道:“我为什么要骗你,查理王。你相信轮回吗?” 果然人小鬼大,我想,便道:“不信,人死如灯灭。没有什么轮回。” 小都点点头,道:“你可以不相信佛经上的轮回,但是我要告诉你,轮回其实就是记忆移植,把一个人前世的记忆移植进另外一个人的脑子里,并用某种方法,让他相信他的前世就是那个人,而记忆移植是很容易的,如果找对了人的话。” 我道:“信息素吗?” 小都点点头,道:“你们叫信息素,可我们叫皛,比如查理王的皛,只能由特定的人来接受,那个人就是你。所以你的前世是查理王。当然,即使你接受了查理王的前世,也不会认为你就是查理王,因为还缺一样东西,那样东西会让你认为你就是查理王,但你也不会丢失你现在的身份认知。” 我问:“什么东西?” 小都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我们叫那东西返魂香。” 我的脑子在飞速的转,猛然发现这个人在试探着给我设套,而我应该跳出圈来,便道:“我对返魂香和查理王之类的不感兴趣。那么,你的前世是谁?” 小都诡秘的笑道:“小都,就是一百四十年前这里的女观主的幼弟。那时我见你的时候,和我现在这副身体的生理年龄一样大。由于这种行为逆天,所以我就得付出代价,脸被毁成了这副模样,而且活不过三十岁。当然,你也可以认为我是对返魂香产生了不耐受反应,所以身体受到了损害。仳离说是我一奶同胞的姐姐,其实在伦理上,她该叫我曾爷爷。我不想看着她也走我姐姐的老路。” “哦。”我不想在理这神神叨叨的小孩子,已经两腿下炕,站起来道:“小都,谢谢你请我喝茶,不过我今天没什么精神,不然一定带你去玩游戏。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先出去一下。”说着便要出去。 那小都的声音在背后幽幽的响起,叹道:“可惜啊,查理王和李端白当年欠我姐姐的债就没人还了。”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站住转头道:“你说什么?冤有头,债有主,查理王已经拿枪把自己崩了,李端白还在,要不我带你找他,不过你得掂量着,他脾气没我好。” 小都嘿嘿的笑出声,道:“查理王,你听好了,我姐姐是被李端白和你害死的,这我死也不能忘。你和李端白在这间屋子里干的勾当,别以为我姐和我没看见。欠下的总要还。” 我一听勾当二字,不禁怒从心头起,道:“什么勾当?” 小都闭嘴,脸上浮现出一种得意的神情来,但随之又转化成凄凉:“查理王,我不是为了翻旧账,而是为了相似的事情永远不要再发生。” 这话似乎在哪儿听到过,我眯着眼又折回来坐下,始终没动小都给我倒的那杯茶。道:“你希望我帮你?” 小都点点头,道:“查理王,这是你能赎罪的唯一方式。” 我已经被这孩子的鬼话绕的失去耐心,不禁道:“小都,我不是查理王,别老查理王查理王的叫我。不管查理王非礼了你姐姐,还是拿弹弓打烂了你家玻璃,还是搅黄了你姐姐和李端白的好姻缘,都和我没个毛的关系。你要真想让我帮你,就把事情好好说一说,不然我也没辙。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会重演?仳离已经和我说过,你姐姐是自己抑郁而终。李端白的人品我信得过,查理王是他的朋友,为了不连累别人得病能崩掉自己,自然不是坏人,我不想听你胡说八道,就这样了。”说完,便开门出去,不想再回头多看一眼。 在门关闭那一瞬间,我听见小都在背后幽幽的叹了一句:“一模一样的事情,还是要发生。” 我心乱如麻,便赶紧去了堂屋,一进门就看见文仳离正拉着段青方坐在八仙桌边,看一个檀木首饰盒,我大致瞟了一眼,里面果真有些好物,——拇指大的祖母绿和猫儿眼,还有些做工极其精致的簪子和镯子,只是不知真假。 第一百零七章 返魂香(2) 我咳了一声,便道:“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段青方抬起眼看我,道:“王阳明,为什么要回去?反正文老板也没说要门禁,仳离说了今天在观里留我们一晚,烧特色菜给我们吃。观里有两间空屋,我和仳离住,你和他弟弟住。明天再走也不迟。” 我一听,差点把脏话骂出来,跟那个诡异的小都一起住,还不如把我扔到动物园狮虎山去。便急急忙忙摆手道:“好的好的,你俩在这里好了,我自己打车回去!” 段青方听出不是话头,马上站起来道:“你怎么了?怎么气性这么大?” 我察觉到失态,便立刻强装笑容道:“不是,我有点事,要早点回去。” 一直默不作声的文仳离此时终于慢慢道:“阳明,你要回去我们就不留你,但是这里很偏,一过五点就没车了。我们来的是最后一班,你要回去只能步行。” 我差点把舌头咬下来,不禁切齿道:“你和你那个小弟弟...真好客,步行就步行吧。明天见。”说着便捞起帽子戴上,一径出了山门。 走在公路上,发觉这里果然荒凉。虽说敦煌是旅游胜地,但此时不是旺季,天已经擦了黑,所以人不多。我往后一看,却发现一辆旅游大巴,正往市内开,大喜,暗道文仳离和他弟弟诈我。忙伸手拦过,大声道:“去不去市内?” 那车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堪堪的就在我脸前停住了。司机开了车门,冲我笑道:“想死就上来,刚好还有一个座位。” 我拉开帽檐往上一看,不禁惊呆,司机竟是那次送我去贵州的老谢,只见旁边还有一人,也慢慢把脸转了过来,冷笑一声,竟是老范。在这个白昼与黑夜交界的时刻,他也开口道:“上不上来,快着点决定,不然就不等了。” 本来我的一只脚已经踏上了踏板,眼目前一瞅是这俩人,赶快把脚缩了回去。那车门便卡的一声关了个严实合缝,风一样的开走了。我吹着扑到脸上的尾气和黄土,眯眼看了一下车牌号,甘fxxxx号。 没奈何,只有靠两条腿,此时周围一片空寂荒凉,我饿得两眼发绿,生生的变成低血糖,要早知如此,兜里就该揣块巧克力。可是前路却遥遥无期,我努力回忆起来时,却记得不过八九站地,且道旁绝不至于这般荒凉,便心下了然了。 文家姐弟都会邪门歪道,所以我必定中了某种障眼法。于是,我四处望望无人,便走至道边,拉开裤子撒了泡尿。果然昏黄暗淡的前路似乎清楚了一些,也有了人家灯光。我心里大畅,几乎像一只抢食的野猪一样往前边猛跑过去,一直狂奔了大约五六百米,正弯腰喘息时,才听见耳边有人道:“阳明,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猛然抬头,才发现江疯子误我!原来这正是上清宫的山门,那灯火也是门前的走廊灯,走了多时,居然又回来了。说话的人是文仳离,见我气喘吁吁没做声,便道:“我们正好吃饭,你不走就来一起?” 我饿得有气无力,仅有的那点力气也在狂奔中消耗殆尽,饥饿的人最好说话,也懒得去和他们分辩,打了个马虎眼,就和她一起进了堂屋,果然桌上已经坐了段青方和那个小都。桌上果然有四菜一汤,热气腾腾,闻其味道还算不错。 我落了座,见他们都动筷子吃,我便也吃起来。时不时瞟一眼小都,只见他连头也不抬,只顾扒饭,完全是孩子样,好像根本不认识我。文仳离脸上挂着笑,不停地劝我们多吃,还问我喝不喝酒。 我一想起她老弟说的什么劳什子返魂香,就根本不敢喝酒,因为酒是气味浓烈的液体,是绝佳的下毒材料。只去搅了搅鱼汤,盛了一碗,随口问道:“这是什么鱼,好香。” 文仳离笑得意味深长,道:“是水里游的,但不是鱼。” 我说:“是蛇吗,还是王八。”说完猛喝一气,文仳离不笑了,道:“是养殖的娃娃鱼,我从湖南带来的。吃完就早点休息,我们已经把床铺铺好了,熏笼也燃好,保证一觉到明。” 我笑了笑:“燃的是什么香?顺道说句,我和小方是男女朋友关系,等立冬就领证,不介意我们一个屋吧。” 文仳离愣了一刻,突然笑得很开心,道:“我还不知道呢,祝福你们。小都,不用担心和王叔叔一起睡会尿床了,和我一起吧。” 小都正吃一个鸡头,呜呜恩恩的答应了几声,依旧不抬头。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却只见段青方嘴里塞着饭,已经忘了咀嚼,直勾勾的盯着我。 我尽量装得自然些,低头吃了很多。眼下只能对段青方私下里说清楚了。饭毕,我们简单洗漱了,便各自关门。期间段青方一直手足僵硬,我不看她都知道她脸色不好看。等看着文仳离那屋熄了灯,我也拉灭灯,打开窗户,却抄起一把茶壶,抬手浇到熏笼上,烟气直往外冒。屋内瞬间冷了下来。 段青方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肩背挺得笔直,居然有几分男孩子的英气。我一转眼,就看见一双猫一样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烁,她不开口我也不开口,我一开口说:“睡觉吧。”她也同时呜道:“为什么?” 等到烟雾散尽,我关上窗户,叹了口气,道:“回去再说吧。你去床上睡,我在椅子上挨一夜,到时候要有人提,你跟你爸解释一下就可以。”说罢抱被子围到椅子上合了眼。 我听见段青方悉悉簌簌的爬上了床,低声道:“你也可以上床来睡,椅子上多冷啊。那个小都到底跟你说了什么样的话?” 我岿然不动,低声道:“这不是你该问的。不过你也该知道文仳离为什么喜欢和你套近乎。” 段青方嗯了一声,道:“屡见不鲜。我上小学时,一个劳动课老师就老是家访,那时候我和爹住在东直门一个家属楼里。最后也不了了之。这个文仳离,我感觉还是有点希望的,毕竟长的漂亮,又上得台面,等到这些事情全过去,也许爹就会接受她。” 我此时已经困的发怔,她说的话断断续续入耳,全没听清,不过还是道:“你不懂得男人。如果真喜欢一个女人,是不需要等的...需要等的,那都是应付和例行公事。”接着意识便混乱不清起来,不知道段青方说了什么,却依然入梦。 梦里非常纷繁复杂,醒来却一点都记不清。后来很多年后我回想起来,正是当年的那一点急智救了我。正是因为我表明了态度,所以文家姐弟没有为难下去的意思,不然这个夜晚,我很难过得去的。事后我没有向任何人说起,而文仳离和段青方也保持了沉默,只有疑问在我心里徘徊,但要去问小都已经不可能,能问的人只有李端白。但我不打算问,因为我不是查理王,没必要知道那些陈年旧事。 三日后,文太心和李端白出现,带着喜色。言谈之中我们得知,所有的未来之眼已经被挖掘出来,带出了巴颜喀拉。不光是未来之眼,连现存的鱿鱼怪也被一网打尽,那个魔方一样玄妙地方,也被封存起来。而所有这一切,没有王华的支持是做不成的。尽管文太心没有提及王华,但我仍然知道,王华会在某个时间出现在我的面前。 而李端白自从回来之后,就没跟我们谈及这趟出行。但他的一举一动都告诉我,更大的暴风雨还在后面,这批宝贵的资源,已经引起了多方势力的觊觎,而已知的势力,现在隐隐约约的又多出一个来。除了文太心及其代表的shepherd,蠢蠢欲动的国外势力,王华代表的官方势力,还有一股民间势力。这股民间势力似乎和文仳离,刘一眼,还有那个小都都脱不开关系。 关于小都的事情,我觉得不能瞒李端白。于是趁着只有我们两个人,便敲了卫生间的门。此时里面水声哗哗,李端白似乎在洗澡。我一直认为,在李端白回来之后,房间内可能有窃听,所以便要趁水声掩盖我们的谈话声。 李端白似乎相当不耐烦:“你什么事?等我洗完再说。” 我恼起来:“老李,我有要事。” 李端白闷闷的笑声混着水声传过来:“你有钥匙?你要有钥匙,早开门进来了。” 我拍了下门:“你不怕隔墙有耳吗?” 门咔哒一声开了,李端白却没在门口,而是在玻璃隔间里,外边照着一层水汽,浴室里也蒸汽弥漫。 我关好门并反锁,便跟李端白说了那个小都的事。但没有提“勾当”,只是说,文仳离的弟弟小都,是个相当诡异的角色。他一直认为,查理王和李端白害死了他当时的姐姐,而且,这样的事情会重演。 李端白听完就关了淋浴出来,却一脸心不在焉,胡乱应付了一句:“你没事不就得了。不要再见小都,查理王。这事情和你毫无干系,你只要听文太心的话按时吃药就好。” 此时,我无法言喻内心的惊骇,只是口上答应着退了出来,可是一踉跄就绊倒在玄关处。此时江疯子和李和尚还没有归队,不知又游荡到了何处。李端白洗漱完了却又穿好衣服,那是一身黑色劲装,不得不说,这衣裳非常适合他,简直叫人移不开眼睛。他在门口穿衣镜前晃了一下,然后对我笑了笑,便拉门走了出去。 第一百零八章 噩耗(1) 此时我眼睁睁的看他推门出去,心跳飙至一百八,心里冒出了几个头绪,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默念江疯子李和尚快回来。 然而,这两个鬼孙行踪飘忽不定,晚上都不一定回来过夜。我想了想,便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巨长的号码。 一个小时后,我已经站在敦煌市区街头,随手买了一串羊肉,边啃边等,此时正是下午下班时间,街上人流涌动。正着急时,一个人从后边拍了我一下,我转过头,道了声:“佟上尉,好久不见了。” 佟静穿着夹克,带着口罩,眯着眼似乎是笑了一下。便扯着我进了一家羊肉火锅店,那里已经有个略微佝偻的身影,将胳膊肘支在桌上等。 我小心翼翼的坐在他对面,叫了一声王老师,声音还未落,王华突然暴起,一巴掌就糊在了我脸上,顿时我两耳嗡嗡,嘴唇也破了,头脑一热,便要丢开佟静往外走。 王华却道:“你站住,李端白——” 我心里一凉,顿时又折了回来,忍住眼里不断往上冒的酸水,道:“他怎么了?” 佟静却一把掐住我,把我往座位里面一推,也坐下了。却不看我,道:“李端白,失踪了。有百分之九十五的可能,已经死亡。” 我如坠如冰窟,顿时僵的弯不下去手。好不容易掏出烟来,哆嗦了一阵子,却终究没有点上,道:“到底怎么回事,告诉我。谁能杀得了他?” “你也应该知道回来的那位李端白究竟是谁。据我的线人的可靠消息,他们在出巴颜喀拉的那个山洞时,李端白并不在最后,还有四五个人,他们堵了出口,往里加了一种新式化学武器,气态,但腐蚀性极强,可以瞬间把人液化掉。最终他们炸毁了出口,整个峡谷都变了样,李端白和那四五个人都没有出得来。就是这样。” 我定了定神,道:“也不一定就是死。那里错综复杂,随便往哪个旮旯里一扎,也就能逃得过去——” “错,”佟静粗声道,“这帮孙贼,走得全是断后棋,他们边推进,边就把后路毁坏掉,等到李端白他们撤出时,已经无任何后路可退。” 我闭上眼睛,突然觉得非常累。只听见王华对佟静道:“江玉阳他们联系上没有?我们先和阳明去宾馆里,见个熟人,阳明,刚才是老师不好。但是某些事情,你确实让我很恼火......” 我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只是对佟静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李端白身上有未来之眼,他可以瞬间挪移到其他的神域去,你不要把话说得那么满,我是不会相信的。” 佟静此时才摘下口罩来,我发现他被口罩罩住的脸部通红而且蜕皮,有些地方还起了泡。佟静耸了耸肩膀,道:“我刚从那里回来。你看看这个,”说着从包里掏出来一物,摊于桌上,似乎是某种纺织物的残片。 “李端白的衣服,芬兰牌子,没融化。你总认得起这件衣服吧。” 我咽了口唾沫,用二指将那布料拈起来,发觉那是两块布料拼接起来的,雪白和藏青,中间隔了一道鲜红色的边,缀有一颗贝壳扣,似乎很像是李端白的衣物。而那布料已经被某些污物染透,被浆的硬梆梆的。 如果按佟静的话说,这些污物应该来自于李端白被液化的皮肉。我抓起布料凑到鼻子上嗅了一下,有一点檀香味,便道:“这说明不了什么。你们可以买一模一样的衣服,然后用铬酸融化一些肉,造一个假。据我所知,没有哪种腐蚀性的气体可以连骨头也化去的,竟然没有融化同是碳酸钙的贝壳扣,所以李端白的尸骨在哪里?” 佟静没搭腔,反而冲王华笑了笑:“王教授,你儿子真精,精的都成大傻逼了。我们为什么非要骗他李端白死了?难道就为了把他从文太心那里争取过来,这用得着吗?只要我们继续给李端白提供药,优待姓江的那帮人,你儿子就会过来的。——我们用得着骗你吗?再说,你给我们打电话是干什么的?不也是发现回来的那个不是李端白吗?既然李端白没死,为什么不回来?如果不是shepherd害他,为什么会变一个李端白模样的人诳你们?” 我冷冷的看着他。我之所以发现回来的那位不是李端白,是因为他身上的气味,即使冲了淋浴,依然不会改变。而回来的这位在浴室里,除了衣物上有檀香味之外,他本人身上并没有。李端白身上那股味儿不是一两年就能熏出来的,也不是一两次澡就能冲下去的,虽然哪种香味非常老气,并不太好闻。其次,他说话间的散漫气度和李端白有些差别,对我的话并不重视,这就是我认为他不是李端白的原因。 正如佟静所言,shepherd一伙之所以派人装成李端白,就是因为真正的李端白极有可能被他们下手害了,——“如果shepherd要害他,不会给他留生路,他身上不会有未来之眼。即使有,也可能来不及用。这就是为什么会有四五个人和他陪葬的原因。那四五个人全是shepherd公司的人,甚至其中一个是文太心的手下,当时他们和李端白一起全在道里,甚至还在李端白身后。没人会想到shepherd会让人下这一手。”佟静继续幽幽的说道。 对于这些说辞,正好和我想的一样,在逻辑上并无破绽,只能坐实李端白被shepherd所害,但并不能证明他已经死亡。shepherd其人,在漫长的历史中已经和李端白交手无数次,知道李端白的长处和弱点。也许正是巴颜喀拉那个峡谷里的特殊环境,使得他的杀人武器得以施展。但无论如何,我不认为李端白会死,除非见到他的尸骨。 此时外边太阳又要西斜,我摇晃着站起来,却弯腰去拿那一块脏污的布料,佟静一下就抓到手里,道:“既然你不相信,也就别带走了。这可是我们冒着极大的危险从现场取走的。刚走那里就塌了。” 我并不松手,却又坐下,道:“现场如何?” 佟静道:“不如何。当时我们监视到shepherd的人刚走,去扒开封口的时候,里面的腐蚀性气体没有反应完,我们的两个战士,一个被化掉了鼻子,一个失明。我们只好空调抽风机,把里面的气体换完,才敢扒开进入,当时已经不抱任何人生还的希望。骨头确实还剩些一下,不过你可以想想一下,那些气体直接作用于人暴露的面部和头部,腐蚀人的呼吸道,而后是肺部,使人在很短时间内痛苦的窒息死亡。所以我们看见的只是一些衣物,一些未化完躯体。那些气体无孔不入,防寒服有透气。看着衣服是鼓鼓囊囊得,但一掀开马上就散了架,四处流淌。李端白得这套衣裤碎片还有衣裤内的遗体,和其他几人的衣物混叠在一起,全在坑道前段,我们本来要分离运出,可惜山体滑坡,只能匆忙取出了这些衣物残片。要不是我们监控到李端白的衣物和别人穿的的不一样,真不知那个是李端白呢。” 我越听越沉重,因为佟静的话,从动机到逻辑,再到细节全部无懈可击。但我不能相信李端白就这样死掉。我不知说什么好,只是攥着那片衣料不肯松手,佟静见我坚持,也就松开了,道:“好吧,你回去好好研究,爱信不信。不过我有一点要说明,即使李端白的反应比世界上的任何人类都快万倍,用了身上带的未来之眼。只要他吸入或接触一点那种气体,他的面部和呼吸道都会受到极大的损伤,”佟静皱了眉头叹了口气,“李端白是老江湖,也许会立即判断出那是毒气,马上屏住呼吸,但总不能立刻把脸也藏起来,所以他的脸多半是融化溃烂,毁了容甚至失明。我们现在正在分析这种罕见毒气的化学成分,现在没有特效药物能够治疗这种毒气造成的损伤。也许他会大难不死,但你下次见到他,也许就认不出来了。” 我抓着那块布片,心都揪成了一个儿。王华站起来,道:“阳明,不要回那里了,我怕你兜不住事情,跟他们恼起来,你不是对手。” 我出了口气,点点头,道:“段青方,还有...一个女的在那里,如果她们认不出来还好,如果认得出来——”那个粗制滥造的李端白,我不觉得段青方认不出来,但文仳离就不好说了。 这时候,佟静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晒伤的脸上似乎有些嘲笑之意:“那个疯子找到了?现在去领人?好嘞好嘞,嗯嗯。”就挂了。 王华拉住了我,道:“你不要回去。佟静应该找到了江玉阳他们,让江玉阳把两个女孩子接出来吧。你和我去宾馆,开阳也在那里。” 第一百零九章 噩耗(2) 这是半年前失踪以来,我首次听到发小的确切消息。但我此时已经再也高兴不起来了。于是对着王华干笑一下,将那块脏布片揣在怀里,戴上帽子道:“王老师,我现在不能和你回去。如果我不回去的话,恐怕他们疑心,段青方和文仳离就会有麻烦。” 此时佟静已经拽开步子跑了出去。王华还站在我面前,脸上挂着忧虑和微笑,替我紧了紧领口和帽沿,道:“阳明,你行吗?遇着那个冒牌货,别跟他冲突,只把女孩子带出来就行。” 我挥开了他的手,他的关心让我觉得膈应。便绕开他,一气儿回了之前住的那个偏僻的宾馆。我并不担心人身安全,因为王华和佟静的力量无远弗及。这里看似无人,实际上却暗流涌动。 我上了楼,先屏息去自己和李端白住的那屋看了一回。果然没人。李端白的行李原本就搁在桌下,很小的一只皮箱。我看了看,忍住眼里翻涌的潮气,就闷头找文仳离和段青方。她们两个住在上层楼楼梯右手的房间里,可是我去敲门时,门把手上却挂了个请勿打扰。 里面有人。我想,也许她们在睡觉,也许在洗澡,但我不能等,就干脆去拍门:“小方,在吗?文妹妹?” 里面似乎有些动静,也许有人在猫眼处看了一下,但是并没有立即就开门。我听见卫生间的门似乎重重的响了一下,然后门就开了。 我僵在门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那个李端白模样的东西就站在我面前。只见他微长的头发似乎有点乱,上身只穿着一件衬衣,眯着眼看我,然后转身过去穿起了外套,屋内有点杂乱,空调有意开得很大,空气灼热。 我想我现在的表情应该很正常,呜呜嗯嗯的含糊了一下,然后嬉笑道:“老李,对不起了哈,我马上就走。段青方呢?”拳头却捏的死紧,眼睛也盯着这人。不得不说,外表绝无一丝漏洞,shepherd的手法精细极了,连眼神都一模一样。 此时这东西叹了口气,轻笑了一句:“在游戏室,去吧。”便站起向我走来,我正惊异于这个神态与李端白像极了,不提防那东西轻轻拍了拍我,道:“王家小子,你怎么了?别误会,不是那回事。我这就和你一起去找小方。”说着又压低了声音道:“多谢你替我解围。走吧。” 我干干的笑着,从对面的镜子里看出,这笑比哭还难看。忙后退三步,道:“不用不用,你忙忙忙忙去吧,我自己去找,拜拜。”说着扭头窜出屋,再替他们哐当一声把门关上,同时难受出了一身冷汗,方觉得文仳离要坏。 没奈何,先去游戏室找到了段青方,她看我脸色不对,不禁道:“你怎么了?”我说:“我有要紧的事招呼你们,刚才去找你俩——不是你想的那样。”遂简要的说了,还把那块布片掏出来给她看。 我原以为,段青方的情绪会有以下反应——惊异,怀疑,愤怒。但是,我统统没有看到。段青方居然想看笑话那样看我,道:“王叔叔,你老年痴呆了吧。我爹走时,穿的根本不是这一件,奥,对了,那天你吃了感冒药还在睡,没送他。你是不是觉得我爹现在要找对象,冷落了你这个好基友,你心生不满吧。他回来我也和他说过话,完全就是我爹的死相,死得不能再死,我可不相信这世界上有人能把他的德行学的那么像。我和他生活了二十多年,这点不会走眼的。” 我四下里看看,把那块布片小心翼翼的揣回怀里,然后道:“就算他的态度和言行算是我的主观看法,就算我的感冒还没好,那你现在就跟我去翻他的行李,要是找到了这么一件衣服。我就算你说对了。” 于是我们就回到我那屋,翻出了李端白那个小箱子打开。谁知真就见了鬼,顶头的一件衣服,就是那件雪白底藏青配鲜红边的,似乎还没洗过,因为袖子上有一些灰尘和擦痕。段青方笑起来,我心里骂了个大草,难道佟静们玩我? 但首先带给我疑惑的就是我自己的直觉,而不是佟静们的物证。只不过是这两样正好对上了。这时,门滴的一声却开了,那个李端白模样的东西走了进来,一眼就看见我们蹲在他的行李箱旁边,遂也蹲下来,却盯着我看,似乎等我解释。 我站起来走到床边坐下,并不打算解释,只等着段青方把话全说满。没想到段青方说:“爹,你有多少钱?” 那东西轻笑起来,倒了杯水喝下,才慢道:“够你嫁妆,够王阳明的财礼就行了。” 他这话使我无比惊愕,因为比李端白还像李端白。段青方啪的一声合上了箱子,冲我做了个鬼脸,居然撇下我,走了。 我当然不想和他待在一间屋里,泼着李端白的细软(其实我数过,没多少现金)不要,干脆去做段青方和文仳离的工作。一件衣服不算什么,装得像也不算什么,——但除却这些,说他不是李端白的证据也没留下什么。 于是我也步段青方后尘,也想出去,谁知那东西却开口了:“王阳明,你过来。” 我心里咯噔一声,把门就掩上了。转身道:“干什么?” 那东西坐在逆光里,轻笑道:“你莫瞒我,你是不是觉得我是shepherd假扮的?” 我盯着他,没想到他这么坦率就挑明了,且洞察力极为敏锐,这点倒更像李端白。如果他不是李端白,心里也有鬼,说话间必然周旋掩盖。但既然他不想捣糨糊,我也不遮掩,因为一遮掩,反倒让他认为我憋着坏。便道:“是。”索性把那块布料掏出来往前一递,道:“这是物证。佟静给的。”遂把佟静告知我的事情转述,以期看这东西的反应。 那人接过来看的,道:“这确实是我穿的衣服。但不是走的时候穿的,走时带上之后,中间穿过,又扔了。” 我诧异道:“那你箱子里那套是怎么回事?——等等,为什么这衣服上浸透了脏东西?” 那东西道:“我又不止这一套衣服。那时候共买了三套一模一样的。王家小子,你脑子不转弯了。这衣服是我在洞里脱下来的,因为脏了破了,至于为什么到了佟静手里,我也不晓得。上面这些污渍可能来自于洞里的那些怪物,因为我们上次移动了洞里的未来之眼,导致那些怪物狂躁起来互相吞食,我们进去的时候,就只剩下较大攻击性较强的一些了,满地都是较小的个体残肢和体液,倒也省事,全部麻醉了装箱运走,不过现在应该还在藏区。” 我叹了口气,因为他这解释完全合理,与段青方所言亦不矛盾,此时佟静们的客观证据倒弱于李甲。便道:“我上午和你说要紧事,说那个小都不对劲,你怎么那么不耐烦?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 此时再叫他东西已经不适合,不如叫甲号李端白——姑且叫李甲,此时却盯着我,慢慢绽开磷火一样的笑意,道:“以前我是怎样的?你且过来。” 我咯吱咯吱的磨着牙挪过去,在他对面的床上坐下,与他还隔着两三米。那李甲从窗边的桌椅上站起来,走近坐在我旁边,道:“我洗完澡之后就去找文仳离问话了,这怎么叫不耐烦?你虽然说了小都的话,但你有隐瞒。” 破绽出现了,我回忆起来。我不自觉的往边上错了错头,为了掩饰,伸手往床头柜上拿起一包万宝路,还是文太心给的。抽出一支来点着,叼着问:“文老板给的,你要不要?” 我从没见李端白抽过烟。不想这李甲却点点头,用手拈出一支来,就着我嘴上的那只点燃,吸了一小口,眯起眼来,并无不适感。吞云吐雾之间俨然如老烟枪。 我一面观察李甲,一面道:“老李,对不起。我确实没说完全,因为我也没听明白。小都说,你和查理王有‘勾当’,他姐姐和他都察觉了这个‘勾当’。他认为是你和查理王害死了他姐姐。但他的意思,却不要讨债翻旧账,而是为的是相似的事情不要再重演。我对你隐瞒的就是他说的这个‘勾当’,因为我也不明白你们干了什么‘勾当’。” 李甲没有看我,却把烟掐灭了,准确无误的扔进桌上的烟灰缸里,我还没反应过啦,他一抬手把我的烟也抢了,道:“查理王就有肺病。最后那些时候,他一面忍受着异变之前的痛苦,一边受肺病的折磨。你要再这么抽下去,也要得肺病的。”说着他自己倒吸了一口,冷冷的笑道:“果然好烟。文太心的烟不能抽。” 我心里打了个突,刚才的破绽又一并抹去了。真正的李端白和查理王相交匪浅,说起查理王来必然是这种口气,如果是shepherd,学的也未免太像了。 第一百一十章 噩耗(3) 他继续抽着那只烟,慢慢说道:“异变到后期,人一到晚上就会烦躁不安,眼前和脑子里出现幻觉。同时面部和头部骨质增生,非常痛苦,异变者体内会生出一种新的非人类的意识,而原先作为人的那部分意识就日渐势微。等到作为‘人’的意识消磨殆尽,这个人就等于是死了。任何一个活物,在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时候,会自然的萌生出两种强烈本能。你知道这两种本能是什么吗?” 我望向窗外那些萧萧落叶,思索道,即使他不是李端白,这些信息也很重要。但如果我能得到查理王的所有记忆,也许就不必费此口舌,便道:“一个是求生欲。另外一个,难道是求生不成,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李甲笑了,呼出一串串烟雾,然后把烟掐灭,道:“是繁殖欲。头脑清醒时,作为一个人可以克制,但如果人的意识占了下风,就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了。随着异化的程度加深,每到夜深时,清晨刚醒来时,都是自制力最薄弱的时候。小都恨我和查理王,以及查理王自杀,跟这个都有关系。” 我很吃惊,不过细思量起来,似乎有点合理,但整个一想就是荒谬。我站了起来,道:“你是帮凶吗?” 李甲抬头看我,道:“不是,你不明白。不过不提也罢。已经过去的事情不会重演,我会尽我所能。” 我穿上外套,对着镜子看了一下,道:“佟静说那俩活宝闯祸进了局子,侯开阳也来了,我得去看看,晚上见。——你不跟我一起去?” 李甲站起来,道:“不用。” 我摆了下手,就出去了,一口气跑出几里地,坐了一趟公交车回到市内,和王华接了头,便往一个叫做莫高的宾馆里去。进门果然就看见了三个人坐地,黑毛猴,江疯子,李和尚,我想对黑毛猴笑笑,但气氛很压抑,笑就僵在了脸上。李和尚没看我,只是抱着头冲地,一言不发。 江疯子摇晃着站起来,我发现他脖子上有淤伤,便道:“佟静掐的?” 江疯子笑了:“我没关系,早晚把那厮扒皮。李老道的事情,你认为如何?” 我道:“宾馆里的那个,跟老李很像。他知道的东西不比老李少,但他不是老李。可惜我拿不出客观证据,全是主观猜测。”说完从怀里掏出那块布料给江疯子验看,“佟静说李端白死了,你怎么看?” 此时江疯子掂起那块布,只看了一眼,就扔回给我。道:“你想听我说实话?”他那张成日家没有正形的脸此时倒是很严肃。 我哆嗦了一下,道:“你说。” 江疯子干巴巴道:“好听一点,凶多吉少;难听一点,死啦死啦滴有。” 我感觉心脏被一个毛乎乎的爪子猛地攥住了,然后又忽的松开了。我明白江疯子不可能在这个问题上说疯话。从理性上,我明白他是对的。我们都不该老拿感性来蒙蔽自己,那个人,那个英俊聪慧,凶狠却又不乏人情味儿的李端白很可能就是死了,永远的没有了。 我眼前模糊了一下,这是血压突变的表现,紧接着,我的耳朵里似乎有一万个铙钹在咣咣敲响,终于忍不住有些东西喷涌而出,从嘴里喷出来,然后趴倒下去。 等我再睁眼时,周围围了四个人头,顺时针转圈:王华,佟静,李和尚,江疯子。而背景一片雪白,似乎是医院。但再定睛又不是,还是宾馆。我坐起来,道:“我吐血了?” 这时候黑毛猴拿着一只注射器走过来,道:“吐什么血,你胃壁厚的跟你的脸皮一样。你吐得不过是吃下去的东西而已,来,打一针镇静剂,睡一会儿就好了。” 我听着他的俏皮话,明白他是要活跃气氛。但我不想接腔,李端白的噩耗像一只秤砣那样压在我心上,我可能一辈子都笑不出来了。但我必须向前看。 我对江疯子和李和尚说:“跟我回去吧。那个冒牌货会起疑心。他很可能就是shepherd。” 江疯子点点头,却对李和尚道:“这个查理王,没那么面。”(注:“面”即软弱的意思) 佟静倒开口了:“你行不行?干脆你们先在这儿窝一天,商量好了再回去?” 我跳下床,发觉饿得很,紧了紧裤腰带道:“没必要。” 三人遂呼啦啦的往门口去了,我出了门,听见江疯子在后面说:“你丫等着。” 佟静冷笑了一声:“等着就等着,丫的。” 在路上,我们三人都一言不发,没有坐车,走得慢极了。江疯子却开口哼起一支歌来,听不出是什么,只记得两句被他唱的断断续续:“折槛生前事,遗碑死后名,存亡虽各异,贞白本相成”。 我站住了,道:“商量个事。” 两人围过来。 “他们下一步就是把那批未来之眼运到某个地方,应该是境外。如果按着李端白原来的意思,他会想到把这些东西全毁掉。”我说。 江疯子道:“那批未来之眼一共半间房那么多吧。要送那么多东西去境外,即使拆分开来,没了王华之流的帮助不太可能,比如说走空运海运,海关都过不去。现在严着呢,也不知道会运到哪里。你真觉得他们会往境外运吗?” 我烟瘾又犯了,再需要思考的时候,烟瘾总是犯的特别勤。“你觉得中国哪个地方能够藏这些东西?shepherd要干的事情,必须要用到未来之眼,他到哪里去找这么一个试验场去。如果在中国,必须和王华代表的官方合作。” 佟静笑了一声,骂道:“这么说,王华和shepherd已经在谈条件了。王华挺不待见李老道的,没准儿这回杀死李老道,他也参与了呢。” 我发现李和尚一直默不作声,便道:“李大哥,你怎么老不说话?” 李和尚却摆摆手,往周围使了个眼色,我顿时明白,低声道:“有人跟着?”李和尚挤了挤眼,我遂又低声道:“如果往境外去,又不能走空运海运,那么最近的有几条路,比如去蒙古,或者穿越新。。。疆去哈萨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但最近最安全的还是蒙古,新。。。疆外边还挺乱的。” 江疯子凑了过来,一把揽住我,做了个哥俩好的姿势,道:“然也,查理王的地理很不错。但你知道粟特在哪儿么?乌兹别克斯坦,哈萨克斯坦的西南方向邻国。不过我觉得他不会回老巢。最可能还是去蒙古。” 一提蒙古,我倒想起云巴音来。这时候李和尚突然也凑过来,如一座大山,把我们两个都罩住,以他认为的低声道(其实十米开外都能听见):“你们在这里嘀咕有个毛用,查理王(他学的江疯子),你直接跟那个冒牌货套话就行了,要么去问文太心。多简单的事,也好探探他妈的口风呀。” 我一愣,心道我和江疯子真的都被噩耗弄傻啦,便彼此一笑。脚下走得也快了,不一会儿,就回了宾馆。 草草吃完饭,这两个人也来与我和李甲一聚。期间江疯子只顾叨叨佟静怎么和他不对付,下一回要揍扁他云云,李和尚就会哈哈傻笑,但无论如何,两人演技真可与国家一级演员媲美,叫人一点也看不出他们脑子里的想法。我在一边趴着,推说累了,洗漱后便只等套那厮的话。 等我出来时,外边的大灯已经熄灭。只留两盏幽幽的黄色床头灯。李甲那厮却在床上打坐,俨然一个李端白。这个时候,我真希望他是,这么自己骗自己,也许在套话的时候,我能装的自然一点。 于是我揉了揉脸,摆出一个笑来,道:“你怎么不睡?什么时候开拔?” 李甲一动不动,就像是睡着了一般。我暗骂一声,便上前拍拍他:“没睡着吧?”话音刚落,手就被钳住了,我摇了摇,他就随手而倒,躺在床上仰面看着我,道:“你想问什么?” 我嘿然而笑:“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干?总不能真的帮他们。” 李甲陷在床垫上,两只磷火一样的眼睛看着我:“shepherd会把这一批未来之眼运往蒙古。中间我好下手,至于怎样下手,你不用管。和李和尚他们走得越远越好。” 我笑了一下,岔开话头道:“我一直有一个疑问。未来之眼可以通过神域,实现相隔两地之间的物质传输,也可以让局部区域在一片地上移动。为什么不通过这个方法运输未来之眼?比如就在巴颜喀拉,通过神域直接到类似于神禁的某个境外地点?” 李甲冲着我笑了,笑得意味深长:“你过来。” 我其实已经在他床边了,还要如何过来,便盯着他看。他也和我对视着,弄了半天原来是把耳朵凑过来,于是只得撑着靠过去,那李甲也微微抬起头,把嘴凑了过来,低声道:“我要是shepherd,会给你加薪。但shepherd没有能够在蒙古国建成神禁或者开元那样的地点,蒙古国也没有datang部落那样有渊源和条件,这是其一。其二,王华他们的试验证实,虽然可以一定量未来之眼运送物质,但能运送的未来之眼一定要远小于起作用的未来之眼,就像你自己坐在那里,可以用手举起脚,但举不起自己的整个人一样。而且这种运输需要实现对作载体的未来之眼做处理,目前处理的方法只有三伙人知道,shepherd一伙,王华一伙,还有我,我是古法。也许shepherd这次只是派一个先遣队,运一部分过去,建成你说的未来之眼通道。但用于建通道的未来之眼必然小于能够运出来的。” 我笑了:“shepherd舍不得。” 李甲也笑:“是舍不得啊。” 我看着他:“不要把我排除出去,我也要加入。你不想我加入?” 李甲却不笑了:“我说过,我要把所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一切遗留的东西全部清除,这一去必然凶险。你就不要凑热闹了。” 我盯着那双目光游弋在我脸上的眼睛,道:“你会死吗?” 李甲点点头:“可能会。死对我来说,也许只是去某个地方做个长途旅行,换个地方呆而已。五百年了,老这么着,我也厌了。”说着便闭了眼睛。 我看着这张脸,熟悉又陌生,却听见李甲念道:“‘公自成千古,吾犹恋一生。君臣原大节,儿女亦人情。折槛生前事,遗碑死后名。存亡虽异路,贞白本相成’。如果一切都能过去,你就替我念念这个,睡吧。” 我突然悲不能自已,忙掩饰道:“这诗是寡妇写的,这么晦气,我念它干嘛,睡了啊。” 第一百一十一章 开拔(1) 到了第二天,文太心现身了。我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异样痕迹,或者一丝关于李端白生死的消息。然而,和昨天一样,她虽然显得疲惫,但是情绪很不错。跟我们寒暄了一下,便说了正题:“晚上我们要运货去蒙古,下午就去酒泉。晚上零点从马鬃山边境口岸过,现在确定一下跟去的人名单。人员有限制。端白是肯定要去的,就是你们几位,只能跟去两位。” 我看了看江疯子他们,他们也看着我。李甲眯着眼睛似乎在走神,而段青方和文仳离都盯着他,似乎居然在等他拿主意。 文太心见我们不言语,便起身道:“不如你们自己先讨论一下,我先回避了。”便冲我点点头,开门离去。 她一走,李甲就慢慢道:“王阳明就不要去了。江玉阳和李和尚跟我去。” 我看看江疯子,又看看李和尚,希望他们两个能主动退出。可惜江疯子低头玩新换的手机,李和尚干脆装睡,谁都不理我。 我对上李甲的眼,道:“为什么我不能去?老李,你凭什么做决定?” 李甲平平道:“你去了能干什么?” 我道:“我打架是凑合了点,我出主意不行?” 李甲道:“江玉阳和李和尚也能出主意,未必比你差。也轮不到你出主意。况且,你对整个事件的了解,不如江玉阳。” 我无话可说,因为他说的都是实话。便道:“行,随你吧。我自己去找文太心!” 于是就往门外寻文太心,身后寂静无声,居然没人阻拦。我在走廊边找到了抽烟的文太心,文太心并不意外,道:“他们不要带你去?定了谁?” 我道:“不只这一件事情,请借一步说话。” 文太心媚笑了一下,便拉起我的手进了电梯,上了顶楼她的房间。开门扑鼻一阵腻香,她走到窗户前推开窗户,背对着我道:“说吧。” 我道:“你这里不会有——”说着比了个窃听的口型。 文太心笑得很苍凉:“有又如何?所有的东西都在他的控制之下。你说吧,我这里没事。” 我吸了一口气,道:“你说实话,现在这个李端白是不是假的?” 文太心盯着我皱起了眉头,片刻又松开,眉间的竖纹却没有展平,果然是过了青春的年纪,已经是暮春了。她突然笑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来问我?” 我再也控制不住,一个箭步走上前去,一把钳住文太心的胳膊:“这他妈到底怎么回事?” 文太心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想把我掰开,却力气太小,眼睛也看向了别处:“你知道的,shepherd一直想做的事情,王华他们也不反对的事情,现那次终于有条件来做,他不会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我蓦然松开,恶狠狠的望着她:“烂婊子养的,你早就知道!” 文太心摇头:“不,我事先真的不知道。但我没来得及阻止。” 我闭上眼,一滴泪就砸了下来,这是我得知后第一次哭。但我不想在她面前发怂,便别过脸,挨了一会儿才道:“那个东西不让我去,你让我去吧。” 文太心道:“阳明,你听我说,我们将要做的事很危险。每一步都可能要你的命,你其实除了体质特殊之外,一直都算个局外人,随时可以抽身而去。你为什么要去?” 我在脸上胡乱抓了一把,低声咬牙切齿道:“报仇!我要他死!” 文太心哧的一声冷笑:“就凭你?你杀不了他的,你自己倒把命搭上了。” 我也笑了:“杀不了,那好!那我也不想活了,正好下去给李端白作伴,免得他孤单。牌打不了,棋就还能下的。” 文太心收起笑容,玩味的盯着我,道:“你真要去?你不怕死?” 我此时居然心境轻松,吹了声口哨,道:“要去。死了正好。” 文太心低头思索,半晌无言。抬头时已经满面笑容:“王阳明,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李端白不会希望你这样干的,况且你真的什么忙也帮不上,除非——” 我道:“什么?” 文太心叹了口气道:“除非你是查理王。这人你总归知道吧。枪法好,知道的事情也多。其实你也有点射击天赋,可惜枪法都是子弹堆出来的。” 我心里很懊恼,头一次发现自己这样没用。但我知道,我不能后退,假如我躲在后边等着事情进展,那么无论王华和文太心他们成不成功,shepherd能不能得逞,我都不能良心安稳。 突然,灵光乍现,正如黑夜里看见的一支萤白的引魂幡,又如干渴的人看见的一杯浊酒,我顿时有了主意,深吸了口气,一字一句道:“文小姐,我如果能变成查理王,那你可不可以带我过去?” 文太心惊愕的瞪大眼睛,瞬间就明白了:“阳明,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的手里并没有足够多来自于查理王的信息素,全给你用上,恐怕你受不了那个反应——” 我摆摆手,道:“这你就别管了。我只问你,如果我能变成查理王,你怎么带我过去。” 文太心道:“我有办法,不过你打算怎么着变成查理王?难道去求王华他们?王华的手里确实也有一些查理王的样本,不过我觉得他不会给你,更不可能让你去,他有可能强行把你扣下。” 既然她说了她有办法,那么我就没有什么再和她叨叨的了。我最后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开拔”便离开了宾馆。 此时,已经是正午十二点。我走进那个只去过一次的上清宫山门,往左手边的厢房里看了,房门上落锁,没人。又往堂屋正中探去,不提防背后一阵脚步声,转身,果然正是小都。 这孩子仰着脸看我,一脸木然。我说:“我来找你,上次你说你有返魂香,可以上我恢复前世的记忆。上次我拒绝了你,这次我答应你,不,是恳求你帮助我。如果你要什么,只要我有,我就给你!” 小都听不懂似的看着我。正当我疑惑是否认错人时,他突然绷直了身子,似乎被什么东西向上一拎,脸上就绽开了笑意:“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跟我来。” 我们依旧进了厢房。小都关上门,问道:“为什么?” “报仇。” “李端白死了?” “是。”我背后出了层冷汗,孩子皮囊下是个老鬼,什么都能猜出来。 小都慢悠悠的出了口气,道:“你倒还挺讲义气。”然后就不说话了。 我心里挺急,因为下午四点文太心就要开拔去马鬃山口岸,我不知道让查理王还魂要多长时间,不禁催促道:“你到底答不答应?” 小都嗤笑一声:“你急什么?我知道你要赶时间,不然不会像头驴一样一头撞进来直喘粗气。但是丑话说在前头,这可是逆天的勾当,你得想好了再说。” 我瞪着他那两片厚嘴唇一张一合,像是玻璃缸里养的肥金鱼,让人有种捏死的冲动。然而此时也只好压着性子道:“你说。” 小都吭吭的咳了两声,似乎打了个寒噤,然后才慢慢道:“这事儿不是常人能受得了的,假若你的身体因此出了事儿,你要先说明,责任不在于我。” “自然。”我虽然有点不耐烦,但仍然禁不住思索起小都的话来。片刻便心定,如果我对于将要发生的事情袖手旁观,那么下半辈子,我会生活在狂躁的自责里。 小都似乎得了强迫症:“王阳明,你可得想好了。一旦一百年前的皛沾上你,可不是心里膈应那么简单。” 我道:“会死?” 小都诡秘的笑道:“会不得好死。” 我抬起下巴,忽的笑出了声:“大丈夫死且不惧,还怕不得好死。别问了!” 小都看我答应得干脆,终于正色,而后步下地来,将窗帘拉住了,又看了看时间,正是十二点过半。只见他翻箱倒柜,终于捧出了一盅黑色的东西,并三个油纸包。然后支起香炉来,燃香祷告,并让我闭上眼睛。 我虽然觉得仪式都是胡闹,但仍然照做了。刚一合眼,便听见嗤啦一声,一股香味直窜鼻孔,混着硫磺火的味道。 我禁不住打了个哈欠,心道这不会是迷香吧。出门走得急,身上现金不超过十块钱,叫他摸走也不心疼。可就在这时,传来了一个尖兮兮的声音,是小都的:“王阳明,如果是你自愿的,且一切后果和我毫无干系,你若答应,便说声是。” “是。” 紧接着,眼前的橙红色抖了一下,便慢慢暗了。我渐渐感觉似睡非睡,意识浮在浅表,这时候,小都的声音却慢慢变粗,变低沉暗哑,道:“查理王?” 我觉得不是叫我,所以没答应。 可就在此时,闭眼的一片黑暗里,似乎出现了一点红白的亮光。等那亮光飘飘忽忽走近了,确是一个人形轮廓。不得不说,这轮廓中等个偏瘦,身材与我十分相仿,所以,我并不觉得它陌生,反而觉得熟悉,就像我熟悉自己的手脚一般。 那东西飘的近了,我便看得分明,眉目虽然紧闭,居然真与我相仿,似乎是我的镜像。这时候,刚才那声音变得更为苍老:“查理王?” 那张红白光中的脸于木然中猛地睁眼,我顿时汗毛直竖,因为那双深陷的眼窝里有一双哀戚绝然的眼睛,特征很明显。 我想起来,据黑毛猴说,我们王家的人,眼仁儿偏小瞳色浅,给人一种倔强且严重不老实的感觉,这种特征在我的几个长辈同辈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体现。而我的眼睛是这种特征的加强进化版。眼前这对眼睛则比我还甚。眼下,它愣愣的朝我看了过来,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目光里居然有一丝焦灼。 这时候,苍老的声音又幽幽的唤了起来:“查理王?” 我明白了,便张口应了一声:“在。” 第一百一十二章 开拔(2) 谁知堪堪应了这声唤,瞬时周围便变作血红。那张脸忽然就凑的很近,眼中也有了生人一样的神采,还没等我看清楚,便冲着我猛然压了过来。 我顿时打了个哆嗦,意识重归于体内,头脑登时清醒。与此同时,浑身的冷汗一层层往外冒,内衣顷刻间沾在了身上。我缓缓睁开眼,眼前依然是上清宫那间破厢房,以及小都那张丑脸。只见他面前的香已经烧完了,那盅黑东西也想蒸发了一般全无踪影。 我张了张嘴,口渴得很,嘶哑道:“这就行了?” 小都点头。 我直起身,发觉除了出了身汗之外,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异样,说好的查理王的记忆,和如神的枪法呢?我不禁心生疑惑,小都倒是看在眼里,叽叽咯咯怪笑几声,道:“没那么快——”他突然凑到我跟前来,一字一句说:“慢慢的,你就会全记起来啦。” 我哼了一声,便道:“你要我给你什么做交换?” 小都眯缝着那对肿眼泡,叹道:“什么都不要,我只有一个请求。等你记起来所有的事情,就不要让它重演。”说完露出嫌恶的神气,道:“你走吧,我要静修了。” 我闷闷走出山门,发现已经将近两点,忙急匆匆地回了宾馆,直接去找了文太心,跟她云山雾罩地说了一通,文太心挺惊讶。但我看得出来,她并不相信我。说老实话,我也不相信小都的鬼把戏,但依旧嘴硬,一定要她找把玩具枪来给我试试。 文太心着急做准备,便让步道:“阳明,我可以带上你。但你不能四点走,因为楼下那位不会同意。我们的人六点半还有一拨,也在这里接头,你可以跟他们走。” 于是我一个人在她的房间里如坐针毡的等到六点,电话响起,我拿起话筒,只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道:“是查理王吗?” 我应了一声,那声音道:“六点半,楼下集合,蓝色越野吉普,别认错。” 我心跳剧烈,等不到时间,便背着一点行李,藏着一只手枪,十三粒子弹下楼,果然见一辆墨蓝色的吉普斜在门口。此时天色已暗,我上去敲敲车窗,车窗摇下来,那人惊奇道:“阳明,是你?” 我果然没有听错,就是梁庆鱼。我拉开车门钻进去,发现就我们俩人。正惊奇间,一个高大的身影如同乌云一样飘了过来,一声不响的坐在了驾驶位上,我不禁打了个哆嗦,因为那张阴沉木然的面孔,正是云巴音的。 只见他一声不吭的开动汽车,载着我们开了宾馆。车开得极快,两个多小时后就上了霍连高速,此时夜幕沉沉,气温极低,我大气不敢出一声,慢慢的就合眼睡去,直到五个小时过去,来到了马鬃山口岸。 云巴音把车停了,自己开门下去。他还没回来,就有人就着开启的车窗往车里打手电筒,道:“证件!” 梁庆鱼掏出了两份,却暗地里摁住了我迷迷糊糊要掏假证的手,那人边翻看边看我们,似乎漫不经心,然后又交还给梁庆鱼,依旧不发一言。 片刻之后,云巴音回来。等他启动了车子,我才长舒了一口气。此时那车便驶出了国界,迎接我们的是一条灰白色的公路,和路两旁一望无际的草原和裸露的荒漠,天边似乎有山峦起伏,除了风声和汽车的引擎声,再也听不到其他了。 梁庆鱼盖着军大衣,已经睡熟。我不安的瞅着云巴音的后脑勺。这个人被我重伤过,怎么看到我就想看到陌生人一样,毫无反应呢。 就这么僵了两个小时,就在我以为他会把车沿着公路一直开下去的时候,车身突然一抖,我马上清醒,发现云巴音斜转着方向盘,已经偏出了公路,往荒漠上开去了。此时,我看见汽车的导航屏幕亮起了银白色的光,一条红色的路线指向西北方向,萤绿的箭头正按着红线慢慢移动。目的地还未标明。 梁庆鱼也被晃醒了,他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刚想坐直,那车又是一歪,将他甩在我身上,三五下之后,他捂着嘴,大声道:“二号,停车,停车呀!” 可是车继续在缓慢起伏的荒漠上抖抖搜搜得奔驰着,云巴音对梁庆鱼的要求视而不见。眼见得梁庆鱼脸色越来越难看,我不禁也叫道:“停车!” 云巴音猛地一刹车,我和梁庆鱼都往前一扑。 梁庆鱼捂着嘴,整个人都抽搐起来。我去推车门摇车窗,可是门窗被锁住了,便道:“麻烦你开个门,梁庆鱼可能要吐。” 昏黄的车灯下,云巴音的后背如山岳一般岿然不动,道:“不能开窗,会有气味。” 我知道他不好说话,便道:“有没有方便袋?” 云巴音说:“座椅下。” 我躬身下腰,摸到便递给梁庆鱼,他哆嗦着撑开,便飞流直下三千尺了。还没吐完,那车子居然又猛地往前一窜,轰隆隆的开动了。我闭住气,随着车身的摇晃,一下一下的拍着梁庆鱼的背,直到他把黑色的胆汁也吐出来,再也没东西可吐,只能头顶着前边的座椅一边干呕,一边时不时喘粗气,就像一条濒死的鱼。 半个小时后,车子终于又开上了一片坦途。梁庆鱼的脸比车灯还黄,病恹恹的歪在座椅上。我疲累之极,也闭上眼睛,几乎在一瞬间就进入了梦乡。而就在这时,返魂香开始起了作用,脑海里似乎闪过一些古旧的画面,烟雨里的江南古镇,辫子小脚,蒸汽轮船,十九世纪中叶的英国伦敦,鄙夷的目光,台子上放着的尸体,医书,左轮手枪,跟洋人厮打,镜子前咔嚓一声剪下的辫子,然后是一个小酒店,铮铮的琵琶声响,一个年轻男人悦耳宛转的声线,那张脸也转了过来... 这时候,有人使劲晃我,“醒醒!” 我很不满被打断,睁开眼便要说话,却立刻被吓呆了,只见我们密闭的车窗上,似乎趴着挂着很多小动物,每只都有一个手掌长,更有一些个子很大,长至半个手臂,身下拖着一条细尾巴,正不安分的爬搔着窗户,似乎很想进来。 “什么鬼东西?!” 梁庆鱼一脸恶心,有气无力地道:“老鼠。” 我看着那些细小的鸟爪一样的爪子,布满了鳞片的光溜溜的尾巴,不禁也恶心起来,不过恶心归恶心,防弹的钢化玻璃,它们就是想进也进不来。 “这些老鼠什么时候爬到车上来的?”我问。 梁庆鱼哆嗦了一下,摇摇头,此时车子仍在开,速度不快不慢。摇晃的幅度不足以把这些讨厌的小动物甩下来,我清清嗓子,道:“能不能开快点?” 云巴音依旧一动不动,道:“不能,会翻。” 此时天色居然放亮,我渐渐得以看清楚那些老鼠的形态,遍体灰黄毛,形容肮脏可憎。有些没有尾巴,长得像兔子,身躯也更加肥大,据说这叫做草原鼠兔。此时它们居然都学乖了,慢慢的从车窗上滑下,我们的挡风玻璃一片清明,前方似乎有了临时公路,不宽,但很平整,而导航上已经显示出了红线的尽头,一个黄色的地标。 不过五千米了,我想。 这时,车速居然越来越慢,然后停下了。 梁庆鱼似乎有了点力气问道:“到了?” 云巴音说:“没油了。” 我这时才晃了一眼汽油指示表,发现果然如此。可云巴音却不动,道:“后备箱里有油,你俩谁去加?” 我看了一眼有气无力地梁庆鱼,便道:“我去。” 车门砰得一声弹开了,我推开车下去,冷得直打颤。怪不得说胡天八月即飞雪,现在不过中秋深夜,就要把人冻僵。我哆哆嗦嗦的打开了后备箱,拎出油来,正要往油箱里塞管子,却不提防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从裤子上沿着腿往上爬,我一跺脚,就把那老鼠震了下来,它却不跑,爬到横杠上看我,借着熹微的晨光,我分明的看出来,这老鼠的眼睛居然是赤红的。 我一面加油,一面紧盯着这只红眼儿的老鼠。一般来说,不论是动物还是人类,要想变做眼睛充血的可怖形状,不是染了病,就是长期狂躁。我不想被一只可能带病菌的老鼠咬伤,便目不转睛的紧盯着它,生怕它冲我跳过来。然而十几秒之后,我却发现身后,乃至周围的十几米远处,都有些不同寻常的动静。于是抬眼一看,不禁大为吃惊了。 原来,那些草丛的暗处,都在噗噗拉拉的动,似乎趴伏着很多动物。距我身前十几米处,便有几只块头很大的活物,在草丛里冷冷的眨着眼睛窥伺着我。片刻之后,它们似乎发觉我的目光,居然一弓身,从草丛里钻了出来,不安地嗅动着空气,粗大而僵硬的尾巴慢慢地在身后摇着。 这是三条狼,为首的一只身形矫健,一身黄灰色的厚毛,腹下却吊着两排鼓胀的奶子,居然还是个母的。草原上见着狼并不稀奇,也许它们正是被这些老鼠或者鼠兔吸引过来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以身饲鼠(1) 我和狼对视着,双方都按兵不动。但我能察觉到,这些狼似乎对我并不感兴趣,它们一边用眼睛漫不经心的瞟着我,一边望空翕动着鼻子,似乎在嗅着什么东西。 油箱很快就加满了。我一最快的速度拔出枪来,一面收拾,一面警戒着退回车上。就要关车门时,不提防哧溜一声,一个细长的小东西居然在关门的那一瞬间钻入了车内,沿着前排座椅攀附而上,居然几下就跳到了云巴音的脖子上。 这一连串的速度太快,我和病恹恹的梁庆鱼都没能反应过来,就看见云巴音庞大的身躯猛地拔起,砰的一声,脑袋就结结实实撞在了车顶,那声闷响听的我都替他疼。与此同时,那小东西滑到了他的胸前,张开一张满是利齿的尖嘴,冲着他的喉咙便咬了过来。 云巴音抬手去捉,谁知那小东西分外灵活,如蛇一般的从他手指缝里溜了过去,然后盘到他豹脖的侧边,又是狠狠一咬,小小的利齿都嵌进了肉里,遂贪婪的弓着身子吮吸起来。然而,云巴音这回并紧了手指,一下就捏住了它的脖子,狠命一揪,只听得皮肉撕裂的暗响,那小东西竟然被他从脖子上撕了下来,尖嘴里还叼着一块带血的皮肉,叽叽的叫唤起来。没等它叫上几声,随着云巴音手上加力,便是吱的一声尖啸,紫红的小舌头伸出,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 这一连串的动作不过二十几秒,却看得我头皮发麻。借着灯光,我看见那小东西就是一只黄鼠狼。而云巴音的脖子上血流如注,皮肉翻卷,依旧一声不吭。眼下,我和梁庆鱼只好翻出了碘伏硼酸水,让他把衣服除了清洗伤口。 等草草处理完毕,我们三个人谁都没有说话,继续上路。我心里疑窦丛生。黄鼠狼这类小型食肉动物,虽然虐杀个鸡兔老鼠不在话下,可从来没听说过它为了口吃食主动袭击人类。而且更可怕的是,它似乎有特定的袭击目标,而这个目标不是离车门口较近的我和梁庆鱼,而是云巴音。 我想起那些一度趴伏在车上的老鼠和草原鼠兔,还有车前的狼,莫非他们的目标也是云巴音吗?难道云巴音这条彪形大汉的身上藏了某种奇特的东西,诱使这些大大小小的动物都来追他? 车子开动了,目的地已经非常近我回过头,只见东方的地平线上,一轮红日冉冉升起,而更可怖的是,我们身后的路上,竟然奔跑着一支奇异的队伍,领头的是三只狼,更多的是老鼠和鼠兔的大军,在简易公路上蹭蹭的跑动着,间或夹杂着几只细长的身影。 梁庆鱼也注意到了,但他并不太惊奇。只是笑了一声,比了个手势,我就把话生生的咽了下去。 十分钟后,眼前出现了一个奇特的建筑物,似乎是个两层楼,占地也不大,无窗,却只有一个紧闭的门。车子熄火停稳之后,梁庆鱼却说道:“二号,先停一下。” 我往后看着那只动物大军,只见它们此时都停了下来,红着双眼蹲伏在距车子十几米远处的地方,咻咻的喘着气。便道:“怎么办?” 梁庆鱼却笑了笑:“你是说那些狼和老鼠?没关系,它们不是冲你来的。”他的精神似乎已经恢复大半,低头从包里翻出一个黑色针织头套来,递给我道:“带上。” 我接过来,只见那头套上开着四个细口子,刚好把眼睛口鼻露出来,谁带上都得变成劫机的恐怖分子,一时诧异道:“你让我戴这玩意儿干嘛?” 梁庆鱼道:“藏脸啊。我听说你那一伙人都不同意你去。你现在的身份是我的保镖,带上这个,再换一身迷彩装,带上这幅隐形眼镜,谁也认不出来。” 我听他说的在理,便马上照办。等装束完毕,我们钻出车,回头一看,那群动物果然骚动着,开始三三两两往这边冲过来。 我掏出枪,却被梁庆鱼压住了。他拉着我的胳膊往后退,云巴音就挡在了我们的前面,却不见他掏枪,也不见他挥刀。正疑惑间,有几只动物已经窜至他跟前,那头母狼就带头一个猛扑,那云巴音却跟魇住了一般一动不动,我大惊失色,也顾不得梁庆鱼的阻拦了,连瞄都不瞄,当头抬手就是一枪。 枪响了,母狼头部中枪,嗷的一声惨叫就如沉重的摔到了云巴音脚下,抽搐起来。畜生就是畜生,不能像人一样思考我到底有几颗子弹。眼下它们似乎被这声枪响镇住,都细细的喘着气,在原地狂躁的低鸣起来。一股奇异的感觉从脑中蔓延开,狼群,枪声,和荒原,我似乎想起来了,那是查理王某年的惨痛记忆。而就在那一瞬间,以这个记忆为基点,查理王所经历的事情沿着时间轴飞速的回溯起来,一直和我梦里闪现的查理王早期的记忆相遇,融会贯通起来。 我不自觉的抬起手枪来看着,查理王,不,是我,当年似乎仗着近乎神奇的手感,瞄都不瞄就开枪,却回回都能命中。这是一种无以伦比的控制感,然而这不是我发愣的时候,身后似乎有一种绵长而机械的声音传来,梁庆鱼拉了我一下,道:“走。”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那建筑的门居然向两边划开了,一股暖风从里面吹出来,带着轻微的哨音。可云巴音却没有动,依旧直挺挺站在那里,而那些红着双眼的动物似乎都在蠢蠢欲动,似乎随时都可能扑上来。 梁庆鱼已经疾步向着滑开的门内走去。这几乎是我此生见过的最诡异的一幕。少言寡语的壮汉云巴音,像傻了一样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面对着一群随时可能扑上来啖他血肉的畜生,而温和体弱的书生梁庆鱼,却对云巴音的异状和接下来的遭遇视若不见,轻轻松松转身向开着的门里走去。 我愣了一下,便端枪去拉云巴音:“哥们你魔怔了?走哇!” 云巴音慢慢转过头来,满脸映着草原清晨微红的霞光,表情依旧木然,但是那双眼睛却没有了眼白,瞳仁周围一片触目惊心的鲜红,就像那些畜生一样。 我吃了一惊,这时候,梁庆鱼在我背后远远的说话了:“进不进?这门下回打开就是四个小时之后了。” 我看看云巴音,又回头看看表情诡异的梁庆鱼,干脆一咬牙,扯住云巴音的胳膊搭到我的脖子上,一弓身就像把他架起来往门口拖。然而,云巴音身高一米九左右,乃是一条虎体彪形的大汉,我拖着他,就像一只小蚂蚁拖着比自己大很多的玉米粒,只能一点一点往门口挪。 这期间,云巴音虽然死沉,好在还知道迈开步走,好不容易把他拖进门,门就闭合了。我把手伸到恐怖分子专用头套里面抓耳挠腮,转头对上梁庆鱼不阴不阳的一张脸,一股无明业火就烧了起来。我知道梁庆鱼这人怯弱,温和,可却不知道他视人命如草芥,便哼声道:“小看你啦。” 梁庆鱼反应很快,也笑道:“彼此彼此。” 我把枪揣好,打量着这个空间,只见它类似于筒子楼的结构,向左右延伸出两排相对的房间,此时静寂无声,幽暗无比。正对门口的是一部电梯,只通向地下。我不再管顾那个呆呆傻傻的云巴音,只是四处张望着,文太心和李甲那伙人呢? 梁庆鱼绕过我,走到电梯上按下了负六层,然后在电梯里对我道:“以后,你就是我的保镖了,我会给你配枪和子弹。你可以见机行事,但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说话。” 我已经对他刚才的行径抱有不满,便耍起无赖来:“你管的倒宽。老子说话你都要管?” 梁庆鱼笑了起来:“那行,你随便说。如果被他们听出来你是谁,把你立刻扔出去了别怪我。” 我遂咬牙不做声了。 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六个小时的休息和进食之后,我手里有了一把短乌兹,腰里挂了一排子弹,跟在梁庆鱼身后作保驾护航状,尽量保持沉默。但实际上,我已经惊骇无比,这种惊骇已经不同于刚才,因为在这六个小时里,我接触到的“人”,除了梁庆鱼之外,全都奇特无比。我甚至不确定他们算不算人。他们的脸光滑平整,无眼白,正是我在神禁地下白色迷雾的幻觉中看到的那些怪人,甚至是李端白和江疯子在神域里的储备粮。 “那是‘代人’”,梁庆鱼低声解释道,“你可以理解为shepherd的私人军队。我一直很好奇shepherd是怎样给他们下命令的。” 我四顾无人,便低声道:“你见过shepherd吗?” 梁庆鱼摇摇头,道:“不识庐山真面目,不过这次,应该可以见到了吧。” 我心道,这次绝对叫你大吃一惊。可是,文太心似乎也从来没和我们说过shepherd的具体长相,难道她也没见过真人吗? 第一百一十四章 以身饲鼠(2) 此时,我头戴着恐怖分子专用和头套,身穿一套偏大的迷彩装,挎着一把短乌兹,走在梁庆鱼身后,眼睛却有点刺痛。梁庆鱼交给我枪时说过,我的眼睛太特殊,容易被人认出,所以硬要我带上一副纯黑的隐形眼镜,这玩意儿在外边似乎可以叫做美瞳。梁庆鱼还说,厉害的人,可以凭借一双瞳仁辨认来者,无外乎欧美那边,瞳仁上的纹路可以做入案身份识别。 我问他:“云巴音怎么办?”我们下来时,云巴音也一声不吭的跟了下来,依旧一言不发,裸着脖子上被黄鼠狼咬啮的伤口,样子很是怕人。但他并没有跟着我们进来,只是站在那里。 梁庆鱼往门外挥了挥手,说:“二号,去羊圈里。” 云巴音便转身,很快的不见了。 我明白了,道:“他不是——”梁庆鱼点点头:“对。云巴音是我的朋友。现在在秘鲁度假疗伤呢。它不过是‘二号’,皮下的虫子装成的特定某个人而已。”他说这话时,眼皮也不动一下。我们周围总有这样一群人,平日里温和谦恭有礼,如果恰好身体瘦弱,那么会很让人产生照顾之心。但时不时,这种人总会让你恰巧发现他们的冷漠,就像不经意在草间晃过的一双凶残兽眼,有的时候,冷漠和残忍是联系在一起的。 我不再注意云巴音。梁庆鱼引着我走进了一处大厅里。一推门,入眼就是一个六边形的桌子,而每个桌边都有一个人的位子。这座位的面前摆着一面标志这地域的塑料小旗子。身后有些人站着或者坐着,是他的跟班或者保镖。 我一眼就看见了文太心,她正坐在右手边第三个座位上,身后有两个伙计,其中一个有些面熟。文太心此时也看见了我们,便招手让我们过去。梁庆鱼便坐在文太心身后,我只能站着,两手垂在裤边,两脚岔开,微呈内八字,以便随时发力,同时也符合我当下的身份——一个保镖,一个赳赳武夫。 文太心的桌上,放着一面五星红旗。而距她三米处的右手边,居然坐着叶佐,多日不见,这个人似乎黑瘦了不少。也许文太心前几天第二次进巴颜喀拉,这个人也去了的。那么,李端白的死,他似乎也应该做了见证。他的面前,是一面日本国旗,身后空无一人,就像在盘县山区那样独来独往。 再逆时针的转过去,便是一个胖胖的白人。他面前的旗子有好几面,全是欧洲国家的国旗。如果老加不死,这个位子就是他的。而这个人身后,似乎站了几位如东欧人一样浑身通黑的男人,只是穿的是西装,戴着墨镜,像欧美大片里一样有派头。 还有三个位子空着,上面也没有摆旗。所有人似乎都刻意避免着交谈,全都盯着门口,等待着。 约莫过了一刻钟,门再次开了。领头进来的人却是王华,身后是佟静,后边居然还有两个人,我一看就叫了声乖乖,因为这俩人居然是江疯子和李和尚。王华落了座,佟静和江疯子们却都站着,不仅动作整齐划一,连衣服都穿得一样,居然是深蓝色滑雪服,还扮酷似的戴着兜帽,衣服下鼓鼓囊囊的,似乎藏着不少东西。 我的眼睛不自觉的朝他们看去,但马上被佟静截了回来。目光里有些敌意,这反而令我放心,因为他并没有认出来我。 还差两个人,我想,之前我猜测到,那个李甲可能就是shepherd。倘若他真是shepherd,那么他肯定会来,占据那个空无一人,也没有任何标志的宽大的主座。我这么想着,似乎被来人感知到,只见门却开了,进来的果然正是李甲,只见他居然穿着李端白先前多出来那套滑雪服,大大咧咧的敞着怀,迈开了长腿,三两步就跨到了主座上坐下了。我的心也随之一沉,更离奇的是,这个人身后还有一个秘书,三个保镖。之所以不说是四个保镖,是因为这个秘书是个女人,而其余三位,虽然遮着头脸,却都是‘代人’。 有了上一回的经验,我不再直视,而是装作看地面,实际上透过头套缝去观察他们。李甲身边那个女人,我越瞧越觉得面熟——一张白白的圆瓜子脸儿,几颗浅浅的雀斑,模样清秀,年纪较轻,却透出与我们这些同龄人不一样的气质来。我的脑子里闪过在原单位储物间里的画面,这女人就是那个偷偷摸摸寻书的贼子,开始时对我千刁万恶,十分之狠毒泼辣,后来却问我认不认识王之华,手下留情了。 我偷偷的溜着她,发现她的眼睛似乎再看向一个地方,而这个地方也有另外一双眼睛在和她对视着。有那么一刻,那双眼睛似乎有泪光闪动,顷刻,那点闪光又不见了。我仔细打量着王华,发现他立刻垂下眼睛,似乎有点不自然,但不愧是见过世面的体面人,很快就捏着自来水笔把玩起来,就像没看见那个女人一般。 我不禁失笑,只要是不傻,都能看出王华和这女人之间有些事情,但至于有些什么事情,恐怕不是男女绯闻那么简单。据我所知,王华似乎没有家小,因为他从来都在言语里暗示着自己是个孤老头子。 叶佐见过李端白一面,此时也不免诧异的看着他。李甲抬起头与他对视,但并不发言。叶佐马上就识趣的把头埋下了,咧嘴笑了一声,也不言语。 还差一个人。整个大厅的人都沉默着,等待着。可等了半个小时后,都不见那个人来。于是李甲终于说到道:“他不会来了。我们就不等了。第一件事,”他似乎微微的动了动脑袋,旁边的那个女人马上就操作了起来,似乎打开了墙上的投影装备,而投影里的景象,不过是草原上的景象。此时已经是下午了,这个地下基地的门外,是仲秋时节一望无际的荒漠和草原。秋草离离,有一多半都枯黄了。随着风而被吹动,这样的景象,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而这时,一个人的脑袋出现在屏幕下角,走得慢吞吞的,可是步子很稳。我一怔,这不是云巴音二号吗?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他脖子上那片伤口的周围结着血痂,似乎已经红肿溃烂。他走进了草地里,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天知道是谁把他放出来的。 而所有人都盯着屏幕,似乎等着什么事情的发生。等他转过脸来,那张脸似乎是融化的蜡烛,五官已经不很成形,皮下有什么东西在鼓鼓涌涌的动。这时候,镜头一转,似乎在关注他的周围。而屏幕下出现了一排小屏幕,似乎是全方位监视着周围的动向。 我看见,其中一个屏幕里的草窠子动了,窜出来一只半大灰狼,正是上午打死的那头母狼的手下跟班。它嗅着空气,鬼鬼祟祟的冲着二号走了过来。其他的屏幕也随之一个个放大,里面全是些窜出草丛,蠢蠢欲动的动物们,种类比清晨看见的那些只多不少。有狼,狐狸,老鼠,鼠兔,跳鼠,黄鼠狼,全都悉悉簌簌的爬了过来。 我知道它们要来咬二号,但不知其缘由。这时候,那只灰狼终于按捺不住,跳起来一下就扑到了二号。扒住了他的喉咙,下嘴撕了起来。 如前所述,二号是一条彪形大汉,要不然也装不了云巴音。一条半大如狗的狼对他没有多少威胁,但他却像一个死人一般的豪不反抗,只有手脚在微微的弹动着。因为他也知道痛苦。 半大灰狼开起了这个头,其余的动物也一拥而上,顿时,二号身上堆起了一个小山包,景象惨不忍睹。我感到一阵阵恶心,不光是对着野兽们吃人的画面,也是对着紧盯着屏幕,露出了满意目光的几个人:白人,还有他的黑衣骑士们。 这时候,那个山包却动了,紧接着,二号居然站了起来,虽然身上的衣服已经如落叶一般掉下,每一寸皮肉山都挂着吊着一只尖牙利齿的动物,可是他还是轻轻松松的站了起来,想着东南方向走去。 这时候镜头又转至东南方向。那是一块光秃秃的平地。当二号拖着支离破碎的躯体走到这里时,一大拨的动物也跟着他赶了过来。二号走过的地方不仅散落着血迹,而且还似乎有些指肚儿大的东西蠕蠕而动,挂在了那些奔跑过去的动物身上。 我知道那些是纹蛭,但不清楚这位二号走来走去想干什么。而四面八方涌来的动物越来越多,大部分都是些老鼠,看的人头皮发麻。 这时候,空地上似乎凭空出现了一个很大的缺口,似乎地下的挡板被人抽走了。成千上百的老鼠跟着二号一起陷了下去。我此刻才明白,二号就是捕鼠笼里的那块诱饵,老鼠这东西虽小,但是鬼精,二号就像一大块会走动的肉,先教它们得着一些甜头,然后一网打尽。 第一百一十五章 以身饲鼠(3) 这次捕到千百来只的老鼠,都会被饲喂以带病原体的肉,然后再投放出去。老鼠原本就是杂食动物,一旦尝到了血肉的美妙滋味,就再也吃不下五谷杂粮,更别说草籽野果了。一旦冬季来临,尤其是小冰河期的冬季分外漫长寒冷时,这些草原上的老鼠就会面临着食物匮乏的困境,如果把它们投放到人类居住的地方,那么它们很可能会袭击人类和家畜。我明白shepherd的意思,是要用这些小小的恶魔作为病原的载体,从而很容易引发大规模的瘟疫。 老鼠与人共得的烈性传染病也不过就是鼠疫,再就是出血热,但这些疾病在现今的医学发展条件下并非不能控制或医治。shepherd的意图,肯定没那么简单。但无论如何,距离这里最近的就是蒙古和我们中国。前者地广人稀,后者却人口密度极大,且交通便利,一旦不明瘟疫爆发,后果不堪设想。我不由看向王华,只见他似乎在低头思索着什么。 可是李甲依旧一言不发,只是眯着眼看着这些人。神态像极了李端白,看得我不由得暗恨,只想掏枪来把他崩了,但我知道这没用,没用的事情,哪怕能带来一时之快,也是不能做的。而藏在我皮囊下的那个查理王的皛,似乎很知道细水长流,自从开枪打死了一条母狼,就再也没出来显灵。 查理王是个很莽撞的男人,我想,居然也懂得收敛了。这个时候,白人却发话了,他的意思我很清楚,在这片相连的欧亚大陆上,中国是一个很理想的实验地,但李甲却仍然没有搭话,道:“怎么解决现在的未来之眼的消耗问题。” 我原先并不知道,未来之眼这种东西,即使放在那里不动,也会慢慢消耗掉,就像一块方糖融化在水里那样。在巴颜喀拉,或者其他有限的狭窄的区域里,未来之眼的消耗会达到饱和,就像把方糖一块接一块溶在水里,直到放进去某一块时,再也不会被融掉一样。所以巴颜喀拉的那个峡谷底部,全是暖融融的“饱和”的白光,在那里,未来之眼的消耗达到了最低,很好的保存了千百年。然而一旦将它们运出,运到开放的环境里,就不能阻挡它们的消耗。这批未来之眼会随着时间一点点变得黯淡无光,也许几百年后,它们就会变得像datang部落的那些没有任何温度的炭块一样。 王华直起了身子,突然说道:“我们能做到。” 这时候,李甲抬头看他,哼道:“说说看。” 王华道:“我们已经研制出来一种材料,任何辐射,不论是氦核,高能电子,还是光子,都无法穿透它,用于保存未来之眼再好不过。” 我闻言非常吃惊,因为要达到这个条件,必须用原子量极大,密度极大的重金属做材料,据王华的意思,铅已经不算理想,所以不会全用铅。这些材料往往具有放射性,而且极贵重。储存半间屋子那么多的未来之眼,不啻于去造一座用来藏娇的金屋。如果真是用金倒还好办,只怕用的是比金还要贵重的金属。而且为了使防辐射效果达到最好,恐怕需要墙壁极其厚实。 王华道:“是复合重金属材料制成的储藏舱,造价估计在百亿美元。” 李甲说:“条件?” 王华道:“条件很简单,不要把疫源引入中国。” 李甲笑了,道:“你是在做赔本买卖,你明知道,即使不人为干预,老鼠也会往南迁徙。” 王华不动声色,道:“有劳了。到时候竣工,还请您去验收一下。” 我听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意上认为王华做了亏本的买卖,况且百亿美元如何得到审批,如何能造成这个储藏未来之眼的金屋,这一切在我看来,基本上等同于天方夜谈,所以我单纯认为他是在拖延时间。 两个小时后,那个位置始终空缺着。直到散会,文太心一伙和叶佐都是摆设。我自然是摆设里的摆设,最后鱼贯而出走在所有人后面,文太心却有意的走在了我身边,我注意到,她美丽的脸上居然有一丝喜色。这不是看见寻常好事的表情,而是一切都能尘埃落定的安和。 我非常诧异,但就在这时,我发现前边的王华站住了,然后回头看了我们一眼,他面色极好,精神饱满,似乎谈成了一桩大生意。让人不由得不怀疑,他们为什么这样兴致高昂。 果然文太心向王华微微的一致意,道:“王教授,你说的那个储藏舱,什么时候能做好?” 我原以为王华会说几个月,甚至几年,没想到他却点头道:“一周内就可以运过来。” 走在前边的人俱是一顿,就连李甲也回过头来。 我心里一顿,模模糊糊的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儿的,但是凭眼目前的见识,又说不出个三四五六来。只好和文太心一伙回到了某个套房里。不得不说,这里是地下,而且没有窗户,四壁坚固,简直就是个棺材。但凡是人,或多或少都会有点密闭空间恐惧症,此时一旦放松,就无可避免的发作了。 屋内只有我,梁庆鱼和文太心三个人。我一把摘下头套,胡乱的抓着脸,文太心递过一支烟来,我却没抽,问道:“那个李甲就是shepherd?空着的那个座位是谁的?” 文太心却点点头,道:“是的,但有不全是。至于空着的位子,我也不太清楚。” 我一跳,道:“那怎么可能?那个李端白模样的到底是谁?” 梁庆鱼此时看着我和文太心一来一往,似乎也有些迷瞪了:“那个不是李端白?那又是谁?分明一模一样的。李端白不是也加入了我们吗?” 我心里笑开了花,我见过迷糊的,可没见过这么迷糊的。不过,文太心说李甲并“不全是”shepherd,总要有些根据。至于她的根据——“我听人说过shepherd的其他形态,又说是白人的,也有说是黄种人的。”她模糊道,“至于你看见的那个李端白模样的东西,只是他的一个分身。你可以想想,‘佛陀化身千万亿,又何止七十二’。” 我觉察到她在玩文字游戏哄骗我,目的是阻止我继续问下去。于是便知趣的去里面小间里休息。这里看不见阳光,唯一与外界通气的地方就是每个房间里的排气通道。此时呼呼的转着,我躺在一张小床上,渐渐的合上眼睛。 等再睁开眼时,周围一片黑暗。只有排气孔还在呼呼的转着,发出一点微弱的声响。如果能找到总换气口,往里面输入笑气,那么这个地下基地真会成为我们所有人的棺材。而那个李端白模样的东西也会死。作为shepherd的暂时栖息的肉身,他不过是一个装着毒蛇的容器,纵然容器破了,里面的毒蛇就会游出来。但只要毒蛇不死,shepherd就永远不会死。我盘点着从江疯子,李端白,侯相山的志怪小说里听来的那些过往,知道充当容器的肉身曾经是栗发碧眼的粟特方士,洋人客商,相姑,还有和李端白一模一样,身手却略微差一点的人。 如果我要报仇,必须杀死这条毒蛇,而不是单纯的打破装蛇的容器。文太心和王华,还有不知是死是活的李端白肯定想这么做,但他们似乎对这条毒蛇了解不足。江疯子曾对我说过,在漫长的五百年中,李端白曾经数次打破容器,却没能伤及这条毒蛇分毫。也许是因为在那些作为容器的肉体停止呼吸之前,shepherd已经不可见的溜走了。 他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溜走呢?变成一股烟气,一汪液体,还是瞬间化成一只飞禽走兽逃走?我摇摇头,这些都是有形有质的可见的东西,烟气可以被拢住或者打散,液体可以被盛装,飞禽走兽更不必说了。我无声的嘲笑着自己,shepherd所谓的永生,是不灭的意识,假如shepherd的意识侵占了我的肉体,那我就是shepherd。而意识,或者是信息的载体,可以是甲骨文,竹简,纸质的书,而眼下科技发达的今天,它是辐射,是无线电波。 我想起来小都那厮给我鼓捣的鬼把戏,也许意思都差不多。我看见的红白色光就是用某种手段产生的无线电波,只不过披了层装神弄鬼的外衣而已。一般的无线电波其实很好屏蔽,如果我们能在shepherd栖息的肉体死亡前一刻把他置于一个任何辐射都逃不出来的地方,就相当于永远的将他囚禁了。 想到这里,我冷冷的笑了起来。如果shepherd的信息载体没有备份,那么“杀死”他应该不是难事。可王华文太心不敢妄动,李端白又数年来不得要领,所以被这东西逍遥至今。 想到这里,我便坐起身来。穿戴装备好,便拉开了房门悄悄出去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母亲,父亲 (1) 这是一个套间。其余的房间门都紧闭着,似乎其他人都已经休息。我摸到大门边,转动门锁,一闪身就溜了出去。地下的结构和地上一样,都是阴暗拥挤的向两边延伸的筒子楼,里面也应该是如我们住的一样的套间。带着几位黑衣骑士的白人胖子,叶佐,王华他们,很可能都歇在里面。李甲也在,只是我不知道他在哪一间。 我掂着脚轻轻地走着,每路过一个房门,就像一个最为地道的偷窥狂一样把耳朵贴在门上,甚至趴到地上,想从门底与地面的缝隙间看出来点东西,然而,所有的门里都有一点微光,什么动静也没有。 我失望的往前走,前后走了两趟,这种密闭的空间使人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即使撞个头破血流也要冲到外边去。于是我不自觉的走到电梯口,上到了第五层。第五层并非简单的铁质房门,而更像是一个实验室,单透光玻璃门,没有什么可以看的。但如果将耳朵仔细贴在门上,似乎可以听见一些怪异的嚎叫,像人,又像是兽,让我想起云巴音二号那样的纹蛭寄生者和犬头凶来。不禁拽开步,又回到电梯上了一层。 在电梯里的短暂几十秒内,我发现这里上下楼都靠着这一部电梯,而再无其他的安全通道,也许是我并未发现的缘故。在去年湘西科考之前的某此培训课上,曾经有个教官讲过,每到一处,都要下意识的去寻找安全通道,以便火灾,地震发生时能够安全逃生。我们所有人都住在负六层,假如电梯坏掉,或者电力供应系统出了故障,这里绝对会沦为缺氧缺水完全黑暗的真正坟墓。 于是在第四层,我开始寻找可能的安全通道,这里与负六层结构无异,也许走廊的尽头,会出现一间与众不同的房屋,打开之后就是通向地上的楼梯。可走廊尽头的房门与别处毫无二致。我正失望时,却听见不知是在何处,居然居然有人在哼哼唧唧的说话。 是个女人,我想,这里的女人除了文太心之外就是那位李甲的秘书。我屏住呼吸,蹑手蹑脚的循声走去,那说话声却戛然而止,似乎是发现有人窥伺。这下我便如没头苍蝇,只好循着刚才的方向一间一间的寻找,恨不得脚下生出猫一样的肉垫来。突然,一个不大的声音响起:“刚才似乎有人经过。” 这是一个男音,隐约有些嘶哑。 紧接着,一个女人说道:“可能是代人...不用担心。他们只会识别气味,有我在,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 我的心一下抽紧,不仅因为这女人言语诡异,且那个男人似乎就是王华。我这人自诩天赋异禀,能从一大堆人里揪出来奸夫淫妇。却才开会时,便觉得他二人神色不同寻常,眼下果然应验,确实有那么一腿。 我趴到门口,蹲下,将耳朵贴在门上。但里面却一片沉默。就在我心生疑惑时,女人又开口了:“他现在很安全。” 王华似乎咂了一下嘴,说:“应该是。他还在文太心定的宾馆里,和两个女孩子在一块。” 我心里一惊,他们居然在谈论我? 那女人又开口了:“那就好,你觉得他像谁?” 王华扑哧一声笑了:“你不是见过他吗?今年四月在兰州的时候。时间过得真快。” 女人也笑了:“我觉得他五官像你。” 王华说:“这我倒没注意,我觉得他的轮廓和你一样,如果是女孩,一定和你一样好看。” 我顿时囧了,觉得他们说的应该又不是我。因为依着女人的年纪,即使跟王华有个私生子,也不过是个小孩子。但王华的一句话马上击碎了我的幻想:“阳明有女朋友了,我见过,修家的姑娘,很不错的。如果这回能够了事,我会敦促他赶紧结婚要孩子,我们两个就要做爷爷奶奶了。” 女人笑起来,声音显得很疲惫。但我已经震惊到无以复加。因为王华和这个外表年轻的女人,像谈论自己的儿子一样谈论着我。我的脑子里冒出一些荒诞无比的念头来,也许这个身为寄生者的女人和李端白体质相同,在成为了寄生者的那一刻,她就不会再衰老。当年她和王华诞有一子,由于特殊原因不能亲自抚养,或者因为不想为人所知,就把儿子送给了我现在的父母亲,——不不不,这太过离奇,我的父母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些事情,况且我和他们两人谁也不像。王华年轻时必然风度翩翩,儒雅如同福山雅治,这女人模样也算标致,如果我是他们的儿子,那么必然发生了某种基因突变,才能生成我这种匪气横生的嘴脸。 但是,女人接下来的话更令我吃惊:“你觉得我们能有看见阳明结婚的那一天吗?我们可能逃不过这一回的。” 这时候,我发现走廊的尽头似乎出现了一个黑影子,那是一个代人。眼下我无处可躲,只好挨着墙慢慢站起来。女人说“代人”是靠气味识别他人,我是个半吊子的变异者,也许它会把我认做同类。 那“代人”一步步的走近了,脚步不疾不徐。令我看不出他是不是要冲我走过来,然而下一秒,它就无声的扑了过来,砰的一声掐着我的脖子将我按在墙上,我也不甘示弱,脚下一撩腿,狠狠一记撩阴脚正好踢在这厮胯间,要按常理,这东西早该捂着裆部痛不欲生,谁知它挨了一脚,却丝毫不动,仍旧掐着我的脖子越收越紧,大有将我扼死的打算。 我当然不能坐以待毙,尽管眼冒金星,可手上却没有乱,这大约是格斗中被人掐多了的缘故。一手去掰代人的爪子,一手去摸枪。枪就插在怀里,被我一把掏出,抵着那厮的肚皮,就要扣动板时。那东西却松了爪,打了个冷颤,然后垂下双手,就如没看见我似的转了头,向前方走去。 我大口喘息,遂回过头一看,果然不出我所料,身后的门已经开了。门口正站着那个女人,眼神复杂的看着我。 我还套着恐怖分子劫机抢银行专用家伙事,女人怕是不认得我,但绝对对我有印象。王华也没跟过来,似乎有意遮掩,藏起来了。 只见那女人探手过来,一把就把我拉近了屋。我看见这是一个楼梯间。果然安全通道就在此处。不料这女人发话了:“你是文太心的保镖?” 我点点头,眼睛却四处乱瞟,王华呢,一会儿工夫就藏得无影无踪,可见当年也是如此,好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 谁知女人趁我瞟王华的当口,居然一抬手,一把就将我的头套摘了下来。我也没提防她会来这一手,于是便愣住,愣过之后,便只好吞吐道:“你好,我们在兰州单位里见过面的。” 女人直愣愣的看着我,似乎被惊呆了。在那么十几秒内,她的脸上变换出很多表情,温柔,爱惜,悲伤,愤慨,绝望,每一种都是那么强烈,我从来不知道人的情感可以这么丰富的一气涌上来,不由得嗫嚅道:“你还好吧?” 这时候,王华突然从楼下的梯子上冒出来,老脸扭曲成一团抹布,不过马上又被一种欣慰的超然代替,他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一把扯住我,低声道:“你他妈怎么会在这儿?” 这是我头一次听见王华说脏话。便照实说道:“王老师,李端白死了,我跟他朋友一场,想给他报仇,就求文太心把我带过来了。” 王华痉挛的动了动手,我以为他又要给我来个双峰贯耳,再连上这个以我母亲自居的女人,那就是一场男女混合双打。但是他没有动,却对女人苦笑道:“你看见了,我们的儿子,真是一点都不像我,他讲义气,像你。” 女人拉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很软很温热,让我觉得非常不自在,但又无法挣脱。女人居然笑起来,我吃惊的发现这笑容里满是绝望的幸福,她说:“真好啊,我们一家三口终于团聚了。” 这个楼梯间里有一套小沙发,前边的一个小茶几上放着一个把咖啡壶,一碟方糖,几块蛋糕。女人把我拉到沙发上坐下,给我倒了一杯尚在温热中的咖啡,问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晚上吃饭了没?” 她的语气就像一个母亲,可是眼前的景象却让我不自在,女人的面孔体态太年轻,王华的眼睛死死盯着我,似乎在克制着自己不发作。要不是女人在这里,他绝对会窜上来揍我。 我避开王华喷火的眼睛,道:“啃了点压缩饼干,喝了点矿泉水。下午看到的东西太恶心了,吃不下去。”其实不是吃不下去,而是只有压缩饼干,还他妈都一个味儿,除了番茄味就是番茄味,连葱油和奶油都没有。 女人推了推装蛋糕的碟子,道:“快吃呀。” 我毫不客气,抓起来就吃,边吃还边冲她笑,两口吃完,尴尬又上来了:“那个,您怎么称呼?” 第一百一十七章 母亲,父亲(2) 这时候,王华的脸色也缓和下来,他咳了一声,在我身边坐了下来。道:“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我咽下蛋糕,点点头。 王华道:“眼下你不能在这里呆。现在就走。”他低头摸摸索索,掏出了一串钥匙,递过来道:“跟你妈去车库,把我的车开走吧,记住是辆黑色越野,车牌是陕exxxxx,这就走,车上有导航,开开跟着导航走就可以。实在不行就呼叫总部,车上有车载通讯设施。” 我没接那串钥匙,道:“你们要在这里干什么?” 王华急了,抬手又想揪我,却被女人拦下,女人道:“阳明,没时间给你解释,听你爸的话,赶紧走。” 不详的预感骤然加深,不管眼前这二位老少配是不是我的父母,我都不能看着他们身处险境:“王老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搞得像生死离别一样?你们要是有危险,我自己逃出去,以后良心不安,到底还是要搞清楚的!” 王华脸色狞恶,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枪来,指着我:“你小子走不走?” 女人惊恐的看着他,又看看我。我突然觉得这个场景很滑稽,便道:“王老师,有你这么一来一往的工夫,早把事情说清楚了,你想闹大吗?不管你们俩合计了什么,总得瞞住人不是?我要想走,明天,后天也能走,你不是说那个什么劳什子储藏舱一周才能运过来么,我们有一周的时间可以计划。” 王华脸色顿缓,把枪收起来,看着女人叹道:“算了,这小子和你一样能说会道,当年你就是这么说服我的,我就这么栽在你们娘儿俩手里,没什么可说的。”遂重重坐下不语。 我看他俩个,便道:“你们到底和我什么关系?” 王华冷笑:“什么关系,你小子在这么说我就和你脱离关系。我是你亲爸,这是你亲妈,当年我们一起去甘南科考,你妈那时候已经怀上了你,可我们都不知道。那个时候,我们发现了甘南藏区,尤其是巴颜喀拉地区的异状。” 我看向女人。这时候,我心底里已经明白,这就是我的生母。四月在兰州单位里时,我和她狭路相逢,本来要大打出手,她却对我手下留情,哪怕被我狠狠的踢中了小腹,也不舍得再碰我一下。想到这里,我的心里难受极了。 我的生母,应该是北方人,因为她有唐山口音。我盯着这张年轻白皙的圆瓜子脸,那个“妈”字却哽在喉咙里怎么也叫不出口。 谁知她却抓着我的手说:“爸妈的时间不多了。那时候我们向上级报告了考察中发现的异状。那是巴颜喀拉山脉里发现的镶嵌在石头中的贝壳状建筑物。它们的年代与人类诞生的历史一样久远,但却极为精细。当时被认为是史前文明。我们都很兴奋,上面也很重视,加大了人力和物力的投入。” “但是后来,考察队员都出现了一些异状,有人轻,有人重。你爸和我算是没什么感觉的,所以一直就这么干了下去。直到我发现自己怀了孕,当时我俩虽然已经领证,但只有同事和领导知道,还没来得及告诉家里人。所以我就退了下来,在兰州静养,这时候,我见到了shepherd。”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便打断她道:“您说,您见过shepherd?” 她点点头,掏出了一块纸巾塞到我手上,大约是看不惯我把捏过蛋糕的手往身上擦。我捧着纸巾,道:“他什么样子?” 她皱了一下眉,道:“阳明这个问题问得很有趣。其实我也不知道他真正长什么样子,因为他时不时要换一个身体。不过总共算起来,除了现在这个之外,我还见过一个金发碧眼的洋人,和一个模样平淡无奇的黄种中年人。但他们都是shepherd。我知道这话不好理解,但事实就是如此。阳明,你知道——”她突然低下头,“我和你们都不一样的。” 我的心猛地痛了起来,初见面时,她的身上就和其他寄生者一样有股霉味儿。我握住她放在腿上的手道:“那个...妈,你是怎么感染上那种东西的?” 她仍然低着头:“说来话长,当年shepherd找到了我,说的基本就和你们了解的一样,我们都遭到了很可怕的威胁。他要借传播瘟疫来筛选人类。因而他需要不少得力助手,这种助手可不是随便谁都能当的,符合要求的非常稀少。我,和你爸的体质都合适,都是那种即使被寄生也不会变得像个野兽,亦能接受shepherd的信息素的人。所以我被寄生之后,一旦shepherd站在了我面前,不论他换了一副什么样的皮囊,我都能认出来他。” 听到这里,我瞪向了王华,我的生父,不过我现在很想把他叫做负心渣男。因为如果换做我,肯定不会让自己怀孕的妻子变成异类的。这时候,我生母的手扳住我胡子拉碴的脸轻轻的转了过来,以一种略带责备的口吻道:“阳明,不许那样看你爸。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当时以鱼死网破相威胁,shepherd就答应只要一个人来做他的助手。你爸当时职位比我高,能力也比我强得多,但我的体质却比他更适合寄生。本来他要跟shepherd走,但是我说,你走了,我无法掌控你带过的队伍,再找一个像你这么强又经验丰富的带队人不容易;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觉得shepherd不会真正放过我,何况我们还有了孩子。shepherd认为,我们的孩子可能是最好的疾引,我很怕孩子落到他手里,所以和你爸商量,你一生下来就谎报你已经死去,另外秘密找亲戚抚养。但我是唐山人,当年地震时,我家就活下来我一个,再无其他亲人。你爸是浙江人,他家亲戚多一些,孩子也多,把你混进去比较容易。如果你爸跟shepherd走,我不好直接跟他的亲属联系。所以出于种种考虑,我在生下你之后,就感染变成了shepherd的助手。” 王华叹了口气,道:“那时候,你还没断奶呢,我一边给你换尿布,一边在家里打听能收养你的合适人家。你现在的爸爸是我的堂弟,关系比较远,无法生育。他们对你还可以吧。” 我挠挠头,道:“除了管得严,确实对我很好的,也从来没说过我不是亲生这档子事。”突然,我想起来一件很玄乎的事儿,便道:“妈,您刚才说,您总共就见过shepherd的三种形态,你见没见过他是怎样造出来这些个皮囊的?这些皮囊是真有其人,还是能凭空捏造出来?” 她含笑道:“问得好。这些皮囊不可能是凭空造出来的,而是确有其人。比如他现在用的这个。你想想看,他的皮囊是一个活生生的,能进行各项生理活动的人。人体是最精密的仪器,大到四肢和器官,小到毛细血管和dna,只有每一项都合理正常才可以。即使凭shepherd的手段,凭空谱写出一个人所有的基因信息也要花很大力气,但复制一个就比较容易。但是并非每个身体都能盛装shepherd的意识,这也和体质有关。据shepherd说,古往今来一共五个,那个洋人的身体来自于元朝时来东方的传教士,那个黄种中年人是二战后期一个日本植物学家,那是他最不喜欢的身体,而李端白的身体是他最喜欢的一个。” 我问:“您亲眼见过他造人吗?” 她点头,随之又看向王华:“我要说那些话吗?” 王华四顾了一下,道:“你说这个楼梯间可以屏蔽信号,能不能做到百分之百?” 她看着王华笑了一下,样子很俏皮:“你可以试试。跟最近的行动人员联系一下,用最强的信号。” 我看着王华摆弄一个手指肚大小的东西,不禁错愕道:“你们外边有——” 她笑着点头:“对。他们在缩小范围。用的就是那种特殊的材料,我忘了告诉你,这种特殊的材料也是从巴颜喀拉搞到的,所谓毒蛇周围必须有解药。shepherd来自于那些天外飞来的容身之所里,而那些容身之所正是阻挡他的意识逃逸的好材料。” “等等,妈妈,我没明白,你是说他的意识可以逃逸?”我想起来今天晚上捉摸的玩意儿。罐子和蛇,罐子破了,蛇却能游走。shepherd的身体被毁灭,意识却可以逃走,“你们是想把他围在这里?” 她伸出一个手指头,按住我的嘴:“乖,听着,不要再多说话,如果我们能成功,咱们一家三口就能平平安安的回到地上,如果不能成功,我和你爸也也不打算活着回去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母亲,父亲(3) 后来很多年之后,我才明白我的父亲和母亲之所以总是装出一副最被动,最无奈的面孔,是为了让shepherd姑息和取得shepherd的信任。而位于蒙古的这个地下的封闭基地,建造时也被父亲王华做了些许手脚。到得走到这一步,真可谓是十年磨一剑了。 他们要围住他,最终目的还是要杀死他。使他的肉体和意识一样归于毁灭。想到这里,我就完全理解他为什么偏爱李端白的身体。因为这副身体不仅相当美好,而且非常强悍,没有十来个身经百战的特种兵根本就不是对手。但在这样封闭的空间里,杀死一副肉体太容易了,比如从通风口里灌毒气。 等我和王华回到负六层时,已经是凌晨两点了。我们避开代人,各自回到休息处。我躺在床上,精神却兴奋的像一根筋在蹦,王华布下的网,也许文太心是知道的,甚至非常配合。但叶佐和其他区域代表,比如今天的生面孔白胖子,知不知道就另说了。 第二天如常开会。我们去参观了四楼的实验室,里面约莫关着十几个云巴音一样的寄生者,四个犬头凶和上回捕到的八百余只啮齿类动物,两只灰狼。到了第二天晚上,正要入睡时,突然梁庆鱼进门来叫我:“快起来,不好了。” 我的头套本来已经摘下,此时不得不又重新戴上。因为只有一件,所以一直没有洗换。戴上就觉得皮肤瘙痒。我装备好和他们一起出门,才发现走廊里有代人,有白人和叶佐他们,梁庆鱼问起原因,叶佐道:“中央控制系统出了故障,电梯停掉了,有一部分房间断电断水,没有供暖,通风口似乎也不给力啦。” 文太心脸上摆出一副埋怨的表情,劝道:“不要慌,大家各自回去。这里以前也出现过相似的问题,就是中央控制系统的计算机储存溢出了,shepherd已经派人去修。很快就会好的。” 我心里有些兴奋,暗喜道:“时候到了。” 白胖子似乎将信将疑。叶佐也在原地踟蹰着不肯回去。过了一会儿,我的生母来了,道:“请大家去会议室。sheherd有话要说。” 没奈何,只好去那间有六角形桌子的会议室,然而,随着我们一路走过去,那些本就不太明亮的走廊灯居然一盏一盏的熄灭了,给人一种被断了后路的错觉。及至走到会议室,李甲,或者说shepherd已经坐在那里,脸色阴沉,就好像以前李端白遇到了江疯子不合时宜的打趣一样。不过,他身上多了一点困兽的状态,因为他的腿脚在不安的抖动着,这在李端白身上很罕见。常言道,女抖骚,男抖穷,眼下,这个穷应该指的是穷途末路。 等我们全进入会议室,走廊里已经黑如坟墓。只听砰的一声。会议室的门已经自动关严,并咔哒一声跳想,好像是落了锁。 在场的人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我虽有预感,但也不由得心里一沉。 而在场的人此时表情更是精彩。文太心继续一脸哀怨,叶佐的眉头皱的像铁疙瘩,胖子白人倒在座椅上,两手放在肚皮之上,腰带之下,眼睛里透出一丝不安。而他身后的黑衣骑士们则肃穆的像一群雕像。 相比之下,王华佟静一伙人则泰然多了。王华的腰杆挺得笔直,佟静两手插兜,江疯子——脸上似乎青了一小块,正无声的嬉笑着,一手搭在李和尚的肩膀上,似乎不是来开会,而是来闲聊的。 我看向我的生母,她依旧和那天一样,脸上毫无表情的站在李甲身旁,随时听取信息素发出的命令。我一直盯着她看,我的生母穿着一件灰色的连体工装,样式类似于航空服,样式很贴身,她身上似乎没有武器。 就这样,一群人被从床上叫起来,从睡眼惺忪的状态一下被绷紧了神经,尤其是会议室门被关闭的那一霎那,我似乎看见梁庆鱼和文太心,还有那个白人胖子俱是一跳。而李甲的脸色更让人不安。 我的生母打开了投影仪,这回居然是远红外摄像。草原上一片混沌,间或有几个小小光点,那是些老鼠之类的小动物。就这样过了一刻钟,突然镜头一分为十二,以四乘三的排列方式占据了整个屏幕,罩住了此处周围的一整圈区域。我看见中间的两个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动静,等镜头拉近,发现是居然是两个卡车。 只见那卡车慢慢停住,然后从后边的帆布车厢里跳下两队荷枪实弹的男人,但他们的衣服却各异,只有武器装备相同。这些人应该是军人,我想,心里顿时兴奋起来。 我扫过众人的面孔,王华佟静们还是老样子,白胖子有点不安,但仅从那张胖脸上看,情绪波动不大。倒是他身后的七八位黑衣骑士,居然都在轻微的发着抖,戴着墨镜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残忍的兴奋神情。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大事的发生。旁边的叶佐微微的皱着眉,看不出喜怒来。 文太心绑着高马尾的脑袋背对着我,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从她翘起的二郎腿,搭在扶手上的手看到,她应该并不慌张,也不吃惊。 李甲的眼睛扫过众人,道:“都看见了?我们被包围了。为了能坚持的久一点,我切断了其他区域的供电,打开了防御系统。他们进不到地下来。等他们能进来时,我们早就离开了。不过,我还是想问,为什么?” 白胖子踊跃的耸耸肩膀,似乎极想脱离干系。不过李甲也根本没打算问他,他的眼睛看的正是王华。但王华视而不见,继续心不在焉,过了十几秒,才抬头对上李甲的眼。 这是我头一次看见王华有这样的眼神,无畏强大,锐利如鹰,比任何一个荷枪实弹的人都要有底气。 但他并没有开口。李甲和他对视着,终于开口道:“王教授,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王华气定神闲的笑了:“shepherd先生,我觉得我们之间必须有信任。不然很难再合作下去。不错,这是我的人,但他们是来接应未来之眼储存舱的,如果你不发出信号,他们很难找到这里来。” 李甲冷冰冰地盯着他,突然就笑了,然后道:“你在试探我吗?”说着看向我的生母。后者面无表情,打开了一套设备,随着轻微的蜂鸣声响起,一个电子音说道:“linking...please\/wait\/for\/a\/moment...linking10%...20%...” 王华听着那一串报数,神色认真。但那串报数达到了50%就再也不动了,他的脸上也浮现出一点欣慰和满意。 李甲脸色更差,道:“信号完全屏蔽掉了,但如果我换一个高频的,就可以冲破50%。说吧,你到底做了什么手脚。” 王华微微一笑,样子潇洒极了,道:“你可以继续试试。” 我则紧盯着那些小格子的屏幕,上面已经有七八个镜头里出现了卡车和军人。但他们并没有靠拢过来,而是在草原的寒夜上待命,而那些卡车的车厢内似乎也有设备在运行,因为车厢外部也透出了一些白光。 李甲轻轻松松的站起来,脸朝向王华道:“叫你的人撤走。我马上杀死这里所有的疫源。” 王华哈哈大笑:“shepherd先生,你的信号都出不去,我的信号就能出去吗?我怎么下命令?” 我心里很愉快,但隐隐约约感觉没那么简单。果然,我生母手下的设备突然滴的一声叫了起来,“65%...70%...98%,100%,the\/channel\/is\/avable.” 王华抬起眼睛,眼神很复杂,却不是看向李甲,而是看向我的生母。 我也哆嗦了一下,猛然看向了她。只见她仍然毫无表情,但我分明的发现,她那平直的嘴角,似乎微微翘起,露出一丝微笑来。 我的想法是这样的,王华既然可以使这里的信号完全被屏蔽,那么假如李甲的肉身被毁,意识也逃不出去,等于是被禁锢在了这里。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在建造此处时在选材方面动了一点手脚,或者包围了这里的那些人启动了一些设施。而王华的内应,只有我的生母。当刚才突然接通时,证明王华处心积虑设置的屏蔽居然被突破了。能突破的秘密恐怕也只有我的生母知道。 王华的脸色依旧如常,只是叹了口气,道:“那又怎样。” 我的生母看了一眼李甲,然后抬手关掉了设备。退回了李甲身后。 此时,李甲笑了:“戏演完了,王教授。你以为我一直不知道你的把戏吗?错了,你和她不过是夫妻,而我则掌握了她的生死,她不会欺瞒我,但她会欺瞒你。——陈,我说的对吗?” 第一百一十九章 母亲,父亲(4) 难道是我的生母背叛了我们?我看向她,她也感觉到了我的目光,但是回应却毫无热度。与前几天半夜那个嘘寒问暖的母亲判若两人。 李甲道:“多少人?” 王华此时已经没有刚才的镇定,但仍然无所畏惧,道:“六十个。但他们不会下来的,我说过,他们只是储藏舱的接应。” 李甲露出不屑的表情,哼笑道:“六十个,都是纸糊的,不过,我的小耗子们要有新口粮了。巴瑞斯的骑士先生们天天喝那些不新鲜的冷藏袋装血,已经非常厌烦了。对不对?不过王教授,我还是需要你的储藏舱,但因为你的冒失行为,所以我必须拿你当人质,你要吃一点苦头了。” 他这话说的一点都不像李端白,因为李端白似乎永远也学不会那种西洋式的幽默风趣,哪怕是自以为的那种。 他一挥手,身后的四个代人就冲了过去。 我登时紧张起来,身体绷得很紧。只见那佟静一把拉起王华,往他身后一藏,另一手已经掏出枪,一枪就打在了带人身上,不过就像打在了沙袋上,那个打头阵的代人只是被子弹冲的往后顿了一下,连一滴血都没流,依旧跳了过来,却不提防江疯子手里从旁边抄起啦一把椅子,猛地冲着代人劈头盖脸砸了过来,没几秒钟,王华所在的一块地方简直成了拳击场,佟静几人呈半月状散开,将王华挡在身后,一时间血肉横飞,代人虽然缺少痛感,但皮肉组织似乎比正常人类松散不少,打他们就像打豆腐。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打代人很轻松,因为这些人形的东西因为不知道疼痛,只要还能动弹,就会反击,非常难缠。等到四个代人全都打倒,脑子都被敲得稀碎,佟静江疯子们似乎也费了大力,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眼睛都红了。 我在一旁看得浑身发热,但一想到不能用枪,只好作罢。文太心依旧稳坐钓鱼台,端着一杯咖啡一点一点的啜饮,没有半分帮忙的意思。叶佐却咬紧了嘴巴,上身微微起立,似乎很是紧张。而白胖子的黑衣骑士让我胆寒,他们似乎全都兴奋了起来,他们的手都微微提起,五指都成了钩状,身体也在微微的都动着,似乎只要白胖子的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扑过去。 王华只有四个人,能打的只有三个。我的亲老爹王华,此时只能算个拖后腿的。但对于这帮吸血鬼,枪打在躯干上也是不管用的,但爆头肯定管用,因为爆头可以毁坏神经中枢。这回不要听文太心的,我的枪也势必要开火了! 李甲气定神闲,我的生母依旧缩在他身后,看不见表情。而白胖子则坐回去,终于抬起手来,用五根手指叉开摆了摆,就在那一瞬间,他身后的黑衣骑士们中的五人以一种人类罕见的速度蹿上了六角形的桌子,冲着王华四人扑去,而佟静江疯子李和尚他们三个人也挡在王华面前,手上居然多了军用砍刀,是那种带六角螺孔的折刀,我靴筒里也插着一把,啥时候枪弹尽了,好拿来见血。 在这个空气里满是血腥味的时刻,我赫然发现生死已经真的再也无足轻重,重要的是眼前的血脉贲张的搏斗,用枪里的子弹打爆那些异类的头颅,用刀像切豆腐一样将他们切断,搅碎,踢开,让他们滚烫的血和体液四处飞溅,成为我死亡前的进行曲。 所以当文太心忽的抬手把咖啡杯往下一掼时,我的神经马上就爆裂了,拔出枪,指住一个在六角形桌子上跃过的黑衣骑士就开了火,一枪擦着那人的鼻子过去,那人马上就转过了脸,冲着我哈的吼了一声,亮出两颗尖长的犬牙以及溃烂发紫的牙龈,就扑了过来,我抬手当当三枪,两枪中脸,一枪中脖子,顿时把那张丑恶头颅轰成了稀巴烂。 不过剩下的三个黑衣骑士也被吸引了注意力,齐刷刷的往这边看过来。白胖子也瞪大眼睛,冲着我看了过来,不过他没有招呼喽啰,而是生硬的问文太心:“maam,whatsthematter?” 文太心平平道:“sorry,just\/an\/idental\/shooting.”她的声音在一团打斗声中瞬间淹没,也不知那白胖子听见没有。 我才不管文太心的遮掩,只看见佟静三个人和四个黑衣人打斗着,几乎是勉力支撑,全都挂了彩,而血味儿一出来,白胖子身后的三个人都张了嘴,顾不得看我了,终于顾不得白胖子的命令,齐刷刷的全跳上了桌子。 我一看不好,这么下去,佟静江疯子他们全要坏,干脆摘下腰里的短乌兹,趁着他们还没扑过去就是一阵突突,完全顾不得那头的我的叛徒生母了。 在我的冲锋枪声中,会议室里乱成一团,三个黑衣吸血鬼终于被阻住,不再去增援同伴,而是如蝙蝠一般翻上了天花板,几下便爬到了我的头顶,呼啸着直直冲我们扑了过来。 我仰起脖子,把枪口向上继续开火,心里泛起一波又一波的恐惧,我到底是在跟什么东西打仗?而更具黑色幽默的是,再这样兵马混乱的肾上腺素激增的时刻,我居然听见文太心尖叫一声:“还愣着干什么,我刚才摔杯子没听见吗!” 文太心的两个伙计这才如大梦方醒一般去拉枪,然而我没有听见任何枪声,只听见几声惨叫和扑腾,稍一分神,枪就卡壳,紧接着,一股大力把我从后面撞倒。我的脑袋直磕到了会议桌上,顿时眼冒金星,待到被人翻过来时,面前就是一张狞恶的呲牙咧嘴的青紫面孔,头套也被这怪物抹了上去,两颗尖长白牙就压了过来。 我曲蜷起腿,一脚就踹上了他的小腹,而这家伙和代人不一样,浑身硬邦邦的,竟然只往后错了一下,便抬起爪子向我扇过来。我就着桌沿一滚,就出溜到了桌子下头。手里往靴筒里一抓,拔出了那把军刀,便冲着他探过来的脸捅了过去。 然而,那东西灵活的避开了,反而一把捉住我持刀的手,用力一捏,我的手腕上便是一下排山倒海的剧痛,真是平生从未经历过的难受,但饶是如此,我也不丢刀,直那东西掰着我的胳膊,卡巴一声脆响,一股极为酸沉的痛感从小臂上传来,我知道我的右手臂被他掰碎了。 我知道自己再也打不了架了。但硬是咬着牙一声没吭,大丈夫死则死耳,样子不能太狼狈。这东西也许是刚才被我激怒,掰碎了我的手臂不解恨,又一拳擂在了我脸上,我顿觉鼻子下边一热,两行鼻血就直流而下,看他那架势竟是要虐杀。然而这是听见一声喊叫:“住手!stop!stop!” 果不其然,正是我的生母。我摇晃着满脸疼出来的虚汗和打出来的鲜血,此时恐怖分子专用头套错了位置,眼洞转到了额头上,透过布缝,看见我的生母居然已经站在了我的侧边,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焦虑,而她旁边正是李甲。这东西皱着眉头看我,样子像极了李端白,但如果真是李端白,他大约不会坐视我被虐的这样惨。当然,话又说回来,我戴着这么个劳什子,他也不一定知道我是谁。 此时那黑衣男人还揪着我不放,我能看见他那双血红的眼睛正灼灼的盯着流到我脖子上的血。不过他没有下一步动作,也许是混乱中白胖子叫了暂停,也许是李甲在侧让他有所忌惮。正这么喘着气,李甲上来一把摘掉我的头套,甩出一串血,我的血葫芦一样的脑袋就露了出来。 他的目光有几分讥诮,终于不在我脸前装模作样了:“这不是我们的优良种子查理王先生吗,怎么会在这里?” 我的生母也许早就扑过来大叫着制止了,不过刚才耳朵里轰鸣,导致我没听见。此时,她注意到了我那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弯着的右手臂。此时已经疼的酸麻无比,阵阵发胀,应该是肿了。 她拨开那个黑衣男人,扑到我跟前把我半扶半抱的弄起来,我却把头转了过去,去看王华佟静和江疯子他们。果然惨兮!佟静三人各自被两个黑衣男人和两个代人摁在桌上,脸上已经是万紫千红,像是开了鲜花店。不过他们的眼睛虽然多是肿成了一条缝,却兀是亮的吓人,好像被摁倒的不是他们。王华倒是手脚自由,只不过肩膀被一个代人摁着,憋屈的坐在椅子上。 而文太心和梁庆鱼则被看住了。那两个伙计就惨了点,都被放倒在地上,捂着胸口慢慢的扭动。胜负已分,在代人和白胖子的疑似吸血鬼的保镖的协助下,我们不占上风。不过我在绝望的亢奋中想,也许这个结局是王华他们预料到的。 只是他不曾想到他的妻子会背叛他。想到这里,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狠狠把她推开。她其实一直没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之前似乎王华也在刻意回避这一点,是我十分好奇。而此时,我已经再也不想知道了。 我的生母一把抓住我的手,使劲一撇,我顿时惨叫了一声,在剧痛的余波中,我看见她麻利的撕下一段桌布,劈碎了两个塑料茶碟给我绕颈固定了断臂。我则恶狠狠的瞪着她,一直瞪到她脸色发白,动作放慢为止。 我明白等待我们的是什么,佟静他们可能会被立即处死,也可能会变成寄生者,或者是老鼠们的口粮。王华和文太心也许会有用处,但最终下场不会比佟静他们强。我会在他们拿我当疾引之前了断自己,就像查理王一样。但是这回即使我们全军覆没,面对着外边的包围,shepherd恐怕没那么容易全身而退了。 此时李甲松松闲闲回到主座上,脸上有种残忍的兴奋。我的生母吃了我一瞪之后便默默退开,去摆置那个被我的乌兹枪打飞的投影仪和那个测试信号是否能发送的仪器,不过后者的状况很是不容乐观,已经散架了。 我带着最后一点快意笑了。眼睛移到那只掉在桌子下的短乌兹那里。我的腰带上还有一串子弹,只是右手受了伤,便挪动脚步,暗暗去够那把枪。 这时候,一直紧闭的会议室门却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似乎被什么重物撞击了一半。接着又是一下,似乎有一个装甲车在撞门。 有人在门外,而且他想进来。所有人的神经都被吊了起来,连李甲也微微侧目,似乎想不到外边的人会下来的这样快。没几下功夫,会议室里的人的注意里全被门外的东西所吸引了,连那些麻木不堪的代人都转头望门,而黑衣骑士们则整齐划一的往后退,似乎离门越远越好。 第一百二十章 佛陀化身七十二,今去其半(1) 我心里一喜,莫非是救兵?也许是刚才的混乱,掩盖了救援队下来的声音。此时电梯已坏,我真的无法想象他们能从哪里进入这里。光靠王华也许不行,我的生母才是进入这里的关键人物。 而这里盘踞着七个吸血的怪物,还有七八个战斗机器一般的代人,几乎刀枪不入,力大无比。还有那个克隆了李端白身体的shepherd,他说过,上面的六十个训练有素的人在他们的面前如同纸糊的一样,真是好大的口气。 这时候,那个散架的信号发射接收器似乎已经被整装起来,里面咯咯的响了一阵杂音之后,便又念了起来:“linking...pleasewaitforamoment...0%,0%,fatalerror!fatalerror!” 我冷笑一声,慢慢下腰,将那把枪小心的勾到脚底下来。此时,会议室的门又吃了狠狠一击,已经被生生的撞开了豁口,那些本来绊在墙内的钢铁插件都被折弯了,但这里的建筑材料和工艺都很好,即使被损坏成这样,也没有往下掉渣子。但能损坏成这样,估计撞门得是六十个人抱起来的大水泥柱吧!不过我已经不去想那么大的水泥柱是怎么进来这里来的了,短乌兹已经抢在了左手上,就等援军破门而入,再大干一场,大家一起去上西天! 然而,当会议室的门被真正撞得凹陷过来,两扇门中间出现一个大窟窿时,我并没有看见预期的水泥柱子和抬柱子的特种兵们,自始至终,我也不曾听见六十个人抬柱子撞门时的劳动号子。只见一个人影从窟窿里跃出来,手里挥着一把手臂长的军刀,快如闪电,身形就像一只最矫健的豹子,一下就撞飞了挡在他面前的几个代人。 我看见,这人的手脸似乎都被一层层的绷带缠绕着,那些绷带染了尘灰,已经变得极其肮脏。而那副身板我却再熟悉不过,——李端白! 我顿时浑身发抖,眼睛被滚烫的泪水模糊成一片,有加之戴着隐形眼睛,难受至极,但喜悦已经冲昏了头脑,不由大叫道:“老李!” 奇怪的是,那个被绷带缠住头脸的人似乎已经聋了一般,竟对我的话毫无反应。但我可以肯定,这就是李端白。而佟静他们也看出了这点,本来士气低迷的我们一下子振作起来,江疯子和李和尚嗷嗷的大吼几声,居然挣脱了代人的束缚,文太心一伙人也借机反抗,混战便又开始了。 而白胖子的吸血鬼骑士,居然都老老实实的聚在白胖子周围。后者似乎很是迷惑,对于突发事件无法反应过来,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我在一转眼,发现叶佐人却不见了,估计已经钻到了桌底或者某个角落,藏了起来。 李端白后边其实还跟了两个人,面都挺熟,我定睛一看,居然是文太心的俩伙计,只见这两人也是衣衫破烂,脸上手上都缠了些绷带,绷带上渗着黄色的液体。我顿时明白了,那次在巴颜喀拉,他们很可能和李端白一起,在毒气灌入之时被李端白挟裹着去了神域,保住了性命。但他们都不同程度的被毒气灼伤,其中一个人露出的下巴上满是脓疮和血痂,另外一人裸露的手背上则没了皮肤,就那样红彤彤的暴露着,居然不怕感染。但即使是这样,他们还是表现勇猛,一口气就干倒了几个代人,直接就解了文太心和梁庆鱼的围。 我拿着新装了子弹的手枪,干脆以桌子为掩体,左手持枪对着代人和黑衣人点射,那两个伙计身上有枪,干脆一前一后的趴在我边上协助我,我怕他们浪费子弹不得要领,便大叫道:“打头!爆头才能杀死他们!” 其中一个伙计倒是枪法不错,几枪就打死了一个,而另外一个就不那么透气了,这厮还他妈拿的是m16冲锋枪,胡乱的扫射,打得几个黑衣人退步连连,简直成了筛子,也不知白胖子是否安好。 黑衣人几次都想跳过来袭击我们,但三只枪的火力还不错,我知道照顾天花板,有两个黑衣人直接从天花板上被我射了下来,砸在了会议桌上,就这样,半个多小时后,本来已经垂死的我们却居然起死回生。代人全部被消灭,白胖子的脖子受伤,黑衣人只剩下两个,一边虎视眈眈的看着我们,一边护卫着白胖子,似乎对那厮流出的血无动于衷。 等硝烟散尽,我发现李端白和李甲已经过了几招。不分胜负,那李甲喘息较粗,似乎略弱一些。李端白侧身背对着我,我发觉他身上不知套着谁的一身黑灰色滑雪服,而他的脸上,手上绑着的绷带上,似乎并没有血渗出来,只有边缘上渗出一些半透明的油状东西,已经看不出本色。但据我估计他的表皮应该被大面积灼伤了,可惜了一个风姿都然俊俏如美女的李道长,虽然保住了命,却变得不人不鬼了! 想到这里,我就心疼的简直要发了疯,恨不得自己去替他遭罪。而此时,李甲和李端白已经缠斗在了一起,不知为何,李端白似乎不想要他的命,但即便如此,三招过后,李甲就被咔咔的卸了四肢的关节,那张李端白一样的细皮白肉的漂亮面孔也扭曲成了一团麻花,脸上冷汗迸出,哼哼叫疼。 这时候,我的生母爬起来,原来她一直都趴在地上抱着脑袋。然后她居然微微的对李端白致意了一下,便动手在终端上操作了几把,随着一阵轻微的嗡嗡声,外边的走廊灯瞬间亮了,电力供应瞬间恢复。光线射过来。电梯也发出试运行的声音。 刚才的投影仪被摆正,我看见地表上面的一队人正向这里走过来。王华此时微微的咳了两声,我的生母立刻给他让开位置,只见他打开通话装置,道:“所有人在原地待命,保证仪器正常运行,539号抬东西下来。请抓紧一点。” 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人过来了。那是一个五人小分队,他们抬着一个棺材模样的大箱子,肃穆无声的放在了李甲身前。此时我也摇摇晃晃的蹭了过去。只见那李甲瘫着四肢,躺于地上,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个牙白的箱子,喉咙里咯咯作响,脸上的神情及绝望,又得意,但没人问他什么。 那下来的五个人,皆戴着手套,将还在抽搐的李甲抬进去,李甲的身躯象征性的扭动了几下,但徒劳无功。当他被装进箱子时,突然邪邪的奸笑了,那声音就像进了猎人陷阱的狐狸,恶声道:“佛陀化身七十二,不要以为这就结束了。” 这时候,距我三米远的李端白突然道:“‘佛陀化身七十二’,今去其半矣!” 他的声音虽然透着点疲惫嘶哑,我却从中听出了欢喜。要说来李端白这人,我还真没见他真心高兴过,这次算是头一遭。 然后五人小组就地将箱子封装,一点气孔也没有留。最后,他们用一种材料将所有的缝隙都封死了。领头的人这才对王华敬了一个礼,用洪亮的声音道:“完毕,请指示!” 王华点点头,又回到控制台前,却对外边道:“请医务人员下来,这里有很多伤员等待急救。” 两个并肩作战的伙计此时居然一左一右夹住了我,想扶我出去。而我此时一直盯着李端白的后背,期间不知嘶声叫了多少次老李,可他就是不答应,好像是故意一般。我发了狠,用左手撑住桌子,想摇晃着过去,却不提防两眼发黑,终于软倒。 等我睁开眼睛时,发现周围都是白的。鼻子里有股来苏的气味,此时此刻还挺好闻。我的右手打上了石膏,已经不再疼痛,只觉得阵阵发胀。眼皮上也遮着块纱布,看什么都不清爽。用左手一摸,才发现脑袋包的像个粽子。挣动了一下,便有人过来扶我,关切的说了声:“要不要喝点水?”我睁眼一看,居然是我的生母。 只见她鬓发散乱,那双美丽的眼睛下挂着两个眼袋,面庞浮肿,似乎没有休息过。我心里一酸,知道昨天是错怪了她。于是道:“妈,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她用手摩挲着我的脸,也不嫌胡茬扎手,道:“我没事。等事情了了,妈还要去治病呢。这几天就让妈好好看着你。” 我点点头,尽量乖一些。却忽生又想起李端白来,便忍不住道:“妈,您叫什么名字?我到现在连您叫什么都不知道。” 她没说话,拍拍我,坐回去,用调羹挖了一大勺蛋白粉,并一勺奶粉加温水调匀,居然要来喂我。我又感动,又想笑,便道:“妈,您回去歇着吧,我又不是小孩儿。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她摇摇头,道:“我的名字有很多,你想听哪一个?” 第一百二十一章 佛陀化身七十二,今去其半(2) 我道:“最初的。”我这个人有个习惯,打听个什么敏感的东西,总要先扯些不相干的。对于这位突如其来的年轻生母,我实在找不到其他的话头了。 她似乎有些惶然,遂站起身来,拍了拍我的头:“我姓陈,阳明,名字并不重要,以后你就会明白的。”说着便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我护着打了夹板的右胳膊,正要从床上下来,发现病床的被子上印着几个红字:“兰州军区总医院”,不由得吃了一惊,在回头看看病床上的时间,居然已经是十月十五日,我记得昏过去之前是十月十三日。莫非一昏便是两天,居然从敦煌到了兰州。李端白和江疯子他们的去向,文太心和梁庆鱼在哪里,文仳离和段青方是否还在敦煌,我统统不知道,真后悔刚才没有问。 想到李端白,我真是一刻也等不得。便要出门去找,然而往地下一瞅,居然没有鞋!估计就没打算让我下地,鞋也脱在别处了。于是我摁响了呼叫铃,不一会儿,一个男人进得门来,戴着口罩,口罩上的眼睛冷冰冰的,嗡嗡道:“什么事?” 我说:“我要下床,麻烦你给我找双鞋。” 那人皱眉道:“你失血过多,血压偏低,软组织挫伤多处,最好静养,不要出去乱走。” 我哭笑不得道:“就算我不出去,也得上厕所吧。难道光脚丫去?” 那人道:“你这病房是双人间,配有厕所和浴室,光脚也没几步路,踮着脚丫子凑合凑合。——没事了吧,半个小时后吃饭,吃完饭再打一针,量血压。” 我没想到这人嘴皮子如此利索,居然驳得我无话可说,便道:“一块住院的还有谁?我们是执行特殊任务是一起受伤的,他们都住在哪里?” 那人撂下一句“不知道”,转身就走,我没了脾气,叫:“你别走哎,把王华叫过来!我有话跟他说——” 然而回应我的只是一声门响。我心道这哪里来的男护士,居然如此不耐烦。不过好在我腿脚没事,便光脚下床,走到门口,开门出去。只见走廊灯莹白明亮,走廊上空无一人,便放心走动起来。 然而,除我的病房之外的同层病房,都锁着门,黑着灯。这里的装潢很好,环境也很整洁,但就是不见一个人。正在电梯口愣神时,不提防一个人拍拍我的肩膀,我回头一看,居然是佟静。 我不禁喜出望外,佟静虽然老是虎着一张刀削脸不招人待见,但毕竟是战友了。此时他道:“你瞎转什么?刚才病房里不见了你,吓得护工够呛,跟我回去吧。” 我打量着他。虽然脸上有些瘀伤,贴着胶带,但行动无碍,精神也很饱满,可见他受伤不重。我点点头,道:“有话问你。” 我们俩就这样一前一后回到病房闷声不吭的吃完饭,佟静又给我翻出来一双拖鞋,道:“你要问我什么?” 我说:“他们呢?” 佟静以一种罕见的轻松语调说:“江玉阳和李爱国在你楼上,没什么大碍。文太心带着她的人回了北京。王华还在这里,但我也不确定他具体在哪里。虽然‘去其半矣’,但还有不少善后工作要忙,你爸这回算是平步青云啦——” 我打断他:“李端白呢?他怎么样?” 佟静终于正色道:“这你爸吩咐过我,不让说。不过你也看见了,前天他那么能打,没什么大事。不过,以后你想见他就难了。” 我咽了口唾沫,道:“也是我爸吩咐的?” 佟静低下头,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是那种最便宜的喜鹊,但是没有抽,只是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道:“对。那是你爸和李端白说好的。我知道一些关于李端白的事情,也知道如果光凭他自己,没法除去shepherd,可笑,他就这样奔波了几百年,为了一个连下命令的人都灰飞烟灭的使命。不过我很能理解他,因为他和我一样,都是保家卫国的‘国士’,妈的这词还是昨天新学的。所以他要和你爸合作,你爸有条件,他也答应了,就是这样。” 我道:“我想见见他。” 佟静笑了一声:“我理解,不过你和我说没用,得去跟你爸说,但我估计和你爸说也没用,因为我个人觉得,李端白已经不想再看见你了。” 我整个人都像被极寒的冷风吹僵了,不禁道:“他不想见我?为什么?”联想到我前天叫他,他却漠然无一应的状态,这点似乎是真的。 佟静摇摇头:“这我哪知道啊。王阳明,你要是真没得罪过他,我劝你想开点,虽然你们交情铁,但几百年的古人,脾气又那么怪,事情也算大半了结了,他不想在和我们打交道是自然的,理解一下吧。”正说着话,那个护工拿着托盘进来了,硬是摁着我扒掉裤子,打了一针,然后才和佟静一同离去。 我当然坐不住,拉着鞋子就去了上一层楼。按着佟静说的方向找到了江疯子,推门进去,果然见江疯子坐在床边抠脚丫,李和尚正蒙头大睡,鼾声震天。 我看他俩也没大碍,便问:“李端白呢?” 江疯子把抠脚的手指头放在鼻子下边闻了闻,然后在被子上蹭了蹭,笑道:“你不说我都忘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好的纸,递给我道:“李老道给你的信。” 我接过来打开,只见上边写着几行字: “王阳明: 见信如晤。 现元凶已经刈除大半,止存余党,但料定已经不能成事。故五百年前之使命,今已完成大半。王家百年来出力甚多,某心存感激,故而之前几次三番出手救你,不过图报而已,你勿用感念。今轮回已止,你我再无见面之必要。于君之今后前途,也大有裨益。 如有空,可回浮云观找王敬宣,留有东西给你。密码是你的名字。 大明应天孝陵卫昭毅将军李端白顿首(作者注:这称呼真是既操蛋又显摆。昭毅将军是武职,正四品) 于某年某月某日” 我脑子里一会儿是怒火灼烧,一会儿又是冰天雪地,哆嗦着看完,又差点失声痛哭。这封文绉绉的信其实只说了一句话,那就是——“我和你没那么深的交情,那其实全是义务,现在事办完了,拜拜了您哪”。我不明白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他,也许是之前查理王得罪了他,帐全算在了我头上。那天杀的查理王,自从开枪时显过神威,给我的回忆也不过就到草原大战为止,那次正好就是李端白不见了。莫非李端白来年经,没过几年就要避世? 江疯子见我脸色难看,居然小心翼翼道:“你没事吧?走两步,别中风了。” 我把那信折好放在兜里,问:“有烟没?” 江疯子递过来一盒红双喜,我拈出一支来抽了,浑身直冒冷汗,坐了一会儿,就要离开,江疯子却上来揽住我,回头指指还在睡觉的李和尚道:“你也是双人间吧,我想去蹭一晚上,跟着这吹喇叭打鸣的和尚,吵得睡不着。”说着便对我挤了挤眼,我心知道有异,便点头同意了。 我俩就这么下了一层楼,回到我的病房。江疯子关上门,道:“查理王,李老道是不是说以后与你再无关系,不会再和你见面了?” 我点点头。李端白托他带信,竟然连封都不封一下,不怕给人看去了。江疯子道:“嫌我看了信,哼哼,这信不少人都看过了,你爸也看过,比我看得还早呢。” 我心里一动,道:“你什么意思?” 江疯子跑到另外一张床上,欢快的踢掉了鞋子躺下,道:“什么意思,你自己想吧。意思我是传达到啦,你领会精神吧。” 我又拿出信来看看,恍然大悟。心里轻松了不少,道:“他没说时间?” 然而,江疯子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他和李端白一样,都有秒睡的习惯。而且叫都叫不醒。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表现得很乖。我生母每天都来看我,到后来便是王华,我没再问关于李端白的任何一个字,王华很满意,嘱我要好好配合治疗,并给我找了一台笔记本,还有我散落在敦煌的行李,也被他差人带了回来。让我把半年多前的工作拾起来,我却无心工作,拿了几本书,却一点也看不进去。 王华也看出来了,便道:“实在不行,便辞了兰州的工作。去我的实验室,专门开发这回的新材料。你说的姓修的那个姑娘不是在北京吗,现在就和她联系,别让人抢跑了。” 我口头上答应,实际上却已经顾不得修雨桑会被哪位男士抢跑,我只有一个念头,什么时候能出院。于是便我向王华试探。 我这爸爸也挺奇怪,自从我装乖之后,他就就变得大条之极。此时他哈哈笑道:“好小子,居然等不及了,这样吧,我把药给你,你自己按时服用,每半年打一次针就可以。不过你这手不碍事吗?” 我抬了抬胳膊,伤筋动骨三个月,但别说三个月,三天我都等不及。王华看我迫切,居然打趣道:“当年我追你妈,比你劲头还大呢。你妈那时候是研究所里一支花,我为她还和人打架哪。” 我忽然想起我妈的病来,便道:“我妈的病能很快治好吗?” 他的脸色有点忧虑:“之前我们对变异人开展过药物实验,不过进展不大。你妈的病还得看情况吧。你什么时候回北京,跟我说一声,回家也行,最好让江玉阳跟着,你们是好兄弟,互相照顾也方便多了。” 江玉阳当然没走,此时坐在床沿上,居然对着王华笑得很温良:“没问题,放心吧。” 第一百二十二章 佛陀化身七十二,今去其半(3) 就这样,我在休养了半个月之后,便又飞到了北京。彼时,王华还在兰州,被事情绊住。我正巴不得如此,便停也未停,直接杀回了老家。 一同去的还有江疯子,他一路上没什么言语,非常规矩。直到当天下午回到了我的家乡镇上,他也没多说一句话。眼下日落西山,我和他在镇外头走着,他原以为我会回家,可我却开始往山上走了,他不禁道:“查理王,你不是回家的吗?” 我往山上仰望,只见深秋时节,江南的树却都还绿着,但是已经是灰绿色,透着些许衰败了。遂对他道:“回什么家,去浮云观,那是李端白他家。” 江疯子一脸困惑:“叫你领会精神,你肯定领会错了。我说那封信之前许多人看过,说的就是你爸王华,李端白写信是写给他看的,不是让你到这里来找他。” 我心里打了个突,当时我也确实想到了这层意思,晓得李端白并非要和我断交。但更多的是以为李端白会在这里等我们,这种脑补大概来自于对他的强烈挂念和我内心里的不安。不过既然他说有东西寄放在这里,也不算白来一趟。 须臾到得观中找到叔爷王敬宣。一年多不见,他竟然老了很多,对着戴墨镜的我疑惑道:“你找谁?” 我只好左右瞅瞅,摘下墨镜道:“爷,你不认识我了。” 他勃然色变,一把拉住我就往后面跑,七十多岁的人了,跑起来居然还是挺快。就这样跑到了藏书阁边上,叔爷才道:“跟着你的人可靠吗?” 我保证道:“他和李端白很熟,绝对可靠的。” 正说话间,江疯子却慢慢的从前边堂屋里踱了过来,只在十米远处徘徊,踢弄石头,并不近前来。 叔爷不放心的看了看他,然后掀起袍子,露出圆圆的铜环串起的一大串钥匙,掏出两个来比了比,选定其中一个,然后走到藏书阁的矮墙下,将门打开了。 这大概是二十多年来我首次进到这里来。里面是一个很寻常的庭院,院里载着几株腊梅,可惜不是时节,只有叶子,剩下的便是杂草,看起来已经很久无人打扫了。 我和叔爷进门,他却反身将院门插了,然后低声道:“小心为好,这年月人心隔肚皮啊。” 我顾不上给江疯子证明清白,便道:“爷,李端白来过没?” 叔爷道:“来过。不过那是今年四月末五月初的事了。他只交给我这个,让我把它给你,那应该是他房门的。”说罢便塞过来一把钥匙,然后道:“你去吧,就在四楼上。我就不上去了,以防门外那小子翻进来。” 我打量着这把钥匙,黄铜制作,样式古老,上面还拴着一串丝线绳子,除此之外,别无奇特之处。转身走进阁去,心里也很沉重,因为李端白果然不在了。算起时间,他应该是四月从兰州我住处离开之后,就来到了这里,然后又去了北京。 阁里非常阴暗,透着木质老房子特有的潮湿霉气。让我想起那些纹蛭寄生者。他们在被寄生之前,也曾经是人,但寄生之后,就被夺走了心智。人之所以是人,就在于人的思维,如果丧失了人的思维,那么从伦理上来说就很难算是一个人。 我抚过那些古旧的脆弱的木质桌椅和墙壁,一气上了四楼,四楼已经是顶层,楼梯边向阳只有一个房间,挂着铜锁,这就是李端白的住处了。 我把钥匙插进锁孔,一共扭了四下,以至于让我觉得里面滑了丝,不料到了第五下,锁就弹开了。我推门进去,扑鼻一股檀香味,腻歪的让人发疯。屋里倒是非常整洁,木质地面光洁锃亮,靠窗户一张老式书桌,上面整整齐齐的码着几本线装书,椅子收在桌下。靠桌就是一张架子床,帐子是搪布的,床上的被褥是粗布的,看起来很整洁。除此之外就是几个靠着墙放的笨重木箱子,别无他物。 难道李端白就是为了让我检查他的卧室卫生?我觉得不解,但还是坐下来,然而这么一坐,就是一个小时。我完全沉浸在那种古旧的气氛里,不觉忘了时间,等觉察出来,天已经黑了。 我寻思着要走,但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不一会儿,我听见咯噔咯噔的脚步声,及至门前,便上前开了门,只见门口站着个人,正是叔爷。 叔爷的手里拿着一盏led电灯,道:“你怎么不下来?” 我摇摇头,道:“我不明白李端白给我钥匙是让我干嘛,这里有任何你能让我带出去的东西。” 叔爷道:“那就随你了。我也是局外人,不清楚的。” 我忽然想起以前来,便道:“您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李端白?” 叔爷老气横秋的笑起来,道:“这都多少年的事了,那时候我刚过四十岁,遇上了事情,就不管不顾要来出家,那时候李端白已经在了。他看管着藏书阁。不过大部分时间都不在这里,据说在北京。我寻思着,既然人家来的早,资历也老,不管是不是毛头小伙子,就得听人家的,所以把他当我师傅。后来才发现,这个人哪,来头大得很。我是出家了,所以没那么重的好奇心,也没问过他什么。” 我默默的听着,便道:“我今晚也无处可去,就在这里睡一觉,明天就走了,单位上不好请那么多假。” 叔爷张张嘴,倒也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我们便摸黑下楼,此时下山已经不便,去镇上吃喝太远,就在观里吃饭了。叔爷把我和江疯子都当客,特地开了小灶,还有些酒。吃喝完了,便洗漱安寝。江疯子自然住在客房里,他似乎酒量甚浅,一边打嗝,一边说:“不用教我规矩,老子以前也做过道士的,观里什么规矩不懂?有没女香客专门住的客房,给我开一间,晚上就钻地道到你们屋里,把你们都吓尿。” 叔爷脸上皱成一团,叫几个膀大腰圆的道士把他半扶半擒的拉走了。我自己端着一盏充电灯,一个人回到了藏书阁四楼。 等关好门,整个古老的阁楼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关了电灯,拉开李端白的铺盖睡上去。鼻端已经被檀香味熏得麻木,就是一坨大粪丢在眼前,我也不见得能闻出来。但是李端白得被褥很干净,弥补了这里的呛人味道,再加上旅途疲惫,很快就入了梦。 但此处太生,时间还早,我便不能睡熟,几乎处在一个半梦半醒的状态里,依稀觉得有人轻手轻脚的进来了。我将手探出被窝,想打开灯,摸了半天,却找不到灯在哪里。怪哉,我明明记得,那灯临睡前就放在手边的。而那人却黑咕隆咚的在帐子前边站着,似乎在观察我。 门在临睡前明明是绊结实的,这么一想,不觉毛骨悚然。我要是女的,这时候就得把被子护在胸前防非礼,不过眼下我乃一条糙汉,也没多少钱在身上,倒也不怕。就恶声粗气的道:“是谁?” 可是,回应我的是嗤啦一声火柴响,紧接着,一盏黄黄的油灯就幽幽的燃了起来,我觉察到那人动作的不寻常,便拉开帐子,一看之下,悲喜交加,这不是李端白吗?! 可是我很快就觉察出了异常。这不是真实的场景,我又吸入了某种信息素,开始做那种清醒的梦了。 李端白穿着一件夹克,似乎是他在四月时的穿着。只见他点好灯之后,便去墙角把箱子打开,取出纸笔,开始写起来,我就在旁边如看电影一般痴呆的看着他动作。须臾,他工工整整的写完了,折好,然后又放回箱子里锁上,将钥匙夹进桌前的书里,然后笑了笑,便熄灭油灯,离开了。 视野里重归于一片黑暗。我却喘息着醒过来,叹了口气。一伸手扭开了灯。李端白对我的了解出乎我的意外,他居然能料到我会在他这里过夜,料到我会把一个糙肉粗皮又因为旅途奔波出了臭汗的毛乎乎的身体放在他这张预先铺设好的香喷喷的干净床上。而我在这张床上睡去,自然用体温促进了被窝里某些预先放置好的东西的挥发,才是我产生了刚才幻觉的缘故。 我披衣下床,然后到书桌前,从书里找出钥匙,打开了他动过的箱子,果然找到了墨迹凌乱的一叠纸,还有一个巴掌大的小密码箱。及至看完,心里早就苦涩如吞了黄连。如果说那封公之于众的信只是让我出离愤怒,那么这封则是让我彻底的绝望了。 我把信往旁边一丢,把密码箱也放回了原处。再也不想多看一眼,便拉开被子睡了进去。却又辗转了,因为有些时候,纸上交流还是比不了当面,我必须找到他。而信上有意无意中说出了北京的一个地址,让我看到了新的希望。 到了第二天,我与叔爷告别,精神饱满的出了阁,江疯子看见我,便道:“如何?” 我说:“回北京。你对昌平熟悉不熟悉?” 江疯子摸着下巴道:“回家看看,再回北京找女朋友,果然没破绽的路线,王华就是派人盯稍你,也不会起疑心的。昌平我不熟,全靠你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佛陀化身七十二,今去其半(4) 深秋时节的昌平十分萧索,我驾着一辆租来的车,载着江疯子进了万寿山。此时已经是黄昏,江疯子本来好端端的在副驾驶上咔嚓咔嚓吃薯片,突然道:“看后视镜,那辆车已经跟着我们很长时间了。” 我心里骤然一紧张,只见暗淡的天色中,后面果然有一辆黑色小轿车,正不紧不慢的跟着我们,我便稍微打偏,停在路边,果不其然,那辆车也停下来了。但就是不见人出来。 我看向江疯子:“你觉得是谁?” 江疯子摆摆手,从一侧开门走出,我转过头来,只见他大摇大摆的往后走去,然后竟然晃悠到那辆车旁边的三步远的灌木丛里拉开裤子放水。 而那辆车依然不动如山,对于这个明显挑衅的行为无动于衷。然后,他束好裤子,突然猛地一转身,一脚踢在那辆车的车前侧玻璃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如果到了这份儿上,那车主还装死的话,明显是盯稍的人了。果不其然,另外一侧的车门开了,钻出来的却正是佟静,只见他绕过车头,伸手就去揪江疯子的领子,江疯子一边躲闪,一边冲我叫道:“愣着干什么!走哇,你个傻逼!” 我心想这机会不能浪费,于是乎一踩油门,车边一下子开出去了。从后视镜里,我大概能看见他们两个人如两只大袋鼠,又激烈互掐了起来,不过片刻之后,车就真正进了山,看不见什么人了。 我打开导航仪,沿着山路慢慢开。昌平山区里的公路多为各个皇陵所修建,所以脉络很清楚,就这样一直开到天黑,佟静的车没有在跟过来。 到了目的地,我下了车。虽然已经是深秋,周围的草木依然很繁茂,但仍然能看见二百米远处的一个铁质栅栏门和里面石蓝色的古代石雕。守陵人的小屋就在栅栏边,亮着一点灯火。 我上去拍门:“有人吗?” 回应我的是一两声怪里怪气的猫叫,在这古代的陵墓区里分外阴森。不多时,才有一个人从小屋里钻出来,粗声粗气道:“找谁?” 那是一个秃顶的五十来岁半大老头子,衣着邋遢,手里还拿着一个电筒。我陪笑道:“大爷您好,是这样的,您这里有没有一个姓李的人,比较年轻的?我是他的朋友,他让我来这里找他,您贵姓?” 老头子气壮道:“我姓张。你找姓李的?估计过半个钟头也就来了,他值夜班的。”说着又瞄瞄远处的车,“我说你们这些小年轻,有事情白天不能办吗?夜里在山路上开车多危险哪!进来吧,入夜山上还挺冷的。” 我大为感动,和他进入值班室。老头子的桌上还放着一碗吃了一半的面,旁边蜷缩着一条大黑猫。他捧起碗来,边吃边道:“你贵姓,带证件了吗?我这里要会客登记一下。别看这里解放前已经叫土匪扒拉的不剩啥了,也要做好安保工作。” 我掏出证件,堆笑道:“免贵姓王。” 老头子拿来装模作样的看了,道:“哟,还不是本地人啊。你来找小李干什么?” 我心一横,胡诌道:“他欠我钱,数额不小,拖了好几年了。说让我到这里来拿钱。现在您也知道,那欠钱的都是大爷,他一个不乐意,我的钱就打水漂了。所以不得不这个时候上这里来。” 老头子颇为同情的看着我,道:“那就悠着点,有事打我电话,山上有时候信号不太好的。不过门外往西,你看见有个光点没,那是个天体物理观测站,实在不行就叫他们。别让人给黑了。”说罢又看看表,道,“不早了。” 我盯着墙上挂的猫头鹰形状的塑料挂钟,心里跳得很厉害。因为从这老头的话里话外,他显然和那个姓李的公事过一段时间。而且前几天李端白也应该在这里值班的。如果李端白的脸和手都被烧伤,这位守陵大爷不会看不见,便道:“我这个朋友...您和他共事多长时间了?” 老头子道:“前几天他才来的。不过听说以前就在这里干过,所以熟门熟路。就是上边人嘱咐我到时间就走,不用等他来接班,所以他是圆是扁我也不清楚。前天走晚了,瞟见过一次,总觉的邪乎乎的。”说着腿脚又哆嗦起来,神经质道:“时间快到了,还差五分钟。” 我看他局促,便道:“反正就是五分钟了,您要不先走吧,反正这里有我,五分钟很快就过了。” 老头子马上站起来戴帽子,穿外套:“那就谢谢你啦。我老婆还在家等我呢,还是那句话,要有事你赶紧联系我,我电话就在墙上,或者去观测站就行。” 说完拉开门,一道烟的骑着自行车走了。 屋里就剩下我和那只大黑猫。须臾过了八点半,门口果然有了响动。我抑制不住心跳雷动,推开门,果然见一辆小车停在门口,车门开开,走出来一个人,那身形,那姿势,无一不熟悉。 我的心终于跳到了嗓子眼,不禁步下台阶来。那人也看见我,但并不吃惊,只是道:“你来了。” 我捏紧拳头,复又松开,道:“你——为什么躲起来?” 李端白手里提着一个小箱子,两只眼睛透过包裹的重重叠叠的绷带看着我:“我信上说的很明白,你不都看见了。” 说着进屋,扫视了一圈,那黑猫见他来,一溜烟就从门口逃走了。他一抬手把我推出去,复又关灯锁上门,然后带着我出来,道:“去后边说话。” 原来,陵区的后头还有一间木屋,只不过要绕过那些石雕和明楼,此时夜黑如墨,我跌跌撞撞的跟着这个头脸都包起来的男人,在三四百年的陵区里穿过,听着寒风从歪斜古树的树枝间呼啸而过,夜猫子在枝间鬼祟啼叫,那感觉真是好极了。 李端白的套房里香气冲鼻。他拉开电灯,拉了两把椅子在一个小木桌旁边,道:“坐。”然后打开提着的小箱子,掏出食盒来,放微波炉里转圈。我注意到,他的手露出的一点皮肤光滑白皙,似乎并未烧伤。不禁起疑心,道:“你伤怎么样?” 他应景的捂着嘴咳嗽了一下,道:“没大事,不过气管有点灼伤。”可是手上分明见了点血,我恨道:“王老头子怎么不给你找医生看?你就这么走了?” 他依然看着我,轻轻笑道(听声音应该是笑):“你到底看了信没有,我信上说的很明白了。” 我反而背这不咸不淡的态度激怒了:“看了,你现在让我背,我都能背下来。你说你也是算是寄生者,算是shepherd在这个世界的遗留物,你以前说的要把所有遗留物都清除,其中也包括你自己,而且如果我再跟你哥们义气下去,我这一辈子都不能过安生日子,所以没必要再和我见面了,对吧?我这么跟你说,我妈跟你情况也一样,但她老人家已经去治疗了。现在医学还很发达,你怎么不去治?不跟我见面就能解决问题?” 他道:“没那么简单,我不能去治病。”说着抬起一只手去脸上绷带下边轻轻搔了骚,这回我可看得真真切切,手背上的皮肤有点红,但绝对正常。不禁上去两手掰住他的两只胳膊,道:“你这爪子怎么回事?明明没伤,你缠什么绷带,我说,既然不用再装,咱们哥俩又不是外人,你就把那玩意儿去了,莫非你要天天捂痱子?” 李端白一扬手,我就被推了个趔趄。他站起来,我以为他要抬脚来踢,不禁身子一蜷,谁知他却向里走了,嘴里道:“你过来。” 过来就过来,我站起身,跟在他身后,看他把一个很小的储藏室打开,却没有开灯,只是道:“你来看。” 我走过去,只觉这个储藏室里的香味非常浓烈,香极反臭,呛得我头晕眼花。而外边的灯光却打在一张黑色小床上,露出一个女人的下半截身体来。非常纤细苗条,一双白皙的水葱样柔荑就放在身侧,微微的握着。再往上看,女人的头部盖着一条白色丝绢,胸口也在微微起伏着,而那轮廓却有几分熟悉。 我大骇,瞬间就想起了那个从文家宅里被李端白和段青方里应外合带走的女怪物。待要再往前看时,李端白却拦住我,又把门轻轻关上了。 我明白了,这位女性疾引就是李端白的牵挂。檀香可以压制住它,使它昏昏欲睡。她绝对不能落到别人手里,因为它是现存独一无二的一个古老的疾引,具有不可估量的价值。我想开个玩笑,缓解下气氛,便对着李端白当胸锤了一拳道:“老李,金屋藏娇啊,这莫非是你以前的相——” “是我母亲。”李端白说,“她抚养我到四岁,不能够再养。然后把我送给出家人,学本事,念书,她每年都会捎信过来。后来我十五岁时,她被人劫走了。我一直在找她的消息,直到有一次杀死那回的shepherd,捣了老巢,我才在一堆寄生者里找到了她,但是那时候她作为人的一生已经结束,已经算是一个妖怪,而且会带来瘟疫。没办法,我只能把她藏起来,用大量的檀香让她沉睡。藏书阁,敦煌,哪里我都藏过。shepherd也一直在找她,现在,你父亲王华也在找她,他知道她在我这里,但我不可能把她交出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 莺(1) 我坐下来,默默的看着他把早就停转的微波炉打开,取出一大盒速食盖浇饭,起码是五个人的量。然后,他工工整整的将饭放在小桌上,竟然拆开了脑袋上的绷带,露出嘴巴吃开了。 我冷眼看着他的下半张脸,毫无烧伤的痕迹,跟剥壳鸡蛋一样白滑。不过他非要蒙着脸,那也就只好随他去。也许是人老了不添好处,只添怪癖。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我的肚子突然咕的叫了一声,比打鸣还响。 李端白停下筷子,疑惑的看着我,道:“你是不是饿了?” 我摇摇头,道:“不是,事儿一复杂,就不觉得饿了。我在想,王华他们肯定知道你娘和你在一起,他有没有跟你提过这事?” 李端白道:“没有。但你也知道,他们自从文家宅失火那次就在找她。你父亲有个习惯,就是对于最在意的东西总是会避免提及,但在行动上会不遗余力不择手段。如果我没猜错,再清除了shepherd这个心腹大患之后,他就会去搜捕所有可能存在的疾引了。” 我在他对面坐下来,两眼盯着他的饭,似乎是个杂烩,西红柿鸡蛋,平菇拌芹菜,一大块红烧带鱼,一个茶鸡蛋,牛肉烧土豆等等。我咽了口唾沫,道:“他抓了疾引,犬头凶和寄生者之后,会怎样处理?” 李端白撕了块纸巾擦了擦嘴,把饭盒和一双一次性木筷往我面前推了推,道:“你吃吧。对于无攻击性的寄生者,隔离治疗,有攻击性的,暂时麻醉。犬头凶是寄生者的高级形态,还有可能异变成疾引,几率大概万分之一。所以只好用来做生物制剂,或者全部杀死。” 我依然盯着那一大盒饭,米饭雪白,蒸的很软,但已经被微波炉转的干焦,没动过的一小块上各色蔬菜颜色鲜艳,气味诱人,但我心里有一个疑问浮现出来:“老李,以前文太心的人和我说过,我也会变成疾引,而且现在我正在变化,可我记得我并没有感染过纹蛭。” 李端白还露着的下半张脸上浮起了一丝难以名状的微笑,道:“王华还真是什么都不告诉你,你的体质很特殊。不光是你,你们王家的特殊体质是家族性遗传的。你们不需要感染,仅凭接触已经发病的寄生者的信息素就可以诱发异变。所以你会跳过感染者这一阶段,而且变成疾引的概率也比后天寄生者大的多了。一年多前,你回家乡守夜的时候,你家已经被shepherd盯上了。所以他们会在你家附近徘徊出没。当时我恰好也回了浮云观,所以他们认为我母亲可能藏在观里,甚至打算溜进藏书阁。就是那次,你和一个寄生者打斗,让他们注意上了你,觉得你可能会是一个极好的做疾引的材料,他们甚至还打算把你劫走,不过没成功。王华得知后很焦虑,但他仍然抱有侥幸,以为他们会放过你,或者你的体质不适合。事已至此,再把你放在局外已经保护不了你了,当时是我建议他把你拉进来,做一个全面体检,以检验你对于信息素的敏感性。但是很不幸,你果然有着变成疾引的体质。” 我想了想,从包里掏出一瓶药来,那是王华嘱咐我按时服用的,道:“他让我吃这种药,我在网上查过,其中一个成分似乎能够促进免疫细胞合成,其他的成分我也没查到。你见过没有?” 李端白看了一眼,就说:“人工合成的抗体促进药物。效果一般。效果最好的是直接从犬头怪或者寄生者身上直接提取的。可以阻止你进一步异变。也可以用来治疗寄生者,当然,效果最好的就是从疾引身上提取的抗体。这就是文太心和王华他们为什么四处搜捕寄生者和犬头怪的目的。” 我一面听他说话,一面端起盒子吃起来:“王华他们还不知道你把咱妈藏这了?”北京人的习惯,要好的哥们,会把对方的父母成为咱爸咱妈,我不是北京人,但我就爱这样用。 李端白点点头。 我愕然大惊:“老李,你要早说,我就不来找你了!今天来的路上,还被佟静那厮跟踪,亏得江疯子下去把他缠住,但他回去肯定跟我爸报告,我爸就会知道你在这里,也会想到咱妈没准也藏在这里。” 李端白摇摇头,道:“记得四月我去兰州找你吗?那次大火把我的头发都烧了,看似是意外,但实际上是我和文家管家故意纵火,好让王华相信我娘已经被大火烧没了。佟静和王华暗地里堵我,我也装着好不容易逃出来的。我在昌平的住处王华也早就知道,就是佟静回去报告,他也不会在意。因为我抬脚就走了。” 我半信半疑的点头,实则认为他是在安慰我。我总觉得,过不了多久,他就又会带着他娘开始新的逃亡,可这样东躲西藏,颠沛流离,何时是个头?我本来还盼望着shepherd被干掉之后我这位好朋友能上正常人的生活,结果shepherd完蛋之后他的生活却更加操蛋。他的母亲是寄生者变成的疾引,按说来,疾引已经完全不算是人类,但对于他来说,那时他在世间唯一的亲人,他不可能放弃她的。 我心里难受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我的父亲王华似乎明里暗里都要置李端白于死地。各种原因杂七杂八,比如李端白不听他指挥,李端白劫走已经变成疾引的母亲进而私自藏匿,比如李端白也算是个寄生者,等等。但这些原因都没什么说服力,绝不至于让王华想要杀死他。我的父亲王华,是一个非常有手腕的精明男人,擅长与人斗而不破。只要有用的人,他绝对会尽一切力量争取来为他所用,不到最后,他绝不会和谁撕破脸,所以,我一直怀疑李端白和他一起隐瞒了一些重要的原因。 但我不想直接就发问,这个时候气氛太严肃,李端白说的话全是经过思考得来,他自然会过滤掉一些他认为我不该知道的东西。于是我不再发问,老实的扒完饭,又自觉的洗了饭盒,收拾起桌子来。 李端白非常满意。到了晚上十点整,他穿上了外套,就势要开门出去。我忙道:“你去哪?” 李端白自然是哼声一笑:“巡夜。左手边的房间里有床,你困了可以去睡。” 我忙站起来,手忙脚乱的也穿上外套,瞟了一眼睡着他娘的储藏室,道:“我跟你一起去吧。吃饱了正好散步。” 两人遂一起出去。此时月明星稀,寒风阵阵,再过一些时候,便是霜降。我们绕过那些歪斜粗大的百年松柏,甚至还跑到明楼上转了一圈。明楼下边黑暗静谧极了,只能听见我们两个的脚步声,非常空寂乏味。 我不禁道:“老李,你活了那么些年,总该见过好些事,说一件来听听吧。” 李端白似乎盯着陵园的西北角出神,西北角上是一个垃圾桶。他随口慢道:“那说个我小时候的事情。我那时候十四岁,在嵩山的一个寺庙里跟着师傅学本事。晚上和师兄弟睡大通铺,我的师兄弟都是出家人。一排通铺看过去,全是光溜溜的脑袋,跟鸡蛋一样。” 李端白以前说话时,很少去具体的描述某一件事情,更不会做比喻。所以我不禁心道,看来这厮心情不赖,遂也笑出声来:“你不也是其中一个鸡蛋?” “不,我娘之前说过不让出家,让带发修行,我是俗家弟子。”他也笑了,“有天晚上,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发现有个人似乎从门口飘了过来,沿着床边挨个敲脑袋,边敲边道,这个没熟,这个也没熟。” 我砸砸嘴,这是一个关于梦游症的老套笑话。但我没打断他,便问:“敲你了没?” 李端白道:“没有,我睡在紧里面。每次他敲不到头就能找到‘熟’的。找到‘熟’的脑袋之后,他就不敲了,然后俯下身去,不知道在干什么,我当时隔得远,加之太黑,也很困,所以就不知道他究竟干了什么。” 我心里默默道,果然从小心大,这也能睡得着,不料李端白道:“后来过了几个月,寺里的大和尚带着师兄们出去云游,一下走掉大半,所以晚上睡觉时,屋里就只剩下原先的一半不到了。某天晚上,那人又来了,还是挨个敲脑袋,抱怨不熟。我想,大概是熟的都出门云游去了。他敲不够数,又没找到熟的,就慢慢的来到了我身边,我眯着眼睛装睡,从眼缝里发现那人极其面生,只见他伸出手来要敲我的头,”李端白顿了一下,继续往前走,“我怕极了。” 一股冷风吹过,让人寒毛直竖。 “但他又把手缩了回去,大概发觉这是一个有头发的脑袋,与之前大不相同,故而没有生熟之分。我正庆幸他今天就此罢手离开,我也能睡个安稳觉。没想到他突然就劈头盖脸的压了过来。” “我擦呀。”我吓得打了个哆嗦。 “我马上就出手了,确切来说是出脚,平日里练得脚上功夫正好用道,我们练功时脚要抬过头顶的。——一脚就踢倒了他脸上,估计是把他的鼻梁骨给踢碎了。那人哎哟一声惨叫,翻身就跑。屋里的几个师兄弟也醒了,顿时都爬起来,把正要跳窗的那厮给捉了。” “是梦游症吗?”我问。 “不是。是一个练邪门歪道的人,还是个道士。他装着疯傻,暗地里取生人头顶和肩膀的旺火和阳气,怪不得我们那段时间总有师兄弟害病。从那时候,我就知道有些人和别人不一样,他们枉披着一张人皮,混在人群里害人。我极厌恶这样的人,誓要把他们全部铲除。” “后来呢?” “后来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估计被押送官府,游街砍头了。”他道。 封建迷信害死人,这个倒霉蛋怎么看都像一个有传染病的梦游症患者。我笑了几声,道:“你觉得我爸王华是这种人吗?” 第一百二十五章 莺(2) “为什么这样问?”李端白居然主动发问了,他停下来,在一片空寂的漆黑里呼出一长串白气。 我道:“你要杀这些披人皮的怪物,老兄啊,但根据我的观察,你其实心太软,只要不是不通人性的凶残之徒,你总要手下留情的。要是对方是女的,你就更手软了。我爸那人圆滑的很,也不会轻易跟谁撕破脸皮,更别提杀人了。所以他五次三番明里暗里要杀你,必然是因为你要杀他。所以我要问你,我爸是不是这种人?” 李端白哼的笑出声来:“错了。王华要杀我,并不是因为我要杀他,而是因为两件事情。一件就是鸢眼和那些余孽的处置。王华主张物尽其用,我主张全部销毁,他一直认为我在和他作对。比如说疾引,王华和文太心一直在找传说中最早的那个明代疾引,为此他们还成立了一个行动小组,代号就是‘莺’,因为那疾引就是我的母亲。据他们目前的研究成果来看,疾引虽然会散播瘟疫,但其身上也同时具有抗体,甚至可以抑制纹蛭感染。也可以给人接种,使人对纹蛭感染免疫。但由于实验过程太惨无人道,我不能把我娘交出去,我能做的就是在我活着的时候,让她沉睡,如果我死了,我也会在死之前将她带走,免得落到别人手里。王阳明,你可以说我自私,但身为人子,我不能把生身母亲送给别人当实验品。” 我头大了,索性靠在砖墙上,从怀里掏出烟来点着抽开了,道:“老李,咱娘的事我和你没分歧。不过未来之眼嘛,不是我说你,那东西既然有研究价值,说不定开发一下真能造福于民呢。你干嘛这么顽固?” 微弱的火光里,李端白似乎凑了过来,冲我伸伸手,我明白他是要烟,便给他一根,结果他一抽就咳了起来,分明是不会。又道:“你记不记得,shepherd被装进储藏舱之前,说了一句话,‘佛陀化身七十二’,那是说即使把他毁掉,他的影响也无法根除,在过去的几百年里,每次我把他杀死,过不了多长时间,他就会再次重现人间。” 我打断他:“那是他的肉体虽然被你杀死,但意识却逃之夭夭,现在的储藏舱已经可以囚禁他的意识,所以你说的像割韭菜一样隔了一茬又长出来一茬的事情,绝不会再发生了。” 李端白抽了一大口烟,突然一颗红色的火星往上冒,直接就溅上了他的绷带,吱吱啦啦的就烧着了。我袖手旁观,只见他手脚麻利的往脸上一拍,便扑灭了火苗,然后道:“不一定,我总觉得就所有寄生者都能分享信息素这一点来看,shepherd,和那些余孽更像是蚂蚁或者蜜蜂这类具有群体性智慧的生物。比如在蚁巢里,蚁后死去,很快便会有一只雌蚁变成新的蚁后。” 我摇摇头:“老李,我看你是被这好几百年来的劳而无功整怕了。不会的,况且王华他们也在尽力搜捕所有的寄生者和犬头怪等等,所有的事情都在人类的掌控之下。再说了,你打算怎么销毁未来之眼?” 李端白下半张脸上浮起一点微笑:“把它们全送进神域。” 我挺吃惊:“好主意,不过有个疑问,我们靠未来之眼进入神域。如果你真的能把所有的未来之眼送进神域,这就意味着锁把钥匙锁进了抽屉,我们再也打不开这个抽屉了。” 李端白道:“正合吾意。” 我突然恐惧起来:“这么说,如果你带着所有的未来之眼进了神域,那么假使你不想回来,就没人能去神域找到你了。” 李端白点头,抽烟的动作已经相当自如。他是个学什么都快的人。但我还是伸手把他的烟给薅了:“你会来这么一手,还是他妈的古法。王华就是因为这个非要杀你不可?这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呢?” 李端白没有反抗,但嘴角的笑意却不见了,突然严肃起来,良久才道:“你知道查理王吗?” 我的脑袋里瞬间闪过“勾当”这个孬词,李甲,也就是shepherd,当时对“勾当”这个词做了一番隐晦的解释,大意上是说,查理王同志当年干了坏事,李老道出于哥们义气,不仅替他遮掩,而且还大大的助纣为虐了一番,害惨了当年住上清宫的小都他姐。但以我对李端白的了解,这完全是别有用心的诽谤和污蔑了。 我便道:“老李,有件事我想跟你交待一下。”遂把开拔去蒙古之前找到小都,让查理王的什么劳什子皛上我身的事情统统道来,我的原意是让李端白施展一点什么驱鬼的手段,把查理王的皛好好送走,假如皛也算是鬼魂的一种。 然而,李端白似乎在发愣,以至于烟都要烧到了手指头还浑然无觉。我指了指,他才忙不迭的甩掉了,然而与此同时,从绷带里露出的两只眼睛眯起来,若有所思道:“他的记忆,你全恢复了?” 我摇头,道:“没,到了草原上跟狼掐架,你丫忽然不见了,把查理王和你徒弟气的吐血那段,就再也没了。我估计是应激性回忆,没刺激就不会往下走了。你好歹也是个道士,不能做个道场替我把这大爷请走?” 李端白听了这话,似乎又气定神闲了:“不能,没必要。你什么时候走?” 不知为何,我心里豁然开朗,也松了口气:“明天吧。这回就是看你有事儿没,没事我也不多呆了。有事再联系。”当时我竟然忘了问另外一个原因,一个关于查理王的原因,所以后来也就再也没得到机会。 到了第二天天不明,我就打着哈欠开车下山,行到昨天经过的某处,老远就看见一个人蓬头垢面的站在路中央蹦跶。 我一看就乐了,江疯子嘛。 “就这样在这猫了一夜啊?”我把车门打开,看他缩着脑袋钻进车来。 “你必须请我吃些好的,再洗个桑拿。”他很严肃的说。 我点头答应,于是三个小时之后,我穿着浴袍坐在浴室的外间,掏出手机来,给王华打了个电话。 “前几天回家了?”他问。 我道:“是。”他果然关注着我的行踪,“现在在北京呢。” “见着你爸妈了没?我说你养父养母。” 我在心里冷笑一声:“老远的张了张,我现在这样子也不敢让他们瞧见。” 那边似乎顿了顿,叹了口气:“这么说也不打算见小修了?” 我嗯了一声,抬手把眼前镜子上的哈气抹了,镜子里映出我的眼睛。那些药,包括文太心之前给我注射的针剂,似乎有些作用,因为我的眼睛一径出去有些好转,眼仁儿变黑了不少,周围一圈眼白也依稀能看得见了。但是如果不加遮掩,还是有生人会仔细盯着我的眼睛看,我只能安慰自己带了个式样奇怪的隐形眼镜。 “回兰州吧。去医院找我,我有话和你说。” 我挂了电话,眼睛望向屋顶。此时已经过了霜降,回首这将近两年间发生的事情,恍然大梦一场。正感慨着,江疯子出来了,便坐下啃苹果。 我问他:“我怎么看李端白的脸怎么没事呢?” 江疯子噗嗤一笑,喷得到处都是苹果渣:“我早就看出来了,这么说吧。你还记不记得他那次在玛曲县调的一大碗特制防晒霜?” “记得,怎么了?” “那次没用完,他可会过着呢(注:‘会过’即节约勤俭。),把剩下的全装到玻璃瓶里存了起来。他下巴颜喀拉的地下基地的时候,就用那瓶东西涂满了所有裸露部位。那东西的主要成分是猪油和草木灰,猪油是饱和高级脂肪酸甘油酯,有效阻挡了腐蚀,草木灰是碱性的,那种腐蚀性气体为酸性,所以给中和了,那东西没怎么伤到他的皮肤,当时他又戴着防风镜护眼,所以唯一伤到的就是气管。然后他借着兜里的未来之眼去了神域,顺手还救了文太心的伙计中的两个。” 我听了之后有点发怔,这种运气,如果去买彩票的话一定会中头奖,不禁道:“这也太巧了。” 江疯子不屑道:“巧什么?他其实顶要好的。怕在高原上把脸给晒坏了,恨不得拿泥把脸糊起来,只留两个出气窟窿。泥不好洗擦,但他调的那坨东西直接用纸巾就可以擦得很干净,所以他才没用泥。之所以之前没怎么抹,是因为队里有女人,他怕丑而已。呸呸呸!” 我道:“那回来之后他干什么老蒙着脸?” 江疯子道:“估计想捂白吧。我那时候没跟你在一起,而是和他还有李和尚先回了趟咱们在敦煌住的宾馆拿行李。我勒个去呀,一见他那副样子,小方就跟吓傻了一样,当着大家伙儿的面扑到他怀里有抓又咬,似乎是心疼他,又像是埋怨他,李老道一声不吭,等她哭够了才说没什么大事,就是脸烧坏了。” “这不是说谎吗?” “谁说不是啊。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谎,可能他就想看看你们几个的反应找个乐子,文仙姑当时脸都白了,咬着嘴唇一声不吭。我当时也不知道他在说谎,还想劝劝文仙姑,别看脸没了,身上的关键零件一个不少,都还能用的。不过李老道很快就招呼我们走了,我和李和尚去了兰州军区医院,他就和小方往东走了。话说,你爸刚才让你回兰州?” 我点点头。 “那咱们就此别过吧。我要在北京呆一阵子,拜拜喽。” 我松了口气,当天下午,便坐上火车。第二天到达兰州找到王华,却发现他的表情非常阴沉疲惫。 莫非出事了吗?shepherd的意识逃逸了,还是我妈的病恶化了?我默默的看着他,希望他开口给我个解释。 王华先是寒暄了些有的没的,我嗯嗯啊啊的都对付过去了。然后他递过来一张照片。 我接过来一看,照片上的人裸着上身,穿着沙滩裤,摆出一个很阳刚威武的姿势。但是脸上的两条细细弯弯的眉毛却深深的出卖了他,让他有种油腻腻的四不像的气质。不肖说,正是叶佐那厮。 我问:“这不是叶佐吗?” 王华冷笑:“这个人现在已经被通缉了,他真是不简单。坐下吧,我这么跟你讲你昏过去之后的事情。当时我们把shepherd关进储藏舱,上边的人就留下来维护秩序,先控制住地下的代人,然后控制住shepherd公司欧洲区的代表。那个代表名叫斯蒂芬.格里,美国人,在东欧开了一家秘密的生化公司,专门培育病毒。他手底下的几个人,全是他生化公司里的产品,呵呵,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知道这几个手下是怎么回事吗?” 第一百二十六章 圈套(1) 我坐下来,回忆着那些可怕的黑衣人,从那位总是披着黑色斗篷的东欧小个子,到巴颜喀拉嗜血的老加,再到欧洲区代表斯蒂芬.格里的黑西装保镖,无一不像西方神话里的吸血鬼。据说吸血鬼的发源地就是东欧罗马尼亚,便道:“我觉得他们像吸血鬼,在六盘山区datang部落时我还差点被那东西吸干血液。不是卟啉症患者吗?” 王华发出一声惊呼,他的眼睛睁的溜圆:“当然不是卟啉症患者,你还被他咬了?真是...那些人感染的就是吸血鬼病毒,这种病毒就是格里生化公司实验室的产品,一旦被接种上,就会变得畏光嗜血,而且体力耐力都极好。你小子明天就去做个特殊血检吧,免免膈应。” 我不安的摸摸下巴,心道虱多不痒债多不愁,反正我一身都是毛病了,再添几样也无妨。 这边厢王华继续说那些吸血鬼病毒的感染者:“你知道这些病毒是哪里来的吗?大约距今六百年前,东欧地区爆发过类似于吸血鬼病毒的瘟疫。斯蒂芬格里的生化公司用极低廉的价格收购了这些地区有些几百年的老坟场,然后在成千上百个坟墓里寻找合适的尸体残骸,去上面的病毒培养病毒株。与此同似乎,他们还用重金招募了一些当地人,这些人大多是通缉犯,流浪汉,还有债台高筑走投无路的破产者,从中挑选出体质合适的人,然后进行病毒感染实验和成瘾实验,从而培养出听令于他们的超级生化战士。” 扯远了吧,我心道,“叶佐怎么了?” “与文太心和斯蒂芬.格里相比,叶佐是唯一一个没有任何财阀背景的区代表,他有双重国籍,负责的是日本和太平洋诸岛,本来就无足轻重。所以当时我们一直都没有过多的关注他。那天在会议室里混战的时候,他单枪匹马的一个人,既没有帮我们,也没有帮shepherd,而是双手抱头,钻到了桌子底下躲避流弹,这些迹象骗了我们,让我们认为他只是一个胆小怕事无足轻重的人。” “所以,善后工作开始时,由于现场混乱,我们就把他漏了过去,也许就在那时,他装作文太心的伙计,骗过了所有人的眼睛,然后溜走了。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们我们为了稳妥起见,暂时派人看守在未来之眼的存放处。但即使是这样,还是被他得手了。当未来之眼被装了两车,从蒙古国往回运的时候,他劫走了其中的一车,有证据显示,他已经进入了国境,我们不知道他的动机,所以无法猜测他要去哪里,他究竟要做什么。你似乎在盘县时跟他相处过几天,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我听的暗暗咂舌,这就是我的父亲王华,即使发生这样干系重大的事情,他也能不慌不乱,条理清楚将来龙去脉一一道来,并向旁人征求意见,我永远也学不会他这一点。 当时我就把和叶佐在一起进入datang部落的事情说了。王华点点头,道:“你说的很散,但我能听出来两点,第一点,叶佐这个人是个手段极黑的人,他杀人时不会有丝毫的犹豫。从我们收集到的他的档案上来看,这个人只有二十二岁。阳明,想想你年二十二岁的时候,还在上大学吧,吃喝拉撒睡,听课上自习做实验,而他已经能不露声色的杀人越货了。虽然他的档案写的平淡无奇,但这绝不是真相。第二点,叶佐似乎对着未来之眼有着异乎寻常的占有欲,你当时说他即使被东欧吸血鬼掐的半死,也决不放弃那些成色不太好的未来之眼,证明他把这些东西视为生命。如此这般,他的目的和经历一定不简单。 “其实,我还怀疑一点,那就是我们中间有他的内应,不然的话,即使我们都疏漏了他,他也没那么容易得手的。阳明你想想看,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内应又会是谁呢?”王华突然狡黠的冲我眨眨眼睛。 我万没想到他拿这些问题来问我,便笑道:“王老师,不,老爸,关于叶佐,我知道的并不多,只知道他举报过一个要好的女性朋友,并因此很内疚,当然,也可能是故意装出来的。我刚才和你说的很明白,他又不是那些什么玄幻言情小说里的痴情男主角,会去不择手段复活心爱的女人,——我擦,我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跟什么?天方夜谭啊。你问我内应,那我就更不知道了,你们的人,我就认识一个佟上尉,还有他手下的两个小战士,不过那也只是面熟而已,话都没说过几句,你让我猜什么?” 王华也笑了:“我发现你还是叫我老师比较自然一些。我能说说我的看法吗?现在shepherd已经被束缚在储藏舱内,他那个百年公司所在地的国家都对公司的核心成员发出了通缉令,可谓是树倒猢狲散。文太心已经正式和我们合作了,斯蒂芬.格里目前正在羁押中。谁会出手劫走这些未来之眼呢?” 我说:“未来之眼是香饽饽,现在哪个国家都想过来分一杯羹,表面上发通缉令,没准儿暗地里招安了shepherd公司员工,也收买了叶佐。” 王华道:“你说的不错,但我要提醒你,如果不会利用未来之眼,那么劫走它,也就只能用来当灯泡。据我所知,目前有能力处理未来之眼的只有有限的几伙人,除我们和shepherd,以及他的原手下文太心之外,还有一个人。” 我吸了口气,说:“李端白?” 王华眼色闪烁,叹道:“就是他。还有一点,如果叶佐被外国收买,那么在劫走了一车未来之眼以后,他可以从蒙古去俄罗斯或者哈萨克斯坦,再辗转去欧洲。但他没有,而是冒着极大的危险进入了国境,然后失去了联系,这就证明,他的雇主,或者说同伙就在国内。所以,李端白的嫌疑很大。” 我皱着眉头埋下脸去,要按以前的脾气,我很可能会一蹦三尺高,声色俱厉的反对,但这种反对色厉内荏,因为从理智上讲,王华分析的非常对。李端白可以随时转进神域,他并不希望未来之眼这种逆天之物存在于人间,于目的于技术,他的嫌疑确实都很大。 我抬起头来,发现王华双目灼灼,正仔细的观察者我的神色,就像一只逮兔子的老狐狸。不禁道:“叶佐认识李端白吗?他为什么要为李端白所用?依我看,这事儿李端白自己出手才是正好,据我所知,叶佐那两下子太菜,连一个东欧人都打不过。” 王华笑了,如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你看你看,一提起他来你就激动。我知道你和他是好朋友,必然要替他说话。其实我的怀疑和推测,在李端白身上也只占五成,因为当时李端白坐我们的车送段青方回山西去了,他有不在场证明。所以我还是怀疑叶佐有内应,就在现场的军队里。当时是佟静带伤和另外一个尉官指挥调度,人数也有限,所以查内应的话并不难,但我不想查。” 我哆嗦起来,再一次正视他的眼睛:“你怕打草惊蛇,断了这条线,所以你接下来就会佯装拿李端白开刀了。” 王华瞪起眼来,似乎颇为吃惊,道:“阳明,你不愧是我的儿子,居然和我想的一样。说实话,你去北京,是不是见到他了?” 我也瞪着他,脑子里飞速的转着,李端白苦命的母亲白莺娘——这是后来他告诉我的名字,就藏在昌平。这大概是李端白平生唯一一次徇私枉法。我如果承认,王华会不会派人跑到那里捉拿他,甚至还有意外的收获?如果我不承认,他就会更加怀疑,但也许他只会认为我是偏袒李端白,从而不会想到白莺娘这茬事?但以他对我的了解,他也许不会认为我有那么弱智,于是我点点头,道:“确实见到了他,但他并不想见我,把我撵出去了,我差点和他打一架。你要派人抓他吗?” 王华眯起眼来,眼角皱起一大片鱼尾纹:“哈哈,阳明,我说你怎么一进门就耷拉着脸不高兴,得,我只会放话捉拿,但不会真抓,明白吗?”说着挤了挤眼睛,做出一个调皮的姿态。 我顿时明白,松了口气,然后凑了过来,王华似乎也很高兴,也伸出双手,揽住我的肩膀,我低低的说:“狡猾的狐狸老爹,你想让被怀疑的你们那伙人去抓李端白,如果内应在他们中间,那么内应必然知道这事不是李端白所为,他的表现会很不一样,我说的对吗?” 王华嘿嘿的笑着:“阳明啊,你其实就比我少吃几年饭,如果你到了我这岁数,会比我更像狐狸。好啦,咱们待会儿就吃饭,吃饭时谁也不聊正事,就谈谈你妈,小修,还有你今后的工作,好吗?” 我点点头,不知为何,我总觉得王华的态度与以前比起来,似乎很勉强。李端白说得对,王华对于真正要紧的事情,反而会避而不谈。 第一百二十七章 圈套(2) 王华嘴里说着吃饭,却丝毫不动窝,而饭食是内部供应,有人送到办公室来,我们对坐而食。王华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我却看出这漫不经心的家常话里暗藏玄机,比如:“见着你养父母没有,晚上在哪里住的?” 我早些时候说只是大老远张了张,便不好回说在家住。要说浮云观,又觉得不妥,便道:“在镇上的宾馆里。” 王华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又道:“你以后还打算不打算回原单位了?” 我道:“在眼睛没变好之前,我想回也回不去啊。” 王华笑了:“我是说以后,小修在北京工作,你不在北京怎么追人家?” 我道:“看情况吧,如果你能去北京最好。不过北京房价太高,我估计得当一辈子房奴了。” 王华笑的意味深长,却不知为何,他的笑容有点凄凉。须臾饭毕。我却发现无处可去,只能继续住院,等夜深人静时,我便辗转反侧了,欲要提点李端白,又觉得有些多余。正迷糊间,突然发现门外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 只听吱呀一声,门也开了,一个人影走进门,却不开灯。我警觉道:“谁?” 只听见那脚步声顿了顿,有个人嗡嗡道:“打针。” 那声音似乎在哪里听到过,但是印象稀薄,无从追溯。但我仍然嗅到了一丝不对劲,道:“大半夜打什么针?” 那人蒙着口罩走到我床边,将托盘稳稳当当地放在床头柜上,道:“我要配药,这药不能见光,所以不要见怪。”说着就拿出溶液和注射器来,抽取了一些,注入装着药粉的瓶内摇晃均匀,是之前配药时根本没见过的。我便问道:“这是治什么病的药?”说起我的伤病,右臂骨裂恢复速度快到惊人,已经不需要再治;而除此之外,我只要按时服用王华派给我的药就行,他从未给我安排过其他的治疗方案。 他轻轻巧巧的说:“你的病你自己不清楚吗?” 于是我暗地里握紧了拳头,道:“我去上个厕所。” 那人爽朗笑道:“上吧,我小时候也这样,一打屁股针就要找借口。”我听他这笑声,觉得半信半疑,但时不我待,立刻就从床上翻下来,披上外套,外套里揣着钱包,瞅准门把手,拧开就蹿出去了,那人就在后边诧异道:“房里有洗手间啊,你往哪儿去?” 我砰的一声关上门,抬起把手来就上了锁。跑下几层楼,却发现这里就和第一次来时一样,几乎看不见一个工作人员,只有大门处站着两个哨兵。我本要上前和他们解释,却又觉得解释不清,其中一人见我形容奇怪,便问道:“站住,什么事?” 我急忙道:“我在x楼x号房间住院,刚才有可疑人员进入,麻烦您通知一下领导,或派人上去查看一下。” 那两个哨兵面露疑惑,对视了一下,道:“刚才我们一直就在这里监视,没有什么外人进来。也没有接到任何关于监视系统发来的消息,你说的可疑人员,可疑点在哪里?” 这倒使我语塞,因为那人并未露出什么马脚,一切猜测全靠我的直觉,便硬着头皮道:“我没见过他。大半夜要打针,还不准我开灯。” 哨兵神色更加奇怪,道:“不如你和介绍你来的领导联系一下。”便借过手机。 我拨通了王华的办公室电话,无人接听;又拨手机电话,还是无人接听,直到不得已去拨那个巨长无比的号码(后来才知道是某句话的标准电码),却是另外一个不认识的人接听的。 我在那头说要找王华,那接电话的人却哼了一声,道:“王教授已经带人去了北京。你有什么事?” 我如实告知,不料那人道:“确实有这么回事,王教授走时交代我,但没来得及向你转述,请放心。” 我松了口气,冷不丁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转过身,只见那位打夜针的男护士已经站在了我身后。我忙道抱歉,那人再未发一言,而是转身进了电梯,似乎很郁闷。这一路上,我不停地告饶说好话,他都一言不发,直到进了房门做好,黑咕隆咚的在我胳膊的静脉里推注了一针之后,他才说到:“只有这一针了,以后不用再打。” 我觉得挺怪,便道:“为什么?” 那人一边收拾托盘,一边道:“大概半个月之后就会见效果。那时才会把你以前的吃下的药效全部抵消掉。一个月之后你的眼睛会有显著改变,两个月之后面部骨质增生会达到肉眼可见的程度,大概四个月之后,我们会收获一个半成品,用来提取抗体了。” 我越听越不对劲,到后来终于恍然大悟,意识到居然被他们耍了。王华说的没错,这里确实有内应,与此同时,我终于想起来他的声音为什么有点耳熟——在我五月被文太心困在医院时,曾经打王华给我的那个巨长的号码求救,而那位没听我说完就掐掉的人正是此人! 现在药水已经进入了我的体内,一切都晚了。不过我已经来不及为自己悲哀,大丈夫死且不惧,更不怕变成哥斯拉。于是望向他,笑道:“你们究竟是谁的人,还有那个今晚接电话的。你就不怕我告诉王华?” 那人一脸坦然,道:“王先生,恐怕你想多了,我们就是王教授的人。给你打这一针经过处理的诱导剂,也是王教授的意思,如果你不信,大可以去和他对质,”他摘下了口罩,露出一张平淡无奇的脸,附带一个微笑,“如果你还能再亲眼面见他的话。” 我已经僵在原地,竟忘了问他缘由。用时髦点的话来讲,我心头有一万匹草泥马呼啸而过,等它们跑过去之后,我已经无法从烂泥杂草里拾掇起我破碎的灵魂了。都说虎毒不食子,王华非但不毒,在我们的父子关系明了之前,我就能看出来他对我时刻挂念,这种爱护并非面上做戏。可他为什么要把我变成疾引呢?不,这一定不是他的意思,是这个内鬼在挑拨离间我们的父子关系。 于是我深吸了一口气道:“有手机没?我要问我爸。” 那人一伸手打开了床头灯,道:“想开点。他已经去北京带人执行任务了,是大任务哦。你无法联系到他。接下来的几天内,为防你情绪失控,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我们会全天候监视你,希望你不要盲目做出过激举动。但是有一句话他托我带给你,娇妻与爱子,就像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说完,他便轻轻离开了,连关门声都轻的好像摁纽扣。 我脑子里翻江倒海,他说的话,我至死也不能相信,除非王华当面和我承认,但事实是,他有恃无恐,分明是王华授意。 于是,我在这种煎熬中度过漫长的黑夜。却始终无法入睡,脑袋里反反复复就一个念头,天亡我也。本来以为shepherd被捉,事情就算了了,没想到现实永远比我想象的更复杂。更可笑的是,我一直认为自己很受重视,也很受优待,这种重视和优待不仅来自于李端白他们,也来自于王华和佟静,甚至来自于文太心;但实际上,李端白他们优待待,是出于对以前那位查理王的信任,甚至还有愧疚;文太心优待我,是因为我的价值;王华优待我,一方面是因为我是他的儿子,另一方面还是因为我有价值。一旦我和他的爱妻只能选择一样,他就会选后者。至于佟静,不过是服从上级命令而已。 还有我的生父母,自从去年年头闹翻,联系就很少了。连我今年秋里好不容易忽悠着郭火逃出神禁,给他们汇了一大笔款子过去,也没见他们怎么着。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总认为他们会亲自跑到我的工作地点调查,但实际上后来,我托佟静打听过,当他们以军方的名义把我的车拍卖,余款交给我父母之时,他们没有太多的表示,只是说以工作为重,不会打扰。 所以,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真真正正重视我这个大活人。所有的亲情爱情和友情都是我一厢情愿的幻觉而已。 想到这里,我不再恐惧,反而觉得好笑,我这一辈子简直就是个蹩脚的笑话,之前却并不自知。王华的爱妻无疑是我的生母,王华今天下午的阴郁和凄凉是有原因的,那就是,我的生母可能突然就犯了病,需要抗体了。 我从来都不是主角,而且马上就要被kill了。当我了账时,不仅外貌丑陋异常,而且浑身赤裸,扎满了管子,独自被锁在恒温室里,但如果我的抗体能用来救活我的生母和其他感染者,那我也算是死得其所。 我的命本来就是她给的,我想,如果能治好她,以她的生理年龄,完全可以再给王华生下一男半女,对外无非是老夫少妻与幼子。那么我这个年龄和外表还有智商都非常不和谐的儿子,就会被他俩渐渐遗忘到尘埃里。于是,我带着绝望又安定的心情入睡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按时饮食作息,如果不出意外,我会服从王华的决定,甘心做小白鼠。但就在三天后,护士说楼下电话里有人找我。 我晃荡下楼,刚拿起话筒,懒洋洋的说了一声喂,里面的人就道:“‘月尽夜打城,叫你在牢中自挣扎’。” 我叼着烟卷,呵呵笑出声:“挣扎你妈个头,打错啦,臭流氓。”说着就挂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圈套(3) 我挂了这个诡异无比的电话,抬眼去看外面。只见阳光灿烂,如同阳春。旁边的哨兵盯着我看,似乎在捉摸刚才的情景。 是的,这不可能是一个打错的电话。因为电话那头的那厮指定要找王阳明,而且是xx楼上住院的王阳明。“月尽夜打城,叫你在牢中自挣扎”这句话,听起来很耳熟,我想了想,是水浒传里的一折,意思是让在东平府坐牢的史进越狱,和外边打进来的梁山好汉里应外合。但我已经累了,不打算再折腾,所以干脆不管不问,任由它去。 短短三天,我已经变成了一个十足的废人。穿着条纹病号服,裤子在肚脐底下挂着,扣子只扣了一颗,只要一抬手,下边就会露出毛来,除此之外,我还光脚趿拉着一双拖鞋,外边披着件军大衣,就像一个真正的二流子。哨兵以一种鄙视的眼光瞅着我,道:“又是可疑人员?要不要请示领导?” 我摆摆手,就要往院里晒太阳。哨兵起了疑心,便拦住道:“回去吧,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也不好交差。你要晒太阳,就请去顶楼吧。” 我现在不和人打别扭,干脆就上了顶楼,顶楼上有一个天台,可供远望。我裹紧大衣趴到楼边栏杆往下看,只见楼下的树木好像个大盆景。对面百米远处,是座商务办公楼,此时正对着太阳,时值中午,楼里的白领们都出来,在阳台上晒暖。很久之前,我也想去当一个白领,可惜受不了朝九晚五,且与人打交道多过仪器的生活。不过现在已经没得选了。 这时候,正对着我的一闪身窗户突然打开了,一个人影出现在对面。我眯着眼看看,正要放弃时,那人手里多了一个亮晶晶的原片,冲我晃来晃去。这是小时候常玩的把戏,拿着九十年代女孩子常用的巴掌大小圆镜就可以在教学楼的墙上晃出一块光斑。他晃了一阵,我渐渐捉摸出规律来,于是默默记下了每次连续晃得次数,大概是六,六,二,五。 等晃完,那人退回了墙后。我心里哂笑一声,顶楼的风吹得浑身发冷,便下楼回到病房里,睡起大觉来。 六六二五,在标准电码里可以翻译成“逃”,不知是谁又来这套,我已经懒得理会了。 这天,正是十月三十日。 到了第二天,我依旧睡着不肯起,只觉得头脑沉重,呼吸困难,浑身说不出的乏力与难受。男护工见事不谐,便马上过来量体温,发现已经过了三十八度,他急忙叫来医生。这时我第二次看见我的主治医生,只见一向面瘫的他紧皱眉头,咂嘴道:“不该啊,就算体温不降,也不该升上去啊。他的体温不能太高,要不然打进去的药就白费了,别管是感染还是病变,先物理降温吧。” 物理降温就是拿酒精棉球擦体,利用酒精挥发速度快的特点带走体表热量。于是乎,不由得我不同意,两个男护工上来就把我扒了个精光,拿起酒精棉球来就往脖子肚子上擦。伤风感冒本来就怕冷,这样一闹,我浑身都起了豆大的鸡皮疙瘩,男护工手又重,不像是擦身,倒像是再扒我的皮,几下之后便淤青斑斑。我只有咬牙忍着,心里却冒了火,觉得这些人对我不像是对人,而像是在对待一只遭人嫌弃的实验动物。 果然,他们已经不把我当人看了。就这样折腾到半夜,体温虽有回落,但大体上却螺旋上升。医生无法,只好给我打退烧的吊针,同时抽血送检,并派护工看守。等到血检接触出来,却是肺部急性感染,医生开始大剂量使用抗生素,但于事无补,到了这个十月的最后一天,我已经烧到脱水,陷入了间断的昏迷。 模糊间,我看见床头上的两个白色人影窃窃私语:“病成这样,怎么和上面交代?不如转院?” 另外一人道:“现在他这个情况,谁敢转院?一转院,什么秘密都泄露啦。即使王华担得起责任,我们也要受罚。他怎么说?” “他说看着办。” “什么叫看着办?” 这个时候,我觉察出一个人抬起了我的胳膊,似乎抽了点血出来,但我已经感觉不到针头的刺痛。过了不知多久,有个人猛然嘶嘶的说道:“不好啊,电解质已经紊乱了,要不要再换一瓶液体?” 床头的白衣人似乎很不满意,正要发话,突然一阵悠长的警笛响彻楼间,将我的神智从逐渐混沌的状态中拉回了一丁点儿,有个人突然打开门:“不好了,电线失火了,火势沿楼层房间通风口迅速,请立即撤离!” 然而,随着房门的打开,一阵噼啪的嘈杂声和烟气全冲了进来。几个护工麻利的拔掉了我身上的输液器,想要带我一起走,却谁都不肯背我。 我此时背倚在床头,听得清清楚楚:“背的出去,还不知救不救得活,这火烧得太邪性,以后问责,责任也并不在我们。刚才不是已经跟王华说或经过一昼夜抢救,刚刚脱险吗?” 其他的人似乎无声的附和了这句话,以及这句话里的深层含义。我合上眼睛,听见那些脚步声夹在噼里啪啦的烟火声里渐渐远去了。烟气呛人,也许我在被烧成黑炭之前就被被烟气窒息而死。 这对烟鬼来说,是一个不错的死法。我支持不住,便埋头滚了下去。跌落在地板上,甫一接触冰冷的地板,我打了个机灵,似乎浑身都轻松了,居然飘飘忽忽的站了起来,此时,大火已经沿着电线烧到了床头。我需要马上离开房间,但是走廊的烟气比屋内还要重,从走廊离开已经不可能。 我回忆着以前上过的某节救生课,眼下唯一的出路,就是把床单撕巴撕巴结成长条,绑在窗户上续下去。床单倒是不缺,我伸手去够,却发现床下躺了个黑乎乎的物事,块头就像是一个人。 莫非是心脏病突发没走掉的护工吗?这厮们也真不仗义,竟然丢弃同伴。不过我打算背他出去,于是我探下去触碰他的脸,一下子就抓了个空。 更可怕的是,这个躺在地上,双目紧闭,面色惨白的浑身赤裸的大男人,长着和我一模一样的脸。而我却怎么也抓不住他,不光抓他不住,连床单都拿不起来。 我突然悲哀的明白,我已经死了。魂魄已经离体,我现在已经不再是个活人,而是一个鬼魂。虽然对于死亡,我早有预兆,但如今冰冷的死亡已经成为现实,我却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想要放声大哭。 这时,背后似乎传来了说话声,我听的真真切切,飘飘忽忽转头一看,窗台上居高临下的站着两个男人,一黑一白。正是那诡异的老谢与老范。老谢一副笑模样,冲我兴高采烈的挥挥手。老范依旧黑着一张圆如柿饼的黑脸,肩膀上还驮着一个人,估计也是勾过来的魂。 此时,我心下了然。这二位真的就是勾魂的使者,黑白无常。此时估计是来接我的。没奈何,我陪笑道:“不劳您二位动手啦,锁链在哪里?给我我自己戴——” 老谢冲我一笑:“说什么呢你,咱们是啥交情。那个,范老弟,还愣着干什么,再过一会儿全身细胞都死完了,你还想被白狼把脑袋摘下来当球踢吗?” 老范闷不吭声的走过来,把肩上的人往床上一丢,把地下的我的尸体(现在还有气)背上身来,迅疾如风的像窗户口跑去。 老谢早就转头跳了下去,我仍旧飘忽的愣在原地,心说还有我这个鬼魂呢,怎么只顾皮囊?正踟蹰间,突然感到一阵吸引力,似乎进了漩涡一般,魂不由己的被扯了过去。 这一去便是满眼乌黑,只听见风声飒飒,穿身而过,我不觉得冷,亦不觉的热,对比这几天受的折腾,真是舒服极了。然而,这舒服劲儿没过多久,就觉得分外不适了,先是嗓子和鼻腔,火烧火燎的痛,再就是脑袋,痛得几乎要裂开,再接着,胸腔和四肢也开始响应,高烧过后特有的肌肉酸痛此时一股脑涌来,我不由的呻唤出声:“水...” 果然有人轻轻扶起我,小心翼翼的捧着我的脑袋,就着嘴唇灌了一点温水,这手法极为温柔,和那些粗暴的男护工截然不同。我贪婪的喝着,突然想起这情景似曾相识,不禁忘了老范和老谢,心说果然还是李端白够哥们,于是两手往前探了一把,哼唧道:“老李?” 然而,回应我的是一声娇滴滴的尖叫,我勉强睁开眼,等眼前景象清晰了,才发现是文仳离。我的爪子正探在人家的酥胸之上,不由想得缩回手,但觉得无力,只好哼哼道:“文小妹,这怎么回事?” 文仳离没有计较,而是气定神闲的将我还扎着吊针的手从她的胸上拿下来,道:“别说话,先睡会儿。”我很感激,呜呜噜噜得给她道谢。谁知她刚一站起身,就冲屋外叫起来:“谢叔,范叔,小都,人已经醒啦!” 第一百二十九章 假天之手(1) 我依旧头晕脑胀,回顾四周,却发现这是一个相当干净的公寓楼里的一件套房。头顶吊着三瓶液体,旁边放着icu病房里才能见到的急救设备,但这里分明又不是医院。 只见门开了,那黑白无常居然穿着家居服走过来。按以前的观察,白天多话的是黑圆脸的老谢,果然,老谢掇了条转椅坐近,道:“感觉如何?”他问话时,老范却转至一边,去看窗外。 感觉都是比较而言的。我虽然依旧乏力,但还是勉强说道:“好多了,谢谢你们。” 老谢粗声粗气的摆手道:“你不用道谢,我们救你也不是出于好心。乃是怕王华乱了我们的计划。” 我心里已经有准备,但是眼看着这股一直模模糊糊的潜伏在所有明面势力下的暗流已经浮出水面,仍禁不住有触目惊心之感。我不清楚老谢老范到底是什么人,也不明白他们的目的。但我本能的感觉到,谢范二人来头的神秘程度,不亚于shepherd。顿时心里紧张,不由动弹了一下,扯得吊针摇摇晃晃。正在这时,门口又站过来一个矮矮的身影,手里捧着一袋零食嘁嘁喳喳的吃着,果然正是小都那鬼孩子。 我长叹一声,闭了眼睛,此时我又落到了别人的手里,还一副病病歪歪的沉默羔羊的样子。我以前从来没有这么厌恶过怂包的自己,此时却恨不得羞愧得死掉。 那两人进得门来。老谢似乎看出来我内心所想,反而对老范憨声憨气的笑道:“这个查理王,不给他解释清楚,他就要胡思乱想,可我要给他说清楚,又怕他身体恢复,一转眼跑回他老子那里,给我们找麻烦。” 老范冷笑一声,道:“那就问清楚些。” 老谢便问我:“查理王,你要是过几天好了,还会不会去找你老子王华?” 我想了想,这回他为了我的生母,放弃了我,我也不怨他,就当是从来没生出来过;但既然而今被谢范两人所救,之前又死了一回,断无再回去找死之理,就连动物也知道个趋利避害。便道:“我不想回去了。再回去,他们还要折磨我。” 老谢点点头,看向了老范:“如何?” 老范冷哼一声,起身走掉了。 小都却挨挨蹭蹭的坐了过来,依旧一言不发。 老谢伸手摘过小都手里的零食,道:“上外边吃去,这里不能有食物残渣。” 小都瞥了我一眼,乖乖的出门去,却把门轻轻带上了。我看得啧啧称奇,不提防老谢道:“查理王,你也算死过一回的人,有些道理我就不多说了。如果你感激我们救了你的命,就不要再去找你老子。不仅如此,连你的旧身份也一并扔掉最好,现在我们叫你查理王,那只是口头上的称呼。过几天我和老范出去一趟,给你办出来新的身份和档案,你以后就用新的身份生活。如果你没地方可去,可以先和我们搭伙,反正多个帮手也不错,你以为如何?” 我点点头,这是我头一次见老谢这么通情达理。地府公务员的素质,看来还是挺高的。老谢看我点头,却道:“这事全看你。我问你,你现在是不是很想知道我和老范是干什么的?” 我摇摇头,想张嘴说话,喉咙里却跟扯破了一样难受,好歹文仳离在边上给我倒了一点葡萄糖水,我润了润喉咙,道:“谢大哥,我已经什么都不想知道了。你们救了我,我也没法报答,你们要是缺帮手,我就跟着你们干。” 老谢很响亮地笑了一声,道:“查理王真是学精了。知道的越少,以后就越容易脱身,对吗?” 我摇摇头:“谢大哥,自从前几天我知道我爸放弃我,我就不想再活着了。这些身外事,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对我来说,也无所谓脱不脱身,就是脱了身,我还能回到原来的生活里去吗?我之前的二三十年已经白活啦。你们就算是卖白粉的,我也懒得问了。” 这时候老范又走进来,对老谢使了个颜色,老谢对我点点头:“有事出去,先让仳离陪着你吧,你们也算是朋友了,聊聊天解解闷。” 说着便推门出去,那门却没有关严实,谢范两个人的对话全传了过来。 “他几时到?” “晚上十二点二十分到敦煌。说的是桥下见。” “桥下不行,得让他上这来。” “那小日本鬼精,怕我们使诈呢。” “那就由他了,告诉他,他不过来,他要的东西也拿不过去。这是事实嘛,又不是我们欺瞒他的。” 文仳离听得微微皱眉,上去就把门关上了。然后道:“查理王,你饿吗?” 她以前总叫我阳明,我不禁道:“文妹妹,你还是叫我阳明好。我真不是什么查理王。” 文仳离坐过来,替我掖了掖被角,道:“王大哥,你听我说。王阳明已经死了,以后你既然要用新的身份活在这个世界上,就要把自己的原先的身份认知全部抛弃掉,明白吗?” 她说的有理,我忽然感到一阵凄凉,两人相对无言。过了好一阵子,天色暗下来,吊针输到了头,文仳离过来和我拔了,又道:“摁一会儿。你现在身体太虚,想上厕所吱一声,我扶着你去,省得栽进马桶里去。” 我顿觉尴尬,道:“不用。我昏了多久了?” 文仳离一边收拾一边说:“你昏了三天了,王大哥。你以为这房间里的东西都是摆设呀。老谢老范轮流给你治才把你救回来,感染已经控制住了。以后少抽烟。你抽的烟有点问题。” 我闷闷的掀开被子,想坐起来。突然发现被子里乃是一条光身,一丝不挂。马上又盖住了,脸上作烧。屋里很暖和,所以之前并没觉出来。文仳离瞅着我的窘态发了笑:“哟,还害臊哪?告诉你,你这三天的导尿管都是我插的,你还遮什么遮,又不是黄花大闺女。” 我心里道了一声苦也,只好安慰自己文仳离是神圣的白衣天使,我是病人,她看我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我又不吃亏。不禁道:“文妹妹,给我找身衣服啊,不能见天遛鸟不是?” 文仳离转身从床头柜里找出一套衣服来,扔给我。依旧摆弄输液架,我抖开衣服,正要往身上套,却又呆住看她,文仳离也瞪着我:“穿衣服啊,怎么不动?莫非要我帮你?” 我苦笑道:“当着你的面穿衣服,我这算不算耍流氓?” 文仳离拿起垃圾桶,我瞅了一眼,那里装满了空药瓶和输液袋,没等我再多看一眼,她就出了门,临走还嘀咕了一句:“又不秀气,还怕人出去说不成。” 我被逗笑了,瞬间神使鬼差般找回了一点自信。好歹套上衣服,歪歪扭扭的走出门来,发现这果然是一个复式公寓,楼下已经开始摆饭,正对着饭桌的液晶电视里开始播报晚间新闻:“...现在为您播报发生在兰州市xx区军区医院疗养区火灾的后续报道...” 我感觉头皮紧了一下,不禁直勾勾盯着屏幕,只见那果然正是我之前呆过的军区医院,而山字型的主楼外皮已经被熏的乌黑。窗户也全没了玻璃,黑洞洞的透着惊悚。“现在财产损失和伤亡人员的调查已经清楚确认,直接经济损失约为两百九十万元,主要来自于此处的医疗设备和储存的药品器材。本次大火共造成一人死亡,死者为在此住院疗养的病人,男,二十七岁,姓王,身份证号为xxxxxxxxxx,期待其家属能尽快与院方联系,商量善后事宜...” 我呆呆的看着屏幕,此时,屏幕上闪出的字幕与声音已经是兰州市消防大队的某位救生员在普及火灾逃生常识。文仳离叫我:“别看了,你吃不吃饭?过来呀。” 我遂扯开一把椅子,坐在她身旁,不料小都从屋角蹦出来:“查理王,不许坐!那是我的位置。” 我只得又站起来,不料文仳离却拽住我,回头对小都吼道:“洗手去!”复又对我说:“坐着,你怎么连个小孩子的话都当真。” 我心说,小孩子?贵弟弟虽然是姐控,但真的不是什么小孩子,而是个百十年的老鬼,这一点,文仳离难道不应该心知肚明吗?这会儿,姐控洗了手,才又坐回来,伸手去抓桌上的一盘手撕鸡,文仳离眼疾手快,抬起筷子冲那小鸡爪子便是一拍:“用筷子!谁让你下手啦!” 姐控一边大口咬肉,一边恨恨的看着我,目光虽然凶残,但分明属于一个十来岁的熊孩子,哪有之前老鬼的半点胆气。我心里虽然奇怪,但此时也不好再问。 此时新闻已经转到物价和民生上去。说实话,此时颇有一家人晚饭围桌而坐,边吃饭边看新闻的温馨。 此时恰好是日暮时分,老范也开始活跃了起来,只见他吸吸溜溜的喝了口汤,然后发言道:“查理王,现在还发烧吗?” 一般来说,只要一个人生了病并广而告之,大多数熟人都会在见面时问候病情。这大概是寒暄,并非真正在乎你如何。但我却从他的话里听出来,他是真的关心我烧不烧,于是脸上堆笑道:“谢谢范大哥。已经不烧了。” 老范剥着煮栗子,笑道:“那就好,你不用谢,因为我问你烧不烧,只是看那些人给你打的那支诱导剂的作用还在不在,你已经不烧了,证明免疫反应结束,诱导剂已经失效。——老谢啊,你看看人家查理王,现在真是又乖又甜的一个小伙子啦,多可爱呀。” 我嘿嘿的陪笑着,却瞥见姐控转过脸来,对着我做了一个翻眼吐舌的呕吐表情。虽然现在他是小孩,但不经教化的小孩和野兽一样,你比他强横他才服你,于是我把手暗暗伸到他的背上,故作喜爱的拍了拍,其实最后那下是拧住了他的皮肉,猛地一转,马上撒手,——然后说:“小都也好乖好甜的,是不是呀?” 话音未落,姐控怪叫一声,一蹦三尺高,几乎把饭碗带翻,筷子勺子大米稀饭全滚到了我这边。文仳离顿时恼了,拍桌道:“小都!反了你啦!刚才你就一直使小动作,别以为我看不见!你不要吃饭了,回里屋站着去,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回来!” 小都阴毒地瞪了我一眼,扑拉着身上的饭,绷着嘴,遂慢慢的转头走掉了。 我腹黑的笑了笑,低头吃起饭来。从今天开始,我不打算再做那个温和谦让兄友弟恭的老好人了,谁给我下绊子,我就毁他丫的,不管他是男人女人,还是老人小孩。 第一百三十章 假天之手(2) 到了晚间,谢范二人悄悄的出去。 我依旧躺于病床上打点滴。屋内一片乌黑,只有电子钟在跳着示数,我看了一会儿,就觉得瞌睡。刚刚合眼,一个黑影便从门缝里溜进来,踮着脚尖靠近我的床头。 我故意装睡不醒,看他意欲何为。只见这矮小的身影匍匐到我床头,盯了我一阵。也许是认为我已经睡熟,便放心的站直了身子。电子钟的青光打在他脸上,映得那张肿鼻子细眼的小脸分外狰狞。 是小都。只见他从手里掏出一个空的用过了的注射器,先抽起一段空气来,然后打进输液管上步的一截里,那是一大段足以让我心脏空气栓塞从而导致循环衰竭而死的空气,如果我真的睡熟了,那么在五分钟之内,我就会变成一具死相难看的尸体。文仳离他们会认为我只是突发心脏病,把我的死亡当成一个意外。 我冷笑了一声,眼看着那段气柱缓缓而下,小都脸上绽开笑容,便猛然把针头从血管里揪出来,趁着那鬼孩子发愣的瞬间,弹起一脚,几乎把这他踹的飞了出去。 小都嗷的叫了一声,向后摔倒了,直直的砸在后面的一瓶氧气上,发出一声巨响。我顺手把针管回挂在输液瓶上,让那段空气停在中间。文仳离果然听见了这声巨响,连忙跑进来,开开灯,只扫了一眼,就气得浑身哆嗦,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小都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咧嘴笑笑,然后指着我道:“他会把你害的很惨,不如我先下手为强。” 他的之前的熊孩子神态果然都是装出来的。眼下,他脸色发青,周身散发出一阵寒气,拉去演咒怨估计都没人反对。我捂着手上还在流血针眼哼道:“胡说八道吧,我为什么要害你姐,如今我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谁给我一口吃的,给我个落脚的地方,我就跟谁干。既然你容不了我,等我过几天好了,自己走掉就是。” 小都站在原地,忽而叹了口气:“我不是说你想害她,而是她会因为你受累。算了,这些事情全是定数,我一个凡人,也管顾不上来,随你去吧,他娘的。” 说完,居然飞快的跑了出去,差点把门口的文仳离撞倒。 文仳离气急败坏的骂了一句,将门关好。便过来给我收拾,把整瓶药都重新换过一遍,才道:“这孩子是神经病,从小鬼上身。连我们的爹娘都敢作弄,你别太生气。” 我阴沉的盯着门外,总觉得有人要来了。果不其然,在文仳离把门关好之后,大门发出开合的声音。谢范二人似乎回来,并坐下闲话,但他们中间明显还夹杂了一个人的声音。 那个人似乎很急迫,一直在问:“她在哪里?” 文仳离也觉察到了异常,伸手便把这屋里的灯关掉了。只见门缝里透出一点微弱的黄光,忽明忽暗。 只听老范道:“你现在就要看吗?” 那人很坚定的说:“许你们验我的货,就不许我验你们的?” 这声音有几分耳熟,却非常嘶哑疲惫。正是叶佐的声音。王华说他和内鬼里应外合,劫走了一半的未来之眼,莫非就是交换给谢范二人的货?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交换条件,能让精明的叶佐虎口里拔牙,不惜铤而走险。我也实在是无法想象,这世间究竟有什么东西能和那么多未来之眼价值等同。 就在这时,门缝里的黄光却灭了。文仳离坐在我旁边,聚精会神的盯着门缝。突然,门外似乎响起了一声像人又像狼的怪嚎,接着便是叶佐变了调的嘶喊,因为是日语,所以我也听不懂,只觉得他似乎在反复念叨着一句话,细想起来,应该是人名。 倏忽之间,黄光又亮了起来,比之前明亮数倍。有那么一刻钟,四下里静寂无声。须臾,叶佐的声音也恢复了正常:“成交了。希望以后我不用在看见你们,永别了。” 最后便是一声门响。 我和文仳离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文仳离便起身,正要开灯,老范却一个人推门进来了,嘟囔道:“怎么不开灯?” 文仳离道:“他走啦?” 老范点点头,此时已经过了凌晨一点钟,他那张瘦长的尖脸上满是疲惫,道:“难缠。回自己家看个够就算了,居然还要验货。侄女呀,你说这人就他妈奇怪,那女人活着的时候,他明明很喜欢她,却都绷着脸逞英雄,一句软话都不会说,惟恐输了面子。这也就算了,还要搞大义灭亲,等到人没了,又挖空心思上天入地的想见一面,想和那女人永远在一起,这不是作孽吗?” 我和文仳离面面相觑,表示谁都没听懂。这时候,老谢晃到门边,道:“都处理妥当了。” 老范脸上终于显现出轻松地表情:“‘今去其半’也!受点累吃点苦也是应该的,反正大头料理完,剩下的就是轻松地活了。侄女呀,明天我和你谢叔不在,你在家里照应,有事赶快和我们联系。叔先去睡了。” 说完便一抬屁股,走出门去,顺道把门也关了。 屋内只剩下我们两人。我看文仳离眼睛迷离,便道:“你去休息吧,我自己会拔针了,刚才学会的。” 文仳离摇摇头,道:“得了吧,明天你的手背就得青一大块啦,要不你先看着,我歇一下。”却把门反锁了。我知道她是要防着神出鬼没的小都来拆台。但她却在床上的另一侧疲惫的趴下来。我赶紧给她挪地方,不禁叹道,在这个绝望的时候,尽管我身边已经没有一个亲友,却仍能感受到来自于他人的无私关怀,这种绝境之中的温暖,无论是出于何种目的,都几乎构成了我要活下去的全部理由。 没想到她却说:“王大哥,你就真不想知道谢叔和范叔是干什么的吗?” 我闭着眼道:“你说吧,我听的呢。” 她背对着我,瘦削的脊背陷在了床垫里:“你先说说,你以为他们是什么?” 我照实说道:“就是民间传说里的黑白无常,范无救和谢必安。那天傍晚我被你弟弟吓唬,从上清宫里逃出来,碰见他俩拉了一车人,我还特意记下了车牌号。后来在网上发现那天敦煌景区出了一次严重车祸,出事车辆的车牌号和我记下来的一幕一样。我本来是不信这种东西的,但眼见为实,所以他俩就是勾魂儿的。” 她笑的一抖一抖:“你要这么说,也不错。我家世代都认识他们,还在一起共事。你说的勾魂儿,其实还有个说法,叫‘收火儿’,那些魂儿,其实都是人的意识在肉体死亡之后,恰好碰到了周围有可以藏身的介质,马上就附了上去。就像熄了油灯,火星却飞出来,正好落到一根灯草上。人不管它,那灯草迟早要烧尽的,但死者的意识在混沌中本能的还想延续,就会去找下一根灯草,不把它们趁早收走,就会出事儿。我们文家时代做道士,也会‘收火儿’,遇到不好‘收’的,就让谢叔范叔出场。用民间的话就是把孤魂野鬼套上锁链拉走,拉进阴间,交给阎王爷。——快输完啦,再坚持下。” 我依旧闭着眼,道:“他们不仅能收集死者的意识,而且还知道盘算未来之眼,可见神通广大,如果我没猜错,他们的来头,比shepherd不小。甚至和shepherd是一样的‘人’,我说的对吗?” 文仳离轻声道:“王大哥,你这人挺聪明,有时候真是料事如神。不去做生意可惜了。‘收火儿’也能挣不少呢,死者埋在地下的金珠宝贝,有时候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我们收那些百十年的老‘火儿’,每次都能赚不少,以后你和我们干,做些修修补补的活,亏不了你的。” 我点点头。也不知道她看见没有。文仳离半晌不言,似乎是睡着了。我也想歪一会儿,没想到她突然又道:“王大哥,我告诉你,不管你想不想听,我觉得你现在和之前很不一样了,好像换了个人。你很忧郁,也很阴沉。” 我哂笑一声:“都死过一回,能一样吗。”突然,“死过一回”这四个字像一把刀一样刺进了我的脑子,这感觉似曾相识。查理王也死过一回,他和侯六失了李端白,心灰意冷的回到江南,又无端被构陷,被劫持,那时候寄生者搞了个假尸身,不仅骗过了官府和衙役们,也骗过了查理王的父母亲友。查理王被装进棺材,一路拉到西北去,在那年潼关的瓢泼大雨电闪雷鸣和荒烟古道上趁机逃跑,并落草为寇。而所有人都认为他死了。更搞的是,亲自劫持查理王的那位罗斯玛丽,不仅之前出现过一回,而且居然和罗依有三分像,不知道这里面是不是有点说法。 现在,所有人应该也认为我已经命丧火海。我不晓得王华会不会难过,会不会责罚那些看护,也许他正在北京忙于围剿李端白,而李端白会一如既往的灵活脱逃。在成功脱身之后,他也许会在某个肮脏不起眼的小饭馆里,和前来接头的江疯子一起吃刀削面,一起听到来自于兰州的新闻,并且得到我的死讯。他们会难过吗? 这些已经无关紧要。王阳明已经死了,我盯着输液管里缓慢下降的液柱,又瞥了眼已经呼呼睡熟了的文仳离,便揪住贴近皮肤的一段细管,狠命一拔,带出一道血痕来,然后摁灭了床头灯,躺到下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 假天之手(3) 就这样过了几日,我的身体越来越健康,作息也恢复了正常。在此期间,谢范二人果然不见人影,就连小都也不在我眼前晃荡。 但我知道,他并没有和谢范二人一起出门办事,而是藏在家里的某个角落里,故意避而不见。有时候我去解手,或者去喝一杯水,都会感觉某个房间的门缝里射出来阴恻恻的目光,等到我下意识去看,那目光却又转瞬即逝,似乎不想与我有任何交流。 小都于我就像吸血的蚊蚋,虽然讨厌,却拿他没奈何。每次他在我背后偷窥时,我都得尽量克制住冲过去踹开门将他一把揪出摁地上揍一顿的冲动。这大概是我一生中最狂躁的时期。 到了第四天,我的身体已经恢复如常。谢范二人也出现了,老谢递给我一个档案袋,道:“办妥了,你打开看看。” 我接过来,口朝下倒出东西,先出来的是第二代身份证。上面的照片来自于我原单位的某张官网照,丑恶的令人发指。名字果然改了,叫做“王珊。” 我不禁道:“‘王珊’,听上去像个女的。” 老谢冷笑道:“知足吧。这是我和老范想了好几天才决定的。第一,正是因为这个名字像个娘们的,所以如果不看照片,别人会以为这就是个娘们,自然会放松警惕。第二,取这个名字的娘们,也一定会让人觉得其貌不扬,就更不会引人注意。老范开始还想给你取‘王梅花’呢,被我打住了。‘王梅花’土的不合常理,反而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我笑道:“有道理。谢谢你。”接着便翻看剩下的档案。只见原籍是浙江衢州,和我家离得不远,年龄也相仿,教育经历,工作经历之类也没什么大问题,更离奇的是连父母兄弟的名字都有,虽然一个都不认识。文仳离拿了那些有照片的文件,一张接一张的欣赏着,不时发出怪笑来,笑得我直发毛。 老谢却坐下,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道:“我算了一下抢救你和给你办新身份的费用,你现在欠我一百三十四万九千六百二十七元六毛,零头我就给你去了,就算一百三十五万吧。你打算怎么还?” (这算哪门子去零头法?!) 我吃惊的抬起头来,道:“依我现在的存款,我还不起。” 老谢愣了:“怎么还不起?我怎么听说,”说到这里,他怪怪的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声,“李端白给过你很多钱,远不止这个数呢。” 我心道这他妈都从哪里来的八卦,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眼角余光里瞥见文仳离也吃惊的看着我,好像我吃掉了她的高跟鞋。我刚想断然否认,突然意识到藏书阁里确实有个巴掌大的小密码箱,他连密码都说给了我,但当时被我心烦意乱,扔到一边去了。 我便道:“没这回事。他要给,但我不会要。” 老谢道:“为什么不要?你傻吗?” 我道:“那是给查理王的,我不是查理王。” 老谢没话说了,只得咂嘴道:“好小子,还挺正直。那你打算怎么还我?” 我说:“我可以给你打工,直到还完债为止。” 谢范二人相视而笑,然后,这回发话的居然是老范:“要是到死都还不完呢?” 我挠了挠头发,现在头发长的两寸多长,再配上胡子,简直可以去西部剧里演响马。便道:“那就没办法了,总不能让我卖器官吧。我尽力。” 老谢意味深长的笑了,然后道:“你可以下辈子接着还啊。” 我疑惑道:“做牛做马?” 老谢道:“屁,谁要你做牛做马。那是把你的意识输到了另外一个无意识的身体上,继续替我们工作,不过这笔费用也不算小,我算了一下,如果你还能工作三十年,那么连本带利,需要干两辈子才能还完所有的债。” 我想了想,觉得很划算。因为这相当于是重生或增加寿命,其实和shepherd几百年来经常干的事一般无二。便道:“可以,我答应。” 老谢很高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过几天立个字据,白纸黑字,到时候你可别反悔。” 我道那自然。 谢范二人相视大笑,然后很得意的走开了,也不知道他们怎么那么高兴,以至于一大把年纪,连走路都一蹦一跳的,简直要飞起来。等我回过神儿,却看见文仳离脸色苍白,她一把扯住我,低声道:“你怎么那么傻呢?!他们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不就是一百多万吗,你这辈子还赚不到一百多万吗?” 我笑了笑,起身走进我的病房,文仳离也跟了过来,把门关上,声音大了一点:“幸好没立字据,不过是口头上说说而已,听我的,你绝不可以立字据,不然你就没法脱身了。” 我斜着眼看她,道:“我为什么没法脱身?一辈子的话,一百多万应该可以还的完,反正我又不打算安家立业娶妻生子,房子车子儿子都省了。” 文仳离冷笑了:“你太天真了。你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东西,我就来告诉你,但凡欠了他们债的人,是永远还不完的。他们利息很正常,但每到你快还完时,总要出个什么岔子,让你之前所有的积攒全都白费!我看过很多欠了他们债的人,都是这样的。你现在有两条路,一条是去找王华,还有一条是找李端白,或者他留下的财物。不管如何,先把这笔款子赶快还了,只要不欠他们的,你以后就好说了。” 我看着她。之前我见文仳离喊他俩叔叔,又是世交,还以为他们关系不错。现在看来,文仳离对他们其实充满了戒备,明示我这是个火坑。但真的如此吗?我现在无暇顾及他们的关系,如果文仳离没骗我,那么我现在的状况应该很糟糕。去找王华是不可能的,那是羊入虎口,找李端白或者用他的钱?更加行不通。 我摸遍了所有的一袋,果然他们不会在兜里放烟。我抬起头,道:“文妹妹,你想见李端白吗?” 文仳离愣在当地,随即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手里没烟真不适应啊,我握着拳头,道:“文妹妹,你承认过的,你喜欢他。你现在还想见他吗?” 文仳离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终于道:“我不要再见他了。你现在也不想找他吗?” 我点点头,道:“文妹妹,他的钱是留给另外一个人的,他之所以给我,是因为之前他把我认成了查理王。我已经明知道了这点,就不会再动这钱。况且,我是个男人,我欠的债自己想法还,凭白占别人的便宜算什么。” 文仳离低下头,思忖道:“既然如此,你就只能先欠着。但你听我一句,那字据真的说什么也不敢签!” 我瞧出蹊跷来,便点头道:“好,我不签。不过似乎没什么来钱的事情,我可以做短期编程——” 文仳离道:“打住,那样的话,你不如给他俩打工。字据就先放一放,他们表面上很好说话。我问你,你家有没有古董字画之类的,或者,你现在不是有查理王的记忆吗?查理王当过土匪,他很可能在某个地方藏着好东西,你能不能想起来一点?” 我抱头想了,土匪两个字把我拉入兵荒马乱的蛮荒年代,那是查理王一生最艰苦,也是最潇洒的岁月,上炕识得娘们,下炕认得鞋,上马开得了枪,下马吃得了肉。但似乎他也是劫富济贫,随手抛洒,并没有什么积蓄。 我只能在往回搜索,有了!藏书阁里的某个神龛后,似乎藏着一把古剑,做工挺精细。据说查理王还中过这把古剑带来的幻觉。那柄古剑就是划不动草纸,切不动豆腐,那也是古董宝贝。我记得第一次见文仳离时,她还要黑刘一眼的软剑,可见古兵器是个宝贝。 我遂道:“有一把古剑,不知有没有价。” 文仳离两眼一亮,道:“在哪里?” 我说:“在我老家浮云观藏书阁里,里面还有些古籍,可能也能卖钱。”最后这句是我信口胡说的,我是败家子儿,但活人不能叫钱憋死。老祖宗在天有灵,知道我这大好上进的子孙被逼的这样惨,一定也会默许的,——眼下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文仳离没看见我心虚的神色,居然笑起来:“这样就好。我和谢叔他们商量一下,就先去你老家附近,正好也有生意可做。”正说着,老谢却在外敲门,我连忙打开,他一见我就道:“你想的如何啦,不如现在把字据签了?” 没等我发言,文仳离却撒娇道:“谢叔好讨厌,一直在催人家。” 老谢有点发窘,顿时说话都磕巴起来:“哪有的事儿,签不签字据全凭自愿,查理王愿意想几天就想几天。我和你范叔可不是黄世仁啊。”我觉察起来老谢的嘴巴没有老范利索,便道:“谢大哥,我想起来,我老家里其实存了一件好古董,约莫能凑上钱,要么过几天咱们就去拿?” 老谢愣了。但同着文仳离,也不好出尔反尔,便道:“也好嘛,反正浙江那边有私活,我们就去一趟也好。侄女呀,中午我和你范叔又得出去收石头,你仨凑合吃吧。”便悻悻的走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假天之手(4) 我松了口气。等谢范二人离去之后,我和文仳离下厨,淘米洗菜,造出饭来,到了饭点,那小都却不过来,文仳离只能盛出来一些,给他端去。然后和我对坐而食。 我食不甘味,因为我欠谢范二人的一百三十五万元,就像石头一样沉甸甸的压在我心里。不仅如此,范谢二人诡异的言行和诱骗的伎俩,更让我觉得不安。他们非人非鬼,油嘴滑舌或者貌似公平的外表下,隐藏的却是一颗吊诡的凶心。 我明知道被他俩坑了一大炮,但并不准备反抗,因为这完全没用。我的靠山,无论是王华,还是李端白,都已经不存在了。我只有靠自己,幸而还有个文仳离,虽然我隐约觉得,她绝不会处于单纯的目的站在我的一边,但眼下,我唯一的盟友就是眼前这个年轻姑娘。我不能完全信任她,因为凡是人,总不会无缘无故对另外一个人好,她现在这样下死力的帮我,肯定有她的原因。我不喜欢猜女人的心思,便直接问道:“文妹妹,你有什么要我帮忙的没?” 文仳离一直盯着对面电视上一惊一乍的肥皂韩剧,正看得入港,没回过神儿来,道:“什么?” 我拿起遥控来啪的把电视关了,道:“我有话说。” 文仳离有点生气,道:“你开开,正在表白呢,快点呀。” 我不为所动,一无所有只剩条命的人总是很霸道的:“我问,你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文仳离愣了,噗嗤一声笑道:“你现在能帮谁啊,王大哥,快点把遥控给我。” 我说:“不。你对我太好,肯定是我这里有你想要的东西,或者你有要我办的事情。快告诉我。” 文仳离慢慢收了笑容,咬起了嘴角,干脆道:“好!查理王,好心当成驴肝肺啦,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管你,让老谢来扎针,把你扎成筛子!”说着把碗一放,气呼呼的转头走进里屋,狠命把门一摔。 我盯着她的背影笑了笑,然后慢慢的收拾起了碗筷,送到厨房洗干净,然后泡了一杯茶,坐在阳台上看风景。边看边揪头发,这些天,我的头发疯长至极长,简直可以扎起个马尾来,于是我走进卫生间,捡了根皮筋儿,把头发绑上。不得不说,这样的发型,再衬上满嘴的络腮胡子和阴阴沉沉的深眼窝,太不类良民。 这正是我想要的。于是我吹着口哨回屋。正在小睡,突然劈头盖脸的一阵刺疼,睁眼看见文仳离张着五指站在脸前拍我,道:“你醒醒。” 我坐起来,道:“说吧。” 文仳离想发作,又忍住了:“王大哥,你真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笑笑:“我想听的不是这个,快说。” 文仳离道:“我想见李端白,你告诉我他怎么样了。” 我哈哈笑起来:“你直说不就好了,用的着给我献殷勤?李端白的脸没事。” 文仳离瞪大眼睛,似乎有点恼,又有点喜,示意我继续往下说。 “他脑子抽了风,爱上cosy木乃伊。任别人咋说也绝不肯拆那头裹脚布。要说受伤,就是气管可能有点问题,不过以他的体格,现在已经好了,我担心的是,前几天我父亲王华借着追查被劫走的未来之眼的下落,去北京找他的麻烦。不过他多半是逃脱了,只是我也联系不到他,也许可以去找找,不过王华的人就在北京,风口浪尖上,怕惹麻烦。话说,那些未来之眼是不是在这里,昨天晚上叶佐和他俩的交易,是不是就是这个?” 文仳离点点头,道:“谢叔和范叔,与shepherd不一样。他们要把所有的未来之眼都物归原位。你也听说过,未来之眼这种东西,在民间叫鸢眼,已经流传于世五百年了,除了富集的那些,还有散落在民间的那些,谢叔和范叔借着收火儿,已经搜集了几百年,但凡找到一粒就放会原处。所谓的原处,就是指鸢眼的出处,我只知道它不在世间的任何一个地方,至于其他,我也不太清楚了。” 有意思,谢范两个老鬼,和李端白做的事情倒是差不多。 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道:“收拾收拾开拔吧。” 文仳离道:“去哪?” “去我家拿古剑啊,现在我的身份证件都有,出行不会有困难。”我道。其实我光身一个,没什么好收拾的。 文仳离犹豫的站起来:“用不用知会谢叔和范叔?” 我冷冷的笑了:“没那个必要。文妹妹,他们又不是你爹。留个字条就行。”这文仳离处处看谢范二人脸色,也不知道有多久了。 就这样,在那天晚上,我们登上去西安的大巴,再从西安飞到杭州,一路颠簸去了宁波乡下,到了目的地,已经是第二天下午。我大病初愈,精神头很足,将文仳离安顿在旅馆里,就上山去。 既然是去藏书阁,那么少不得经过浮云观,也必然要和叔爷王敬宣打照面。我走到观里时,已然是傍晚。推开观门,撞见一个面熟的道士,却说观主不在。 我心说不在更好,便要往里走。那道士拦住我,道:“阳明,你叔爷不在,你就别往里去了吧。” 我陪笑道:“他几时回来?” 那道士却说:“怎么说也得小半个月。” 我心说那哪能来得及,但表面上不敢硬闯,只好转身回到宾馆里。为了掩人耳目,我俩要了一个标间,一进门就看见文仳离不在屋里,卫生间里倒是水声哗哗。我们这儿幸好民风淳朴,不然卫生间的墙壁都会是玻璃的,那可就尴尬了。据说玻璃墙的卫生间有个好处,除了能观美人沐浴之外,还能防止外边的人趁别个洗澡时来个卷包会。 说来惭愧,这么走一趟,我们的花费全是文仳离出的,故而那把古剑是三七开,她要拿三成。可我眼下连古剑的毛都没摸到,真是出师不利。我并不打算等叔爷回来,而打算今晚翻进去,做一回妙手空空儿。这事儿我一个人办不成,得文仳离协助。 文仳离这类人精于此道。她的行李箱里,装着喇叭花骨朵一样的六爪合金搭钩和手电,以及酷似登山镐一样的利器,很容易就装作是登山爱好者,从而混过了安检。我告诉她,这些全都用的着,因为我们不会从浮云观里进去,而是从后山的坟圈子里进观,当时坟圈子外有个陡坡,滑下陡坡,便可以触到藏书阁二楼的屋顶和檐角,但后来,这个陡坡下方缺了一块,成了个悬崖的形状,再也当不成滑梯,路就断了。这条崎岖的道路,是二十多年前我和堂兄弟们联手摸索出来得路线,由于过程艰苦,所以至今记忆犹新,轻车熟路。当我们两个摸黑爬上山时,文仳离惊奇的发现我的脚步快的像只狸猫。 她不认识路,所以我用登山绳索扯着她进了坟圈子。此时月上中天,白杨萧萧。坟地亮的如同白昼,一个个坟包安静的躺在月光下,我的视力很好,甚至能看见那些墓碑上的篆刻,无疑都是王某某打头,也有夫妻合葬坟。我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冒出了满头大汗,文仳离也不吭声,真是个好姑娘。不多时,我们就到了陡坡之上,下边是十几米处才是浮云观藏书阁的二楼檐角,多年不见,坡下和檐角之间的长出了一棵歪斜的白杨树。我们需要从这里用搭钩和绳索续下去,但陡坡附近几米处并没有数木和大石头,那些碗口粗的白杨树都在坟圈外长着,唯一尖耸的就是就是石质墓碑。但它们都是立在地表,一拉就倒,所以表面上并不可用。 这下便犯了难。我道只有用锥子凿地,打一个足够深的地桩,这不仅需要时间,而且地面的土壤不能太疏松。文仳离却神色闪烁,似乎还有其他的办法。 我看着她,她却看着那些石质墓碑道:“那些动得动不得?” 我过去试了试,至少有一百来斤,道:“动得。不过一拉也就倒了,如果要用,估计得用两块叠起来,在地上挖个浅坑绊住它们,基本上就能承受一个人的重量了。” 文仳离叹了口气,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些也是你的祖宗的牌位,你动它们没心理障碍?” 我摇摇头,继而苦笑出声:“死人从来不可怕,他们如果地下有灵,不会反对帮我的。过来搭把手。”遂抬脚将一个墓碑踢翻,两人抬到就近一个碑前,在前边刨出坑来,斜插着顶住那碑,搭成了一个入字形,然后用搭钩扒住后边的一个,扥了两扥,牢不可动。遂试着往下续,文仳离还立在坡前,顾着那两块墓碑。 我背朝坡下脸却冲上,用脚试探着往下滑。这下子颇顺利,行到中间时,抬头往上一望,文仳离脖子以下被土坡挡住,只露出一个扎着马尾的脑袋,时不时回头看看,又往下看看我。我刚要道:“一切还好”,突然真切的听见了一声脆响,原来是那墓碑年久失修,虽有重量,但风雨销蚀,早就酥烂,居然从中间裂了。 此时离地还有五六米,坡度倒有七十多度,我干脆一个大撒把,扭了身体,贴着陡坡就滑了下来,离地三四米时四脚腾空,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上,等忍痛打了个滚,勉强爬起来时,发现文仳离居然背着背包,手上绑着爪钩,往下迅速倒爬起来。 这就是练家子和笨家的区别。我想,但无论如何,浮云观的围墙已经在望,藏书阁尖顶也近在咫尺,可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阁下面似乎透出了一点灯光,这光芒转瞬即逝,似乎有人在持着灯走动。 第一百三十三章 剑灵(1) 我们像两只狸猫,从坡下攀住白杨树的树枝,直接踩上了藏书阁二楼酥烂的屋檐。在踏上屋檐的那一刹那,我就顿时明白,电视剧里大侠们飞檐走壁有多么不容易。作为一个夜行者,首先要控制的就是声音。而对于我一百三十斤的体重来说,这几百年的瓦当已经脆薄如鸡蛋壳,一经挨着,便在我的脚下发出噼啪的声音,惊得我顿时矮身下去,顺便往三楼的窗户里瞄瞄,只见一片漆黑,才心下稍定。 见没有人,我将三楼的格窗推开跨入,文仳离跟在我后边猫进来,等落到了实地。两人不禁都捂了鼻口,因为这是一间三楼死角的隔间,长期锁着无人打扫,故而霉气扑鼻。我把手电筒塞给文仳离,道是这东西对我没用,遂走至门边,用力一踹,木门也就歪至一边,露出大缝。我们钻缝而出,沿楼梯屏息往上爬,爬到顶楼,将锁撬开,我遂按着记忆去找那把剑的搁位,模模糊糊的看见一长条搁在兵镧那里,抬手捉把手,却抓了个空,原来只是一把破旧鲨鱼皮的剑鞘,剑已经没了。不禁大惊失色,道:“坏了,这剑怎么不见了?肯定让人偷走啦!” 文仳离却道:“先别急,你看旁边的香炉不也放的周周正正的,我看是明宣德年间的,要是贼来偷,早就一并顺走了。剑鞘在,剑就在,我看它就在这楼里。” 我左耳朵听,右耳朵出,心道说的一把古剑像是长了腿。眼睛就盯着那个小小的宣德炉,没有剑,这香炉也可以凑数。这屋里大概还有其他的东西,不妨也搜搜看。但是句实在话,我有些心虚,所以干脆跪下,望空叩了个头,念念有词道:“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如今已经是穷途末路,要是筹不到钱,就得坑蒙拐骗卖肾卖身卖眼珠子啦,到时候辱没祖宗,你们脸上也没光哇,反正东西在这儿丢着也是丢着,容我将出去赚个活命钱罢,要是能成,就给诸位供上三牲六礼啦,哇呀呀呀呀......” 文仳离见我跪下叨叨,她也跟着跪下,望空拜了三拜。如果三尺之上就是祖宗,没准儿会以为她是我老婆。正当我们装神弄鬼好减轻内心的不安时,屋角里突然“嘁”的一声,似乎有人冷笑了一下。 我听得清清楚楚,不禁打了个寒颤,好似有一盆冰渣子从头浇到脚底。这件顶楼的屋子原用作祭祀,不算大也不算小,刚才进门时我和文仳离将角落缝道都照遍了,哪儿来的人呢? 我一下站起来,冲着黑暗里问道:“是谁?” 文仳离诧异的看着我:“怎么了?” 我道:“你刚才有没有听到有人窃笑了一声?” 文仳离茫然的摇摇头。我看向发出声音的屋角,那里堆放着一些陈年旧书,遂举起镐,咬着牙一步步的逼近了,然而这堆书里静悄悄的,连只老鼠也没有,更藏不下一个人。 “王大哥,你怎么了?”文仳离此时像个小家贼一样叽喳起来。按说来一个练家子,耳朵不会太聋,怎么能听不见呢?我慢慢放下镐,摇摇头,方才也许就是幻听。 于是我摆摆手道:“刚才可能是我听错了,没事。” 然而文仳离的脸色却慢慢凝重起来。她将手电塞给我道:“替我照着。”然后低头从背包里往外掏东西。来时我曾见她包里除了绳索搭钩之外还有其他的物事,装的鼓鼓囊囊,怪她没地方装拿贼赃。她却坚持道:“都能用上的。” 果然就用上了,只见她掏出三捆矮短粗的蜡烛,九支线香,那架势是要摆阵。我想起来之前刘一眼请我们吃饭,席间说的文仳离的八卦轶事,便怪笑道:“这有妖怪?” 文仳离盘腿坐在地下,不嫌那地下灰积了半指有余。面色阴沉道:“是剑灵。” “扯蛋。”我说,“不要剑了,踹上香炉走吧,屋角还扣着一面铜镜,兴许能当个仨瓜俩枣的。——” 话音未落,我突然听见一声长叹,幽如游丝,这回绝对不可能是幻听了。因为相对于那声亦真亦幻的短促窃笑,这长叹声至少持续了十多秒。分明就在门外。我一股邪火忽的上来,感情果然有人藏在这阁楼里,暗暗的跟着我们,捉弄我们,老子刚才那番见不得人的鬼话,全被丫听去了。 于是我眯着眼,屏住气息,一个箭步就冲到门口,一脚踹了出去。这一脚力道非常,某曾在大学,跟着一个国家级空手道教练学了几招,手上功夫一点没学到,脚上却练了出来,可以一脚踢碎二指厚的木板,所以后来但凡没带钥匙,我几乎都用踹的。如果门口有人,恐怕早就被踢飞的门板拍的七荤八素。 可是那门飞了出去之后,门口却突然大亮。我一时受不住这亮光,不禁捂住眼睛。巴颜喀拉那次的雪盲症,此时几乎又要发作,因为,我在门外,看见了一大片雪原。 此时,我呆呆的站在那里,揉眼,复又揉脸。揉了半天,眼前的景物没变,脸倒是给揉搓的生疼。难道又是信息素的幻觉吗? 我回过头,此时原本黑暗的屋里已经被雪光照的大亮。文仳离安静的坐在地上。那地板不复脏污,居然非常光亮,似乎经常被人擦拭。她正在用那些蜡烛摆出一个怪异的阵型来,似乎像是个象征雄性符号的圆圈加箭头。 我张了张嘴,终于说出了一句话来:“这是怎么回事?” 文仳离抬头看我,脸色苍白。她精神恍惚的道:“我刚才说过了,就是剑灵。” 我环顾四周,屋内的摆设没变,宣德炉和搁剑的木兵阑还在,剑鞘焕然一新,但这全是幻觉。不然不足以解释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听见了那声窃笑和长叹。该死,为什么我老是中招呢? 但文仳离应该正常,于是我试探着问她:“文妹妹,先别慌着摆蜡烛。我刚才干了什么?” 文仳离停手,道:“你把这件屋子的门跺飞了。” 我再次看向门外那个神秘惨白的雪原,道:“门外是什么景象?” 文仳离失神的望向我身后:“就是黑咕隆咚的楼梯和回廊,跟我们之前看见的一样。你看见了什么?” 我说:“一片雪野。这是我从来没到过的地方,天是白的,地也是白的。文妹妹,幸好我看见这屋里的东西还没变,你也还是你,不是母夜叉。干脆你拉着我,我们出去好了。” 文仳离摇摇头,道:“我拉着你确实可以出去,但你一生都可能永远在这样的幻境里走不出来。我现在在摆阵,过一会儿就要把剑灵请出来,你要随时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它问你什么,你就随性而答,切不可造次。” 这小娘皮突然变得文绉绉的,一时还真不习惯。我咧嘴道:“你指的造次是什么?” 文仳离说:“比如你现在好好的站着,但是你要是突然想走进雪野里,后果很可能就是摔下楼梯,或者跳楼。如果你攻击剑灵,很可能就是砸毁这屋里的其他东西,可能伤到你自己,也可能会伤到我。” 我点点头,道:“好的,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就是。” 文仳离点燃了线香,然后以一种奇特的姿势将线香挨近蜡烛点亮,那些蜡烛的火焰跳动如磷火,不一会儿,我的耳边似乎传来了一个人轻快的脚步声,文仳离闭上眼睛,抖了抖肩,道:“它来了。” 我转着圈到处看,只见那雪原上确实走来了一个娇小的身影,待走的近了,我不禁低呼道:“桑桑!” 文仳离低声道:“你看见了什么?” 我忐忑道:“我的女朋友...也不算是女朋友,还没追到手。现在在北京呢。” 文仳离闭着眼皱了一下眉,道:“不对。这不该是剑灵!” 然而我已经呆呆的盯住了那个轻巧的身影,只见她停在十米开外,身上穿的却是一套前清的玉色绮罗衣裳,长到过膝,头上珠翠缭绕,一双美丽的眼睛哀哀的看着我,道:“王仵作,早先时你说过你要娶我的,奴还把八宝钏子送你做信物。到得后来,奴在世上痴长了十六个年头,也不曾等到你,只得嫁与他人,没几年就含恨而亡。你却到哪里去了?!” 我意识到她并不是桑桑,但她说的事儿我模模糊糊知道一点,似乎是查理王当仵作时惹下的冤孽。这个查理王的女人缘,看来比我一点也不差。 虽然是虚妄,我却禁不住羞愧了,觉得自己是个负心汉。这时候,文仳离低声道:“让它过来。” 我会意了,便道:“桑——啊不,小姐,你过来一些。” 那个修雨桑模样的美女楚楚可怜提起衣衫,裙下是一对穿着绿色缎鞋的三寸金莲,哀哀道:“奴走不动了,要你来扶。” 我本来是喜欢看女孩子的纤足的,可是对这样尖翘的畸形脚丫子是在欣赏不来,老觉得她会趁机给我撩阴一脚,所以道:“小姐,你把鞋脱了,把裹脚布放开,撒丫子就能跑啦。” 第一百三十四章 剑灵(2) 这话说得古怪,连那剑灵造出来的美女幻象都愣在当地。 文仳离本来盘坐在地上,此时也以手抚额,似乎也是满头黑线。 蓦的,那幻象呜呜的哭了,声音尖细,如灵蛇一般钻进了我的耳朵眼里。它一面哭,一面往前挪步,只见那小小莲船骤然变色,血从它的脚底泉涌而出,瞬间浸透了鞋袜,在雪地上留下两串鲜红的足印。 我呆呆的看着,心里泛起无尽的哀伤和怜惜。冷不防文仳离说:“干得好。不要听它的,要它过来。” 我点点头,回眼一看,只见那剑灵已经离我五六米远了,倏忽之间,美女化成了男人,而且是老男人,依旧是前清的打扮,不过一身官袍,气度非凡,再瞅一眼,越看越像王华他老人家。 我本来对他有着怨气,可是眼下这位前清打扮的王华却慈爱的看着我道:“阳明,想不到我们在这里见面了。” 我摸了摸下巴,道:“请问您贵姓?在哪里公干?” 他对曰:“姓王。官至六品典仪。阳明,我知道你委屈,但你要听我说,事实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想害你,也不想害李端白。李端白为了天下人,我也是为了天下人,我们是殊途同归,但是既然殊途,便要有矛盾。为了天下人,我只能与他拼争个你死我活,可你是我的唯一的骨肉,你和他相好,我欲要动他,必然要念及你。阳明,我也难哪。” 我震惊之极,如果这是一个局限在方寸之间的古剑精魂做出的幻象,也未免太过深刻了。我摸不清它到底要如何,只见这王典仪垂下双目,再抬眼时,两眼之中已经有泪光闪动:“阳明,我还记得你刚生下来的时候,七斤八两重,你娘为了生你,可是去了半条命啊,,那时候你们已经离开了京城,悄悄回了老家。她要我抱你。唉,那时候我也是年轻,觉得自己是干大事业的人,不该做小儿女之态,硬撑着不抱,甩手走了。我是明着出去办公,暗着绕道来看你娘俩个,只待了半个时辰就得走!我真后悔,这一去就是二十多年,再也抱不到了!阳明,你都这么大了,我才重新又看到你,你能不能让我摸摸?” 我此时听的嘴角哆嗦,两眼模糊。虽说是幻象,可它说的全是真的,起码这位老父亲的感情是真的,然而文仳离却低声道:“不要过去,让它过来。” 我咽了口唾沫,把泪全憋回去,道:“爹,您能不能过来说话?” 只见那王典仪唉声叹气,往前走着,颇显老态,脚步都已经踉跄了。我在这边看着,硬撑着不跑过去搀扶他,眼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进,却越来越稳健轻快,身形也瘦长了一些,衣物也换了。 我打个了机灵,听见文仳离的蜡烛阵发出一阵尖啸的声响。 文仳离哆嗦起来:“王大哥,我感觉正主来了,之前全是幻象把戏,这个才是真的剑灵。” 我擦了把泪,看着那人走到距我一米远处,便停下了,抬头轻笑道:“王家小子。” 是李端白。只见他穿着一身黑蓝色的道袍,里面趁着雪白的苎麻内衣,一头浓厚黑发扎着道士髻,稍有点乱,但并不邋遢,反而相当精神。 文仳离这时候问道:“你看见的是谁?” 我耸耸肩膀:“李老道,还是很拉风的。” 文仳离道:“剑灵会幻化成它的最后一任主人的样子,这剑是李端白的。” 我心道晦气,搞了半天还是他的东西,要早知如此,我就不要这剑了。只见那剑灵走到近前,与我就隔着三步远,他的脸映着雪光,无比清晰。以前我不太好意思盯着李端白的脸猛看,这次却看清楚了。李端白嘴巴上果然溜光,一点胡子也没有,以前我也不曾见他刮胡子,这也是件奇事。 剑灵发话了:“王家小子,你来这儿干什么?” 我心说装的倒像,问话也模棱两可,便道:“这里是哪里?” 剑灵说:“喜多页境,或者某个神域。回答我的话。” 我心一横,实话实说道:“你是李端白的剑吧。要早知道如此,我就不来拿你了。我近来经济上出了大问题,被人讹了。本来想拿你换钱的,既然你是李端白的东西,那我就不要了。” 剑灵冷冷的盯着我,道:“你为什么不要我的东西?” 我说:“你丫当自己是老李,那我也就明说,老李的钱是想留给查理王的。我不是查理王,犯不着沾他的便宜。大仙,我劝你还是收了神通吧,看在我和你老板有点交情的面上。你收了神通,我不再找你,咱们各走各的,好不好,我要是食言,我就是个小狗子——” 那剑灵就像没听见我说了个甚,道:“你说过,你是极爱重我的。” 我猛一听差点给腻歪得尿裤子,幸好古代人说的爱重,意思比较模糊,要是把“重”字去掉,我也只能以尿湿裤子来应对。眼下只好瞪着他,口里哼哼啊啊,絮絮叨叨道“是的是的,我器重你”,余光里瞥着文仳离,只见这小娘皮慌不迭的去点燃那些灭掉的蜡烛,点着这个又灭了那个,简直顾不上管我了。 那剑灵又道:“你说过,我就是下地狱,你也会奉陪到底。” 这句是哥们义气,听起来比较正常,我大言不惭道:“上刀山下火海某也在所不惜,咋啦,你要在阴曹地府里拉杆子造反?” 那东西神秘一笑,道:“不是。我有样东西给你看,你伸出手来。” 我伸出手去,不怕他使诈,我早就盘算好了,他伸手过来的时候,我就薅住他的爪子往屋里捞,一把剑而已,拔河还是拔不过我的。 只见那东西摊手入怀,拿出了一个布包,打开了,里面的东西光芒闪烁,原来是一件璀璨晶亮的宝石镯子,他捏起来就要放到我手上——说是迟那时快,我一把捉住了它的爪子,死命往回一拉,那东西勃然变色,脸色马上转黑转青,一咧嘴,那嘴岔都裂到了耳根子,露出两排尖牙利齿,我感到一阵冰凉的刺痛,原来捉在我手里的他的手指,根根都似利剑弹出,那东西并不往回缩,而是借力改变了方向,把一只利爪朝着我的胸口就攮了过来! 我哇的叫了一声,眼睁睁的看着那只手刺入了我的胸口,触感除了冰凉之外,就是撕心裂肺的疼,与此同时,文仳离在我身后也大叫了一声,我觉得胸前有什么东西一股脑的涌了出来,低头一看,那鲜血就咕嘟着从伤口里往外冒。 我的意识一阵模糊,两腿发软。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那就是明天的本地新闻上会说,一个不孝子潜入自家老宅偷东西,良心发现当场自裁以谢天下。对面的剑灵得了便宜,得意的笑了起来,然后抬起另一只手,缓缓捏住了我的手,似乎想把我往这边拉。 我一便用力挣扎,一边脚下发力,誓死不出门一步,我们就这样僵持着。然而,那东西的力道居然慢慢减轻,手也松了,连那只半插在我胸口的血里呼啦的爪子也一并收回,送到嘴边舔了舔,疑惑道:“你真是...” 我蹲了下去,干脆往后一躺,闭上眼睛,觉得胸口里全是冷风,耳朵里全是风声。这家伙该不会是给我戳了个对穿罢?看来我就要死了。 良久,文仳离拍拍我:“王大哥,别装死啦,快起来,剑找到了。” 我闭着眼晴,颤颤巍巍去摸胸口,果然潮乎乎的透着热气,便沉痛道:“咳咳,文妹妹,我只想安静的离开这个世界,你连将死之人都不放过吗——” 啪的一声脆响,脸上就挨了一记耳光,不疼,但是足以让我睁开眼睛。只见文仳离俯视着我。 我动了动身体,浑身都潮,按说来这种出血量应该死掉。但我没死,可见不是血,我爬起来,发现自己一身是汗,衣服都沾在了身上。此时天色已经变浅了,正是凌晨四点钟。 我往地下扫了一眼,文仳离的蜡烛阵已经烧完了,阵外掉着一把剑。我上去拣起来细端详,但见那剑长约三尺,沉甸甸的,更奇的是,那剑不仅不锈,剑刃上像汪着一泓秋水,明晃晃的,寒气逼人,细看之下,居然有细细的水波纹样从剑刃上荡漾开,在手电光的照射下放着异光,端的是把好剑!把手是黑色铸铁,镶着一串白色的粗糙玉石,把上还有字,隐约却是个“王”。 这不是李端白的剑吗?怎么会有“王”字呢?我问文仳离,此时这小娘皮把宣德炉和铜镜都装进了包里,才抬头道:“回去再说。” 我想也是,天都要亮了,万一叫道士们看见就不好玩了。于是依原路返回,爬坡的时候颇费了点周折,最后下山时天已经放亮,镇上的早餐摊子都出了,我们两个劳作一夜,饿得前心贴后背,我知道哪里有好早点,便拉着文仳离进了一个小店,要了三十个水煎包,两碗馄饨,并两个茶鸡蛋,才回到了宾馆去。 第一百三十五章 剑灵(3) 窗帘拉得严实,门外挂着请勿打扰。二人闷头吃着早点,就像一对心照不宣的雌雄大盗。 女孩子都怕胖,文仳离略垫巴了肚子,就放下不吃。然后,她托着腮帮问道:“最后你看见了什么?” 我吃的正欢,反问道:“你看见我在干什么?” 文仳离道:“你自言自语了一通,就开始四处乱窜,跟跳大神似的。那时候蜡烛突然灭了大半,我心里吓得直跳,过了几分钟,你就嗷的一声倒地不动了。这时候,那把剑就从上方直直地掉了下来。王大哥,你莫非也学过一招半式的,居然能让剑灵回到剑里去,让剑自己现身,可真了不得。以后咱们俩做搭档,不愁不发财。” 我抽了把纸巾,抹抹嘴巴,苦笑道:“我哪里学过跳大神啊,那破铁片子里的鬼诓我,一爪子就插进了我的胸口,那血啊”,我喝了口馄饨汤,“就跟开开的水龙头一样往外冒,那家伙笑了,还把我往外拉,我跟他角力,他没力气了,才放过我的。” 文仳离脸上崇拜的神情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疑惑:“那不可能的。除非你是他以前的主人,他才会放过你。” 我想起来那个“王”字,便道:“也许吧,这破铁片子估计也有智能,见血就认识了,不过这都多少年的事了。敢情人还真有上辈子。要找你这么说,我是主人,那我就有处置它的权利,要卖要送,全凭我愿意。” 文仳离懒得搭理我,爬回床上补起觉来。我也哈欠连天,却又怕那剑作怪,干脆抽出来拿被子包了,垫在枕头下,酣然入梦。 这一觉黑甜,一直睡到了下午。却被文仳离的尖叫弄醒,我十分不耐,道是这姑娘初见面时各种高端大气上档次,结果接触下来,一回比一回平常。到了现在,她动不动就要尖叫,哪还有点仙姑的范儿,初见时那点神秘感全都没了。我不知道桑桑会不会也这样,比如我把她娶回家,会不会发现她不过尔尔,想到这里,我觉得非常无趣,便道:“文妹妹,你又怎么啦?” 文仳离失神地坐在小床上,气喘吁吁道:“那把剑...不能留。阴气太重,压生人的明火。” 原来她做了噩梦。文仳离自小有个仇家,那仇家十六岁上横死了,从此每逢她火焰低微,那东西就来缠她,这次锯她说,那仇家手里还拿着那把古剑,割掉了她的头发和手指。我打着哈欠听着,便安慰道:“别怕,待我从网上买把德国造双立人菜刀来,镇住这不知好歹的破铁片子。” 文仳离破涕为笑,但还是说,得尽快找买主。我也想尽快还债,便答应了。文仳离手里自有关系,联络了一晚上,便道:“后天去镇海,船上交易。” 我点点头,没什么好说的。只感觉被子里包着的物件似乎是跳动了一下,不知道是抗议还是雀跃。 到了晚间,我和文仳离包了一辆出租车,离开了这个被我叫了二十七年故乡的古镇。车子在公路上开,越来越繁华,等到了镇海,又住了一天。到了第二天夜晚,我们登上了一艘大型豪华游艇,去了指定的房间,等待着传说中的买主。 这房间之前似乎是一个台球室,屋角放着立起来的一些台球案子。转圈放着米色沙发,紧贴着舷窗还有一张大床,四壁安着酒柜,在灯光的照射下晶亮无比。我和文仳离抱着箱子和大琴盒,坐在沙发上等待。 箱子里是铜镜和宣德炉。琴盒里放着那把古剑。也许是我的幻觉,我总觉得那剑时不时在里面跳一下,似乎要飞出去。但这时,船体也会被风浪摇的晃动一下,似乎在告诉我,一把剑只是一个无机非生命体。它是不可能有思想的。 不多时,卖家来了。原来是一个穿着棒球服的四十来岁男人,虽然沧桑,但面目保养极好。他的样子挺随和,脚上还穿着一双磨花了的皮鞋,与大学里不得志的讲师差不离。但这年头越是有钱,来头越大,样子反而越低调。这人打扮虽平常,却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一丝嚣张与不在乎,坐下之后,他很平易的跟文仳离打了招呼,然后微笑着对我点点头。 文仳离欠身作答,然后将箱子摆上面前的水晶茶几:“您看看。”然后用胳膊肘捣捣我,示意我打开箱子。 我却呆着不动,因为这位低调的中年富豪还带着三男一女。女人约二十来岁,长的颇像当红的某位玉女明星,进来之后便坐在中年男子的身边,乖巧的像个大家闺秀,看不出一丝风尘味儿。三个男人打扮也很普通,其中一个男子是保镖之类,面目也算是寻常;还有一个是老者,一身休闲装,被保镖模样的男人搀坐在一边,连中年男人都对他毕恭毕敬。而另外一个男人,才是我呆掉的原因。 这男人长着一张颇似李端白的脸,再配上整体来头,约莫有五六分像。脸虽白,却是擦了粉底的,跟脖子和手两色儿;头发虽黑,却像染过,打蜡之后明晃晃的很像硬壳。整体有点油头粉面,看的人腻腻歪歪,无端犯恶心。 等我回过神来,才赶紧收回目光,打开箱子,捧出宣德炉,还有铜镜,放在事先准备好的绒布上,便立即低了头,为的是不让别人看见我的表情。然而,从余光里,我却能感觉那个男人在观察我。 那是个傍家儿。我感到厌恶,尽量不形于色。但这一丝厌恶没有逃过那中年富豪锐利的眼睛。但他亦不动声色,带着手套将宣德炉和铜镜捧给那老者,后者拿出了放大镜,一点点蹭看,架势一丝不苟。 片刻后,那老者点点头,往后一倚,便闭上了眼睛。 中年男人笑了:“文小姐手里果然是好货。叶某自然不会埋没宝贝。只是我还有一件事情要问问,当然,你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即便你不告诉我,也不会影响我们的友情。” 文仳离此时端的像个女菩萨。只见她背挺得直直的,慢慢拿起茶托来,掀起盖子拂了拂,道:“叶先生请讲。” 中年男人看着我,道:“这位——请问怎么称呼?” 我欠了欠身道:“鄙姓王。” 中年男人点点头:“这位王先生,很面生啊,之前没怎么见过你。能不能介绍一下?” 文仳离笑道:“新招的小伙计,刚上道,粗陋的很,您不要见笑。” 那中年男人却盯着我,摇头呵呵笑道:“我看这位王先生不像是小伙计,倒像是个那个谁家的大公子。”说着又笑了,“文小姐,咱们是老朋友啦,以后你结婚时,千万要请我哦。就是找男朋友,请我们这些大哥大姐参考参考也是有必要的。” 我也笑了:“叶先生别说笑,我真是伙计。” 中年男人笑得更开:“你说这话更不像个伙计啦,哪有伙计插老板的话的。那个,我和戴老得先出去一下,让小凤和小唐陪你们坐坐。小凤,让他们上些佐酒的开胃菜来,失陪,失陪。” 说着便点点头,出去了。那保镖搀扶着老者,也一并出去。我明白他是要听老者的意见,好开价。便等着,眼光又落回那两个男女身上,那个名叫小凤的女孩儿叫上了果盘和醉虾,端端正正的坐着,只是微笑,全然不动。 小唐,就是那个有些像李端白的男人,倒是斟了两杯酒,递给我,道:“请。” 虽然我一看他,就觉得浑身长刺,但还是接过来道:“谢谢。” 小唐笑了笑,一笑就漏了馅。如果说不笑时还和李端白有六分像,笑了就破功了:他的脸上肌肉略微发僵,使得他的微笑不太自然,牙口也不如李端白生的周正。我心道:“不会是整出来的吧。”没想到却被小唐看破:“王先生,你是不是觉得在哪儿见过我,或者跟我长的极像的人?” 他这话使我很惊讶。虽然是傍家儿,但也不失为一个坦诚直爽的男人,便道:“对。” 小唐笑道:“这就对啦,我这副样子是照着一个人整出来的。叶先生说我本来和人家只有三分像,就正好利用这点长处好好休整一下,算是东施效颦吧。这也是叶先生的意思。”我会意了,也对他笑笑。眼睛却飘向小凤,这美人弄不好也是借着三分像的容貌修成原版,怪不得不敢说话,连个表情都不换。然而,小凤却像是读懂了我的意思,莞尔一笑,露出洁白晶莹的贝齿,开口说道:“王先生,要吃点虾吗?”说着把小碟子递了过来。 我直勾勾的盯着那张娇贵可人的脸,呆呆的接过碟子,道了声谢。心里道,这老叶果然是个大头,直接包养原版就行,何必让人照着整容。除非是李端白这号人他够不到,只好搞个赝品出来。这么一想,就觉得既恶心又可笑。这人都是钱烧的,玩女人还不够,还要玩男人,早晚玩出个埃博拉疯牛病来。这老叶很可能亲眼见过李端白。不晓得李端白知不知道这回事,要是他知道,会不会恶心的吃不下饭。 须臾,门外有了动静。老叶和戴老者进得门来,老叶递给文仳离一张纸,文仳离笑笑,又把纸递给我,我看了,上面有一个数字,将将够得上还债,何况还要三七开。但我不懂得古董的行情,只好又看向文仳离。 文仳离将纸折好了,放在桌上,遂站起来道:“叶先生,谢谢您的招待,改日再会。” 我顿时明白,这桩生意并没有谈成,不禁有点沮丧。只好将箱子合好,和老叶小唐小凤告辞,便要出门。 第一百三十六章 剑灵(4) 然而,我很快就发现,我会错意了。 但凡地下或者私人的古董交易,一般会拿一两个不太值钱的玩意儿做引,试探买卖双方的态度和能力。在这回的交易里,做引的就是宣德炉和那面铜镜,真正交易的是那把古剑。 此时,虽然我和文仳离都已经提着箱子站了起来,但古剑还静静的放在琴盒里,没有向老叶小唐等人展示。 老叶依旧稳稳当当的坐在沙发上,眯着眼品酒。小唐盯着我们,慢慢做出了一个手势,意思是稍安毋躁。 文仳离表态了:“既然时间还很富余,就不妨给叶先生看看我们的私人收藏。”说着,也款款的坐下来。 我会意了,将琴盒提上桌,打开了。却并不把剑拿出来,这是文仳离之前交代过的,好显出那把剑的矜贵,只等老叶们伸头去看。 说来也奇怪,不知是不是头顶上水晶吊灯的缘故,那把剑好似比在藏书阁里更加光芒四射,几乎在盒子上方反射出一片淡淡的白色光晕。看的人目眩神迷,老叶还未发言,那个老者却坐不住了,只见他一抬屁股,几乎扑在在盒前,细细的从头看到尾,然后迫不及待的道:“能否拿出来借老朽一观?” 我道当然可以,遂一手持了剑把,一手托住剑缝,将剑拿出,那老者双手接过,细细的看了,失声道:“这是从哪里来的?你——”说着瞪着我们,双目突出,不言语了。 我紧张的看着他,总觉得老者似乎有随时犯心脏病一命归西的可能,所以不敢妄动。那老者过了片刻,也觉得自己失态,遂又坐回沙发,然而却满头冒汗,坐立不安,不多时,便要那保镖扶着,去了门外。 我目送他出门,心道不就是一把古剑吗,何至于如此激动。 然而再一看老叶,就知道没那么简单了。老叶看剑,复又看我,就这么看了好几个来回,另外一只手里的高脚杯都忘了摇晃。 他终于笑道:“是好东西,不然戴老不会如此激动。不过我是外行,我更关心的是这宝贝的来历,如果我没猜错,这把剑是王先生带来的,对吗?” 文仳离微微颔首,道:“确实是他的。有什么话你可以问他。” 乖乖,居然把我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我只好抬起头来,直视老叶道:“请讲。” 老叶道:“这剑是古董,但年头不长。即便如此,它依旧有很高的价值,它的价值不仅在其本身,还在于曾经佩戴它的人,和发生在它身上的事。许我妄猜一下,这剑的最后一个主人,不是凡人,我的曾爷爷曾经和他打过很长时间的交道。所以这剑和我也有渊源。王先生,虽然很冒昧,但我还是想问问你,这剑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我胡诌道:“这是一个朋友的,他最近要用钱,所以托我来打听行情。” 老叶了然,进而又往前凑凑,有些诡秘道:“您的这位朋友,是不是姓李?” 我点点头。 老叶长叹一声,面上虽然平静,但我吃惊的发现他的眼睛似乎变红了,那是心跳加速血脉贲张的象征。我不能断定这老叶说的是真是假,但有一点已经可以确定,这位叶姓富豪,认识李端白。 老叶笑了,道:“没想到他能把剑都当了,这样吧。这剑你们先留着,我要那宣德炉和铜镜,价格再商量商量,随你们定。”又转向那个千娇百媚的女孩,道“小凤过几天也要过生日了,这镜子雕工不错,正好送你做生日礼物。” 那小凤掩口微笑,大大方方的欠身,两手握拳叠在身侧,半蹲道了个万福,模样气度居然和古代大户小姐的不差,看的我目不转睛,有钱人的品味果然不一样,什么样的女子都可以搞到。 文仳离看着这对男女交流完毕,才摸出纸来递给我,低声道,填个数。 我极快的心算了一把,能让数字的七成不仅盖住我的存款,而且还有十万块的富余,几秒钟之内便已算出答案,飞速的写了,又交给文仳离,文仳离看也没看,直接交给了老叶,老叶扫了一眼,便笑了,道:“王先生果然是个可交的人,不图小利,果然不凡啊。” 我却从这笑里看出了轻蔑,心道数字果然还是填的不合适。老叶度我唯恐填多了做不成这桩买卖,所以他已经在暗笑我太小家子气,因而也就看出来我并非哪家的公子,而是一介平头百姓。但他又说:“王先生,今儿个我说什么也要交你这个朋友了,你若答应,就干了这杯酒。”小凤会意了,稳稳的满上两个高脚杯,老叶取了一个,微笑的看着我。 我自然不怯,抓起一杯来也看着他,两人一点头,便不约而同的一仰脖。 那酒很冷,我喝下去,就打了个机灵,却听老叶道:“叶传恩。传说的传,恩典的恩。” 我也会意了,道:“王珊。琅琊王氏的王,珊瑚的珊。” 老叶放下酒,过来和我握手,又道:“以后就是朋友了。提钱就这一次,以后不准提钱。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这把好剑,正好作剑舞助兴,咱们也学学古人,风雅一回,小凤,你去把戴老请进来。” 我心说谁舞剑呢,不会是戴老者吧?然而,那小唐却上来道:“得罪。”遂握住剑柄,将剑小心拿出,掂量了一回,遂潇洒的挽了个剑花,一跳就跳到沙发边的空地上,那片空地应该是给宴会的乐队留的,正好耍的开。小唐挺胸收腹持剑而立,居然有点渊停岳峙的意思,不仔细看,还真有点李端白的气度。 老叶很满意,点头对我道:“你可不要小看小唐啊。这孩子四岁就学武了,二十岁出师,参加过不少武术比赛,很给我们长脸的。” 他说的大大方方,一时让我无地自容,暗骂自己心思龌龊,弄不好人小唐根本就不是什么傍家儿,而是一个保镖。之所以整成李端白的模样,极可能是因为李端白威名太盛,他狐假虎威,意在震慑老叶的对头。 这时候,小凤搀着戴老者也坐了回来,我偷眼看去,小凤依旧目不斜视,戴老者则聚精会神的盯着小唐和那把剑。只听老叶击了掌,小唐就舞了起来,可是,以我这个外行看,也能看出小唐动作飘忽,像是蝴蝶飘过花丛,又像是蜻蜓点过水面,截,削,刺全都使不上力,挥不几下就疲软了,因而只是个花架子,哪比得上李端白。虽然我只见过李端白拿短刀砍人,也不过两三招,但是每个动作都透着取人性命的凶狠和精准,相比之下,小唐就是在玩花活。 突然,那老叶将手中的杯子一摔,道了声折花。那小唐居然脚步蹭蹭的冲我们这边疾走而来,我吓得一激灵,心说难道要杀人越货,不禁一矮身,谁知那小唐越过我,居然直取还在戴老身边侍立着的小凤,我急转头,发现随着一声惨叫,那剑身已经没入了小凤的胸口,小凤双手握剑,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剑身又是一顿,才缓缓的拔了出来。于此同时,小凤的身子也软倒,扶着那沙发便跪了下去,口里呛咳不止。 我惊骇无比,搞不清老叶他们到底唱的是哪一出。而老叶气定神闲,喝了口酒道:“住手吧。”然后抬眼转向我们,道:“对不起,我家有家规。犯了家法的人不能活过三十六个时辰。让你们二位受惊了。今天又恰好逢着良友宝剑,剑出鞘就要饮血,凑巧而已,凑巧而已。” 我愣在当地,恍若雷劈。过了半分多钟才反应过来,而其他的人都沉默着,那小唐杀了人,却从桌上拣起绒布,将剑擦好,复又规规整整的双手捧剑,放入盒中去了。一时间,整个屋子里都静谧得出奇,只剩下那女孩儿痉挛的轻微声响和苦苦的喘气声。 我好不容易解冻,赶快钻过去扶起那女孩儿,扯开衣服,只见那鲜血从扁长的小口子里不停往外冒,连鼻口里都流出血来。她那张美丽的脸也皱成了一团,满眼是泪,一张小嘴张张合合,分明是在告饶和求救。 于此同时,查理王在西洋学的那部分救生知识居然钻入我的脑海,这女孩儿很可能是伤到了肺,出血量大,一定是断了血管,伤肺容易窒息,失血量过多会休克,甚至危及生命。我搀着她,尽量让她的伤口高于心脏位置,却不敢再动,而是对文仳离说道:“打120啊!” 文仳离两眼看着地面,一动不动。不仅她,他们全都不动,只是看着我和伤者,就像狮子们看着倒地的羚羊,就连戴老者也闭上了眼睛,似乎是睡着了。事发太突然,我根本就来不及反应,只是满眼去找电话,却忘了这是在游船上,此时我们应该飘在东海之上,急救车是来不了的。 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小凤的血慢慢浸透了鹅黄色的外套,那张脸也慢慢变白,呼吸急促了一阵子,就慢慢的变缓了,过了不知多久,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是半个小时,她的呼吸才变得浅表了。 船摇晃了一下,似乎经了点小风浪。我慢慢将小凤放倒,拿起桌上的绒布盖住了她的眼睛。然后,我摇晃着站起来,与此同时,一股排山倒海恶心感袭来,我没忍住,兜头全吐在了沙发上。 第一百三十七章 剑灵(5) 直到很多年后,我还清楚的记得当时的无力感,女孩儿眼里强烈的求生欲,和周围人的残忍冷漠。我不知道这个做情妇的女孩儿犯了什么样的所谓家法,但我知道没有人能随便夺取他人的生命,更何况老叶当时并不曾受到来自于这女孩的威胁。 后来,到了下半夜,船就靠岸了,我失魂落魄的和文仳离走下船来。老叶大概没料到我会这样,于是很周到的叫了车把我们送回宾馆。 文仳离一直没什么表示,但我能看得出来,她心情不坏,甚至还对铜镜和宣德炉的交易结果表示了满意。前些天的相处,让我产生了她不过是个从事特殊职业的邻家女孩的错觉。但今晚这场遭遇,却让我重新提醒自己:文仳离之辈,确实是游走在黑暗中的亡命之徒,这种人已经看惯了生死,很难再有半点对生命的尊重了。认清了这一点之后,我暗暗发誓,永远不要和文仳离这种人再有交心之举,也永远不要变成他们这样的人。 直到一周之后,那种暴死者带来的阴霾才从我的脑海中慢慢淡化。我们依旧在镇海呆着,等待白老范黑老谢从甘肃过来。我很能想像的出他们得知我能够还得起欠债之后的震惊和失望,果然,老谢见了我,正眼也不看一下,便道:“钱呢。” 文仳离把支票递过来,老谢只看了一眼,便交给同样阴着脸的老范收好,便道:“小子,你和我们两不相欠了。不过,你打算以后怎么着?” 我停下收拾背包的手,道:“我也没想好,走一步算一步。”其实包里不过装有一套崭新的换洗衣服和手机电脑等物,还有一张银行卡,卡上有十万零四百三十六元整,再就是琴盒里那把古剑。以上,便是我如今的全部家当了。 老谢不再搭理我。他咳了一声,转向文仳离道:“侄女,小都还在兰州,我们请了个钟点工每天给他做饭,你要不放心,就给他打个电话。咱们今天晚上就走,明天就到了。” 我在旁边听得分明,这三人应该并不是回甘肃,否则便用不着请钟点工。他们要去干什么呢? 只见文仳离道:“那边怎样?” 老谢道:“你也知道,前几天为了找那人,全挖开了,现在还没填上呢。” 文仳离脸上现出少有的急切:“那人呢?” 老谢道:“没找到啊。那人是何等人物,那会轻易让王华们得手。” 我在旁边听他们言语来往,好像在打哑谜,隐隐约约的猜到和李端白相关。但转念一想,这和我又有何样的关系?从天寿山下来,我就该明白我和李端白之间的友情已经断了。我这人属长颈鹿的,反射弧特长,以至于当时的好多事情,我后来才慢慢想明白。 之前,李端白之所以另眼待我,不过是看查理王的薄面。我记得文家宅失火那次,他和我坐直升机上,我胡乱叫了句老李,他神色就颇为异样,到得后来,我发现但凡叫他老李,他便乐于接受,若是叫他李道长,他便不爱听,甚至会装作听不见。那时候我是个随和的人,从不和他拧着来。等到有了查理王的记忆之后才发现,这个死了一百多年的老兄,当年最喜欢叫他老李。一想及此,我就觉得不寒而栗。最后一次见面,李端白问我有无恢复查理王的记忆,我答曰不曾有。以他的聪明劲儿,不难想明白其实我不是什么查理王,态度也就随之冷淡下来。那次没到天明,李端白就把我赶下山去,其实也算表明了态度。 我一刻也不想多呆,连再见都懒得和他们说。临末了关上门,就像关上了我人生的一段光怪陆离又悲惨的记忆,心情变得悲伤又欢快。遂哼着大河向东流,一身轻松的走出了宾馆。此时老天也开眼,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就这样沿街走了半个多小时,才觉出茫然来,只好去了一家咖啡厅,要了杯拿铁并一块蛋糕,上起网来搜寻求职信息。但年景不好,工作少,原专业的单位又免不了撞见熟面孔,所以选择余地便窄得多了。 就这样,我消磨掉了大半天时光。无家可归举目无亲的人,即使手里有点钱,也会生出钱紧的感觉。我不敢挥霍,填肚子便去快餐店,落脚便在一家便宜招待所。到了晚间,不免心生凄凉,去了附近酒吧小酌。 实际上,借酒消愁不该去酒吧,自己买瓶酒或者去苍蝇馆子要碟茴香豆,都比酒吧强。某些酒吧入夜便开,但里面还不如街上亮堂,一进去便觉乌烟瘴气,鬼影幢幢,恍如妖怪洞府。以前这些地方,我是说什么都不会去的,但如今,在这些地方,我才能感到活人和世俗的气味儿,和些许安全感。所以见着这么一处,便一头扎进去,先要了杯鸡尾酒慢慢喝下,等到耳朵渐渐适应了周围黑暗中的怪叫,才发现旁边的台子上搁了包烟,弹出来的几根,齐刷刷的全对着我。 我顺着那烟盒往上看去,只见上边搭着五根翘如兰花瓣儿的葱指,还染着紫蓝色的蔻丹,原来是个年轻姑娘。我便笑了一回,又点了杯酒推过去,道:“请。”遂抽出一只烟来,点着抽开了。 在烟雾中,我惊奇的发现这个浓抹艳妆的小妞长的有几分像修雨桑,也许是那斜勾的眼线,把眼型挑的修长,也许是灯光下,那直而窄的鼻子显得分外高挺,也许是酒精的润泽,让她的上唇俏薄,而下唇丰厚,漂亮的像是希腊雕像,再或者,是她的年龄,让脸颊分外饱满,美如观音,此时一见之下,令我心神荡漾。我顿时得出了一个结论,人的一生可能会喜欢上不止一个人,但喜欢的类型,从小到大,都不可能会变。 那女孩儿喝了这杯酒,却把纤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摩挲着,但我感觉她是在摩挲那个一直背在我背上的琴盒,终于,她说道:“你是来旅游的?你会拉小提琴吗?” 我站起来,道:“不是。你想看我拉琴?”便转身出去,头也不回。 等走出了酒吧十米开外,背后才有人气喘吁吁的追了出来,一把拉住我的手:“你干嘛走的这么快?” 我站直了,在明亮如白昼的街上打量这个女孩,果然离开了酒吧,她的脸就变了,不仅扁平了好些,而且居然略微地包天,更令人惊讶的是,这姑娘个字极高,完全可以去打排球。 此时她不顾人来人往,居然用胳膊钩住我的脖子,道:“你真帅啊。去我家好不好,我家就我一个人。” 这大概是我平生第一次被人称帅,而且不在暗处。我仔细盯着这女孩的眼睛,估计着她眼睛的度数绝不下七八百。如果我是王阳明,大概会拒绝,但事到如今,我所珍惜的一切已经变成遥不可及的幻想,坚守似乎毫无意义,于是我神使鬼差的点点头,晕晕乎乎的由着那姑娘拉住我的手,向着街的深处走去。 巷子又窄又长,黑如浓墨。我跟在那女孩右边走了约莫三五分钟,觉得周围似乎越来越暗。在城市里,这样的黑暗是很少找的,只要有人住的地方就会有光明。四周乃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盖起来的民房,虽然低矮,但总要有窗户,此时不过八九点钟,居民不可能全部入睡。除此之外,四周也太过安静了一点,安静到一点人间烟火喧嚣都听不见,这就更加令我心生疑惑。 我松开了她的手,将手搭在琴盒上解将下来,一言不发的站住了。 此时,那女孩也站住,然后转身,笑道:“怎么了?” 我道:“这里不太对劲。” 女孩的脸在黑暗中泛出青白色的微光,嘴上沟壑阴影骤然加深,像是拧出一个微笑:“这里快拆迁了,所以没人住。我家就在后边新建的小区里。就快到了,走啊。”说着转头,黑发和黑暗重新溶为一体,看不见了。 我深吸了口气,道:“对不起,我会送你回家,但不会进你家了。”遂也往前走去。 前方传来脚步声和几声嗤笑:“帅哥,你的胆子真小啊。告诉你,我在这里摆了仙人跳,马上就会有三个彪形大汉窜出来把你打翻,谋财害命。” 这时候,我感到琴盒里的古剑砰砰的撞击着盒盖,似乎盒盖里不是剑,而是个疯了的小动物。不禁停下来打开盒子,将剑拿在手上,那女孩似乎并没有发觉,只是道:“帅哥,你在踢砖头吗?” 我已经发现了不寻常。即使这里拆迁,也不过距刚才那条街六七百米远的样子,排除黑和安静来说,我根本就想不起是怎么进到这里来的,巷子口长什么模样,朝哪个方向,就如中了迷魂阵一般。 此时我斜握着剑,像旁边触去。如果不出意外,我一下就能触到旁边民居的矮墙,但实际上,那把剑就像戳进了空气,我划动了几下,根本就没触到任何阻碍,左边如此,右边也如此。周围几乎是一片黑到极致的虚空。 第一百三十八章 阵(1) 我明白中招,心里顿时像踹了只兔子似的安生不了。随之而来的情绪,除了沮丧之外,还夹杂着些许愤怒,道是好不容易放纵一回,却一下就惹上这档子事,看来老天只许我这辈子做个老实人。但愤怒过去,我马上明白这不是偶然事件,而是一次有预谋的诱骗,也许在我和文仳离他们分开时,就已经被人盯上了。 我脑子里极快的闪过一些嫌疑人,判断出这事儿和叶传恩脱不了干系。他这么做,无非是盯上了我的剑,或者是想弄清我到底是何门何派。想到这里,我不再害怕,遂闭上眼睛,拄剑养神。该来的总要来,叶传恩也好,其他人也好,总不会把我在这里困一辈子。 一旦闭上眼睛,我发现周围的声响居然骤然增大。风声,海浪声,以及有些隐隐约约的说话声。慢慢的,那说话声近了,夹杂着冷笑:“帅哥,你倒是睁开眼啊,看看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我依旧紧闭着眼睛,握紧了手里的剑,估摸着那骗我入彀的女孩的距离,五步,三步,近了,我故意问道:“美女,你在哪里?” 那女人咯咯地笑起来,突然那笑声就直直的炸在我右耳根处:“怎么,吓得连看都不敢看我一眼了?你手里拿的是什么,让我瞧瞧。” 我口里慢道:“瞧便瞧,”说着憋足气力一个转身,用力将剑挥起,朝着女人发声的下部狠狠刺去,且听得一声尖叫,那剑果然刺中一物,那物表面柔软且有韧性,不遑多想,我下了死力刺过去,果然就像刺进了沙袋,剑身似乎被皮肉夹了起来,好在这剑非常锋利,所以一连串动作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 那尖叫瞬间变作低沉嘶哑,不像是个女孩子,倒像是个男人,我心里错愕,不由猛地睁眼,入眼却是一片灰黑色的混沌,便心道不好,果然还在阵里,欲要闭眼时,却来不及了。 只感觉一阵大力从剑锋处传来,震得我虎口剧痛,不禁松了手。 不仅如此,我像是进了陆龙卷里,感觉周围无处不传来压力,几乎要挟裹着我两脚离地。慌乱之中,我忙伸出四肢扑腾起来,这时候伴随着一声龙吟,好似漆黑的屋子里突然来了电,一阵强光袭来,逼得我不得不眯起眼睛,只见强光的源头,果然是那把剑,而那把剑下,趴着一个黏糊的人形玩意儿,就像被截住尾巴的巨蛇一般扭动翻滚,似乎在拼命挣扎。 此时,我冷汗迸出,感觉脑袋里刀绞也似的乱疼,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冲出脑壳一般,剑也脱了早手,禁不住腾出手来抱住脑袋蹲下了。 等剑光退去之后,我终于得以站起,抬眼看去,四周也恢复了常态,但见残垣断壁,清冷月光之下,就近的一面墙上果然刷着一个大大的白字“拆”。而那把剑正躺在五步开外,在冷月下熠熠生光,剑旁躺着一个人,大张着嘴抽着冷气,时不时还痉挛一下,状甚痛苦。 我抢上去,拾起剑来,抬眼只见那人头发甚长,似乎戴了个假发套,连衣裙也扯破了,露出一条瘦筋筋的大腿。他小腹的衣襟上黑糊糊的一片,似乎是被我所伤;我踩住他那早已歪斜的假胸,用剑撩开那头假发,露出了一张狰狞面孔,却正是那个小唐。 此时,小唐咧嘴笑道:“你反应挺快,就是眼神忒不好使了,男女都分不出来。” 我竖耳听听周围,似乎没人过来,不禁恶向胆边生,拿脚踩住他的伤口道:“谁派你来?到底要干什么?” 小唐疼得直抽冷气,却咧着嘴发了声怪笑。趁我不备,他便猛地往后一仰,我顿时失了平衡,就要往后倒地,那小唐突然捂着伤口暴起,一脚就踹了过来,一阵劲风直扑我的面门——就在这时,一件物事飞了过来,噗嗵将他的脚打偏,同时,我也跌在地上,听见旁边的墙头上有人暴喝一声:“小子敢尔!” 这声音听上去很熟,我不可置信的回过头去,发现墙头上正站着一个人,月光照在那稀疏的山羊胡子和略有些佝偻的背上,显出了那人的老态。正是我前些天在浮云观没见着的叔爷王敬宣。 “爷!”我几乎喜出望外,喊了出来。 老头子从墙头蹦下来。彼时他已经年过七十,居然还能爬墙拍砖,不由得让我刮目相看。但老头子没怎么理我,而是对着一处大声道:“既然阵已经被我等破了,那位先生就不要再遮掩,送死的事你让别人去,黑锅你也得出来背一背。” 话音刚落,只见那断墙后顿时亮了,一个人拿着手电信步走出。我不用借手电光也看得分明,果然正是叶传恩。 只见那叶传恩朗朗的笑了几声,对着叔爷拱手道:“承让。王老先生果然是不凡的。我的手下可是丢丑了。” 那小唐先是被我戳了一剑,又被叔爷拿砖拍伤了腿脚,此时已经倒地不起。叶传恩抬起手电光一照,便摁灭了。这时巷子的出口里传驶过来一辆加长沃尔沃,下来了几人将小唐抬上车,却并不走远,而是站在车外垂手听叶传恩吩咐。 那叶传恩踱将过来,脸上堆笑对我道:“王先生,上回招待不周,让你受惊了。我心里有愧,还请你和王老先生去舍下一坐,压压惊,如何?”他那两只眼睛又转向叔爷,表面上请我,却似乎要叔爷拿意见。 叔爷不语。 我抓出手机看看时间,只见已过十点,便道:“叶大哥,你的好意我领了。不过今天太晚,我爷是老人家吃不消,能不能到明天?” 叶传恩哈哈大笑:“当然可以。明天晚上我会去你们住的地方接你,可不要食言哦。” 我点点头。叶传恩遂挥挥手,转身上车绝尘而去。 这里就剩下我们爷孙两个。叶传恩的人一走,叔爷就蹲下了身子,很痛苦的哼了一声。我一看够呛,忙扑到近前将他搀起,原来是从墙头上跳下来崴了脚,老头子硬撑着不让那伙人看出,等他们一走,才哼了出来。 眼下二人无话,我背起老头来往外走,便问他住哪里。叔爷笑了一声,道:“中午才来镇海,一到这里就觉得剑气妖气混杂,极不寻常,所以按着方向寻摸过来,一路上没顾得找住处。” 我背他回了招待所,本来折道去医院,可他半路撒起无赖,说什么也不肯去,只差我去买了夜宵。结果我一推门,就看见他佝偻着腰,在那里给患处上药。 药是装在瓷瓶里的,一股熟悉的霉味儿。我不禁打了个寒颤,道:“这是什么药?” 叔爷抬头,一脸诡秘,却答非所问道:“阳明,这二年你在外边,也经了不少事。我不从来不打听小辈的事情,但眼下这副状况,你须得给我解释解释你怎么会认识那姓叶的,还有,咱们浮云观藏书阁里的剑怎么会在你手上?” 我刚要张口,却发觉解释这一层并不容易,须得把前尘往事一股脑全说出来。便只好道:“我的身份被注销,又欠了黑社会的债,想起咱们阁里有宝贝,就去拿了还钱。”遂将这几天的经过大致讲了。 叔爷上完了药,将瓷瓶盖紧,小心收好,才疑惑道:“这不对,李端白留给你的东西应该比阁里的宝贝值钱。你没要?” 我不禁阴沉下来,梗起脖子,看向别处。叔爷见我不答,便笑道:“你不说,那我便不再问。你想不想知道刚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你戳伤的那个小力巴到底是什么人,那把剑又是怎么个来头?你要做个乖小宁,我才可以讲给你听。” 这才是我好奇的。可老头子要卖关子,我便随顺着他,先把夜宵端到他跟前,服侍他吃了,又烧水递毛巾的伺候他洗漱,等他钻进了被窝,舒服的叹了口气,才道:“阳明啊,你知道刚才在那里,我看见你为什么不答话?” “为什么?”我含含糊糊的说,牙刷还在嘴里面,从洗手间里探出头来看着他。只见老头子眨眨眼睛,道:“你变得太多,我不敢认了。” 这是鬼话,因为我之前已经来过浮云观一趟,不过半月,又能变化到哪里去。老头却说:“除了外表,更多的是你身上那股气儿。你爷爷我算是半个身子都进到棺材里去的人,看人已经不看脸,而是看那股气儿,你身上那股气跟半个月前一点也不一样了,要不是模样和声音一样,我真不敢认你。算了,我就给你讲讲那个小力巴。那人与这世上的大多数人不同。你不要以为这是废话,因为他其实不算个人,他身上有畜生的血。” “什么意思,爷你还会骂人呢。”我漱着口,在卫生间里脱得精光,准备冲个澡。 “不是骂人,别看我这样,其实我也与时俱进,知道你们那什么科学里说的的dna,遗传基因,转基因之类的,如果用你们的科学来解释,这小力巴的外表虽然与人一般无二,但他的基因和人不一样,他的某个先祖不是人。” 第一百三十九章 阵(2) “也许你会问,这人和畜生能不能生出个杂种来?大多数畜生,如猫狗鸡鸭鹅都是不行的,你们管这个叫什么?” 我道:“叫生殖隔离。”遂一开水龙头,热水哗哗,便冲洗起来。水声一响,叔爷的声音就听不见了,我遂大声道:“爷,你等我洗完再说。” 等我洗完,这老头子已经睡着了。我坐在床边吹头发,心里已经明白了三分。能和其他生物的基因随意嵌合生出下一代的,只有datang部落的那些怪物,那些怪物来自于巴颜喀拉,巴颜喀拉峡谷里的地下有一座神秘的基地,并非人类所造,所以这些东西很可能全部来自于地外。现在我们知道它们是天外来客,但搁在古代就是妖怪。小唐就是妖怪的种儿,也许混了不少代人血,但身上总还有异类的残留特征。 我拿起新买的一盒香烟,撕开就抽,冷不防叔爷却闭着双眼悠悠道:“阳明,你信不信,再不戒烟,就得死在这上面。” 我吓了一跳,把烟掐了,道:“您说。” “那小力巴的祖宗是妖怪,会两下子妖术。那姓叶的明知道这点,还与他狼狈为奸,为的是达到自己的目的。叶传恩这个人有一点来头。前清的时候,他家颇为显赫,跟清皇室沾亲带故。后来失势,明面上说,他曾祖爷爷吞了江南织造的大批钱粮货物,行贿受贿卖官鬻爵,叫朝廷给办了。实际上呢,是他的曾祖爷爷跟一伙儿妖人混在一起,要干祸乱天下的勾当。后来他曾祖爷爷不明不白的死在兰州城,北京这边家产也给悉数抄没,一大家子人,男的去充军,女的发卖或者回娘家,他曾祖奶奶拖着三子三女,就往汉口投亲,好歹也能过活。但不久之后又遇着辛亥革命,他们本是旗人,这下只好改做汉姓,改姓叶了。你要说这乱世一个拖家带口的女流怎么过下去的,我也不晓得,但我估摸着,他们家和妖人那伙应该并没有断了来往。改名换姓之后,下一辈里就出了些留洋的读书人,去西洋南洋做买卖见世面,家业也就渐渐积攒起来了。到了叶传恩上一辈,便算是归国华侨,带了大批资金在温州一代建厂,做贸易出口,生意也就越做越大。叶传恩年轻时留学日本,不几年就回来子承父业,但他已经不需要创业,只需要守财,所以并不太劳累。有加之他本事不小,黑白两道通吃,在这世上几乎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阳明,这人要是什么都不缺,就会只想到一件事情。这和古今的帝王一样。” “长生?” “对。叶传恩小时候也听说过不少他自己家里老辈人的传言。他的曾祖爷爷和妖怪勾结一事,到了传言中,就变成曾祖爷爷和神仙称兄道弟,这神仙能够长生不老。于是叶传恩也就下了些功夫去找神仙。至于找到了没有,能不能长生不老,我就不知道了,明日我可以问问他。” 我点点头,道:“还有呢?” “那个小力巴会两下子妖法,也算有些来历。所以我觉得叶传恩应该是和曾经迷惑过他曾爷爷的妖怪接上了头。但他就是个小鬼,不是阎王。他摆的阵,也很稀松平常,你道叫什么?扁担阵。但在你这号外行看来,就是迷魂阵了。” 刚才那些,我已经从查理王的记忆和侯相山的志怪小说里找到了佐证,印证了我这几天对叶传恩的来历的猜测。所以并不觉得新鲜。但是,这所谓的扁担阵,却让我觉得非常新奇,便道:“爷,我发现我记不清是从哪里进阵的,进阵之前周围什么样,这段记忆就像被生生挖去了一样,等我回过神来觉出受骗,就已经在阵里了。您倒是说说,那小力巴在哪里下的黑手?” 老头子精神起来,道:“这要问你自己。在他下手了之后,你的五感就不再像是一个人,而是虫豸。” 我猛然发觉,这老头子以前说话从来没有这么别扭过,之前我一直当他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出家人,还专职搞封建迷信,现在才发现他懂得很多,有些甚至涉及近现代的科学技术,只不过是在他那里变了个说法而已。 于是我老实道:“什么叫虫豸?爷,您这句我没听懂。我当时很正常,绝对没有四脚着地走路,还会说人话,怎么会像虫豸?” 老头冷然一笑:“阳明啊,我说的不是你的行为而是五感,就是感觉。庄周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人对这个世界的感觉,和虫豸对这个世界的感觉,是很不一样的。比如说蝼蚁,如果我把一粒蜜糖放在一只蝼蚁面前的地面上,被他的触角感知,他就会不顾一切的向蜜糖爬动,想要把蜜糖搬回窝。但如果我突然把蜜糖拿起来,你能想象这只蝼蚁当时的感觉吗?” “它会很生气。”我猜测道。 老头的脸上露出孺子不可教的鄙夷神情,道:“你以为我在逗你玩?其实你根本没听懂我再说什么,阳明。如果我把蜜糖放在你眼前的桌子上,你去拿,但我又把蜜糖拿走了,你的感觉就是,我把蜜糖拿走了。但蝼蚁不会有这样的感觉。因为它们不会向上看。它们眼中的世界就是一个平面的。” 我顿时明白了。我曾经听人说过,蚂蚁是二维动物,它们眼中只有二维世界,人类作为三维动物,能看见蜜糖被人拿走,而在它们的感觉里,近在咫尺的蜜糖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便道:“它们会觉得蜜糖一下子消失了,这件事情很不可思议。” 老头笑了:“是这样的。人比蝼蚁高等,所以能感觉到某些事情的发生,不会觉得不可思议,但妖怪和神仙又比人高等,所以他们做出的事情在人看来不可思议,比如我在你面前突然消失。某个物事在你面前突然出现。” 我顿时悚然,道:“你是说小唐这个妖怪比我们高等?” 老头脸上出现了看白痴的神情:“阳明,你以前没这么笨啊?我刚才说,小力巴对你下了黑手,使得你的五感不像人而像虫豸,这句话被你吃了?” 我支吾起来,老头子复又神秘兮兮的凑过来:“阳明,那方面节制一点,不然真的变傻啦。” 我哭笑不得:“您想到哪儿去了?我去那种地方吊女孩,也不过是平生头一次!对了,我抽了那厮的一只香烟,还请他喝了杯酒。” “所以,”老头胸有成竹道,“我要你戒烟。从小你爹娘就交代说,不要吃陌生人给的食物,怕你被人贩子拐走。现在我说,陌生人敬的烟酒,一律不要接,别管那小姑娘长得多漂亮。你抽了这个小妖怪的烟,五感钝化,你就只能看见他想让你看见的东西,你眼前就只有一条道,他会拉着你走到黑,因其只能让中招的人看见一条细长的路,所以叫做扁担阵。不过你还算不傻,知道闭眼。眼为五感之首,眼闭上了,他的妖法就大大减弱,再一个,这小力巴太过轻敌,以为你是个夯货,这也是你能翻盘的关键,孺子可教也。歇着吧。” “等等,还有那把剑呢?” “明天再说,时候不早了,睡觉。” 我熄灯上床,身体虽然疲惫,但是精神极其兴奋,所以只好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烙饼。老头子轻眠,忍不住开口训斥我,结果一来一去就说上了话。老头说:“那把剑是祖宗虽然传下来的,但观里的记事簿上说,在五百年内,李端白取用过三四次。上次他现世,却没有取走那把剑。” 我道:“现在国家禁止携带管制刀具,我把剑带出,还是多亏了一个老手想的鬼点子,李端白这人就是太迂,不会变通。” 老头子嘉许的点点头,道:“我感觉这剑其实也跟妖法脱不了干系,它的剑气非常凶邪,没准儿就是妖怪造的,但有一点极好,它能认主,所谓跟了好人的狗才是好狗,你不妨就带他在身边。” 就这么一来一往,连何时入梦都不知道。一直睡到中午,我才打着哈气醒来,却见老头闭目打坐在床上,这副怪相我在李端白身上看到过很多次,私以为那简直就是发神经。我叫了几声,老头子岿然不动,我上去拍拍他,他才睁开眼道:“你把你那身衣服脱了,我有话跟你说。” 我望望身上,发现外套确实有些脏。没奈何,这件蓝色冲锋衣从兰州一直穿到现在,也没条件浆洗,便羞愧的脱下来,丢进卫生间。然后拿出换洗的新衣服就要穿,不提防老头子却冷笑一声:“不要穿那件,我自有衣服给你。” 说着,他老人家从包裹里掏出一个压得平平的厚重大布袋,抛给我道:“穿上,里外都要换。” 我疑惑的抽开布袋上的线绳,打开了,却发现里面乃是一件夹棉的黑蓝色道袍,棉布料子,熨得平平整整,还有一件白色苎麻内衫,全是新的,做工也很精细,但是——我不禁呛声道:“爷!这玩意儿上身,老子还能出门见人吗?!” 第一百四十章 现眼 老头脸上浮起了一种奇异的表情。很多年后,我才理解为那是一种无奈。只记得当时,他慢慢说道:“阳明,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捧着那件衣服,心里五味杂陈。我这辈子的正常出路已经被一件又一件的突发事件,和一个又一个的旁人所堵塞扭曲,以至于我不得不抛弃之前所有的准备,凄惶的独行在世间。惹上了叶传恩,算我倒霉,如果我和叔爷就此分道扬镳,叶传恩也不会放过我。如果我和叔爷一路,又能干些什么呢? 老头叹道:“阳明,不要逃避宿命。我虽然不太清楚你这两年到底都遭遇了什么,所以别指望我能替你排解。我知道你想像其他的小青年一样安安分分进个单位,拿个死工资,娶妻生子,平平淡淡过一辈子,叔爷我也何尝不希望你平安。但现在你遇见的人和事不允许你这么干。所以但有一点我希望你能明白,该来的总要来,不是你逃避,就能避得开的。” 我缓慢的点着头,就像得了痴呆症。如果有些事情无可避免,那不如鼓起勇气来面对,起码还像个男人的样子。于是,我道:“您有什么打算,不妨说来听听。” 老头笑了一声,道:“这才象话。把这身衣服里外都给我穿上,下去给我买点吃的来。” 我面露难色,道是能不能穿以前的衣服去买。老头不依。我只好脱了长袖t恤,穿上那件宽大无比的汉式中衣,又套上道袍,系好衣带,老头遂满意的上下打量着,道:“很不错,可以出门了。” 我就这样扭捏的出门来到街上。平心而论,道袍这东西宽大舒适,不掐袖子不修身,但是我却觉得寸步难行。虽说这年头大家穿戴都很随意,但这里不过是南方小城,不是东京涉谷和秋叶原,所以一路走过,回头率颇高,好容易到了饭馆叫饭,坐下等时,背后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但是,等到打包好,我提着饭菜出门时,居然已经坦然许多,因为一群学生妹擦身而过时,其中一个小声窃笑道:“那男生好搞笑,居然穿着浴衣出门了。” 浴衣也好,睡衣也罢,反正总比道袍强。等吃罢饭,已经是下午,老头整顿仪容,又给我扎起马尾,令我刮了胡子,还交代了如厕时如何撩衣襟的注意事项,就等晚上就要去会那叶传恩了。 天色渐暗,我穿着一身道袍,扎着马尾进了洗手间。神使鬼差的从镜子里看了一眼,谁知这一看,就移不开眼了。 不是因为如何帅气有型,而是镜子里那个穿着深蓝道袍的长发男人阴恻恻的看着我,那眼神既熟悉,又陌生。 我直愣愣的看着镜子,脱口而出道:“查理王!” 一百多年前的查理王,在清末时旁人的眼中,不啻于一个怪物。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半留头,梳着猪尾巴,而是自始至终留着一头半长不短的头发,用绳子随意束在脑后。到得后来,他的一身洋装也不知扔到哪里去了,身上常年穿着一身道袍,不管是落草为寇,还是住在王典仪的大宅里。 就像我现在这般模样,不,也许好一点,因为我更像一个人类。 这时,外边有节奏的敲了三下门,我出了卫生间,瞥见叔爷已经整装待发,便开口道:“是谁?” 外边的人恭敬道:“是王珊先生吗?叶老板有请。” 我开开门,果然是叶传恩的保镖。遂下楼进了车,不多时驶离市区进了市郊,停在一所大宅前,有人已经等在那里,将我和叔爷延入宅中。那叶传恩早已经等在那里了,与之前不同的是,他的左右没有其他人,连引路的人将我们带到地方之后,也自觉的关门离去了。 我坐在木凳上,环顾着这里。房间不大,装饰风格极尽古雅。连地板就是青石铺就,被打磨的光可鉴人。四角都摆着巨大的梅瓶,里面居然插着真正的腊梅,这不按时令的黄色花依旧怒放着,发出清幽的香气,似乎提醒着来客:只要有钱,没有什么是办不到的。 叶传恩穿着绸夹袄,散漫的笑着道:“王珊老弟,我这么叫你不介意吧,之前确实招待不周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接话道:“不介意。你到底有什么事?” 叶传恩神秘道:“叙旧。” 叔爷道:“请讲。” 叶传恩舒展四肢,把身子舒服靠在身后的软垫上,道:“其实我的曾祖爷爷和王家某人,还有李道长有不少交情。十几年前,我就和李道长关系匪浅,现在老弟又和李道长是好友,那老弟和我自然不是外人了。不知现在李道长过的怎样?” 他这话其实很矛盾,关系匪浅的朋友之间不会生疏到连对方的近况都搞不清楚。但叶传恩有意留这个破绽,是打算让我奇怪发问。 我并不打算这么做,遂笑了一声:“今年十月见了一面,就不知道他又跑哪儿去了。” 叶传恩点点头:“我想问问你,李道长看上去多大年纪?” 我道:“二十出头。”其实应该是二十四岁,李端白的生理年龄永远的停留在了二十四岁那个本命年。 叶传恩道:“十多年前我见他时,他也是很年轻的。据我家老人说,一百多年前,他还是很年轻,你知道其中的缘故吗?” 我点点头:“知道。他生了某种病。这种病若是生在一般人身上,则会变作妖怪,李端白体质万中无一,所以幸免。还不老不死的活到了现在。” 叶传恩点点头,道:“对啊。这方面的事情官方科研单位也在调查,连军方都有配合。我有朋友在这里面工作,所以我也知道一些。虽然高端偏狭些,但也不算什么国家机密吧。不瞞老弟说,我活了半辈子,什么都不缺,就想活的久一些,不为别的,父辈赚下来的家业,总不想交给不中用的人糟蹋了。”他面上浮起了一丝焦虑,“王老先生,你家后辈,有像王珊老弟这样能拿得出手去的人才,实在很不容易。我就没那么幸运了,这辈子总共就活下来一个儿子,却满脑子稀奇古怪的想法。不怕你笑话,他妈妈是日本人,多少传了点怪异的思维方式给他,我和他几乎水火不容,一见面就要争吵。前段时间他又不知跑到那里去了,以前我总操心,现在也想通了,随他去。” 我泛泛的听他说,不过就是给自己要长生的念头找些借口,便道:“所以您想像李端白那样活的久一些,这样辛苦挣来的家业就不至于落在旁人之手了。对吗?” 叶传恩脸上浮现出一丝阴沉,但瞬间无影无踪,“王珊老弟,你说得不错。可我没有李道长那种体质。前二年,我托了人,做过那种病原的抗体检测,发现我的体质不适合李道长那种长生的方法。” “所以,”我道,“排除了人为染病得到长寿,您需要一种新的长生方法,对吗?” 叶传恩脸上更加不自在,也许他并不习惯别人和他这样讲话,但仍旧道:“幸而,我家老人以前交到的神人告诉我,这并非不可能找到。” 我脸上已经掩饰不住嗤笑,什么神人,妖怪而已,方法确实有,不过那只是形式上的长生,就像shepherd一样,即使原先的肉体死去,也能造出一副一模一样的肉体,将原先的意识灌入,也算是同一个人。 叶传恩的脸上阴影更加浓重:“王珊老弟,我知道你比我清楚的多。其实你是谁,你以前大概做过什么,我知道一些。但我并不在意,我想知道的正是这种长生的法子,如果能得到它,不管代价如何我都舍得。” 我低下头来看着双脚。这种诡异的逆天技术目前已经随着shepherd的肉身被关进储藏舱而被永久的封存。只要shepherd不出来,叶传恩怕是不能如愿了。 于是我抬头道:“什么法子?” 叶传恩笑道:“这要问李道长。所以我想要知道他的下落。那天我看见了你的剑,我家老人,还有神人,都曾经说过这把剑,甚至绘其影像,描其图形,所以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老弟,如果你以后能见到李道长,一定要替我把这个话带到,或者告诉我。但是我不想和上面扯上瓜葛,所以——” 就在这时,一个人在门外敲了敲门,叶传恩随即出去。 我转头望向叔爷,只见他面色凝重,似乎在沉思。须臾,那叶传恩进来,脸上略微有些歉意:“我不知道王珊先生和王老先生没吃饭就过来了,现在我家离备了点家常菜,一块吃吧。” 我看向叔爷,陌生人的食物不好便吃,叶传恩比陌生人还值得提防。但叔爷却看都没看我,抬脚跟去了。 诡异的事情出现了。当我在西式长桌边的次位坐下之后,只见对面的门开了,一个硕大的四足黑影迈着碎步出现,走到对着我的位置,一跃就上了椅子,无声无息的蹲坐在桌旁,似乎在等着布菜。 那是一头体型硕大如牛犊的獒犬,而且脖子上没有系着任何项圈。我惊异的发现那敖犬的眼睛似乎和人类一样,有乌黑的瞳仁和眼白。除此之外,它的脸并不太象是大型犬,而像是狐狸或者獾一类的动物,嘴尖眼斜,透着股邪气。 第一百四十一章 犬魔 “不要见怪,”叶传恩道,“这是我的义子。平常出入都在一起。他叫叶佑。” 我盯着叶传恩,想从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戏谑表情。但眼下叶传恩表情认真,似乎真的在介绍着他的另一个儿子。 我一时无话,叶传恩见我呆愣,便低声对狗说到:“叶佑,这是爸爸的朋友,打声招呼。” 那狗遂裂开尖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尖牙利齿,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怪异尖叫,像是寡妇夜哭。 我头皮发麻,坐直了身子,并不打算与一只狗礼尚往来。余光瞥见叔爷,却发现他脸色铁青,两只精光四射的眼睛盯着那狗。那狗也斜眼看着他,慢慢的,深长的口裂居然往上耸起,做出了一个类似于笑容的表情,令人寒毛直竖。 就这样僵了片刻,叶传恩便道:“叶佑,看来爸爸的朋友今天不太高兴,所以你回去吧,我们有事再叫你过来。” 那狗遂一矮身,从凳子上跳下悄无声息的出去了。 叶传恩叹了口气,道:“奇怪吗?不怕你们笑话,在这个家里,我就信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他。但人手终究不够,所以想请你们帮忙。” 我暗道,他终于说到点子上了,只听得他说“我有一桩事情要在北京做。需要王老先生这样的能人,所以,雇佣也好,分成也罢,只要王老先生开口答应,什么都好商量。” 我一听北京,不禁皱起眉头。前天与文仳离和谢范二人分别,他们似乎是要去北京,现在这叶传恩也要去北京,北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更奇怪的是,叶传恩话音刚落,那张脸上摆出的恳求表情似乎还未展得完满,叔爷边点头答应道:“我也要去北京,不过是顺道。不过,我想问你,你去北京做的事情,可否与老朽详谈一番,若说的合适,也就不妨帮你。” 叶传恩脸上浮起暧昧的笑容,道:“王老先生明明是知道的。既然各路人马现在齐刷刷的都往北京去,那还多说什么?随您开价,我只拿我想要的东西,如何?” 我在一旁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好像打哑谜,不禁道:“北京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一个两个都往北京跑呢?” 叶传恩有点惊讶:“怎么,这么大的事,你居然都不知道。半月之前,北京昌平近郊天寿山下走了龙气。有人把山底给挖了,结果半月来怪事频出。” 我不清楚山底是怎样一个挖法,但可以断定,等闲人物决计做不到这点,连许可都拿不到。而挖了天寿山的山底,便出现怪事,肯定是山底里原本藏着的物事被放了出来,遂道:“什么怪事?” 叶传恩道:“我听在北京的朋友说,昌平现在已经戒严了。半月之前,山周围的居民总是听见怪叫,有晚归的人看见山周围有怪人和怪兽游荡,后来惊动了媒体,还出了人命,但为了不引起恐慌,所以所有的消息在第一时间都被封锁了,外边的人休想进来,居民都暂时疏散和安置了。” 他的话很笼统,但已经足以让我震惊:“叶先生,明知这样,你还去北京做什么?” 叶传恩笑了一下,道:“因为告诉我这个消息的人,说天寿山下有我想要的东西。但我再有钱,不过是个凡人,得力的手下又没几个,所以要取得想要之物很困难。但是如果有王老先生这样的神人相助,那就大大不同了。” 我瞥见叔爷点头,知道他已经答应。便道:“叶先生,你想要的是什么?” 叶传恩玩着调羹。此时饭菜已经上齐,但他并不怎么动,而是悠悠道:“鸢眼。我想要长生,除了神人相助,还需要鸢眼。给我鸢眼消息的人算是业内人士。”他脸上突然浮出点苍凉,“说起这个鸢眼,我就忍不住要生气。我花了那么高的代价,谋划了那么多年,终于得着一个机会,末了只是让我那不成器的儿子顺手帮一个忙,趁着空子搞过来一些,谁知道这小子中途半道玩踪,鸢眼也被他不知搞到哪里去了,也不知他现在还在不在国内。别人都说上阵父子兵,我这儿子却当是我上辈子做了孽,这辈子来讨债的。”说着,他又笑起来,“要是让我再看见他,我保不准会宰了他。” 我听的暗暗心惊。叶佑,叶佐,内部线人,劫走的一车未来之眼。我又回到了这个怪事和怪人组成的圈子内。看来,此生我也无法真正跳出圈外了。 叶传恩见我沉思不语,又道:“我说王珊老弟,别老叫我叶先生,叫我哥就可以。这回你们爷孙俩和我算是同舟共济,有难处尽管提就可以。” 我心说我和他儿子叶佐称兄道弟,怎好再和他称兄道弟,但口头上不好明说,只好道:“那就叫你叶大哥。但我也有个请求,您一定要叫我王珊,逢人介绍时,也得叫我王珊。”后半句我吞到了肚子里,——“假如你知道我到底是谁的话。” 叶传恩笑了,道:“好说。其实你的事情我知道的真不多。只是后来听文小姐说你以前是搞科研的,难怪有股学生气。”他这话是叫我放心。 饭毕,叶传恩将我们一直送到门口车上,约定了时间。我扶着叔爷钻进车中,冷不妨一抬头,发现这栋大寨的四楼窗前,立着一个四足的身影,脸朝楼下,静静的看着我们。 是那条名叫叶佑的巨狗。 我转头一看,叔爷也冷冷的看着楼上,隔着一层茶色的车窗,狗看不见叔爷的目光。但是直到车开出去老远,我回头看时,总觉得那个身影仍然在。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把这条狗当作了一个阴险诡诈的奸人。 当晚,我和叔爷试探着谈起这条狗,我却发现叔爷的神色似乎很紧张,他沉静道:“阳明,你也看出来了。那狗不寻常。以后,你万不可把它当作一条狗,你要把它当作一个人。你我的一言一行,它都听得懂看得明白,而且它的脑瓜子不逊于任何一个人。你叔爷我也不怕吓着你,那狗是妖怪,它和那个叫做小唐的小力巴背后的妖魔,脱不开关系。” 我瞬间就想到了去年我在张家界遭遇的那条食人恶犬。一样的眼神,一样暴表的智商,还有一样的凶邪兽心。叔爷比我看得更清楚,而且对那条恶犬非常忌惮。 到了约定的日子,我和叔爷两个,便坐上了叶传恩的加长越野车,一路沿着国道,想着北京驶去。次日便到北京,没进城,便去了昌平。此时天色已晚,我们只好在附近的一家宾馆住下。 叶传恩这边,果然只带了小唐和叶佑,并两个伙计。那小唐腹部还缠着绷带,上路时他看见了我,居然主动过来跟我打招呼,笑得阳光灿烂。我倒是有几分不自在,尽量不去看那双颇似李端白的眼睛,道:“伤怎么样了,那天——” 小唐伸出手来拍拍肚子,哈哈大笑道:“王珊,别在乎这个!不管你信不信,我个人对你没毛意见,我是奉老板的命去演戏,你是正当防卫借招拆招!谁也不欠谁的。那点小伤不算什么,我身上的伤历来都好的特别快,况且只是伤了皮肉而已。男人嘛,伤疤就是勋章。” 我听他这样说,便也笑出声来。小唐又道:“老王,你这身道袍真帅,你是道士吗?” 我正支吾着,冷不妨叶佑却迈着碎步走了过来,呜呜的低叫了两声,小唐便推说有事走开,整个晚上,我都没有见到小唐。 到了第二天,小唐出现了,带着满脸疲惫。当时叶传恩正和叔爷研究地形图,冷不妨小唐低声附在他耳边道:“办妥了。”说着交过来一叠东西。 我看得不由发笑,因为这完全用不着咬耳朵,而且声音虽低,却谁都听得到。叶传恩便对我们道:“下午一点进昌平。”将那叠东西交给叔爷,自己却和小唐出门了。 我凑过来,和叔爷一起翻看那叠纸。那是一叠彩色打印的照片,但非常模糊,像是像素不高的手机在光线不足时仓促拍下的。 第一张照片似乎是山间的小路,两边是果园。而路的尽头,似乎有几个小小的影子,颜色颇为五彩斑斓。但限于面积和像素,我无法看得更清楚。 第二张照片,场景依旧。我注意到了照片四边的黑色边框,似乎是在车中。而路上的小影子似乎大了一些,我看出来那是几个小孩子的轮廓。 第三张照片,那些小孩子离拍照者的车子很近了。那是两男两女四个孩子,约莫四五岁上下,男孩儿头顶上梳着抓鬏儿,两边留出两片头发,穿着红色小袄,黑色裤子。女孩梳着双丫髻,穿绿色小褂,鹅黄百褶小裙,像是年画一般,而且个个都白胖喜人,脸上带着笑涡儿,看上去甚不自然。不过这年头也不排除有些古怪的爸妈,把孩子往复古里打扮,所以总的来说不算太离奇。 第一百四十二章 童煞 然而,当第四张照片拿出来时,我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叔爷苦笑道:“是一种极为凶邪的煞。” 只见那第四照片上,场景依然,不同的是那两男两女四个孩童,全部都跳到了车前,趴在了挡风玻璃外。四张粉白的胖脸全贴在了车窗上,虽然被压的扁平,却依然是僵硬的笑脸。 若论平常,这种行为可以被解释为淘气,但令人发指的是,有了挡风玻璃和雨刷做参考,我发现这些孩子只有两个手掌那么长,而且细看之下,小小的手掌上都只有四个手指,根根尖锐如钩。 “煞是什么?”我全身都发凉了,这第四张照片已经是这个系列的最后一张。我不敢猜想照相的车内人发生了什么事情。 叔爷扁扁嘴,长叹一声,道:“古代的陪葬,常有些童男童女四时牲畜之类的陶偶,天寿山是明代皇家陵区,不光有皇陵,还有妃嫔的陵墓,夭折的皇子陵墓等。那些陵墓制式都不如皇陵那么严格,所以陪葬也五花八门,日久年深,会酿出凶邪。一般来说毒虫附近必有解药,阴阳正邪相生相克,这些坟墓中酿出的凶邪并不可怕,因为周围必有能镇住它们的东西,如镇墓兽,定陵石,等等。只要不挖开毁坏掉,龙气不外泄,就不会有事。但半月前不知何故,居然被人开挖,所以酿成凶邪们,都逃出来了。” 我把四张连续的照片叠放在一边。却拿起来剩下的看了看,不外乎路人随手拍下的怪兽怪人,足够凑出十万字的惊奇档案。便扔到一边,道:“鸢眼在哪里?” 叔爷道:“应该在墓里,这些凶邪能长的这般长大凶狠,很可能就是因为陪葬的东西里有鸢眼。可是再怎样,也不该这般嚣张。如此看来,那人一定是出事儿了。” “谁?”我头皮一炸。 叔爷苦笑道:“还有谁。我说的就是他。能镇住那些凶邪的守墓人不在了,倒不是死了,就是不管用了。” 我心虚的嗫嚅道:“关我甚事...” 叔爷神色诡异,低声道:“你还跟我装模做样!你此番心气大变,定是和那人之间起了龃龉。不过你们如何不关我老头子的事。此番过来,我是要降妖除魔的。这并不光是给叶传恩扫清障碍。就是叶传恩不雇我,我也是要来的。” 我心里骤然沉重。叔爷今年已过古稀,不知还能不能撑得住。但更令我不安的是李端白,在我的记忆里,这厮诈死玩失踪已经不止一回了,次数一多,我便不能相信他真出了事。比如上次他和文太心王华之流唱双簧,比如上上次他在古羌村失踪,再比如他和江疯子身陷开元,还有某次他一头扎到敦煌藏经洞里睡了六年——呸,那是查理王的记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的记忆和查理王的记忆混了起来,除了最后一段零碎没想起来,其余的都像滴入水中的墨,渐渐散开,与水融在一起了。 到了下午,我们几人驱车进昌平,果见进山路上设起路障来。到了关口便有人检查,我们交上证件,那人却不曾看,只是问了一句:“是叶先生的人吗?” 叶传恩打了个手势,便得放行。一路上,但见昌平山区已经显出了初冬的萧瑟,树叶上都挂了白霜,飞鸟走兽绝少,我看着路边只剩下枝丫的果树枝,和那些早就关了门的“水库砂锅鱼”,“农家鲜土鸡”,心里一直打突,一股熟悉的感觉铺面而来,我似乎看见李端白在地下的某个逼仄的空间里像许多年以前那样沉睡着,那颗足以带动十吨级卡车发动机的一般的强大心脏搏动的慢极了。 砰,砰。 我打了个机灵,原来是恍然一梦。眼前是一个陡坡,陡坡下有一家宾馆,并未关门,只是窗帘都紧闭着。 我们拿起背包下了车。叶传恩的保镖打头,玻璃门感应而开,有电,但没人。 只见大厅的地毯上似乎有些发黑的点状污渍,似乎是喷溅上去的。旁边用白粉勾勒出一个人的形状,看样子是四肢张开倒地。 “命案现场?”我道。 “对。”小唐点点头。自从一进山,他话就少多了,虽有言笑,但都很轻,似乎在刻意端着一般。 叔爷蹲下看看那些血迹,道:“今天下午酉时,它们还会来。” “为什么?”叶传恩问。 “这血是卯时留的,酉卯相对,它们会在酉时出来。” “它们?” “就是你给我看得照片头四张上的东西,类人的东西聚神最快,类兽次之,类物又最次。童煞会打头阵。” 叶传恩抬手擦了擦额头,道:“王老先生,我们该怎么办?” 叔爷哼笑一声,道:“你早有准备,还问我?” 叶传恩笑道:“那叫双保险嘛。我看王老先生已经胸有成竹,咱们俩头准备起吧。” 我听的一头雾水,便看他们如何应对应对。只见那保镖回车上搬出一物来,打开封盖,绕着大厅撒了一大圈,将我们全部围在其中。 我看着那洒出来的东西成乳白色,似膏似油,有股奇特的香味,便要去点一点儿看看,又怕有毒,叔爷却道:“尝尝无妨。” 我狐疑的伸出舌头舔了舔,发现味道油腻,除此之外淡而无味。叔爷道:“是某种动物的油,到时候童煞来了,你就看出作用了。” 叶传恩听见,便也笑道:“王老先生确实有见识。不过我们亮了招子,接下来要看您的了。” 此时他居然叫保镖搬了几把软椅,请我们都坐下来嗑瓜子。还开了前台的液晶电视,调到中央六台,看《精变》。 等日影西陲,松林暗暗,酉时是下午五点到七点,在初冬时节,属于白昼与黑夜的交界。我抬眼看表,进来时已经三点,现在已经是四点四十七分了。《精变》已经演完了,接下来便是《古墓荒斋》。 我感觉背上的那把古剑似乎在微微颤动,在镇海时,叶传恩送了我一个剑鞘,还是鲨鱼皮做的,上面还绣了一个王。我对叶传恩待人接物的细节其实挺感激,故而马上就用上了。 便要拔了剑在手上,叔爷却按住我,道:“不可。时机未到。” 此时,外边似乎起了一阵微风,有什么东西从台阶边的草丛里探头探脑的钻出来。那保镖目瞪口呆登时“哇”了一声,道:“童煞!童煞来了!” 叶传恩瞪了他一眼,因为那东西摇头晃脑的窜上了台阶,虽然穿着红红绿绿的小衣裳,却是一只长耳朵花脸的小狗,一脸蠢相的慢慢探头进来了。 我想,这只小狗可能是被那些动物油脂的香味吸引过来的,果然,它看到有人,便拱起前爪,状似讨巧卖乖。须臾,看我们没反应,就撒着欢去舔那些倒在地上的油膏。有片油膏就在门口,它便扑嗒扑嗒舔个不止。 这狗可能是宾馆的主人养的,但撤离时太过仓促,把它丢下了,它腹中饥饿,吃掉了油脂,便会坏了叶传恩的好事,我便去门口将它一把揪起,揣到怀里,那狗不住的扑腾起来,惹得刚才失态的保镖急道:“敲死扔出去就好了。” 我回头道:“别啊,好歹一条命,过会儿再扔。” 然而,我突然发现他们的眼神都发直了,连叔爷都站了起来,与此同时,我背上的古剑铮然一声,居然隔着剑鞘啸了一回。 而那小祸根此时已经跳下地去,冲着门口汪汪狂叫起来。 我心跳如鼓,拔剑回头,发现门口台阶上,站着红男绿女四个小孩,僵白的胖脸上笑的一模一样。 它们来了。 我横剑在前,慢慢后退。叫狗不咬,咬狗不叫,小祸根果然怂了,居然哧溜一声钻进我两腿之间,差点将我绊倒。 就在这时,童煞们抬手,四双爪子弯成钩状,突然腾地而起,冲着我就跳了过来。我挥剑去迎,仓促之间,力道都拿错了——就在这时,不知是谁点的火,火忽的从那圈油脂上烧了起来,火焰居然有一人多高,一个红衣的男童煞跳了进来,一个绿衣女童煞身上着了火,其余两个都被挡在圈外,却僵立在当地,不肯离去。 那男童煞正好落在我脚边,我后跳一步,拄剑便戳,这才知道难处:我身量相对于乍把长的童煞未免太高,要是跟我身量差不多的人,早就把剑锋吃进肉里了;而此时,我却只能弓腰乱锤。虽则收效甚微,那童煞却溜过我,往后边跳去。 我猛然转身,发现叔爷呼啦一声,从包里掏出来粉状物,望空一撒,旁边飞来一点火星,等时形成一团火球,将童煞围在其中,烧的那玩意儿吱吱喳喳狂嘶不止,一时落地,却又打滚。 我登时挥剑上去砍了,那东西转眼就暴缩,火却一时不灭,越燃越旺。 我抬起头来,看见边上抬着手的小唐,明白火星是他所投,连着周围烧起来的火,也是他所放,怪哉,这一幕似乎在我记忆中发生过,确切来说是查理王的记忆。 那是李端白的绝活,遇着妖邪手里便燃起青白色的狼火,据我现在分析,他很可能配过一种易燃的固态燃料随身携带,以便随时取用。想这小唐究竟是何人,居然也会用。 第一百四十三章 师傅(1) 此时,原本袭过来的四个童煞,一个入圈时即被烧死,一个入圈后被烧焦,白色的火焰渐渐矮下去,只见剩下的一男一女两个童煞,皆僵立在圈外,不离去,也不敢贸然冲进来。 后来,我听叔爷说,煞类的妖邪极易成伙出现,其中几个被捉,另外的几个也不会离去。这是因为他们成气候时原本就是一体,所以行动上也一致。等到火焰矮至我的小腿,那两个童煞就如约好了一般,齐刷刷的跳起三尺,跃入圈中,然而却不敢冒进,似乎在提防着叔爷和小唐。 我此时已经与叔爷并肩而立,小唐他们背对着我们,相当于是两拨人各看一百八十度视野。童煞却不肯分开,两只并在一起,依旧是满脸阴笑,眼睛却不知看向了哪里。 正当双方僵持时,叶传恩突然打了个呼哨,小唐道了声退,于是他们三个人,居然抬腿一跨,就越过了火焰圈,而与此同时火焰圈忽然升高,原地拔起,居然比刚点燃时烧的更高,然而我心里已经顾不上说离奇,因为圈内只剩下我和叔爷二人,正好一人当一只童煞,童煞也颇识得数,冲着我们两个就蹦了过来。 我压低身子,出奇的镇静,对着那只跳过来的女童煞就是一挥剑,这回的力道拿捏的准确,我只觉的剑锋上一震,似乎被卡住了,定睛一看,剑尖儿已经没入了女童煞的脑门,这些东西徒具人形,但似乎没有骨头,愣是被剑戳到了头颅里,我一气发狠,咬着牙往下一插到底,那女童煞就被从头到脚串在了剑上,但它一时不死,四肢拼命的挠动着,拳头大的惨白小脸上五官七窍都流出了黑血,腥臭逼人。 我将剑伸进火焰里,想给它来个串烧,回头看见叔爷跟前滚着一团火球,便冲上去插住串起,将两个童煞一起举到火焰中,只见那青白火苗像是一层扰动的雾气,将两个童煞裹挟其中,红袄绿衫,还有湘裙黑裤,都像融化了一般变了形状,同时变黑变焦,最终成块的裂开,从剑上掉落下来,砸在地上,迸溅出一些腥臭的黑水。 这时,叶传恩的保镖还有小唐,从包里扯出一块黑布,逐段覆于那起火的油脂上,不出五分钟,火焰便被全部扑灭。我们几个人居然齐心协力的消灭了第一伙怪物,不由的精神大振,连那个愣头青一样的保镖也开起玩笑来:“王先生好剑法,什么时候我也和你学两招。” 我笑着摆摆手。我隐约的知道一些剑法,不外乎截削刺等等,但我现在用剑,就像用菜刀,除了剁就是砍,一点也不得章法。要是行家看见,便会笑掉大牙。 只见小唐弓着身子,把那些没有燃尽的油膏小心的捧进另外一个罐子,摇匀了,却低声道:“又要重新配了。” 我一直奇怪那些油膏的成分,头一轮似乎已经燃尽,却能突然令火焰蹿高,便道:“这油里是不是有两种不同的成分?” 小唐点头道:“确实是混合油,但不是两种,而是三种。第一种是蜃油,取自深海,温度高于摄氏一百八十度即能燃烧,烧到最后也不过三百二十度度,油里混了朱砂,能克制墓中邪物,所以有只女童煞正好被烧着了。等火焰升高,另外两只就被搁在火圈外。等蜃油烧尽,火焰矮下去,这时温度才刚好到了三百二十度,第二种油是虺蛇油,性极沉闷,到三百二十度才能燃,此时不过三五分钟,这时候火焰就一下子高起来了,筑起火墙,将跳进圈里的邪物围住,出不去了。这油原料难寻,配比更难掌握,须得十分精细才好,不然拿捏不了准头和火候,第一种油温不到就烧没了,第二种油也点不起来。这一罐子还是老早之前配好的,那时候师傅还在。现在我要配就没那么容易了。” 我咂咂嘴。这人刚才一直端着,可说起话来就又恢复了开朗坦率的个性,可见胸无城府,倒是好交。要不是叔爷说他有datang怪物的血统,我和他倒是聊的起来。 “第三种油呢?”我问。 “我不说。”小唐似乎意识到嘴巴咧的太大,忙做了个掩饰的动作。他不说我也不问,却看那叶传恩和叔爷蹲在童煞的残骸上,不知在翻检着什么。 我凑上前去,只见叶传恩带着手套,扒开那层焦炭,一股白气儿忽的从焦皮里窜出来,味道令人发晕。白气儿散去,只见里面是个小小的肉块,还在一下一下的搏动着。难道煞也有心脏,还是所谓的煞本来就是另一种人形的生物?但我马上否定了后者,自从叔爷说过,相对于人类,妖怪和神仙可能是不同的维度的存在之后,我就不再局限于用地球上的三维生物知识去解释这种东西。 叶传恩用手套将那小东西揪出来,笑着道了声:“唐官。” 小唐应声,却将脸凑过来,由着叶传恩把那还在蹦跳着的小东西放进他的口中,便闭了嘴。 我惊骇的看着他,只见小唐脸上没有一点痛苦的表情,随着那异物滑下了他的食道,他似乎觉得非常受用,用沾着油脂的手拍拍肚子,道:“不错。” 叶传恩摘下手套,对叔爷道:“剩下的是您老的。小唐要一个就够了,”他站起身,反手敲了敲腰背,道:“小那,去厨房准备点吃的。折腾半下午,大家伙儿都饿扁了。” 叔爷道了声谢,便将剩下的三具童煞遗骸归拢在一处,我要来相帮,叔爷却用手推我:“不要你沾手,毛手毛脚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去厨房看看,有没有老酒。” 我遂把剑背在身上,和那保镖一起去宾馆的后厨,这后厨就在前台右手边走廊尽头。走廊边还装着水箱,里面游着龙鱼,甲鱼,甚至还有河虾和乌鳢,保镖小那一路看过去,一边啧啧道:“山上景区的东西很贵的,这么一条大鱼,做好了端上来不下四百块。” 进了后厨,方见那地上满是水渍,一只已经杀好的鸡在地上硬邦邦的挺着。八个案板上要么摆着些切了一半的肉和蔬菜。水池里还浸着一头开膛破肚的小山羊,在血水里沉沉浮浮。 小那顿时开动,拿起菜刀切肉斩骨头,刀法利落,又架锅热油,放葱姜蒜爆香,放肉,几下翻炒,撒料,装盘,看得我暗猜他到底是保镖还是厨子。他自己却哼出来:“我以前在武校学过十六年,出来一时找不到工作,就进了蓝翔学厨师,叶老板带我也有这个原因。” 我在各处寻酒,前台没有酒柜,厨房里只有料酒,要找只能往吧台或者高级套房里去。于是我走出厨房,去看宾馆的地图,果然在二楼有个酒吧,便一径上去,只见酒吧里狼藉一片,除了一地的酒水和碎玻璃渣,还有几只皮鞋摆在里面,就跟遭了土匪一般。 此时天色已暗,我伸手打开二楼的走廊灯。心里有些发怵,但楼下小那叮叮咣咣的炒菜声和叔爷他们的说话声传上来,又让我觉得有些心安。我踏过一地狼籍,折进吧台里,想拉开酒柜拿几瓶茅台,冷不防脚下吱吱哇哇的一声怯怯的叫唤,低头一看,原来是那只被人丢了的小花狗,正拱着前爪往上看我。欲要踢开,又觉得那一对乌溜溜大眼显得无辜。一个不忍,便将其抱起,放于桌上,道:“不许乱动。” 谁知那狗不依,在吧台上上窜下跳,我刚把几瓶茅台夹在胳肢窝里转身要骂,冷不防吧台下伸出一只手来,一把就攥住了我的脚脖子。 我顿时咳了一声,寒毛直竖,一脚就踢了过去,只听得下边娇啼一声,一个长发马尾的脑袋就钻了出来,柳眉倒竖的看着我。 我一看就懵了:“文妹妹?!你怎么会在这里?” 只见那文仳离居然穿着身考究的羊毛裙装和高跟靴子,从吧台下探头出来。拍了拍脑袋,道:“我道是谁穿着道袍,原来是你,你别说,你还挺适合这身的。” 我抱着酒后退三步,玻璃渣子在我脚下咯吱作响:“文妹妹,回答我的问题,你怎么会在这里。” 文仳离扶着吧台站起来。看得出来,她并不适合穿高跟鞋,跟踩了高跷一般滑稽,再者她本来就高,穿了高跟鞋几乎和我平视,越发显得如个丈六金身一般伟岸。她说:“你问我?前几天我和范叔他们来这里时还没戒严呢,只是有点传闻而已。范叔说是因为王华他们捉拿李道长,眼看他遁地跑了,便立即开挖,挖了不该挖的地方,走了镇墓的龙气。不过那时妖邪还不多,范叔他们拿了点东西,说准备不够,就先走了。我懒得折回去,就留在这里。上午出了事疏散时,我在这里玩扑克,趁乱就藏了起来。” “所以你一直藏到了现在?”我盯着她的眼睛,觉得这解释有点牵强。 第一百四十四章 师傅(2) 此时,那条花狗望着吧台下钻出来的女人,呆蠢的忘了叫唤,只有松鼠般的尾巴还在一摇一摆。 文仳离知道被我怀疑,不由得歪了头,不悦道:“王大哥,你在怀疑我是假的?” 我道:“你在吧台下藏一会儿就行,怎么可能藏到现在?” 文仳离道:“因为我要留下来。疏散时由军方插手,我不知道他们会待到什么时候。下午一点时下边又有了动静,打打杀杀,我以为他们还没走。直到你刚才来拿酒,我听见了你的声音,才知道不是军队。本来我还有些怀疑,不过跟狗说话,也只有你才能办到,所以我就料定是你,打算吓你一跳的。” 我松了口气,道:“这样啊。人全在下边,除了我叔爷,其余就是叶传恩的人。” 文仳离呼了口气,蹙了蹙眉头,似乎对叶传恩的到来感到棘手,但又便不明说,遂绕过吧台和我一道下楼去。 她踩高跷一般的小心翼翼的蹬着高跟鞋,偏偏那条小花狗喜欢她,总在她脚前脚后乱嗅乱蹭,绊得她歪歪斜斜。我怀里抱着酒,斜眼看着她,不由得想明白了:什么懒得折回去,分明是想留下来见李端白。这小娘想的可好了,到时候妖邪出来,李端白必定会现身降妖除魔,到时候两人就可以相见。怪不得她穿着这么漂亮的套裙和高跟鞋,女为悦己者容嘛。 其实,我觉得她穿啥都好看,不穿才更好看。我要是李端白,看了她这身高级的行头,就会连亲热都不敢,怕搞皱了她的衣衫,弄花了她的妆。不过,也许李端白喜欢搞破坏也未可知,毕竟把盛装的美女蹂躏的一塌糊涂,也许会有种莫名的快感。 到了楼下,方见他们已经拉了桌子,摆上了菜。叶传恩看见文仳离,先是一愣,接着又鼓起掌来:“欢迎!文小姐也来了,我们又多了一个帮手。” 叔爷眯着眼睛,似乎在仔细打量着这位大美人。我怕他误会,便要拉开距离。可文仳离为了不摔倒,一只手已经挽住了我的胳膊,猛一看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小那也认得文仳离,不仅挥挥手,样子还挺开心。 只有小唐坐在那里,不言也不动,直勾勾的盯着一桌子菜,不知是不是吃了童煞那玩意儿的缘故。 我们落座吃饭,随着饥饿感的驱除,夜色渐深。恐惧也慢慢升了上来。此时宾馆的玻璃门已经被我们关闭了,这件宾馆不算很小,我们不可能把每个角落都照顾到,也许,那些东西就蛰伏在最近的黑暗中虎视眈眈。 吃罢饭,叶传恩提议去楼顶的一个大套间,所有人都歇在里面,轮流值夜。这是一个很好的建议,于是我们都上了楼,这时候,前厅里的钟当当的响了。正是晚上九点整。 经过下午一役,大家都很兴奋,全无睡意。只有叔爷一进来就歪在套间的床上,似乎很累。 毕竟是老了,我心想,便凑上去给他捶背,叔爷闭着眼睛,突然开口道:“阳明啊,叔爷现在一直发愁,如果我不在了,谁来当观主。” 我听他这话无端起了悲凉之意,便安慰道:“这事情您计划得太早了,您少说还能活个一二十年的。” “不。我出发前卜过一卦,有些事情不好向你明说,但我有预感,这次我恐怕不能够全身而退了。”他慢慢睁开眼睛,突然抬手指向随身的一个包袱,“如果我不能回去,这里的东西你可要仔细看了,再好好定夺。” 我只好点头答应,外边的人不知道我们说什么话,只顾着看电视说笑。我环顾这个套间,发现除了门窗,还有一个迂回与外边相连的出口,便是中央空调的进气口。大概有手掌宽,三米长,个头大点的东西进不来,但如果是童煞那般娇小之物,便极有可能趁虚而入。 叔爷却道:“你去让那个文家的姑娘过来。我有话说。” 我出去将文仳离喊进来,却随手关了套间的房门。一转身,发现叔爷一扫疲惫之态,正襟危坐,显得仙风道骨。文仳离不由得有些局促,忙问了好。 叔爷点点头,笑了:“你是文家的小姑娘?我见过你爷爷,那时候还没有你呢,你叫我爷爷,也不算差了辈!现在我们进到这个套间里,不过是据城而守,到了夜深,自有凶邪闻着人味儿过来。就算这里门子够结实,但也有漏洞,比如上方的排风口,卫生间的下水道,还有窗户。我知道文家惯会摆阵,你必然也精通。说说你的看法。” 文仳离道:“王爷爷说的对。这些我刚才也在考虑,但是您想想看,这个套间到处都是漏洞,况且我在暗敌在明,我们不知道什么样的邪物会从哪里冒出来,所以防不胜防,不如不妨,随机应变即可。” 叔爷又笑:“我问你,如果你是其中的一个人形的邪物,身量和人差不多大,你会从哪里进来?” 文仳离低头想了想,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字斟句酌道:“当时葬进墓里的,和人一半大的东西只有殉葬的牲畜和嫔妃侍者,牲畜不过猪马牛羊之类,没什么灵性,成精作怪的可能性不大,只有冤死的人才有可能。那些人生前不过仆役,心性混沌,就算死去成精作怪,也过了几百年无处寻仇,不过是浑浑噩噩的野鬼,不足为惧。真正要提防的人形妖魔只有一类。” 叔爷沉思道:“你是说那个?恐怕少见。” 文仳离道:“爷爷,少见不等于没有,况且挖山这样大的事。这东西必然出现,而且只冲生人而来,极为狠厉,不能不妨。到时候,怕是会从正门进来。” 叔爷想了一刻,道:“无妨,到时候见招拆招吧。你这姑娘倒真是聪明的,要放在古代,你就晓得擒贼先擒王,什么时候都不会慌乱。” 我不晓得他们说的“那个”是什么东西,但见叔爷和文仳离虽然谨慎,但不至于慌乱,便心里也有了底气。文仳离受到夸奖,却低下头笑道:“爷爷,您问了我这么些,许不许我问您?” 叔爷大笑:“随便问好了。” 文仳离道:“爷爷,您是咱们的老前辈,您总也知道李道长的事,依您看,现在这里乱成这样,李道长为什么不出来呢?” 我在一边坐着,心说这妞真是三句话不离李端白,李端白的运气真好。要是有个妞这么对我,我怕是感激得五体投地,恨不得把心掏给人家。 叔爷怪怪的笑了一下,道:“小文呀,你这是明知故问。李端白要真还在,他怎么会听凭妖邪作乱呢?” 文仳离急了:“爷爷,您是说他不在这里?那他去了哪里?挖山之前这里就被王华他们围得跟铁桶一般,他会去哪呢?” 叔爷瞟了我一眼,面上笑得更怪了:“小文呀,不在不等于不在这里。就是身体在这里,他的元神离体归不了位,也是不会出来管事的。” 文仳离一脸黯淡。我却听懂了,李端白估计像一百多年前那样不知睡在了哪里,如果他解不了围,很有可能还在这里。一想到这儿,我就很高兴,因为不光是侯相山的小说,还是查理王的记忆,都告诉我怎么唤醒他,虽然他可能会有些凶残的起床气。 等文仳离去休息之后,我走进起居室,看见叶传恩和保镖已经去睡了,上半夜是我和小唐值夜,小唐把电视机关了,只留一盏夜灯,正坐在地毯上弄狗。 我也坐下来,那狗见我来,汪汪呜呜就来舔我,被我一手推开笑道:“真脏,这小杂毛。” 小唐叉住狗的前腿,令其在地毯上学人走路,道:“这不是杂种狗,而是查理王。” 我大惊失色,道:“啥?” 小唐道:“一看你就没养过狗。这是查理王小猎犬。欧洲宫廷里那些王公贵族都喜欢养,曾经风靡一时。但说实话,这种狗攻击性几乎为零,长的不漂亮,脑子也不好使,只是性格温柔忠诚,所以现在也没多少人喜欢,卖不上高价,都是白送的。” 我吁了口气,这些特征不仅适用于这条小花狗,也适用于那个叫查理王的男人,再往深了想,跟我也很像,不过就是一个经济适用男,便宜女婿。正感慨间,小狗突然呜的一声,警惕的望着窗外。 小唐却仔细听了听,道:“没事,不过一只老鸹。” 我想起叔爷和文仳离的话,便问他这里最可怕的人形怪物会是什么。小唐道:“你是个外行,怪不得你爷和文小姐懒得和你解释。因为和你解释太费口舌,他们要休息。我就来解释一下,古代流行君君臣臣,王公贵族的家臣或者幕僚从小蒙这般教化,在主公去世之后,其中忠贞不二者,少不得随他去。家臣虽死,却誓死护卫主公陵寝,如果有人毁墓,他们必定会化为僵尸厉鬼索命。于是就衍生出来一种墓葬方式,叫做臣子葬。还有一种,痴男怨女,一方死了另一方陪葬守墓,这叫鸳鸯葬。你叔爷和文小姐指的就是这一类,但不得不说这类绝少,你想想看,在这世界上,谁会连死都和某个人绑在一起呢?” 第一百四十五章 师傅(3) “人生在世,重要的人也不过三五个,父母算两个,但你总不会给父母陪葬吧。至于爱情,”小唐向后靠在沙发上,“深刻到愿意为对方陪葬得万中无一。现在又不兴忠君爱国那一套了,谁会为上司老板死呢。人性古往今来都一样,那些王公贵族活着的时候众星捧月,一蹬腿大家伙儿就做鸟兽散了,忠臣又有几个?所以你叔爷说的对,这种情况绝无仅有。千古艰难惟一死,好死不如赖活着,今天晚上也许会来个小鬼什么的,看见门口窗上的东西也就退了。” 我点点头,想抽烟又忍住了。 小狗扑进我怀里,正好拿来焐手,它身上穿的那件红红绿绿的小衣服,是由碎布头拼成的,可见主人心灵手巧。但大难临头,连夫妻都要各自飞,主人也就顾不得它了。这狗对我的喜爱和依恋让我感慨好歹有个稀罕我的生物,便动了收养之意,举起它道:“老子再给你起个名字如何?” 小唐道:“叫小杂毛。” 我摇头道:“叫查理王吧。你要是答应,就叫两声。” 那查理王果然吭吭叫了两声,我很满意,便道:“好狗,以后咱俩就是兄弟了,且慢,我得看看你是男是女。” 小唐闻言也来了兴致,两人把狗摁翻,在长毛里翻了一下,果然是条汉子。正可笑间,突然小唐伸手,一把捏住我的嘴,道:“嘘!——” 我的嘴被他捏成了鸭子状,而且,我分明记得他的手刚摸过查理王的那话儿,不禁抬手抗议,却见小唐低声道:“你听!” 我的心沉了下去,果然听见楼下的大门似乎有些轻响。我们之前已经将大门紧闭,这又会是哪路怪物呢? 此时,我们所在的套间也拉上了厚厚的窗帘,除了手边的夜灯,各房间都是一片黑暗静寂。然而,除了方才那一声响之后,便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了,这可能是因为走廊和楼梯都铺设有厚厚的地毯。 我想起墓中厉鬼,不禁头皮发麻。死了几百年的人,浑身上下会是怎样一副虫蛀朽烂的惨状?而此时,我突然听见房间外的走廊里似乎有了一点声息,咚咚如捣衣,砸在地毯上,声音沉闷而有力。向着我们这里来了。 我望向小唐,只见他已经悄无声息的站起来接近了门口。查理王把头埋在我怀里瑟瑟发抖,果然是一条怂狗,只敢对着老鸹汪汪,碰着厉鬼就只管躲藏。我把查理王扔进桌底,慢慢将剑拔下抽出,小唐却按住了,做了个口型道:“去看看,先别忙。” 我们蹑手蹑脚的来到门口。小唐先从猫眼里看了一会,然后有闪身让我,我看时,只见变了形的走廊里拐角里灯火通明,显然是有东西触发了声控灯。但猫眼里视野有限,我看不到那闯入的东西,连声音也一并消失了。 什么都没有啊,我只张嘴不出声。 但小唐没有要离开门口的意思,只是示意我继续看。就在这时,那种咚咚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但视野中仍无异状。 渐渐地,我身上起了一层汗,因为那声音越来越近,似乎就近在门外两三米处。莫非这回来的是个侏儒吗?不是人形的怪物,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我耸耸肩膀,对小唐笑笑,便离开了猫眼。小唐也看了看,便也退了几步,打算回到桌前。 就在灵光一闪间,我突然想起来,应该看看门缝底下。就像我在单位储藏室里干的那样。这里的门底离地本来有个一公分左右的高度,但一般会被地毯和脚垫垫满。于是我小心的将地毯的侧边掀起,神使鬼差的贴地往门外看了一眼。 然而,只一眼,便觉得肝胆俱颤。 只见泛着光的地面上,果然盘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中间红光一闪,一个尖锐的玩意儿就直直的从缝里戳了过来,幸好我闪的快,不然就成了独眼龙。 我不禁往后一撤,同时怒不可遏,拔起剑来就斩在那探过来的锐器之上,顿时火花四射,只听得门口咚咚几声,那东西似乎又跑远了。 小唐扑了过来,但门外已经了无声息。我低声道:“这怂货,估计是溜着墙根贴地爬过来的。还想拿东西戳我,被我一砍,就跑掉了。” 小唐却蹲下身子,拣起来一截东西,递到我眼前,道:“是什么?” 我接过来,不禁想发笑,原来是个发黑的针状物,戳过来的一头并不尖锐,居然做成了一个挖耳勺的形状,断口倒是银白色的,“挖耳勺?” “不,这叫一丈青。是一种兼做挖耳勺的细长银簪子,是个女鬼。”小唐说。 “那些鬼画符挡不住她?”我说。 小唐一脸肃穆:“怕什么来什么,恐怕就是那个。” 我吓了一跳,这时候还不把人叫起来,更待何时,和小唐各自将两拨人全叫起来。保镖小那因为下午的胜利,所以并不把这鬼放在眼里,但是叔爷说道:“它已经发现这里有人,只不过门上有符,暂时退却,但符这东西本来就起个恫吓的作用,吓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 小那道了声怪:“老神仙,人家电影里可不是这样说的。一旦鬼怪接近,那符纸就会放射出万道金光,将鬼怪牢牢困住——” 叔爷道:“电影里是骗人的。鬼怪对这个世界的感知和人类不一样,我们看符纸,不过一张纸片而已。但如果画得好了,鬼怪会把它看成它们害怕的东西,不敢贸然进攻。但它们一旦豁出去,就会发现这不过就是一张纸。” 果然不一会儿,外边又响起了咚咚声,一如刚才。等咚咚声到了门口,稍微停顿,便是砰的一声巨响,门板子震得直发颤,大有把门板撞开之势。 我估摸着这居然还是个猛鬼,古代女人生前不该是三从四德娴静如水吗?它哪来的那么大的力气,不过因为王华动了它舍身而葬的那人的陵墓。烈女,这绝对是烈女。但宾馆的门也很结实,外边包着一层铜皮,所以那烈女撞了几下便作罢,门丝毫未开。但门上贴的符纸应该已经被毁坏了。 我们本来在门后如临大敌,可过了一阵发现不过如此。保镖小那也擦汗道:“它进不来,会不会待到明天?” 叔爷道:“不会。因为它是死人所化,跟泥胎铁胎的物怪不一样,太阳会让它化为齑粉,所以它鸡叫时分会退回原穴,在聚阴之地休息。我们顺藤摸瓜,找到它的下葬处。” 小那舒了口气。 但文仳离却不放松,她道:“窗户不比门结实,万一它撬窗进来怎么办。” 叔爷笑了:“你听见那些咚咚声没有,这东西是爬着来的。” 这道倒是说对了,我亲眼所见,可咚咚声是哪来的?叔爷又道:“这东西的尸身因为年深日久,关节都僵了,爬的时候只能保持一个姿势,即用肘部和膝盖着地,皮肉都可能变成鞣质,所以出声。它要爬墙也不是不可能,但行动不如在平地上灵活。如果从窗户上看见,只消用棒子猛戳,它就会栽下去的。” 门外寂寂无声,那女鬼似乎已经消停,不知道有未离去。我们瞌睡上来,正好交班,我便回房打盹了。此时我躺在床上,盯着窗外的茫茫夜幕,渐渐合眼,浑身却发起寒颤,只好到门口将空调开大,谁知暖风吹过,竟夹杂着着一股莫名的腥臭味,闻得我不住的干呕。我不由得开灯,往上一看,可就笑不出来了。 原来不知何时,那窄窄的一溜排风口上聚集着一大片黑压压的虫子,不时还有一只掉在地板上。那些虫子每只都有半只手掌那样长,像蝉一样披着两片长长的翅膀,但那翅膀不透明,而是长满了黑色的绒毛,虫头成三角形,口器尖锐如针,如果掉在地上,就马上飞回排风口。 我本能的觉到这些虫子不可招惹,不禁浑身发痒。它们聚集在空调的排风口上,很有可能是因为它们喜热,如果一旦空调关闭,它们很可能会冲着人体飞过来。我想到这里,不禁把毛毯蒙头覆住身体,就往门口溜去。好歹出了卧室把门一关,才发现值班的叔爷和小那等人已经如临大敌,因为起居室天花板上的排风口上已经爬满了虫子,空调已经开到最大档。 早知道如此,就该拿胶布把排风口全部贴上。我问叔爷这是什么,小那却带着手套捏过来一只,凑到我眼前:“是不是像知了?” 叔爷道:“此物和知了同属,蜕壳成虫之前也埋在地下,不过它们吸食得不是树根的汁液,而是动物腐烂的尸水,所以多见于乱坟岗子里。后来推行火葬,连瘟病死的动物也火化,这东西就很少见了。成虫之后它们也像蝉一样长出翅膀,飞进住宅。他们的卵极其微小,但不像知了那样产在树叶上,而是产在人畜的耳洞和毛发里。这些地方多是湿热环境,有利于幼虫的孵化。幼虫孵化后,多使人畜病死,再以尸体为温床长到要蜕壳,爬出地面,周而复始。但现在这般寒冷,如果不是跟着尸体,它们本不该从老坟里出来。” 这和食肉蝇雷同,不过目前还算是好防,如果空调不停止的话。 第一百四十六章 师傅(4) 根据墨菲法则,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咱们也有句老话叫做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空调确实没坏,但室内的温度却越来越高了。 那些蝉一样的虫子似乎被暖风吹得簌簌而动,越发灵活。它们不满足于在排风口聚集着,而是三五只一群的冲下试探着飞过来,我们如临大敌,一经发现有掉落的,马上踩死拍死,但及至后来,虫子越飞越多,叔爷便从包里掏出一些硫磺粉来让我们扑在裸露部位,又戴上帽子,扎紧袖口和裤腿,但虫子越飞越多,杀不胜杀,小那和我拖了茶几站在上面,试图将通风口拿胶带粘住,但一触到排风口,就会有虫子顺着我们的脖子往衣服里面爬,弄得我们手忙脚乱。而此时下边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地下全是跺成肉酱的虫子,腥臭味呛得我们一阵一阵的发晕。 不知道何时,空调已经停了。大概是室温已经达到了最高限度,无法再进行加热。我们包裹得严严实实满屋乱蹿,浑身汗流浃背,虫子却一个劲儿的往屋里涌来,每个屋的地面墙壁乃至家具上都爬的满满当当,好像着了魔一般,照这样下去,我们终会被虫子群所淹没。 就在这时,窗户似乎被人拍了一下,大家都发了愣,紧接着又是一下,力道比较轻。要想刚才那副撞门的势头,玻璃早就给撞碎了。 我拍掉几只爬到胸口的虫子,一个箭步跨到窗前,一把拉开窗帘。只见那窗台上,果然贴着一副干瘦身躯,顿时大骇。不由我发愣,那东西见光,扬手将一个匕首一样的东西刺了过来,只听砰的一声,玻璃粉碎,我脑子里随之一炸,抬手将剑刺了过去,一下就把那东西戳飞了。没几秒便传来一声闷响,当是那邪物摔到了地上。 我们以为这就是刚才那位撞门的女怪,于是此刻心下稍定。凌晨室外的寒风一起灌入,我身上的虫子呼啦一声全飞到了身后,不仅如此,室内的虫子也全部涌向了角落,其余五人被虫子搞得心烦意乱,此时全都跑到窗户根,我见状索性把窗户打开,让冷风灌入。只见寒冷过处,那些张牙舞爪的虫子都偃旗息鼓,一个个木僵起来,缩成一团不动了。 我们几人在寒风里站了一刻来钟,全都打起喷嚏。眼见着满地虫尸,腥臭扑鼻,这屋里已经不能再呆,只好开门出去,另找一个房间才好。 于是小那作为前驱,虽然打着连串的喷嚏,却去开那房门,就在房门开启的那一瞬间,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了上来,我看见小那身后的叔爷飞扑了过去,把小那往旁百年一拨拉,门就被撞开了,一团黑紫烟气笼罩的人形冲了进来,直直的与叔爷撞了个满怀。 此时,我心脏骤缩,眼睁睁的看着叔爷被那东西撞倒扑地。而事情太过突然,大家都没反应过来,连我都被窗户上那个赝品给蒙了,这邪物狡诈如此,便是我没有料到的。 等到下一刻,我的身体先于大脑活动了,一把挥起那把斩过童煞却一直沉默的古剑,几乎是挟着道劲风,望着那团黑紫色气息里的人形便劈,那人形往边上一闪,却不提防背后一团火已经袭来,火星直接冲散了表面的黑紫瘴气,露了一点真容,那是一片白色的衣衫,缎面依稀有些闪光,果然是个女子。 而狼火过后,那黑紫气息又将邪物罩住,看似毫无损伤,那邪物却无一丝大动,而是慢慢转向刚才在背后出手的小唐,似乎在静静的盯着他看。 此时,我干脆将剑一丢,把邪物丢给小唐和文仳离,一个箭步越过邪物,扑到了叔爷旁边,只见叔爷双目紧闭,面色蜡黄,牙关紧咬,好像是中了毒。我脑子乱成一团,拽起叔爷搀至通风处,叔爷气若游丝:“腰里......” 我往他腰里摸,硬硬的硌手,还是那个治跌打损伤的小瓷瓶,遂撬开口,叔爷接过来喝了。说来奇怪,那东西一下肚去,脸色顿时好转,但我只想其一个词来——饮鸩止渴。 再抬头时,只听得唰唰几声风响,文仳离已经放出锁链,把那邪物锁住,用力拉时,那邪物却不动,而是嘶嘶的喘着气,似乎还在盯着小唐,终于,一声尖利沙哑的话响起来:“...李端白?” 小唐笑了笑,却明显还在端着,只见他忽然身形一晃,往旁边一抢,就地一滚,摸着我丢的那把剑,顺手斜扫,正削进那邪物身躯,那邪物瞬间大抖,周身的黑紫色雾气就像煮开了似的沸腾起来,一丝一缕的往旁边窜去,而雾气中若隐若现的白缎子衣料就像被火舌舔到的薄纸,瞬间风化成一道黑灰。 与此同时那东西猛然挣断了锁链砰的撞出门外,尖啸着逃去了。此时刚过鸡叫时分,长夜的末尾,黎明前的黑暗,我们个个身心俱疲,还平添了一个伤员。此时叔爷被我和小那搀着,走至另一间房中躺下休息。 叶传恩问候几声,掏出西洋参含片之类的让叔爷服下。文仳离在旁边递茶递水,忙个不住。过了一阵,我号了号脉,发现他脉息已经趋于正常,遂松了口气。大家疲累之极,干脆就地打起盹来。再睁眼时,已经天明,我爬起来,发现叔爷居然醒了,居然在收拾行装,将他的几样东西塞进我的背包里。 我发现他的精神好的有些异常,不仅双眼明亮,而且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都透出一种不太自然的红光,就像蜡烛烧尽之前的那一阵,火焰总是特别旺。不仅担心起来,道:“爷,我来吧。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叔爷笑了笑,精神很亢奋:“我好得很。” 叶传恩他们也看了过来。小唐道:“王老先生,您现在的打算是——” 叔爷将包袱递给我,道:“我们现在就循着昨天那东西的踪迹进山探穴。” 叶传恩发话了:“这事情确实要做。不过您受了点伤,不如歇着,跑腿的活还是我们年轻人去最好。” 叔爷笑了一声:“叶老板明知循那东西的踪迹只能靠我,还假客气干什么?走吧。今天不除了那东西,晚上它还会出来作怪的。” 于是在清晨六点时,我们从宾馆出发了。在熹微的晨光里,叔爷点燃了一柱线香,此时天晴无风,线香的烟雾似乎会找路一般,弯弯曲曲的向前飘着。如果有微风,叔爷便掐灭不动,等到无风,再继续前进。 这一幕似乎在一百多年前发生过,我暗想。那香的成分我不甚了解,但跟着叔爷总是没错,就这样在山间走出三四里地后,我们来到一个陡坡,我瞥见叔爷手里的线香,不禁暗暗称奇,只见那烟突然加粗,就像一条坠了重物的线绳子那样直直的往陡坡下边飘去,连弯儿都不带打的。 我们相视一眼,心里打起鼓来。小心的下了陡坡,果然,那陡坡的草窠子里倒着一些石像生,石像生多见于神道左右,此处按说来并不该有墓,而多走几步,我们就发现草窠里果然有一个四平米见方的大深洞,洞边杂草又被压倒践踏的痕迹。 深洞漆黑向下,与地面微呈三十度角,不可见底。小唐大头,文仳离跟进,我第三,叶传恩和叔爷小那殿后,鱼贯而入。与我想象的不同,洞内并无异味,大概是通风良好的缘故。 但脚下的地道的规则和四壁的规整形状,告诉我这绝非是年深日久自行塌陷出来的地洞,也非狐狸獾鼬之类的动物可以打出来的,而是人用机械所谓。这个人,估计就是王华他们。 这段路,他们应该已经探过了。不知道他们当时遭遇了什么。我小声对叔爷道:“那邪物白天会出来吗?” 叔爷道:“它只是怕见阳光而已,越往地下,那东西就越强。” 我说:“早知如此,带个充电日光灯下去就行。” 叔爷咄了一声,让我闭嘴。我看见小唐顿住,突然矮下了身子,似乎在往地下看。果不其然,这段人工打出来的地道已经到头,而前方出现了一个洞,在手电光的照射下,洞内可见砖石和砖缝里的灰白色膏泥。 我探头进去,不要手电光,我也可以看清大致轮廓。几乎就在那一瞬间,一道阴风缓缓飘过我的脖颈,里面似乎有些尖利古怪的窃笑和哀哭声,我猛然一摇头,却又什么都听不见了。再定睛看时,不过就是砖石墓道,铺设的很整齐,略微有些土石,但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东西。 叶传恩也围了上来,道:“大家拿好对讲机,商量一下谁下去,谁守在上方。” 我心道,说这话的人应该不会下去了,叶传恩本来就是东家,我和叔爷都是他雇的,小唐小那都是他的手下,自从我们进山,叶佑就没再跟进来,而是与另外一个伙计留在昌平的宾馆里。 第一百四十七章 师傅(5) 小唐轻笑道:“我下去。” 叔爷对文仳离道:“你一个女孩子家,不要下去了。平时摆个阵也就算了,下边阴气太重,搞不好要生大病。” 文仳离摇头道:“不行。您虽是长辈,但毕竟做不了我的主,这洞我是下定了的。” 叔爷苦笑一声,道:“随你。王珊留在上面接应,上边三人,下边三人,定了。” 我一把拽住他,道:“我也下。” 叔爷脸色突变,咬牙切齿的低吼道:“你少给我找麻烦!” 我吓了一跳,顿时松开手。叶传恩见不是话头,便过来拉我道:“王珊老弟,你不知道,这算雇人的规矩之一。你们爷孙俩算是我的雇工,雇工不能全下去,要留个人在上面和雇主在一起,以前是怕有了危险,雇主撒手跑掉。我虽然不会跑掉,但咱们最好还是不要坏了老规矩。再说了,你叔爷昨晚那是被小那这倒霉蛋拖累,现在小那在上边,小唐和文小姐都会是好帮手,你就放心好了。” 我捏紧拳头,只好点头道:“可以。” 叔爷面色顿开,笑道:“说好了,从现在开始,保持通话,等我们叫停之后不要主动联络。一个时辰之后我们不上来,你们再联系,如果联系不上,即刻撤离。” 叶传恩道了声明白。大家遂打好桩,放下绳索,叔爷三人便携着装备下去了。随后的半小时里,我们根据他们报上来的情况画出了地形图。 这个墓道并不复杂,空气流通也很正常,更没有邪物半路上杀出来,一切都很正常。然后,叔爷他们切断了联络。我们就陷入了等待中。 我问叶传恩:“叶大哥,为什么要切断联系?” 叶传恩道:“这还不好理解吗,说话会分散注意力,如果他们发现了邪物,那就需要保持安静。等着吧,不会有事的。” 我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居然在这个阴冷的地方入梦。梦里我似乎也跟在叔爷的身后下去,小唐打头,叔爷殿后,文仳离夹在中间,三个人步履轻巧,像猫一样无声无息的在漆黑的墓道里走着,叔爷手里的线香又燃了起来,烟雾却不往前飘,而是在他们周围弥散开... 突然,叔爷站住了。文仳离和小唐却并未发现,而是恍恍惚惚的往前走去。叔爷悄悄的扯开了包裹,拿出了一些指肚儿大的碎屑,往上一撒。在这样闭塞的环境里,空气也似乎凝滞了,只见那些碎屑猛地上扬,却并未落下,而是悬浮在了墓道的上方。这是一个不同于我们的世界的奇异空间. 叔爷仰头盯着那些碎屑,而小唐和文仳离已经走进黑暗里,只留下一个模模糊糊的光斑。 我急得要大叫,这两个马虎的鸟人!后边的人走丢了都看不见,要他们何用!然而,随即,我就发现没那么简单。那些碎屑似乎在空中微微的律动着,似乎在往某一个方向聚集,叔爷脸色骤变,往前一看,方知小唐和文仳离不见,似乎有些懊恼。 但叔爷并未慌乱,而是摸出了对讲机。在切断了和我们的联系之后,他们却仍可互相联络。不多时,前方出现了亮光,是小唐回来了。 我此时猛然醒悟,这绝非是梦,而是地下的真实情况。虽然觉得怪异,但仍然由着它继续下去。 然而,等亮光走进了我才发现,不是小唐。那闪着白光的东西隐在一片黑的令人心悸的雾气里,看不见轮廓。 不好!我大叫一声,猛然惊醒。睁眼一看,小那都在垂头打盹,叶传恩不见了。我忙看表,发现已经过了一个小时,距离叔爷交待的一个时辰还剩一个小时。是忍耐还是离开? 我拨了拨对讲机,没用。叶传恩也不在,估计是趁着我们打盹回到了地上透气去了。我心急如焚,叫醒小那道:“出事了!” 小那看了看表,迷糊道:“不是还有一个小时...” 我背上背包,突然觉得很沉,一边拿起剑来,一边道:“我和你说不清楚。帮忙看下绳子,我要下去。” 小那顿时睡意全无,张口道:“不行!” 我扯过绳子,道:“那是我爷!他真的出事了。你就别管了,”说着便蹿至洞口,拿着绳子扥了扥,便要往下续。 小那眼看着我下去,脸色难看的像是吃了黄连。 等我落了实地,我才发现下边远不如上面看的那样开阔,而是有些逼仄。我来不及观察周围环境,只是照着叔爷传过来的路线图一口气跑到了出事的地方,然而,除了地下飘这些碎屑之外,一个人影都没有。 我冷汗迸出。眼下却只能强自镇定,摸了点碎屑在手上,却发现着手即化,无影无踪。再往前走时,便很小心了,而前方似乎出现了两个洞口,从外表看一模一样。 又是二难选择。出现在最后那一幕的黑影,手里的手电只能来自于小唐他们手中。这说明小唐和文仳离也着了道。 如果我是小唐或者文仳离,我会选哪个洞?还是要回头听听叔爷的意见,也许就在这时,他们被洞里出来的东西捉住了。 我抬手把剑握在手上,这剑自从斩了童煞,几乎没什么动静。也许要见点血?我神使鬼差的将大拇指摁在剑锋处,稍一用力便破了,血流到了剑身上,没什么动静。而就在下一刻,那把剑突然发亮,在暗处看得真切,我心里一动,便将剑剑立在地上暗祝道:“那个什么剑大仙,这回该你发挥作用,帮我指出来叔爷在哪个洞里。我这就松手,你倒在那边,我就往那边去。” 随即松手,不料,那剑居然直直的立着,靠着尖锐的剑锋立在地上,兀是不倒。我呆呆的看着这把诡异的剑,心道,这里的一切都不正常! 也许这把剑不向任何一个方向倒去,正是在提示我不要进任何一个洞窟。但也许是因为这把古剑根本就起不到什么指路的作用。我收了剑,正在踟蹰间,突然发觉左边的洞窟里,似乎有一道闪光,顿时,两个小时前在地洞上方听见的那些嘈嘈切切的琐碎声音又响了起来。似乎有一根轻飘飘的羽毛,在一下又一下的撩拨着我的心尖,使我好奇心盖过了理智,遂压低身子,蹑手蹑脚的贴着墙壁往左边的洞窟里看去,只见里面依旧深暗无比,没有一点闪光的影子,莫非是我刚才看花了眼不成? 我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几乎就在那一刹那,周围突然明亮起来。说是明亮,也不过是较之方才那浓黑如墨而言。我看见光源来自于洞窟四脚的蜡烛,每只蜡烛都粗如儿臂,火焰跳动,有半米多长,空气里有股奇异的油腥香气。 而耳边的那些嘈杂之声骤然放大。因为阶梯教室般大的洞窟里,乌泱泱的挤了些人,似乎在讨论着什么,间或有些笑声传出。此刻我站立在门口,居然无人注意。 开始时我还闪避一下,后来才发现那些人似乎真的察觉不到我的存在。于事便稍微宽心,慢慢探出身来,仔细的观察着这些谈笑风声的“人”。 这些人全是古装,宽袍大袖,中间约莫也有几位穿着铠甲,配着宝剑。有青壮年武士打扮,也有纤纤弱质的女子,再定睛一看,这些人脸色都苍白如纸,僵硬得就像昨天下午的童煞。其中似乎似乎有几个张了牛马的脑袋,很像是用在丧事里纸扎的那些牛头马面。 突然,一人就跳了上来,原来是一个孩童,只见他尖声叽叽喳喳的说了些话,我却一个字都听不懂。就在这时,就像变戏法似的,一个白色的人影出现在洞窟里。那是一个穿着丧服的女人。之所以是丧服,因为她的白缎袍子外罩着一件硬如纸壳的麻衫,头上也裹着麻布,面目很模糊,但轮廓似乎还挺古雅。 一鸟入林,百鸟压音。那些东西等时就不做声了。只见这女人身后裹挟着一阵黑气,我立马就认出来这是那位昨天撞门,伤了叔爷的女鬼。在阳世上,我看她不过一团黑,在这里却白的耀眼,也许这也是和地上不一样的空间。 只见这女头目一摆手,身后的黑气也就散开了。一个人影跳了出来,正是小唐。此时他动作敏捷,表情冷静,看得我心里打了个突。再紧接着,两个人影从黑气中滚落出来,正是叔爷和文仳离。 他俩的状况不太妙。文仳离和叔爷似乎受伤无力,两人互相搀扶依靠在一起。仔细看来,是叔爷把文仳离往后挡着,文仳离双眼紧闭,头发也散了,脸色像雪一样白。叔爷虽然勉力支撑,但双目灼灼,精神头还可以。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难道小唐和叔爷都被女鬼俘虏,带来给众鬼开人肉宴。我不禁攥住了手中的剑,那女鬼要想害叔爷,我就只能冲上去拼命。但我随即发现,似乎不是这么回事。因为小唐和女鬼之间似乎颇多礼让,没有多少敌对的意思。 第一百四十八章 师傅(6) 他们的语言古怪却不陌生,我似乎在哪里听到过。然而,看着小唐和女鬼互动了片刻,我渐渐咂摸出味儿来:这岂止是没有敌意,简直就是礼让三分,尊敬有加,举案齐眉,甚至还有那么一点郎情妾意。 一个霹雳般的念头骤然浮出:小唐没准本来就知道这女鬼的来龙去脉,他们很可能是一伙的。而叔爷和文仳离被他引入彀中,变作了俎上之鱼肉。再看叔爷,果然冷冷的盯着小唐,目光里满是敌意。 小唐和女鬼交谈,声声入我耳中,开始时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到后来却越来越顺耳,尤其是适应了那种少见的语调之后,发现这种语言和某种放言也没有什么不同,渐渐的,我似乎能听懂这两人究竟在说什么了。 ——李将军,你打算如何办?(这只是译义) ——人已经带来,交付与你,随你处置。 ——那就好。你还有什么吩咐? ——带我查验那物。 ——可以。不过,你还没给我看印信。 ——没有印信,我就是印信。 我听着他们一来一往,立时有些明白。但那小唐不是李端白,虽然我从来没觉得李端白这般油头粉面的小白脸会是什么将军。但女鬼眼拙,似乎已经认定了小唐就是李端白。女鬼和众鬼,似乎看守着什么重要的东西,李端白要看,也得拿出凭证——“印信”来,小唐没有印信,两人就谈崩了。 女鬼当下似乎也有些踟蹰。我看出她并不想驳“李端白”的面。小唐当然也不会撕破脸皮,只是端然轻笑,学着李端白的招牌表情,眯眼看着那女鬼。 女鬼似乎在思考着,一时间无一应对。而她手下的那些鬼物却渐渐的笑声嘁嚓起来,那声音一波高过一波,突然,刚才那个喊话的童子跳了出来,似乎代表了众议,他的话我捉摸了好久才明白过来:“没有印信,你怎知他是白狼?天底下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 他们在怀疑小唐。而此时,女鬼也似乎猛然惊醒,道:“李将军,若有印信,还请拿出。没有时,别怪我们不客气。” 小唐蹙眉,但仍旧气定神闲,不得不说他学李端白学得惟妙惟肖。然而那童子早就翻身近前来,似乎向他身上嗅着什么气味儿,片刻间,那鬼孩子往后一蹦,大叫起来:“他非白狼!” 然而小唐反应奇快,一个抬手把那童子的脖子握在手中,咔嚓一拧,那童子的脸就转到了背后,脸上还是横眉立目的表情,舌头却暴出,小唐一松手,那孩子就掉在了地上,如一滩烂泥。 紧接着,小唐两手一翻,升腾起人高的火焰,眼睛也睁开了:“谁还不服?” 下面的鬼众顿时鸦雀无声,此时只能听凭那女鬼定夺。那女鬼思量再三,却道:“李将军,不是我有意为难。是之前上官交代,见印信才能查验那物,你此番就是把我们全部杀死,也是不行的。” 小唐脸色冷峻,回答却很轻飘:“我不会为难你的。他们人就交给你。印信是几百年之物,不瞒你说,早就遗失了,查验不到也没什么。你们各司其职,我便放心了。”说着居然转头望着黑气便走。 小唐的演技很不错,若逼得紧了,反而会引起对方怀疑,此番利落,倒真是李端白得风格。女鬼看着他,似乎非常犹豫,终于叫道:“李将军留步,我做主,等你查验便是。” 小唐没有停留,却道:“不必了。再会。” 女鬼果然中计,立时上前,拉住他的手低声道:“李郎,上官的规矩虽然是死的。在我这里可以不必拘礼,走吧。” 小唐轻笑一声,这才道:“好。不过我不要你担责,如果出了事,让他找我便是。” 看到这里,我不禁为小唐这家伙的演技折服。这也很可能是小唐整容成李端白,并模仿后者一举一动的真实原因,即冒充李端白,混到这个诡异的墓中,忽悠一干貌似看守重要物事的鬼物,来得到他和叶传恩孜孜以求的东西。 这重要的物事,很可能就是鸢眼。 而叔爷和文仳离不知不觉居然做了牺牲。我现在有些拿不准叔爷到底是真的被缚,还是配合小唐演戏。据我梦里所见,叔爷很可能并不知情。 此时女鬼一招手,黑气氤氲升腾,把几人全围在里面登时不见了。我的眼前像落了层黑雾,再次失明,不禁睁眼闭眼好几次,黑暗依旧,而那些鬼物的嘁嚓交谈声也不见了。周围一片死寂,我却大汗淋漓,本能的感觉又回到了人间,于是壮胆开手电。本来我的夜视力好于常人,但没有一点光也是不行的,眼下我把手电光拧散,往洞窟里一照,果然见这洞窟与刚才所见一样大小,不同的是,地下密密麻麻的摆了好些陶偶,有仕女,有武将,有牛头马面,全都半人大小,我小心的跨过去,发现最前边果然有一个孩童的陶偶,已经身首异处,脖子粉碎了。 再抬眼时,我发现最里面摆着一具黑漆漆的棺材,棺材前的供品早已经朽烂不堪。好在牌位整齐,拿起来看时,只见上面的字迹依旧可辨:x阿侯之墓。棺前的供品早已朽烂不堪,散落着成堆的僵死的食肉蝉。 莫非这女鬼叫x阿侯,好名字。可是我顾不上这些了,因为在这里转了三圈,连叔爷文仳离他们的影子都没见,小唐和女鬼到底去了哪里,我不得而知。而这里已经是尽头,我学着盗墓小说里写的那样,用剑在地上敲敲打打,希望能突然出现一个机关,开启一条新的道路,然而,地板和墙壁似乎都是实心的。 我失望而出。很有可能,刚才的一幕很可能只是信息素带给我的滞后的消息。这也可能是为什么我在洞口站了许久,都被鬼物们当空气的缘故。 眼下只剩下旁边一窟。有了刚才的体验,我心道不过是在看一场电影罢了,便没有什么防备,一脚踏了进去,瞬间就知道失算了。因为下边是悬空的,好歹扶住洞壁,才没有摔下去。借着手电的散光,我发现此洞极窄,下边更是幽深无比,简直要把我吞噬,然而,叔爷三人只能在这里面,别无其他的去处。 我如果下去,就需要打桩,而此时周围完全没有裸露的土地。就在这时,通话机响了,里面传出叶传恩的声音:“办的如何?” 这话很怪,并不像是对我说的。我马上反应过来叶传恩不是摁错了通话键,就是我和小唐串了频。我一张嘴便要露馅,所以闭口,看他如何吩咐。 叶传恩低声道:“怎么不说话?办妥了就赶紧上来。一个小时之后水就灌进来了。我提醒你,王珊下去了,你要是看见他,就把他带上来,快着点。” 我呼出一口气。心里犹豫不绝,如果下去,一小时内找不到叔爷他们,就会被不知何处灌进来得水淹死。这种消息太过突然,之前我们谁也没收到通知。北京不存在发洪水的可能,尤其在冬季。所以水应该是人为灌入,至于是谁操作,有什么样的目的,我一概不晓得。 然而叶传恩的通知,似乎仅限于小唐。他的语气很平淡,似乎早就知道这回事一样。我横了心,遂探头入洞中,将手电扫了一下,不过马上就高兴起来,因为这洞不禁狭窄,有利于人蹬着洞壁上下,而且并不是太深,我便顺着下了。 等落到实地,才发现前方有一丝亮光,我既兴奋又戒备。匍匐上前,那亮光却越来越强,我发现它来自于一个类似于小房子的地方,定睛一看,才想起来那叫棺椁,里面是棺材,外面的套棺大如房子,而丝丝缕缕的白光,正从套棺里发出来,还闪动着,似乎有人拿了手电,在里面晃。 我屏息走近,终于摸到了那套棺的外皮,突然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来,搭上了我的肩膀。我悚然回头,发现却是小唐。 只见他脸色惨白,笑的恍恍惚惚:“王珊?你怎么下来了?” 我扒下他的手,左右看看,不见叔爷和文仳离,不禁警惕道:“我爷他们呢?” 小唐道:“他们没事,也许是地下有瘴气,他们全昏了,都在那边躺着呢。”说着抬手向黑暗里一指。 我心说没事才怪,便道:“既然如此,人命要紧,那我们就先把人弄上去再说。”却暗地里捏紧了剑把,像他指的方向试探着走去。 黑暗里似乎传来呻吟声,像是文仳离的。但并非小唐指的方向,而是那散发着白光的棺椁中。 我一愣,转头对上小唐诡异的脸:“怎么回事?我好像听见了文小姐的声音?” 小唐摇摇头,正在这时,我突然听见一声嗤笑,从我右耳边的黑暗中传来,紧接着,那柄古剑放射出强烈的白光,我发现那个轮廓模糊的戴孝女人,正站在我的右边五步远处,道:“来者何人?” 第一百四十九章 师傅(7) 这时候,她身后的一干鬼物悉数可见,全都嘻嘻阴笑的盯着我。 我知道,我又踏入了某种不同于人间的所在,不过此时倒是出奇的镇定了。道:“你是阿侯?” 那女鬼没说话,只是冷然的站在那里。此时我往周围打量,发现棺椁的顶也像气球一样冉冉升起,四面像是莲花瓣儿一样慢慢打开,紧接着便是唰唰几声,一些金属皮也绷开了,里面的白光更加耀眼,一个光亮到极致的篮球大小的东西赫然出现,盯多了,觉得眼前都是亮斑。 鸢眼,未来之眼。我默念道。这就是叶传恩和小唐他们装神弄鬼的的缘由和来这里的终极目的,但我不清楚他们为什么要扯上我和叔爷,明明只靠小唐,也完全可以的。 这时,女鬼开口了:“李将军,你要带走它们吗?” 小唐点头:“是。只是一时,三天后我还会回来。” 女鬼道:“你没有印信,我来带你查验,已经是违命。如果要带走,必须留下东西。” 小唐指了指黑暗里:“江南浮云观的观主和文家的当家,不够吗?” 女鬼摇摇头:“他们不行。” 小唐轻笑一声,又指了指我手里的剑:“我的剑放你这里。” 此时那剑静静的放着白光,在我手里慢慢温热,好像有血有肉一般。从小唐和那女鬼说的第一句话里,我就闻到了阴谋的味道。姑且当小唐在演戏,这里的几个人,没有一个能留下作质,唯有那把古剑。我不太清楚那把剑到底是什么来头,但是女鬼的表情告诉了我,这剑远比我想的重要。 女鬼向我靠近,可是奇怪的是,即使如此接近,我依然看不清楚她的面孔,只觉得她整个身体都罩在一层模糊的白光里。 女鬼缓缓道:“能斩阴阳,劈邪物,行于三界,可是个好东西,你真的舍得吗?” 小唐苦笑一声:“不拿它作质,你又如何肯信。” 我看着小唐,入戏还挺深。 终于,女鬼点了点头,道:“既然这样,那就给你拿去用,三天之后子夜,到这里找我。” 小唐点点头,对着女鬼一拱手。便从背包里掏出一个折叠的金属盒,三五下支楞开,遂抬脚上了棺台。 这里的光线马上就暗了下来。我把剑收回来,转身发现叔爷和文仳离都在棺椁边,文仳离闭着眼睛,叔爷却一直很精神,但就是不说话。 我抬脚走到他跟前,想动手搀起他来。叔爷却暗暗的捏住我的手,捏了一下。 什么意思?我看向他,但是叔爷依旧不言不语。他的动作很敏捷自如,我松了口气,和他一起拽起来软的跟面条一样的文仳离。 小唐也走过来,指了指那把剑。我没奈何,就摘给他。一把剑而已,即使给了鬼物再也回不来,也比叔爷和文仳离做人质好。 谁知,那把剑刚一挨他的手,小唐却像摸了火炭一样松了手,张着嘴尖叫了一声,那副模样和李端白真是两下里去了。此时女鬼察觉到异样,便过来道:“怎么了?” 那剑已经掉在了地上,可是却不倒,靠着一个剑尖儿立在地上,且微微颤动。女鬼伸手去拿,奇怪的是,那剑到了她手上却没事,此时小唐脸上已经恢复如常,看她把剑拿在手里,便道:“没事。轻伤而已。” 女鬼两手捧剑,略施一礼,然后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们会意了,虽相帮着往外处走,不紧不慢,间隙里,我还抬手看了一下表,已经过了四十分钟,时间顿时有些紧巴了。我出言提醒小唐:“我们得在二十分钟内回到地上去。” 此时小唐已经登上了洞壁,轻巧的一下下往上攀爬,等回到上一层,便抛下绳索来,让我和叔爷将绳索系在文仳离的腰上,先爬上去不提,再来拉文仳离。 我刚冒了个头,就低声道:“时间不太够,二十分钟后就会进水,接下来得用跑的。” 小唐突然脸色大变,扬手就把我往下一推,我不由得失了平衡,砸在了正在往上爬的叔爷头上,正要呛声质问,冷不防一只凉冰冰的手已经搭载了我的脖子上。我打了个寒颤,回头一看,只见白光里浮凸出一张女人脸来——我这时才第一次看见她的容貌,圆鼓鼓的一张脸,圆眼睛,小鼻子小嘴,要不是身份特殊,跟邻家小妹没什么两样。 “你到底是谁?”她这话并非问我。 而那头的小唐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串轻巧无比的脚步声。我撑在墙壁上,感觉叔爷拍了一下我,似乎让我别慌,紧接着一段绳子被塞在了我的手中,是文仳离腰上的绳子。 我会意了,于是拉紧绳子,就要往上面窜,忽然听到耳后风声顿起,一股大力袭来,我被一下抛出了洞口。与此同时,叔爷往下一跳,揪着那女鬼滚落在了底下。 绳子一下扥紧了,我使出吃奶的力气往上一拉,文仳离耷拉着脑袋冒了头。我遂揪住她的马尾往旁边一扔,便心急火燎的往下看叔爷。 此时,叔爷和女鬼已经分开,叔爷的手插在他的背囊里。我掏出刀来,割下绳子往下抛,叫道:“爷,快抓住绳子,我拉你上来!别打了!” 叔爷就象没听见一般,从背包里拿出来一把粉末,扬手一撒,可惜此时旁边在没有了点火星的人,那个该死的小唐,为了争取时间,竟然弃我们于不顾。叔爷要点火时,旁边突然就多出了几个鬼物,大的小的,登时将他扯倒了,叔爷却施展其拳脚,一下踢开好几个,可惜鬼物们越聚越多,叔爷抢不到绳子,我心急如焚,再也顾不得了,回头将文仳离打了几个大耳光,叫道醒醒,然后不管不顾的跳将下去,要帮叔爷解围。 是的,时间不多了,这么折腾了一阵,估计已经剩下不到十分钟。叔爷刚才的举动,确实又舍身救我的意思,但我不能看他一个人去死。 此时,叔爷气喘吁吁,身上的衣服大多破碎,背包也不知道甩到哪里去了。说来奇怪,当我在上一层是,女鬼等诸多鬼物似乎看不见我了,而我跳下来之后,顿时有种入水的感觉,敢情上一层是人间,下边是鬼蜮。 而此时我们已经顾不得许多。叔爷看见我跳下来,眼睛瞪得溜圆,似乎又要张口大骂,而话到嘴边却又变了表情,苦笑道:“咱们王家的孩子真是好样的呀。”这时候,一种奇异的表情浮现出来,既欣慰自豪,又可惜痛悔,但前者占了上风,他哈哈笑道:“好,既然你不怕死,咱们爷孙俩就和这些个妖魔鬼怪斗到死,也不丢先人的脸!” 我没有告诉他十分钟之后这里就会被淹,但叔爷一定猜到了一些。 此时,我俩背靠背的站着,周围的鬼物们将我们围成了一个圈,那女鬼阴阴道:“你们到底是何人?” 我倒也不怕了:“你是想问跑掉的那个是谁吧?他不是李端白,李端白没这么丑,也没这么坏,你上当了,我们是他雇来的人,也上当了,不过那把剑是真的。” 女鬼阴笑一声,那声音就象扯破布:“我是问你谁。那把剑在这个地方已经不是死物,它不是谁都能握的,你能,我能,李端白能,那个假冒李将军的就不能。他方才骗我说受伤,我才想明白了。他跑不远的。” 我抬手看表,已经剩下三分钟,便道:“我是谁没那么重要了,因为我这辈子就剩下三分钟了,一会儿这里就要被淹。” 女鬼似乎有些惊愕:“哪里来的水?” 我苦笑道:“这我不知道,现在我就是回到上边去,也爬不出洞了。” 女鬼一摆手,似乎让我不要说话。一分钟后,她突然道:“水是从长宫里引出来的,你不要慌。”然而,就在这时,我听见了震耳欲聋的巨大水声,从地底轰轰而来,转瞬之间,那些鬼物都不见了。我和叔爷狂叫着后退,转向刚才跌落下来的洞口。叔爷似乎有些脱力,手脚都不利索。我便把他举起来,道:“爷...你往上爬,我在下边推着你...” 叔爷低头,似乎对我狂吼,让我先上,然而他的声音淹没在巨大的声响中,我一鼓作气,把他推到了半中腰,此时叔爷已经够到了洞口,一躬身便爬上了。我才登上半中腰,冷不防旁边洞壁上一斜,泥土沙石纷纷而下,而与此同时,我悚然转头,只见一股水浪就象黑色的巨龙一般从深处涌出,势不可挡的呼啸过来。 老子这下得再见老范老谢了,我绝望的想。 我掉下水里去,徒劳的游着,希望能借水的浮力回到上层,而吃了几口沙石才发现,上边已经被水挤塌了,水下似乎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搅和着,翻腾着。我小时候学的狗刨已经再也派不上用场,呛水连连,意识也逐渐模糊了。 第一百五十章 师傅(8) 水像利刃一样冲进我的肺部,使那里像灼烧一样疼痛。我徒劳的在水里挣扎着,渐渐有种感觉,仿佛在水里扑腾的人不是我,而是另外一个不相干的倒霉蛋。我看见他像落水狗一样哇哇惨叫,搅动着四肢,时沉时浮,终至于黑水没顶,一只爪子在水面上最后搅动了一下,就不见了。 而水下似乎有一个发光的东西,慢慢的浮了起来,那东西顶着我的身体,使这具皮囊渐渐浮出水面,然后向西边游去,越往西边,光线就越暗,地势越高,水流也就越慢。我的意识渐渐回到了身体上,等打了个机灵醒来时,发现腹胀如鼓,禁不住哇的一声,将肚里的东西一股脑吐了个罄尽。 好吧,古坟里的黑水,我的呕吐物,这些东西漂浮在我左右。要是搁在以前,我能恶心的晕过去。但现在我自家还站在齐腰深的水中,只好扶着粘腻的洞壁往前走,边走还边打滑,周围臭不可闻,让我有一种行在下水道里的幻觉。 更难受的是,现在是初冬天气,衣服又透湿,全贴在了身上,冰的我全身发抖。为了抗拒这寒冷,我也不得不迎头奋力前进,心里渐渐腾起一股劫后余生大难不死的兴奋,但兴奋之后又有点不安,不知道叔爷和文仳离怎么样了,我们把文仳离拉到上层时,她似乎哼了一声,渐渐清醒,叔爷如果机灵,就该立马拉着他一块逃命。我就怕叔爷不肯,硬要下去捞我,却没有我这样诡异的好运气。 走了一阵,我身上泛暖,水也只没到脚踝处。前方隐隐约约的泛出光来,不禁有些兴奋,而瞬时间又心生警惕,等靠过去,才发现这是一条拱顶的通道,直接通往一个黑漆漆的所在,那应该是一个墓室,而光亮就来自于通道两边壁上的油灯。 我没留心脚下有台阶,结结实实的绊了一下,把背包甩了出去,与此同时,一个沉甸甸的跳状物打到了我头上,一摸居然正是那把古剑,它的剑柄上有个暗勾,不知何时勾到了我的包带。 我知道这剑有异,此时正好抓在手里防身,而甩出去的背包居然在原地动了起来,我吓了一跳,道:“是谁?” 可惜谁也不可能藏在背包里,难道是x阿侯手下那帮鬼物中的一个,还是童煞?我正打算一剑劈过去,不料背包里挣出来一个脑袋,汪汪呜呜的叫起来。 原来是查理王。这小祸根不知何时经钻入我的包中,怪不得来时老觉得背包分外沉重,还以为是叔爷的东西全在里面。此时有宝剑在手,我出了口气,将包中的狗拎了出来,道:“不许叫,不然揍你。” 然后就近爬高,想去折一只未亮的油灯来取灯油。然而刚抬手,那灯霍然就亮了。原来这灯是气风灯,只要有气流穿过就会点燃,所以这里不见得有其他人,而是水突然涌入带动气流所致。油灯成碗装,里面的灯油呈半固半液的状态,我将灯油关进保鲜盒里,好寻思到干燥的地方生火暖一暖身子。 这一路上,查理王都不吭声的跟在我身后,乖巧极了。小唐说它这种小猎犬脑子不太好使,我却觉得它智商极高,惯会察言观色,该不会又和叶佑是一类吧。不管如何,现在这里就我们两个活物,该相依为命才是。 就这样我们在寒冷和湿气里走了不下四五里多,感觉周围地势渐高,好像顺着山势往上爬一般。慢慢的,我发现通道的周围有两条沟渠,前方出现了护城河一样的蓄水池,极宽极大,论面积不下于一个足球场。我站在池边试探,发现池底居然是活络的。且与地面只有一拳头高,池底还是湿的,长满了黑乎乎的水藻——且慢,我似乎想起来了,一定是有人动了机关,使池底骤然加高,有因为地势的缘故,一池子水都顺着这悠长的墓道涌进了先前x阿侯的墓室。 假设足球场地的面积为七千平米,水深一米(可能不止一米),那么就是七千个立方,一立方水重为一吨,那么七千吨水就这么从高处狂奔了下来,带着汹涌澎湃的势能,乖乖,这么一来,x阿侯墓室的底层可能已经被冲成渣了,连上层都不见的能保得住,我突然想起了x阿侯在水涌进来时说的一句话: “水是从长宫里引来的。” 长宫?在这个明代皇家陵墓区,只有地宫。长宫莫非是长陵?有段时间我关注过考古,据超声波探测,长陵下边已经积水,朱棣的陵寝全泡在水里,莫非就是这个? 此时周围无路,我小心翼翼的踏上这个古代的巨大蓄水池,就怕触动了什么机关,池底一翻把我扣下去,然而走了几步,出了打滑粘腻有点恶心之外,并无其他异动,我遂持着剑跑起来,很快就跑到了对面一座石桥上,回头一看,查理王也呼哧呼哧的跑了过来,双耳带风,两只黑眼睛亮晶晶的,样子可爱极了。 果然,过了石桥,地面便干燥起来,我觉得周围似乎在进风,不禁浑身发抖。抬眼又是黑压压的洞壁合零星几个油灯,闪着微光。而不远处,似乎有一个间城门楼一样的建筑嵌在山体里,那里也许风会小一点。 于是,我带着查理王进了城门楼,里面果然无风,穹顶呈拱形,两边各有一个耳室,也许正好可以兜住热气,然而,盗墓小说里的那些情节又闯入脑海,不知道耳室里会不会有机关,会不会藏了些金珠宝贝,还是会有个已死成僵变为厉鬼的守护者,就像x阿侯那样? 我抱起查理王,摸着他毛茸茸的脑袋道:“待会儿进耳室,脚下要放慢。” 查理王扭了扭身子,我便放下它,持剑悄悄逼近耳室,本想悄悄进去,开枪的不要,谁知呼呼两声,吓得我一矮身,耳室里却亮了,又是气风灯。 然而,在耳室的尽头墙根,真的就有一口棺材静静的停在那里。 我咬住舌头,悄悄的靠近,一不留神,却踢倒了脚下之物,乃是一个背包。 我连忙摸到背上,还以为是我自己的背包带断了,谁知好好的还在。不禁心道:这里有人来过! 遂弯下腰,将背包拾起来细看,这一惊非同小可,这不是李端白的背包吗?我之所以认得这样清,就是因为这里面有个故事。先是,我们在盘县缺了盘缠,寸步难行,后来虽然搞了些外快,却依旧抠抠搜搜。在户外用品店里,李端白打算买一只背包,但是愈是小地方,东西反而越贵,那店主大概以前是卖古董的,大有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架势,居然漫天要价。最后,我见讲不下价,便恼上心来,刚要道:“不买了。”李端白却叫我出外边等着,不多时,掂了包出来,半价,虽然还是被宰,但宰的不狠。我问他怎么讲的价,他说,他告诉老板只有半价的钱,老板居然就范。有时候谈判的双方都在试探底线,与其浪费时间,早点亮出来未必不是件好事。 我打开背包,里面有几件衣服,一瓶水,钱包,压缩饼干等,然而四顾一下,周围却没有李端白。我的视线落在那棺材上,莫非跟敦煌下的地洞一样,他又藏在棺材里了? 我屏息过去推棺盖,果然棺盖只是虚掩着,里面窜出一股檀香味,越发是了。等推开看,里面一堆轻薄布料,果然下边有一个人形,扒开一看,果见李端白真容,只见他面容比以前更加消瘦,面色雪白,嘴角也绷得直直的,似乎有些忧愁沉重之状。 我把心放在肚里,这才觉出饿来。遂打开背包拿出饼干来吃了两口,又觉得浑身湿冷,便在耳室里找些燃料,劈了长凳一张,撇断供桌一个,将灯油倒上,火便熊熊燃起。我脱得溜光在火堆边转着圈烤,好像一个原始人,抬眼瞥见查理王蹲在火边,两只黑眼睛闪闪的映着火焰,方才想起查理王也空着肚子,虽将火腿饼干与查理王分食了,等一人一狗填饱肚子,又靠火打盹,好歹恢复了元气。 我望向棺材里,李端白依旧紧闭着双眼。脸色在火光的映衬下似乎苍白的像个死人,不禁有点担心他莫不是被王华追赶,受了伤。其实这事情的脉络我也大概能理清楚。王华带人到北京捉拿他,李端白要逃走,却不意间,陈年旧病又发作,此时距五月间他咬了我的胳膊吸血,已经过了小半年,所以旧病发作不算是稀罕,甚至早就已经被他预料到了。 每次旧病发作,如果他的身边没有像我这样的人,那么唯一的出路就是藏进檀香堆里昏睡过去,也许一年,也许十年。在这其间,他的消耗虽然慢,但毕竟有,如果真的无人发现他,那么他可能会在五十年或者一百年后渐渐变为一具干尸。 我伸手摸上他的脸。脸上没有血迹,但身上不一定没有。我遂将他抱出来,放在火堆前烤好的衣服上。查理王看见我从棺材里捞出个人来,甚为吃惊,不禁嗷嗷了几声,然后果然来嗅李端白的手,火光中,它露出一些小而白的尖牙来,似乎在寻找下嘴处。 第一百五十一章师傅(9) 我抬起光脚,将查理王踢开。遂蹲下把李端白的衣服掀起,探手进去,从胸口摸至后背,只有些陈年旧疤痕,除此之外无任何伤口。 为了看得清楚些,我干脆将他的外衣除下。这个人的皮肤似乎微微发热,但很快我就确定这不过是烤了火的缘故,没烤火的那一面依旧冰凉,简直不像是活人的体温,这大概是世界上最牛逼的龟息大法。我把手伸到他鼻端,果然连一丝气息都察觉不到。 查完了上身,又解开了他的皮带,顺着大腿捏了一路,没有伤,却在右腿内侧发现一处凹凸不平的燎泡,就着火光看时,虽然发红,但已经好了大半。这伤是灼伤,而且伤处特殊,我无法想象他受伤的原因,也许他是自己想体验一下王阳明在火焰中被烧死的感觉? 我摇摇头。抬眼看见查理王站在一边,一双狗眼睁得溜圆,直勾勾的看着我,似乎非常惊惧。 “好狗,”我怪笑了一下,此时我身上光溜着,只披着一件烤干的内衣,“出去站着放哨,有人来,你就叫,我不叫你,你别进来。” 查理王呆呆的看着我,又看看李端白。我觉得李端白在它眼里没准儿就是一大块肉,而不是一个人。我不能让这蠢狗坏我的好事。 我跺了下脚,脸上露出狰狞的表情,低吼道:“出去看着!” 查理王哭似的叫了一声,扭头窜出了耳室。 我遂拧开一瓶水,打湿了内衣,将李端白的脑袋搁在我腿上,端着他的脸擦了擦,他的嘴唇好像抹了一层蜡,来防止水分的流失。我抬手试了试,牙关紧咬,牢不可开。又小心的去掰他的眼睛,依旧是掰不开的,又怕硬来把他弄伤,只好罢手。这样子,似乎僵如石头,怎么让我的血流进去呢。 我把他往火堆边推了推,仍然只能烤到一面,另一面只是冰凉。不过烤了火,他的肢体似乎温软起来。我大喜,将他的脑袋移到火堆边,不意却听见嗤啦一声,烧到了他的眉毛和头发,顿觉大囧。 这似乎和侯相山的小说上说的不一样,和查理王的记忆也不同。眼下李端白这副死相,别说起床气,连弯一弯膝盖都难。 不会是真死了吧?我心里一沉,遂扒开了他的衣服,将耳朵贴在他胸口上,几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才觉得里面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那微不可查的幅度刚好让我觉得不是错觉。我看看飘飘忽忽的火焰,又看看僵尸一般的李端白,突然心道:真是傻了,放着现成的恒温安全热源不用,却去就火。他的皮肤依旧冰凉,我干脆将他身上那些凉冰冰的碍事的衣服全部除下,连条底裤都没留,再将他整个人都拱到火边上。 做这件事时,我觉得似乎有些别扭,遂停了手,呲牙咧嘴一阵,望空低声默念道:“三尺之上,神明鉴察,老子和这厮有过命的交情,现在把他扒的精光,不是生了轻亵侮弄的坏心眼儿,而是要救他,也救别人,包括门外那条傻狗。”神神叨叨的念了两遍,就嗤笑一声,觉得这叫此地无银三百两。遂也躺倒,从后面紧贴住他,间或从头到尾捏弄两下,就像揉面团,帮他促进血液循环,如此反复,就像烙饼一样正反面都翻遍。这招果然见效,半个钟头后,连他的大腿内侧都回温起来。我扳过他的脸来,果然牙关松动。倒了点水,都咽了下去,连呼吸也有了。 我大喜,赶紧两三下穿好衣服,遂趁热打铁,拿起剑来,将胳膊割破,让血流进他的嘴里和眼睛里,看他尽数喝下,脸色也渐渐泛红,遂草草包扎了伤口,捞起包来收拾了,几步蹿出耳室外,叫起来查理王,便往墓穴深处紧跑。 如不出意外,李端白将在十分钟之内醒来。但恢复神志却要长达二十来分钟,在这可怕的二十多分钟里,他会完全处于六亲不认的战斗状态下。一百多年前,当侯相山,也就是侯六,和当时已经落草为寇的查理王下到敦煌藏经洞里唤醒他时,被他揍得够呛。那时候侯六和查理王都很悍勇,我自己单枪匹马,也不太会打架,所以如果再呆下去,很可能有生命危险。这是我立即撤退的一个首要原因。 还有一个原因,我唤醒了李端白,是因为他选择在此长眠是一个迫不得已的决定。外有王华的包围,内有疾病折磨,所以只能选择在这个地方窝着。这次我的血大概会让他再支撑小半年。小半年的时间足够这厮作很多事情,包括诛杀那些游荡在昌平山区的妖魔鬼怪。如果他真的选择不问世事,再次长眠,那也只能由他去。我不是上帝,也不是shepherd,没有权利左右他的人生。 当然后来很多年后,我想起了一个深层次的原因,我当时大概不想再见李端白。估计李端白也不想再见到我,以前全是他救我的命,这次我流点血,让他多了些选择,多了些充裕的时间,也算是小小的回馈和报恩吧。 我憋足了气一直往有风的地方跑。查理王跟在我身后,呼哧呼哧的跑着,我们又爬了一阵陡坡,所经之处不外乎墓道,也不像是盗墓小说里那样有机关和粽子。因为这是皇陵,所造无一不符合葬经周礼,所以制式很规整。所谓的防御也就是蓄着的一池水,当然,我们并未到达关键地点,如果把皇陵比作一座城,那么我们只是在绕着护城河河城墙奔走,至于内城,我们并没有踏入。 突然,我想起来一件事情,我把那把古剑忘在李端白得耳室里了!顿时停下脚步,呼哧呼哧的喘着气。看叶传恩,小唐,叔爷,女鬼的意思,这把剑绝对是一个很了不得的物事,而且还值不少钱。不由得我不肉疼。但转念一想就又释然了,宝剑配英雄嘛,何况这剑的最后一任主人就是李端白。它跟着我这种凡人只能当烧火棍使,李端白醒来也需要趁手的武器,这剑就算送他了。 查理王瘫在我脚下,舌头都歪在了一边。这狗以前估计是娇生惯养,没走过长路。我抬起它的爪子一看,五个小肉垫全磨得鲜血淋漓,露着嫩肉。只好将它放进背包里背着走。我们很快就达到了进风口的源头,那是一块石板,不仅沉重,而且还用石条绊住,没有李端白的怪力,我没办法推开这石板,只好靠着石板坐下休息。 我看了看表,现在应该是下午四点来钟,步话机进了水,一打开就咔咔乱响,一点正常声音都发不出来。我落了汗,渐渐感觉非常冷,只好把查理王从背包里抱出来。猫狗的温度都比人类高,抱着查理王就相当于抱着一个小火炉,当即眼皮耷拉,就想睡过去。 朦胧中,我似乎听见有人在说话,我当是做梦,便没当回事。正迷糊间,查理王突然扭动起来,咬着我的袖子使劲摇动,我心知道有异,一下子就醒了过来。 声音来自于石板后边。只听得一个不认识的男人说道:“找到了吗?” 另外一个人骂道:“找到个鬼,一根毛儿也没有!” 我的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因为答话的人正是叶传恩的另一个伙计。那么石板外是什么地方呢? 由于石板厚重,我只能从缝里直直的往外看,稍稍一斜就会被挡住视线。而缝里那狭窄的视野所及,光线很暗,似乎是一间屋子的内壁。看来这间屋子居然在陵区附近,怕是陵园的地上建筑。 我扒了扒石条,便笑了。原来之所以扒不动,是因为地下一个石质凹槽,抵住石板的石条一段就卡在凹槽里,另一端卡在石板表面的缝道上。外边的人推不进来,但里边的人只要把石条拖出凹槽,再推动石条使其下滑,也许就能很容易的将石板推开了。 正当我在石条下边较劲时,外边的人又说话了:“我说兄弟,这回老板可是赚了,该拿到的东西拿到了,就是雇人花钱不少,何况一死一伤。小道士姑且算是死了,老道士不得讹他一下子?” 那保镖嗤笑一声:“你以为老板会乖乖掏钱吗?我跟老板比你年头长,我发现被他雇的人,虽然你能拿到巨额佣金,但后来下场都不怎么好。有命赚,没命花。老道士纵然有些道行,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床底看过了没有?” “全看过了。王华比鬼子扫荡还干净,什么也剩不下,拍几张照片交差就是。” 我屏住气息,心里有一点轻松,因为听这两个叶传恩的伙计所言,叔爷只是受了点伤,没有生命危险。叔爷没事,文仳离也没事,这足以让我心中快慰。但伙计们的话里隐隐约约又透出了叶传恩会对叔爷不利的意思,如果是这样,那我便不能耽搁。 等着这厮们拍好了照片离去之后,我使出吃奶的力气搬动了石条,又歇了一刻钟,才像蚂蚁拖花生一般一点一点的把石板推开,这几乎用了一个小时。做完这件事后,我几乎虚脱。此时天色已暗,我从石板缝里挤了出来,才发现这是一间地下室,地上有些稻草绳子,废旧自行车和破轮胎等物,还有一些装着马蹄铁碎钉子的塑料袋,像是个拾荒者的临时居所,又像是个好久没人打扫的储物间。 第一百五十二章 师傅(10) 我无暇仔细打量,虽从台阶上步出地下室。可一出来就愣了,这不是李端白在陵区夜间巡逻时住过的地方吗?我走进小小的储藏室,推开门,檀香味犹在,但小床上已经没有了他的母亲白莺娘,也许李端白已经将她藏匿起来了。 等到夜幕完全降临。我走出门去,回头见门上贴着封条,被风吹的摇摇摆摆,顺手给贴上了。查理王在背包里一声不吭,也许已经睡着了。 由于近些天的传言,这里早已无人看守。周围漆黑一片。我穿过陵园,翻窗进入看门老头曾经带过的屋子里,里面有一部电话,便拨打了文仳离的手机。谢天谢地,几声之后马上被接了起来。 “谁?”那头的女人声音有些颤抖。 “文妹妹,是我。”我道。 “王大哥!你...你是怎么出来的?我...我那时完全没意识,是爷爷把我拽上去的。”文仳离似乎很犹豫,说起话来字斟句酌。 在那一霎那间,我觉得似乎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便道:“别提了,那里通着一个水塘,我被冲进塘里,自己凫水上岸的,想回来又迷了路。我爷那里咋样?你们没在一起?” 文仳离支吾了一下:“我醒过来时,就在昌平附近的一个宾馆里,老谢老范都在,叶传恩下来问了问,就没再管,爷爷应该在他那里。哦,对了,叶传恩他们应该在楼上。” 我装作不经意的问道:“小唐呢?” 文仳离道:“应该也在吧。不过我也没来的及去看爷爷。今晚我就要离开北京了。要不要我告诉爷爷你安全了?” 我心里打了个突,道:“不用,他知道的。你忙吧。”遂挂了电话,往山下赶,此时夜雾浓重,我来到封路的地界,那人还记得我,我以叶传恩的名义,让他找人把我送回来时的宾馆时,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 此时,宾馆里人少得可怜。支着胳膊打盹的前台看我一眼,就懒懒的把眼闭上了。我走上前问道:“你好,我是三天前入住的。请问501,504的房间还在吗?” 她查了一下,道:“还没退。我记得您是叶先生的朋友吧,不过今晚叶先生又多登记了一间,似乎在508。” 我点点头,便上楼进入504,那是之前我和叔爷入住的房间。房卡还在。我刷卡进入,无人,至504,敲门,依旧无人。至508,未抬手,里面却传来说话声。 宾馆的墙很薄,我在出差时已经深有感触,但我没能想象到能有这么薄。叶传恩道:“如何处置?” 我头皮一炸,处置谁?我叔爷,还是小唐,只听一人说道:“这是叶老板的事了,我老头子管不着。” 我松了口气,看来叔爷没事。非但没事,连小唐这混蛋也要被叶传恩教训了。看来叶传恩还算是厚道。我放下心来,正要敲门,突然感觉身后有些悚然的异样,一种粗粗的呼吸稳稳传来,夹杂着畜生身上的气味儿,我猛然转头,发现身后正是叶佑。 它大概到我腰部这么高,此时正头冲我,冷冷的往上翻着卫生球眼。 我没有膝软到跟一只诡异的大狗打招呼,便耸耸肩膀,敲门进入,叔爷果然在里面坐着,叶传恩和小那几个保镖也在,看见我来,都睁大了眼睛。 叶传恩站起来打哈哈道:“王珊老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不过我早就知道你不会有事的。先坐下,吃饭了没?” 我嗯嗯啊啊,道了声还没,眼睛看着叔爷,但叔爷并没有看我,他的视线直勾勾的看向我的身后。 那是叶佑的方向。 叶佑轻车熟路的坐在地板上,样子非常恭谨。叶传恩看了一眼狗,又道:“既然还没吃饭,那我得赶紧把帐给你们爷孙俩结了。说好的佣金,再加上事出意外,还有一点小意思——”他给一个保镖递了个眼色,那人递过来一张卡,还有一个信封,叔爷没动,我只好伸手接过来,却不知该往哪里放。 而后,叔爷慢慢站起身,道:“既然了了帐,那我们也就不多待,告辞。” 叶传恩也笑道:“王道长再会,王珊老弟再见。” 我跟着叔爷出门去,随着身后门闷声关上。我舒了口气,心道:这就完了,这就完了? “没完。”等我们回到房间,叔爷突然没头没脑的说。 我打了激灵,此时正在收拾东西的手也停了下来,这地方我不打算多待。叶传恩,叔爷,小唐,还有文仳离和叶佑,都似乎藏着心事,但都不会坦白。直觉告诉我,马上离开这里,回老家也好,随便去哪个旮旯里窝着也好,这里不可久留。 查理王唰唰的吃着牛肉罐头,像是饿极了。此时已经九点多了,但叔爷坚持要走,我只能卷包,等二人一狗走到楼下,我已经是哈欠连天。 这个点儿,再加上地方偏僻,怎么会有车呢? 叔爷此时宽慰道:“我叫了以前的一个道友来接,不久便来了。” 我心道,其实在这个地点,打电话预约出租车不知道可不可行。 果然,我们在寒风中等了一刻来钟后,一辆破的将要散架的夏利慢腾腾的开了过来,停在我们身前。 查理王对着车汪汪呜呜,露出了犬齿,似乎很不情愿上去。我弯腰看向驾驶位,一个男人果然将脸慢慢转了过来,却没有说话。 叔爷点点头,便拉开后门坐了上去。 我留了个心眼,拉开前门坐在副驾驶位上。刚关好门,那车就飘飘忽忽的开了起来,奇怪的是,我没听见引擎的声响,也感觉不到任何震动。那车就想安了磁悬浮,从地上悄无声息的滑过一般。这不是一辆破夏利能做到的。 我转向那司机。昌平往城内的公路两旁是菜地和果园,路灯都隔得很远。饶是车内昏暗无比,我也能看出这人的脸色焦黄,脸颊凹陷,两手握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的,像是僵在了那里。 我试探着说:“您是我爷的朋友?” 没有回答。 我把音量放大:“你好,请问你贵姓?” 依然无声。 我无可奈何,往后叫叔爷:“爷,咱们接下来去哪?” 叔爷面色凝重,道:“你去火车站,直接买票回浮云观。” 我松了口气,却马上觉察到不对:“我去?那你呢?” 叔爷笑道:“跟道友叙叙旧。我就先在这里呆几天。记住,我有封信在里面,你一定要回去再看。” 我已经觉察到了不对,不光是这个奇怪阴沉的所谓“道友”,还是叔爷的表情,再就是车窗前黑得满屋边际的乡间公路。此时虽然较晚,但一路上我没有看见任何一辆车。我干脆咬牙道:“停车,停车!” 说来也怪,我叫停之后,那车居然晃晃悠悠的停住了。叔爷道:“离公交车站不远了,你就在这儿下吧。” 那司机依旧不答言,只是直勾勾的看着前方。 我回头低声道:“爷,你到底有什么事,照直说吧,干什么神神秘秘的。你要不说,那也行,别去和你的什么道友叙旧,和我直接回老家。” 叔爷笑了,那笑很是苍凉:“阳明,叔爷有叔爷的事,今天晚上必须了结。人来了就得去应付,侬晓得伐?好啦,你下去吧,我不会有事的。” 只听噗啦一声,我右侧的车门居然开了。可这声音怎么听都像硬纸板在扇风。我知道如何也不能违拗了,便道:“爷,事了了马上和我联系,我在南站等你。” 叔爷笑着点头:“好的好的,去啦,去啦。” 我爬下车,顺手把车门关上,突然发觉车门似乎轻飘飘的没有重量,难道是纸糊的吗?此时,西边五百米处果然有一个公交站亭,但并没有人。我疾步走去,却总不放心,回头看时,只见原地空空荡荡,载着叔爷的夏利早就无影无踪了。 我心头一痛,此时查理王也呜呜的叫了起来,让我好不心烦。叔爷王敬宣,虽然平日里没有什么正形,但一直是个说话算话的老头。他答应去南站找我一起回家,便不会诓我,不然以后会无颜见我,除非—— 我打了个冷战,这个时候,一辆345路公交车声势浩大的从西边开过来,咯吱一声停在我跟前,车门打开了,司机是个彪形大汉,大声叫道:“嘿!上不上车?今天去城里最后一趟啦,算你运气好。” 我爬上车,坐在他身后的位置上。车上除了我们两个,再无他人,我试探着问司机道:“请问您刚才有没有看见一辆夏利从这里往西开?” 司机喂喂了两声,才道:“没有!寻常这个点也没多少车啊,再说了——哎,你不会不知道吧,昌平现在闹妖怪,来办事儿的人谁会在这儿过夜啊?还往山里走,找死吗!” 我闭了嘴,心里越发沉重起来。查理王很乖,乖的让人觉得它好像懂人事。我闭上了眼睛。一个小时后,我回到城内,住了一夜之后,一大早就去南站,叔爷没给我他的身份证,我不好买票。于是在站外一直等到天黑,拨过去的手机却总是无法接通。 第一百五十三章 师傅(11) 时间一点点过去,我越发不安。 终于,我的视线落在叔爷交给我的包袱上,那里有一封他留给我的信,他再三嘱咐我回观之后再看。 但我已经等不及了。 等我哆哆嗦嗦把信打开,只见上面用碳素钢笔写着: 吾孙阳明: 等你打开这封信时,想必已经在浮云观里了。我写这封信时,无法还预料到以后的所有事情,但现在你看这封信时,事情已经应该全部发生了。 叔爷这辈子降妖除魔都勉强,阵法也只是粗通。只有一件事还算在行,那就是起课。我一年前就已经算过,今年是我的行厄之年。临从观里出发前我又卜了一卦,卦象很凶险。说我会命丧狗口,再也无法回到观里。当时我非常诧异,还以为是算错了。后来又重新起一课,卦象依旧,我便信了,这是命。现在,当我遇见你,遇见叶传恩一伙人,和那只披着狗皮的妖魔之后,我就更加笃定卦象的正确了。 等等,看到这里你应该已经坐不住,想要找那狗皮的妖魔和叶传恩,为我报仇了吧?叔爷劝你不要去。叶传恩,唐小力巴,还有那个狗形的妖魔,他们背后的东西不是你能对付的了的。连黑白无常都绕道走的东西,你去只能送死。如果叔爷能保你无恙,已经是王家祖上积了大德。所以不要让叔爷白死,明白吗? 趁着我还活着,我必须交代一下事宜。你回观之后,务必要担起责任来。明里也好,暗里也好,做股东也好,真正入籍也好,总之把观里的香火传下去。你这人虽然命途多舛,但总有贵人相助,所以应该是无碍的。你自可以顺其自然,但务必要精进努力,凡事多往活处想,不要总想坏事。 还有,如果遇见吾师,也就是李端白,请代我问好。告诉他一句话:那东西出来了。唐小力巴,还有那个狗形的妖魔,全是他的手下。请吾师谨慎行之。得了鸢眼,并非得福,乃是致祸。报仇之计宜徐图之,切切。 爷王敬宣 2012年阴历九月廿四 于镇海xx招待所 我看完信,满眼模糊,头一阵一阵的干疼,脑子里无数个念头左冲右突,没个出路。过了一阵,满脑子都是那条黑色獒犬,和叶传恩干干的笑脸。叔爷知我有仇必报,故而劝诫我暂时不要去,但我哪里又能忍得住。但忍不住又能如何?我单枪匹马,手里没枪,唯一的宝剑已然留给李端白,这仇又如何能报?! 我摇晃着站起来,这是火车站对面的一个快捷宾馆。好在可以上网,去网上看看,赫然发现一条新闻,说昌平近郊发现多处焦尸,且尸体并非人类,而是近期在昌平发现的怪物。 李端白出来了。我想。不出一周,他定能荡清余孽。我有些振奋,便打算下午去趟昌平,哪怕看不到叶传恩,也可望风,再一个,也许事情不像叔爷想的那么糟糕,如果得到了李端白的帮助,能翻盘也未可知。 我站起来,不意间却发现袖子一片硬邦邦。低头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原来整个袖筒都被我胳膊上的伤口流出的血浸透。因为昨天事情太多,所以居然一直没有发现。我脱下衣服,这才看见那取血喂李端白得的伤口,居然割的这样深,虽然当时草草扎住,可移动石板时却又迸裂。此时已经红肿感染,绽开的口子里,露着黑紫的淤血和肌肉,我叹了口气,去急救包里拿出硼酸水之类的往伤口上倒,好歹把脏血都冲出,又拿了针线,咬着牙缝了几针,边缝边浑身打哆嗦,口子太深,不缝合它自己是长不好的,我当时一定是昏了头,才下了这样的狠手。但想起叔爷来,心中又是一阵大恸,恨不得以身代之。等草草缝合之后,用纱布胡乱缠了几道,下楼退房,依旧背着查理王,包了辆车又回了昌平。 此时昌平居然大不同,前几天还冷清荒凉的公路和山间已经停了几辆车,似乎是媒体和某些回迁的商户和居民。此时左右都有人,只是再往里走,就又给用封条拉起来了,别看窄窄一条封条,几个矮墩墩的路障,还真没车敢冒这个险的。 我听见一个中年男人和维持秩序的军警打听:“这到底啥时候能进去呀?不是说怪物都被咔嚓完了吗?有没有个准话?” “就算怪物被咔嚓完了,您还是得等等,现场也得有人清理啊。再说,万一有一两只漏网之鱼,趁您不备咬您一口,谁负责啊?再等等吧。” 我绕过几个人,一瘸一拐的往边上去。边上已经是山坡,山坡上自然不会设障,初冬的太阳暖洋洋的照在衰草上,我便矮了身子,揪着那些草往上爬,一边还得提防着不要给人看到了。 就这样越爬越高,渐渐就进入了山上的树林。我往下看着那些路障包围的区域,小心的弓腰往路障围起来的区域深处走。那是一片熟悉的山坡,叔爷曾经追着点燃的线香烟雾经过这里。而此时,下边聚了约莫数十个穿着生化服的人,正往一块较为平坦的地上搬东西。 那是一个个生化袋,里面装着的东西有大有小,形状纠结僵硬。一些烧焦的触角和枝枝叉叉的爪子从袋里不屈不挠的伸了出来。几个人围在旁边取标本。我看了一阵,觉得和叔爷无关,便打算往西北边再走一走,当时叔爷和我做别的路距这里不太远。既然那位从西而来的公交车司机没有看到,那么叔爷很肯能是被拉到了西北边的树林里,那里和宾馆比较近。 我绕了一大圈,打算从山坳里人不知鬼不觉地绕过隔离区。就在这当口,隔离区外似乎开来了一辆军车,这车我见过很多次,不禁停下脚步,远远望去。只见车门看了,走出来两个人,轮廓非常熟悉。 我掏出折叠望远镜看了一眼,来人正是王华和佟静。一个月不见,王华比在兰州时更加憔悴,尤其是满头头发,已然从半黑到全白。佟静还是老样子,绷着一张刀削脸,不仅法令纹加深,连抬头纹都多了好几道。 两人下来巡视了一圈,似乎并不想仔细去看那些焦尸。不到五分钟又回到车上,向西北边开去。 他们肯定是有着更加重要的物事要看。我目送车辆远去,脚下也动了起来,简直就像是踩着风火轮一般,只怕跟丢,查理王在背包里被我颠得七荤八素,等到我停下来时,发现它呕吐了一背包,我顾不上管它,一脚踏进山坳里去,向着车子的方向奔跑,生怕跟丢了。 但幸运的是,车子慢悠悠的开了不到三千米就停了下来。我爬出山坳,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开阔的荒草地,其中还有几个墓碑。但这片地上有连串的不同寻常的印迹和东西,那是半径为一米的圆,圆内的衰草皆备烧焦。 我隐约觉得,这些连串的圆形焦土似乎要形成一个几何形状,碍于我所处的位置太低,所以不能全部看到。但欲要登高,又恐怕被人发现,只能悄悄钻出山坳,躲在就近一部车后,探出脑袋偷窥。 这车的后部敞着,车底丢着几件备用的生化服。我干脆脱了身上血污的衣服,套上生化服,收紧了帽子,依旧背上背包,回身往高处爬去。 在半山腰里,我发现那些烧焦的圆斑,六个连成一线,从中心放射出去,大概成一个“米”字形。而“米”的中央的圆斑,尤其大而深黑,成一个大坑。这像是一个烧焦了的阵,难道是叔爷摆的? 然而,接下来,我就发现有人从大坑里往外拖着什么东西。那东西似乎并不凑手,以至于拖东西的人冲我的方向摆了摆手,叫喊了一声,大意是让我下来。 我怕露马脚,便过去,帮他拖。然而,往坑里一见那物,便如五雷轰顶,因为在坑里蜷着四肢躺着,浑身残破不堪的尸体,正是叔爷的! 他的脸冲着一边侧着,完好无损,连胡须也没有被烧焦。那双眼睛也半睁着,只不过已经非常浑浊,就像结了冰的湖面。 我摇摇晃晃的就像晕倒,不提防旁边那个招我下来的生化服男人隔着层口罩嗡嗡道:“怎么着?没见过尸体?” 我们都带着眼镜和口罩,所以他看不见我通红的双眼和扭曲狰狞的表情。我此时已经如石化一般,任他说什么都听不见。那人也察觉了异样,干脆慢慢站起身子,低声道:“惨吧,元凶跑了,只有这个老头,据说还是个道士。可怜啊,一把年纪,不得善终。” 我闭了闭眼,眼镜里一片模糊,道:“搬吧,不能让他在这里躺着。” 于是我们两个探下身子,将叔爷的尸体从坑中提出,放于旁边已经拉开的生化袋中。那搭伙的人就要熟练的拉起袋子,旁边却有人过来道:“等等。” 是王华。 我依旧低着头,不想让他们发现异样,但即便如此,我总感觉王华身旁的佟静眼神如刀,早就在仔仔细细的打量我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师傅(12) 我无暇他顾,只是呆呆木木地看着叔爷。叔爷的脖子一侧有一个相当大的血窟窿,里面已经干涸,周围却仍能见一些利齿撕开的痕迹,他僵硬的双手紧紧地捂着肚腹,似乎在死前曾经腹痛难忍。 王华也看着叔爷。突然,他两膝一弯,猛地跪了下去,然后以手撑地,对着叔爷的惨不忍睹的尸首,砰砰的嗑起头来。 看他这样,我猛然一懵,也想跪下磕头,但无论如何又忍住了。我知道我脸上现在明晃晃的一片,如果再有什么异样的举动,就会被佟静当场拿下。 而这王华,居然磕个不停,要不是佟静从旁边扯住他,要不是这是草地,他的脑袋早就磕爆了。饶是如此,他的额头也是一片淤青血肿。 佟静把他拉起来,冷冷说道:“王教授节哀。”然后对着我们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让我们早点将尸袋拉好,稳妥拖走。 我捏着拳头,复又松开,只好和刚才那个男人一起将袋子拉好搬起,王华却道:“搁在我车上吧,麻烦你们轻一些。” 我低着头微微的点了两点,然后依言照做。 到了中午,居然领了盒饭,可见管理之松懈。我没心思去吃,只觉得胳膊上的伤口似乎又裂开了,一股热乎乎的东西在往外冒,好在生化服不透水全封闭,所以谁也发现不了我的胳膊上被血洇湿了一大片。但经不住失血后眼前发黑,只好靠在车边装作休息。 这期间,王华似乎已经恢复常态。他站在车边抽烟,佟静坐在他脚下扒盒饭,动静很大,似乎有意要驱散这种压抑悲惨的气氛。 王华不理会,惨笑道:“佟上尉,我这号人,要按迷信来说属于命硬的一类。” 佟静道:“哦。” 王华抽着烟,继续道:“先是害了妻子,然后害了儿子,最后把老子也害了。克妻妨子还害父,到现在年过半百,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 佟静道:“哦。”继续扒饭。 我却震惊了。我从没想过我亲爷爷是谁,只觉得王华孤零一人,没想到他和叔爷还有关系。罢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们祖孙三代居然在这里,以这么一种形式聚在一起,阴阳两隔,活着的还不能相认,也不想相认,这件事不能说不悲哀。 佟静扒完饭,终于道:“王教授,别想那些迷信的事情。在亲近的人也免不了生死离别,不是你死在我前头,就是我死在你前头。想开点吧。计划没乱,老爷子,和——阳明的仇也能报的。” 王华又是惨然一笑,甩掉了烟头,突然精神抖擞起来,道:“走吧,还有事情要干。” 我看着他们上车驶离,带着叔爷的遗体。便悄悄回到刚才换衣服的车上,将生化服除下,穿上旧衣,带着查理王离开了。 然而,在我会昌平的路上,不知是伤口的缘故还是心境太过悲凉,竟然觉得意识一阵阵模糊,累得似乎要随时躺倒,再也不起来。今年初冬的北京夜晚十分寒冷,我不能冻死在这里。于是,我踉踉跄跄的中途下车,走进一个小旅店,坐下了。 这种郊区旅店,一层一般是饭馆,招待过路司机。 我要了碗热汤面,便趴在了桌上,此时液晶电视里播放着一首恶俗无比的爱情歌曲,但我已经听不清歌词,只感觉模模糊糊有人坐在了边上,道:“哎,这小子怎么了?这是我们哥儿几个的专座,你怎么就坐下了?要是识相的,快起来,给我们老大让让。” 我艰难的抬起头,看见眼前是个二十来岁长着兔牙的光头小青年,也许是一直压抑着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出口,顿时清醒不少,瞪着他道:“先来先到,让个鸡巴!” 那小子瞪着我,样子就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然后他马上跳起,大叫道:“大哥!这傻x疯了!” 我一拍桌子就要起身,不提防一只大手从背后摸来,轻轻松松把我往下一摁,道:“叫什么?人家先来的,我说——啊?我了个去也!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我心知有异,想转头看清楚那背后大汉是谁,却眼前一黑,终于软作一滩出溜了下去,失去了知觉。 一般来说,一个故事的主角在困顿之时昏睡过去之后,醒来肯定时来运转。我的无数次经历都佐证了这一点。但是,等我好歹睁眼时,却发现场景并未变换,头顶仍是乡村旅店脏兮兮的天花板,我微微侧脸,发现自己躺在脏兮兮的地上。 水磨石的地板冰凉的让我心惊胆战,与此同时,一只脚还踏在我胸口上,似乎要把我的胸骨踩断。 我咳了两声,那只脚的主人把光脑袋探了过来,仔仔细细的看着我,道:“认得我是谁吗?” “李爱国。”我说,心里反而有些高兴,“能不能拉我起来,我喘不过来气了——” 可是那只脚居然又狠狠搓了搓,眼前的李和尚凶神恶煞道:“呸!你丫是谁?” 我眼前发黑,身上跟针扎一样难受:“你不认得我了,一个月前,江疯子,你,还有我,我们都在蒙古。那次咱们都差点玩完,幸好李端白来的及时。” 李和尚错愕了一下,却沉吟道:“说的倒是分毫不差。不过,我明明记得你在兰州休养时已经被烧死了,你爹,就是那个王之华亲口告诉我的,尸首都找到了。他是你亲老子,我能看出来那股难受劲儿不是装的。现在又一个查理王冒出来,让我怎会相信?”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说了“查理王”三个字儿,门外突然就响起了狗叫,正是我的花狗查理王。 我闭上眼睛,顿时觉得片刻的清醒不过是回光返照,便不想再言语重新又陷入了混沌里。死就死吧,自从看见叔爷的尸首,我觉得死亡也不过是一件最为简单的事情,等我再睁眼时,本打算看见老谢老范,没想到还是李和尚。 此时的场景终于换到了医院,我抬了抬受伤的胳膊,发现被裹得严严实实。李和尚道:“醒了?就算你是查理王吧,你不是叫王明阳吗,怎么会叫王珊呢?” 我道:“这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楚的。你从兰州离开之后去了哪里?” 原来李和尚自从伤好,便回了北京打理他的生意摊子,一来忙,二来他也嫌之前的事情凶险,所以并未和其他人联络,直到王华问话,才知晓了我的事情。我不瞒他,也把这一个来月的事情系数告知,说到叔爷被人害死,禁不住声气哽咽,两眼珠子通红,恨不得把叶传恩和小唐之流全部砍成肉酱。 李和尚的态度缓和了很多。但我能瞧出来,一下子接受这么大的信息量,他的脑子已经转不过来弯,就这么用一双铜铃大眼瞪了我半个钟头后,突然道:“小王兄弟,我觉得有些细节被你忽略了。我听你讲了这么多,感觉很跳跃,好多地方都连接不上,比如,你说你老子王之华,为了救你妈打算牺牲掉你,要给你打什么诱导剂让你变怪物,可他为什么又要难过呢?我觉得事实不一定就是这样。你再好好回忆一下细节,看是不是被人误导了。我的看法嘛,虎毒不食子,你老子是狠,但不会拿你的命做牺牲,就算他要牺牲你,你妈会愿意吗?” 我舔舔干裂的嘴巴,李和尚说的有理。但这件事是王华亲口承认的,再不会有错。纠结在既定的事情上找虚无飘渺的原因,是徒劳的。我不想再往这上边浪费精力,眼前我在世上只有一件事情可以干,也必须干。 “我要报仇。”我说,“谁杀了我叔爷,我叫他偿命。” 李和尚同情的看着我,叹了口气,倒了杯水让我喝下。是的,我现在高烧三十八度五,胳膊上的伤口因为接触过古墓里的污浊空气,已经溃烂化脓,大剂量的抗生素正往血管里滴注,没有这些药,我可能早就死于败血症引起的高烧和血液中毒。 “兄弟啊,”李和尚神情复杂,看向窗外,这是一间三甲医院的病房,现在北京的病房比较紧张,李和尚得到这个病房肯定废了不少周折,“不是我泼你冷水,叶传恩那伙你根本动不了,还有其他的东西,比如你刚才给我看你爷爷的信,上面说‘那东西出来了’。你统统没法对付。” 我想起了一个细节。当我回到宾馆时,前台曾经告诉我,叶传恩新开了一间房。这是给谁开的呢? 在叶传恩的房间里,我没有看见将要被“处置”的小唐。小唐又去了哪里,和谁在一起?单凭小唐自己,一个半人半妖的小力巴,如何能摆出那个奇怪的阵让叔爷束手待毙,被叶佑咬死?叶佑的背后又是谁? 李和尚神情灰暗,道:“你爷爷也说了,报仇之计宜徐图之,说明他不建议你单凭着一股冲劲儿给他报仇,比如水浒里的武松急于给武大郎报仇,结果没杀成西门庆潘金莲,反而误伤了旁人,自己也被发配了。这就是愣头青的下场。” 我失笑,心说你看的哪个版本的水浒传,我怎么记得不是这号情节。想了一下才发觉李和尚看的应该是金瓶梅。 第一百五十五章 师傅(13) 报仇之计,宜徐图之。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在力量弱小的时候无事可做。 叶传恩势力再大,不过是个商,王华是个两袖清风的学者,却是官。我不知道王华有没有没察觉叶传恩的势力已经渗透到了他的手下人和机构中。从我和王华的最后一番话里,我隐约能推测出,王华很可能不知道。 如果他不知道,我便要告诉他。包括失窃的那一半未来之眼,古墓的里未来之眼,还有叔爷的死。 我动了动身子,旁边的床头柜上放着我的电脑,便伸手去够,突然想起查理王来,便道:“我的狗呢?” 李和尚漫不经心的看着手机:“别急,正打算让他们收拾呢。晚上给你送狗肉煲来,去去你的寒气。” 我大惊:“别啊!那是我的宠物,不是肉狗,你赶紧给你手下那个大兔子打电话,叫丫刀下留狗。” 李和尚哈哈笑起来:“我逗你玩呢,再丑也是一条命,哪能说杀就杀,”他笑完了,又严肃道,“现在报仇大计一时半会儿你是干不成了,你打算怎么办?以前的身份没了,你又信不过你爹,不如跟我做事。我现在挺缺人。前一阵子,道上风传我进了局子,手下人跑了大半,等我出来之后,道上有风传我被招安,成了‘扣子’,手下人全跑没了。这张大兔子还有何不良是我新招过来的。现在看着是挺好,但以后遇上事又会咋样呢?不如我们兄弟合作,在去干一番事业如何?” 我摇头了:“我爷信上说,让我回去重整山门,把香火传下去。遗命难违,我就不能和你——” 李和尚却神秘道:“不耽搁。我如今也不干以前的事啦,猧居都被我盘出去了,现在我和大兔不良他们主要是‘收火儿’。以前有个高人给我算过一卦,说我有佛缘,是个天生的佛家弟子,所以收火儿的时候呢,我就是个大和尚,法号圆通。大兔和不良呢,就是小沙弥小居士,以后你是浮云观的王道长,咱们一起收火儿,也不耽搁你管观里的事情,难道不好吗?” 我再一次目瞪口呆了。这并非因为他法号圆通其实是快递,而是因为这一连串的人名,突然让我想起了侯相山的小说和我一百年前的记忆,还有鬼孩子小都的话——“相似的事情总在重演。” 李和尚没注意我的表情,却又装作漫不经心道:“如果能拉李道长入伙,也是极好的!你不是说他会出来吗?” 我苦笑一声:“他确实出来了,但是王华的到来使他又销声匿迹。我想,除掉那些妖怪应该是随手之举,没花他多少功夫,所以他早就跑掉了。”但是不出半年,他还会犯病,如果他不打算就此继续沉睡的话。 就这样,在连输了一周抗生素之后,我和李和尚回了宁波老家。李和尚成天没事干,只在附近几个镇上转悠,夜里便回到观里来。 有了叔爷的信,观里的事情变得很简单,但饶是这样,还是起了不小的风波,这里就不一一赘述。不过我没把观里的人事风波当回事,因为我眼前老飘着那个诡异的米字形的阵,和叔爷的悲惨遗容,由此寝食难安。无论是阵法,还是所谓的妖术,这些东西我都不懂得,如果李和尚让我去收火儿,我只能瞎比划。 好在一时半会儿,钱的问题居然不算发愁。但这也只是瞎想想,我总感觉叶传恩给我的报酬是叔爷拿命换的,我用它会难受,除非把它全用来报仇。 日子一天天过去,观里也恢复了秩序。这天下午,天气阴沉的可怕。李和尚带着假沙弥假居士闯进观来。假沙弥就是那个兔牙青年,学名就是张大兔。假居士叫何不良,倒是干干净净人模狗样的一个小青年。李和尚进门就对我说:“来生意啦!” 原来,李和尚这几天去了余姚乡下收集信息。那里有个纺织工厂,工人大多来自于周围几个村镇。纺织厂一般都安排工人值夜班。夜班时自然瞌睡难当,迈着太空步在车间里走来走去照看机器,排除了故障之后就可以在旁边打个小盹儿。现在纺织技术都有电脑操控,纯机械故障不高,所以一夜中没有几次需要下车间,夜班还是颇为清闲的。 这天就在三周前,工厂里出了件怪事。一周前的夜里,一个女工在值夜班时,发现车间外有人在徘徊。起初,她以为是保安或其他夜班工人,但后来发现那人似乎要推门进来,却又不敢,只是将门开一条缝窥探一下,便又缩回去了,如是往复几次,那女工心生疑窦,便出门去看,只见周围无人,回头转身时,却发现身后站着个男人。 正常人在清醒的状态下,冷不丁身后悄无声息钻出个人来,都会吓一跳。但深夜瞌睡时,人的五感也钝化了许多,当时这个女工居然只是小小的讶异了一下,就恢复了常态。 李和尚说到这里,神色暧昧起来。他真的不适合做这种表情,因为除了怒发冲冠和喜上眉头之外,他的任何表情都可以归结为一种,那就是猥琐。 “后来呢?”我心不在焉的问。我正在翻叔爷的那些线装书,里面有些是关于布阵的,文字不仅是蝇头大小的繁体,还是竖排,冷不丁蹦出个生僻字来,所以看得颇为辛苦,半天才看一页。但要发给王华的信息却早已打好了腹稿,一共两万多字,事无巨细,我不用纸笔记录,也能倒背如流。但是,我不能在这里找台电脑发给王华,因为王华手下的网络技术人员不是吃素的,他们会追查到这封信的发送地址。我暂时不能把他的注意力引向浮云观,因为他的手下,埋着叶传恩的人。 李和尚道:“后来没也没怎么着,女工下班回家之后就病了,但她完全不记得看见那个男人之后的事情,家里人都认为是上夜班导致神经衰弱。所以请了病假,在家里调养。后来,上夜班的女工回去都要生病,而她们的夜班记忆都到看见男人为止,之后就全记不清了。” 我道:“这应该报警啊,这不是那种典型的下了迷药的刑事案吗?是劫财还是劫色?” 李和尚摇头道:“都没有,或者是那些受害的女工都不愿意说。” 我哼了一声道:“不会吧,不愿意说?那男人长什么样还能记的起来吗?” 李和尚笑得更暧昧了:“还能长什么样啊,据说就是那类小白脸吧,反正不是你我这样的。” 我哂笑道:“那就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了,这类刑事案,当事的受害人如果出于羞耻心不愿报案,公安局也不能立案,有什么办法。” 李和尚道:“你且听我说完,那些目击男人的女工都生了病,白昼都能见鬼,据家属讲,她们无论是在医院,还是在家,都能看见这个男人,别人却看不到。她们的精神极度不正常,就跟得了甲亢一样兴奋,所以短短十几天,病人都消瘦成柴火,去了医院,检测出肾上腺素巨量分泌异于常人,所以只好强制注射安定,否则照这样激动下去,病人的各个脏器都要衰竭。现在情况是稳定了,可是人也变得半死不活,家属都发愁极了。厂里听说了情况,当时也派了保安蹲点,打算捉住这个流氓,但接连几天都一无所获。而且这些女工——” “如何?” “她们的身上都出现了十字状的黑色标记,因为是皮下淤血,所以洗不掉,只能慢慢吸收。但这事儿就跟妖怪或者阎王爷做的标记一样,搅得人心惶惶。” “哦。”我寻思道,十字,比扁担多一划。 “这事儿出了之后,厂里就不让女工值夜班了。值夜班的都是男人。你以为换上男人就消停了?后来值夜班的男人有三个,都在夜间两点时发现了异状,与女工不同的是,他们看见的是女人,一个妖冶不凡的女人,这些男人在收工回家之后也生了重病,症状和之前的女工并无二致,也看到了幻觉,神经极度紧张兴奋。身上也出现了十字型的淤血斑点。” “如果不是十字斑,这是一种简单的癔症,就是农村俗称的鬼上身,出马仙等等,这些家伙看得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一个大村儿总有那么一位装神弄鬼的,”李和尚说,“少见的是值夜班的人有相同的遭遇,集中发病,所以我觉得是有人暗中作怪。” “你打算怎么样?”我问。 李和尚搓手道:“事情反正已经应承下来了,到时候随机应变,你,我,大兔不良几个人扮成夜间值班工人就行了。到时候见招拆招呗。” 我站起来,换上叔爷给我的一身道袍。反正呆在这里也看不出个头绪,不如和李和尚收一次火儿,试试深浅。 等到当天晚上,我们就到了案发地所在的余姚乡下。接待我们的是工厂的负责人,不知为何,从他的态度里我瞧出来我们一行人似乎见不得光。当晚,我们夜宿值班室,未见任何异状,连宿三天,一个鬼影也没见。 厂方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人是他请的,鬼故事也是他说的,结果一切都好好的,好像是拿我们作耍一般。 我却留意到,我们四人,加上值夜班的男工一人,保安一人,总共是六个人,而之前事发时全厂有几个人呢? “两个,其中一个是工人,另一个其实不在厂区,在门房。”厂房负责人说。 我道:“那就麻烦给我们在外边找个招待所,一天只留一个人在这里值班,其余的人全进招待所好了。” 为了延续我的厄运,我便打了头炮,当天夜里一个人值班。车间里依旧繁忙,但那是假象,所有机器都在空转,我无聊的坐在监控器后边,看着无声的泛蓝的黑白屏幕。 这样的话,一夜过去也不会出岔子。我想,于是站起身,走出了监控室。 第一百五十六章 师傅(14) 走廊里寂静无人,我走过一排排空转的车间,挨个看过去,没有任何异常,再经过一个拐角,洗手间赫然在望。 我走进去放水,却听见隔壁砰的响了一声,似乎有人从隔间里出来,接着便是一阵高跟鞋踩在瓷砖上的咯噔咯噔的声响。 隔壁是女卫生间,但今晚这里,除了我之外不会有别人。难道男工们撞见的那位妖冶不凡的女人已经近在咫尺? 我走出男卫生间,至公用洗手池,从很窄的镜子里看去,女卫生间的白色荧光灯下,能看见的范围内空无一人,我却分明听见了那串高跟鞋叩击地板的声响越来越近,几乎已经走到了我的身后。 我猛然转身,只见身后果然站着个女人,刘海厚的简直要飞起来,烟黄的一张脸虽然被头发盖去三分之二,剩下的面积依然很客观,且即使穿着十公分的高跟鞋,头顶也不过到我的下巴——这叫做妖冶不凡? 只见女人偏了偏头,走到我旁边洗起手来,动作大开大合,溅的周围全是水。我盯着她,很快明白了刚才为什么没从镜子里看见她,因为女卫生间有两个出口,从我面前镜子的范围内只能够看见一个。我松了口气,那女人却骤然说话了:“阿明啊,这里怎么还有个络腮胡子的男的,一直盯着我看,人家好怕呀,你快来接我,不要再买宵夜啦,好的好的,我就不挂了啦。”说完,歪头瞪了我一眼,扭着屁股出去了。 原来是个路过蹭厕所的,现在已经十一点四十了,胆子真大。 我摇摇头,又回到了监控室,打开电脑,用了这里的wifi和公共邮箱,注册了一个临时邮箱,将腹稿输了进去,校对,发送,共耗时三十五分钟,然后,我关了电脑,舒了口气。我在发送时做了一点手脚,使得王华接到这封邮件并处理和追踪来源,大概会花费四天时间,那时候,我已经不这里了。 就在这时,我发现右下角的监控器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晃,又归于平静。拉近了看时,原来原本洁白光亮的车间地板似乎多了道东西,那是一横加一竖,但光芒稍纵即逝,我记下了车间号,跟李和尚发了个信息,便推门走了出去,这段路似乎很漫长。等到走到那里时,车间门果然开着,我往里看看,却骤然转身,只见身后果然站着一个女人。她浑身通黑,袅袅婷婷,在这个并不温暖的天气里穿着暧昧无比的黑色网袜,这种服饰在某些国家是性工作者的标志服饰。她浑身唯一一点白色来源于脸部,确实给人以妖冶不凡的感觉,但更接近于假人。 我紧盯着她,看她是要挖肾还是要取眼角膜。她一步步逼近了,脸上浮现出一种蝮蛇样的怪笑,我不想后退,因为后面就是画了奇怪符号的车间,虽然那符号现在已经看不见了,本能告诉我不要进去。那女人一直走到我眼前,我却感觉不到她的呼吸,正当她往上翻着一对蛇眼看我时,我道了声着,就抡圆了手里的电警棍斜劈下来,一下击中了她的左肩,瞬间又还手过来扫了她的腰。 在我的连续重击之下,女人像根稻草一般折在了地上,一头长发凌乱的垂了下来,盖住了上半身,此时李和尚应该在门口了,我无暇他顾,上去揪住她的头发问:“‘十字’是什么意思?啊?” 就在我的手触摸到她头发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打了个冷战,似乎觉得自己浮了起来,周围的一切都不真实,一道闪电般的意识冲进了我的脑子,并往下贯通,和我的五脏六腑牢牢的困结在了一体。 他妈的,中招啦。我打了个机灵,顺手拉起电警棍,哆嗦着调到最低档,给了自己一下,那种电击麻木的感觉非常难受,但足以把我揪回现实中来,让我扶着门框站住了。 此时眼前渐渐清晰,李和尚带着大兔不良已经赶到,地下的女人依旧趴着不起。估计强电流已经让她失去行动能力,弄不好已经失禁了。旁边的假沙弥假居士如狼似虎,早就扑了上去,把她摁住了。 我听见李和尚哈哈大笑,凑近道:“可算逮住啦,那娘们你别动,咦?” 我脑子里仍旧发懵,心里一沉,摇了摇头,道:“怎么了?” 只见李和尚仔仔细细的翻弄着女人的身体,然后啐了一口,扯住那女“人”的肩膀丢在我眼前,道:“你看看,是个什么东西!” 在日光灯下,那女“人”长着一张没有毛孔的细白瓜子脸,嘴巴怪异的长着,眼睛晶莹的闪着玻璃光,果然就是那种很高级的仿真娃娃,价格大约在万元以上。更奇怪的是,该娃娃的胸部大如篮球,两腿不自然得分开着,两手也张着,就像太极拳的起手式。 怪了,方才站的袅袅婷婷走丁字步的女人是谁?我眼神再差,硅胶人和筋肉人还大概分的清楚。 李和尚也觉察到了怪异,道:“你刚才在监控器里看见的就是这个东西?” “不是,”我现在已经完全清醒,指着车间的地面道:“那里有一个十字符号。” 李和尚走过去,用脚搓了搓地面:“看不见,等一下。”他蹲下身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对着地面喷了喷,顿时,一个淡淡的黑色十字符号显现了出来。 我说:“瓶里是什么?” 李和尚道:“黑狗血。” 我嘿然而笑:“够意思,我闻见的明明是某种极易变性的蛋白质油溶液的味道,这个十字所在的区域肯定被喷了能使蛋白质变性的东西,酸,碱,还是重金属盐?” 李和尚摸摸头:“不懂,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不如去看看监控,看是谁把娃娃丢在这里玩金蝉脱壳的?” 监控被调出来了,然而令人惊异的是,屏幕里显示出当时的我急忙赶过来,张望了一番之后,就像丢了魂一般的站在原地愣着,但在此之前毫无异状。那娃娃在某个时间点之前不存在,当时间到了下一秒,突然就显现的出来,就像凭空变出来的一般。我转身发现了诡异的站着的娃娃,就迎头痛击起来。 我关了监控道:“果然是阵。娃娃是被施法布阵的人从高维度丢下的,这个世界上所有监控都不能记录真实的过程,所以看监控没用。” 李和尚沉吟良久,道:“那么只有审娃娃了。”说着露出一点狡黠的笑容。 这回轮到我不明所以:“那玩意怎么审?” 李和尚摆手来:“回去歇歇吧,明个儿叫不良化妆成女工,再捉个娃娃过来,到时候一定是男娃娃,说真的,这种玩意儿我很熟悉,想当年——”他看我一脸了然,顿时紫涨了面皮,“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以前做过这种娃娃的生意,一眼就看出来这是高级货,咱们中国大陆做不出来,拿回去好好看看,兴许会有点线索。” 此时正是凌晨一点多钟。李和尚和我带着这个诡异的娃娃回了招待所,留下张大兔守着,不提。 进了门,我才觉出腿酸来,留李和尚一人仔细研究那娃娃,自己去了浴室冲澡。等褪了全身衣裳,往肚皮上一望,却不由得心惊胆战,原来,小腹上不知何时,已经有一个淡淡的十字型黑色淤痕,大概有巴掌大,那一竖直直的往下,在我的肚皮上划出一道不怀好意的痕迹。 我伸手摁了摁,毫无任何感觉。这不就是那些中招的男女工人身上的印记吗?那么接下来我应该见鬼,得甲亢,浑身激动到昼夜不眠脏器衰竭?我倒是不怕,只是这种阵太过离奇,不把它弄清楚实在是不甘心。 我胡乱过水,便走出卫生间,抬头看见李和尚已经把娃娃扒光了,正对着床头灯仔细研究,便道:“看出来门道了吗?” 李和尚叹了口气,摇摇头:“说实话,第一眼看过去觉得是高级玩具,现在越看越高级,高级到觉得地球上哪个玩具厂也做不出来这样的货。你看看这皮肤,一般都是硅胶倒模,可总得有点模子的痕迹吧,可我翻遍这娃娃的每一寸皮肤,愣是一点也没看见!它的身体就是一个整体,毫无拼接的痕迹。而且,肢体末端和细节最考验做工,你看看这指甲,耳朵,肚脐,哪里不精致?” 我也凑了过来,仔细看了看,真和李和尚说的分毫不差。李和尚又道——这次脸色很红:“而且那里和真人也几乎一模一样,我觉得能做到这个程度,一个娃娃可以卖到几十万了,当然可能没买主。” 我突然灵光一现,道:“嘴里你看过没有?”遂捏住那东西的腮帮,让李和尚把手电拿来,两人一起照看,终于发现了和人的不同,口腔粘膜成灰白色,一条半透明的东西缩在嗓子眼,姑且可以算是舌头。我心下了然,道:“这不是娃娃,这是那种代人。” 李和尚吸了口冷气:“这么说,shepherd出来了?” 我道:“不一定是。那时候shepherd被关进去就狂言道,捉住他只是消灭了他们的一半势力。所以这件事很可能是另一半所为,只是我们不知道因果。” 第一百五十七章 师傅(15) “还有一点,”我终于回到了正题,“这个厂子的法人代表是谁你知道吗?” “谁?” “叶传恩的旗下一个纺织品牌的执行经理,名叫叶川。这是我晚上才查到的。”我说,“所以也算是叶传恩的产业。我总怀疑,他对这件事是知道的,甚至正是他或者他背后的人在做某种实验。” 李和尚的眼神变得复杂:“这么说,你认为他是在给我们下套?” 我嗤笑一声:“也不是,他没那么厉害,能算到我们来帮他降妖除魔。况且现在是厂方悄悄请的我们,你有没有发现,前几天接待我们的那个头头,似乎特别不愿意让人知道他请了和尚道士来捉鬼吗?好歹也是个正规厂子,不报案就算了,还搞得乌烟瘴气。让人看笑话吗?所以厂方请我们,很可能不曾跟上面打过招呼。” 李和尚道:“那这么说,叶传恩到底想干什么?” 我说:“就是做实验。他,或者他背后的人想实验这种十字阵在人身上能有多大威力,所以分了两组,男人和女人。效果就是精神错乱加内分泌混乱。似乎没什么实际的效果。” 李和尚没再发言,但我能看出他已经有了想法,只是不便告诉我而已。果然到了第二天,他让何不良换成女装诱敌,但遗憾的是,不知是走漏了风声,还是何不良的乔装打扮太过拙劣,那些能让人中招的代人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等待进医院的这段时间里,厂方的代表突然告诉我们,那些中招的男女工都恢复了正常,身上的痕迹也消失了。我们又等了小半个月,一切都风平浪静,恢复了正常。 既然鬼怪不再出现,那么捉鬼的和尚道士也没用了,应该结清酬劳,恭送我等一行人离开。我知道这只是试验结束,而并非我们破了阵法,所以劳而无功,受之有愧。但李和尚却有着三寸不烂之舌,从厂方那里忽悠了一笔,一行人开车离开余姚,而那只代人就放在我们的车后,幸而一路上无人盘查。这个娃娃模样的代人,自从被电击之后,就毫无生命模样,但并未腐坏,似乎冬眠了一般。我和李和尚胡乱找了个行李箱把她塞进去,将她藏在了观中某个空屋里。 接下来的一个月异常平静。余姚那家厂子没有消息,叶传恩在东南沿海的所有产业都安然无恙,简直让我怀疑王华究竟有没有收到那封信,或者他是在怀疑那封信的内容真假和发信人的目的? 已经过了隆冬,天气日渐寒冷。我和李和尚又收了几回火儿,全都平淡无奇。眼见临近年关,再无事做。在此期间,我的心一直提溜着,因为那个十字型的印记非但没有像那些中招的工人那样消退,反而加粗了。 腊月二十二傍晚,我和李和尚正在观后的一间屋子里做饭,这是本观里最温暖的一间屋子,为了省电,我们哥俩吃喝睡觉都在里面。此时大兔不良和观中许多道士都已经回家。现在出家人也职业化了,真正六根清静的只有我和李和尚这样的光棍,当然还有李端白这种人。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不知道李端白现在何处,我想。 这天夜里天色更加阴沉,且下了些薄雪,落地就化了。我们正在煮羊肉锅,突然有人在门外轻拍了一下,声音不大,但力道非常。浮云观的大门从前天之后就一直紧闭着,也无人造访。我和李和尚对视一眼,我便问道:“是谁?” 那门外的人顿了一下,道:“我,开门。” 我顿时一股血冲上脑门,这是李端白的声音。李和尚却拍拍我,轻声道:“先抄家伙,莫不是上次在衢州降服的黄鼠狼来作祟?防狼喷雾还有么?” 我摇头,伸手拎了把电警棍,小心的开开门,那人停了一刻,才走进门来,摘下几乎湿透的风帽,两只磷火一样的眼睛就盯住我,我可没忘记在长陵里他曾经被我拿捏在手里跟个软猫似的,所以一点也不怵,灼灼的盯了回去,又点头道:“李端白。”这就算是打了招呼。片刻后他移开目光,径自走过去坐在桌边。 李和尚大喜(不知他为什么这般高兴),大笑道:“李道长从哪来的哇?什么时候上的山?” 李端白靠近火炉,放下背包和一个琴盒,将湿透的外套也除了,露出一件毛衣来,低着头道:“我找了你三个月。” 李和尚很不好意思:“哎哟,劳您大驾,不过找我有何贵干?我记得没欠过您钱啊?” 李端白伸长胳膊够碗布筷子,话休絮烦,我们三个落座,便吃起饭来。李和尚一直在观察着李端白的表情,突然他恍然大悟:“原来李道长不是在和我说话,他是说你呢,查理王。” 我哼了一声:“查理王,拿醋来。” 一般这时,我的花狗查理王会摇头摆尾的把醋壶衔来,坐在地上,脸上浮现出甜蜜的微笑,等着它那一份没放醋的羊肉拌饭。但这回等了多时,不见狗来,抬眼看时,原来已经缩在屋角,瑟瑟发抖,也许在它的眼里,坐在我们旁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白色巨狼,时不时冷冷的扫它一眼,露出闪着寒光的利齿。 我顿失面子。李端白却道:“你刚才叫谁?” 我往角落里指了指:“就是那条小花狗,我养的。怕见生人,不敢过来了。” 李端白转头看了一眼,道:“那不是狗。” 我想起了叶佑,继而又想起叔爷,顿时沉重起来,想眼下这几人全须全影的坐在一处吃饭,这一辈子也没有几次了。遂站起身出门,往树下刨出叔爷还在时藏得一坛子黄酒搬进屋,去了泥封,三人一起畅饮起来。 然而几轮之后,李和尚嘴歪眼斜,踉跄离席,趴到小床上不省人事,此时刚过八点半。这是一个很知趣的人。我不声不响的继续倒满,李端白也不推辞,端起来就是一仰脖,咽下去时眼睛也闭上了,表情似乎有点痛苦。 此时我虽然身体发热,但头脑却清楚的很,只等李端白发问。然而,我们两个人倒像是比赛谁先把谁喝趴下似的,都闷声不吭。 终于,李端白闭上眼,把酒杯一推,道:“你先说。” 我一股火冲到头顶上:“我爷叫我给你带个话,‘那东西出来了’。还有,我爷没了。”我本来不欲做祥林嫂,把跟我爷,李和尚等人复述过无数次的经历再给他讲一遍,奈何心里发闷,还是事无巨细都说了,早知道如此,老子应该记笔记,以后谁问就给他看笔记本,省得一遍遍做人体复读机。 李端白闷声不吭的听着,脸渐渐红的像关二爷。当他听到最近的一次我们去余姚乡下收火儿,便道:“你也中招了。” 我悚然,道:“正是。” 李端白道:“我看看印记。” 我站起来,撩开道袍和毛衣,露出六块腹肌的肚皮。他凑了上去,却摆摆手:“再往下一点。” 我解开皮带,借着酒劲把裤子往下一扒,挺挺胯道:“倒是不疼不痒,不知道会变成什么玩意儿。” 李端白用手指指点点,道:“你多久没洗澡了,自己看看。” 我低头一看,嗬,那十字一横一竖的末端。似乎比以前加粗了,好像分了叉一般,不由怪笑一声,道:“这是寄生在我肚子里的异形要破腹而出吗?” 李端白拿起两根筷子,横竖搭起来,形成一个十字,又拿了两根,也横竖搭起来,与前一对并拢,然后,他拿手一弹,上方一对筷子组成的十字顿时和下边的十字横竖错开。 我顿时明白了,如果转上四十五度,两个十字就会形成一个“米”字。李端白说:“这是一种奇特的阵法,可大可小。王敬宣道长遭遇的那个阵,是布阵者先布了十字型,然后又加一“十”字,后后加进来的十字起初与原先那个相重合,王敬宣就依着十字阵的破解方法,站进阵中心去破,然而,后加入的十字在阵中猛然转起来,使他的五脏六腑都随者十字的转动错了位,从而腹中剧痛失去反抗能力,然后叶佑乘机袭击了他。” 我一想到叔爷受的罪,肚里一阵翻江倒海,浑身冰冷起来。 “这种十字阵要是往小了布,还可以布到人身上,使人精神崩溃,代谢紊乱,但不是不能破除。你刚才说的余姚厂子里的怪事,应该是有人初学了阵法,拿工人做实验,用的引子就是代人,但他的手法很生疏,一看就是新手。至于那个教他布十字阵的人,应该就是害了王敬宣的人。”李端白沉吟道。 “谁?”我问,两眼都要冒出火来。 “据我所知十字阵除我之外,只有一个人会用。那就是我师傅。”李端白慢慢道。 我顿觉悚然,认识李端白这么久,只知道他手段了得,从来都不知道他还有师傅。至于格斗拳脚之流,也不过是五百多年前习得。我俩四目相对,一时无话。李和尚躺在那里翻了个身,却呼的一声出了口气,打起呼噜来。 我想起来了:“我记得以前听李二猧说,你被上官怀疑缉拿,曾经消失了一段时间,回来之后,就有一身不知从那里学来的妖法——”话一出口,我自己也吃惊不已。 第一百五十八章 师傅(16) 只听得李端白叹了口气,悠悠道:“李二猧是谁?他何时跟你说的这番话?” 我一时语塞,且更加烦躁,便看向别处。怪了,查理王刚才还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现在却无影无踪。但顷刻间,那种仇恨又浮了上来:“杀我爷的人是你师傅?” 李端白点点头。 我如梗在喉,道:“不管是谁,我都要报仇。” 李端白又闭上眼睛:“自然。” 我看着他那张红白的脸,道:“你师傅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和叶传恩还有那个妖怪叶佑混在一起?” “说来话长,不急着说。”李端白站起身,虽然灌了一肚子酒,他的身形还是很稳,“先去找你的‘花狗’吧。否则就来不及了。” 我趴在地上又站起来,连床底都看了,碗柜也看了,米缸也看了,只不见查理王。李端白看我如一只壁虎一般爬上爬下,终于道:“别找了,它不在屋里。” 说完他转身就出了屋,前脚出门,我后脚把门关好之后,只留李和尚一人酣声震天,不知道李端白是不是不想让李和尚知道的太多。此时雪停,寒风阵阵,天幕暗红。李端白略站了一下,就往屋后走,我在后边紧跟着,只见他跳过矮墙,直往我和李和尚藏代人的空屋里去了。 我追上去,见那空屋的木窗户早就被撞开了一个豁口,李端白抬脚踹门,我赶紧掏钥匙开门,只见一片黑暗中,一双红色的小圆眼睛看着我们,忽扇了了几下,便有汪汪呜呜的狗叫声传出,这叫声与以前不同,似乎包含着恐惧和野性,原来那查理王竟然藏在这里。 我打开灯,只见我和李和尚之前藏代人的柜子已经被推倒了。那柜子本来就糟朽不堪,此时早被摔成了一堆碎木渣子,箱子也滚落出来,更离奇的是,箱盖也被打开,一只雪白的手臂从箱子里探出来,旁边露出一条狗尾巴。 我走上前去,发现查理王正坐在箱子的密码锁一侧,仰脸看着我,呜呜的低吼着,很是凶残。再看密码锁,居然是完好的,最后显示的几个数正好就是密码。 我没料到这花狗居然这般聪明,可见不是凡物,要上前弯腰去拎它。李端白却抢了先,一把把查理王捏住脖子,揪了起来,查理王哀嚎一声,下头就淋淋漓漓的失禁了。 我忙去看那个代人,乖乖,那代人的一只手臂上被啃了几口,几乎见骨,只不过没有血,筋络也是透明的,断口处渗出一些微红透明的粘液,好像果冻一般。 “这小杂毛到底是什么东西?不是查理王小猎犬吗?”我道,要是潜伏下来害人的妖怪,不如就地正法算了。 “它算是狗,但不全是狗。我的师傅惯会弄这些东西,比如你说的那个叶佑。”李端白说,然后他把已经吓瘫的查理王扔给我,从箱子里将那个代人拎出来,找了块空地用脚搓了个十字,将代人轻轻平放在上面,然后对我道:“把你的印记露出来。” 我把软如豆腐的查理王放下,喝道:“不许乱动。”便索性脱了道袍和羊毛衫,将内衣卷上去,奈何屋内寒冷,登时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李端白打开来时的背包,拿出了一粒很璀璨晶亮的东西,那正是一颗未来之眼,我不禁眯了眼问:“你要干嘛?” “闭上眼。”他说。 我依言照做,登时黑暗压顶,肚子上似乎有个东西,扭动如蛇,冰凉滑腻,我抬手去摸,只摸到一手的鸡皮疙瘩,别无他物,顿时明白,另一个维度的东西用手是无法感知到的,同样用眼也不能感知到,只能由它去。慢慢的那东西似乎从肚皮上钻了出来,一点点的融进了虚空中,突然,似乎有一点亮光闪过,是那些渐渐消融的东西骤然聚拢,向着一个地方嘶嘶的游动而去,再也感觉不到了。 我睁开眼,正好看见未来之眼的最后一点闪光。一阵冷风吹过,我肚子里一阵咕噜,像是着凉跑肚的节奏,低头一看,肚子上的十字印记居然没有了。而地上的代人,此时居然狂睁着眼睛,整个身体都蜷缩在了一起,在地上慢慢的翻滚,露出光裸的脊背来,长发滑落,它的背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十字,确切的来说是两个稍微错开的十字,就像我肚皮上的那个一样。 我搓了搓肚皮,又赶忙套上衣服,查理王坐在我脚边,仰脸看我,脸上流着两行黑乎乎的长泪,像一只猎豹。我有点明白他为什么要来这里啃咬代人。晚上来了李端白,它没得饭吃,四处寻找食物,然而道观里为了防耗子,一直实行坚壁清野,就想到被我们藏在这里的代人。也许在它看来,这不动不言的人形东西不过是一大块肉,饿时咬上几口也不会怎样。 就这样,李端白和我一前一后的走了回去。到了熄灯时,他开始讲起他的师傅来。 那是正德五年,他的本命年。这一年里发生了许多事,先是他被暗地里伸出一架火铳打了个贯穿,然后又被死马当活马医,从垂死中醒来,再就是被怀疑,被追捕,开始逃亡。在逃亡的途中,他遇见了他的师傅。 说到这里,李端白哼笑一声,告诉我,叫那个人师傅,不过是那人教了他妖法,至于修身养性治国平天下的其他,并没有涉及。遇见师傅时正是一个日暮,李端白穿过一片乱坟岗,正往洛阳城里赶。然而他大老远就看见守门的兵士拿着人犯图形,挨个盘查过往行人。而半个时辰之后,城门就会被关闭,他进不了城,就需要在野外呆上一夜。别的都还好说,只是当时正值隆冬,露宿野外,很可能一觉就再也醒不过来,再者,那时候官道上附近没有多少饭馆子,野物也都蛰伏,口粮都不好寻觅,再这样下去官道上就会多一具路倒。 李端白身上穿着一件深青的道袍,打扮的像个游方道士。但那张脸,“身长约...尺,面白无须,目长准直,姣好如好女子,年纪廿岁上下,”就是抹再多的泥灰,须也瞞不过做公差的。他藏在等候进城的一溜驼队后边,暗暗的打探着动静。眼前的驼队似乎是来自于西域,车上的东西散发着浓香。但外皮包着些稻草,捆扎得严严实实。 他从包袱里摸出几块银子,凑过去央求临近一辆车子的主人,让他躲进去,到时候银钱用来打发盘问的公差,至于怎么说,就要靠主人了。事成之后还有银钱相谢。 我听到这里,觉得这主人要是个妇女,估计李老道不用钱都能得计矣。然而,在西北边跑生意的都是些刀口舔血的土匪般的莽梁大汉,不尊佛也不礼道,心硬如铁。这个主人就是其中一个典型,他掂了掂银子,估计本来是想开口再多讹一些,然而等他睁眼打量了李端白一下,就打了个机灵,马上答应了。 他让李端白躲进车子的紧里面,外边仍用箱子和稻草堵严实,就跟着队伍进了城门。李端白蜷在里面,听见那人用玉门关外的口音说:“军爷啊,这些全是西域运来的香料,万不可打开检查的,一打开,那香味不就全散了不是,我跑这一趟也不容易,您可就行行好——哎,这些您拿去喝茶,不够?那就再添多些,您也辛苦啦...替我向军爷们问个好,唉,真是辛苦...” 片刻之后,马车就辘辘的往前走了。李端白本来一只手按在刀上,随时即可暴起拼命,此时也松了口气,然而多天的不眠不休让他疲惫之极,有加之车里的香味,使他眼皮沉重,终于睡了过去。 心还挺大,我说,人年轻时心大,随着年龄增加,就会越来越敏感,然后到了某一个阶段,就有了万物皆在心中却含而不发的淡定。当年李端白也不过二十出头,也许面上还嫩一些,所以不过是个毛头孩子。给点暖和劲儿就能呼呼睡上,比现在有趣多了。 所以等马车在某个宅子后院停下卸货时,他竟还睡着不醒,直到一只有力的大手摸到了他的胳膊,将他往外拽。 李端白马上就惊醒了,一抬手就挥开了那汉摸过来的手,但是很不巧,只听铮的一声,那把剑也甩了出去,被那汉子接在手里。 那汉见他没了家伙什,就更不怕了,嘲笑道:“我说那小道爷,你是奸骗了好人家的闺女还是拐带了人家的丫鬟,怎么像只过街老鼠一般地躲着官府,出来吧。” 李端白猛地蹿出来落地,道:“你要怎的?”他暗自思忖道,这汉子莫非不认字,因为捉拿他的官文上写的罪名明明是“勾结妖人行刺朝廷命官等”。 那汉嚣张的拿剑比了比,指着他的褡裢:“小道爷,你还有多少?” 李端白从褡裢里摸出几快银子来掂量着,道:“都给你,把剑还我。” 那汉道:“那倒好说。不过你有地方可去吗?外边可到处都是捉拿你的官兵,不如老子给你找个营生如何?” 第一百五十九章 师傅(17) 那汉并不知道,李端白已经起了杀心。本来他就是行走无常的人,此番看那汉语气轻佻,闪烁其词,似乎起了讹诈之意,心中已经噌的起火,面上倒还平静,甚至还轻轻笑了一下,只是下一步骤然发力,猛地向那汉扑了过来。 那汉原以为他没了剑,又是个小白脸道士,等扑至眼前才晓得这道士乃是个杀生的惯家,顿时有些慌乱,扬起那剑来虚虚的一格挡,李端白就势下腰,一脚踹中他的小腹,那汉顿时哎哟一声,剑也丢了,捂住肚子就蹲了下去,李端白便往旁边一滚,抢了剑在手,飞快四顾,发现此处乃是一栋大宅的后院,远离市嚣,杀意就更浓,但他并非没有顾虑。方才过城门时那汉也算是帮了他,此时如下手杀人,就是失了仁义,于是他把剑一收,道:“你好自为之。再多说一句,就要你的命。”便几步蹬到马车上,想借着车顶翻上屋檐,就在这时,那汉却杀猪也似的叫唤起来:“来人哪!这里有个杀人贼!” 话音未落,李端白已经飞身扑至他面前,一拳捣中他的面门,霎时间那汉的几颗牙齿伴着一口血就飞了出去,狂咳起来,李端白遂持了剑,就要往下劈—— 就在这时,一个男声从身后的房门中传出:“道长且慢!” 李端白跳开回头,却发现房门开了,走出一个青衣长袍,儒生模样的男人,年龄约莫三十岁,样子很斯文。这人见他回望,便连忙拱手拜了拜:“道长,我这家丁多有得罪了!小子在这里陪不是啦。还请饶他性命。” 李端白见他有礼,便也草草回了一个,丢下一句:“罢了。”便要离开,那儒生却叫道:“道长,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此时天色已暗,城内已经是华灯初上。夜色就是最好的掩护,李端白跳到了房顶上,却发现远处的街道上有些夜巡的官兵,似乎正往这里过来。 那儒生低声道:“那小道长,我是一番好意。你现在是虎落平阳,出去买吃食,打尖,住店都很麻烦,权且再次此处藏几天,等恢复了体力,躲过了风声再走如何?——哦,那个,小子姓唐,舅父甄员外一家上下都好道,不会难为你出家人。你还是下来吧,此时天寒地冻,不是耍处。” 李端白心道,老子若要信你,也未免太好哄了。把人赚下来,好酒好菜招呼,就是不下蒙汗药也灌个酩酊大醉,到时候一条麻绳捆了,再去报官,这是天底下对付强梁最容易的办法。于是,他头也没回,就消失在黑夜里。 他还注意到,当他离去时,似乎有人从对面的屋中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低声道:“好个身手,可惜,可惜。” 他躲过了官兵,跃上了一家熟食店的围墙,在一堆簸箩里挨到深夜,然后悄悄出来填好了肚子,又揣了些干粮,留下些银子,便翻出门,找个能过夜的空客房挨上一夜,如此这般,他在洛阳城里一共盘桓了几日,休养的差不多了,就打算出城南下寻王之谓。然而不知是走漏了风声还是有人泄露了踪迹,洛阳城不禁盘查的更加严密,而且四周也围得像是铁桶一般。更可怕的是,官兵和里长们挨门挨户盘查,不久,他留下的银钱就泄露了他的行踪。洛阳城坚壁清野,他不能为了口吃食随意伤人,就渐渐窘迫起来,终于,在某天的深夜,他被两伙官兵堵在了一个巷子里面,眼看杀戮已经不可避免,他只好打起精神来迎战,就在这时,一个衙役模样的人领着一个儒生慌里慌张的跑过来,道:“误会。这是我舅父甄员外请的泰山绝顶观的王道长,万不可错杀了好人。” 衙役也在那些剑拔弩张杀气腾腾的士兵堆里转着圈解释,渐渐使他们放松了戒备,相信了这个一刻前还握着剑的道士是洛阳城最大的财主请来的贵客。那时候京城的王公贵族求仙问道,民间也大肆效仿,所以这种说法也是可行的。 那姓唐的儒生让家丁忙着给巡夜的官兵散银钱,却跑过来拉住他低声道:“道长,你可让我们好找,这回你总相信了吧。” 李端白冲他抱了抱拳,那儒生却唯恐别人看见,急忙用广袖遮住他,两人就一起回到了那个洛阳南部深处的大宅,当晚,儒生殷勤的伺候他茶饭,为了消除他的疑惑,甚至先于他尝饭菜,好卸除他的戒心。但饶是如此,李端白还是觉得事情蹊跷。每当他问及施救的原因,那儒生却总是以舅父甄员外好道来搪塞解释,或要求去拜见员外,儒生也会笑着推脱:“现在还不方便。” 等了三四日,儒生还在推脱,李端白望着他那张温和但神秘莫测的脸,终于说道:“若有用得着在下时,尽管开口便是。” (李端白说到这里,已经是是夜十点,他的语调很低,似乎在自言自语。我躺在他的脚边,没有指责他说了太多的细节。因为我清楚,每一处细节,很可能都是至关重要的。) 当年有种潜规则。那种包庇了身手不凡的亡命徒或者罪犯,并好生招待的有钱人,其目的往往是想收买前者作死士或者打手,为其卖命,执行某些摆不上台面的计划,比如严仲子之于聂政,施恩之于武松。所以李端白猜度,那位至今不出现的财主甄员外,很可能也是这个意思,所以不如尽快挑明,便是一刀一割的勾当,他也会掂量着下手。 然而,对面的儒生摇着纸扇笑着:“道长误会了。我和舅父救你,并不是要请道长相帮做什么要紧的事情,真的只是为结交你这样的豪杰人物。既然你这样急切,那么我就去知会他一声,今天晚上你便可见到他了。” 于是当晚,他见到了这位甄员外。当时灯烛很昏暗,全然不像是富贵人家灯火通明的样子。唐姓的儒生引着路,二人穿过一大片飘着的帷幔,来到了一个相当广阔的后堂。儒生就告辞了。 后堂的灯光依然非常昏暗,但李端白仍旧看见那波斯地毯上,胡床上,桌上都卧着一些动物,有狐狸,有叭儿狗,有牛犊一样大的獒犬,有狸猫,有豹子,还有鹰鹫。这些动物都冷冷的盯着他,不吵不闹,似乎训练有素。 在正中的虎皮上,端坐着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那男人穿着一袭华美的锦袍,体格很是健壮。这男人就是李端白的师傅。但当时李端白盯着这一大堆稀奇古怪的动物和摆设,心里并没有觉得太过奇怪,为什么呢,这是正德五年,上面的是一个挺好玩的年轻皇帝,这皇帝不拘礼法,正德三年的时候索性不住禁城,而在皇城西北造了个豹房离宫,至于他在里面干了些什么,大家知道的并不完全。 李端白和其他同僚们曾经进过豹房很多次,也跟那个年轻的皇帝打过很多次照面,他倒是记得一次皇帝站在围栏上面观看猛兽相搏,旁边围了一圈稀奇古怪的人物,和尚,道士,胡人女子,江湖术士,侏儒丑角等等。突然不知道哪里传来了发射火铳的声音,人群登时大乱,道是有刺客闯入,皇帝却并不慌,反而一抬身跳到了围栏上,饶有兴致的看着这帮满地滚爬的人。他一向有恃无恐。因为豹房看似网罗了各色人等,是个混入杀手的绝佳场所,但其实不然,因为豹房的边角里暗中布置了不少李端白这样的侍卫,杀手反而在明处。他们只有一次不可避免的失手,但那已经是很多年之后了。 眼下,那个男人欠了一下身,道:“请坐。” 李端白听着他的口音,像是京城人士,遂也拱手拜了拜:“多谢甄员外救命之恩。在下是——” 那甄员外摆手笑了:“你不用自我介绍,因为我很清楚你的来历,你以前名叫白朗,白是母姓,自从你入了军籍,就改名为李端白了。对吗?” 李端白叉手站着,并不坐下,道:“您说得对。”之所以不坐,是实在找不到坐的地方,但凡椅子胡床,都被那些诡异的动物盘踞着趴卧着,它们看着他,神态都像人一样,使他警惕心大起,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那甄员外挥了挥手,一个鬼面狸猫(其实应该是猞猁一类)突然跳下最近的椅子,然后走到李端白面前,呜呜的叫了两声,似乎是把座位让给了他,李端白不由看向甄员外,那甄员外笑道:“他给你让座呢。” 李端白看了一眼在他脚下打转的鬼面狸猫,只得绕开坐了,却把身子绷得很直,他感觉到,那些动物里的大块头正不怀好意的盯着他。 甄员外盯着他搭在刀上的手,道:“端白,你大可不用这样,他们都是我的手下,都通人性,和那些野物是不一样的。” 李端白微微欠身,“看来您很会驯兽。” 甄员外微微的笑了:“兽?你再看看,他们都是兽吗?” 此时光线突然亮了好些,李端白定睛四顾。却发现原来那些盘踞在屋子里的动物们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些仆役打扮的人。 第一百六十章 师傅(18) 那些人里有男有女,一些还是垂髫小儿,一些是孔武有力的青年男人,还有一些是妖媚女子。更令人惊奇的是,那只鬼面狸猫站的地方,却站着那天企图讹诈李端白的汉子,那汉还对着李端白眨了眨眼睛,粗声笑道:“小道爷,不认识我啦?” 他们是妖怪,李端白心道,此地是妖怪的洞府,蒙面的甄员外自然是群妖的首领。但他并不慌乱,而是继续问道:“您救我到底是因为什么?” 甄员外道:“端白,说来话长(又是一个说来话长)。我与你祖上算是故交,你父亲被判斩监候时,我还曾上下疏通,你母亲怀着你被发卖时,是我暗中打点,后来的一切事情,都有我暗中插手。” 李端白盯着他:“您说的这些,可有证据?您不可能认识我的父母。” 甄员外又笑:“我知道你不信。可我对你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我知道你三岁时的变故,你六岁时的遭遇,你十四岁时都见过哪些人,还有你十六岁时遭人陷害逐出山门,十七岁时被人——” 李端白额头上迸出了青筋,恶声说:“够了。您到底想怎样?” 甄员外道:“不,我不是要揭你的老底。我只是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比如你现在效忠的这个王朝,将会在一百多年后不复存在,你的君王,你的上司,你的爱人都会灰飞烟灭,但你不会,你会像一颗石头那样永远存在下去,比他们活的更久。” 李端白盯着他,良久才道:“既然你能算的那么准,”遂一只手握住刀柄,刷的半拔出来,“那你算算我是要收刀还是拔刀?” 甄员外道:“果然,你在你的同类中是个极为聪明的佼佼者,如果我说要拔,你就会收,我说要收,你就会拔,这不过打禅机罢了。我当然算不准一切东西,因为世间的一切并非全是定数,对于有些事物,只是有一定几率出现罢了,至于出现与否,那不是哪个神仙或者妖怪可以左右的。” (我听到这里,道:“这不就是概率论吗?爱因斯坦曾经说过上帝不掷骰子,但后来还是接受了波尔为首的哥本哈根学派的量子论,你学地质也算理科生,总该知道吧。” 李端白哼笑一声道:“我当时就说,那就像掷色子。”) 李端白道:“就像掷色子?” 甄员外赞许的点点头:“对。你们很精明,但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你们还不知道,你们现在的知识,在我和几百年之后的人的看来,就像你们现在看蝼蚁。比如几十年后,你们才会知道脚下的地面是球面,天的外边还有无数个日月和世界。” 李端白道:“你说的这些无法证明。” “谁说无法证明?十几年前,你们对面的另一种人,已经绕着你们的所在地转了四分之一个圈,发现了一片广袤的大陆,过不了十年,你们的同类会向着一个方向进发,最终环游了这个世界。但是很不巧,他们和你们不是一个族群,也许会给你们带来一些灾难。” 李端白摇摇头:“您说的这些和我要问的一无关系,如果您没有吩咐,那我想马上就告辞。” 甄员外道:“端白,你是我见过最聪慧的人。但请你放心,我给你说这些,并不是为了要迷惑你,把你往偏处带,而是告诉你,我是什么人,根本就不在你们的认知范围内,如果你愿意,大可以把我看作妖魔。” 李端白看着他,心里愈加奇怪。 甄员外接着道:“有妖魔就有鬼神。但我这里要说的妖魔和鬼神都和你们以往的认知不同,妖魔未必邪恶,鬼未必只是害人,神也未必有多么善良,他们只是和你们不一样而已。就像你们佛教里说的六道众生。” 李端白道:“我是凡人,您是妖魔,那么鬼神在哪里?他们也是存在的吗?” 甄员外道:“鬼神不仅存在,而且你已经在和他们打交道了。你们半年前捉的妖人,就是神的手下,你别见怪,我早就告诉过你,我说的无论妖魔,还是鬼神,都和你们认知里不同,妖魔未必害人,神也未必不害人。” 李端白盯着他,下一刻,突然觉得且惊且喜:“照此说来,您是来帮我们铲除那些妖人的?” 这是李端白一生中少有的曲解他人意图的时候,果然,那甄员外微微哂笑道:“非也。看来你没明白我是什么,你们和神之间如何,我并不太关心。我和神之间,却有一场赌局,赌场就是你们居住的这个世界,神先到来,占了先机,但我可以后来居上。如果他赢了,他会按他的意图改变这个世界,如果我赢了,我会按我的意图改变这个世界,你们不过是赌局里的骰子和棋盘上的棋子。但目前看来,我们的目的一致,所以我可以帮你。但我和神有言在先,谁也不能直接干预你们这个世界里的重大事情,只能调兵遣将,排兵布阵。” 李端白明白了,他望着这个神秘到超乎他认知的男人,道:“这么说,我是你的棋子?” 甄员外点点头,“你会是。但你现在还不是,因为你还不够格。” 李端白会意了,道:“那么,请您不吝赐教吧。” 接下来的事情李端白说的很笼统了。李端白在这位洛阳城财主的府邸一住就是小半年,其间,甄员外将一些技能传授给他,并教给他一些获取原材料的方法,比如制药,作饵等。等教授完毕之后,还送了他一些东西,二人辞别。此时风头已转,李端白被上赦免无罪,他便回江南接了王之谓,两人一起去京城覆命了。 听到这里,我已经是哈欠连天,李端白也不吭声了。我拿脚戳弄他,也毫无回应。坐起身来一看,居然已经睡熟。遂勉强倒下,这一夜怪梦联翩,一会儿梦到我是当年趴在甄员外身边的一条花狗,一会儿又觉得我是甄员外,送李端白出了洛阳城门之后兀自冷笑不停,一会儿又梦到我是王之谓,拿火铳轰了李端白的肚子,一会儿又恍然发现我自己乃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浑身只穿一肚兜,正坐在别人怀里干没羞没臊的勾当,把大红的睡鞋都踢到了天花板上,非常刺激。但是恍然间,我又发现我是那个带着面具的甄员外,面具取下来时露出了我这张胡子拉碴的瘦脸,后边太过惊悚,所以直接吓醒,睁眼是外边仍旧是阴天。而李端白正在灶前忙活做饭。 我马上坐起,迷糊道:“几点了?——李和尚呢?” 李端白道:“十二点了。他说去相亲。” 我一下就醒完全了:“相亲?”回头一看,小床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李和尚的东西全都提溜走了。他走了也好,把床让出来给我。 没有了李和尚,我和李端白说话就没有顾忌。我端着茶缸道:“那你说说看,这位帮了你的妖魔甄员外,为什么要杀我叔爷?” 李端白道:“昨天晚上的话你没听全。眼下shepherd已经被囚,甄员外赢了,他要按他的意图改变世界,他会除掉挡他路的人类。” 我刷牙漱口,帮他装盘上桌道:“所以走了狼来了虎,我们接下来要对付的是他了。” 李端白把筷子递给我:“没那么简单。他比shepherd还难对付,但以我之见,他们都是流亡者。” 我转头四顾,找我的花狗,李端白冷笑道:“别找了,我已经喂过了。” 我想起他昨晚因为顾忌着李和尚,没说尽的话,道:“你怎么看出查理王不是狗的。” 李端白已经扒起饭来,好不容易抬头,道:“自从我跟师傅学过,我就能看出它与寻常动物的不同,当然我也能看出混在人群中的异类。” 我挺感兴趣:“这是开了天眼了。你说查理王到底是什么东西?” 李端白的脸色似乎有点冷了:“裹着狗的皮相,脑门上却盘着一点蚯蚓样的邪光,眼神也和狗不一样。” “如果是人呢?怎么辨别?”我道。 李端白又盛了一碗,平平道:“和我差不多的。你那条花狗看我,也能看出我和常人的不同,我在他眼里是狼形的,这是师傅传授给我的套路所致。” 我愕然了:“你也是妖怪?” 李端白斯文的扒着饭,道:“师傅倒说,因为我身体里有神的东西,所以更接近于神,但我习的是妖魔的法术,所以综合起来,我还是人。” 这逻辑简直给跪。我也猛扒饭,不一会儿,在我们两人的猛力开动下,六升的电饭煲就空了。我觉出无聊来,拿着遥控换台,山上信号不好,无论哪个频道都下着雪花点。但更多的是难受。无论是在神眼里,还是在妖魔的眼里,我们人类不过是棋子,我们的历史更替不过是他们的棋局,相比之下,给叔爷报仇简直就像天方夜谭,终我一生,都难接近他们分毫。 我想起王华来,为了困住shepherd,他赌上了一生,在他的背后,有无数个人都献出了毕生的精力甚至生命。比如那个囚禁了shepherd储藏舱材料,背后一定有一个逆天的世界级研发团队。 但无论如何,我会竭尽所能报仇,无论花上十年,二十年,还是一生。 第一百六十一章 师傅(19) 李和尚不在,某些活计就可以做了。 饭后,我钻进床底,撬起几块大方砖,取出一个木箱,打开来,将里面包着防水布和泡沫板的东西小心翼翼的搬出来。又抹净桌子,打开了二十瓦的台灯,使桌前明亮如夏日正午,遂忙活了起来。 那是一些枪械零部件。大概半个月前,我从一个退役的美国海军手里买了过来,凭着几年来学习的枪械知识进行打磨,改造和组装。我的原意是造出一把狙击枪来,但是瞄准镜不够好,我不想瞄人心脏却打中裤裆,所以千方百计的搜罗了很多零部件进行校准,现在已经搞得差不多了。但我想把它改造的更加便于拆卸和组装一点,于是每次李和尚不在,我都会关起门来摆弄一阵。 间歇里,我就会照着和枪械一起寄来的子弹样本和模具造子弹,已经造出十多枚半成品,只等打磨和实验。我已经能想象出最好的结果,四十枚形状优美,符合流体力学和空气动力学的子弹,上面刻着的花槽足以把他们变成达姆弹,每一枚在打入肉体的时候都会变成最可怕的绞肉机,给中枪者以最大的伤害。 我正在这个迷你军工厂里忙活,没发现李端白已经坐在桌边,仔仔细细的看着我动作,几乎过了一个小时。直到我抬起枪来,从瞄准镜里往外看,一看就看见了一张绷得平直的嘴。正愕然间,那嘴动了:“你要干什么?” 我沉浸在半成品的喜悦中,道:“你管的倒宽。实话说,王华要再不动作,我就会去镇海。我知道叶传恩的别墅在哪里,大不了把对面租下来,埋伏上十天半个月,我就不相信他不出门。” 李端白叹了口气:“叶传恩现在已经是惊弓之鸟了。” 我举着枪瞄准道:“因为我给王华发的信?然后内鬼把消息传给了叶传恩?” 李端白点点头,“大概是这样,所以我觉得他很可能已经藏了起来。” 我放下枪,取出一颗毛糙的子弹来。那子弹是我上次熔铅时灌的,为此我还烫掉了一片手指甲,“他跑不出去,按王华的套路,关门打狗,瓮中捉鳖,会先把他去海外的路全部堵死。我只要找到一个人,就等于找到了叶传恩的快捷键。” 李端白道:“叶佐?” 我用砂纸打磨,噌噌有声:“你这个人,每次都能和我想到一起去。莫非你知道叶佐在哪里?” 李端白没动,似乎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我也没太在意,将枪又小心翼翼的装好藏起,心道最后校准一下,也就完工,正式进入实战演习阶段了。我要磨练的是枪法,所以在此之前我需要更多的子弹,所以略微收拾,将家伙什——工作台,模子,原料,乙炔枪,电线等物都搬到了门外,打算再造一些毛坯子弹出来。 李端白搭了把手,而后跟到门外看我做事。良久道:“你打算什么时候?” 我带上防毒面具,让他站远一点,道:“看情况,人算不如天算。别跟我说话了,回屋先呆着去。” 李端白默默的走开了。就这样一个下午,我造出来五十枚毛坯,连带搞出三十四个残次品,也算不白干。等收了工,我脱下旧道袍扔进垃圾堆里,心里很有些喜悦,似乎回到了当年在实验室搞出了名堂的日子。遂打算夜里下山,去临近镇上逍遥一把,事实上,我老早就打算这么做了。临走时,我很义气的叫上了李端白,从以往的经历上看,他不是个刻板的不沾风月的人,也许在很多年前,他已经精熟于此道。别误会,我说的是赌博。 两个小时后,我们俩个到了邻镇,先去洗浴城里把一身重金属粉尘洗掉,刮了胡子,又去吃了顿饭,留他一个人蒸桑拿,我自己就去了棋牌室。这里的棋牌室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不失为一个消息集散地,我和李和尚收火儿的信息,很多次都从这里获得,一来二去也算是熟客。 所以当我穿着一身新道袍出现时,这里的伙计马上和我打了个招呼:“哟,王道长来啦。” 我点头回应,走去落了熟座,就开始玩起来。半个小时后,赢少输多,但我没在意,只听对面叼着烟卷的小个子男人一边玩一边说:“我说王道长,上次那单怎么样?” 他说的是衢州那次。我和李和尚被一只邪门到家的黄鼠狼薰得鼻子失灵长达一周。于是我说:“险了点,该你啦。” 小个子出牌道:“我相信你嘛。圆通法师呢,怎么没跟过来?” 我说:“相亲去了嘛,”随即发现失言,自己哈哈傻笑起来,小个子摸了好牌一直赢,心里得意极了,“哎,我说你们啊,既然吃这碗饭那就专业一点嘛。万一哪天看见客户,一看是相亲过的对象,岂不是露了馅啦。——哎哟,我又赢了。” 我笑呵呵的把钱给他,小个子咧嘴笑了起来:“唉,赢的我都不好意思了。王道长肯定是在放水啦,接下来别玩钱,谁输了脱衣服,脱光了表演跳舞怎么样?” 我说:“别啊,脱衣服干嘛?谁输了就露点旗子,万一能发财呢。”旗子就是消息。这些消息五花八门,有名人逸事,文物走私,还有哪里闹火儿的事。明眼人能从里面摸索出赚钱的商机来。 于是接下来,我就开始赢了。打牌不同于纯粹的赌博,后者如果不出千,很大一部分靠运气,打牌要靠脑子,即使摸得一手烂牌,动动脑子也不会输得太惨。于是半个小时后,小个子一声不吭的开始脱衣服,先是外套,然后是羊绒衫,脱了上衣还有裤子,脱了毛料外裤还剩秋裤,越脱脸色越黑。 我知道不能让人家太难堪,于是我也输了一把,把道袍脱了。小个子脸色缓了缓,便道:“再脱我可冻得受不了了。我说王道长,你到底想知道哪块的?” 我道:“还不就是宁波这块的?有没有什么大老板家宅不宁的之类的?” 小个子的鼠眼里闪过一道精光:“当然有啦,不过你看兄弟这样子,大家全脱才是交情好。” 我哈哈笑了声,把裤子和毛衣也脱了。小个子觉得我和他平起平坐了,便开始说:“鄞州那边一大老板家里闹宅,不如你和圆通法师去看看。” 我漫不经心的洗着牌,道:“具体怎么回事?” 小个子四顾了一下,似乎怕别人听了去。其实完全没必要,这里四个人,与其两个全是他的跟班,打牌时除了当洗牌器之外毫无其他用处,就是膀大腰圆看着吓人。只听那小个子压低了声音,徐徐道:“这老板来头很大的,东南这片的轻工业厂子,全有他家的股份,无论是谁他都能说上话。就是家里邪乎点,人都说他家里养狐仙小鬼呢。” 我道:“是不是叶传恩?” 小个子点点头,道:“确切来说是他侄子家。反正具体嘛,我也知道得不很详细,只知道去了好多先生道长,没一个能全乎着回来的。都在医院里躺着,咱们俩不是生客,我本不想和你说的,怕你也吃亏。”他说着,拉近凳子凑了过来,一只手摸到我的背上拍了拍,又弹了一下我的耳朵,做出很熟稔的样子来。旁边的跟班知道他要说要紧话,都把牌一丢,一声不吭的走了出去。 小个子低声道:“他闹宅的地方我去过,很不对劲儿。我可要劝劝你呀小王道长,不是哥哥看不起你,你和圆通那俩下子不咋地,去了就是送死——” 我抬起胳膊圈住他,半是示好半是示威的怪笑道:“说说看。”这类掮客把事情说得神乎其神,其实都在诓人,以便抬价。于是我扯过道袍,去兜里翻出钱包来,直接放在他手上。 小个子看也没看,却仍旧塞给我,笑得很奇怪:“不是那个意思,我——” 就在这时,外边传来了噗噗嗵嗵的巨大声响,有几下撞倒了门上,门就开了。小个子转头想骂,我也觉得如芒刺在背很不自然,回头一看,果然是李端白,半开的门外趴着小个子的跟班。 小个子眼睛瞪圆了,吞吐道:“你你你...” 我忙道:“别误会,这是我的师傅李道长。你说我不咋地,他可是神通广大得很,我说师傅,你怎么找这来了?” 李端白哼笑了一声,抬脚把我们输牌时脱的衣服踢到一边,掇了条凳子坐下了,还砰的一声把两条腿架到桌子上,眼睛亮亮的盯着小个子,就是一言不发。小个子觉得这般架势很可怕,先是恭维了几句,又低声对我道:“短信联系,你要是答应,我就把地址发过来,告辞啦,我还有事你忙吧...” 然后低头拾起衣服,跑掉了,连零钱都没顾得上收。 我有点恼,但还是耐着性子道:“我谈生意呢,李端白你干嘛呢?” 第一百六十二章 师傅(20) 李端白跳起来,把门踢上了,然后转头,脸色冷然道:“你知道刚才那个是什么东西吗?” 我嘿了一声,怪道:“那是个人,不是东西!——啊,也不是,他确实不是个东西。” 李端白面色渐渐缓了过来,道:“他不是一般人。他身上有股尸气,他的手下身上人气就更少,死了少说有二十年了。你和这种人混在一起,迟早得病。” 我想了想,尸气之类,我肉眼凡胎人鼻子确实嗅不出来,但小个子身上有股怪味倒是真的。至于他手下的两位,从来都是木着张黑脸,话都没说过一句。想到这里,我挺纳闷,道是这小个子的底细,我知道的确实不多,只知道他姓施,吴越这边姓施的都自诩为西施的同族人,虽然他长着一张路人脸。况且,他还是李和尚介绍的,按说不该出什么岔子才是。 我穿好道袍,摸出手机看了看,小个子没有发来短信。再抬头时,李端白亮着一双眼睛盯住我,道:“以后这地方少来。” 我道:“为什么?” 李端白笑了一声,道:“你过来,我跟你说。” 我一看他拳头都紧捏着,样子像极了我小时候我爸要打我的前兆,便装没听见,溜着桌子边就想开门走,不提防李端白突然伸手,把我扯过来反剪着摁在桌上,一手捂住我的眼,在眉心处狠狠点了一下,疼得我吭的一声叫出来:“操你妈!” 李端白一躬膝盖,我肚子上就着了一下,顿时两眼发黑,才想起来不能骂他妈,他妈我也叫过妈,便呸了一口:“我错了,我他妈操的是你!” 他的手就松开了。然而,当我看清眼前时,眼前没了李端白,只有一头白色的庞然大物,吊着一双鬼火一样的绿眼睛看我,然后,他用爪子开了门,悄无声息的走了出去。我跟在他身后,发现外边大厅里的某些“人”诧异的看着我们,停下了手里的牌和麻将。 那些“人”长着毛乎乎的脑袋,像狐狸,像野猪,还有个把蛇头和鹰鹫的脸,间或也有脸色惨白,口吐长舌的。其实大厅里面大多数还是人,只不过不显眼而已。我看向伙计,只见他仍然是人形,而且还笑着给我打招呼,并递上赠品纸巾和签字笔等物。 但他张嘴时,我分明看见他嘴里有个东西,那是一个小小的墨绿色矮人,面目狞恶的盯着我。趁我发愣时,白狼用嘴巴接过赠品,摇着尾巴出去了。 我们回到车上时,我的眼睛已经恢复正常。一路上开车没再说一句话,直到晚上九点回到观里,手机就响了。 我一个激灵,掏出来正要打开看时,李端白突然闪过,一把又夺过来,看了一眼,抬手点了几下,删除了。 这下我彻底恼了。也不管打得过打不过,一拳就打了过去,正中其腮帮,孰料李端白纹丝不动,意甚恬然,低声道:“你很缺钱?” 我抢得手机在手看了看,短信确实被他删了,不过恢复对我来说只是小菜一碟。我把手机装进兜里,笑了笑:“李端白,这关你屁事。” 李端白道:“我给你钱。” 我去抽屉里找烟点了,说:“我不要,那是给查理王的。其实你我都清楚,你的那个好朋友查理王一百年前就死去了。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投胎转世一说,连黑白无常都不过是借收火儿找鸢眼。妖怪,都不过是不同于人类的高级智慧生物和他们改造过的变异体。我不是查理王,你一直在自欺欺人。我这副德性,要不是和他像,你不会拿我当朋友的。我欠你几条命,你说怎么还,我就还给你,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你爱咋地咋地,但别挡我的道就是。”说完坐下来,看他要如何。 这回图穷而匕首现。李端白瞪着我,眼神诡异凶险,整个人都极为陌生可怕,令我丝毫不怀疑他在那一刻确实动了杀心。但他呆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缓和下来,并凄然苦笑道:“你为什么不想活?” 我看着他那张脸,又心疼起来:“李端白,咱俩有地方还挺像的,在这个世界上都是孤单一人。前几天你没来的时候,我和李和尚下山买东西,看见我爸妈了,不是王华和陈,是我的养父母。算起来,我爸其实算我远方堂叔吧。他俩每年过年就会回到这里。当时我在车里,他俩就从我车边走过去,有说有笑的,看样子过得挺不错。没我这个大累赘,他们活得更潇洒。还不如王华呢,王华在我爷死的时候还知道念叨一下我,不过我觉得他更可怜他自己吧。就我爷稀罕我,他还死了。我稀罕的女人估计早把我忘到脑后了,”我心里一阵发酸,开了瓶酒,对瓶吹了几口,渐渐不那么难过了,“你说,这世上就我爷是真稀罕我,他死了,我能不给他报仇吗?这仇我死了也要报的。” 李端白低下头,走到我跟前坐下了,然后他抱住我的肩膀摇晃了一下,低声安慰道:“我稀罕你。” 这种安慰的动作让我想起我爷,上了年纪的长辈哄孩子都这样。抱住是为了给人以安全感,摇晃是为了转移注意力,特别适用于学龄前儿童,我丝毫不怀疑他曾经无数次的这样哄过小时候啼哭不止的段青方。 且我不是小孩,李端白也不是江疯子,后者能跟认识不到三分钟的陌生人勾肩搭背熟络无比,而李端白顶多会拍拍很亲近的人的肩膀。对于他破格的示好举动,我挺感动,管他什么查理王不查理王的,李端白现在是真把我当朋友。于是我叹了口气道:“老李,老子他妈也是真稀罕你呀。所以,兄弟啊,你别再挡我的道了行吗?” 李端白摇头道:“你现在伤不了他们。反而会把自己搭进去。” 我哼了一声,道:“这点我知道。不光我伤不了,连你都奈何不了他们。死的人是我爷,杀人的是你师傅。所以我不希望你来搅这趟浑水。shepherd完蛋时,你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你应该过你想过的日子去。”我缓缓吐了口烟,“你这人真的...哪儿都很好,你值得这世界上一切体面的好东西。所以这事你不用管。”说完这句,我突然觉得我像刘备那阴险狡诈的大耳贼,故意装出一副可怜宽厚的样子叫人家为我肝脑涂地。 李端白又摇了我一下:“我会帮你。” 我掐掉烟,反手勾住他的脖子搂紧,用力摇了摇,就像安慰大学时和我搭挡的大中锋,叹道:“老李,我知道你这人讲义气。但真是没那个必要。你以为我没看出姓施的那老小子在吊我的胃口?又是叶传恩家的事情,未免太巧了。我觉得分明就是个圈套。不过我打算将计就计,”我脑子里极快的闪过一些念头,这足以让我冷笑,“你不要帮我,知道为什么吗?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小虾米,是个大傻x,所以在昌平时叶传恩和你师傅会格外开恩放过我。这次我主动进套探虚实,他们还会轻敌,不到必要时,他们也犯不着杀我。但是,如果你帮我,他们的注意力会转移到你身上,他们会集中火力对付你!你师傅不好对付,在没探明虚实之前,我不希望你送死,况且也真没这个必要。” 李端白的眼睛眨巴了两下,脸上就带了点笑,这是他在思考时的惯用表情。我当然不认为他会轻易听得进去,不过我不会再解释了。片刻后他叹了口气,收回搭在我肩膀上的手,起身走开了。 是夜,我听见李端白睡熟了,遂将手机从裤袋里摸出,打开自己编的程序,掏出了那条姓施的给我发的短信:“王道长,你愿不愿意我替你联系叶老板?你那个师傅是个高人,你问问他愿不愿意一起去?兄弟在腊月二十八之前等你准话。老施。” 我在被窝里小心的点着屏幕,给他回了条短信:“我打算探探虚实,请你牵线搭桥,事后定重谢。师傅就先不去了。”然后发送。过了几分钟,我才披衣下床,看了看李端白,睡得还挺沉,也就松了口气。 过了几天我下山开车去了鄞州,姓施的小个子就在某个车站等我,带着他的两个行尸走肉一般的伙计。他一见我就笑开了花:“王道长向来准时,圆通呢?” 我推开车门让他上来:“不是说相亲呢,年前是不会回来了。” 我们一路开出市区,到了郊外,老施指点着路,就开进了一幢大宅,东南这边的有钱人不怎么会装修,却硬要显摆气派,我经常看见鱼身狮子当镇宅兽的,也看见过故宫和巴黎圣母院的混搭建筑。然而这叶氏的宅子,却非常和谐,典型的美式乡村田园样式,车到门前门就开了,下车就有人延入,客厅里的色调也很温馨活泼,没有古旧的东西,真难以想象这样的房子会闹宅,如果真的闹,只能是爆血浆的美式恐怖片风格,但如果是那样,早就该报警了。 主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开,自我介绍名叫叶川。我一听,这不就是闹鬼那厂子的法人代表吗?叶川神色挺紧张,端起咖啡杯又放下,如此三番五次,才慢吞吞道:“王道长,能不能请施先生回避一下,我有点不方便——” “行行行,你们聊,我去外边看看。”老施便离开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师傅(21) 我微微笑道:“自然。” 叶川犹犹豫豫的说:“说是闹宅,但并没有造成实际上的任何损失。但是这栋房子,我还是无法再继续住下去了。我的卧室在二楼,您要不要看看去。” 我们上了二楼,叶川直接打开房门,落地窗朝南,采光良好。床很大,卧具是浅银灰色,式样平淡无奇。衣柜砌入墙中,表面镶嵌着花式毛玻璃。旁边有一茶几,摆着本精装英文版的呼啸山庄,当然我明白很可能是装样子。其余摆设都样式简约风格现代,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大概一个月之前,我在这里休息。一睡着就会做梦,那个梦——”他始终站在门边,一只手握着门把手,指关节紧张的发白,“梦里,一个男人对我说,你的命只剩下多少多少天,当时那个气氛太诡异,我就醒了。第二天夜里入睡之后,那个男人又出现了。而且。他说的天数减少了一天。我当时就明白,这似乎是一个倒计时。第三天,第四天,我都做了同样的梦,而且梦里那个倒计时的天数越来越少。渐渐明白这不是巧合,除此之外,我睡在这栋房子的其他房间也照旧做这样的梦。起初,我觉得太不可思议,甚至以为是心理压力太大,所以请了心理医生,那几天睡在别处,就不会做这样的梦了。但前天回来,又是这样。” 我问道:“你能不能具体描述一下那个梦吗,比如最近一次,剩下多少天?” 叶川哆嗦一阵,回忆让他很是痛苦,但他还是道:“是个带着面具的男人,那个面具像是殷商时代的那种古朴简单的风格,在梦里也越来越清晰,最近的一次,我感觉我是置身于古代那种宅子,里面很多动物,有野猫,狗,狐狸等等。但我感觉那些动物都有着人一样的思维,它们都盯着我,那种感觉真是可怕极了——” 我心中了然,但还是轻轻打断他,道:“我问那个倒计时还剩下几天?” 叶川脸上闪过一阵恐惧,道:“还剩一万三千二百一十九天。” 我算了算,一万三千二百一十九天,共是大约三十六年,遂又问道:“你搬出去住的时候,倒计时停止了吗?我是说,比如搬出前还剩六十天,搬出去住半个月,再回来时是剩四十五天,还是剩五十九天?” 叶川打了个哆嗦,脸色更加苍白:“这是我最害怕的,搬出去倒计时并没有停,只不过不做梦了而已,不然我不回来住就可以了。按你的比方,还剩四十五天。” “所以,你虽然害怕,却忍不住总要回来,看看还剩多少天。因为你潜意识里觉得,这就是真的生命倒计时,因为你还有三十六年,而不是十天半个月,但如果真是你的剩余寿数,似乎又不太长寿。”我说。 叶川浑身发抖,道:“您说到我心里去了…好,您明白我的意思。我其实就想知道这个梦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男人到底是是谁。” 听到这里,我更加笃定这是一个恶作剧。恶作剧的目的,恐怕并不是吓唬叶川,而是一次奇怪会面的邀请,邀请人是谁已经不言而喻。叶川很可怜的充当了一次人形邀请函。于是我对叶川道:“今晚请您回市中心,我自己打算在这里过一晚探探究竟。” 叶川稍稍有些高兴,道:“好的好的,您需要什么用品,这里有保姆,可以给您送过来。您不要赶时间,什么时候有结果了再联系我。” 我笑道:“包吃包住,我没什么要求,不过请您把贵重物品收好,省得麻烦。” 叶川这时才显出作为一个富二代的底气来:“哪里,王道长,您这就见外了。我知道您高风亮节,绝不是那种江湖骗子,只要能解决这个问题,您开价多少我都能拿出来。” 到了晚间,我在这里吃了顿西餐,就在叶川这间卧室住下了。洗了热水澡,喝着冰镇洋酒,我坐在地毯上挺悠哉的上着网,落地窗外一片夜景,空调里吹着暖风,感觉棒极了。心道要是把李端白和李和尚拉来玩玩也不错,这种感觉简直让我忘记了我是来见李端白的师傅,杀了我爷的那个妖魔。甚至想,李端白有钱也该这样花,否则他就是天打五雷轰的劳碌命。 到了夜深,我觉出困来,便关灯上床。不一会儿就入了梦,飘飘忽忽的进了一栋大宅,样式古旧,果然和叶川说的没跑。宅子里昏暗极了,但我又能看清楚和一样东西,和每一双蠢蠢欲动的眼睛。即便有了心理准备,还是感觉到了重压和窒息。 一转眼,那个蒙着上古面具的男人坐在胡床上,冲我慢慢点头。 我心跳如雷,还是张口了:“你是李端白的师傅?” 男人点头,道:“正是。王阳明,请坐。” 我回头四顾,发现最近的一把椅子上盘着一只火红的狐狸,便装作没看见,一屁股坐下去,那狐狸在我泰山压顶的一瞬间溜了下去,口里还叽叽地叫道:“王公子,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个活土匪!” 这声音似曾相识,但我已经懒得计较。那面具男人道:“王阳明,说说你的打算吧。” 我一愣,这是一个我根本就没有预料到的问题。这个与我有血仇的妖魔,居然用一种师长的口吻,随意的让我说说打算。 那么我也就不客气了:“我打算杀你。” 男人笑起来,声音能惊飞五里外的鸟雀:“真是够直接的。你就不想知道我到底是谁吗?难道你也不想问问我藏了这么久,现在才浮出水面,究竟意欲何为吗?” 好吧,我冷笑一声:“那你就自问自答。” 男人缓缓道:“你总知道shepherd吧?在你们的文化里,他是神,一切光辉耀眼冠冕堂皇的头衔都可以加在他头上,所以,在你们的历史里,他处在明处。而在你们看来,我是妖魔,我把自己隐藏在暗处,只有真正敏锐的人,才能觉察出我的一鳞半爪。但实际上,我和shepherd是同一类存在,我们的目的,也算是殊途同归。” 我道:“用瘟疫筛选人类?” 男人笑了:“用瘟疫来进行人类基因的筛选是shepherd的做法,每一次瘟疫,都会使具有某种基因特质的人幸存,这样往复下去,过上几千年,几万年,人类就会像shepherd希望的方向进化,最终进化成一个很大的样本群体,就像你们筛选出的纯种牲畜或者实验动物,便于他做一切有利于我们族群的事情,这是他的方法;现在我来告诉你我的方法,我不想筛选,而采取了融合。就是你们说的混血。” 我明白了:“那些上古时的datang部落的怪物,其实就是你用来混入人类基因的一只先遣队吧。” 男人点头:“正是。这些混血,无论和人类通婚了多少代,无论原来的基因已经被掺杂的多么稀薄,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都会听从我的召唤,作我的助手。但是,你们人类在上古时,是非常排外的愚昧生物,经过千百年的蒙昧时期,真正以datang遗民的身份混入人群的混血极少极少。你不也只是见过一位吗?” 我知道他说的是小唐。 男人继续道:“所以,我还有其他的途径达到目的。就是你们通常说的妖怪,狐狸,狼,黄鼬,甚至某些特殊的人类,这些美丽机灵的动物经过我的改造和嵌合,会变得和人一样,甚至比人更美丽聪明,他们与人类通婚,以达到基因的嵌合,用不了多少代,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纯种的人类了。而且,即使人类发现这一点,他们会对他们美丽的妻子,英俊的丈夫,和可爱的儿女挥刀相向吗?想想吧,过不了多少时候,等老的纯种人类死去,这个世界上就只会有混血了。” 我听到这里,身上起了一层白毛汗。爱美是人类天性,几乎每个男人都想娶一个美若天仙的女人做妻子,而碍于现实条件不可得。妖魔这招挺毒辣,不过,应该没有实施成功,因为据我所见,大街上走的男男女女都是路人脸,或者了这把年纪,我也真没见过天上掉下来个林妹妹甘愿嫁给穷光蛋。至于我见过的美女,诸如修雨桑,文仳离等等,仍然是奇货可居,寻常人求之不得。 果然,男人发完宏论,又低声笑道:“shepherd死了,我才有机会付诸实施。因为这本来就是我和他定下的规则。所以前几百年,我的精力全用在培植自己的势力来扳倒他。你的朋友李端白就是我选中的其中一枚棋子,其他人,比如你父亲等等,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这是人类发展的必然结果。” “所以,你刚才说的那些全是空中楼阁。”我不客气的指出。 男人点头,却叹了口气:“对啊。在往下发展之前,我要清除一些障碍,比如那些口口声声要扫荡妖孽的人类,那些捉妖的道士和尚。” 我头皮一炸,拍案而起:“我爷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他妈给我说清楚!” 第一百六十四章 妖辨(1) 戴着面具的妖魔似乎有点疲累,微微扭动着身体,疑惑道:“稍安勿躁。你爷?你是指那个死在十字阵里的老道士吧,像他这么倔的人类,还真少见,抱歉,我记不住他的名字了。叫王什么来着?” 我捏紧拳头怒视着他,无视和忘记是最大的侮辱。 妖魔很得意的看了我一眼,面具的后面闪过一道白色的亮光,接着道:“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他早就识破了小唐的身份,也一直想除掉叶佑,我们都很清楚这点,除此之外,他还表态说,只要他还活着,就会除掉他见到的任何一个妖怪。见鬼,如果他能松松口,我不想这么早就下杀手引起某些人的注意。所以,”他轻笑了一声,“他是活该。” 我浑身打着哆嗦,一波又一波的愤怒从喉咙里往上顶,似乎要把我淹没。但我明白这是梦里,我没有枪,没有任何趁手的武器,我奈何不了他。 “王阳明,”他说,“你还想杀死我吗?” 我点点头,道:“但我无法杀死你。起码现在不能,我是个肉眼凡胎,也分辨不出谁是妖魔。” 他呵呵的笑出声来,道:“即使是肉眼凡胎,也有分辨妖怪混血和纯人类的方法。” 我心里转了两转,打了个突,本不想问,但还是道:“什么方法?” 那妖魔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居然瞬间走到我边上,趁我发愣时飞快的在我耳边说了几句话,惊得我跳了一下,他便又回到原位去,款款坐定,面具下的那张脸,一定笑吟吟的看着我。 我咬牙道:“照你这么说,和妖怪比,人类一无是处。” 他点点头:“人类的基因并不是没有可取之处,比如你这样的人。你的意志力行动力,你的思维能力,都是我看中的,况且你的基因还很新鲜健康。所以我不会轻易杀人,只会除掉那些屡教不改的挡我道的人,你明白吗?” “明白个屌。”我说。 他轻蔑的笑了一声,道:“好吧,今天的见面就结束了。再见吧。告诉叶川,生命倒计时是个恶作剧,不用害怕,以后不会再出现了。” 我猛然惊醒,发现阳光从落地窗里直射到眼皮上。这是一个江南冬季少有的艳阳天,但我的脑袋疼的发木,好像一夜没睡,遂爬起来简单的洗漱了一下,吃了点早餐,就联系上了叶川,简单的告诉他,倒计时和蒙面男人,都不会再出现了。然后,我胡乱开了个价,叶川也爽快的给了现金。我分了不少给老施,由着他把我送回镇上。 在鄞州市内的商场和超市里,我采买了不少东西,一路背着包打着哈欠,狠狠的揉着太阳穴往前疾走。等到了观里,已经是中午一点,我草草扒了点饭,倒头便睡。直到睁眼时,才发现外边天色已黑。我头痛稍缓,便起来看了看,突然觉得整洁了很多,甚至有了一点过年的气氛。 这天已经是腊月二十八了,观里就我和李端白两人。我把昨天晚上的梦放在一边,掏出买的东西,递给李端白道:“给你的。” 李端白接过来看看,笑了一声,就工工整整的放到一边去了,并没有试用一下。这天晚上气氛颇好,我俩做了一桌子菜,又开了坛酒,可惜李和尚江疯子没来,不够热闹。但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有些事情才能够谈。 但这新闻联播的结束音,我顶着一张半醉的红脸,边收拾桌子边问:“老李,认识你这么久了,都不知道你是哪地方的人,你家里有什么习惯。你知道,北方和南方过起年来很不一样的。” 李端白没回答,而是将碗筷拿出去刷洗,就在我认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突然低声说道:“我没怎么过过年。三岁前的事我记不得,十六岁前在寺庙里,是不过年的。后来入了军籍之后,每年年关处最忙,没时间过。后来各处颠簸,也没那个功夫。” 我听的不由唏嘘,但同时也知道,这厮又把最要紧的问题又绕开,而且他话里透出来的一丝凄然,使我不能也不忍往下问。只好安慰道:“以后会好的,我说过,你的差事早就完成了。以后你往哪里定居,告诉我们一声,我们和你一起过年。” 就这么到了熄灯时候,我止不住又扯起话头问:“老李,你见过几个皇帝?” 李端白已经坐在床上,披着件衣服看书,要是带上老花镜,活脱脱就是我爷。只见他闻言抬头,认真道:“八个。”复又低下头去。 真是问什么答什么,半句都不多说。我暗地里咬了一下牙,道:“你看的什么书?” 李端白抬起手,让我看封面,原来是不知他从哪里摸出来的一本石刻竖排的初刻拍案惊奇,封面上还有个带丫鬟的小脚女人,细眉细眼溜肩平胸。三言二拍之流大概是他们那时候的畅销书,只要认字儿的市民,几乎人手一本。那么话题来了——“说说明代的事吧,你总经历过不少。” 李端白终于放下书,道:“那就讲个大户家里小姐的故事,这是当年的真事儿,半点虚的都不带。” “嘉靖十一年的时候,京城有个女孩儿姓吴,家里开个绒线铺,算是有些余财的富户。一日她去尼姑庵里烧香,被某个破落户的无赖窥见了颜色,那无赖本来就和尼姑庵里的尼姑做了一路,此时就央求尼姑作脚,让他和吴小姐见上一面。当然,少不得塞给那老尼姑银钱。这老尼姑得了好处,自然帮忙。等到下次吴小姐来还愿时,老尼姑便支开使女,骗她说后边的佛堂里有了不得的法器,邀她去看。吴小姐自然欢喜,由着老尼姑引到后边人少的地方,然后被老尼姑哄骗着关进一间暗室。那无赖早就埋伏在暗室里,此时暴出,强行沾了吴小姐的便宜,得手后就跑掉了。因他蒙着脸面,又不出声,所以吴小姐看不见他是谁。事后,老尼姑装作来迟,将吴小姐带出。那吴小姐被这番强暴吓得呆傻,稀里糊涂的只管哭,老尼姑就吓唬她说,这件事情万不可以被家人知道,不然会丢丑,那时候女孩子家看名节很重,连骗带吓,哪里还会多想,自然不会多说。” “吴小姐要是从此不去尼姑庵,无赖见好就收,这件事情也就算完了。然而,那无赖得了一回甜头,居然食髓知味,还要老尼姑帮忙。老尼姑又从他手里赚了些东西,只好出马,带上素果子点心,去吴小姐家里拜访。吴小姐因为有一块心病被老尼姑知晓,此时不见也不行,于是只好招待,那老尼姑见她面色憔悴,一脸病容,便再三邀她去还愿,说是新来的师傅会念经,一念就能除却心病。吴小姐推说有恙在身不便去,老尼姑软硬兼施,硬说她是得罪了佛祖才得的病。这家的老妈也糊涂,居然觉得老尼姑说的有理,便逼着吴小姐再去。吴小姐没办法,只好推说明日下午。那老尼姑以为得计,便回去安排,到了下午,老尼姑在庵前乘凉,只见一顶小轿把吴小姐抬了过来,老尼姑没加细看,便硬拉了吴小姐的手进后堂找‘师傅’。” 我心说,这肯定是当年他从色情话本小说上看来的故事,听起来一股子明代地下小书坊的味道。且他取其糟粕去其精华,可读性就差了。 “等到把吴小姐推进门再一反锁,老尼姑要做的事就完成了。但这老尼姑偏要趴在门口偷看,”李端白慢慢道,语气也变得有些诡异,“开始时,她看见吴小姐背对着她,无助的僵立在房内,一个蒙面人从后面鬼祟靠近,一把抱住了吴小姐便拖到榻上上下其手,那吴小姐呆若木鸡,任由无赖施为,这边厢老尼姑也看的目不转睛。” “接下来是老尼姑视角的黄色描写若干,”我替他补充道。李端白没理会,突然道:“那无赖正得意时,突然就像被人捏住了脖子,直接拎了起来,整个身子都从榻上滑下,而榻上的吴小姐已经不见了。老尼姑的昏花老眼,只能看见一道黑影飞快的从榻上溜下来,闪进了老尼姑看不到的地方。老尼姑觉得有异,便拍门叫了几声,回答她的只有那个无赖的垂死惨叫,她吓得赶紧跑掉了。后来,当老尼姑央求别人去看时,发现暗室里只有无赖的尸体。不仅一丝不挂,而且胯间的那些玩意儿整套的被人薅了下来,连带着筋脉,将断未断的塞在那无赖口中,眼睛也被抠走了,只剩两个血窟窿。但房内并无吴小姐的踪影,更离奇的是,吴小姐那天下午突发疾病,根本就没出家门,”他哼笑了一声,“无赖本来就是个帮闲,死了无人理会,交给地方草草埋了。老尼姑几天后也离奇暴毙,死时眼睛也被人挖去,肚子里的内脏也被掏的一干二净,人都说是恶鬼索命,一时间众说纷纭。当然这事的真正原由没人知晓,吴小姐自然不会跟人说起,后来她安分远嫁给一个军官,随丈夫去了甘肃。此事即成悬案。讲完了。” 这故事口味很重,我有点怀疑是他胡编的,更让我奇怪的是叙述者的视角。当事的两个人都死了,另外一个人打死也不会说,所以这个故事从哪儿来的? 第一百六十五章 妖辨(2) 我提出了疑问。李端白却笑了一声,让我自由发挥。 我便道:“当事人其实不止三个,还有一个杀人者。叙述者就是杀人者。他知道那天下午老尼姑要接待吴小姐,也知道吴小姐无法赴约,就打扮成吴小姐的模样,或者使用了某种障眼法,蒙了老尼姑和无赖。这位杀人者会一些法术,身手不错,还有不少怪癖,如果按现今的的犯罪心理学分析,他很有可能是个窥淫狂。之所以变成窥淫狂,就是因为他自己不能人道,只能看别人干事儿获得满足,同时,他对被观察者有着天然的嫉妒和仇恨,当他乔装打扮成吴小姐和无赖在榻上纠缠时,由于真身缺少某种零部件,自然被无赖发现,所以起了杀心。他还可能是个异食癖,喜欢吃人的眼珠子和内脏。同时,这号变态又自我感觉良好,完事儿之后觉得自己嫉恶如仇,实现了黑暗的正义。书上真要这么写,其实挺符合群众口味的,不过没交代清楚变态是谁,这不符合当时流行的话本小说的写作规律。所以这个故事不可能是你从书上看的,只可能是人讲的。” 李端白笑道:“那么叙述者是谁?” 我怪笑了一声:“叙述者就是你,那就怪了!——你丫瞎编的故事吧,这不可能是真事儿。” 李端白笑了一声道:“随你怎么看。不过,你一晚上都在套我的话,你究竟想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 我一看被他瞧出,便也不瞒了:“我昨晚出去,跟你说是跟人谈生意,其实见了你师傅。”遂竹筒倒豆,和盘托出,说完了又道:“那妖魔说人群里混了妖怪,我有想起来前些天在棋牌室你让我看的西洋景,心里老乱糟糟的。老李,我是个肉眼凡胎,看不出谁是妖怪,人总是对自己未知的东西心生畏惧。你今天讲的这个故事,你要是别强调是真事儿,而当成聊斋故事一类,让某个妖怪恶鬼当杀人者,就正常多了。我其实——” 李端白摆摆手,道:“所以,要使这个故事是真事儿,又必须正常,那么只有一个条件,叙述者是妖怪,即,我是妖怪。你一晚上都在盘问我的籍贯,我的父母,其实是对我的身份有点怀疑吧。既然那妖魔已经告诉你怎么鉴别妖怪,你不妨直说。” 我闻言倒是挺淡定:“你想多了,咱们朋友一场,就算你丫是妖怪,我还能和你绝交?我不过就想多了解了解你的事儿,你不爱说就算了,当我没问。” 说话间,李端白翻身从床上下来,走到我床边道:“你起来。” 我摸黑坐起来,道:“你又干嘛?” 他在黑暗里站着,低声道:“你既然知道怎么鉴别妖怪,不妨就鉴别鉴别我。” 我打开灯,让光照过来。彼时他已经背对我把上衣撩起,道:“数数看。” 那妖魔告诉我鉴别妖怪的一个最简易明了的方法,就是数肋骨。妖怪由于基因嵌合,虽然某些外表与人类相似,但骨骼并不相同。他们可能少几块肋骨。比如说,正常人的肋骨是十二对,他们有八对或九对。正常人十根手指十根脚趾,他们手脚统统是四根,而且还完全不同于人类里的发育畸形。至于怎么区别,我没有实践过,所以无法想象。眼下我对着李老道那副有着一块大伤疤的光脊背指指点点,硬着头皮数了数,不多不少是十二对。这哥们的肋骨也没有被抽走造出个老婆来。虽然数肋骨不是唯一的判定方法,但我还是松了口气,坚定的认为他是同类。 于是,我拍拍他:“老李,我不对行不行?睡吧,熄灯了。” 李端白放下衣服,转过身来,却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眼神挺怪:“该你了。”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该我什么?” “数数你自己的肋骨。” 我低头看看手脚,五根,还挺瘦长。遂掀起睡衣来,摸着支楞的骨头数起来,前边不多不少是十二对,但是后边,我摸着摸着,觉得数到第十对时,就沿着骨头骤然滑下,一直摸到底,再也没有分开。 我慌了,反着手又摸了一遍,近来上山后,比以前稍微胖了点。兴许是数错了。然而,当我摸到本该是第十对和第十一对间隙的地方,却真的是硬邦邦的骨头。 胼肋,我安慰自己道,相传重耳和项羽就是胼肋重瞳,此乃国君之相。因为胼肋,重耳洗澡时还让曹共公当珍稀动物参观了一把。我的胼肋长在后边,所以一直都没发现。饶是如此,我还是有点沮丧,道:“老子原来是畸形的。” 李端白摇摇头,却坐下来道:“你有没有考虑过那妖魔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 我重新躺下,盯着天花板上一只大蜘蛛,道:“我考虑过,但没想明白。” 李端白转过脸来:“他想让把他说的话由你告诉某些人。比如我,比如王华。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他的目的达到了一半。他很清楚你的个性,你不会坐视他的势力壮大,肯定要告诉王华。” 我想起之前在余姚发的电子邮件,道:“王华知道之后,会怎样?为什么非要由我来告诉王华?” 李端白道:“你告诉王华,他才会相信,况且如果他知道你还活着,他的注意力会分散。他会纠集所有有生力量,在妖怪的群体发展壮大之前消灭它们。但这要有一个前提,他必须知道怎样鉴别妖怪。比如你刚才说的数肋骨,你是胼肋,难道你就是妖怪吗?我肋骨正常,难道我就一定不是妖怪?” 我马上就想到了:“王华信我,必然会依我提供的方法甄别,但这个方法不靠谱,到那时会造成很大的混乱。一乱起来,那厮就会从中渔利。” 李端白点头,低声道:“所以不要动,看他下一步动作。我估计他会制造一些诸如余姚,还有鄞州那些闹宅的事情,以此来试探民间和官方的能力和态度。你这样的假道士,和李和尚那样的假和尚会上钩,但也可能钓出能真正除妖的人。” 我点头称是,不过马上反应道:“我怎么是假道士?我的道士证刚办下来,章都扣齐了!” 李端白不屑的笑了一声,道:“还是假的。”遂把灯关了,各自休息不提。 接下来的几天很平静。我们安稳的度过了这个春节,期间也没有再收到任何人的消息。知道初二这天,一个人骤然到访。当时我和李端白在对弈,形势一片大好,我还赢着三五个子,这人却突然从后边拍了我一掌,道:“活的?” 我一时吃不住,栽到了棋盘上,把大好形式砸得一团糟,扭头看时,却是江疯子。只见他少有的干净整洁,连衣领都雪白,样子很是精神。他没看我,而是对李端白说道:“那边是好的。” 李端白点点头,道:“她怎么样?” 江疯子说:“好得很呀。”说着自己找了块空地坐下来剥橘子吃。 我问:“你从哪儿来?” 江疯子笑道:“最近的一站是天津。你猜我遇见谁了?” “谁?” “圆通啊。还是他告诉我你们在这里的。”江疯子道。 我心里挺吃惊,问李端白:“李和尚不是去相亲了吗?这对象还是张大兔介绍的,可我记得张大兔家在江西啊。他怎么会跑到天津去的?你什么时候看见的他?” 江疯子愕然了:“腊月二十七这天啊。就一面,他就推说有事走开了。我在天津跟相好儿的丫头过完年,才南下找你们。” 我隐约觉得不对,赶紧给李和尚打电话,已经关机。又给张大兔打,那边很快就接到了,我问李和尚还在不在,张大兔挺惊讶,道是二十七这天李和尚就回去了。我问回哪里去,张大兔很笃定的说,他看见李和尚买了回浙江的火车票,所以必定是来找我了。 可我们谁也没等到他。只有江疯子在天津看到过他一眼,而且现在,他的手机已经关机了。先前,李和尚为了生意,连夜间都不舍得关机,随时保持通讯正常。什么原因使他过此地而不入,却出现在天津呢? 我有一点不祥的预感,抬头看他二人,脸色好看不到哪去。好在李和尚是条彪形大汉,时常行走江湖,所以暂时没人往他被歹人劫财害命上想。也许是他对于相亲的结果不太满意,所以来了个请勿打扰北上散心吧。但时间不对。腊月二十七这天,李和尚不可能同时出现在去浙江的火车上和天津,除非他退掉火车票,改坐飞机从江西直飞天津。但这样未免太过仓促。但眼下只有这一种解释可行。 但很快,我们就发现,这种想法是错误的。初四这天,我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里的男人惊慌失措:“请问您是浮云观的王道长吗?” 我说是。那人道:“我姓叶,叫叶寒。你是圆通法师的朋友吧,求你赶紧过来,再晚了可能就来不及了。圆通法师当时告诉我,六天后他不出来,就给你打电话,电话里说不清楚,请您马上来一趟。”他飞快的说出了一个地址,然后就挂掉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妖辨(3) 地址仍在浙江境内,距我们所在的镇子不过三十公里。这也证明,李和尚在六天之前,也就是腊月二十七那天仍在浙江。 我看向李端白和江疯子。两人的表情此时达到了一致,全都一脸沉重。很快,他们开始收拾东西,李端白拿着来时的琴盒,江疯子往背包里塞了些吃的,三分钟之后,两人疾走出门,我连忙捞住一个道:“慢着,怎么回事?不核实核实再说?” 李端白和江疯子相视一眼,江疯子脸上居然浮现出一点苦笑,道:“还核实什么,圆通这厮出事了。我在天津遇到的那个东西,正是报信的凶兆。真是奇怪,他为什么不就近找你们呢?娘的,不解释了,你开车。” 我吓了一跳,三人一伙儿开车下山,我没忘了揣上我的枪,除了拆开的那枝狙击枪,还有一把七九式轻型冲锋枪,是三四十年前的老货,要是被发现至少吃五年牢饭,不过也顾不得了。到了下午三点,我们来到指定地点。那是一个郊外的俱乐部,打电话的男人正等在门口。第一眼看去,他与叶传恩和叶川有着相似的气质,但脸面依旧陌生。而他却一下就看见了我身上穿的道袍,迎上来寒暄几句,我们也应了几声,大家心照不宣的往里走。 由于过年的缘故,这里人非常少。除了这位叶寒之外,只有一个保安,见了我们就像见鬼似的惊慌失措,只见他低声下气地跟叶寒说了句话,便溜走了。叶寒看着那保安的背影,不由苦笑起来。从他口里,我们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经过。腊月二十七这天,李和尚回到浙江,于回浮云观途中接到了他的电话。当时,叶寒告诉他说,叶寒开设的俱乐部里有了不干净的东西,请他来帮个忙驱鬼。李和尚起初以为不过是个半天就能搞定的小case,便没回观里,直接从火车站跟着叶寒来到俱乐部。谁知一看之下,就觉得有些麻烦,须得费一些时间才能办妥。李和尚便道,他要在这里盘桓六天,要叶寒带人离开,六天之后来看效果。谁知六天之后李和尚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只背包,他就是在背包里找到了我的名片。 我问叶寒,这么一个偏远郊区的俱乐部,究竟是怎么个不干净法,李和尚出事后为什么不报警。那叶寒支吾了一下,硬着头皮说出了原委。这里并未备案,所以不好报警。至于如何不干净,是自腊月二十日起,有不少人在这里看见面目可怖的鬼怪,吓到心脏病发作。除此之外,到了深夜,有些客人经常在俱乐部楼内迷路,方寸之间,成了鬼打墙,一直徘徊到天明。这些事情在来客的圈子里流传开来,导致客流量减少,营业额下降,使他非常烦恼,而找上圆通,也是来玩的朋友介绍,但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说这些话时,我从门房的窗外看向那栋灰白两色的精装四层小楼,占地面积不过万把平米。在浅灰的天幕之下,那些窗口都好像空洞的眼睛。不算大厅是值班室,一共三十二个房间。李和尚正是消失在了这三十二间房里的某处,至今生死未卜。我压抑住心里的焦急,和叶寒一起出门,走近了这栋楼。 就在叶寒打开门时,一股寒气铺面而来,带着潮味。我往里面看了看,舞池,雅座,酒吧台,无一不凌乱,叶寒悻悻地止步在门口,却再也不肯往前走一步:“出事时太仓促,没来得及收拾。圆通大师的背包是在吧台发现的。但我记得最后一次见他时,他明明背着包走上了楼。” 李端白走进了舞池中转起圈子,似乎在打量周围。江疯子却对我挤了一下眼睛,摸到门口,趁我们不备,他突然扯过叶寒往屋里一丢,然后抬脚将门踢上,门就卡的落上了锁。 那叶寒被他甩在一边,手舞足蹈了几下,好歹站稳了。他脸色变了变,最后才摆出一副愁态哀叫道:“您这是干嘛?” 江疯子但笑不答,却守在门口看着他。李端白倏忽逼近,一把扯住他的衣领,提起来道:“说实话。” 叶寒吓得浑身哆嗦:“干什么啊这是…有话好商量。我也很担心圆通师傅,我没想着会出事啊,你你你放手先——” 李端白把他掼在地下,却提起他的手来搁在雅座的茶几边沿上,弹了根牙签在他眼前比划了一下。我心里打了个突,只听李端白冷声重复道:“说实话。” 叶寒脸上一片灰白,哆嗦道:“实话?我都说了啊,你还让我说什么,你你你再不放手,我叫人报警了——”话音刚落,他嗷的一声惨叫,那根牙签已经没入指肚儿,留在外边的半根被李端白捻的转了个大圈儿。 叶寒的身体佝偻起来,背弓的像个虾米。脸也埋到了胸前,再抬头时,那张脸上已经见了豆大的汗珠,表情也变得更加颓废:“我说实话。您行行好。您问什么,我说什么还不行,别扎了!” 李端白看向我,道:“你问。” 我捏着拳头走近他,盯着那双瞳孔都因为惊惧而缩小的眼睛:“圆通在哪儿?” 叶寒喘息道:“就在这里,他应该没出这楼。但具体在哪个房间我也不清楚。” 我看了看李端白,又继续问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叶寒泫然欲泣:“就是俱乐部,我从别人手里买的。” 我往后一撤,叫道:“扎他!” 李端白又弹了根牙签在手,正要下手时,那叶寒尖声叫唤起来:“别别别!我说!这地方是我的一个远亲兄弟叶传恩建的,据说建时请了一个高人用了什么五鬼搬运的邪法,来过这里的人都得破财遭灾,生意才能好。那段时间他还给本家的人承建了不少别墅。” “清楚了,”我说,“只要一沾上叶传恩,他背后的那位总跑不了。谁让你找圆通的?” 叶寒苦笑了:“就是他。” 我冷笑一声:“圆通到底什么时候进这里的,什么时候失踪的?” 叶寒道:“这我没说谎,就是腊月二十七。” 我瞪着他,恨不得瞪出血来:“圆通的背包怎么回事?谁让你来找我的?” 叶寒像是被蜇了一般,脸色更可怕了,道:“他进去时确实背着包,后来,那包就像长了腿一样出现在吧台,前一刻根本就没有的!叶传恩说——”他像是累坏了,闭了下眼才道:“圆通离死不远了,说我要是不想摊上人命案,就给你打电话,你的电话不是从什么背包里的名片上找的,是他给我的。” 这时候,一个相当诡异滑稽的声音响了起来:“现在是——下午五点整!不怕不怕啦——”我骤然抬头,发现雅座正上方一处小门样的出口打开,弹出一个狰狞的木偶的脑袋,报完时之后又缩了回去,出口也闭合了。 叶寒有点不安:“那是个报时的玩意儿,四点了,我还得回家,不如咱们今天就这么算了,先回去商量商量怎样?” 李端白微微冷笑:“不见着圆通,你别想出这个门。” 叶寒的眼睛瞬间睁得溜圆,猛地挣脱了李端白,天知道他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他跌跌撞撞的向门口跑去,但是江疯子早就守在那里,他跑了没几步,就拐了个弯儿,要扒窗户,这楼里的窗户捡的像教堂,不仅高窄,而且很难打开,他试了试,没能成功,便绝望的坐在了地上捂着被扎伤的手嚎啕大哭起来。 江疯子和李端白冷冷的看着他,谁都没往前走一步。 叶寒号了一阵,突然坐起来,顶着一脸鼻涕和眼泪,笑得像个疯子:“时间到了,时间到了!”说完抱着双肩坐下去,像一只通电的死青蛙一样大抖起来。 气氛越来越诡异,我不禁上前问道:“什么时间到了?” 叶寒似乎被这句话吓了一跳,他猛然抬起头来,眼睛睁的溜圆:“时间到了,地方变了,这里不是什么俱乐部,而是地狱!”说着打起哈欠来,浑身抽搐。 我看他的样子,倒像是犯了毒瘾。此时,照在墙壁上的最后一丝阳光开始褪色,与此同时,我感觉周围也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角落里窃笑着钻出来,看不见,听不到,却能感觉到。叶寒歪在了一边,身体都蹭在地上,然后四脚并用的飞快爬向了周围的螺旋式木梯,拐了个弯就不见了,只听见一连串的咚咚声。 我抓不住他,回头看李江二人,并没有要抓他的意思。江疯子看向我,嘻嘻笑道:“好戏要上演了,查理王,把家伙都拿出来,不过用的时候要小心点,看清了在开枪。” 我哪里还用得着他吩咐,早把轻型冲锋枪端在手里,往两边看了看,这里的楼梯左右各有一个,盘旋着往上,不知该从哪里搜起:“从哪儿?和尚等着呢。” 李端白闭了下眼,口中突然说道:“‘看是看见,却不晓得’。” 第一百六十七章 妖辨(4) 他话音刚落,我突然发现周围骤然变暗,刚才的夕阳余晖已经彻底消失了,窗外好像黑沉不见底的深海。而与此同时,我们头顶的灯一盏接一盏的亮了起来。只不过光线昏黄,映的周围的一切都好像梦境。 我惊道:“怎么回事?” 李端白道:“境由心生。我说了一句话,你看到的东西就随着你的潜意识变了。这就是他布下的阵法。”说完便往左边转身走去,口里低声道:“分开。” 我低头看手里的枪还在,心里顿时踏实不少。再看李端白和江疯子,两人已经分头向两边的楼梯走去,竟然看都不看我。我必须跟在其中一个人身后上楼搜寻李和尚。可是问题来了,跟谁一起呢? 在我的意识里,尽管江疯子保留有江玉阳的记忆,身手也不错,但终究不如李端白,多我一只枪也就多点照应。所以我连忙跟上江疯子,走上了右边的楼梯。江疯子脚下不紧不慢,转头看我跟了上来,还挤眉弄眼的笑了一声:“查理王倒真是好义气,怪不得李老道待见你。” 我惊讶于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丫还能说闲话,眼下我有一件事情要向他确认:“老江,你现在看周围,和刚才一样吗?” 他仍旧不紧不慢的上楼梯,口里哈哈道:“你说呢?我要说地下全是蛇,黑白花青长的短的粗的细的全有,你信吗?” 我吓了一跳,不自觉的往地下一看,什么都没有,再看江疯子,下脚极其小心,似乎怕踩了什么东西。我模糊的记起,江玉阳就是丧生于蛇口中的。这是他的死穴,但他不会被想象中的蛇咬到,这也许就意味着,我之后看见的一切,都不能马上当真。 转眼我们上了二楼,房间一眼望到头。我往前走了几步,甚至看见了原来在大厅左侧的楼梯在二楼的拐弯,但那里空无一人,并没有李端白的身影。我拉住了江疯子,指着前边道:“没有老李。” 江疯子道:“当然没有,这里左右是不通的,不然还分开干嘛?多此一举。” 正说话间,我们右手的房间传来音乐声,我和江疯子都愣了一下,蹑手蹑脚走进门口,只听见里面唱到:“…夜空闪烁漫天繁星,你却再也睁不开眼睛…”这是一首谁也没听过的歌曲,曲调非常诡异,且那房中似乎有不下三个人一起扯着嗓子唱。 我和江疯子对视一眼,那江疯子吩咐道:“你先避在门口墙边,枪口朝天,我把门踹开。你就往里哒哒——” 我摆手道:“不要踹,大不了这是咱们俩共同的幻象,水来土掩,干脆装服务生。”于是江疯子让我端枪在后,他整整衣服,抬起手来叩了三下门:“你好,你们要的xx牌安全套送来了!” 里面的人居然应了一声,门就打开了,我伸头望去,里面果然有三五个男女,男人都挽着袖子满脸油汗,女人都浓抹艳妆袒胸露背,且都唱得正high,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只有开门的女人怔怔的瞅着我们,道:“在哪呢?” 江疯子估计也有点状况外,只见他摸了摸衣兜,居然真的掏出一盒安全套来,递过去道:“六十块。” 女人撇了撇嘴,从胸口掏出钱来,道:“好贵。” 江疯子笑呵呵道:“那就便宜点,五十块,按进价给你。顺便给你打听个事儿,见过一个光头自称和尚的姓李的大块头吗?”我在旁边暗道,果然孺子可教也。 女人拿钱扇着风,上下打量着他,媚笑道:“你怎么称呼?不像是服务生嘛。” 江疯子仍旧呵呵笑得很开心:“我是新来的,话说,你看见过他没有?” 女人想了一下,道:“有这么个人,他好像刚才在对面隔壁的隔壁,和人打起来啦,好吓人哟。” 江疯子道了声谢,门就关上了。在关门的那一刹那,我看见女人的眼睛里闪过一点绿光,音乐声也戛然而止。 我和江疯子转向对面,这层不过八个房间,一边四个,对面隔壁的隔壁,突然砰的一声,门板都颤动起来。 我和江疯子对视一眼,几乎同时说道:“境由心生。” 我又道:“老江,你觉得李和尚打架怎么样?” 江疯子站在砰砰乱颤的门口,撇嘴道:“还行吧,和我过两招,跟他妈北极熊一样笨,就是气势吓人。” 话音刚落,一声巨响炸开了门,一个人滚落出来,亏得我和江疯子及时撤开,不然真得被他砸个七荤八素。 那滚出来的人高大健壮,正是李和尚,可眼下我和江疯子谁也不敢当真,但还是叫了声住手,那李和尚利落的从地下爬起来,看见我们两个,眼中有些惊喜:“你们来了?”来不及寒暄,他又正视前方,门口出来一人,还是个洋人,赤裸的胳膊有我大腿粗,鼻青脸肿,嘴唇也破了,似乎也没讨到便宜。 李和尚啐了一口,说了声五分钟,就又扑了上去:这次两人结实的扭打在了一起,气喘如牛,不过李和尚更加灵活一点,挥起拳头往洋人的肚子和脑袋上锤了两拳那洋人就倒地哼哼起来。我和江疯子冷眼旁观,看他获胜,江疯子突然问道:“和尚,今天是腊月二十几?” 李和尚抹了把脸,哈哈大笑起来:“二十七,——查理王,怎么和疯子在一块儿,李道长呢?我就说明个儿再回去,你怎么找来了?” 我沉声道:“你不回观里,在这儿干嘛呢?” 李和尚道:“是这样的,我这不早晨从江西回来了吗,路上接到这里老板的电话,说这里不干净,我急吼吼的来捉鬼,没想到这么个洋鬼子!丫是做什么黑弥撒的撒旦教成员,假装来消费,实际上来害人,可算叫我逮到啦!” 我和江疯子对视一眼,我道:“那好,我们看你不回去,有点担心你,你没事就好,走吧。”那李和尚点头称是,遂掏出绳索来将那老外绑了,一步一踢,就要下楼。 我和江疯子跟在后面,有意隔开一段距离,低声咕哝道:“这怎么回事?这个是真李和尚吗?” 江疯子少有的脸色凝重:“我没开天眼,哪里晓得。你看他解释的全都合理,不过好像中了点邪,以为今天还是腊月二十七这天。” 说话间,我们已经从另一侧下楼,来到了大厅里,此时已经是晚上,大厅与前不同,已经挤了十几个人,门也大开着,我看见门外停着辆军车。 我说不上哪里不对,但注意力马上就被楼下的人吸引了。楼下有不少张熟面孔:王华,佟静,我生母,还有李端白。 洋人一下楼,就被几个人摁住带上了手铐,推到了门外的车上。王华居然正和李端白说话,气氛很和谐,看不出丝毫敌意和尴尬。我和江疯子两人并肩走过去,谁也却不肯往旁边分开。我歪头瞅了一眼江疯子,这厮张着嘴,表情和智障没什么分别,看得旁边的佟静一阵嘲笑,但我分明从嘲笑里看出了一点善意。 这太和谐了,简直不像真的,莫非是幻像? 正呆愣间,王华丢下李端白,冲我快步走来,一把将我抱住。我几乎呆愣,往后撤了撤,没成功,只听他说道:“阳明,你——”我有意的感受了一下他的体温,居然是温暖的,下一刻,他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呜呜的哭了起来,话也含混不清:“…是我不好,那事儿是个误会,我给你打得不是什么诱导剂,就是阻止你变异的药,你妈其实根本没什么事儿!怪…怪你老子我…是我故意想让你逃跑去北京找李端白,通过你找到他的下落,没想到你不跑,还差点烧死…..我昏了头,不该算计到你身上…让你吃了这么多苦,还有你爷……” 我目瞪口呆。相由心生,可这么多我不知道的信息是从哪来的?但他说的话字字入心,让我心绪错乱。原来是这样,所有的细节都对上了。我来不及思考,就被一种异样的温暖击倒,这是我从未体会到的,我的父亲王华,虽然惯于搞阴谋诡计,但还是爱我的,他舍不得把我做牺牲,片刻间,我的眼睛也潮乎乎的看不清东西,只感觉有个人抱住了我们俩,那是我的生母。 她低声说:“这是多亏了他爷爷和李端白,阳明才能平安。听我说,再过一年你就退休,咱们一家三口好好的过,再也不要掺和这些事情。阳明也回原来的工作单位马上结婚,以后的事情就容易了!” 我挣出来一只手,也抱住了她。此时此刻,我真的相信幸福就在眼前,我低头在王华的衣服上擦了擦眼泪,抬眼看见李端白,他正站在离我三米远处,脸上很淡然,那是一种尘埃落定的欣慰表情。 我好容易推开王华,道:“那个…爸,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叶传恩和背后的那妖怪搞鬼吗?” 王华抬起头来,道:“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其实两年前我们就注意他了。现在正好收网。反正没事了,以后再说。现在是夜里八点了,先回城吧。” 如果这是幻象,那么破绽已经来了。很多年后,当我回忆起这件事,都能真切的感受到那种真真切切的幸福,而这种幸福带来了彻头彻尾的无力感,让我明知是幻象,却不想戳破。 第一百六十八章 妖辨(5) 在那一刻,我体会到了温水里被煮的青蛙的幸福感。我就这样跟着王华,上车回城,接下来的事情简直像是走马观花般一闪而过。在一年之内,叶传恩的背后势力被肃清,连带挖出不少衍生品,什么黑弥撒集会,什么妖怪生产线,都被顺藤摸瓜的查了辈个清楚。 五月时,我已经回了兰州原单位。几个月后,我和修雨桑恢复了联系。她的工作居然被调动到兰州,真是天作之合。修先生虽然知道我的事情,但依然对我非常满意,在双方父母的撮合之下,我们很快的走到了一起。除此之外,我的工作也有了很大的起色,半年之内就升了副研究员。新婚燕尔,事业有成,春风得意马蹄疾,以前的朋友一个也没丢,李和尚和江疯子连同李端白时常过来小聚,大家都混得不错,该做生意的做生意,该泡妞的泡妞,该闲逛的继续闲逛。就这样,一年一年过得飞快,我结了婚,有了孩子,在家长里短里体会着平淡而积极的人生带来的幸福,一晃就是十年。 就是这样了吧,我想。人生的真相可能就是幻象,所以这就是真正的人生了。 然而,在一个阴雨天的下午,我在家中整理东西时才发现一把轻型冲锋枪,此时它已经锈迹斑斑,藏在一件衣服后面,那件衣服很眼熟,正是叔爷给我的道袍。怪了,我怎么不记得把他们带到这里来了呢?我二十七岁时发生的一切,除了那些人不能丢,那些事不能忘,其他的都被永远的放进浮云观里了,可这件道袍和冲锋枪又是怎么回事呢? 我妻子和孩子在书房打游戏的嬉笑声不时传过来。厨房里煲着汤,香味传来,却总也吸引不了我的注意力,我知道私藏枪支的后果,尤其是这样杀伤力极大的冲锋枪。当时我就应该处理掉了呀。还有这件道袍,天知道它怎么会在这里。我捧着它,做贼似的左看右看,恨不得把它藏进谁也看不见的角落,在等到没人的时候,一把火点了! 过了一阵,我终于明白,这件道袍和冲锋枪即是一个试探,某个主宰了一切的东西,在问我是要在这样温暖幸福的幻象中继续过完一生,还是回到真实的世界中去。前者是我想要的人生,后者却是凶险无比的生死未卜。 其实,我早已经想通,无论现实如何,所有的际遇都会最终回归结到人的感官上来。所以,人生和幻象并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 在那一刻,我骤然下定了决心,将房门关上,打算将道袍处理掉。然而,就在完全抻开它的那一刻,我发现一股香味骤然冲出。那是我十年前从鄞州某个高档商场里买来的兰蔻“一生之火”,当时看中的是它柏木味的前调,恰好可以冲淡檀香的腻歪和陈腐。有了它,我的朋友李端白不至于常年闻起来像个棺材盖子。于此同时,我还发现香味里夹杂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我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件道袍上如绽开了黑紫色的花朵,前一片,后一片,几乎全部是血迹。 这是现实,我的手骤然发起抖来,疯了似的冲出家门,跑到大街上,去破坏每一件我能看的见的东西,去咒骂每一个我遇见的人,冲进卖场里狠砸一气。果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商场的镜子里只是映出一个失魂落魄的男人的影子,而且,那张脸丝毫没有变老。 我站在熙熙攘攘的商场内,手里突然就多了那把轻型冲锋枪,我不知道怎样才能使幻想结束,也许只有一个办法——我拉开已经生锈的枪栓,把枪口抵在下巴上,扣动了扳机。 只听砰的一声,我眼前的一切都开始融化,褪色,好像蜡塑一般,黑色逐渐从眼底里蔓延出来,我什么都看不见了,耳边也终归于宁静,等我再一次看清楚眼前时,发现自己还站在俱乐部的大厅里。周围漆黑一片,先前暧昧迷离的暗色灯光也不见了,只有惨白如霜的月光从窗户里照进来,落在大厅的摆设上,投射出一片斑驳的影子。 我晃了晃,觉得满身冷汗,浑身僵硬得出奇,好像真的过了十多年那样沧桑疲累。更糟糕的是裤裆里还黏黏糊糊,十分难受。但此时此刻,我根本就注意不到这些,因为我身边已经空无一人,江疯子呢,李端白呢?难道说我和江疯子和李端白分头上二楼也是幻觉吗? 我心里涌起了巨大的疑惧,周围静的出奇。我本能的认为不该发出声音,便拉开枪栓,屏息向二楼走去。 寂静如死水一般的空间里,只有我一个人的脚步声,每一声都大得出奇。就这样上了二楼,我打开走廊灯,赫然发现地上扔着一盒东西。那是一盒安全套,正是方才在这里江疯子将计就计卖出去的,这证明我们确乎上了二楼。恐惧瞬间将我淹没,我转向另一边,那间李和尚从里面摔出来的门微微敞开着,这证明有东西确实出来过,我和江疯子就这样从另一端下楼来到,然后看见了更深层次的幻象,我在大厅里经历了十年的幻象之后,仍驻足原地。而江疯子却不见了。我能撕开幻象,江疯子未必不能,也许他早就识破,和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元凶厮打起来。但只要他还活着,他就不会丢下我。 我举起冲锋枪,像一个真正的军人那样,挨个将门一一踢开,将每间房都打开灯,然而每间都空无一人。我跑上三楼,三楼与二楼的摆设几乎一模一样,每间房的情况也无一不相同。接着就是四楼,四楼终于有了不同,因为这里只有对面的两个大间,但走廊灯却吹掉了,走廊里一片黑暗。 我踢开了其中一间,猛然发现,黑暗中似乎有几个影子静静的飘忽在那里。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吼道:“老李!老江!你们还在吗?和尚?!” 然而,那些影子一动不动。自从变异之后,我的夜视力比常人好很多,但饶是这样,也只能看清楚大概轮廓来,一个影子似乎悬在半空,一个影子在地上横放着,还有一个,在墙角窝成巨大的一团。 突然,一阵尖厉的笑声传来,嘎嘎嘎的刺得我耳朵发麻,那声音却渐渐变成了鬼哭狼嚎,让人无端胆寒。我吼了一声道:“是谁!” “我,我!呵呵呵——”那声音从黑暗里传来。我听出来竟然是叶寒,这家伙毒瘾犯了往上跑,居然一气跑到了这里。 我伸手去摸灯,开光了几下,却发现根本还是没亮。我终于意识到,不是灯吹掉了,而是四楼整个楼层的电源都被人拉了闸。 我寻思着去配电室把电闸拉上,就在这时,嘶啦一声,窗帘被人拉开了,月光照了进来,一个声音慢慢道:“看得见吗?王阳明。” 我心里一沉,是面具妖魔的声音。 完了,哥们几个栽了,我想。屋子里虽然有了点月光,但始终像蒙着层黑纱一般,先前的几个影子都看不清楚,唯有那个面具男人看得分明。 只见他站在正中央,脚边趴着一个人,正是叶寒。 我定了定神,架着枪走进屋中,冷声道:“他们在哪里?” 他挥出手来往屋里指了指,道:“全在这里。” 我疑惑的四处看去,除了几团看不分明的黑影之外,什么都没有,突然,我撞上了一个东西,那东西呼呼悠悠的吊在半空,被我一撞,居然小幅的摆动起来。 我探手一摸,居然摸到了两只鞋,往上是两条腿,猛然抬头看时,只见一丝清冷的月光照在那吊着的东西上,那是个人,垂着头,两只手握成拳状,但那副轮廓再熟悉不过——江疯子! 我吓了一跳,马上抱住他的腿往上抬,想让他颈部的绳子——如果有的话,缓一缓,让他得一口呼吸,然而,那双腿上的僵硬冰冷告诉我已经晚了。但我已经不管不顾,拿起枪指住那面具男人,狂叫道:“快把他放下来,不然崩了你!” 那人笑了,声音透着冰冷的金属味:“你不看看李端白?” 这如当头一击,砸的我脑袋嗡嗡作响,但我不能等那阵响声过去,而是不由自主的看向地上横躺的一个黑影。 是他! 我扑过去,嗷嗷呜呜的抓住那个躺在地下的人。好在他的身体还很温软,但温软的过了分,好像没了骨头一般。借着一点月光,我看见他双目半睁着,那双世上最亮的眼睛却浑浊得像是蒙了一层雾。 我在他身上乱摸,从头到脚都没有发现伤口,然而,在我把他抱在怀里的那一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后背噼里啪啦的往下掉,湿热的砸在我腿上。我颤抖着摸了一下,黏黏呼呼的像是血,不过李端白得自愈能力强到逆天,我不认为失血会让他死亡,直到我把他翻过来,看清楚他背上的大洞。 他的背已经被掏空了,刚才掉下来的是他断裂的骨头和胸腔里的内脏,他的心,肺,连着筋脉和组织,全都在我腿上丢着。他整个人已经再也没有了呼吸。 我彻底懵了,在那一瞬间,我感受到了什么叫做阿鼻地狱,肝胆俱裂五内俱焚,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从脚底一直钻到我的心窝里,使我眼前发黑心脏骤停。 一声怪叫响彻在我耳边,像是地狱里的千年恶鬼发出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等我的意识归位,才发现叫声出自于我的喉咙。 第一百六十九章 妖辨(6) 我曾经记得,在那年去湘西科考前的培训课上,王华曾经说过,无论在什么样的较量中,如果被情绪左右了理智,那么是输定。对于这一点,我一直挺自豪。无论对于什么样的突发事件,我总是会在一两分钟之内度过最初的狂乱和疯狂,然后做出最合乎实际情况的判断和找到最佳的应对措施。 这种能力并非天赋,而是全在于一个字,忍。忍耐这种东西,大概基于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底气和资本。然而,现在面对着江疯子和李端白的尸首,我觉得此生再无什么希望可言。还有墙角里黑乎乎的一大团阴影,看块头应该是那李和尚。 我手上黏糊糊的,全是带着檀香味的腥甜血液,连枪把都握不住了。哆嗦了半天,才把李端白的尸首仰面放好,脱了道袍包好了。我听见我自己用一种虚浮的声音轻飘飘地说:“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那妖魔突然就凑到了眼前:“我之前已经回答过你。现在我再重复一遍:挡我道的人都要死。” 我听见自己呵呵怪笑起来,出奇不意的拿起枪来,抵住了他的肚子飞快的扣动了扳机,这大概是我出手最快的一次。那妖魔的声音一抖,身体也随之颤动了一下,仍然好好的站着,毫毛未损。 我再去扣动扳机时,那玩意儿好像被胶粘住一般,再也扣不下去,不光如此,开枪的手也铅样沉重,再也抬不起来。糟糕,我居然愚蠢到想用一把寻常的枪去打死一个连李端白都杀不了的家伙,真是徒劳! 那妖魔摇摇头,嘴里啧啧作声:“真是个莽夫呀。你以为一把枪就能奈何得了我?” 我看着他这副得意表情,突然觉得很不可思议,因为这种徒劳无功完全无法解释。冲锋枪抵住了他的身体才开的火,不可能没有击中。只要是被击中,子弹必然在他的这幅身体里留下可怕的伤害,即使他有这李端白一样逆天的自愈能力,那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恢复。而摆在我眼前的事实是,他只是抖了一下,仍然行动如常。 我被噩耗冻住的脑子开始迅速的解冻,运转,迅速想到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他摆在这里的“阵”使子弹瞬间被带到了其他的地方,而他在子弹射出那一瞬的抖动只是条件反射,子弹并未真正击中他的身体;第二种,这里的规则和真实世界不同,我的冲锋枪打出的子弹根本就伤不了他,——慢着,也许这只是某种幻象,我仍在幻象里,那么李端白等人的尸体可能也是幻象。 境由心生。 我突然醒悟了,兴奋地大声道:“来电啦!” 话音刚落,这里突然灯火通明,连走廊都亮了起来。我心里不禁狂喜,深吸了口气看向地面,果然地面上什么都没有,天花板上也没有吊着江疯子,墙角里也没有窝着一个李和尚。 但是,面具男人仍然站在我面前。我甚至可以看见那副面具下的嘴角弯出一个得意非凡的弧度:“我果然没有看错人,王阳明,你果然是个上道儿的人。” 既然境由心生,那么我要让他死也是分分钟的事情。想到这里,我有了信心,摆出哈利波特里使用阿瓦达索命咒的姿势来,伸手一指:“你去死吧!” 面具妖魔纹丝未动。 我咬牙切齿,大声吼道:“去死吧!” 面具妖魔摇摇头,扑哧一声笑了,道:“刚说你明白,你怎么又糊涂起来。我不是你的幻觉生成的,你自然杀不死我。” 我顿时明白了,这就跟玩游戏似的,不同的是我想有什么装备就能有什么装备,既然如此,谁还要这把老式冲锋枪,我应该要一把m16,迫击炮或者喷火器才过瘾。于是一扬手,大吼道:“m16!迫击炮!喷火器!” 然而,手中什么都没有。我面前的妖魔憋着笑,道:“你以为在打游戏吗?虽然这是我布下的阵,但是境由心生,你喊的这些武器并不是没可能出现,然而——” 他终于憋不住笑,哈哈的笑出来:“你在喊这些武器时,心里潜意识里并没有相信它们能出现。” 我闻言就跟被泼了一头凉水一样,就是武器在手,也仍然伤不了他。因为,我在潜意识里已经认为,他不可能被轻而易举的杀死。这是一种困境,我相信杀不了他,就会落入杀不了他的境地,而杀不了他的境地,更让我坚信我杀不了它,这就是程序互锁。 我抬起手来抹了把脸,知道不能硬扛,便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面具男已经止住了笑,道:“你这人真健忘。我要做的事,那天在叶川的别墅里我已经够告诉你了。” 我道:“你不就是要挑事吗?没可能,妖怪和人不一样,他们终究会被甄别出来。你也会像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所以你丫只能永远躲在角落里。” 面具男低声道:“这点你倒是说对了。也许你已经知道,我和shepherd一样,都是流亡者,他经常更换自己的肉体。但据我看来,这是一种愚蠢的做法。他每次都会被李端白那样的人找出来杀死,或者被困在最后一个肉体里,被王华的储藏舱永远囚禁。这是前车之鉴。有了这个前车之鉴,我就要想应对的方法啦。” 我明白过来,在迷信的说法里,这位妖魔和shepherd都是类似于鬼魂的存在,是某种不灭的邪恶意识。他们要找一具肉体作为容纳意识的容器。无论在李端白的记忆里,还是我和他的那次会面,他都带着面具,而面具下的面孔很可能根本就不是同一张。 他可以入梦,可以制造出一个幻境,我也只能在这种虚拟的环境下看见他,这很可能说明,他现在根本没有栖身的肉体,或者那副肉体和他的意识并不相合,只能勉强相容,这一点使得他不像shepherd那样能够在现实世界里行动自如。 那么,他先前入我的梦,现在进入幻境里是要干什么呢?还有他有意无意赞赏我的那些话—— 某种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我顿觉寒气陡生,不禁发起抖来,而更可怕的是,在我有了这个念头之后,面前高大健壮的面具妖魔似乎起了一点变化,他的身材开始变得矮了一点下去,轮廓更为瘦削,他身上的那件斑斓的袍子开始变颜色,天哪,他开始变得更像我! 我不自觉的后退,想和他拉开距离,但是没能成功。我的两只脚就像生了根一般定在原地,我开始意识到,这个幻境已经开始脱离我的控制,连灯光都开始频繁的闪烁起来。而妖魔的脸已经近在咫尺,我注意到他的头发开始一点点的变长,脑袋的轮廓和脖子的筋脉也骤然熟悉起来。 “你不想看看我的脸吗?我告诉你,虽然我一直借用着别人的身体,但脸却一直是我自己的。即使刚开始时不是,后边也会越长越像。”他的声音似乎带着某种魔力。 越长越像?那么这个来自神秘异域的流亡者到底长什么样呢?我似乎慢慢被蛊惑住了,开始萌发出不可遏制的好奇心来,想知道这张面具下的面孔到底是什么模样。而与此同时,妖魔已经和我靠的非常近,几乎是面对面贴在了一起,他慢慢捉住了我的手,将它们放在了面具上,低声道:“摘下来看看,看看我到底长什么模样。” 我心跳雷动,而此时,我居然发现他的声音也不像先前那般,而是几乎和我一模一样,带着点江南口音,有点哑,听上去很乖。 我吞了口唾沫,嗓子眼儿里像刀割一般疼痛,终于找到了话头:“我想喝水。” 那妖魔一顿,似乎有点呆楞,随后又笑了:“想喝水?一会儿就有水喝了,你先看看我长什么模样吧。” 我心中警铃大作。我分明知道绝不能按他说的做,然而,我的爪子就像不受控制一般,慢慢摸到了面具的后面,那面具在他的脑后用带子打着一个活结,我的后脑勺很饱满,而他的也一样。 我着了魔一般,三两下就解下带子,面具骤然滑落,露出那张脸来。 我只看了一眼,便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那妖魔哈哈大笑,声音就跟我平时看相声一样:“看见了吗?我本来就是你呀!睁开眼,看看我,再看看你自己!” 我睁开眼,他的脸就在眼前,窄小而鼓,双目凹陷,高鼻梁上有个结,胡子倒是刮得很光,两片薄唇绷的直直的,分明是我的脸。而他的头发已经在脑后束起,扎成了一个辫子。身上的道袍与我身上一模一样——慢着,我身上穿的是什么玩意儿?分明是妖魔身上的袍子! 而我的脸上似乎也有了个遮蔽物,这让我很不自在,用手一摸,居然是一副冰冷的面具!我竟然一点都没有觉察到这鬼玩意是什么时候跑到我脸上去的! 第一百七十章 妖辨(7) “明白了吧,你的身体归我了。”面前那个和我长的一模一样的男人得意地说,我从来没发现我得意的样子这么欠扁,“你以为老子为什么花那么多力气和功夫逗你玩?”他后退了两步,拾起来我丢在地上的轻型冲锋枪,摆弄了两下,又去摸裤子口袋里的烟来抽。我吃惊地发现,他说话的口气和动作都和我一模一样。 一股绝望从心底里骤然升起,天哪,从此他就是王阳明了,如果他伪装的天衣无缝,很可能会骗过王华,李端白,江疯子,即使露出破绽,王华他们也不一定会对这副身体痛下杀手。 在那一瞬间,我发了狂,用双手狠狠去扒那面具,然而,那面具就像长进了肉里,牢牢地戴在我脸上,再也取不下来了。与此同时,一直被我忽略的叶寒突然怪声嚎叫起来:“狼!狼来啦!” 我心里一喜,抬眼一看,突然发现门口的走廊里似乎闪过一道白光,紧接着,一个长毛的狼脑袋从门里探进来,比我在任何幻境见到的白狼都更为巨大。刚想张口,没想到对面的妖魔却抢先大声叫道:“老李!你他妈可算来啦!”说着把我一推,踉跄狼狈地像李端白爬去。 白狼没怎么管顾他,两只绿色吊眼自始至终冷冷地盯着我。我不知道他能不能识破他的妖魔师傅的诡计,但就他的眼神看来,情况似乎不太乐观。 我在原地蹦了蹦,张嘴道:“老李,别听他的,丫才是你师傅,我的身体被他夺走了。你他妈好好看看!”话一出口我就心虚,因为这声音诡异圆润,分明是面具妖魔的,所以听上去完全是在糊弄人。 白狼依旧站在那里。也许是我的话让他有了疑虑,他并没有理会那个冒牌货的王阳明,而是眯眼打量着我。 我一见有门,就吭吭哧哧的说了起来:“我和江疯子和你分开后,就上了二楼,见鬼啦,就是这时候中招的!我们以为找到了李和尚,就下到一楼,然后王华也带人来了,什么事儿都变得特顺溜,我居然在这种顺溜的幻觉里过了十年,然后我发现是幻觉,自己还在楼下,江疯子也不见了,我跑到这里,发现你们仨的尸首和这个戴面具的大boss,他夺取了我的身体。妈妈的,就是这样操蛋!”说完我发现语无伦次,很怀疑他能否听得懂。 果然,白狼一动不动,好像没听见我的话一般。旁边那冒牌货一蹦三尺高,咬牙切齿的指着我道:“还他妈瞪眼说瞎话呢!你正打算夺取我的身体,老李就来了,我知道你丫现在就是一个幻象里的意识,离玩完儿不远了!你丫这是在垂死挣扎呐!” 他气急败坏的样子有点演过(读一声)了,我突然蹦出了这个念头,以李端白的聪明劲儿,不难觉察到破绽。我稍觉宽慰,便冷笑道:“装,你丫继续装。看李端白怎么决断。——” 话音未落,那白狼突然眼露凶光,大耳朵一压,猛然向我扑来——我擦咧,不是吧!难道英明神武的李端白变了畜生,智商也变得跟畜生一样?我来不及躲闪,一下就被他扑倒,只见那张血盆大口近在咫尺,四根雪白长犬牙跟匕首似的尖利,冲着我的脖子就要下嘴,我在那一瞬间感觉到死亡的气息,不过马上就释然了,反正这身体也不是我的,在真实世界里不知道有没有实体,但也许,他这一嘴下去,魂飞魄散的正是我的意识。 我打了个冷战,就在这时,一个黑色的身影突然冲出,将白狼撞至一旁,将我护在身后,与白狼嘶吼对峙起来。 我定睛一看,这黑色的巨兽不是别个,正是那黑色的獒犬叶佑!在这种幻境里,它也变的比平时大了四倍不止,饶是如此,他也还是比白狼小了一大圈。 我从地下爬起来。不由得心里苦笑,这叶佑看似是来护主的。难道他不知道我是个假的,那冒牌货才是他的正主,还是他也在配合那妖魔演戏?如果是后者,那我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那冒牌货一见着叶佑,马上跟打了鸡血一样,把枪抢在手里,对准叶佑就是一梭子,这完全是见了杀死我爷的仇人的模样,叶佑立刻就跳开到一旁躲闪。那冒牌货疯了似的继续开火,房间不大,叶佑能躲藏的地方有限,在密集的火力下,它终于无法招架,中弹摔倒了,发出呜呜的惨嚎。 那冒牌货杀红了眼,扑上去噔噔连发几枪,打得叶佑脑浆四溅,不成样子。然后,他啐了一口,哈的笑了一声:“爷的仇算是报了!” 此时,我震惊异常,也绝望异常。不管叶佑是真死还是假死,这双簧演得逼真,老子算是翻不了身了,再一看白狼那副恶相,罢也罢也!于是我站起来,几下把身上的袍子扒了,打算死也不穿着鬼玩意儿。面具抠不下来就只好那么戴着,刚打算站直了受死,那白狼果然就冲着我逼近过来。 我笑了一声,声音诡异又可恶:“李端白,这下我说啥你也不会信了吧。算了,这他妈真是命,老子认栽,死在你手里,也算死得其所了。当然,我的身体还在,但意识就灰飞烟灭啦。” 白狼凑近我,低低的吼了一声。 我有点烦了,道:“我记得你丫变狼也会说人话呀,怎么只会嗷嗷?” 这时候,那冒牌货点燃一根胜利的香烟,凑过来道:“都死到临头了还装。我他妈——”说着举枪就打,谁知枪里没子弹了,空对着我咔嗒咔嗒。 这个时候,一个声音叫道:“李端白。” 我打了机灵,发现这声音出自于我的口中,但并非是那妖魔的声音。奇了,我突然觉得有种奇怪的感觉蔓延开,一种熟悉又不甘的心绪冒了出来,浑身都暖融融的像是泡进了温泉里。等我睁开眼,发现周身都弥散着红白色的光,那是独属于查理王的皛,那是他留在人世的最后一点记忆和本体。 不光是这样,我身上穿着一件道袍,不过挺破,脚上穿着一双“三道眉”布鞋,腰上似乎硬邦邦的硌手,一摸,居然是把老式左轮。再摸摸脸,面具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嘴硬胡茬。 与此同时,那个人最后的记忆排山倒海的涌来,使我不由自主地哽咽了一下,盯着眼前的狼道:“李端白,别来无恙。” 狼不见了,李端白站在眼前,穿着来时的灰白二色休闲装,背着琴盒。他愣了一下,接着道:“你还在这里。” 我摇头道:“既然如此,你还愣着做甚?” 只见李端白眼神一凶,琴盒顿时四分五裂,那把古剑铮然出鞘,被他抢在手里,瞬间转身,冲着那冒牌货就是狠狠一挥,那冒牌货一声惨叫,身体断做了两截,血一下就喷到了天花板上,我看的肉疼,心说这可是老子的身体,他李端白抬手就砍,就算把妖魔杀了,老子还能活的过来吗? 就在这时,那断成两截的身体上慢慢升起了一团烟雾,烟雾散去,那妖魔握着胸口站着,枪也被他丢在了地下。我心里直打鼓,心说难道身体换回来了吗?便低头看自己,没想到穿的还是查理王那一身破烂儿。那妖魔笑得浑身发颤,发话了:“果然人说狗护主,狼噬主,我那时还念你是个血性忠良之辈,把你当作徒弟。没想到终究还是咬了我一口。” 李端白似乎根本不屑和他叨叨,良久才道:“阵眼在哪里?” 妖魔冷笑道:“你竟问我?你们出了阵,我去谁身上?”说着渐渐逼近,缓声道:“如要出阵,把那小子身上的皛薅出来,让我先住进去,你们才能出阵,不然,你们就永远在这里呆着吧。” 他这话竟让我听出了破绽,敢情这家伙找下一个身体是他的头等大事,现而今已经迫在眉睫,眼下竟用出阵做筹码来要挟我们,不过看李端白气定神闲,形势应该大好。果然李端白道:“你眼下无处可栖,能撑多久?你一完,这阵也就垮了。你不急?反正我不急。”说完他竟转眼看向我,似乎是在问我急不急。 我确实没什么好急的,不过我现在是查理王罩身,妖魔又是本相,那我的身体在哪里?难道真让李端白给霍霍了?一想到此,我稍有点不安,开口道:“老李,我的身体在哪?” 李端白哼了一声道:“就在这里。” 我扫了一圈,除了我们站着的三个,就是叶佑的一滩残尸,还有缩在角落里傻傻呆呆流着口水的叶寒。 “不懂。”我说。 “境由心生,”李端白说,“这里就是你的心境。只不过我们几个都是闯进来的意识,如果皛不现身,我又把你咬死,那么你这副身体就要被他鸠占鹊巢了。” 我“哦”了一声,道:“那这阵到底怎么出?” 李端白笑了:“这要看甄员外想在你这呆多久。他离体的意识撑不了多长,就必须找到依托的身体,否则就会魂消魄散。” 第一百七十一章 妖辨(8) 我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低声道:“这么说这家伙从别处跑到这里来布阵,肯定是借用了别人的身体。这里除了我们还能有谁?不就是叶寒吗?——” 李端白没说话。但对面的妖魔静静的矗立在那里,似乎很落寞。良久,他突然道:“端白,其实也有双赢的方法。你放我这一马,以后我们还是师徒。再说,你灭了我,于你有什么好处呢?别的且不讲,你今后总要在这世上立足,可是,你真以为你还是人吗?” 李端白面色略缓,眯起眼来,似乎在思考。 那妖魔见他缓颊,又道:“你和人已经不一样了。没有了我,他们未必不会集中力气对付你。你不为自己考虑,难道不为令堂考虑吗?难道以后你就这样东躲西藏的过日子?” 我被这厮说的有些心凉,因为这也正是我的忧虑。李端白也似乎有所触动,低声说道:“怎么放你一马?” 那妖魔点点头,道:“这小子的身体我倒也不奢望了。先退出去,再徐图之。这次就算你我没打过照面,你们的朋友我也还给你们。你们出了这门,就当没经过这回事,如何?” 李端白盯着他,缓缓的点了点头。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妖魔一转身,周围的东西就都浮了起来,我眼前再次模糊。李端白伸手拽了我,低声道:“别松手——”他话音未落,我眼前就是一黑,等看得清楚黑暗中的轮廓时,发现自己竟是仍在一楼大厅。 敢情我一晚上根本就没挪过窝。谢天谢地,李端白就在我左手边,一只爪子放在我脖子上掐着,像是拎一只狗崽。 我刚想活动一下腿脚,冷不防踢中了软绵绵的一物,原来是叶寒。只见他在地上拱了拱,便嘿嘿笑着挪到一边去了。我想起方才那妖魔话里话外的暗示,登时汗毛直竖,忙道:“老李,那面具妖怪应该在这二货身体里吧。” 李端白勾住我的脖子,一只手在我手上比划:“不是他。” 我愣了一下,随即听见楼上传来了噼里啪啦的脚步声,江疯子的声音大老远的传来了:“好了没?查理王的梦话说完了没?妈呀,真沉。” 只见他小心的步下楼梯,背上还扛着一个人,正是那李和尚。这时候,李端白突然松手将我一拨拉,几乎把我推到五米开外,然后脚不沾地地冲着江疯子就蹦了过去,两下将李和尚卸下来摆在地上,用手在他眉心处做了个古怪手势,一簇火焰从他手心里冒出来,闪了一下,随即又灭了。那李和尚哇的一声睁开眼,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正要挥手打人,却被李端白两手钳住,掏出来一副手铐就把李和尚拷住了。 李和尚盘在地下,像蛇一样的抽搐扭动着,嘴角溢出了白沫,恶声尖叫道:“你干什么,拿开,快给我拿开!你出尔反尔!非君子所为!”随即又露出一点笑意,“也罢,你以为这样就能把我困在这副身体里?你错了,你的妖法全是我教的,我也有办法解!”说完眼睛一翻,昏了过去。 我顿时明白了。敢情这妖魔晃点我们,居然藏在李和尚身上,真是贼心不死。我回想起叶寒初带我们来这里时的种种,比如他连门都不想进,勉强进门之后却总在门口站着,还有那句时间到了。大概之前,他也被附身过,知道这是一种极端可怕的体验,所以不想再试一次。而自始至终,他都知道李和尚就在楼上,李和尚的身体里,还藏着一个可怕的妖魔。但丫说有办法解,我心里就发了毛。 就在这时,那个诡异的木偶从天花板上露出头来,怪叫道:“现在是晚上九点整——天黑啦,鬼来啦——”说着便又缩了回去。 那躺在地上的李和尚似乎被这声音所惊醒,猛地睁开了铜铃大眼,将我们仨细细地看了一轮。也许是我的心里作用,只觉得他面目狞恶,包藏祸心。只见他吭地咳嗽了一声,就想坐起来,然而双手被铐,自然动作艰难,不由怪道:“这是干啥,你们当警察啦?” 江疯子大概也不太明白,抬手一指李端白道:“问李老道。” 李端白上去将他拉起,让他坐在旁边的一个沙发上,才道:“一言难尽,先委屈你一下。” 李和尚见他发话,也就没在吭声。他要了些饼干,和着矿泉水嚼了,断断续续的和我们说起腊月二十七到现在的事情来。总之和叶寒说的大同小异。不过,他坚称今天还是腊月二十七,他是下午进来中的招,晚上就被我们解救了。 江疯子把叶寒也拎起来,轻轻地打着他的耳光:“叶老板,叶老板?清醒了点没?这是几?”说着比了三个手指头在叶寒面前晃晃。 叶寒脸色苍白,眼神迷离,大着舌头道:“这是二。” 江疯子松手将他扔进雅座,道:“完了,这家伙傻啦。咱们的佣金没有了。接下来怎么办?” 李端白对我点点头:“给你爸打电话。” 我正在回味查理王的最后记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道:“啊?” 李端白从包里掏出一只手机来递给我:“打给王华。” 我接过手机,愣愣的看着他:“老李,你不怕王老头子找你的麻烦?” “不怕,”李端白笑了一声,“李和尚和叶寒,只有王华才能救,这些残局,也得靠王华来收拾。你打吧。” 我看着他的脸,心里萌生出了一个念头。等心定之后,终于咬牙拨通了那个巨长的号码,心里盘算道:最好是王华亲自接。 三声过去,有人接了起来,正是王华。 我定了定神,道:“是我。” 王华那边半天没动静,大概既震惊又迷惑,过了半分钟才哽声道:“你是谁?” 我眼里不自觉的有点发潮:“…爸,是我。那次在兰州…其实烧死的不是我。我被人劫走了。” 我听见那边一阵手忙脚乱,虽然王华有意不让我听见那边的动静,但我还是知道他在让人定位。 “爸,不用定位,我现在没事。”我说,“我和李端白还有江玉阳在一起,在咱们老家这边,”我报了这里的地址,“您先别通知任何人,以免打草惊蛇。这是叶传恩的一个亲戚的郊外俱乐部,余姚那封邮件也是我发的。现在我们这儿有点事儿,你快过来。” 王华在那边干脆道:“好的,我先调当地的人手过去。我争取凌晨两点之前赶到。你不要乱动,跟紧李端白就会安全,随时保持信号畅通。我先挂了。” 我把手机装好,心中五味杂陈。突然抬头见李端白起身往大厅一侧的楼道里走去,便连忙跟上,嘴里问道:“你去干什么?” 李端白脚下没停,而且走得很快:“我去去就回来,你好生呆着。” 我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在电影或者小说里的这个时候,正是黎明前的黑暗。主角终于战胜了邪恶,精神松懈,但很可能会在阴沟里翻船。我拿上枪,跟在他屁股后面恶狠狠道:“你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别想把我甩了。” 李端白没吭声,转身拐进厕所,在一个厕位上停住。便侧身对着我,拉开裤子前门放起水来。我松了口气,心道原来是上厕所。且他不仅可以在别人的注视之下尿的旁若无人,而且力度堪比高压水枪,不由令我心生艳羡。就在这时,我发现对面的窗户外似乎有一对闪着红光的眼睛,只一瞥,便不见了。 我顿时警惕起来,道:“窗外有东西。” 李端白叹了口气,甩了甩就塞回去,拉好裤子道:“是它。” “谁?”我说。 “除了现在能看见的五个人,和藏在李和尚身体里的妖魔的意识,还能有谁?” 我顿时两眼充血,“是那条狗!我就猜到他和老妖怪唱双簧!”我掂起冲锋枪来,子弹一发不少,猛扑到窗外。然而那双眼睛却隐没在茫茫黑夜里,再也看不见了。 我们回到大厅里,李和尚垂头打鼾,江疯子也闭着眼睛。李端白却开始收拾形状。我一看情形不对,便按住他道:“你他妈又要哪里跑?” 李端白挥开了我的手,却冷声道:“还不出来!” 我往后一撤,才发现这话并非是对我说。而转眼间,楼梯上多了两个人,一黑一白。正是老谢和老范。与以前不同的是,两人脸上都挂着点笑,一般来说,笑即示好,但这两人的笑配着长相,看起来实在是瘆得慌。只见他两人步下楼梯,气定神闲的看着李和尚,突然从手里掏出来个东西,捏住李和尚的腮帮往嘴里一塞,李和尚哼的一声就咽了,低声道:“别来强的,我知道配合你们。”片刻之后,老范伸手来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做了一个ok的手势。 老谢说话了:“白狼,那什么,咱们都是熟人了嘛。赶紧的吧。” 李端白将包背在肩上,持剑在手,道:“走吧。” 情形愈加不对,我干脆扯住他,道:“不说清楚别想拍屁股就走。不然,”我想到有枪在手,哗的一声拉开了栓,对着笑吟吟的老谢,恶声道:“不然我就崩了老谢!” 老谢哇的一声,居然抱头蹲下了,嘴里哼唧道:“查理王别胡来,不然你还得欠一屁股债!不是玩儿的!” 李端白笑了笑,把我的枪摁下去了:“大概十天之后,我会来找你。” 我试着抬枪,未果,挣扎着去扯他,被他挡住了,一抬眼就看见老谢老范不阴不阳的看笑话,便咬牙恨声道:“你可得说话算数!” 李端白点头,把我推开了,低声说了句“除恶务尽”,便转身像门口走去。老谢老范也跟上,还回头对我做了个鬼脸。 我颓然坐下,心乱如麻,抽烟不止。然而过了不多时,外边的国道上响起了悠长的警笛,这应该是王华调来的当地人手。十五分钟后,我开着手机,和来人交代了大致经过。当来人守住了大厅的各个出口之后,已经接近午夜十二点,我感到了无比的困倦,便靠在沙发背上打盹来,再睁眼时,发现外边非常吵,从外边打过来的探照灯光几乎晃到了我的眼睛。 第一百七十二章 尘埃落定(1) 我摇摇脑袋,揉着眼睛四下里看了一圈。所幸几人还都在,只是全闭着眼睛。 这时候有人把门打开,一阵冷风吹过,一些人快步走进来,我打着哈欠转头去看,一眼就看见王华喘着气站在我面前:“阳明。” 我站起来,但脚下不稳,被王华抓住。我望着他那张老脸,发现以前的神采又回到这张脸上,只听他断断续续说道:“是我不好,那事儿是个误会,我给你打得不是什么诱导剂,就是阻止你变异的药,你妈其实没什么大事,变异也控制住了,正在治疗期间,情况比较稳定。总之都怪我,是我故意想让你逃跑去北京找李端白,通过你找到他的下落,没想到你没有逃跑,还差点被烧死…..我昏了头,不该算计到你身上,让你吃了这么多苦,还有你爷——” 我听了这席话,险些掉下泪来。然而,当我回味他的话时,却感觉好似一阵冷风刮过,汗毛根根直竖,因为这话和在幻境里听到的几乎一模一样,除了细节处有些许不同。如果这不是幻境,那么在那么一瞬间,我几乎相信在这个世界上,冥冥之中肯定有什么更高级的东西主宰着一切。这不是幻境,这是巧合。巧合是小概率事件,但并不意味着不会发生。 此时,几个人正把李和尚往外边扶,江疯子倒是挺正常,坐在那里揉眼睛。叶寒也被人架了出去。就这样,我们连夜回到了北京,在以前湘西科考项目前的培训地点里的医院里暂时住了下来。一连几天,我都和王华在一起,分析自从兰州的疗养院失火后的事情。王华知道的事情比我多很多,而且,某种神秘的鉴别和筛选在一年前已经悄悄启动了,目的就是从人群中甄别出那些具有异类基因的人。 我们父子两个坐在电脑前看一份有特殊标志的电子地图。在这份地图上,所有妖怪的活动区域都被标识了出来,王华将我老家附近的区域放大一千倍,然后随便点了一个图标,我发现那图标上蹦出一个大头像和身份介绍:“施纳胺,男,三十四岁,现居地浙江金华,已被xi7号病毒感染,与异种人类接触频繁,尚在观察阶段。” 这不就是那位给我和李和尚拉生意的小个子老施吗?我道:“这人我认识。” 王华不以为然:“认识?你以后没机会接触他了。佟静他们已经出动了,接下来的三天内,这些人都会被控制起来,严加盘问。就是放出去也会被监视,以观后效。” 我点点头,“叶传恩呢?” 王华笑了一声:“还没到时候,等着吧。一个月前,我们和第三类已经联系上了,这些事情都需要他们协助处理。放心,到时候一个也跑不掉。” “第三类是什么?” 王华笑了笑,端起茶杯喝水:“你应该已经接触过了。第三类的联系人目前有两个,为了方便我们中国人称呼,他们自称一个姓谢,一个姓范,哈哈,黑白无常嘛。关于第三类,他们来自于一个不同于我们这个世界的异域。shepherd和你们这次遭遇的幕后元凶也来自那个异域,不过他们是流亡者,势力不可小觑。谢范两人算是维持某种秩序的人,姑且算是警察吧,就算知道流亡者在这里,一时也奈何不了他们,只好潜伏下来伺机行动。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第三类人自古就存在于我们这个世界上。你可以把shepherd之流当作某个流亡于海外的大毒枭,不仅千百年来都无法引渡,而且在现居地发展了一大批势力,末了还想当国家元首呢。不过咱们这个世界也没那么好掌控,无论是shepherd,还是那个家伙,都会被解除所有武装,然后——咔!”他调皮的做了个杀头的手势。 我心不在焉的听着,一只手抓挠着头发。时间已经过去七八天了,我和江疯子每天都在盼着时间赶紧过去,但又怕时间过了李端白这厮再也不出现,可谓度日如年。 突然,座机响了,王华接起来,说了声:“知道了,严重吗?先住院观察吧。”他脸上闪过一点阴沉,然后放好话筒,平平地对我说:“李端白和佟静他们回来了,你可以去看看他,就在前面医务楼302房间里。” 我蹦起来,推门就走。到了地方,一开门就看见佟静,只见这厮面上挂了彩,一只手里举着输液架,一只手包扎得如同粽子,正往外出慢慢走。 他看见我,耸出两道沧桑的法令纹,指了指屋内道:“在里面。” 我跑进去,果然见一人裸身在床上趴着,据背后的伤疤看来,正是李端白。不过旧伤上又添新伤,他背上有很长一道新鲜伤口,从右背一直滑到臀下去,缝合的男护工一点也不知道轻重,跟缝麻袋似的扯来扯去,皮都扯起来老长,看得我头皮发麻,忙叫停:“你会不会啊?不会缝我来。” 那人愣了愣,抬头看我,一对眼睛倒很熟悉:“你会?那你来缝!” 好在查理王那些外科知识我可没丢,登时去消毒,戴上口罩穿上手术服,过来拿着缝合线给他缝好之后的一段。再一看之前那男护工缝的歪歪扭扭一路斜,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正要拆了重缝,李端白却哼的一声悠悠醒转,道:“行了。” 我给他包扎好,清点起他的伤来,除背后一条大伤之外,双臂和胸口小腹共计十六处砍伤烧伤和子弹擦伤。看得我肃然起敬,想来应该是一场恶战。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做了他的护工。擦身,换药,喂饭,无一不做,甘当孝子贤孙。后来,连饭菜也不要此处提供,全是我和江疯子轮流做。之所以这样谨慎,就是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心中的顾虑越来越大。所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他李端白连走狗都不是,只是一条会噬主的狼。在控制了所有的局面之后,王华未必不会向他下手。趁着李端白现在受伤行动不便,他有很多机会,比如在饭菜和药品里下慢性毒药,比如在夜深人静时往房间内施放毒物,等等。 当佟静事发之后,我就更加坚定了这一想法。大约在李端白住院之后的半个月,佟静被调查了。令我吃惊的是,他居然是叶川恩的亲戚,连五服都没出。据说两年之前,叶传恩曾和佟静联系密切,似乎有意拉他下水。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佟静接受了叶传恩的金钱贿赂,但王华的上一级仍然坚持了对佟静的怀疑。原因就是叶传恩曾介绍一位相当漂亮的女性下属与佟静相识,并有意撮合两人。佟静和那位女子虽然密切来往过一段时间,但最后不了了之,该女性下属后来被证实具有异类基因并长期为叶传恩工作,所以佟静一时半会脱不了干系。 “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这不是结束,而是某种开始。”王华这样对我说,他对于我当李端白的护工一事颇有微词,“这些事情自然有专门的护理人员去做,你这么积极做甚,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我看了看手机,此时距我离开李端白的病房已经半个小时,江疯子接替了我的看护工作,这段时间我俩都心照不宣。 我打算实话实说:“爸,我不给你绕弯子。实话说吧,我怕你对李端白不利。” 王华瞪着我,半天才古怪的笑了一声:“原来在你眼里,你老子我就是这种下作的人,你居然怕我背地里下手害李端白。他李端白是什么人,我要他的命,居然不用走程序?现下我们和第三类的合作如此密切,我真要做点什么,恐怕还要他们同意。阳明,不要把我想的太龌龊了,四个月之前那次,完全是我像上面提交了报告,因为那批未来之眼的丢失和李端白脱不开关系,上面指示去找他询问的。而他拒捕失踪之后,我们也是得到了批准才敢在昌平挖山。总之一切事务都会有严格的规章制度去约束和审查,何况关系到身份特殊的人的性命。假如这段时间他真有个三长两短,你老子我就是头一个被拘捕审查的人。” 我的父亲王华是一条老狐狸,他多年的经验让他可以绕开任何制度布下的暗礁达到目的,所以我对此嗤之以鼻。 王华看我不言,心中知道我不服,不由得长叹一声,道:“阳明,你老觉得我会害李端白对吧?你老子其实是个软蛋,不到迫不得已绝不和任何人撕破脸皮,何况李端白这种要人。我这一辈子,见的人太多太多了,对于我看不惯的人,我也能做到表面上和气,保证合作愉快。比如说,连文太心和欧洲shepherd公司的那些余孽,我都能笼络。哼,你要我问为什么单单和李端白过不去,我正有些事情要告诉你,正是关于李端白的。你听了别害怕。” 又在给我下套,我心想,“啥事?” 王华打开了保险柜,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捧出一个册子,递给我道:“看看吧。” 第一百七十三章 尘埃落定(2) 那是一本经过塑封的薄册子,每一张压在两片塑料纸中间的纸张都破旧发黄,甚至长满了斑斓的霉斑。而它记述的内容也很奇怪,通篇全是人名,下边有些生辰年月和介绍,为墨笔所写。上面还一些圈圈叉叉的古怪符号,似乎又是朱砂笔所画。 我看看年代,似乎第一个人名的时间是明代,往后依次类推,而且这些人名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都姓王。 我翻了几页,便小心放下,道:“这是什么?” 王华道:“这些人全是我们家里祖上几辈的人,从明朝嘉靖年开始,一直到清末,共二十三个。” 我道:“家谱吗?和李端白什么关系?” 王华冷笑一声,一字一句道:“这册子是从李端白的行李中发现的,他们全部死在李端白的手里。” 我断然否认:“这不可能!” 王华拿过册子,随手翻到一页,指着一个人名后的符号道:“这位叫做王兴舆的人,最后边的日期上的叉号证明他死于一五九六年,是为李端白所杀,前边的单圈符号,证明他死前并未被李端白得手。我猜,正是因为没有从他这里得到想要之物,李端白才下手杀死了他。” 我摇头道:“这是你胡编的吧。” 王华笑得胸有成竹:“这册子你可以拿回去,和李端白对质。看看我是不是在诓你。”继而他脸上又浮现出一丝疲惫,“阳明,我是你爸,我能害你吗?你经过的事,见到的人,还是太少太少了,所以,李端白对你好,甚至救过你的命,你就认为他和你是真正的朋友。其实,这一切都是有前提的。” 我道:“就算有前提,但李端白是我见过人品最端正的人,即使我们不是朋友,他也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情。”说这句时,我其实有点心虚,因为李端白对恶人从来不讲道德,比如百十年前在榆林黑吃黑,现而今又诈过他的妖魔师傅,至于我没看见的,那就不知道有多少了。 王华噗嗤笑了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我的乖孩子,你还是太单纯了。他在这世上活了多少年,你才活了多少年,他对付你不跟玩儿似的?你看见的一面,只是他想让你看见的。我不否认他确实是个很有魅力的人,相貌,头脑,身手,言谈举止都好的无可挑剔,所以你们这号小年轻喜欢他崇拜他,愿意和他交朋友。他想讨谁的喜欢简直就是信手拈来。”他叹了口气,低下头去,“阳明,有时候我庆幸你不是女孩儿,你要是个姑娘,恐怕现在就被他吃得死死的了。” 我头都大了:“老爹,我说你绕来绕去,还没说我身上到底有啥好让人图的。整一猪八戒背捆烂套子,要人没人,要货没货,还不够他心怀叵测下的那功夫的。” 王华烦了,把册子往我怀里一扔,道:“你要想知道,自己个儿问他去。今天叫你来,就是说明你老爹我不会干那下作事儿,今后他死他活和我没半毛钱关系,你爱当孝子伺候人就随便你,我丢不起那人。滚吧。” 我讪讪的揣着册子走了。其实我心里也隐约知道有这么回事,李端白也暗示过这茬,今天正好弄个清楚。 我进门时,没看见江疯子,床上空荡荡的。正午的阳光从阳台上照进这个单人病房,春天果然是来了。 李端白穿着病号服,在阳台的躺椅上晒太阳。我看他似睡非睡,便把中指伸到他面前晃了晃,做了一个猥琐的手势。人都是靠心劲儿活着的,一旦没了心劲儿,就老得特别快。虽然李端白的脸蛋儿还是青春逼人,但这些天他就像提前步入了老年,不是吃就是睡,俨然已经放下了一切。 谁知说时迟那时快,他闪电般的伸出手攥住我的中指往后一掰,我疼的大叫起来:“操你丫,不就是逗你玩儿吗,使那么大劲儿干啥?” 李端白睁开眼,说:“扶我起来。” 我马上搭把手,小心翼翼的帮他站起来回屋,其实我早就怀疑他已经痊愈,不过是装作不能自理,以麻痹王华等人,我也乐意配合。眼见到了饭点,我去做饭,等我出来时,江疯子和李端白正在仔细的研究那个被我丢在一旁的薄册子。 我想了想道:“王华说这上面全是被你杀死的人。而且全是我家的。” 李端白笑了笑,供认不讳道:“没错。” 我皱起眉头来,虽然知道一点,但对方毫无辩解之意,而且也并无丁点惭愧的表现,还是让我抽了一口冷气。 “为什么?” 李端白道:“看最后一页。” 此时江疯子起身回避,我看他关好门,才翻至最后一页,最后一页的名字是王阳明,但旁边似乎还注解了一下:“查理王”。这一页上只有一个三角形的符号。 我放松下来:“哦,我知道了。查理王是自杀,他的命不能算到你头上,所以前边的几个也未必就是你杀死的。” “不,前边的人全死在我手里。”李端白轻轻说。 “为什么?”我还是要问,虽然不认为他有耐心回答。 李端白长叹一声,道:“去年五月时,我曾经问过你一个问题,如果你我站在对立面上,甚至变成仇人,你会如何。” 我想起来了。但依旧不解:“你我为什么会对立?” 李端白道:“变异,取血,被拉入局中的危险,都会让你我对立,但我没有选择,如果我不这样做,就会有更多的人遭殃。这本册子上的二十三人中,有六人在变异的初期被我杀死,有十人不同意我取血,并打算先下手为强,结果还是被我杀死。剩下六人,直接死于失血后带来的各种病症。只有一人和他们不同。他和我交情甚笃,在得知我可能需要他的血来治病之后,也不打算和我断交。其实那时候,我见他人很好,已经打算不连累他,找个地方继续睡下去。但他却不管不顾地跟上来,大概跟了我半年左右,后来我觉察出他得了肺结核,如果靠他的血来压制病情,那么他会很快衰弱死亡,我便干脆悄悄离开了他,甚至还让他以为我已经死掉了。但是六年之后阴差阳错,,我们还是再次相遇。那时他已经有了变异的初期症状。” 我道:“你说的是那个查理王吧。”也许正是查理王的豪爽正直和无私友情,让他改变了对王家那些具有特殊体质的人的态度,从利用到怜悯,从心狠手辣一心为了完成任务到竭力保全任何一个无辜者的性命。不过,鉴于他对侯六的态度,我发现他对于局外人还是很爱护的。 李端白点了点头:“也许从他开始,我对于王家人的怨恨就消失了。”他的眼睛似乎看向的窗外的远处,“我从来没有遇见过他这样的人。要和我结交的人不少,但像他这样的至诚君子,却没有一个。八零年时,我从藏身的地方出来,一路向东,和王华等人接上了头,继续对付shepherd,但这二十多年里,除了认识了你爷王敬宣,养大了段青方,再没有去结交什么人。后来我遇见了你,你和他简直一模一样,所以我就自然把你当作了他,不过,我也确实没有认错人。” 我松了口气,正打算盛饭,——等等,怨恨?“什么对我家人的怨恨?” 李端白道:“这就说来话长了。这要从我被感染之初说起。那时候我身上中了致命伤,眼看就要死了,你们王家那位却不想让我死去,用那种方法救活了我。其实当时死掉最好。” 我顿时失笑了:“老李,我当是什么深仇大恨,原来我那老祖宗救了你。他哪知道你这白眼狼一心求死啊。最多算是方法不当,” 李端白叹了一声,道:“如果我当时死在与妖人的争斗里,那么将功赎罪,我娘就可以被赎出奴籍,她家中的所有待罪的人,无论是流放充军,还是被官卖为奴的,都能获得自由,这是唯一的一次机会。他明知道这一点,也知道我一心求死,却要从中作梗,这是我怨恨他的主要原因。” 我道:“但是我记得你说过,咱妈那时候已经被妖人抓走啦,你也找不到她。” 李端白道:“那时候我知道她的踪迹。稍假以时日,必然能救她出来,不至于让她变成那副模样。但是,你那老祖宗根本就不想让我再和她有一点瓜葛。” 我不解道:“他可真他妈事儿逼,咱妈关他什么事儿?” 李端白道:“这你就不懂了。这世上有种人,是典型的满脑子仕途经济,若是他家人获罪连累他,他会第一个撇清关系。之前他和我关系甚好,有意帮我升迁显达,便利用职务之便自行做主斩脱我和我娘亲一族的关系。除此之外,他晋升之后将我父亲当年冤案的卷宗全部销毁,使得我无法认祖归宗,也是我怨恨他的另外一个原因。更可怕的是,这些事他从未和我商量,全在暗中作了手脚。我当年竟未觉察,直到十多年后才发现他做的事。后来一见到如他一样精明的王家人,我便会自然回避,甚至会产生无端的厌恶。比如你父亲王华。你们王家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与人不交心,只图利。所以我对付变异或者抗拒我的王家人从来不加手软。王阳明,我本来就不是个平善的人,所以王华或者你要恨我杀我,我也觉得自然。” 我在一旁静听,除了感慨之外,却隐约听出了他少年至成年之间的悲惨无助。他不太像一个会诉苦的人,所以一定省略了很多不能为人道的艰难困苦。在五百年前的那些暗昧岁月,幼年和少年的他一定受过来自于某些人的白眼,排挤,甚至于用心不良的引诱和恶毒的陷害。 于是,我抬起头笑道:“不会。”作为他的过命之交,我想我应该做些什么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尘埃落定(3) “这就是你的计划。”王华盯着投影屏幕道。 我点点头。“根据你给我看的所有关于第三类的资料,这无疑是最好的沟通方式。试想一下,在第三类的世界和我们这个世界之间设置一条缓冲隔离带,由双方派人把守,将所有处于尴尬阶段的人,事物都存放在这里,共同开发,共同研究,借助于第三类的技术,能够帮省却很多麻烦事。” 王华脸上终于有了一些笑意:“goodjob,myson.很多事情我也感到棘手,这样会好很多,那么接下来就是遴选和培训相关人员去那里做这件事。” 我也笑了,正中下怀。 “你有意向吗?我只是问一下。”王华一面慢慢查阅着相关资料,一边道。 这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但也不错。 “可以,不过我只能做一些技术工作。而且我没有多少和第三类打交道的经验。”我说。 王华大笑起来,道:“我听你说,那对黑白无常还讹过你,真他妈逗。” 我也笑了:“听文仳离说,有很多人都被他俩讹过,不得不为他们打一辈子工。也许就是做相关的工作,见鬼,我觉得他们会把我当傻子耍着玩。” 王华修改着我的计划中那些不妥当的地方,效率高极了。李端白说的对,我们家的大多数人都精明如鬼,似乎配有两个大脑,一面工作,一面调侃。哪方面都不耽搁。 “这么说,我们需要派一些真正厉害的家伙去做这件事,真正能压得住阵的那种。”映着电脑屏幕上的灯光,王华的脸上似乎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你有人选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果然还是被他套出来话了。但我还是摇摇头:“我不认得什么人。” 王华沉默下来,自顾自的工作着。我盯着他的侧影,似乎看到了几十年后的我自己,每一个王阳明,老了之后都会变成王华的,我想。 终于,他慢下来,敲进了最后一个字符,大功告成,然后道:“你过来。” 我走过去,越过他的肩膀细细的读着他修改后的计划,共二十六页,但大部分出自于我手。所以我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不得不说,王华的修改使得这件粗糙的东西变得更为漂亮,他补充了很多我想不到的内容。然而,在最后,他居然推荐了几个人选,里面除了郭火,佟静和我,剩下的都不认识。 我骤然紧张起来,这老狐狸有意要给我打别扭,但我须得沉得住气。于是我伸了个懒腰道:“你推荐我,那我得好好想想。不过这几个人是干什么的?” 王华道:“这位是特种兵,就是万里挑一的那种。专为负责安全。毕竟你们要去的地方不同寻常,以后还要建一个变异人类关押地点什么的,我不希望有闪失,所以要挑一个身手好的。” 身手好的?这是在等我说那句话,于是我不再和他绕弯子:“与其要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去,还不如要李端白。” 王华脸上终于浮出那种得意了然的神情来,但他并未逞口舌之利,而是叹道:“我早就看出来你的意思。你觉得把他留在这个世界上不安全,总觉得他应该有更合适的地方。难为你的苦心了。你爸我也没那么坏,也早就过了处处和你闹脾气的年龄。” 我点点头,“爸,我感激不尽。” 王华将那位特种兵老兄的名字删去,换成了李端白的。 “成事在人,谋事在天。”他突然深沉道。 我明白这是不能保证的意思。但我知道只要他不做梗,多半会成功,李端白会得到这个几乎为他量身定做的职位。所以,我必须答应一些条件。 “爸,还有什么你尽管说。”我道。 他笑了一下,抬手把我的名字删去了。然后将这本计划存档,群发,提上了群组讨论的日程。 “不愧是我的儿子,知我者,你也。”他摇头晃脑,一丝白发从鬓边滑落,皱纹也加深了,“阳明,这么危险的地方你就不要去了。技术工作在这里也可以做。” 我松了口气,这个结果正是我想要的。虽然最好的结果是我和李端白都到那里去,我好歹能照应他一阵子,但眼下看来,我的去留是王华答应李端白得到职务的关键条件。只有我不去,他才能去。看来这回他势必要孤身一人前往那个未知的所在了。桥接地段其实就是神域。当然是已经经过开发的神域,我估计一个月之后就可以迎接第一支队伍的进入。 “好的,”我说,我打算将这个消息告诉李端白他们。然而,当我起身要走时,王华却叫住了我。 “问你一个问题行吗?”他突然说。 我说:“请讲。” “你为什么对李端白这么好?连他杀了那么多咱们家的人你也不在乎。”王华问。 几乎在微秒之间,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但我不能这么回答。“他救过我无数次,我想报答他。”我说。 王华摆摆手,我随即出了门。看得出来,他接受了这个答案,心里也没有什么不平衡。 我回到李端白的病房。他的伤好的很快,几乎已经行动自如,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使他达到正常状态,但我依旧不能含糊,进了门就去做饭,依旧是四样八碟。男靠吃,女靠睡,不能让他营养跟不上。 到了饭点,好消息又来了。这个好消息是被江疯子带来的。经过半个多月的治疗,藏在李和尚身体里的那位流亡者的意识碎片终于被百分之百的清除干净了。虽然据江疯子说,这种清除可能让李和尚产生一些应激反应。 “他现在就跟七八岁小孩一样,哈哈,我说什么就信什么。”江疯子边吃边说,“但医生说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太久,今天是七八岁,明天就是十岁,过不了半月,他也就恢复了。” “不会有后遗症吧。”我说。 “后遗症就是变得没那么多拐骨心眼儿。”江疯子道,“别担心,他以前拐骨心眼也不多,所以没区别。” 我挺高兴。等江疯子走了以后,我把呈交给王华的计划告诉了李端白。不过,他并不吃惊,似乎早有预料,也许,这在查理王的某次冥府一日游体验中早就被黑白无常说中了——百年之后,你也得下来。 “你也去吗?”他问道。 我老实回答道:“我想去,而且王华头一次推荐名单里有我,但如果你去,他就不让我去了。他挺能算计的。” 李端白叹了口气,我也稍有点沮丧。不过这种职位不可能是让人终身呆在那里,也许会休个年假,到时候哥们儿还能聚聚。 “你以后打算怎么样?”他突然问。 “做点技术工作吧。”我说。 “不是。我是问你打算和谁一起?”他道。 我颇感意外,因为我们几个除了开玩笑,谁也不会涉及对方的私事。没想到李老道居然过问起凡俗来了。于是我道:“没想过,碰上谁是谁吧。怎么也得回归正常再说。” “你喜欢文仳离吗?”他问。 我吓了一跳:“老李呀,你提名谁都不能提名她吧?你丫该知道她看上你了。” “我问你喜不喜欢她。”他坚持不懈的问。 “不喜欢,”我老实道,“虽然我喜欢美女,但她心眼太多,也不实在。还有我爷那桩事儿,虽然她没责任,但未免太无情了点。但她救过我,所以我也不恨她。” “那么,段青方怎么样?”他孜孜不倦的发问,好像吃错了药。 我盯着他那张微微而笑的脸,心道这厮今天怎么突然八卦起来,但对于段青方,我还是不能胡说八道:“你看出来了?” 他点点头,道:“所以我要问你的意思。” 我突然想到一件好玩的事儿,如果我和段青方成了一对儿,眼前这位就是我的岳父大人,这么一想不由笑出声来:“没有,你想哪儿去了。小方这姑娘吧,哪儿都好。我们俩也说得上话,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老实不自觉得把她当小男孩,还是十七八的那种毛头小孩子,所以你说我能有什么意思。你当爹的千万别瞎拉扯,省得孩子埋怨。” 李端白也笑了一下,不过那种笑有点忧虑,也有点凄然。看得我心疼不已,天下当爹的都一样,巴盼着闺女能有个好女婿来疼爱,今天巴巴的跟我提这事儿,没想到被我一口回绝了,心里怎会不难过。于是我在他身边坐下,勾住他的脖子道:“老李别急,你闺女还是不愁嫁的,我手里其实有好几个同学,都是光棍,条件都不错,怎么样?我替你说和说和。” 他慢慢的摇了摇头,垂下眼睛,道:“不用,你也不要管她。她的姻缘自有定数,强求不来的。” 我这人最看不得别人为难,尤其是他。于是我头皮一硬,干脆道:“你要为难,我就和她处一处。不过到时候她受不了我把我蹬了,你可别怪我。” “不用。”这次他回绝得干脆有力。 第一百七十五章 尾声及后记 一个月的时间倏忽而过。 在这期间,我收到了许多封邮件以及会议的邀请函,从而大致了解了那个灰色过渡地带的建设情况。以目前进度来看,在四月初时,第一支队伍就要踏上那个玄妙的地方了。 李端白早已痊愈,大多数时候,他和谢范二人在商量着什么东西。我没有资格参与,也没有兴趣参与,只是知道哥们几个分别的日期临近了。 三月三十一日,我们几人来到兰州。桥接过渡地带的秘密基地就在兰州郊外。它的外观像是一座临时飞机场,但只要踏入,你就会发现这里的气流运动非常奇怪,无线电的通讯设备会失灵,与此同时,有一种奇怪的压迫感,那是来自于人类第六感的本能警告。 不过,我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些异常之上。我们一行人,江疯子,李和尚,谢范二人,佟静还有李端白都出奇的沉默。我注意到,李端白的背包是空瘪的,里面没有食物和水,只有一瓶香水和一本书。他的裤子的式样很奇怪,裤脚是收着的,显得很利落。但是不知为何,总让我想到那些死刑犯,临刑之前总要把裤脚扎住,以免到时候失禁难看。 这个临时飞机场的是个丁字型,十步就有一个岗哨。我们沿着那条竖着的通道一直往里走,越往里变越窄,顶棚也就越低,前方渐渐出现了一座简易的钢丝架桥,桥外是烟雾缭绕的林子和奇特的建筑。那些建筑里只有少部分亮着灯,也有人把守,只是能见度极低,看不清楚。我抬起头开看天,发现来时明媚的阳光不见了,这里像是户外,但天光朦胧,看不出光源在哪里。 几人停下脚步。佟静对我们做了个手势,很轻松的笑道:“按今天的安排,我会到前边和人启动设备,完成交接手续。你们可以在四处逛一下,不要走远。”说着他便转身走远了。我知道他刚刚结束一个多月的被调查,心情比较轻松。调查结果完全可以证明他的清白,但是,他手下一个石姓军官却被叶传恩收买,所以他也负了连带责任,官降一级,戴罪立功。 谢范两人面色肃穆,对我们点点头,然后也离开了。 桥上只剩下我们三人。李端白却说:“往前走一段吧,反正待会儿也要过去。” 我一想也是,便应了一声,往前拽步。江疯子却站住不动,对我道:“反正我不用去哪里,我到前边的走廊里等你。”说着便转身走回去了。 我跟在李端白身后走过钢丝桥,然后走进林子。这里白雾弥漫,我知道是那些设备里释放出来的冷凝剂导致的,就跟神禁地下一样。但如此这般,还是感觉置身于异域,不由寒毛直竖。 李端白停下脚步,看了看时间,道:“应该可以了,再有五分钟,我就该走了。” 我有点不安,道:“到那里安顿下来,别忘了报个平安。”随即就觉得说错了话,目前神域与我们这个世界之间的通讯通道非常有限,他大概没有办法发送私人消息。 两人一时无话,时间一点点过去。我觉得不能这样呆站下去,应该说点什么。 “你什么时候能换班回来?”我靠住一棵树,掏出烟来点火。 “目前不确定。也许半年,也许几年。视情况而定。”他说。 “行,”我说,“到时候回来马上通知我,我请客。” 他点点头,转头望向林中的建筑,“快了。” 我抽了口烟,笑道:“这就走了,没有临别赠言?” 他终于主动发问了:“你为什么这样帮我?” 这话王华问过,但我并未真正回答,现在我终于可以回答了。 “因为我爱你,胜过爱我的父母,也胜过其他任何人。”我吐了一口烟气,看着那团烟气在他面前慢慢散开。如果如实给王华说,一个与我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取代了父亲,母亲,和师长的位置,王华会心理不平衡。再者,东方人含蓄,即使在父母兄弟之间也很少说我爱你,再往上追溯千百年,某些古人宁愿十里相送性命相托也绝口不提这仨字,所以我怕王华会想歪。西人奔放,好朋友之间也常说我爱你,其含义并不掺杂其他,这点我很赞赏。 李端白眼睛亮的出奇,表情却又淡然了。他并不吃惊。这是一个能够对所有人的内心都洞若观火的精明男人,他知道他在我心中的地位,就如我知道我在他心中的地位一样。 “时间到了。”他笑了笑说,动了动肩膀,张开了手臂。 我摁灭那支烟,走上前去,就像真正的骨肉血亲那样结实地拥抱了他一下。最后他拍拍我的肩膀,转身走进了林子的深处。 我看着他的身影慢慢融进一片白雾中,再也看不见了,便转身走出林子。这时,我发现一个人急急忙忙的跑过桥,向这里跑来。 来者是我的发小侯开阳,他抱着一个包,急急忙忙地问我:“李道长呢?” 我指了指林子里隐约透出的建筑物轮廓,“在那里。应该没走远。” 他立刻撒开腿,朝着我指的方向跑起来。 我并不意外,因为这是我们计划好的时间差,足以避过王华的眼睛,把李端白需要的药品送给他,过了一阵,雾气越来越浓了。一种来自于奇特异域的巨大轰鸣声响彻了整个空间。我在桥边等了一阵,直到侯开阳两手空空的跑回来了。 “放心吧,已经给他了。”他说。 我们走出了这个临时桥接地点。此时正是春日薄暮,夕阳照在荒烟古道上,一如百年前查理王和侯六两人丢了他们的李道长,从金城(也就是兰州)外的戈壁草滩外往回走。但我们谁也没有像上次失魂落魄。 对李端白来说,他不再是时空和使命的囚徒,五百年的轮回和奔波终于在这一世终结。几十年后,几百年后,再也不会出现一个查理王等待着他,和他称兄道弟,互相救赎。无论如何,这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后记: 过渡地带神域的建造已经持续了半年多。除了官方消息,我没有收到任何关于李端白或者佟静的个人信件。他们的工作需要保密,连生活状态也是,所以我非常理解。不过盛夏之前,第二支队伍也被组织了起来,其中有一位女性。 我不用猜也知道是谁。老谢和老范虽然知道公事公办,但在文仳离面前,他们称得上好叔叔。我其实挺看好李端白和文仳离这一对的,不过以我的角度来揣测,李端白大概对她没有太多的意思。这一点江疯子也很赞同。 “你知道么?”有一回,他很诡异的跟我说,“李老道喜欢的那种类型。” “什么类型?”我心不在焉的说。 “就是小寡妇啦。有一年江西遭灾,我和李老道去那里公干,遇上婆家卖媳妇,说是儿子都饿死了,要媳妇做什么。那小寡妇虽然瘦怯怯的,但人长得还算标致。当时有老鸨子要买,那媳妇不乐意,闹得要死要活的。那婆婆也说,这媳妇非常贤惠,卖她算是迫不得已,良心有愧,所以一定要她相中的买主才可发卖。” “然后李端白就掏钱英雄救美了?”我哼了一声。 “嘿嘿,那小寡妇本来连他都不乐意,哭的快要死过去,结果看看他,再看看其他买主,发现如果不卖给他,估计就得卖给秃子瘸子糟老头,也就不得不乐意。不光如此,还买一送一。那婆婆可能觉得李老道是个好人,留着两岁的孙子也逃不过饿死,有娘的孩子成活率比较高。所以把孙子也卖了。” “喜当爹啊。”我道,“后来呢?原来李端白捡别人的孩子养早就成习惯了。” “后来回京,他们仨住在城西一处新宅里。但是没到一个月,那小寡妇就寻短见了。”江疯子很遗憾的说。 我吓了一跳:“李端白对她不好?” “不是,那小娘子还给他留了封信,大概是说,好男不事二主,好女不嫁二夫,既然嫁过丈夫,就不能再伺候别人。但李老道有救命之恩,儿子还要托他养,无以为报,又不能愧对先夫,所以只能以死明志啦。你别稀罕,那时候烈女比较多,那小寡妇的爹以前是个教书先生,估计没少教她妇德之类的。”江疯子叹道。 我咧咧嘴:“什么叫不嫁二夫,明明都是事实夫妻了吧。老李真倒霉。后来怎么着了?” “没怎么着,那儿子成人之后去西北戍边,打了几仗之后就没了音讯。那时候人找不着了很正常,不像现在到哪儿都能被揪出来。”他眯眼不说话了。 听闻此言,我觉得我有必要给文仳离提供一份攻略。要想嫁给李端白,必须先嫁给别人,然后变成寡妇,最好再拖一个油瓶。那样李老道不动心也难。但究其根源,我认为这些拖油瓶的楚楚可怜的小寡妇很可能让他想起了他的母亲白莺娘,这其实是一种恋母行为的投射,即为俄狄浦斯情结。 说到白莺娘,江疯子告诉我,后来由老谢老范们出面,将她也接到了神域。经过治疗成为正常人不太可能,但应该会使她恢复正常人的思维。 关于其他人,我先要说的是叶传恩和小唐。在面具妖魔被控制住之后,叶传恩如同丧家之犬,东躲西藏,好不难过。他的账户被冻结,原因是行贿和谋杀,以及洗黑钱。我参加了最后一次清剿行动,枪上见血,遗憾的是那血不是小唐和叶佑的。这令我非常不甘。所以在一切行动结束之后,我一再申请加入行刑队,王华这次没再和我打别扭,而是尽力从中周旋。本来行刑队不会要我这样的外人,但终究还是破例办成了。 我记得那天天气很热,行刑队都要戴面罩。我临时拿了下来,虽然小唐和叶佑他们双眼被蒙看不见我,但我能看见他们,这已经足够了。那次要处决的人一共有五批,每批行刑者都要被替换,但我每次都坚持着不下刑场,不仅要行刑,还因为我的法医身份,需要上前确认死亡,收取那些变异者的器官。就这么一直干到下午结束时,我坐车回到市中心见到王华,才觉得我的事情真正结束了,我爷王敬宣的仇也报了。 接下来的半年,我忙于让生活回到两年前的正轨上来。我依旧在原单位工作,不过工作之余,我仍然会处理关于神域的技术问题。并简要判断出哪些是核心,哪些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小事,然后汇报给已经退居二线的王华。王华也在忙我的事情,他知道我喜欢修雨桑,于是打算给她在兰州谋个职位。修雨桑不是我们这圈里的人,因而,这件事起初时并不太好办。而我心里早已经是无可无不可。经历了这么多,我对爱情早已经看淡,她来不来无关紧要,我打不打光棍也无所谓。所以,他每次都要到我面前来表功时,我都劝他不必费力气。但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古怪,往往是求仁不得仁,不求反而能够得到,在我表示一切随缘不再关注之后,事情就办得顺利极了。 还有一个要说的人是叶佐。叶传恩最后能被成功抓获,他功不可没。基于这一点,他被特别保释,并被送到国外生活。一年多后,我去国外出差,正好在欧洲某个国家转机,因为时间充裕,又是申根区签证,所以出去就逛了一下。途中,我发现广场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人。那人虽然穿着呢子大衣,裹得严严实实,但我一眼就认出来,他是叶佐。 更奇怪的是,他坐在长椅的左侧,似乎有意把右侧空出来。我看他喂了一会儿鸽子,嘴里还嘟嘟囔囔的说着日语,似乎在和谁交谈,不一会儿他便站起身来走开。更奇怪的是,他的手奇特的拧在半空中,似乎在牵着另外一个人,一个我看不见的人。我顿时了然。对于一个人来说,无论是幻象还是真正存在的东西的影响,都要最终归结到感官上。从这一点来讲,幻象和真实没有区别。对于叶佐来说,他正在和某个人幸福地共度这一生,无论旁人看不看得见他旁边的那个人,只要叶佐能看见,这就足够了。 说说其他的朋友吧。江疯子依旧到处瞎混,李和尚倒是收了心,本分的做起进出口生意。他们的生活和以前并无不同,但以目前来看,大家都会平和的度过一生,再也不会背负使命来回奔波,也不会卷入莫名其妙的诡异事件。也许不上三五年,他们都会有各自的家庭,这一点非常之好。 唯一令我挠头的是段青方。在她老爹走后,她找了一个男朋友并带来给我参谋。我一看那小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好么,现在的小年轻,全是顶着一额头后方支援前方因而厚如棉垫的刘海,两侧又剃得很短,居然还自以为帅气。据我的经验来看,这种小子无一例外都很浅薄浮躁不懂装懂,我招学生绝不招这号人,不过好在真正厉害的理工科男没一个会打扮成这样。由此可见,李端白的英俊外表和正常的审美观一点也没有影响到他的闺女。不过让我庆幸的是,他们很快就散伙了,完全没来得及气煞李端白。 至于文太心和梁庆鱼,后来我只见过一面。他们依旧在国外工作。shepherd的公司被收购,于他们而言也不过是换了一个老板,其余没有什么不同。 最后说说查理王,就是我在昌平收养的妖怪花狗。在浮云观期间,全是李端白在喂它,我这人心大,就没多想想每次做出来的饭菜都被我们俩人吃的一干二净,哪有余饭来喂狗。后来我才发现查理王被喂得滚圆肥胖,而那具代人的尸体也不见了。据江疯子说,代人的骨头很脆嫩,完全可以当软骨来吃,嘎嘣脆,人肉味。喂肥了的查理王后来也被送到了神域,和它的众多同类呆在一起,做起了看门狗,不知道它现在还认不认识我。 我想,在一切都走上正轨之后,他们应该再也不会出现于我的生活中。这两年来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永久封存,成为久远的记忆。 以后的事情谁会知道呢?谁都不是预言家。所有人,无论是智者还是顽愚,无论是强壮还是羸弱,能拥有的,只能是当下。 (完) 完本致谢 ?昨天终于完本了。感谢磨铁提供的写作环境,以及编辑们的协助。也感谢支持我的读者,比如我的助理提摩太,书群管理者司徒菩提等等(名字太多,恕不能一一列举),感谢你们给我的鼓励和支持。 江湖再见! 《行厄之年》完本致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