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事娇媳 卷一》 第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正文开始】 马车行在官道上,四平八稳的。 从新沂到乾州有十余日路程,今日是第十三日上头。 赵锦诺没有困意,伸手撩了撩帘栊,好奇打量窗外。 她来之前就听宋妈妈说起过,乾州的官道两旁栽满了杏树,若是沿途能闻到杏花味道,那便是将到乾州了。 她三岁离家,对乾州的印象其实已经模糊。只知道自记事起,她就同宋妈妈一道住在新沂的庄子上。 宋妈妈是她的乳娘。 娘亲过世后,宋妈妈是世上对她最亲厚的人。 锦诺并非没有家人。 她姓赵,是乾州赵家的长女,爹爹是乾州知府赵江鹤。赵家在乾州一门风光,可这风光却与她没有半分关系。 其实赵家早前也并非乾州名门。 入仕之前,爹爹家境贫寒,却是在那时同娘成了亲。两人日子虽然过得清贫,却一路相互扶持,直到爹爹读进士及第,入朝为官。 娘亲自幼身子不好,早前又太过操劳,生她的时候伤了元气。 她两岁不到,娘亲便去世了。 娘亲去世后,爹爹娶了吏部员外郎的女儿王氏为妻。 王氏是她的继母。 王氏出身金贵,爹爹的仕途后来受了王家不少恩惠,赵府上下对王氏毕恭毕敬,对王氏是填房一事更讳莫如深。 可府中如何仔细,却都免不了她这个赵家嫡长女的身份,芒刺在眼。 一年后,王氏有了生孕,祖母大喜,怕王氏见到年幼的她心中不快,动胎气,于是做主将她送到了新沂的庄子上,免得冲撞了。 那时乾州知府的位置悬空,爹爹尚在仰仗王家,祖母要将她送走,爹爹一句多的话都没过问。 她同宋妈妈离府的时候,天上下着小雨。 宋妈妈怕她冷,给她批了一层厚厚的毛绒披肩,将她揽在怀中。 「宋妈妈,我们何时回家?「她只道王氏不喜欢他,祖母要让她离开去庄子上。 宋妈妈摸着她的头,哄道:「等大小姐苑中的杏树开花了,我们就回。「 杏树开花在三月,锦诺似懂非懂点头。 ☆☆☆ 来年,王氏生了一对龙凤胎。 赵府上下,皆大欢喜。 祖母和爹爹更是将这对龙凤胎视若珍宝,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怎么宠都来不及。 只要王氏决口不提从庄子里接她回来的事,赵府上下就没人敢开口。 她同宋妈妈在庄子上一呆就是好几年。 起初,宋妈妈还托人送信回府中,想着让祖母和爹爹将她接回乾州。可所有的书信,无一例外,统统石沉大海。 宋妈妈心中不甘,认定王氏从中作梗,不想让她这个正紧的赵家姑娘回府,宋妈妈气不过。那时她年纪尚小,宋妈妈偷偷带她回了乾州。 可这趟回去,她连爹爹的面都没见到。 刚到赵府门口,就被祖母身边的周妈妈轰走。 那时刘妈妈对宋妈妈说了什么,宋妈妈一直不肯给她说。 她只记得宋妈妈抱她离开的时候,眼圈都是红的,紧紧搂着她,一遍一遍说:「不回乾州了,以后都不回乾州了,咱娘俩过。」 她尚年幼,哪里懂其中缘故,只道是不同宋妈妈再分开了,就欢欢喜喜搂着宋妈妈道:「嗯,我同宋妈妈过。」 ☆☆☆ 再往后的几年,爹爹的仕途更顺。 果真从普通官吏一路做到乾州知府。 随之,府中派来庄子上看望她的人,从早前的一月一回,半年一回,到后来的一年一回。 而爹爹做上了乾州知府的事,是一年多后,祖母那边的大丫鬟柳枝才来了庄子上捎话。 大致意思是,以后大小姐只怕都回不得赵家了,这庄子的地契,庄子上的丫鬟和小厮就都留给宋妈妈好了,请宋妈妈日后替大小姐料理着。 宋妈妈实在气极,当着柳枝的面将地契撕了:「说些什么话!大小姐可是赵家正紧的嫡出姑娘,这都拎不清吗?」 柳枝轻轻笑笑:「宋妈妈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老夫人这是念着大小姐,才想得周全。宋妈妈也是府中的老人了,是大小姐重要,还是老爷的前程重要?」 言罢,瞥着眼看了看地契碎片,没说什么便走了。 「宋妈妈……爹爹和祖母不要我了吗?」锦诺听到祖母身边的柳枝来,她便躲在门外竖起耳朵听,听得清清楚楚。 宋妈妈心里难过,却更怕她难过。 宋妈妈一把擦了眼泪,将她拉在怀中,温柔宽慰道:「猪油昧了心,日后就会想起夫人和小姐的好了。」 锦诺也知晓宋妈妈是在安慰她。 在她记忆里,其实祖母一直就不怎么喜欢她。 第2章 祖母若是真能念及娘亲的好,就不会狠心将她扔在庄子上,一扔就是这些年。到现在又忽然让柳枝来,把地契丢给她,是让她日后别回乾州赵家。 这便是她的祖母。 锦诺眼中氤氲,面上却挤出几分笑颜:「不回就不回吧,我和宋妈妈在庄子上住着不也挺好不是?还有阿燕,柱子,砖砖……日子无拘无束,也过得怡然自在,咱们庄子上早些年的收成还不错,还攒了不少积蓄。」她反过来安慰宋妈妈:「地契让阿燕粘好,日后还能留着作我的嫁妆呢……」 宋妈妈鼻尖更红。 拥着她,喉间忍不住哽咽:「小姐,若是夫人还在……」 「有宋妈妈在呀。」她打断。 她本就生得好看,又是讨好人的笑,让人止不住的喜欢。宋妈妈揽紧她:「好姑娘,夫人在天之灵会保佑姑娘的……。」 ☆☆☆ 原本,锦诺也以为她永远不会再回赵家了。 可几日前,祖母房中的丫鬟柳枝又来了庄子上寻她和宋妈妈。 柳枝说,先夫人尚在的时候,老爷曾做主给大小姐订了一门亲事——京中兵部侍郎阮鹏程家中的小公子,阮弈。 当时老爷同阮侍郎在酒桌上,喝得投缘,亲事就这么稀里糊涂就定下来了。可这门亲事本就是赵家高攀,阮家事后一直没有主动提起,老爷也就没多提。 可就不久前,郁夫人(阮侍郎的夫人)却忽然说要来乾州看大小姐,这可是打着灯笼都遇不见的好事。 老夫人就紧让她来庄子上寻大小姐和宋妈妈,请大小姐和宋妈妈赶紧收拾要紧的东西,晚些时候有人来接她们回乾州。 但打着灯笼的好事,又怎么会落在她头上? 锦诺去年八月及笄,早已过了待嫁的年纪。 赵府上下一直没人发话。 虽说她和宋妈妈一直住在庄子上,但她是赵家的嫡女,婚姻大事仍需祖母和王氏做主。 眼看着她就要满十六了,府中一点动静都没有,宋妈妈这两日还正愁着她的婚事呢。 柳枝这头就忽然来了。 可柳枝是祖母身边伺候的丫鬟,只是来替祖母传话的。如今赵府是王氏在主持中馈,晚些时候王氏会亲自安排人来新沂接她。 阿燕几人倒是欢天喜地,大小姐终于熬出头了! 宋妈妈却沉默了良久:「若真是同阮家结亲,倒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人家,可这样的好事,什么时候到过大小姐这里?」 宋妈妈说的是。 王氏也有女儿,小她三岁的赵琪。 琪者,美玉也。 赵琪不仅是王氏的心头肉,也是爹爹和祖母的掌上明珠。 锦诺也是赵家的嫡女,可她这嫡女不过是个空名。王氏能将她扔在庄子里,就断然没有将阮家这门亲事让给她的道理。 宋妈妈一声叹息:「我不求小姐嫁得富贵,只求小姐嫁得登对。兵部侍郎家的小儿子我也有耳闻,听说文韬武略,仪表堂堂,京中对他都褒评,连当今圣上都赞许有佳。」 越是这样的人,王氏越不可能推给她! 天下间哪有做母亲的不为自己女儿考量的? 更可况王氏! 锦诺其实心底澄澈。 「兴许,阮侍郎真是个讲诚信的人,先前只是酒醉忘了,眼下忽然想起来了,寻思着不能辱没了自己的名声,这门亲事还是要作数。阮侍郎在京中多少有些威望,赵家不敢糊弄,所以郁夫人找上门来,赵家没了辙,祖母才让人来庄子上寻我和宋妈妈的?」锦诺上前,拉宋妈妈坐下,而后替宋妈妈揉肩,「那柳枝说的没错,这不是打着灯笼都遇不到的好事是什么?」 宋妈妈近日来为她的婚事操碎了心,她不想宋妈妈继续担心。 她是赵家的长女,即便是养在庄子上不受宠的女儿,赵家若是想,也能有一千种理由将她接回乾州来。 阮家的婚事,明知蹊跷,她也不能说一个「不」字。 谁让,她也姓赵? 听她一说,宋妈妈眉梢稍稍松了开。 「若真是阮家肯认大小姐的亲事,老夫人和老爷兴许是真心不想开罪阮家。」宋妈妈眼中有了一丝期许:「大小姐的婚事若是能定下来,也不过是在赵府暂住一小段罢了,只要小姐嫁得好,日后也不用再受莫名气,老夫人和王氏又如何?只要小姐过得好,咱们过去的苦也算没白受。」 锦诺弯腰,拥着她:「自小到大有宋妈妈照顾,我在新沂都是横着走的,哪有受苦?倒是以后,宋妈妈要同我一道住,享清福。」 ☆☆☆ 隔了两日,王氏这头果然打发了人来庄子接她。 「宋妈妈,夫人说了,反正日后大小姐也不会再回庄子上来住了,索性将庄子上的事情料理妥当了您再走,我和海棠先随大小姐一道回乾州。」 第3章 这是锦诺头一次见杜鹃,一脸盛气凌人。 细微处,可见王氏平日在府中的风头。 宋妈妈脸上迟疑。 她本就不放心这门亲事,哪能让大小姐独自回去的道理。 宋妈妈应道:「庄子上后续的事有阿燕几个料理,大小姐自幼没离过我,身边缺人不行。」 宋妈妈知晓方才杜鹃口中所说不无道理。 这新沂的庄子上的确管了一笔产业,本就是日后要留给大小姐做嫁妆的。 是要有人盯着。 可宋妈妈话音刚落,杜鹃又酸酸开口:「宋妈妈,我和海棠都是夫人房中的一等丫鬟,宋妈妈是怕我们二人伺候不好大小姐吗?「杜鹃白了宋妈妈一眼。 阿燕有些气。 宋妈妈没有说什么。 杜鹃又继续道:「夫人心里时常念叨着大小姐,说大小姐在庄子上吃了不少苦头,如今要回府了,怕一些乡下的粗枝大叶伺候不好,这才让我和海棠日后来大小姐房里伺候的。宋妈妈,大小姐自幼是您照顾的,日后身边自然是离不了您的,不如等您在这边料理妥当了再另行回府?」 杜鹃口吻笃定,丝毫没有商量余地,「这庄子上的产业呀,可都是大小姐名下的,宋妈妈您还是亲自看着打点得好。」 锦诺也抬眸看她。 杜鹃哪里会看脸色:「宋妈妈,我们赵府也是乾州的大户人家,府中原本就有打扫苑子和杂使的丫鬟,可不比庄子上的这些个粗人。这边的,您看若是有大小姐还用得惯的,届时一道带回来两个就是了。用不惯的,夫人说了,就地打发就是。」 阿燕脸色一青。 宋妈妈也脸色微沉。 眼见着宋妈妈就要忍不住,锦诺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朝杜鹃莞尔道:「母亲想得周全。」 杜鹃朝阿燕趾高气昂笑了笑。 锦诺垂眸,眼底闪过一丝厌弃。 ☆☆☆ 由得如此,锦诺跟着杜鹃和海棠上了回乾州的马车,留了宋妈妈和阿燕等人在庄子善后。 自新沂到乾州有十余日脚程,今日恰好是第十三日上头。 官道两旁开满了杏花树,按宋妈妈说的,应当是快到乾州了。 ☆☆☆ 「咳咳」,对面轻咳声传来,夹杂着些许不耐烦。 锦诺的思绪被打断。 她收回目光,放下帘栊来。 马车对面两个丫鬟,一个正靠着引枕打着瞌睡,一个正低头看着手指,一脸不耐烦的模样。 打瞌睡的那个名唤海棠。 方才不耐烦,特意咳嗽的那个便是杜鹃。 两人都是王氏身边的一等丫鬟。 是替王氏来看着她的。 杜鹃依旧低着头,看着手指,懒洋洋道:「这乾州可不比新沂那种乡下地方,大小姐若是在路上受了凉,奴婢也不好向老夫人和夫人交待吧。」 言外之意,嫌先前马车外风大。 吹着她了。 海棠睡得迷迷糊糊,才楞楞睁眼。 便见对面的大小姐微微抿了抿唇,「说的是,是我思虑不周。」 言罢,低眉一笑。 眸间的一簇,甚是浓稠艳丽。 海棠看得有些呆。 这大小姐乍一看并不是惹眼的美人胚子,可越看,越觉耐看,好似夏日的初荷,才露尖尖角…… 马车缓缓停在官道的一侧的凉茶铺子前,离乾州还有大半日路程,正好一面歇脚,一面给马饮水喂草,稍后一气到乾州中途便不停歇了。 这次从新沂庄子接赵锦诺回来,除了杜鹃和海棠,赵家只来了几个侍卫,所以一路上都是黄昏前后便早早投宿客栈,除了官道一侧的凉茶铺子,荒山野岭,羊肠小道上安全起见都是从不停歇的。 眼下,还有大半日路程就到乾州,这官道一侧的凉茶铺子里有不少人都是暂歇,而后赶黄昏这一茬去乾州的。 海棠服侍赵锦诺坐下,店家倒了些茶水来。赵锦诺道了声谢。 杜鹃拽了海棠去一侧,不知窃窃私语何事。 赵锦诺亦转眸,见侍卫从马车上解了马匹,牵去饮马喂粮,只留了赵锦诺自己一人在此处。赵锦诺顾目看了看,明眸青睐,眸间清波流盼。 出门在外,她并不怯场。 早前在庄子上,宋妈妈多念叨赵家家中之事,整个庄子上的人都觉得赵家待她不公。 但她一面要安抚赵妈妈和众人,一面还要上心打理庄子上的产业,诸如店铺,田产,这些都是她日后的嫁妆和依靠,庄子上下还都指望着她吃饭。 她多出门在外,与人交道的时候。 第4章 她是赵府的大小姐,却又不似旁人家的大小姐那般在后宅柔弱娇软。 交道的人多了,便会识人辨色。 同她一道来的两个丫鬟,做主的是杜鹃,好胜心强,诸事皆喜欢出头,口无遮拦,因此王氏才让了海棠一道来,海棠心思沉稳,行事也瞻前顾后,所以两人都是商量着来。 譬如当下,赵锦诺余光瞥到两人一面说话,一面看她,便知她二人在商议路上稍后如何同她交待事情和安置之事。 赵锦诺笑了笑,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尝出这凉茶里添了些杏花的味道。 放下茶杯,赵锦诺忽觉脚踝软软的,似是有东西在蹭她。 赵锦诺愣了愣。 一路上的凉茶铺子都一样,桌子下都是挂着帘子的,赵锦诺不确定是什么,待得确定似是真有毛茸茸的东西在她脚下又蹭了蹭,赵锦诺俯身,纤手撩起桌下帘子的一脚,映入眼帘的,果真是一只通体白毛的兔子。 赵锦诺嘴角勾了勾,美目盈盈笑笑,再俯身,想伸手去够这只白色的兔子,整个人却都怔住。 这桌子底下还有个人。 赵锦诺讶然,唤作旁人,许是尖叫了出来,但赵锦诺惯来都是沉稳不惊慌的性子,就这般同桌子下的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愣住没说话。 这人有双明亮清澈的眼睛,五官生得分明精致,表情却似孩童一般。 她不开口,他亦不开口。 忽得,赵锦诺余光瞥见有人似是在四处寻人,躲在桌下的连忙伸手在唇边,朝她做了一个「嘘」的噤声动作,示意她不要出声。 赵锦诺莫名笑了笑。 待得寻人的人离开,赵锦诺又掀起桌下的帘子,轻声道,「人走了。」 她的声音很好听,语气淡淡里缀了些许笑意,桌下的人呆了呆。 赵锦诺早前猜得不错,这人是如孩童般心性,有些痴傻,从脸上动作的夸张幅度便可猜得端倪。 早前新沂的庄子上就有位顾妈妈,家中的孩子便是如此,赵锦诺心中多了几分怜悯,温声问道,「它叫什么名字?」 他显然是来寻这只兔子才钻到桌子下的。 她忽然开口同他说话,他眼前一亮,清澈的眸光似是能透出水来,「它叫大白!」 他模样应得认真。 赵锦诺莞尔,修长的羽睫轻轻眨了眨,美目含韵,「那你呢?」 他咧嘴笑道,「我叫大白兔。」 赵锦诺忍俊。 ‘大白兔’凑近,朝她道,「你笑起来真好看。」 他语气纯真,未参杂旁的意图,并不让人觉得突兀和不礼貌。 赵锦诺权当赞许。 见早前的寻他的人又折回,遂朝桌下的大白和大白兔道,「快走吧,又折回来了,一会儿发现你了。」 「好!」他转身要钻出桌子去,似是又想了想,想起了什么又转了回来。 赵锦诺莫名看他,「回来做什么?」 他也看她,「你叫什么名字?」 方才他都自报他与大白的家门了,赵锦诺嘴角勾了勾,望着这双清澈无尘的眼睛,心中怔了怔,既而柔声道,「阿玉。」 阿玉是她的闺名,是早前宋妈妈给她取的。 只有宋妈妈会这般唤她。 ‘大白兔’欢喜笑了笑,悄声道,「阿玉,我记住了。」 不待赵锦诺开口,他已抱起大白,又朝她悄声道,「大白也记住了。」 言罢,朝‘大白’认真问道,「大白,是不是?」 苏锦又忍不住笑笑。 总归,他自有同‘大白’的交流方式,应是得了‘大白’的赞同,便抱起了大白,朝她道了声,「阿玉再见」,就从桌子后面的帘栊跑了出去,径直钻进了前方不远处的马车不出来了。 赵锦诺低眉笑笑。 她见过顾妈妈家的痴儿,大凡自小痴傻的人面部表情大都僵硬,但方才那人…… 应是后来才傻的。 赵锦诺端起茶杯又微微抿了口,想起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和精致的五官,本应当是偏偏少年郎一个,倒是可惜了…… 赵锦诺放下茶杯。 海棠和杜鹃正好商议完上前,海棠好奇问道,「小姐笑什么?」 赵锦诺顺口道,「凉茶好喝。」 海棠笑了笑。 杜鹃却在一侧轻嗤,小声道,「大小姐,这种地方的凉茶都是打发路上的粗糙人的,也只能解渴,说这里的凉茶好喝,回乾州是会被笑话的,更勿说日后还要嫁到京中,那更不一样了。」 海棠瞪她。 她应是也知晓不应当,但是就是平日里在府中习惯了,忍不住嘴快。方才海棠也说她了,大小姐终究是府中的主子,她这般耀武扬威,回了府中被人听见,夫人面上无光,老夫人也会责打。 第5章 杜鹃也知晓,和阮家这门亲事,本就是老夫人和夫人心中的一根刺,如今将人接回来是替二小姐挡灾的,老夫人和夫人还需暂且将人哄着,若是将赵锦诺惹激了,在郁夫人面前说些轻重缓急的话,老夫人和夫人也面上无光。 杜鹃遂收敛了些,朝赵锦诺福了福身,轻声道,「奴婢一时嘴快,小姐恕罪,奴婢也是好心提醒,怕旁人日后在心中腹诽了小姐去。」 赵锦诺却也笑道,「那我知道了,日后不这么说了。」 杜鹃遂瞥目朝海棠看去,眸间颇有些得意。 海棠心中叹了叹,夫人是将杜鹃惯坏了。 赵锦诺微微敛眸,嘴角轻轻勾了勾。 黄昏前后,终于到了乾州城外。 马车在城门口缓缓停下,依次接受入城的盘查。 照说这是知府家的马车,可以优先通过,但杜鹃和海棠都未上前,说明父亲平日治家严苛,在官场和乾州都爱惜羽毛。 杜鹃虽平日在她面前趾高气昂,却也不敢在这公众的场合朝守城的士兵趾高气昂,应当是怕被责骂。 赵锦诺不动声色拿捏了几分。 临近城门口了,赵锦诺撩起车窗上的帘栊。 乾州城的大气磅礴便豁然映入眼帘。 她眼中却只剩陌生。 就连早前宋妈妈曾中途带她回过一次乾州城的印象都似是淡了。 这就是宋妈妈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她回来的乾州城,赵锦诺淡淡垂眸。 轮到江家的马车上前,守城的士兵拱手行礼。 赵锦诺放下帘栊。 终究是知府家的马车,守城的士兵只粗略过问了一声,侍卫出示了腰牌,赵锦诺隐约听到了‘接大小姐回府’的字样,守城的士兵便并未上马车盘查叨扰,而是直接放行。 马车很快驶入城中。 赵锦诺再次撩起车窗上的帘栊。 夕阳西下,远处的落霞在轻尘中轻舞,城中华灯初上,街道上透着热闹的生活气息,赵锦诺目不转睛,马车经过的街道,依稀似是有印象宋妈妈曾带她在这里吃过冰糖葫芦和黑芝麻糊…… 赵锦诺唇畔微微勾了勾。 小时候的记忆,如浮光掠影一般一一映入了脑海。 如同这沿街屋檐下的灯火,昏黄而婉转。 她在这些记忆里,走马观花,却发现有印象的多是小时候的小欢喜,譬如映入眼帘的凉糕铺子,应是做了十余年了,亦或是凉糕铺子一侧捏糖人的老翁,似是白发胜了一头…… 赵锦诺没有出声,只是眉眼间隐约有了笑意。 好似早前在城门口的陌生里,添了淡淡熟悉的一笔。 杜鹃看着她一脸浅笑的模样,心中轻嗤道,新沂的庄子自是没有乾州城中繁华,瞧这幅目不转睛的模样,果真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 杜鹃目露鄙夷。 海棠扯了扯她衣袖。 杜鹃遂收敛了几分脸上的神色。 正好,马车也驶入了城中,海棠便朝赵锦诺道,「大小姐,这几日朝中下了公文,大人眼下都在各处督办水利之事,不在官邸中,是老夫人和夫人在家中。」 父亲不在官邸? 赵锦诺意外,还记得离开乾州城时,也是京中来了官吏,父亲匆匆迎客去了,她连他一面都未见到,便离开了乾州城。这些年来,父亲将她安置在庄子上,平素并未遣人虚寒微暖,也从未到庄子上见过她,她对父亲的印象其实已经很淡,父女情分也算不得多深。 海棠说完,赵锦诺只淡淡应了声,「好。」 海棠见她并未多问,继续道,「大小姐这些年不在官邸中,许是不知。老夫人年事高了,在家中吃斋念佛,如今官邸中是夫人在主持中馈,家中琐事都是夫人在过问。」 赵锦诺颔首。 这是同她点明,如今官邸中做主的是夫人。 她回家中,诸事都要夫人点头才是。 赵锦诺心知肚明。 其实海棠便是不提,她也清楚,早前祖母身边的柳枝只是来庄子上说了一声,而后来接她的人都是王氏身边的人,如今祖母是得了空闲,在家中当甩手掌柜,大小事宜都是王氏在拿主意罢了。 王氏的父亲早前便是吏部员外郎,如今已升迁至吏部侍郎。 王家在朝中更进一步。 如今的吏部尚书即将告老还乡,王氏的父亲也是吏部尚书呼声最高的人选之一。 朝中惯来不乏明争暗斗。 越是这个时候,王家越应要拉拢阮家。 阮侍郎早前还是兵部侍郎,这些年已擢升至兵部尚书,在京中的地位不言而喻。 王家想要攀附阮家,同阮家结亲是最好的选择,所以即便早前这门婚事定下的是她,王氏要嫁过去的女儿也应当是赵琪才是。 第6章 越临近官邸,似是离谜题越近了。 要么问题出在赵琪身上,赵琪不想嫁;要么阮家出了问题,旁人不愿意嫁 ☆☆☆ 未及思忖,马车缓缓在官邸前停下。 马车外有零星脚步声上前,透过车窗,赵锦诺见得府邸外的灯火明亮。 撩起帘栊,车夫已置好脚蹬。 海棠扶着赵锦诺,踩着脚蹬下了马车。 来迎她的是个年纪三四十上下的管事妈妈,衣着华贵得当,神色也稳妥。 海棠和杜鹃见了她都福了福身,行礼唤了声,「刘妈妈。」 赵锦诺唤了声,「刘妈妈好。」 如今官邸是王氏管事,那刘妈妈应当就是王氏身边的管事妈妈。 果真,刘妈妈上前,朝她屈身行礼,「见过大小姐。」 赵锦诺见她目光在自己身上上下打量,微微低下头去,似是娇羞,实则任凭她打量了去。 照说别家的姑娘远归,主母为显示亲厚,大多会带府中的姐妹来大门口应接,今日王氏连模样都未做,只让了身边的刘妈妈来,可见王氏对她仍是介怀的。 刘妈妈打量完,面上神色未露,心中却忍不住唏嘘,这大小姐生得也真俊。就这身衣裳,不施粉黛,多看两眼都觉耐看,还不知道这官邸中的先夫人早前生得有多好看…… 难怪夫人会介怀。 刘妈妈敛了心神,朝赵锦诺道,「大小姐入府吧,老夫人和夫人都在等了。」 赵锦诺福了福身,应好。 终究是乾州城的官邸,是要比新沂的庄子气派上许多。 赵锦诺循礼没有多看,只是余光稍稍瞥了瞥。 很快,便到了老夫人苑中。 王氏也在老夫人苑中。 见刘妈妈领了大小姐来苑中,守在苑外的丫鬟快步去了厅中通传,很快,丫鬟折了回来,刘妈妈直接领了赵锦诺入厅中,「老夫人,夫人,大小姐来了。」 老夫人和王氏应声抬眸。 尤其是王氏,目光在赵锦诺身上怔了怔。 已出落得这般大了…… 她忘了赵锦诺长琪姐儿三岁,也应当比赵琪高出一头,却是这高出一头的缘故,身姿绰约,婀娜娉婷,窄腰纤纤,已出落得秋水伊人之姿…… 而琪姐儿…… 王氏呆了呆。 「锦诺见过祖母,母亲。」她一直低着头,等踱步到了厅中,才朝老夫人和王氏行了跪拜之礼。 老夫人瞥了瞥王氏。 王氏收起心中的诧异,也不唤她起身,只道了句,「抬头,我同你祖母看看。」 「是。」赵锦诺应声抬眸看向王氏,大方也不羞赧。 一双眸子若秋水潋滟,美目含韵,唇若涂脂。青丝如墨里恰到好处得别了一枚素簪,衬出精致的五官,犹若镌刻,睫毛连雾,明眸青睐,分明一分粉黛都未施,却更修饰出一抹浑然天成的明艳动人。 王氏喉间咽了咽,是生得好。 她心中微恼,但很快,又平复了,这幅长相也不会让阮家觉得怠慢。 王氏微微敛了目光,平淡道,「府中不同你早前在的庄子,规矩是多了些,但如今你父亲在朝中的官职不似早前,后宅中诸事都需循规蹈矩,才不会被同僚的家眷笑话了去。晨昏定省,侍奉长辈,每日都需勤勉,不能偷懒。郁夫人隔两日便会来乾州,要见你……」 王氏言及此处,抬眸看了看她,轻声道,「旁人看的虽是你,却实则看得都是我们赵家的礼数,你这两日晨昏定省后,都来我苑中,让刘妈妈好好教教你。」 言外之意,是怕她在庄子上长大不懂礼数,冲撞了郁夫人去。 王氏交待完,也未有唤她起身的意思。 赵锦诺跪在厅中,双手做了做福身的姿势,恭敬应道,「锦诺谨记母亲教诲。」 她口中的‘母亲’二字,让王氏的眼皮子不禁抬了抬。 她既唤她一声母亲,她便是她名义上的母亲。 早前在庄子上养着便也罢了,如今接回了府中,自是要守赵府规矩的。日后郁夫人想必也会过问,颜面上的功夫自然要做足。 有些话,当下不方便说,她明日会寻时间单独提点。 毕竟,这回将赵锦诺从庄子上接来,是替琪姐儿嫁给阮家那个傻子的。 王氏看着赵锦诺那张同她生母极像的脸,按捺住心中的厌恶与不喜,目光轻慢不怎么看她,却继续用长辈的口吻,「,。你如今刚回府中,身边也没什么可用的人,海棠和杜鹃早前都是我房中的大丫鬟,虽不成器,却跟了我许久,府中的规矩多少都知晓些。她们二人你先将就着用,若是用得不习惯,再来同我说一声。」 第7章 赵锦诺再次福了福身,「多谢母亲割爱。」 王氏瞥了瞥她。 这些年,宋妈妈这个老人应当没少在她身上下功夫,养在庄子上,礼数似是还周全…… 王氏又转眸看向老夫人,轻声道,「儿媳这里没什么要交待的了,看母亲的意思?」 赵锦诺余光瞥向王氏。 王氏言罢,只随意看了老夫人一眼,而后自顾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应是惯来都在家中做主,老夫人处只是随意敷衍一声,老夫人平日里应当没也少看她脸色过活儿。 果真,老夫人深吸一口气,一面数着佛珠,一面打量了王氏脸上的神色,才朝赵锦诺道,「行了,没什么说的,明日晨昏定省,好生听你母亲教诲。」 语气中透着漠不关心。 赵锦诺应好。 老夫人身后的嬷嬷扶她起身。 老夫人有嬷嬷扶着,先行回了屋中。 海棠早前便说过,如今老夫人在官邸中多吃斋念佛,后宅的事都是王氏在做主,老夫人力不从心,也管不了,当下,赵锦诺分明是来拜见祖母和母亲的,最终也只是听王氏说了些许话,老夫人近乎漠然。 老夫人起身回了屋中,刘妈妈也扶了王氏起身。 临到赵锦诺跟前,王氏道了声,「起来吧,一直这么跪着,旁人还以为我对你苛刻……」 这一句临到尾声的时候,王氏的身影都已离了厅中去。 海棠这才上前扶起赵锦诺起身。 赵锦诺亦心底澄澈,王氏应是比想象中的更不待见她。 王氏方才的神色不是不喜,而是明显厌恶。 巴不得不见她。 但似是郁夫人跟前,王氏尚有诸事要同她交待,所明日还是不得不见她…… 赵锦诺淡淡垂眸。 ☆☆☆ 乾州知府的官邸不小。 早前赵锦诺离家时,父亲赵江鹤还不是乾州知府,这座官邸是父亲赴任乾州知府之后才搬来的。 赵锦诺其实陌生。 早前城南老宅子处仅存的关于娘亲的温柔记忆,也似是在这处陌生的官邸中消融殆尽…… 这处官邸,没有丝毫娘亲的痕迹。 这家中,也仿佛从未有过她们母女二人。 赵锦诺微微敛眸。 ☆☆☆ 杜鹃领她入了‘三省(xing)苑’,应是取义「吾日三省吾身」的意思。 这样的苑名,大都是主人家的书房用,鲜有姑娘家的闺房会叫这种名字。 王氏让她入住‘三省苑’,却多了几分旁的意味。 是想提醒她,要每日三省其身,不要以为眼下回了乾州,便真就是赵府的嫡长女了。 这样的三省苑,一听便是借住。 这乾州府邸中,本就没有她的位置。 不过寄人篱下罢了。 身侧,杜鹃高声道,「大小姐,夫人挑了许久,才挑中官邸中的这处苑子给大小姐,偏是偏了些,却清净。夫人说大小姐若是不喜欢,同夫人说声,再换一处就是。」 赵锦诺嘴角勾了勾,应道,「劳母亲费心了。」 那便是不必换苑子的意思了,杜鹃心中轻笑,还算知晓这是乾州官邸,没有初来乍到便兴风作雨。 看来夫人今日在厅中的训话,还是听进去了的。 海棠领了赵锦诺入了外阁间和内屋中。 三省苑不大,内里没有暖阁。 外阁间和内屋都布置得中规中矩。 她先同杜鹃和海棠一道回的乾州,只带了几身衣裳和随身之物,她在新沂庄子上的东西,宋妈妈和阿燕会晚些一并带来。 眼下,她的东西不多,海棠很快收拾利索。 杜鹃则在苑中,让三省苑中伺候的下人都来苑中见礼。 赵锦诺一眼看去,加上粗使的丫鬟、婆子和小厮,并着杜鹃和海棠两人,苑中一共来了不到七八个人。 杜鹃高声训道,「今日大小姐才回府中,夫人将这座苑子拨给大小姐住,你们可都得仔细伺候了,若是有差池,可是要挨板子的!」 众人都应是。 赵锦诺看了一眼,没怎么出声。 等回内屋,海棠已在耳房备好了水,亦同她道,小厨房方才备好了饭菜,等沐浴出后可用。 赵锦诺轻声应好。 耳房内,水汽袅袅,赵锦诺自顾宽衣。 这一路风尘仆仆,方才又在厅中跪了好些时候,她确实累了。 等上一侧的脚凳入内,在浴桶里才解下贴身的衣裳,放在一处。 水中的温热,似是很快将身上的疲惫解去。 第8章 赵锦诺亦摘下发髻间的素簪。 青丝如墨般垂下,盈盈水汽里,衬出些许秾丽与妩媚。 今日是她初次回府,父亲尚在外地公干督办,祖母和母亲连饭都未留,亦未让她见府中的赵琪和赵则之这对龙凤胎…… 赵锦诺不知王氏为何对她讳莫如深。 但以王氏今日的态度推断,阮家的婚事若真是香饽饽,王氏定然不会想到她。 早前在庄子上,赵锦诺遣了人去探,也探不到阮家小儿子的事,此事应当隐晦。 赵锦诺想,阮家小儿子许是缺了条胳膊,断了条腿,要么就是眼耳口鼻有何处感官不灵……再要么,就是有些‘隐疾’…… ☆☆☆ 来乾州的马车上,阮奕连连喷嚏。 一侧的阮旭微微皱眉,「可是今日非要去河中抓鱼,着凉了?」 言罢,目光看向他怀中那只白色的兔子,阮旭目光略有烦躁,走到何处都带着他那只兔子,扔都扔不掉。今日扔掉,他还捡回来了。 来乾州的时候,母亲吩咐他多照看好二弟。 他这幅模样,还揣只兔子,如何去赵家? 「阿奕……」阮旭耐下性子道,「去赵家的时候,不可以带大白。」 「为什么?」阮奕抬眸看他,眸光闪闪。 阮旭看着阮奕天真无邪的表情,一时不知当如何解释,只得淡声道,「赵家的人不会喜欢的……」 阮奕咧嘴笑笑,「那我们就不去赵家了吧……」 阮旭头疼。 看着一侧抱着大白笑得「咯咯」作响的阮奕,哪里还有早前踌躇满志,衣襟连诀的偏偏少年郎模样? 又想起这三两年来,母亲为二弟的事情四处奔走,操碎了心,却最终还是只有接受二弟这幅呆傻模样。 二弟是母亲的心头肉。 过慧易折。 曾今阮家最得意、瞩目的儿子,如今成了最难启齿的一个。 父亲曾对二弟寄予厚望。 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如今,家中上下才慢慢接受二弟呆傻,日后许是永远都好不了的现实。父亲也心底澄澈,只是越发不敢同二弟相处的时间太长,尤其是独处。 二弟年后便要及冠。 于是母亲同父亲商量,等二弟及冠,就将亲事办了,日后房中也好有人照顾。 父亲已官至兵部尚书,是六部之中最年轻的一个。 日后的仕途定是冲着封侯拜相去的。 儿女的亲事都不能马虎。 阮家同乾州赵家早前定了儿女亲家,但如今二弟这幅模样,父亲拉不下脸来赵家提亲。赵家虽是寒门出身,算不得高门邸户,但这几年赵江鹤取了王氏的女儿,仕途平顺,接连升迁,如今已官至乾州知府,许是,便是有早前的婚约在,也不愿意将女儿嫁到阮家…… 母亲是道,我们阮家门第虽比赵家高,但也不做强压欺凌之事。 眼下,让是他带了二弟来乾州,同母亲一道上门提亲。 若是赵家愿意,那阮家和赵家日后就是亲家,阮家必定会对赵家提携,也会对赵家的女儿掏心窝子好。 若是赵家不愿意,也正好解了这门儿女亲事,再给二弟寻一门登对的亲事。 这也是此回他会携了二弟一道来乾州的缘由。 只是母亲早前去了晓城看外祖母,而后是从晓城直接去乾州。 而他们二人却是从京中出发,便未与母亲同路。 自出府起,二弟便非要带着他那只大白兔子,一路上引了不少好奇目光。 路人皆如此,更何况赵家的人? 他昨日分明是将这只兔子在官道旁的凉茶铺子给扔了,谁知有人还是给捡了回来,不仅捡了回来,这次连吃饭睡觉都要抱着自己的兔子,怕他再给扔了。 方才哄他赵家的人不喜欢兔子,也不好用,只得郑重其事连蒙带骗,「赵家是一定要去的,你未来夫人还在赵家呢,只是这赵家的人喜欢吃兔子,你若将大白带去,他们怕是会烤来吃了……」 阮旭危言耸听。 阮奕果真愣住,片刻,眼泪吧吧就在眼眶中打转,喉间颤颤,认真道,「我不要娶赵家的女儿做夫人!他们全家都要吃大白!……」 阮旭更头疼了几分,又道,「……你不带大白去便是了……」 阮旭不想再提。 阮奕却忽然饶有兴致问道,「大白好吃吗?」 阮旭愣住。 怀中的大白也愣住,莫名颤了颤。 阮旭额头三道黑线,一时又不知当如何解释。 阮奕却抱起大白在身前‘咯咯’笑笑,「也可以不烤着吃,煎着吃,煮着吃,清真吃,我们大白肯定特别好吃!是不是呀,大白?」 第9章 大白整个人(兔)都不好了。 阮旭亦不作声了,瞥目看向车窗外。 母亲说是带二弟一道来乾州上门提亲,是让赵家知晓实情,但实则,母亲打心眼儿里疼爱二弟,也是想亲眼看看赵家女儿的性子,和对二弟的态度。 正因为二弟如今这幅模样,母亲才想找个日后能够好好照顾二弟,亦待二弟和善的人。 母亲用心良苦。 否则,以阮家今日在朝中的地位,便是二弟痴傻,争着想往府中送女儿的,这京中也大有人在…… 过了稍许,阮旭收回目光。 身侧,阮奕似是也终于决定的大白的吃法,「还是凉拌好吃,就凉拌着吃吧……」 阮旭微微阖眸,隐在喉间一声轻叹。 ☆☆☆ 翌日清晨,赵锦诺早起。 晨昏定省,时辰不能迟了,她初到官邸,不能出错,留了人口舌去。 早早洗漱更衣,到老夫人苑外的时间比昨日刘妈妈交待的时辰要早了一刻钟。 等到了老夫人苑外,也没有着急入苑中,就在苑外候着。 老夫人人还未醒,赵锦诺便让老夫人苑中值守的丫鬟帮忙看着些,若是老夫人醒了,她们再行入苑,怕扰到老夫人歇息。 海棠越发觉得大小姐虽长在庄子上,却不似庄子上长大的小姐。 她虽不怎么主动开口多问及府中的事情,但自会察言观色,礼数周全,行事也干练谨慎,让人挑不出错来。倒似是,比二小姐还更妥帖周全些…… 大小姐虽年长二小姐三岁,但二小姐自幼是在夫人身边教养长大的。 大小姐却是庄子上的宋妈妈教养长大的。 照顾大小姐的宋妈妈也是府中老人了,也是先夫人身边伺候的人,先夫人出身不好,宋妈妈本人她亦在庄子上见过,不像是能教养出大小姐这般玲珑心思的人…… 大小姐连杜鹃都不会起冲突。 却未必见得性子软弱。 夫人明知杜鹃性子不好,还盛气凌人,却仍让杜鹃来接大小姐回府,是想给大小姐气受。 但这一路,似是大小姐也没怎么气着,杜鹃说什么便应什么,也不怎么在意。 一直在气的,反倒是杜鹃。 就连她一路上都不免觉得杜鹃有些过了,还说了杜鹃去,早前在府中自是没有过的…… 当下,老夫人苑中的丫鬟来迎,说老夫人醒了,在外阁间中吃茶,这便迎了赵锦诺入苑中。 老夫人惯来有吃早茶的习惯,多少年都未变过。 赵锦诺入内,「锦诺给祖母请安。」 老夫人眼皮子翻了翻,没什么语气,「知晓了,我这里无事,去你母亲苑中请安吧。日后这苑中,要多听你母亲的话,不必在庄子上。」 老夫人也是贫家出身,只是大人高中后一路贫步青云,这才端地有了富家主母的样子,但实则腹中没有多少墨水,这几句揣着端着的话,还是同王氏处学来的。 赵锦诺福了福身,应道,「孙女谨记祖母教诲。」 老夫人瞥了瞥她,便不怎么说话了。 等到赵锦诺离了苑中,老夫人身边的周妈妈才道,「大小姐同夫人生得是越发像了……」 老夫人很是恼火,「像她有什么好!江鹤早前便是被她鬼迷了心窍,若不是后来取了王氏,指不定这仕途都被耽误了……」 周妈妈看她。 老夫人继续道,「这王氏也不怎么样!仗着自己父亲是吏部侍郎,就不把我这个婆婆放在眼里了,她就是天王老子的女儿,也是我赵家的媳妇儿,这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 周妈妈知晓老夫人平日里是窝囊久了,眼下过过嘴瘾。 周妈妈劝道,「老夫人,消消气,等大人公干回来便好了。」 老夫人叹道,「他回来有什么用!还不如我的琪姐儿,之哥儿回来!」 周妈妈宽慰,「这不是想让二小姐避开郁夫人吗?早前不还是老夫人您的主意,将大小姐接回来,替二小姐嫁到阮家的?」 老夫人又恼,「什么叫替琪姐儿嫁到阮家,这原本定好的就是阮家的老二同锦诺的婚事,和我们琪姐儿有什么关系……」 周妈妈知晓说不得了,遂也噤声。 ☆☆☆ 从老夫人苑中去王氏苑中的路上,赵锦诺心如明镜。 今日在老夫人苑中晨省是,并未见到赵琪和赵则之这对双胞胎。 昨日她回府也未见到。 那赵琪和赵则之都不在官邸。 郁夫人这两日便要来官邸,照说阮家同赵家都要结亲了,晚辈出来给长辈见礼是基本常识,而此时赵琪却不在,应是特意避开的。 第10章 看来阮家这门亲事不仅有猫腻,还有不小的猫腻在…… 赵锦诺淡淡垂眸,修长的羽睫倾覆。 等到王氏苑落时,王氏已经起了,正在屋中由刘妈妈伺候着梳头。 身侧的丫鬟来入了屋内,说大小姐来,王氏淡淡应了声,「让她先等等。」 丫鬟撩起帘栊出了内屋。 刘妈妈叹道,「这个时辰便来了苑中,应是老夫人没留大小姐说话。」 王氏平淡道,「老夫人不怎么喜欢她倒是真的,小时候就不怎么待见,眼下这么多年没见了,也没见生出亲厚,许是早前不喜欢安氏的缘故……」 说起安氏,刘妈妈倒是顿了顿,「奴家倒是忘了,夫人早前是见过安氏的。」 说起安氏,王氏愣了愣,不怎么乐意的语气道,「她一个出身普通的女子,却生了一幅妖娆勾人的模样,老夫人不喜欢是自然的……」 王氏话只说了一般,其实那时老爷那时还未中进士,诸事都听安氏的,当时也不知发了什么风,为了她连进士都不考了,气得老夫人连连跳脚。 所以老夫人尤其不喜欢安氏。 后来老爷也确实中了进士,本可以有留京的机会,但偏要外放,这么多年,才熬到了乾州知府的位置上。 赵锦诺是安氏的女儿,老夫人便连带着不喜欢。 小时候还好些,眼下,赵锦诺生得越发像安氏了,这在老夫人心中就如一根刺。 刘妈妈叹了叹,「这安氏都过世这么久了,老夫人这心思也真够长的……」 换作旁人,若是孙女成了孤女,便也诸事都随风去了。可这大小姐在庄子上一放就是十余年,其实是老夫人也不怎么想将她接回来,倒成了夫人背了这锅…… 「得了,反正也要嫁出去了,日后在家中也不常见,亲厚论不上,回门的时间应当也少,姑且等过些时日,便也眼不见心不烦……」王氏扔了早前选好的簪子,心中烦躁。 一想到赵锦诺那张同安氏生得极像的脸,她心中就难免恼火。 她起初与老爷闺房亲热,他唤得都是安氏的名字。 因为她与安氏生得有几分挂像。 她是安氏死后的填房,此事就如同阴影一般,在她心中许多年。 每每在家中看到赵锦诺,她就想到安氏。 直至老夫人将赵锦诺送走去了新沂的庄子上,她也顺利生下了琪姐儿和之哥儿这对双胞胎,老爷的心思似是才没怎么放在死去的安氏身上。 当初老夫人要送赵锦诺走,老爷也同意。 她其实一直想不通。 后来见老爷也没有将赵锦诺从庄子上接回来的意思,她的心才慢慢放下。 一晃,这也十余年了。 如今她同老爷十余年的感情,在府中的地位也不怕旁人能动。 再加上老爷一路做到乾州知府的位置上,少不了王家帮衬,王氏也不怎么忌讳赵锦诺。 只是看见她这张脸,心中还是会隐隐生出不喜。 阮家的二儿子应是年后及冠,等这门亲事定下来,再到赵锦诺嫁出去,怕是也要一年左右时间。王氏想到还要在府中见到赵锦诺这么长时间,心中难免还会有些憋屈。 刘妈妈宽慰,「夫人忍忍,可不都是为了老爷和二小姐好?」 王氏轻轻叹了叹,刘妈妈说的是。 眼下阮家都官职兵部尚书了,就差一步便封侯拜相,若是赵家同阮家结了亲家,对老爷的仕途自是有帮助的。而要结亲,又不必搭上自己的女儿。 刘妈妈说的对,她忍也需忍过去。 刘妈妈撩起帘栊,扶了王氏出了内屋。 赵锦诺一直在外阁间中站着,见了王氏出来,才屈膝行礼,「锦诺见过母亲,给母亲请安。」 王氏瞥了她一眼,没有应声。 等刘妈妈扶她在位置上落座,早前的丫鬟端了茶盏来,王氏轻轻抿了口,润了润嗓子,才开口朝她道,「没在你祖母那里多说会儿话?」 赵锦诺低头应道,「祖母说,让锦诺来母亲这里听教诲。」 王氏看了看她,又朝刘妈妈使了眼色。 刘妈妈颔首,遂领了屋中旁的丫鬟都退出了外阁间去,从外面,将外阁间的门阖上,也守在屋外,不让旁人入内。 赵锦诺知晓她有话单独同自己说。 果真,王氏又抿了口杯中的茶,一面缓缓伸手去放茶盏,一面开口朝她道,「跪下。」 赵锦诺愣了愣,以为听错。 但见王氏瞥目看向她时,微微不耐烦得拢了拢眉头,赵锦诺才晓自己没有听错。 「我同你说话,你是没听见吗?」王氏茶盏重重得放了放茶盏。 第11章 赵锦诺心中不免诧异,还是朝王氏跪下,口中却问,「不知锦诺如何惹母亲生气了?」 王氏厌恶看了她一眼,应道,「早前便同你说过的,这赵府有赵府的规矩,不比你那乡下的庄子,长辈同你说话的时候,便要认真听着!」 是说方才让她跪,她未跪之事。 赵锦诺看了看王氏,知晓王氏今日气不顺,此时触怒王氏并无益处,遂未应声。 王氏见她低眉顺目,这才消气了些,继续道,「明日郁夫人会来官邸,知道是谁吗?」 赵锦诺抬眸看向王氏,昨日王氏便提起过郁夫人,她亦知道郁夫人是兵部阮尚书的夫人,也是阮家二儿子,阮奕的母亲。 郁夫人来乾州,便是来看她的。 赵锦诺颔首,「知道。」 王氏深吸一口气,「你既已知晓,我便也不多说旁的了,这是生母还在世的时候,老爷同阮尚书一道定下的儿女亲事,如今这阮家二郎也到了快及冠的年纪,郁夫人想尽早将此事定下来,所以来乾州看你。你自幼长在庄子上,没怎么在家中,你也知晓,这是你祖母和父亲的意思,若是郁夫人若问起来,始终有些不怎么好听。我昨日同你祖母商议,你祖母的意思是,庄子上事情你也别瞒了,瞒也瞒不过去,但是有些话还要谨慎了说。我这么讲,你可能听明白?」 王氏言辞锐利。 赵锦诺近乎能想到,杜鹃平日里是有样学样。 眼下,赵锦诺低头福了福身,「还请母亲明示,女儿自当听从祖母和母亲教诲。」 王氏瞥目看了看她,似是方才一席话打在了软绵绵的棉花上,再想锐利,似是也锐利不起来,遂叹了叹,言辞缓和了些,「你是有孝心的孩子,有游方道人说你母亲疾病缠身去世,要修了身上的恶孽才能积功德,所以……」 王氏看她,「你是懂事之后,自请去庄子上,替你母亲守灵消孽障去的。」 赵锦诺没有避开王氏这道目光。 王氏心中顿了顿,略微有些错愕。 杜鹃一直说赵锦诺的性子温顺,怎么蹉跎都有些唯唯诺诺,而这一瞬间,王氏似是从她的目光里看到了早前的安氏。 王氏目光僵住,心里哆了哆。 王氏不仅介怀安氏,还有些怕安氏。 不仅因为安氏生了一张明艳动人的脸,老爷早前也一门心思都在安氏身上,还因为安氏的脾气不怎么好,动怒的盛气凌人,不高兴的时候也会揶揄人。 安氏不像普通的小家碧玉,即便放在当时不起眼的赵家都璀璨动人。 方才那一瞬间,王氏似是从赵锦诺眼中看到安氏当初的神色。 有些动怒,又藏了盛气凌人的神色。 王氏心头既厌恶,又错愕,还带了几分惶恐,也不待赵锦诺应声,又出声道,「听明白了就出去,现在就出去!」 王氏已开始轰人。 赵锦诺尚未反应过来,王氏恼火砸了手中茶盏。 刘妈妈等人听到动静,赶紧从屋外入内。 见茶盏不是砸在赵锦诺身上的,刘妈妈心中这才松了口气。 大小姐好歹是先夫人生下来的嫡长女,便是这些年养在庄子上,老夫人和老爷也没怎么过问,但若是刚接回官邸第二日,夫人就用茶盏将大小姐砸了,这事儿若是传了出去,有碍夫人名声。况且,明日郁夫人就到了,若是这茶盏砸上去,留了印迹,怕是要出乱子…… 刘妈妈连忙上前。 一面替王氏抚背平复,一面看向赵锦诺,使眼色给赵锦诺和她身边伺候的杜鹃与海棠两人。 杜鹃见夫人连茶盏都砸了,是有些懵了。 却是海棠利索,扶了赵锦诺起身,悄声道,「小姐,我们先出去吧。」 王氏是默认的。 赵锦诺看了看她,眼中有隐约倔强,却亦朝她福了福身,没有说话。 临到屋门口,又听王氏道,「我方才说的话你,最好记清楚了,否则庄子上的人,我悉数都打发人牙子卖了,包括宋妈妈……」 赵锦诺脚下滞住。 诧异回眸看向王氏,眸间皆是氤氲。 王氏似是解气。 她不过一个未出嫁的女儿,想拿捏她是容易的事。 她自幼长在庄子上,同宋妈妈和庄子上的人相依为命,若是打发人牙子卖了,这今后便是再见不到了。 王氏知晓宋妈妈对她重要。 安氏过世后,宋妈妈一手将她带大。 若不知晓这些,王氏凭何从庄子上接她回官邸! 赵锦诺鼻尖微红,重新朝她福了福身,「锦诺记得了……」 「出去!」王氏动怒。 第12章 海棠遂扶了赵锦诺出了外阁间大门,杜鹃这才愣愣撵上。 刘妈妈叹道,「好端端的,夫人怎么动怒了?」 王氏没有应声。 刘妈妈又道,「明日郁夫人便要来了,若是真将大小姐逼急了,怕是不好收场……」 王氏瞥目看她,目光锐利,「又什么不好收场,好言好语同她说,她那幅性子模样是像极了安氏,让她说自请去庄子上给安氏消孽障,她吭都不吭一声,我若是不拿庄子上的人吓唬她,你信不信拿捏不住她!」 刘妈妈迟疑。 王氏恼道,「庄子上野惯了的,没规没矩!」 刘妈妈微微拢了拢眉头,轻声道,「夫人,隔墙有耳,这些话在屋中说说是无妨,若是传到老爷耳朵里,老爷介怀了,夫人又何必呢?夫人您看老夫人多聪明,人都您这里推了,但将大小姐从庄子上接回来,不正是老夫人的主意吗?」 王氏微怔,刘妈妈这一袭话倒是提醒了她。 她方才是有些失态了。 如今赵锦诺才接回府中,老爷是个什么态度尚不明朗,老夫人就聪明的将人往她这里推…… 分明接赵锦诺回府是老夫人的主意,却拿了她当枪使。 王氏也是气懵了,眼下才恍然大悟。 刘妈妈又道,「夫人吓唬是没错,可这大小姐是庄子长大的,这性子尚不清楚,若是一时想不开……」 刘妈妈点到为止。 王氏也心中唏嘘了一番,她倒是没想到,若是性子烈些,与她撕破了脸,寻了短见去…… 「亏得你提醒。」王氏叹了叹,心中未免后怕,「你去一趟,就同老夫人说,我同赵锦诺说起过了,她不怎么愿意,我这威逼利诱也不是权宜之计,让老夫人出面再想想办法,毕竟,要论亲疏远近,我这只是做继母的,老夫人才是她祖母。老夫人的话,她总归要听的……」 刘妈妈应声。 王氏又道,「还有赵锦诺这里,让海棠领着她去城中转转散散心,添置些衣裳和首饰,例银就从我这里拨……」 刘妈妈应是。 早前她是一想到安氏便气糊涂了,日后若赵锦诺真嫁了去阮家,两家也是要走动的,这面子上的功夫总需做足了。 眼下赵锦诺还不知晓阮家这小儿子的状况,阮家在京中的口风也紧,若是赵锦诺知晓这阮家小儿子是痴傻的,在她这里又受了气,许是真会寻短见也说不定…… 明日郁夫人来官邸,阮尚书虽然未至,阮家一定会有男子来。 老爷定是要亲自迎候的。 老爷今晚便会回府。 老爷这些年虽未过问,却不知道对赵锦诺是什么态度。 ☆☆☆ 云墨坊内,裁缝在给赵锦诺介绍衣裳的料子和款式。 照理,像赵家这样的知府人家,是会唤云墨坊的裁缝直接去官邸的,但今日王氏既是让海棠带她出来散心,便也到了此处。 云墨坊的衣裳在国中素来有声名,做一套衣裳至少也需好几日,王氏让她来云墨坊,是做她以后在官邸的衣裳,而不是明日见郁夫人的衣裳。 赵锦诺也没怎么上心。 王氏这是先重重打了她一个耳光,再给她一例糖。 掌柜介绍着衣裳的料子和款式,她随意应了几个。 掌柜领了她到阁楼上的试衣裳的地方。 裁缝简单量了量,说来也巧,早前做得样衣里,正好有她合身的一套衣裳,还未摆出来过,旁人也未试过,将好可以试一试看大小,倒是不必再多多费旁的事了。 赵锦诺心有旁骛,应了声好。 掌柜取来衣裳给她,杜鹃和海棠要伺候更衣,赵锦诺婉拒。 海棠应好,杜鹃更巴不得不伺候她。 反正阁楼中也没有旁人。 早前在庄子上,更衣洗漱都是赵锦诺自己,她亦不喜欢阿燕服侍她换衣裳。 放下帘栊,因是夏天的衣裳单薄,赵锦诺伸手解了衣裳,一层层宽衣,轻放在一侧的屏风上,又伸手取了挂在一侧的样衣,月白色的抹胸纱裙,又系好鹅黄色的罗带,赵锦诺伸手去够外衣,忽得,觉得脚下毛茸茸的东西在蹭。 一低头,却见一只白色的兔子。 赵锦诺微楞,这阁楼中怎么会有兔子? 片刻,窸窸窣窣的声音,见有人身后的帘栊后爬了进来,又悄声,又恼火得唤道,「大白!快出来!」 赵锦诺怔住,眼见阮奕爬到她脚边,一把抱起大白,抬眸看她看。 她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的抹胸纱褶裙,当即脸红到了耳根子处,阮奕却是惊喜,「阿玉?」 赵锦诺下意识伸手去捂他的嘴,若是让杜鹃和海棠看见他在这里,又是个傻的,她有口也说不清。 第13章 只是阮奕本就高出她一头,她伸手紧张捂住他的嘴,也是踮起脚尖的,反倒凑到近处让他看得更清楚些。 阮奕果真认认真真打量了她一番,笑眯眯道,「阿玉,你好白。」 赵锦诺一张脸都绿了。 阮奕眸间笑笑,透着纯净无暇看她。 赵锦诺眼中错愕。 阮奕却又更凑近了些,咧嘴笑道,「不过,还是大白最白,所以叫大白……」 忽得,赵锦诺反应过来,他真是说她白,是大白那种白…… 赵锦诺心中啼笑皆非。 明明知晓‘大白兔’是呆傻的,她方才是惊呆了,也想错了…… 赵锦诺伸手够了外袍披上,遮了先前白皙无暇的肌肤,只露出修颈和些许精致锁骨。 赵锦诺重新蹲下,轻声朝他道,「日后夸大白可以,但不可以再夸旁的姑娘白……」 阮奕‘会意’,「好,我只夸阿玉白!」 赵锦诺喉间恼火咽了咽,还是继续耐着性子朝他道,「夸我也不可以,更不可以告诉别人,你说过我白,会给我添麻烦的,记得了?」 她蛾眉轻蹙,语气中多了早前不曾有过的郑重其事。 阮奕眨了眨眼,明亮清澈的眼神敛了敛,嘴角忽得耷拉下来:「阿玉,你是生我气了吗?」 赵锦诺美目含韵,此时也有些措手不及。 阮奕果真委屈至极,嘴角都耷拉成了一条缝,「阿玉,我是傻子嘛,你同傻子生气做什么……」 「……」赵锦诺愣住。 阮奕可怜巴巴看她。 赵锦诺心中嗟叹,「我没生气……」 阮奕瞬间启颜。 赵锦诺奈何,低声叹道,「小傻子,日后旁人换衣裳的时候,不可以去抓大白……」 阮奕忙不迭点头,「我听阿玉的!」 赵锦诺心中唏嘘,才半松了口气,听阁楼外海棠的声音,「大小姐,您在同谁说话吗?」 赵锦诺心中一惊,连忙伸手捂住阮奕的嘴,怕他再出声,一面应道,「没,衣裳很合身,我马上出来。」 海棠遂不再多问了。 赵锦诺也不敢再在此处久待了,「小傻子,我走了,你也别让人发现了。」 阮奕听话点头。 赵锦诺起身,阮奕问,「阿玉,你明日还来吗?」 他是问他还来这里吗? 赵锦诺笑笑,这里是成衣店,她怎么会日日都来,遂应声,「不来了。」 阮奕嘟了嘟嘴,似是有些失望。 「阿玉……」他是想同她说声再见。 赵锦诺却伸手,朝他比划了一个噤声手势。 阮奕听话不吭声了。 赵锦诺推门出屋,屋外阶梯上传来下阁楼的声音。 阮奕拉着大白的手,丧气晃了晃,「阿玉再见都不让说。」 大白也很恼火。 阮奕伸手摸了摸大白身上的白毛,忽得想起方才,大白是很白,可是和阿玉的白有些不一样。 大白是毛茸茸的白,阿玉是……雪肌莹白,吹弹可破的白…… 阮奕吓一跳,自己都不知这些词是如何从脑子里蹦出来的,但莫名的,先前摸大白的手自觉缩了回来,大白是摸起来软软的,毛茸茸的,他忽然想到了方才的阿玉…… 阮奕脸色微微红了红。 ☆☆☆ 方才在云墨坊中遇见早前的同窗,阮旭多聊了几句,结果转眼便没见到阮奕。 此处是乾州,不是京中,阮奕若是走丢,寻不到路! 阮旭正急得脸色都变了,却见阮奕抱了怀中的大白从云墨坊楼上的阶梯处下来。 阮旭心中微舒,正想训斥一顿,说这里是乾州,不要抱着他那只兔子乱跑,若是跑丢,他很难寻到他,结果话都到嘴边了,却见阮奕红着脸,心中不知在合计着什么,心不在焉从楼梯上下来。 「你……」阮旭怔了怔,楼上应是更衣试衣的地方,莫不是…… 阮旭脸色都青了。 都到乾州了,若是生些事端,他如何都母亲交待? 如何同赵家交待? 阮旭紧张,伸手拉了他到一侧悄声问话,「可是旁人换衣服的时候,你闯进去了?」 阮奕拼命摇头,「没有!」 阮旭心中遂更确认了几分,恼火问道,「是姑娘家换衣服的时候?」 阮奕怔了怔,心虚道,「不是。」 阮旭恼火道,「人呢?」 阮奕嘴角微微耷拉,委屈巴巴道,「走了,连再见都不让我说。」 阮旭想死的心都有了!! 第14章 ☆☆☆ 已是入夜,乾州官邸外马车停下。 侍卫撩起帘栊,迎了知府赵江鹤下马车。 赵江鹤一身官服,脚下踩着官靴,面容不苟言笑。 马车驾车离开大门,从一侧的官邸角门将马车驶了进去,直接去马厩处安放。 官邸大门口,小厮迎了上来,「大人回来了?方才夫人遣人来门口问了好几回。」 赵江鹤却没应声,问道,「大小姐接回来了吗?」 小厮微楞,赶紧应声,「昨日里便接回来了,也见过老夫人和夫人了,夫人安排在三省苑中住下了。」 三省苑,赵江鹤目光微微敛了敛,脚下亦踟蹰,转眸看向身侧的小厮,目光中隐隐不悦,「三省苑是姑娘家住的地方吗?」 小厮尴尬笑笑。 但这是夫人的意思,做下人的怎么好说。 赵江鹤眉头微皱,「宋妈妈一道回来了吗?」 小厮赶紧摇头,「没同大小姐一道回来,说是庄子上还有大小姐的田产地契在,这些是大事,得需收拾处理妥当了再来。」 赵江鹤脸上的不悦更甚,「胡闹!」 小厮不敢出声了,心想这声应是冲着大小姐去的。 大人对大小姐什么态度,眼下还不明亮,没必要去触大人霉头。 这一路往主苑折回,赵江鹤问,「锦诺人呢?」 小厮应道,「下午时候,夫人让杜鹃和海棠领了大小姐去城中逛逛,晚些回来,老夫人就让周妈妈遣人来寻大小姐训话,眼下还在老夫人苑中,没出来呢……」 小厮也捉摸着大人的神色。 赵江鹤脚步彻底停了下来,「昨日才回府,在老夫人跟前训什么话?」 小厮迟疑道,「似是……今晨在夫人跟前请安时,惹了夫人不快,夫人砸了茶盏子……」 赵江鹤脸色微变,「砸到人了吗?」 小厮摇头,「没!」 赵江鹤眉头微微拢了拢,片刻,沉声道,「去老夫人苑中。」 「哦。」小厮赶紧应声。 …… 乾州官邸中,老夫人的苑落叫慈住苑。 离赵江鹤和王氏的苑落有些远,在苑中稍僻静之处,王氏是是老夫人吃斋念佛苑落自然要安静些,实则王氏不想同老夫人挨这么近。 三省苑就在慈住苑边上。 已是入夜,路过三省苑时,赵江鹤抬眸瞥了一眼。 苑门口虽点了灯,但灯火却昏黄。 昏黄的灯光幽然映出苑门口‘三省苑’几个大字,赵江鹤颇觉有些刺眼,脚下也不觉驻足,小厮的顺势看去,一眼便看到大人目光落在‘三省苑’三个字上,顿时知晓不合大人心意。 小厮赶紧应道,「小的明日就让府中换了。」 赵江鹤没有说旁的,继续往慈住苑去。 小厮亦为难,「大人,苑名当唤什么字好?」 赵江鹤面无表情,「问夫人。」 小厮脸色微妙了一翻,而后应是。 大人这是不满之意应是冲着夫人去的,夫人安排的住处,大人只负责告诉夫人,他不满意,让夫人自己拿主意,夫人还需掂量这苑名。 这不满之意不盛,却够让夫人吃上一壶。 小厮心中唏嘘。 「现在就去。」小厮尚未回过神来,又听大人沉声吩咐着一句。 现在?小厮有些懵,已经入夜了,先不说打搅夫人,便是入夜了,要上哪处换牌匾去? 赵江鹤继续道,「告诉夫人一声,她便是连夜也要将牌匾换了,明日阮家的人来,是来看笑话的不成?」 小厮倏然会意。 大人心中惦记的是明日阮尚书家中郁夫人来官邸一事。 此事是要事,小厮不敢耽误,当下就往夫人苑中快步小跑去。 赵江鹤却在三省苑外驻足良久,心思似是去到很远。 直至他离开,苑中也一直无人出来迎候,应是伺候的人不多。 苑门口的灯光昏暗,又与慈住苑的灯火通明相形见绌。 她惯来喜欢热闹,最怕清净。 越是清净之处,便越是要折腾热闹些。 若是不如她意,还要闹上几回脾气。 她脾气又向来不好,还需哄,还不好哄。 更尤其怕黑,入夜了也要在屋中点上几盏灯,灯火通明才能安稳入睡。 ☆☆☆ 赵江鹤眸间氤氲。 恰逢苑中粗使的老妈子出来,自顾着走着,临到苑门口,忽然见大人立在此处,当即吓得跪地不起,「大人!」 第15章 赵江鹤敛了眸间情绪,低声道,「这苑中是不住人吗?」 老妈子吓得哆嗦,「住……住……大小姐住苑里。」 赵江鹤沉声道,「住人还黑灯瞎火做什么!」 老妈子当即胆颤心惊,磕头认错,「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直至赵江鹤走远,老妈子都不敢起身,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点灯! ☆☆☆ 慈住苑门口,值守的丫鬟见了他,赶紧上前福身问候,赵江鹤伸手示意她噤声。 这苑中伺候的丫鬟都会意噤声。 老夫人正同大小姐在外阁间训话,房门是阖上的,屋檐下灯火通明。 外阁间内的光束,映出两道身影。 赵江鹤踱步上前,近处的丫鬟屈膝行礼。 外阁间内有训话声传来,赵江鹤低眉,轻声问道,「大小姐来了多久了?」 丫鬟心中颤了颤,支吾道,「一个时辰左右……」 赵江鹤脚下顿了顿,转眸看她。 丫鬟也赶紧低头。 赵江鹤心如明镜,「母亲说这么久的话也累了吧,有没有换茶水?」 丫鬟知晓瞒不住,低声道,「老夫人是方才才来训话的,大小姐先前是自己一人在屋中呆着的。」 赵江鹤淡声追问,「怎么个一人呆法?」 丫鬟吓得心中失了准则,不敢看他眼睛,便赶紧跪下,「老夫人罚大小姐在外阁间中跪着……大小姐先跪了一个时辰……老夫人才来训话的……」 丫鬟一口气说了个实情。 大人本就是乾州知府,掌管州府之事,也过问州府的大案要案,会识人辨色。 方才的话,分明是不着声色的盘问。 丫鬟是府中早前的老人了,旁人不知晓,她知晓,所以大人方才也是寻的她问话。 赵江鹤沉声道,「去给老夫人端杯新茶来。」 丫鬟连忙应是起身。 赵江鹤抬眸看了看屋内,眉头微微皱了皱,正好听到屋中,老夫人开口训斥,「莫以为长在庄子上,从小没人管你,如今回了官邸中就不服管了!连你母亲也敢顶撞,你一日还未出嫁,还是赵家的女儿,就应当好好听你母亲的话。你母亲让你明日说自请住在庄子上,给你生母消孽障怎么了?哪个病死的人不是一身孽障?!你这做女儿的,你生母就留下你这么一个女儿,自请去庄子上给母亲消孽障哪里不对!你母亲都替你周全了,免得你明日在阮家面前难堪,你倒是同你母亲顶撞上了,莫不是非要让阮家知道你是个养在庄子上的大小姐,你自己心中就舒坦了?!」 赵江鹤微怔。 外阁间中,赵锦诺温声道,「孙女并未顶撞母亲。」 赵江鹤抬眸。 她声音平和,不急不恼,却似蕴含足够的笃定与淡然,「孙女回官邸的时间虽不长,却知晓要孝顺祖母和母亲,不忤逆家中。但我娘亲是生我时,伤了身子,渐渐不好,后来病逝。她不是孽障缠身,是因为生我,若要说孽障,我才是娘亲的孽障……」 「你!」老夫人语塞。 赵江鹤亦垂眸。 赵锦诺继续道,「我是娘亲唯一的女儿,不会在旁人面前说娘亲的妄语,还请祖母念在锦诺年幼失母的份上,体恤孙女心中执念。」 赵锦诺言罢磕头,不卑不亢。 老夫人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她。 赵江鹤缓缓抬眸。 性子,脾气,都像极了她母亲。 「你这……」老夫人应是想动怒,赵江鹤适时推门而入。 外阁间的门,「咯吱」一声推开。 老夫人怔住,先前临到喉间想动粗口的话,兀得咽回了喉间,有些迟疑得看向赵锦诺身后的赵江鹤。 老夫人脸色有些微妙,终是故作淡定,说了声,「回官邸了?」 赵江鹤拱手,「儿子回来迟了,母亲勿怪。」 老夫人心中唏嘘一声,面色微缓,「州府中琐事繁忙,你一路辛苦了,明日来见我也是情理之中,何必赶在这个时候?」 赵锦诺心中顿了顿,缓缓转身,看向身后的父亲。 她其实对父亲的印象已经模糊,小时候的事情亦记不得了。 方才的声音很是陌生,她不觉想回头看看父亲的模样。 赵江鹤正好抬眸看向老夫人,温声道,「诺诺娘亲去世得早,又在庄子上,不似家中有母亲处处照看着,循规蹈矩,母亲便不必同她计较了吧……」 赵锦诺望着身后那个身着官服,风逸俊朗,似是四十上下的模样的中年男子,听他口中唤的那声‘诺诺’。 赵锦诺心中微怔。 从慈住苑出来,赵锦诺一直跟在赵江鹤身后。 第16章 不近不远,似是恰好隔了半个身影的距离。 父女二人都没怎么说话。 赵锦诺低着头,没有看他的背影,而是看沿途的灯火在青石板路上投下身前父亲的影子。 她其实对他并无太多印象。 宋妈妈早前提及父亲的好的坏的,她在心中其实都对不上父亲的模样,直至方才在祖母处,他替她解围,她才慢慢打量他。 宋妈妈说过,父亲早前同娘亲很好。 但娘亲过世后,父亲对娘亲的好,似是没有多留一分给她。 今日在祖母苑中,见到祖母对父亲的态度,亦心知肚明,这些年,父亲若是想要接她回府,不必等到眼下。 她自幼长在庄子上,本就是父亲默许的…… 父亲不喜欢她。 方才维护她,也明显疏远。 亦如当下,有意同她拉开些许距离。 赵锦诺心底澄澈,便一直跟在他身后,没有开口说话。 她也不知可是父亲知晓她跪了一个时辰的缘故,当下她都有些发软,他双手背在身后,似是也特意走得不快。 父亲在,杜鹃和海棠不敢上前,都远远都跟着。 赵锦诺一路都在避开他的半截影子,不想踩上。 最后,赵江鹤忽然放慢脚步,尚在避影子的赵锦诺险些一头撞上,赶紧朝他福了福身,轻声道,「父亲。」 轻声细语,礼数周全,亦恭敬有佳。 却如同在唤一个外人,并不亲近的叔伯长辈。 赵江鹤眸间微敛。 似是意外,又并不意外。 由得这一幕,父女二人算是并肩。 「新沂来乾州,路上走了多久?」赵江鹤似是漫不经心问起。 许是先前沉默太久,他特意寻了话说。 赵锦诺低声应道,「马车走了十二三日。」 「路上顺利吗?」他又问。 赵锦诺颔首,「顺利。」 她说话,赵江鹤一直瞥目看她。 长大了…… 他还记得她小时候蹒跚学步的模样,如今挂在脸上的婴儿肥已退去,愈发生得同她娘亲一个模样。 他方才在慈住苑见她回头时,整个人都怔住。 仿佛看到她娘亲回眸看他。 她们母女,犹若一个模子复刻出来的,就连先前的脾气和性子都一样,除却偶尔说话时的声音和神态,判若两人。 只是他不说话,赵锦诺亦似拿定了心思不开口…… 是心中有怨气,却懂得自小收敛。 她的性子比她过世的娘亲更好…… 慈住苑到三省苑的路不长,眼下,似是已行至三省苑门口。 赵江鹤抬眸看了看门口‘三省苑’几个大字,淡声道,「家中孩子多,长辈难免偏心,勿怪你祖母和母亲。」 他驻足,赵锦诺跟着驻足,只是听到他口中这句,赵锦诺眸间还是微微滞了滞,‘乖巧’应了声‘是’。 赵江鹤尽收眼底,却不戳穿。 「阮奕的事,祖母和母亲同你说了吗?」赵江鹤唤了话题。 只是忽然说到阮奕身上,赵锦诺还未从方才的神色中出来,遂摇头道,「祖母和母亲只说是,明日郁夫人会来官邸,让我谨言慎行。若是郁夫人问起庄子上的事,要说这些年在庄子上给母亲消除孽障……」 其他方才父亲应当都听到的,赵锦诺亦点到为止。 赵江鹤凝眸看了看她,当初放宋妈妈在她身边,是因为宋妈妈是个心思单纯的,但她却是聪慧,亦懂察言观色。 反倒将宋妈妈和庄子上的人照顾很好。 赵江鹤敛了目光,避过她方才的话,转而道,「这门亲事,是你娘亲在世时订下的,不是你祖母和母亲的意思,……」 赵锦诺微微敛眸,修长的羽睫眨了眨,掩了眸间情绪。 父亲的言外之意,是让她勿怪她们。 赵锦诺遂才抬眸看他。 见赵江鹤也看她,只是拢着眉头,声音略微有些发沉,「阮奕早前,的确是人中龙凤,天之骄子,在京中这一辈里也屈指可数,只是……前两年从马背上摔下来,痴傻了……」 赵锦诺愣住,她早前是想过阮家的小儿子许是出了意外……可能是缺了条胳膊,亦或是断了条腿,再就是……她连那方便的隐疾都想到了。 却未曾想过,会从是从马背上摔下来,摔成了傻子…… 赵锦诺眸间淡了淡,她终于知晓为何祖母和母亲,还有眼前的父亲会将她从庄子上接回来了…… 早前阮家是同赵家哪个姑娘订的亲,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阮家的小儿子已经傻了,不能让赵家的掌上明珠,赵琪嫁过去。 第17章 家中许是头一回庆幸,庄子上还有她这个女儿在…… 便不必让祖母,父亲,和王氏再为难。 是啊,家中孩子多,长辈难免偏心——但偏心并非只是祖母和王氏,最偏心的,是做父亲的他。 赵锦诺敛了眸间情绪,温声道了句,「女儿,知道了……」 除却刚听到呆傻二字时候的震惊,而后近乎没有波澜。 不愠不怒,不哂不嗤。 赵江鹤目光踟蹰。 赵锦诺却朝他屈膝行礼,「父亲留步,女儿回苑中了。」 赵江鹤略微颔首,目送她的身影回了苑中。 杜鹃和海棠亦跟上。 「诺诺……」赵江鹤忽然开口。 赵锦诺缓缓转身,「父亲……」 杜鹃和海棠也怔住。 赵江鹤喉间咽了咽,沉声道,「阮家是户好人家……」 赵锦诺看了看他,蛾眉不觉微微拢了拢。 有一瞬间,她恍然觉得父亲是关心她的…… 只是在庄子上的十余年里,她一直都在幻想父亲有一日会来接她回府,也幻想过父亲至少会来庄子上看她,更幻想过父亲许是有苦衷的…… 但慢慢长大,慢慢懂得了辨认,便也慢慢看清了事实。 她不是幼时被糖葫芦一哄就好的小丫头片子,亦不是一句若有似无,却仿佛关心的话,就能被抚平心中十余年的空缺…… 阮家再好,阮奕却是傻的。 她不是自幼被赵家捧在手心长大的,她有一颗当笑则笑,当哭则哭,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的‘铁石心肠’。 赵锦诺朝他福了福身,唇畔莞尔,声音温和,远远道,「女儿知晓了,父亲才从外地公干回来,舟车劳顿,女儿不打扰父亲休息了。」 赵江鹤缓缓垂眸,淡声道,「去吧。」 赵锦诺又朝着他恭敬福了福身,遂才转身,同杜鹃和海棠一道回了苑中。 三月暖春,苑中夜色微凉。 赵锦诺缓缓脱下衣裳,袖间掉出一枚绣着芙蓉的荷包。 荷包里是枚碎玉,缺了大半,识不出早前模样。 但玉上的光泽,似是透着温度,是娘亲的遗物。 赵锦诺俯身拾起,轻轻拍了拍上面的浮灰,仔细收好。 翌日清晨,赵锦诺早起。 海棠给她梳头,亦挑了同她相衬的珍珠簪子。 她本就生得美,且不是草草一眼便无印象的那种美,而是乍一看愣住,却又让人忍不住会多看几眼的明艳动人。 这样的美,生在十六七岁的少女身上,是上天眷顾。 琳琅满目的首饰衬托反倒显得累赘,朴素简单的珍珠做衬却相形益彰。 海棠目光不觉呆了呆。 大小姐平日里该是不怎么上心收拾打扮,稍加雕琢,略施粉黛,便同昨日判若两人。 这样的姿色,配上这样的年纪…… 海棠心中不觉微叹。 分明是亲姐妹两人,大小姐同二小姐却生得全然不同,难怪夫人会介怀。 先夫人当年不知何等模样…… 赵锦诺心有旁骛,全然没有留意海棠的表情。 今日郁夫人要来府中,赵家阖府上下都很慎重,父亲还特意休沐一日,昨日祖母和王氏也相继寻了她叮嘱庄子上的事。 赵锦诺敢肯定,阮家同赵家和王家的仕途有莫大的关系和助力, 她不关心阮家,她关心的是庄子上的人。 赵妈妈,阿燕和钉子,柱子…… 这些平日里在庄子上照顾她的人,大都单纯质朴,且一心向着她。宋妈妈和阿燕也都是没多少主意的人,整个庄子上的也都听她的。早前在庄子上的时候,她时常扮作男装去巡庄子上的田产和铺子,庄子上的事都是她在。 这趟回乾州,她是怕王氏将庄子上的这群人都打发了,寻人牙子胡乱低贱卖了。都是自她幼时起,便跟着她在庄子上伺候的人。 亲近胜过她家人。 她是赵家的女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躲不过。 她需等到从赵家嫁出去的日子,才能握了庄子上的卖身契在手中。 那时,他们才是安稳的…… 赵锦诺正心不在焉得捏起胭脂片,在唇边轻轻一含,思绪里都是庄子上的事。 海棠恰好给她插上了这枚珠钗,口中忍不住感叹,「大小姐生得真美……」 听到海棠这句话时,赵锦诺将好抬眸,眸间正对上铜镜中那双秋水剪瞳般的眼睛,美目含韵,睫毛连雾,精致的五官若细腻雕琢过的一般,清雅淡淡,唇上新染的胭脂若春水清浅娇艳,不苟颦笑,亦明艳动人。 第18章 是美人胚子。 还是极耐看的美人胚子。 赵锦诺淡淡垂眸,放下手中的胭脂片。 杜鹃恰好撩起帘栊入内,正扯着嗓子高声道了句,「夫人遣人来问,问大小姐好了没……」 杜鹃愣住,‘没’字后面的话隐在喉间。 这庄子上的‘乡下’丫头,怎么…… 杜鹃呆了呆,赵锦诺从铜镜中朝她望过来,盛极容颜,却目光微凛,杜鹃竟不觉有些迟疑了,不由朝她福了福身,声音都下意识小了几分,「郁夫人的马车刚至官邸,大人和夫人亲自去官邸正门口相迎,夫人遣人来问大小姐好了没有,若是好了,便在偏厅后的花苑暂侯,省的稍后郁夫人问话的时候等。」 「好。」赵锦诺敛了早前目光。 杜鹃只觉先前好似错觉,又偷偷打量了赵锦诺两眼,有些拿捏不准。 「走吧。」赵锦诺伸手,海棠扶她起身。 乾州官邸不小,亦有旁的路,可从三省苑通往偏厅后的花苑。不,似是昨夜起,府中便来了人将三省苑外的牌匾换了,但换作什么名字,赵锦诺也未关心过。 今日郁夫人来,会先在偏厅中同父亲和王氏寒暄稍许,而后会同王氏说起京中阮家和王家,同父亲说起乾州赵家,最后才会默契得将话题引到她身上。 没那么快。 偏厅后的花苑里,赵锦诺在湖边的秋千上小坐,捡了一手的石头,往湖面上打水漂。 秋千处离偏厅隔得稍远,听不到偏厅中说话的声音。杜鹃一直在偏厅外候着,若是父亲和王氏唤她,杜鹃便会来花苑处寻她。 海棠在身侧伺候着,仔细打量她。 昨夜大人送大小姐回苑中时,分明说起了阮家的事,大小姐心中应当都已知晓。老夫人和夫人早前藏着掖着,便是怕大小姐情绪失控,在官邸中哭闹,亦在郁夫人面前失礼,毁了这桩亲事。 这桩亲事对王家和赵家固然都好,老夫人和夫人都极力撮合。 这桩亲事里,不好的应当只有大小姐。 海棠也摸不准昨日大人心思,为何昨日会特意同大小姐提起阮家的事,但大小姐听后似是并未太多波澜。亦如当下,郁夫人就在不远处的偏厅中同大人和夫人说话,她亦坐在此处的秋千上,用手中的小石块慢悠悠打着水漂,也不急躁,也不恼…… 海棠转眸看向偏厅中,似是今日,老爷和夫人在偏厅中同郁夫人说话的时间有些长了。 海棠心底轻叹,上前道,「大小姐,奴婢给您端盏茶水吧。」 「好。」赵锦诺轻声应她。 待得她福了福身,又听赵锦诺道了声,「多谢。」 海棠心底莫名滞了滞。 ☆☆☆ 只是海棠刚走,赵锦诺只觉脚下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在蹭她。 这两日,似是多回了。 赵锦诺虽坐在秋千上,却并未荡着,迎着湖风,她俯身抱起脚下的兔子看了又看,确认是「大白」无疑,她目光微怔。 果真,有人的声音傻乎乎地在身后起,「那是我的大白,可不可以把大白还给我?」 赵锦诺目光微敛。 —— 阮奕早前,的确是人中龙凤,天之骄子,在京中这一辈里也屈指可数,只是……前两年从马背上摔下来,痴傻了…… 她早前怎么没想到? 新沂来乾州,同京中来乾州本是同一条路。 她昨日还在乾州城中遇见过他。 今日,又是郁夫人带了阮家的小儿子来府中议亲,那与郁夫人一道来官邸的,便是阮家的小儿子,阮奕。 原来这只大白兔便是阮奕。 赵锦诺羽睫眨了眨,修长的羽睫倾覆,敛了眸间情绪。 身后,阮奕见她不作声,也不回头,似是未搭理他,顿时急得在她身后直跺脚,「那是我的大白!还给我!」 似是又急又没有办法。 赵锦诺看了看大白的兔爪,轻声道,「现在是我的了……」 阮奕险些气炸了,恼火冲到她跟前,正欲冲着这个不讲理的人生气,却见她怀中抱着大白,正抬眸看他,阮奕愣了愣,眨了眨眼,稍许,眼中忽得惊喜,「阿玉!」 赵锦诺伸出食指,淡定得在唇边比了一个「嘘」的姿势。 示意他小声。 阮奕果真若恍然大悟一般,轻声上前,又临到秋千处才蹲下看她,矮出她半个头,便刚好在她近处,轻声而欢喜问道,「阿玉,你怎么无处不在?」 他在哪里都能见到她。 他的话应当是问倒她了,赵锦诺怔了怔,伸手缓缓抚了抚大白头上的毛茸茸的柔软,轻声道,「这里是我家……」 第19章 阮奕又是恍然大悟的神色,认真道,「那阿玉你也喜欢吃兔子吗?」 赵锦诺手中僵了僵,怀中的大白也跟着僵了僵。 一人一兔都这么打量着他。 阮奕眼中尽是期许,「我们把大白蒸着吃吧。」 大白不做动弹了。 赵锦诺眉头微缓,轻声笑道,「我要吃红烧兔头……」 大白石化。 阮奕跟着欢呼,「我也要。」 赵锦诺瞥目看他,「就一个兔头,怎么能两人吃?不够啃的。」 阮奕挠了挠头,憨厚笑笑,「那我让给阿玉。」 他眼中的笑意清澈而透明,似是不曾沾染过一丝尘霜。 赵锦诺淡淡道了声,「小傻子,过来。」 阮奕凑到她跟前,她仔细看了看他,五官精致棱角分明,清逸俊朗清光熠熠,朱唇还噙着笑意,摔傻前,应当是京中贵女争相追逐的世家公子哥一枚…… 赵锦诺微微敛了目光,叮嘱道,「小傻子,旁人面前,不准唤我阿玉了……」 「为什么?」阮奕好奇,她不就叫阿玉吗? 赵锦诺俯眼看他,认真道,「阿玉只能在没有人的时候叫。」 阮奕睁大眼睛看她,她轻声道,「你要唤我锦诺……」 「锦诺……」他的声音温和而有力,似一汪清泉般毫无杂质和芥蒂,缓缓流淌进她心底。 她微微垂眸,轻「嗯」了一声。 他却忽然皱眉道,「可是,阿玉,还是阿玉好听啊!!」 赵锦诺轻声哄道,「这是我们的小秘密。」 他眼中闪烁着金辉,欢喜道,「记得了,我和阿玉的小秘密。」 赵锦诺莞尔。 湖风轻轻拂过,三月天里,带来苑中轻柔的柳絮,正好贴在她眼前,迷了眼。 她稍许皱了皱眉头,正要伸手去揉沾了柳絮的眼睛,有人的指尖却快一步抚上她眼角,指腹柔和而带了暖意。 她微怔,未及反应,他亦凑到她跟前轻轻吹了吹。 赵锦诺睁眼,怔忪看他。 他眸间些许笑意,让人触目春风。 赵锦诺脸色微红,他却忽然咧嘴笑开,「再吹吹吧!」 赵锦诺恼火,先前她是魔怔了才对…… 当下,她不让他吹,他便干脆吹大白去了,吹得大白僵硬呆在她怀中,迎风瑟瑟发抖着…… 赵锦诺轻叹,「小傻子,除了我和大白,日后不许替旁人吹眼睛……」 阮奕抬头,满眼期许,「阿玉,这也是我们的小秘密吗?」 赵锦诺从善如流,「嗯。」 阮奕好似猜中谜题一般,既兴奋又欢喜着,遂朝大白道,「大白,这是我们三个的小秘密……」 大白一脸懵逼又嫌弃。 赵锦诺嘴角勾了勾。 「小傻子。」她又忽然开口。 「嗯?」阮奕似是已习惯了这称呼。他半蹲在秋千一侧,仰首看她,幽静的湖风吹过,吹起她鬓间一缕垂下的青丝,正好轻轻柔柔抚上他脸颊。 他微微顿了顿。 心底似是若有似无般,清浅又突兀得跳了跳,又跳了跳…… 他有些呆住。 一侧的赵锦诺却十分认真地朝他道,「小傻子,日后要唤,也只能唤我阿玉姐姐。」 他的心跳声还在继续,却微微拢了拢眉,下意识道,「你还没我高……」 赵锦诺义正言辞,「但是你是小傻子啊,我又不傻,自然是你唤我姐姐……」 阮奕似是忽然想到自己的兄长,似是真是如此,遂笑眯眯朝她开口,「阿玉姐姐~」 赵锦诺将大白还给他,「走吧,别把大白再弄丢了。」 阮奕欢喜接过,方才,他还真以为她要将大白拿走了。 「阿玉,那我走了。」他跑出来这么久,大哥和娘亲应当着急在寻他了,他今日是来见未来媳妇儿的,但是未来媳妇儿哪有大白重要啊,所以他还是先来寻大白了。 「嗯。」赵锦诺轻声应他。 他似是终于有机会再说,「阿玉姐姐再见。」 赵锦诺颔首。 只是走出几步,怀抱着兔子的阮奕又忽得回头,腼腆道,「阿玉姐姐,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 赵锦诺莞尔,「很快……」 湖风和煦,骄阳微暖,赵锦诺托腮看着阮奕远去的背影,想着他方才指腹抚上她眼角,轻轻替她吹眼睛中的柳絮一幕。 她当时睁眼,见到的是一个风华绝伦,眸间细致温柔的少年…… 她微微垂眸。 第20章 再睁眼,湖边清净一片,早已没有怀中抱着大白的阮奕身影。只有身后,道道脚步声传来,是海棠上前,将手中的茶盏递给她,出声道,「大小姐,当下日头有些热了,去树荫下避避吧……」 赵锦诺轻声应好。 只是刚在树荫下坐了不久,杜鹃便急急忙忙来了苑中寻人,「大小姐,大人和夫人请大小姐去趟偏厅,见见郁夫人。」 海棠心中微舒,总算是来唤人了。 她都觉得先前等的太久了,怕偏厅中出了旁的变故。 杜鹃是个藏不住口的,一面同赵锦诺一道往偏厅去,一面低头朝海棠道,「方才阮家的二公子寻他那只大白兔走丢了,才走回来,所以迟了些。」 大白兔?海棠皱了皱眉头。 杜鹃轻叹,「走到何处都抱了一只大白兔,我看赵家大公子脸色都有几分难看,倒是郁夫人很护着二公子。」 似是怕赵锦诺听见,又伸手掩了掩嘴角,夸张却不出声的口型朝海棠道,「可傻了……」 海棠朝她拢眉,杜鹃才噤声。 正好行至偏厅门口,赵锦诺听偏厅中气氛祥和,守在偏厅门口的刘妈妈会意先入了偏厅中通传,「大人,夫人,大小姐来了……」 也正是刘妈妈这一声,屋中众人都心照不宣停下,朝偏厅门口这端看来。 赵锦诺微微低着头,步子轻且缓,鬓间的珍珠簪子恰到好处得修饰了这份步履轻盈,纤腰窄窄,大方得体,又不失少女的婀娜多姿,侧颜隐在微微低眸里,多了几分端庄,还有几分女儿家的妩媚。 郁夫人眸含笑意。 初见,便是个面容清秀,举止优雅的妙人儿。 胜过郁夫人心中早前的期许,满意颔首。 又见赵锦诺恭敬上前,朝父亲和王氏行礼,「锦诺见过父亲,母亲。」 赵江鹤颔首。 郁夫人是女眷,自然是王氏介绍,「锦诺,这位是郁夫人,赶紧见过郁夫人。」 本就离得不远,赵锦诺朝郁夫人屈膝行礼,「锦诺见过郁夫人。」 郁夫人面容和善,朝她微笑,「都是自己家中的孩子,无需多礼,起来吧。」 郁夫人这番话,便是透露着对赵府这位大小姐的喜欢。 王氏心中微微舒了口气,她今日心中一直悬着,一是怕赵锦诺当众掉脸子,在阮家面前给她和大人难看,二便是怕郁夫人初见赵锦诺的印象不好,她不怎么喜欢赵锦诺,便也总想着旁人应是也不喜欢,郁夫人又是京中尚书府的当家夫人,自会识人辨色,赵锦诺自幼养在庄子上,她是怕礼仪教养被郁夫人嫌弃。 但郁夫人这句话,似是给王氏吃了一枚定心丸。 只是王氏心中的舒坦并未长久,待得赵锦诺应了声「多谢郁夫人」,缓缓抬头,那张明艳动人的脸映入眼帘,王氏的脸色忽得都煞白了几分。 赵江鹤愣住。 一侧的郁夫人和阮家大公子阮旭也都微微怔了怔,这赵家大女儿的……姿容出众,不输京中贵女…… 郁夫人目光凝了凝,倒不像赵江鹤和王氏二人的女儿。 稍许,郁夫人又想起,赵锦诺是赵江鹤先夫人的女儿,许是,生得像她的生母…… 郁夫人家中只有两个儿子。 早前还有一个,出生后不久便夭折了。 郁夫人想起她失了娘亲,当下,看她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柔和。 这偏厅中,只有阮奕破天荒的一声「阿……」 这声音之大,众人的注意力又都在赵锦诺身上,阮奕这冷不丁的「阿……」一声,偏厅中的人都一哆嗦,很快回过神来,纷纷转眸看向他。 赵锦诺是知晓他想唤的是「阿玉」,但又想起早前她告诫他不能在旁人面前唤她「阿玉」,于是这一声就变成了惨绝人寰的「啊……」的一声,也没「啊……」出个旁的动静来,又戛然而止,双手死死捂着嘴不说话了…… 看得众人赵江鹤和王氏心底颤了颤。 郁夫人和阮家大公子阮旭,额头三道黑线,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儿。 千叮咛万嘱咐,他还是这样出众的方式引起了所有人的主意。 只有赵锦诺不起眼的低眉笑笑。 他却是看见了她眼中淡淡的笑意,虽也捂着嘴,跟着乐呵呵笑起来。 郁夫人,阮旭,赵江鹤和王氏也都跟着嘴角扯了扯,和谐又不失礼仪的相互笑了笑…… 只是阮奕双手都捂嘴去了,大白是摔在地上了。 一瘸一瘸得蹦到了赵锦诺脚下,郁夫人和阮旭脸色都有几分紧张,赵锦诺却是俯身,缓缓将大白抱起。 阮旭诧异,阿奕的这只兔子精得很,旁人是抱都抱不住,眼下,却安静听话的窝在赵锦诺怀中。 第21章 郁夫人好奇打量。 晌午时候,众人一道在偏厅中用饭。 阮奕挑食,只吃喜欢吃的肉,旁的菜不怎么吃,郁夫人在一侧提醒,他会不情愿吃两口。便是如此,郁夫人和阮旭都未给阮奕夹过菜,赵锦诺看得出,郁夫人宠阮奕这个孩子,却不娇惯。 阮奕虽然呆傻了,但吃饭的时候从不多说话。食不言寝不语,他早前的教养应当很好。 赵锦诺余光偷偷瞥他。 他吃饭的时候很安静,举止清雅,似是看不出任何不妥。五官生得恰到好处,眉目间又带了几分清澈。 他若是不傻…… 赵锦诺怔了怔,想起今日在偏厅后面的花苑里,柳絮迷眼,他伸手给她擦眼,指尖的暖意莫名令人动容…… 赵锦诺握紧筷子的手滞了滞。 ☆☆☆ 午饭后,阮旭同赵江鹤去了书房小坐。 阮旭有父亲提携,在朝中小任官职,赵江鹤又是乾州知府,正好一处说些朝堂上的事,也是礼仪。 父亲不在,他与母亲一道同来,不会因为家中没有男子到场而失礼。 故而阮旭同赵江鹤在一处。 王氏则邀了郁夫人一道在苑中赏花。 乾州官邸内,有活泉引流的湖面宽阔,又并了假山造景,亦有各处寻来的花草,都是王氏亲自过目的。 王氏自己喜欢养花,苑中的花草也都出众。 郁夫人赞叹,「王夫人蕙质兰心。」 王氏笑道,「郁夫人见笑了,难登大雅之堂的喜好罢了。」 郁夫人叹道,「我在京中,鲜有见府邸中花草打理得如此好的,王侍郎家是一处。」 这便是主动说起王氏的娘家了。 王氏接话,「说来,我也许久未回京中看父亲母亲了……」 郁夫人笑道,「前不久,我才在京中见过王侍郎和老夫人,两人都康健,听说我要来乾州,还托我问你一声,看你何时回京?」 这些京中的世家关系惯来错综复杂,又环环相扣。 京中女眷平日里也多走动,皆是在前朝之外,维护世家之间的这些关系。 眼下,若是阮家与赵家联了姻,便等阮家与王家联姻。那阮家同王家,赵家三者之间的关系便同早前大有不同。 郁夫人和王氏心中都清楚。 如今朝中宴相任右相,为百官之首,左相之位空缺已久。阮鹏程出任兵部尚书,基本便离左相之位仅一步之遥。 王家需要阮家的助力。 原本阮赵两家的亲事,是赵家高攀。但眼下,阮尚书的小儿子出了事,这门亲事本也不是这么板上钉钉。 早前郁夫人按捺得住,是因为阮奕是意外坠马,早前不是傻的,郁夫人在寻大夫给儿子治病。 只是这么一晃两三年,能看的大夫都看过了,阮奕还是呆傻了两三年,这两三年里阮家捂得再严,消息也会外露出来。 早前阮奕可是京中这一辈世家公子哥里最出众的一个,可惜过慧易折。 阮家同赵家这门亲事便一直耽误到现在。 郁夫人此番会亲自来,足见对亲事的重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便是赵家要退亲,阮家也不会多说一句。 郁夫人此番来,一是讨赵家一个意思,二是亲自看看赵锦诺,若是这亲事成了,以阮家在京中的人脉关系,赵江鹤升迁到京中应当不是问题。 正好行至湖边的暖亭处歇脚,刘妈妈唤了人奉茶。 三四月的天气,晌午过后在暖亭处小坐,湖风迎面吹来,颇有几分惬意。 今日游园本就是为了撮合阮奕和赵锦诺在一处,有她们二人在,他二人才可在离得不远的地方一道玩耍说话,也不算逾矩。 暖亭里便将好可以望见湖边的秋千处。 赵锦诺正坐在秋千上,阮奕站在一侧,抱着那只兔子,歪着头,叽叽喳喳同她说话。她应是认真听着,不时应两句。 阮奕咯咯作笑,而后又上前将兔子递给她。 她接过,阮奕亦凑上前,半蹲着身子不知道在同她说着什么,应是说到了欢喜的事情上,阮奕忙不迭点头。 稍许,又见他从她手中接过兔子,放在头上做帽子,整个人笑个不停…… 即便这赵锦诺是装出来的友善,她也能讨奕儿欢喜。 她许久未见这孩子这么欢喜笑过了。 郁夫人尽收眼底,遂放下茶盏。 方才一路从偏厅来花苑,阮奕就围着赵锦诺说话个不停,眼下,就没有不同想人家在一处的意思。 自己的儿子,很喜欢赵家这个女儿。 ☆☆☆ 第22章 今日只是简单拜访,不好在官邸停留太长时间。 等阮旭从赵江鹤书房出来,郁夫人和王氏也差不多起身辞行。 乾州离京城不近,郁夫人来一趟不会这么着急走,今日只是先见了两边孩子,亲事尚未敲定,也不会急于一时。 乾州临江,王氏遂又邀了郁夫人明日一道游船。 郁夫人应好。 赵江鹤与王氏送到官邸门口,郁夫人让留步,两人从善如流。 官邸离驿馆离得不远,郁夫人是朝中家眷,外出住得自然都是驿馆。 临别时,阮奕没说不舍,只是抱着大白,隔一会儿就回头看赵锦诺一眼,眼中亲切笑容若四月的阳光一般,明媚而灿烂,又不参杂旁的杂志。 赵锦诺嘴角微微勾了勾。 ☆☆☆ 驿馆内,阮奕带着大白在苑中玩耍。 郁夫人则同阮旭在屋中说话。 郁夫人叹道「赵锦诺什么都挺好的,性子好,照顾人,端庄,待阿奕也好,阿奕也喜欢她,只是……」 郁夫人顿了顿,「生得太好看了些……」 阿奕呆傻,她是希望阿奕日后的妻子善包容,对他多照顾,若是他日后的夫人姿色生得太过出众,怕是会招些麻烦。 郁夫人是一家主母,心中难免有些担心,转眸望向苑中。 苑中,阮奕正同大白,一人一兔这么面对面蹲着。 大白认真听讲。 他环臂,认真同它道,「大白大白,我好想亲阿玉……」 大白愣住,瞪圆了眼。 他脸红道,「我今天给阿玉吹柳絮的时候,离得近,阿玉的嘴唇软软的,柔柔的,还红红的,会不会有樱桃的味道?」 大白一颗兔头嗡嗡作响。 有人最爱吃樱桃。 阮奕铿锵道,「那我下次偷偷亲她,好不好!」 大白眨了眨红眼。 「夫人早些歇息,明日王夫人还邀了巳时游船,夫人一路上都担心赵家的事,没怎么歇息好,今日见了赵家大小姐,夫人当是宽心了。」郁夫人身边的顾妈妈伺候她歇下。 顾妈妈是郁家的老人了,一直跟在郁夫人身边。 郁夫人的心思,顾妈妈多少都是知晓的,早前夫人是担心二公子这犟性子,若是不喜欢的赵家大小姐,就两条牛都拉不回来。眼见二公子能同赵家大小姐玩到一处去的,也喜欢跟着赵家大小姐,夫人心中应当松了口气。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赵家大小姐的耐性是不是装出来的,夫人明日游船应是想再多看看。 顾妈妈瞧得出来,夫人心中其实满意这位赵家大小姐。 性子好,会照顾人,却还不是个软弱的。模样也生得好,怎么看都和二公子般配。 顾妈妈心中不禁叹了叹,若是二公子还如早前,倒真是一桩美满姻缘。 郁夫人看了看顾妈妈,一面思量,一面道,「你觉不觉得,赵家的这个大姑娘……模样生得有些像谁?」 顾妈妈早前还不怎么觉得,夫人这么一说,顾妈妈口中也轻‘嘶’了一声,她今日也隐约有些觉得,可似是又想不起来,应是些许挂像,又不是极像…… 见郁夫人眉头半拢,顾妈妈怕她多想又睡不好,遂宽慰道,「夫人,这京中的人多了去了,同谁挂像几分也是正常的,又不是全然像了去,若是全然像了,一眼就能认出来。」 郁夫人笑笑,也觉得是。 等顾妈妈熄了夜灯,退出去,郁夫人眸光微微滞了滞,宴相? 她怎么觉得赵家的女儿同宴相有那么稍许一些挂像…… 其实也只是些许,她能这么想,是因为阮家同宴相走得近。 大人早前同宴相是同窗,少时一道在京中上过学,一道往夫子茶杯加鸡血,放蜈蚣,有一阵,两人好得可以穿同一条裤子。 宴相深得陛下信任,一路从严州知府升迁置吏部侍郎,翰林院编撰,再到右相,诸如仍掌管科考,这朝中大半青年才俊都算是宴相门下。 宴相为人温文如玉,行事温和周全,可惜一直没有娶妻,虽桃李满天下,自己膝下却无子女。 郁夫人心中嗟叹,锦诺是真的长得同宴相几分相似。 ☆☆☆ 乾州官邸。 竹清苑内,赵锦诺还未睡。 早前的三省苑,如今已改了名字叫做竹清苑,苑中服侍的丫鬟和粗使婆子也由之前七八人变成了十五六个。 海棠入内,见赵锦诺还在外阁间的案几上画画,遂凑近了些,眼中倒是不由亮了亮,这纸上的兔子惟妙惟肖,似是活的一般。 海棠叹道,「大小姐画得真好。」 第23章 她并非吹捧。 赵锦诺笑笑,「许久未画了,手都生了……」 她画的是大白。 画也画完,赵锦诺抬眸看看苑外,夜色深了,她搁下笔。 早前便洗漱好的,海棠随她一道回了屋内。 等她上了床榻,海棠要熄灯。 赵锦诺吩咐道,「不必了,海棠,我习惯了留夜灯入睡。」 海棠稍许意外,还是福了福身应好。 海棠撩起帘栊出内屋,赵锦诺正好躺下。 她留夜灯的习惯是从娘亲处习来的,她对娘亲的印象似是都有些渐渐淡了,却仍习惯了点着夜灯入睡,也似是改不了。 赵锦诺侧身躺好,临睡前,莫名想起今日阮奕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 小傻子也挺好,听话,乖巧。 ☆☆☆ 翌日,王氏带了赵锦诺一道去驿馆。 赵江鹤昨日休沐一日,今日还有府衙的事情要处理,并未一道。 王氏同赵锦诺坐在马车中,马车行得慢,顾妈妈,杜鹃和海棠等人都跟在马车两侧。 王氏不说话,也不怎么看赵锦诺。 赵锦诺也不出声讨嫌。 马车先去驿馆接了郁夫人,再往江边码头去。 王氏同郁夫人,赵锦诺是女眷,女眷在一处马车上。 阮旭同阮奕,连同阮奕怀中的大白在另一辆马车上。 等郁夫人上了马车,王氏的语气便亲厚了许多,马车中的氛围也好了许多。 从驿馆去江边码头的路上,郁夫人是不时将话题引到赵锦诺这里。 她一一应声。 虽然王氏热忱,但郁夫人是尚书府的当家主母,亲疏远近还是能听出来的…… 郁夫人心中已约莫有数。 ☆☆☆ 等到江边码头,才觉此处景致大有不同。 王氏是主人家,便尽地主之谊,「乾州离朔城近,一衣带水,整条曲江横跨了整个乾州,一直到朔城处汇流。」 难怪了,如此波澜壮阔。 王氏一面介绍,一行人一面往游船上走。 因为是官邸来人,招呼的又是尚书府夫人,游船上早前便清理了一番,并无闲杂人等。 王氏同郁夫人先后上了游船。 阮旭和阮奕次之。 最后才是赵锦诺。 游船不小,有上下三层,众人先上三层甲板上看江上风景,乾州的景致与京中大有不同,王氏借机同郁夫人说话,郁夫人多听着。 众人作陪。 只是忽得鸣笛起航,阮奕吓一跳,一时没抱稳,大白直接蹦出了怀中,在甲板上乱跑。 「大白!」阮奕担心它跳江。 郁夫人和王氏,阮旭也都愣住。 只见阮奕跟着就去追,郁夫人眼中有些慌,怕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一起落到江中去,又不会水! 阮旭当即跟上,只是他惯来抓不住大白,多少次了,大白见了他就跑! 阮旭灵机一动,「赵姑娘……」 他是想起昨日二弟的兔子是同她亲近的,不仅不怕,往她跟前蹭,赵锦诺倏然会意,「我一道去。」 阮旭眼中微舒。 阮家大公子开口,王氏自然不好说什么。 两人一道下了甲板,郁夫人和王氏跟着张望,只是也帮不上什么忙,王氏宽慰,「游船上有人看着,夫人不必担心。」 郁夫人颔首。 ☆☆☆ 下了甲板,阮旭和赵锦诺分开两处。 由得今日郁夫人在,游船上的人都清理过了,倒是很少。 「大白……」赵锦诺一面走,一面轻声唤。 兔子胆小,若是一直追,它会一直跑,这也是阮旭撵不上的缘故。 赵锦诺一面轻声唤着,一面环顾四周,临到阶梯处,正好见得阮奕欢脱叫着「大白」便跑了下去。 赵锦诺也跟上,他这样撵,即便好容易撵上,大白也一定会到处乱跑。 「小傻子。」她唤住他。 「阿玉?」他果真驻足。 「我来。」赵锦诺轻声,他果真噤声,听话站在原地不动,看着赵锦诺拎着裙摆,一层层下了阶梯,小心翼翼靠近二层甲板一角的大白,轻声道,「大白乖,别动。」 江上烟波袅袅,雾气漫漫,她半幅侧颜隐在逆光里,剪影出一道清丽又明艳的轮廓。她缓缓俯身,一面安抚着,一面慢慢抱起缩在角落的大白,等大白安全到了怀中,才回眸看他,垂眸莞尔间,笑容里似是都拢了一层淡淡清晖。 第24章 阮奕看呆。 江边微风轻拂,吹起她鬓间些许青丝,阮奕忽然想起昨日在湖畔,青丝拂过他脸颊,心底似是轻轻撩撩的悸动着,心跳声莫名一直加快。 江面蓝水云烟,他正好临近她跟前,赵锦诺唇畔勾了勾,正想将大白还给他,再嘱咐一声抱紧了,别再弄丢了。 他却忽然上前,她抬眸,他阖眸,双唇正好轻轻触上她的双唇。 赵锦诺微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他……他亲了她? 赵锦诺微怔,修长的羽睫懵懵眨了眨,脸颊两侧一抹绯红。 阮奕也看向她,眸间似是几分错愕。 早前眸间噙着的清澈笑意渐渐融化,精致的五官上眉头微微蹙了蹙,生出比早前那一脸稚气更多出了几分的清逸俊朗。 赵锦诺微怔,「你……真是傻的吗?」 她声音很轻,似是在江边的风里轻易消融殆尽…… 她看他。 他也看她,阳光照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泛起道道波澜,亦照在他身上,熠熠生辉,翩若出尘。 赵锦诺只觉心跳倏然漏了一拍。 他亦开口,声音若晨曦微露,「不是樱桃味儿……」 他言辞间温和有力,似悄然大悟。 赵锦诺愣住。 怀中的大白也愣住。 赵锦诺眸间仍是早前潋滟,眼前的明明是阮奕,笑容里却透着风华绝伦。 赵锦诺呆住,没有躲开他再凑过来的亲吻。 他微微侧着脸颊,虔诚而温柔的亲吻落在她唇畔,不似早前蜻蜓点水般的一碰,而是,带着男子气息的亲吻…… 等赵锦诺反应过来,他温声,「比樱桃还甜……」 赵锦诺慌乱将大白塞入他怀中,转身上了一侧阶梯,心中砰砰跳个不停。 「阿玉姐姐……」阮奕唤了声。 听到声音,赵锦诺险些脚下踩滑,赶紧扶住一侧的扶手,步子却没有停下来。 定是今日江风太盛,吹得她有些头昏脑涨。 脑海中,全是方才阮奕那句,比樱桃还甜…… 要么是他装傻,要么是她魔怔。 她竟然对个傻子魔怔,赵锦诺恼火…… 身后‘蹬蹬蹬’的脚步声传来,「阿玉姐姐,不生我气好不好?我是傻子嘛,你同傻子生气做什么……」 她脚步未停。 她上一层阶梯,他也上一层阶梯。 似是见赵锦诺还是不搭理他,他有些急了,「阿玉!」 赵锦诺顿了顿,下意识转眸,却见身后的人两腮鼓鼓整个脸似是充气的包子脸一般。 见她转身了,包子脸顿时泄气,只皱着眉头,「不生气!!」 只是说完,两腮又重新鼓起,似是在同自己怄气。 赵锦诺奈何,「刚才为什么亲我?」 阮奕嘟着嘴,没有应声。 赵锦诺转身。 阮奕急了,「阿玉……」 赵锦诺奈何转身,却见他嘴角耷拉着,一颤一颤的,两个眼眶内都眼泪汪汪的,似是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随时都会哭出来一般。 赵锦诺有些恼火。 方才被偷亲的人明明是她啊,还偷亲了她两回,怎么像她欺负了他似的! 眼见他鼻尖一红,眼泪就要夺眶而出,赵锦诺恼道,「不许哭!」 似是这句话有了奇效,有人倒吸了一口气,眼泪生生给憋了回去,鼻涕却憋出来了,应是被她唬住了,模样委屈到不行…… 赵锦诺又好气又好笑,心中却似微微软了下来,「把鼻涕擦了。」 他眼巴巴看她。 她也看他。 她顿时反应过来,他两手还呆呆抱着大白…… 她唇边轻叹,她同一个小傻子置气做什么。 她拿手帕给他擦了眼角和鼻尖,轻声道,「大白兔,日后不可以偷偷亲我……」 他忙不迭点头,「那我日后不偷亲了……」 赵锦诺还来不及松口气,他很快的速度举一反三,「那阿玉姐姐同意了可以亲吗?」 赵锦诺额头三道黑线,「……也不可以。」 阮奕嘴角再次耷拉,似是眼泪又要涌了出来。 赵锦诺心中叹了叹,「不许哭!」 她再次恐吓。 阮奕再次将眼泪憋了回去,这次没有憋出鼻涕来。 赵锦诺奈何垂眸,羽睫莲雾,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以后的,成亲后才可以……」 ☆☆☆ 由得方才一幕,阮奕同赵锦诺二人抱了大白回三层甲板上。 第25章 郁夫人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她是怕阮奕落水。 郁夫人叮嘱,「这回抱好了。」 阮奕老实点头。 郁夫人娥眉微蹙,他今日倒是听话…… 郁夫人目光不由朝一侧的赵锦诺瞥来,阮奕同她一处,似是分寸了些。 郁夫人眸间含了温和笑意。 赵锦诺朝她福了福身。 听说人和兔子都寻回来了,阮旭也才回了三层甲板上。 他先前是吓得不轻,阮奕不会水,也不知轻重,许是跟着大白就会往江里跳,他先前去了船头方向寻,赵锦诺去了船尾寻,方才船上的小厮来找他,说二公子和兔子都寻到了,他这也才松了口气。 目光看向赵锦诺,也似郁夫人一般,眸间淡淡笑意。 ☆☆☆ 稍晚些,游船驶到江中,江风便大了起来,不适合再在甲板上赏风景,王氏便领了众人到船舱内听小调弹唱。 乾州的小调评弹甚是有名,郁夫人早前便喜欢听曲,不多时,便听出了几分乾州小调评弹的韵味来。 又尤其是在江上,更多了几分雅致。 王氏看得出郁夫人喜欢。 王氏身侧坐着赵锦诺,郁夫人身侧坐着阮旭和阮奕兄弟二人。 阮旭还好些,阮奕听了一阵子,便直接在一侧打起了第一个呵欠来,少时,就单手托腮,呵欠连天。 王氏朝郁夫人道,「不如让二公子同锦诺去别处玩一会儿吧。」有杜鹃和海棠远远跟着,让二人去别处玩耍倒也无妨。 郁夫人也看了看身侧,阮奕似是忽然来了精神。 让他陪着听评弹是无趣了些,听到王氏说让他同锦诺去玩,阮奕眸间仿佛熠熠生辉。 郁夫人笑笑,「去吧。」 只是末了,又交待一句,「要听锦诺的话。」 阮奕欢喜应声。 ☆☆☆ 二层甲板上的风便没有三层甲板的风大,赵锦诺给阮奕看昨夜画的大白。 阮奕兴奋道,「哇~好像大白!」 大白自己也觉得像。 阮奕欢喜叹道,「阿玉,你怎么画得这么好,太像了!」 赵锦诺还是伸手做了一个「嘘」声的姿势,阿奕会意,遂小声了些,「阿玉,你也画画我吧。」 赵锦诺转眸看他,唇畔勾了勾,「你不好画。」 阮奕委屈,「为什么我不好画,因为我是傻子吗?」 赵锦诺忍俊,顺着他的话道,「是啊,傻子最不好画了,所以要等你不傻了,我再画你……」 阮奕嘴角耷拉,似是眼泪汪汪又要哭了。 赵锦诺转眸看他,江风拂面,吹得她青丝拂上他脸颊。 他听她轻声道,「你听话,我也画。」 阮奕拼命点头,眸间清澈,「那我听阿玉话。」 江上烟波澹澹,赵锦诺淡淡垂眸,笑意敛在眸间。 其实,傻一些也挺好。 京中,阮府。 阮鹏程略微拢着眉头,斟酌了良久,才落下手中的黑子。 宴书臣执白子,贴着他黑子落下。 阮鹏程看他,笑了笑,「宴相,跟这么紧?」 宴书臣淡声笑道,「跟你对弈,要跟紧些。」 苑外,婢女上前来换热茶。 宴书臣抬眸看了眼,「今日没见嫂夫人?」 早前多是郁夫人亲自照顾茶水,少有借旁人之手,所以宴书臣猜郁夫人不在府中。 阮鹏程指尖微滞,没有抬眸看他,继续落子,「奕儿的婚事近了,她同旭儿去乾州了。」 宴书臣看了看他,他是记得早前阮奕定过亲,后来从马背上摔下来,这两年一直在寻医治病,亲事一直搁置了,眼下,应是婚事重新提上了日程。 「哪家的女儿?」宴书臣随意问。 阮鹏程淡声,「乾州知府赵江鹤的女儿,赵锦诺。」 听到这个名字,宴书臣整个人似是都顿住,手中捏住的棋子在临近棋盘的处停滞。 阮鹏程抬眸看他。 宴书臣眸间淡淡,「好名字。」 而后落子,早前似是错觉一般,眸间恢复古井无波。 阮鹏程没多问,只道,「眼下奕儿这幅模样,还不知道赵家愿不愿意,所以内子才带了旭儿和奕儿同去,这婚事成与不成,都给对方一个交待,不然显得我们阮家怠慢了……」 宴书臣顺势问,「怎么会同乾州赵家订亲的?早前没听说你们有往来。」 阮鹏程笑,「早年去乾州公干时,在赵家多喝了几杯,酒桌上迷迷糊糊就将亲事定了。」 第26章 宴书臣亦笑。 阮鹏程忽然道,「对了,奕儿的婚事你也需上心,谁说奕儿是半个儿子的?」 宴书臣眸间笑意更深,「是要上心,把他未来岳丈调回京中吧。」 阮鹏程愣了愣,「赵江鹤只是乾州知府,直接调回京中可会不好……」 宴书臣道,「有人早前给我举荐过赵江鹤,赵江鹤这些年在乾州也干净。朝中正缺人手,阮家既同赵家结了亲,赵家日后也是你的助力。户部如今缺位员外郎……」 宴书臣强调,「陛下要眼生的……」 阮鹏程忽得会意。 早前户部的主事是陆家。 陆家娶了陛下侄女,陛下将户部主事交于陆家,结果前不久有人上血书说陆家欺上瞒下收受巨额贿赂,将户部和国库弄得一团乌烟瘴气,陛下忍无可忍,硬是将自己这个侄女婿直接扔进了大理寺牢狱。 后来便有风声说,陛下属意,户部要职均不得沾亲。 如今户部的从头到尾撸掉了,户部侍郎是早前从工部调任过去的,员外郎也空缺,是亟需人手的时候。 阮鹏程不由叹道,「看来安北侯一事之后,陛下甚是介怀。」 宴书臣看他一眼,沉声道,「勿议许家。」 阮鹏程噤声。 ☆☆☆ 乾州官邸。 刘妈妈伺候王氏洗漱后歇下。 临睡前,刘妈妈正同王氏说起今日游船之事。 今日游船上还惊险了一回,就是初初上船的时候,阮家二公子的那只兔子跑了,在船上乱跑,阮家二公子也跟着乱跑。好在大小姐帮忙将那只兔子给寻回来了,阮家二公子也才老老实实跟着大小姐回来了。 否则,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乱子来。 刘妈妈叹道:「依奴家看,阮家二公子倒是很喜欢大小姐,大小姐也入了郁夫人的眼,夫人,您这颗心就安稳揣回兜里吧,这亲事定是板上钉钉了。」 王氏漫不经心,「赵锦诺生得这幅模样,阮家那傻子会喜欢不稀奇。倒是赵锦诺能同一个傻子玩到一处去,我却意外了些。……」 王氏这么一说,刘妈妈也叹道,「奴家今日见到,大小姐同阮家二公子在一处的时候确实有耐性,也很照顾,到后来,大凡郁夫人见到二公子是同大小姐在一处,也都是放心的。」 王氏轻嗤:「早前还以为她会寻死寻活,在郁夫人跟前闹腾一顿,却没想到,她同那傻子倒是般配得很……」 刘妈妈提醒,「不过话说回来,夫人早前还担心过,大小姐自幼长在庄子上,是宋妈妈一手教养大的,怕大小姐入不得郁夫人的眼。但回官邸这些日子,大小姐除了先夫人那事曾顶撞过夫人一回,旁的时候都处处周全,似是挑不出什么错来,倒不像是宋妈妈能教养出来的……」 说到此事,王氏也来气,「自然不是宋妈妈能教出来的,杜鹃这幅争强好胜的性子,若是放别处,早就争执起来了,我看这几日倒是杜鹃被她气得不轻。海棠也说她是个稳妥圆滑的,也不知是从何处学来的……」 刘妈妈诧异,「难道,是庄子有旁人?」 王氏摇头,」怎么会?庄子上的人数都一清二楚,也都登记在册,契子和每月支出的月银,都是对得上的。」 言及此处,王氏已有些心烦,「罢了罢了,不说她了。事情早些定下来,也早些将琪姐儿同之哥儿接回来。」 刘妈妈应是。 只是即便婚期定下来,也是在阮奕的加冠礼之后了,也就是最快年后的事情。眼下才三月,想起赵锦诺还要在官邸呆上这么久,王氏心中的不满便又生出来了。 烫手山芋一个,还不能送回庄子上去。 ☆☆☆ 郁夫人带阮奕在乾州又逗留了几日,期间京中有事,阮旭先回了京中。 阮奕在乾州的几日,近乎日日都官邸来寻赵锦诺。 官邸上下对他都已熟络,知晓是大小姐未来的姑爷,所以他出入官邸也都没人拦着。便是他在苑中看赵锦诺写字画画,旁人也不说什么,杜鹃和海棠会远远陪同一处,她画画,他也画画。 有时候是外出乾州游玩,郁夫人和王氏也都默许。 就这么到了三月下旬,郁夫人请辞,说在乾州也呆了段时日要先回京中,等回京过来,再同大人商议前来提亲和婚期之事。 郁夫人和赵江鹤,王氏在偏厅中说话。 阮奕便同赵锦诺在偏厅后的花苑道别,「阿玉姐姐,我晚些要同娘亲一道回京了……」 赵锦诺坐在湖边的秋千上抬眸看他,湖风徐徐,她的羽睫缓缓眨了眨,轻轻「嗯」了一声。 他如往常般,抱着大白在她身侧蹲下,「阿玉姐姐,娘亲说,我要许久都见不到你了,是真的吗?」 第27章 他眼眸清澈见底,似是透到她心底,她温声道,「日后会见到的……」 阮奕眨眼,认真道,「日后是什么时候?」 「……」她看他,「日后就是日后,不许多问。」难不成还要她说成亲后…… 阮奕委屈耷拉着嘴角。 赵锦诺见他这幅模样,微微低头莞尔,她似是也要许久见不到傻傻的大白和大白兔了…… 阮奕眼巴巴看她,「阿玉,我可以亲亲你吗?」 清风徐来,她淡淡垂眸,修长的羽睫倾覆,轻「嗯」了一声。 杜鹃和海棠去取点心去了,周遭没有旁人,阮奕紧张凑上前,缓缓地,慢慢地,又轻轻地,阖眸吻上她嘴唇。 她一直看他,没有闭眼。 他的亲吻如同晨间朝露,干净不着一丝尘埃。 清逸俊朗面容,微微阖眼,风华似谪仙。 她心底「噗通」「噗通」跳个不停,隐在袖间的掌心也死死攥紧。 「大白兔,知道什么是喜欢吗?」她美目含韵,似夜空中的星辰。 不待他开口,她亦轻轻吻上他唇角,既轻描淡写,又浓墨重彩在他心上留下一笔,「喜欢就是除了我之外,不可以再亲旁的姑娘,知道了吗?」 他眸间青涩,认真而羞赧地颔首,「大白兔只喜欢阿玉……」 在赵府门口送别郁夫人和阮奕时,赵江鹤和王氏都在。 赵锦诺远远站在赵江鹤和王氏的身后。 郁夫人同赵江鹤和王氏寒暄辞别,阮奕则在郁夫人身后。 他低着头,抱着大白,不说话也不抬头。只在郁夫人唤起他时,朝赵江鹤和王氏拱手作揖辞别。 抬头时,旁人才见他眼眶都是红红的,却一直咬着下唇,没让自己哭出来。 早前在苑中,他答应过阿玉的,一会儿离府的时候不哭。 男子汉大丈夫,应了阿玉的事情,便要一言九鼎。 阿玉同他说的,他都记得。 阮奕眼泪汪汪,嘴角耷拉着,似是委屈到了极致。 见到阮奕这幅模样,郁夫人和赵江鹤、王氏都不由怔住,就连郁夫人似是都生出让他留下的念头,自然只是一瞬的念头。 陶妈妈和杜鹃、海棠等人也都有些楞住了,阮家的这位二公子虽是有些傻,似是真的喜欢大小姐…… 眼下,这同哭也没什么区别了。 倒是比哭还委屈…… 赵锦诺看着他,眸间微微颤了颤。 「锦诺,来。」郁夫人也唤了赵锦诺上前。 赵江鹤和王氏都回头看她,赵锦诺上前福了福身,「郁夫人。」 她惯来知书达理,礼数不输京中贵女,郁夫人看得出来她教养很好;也看得出来王氏实则待她并不上心,但她并不抱怨显怀,实则稳妥周全。 赵家能教养出这样的女儿,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郁夫人朝赵江鹤和王氏礼貌颔了颔首,轻声道,「赵大人,王夫人,我同锦诺说几句话。」 王氏连忙莞尔应好。 郁夫人牵了赵锦诺到一侧,旁人自觉没有跟上。 阮奕想跟上,也被郁夫人‘温和’看了看,遂没有上来,继续眼泪汪汪看着。 「郁夫人您说,锦诺听着。」赵锦诺出声。 郁夫人叹了叹,轻声道,「锦诺,我喜欢你的处事大方,诸事大体,也感谢你同奕儿一处时,对他的耐性和照顾,他也很喜欢你。只是锦诺,我是过来人,亦知道强扭的瓜不甜,王氏对你亲厚应当只是在我面前,若是为了这桩婚事,我更要问清楚。他已经痴傻两年了,看过大夫无数,都说许是没有好的一日,会一直如此。我们阮家算不是京中一等一的高门邸户,但这些事是不为难一个孩子的。你是真愿意嫁他,还是家中的意思?若是迫于你父亲母亲,我自会周全,不会让你难做,孩子。」 赵锦诺微怔。 她是未想过郁夫人会同她说这样一番话。 远处,王氏正着急着。 两人离得远,她听不见郁夫人同赵锦诺在说什么,但见郁夫人语气既亲和又郑重,赵锦诺亦朝郁夫人福了福身,她心中的忐忑不安就未下去过。 生怕到手的好事就这么忽然没了,功亏一篑! 王氏面色紧张,却不怎么看向一侧的赵江鹤。 等实在耐不住,余光瞥过,却见赵江鹤皱着眉头望了望郁夫人和赵锦诺,而后低眉,双手覆在身后,沉思锁在眼中。 片刻,王氏见郁夫人伸手拍了拍赵锦诺的手,叹了叹。 应是,没出什么乱子…… 片刻,赵锦诺跟在郁夫人身后折回。 第28章 王氏当即笑笑,赵江鹤却是抬眸,脸上似是敛了笑意。 郁夫人上前,「赵大人,王夫人,方才同锦诺说了几句,眼下也差不多要离开乾州了,等过些日子,大人与我会再来乾州,亲自登门正式提亲,届时,再一道商议婚期的事。」 王氏心底的忐忑不安似是在这一瞬一扫而空,只是碍于这样的场合,大人还在,要开口也应是大人开口,王氏这才将眼底的笑意强压下去,端庄而温和的笑了笑。 赵江鹤礼貌笑了笑,却未‘吱’声。 王氏怔住,郁夫人也愣了愣。 王氏赶紧补救,「夫人莫怪,我家诺姐儿婚事有了郁夫人这句话,便是定下来了,大人是一时激动的,没反应过来,可是?」 王氏竭尽全力补救。 赵江鹤看了看赵锦诺,赵锦诺亦看他。 看到赵锦诺的脸,赵江鹤似是恢复理智,「夫人说的是,我一时未反应过来。」 王氏心底微舒。 郁夫人亦颔首,「那我与奕儿便再次告辞,赵大人,王夫人,锦诺,日后见。」 赵江鹤和王氏都朝郁夫人还礼。 赵锦诺亦恭敬行礼。 马车就在跟前,早前便备好的,眼下,马车放下脚蹬,阮奕先将大白放下,大白老实跑进马车里,才又折回,扶了郁夫人上马车,而后自己又转身看了看赵锦诺,见赵锦诺朝他笑笑,这才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上,郁夫人撩起帘栊,「赵大人,王夫人,勿送。」 两人再次还礼。 郁夫人再看向锦诺,亲厚笑了笑,赵锦诺再次福了福身。 抬眸时,见马车中的小傻子似是眼看着就要憋不出了,不知为何,赵锦诺心底略微揪起,马车缓缓驶离,郁夫人放下车窗上的帘栊,忽得,赵锦诺听到马车中传来的「哇」的一声哭声。 赵锦诺微怔。 周遭的人也愣住,片刻,似是都反应了过来,是阮奕的哭声…… 众人面面相觑,明知不好讲什么,便都不开口。 但这哭声,却慢慢地,缓缓地,温柔得流进赵锦诺的心底。 赵江鹤朝她看过来,沉声道,「诺诺,我有话同你说。」 言罢,又朝王氏道,「夫人先回去吧,我同诺诺稍后回来。」 王氏眸间微微滞了滞,只是赵江鹤都开口,她又不好一同跟着,只得听赵锦诺应了一声「是」后,目送着赵锦诺跟在赵江鹤身后,朝官邸相反的方向走去。 「夫人……」刘妈妈看出王氏眸间的恼意,宽慰道,「郁夫人开了金口,这婚事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刚才大人也应了,没得变了。大小姐再如何也是大人的女儿,大人要宽慰一两句也是人之常情,毕竟,这阮家的儿子是个傻的呀,方才都哭成那样……」 刘妈妈言罢,王氏心中是缓了缓。 只是目光看向父女二人的背影,还是不免有些担心。 她不喜欢他们父女二人在一处。 ☆☆☆ 乾州临水而兴,官邸对面便是曲江的一条支流。 三月暖春,江边沿岸绿柳新芽,清风拂柳,赵锦诺低眉,听一侧父亲开口,「阮家的儿子是个傻的,若不想嫁,就不嫁了……」 赵锦诺微怔。 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父亲的话。 赵江鹤眸间微敛,沉声道,「诺诺,这是你娘亲给你定下的婚事,本是一桩好姻缘,只是因为途中生了变故,阮奕遭了不测,如今才变成了傻子。从一开始,赵家就不是想用这桩亲事攀附阮家,你不想嫁,这门亲事爹爹来处置。豆*豆*网。」 赵锦诺蛾眉微蹙,心中越发有些看不懂自己的父亲。 ☆☆☆ 等回赵府苑中,赵锦诺还心猿意马。 父亲今日的举动是古怪了些。 赵家若不是因为这桩婚事要攀附阮家,那父亲默许祖母和王氏接她回来做什么? 赵锦诺总觉得这其中藏了些她不知晓的事情。 只是,小傻子也没什么不好。 她想起今日辞别时,他亲她,她亦亲了他,他的亲吻犹如晨曦朝露,干净而通透。 赵锦诺微微脸红。 也想起,早前在江边,她回绝父亲的话,「阮奕很好。」 他从父亲目光中看到惊愕。 既而听他沉声道,「诺诺,不是赌气的时候。」 她淡声道,「阮奕真的很好,我喜欢他……」 ☆☆☆ 总归,江边回官邸,一路上父亲没同他再说话。 似是她口中那句「我喜欢他」,让父亲想起旁的事情。 第29章 她又不当去问。 遂一路回了官邸。 ☆☆☆ 眼下,赵锦诺托腮,笔尖在纸上胡乱画了画。 阮家在京中,赵家在乾州,阮家再来人,便是提亲的,阮奕应当不会再来了。那再同他见面,应当就是成亲的时候,最快也是明年年初了…… 明年年初,似是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大白和大白兔了。 苑中,应是杜鹃在同旁的来窜门的丫鬟说话。 杜鹃惯来嗓门都大,她在内屋中都能听见,她是嫌吵,想去关窗户,却听杜鹃的声音从苑中传来,「这么说,夫人是要将二小姐和公子接回来了?」 赵锦诺轻瞥了眼,是王氏苑中伺候的丫鬟。 那丫鬟道,「可不是嘛,这次特意将二小姐和公子送出去,不就是为了大小姐的婚事?听说这桩婚事成了,人自然也得接回了,夫人可盼着呢!」 杜鹃也欢喜附和着,「二小姐和公子回来就好了。」 王氏的丫鬟附也和。 赵锦诺阖上窗,窗外的说话声顿时小了许多。 但先前杜鹃同王氏丫鬟的话,在心中却泅开了丝丝涟漪。王氏是特意送走了赵琪和赵则之这对双胞胎,她还未见过…… 小她三岁的赵琪和赵则之。 一个是祖母和父亲的掌上明珠,另一个,则是赵家唯一的儿子。 赵锦诺心有旁骛,胡乱在纸上画了画,等画完,才见是一双眼睛,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 赵锦诺笑了笑。 ☆☆☆ 往后几日,父亲都在忙府衙之事。 乾州临水而兴,每年七八月都会面临洪峰冲击,从三四月开始便要排查水利,做好准备。 乾州下辖十余县,又临着朔城,也是在官邸这段时日,赵锦诺才知道父亲一直是早出晚归,心思多赴在乾州府衙的事情上。 祖母和王氏都少有见到他,她更少见。 除了「三省苑」的名字换成了「竹清苑」,苑中添了些粗使的丫鬟婆子,父亲同早前一样,没有单独过问她的事,她也只在官邸中偶尔见到过他三两次。 他淡淡朝她点点头,同府衙中来寻他的人说话。 府衙中的人似是也未曾见过她,眸间惊讶朝她行礼,而后,也大都是同父亲说府衙中的事,离远了还会瞥目看她一两回。 ☆☆☆ 她每日照旧给祖母和王氏请安。 自上回在祖母苑中,父亲来过后,祖母虽然还是不怎么待见她,但大抵不像早前那样动辄就要她跪着训话处,继续不冷不淡,反复是旁人家过后问候一声的人。 而王氏处,似是早前因为要她说去庄子上是为了给她娘亲消孽障,而她不肯,两人之间的矛盾激化,王氏甚至请祖母来给她施压,所以,等郁夫人一走,她去请安时,便连掩饰都不怎么掩饰她眼中的不喜。 今日说她的首饰不合适宜,明日说衣裳不得体,后日说她的妆容和发髻不似大家闺秀……每一日,王氏都会挑一处错来,她低声应着。 她改与不改,似是在王氏眼中都无不同。 ☆☆☆ 四月初八,赵琪同赵则之回了官邸。 梧州到乾州要半月路程,王氏的妹妹,也就是赵琪和赵则之的姨母在梧州,此番赵琪同赵则之是从梧州回来的。 远门回来,要先向长辈请安,首先便去的祖母苑中。 海棠亦来竹清苑中寻赵锦诺,「二小姐同公子回来,大人请大小姐去一趟。」 父亲唤她去,这也算是一家人的正式见面了。 苑外很远处,赵锦诺便听到祖母口中的两声,「我的小心肝」。 明知祖母偏爱这对龙凤胎,但初初听到,赵锦诺心中还是滞了滞,果真是偏爱的…… 海棠转眸看她。 见赵锦诺神色倒是无常,只是修长的羽睫倾覆,看不出太多情绪。 杜鹃则在身后趾高气昂笑道,「老夫人自然是最宠二小姐和公子了,这次外出这么久,肯定稀罕死了。」 海棠瞪了眼杜鹃。 杜鹃得意嘟嘴。 赵锦诺没有应声。 入了老夫人苑中,丫鬟先去厅中传话。 赵锦诺正好行至门口,听王氏朝祖母和父亲道,「琪姐儿和之哥儿,你们真是父亲的福星,这一趟远门刚回家门,你们父亲的升迁调令就来了!」 升迁调令?赵锦诺才听说。 老夫人更是笑得合不拢嘴,「那可不是,这回是升调回京中,是京官了,琪姐儿和之哥儿惯来是我们赵家的福星,祖母喜欢都喜欢不过来……」 屋中笑作一团。 第30章 赵锦诺亦听到赵琪和赵则之的声音唤着祖母,而后,便是先前入内的丫鬟道,「老夫人,大人,夫人,大小姐来了……」 这厅中的欢声笑语似是忽然安静下来,老夫人和王氏自是敛了笑意。 赵江鹤是从先前开始,眼中就没什么笑意。 而老夫人怀中赵琪和赵则之则是好奇朝门口打量过来。 赵锦诺迈了一步,入了厅中,「见过祖母,父亲,母亲……」 而后抬眸,目光看向祖母怀中的赵琪和赵则之两姐弟。 赵琪和赵则之眨了眨,似是呆住。 王氏的脸色反正不怎么好看。 还是赵则之先开口,「姐!」 赵锦诺愣了愣,既而是赵琪的声音,「姐姐?」 语气中有亲厚,王氏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赵锦诺忽得明白了为何祖母这般喜欢赵琪和赵则之这对龙凤胎,他们虽和王氏生得挂像,但一看便是同父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祖母是看在眼里的喜欢。 王氏自是不必说。 但父亲对赵琪和赵则之兄妹二人似是也严厉。 也同待她一样,不怎么言笑。 譬如赵则之在厅中嘻嘻哈哈忘形的时候,父亲会瞪他,他当即站直了去,不敢再吱声;赵琪若一直同祖母撒娇,父亲亦会看她,她也差不多收敛。 唯独让赵锦诺意外的,是赵琪和赵则之兄妹二人对她的态度。 初次见面,声音中却有亲厚在。 回竹清苑的一路,赵锦诺似是忽然想明白了——赵琪和赵则之虽是王氏的儿女,王氏对她应是讳莫如深,便少有在他们兄妹面前提起过她,所以他们兄妹二人对她也好奇而陌生。 所以,他们反倒不如王氏和祖母这般,不喜于她。 ☆☆☆ 回到竹清苑中,赵锦诺洗漱更衣。 等从耳房出来,似是听到有石头子敲打窗户的声音。 赵锦诺以为听错,可再等听到,便踱步到了窗沿边,轻轻推开窗户。 先前从祖母苑中回来还是黄昏过后,眼下已是入夜。 屋檐下灯火昏黄,赵琪和赵则之的脑袋忽得从窗户下漆黑的草丛中钻出来时,还是吓了赵锦诺一跳。 他二人也吓了一跳。 待得看清是赵琪和赵则之,赵锦诺伸手缓了缓胸口,「你们这是做什么……」 赵则之先道道,「姐,我们来看你。」 赵琪附和,「我们是假装睡着了之后才偷偷跑出来的,不能被杜鹃和海棠看见,她们二人会向母亲告状的……」 只是话音未落,「公子,二小姐?」 两人尴尬转眸,朝海棠窘迫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 赵锦诺心中唏嘘,哪壶不开提哪壶应是此意…… 忽得,赵锦诺心底似是对眼前这对龙凤胎有了莫名好感。 ☆☆☆ 不过幸好遇见的是海棠,不是杜鹃。 海棠还是好说话的。 赵锦诺初次见识了赵则之和赵琪兄妹二人的威逼利诱。 总归,虽然没有翻窗成功,但赵锦诺同赵琪和赵则之还是进行了情切而友好的会晤。 大抵是王氏不想他们兄妹二人同她走得近,但他们今日在祖母这里还没好好同她说上会儿话,于是夜里偷偷来了竹清苑。 「姐!」赵则之欢喜,「终于把你盼回来了!」 赵锦诺目光微颚。 赵琪也道,「我们也终于有个姐姐了!」 赵锦诺目光从微颚到诧异。 赵则之道,「姐,今天太晚了,明天再来找你,我们先回去啦。」 赵则之言罢,赵琪又伸手,在她掌心塞了一枚东西。 两人从窗下溜走,赵锦诺摊开掌心,是一枚栗子糖。 赵锦诺忽得笑了笑。 ☆☆☆ 翌日早起,还是照旧去祖母苑中请安。 她以为来得早,却见父亲和王氏在祖母这里,赵琪和赵则之也在一侧。 赵锦诺福了福身,唤了声,「锦诺见过祖母,父亲,母亲。」 赵江鹤颔首。 父亲和王氏都在祖母这里,应当是有事。 果真,赵江鹤朝老夫人道,「母亲,今晨收到朝中的催函,让我尽早去趟京中,怕是等不到下一任知府走马上任了,即日便要动身。」 「这么急?」老夫人倒是诧异。 王氏解释道,「这回的官职是户部员外郎,朝中户部出了些动荡,所以才有官职空缺,大人越早赴任越稳妥……」 第31章 王氏这一说,老夫人便赞同,「那是需赶紧启程赴京,明日便走。」 老夫人也怕好容易到手的京官,因为人手空缺被人顶替了,王氏点醒了她。 只是老夫人完全听王氏的话去了,并未看到儿子脸上的神色。赵锦诺错觉,父亲似是并不想入京。 从昨日知晓升迁起,赵锦诺见的都是老夫人和王氏的欢喜,父亲反倒是最平静的一个。 眼下,听王氏同老夫人说完,赵江鹤道,「母亲,我同夫人商议过了,夫人与我先行入京,搭理好府宅和官职之事,母亲和几个孩子可以晚些动身,一路上慢慢往京中,也不必赶,何时快到,遣人来京中说一声便是。」 「这也是个理。」老夫人点头,一来不耽误京中的事,二来也照顾老小。 「是今日就走吗?」老夫人又问。 赵江鹤点头,「今日晌午就走,刚好能在入夜前落脚。」 ☆☆☆ 赵锦诺也没想到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晌午前,赵锦诺,赵琪和赵则之三人送至官邸门口,王氏逐一叮嘱要听祖母的话,不要惹祖母置气之类的话。 赵琪和赵则之二人连连应声,赵锦诺却分明听出赵琪和赵则之语气中的欢呼雀跃。 王氏又道,「我让刘妈妈留下,照顾你们几人……」 听到这句,赵琪和赵则之又上演欢呼雀跃之后的双双颓废丧气。 赵锦诺心中笑笑。 临末,赵江鹤嘱咐,路上照顾好祖母,不可任性,诸事听何叔叔的话。 三人点头。 何步云是早前的乾州捕头,此次赵江鹤入京,正好也下了请调,将何步云调任回京中,在户部任侍卫。 何步云的赴任可以晚些,正好可以同老夫人,还有府邸的三位公子小姐一处。何步云惯来是赵江鹤信任的心腹,让老夫人和他们兄弟姊妹三人同他一道,赵江鹤也放心。 「步云,老夫人和他们三个就交给你了。」赵江鹤亦朝何步云叮嘱。 何步云拱手,「大人放心,步云一定将老夫人和公子小姐安稳带到京中。」 「好了,都回去吧,我们上路。」赵江鹤扶王氏上了马车。 王氏撩起帘栊,目光中有些舍不得。 三人朝马车挥手。 只是一等马车驶离了巷子口,赵琪和赵则之两人就似脱缰的野马一般,刘妈妈恼火,「公子,二小姐。」 也无怪乎刘妈妈恼火,同赵锦诺相比,他二人才倒更像庄子上来的些。 刘妈妈叹道,「公子,二小姐,大人和夫人这前脚才刚走……」 赵琪道,「刘妈妈,我们方才同祖母说了,要去芝宝楼给她捎一直荷叶鸡,你不用跟着了。」 赵则之道,「姐,走!」 刘妈妈唤住,「诶,等等。」 赵琪和赵则之一起看向赵锦诺,一人一句道,「准备好了吗?」「跑!」 赵锦诺是被他们扯着跑出去的。 赵锦诺听到刘妈妈在身后跺脚,「这俩祖宗!」 赵琪和赵则之兄妹二人拉着她一路绕着各种小巷来回穿梭,后面,竟真连一个追上来的都没有。 赵琪和赵则之欢呼雀跃。 赵锦诺也忍不住笑笑,似是来乾州城后,赵锦诺心中还从未这么畅快过。 也似是从这一日起,她在赵府也不孤单了。 赵江鹤和王氏不在,刘妈妈和杜鹃、海棠都拿龙凤胎没办法,老夫人又疼这对龙凤胎得很,终日小心肝得唤着,近乎千依百顺宠溺着,连带着赵锦诺在家中的日子都好过了许多。 有时同赵琪和赵则之兄妹在苑中一道玩耍,有时去芝宝楼,还有时外出看皮影戏,便是刘妈妈跟着,其实到后来也形同虚设,刘妈妈自己也不怎么愿意跟来了。 ☆☆☆ 到四月二十,宋妈妈和阿燕一道来了府邸。 庄子上的东西都收拾妥当了,早前走得急,杜鹃连旁的东西都没让赵锦诺多带,眼下,宋妈妈是将她的东西都带来了。 庄子上的人却未按王氏的意思遣散。 宋妈妈偷偷照着赵锦诺说的,将田产和地契都置成了死契,要十年才可交易。 这样,便需人留在庄子上打点和照看。 柱子一人不够,庄子上的人多多少少都能留下来,这些都是庄子上的人手,等赵锦诺出嫁,这些人的卖身契都会给到赵锦诺处,届时,便不受王氏掣肘了。 这次砖砖先没有带来。 砖砖是赵锦诺养的猫,她早前并不知晓府中是否有人不喜,不好轻易带来,怕冲撞了谁,砖砖被送走,还不如留在庄子上先养着。 第32章 宋妈妈和阿燕一来,赵锦诺这边更好了起来。苑中的事有宋妈妈照看着,她的事可以阿燕帮忙去做。 ☆☆☆ 等到四月底,赵锦诺在龙凤胎的帮忙下,已经将乾州城逛熟络了。 老夫人这端也将乾州城的事宜处理得差不多,便准备五月端阳节后两日便启程去京中。 乾州临水,端阳节的龙舟赛是最热闹的,老夫人是想看完龙舟赛再走。 龙凤胎也愿意。 龙凤胎对赵锦诺说,每年都有许多从外地专程赶来乾州看龙舟赛的客人,届时江边全是人。爹爹是乾州知府,便是调任了,官邸也能拿到龙舟赛最好的位置。 赵锦诺在新沂还真未来乾州看过龙舟赛。 早前倒是也有人约了她来乾州看龙舟赛,只是,眼下还是最好见不到这个人的好…… ☆☆☆ 很快到了端阳节。 官邸的马车直接将人载到了曲江一侧搭建的观礼台处,有官邸的人引路,老夫人带着三个孩子果真往观礼台中央的区域走去,只是老夫人想在正中的位置落座,今日观礼台的掌吏却上前,「老夫人,今年京中来了贵人,这位置是留给京中贵人的,怕是要劳烦老夫人和公子,小姐到稍左侧的位置落座。」 老夫人面色颇有些不好看,「怎么,我儿赴京任职才几日,这新的乾州知府还未上任,我们这就人走茶凉了?」 掌吏连忙赔礼道歉,「老夫人您误会了,您看是我这话说得不清楚,今日来的,是京中的范侯。这范侯可不同旁的侯爵,是陛下和皇后的养子,自幼是在皇后膝下长大的,这京中都让他三分。别说是官邸的女眷了,就是大人尚在,也需巡礼问候着。要不,这都用帷帐隔开,便是冲撞了。」 掌吏这么说,应当不是在哄人。 老夫人也听进去了,今日来人来头不小,是冲撞不得的。 老夫人轻咳两声,「那孩子们,坐下吧。」 其实这位置也不差,视野也好,就在中央帷帐的一侧,只是不如帷帐里宽敞罢了。 观礼台上陆续开始坐人,江岸上亦占满了百姓,似是端阳节的炎热都驱散不了龙舟会的热情。 赵琪和赵则之数了数一共八支龙舟队,缝四进二,最后一场争夺龙王的最终角逐,一共四场,再加上还有龙舟表演,差不多要个半时辰。 观礼台上的小吏送了瓜果和点心和解暑的凉茶来。 官邸的丫鬟也跟来了两人,另有老夫人身边的周妈妈伺候着,帷帐里的扇风没断过,倒不怎么觉得热。 稍许,听到江面上铜锣声响起。 这是清场的声音,示意龙舟赛即将开始,需各就各位。 在周遭的欢呼声中,赵锦诺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杯中的凉茶,掌吏正领了贵客从观礼台前的长廊走来,赵锦诺刚好抬眸一瞥,正好见到对方的一个正脸,当即,「噗……」的一声,赵锦诺口中的凉茶悉数喷了出来,还呛得不轻。 这可吓了帷帐中的老夫人和赵琪,赵则之一跳。 赵锦诺素来稳妥,当下,老夫人有些不悦,「好端端的,这是做什么!」 赵锦诺歉意,却低眉。 一侧的赵琪和赵则之两人也在关心她可是呛着了,赵锦诺如何都没有抬头。 掌吏领着的范逸从帷帐前的阶梯登上,范逸的目光将好瞥了左侧的帷帐一眼,应是从赵锦诺头顶上扫过,紧接着去了隔壁的中央帷帐处。 帷帐上映出一道气华高然的身影。 端午的阳光透过帷帐照在他身上,熠熠生辉。 他在帷帐中正襟危坐。 仔细看,却是五官端正,风采卓然。 待得范逸落座,正好江中司仪官敲锣,第一处龙舟竞赛开始。 范逸端起跟前的茶盏,轻抿了一口,目光虽是看向前方江上激烈的龙舟赛,脑海中却是起方才有人呛茶的一幕。 范逸唇畔勾了勾,当他瞎吗? 呵,他又不瞎。 赵诺这个骗子! ☆☆☆ 这整场上半场的观赛,赵锦诺都心有旁骛。 没怎么看龙舟赛,没怎么喝水,也没怎么敢说话。只隔了一层帷帐,怕被隔壁听了去。 好容易到了中场歇息,赵琪和赵则之拉了她一道下了观礼台,去近处看靠岸的龙舟,赵锦诺只得硬着头皮。这本是在隔离区域,旁人不会轻易近来。 赵琪和赵则之去看龙舟去了,她在岸上等他们。 身后一道声音上前,感叹道,「赵诺,你不是个男的吗?」 赵锦诺背后一僵。 这反应,范逸看得顺眼。 他眸间藏了笑意,握拳轻咳两声,踱步上前,「乾州赵家,你是赵江鹤的女儿?」 第33章 赵锦诺心中懊恼,还是被他认出来了,轻声叹道,「事出有因。」 呵,她倒是处变不惊。 范逸上前,口中轻笑,「难怪早前总觉得娇滴滴的,一吓就呆住,原来是个姑娘家……」 赵锦诺正恼火看他。 他眉间的和言语色忽得敛住,「赵诺你个骗子!」 他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破铜烂铁’,「赵诺,我这么信任你,就这玩意儿值一千两?你当我瞎~啊?」 重音在「瞎」字上。 赵锦诺眨了眨眼睛,有些替他尴尬。 范逸一愣,转念一想,这么说自己似是不对,哪有自己说自己瞎的,遂敛声。 赵锦诺粉饰太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这都多少个七级浮屠了?行善积德……」 范逸轻嗤,「赵诺,你这是劫富济贫是吧!你赚七级浮屠的名声,我付银子,亏我当你是兄弟,还要邀你来乾州看龙舟……」 但眼下,也似是真在龙舟赛遇上了…… 赵锦诺忽然想,‘坏事’果真不能常做。 范逸忽然问,「赵江鹤不是入京赴职了吗?你们怎么还不走?」 好赖不提早前的话题了,赵锦诺应道,「父亲母亲先回京中了,我们同祖母晚些走。」 他瞥了瞥她,似是漫不经心问,「什么时候走?」 「就这几日。」赵锦诺应声。 范逸笑笑,「一起啊,我也正好这几日回京,一路上有个照应。」 赵锦诺听到他这句「一路上有个照应」就有些来气,范逸憋不住笑。 早前便是这么结伴去的新沂,他那时候还以为赵诺是个男子,他的马有些跑不动了,他正好急事要赶去新沂,就这么一路蹭上的赵诺的马车…… 他是觉得她有些骄里娇气的,可架不住她气势唬人啊! 他真当她是新沂哪家的公子哥。 结果,竟是姑娘家~ 「喂,赵诺,你父亲是乾州知府,你怎么一个人在新沂庄子上?」他忽然问。 似是这一句戳到了赵锦诺,赵锦诺怔了怔,应了句,「关你什么事?」 范逸见她转身,似是连先前那对双胞胎都不准备等了,范逸忽然又开口,「喂,你早前说你三岁就在新沂庄子上,你一个姑娘家,你爹爹和祖母也够狠心的。」 赵锦诺看他,没有说话。 范逸忽然道,「等回了朝中,我参你爹一本。」 赵锦诺转眸看他,「多谢高抬贵手,不劳范侯操心。」 言罢下了台阶,干脆去寻赵琪和赵则之,不同他一处了。 范逸看着她的背影笑笑。 片刻,又愣了愣,似是阮家同乾州赵家定过亲? ☆☆☆ 后日,官邸中再做一轮清点,老夫人便带着赵锦诺和赵则之,赵琪兄弟姊妹三人起程赴京。 这趟是举家搬迁,东西带的多了些。 不过有乾州衙门的人一路护送,这一路倒也应当安稳。 乾州到京中大约月半脚程,他们带着东西走得慢,许是也要两月了,那等到京中就是七月盛夏,最是一年中炎热的时候。 出乾州约半个时辰,听见周遭马蹄声传来。 有人在马车外问,「请问,可是乾州赵家的马车?」 赵锦诺一听这声音就有些不好了。 果真,何步云骑马上前,见范逸身后跟着的侍卫着装,便知晓他应是朝中之人,何步云应道,「正是乾州赵家,请问阁下是?」 范逸笑了笑,有意朝着马车内高声道,「在下范逸,早前在新沂时同大小姐认识,见到赵府的马车,便过来问问。」 马车中,老夫人和赵琪和赵则之都纷纷看向马车中的赵锦诺。 老夫人脸色很有些不好看,「在庄子上都认识些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只是话音刚落,就听何步云道,「……范侯?」 范逸应是默认,何步云拱手,「见过范侯。」 老夫人愣住,顿时脸色如被人抽了一巴掌一般,又古怪地看向一侧的赵锦诺。 赵锦诺垂眸,装作未看见。 马车外,范逸言罢,朝马车内笑笑,「老夫人在吗?」 赵锦诺整个人都不好了。 但听闻是范侯,赵则之赶紧撩起帘栊,老夫人一脸皮笑肉不笑的恭敬表情,「见过范侯……」 范逸一脸危言耸听,「老夫人,听闻近来乾州回京中路上时有流寇滋事,生了好几场乱子,你们这没几个人手,马车上也都是妇孺,怕是不安全哪!」 老夫人似是被吓到了,一脸紧张。 第34章 赵琪和赵则之也一脸担心模样。 只有赵锦诺恼火看他。 他瞥了赵锦诺一眼,强忍住笑意,朝老夫人一本正经道,「正好我同大小姐认识,不算外人,眼下也刚好要回京,老夫人,干脆我与你们一道同行吧,也安全些,老夫人不介意吧?」 老夫人已是一脸担惊受怕,「怎么会?那有劳范侯。」 范逸笑了笑,「老夫人客气,应当的。」 赵锦诺扶额。 ☆☆☆ 等到前方凉茶铺子小憩,给马车饮水,喂草。 范逸才上前同赵锦诺招呼。 都晓范逸早前在新沂的时候同赵锦诺认识,这番也是因为他认识赵锦诺的缘故,才会一道同行,老夫人也怕得罪他。 他来寻赵锦诺说话,旁人也不好打扰。 赵锦诺叹道,「是真有流寇,还是特意来找麻烦的?」 范逸道,「真有流寇!再说我哪里是来找麻烦的,分明是帮你,一看你祖母就不喜欢你,你看看,我两句话功夫可是就待你好脸色了,我是帮你好不好,赵锦诺?」 赵锦诺微怔。 连她名字都纠正过来了,应是打听过了。 范逸笑了笑。 正好店家端了茶水上来,他们二人坐一桌,旁人坐一桌,范逸问,「你们家可是同阮家订了亲?」 赵锦诺微顿,转眸眼神古怪看他。 范逸轻嗤,「看我做什么,阮奕同我说的……」 听到这句,赵锦诺连指尖都僵了僵,阮奕? 范逸补充,「在他摔傻之前。」 赵锦诺眸间微微滞了滞,不由轻声问道,「你认识他?」 「认识!」他轻哼,「何止认识!」 赵锦诺心底忽得砰砰跳了跳,想起阮奕那双眼睛,不由微微有些脸红,低声问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范逸想也不想,」讨人厌的人!「 赵锦诺愣住。 稍许,眨了眨眼,如释重负般颔首,「你若说讨厌的,那一定不讨人厌。」 范逸横眉,「赵锦诺!」 只是,忽得他也愣住,」你问阮奕做什么?「 稍许,他整个人僵住,「不会是你吧?阮奕的未婚妻?」 「真是你?」 见赵锦诺没有应声,范逸眉头皱起,「阮奕是傻的啊,阮家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们赵家若是退亲,没有人会说你赵家的不是啊……」 他是想不明白,也觉不可思议。 只是赵锦诺看着他,没有出声,似是片刻,范逸又似是骤然通透了,恼恨叹道,「早前将你一人扔在庄子上也罢了,这样的亲事也让你去,这是什么爹娘祖母!」 此时还能让她嫁去阮家,必定是利益交换。 谁都知晓阮家疼这个小儿子。 而赵江鹤近来也从乾州知府一跃成了户部员外郎。 即便真是户部近来动荡,陛下要生面孔,那朝中的生面孔多了,怎么会平白无故落在赵江鹤头上? 户部之事,陛下是让宴相在甄选。 宴相是阮鹏程的知交。 如今赵江鹤同阮鹏程成了儿女亲家,赵江鹤便理所应当成了宴相钦点的的户部员外郎人选。 一环扣一环,环环相扣。 赵家是出卖了这个女儿,才得了如今这户部员外郎的位置。 范逸沉声叹道,「你爹和祖母也太狠心了……」 ☆☆☆ 京中阮府,阮奕连连喷嚏。 阮鹏程看向他,「可是回京路上着凉了?」 阮旭朝中有事,已先行回了京中,郁夫人和阮奕乘得马车一路回来,是今日才到的家中,用过晚饭,在偏厅中一家人说话。 将好阮奕喷嚏,阮鹏程许久未见,关切了一句。 阮奕抱着怀中的大白,鲜有的正襟危坐着,似是不敢在父亲面前太随意了去。 而当下,阮鹏程问话,他连忙摇头,似是又害怕又利索得回答了声,「没有!」,只是这声「没有」过后,又如孩童般吸了吸鼻涕。 阮鹏程明显皱了皱眉头。 郁夫人知晓阮鹏程看着儿子这幅模样,又闹心到了心底去。 早前有多疼爱,眼下才会有多痛心。 郁夫人正要开口,阮鹏程却敛了早前眸间的情绪,朝阮奕道,「明日去趟宴府,宴相问起你来,说许久没见你了,你既已回京,等明日早朝过后,就去宴府看看你宴叔叔。」 「哦!」阮奕这声明显应得轻快。 一听便是喜欢宴书臣的。 阮鹏程这处便也同阮奕说完,遂看向郁夫人,继续道,「有件事,你们在路上怕是不知晓,宴相调了赵江鹤回京,在京中任职,翰林院已将文书送了出去,眼下,赵江鹤应是已在来京赴任的路上了。」 第35章 郁夫人倒是意外。 这意外里,自是还有几分惊喜,「调回京中了?那是在何处任职?」 阮旭先走他们几日,近来户部的消息在京中都传开了,郁夫人只是因为刚到京中不知晓的缘故罢了。 阮旭笑道,「母亲,是户部员外郎。」 郁夫人面露喜色,「户部员外郎也是要职了,这次宴相这么大手笔?」 阮鹏程应道,「正好朝中出了些事,是赵家的运数到了。」 话虽如此,但郁夫人心知肚明,应是宴相照顾奕儿,当下,郁夫人心中欣慰,其实她本也是想同阮鹏程说起赵锦诺来,她对赵家的这个女儿既喜欢又满意,就冲着赵锦诺的颜面上,她也想大人拉赵家一把,眼下,这户部员外郎可不是一般的人情。 郁夫人叹道,「那需得向宴相道谢。」 阮鹏程道,「所以让奕儿明日去趟宴府,自己替他岳丈道谢去。」 郁夫人这便明白了,颔首间,又忽然想起,「那既在路上,岂不是下月初就要入京了?」 阮鹏程点头,「户部缺人手,朝中催得急,应是下一任乾州知府尚未到任就将赵江鹤催上了路,应是这月月底就能抵京。」 郁夫人没想这么快,不过也是好事,郁夫人道,「那等赵家到了京中,大人便可上门提亲,也不必再往乾州走一遭了。」 阮鹏程也笑笑。 一侧的阮奕瞪圆了眼睛,「是阿玉……不不不,是锦诺要入京了吗?!」 整个人就差抱起怀中的兔子欢呼雀跃了。 阮鹏程奈何看他,分明早前多清风霁月的一人,可眼下…… 阮奕这回干脆抱起大白手舞足蹈,「那我是不是可以每天都见到锦诺了!哦!哦!」 阮鹏程不忍再看,起身往书房去。 郁夫人追上去宽慰。 偏厅中,只有阮旭陪着阮奕。 阮奕眼中委屈,「爹是不是又生我气了?」 阮旭安抚,「没有,爹只是在朝中累了,先去休息了。」 阮奕看着他,「大哥……」 阮旭道,「爹很关心你,比我们都关心……」 「哦……」阮奕抱紧怀中。 ☆☆☆ 翌日,宴府内,阮奕抱着大白在书房中等候。 书房中有人伺候茶水,阮奕在书房中坐了许久,除了追大白之外也没乱跑,没有弄乱书房内的陈设。 稍许,有脚步声折回。 「宴叔叔!」很远,阮奕便起身唤道。 今日早朝推迟,宴书臣回来得也迟,阮奕其实已等了不少时候。 「奕儿。」宴书臣入内,眸含笑意。 小厮奉茶。 「宴叔叔!」阮奕抱着大白走到跟前,招呼声中都是亲厚。 「去过乾州了?」宴书臣一面掀起衣摆落座,一面问。 阮奕笑眯眯点头,「去了,还见到了阿玉。」 「阿玉是谁?」宴书臣莞尔。 阮奕连忙摇头,「不对不对,是锦诺,宴叔叔,我见过锦诺了。」 听到这个名字,宴书臣还是僵了僵,遂抬眸看他,眸间星辰柔光,轻声问道,「她是个怎样的姑娘?」 宴书臣一问,阮奕仿佛打开的话匣子,整个人趴在月牙桌前,笑意收不住,既腼腆又激动道,「锦诺是个好好看,好好看的姑娘,我好喜欢,大白也喜欢。」 如此直白,丝毫不加掩饰,宴书臣笑了笑,「还有呢?」 「嗯……」阮奕想了想,忽然神秘道,「宴叔叔,我亲了她!」 宴书臣微楞,继而喉间咽了咽,认真道,「奕儿,这不是君子所为……」 只是话音刚落,却忽然想起年少时候,他也是偷偷亲了旁人,而后她未睁眼,口中轻轻袅袅道了声,宴书臣你胆子再大些…… 忽然而来的回忆,他噤声。 阮奕却在跟前抱着大白转着圈。 宴书臣敛了眸间神色,继续道,「隔两月,太子要在月牙湖狩猎,京中不少世家子弟都会去,奕儿,你想去吗?」 「去去去去!」阮奕欢喜,连大白都扔一边不要了。 他最喜欢骑马狩猎了,只是,阮奕嘴角抽了抽,「宴叔叔,娘亲说我早前就是从马上摔下来……然后摔傻了的,我爹不让我再看骑马射箭了,会凶我的……」 他是有些怕的。 宴书臣笑了笑,「我同你父亲说。」 「真哒!」阮奕近乎欢呼雀跃,「宴叔叔你最好了!」 他就差蹦上去亲他一口。 宴书臣忽然想起早前的阮奕,也是这般——宴叔叔你最好了! 第36章 只是意气风发,年少昂然,如如今全然两幅神色…… 他没有孩子,他拿阮奕当自己的孩子。 宴书臣阖眸。 「宴叔叔……」他还是神秘凑到他跟前。 宴书臣睁眼,请嗯一声。 阮奕似是仔仔细细打量了他,而后认真道,「宴叔叔,我发现,阿玉长得有些像你!」 赵锦诺? 宴书臣怔住。 「见过宴相了?」阮奕回府,郁夫人问他。 他怀抱着大白,一脸喜色的拼命点头,一看便是心情极好。 郁夫人知晓宴相待他若半个儿子,他也喜欢同宴相一处。在从马上摔下来之前,阮奕便是宴相的学生,只是宴相不收学生,他便都唤的一声宴叔叔。 「今日见宴相说什么了,怎么这么开心?」知子莫若母,郁夫人从他眼角眉梢都看出喜色。 阮奕抬眸看向郁夫人,激动道,「娘亲,宴叔叔问我想不想去月牙湖狩猎,我说想去,可是爹会生气,然后宴叔叔说他同爹说,然后我就可以去月牙湖狩猎啦!」 阮奕言罢,抱着大白举高高,「大白也要去!」 大白双目猩红,整个兔身都在哆嗦。 郁夫人倒是愣了愣,「宴相真这么说?」 阮奕忙不迭点头。 旁的,郁夫人倒是问不出了。 晚些时候,阮鹏程回了府中,郁夫人同他道起阮奕说宴相让他去月牙湖狩猎之事,阮鹏程应道,「我方才见过宴相了,宴相同我说了此事。是宴相前日入宫时,正好听皇后娘娘说起许久没见到京中这群孩子聚一处了。你也知道,陛下惯来都是变着方子哄娘娘开心的,娘娘喜欢射箭,陛下便说七月在月牙湖办狩猎,让京中子弟都去热闹热闹。奕儿明年年初就要及冠,及冠前,始终都要在娘娘面前露脸,讨份恩泽的,宴相是想让这回月牙湖狩猎奕儿跟着去……」 原来如此,郁夫人心底澄澈了。 只是,郁夫人微微拢了拢眉头,「还是有些担心奕儿……」 这样的狩猎,去的都是京中年轻子弟,奕儿痴傻,怕闯祸事,便是旭儿一道去,也不定能照顾周全了。 阮鹏程宽慰道,「放心吧,宴相是皇后娘娘的表兄,有这层关系在,皇后娘娘会照拂奕儿的……」 也是,郁夫人颔首。 宴相能让奕儿去,定然是周全过的。 阮鹏程轻声道,「不让他碰骑射就是了,远远看着,倒也安全。」 郁夫人抬眸看他,知晓此事又触到他心中痛处。 早前的奕儿…… 阮鹏程叹道,「月牙湖狩猎,奕儿始终要在众人面前露面,明日起,也不用奕儿在府中禁足了。」 郁夫人颔首,瞒了这么些时候,再瞒也瞒不住…… 早前阮奕从马上摔下后,便没怎么在京中露面过。 因为摔得重,阮家到处寻大夫,又藏着捏着,京中亦有许多人不知实情。都只道阮奕从马上摔下来,要么摔伤了腿,要么摔伤了腰,在家中将养着不方便露面,所以婚事也拖得没有踪影,应是出了不小纰漏。 但阮鹏程官职兵部尚书,京中没事议论阮奕的人倒也少。 只是纸总包不住火,还是有闲言碎语传出,说是阮奕似是摔傻了,可大都不得验证,也大抵都在等年后,阮奕及冠时就能见端倪。京中惯来的习俗,陛下会亲自为京中亲近后辈加冠,阮尚书深得陛下信任,日后不出意外也是拜相之人,阮奕的及冠礼陛下定会着礼部操办。 眼下,又听闻月牙湖狩猎,阮奕会同去。 莫不成,阮奕好了? 这猜测刚出不几日,郁夫人就带了阮奕出门,后来也会让阮奕自己带小厮和侍卫出府,不出三两日,京中都知晓阮奕这哪里是好了,其实是傻了…… 阮奕自己倒是高兴,终于可以不用偷偷摸摸出门了,带着大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于是整个京中都能时常见到阮奕抱着一只兔子乱串,有时还会在大街上撵他那只兔子,那只兔子又跑得快,时常是兔子在前面跑,他在后面追,后面跟了一堆尚书府的侍卫,一路鸡飞狗跳。 早前认识他的人,有的会诧异上前,同他招呼。他记得一些,不记得一些,只是旁人招呼他,他也欢喜招呼着…… 阮奕过往在京中光芒太甚,眼下忽然痴傻了,京中觉得遗憾的人不少,还有不少是早前望尘莫及,眼下却等着看笑话的人,也会寻一两个时机,结伴同他招呼,实则看他反应去…… 到最后,京中都知晓,阮奕是真傻了。 全世界最金贵的就是他怀中的那只兔子。 ☆☆☆ 又到一日,袁欣颤颤悠悠撩起马车上的帘栊,看远处阮奕抱着那只兔子眉开眼笑,还不时同那只兔子说话,模样憨傻,不假颜色,袁欣的掌心微微攥紧,眸间挂着氤氲,目不转睛看他从马车前走去。 第37章 京中都在说阮哥哥傻了,她不信。 当下亲自看到,袁欣整个人都似愣住。 怎么会? 他怎么会是阮奕,怎么会是阮哥哥! 「小姐,阮二公子走了……」见她一直怔在原处,她身侧的近身婢女开口提醒。 袁欣羽睫轻颤,轻声道,「走吧,回府吧。」 两年前,外祖母家病重,父亲让人送她回洛城看外祖母,她临走前还见过阮奕。那时他人都是好好的,鲜衣怒马,风华绝伦,见到她同二哥在一处,还会勒马停下,笑容在他唇边清光熠熠。 怎么会突然就傻了…… 马车缓缓驶离,袁欣咬紧双唇,唤了声,「停车。」 婢女愣住,马车也骤然停下。 袁欣掀起帘栊下了马车,婢女赶紧上前扶她下马车。 袁欣还是不信,她拎起裙摆,碎步快跑上去,口中唤道,「阮哥哥!」 大白耳朵瞬间竖起,一双红眼四处张望。 阮奕身后的侍卫也停下脚步,只有阮奕还在继续往前走。 「二公子……」侍卫有些尴尬。 阮奕这才停下,抱着大白回头。 他驻足,袁欣正好小跑至他跟前,口中喘着气,眉间带着笑意,若春水顾盼,目光落在他身上,他轻颦看她,想不起来她是谁…… 但袁欣看来,他眉头微皱,又不苟言笑的模样,似是并无傻气,还依稀有早前的几分清逸俊朗在。 袁欣有些不好意思一直看他,只得低着头,娇羞看向他怀中抱着的那只大白兔。 袁欣心底微颤,为了让他觉得亲近,她一面说话,一面伸手去摸大白,「阮哥哥,这只兔子……」 只是话音未落,阮奕皱着眉头,语气中有些恼,「别碰我的大白!」 袁欣整个人都愣住,花容失色。 阮奕气恼道,」它不叫这只兔子,它有名字,它叫大白!「 「你!……」袁欣似是也恼极了,但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阮奕是真傻了! 哪里还有早前那个衣襟联袂,偏若出尘的阮奕模样? 袁欣越看他,心中越委屈,忽得一下,眼圈便红了。 阮奕怔了怔,「喂,你别哭啊!」 惯来都是他哭,别人哄,现在突然有人在他面前哭,似是他欺负了她似的! 但刚才分明是她连名字都不问,动不动就要伸手摸大白。 大白最怕生了,一怕生就到处跑,追两条街都追不到。 看她一直在他跟前哭,阮奕有些恼,「你能不能不哭了!」 袁欣怔住。 先前还是委屈,眼下,就似委屈到了极致,又有几分丢人,「我……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说完,半捂着脸转身跑开了。 身后的阮府侍卫头都大了。 方才那可是禁军头领袁迁,袁大将军的女儿。袁将军就这么一个女儿,平素在京中都是有名娇宠惯了的。 在二公子摔傻前,袁小姐就喜欢跟在袁二公子身后,来寻二公子,二公子看在袁二公子的份上对袁小姐也算和善。 但方才,袁小姐应是没想到因大白的事会惹恼了二公子。 二公子倒是没什么,袁小姐应是被打击透了。 夫人若是问起,又不怎么好交差。 ☆☆☆ 也由得袁欣这么一哭,京中贵女圈都知晓如今阮奕不仅傻了,还将袁欣给气哭了。 风姿卓然的阮奕痴傻了,京中多少贵女都意难平,但想起早前时候,就是因为袁欣的二哥同阮奕走得近,袁欣凭着这层关系,时常跟在她二哥身后,同阮奕一处,京中多少贵女都看得羡慕嫉妒恨。 眼下,听说袁欣在阮奕这里吃了这么大的亏,别提这两日茶前饭后多了多少谈资。 又听说,阮奕早前是同人订过亲的,眼下出了这档子事,也不知对方是不是要退亲? 京中的八卦惯来多,没几日,便八卦到了户部员外郎的长女赵锦诺身上。 ☆☆☆ 赵锦诺接连几个喷嚏。 老夫人瞥了眼她,心中其实很有几分不耐烦。 只是这一路都仰仗范侯照顾,范侯又同这个自己孙女走得近,赵家祖母只好别扭得关切一句,「可是染风寒了?」 言外之意,她和琪姐儿,之哥儿还在马车内。 眼下已经六月中下旬,京城在南边,越往南走,天气越炎热。 去京中的路程早已过半,因为同范逸一道的缘故,路上各处极尽方便,更一路顺畅,原本以为要七月上旬才能抵京,眼下看,都可以提前到六月末。 第38章 马车内,赵琪和赵则之正一左一右趴在老夫人身侧午睡,赵锦诺也怕吵醒他二人午睡,应了祖母一句,就起身去了马车外。 马车内有陶妈妈和周妈妈在扇风,又有顶棚,倒是凉快些。 马车外,在车夫一侧共乘便热了许多。 赵锦诺擦汗,有人遛马上前,「呀,又被赶出来了?」 赵锦诺转眸看向范逸,范逸一脸幸灾乐祸表情。 范逸笑笑,「停车。」 车夫知晓他是范侯,他开口,车夫不敢不做。 老夫人刚眯眼,又不知道这会子车怎么突然停了,一侧的周妈妈透过帘栊看了看外面,轻声道,「似是范侯让大小姐下了马车。」 老夫人一脸不喜欢,「她怎么这么多事……」 人便是如此,有偏见,便都是偏见那人的错。 老夫人就从不诋毁范侯。 马车内,范逸问赵锦诺,「这一路我是看明白了,你身边怎么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而后自顾着嘀咕,「活该你一人晒太阳,我不管,也没个人管……」 「宋妈妈和阿燕呢?」他都记得。 赵锦诺应道,「路上的人太多了,东西也太多,她们迟一些来。「 范逸轻嗤,「那你弟弟妹妹身边的管事妈妈和丫鬟怎么不见迟一些来?」 赵锦诺正欲开口。 范逸又道,「我看你们家老夫人连专门捶腿的丫鬟都带了一个……」 赵锦诺奈何看他,认真朝他道,「范逸,我和你不同,你是范侯,但我在赵家尚需谨言慎行,我娘亲过世了,我在庄子上长大,眼下还需看着祖母和母亲脸色过活,我没法同你一样。」 范逸微微怔了怔,也不怎么说话了。 范逸又忽然觉得,母亲待他极好,同自己的亲生子女也无差。他爹娘在他半岁时就死了,后来跟在母亲身边长大。若不是母亲关怀,许是他也同赵锦诺一样…… 难得范逸没有继续呛呛,赵锦诺片刻安宁。 又歇了稍许,等先前的炎热过去,赵锦诺起身。 范逸看她,「做什么去?」 赵锦诺看他,「我来你这里有些时候了,再久就不合适了……」 马车窗上的帘栊都是掀开的,为了避嫌,但即便如此,待久了也不合事宜,赵锦诺朝马车外唤了声,「劳烦停车。」 马车缓缓停下,范逸托腮看赵锦诺下了马车。 这么好的姑娘,却要嫁给阮奕那个大傻子,他越想越窝火…… 他想起一起去新沂的时候,那个时候的赵锦诺多自由自在,眼下,又是什么狗屁赵江鹤,狗屁老夫人,京中还有个摔傻的阮奕…… ——我和你不同,你是范侯,但我在赵家尚需谨言慎行,我娘亲过世了,我在庄子上长大,眼下还需看着祖母和母亲脸色过活,我没法同你一样。 范逸仰首躺在马车中,觉得有些糟心。 ☆☆☆ 黄昏前后,一行抵达环城驿馆。 今夜在环城驿馆落脚。 从环城到京中就只需四五日了。 范侯至,驿馆掌吏亲自出来迎接,范逸朝驿馆掌吏道,「这是户部员外郎赵江鹤赵大人的家眷,一道安顿了。」 驿馆掌吏便明白了,赵大人的家眷应当是同范侯一道回京,范侯一路在照拂。 顿时,也对赵家老夫人恭敬行礼,「老夫人安好。」 老夫人愉悦笑了笑。 而后,驿馆掌吏又遣了人去安顿赵家一行,自己则亲自安顿范逸。 路过苑中长廊,范逸见驿馆苑中似是有侍卫在守着,遂问,「今日驿馆中还有谁在?」 驿馆掌吏应道,「宴相来了。」 「宴相?」范逸意外。 「宴相,您是今日来的环城吗?」范逸与他对坐。 对面的人简单一袭白衣,范逸同他说话,他目光便看向他,认真在听,又眸含笑意。 等确认范逸说完,宴书臣才道,「侯爷,我来环城两日了。」 他的声音惯来好听,自小时候起范逸便如此觉得,当下遂笑了几分,也不唤宴相了,直接道,「宴叔叔,你怎么来环城了?」 范逸是皇后的养子,自幼在皇后身边长大。 宴书臣是皇后的表兄,又是顺帝身边的重臣,是自幼看范逸长大的。 所以,没有外人时,范逸也唤得一声宴叔叔。 宴书臣笑道,「外出公干,正好路过环城,有早前的旧友在,告假多呆了两日,侯爷呢?」 范逸应道,「我自新沂回来,早前陛下吩咐去新沂的差事,才刚办完,准备在环城驿馆借宿一宿,明日就出发回京,宴叔叔,你同我一道回京吧。」 第39章 宴书臣唇瓣勾了勾,「不一定,我还有些事,许是要迟两日,办完再走。」 范逸口中唏嘘一声,「宴叔叔,那我不等您了。明日还有人同我一道回京上路,都是女眷,途中也不便作耽误。」 宴书臣刚端起茶盏,临到唇畔,忽得凝眸看他,「范侯同哪家的女眷一处?」 范逸应道,「就是早前的乾州知府,眼下赴京到户部任职的户部员外郎,赵江鹤,赵大人家中的女眷。」 宴书臣指尖微滞,赵江鹤? 宴书臣淡声,「范侯认识赵江鹤?」 范逸轻哂,「我哪认识他啊?我是去新沂的时候,认识他的女儿赵锦诺。」 听他口中熟络语气,宴书臣抬眸看了看他。 ☆☆☆ 入夜,赵锦诺和赵琪从老夫人苑中出来。 方才陪着老夫人说了会儿话,老夫人困了,她们二人便回自己落脚的院落中休息。 因为范逸的缘故,驿馆的掌吏没敢怠慢,给赵府女眷安排的住处都很宽敞,不似马车上打紧。 老夫人下榻的苑子稍大些,有一个外阁间套内屋,苑中还有一间暖阁。老夫人住内屋,赵则之住老夫人苑中的暖阁里。 赵锦诺和赵琪姐妹二人则分别有一个小苑。此番从乾州赴京,赵锦诺身边是没有跟旁人,于是眼下,拎着灯笼是赵琪身边的侍女。 驿馆各处都有掌灯,亦有侍卫值守,是安全之处。 言辞间,便先到了赵琪歇脚的苑落,赵琪朝侍女道,「你送姐姐回苑中吧。」 侍女福了福身应好,赵锦诺唇畔勾了勾,从侍女手中接过灯笼,朝赵琪道,「不了,我自己回就是,又不远,不劳烦旁人特意走一趟,明日要早起,你早些歇息。」 赵琪应好。 赵锦诺拎起灯笼继续回苑中。 她的苑子最清净,因为靠驿馆内苑处。 她拎着灯笼,路上逢着的驿馆小吏和女使都同她热忱招呼,「赵小姐。」 哪家家眷入住,当如何唤,驿馆中的小吏和女使都心如明镜。 赵锦诺回礼。 等路过内苑时,瞥见内苑中有一处灯火稍许亮些,似是一处暖亭。 本就离得近,夜色尚早,赵锦诺想踱步去看。 暖亭离得不远,绕过三两处小径便至。 赵锦诺是见暖亭处灯火明亮,暖亭中坐了一袭白衣身影,四十岁年纪往上些,温文儒雅,气华高然。一手握着书卷,一手端起茶盏,一面看书,一面轻抿了一口茶水。 他举止优雅,眸间宁静而心无旁骛,似有荣华万千。 赵锦诺不由怔了怔,莫名脚下驻足看了许久,也没有动弹。 稍许,似是暖亭中的人也觉察了对面的目光,遂朝她抬眸,只是目光看向她时,明显顿住,眸间似是氤氲,又很快敛眸,掩了眸间情绪。 赵锦诺以为自己看错。 这里是环城驿馆,下榻的都是朝中官吏,她先前这么贸然看了暖亭中的人许久,是她失礼了才是。 但对面的大人已经见到她,她此时装作没看见便走,实则有失礼仪,况且,她似是有些好奇对方,想近处多看两眼。 赵锦诺深吸一口气,遂拎着灯笼缓步往前,临到暖阁处,才低头福了福身,「方才见暖亭中有灯火,好奇过来看看,打扰了大人,还望大人见谅。」 宴书臣近乎是一眼便认出了她。 她与安平如同一幅模子刻出来,亦像他初见安平时候的年纪。 模样里还同他稍许挂像。 他浸淫官场多年,还是一瞬间失了心中平静。 却很快平复,怕吓到她。 环城是乾州入京的必经之路,赵家的家眷会在驿馆下榻,他是特意来环城看她的。 已等了两日。 但于她而言,他只是陌生人…… 宴书臣看了看她,温声道,「不打扰,正好也在苑中看书解闷。」 对方似是随和,赵锦诺心中舒了口气,抬眸,正好见得宴书臣眼中笑意温和和清浅,让人如沐春风。 她见他放下手中书册,书卷上的名字她认得,历山游记。 宴书臣一面放下书册,一面问,「你是哪家的女儿,叫什么名字?」 他是专程来看她,却不想唐突吓倒她。 凡事循序渐进,他想多同她说会儿话。 他声音温厚,似是三月天里柔和的柳絮,又似晨间古刹中沉稳的钟声,实在好听。赵锦诺心中叹了叹,恭敬应道,「回大人,我是户部员外郎赵江鹤的女儿,赵锦诺。」 宴书臣淡淡垂眸,唇边勾了勾,「锦诺?好名字。」 第40章 赵锦诺也抬眸看他,笑意挂在眸间,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亲近之意,开口问他,「大人是?」 宴书臣轻声,「唤我宴相即可。」 赵锦诺虽在新沂庄子上,但亦知晓当今朝中的右相是宴相。 赵锦诺诧异,「您是宴相?」 问完又觉失礼了,赶紧伸手捂了捂嘴,眸间歉意。 宴书臣笑笑,「坐吧,锦诺。」 对方都开口,赵锦诺却之不恭。 只是忽然知晓对方是宴相,她有些拘谨,赵锦诺有些不怎么敢抬头。 宴书臣随和道,「方才见你看到这本册子意外,可是读过?」 他惯来知晓如何不让对方拘谨。 赵锦诺果真笑道,「嗯,家中也有这本书,早前看过许多次,很喜欢,所以方才见宴相喜欢,有些意外,宴相勿怪。」 言辞周全,落落大方,亦有礼数,宴书臣不动声色间拿捏了几分,脸上遂也笑笑,「为什么喜欢这本?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赵锦诺应道,「和旁的游记不大相同,这是本少年游记,讲得是少年行,少年视角,而且……」 赵锦诺顿了顿,似是没有直接说全。 「但说无妨。」宴书臣莞尔。 赵锦诺笑道,「我总觉得,写这本书的人,似是同心上人一道游览的,所以字里行间虽无一句提到了心上人,口吻里却似是都同心上人一处,所以这本游记很美好……」 宴书臣眸间微滞,片刻,低眸笑笑。 又听赵锦诺叹道,「只是可惜了,作者只写了这一本《历山游记》便没有再写了,我还曾猜想过,许是他与他的心上人分开了,所以心境变了,便再也未写过旁的游记。怕睹物思人,也怕写出来的,再不是早前字里行间的味道,失了当初写游记的心性,便不写了,所以这本《历山游记》便更珍贵……」 赵锦诺笑笑,「娘亲说,每个人读书读到的东西都不同,锦诺也是随意说说,宴相勿怪……」 赵锦诺恍然错觉,又觉宴相眸间淡淡清晖。 宴书臣抬眸,温和道,「我和你读出的一样……」 这一句似是莫大鼓励,都说宴相是朝中读书最多的人,亦是数年科考的主事,宴相如此说,赵锦诺心底繁花似锦。 「你还喜欢什么书?」宴书臣又问。 赵锦诺想,宴相喜欢看书,便也喜欢问旁人看过什么书。 赵锦诺一一应声。 两人又从一本说到另一本,不觉突兀,也不觉时间过得很快。 赵锦诺亦不知为何,同宴相在一处的时候,似是有说不完的话,也许是对面的人本就亲和而好相处,亦懂倾听,且听得认真,她似是有不少话都能同他说起,便也畅所欲言,他都眸含笑意…… 这股心底深处的亲切之意,让她心底微暖。 月儿明,风儿轻,眸间的月华亦洒满一地。 不知不觉间,似是入夜许久,亦有守夜人打更。 宴书臣同赵锦诺都微怔。 赵锦诺起身,歉意道,「都这么晚了……锦诺不打扰宴相休息了……」 宴书臣看她,眸间敛了不舍,轻声道,「没有,我也许久没有同人聊这么久的书册,今晚很开心。」 赵锦诺眸间的歉意消散,取而代之,是明眸青睐的笑意,「那宴相,锦诺先回去了。」 他微微颔首。 看她朝他福了福身,目送她出了暖亭,忽得,宴书臣开口,「锦诺,是你娘亲同你一道念的书吗?」 她今日和他说起的书,都是早前安平时常看的。 赵锦诺回眸,眸间淡淡,「宴相,我娘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宴书臣失了笑意。 这一晚,赵锦诺心中踏实。 躺在床榻上,想起今日同宴相在一处,说了《历山游记》,又说了其他好几本书,宴相都认真听着,眸含笑意,温文如玉…… 她很喜欢同宴相一处。 有股莫名的亲切在其中。 像是……亲近的长辈在听她说话,亦像和善的老师在同她讨论书册和功课,更像……赵锦诺心中不合时宜得想,更像一个慈父,在同久别的女儿随意闲聊…… 她心中唏嘘。 父亲却不会。 父亲待她多淡漠,总共同她说过的话,似是还不到今日宴相的零头…… 不知日后还能否见到宴相? 或是,能否再能得他空闲的时候,这般同他一处说话,探讨书册…… 不过,她心中又豁然通透,这样高不可攀的人物,今日能放下手中的事,在暖亭中耐着性子听她说这么久的话,她应当知足了。 第41章 赵锦诺笑笑。 还有几日便要抵京了。 京中与她是陌生的。 她亦有些想念大白兔和大白了。 她唇边微微勾了勾,想起桌下那双清澈不染一丝尘埃的眼睛,朝她天真温和得笑着,他同他的大白一处和她招呼点头,在江船上他偷偷亲她,她眸间的错愕…… 她惯来有点夜灯入睡的习惯。 她朝着那盏夜灯,轻声道,「大白兔,晚安。」 而后转身向内侧躺下,很快安稳入睡。 这一宿,她似是睡得尤其好,亦做了一宿美梦。 似是梦见了宴相的藏书,叹为观止,又似是梦到和小傻子一起吃了麻辣兔头。 ☆☆☆ 这一宿,宴书臣彻夜未眠。 脑海中全是锦诺早前那句,娘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 他从未想过,安平已经不在了。 在很早的时候…… —— 宴书臣,书都拿倒了,说,你是不是在偷看我! —— 宴书臣,我们日后若是生个女儿就叫锦诺吧,锦者美好也,诺是一诺千金,锦诺就是你我之间的誓言…… 他伸手捂住额间眉心,似是巨大的悲恸从中而来,压抑得他喘不过气来…… —— 滚吧,宴书臣,我日后都不想见到你。 —— 难道我要向他柏炎跪拜,给他叩首,称他陛下,对他感恩戴德,和助他造反之人举案齐眉,琴瑟和鸣?那我有什么面目去见容家的列祖列宗,去见父皇母妃? —— 宴书臣,我若同你在一处,你何以安身…… 他指尖微微颤抖着,眸间皆已泪目…… 她不在了。 已经不在了…… 很早之前,就已经不在了…… 他指尖扣入掌心,犹若剜心蚀骨。 屋中的灯火亮了一些,直至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 这一宿,赵锦诺只觉睡得极好。 翌日醒来,晨曦微露,似是心情都好了许多。 今日还要启程往京中去。 这一路与范逸同行,范逸走得早,又最为守时。他自己守时,便也最反感旁人迟。 同范逸一道,就连平日在府中慵懒惯了的祖母都不大敢作迟。 她亦是早起。 刚出苑中,却见驿馆的小吏快步朝苑中来,「大小姐安好。」 是特意来寻她的。 她福了福身。 小吏朝她道,「大小姐,侯爷让下官来知会大小姐一声,今日要晚些出发,不着急上路。」 她意外,温声问道,「这位大人,可是有什么事?」 小吏笑了笑,应道,「下官是听说宴相忽然要同侯爷一道回京,但宴相手中还有些事情未完,所以要耽误些时候,侯爷这里便也跟着要晚些再出发。所以,侯爷是怕老夫人和大小姐这处等,就让下官逐一说一声。」 宴相一道? 那……岂不是她这一路回京都能见到宴相了? 赵锦诺心中莫名涌起一抹小欢喜,嘴角微微勾起,朝小吏道,「劳烦大人了。」 小吏应了声「不敢不敢」,这才转身离了苑中。 赵锦诺心中唏嘘,她昨夜临睡前还在想,什么时候能再见宴相?今日就听说宴相会同范逸一道回京,那便是往后的四五日,她都能远远见到宴相,许是还能同他一道说话…… 六月底,已是盛夏,满苑草木葳蕤,鸣蝉不已。 赵锦诺却觉心中繁花似锦。 ☆☆☆ 等到巳时过后,赵琪来了苑中,「姐姐,听说了吗?我们这一趟回去,要和宴相一道呢!」 宴相是国中重臣,是陛下最器重的臣子,也是天下读书人心中推崇之人。 国中便是连孩童都知晓宴相。 何况赵家还有官职在,王氏的娘家亦在朝中任吏部要职,赵琪听说宴相要一道同行,同赵锦诺听说时候一样惊喜! 赵琪托腮叹道,「听说宴相本人温文尔雅,见过的人都说如沐春风,还说宴相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个美男子,只是一门心思都扑在朝中之事上,到眼下都未娶妻,也有说宴相的夫人早亡,宴相心中一直记挂着夫人,所以一直未娶,连儿女都没有……」 赵锦诺倒是未曾听说这么多。 昨夜在暖亭中同宴相相处,她心中还感叹过,宴相的子女该是多好福气,但今日听赵琪这么一说,赵锦诺心中忽然替宴相惋惜。 不知为何,她忽得想起在暖亭告辞时,宴相忽然问起她的书可是同娘亲一起念的,她早前是同宴相说起过,娘亲说每人读书读出的感悟都不同,只是后来她说起娘亲过世许久,她当时光想着娘亲去了,眼下才想起那时宴相脸上的笑意渐敛…… 第42章 宴相真是一个好人,所以会念及她心中对母亲的思念。 赵锦诺淡淡垂眸。 ☆☆☆ 稍许,驿馆小吏来请,说范侯这端都收拾妥当了,请老夫人动身。 赵锦诺先前和赵琪就到了老夫人苑中,一道陪着说话。老夫人早起之后,忽得听说要延迟,心中很有些不愿意,只是听赵则之说,是为了等宴相。 老夫人遂多问了句,宴相是谁? 赵则之才同祖母道,宴相是百官之首。 老夫人眸间的不满遂消去。 马车都停在驿馆外了。 眼下,赵则之扶了老夫人往驿馆外走去,赵琪和赵锦诺两姐妹走在老夫人身后。 驿馆外,数量马车和侍卫都在等候,赵锦诺远远见范逸同宴相在一处说话,见到这边有人出驿馆,都相继转眸看过来。 赵锦诺看了宴相一眼,亦不敢多看。 正好听范逸朝宴相道,「是赵府的老夫人,还有赵江鹤的子女。」 宴书臣循声看来,亦朝老夫人颔首。 老夫人也端着回礼,「见过宴相。」 赵锦诺错觉,先前宴相同祖母说话时,和善朝她看了一眼。 各自上了马车。 赵琪和赵则之还在同老夫人兴奋得说起宴相,赵锦诺在一侧听着,目光瞥向另一辆马车中。 范逸正同宴相一处。 同朝为官,范逸自是同宴相熟悉,范逸说话,宴相正认真听他说话。 赵锦诺不由多看了两眼。 马车内,范逸正同宴书臣说起,「陛下让我去新沂查陆家和盛家之事,这次陆建涵犯这么大的事儿,受牵连的人不少。若光是陆建涵,这倒也罢了,宴相你知道早前盛家还有三个女儿,两个姑爷都同陆家走得近。我在新沂也调查过,这二人手脚都不怎么干净,这波要是彻查,怕是盛家这两个姑爷都得牵连进去。既是陆家,又是盛家,实在波及太大了些……」 宴书臣看他,「如实告知陛下即可,陛下心中自有准则,不会有失偏颇。陛下让范侯你去,便是知晓你不会偏袒。陛下要知晓的只是实情,若陛下想放任盛家过去,便会让李家着手去查,也查不出来个究竟;陛下若是想重办盛家,让去新沂的人就不会是范侯你。所以,范侯无需多心,当如何便如何……」 范逸叹道,「宴叔叔,你果真了解陛下。」 宴书臣莞尔。 马车缓缓驶离驿馆,宴书臣看向窗外,没有再说话。 范逸见他心中有事,便也没有再出声打扰。 宴书臣思绪到了别处。 —— 你同阮鹏程二人,怎么好得像穿一条裤子似的? —— 那是,他日后若是有儿子,就是我半个儿子!若是有女儿就是我半个女儿! 彼时安平无语…… 眼下,他才知晓她一直记在了心里。 旁人许是猜不到,他心中却清明。 心思如她,才会费劲周折,让锦诺同阮奕定亲…… 锦诺姓宴。 是他和她的女儿。 她是想以这种方式,将锦诺送回到他身边…… 自环城出城,往京中便只需四五日路程了。 也不知可是有宴相同行的缘故,赵锦诺只觉得这四五日的路程,比早前从乾州到环城的一路快了许多。 范逸知晓她同老夫人一处的马车打挤,尤其是老夫人要午睡的时候,赵锦诺其实尴尬,也大都时候要出马车来。 上次过后,每逢晌午范逸便会邀她来马车中说话,替她避过这段。只是范逸从不戳破,一口咬定自己没有午睡习惯,要找清醒的人聊天打发时间。 范逸又同宴相熟络。 这一路回京的马车上,宴相一直都是在范逸的马车中。于是赵锦诺来范逸马车的时候,便都能和宴相说上好些时候的话。 赵锦诺每日都盼着晌午过后。 宴相为人随和,待她与范逸都亲厚,言辞间不会让人觉得拘谨和唐突。 宴相会问她还喜欢看什么书,她都如实说。 范逸在一侧瞠目,「呀,这你都看过呀~赵锦诺,对你刮目相看啊~」 赵锦诺瞪他。 范逸凑到近处,笑道,「喂,赵锦诺,有没有一直想看,却没有寻到过的书?宴相家中藏书诸多,还有不少都是孤本,别处看不到的,我若是你,就抓紧机会……」 言罢,朝赵锦诺眨了眨眼。 赵锦诺笑笑。 宴书臣亦笑了笑,温声道,「日后回京,锦诺可来我府中寻书。」 范逸微怔,他先前那翻是玩笑话,也大抵是缓和气氛,顺道让赵锦诺顺着台阶下,找宴相借一两本孤本什么的,宴相自然都是默许的,但……宴相竟说让她去相府寻书? 第43章 范逸心中不免错愕。 这相府自然不是谁都能进的。 宴相似是真同赵锦诺投缘。 范逸心中胡乱想着,面上却不露声色,淡然饮了口杯中的茶,放下茶盏时,心思又忽得通透。 宴相没有子女,从小待阮奕便同半个儿子,为了阮奕,连赵江鹤都能从乾州直接调任回户部任户部员外郎。 赵锦诺同阮奕又自小定了亲,宴相是因为阮奕的缘故,对赵锦诺亲厚。 只是,阮奕都摔傻了,她真要同傻子一道不成? 宴相在,范逸没有吱声,心中恼火着,却淡淡在一侧饮茶。 赵锦诺听到宴相口中那句「日后回京,可来我府中寻书」却是欢喜的,她昨夜还梦到过宴相的藏书,今日宴相便如此说。 她亦知相府不是随意可出入的,但宴相一句话,还是让她心底悠悠泛起一股暖意。 她清浅应了声好。 见她眸间笑意,宴书臣淡淡垂眸。 ☆☆☆ 一连几日,赵锦诺每日都有一个多时辰同宴相和范逸在一处说话。 从感兴趣的书册说起,也说起早前的趣事,范逸还说起怎么同她在去新沂的路上认识的,早前还以为她是个男的,结果最后发现是个姑娘家…… 宴书臣大多时候都在认真倾听。 他同她一处的时间太少,错过了她长大,他想听到她更多的事情,弥补心中遗憾。 她长得同安平很像,性子也像,只是说话时候的声音和神色明显判若两人…… 她是他与安平的女儿,有着两人的优点,亦如夏日的初荷,清晨的朝阳,让人目不转睛。 她说多久,他都觉得听不够。 他也能从她稍加掩饰的字里行间里,听出她自幼不是长在赵家,而是乳娘带着在新沂的庄子上长大…… 安平过世得早。 他亦不在身边。 她更似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 吃了不少苦,不轻易对人说起,自小便养成了独立的性子。 她懂事,亦会照顾人。 他在朝中浸淫多年,最擅长识人辨色。 但这次,他看得是自己的女儿。 她口中一字一句,他都深谙心间,却用尽所有手段克制心底的愧疚,亏欠,心疼,只将惯常温和的笑意挂在眸间…… 亦将她与范逸的相处看在眼里。 「喂,你喝口水吧。你说得不累,宴相都听累了。」范逸眸间分明关心,但宴相面前,却绕了十万八千里的弯。 宴相同阮奕关系非同寻常,他不想给她添麻烦。 待得马车缓缓停下,在途中暂歇,宴相掀起帘栊先下了马车。 范逸紧跟上,又小声朝她嘀咕,「早前就你同我二人,也没见你这么多话啊……」 她亦轻声应道,「又不是同你说的。」 范逸轻哼,心中没好气。 赵锦诺却笑笑。 ☆☆☆ 环城到京中的四五日很快过去,六月的最后一天,万里碧空,晴朗无云。 龙凤胎从今晨起就按捺不住了,隔一会儿便在马车里一人问一句,还有多久到京中呀! 老夫人身边的周妈妈叹道,「就这晌午前的事儿了,公子,二小姐,快到了。」 已经问了十回八回,老夫人都懒得应声了,便是周妈妈在应付。 赵锦诺看向窗外,心中也隐隐有几分期许,只是不似赵琪和赵则之这般表露出来。 等到马车忽然缓了下来,范逸遛马过来,朝她和老夫人道,「老夫人,赵锦诺,平安抵京了。」 范逸此人凡事有始有终,说了送他们一程,眼下,便也算是抵达了。 老夫人道了声谢,心思其实都已飘至京中,也不知王氏是不是来接她们了。 赵琪和赵则之兄妹二人则已率先探出头去,果真见到王氏。 赵锦诺也看向范逸,「多谢范侯。」 范逸轻笑,亦临到城门口,他再送他们亦不合适,遂俯身,朝赵锦诺道,「喂,赵锦诺,后会有期。」 赵锦诺看他,笑了笑,也道了声,「多谢范侯。」 范逸看了看她,打马而去。 这才又遛马到了宴相一侧,「宴相,我不送你了。」 宴书臣颔首。 见是宴相马车,守城的禁军自动放行。 另一侧,王氏来接,周妈妈撩起帘栊,好让小姐和公子下马车。 「母亲!」龙凤胎虽然不喜欢王氏管束,但分开久了,还是亲厚。 龙凤胎扑入王氏怀中。 第44章 王氏眸间皆是想念。 赵锦诺也上前,朝她福了福身,「母亲!」 王氏淡淡颔了颔首。 并不亲厚。 赵锦诺并不在意,正好抬眸打量眼前庄严肃穆,又高大巍峨的城墙,这便是京中了? 她缓缓垂眸。 城墙高处,阮奕抱着大白拼命朝她挥手,她离得远并没有看见。 母亲说今日阿玉回京,阮奕想来接风,可母亲说不合适宜,他只在城墙上看着,不能吵也不能嚷嚷,否则怕给阿玉添麻烦。 他牢牢记在心中。 从阿玉下马车起,他就兴奋得朝她挥手,只是不敢出声唤他。 也想着她应当看不到他。 身后的小厮先前起就很紧张,怕他从城墙上蹦下去,一刻大意都不敢。 但先前,赵锦诺忽然抬头看了看,阮奕以为她看见他了,一脸欢喜抱着大白窜上窜下跳着,一面挥手。 结果赵锦诺很快低下头去。 阮奕有些失望,「大白,阿玉姐姐没看到我们……」 阮奕嘴角稍许耷拉,有些委屈。 大白红着眼,眨了眨。 城门口处,范逸想了想,还是遛马折回。 跃身下马,上前朝她道,「赵锦诺,我有话同你说。」 王氏眸间诧异,赵琪朝她笑道,「母亲,是范侯,我们这一路是同范侯一道的。」 王氏惊讶看了看,循礼问候,没有说旁的。 赵锦诺只得同范逸走到一侧,「怎么了?」 范逸低头凑到跟前,轻叹道,「赵锦诺,我早前同你说的事,你好好想一想。」 赵锦诺微微愣了愣,忽然想起他早前说的,阮奕都摔傻了,赵家若是非逼你嫁,也不是没有办法的事,你若不想,我帮你。 赵锦诺笑笑,「多谢范侯,不必了,他很好。」 范逸恼火,想不通一个傻子有什么好! 范逸心中不怎么爽快,也不同她说了,重新上马,打马入了城门口。 京中都认得他,也不敢拦。 城门口一骑绝尘而去。 王氏古怪看向赵锦诺。 赵锦诺过王氏目光。 城墙处,阮奕气得两腮鼓起,如同包子一般。他认得那是范逸,早前便与他不怎么对路的范逸。他不喜欢范逸与阿玉在一处,还亲近。 他急得跺脚。 回赵府路上,双胞胎兴奋得同王氏说着这一路从乾州来京中的见闻,王氏听着,余光却一直不动声色得打量着一侧的赵锦诺。 尤其是听双胞胎说起,宴相和范侯都与赵锦诺相熟的时候,王氏的神色有些错愕,混着些许晦暗不明,她先前也是亲眼见到的,范侯同赵锦诺熟络,有话都是单独说。 范侯是皇后的养子,自幼是跟在陛下和皇后身边长大的。这样的人物放在朝中都可呼风唤雨,便是王氏的父亲见到都要恭敬问候一声。 更勿说宴相。 宴相是百官之首,深得陛下信任,听闻这次大人回京的调动,还是阮家在宴相跟前提了一句,宴相点头首肯的缘故。 这些人……怎么忽得都同赵锦诺扯上了关系? 王氏心中越发有些猜不透赵锦诺这个养在庄子上的‘女儿’…… 琪姐儿和之哥儿言辞里的亲厚暂且不说,一直以来不喜欢赵锦诺的老夫人,这回竟也不吭声,连一声数落都没有…… 王氏只觉这一路回京老夫人应是被什么洗脑了,即便不怎么喜欢赵锦诺,却也不怎么愿意吭声了…… 王氏看向赵锦诺的目光里除了不喜欢,似是又多了几分探究。 ☆☆☆ 马车从北城门入京,行了约莫半个时辰才缓缓停下。 赵家在京中的宅子是王氏的娘家王家帮忙置下的,位置在城西稍远,不算太好,却是王氏父亲的意思—— 初来乍到京中,多少双眼睛看着,勿将自己置在风口浪尖上。 王氏父亲官至吏部侍郎,见多了入京之后风风火火,或一心想要施展抱负,或着急出人头地的,最后留下来的也没几人。 欲速则不达,王氏父亲的意图很明白,入京潜三年。 刘妈妈撩起帘栊,双胞胎一下马车便有些失望,这里还不比早前的乾州官邸哪! 王氏沉声告诫,「京中不比乾州,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要先走脑子!天子脚下,都是京官,你们父亲才得了户部员外郎的职位,你们两个日后要好好管住自己的嘴,勿给你们父亲生事。」 龙凤胎果真噤声。 王氏余光瞥向赵锦诺,见她似是也在打量着赵府大门,却没有多吱声。 第45章 王氏心中叹道,琪姐儿和之哥儿自幼是被她和老夫人惯坏了,还比不得庄子上长大的赵锦诺沉稳…… 「娘,爹在府中等我们吗?」赵琪问。 赵锦诺也朝王氏看过来。 王氏应道,「你们父亲下了早朝便去了翰林院,这段时日户部要务诸多,自入京起就一日没得闲过,今日只怕也要黄昏过后才会回府……」 老夫人叹道,「竟比早前在乾州还要辛苦哪……」 老夫人以为入了京中,便是京官,老夫人眼中的京官都是权势大,且清闲的。 王氏知晓老夫人并无多少见识,只道,「是大人受器重。」 老夫人心中遂舒坦了。 赵锦诺却想起路上范逸同她说的,眼下的户部全是烂摊子等着收拾,你爹初来乍到,旁人不想碰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得罪人的事,怕是都会通通丢给你爹,户部各个都是人精,你爹怕是有一阵子要一头扎进去…… 眼下忽然听王氏这么一说,赵锦诺才道范逸早前果真没有危言耸听。 户部之事怕是棘手。 一侧,王氏扶了老夫人一道入府。 赵锦诺和龙凤胎跟在二人身后。 等到入了府中,双胞胎眸间才似有了亮光。虽然大门外不怎么起眼,但府中的景致和布置,王氏是花了心思的。 这赵府虽不大,当有的尽有,处处成景,风光如画,足见王家这类世家的底蕴在。 老夫人也满意。 府中众人的苑子还是同乾州官邸时的名字一样,老夫人的慈住苑,赵则之的嘉华苑,赵琪的孝兰苑,和赵锦诺的竹清苑,名字不曾变过,让一路风尘仆仆的众人,在陌生的环境内里生出几许亲切感来。 老夫人和龙凤胎都欢喜打量自己的苑中去了,赵锦诺也回了竹清苑。 苑中只有两三个粗使的小丫鬟和老妈子在,虽空旷了些,但少了杜鹃这等恼人的,赵锦诺反倒自在。宋妈妈和阿燕等人都在路上,怕是要晚上个大半月,这大半月里便都是这两三个粗使丫鬟和老妈子在苑中帮衬。 相比起乾州府邸的下人,京中这些明显是生面孔,对她也和善,她比在乾州官邸时舒心。 晚些时候,小厮将她的随身行李送了来,两个小丫鬟在屋中帮着整理。 她的东西很少,等她沐浴更衣出来,都已整整齐齐放好在内屋。 「你们叫什么名字?」赵锦诺蹲下身,与两个小丫鬟齐高。 两人都是六七岁左右,性子活泼些的先开口,「回大小姐,奴婢叫小池。」 另一个似是要害羞些,「……坛坛。」 赵锦诺莞尔,「我记住了,小池和坛坛。」 她声音温和,伸手逐一摸了摸她二人的头顶,两人愣了愣,都抬眸好奇打量她,大小姐……似是亲厚,好相与的人…… 赵锦诺没有再多说旁的,「去忙吧。」 两人乖巧朝她福了福身,赵锦诺也未着急起身。 果真,刚出了外阁间,两个小丫头又相继回头,见赵锦诺还在原地,脸上还挂着先前的笑意看着她们二人,两人都会意笑笑,既而欢欢喜喜去了苑中。 赵锦诺低眉笑笑,小池和坛坛…… 不知为何,她忽得想起了大白和大白兔。 ☆☆☆ 稍晚些时候,王氏身边的刘妈妈来了苑中,「大小姐可在?」 赵锦诺撩起帘栊,「刘妈妈。」 刘妈妈朝她看了看,温和道,「夫人请大小姐去一趟。」 奇了,王氏许久未见赵琪和赵则之,眼下应当是同他们二人在一处说体己话才是。王氏惯来不喜欢她,怎么会在这种温情时候叫她到跟前添堵? 赵锦诺心底澄澈,刘妈妈是王氏身边的管事妈妈,赵锦诺敛了眸间神色,温声道,「有劳刘妈妈带路。」 刘妈妈不禁又看了看她,真是如何看,教养都是极好的。刘妈妈也越发相信早前夫人说的,大小姐在庄子上应该有人照看,宋妈妈教不出来这样的大小姐来。 刘妈妈心中这般想着,脸上也未显露出来,「夫人在偏厅等。」 赵锦诺颔首,偏厅惯来是待客的,王氏在偏厅应是家中来了客人,王氏专程让刘妈妈来寻她,应当是客人要见她,能让刘妈妈亲自来的客人,对方的身份肯定不一般,刘妈妈今日又似是待她是明显客气…… 赵锦诺心中不动声色拿捏了几分。 刘妈妈果真开口,「方才二小姐和公子还在同夫人提起,这一路多赖范侯和宴相照顾,大小姐同范侯和宴相竟熟络……」 赵锦诺听明白了,偏厅中来人,要么是范逸要么是宴相的人。 今日在城门口,王氏见她与范逸一处说话,已是目露惊讶,所以回程这一路虽未给她好脸色,却也鲜有没出声刻薄于她。 第46章 范逸同宴相自然不会亲自登门,她心中想,应是范逸早前在城门口同她置气,眼下让人来府中探她口风,范逸在新沂的时候就是这幅性子。 赵锦诺心中有数,便朝刘妈妈笑了笑,没有应声。 刘妈妈也不好再问。 等到偏厅外,听偏厅中,王氏正在同人说话,言辞之间多有客气,赵锦诺跟在刘妈妈身后入了偏厅内。 「锦诺见过母亲。」赵锦诺朝王氏躬身行礼。 王氏难得对她‘温和’,「锦诺,这位是宴相府中的傅管家。」 赵锦诺眸间微滞,宴相府中的管家? 傅织云拱手,「见过大小姐。」 赵锦诺也朝傅织云福了福身,「傅先生好。」 尊称一声先生总是没错的。 傅织云道,「我家相爷方才回府,说回京路上同大小姐一道谈论了不少书册典籍,很是投缘。相爷是最爱读书之人,说大小姐想看的孤本,在相府内的藏书都有。相爷特意让傅某来府中一趟,给大小姐送相府的拜帖。相爷说了,大小姐若是想寻书,也不必提前知会,持了拜帖直接到府中寻傅某即可……」 王氏和刘妈妈都愣住了,相府的拜帖,相府的大管家亲自招呼…… 多少朝中之人都怕要眼红。 赵锦诺也未想到,当日范逸只是随口一提,宴相应了声,她全然没想到宴相竟然当真了。 傅织云上前,将手中的拜帖递到赵锦诺跟前,「大小姐请收好。」 赵锦诺这才回过神来,自他手中接过拜帖,「多谢宴相……」 傅织云遂朝王氏和赵锦诺拱手,「那傅某先回府中向相爷复命了,夫人,大小姐,告辞了。」 王氏颔首。 刘妈妈会意去送。 赵锦诺看了看手中那枚拜帖,心中似是有沉甸甸的惊喜藏不住,脸上便还挂着笑意。 王氏也不好再摆脸色,同赵锦诺不痛不痒叮嘱了一句,让她明日记得去相府道谢,不要失了赵家礼数,便让她回了竹清苑。 ☆☆☆ 回苑中的一路,赵锦诺眸间都是笑意。 这次到京中似是又多了一件值得欢喜的事。 她手中捏着那枚拜帖,欣喜放在阳光下照了照,似是熠熠生辉,又连带哼了两声新沂的小调,脚下的步子似是也轻快了许多。 蓦地,她眸间的笑意又微微滞了滞。 似是才回神,若是送拜帖这样的小事,宴相打发府中小厮来便是了,傅织云是相府的管家,他来,王氏便要亲自露面。 宴相是特意让傅织云来赵府送拜帖的…… 赵锦诺忽然想起早前范逸那个大嘴巴曾在宴相跟前说起过,王氏自己有一双子女,她是自己在庄子上长大的,言外之意,老夫人和王氏同她并不亲厚。 当时宴相目光似是微微滞了滞,她极力掩饰,宴相似是也没有再多问起过,她也没多放心上。 先前在厅中的一幕,宴相看似送的是拜帖,实则是借傅织云之口,不明说,却帮她在王氏跟前提点了一声。 在宴相这里,许是一句话的功夫。 但王氏便明显没有再为难于她。 赵锦诺忽然明白过来,宴相是以极温和的手腕帮衬了她。 赵锦诺眸间略微泛起氤氲,宴相的照拂,如润物无声,让她心底微暖。 ☆☆☆ 这一夜,分明初到京中,但陌生的坏境里,赵锦诺却莫名睡得安稳。 翌日醒来,苑中晨曦微露,似是一切都是崭新的。 在祖母和王氏跟前请过安,王氏挤出一句,「刘妈妈,你让连伯安排好马车,送大小姐去趟相府。」 昨日宴相才让管家来送了拜帖,她总不能让宴相觉得赵家刻薄了这个女儿。 刘妈妈会意应声。 等刘妈妈领了赵锦诺出了苑落,王氏才恨铁不成钢得看向赵琪和赵则之,「让你们兄妹二人平日里多读些书,也给你们请了乾州最好的先生,这回总当知道读书是有用的……」 王氏未再说出旁的重话。 她亦想过,宴相待赵锦诺不同,许是因为阮奕的缘故,爱屋及乌。 她亦不好再给赵锦诺脸色。 宴相同阮家还不同。 阮家主事兵部,她父亲在吏部任职,但吏部惯来都是看宴相眼色行事的,她是怕在宴相心中留下不好印象,连带着对王家的印象都不好了去。 王氏心中窝火。 ☆☆☆ 马车上,赵锦诺看着那枚拜帖。 拜帖上有宴相的字迹,她昨夜便看了许久。 拜帖上写了她的名字,许是因为她是晚辈的缘故,拜帖上只写了「锦诺」二字,并没有「赵」字。 第47章 越是三炷香功夫,马车缓缓停在相府大门口。 小厮机敏,见马车一角挂了「赵家」的吊牌,京中姓赵的官吏虽不少,小厮却见这车夫眼生,想起昨日傅管家才特意交待过,相爷给了户部员外郎赵江鹤赵大人府中大小姐拜帖,日后见了赵家大小姐来,直接请入府中即可。 赵锦诺撩起帘栊,朝小厮抵上拜帖,「我是来寻傅先生的。」 小厮接过拜帖看了看,一眼便认出拜帖上相爷的字迹,小厮当即朝她拱手笑道,「赵小姐请随小的入府,小的让人请傅管家来。」 赵锦诺道了声谢。 入了相府的一路,赵锦诺并未到处多看,只是跟着眼前这个叫阿福的小厮去见傅织云。 这个时辰,宴相应当还未下早朝。 府中又有宴相的客人在,傅织云先领了她去府中藏书的阁楼,请她在阁楼中稍后,他晚些再来。 赵锦诺应好。 这阁楼只有三层,却占了很大地方,这里藏书密密麻麻,叹为观止,若是没有目录索引怕是根本找不到。难怪先前傅先生说让她先在阁楼中随意逛逛,稍作等候。 她拎起裙摆,随意上楼看看。 阁楼很别致,阶梯两侧都可以随意取到书籍,从二楼行至三楼的阶梯正好透着窸窸窣窣的阳光,有书籍的遮挡,在夏日里并不刺目,又有些许阴凉。 她忽然想,宴相许是会经常坐在这里的阶梯上看书。 她转眸,正好见到阶梯一侧的书架上,放的竟是那本《历山游记》。 赵锦诺心中唏嘘,原来宴相是真喜欢这本《历山游记》,并非见她起兴,附和她的。 先前傅先生是说,她若有喜欢的书,可直接取了看,她伸手,小心翼翼取下这本《历山游记》,背对着阳光坐下,摊开书册看起来。 只是才翻了两页,目光就收不回来,这本《历山游记》似是原本。而这游记上的字迹,她方才才见到过,是宴相的…… 赵锦诺眸间尽是讶然。 这本《历山游记》当不是宴相年少时候写的吧? 赵锦诺忽然想起在环城驿馆时,她还朝宴相说,这书的作者只写了这一本《历山游记》便没有再写了,她猜想是他与他的心上人分开,所以心境变了,便再也未写过旁的游记,怕睹物思人,也怕写出来的,再不是早前字里行间的味道…… 而当时宴相说,他和她读出的一样…… 赵锦诺心头忽得懊恼,当日她怎么这么口无遮拦。 亦难怪宴相还问起她读过什么书,应是当时尴尬,想一语带过,结果她还真的滔滔不绝了许久,说还喜欢看什么书云云…… 赵锦诺轻轻捏了捏眉心,觉得有些羞愧恼人。 出神时,只觉脚下毛茸茸的一物,似是熟悉…… 她睁眼,目光微滞,……大白? 大白惯来不怕她。 她目光中些许意外,放下书册,伸手抱起大白在怀中看了看,是大白…… 大白惯来同阮奕是形影不离的,便是不同阮奕在一处,也是阮奕在四处找它…… 果真,她思绪刚到此处,便听楼下阶梯处传来「咚咚咚咚」的脚步声,伴随着那道熟悉声音,焦急而奈何得唤着,「大白大白!」 听到他的声音,赵锦诺修长的羽睫轻轻颤了颤。 脚步声很快临到跟前的阶梯处,她缓缓抬眸,明眸青睐里映出他的身影,她眸光潋滟,声音里透着不经意的柔和与温暖,「大白兔……」 阿玉? 阮奕眸间微滞,急促的脚步在阶梯上不由迟疑下来…… 夏日里的骄阳如火,似是未曾在这藏书阁中寻到出处,唯有几许清澈的阳光穿过木架与书册的缝隙,不多不少,将好照在他身前的阶梯上,好似月华清辉,又胜过月华清辉…… 他抬眸看向她,她的身影半隐在清朗的阳光里,剪影出一道温暖动人的轮廓,怀中抱着大白,指尖正温柔得轻抚着大白背上的柔软处,大白偎在她怀中,似是一幅光阴下的绝美的画卷。他不由看呆了去。 赵锦诺美目微垂,眉眼分明低了低,清浅的笑意挂在唇边,微微勾了勾,清贵又慵懒。 再抬眸,一双盈盈水眸,正好对上他清澈明亮的眼睛。 他的心跳似是都倏然漏了一拍,缓缓在她身前一层阶梯处坐下,目光似是正好与她齐平,只略微低了半处,眸间期许,「阿玉阿玉,我可是又在做梦?你怎么会在宴叔叔的藏书阁里?」 宴叔叔府中不会轻易有旁人来,藏书阁中犹是…… 他抬眸看她,目光就在她近前。 他这般没有激动情绪,慢慢说话的时候,似是与旁人无异,那幅清逸俊朗的面容极容易让人生出几许他并未痴傻的错觉来,赵锦诺看了看他,柔声问道,「你梦到过我吗?」 第48章 他忙不迭点头。 只这一瞬,仿佛又恢复了早前的稚气模样,但他眸间的明亮,却份外让她心中动容…… 「我经常梦到阿玉姐姐……」他声音的缓和下来,声音里的纯真似是不参杂一丝杂质,五官精致,轮廓分明,似是轻易便可让人移不开目光去。 赵锦诺心中莫名跳了跳,怕被他发现,遂避开他的目光,轻声问,「梦到我什么?」 可等避开,她忽觉得自己才是傻的,大白兔怎么会看得出来? 他不假思索,「我们一起吃兔头啊!还有烤兔子肉!凉拌兔丁!麻辣兔腿!红烧兔肚!跳水兔!蘸水兔!……」 大白僵住,从头到尾只剩一对耳朵颤了颤。 赵锦诺忍俊,唇畔不由勾起一抹如水般的笑意。 她喜欢这样的大白兔。 亦喜欢这样的阮奕。 他诧异看她,只是她笑,他也跟着笑起来。 她眸间潋滟,若春水顾盼,她单手撑着下巴,凑到离他更近些的地方,气息似是就临在他近处,「小傻子,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喜欢旁的姑娘……嗯?」 阮奕微楞,又尤其是末尾那声「嗯?」,让他脸色蓦地一红。 想起在乾州分开时,她吻上他的嘴角,似告诫,似叮咛,又似爱慕的一句 —— 喜欢就是除了我之外,不可以再亲旁的姑娘,知道了吗? 他喉间轻轻咽了咽,认真而低声地应道,「阿玉姐姐,我没有……」 他没有亲过旁的姑娘。 也未像喜欢她一样,喜欢过旁人。 他凝眸看她,虔诚而羞涩,「大白兔,只喜欢阿玉姐姐……」 肯定他生得太好看,就连半是听话半是委屈的模样,都似是晨曦朝露一般,在她心底微微酿出了些许酒意,这酒意又顺着肌肤,缓缓渗入四肢百骸…… 她轻轻一叹,呵气幽兰,「大白兔,你过来……」 他听话靠近。 「抬头。」她温声,心底却「砰砰砰砰」一顿乱跳着,似是分明知晓在做不应当的事,还是继续…… 阮奕果真听她的,从不多问旁的。 她脸色微红,唇间微微颤了颤,声音温柔,「闭眼,阮奕……」 他阖眸。 她一定是许久没见他了,一定是的。 她缓缓凑到他跟前,微微垂眸,双唇轻轻触上他的唇边,她明显感觉他顿了顿,似是整个人都滞了滞。 可她没开口让他睁眼,他还是听话阖眸。 她看着他,心跳莫名加快,再叮嘱,「小傻子,别睁眼。」 他张嘴应声,她则吻上他嘴角。 阮奕这回全然僵住。 他精致的五官上,眉头微微皱了皱,下意识温柔回应她。 赵锦诺微楞。 他早前在江船上也这般亲过她,她脸色抚上一抹绯红,他亲得她心底砰砰直跳,慌乱中坐直回来,双瞳已若秋水潋滟。 阮奕眸间分明有惑色,又似是意犹未尽,「阿玉……」 他没亲够。 赵锦诺脸红到了耳根子处,粉饰太平,「一日只能亲一次,方才亲过了。」 幸好他是傻的,她如是想。 话音刚落,阮奕却又冷不丁凑上来,朝着她嘴角一亲。 虽然很轻,也如蜻蜓点水般碰了碰便收了回来。 赵锦诺还是错愕,瞪圆了眼。 他脸上的笑容温和,若清风霁月,淡淡垂眸,眸间似是容华万千。 赵锦诺滞住,这……还是方才那个听话,委屈,乖巧的大白兔吗? 阮奕轻声,「一人一次。」 既而咧嘴笑笑。 赵锦诺喉间轻轻咽了咽,还是早前的大白兔,只是……长进了? 她心中忽然想。 他仰首看她,她略微低眉,「大白兔,不可以告诉别人。」 他认真点头,「我知道,这是我和阿玉姐姐的秘密,一天只能亲一次,一人亲一次。」 赵锦诺有些恼火。 他却似是因为和她之间又多了一个秘密而高兴。 赵锦诺轻叹,「能记住吗?」 他会错了意,郑重得逐一重复给她听,「不能在别人面前叫阿玉姐姐,在旁人面前是锦诺;不能告诉别人,阿玉姐姐很白;不能告诉别人,我亲过阿玉姐姐;还有,不能告诉别人,一天只能亲一次……」 赵锦诺实在恼火,想伸手捂他的嘴,他却已差不多已经说完。 阮奕弯眸笑笑。 「拿好你的大白,你怎么总把它弄丢?」她有意转移话题,将大白还于他。 第49章 他欢喜接过,「要一直抱着它,它多无趣呀,是不是大白?」 赵锦诺又忍不住笑笑,原来,他一直都是特意追着大白撵的…… 抱了大白在怀中,似是就真是早前的阮奕了,他温声问道,「阿玉姐姐,你怎么在宴叔叔的藏书阁里?」 赵锦诺才想起,他方才似是也问过,后来是被她打岔了。 赵锦诺应道,「我来宴相府中看书。小傻子,你唤宴相作宴叔叔?」 阮奕点头,「我从小都唤宴叔叔。」 正好先前将大白还于了他,赵锦诺双手得空,便托腮看着他,好奇问道,「大白兔,你同宴相熟络?」 阮奕颔首,「宴叔叔对我最好了,我最喜欢他!」 赵锦诺忽然想,宴相似是对许多人都很好,范逸是,阮奕是,她也是…… 宴相应是一个平易近人的长辈才是。 她有时,会恍然觉得宴相待她亲厚,譬如单独给她一封拜帖,又让傅先生来府中走一遭。 但其实,宴相应是对许多人都如此…… 赵锦诺心中微微叹了叹。 「阿玉姐姐,你在看什么书?」阮奕忽然问。 她笑了笑,从身侧拾起先前那本《历山游记》,朝他道,「在看这本《历山游记》游记,你看过吗?」 她随口问问,阮奕却点头,「以前看过。」 赵锦诺倒是意外。 他不是摔傻了吗?那还记得? 阮奕抱紧大白,朝她道,「记得一些,记不得一些,我能记住宴叔叔,还记得一些宴叔叔教我读过的书。」 赵锦诺羡慕,「早前是宴相教你读书的?」 阮奕笑着点头,「宴叔叔是我老师,他教我读书,还教我写字。」 赵锦诺不禁眼红,「真羡慕你。」 阮奕咯咯笑道,「阿玉姐姐,你竟然羡慕傻子!」 赵锦诺微怔,是啊,她竟羡慕一个傻子! 不仅羡慕,还份外喜欢…… 她肯定也是个傻的。 赵锦诺如是想。 阮奕抱紧大白,眸间期望,「阿玉姐姐,你念书给我听吧,我一直都在想你的声音,我想听你念书……」 「在这里?」赵锦诺诧异,这里是宴相府中的藏书楼,似是大声喧哗不好。 阮奕却道,「宴叔叔早前都是让我在这里大声念书的,说大声念书才能记得住。」 赵锦诺叹了叹,阮奕说的她自然也不怀疑。反正她还要等宴相下了早朝回府,再亲自朝宴相道谢。眼下傅先生还在忙着,也无暇兼顾她,她正好可以在这里打发时间。 「是念这本吗?」她问他。 「嗯。」阮奕抱起大白,笑盈盈看她。 她温和笑笑,摊开书册,大方而轻声得念着。 她的声音轻柔而婉转,似是春日里的黄鹂,又比黄鹂多了几分淡然从容。 念书时,指尖轻抚着书册边缘,翻页的时候顺其自然带过。 她语气中有抑扬顿挫,却不急不缓,如娓娓道来,还会不时抬眸打量他,美目顾盼里,只见阮奕和大白就这么一人一兔,傻傻愣愣得看着她。 赵锦诺笑笑,继续低眉念着。 她聚精会神。 他也听得仔细,只是听着听着,又呆呆道,「阿玉姐姐,我可以亲亲你么?」 赵锦诺瞪他,「不可以,读书的时候怎么能分心?」 他举一反三,「那读完之后呢?」 赵锦诺看了看他,无力道,「先读完再说。」 ☆☆☆ 藏书阁外,宴书臣的脚步微滞,他听出这是锦诺的声音。 念得是他的那本《历山游记》。 他写给安平的《历山游记》…… 他眸间氤氲,似感叹,又似欣喜。 傅织云正欲上前,他伸手摆了摆,自己一人缓步入内。 他的脚步声很轻,阶梯上坐着的两个人,又要么认真,要么一头沉迷看对方去了,全然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已临到二楼平台处。 阳光透木架与书册的缝隙照进来,正好照在阶梯上,亦照在他二人身上。 逆光里,宴书臣见赵锦诺捧着书,坐在阶梯上念着,一侧,阮奕抱着大白,安静而出神得一面看着她,一面听着,都是最好的年纪,正当韶华,眼前铺开的,便似是一幅年少而美好的画卷…… 这场景似曾相识,宴书臣静静没出声。 也临到尾声,赵锦诺淡淡道了声,「念完了。」 宴书臣的目光中,阮奕凑上前去,阖眸亲了赵锦诺嘴角…… 宴书臣愣住。 第50章 一秒,两秒,还未松开…… 宴书臣脸都绿了,遂又想起阮奕早前说的,他早就偷亲过锦诺。 眼下,已不是偷亲,是明目张胆得亲…… 宴书臣起初是想握拳轻咳两声。 但很快,又自心中打消了这个念头。 无论是不谙世事的阮奕,还是姑娘家的锦诺,他此举只会让他们尴尬与惊慌失措。 宴书臣悄然退出了藏书阁,心情略微有些复杂。 今日之前,他一直在想锦诺和奕儿的事,直至方才过后,他才知晓是自己想错了…… 两个孩子应当情投意合,才会有方才一幕。 只是,锦诺是他同安平的女儿,自幼少了他与安平的照顾,已是不易。 他是想让她日后过得顺遂,亦想给她最好的…… 宴书臣眸间复杂几许,他并非不喜欢奕儿,奕儿是好,只是当下…… 宴书臣在今日之前,是没想到锦诺也喜欢他。 傅织云尚在藏书阁外,见他一人出来,颇有些意外,「相爷……」 宴书臣叮嘱,「不要同奕儿和锦诺提起,我去过藏书阁,稍后去盏茶水,顺道说我回来了便是。」 傅织云应好,旁的没有多问。 藏书阁就在相爷的书房不远处,相爷回了书房当众,傅织云笑了笑,循着宴书臣的意思去做。 傅织云也道相爷待赵家大小姐亲厚,是因为阮家二公子的缘故。 阮家二公子算是相爷的半个儿子,相爷一直体恤照顾,如今赵家大小姐来了京中,听闻两家的婚事也基本敲定了,就差双方家长坐在一处将婚期定了。 阮二公子年后及冠,怕是婚期应当就在二公子及冠之后。坊间又惯来有冲喜的说法,若是阮家有意,赵家也同意,许是会在二公子及冠当日做成双喜临门,替二公子冲冲晦气也不定。 傅织云亲自端了茶水入内,见赵锦诺和阮奕各自捧了一本书,坐在阶梯上安静看着。 阮奕怀中还抱着一只兔子。 傅织云愣了愣,忽然有些明白过来相爷方才的意思了。 应是不想打断。 赵锦诺听到声音,抬眸一看,见是傅织云,遂起身,「傅先生。」 阮奕也抬眸看去,「傅叔。」 傅织云上前,将茶盏置在一侧的木桌上,「二公子,大小姐,相爷方才回府了。」 宴叔叔/宴相回来了? 赵锦诺和阮奕眼中都有笑意。 两人随意饮了口茶,便随傅织云一道往宴书臣书房去。 「相爷,二公子和大小姐来了。」傅织云化繁为简。 「进。」宴书臣亦言简意赅。 「宴相。」 「宴叔叔。」 两人分别问候。 宴书臣看了他二人一眼,将早前的神色收回眉间,温和道,「你们都在?」 似是不知晓先前一般。 阮奕应道,「宴叔叔,锦诺在藏书阁看书,大白跑藏书阁里去了,我去撵,就正好遇到锦诺。」 他语气里都是笑意,眸间清澈而纯真,欢喜之色分毫不加掩饰。 宴书臣见锦诺低了低头,没有附和阮奕的,只是上前朝他福了福身,低声道,「宴相昨日请傅先生送了帖子过府,锦诺今日是来道谢的,多谢宴相体恤照顾,锦诺心中感激。」 她能这般说,便是猜出了他的用意。 他目光柔和,没有再提让傅织云去赵府的事,只是轻声道,「喜欢便常来,我不在,让织云招呼你。」 赵锦诺微微笑笑。 宴书臣微怔,她笑起来尤其像安平,犹如一个模子刻出。 宴书臣忽得出神,想起方才在藏书阁外听到她念那本《历山游记》,当初安平也是这本念着这般《历山游记》,只是一面念一面笑,宴书臣,我怎么一想到是你写的就忍不住想笑呢…… 宴书臣敛起思绪,朝阮奕唤了声,「奕儿……」 阮奕回过神来,抱着大白兔上前,「宴叔叔,我明日就要启程去月牙湖了。路上往返,加上去月牙湖的时间要七八日左右,母亲说,让我今日来看看宴叔叔,怕宴叔叔担心。」 每回阮奕离京,郁夫人都会让阮奕来他这里说一声,礼数和考量皆尽周全。 宴书臣颔首,「去吧,路上注意安全,等到了月牙湖,要同你大哥或开阳一道,届时月牙湖人多,需要有人照看你。」 阮奕欢喜点头,只要能让他去看骑射,他什么都可以。 宴书臣遂又叮嘱道,「在皇后娘娘跟前问安时,无需拘谨,她待京中晚辈惯来亲厚,早前对你诸多照顾,你记得勿冲撞了皇后。」 第51章 「哦。」阮奕应声。 其实他对皇后娘娘并无多少印象,只是听母亲说起,因为宴叔叔的缘故,皇后很照顾他。 他当初落马,皇后亲自来府中看过。 只是他后来一直未好,阮家怕他冲撞了中宫,便一直未带他入宫过。 他年后及冠,这次去月牙湖,要在皇后面前讨份恩泽的。 这也是宴叔叔的意思。 宴书臣朝阮奕道,「去月牙湖要小心,你不会水,月牙湖附近处处都是水。」 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管点头。 宴书臣没有再同他多说。 阮奕忽得朝赵锦诺问起,「锦诺,你会去月牙湖狩猎吗?」 月牙湖狩猎? 赵锦诺不曾听过,便应道,「我昨日才入京,还不曾听说,不知家中可有安排?」 阮奕似是眸间期许,「锦诺,我想同你一起去。」 赵锦诺看了看他,宴相尚在,赵锦诺没有吱声。 宴书臣亦看了眼阮奕,豆*豆*网。轻声道,「赵府家眷一行才到京中,赵大人也尚有户部要事在忙,去不去也是情理之中,锦诺,你听家中安排便是。」 赵锦诺应了声是。 阮奕眸子里满是遗憾。 他想去月牙湖看狩猎,也想同锦诺一处,鱼和熊掌都想兼得。 来相府也有些时候,宴相又在书房中有旁的事情要忙,她今日本就是来道谢,顺道看一眼宴相的,眼下赵锦诺也不好久留,遂朝宴书臣福了福身,「宴相,那锦诺先回府了,日后再来叨扰。」 宴书臣眸间滞了滞,没想到这么快。 但很快,又敛了眸间不舍,温声问道,「让织云安排马车送你一程吧。」 赵锦诺笑笑,「母亲已安排了府中的马车送我来的。」言外之意,他昨日让傅织云去的那趟还是有用的。 宴书臣心中有数,微微颔首。 临末,虽不应当,还是脱口而出,「锦诺,日后若遇事,可来相府寻我。」 赵锦诺微微怔了怔,而后应好。 阮奕听见赵锦诺要走,也马上道,「宴叔叔,我也要回府了,娘亲还等着我和大白回去呢!」 宴书臣心知肚明,他是想同锦诺一处。 今日藏书阁中,他跑去亲锦诺一事,某个做父亲的,心中还是有气的,当下是不能如了他的意的,「奕儿,你明日便要去月牙湖,今日留下来同宴叔叔说说话再走。」 「啊?宴叔叔,我想同锦诺一道走。」阮奕明显不不愿意的神色,也不遮掩。 赵锦诺低眉,忍了笑意。 宴书臣看他,「你留下。」 阮奕耷拉了嘴角,一幅委屈模样,一面呆在书房中,一面目送着赵锦诺出了书房,又出了院子,往相府大门口去。 「宴叔叔……」他今日好容易才见到阿玉。 宴书臣拢眉看他,「奕儿,你喜欢锦诺吗?」 阮奕听到这句,似是不哭了,朝着宴书臣拼命点头。 宴书臣亦想起方才在藏书阁中,阮奕阖眸亲她,锦诺也是默许的,方才锦诺看他的眼神里,亦是透着笑意,这是最好的年华里,最好的喜欢与爱意,简单,没有参杂旁的任何杂质,亦没有旁的纠葛,喜欢便想在一处。 宴书臣心底动容,「你去送送锦诺吧,还撵得上。」 「宴叔叔,你最好了!」若不是怀中还抱着大白,阮奕险些扑上来亲他。 他两人于他而言,是最重要的两个孩子。 他要好好计量。 宴书臣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而后放下,眸间微微黯沉。 今日在朝中,他见到了赵江鹤。 最后娶安平的人是赵江鹤…… ☆☆☆ 阮奕还是送了赵锦诺一程,整个人欢呼雀跃。 二人从相府回赵府,一路坐得是赵府的马车,阮家的马车一直跟在后面。 等到赵府大门口,阮奕撩起帘栊下了马车,两人相继下了马车,阮奕才道,「阿玉,我记住你这是赵府了,等我从月牙湖回来,我就来寻你。」 赵锦诺颔首道好。 「阿玉,我可以抱抱你吗?」再次使用萌萌眼神必杀技,赵锦诺摇头,轻声道,「不可以。」 他嘟嘴,但是并未多说。 「我回家了,大白兔,再见。」赵锦诺亦伸手摸了摸大白,「大白,你也再见。」 大白瞪了瞪大红眼。 阮奕也笑笑。 车夫从侧门将马车驶入,阮奕也掀起帘栊上了马车,从车窗帘栊处同她挥手道别。 门口的小厮上前,「大小姐,您可算回来了,夫人身边的刘妈妈先前遣人来打了招呼,说等大小姐回来,便尽快去一趟偏厅。」 又是偏厅,赵锦诺问,「是来了什么客人吗?」 第52章 小厮拱手道,「是王家的人。」 王家是王氏的娘家,那今日是王氏这头的亲戚来了,难怪如此重视。 她虽不是王氏亲生的,但以王氏的性子,在自己的娘亲人面前,是一定要有做母亲威严的。 赵锦诺颔首,应了声,「知晓了。」 入了府中,果真有丫鬟在等,说的也是同门口小厮一样的事,只是丫鬟在王氏身边伺候,便更急些,领着她快步往偏厅去,应是客人来了有些时候了。 她去宴相府中回礼,王氏定会提起,只是她同宴相走得近,王氏的子女没有,王氏必定面上无光,所以要尽快催着她去偏厅。 赵锦诺留了个心思,「偏厅中来的是母亲家中的哪位亲戚?母亲可有说什么事?」 反正稍后她也能见到,丫鬟也没什么好瞒着她的,「回大小姐的话,来得是王家大房的刘夫人,和二公子,听方才在苑中的意思,似是说起月牙湖狩猎的事,说大人初到京中,事忙不一定能安排周全,王家老夫人念着夫人这头,便让刘夫人和二公子今日来府中登门,说明日正好带府中二位小姐和公子一道去。」 同王家一道去月牙湖? 赵锦诺微怔,她是没想到,最终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许是还真被阮奕说中了…… 她也要去月牙湖,还是同王家一道。 王氏是王家的小女儿,刘氏是王氏的大嫂。 所以刘氏的小儿子王允之要年长王氏的这对双胞胎几岁。 赵锦诺入了偏厅中,偏厅中的说话声便都停了下来,转眸看她。 赵锦诺朝王氏和刘氏见礼。 刘氏先前就听王氏说赵锦诺去了相府,心中便对她好奇。不管这赵家的大女儿真是读书读入了宴相的眼,还是因为阮尚书家小儿子的缘故得了宴相青睐,刘氏都不免对她好奇。 赵锦诺应声抬眸。 刘氏和王允之愣了愣,这赵家的大女儿生得是有些太好看了,尤其是,同王氏和赵琪一比…… 刘氏心中唏嘘。 但刘氏素来知晓王氏是个心高气傲的,亦不好表现出现,当下,便敛了眸间神色,朝王氏道,「还你教养得好,我们家中的几个就在京中,日日都不开窍似的,哪像你们家锦诺和琪姐儿,之哥儿……」 伸手不打笑脸人,但王氏脸色还是有些难看。 赵锦诺自幼养在庄子上,说出去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王氏也未同刘氏提起过,刘氏尚不知这马屁拍错了地方。 赵则之和赵琪兄妹二人都不吱声,要么看天,要么看地,要么看手指,倒是王允之看出了个中端倪,将话题岔开了去,「对了,姑母,方才说起月牙湖狩猎之事,祖父同祖母商议,这次家中年满十二岁的嫡出都会去。本是在皇后面前露面的机会,也刚好逢着皇后生辰。」 刘氏颔首,「正是此意,往常的月牙湖狩猎都是秋猎,这次放在七月初,刚好是皇后生辰。父亲的意思,是让孩子们都多花些心思,讨皇后欢喜。陛下惯来视皇后为重,无论是之哥儿日后的仕途,还是琪姐儿日后的婚配,若是得了陛下和皇后的喜欢,就算平顺了。」 刘氏今日来赵府,除了月牙湖狩猎之事,便是特意提醒此处。 刘氏点破,王氏恍然大悟。 王氏虽是王家的女儿,但嫁到赵家十余年,一直都在乾州,对京中和宫中的这些说道都不如在京中的刘氏敏锐,王氏更庆幸此番是升迁回来了。 刘氏这端当交待的也交待了,便也差不多收尾,「那明日辰时左右,你先让马车来王家一趟,汇合后,孩子们一道去月牙湖,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王氏应好。 刘氏起身,众人也都跟着起身。 王氏亲自去送。 王氏同刘氏走在一处,刘氏朝王氏单独道,「这月牙湖狩猎跟迎春宴的说道一样,去的大都是各家各户未婚配的孩子,一是在陛下和皇后跟前露面,二是京中世家这些孩子的婚事也能顺道看一看,所以这看似是狩猎,但狩猎的多,看得更多。」 王氏自然明白刘氏是指琪姐儿和之哥儿的婚事,早前在乾州她未着急定下他二人的婚事,便是盼着能有回京的一日,不想匆忙将他兄妹二人的婚事草草定下来。 当下,正好赶上月牙湖狩猎。 王氏朝刘氏道,「那劳烦大嫂同允之说一声,帮我们家琪姐儿和之哥儿也多看着些,我这个做姑母的,日后一定好好感谢他。」 这次去月牙湖,王允之是其中最年长的一个,王氏能想到的便是王允之。 王允之惯来是王家这一辈里最稳妥的,此事交予王允之,王氏倒也放心。 刘氏笑道,「成,我记下了。」 王氏启颜。 第53章 眼下既已回了京中,还是应当多回娘家走动。 眼下赵家在京中还需多仰仗王家,也应让琪姐儿和之哥儿多在外祖父外祖母跟前露面,同王家家中的孩子们多走动。 ☆☆☆ 在王氏和刘氏身后稍远处,是王允之和赵锦诺,赵琪,赵则之四人。 王允之早前便见过赵琪和赵则之了,再加上龙凤胎的年纪同王允之相差得多些,倒是王允之同赵锦诺一处说话的时间多些。。 这对龙凤胎则在身后兴奋得讨论着明日去月牙湖之事,一脸喜色。 「初到京中,可还习惯?」王允之问。 王允之眸间亲和,性子温润如玉,和她说话时亦温和有礼,与王氏待她的态度明显不同。 赵锦诺也大致摸清了,王氏虽不喜欢她,也自幼将她养在庄子上,但此事也是王氏心中的忌讳,没同王家家中之人说起过,所以王家家中之人应当都不知晓。 譬如方才,刘氏就明显不知情。 又如眼下的王允之。 赵锦诺笑了笑,「才来第二日,看什么都是新鲜的。」 王允之看她。 她想了想,继续道,「方才回府路上,见街边有炸油条的,下锅的方式似是不同,但看着倒是好吃……」 王允之忍不住笑起来。 许是在京中的日子久了,眼中反倒失了五光十色。 也许是她眸间自有夜空星辰,所以看人待物便处处不同,要有趣得多。 王允之心中忽得对赵锦诺有了不一样的认识,遂笑笑,「改日约你一道去,我知道有一处的炸油条很有名。」 赵锦诺亦笑开。 似是几句话的功夫,便熟络了,王允之温和笑道,「锦诺,欢迎来京中。」 赵锦诺莞尔。 ☆☆☆ 很快到了赵府大门口。 王家的马车早已在大门外备好,等着刘氏和王允之出府。 王氏亲自送到府外,身后的三个孩子也跟上。 「留步吧。」刘氏开口,「孩子们才初回京中,明日一大早便要离京,你还有一堆事儿要替他们想着,我就不耽误你时间了。」 王氏也笑笑,「今日劳烦大嫂专程走一趟。」 刘氏一笑,「一家人,如何说两家话的?」 王氏笑着点了点头。 王氏又朝王允之道,「允之,弟弟妹妹就交由你照顾了,姑母也安心。」 王允之拱手,「请姑母放心。」 王允之扶了刘氏上马车,王氏领了三个孩子一直目送着,直至马车在街角处没了踪影,这才转身。 赵锦诺瞥见王氏眸间有愁容,正好刘妈妈上前,王氏朝刘妈妈道,「方才大嫂和允之说的地方赶紧去打听打听,眼下这个时候,不一定还有着落,多跑几家来,要实在不行,我们还需得去趟王家。」 刘妈妈赶紧去做。 「母亲,怎么了?」女儿惯来是贴心棉袄,赵琪问。 王氏叹道,「你们明日便要去月牙湖了,但便是只去看看骑射,也需备上一两套骑射的衣服换洗,更勿说先前你们姨母提了,还有皇后娘娘的寿辰在,届时需得隆重些的衣裳,才不会让旁人看笑话去。眼下就这半日了,怕是什么都来不及做了……」 不去月牙湖,错失一个大好的机会。 若去,又不准备周全,怕是惹篓子。 这正是京中成衣坊中最忙的时候,好一些的成衣坊根本不会给他们空出这半日时间。刘氏先前就是怕他们来不及做衣裳,所以给她帖子让她去寻许是能得空的几家,看能否连夜赶制出来,也说了,若是实在来不及,再到王家看看。像王家这样的世家子弟多讲究,往年的这类衣裳不会一直穿,应是还能够给他们救急。 赵锦诺心中唏嘘。 果真不在京中,是难考虑周全的。 赵则之有些慌了,「那母亲,我们还能去吗?」 他只担心最终去不了月牙湖。 王氏叹道,「先等刘妈妈回来再说,你们先回各自苑中,挑些衣裳,若是一会儿刘妈妈寻不来人,便只好去王家先借着。」 王氏言及此处,只听身后有马车缓缓停下的声音。 几人都还未回府中,见王氏转身,三人都跟着转过身来,不知道这时候来府中的人会是谁。 小厮上前迎候,见马车一角挂着「范」的牌子。 京中姓范的人家,同大人走得近的,小厮还未有印象…… 马车停稳,马车上走下来一个眉清目秀的侍者,赵锦诺认得是范逸身边的陆仓,早前在新沂,陆仓曾来寻过范逸,后来京中有事,陆仓便先回了京中。 第54章 陆仓这时来,应当是替范逸来的,赵锦诺不知道范逸这回葫芦里又卖得什么药。 陆仓上前,朝赵锦诺颔首致意,应是认出她来,接着又向王夫人拱手,「夫人,我是范侯跟前的行走。方才王大公子同我家侯爷正在一处饮酒,听大公子说起赵府的三位公子小姐明日会一道去月牙湖。三位公子小姐同我家侯爷本是一道回京的,一路都熟络,侯爷是怕眼下这个时候,夫人来不及在京中寻到连夜赶制衣裳的地方,便请了云墨坊的师傅来,夫人若是不介意,师傅就在马车里,衣裳也留了人手能连夜赶制出来。」 王氏倒是眸间一松,这是解了燃眉之急。 眼下这时节正是最忙的时候,云墨坊又是京中数一数二的成衣铺子,旁人等都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若不是范侯的面子,人家是不会登门,再帮忙连夜赶制的。 王氏脸色的神色便很微妙,余光瞥了瞥赵锦诺。 陆仓正好上前,朝赵锦诺拱手,「大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赵锦诺朝王氏福了福身,王氏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容。 赵锦诺跟着陆仓借了一步。 陆仓朝她拱手,笑道,「大小姐,我家侯爷说了,早前在新沂曾多亏了大小姐帮忙,给他寻了身衣裳,否则他当时还难堪着,今日这点小事儿就算他还大小姐人情了,本也就是芝麻点的事儿,还请大小姐不要推脱,他亦没面子。月牙湖狩猎,侯爷也会去,侯爷的意思,在月牙湖,大小姐若是有事,可去寻他帮忙。」 字字句句俨然都是出自范逸之口,赵锦诺笑了笑,「替我谢过侯爷。」 陆仓这才笑笑,「赵爷,陆仓告退了。」 在新沂,陆仓惯来唤她赵爷。 冷不丁听陆仓这么一说,赵锦诺想死的心都有了。 云墨坊的人来,赵府这边的燃眉之急倒是解了,只是王氏愈发看不透赵锦诺了,昨日是宴相府中的管家送的帖子来,今日范侯这边是直接送人来了…… 王氏虽未吱声,心中还是越来越忌惮,也不怎么好寻着机会数落。 ☆☆☆ 宫中,范逸拉弓,瞄了许久射出去,最后一箭脱靶。 范逸轻嗤。 柏锦正好路过,手中的画扇轻轻摇了摇,一面叹为观止道,「三哥,日后别说箭术是我母后教你的,我母后可丢不起这个人……」 范逸恼火,又拉开了弓弦,漫不经心道,「方才是在想事情,走神了。」 柏锦好奇上前,「有人早前可是闭着眼睛都能射中的,让我猜猜,有什么事情能走神走到睁开眼睛都能射脱靶的?」 哪壶不开提哪壶…… 范逸看了看她,一面又拉弓瞄准箭靶,一面随意般问道,「明月(柏锦),你是个姑娘家,你会喜欢一个傻子吗?」 一侧,柏锦似是真还认真得想了想,继而点头,「若是对方长得好看的话……」 范逸微怔,手一滑,脑海中浮现阮奕那张脸。 再次脱靶。 柏锦用画扇挡了挡眼睛,目不忍视。 却见范逸转眸看她,语气中鲜有的酸不溜秋的恼意,「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呀……」 柏锦手中画扇遮了遮唇角,明眸青睐里忍着笑意,‘陈恳’应道,「能啊……」 范逸窝火。 柏锦眨了眨眼,「三哥,秀色可餐听过吗?」 范逸很有些恼火。 范逸箭也不想射了,放下就走。 临走前朝柏锦道,「替我同母亲说声,我有事先回府了,月牙湖见。」 柏锦微颚,「三哥,你不同我们一道走?」 范逸应道,「不了,我约了人,明日先出发。」 「走了。」范逸同她招呼一声,转身往宫外方向去。 柏锦莞尔,手中画扇轻轻摇了摇。 三哥这是有心上人了…… 这可是稀奇事。 ☆☆☆ 翌日早起,小池和坛坛帮忙打水洗漱。 今日出发去王家汇合前,还要先试衣裳,若是衣裳不合身,还需当场改一改。 赵锦诺知晓时间紧,不好耽误。 赵锦诺洗漱时,王氏身边的丫鬟过来问了声大小姐起了没,却见她已经在洗漱了,倒是比孝兰苑和嘉华苑都更早些。 丫鬟心中叹了叹,应当先去催催那俩祖宗的。 眼下卯时刚至,云墨坊的衣裳就已送来。 赵锦诺一连试了四件,两件骑射的衣裳,一件宫宴的衣裳和一件平素的衣裳,除却宫宴的那套正式衣裳需要略微收紧些,旁的都正好。 云墨坊的师傅就在外阁间中现场改,很快,赵锦诺就试了第二次,刚好一身。 第55章 赵锦诺知晓这是通宵赶工出来,朝云墨坊的师傅道了声谢。 云墨坊的裁缝笑了笑,「大小姐不必客气,既是范侯特意叮嘱过,便是分内之事。」 临末,又道,「大小姐天生丽质,衣裳不难做。」 言外之意,她的衣裳怎么做,穿她身上都不会难看,只需要合身即可。 裁缝遂又去了孝兰苑和嘉华苑,去这两处的时间便要长些,一是龙凤胎昨晚兴奋了大半宿,眼下还未醒来;二是醒来了也迷迷糊糊的,衣裳又多,花了好些时间一一试好,改起来也需要时间。 赵锦诺先去了王氏苑中等。 只是到了许久,龙凤胎都未来,肉眼可见的王氏眼色有些难看,遂朝一侧的刘妈妈道,「去看看,都还在磨蹭什么,稍后还要去王家,若是耽误了,一群人都在等他们二人,着实难看。」 刘妈妈赶紧去催。 苑中的小厅内,就只剩了王氏同赵锦诺。 若是放在往常,王氏定然会在言辞间奚落到赵锦诺身上去。 可当下,不过回京才两三日上头,王氏有些不怎么吱声了,似是同她早前见到老夫人忽得就不数落赵锦诺一样…… 王氏突然想,该是老夫人这回京的一路都看在眼里,知晓范侯与宴相对赵锦诺的照拂,所以特意没有吱声,却也压根没有同她说起过…… 王氏心中是有些恼火这个老夫人。 当下,这小厅中气氛有些尴尬。 她不说话,赵锦诺也不说话,只有小厅外的苑子里,一直流水叮咚的声音。 王氏深吸一口气,徐徐道,「你年长弟弟妹妹一些,他们亦喜欢跟在你身后,去月牙湖的路上你多照看他们些。」 此行便是与王家一道,多赖王家,但同龙凤胎最亲近的还是赵锦诺。 王氏也知赵锦诺的稳妥,却也是隐隐不会吃亏的性子,她的这对龙凤胎却没什么心眼儿,她就怕二人在月牙湖里冲撞了京中旁人去…… 赵锦诺心知肚明,「知晓了,母亲。」 王氏脸色还是不怎么好看。 她本就不喜欢赵锦诺,方才那番话,其实说得她自己心中也是一肚子气,大凡她的这对龙凤胎争气些,也不需要她这般同赵锦诺交待。 好在这番对话刚过,苑中就传来「母亲!」「母亲!」的声音。 是龙凤胎来了苑中。 王氏脸色微缓,却厉声道,「怎么拖了这么久,多重要的日子都不知道早起!」 赵琪和赵则之皮笑肉不笑两声。 「衣裳什么的都好了吗?」王氏还是不放心。 刘妈妈道,「夫人,奴家看过了,都好了。」 王氏这才放心。 同王家约的时辰是辰正,眼下过去刚好,只是路上真不能再做耽误了,王家本是她娘家,她不想在自己娘家人面前丢人。 「那便出发吧,勿让王家人久等了。眼下这时候你们祖母还未醒,就不必去请安了,等从月牙湖回来再补上。」王氏吩咐声。 赵锦诺三人都应声。 王氏亲自送至赵府外,一路上都在叮嘱龙凤胎。 龙凤胎的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本就起得早,连连呵欠。 王氏心中窝火。 赵府的马车已在大门口候着。 这趟去月牙湖狩猎,京中子弟不少,跟在陛下和皇后跟前伺候,大都不会带婢女与小厮一处。 当下,刘妈妈已吩咐人将他们三人的包袱放在了马车上,王氏又仔细嘱咐了几声,才朝车夫道了声,出发吧。 马车缓缓驶离,龙凤胎就似忽然来了精神一般,撩起帘栊,在马车窗上忙不迭同她挥手道别。 看得王氏好气好笑。 刘妈妈也在一侧笑道,「久了不见,夫人想念公子小姐,公子小姐也想念夫人,可呆一处没两日,夫人就日日数落,公子小姐也不怎么耐烦,但真当要走了,又兴奋又舍不得……」 刘妈妈说的都是实情。 王氏轻叹,她只盼着他们二人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一些,脑子清楚一些…… 她总是不时拿他们二人同赵锦诺比。 一旦比不过赵锦诺,她心中又不怎么舒服。 眼见马车缓缓驶离了眼前,王氏从刘妈妈才转身。 ☆☆☆ 马车内,龙凤胎满眼都是兴奋和喜色,一人一句憧憬着月牙湖狩猎的场景。 两人早前都未去过狩猎,也不知这月牙湖狩猎是何模样。 便一人坚持说着是狩猎狮子老虎的。 另一人非说怎么可能,顶多是兔子和鹿。 然后找赵锦诺评理。 第56章 赵锦诺笑笑,「许是都有吧,我也没见过。」 赵则之问道,「姐,你会骑射吗?」 赵锦诺摇头。 赵琪笑道,「看吧,我就说我们家中没一个会骑射的。」 赵则之恼火,「真让你去射狮子老虎,你敢吗?」 赵琪噤声,似是真的在想象这一幕。 赵锦诺忍俊。 似是同他二人在一处的时候,似是时间都过得很快。 ☆☆☆ 辰正前后,马车到了王家大门口。 王家大门口已整齐停好了三辆马车,赵锦诺记得昨日王允之说的,今日去月牙湖的都是王家嫡出的子女,竟然都有三辆马车,那再加上庶出的儿女,王家是个子嗣兴旺的大家族。 赵琪正好同赵锦诺道,「外祖父家中有舅舅,二舅舅和三舅舅,所以分了三房,每房都有嫡出的子女,所以人真的不少。」 赵则之道,「我也认不全,还有几个尤其讨厌的。」 赵琪连连点头。 赵锦诺头疼。 言辞间,王允之上前,赵锦诺掀起帘栊,先让赵琪和赵则之下了马车。 应是有王家长辈在,王家的子弟都在大门口处,王允之领了三人上前,亦朝赵锦诺道,「祖母亲自来送行,都在祖母跟前说话。」 赵锦诺便明白了,跟着王允之和赵琪,赵则之兄妹二人上前,依次唤了外祖母,大舅母,二舅母,三舅母。除了年轻子弟,跟着王家老夫人一道的长辈,大都是女眷。 其中刘氏昨日便见过,其他人都是生面孔。 赵锦诺低调,也一直没怎么抬头。 许久未见这对龙凤胎,王家老夫人还是欣喜的,只是周遭还有众多孙子孙女在,又不怎么好多显露,便是语气亲厚得多问了几句,也连带着一并问了赵锦诺。 赵锦诺也抬头,应了王家老夫人的话。 只是见她抬头,王家老夫人目光中明显愣了愣,因得周围几个女眷目光中也有惊讶,这赵家的大女儿容貌有些好,倒也不显得王家老夫人的目光突兀。 王家老夫人很快敛了眸间错愕,又朝着赵锦诺,同龙凤胎一般说了两句差不多的关切话。 眼下,也差不多到了要出发的时候了。 刘氏上前,「允之,路上照顾好弟弟妹妹。」 王家的另外两个舅母也连连颔首,目光殷切看向王允之,王允之应声。 待得王家老夫人开口,说了句,「行了,都去吧,别耽误了。」 众小辈便都朝着王家老夫人,拱手的拱手,福身的福身,既而相继上了马车。 赵锦诺见赵琪和赵则之是明显同其中几个不怎么对路,吐舌头,做鬼脸,让人哭笑不得。但确实,还也看向他们的目光不怎么和善的,似是有轻蔑,有睥睨。 赵锦诺也看了看对方,没有吱声。 难怪先前龙凤胎会这般,王家是高门邸户,便是龙凤胎是王家老夫人的外孙和外孙女,但也不姓王,王氏是高门低嫁,家中的孩子也会欺负赵琪和赵则之…… 赵锦诺心底澄澈,但并未多言。 王允之同每一辆马车中都叮嘱过,这才上了第一辆马车中。 王家老夫人目送这几辆马车从王家门口驶离,心中却想的是方才见赵锦诺的一幕,她眼中诧异并非是因为赵家这丫头生得好看,而是因为,她长得应当像极了一个人…… 这人早前给王家老夫人的印象应当很深刻,但后来应当很长一段时间未在京中见过了,王家老夫人实在想不起是谁,但隐约觉得,就是样貌很像,性子却天差地别…… 刘氏搀着她回府,刚入王家大门口,王家老夫人脚下忽得滞住,眸间有些骇然,刘氏纳闷,「母亲?」 王家老夫人没有说话。 难怪她早前觉得像谁……是像极了前朝的安平公主,王家老夫人喉间咽了咽,心中又很快平复,容家已被灭门,安平也在其中,不应当…… 应当只是生得像罢了。 其实早前见过安平的,应当都是京中的老人了。 安平公主的脾气不怎么好,也不常在宫宴等露面,即便在端阳节这样的场合露面,也都挂了轻纱帷帐。她见过,是因为很早之前,王家曾同宫中安平公主的母妃走近过一段。 皇后都不一定见过安平,即便见过也应当是一面之缘,认不出来。 王家老夫人心中担心的是此事。 但名册都已报上去了,若是此时贸然撤回来,似是显得王家有猫腻。 都过了十余年了,陛下早前也常年征战在外,许是对安平的印象不深,况且,这性子看起来也似全然不同…… 第57章 王家老夫人又觉自己先前是多想。 ☆☆☆ 北城门外,王家的车队慢慢驶来。 陆仓转眸,朝范逸道,「侯爷,王家来了。」 范逸正同顾城说着话,当下,两人都停下,转眸看向城中驶出的王家车队。 顾城本就与王允之相熟,「允之。」 王允之也笑,「顾兄。」 今日本就是王允之与顾城约好同行,也一直在北城门处等,眼下王允之才见范侯同顾城一道。 顾城笑,「我邀了范侯一道,允之不介意吧。」 王允之朝范逸拱手,「见过范侯。」 范逸也同他招呼,只是余光瞥向身后几辆马车。 头辆马车停下,后来的马车便也跟着停下。 赵琪掀起马车上的帘栊打量出了何事,却忽得惊喜,「是范侯!」 一道从乾州到京中,也算熟稔了,昨日又得了范侯帮衬,忽然见到,赵琪语气中也亲厚。 赵锦诺本在看书,当下,目光也顿了顿。 循着赵则之先前望去的地方看去,也正好见范逸目光朝她看过来,一面同王允之和顾城说着话,一面笑了笑,似是没有见到她一般。 赵锦诺不知是巧合还是特意。 从京城去到月牙湖要两日脚程。赵锦诺本在马车中看书打发时间,龙凤胎却拉着她说了不少王家表兄妹的事。 譬如大房的四姑娘,还有二房的六姑娘,三房的九姑娘,三人成虎,一个比一个刁钻,说他们是乾州赵家的,多有些看不上,就似是他们是王家的孙子孙女就很了不起一般。 除却这三人,年龄相仿的公子哥还有好几个,都仗着是京中王家,没少让这对龙凤胎吃过亏,甚至还打过架。 尤其说起二房的六姑娘,赵琪和赵则之简直咬牙切齿。 但人家有家中哥哥姐姐护着,这也是早前为什么赵琪和赵则之见到她回乾州时,这么欢喜。 他们也有个姐姐了可以撑腰了。 赵锦诺其实不意外,高门邸户,家中的孩子本就多,孩子一多,争执斗嘴打架是极常见的事。 赵锦诺还是认真听他二人说着,听得最多的便是「可讨厌」,「最讨厌」了几个词。 中途到了落脚的凉茶铺子,龙凤胎还意犹未尽,赵则之道,「姐,还没完呢,每回只要一处,他们就欺负人,不止我们,还有梧州姨母家的,我们都被他们欺负过!」 赵琪认真附和,「他们可气人了!」 赵锦诺笑笑,「不理他们便是。我早前在新沂养了只狗狗,叫砖砖,你越不让它做什么,它便越要做什么,因为越看你有反应,它就越很高兴,更大受鼓舞,所以……」赵锦诺坐起身来,靠近他们二人,「你们若是气得咬牙切齿,且跳脚,便正中他们下怀,他们下次一定还会来欺负你你们。」 赵琪和赵则之似懂非懂点头。 赵锦诺又道,「但若是,他们说他们的,你们不理不睬,似是没听见,没看见,又许是听见了,看见了,也没兴趣,不上心,那他们也就没什么兴趣了……」 赵琪和赵则之两人脸上笑意越浓。 「但只有一条,」赵锦诺单手托着下颚,凑到他二人跟前,声音轻,却笃定,「若是他们真执意要欺负倒地,那便不能让旁人一直欺负了去!」 赵锦诺笑了笑,轻声道,「不怕,有姐姐在。」 两人这才眸间有光! ☆☆☆ 帘栊外,赵锦诺见王允之走来,便敛了话题。 这两日都是往月牙湖去的京中子弟,只是出发的时间有先有后,但路上走得也有快有慢,到凉茶铺子时,已有些京中子弟在此处歇脚。王允之逐一上前招呼,茶铺子的小二也安顿好了这一行人。 赵锦诺三人一桌。 赵家的子弟坐了其余两桌。 王允之和顾城、范逸在另一桌,同赵锦诺他们离得稍远些。 王允之应是寒暄了两句,便去看喂马,饮水和检查马车车轮去了,这一路他要仔细照顾得事情诸多。 顾城和范逸也未拦他。 待的王允之离开,顾城才朝范逸道,「那就是早前同阮奕定亲的赵锦诺?生得有些好看啊。」 范逸险些呛了口茶,抬眸看他。 顾城笑笑,「你这么看我做什么?阮奕摔傻了,京中不都传得沸沸扬扬,赵锦诺是户部员外郎赵江鹤的长女,这门亲事是赵江鹤做乾州知府之前就定好的,便是要退婚,阮家也不会说什么。只是听说此次赵江鹤升迁,也是因为阮尚书的缘故,我看这婚事十有八九黄不了……」 范逸瞪他,「八字还没一撇呢!」 第58章 「哟!」顾城凑近,「你可是可到内幕?」 范逸脸色一沉,「没有。」 正好一侧有人起身,两人目光都随着那人转过去。 「最讨厌的几个又来了。」赵琪见来的人是四姑娘,六姑娘和九姑娘,遂朝赵锦诺轻声道。 赵则之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赵锦诺倒是笑笑,安抚道,「我方才说的什么,还记得吗?」 赵琪和赵则之兄妹二人点头。 赵锦诺笑笑,便不说话了。 王家三位姑娘上前,九姑娘先开口,「是锦诺姐姐吗?」 赵锦诺莞尔。 见她眸间大方,并无一侧赵琪和赵则之眼中的拘谨,担心和害怕的神色,王家三个姑娘心中都有些不怎么乐意。 六姑娘嘴角勾了勾,轻笑道,「锦诺姐姐见过阮二公子了吗?」 赵锦诺笑了笑,没有应声,只是心平气和伸手拎了茶壶,给自己斟茶。 六姑娘这一句似是打在软绵绵的棉花上,见她没反应,周遭又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六姑娘觉得有些挂不住,又轻哼了声,「锦诺姐姐见了便知道了,锦诺姐姐同阮二公子倒是般配!」 范逸和顾城都看过来。 京中这些世家后辈之间捧高踩低是常有的事,见人下菜碟更是不奇怪。 范逸眉头微微皱了皱。 顾城见他有些上心的模样,遂笑,「你是不是替赵锦诺捏汗?怕她招架不住?」 范逸轻嗤一声,「替她?她招架不住?」 范逸轻笑,「她能把人招架哭。」 顾城微楞。 ☆☆☆ 果真,赵锦诺漠不关心得看了六姑娘一眼,似是未听进去一般,倒是赵琪和赵则之气得咬牙切齿。 赵锦诺淡然替赵则之和赵琪兄妹二人斟了茶,又将茶杯推至他们二人跟前,温声朝他二人道,「天气燥热,多喝些凉茶降降火,免得心火旺,脸上生痘。」 「哦!」赵则之和赵琪兄妹二人赶紧接过,忍着笑意轻抿一口。 六姑娘脸色都变了。 她最爱美,当下,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赵锦诺自然知晓她脸上没长东西,只是早前听赵琪说过她爱美,特意说来吓唬她的。 果真,六姑娘是一面摸脸,一面不应声了。 倒是四姑娘见平日欺负惯了的赵家兄妹二人,似是有赵锦诺撑腰,连她们都不放在眼里一眼,遂朝赵琪和赵则之轻蔑一眼,「你们姐姐的脾气是好,不像你们两个,动不动就置气,打架,惹喽子,你们还是跟你们姐姐多学学,多看看,看什么叫教养,免得日后旁人说姑母将你们二人照料的不好……」 这话说的委实有些难听。 赵则之和赵琪当场就激了,纷纷起身。 九姑娘便笑,「看看,这便现了原形,我们王家就不是这样的教养。」 龙凤胎明显怒了,眼看就要上前动手,身后的其他王家子弟也起身,怎么也不能见王家人吃亏。 「那王家是什么样的教养?」冷不丁,一直没有开口的赵锦诺忽然开口,周遭都是一愣。 她的声音不大,却似轻柔有穿透力一般,直击人心。 更尤其是那双美目,仍盈盈笑着看向九姑娘。 九姑娘只觉心中咯噔一下,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应声。 赵锦诺也未起身,缓缓端起手中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不紧不慢道,「王家的教养是说风凉话,还是欺负弟弟妹妹,还是咄咄逼人?」 九姑娘语塞。 周遭还有旁人在,几人面面相觑。 偏生赵锦诺语气中既无怒意,也未高声,更无尖酸刻薄,旁人一听便知是她们几人在生事。 几人语塞,赵锦诺继续道,「那记住了,我们赵家的教养,是兄弟姊妹之间和睦,不欺负人,也不让旁人欺负了去。」 赵琪和赵则之都咽了咽。 眼神中有些崇拜得看向赵锦诺。 二人目光中,赵锦诺缓缓放下茶杯,目光瞥向四姑娘,六姑娘和六姑娘三人,嘴角微微勾了勾,「母亲对弟弟妹妹的教导,你若觉得有不妥之处,大可在长辈面前提了去,而不是当着弟弟妹妹的面,说这些话,这只会让家中长辈难看。」 「你!」四姑娘有些急了,眼眶都是红的。 赵锦诺依旧淡淡,「还有,不要欺软怕硬……欺软怕硬并不是一件值得光彩的事。」 赵锦诺忽得凌目看了她一眼,四姑娘心中一颤,吓得哆了哆。 赵锦诺眸间却缓缓恢复了笑意。 ☆☆☆ 一侧,顾城吸气,「有点凶啊……」 第59章 范逸道,「继续看。」 这才哪到哪? 她是一般都不开口,若开口,非得彻底让对面三个日后见了她心中都得紧一紧。 当下,赵锦诺瞥向六姑娘。 六姑娘忽得心虚,口无遮拦,「赵锦诺你你……你别得寸进尺,你你……你连我们王家的亲戚都算不上……」 赵锦诺端起茶杯,径直朝她身侧一泼。 六姑娘惊呆。 这茶水虽一滴未泼到她身上,去从她身边泼过,比泼到她身上更让她惶恐和无地自容。 赵锦诺轻声道,「这是替阮奕还给你的。」 六姑娘懵住。 赵锦诺道,「下次便不是泼你身侧了。」 四姑娘和九姑娘两人也怔了怔,赶紧牵了六姑娘离开。 不远处,顾城下巴都险些惊得掉下来,「我方才还道她脾气好,怕是要被王家那几个丫头给欺负了,结果,根本不是一个段位的……」 范逸看了他一眼,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连陆仓都管她叫赵爷。 怎么会连王家几个小破丫头还收拾不了? 要不早前在新沂的时候,他怎么就会信了她是个男的! ☆☆☆ 等王允之折回,上前同赵锦说话,王家几个姑娘都有些紧张,怕赵锦诺会借机告状生事。 结果赵锦诺只字未提。 王家姐妹几个心中都忐忑,却不敢多看她。 等上了马车,赵琪和赵则之两人忍不住捧腹,似是同王家这几个讨厌鬼一处,头一回没有气得跺脚,也没受欺负打架什么的。 范逸遛马上前,到马车一侧并排,唤了声,「赵锦诺。」 赵锦诺撩起帘栊,看他。 范逸俯身,认真打量了她一眼,叹道,「行啊赵锦诺,你马上就要在京中贵女圈出名了。」 黄昏时候,阮家的马车抵达了笾城驿馆。 京中到月牙湖狩猎之处要两日脚程,笾城恰好在这中间位置,所以京中这些去往月牙湖的京中子弟,今晚大都会在笾城驿馆落脚。 忙坏了笾城驿馆的掌吏。 照顾这些世家子弟要比照顾他们亲爹还要费心些。 朝中要员许是会政见不同,相互不对路,但大抵面上都是过得去的,即便过不去,也不会轻易闹出什么事情来,只需要将不对路的两人,分别安排在笾城东西两处驿馆不让相互照面添堵即可。 但这群祖宗们不一样! 你根本不知道昨天谁同谁还是好的,今日谁同谁就在怄气! 若是没有与时俱进,安排出岔子了,还没盯紧,那在驿馆中三五成群打架,生事,将驿馆屋顶给掀翻了去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笾城驿馆的掌吏每年最重头的大戏就是看住这群祖宗们! 平安过夜!平安过夜! 「大人,阮尚书家的两位公子到。」小吏附耳。 驿馆掌吏本在招呼禁军头领袁将军家的袁小将军和大小姐,听到小吏的话,驿馆掌吏遂向二人拱手请辞,「袁小将军,袁大小姐,下官还有人要招呼,先失陪了。」 袁开阳颔首,袁欣亦跟着福了福身。 待得驿馆掌吏离开,袁开阳朝袁欣道,「先去歇着吧,明日一早还得出发。」 袁欣却笑,「二哥,我同叶岚、梅琴、谢广云几人约了。」 袁开阳不苟言笑,「好。」 ☆☆☆ 另一处,驿馆掌吏脚下生风,赶紧往驿馆大门口去。 这里是东驿馆,全京城都知晓袁将军的掌上明珠袁大小姐早前在京中被阮尚书家的二公子给气哭了,这是什么概念,绝对不能照面的概念。 再加上东驿馆是主驿馆,能容纳的人最多,阮尚书家的二公子摔傻了,自然要找人少的地方,不然这不得罪阮尚书吗? 所以,阮旭和阮奕要安排到西驿馆。 正因为安排到了西驿馆,他还需亲自送一趟,以显重视,不能在阮尚书这里留了不好的印象去。 于是马车刚至不久,驿馆掌吏近乎是跑出来的,「大公子,二公子!」 伸手不打笑脸人,驿馆掌吏笑得诚恳。 阮旭撩起帘栊,也笑了笑,他常年外出公干,时常在笾城驿馆露面,笾城驿馆的掌吏已经熟络。 驿馆掌吏拱手,「大公子,二公子,二位来得稍晚,东驿馆住满了,下官领二人往西驿馆去,西驿馆正好幽静些。」 阮旭惯来知晓笾城驿馆的掌吏是人精,「有劳大人。」 「大公子客气。」言罢,驿馆掌吏掀起帘栊,一并上了阮家的马车。 第60章 等上马车,才见阮旭一侧坐着阮奕,阮奕怀中抱了只大白兔安静坐在一侧看他。 「见过二公子。」他先招呼。 「大人好。」阮奕亦有礼貌。 驿馆掌吏笑了笑,心中却唏嘘,这就是那只兔子,阮二公子终日抱着在京中,要么走,要么撵的兔子,没想到月牙湖狩猎也带去…… 但驿馆掌吏惯来知晓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 东西驿馆离得不远,马车很快便至。 下马车的时候,阮旭正好问起,「今日西驿馆还住了哪些人?」 同在一处驿馆下榻,会相互拜访,这是常有的事。 阮旭一问,驿馆掌吏便道,「早些时候来了范侯,顾小将军,吏部王侍郎家中的几位公子小姐,哦对了,还有新调任回京中的户部员外郎赵江鹤赵大人的家眷……」 阮旭抬眸看他。 驿馆掌吏也愣了愣,遂即心中暗道了一声糊涂了!这阮二公子同赵家大小姐是定了亲的,他今日怎么给忘了,定是忙晕了,便赶紧补充道,「对了,赵家大小姐也在西驿馆,是黄昏前同王侍郎家中的几位公子小姐一道来的。」 阿玉姐姐来了! 阮奕眼中忽得生出一丝希翼,他早前还同大白说,怕是要八九日见不到阿玉姐姐,让大白和他一样,不要太想阿玉姐姐。 他昨日才同她道别,今日她也去月牙湖吗! 阮奕咧嘴笑开。 这冷不丁的傻笑,还是让「久经沙场」的驿馆掌吏吓了一大跳,遂即反应过来,傻的傻的,别自己吓唬自己。 果真阮奕朝阮旭道,「二哥,我们去见锦诺吧。」 眸间满是期许。 出门之前,母亲嘱咐了他诸事要听二哥的话。 在乾州时候,阮旭便见过奕儿喜欢同锦诺一处,这次来月牙湖走得及,还未来得及去赵府拜访,娘亲应当也未想到赵锦诺会随王家一道来,不过想想,王夫人是王侍郎的女儿,王侍郎应当也是想让自己的外孙和外孙女在月牙湖露脸,所以连带着赵锦诺一道来了。 母亲那里,应当今日就拜会过王夫人了。 没想到有这般巧的事,今日和赵锦诺竟在笾城西驿馆遇上。 阮旭笑了笑,温和应了声好。 ☆☆☆ 赵府内,赵江鹤才回府。 昨日户部一行人均在翰林院通宵达旦,而后今日早朝,再到下场,连轴转了一圈,回府时眸间皆是疲惫之意。 这户部的窟窿委实不小,早前又是陆家的人在把控,如今出了事,动不动,如何动,皆无圣意。 但户部的琐事不能停。 他初初入京,也慢慢摸清这其中的复杂关系,只是户部每一个是吃素的,他刚自乾州调任而来,棘手之事悉数落于他手上,他心知肚明,只是未吭声。 今日早朝后,短暂见了阮鹏程。 两人倒未聊起锦诺和阮奕之事,只是阮鹏程提醒了一句,盛家之事能装死则装死,天子心中没想清楚,多做多措。 他心底忽然澄澈。 这京中不同乾州,都是一环扣着一环。 阮家在京中多年,自然揣摩得清楚圣意。 与他而言,阮鹏程的话大有裨益。 只是临末,又在翰林院见到了宴相。 宴相是百官之首,他早前入京时,宴相外出公干,一直不在京中,他早前未曾见过,后来在早朝中,也是远远见过几面,大都是陛下在问询宴相意见,宴相皆温和应声。只是这言辞与声音虽温和,却掷地有声。 大凡宴相的话,陛下基本不反对。 旁人都看得出信任。 今日在翰林院,算是他初次拜谒,只是,宴相看他的目光里有旁物。 他一时说不上。 直至眼下回府也未揣摩透,王氏上前,接过他取下的官帽,外袍,轻声叹了句,「不想户部如此事忙,又是一个通宵,老夫人昨日还在问起。」 老夫人和锦诺几人回府,他就匆匆见过一面。 赵江鹤疲惫松了松衣领,「明日应当便能好些。」 王氏一面挂外袍,一面应声,又听他问道,「母亲和几个孩子可还习惯?」 王氏应道,「都挺好,一路风尘,眼下到了府中便踏实了,昨日你不在,我大嫂来了一趟府中,说月牙湖狩猎,父亲也将府中几个孩子的名字都报上去了,今日都同王家的孩子一道出发去了月牙湖。」 赵江鹤却是一怔,「去月牙湖狩猎?怎么没同我商量?」 王氏道,「大人昨日不在,又不好去翰林院问大人一声,我想着初到京中,父亲这边能得了机会,让孩子们在陛下和皇后跟前露面也是极好的。」 第61章 王氏说完,却见赵江鹤脸色有些难看,「锦诺也去了吗?」 王氏有些不乐意,「自是要一视同仁,难不成让人说道,留锦诺一人在京中?」 赵江鹤看了她一眼,知晓她话里有些不乐意,便道,「日后这些事,先同我商量一声。」 王氏不想同他争执。 赵江鹤亦未出声,心中想得却是旁事。 月牙湖狩猎,去的都是皇室和年轻一辈,应当不会有旁人。 ☆☆☆ 他眸间淡淡垂眸,想起许久之前遇见安安。 那时她才从京中逃出,尚有人在追她,她恰好藏到他马车中,他僵住,正好有人上前,她威胁道,「说我是你妻子,要回乡……」 她生得很漂亮,只是说话时语气如命令一般,他支吾,「可是我正要入京求学……」 恰好有官兵追来,她眸间紧张。 眼见官兵上马车搜人,安安急得额间都是冷汗,他上前,一把揽住她,吻上她嘴角。 官兵掀起帘栊愣了愣,轻咳一声。 安安没有说话,他淡声道,「官爷,我同夫人正要回乡。」 「走走走!」官兵果真没再看了。 官兵未走,他让马车掉头。 马车上,他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好看,却独自出神的女子,悄声问,「你……你犯什么事了?」 他也怕窝藏要犯…… 安安看了他一眼,似是不想出声,又想着他方才帮了她,眼下又在他马车中,遂‘认真’道,「我是朝中要员家中妻子,他始乱终弃,我便连夜逃出来了,官兵一路都在追我,你别问了,往前走就是了,等过两日你再回来……」 「啊?」他诧异。 安安凌目,「都说了是朝中要员,你惹不起,所以别问了。但是若是你将我告发了,我就说你和我有说不清的瓜葛和关系,就是因为你,我才从京中逃出来的,你一辈子别想入仕!」 「……」他彼时吓住,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都是十余年前的事情,赵江鹤眸间黯沉。 ☆☆☆ 宴府内。 宴书臣回了书房,傅织云奉茶,「相爷,听说今日二公子晨间出发去了月牙湖,因是今晚在笾城驿馆落脚,明日黄昏前后便能抵达。」 「我听说了。」他语气平淡。 傅织云并非想说此事,遂道,「还有一事。」 宴书臣看他,「怎么了?」 傅织云道,「今日晨间,大小姐同王家子弟一道启程,也出发去了月牙湖。」 宴书臣临到唇边的茶盏猛地滞了滞,诧异抬眸看他,应是没有料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幕。 傅织云见他脸色都变了。 「陛下和娘娘离京了吗?」他忽然问。 傅织云应道,「晌午过后离京的。」 圣驾一行会在途中落脚行宫,所以不会去这般早。 宴书臣道,「备马车,明日晨间出发去与月牙湖。」 傅织云诧异。 ☆☆☆ 笾城西驿馆内。 袁欣正同梅琴,谢广云,叶岚一处。 梅琴是工部侍郎家的小女儿,谢广云是御史大夫的孙女,叶岚亦是叶侯的小女儿,几人自幼要好,都是在一处长大的京中贵女。 梅琴,谢广云和袁欣一道,都是下榻在东驿馆的。 因为叶岚在西驿馆,几人便都来了西驿馆寻她。 早前袁欣被阮奕气哭之事,京中人人皆知,眼下阮奕就在西驿馆下榻,几人正好在问起袁欣此事。 袁欣想想,眸间还能有委屈在,「他现在傻了,再不是以前的阮哥哥了,他现在眼里只有他那只大白兔,旁人是碰都碰不得,一碰就似触了他逆鳞似的,别提多凶了。」 「碰都碰不得!」梅琴没好气。 谢广云也道,「这也太欺负人了吧!就欺负你脾气好。」 袁欣眼眶更哄。 叶岚看了看她,「阮奕早前倒是挺好的,怎么这样?」 只是话音刚落,就见一只兔子从脚底窜了过去,叶岚几人都心惊。 紧接着便是阮奕的声音,「大白,站住,你别乱跑了!」 袁欣愣住,几人也都愣住。 大白却不怎么听阮奕的话,就在苑子里打着圈乱跑,阮奕跑得气喘吁吁,场面一度尴尬,将几人看呆了去。 最后阮奕忍无可忍,直接朝着大白扑了过去,但哪里扑得到灵活的大白。 自己扑了一鼻子灰。 袁欣几人看得都懵了。 倒是大白被阮奕这么一扑,竟也未乱跑了,直接在前面拐角处的人影脚下停下,乖巧蹭了蹭。 第62章 赵锦诺意外,俯身抱起大白,眸间有笑意,「怎么哪里都是你呀?」 她抱了大白绕过苑门口。 她怀中抱着大白,大白亦老老实实待在她怀中。 「锦诺锦诺!」一鼻子灰的阮奕见了她,就破涕为笑,傻子都能听出得欢呼雀跃,「大白又去找你了!」 看着眼前一幕,叶岚几人都僵住,缓缓转眸看向一侧脸色极差的袁欣。 袁欣难以置信得看着远处的赵锦诺。 她早前……她早前分明一碰大白,阮哥哥就凶她的。 还朝她吼! 他早前从来都是温和亲近,从来没有吼过她,她是以为这都是因为那只大白兔的缘故…… 但怎么会? 旁人抱那只大白兔他都不生气的! 袁欣眸间委屈颤了颤,看着那只兔子在赵锦诺怀中安静又听话的模样,全然不像方才被阮奕撵得到处乱串的时候,反而更像是赵锦诺的宠物些…… 可那分明是阮哥哥的东西,阮哥哥最不喜欢旁人动他的东西…… 而阮奕口中刚才那声「锦诺锦诺」一听便是带着满腔欢喜的,阮哥哥怎么会这么对旁的姑娘! 从来就没有过…… 连她都没有过! 袁欣咬唇,委屈得似是快要哭出来一般。 梅琴是觉「锦诺」这名字有些熟悉,忽得,脑海中似是反应过来,「锦诺?是早前那个同阮奕定过亲的,户部员外郎赵江鹤的女儿,赵锦诺?」 梅琴这么一说,谢广云和叶岚也似是纷纷反应过来。 方才阮奕摔倒,是唤了两声「锦诺」,且声音里明显带着亲近和喜欢,全然不似早前袁欣说的,只要有人一碰他那只兔子,他就恼火吼人…… 阮奕那只兔子,分明在赵锦诺怀中温顺听话。 而阮奕,也分明喜欢赵锦诺抱着他那只兔子。 几人心中哑然,但看着袁欣一脸委屈到要哭的模样,当下都有些不好意思朝袁欣开口,自幼一起长大,都知晓袁欣喜欢阮奕,终日变着方子跟在她二哥后面,就为了同阮奕在一处。 可忽得,阮奕傻了,根本认不得她不说,全京中都知晓因为她摸了阮奕的兔子,被阮奕吼哭了。 当下,这兔子就在赵锦诺怀中好好抱着,而且,赵锦诺本就同阮奕定了亲,虽离得远,灯火又有些昏黄看不清,但应是个不难看出的姑娘。 几人本就要好,自然有些话能当着袁欣的面说,有些话不能当着袁欣的面说。 当下,袁欣眼泪已包住。 正好见到前方,赵锦诺伸手扶了阮奕起身,似是还给他拍了拍袖间的尘土,阮奕更是一脸欢喜的模样。 袁欣再忍不住,捂住嘴角,就往相反的方向跑了出去,几人连忙跟上。 ☆☆☆ 笾城西驿馆本就不如东驿馆热闹,更幽静。 清灯挂在屋檐下,透着婉转昏黄的光。 赵锦诺隔得远,并未见到方才苑中长廊后的之人,只是抱着大白,笑盈盈看着摔在地上趴着,却抬头朝着她一脸憨笑的阮奕。 脸上分明还有一脸灰,却笑得开怀。 他眸间的清澈而明亮,似是夜空中的星辰,又近在咫尺。 她笑笑。 亦猜到有人方才应是直接扑大白去了,才会扑成这幅模样。 她知晓他今日要去月牙湖,却没想到会在西驿馆中遇见他…… 她似是同他,在何处都能遇到。 在她想起他的时候…… 赵锦诺上前,怀中抱着大白,半蹲着身子,美目看他,「还不想起来?」 他笑笑,点了点头,继而摇了摇头,「阿玉姐姐扶我起来。」 她嘴角勾了勾,果真伸手扶他。 他欢喜起身,随后自己拍了拍衣袖上的浮灰,还有遗漏处,赵锦诺上前替他拍了拍,这便是先前袁欣几人看到的一幕。 赵锦诺温声问道,「摔疼了吗?」 「阿玉,我不疼的。」他乖巧应声。 赵锦诺莞尔,然后将大白还给他。 他咧嘴笑笑,重新将大白抱回怀中。 她拿着手帕,擦了擦他脸颊上的灰,阮奕笑嘻嘻看她。 她指尖的温度,似是随着这昏黄婉转的灯火,如蜜酿般,一点一点透过他脸颊上的肌肤,渗入四肢百骸,直至心底深处。 一颗心「咚咚」跳着,反复有什么在心中反复蛊惑着。 由得他个头高出她不少,赵锦诺需踮起脚尖才能擦到他额头。 她垫脚,他眼睛眨了眨。 似是她呼吸正好临在他跟前,他喉间咽了咽,正好似过电一般,飞快亲上她唇角。 第63章 赵锦诺诧异看他。 他扭扭捏捏笑道,「阿玉姐姐,不是说,每日都可以亲亲一次吗?」 赵锦诺看他,语气中没有笑意,「大白兔,你刚才没有经过我同意。」 他瘪嘴,「可是我想亲呀……」 赵锦诺继续道,「这是我们早前定好的规则,你没有遵守,所以明日也不可以亲我。」 「……」阮奕的眼泪都在眼眶中包起,似是立即就要哭出来。 「不许哭。」赵锦诺仍旧没有好语气。 阮奕只得忍着难过,「嗖」得一声将鼻涕和眼泪都倒吸了回去。 赵锦诺看他,「大白兔,你如果不听我的话,我日后就不喜欢你了。」 她是故意吓唬他的。 否则他日后无论在何处,想亲她便亲她,那还如何得了! 更何况,还是去月牙湖的路上…… 若是不好好让他记住,他明日还会由着性子乱来。 「不可以不喜欢!」阮奕急出眼泪来。 「阿玉不可以不喜欢大白兔!」然后就急得干脆跺脚。 他这一哭,二跺脚的必杀技,回回在大哥和母亲这里都能收效,大哥和母亲也都会心软惯着他。 而眼下,赵锦诺却轻声叹道,「阮奕,不可以这样发脾气。」 他微楞,但她不哄他,他还是不依不挠。 赵锦诺看了他一眼,认真道,「大白兔,你再这么发脾气,我现在就不喜欢你了!」 言罢转身,也不回头。 阮奕急了,追上前去扯她袖子,「阿玉!阿玉!不准生气!」 他还是这幅语气,她就是不理他。 阮奕急哭,却只能扁着嘴道,「阿玉!阿玉!我听你的话就是了,我不乱发脾气,你也别生我气……」 声音到最后都满是委屈。 赵锦诺转眸看他,他是真哭了。 赵锦诺心中似是微软,低头没看他眼睛,只将手帕递给他,轻声道,「自己擦。」 「阿玉给我擦……」他咬唇,「刚才都是阿玉擦的。」 他是指他刚才摔倒,她给他擦的脸。 「阿玉擦……」他似是觉得,若是她不擦,就是还在同他置气,眼下,鼻尖又红了。 赵锦诺奈何轻叹一声,「小傻子,你过来。」 眼下在驿馆后苑的角落里,他听话上前。 她果真拿起手帕,一点点替他擦拭眼角,还有泪滴顺着眼角滑下的痕迹,温声叮嘱,「你是男子汉,日后不可以轻易哭,听到了吗?」 「嗯。」他颔首。 她收起手帕,他已不哭了,「那阿玉姐姐还喜欢我吗?」 「你说呢?」她抬眸看了看他,脚尖忽得踮起,趁着四下无人,清风晚照,似借着月光,如清风般轻轻吻上他嘴角,「小傻子,我喜欢你吗?」 「喜欢!」他眸间一亮,倏然笑了起来,似孩童一般喜怒哭笑都无常性。 赵锦诺俯身,抚了抚阮奕怀中的大白,似是轻声朝大白道,「大白,回去吧,今日太晚了,明日见,做个好梦。」 她在同大白道别。 大白耳朵竖了竖,一双红红的眼睛眨了眨。 她笑笑。 许是也只有大白菜知晓,她不是在它道别。 赵锦诺亦起身,再同阮奕道,「走了,明日见。」 「阿玉明日见。」阮奕抱着大白看她。 她的身影纤姿清秀,双手背在身后,青丝如墨,鬓间的珍珠发簪既朴素又好看,在月色之下,犹如镀上了一层淡淡清晖一般,好看得让人舍不得移目。 一人一兔便就在月色下,这么傻呆呆看着她。 忽得,她似是觉察到什么一般,又似心血来潮,她依旧双手背在身后,只是俏皮转身,回眸看他。 果真还抱着大白杵在原处,月色下,好似一块木讷的石头一般。 唔,还是块生得清逸俊朗的石头。 赵锦诺低眉笑笑。 抬眸时,心中微微一动,目光稍作迟疑,却又玲珑挑起,朝他接连眨了眨两只眼,这才转身走开。 笑意隐在眸间。 阮奕和大白都怔住。 待得她人都走远,在苑中都不见踪迹了,一人一兔还傻杵在哪里站着,才开始面面相觑——方才,阿玉似是,朝他(它)抛了个媚眼儿? 片刻,似是都从对方眼中找到肯定答复,没看错。 大白见某人忽得流了鼻血。 大白恼火! ☆☆☆ 回到屋中,赵锦诺在屏风后更衣。 第64章 想到方才的一幕,还是忍不住轻笑出声。 屋中本在看书的赵琪,好奇抬眸,「姐姐,你究竟在笑什么,从方才回来起就笑到现在?」 赵锦诺恰好换了入睡的宽松衣裳,自屏风后出来,又随手拿起发簪将头发绾起,轻声道,「是想到有趣的事情了,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好。」赵琪听话放下手中书册。 驿馆中都是从京中往月牙湖去的世家子弟,驿馆的房间没有这么多,赵琪是和赵锦诺在一间屋子中打挤的。 赵琪喜欢同赵锦诺一处,赵锦诺亦很照顾这个妹妹。 屋中有小榻,但赵琪想同她睡一处。 赵锦诺笑道,「我晚上入睡,从不熄夜灯的。」 「那我也试试?」赵琪勉强。 赵锦诺揽紧她,」那睡吧。」 赵琪闭了闭眼,稍后还是睁开,「姐姐,睡不着。」 她未习惯夜灯入睡。 赵锦诺撑手起身,笑了笑,「那你在这里睡,我去小榻上。」 赵琪也坐起,双手托腮,眼中盈盈有光,「姐,反正我也不困,干脆你同我说说新沂庄子上的事吧。」 赵锦诺看了看她,知晓她是想同她一处说说话。 赵锦诺便也坐回身来,姐妹二人都靠着床头,赵锦诺揽过她,轻声问道,「你最想听庄子上的什么事?」 赵琪笑笑,「姐,什么都好。」 赵锦诺认真想了想,轻声道,「说说砖砖吧。」 「砖砖?」赵琪好奇。 赵锦诺笑笑,「砖砖是我养的狗狗,从这么小开始养大的……」 这一晚,姐妹两人卧谈到夜色深处。 赵琪一直靠在赵锦诺的肩膀上,叽叽喳喳又欢快得说个不停,屋中不时有笑声传来。 赵琪的性子很好,活波开朗,是家中自幼捧在手心上,无忧无虑长大的。 赵琪是幸运的,她不会因为她的幸运讨厌她。 夜色渐晚,昏黄的夜灯在帷帐上照出两道清浅身影,赵锦诺唇边微微勾了勾。遂又听见肩头上的赵琪微微打了几声呵欠,应是隐约有了睡意。 前一刻还分明在问赵锦诺的话,下一刻就忽得安静了,均匀的呼吸声在耳畔响起。 赵锦诺轻唤了两声赵琪,确定赵琪已经睡着。赵锦诺笑了笑,又保持不动的姿势坐了稍许,等到赵琪已经平稳入睡,她才轻轻挪开,缓缓将赵琪放下。 亦俯身给她掖好被角。 枕头不远处就是夜灯,赵琪在灯光下微微皱了皱眉头,而后翻身侧过去。 赵锦诺笑了笑,轻轻端起夜灯,径直去了外阁间的小榻外躺下。 时值七月,夜间也算不得凉。 赵锦诺掀了小榻上的薄毯盖上,她微微阖眸,似是过了入睡的时间,反倒睡意浅了些。遂又睁眼,目光看向一侧的夜灯,脑海中不由浮现今日在路上歇脚时,王家三姐妹的言辞,和她怼三姐妹的话。 她其实想起的并不是这王家三姐妹,而是小时候在新沂庄子上。 那时候旁人家的孩子,哪怕是村户家,都有父母相伴,她身边没有父母照顾,只有一个宋妈妈。 宋妈妈对她的照顾无微不至,她亦感激宋妈妈。 但宋妈妈心中一直有执念,觉得赵家亏欠了她,所以一逢到事情便是哭哭啼啼,唉声叹气,总念着赵府往事,她是小孩子,都知晓于事无补。 那时周遭的孩子也都知晓她是乳娘养大的,乳娘也是个性子软的,那时候总是结伴欺负她,说她是爹娘不要,才嫌弃丢在庄子上。 那时候的她,哪怕在庄子上不愁吃穿,也总是受欺负。 见多了像王家四姑娘、六姑娘和九姑娘这些人。 直到后来,她遇到媛姨。 媛姨在新沂的几年里,一直是媛姨亲自教养她,教她读书写字,教她待人接物,也教她独立思考。 那时候的媛姨,给了她人生中最多希望,赵家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就譬如新沂庄子附近欺负她的孩童,不会因为她是赵家的孩子就不欺负她,想要不被人欺负,要靠她自己。 媛姨的性子柔中带刚,她自幼耳濡目染,为人处世,或多或少带了媛姨的影子。 媛姨不是她的亲人,却胜过她的亲人。 后来媛姨离开新沂,她便也再未见过媛姨。 但是同媛姨在一处的六七年里,她才成了今日的赵锦诺。 没有媛姨,许是她的人生又会全然不同…… 赵锦诺莞尔,再次缓缓阖眸,却忽得听见门口似是有些轻微动静。 动静声很小,她却还是清醒了。 第65章 已经过了后半夜许久,屋外不应当有旁的声音。 眼下在笾城的西驿馆,又官兵值守,应是安全的。 她想,许是苑中养的猫,或狗。 她微微合眼,又忽得睁开,心中既好奇又诧异得猜想,会不会是……大白? 这样的猜想莫名,又没有由来,但大白似是一直都很喜欢她,也能处处与她遇上,她心中其实并不信,却还是有些好奇。 遂和衣起身,从内开屋门。 屋檐下点着灯笼,并非昏黄一片,赵锦诺眸间微滞,还是轻笑一声。 既而蹲下,抱起屋外毛茸茸的一堆,轻轻叹了叹,「大白,还真的是你?」 她竟然猜到了。 「你在屋外呆了多久了?」她方才不过瞎猜罢了,眼下,却不知大白在屋外老老实实蹲了多久,「你是生了一对狗鼻子吗?」 大白是只兔子,自然不会应声,只是一双眼睛盯着她,耳朵竖了竖。 她不由笑笑。 若是大白走丢,阮奕应当又要着急大哭,可眼下还是大半夜,她又不可能将大白送回阮奕处去,但再让大白继续留在屋外,似是也不怎么妥当…… 赵锦诺想了想,遂抱起大白起身回了屋中去。 重新阖上外阁间的门。 她将它放在小榻一侧的软椅上,俯身摸了摸它,轻声道,「大白,你今晚别乱跑了,就在这里呆着吧。等天亮了,我再把你送回大白兔那里去。」 大白似是默认一般,蜷在软椅一侧不怎么动弹。 许是方才折腾了这一番,赵锦诺也微微打了几个呵欠。 似是终于有些困意找上来了。 她再次伸手,轻轻抚了抚大白的后背,温和朝大白道了声,「晚安了,大白。」 大白耳朵竖了竖。 她莞尔。 和衣回到床榻上,枕上枕头,重新掀了薄毯给自己盖上。 外阁间中依然留了一盏夜灯。 夜灯微亮,灯光清浅照在她的脸上,剪影出一道清丽的轮廓,修长的羽睫倾覆,安宁又沉静。 大白眼睛眨了眨。 赵锦诺已习惯了留一盏微光入睡,不会刺眼。 这一宿,应是同赵琪卧谈了许久,她有些累了,闭上眼不久便睡着了,又觉这一晚睡得很好。 ☆☆☆ 翌日晨间,她心中记挂着要将大白早些还回去,怕阮奕一早醒来后会哭闹,她还是醒得很早。 辗转翻身时,正好碰上枕侧毛茸茸的一团。 她心中一怔,忽得清醒了,才见是大白不知何时蹭到了小榻上,就在她枕头边窝着,也不做旁的,就这般老老实实呆着。 赵锦诺心中唏嘘,昨夜明明是将它放在软椅上。 她认真道,「大白,你当不是真喜欢同我一处吧?」 兔子眼睛红红的,只是耳朵又重新竖了竖。 赵锦诺笑了笑,她自然是玩笑话,遂伸手摸了摸它的兔头,而后起身。 先去内屋洗漱。 赵琪还睡着,她轻手轻脚并未吵醒她。 离早前约好的出发时辰尚早,赵锦诺只是简单洗漱一番,又在屏风后换了身衣裳,便抱了大白出了屋中。 大白在她怀中很安静,不吵不闹。 许是晨间的缘故,西驿馆不如昨夜热闹,她在路上随意寻了一位驿馆的小吏问了阮奕下榻的苑落在何处。 驿馆都是由各个小的苑落组成,驿馆中平日入住的多是朝中官员或家眷,这样小的苑落一是方便入驻,二也有相对私密的空间不受打扰。 赵锦诺又留心问了小吏一声,谁同阮二公子一道入驻的。 这趟去月牙湖算远门,以郁夫人对阮奕的照顾,不应当让他自己一人来,一定会有人同行。 果真,小吏应道,「哦,是阮家大公子同二公子一道来的,就在斜对面这处苑子。」 若是阮旭,赵锦诺便是认识的。 赵锦诺道了声谢,朝着小吏指的苑落方向走去。 他们二人的苑落倒离得不远,大白许是真因得乱窜才走到了她苑落里,见屋檐下有光,才安静呆着。 思绪间,已临近斜对面的苑落时,听到苑落中有嘈杂的说话声。 她在苑外远远看了看,见阮旭似是同四五个驿馆小吏在着急交待什么,应是察觉苑外有人看着,阮奕遂才转眸,见是赵锦诺,目光中怔了怔,既而笑道,「锦诺?」 在乾州时,阮奕同赵锦诺便已熟络。 阮旭和郁夫人都是唤的她锦诺。 她亦缓步上前。 见她怀中抱着的正是大白,阮旭眸间似是一舒,再朝身前的几个驿馆小吏叹道,「不必寻了,寻到了,多谢诸位。」 第66章 几个驿馆小吏拱手告退。 阮旭朝赵锦诺迎上去,笑了笑,「锦诺,大白怎么在你这里?」 他昨日便知她在西驿馆下榻,他亦见过王允之。 只是昨夜天色太晚,见过王允之之后,阮旭便没有单独再去看她。 此番她是与王家同行的,阮旭也同王允之约了一处走,想着今日正好一路去月牙湖。 眼下,还不到出发时候。 赵锦诺来了苑中,怀中正抱着他先前让驿馆小吏去寻的大白。 他今日起得早,苑中不见二弟那只大白,亏得二弟还睡着没起来,他是怕他起来没见到他那只兔子,在驿馆里又哭又闹的,实在难收场。 赵锦诺解了燃眉之急。 赵锦诺会意笑了笑,一面上前将大白还给他,一面道,「应该是我们的苑落离得最近,大白在夜里偷偷跑出来了,跑到了我的苑中。我当时见天色太晚,便没有送回来,想着今日晨间早些送过来,怕阮奕寻不到着急。」 她处事惯来周全细致,在乾州的时候阮旭便知晓。 当下,阮旭接过,又朝她道了声谢,顺道提了句,「锦诺,我昨日见过允之了。正好在一处,今日会同王家一道去月牙湖,稍后路上见。」 赵锦诺微楞,很快反应过来。笾城驿馆内都是去月牙湖的,其实先走晚走都是一条路,所以关系亲近些的,大抵会约在一处去,也就是前后脚罢了。 赵锦诺亦笑笑,「稍后见。」 阮旭苑中还有事情处理,赵锦诺没有让他送。 两处苑落其实就在斜对面,赵锦诺踱步往自己的苑落中回去,路上遇到的驿馆小吏和侍女都同她招呼。 她也礼貌回礼。 很快到了约定出发的时辰,赵琪起是起了,还是呵欠连天的。 赵则之则要精神得多。 赵则之问起她这幅模样可是昨夜梦游去了,赵琪伸了伸懒腰,都没有多大精神搭理。 临到驿馆门口,见王家的子弟都到的七七八八了。 锦诺几人上前,王四姑娘几人见了赵锦诺,眸间都不由眨了眨,有意转过身相互说话,似是不怎么敢看她。 赵锦诺也装作不见,王允之招呼,「锦诺。」 「二表哥。」龙凤胎对王允之倒是亲厚。 王允之笑笑,遂朝赵锦诺道,「锦诺,借一步说话。」 王允之惯来稳妥,赵锦诺知晓他有事。 果真,到一侧,王允之道,「昨夜阮旭来苑中寻我,说今日会同我们一道去月牙湖,王家要顾及同阮家的关系,我不好拒绝。我同顾兄和范侯商议过了,若是尴尬,你带赵琪和赵则之同他二人一道先走,我们月牙湖汇合。」 京中都晓阮奕摔痴傻了,赵家这门亲事,赵锦诺未必称心如意。 王允之是怕他们二人见面会尴尬。 赵锦诺正欲开口,却听身后驿馆大门口传来阮奕热情洋溢的声音,「锦诺锦诺!」 赵锦诺转身回眸。 果真见是阮奕,怀中抱着大白,一面朝她兴奋挥着手。 这言语见的亲厚,王允之微怔,不远处的顾城和范逸也都怔住。 「允之,锦诺。」阮旭适时的招呼声,恰到好处得打断了阮奕的热情洋溢。 阮奕两腮鼓起,怀中抱着大白,老实跟在阮旭身后上前。 母亲出门前特意交待了要听大哥的话。 他跟在大哥身后不吭声了。 一侧,赵琪和赵则之都诧异得看向阮奕。 阮奕同姐姐定过亲,早前郁夫人还专程来乾州看过姐姐,但眼下他二人才知晓,阮奕……应当是个傻的…… 当下,眸间便都有些诧异,又有些难过,还有些复杂得看向赵锦诺。只是周遭还有旁人在,两人都不好开口,赵琪上前,默默牵了牵赵锦诺的手。 赵锦诺倏然会意,却是转眸,温和朝她笑笑。 赵琪似是安心了些。 但见阮奕上前,心中似是仍有个疙瘩一般,也忽得明白了昨日王家几个姑娘的嘲讽,此时听来,分外恶毒。 当下,赵琪目光朝王四姑娘和六姑娘,六姑娘几人看去,几人果真都竖着画扇眸间带着笑意,在画扇后,窃窃私语着。 赵琪恼火,朝她几人做个鬼脸。 几人倒是愣了愣。 赵琪心头窝火,转头不再去看她们几人。 几人也颇有些恼火,只是王允之在,又不好上前。 眼前,王允之朝阮旭拱手,问候了声,「阮兄。」 阮旭眸间歉意,「方才有事耽误,出来迟了些,久等了。」 王允之却笑,「我也刚好到。」 第67章 王允之的目光亦看向阮旭身后的阮奕,礼貌招呼,「二公子好。」 自方才起,阮奕的两腮便是鼓起的,到当下,听到王允之招呼他,大哥亦看了他一眼,他才将两腮收了回来,「好。」 他应是早前同王允之算不得熟悉,眼下,亦记不起这个人,只得硬着头皮不怎么情愿得招呼了一声。 阮旭眸间些许尴尬。 王允之和善笑笑,「阮兄,那我们出发吧。」 一语盖过。 阮旭应好。 王允之目光瞥向赵锦诺,眼神中带着询问。 赵锦诺会意,是他先前问的她是否尴尬,可要与范逸和顾城一道先行。 赵锦诺心底澄澈,便大方朝王允之道,「我同二公子先说两句话,再上马车。」 言外之意,早前便相熟,并无尴尬之处。 她这句话拿捏的分寸感极好,既让王允之会意,又未让旁人听出端倪,亦未让阮家和王家生间隙。 王允之应好,遂去招呼王家子弟先上马车。 「你们也先上马车,我马上就来。」赵锦诺也看向身侧的赵琪和赵则,赵琪一直牵着她,没有松手,眼下,两人都看了看赵锦诺,见赵锦诺眸间肯定,兄妹二人听话先上了马车。 旁人都走,阮旭不好再走,只留他二人一处。 阮奕道,「锦诺锦诺,我和大白要和你坐一辆马车。」 阮旭恼火,「不可以!」 阮奕憋着嘴,不满看他。 赵锦诺温和笑笑,「天气热,马车里还有些挤,等到前面歇脚的凉茶铺子,再在一处说话可好?」 「哦。」阮奕虽不情愿,还是应声。 阮旭颇有些诧异,有人竟没哭没闹没跳脚…… 「那大公子,我也先上马车了,稍后见。」赵锦诺福了福身。 阮旭颔首示意。 目光瞥向阮奕时,眸间还是错愕,分明还是不乐意的,只是这回没有耍横,是改了脾气还是怎么的? 不过由得赵锦诺都上了马车,阮旭也不耽误,带了阮奕一道上了阮家的马车。 人都到齐,车队也整装待发。 王允之同顾城和范逸招呼声,便也回了马车上,马车缓缓驶离西驿馆。 顾城和范逸一处骑马走在队伍前面,顾城眼中尚还有些怔忪,「我这还是回京后头一回见阮奕,早前都说他傻了,我还不怎么信,方才见他那模样,哪里还像早前的阮奕?」 顾城语气中有唏嘘,钢极易断,过慧易折。 早前的阮奕是天之骄子,气度不输京中旁的世家子弟。 又是宴相的得意门生,亦得皇后喜欢。 还入陛下的眼。 这两年听说阮家一直在寻大夫替他诊治,也都瞒着京中,眼下,应当也是接受现实,怕是治不好了…… 范逸听到顾城的话,却是没怎么应声。 他早前同阮奕的关系便不好,如今阮奕摔傻了,他更不好人后议论。 母亲自幼对他的教养,便是勿落井下石。 只是见他方才热忱朝赵锦诺打招呼的模样,范逸心头还是很有些窝火。 赵锦诺嫁谁不好,偏生要嫁他! 还不是早前的阮奕…… 范逸心中分明替赵锦诺不值,只是心中装着事,语气中却再未显露,这一路都有些心不在焉,脸色也不怎么好。 ☆☆☆ 笾城离月牙湖已然不远。 他们晨间出发,黄昏前后便能抵达。 约是晌午前后,队伍一行到了途中的歇脚处。 这处歇脚处同早前的歇脚处不同,是宫中的内侍官和宫女先行到了此处张罗,专程接待去月牙湖一行的世家子弟的。 歇脚处可以喂马补给,又可在途中暂用些简餐和点心,不必再折去别处,如此,黄昏前后,便都能抵达月牙湖猎场。 马车陆续停下,有禁军在指挥马车停放。 在此处主事的内侍官名唤四平。 四平见了范逸,上前招呼,「侯爷到了?」 范侯是跟在皇后身边长大的,十六岁之后才出宫立了府邸。 宫中的内侍官和宫女都对他熟悉。 四平又是皇后身边的内侍官,自幼同范逸亲厚。 四平许久未见他,上前招呼,只是临到近处,却见范逸脸色不怎么好。 范逸见是四平,似是脸色才好了些,嘴角微微勾了勾,「四平,母亲让你这里?」 四平笑道,「今夏酷暑,娘娘让奴家来这里守着,怕京中各位公子小姐火气大,像去年一年起了争执,传到陛下耳朵里,惹陛下不快,陛下一怒,又要生不少曲折事,所以让奴家来盯着。」 第68章 都知晓四平是母亲身边的人,有四平在,没人会敢在这里滋事。 母亲惯来周全,范逸低眉笑笑。 四平遂问,「侯爷可是有事?」 他先前就见他脸色不怎么好。 范逸应道,「无事,就是昨夜没怎么睡好,稍后到月牙湖歇一晚就好。」 陆续有旁人来,四平朝范逸拱手,「那侯爷先暂歇,奴家去旁的地方看看。」 「好。」范逸应声。 四平同上前的顾城拱手行礼,「顾小将军。」 「四平公公。」顾城亦尊敬。 见过四平,顾城朝范逸走来,两人正好在一处落座,有宫女上前添茶。 顾城端起茶杯,轻声道,「我方才去见褚进,正好听褚进身侧几人在说阮奕,说今晚到月牙湖要支开阮旭,好好作弄阮奕一回。」 范逸微楞,转眸看他,眸间有些诧异。 顾城叹道,「大家自幼都在京中长大,抬头不见低头见,谁和谁还没些过节?这些人早前就看阮奕不怎么舒服了,一直没寻到机会,阮奕怕是要吃些亏。」 范逸没有吱声。 见他不吱声,顾城笑道,「小打小闹罢了,谁没个分寸,你还真当真啊?你可别同四平公公说起,届时小事化大,大家都不好做。」 范逸确实当真了,褚进早前同阮奕有些过节,阮奕让他当众出过丑,褚进这人最小心眼儿,眼下应当是想让阮奕出丑出回来。 只是阮奕都傻了,再这么做,吃相实在有些难看。 范逸转眸看去,同褚进在一处的几人都是京中的纨绔子弟,年纪不大,平日里就在京中惹是生非,不知天高地厚。 范逸端起茶盏轻抿口,余光瞥见赵锦诺同赵琪和赵则之几人下了马车。 他们马车排在稍后些,内侍官领了他们几人在一处落座。 待得赵锦诺坐下,阮奕又拼命朝她挥手,只是他没出声,她没听见,目光也没朝她这里看过来。 四平公公在同大哥说话,他知晓不能大声出声,只是拼命朝赵锦诺挥手时,四平还是诧异朝他看过来。 阮奕赶紧收手,「四平公公。」 四平早前便跟着皇后去阮府见过阮奕,亦知阮奕呆傻了,阮奕同宴相关系亲近,又是阮尚书的幼子,四平亦对他恭敬,「那奴家不打扰大公子和二公子了。」 两人都朝四平颔首点头。 四平又去别处招呼,只是心中好奇,走出几步,还是循着阮奕的目光朝一侧看去,不由笑了笑,原来是在看哪家府中的小姐。 四平正想认真打量一番赵锦诺,正好阮奕朝她走去,唤了声「锦诺」,赵锦诺也正好回过头来朝他笑笑,四平怔了怔,整个人都愣住…… 正好身侧的内侍官经过,四平唤住,「那是哪家家眷?」 先前并非他招呼的。 他招呼的都是平日里同娘娘亲厚的后辈子弟。 这内侍官便笑,「公公,是户部员外郎赵江鹤赵大人的长女,赵锦诺,早前便同阮二公子定过亲。」 户部员外郎赵江鹤的长女? 四平顿住。 「锦诺锦诺,我可以坐这里吗?」阮奕抱着大白,笑眯眯看向她。 阮旭同旁人说话去了,目送他来赵锦诺这里,便也放心。 赵琪和赵则之两人都有些嘟着嘴,但先前在马车上,赵锦诺便同他们二人说起过,阮奕人很好,她亦很喜欢他。 当下,两人都低头喝着水,没吱声。 见赵锦诺点头,阮奕连忙坐下,「大白,你要喝水吗?」 「噗……」赵琪和赵则之两人口中的茶水都险些喷出来。 赵锦诺看了看他二人,两人连忙低头,继续喝水。 赵锦诺取了一侧的小碟子,倒了些温水,然后放在桌下,阮奕俯身亦将大白放下,「大白喝水吧。」 大白果真舔水。 赵琪和赵则之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一动不动看着眼前的傻子。 阮奕却抬眸,朝赵锦诺笑笑,「大白方才在马车里就口渴了……」 赵锦诺莞尔,「你呢,你渴不渴?」 阮奕忙不迭点头。 赵锦诺翻开杯子,给他倒了一杯,他接过,一口气喝了一杯,「锦诺,我还要。」 赵锦诺又替他斟了一杯。 赵琪和赵则之叹为观止。 「还要吗?」赵锦诺似是待他温和又亲厚。 阮奕这才摇头,而后俯身将大白抱起,也不管大白喝完没有,笑盈盈道,「大白也不渴了。」 赵琪和赵则之额头三道黑线,恼火看他。 第69章 赵锦诺笑笑。 阮奕正开口唤了声,「锦诺锦诺……」 身后,便听到四平的声音,「是赵江鹤赵大人府中的小姐和公子吗?」 赵锦诺和赵琪,赵则之三人循声抬眸。 四平身着内侍官的衣服,但明显颜色,配饰都与旁的内侍官不同,一看便知是此处主事,三人纷纷起身。 阮奕唤了出来,「四平公公?」 四平亦朝他点头笑笑,既而道,「奴家是娘娘伺候的内侍官,四平。」 是皇后身边的内侍官,赵锦诺三人恭敬唤了声,「见过四平公公。」 四平笑笑,「早前在京中未曾见过三位,可是才随赵大人入京?」 三人中,赵锦诺最大,便是赵锦诺应声,「回公公的话,早前一直在乾州,这几日才随祖母入京。」 她大方得体,应对有度,眸间亦无怯色,四平笑笑,「原来如此,那先歇着,若有需要,可让一侧的内侍官和宫女帮衬着。」 赵锦诺三人又循礼福了福身,或颔首。 四平转身,眸间还都是诧异,像,太像了…… 太像早前的安平公主了…… 四平刚走出几步,脚下又兀得滞住。 四平缓缓转身,回看向身后,身后的阮奕同赵锦诺正一处说着话,阮奕有些傻气,一面比划一面咯咯作笑。 赵锦诺低眉笑笑,眉间也是清浅笑意。 四平额头冒出几缕冷汗来,他没看错,这赵锦诺,长得还有些像宴相…… 既像安平,又像宴相…… 四平心头骇然。 四平唤了近前一个内侍官上前,附耳交待了一声,内侍官应声,而后从马厩处,取了一匹马从歇脚处离开。 四平远远又看了几眼阮奕和赵锦诺,遂才慢慢平复心绪。 周遭不断还有马车从笾城的东西两处驿馆前来,亦不断有人朝四平问候。 四平一一应声,一面上前安顿娘娘身边亲近的京中后辈,一面还要照料着整个歇脚处的安稳。 不少早前落脚的马车,差不多补给好,也都陆续启程。还有些坐得稍微久了些的,位置便渐渐不够,马厩里也有些打挤。 内侍官来请示四平的意思,四平环顾四周,确实已有不少人都站在凉棚之中说话。 四平吩咐道,按先来后催促一遍。 内侍官照做。 ☆☆☆ 赵锦诺同阮奕一处坐了些时候了,起初的时候还是阮奕抱着大白。 眼下,大白在赵锦诺怀中吃起了胡萝卜。 赵琪同赵则之起初没怎么同阮奕说话,但是从大白吃胡萝卜开始,仿佛就亲近了许多。 阮奕并不像讨厌袁欣一样讨厌他们二人,因为他们二人没有不经允许就伸手去摸大白,只是好奇在一侧看着,问些诸如大白一次能吃多少根胡萝卜之类的问题。 阮奕认真想了想,早前从早到晚都在吃,这几月似是不怎么吃了。 赵琪又问,它还吃什么。 阮奕道,青菜。 赵琪和赵则之连连点头。 少有人会有兴致问起阮奇关于大白的事情来,赵锦诺看得出阮奕高兴。 赵锦诺低眉笑笑,刚好,大白将手中的胡萝卜吃完。 赵锦诺微怔,大白似是……轻轻咬了…… 不,应当是轻轻用嘴碰了碰她指尖。 赵锦诺愣住。 大白「亲」了她手指? 赵锦诺微微拢眉,一双美目含韵,又抱起大白到跟前,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低声道,「你是只兔子精吗?」 分明是打趣的话。 大白一双眼睛眨了眨,耳朵也适时竖了竖。 赵锦诺笑笑,遂将大白还于阮奕。 阮奕欢喜接过。 正好阮旭和王允之踱步上前,前来此处歇脚的马车渐渐多了,一侧,内侍官正在逐一询问早前抵达的人,可有歇息妥当,若是妥当,能否将先位置挪出来? 赵锦诺环顾四围,凉棚下,果真还有好些人在站着,而且人还在陆续往此处来。 他们确实到了也有些时候,歇得也差不多了。 「允之,要不我们先启程,早些到月牙湖猎场再歇息?」阮旭提议。 「我也有正有此意。」王允之也正好道。 听到二人的话,阮奕抱着大白起身,赵锦诺和龙凤胎也跟着起身。 阮奕是很想继续同赵锦诺一处,但大哥不许,他只好抱着大白,眼巴巴得同赵锦诺三人再见。 大白的兔爪也被他握着挥手。 赵锦诺忍俊。 第70章 等上马车,赵琪和赵则之掀起帘栊,又见一对又一对的马车前来,赵则之叹道,「这京中究竟有多少世家子弟呀?」 赵琪托腮应道,「听说能来月牙湖猎场狩猎的,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世家子弟,旁人都不在受邀行列里,没想到竟还有这么多人。」 赵则之叹道,「听说月牙湖猎场并无固定住所,会住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我们怕是会同王家的子弟住在一处……」 赵琪笑道,「反倒我同姐姐一起。」 赵则之恼火。 赵琪笑眯眯道,「放心吧,二表哥会安排妥当的。」 赵锦诺伸手撩起车窗上的帘栊,目光看着窗外出神。 脑海中想的是旁的事情。 方才那位名唤四平的公公,无论是先前借着近处说话,他特意多打量了她几眼,还是寒暄完离开之后,他又在远处看了她稍许时候…… 赵锦诺总觉得何处不对。 四平公公是在皇后身边伺候的内侍官,不应当在她身上放这么长时间。 她不知哪里出了问题。 但有一条,等到月牙湖,小心谨慎一些却是没错的。 赵锦诺深吸一口气,单手撑起下颚,思绪不知胡乱飘到了别处…… 听闻近处马蹄声,她回过神来,见是范逸正和顾城一道,骑马经过马车一侧,往前方去。 赵锦诺眸间微滞,范逸? 这一路范逸都太过消停,一改往常,她险些都忘了这一路其实都是同范逸一处的。 范逸同顾城一道,一面说话,一面骑马,似是没有看见她,倒是赵琪和赵则之见到范逸,相继亲切唤了声「范侯」「范侯」! 早前从乾州回京一路多得范逸照顾,在京中,只觉范侯比京中旁人倒是都来得更熟悉些。 范逸早前是真未注意赵锦诺这边,听到有人唤他,便同顾城一道策马回身,才见是赵锦诺的马车,方才开口唤他的正是赵琪和赵则之,赵锦诺则坐在马车窗边,正好抬眸看他。 范逸顿了顿,回头同顾城说了两句,顾城点了点头,骑马先往前去。 范逸则骑马走在马车一侧,同马车内的赵琪和赵则之问候了声。 赵琪和赵则之两人又朝他礼貌笑笑。 范逸目光再看向赵锦诺,「赵锦诺,赵琪和则之都知晓同我招呼一声,你这是哑巴了不成?」 他语气中分明蕴含不满。 晌午时,才见她与阮奕一处,两人抱着只兔子都说了许久话,她对阮奕倒是和颜悦色,对他是招呼都不打一声。 赵锦诺从善如流,「范侯好。」 范逸这一拳似是打在软绵绵的棉花上,很有些窝火,又不好说什么。 半晌,才低声憋了句,「我没名字吗?」 赵锦诺诧异。 范逸似是也想起方才赵琪和赵则之也是唤的一声「范侯」,他也没说什么,当下,便有些恼羞成怒,遂低声腹诽了句,「没良心。」 赵锦诺愣住,他这句话很轻,应是只有她听到。 范逸已打马而去。 赵锦诺目露诧异。 倒是顾城见他这么快就追上来,很有些意外,「这么快?不是说要叙旧吗?」 范逸沉声,「叙完了。」 顾城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遂笑,「你这交情也不深啊。」 范逸瞪了他一眼,挥鞭,一骑绝尘而去。 顾城只得挥鞭去撵。 ☆☆☆ 赵锦诺有些错愕看向先前那一骑绝尘。 微微阖眸,喉间亦轻轻叹了叹,这人的脾气似是一直都这般难捉摸得很。 ☆☆☆ 许是马车途中太过无聊,又许是昨夜聊得很晚,赵琪很快趴在她怀中睡着。 赵则之也靠在角落里入睡。 赵琪躺在赵锦诺怀中,赵锦诺一手托腮,一手拿着早前备好的书册在看。 七月盛夏,但车窗上帘栊半撩起,马车跑起来,吹入车内的风还是带去了不少燥意,尤其是离月牙湖越近,越觉一路绿荫如许,连带着夏日的燥意都去了不少。 赵锦诺放下书册,想起今日在歇脚时候,一侧的内侍官所说,月牙湖是在云岩山内,内有广阔的猎场,猎场中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湖泊,其中最大的那个湖泊便是叫月牙湖,形状如月牙一般,整个猎场也都因月牙湖而得名。 ☆☆☆ 思绪间,马车入山,速度渐渐缓慢下来。 等到猎场外围时,有守卫的禁军上前逐一核对身份。 到赵锦诺这处时,见赵琪和赵则之都入睡,禁军看了看手中册子,低声道,「是赵江鹤赵大人府上赵锦诺,赵琪,赵则之?」 第71章 赵锦诺颔首。 禁军合上册子,简单看了看马车上,放下帘栊,让放行。 此处只是猎场外围的检查处,入内后,马车还要行一段时间,届时还需下马车,便盘查得不是这么严格。 只是入了猎场之后,马车便是依次同行,尽然有序,也慢了下来。 范逸同顾城骑马先行,已至猎场中门。 有内侍官招呼,「侯爷,顾小将军。」 亦有禁军上前,替他二人牵马至马厩处。 「我去吧,稍后来寻你。」顾城先前路上就说,觉得马似是有些不对,稍后到了猎场要先看看,眼下正好一道将范逸的马送到马厩去。 范逸应好。 内侍官上前,「侯爷,四平公公早前已按您的吩咐,将您和顾小将军安排在一处营帐,请随奴家来。」 依惯例,营地的地方有限,除却宫中几位殿下和范侯有单独的营帐,其余各家的子弟都是四人一处营帐。范逸早前说起要同顾城住一处,四平便将顾城安排与他一处,只是没有安排在陛下和皇后的大帐近册,而是同其他子弟的营帐在一起。 内侍官领了范逸往营帐去,范逸道,「把营帐安排的册子给我看看。」 内侍官应声。 范逸接过,寻到女眷一侧,不多时便翻到赵锦诺那页,遂将册子交还给内侍官,吩咐道,「这里,把赵家的两位小姐同王家分开,换成洪家的也好,沈家也好,总之,在京中事儿少的,好相与的。」 内侍官眸间诧异,还是应好。 「现在去,我自己认得地方。」范逸打发人。 内侍官赶紧去做。 只是刚出去两步,又听范逸道,「回来。」 内侍官又赶紧回来,「侯爷?」 范逸沉声道,「把褚进,刘世贤,郭子玉,李友庭这几个人打散了去,他们同谁不对付,就安排谁与他们分别在一处,记得了吗?」 「记得……」内侍官一脸欲哭无泪。 范逸凌目,「要本侯亲自同四平说?」 内侍官不敢,「奴家现在就去!」 言罢,撒腿跑开。 范逸这才敛目。 虽然他亦不喜欢范逸,但知轻重。 阮奕才在京中露面,若是任由褚进这群人这么闹,真闹出事情来,母亲这里还需善后。 阮奕是宴叔叔的半个儿子,是陛下看着长大的。 若是此时生了事端,陛下怕是要动怒。眼下巴尔隐隐有南下迹象,陛下正在操心巴尔之事,加上早年在外征战,早前他入宫看陛下和母亲时,陛下旧伤复发,母亲正宣了太医入宫。 此时,还是不要给陛下和母亲添堵得好。 ☆☆☆ 马车依次在猎场中门停下,先有内侍官核对身份,又分别有禁军和宫中女官在两处仔细检查。 等入了猎场中门,又有旁的内侍官领着众人去营帐处。 赵锦诺意外,四人一个营帐,她与赵琪竟未同王家姐妹分在一处,而是同沈家姐妹二人分在一处。 洪家姐妹二人是大理寺卿沈洪青的女儿,姐姐唤作沈绾,妹妹唤作沈妙。 赵锦诺早前并未见过她二二年,但内侍官领着去营帐的一路,赵锦诺便发现二人很和善,也很好相处。 赵琪亦喜欢她们二人。 男子和女眷的营帐分在大帐两侧的,大帐中有一片宽阔的空地是设宴用的,明晨也会在这里开始月牙湖狩猎。 赵锦诺早前并未参加过这种场景,其实心中隐隐有些说不出的期许。 内侍官将四人领到帐外便告退,帐外有宫女值守,内侍官也提醒若有需要,可寻这些宫女帮忙。 待得赵锦诺几人入内,内侍官朝值守的宫女轻声叮嘱,「范侯关照赵家大小姐,仔细些伺候。」 宫女心中有数。 待得内侍官离开,宫女便端了茶水入内,依次放在四人跟前,亦朝四人道,「陛下和娘娘今日晚些才会到,没有安排今日晚宴。明日才是狩猎正日,今日安排了温泉洗浴,若是歇息好,便可随奴婢先去。」 赵锦诺几人应声,宫女便福了福身,先退了出去。 月牙湖有温泉,赵锦诺和赵琪都未听过。 沈绾和沈妙姐妹二人早前便来过,就朝赵锦诺和赵琪说起,月牙湖是有温泉的,因为有地脉在,所以除却温泉,就连月牙湖的水其实也是微暖的。 早前狩猎多在秋冬,秋冬狩猎前泡泡温泉是最舒服的。 眼下是夏日,应当去的人不多。 沈绾和沈妙姐妹二人便不准备去。 赵锦诺早前在新沂时时常去,但赵琪早前在乾州,从并未泡过温泉,两人四目相视,赵锦诺从对方眼中看到期许。 第72章 ☆☆☆ 因得内侍官早前的提点,宫女对赵锦诺很是照顾。 一路领赵锦诺和赵琪二人去月牙湖的温泉的路上,说了不少月牙湖温泉的事。譬如月牙湖温泉很大,划分了男女两处。温泉里分了不同的小泉,添加了不同的药材,但每一处泡的时间都不可太长,最好一炷香内的时间,现在是夏日,不到一炷香会更好。只是有一处是深泉,若是不会水,便不要去。 赵锦诺应好。 等到了温泉处,才晓沈绾早前说得不差。 炎炎夏日里,愿意来温泉的人很少。 整个温泉苑中,似是只有她二人。 赵琪不禁唏嘘,「姐,那我们呆会便走吧。」 赵锦诺莞尔应好。 好在已经入夜,日薄西山后,并非像白日里那么热,赵锦诺泡了几处池子,也差不多觉得放松了。 只是又陪了赵琪呆了一些时候。 两人都未在温泉池中停留太久,约莫小半个时辰,便起身换了衣裳往回走。 刚走出些许时候,赵锦诺摸了摸袖袋中,似是装了碎玉的那枚荷包落在更衣处了。 这是娘亲留给她的东西,她不能丢。 赵琪见她紧张,赵锦诺亦朝宫女道,「我的荷包似是落在更衣处了,里面有紧要的东西,劳烦先送我妹妹回营帐,我稍后撵上。」 这一路都有灯火,每隔一处都有禁军把守,其实安全。 宫女见她着急,便应声。 赵锦诺小步快跑折回,离得倒是不远。 温泉门口值守的禁军见了他,循礼问候,赵锦诺歉意道,「东西落里面了。」 禁军没有多为难。 赵锦诺很快在更衣处寻到早前掉落的荷包,打开看,里面的碎玉还在,赵锦诺欣慰叹了口气。 循着沿路返回,只是走着走着,觉得这条路似是方才不曾走过。 先前光顾着跑回来寻荷包,此处似是并不是早前哪条路…… 好在周围灯火通明,亦不会有害怕担心之处,每隔一段时间还会有禁军巡查,她即便真寻不到路,也能找巡查的禁军帮忙。她沿着灯火和小径继续往前,却发现走到了一大片广阔的湖面处。 赵锦诺心中叹了叹,她竟从一处小径走到了月牙湖这里。 同营帐是两个方向,难怪觉得路不通。 这处地方应当最是隐蔽的路。 只是人到了月牙湖跟前,很难移步。 月色很美,月色下的月牙湖更美。 清风晚照里,宽阔的湖面似是拢上了一层清晖。 清晖下层层涟漪,泛着微光,一层推着一层,在湖面上轻轻泅开,既宁静又动人。 早前新沂便是临水。 她觉得亲切又熟悉。 忽得,想起方才听领她和赵琪去温泉的宫女说起过,月牙湖一带有地脉,所以,连月牙湖的水都是微暖的。 她心中好奇,遂寻了临近处上前。 半蹲下身,用指尖轻轻触了触湖面。 倏然,指尖上淡淡的温和暖意传来,她笑了笑。 果真是暖的,只是不如早前的温泉那般暖,但一分寒凉都未有。 赵锦诺伸手抚了抚水,稍后,正准备拎起裙摆起身,去听得前方远处似是有人半呛着水,半唤了声「救命」! 赵锦诺微怔。 这声音不大,她亦未第一时间见到人在何处,只听到是男子的声音…… 湖面太过宽阔,在月光下泛着微光,一时竟看不清人在何处。 周遭没有巡查的禁军在! 赵锦诺拎起裙摆起身,循着方才那声音沿着湖边看去,应是已半呛了水。 这声音越听越觉有些熟悉,赵锦诺攥紧了掌心,似是…… 阮奕! 她整个人如怔忪一般,加快脚下脚步。 「救命……咳咳……」这声音越加让她确认是阮奕! 就是阮奕! 阮奕不会水!!赵锦诺骤然想起这一出。 早前在乾州江船上,阮奕去撵大白的时候,郁夫人就担心说起过怕他落水,当下,赵锦诺心跳不停。 声音越渐微弱,赵锦诺心惊。 方才在月光下见到的人影,似是眼下在湖面上都没了踪迹。 赵锦诺心底似死死揪起,却在慌神刹那间,见湖面上小小的白色一团在扑腾。 大白? 大白是同阮奕一处的。 阮奕不会水,已经沉下去了! 赵锦诺顾不得这么多,跳入水中。她自幼在新沂,通水性,而月牙湖的水并不凉,只是不知深不深。 第73章 她循着大白的方向游去,心底似是砰砰砰跳个不停,似是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想起心中那双清楚明亮的眼睛,似是当下就慌神作一团。 阮奕…… 亏得月色透亮,月牙湖边上的灯光亦不昏黄。她见到阮奕,似是一颗心都要跃出胸膛,她伸手够住他,但是水下发不出声音,气泡自鼻息往上蹿起,她扶住他拼命上游。 他很沉,又失去意识,她托着他其实吃力。 待得终于浮出水面,她重重喘了口气,又唤了声,「阮奕!」 他失了意识,嘴角还在往外吐着水。 赵锦诺揽着着他好容易游到近湖边,才扶着他侧身躺下。 阮奕心跳声尚在,身子一侧,还在继续吐水。 呛水之人要透气,赵锦诺撕开他衣领让他好通气一些,周遭没有旁人,她咬了咬唇,捏住阮奕鼻子,深吸一口气,俯身将气吹到他嘴里,待得他胸口鼓起气息,她再用手按压他胸前。 阮奕还是未醒。 「阮奕,别吓我,快醒!」越昏迷得久,失去意识越久便越容易醒不过来。 赵锦诺没有停下,还是如此循环往复,给他灌气,按压,只是心中越来越慌,手中亦越来越沉。 反复五六次,似是还不见效。 「阿奕……」她眸间氤氲,声音都有些颤,手中的动作也越渐吃力和缓慢。 「大白兔,快醒过来……怎么不听话了?」她伸手抚上他脸颊,眸间不觉两行清泪,喉间哽咽,「你再不听话,我不喜欢你了……」 她双手都开始打颤。 还是再捏住他鼻尖,颤颤朝他双唇吹着气。 但双唇才将贴上他的双唇,还未吹起,一双手似是缓缓揽紧她。 她双唇贴近处,他忽如早前接吻一般亲她,又似是远远不够,那带着旁的意味深吻,让赵锦诺怔住,只是这全然不同与早前的吻,似是只有一瞬,他应是没了力气,手亦松开,昏昏沉沉又微弱地唤了声,「阿玉……」 赵锦诺僵住,这一声虽然很短,也是阮奕的声音…… 但昏昏沉沉中,似是语气和其中的亲厚都与早前不同,这一声「阿玉」唤得似是……有些过于亲近,又让人有些说不出的揪心。 月光下,赵锦诺仿佛还未反应过来方才突如其来的一幕。 身后是湖水微漾的声音,月光洒在身下的人身上,月华清辉,映出一张比往日更加清逸俊朗的面容。 他双眸紧闭着,眉头微微拢起,透着说不出的安静,温和与翩若出尘…… 先前被她捏住的鼻尖微微有些泛红,一道泛红的,还有她方才吹气时,并没怎么顾及的朱唇。脸上精致的五官,犹若镌刻一般,透着说不出的风华绝伦…… 赵锦诺喉间轻咽。 这样的阮奕,会让人在眼下的场合下失神…… 方才短暂的一幕,她都不知是否是错觉一般,但方才的拥抱和亲吻,不应当是幻觉。她伸手抚上他脸颊,羽睫轻轻颤了颤,亦轻声唤道,「阿奕……」 他呼吸均匀,方才被她撕开的衣襟里,胸膛微微起伏。 应是已无大碍,缓过气来,只是先前在水中挣扎许久,又累又受了惊吓,昏了过去。 他是没有大碍了。 只是她同他都浑身湿透,才从月牙湖里出来,她不知他早前发生了什么事情,甚至方才情急,都来不及想若是被人看见会如何…… 当下,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办? 留给她思考的时间不多,方才出神并未觉察,此时身后的脚步声仿佛忽得将她从思绪中带回,她心底忽得一个寒颤。她先前是半骑在阮奕身上帮他呼吸和按压的,当时根本没考虑这么多,而眼下,若是被人看到…… 赵锦诺慌乱转眸。 见到来人时,却愣住。 范逸脸色煞白,身侧跟着的内侍官也一脸震惊。 几乎是刹那,范逸转眸看向一侧的内侍官,沉声道,「去寻个可靠宫女,带身衣裳来,记住了,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现在就去!」 内侍官心惊胆颤颔首,而后脚下生风。 范逸上前,见她浑身上下都湿透,无论是头发还是衣裳都在滴水,应是才从湖中出来。 阮奕怕水,不会水,他知晓。 地上躺着的阮奕,明显是昏了过去,衣襟被人撕开,应是,方才……有帮他按压胸前,和恢复呼吸…… 范逸脸色越渐难看,却没有吱声。 赵锦诺起身,早前将溺水的阮奕从湖中拖着游到湖边,先前又一直不定给他按压,渡气,一直紧张着,眼下起身,才觉身上似是连多余的力气都没有。 范逸解下外袍递给她,只是侧目到一旁,没有看她。她接过,也知夏日的衣裳在落水后不能看…… 第74章 她裹紧外袍,眸间有紧张没有褪去。 范逸半蹲下,仔细检查了阮奕,呼吸平稳,旁的亦无大碍,应当只是昏过去了。 范逸转眸看她,她眸间滞了滞。 范逸声音很低,「阮奕没事,他的事你不用管了,之后的我来处理,你自己小心些……」 言及此处,范逸噤声,亦将目光瞥到别处,没有再看她。 月色下,他面色清冷,他想不到说什么,会比不说话更好。 很快,内侍官领了宫女匆匆跑来,怀中带着给赵锦诺的衣裳。 因为是范逸交待的事情,内侍官和宫女应是一刻都未敢耽误,跑得气喘吁吁。 范逸看向那宫女,凌目道,「管好自己的嘴。」 宫女连忙低头,「奴婢知道了,奴婢不敢。」 「走!」范逸朝赵锦诺道。 赵锦诺遂才跟着宫女一道离开,只是离开时,尚且还在回头。 宫女在一侧催促,「姑娘快。」 赵锦诺见范逸同内侍官一道将阮奕扛了起来,范逸,她自然是信得过的,他惯来重承诺,他若说将阮奕交给他,便会照顾阮奕周全…… 这一路,赵锦诺心中都砰砰跳着。 仿佛来月牙湖的第一晚就如此不太平。 月牙湖周围有更衣的地方,宫女领了赵锦诺前去,又守在外面。 等赵锦诺出来,宫女朝她福了福身,道,「姑娘可将衣裳交给奴婢,奴婢将衣裳处理好后再还给姑娘。姑娘不必惊慌,眼下这身是在温泉处预留的衣裳,本就是给不小心在温泉内弄湿衣裳的人准备的,若是旁人问起,姑娘应答便是。」 赵锦诺颔首。 湿衣裳在她手中,她反倒不好解释,眼下,这般倒是圆得通。 「姑娘请随奴婢来。」宫女从她手中接过衣裳,从近路带她绕回了营帐处。 夜色已晚,女眷这边差不多都已落脚。 赵锦诺回来的时候,帐中都是亮着光线的,在帐上映出道道婀娜多姿的身影,都是说话的声音,并着言笑声,似是洗去了她先前心中的忐忑,还了稍许宁静。 很快,她亦到了帐外。 宫女朝她福了福身,而后快步离开。 赵锦诺深吸一口气,掀起帘栊入了帐中。 帐篷中其实宽阔,翻下四张床和放置物品的柜子,案几,还有不少空余的地方。 赵琪,沈绾和沈妙几人本在说着话,见她回来,便即可中断。 赵琪似是舒了口气,「姐姐,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我都想去寻你了。」 赵锦诺笑笑,「寻了半天没寻到,又去温泉里寻了些时候,找得久了些,最后才找到。」 沈绾温和笑了笑,「赵琪险些说要去寻你。」 赵锦诺佯装诧异,「我又不会走丢。」 沈妙疑惑,「锦诺,你怎么换了声衣裳。」 似是头发也有些湿。 赵锦诺循着方才宫女交待的,应道,「方才在更衣处没寻到荷包,就去温泉内看了看,沾湿了衣裳,后来那边伺候的宫女说,有备好的衣裳让我先换着,明日将衣裳洗好送回来。」 沈绾颔首,「是的,那边是有备衣裳的。」 沈绾一句带过,此事便也无人再提。 几人又在帐中说了会儿话,赵锦诺心中想着早前阮奕的事情,有些心不在焉,但赵琪同沈绾和沈妙两人说得正在兴头上,倒也没有怎么多注意。 再晚些时候,周围的帐中都开始陆续熄灯。 明日便是狩猎伊始。 晨间起,便要在大帐外的空地前集合,而后去往猎场内围。再由皇后开弓射出第一箭,便算作今日的比试开始,赢得头筹的人,在晚宴时,还会得陛下和皇后赏赐。 明日一整日的行程都是满满的。 她们帐中也开始陆续熄灯。 赵锦诺有点夜灯入睡的习惯,当下,心中本就藏了事情,没有夜灯更睡不着。好在她的床靠近帐外,帐外的灯光能够清浅透了些许进来,正好映在她的脸上。 她反复想起的,都是今晚阮奕的脸。 她俯身给他呼吸,他拥她,那个不似早前的深吻,和口中那声「阿玉」…… 明明是阮奕,却似,又不是阮奕。 她说不清那细微的差别。 赵锦诺不知这一晚惊心动魄后,自己是何时入睡的,只是胡乱做了一晚上的梦,似是都未停下过。 ☆☆☆ 月牙湖处,范逸叫内侍官上前,两人一起扶起阮奕,正欲离开,范逸余光却忽然凝在湖面近处的白点身上。 是阮奕那只兔子…… 第75章 「等等。」范逸朝内侍官吩咐一声。 内侍官会意,自己扶住阮奕。 范逸起身,近处的水已很浅,那兔子也浑身湿透,目光有些明显呆滞,应是在水中呆的时间太长。 范逸拎起它耳朵,它也明显没什么反应,如何看都是一只普通的兔子,看不出它哪里有那么好的精神,终日领着阮奕在京中到处跑。 范逸一手拎着兔子,一手扶起阮奕,往营帐处回。 他虽不知晓阮奕如何落水,却也猜得到八九不离十。 听说阮旭离了帐中,就知晓阮奕怕是要出事,他都将褚进几人分开,就是怕他几人会生事,没想到还是没拦住。 他们几人应是想捉弄阮奕一番。 但阮奕不会水的事,京中没几人知晓。 这篓子惹得有些大。 今日若不是赵锦诺碰巧遇见,旁人许是真不会不顾名节去救一个傻子,今日不是他正好不放心,带了人来寻,许是赵锦诺难以周全脱身,在阮奕身上,将名声都毁了…… 阮奕值得她这样? 范逸心头窝火。 一侧,内侍官问,「侯爷,去何处?」 此时若回帐中,让人知晓阮奕落水,隔不了多久,消息就会传到母亲和陛下耳朵里,届时还不知会生出什么乱子来,他也怕细了查去,会将赵锦诺牵连进去。 她本就难做,若是被人知晓,日后只会更难做。 阮旭既是被人支开,不会这么快回来。 范逸应道,「先去我帐中,再让盯着,若是阮旭回帐中了,让人来只会我一声,旁的稍后再说。」 内侍官应声。 「你,这是做什么?」顾城不知他出去一趟,竟带了个阮奕回来。 他早前同阮奕有多不对路,旁人不知道,顾城不会不知道。 「褚进几个人搞的,应不知道阮奕不会水,险些弄出人命。」范逸一面应声,一面朝内侍官道,「给他把衣服换了。」 言罢掀起帘栊,同顾城一道出了帐外等。 「人是你救的?」顾城诧异。 他没有吱声,当做默认,赵锦诺的事知晓的人越少越好。 顾城也心惊,「若是真出人命,事情就大了。」 幸亏范逸给救了回来,只是,顾城又道,「稍后阮旭问起来怎么办?」 范逸沉声道,「不要节外生枝,让母亲和陛下知晓……」 ☆☆☆ 帐中,内侍官给阮奕换衣裳。 阮奕眉头越皱越紧,额头冷汗慢慢渗出,似是陷入梦魇之中。 他似是是做了一个冗长而沉重的梦,指尖死死攥紧。 梦里,他从早前的天之骄子摔成傻子,在经历诸多变故后清醒,步步位极人臣…… 他喉间轻咽,但梦中最后一幕,却是阿玉将他从月牙湖中救起,一遍遍给他按压,呼吸,唤他的名字。 浑浑噩噩里,他有些难以置信,她贴上他双唇,他忽然用尽所有力气揽住她,亲吻里带着近乎疯狂的想念和揪心,「阿玉!」 破晓时分,天边微微泛起鱼肚白。 阮奕似是才从一场久违的大梦中醒来,新换的衣裳都已湿透,额头上也挂着涔涔汗水。 大梦初醒。 他习惯性撑手坐起,脑海中仍是浑浑噩噩,没有睁眼,轻叹一声,指尖轻轻捏了捏眉心。 他梦魇已不是一两日,傅叔都知晓,亦会在他梦魇时唤醒他。 但这一场梦,似是做得尤其久,先是从年少时候的自己开始,而后恍惚变成透过他早前养的那只叫大白的兔子注视‘自己’和周遭…… 这冗长而真实的梦境里,他从未如此细致得打量过自己的父亲,母亲,大哥,还有阮家家中所有人。 因为真实,他不愿意醒,即便只是每日昏昏沉沉,只有借住一只兔子的视野打量他们,却也看清自己早前呆傻时,并未来得及留意的家人。 从他摔傻后,母亲的鬓角生出得银丝,父亲会整宿在书房中坐着,不着一语。他也通过大白的眼睛,看到大哥拥他,「奕儿,你总有一日会好的!大哥会一直陪着你。」 他就这么每日呆呆得望着自己的家人。 已经过世许久的家人…… 而这场梦,似是再长,也终究有尽头。 尽头深处的他,已有些分不出现实和梦境。 他知晓当下屋中有人,遂低声唤了句,「傅叔,什么时辰了?」 对方没有应声,他心底微楞。 缓缓睁眼,却见周遭并非是在府中,而是大帐里。他明知哪里不对,但惯来的沉稳谨慎让他并未慌乱,而是抬眸看去,只见年少模样的范逸正环臂坐在另一张床榻上,冷目看他,「醒了?」 第76章 疏远的语气,分明几分不对路,还带有些许并不太显露的挑衅。 阮奕略微错愕,却也只是眉头微拢着,没有贸然出声,只是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范逸——此时尚且年少不羁,眸间无虑,诸事皆由皇后和陛下护着的范逸。 而不是,之后镇守北关,从鲜血和死人堆爬出来,目光里透着杀气和寒意,让巴尔人闻风丧胆的范侯。 他看着范逸,眸间缓缓泛起氤氲。 —— 阮奕,这里面有诈!你带小六先走,悄悄的,不要漏出风声,他们心思在我身上。 —— 开什么玩笑,我们走了,你要怎么脱身? —— 怕是脱不了,阮奕,小六不能死。我答应过母亲,照顾好小六的。趁现在走,若你我二人都死在这里,阿照身边还有几人? —— 那你自己小心,我在黄龙关等你,别死。 但他后来在黄龙关等了三个日夜,终究还是没有等回范逸…… 他鼻尖微红。 许是在梦里呆久了,仍是年少时候的心性,洒脱便笑,难过便哭。 看来他以为的大梦初醒,却仍是未醒。 他仍在梦里。 范逸已经死了许久,他怎么还会见到他,还是年少时候的他…… 当下,范逸起身,伸手将一侧的兔子耳朵拎起来,径直走到他跟前,直接扔到他怀中。 他诧异接过,听范逸不和善朝他道,「拿好你自己的兔子,我不管你是不是傻子,昨日落水之事,不要把赵锦诺带进去,否则你便是傻的,我也揍你,你听清楚了?」 阮奕眸间微滞,昨夜落水之事似是在脑海中浮现些许。 —— 「阮奕,别吓我,快醒!」 —— 「阿奕……」 —— 「大白兔,快醒过来……怎么不听话了?你再不听话,我不喜欢你了……」 他眉头拢得更紧。 他想起他昨夜确实落水,不对,是那时候的‘他’落水,他记得很早之前溺水的痛苦,生不如死,仿佛还历历在目。 而昨夜,他再次亲眼见到‘自己’落水,他想去拉‘他’,但他忘了自己一直都是透过一双兔子的眼睛在看周围…… 他一道落水,救不起那时候的‘他’。 再次眼见‘自己’落水挣扎,却只能呛水,溺水,而后落入水中,似是昨日重现。 到最后,他喉间也似是一并窒息,只觉自己被莫名的力量扼住喉间,意识浑浑噩噩坠入月牙湖底。 再清醒的时候,只有耳边她的声音,她唇边的温度,和她指尖按上他胸前的压迫。他一口气忽得被吊起,迷迷糊糊睁眼。他知晓是她,他紧紧拥住她,亲吻她,用尽所有力气唤了一声「阿玉」…… 分明应是昨夜的事。 但又分明是许久之前已经经历过一次的事。 他眸间迟疑,似是心中隐隐几分觉察,又拿捏不住。 似是有两道错乱的时间在脑海中相互碰撞,一道记忆是他自己的,久远到有些模糊不清,有一道记忆似是透过大白看到的,好似历历在目。 两次的记忆大致相似,却又因得旁的缘故又有不同。 譬如第一次记忆里的他,并不知晓阿玉会在宴叔叔的藏书阁看书,但第二次他在大白意识里的时候,似是想起早前听阿玉说起过,回京的翌日,她曾去过宴叔叔的藏书阁,大白似是明白了他的意图,而后才有了‘他’撵着大白去了藏书阁,在藏书阁内,阿玉主动亲了他,还不止一回…… ‘他’和阿玉当时都没有发现,‘他’亲她的时候,宴叔叔就在二楼平台处看他们,而后没有说话便离开,等他们到书房时,宴叔叔也装作什么都不知晓…… 但在第一次的记忆里,他并未和阿玉在藏书阁遇见。 还有再早前,在乾州的云墨坊时,他是在‘自己’怀中看见了阿玉,‘他’本来不应当出现在试衣间里,‘他’是跟着大白撵到阿玉跟前的…… 还有曲江游船那日,在他第一次的记忆里,他是一直同母亲和王夫人一处的,但第二次,大白带着‘他’四处乱窜,而后在二楼甲板处单独遇见了阿玉,‘他’才偷偷亲了阿玉,而阿玉那时也木楞看‘他’,问‘他’真的是傻子? 再有便是乾州赵府的时候,他在大白的意识里想同她道别,‘他’才抱了他靠近,阿玉才动心亲了‘他’,让‘他’不可以再喜欢旁人。 笾城驿馆那晚,亦是他记得阿玉在何处,才领着‘他’到处跑,最后摔倒在她跟前…… 他想安静看她的时候,大白便安静看她。 他想见她的时候,大白便跑去了她苑门口,他更没想到她会鬼使神差开门,正好见大白在大门外。 第77章 他靠在她枕边入睡,就像许久之前他揽她在怀中一样,她的呼吸都在他耳边,他心中说不出的踏实与安宁。 只是那时,他还是傻的…… 他似是隐约觉察,时间仿佛如他所愿,重新来了一次。 在他临死前,他最想见的人是她,他多想再见她一次! 哪怕就一眼! 于是,再睁眼,他真的重回少年时。 那时她正好掀起帘栊,看着藏在桌下的‘他’和大白,他亦清楚得记得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 她朝‘他’问道,它叫什么名字? 而他亦听到一侧的‘自己’,笑眯眯朝她得应道,「它叫大白。」 她笑盈盈看向大白。 他透过大白的眼睛看到她,眸间温暖而湿润。 他一直以为是场梦境,在他死后,如愿让他在大白的眼中安静看到过去。 但眼下,似是和他想象中不同。 混乱的记忆来回交织,他有些分不清是现实、梦境,还是……两次现实? 范逸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儿,诧异看他,「喂,你没事吧?」 阮奕也抬眸看向他,沉声问了句,「眼下是苍顺几年?」 范逸微楞,脱口而出,「苍顺十七年啊。」 阮奕眸间猛然滞住,而后似是陷入沉思一般,没有再动弹。 范逸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应他,但他方才问得笃定,又似有说不出的魄力在,似是不容置喙,他就似洗脑一般,应了他,可反应过来,当即就有些恼了,「阮奕,你有病是吧!」 转念一想,阮奕本来就有病,他竟同一个傻子较真! 他也有病。 范逸遂转身,不想再搭理他。 却在临到大帐门口时,听身后的人开口,「范逸,你打我一拳试试。」 他要确认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 范逸不耐烦转身,恼火道,「你当真脑子坏掉了是吧!」 阮奕眸间微敛,掩了其间深邃幽怨,应道,「你不是一直耿耿于怀,小时候打架,一直你打不过我吗?」 一语似是直接戳中范逸尾巴根儿,范逸毫不犹豫上前揍他,「你最好别躲!」 他当真没躲,闭着眼睛,平静等范逸一拳揍上。 范逸也果真一拳揍上。 他脸颊上清楚的痛意传来。 他淡淡垂眸,不是假的,都是真的,是现实,不是梦境。 苍顺十七年…… 没有错! 苍顺十七年七月,他在月牙湖猎场落水。 救他的人……是阿玉…… 他重生了,重生在苍顺十九年七月。 那时赵江鹤才升迁至京中,任户部员外郎。阿玉也才从新沂庄子上接回赵府,要同他成亲…… 他忽得抬眸看向近前的范逸,眸间皆是意味深长的笑意。 范逸像看傻子一样看他,既厌恶又嫌弃。 他却忽然上前,拥住他,「你还活着!」 范逸顿觉何处不对,突然反应过来这傻子竟然抱了他,范逸恼火,「阮奕,你恶不恶心,你特么适可而止啊!」 月牙湖狩猎一共三日。 今日是月牙湖狩猎的第一日。 眼下,离辰时还差一炷香左右的时间,赵锦诺同赵琪,沈绾和沈妙等人都已在帐外候着了。京中的男女子弟分列在大帐左右两处。帝后未至,却都站得尽然有序,即便交头接耳,也未三三五五各在一处松散说话。 赵锦诺眸间好奇,沈绾轻声道,「陛下常年在军中,最看不惯散漫的,所以大家都老老实实的,不敢触陛下霉头。」 「原来如此。」赵锦诺朝沈绾笑笑。 沈家姐妹二人很好相处,沈绾年纪又同赵锦诺相仿,自昨日分到一个帐中起,沈绾便同赵锦诺走都近。 赵锦诺乍眼看过去,许是站得整齐,又都是骑射服的缘故,便是女眷这边,都显得各个英姿飒爽,面带笑意,朝气蓬勃挂在脸上,更勿说对面的男子。 「有会女眷参加骑射吗?」赵锦诺忽然想到。 沈绾笑笑,「会呀,不过,女眷不会单独一场,怕有危险,所以按往常的惯例,最后一日的狩猎会自由组队参加。」 赵锦诺挑眉。 沈绾又笑,「同三月里的迎春会是一个道理,京中这么多世家子弟,总需有接触的机会……」 沈绾如此说,赵锦诺便明白了。月牙湖狩猎本就类似京中的迎春会,去的大都是各家各户未婚配的孩子,本就是相互看看,有撮合之意,所以这最后一日的狩猎在一处便并不突兀了。 ☆☆☆ 第78章 另一处,四平远远寻了一遭,确实没见到范逸,遂唤了旁的内侍官上前,「看着范侯了吗?」 内侍官摇头,「今晨起便没见着。」 四平意外,「先前陛下还问起,说今日怎么没见范侯来跟前请安,眼下连大帐外都不见人影,不似范侯性子……」 只有一炷香时间便至辰时,每年的月牙湖狩猎,陛下都会将京中这些年轻子弟挨个看一遍,看看同去年比,是不是有长进,头一个盯着的便是范侯。尤其是早两年,定北侯回朝阳郡后,陛下盯范侯盯得最紧。 四平是看着范侯长大的,也知晓稍后陛下还会问起,遂朝内侍官道,「赶紧去营帐催催范侯。」 内侍官应好。 今日也不知怎么的,从来不迟到的人,眼下都要拖到辰时了。 赵锦诺余光也朝对面的队伍中打量,有见到阮旭,却未见到阮奕。 阮奕昨夜落水,溺水的时间有些长,她担心他还未醒过来。但既是狩猎,难免磕磕碰碰,定然会有太医跟着,当下,似是也未听有人说起落水之事,应是范逸让人瞒住了,连阮旭也不知道。 思绪间,见范逸也身着一身骑射服走来。 四平赶紧迎了上前,「侯爷,你可算来了!方才陛下还在问起你,问你怎么没去娘娘跟前请安?」 范逸应道,「有事耽误了,这就去。」 经过这一侧时,目光正好瞥到赵锦诺一眼,但有旁人在,他没有多吱声,只朝她颔首示意。 赵锦诺会意,心中便舒了一口气,应是阮奕醒了。 差不多到辰时前后,大监出了大帐。 帐外见到大监出来,帐外忽得都纷纷噤了声,目光统一朝大帐方向看去。 宫女撩起大帐两端的帘栊,有十余个禁军侍卫在大帐前方列队,将众人和大帐之间隔开缝隙。 赵锦诺见大帐之中,身着一袭玄色龙袍的顺帝牵着身侧的女子一道出了大帐。 顺帝年纪似是同宴相上下,身姿挺拔秀颀,目光如炬,透着天家威严,也一身英气,一看早前便是军中之人,不是久居深宫的帝王。 顺帝身侧牵着的女子便应是苏皇后了。 早前便听闻苏皇后生得极美,顺帝后宫中除了皇后之外没有旁人。 帝后子嗣不多,膝下也仅有太子、祺王、还有锦公主三人。 顺帝很尊重皇后,二人相敬如宾。 方才,帝后不是并肩踱步出的大帐,也不是伸手相扶出的大帐,而是如平常夫妻般,手牵手走出得大帐。出帐时,顺帝还在转眸同皇后说话,眸间带着温和笑意。 帝后应是感情很好。 而见得皇后真人,赵锦诺也不由目光微讶,岁月似是尤其钟爱皇后,身上看不出时光痕迹。全然不像身后太子、祺王和锦公主三人的母亲。 皇后的美,于温婉中带了些许妩媚,端庄里又带了亲和,很亦让人生出亲近之心。 赵锦诺莞尔。 恰逢周遭都跪下高呼万岁、千岁,赵锦诺也循着昨日内侍官的交待行礼。 「都起来吧。」顺帝温声开口,众人才都起身。 顺帝与皇后落座。 身后分别跟站了太子,祺王,还有锦公主和范侯。 大监上前,将名册递给顺帝。 今日站得次序都是有数的,皆在名册上,顺帝一面吩咐了声,「开始吧。」 一面低头看向手中的名册。 本次月牙湖狩猎的负责人,是禁军右前卫副使,孟翎。 孟翎上前,讲解这几日的狩猎规则,狩猎还是按照每一日为单位,每一日狩猎的主题都不同,获胜的规则和条件也都不同,所以每一日的规则,主题,都会在抵达猎场内围的行帐后再行宣布。对应的,每一场的胜出者,都会获得相应的殊荣与奖赏。 孟翎右手按着腰间的佩刀,面向身前一众骑射服的京中子弟说到。 顺帝一面听着,一面翻着册子。 赵锦诺莫名觉得,顺帝的目光似是正朝她看来。 而且,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不短。 她不敢转眸去看。 稍许,顺帝收回目光,她亦见顺帝微笑着将名册递给皇后,并没有说旁的。 皇后接过,在场的人诸多,不可能一一看完,皇后随意看了看册子的几个名字,朝这几人的位置笑了笑。册子上的人名诸多,皇后未向赵锦诺看过来,又将册子递回给大监。 赵锦诺心底微舒,先前,许是陛下见她的名字陌生的缘故。 ☆☆☆ 正好孟翎孟大人说完这几日的注意事项和规则,当下,转身面向顺帝,拱手道,「请陛下开箭。」 第79章 顺帝开箭,便意味着月牙湖狩猎正式开始。 众人眼中都已开始跃跃越试,女眷这头也都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顺帝起身,另有禁军上前,双手呈上一面角弓。 顺帝接过。 大帐前有开箭的位置,帐外远处的空地上立有一枚靶心。顺帝并未踱步到开箭的位置,而是转身,伸手唤了声,「梓童。」 帐外诧异的目光中,顺帝一手拿弓,一手牵了皇后上前,到开箭位置上。 帐前纷纷瞩目。 顺帝将弓箭递于皇后手中。 但狩猎开箭,惯来都要君王开箭才合礼数的…… 迟疑间,见顺帝自身后揽起皇后,两人一道掌弓。顺帝在皇后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旁人听不清的话,皇后遂拉弓放箭,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一箭其实是皇后射的。 这么远的距离,正中红心的最中心处。 帐外都是欢呼声和叫好声。 大监高声道,「狩猎正式开始!」 场中早前便置好了箭筒,要参与头两日狩猎的人会逐一上前,将标记有自己名字的箭矢投到箭筒中,算作报名。所有报名的人,都会依次在帝后跟前露脸。 范逸先投了箭矢,继而上前在帝后跟前拱手,「范逸见过陛下、娘娘。」 待得顺帝应声,范逸才走到中间的空地处站好。 而后是顾城,而后是其他报名的子弟。 有顺帝陌生的,亦或是变化很大的,顺帝都会问上一两句,熟悉的也都没怎么应声。参加狩猎的人露脸之后,会依次与空地中排队站好,空地外围两侧的才是来观赏比赛的。 卯时前后,露脸结束,众人去往猎场内围。猎场内围设了行帐,行帐在高处山头,可以俯瞰近乎大半个猎场。 参与狩猎的人都已骑马到了猎场当中准备,未参加狩猎的众人都在行帐周围的观礼台看骑射。 一日的狩猎会持续三个时辰左右,众人也可在开始半个时辰后,自行寻时机回营地歇息。 开场一炷香,正是最激烈的时候,远处禁军手中的旗帜很容易让人看出,范逸果真率先射中了猎物,而且是连中两箭,独得头筹。 行帐内,顺帝放下茶盏,「还算没丢人。」 皇后叹道,「你对阿逸太严苛了些。」 顺帝应道,「他是范允的儿子,虎父无犬子,严苛些是好事。」 皇后笑笑,「对了,听说奕儿来了月牙湖,我今日见名册上也有他,却似是没见到人。」 四平道,「范侯说昨夜阮二公子同他一处游湖的时候吹了风,有些疼痛,替阮二公子告了假,说晚些再来。」 顺帝意外,「他二人何时这么好了?不是自幼打架打到大吗?」 四平笑道,「回陛下,听说昨晚阮二公子是同范侯歇一处营帐的。」 ☆☆☆ 行帐外,赵锦诺也听周遭说起,范侯连夺三年桂冠了,今年怕是也不在话下。 范侯箭术是皇后教的,范侯早前便也跟着苏将军在军中历练过,这狩猎大会,陛下对范侯是寄予厚望。 这一日的狩猎,从卯时末才开始,所以一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 猎场内围的比试还在继续,看台中已开始小歇。 赵锦诺昨夜心中一直挂着阮奕的事,又不习惯帐中没有夜灯,没怎么睡好,还做了一宿的梦,当下,有些犯困,便同沈绾几人道起先回去歇息。 猎场内围看台在半山腰处,到营帐尚有些远。 赵锦诺缓缓下山,临近女眷营帐不远处,却见一道身影似是在等她。 「阮奕?」赵锦诺眸间微颚。 他唇角勾了勾,在他的记忆中,他早前在月牙湖落水,她一晚没睡好,提前回了营帐歇息。 当下,他在回营帐的路上等她。 果真等到了。 她快步朝他跑来,声音有些喘,眸间都是关切,「小傻子,你怎么在这里?」 「阿玉……」他鼻尖微红,眸间盈盈碎芒。但在赵锦诺看来,他眸间氤氲,却依旧清澈而明亮。 「大白兔,你怎么哭了?」周遭无人,她伸手抚上他眼角,一口气问道,「你什么时候醒了?昨日怎么会落到月牙湖里去了?你没事吧,我担心了你一晚上……」 她接连问了诸多,他耐心听着,待她问完,他俯身拥她,微微垂眸,温柔吻上她嘴角。 她不会知道,他等这一刻等了多久,亦不会知道,他有多想念她! 赵锦诺脑中「嗡」的一声,思绪顷刻被身前的俯身相拥尽数填满。 他……他……他抱她…… 尚还来不及反应,唇瓣又沾染了男子特有的温柔气息,她脑中再度一片空白,绯色浮上脸颊,似是灼得睁不开眼。 第80章 他的亲吻温和又亲密,主动又克制,在盛夏的鸣蝉声里,似是一股经由时间沉淀而生出些许酒意的蜜酿,轻易顺着她的双唇,深邃而悠远得渗入四肢百骸里。 她全然忘了动弹,亦木讷睁不开眼。 直至良久,他松开的双唇,那缀了爱慕的亲吻,再次轻轻点上她眉心,亦悠悠点进她心底。 她缓缓睁眼,修长的羽睫懵懵得眨了眨,诧异看他,却见眼前之人,眸间含着柔和润泽的笑意,那笑意不似早前一般清澈而稚气,却是温文如玉,清光熠熠,更翩若出尘…… 她怔在原处。 两侧脸颊的一抹绯红,似是夏日里清新的姣姣初荷,透着半是青涩,半是明媚的极致动人。 「……你……你是阮奕?」她似是不信。 她错愕看他。 早前的阮奕不会如此亲她。 早前的阮奕,呆呆傻傻,只会如蜻蜓点水一般在她唇间轻轻一碰,似是就有容华万千的欢喜在其中。 而方才他的亲吻,是熟稔,成熟,又带着爱慕与思欲的亲吻,同……同他早前亲她的任何一次都不同…… 不对,除却昨晚落水那次。 他也是忽然揽紧她,浓郁而深刻的亲吻,还有那声亲近又揪心的「阿玉」…… 她眸间颤了颤,下意识低头。 忽得,又喉间轻咽,忽得想起他方才似是也唤的一声「阿玉」…… 赵锦诺脑中再次嗡嗡作响,她想避开他的目光,他的指尖却温柔挑起他的下巴,她不得不抬眸看他,那张比早前更加清逸俊朗的脸,处处透着熠熠风华,精致的五官犹若镌刻,似是多看一眼都会让人移不开目光。 她已经移不开目光…… 他凝眸看她,亦贴近她的双唇,温和笑道,「阿玉姐姐……不认得我了吗?我是你的大白兔,阮奕啊……我只是,不傻了……」 他笑了笑,吻上她的双唇。 她心底砰砰直跳,一颗心似是要跃出胸前。 耳畔满满潆绕的,都是他方才那段,「阿玉姐姐……我是你的大白兔,我只是,不傻了……」 每一个字,每一句,都足够让她心底微颤。 若他是不傻的…… 他唇角勾了勾,松开双唇。 看她一双秋水剪瞳里,此刻已是春光潋滟。 他低眉笑道,「一日只能亲一次,今日亲了两次,明日不能亲了,可是?」 赵锦诺哑然。 他牵起她的手,「要听阿玉姐姐的话,不然阿玉姐姐就不喜欢我了,可是?」 「……」 他眸间笑意更浓,「不可以说阿玉姐姐白,也不可以再亲旁的姑娘……阿玉姐姐,信我是大白兔了吗?」 赵锦诺愣愣看着他,听他说完,她脸都已红到耳根子处。 见他似是还要开口,她下意识伸手捂住他的嘴,轻如羽毛的声音道,「好了,不用说了,我信……」 他轻笑,伸手握住她的手,眸间有光,「我是想说,我傻不傻,都喜欢阿玉你……」 她目光看向他,似是忘了呼吸,喉间不由轻轻咽了咽。 他握住她的手微微紧了紧,温柔道,「但只有阿玉你,不会嫌弃傻傻的大白兔阮奕,喜欢他,还愿意同他成亲……」 她听得耳根子发软,脸颊滚烫着。 不由垂眸,再度低下头去。 他再次伸手挑起她下颚,她美目含韵里,似是藏了一汪春水。 他认真道,「阿玉,日后,换我守护你。」 ☆☆☆ 直至回到营帐中,她的心还砰砰跳个不停。 帐中的案几上有水杯。 她翻开茶杯,拎起茶壶倒水,只是脑海中皆是方才零零碎碎的片段,想着想着,便出神,忘了自己翻开茶杯在倒水,结果茶水溢出茶杯,弄得整个案几上都是。 也浸湿了骑射服的袖口。 好在夏日里,营帐中侍奉的都不是滚烫的茶水,她并未被烫伤,只是口中轻轻叹了叹,将茶杯和水壶放回原处,拿了一侧抹布将她弄湿了案几擦了擦。 尚还心猿意马。 干脆坐在案几一侧的地上,双手托腮出神。 似是从昨日阮奕落水起,一切都变了…… 虽然他还是早前那个阮奕,只是不傻了,但……又似是不是早前那个阮奕…… 想到他忽然不傻了,她走前连哄带骗同他说得哪些话,他都心知肚明,她就份外懊恼。 什么一天只能亲一次,一人一次,根本都是她向来糊弄傻子的。但刚才分开时,她本来都要走了,他又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温文尔雅道,「不是一日之内,一人一次,阿玉不亲了我?」 第81章 她恼火,只得硬着头皮,主动踮起脚尖亲他,却分明见他眼底一抹深邃幽兰的笑意。 她忽然想,她早前哄傻子的话,许是都要逐一报应在她自己这里。 她方才只是回头亲他,却被他顺势亲了耳后。 她身上一阵酥麻,似是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近乎是落荒而逃。 回眸时,却见他唇畔得逞的笑意。 这也才有了方才慌慌忙忙回帐中,心跳不停,想喝水压惊的一幕。 ☆☆☆ 阮奕突然不傻了,她早前真未曾想过。 他若不傻了…… —— 我傻不傻,都喜欢阿玉你……只有阿玉你,不会嫌弃傻傻的大白兔阮奕,喜欢他,还愿意同他成亲……阿玉,日后,换我守护你。 只是,什么叫……换他守护她? 她忽然想,许是早前在乾州,她带他逛乾州城的时候。 离夜间的晚宴,尚还有些时候,正好骑射服的袖口又晕湿了一片。 她宽下衣裳,挂在衣橱,又折回了床榻再小眯一会儿。 白日里借由狩猎报名的契机,多是男子在陛下和娘娘跟前露面,晚宴时候便相应的,多是女眷逐一在皇后跟前见礼,她昨夜并未睡好,今晨又早起,精神不大好,怕晚宴时出错,小眯一会儿正是时候。 虽然由得早前阮奕的事,让她心中一直难平静。 但辗转反侧多时,她还是生了困意。 只是不知何时入睡的。 ☆☆☆ 再晚些时候,看过了今日狩猎的赵琪,沈绾,沈妙结伴回了营帐中,见赵锦诺还在睡着。 脸上似是还挂着笑意。 赵琪笑道,「肯定是在做美梦。」 沈绾亦笑,「我看也是。」 稍后还有正式晚宴,几人是回来换衣裳的。 晚宴时便不能再穿白日里的骑射服了,眼下虽不在宫中,不必穿入宫时穿得那种隆重的入宫礼服,但端庄大方的礼服是要的。 三人穿戴得差不多,时候亦差不多了。 见赵锦诺睡得正好,虽不忍叫醒她,但今日的晚宴又是皇后的生辰宴,去迟了总归不合适。 「姐!」赵琪多唤了几声,赵锦诺才醒。 沈绾亦上前,「晚宴要开始了,快换身去。」 赵锦诺眸间忽得清明,今日的晚宴还要在皇后跟前露面,这是大事,马虎不得。 许是知晓阮奕不傻了的缘故,她忽然想,她应当再补下妆容,早前的妆容太过清淡了些…… 等含上胭脂,她又忽得愣了愣,她究竟在紧张什么? ☆☆☆ 晚宴设在大帐外的空地前,也是按照今日晨间的序列,两人一桌两人一桌这般落座。 赵家本不应当排在王家之前,但因为早前她换营帐是范逸特意交待过的,宫中一个个都跟人精似的,也不必旁人提点,自今晨起就将她和赵琪,沈绾,沈妙几人的位置往前提了不少。 今日晨间她就听王家几个姑娘小声议论着,颇有些微辞。 等今晚这桌次一摆,便差得更远。 她在第五排靠中间的位置,而王家的姐妹几人竟在第八排靠外边的位置。 虽然这第八排也不算特别靠后,但同赵锦诺和赵琪姐妹二人这么一比,王家姐妹几人心中的恼火不打一处来。 但这座次是宫中安排的,宫中如何安排都有宫中的道理,轮不到她们议论,这心中的不满和嫉妒,便也只有吐槽到赵锦诺和赵琪这里。 隔得远,几人又不怎么敢大声,赵锦诺和赵琪自是听不到。 除却王家这几个拎不清的,越在前面的这些这京中的贵女,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越是不应当出现在这个座次上的人,出现了,越说明她应该出现在这里,遂都纷纷招呼,「锦诺,你是新任户部员外郎,赵江鹤赵大人的女儿?」 赵锦诺应是。 「我爹是工部尚书崔明理,我是崔婷婷,锦诺,日后可常到我家找我玩。」 「我是太尉府的刘宁,按位置,我们稍后会一道去给娘娘敬生辰酒,锦诺,届时一起。」 她的位置本就安排在此处,说话既不似旁人的左右逢源,又不似有些贵女的冷漠清高,言辞间有趣又带了些许幽默,极容易招人喜欢。 不多时,就同周遭半熟络。 她恰好转眸,见内侍官正领了阮旭同阮奕二人去寻座次。 阮旭眉间皆是喜色,赵锦诺猜他已经知晓阮奕不傻了,阮旭本就爱护这个弟弟,眼下,自然是一脸激动。 偏偏恰好不好,赵锦诺却见阮奕的作为就在她斜对侧几排,似是中间连视线都挡不住,抬眸便可见。 第82章 赵锦诺心中唏嘘,下意识低下头去。 正好一侧的沈绾唤了她一声,她忍不住一面沈绾说着话,一面偷偷余光打量他,好似不经意一般。 阮奕也正好看到她,内侍官却上前,「阮二公子,陛下和娘娘单独召见。」 阮奕起身,目光朝赵锦诺看了一眼,微微笑了笑,随了内侍官上前。 大帐中,宫女缓缓摇着折扇。 帐中只有皇后同太子在一处说着话。太子在皇后跟前恭敬孝顺,皇后亦认真看着他,听他说完,才温和叮嘱他几句,而后太子颔首,眸间含着笑意,皇后遂伸手抚了抚他头顶。 阮奕远远看着此时帐中的皇后与太子,似一幅母慈子孝的亲厚画卷。 上一世的物是人非,似是在这一刻的月牙湖还根本难以企及。 阮奕微微垂眸,敛了眸间氤氲。 他也许久未曾见过皇后了,在上一世的时候,月牙湖回宫不久,陛下便病逝了。 太子年纪尚轻,撑不起偌大一个苍月,之后的几年,是皇后一直在背后替太子操心朝中之事。那个时候的苍月内忧外患初见端倪。巴尔趁机南下,国中又有天灾人祸,军心不稳,在最艰难的几年里,是皇后一直陪着太子,与太子遮风挡雨。 但陛下过世时,皇后受了重创,身子一直不怎么好,而后的几年积劳成疾,在太子登基后的几年里也过世。 皇后的过世,便是苍月国中之乱的开始。 宴叔叔和阮家亦在其中受了牵连。 ☆☆☆ 都是许久之前的事,他还记得皇后对他和阿玉的照拂。 记得皇后过世时,阿玉泣不成声。 也记得,皇后过世前曾叮嘱他的那句,奕儿,锦诺于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你要好好照顾她。 他其实都记得。 只是那个时候的他,一直都是傻的。 皇后过世时,他只知道哭。 爹娘和大哥受朝中牵连流放,死在途中时,他也只知道哭。 在他人生中最黑暗无光的一段时间里,阿玉是带给他唯一阳光的人,像一枚暖玉,时刻温暖着他的心,阿玉死的时候,他还是在哭,却是在悲痛欲绝的哭声中清醒,唤了声撕心裂肺的「阿玉」,他见她眸间诧异,见她伸手抚上他鬓间,朝他扬起的最后一个笑意…… 阮奕垂眸,亦是眼底猩红。 这一世重来,他要让所有的悲剧都不再发生…… 思绪间,是内侍官上前通传的声音,「娘娘,殿下,阮二公子到了。」 皇后和太子都转眸朝他看来,他亦深吸一口气,随内侍官上前,行跪拜大礼,「阮奕见过娘娘,殿下。」 皇后和太子诧异。 「阮奕你?」太子怔住,他早前是太子伴读洗马,他后来摔傻,太子再清楚不过,只是眼下,太子全然愣住。 「奕儿?」皇后也微楞。 他缓缓抬眸,朝着帐中的皇后和太子,温和笑笑,「娘娘,殿下,昨日在月牙湖畔吹了夜风,头痛欲裂,卧床睡了一宿,忽然想起来早前的事来,想起自己早前从马上摔下来,摔傻了。父亲母亲,还有娘娘自处寻医替我治病,我全都记起来了……」 他眸间氤氲,「早前让娘娘和殿下担心了,奕儿好了,娘娘考考我?」 他说话清晰连贯,掷地有声,分明是正常时候的阮奕,哪有半分呆傻模样。 太子喜急,先上前伸手扶他起身,同他相拥,「阮奕!我就知道!」 阮奕也拥紧他。 他做东宫伴读洗马多年,吃住都同太子一处,读书写字一处,骑马射箭一处,外出巡视都是一处……他傻的时候,东宫维护;他不傻的时候,一路伴他除外戚,平内乱,安北关,他与太子,也就是后来的明帝之间,亦君臣,亦朋友,直至后来他闭眼…… 两人相拥良久,皇后才道,「奕儿,上前来我看看。」 他和太子都才反应过来,光顾着两人心心相惜去了,忘了最重要的一处。 阮奕上到近前,在皇后跟前跪下,恭敬又亲厚唤了声,「娘娘。」 皇后伸手摸了摸他头顶,温和问道,「这两年可是吃了不少苦?」 他笑着摇头。 皇后亦笑笑,「阮大人和郁夫人都是福泽之人,日后需好好孝顺你父母,他们没少为你操心。」 阮奕点头。 临末了,皇后叹道,「还说没吃苦?一个人的眼睛骗不了别人,奕儿,你一定吃了不少苦。」 阮奕抬眸看向她,蓦地一瞬,鼻尖微红,朝她拼命点头。 皇后伸手擦擦他眼角,莞尔道,「都过去了。」 ☆☆☆ 第83章 大帐外,崔婷婷和刘宁还在同赵锦诺说着话。 赵锦诺亦应声。 只是余光一直瞥向大帐处,许久了,都未见阮奕从帐中出来。 他是忽然不傻了,但她隐约还有些担心,不知晓他可会出什么事端。 但转念一想,她操心他做什么? 他如今分明精得连她都讹…… 思绪间,见大帐帘栊撩起,太子正好同阮奕一道出来,两人就站在大帐前说了稍许的话,日后太子伸手,轻轻拍了拍他肩膀,内侍官才领了阮奕回位置上去。 大帐外的宴席前,无论是女眷这处,还是男子这处,似是都愣住。 自先前起,目光就纷纷好奇看向太子和阮奕处。 稍许,赵锦诺身侧才有人回神,「阮奕……没抱着他那只兔子了,怎么看模样,似是不傻了?我早前在京中见过阮奕两次,都不是这样子的……」 「我的天,当不是真好了吧?」 「方才是太子送他出的大帐,阮奕早前一直是东宫的伴读洗马,同东宫亲近,方才他与东宫说话的模样,根本也不傻啊……」 「天哪,阮奕好了可是?」 ☆☆☆ 一时间,女眷这处已议论纷纷。 赵锦诺才知阮奕在京中,惯来是有不少人都在瞩目的。 赵锦诺端起跟前的杯盏轻抿一口,赵琪兴奋朝着她悄声,「姐,她们都说阮奕不傻了!是不是真的?」 她眼中盈盈期许。 还有什么比阮奕不傻更好的事! 她原本就觉得要嫁个傻子委屈了她姐姐,而现下,赵琪似是比她自己的事情还要高兴。 赵锦诺一时不知怎么应声好。 宴席后排,王四姑娘愣住,「不会真这么邪门儿……」 她才取笑赵锦诺要嫁个傻子,这傻子就突然不傻了,还是早前赫赫有名的阮奕? 王六姑娘没好气,「许是还傻着呢,只是人前看不出来罢了。」 王九姑娘叹气,「怎么什么好事都让赵锦诺给占了!」 赵锦诺自然听不见王氏姐妹花的话。 她的目光也在阮奕身上。 女眷这处都如此,对面的只会更胜。 当下,看向阮奕的目光,或惊讶,或莫名,或唏嘘,或稀奇古怪的都有,阮奕大方跟在内侍官身后,似宠辱不惊,亦未在意旁人的目光。 倒是周遭也有人问起阮旭。 即便隔得远,阮旭脸上欣慰的笑意,也不言而喻。 因为早前痴傻,四平为了顾及阮家的颜面,将阮奕同阮旭的位置都安排在靠后,不引人注目,眼下,反倒让阮奕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了许久,也越发让人看得清楚他眸间神色,根本不似早前。 褚进几人脸色都变了,先前举起至唇角的酒杯,从见到太子拍他肩膀的那一刻起就楞在唇边没有动弹。 一直目送着阮奕从大帐处走来,经过他们身边,而后,目光有意无意扫向他们几人,唇边微微勾了勾。 褚进几人只觉后背都渗出了几许冷汗。 几人面面相觑,纷纷想起昨夜支走阮旭,然后用麻布袋子让人罩住,而后到了月牙湖边将袋子一取,直接哄笑着将人扔到湖中,而后一哄而散。 阮奕应是看清了他们几人的,他当时都吓哭了。 若是阮奕好了…… 褚进喉间咽了咽,莫名额头三道黑线,心底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好在,阮奕的脚步并未停下,而是径直朝前走去。 褚进似是松了口气,而后仰首,一口饮尽这杯中之酒暖胃壮胆。 ☆☆☆ 女眷处,都见阮奕落座。 众人的目光眼下几乎都在阮奕身上,只见阮奕落座,同一侧的兄长说了几句话,而后端起举杯,目光却看向女眷这处,嘴角勾了勾,似是遥遥敬了敬这边某人,而后一饮而尽,眸间尚有残余笑意。 他的动作若行云流水,方才那个笑意更是温柔俊逸,摄人心魄。 女眷这已有人惊叹,「阮奕……」 赵锦诺赶紧低头喝水。 旁人如何惊叹和猜想,她都不怎么在意,她就是觉得方才阮奕那个特意的笑容,遥敬的那杯酒,都是向她的! 赵锦诺也不怎么敢抬眸,怕众目睽睽之下,目光再次和他撞上,他会再做出什么出格的动作和言行来。 正好,顺帝领了范逸,棋王几人,从另一处走来,到空地的主位和侧位上依次落座,那便是差不多时候晚宴要开始了。 果真,大监在顺帝耳边稍作请示,便去了大帐内,迎了皇后和太子出来。 皇后与太子落座,顺帝又同皇后说了几句话,看得出来帝后二人的心情都挺好,一侧礼部的司仪官才上前,宣了声,「晚宴开始。」 第84章 现场纷纷安静下来,有鼓瑟吹笙的乐坊在空地两侧最外围候着,是稍后晚宴助兴用的。 顺帝先举杯,温声道,「梓童,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朕与梓童一处,朝看日出,暮看日落,朝朝暮暮,始终如初。」 皇后唇角勾起。 顺帝亦笑。 而太子,祺王,锦公主,范逸也上前,「儿臣恭祝母后/母亲生辰快乐。」 既而众人皆起身,赵锦诺亦在其中,举杯高祝,「愿皇后娘娘千岁之秋,凤体安康。」 皇后仰首饮酒,众人也纷纷饮酒。 「都坐。」顺帝吩咐一声,众人落座,而后大监拍手,便有两侧的乐声响起,亦有舞姬上前助兴起舞。 依惯例,此时当是女眷依次上前请安。 每一排有五张桌子,便有十人,一眼望去,女眷应是至少十余排,每个女眷都有机会单独向陛下和皇后请安,亦会得皇后一句话。 一排十人,其实很快就过。 赵锦诺认真看着,这样的场合她是第一次参加,怕出错,便比旁人都更谨慎些。看多了,知晓皇后性子和善,并未为难,只是惯来的谨慎让她不敢大意马虎。 阮奕远远看着她,她诸事认真的模样,他其实再熟悉不过。 也是她的认真谨慎,让早前在京中风雨飘摇,举步维艰的阮家和他得以安生。 他淡淡垂眸,这一世,换他好好护着她。 思绪间,见赵锦诺起身,跟着这一行的其余九个女眷,一道步行到了帝后跟前,一道在帝后身前福身,一道说吉利的贺词,而后才是逐一上到近前,待帝后回话后退回原处。 赵锦诺在中间位置,等到身侧沈绾退回,赵锦诺深吸一口气,上前,屈膝行礼,「户部员外郎赵江鹤之女,赵锦诺,见过陛下,娘娘,愿娘娘凤体安康。」 有女官在皇后身后提点,「早前同阮二公子定了亲。」 皇后心中了然,笑意更浓看向她。 而赵锦诺亦大方抬眸看向主位上的皇后,只是见她抬眸,皇后脸上的笑意微敛,既而眸间似是轻轻颤了颤…… 赵锦诺眸间也微微滞了滞。 起初,还以为是她看错,但很快,便确认,皇后看她的目光确实不同,似是……久别重逢,亦或是,似曾相识,却连带着眸间都些许氤氲? 赵锦诺眼中些许错愕。 顺帝轻「嗯」一声,算作是替皇后吱声。 皇后似是才反应过来。 赵锦诺再朝着二人福了福身,准备退回去,皇后出声唤住,「好孩子,叫什么名字?」 似是早前没听清名字,遂再问了一遍。 赵锦诺诧异,这句好孩子……是唤的她? 可似是周遭也没有旁人,早前在皇后跟前请安的也是她,赵锦诺才敢抬眸,见皇后果真还看着她,便再度屈身行礼,低声道,「回娘娘的话,我叫赵锦诺。」 赵锦诺…… 见皇后还是看着她,她继续淡然道,「锦是锦绣的,诺是承诺的。」 她心中其实忐忑,皇后却缓缓勾起嘴角,「好名字,上前来,我看看。」 赵锦诺意外。 一道请安的另外几人也都目露异色,不知她为何这么好运。 赵锦诺缓步上前,因为帝后在座位上,她站着,便是让帝后仰首,遂恭敬跪在皇后跟前,开口唤了声,「娘娘。」 她似是头一回如此近得打量皇后,起初还有些不敢,却似是因为觉得皇后亲厚,遂又大了几分胆子打量,没有露怯。 「今年多大了?」皇后问。 赵锦诺应声,「去年五月及笄,未到十六。」 皇后柔和笑笑,「正是最好的年纪。」 赵锦诺先前还有些紧张,却不知为何,听到这句,便跟着笑了起来。皇后平易近人,早前沈绾便说起过,但听说和自己见到又全然是不同的感受。 「起来吧。」皇后微笑开口。 赵锦诺从善如流。 皇后轻声道,「锦诺,等晚宴结束后,随内侍官来大帐中,我单独同你再说会儿话。」 赵锦诺虽意外,但还是福了福身应是。 见皇后没有旁的话吩咐,赵锦诺这才退回了原处。 赵锦诺退回,赵琪便才上前。 趁这空隙中,皇后转眸看向顺帝,顺帝眸间似是并无意外之色,皇后猜到他都知晓。 赵锦诺长得同安平太像,又同宴书臣像。 世上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年纪也对的上。 皇后轻声问道,「宴书臣同你提起过?」 顺帝摇头,「我在等他同我提起。」 第85章 皇后看他。 他没有再出声。 接下来是赵琪,而后是旁人,而后十人皆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等赵锦诺回到原来位置上,范逸一颗提起的心,似是才放回原处。 母亲莫名唤她上前问话,而自先前起,陛下目光就一直在她身上,范逸太熟悉这二人,总觉得他二人的反常让他有些许说不上的担忧,但见赵锦诺这回,他心中长舒一口气。 只是方才长舒一口气,目光轻抬,却正好与顺帝目光相遇。 遭了,范逸心中陡然一凌。 当不是早前他一直在看赵锦诺,被陛下给瞧了去? 范逸赶紧低头。 顺帝也转眸,没有再多看他。 而宴席上,赵锦诺一折回,便吸引了近乎所有人的目光,众人先前都见皇后唤了赵锦诺到跟前说话,今日晚宴上,似是皇后还未曾唤过人上前单独说过话,所以都在私下议论纷纷,这是哪家的女儿? 不少人都道,看模样是个生面孔,早前不曾在京中见过,应是新入京的。 也有人认出,似是陛下新近调入京中的户部员外郎赵江鹤的女儿。 赵家算不得什么显赫人家,却为何得了皇后明显青睐? 莫非,这赵江鹤是陛下新近提拔的亲信,陛下是特意借这个机会让皇后给足了赵家颜面,好让话传回朝中,给赵江鹤铺路? 还有人低声道,赵锦诺似是早前同阮奕定亲的那个。 阮旭也诧异,寻阮奕低声问道,「可是你先前见皇后时,同娘娘提起过锦诺?」 所以娘娘才会单独召了锦诺上前说话,阮旭是如此想。 阮奕不假思索,「没有……许是娘娘见了锦诺,觉得亲切?」 阮旭看他。 阮奕也未再出声。 锦诺是宴叔叔同安平的女儿,上一世,他也是许久之后才知道的。 安平身份特殊,前朝覆灭后,容家被灭门,所有人都以为安平死在那个时候,没有会想到安平还活着。 直至后来,阮奕才想明白一件事。若非陛下默许,安平逃不出京中。 安平不同宴叔叔相见,却定下了他与阿玉的亲事,是想让阿玉出现在宴叔叔身边。 陛下会默许阿玉留在京中,是因为对宴叔叔的信任根深蒂固的缘故。 阮奕淡淡垂眸。 见周遭的目光眼下似是都在赵锦诺身上,都在议论赵锦诺是如何得了皇后垂青的,但他却知晓,回京之后不久,陛下会让平阳王认阿玉做女儿,也正是因为这层关系,后来阮家在朝中的政治风波中受牵连,被流放,却唯独他与阿玉没被牵连其中。 阮奕抬眸,看向斜对面的赵锦诺。 赵锦诺正端起水杯,饮了一口,平复先前心中的情绪。 赵琪悄声道,「姐姐,你早前认识皇后娘娘?」 她摇头,「不曾见过。」 赵琪叹道,「我见娘娘似是很喜欢你。」 赵锦诺微怔,其实,她亦觉得,却说不上什么缘由。 方才娘娘还特意叮嘱她,晚宴结束后,遂内侍官到大帐中,她还要再同她说会儿话。 先前问她年纪和名字时,眸间又都是亲厚。 似是除了媛姨和宋妈妈,还没有旁的女眷长辈对她如此亲厚过,祖母和王氏更无需说。 「娘娘同你说什么了?」沈绾好奇。 她应道,「问了我年纪,许是见我陌生,多以到跟前看了看」 沈绾道,「娘娘可是很亲切一人?」 她连忙点头,「是同你说的。」 沈绾又笑,「日后接触越多,你便知晓了。」 赵锦诺也笑笑。 ☆☆☆ 前排处,袁欣不时转眸打量她。 她便是赵锦诺? 只是,皇后娘娘先前怎么会特意寻她在跟前说话的? 早前在京中,皇后素来待她和叶岚,梅琴,谢广云几人亲近,今日都未曾逐一唤到跟前说话,却怎么会对着一个初到京中的赵锦诺如此关照? 她是有些嫉妒。 皇后是,阮奕哥哥也是。 自方才起,她就见阮奕目光一直在她身上,一刻也未离开过。 早前他是傻的便也罢了,只知跟着兔子后面去追,后来遇到赵锦诺,就欢喜到不行;可眼下,他似是不傻了,看向赵锦诺的目光,却还是与看旁人不同。 袁欣心中五味杂成。 晚宴还在继续,女眷这厢陆续在帝后跟前请安之后,便轮到男子一侧。 今日狩猎开始之前,参与狩猎的年轻子弟便在帝后面前露过脸了,今日表现让顺帝印象深刻的,顺帝顺带多说了几句,所以男子这一侧倒是更慢些。 第86章 场中有歌舞助兴,又有沈绾,崔婷婷,刘宁等人在一处说话,等到所有人都见礼完毕似是并不长。 临末,孟翎公布了今日比赛的三甲。 范逸在其中首位,另外两个都是赵锦诺不曾见过,或唤不出名字的人。 沈绾朝她道,「范侯自是不说了,你今日都看到的,一直是跟在陛下和娘娘身边,因为范侯是陛下和娘娘在宫中教养的,在陛下和娘娘跟前,与太子和祺王并无多少差别。」 赵锦诺其实已然知晓,还是耐心听她说完。 沈绾又道,「左侧的是袁开阳,是禁军统领袁迁的儿子,也很得陛下喜欢与器重。」 赵锦诺顺势看去,比照着沈绾的话,看了看袁开阳。 「右侧的是区(ou)建翎,是区廷大将军的儿子,陛下很信赖欧将军,区建翎也是陛下喜欢的年轻子弟。」沈绾也将最后一人说完。 赵锦诺笑笑,「你是京中百晓生。」 沈绾道,「就同你说说还行,旁人面前还真不敢较真。」 两人都会意笑笑。 沈绾又忽得道,「早前阮奕也在。」 赵锦诺微楞,看向她的目光中有好奇。 沈绾道,「之前的月牙湖狩猎,范逸和阮奕大都在三甲中,两人也争得厉害,似是这第三都是陪衬,全京中都知晓他二人不对付,自幼是打架打到大的。」 赵锦诺心中唏嘘,还有这么一出。 不过,似是想起在回京路上,范逸提起过阮奕,范逸就用了「讨人厌的」几个字来形容。 看来,真不是空穴来风。 沈绾继续道,「后来阮奕出事,这些年的狩猎便一直都是范侯在摘桂冠,其实,私下有人说,还是早两年的狩猎好看,有范侯,有阮奕,还有未去北关的定北侯,还有南阳王世子……」 沈绾笑笑,「日后你便知晓了,这京中可热闹着。」 赵锦诺亦笑笑。 只是余光瞥向斜对侧的阮奕处,有些难想象,早前那个呆呆傻傻,又萌萌的大白兔,是在月牙湖狩猎时,同范逸争高下的人。 当下,映入眼帘的,却也是阮奕端起杯盏,目光中并无旁骛,悠悠饮了一口,而后缓缓放下杯盏。 举手投足之间,皆是从容优雅,袖间似是容华万千。 他看向一侧阮旭时,唇间微微勾起的笑意,温文如玉。 赵锦诺莫名想起今日午后,他眸含笑意,吻上她嘴角,「阿玉姐姐……我是你的大白兔,我只是,不傻了……」 赵锦诺心中忽得砰砰砰直跳。 红晕再次浮上两颊,不由低头饮了口杯中茶水,不再看他。 她低头,阮奕正好同阮旭说完话,朝她瞥目看过来。 见她目光又望向主位处,侧颜在灯火下剪影出一道清丽动人的轮廓,犹若画卷中走出来的人。 阮奕略微失神。 就是这道熟悉身影,陪伴在他身边,朝夕相对,风雨与共,早已深深印在脑海中,才能在日后落笔成画,每一个笑容或娇嗔都栩栩如生。但任凭他画得再传神,都画不出她眸间的一抹韵致,也远不及她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朝他轻声唤的一句,大白兔,过来…… 他重新往杯盏中斟酒,周遭的热闹繁华似是在一盏微光里隐去。 微光里,只有她,和她在心中的倒影,于杯中泛着涟漪。 ☆☆☆ 恰逢场中,陛下给三甲做了封赏。 赏赐的东西并不贵重,但都是各国进贡之物,是份外殊荣。 宴席上都是掌声和叫好声。 孟翎又宣布了明日狩猎的新主题和目标,顺帝看向男子一侧,放话道,「明日将他们三人中任何一人赶下去的,朕重重有赏!」 有人带头交好,既而群起响应,还有人吹了口哨。 一时间,将气氛推至了顶点高潮。 而晚宴便也在这样高潮的气氛中结束。 帝后起身,宴席两侧陆续起身恭送。 待得帝后离席,所有人才都按照排位,从后到前一次离席回各自营帐当中。 内侍官果真前来,朝赵锦诺拱手,「赵小姐,娘娘请小姐移步帐中说话。」 内侍官语气中皆是恭敬讨好。 这些内侍官常年在陛下和皇后跟前行走,内饰官的态度,便是帝后的态度,内侍官待赵锦诺如此恭敬,便应是皇后方才同赵锦诺说完话后,很是喜欢,所以才会留了赵锦诺说话。 赵锦诺起身,随内侍官一道去了帐中引了不少女眷这边羡慕与嫉妒的目光,也不知这赵锦诺怎么就得了皇后青睐的。 袁欣气得暗暗跺了跺脚。 第87章 谢广云赶紧制止,「你疯了不成,这么双眼睛看着呢……娘娘见谁都有娘娘的道理,有些话可不能传到娘娘耳朵里去,你别乱意气用事。」 袁欣似是才反应过来。 梅琴也道,「说的是,再说今日都见阮奕好了,阮家同赵家的亲事一直都是赵家高攀,早前也一直都没动静,后来是因为阮奕出了事,这亲事才算默认了,眼下阮奕好了,阮家未必还看得上赵家,这门亲事也未必能作数。尚未落定之前,一切都有变数,何必自己乱了自己阵脚?」 袁欣更觉梅琴说得是。 叶岚起身,「走吧,回帐中说。」 也差不多轮到几人这处。 ☆☆☆ 见赵锦诺跟着内侍官往帐中去,范逸也不同身侧的太子和祺王多寒暄,也起身往帐中去。 正好在大帐外撵上赵锦诺。 内侍官见是范侯,恭敬行礼。 范逸没有说旁的。 内侍官先入内通传时,范逸才道,「你早前见过母亲?」 他眸间是有诧异。 母亲虽然平易近人,但今日对赵锦诺的态度,他看在眼里,应当不是对京中普通子弟的态度。 赵家又不是显赫门第。 除却母亲喜欢的缘故,实在犯不上如此。 赵锦诺摇头,「我初次见娘娘。」 范逸便噤声了。 不过随即沉下心来,想到赵锦诺自幼都是在新沂庄子上长大的,连她自己的祖母和亲爹都没怎么见上几眼,更何况一直在宫中的母亲? 是不应当。 范逸遂看她,「我同你一道去,若是有事还有个照应。」 毕竟在帝后面前,便是赵锦诺也应当会露怯出错,他在一侧还能帮衬,出个错也能圆谎了去。赵锦诺还未来得及应声,内侍官撩起帘栊出来,「赵小姐,娘娘有请。」 范逸随着一道入了账内。 内侍官眨了眨眼。 顺帝和皇后都在帐中,见帘栊撩起,跟在内侍官身后进来的有赵锦诺还有范逸。 皇后眸间微滞。 顺帝却是扫了他一眼。 范逸低头,心中飞快合计着稍后要怎么圆。 「锦诺见过陛下,娘娘。」 「陛下,母亲。」范逸便要来得言简意赅得多。 皇后温声开口,「锦诺,来前面说话。」 赵锦诺从善如流。 范逸倒是想跟着一道上前,见顺帝瞪他。 他低头。 顺帝果真开口,「你母亲要见锦诺,你跟来做什么?」 范逸佯装轻咳两声,也踱步上前,「今日都在月牙湖狩猎,还未来得及同母亲多说话,正好见锦诺要来见母亲,就一道来了。」 他口中唤的是锦诺,又分明是跟来的。 顺帝心知肚明,没有开口戳穿他。 赵锦诺正好行至皇后跟前,放要跪下,皇后莞尔,「锦诺,站着说话就好。」 赵锦诺意外。 顺帝开口,「这里没有旁人,娘娘让你不用跪,便不用跪了。」 赵锦诺赶紧应声。 看了看顺帝,范逸眼珠子都险些掉出来。 顺帝目光瞥过,他眼珠子瞬间又收了回去。 顺帝起身,「你同朕来,朕有话同你说,你母亲和锦诺好在这里说会儿话。」 「啊?」范逸奈何,「哦。」 内侍官撩起帘栊,见范侯跟在顺帝身后出了大帐,神色还有些紧张。 「早前认识赵锦诺?」顺帝开口。 范逸应声,「陛下早前让我去新沂公干,我在新沂时候同锦诺认识的,正好回京路上遇见赵家女眷,便一道回京了。」 顺帝看他,他分明没说谎,却还是心虚。 都是过来人,他一眼看穿他的心思。 「你喜欢赵锦诺?」顺帝冷不丁一句。 范逸顿时笑开,「我怎么可能喜欢她?开玩笑!」 再看向顺帝,当即收敛。 顺帝沉声,「同我说说赵锦诺的事。」 「哦。」范逸不敢再造次,只得跟在顺帝身侧,说起早前在新沂遇见赵锦诺的前因后果。 ☆☆☆ 大帐内,皇后随和道,「锦诺,同我说说小时候的事吧。」 赵锦诺错愕。 「来。」皇后伸手牵她,踱步到一侧的小榻前,让她就近坐在身侧。 她掌心微暖,透着柔和动人的暖意,赵锦诺心中莫名亲近,似是也不似早前拘谨了。 「娘娘想听什么?」她亦问起。 第88章 皇后笑了笑,温声道,「随便什么都好。」 赵锦诺也笑笑,轻声道,「乾州的油条特别好吃,小时候就喜欢。」 皇后跟着笑了笑,继续听她说话。 赵锦诺娓娓道来,似眸间有光。 ☆☆☆ 过了许久之后,内侍官撩起帘栊,送赵锦诺出了大帐,又恭敬道,「赵小姐慢走。」 赵锦诺颔首道谢。 今日同皇后说了许多,还有很多似是她一直以为,永远不会对旁人说起的心里话。 只觉说完之后,心中畅快又欢愉。 出了大帐,她双手背在身后,眸间有清澈笑意,脚下步伐轻快,只是刚走出几步,就见大帐前不远处的灯盏下,站了一道身影,就在她要回营帐的必经之路。 她一眼认出他来。 只是她当下心情尚好,也不恼他了,双手背在身后,上前朝他笑眯眯看去,「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悠悠垂眸,唇角勾起一抹如水的笑意,缓缓抬眸看她,「等你啊。」 赵锦诺抬眸看他。 一轮月色清亮,近处的灯盏亦泛着淡淡微光,两道深浅不一的光线先是在他脸上投出或明或暗的阴影,映出那张极其精致而深邃的男子轮廓,又在他身上的锦袍镀上了两道月白清晖。 翩若谪仙。 赵锦诺缓步上前,心中分明缀了一抹跃动的火苗,眸间却淡淡垂了垂,轻声问道,「等我做什么?」 他声音温和而醇厚,若发酵了清淡酒意的佳酿一般,暗香盈袖,「月牙湖,邀佳人赏月,是惯例。」 似是并不突兀。 她唇瓣微微勾了勾,睁眼看他,「早前还邀过旁人吗?」 阮奕握拳轻咳两声,奈何应道,「早前太傻,只知道来月牙湖是狩猎的,现在才恍然大悟,狩猎这等事……哪有邀佳人赏月好?」 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似是尤其风清云朗。 赵锦诺低眉笑笑。 「走吗?」他上前,声音若沉于湖底的磁石般诱人。 她心底似是倏然漏了一拍,淡声道,「好。」 月明清辉,他让开身侧的路。 两人并肩往月牙湖的方向去,走得不快,亦不慢,亦未说话,但清风晚照,林间蝉鸣,似是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一切,都仿佛将将好…… 赵锦诺心有旁骛,习惯紧张时踩前面的影子。 临到岔路口,只顾着低头往前。 阮奕驻足,伸手牵她。 她羽睫微微颤了颤,指尖上熟悉的暖意传来,又似是顺着指尖上的肌肤渗入四肢百骸。 她转眸看他。 他声音温和,亦低眸看她,「不走这条路……」 她微楞,可是去月牙湖,是这条路呀…… 他轻声道,「阿玉,我知道一条近路,没有旁人。」 「……」似是忽得想起晌午时候,赵锦诺脸色微滞,支吾道,「还是,有旁人的路好一些……」 他眼中笑意更浓,俯身贴近她耳畔,气息就临在她近处。 她微怔,脸色不由控制得浮起一抹红晕,亦有些不敢睁眼看他。 他的声音在深邃悠远的夜空星辰下,似是天生就带了几分撩拨之意,耳畔只有轻到她一人才能听见的声音,温润柔和道,「阿玉姐姐怕什么,今日,不都亲过了吗?我听阿玉姐姐的话,一日只亲一次……」 她眸间一滞,似是被他一语戳破了心思,忽得有些措手不及,连耳根子都灼得发红。 不光目光避开他,连脸颊一侧也稍稍避开他。 他唇角勾了勾,不再捉弄她,「走了。」 他牵起她的手往近路去。 这条路在林间,似是并不怎么好走。 只是他在前,她在后,他牢牢牵着她,走得不快,却稳妥。 此处没有灯光,月色却尚好。 她踩着他的脚印,亦步亦趋,心中的安稳却是落地生根。 「慢些。」林间湿滑处,他温声提醒。 她果真小心。 但下意识握他的手,不觉紧了紧,自己都未察觉。 他亦未吱声。 如此,在林间小路中行了多些时候,似是到了一处陡坡处。 阮奕转头,朝她轻声道,「阿玉,稍等我。」 她颔首。 只是离得稍远,不知道这陡坡多高?他是不是有危险? 他松开牵着她的手,她低声叮嘱道,「你……小心些……」 刚说完,又觉得有些突兀。 沈绾今日才说过,他是在月牙湖的狩猎比试当中都可以同范逸等人角逐桂冠的人。 第89章 她的担心,似是既贸然,又多余。 她话音刚落,他却笑笑,语气若平常般清淡应道,「好。」 她似是宽心。 见他转身,行至前方的陡坡前,撑手跃下。 她还是忍不住,踮起脚尖朝前方紧张看了看,但稍许,却见他在陡坡下露出半个头来。 她吓了一跳。 很快便反应过来,是这里月色晦明,又有茂密的树木遮挡,这看似的陡坡,其实就是人高罢了。 她笑笑,先前真是紧张过于,其实阮奕心中都有数。 「阿玉,来。」他开口唤她上前。 她也上前,这高度不高不低,有些尴尬,她正想着要怎么下去合适些,却见他抬眸看她,「跳下来,我接住你。」 她眨了眨眼,被他这句接住她弄得心中快速跳了跳。 她正欲应声,却忽得,被他身后的壮观景象震住。 原来,从这里跳下,是一小块凸出去的岩石峭壁。 因为吐出去,所以没了树木遮挡,一轮月华似是就近在跟前,明亮照人,伸手便可以触及。 而凸出去的这一段,又在半山腰上,是处可以俯瞰整个月牙湖的绝佳之处。从这里望出去,整个湖面才真似一个弯弯的大月牙一般,一汪湖水便在头顶的清亮月色下波光粼粼,熠熠生辉,比昨日她在月牙湖畔近处看到的,不知震慑了多少倍! 她不由伸手,想捂住嘴角,还是惊艳得抵在了下颚处,喉间惊叹了一声。 既而眸间也写满惊喜。 笑盈盈看向他,目光中多了些许明亮与期许。 他亦温声,「不怕,我在。」 她似是真的不去想早前,缓步上前,小心翼翼在临近他跟前的地方坐下。 他亦上前,伸手给她。 她握住,他掌心柔和温暖,亦复握住她指尖。 她眸间微微颤了颤,轻声道,「那我下来了。」 目光却不敢看他。 「嗯。」他应声。 赵锦诺身子微微前倾,整个人往他身前靠过去。 他的手臂揽住她,她贴在他怀中,似是掌心都可以触到他的心跳声。 似是这一刻,她眸间有物。 他唇角勾了勾。 她想他应当接得稳妥。 她亦放心。 他也分明揽紧了她,这一刻,却似年少时候的心性作祟,水到渠成。 她心中方才微舒,他仿佛没站住,脚下忽然打滑,抱着她整个人微微后倾。 他身后就是悬崖峭壁。 「阮奕!」她忍不住惊呼。 她揽紧他,呼吸似是都贴在他脸颊。 他唇边却得逞笑笑,抱着她滚落至一侧,方才安稳落定。 她惊魂未定,眸间若秋水潋滟,却因为慌乱,乱了眸间涟漪。等她反应过来,才觉背靠着岩石地面,他双手撑在她两侧,将她箍在岩石地面和自己身前。 这姿势要多暧昧有多暧昧,她避都无处可避,也才反应过来,从早前让她跳下来,他佯装摔倒,都是他特意的! 他都能寻到这里来,便分明是来了不知多少次,又怎么会突然脚下打滑,让她以为他抱着她,两个人要一道滚落到悬崖峭壁下面去? 赵锦诺咬唇,她就不该信了他的话。 他哪里还是早前那只呆呆萌萌的大白兔,只会傻傻地听她的话,不吭声…… 「阮奕!」她有些恼。 他没有应声,只是阖眸笑了笑。 蓦地,唇间的一摸温柔暖意,她错愕看他。 他的指尖轻触上她的下唇,在她唇边缓缓轻抚。 唇间异样的柔软触觉与酥麻感,似是春雨拂过一般,让她眸间不由轻轻颤了颤,亦不觉喉间轻咽。 她缓缓睁眼看他,他笑着看她,「这样,算是亲过了,是不是没坏规矩……」 她哑然间。 他才俯身,吻上她额头,声音再度清浅,「亲这里不算。」 她诧异眸光里,他撑手起身。 转身时,伸手牵她,年少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温文又清雅,让人无法拒绝。 等到凸出去的悬崖岩石一处,赵锦诺还是有些怕的。 他先上前落座,而后她再落座。 脚下是山脚下的数目,密密丛丛,却离他们很远,远处是偌大的月牙湖,有少男少女结伴在月牙湖畔要么赏湖景,要么抬眸望月,殊不知自己亦是他们二人眼中的风景…… 她的心情似是豁然开朗,脚下忍不住轻轻荡了荡,眉间神色飞扬,仿佛至京中前那些不愉快和隐忍都在清风晚照中被吹散,只留下了眼前的道道明媚绮丽。 第90章 她深吸一口气,似是都有月光和湖水的味道,在幽幽的山林里,浑然一体,又焕然一新。 这里真好,真的特别好…… 她转眸看他,似是自小到大,还是头一次。 「怎么寻到的?」她笑着问他。 他认真想了想,在很早的记忆里抓住一幕,「有一次狩猎,射飞禽的时候,突然看到这里有一处凸出的岩石,隐在树林一处,轻易看不见。晚间的时候,我就一路寻到此处。从此之后,这里就是我一人的秘密观景处,没有旁人打扰,可以安静得看着月色和月牙湖,」他微顿,声音清和,「感觉到了吗?便是夏日,这里都有风。」 许是他说得引人入胜,许是真的觉得有风拂过,赵锦诺伸手绾过耳发。 他离得近,她鬓间的青丝便轻轻袅袅拂过他脸颊。 他淡淡垂眸,这缕轻轻袅袅似是悠悠拂过他心底,在心间泅开丝丝涟漪。 他忽然朝她道,「知道哪里看月色最好吗?」 她轻笑,知晓他是故意卖关子。 「阿玉,闭眼。」他诚挚看她。 她果真阖眸。 「别睁眼。」他口中说出的这句,让她觉得份外熟悉,她悠悠道,「不许偷亲我。」 他似是轻轻挪了挪位置,一侧有窸窸窣窣的衣裳声音传来,她好奇,不知他在做什么,本想开口问,他伸手揽上她肩膀,让她整个人靠后。 本是悬崖峭壁上,还闭着眼,她有些怕。 只是他的声音温润里带着踏实,让心心安,「很快。」 忽得,她觉得自己是躺在了他怀中,她诧异睁眼。 他已仰首看着头顶的一轮月色,她心底又倏然漏了一拍。 「好看吗?」他问。 她看了看他,轻声道,「好看。」 他俯眼看她,声音里似是带了清风霁月,「那明晚还来?」 她莞尔。 他亦笑笑,不再作声。 两人便在这方隐秘又宽旷的小天地里,看着头顶一轮圆月,任清风拂过脸颊和耳畔,心中似是都被这清澈的月光填满。 此刻静好,亦心无旁骛。 她就这般慵懒躺在他怀中,良久,才轻声道,「阮奕,你是个怎样的人?」 她心中好奇。 此刻,许是月光作祟,便忽然想问起。 他没有看她,只是撑手望月,温声道,「你多同我在一处,不就知道了?」 她轻笑。 他瞥目,见月牙湖畔人影逐渐减少,低声道,「阿玉,我们该回去了。」 赵锦诺眸间似是意外。 她仿佛才躺片刻。 他忍俊,还是伸手扶她,「月牙湖畔无人了。」 她坐起,果真见不远处的月牙湖畔已经人影空空,是该走了…… 怎么会有些许舍不得? 她眸间迟疑。 他撑手起身,既而牵她。 她仰首再看了看头顶的月色和远处的月牙湖,似是想多留些美好记忆在心底,而后才由他牵着转身折回。 又到方才那处陡坡处,陡坡高出阮奕半头,她则全部都在陡坡下,踮起脚尖都看不到前面。 「怎么上去?」她有些犯愁。 阮奕笑道,「踩着我上去。」 她诧异。 他行至在陡坡前,单膝跪着,朝她道,「踩我手上,然后到踩肩膀,我托你上去。」 赵锦诺愕然,「那你呢?」 她若上去了,他怎么办? 阮奕低眉,笑意隐在眸间,「阿玉,我早前自己来这里的时候是怎么回去的?」 她似是恍然大悟,又觉得有些丢人。 关心则乱,她是发糊涂了。 「来。」他没有戳破。 她听话上前。 「阿玉,脚踩上来,不怕,我看着你,摔下我会接住,你扶稳这里。」他一面同她叮嘱,一面示意一侧的藤条。 「嗯」,她也照做。 只是右脚踩上,还是下意识不敢踩下,怕踩疼他的手。 他笑道,「阿玉,你很轻。」 她微楞,脸色忽得一红。 想起方才从陡坡下来时,整个人都贴在他胸膛,所以他说她很轻。 她不再迟疑,一脚踩上他的手,一手攀上藤条。 「慢一些。」他笑着看她。 她咬唇,再踩上他的肩头,同时手中的藤条遂又握紧了些。 「阿玉,扶稳了。」他提醒。 她不敢大意。 他缓缓撑手起身,将她抬起。 第91章 慢慢地,她超过陡坡的高度,看到前方,心中似是鼓舞。 他又温声道起,「看到上面那颗树干了吗?」 「嗯。」她连连点头。 他叮嘱道,「抓住树干,我送你上去。」 「好。」她这回已经全听他的,一手握住那树干,一手攀上陡坡的坡面。 「抓稳了。」他出声。 她顿觉整个人似是都被他托起,她很快攀上了地面,而后欢喜看他,「我上来啦!」 眸间碎盈芒芒看向他,似是完成了不起的壮举,眼中都是兴奋。 稍许,却些许错愕。 她见阮奕眸间有来不及收起的氤氲,似是怕她发现,遂又垂眸敛了眸间情绪,低声道,「我马上来。」 她似是看错。 阮奕伸手攀上蔓藤,很快翻身上了陡坡,动作一气呵成。上来的时候,她看他,果真已隐去了早前的氤氲之色。 仿佛她真的看错。 「阮奕……」她轻唤一声。 他牵起她的手,「走,再不回去真迟了……」 她看他。 他眸间蕴了笑意,同方才似是判若两人。 她想,许是他先前背着光,她隐隐生了错觉,早前他眸间便清澈如许,眼下,只是不傻了罢了。 他牵着她,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眼看营帐的灯光越来越亮,也似近在眼前,他松手。 两人都驻足看着对方。 「去吧。」他先开口。 「嗯。」她轻声,且颔首,「那我走了?」 「明日见。」他柔声。 她喉间轻咽,细声道,「明日见……」 灯盏下,她的身影被拉长,她双手背在身后,每一步都走得很缓慢,似是不舍,却未回头。 他远远看着她,一直到她走回营帐,似是才转身,见他还在远处。 她心中欢喜,笑了笑。 他亦笑笑。 才见她掀起帘栊,入了营帐之中。 等帘栊放下,再不见她身影,他眸间才缓缓黯沉了下来。 他要予她安稳,首要的,便是好好缕清前一世的蛛丝马迹。 回京之前,他尚有很多事情要做。 譬如,前一世的这时候已经赶来月牙湖的宴叔叔,眼下却没有见到人影,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纰漏,亦或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宴叔叔的改变了主意…… 本该来月牙湖的宴叔叔未至月牙湖,这已是变化,他还不知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变化在悄然演变着…… 他需要好好缕清思路。 前一世苍月国中生乱是从陛下过世开始的。陛下年轻时大多时间都在军中,新伤旧伤不断,在来月牙湖之前,早前的旧疾便范了,太医一直叮嘱要好生将养,皇后也一直照顾着。 月牙湖回京之后,宴老夫人(皇后的母亲)身体抱恙,皇后中途离京了三月。而就在皇后离京的这段时日里,京中出了不少事情,先是朝中碰上顾家和盛家之事,顾家和盛家将盛家过世的太老夫人灵位抬了出来,气得陛下直接休沐了两日。 后来旧疾未好,又染风寒,陛下也没怎么在意,一门心思在应对巴尔南下之事上。八月末,陛下最信赖的子涧将军在南方巡视时正好遇上塌方,人未回来,陛下急火攻心。忽然一场降温,陛下风寒加重,连带着旧疾,一连咳了几日血,皇后还未赶回京中,便薨逝了。 后来太医同皇后提起,还泣不成声,都是小疾攒到一处。风寒又可大可小,皇后不在,陛下身边一件事接一件事,全然没有缓和余地,这才出了之后的事。 陛下若在,朝中不会生乱。 巴尔铁骑不会轻易南下。 也不会有后来太子羽翼未满,而后苏家外戚专权,更不会有外戚专权后,太子萌生的对宴叔叔的猜忌。 一朝天子一朝臣。 陛下信任宴叔叔,是因为一路并肩走来,君臣之间的信赖根深蒂固。而太子后来信赖他,也是因为他是太子伴读,与太子一路并肩走来的人是他。 但倘若,陛下还活着…… 那这之后的一切皆有回旋余地。 阮奕淡淡垂眸。 身影在灯盏的光影下被拉长,他一面往另一侧的营帐去,一面陷入了良久的思绪。 在往后的几年中,朝中发生了许多事,宴叔叔也好,阮家也好,王家也好,都在这场政治硝烟中受了波及,但这其中有一个人,在整个后来朝中的更迭变迁之中,越走越稳…… 是所有人早前都绝对未曾想到的一个人。 —— 赵江鹤。 行至营帐前,阮奕缓缓睁眼,沉声向身后道,「等这么久,不嫌累吗?」 第92章 他亦转身,瞥目看向身后。 褚进几人果真自身后走出,面面相觑着,一面看他。 「阮奕,你究竟是装疯卖傻还是什么意思?」褚进若是不问清楚,心中始终不踏实。他们昨日是作弄了他,将他扔到月牙湖中,听他在湖中吓得大哭…… 但今日,似是就变回了早前的阮奕,而且,同早前相比,还多了几分沉稳的阮奕。 他们本是想找阮奕出出气,但若阮奕不是傻的,告状到了陛下和娘娘跟前,以陛下的性子,他们几人免不了受责罚。 他们早就在这里等着他了,却一直不知他去了何处。 眼下,好容易等到他回来,正准备见机行事,阮奕却看向他们几人,唇角淡淡勾了勾,「怕我告状是吧?」 几人一怔,他如此直白说出,他们几人还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这几人中为首的又是褚进,褚进喉间咽了咽,「有本事别告状啊,这样算什么!」 阮奕笑了笑,「你们有本事开昨天的玩笑,也有应当有本事承担开玩笑的后果。」 「你!」褚进语塞,几人心中都有些发怵。 阮奕上前,幽幽道,「我可以不告状,不过,有个条件……」 「说啊!」褚进恼火。 阮奕轻笑,「堂堂正正打一架,打输了的人去跳湖啊。」 褚进轻嗤,「阮奕你自己说的。」 阮奕唇角再次勾了勾…… ☆☆☆ 大帐前,范逸正好送顺帝折回。陛下今日问了不少赵锦诺的事,范逸都觉好奇,但又不好贸然揣测圣意。今日陛下和母亲都待赵锦诺明显不同,他心中不是没有疑问,只是知晓陛下跟前什么事情该问,什么事情不该问。 到眼下,才折回大帐前,范逸拱手,「阿逸告退。」 「阿逸。」顺帝却唤住。 范逸转身,「陛下。」 顺帝看了看他,眸间微微沉了沉,鲜有郑重的语气叮嘱道,「阿逸,你同赵锦诺如果只是一点点喜欢,没到非要在一处的时候,就不要同赵锦诺在一处,这样对你和对她都好。但若是你同赵锦诺二人真到相互喜欢,非君不可,即便日后承担所有后果,都一定要在一起,那阮赵两家的婚事,朕会帮你。朕和你母亲都希望你好,但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务必想清楚。」 范逸诧异。 顺帝沉声,「你的意思朕和你母亲都尊重,但朕不希望,也不想看到你同赵锦诺走一处。」 范逸错愕。 顺帝转身撩起帘栊,入了大帐,心中尚且还是范逸之事。 阿逸喜欢谁,他和阿锦都会帮他。 但唯独赵锦诺。 当年废帝对范家,对范逸的生父,尤其是生母做的事……他们二人都不应当走在一处。 内侍官撩起大帐帘栊,顺帝入内。 见皇后坐在小榻上,望着帐中的清灯出神。 「阿锦。」顺帝开口唤她。 皇后似是才回过神来,缓缓抬眸看他,鼻尖微红,「炎哥哥,安平过世了,很早之前的时候……」 似是只有这么这一句,便不怎么出声了。 顺帝低声道,「我知晓了,方才阿逸给我提起过,锦诺自幼在新沂的庄子上长大,安平在她两岁时候就没了。」 「阿炎,宴书臣知道吗?」皇后问。 顺帝应道,「他知道,他亲自去过一趟笾城驿馆看锦诺,还同锦诺和阿逸一道从笾城回的京中。宴书臣自己不会不知道,锦诺长得同安平一样,同他也挂像,他不会猜不出来……」 顺帝继续,「听阿逸说,宴书臣与锦诺一处时,会问她看什么书,会问她琐碎小事,会隐晦问起她小时候,但大都端着一幅长辈的亲近姿态,应当是……不会认回这个女儿了……」 皇后转眸他。 顺帝叹道,「安平已经不在了,对宴书臣来说,最重要的,便是赵锦诺的安稳。朝中的旧臣已经换了一波,眼下还认得安平,也记得安平模样的人应当不多了。但若他贸然认回赵锦诺,旁人又都会将目光放在赵锦诺身上,自然而然,也会牵扯出安平来。废帝的事情虽然过去了,今日也太平,但不见得朝中从此往后都太平,若有一日,你我不在,他亦不在,京中又生了事端,朝中旧事重提,锦诺是前朝遗孤的身份,届时物是人非,能护住锦诺安稳,甚至是锦诺日后孩子安稳的,又有几个?这是一个做父亲的人深思熟虑的结果……」 皇后亦噤声。 顺帝又道,「我让人去过问了,宴书臣早前本已离京,往月牙湖猎场这边来了,但出城后十余里,又折回了京中,他心中自然是在为锦诺打算。他昨日没来月牙湖,便是想过,照眼下的场景,他认为最好的方式便是不戳破锦诺的身份,默许赵锦诺嫁给奕儿,以阮鹏程在朝中的地位,阮鹏程与他的交情,锦诺在阮家会比在旁的地方都安全。他不来,便是告诉你我,他不想认锦诺。但凡他想认这个女儿,他昨日都会来月牙湖一趟!分明都出京了,却还是转了心思,决定将锦诺嫁给奕儿……」 第93章 顺帝拢眉,「阿锦,我是担心阿逸。」 「阿逸怎么了?」皇后问。 顺帝眉头拢得更紧,「阿逸喜欢赵锦诺,他来营帐的时候,特意嘱咐了四平的人,将赵锦诺的营帐同旁人的换了,换了沈洪清的两个女儿,这是京中出了名的好相与的人。又嘱咐人多加照顾,怕赵锦诺吃亏。今日见你留话,还特意跟来,是怕赵锦诺出岔子不好收场,所以自己干脆来盯着。他二人早前在新沂就认识,阿逸对她有心思,又不怎么显露,他二人的身份不适宜在一处。他若是与锦诺在一处,日后知晓锦诺的身份,两人无法自处……」 他捂住额间轻叹一声。 皇后伸手抚过他眉心,范允过世后,柏炎是将阿逸当做自己的亲生孩子在教养,时时处处都顾及范逸,待范逸也比旁的孩子都要严苛得多,父母之爱其子则为之计深远,他是想让阿逸日后有自己的凭借,而不是空给他一个范侯的壳子。 顺帝重重咳嗽了几声,这几日似是不曾断过。 皇后有些担心,「阿炎……」 顺帝宽慰,「无碍,小疾。」 见她娥眉微蹙,遂又伸手,牵她到膝间落座,「阿锦,等明年你生辰,我们回趟云山郡吧,总说回去,却一年拖一年……」 他温和笑笑,「近来时常想起我们二人刚在一处的时候,如今柏念都满十五了,时光如梭,再长大些,都要各自离家了。」 她亦揽上他后颈,「我陪着哥哥……」 顺帝眸间笑意,俯身吻上她嘴角,大监会意挥了挥手,撤走旁人,亦熄了大帐中的灯…… ☆☆☆ 翌日晨间,赵锦诺是被喧闹声吵醒的。 帐中没有夜灯,她睡得不踏实,近乎是天明时候差不多睡着。 眼下,却忽然被营帐外的喧闹声吵醒,正有些懵。 赵琪正好撩起帘栊入内,笑嘻嘻道,「姐!去不去?」 「去哪里?」赵锦诺一脸睡眼惺忪,昨日清晨都不似今日这般吵闹。今日还少了大帐前的帝后开箭,众人直接去猎场内围的观礼台处便好,她不知帐外在闹什么? 赵琪笑道,「月牙湖啊,听说可好玩了,大家都去看了,走吧,姐!」 赵锦诺见沈绾等人都去了,也不好就自己留下营帐中,简单洗漱,也换了一身骑射服便,跟着赵琪和最后剩下的几人一道往月牙湖去。 月牙湖畔果真衣香鬓影,人影绰绰。 不知道月牙湖畔什么事情如此热闹,赵锦诺等人还未走近,就听人在湖边高声念着诗,诸如「我与乘风归去」之类,周遭都是笑声。 赵锦诺和赵琪面面相觑,遂又继续在念诗声中往湖畔留空的地方去。只见三四人并排站在月牙湖畔,都脱了鞋袜,一道高声齐齐念着诗,场面一看便分外滑稽。 赵锦诺都忍不住低眉笑了笑,更勿说周遭的围观贵女和世家子弟。 很快,第一段落便念完,只见排在首位的那人想也不想便上前,「噗通」一声,径直就往月牙湖中跳了下去。 刚刚才到,还没摸清套路的赵锦诺眼睛忽得都看直了。 周围却都是欢呼声和鼓掌声,还有口哨声和叫好声。 赵锦诺这才看清,湖中不止方才跳湖的一人,还有先前就应当已经跳下去的两人。 只是这些人虽然都已跳进月牙湖中去了,还在一面扑腾着水花,一面继续同岸边上的同伴念着诗,极其‘大义凛然’,场面委实有些好笑。 再等念到下一段时,果真还有一人继续跳下湖中去。 赵琪已捧腹。 周围的贵女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赵锦诺听一侧的人说道,「褚进这几个,平日里就在京中扬武扬威的,谁都不放在眼里,这回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了,竟当众在这里念诗跳湖!」 另一人附和,「可不是,既好笑又解气,肯定是得罪什么人了……」 早前那人又道,「上一次褚进出丑,似是还是阮奕尚好的时候。」 另一人诧异,「昨日见阮奕不是好了吗?当不是阮奕做的吧?」 ☆☆☆ 赵锦诺也忽得想起前日里阮奕落水的事来,怎么想都有些蹊跷。 当日郁夫人说阮奕不会水,不会水的人大都不会自己去落水,按这么说,小傻子不应当是自己落水的…… 莫名的,赵锦诺也联想到了某人。 今日近乎营帐中的女眷都来了月牙湖畔看热闹,不知道京中的世家子弟可是也都来了? 那阮奕可是也在? 赵锦诺下意识环顾四周,想寻寻阮奕的踪迹。 但月牙湖畔的人实在太多,又都是身着大同小异的骑射服,很难一眼就将人找到。 第94章 幸亏周围的人注意力都在岸上和湖中念诗的人身上,没人多注意到她这里,她也终于在稍远的地方看到阮奕,今日也穿了一身骑射服,身姿挺拔,神采飞扬,乍一看,竟叫人微微怔住,很难移目。 他身侧也站着一个同样穿着骑射服的男子,二人在一处说话,那人背对着她,阮奕却是正对。 她也刚好能看到阮奕面上的表情,知晓对方应是阮奕熟络之人。 两人一面说着话,一面笑着,也不时看看跟前念诗跳舞的场景,却不像旁人笑得这般欢畅。 阳光落在他身上,熠熠生辉,比旁人更多了几分风华绝伦。 他本就生得好看。 恢复正常的阮奕,更是气华高然,风采卓然。 赵锦诺很少这般远远打量他,忽然就想这般远远地,安安静静得仔细看他。 ☆☆☆ 不远处,阮奕正同袁开阳一道说着话。 袁开阳低眉笑笑,「我就知道是你做的,一面念诗一面跳湖,亏你想得出来。不过这几个家伙也当是该教训教训了,听闻早前险些气得京兆尹告老还乡,也一道翻去马场,给刘太尉的马上了个颜色,吓得刘太尉都不敢认自己的马。」 阮奕笑笑,不置可否。 袁开阳叹道,「阮奕,你总算好了。」 阮奕颔首,眸光柔和。 袁开阳摇头,「我妹妹终日都在问你怎么了,我实在都快瞒不下去,后来听说阮尚书和郁夫人也不准备瞒了,这京中都才知晓你的事。」 袁开阳话音刚落,身后银铃般的声音传来,「二哥,阮哥哥!」 两人相继转眸,见是袁欣上前。 两人对视一眼,都眸含笑意看向袁欣。 「阮哥哥,你……好了?」想起早前的经历,袁欣似是还有些小心翼翼。 阮奕微微颔首。 他有印象,早前因为大白的事,他曾将袁欣凶哭过。在最早的记忆里,似是从那次相遇后,他与袁欣再没了旁的交集。所以在印象中,袁欣是开阳的妹妹,也时常跟在他二人身后,比旁人都会更亲厚熟悉。 阮奕温和笑道,「都长大了。」 终于听到他正常的一句话,袁欣心中委屈得都快哭出来,「阮哥哥,你总算好了……」 ☆☆☆ 不远处,赵锦诺转眸。 两只手的食指指尖在身前轻轻对了对,心中似是倒了半瓶醋一般,酸溜溜想 —— 可以得很,逢人都温柔。 还不如个傻子呢! 阮奕在月牙湖畔寻了一圈,也未见到赵锦诺。 却在人群中见到赵琪。 赵琪的性子活泼,天生善交际,只是好恶分明,所以同王家姐妹几人玩不到一处去,但同说得到一处去的人,又很快就打成一片。 即便赵锦诺不在,她也有融入旁人的法子。 阮奕踱步上前时,赵琪正同周遭之人说得火热,见周遭的贵女忽然都看了看她身后,又纷纷噤声,眼中蕴含的神色各异,什么样的都有。 赵琪缓缓回头,见来人竟是阮奕。 赵琪也吓一跳。 忽然不傻的阮奕,在她这里似是有些超纲。 赵琪也懵住,像早前那样直呼他阮奕似是有些不合适,半晌才憋出一句,「阮二公子,你找我啊?」 阮奕笑笑,「你姐姐呢?」 今日几乎所有人都来了月牙湖,她便是再不想来,以她的性子也不会特立独行。他在这里见到赵琪,那她应当也在才是。 「哦,」赵琪似是回过神来,小傻子向来都是粘着她姐的,现在不傻了其实还粘着,赵琪笑道,「我姐方才还在这里,后来说昨夜没睡好,还有些困,就先去观礼台那边了……」 观礼台那边? 阮奕顺势转眸。 ☆☆☆ 稍后就是今日的狩猎比试,狩猎比试开始的前一个时辰所有人都需在观礼台处,待到一个时辰之后才能自由安排。 赵锦诺特意没有折回营帐,因为折回也呆不了稍许又要回来,还不如先去了观礼台处歇息。 离狩猎开始尚还有些时候,周遭也没有旁人,赵锦诺伸手搭在前方的座位上,额头枕在手臂上,准备小寐一会儿。 观礼台上的座次不似晚宴,并未固定,男女也未分开至两处,都是随处坐的。赵锦诺小眯了一会儿,又迷迷糊糊觉得身侧仿佛有人落座,但离狩猎开始应当还有些时候,她稍稍转过头去,朝另一侧继续眯着。 ☆☆☆ 等到差不多周围的喧哗声渐起,应是观礼台上的人陆续都至了,狩猎也快开始,赵锦诺伸手抚了抚眉心,掩袖微微打了一个呵欠,才坐直了去。 第95章 周围也确实七七八八坐满了人。 她先来,未必能同赵琪和沈绾,沈妙几人坐在一处。 她转眸打量身侧的人,右侧一边的是她不认识的女眷,两人相视笑了笑。赵锦诺才往左侧看去,只是转眸,目光便愣住,坐他左侧的人不是阮奕是谁? 见她诧异,阮奕悠悠道,「见你睡得好,没扰你。」 所以自先前起,在她左侧落座的人就是阮奕? 赵锦诺是没想到。 他方才不是还在月牙湖畔,同人一处说笑,温柔又体贴…… 赵锦诺眸间淡淡,低眉拧开水囊,喝了口水。 见她没有应声,阮奕不知她何意,遂凑近了些,「锦诺……」 人前都是唤她锦诺。 赵锦诺拧好水囊,也未瞥目看他,轻声道,「阮二公子有事?」 阮奕微怔。 阮二公子? 这是什么鬼称呼? 他愣住,正好前方也有旁的女眷落座,见到他,脸上几分惊喜,遂热忱招呼道,「阮二公子!」 阮奕脸色都僵了。 她这是同旁人一般,叫他阮二公子? ??? 阮奕诧异看她。 昨夜分明……连他「阿奕」都唤过了…… 阮奕似从蜜糖罐子里直接跌到了泥沙堆里。 他看她。 赵锦诺正好起身,眸间似是正常,轻声道了句,「借过。」 他木讷靠后。 她从他身前走过,他下意识想伸手,但她走已走开。 阮奕似是还未从错愕中回神,目光跟着她,见她是去一侧的供水处给水囊装水。 而后又正好遇到上前的沈绾。 沈绾也在给水囊接水。 两人笑着说了一会儿话,应是说起什么了,沈绾指了指前方,等两人都接完水,就见沈绾伸手,牵了赵锦诺一处往前方走去,径直在前方两个位置处坐下…… 阮奕眼睛都直了…… 直接换地方坐,将他晾一处了? 他目光似是收不回来。 她不在,那他在这里坐着做什么? 阮奕脸色稍有些难看。 她怎么会不知道他是来这里特意寻她的。 阮奕不禁在心中揣测,她今日这是怎么了? 让他一人在这里坐冷板凳…… 这滋味委实有些不好受。 尤其是昨晚,她分明还躺在他怀中看过了月色和月牙湖,今日就似旁人一般,唤他一声阮二公子…… 他心中颇有些磋磨。 阮奕眸间微敛,见她身侧还有空余座位,便想起身上前。谁知他刚起身,却见另一个世家子弟上前,眼神中似是有些羞怯,又有些倾慕,拱手朝她问了一声,轻声问,他可以坐在一侧吗? 阮奕凝眸看她。 赵锦诺正同沈绾说着话,听到一侧有人说话,转眸看过来,才见是一旁的世家子弟,恭敬有礼,又谦虚谨慎。 赵锦诺身侧本就有空位,遂问了声沈绾,可还有替旁人占位? 沈绾摇头。 赵锦诺遂朝他点头,「这里没有旁人。」 那人似是害羞笑了笑,落座。 阮奕脸都绿了。 她是压根儿就忘了,这里还有一个他在。 阮奕心中有些说不出的吃味。 她似是看都未看他这里一眼。 ☆☆☆ 很快,狩猎开场。 昨日的狩猎比试是看最后猎物的数量,指定的猎物数量多的胜出。但今日比试的主题还要看速度,所以一开场就高潮迭起,比起昨日的保存实力,深思熟虑,从场面上看便要好看许多,节奏也快,也更精彩。 率先猎到清单上的五种猎物各五只者获胜。 于是一上来,猎场内就是骑快马拉快弓,抢猎物,也抢速度。就连赵锦诺这样不怎么感兴趣的人,似是都看进去了几分。只是原本也不怎么懂,看热闹可以,看门道却生疏,一侧落座的世家子弟便悄声道,二位若不是不嫌弃他可以同她们说。 沈绾想听,世家子弟便耐心向沈绾和赵锦诺解读,声音很轻,没有扰道临近之人,亦说得很慢,很容易听懂,沈绾和赵锦诺倒是看得更明白了些。譬如什么猎物虽然好猎,但为何众人都没有去争;什么猎物是数量稀少的,所以要率先抢到这种猎物,才会去找别的猎物。 沈绾和赵锦诺听得连连点头。 沈绾又问,那今日这场比试很快就会结束? 世家子弟摇头,不会,这些猎物不是这么容易凑得齐的,最难的还需要慢慢狩猎,兴许还要通力合作,最好再来分猎物,这才是这场狩猎好看的地方。 第96章 两人似是忽然明了,都纷纷颔首。 ☆☆☆ 阮奕全程在后面看得有些窝火。 好容易待得差不多一个时辰过去,赵锦诺有些困意起身,似是要回营帐了,身侧的世家子弟也起身,似是在询问她要去何处,又似是听说她要回营帐中暂歇一会儿,眸间忽得有些失望。 但赵锦诺起身,世家子弟还是一道跟着,腼腆着说要送她一程。 赵锦诺礼貌婉拒,「不必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世家子弟似是有些难为情,还是想争取,「赵小姐……」 话音未落,就见一侧身着骑射服的身影上前,世家子弟微楞,「阮奕?」 阮奕看了看他,轻声道,「她是我未婚妻。」 世家子弟讶然。 阮奕伸手,牵了她的手便往营帐方向走,没有再说旁的。 身后的世家子弟怔了许久。 待得稍走远些,阮奕温声开口,「你今日怎么了?」 她亦温声,「我什么时候是你的未婚妻?」 她今日确实在同他闹别扭,阮奕音色渐沉,「什么时候不是了……」 她抬眸看他,轻声道,「你我并未下聘,也未正式定亲,亦无婚书执礼,只有父母早前的心意,那也是许多年的事了,不一定算数……」 「阿玉……」他忽得神色紧张。 她口中的每个字都有回旋余地,她当不是真的生了同他生分之心?! 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这种情况他都未曾遇到过,他实在不知哪里出了纰漏,生了这种变故? 他继续神色紧张得看着她。 赵锦诺轻轻笑了笑,「阮奕,你如今不傻了,早前有的是同你亲近的人,你也大可待旁人都温柔体贴,只是日后,不要再同旁人说我是你的未婚妻,我们不是这种关系……」 她朝他福了福身。 她朝他福身,阮奕心中的窝火到了极致。 她转身,他伸手握住她的手,低声道,「阿玉,昨夜不是还好好的,今日忽然怎么了?」 她瞥目,没去看他,也低声道,「昨日是被月色冲晕了头,把你当成大白兔了……」 他喉间轻咽,「我什么时候不是大白兔了?」 赵锦诺心中腹诽。 她的大白兔才不会同旁人既亲近又温柔,把旁人激动得就差当场哭出来了…… 她的大白兔,虽然傻傻的,却只会乖乖听她的话,顶多上前要亲亲,亲一次不够,最多再亲一次,连旁人都不会多看一眼,她说什么都认真听话,她生气了还会哭着认错的乖宝宝…… 不像他。 他是别人的阮哥哥。 赵锦诺觉得早前那半瓶醋,似是又在心里酵了酵。 「你不是。」她眸间有醋意,「你不是我的大白兔,你是别人的阮哥哥……」 言罢转身既往往前走去,双手背在身后,不想再搭理他。 阮奕微楞,似是忽然反应过来。 忽得,赵锦诺只觉有人从身后将她抱起,抵在一侧的树干前,沉着眸子看她,「赵锦诺,我是你一人的大白兔!」 她微怔,他狠狠吻上她。 他唇间的气息沾染了滚烫的灼意和爱慕,似藏了淡淡蛊惑在心间,又似丝丝涟漪撩入心扉。 这亲吻不同于早前的任何一次。 不是起初的青涩喜欢,也不是早前的绮丽暧昧,而直接是,恋人之间的亲吻…… 赵锦诺诧异看他。 他缓缓松开双唇,眼神里尚有残余的思慕和爱意。 赵锦诺心中似窜了一只大白一般,七上八下,惴惴不安得在心中跳着,砰砰砰砰越跳越快,根本沉不下心来。 亦不怎么敢看他的眼睛。 无论是早前小傻子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还是当下阮奕这双秋水爱慕的眼睛,都让她睁不开眼,亦不敢直视他…… 「喜欢,就是只亲你一人,不是吗?阿玉姐姐,我就是你的大白兔,从来都是你一人的大白兔,心里没有旁人。」他抱着她的手未松开,口中呵气幽兰,气息就临在她唇间,温声撒娇道,「阿玉姐姐,小傻子今天可以破例亲你两次吗?」 赵锦诺心尖似是都颤了颤,修长的羽睫似是不听使唤得覆了覆。 许是气氛到了,又许是他的气息已贴到唇边。 她下意识阖眸,以为他又像早前那样亲密而热情地吻她,却是真如早前大白兔一般,蜻蜓点水得落在她唇间,带了淡淡的欢喜…… 她缓缓睁眼,唇边不觉笑意。 他亦笑笑,「那日后,没有旁人的时候,阿玉姐姐什么时候想了,我就都是你的小傻子大白兔,好不好?」 第97章 她瞥目不去看他,眼底却有春水含韵。 他吻上她额间,忽然笑道,「原来今日,是我的阿玉卿卿吃醋了……」 她蓦地回神,眸间都写着不认账,「……谁吃你的醋了?」 还有,谁是你的阿玉卿卿…… 他唇角勾了勾,似笑非笑,「谁喜欢我,谁吃我的醋。」 赵锦诺惊呆,这,会怼人了! 还说是大白兔! 见过兔子怼人的吗? 「放我下来。」她恼火。 他笑笑,「你还没亲我……」 「!@#¥%……&*(())……」赵锦诺眼睛都红了。 他强忍着笑意,「你亲我,我就放你下来。」 赵锦诺咬紧下唇,什么大白兔,披着茸茸兔子毛的白眼儿大狼狗差不多! ☆☆☆ 等回营帐中,赵锦诺躺在床榻上,原本的困意似是被阮奕这么胡搅蛮缠一通,搅得睡意全无。 整个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却再也睡不着了。 赵锦诺懊恼。 早前那个傻傻的大白兔,她只是喜欢,不见他的时候偶尔也会想起,唇边挂上几缕笑意…… 但眼下,怎么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阮奕那张似笑非笑,又温和动人的脸,要命的是,连那些讨人厌的话却都因为声音好听,让人频频想起…… 赵锦诺用枕头捂住头,忽然觉得,完了。 她这阿玉姐姐被全然被吃定了,怎么能行! 所幸也全然没有睡意了,遂起身坐起,翻开茶杯,拎起水壶,倒了杯水,给自己压压惊。 一杯不够,就两杯。 两杯不够,就三杯。 等到第三杯上,似是心情终于平复了些许。 思绪也前所未有的清晰,她不管他是不是早前大白兔,还是大狼狗…… 她都要先晾他两日,再和他重新约法三章。 早前他是傻的,早前的约法三章也是约束傻子的。 那这次应当要重新来过,同不傻的阮奕,重新约法三章才是。 喜欢她就是亲她一人,那是同小傻子说的,精明如阮奕这厮,自然不会到处去亲旁人,所以这条要改一改,应当是,旁人的暧昧都要视而不见,什么阮哥哥之类的,要自觉避开,善意提醒…… 还有,每日亲一回,不可以像今日一样威胁不放她下来,今日多亲了,明日就扣回来,不能给他惯的…… 最后,她拥有所有解释权。 赵锦诺托腮笑笑,半晌又笑出声来。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掌事娇媳》卷一 作者:西柚 02、《掌事娇媳》卷二 作者:西柚 03、《掌事娇媳》卷三 作者:西柚 04、《掌事娇媳》卷四 作者:西柚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