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事娇媳 卷三》 第1章 【正文开始】 阮府苑中,郁夫人正同赵锦诺说着话。 「本来今日就当动身去趟云州的,旭儿和奕儿的姨母在云州,我也许久未曾见过了。姨母只有彤容一个女儿,彤容自幼同旭儿定了亲,但因为彤容的父亲过世,彤容在守孝,这婚期便一直耽误了,当时暂定了明年五月。前两日到是奕儿提醒了大人和我,彤容的孝期其实在今年年底便过了,旭儿原本是奕儿的兄长,照说亲事也当安排在奕儿之前,但有陛下和娘娘的赐婚,又是礼部定下的婚期时间,所以奕儿的婚事赶在了旭儿之前。这原本也没什么,只是如今他们父子三人同朝为官,多的是眼睛看着,你和奕儿的婚事是陛下和娘娘定的,提前了,那旭儿的婚事也应当一并提前,免得落人口舌。」郁夫人悉数说与赵锦诺听。 赵锦诺想起似是去容光寺的时候,她问起过阮奕,关于大哥的婚事。 阮奕应当是上心了,也说与了爹娘听,所以娘亲才决定要尽快去趟云州。 郁夫人说清楚了来龙去脉,便又继续,「原本是让旭儿同我一道,今日便要启程去云州的。只是宁远侯忽然来了府中,我也怕有不周全的地方,所以行程暂且缓了缓。但我这心中始终有些不踏实,既然已经想到将婚期提前,若是一直拖着,始终觉得哪里不妥。再加上宁远侯此番要在府中呆上月余,若只是几日尚且还好,但若是月余,这其中耽误的时日便太久了些……」 眼下是十月上旬,若是月余便是十一月中旬前后,要么娘和大哥年关要在路上,要么,便要推迟到明年开春去了。 但方才娘才说起,心中不踏实,此事应当也拖不了这么就。 赵锦诺轻叹,「娘,若是放心,便将家中的事情交予锦诺吧,锦诺早前在新沂,庄子上的事情都悉数过问过,从前到后,事无巨细。虽然庄子上的事情不如尚书府的事情繁琐,但有陶妈妈在,大抵锦诺心中还是有谱的。云州同京中往返要月余路程,娘同大哥眼下去,还能赶在十一月下旬回京,若是再晚些,云州回京的路上大雪,还指不定会耽误多久。娘亲方才也说心中不踏实,还是去一趟的好,锦诺会照顾好家中的。」 要不怎么说郁夫人喜欢她? 其实郁夫人的心思,她都悉数说了出来,亦未让郁夫人为难。 郁夫人握着她的手,温声叹道,「要不怎么说咱们娘俩投缘,都想一处去了。若是换作旁人,这府中一大摊子事,又有宁远侯在,娘心中是放心不下的。但是锦诺你在,娘才能想着这个时候抽空去趟云州,将旭儿的亲事定下来,也不耽误了。这样等十一月回京,还有两三月的时间可以张罗婚事,便也诸事都来得及,否则只怕真等到五月,往后落人口舌,会影响到阮家,便得不偿失。」 虽然有宁远侯在,但早前锦诺如何布置的苑落,如何稳妥处置的,郁夫人都看在眼里,都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赵锦诺笑道,「娘放心,若有后宅之事,锦诺会陶妈妈,若有家中之事,还有爹和阿奕在,锦诺会寻他们帮忙。」 郁夫人满意笑笑。 「娘同大哥何时动身?」赵锦诺问。 郁夫人轻声道,「明晨吧,早些走,早些回来也好安心。」 赵锦诺正点头,苑中匆匆脚步传来。 郁夫人和赵锦诺都转眸,陶妈妈入内道,「夫人,二奶奶,是周亮来了,说二公子有话捎给二奶奶。」 郁夫人笑笑,「他不是去陪宁远侯了吗?」这个时候竟还想着让人捎话回来给锦诺,果真是新婚。 锦诺会意,脸色微微有些红。 只是除了会意,又不好当着郁夫人的面显露心中不安,阮奕今日是同谭悦在一处,谭悦素来是想一出是一出,在南顺京中行事就不怎么看旁人脸色,她不知谭悦那家伙可是惹出了什么幺蛾子来…… 但既然周亮说的是「捎句」,那便是说给锦诺一人听的。 郁夫人朝赵锦诺道,「你先去吧,正好我也要收拾明日去云州的东西,不必留在这里陪我了。」 赵锦诺起身,朝郁夫人福了福。 出了苑中,周亮朝她问候道,「二奶奶。」 「怎么了?」赵锦诺问。 周亮这才朝赵锦诺笑道,「二公子先前陪同宁远侯去司宝楼了,让小的回府给二奶奶捎句话,说在司宝楼给二奶奶留了位置,问二奶奶可要去司宝楼看公子若的《冬晨图》?」 宁远侯,司宝楼,公子若,《冬晨图》…… 光是这几个词从周亮口中转述出,都足以让赵锦诺怔住,赵锦诺便果真怔住没有说话。 周亮转述的自然是阮奕的话。 赵锦诺错愕,「二公子同宁远侯去司宝楼了?」 周亮以为赵锦诺不知司宝楼,便应道,「是,晨间去白芷书院晨读后,二公子同宁远侯去了趟宝胜楼,而后宁远侯便说要去司宝楼,说今日有公子若的《冬晨图》拍卖,不少文人雅士都会去,刚到司宝楼,公子就让小的回府来给二奶奶捎话了,自是司宝楼同府中隔得实在有些远,小的路上走了好些时候了……」 第2章 赵锦诺心中似是揣了一只大白一样,七上八下根本停不下来。 她一不知道好端端的,阮奕为何忽然要让她去看公子若,可是阮奕猜出来了?还是只是因为记得她早前说过喜欢画画,所以让她去看? 二还不知道谭悦那家伙是不是乱说了什么话,惹了阮奕生疑? 三也不知道,今日司宝楼怎么会有她的《冬晨图》拍卖?她怎么都不知晓这件事? 四来更不知道,同阮奕一道看《冬晨图》拍卖会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场景…… 似是从谭悦入京开始,诸事就开始奇奇怪怪起来,更要命的是,谭悦还要在京中呆上月余,赵锦诺想想就头疼。 周亮询问的目光看过来,赵锦诺问道,「司宝楼到府中有多远?」 周亮应声,「不近,该有小半个时辰。」 赵锦诺如释重负,「一来一回,等到司宝楼也应当差不多结束了,我先不去了。」 周亮没多想,应了声好,又道,「眼下这时候,二公子应当同宁远侯一道入宫觐见东宫去了。」 赵锦诺看了看日色,是近申时。 他今日要同谭悦入宫觐见,而后是宫中设宴,回府应当很晚。 ☆☆☆ 从郁夫人苑中出来,赵锦诺一直在想阮奕和《冬晨图》的事情。 海棠跟在她身后,没有扰她。 许是心中挂着事情,很快便到了苑门口,只觉今日苑中有些份外热闹。 赵锦诺同海棠相视一眼,都不知何故,也记不得苑中今日有何事。 海棠会意,快步去看。 等折回时,却是阿燕一张笑脸,欢喜道,「大小姐!是柱子和砖砖来了!」 柱子,砖砖? 赵锦诺眼前一亮,早前心中的事情似是抛到脑后,脚下不由快了些往苑中去,只是还未至苑中,忽然听到「汪汪」几声,就见一只黄褐色的毛茸茸短腿朝她扑了过来。 「砖砖!」赵锦诺刚唤出声,砖砖便已扑到她腿边。 砖砖的体型不算小,但自幼训练有素,轻易不会将她扑倒。围着她腿边跳来跳去,模样憨厚,又诚恳,忠厚,赵锦诺忍不住蹲下,伸手抚摸它的头顶,而后是下巴。 砖砖亲切蹭她。 她亦侧脸贴上砖砖的头顶,她是很有些想念它了。 砖砖从小就很听话。 小时候还是只小奶狗的时候就份外讨人喜欢,后来长大,越发蓬松着毛发,表情又有些严肃,陌生人还是会怕。赵锦诺多叮嘱柱子和钉子在有旁人的时候要拴好,即便砖砖听话,还是要与旁人安心。 譬如当下,杜鹃在苑中吓得有些失神。 当初大小姐成亲,府中的东西和人手不会同一时间都跟来阮府,杜鹃本就不怎么想跟着大小姐,所以也磨磨蹭蹭等到昨日才来。谁知刚好今天便遇到大小姐的狗来了京中,她当即吓得脸色都变了。 大小姐……怎么养了一只像小狮子一样的狗,且,看起来还很严肃的样子。 杜鹃有些怕,便离得远,似是时时刻刻都在警惕。若不是那个叫钉子的小厮一直牵着狗绳子,她怕是都不敢出现在苑中。 眼见赵锦诺牵了砖砖重新回苑中,杜鹃吓得脸色又变了,忽然想,她早前对大小姐那般凶,大小姐会不会放狗咬她…… 柱子和钉子上前,既激动又恭敬得朝她唤了声,「二奶奶!」 赵锦诺见了他二人自然亲厚。 柱子和钉子从小就在庄子上,跟了她和宋妈妈许久,跑腿的事情宋妈妈和她都是交给柱子和钉子二人去做的,似是有柱子和钉子在,心中安稳不少,也似是家中算是齐全了一般。 眼下,赵锦诺将砖砖的绳子递给钉子,「牵好它。」 钉子接过,砖砖也听话得没有乱跑。 不知可是赵锦诺余光瞥见了杜鹃,还是苑中有旁的粗使小丫鬟也有些怕的缘故,赵锦诺朝钉子道,「先将砖砖安置在后苑的北阁里。」 钉子应好,阿燕便领了钉子往北阁去。 杜鹃和苑中的粗使丫鬟眼中似是才没那么怕了,虽然知晓是大小姐的狗,但天生怕狗狗的人不少。 宋妈妈若不是从小奶狗的时候就看着砖砖,许是眼下也会害怕,许久未见砖砖,又忍不住叹道,「瞧着砖砖似是瘦了!」 柱子道,「大小姐走了许久,砖砖以为不要它了,也不吃东西,还病了一场。后来钉子日日同它说,等它病好了,再带它去找大小姐,砖砖这才开始吃东西,也慢慢好起来了。可一路从新沂来京中,砖砖水土不服了几次,路上也折腾,还不怎么习惯,所以最后还是瘦了些,但是没旁的毛病,养一养就好了,它就是很想念大小姐了。」 赵锦诺笑了笑,朝他道,「柱子,进来说话,我有事问你。」 柱子拱手应好。 宋妈妈和阿燕都同钉子一道去照顾砖砖去了。 这里是阮府,砖砖要安置妥当了,否则怕吓倒府中旁人。虽然大小姐早前同夫人和二公子都说起过早前家中养过一只狗,夫人还好奇,说等来了府中看看,但砖砖同旁的小奶狗不一样,像个严肃的小狮子一样…… 第3章 大小姐是怕冲撞了府中的人,所以要妥善。 阿燕和钉子几人都怕将砖砖送到城西苑子去,就不能在一处了,所以都在轮番叮嘱砖砖要懂事,听话,砖砖听得一头雾水。 ☆☆☆ 外阁间中,海棠给赵锦诺斟茶。 因为媛姨的缘故,赵锦诺从小多饮红茶,海棠跟了她几月,这些习惯摸得清楚。赵锦诺端起茶盏,朝海棠道了声,「中午在娘那里没吃多少东西,看看小厨房有什么点心?」 海棠赶紧去看。 柱子知晓大小姐是有意支走海棠的,有话要问他。 果真,赵锦诺问,「怎么今日京中司宝楼会拍卖那幅《冬晨图》?」 在新沂庄子上,知晓公子若事情的就柱子和阿燕两人。 阿燕随她来了京中,南顺相关的事都是柱子在处置,譬如早前师母让她年关回南顺的书信也是遣人送到新沂,柱子再让人转送至京中的,又如司宝楼之事,她回了京中之后,都是柱子在联系。过往去南顺的时候也都是柱子和阿燕跟着她。 外阁间的门开着,柱子声音很轻,「大小姐许是忘了,之前去南顺时,司宝楼的管事曾说过这幅图要放在分号拍卖,只是当时并未定好是在苍月京中的分号,还是长风京中的分号。前三月司宝楼的管事送了信来,说定在苍月京中分号拍卖了,也放了消息出去,不少文人雅士届时都会慕名前往。此事传得沸沸扬扬,小的以为大小姐在京中,怎么都会知晓……」 赵锦诺蛾眉轻轻蹙了蹙,是她自入京之后,心思就未放在此处。她眼下是想起来早前便同司宝楼定好了,都是年前的事,过得有些久了,她也记不清了。 难怪,昨晚谭悦哪根筋不对,说得那翻又是金丝雀,又是约束的话,应是都是算在了阮奕头上。 她连自己的《冬晨图》今日在司宝楼拍卖都不知晓,这应当也是没谁了…… 言辞之间,海棠折了回来,手中端了栗子糕来,「小厨房说宋妈妈早上做了栗子糕,二公子今晨同宋妈妈说想吃栗子糕了,宋妈妈在这次的栗子糕里加了些山楂。」 「加山楂?」她用筷子夹了一口尝尝,这是什么做法? 但尝过之后,赵锦诺开口便笑了,「加了山楂倒是解腻,宋妈妈早前做栗子糕从来不会不加山楂,怎么会突然心血来潮的?」 海棠笑道,「听小厨房的人说,是二公子让宋妈妈加的,说栗子糕里加些山楂能解腻,说二奶奶许是喜欢?」 赵锦诺是没想到最后竟是做给她吃的,她眨了眨眼睛,唇角顾着笑意。 她惯来不怎么喜欢吃甜的东西,这加了山楂的栗子糕她却很喜欢,稍许,一盘都用得差不多,应是到晚上都不怎么想吃东西了。 海棠收走碟子,赵锦诺端起茶盏轻抿一口。 放下茶盏时,忽然想,不知道阮奕会不会怕砖砖? 若是怕,许是真要把砖砖送去城西苑子了。 ☆☆☆ 黄昏过后,陶妈妈又来苑中,说夫人请二奶奶去一趟。 等到苑里,赵锦诺才见趁着先前功夫,郁夫人让陶妈妈准备了不少东西——库房的钥匙,收礼与还礼的册本,还有家中每月支出的明细等等。 离开月余,郁夫人不会将家中所有账册和库房钥匙都交到她手上,库房的钥匙和收礼还礼的册本,是为了应对这月余京中红白喜事。 赵锦诺诸事稳妥,郁夫人旁的都不担心,唯一担心的,只是锦诺初到京中,对京中这些世家之间的人情世故的度拿捏不住。 郁夫人便挑了这月余时间内要走动和送礼的人家,挑了重点的说与赵锦诺听。 赵锦诺认真听着,越发觉得早前想得太容易了。 郁夫人一走,京中这些女眷和各家的红白喜事都要放在她这里应对,有不少事许是还会有冲突,当去哪处,如何随礼,礼随多大,都同对方的家世和阮家的家世相对应,所以要有早前的册子做参考,不偏不倚,同样的世家不能礼差了太多去,但也不能全然一样了去。 这其中都有说道。 这些,早前王氏并未教过她。 却偏偏都是世家之间在平日的走动里,最容不得出错之处。 若要主持家中中馈,这些都要份外上心。 赵锦诺听得仔细,并非只会应对郁夫人列在清淡上的几处就糊弄了事,能明确知晓日期的,大都是生辰贺礼,但总有人家的孩子或提前出生,或忽然得了喜事要邀请宾客,甚至是白事,这些不在郁夫人可以明确列出的清单上的,但若遇到,她都要会举一反三才行。 这些都是尚书府的颜面,娘亲信任她,才会将家中的事情教给她,安心去云州,她不能在这些事情上出错。 阮鹏程回苑中时,正好看到郁夫人同赵锦诺在一处,外阁间的案几前,两人亲近如母女。 赵锦诺见了他,起身福了福身,「爹。」 阮鹏程笑着摆了摆手,「我换身衣裳去书斋,你们继续,不必管我。」 第4章 郁夫人亦笑笑。 再晚些时候,苑中才有小厮来道,说大人和侯爷回府了。 当下时辰已经不早,郁夫人也交待得也差不多了,遂也不多留赵锦诺在苑中,只同她说,若是有拿不准的事情,可以多问大人,大人心中有数。 赵锦诺颔首。 等从郁夫人苑中出来,其实已有些晚了。 陶妈妈要送,她婉拒,她惯来也不是不能自理之人,明日娘要出远门,方才耽误这么久,陶妈妈这里还有不少事情要为明日准备,她就不耽搁陶妈妈时间了。 陶妈妈笑了笑,赵锦诺从她手中接过灯笼,自行回苑中。 拎着探路的小灯笼,赵锦诺心思去了别处,她也不知阮奕可是猜出公子若的事情来了…… 只是思及此处,脚下微微滞了滞,遭了,砖砖! 她先前临走的时候,将砖砖领到外阁间中亲近了一会儿,砖砖就赖在外阁间中不走了。她走前也忘了交待,也不知阿燕有没有记得将砖砖送回北阁去。 阮奕没有见过砖砖,砖砖当不会咬阮奕,阮奕也不会被砖砖吓倒吧! 赵锦诺脸色都有些变了,一路的小步变作快步,又从快步一路快跑,直至额头涔涔汗水回了苑中,远远见到北阁的灯光是熄灭的…… 赵锦诺担心推开外阁间的门,映入眼帘的一幕,却让她愣住。 砖砖乖乖趴在外阁间的地毯上。 阮奕似是饮多了,身上些许酒意,但砖砖还是让他亲近,不仅让他亲近,还同他靠坐在一起。 阮奕就在砖砖一侧屈膝坐着,一手揽着砖砖,一手摸着它的下巴,砖砖舒服得就往阮奕怀中蹭。 阮奕被砖砖亲昵蹭得忍不住笑。就似一个异常熟悉砖砖的主人一般,既不害怕,也全然没有担心,仿佛除了她,砖砖都未曾如此同照顾它起居的钉子亲近过。 而砖砖的力气其实不小,阮奕本就喝多,砖砖非要往阮奕这里蹭的时候,屈膝坐着的阮奕背后也没靠着旁的东西,被它这么一挤一拱,直接拱翻在地,一人一狗闹到一处,场面既温馨又令人发笑。 赵锦诺唇畔微微勾了勾,不忍心出声打断。 这一路她都吓得不行,要么以为阮奕被砖砖吓倒,要么以为砖砖当阮奕是陌生人,许是将阮奕给咬了,但其实有阿燕和柱子,钉子在,砖砖怎么会咬阮奕…… 而阮奕,也根本不会被砖砖吓倒! 看阮奕同砖砖闹成一团,似是连她入内许久都未发现。 等阮奕余光瞥到一袭身影似是在外阁间门口看了许久,他才抱住砖砖,郑重其事道,「诶,不闹了,阿玉姐姐回来了。」 砖砖似是真的不闹了,一道转身去看阿玉。 见到阿玉,砖砖当真立即抛弃了阮奕,扑到阿玉跟前。 阿玉半蹲下,双手摸着砖砖的头,轻声笑道,「你什么时候同旁人这么亲近了?嗯?」 砖砖哪里听得懂? 她的话分明是说给他听的。 阮奕亦撑手起身,屈膝坐着,一手撑地,一手搭在膝盖上,些许酒意沾染坐在眸间,显得比旁人的温文儒雅里多了几分风流肆意。 他就这般闲适坐着,眸间笑意看着她和砖砖,嘴角微微扬起,经久不息。 他是许久未见过砖砖了,方才都愣住。 更许久未见过她和砖砖在一处的时候。 他很怀念的那个时候…… 很早之前,他还很怕砖砖,砖砖长得严肃,看着他的眼神也不怎么友好。 尤其是看着他抱阿玉,亲阿玉的时候,砖砖会恼怒得朝着他低沉得「汪汪」叫着。 在砖砖的世界里,他应该是阿玉的另一只大‘宠物’!终日和它一样,前前后后围着阿玉转,要阿玉亲亲,要阿玉抱抱,但是阿玉不让它到床榻上,他夜里却有特权和阿玉睡在一处。特别是有他之后,夜里阿玉都不让它入内屋。 那时候的砖砖真的很不喜欢他! 会恶狠狠得撕咬他的衣服,撕咬他的鞋,撕咬他的一切东西,还会趁阿玉不注意的时候,追着他满苑子跑,似是要穷凶极恶得咬他。吓得他一边满苑子跑,一边满苑子哭。 那时候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怕砖砖。 许是那个时候的他是傻的,但砖砖又特别有气势,所以总是很怕砖砖,被砖砖撵得到处跑。 有一次他真的被砖砖吓倒,扑倒在地,却发现砖砖似是只是同他闹着玩,恶狠狠得模样瞪着他,却实则舔了舔他的脸。 他愣住,被它舔了一脸口水。 阿玉扶他起来,温柔握住他的手,轻轻摸了摸砖砖的头,又抚了抚砖砖的下巴,砖砖似是忽得乖巧了许多,眼神也没有早前那般凶了。 他神奇得眨了眨眼睛。 阿玉轻声道,「砖砖喜欢亲近的人摸它的头和下巴,你多摸摸它,多同它玩,他日后就同你亲近了,不会咬你的,来,大白兔,不怕的,我同你一处……」 第5章 他其实分明额头还有汗水,却仿佛因为她在他怀中,她又握着他手的缘故,他好像真没那么怕了。 她带着他一道同砖砖亲近,砖砖似是很快也习惯了他的轻抚,会主动蹭他的手,而后主动蹭他的人,蹭得他痒痒,又凝神屏气不敢动弹,怕惹恼了好容易脾气温和下来的砖砖。 阿玉便在一侧笑不可抑。 等见他实在僵硬成一处雕像一般,都不敢动弹时,阿玉抱着砖砖,温声道,「砖砖,大白兔是我夫君,是我最亲近的人,他也是你主人,以后不可欺负他,要同他亲近,记住了吗?」 诚然那时候的他确实不知道砖砖记住了没有,但砖砖再蹭过来的时候,他没那么怕它了。 阿玉说了,他也是它主人,他不该怕他。 果真,砖砖将他扑倒,在他身上又蹭又拱,痒得他哈哈大笑。 但从此往后,砖砖似是真的同他亲近了。 他也知道如何同砖砖玩到一处,如何让砖砖舒服得挠痒痒,让砖砖一看到他就喜欢,让砖砖听他的话卧倒,躺下,坐下,亦或是跟着他跑。 他忽然就同砖砖很是要好,阿玉不在的时候,他同砖砖形影不离。 他得意得同阿玉说,「砖砖可喜欢我啦!」 阿玉伸手扯了他的衣领,他没站稳,一个踉跄载进她的浴桶里,他看着她,眼睛眨了眨,听她暧昧的声音道,「那是因为你身上有我的味道。」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莫名脸红,但看着她,他不自觉上去想拥她,亲她,和她做他喜欢的事…… 那时候的日子似是无忧无虑,也总是很美好。 便是阮家风雨飘摇,也一直有阿玉和砖砖陪着他。 直到后来阿玉过世,砖砖便一直闷闷不乐,不怎么吃,也不怎么喝,终日恹恹守着阿玉生前常待的暖亭和小榻上,悲伤得熬了一年。 那时候的他已经不傻。 却宁肯回到他还傻的时候,那时候的阿玉会握着他的手抚摸砖砖的头和下巴,轻声告诉他,不要怕它…… ☆☆☆ 一转眼,都是许久之前的事情。 一转眼,又近在眼前。 所以先前他见到砖砖的时候,一瞬间僵住,说不出话来,而砖砖也如早前一般警觉盯着他,一脸穷凶极恶,似是挑衅。 他却忽然想起来,前一世的时候,砖砖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来的京中。 他很想念砖砖。 也知晓怎么迅速搞定砖砖。 砖砖应当也觉他身上有股莫名的熟悉感,他会逗它开心,亦会逗它玩,在本就陌生的地方,砖砖很容易同他亲近。 更因为,他身上有她的味道。 阮奕笑了笑,看着眼前的赵锦诺同砖砖在一处说话,他心底繁花似锦,遂撑手起身,淡声道,「我先去沐浴,身上都是酒意。」 途径她和砖砖一侧的时候,俯身吻上她侧颊,也摸了摸了砖砖头的。 她在想,他很会啊。 连如何讨砖砖喜欢都会。 赵锦诺看了看他,轻声应「好」。 等他撩起帘栊入了耳房,赵锦诺才认真而严肃得同砖砖道,「大白兔给你什么好处啦?你不是向来只认阿玉的吗?怎么同大白兔忽然这么好了?」 砖砖伸舌头舔她。 方才才舔完阮奕的脸,眼下又舔了舔她,赵锦诺同砖砖闹成一团。 耳房中,阮奕都能听到她的笑声。 阮奕宽衣入了浴桶,心中说不出的踏实和满足。 在浴桶中,耳畔还能断断续续听到她同砖砖说话的声音传来,他仰首靠在浴桶边缘上,想起今日在司宝楼的时候。 他从未想过她会是公子若。 会有如此多的人,只为了看一眼她的《冬晨图》,便不惜千里迢迢从临近诸国赶来。 谭悦有一句话说到他心底深处,勿让明珠蒙尘…… 他的明珠不应当蒙尘。 她会继续做她的公子若,继续做她喜欢的事情,继续画下去。 这便是他今日心中最期盼的事情。 ☆☆☆ 等他和衣从耳房中出来,见赵锦诺在用木梳给砖砖梳理毛发。 砖砖很是享受的趴在一处。 「你去吧,我来。」他从她手中接过木梳。 赵锦诺跪坐在他身侧,诧异眨了眨眼,而后仔细打量他,轻声才叹道,「你怎么什么都会?」 连哄砖砖都会! 他唇畔勾了勾,在砖砖面前,亲密吻了吻她额头,隐晦叹道,「你夫君不是什么都会,是什么都好。」 赵锦诺愣了愣,等反应过来才无语起身,怎么又给他机会发挥。 身后,阮奕忍俊,等她入了耳房,他才朝砖砖道,「看看,阿玉姐姐是不是很喜欢我?所以记住了,砖砖,我也是你主人,我身上有她的味道……」 耳房内水汽袅袅,被阮奕洗得很暖,赵锦诺宽衣也不觉得冷。 第6章 浴桶里新放的水,水温正好。 她今晚洗了许久,等擦拭好头发出来,屋内已经很安静,似是什么声音都没有。 撩起帘栊出了内屋,眸间便浮起一抹笑意。 只见外阁间的地毯上,砖砖趴在地毯上,头搭在爪子一册入寐。而阮奕,头亲近枕在砖砖背上,整个人躺在地毯上,单膝微屈,均匀的呼吸声响起,一人一狗就这么和谐相处,一道睡了。 赵锦诺深吸一口气,阮奕会哄宋妈妈便不说了,她实在不知道阮奕怎么连砖砖都会哄。 但阮奕能同砖砖和睦相处,她心底说不出的喜悦。 看了些许时候,她心中皆是暖意。 赵锦诺蹲下,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脸,温柔道,「回屋睡,这里会着凉的。」 他伸手轻轻捏了捏眉心,他今日多饮了些,先前又等她等了许久,才会同砖砖一道睡着了。 赵锦诺伸手拉他起身,他笑笑。 等起身时,却忽然凌空将她抱起。 赵锦诺连忙揽紧他后颈,生怕掉下去。他抱起她,入了内屋,将她安稳放在床榻上,如往常一样,从身后揽着她入睡。 他额头在她后颈蹭了蹭,轻声道,「阿玉,我今日饮多了,早些睡……」 「嗯。」她轻声。 「晚安,阿玉。」他吻了吻她后颈。 晚安,公子若…… 翌日醒来,赵锦诺比阮奕醒得还早。 阮奕习惯了卯时醒,半梦半醒时,身前是空的。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忽然惊醒,额头都紧张得渗出涔涔冷汗。直至听到外阁间阿玉的轻声说话声,他才似是重重松了口气。 伸手抚了抚额头,果真都被冷汗湿透了。 他方才有多怕早前种种都是一场大梦,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之前的一切都是假的,醒来的时候,他还决然一身…… 此时的他,不同早前的他。 他已经再也回不去过往的时候,没有她的时候。 他撑手坐起。 噩梦初醒一般,伸手轻捏眉心,好容易将方才的恐慌消退去。 赵锦诺撩起帘栊,见他坐起,似是在床榻上发呆,遂上前,却见他一脸疲惫之色,似是劫后余生,又似是几分失魂。 「怎么了?」她在床沿边坐下。 少有见他这幅模样,赵锦诺眼中有担心。 「刚才做了个噩梦……」他掩了眸间情绪,抬眸看她。 赵锦诺伸手抚了抚他的脸颊,温声道,「梦是反的。」 他伸手揽她到怀中,从身后拥着她,下颚放在她肩上,沉声道,「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她伸手握住箍在她腰身前的双手,轻声道,「娘和大哥今晨出发去云州,稍后去送。我让宋妈妈做了些点心,给娘和大哥路上带着,还有些旅途常用的东西,不知道陶妈妈那边备了没有,我都让阿燕一并准备了,若是稍后娘那边捎带了,就不拿出来了,若是那边漏了,还可以直接让娘路上带着,也方便……」 他继续将头搭在她肩上,暖声道,「阿玉,你怎么这么好……」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亦有些粘人,似是还未从早前的梦中彻底醒来一般。 赵锦诺握了握他的手,轻声道,「我一直都好!快起来了,换身衣裳要去送娘亲和大哥。刚才陶妈妈才遣了人来,娘和大哥稍后就要离府,这样能赶在黄昏前后到城镇处,不必歇在路上,别耽误了。」 「好。」他吻上她耳后。 赵锦诺已差不多收拾妥当。 他起身,赵锦诺在屏风后帮他更衣,他目光中温和看她,她踮起脚尖替他牵衣领的时候,他趁机抱起她,抵在一侧的墙边亲吻。 若不是苑中有人来催,说夫人和大公子往大门口去了,许是他还不会放人。 他简单洗漱。 赵锦诺在外阁间检查了东西,便让阿燕和海棠带着,与她和阮奕一并往大门口去。 阮奕牵着她的手,深秋了,苑中似是依稀有了冬日的影子,清晨里都呵气成雾。 阮奕叹道,「许久未去宴叔叔那里了,早前还说休沐的后一日和早朝的第一日都在宴叔叔府中过,谁想宁远侯住在府中,也暂时去不了宴叔叔那里住了。」 若是谭悦住驿馆还好,眼下谭悦住在阮家,阮奕不在自然不好。 昨日是欢迎宴,今日谭悦还会入宫,以使臣的身份同东宫说起南顺国中之事,等东宫早朝之后传召,他就需陪同谭悦一道入宫。 今日基本都在宫中,怕是更不得闲。 赵锦诺转眸看他,温声道,「那今日稍晚些时候,我抽空去趟府中看看宴相。」 她惯来知晓他的心意,阮奕笑笑,「怎么这么懂事?」 她知道他又开始逗她,这回坚决不搭理他,不落进他圈套,听他说风凉话。 见她无动于衷,阮奕笑笑,「姨母早前让人送了些莲子来,都是挑好的上品,你晚些捎带一些去宴叔叔府上给傅叔,宴叔叔最喜欢饮莲子羹,正好给他送去。」 第7章 宴相最喜欢莲子羹? 赵锦诺却是诧异了,她似是也喜欢莲子羹,不仅喜欢,而且听宋妈妈说娘亲也很喜欢,宋妈妈早前经常给娘亲做莲子羹,后来自然成习惯,她也喜欢上了莲子羹。 这倒是巧了,她不仅可以送莲子过去,还可以给宴相熬莲子羹。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可以拿得出手的会的‘菜’。 ☆☆☆ 大门口送别,阮鹏程亦在。 去云州的路都是官道,路上有阮旭和府中的侍从在,阮鹏程并不担心,只是叮嘱路上小心些,晚几日无妨,不要赶夜路。 郁夫人一一应声。 等赵锦诺和阮奕上前,郁夫人又同赵锦诺交待了几声家中的事,赵锦诺一一应声。 最后,将宋妈妈做的点心,和让阿燕收拾的途中用的消耗品都递给了阮旭。 郁夫人欣慰颔首,「亏你周全。」 阮奕笑笑,郁夫人便朝一侧的阮奕道,「女儿才是母亲的贴心棉袄,你呀,只是讨债的!」 阮奕忍俊。 「走吧,路上别迟了,安稳第一。」阮鹏程送她。 撩起帘栊的时候,赵锦诺明显看到郁夫人眼中不舍。 手心手背都是肉,郁夫人是舍不得阮奕。 ☆☆☆ 郁夫人的马车刚走,阮鹏程便也上了阮家另一辆马车,他今日还需早朝,也到了当去早朝的时辰了。 阮奕则是回了苑中,重新换了一身官服。 以谭悦的作息,应当是眼下便醒了,因为知晓他今日要送娘和大哥离府,所以和平相处。 阮奕换完官袍便往亭湖苑去,临行前有意无意同她说道,「我昨日同宁远侯去司宝楼看了公子若那幅《冬晨图》。」 赵锦诺愣住,缓缓转眸看他,没有应声,不知他为何忽然提起这件事,似是整个人都在小心翼翼地猜测着。 他心中笑笑,脸上却不显露,只温声道,「阿玉,我也想看你画的画。」 她眨了眨眼睛。 他俯身吻上她嘴角,「什么时候画一幅给我看看?」 她似是有些不怎么好意思一般,轻声支吾道,「抽空吧……」 他嘴角勾了勾,「我等着。」 直到他背影出了苑中,赵锦诺心中一阵唏嘘。 应当是……没发现吧,若是发现了,以阮奕的性子,早就跑来她跟前调侃了…… 她如实想,唇边也浮起一抹如水笑意。 似是,真的许久没动过画笔了。 她兀得想起昨夜从耳房出来后,阮奕枕着砖砖入睡的一幕,那时候的阮奕安静好看得一塌糊涂,同砖砖在一处,又份外和睦而温馨。 她有些想画阮奕和砖砖了…… ☆☆☆ 到宴府的时候,傅织云亲自来接,「夫人来了?」 宴府惯来唤得是公子和少夫人。 赵锦诺招呼,「傅叔,阿奕让我来府中看看宴相,说宴相喜欢饮莲子羹,让捎带了些云州的那边的莲子过来。」 傅织云笑道,「相爷上朝还未回来,少夫人先寻一处歇着吧。」 赵锦诺正好朝傅织云道,「傅叔,我想借厨房用一用,宴相不是喜欢莲子羹吗,我刚好会做,反正眼下无事,正好做好等宴相回来。」 「少夫人随我来。」傅织云领她去厨房。 ☆☆☆ 做莲子羹其实简单,最重要的是莲子醇厚,火候掌握得好。 宋妈妈自小做给她喝,她亦耳濡目染。 莲子羹她是做得最好的。 清洗莲子,切好红枣,备好冰糖,再留枸杞备用。 小厨房内,赵锦诺不急不躁,慢工出细活。 熬莲子羹惯来要耐性,她本就是一个有耐性的人。几时开锅,加几次水,什么时候下红枣,什么时候放枸杞,她一步一步来,如此的口感是最好的。 过了好些时候,她用勺子盛出一些在碗中尝了尝。 甜而不腻,应当将好,再闷一小段时候更好。 她刚盖上盖子,月牙到了跟前寻她,「少夫人,相爷回来了。」 这么赶巧? 赵锦诺嘱咐月牙再闷一炷香时间,就可以盛出,自己则先去了书斋寻宴相。 其实她也许久未曾见到宴相了,书斋苑中种了常青树,她远远见到苑中宴相的官袍,另一人的视线却被常青树挡住,她并未看见,便上前,莞尔唤了声,「爹!」 在相府,她一直都随阮奕唤的一声「爹」。 可这一声唤出,才见与宴相同在苑中的还有一人,是……赵江鹤? 宴书臣微怔,赵江鹤微怔,赵锦诺也微微怔了怔。 「爹……」赵锦诺语气忽得沉了下来。 宴书臣不置可否,只是余光瞥向一侧的赵江鹤。 赵江鹤眸间淡淡垂了垂,并无过多的表情在面上,只轻声应了声,「嗯,怎么来相府了?」 第8章 他早前并未觉得宴书臣与锦诺长得像,而当下,此刻,她二人站在一处,有这么一瞬间起,从赵江鹤的角度看上去,他二人其实挂像。 确实像,而且是很像…… 忽然间,早前安安的话似是魔怔般浮现在耳边。 —— 我是朝中要员家中妻子,他始乱终弃,我便连夜逃出来了。 看着眼前温文如玉的宴书臣,似是十余年前,宴书臣就已是朝中要员…… 锦诺同他生得像…… 赵江鹤眸间不由滞了滞,面上神色却如常。 赵锦诺应道,「阮奕说宴相喜欢莲子羹,让我送些云州莲子来给宴相。」 莲子羹…… 听到这三个字,赵江鹤眸间微微黯沉,只是很快敛去,隐藏得很好。 「近来可好?」赵江鹤温声问道。 赵锦诺自新婚过后便尚未回门,眼下,是新婚后父女二人第一次见面。 「好,就是阮奕朝中有事耽搁,还未寻得时间回门。」赵锦诺亦温和应声。 父女二人的对话平淡得似一汪没有波澜的死水。 赵江鹤颔首,「朝中之事要紧,大局为重。」 赵锦诺福了福身。 宴书臣眸间淡淡。 明显觉察身侧的目光似是有意无意看向自己,宴书臣佯装未觉,嘴角略微挑起,朝赵锦诺道,「奕儿有心了。」 言罢,目光这才自然的转到赵江鹤身上看了看,又顺理成章再看向赵锦诺,「我同赵大人正好一处说起朝中之事,没想到锦诺你来了……」 赵江鹤亦笑笑。 宴相方才那段话是对锦诺说的,但在锦诺面前,说的不是「我同你爹正好一处」,而是用的「赵大人」这样的字眼,虽然并无不妥,只是刻意避过这两字,让赵江鹤心中早前的端倪,越渐明显。 两人都平常笑笑,都不显露。 赵江鹤则朝赵锦诺道,「赵琪和则之都很想你,我听他二人说起过几次,近来会去阮府看你,只是王家族学里这一段功课太多,晚些时候许是就会来寻你。」 阮奕没有陪同她正式回门之前,她亦不好单独回赵府去见龙凤胎。 更况且,她对祖母和王氏并无寻常人家女儿出嫁之后的想念。 赵锦诺应好,礼貌问道,「祖母和母亲可好?」 「很好。」赵江鹤亦未多声。 宴书臣是头一回见他二人在一处,是父女,对话中却透着说不出的怪异和梳理。 宴书臣微微垂眸,掩了目光的复杂神色。 既而,赵江鹤在身侧请辞,「宴相,那下官告退了,户部之事,折子会重上。」 宴书臣淡声应好。 赵江鹤朝他拱手行礼。 宴书臣微微颔首。 赵锦诺同赵江鹤是父女,没等宴相开口,此时也理应相送。 宴书臣目光锁在他二人的背影上,想起方才锦诺唤「爹」的一幕,赵江鹤分明意外。但后来故作平常的对话,要么赵江鹤是真没有起疑,要么,这人的城府确实有些深了…… 赵江鹤是他调入京中的。 入京之前,他对赵江鹤并无印象,说明赵江鹤不在迫切想要跻身朝堂的名单中,也未拼命表现想凭借政绩建树入京。 他调赵江鹤入京,是给阮鹏程做助力。 入京之后,他看得出赵江鹤的才干在户部员外郎之上,户部这一窝人都是人精,赵江鹤能在户部的乱局中得以自保,且稳妥行事,是有些能耐的。 所以,这样一个有能耐,有城府,却默默无闻做了十余年的乾州知府,不急不躁沉得住气的赵江鹤,要么是心思不在朝堂上,要么便是一个阴狠利落的人…… 宴书臣缓缓敛了目光。 相府不小,从书斋苑中到相府门口要走上些时候。 宴相平日深入浅出,府中的丫鬟和小厮不多,一路从书斋苑中往大门口去,只遇上了一两人。 赵江鹤是生面口,身着官服,应是朝中命官。 但赵锦诺同阮奕常来府中,下人都认得是「少夫人」,见了她都纷纷行礼,连带着问候赵江鹤。 「你时常来宴府?」赵江鹤不动声色问起,语气似是再平常不过。 赵锦诺在他身侧稍后些,应道,「阮奕常来,我会跟着一道来。」 阮家同宴家的关系早前便走得近,此番陛下下旨,阮奕向宴书臣敬过茶,认了宴书臣做义父,所以走动更为频繁,也是常理之中的事。 赵锦诺并未多想。 忽得,赵江鹤眸间却微微滞了滞,似是脚下也驻足不动。 赵锦诺跟在他身后,险些撞上。 虽然她见赵江鹤的时候不多,但以她对赵江鹤的印象,诸事皆波澜不惊,没有理由会应她先前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有如此大的反应。 赵锦诺诧异抬眸,「爹?」 赵江鹤眸间仍有惊疑在,却似是在赵锦诺的这声「爹」之后,猛然回神来,很快恢复了往常的淡然神色,叹道,「刚才忽然想起朝中之事,走神了。」 第9章 赵锦诺也觉得他先前的反应不应当同阮奕有关。 赵江鹤如此说,赵锦诺也觉得应是先前同宴相在一处,眼下心思尚在其中,和她说话只是随意而已,但心思悉数还在朝中之事上,赵锦诺也没怎么放心上。 赵江鹤又轻声道,「我看宴相待你亲厚?」 赵锦诺以为他是因为先前同她说着话,心思却明显走神,生了歉意,才特意主动寻话说的,赵锦诺应道,「宴相待人多亲厚,同旁人也大都一样,许是同女儿投缘的缘故……」 这一句投缘,说明她自己亦有觉察。 赵江鹤不动声色拿捏了几分,继续道,「你早前便同宴相认识?」 祖母和王氏都知晓,赵锦诺猜想祖母和王氏是没有同他说起过,遂道,「和祖母一道,从乾州回京时,在环城驿馆遇到过宴相,当时正好在苑中同宴相说过一会儿话,后来宴相也正好要回京,便一道回京了。」 赵锦诺没有隐瞒。 赵江鹤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 正好,也行至大门口附近,赵江鹤缓缓停下脚步,「到这里就好了,不送了,回去吧。」 赵锦诺朝他福了福身。 赵府的马车已经在相府大门口等候,赵锦诺虽未送到大门外,但还是礼貌看着车夫放下脚凳,看着赵江鹤撩起帘栊上了马车,看着马车缓缓从相府门口驶离了之后再转身离开。 ☆☆☆ 马车上,赵江鹤面色阴沉。 若非今日锦诺一声「爹」,他不会注意到锦诺同宴相一处时,他二人生得挂像,且是很像。 站在一处的亲厚,如同父女。 又偏偏这么巧合,宴相没有妻室,也没有儿女。 京中高官,年轻俊逸,温文儒雅,学富五车…… —— 每一个她口中形容的词语都能和高居百官之首的宴书臣一一对上。 赵江鹤眼底越渐黯沉。 安安躲得人是宴书臣。 这无疑于一个晴天霹雳。 怎么会是宴书臣! 赵江鹤的双手隐隐有些颤抖,眼底些许猩红。 起初时候,他真相信了她是被朝中高官抛弃的妻室,也多劝她,「一个对自己妻室始乱终弃的人,不可靠,您日后别念着他了……」 后来,她终于忍不住叹道,「赵江鹤,你是傻的吗!说始乱终弃明显就是假的啊,他若是对我都始乱终弃了,我还喜欢他,我脑门被夹了吗?你是不是天天读书读傻了啊?要始乱终弃,也是我始乱终弃他啊!」 他奈何:「你既然喜欢他,锦诺也有了,又何必……」 她托腮笑着看他,「他害死了我全家啊,虽然我家中似是也没几个好人……」 他恼火,「那……你还喜欢他做什么?」 她不以为然,「这种事情我也控制不了,从年少时候的偏偏少年郎就开始喜欢他,都喜欢了这么多年,成习惯了,就像每日要吃饭,要喝水,要睡觉一样……他又不是一件衣服,怎么会说不喜欢就不喜欢?」 他看她。 他其实知道,她最擅长的,便是用这种无理取闹伪装。 果真,良久之后,她才沉声道:「无论隔多久我都喜欢他,这种喜欢就似刻在心底的烙印,这种喜欢,就是无论在不在一处,无论他恨不恨我,都没关系,也都不重要……」 他忽然想,他有多羡慕那个人…… 赵江鹤缓缓阖眸。 从宴府出来,脑海中的蛛丝马迹似是慢慢汇聚一处。 再响起,是阮鹏程到乾州巡视的时候。 —— 「这个阮家是户好人家,得想个办法让锦诺和阮鹏程的儿子定亲……」 她早前在京中,对京中的人事都再熟悉不过。 他想,阮家在京中应当是素有善名,所以安安才想将锦诺嫁到阮家去,毕竟她在京中待过许久时日,也是……某个高官的家室,那自然对京中的高门邸户都是熟悉的。 他仍有迟疑,「阮家都微至兵部侍郎了,门第会不会太高了些?日后诺诺嫁过去,若是受欺负,一点法子都没有……」 赵家不过是乾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户。 安安不以为然,「阮鹏程就一个兵部侍郎,门第能有多高?」 他诧异看她。 安安轻咳两声,粉饰太平道,「我是说阮家是户好人家,怎么会欺负锦诺?锦诺嫁去阮家才不会被欺负,我肯定!」 他当时是没想明白她哪来的肯定! 是因为阮家的名声?还是阮鹏程的为人? 只是现在的他才想明白一件,当时的他永远不可能想明白的事。 赵江鹤缓缓睁眼。 方才锦诺的一句话提醒了他—— 阮奕常来宴府,所以她常跟着阮奕来宴府。而在陛下下旨,让阮奕认宴书臣做义父前,阮家同宴家的关系本就走得近。阮鹏程同宴书臣的关系非比寻常,阮奕也一直是宴相半个儿子…… 第10章 安安心中所谓的好人家,其实本就不是阮家在京中是有善名的人家。 而是阮鹏程同宴书臣的关系。 她是想将锦诺送回宴书臣身边——亦如当下。 赵江鹤攥紧掌心,忽然想起早前王氏质问他的话。 —— 赵江鹤,你就这么怕见到赵锦诺,这么怕想起安氏吗?你这么怕想起她,是为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亏心事,这么怕想起安氏,连带着自己的女儿都怕见到?」 赵江鹤攥紧的掌心,似是隐隐颤抖。 想起多年前的雨夜,他与同僚饮多了酒,安安到江船上接他,那天晚上的电闪雷鸣,酒后他质问她为什么他同王氏混在一处她都视而不见,质问她为什么不喜欢他,质问他究竟哪里比不上早前那个人! 他记得他撕裂了她的衣裳,记得他掌心抚上她腰身,记得亲吻她时,鼻间都是她发间的馨香…… 他是失去了理智,却被她一巴掌拍清醒他时,他无地自容。 更是他,在那个风雨交加的暴风骤雨的夜里,在之后的撕扯中害她落水,顷刻吞噬在波涛汹涌的曲江上。 赵江鹤脸色惨白…… 赵锦诺踱步回宴府书斋苑中,一路,只觉赵江鹤今日似是问了她许多关于宴相的话,虽然大都是些无关痛痒的是否亲厚的话,但仿佛与平日里对她的很少关心都不同。 赵锦诺想不到旁的原因,只能想,是她恰好在宴府的缘故。 她今日唤得那声「爹」,宴相和赵江鹤一道看过来的一幕,现在想来还有些尴尬。 她早前在家中似是都未如此亲切唤过父亲,也唤不出来。 今日却是在宴府。 赵锦诺折回书斋的时候,宴书臣正在书斋的畅阁内用莲子羹。 「宴相。」赵锦诺不觉改了口。 宴书臣笑笑,似是不察,示意她坐。 宴相惯来亲厚,赵锦诺并未拘谨。 「我听织云说,莲子羹是你做的?」宴书臣问。 赵锦诺应道,「嗯,正好阿奕让送莲子来,说爹喜欢莲子羹,我正好会,就熬了一些,加了少许红枣,枸杞,不知道爹喜欢什么,没做太多。」 称呼又不自觉从宴相变成了爹。 宴书臣笑笑,也不戳穿,轻声道,「好喝。」 赵锦诺也笑笑,「那下次再来的时候,锦诺再做。」 恰好傅织云入内,收拾了桌上的碗勺。 宴书臣接着问,「奕儿在忙?」 赵锦诺颔首,「他同宁远侯在一处,说是今日要去容光寺,来回许是要三两天,临走前交待,让我来府中看看爹。母亲今日也出发云州了,大哥陪母亲去云州探望姨母,回来应是十一月的事情了。」 阮奕惯来孝顺,宴书臣莞尔,「家中的事还忙得过来吗?」 阮府内宅之事,他本来不便问起,但锦诺正好说道郁夫人去云州,他问便也合情合理。 赵锦诺笑道,「母亲交待得细致,又有陶妈妈帮衬,应当还好。」 宴书臣也点头,话题回到阮奕身上,「这个宁远侯,年纪虽不大,城府却不小,在南顺国中看似做了不少任着性子的事,但大抵都是打着幌子,在为朝帝做事。」 忽然听宴相提起谭悦,赵锦诺微颚。 年纪不大,城府不小…… 似是,同她认识的谭悦不同。 亦或是,谭悦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不同。 思绪间,宴相继续道,「奕儿应付他倒也正好……」 赵锦诺没太明白宴相的意思,但似是宴相也一语带过,没再说。正好月牙端了茶水入内。 给宴书臣备的是白茶,给赵锦诺备的是红茶。 赵锦诺道了声谢。 她惯来饮得是红茶,宴府上下都记得清楚,似是从未错过。 月牙笑了笑,她喜欢少夫人,少夫人同相爷一样,多温婉和善。 待得月牙退出,赵锦诺抿了口红茶,似是暖意袭上心头,又道,「原本阿奕是说这两日该来相府,同爹一处的,但宁远侯在府中,阿奕暂时不便,此事只能延后,他这月余怕是少有时间来看爹,便嘱咐我多来,爹不嫌弃就好。」 末一句分明是打趣,宴书臣笑笑。 心中想的是,早前的阮奕也懂事,却不似眼下。 他总有感觉,阮奕似是知晓锦诺是他的女儿——最开始,同他说锦诺与他生得像的便是阮奕。 所以后来的认爹也好,眼下让锦诺常来相府走动,同他说话也好,都是阮奕有心之举。 宴书臣尚拿捏不准,只是直觉应当如此。 他是要寻机会找阮奕问起,却不是现在,宁远侯尚在京中之事。 阮奕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宴书臣抬眸看了看赵锦诺,眸间微微滞了滞,轻声道,「锦诺,你同奕儿在一处可好?」 赵锦诺恍然觉得,宴相似是不是第一回问她,应是关心,赵锦诺嘴角勾了勾,「阿奕待我很好。」 第11章 宴相这才点头,温声道,「让织云备饭吧,今日在府中用饭。」 「好啊。」赵锦诺原本也准备如此。 阮奕不在,傅织云只备了三四道菜。 宴书臣和赵锦诺多喜欢清淡,傅织云还记得做了赵锦诺喜欢的八宝鸭子,最后只剩八宝鸭子没吃完。 赵锦诺叹道,「下次还是阿奕在的时候,再让宴叔叔做八宝鸭子。」 她和宴相吃得都不多,如此看,倒似是真的回回都是阮奕主力。 父女二人都笑笑。 赵锦诺有午睡的习惯,但稍后陆续就会有朝中的人往相府来,她呆不了多些时候,则同宴相一道在书斋畅阁内下棋。 她棋艺不好,但宴相很有耐性。 也允许她悔棋。 到最后,她破天荒只输了三子。 同宴相下棋不是累人的事,反而如沐春风。 赵锦诺又同宴相下了一局,陆续有人来了府中,在书斋外的暖阁等候,傅织云请对方稍作,才来畅阁寻宴相,「陆大人来了。」 随着傅织云这声,赵锦诺同宴相的棋局下了一半不到,似是也要停了。 「好。」宴书臣淡声。 赵锦诺也起身,「爹,我先回家中了,隔两日再来。」 宴书臣也起身,温和道,「让织云送你。」 赵锦诺不由笑道,「爹,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傅叔送了,我先走了。」 傅织云也低眉笑笑。 宴书臣也笑。 宴书臣送她出苑中,赵锦诺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又道,「对了,爹,我早前养了一只松狮,叫砖砖。前日他们帮我带来京中了,下次来府中的时候,我领来给爹看看。」 她似是有开心的事总想同他分享。 宴书臣颔首道好。 他亦不想错过她喜欢的事。 宴书臣不能送太远,便送赵锦诺出书斋,正好傅织云将来人迎进书斋,恰好遇到。 赵锦诺福了福身。 对方也行礼。 待得入了书斋内,畅阁的窗户大打开,宴书臣还能见着赵锦诺双手背在身后,应是心情很好得往相府大门的方向去。 陆挺问道,「是阮二公子的家眷?」 也想不到旁人,谁还会唤相爷一声「爹」,这一声「爹」,应是随阮二公子一道唤的。 宴相心情似是也好,应道,「是。」 陆挺叹道,「阮二公子对相爷果真孝顺,陪同南顺宁远侯去了容光寺,还记挂着让夫人来看相爷。」 宴书臣微微笑了笑,没有再应声,遂问道,「是西边旱灾的事儿?可有进展。」 陆挺道,「下官来府中,正是同相爷说此事。」 宴书臣转身,「里面说。」 陆挺快步跟上。 ☆☆☆ 从晨间自阮府出发,到眼下申时左右,马车缓缓停在了武陟山半山腰上。 似是近日来,阮奕又至容光寺的第二趟。 周围有禁军跟着,还有谭悦身旁的侍从,在半山腰处寄存得差不多有三辆马车。 一路从半山腰往容光寺去。 谭悦身子不怎么好,走走需停停,若是一面登山,一面说话便会有些喘不过气来,所以,这一路往容光寺去,反而比早前阮奕背着赵锦诺的时候还要再慢上一些。 由于此次是宁远侯前来,容光寺有专门的僧人前来迎候,领着一路上山。 阮奕见谭悦的吃力模样,不知他为何一定要来容光寺,似是,有些自寻麻烦。 阮奕是听过谭悦名声的,也见过他在宝胜楼折腾厨子,但此番却半句多的怨言都没有。 终于到了大殿外,谭悦的额头已全是汗水,身上应当都被汗水浸湿。 同行的医官怕他染风寒,僧人先领谭悦去禅房更衣。 阮奕便在禅院中的小苑候着。 依稀想起早前同阿玉一道来容光寺时,求的那只祸福相依的签,那时候他似是还很在意,心中的疑虑不断,是她温柔以待,同他说起早前新沂的事,让他释怀。 他如今已不是这般在意,只要他同她一处,诸事皆好。 想起阿玉那只问亲人的签,失而复得,应是说的宴叔叔吧…… 眼下,阿玉应当同宴叔叔一处。 他在苑中踱着步,这回跟来的禁军和宁远侯身边的侍卫并不多,大都未出声,没有扰乱禅房后苑宁静。 阮奕正好见到上次遇见的空净大师,上前寒暄。 禅房内,谭悦屏退了左右,连芝芝都未留在其中。 屏风后,谭悦更衣,口中语气不怎么友好,「下次,你最好不要躲在我更衣的房间里,我不喜欢更衣的时候,有外人在。」 谭悦语气已极其克制。 韩盛知晓他毛病多,脾气大,但韩盛在京中也不是无名之辈,遂笑,「谭悦,还是你厉害,陛下让你我二人多留意阮奕,你便直接跑去阮府落脚。只是,怎么也不提前同我说声,好让我同你一道?」 第12章 谭悦语气冷淡不已,「我要做什么事情,何时需要提前同你说一声了?」 韩盛明显听出不满。 谭悦继续,「我知道陛下有事情交待与你做,你我各司其职,你做你的,我做我的,互不相扰,你也不要出来给我添乱子,若是生了事端,我定会在陛下面前参你。」 韩盛早就领教过他的脾气,但先帝和陛下都惯着谭悦,他亦不想触他霉头,又道,「陛下是有事情单独交待我,但在留意阮奕这件事上,陛下同你我二人都说起过。我早前在十里亭见过阮奕,似是除了沉稳,也没见他有多特别之处。倒是你,就住在阮府,应当看得仔细。」 谭悦微微愣了愣,但在屏风后,韩盛看不清他脸色。 韩盛只当他不想应声,又继续,「谭悦,没有旁的意思,我就是提醒你一声,别忘了陛下交待的事,此行出使苍月京中,苍月也需礼尚往来遣使出使南顺,陛下不管来的使臣是谁,但一定要阮奕来……」 谭悦沉声,「我知道。」 谭悦眸光微沉,偏偏是阮奕,赵锦诺才同他成了亲…… 谭悦知晓朝帝行事多未雨绸缪,不会无缘无故要阮奕去南顺。 更何况,早前的阮奕还是傻的,朝帝怎么会对他感兴趣? 这其中一定藏了什么秘密。 但朝帝守口如瓶,阮奕若是去了南顺还能否安稳回得来,都未必可知…… 他敛了眸间黯沉,为什么偏偏是阮奕? 他心中不知阮奕的事,会不会牵连赵锦诺,更不知道赵锦诺若是知晓此事,可会同他翻脸? 阮奕的事就像一块石头一样,压在他心口。 若是韩盛不在,他许多事都好办。 但韩盛在苍月京中,就是朝帝的眼线,他还需提防韩盛。 自屏风后出来,谭悦目光幽幽转向韩盛,「陛下让你来苍月京中,是做什么的?」 韩盛轻嗤,「方才谁说各司其职?你做你的,我做我的,互不干扰?」 谭悦已行至他跟前,淡声道,「我再问一次。」 莫名的,韩盛喉间咽了咽。谭悦是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的人,而无论他干出什么事情,陛下会怪罪他的几率都很小,他身子本就不好,兴许,最多只是斥责,他实再犯不上同谭悦冲突。 他又不是第一次认识谭悦,谭悦已经没有太多耐性。 韩盛沉声道,「陛下让我来苍月京中,是确保你邀不动阮奕去南顺京中时,我能用旁的法子,就是劫,也要把人劫走……」 谭悦微颚,他不知朝帝为何对阮奕心思如此深? 韩盛则看着他,叹道,「你有的疑问我都有,只是我也回答不少你。你若好奇,大可日后亲自在陛下跟前问清楚。只是眼下,你问得已经够多了,你再多问一个字我都不会说。此事陛下特意交待过要守口如瓶,若是陛下怪罪下来,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我就是来容光寺提醒你一声,早前我们动身来苍月,那时候阮奕还是傻的;如今听到阮奕不傻了,宫中传了密信,陛下改了心思,让你最迟要提前到十月底启程回南顺京中。陛下听说阮奕不傻了,想尽快见他……」 韩盛言罢,摊开手耸了耸肩,奈何得扔了一枚花生在口中。 谭悦眉头拢得更紧。 抛开朝帝要阮奕去南顺的目的不说,他一直对韩盛留在苍月京中的目的持怀疑,若是他十月走,那韩盛呢? 「你呢?」谭悦开门见山。 韩盛又吃了两枚花生,幽幽笑道,「谭悦,方才就同你说了,陛下还交待了苍月京中的其他事情给我。我不同你一道走,会晚一两月处理好了此事再走。再多的,谭悦你就不要再打听了,对你没好处,陛下也有交待,此事仅有我知,不要告诉宁远侯。」 谭悦脸色微变。 韩盛终于将手中的一把花生嚼完,凑到谭悦跟前,「别猜了,新帝的心思,不仅你我二人猜不透,整个朝中都猜不透。等屋外的禁军遂你一道离开,我就下山回京,我在京中真有事做。」 谭悦噤声。 ☆☆☆ 空净大师对阮二公子和夫人印象很深。 容光寺惯来香火鼎盛,不乏京中权贵登门造访,但拜佛时能细致瞻仰佛像,又在他这里借阅过佛像六十四说,且仔细阅览过的,似是只有阮二公子的夫人一人。 「阿弥陀佛。」空净大师双手合十,「阮施主,尊夫人近来可好?」 阮奕如实应声,「来容光寺之前,内子还特意叮嘱,让我务必代为感谢空净大师,借阅了那本佛像六十四说给她。」 空净笑道,「夫人是有佛缘之人,自有佛祖保佑,善哉善哉!」 寒暄两句,阮奕才同空净道起,此番是同南顺宁远侯一道来的容光寺,许是会在寺中小住两日。 南顺礼佛之风盛行,国中寺庙和善男信女的数量远超过苍月国中。容光寺偶有南顺来的香客,也大多虔诚。宁远侯此番要在容光寺禅房宿上两三日,空净并不意外,也同阮奕道起,「宁远侯亦是本寺的贵客。」 第13章 阮奕却未想到。 空净笑道,「寺中近来要新建一座千手观音殿,听方丈说,宁远侯带了子凡的千手观音佛像图来,要赠与寺中,寺中正好可以根据子凡的佛像图来建造千手观音殿中的千手观音佛像。子凡的佛像图是南顺诸多寺庙的佛像原型,根据子凡笔下的佛像图雕刻出来的佛像,似有梵音……」 阮奕到倒是意外。 但稍许又想,谭悦能花上万两黄金买公子若一幅《冬晨图》赠与东宫,做两国交好的馈赠,也自然能将子凡的佛像图赠与容光寺,供善男信女瞻仰。 阮奕忽得有些好奇谭悦此人。在上一世的印象中,对谭悦的记忆似是仅限于谭悦在苍月京中之事,等谭悦回了南顺国中,似是再无旁的交集,也无更多的消息。 南顺一直偏安一隅,也同苍月和睦。 在他官居右相时,南顺国中生过动荡,南顺新帝登基不久,因为国中动荡无暇顾及周遭,还曾被长风侵蚀过北边的国土。他后来从长风手中取下南部十二城时,也顺道将长风早前从南顺手中夺走的北部六城一道纳入苍月疆土中。 这十八座城池彻底打通了苍月东面的所有交通枢纽,让曲江变成了内河,苍月东部腹地扩大,民风本就相近,地域也不再割裂,故而水路贸易兴盛,经贸繁荣,成为真正意义上的鱼米之乡,繁华之地。这也奠定了往后苍月国中兴盛复苏的基础。 在历经了十余年动乱过后的苍月,其实已隐隐凸显比早前更富庶和强大的底蕴。 而那个时候的长风和南顺,已近依附于苍月。 这些都是十余年后的事情,在一切未发生之前皆有变数。 譬如,这一世,原本该在八年后才登基的南顺朝帝,在一年前便登基了,也一改南顺早前偏安一隅的作风。 南顺北部六城是否还会落于长风手中,都未必能有一说。 重生之后,周遭之事悉数都在改变,与他早前记忆中的已然不同,诸国之间的关系因为苍月和南顺国中局势截然不同的变化,变得比早前更错综复杂得多。 重活一世,他也未必不会出错。 若是全然按照上一世记忆去做,许是会捉襟见肘…… 思绪间,见谭悦换了衣裳出了禅房。 阮奕收起思绪,迎上。 ☆☆☆ 阮奕前几日才同赵锦诺一道,将容光寺中所有佛像都拜了一遍。 当下,见到禅悦拜佛,才知晓空净大师口中的南顺礼佛之风盛行,国中善男信女多虔诚是何意。 谭悦拜佛都行大礼,每一拜都非点到为止,眸间写满虔诚之意。又因得谭悦赠了容光寺千手观音佛像图的缘故,谭悦拜佛时,都是容光寺的方丈亲自陪在左右,亦在大殿替他撞钟。 这样的礼遇并非权贵可得,是因为那幅千手观音图实在造福信徒。 佛门清净之地,阮奕看着人谭悦虔诚拜佛的模样,仿佛觉得谭悦也似是没有早前那般刺儿头…… 不仅如此,他同阿玉很像,每一处佛像跟前都会瞻仰很久,又会比阿玉瞻仰得更细致些,换了旁人许是不会有如此耐性。 也正因为这等耐性,一直到了黄昏前后,谭悦拜过的佛像还不足寺中的三分之一。 阮奕算是知晓为何谭悦要在容光寺中呆上三四日了,因为按照谭悦的这等拜法,一两日根本拜不完。 稍后,在斋堂用了素斋,净了手。 谭悦让人将那幅千手观音图取来。 也不知可是因为同谭悦去了趟司宝楼,见过公子若的《冬晨图》在文人雅士圈内的风靡程度,亦或是知晓了他的阿玉就是公子若,他早前不怎么感兴趣的书画,眼下似是总觉不自觉的好奇几分,想凑上前去看,想日后说与她听,想见她眸间惊喜,亦想与她有更多的共同话题。 大殿内,谭悦将千手观音图双手赠与容光寺方丈。 方丈在大殿展开的时候,阮奕也忍不住上前端详。 方丈只看一眼,便忍住不叹道,「阿弥陀佛,感谢侯爷赠与,这幅千手观音图实在难得,亦画出贫僧心中向往浮屠之处。」 阮奕也见佛像图中的千手观音,不仅慈眉善目,栩栩如生,他在凝视佛像时,目光很容易就被吸引了去,似是心中虔诚,耳边仿佛就有梵音潆绕。 难怪,都说子凡的佛像图,下笔有梵音。 是真有梵音绕耳。 一众僧人都在方丈身后齐声道,「阿弥陀佛。」 阮奕转眸看了看谭悦。 似是入夜,山中气温骤降,谭悦握拳轻咳几声。 ☆☆☆ 稍晚,各自回了禅房中休息。 小沙尼端了绿茶来房中,阮奕道了声谢。 山中并无旁的事情可花心思,不如好好静心在房中看经文。 他看过经文最多的时候,还是上一世阿玉过世的时候。那时的他,整宿整宿合不了眼,睡不着,唯有抄佛经让他安心。 第14章 那时的他,抄了整整月余佛经,才接受阿玉已经不在的现实。 他放下经书,目光透过窗户望向远处,似是新婚过后,头一遭同她分开两处,他似是就有些想她了…… 不过才一日功夫。 他低眉笑笑。 ☆☆☆ 外阁间内,赵锦诺忍不住接连两声喷嚏。 手中握着的画笔也跟着抖了抖。 阮奕这几日都不在府中,她想起阮奕早前说的想看她画的画,她今日从宴府回来,便让阿燕将外阁间屏风后的桌案收拾了出来,又在案几前铺了层厚厚的毯子,专心致志跪在案几前作画。 每个人都有自己画画喜欢的姿势,她喜欢跪在案几前画画。 她的画风细致,便画得很慢。 听她喷嚏,砖砖上前温柔蹭了蹭她,赵锦诺笑了笑,伸手摸了摸砖砖的头,同砖砖道,「像不像阮奕?」 砖砖伸了脖子瞅了瞅,似是对纸片人没有太大兴趣,一脸严肃得又趴了回去,重新靠在赵锦诺一侧打着瞌睡。 赵锦诺画画的时候,它多在一侧。 屋中碳暖烧得正旺,还有暖暖的砖砖在一旁,赵锦诺觉得她不应当是着凉了,嗯,那就应当是有人在想她了…… 刚巧了,她也在画他。 不知过了多久,桌案上的清灯都要燃尽。 引线「呲」得一声,轻轻绽了绽,赵锦诺才从专注中回过神来,夜色已经过了许久,清灯的光线都比早前昏暗了几分,是油灯快要燃尽了。 赵锦诺心中唏嘘,都不知什么时辰了。 微微打了个呵欠,搁下笔。 先前一直趴在案几上,画得很投入,倒还不怎么觉得。眼下,只觉一双腿似是都跪麻了,就连后背和腰都是酸的,真是许久未画画了,一提笔似是就收不回来似的。 赵锦诺伸了个懒腰。 砖砖抬头看她。 砖砖应是也知道很晚了,用头蹭了蹭她。 早前画画也总是砖砖陪着她,她一画就不知道时候,砖砖蹭她,她腿本就是麻的,没怎么坐住,当下就向后仰了去。 砖砖过来舔她,她笑着摸了摸砖砖的头,「砖砖,小心墨砚。」 砖砖似是很久没同她闹到一处了,赵锦诺话音刚落,只听「噗」一声,整个墨砚似是都被怼翻。 赵锦诺起身,墨汁已染了大半幅画。 抢救不回来了…… 「砖砖!」赵锦诺扶额。 砖砖似是也知道错了,一脸委屈。 赵锦诺轻叹,「公子若的画为什么这么少……是因为她有一条叫砖砖的狗……要么撕她的画纸,要么咬她的笔,要么打翻她的墨砚……狗砖砖!」 狗砖砖听到自己名字,瞬间坐直,斜着头看她。 赵锦诺心软,「好了没事了……」 狗砖砖继续蹭她。 她看着那幅染墨的画,就差一点便画完阮奕了…… 哎。 分明,还画得这么好看…… ☆☆☆ 睡梦中,赵江鹤忽得惊坐起。 额头上布满了汗水,目光也惊疑不定,口中喘着粗气。 屋中没有夜灯,只有屋檐下微弱的灯光映出赵江鹤的半幅侧颜,王氏也温声,缓缓撑手坐起,迷糊道,「大人,怎么了?」 赵江鹤咽了咽喉间,尚有些喘气看着她,安抚道,「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我去苑中缓一缓,你先睡……」 王氏还在困意上头,轻声叹道,「现在?」 「你先睡,我一会儿就回……」赵江鹤已起身,伸手到屏风后去够衣裳。 王氏怔住。 等赵江鹤换上衣裳,撩起帘栊出了内屋,王氏侧身向内躺着已经全然清醒。 她知道他在想谁。 王氏攥紧双手,莫名的,那股子恼意涌上心头。 安氏已经不在了,她再怎么恨安氏,都既成事实。 她的恼意只能悉数放在赵锦诺身上,果真是什么样的人生出什么样的女儿,嫁出去便野了,这么久了也不见回门拜谒过她这个母亲还有祖母,如今是翅膀硬了吗? 王氏心中的窝火攒到一处。 ☆☆☆ 苑中清冷,夜风似寒刀般刮在脸上。 值夜的小厮和粗使婆子见了赵江鹤,都纷纷行礼。 赵江鹤微微颔首,目光放在灯火映出的黑影,思绪去到很远的时候。 那时安安上了他的马车,本是说好送她两日,他再绕行回京的,最多也只是耽误两天时间,也算不得紧要,本来入京的时间就是留着空余的。 只是走了两日,路上就遇到塌方。 他们在途中被困了十余日,路上带了干粮和周遭能吃的都快吃,他有些担心,再多几日若是路再不通,怕是要饿死。 车夫也慌得不行。 第15章 安安却懒洋洋道,饿死也挺好啊,只是哪那么容易饿死。 他无语。 最终,他们也没能饿死,道路疏通,劫后余生,赵江鹤有些羞愧,他竟然没一个姑娘淡定。 安安却睨他,姑娘什么姑娘,我至少大你五岁! 她果真脾气不不好,赵江鹤叹道,「反正入京都迟了,赶不上这一波入学了,要到下月,你想去何处,我多送你一程吧,毕竟,大家也一道患难过……」 安安漫不经心看他,「去哪?。」 赵江鹤叹道,「勺城吧,近,就四五日路程。」 等到他们去往勺城,勺城爆发了瘟疫,封城。 安安依旧平静看他,「前有塌方,后有瘟疫,赵江鹤你是灾星吗?」 赵江鹤奈何,「安安,我是为了帮你,你都被人抛弃,好容易逃出京中,自己一人可怜的……」 安安托腮看他,「不呀,我全家都没了,这一条是不是更可怜?」 赵江鹤唏嘘,「没见过你这样子的……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安安重复,「家破人亡,被人遗弃啊,赵江鹤你耳朵还没听出茧子吗?我舌头都说出茧子来了。」 赵江鹤恼火,却又不怎么敢大声,「你说话总这么刺人吗?」 安安却忽然噤声,良久,他竟见她眸间氤氲,「我很想不刺一个人,但是没有机会了。」 赵江鹤会意,应当是她口中说的京中高官,他叹道,「他真有这么好吗?」 安安垂眸,「很好,最好,无与伦比的好……」 ☆☆☆ 这场瘟疫持续了三两月,死了不少人。 赵江鹤同车夫也染上。 车夫咽气时,赵江鹤和安安脸上都拢上了一层阴云。 「安安,我不该带你来勺城的……」赵江鹤脸色阴沉,车夫体质这么好都没撑过。 安安却不以为然,「都说了,除了京中哪里都一样,勺城和别处并无区别……」 他凝眸看她,「我有些怕。」 安安眸间微滞。 他故作镇定,却目光微澜,「我爹过世的早,我家中还有一个母亲,母亲攒了一生积蓄为了让我入京读书,好日后回乾州做个小官,光宗耀祖……我若出事,母亲怎么办?」 他也不知道为何要同她提起,许是这陌生的勺城,还有周遭带给他的不安。 安安凑到他眼前。 他只觉从来未同她这么近过,莫名面红耳赤,听她认真道,「还能怎么办,你母亲会被你气死啊,你九泉下的爹会气活啊,然后你无颜面对你们赵家列祖列宗啊,若是侥幸,你母亲没被你气死,那还能有人每年给你坟前打扫和上香……」 「你!」赵江鹤语塞。 安安笑笑,扬长而去,「所以,不死不就好了。」 他低眉笑笑,这三两月的相处,有人是刀子嘴豆腐心…… 只是,他还是染上了瘟疫。 城中的病人实在太多,大夫治不过来,朝廷的药也未送到。 病榻上,安安给他喂水。 他有气无力,「瘟疫会传染……」 安安笑,「在你心里,我很怕死吗?」 赵江鹤奈何笑笑,她哪里怕,她什么都不怕! 安安难得好脸色,「喂,喝药吧,许是喝着喝着就好了呢!不是说还有母亲在等你吗?你要是有骨气,就熬过去……」 他眼中微微湿润,看她,「安安,若是我活下来了,我一定好好待你。」 安安眨了眨眼,「那你还是别喝了。」 药碗都拿走。 他气得五脏六腑都重重咳了一通,咳出了好大一摊脓血,也似是应是这脓血咳出的原因,人竟然慢慢好起来。加上朝廷的药很快送来,勺城的瘟疫在三四个月后恢复平静。 出了勺城,总当分别了。 原本出京城的时候,是想送她两日的,结果险些将命都送了进去,竟也前前后后同她一处将近四五个月了。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能不识君,再见。」安安放下车窗上的帘栊,干脆朝车夫唤了声,「走。」 赵江鹤看着马车远去,掌心死死攥紧。 他记得在勺城最难的时候,是她烧着热水,给他擦了一晚上的额头上的汗,他熬过了那一宿。 他想,许是他再也遇不到她了。 只是这等念头,会让人莫名的揪心。 可是她本就不喜欢他,强扭的瓜不甜。 除非,她的马车能停下来。 ☆☆☆ 她的马车果真停下来,赵江鹤怔了怔,快步跑上前去。 车夫惊慌道,「夫人……夫人……晕了。」 「安安!」赵江鹤吓得脸色煞白,好容易寻到大夫给她诊治,他是怕她染上了瘟疫。 大夫却捋了捋胡须,诧异看他,「公子,尊夫人有四五个月身孕了,怎么还这么劳碌折腾?人都晕过去了。若不是底子好,许是孩子都保不住。」 第16章 四五个月……身孕…… 他呆住。 「你有身孕了……」醒来时,赵江鹤轻声朝她道。 安安语气淡淡,「我知道。」 赵江鹤诧异,「你知道还自己一人走,怎么养大这孩子?」 安安似是没什么力气,「我想养大,自然能养大。」 赵江鹤看她,半晌才道,「安安,你跟我回乾州吧。」 安安语气平缓,「赵江鹤,你脑子被门夹了是吧?」 熟悉的无奈感涌上心头,他喉间咽了咽,「我母亲本是让我入京求学的,我在外将近半年,这学是上不了,我怕会将她老人家气到,若是我告诉她我成亲了,还有了孩子,明年再接着读书,她自然是开心的,你也可以安稳将孩子生下来,日后再做打算。孩子那么小,你怎么舍得他颠沛流离?等孩子大些,你我和离就是了。」 他看她,她也看他。 他喉间又咽了咽,「我帮了你那么多次,你怎么也该帮我一次,我母亲这人不大好糊弄,我是他惟一的儿子,他总催我成亲,我心中也没有这意思,又总不想惹她伤心。等日后我考取了功名,你孩子也生下来,若是你不嫌弃我,我们就一处,我会将孩子当亲生的!」 安安枕头砸他,「谁要你当亲生!」 赵江鹤恼火,「我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前面的我想想,后面的免谈……」安安阖眸。 他微楞,嘴角勾了勾。 安安睁眼,正好看到他脸上笑意,他赶紧收敛。 安安伸手指着他鼻尖,「赵江鹤,你老实,我信你,你若是骗我……」 赵江鹤摸了摸她的头,「骗你什么骗你!」 ☆☆☆ 安安还是同他一道回了乾州。 京中到乾州将近两月路程,她怀着身孕,路上不敢走太快,等回乾州都已是正月,安安的肚子已经显怀。 老夫人听说因为赵江鹤因为成亲的缘故,没有去京中读书,心中对安安并不是很喜欢,尤其是生得还好看,总觉得同她在一处,自己的儿子不会安心读书。 二月底,锦诺出生。 安安生了她两天,赵江鹤在苑外来回踱着步,心中总是担心。 终于听到啼哭声,赵江鹤愣住。 等稳婆让他入内时,他抱着怀中那个小小的孩子给安安看。 安安似是没什么力气,看了一眼,口是心非道,「怎么这么丑」 他笑道,「小孩子都这样,长大就会好看的,锦诺跟你很像。」 安安看他,「有吗?」 他点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安安起身看她,她冲着安安笑,安安眸间都是氤氲。 赵江鹤将她摁回去,「先休息,睡醒了再看。」 安安好气好笑。 ☆☆☆ 他怀中抱着锦诺。 和安安生得一个模子的锦诺,他莞尔,「你什么才能长大,叫爹爹啊?」 只是他们都忘了,孩子其实长得很快。 锦诺能走路,朝他跌跌撞撞走过来叫爹的时候,他心都化了。 她是他和安安的女儿该多好…… 他会一直爱护她,宠着她长大。 ☆☆☆ 赵江鹤坐在石凳上,伸手捏着眉心,眸间猩红。 若是当初没有生那件事当多少,安安许是还在,锦诺也长大。 他中了进士,她要走时,他告诉她锦诺还小,等锦诺大些;他不敢到京中赴任,因为知晓她不会去,所以一定要回乾州,然后同她说,自己才到地方赴任,手中的事一团乱麻,等他缕清再说;再后来,阮鹏程来乾州喝酒,他同她说,锦诺都定亲了,怎么也要让锦诺先留在赵家…… 一个谎言总需要一个谎言来圆。 终有一日,安安问他,「赵江鹤,我们……」 他生怕被戳穿,她会离开,他决定再撒一个谎,「我喜欢王氏,可我探不明白她的意思,安安,能否再等些时候……我总不能忽然就同母亲说你的事,等王氏的事有了眉目,我再同母亲说。」 安安看他。 他喉间再次轻咽,「安安,我不骗你,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只是他从一开始就骗了她,他本就不是什么老实人,他从一开始就肖想过她…… 江船上的事,他不是无心。 他能让同僚都下船,能让船家将船开走,就是生了旁的心思,所有的人都知晓他喝醉,在她面前,他亦有回旋之处。他脑海中完全是清醒的,也冷静得可怕,他同她始终要走到这一步,否则,她早走晚走都是迟早的事。 他装作半醉半醒,只是没想到,她一巴掌将他拍醒,他才无地自容。 他那时候是可以收手的…… 只是他恼羞成怒,整个人失去理智。 他想同她最走到最亲密那一步,她抵在江船栏杆上亲吻,她伸手想推开他,混乱中她落入了曲江中,他叫了所有的人去寻她,但那夜暴雨,人顷刻间失了踪迹,曲江那晚成了他永远挥之不去的噩梦。 第17章 他怕见到锦诺,见到锦诺问他娘亲去了何处,他就会想起她。 他娶了王氏,王氏生了一对龙凤胎,这对龙凤胎生得同他很像。他心中的黑暗好似顺利成章在平和中敛去。 是王氏和母亲不喜欢锦诺,不是他。 只是根本忘了,若不是他默许,王氏和母亲怎么会将她放在庄子上十余年都不管。 他不敢同她亲近。 若是亲近,她问起她母亲的时候,他怕他的秘密会守不住。 她母亲不是病死的。 是被他失手,害死的。 十月中旬的京中,已初初入冬,赵江鹤只觉寒意入骨。 ☆☆☆ 翌日早朝,赵江鹤都有些恍惚。 户部同僚有事要他少等一道,赵江鹤正好在中宫门前的树荫下等。 树荫藏在宫门后的夹角处,旁人看不见。 陆挺几人在中宫门处等马车,并未看见他,他正好听陆挺在朝身侧的人说道,「我看阮尚书家的二公子是真对宴相孝顺,昨日我去相府的时候,正好看到二公子的夫人在宴府,听说二公子不在京中,特意嘱咐了夫人去看看宴相,光这份心思就够了。」 身侧的人也道,「这也是!我听说还是月牙湖的时候,阮尚书家的二公子再陛下面前求的旨,阮二公子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许是说尽兴了去,第三人并未留意,也没意识到赵江鹤今日的位置会在这一侧,遂小声道,「便宜了赵江鹤,这户部员外郎来得太容易了些,如今又有宴相和阮尚书这层关系在,赵江鹤才是前途不可限量。」 又有一人道,「可别说人家赵江鹤,当时阮尚书的二公子还傻的时候,人家赵江鹤可是也敢将嫡女嫁过去的,换你们,你们能舍得自己女儿吗?」 几人都在笑。 一人道,「所以说,这也该是赵江鹤的,我是做不出来这样的事,听说还是过世夫人的女儿,这人也未免太过薄情了,日后朝中交待可都得小心了些。」 「可不是嘛,小心背后捅你一刀。」 几人轻笑。 还是陆挺道,「给你们几个闲完了是吧,在此处嚼舌根。」 一人道,「陆大人,私下说说罢了,别当真。不说赵江鹤不在这里,就算在这里,我们这些话有哪句是不当说的?他都做的出,就应当知晓京中的是非,他也算是运气好,阮家的二公子忽然好了,要不,他这岳父当的,怕是心头都在滴血……」 先前是轻笑,当下已是哄笑。 陆挺似是也不出声了。 稍许,才听陆挺道,「户部和兵部的事儿,我们工部不管,只是这舌根勿嚼到宴相身上去!」 一侧的人连忙道,「陆大人,那你这话说的,赵江鹤能同宴相比吗?我们在这处怎么嚼赵江鹤舌根,也不会嚼到宴相身上去,宴相是什么样的人物,赵江鹤怎么能相提并论。」 周遭连忙附和。 马车缓缓停下的声音,应是几人陆续上了马车,树荫背后的赵江鹤已是一脸青色。 等从树荫后出来,抬头便见宴书臣同叶侯一处。 温文儒雅,气华高然,一品暗紫色的官府,缀着金镶玉的腰带,整个人分明透着宰相的气度,又并着亲厚温和,周遭皆是向他恭敬行礼问候的官员与内侍。 风采卓然,远处便清晰可见。 赵江鹤驻足,目送宴书臣出了内宫门,内宫门处惯来多傲慢的内侍官也谄媚见礼,卑躬屈膝随同一道走出很远,才折回。 赵江鹤微微垂眸,敛了眸间黯沉。 这宫中和朝中本无多少不同,都是捧高踩低得多。 即便他做到户部员外郎,在旁人眼中,赵家依然是一个不入流的门户。 他赵江鹤依然是一个靠着女儿上位的京官罢了。 除非,他能坐到旁人够不到的位置处。 ☆☆☆ 阮府苑中,宋妈妈端了栗子糕来。 赵琪和赵则之兄妹二人欢呼,「许久没有吃到宋妈妈的点心了。」 宋妈妈笑不可抑,「二小姐,公子,快尝尝,这次的栗子糕里加了山楂,味道可是不同?」 赵则之率先叹道,「天哪,这么好吃!」 赵琪更浮夸,「宋妈妈,神乎其技。」 宋妈妈笑得合不拢嘴。 只是赵则之还是一脸丑哭模样看向赵锦诺,「姐,你让人把砖砖牵走吧……」 赵则之和赵琪都有些怕。 赵锦诺唤了钉子将砖砖牵走,赵则之和赵琪都松了口气。 赵琪叹道,「姐夫不怕砖砖吗?」 赵锦诺忍不住笑,「他同砖砖很好。」 不仅不怕,一人一狗还亲近得很。有时候她都有错觉,他是不是早就认识砖砖…… 赵琪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姐,自从你不在家中,家中都无趣多了!」 赵锦诺看向龙凤胎,「那学堂如何?」 第18章 赵则之摇头,「就那样吧,早几日还在考试,腊月里还有大考,考完就可以休到正月十五了,母亲不想让我们在王家人面前丢人,回家也逼着我们补功课,别提现在有多惨。总和王家子弟攀比有什么意思,这族学,我可真不想去上了。」 赵琪也叹道,「这两天母亲火气大得很,姐,我们能不能常来你这里?」 赵锦诺眸间笑开,「当然可以啦。」 ☆☆☆ 送走龙凤胎,赵锦诺才往西市去。 身边只跟了阿燕和柱子两人。 早前从新沂庄子上来的人都安置在西市的苑落中,也在西市置了些铺子,赵锦诺今日正好有空去看看。 庄子上的人见了她都一口一个大小姐,很是亲切,每个人都同赵锦诺说了不少话。 快至黄昏,赵锦诺才从西市乘马车回府。 柱子本就会驾马车,便没有再用旁的车夫,阿燕则在马车中,同赵锦诺说起今日去铺子上见大家的事情,马车却忽得一个急刹,赵锦诺和阿燕险些滚落出去,幸亏早前在新沂的时候,时常外出警觉惯了,当下便抓了马车。 只是阿燕眼神有些惶恐得看向赵锦诺,赵锦诺也眸间慌了慌,刚才,应当是撞到人了。 阿燕脸色煞白,赵锦诺深吸一口气,应当是蹭到不是正面撞到。 赵锦诺撩起帘栊,下了马车,阿燕也才跟着。 果真见柱子有些慌乱得扶起滚到一侧的人,赵锦诺也快步上前,看向柱子扶起的那人,关切道,「怎么样,没事吧?」 柱子脸色慌张。 韩盛不动声色看了她一眼,嘴角佯装轻「嘶」一声,「没事,应当就是擦伤胳膊了……」 赵锦诺见他胳膊处确实磨破,歉意道,「实在抱歉,去前方医馆看看吧。」 韩盛点头。 赵锦诺这才朝柱子道,「柱子,你先扶人上马车。」 柱子应好。 韩盛余光瞥向赵锦诺,心中轻笑,这就是阮奕的夫人?难怪了。 医馆就在前方不远处,大夫仔细检查过,确实只是皮肉上的蹭伤,旁的没有多的伤及。但听他说起,被马车撞到,大夫又有些迟疑,复又仔细看了看,只说过两日若是还有不适,再随时就医。 韩盛道好,似是并不怎么在意。他精神看起来很好,也无旁的异样。 临出医馆,赵锦诺朝他道,「隔两日若是有不妥之处,可随时来城南阮家寻我。」 韩盛似是好奇,「城南阮家……您是阮二公子的夫人?」 赵锦诺颔首。 韩盛好似恍然大悟,「杜某今日冲撞了夫人,还请夫人恕罪。」 赵锦诺看了看他,遂轻声道,「今日我们府中的马车撞到了公子……听口音,杜公子不是京城人士?」 韩盛笑道,「我自乾州来。」 乾州?赵锦诺倒是意外,「你是乾州人?」 难怪,口音似是同乾州附近相似。 韩盛应道,「家中在乾州经商,正好来京中谈生意上的事。原本是买了一只猫,想着带回乾州给母亲解闷,结果它方才忽然挣脱,我没抱住,它冲着街中就跑了出去,我方才光顾着撵猫,没注意路上有马车,还好这位小哥即时停了车,我是擦到一处,并未伤到别处……」 这便是韩盛口中的来龙去脉。 好在人无事,只是他的猫不见了踪影。 赵锦诺多打量了他几眼,看模样,猫应是小事,他本也不怎么在意。 赵锦诺遂朝柱子道,「柱子,你稍后驾车送杜公子一程,我与阿燕自己回去便是。」 柱子应好。 在新沂庄子上就习惯了大小姐做主,柱子近乎毫无迟疑。 「夫人,这怎么好?」韩盛没想到。 赵锦诺不让他为难,「我正好还有旁的事。」 韩盛也不好再推辞。 「杜公子,失陪了。」赵锦诺颔致意。 「夫人告辞。」韩盛拱手执礼。 待得赵锦诺同阿燕一道离开,韩盛也上了马车,随意说了一处客栈名字。 马车缓缓驶离医馆门口,韩盛指尖微微挑起车窗上的帘栊,看着赵锦诺和阿燕二人远去的背影,嘴角微微勾了勾。 这便是阮奕的夫人吗?似是也不是个小鸟依人的。 阮奕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人还傻着,她夫人也愿意嫁他…… 韩盛想起谭悦前两日在容光寺过问,陛下让他来京中做什么? 呵,谁也想不到,陛下是让他在阮奕离京后,劫持阮奕的夫人到南顺,让此事同南顺全然撇开关系,所以叮嘱他连谭悦也不能说,做得干净些。 他本就不在苍月出使的队伍当中,谭悦可以光明正大邀阮奕出使南顺,他则暗中行事,此事除了陛下,并无旁人知晓。 虽然他也不知陛下的目的何在?但自陛下去年登基起,仿佛每一件事都是对的,也刚好卡在点子上。虽然也有险象环生,但大抵今日南顺国中皇权已平稳过度。既无外戚干政,也无封疆大吏手持重兵威胁朝政。 第19章 南顺国中的局势,远比外人看到的要好,陛下有意藏拙。 陛下看人似是尤其准,但过往都是在南顺国中之人。而阮奕是苍月的人,又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鸿胪寺丞,早前还傻了许久,陛下的考量,他自然猜不到…… 但无论如何,要在苍月国中毫无声息劫走一个官家夫人,不是易事。更尤其,阮府还是尚书府,他若不在赵锦诺跟前露脸,赵锦诺对他并无印象,他很难能做到。 今日,只是开始罢了,韩盛放下帘栊。 ☆☆☆ 城西到城南不近,此时又近黄昏了。 「二奶奶是真有事?」阿燕问。 赵锦诺摇头,「没有,是说给方才那人听。」 阿燕诧异。 赵锦诺道,「我方才使了眼色给柱子,柱子一定留意他了。晚些等柱子回来,再让柱子去查查这个人。即便是抓猫,也不会这么巧合在马车前过,而且,时机掌握得这么好,轻轻擦伤,便是既没怎么伤着,也没全然安好。」 阿燕瞪圆了眼睛看她。 赵锦诺笑,「问我怎么怀疑他的,是吗?」 阿燕连连点头。 赵锦诺道,「旁人若是被撞了,一定是先吓坏了,而后才是庆幸劫后余生。他虽然有些目瞪口呆,也装作慌乱,但绝对不是真的惊慌。你记得早前我画画的时候,为了要画好一个人惊慌的表情,观察需细致入微,看了多少人?方才那人,绝对不是惊慌,而是故作的惊慌。」 阿燕捂住心头,「他是故意的?」 赵锦诺继续,「入京做生意,刚好知晓我是阮奕的夫人,一个做生意的人同鸿胪寺丞应当有什么交集?又这么巧合,他的口音是乾州附近的口音,多好拉近距离的方式?他先前应当是故意撞过来的,所以一定不会受多重的伤。恐怕,连名字都是假的。」 阿燕心中唏嘘。 赵锦诺轻声道,「长翼叔叔说过,当这些巧合都凑一处了,这人便不是简单的人了。即便真的凑巧,多警醒些也没坏处。」 阿燕叹道,「是冲二公子来的吗?」 赵锦诺摇头,「我也不知道,先回府中再说。」 阿燕点头。 ☆☆☆ 兴致阮府门口,门口的小厮连忙迎了上来,「二奶奶,二公子刚回府了,才入内不久。」 阮奕刚回来? 赵锦诺惊喜,他早前不是说要在容光寺呆上三四日左右,再加上路上来回的时间,差不多要四五日,怎么今日就回来了? 赵锦诺惊喜,脚下步子不由加快了几分。 亭湖苑就在他们苑子隔壁,赵锦诺同阿燕快步,便正好在湖畔边撵上了阮奕和谭悦。 二人似是说着话,忽然听周亮的声音,「二奶奶?」 阮奕和谭悦便都驻足回头,果真见赵锦诺拎着裙摆快步跑过来。 阮奕笑笑,朝谭悦道,「宁远侯,先失陪。」 谭悦颔首,「阮寺丞请便。」 见赵锦诺拎着裙子朝阮奕这边来,谭悦眸间微滞,湖风刮在面上有些刺骨的冷,想起今日邀阮奕出使南顺之事,此时见到赵锦诺,心底不免有些忐忑与不安。 他惯来没在赵锦诺跟前提过朝中之事。 而眼下,此事事关阮奕,不是儿戏。 他还尚不知晓韩盛在苍月京中的目的,他不想她牵涉其中,早些离开更好…… 他目光微微停留在她身上,直至她瞥目看过来,谭悦看了看她,下意识收回目光,转身回了亭湖苑中,没有多看她。 赵锦诺以为他是还在生早前的气。 谭悦同她置气似是非一回两回,好像她回回到南顺,他都能这般,前一刻还好好的,下一个就生闷气…… 这一次,没在阮奕面前戳穿她的身份都是他好意。 赵锦诺心中轻叹。 谭悦已踱步回了亭湖苑中。 ☆☆☆ 「你是说,要提前去南顺?」 耳房里,阮奕宽衣,自容光寺一路回京舟车劳顿,正好沐浴更衣,稍后还去见父亲,正好同赵锦诺说起要提前去南顺出使的事情。 赵锦诺自然意外。 早前是说谭悦要在苍月京中呆到十月上旬或中旬,眼下忽然又说要提前到十月二十日,那便是只有四五日就要离京了。赵锦诺拎起水瓢,一面给他背上浇水,还一面诧异着。 「变得也太快了。」赵锦诺感叹。 阮奕倒是平静,「应是南顺国中有什么消事情急召宁远侯回京,这也是常有的事。只是,阿玉,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就要去南顺了。」 她也没想到。 阮奕又道,「这几日时间有些紧,我明日先要入宫见太子,说起此事。这一趟,来回要四五月,赵府这头回门要抽空去了,否则延上大半年再回门,始终说不过去。还有宴叔叔这里,我们要离开这么长时间,需先同他招呼一声。再加上朝中七七八八的事,还有出使前鸿胪寺中诸项事宜的提前准备,阿玉,这几日我们二人怕是都要在忙乱中过了。」 第20章 赵锦诺从伸手拥住他,下颚抵在他肩头,轻声应了声,「嗯。」 阮奕看了看她,语气中歉意,「你我二人的新婚,似是还未来得及好好一处……」 赵锦诺吻上他耳后,「怎么没有,不是还要一道去南顺吗?就是新婚蜜月了。」 他笑了笑,扯她进了水中。 ☆☆☆ 阮奕先自耳房出来,稍后要先去见父亲。 她还在耳房中擦拭头发。 阮奕撩起帘栊出了外阁间,正好见钉子在苑中溜砖砖。 砖砖见了他,亲切得就要扑上来。 钉子未见砖砖同阮奕亲近过,当下,只怕砖砖真将二公子扑倒,吓到二公子怎么办,只是砖砖今日似是力气又特别大,钉子吃力。 却见阮奕笑着上前,钉子刚要制止,砖砖已经欢喜朝阮奕蹭上,瞧着亲密程度,似是不逊大小姐这处,钉子眨了眨眼睛,费解得摸了摸头。 阮奕则蹲下,顺了顺砖砖的头上和下巴上的毛发,又用手舒了舒它的后背。 砖砖很是舒服惬意。 「我有事外出,晚点回来看你。」他记得前一世的砖砖便能听话,只是需得同它说清楚,它便不会任性生事。 钉子忍不住也笑了笑,果真同大小姐是一家人,大小姐也是这样——诸事都同砖砖交待清楚,砖砖便听话不闹腾了。 等阮奕出了苑落不久,赵锦诺换好了衣裳出了外阁间。 柱子已经折回来了,「二奶奶,那人是有些古怪,我将他送到客栈,特意在客栈外逗留了一炷香左右时间,果真见他出来,后来去客栈掌柜那里问,他并非住店的客人,应是,随意寻了处地方敷衍的。」 赵锦诺微微颔首,那人果真有问题。 她早前一直在新沂庄子上,后来辗转乾州,而后到了京中,时间都很短,应当不是冲着她来的…… 莫非是阮奕? 阮奕见过阮鹏程,很快便折回苑中,赵锦诺不在外阁间内,海棠说二奶奶去北阁陪砖砖玩去了。 北阁在后苑,是苑中最僻静之处。 苑中的粗使丫鬟和婆子有不少都怕砖砖,所以赵锦诺把砖砖安置在北阁里。砖砖是很听话,但要旁人熟悉它也需要时间,赵锦诺心底澄澈。 她不在的时候,也大都叮嘱钉子和柱子将砖砖关在北阁里。 她怕砖砖会不习惯北阁,也会每日都抽些时间在北阁陪它。 阮奕来北阁的时候,赵锦诺似是才给砖砖洗完澡,蓬松的毛发差不多干透,赵锦诺正用梳子在给耐心得梳理毛发。砖砖懒洋洋趴在毯子上,靠在赵锦诺身侧,很是惬意享受。 砖砖分明是背着阮奕的,但忽得闻到了阮奕身上的味道,「嗖」得一声站了起来。 赵锦诺余光也瞥到他的身影,跟着砖砖转眸看他。 砖砖已扑倒阮奕怀中。 如今阮奕在砖砖心目中的地位似是直线上升,砖砖每日都想在阮奕面前卖萌示好一番,俨然将阮奕当做了它另外一个主人。 也不知阮奕哪里学会的这些花花肠子,讨砖砖喜欢。 赵锦诺低眉笑笑。 阮奕正好转眸看她,轻声道,「阿玉,我们带砖砖去玩飞盘吧。」 砖砖歪着头,应是不怎么听明白这个陌生的词语。 赵锦诺摇头,「小时候带它玩过,砖砖不怎么喜欢飞盘。」 砖砖相对比较懒,不大愿意玩飞盘动弹,还不如在苑中撒欢跑,让人撵它来得欢脱,经常累得钉子气喘吁吁。 阮奕却已踱步行至她跟前,伸手给她,清雅道,「你怎么知道它现在不感兴趣,兴许,它喜欢同我玩飞盘呢?」 他声音很轻,却笃定,似是胸有成竹一般。 赵锦诺挑眉看他,不知他对砖砖的自信从何而来,眸光微敛,羽睫亦轻轻勾了勾,似是询问般看他。 他亦俯身吻了吻她额头,轻声道,「你我要离京去南顺四五个月,今天带砖砖好好跑一跑,砖砖挺好动的,是被你养懒了。」 赵锦诺眼珠子都瞪圆,什么叫被她养懒了 阮奕俯轻笑,「阿玉,我们打个赌?」 她应声,「赌什么?」 阮奕想了想,暧昧道,「赌什么都好,反正你都要输。」 赵锦诺好气好笑,「赌就赌!」 她伸手给他,他牵她起身,「若是输了,就替我和砖砖画幅画像……」 上一世,他只见过那幅没有画完的他,心中遗憾。 赵锦诺顿了顿,继而笑道,「好啊。」 阮奕一手牵了她,一手拎着砖砖的系绳往湖边去。 府中平日里最清净的地方便是湖边,砖砖在这里放开了绳子撒欢跑也不大会撞到旁人,砖砖自从新沂庄子上离开后,似是从未如此欢畅过。 阮奕教了两次,它便清楚阮奕的意思。 主人手中的飞盘扔出去,它就要捡回来。 第21章 许久没有这么畅快跑了,狗砖砖乐此不疲。 赵锦诺看呆,这狗砖砖,还真分人啊! 阮奕笑笑。 「阿玉,来!」他在不远处唤她。 她正好也好奇,可是阮奕使了什么旁的法子,但她似是不太会扔,扔得不怎么远,砖砖不是很尽兴,跑回来得时候还一脸期待得看着她。 等她再扔了两次过后,干脆将飞盘叼回来递给阮奕。 赵锦诺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狗砖砖你这个没有骨气的! 你才认识阮奕几天! 见她两腮都似是气得骨气,阮奕忍俊。 没有伸手继续飞盘,而是伸手将她环在怀中。下颚贴近她脸颊一侧,温润的呼吸都在她的侧颊上,左手揽紧她腰间,将飞盘递给她,而后握住她右手,温和道,「夫人,这么扔得远。」 赵锦诺脸色微红。 他这么一本正经得唤一声夫人,声音似是顺着她脸颊的肌肤,苏到心里。 心猿意马中,他握着她的手将飞盘扔了出去,果真扔得很远,砖砖竟然连蹦带跳似是想跳高高够上,最后还是没够上,只得欢欢喜喜去追。 赵锦诺似是从未见过这么活泼好动的砖砖,也似是从未这么扔过飞盘,一脸惊喜。 反正都在自己家苑中,他笑笑,俯身轻轻吻上她嘴角,直到砖砖将飞盘捡回来,不瞒得在他二人面前踱步来,踱步去,似是催促着赶紧进行下一轮。 阮奕又带着她再扔了一次。 等再下一次,她已经可以自己同砖砖一道玩飞盘了。 也玩得不亦乐乎。 一人一狗在湖边的空地上追逐着玩闹,既热闹又温馨。 阮奕笔直而立,远远看着阿玉和砖砖跑得越来越远的身影,他嘴角噙着温柔笑意。 湖风和煦,吹起他前额的青丝,他低眉笑笑。 这应是他最怀念的一幕。 亦是当时岁月静好,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抬眸时,她依旧在同砖砖在湖边玩着飞盘,笑声都被湖风吹开,清浅映入心底。 他淡淡笑笑。 片刻,又转眸看向身后,「宁远侯。」 他知道谭悦看了些时候。 谭悦此时也才大方上前。 阮奕这处临近暖亭,赵锦诺和砖砖已经跑到了暖亭对面很远处,只有身影还能映入眼帘,也能听到她断断续续的笑声、追逐声和唤砖砖的声音。 谭悦手中捧着暖炉,湖风有些大。 阮奕领他踱步到暖亭中,两人都未落座,就这般在暖亭中站着,目光皆在远处的赵锦诺和砖砖身上。 谭悦认识赵锦诺的的时间其实很久,似是从未见过她这般活泼畅快过,他见过的,多是她认真作画,亦或是怼人的时候,却从未见过她同阮奕在一处时候,天真烂漫的模样。 那才是这个年纪的女子,应当有的模样。 她回眸看阮奕的眼神里,都有夜空星辰。 赵锦诺没有撒谎,她是真喜欢阮奕。 谭悦微微垂眸,握拳在鼻尖轻咳了两声。 其实很早之前,他就喜欢她。但也知道,他只会喜欢她而已…… 他从小体弱多病,又在躲避仇家追杀时,在三九天结冰的湖水里泡过,能留下一条命已是万幸,这样的他,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所以他的喜欢,惯来都是偷偷的,不留痕迹的。 亦不会同她说许多话。 就连丹州都不知道。 她同他和丹州要好,三人走得近,她来南顺的时候,他大都假装正好在慈州偶遇她。 赵家的事,他听丹州说起过些。 丹州性子活跃,他二人最要好,她近乎什么事都和丹州说。 丹州那日气恼同他道,「锦诺家中让她嫁人,但赵家真有什么打着灯笼都寻不到的好事,又怎么会落在她头上?」 「谁?」他轻声。 丹州道,「苍月兵部尚书的小儿子,叫阮奕。」 他没说话。 在师娘跟前饮茶的时候,他已让人打听阮奕的事,她却忽然道,等她拿到庄子上人的卖身契就来南顺,不回赵家了。他心底似春水泅开,脸上却没多少笑意,淡声应道,你来就是了,其余的我善后…… 她来南顺,他自然是高兴的。 南顺那么多世家公子哥,他想怎么替她寻门好亲事都是容易的。他想,应是人品好,相貌好,家世好,性子好,又有作为和担当的。 一抓一把,哪个都会比阮奕好…… 一侧,阮奕出声打断了他思绪,「白牡丹?」 他看了看他,淡声应好。 等赵锦诺带了转转折回的时候,他二人的茶都喝了一盏,砖砖也累了,赵锦诺更是热得一脸通红,满额头都是汗。 她上前,看了谭悦一眼,本是在想要不要招呼。 阮奕已上前,用衣袖给她擦汗,温声道,「快回去沐浴更衣,一会儿着凉了。」 第22章 她笑着应好,遂才牵了砖砖一道回苑中。 等目送她离开湖边,阮奕才安稳收回目光。 谭悦抿了抿口中的白茶。 ☆☆☆ 阮奕送谭悦回了亭湖苑,再折回苑中的时,赵锦诺还在耳房中没有出来,耳房中有水声。 她今日是跑累了,多泡一些时候倒是能解乏。 阮奕没去扰她。 砖砖已被钉子领去了北阁,他见外阁间的屏风后面似是点了盏清灯。 他想起早前外阁间的屏风后确实是置了一章桌案,但多是备用,近乎没怎么用过,更不会有丫鬟习惯去点灯,若是点灯,说明这几日,阿玉都在此处。 阮奕这才踱步上前,早前自容光寺回来,他还未留意此处。 等绕道屏风后,才见这里被腾出了一片地方。 矮脚的桌案上有笔墨纸砚,还有画好已经系上的卷轴。 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零散放了几个引枕。 他莫名想到,她应是这几日都在这里作画,而且,就是垫着引枕,跪在毯子上,身子靠在桌案上作画。 阮奕笑了笑,他也不知为何忽然能猜到。 踱步上前,整个案几上,只放了一幅系好的画卷。 他忽然想起他方才同她说,若是打赌她输了,就要她画他和砖砖时,她先是愣了愣,而后说好,阮奕忽然想到,她许是是早就画好了才会如此。 阮奕握着手中的画卷,似是猜到了几分。 心中又好奇,又暗暗惊喜得解开系绳,从右至左慢慢慢慢得延展开这幅画卷,似是每展开一分,他脸上的笑意就更浓,是有砖砖在,画得栩栩如生,而且一看就是公子若的手笔,他也笃定还未展开的画里有他,因为,砖砖的眼神明显是看向自己趴着的另一侧。 同砖砖这么亲密的,除了她,便是他。 画画的人,很少画自己。 那除了他之外,同砖砖如此亲密的只有他了。 他想起前世时那幅未完的画卷,心中忽然有些许小小的喜悦和激动,他在想,他在她心目中是何模样。深吸一口气,终于将画卷延展至砖砖目光所在之处,只是越看越有些懵,这留空的比例有些太多…… 等画卷全部延展完,阮奕整个人都有些恼火。 她是画得他! 她画是一只躺在砖砖身侧的大白……兔! 翌日早朝过后,东宫在御书房留了宴相、叶侯和阮奕。 南顺国中来了传召,让宁远侯尽快回京,宁远侯离京的时间从十一月中提前到了十月下旬。出于礼仪,谭悦也邀请南顺国中使臣到访。 因为此番在京中接待他的人是阮奕,也顺道邀了阮奕同往。 东宫早前就是出于此意,才会让阮奕到鸿胪寺任职,如今不过顺水推舟。 叶侯尚有疑虑,「造访行程是一早便定好了,有几率会提前结束,但是提前这么多,的确少见,可是南顺国中出了什么事?」 阮奕拱手应道,「宁远侯不怎么提起南顺朝帝,也守口如瓶,很难探得南顺国中消息,可能真要去一趟南顺才能摸得清底细。」 宴书臣问,「宁远侯同朝帝关系如何?」 阮奕应道,「宁远侯同朝帝的关系应当不远也不近,不似外界传闻的,朝帝对宁远侯维护,宁远侯也与朝帝同心。」 「何以见得?」宴书臣追问。 阮奕继续,「虽然谭悦少有提及,但言辞间会不经意流露对朝帝的戒备。而且,前几日我同他一道去了趟容光寺,谭悦虔心礼佛,同南顺国中传来的朝帝备战和大兴战船的理念不同。可能南顺国中的局势,和我们早前想得不一样……」 叶侯叹道,「此番是应当要去趟南顺的,宁远侯在国中的身份做正使出使苍月,又带了鸿胪寺官员做副使,是对等的;若苍月遣使去南顺,阮奕鸿胪寺丞的官职太低了些,有些不对等,殿下还需遣一正使。」 叶侯不便去。 早前南顺的皇帝是新帝的叔父,当时同南顺走得近的使臣便是叶侯,当时两国还险些联姻。如今新帝登基,同先帝交好的叶侯自然不便露面,新人才有新气象。 「叶叔叔的顾虑不无道理,但阮奕若不是正使,诸多场合不便出席,也不便走动。若擢升阮奕任鸿胪寺少卿,兼翰林院编纂,如此便对等了。对朝中而言,空口凭说也不会捕风捉影,宴相和叶叔叔觉得如何?」东宫提议。 到六部侍郎或鸿胪寺、大理寺少卿位置,再兼任翰林院编纂的,基本便等同于日后的副相。 副相出使做正使,地位对等。 而副相的正职是左相,阮奕的资历要做到左相除非假以时日,或是有能让朝中信服的建树,否则这等副相的意思,就是同副相有一步之遥,但这一步之遥可能是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 「微臣觉得可行。」宴书臣没有异议。 叶侯亦颔首。 阮奕在鸿胪寺本就是挂职,此趟从南顺出使回来,就会从鸿胪寺到六部之一,朝中其实都心知肚明,这鸿胪寺少卿之职,只是挂职。 第23章 「让翰林院拟旨。」东宫吩咐。 大监照做。 「还有一事,恐怕要宴相出马。」东宫从月牙桌上拿出一枚红色的册子,递到宴书臣手中,「长风太后大寿,邀请了周遭诸国时辰前往。这是正寿,是国君名义送来的邀请函,此事不容小觑,去的都是各国的要臣,周遭诸国都会将目光放在苍月身上,我想请宴相去一趟长风。」 阮奕抬眸看向东宫和宴叔叔。 这一幕前一世便有过,也大抵是这个时候,只是那时让宴叔叔去长风的人是陛下,陛下那时候身子已不怎么好。 去长风同去南顺的路线大致相同,时间也大致相同,宴叔叔出行长风前后四五个月,等回苍月时,已至国丧,也是这段时间,阮家受了户部一事的牵连波及,幸亏宴叔叔回来得及时。阮家当时并未出事,但阮家出事,是再往后一年的事。 眼下,陆家和盛家之事已经平息,陛下也在去往平城路上,阮家是不会被牵连入这场政治风波。 宴叔叔还是同前一世一样,要出使长风。 阮奕思绪间,东宫果真让大监将那幅《冬晨图》取来,「宴相出使时,替本殿将这幅《冬晨图》赠予长风太后,长风太后尤其书画,尤其喜欢公子若的画,这幅《冬晨图》是公子若画得子女思念母亲之图,正好契合长风太后寿辰。」 宴书臣接过那幅画。 阮奕喉间轻轻咽了咽。 想起上一世宴叔叔出行前,他在书斋中偷偷拿那幅图出来看,后来打翻砚台,酿了一出乌龙,若不是有阿玉在,他捅出的篓子还不知道要如何收场…… 东宫留叶侯说话,阮奕同宴书臣一道离了御书房。 阮奕朝宴书臣认真道,「爹,这幅画可千万收好,不要放在砚台之类的一侧,怕砚台翻了,墨汁染上就麻烦了。」 他似是还心有戚戚。 当时的慌乱和心跳似是眼下还记得。 宴书臣瞥目看他,「我为什么要把它放在砚台边?」 阮奕怔了怔,当时宴叔叔是放好了的,是他好奇偷偷拿出的,宴叔叔自己又未放在砚台,阮奕嘴角扯了扯,尴尬笑道,「我就是提醒一声……」 宴书臣驻足看他。 阮奕也驻足,眸间诧异。 四下无人,宴书臣清淡道,「奕儿,你自从好了之后,整个人都有些古怪……」 宴书臣忽然开口,让阮奕有些措手不及。 宴书臣目光似是洞察人心,却也未戳穿更多,只挑了一处问,「锦诺的事,你心中清楚到什么程度?」 阮奕是未想到他会问起此事。 宴书臣看他,目光深邃而悠远,他眸间微讶,宴书臣其实心底已然澄澈,遂独自向前走去。 阮奕快步撵上,「爹!」 宴书臣停下脚步,转眸看他,轻声道,「你这声爹,原本就是想好让锦诺叫的,可是?」 阮奕深吸一口气,没有应声,宴书臣知晓是默认。 阮奕叹道,「爹,我是有事瞒着你,等这次从南顺回来,我就将事情说给爹听,等爹听完,就全都知道了……」 宴书臣没有移开目光,半晌才道了声,「好。」 阮奕心中舒了口气,继续一道与宴书臣并肩,一面道,「对了,爹,我还有事同你说,这次去南顺,锦诺会同我一道。」 果真,阮奕话音刚落,宴书臣目光微滞。 阮奕解释,「锦诺有师长在南顺,年事偏高,很想见她,但京中往返南顺京中一趟,路途久远,我也不放心。正好此番我要出使南顺,锦诺若与我一道,我心中也有数,反倒更安稳些。」 宴书臣却是没想过她怎么有师长在南顺? 宴书臣目光错愕。 阮奕笑道,「爹,早前在新沂庄子上,锦诺可没少去旁的地方,她性子活泼,去过不少地方,也有不少朋友,南顺算是一个。等日后回来,让她好好说给你听。」 宴书臣低眉笑笑,「奕儿,你待锦诺很好。」 阮奕眸间微敛,「我应当待她好,她是我发妻……」 宴书臣目光略有迟疑,沉声道,「你何时认识锦诺的?」 阮奕应道,「认识许久了。」 宴书臣微微拢眉。 恰好身后有内侍官追了上来,「宴相,宴相,殿下诏您回御书房,有事相商。」 宴书臣颔首。 阮奕拱手,「爹,您先去吧,我后日带锦诺来看爹。」 宴书臣应好,继而遂了内侍官转身折回御书房。 阮奕看着宴叔叔背影,想起上一世宴叔叔因阮家的事情受了牵连,皇后过世后,苏运良手揽兵权专政,宴叔叔同苏运良起了激烈争执,后来为了维护东宫,从朝中退了出来,一直身子不怎么好。若是上一世还有宴叔叔在朝,后来的苍月何至于举步维艰? 都是过去的事,阮奕敛了心思。 一路出宫,正好遇到巡视的袁开阳。 第24章 「开阳!」他招呼。 袁开阳也笑着上前,「去南顺的时间提前了?」 阮奕笑,「你怎么知道?」 袁开阳附耳,「殿下今日先寻了我去御书房,说让我护送你一道去南顺,你说此事巧不巧?」 没想到此番竟是开阳率禁军护送他,阮奕笑道,「你去,我自然诸事放心。」 袁开阳拍了拍他肩膀,「我去巡逻了,回头见。」 阮奕只觉心情又豁然开朗了许多。 一路的步伐都似是轻快,又在临近内宫门时,正好遇见户部一行人。 赵江鹤也在其中。 阮奕逐一见礼,同朝为官,户部一行回礼。 简单寒暄,户部一行先离开,阮奕是赵江鹤的女婿,暂留一处。 阮奕拱手,「岳父。」 赵江鹤首,「听说此番要提早去南顺?」 阮奕应道,「是,宁远侯要提前返程,所以要提前到十月二十日离京,大婚之后,我还未同锦诺一道回门,这一趟又要四五个月,岳父明日可在府中,我带锦诺回赵府。」 赵江鹤又点了点头,「明日休沐,我在家中等你和锦诺。」 阮奕再次拱手。 阮奕要出宫,与赵江鹤不同方向。 赵江鹤驻足目送他的背影,微微敛目,锦诺是宴书臣女儿的事,阮奕知道多少? 阮家同宴家本就亲厚,自幼都没有,也不应在这个时候,忽然要称宴书臣一声「爹」,连带着锦诺也会称宴书臣一声「爹」。 是真巧合,还是,从一开始,宴书臣和阮奕就都知晓。 蒙在鼓里的人只有他。 赵江鹤凌目。 亭湖苑中,赵锦诺同谭悦一处。 今日阮鹏程和阮奕都不在府中,赵锦诺是主人,在亭湖苑中的暖亭招呼合乎礼数。 他二人在一处说话。 奉了茶,芝芝和阿燕都退到了暖亭一侧。 赵锦诺去南顺的时候,多同阿燕在一处,芝芝和阿燕早前就相熟。 赵锦诺和谭悦在一处说话,芝芝和阿燕都不避讳。 「我后几日就要离京,年关前是老师生辰,你有没有什么生辰礼物,要我替你捎给老师的?我正好一道。」谭悦轻抿了一口杯中的白牡丹。 他畏寒,照理应多饮红茶。 但自幼喜欢白茶,后来也改不了这习惯。 赵锦诺顿了顿,想起她也要去南顺的事情似是还未同谭悦说起。 赵锦诺忽然心思一起,不如……逗一逗谭悦也好。 先瞒着他,他肯定也想不到阮奕会带她去南顺,等离京几日,谭悦再看到她,肯定震惊得眼珠子都会掉出来,想到这个场景,赵锦诺就好笑。 大白兔能让她跟着一道去南顺,足以看出大白兔对她有好多。 谭悦早前说得那番话,她届时得好好怼一怼回去。 思及此处,赵锦诺佯装如常,放下手中的杯盏,悠悠道,「这回就必不劳烦你,谭悦,我托了旁人了。」 谭悦微怔,抬眸看她,「我人在这里,你托旁人捎生辰礼物去南顺?」 谭悦莫名有些不悦。 赵锦诺看向‘谭不悦’,莞尔道,「早前就托好旁人了,如今再换也来不及了,等下回!」 ‘谭不悦''罕见得没有挑刺儿。 赵锦诺意外看他。 却见他脸色有些白,不过他惯来脸色都有些煞白,赵锦诺看了看暖亭外,似是湖风有些大了,赵锦诺唤了声阿燕将暖亭周围的幔帐挂起来,可以挡风。 原本这些幔帐是要等到腊月才会挂起来的,眼下谭悦在,他受不得风。 谭悦知晓她会错了意。 他脸色煞白,是因为听她哪一句「下回」。 他不知道,若是此次阮奕去了南顺,若是回不来……他其实也无法再面对赵锦诺,当着她的面假装全然不知晓…… 但陛下要见阮奕的缘由,他同韩盛都不清楚。 他不可能为了一时的猜测,违背圣意,阻止阮奕去南顺。 他与朝帝之间的关系本就微妙如厮,若是朝帝信得过他,就不会让韩盛秘密来苍月京中…… 韩盛在京中一定与阮奕有关,他尽早带阮奕走,于她也安全。 谭悦目光微沉。 赵锦诺自是猜不到他心中的所想,见他还惨白着脸,又低头不说话,遂关心,「谭悦,你没事吧?」 他回神,又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清冷道,「我没事。」 赵锦诺叹道,「我也许久没见到老师,师娘,还有丹州了……」 她其实是想说,她终于可以见到他们了。 谭悦淡淡应声,「我会同他们说起的,你很好,只是眼下不便,日后,来日方长。」 赵锦诺笑笑。 谭悦敛了目光,起身道,「锦诺,我有事要外出一趟,你替我同阮奕说声,我在驿馆见鸿胪寺的人,他不必特意来驿馆侯我。」 第25章 赵锦诺应好,也跟着起身。 谭悦转眸看她,「不必送我了,你歇着吧。」 若是换了旁人,赵锦诺一定坚持,但对方是谭悦,赵锦诺从善如流。 ☆☆☆ 自宫中出来,阮奕在中宫门处又正好遇到阮鹏程。 「爹?」阮奕意外。 阮鹏程正同兵部一行一处,几人见了阮奕,都亲厚笑笑,「二公子。」 都是兵部的人,看待阮奕便如同看待自己长辈,称呼的都是二公子。 阮奕拱手回礼,「见过各位叔伯。」 有阮奕在一处,兵部的侍郎,员外郎,主事都退到一侧。 正好阮府的马车近前,阮鹏程问道,「出使的事情定了?」 阮奕颔首,「定了。」 「上车再说。」马车听闻,车夫置好脚蹬,父子二人先后上了马车。 马车上置了炭暖,倒也不冷。 阮鹏程先开口,「我听说了,东宫让翰林院拟旨,擢升你至鸿胪寺少卿之职,兼翰林院编纂。你尚未加冠,此事本朝没有先例,但你是东宫伴读,如今是东宫监国,权宜之计,旁人不会多说别的,但此番去南顺,朝中多少双眼睛看着,回京之后务必谨言慎行,以你的资历,这个翰林院编纂的位置坐不了太久。鸿胪寺少卿是副职,位同六部侍郎,等你回六部,官职也会降到员外郎一级,心中需有数,不可得意洋洋,亦不需妄自菲薄。」 阮奕颔首,「儿子谨记教诲。」 阮鹏程这才点头,「欲速则不达,如今是权宜之计,在朝中步子迈得太大并非好事。我听说今日宴相在,他惯来多替你考量,他若应允了,便与你而言,至少眼下不是坏事,等日后回京,没有走过的弯路,都需再走一遍,官场中,惯来没有捷径。」 阮奕应是。 马车回府还要些许时间,阮奕正好道,「对了,爹,我明日带锦诺回赵府,后日带锦诺去宴叔叔家,大后日便要离京。这两日宁远侯在府中,我会抽空回府,但难免有照顾不周的地方。」 阮鹏程会意,「赵府当去,宴府也当去,明后两日休沐,我会亲自在府中招呼宁远侯,你抽空回来便是。」 阮奕叹道,「明日去赵府也是晌午过后的事,明日宁远侯要先去宫中,向东宫请辞,东宫会留人,叶侯届时会在,我便先回阮府。」 阮鹏程点头。 马车慢慢出了外宫门,又从外宫门向阮府驶去,阮奕道,「爹,还有一事,我同锦诺商议,她早前师长在南顺,我想此番带她一道去南顺。」 阮鹏程眉头微皱,遂又想起乾州确实同南顺离得近,「你是出访正使,怎么方便?不怕落人口舌?」 阮奕笑道,「爹,我同宴叔叔也说了,锦诺跟着我,替周亮的位置就是。鸿胪寺的人不认识锦诺,路上有南顺的人在,他们不会注意到锦诺这里。随行的禁军是开阳带队,开阳不必说了。至于宁远侯这处,此番还是住我们府上,锦诺也招呼过他,南顺的人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阮鹏程看了看他,不置可否,「你们二人的事,你自己拿主意,若是觉得必要,便一道去,但途中务必稳妥行事,不要生出是非来,惹人口舌。」 阮鹏程惯来开明,阮奕笑笑,「知道了爹。」 ☆☆☆ 等马车在阮府门口停下,小厮迎上前来,「大人,二公子,先前宁远侯的马车出府了,说是要去驿馆见鸿胪寺官员,稍晚些再回府中,二公子不必去驿馆迎他。」 阮鹏程和阮奕对视一眼,宁远侯行事多随性。这一趟来苍月京中,似是大多时候都未同南顺国中的鸿胪寺官员在一处,也不怎么愿意同国中鸿胪寺官员在一处。 明日他要入宫,向东宫请辞,今日是不得不同鸿胪寺官员一道。 阮鹏程看向阮奕,「先回苑中吧,大后日要便启程,苑中张罗的事情应当也多。」 ☆☆☆ 驿馆内,谭悦并非同鸿胪寺官员一处。 他要见韩盛,最好的屏障便是在驿馆中,外人并不认得韩盛,有侍从做掩护,鸿胪寺官员也认不出。 屋中屏退旁人,谭悦轻声道,「我明日入宫,向苍月东宫请辞,大后日会起程返京,阮奕届时会同我一道去南顺,我是听到风声,他是此次出行的正使,你不必在京中劫人了。」 韩盛扔了两枚花生到嘴中,「如此最好。」 谭悦又看他,「阮奕都名正言顺出使南顺了,你还留在苍月京中?」 韩盛叹气,「你的差事完了,我的差事还没完。」 他口风紧,谭悦没问出旁的究竟,只得俯身靠近他,「我还在苍月的时候,你最好不要闹出什么动静来……」 韩盛怔了怔,笑道,「宁远侯在国中行事都从不顾忌,怎么竟会在苍月国中在意起来了?稀奇了,莫非,侯爷在苍月京中有熟识?」 韩盛本是玩笑话,但见谭悦脸色便怒,很快应道,「放心,陛下嘱咐过,侯爷在苍月的时候,不要动作,不要留人把柄,也不要让人怀疑到南顺身上。」 第26章 谭悦遂敛了目光,起身。 正欲推门出屋中,韩盛笑笑,「谭悦,京中见。」 他大后日就要走,应当中途不会再见面了。 谭悦没有应声,推门出屋。 韩盛轻哂,心中却唏嘘,还要再等月余两月,陛下是掐准了谭悦同阮奕离开苍月的时间算的,陛下同宁远侯之前的关系应当不如看似这般好。陛下对谭悦照顾,但对他的容忍亦不是没有底线的。 早前谭悦年幼,陛下也需要谭家的后人证明自己的皇位来路是正的。 但眼下,朝中局势已定,京中的局面也慢慢不同。 谭悦若聪明,就应当知进退,更知晓置身事外,不要插手陛下的事。 尤其是陛下一门心思要做的事。 韩盛一把将花生都扔进嘴里,眼中微微泛了泛冷光。 等谭悦同阮奕离京,他要再在赵锦诺跟前多露面。 ☆☆☆ 翌日早起,阮奕陪同谭悦入宫请辞。 赵锦诺在则苑中准备稍后去赵府带去的行李和礼品。 照说婚后五天内,新郎便要带新娘回门。回门是家中女儿出嫁后第一次回家的大事,又是新女婿第一次正式登门造访岳父岳母,故而是娘家的大事,需要在家中开席,而且一定要在娘家留宿一宿方才合礼数。 阮家是京中的高门,赵家自然不能怠慢。但不怠慢有走心的不怠慢,亦有不走心的不怠慢。 嫁来阮家这些日子,家中没有遣一人来问过,祖母也好,王氏也好,父亲也好,其实今日的回门就是一个过场而已。 差不多快至午时,周亮匆匆来了苑中,「二奶奶,二公子的马车到府外了,说就不进来,请二奶奶去府外,同二公子一道回赵府。」 赵锦诺点头应好,周亮又唤了两个小厮上前将带去赵家的礼物拎到马车上。 今日回门,礼数要大些。 除了宋妈妈,阿燕,海棠和杜鹃都跟着一道。 等到府外,阮奕已经在马车下等候,见她上前,伸手抚她上马车。 「今日在赵府住一宿,明日我们直接去宴府,晌午同宴叔叔一道用顿饭,再回家中收拾,后日就启程去南顺了。」阮奕同她道。 赵锦诺心中不由感叹,当时还在忐忑要怎么同阮奕说起去南顺的时,一转眼,就要出发了。 马车稍后行至城西赵府。 赵府大门口果真按回门礼布置了喜庆绸缎,除却老夫人,赵江鹤,王氏和龙凤胎都在大门口迎候。 「来了来了!」赵琪眼见阮府的马车上前兴奋开口。 赵则之也一脸欢喜。 只有赵江鹤和王氏,脸上挂着笑意,却各怀心思。 马车缓缓停下,周亮置好脚蹬。 临下马车,赵锦诺正欲伸手撩起帘栊,阮奕却握住她的手,她回眸看他。 他轻声朝她道,「阿玉,诸事有我。」 赵锦诺微楞,很快,嘴角勾了勾。 他牵起她的手,上前撩起帘栊,扶她下了马车。 龙凤胎在月牙湖的时候就同阮奕相熟,后来回京走动也多,见了他二人下马车,就涌了上去,「姐,姐夫!」 声音里都透着亲厚。 王氏微微拢了拢,心中叹了叹,哪里像她的孩子,惯来都不同她一条心! 赵江鹤面色如常。 阮奕先携了赵锦诺上前。 「小婿见过岳父,岳母。」 「女儿见过父亲,母亲。」 赵江鹤颔首,王氏脸上则是模式化的笑意,「总算把你们盼回来了,回府再说吧。」 今日是赵府的大事,阮家是高门,阮奕更是如今朝中头角展露最快的年轻一辈,都是旁人眼中炙手可热的香饽饽,赵府外,王氏面子上的功夫要做足,总要让旁人看到家和万事兴,也要让旁人知晓赵家和阮家的关系融洽。 阮奕上前,同赵江鹤一道走在前面,两人本就同朝为官。赵江鹤开口,阮奕很快便会意接话。 王氏本是同赵锦诺没有什么话说的,只是回门礼的时候,入府垮门槛,女婿要同岳丈亲厚说话,母亲亦要和女儿亲切话家常。 王氏嘴角扯出一丝亲切,「在阮家可有孝敬公婆?公婆待你可好?」 都是礼数上常用的话。 赵锦诺应道,「女儿谨遵母亲教诲,在家孝敬公婆,爹娘待我亦好。」 她口中的爹娘二字倒是亲厚。 王氏皮笑肉不笑。 双胞胎跟在身后,王氏这里例行公事结束,赵琪便上前挽了赵锦诺的手,赵则之也上前在另一侧。 「母亲,我们先同姐姐去见祖母了!」刚入了赵府,龙凤胎便甩下一句话,牵起赵锦诺就跑。 王氏恼火。 她怎么生出这两个没眼力的! 前方,阮奕正同赵江鹤说着话,就听见龙凤胎的声音,而后便见龙凤胎牵了赵锦诺的手,先往偏厅方向跑去。 第27章 阮奕忍不住笑了笑。 阮奕同赵江鹤也不由加快步伐。 赵府不大,老夫人的慈住苑也离得不远。 只是今日孙女,孙女婿回门,有回门的礼数,需在偏厅中执礼,老夫人早前便在偏厅候着了。 周妈妈远远便见他们兄妹三人跑来,折回偏厅中朝老夫人道,「大小姐和姑爷来了。」 老夫人放下茶盏。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这锦诺丫头嫁得好,听说孙女婿的官职都做到儿子之上了,阮奕又素来待锦诺丫头好,那会儿傻的时候就赖着,眼下也听说两人要好,老夫人素来是个见人下菜碟的,如今孙女婿如此,老夫人连带着在心中对赵锦诺的都不一样起来。 还同周妈妈说,早前若不是王氏拦着,她早就将锦诺接回府中了。 周妈妈笑了笑,没有再说话了。 当下,偏厅外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传来,老夫人正襟危坐,见进来的人是赵锦诺和龙凤胎三人。 赵锦诺上前,朝老夫人福了福身,「锦诺见过祖母。」 「嗯。」老夫人的声音都比往常和善了许多。 言词之间,阮奕和赵江鹤也一道入内。 「阮奕见过祖母。」阮奕拱手行礼。 老夫人眉开眼笑,就差满意二字写在脸上,「好好好,回来就好了。」 如今阮奕在朝中风头正盛,阮家又是高门邸户,老夫人觉得,指望阮家在朝中帮衬自己儿子和孙子一把,比指望王家要来得好得多。 毕竟早前王氏来府中这么多年,儿子也就做了个乾州知府。但锦诺丫头嫁到阮家,赵家就直接调任京中了。 阮家同王家,在老夫人心中也有了个排位。 当下,赵江鹤和王氏在偏厅中的右侧围落座,阮奕牵了赵锦诺在偏厅的左侧围落座,龙凤胎则站在王氏和赵江鹤身后。 老夫人是长辈,老夫人先开口,问了些他二人新婚后可还阖眸?家中是否顺遂之类?阮奕和赵锦诺依次应声。 而后是赵江鹤问起阮奕朝中之事可否顺利,阮奕挑了几处说,这便是岳父问女婿事业。 最后,再是王氏问赵锦诺在夫家可还习惯之类,赵锦诺也应声,这是母亲问内宅之事。 这些流程走完。 周妈妈吩咐人端了茶水入内,今日,新姑爷要给老夫人,大人和夫人敬茶。阮奕逐一上前,敬茶,领红包,聆听教诲,也一一回应长辈的叮嘱。 等到王氏时,王氏嘱咐,「望你们夫妻阖眸,日后,诸事多照顾锦诺。」 阮奕恭敬应道,「女婿一定照顾好锦诺……有女婿在,无人敢欺负锦诺。」 王氏眸间怔了怔。正好阮奕抬眸看她,依旧恭敬有礼,眸间有笑意。 王氏喉间咽了咽,不知阮奕这句是特意,还是她自己多想而生出的错觉,只是阮奕看向他的目光里有笑意,这笑意亦是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王氏也扯出一丝笑意。 赵江鹤上前,此时当有岳父扶女婿起身。 「多谢岳父。」阮奕应声。 赵江鹤看了看他,两人目光相视,赵江鹤温和笑笑,阮奕也笑,两人的笑意里都透着对对方的猜测和揣摩,却又阖眸而安宁。 按礼数,敬茶礼之后当是晌午的团圆饭。但阮奕晨间入宫,回门的时间推迟到到晌午之后,此时用团圆饭的时机不合适,团圆饭要推迟到晚饭时候。 依循常理,应当女眷在一处说话,岳丈和女婿在一处说话,但今日宁远侯在宫中辞行,叶侯在作陪,阮奕还需赶回宫中一趟,等到晚饭时候再折回赵府一道用团圆饭。 这几日行程本就赶,一切随宜。 阮奕一走,家中仿佛回到了从前。 只是老夫人和善了些,王氏因为阮奕先前那个半是警告,半又不是警告的举动,她心中胡乱生了心思,也不怎么吱声了。原本,今日还想着给赵锦诺摆些母亲的谱,借着告诫的话,将这几日的气一并出在赵锦诺身上,阮奕忽然这么一句,王氏倒是憋在了心中。 晚些时候,龙凤胎同赵锦诺一道去了竹清苑。 竹清苑是赵锦诺出嫁前住的地方,虽然住的时日不多,但出嫁后苑中还是保持这早前的面貌,只留了坛坛和小池两个小丫鬟在兼着做日常打扫和维护。 见了她,坛坛和小池都很亲切。当初去阮家,赵锦诺带了宋妈妈,阿燕和海棠,杜鹃走,坛坛和小池本就是王家当初留给赵家的粗使小丫鬟,不便跟着赵锦诺一道,便一直留在赵府中。 十月下旬,京中已陆续有了冬日的意味。 不少人家都换上了冬衣。 赵琪和赵则之的衣裳也是新做的,京中要比早前在乾州更冷,冬衣便要更厚些。 赵琪和赵则之起初都还有些不怎么习惯,慢慢也才适应了。 赵琪叹道,「年关时候还不知多冷呢!」 赵则之问,「姐姐,你同姐夫年关会回家中住几日?」 第28章 提及此事,赵锦诺笑了笑,食指放在唇畔,做了个「嘘」声的姿势,悄声道,「千万别告诉旁人,阮奕会带我一道去南顺。」 龙凤胎都拼命捂住嘴,就差尖叫。 幸亏赵锦诺提醒得及时,但明显二人都很兴奋。 先是赵琪道,「姐!姐夫真带你去,姐夫也太好了吧。」 接着是赵则之,「但去一趟南顺要四五月吧,阮家同意吗?」 赵锦诺颔首,「阮奕和爹说了,说是届时会说我去姨母家中了,旁人也不知晓,只是此事隐秘,你们二人也不要同家中说起。」 两人忙不迭点头,都道知晓了。 赵锦诺笑笑。 伸手摸了摸龙凤胎的头。 龙凤胎又说起了近来家中的事,赵锦诺都认真听着,她很喜欢龙凤胎,在家中为数不多的时间里,带给她欢声笑语最多的便是龙凤胎,让她在赵家的记忆凭添了几分斑斓的色彩。 只是日后与龙凤胎在一处的时间只会越来越少,所以才更珍惜同二人在一处的时间。 临末了,赵锦诺饮茶的时候,听赵则之提了一嘴,早几日见爹一人在府中散步,散着散着就哭了,喊着「安安」,赵锦诺握紧茶杯的手顿了顿,赵则之还在问「安安」是谁,赵琪也摇头。 赵锦诺淡声道,「是我娘。」 龙凤胎面面相觑,都噤声了…… 等晚间,阮奕回了赵府。 一家人在偏厅一道用了饭,有龙凤胎在,这顿饭吃得不会冷清。 阮奕同赵江鹤一处饮酒。 今夜会在赵府留宿,阮奕和赵江鹤都喝了不少,赵锦诺扶他回屋中时,阮奕一头倒在小榻上,叹道,「岳父太能喝。」 遂而想起早前,他与锦诺的婚事,似是也是赵江鹤同爹在酒桌上定下来的,若不是爹喝得稀里糊涂,怕是这桩婚事也没这么容易。 宋妈妈先前在耳房中备好了水,赵锦诺在小榻上,用热毛巾给阮奕擦了擦脸。 阮奕睁眼看她,「阿玉,你有心事?」 他虽喝多得多了些,但她的神色他都看在眼里。 赵锦诺也没瞒他,低声道,「我今日听则之说,前几日大半夜里,爹一人在苑中散步,哭着唤我娘的名字……」 阮奕眸间滞了滞,也撑手起身,心中诧异,却没有出声。 赵锦诺沉声道,「一直以来,我都以为爹将我娘忘得差不多了,否则,就算祖母和王氏再不喜欢我,他看在我娘的份上,也不应当将我一人留在新沂庄子上。宋妈妈时常说,我爹是有了王氏就忘了我娘。但突然听则之说起他这样,我越发猜不透我爹对我娘的感情……若是还能哭着唤我娘的名字,应当悲恸,那他是心里应当还是有她,既然如此,又为何对我这样……我有些想不通透……」 阮奕伸手揽她在怀中。 她亦靠在他怀里。 一直以来,她都在刻意规避赵家的事,父亲的事,但并非在她心中没有准则。 赵则之的一句话,是搅乱了她心中的平静,今日是她回门的日子,若是娘亲还在,她出嫁回门自然不是眼下光景。她有些莫名想念起娘亲,尤其,在这个时候。 她就靠在阮奕肩膀上,阮奕都能听到她的呼吸声。 她似是开了话匣子一般,继续道,「很小的时候,我还会想,我爹是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但到后来,慢慢长大,也慢慢也想通了,没有什么苦衷……即便他会哭着唤我娘的名字,许是愧疚,也许是……忽然想起了早前身边的旧人……」 有一刻,阮奕心中的话险些脱口而出。 但临到出声的时候,又咽回了喉间,想起了早前宴叔叔的告诫,也想起了上一世的时候,有人借着前朝遗孤的身份兴风作浪。 有些话,只能在宴叔叔觉得合适的时候,亲自同她说起。 阮奕揽紧她,柔声道,「阿玉,都是过去的事了……」 旁的,他不能说,也不好说。 当年宴叔叔同安平如何,赵江鹤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他都不知晓,亦没有立场评断是非。 他能做的,就是在她身边,与她遮风挡雨。 护她鬓角无霜。 赵锦诺叹道,「我知道过去了,但有时候真的想不通,他究竟是待我好,还是待我不好?是,全天下的爹娘哪有对自己子女不好的,但他当初怎么那么狠心,我娘病死的时候,他都未让开棺,让我见娘亲最后一面……」 「你说什么?」阮奕诧异。 赵锦诺淡声道,「我娘亲病逝,入殓,下葬,宋妈妈本是想让我最后看一样娘亲的,但是爹说我当时哭得太厉害,怕吓倒我,就一直拦着,没让我看娘亲一眼。就是宋妈妈说,她抱着我看,爹都没让。我时常想,若是那时候我看了一眼娘亲,我是否就不会忘了娘亲的模样,就一直清楚记在心中了……」 阮奕面色如常,心中却是骇然。 经历了两世,阮奕只觉整件事情的始末越发得奇怪。 第29章 且不说赵江鹤与安平的关系如何,若是赵江鹤到眼下还在缅怀安平,不应当会如此待锦诺,将锦诺一人放在庄子上十余年,不管不顾。 而方才锦诺是说,她并未见到安平最后一面。 什么小孩子会怕,在苍月的习俗里,送别娘亲最重要的一环,就是见上最后一面。 赵江鹤心中究竟在害怕什么,不敢让锦诺见安平? 害怕…… 想到这个词语,阮奕微微怔了怔,害怕……赵江鹤有害怕的事情,所以没让锦诺见安平。而后的十余年里,赵江鹤也一直睁一只闭一只眼,仍由王氏将赵锦诺放在庄子上,可是……也以为赵江鹤心中有害怕的事情,就像早前没让锦诺见安平最后一面一样? 这其中实在太古怪。 前一世的时候,赵锦诺并未同他说起过这些,他也从未有过,将许多事情的始末窜在一处想过。 而眼下,阮奕忽然眸间全然僵住。 脸色都一片煞白。 若是……他也不是为何要回如此想……但若是安平是赵江鹤害死的…… 阮奕心底砰砰跳着,全然无法平静。 他早前也好,宴叔叔早前也好,都认为安平是病死的,但若安平是赵江鹤害死的,便全然解释得通了。 当然,这些都无端猜测,在没有求证之前,没有任何意义。 但若是这些猜测属实,他甚至在想,赵江鹤可是也知晓了宴叔叔和锦诺的关系,甚至是安平的身份? 在上一世的时候,赵江鹤在乱世也步步平稳,但阮家也好,宴叔叔也好,甚是都同如人被人涉及一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陷入各种牵连之中,若非熟悉的人…… 阮奕越发觉得细思极恐。 甚至,他攥紧掌心,眸间忽得黯沉如落进深渊冰窖,上一世锦诺过世,是发生在前朝遗孤一事平息之后的那一年里,那时候赵江鹤在朝中一步一步走得日益平顺,也是在那一年刚擢升左相之位。 那时候的东宫身边可信赖的人很少,大凡些许怀疑的人,东宫都不会用。 上一世他清醒后,也处处都在帮衬赵江鹤,甚至在东宫因苏运良一事对赵江鹤生疑的时候,还是他一力担保,但若赵江鹤真是个城府如此深的人,苏运良一事未必同赵江鹤没有关系。 在任何一段时间里,赵江鹤的每一件事情都似是置身事外。 但每一段权力的更迭,赵江鹤在朝堂上都更进一步。 一个如此滴水不漏的人,若是后来知晓了安平的身份,锦诺的身份,为了保住自己在朝中的地位…… 阮奕脸色一片惨白,揽紧怀中之人的手都在打颤。 「阿奕……」赵锦诺一脸唤了他几声,他才回神。 脸色是鲜有的仓惶,煞白。 「阮奕,你怎么了?」赵锦诺觉得何处不对。 阮奕凝眸看她。此事尚且只是他的猜测,在没想明白和证实之前,轻易说一个字都怕会引起轩然大波。 阮奕敛了眸间颜色,轻声道,「方才酒饮得有些上头了,我先去沐浴。」 「好。」赵锦诺也见他脸色不好。 很久之后,赵锦诺才听到耳房中的水声。 她眸间微微顿了顿,阮奕方才似是有些反常。 上次他这幅模样,还是在容光寺求到那支祸福相依的签时…… 赵锦诺淡淡垂眸。 ☆☆☆ 阮奕今日在耳房中呆了尤其久,出来的时候,赵锦诺窝在小榻上睡着了。 后日要离京,娘不在京中,家中的事她都要提前处理妥当,一日都未得空闲。 她手中还着一本画图册子,应是早前留在竹清苑中的。 见她睡着,他未吵醒她。 俯身抱她回床榻,也给她掖好被子,熄了夜灯。 她如今已习惯了不点夜灯睡觉,没有夜灯,她夜间其实睡得更好。 阮奕并无睡意,见她睡着。 在苑中一面吹着凉风,一面想早前没有想完的事情。 ☆☆☆ 翌日醒来,赵锦诺才觉一觉睡到了天明。 昨夜似是很早便睡了,也没等到阮奕回屋,眼下,阮奕揽着她,头靠在她肩上,不知是何时睡得。 她一醒,他似是也醒了。 如往常一样,醒了便吻上她双唇,宣告他醒了。 正好阿燕的声音却在屋外响起,「二奶奶,二公子,早前说辰时起,差不多到时候了。」 阮奕撑手起身,亦伸手牵她起来洗漱更衣。 「昨晚什么时候睡的?」赵锦诺替他擦脸。 他低声道,「你睡不久,怕吵醒你,我在屋外坐了一会儿才上得床榻。」 「你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吧,嗯?」赵锦诺看他。 阮奕伸手摸了摸她头顶,「乖阿玉,稍后还要去宴府看爹,来不及了。」 第30章 又听到乖阿玉的称呼,赵锦诺愣住。 阮奕笑笑,也拧了毛巾,替她仔细擦脸。 她没有动弹,听话得等他给她擦脸,也不说话,只一双明眸来回打量着他。 他心中微动,俯身吻上她嘴角,「阿玉,别这样看我,我会会错意。」 赵锦诺赶紧收回目光。 阮奕笑不可抑,伸手怼了怼她脑门。 她又怼回去。 他再怼回来。 赵锦诺干脆跳到他身上,险些将他扑到在放水盆的黄梨木架上。 刚入内的宋妈妈叹道,「二奶奶……」 似是回回都见到是她在胡闹,阮奕轻咳两声,「宋妈妈,我同她闹着玩呢。」 似是阮奕开口,宋妈妈便不说什么了,只是提醒一声,快迟了。 阮奕应好。 等宋妈妈离开,赵锦诺叹道,「就你会讨人喜欢,宋妈妈一听是你在闹,都不说你。」 阮奕抱起她,笑了笑,「谁让我在宋妈妈这里的印象就是沉稳持重,又懂事。」 赵锦诺皱眉,「哪一条同你沾边?」 阮奕从善如流,「不,我都不沾,我轻浮,轻佻,又谄媚……」 赵锦诺忍不住笑,「嗯,还算有自知之明。」 阮奕笑开。 ☆☆☆ 稍晚时候去到慈住苑,赵江鹤和王氏都在老夫人的慈住苑候着了。阮奕和赵锦诺来了慈住苑中辞别,老夫人,赵江鹤和王氏三人又依次说了些相互体谅之类的话。 阮奕和赵锦诺都听着,也应声。 今日他二人还要去宴府,时间本就紧,老夫人和赵江鹤,王氏都未久留。 老夫人嘱咐了声,等从南顺回来,再到家中看看。 赵江鹤和王氏都意外。 阮奕拱手应声。 而后赵江鹤和王氏带了龙凤胎一道,送他二人出赵府。 等出了赵府门口,回门礼到此算是完成。 阮奕马上要去南顺,眼下应是启程前的最后一面,赵江鹤叮嘱,「去南顺的路上注意安全,平来归来。」 阮奕应好。 周亮置好脚蹬,两人又朝赵江鹤和王氏行礼,阮奕才牵了赵锦诺上马车。 龙凤胎这才围了上来,一人一句悄声道,「姐夫,去南顺的时候照顾好姐姐」,「姐姐,回来同我说说南顺趣事。」 不远处,赵江鹤和王氏是不知晓他人趴在马车窗前叽叽喳喳同赵锦诺和阮奕说着什么,但总归,人算是送走了,王氏脸上的不情愿算是卸去稍许,赵江鹤则是看着龙凤胎和阮奕,赵锦诺几人,没有说话。 赵府去宴府要些时候,龙凤胎送别完,马车缓缓驶离赵府门口。 很远,双胞胎还在挥手。 王氏叹道,「锦诺就在京中,你们想看随时都能去,怎么搞得想送人出远门似是的。」 龙凤胎面面相觑,心中唏嘘,都赶紧收手不挥了。 「回府吧。」赵江鹤出声。 马车行出去有些时候,阮奕才伸手撩起车窗上的帘栊。 仔细回忆起这两日同赵江鹤的接触,这人喜怒很少形于色,确实城府很深。 不管他早前的猜测,是臆断,或属实。 这人都不容小觑。 ☆☆☆ 宴府门口,傅织云已在迎候。 时间紧,阮奕同赵锦诺没有回阮府,直接乘马车来了宴相府上。 今日休沐,知晓他二人要来,宴书臣今日推了手中所有的事情,安心在府中等他们。 两人到书斋苑中时,宴书臣正在苑中的暖亭里煮茶。 脱了平日的官服,一袭白衣的宴书臣显得尤为淡雅出尘。 赵锦诺似是头一回见宴相煮茶,眸间不觉有些意外。 阮奕牵了她上前,解释道,「爹在清闲的时候会煮茶,只是,我许久也未见过爹煮茶了,今日爹应当推了所有事情,在府中等你我二人。」 宴书臣看了他一眼,淡声道,「坐。」 两人果真上前,在他对面坐下。 煮茶是件极风雅之事。 在燕韩,更是国粹。 苍月国中会煮茶的人不多,大都是些有闲情逸致的读书人。 宴书臣煮茶的时候淡泊宁静,一袭干净白衣,动作若行云流水,一分冗余都没有,气度天成。 光是看着,便让人赏心悦目。 宴书臣一面煮茶,一面同阮奕说话。 暖亭内,还燃了淡香。 气氛雅致又闲适。 赵锦诺忽然想,宴相年轻时应是极风雅之人。若是不在官场,应当也是谪仙一般的人物。 宴相同阮奕说会儿话,亦会同她说话。 宴相惯来体贴周全,同他相处,如沐春风。 言词之间,第一波初沸成。 第31章 初沸是精华,一共就三杯,正好三人一杯。一杯又正好分三口饮尽,掩袖举杯至唇间,茶香四溢。 赵锦诺心中忽得想起娘亲,娘亲似是也喜欢煮茶。 小时候的事已经很模糊了,她只依稀有些印象,也确实曾听宋妈妈提起过。 没想到,竟这般巧合。 宴相煮茶的时候,赵锦诺甚至在想,宴相仿佛也喜欢小葱豆腐,空心菜…… 宴相同娘亲喜好的东西许多都相同,但记忆中,娘亲与宴相的性子似是截然不同。 赵锦诺低眉笑了笑。 阮奕本在同宴书臣说话,两人见她忽然笑了笑,都转眸看过来。 赵锦诺莞尔,如实道,「我方才想起娘亲了,似是娘亲也喜欢煮茶,然后忽然想,宴相和我娘似是有好多喜好都相同……」 宴书臣和阮奕二人都怔住。 赵锦诺不解看二人。 「是吗?」还是宴书臣先笑笑,而后淡然带过,「那我同你娘亲投缘。」 赵锦诺叹道,「若是娘亲还活着,许是真能感叹一番。」 宴书臣淡淡笑笑。 阮奕则敛了笑意。 ☆☆☆ 他们离开阮府的时候就已是巳时前后,马车到了宴府就将近午时了。 一顿茶饮下来,不多时,便到了午饭的时候。 傅织云在独善阁备好了午饭,有他们三人爱吃的,还安排了几样时令的菜式。 平日在相府用饭,多是宴书臣给他二人布菜,今日,是赵锦诺给他们二人布菜。 是已然亲厚熟稔。 宴书臣和阮奕都笑了笑,没有戳破。 晌午饭用过,便在独善阁苑中散步消,稍后还要回阮府收拾,明日便要启程,今日府中和鸿胪寺中都还有诸多未尽之事,阮奕和赵锦诺不能在宴府都留太久。 临行时候,阮奕支开了赵锦诺,「爹,小心些赵江鹤,我觉得他有些怪。」 宴书臣转眸看他。 他特意支开赵锦诺,便是说起赵江鹤的事。 宴书臣双手覆在身后,淡声道,「我知道了,此事等你从南顺回来再说。」 阮奕略微错愕,听语气,宴叔叔似是留意过赵江鹤。 眼见赵锦诺折回,宴书臣轻声道,「赵江鹤的事情晚些再说,还是老话,去南顺的时候务必小心,即便看起来再安全的地方,也不一定全然安稳,出门在外,务必要谨慎仔细,还要当机立断,见机行事。锦诺同你一处,你更需周全。」 阮奕拱手应是。 赵锦诺帮他取了先前落在独善阁东西。 阮奕和宴书臣对视一眼,未留痕迹。 宴书臣亲自将他二人送至宴府门外,马车已在门外备好,宴书臣先前便已叮嘱过阮奕,此时未同阮奕再多提,只是朝锦诺道,「在外听奕儿的话,南顺不比京中。」 「知道了爹。」赵锦诺轻快应声。 宴书臣眼神中顿了顿。 这一趟离京,少说四五个月,他自知晓她后,似是未同锦诺分开过这么长时间,这一路不可能不担心,也必然舍不得。 宴书臣自然不能上前拥她,遂朝二人道,「一路小心,爹会想你们的。」 阮奕岂会看不明白他的心思,上前拥了拥宴书臣,轻声道,「爹,放心吧,我会照顾好锦诺的,一定安稳带锦诺回来见你。」 宴书臣轻「嗯」一声。 阮奕这才松手,又大方道,「爹,你去长风时也注意安稳,我们回京中见。」 等他二人上了马车,宴书臣一直目送马车消失在眼帘中。 早前不觉得,眼下才不过眨眼功夫,他已经开始想念锦诺和奕儿了,这四五个月时间,对于一个失而复得的父亲而言,似是真的有些长了。 很长…… ☆☆☆ 先前自赵府出来,阮奕带赵锦诺去了宴府,宋妈妈几个则乘另一辆马车回了府中。 虽未明说,但宋妈妈和阿燕,柱子几人都是知晓的,二奶奶要同二公子一道去南顺。 虽然听起来有些不妥,但大人和二公子都首肯了,宋妈妈也不好说什么,加之早前是大小姐的时候,赵锦诺便时常去南顺,这回又有二公子一道,路上还是禁军随行护送,用赵锦诺的话说,没有比这更安全的了,宋妈妈这才放心。 宋妈妈知晓她这番同二公子一道去,是要着男装的。 她早前也时常扮作男子,轻车熟路,宋妈妈倒是不担心。 只是出门在外,哪有不惦记子女的。 宋妈妈叮嘱得便都与旁人不同,「吃饭要注意殷实,不要熬夜,途中不要同二公子闹脾气,多听二公子的话,来月事不舒服的时候,记得用水囊捂捂肚子,给你带上了,好好照顾二公子,也照顾好自己。」 赵锦诺听她语重心长叮嘱完,才伸手揽紧她,「知道了,宋妈妈。」 第32章 宋妈妈恼火,「又嫌宋妈妈啰嗦……」 赵锦诺瞪圆了眼睛,「不嫌,怎么会嫌,不知道我有多喜欢宋妈妈。」 宋妈妈奈何。 赵锦诺这才道,「记住了,宋妈妈先前说的我都记住了。」 宋妈妈看她,「重复一遍。」 「……」赵锦诺眨了眨眼,「我去看看砖砖吧,要走这么久,要提前同砖砖说一声,不然砖砖会生闷气的。」 宋妈妈好气好笑。 ☆☆☆ 北阁内,似是柱子已同砖砖说起国她要出远门。 砖砖见了,不住上前蹭她。 在新沂庄子上的时候,赵锦诺就时常外出,去南顺的时候时日也不短,砖砖也都习惯,在家中也听话。 只是早前她从新沂庄子上去乾州,又到京中,这里同砖砖分开了七八个月,砖砖应是以为她不要它了,有些绝食,怏怏没有精神。 这次她去南顺,也要四五个月时间,她抱起砖砖,轻声道,「我同阮奕要去趟南顺,时间有些长,但是一定会回来的,你在家中要乖乖的,听柱子和钉子的话,等回来了,我和阮奕同你一道玩分盘好不好?」 砖砖亲昵舔了舔她。 其实她也舍不得砖砖。 阮奕先去了趟亭湖苑问候了声谭悦,既而再去了苑中见父亲,最后才折回了北阁。 明日启程,每一处行程都有鸿胪寺官员提前安排好,保证每一日黄昏前后都能安全抵达落脚处,所以晨间出发的时间便要早些,以备路上便是有耽误,也能顺利抵达落脚点。 阮奕同赵锦诺一道,陪砖砖玩了些时候,才回了屋中。 明日早起,今夜都睡得很早。 一宿无梦,翌日,宋妈妈来唤的时候,阮奕已经醒了。 赵锦诺也在屏风后换好了男装。 早前去南顺时,换的男装多英姿飒爽,这次要扮作出使队伍中的跟班小厮,衣裳便尽可能的低调不起眼,加上她个头同旁人比本就要娇小,配上束发,乍一看,真如面容清秀的小倌,透着与平日全然不同的风情,只是那双眼睛,还是分明透着春水潋滟。 阮奕吻上她嘴唇,悄声道,「出门可以名正言顺换个称呼了,阿玉。」 她亦吻上他嘴角,「阿玉知道了,大人。」 他羽睫眨了眨,心中怦然一动。 阮奕特意嘱咐了声,马车行至苑外。 赵锦诺上了马车,宋妈妈朝阮奕道,「二公子,二奶奶就交给您照顾了。」 阮奕知晓宋妈妈不放心,遂宽慰道,「宋妈妈放心,我一定将人照顾好。」 宋妈妈这才笑了笑。 赵锦诺独自坐在马车中,这次随行,府中没有旁人跟着。 阮奕去了亭湖苑接谭悦。 马车行至府外,已经有禁军和谭悦的马车在府外候着了。 稍许,赵锦诺便见阮奕领了谭悦从府中走出,此处是阮府,所以只是阮鹏程相送,叶侯和其余鸿胪寺官员都在南城门处等候相送。 「怎么不见二奶奶?」临上马车前,谭悦问起。 他要走,赵锦诺竟都不来送。 阮奕道,「她染了风寒,有些不便。」 谭悦微微拢了拢眉头,前日还活蹦乱跳的…… 但谭悦终究不好多问,等谭悦上了马车,一行队伍陆续浩浩荡荡往南城门处去。 阮奕也掀起帘栊上了马车。 终于启程了,赵锦诺心中叹了叹。 阮奕伸手挑起她下巴,「你怎么穿男装也这么好看……」 「嗯?」他笑盈盈看她。 赵锦诺别过目光,身子都已经退得贴近马车一角,他凑上前去,手撑在她一侧,忽得叹道,「我怎么觉得夫人男装更好,不涂胭脂更好亲,亲了,也不必遮遮掩掩。」 赵锦诺忽得想起往返容光寺的路上,有人似是尤其喜欢在马车上做一些事情。 赵锦诺咬唇道,「阮奕,驾车的是禁军……」 她这一路往返南顺四五个月,她本就要女扮男装,不让人看出来。 她是怕他在马车上胡闹。 阮奕佯装纳闷,「去南顺,一路都是禁军护送,驾车的当然是禁军。」 他分明是故意假装听不明白,赵锦诺涨红了脸。 见她脸红,阮奕忍不住笑笑,一手撑着马车一处,一手环上她腰间。 赵锦诺心中本就担心,不怎么敢出动静,他整个人将她抵在他和马车之间,温柔含上她双唇。 良久之后,他缓缓松开双唇,暧昧道,「怎么?驾车的是禁军,就不让在马车里亲自己的夫人了吗?」 赵锦诺脸颊一抹绯红。 他又凑近,似笑非笑道,「还是夫人,你想的是旁的事情?」 赵锦诺恼火看他,他却为难叹道,「若夫人实在想,路上我倒是可以抽时间勉为其难试一试,只是动静不能太大……」 第33章 「阮奕!」赵锦诺伸手推他。 他直接握着她的手,顺势抱着她,翻身压在身下,继续为难道,「夫人,眼下真不行,隔不久就到南城门了,时间太短,不好发挥,稍后还有叶侯和鸿胪寺官员来送行,我需露面,不能衣冠不整。」 赵锦诺咬牙看他,「那你的手在做什么?」 阮奕认真道,「替夫人看看束胸裹得紧不紧……」 马车外,禁军似是听到「啪」的一声,响亮的巴掌声。 驾车的禁军整个人后背一僵,神色变了变,但惯来的淡定沉稳没有多吱声。 ☆☆☆ 稍许,马车在南城门外缓缓停下。 叶侯已带了鸿胪寺官员在南城门外等候。 芝芝撩起帘栊,谭悦下了马车。 谭悦今日披了一件黑色的大麾,形容消瘦,手中依旧捧着暖手炉,同上前的叶侯寒暄。 阮奕也下了马车。 他是此番出行的主使,当下也上前同叶侯一道。 两国鸿胪寺官员也在一侧进行着亲切而友好的交谈,此行随阮奕一道前往的正是早前在朔城一路应接宁远侯来京中的主事王大人。 赵锦诺悄悄撩起帘栊,见南城门处都是各色官服,一片客套和喜气祥和。再有便是一侧整齐的随行禁军,大约有一千余人,为首禁军统领,赵锦诺早前还见过,正是袁开阳。 袁开阳同阮奕自幼是哥们儿,难怪阮奕有恃无恐。 言辞间,阮奕余光瞥来,赵锦诺赶紧放下帘栊,怕同旁人的目光撞上。 约莫两炷香左右时间,脚步声陆续散开。 南城门口也吹响了代表礼仪的送别号角,赵锦诺知晓,这意味着马上要出发了。 号角声里,已有马蹄陆续前行的声音。 整个队伍光禁军就有一千余人,还不包括双方的官吏,这么多人,不会同一时间启程。眼下先启程的应是随行的禁军一队。赵锦诺从车窗帘栊的缝隙处望出去,见谭悦已经折回。 眼下,叶侯同阮奕一处,在交待事情。阮奕认真听着,一身暗红色的鸿胪寺少卿官服穿在身上,耀眼而夺目。 他是此次出行的主使,要对此次出行途中的所有事宜负责,从眼下起,出行途中的诸事皆要听从他安排。 责任不小。 若非东宫信任,这样的职责不会落到资历尚浅的阮奕身上。也正是因为如此,此番出行,鸿胪寺的王大人也会随行,王大人是鸿胪寺的老人,早前曾随叶侯去过周遭诸国。东宫是齐了完全之策的。 这一趟去南顺,也应当风平浪静。 思绪间,见阮奕朝叶侯拱手执礼,应是叶侯已经交待完事情。 果真,阮奕往马车处折回,赵锦诺放下车窗上的帘栊。 阮奕临到马车前,袁开阳却上前,一把揽了他到一侧。 周遭的马车陆续前行,袁开阳拢着眉头,轻声道,「你马车里是谁?」 阮奕淡定道,「我家中小厮,阿玉。」 袁开阳古怪看他,「你的小厮不是周亮吗?」 阮奕道,「他病了。」 袁开阳凑道近前,「哪个阿玉啊?我怎么没见过?」 阮奕认真道,「你见过……」 袁开阳是拿不准他可是在什么无关紧要的时候见过阮家这个叫阿玉的小厮,但一回事了一回事,袁开阳悄声道,「我不管你家中小厮叫阿玉,还是阿猫阿狗,你让我给你安排保靠的人,我安排了,这还没出京城呢,马车里那么大一记响亮的耳光声,再保靠的人都忍不住到我这里问一声,要不你给解释一下,我也好让下面的人安安心?」 阮奕握拳轻咳了一声,「有这么大声吗?」 袁开阳轻嗤,「恕我好奇,这一巴掌究竟打在谁脸上的?」 阮奕干笑一声,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不言而喻。 见他这幅模样,袁开阳愣了愣,似是忽得想明白刚才那声巴掌一般,恼火道,「诶,你可别告诉我,车里的人,是嫂夫人?」 阮奕十分礼貌笑笑。 袁开阳无语,「阮奕,我就服你!你当新婚蜜月是吗!」 后续的队伍已经陆续跟上,马上快到阮奕马车这处。 阮奕看了马车一眼,轻声道,「开阳,晚些时候再同你说。」 袁开阳扶额,「你还是不要同我说的好,我只知道,马车上的就是你家中的小厮阿玉,你自己悠着些,我当真服你!」 阮奕笑笑,掀起帘栊上了马车。 袁开阳亦踱步到马车跟前,朝驾车的禁军低声道,「阮大人的事一律不用管,就是看出什么,听到什么,就都当不知晓,若有任何风声走漏,我拿你是问,听明白了吗?」 原本安排的便是他的亲信,禁军赶紧应是。 袁开阳这才让开放行。 车轮轱轱向前,浩浩荡荡的队伍依次离开南城门。 第34章 这些队伍都是护送南顺使臣和阮奕一行的,一千余禁军侍卫并不会都到南顺。 等到边陲重镇朔城时,便会留下多数,只余两百人去往南顺。 届时,去往南顺的这一行人,还要在朔城换乘江船,走三天水路到慈州,再经由慈州等地抵达南顺京中。 路途不近,袁开阳负责这一路的安全,随时需要打起精神。 当下,见队伍都依次出发,遂朝叶侯拱手致意,这才打马往队伍前方去。 ☆☆☆ 马车内,阮奕撩起帘栊入内时,赵锦诺正坐在马车一角,看早前司宝楼送来的图册子。 这一路要月余两月,也大都是在出行的马车上,她又是一身男装,不方便露面,多数时间都要在马车里,阿燕给她备了不少打发时间的东西。 有话本子,字谜集,还有她最喜欢的图册子。 刚才阮奕迟迟未回,赵锦诺便正好翻到这本图册子,早前在竹清苑的时候没怎么看完,眼下又有一本新的。 她看什么都慢,话本子也好,书册也好,图册子也是,她惯来不喜欢囫囵吞枣,便看什么都慢,也不喜欢图新鲜,每页翻着看一看,走马观花。 阮奕回来的时候,她正接着前两日的进度,看到丹州画的人像图那页。 丹州也是个极有个性的人,自从上次的拈花献佛图之后,说不画就当真不画花鸟图了,专攻画人。 虽然他的人像画得不如花鸟图灵动,但这是丹州第一幅图人像图,收藏价值很高。 看到这幅人像图,赵锦诺就似看着丹州在一面作画,一面叽叽喳喳说话的时候模样一般,赵锦诺忍不住嘴角勾了勾。 「笑什么?」阮奕凑近。 她笑,「丹州的人像图,总觉得哪里别扭。」 阮奕叹道,「我还是喜欢公子若。」 赵锦诺僵了僵,转眸看他,不知为何,他清浅笑了笑,「我觉得她温柔,聪明,善解人意,有时还有些小性子……」 赵锦诺脸都绿了。 见他低眉笑笑,是分明已经知晓许久了,却一直都未戳穿。 赵锦诺有些懊恼。 他伸手揽过她,在她手中的册子里翻过一页,轻声道,「这个松齐是谁?」 他做任何事情似是都能过度自然。 赵锦诺应道道,「长风的画手,他擅长画马,你看,他笔下的马,每一匹都不同,这一幅是他的白马图,说是白马,但任何一匹马都有特色。」 阮奕果真仔细看了看,「还真是,我早前见过他的画,却从未细看过。」 赵锦诺似是打开了话匣子,「松齐是左手作画,你看,虽然这本册子是仿图,但仿得都很像,这处着墨,一般人不会顺手,虽然仿图有些失真,但是可以看出一个人用笔的习惯。」 她不说,他全然不会留意。 她一说,又似一语道破,这其中果然大有学问。 阮奕认真消化。 看他专注模样,赵锦诺忍俊,「你今日怎么了?怎么突然对这些感兴趣了?」 他温柔道,「认真学习啊,要不怎么同夫人有共同话题?」 赵锦诺愣了愣。 他吻上她侧颊,「新婚蜜月,不就是用来相互熟悉的吗?」 赵锦诺莞尔。 说的跟真的一样。 ☆☆☆ 临近晌午,马车在途中定点的凉茶铺子停靠。 周遭早已确认过安全,谭悦和阮奕下马车时,周遭有禁军值守。 稍许过后,赵锦诺也下了马车。 这一行中有两国鸿胪寺官员,大抵都带了家中仆人和小厮,路上的随行和用度,都有人专门分配和安排,先前就有鸿胪寺的官吏来打过招呼。 赵锦诺混在旁的小厮中,依次排队去领路上的茶点。 轮到她时,鸿胪寺官吏认得她,「是阮少卿身边的小厮吧。」 赵锦诺笑道,「我是大人身边的小厮,阿玉。」 鸿胪寺官吏笑笑,对眼前这个名唤阿玉的小厮很有些好感。 果真阮少卿温文尔雅,身边的小厮也机灵秀气。 鸿胪寺官员温和道,「在这里签字就好。」 赵锦诺应好,用一侧的笔,字迹工整得签了阿玉两个字,而后道了声谢,拿了茶点,重新回了马车上,没有再出来。 虽同谭悦一处说着话,阮奕的余光一直都在赵锦诺身上。 见赵锦诺一人混在人群中排队,虽瘦小,但不似旁人行事高调,也不怎么起眼。领了东西过后,也同发放物资的官吏道谢,相处愉快,而后拿着东西乖乖上了马车,没有再下来过。 阮奕忍不住低眉笑笑。 嗯,是早前常扮作男装出门的,有处事经验。 也是听了话的,不到处逗留,四下惹人目光。 临到马车处,赵锦诺从茶点篮子中掏出一枚果子递给驾车的禁军。 第35章 禁军看了看她,愣住,这些茶点都是鸿胪寺官吏提前给各马车中的大人备好的,驾车的禁军不能收。 赵锦诺笑道,「刚刚那位鸿胪寺官员多给我的,大人也吃不了。」 禁军看了看她,这才笑笑,道了声谢。 赵锦诺也撩起帘栊入了马车中。 禁军侍卫是有些迟疑,阮大人温文和善,他身边的小厮阿玉也是个机灵稳妥的。早前那巴掌声,怎么看也不像会是其中任何一个人扇的…… 搞不好,真是他听错了,是马车碾压到什么的清脆声音,要不就是马车中旁的声音。 禁军心中有些歉意,他应是在袁小将军面前嚼错舌根了,也难怪袁小将军会告诫。 空穴来风之事,日后还是少做。 ☆☆☆ 中途的这次暂歇,大约只有两三盏茶的时间。才从京中出来不久,人未疲,马未乏,最多也只是给马饮了些水,吃了些粮草,并未在此处久留。 今晚会在笾城驿馆落脚,一行大约是黄昏前后到。 谭悦的马车早前就停在阮奕马车一侧。 赵锦诺在马车内,都听到阮奕同谭悦道别,而后分别上了自己的马车。 谭悦喜静,而且身体不怎么好,所以不喜欢同旁人一处。若是换了旁人,许是会像当初从环城入京时,宴相大都时间同范逸一道呆在马车内说话一样,许是阮奕大多时候都会同谭悦一处。 当下,阮奕回了马车中。 马车内置了碳暖,不似外面冷。 阮奕微微松了松衣领,叹道,「可以歇上两个多时辰了。」 他身着这身暗红色的鸿胪寺少卿官服本就禁欲好看,但忽得这么松了松衣领,露出男子耐看的修颈,同样这身官服,同样穿在他身上,似是就变成了全然另一种风流恣意的神态。 她连他喉间微耸和下咽都能看得到。 赵锦诺不觉移开目光,心里砰砰跳着,想着还要一连三两个时辰同他一处呆在马车里,赵锦诺便赶紧寻了旁的书看,分散心中念头。 特意没拿早前的图册子,怕他凑到跟前一道看,结果他还是凑到她跟前,如平常般温和亲密道,「一起看。」 「什么书?」他呼吸又贴到她跟前。 赵锦诺指尖微微滞了滞。 他果真拥她在怀中,她脸颊些许滚烫,随意应了个书名,也心猿意马,第一页的时候,没看两页就翻了过去,第二页的时候,等了许久手中的书册都未翻过一页。 阮奕笑了笑,「这一页怎么看得这么仔细?」 赵锦诺回神,才察觉,自己在先前那页停了许久。 他笑了笑,伸手接过书册,开始一本正经念给她听,「梁生拥着她的未婚妻,亲亲吻上她眉心,唇角而后是……」 阮奕轻声道,「还接着念吗?」 「……」赵锦诺脸都绿了。 她方才见书名还好,怎么会是这类话本? 她也未认真看…… 如今,倒似是她先前留恋不舍得,看这一段看了这么久。 赵锦诺额头三道黑线。 阮奕随手将手中书册放在一侧,声音依旧温和,「夫人是不好意思直接同我说,所以特意让我看的是吗?」 「不是。」她义正言辞。 阮奕遂又继续拿起那本书,紧接着下一段开始念。 书中的文字,还有他的声音,都让人忍不住面红耳赤,赵锦诺根本不敢看那本书,只是看着他的脸,直接将他手中的书阖上,尴尬道,「语气叹词就不用模仿了吧……」 「嗯?」他正好应她,声音微挑,似是刚好是书中场景里的份外挑逗的一声。 赵锦诺瞬间涨红了脸。 虽合上书,但其实书中那句,阮奕仿佛都已经记住。 正好四目相视,阮奕笑了笑,凑到她跟前,还是书中人的语气一般,「让我好好亲一亲……」 未及反应,他已宽了她的腰带。 赵锦诺愣住。 但于阮奕而言,男装要比女装简单得多,脱起来也得心应手得多。 肩上的衣裳顺势滑落,露出修颈下的莹白雪肌一片,怀中之人忍不住颤了颤。他伸手取下她头上束发的木簪子,青丝如墨般垂下,刚好半遮住香肩上的凝脂玉白,若隐若现。 他吻上她颈后,齿尖解开她系在脖颈后的红绳,绮丽而蛊惑得道,「让我好好亲亲,我不胡闹。」 赵锦诺还未出声,他俯身吻上她颈间,她脸颊浮上一抹氤氲,头侧搭在他肩头,他掌心抚过之处,她忍着没出声。 ☆☆☆ 他果真只是亲了亲她,没做多余的事。 他给她系好衣裳,重新束上木簪,她眸含春水,脸上还挂着轻易褪不去的嫣红。 他是只亲了她。 却也等同于挑逗了她足足一个多时辰。 穿好衣裳,赵锦诺靠在他怀中,一身都是酥软的,呼吸里还带着温柔和急促。 第36章 他绾过她耳发,吻上她侧颊,「前些时候一直琐事在旁,都未好好陪过你。阿玉,如今才是我们二人的新婚蜜月,四五个月,今日才刚刚开始。」 赵锦诺淡淡垂眸,修长的羽睫轻轻颤了颤,只轻「嗯」一声。 这声轻「嗯」酥酥麻麻落在他心上,但这一路去南顺,同去容光寺的时候不同。 他心中自有准则。 将好,去笾城的路程也差不多正好到了一般,又至中途暂歇处,再启程上路便只有一个多时辰就能到笾城驿馆了。 阮奕有谭悦和南顺其他鸿胪寺的官员要招呼,起身前,又合眸吻了吻她额头,低声道,「等我回来。」 赵锦诺微微颔首。 她是没应声,她怕眼下出声,发出的声音都是温软的。 阮奕笑了笑,伸手欧撩起帘栊,风轻云淡下了马车。 马车外,依旧谈笑声风声,温文有礼。 赵锦诺靠在马车一角,似是身上的余温还未过去。 他太会,她一分招架的余地都没有。 出神时,她甚至在胡思乱想,若是阮奕还是小傻子…… 是不是诸事都听她的? 还是,更任着性子胡来? 赵锦诺怔了怔,想起大白兔还傻着的时候,会哭着闹着说我不依,就是要和阿玉在一起,赵锦诺愣了愣,脑海中似是忽然浮现出,他哭着闹着不肯下床的场景。 赵锦诺忽然觉得,眼下的阮奕也挺好…… 今日的始作俑者是早前那本书。 她原本看书名是叫《风语记》,端端正正,前半段的行文也正经,怎么会? 而且,这些书都是阿燕和海棠挑给她路上解闷用的。 怎么会放这种书进来? 赵锦诺轻叹,心中想着,还不知其余几本是不是也如出一辙,那还是不适宜放在马车中,又勾起有人白日什么的念头…… 赵锦诺伸手去拾那几本书册,结果先够着的还是那本《风语记》。 书页早前被阮奕没注意捏了捏,正好微微拢起。 她刚好翻到那一页,本来面色还微微红了红,只是目光企及之处,又僵了僵…… 哪里有刚才他口中念的那几段场景? 她以为看错,又翻来覆去,将前前后后好几页都认真看了看,根本就没有。 书册上,轻轻处处,白底黑子写的是梁生牵着他未婚妻到悬崖边,让她闭上眼睛,认真听,他同她说,他能听到风的声音,还能听到风中旁人的声音。 因为,梁生是风语者。 这是本奇幻色彩的冒险话本,到最后,梁生也没同未婚妻大肆搂搂抱抱,更何况什么「让我好好亲一亲」…… 赵锦诺脸都绿了! 阮奕…… 有人分明是自由发挥的! 怎么就这么脸皮厚到面不改色,一连念了好几段。 赵锦诺又忽然顿住,他当时念的,应当都是他当时心中想的…… 赵锦诺只觉对某人的认知,又到了一处前所未有的新高度。 早前的,都是冰山一隅。 他应当还有一堆压箱底的幺蛾子没有使出来。 什么早前的绮丽繁华,玉骨酥软,似是都抛到了脑后,赵锦诺也掀起帘栊下了马车。 本在同鸿胪寺官员说话的阮奕,见她下了马车,目光微微愣了愣,却又不好直接寻了她问话,还是心猿意马得同身侧的人说着话。 余光瞥见她寻到早前的鸿胪寺官吏,不知说了什么。 官吏笑着应好。 等她转身重新回了马车上,阮奕才收回目光。 暂歇结束,还有一个多时辰到笾城驿馆。 阮奕撩起帘栊,上了马车,见赵锦诺好好坐在马车中,聚精会神看着早前那本《风语记》。 阮奕嘴角抽了抽,心中暗道了声,不太好。 「阿玉,我错了。」 坦白从宽,百无禁忌。 她果真笑盈盈看他,「你怎么每次认错都这么快?」 阮奕额头三道黑线,她这笑容,他前一世再熟悉不过,每次他闹腾得厉害惹她生气的时候,都是这样。 「过来。」 他听话上前。 「闭眼睛。」 他也听话闭眼。 稍许,听到「嘶」的一声,紧接着,就觉的嘴上似是被什么东西贴住,猛得睁眼,见她就在他跟前,还温柔将贴在他嘴上的东西紧了紧。 他诧异看她。 赵锦诺抚了抚他脸颊,认真道,「我想了想,你这张嘴,到笾城驿馆前,都还是贴上会比较好。」 阮奕哀怨看她。 她笑道,「我方才同鸿胪寺官吏说,阮大人身上有些不舒服,有没有狗皮膏药之类的,他给我这么大一叠,这一路贴都够了。」 阮奕想死的心都有了。 第37章 等晚些时候,出行队伍到了笾城驿馆下榻。 禁军只留了几十余骑在驿馆周围护卫,其余禁军在驻军处修整,翌日从驻军处直接离开。 谭悦今日不怎么舒服,晚饭时没有露面。 阮奕也请王大人代为招呼其余鸿胪寺官员一行。 屋内,赵锦诺用热毛巾给他一点点擦拭嘴角的痕迹。 虽然只是闹着玩了一阵子,但撕下来的时候还是有些疼,亦有些印痕,乍一看不怎么觉得,但仔细看,就会发现些许端倪。所以阮奕今晚也没有露面招呼旁人,先前露面也是短暂。 赵锦诺一只手抬起他下颚,一只手仔细给他擦拭。 她离得近,他都可以闻到她发间熟悉的馨香。 「我应当是第一个被夫人用膏药胶布封嘴的鸿胪寺少卿……」阮奕一脸哀叹。 赵锦诺眸间笑意,却没有应声。 她在给他擦拭的时候,他慢慢试探,「嘶,疼……」 赵锦诺微楞,「是这里疼吗?」 他胡乱「嗯」了声。 赵锦诺果真凑前了一些,仔细看了看,不知可是心理作用,似是真的见此处有些泛红,赵锦诺心里紧了紧,应当是早前撕下来的时候弄伤了,她当时应当很轻才是,还是没注意,赵锦诺心中歉意。 赵锦诺又看他,「这里呢?」 他颔首,「也疼。」 赵锦诺指尖微微滞了滞,歉意更浓了些,轻声道,「是我不小心,下次不闹了……」 她不知他现在多疼。 阮奕得寸进尺,「不关夫人的事,是我咎由自取。」 赵锦诺瞪大了眼睛看他。 他继续道,「再加上我颜面薄……」 赵锦诺眼睛瞪大的眼睛微妙得瞪了瞪。 他诚恳道,「阿玉,安抚一下就好了。」 赵锦诺忽得心底澄澈。 赵锦诺阖眸凑到他跟前,似是真的要亲他,他亦阖眸做好,被安抚的准备。只是都临到跟前,赵锦诺笑了笑,又退了回来。 阮奕虽然闭着眼,但早前善骑射,自然有当有的敏锐。 他伸手揽回她,不让她后退,也睁开眼看她,「怎么不亲了?」 赵锦诺自觉退后,似是嫌弃道,「你脸上都是狗皮膏药的味道。」 「……」阮奕整个人石化。 ☆☆☆ 整个一晚上,赵锦诺都觉得他洗脸洗得特别勤。 她在看书,他似是想起一出,就跑去洗脸,喝了两口水,又跑去洗脸。早前那张脸倒是还好好的,到晚间,真被他自己磋磨红了。 等到赵锦诺沐浴过后,从耳房出来,换回了一身女装,青丝垂下,没有再扮作小厮模样。 阮奕又准备去洗脸。 赵锦诺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伸手揽上他后颈,叹道,「诶,脸皮再厚,也不能这么磋磨啊。」 阮奕僵住。 赵锦诺笑了笑,「逗你的,原本就没有味道。」 阮奕脸上表情,简直精彩至极。 赵锦诺笑笑,似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踮起脚尖吻上他嘴角。 …… ☆☆☆ 翌日晨间,外阁间外,驿馆的小吏轻声唤道,「阿玉小哥……阿玉小哥……」 唤了许久,似是都没有人应声。 小吏还正纳闷着,照说随行的小厮都是睡在外阁间屏风后面的小榻上的,这么唤,应当是醒了才是。 昨日见阿玉小哥的模样,应当是个手脚利索的。 而且还是晨间这个点儿上,正是要伺候大人洗漱的时间,更应警醒才是。 小吏轻「嘶」一声,他已将水送来,可轻声唤了几声都没有人应,他又不敢再大声些将大人吵醒,冲撞了。眼下正迟疑着,是不是要稍后再来的时候,外阁间的门忽然打开。 第38章 小吏遂松一口气,刚开口唤了声,「阿玉小哥……」 却见开门的人是阮奕,整个人墨发半垂着,衣裳也是随意拢起,整个人透着慵懒。 「大……大人恕罪,小的吵醒大人了。」小吏吓倒。 他本是来送晨间洗漱用的水的。 阮奕温和道,「给我吧,阿玉也些不舒服,我让他歇着了,还未醒。」 「这怎么好?」小吏歉意,「那阿玉小哥不在,我替大人送进去吧。」 「不必!」阮奕的声音明显凌了几分。 小吏吓得赶紧给他。 阮奕颔首道谢。 小吏离开苑中时,还忍不住挠了挠后脑勺,似是头一回见大人来替身边小厮取水的…… 阮奕将洗漱的水放在外阁间的黄木架上,撩起帘栊,回内屋时,‘阿玉小哥’还趴在床榻上。如墨般的青丝搭在一侧的肩上,露出细腻光滑的后背,莹白如玉的肌肤上缀着朵朵腊梅般的痕迹。 昨夜,应是今晨,闹得实在太晚,两人都累极,不想动弹。 眼下,阮奕低眉笑笑,俯身抱了她去耳房。 浴桶里的水温暖袭来,她舒服得叹了叹。 水中的暖意里,他再度拥上她,亲吻上她嘴角,掌心抚过她后背。水汽袅袅里,她来不及出声,又在分不清是他,还是水中的温柔暖意里攀得顶峰。 ☆☆☆ 离开笾城驿馆时,阮奕在前方同谭悦和王大人等人攀谈。 马车前,鸿胪寺官员正好路过,正问起阿玉来,「听驿馆小吏说,阿玉小哥可是病了?」 赵锦诺意外。 鸿胪寺官员笑了笑,「听驿馆小吏说,今晨来送洗漱用的水,是大人帮忙开的门。大人说阿玉你病了,让你歇着了,眼下可有好笑,路上有随行的太医,可要让太医开个方子,趁还在笾城的时候,抓两幅药?这越往南走,越容易水土不服,阿玉小哥,你可要多注意些。」 鸿胪寺官员自然是好心。 赵锦诺笑着应好。 等鸿胪寺官员离开,赵锦诺才悻悻松了口气,驿馆小吏什么时候来了苑中送洗漱用的水,她都全然没有印象,鸿胪寺官员若是再多问两句,她许是都会捉襟见肘。 好在,对方只是真的关切两句便离开了。 赵锦诺心中唏嘘,昨晚分明是她先闹腾的,到后来,甚至被他蒙上双眼,束上双手亲近过…… 自容光寺回来后,两人似是一直各有各的事情忙碌,也都不怎么得空,便是在一处,也大都是忙里偷闲。 昨夜,仿佛才通通放空,属于他二人。 所以晨间,她根本是睡过去了,直到后来他抱她去耳房时才醒。 赵锦诺轻轻咬了咬唇。 日后需心中警醒些,勿让旁人生了疑虑。 一回两回是觉得她病了,再往多了许,猜也猜出问题了。 ☆☆☆ 「大人,下官有话同大人说。」临上马车,王大人忽然唤住阮奕。 阮奕遂上了王大人的马车一道说话。 早前南顺使臣一行便是王大人亲自到朔城迎接的,也最熟悉南顺使臣的也是王大人。 自晨间上了马车,一直到中途暂歇,阮奕都一直在王大人马车上,商讨着去南顺的事,等到中途暂歇,才见赵锦诺四处跑着,格外卖力扮演着小厮的角色,似是怕晨间一幕后穿帮一般。 阮奕低眉笑笑,也不戳穿。 途中四五日,赵锦诺同旁的小厮和跟班都已混得熟络。 因为熟络,才都不怎么怀疑,都知道阮少卿身边那个叫阿玉的小厮,看着个头小了些,人倒是很机灵勤快。 又过两日,赵锦诺来了月事,怏怏没什么精神。 宋妈妈早前给她被好的水囊里,盛了热水,用薄毯捂在腹间,她就是透两日特别没精神,连动弹都不怎么想动弹。马车上,她躺在阮奕怀中,阮奕会给她念书。 她有时会呆呆望着他,迷迷糊糊道,「大白兔,你怎么长得这么好看?」 阮奕看她,「糖衣炮弹吗?」 她笑不可抑。 他轻轻抚了抚她脸颊,轻声道,「睡吧,我看着你。」 「我想和你一起睡。」她似是此时尤其依赖他。 阮奕好气好笑,「等你好了的,继续保持这种觉悟。」 她往他怀中蹭了蹭。 ☆☆☆ 等十月底一过,便至了十一月。 离京也有十日。 赵锦诺一直小心翼翼避开谭悦和芝芝,还是在中途暂歇时,同谭悦撞个正着。 谭悦目光微滞。 赵锦诺也赶紧低下头去,糟了,要穿帮了…… 她想直接径直走过去,谭悦脸色都青了几分,「赵锦诺,你觉得我瞎吗?」 赵锦诺硬着头皮抬眸,「诶,好巧……」 第39章 谭悦眸间皆是恼意。 「阮奕疯了吗?他带你去南顺!」谭悦的脸色已差得难看。 周围有谭悦的侍卫守着,没有旁人前来,但谭悦说话的语气中都带着怒意,一双怒目看着她,胸前似是因着情绪剧烈起伏着,又接连重重咳了好几声。 芝芝赶紧上前,谭悦却扔了手中的暖手炉,「走!」 芝芝吓得不敢上前。 赵锦诺愣住,不知他为什么见她去南顺,火气会如此大。 她同谭悦,丹州三个人一惯走得近,三人也多要好。相处的时候谭悦的话少,却大抵和善,虽也有同她置气的时候,但即便置气,两人也就是谁也不搭理谁,再等下次去南顺的时候,又莫名恢复如常。 赵锦诺今日一时没反应过来。 又见谭悦似是真的动怒,咳得喘不过气起来,一张脸煞白,在黑色的大麾映衬下,更毫无血色。 赵锦诺从芝芝手中接过茶盏,递到他跟前的石桌上,淡声道,「喝完茶再继续生气……」 眼见谭悦看她。 她补充道,「别砸茶盏,我不是芝芝,你冲我砸茶盏,我一定朝你砸回去。」 芝芝惊呆。 「……」但谭悦果真别过头去,没有再动弹。 许是先前咳得实在太厉害,他自己也难受,谭悦端起茶盏,难得一见得一口将茶水饮尽。 放下茶盏,谭悦开口,「阮奕是鸿胪寺少卿,是出访主使,他自己不知道其中轻重和厉害关系吗?」 一直以来,谭悦说话大都中气不足,但今日每一句却都因为在气头上的缘故,格外有力。等到这句时,声音似是才缓了下来,半是被她磨得情绪平复,半是也因为置气一通后确实不怎么有力气。 赵锦诺应道,「同阮奕没关系,年关是老师六十生辰,师娘托人送信给我,说老师近来身子不大好,让我年关时候若是有空,能去南顺便尽量去南顺,说今年大家都会去给老师庆生,还说,不知老师还能过几个生辰……」 言及此处,赵锦诺噤声。 「……」谭悦抬眸看她,也跟着噤声。 他自然知晓年关时候是老师生辰,却不知师母单独同赵锦诺提起过,希望她年关能去南顺的事。 同在京中,他知晓老师的近况,锦诺是老师的关门弟子,也是老师门下唯一的女弟子,师娘对她尤其照顾。若是师娘开了口,她不去,于情于理都不合。 早前在阮府的时候,他还问过她可有生辰礼物需要他替她捎给老师的? 但他当时怎么没想到,她是起了自己去南顺的念头! 他也根本也没想过阮奕会让她去南顺,阮奕能说服家中让她一道离京已是不易。再加上阮奕还是此次出行的主使,其中厉害关系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阮奕能带她一路,是冒了被人诟病的风险。 若只是诟病也罢,但旁人不清楚,但他却清楚——陛下会大费周章要将阮奕弄去南顺,这背后一定藏了旁的目的! 自他认识陛下以来,陛下心思缜密,这些年更是步步为营,没有一步是失算的,谁都猜不透心思,陛下不会无缘无故让他和韩盛都来苍月,他都不知阮奕此行去往南顺是否能安稳回到苍月,若此时赵锦诺同他一道,赵锦诺也会有危险! 即便她扮作阮奕身边的小厮,一旦出事也脱不了干系。 如果她的身份被人识破,危险只会更多几分。 眼下离京不过十余日,此时赵锦诺若能折回京中才是上策,但这事他不能明说。 「你今日就回苍月京中去……」谭悦没有多说,但语气不容置喙。去南顺的事不是儿戏,更不是玩笑,若是真出事,他都不见得一定能保得住她。 他最不想,是见她出事…… 谭悦言罢,凝眸看她。 她亦看他。 四目相视,两人都很清楚对方的脾气,都未再多说话。 恰好,不远处的侍卫上前,「侯爷,阮少卿来了……」 侯爷将阮奕身边的小厮扣下,阮奕闻风而来。此次出行,阮奕是主使,随行的禁军都是苍月京中禁军,阮奕要来,几个侍卫也拦不住他。 身后脚步声响起,赵锦诺转身,阮奕已神色匆忙上前。 一身暗红色的鸿胪寺少卿官服,头戴官帽,脚踩官靴,眸间神色沉稳,衣襟连诀,径直行至她跟前,没看她,却将她挡在身后,朝谭悦拱手,「宁远侯。」 谭悦早前在阮府便见过阿玉,阮奕并不准备隐瞒,也不准备旁的冠冕堂皇说辞。 「你先回马车。」阮奕朝赵锦诺淡声道。 赵锦诺眸间微讶。 阮奕低声,「听话。」 赵锦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谭悦,又看了看阮奕,遂才点了点头,听阮奕的话,转身折回马车去。 谭悦身边的几个侍卫都纷纷抬眸看向谭悦,不知道当不当拦人? 但阮奕若是都开口,他们要拦,应当也拦不住。 果真,见谭悦也没吱声,几人便未上前。 「都下去吧,我有话同阮少卿单独说。」谭悦声音很轻。 第40章 侍卫和芝芝都应声退下。 阮奕踱步上前,声音不卑不吭,「侯爷既然知晓是内子,何必扣人?」 谭悦心知肚明。 他同赵锦诺不过说了几句话功夫,阮奕就赶来,随行禁军中一定有人一直在盯着赵锦诺安全。 阮奕在他面前一惯温和有礼,早前便是他诸多挑衅,挑刺,使绊子,阮奕都熟视无睹,要么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么装作没看见没听见,而眼下,赵锦诺才刚离开视线稍许,他就立即赶来,言词之间也似是并无任何慌张或要让步的意图,是强势朝他表明姿态,他就是带了夫人上路,也并不准备瞒他。 阮奕是此番出行的主使,两国邦交,出行皆看主使。 阮奕是在拿苍月国中的身份压他,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好走完回南顺的这一程,大家相安无事,才是和睦之事。 呵,谭悦低眉轻笑。 原来兔子急了会咬人是真的。 而阮奕,平日里看来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却压根儿也不是一只兔子…… 他猜不到初入官场的阮奕哪来气度、魄力和胆识做这些事情,却不知,早前的阮奕早已在苍月位极人臣,一句话可在国中翻云覆雨,也可令周遭诸国随之动荡不安。 即便谭悦是宁远侯,他亦拿捏得稳妥。 见谭悦似是将要说的话咽回喉间,阮奕知晓对方应是听明白了自己话里话外的意图,此时言多必失,点到为止即可,阮奕正拱手执礼,准备辞别,却听谭悦温声道,「阮少卿,本侯觉得你此举不妥。」 阮奕微楞,缓缓抬眸看他。 他以为谭悦先前已经默认,却未想到谭悦会继续。 他眉头微微拢了拢,礼貌道,「侯爷何意?」 谭悦指尖轻叩桌面,周遭旁人都已屏退,谭悦沉声,「阮少卿,你同你夫人之间的事,我并无兴趣。我只是想善意提醒一句,眼下南顺国中并不像想象中的太平,你若让她去,等同于让她涉险,你确定非要如此?」 谭悦既要说清楚其中厉害,又要撇清同赵锦诺的关系,更不愿透露背后的真实原因,只能如此。 阮奕尚未应声,谭悦又端起茶盏,轻抿了杯盏中已经见底的一口,轻声道,「阮少卿,你应当看得出来,我没有恶意。早前借宿贵府,尊夫人待人和善,于情于理,我都应当提醒一声,还望阮少卿海涵。」 阮奕眉头拢紧,「你早前就认识锦诺?」 谭悦端起茶盏的手微微滞了滞,抬眸看向阮奕时,阮奕的目光似是将他看穿。 阮奕继续道,「锦诺在南顺熟络的,只有她的师长。你清楚那幅《早春啼晓图》的来历,说明与丹州熟络;在司宝楼画万金拍下了公子若的《冬晨图》,怕明珠蒙尘;又在容光寺,赠了子凡的一幅《千手观音图》。丹州,公子若,子凡本就出自同门,所以,谭悦,你自己就是画佛像图的子凡,可是?」 谭悦没拿稳,手中的杯盏滑落。 阮奕竟然,凭这些蛛丝马迹,便猜出了他的身份…… 谭悦看向阮奕的目光更加琢磨不透,他早前许是真想错了阮奕,他不仅有魄力和胆识,还是个极聪明的人。 谭悦脑海中忽得闪过一个念头,这几年陛下在朝中提拔了不少不起眼的人,这其中有世家子弟,也有寒门学子,陛下的目光很准,准得,就似笃定这些人一定会为他所用,若假以时日,必定有所成就。 而阮奕,在这之前明明是傻的,根本看不出端倪。 陛下却千里迢迢,让他和韩盛想办法将阮奕弄到南顺…… 而眼下,阮奕给他的感觉,如同陛下一样,让人捉摸不透。 许是从一开始,他就想错了许多事情,陛下也好,阮奕也好…… ☆☆☆ 京中阮府外,柱子从府中迎了出来。 见到是韩盛,眸间顿了顿,还是大方上前,「杜公子?」 韩盛笑道,「柱子小哥,我是有事来寻二奶奶的。」 柱子诧异,「那不巧,二奶奶去云州了。」 云州?韩盛措手不及,「什么时候的事?」 柱子笑道,「就是前几日,云州是我们二公子姨母家,二奶奶去云州了,来回要到十一月末了,杜公子可是有事?」 韩盛脑中嗡嗡一片空白,他是应当去趟云州,还是在京中等赵锦诺回来? 赵锦诺在马车中等了许久,才见阮奕同袁开阳并肩折回。 方才阮奕让她回马车的时候,她就见到袁开阳在不远处候着。袁开阳见了她,轻声问了句,嫂夫人,宁远侯可有为难? 见她摇头,袁开阳才颔首没有多问。 她料想袁开阳早前应是让人盯着她安全,所以见谭悦将她带到一处时,袁开阳同阮奕便立刻来了,而阮奕有交待,袁开阳才并未同他一道上前。 思绪间,阮奕已撩起帘栊上了马车。 她已从车窗帘栊的缝隙处,也看到谭悦折回了马车处。 第41章 上了马车,阮奕取下官帽,一双眼睛有些晦暗不明。入了十一月,便是入冬,马车中燃了碳暖,阮奕微微松了松官服上的衣领,低声道,「没事了。」 赵锦诺略微错愕,谭悦这人很难听旁人的,她不知道阮奕是怎么说服谭悦的。 阮奕似是猜到了她的心思一般,一面端起小桌几上的杯盏轻抿一口,一面轻声道,「我猜到他是子凡后,他就不怎么说话了。」 赵锦诺也愣住,他……他怎么猜到的? 谭悦对自己这个身份护得紧,连南顺国中知晓的人都没几个,以谭悦的性子,应当不会主动同阮奕说起子凡的事才对。 阮奕转眸看她,伸手牵了她到跟前,「你同谭悦平日里就要好是吗?」 她额间忽然清明。 忽然想,鲜有这般语气的阮奕,似醋意都写在脸上…… 赵锦诺应道,「老师的学生中,我同丹州,谭悦的年纪相仿,能玩到一处去。师娘见我们年纪小,也时常将我们叫到一处,多有照顾……」 阮奕看她。 赵锦诺揽上他后颈,轻声道,「大白兔,我应当提前同你说,我同谭悦早前就认识……」 「嗯。」他声音温和,却只轻嗯了一声。 她喉间咽了咽,继续道,「但我若同你说与谭悦早前就认识,你会为何与谭悦认识,便等同于透露了谭悦是子凡的身份。不少画手都会介意自己的身份被旁人知晓,所以都是用的名号,就像我用公子若一样,同在老师门下,谭悦不会向旁人提起我是公子若,我也不会向旁人提起他是子凡。」 「嗯。」他仍旧轻声。 赵锦诺心中唏嘘,又叹道,「我早前不知道谭悦是宁远侯,也是那天在府外迎候的时候才认出来谭悦来的……」 「嗯。」 赵锦诺忽得有些猜不透他的心思,只是他的一双眼睛就这么看着她,她羽睫轻轻眨了眨,才应他的话,「我同谭悦,丹州,我们三个要好。」 「嗯。」 他一连「嗯」了几次,赵锦诺只觉阮奕的目光似是能将她看穿。 好似她今日不说完,他便一直如此。 赵锦诺微微垂眸,叹道,「阿奕,早前在新沂的时候,祖母和王氏忽然说要将我从庄子上接回乾州,说你我有婚约,你母亲要来看我。阮家门第高,你在京中是出了名的世家子弟,我同宋妈妈都觉得其中有古怪,若是阮家认这门婚事,也应当是王氏的女儿。我四处托人去打探你的消息,但是阮家口风太紧,京中不少人都不知晓你的事情,后来我便托了谭悦去打听你的消息……也同他说,等拿到宋妈妈和阿燕,柱子几人的卖身契,我就去南顺,谭悦和丹州答应帮我善后……」 她抬眸,小心翼翼看他,似是怕他介怀,「大白兔,真就这些了,当时我确实是想拿了宋妈妈几人的卖身契就离开赵家,幸好那时……」 她话音未落,阮奕揽紧她。 他声音温和而又磁性,「幸好那时在去乾州的途中遇见了我是吗?」 不待她应声,他含上她嘴角,将她抵在马车前,亲吻浓郁而激烈…… ☆☆☆ 到落脚驿馆时,赵锦诺下了马车,跟在阮奕身后。 脚下轻轻打着颤,似是走路有些不稳。 驿馆掌吏出门迎接阮奕同谭悦二人。阮奕和谭悦二人都是出使主使,颜面上尚且过得去,亦能面上参杂笑意。 赵锦诺跟在阮奕身后,不怎么敢吱声。 临到驿馆大门口时,脚下踩滑,阮奕一把扶稳她。 驿馆掌吏愣了愣。 也不知他怎么做到分明在和自己与宁远侯说话,还能一把扶住身后小厮的。 谭悦看了他二人一眼,没有吱声。 赵锦诺歉意道,「大人,我没留意。」 驿馆掌吏惯来是人精,先笑笑。 阮奕也笑笑,多没有多说旁的。 赵锦诺心中唏嘘。 由得阮奕让她慢些来,她远远跟着便是。 正好与负责后勤的鸿胪寺官员一处,「阿玉小哥,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赵锦诺笑着摇头,「就是刚才没注意,脚下踉跄了。」 鸿胪寺官员便是早前给她狗皮膏药的那人,官员姓卢,名唤卢风,赵锦诺亲切称呼为「卢风大人」,卢风也惯来对她照顾。 眼下,就卢风同她一处,卢风悄声叹道,「我听说你今日是不是打翻宁远侯的暖手炉,惹了他不快,他拿你试问,后来是阮少卿去要的人?」 「……」赵锦诺诧异看他。 卢风权当她这神色是默认,遂又叹道,「嘘,你不说我们都知道,我们同王大人早前是一路从朔城将宁远侯迎到京中的,什么事儿没见过……」 赵锦诺眨了眨眼睛。 卢风又问,「阮少卿没责罚你吧。」 赵锦诺木讷摇头。 卢风似是松了口气,「我就说阮少卿是和善的人,不过,你刚被拎走,阮少卿同袁将军就去要人了,都说阮少卿护短……」 第42章 赵锦诺跟着颔首。 卢风遂笑道,「阿玉小哥,你今日受惊了,晚上给你加份水果篮子。」 赵锦诺笑笑,「多谢卢风大人。」 两人一面说话,一面入了驿馆当中。 有驿馆的小吏领赵锦诺到了苑中,驿馆内都是单独的苑落清净。 赵锦诺是阮奕身边的小厮,驿馆小吏朝他拱手行礼,「阿玉小哥唤我小赵就是。」 赵锦诺意外,「你也姓赵?」 小赵愣了愣,「阿玉小哥也姓赵?」 赵锦诺颔首。 小赵是驿馆中的小吏,见惯了天南海北的人,听闻她也姓赵,自然亲厚,「那赶巧了,我们是本家,阿玉小哥,你有事吩咐一声就是,我负责照看这周围几个苑子。」 「劳烦了。」伸手不打笑脸人,出门在外,赵锦诺应对自如。 等晚些时候,阮奕回了苑中。 禹城是要城,禹城城守今日宴请了一行官吏,阮奕同谭悦,袁开阳都赴了宴请。 夜深才回。 阮奕撩起帘栊回了内屋中,屋中的碳暖燃得很暖,赵锦诺舒服窝在小榻里,一面看着书册,一面磕着瓜子,一侧的案几上还摆着果盆,她惬意得很。 阮奕低眉笑了笑,「我还需喝酒应酬,不如你在这里闲适……」 她早点在马车上是累了,眼下不怎么想动弹。 他取了外袍自己挂上。 她懒懒继续磕着瓜子。 阮奕问,「谁送的?」 赵锦诺应道,「瓜子是小赵送的,果盆是卢风大人送的。」 阮奕眉头微皱,一面撑手在她一侧,一面俯身探究般看她,「赵锦诺你可以啊,哪里都吃得开。」 赵锦诺眼巴巴看他,「小赵是这里伺候的小吏,说我们是本家,难得遇到本家,又合得来,就送了我不少瓜子,干果和零嘴。果盆是卢风大人送的,他说我今日受惊了,给我压压惊……」 阮奕松了松衣领,认真道,「看来我不在的时候,你大都怡然自得。」 他话中有话,赵锦诺诚恳道,「不不不,阮大人在的时候比较怡然自得。」 阮奕愣了愣,稍许,半是迟疑半是尴尬道,「你日后,还是不要叫我阮大人……我听起来,有些别扭……」 赵锦诺不知旁人都这么叫他,他怎么不觉得别扭的。 阮奕低声道,「从你这里听到这个词,有些别扭……」 他隐晦笑笑,俯身吻上她额头,才起身去耳房沐浴洗去一身酒气。 又窝在小榻中磕了许久瓜子的赵锦诺忽然反应过来他方才的话,整个脸色都涨成猪肝色…… ☆☆☆ 禹城一幕后,旁人似是也习惯了阮奕对她的照顾。 都知道阮少卿待自己家的小厮好。 有树枝挡在跟前,会替她别过去。 险些滑倒,会扶。 有点心,会留给她,亦不会让她做重活,连使唤的时候都少。 赵锦诺也习惯了早起端水给他洗漱,中途暂歇的时候,给他端茶倒水。 谭悦的气果真同早前一样,过了四五日便消了。 芝芝若是见了她拿东西拿不动的时候,也会上前帮忙。 旁人都知晓,阮少卿身边的阿玉小哥早前惹到了宁远侯,但眼下,似是都雨过天晴了,有时还能见宁远侯同阿玉一处说话。 虽然大多时候,宁远侯的表情都很是无语。 这一路都很顺畅,约是腊月初十左右,出使的队伍抵达朔城。 赵锦诺对朔城再熟悉不过,去往南顺的必经之路,也是苍月的边陲重镇。 随行的一千余禁军到朔城,便只有两百余人会跟去。 朔城码头排满了整齐的船只,今日有出使的队伍在,旁的商船和客船都全部暂缓行程,亦无旁的行人在码头中逗留。 禁军和出行队伍陆续上了马车。 南顺国中有江船来应接,谭悦同鸿胪寺官员,侍卫一道上了南顺国中的江船。 阮奕则同其余鸿胪寺官员和禁军上了苍月国中的江船。 朔城去往南顺慈州要走三日水路,赵锦诺想起早前同阮奕一道,在江船上,似是还是在乾州的时候,那时候的阮奕偷偷亲了她。 眼下,甲板上,江风拂面,赵锦诺莞尔笑笑。 阮奕同袁开阳一处。 袁开阳低声道,「朔城,慈州,滨城,被一条曲江隔开,苍月,长风,南顺各自以此为边界,倒是这条曲江是模糊地界……」 阮奕眉头微微拢了拢,想起前世的时候,他取了长风南部十二城和南顺北部六城,将这条曲江变成了内江…… 曲江在苍月被称为曲江,在南顺被称为沱江,在长风被称为滨江,江面宽阔,一望无垠,让苍月,长风和南顺成为一衣带水的邻邦。 赵锦诺站在江船的三层甲板处,凭栏远眺。江风有些大,吹起没被束起的青丝凌乱拂面,她伸手绾过耳发。 第43章 南顺地处偏南,冬日里本就比苍月京中暖和上不少,再加上身上披着厚实的披风,也不冷。 过往在新沂的时候,她就时常往南顺去,这条水路再熟悉不过。 只是这次,是同阮奕一处。 赵锦诺笑笑,瞥目望去。 阮奕正同袁开阳在船头说着话,神色轻松,一袭暗黄色的官袍,丰神俊朗,谈笑之间,气华高然,似有荣华万千。 许是察觉到赵锦诺这处目光,他余光瞥过。 赵锦诺正好收回目光,不让他看见。 他笑笑,唇角勾了勾,继续同袁开阳一道说着话。 一行大约有四艘江船,整齐得在江面行驶着。 周围跟着四五艘朔城驻军派出的护卫船只,他们这艘江船便在队伍的中间位置,除非遇见几十年难遇的暴风骤雨,都很安稳。 朔城到慈州要走三天水路,今日是第二日,明日黄昏前后便能抵达慈州。 赵锦诺见鸿胪寺主事王大人也上前,应是有事寻阮奕,那阮奕这里一时半刻都还会在甲板上,赵锦诺也站了些时候,转身折回船舱。 阮奕看了眼她,眸间淡淡笑意,没有多问。 官船上安全,又无旁人,他不用担心她安全。 赵锦诺想起当去看看卢风大人了。 卢风是此行的后勤官,早前从未出使过南顺,没有坐过这么长时间的江船,不知道自己晕船,结果刚上船一个时辰就吐得天昏地暗,而后这两日几乎都是在船舱里趴着过去的。 「卢风大人。」赵锦诺敲门。 「进。」卢风的精神似是比早前好了不少。 赵锦诺捧了果盘来,眼下,卢风还是趴床榻上,没有坐起来,但明显脸色不似昨日那般惨白。 赵锦诺上前,「卢风大人,我给你带了些水果来。」 卢风奈何叹道,「阿玉小哥,还是你照顾我。」 赵锦诺笑道,「这一路不都是卢风大人在照顾我吗?应当的。」 卢风也跟着笑了笑。 卢风年纪不大,约莫二十五六上下,也是年前才入得鸿胪寺做王主事下面的副手,官职不大,琐事颇多。 卢风这一路对她多有照顾,除了她是阮奕身边的小厮的缘故,还因为阿玉虽是阮少卿身边的贴身小厮,但事儿少,人好,又无架子,也好变通,再加上看起来个头娇小,似是年纪又不大,所以卢风平日里对她的照顾便也多些。 礼尚往来,赵锦诺也拿了特制的晕船药给他。 虽然随行的太医也备了晕船药,但赵锦诺的晕船药还是早前谭悦给的,她怕阮奕晕船,一直都带着,但阮奕没有晕船,卢风却晕船,所以赵锦诺便将药给了卢风。 谭悦的药,自然同太医院给鸿胪寺的官员备的不同。卢风也是服了赵锦诺给的药,才觉晕船晕得稍微好受了些。 只是一整日都趴在船舱内,其实无聊,又不能看书,怕好容易好些又晕船了去,所以卢风同赵锦诺说了好一阵子话,等卢风差不多又犯困了,赵锦诺才起身回了船舱中。 船舱中点了碳暖,很暖和。 赵锦诺取下披风,挂在一侧的衣架上。 案几上,放着昨夜阮奕未看完的书。 赵锦诺早前一直觉得阮奕自好了之后,多油嘴滑舌,但直至这一路出使同行,才见阮奕是个极喜欢看书的人,政史经纶,各国列传和风土人情,他看得都不少,其中还有不少晦涩难懂的书籍,她翻了两页都翻不下去,但阮奕可以忍着枯燥看完。 自十月二十日离京,到眼下将近腊月中旬,阮奕看过的书她似是都数不过来。 她看书看得极慢。 但阮奕就是看书看得极快那一类人。 但他看得快,却尤其专注,也不喜欢被人打扰,有时她都睡了,阮奕还在独自伏案。有时候赵锦诺都恍然觉得,阮奕身上有着这个年纪不当有的老成持重。 她闲来无事,正好坐在案几前,看他昨夜没有翻完的这本。 是,南顺野史? 赵锦诺忍俊,稗官野史大都是民间看的趣闻,哪有出行的主使官会看野史的…… 赵锦诺又翻了翻案几上的书册,似是在江船上的这两日,阮奕看了不少南顺国中的人文历史和风土人情,有正史,也有野史。 眼下这本就是野史。 赵锦诺随意翻开他用书签标出的几页,其中一页说的是南顺朝帝。 赵锦诺对南顺朝帝没有多少印象,感觉南顺的皇室似是离她很远,其实苍月的皇室离她应当也远,她也不知为何在月牙湖一趟,似是在帝后跟前都露了脸,还得了帝后赐婚,这段经历若是放在几月前同她说起,她许是都不会信。 言归正传,重新回到这本野史上,说的正是朝帝。 野史上真假难辨,但一般都敢讲。 朝帝并未是先帝的儿子,而是先帝的弟弟。 先帝临终前,传位给了自己的亲弟弟,而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第44章 所以,按照野史的说法,朝帝的皇位来路不正。 朝帝登基之时,尚有不少朝中老臣反对,觉得应是早前的太子即位。 但太子的生母在后宫病逝,太子的生母一家因谋逆的罪名被诛杀,太子只是个空壳,即便有老臣的支持,也扶不起来。久而久之,朝帝在朝中的地位越渐稳固,再加上查办了不少巨贪,又兴修水利抵御了洪峰,在朝中和百姓心中的威信与日俱增。 到如今,已经没有多少人再提先太子之事。 朝帝年纪在二十七八上下,但膝下一直没有子嗣,民间有说,怕是先帝对先太子的福泽,若是朝帝没有子嗣,日后这国君之位,应当还会回到先太子手中。 所以,朝帝同先太子的关系不远不近。 虽然不是太子名义,但却仍以叔侄相称,朝帝亦对先太子照拂。 赵锦诺看得心中唏嘘。 若是按照野史的说法,朝帝没有子嗣,先太子的处境尚且如此,朝帝若是有子嗣,只怕先太子的处境更加艰难。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看来阮奕看这些野史也并非没有道理,只是,可以避过不少坑。 赵锦诺重新将书签别好。 又翻到了下一处书签处。 赵锦诺目光怔了怔,似是说的谭悦。 其实,她对谭悦的身世并不熟悉,虽然早前也时常来南顺,对宁远侯也有所耳闻,但大抵都是听得旁人茶前饭后的闲谈,她认识的多是明大家的弟子,画佛像的谭悦,也只知晓他是南顺京中的世家子弟,却没想到他是宁远侯。 师娘同她说起过,谭悦的身世多波折,小时候吃了不少苦,所以性子有些冷淡,有时候也有些偏激,但师娘也大都是一语带过。 眼下,赵锦诺似是知晓来龙去脉。 谭悦是朝帝的表弟。 谭悦的母亲是朝帝母亲的妹妹,但年纪相差许多,谭悦和朝帝的年纪也相差许多。 谭悦的母亲嫁了先侯爷,生下了谭悦,但在谭悦小的时候,因为宫中的风波,宁远侯府受了波及,谭悦的父母被害,六七岁的谭悦被忠心的家仆貌似救出,但是为了躲避当时禁军的搜索,谭悦在腊月的时候在江水里呆了三日,虽然有家仆护着,勉强捡回了一条命,但从此落下了病根。 谭悦虽讨了出来,但宁远侯府的罪名仍在。 而后的四五年里,谭悦一直东躲西藏,过得颠沛流离,按照野史中说的,谭悦最凄凉的时候,甚至做过乞丐,被人当街打骂,后来被好心人所救。等到后来先帝登基,平了宁远侯府的冤案,先帝将谭悦接回,承袭了宁远侯的爵位。 按照野史的说法,宁远侯当年是替先帝挡了罪名。所以,先帝对谭氏一门有多愧疚和感激,便对谭悦有多照顾和纵容。 宁远侯十二岁袭爵,先帝将他捧到了朝臣中无人可及的尊崇位置上,谭悦做任何事情,先帝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朝中对谭悦大都礼让几分。 后来先帝过世,朝帝登基,但谭悦又因为是朝帝表弟的缘故,圣眷不断。 宁远侯府早前在先帝跟前如何,如今在朝帝跟前如何。 赵锦诺眸间微滞。 野史中说的救谭悦的好心人,应当就是老师和师娘,所以自那个时候起,谭悦便跟在老师身边学画画。 心中有悲恸和怒意,也有想替父母祈求的虔诚,老师才会让他练习画佛像…… 她记得初识谭悦的时候,谭悦待人多冷淡,却唯独同丹州要好。因为只有丹州这样性子的人,才会不断去撩谭悦,谭悦不搭理他,他也不泄气,而后两人好得可以穿同一条裤子。 她也记得早前说起赵家时,谭悦目光一直看她。 后来,他在江上泛舟时,轻声问她,「你小时候也时常被人欺负吗?」 她当时并未明白谭悦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但似是从那次江上泛舟之后,谭悦对她的态度莫名好了起来,也对她多有照顾,更看不惯,她被人欺负…… 原来,是这般缘故。 赵锦诺阖上书册,良久没有出声。 ☆☆☆ 翌日黄昏,江船缓缓抵达慈州码头。 慈州码头是周遭码头中最兴盛的一个,慈州也是南顺国中最繁华的城市之一。 今日苍月时辰来,码头全然清空,有鸿胪寺的官员远远迎候。 江船依次靠岸。 阮奕同王主事先上前,这样正式的场合,赵锦诺自然不方便跟上,同终于下船如获新生的卢风一处,在最后一波下船的人当中。 赵锦诺远远见到阮奕同谭悦,还有两国的鸿胪寺官员一处寒暄。 阮奕年轻虽轻,却应对有度。 而一侧,谭悦似是根本不想花心思应付南顺国中的鸿胪寺官员,南顺国中的鸿胪寺官员似是也不想招惹他。 他不经意转眸,似是在江船后面的队伍中看到她。 谭悦朝她使了使眼色,她顺着谭悦的目光看去,见码头远处有人在垫脚,翘首盼着。 第45章 丹州?! 赵锦诺忽得笑了。 码头沿岸都被官兵封锁了,周围都是来看苍月使臣的百姓。 官兵为了安全,并未让人围观的百姓近前,丹州在前方的位置,并没有拥挤,应当是谭悦特意找人打过招呼的。 但便是如此,警戒的禁军也未让丹州近前。 丹州有些焦急看着这处。 谭悦的身份,赵锦诺的身份,都不适宜在一处同时露脸。 稍许,似是丹州终于见到了她。 她肉眼可见的丹州拼命朝她挥手,仿佛又怕她看不到,在原地又是蹦蹦跳跳,又是夸张的表情,就差没有大声喊她名字,自以为如此就不显眼了。 赵锦诺眼见谭悦的脸都绿了。 果真,稍许就有官兵上前,将丹州从原来的位置上拎走,是真的拎走…… 丹州和她年纪相仿,壮实的禁军侍卫用拎就足够了。 谭悦余光瞥了瞥身后,身后的侍从才悄然跟去,否则,丹州还不见得好脱身。 不过由得此处闹剧,丹州就这么露了一下脸便不见了。 阮奕、谭悦以及双方的鸿胪寺官员寒暄完,这才上了马车,往驿馆去。 这种级别的使臣出访,沿途都要落脚驿馆。驿馆有禁军值守,也会清除可疑人等,连部分官员的落脚都会受影响。 马车从慈州码头往驿馆驶去,阮奕同前来迎接的鸿胪寺官员一处,未同赵锦诺一处。 赵锦诺撩起帘栊,还能听到沿路看热闹的人感叹,「这苍月的鸿胪寺少卿怎么生得这么好看?年纪轻轻便是鸿胪寺少卿,日后还了得?」 也有人道,「听闻还是苍月的太子伴读洗马,这日后,前程可期啊?只是这幅模样,当真俊朗啊。」 赵锦诺听得唏嘘不已。 南顺整个国家几乎临水而兴,是有名的鱼米之乡,水路交通发达,商贸兴盛。 国中从朝中到民间都不好战,喜欢书画,茶艺和刺绣一类,也是出了名的推崇好看又有才学的才子佳人,画风同周遭诸国都截然不同,所以南顺的文艺兴盛…… 赵锦诺没有再仔细听沿路的喧嚣,只是看到慈州的熟悉景致,嘴角忍不住勾了勾。 有将近一年没到南顺慈州了,似是这里还是老模样。 等回驿馆已经入夜,今日是苍月使臣抵达南顺的第一夜,鸿胪寺官员特意安排了接风宴,这应当也是抵京前最重要的一场接风宴。 阮奕赴宴,应当要到半夜才会回来。 赵锦诺是阮奕的小厮,驿馆掌吏安排了机灵的小吏安顿她。 南顺和苍月其实口音会有些许诧异,心仪和乾州都临近南顺,所以赵锦诺反倒听慈州的口音会比京中的口音更亲切些。 小吏诧异,「阿玉小哥的声音不似苍月人?」 赵锦诺应道,「我是乾州人士。」 小吏顿觉亲切,「乾州口音同我们慈州口音一样,几百年前是一家。」 乾州,慈州留流传这样的古话,所以听起来也不突兀。 「阿玉小哥,你先歇着,稍后下官会将东西送来,若是阮大人这处还有什么特殊的,或缺的,你都告诉下官,下官来准备。」 赵锦诺道谢,慈州是南顺最重要的城市之一,早前听阮奕说,他在慈州至少会呆三两日才会启程,不会着急走。 小吏朝她拱手执礼,而后离开。人在何处都一样,遇到离家乡近的,或口音相近的,都会莫名好感。小吏在赵锦诺这处多呆了好些时候。 等小吏离开,卢风衣襟连诀而来,「阿玉小哥。」 「卢风大人。」赵锦诺行礼,「大人有事?」 卢风笑道,「无事无事,我这不好容易不晕船了吗?心里想着要来道声些,多亏阿玉你给我的晕船药,比太医调制的好多了,一起来的同僚中,眼下还有几个在晕着呢……」 听他打趣,赵锦诺忍不住笑了笑。 卢风官阶低,此次接风宴卢风不用出席,好容易下了江船,一身轻松,便想着来寻赵锦诺。 他本是想来约赵锦诺去慈州城中逛夜市的,结果刚道谢完,就见有南顺的侍卫来了苑中。 赵锦诺认得是谭悦身边的侍卫,早前在南顺时,就时常在谭悦身边见到,后来在苍月京中,也跟着谭悦一道在阮府。 赵锦诺不仅认得,还唤得出他的名字,冯涛。 「卢风大人,稍等。」赵锦诺上前,侍卫冯涛悄悄递了一张字条给她。 赵锦诺拆开字条,只看了眼上面的字便笑了。 是早前被拎出去的丹州。 赵锦诺折回,歉意道,「卢风大人,实在有些不巧,阮大人刚好吩咐了一些事情给我去做,我也正好要出去一趟,只怕不能同卢风大人一处了。」 卢风连忙摆手,「无妨无妨,阿玉小哥正事要紧。我也是来看看阿玉小哥的,那阿玉小哥有事,我这边便先回去了。」 第46章 赵锦诺朝他笑笑。 等卢风出了苑中,赵锦诺才朝一侧的冯涛问道,「丹州在哪里?」 冯涛拱手,「在侯爷府邸,侯爷让我送夫人去一趟,只是眼下夫人身份特殊,怕慈州有人盯着,给阮大人添麻烦,还请夫人换身衣裳再同我一道去。」 赵锦诺虽然不知谭悦所说的麻烦是何意,但在南顺,少给阮奕添麻烦才是要紧事。 「稍等我一下。」赵锦诺从冯涛手中接过衣裳。 冯涛拱手应声,继续留在苑中。 赵锦诺拿着衣裳回了内屋里,认出是驿馆中侍女的衣裳,应是为了掩人耳目。赵锦诺一面在屋内的屏风后更衣,一面在心中叹道,谭悦是不是谨慎过头了…… 等换好衣裳,赵锦诺又提笔给阮奕留了字,放在内屋的案几上。 他应当回来得晚,他回来之前她应当已经回来驿馆了,她只是怕他若是提早结束会担心。 等字条留好,赵锦诺特意将小厮的衣裳放在床榻上,阮奕若是回来也应当能猜出端倪。 等屋中都收拾妥当,赵锦诺这才低着头,跟着冯涛一道出了驿馆。冯涛是宁远侯身边的人,赵锦诺跟着冯涛,驿馆中的旁人并未多过问。 去谭悦府邸的路,赵锦诺原本也能找到,但出了驿馆,冯涛直接领她上了马车。 马车上,赵锦诺轻声问道,「谭悦怎么这么小心?可是南顺国中有事?」 谭悦之前便交代过,冯涛依葫芦画瓢,「侯爷同阮少卿也私下提过,眼下南顺国中没有想象中太平,侯爷是怕国中有人趁机借阮少卿滋事,夫人这端小心些更好,在南顺一路,我会照看夫人安全。」 赵锦诺颔首。 南顺国中的局势,应当没人比谭悦更清楚。 谭悦不会危言耸听。 许是,眼下南顺真的不太平。 谭悦既已同阮奕私下提过,阮奕心中应当也有数,她不给阮奕添乱便是。 思绪间,马车已远离驿馆。 慈州城中熟悉的街道映入眼帘。 冯涛叹道,「夫人许久未到慈州了。」 赵锦诺笑笑,「是啊,有八九个月了。」 她同丹州一道在谭悦府中种得树,应当都长高了…… 稍许过后,马车到了谭悦府邸门口,马车没有停下,直接从偏门驶入了谭悦府邸,在花苑前的小径处停了下来。 车夫尚在置脚蹬,赵锦诺便听到马车外丹州的声音,「诶,想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先是翘首盼了大半个月,然后今日在码头等了一整日,好容易见官船靠岸了,上前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被人给架了出去,折腾半晌才到府邸等你,你的马车也不知道怎么行得这么慢,我的茶都凉了三盏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还是一如既往的「喋喋不休」,赵锦诺掀起帘栊,笑道,「其实,你说丹州很有些想念公子若了就够了……」 熟悉的语气,丹州笑笑。 丹州和赵锦诺同岁,两人性子都活泼。 同谭悦相比,丹州更是一眼可见的好气色,中气十足,娃娃脸般的圆润,眸含笑意,一看便让人好心情,更可以接连说三天的话都不会嫌累的那种。 「长个儿啦~」丹州摸摸她的头。 赵锦诺好气好笑,「你不也长了吗?」 丹州哈哈大笑,「还是比我矮一头。」 赵锦诺叹道,「大家半斤八两。」 丹州笑不可抑。 赵锦诺和丹州都还没用饭,冯涛让府中布饭。 丹州许久未同赵锦诺一处吃东西了,两人一吃饭就要抢了许久的菜,冯涛看得头疼,两人却乐在其中。 稍许时候,丹州同赵锦诺在外阁间说话。 赵锦诺坐在小榻上,丹州坐在太师椅上,两人都盘腿坐着,像早前在一处八卦时候一样,只是这次是赵锦诺在同丹州说起阮奕。 正说到月牙湖狩猎的时候,丹州一脸我不相信的表情时,苑中脚步声传来,两人转眸,见是谭悦回了苑中。 「你怎么?」赵锦诺意外,他不应当同阮奕一道吗? 谭悦淡声道,「他们是招呼阮奕,又不是招呼我,我早走晚走些又没什么。」 他要走,旁人都不敢说什么。 「那阮奕……」赵锦诺想他可是要差不多要结束了。 谭悦瞥了她一眼,平常道,「今日是接风宴,他们自己要敬阮奕酒,不到半夜,阮奕回不去,晚些时候,我让冯涛送你。」 意思是,眼下,你可以安心呆在这里。 丹州凑上前去,「谭悦,锦诺,我们三人也许久没喝酒了。」 谭悦看了看他二人,未置可否。 赵锦诺愣了愣,迟疑道,「还是不了吧。」 谭悦没有开口,丹州嘴角瞬间耷拉下来,「赵锦诺,你变了!!」 赵锦诺托腮看他,「我哪里变啦?」 第47章 谭悦无语。 丹州凑上前认真道,「重色轻友!」 赵锦诺眨了眨眼睛,继续道,「这次怎么只说四个字了?」 丹州一气呵成,「表示我心中的愤怒!」 谭悦恼火看了看身前斗嘴的两人,全然又回到了早前的样子,只是,丹州就没有说过赵锦诺的时候。 果真,赵锦诺笑了笑,「那更好了,就不这么聒噪了!」 「……」丹州语塞,「赵锦诺,你都嫁人了,这张嘴能不能收敛一点。」 赵锦诺叹道,「你也知道我嫁人了,还说我重色轻友,没听谭悦说阮奕今晚被各种灌酒,我若喝多了,谁照顾他?」 丹州一脸酸样,嫌弃样,鄙夷样,遂转过头去,不看她。 赵锦诺笑笑。 丹州就没一轮斗嘴是斗过了她的。 谭悦唇畔勾了勾,轻声道,「就两杯果子酒,不醉人,体恤下有的人,连自己隔壁的苑子都替你买好了,最后被你放了鸽子……」 谭悦不说倒好,一说,丹州就上火,睨了赵锦诺一眼,高傲别过头去。 「哪处苑子呀?」赵锦诺好奇。 丹州不说。 谭悦低眉笑笑,「就这隔壁。」 隔壁?赵锦诺诧异,这里不是谭悦的府邸吗? 丹州是将谭悦府邸两边都买下来了吗? 丹州不应声,算是默认。 谭悦轻笑,「他非要住中间,所以买了左边两处苑子,说他住中间,你住他左边,我住他右边……」 赵锦诺噗嗤笑出声来,由于太过好笑,又笑得捧腹,「丹州,你傻不傻,我们三个住一排吗?」 谭悦也忍不住握拳笑。 丹州脸上挂不住,一阵红一阵白的,恼火道,「住一排怎么了?不吵架的时候一起画画,一起到谭悦这里蹭饭,吵架的时候各回各家不好吗?」 赵锦诺更笑不可抑。 谭悦竟也笑出声来。 丹州脸色更收不住,干脆环臂,他二人一个都不看了。 赵锦诺笑得岔气,「丹州,你多大了?这是要我们陪你过家家吗?」 丹州呲牙,「赵锦诺!你够了!」 「过家家!」 「赵锦诺!」丹州脸都绿了。 谭悦连笑了几声,也笑得带起了咳嗽,丹州同赵锦诺都停下,关切看他。 「我没事,无妨。」谭悦摆手唤了冯涛上前,「去把上次在许府酒庄得来的那坛水果酒端来。」 冯涛应好。 「之前不都好好的,怎么去趟苍月,病得更重了?」丹州担心。 赵锦诺看了谭悦一眼,轻声道,「苍月京中天寒呀,他在京中,暖手炉都不离身的。」 丹州看了看谭悦。 谭悦低眉。 丹州才朝赵锦诺道,「谭悦不放心你,才去苍月的,早前还说阮奕有问题,转眼就说要嫁了,谭悦担心你是被人扣下了……」 谭悦瞥他一眼,淡声道,「是朝中有事,顺道看你。」 赵锦诺看了看谭悦,敛了眸间笑意,温声道,「让你们担心了……」 谭悦看了看她,没有应声。 丹州却趁机狮子吼,「你才知道啊!」 赵锦诺的耳朵都险些被他震聋。 丹州朗声大笑。 赵锦诺遂即起身,两人在外阁间中追逐,同小时候一样,吵是吵了些,却热闹。 谭悦喜欢家中热闹,也喜欢同他二人一处。 看着丹州被赵锦诺追得满苑子跑,但嘴一直就未闲下来过的模样,谭悦嘴角微微勾了勾,又再次想,他若是同丹州一样,该有多好…… 但这世上,唯一没有的,便是如果。 ☆☆☆ 稍许,等冯涛将酒端上。 赵锦诺同丹州二人也未闹了,谭悦斟酒,递到他二人跟前,「今日给锦诺接风洗尘,一人三杯,都不许贪杯。」 丹州嘿嘿笑道,「我来说祝酒词。」 赵锦诺叹道,「那得半个时辰过去了……」 谭悦接道,「欢迎回南顺。」 丹州和赵锦诺都端起杯盏,三人碰杯,一饮而尽,酒香便顺着喉间渗入四肢百骸一般,不醉人,却醇厚,满口都是果子的清甜。 「这酒真好喝。」赵锦诺一看便喜欢。 谭悦淡声道,「我早前让冯涛多备了两坛,稍后给你送去。」 赵锦诺看他,「你呢?」 谭悦道,「我平日不饮酒?」 丹州闹心道,「那我呢?」 谭悦瞥他,「这是果子酒……」 丹州不依不挠,「我就喜欢喝果子酒。」 赵锦诺解围,「那一人一坛。」 丹州这才哈哈哈笑道,「也不算全然重色轻友。」 第48章 谭悦淡声,「有人总会慷他人之慨。」 赵锦诺弯眸,「胡说,你同丹州都不算他人。」 丹州和谭悦都笑笑。 ☆☆☆ 果真只饮了三杯,谭悦便让人将酒杯撤下。 丹州怏怏道,「锦诺,你不是就要走了吧?一收到谭悦的信,说你要来南顺,我可是连夜兼程从京中赶来慈州的的,就盼星星盼月亮盼你和谭悦回来……」 谭悦微微垂眸,沉声道,「锦诺,阮奕有鸿胪寺的人作陪,你要不要同我和丹州一道,先回京中去见老师和师娘?」 丹州一听,只觉有力,「对啊,锦诺,我们三人先去吧,师娘可想你了!我们先去京中,还能多同老师和师娘呆些时候……」 赵锦诺微怔,心中似是些许蛊惑。 谭悦道,「慈州到京中就十余日路程,一前一后,也迟不了几日。他这十余日,身边都有鸿胪寺的官员跟着,也无暇顾及你,你不如同我们二人一起……」 丹州怂恿,「是啊,锦诺,你同阮奕日日都在一处,先同我和谭悦去见老师和师娘吧,还有其他师兄弟应当都提早到了,师娘说,这次是人最齐的一次,大家都盼着你呢,小师妹……」 丹州的话,似鸿羽一般,悠悠落在心中,泅开了丝丝涟漪。 ☆☆☆ 谭悦府邸回驿馆的马车上,赵锦诺一直在想谭悦和丹州的提议。 先前京中见老师和师娘,还有其他师兄…… 其实她心中是隐隐期许的。 只是,要怎么同阮奕说起? 下了马车,冯涛领着赵锦诺入了驿馆苑中。 赵锦诺一直低着头,中途遇到卢风和早前驿馆苑中的小吏,对方都没有认出她来。 于旁人而言,阮奕身边那个叫阿玉的小厮,从方才到苑中落脚歇息后,便没有再露过面。 冯涛送赵锦诺回苑中,又拱手道,「侯爷吩咐冯涛留意夫人安全,冯涛就在驿馆中,夫人若是有需要的事情要办,就让驿馆小吏捎话就是。」 赵锦诺应好。 等冯涛离开,赵锦诺推屋入内,径直在内屋换下衣裳,重新换回了男装。 阮奕还未回苑中,今日是接风宴,稍后应当有人会亲自送至苑中,她需露面去迎。 亏得今晚她没有多饮。 案几上,是她先前拎回来的果子酒,丹州那坛子,还未出谭悦的府邸,便被他自己喝完了,囫囵吞枣,又打起她这坛的主意,她才不给…… 想起丹州,赵锦诺又笑了笑。 今日见到丹州,她心中其实高兴。 丹州是特意从京中赶来的,就为了早点见她。 谭悦和丹州同她是真要好。 她也动了想同他们一道先入京中的念头…… 她坐在外阁间的案几前翻着书,稍许时候,苑外有嘈杂脚步声传来。 外阁间的门半开着,赵锦诺从门缝里看到灯笼的光亮转入苑中。 回来了。 赵锦诺起身,迎了上去。 袁开阳搀着阮奕,阮奕似是有些饮多,鸿胪寺的官员送到苑外便没有再多送,拱手之礼,目送袁开阳扶了阮奕入了苑中。 而后见赵锦诺迎了上来,这才离开苑中。 「嫂夫人,先回屋中。」袁开阳出声。 赵锦诺忽然反应过来,阮奕许是并没有看起来醉得这么厉害。 等入了外阁间,赵锦诺利索阖上门。 袁开阳朝赵锦诺拱手,「嫂夫人。」 方才趴在小榻上的阮奕也撑手起身,身上虽有酒意,却分明清醒,「阿玉,我同开阳有事先商议。」 赵锦诺颔首,「我在这里守着。」 阮奕同袁开阳撩起帘栊入了内屋,屋中低沉的说话声传来,断断续续得听不大清,大抵隐约能听到慈州逗留,遣人查探等字眼。 虽不完整,但赵锦诺也回过神来,早前的谭悦也好,眼下阮奕也好,许是都不是单纯的出使,都是带着各自的目的来的。 阮奕同袁开阳应当有要在慈州刺探的事情,所以谭悦早前的担心果真并非空穴来风…… 袁开阳不敢逗留太久,惹人生疑。 撩起帘栊出来的时候,赵锦诺正好阮奕的声音,「让卢风小心。」 赵锦诺心中微讶,却瞬息想明白了。 这一行,负责刺探消息的人是卢风。 卢风才是这一路看似最不起眼,也不像有目的的人,他早前负责后勤,这一路南顺的官吏和禁军都看在眼里,眼下是到了南顺,才清闲了下来,他若是在慈州城闲逛,旁人也想不到他头上去,卢风是比旁的禁军侍卫,和鸿胪寺官吏看起来更默默无闻和不起眼一些…… 赵锦诺心中唏嘘,她早前还真信了卢风是个温和简单的人。 其实,都是阮奕让他多照顾她罢了。 赵锦诺才觉,这出使的一路恐怕都不简单。 第49章 袁开阳离开屋中,阮奕才牵了赵锦诺回内屋中。 官袍上都是酒气,阮奕在屏风后更衣。 「今日可是去见丹州了?」屏风后,阮奕轻声问。赵锦诺上前,他将脱下的官袍递到她手中,眸间略有笑意。 「去了……」赵锦诺看他,「你怎么知道的?」 他分明连压在案几上的字条都还未来得及看。 阮奕俯身吻上她额头,「猜的。」 而后继续宽衣。 赵锦诺摸了摸额头,听他道,「你不是说,你同谭悦,丹州两人要好,我见谭悦中途离开了,猜是丹州特意来了慈州。」 赵锦诺咬唇,「阮奕,你怎么这么聪明?」 阮奕又将脱下的衣裳搭在她怀中,低声笑道,「夫人,我是对你的事情上心。」 赵锦诺嘴角勾了勾。 阮奕拥了拥她,「我先去沐浴。」 「好。」赵锦诺将他换下的衣裳整理好放在一处,明日晨间会有鸿胪寺的小吏拿走清洗,也会送早前洗好的官袍来。官袍之类的东西都有鸿胪寺专人处理,不会假手驿馆的小吏。 赵锦诺放好衣裳,才折回内屋中。 赵锦诺撩起帘栊,入了耳房。 耳房内,水汽袅袅,她正好见阮奕宽衣入了浴桶中。 「今日的接风宴上,是不是饮了不少酒?」赵锦诺上前坐在浴桶沿上,替他舀水浇着身子。 「哗哗」水声中,热气飘飘,映得他睫毛上都挂着雾气。 「是饮了不少。」他如实应她,也未隐瞒。 他身体放松靠后,双手搭在浴桶上,轻叹道,「没喝醉,就是南顺的酒有些上头……」 眼下都已将近子时,这场接风宴持续了不少时候,他是此次出行的主使,席间所有的人都会敬他,鸿胪寺官员能他挡酒,却挡不了所有酒。 赵锦诺笑了笑,拧了热毛巾,俯身替他擦脸。 他配合仰首,闭上眼睛。 赵锦诺莞尔。 他惯来生得清秀俊逸,精致的五官犹若镌刻,替他慢慢擦脸其实也是件全然享受的事。 「笑什么?」他未睁眼,却能感受到她的笑意。 赵锦诺轻声道,「我在笑,这算不算敝帚自珍?」 阮奕睁眼,「我是敝帚吗?」 赵锦诺忍俊。 阮奕也笑。 一时间,耳房内都是二人的笑声。 「头还晕吗?」赵锦诺又替他擦了一遍,热后将毛巾搁在一处。 「有些。」他应声。 她指尖轻轻抚上额头,太阳穴,力道稍稍加重了些,「好些吗?」 「阿玉,好舒服。」他仰首看她。 赵锦诺温柔继续。 「阿玉。」他看她。 「怎么了?」她顺势吻上他额头。 他唇角勾了勾,温声道,「入了南顺境内,我每日应当都有诸多人事要应付,恐怕没有时间同早前一样陪你,我身边有不少人看着,你同我在一处,反倒不便。阿玉,你不如和丹州一道,先去京中,也不必等我,我在慈州还要呆上几日,晚些我们在京中见?」 赵锦诺微楞,她原本是想同阮奕说起此事的。 其实在离京前,阮奕便说过,到了南顺他应是没办法顾及她,她只是没想到阮奕会让她同丹州一处…… 赵锦诺俯身贴近他嘴角,轻声道,「你就这么放心,不担心你的阿玉姐姐被人拐走了?」 阮奕笑笑,伸手将她扯入浴桶当中。 赵锦诺被他压在浴桶壁前。 他双手抵在她两侧,隐晦道,「人是我的,心也都在我这里,谁拐得走?」 赵锦诺瞪圆了眼睛。 阮奕伸手抚上她侧颊,暧昧道,「阿玉姐姐的大白兔只有我一个,不是吗?」 赵锦诺涨红了脸。 ☆☆☆ 一宿春色,直至翌日天明。 空中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阮奕替她系好衣领,又温和交待了一声,「照顾好自己。」 这一路,见她为人处世周全谨慎,早前时常出门在外,无需多担心。 又有丹州和谭悦在,其实比同他一处还要安稳些。 他同开阳有事要办,她在亦会让他分心。 她原本心心念念来南顺,便是见师长的,同他一处反倒拘束。 到了南顺境内,分开走,对他二人都好。 都便宜行事。 只是,他心中舍不得她,也不得显露。 赵锦诺却上前拥他,「阮奕,要不,我还是同你一处吧,不走了……」 她本也舍不得他。 阮奕嘴角勾了勾,心底似暖意徜徉,温和道,「小别胜新婚,在南顺京中等我。」 赵锦诺还是没有松手。 阮奕轻声叹道,「阿玉姐姐是不放心我吗?大白兔心里只有你一人。」 第50章 分明是打趣话,赵锦诺笑了笑。 她已换了驿馆侍女的衣裳,冯涛就在苑外候着。 阮奕送至外阁间处,赵锦诺目光中依依不舍,「记得要每日想我。」 「好。」他应声。 赵锦诺又道,「早起一次,睡前一次,餐前一次。」 阮奕低眉忍俊,「好。」 赵锦诺又上前拥他,「阮奕,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他昨夜同袁开阳商议的那些事情,她是有听到些许的,阮奕是太子的伴读洗马,是太子身边最信任的人之一,东宫让他出使,背后必有缘由。 她原本不应当同他一路的,她不在,他也不必为她分心。 好在去京中分别的时日亦不长。 出了外阁间,赵锦诺跟在冯涛身后,临到苑门口,又驻足回眸看向阮奕,阮奕朝她笑笑,她才继续低头跟着冯涛出了驿馆当中。 等赵锦诺离开视线,阮奕才微微拢起了眉头。 他若是没感觉错,南顺国中仿佛有不少眼睛盯着他。 同早前出使时想象的大有不同。 他说不好哪里有什么问题,但阿玉若一直同他在一处,他始终觉得不妥。 南顺国中多多少少有些古怪,他不想阿玉的身份暴露,亦或是继续出现在旁人的视野中。 谭悦在南顺国中地位尊崇。 阿玉同他和丹州一处,远离这处的视线更稳妥。 ☆☆☆ 马车上,赵锦诺一直在想阮奕的事。 阮奕不会无缘无故主动让她离开,朝中的事,她知晓的越多却并不一定越好。 阮奕行事自有准则,她照顾好自己,便是不给他添乱。 思绪之间,马车已行到昨日谭悦府邸隔壁停下。 丹州在大门口等她,「锦诺。」 赵锦诺掀起帘栊下了马车,有些迟疑,「这里是?」 谭悦府邸隔壁? 丹州叹道,「昨日不都说了吗,我将隔壁两处苑子都买下来了呀,中间这各是我家,隔壁那个是你家,诶,先去你家还是我家看看?」 赵锦诺愕然,「我以为你同谭悦是玩笑的……」 丹州没好气,「你以为各个都像你,出尔反尔!」 「……」赵锦诺恼火前,丹州扯了她的衣袖入内,「走走走,先带你去我府上看看,我早前就让人收拾好了。」 赵锦诺果真没有再深究。 喜欢书画的人大都雅致,丹州本就擅长的花鸟图,整个府中的布置和陈设都极致格调,让人赏心悦目。各个角落都花了不少心思,应当也是之前期盼过他们三人住相互隔壁的场景。 丹州就是这样活泼又热心肠的人。 看了一圈下来,丹州问,「如何?」 赵锦诺点头,「丹州的手笔,自然好。」 她的奉承,丹州照单全收,欢喜道,「来来来,去看看你那里。」 赵锦诺意外,「很大不同吗?」 丹州睨她,「差可远了。」 等到她府上,赵锦诺果真才知道丹州口中「差可远」的意思,整个一府上都是粉红色,少女心,看得赵锦诺都有些尴尬,「丹州,我在你心目是这种喜好吗?」 丹州挠头,「不都说姑娘家喜欢粉色?」 所以连苑中的轻罗幔帐都挂得是粉色。 赵锦诺‘诚恳’道,「是,我最喜欢粉色。」 丹州有些恼火。 ☆☆☆ 等赵锦诺换了身衣裳,才同丹州一道出了府,往斋月楼去。 谭悦的府邸离斋月楼很近,都在临近江边的地方。 两人并肩踱步,冯涛等人远远跟着。 丹州问起,「你今日要什么时候回驿馆去?」 「不回去了呀。」赵锦诺笑道。 不回去了?丹州愣了愣,「忽悠我的还是真的?」 赵锦诺双手背在伸手,美目看他,「谁忽悠你了?就是不回去了。阮奕说我许久没有来南顺,又是专程来给老师庆生的,让我同你和谭悦一道走,先去京中看老师和师娘。他还要在慈州呆几日,路上也不一定会在何处停留,让我不用等他。」 丹州一脸诧异,「哟~真的假的?」 赵锦诺好笑,「自然是真的,难不成还骗你?」 「哈,我以前还以为你喜欢阮奕就是因为他人长得好看,看来除了长得好看之外,他人还不错!」能让锦诺同他们一道回京,丹州的立场瞬间倒戈。 赵锦诺好气好笑,「什么叫我喜欢他就是因为他人长得好看?」 丹州酸溜溜叹道,「你扪心自问,是不是因为阮奕长得好看,所以傻的你都喜欢?」 「……」赵锦诺眨了眨眼睛,一时语塞。 丹州又道,「那么问题来了,傻子为什么要喜欢你呢?」 赵锦诺又眨了眨眼睛,似是也在思考这个。 第51章 丹州捧腹,「那是因为你也傻呀,哈哈哈哈哈!」 「丹州,你今天完蛋了!」 ☆☆☆ 十里江堤岸边,南顺鸿胪寺官吏领着阮奕和王主事一行漫步。 鸿胪寺官吏介绍江堤的历史和由来,抵御了哪些洪峰等等。 阮奕和王主事都认真听着。 南顺在治水上素来有建树,百余年来即便是突破历史的洪峰,都很少有洪灾泛滥。 鸿胪寺官吏自豪说了不少。 阮奕一面听着,一面在江堤踱步,目光在不远处的身前上滞了滞,既而唇角勾了勾了,继续听南顺鸿胪寺官员介绍江堤的历史,余光都在赵锦诺身上,却没有招呼。 路过赵锦诺时,见她身侧的男子口若悬河,手舞足蹈,一脸兴奋之色。 阮奕笑了笑,这应当就是传闻中的话痨丹州。 等一行人走过,赵锦诺也才转身,朝着阮奕那身暗红色官袍的背影笑了笑。 阮奕先前定然也见到她了,眸间都是笑意。 怎么会这么巧合? 她刚好想起他的时候,他就这么出现在眼前,衣襟连诀,风华绝代,似一阵风般走过只留下一抹笑意。 一抹,只有他二人才懂的笑意。 晌午饭是在斋月楼用的,斋月楼的大厨曾是慈州慈云寺的俗家弟子,斋菜做得很是地道。 谭悦每回来慈州都要到斋月楼。 斋月楼的掌柜已然认得他们三人。 今日是丹州点的菜,点的大都是赵锦诺爱吃的东西,赵锦诺大饱口福。 谭悦没怎么动筷子。 午饭的时候,还是听丹州提起,赵锦诺会同他们一道先去京中。 谭悦眸间微怔,意外道,「阮奕同意了?」 赵锦诺正好放下汤碗,轻声道,「是他主动提的,说让我先同你们一道去京中,说我原本就是来南顺见老师和师娘的,早去还可以早些见到老师和师娘,不必等着他一道,他怕途中耽误,也没时间顾及我……」 谭悦看了看她,淡淡垂眸。 阮奕是个极聪明通透的人。 赵锦诺同他们一处,比同他一处更安稳,也不惹人瞩目。 思绪间,赵锦诺又笑了笑,「再说了,我也想同你们一起早些到京中,我是真想老师和师娘了。」 丹州酸溜溜道,「你是想师娘做的四喜丸子吧,每次都能吃那么多……」 赵锦诺恼火看他,「你吃得不多?五十步笑百步,不……你是百步笑五十步……」 丹州哈哈笑道,「舌头捋直了再说。」 ☆☆☆ 听着耳旁他二人拌嘴的声音,谭悦握拳笑笑。 锦诺能同他们二人一道先回京中,谭悦心中的一块沉石似是落定。 至少在他这里,锦诺的身份不会暴露。 「今日晚些就走吧,路过入水的时候,还可以去看看吴叔。」谭悦提议,语气中是许久未曾有的轻松。 吴叔是早前老师府中的管家。 他们三人在老师府中时,没少给吴叔添乱。 如今吴叔退养了,在家中含饴弄孙,日子过得悠闲,他们三人是有许久没有见过吴叔了,正好可以顺路去入水看看吴叔。若是提前走,许是还可以在吴叔那里呆一宿,吴叔定然很「惊喜」。 思及此处,三人眼珠子一转,一拍即合。 ☆☆☆ 黄昏前后,阮奕回了驿馆。 鸿胪寺管理替上了一封书信,说是宁远侯留给少卿大人的。 阮奕认得某人的字迹。 见字如人,阮奕眸含笑意。 —— 大白兔,阿玉姐姐已出发去入水了,不要太想她,京中见。 落款聊聊几笔勾勒了一双诱人的眼睛,鼻梁和双唇。 阮奕轻笑出声。 她惯来会做些稀奇古怪——却讨喜的事。 清灯盏前,阮奕悠悠点了纸笺。 他怎么会不想她? 阮奕唇角微微勾了勾,京中见,阿玉。 ☆☆☆ 从慈州去往京中要十余日路程。 有谭悦和丹州在,赵锦诺这一路既不会无趣,也没有旁的危险。 这期间,三人去了入水看了吴叔,吴叔险些「惊喜」过头;又去了东陵,给师娘买最喜欢的核桃酥,结果走了半日,就被丹州和赵锦诺吃完,复又折回去重新买;还在富阳看山水的时候,来了兴,凑在一起画同一处风景的丹青。 赵锦诺习惯了跪在矮脚案几前,伏案画画;丹州则是习惯了一面讲话一面画,怎么画都行;只有谭悦一人,才是正常的,端正站在月牙桌前提笔…… 分明都是画得同一处的风景,三人的画却全然不同。风格,景致,用笔,全然似是不一样的地方,但仔细看,又能发现,三人分明是在一处画得画。 第52章 三人都忍不住笑了笑。 在丹州的坚持下,非要所有的画都用同一个名字,《三人行》,非说等日后旁人一看,呀,原来他们三个是在一处画的呀,丹州想想都激动雀跃。 谭悦竟罕见得没有提反对意见,先提笔写下了《三人行》三个字,而后在画的左下角,盖上「子凡」的印鉴。 丹州便也如此。 赵锦诺只好跟着他二人一道胡来。 也拎笔写了《三人行》三个字,又画了公子若独有的鉴章。 等到都结束,赵锦诺才满意笑了笑。 只是才见谭悦和丹州都在画上多题了一行字——南朝二年腊月,赠与公子若。 赵锦诺才晓,他二人的画本就是特意画给她的。 她日后往来南顺的机会必定不如早前多,所以这两幅写了「南朝二年腊月,赠与公子若」的《三人行》,其实弥足珍贵。 赵锦诺眸间氤氲。 「哎呀,收好收好!」丹州将两幅卷轴都塞入她怀中。 谭悦笑了笑,又握拳轻咳了两声。 在冬日的江边画了一日,虽隔着帷帐,他整个人其实都寒透。 他目光瞥向芝芝,遂让芝芝悄悄递了暖手炉于他。 他默不作声。 ☆☆☆ 由得三人在一路,去往京中的十余日很快便过去。 不仅过去了,还多出了三两日来,全赖去了吴叔那里,还有折回东陵买核桃酥,自然,还有途中画画的一日。 腊月二十五日黄昏前后,马车才顺利抵达南顺京中。 赵锦诺撩起帘栊,高大恢弘的城墙顿时映入眼帘,透着莫名的熟稔和亲切。 南顺京中,她其实并不陌生,亦在这里有美好回忆。 有宁远侯府的侍卫在,马车直接驶向城门口未停。城门口值守的禁军都远远朝着马车拱手,知晓马车上坐的人是宁远侯,无人上前盘查。 南顺京中繁华,整个京中的布局呈矩阵型分布。 鳞次栉比,车水马龙。 又因临水,处处透着江南水乡的秀丽。 赵锦诺很喜欢南顺京中。 尤其是黄昏过后,华灯初上,这等温婉又蒙上了一层绮丽繁华。 苍月京中有苍月京中的大气恢弘,南顺京中便有南顺京中的温婉动人。 赵锦诺撩起帘栊的手就未放下过,目光也一直聚焦在窗外的热闹繁华中。 「晚些去逛夜市吧。」丹州提议。 「好啊。」赵锦诺应和。 谭悦轻声道,「你们二人先去,我要先回宫中复命,晚些时候再去寻你们。」 丹州和赵锦诺愣了愣,似是回回都会忘了谭悦是宁远侯。 谭悦早前还奉旨出访了苍月,眼下刚回京中,是应当向朝帝复命的。 「那,我们晚些在吃混沌的地方等你。」丹州的定位方式大都同吃有关。 谭悦恼火看他。 赵锦诺笑不可抑。 ☆☆☆ 再晚些时候,马车缓缓停在明府门口。 老师和师娘喜静,明府在京城西边偏远处。 马车自慈州方向来,从北城门入京后,行了大约小半个时辰左右才到。 老师和师娘多是低调雅致之人,也不喜铺张高调,所以明府牌匾虽铁笔银钩,却没有涂金,门户从外人看来,实与普通的大户人家无异,全然看不出是明大家的府邸。 整个府邸门口也没有值守的小厮。 等侍卫置好脚蹬,丹州先下了马车,而后转身扶赵锦诺。 谭悦没有下马车,撩起车窗上了帘栊,朝他二人道,「若是今晚从宫中出来太迟,我便不去夜市了,明日再来见老师和师娘,稍后见了老师和师娘,记得替我问好。」 他也离京几月,若非要入宫,理应闲来拜访。 丹州和赵锦诺应声。 谭悦又道,「晚些让冯涛给着你们二人,若是我未去夜市让冯涛送你们二人回明府。」 两人又听话颔首。 赵锦诺回回来京中,都是在明府落脚。 赵锦诺在,丹州应当也会留在明府过夜。 赵锦诺是老师唯一的女弟子,老师和师娘膝下只有一个亲生儿子,没有女儿,师娘待她多亲厚,她只要来京中,师娘都会亲自安排她的事情,她总是受优待的一个。 待得目送谭悦的马车离去,丹州和赵锦诺二人才上前,轻叩府邸大门。 「稍等。」门后,是葛琼的声音。 吴叔退养后,葛琼一直在照顾老师和师娘起居,葛琼开门,见了是他二人,脸上阵阵惊喜,「可算来了,先生和夫人都盼了一整日了,说早前接了谭悦的书信,说你们今日会抵京,结果都眼下这个时辰了还未至。」 葛琼将二人迎进府中,赵锦诺关心,「老师和师娘近来可好?」 第53章 葛琼应道,「好得很,前几日还去爬了一趟芒山,腿脚都利索。」 都能爬山了,自然是好的。 赵锦诺唏嘘。 「小公子今日是住府中,还是回自己府中?」葛琼问。 葛琼都呈丹州为小公子。 丹州是明大家和夫人的养子,葛琼是明家家仆,所以葛琼一直称丹州都是小公子。 丹州业已习惯,当下,葛琼问起,丹州便道,「我也留在府中吧,不回去了。」 葛琼应好。 早前夫人便嘱咐将苑中几间屋子都收拾了出来。 今年腊月二十九是先生六十大寿,先生的亲传弟子大都会来南顺京中替先生庆生,几乎都要在府中小住几日,不来的应当是小数。 当下,葛琼先领了丹州和赵锦诺去见先生和夫人。 先生年事大了,夜晚惯来都睡得很早,今夜应是惦记着见丹州和赵锦诺,才勉强撑到眼下。 「老师,师娘!」赵锦诺的声音,明大家和刘夫人再清楚不过。 本就等了好些时候,听到赵锦诺的声音,刘夫人赶紧起身,迎上来。 果真,赵锦诺扑入她怀中,撒娇道,「师娘,我想死你了。」 刘夫人伸手捏了捏她下巴仔细看了看,认真道,「是胖了。」 「……」赵锦诺愣住。 「先生看锦诺是胖了吗?」师娘转眸看向身后的明大家。 在家中,师娘惯来称呼明大家为先生。 赵锦诺三人都觉得这称呼既特别,又亲切,老师和师娘几十年夫妻默契,又透着别样的亲厚。 明大家果真放下茶盏,应声道,「嗯,是胖了。」 丹州笑不可抑…… 但即便是胖了,师娘还是做了她喜欢吃的四喜丸子。赵锦诺和丹州还是抢着吃,但当着老师和师娘的面,丹州不敢抢得太凶,怕会被老师和师娘斥责,只是老师和师娘稍不注意,丹州就夹了一大片走。 赵锦诺目瞪口呆。 丹州悄声道,「没听老师和师娘说你都胖了吗?少吃些。」 赵锦诺语塞。 丹州是老师和娘是养大的,也一直都称得是老师和师娘,反倒是这个称呼显得熟络和亲切些。 原本也入夜了,师娘随意问了几句锦诺成亲的事,赵锦诺只说阮奕很好,这次是一道来南顺的,师娘看了看明大家,便笑道,「抽空带来,给先生和我看看。」 赵锦诺赶紧低头扒饭。 都知晓她害羞了,便都没有戳穿, 临末了,赵锦诺眼巴巴问道,「师娘,我是真的胖了吗?」 明大家却道,「早前太瘦了,眼下这样挺好。」 师娘亦道,「是比在赵家时心宽了。」 赵锦诺微怔,似是,同阮奕一处后,真的没那么多糟心事了…… 赵锦诺笑了笑,当做默认。 听丹州说起稍后要去夜市,师娘便起身扶了明大家去休息。 赵锦诺这一趟要呆到正月里才走,有的是说话的机会,老师身体不太好,所以师娘才召集大家回京庆生,赵锦诺和丹州都心知肚明。 师娘叮嘱一声,「早些回来。」 两人应好。 等出了明府,赵锦诺叹道,「我看老师都白头了……」 丹州亦感叹,「自今年三四月开始,老师身体就每况愈下,早前葛琼同你说的爬山,也大都是走走歇歇,算不得真的爬山,一定是老师怕你担心,特意交待葛琼这么说的。」 赵锦诺也反应过来,「今年老师还有画过东西吗?」 丹州摇头,「没有。」 两人短暂沉默。 明府就在南顺京中的西边,离西市很近。 方才吃了师娘做的四喜丸子,其实赵锦诺有些撑了。 正好一面踱步去西市,一面消食。 冯涛远远跟在身后,也未上前打扰他二人说话。 丹州难得正经,「今年年生不怎么太平,老师早前身子骨一直挺硬朗,今年忽得老了一头。谭悦早前在京中病了一场,好像也一直不怎么好……」 赵锦诺低头不语。 丹州遂又笑笑,「不过,你年关能来南顺,他们都是高兴的。」 赵锦诺抬眸看他,「你这么说话,我倒真有些不习惯了……」 丹州嗟叹,「你若是就在南顺多好!」 赵锦诺看他,「不就是因为离得远,相聚才有意义吗?」 丹州也看她,「是啊,你从来说什么都对……」 赵锦诺忍俊。 ☆☆☆ 稍许时候,踱步到了西市夜市。 赵锦诺一直喜欢西市的一间糖水铺子,才用过晚饭,散步消食,正好渴了,在糖水铺子处歇脚,要了些水。 南顺的夜市惯来兴盛,比苍月国中还要热闹些。 第54章 茶水铺子中,赵锦诺和丹州听邻桌的人提起,「听说了吗?苍月的使臣后日便要入京了,这次出行的主使是新任的鸿胪寺少卿,年纪轻轻就做到这个位置上,实在不多见。」 另一人道,「听说还传奇的,他父亲本是六部尚书之一,在朝中颇有些影响,自己少时就在苍月京中出类拔萃,也是太子伴读洗马,后来不知怎么的,从马上摔了下来就痴傻了好一阵子。听闻前不久才成亲冲的喜,不出一月,整个人都忽然好使了,也不知他夫人是哪路的福星……」 邻桌的‘福星’冷不丁呛了一口水。 丹州忍住笑意。 赵锦诺心中唏嘘,但又不能真冲到旁人面前去解释,阮奕同她成亲之前,在月牙湖就好了,但坊间传来惯来都是充斥着玄妙色彩,她在苍月京中甚至还听过是阮家迁对祖坟的缘故…… 总归,这邻桌的话题就围绕着阮奕和她没有断过。 尤其是听到阮奕生得俊美,原来在京中就有爱慕者无数,虽然成了亲,但是京中贵女仍主动同他保持着诸多藕断丝连的关系…… 赵锦诺端起杯盏的指尖都愣了愣,又听那人描绘了她听都未听过的甲乙丙丁的风流韵事,声情并茂,似是亲眼见到过的一般,一桩比一桩香艳。 听得丹州皱起了眉头,「真的假的?」 赵锦诺恼火伸手推开他的头,「自然是假的,我们才成亲不久谭悦就到了京中,阮奕终日都在陪谭悦,哪有时间同甲乙丙丁在一处?」 也是,丹州笑笑,松了口气。 他是怕她遇人不淑。 他同谭悦都离得远,她若是受了欺负,赵家又不会照顾她。 她这人还喜欢憋在心中,什么都不说…… 思及此处,邻桌那人又叹道,他新夫人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还能怎么办呢? 另一人却道,可我听说这阮少卿的夫人异常凶恶,生得也不怎么好看,还壮实得像男子,阮少卿特别怕她,哪里还敢去到处站沾花惹草? 赵锦诺呆住,尤其是这句「壮实得像男子」和早前师娘说得她「似是胖了」在脑海中交相辉映。 丹州险些没笑喷。 丹州见她脸色都绿了,也实在听不下去了,遂扯了她的衣袖就起身离开。 两人也踱步去往平日里常去的那间馄饨铺子。 师娘做的四喜丸子还在胃中,好在馄饨铺子离远些,两人还可以一面散步一面去,等到了馄饨铺子那里,夜色又深了几分。 两人都要了碗小馄饨,让店家晚些再做。 店家上了些花生。 两人又坐着聊了许久的天。 这家馄饨铺子只是街边小摊,不似早前的糖水铺子多人,也不嘈杂。丹州本就健谈,两人又是许久不见,似是寻了一处清净地方说起了这几月的事情。 时间很快便到了深夜。 两人都想谭悦应当是不会再来了,便让店家上了馄饨,各自吃了一小碗,再乘了马车往明府回。 ☆☆☆ 宫内,谭悦确实脱不了身。 早前入宫时,朝帝正在见旁的朝臣,谭悦等了大约两盏茶的时间。等待的时候没有旁的事情,谭悦想起他是自苍月回京了,但韩盛一直没有消息。 他不知晓陛下交待给韩盛的事,但韩盛守口如瓶,一丝口风都未肯透露。 他也曾想过陛下让韩盛留在京中的目的同阮奕有关,但眼下阮奕和赵锦诺都在南顺,他反倒不担心韩盛这一处。 离京前,陛下交待过他留心阮奕。 他今日回京,陛下一定会问起。 阮奕后日也会入京…… 思绪间,内侍官上前,「侯爷,陛下请您到御书房说话。」 谭悦起身,跟随内侍官身后。 早前抵京的时候就已过黄昏,他先去了一趟明府送丹州和赵锦诺,而后再往宫中来,路上时间不短,又在暖阁坐了稍许时候,眼下已然夜深。 内侍官一面领路,一面讨好道,「陛下原本还宣了庞大人入宫,但听说侯爷回京入宫了,便将庞大人的事情推后了。」 「是吗?」谭悦淡淡垂眸。 如此看,说明,一,陛下确实对阮奕的事情上心;二,已经这个时辰上,还全然没有回寝殿的意思。 朝帝的勤勉远胜先帝。 这也是朝中后来近乎无人再提朝帝皇位来路不正的原因之一。 当初先帝将谭悦接回京中,让谭悦承袭宁远侯的爵位,谭悦那时便见过朝帝,当时还称禹王。他是眼见当初那个心思不怎么在朝政上的禹王,是如何凭借强硬的手段一步一步,越了先太子登基上位。 但朝帝的每一步,似是走得都对…… 内侍官通传后,谭悦入内。 朝帝屏退了旁人,御书房只有朝帝一人。 谭悦拱手,「微臣见过陛下。」 朝帝同他关系惯来微妙,更尤其是登基之后,当下,抬眸看了他一眼,淡声道,「为何没同阮奕一道回京?」 第55章 谭悦知晓瞒不住,所以大方抬眸看向身前的一袭明黄色龙袍,沉声道,「怕他生疑。」 谭悦一语既出,朝帝眸光微怔。 没有打断,便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谭悦道,「陛下让微臣留意阮奕,微臣借故住到了阮奕府上,在京中大都时候都与阮奕一处,而后一路回南顺,在慈州时,阮奕对慈州有兴趣,有意逗留,微臣不便多问,怕他生疑。而且……」 谭悦顿了顿,直言不讳,「陛下不是安排了耳目在慈州盯着他?阮奕惯来聪明,我若继续留在慈州同他一处,他若是试探,微臣应当装作知晓,还是不知晓?」 朝帝唇角微微勾了勾。 谭悦一袭话,四两拨千斤。 朝帝亦未多问。 「阮奕是个怎样的人?」既知谭悦住到了阮奕府上,那谭悦知晓得应当比旁人都多。 谭悦早有准备,「阮奕很聪明,又深得东宫信任,他性子沉稳,也少受人挑衅,是宴书臣的门生,同宴书臣私下的关系很近,只是微臣这一趟去苍月的时候,顺帝不在京中,并知晓他与顺帝关系如何?但他的婚事,是顺帝赐婚的,关系应当亲厚。阮奕口风很紧,想探的东西,他若想透露,分毫不形于色,他若不想透露,亦不会觉得他有意。只是微臣到京中时,他才将出任鸿胪寺丞,旁的地方看不出建树,只能看他的性子。」 谭悦的这袭话既中性,也极有分寸,可行度便高。 即便他适时隐去假以时日,阮奕恐怕在苍月京中会封侯拜相,也不会觉得缺少。 朝帝淡淡笑了笑,「这个年纪能有什么建树?朕原本也不期许他此时能有出类拔萃,但你说的,倒是不假,他性子是沉稳,也很聪明……」 谭悦略微错愕,朝帝应当没有见过阮奕才是…… 朝帝嘴角勾了勾,「你既住他府上,见过她夫人了吗?」 谭悦整个人一僵,脸色都有些煞白。 朝帝提起赵锦诺绝非好事。 但好在谭悦惯来脸色煞白,朝帝也看不多出来变化,谭悦强作淡定,「见过。」 朝帝又道,「他同她夫人关系可近?」 谭悦隐在袖间的掌心攥紧,好似不假思索,「不怎么近。」 朝帝微怔,而后凝眸看他,慢慢道,「你说谎……」 谭悦只觉眸间猛然一滞,额头都渗出涔涔冷汗。 由得早前便脸色煞白一片,眼下,整个人除了惊愕之外,倒看不出多少变化。 朝帝淡声道,「阮奕是个专情的人,你若住在他府上,你不应当看不出来才是。」 朝帝又瞥了他一眼,探究道,「还是……谭悦,你有事瞒着朕?」 谭悦藏在袖间的手再次攥紧,脑海中飞快掂量着朝帝这句话的意思,以及他应当要如何应答,和他如何应答会带来的不同结果…… 朝帝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 谭悦不知他忽然问起赵锦诺,可是为了试探自己? 那他说的每一个字都事关朝帝对他的信任。 还有,赵锦诺的安危。 谭悦心中拿捏,眉头微微拢了拢,淡声道,「微臣没有瞒陛下,微臣虽住在阮奕府上,但阮奕大都时候同微臣一处,少见他与夫人一起,即便在一起,微臣也并未见得他对夫人有特别之处,许是,微臣面前,阮奕并未显露?」 谭悦言罢,握拳抵在鼻尖,似是忍不住轻咳两声。 不想这一咳,连带着喘息都似些许困难,最后两声咳得尤其重,脸色也极尽难看。 朝帝微怔,似是反应过来什么一般,忽得眸间沉了沉,温和道,「去趟苍月,怎么病情重了这么多?」 谭悦心中微诧,似是因得他的这几声咳嗽,朝帝的注意力转移到了他身上。 谭悦惯来聪明,「多谢陛下关心,微臣无事,只是腊月里病情多反复,并无大碍。」 朝帝看了看他,似是想说什么,最后又咽回喉间,轻声道,「明日让太医院院首过府看一看,这一趟让你去趟苍月,辛苦你了。」 谭悦拱手,「微臣自当为陛下分忧。」 临末了,朝帝没有再问起阮奕的事,「先回府休息吧,到年关前的早朝都免了,抽空入宫来见朕就是。」 谭悦躬身,「谢陛下。」 「大监。」朝帝开口唤了声, 年长些的内侍官入内,领谭悦出御书房。 临到门口,朝帝忽然开口,「谭悦。」 谭悦转身,「陛下。」 朝帝似是喉间咽了咽,沉声道,「朕早前同你说过的,你年纪不小了,当寻一门亲事,你可有中意的?」 大监笑着看向谭悦。 谭悦嘴角勾了勾,温和道,「陛下,微臣这幅身子也不知还能拖几年,不耽误旁人为好。」 朝帝也笑了笑,没有再吱声。 大监领了谭悦出御书房,一直到内宫门处。 第56章 路上,谭悦似是有意无意问起,「韩盛回京了吗?」 大监摇头,「哟,侯爷这么一问,奴家似是还真有一阵子未在宫中见到韩小将军了。」 那就是韩盛还未回京,谭悦没有再吱声了。 无论朝帝背后的意图是什么,但今日给谭悦敲了警钟,朝帝似是对阮奕熟悉,尤其是那句「你说谎」,他险些就露了痕迹。 朝帝问起了赵锦诺,那他早前的担心便是对的。 在南顺,锦诺的身份不能暴露,更不能同阮奕一处,惹人生疑。 他今日虽蒙混过关,但朝帝心底的疑惑应当并未全然解除。 他今日其实已经露了马脚,只是朝帝并未深究。 马车上,谭悦微微垂眸。 驾车的侍卫问道,「侯爷,去西市吗?」 赵锦诺和丹州在西市。 谭悦沉声道,「不了,先回侯府。」 侍卫应是。 马车缓缓驶离中宫门,谭悦的眸光微敛,再睁眼,眸色已黯沉如夜空。 朝帝不会,也不应当同阮奕接触过,但朝帝对阮奕的了解,却胜过他,那是什么时候——朝帝认识的阮奕? 但分明几个月前,阮奕还是傻的…… 车轮滚滚向前,谭悦想起朝帝执先帝传位遗诏登基,再到后来种种行迹,再到方才对阮奕的熟悉…… 谭悦心中的疑惑越加浓郁。 ☆☆☆ 御书房内,大监折回。 朝帝看了眼他,轻声问道,「谭悦问了你什么?」 大监拱手,如实道,「侯爷问奴家,可有看到韩小将军?」 朝帝目光在大监身上稍许停留,问道,「你怎么应的?」 大监连忙道,「奴家如实同侯爷说,是有一阵子没见到韩小将军了,而后,侯爷就没有再问过奴家旁的事情了。」 朝帝眸间沉了沉,朝大监道,「明日让太医院院首去一趟侯府,就说朕的意思,这个冬天他不用做旁的事情,让他好好守着侯爷过冬。」 大监微讶,但见朝帝已翻开手中周折,大监知晓何事当问,何事不当问。 「出去吧,也告诉庞远亮一声,朕今日不见他了,让他明日下了早朝再来。」朝帝吩咐。 大监连忙应声。 等大监退了出去,朝帝也扔了手中奏折。 心中略微有些烦躁和矛盾,也看不进旁的东西。 如果他没有记错,谭悦的病情就是在今年腊月里复发的。 谭悦没能熬过二月…… 这一世自从他登基,他与谭悦之间关系一直很微妙,他们之间从未全然信得过对方,双方的关系也一直在这微妙的关系中相互制衡。 但上一世,谭悦是同他交好的。 人生惯来如此,有得,必有舍。 这一世他提前得了皇位,保住了南顺未生大规模内乱,也在去年百年不遇的洪峰前做好了准备,巩固了皇位,赢得了民心。 这一世谭悦待他有戒心也是应当。 他们二人已然疏离。 只是这种微妙的关系,他不想,也不愿去主动打破。 阮奕的事情上,谭悦一定有事隐瞒他。 谭悦不应当看不出来,阮奕同他夫人亲近。 在上一世,阮奕的夫人过世后,他再未娶过旁人,阮奕对他夫人的感情很深。 谭悦方才哪怕是迟疑,拿不准,他都不会对他产生怀疑。 但他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一句「不怎么近」。 谭悦不是冒失的人,谭悦是有意误导。但哪怕他已经戳穿他在「说谎」,谭悦还是面不改色「圆谎」。 谭悦有事瞒着他。 且此事,一定与阮奕有关。 朝帝轻捏眉心,想起上一世的时候南顺内忧外患,太子年幼,外戚掌了朝中大权,在权力斗争的交换中,为了得长风助力,将北部六城拱手送与长风,而刚好就是这北部六城。 当时没人在意这荒芜的北部六城。 而最后是阮奕,不动声色从长风手中要来了长风南部十二城和南顺北部六城,而就是这十八城,将长风和苍月,南顺无论从水路上,还是陆地上都连成一片,给了苍月巨大的休养生息的机会,亦如让长风和南顺往后举步维艰,再无力同苍月抗衡。 那时候的阮奕官至右相,手段缜密而环环相扣,让苍月从十余年的动荡中缓过气来,甚至比早前的苍月更富庶繁荣。 南顺不缺韩盛这样的将才,但缺阮奕这样的相才。 这样的人,要么能用,要么,便不能多留…… 重活一世,他已处处占得先机,但却也发现,不是任何事情都一成不变。譬如早前这个时候,苍月的顺帝已死,苍月的内乱已经开始,但这个时候,顺帝和皇后还安稳,苍月国中一片升平祥和,他秘密屯在慈州的驻军,也不能轻易动弹。 第57章 顺帝是一个极会用兵的人。 他虽从未同顺帝交锋过,但轻易不会去做没有把握的事,也不敢轻易动弹。 这一世,许多事情都已悄然发生变化,他更需谨慎行事。 所以,他也更需要一个能抗得起运筹帷幄的助力,这样的人,他早前在朝中还并未见到过,他能想到的便是阮奕。 只是他需要一些筹码,能要挟阮奕的筹码,也是能让阮奕留在南顺的筹码。 上一世,赵锦诺的死,还是几年之后的事情…… 这一世,他夫人还没死。 他让韩盛将人‘请’来南顺。 ☆☆☆ 苍月云州,韩盛扣门。 有小厮前来应门,见到韩盛这张生面孔,略微迟疑了些许,「您是?」 韩盛笑道,「我是乾州人士,早前在京中同阮家的二奶奶认识,正好有事寻她,家中的人说二奶奶来了云州彤家见姨母,想来问问二奶奶可在府中,想请小哥代为通传。」 小厮一脸诧异,好容易对上号,还是怕弄错,遂开口问道,「二奶奶?公子是说京中阮尚书的儿媳?」 「正是。」韩盛心中唏嘘。 小厮轻叹,「可二奶奶并未来过府中啊?」 并未来过?韩盛踟蹰,「是不是弄错了,阮家的人是说,二奶奶来了云中彤府啊。」 小厮尴尬道,「那小的就不知道了,但阮二奶奶确实未来府中……」 忽得,小厮似是又想起什么一般,继续道,「哦,对了,公子您是不是听错了,早前阮尚书府上的郁夫人同大公子确实来了趟府中,不过都是好早之前的事情了,眼下,人都怕已经回京中许久了……」 韩盛一脸懵。 但经小厮一番解释,韩盛总算是明白,小厮的意思是是,压根儿就没在府上见过赵锦诺。 离开彤府的时候,韩盛一脸阴沉。 这其中是哪里出了问题?是赵锦诺身边的小厮骗了他,还是方才彤府的小厮没有说实话,还是两人说的都是实话,但确实中途生了意外? 但眼下,他连赵锦诺去了何处都不知道,要怎么回京复命? 翌日清晨,赵锦诺很早便起。 娘亲过世得早,她自幼都是跟在宋妈妈身边的,但在南顺,一直都是师娘在照顾她。 师娘惯来起得早,数十年如一日,老师的三餐几乎都是师娘做的。 师娘书画上的造诣其实不逊,但同老师一处,便是温婉贤惠的贤内助。 大凡赵锦诺在南顺京中,大都会早起陪师娘一处,哪怕是在小厨房内说会儿话。 「昨晚回得晚,不多睡会儿?这么早起做什么?」师娘温和。 赵锦诺揉了揉睡眼惺忪,呵欠道,「我来陪陪师娘说会儿话,我许久没见师娘了。」 她去年二月来过南顺京中,而后三月被王氏派人接回乾州,差不多将近一年的时间,赵锦诺轻叹,「这一年仿佛过得太快。」 师娘笑了笑,「怎么不快?你都嫁人了。」 赵锦诺笑道,「听谭悦说,阮奕应当明日就会到京中了,届时一定要让师娘看看他。」 师娘莞尔,「正好有时间,同我说说阮奕的事吧。」 她没有女儿,锦诺在心中便等同她的女儿。 早前丹州同她说,锦诺要来南顺,她心中还欣喜了一阵子。但锦诺惯来有主见,也不是迁就的性子,后来说不来,便一定是找到了心中喜欢。 她尊重孩子们的选择,也愿意听他们说自己的事,谭悦是,丹州是,锦诺也是…… 她说完,锦诺欢快应了声「好啊」。 而后爬上一侧的椅子,端正盘腿坐好,认真道,「我是在回乾州的路上遇到阮奕的,他那时在抓他的那只兔子大白……」 师娘笑笑,倒是个别致的开始。 小厨房内炊烟袅袅,不时传有笑声传来。 丹州伸腿就想往一处凑热闹去,身旁五师兄伸手拎起他衣裳,「让锦诺同师娘呆一会儿吧,她许久没见师娘了,你就别去凑热闹了。」 丹州挠了挠头,似是想想也是…… 老师的生辰渐近,各地的同门接了师娘的消息,这几日,都陆续从外地赶来。 老师的学生其实不多,大约十来人左右,最大的,年纪比师娘还稍长些,最小的,便要数丹州和锦诺。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三师兄要比大师兄年长,二师兄又要比四师兄年长。其实年纪在师门都被淡化,但许久未见,众人都很亲厚。 明府的下人很少,端茶倒水惯来都是自己动手,一时间,好似都觉得时光回到早前在师门的时候。 三三两两聚一处说话,闲聊,顿觉时间飞逝。 府中人一多,师娘忙不过来,多是赵锦诺在帮手。 丹州又是老师和师娘的养子,这两日返城门口接师兄的活儿都落在丹州头上。 第58章 仔细想想,谭悦倒是有两日都未露面了,但谭悦朝中事多,师娘,丹州和锦诺都未单独寻他。 赵锦诺和丹州这一两日时间都在忙乱中度过。 ☆☆☆ 腊月二十七黄昏,苍月的使团会入京。 礼尚往来,朝帝遣宁远侯前往迎接。 京郊十余里处,谭悦的马车已至。 马车中燃着碳暖,谭悦手中亦捧着暖手炉,目光空望着马车中的一处,出神许久。 见过朝帝之后,他这一两日一直在府中,早前心中的担心似是逐渐变成事实,阮奕抵京了,还是他特意邀请来的南顺国中,他不知当如何面对赵锦诺。 马车中的碳暖「哔啵」作响,有禁军侍从上前,在马车外恭敬道,「侯爷,苍月使节已行至三里外。」 谭悦缓缓回神。 冯涛撩起帘栊,踩着脚蹬下了马车,南顺国中的鸿胪寺卿郭树坤也迎了上来。 苍月是周遭诸国之中上国,当初谭悦到苍月国中,阮奕迎候足以。 但今日阮奕抵京,便有鸿胪寺卿郭树坤一并前来应接,以示尊重。 今日陛下还亲自在宫中设宴替苍月使臣接风,眼下这个时辰抵京,入宫正好是晚宴的时辰。 郭树坤翘首中,不远处尘烟滚滚,有马车和铁骑的声音传来。 谭悦和郭树坤并肩前行,在对面队伍前方的正是袁开阳,见了南顺国中的应接队伍,袁开阳挥了挥手,身后的队伍陆续停下,纷纷下马。 双方的鸿胪寺官员礼貌又客套的上前会晤。 马车停稳,帘栊撩起,阮奕下了马车。 谭悦踱步迎上,「阮奕。」 阮奕看了看他,嘴角微微勾了勾,「侯爷一切可还顺利?」 谭悦先行回京,阮奕如此问,旁人听来并无不妥,谭悦知晓他是在问赵锦诺,谭悦颔首,「顺利。」 阮奕眉间微微舒了舒,即便知晓不会有事,但从谭悦口中听到这声「顺利」,他心中的惦念似是才放下。 一侧,郭树坤也上前,「久闻阮少卿大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阿谀奉承的话,是鸿胪寺官员必备技能。 「郭大人好。」阮奕亦点头致意,南顺鸿胪寺卿名唤郭树坤,这一路,王主事都有交待,事无巨细。 稍许寒暄过后,郭树坤道,「阮少卿,先入宫吧,陛下已在宫中设宴等候。」 阮奕却之不恭。 谭悦抬眸看向他,「早前在苍月京中一直是阮少卿在招呼,今日远道而来,不如去我马车上,我替阮少卿介绍南顺京中。」 阮奕知晓谭悦是有话同他说。 阮奕应好。 等上了马车,马车中得碳暖燃得很浓,谭悦还一直手捧着暖手炉,阮奕看了看他,「宁远侯你没事吧。」 谭悦淡声道,「一到腊月便如此,开春便好,不妨事。」 阮奕多看了他两眼,脸色似是比在苍月的时候还差。 谭悦轻声道,「阮奕,你这一趟来南顺,准备在京中呆多久?」 阮奕自然不会真以为谭悦让他上马车,是为了同他介绍南顺京中,但谭悦忽然如此问起,阮奕眸间微微愣了愣,「应当月余。」 谭悦握紧暖手炉的掌心顿了顿,低声道,「近来国中不算太平,你还是寻时机早些回去,不必在南顺京中搅这趟浑水……」 谭悦话中有话,但是没有说透。 阮奕微微拢眉。 谭悦亦抬眸看他,「阮奕,不管你来南顺出于何种目的,但眼下的南顺,于你,与锦诺,都不是久留之处。你是聪明人,应当也有察觉,我也拿捏不准陛下的心思,但在此之前,你自己多留意小心。锦诺的身份不宜暴露,你若想见她,就来寻我,小心驶得万年船。」 阮奕是诧异谭悦的立场,会同他说这些。 正因为如此,他不应当多问,并且多问,谭悦也不会再多说。 谭悦是让他在京中小心,且尽早离开。 他猜不到可是此行的目的暴露…… 马车内一时短暂沉默。 谭悦眸间沉了沉,又道,「腊月二十九是老师生辰,师娘说想见你,酉时三刻,我在会安排好人来驿馆接应你,他们会安排好,不会让你行踪暴露。」 「好。」阮奕应声。 「这一路有赖你照顾锦诺。」阮奕又道。 谭悦愣了愣,「应当。」 ☆☆☆ 戌时前后,马车抵达宫外。 因有宫宴在,并未先去驿馆落脚,而是直接去了宫中。随行的禁军中只有二十余人跟随入宫,其余都是鸿胪寺官员。 有南顺鸿胪寺的官员在,外宫门处只做了简短盘查,阮奕在谭悦马车上,禁军并未上前。 等到中宫门时才下了马车,踱步至内宫门,既而往正殿。 南顺偏安一隅,宫中虽不如苍月宫中恢弘大气,却高调奢华。 第59章 阮奕同谭悦并肩,有言辞往来,不算冷场,但谭悦时不时握拳轻咳,应是也不怎么想说话。 很快到了正殿外,大监亲自相迎。 阮奕跟在大监身后,目光低垂,步履淡定而从容。 「阮奕见过南顺朝帝陛下,陛下万安,也代苍月国中顺帝与皇后,问候陛下安好。」阮奕躬身拱手,声色洪亮,不失气度。 阮奕是外臣,又代表苍月,不必行跪拜大礼。 朝帝唇畔微微勾了勾,「赐座。」 阮奕复又拱手之礼,「多谢陛下。」 大监亲自将阮奕领至右侧首张宴几的位置上。 阮奕身后,袁开阳和其余苍月鸿胪寺官员也才依次落座。 「久闻阮少卿年少有为,风采卓然,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如此年纪便做到鸿胪寺少卿兼翰林院编纂,日后定是肱股之臣,国之栋梁。」朝帝目光一直停留在阮奕身上,一双眸子深邃而悠远,但话里话外的语气让人猜不出心思。 阮奕恭敬颔首致意,「陛下过誉,承蒙东宫垂青,定当鞠躬尽瘁。」 一句话,四两拨千斤。 朝帝笑了笑,目光看向大监。 大监拍了拍手,遂即有舞姬上前,亦有乐声响起。 朝帝端起酒杯,「朕先敬诸位一杯,远道而来,一路风尘,洗尘宴后诸事顺遂。」 正殿中众人纷纷起身,随着乐声,一道饮尽杯中之酒。 待得朝帝放下酒杯,殿中起了歌舞。 一曲开场歌舞结束,才算是洗尘宴正式开始,厅中歌舞继续。 阮奕的位置同朝帝离得近,就着殿中歌舞,朝帝笑道,「阮少卿是初次来南顺,一路可还习惯?」 阮奕应道,「南顺民风淳朴,百姓好客,鸿胪寺官员招呼周全,并无不习惯之处。」 朝帝朝阮奕举杯,阮奕也跟随举杯,一杯饮尽。 朝帝遂又问起顺帝,皇后和东宫相关,阮奕皆应对有度,不失礼数,亦有风雅。 众人都看在眼里。 难怪年纪轻轻便能做到鸿胪寺少卿,确实沉稳有度,又懂拿捏言辞中的轻重,便是苍月对南顺孰上孰下的分寸感都掌握得极好,既不会让人觉得过分亲切谄媚而在南顺国君面前失了大国威严,又不会让人觉得倨傲,拒人于千里之外。 怎么看,都不像这个年纪的官员当有的气度。 阮奕模样又生得清朗俊逸,同一身暗红色的鸿胪寺少卿官服极其相衬,很容易让人移不开目光。 原本六部加上大理寺,鸿胪寺副职,再兼翰林院编纂之职的,便极有可能是日后国中的副相,众人早前还心生疑虑,但阮奕的表现足以让人惊艳和信服。 酒过三巡,国中之事亦寒暄完。 按照洗尘宴一惯的风格,接下来便是将目光放在出访主使身上,果真,朝帝问起,「听宁远侯说起,阮少卿才新婚?」 谭悦端起杯盏的指尖微微滞了滞,既而眸色微敛,没有做旁的动静,安静听着。 阮奕大方应道,「回陛下的话,是。」 朝帝眸含笑意,「尚在新婚便出使,来回路上至少四五月,府中夫人可会介怀?」 殿中众人都跟着纷纷笑了起来。 阮奕也笑道,「夫人明事理,有送至城外,亲做诸多叮嘱。」 他极会说话。 殿中笑声又起,和谐翻过一篇。 朝帝遂也笑了笑,再又举杯,「朕祝你们夫妻二人,百年好合。」 阮奕起身,与朝帝再饮一杯。 阮奕一行黄昏前后才到京中,洗尘宴本就是接风洗尘,不会太久。 朝帝今日亲自出席洗尘宴,足显重视。 期间,众人都见朝帝待阮奕热忱,也会主动寻话与阮奕说,都猜想朝帝背后的意思,是对苍月示好。 自十余年前苍月顺帝登基,叶侯出使南顺,大抵交好的都是先帝一派,其实朝帝登基之后,两国之间的邦交隐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隐晦在其中。 早前宁远侯前往,算是自朝帝登基之后的破冰。 而此番阮奕出使,朝帝亦亲自接待,无非都在想外界传达示好的信号。 故而整个洗尘宴的氛围都很和谐。 洗尘宴约莫进行了一个多时辰,差不多至尾声,歌舞当中,朝帝唤了大监一声。 大监会意,遂带人呈了锦盒上前。 看模样应是回礼。 先前洗尘宴伊始,阮奕便呈上过苍月国中赠礼,是东宫亲自挑选的一把铸剑。 南顺国中喜好书画居多,若送书画,彰显不出贵重;而南顺尚文不尚武,这把铸剑便是绝好的赠礼。 洗尘宴惯来是出使的一方赠礼。 回赠一方,大都会在使团离京前的践行宴上才会回赠礼物。 但眼下,大监带了身后的人上前,那枚锦盒应当就是赠礼。 第60章 殿中都有些摸不清楚朝帝的意图。 果真,朝帝浅笑开口,「阮少卿,朕有一物,赠予你。」 殿中都愣住,这是单独赠礼给出行的主使,虽然,早前也有类似的先例,但大都是出行的主使德高望重,亦或是在国中有特殊地位。 谭悦抬眸看向朝帝,竟越发猜不透朝帝的心思。 究竟,朝帝是要拿阮奕如何? 阮奕也微微愣住。 大监会意打开锦盒,锦盒里是一枚美玉,玉质上乘,透着柔和的光泽。 朝帝道,「谦谦公子,温文如玉,阮奕,这是朕的心意,你可要收下。」 这样的场合,朝帝都言基于此,阮奕无法推脱,只得起身,拱手向朝帝道,「多谢陛下美意。」 谭悦微微敛目,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这是,示好? 难道他早前想错了? 谭悦微微皱眉。 ☆☆☆ 晚宴结束,谭悦与阮奕结伴出宫。 洗尘宴后,便等于阮奕在南顺京中的出使正式开始,后续全程都会有鸿胪寺官员跟着,亦不好再单独上谭悦的马车。 中宫门处,相互道别。 谭悦看了看他,淡声了句,「阮少卿,别忘了我早前说的事。」 即便今日觉得朝帝带阮奕和善,他许是早前多想,但诸事尚未明了之前,他还是不会掉以轻心。 阮奕点头,「知晓了,多谢宁远侯。」 宁远侯府的马车上前,车夫置下脚蹬,谭悦踩上脚蹬,撩起帘栊前,又朝阮奕问道,「陛下邀你参观明日京中的骑射,你去吗?」 阮奕应道,「去。」 他先前并非逢场作戏,他来南顺的目的就是探清南顺国中局势,还有朝帝的性子和为人,以及心思,他没有理由不出席朝帝邀请他的场合。 谭悦道,「我明日不会去骑射,那阮大人,我们日后京中再见。」 阮奕心底澄澈,便也拱手送别。 谭悦的马车一走,很快,驿馆的马车便上前。 今日洗尘宴后并无旁的安排,他们一行抵京后便直接入了宫中,还未在驿馆落脚,这一路舟车劳顿,需要休息,沿途也有不少琐事都需整理,鸿胪寺官员会一直送他们到驿馆安顿好之后,才会离开。 今日洗尘宴上,阮奕喝不了不少酒。 南顺鸿胪寺官员并未同他一道马车,马车里,阮奕眸间微微黯沉,回想起今日子啊洗尘宴上发生的事情。 除开旁的事情不管,他今日送的那把铸剑,既是赠礼,同时也是试探。 陛下和东宫让他出使南顺的目的之一,便是摸清楚朝帝的意图、心思和动向。 朝帝在慈州秘密屯兵,许是巧合,许是有意,但无论是巧合还是有意,他送处的这把铸剑,应当会在朝帝心底激起不小涟漪。 结果朝帝只是收下,全然看不出多余的一分神色。 阮奕阅人无数,能如此全然没有多余神色,要么是真的没存分毫心思,要么便是城府和心思都极深的人。 他是初次见朝帝,朝帝今日在洗尘宴上的表现,他暂且还拿捏不出朝帝是其中的哪一种。 他对一个人的判断不会轻易浮于表面,也极少相信第一印象这样的主观色彩,他对朝帝的判断,还需要更多的时日和契机。 朝帝也是鲜有的,在他上一世的记忆里没有多少印象的人。 朝帝在上一世是八九年后才即位,那时苍月已经从动荡和纷乱中缓和过来,重新回到周遭诸国的中心位置当中,但那时的南顺却依旧岌岌可危。 那时朝帝登基即位不久,对内尚且都无暇自顾,对外,更无从说起。 早前南顺失给长风的北部六城,长风当时转手给苍月,南顺也根本无力取回。 所以,那时候的朝帝根本同苍月几乎没有多少交集。 他对那个时候的朝帝的印象也并不深,没有接触,单凭蛛丝马迹,也根本摸不准朝帝是个什么性子的人,手段是迂回还是强硬,手段心思是简单还是深沉。 朝帝于他而言,近乎是个全然陌生的人…… 更重要的是,在今日的洗尘宴上,他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一件很重要,却在早前被他忽略掉的事——他在前一世的记忆,是停留在东宫登基之后的第十个年头腊月初的。 那时是朝帝登基的第一年末。 他对朝帝没有更深的印象,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他的记忆到那个时候就已经停住了。 阮奕回想起那晚,他在相府看折子,喝了一大碗宋妈妈做的莲子羹。而后不久,先是头痛,想躺在床上歇息,但往后,昏昏沉沉的感觉越渐加深,就似周身都失去知觉…… 再他再睁眼,就是重回到了大白身上的时候。 早前他并未往细致了深究去。 他也一直以为在大白的视野去看过往的诸事,就像在一场梦里一般,他当时头痛欲裂,所以做了一场梦,梦里将藏在心中的记忆和想念皆尽细数一遍。 第61章 所以梦里发生的变化,也只是在梦里。 直到后来在月牙湖,「大白兔」落水,他对他的落水和溺水感同身受,在临近死亡的边缘忽然回到自己身体。他一把拥紧阿玉,欢喜又揪心得唤了一声‘阿玉’…… 等再见范逸,他才知晓他是重生了。 重生之后,他每一日心中都在庆幸,庆幸这个时候的阿玉还在,家人还在,顺帝和皇后都还安全,却全然忘了去想一件事情,那便是他为何会回到过去? 那时的他,应当是死过了…… 阮奕微微敛眸,再睁眼时,已眸间黯沉。 他早前竟然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一件事情,是有人下毒害死了他…… 阮奕脸色苍白。 如同早前有人下毒害死阿玉一般。 腊月里的风,无边萧索,他似是整个人都陷入那时候的回忆里。 不会是宋妈妈,也不会是傅叔。 但是有人借了宋妈妈的手。 药是下在宋妈妈夜里送来的那晚莲子羹里的…… 什么人会让宋妈妈全然没有芥蒂? 更或是,即便有芥蒂,也觉得对方不会害自己,所以全然没有防备。 那这个人,一定是宋妈妈的熟识。 在宋妈妈眼中,也是他的熟识。 宋妈妈是赵家家中的家仆,但除了赵家的人,宋妈妈在京中并无认识的旁人…… 阮奕眸间氤氲,既而伸手捂住眉心,悲从中来。 是赵家的人。 阿玉是死在赵家人手中的…… ☆☆☆ 寒冬腊月天里,赵锦诺接连喷嚏几声。 丹州关切,「诶,你有没有不舒服?不是染风寒了吧?」 赵锦诺摇了摇头,她并未觉得有什么不舒服,许是,阮奕在想她? 赵锦诺笑了笑,没有应声。 丹州正好端了消食茶给她,「听说今日阮奕入京了,陛下亲自在宫中设了洗尘宴,看来他这一趟在京中是没有多少时日陪你了。」 赵锦诺接过,捧在手中,叹道,「他在南顺京中有他的事,我在南顺京中有我的事,我又不是菟丝花,为何要时时刻刻都与他一处?依附于他?」 丹州愣了愣,倏然,也跟着笑起来,「是是是,你是大名鼎鼎的公子若,哪里需要依附别人!」 赵锦诺低眉笑笑,不过,分别十余二十日,她是真有些想他了。 翌日辰时,便有宫中的人来驿馆迎候阮奕。 来的人是大监。 驿馆和鸿胪寺官员都有些骇然。 今日大监亲自来迎候,昨日的洗尘宴上,陛下同阮奕交谈甚欢,还赠了一枚暖玉给阮奕,周遭都猜得到陛下似是很喜欢同阮奕一处。 「陛下让奴家来接阮少卿。」大监恭敬有礼。 「劳烦公公。」阮奕心中虽诧异,却不似王主事等人一脸错愕。 大监是朝帝身边的近侍,是替朝帝来的,身份不与旁的鸿胪寺官员一般,故而同阮奕一道上了马车。 马车上,大监也代朝帝大致问了几句,诸如阮少卿驿馆住得可还习惯,饮食可还合胃口,若是有什么不妥之处都可同他说。 这样的话都是场面上的客套话,阮奕道谢。 南郊马场离驿馆有些远,大监同阮奕一路,话说得极有水平,也未一直絮絮叨叨,只提了苍月国中的风土人情,参杂着阮奕家中的事,并不突兀,也不特意,几乎不露痕迹,但阮奕心中清楚,大监一直在试探他。 且悄无声息。 阮奕顺水推舟,大监问,他便答,似是并无多少心思,也半句没有多言及朝中和苍月国中之事,一路都似是在闲谈。 大监脸上笑意不断。 他亦温和淡然。 等稍后抵达南郊马场时,骑射已经开始。 阮奕早前并未听说是何种样的骑射,是禁军之中的演练,京中子弟的助兴,还是挑选军中出类拔萃的人才? 每一类骑射,看的人不同,比试的内容也不同。 他本就善骑射,他不知朝帝邀他是有意无意,但今日是朝帝私邀,苍月国中旁的鸿胪寺官吏并未跟来,只有他一人。 阮奕一路跟随大监往看台上去,没有多问。 等到主看台上,才见今日看台上并无旁的观众,似是只有主看台上的朝帝和身侧一个禁军头领打扮的一人,比试的人也穿着禁军的衣裳,应当是京中禁军的选拔。 阮奕不知朝帝为何会出席这样的骑射选拔。 见了他来,朝帝亲切招呼,「阮少卿。」 他身侧留了空位,阮奕上前,朝他拱手行礼,「阮奕见过朝帝陛下。」 「今日并无朝臣,坐。」朝帝语气平淡,目光只在他身上略微停留,既而更多的是看向场中的骑射演练和挑选。 阮奕从善如流。 有旁的内侍官上前奉茶,阮奕见朝帝全程都看得认真,也不时会同身侧的禁军头领交流。 第62章 阮奕看了稍许,这应当是南顺禁军中精锐的一支,各个的骑射都不逊,更甚至,阮奕猜想,都不是禁军…… 阮奕没吱声,听朝帝和身侧的禁军头领挑选了方才这一轮中表现最好的人,让人留了名册。 场中暂歇,朝帝身侧的禁军头领也下了场中去,朝帝才转向阮奕,自然道,「听闻阮少卿早前也喜欢骑射?」 朝帝今日一改昨日的风格,直截了当,没有多寒暄旁的,好似昨日是因为有一众官员在,不得不客套,而今日,似是只有他二人,朝帝的言简意赅。 阮奕笑道,「国中顺帝陛下出自军中,喜欢看后辈骑射,所以,京中子弟多擅长。」 言外之意,并非他特殊。 朝帝笑了笑,乍一听阮奕的说话,亲和自然,但似是实则滴水不漏,听不出旁东西,也句句都将自己摘得干净,说得都是苍月国中之事,朝帝本是问得他个人,却被他一句带回去。 朝帝端起茶盏,没有戳穿。 正好,先前的禁军头领踱步到看台下,拱手道,「陛下,可以开始第二轮吗?」 「开始吧。」朝帝应声。 场中击鼓声响起,果真,第二轮比试又起。 朝帝继续道,「听闻早前阮少卿从马上摔下来,好一阵子才好,不知是真有其事,还是坊间传闻?」 他的目光在场中,只是偶尔看向他,仿佛并不突兀。 阮奕应道,「是有其事,多赖父亲母亲诚心,自处求医,一直坚持不懈才有了后来恢复。」 朝帝颔首,温和笑道,「阮少卿是福泽之人。」 一个摔傻的人,能忽然间恢复,是少有。只是,上一世的阮奕也是忽然恢复的,不过这一世的时间提前罢了,朝帝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与特别之处。 阮奕道,「陛下唤我阮奕即可。」 朝帝看了看他,嘴角微微勾了勾,继续道,「听闻你夫人同你的婚事是幼时便定下的?」 阮奕莞尔,「是幼时定过亲,后来我出事,内子亦未嫌弃过我。」 朝帝也跟着笑了笑,点了点头。 所以上一世,他夫人去世后,他一直没有再娶。 阮奕是个重情义,又念旧的人。 这样的人,很难为旁人所用。 朝帝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倒是可惜了。 他是记得上一世,阮奕死后,赵江鹤任了苍月国中的右相,他也是很久之后才知晓,原来赵江鹤是阮奕的岳父。 阮奕死后,赵江鹤任右相,苍月朝中的重心便在维稳,赵江鹤也并未像阮奕在时一样,将重心放在通商贸,兴水路,以及在周遭诸国的关系之中斡旋。 阮奕善于施压与合作,赵江鹤则是手段狠且准。 阮奕师从宴书臣,看重藏富于民,但比起早前的宴书臣来,更大胆和激进,两人与后来的赵江鹤截然相反。 往后的十余年里,苍月依旧鼎盛,但这等鼎盛是有些末路的鼎盛,远不如后来行阮奕之风的燕韩,长风,南顺…… 朝帝轻抿了一口茶盏,眼下的阮奕尚未成气候,也好对付,如若留不下,便不留,要永绝后患。 除了一个阮奕,还有宴书臣依然在。比阮奕更难对付的,许是宴书臣。 但宴书臣同顺帝一道,是从早前的内乱中走来的,思量更多,顾忌也多,并不如阮奕大刀阔斧。 阮奕比宴书臣年轻,熬死一个宴书臣,比熬死一个阮奕容易。 朝帝笑笑,口中道,「听闻顺帝后宫只有皇后一人,伉俪情深,令人艳羡。」 他话题自然而然切到顺帝身上,这一世顺帝仍在,朝政仍在顺帝手中,他是想从阮奕这里多听他说起。 阮奕却是低眉笑了笑,没有应声,悄无声息将朝帝的话堵了回去。 朝帝也未应声。 又看了些时候骑射,朝帝又道,「阮家一门三杰,你父兄皆在朝中为官,你是东宫的伴读洗马,眼下又居高位,可会怕日后的阮家风头太盛?」 朝帝忽得话锋一转,阮奕微微愣了愣。 朝帝放下茶盏,饶有兴致看他表情,阮奕很快却道,「但行善事,莫问前程。」 朝帝朗声笑开,「好一个但行善事,莫问前程。」 朝帝撑手起身,「阮奕,随朕下场去看看吧。」 「是。」阮奕随同一道起身。 走到场中近距离观看,和在看台上看是全然不同的两种心境,朝帝会问阮奕觉得这人如何,阮奕亦会如实作答,何处好,何处不好。 他说的中肯,亦未有隐瞒,朝帝别有深意看他几眼,「阮奕,你若是南顺国中之人,朕定与你君臣无隙。」 阮奕顺势笑了笑。 朝帝从马场东侧一直走到西侧,身边的骑射声,叫喊声不断,颇有些气势。 朝帝叹道,「南顺偏安一隅久矣,骑射不比苍月。」 他话中有话,阮奕却应,「骑射最好的当属巴尔,只是看用在何处,陛下觉得可是?」 第63章 阮奕是很聪明,且当聪明的时候聪明,当藏拙的时候藏拙。 大凡他的话题涉及到苍月,南顺,巴尔诸国的国事,阮奕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和位置,或据理力争,或从中周旋,但大凡说到他自己和阮家,阮奕便是藏拙。 朝帝也不戳穿,只顺着他的话,继续道,「百余年前,南顺同巴尔也曾交战过,苦不堪言,如今的巴尔,似是没那么大的野心,从几十年前起,便收敛了许多,也不知可会一直如此?」 他是知晓上一世不久后,苍月就和巴尔起了战事,只是他认定这时候的阮奕并不知晓。 阮奕应道,「战与不战,要看双方。如今巴尔与周遭诸国皆有商贸,互通有无,民生比早前富足,冬日也未缺过粮食,不再逐水草而生,也不会因缺粮食而南下骚扰周遭诸国,很少主动生乱;如今的南顺在陛下的治理下,国泰民安,兵强马壮,足以震慑巴尔不会轻易挑事,这都是双方博弈的结果。若有一方失衡,战乱还会起。」 「有道理。」朝帝是没想到他会如此通透。 前一世,便是因为苍月内乱,倒是巴尔觉得有机可趁。 国与国之间从来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朝帝不由多看了阮奕一眼,叹道,「阮奕,你是苍月国中不可多得的相才,顺帝和东宫应当重用你。」 阮奕也看了他一眼,恭敬道,「陛下过誉,方才一番话,皆是老师所授罢了。」 一言以敝,都推到宴叔叔身上便是。 朝帝低眉笑笑,果真又藏拙。 ☆☆☆ 大监送阮奕上了马车。 先前朝帝身边的禁军统领上前,「陛下今日同阮奕聊得如何?」 朝帝看了看他,沉声道,「可惜了,今日之后,我倒是更喜欢他几分,却也知晓,他不会为我南顺所用,但日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呢?许是,还有转机,再等等吧……」 自从老师的学生陆续从四处赶回京中,赵锦诺只觉时间一日比一日过得更快。 她平日不在南顺国中,又很长一段时间未至南顺,众人见她的时间最少。她年纪最小,是老师的关门弟子,又是唯一的女学生,所以众人平日对她的照顾是最多的。 此次听师娘提起她成亲了,再加上一侧还有丹州这个大嘴巴,赵锦诺俨然成了众人嘘寒问暖的对象。 赵锦诺恍惚有些分不清这趟是来给老师庆贺生辰的,还是来关心她婚事的。 总归,在众人的连翻关注下,日头转眼便到了腊月二十九。 腊月二十九是老师生辰。 师娘早起做了长寿面,还有两个鸡蛋。 长寿面的寓意顾名思义是福寿绵绵,鸡蛋的寓意便是好事成双,一年如鸡蛋一般一滚便过去了。 明家的家仆不多,今日浩浩荡荡做了十余人一起吃早饭,师娘和葛琼忙不过来,赵锦诺和丹州两人最小,都在帮师娘搭手,今日自晨间这顿早饭起就异常热闹,众人鲜有这么整齐凑到一处的时候。 「锦诺,还要一碟包子!」 「丹州!粥没了!」 人一多,既热闹,又嘈杂,还能吃。 丹州和赵锦诺忙得不亦乐乎。 小厨房内,葛琼笑道,「先生似是许久没有这般高兴了。」 赵锦诺叹道,「我早前怎么不知道齐师兄这么能吃包子的?他一个人能吃了一整屉……」 正在忙碌的葛琼笑出声来。 师娘也忍俊。 丹州跟着叹道,「岂止是包子!他肘子都能啃四只!」 赵锦诺恍然大悟,「我还道他早前的那幅《年夜饭》是夸张,原来真是如此啊!」 丹州打哈哈,「来源于生活。」 「还有功夫耍嘴皮子,便是还能多拿些!」葛琼又在丹州端好的一屉包子上又加了一屉。 「哎哎哎……」丹州整个人都险些栽倒。 好在赵锦诺眼疾手快。 丹州叹道,「看到没,还是小师妹同我最好!」 葛琼撒手,「那我不帮你了!」 「哎哎哎哎哎……」丹州又是一阵鬼哭狼嚎,葛琼才伸手,两人送了一大堆东西往偏厅中去。 小厨房内就剩了赵锦诺和师娘二人。 师娘盛粥,赵锦诺就在一旁候着。 师娘转眸看她,「今日阮奕来吗?」 赵锦诺愣了愣,既而笑道,「来,谭悦说早前同他说了,他会来,不过白日都有鸿胪寺的人在,他来怕是要晚些时候了……」 老师和师娘都想见阮奕。 师娘温和笑道,「晚些不怕,今日的生辰宴就在晚上,白日里你们师兄妹陪先生一处说话就是了。」 赵锦诺应好。 临末了,师娘盛好,赵锦诺正要去端,师娘恰好问起,「对了,早前忘了问你,你成亲的事同许媛说了吗?」 第64章 媛姨?赵锦诺倒是迟疑,「没有……」 师娘似是诧异。 赵锦诺愣住,「师娘,你知晓媛姨在何处?」 师娘错愕,「你不知道?」 师娘似是意外。 赵锦诺摇了有摇头,「媛姨早前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她离开,我才能成为她希望我成为的赵锦诺,我不知媛姨在何处。」 师娘笑了笑,轻声道,「许媛真是……她托我照顾你,亦会不时写信同我问起你的近况,锦诺,她很关心你。」 似是许久未曾听到媛姨的消息,忽然从师娘这里听到,赵锦诺眼底碎盈芒芒。稍许,才又红着鼻尖,看向师娘,「师娘,媛姨近来可好?」 师娘道,「你也知道她的性子,她总能比别人过得更好,也少有人能欺负上她,她是不会吃亏的。」 「也是。」赵锦诺破涕为笑。 师娘又道,「去吧,稍晚些再同你说许媛的事,你也好好留一封字,说清楚阮奕的事,也好给她一道捎去。」 「嗯。」赵锦诺端起盛粥的汤盆便出了小厨房。 是了,她心中轻叹,早前来南顺拜师便是媛姨带她来的。 否则即便她再有天赋,又上哪里去认识老师? 媛姨同师娘认识,也是因为师娘的缘故,老师才收了她做关门弟子。 她早前怎么就这么听媛姨的话,光想着那句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去了,却忘了媛姨是同师娘相交的。 她跟在媛姨身边七八年,情同母女。 阮奕的事,她是最想媛姨知晓的。 赵锦诺低眉莞尔,今日似是忽然知晓了一个了不得的好消息一般,她整个人的笑意都写在脸上,熠熠生辉,又气切得想同媛姨写信,说起阮奕…… 媛姨也会喜欢大白兔的。 ☆☆☆ 晨间的时光很快过去。 用过早饭后,众人在厅中陪着老师说话。 晚些时候,谭悦也来了府中,人算是到齐。 赵锦诺一眼看出他脸色不怎么好,似是衣裳比早前穿得都要更厚实些,暖手炉也不离手中,赵锦诺想起前两日也没怎么见他,难道是因为病情加重了? 赵锦诺微微垂眸。 正好谭悦瞥目看来,看了她一眼,淡淡笑了笑,「做什么?」 赵锦诺沉声道,「你好脸色好差?」 谭悦顿了顿,伸手怼了怼她的头,「乌鸦嘴。」 赵锦诺恼火看他。 他淡声道,「昨晚没睡好,我无事。」 言罢,又同身侧的齐师兄一道话说,似是并未放在心上。 赵锦诺却看他。 今日是老师生辰,齐师兄说难得大家聚在一处,不如就以老师生辰为题,各自做一幅画。 丹州这类好事之徒自然第一个响应。 早前丹州与赵锦诺,谭悦三人便画过一处风景,眼下似是上了瘾,又想再画一次。 谭悦和赵锦诺都看他。 不过似是今日老师仿佛也有兴致,掠了掠胡须笑道,「画吧,正好也让为师看看,你们这些时日的进展,可是还有退步的?」 得了明大家的首肯,众人便都笑了笑。 赵锦诺只觉许久没有见到这番盛景了。 有在苑中暖亭里作画的。 有在苑中石桌上作画的。 还有几人,在偏厅中一起作画,偏厅中摆了五六张桌子,勉强够用。 赵锦诺则和丹州,谭悦一道,在书房里作画。 一是一众师兄弟照顾他们三人年纪最小,再是,都嫌丹州吵,也只有赵锦诺和谭悦能同他一处。 于是赵锦诺趴在案几前的,丹州是蹲在椅子上,只要能让他说话,他哪里都可以画,谭悦亦心无旁骛,在月牙桌前提笔。 由得今日日头还长,老师如同早前交待功课一般布置的作业,众人都不敢怠慢。 画到晌午,也只画到不一半,便纷纷搁下笔。 今日午饭尤其热闹,许久没有这样画命题画,仿佛回到了早前学艺的时候一般,都忍不住相互交头接耳,互问情况。 最健谈的莫过于丹州和齐师兄。 赵锦诺一度觉得,他二人是用嘴画的画。 但许是又由得一道作画的缘故,许久未见的同门在一处,有了更多的交流话题,又不时同老师说起构思,听得明大家很是高兴。 晌午过后,师娘扶了明大家午睡。 众人开始继续作画。 作画一事,有人快,有人慢,但今日老师要看成果,画得慢得便都往前赶,画得快的又不敢马虎,宁肯慢慢画着,于是黄昏前后,陆续成画。 齐师兄是始作俑者,老师最先开始看他的话。 果真,齐师兄的画大都离不开吃,画得是早上众人吃早饭的图,因为写意,也只有熟悉的人能对得上谁是谁,赵锦诺本就是画人像的,看了齐师兄的话也笑不可抑,人物的特点都抓得尤其突出,这样一幅群像图,一日就能完成,足见功底。 第65章 而后众人的图,老师一一看来,逐个点评。 等到最后赵锦诺这里时,明大家愣了愣,既而笑开。 唯有她,画得是众人在作画的场景。 有站着的,蹲着的,趴着的,弯着腰的,站得笔直的,还有一看就是在不停说话的…… 连明大家都笑出声来。 众人尚在言笑之间,苑外脚步声传来,是葛琼领了人前来。 临到苑中,正好听到屋中笑声连成一片。 「先生,有客到。」葛琼的声音传来。 众人纷纷转眸,正值黄昏,远处的落霞在轻尘中轻舞,近处的屋檐下业已掌灯,远处的霞光与近处的灯火交错着,映出一道挺拔秀颀的身影。 脸上精致的五官犹若镌刻,眸间一抹深邃幽蓝,在冬日的黄昏下,剪影出一道风逸俊朗的轮廓。 似翩若出尘,又似荣华万千。 似是有他在的地方,周遭自成背景。 众人愣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是谁。但能让葛琼亲自领到苑中来,定是老师和师娘邀请的客人。 今日生辰宴是家宴,不应当有外人在才是。 面面相觑中,谭悦看了阮奕一眼,遂而淡淡垂眸,没有出声。 一侧的丹州却张大了嘴,忽得想起早前在慈州码头时,他曾见过这道身影,顿时「哦~」了一声。只是才将「哦」了一声,还未来得及开口说旁的话,便听身后的赵锦诺惊喜唤了声,「阮奕?」 「是锦诺的夫婿~」师娘眸间挂着笑意,温和得朝明大家说道,明大家会意笑了笑。 众人这才都纷纷反应过来,原来是锦诺的夫婿,便都高高低低得跟着起哄,「哦~」 阮奕似是也未曾想过登门时会是这般场景。神色微微顿了度,很快低眉笑了笑,脸上还是温文如玉,又不失儒雅。 赵锦诺快步上前,双手背在身后,悄声贴近道,「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阮奕轻声,「路上有事耽误了,可是我迟到得太久了?」 他其实这一路都很赶。 今日是阿玉老师的生辰,阿玉的师娘说想见她,谭悦安排了人来驿馆接应他,掩人耳目。 他晚间推脱掉了旁的所有安排,下午见过鸿胪寺官员便回了驿馆,在房中脱了官袍,换上驿馆小吏的衣裳,而后跟着谭悦的人出驿馆,再乘了马车到此处,所以时间耽误得久了些。 明大家和夫人都是锦诺的亲近之人,初次见面,他不能以佯装的驿馆小吏身份见示人。马车上,便还要换下那身小厮衣裳,再换上回平常的衣服,所以耽误到现在。 眼下,见众人似是都聚在一处,先前在苑外就听到连串的笑声,他是怕迟到了许久,宴席都快结束,故而眸间歉意。 赵锦诺也知晓他来这趟不易。 这两日京中到处都是他去了何处的消息,应是马不停蹄赶来的。赵锦诺赶紧摇头,俏皮笑道,「不迟呀,一点都不迟。」 阮奕又低眉笑了笑。 赵锦诺牵了他的手上前,众人都纷纷点头致意,眸含笑意。 阮奕也礼貌颔首。 厅中见他二人走在一处,仿若一对璧人。 既登对,又和谐,还亲密。 临到厅中,赵锦诺才缓缓松了手,轻声朝阮奕道,「这是……我老师和师娘~」 特意轻声同他说的,眼角眉梢仿佛都带着娇羞。 阮奕大方上前,朝明大家和师娘恭敬拱手行礼,「阮奕见过明先生,夫人。」 赵锦诺可以唤老师和师娘,但他初次照面,唤老师和师娘便轻浮了些,而且文人多讲究,「先生」两个字拿捏得极其妥帖,从他口中唤出,既尊敬又周全。 师娘温和笑了笑,难怪锦诺早前说他处理稳妥周全,同他相处,如沐春风。 她虽初见阮奕,但亦觉喜欢。 遂又仔细打量了他几眼,锦诺就喜欢生得好看的。 阮奕是生得好看。 「路上有事耽误,来迟了,万望见谅。」阮奕低头。 明大家笑道,「不迟不迟,正当好。」 师娘会意道,「人都齐了,阿琼开饭吧,今日热闹,慢慢吃。」 众人都跟着笑起来,府中人手不够,便都跟着阿琼搭手,赵锦诺和丹州帮着端菜。其余的师兄弟又收拾偏厅中桌子,椅子,砚台,宣纸,还有帮衬着摆碗筷的…… 整个头厅中的气氛很是轻松愉快。 只有谭悦和阮奕,同明大家和师娘一处。 谭悦是因为身子不怎么好,师娘几乎不怎么让他动手。 阮奕则是因为远道是客,明大家和师娘又想见他,所以在一处说着话。 阮奕的礼仪谈吐都有世家子弟风范,但亦能入乡随俗,说了不少这两日在南顺京中的趣事,明大家和师娘听得满脸笑意。 等晚些时候,偏厅中都张罗好,众人才都入席。 第66章 这满满一桌子,好不热闹,葛琼也上了桌。所有人一并举杯祝明大家生辰快乐。 早前赵锦诺一人在庄子上的时候,就尤其喜欢老师和师娘这里人多的时候,热热闹闹,似是连吃饭都更有味道。 而她又是最小的,所有人都很照顾她,所以她也喜欢同老师,师娘和同门的师兄一起。 今日,阮奕就坐在她身侧。 众人除了敬老师的生辰酒,便是同阮奕说话喝酒。 阮奕说话温和,却不又呆板,不时风趣幽默,同他一处说话,大有神来一句的念头,这一顿饭吃了个半时辰,也喝了个半时辰的酒。 虽是明大家的生辰,但明大家的身体不能这么喝,多由丹州代劳,所以众人的炮火便都集中在了阮奕这里。 阮奕也不恼,都一一回应。 酒过三巡,头一个喝倒的是丹州。 临倒前,还在敬阮奕的酒,「你可要对我们锦诺好一些啊,我连宅子都替她置好了,大家并排住……」 赵锦诺赶紧端起酒杯塞进他嘴里。 这回总算彻底消停了。 因为喝晕了。 赵锦诺心中唏嘘。 桌上都笑不可抑。 丹州喝倒,酒席也差不多到了尾声。 谭悦今日不怎么舒服,咳嗽得凶得时候都在苑外站了许久,眼下见丹州醉倒,也知晓丹州的酒量,便同明大家和师娘说,「我先扶丹州去休息吧,今晚应当都醒不来……」 师娘应好。 刘师兄也起身,怕谭悦一人扶不动,两人一道扶了丹州去。 葛琼一直没闲着,隔三差五便来添菜,到后面差不多都吃不动了,都在喝酒,葛琼又备了不少下酒的小菜。 赵锦诺不时瞥向阮奕。 奇了,这人今日的酒量似是同往常不一样…… 难不成,这酒量也能伸缩的? 赵锦诺看着他一杯接一杯,似是来者不拒,赵锦诺眼睛都直了。等齐师兄再举杯的时候,赵锦诺忽然伸手,「齐师兄,你今日已经喝很多了。」 见赵锦诺一脸护犊子表情,齐师兄「噗嗤」笑开,「是你怕阮奕喝多了吧。」 赵锦诺瞪他。 阮奕笑笑,伸手揽她,大方道,「这一杯,我敬齐师兄。」 齐师兄开怀大笑,「敞亮敞亮!」 赵锦诺怎么听怎么觉得,她成了不敞亮的那个…… 等到丹州离开后不久,师娘也扶了明大家起身。 明大家平日里不会这么晚休息,只是今天见了这满满一屋子的人确实高兴。 明大家和师娘起身,众人也跟着起身。 「你们继续,不必管我和先生。」师娘知晓他们师兄弟难得聚在一处。 众人都倒好。 晚些时候,谭悦和刘师兄将丹州安顿好了之后,折回偏厅中,见老师和师娘都离席了。 刘师兄和谭悦回来,众人的注意力似是转转移到了这两人身上。 谭悦平日里不饮酒,今日这样的场合不沾酒不合时宜,所便都唇间微微沾了沾。 期间齐师兄喝多了,嘴有些没有把门,开始叹道,「我之前还以为丹州或是谭悦会同锦诺一处呢,他们三人惯来玩得到一处去,没想到,锦诺都嫁人了,还不是丹州和谭悦……」 阮奕还在,这句话说得有些突兀了。 丹州不在席间尚且还好,谭悦眸间微微滞了滞。 酒桌上一时冷场,刘师兄赶紧扯出齐师兄,谁不知晓他们三人要好,也知晓谭悦喜欢锦诺,但这事儿怎么好在这里提起。 齐师兄似是也觉得说错了话,正一脸尴笑。 谭悦却道,「锦诺那性子,也只有阮奕受得了,我和丹州都不敢恭维,谁不怕她?」 谭悦言罢,桌上都会心哄笑成一团,算是解了方才的尴尬之处。 赵锦诺恼火,「谭悦!」 谭悦却端起酒杯,敬向阮奕,「阮奕,我敬你,祝你们白头偕老。」 阮奕唇角勾了勾,两人一饮而尽。 谭悦身旁的刘师兄叹道,「谭悦,你悠着点。」 今日本就见他脸色不好,方才还在一直咳嗽。 谭悦笑道,「我和丹州从小就与锦诺要好,这一杯,一半是我敬阮奕的,一办是替丹州敬的,一杯才够。」 他看了看赵锦诺,将丹州带上,阮奕才不会多想。 齐师兄带头起哄,「有道理,有道理!你们三个从小就要好,也能玩到一处去,你同丹州还是穿一条裤子的,代丹州一起敬也是应当哈。」 阮奕却之不恭。 赵锦诺看了看他,淡淡垂眸。 ☆☆☆ 许是众人真久未凑在一处,一直喝到了夜深时候才相继散去。 阮奕虽未喝倒,但桌上这么多人都在轮番敬他的酒,他就是酒量再好,也架不住如此招呼。阮奕身上的酒意是有些浓,他这样也回不了驿馆,便是回去,也极容易被人发现蛛丝马迹。 第67章 出了偏厅,谭悦朝阮奕道,「你先在明府歇一晚,我明早安排人送你回驿馆去,我会让人先去驿馆照应着,迟一些不会被人发现。」 「也好。」阮奕言简意赅。 只是言简意赅里也明显带了醉意。 赵锦诺这才扶了阮奕往屋中去,谭悦在屋檐的微光下看了许久,直至赵锦诺扶着阮奕消失在长廊转角处,才微微低眉,呵气成雾。 葛琼正好收拾完屋中,见他还在苑中,上前问道,「今晚留府中吗?」 谭悦摇头,淡声道,」不了。」 ☆☆☆ 厢房内,赵锦诺直接搀着阮奕躺下。 今晚喝这么多,连走路都东倒西歪的,沐浴是沐浴不了的,赵锦诺只得拧了热毛巾给他擦脸,「明明酒量就不好,还喝这么多做什么?」 阮奕松了松衣领,眼中些许绮丽看着她,「在你老师,师娘和师兄面前,怎么能认怂?」 赵锦诺好笑,「现在不怂?」 话音刚落,阮奕伸手揽她到床榻上,翻身压上。 赵锦诺险些惊呼。 他伸手在食指间,做了一个嘘声的姿势,暧昧道,「还怂吗?」 赵锦诺涨红了脸。 阮奕轻声道,「阿玉,大白兔想你了,想多同你待些时候……喝多了就不必想着回去的事。」 赵锦诺微顿,「所以,你一直在喝酒?」 他笑了笑,不置可否,只醉眼看她,「老师,师母和师兄都待你很好。」 赵锦诺叹道,「是啊,虽然我娘亲不在,爹不亲,祖母不疼,但我有老师,师娘,一帮子师兄,还有媛姨和长翼叔叔……」 她伸手揽上他后颈,继续笑道,「其实上天待我不薄,我亦算得上富足,因为,我还有你呀!」 他眸间微滞,酒意里,她每一句都似落在他心底的繁花似锦…… 她伸手,指尖温柔抚上她脸颊, 「是吗,大白兔?」 他微微低眸,低沉的音色里些许沙哑,「阿玉,你是故意的。」 小别胜新婚,古人诚不欺我…… 阮奕坐在马车上,单手撑着下颚,嘴角还噙着笑意。 一别十余日未见,想念近乎无处遁形,但相处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又要分开。 今日是年关,朝帝晌午在宫中设宴款待南顺使臣,他晚些时候就要入宫。 但等晌午的宫宴结束,晚些他从宫中出来,还会到明府陪她一道守岁,阮奕又觉心中忽得有了期盼,唇畔的笑意便更浓上了几分。 他在南顺还要再呆上十余日,自然不可能日日都见到她。 他亦心中清楚。 她在南顺京中也有她自己想见的人,要做的事,她有她自己的安排,也不会日日都将重心都放在他身上。 他们二人在一处,谁都不是谁的附庸。 亦相互尊重。 他竟有些盼着早些回苍月了,如此,他才可以同他的阿玉姐姐在一处…… 嗯,还有砖砖。 阮奕轻笑出声。 似是见她一面,心情便骤然愉悦许多,连早前朝帝让人捉摸不透的态度都短暂抛诸脑后。他在南顺的行事并非没有风险,越是如此,他才越要谨慎小心。 阮奕深吸一口气,马车中,不敢撩起帘栊,怕暴露身份。 今日已是年关,南顺地处偏南,整个冬日几乎都不会下雪,他自幼在苍月京中,习惯是瑞雪兆丰年,他有些想念家中的父亲,母亲,大哥,还有大哥与彤容的婚事…… 母亲去过云州便会知晓姨母在病中,母亲是个心思通透的人,因为姨父过世,大哥和彤容的婚事已经推迟过三年,母亲和姨母心中都有数。 只是姨母尚在病中,没有精力操办婚事,也不便提起。 但这些事,反倒母亲好提。 阮奕想,应当等不到他与阿玉回京,大哥与彤容就应当完婚了…… 马车回驿馆的一路上,都有人家在鸣鞭,南顺国中在年关有习俗,从卯时起,每时辰都要在家中放鞭驱赶邪祟,祈祷明年家中诸事兴旺。 阮奕是卯时不到从明府出来的,这一路正好赶上卯时的放鞭声。思绪间,马车缓缓在驿馆不远的街口停下,阮奕撩起帘栊,跟在冯涛身后回了驿馆当中。 ☆☆☆ 明府内,虽然众人昨日都喝多,但今日是年关,南顺卯时的第一道鸣鞭同年夜饭前的鸣鞭一样重要,故而再困,众人也都起身了。 卯时前,都着了年关时候的喜庆衣裳,聚在明府大门口,等着鸣鞭。 丹州是明大家的师娘的养子,卯时明府大门口的爆竹由丹州来点, 众人一面打趣丹州,一面见丹州听从葛琼手中接过火星子,师娘又叮嘱了声「小心」。丹州大大咧咧道了声无事,放心吧,但赵锦诺总觉丹州一幅不怎么稳妥的样子,睡眼惺忪里,又掩袖打了哈欠。 她实在是……有些困…… 第68章 好在丹州虽看起来不怎么靠谱,但还是顺利点燃了鞭炮,点燃之后,迅速捂着耳朵跑开,身后的鞭炮声果真一声接着一声,吓得丹州有些狼狈,众人在鞭炮声中都忍不住笑开。 赵锦诺也跟着笑起来。 似是随着这声鞭炮声响起,似是整个城中的鞭炮声都在陆续响起,赵锦诺捂了捂身上的披风,忽然觉得年关的味道似是浓郁了许多。 等卯时鞭炮声结束,众人重新回偏厅中用早饭。 早饭还是同昨日一样,人又多,又吵闹,吃得也多,忙坏了师娘和葛琼。 但昨日早饭是赵锦诺和丹州在帮衬,今日齐师兄和刘师兄主动请缨,师娘也不拦着他二人。丹州在一旁带头起哄,让齐师兄去端早饭,会不会大家都没得吃啊! 周遭一顿哄笑。 赵锦诺也跟着笑开,早前的睡意也似是在一点点退去。 等齐师兄端进来的包子果真一看便觉得少了好几个,众人大力声讨时,赵锦诺忍不住捧腹,仅有的睡意也在捧腹大笑中消失殆尽。 最后还是赵锦诺和丹州两人去帮忙端的早饭,一时间,他们二人成为了诚实可靠,勤快友善的代言人。 早饭一过,清晨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 今日是年关,辞旧迎新的一日。 葛琼又帮众人分了工,象征性打扫打扫各处苑子,图个吉利。 赵锦诺同齐师兄分道一处。 齐师兄是仅次于丹州的健谈之人,赵锦诺同他一道打算不会无趣,也会时常逗笑。 齐师兄如今已经很少作画了。 齐师兄家中是经商的人家,父亲过世后,家中的担子落在他肩上,便大都时候都在为经营的事情奔波,其实少有这等闲暇时候。 赵锦诺同他说了许多话。 临末的时候,齐师兄眉头微微皱了皱,叹道,「阮奕,诶,锦诺,这名字听起来似是有些熟悉呀……好像最近在哪里听到过?」 国中大街小巷都在说苍月的使臣,应当也有人提及过阮奕的名字,只是少有。 赵锦诺心中唏嘘,三言两语掩盖了过去,又拉着齐师兄去打扫别的地方。 齐师兄果真只是忽然涌上的念头,等换了一处地方打扫,又全然将「阮奕」二字在何处听过的事情忘到了脑后。 于是,整个年关的上午,赵锦诺同齐师兄一道打扫了两处苑子,又回苑中的暖亭内,提笔给媛姨写信。 周遭都是别处的鸣鞭声,赵锦诺安静在暖亭中写字。她似是有许多话想对媛姨说,不容易杂糅在一处,若要一一尽数,似是洋洋洒洒大十几页也不会够,于是捡了重要的说,又觉得怎么都说不完,一页纸翻过一页纸,嘴角都是笑意,笔下的字迹也停过…… 另一处,阮奕入宫。 大监亲自陪同着,说了不少年关时吉利的话。 阮奕礼尚往来。 宫中随处可见的宫人都在问候,亦有南顺国中的鸿胪寺官员今日在宫中迎候招呼。今日是年关,苍月的使臣皆在南顺京中,朝帝今日邀请入宫,尽地主之谊的意思合乎礼仪,晌午宫宴之后,苍月的使臣便会出宫,会有驿馆和鸿胪寺的人单独招呼。 朝帝喜欢对弈。 年关当日邀请了两位大国手在御花园中搭建的礼台上对弈。 朝帝看得认真,亦有兴致。 见阮奕上前,热忱招呼,「阮奕,来朕这边坐。」 阮奕上前。 朝帝待阮奕亲厚,王主事等鸿胪寺官员都是听说,眼下才是耳闻目睹。 「阮少卿可喜欢对弈?」朝帝饶有兴致。 阮奕应道,「会看,但不精通,不敢在陛下面前班门弄斧。」 朝帝笑,「阮少卿谦虚了,稍后,同朕对弈一局」 阮奕笑了笑,「是。」 遂同朝帝一道看对弈,也看不出旁的神色。 袁开阳的位置在阮奕隔后排,听到朝帝同阮奕眉头也略微皱了皱。 他是听阮奕说起过,朝帝的态度有些古怪,但除却第一日的洗尘宴上朝帝赠了阮奕一枚玉佩,袁开阳一直未同朝帝和阮奕一处,便也未曾亲眼见到,始终存有疑虑。 而眼下,是觉朝帝对阮奕太亲厚了些。 阮奕是他国使臣,朝帝如此做其实不妥。 在苍月国中,即便因为宴相原因,顺帝自幼带阮奕亲厚,但也多严厉的时候,却也不曾如朝帝这般,似是恨不得昭告天下,他很喜欢阮奕。 并非好事。 袁开阳有些担心阮奕早前说的事。 他们此趟出使南顺,许是表面风平浪静,但实则也许并非如此。 袁开阳微微垂眸,看向阮奕的目光略微深沉了些,确实如他所说,他这趟出使的主使不好做…… 约莫半个时辰左右,两大国手的对弈进入尾声。 这类在宫中朝帝面前的对弈,火药味儿颇有些浓郁了些,虽观赏性强了些,但实则并非是最好的对弈。 第69章 最好的对弈,在平心静气时。 这是宴叔叔教他的。 所以,朝帝是个急功近利的人,也喜欢走捷径,但同时又是个及有耐性的人。但这样的人,若非假以时日,城府不会如此深,阮奕心中隐约有些莫名的猜测,但总觉又不大可能,许是自己魔怔了…… 等到两大国手对弈结束,朝帝果真邀阮奕对弈。 阮奕无法推脱。 他是精通棋艺,他花时间在对弈上,是在上一世阿玉死后的事,他是靠抄佛经静心。但除却抄佛经,便是自己同自己对弈。 但不会每时每刻都在抄佛经,除却抄佛经,便是自己同自己对弈。 也是在对弈的想通透了许多事,而后的多少年里,他一日都未曾断过对弈,就似一个习惯,一日三省。 但重生之后,除却同宴叔叔一道时,他没有再碰过,是有意避开。 他不是不精通棋艺,是很精通。 但眼下,在朝帝面前并不显怀。 朝帝是个急功近利,却同时又谨慎小心的人,这样的人很少见,阮奕不禁打量他。 「阮奕,朕脸上有字?」朝帝没有抬眸,却忽然开口。 阮奕眸光微怔,却更印证了心里对朝帝的想法,朝帝不是简单的人,但这样矛盾的性格,很少见,若非特殊的契机,怕是很难养成。 阮奕笑了笑,不动声色道,「是陛下这步棋走得太精妙,值得细品。」 朝帝忽得笑笑,别有深意看他,「未雨绸缪罢了。」 阮奕心中顿了顿,也跟着笑了笑,没有再出声。这一局对弈差不多持续了大半个时辰,阮奕最后略输了两子。朝帝赢了棋局,龙颜大悦,但阮奕只输了两字,亦不突兀。 晌午,朝帝在偏殿设宴款待苍月使臣。 「今日算是年关家宴,诸位不必拘谨。」看得出朝帝今日心情极好。 阮奕也领了苍月一众使臣起身,答谢。 ☆☆☆ 临近晌午,赵锦诺的信终于写完。 其实写得也不多,大约四五页纸,还有不少想说的话便都留到下次,能从师娘知晓知晓媛姨的消息,似是来南顺之后又一件值得欢喜的事情。 将信笺装回信封里,又用蜡封好,晚些时候交给师娘,请师娘下回给媛姨送信时一并送去,赵锦诺满心欢喜。 等到晌午,众人打扫得打扫完,闲谈的闲谈完,还有几人在苑中对弈的,也都回了偏厅里用饭。 因为晚上的年夜饭才是正饭,师娘和葛琼,还有丹州都在准备晚上年夜饭的事情,中午便是简餐。 赵锦诺并未见到谭悦。 照说今日是年关,谭悦便是要在府中除旧,也会晌午到明府一道用午饭,昨日她是听谭悦如此同师娘说的,不知什么缘故。 丹州帮忙料理好了厨房的事,才端了饭菜来偏厅中,正好早前留了位置在赵锦诺身边。 老师同几个师兄弟说话,赵锦诺悄声问丹州,「怎么不见谭悦?」 丹州叹道,「方才冯涛来了,说谭悦病了,今日都不来了。」 丹州自己说完都愣了愣,「你说是不是病得很重?」 赵锦诺知晓丹州心中也是担心的。 赵锦诺手中的筷煮没怎么动,想起昨晚他就一直在咳嗽,又喝了酒,回南顺这些时候,都一直暖手炉没有离过身,似是真的不太好…… 赵锦诺轻声道,「你下午还有事吗」 丹州愣了愣,摇头,「师娘和葛琼这里能帮的都差不多了……」 赵锦诺转眸看他,「我们去看看谭悦吧。」 丹州忙不迭点头。 ☆☆☆ 两人同谭悦最要好,除却老师和师娘,这里最关心谭悦的恐怕就是他们二人了。 马车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这次谭悦从苍月回南顺后,身体便一直不怎么好,两人都看在眼里。 只是想到他早前仿佛也是一到腊月病情就会加重,再加上又因为老师的生辰和年关凑在一处,两人都未曾多留意谭悦的事。 谭悦惯来是泰山压顶都少有喜怒形于色的,除却真的病重,一定不会连年关时候,众人聚在一处他都不来的。谭悦很少在侯府待着,因为有小时候不算愉快的记忆,所以谭悦一直都在京中别苑。他们刚才去别苑的时候,别苑的人说侯爷去侯府了,两人心中似是蒙上一层阴影。 果真,临到侯府门口,正好见几个太医焦头烂额从府中出来,窃窃私语着,神色都不怎么好。 冯涛正好在送太医,见了丹州和赵锦诺来了侯府,不由怔了怔,快步迎上前去,侯爷病重的事情怕是瞒不住了…… 冯涛迎上前去,「丹州公子,赵姑娘。」 不待冯涛说完,丹州的性子已一脸惊慌,「谭悦是不是出事了?他怎么了?方才看那些从侯府出来的太医怎么都那般神色,冯涛,谭悦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们才从别苑那边过来,别苑的人说谭悦在侯府,我们便从别苑赶过来的,谭悦是不是病重了!冯涛!」 第70章 丹州一口气说了一通。 因为心惊胆战,所以口无遮拦。 赵锦诺见冯涛面露难色,遂伸手扯了扯丹州衣袖。 丹州遇事就容易慌乱,且没有主见,方才明显是急了胡乱说了些忌讳的话。 见赵锦诺扯他衣袖,他赶紧捂嘴。 果真,赵锦诺朝冯涛问道,「现在能见谭悦吗?」 丹州在一侧连连点头,他说这么多,还不如赵锦诺这一句中的。 冯涛颔首,「丹州公子,赵姑娘,随我来。」 一路入侯府,一面听冯涛道,侯爷昨晚就开始高烧不止,还在咳血,太医守了一整晚上,到今晨的时候,侯爷才醒,突然说要回侯府…… 丹州和赵锦诺都僵了僵,似是连脚下都是慌得。 高烧不止,咳血,回侯府……哪一件都足以让人心中发怵…… 等到侯府主苑,还有太医在。 冯涛先入内,丹州和赵锦诺等在房间外。 稍许,冯涛同屋内的太医一道出来,太医嘱咐,「别说太久的话。」 赵锦诺和丹州点头,太医才退到一侧。 两人都往里进,冯涛尴尬出声,「丹州公子,侯爷说丹州公子太吵,他想单独见见赵姑娘。」 赵锦诺撩起帘栊,入了内屋。 内屋很大,烧着地龙,又燃了碳暖在,应当是太医嘱咐要开窗通风,所以开了窗,窗户前又置了屏风隔档。 屋内有婢女和近侍伺候,见了赵锦诺入内,都纷纷福了福身。 除了芝芝,屋里的人赵锦诺早前都不认识,应当都是留在侯府内伺候的人,不是早前在别苑的亲近。 似是听到脚步声,谭悦唤了声,「芝芝。」 似是要芝芝上前扶他起身。 赵锦诺温声,「别起来了。」 芝芝看了看她,又迟疑看了看谭悦,见谭悦没有吱声,知晓他又是听了赵姑娘了话。 屋中其他侍女都瞪圆了眼。 侯爷脾气不怎么好,也少有听旁人劝,先前太医好说歹说,侯爷当不听的还是不听。 「都下去吧,芝芝,你和冯涛留下。」谭悦的声音很轻,似是再多一分力气都没有。屋中伺候的人闻声都福了福,相继退了出去。 芝芝和冯涛远远则守在内屋门口。 内屋很大,赵锦诺踱步上前。 谭悦躺在床榻上,床榻上的帘栊虽然撩开,但里面白色的薄纱帐是放下的。薄纱帐内依稀透出一幅轮廓,没看她,似是目光空望着床榻的顶端,低声道,「今日年关,来我讨晦气做什么?」 应是先前太医问诊时,在床榻一侧放了椅子。 赵锦诺在椅子上坐下,又像小时候一样,将腿抬上,一起窝在椅子里,双手环膝看着他,轻声道,「谁来讨你晦气的?是你自己终日将晦气挂在嘴上……」 谭悦转头看她。 隔着薄纱帐,还是能见一道娇小的人影窝在椅子上,双手环膝看着她。 他记得她总是喜欢这样。 画画的时候喜欢趴在案几前,说话的时候喜欢窝在椅子里双手环膝。 他记得她很多事情。 比如不怎么喜欢吃酸的,更不怎么喜欢吃甜的,泛舟湖上,多半都会睡着晒太阳,性子上来了非要较劲儿的时候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你怎么不见丹州?他很担心你,来侯府的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赵锦诺主动开口提起。 谭悦轻声道,「我就是怕他不说话……」 谭悦点到为止,同时也是因为接连咳嗽了几声。 赵锦诺顿了顿,忽得想起什么一般,下了椅子,忽然到他跟前,撩起帘栊。 谭悦愣住。 她也愣住。 他脸色是惯常的煞白,而当下,眼窝深陷,整个人似是都没有什么血色,憔悴至极。 谭悦又看了看她,没有别过头去,只是垂着眼眸,语气平静道,「你非要看我这幅模样吗?」 赵锦诺鼻尖微红。 谭悦淡声,「你知晓我不想让你看到的。」 赵锦诺喉间轻轻咽了咽,低声道,「他们说你咳血……」 谭悦有些恼意,「我什么时候咳血了?」 赵锦诺咬唇,「没……咳吗?」 谭悦恼火,「赵锦诺,你很想看我咳血吗?」 赵锦诺没有应声,这人脾气上来的时候就是如此,他还病着,她不想触他霉头,遂没有应声,只是坐在床沿边看他,轻声道,「我同丹州是关心你。」 良久,谭悦才出声,「我不需要你关心……」 赵锦诺错愕看他。 谭悦似是又接连重重咳了几声,应是实在难受,想要坐起。 赵锦诺会意,上前扶他坐起。 等谭悦坐起,赵锦诺将一侧的引枕置在他身后,他背后靠着引枕,似是呼吸才平复了些。 第71章 赵锦诺又道,「太医先前嘱咐,让我别同你说太久的话……」 谭悦看她,「他们危言耸听。」 赵锦诺恼火看他。 他抬眸空望着床榻顶,沉声道,「其实我真的不怕死,活着与我而言,并无多少非要强求的意义。一年四季,我什么时候都是一个病秧子,每到腊月还会犯病。平日里好一月,坏一月,不能见风,不能吃寒凉的东西,冬日里既要有地龙,还要燃着碳暖……有时我真不知道,终日这么勉强苟活着的目的是什么,还不如像旁人一样,鲜衣怒马,纵酒当歌好好活一回,也好过当下……」 许是一口气说了太多话,咳嗽不停。 赵锦诺取了一侧的水杯给他。 他这次没有犟,一口饮尽。 赵锦诺没有再出声,似是一直以来,谭悦都隐忍淡然,她仿佛也是头一回听他说这样的话。尤其是听到「鲜衣怒马,纵酒当歌」几个字时,好似钝器划过她心底。 谭悦在心底不是没有羡慕过旁人。 他羡慕的,不过是旁人看来在普通不过的。 康健,而恣意。 赵锦诺微微敛眸,修长的羽睫轻轻眨了眨,宽慰道,「谁说的?你画的佛像,明明治愈了很多人。南顺大大小小的寺庙都有你佛像画的影子,你说你积了多少功德?人最忌讳便妄自菲薄,谭悦,你活得比大多数人都更有意义。」 谭悦转眸看她,她是有这般本事,将明知宽慰的话,说得让人心里舒坦。 柔和而笃定。 谭悦沉声道,「赵锦诺,若是我明日就死了,我希望今日多听你说会儿话。」 他顿了顿,继续沉声,「说一整日的话……」 赵锦诺喉间轻咽,「等你好了,说几天几夜都行,我又不着急回苍月……」 谭悦又掩袖咳嗽了起来,这一次咳嗽得分外有些重,芝芝想上前,他边摇头,边摆手。 他并不想被旁人打扰。 许是,就这一刻功夫。 「锦诺,听我的话,年关过后,就回苍月去,这里真的不是久待的地方。等日后回了苍月,能不来南顺,就不来南顺。丹州有胳膊有腿,他若想你了,就让他来苍月看你。」 谭悦再次沉声提起,本就煞白的脸上,眉头重重拧成一团。 赵锦诺没有吱声。 谭悦轻声道,「这一回,能不能不让我操心?」 赵锦诺眸间氤氲。 谭悦似是说出了压心底的一句,重重舒了口气,原来说出来,也并不是多难的事。 他仰首阖眸。 「好。」赵锦诺忽然轻声。 他诧异看她。 赵锦诺轻声道,「谭悦,等你好了,我就立即返程回京。」 谭悦的眉头拢得更紧,「赵锦……」 赵锦诺打断,「我不喜欢听人交待后事,你若要交待,就让丹州来听。」 谭悦语塞。 赵锦诺抬眸看他,眼眶微红,「你知道的,我娘亲过世得早,我不想……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南顺,你和丹州,任何一个有事,我都不会离开南顺京中。你要再交待后事,日后我们就老死不相往来,谭悦,你知道我说到做到的。」 谭悦别过头去。 赵锦诺起身往屋外走去。 「锦诺……」他忽然开口。 赵锦诺转身看他。 他淡声道,「我和丹州……与你而言,有不同吗?」 赵锦诺僵住。 他却没有移目。 赵锦诺隐在袖间的掌心攥紧,唇畔却微微勾勒,「丹州活泼健谈,身体康健,但遇事总躲在我身后,但谭悦,总是护着我那个……」 谭悦眼底碎莹芒芒,经久不曾散去。 赵锦诺业已转身。 谭悦唇边才微微勾勒,「还算……有些良心……」 赵锦诺撩起帘栊,正欲出内屋,却与迎面入内的朝帝遇上。 赵锦诺不认识他,微微愣了愣。 朝帝见了她,眉头也微微拢了拢,他似是,还未听说过谭悦同哪个女子走得近这般亲过…… 只有谭悦,瞬间,脸色煞白到了极致。 朝帝见到了赵锦诺! 谭悦心头猛然骇然,接连骤然咳嗽了好几声。 朝帝眉头拢得更紧。 赵锦诺似是也想上前,谭悦却忽然道,「出去!」 赵锦诺愣住,忽然想起谭悦早前的交待,再看谭悦一双眼睛有气无力却盯着她,她转身。 刚转身,朝帝却轻声道,「站住。」 赵锦诺背后微凌。 谭悦也攥紧了掌心。 今日是年关,年关出行太易惹人瞩目,朝帝今日并未着龙袍,身前的人他也未曾见过,那认不出来他也是应当的,他刚才入内也正好嘱咐了旁人不要惊扰了谭悦,所以眼前的女子并不认得他。 第72章 但谭悦却明显着急支走她。 他实在好奇,谭悦先前在屋中单独见的女子,又不想让他照面和多接触的女子…… 似是前一世和这一世,他都未曾见到过。 而谭悦的紧张程度,明显异于旁人。 朝帝嘴角微微勾了勾,看向赵锦诺,「姑娘是?」 赵锦诺心思聪颖,在分不清眼前之人的身份,谭悦先前又是如此强硬让她离开这样的情况下,她自然不会主动开口。谭悦惯来稳妥,连谭悦都不想在这人面前透露她的身份,那谭悦应当还隐瞒了不少事情…… 她定然不能贸然开口。 而眼见赵锦诺似是不准备应的模样,朝帝轻笑一声,看向谭悦。 看来,是很听谭悦的话。 谭悦额头都渗出了些许冷汗,赵锦诺的身份是决然不能在朝帝跟前暴露的。 但朝帝若起了疑心,想要查,也只是时日问题。 眼下,犹如刀锋挂在脖颈上,谭悦背后都全然被冷汗浸湿。 朝帝笑道,「怎么?有什么难言之隐?还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赵锦诺低眉,尽量不让朝帝看出自己脸色的变化。 有谭悦在,她要做的,是不添乱。 而谭悦脑海中飞快盘算着,在朝帝越渐迟疑的目光里,谭悦忽得叹道,「陛下一定要问吗?」 陛下? 赵锦诺整个人顿住。 忽然反应过来谭悦的为难,她是同阮奕一道来的,先不说这背后的不合礼数,光是早前听他和阮奕提起的南顺国中并不太平,她亦不能在这个时候给阮奕添乱子…… 赵锦诺心底如同揣了一只大白一样,惴惴不安。 朝帝脸上却笑意更浓,先前那声「陛下」分明是堵屋中这女子的嘴,让她知晓他的身份;同时也是让他知晓,他的为难,他不想透露她的身份。 朝帝又不傻,笑了笑,垂眸道,「说来听听?」 一幅饶有兴致的模样,赵锦诺只觉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天子面前说谎是欺君! 赵锦诺心底死死捏了一把汗。 当下,又听谭悦道,「陛下,她是公子若,微臣的同门。」 公子若? 朝帝淡然的脸上都浮起一抹惊讶。 赵锦诺自己更是意外。 但倏然,赵锦诺又会意,也唯有这般‘为难’之事,才能圆过刚才谭悦的庇护,和她的缄口不言。 朝帝果真讶异,「你是……公子若?」 无怪乎朝帝,很少能有人将公子若与眼前这个一身女装,面容姣好的女子连在一起。 赵锦诺福了福身,大方应道,「民女正是公子若。」 赵锦诺都大方承认了,朝帝又看了看谭悦,似是也一脸淡定,不似有假。南顺崇尚书画,公子若是这一代里最惹眼的一个画家,朝帝也收藏过她肌肤化作,他原本就对公子若的其人诸多猜测过,却未想过……竟是个女子! 也难怪,刚才谭悦和她的神色都如此紧张。 谭悦同她二人都想隐藏「公子若」的身份,若是公子若是女子的身份传出,许是真会引起书画圈的巨大震动。 见朝帝似是没有多怀疑,谭悦心底似是才微微松了口气。 这一步,算赌对了。 他似是手心脚心都是汗,再多旁的力气都没有了。 赵锦诺也聪明,知晓多呆一刻钟时间,便多一分危险和端倪,赵锦诺轻声道,「民女告退。」 朝帝脑海中尚还在想着「公子若」的事情,没有再留人。 赵锦诺的一颗悬着的心,似是在掀起帘栊走出外阁间的一瞬间恢复了如常。 从主苑出来,丹州还在火气当中。 谭悦真的就是不见他。 却见了赵锦诺! 还见了先前那个进去的不知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丹州越想越窝火。 等赵锦诺出来,他再要进去,就有侍卫想拦,说太医嘱咐了侯爷要卧床休息。 要不是谭悦还病着…… 丹州呲牙,赵锦诺拽了他的衣袖,赶紧离开此地。 丹州不知何故,但被赵锦诺一面拽着走,一面问道,「怎么了,锦……」 不等他口中的「诺」字说出来,赵锦诺已悄声打断,「你看不见这府中多了不少禁军侍卫吗?」 她声音很轻,几乎算是交头接耳。 丹州也愣住。 「快走。」赵锦诺又扯了扯他衣袖。 这一回,丹州就没有再闹了。 谭悦是朝帝的表弟,丹州忽然意识到方才来看谭悦的人是谁。 这一路,他们从慈州回京中,谭悦都在告诫赵锦诺的身份不能暴露,他也耳濡目染。 当下,见没人阻拦,两人便迅速上了马车。 马车直接往明府去。 第73章 赵锦诺从帘栊的缝隙里,也见有禁军侍卫远远跟着。 幸好,先前谭悦灵机一动说了公子若的身份,而他们当下也确实是往明府去的,不算撒谎。 只是他们从侯府出来了,但谭悦还同朝帝一处。 赵锦诺总觉心中何处不踏实。 ☆☆☆ 侯府主苑中,朝帝也在先前那把椅子上落座,只是唇边都是笑意,「难怪了,朕总觉得公子若的画风过于细致温和,原来竟是个姑娘家……」 朝帝摇头,似是还在出乎意料当众。 「还望陛下能替我师妹保守秘密,她是最不想让旁人知晓的,方才,是陛下逼得紧。」谭悦开门见山,如此,反倒不用偷偷摸摸。 朝帝轻嗤,「谭悦,你喜欢她!」 谭悦滞住。 朝帝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淡声道,「所以朕早前无论给你看什么婚事,你都不上心,因为你喜欢公子若……」 谭悦的脸色更白了几分,话锋一转,「今日年关,陛下怎么来了?」 朝帝温声道,「太医说你病了,朕来看看你……」 自侯府主苑出来,太医院院首在朝帝身边随行出府,侍奉回话。 「宁远侯还救得回来吗?」朝帝声音平淡,眸间似是也看不出旁的情绪。 太医院院首心头大骇,继而掀起衣摆,连忙朝着朝帝跪下颔首,「陛下,微臣一定竭尽全力,但也需侯爷配合。侯爷自昨夜起旧疾复发,又陷入梦魇,高烧不止,醒了之后,不肯吃药,也不肯配合其他太医诊治,微臣也难说服侯爷……」 太医院院首是担心惹了圣怒,太医院一干人等的身家性命都在宁远侯身上。 朝帝看了看太医院院首,起前一世也似是这个时候谭悦开始咳血,高烧不止,太医院竭尽全力,近乎半个太医院的人手都轮流守在宁远侯府,还是没能救回谭悦。 直至二月的时候…… 谭悦最不喜欢呆在宁远侯府里,会想起早前的梦魇,幼时的那场屠杀和过世的爹娘,所以谭悦一直都住在京中的别苑里,此时回侯府,是根本没存再好起来的心思。 朝帝微微敛眸,低声道,「起来吧,朕知道了。」 太医院院首诧异看了看朝帝,忽得有些摸不清朝帝心思,但似是,瞧着又未见怒意…… 朝帝双手覆在身后,继续淡声道,「宁远侯的病情,每日让人来宫中知晓朕一声……」 朝帝言罢转身,太医院院首赶紧拱手,应了声,「臣遵旨。」 待得圣驾离开,太医院院首额头还挂着涔涔汗水。 今日本是年关,不应沾染晦气,圣驾还亲至探望病重的宁远侯,说明圣意是向着宁远侯的。虽然陛下并未说什么,但太医院院首还是觉得刀架在了脖子上,只是宁远侯似是根本就不想他们再查收,他们也一筹莫展。 就似一块烫手的山芋落到了太医院,太医院院首一面叹气,一面踱步回主苑,脸上也无一丝血色,宁远侯若真救不会来,整个太医院都会受牵连。 只是临到主苑前,见陆太医神色匆匆,太医院院首唤住陆太医,「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陆太医语气喜忧参半,悄声道,「侯爷方才在屋中发了一通脾气,说怎么磨磨蹭蹭的,都一晌午了,药在哪里!」 太医院院首愣住。 陆太医继续,「还让王太医入内把了脉象……」 太医院院首更是吃惊,这怎么……太阳忽得就从西边出来了? 陆太医叹道,「这宁远侯的心思,旁人哪猜得准?许是,见了陛下一面,就忽得想通了?」 圣心和宁远侯的心思自然不是他二人能猜透的,但只要宁远侯能让他们看诊,便比让他们滚出屋中去,一筹莫展要好得多。 太医院院首捋了捋胡须,微微点了点头,继而撩起帘栊入了内屋。 旁人说得如何都要亲自看看,才能确认放心。 内屋里,谭悦又换了另一个太医再诊脉,太医姓刘,如坐针毡着。 谭悦脸色煞白,燕窝深陷,但是一脸盛气凌人并未因为病重减少,「会死吗?」 刘太医才是想死。 这祖宗要么不问,要么上来问就是死不死…… 刘太医一肚子苦水,见太医院院首入内,顿时似是见到救星。 谭悦看了院首一眼,淡声道,「你们太医院三个太医,各个看得都不同,我信谁?」 太医院院首上前,「微臣来替侯爷把脉。」 刘太医赶紧起身。 太医院院首落座,早前谭悦昏迷的时候他给谭悦把脉过,但谭悦醒后谁也不让碰,只说要回侯府,所以便都同他一道回了侯府,折腾到眼下这个时候。 太医院院首把了许久的脉,才放下他的手,诚恳道,「侯爷,实话说,情况不好。太医中有乐观的,有悲观的,有激进的,所以给出的诊断和预判都不相同。」 第74章 「说吧。」谭悦语气平常。 院首深吸一口,确认谭悦是真让他说的意思,这才道,「侯爷若是好好配合太医院的诊治,按时服药,做调理,许是能恢复到早前……」 「哪个早前?」他问。 太医院院首道,「腊月前。」 谭悦噤声。 太医院院首继续道,「当然,最好的情况,若是持之以恒,许是能比早前更好,只是这样的几率很小,但侯爷年轻,并非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说大概率。」谭悦开口。 太医院院首叹道,「大概率,侯爷的病情会加重,即便好了,身子也会比早前更差些。但若是不管,耗掉精气神,许是,侯爷撑不过正月……」 这些话年关的时候说不好,但宁远侯若是问,不如如实作答。 谭悦沉默良久。 宁远侯是旧病,太医院院首替他诊治了多年,对他的情况是再熟悉不过,「侯爷,若有一线生机,为何不试一试?侯爷还年轻,未来的路还长……」 「我知道了。」他罕见轻声,没有再说旁的。 太医院院首起身拱手。 屋中无人,谭悦空望着天花板。 —— 你和丹州任何一个有事,我都不会离开南顺京中,你要再交待后事,日后我们就老死不相往来……丹州活泼健谈,身体康健,但遇事总躲在我身后,但谭悦,是总护着我那个…… 他嘴角微微勾了勾。 —— 人最忌讳便是妄自菲薄,谭悦,你活得比大多数人都更有意义。 是么? 那他想活得更有意义。 他淡淡垂眸。 他不能死,至少在她安稳离开南顺前…… ☆☆☆ 明府内,处处张灯结彩,一片喜庆祥和的年味都蕴含在其中,同方才冷清肃穆的宁远侯府截然不同。 见赵锦诺和丹州二人回来,师娘迎上,「怎么样?」 丹州丧气,「没见到,就锦诺见到了。」 赵锦诺朝师娘道,「是病得有些重,但太医都去了,师娘若是担心,我明日同师娘再去。」 她惯来摸得透旁人心思,师娘也在一处颔首。 临到入苑中,赵锦诺又扯住丹州衣袖。 丹州错愕看她,赵锦诺轻声道,「谭悦的事,先不要说与旁人听了,今日是年关,老师身子本就不怎么好,等过了年关再说。」 丹州黯然点头。 ☆☆☆ 入了偏厅中,见齐师兄几人在陪老师一道摸叶子牌。 其实老师平日里不怎么喜欢摸叶子牌,只是年关时候摸叶子牌热闹,一众师兄弟都聚在一处,老师嘴角时常挂着笑意,再机上众人放水的放水,逗乐的逗乐,丹州忽然明白赵锦诺的意思,今日,是不适合提谭悦的事。 齐师兄吆喝得最厉害,见丹州和赵锦诺入内,最先起身,「锦诺,你来陪老师摸会儿叶子牌吧。」 都晓老师和师娘疼小师妹,众人也都要纷纷起身让她。 赵锦诺笑了笑,「我不会。」 刘师兄道,「诶,不会才更好啊!」 众人都会意笑起来,她近来一幅《冬晨图》可是价值万金! 赵锦诺果真上前,她是真不会,早前闲着围观的一种师兄弟都上来指手画脚,赵锦诺本就不怎么会,一群人在身后指点江山,赵锦诺只觉整个下午头都是晕的。 也由得偏厅中的热闹,众人都没怎么留意丹州一个下午都没怎么说话。 除却,摸叶子牌时心不在焉,不时瞥他的赵锦诺。 ☆☆☆ 日头很快到了黄昏前,要布置年夜饭了。 丹州同两人去放鞭炮,几人去师娘处搭手帮忙,其余人等还同明大家一处摸叶子牌。 等到入夜,都布置得差不多妥帖,偏厅中都开始陆续入座。 又问起谭悦来的,师娘温和笑道,谭悦家中有事。 还有问起阮奕怎么没来的,赵锦诺看了看天色,许是要稍晚些。 齐师兄打圆场,「年夜饭再晚都不算晚,年夜饭要吃得长久,才算长长久久。」 众人都笑道是。 明府中的规矩,上到第六道菜的时候才可以饮酒,避免伤胃。 等到第六道菜端上来的时候,似是也听到扣门声,都知道这个时候来的人只有阮奕,赵锦诺先站起,「我去接他吧。」 年关时间,府中灯火通明,寓意明年的好兆头,赵锦诺无需打灯笼都能看见去大门口的路。 开了门栓,果真见是阮奕。 赵锦诺还未来得及弯眸,却见阮奕眉头微微拢了拢,朝她轻轻摇头。 赵锦诺倏然会意,没有再说旁的,阮奕亦朝她拱手作揖,似是问候,赵锦诺才反应过来,他穿得一身小厮衣裳并没有像早前一样在马车上就换下…… 入了府内,赵锦诺阖门,「怎么了?」 第75章 阮奕应道,「明府门口有人一直在守着,我怕旁人看出端倪,不敢换衣裳。」 所以也扮作小厮的身份,低着头,拱手温好,掩人耳目。 赵锦诺心中唏嘘,想起白日里从宁远侯府回明府的路上,似是就有人跟着,许是,早前跟着的人,那多半便是宫中的耳目了,赵锦诺心底不由颤了颤。 —— 果真,早前谭悦和阮奕的顾虑都是对的。 在南顺京中,稍有不慎许是就会被盯上,她是没有想到,有一日公子若的身份竟成了她的屏障。 思绪间,整个人被拥入温暖怀抱。 他俯身吻上她双唇,阖眸温柔道,「阿玉,过年好。」 赵锦诺微怔,愣愣抬眸看他,昏黄灯火下,他眸间的笑意藏着特有的柔和润泽,似是驱散了这一整日积压在心中的担心和阴霾,安稳又踏实。 她亦双手揽紧他,侧头靠在他怀中,温声道,「过年好,邪祟退去,百无禁忌。」 阮奕淡淡垂眸,沉稳亲厚的声音,「出什么事了?」 「谭悦病重了……」赵锦诺轻声,眸间些许氤氲,却一直看他,「我同丹州今日去见过他,很不好,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不好,丹州从侯府回来,大半日都没说话,师娘问起来,我们如实同师娘说了,但不敢同老师说,今日是年关,师娘说明日去看谭悦,但今日我见谭悦他……」 似是自早前起便被一直压抑在心中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一说便停不下来,眼泪也跟着含在眼眶打着转,语无伦次说了许多重复的话,又似法穷举。 到最后,有些不知所措,咬唇道,「他今日就像……就像在我面前交待遗言一样,我不想听他交待……」 赵锦诺似是喉间哽咽,说不下去。 阮奕俯身拥她。 在他上一世的记忆里,关于谭悦的的消息,在他回南顺之后便戛然而止了。 以这次出行见得谭悦在南顺朝中的地位,不应当会在往后全然没有音讯。唯一的可能,便是谭悦从苍月回南顺后不久就过世了…… 而上一世谭悦是十一月离开苍月京中的。 那他抵达南顺的时间,正约莫就是年关到正月初这段时日。 阮奕喉间轻咽。 若是他没猜错——上一世的谭悦应当就是差不多年关之后的月余内去世的…… 阮奕想起早前赵锦诺同他说起谭悦和丹州的事情,昨日给他看过的,他们三人画的那三幅全然不同的「三人行」,又恰好逢着年关时间,阮奕知晓她心中必定不好过…… 他伸手,指尖轻轻拭去她眼角水汽,「勿让你老师担心了。」 他记得看早前的野史里记载过,宁远侯出事之后,谭悦一直在外颠沛流离,直至遇到了好心人收留。 若是他没猜错,收留谭悦的人,应当就是明大家和师娘,谭悦也是那时起跟着明大家学习画画,那明大家待谭悦的感情,应当不逊于丹州…… 谭悦的事,是不适宜在这个时候让明大家知晓。 似是阮奕的一句话提醒了赵锦诺,她早前都掩饰得极好,就是在见到阮奕之后,藏在心里的情绪都宣泄了出来,当下,似是一直擦着眼睛,朝阮奕问道,「还红吗?」 阮奕淡淡笑笑,「红。」 赵锦诺轻叹。 阮奕牵她,「正好同我换身衣裳。」 「好。」赵锦诺才想起,他这一身小厮衣裳不大适宜今日见偏厅中的众人。方才大门口有人盯着,阮奕置好将包袱一并从马车中取了出来,包袱中是他的衣裳。 回了屋中,阮奕换好衣裳,赵锦诺的眼睛也不怎么红了。 等到偏厅门口,齐师兄带头兴师问罪,「锦诺,怎么开个门,去了这么久!」 赵锦诺应道,「在苑中说了会儿话。」 齐师兄「啧啧」叹了叹。 阮奕解围,「是我让锦诺帮忙弄了些东西,有些迟了。」 刘师兄笑道,「不迟不迟,年夜饭才开始。」 师娘身侧的位置是留给阮奕的,阮奕上前落座,赵锦诺就在阮奕身侧,正临着丹州。 齐师兄道,「既然今日能到的都到齐了,我们一道举杯先敬老师松鹤年年,下笔有神。」 众人纷纷起身端起酒杯,将齐师兄先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好好好……」明大家笑得合不拢嘴。 年夜饭的筷子是不能落地的,并非吉兆,阮奕落座时,袖间不慎碰到了筷子,一双筷子落地,闷响了几声。 阮奕微楞。 赵锦诺也顿了顿,阮奕平日最注重礼节,很少会有袖口刮到筷子这样的事情。 阮奕惯来介意这类事情。 赵锦诺想起在容光寺求了那根签后,阮奕便一直心神不宁。 眼下,这筷子掉落,应当也在阮奕心中漾起不小涟漪。 只是他嘴角勾了勾,神色如常,「添麻烦了。」 第76章 赵锦诺知晓他心中定然不如面色平静。 一侧的丹州连忙帮他拾起,率先道,「诸事顺遂,百无禁忌!」 「对对对!百无禁忌!」齐师兄和刘师兄都忙不迭应声。 葛琼重新递了一双新的筷子给阮奕,阮奕道了声谢。 再往后,阮奕都将筷子看管得很好,除却饮酒时收得妥帖,旁的时候近乎没有离手。 这偏厅中的氛围也似是慢慢恢复成了昨日一般。 酒过三巡,差不多戌时三刻,偏厅的窗外开始放起了烟火。 这是年夜饭是最重要的一环,看烟火。 烟火是官府衙门统一放的,寓意与民同乐,只是各地放的烟火的时长不一样,京中一般是最长的,会有两炷香时间左右。 看烟火的时候可以暂时离席,等烟火结束,需重新回到席间小坐稍许,而后这年夜饭的环节才算是呆够,可以离席了。 家家户户的小孩儿也差不多这个时候领去入睡,也会有人继续在年夜饭上喝酒,等到差不多亥时左右便会各自回屋,同屋中一道守岁,祈盼明年一年的平安如意。 看过烟火,师娘便扶了明大家回屋。 众人起身相送,师娘摆了摆手,嘱咐他们自己照顾好自己。 众人都笑着应声。 等到亥时前后,酒足饭饱,便各自回了屋中守岁,也有师兄弟几人凑一处说话的,赵锦诺没有同他们一处,而是和丹州一道线出了偏厅,在苑中等阮奕。 阮奕被齐师兄拉住说话,刘师兄已经在解围,只是齐师兄似是喝多,拉着阮奕不放。 苑外,丹州正好开口,「我去看看谭悦吧,他一个人怪冷清。」 赵锦诺微顿。 丹州轻声道,「我去守着谭悦,怎么也帮他在府中守守岁,求个吉利,放心吧。」 赵锦诺会意。 等阮奕折回的时候,丹州已离开了苑中。 「丹州呢?」阮奕好奇,先前还见丹州同她一处。 赵锦诺也未瞒他,「他去谭悦那里了,说侯府只有谭悦一人在,太过冷清,谭悦一直不喜欢呆在侯府,丹州想去陪他,也替他守岁,求个平安吉利。」 「你不去?」阮奕听得出她语气中的不放心。 他知晓他们三人在一处的情谊,丹州都这个时候赶去,她应当也是担心的。 赵锦诺看了看他,一面牵了他的手往苑中走去,一面道,「我今日见过他了,明日再同师娘一道去看他,丹州去便是了。」 阮奕也看她。 她轻声道,「对了,你方才是说明府外有人守着?」 她才想起来此事。 阮奕点头。 赵锦诺轻声道,「阮奕,我今日去见谭悦的时候,遇上南顺朝帝了。」 赵锦诺话音一出,阮奕脚下兀得驻足,眸光中似是都有带了几分警醒,「他知晓你身份了?」 赵锦诺摇头,如实道,「应当没有,谭悦同朝帝说,我是公子若,搪塞了过去,而后让我趁机离开。我同丹州从侯府回来的路上,便见一直有人在马车后跟着,瞧着应是早前见过的禁军模样,不知道你来的时候见到守在府外的人,可是一样?」 阮奕先前是拿捏不准,所以并未透露,眼下,听赵锦诺这么一说,阮奕确认颔首,「是禁军。」 赵锦诺诧异看他,目光中有忧色,「阮奕,会不会……」 阮奕沉声道,「他应当没猜出你的身份,朝帝谨慎多疑,谭悦的话他只信了一半,还有一半疑虑在。阿玉,南顺朝帝是有些古怪,我这几日在南顺京中也摸不准他的心思。但今日过后,你我在南顺京中,私下也暂时不要见面,我总觉得何处不对,却始终说不上来……」 阮奕这番话,赵锦诺其实也猜到他要说的。 「阿玉。」阮奕果真眸间微沉,「南顺京中不是久留之处,我怕会节外生枝,如果可以,我想你尽快离开。」 「那你呢?」赵锦诺看他,若是真会节外生枝,那他也还在。 阮奕沉声道,「我在南顺京中还有陛下和东宫交待的事,等事情办完,我立刻启程回京。有开阳同我一处,我是正大明光出使南顺的,我应当不会有事,我是担心会牵涉到你。你尽早回京,我心中也安心,等事情妥善处理,也立即回京。」 赵锦诺想起谭悦今日也说过同样一番话,让她先回苍月。 若是阮奕和谭悦都如此说,她没理由继续留在这里,让他们担心。 赵锦诺微微颔首。 阮奕揽紧她,似是心中舒了一口气。 等回屋中,屋中早前就备好了水,年关时候要沐浴更衣,正好要守岁,阮奕沐浴出来,赵锦诺似是正从柜子里翻出一枚天灯。 「本来是准备正月十五同你一道放的,既然要我早些回去,不如提前到今日同我一道放天灯?」赵锦诺莞尔。 「好。」阮奕应声。 两人踱步到苑中,天灯很好装,赵锦诺拎着,阮奕很快便弄好。 第77章 天灯上惯来都要写字,用以祈福,寄托美好祝愿。 赵锦诺先提笔,阮奕笑了笑,自觉阖眸没有偷看。 而后轮到阮奕,赵锦诺亦未偷看。 等两人都写完,赵锦诺才拎起天灯,阮奕点燃了蜡块,天灯很快升空。 两人就坐在外阁间的地毯上,并肩仰首看着天空,就似是早前在月牙湖时一样,赵锦诺将头靠在他肩上,他伸手揽上她一侧,一道看着天灯升空。 「你写了什么?」阮奕好奇。 赵锦诺轻声笑道,「愿一生悠长,始终有君相伴。」 阮奕低眉笑笑,眸间都是温和笑意。 「你呢?」赵锦诺也抬眸看他。 阮奕也轻声道,「岁岁年年,伊人眸间不染尘霜。」 赵锦诺眸间微微颤了颤,在他肩上仰首,耐人寻味看他,「阮奕,你可是有事情瞒着我?」 他唇角勾了勾,「有,等从南顺回京,我都告诉你可好?」 赵锦诺亦笑,「好。」 他抱她起身,在屋内的小榻上亲吻,一室春光。 稍许,窗外子时的烟火在空中绽放。 他绾起她耳发,拭去她额头上的香汗淋漓,她脸颊两侧都是一抹绯红,修长的羽睫轻轻颤了颤。 「阿玉,我们守岁了……」他温柔的声音里带了特有的绮丽与暧昧,「还有第二年,第三年,年年都在一起……」 「嗯。」她指尖紧扣他后背,似是再多一个字都会娇喘出声。 他重新吻上她唇角,俯身贴近。 她指尖又微微颤了颤,漫天的烟花声中,她迷迷糊糊在他耳畔轻声道起,「大白兔,我喜欢你……」 他亦反复将她揉碎在心底。 翌日醒来,阮奕额头涔涔汗水。 一宿梦魇,又梦到早前时候,就是醒不过来。梦里又参杂着后来的事情,似是就在南顺京中送走阿玉后,他仿佛找不到回苍月的路。 当下,还心有余悸。 他伸手搭在额间,微微喘息。 似是不知何时起,潜移默化,也习惯了阿玉起床前的动作。 床榻一侧是空的,几乎连余温都没有,人应是起来很久了。 若不是在梦魇中醒不过来,他素来警觉,不会连她什么时候起身的都不知晓。 想起要分开许久,他昨晚后半段有些失控,将她折腾得不轻。 她今日不应当起这么早。 思及此处,阮奕撑手起身。 内屋的黄木架上,已放了洗漱用的水盆。水盆中的水还是温热的,应是她先前备好在屋中给他的,昨日的衣裳也挂好在屏风后,案几上还放着晾好的温水。 阮奕眸间微微滞了滞,她早起都是在替他张罗事情。 他晨间要走,一别少说要三四月,她是舍不得他。 阮奕淡淡垂眸。 踱步上前,俯身用水洗面,水中的温热仿佛才驱散了先前心中的余悸,却驱不散心中的不舍。 等到再用热毛巾擦了擦脸,似是整个人才清醒了许多。 将毛巾放回水盆中,阮奕听到外阁间的门「嘎吱」一声推开。 她的脚步声他再熟悉不过,撩起帘栊,想迎出去,也正好见她伸手撩起帘栊入内屋,两人面对面遇到一处,目光都望着对方,却都微微怔住,没有说话。 他抱起她,抵在内屋临门的墙侧亲吻。 两人都阖眸,亲吻温柔而绵长,似是谁也舍不得分开,直至阮奕沉声道,「大白兔会想阿玉姐姐的。」 赵锦诺似是眸间的水汽再藏不住,攀上他后颈,她搭在他肩膀上,良久都不说话,也不动弹,就是在他臂弯里,靠在他肩头悄无声音。 「阿玉……」良久,他又出声。 她哽咽道,「不说了,我都知晓。」 阮奕微顿,既而将怀中揽得更紧…… 外阁间内,两人在案几前对坐。 早前赵锦诺去厨房煮了汤圆,正月初一要吃汤圆,寓意新的一年,一滚便过去,诸事顺遂。 昨日都在守岁,今晨起得都晚。 赵锦诺去厨房的时候,旁人都还未醒。 「有芝麻味的,花生味的,还有红豆沙,只是师娘都放在一处了,我分不清楚,就随便煮了些,你若是吃到不喜欢的便给我。」她轻声,没有看他,低头喝着甜汤。 阮奕看了看她,温声道,「我都喜欢。」 赵锦诺抬眸。 阮奕笑了笑,用小勺舀了一个汤圆喂她。 她也不知为何,乖乖听话张口,一口吞进嘴里,细嚼慢咽着,似只慵懒又清雅的猫,阮奕心底潋滟。 赵锦诺却觉心底莫名温馨而柔软,便也舀了碗中一枚汤圆喂到他唇边。 他连吃汤圆都吃得温文如玉,似是这世上再找不出比他更好看,又温和清贵的人。 第78章 赵锦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要回苍月了,阮奕还在南顺,她一定会很想他。 赵锦诺嚼着汤圆,两腮微微鼓起,阮奕笑了笑,轻声道,「阿玉,等回京中,我们要个孩子吧。」 「……咳咳咳……」仿佛全然没有心理准备,他突然来这么一句,赵锦诺整个人似是都被喉间的汤圆噎住,怔在远处。 一张脸更不知是因为噎住了,还是因为他方才突如其来的一句「要个孩子」的缘故,一瞬间全然涨红成了猪肝色。 阮奕低眉笑笑,赶紧递水给她。 赵锦诺捧着水杯喝了一大口,脸色才似微微缓和。 只是心猿意马,又喝了一大口水,佯装淡定。 阮奕却阖眸忍俊,心知肚明,也不戳穿。 他是想起前一世的时候,他们二人一直到最后都没有孩子。 那时先是阮家出事,而后又是前朝遗孤的风波,宴叔叔离京,似是一直都在风雨飘摇中并未安定过。 那时的阿玉光是照顾他都来不及,爹娘和兄长在流放的路上过世,阿玉是想慢慢告诉他,后来他不知在何处听到,便终日哭闹,又大病了一场,是阿玉一直守着他,陪在他身边。 后来好容易风波过去,京中诸事平顺,她却不在了…… 这一世,他们应当有个孩子,承欢膝下。 他会与他们遮风挡雨,风和日丽。 他从未有眼下这样强烈又浓郁的念头,期盼着他同她的孩子。 她会在正月初一,喂他吃汤圆。 他/她会挑食,喜欢这个,不喜欢那个,阿玉会佯装严厉,「不可以挑食……」 他/她也一定会同她一样,生一双好看的眼睛,聪慧又机灵。 还会像她一样,有颗七巧玲珑心…… 赵锦诺还在继续红着脸,一双眼睛不知应当放在何处好,阮奕伸手绾过她耳发,温柔道,「阿玉,等我回来。」 赵锦诺忽然愣住,看他。 方才一幕后,才又想起他是要回驿馆了,去迟了怕生旁的乱子,只是想起今日就要分别,赵锦诺眼底又微微浮起一抹水汽,轻声道,「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嗯。」他亦轻声,「我让会卢风告假,称家中亲人病重,提前回京。回到苍月国中之前,你不与他一处,遇见也装作不认识即可,他自会照料你,等回了苍月朔城再同他一路。他是我信得过的人,路上遇事都可寻他帮忙,等回京中,若是有事,也可寻他帮忙。南顺的事情,我会让他宽裕一日处理妥当,正月初三,你们动身离京。」 赵锦诺听话颔首。 「阿玉,你自己也要照顾好自己。」他忽然道。 这一路前往南顺,有他从旁,但从南顺京中回苍月便只有她一人。 赵锦诺知晓他的心思,遂而嘴角勾了勾,宽慰道,「阿玉姐姐不会让大白兔担心的。」 阮奕心中微软。 他上前拥她,「不会太长。」 「嗯。」她惯来知晓。 ☆☆☆ 等在老师和师娘跟前辞别过,赵锦诺将阮奕送至大门口。 临末了,赵锦诺不舍扯住他的衣襟,「阮奕……」 他将她抵在门口狠狠亲吻…… 良久过后,大门打开,阮奕穿着小厮衣裳,低头出了明府。 赵锦诺依旧靠在门后,淡淡垂眸。 ☆☆☆ 明大家的学生大都是南顺国中之人。 在南顺,有元宵大于年关的习俗,所以在明府过完年关,不少人还要赶回家中同家人团聚,共度元宵。 大年初一晌午,众人一道在偏厅中用了晌午饭,而后依次向老师和师娘请辞。 丹州代老师和师娘去送。 府中师兄弟都来自南顺国中各个地方,丹州也只能一同送到城门口,都晓老师身子不怎么好,再下一次如此相聚,怕是不知是什么时候。 师兄弟都私下叮嘱丹州,若是府中有急事,亦或是老师有急事,要第一时间告知他们,丹州一一应声。 临末了,也让丹州向谭悦代好。 谭悦到临走的没有露面的情况很少,但谭悦的身份特殊,众人又不方便多问。 丹州也都应好。 等送完众人,从城门口回明府,都快至黄昏前后了,葛琼前来应门,丹州才知师娘和赵锦诺方才便去了宁远侯府。 谭悦病重,师娘和锦诺都说先瞒着老师,是怕老师担心。 昨夜,他在宁远侯府守了谭悦一宿。 太医开了药,谭悦用了药,一整晚除却重重咳醒了三四次,其余时候都大都昏睡着,高烧时而退,时而反复,太医也不敢大意,年关时候都在外阁间轮值。 他同谭悦惯来要好,也见多了谭悦生病的时候,但昨夜见到谭悦的那幅模样,他知晓谭悦是在拼命熬着,许是半条腿都迈进了鬼门关里。 第79章 丹州很怕他好不了。 谭悦同锦诺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不想失去谭悦。 丹州没有入内,只是让葛琼先回去,他独自在大门口往偏厅的石阶内,伸手捂着额头。 ☆☆☆ 宁远侯府内,谭悦迷迷糊糊睁眼。 额头上掌心的温度,温暖又柔和,谭悦轻声,「师娘……」 似是自父母过世后,待他亲厚如父母的,便是老师和师娘二人,更尤其是在病中时候。为发着烧,眼前有些朦胧,嘴唇也多干涸,浑浑噩噩里,却知晓眼前的人是师娘。 「师娘在,再睡会儿,师娘陪着你。」 谭悦果真安稳睡了。 睡梦里,似是梦到很小的时候,他尚流亡在街头,是师娘牵了他的手,将他带到了明府。 从此不用再流落街头…… 「师娘……」许久之后,谭悦开始在床榻上缱绻呻吟着,声音很轻,身子却在发抖。 师娘不在,赵锦诺伸手摸了摸谭悦的额头,似是又开始烧了。 「芝芝,请刘太医来。」赵锦诺唤了一声。 芝芝不敢耽误。 刘太医先前在厨房煎药,师娘在厨房和刘太医问起谭悦的情况,所以屋中是赵锦诺在守着。 芝芝去请刘太医。 赵锦诺还未回神,便听身后轻得不能再轻的一声,「诺诺。」 赵锦诺微怔,有些错愕看向谭悦。 谭悦从未这么唤过她,也不可能这么唤她,可是……烧迷糊了? 谭悦微微睁着眼看他,似是眼神有些涣散,还浑浑噩噩着,意识也不怎么清楚,嘴角干涸裂出些许血丝,淡声道,「诺诺,我想喝水。」 赵锦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稍许,才想起了这句「想喝水」。 赵锦诺上前翻开杯子,倒了早前芝芝晾好的水。 谭悦明显是意识模糊的,只是睁着眼睛看她,赵锦诺看到一侧的勺子,一勺一勺舀了水慢慢喂他。 他也一勺一勺吞下去,眼神空洞无神,气若游丝,「诺诺,你想家吗?我想家了,可是我没家了……」 赵锦诺眼中兀得一滞。 谭悦是烧迷糊了。 但这句话她听过,赵锦诺掌心攥紧,她记得很早之前泛舟江上,她睡着,做了一个奇奇怪怪的梦,梦里谭悦同她说的就是这句——诺诺,你想家吗?我想家了,可是我没家了…… 那时,他偷偷亲过她额头。 她一直以为是她胡乱做的梦,赵锦诺怔住。 太医来看过,也给谭悦用过药,施过针,他整个人烧到滚烫,烧也一直不退的时候,太医用药水给谭悦反复擦拭全身降温。 这一日,整个宁远侯府都有些人心惶惶。 来来往往的太医和药童在苑中进进出出,苑中的婢女和小厮都行色匆匆,却也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宁远侯平日里少回侯府,这一回,却似是病入膏肓,并非什么好兆头。 年初一,宁远侯的病情反复,听闻下午还咳过血。 情况很有些不好。 宫中的大监也赶来侯府亲自看过,又替陛下嘱咐了几句。 今日是正月初一,百官自晨间起便携了家眷在宫中拜谒,还有南顺使臣一道赴宫中宴会,盛大而热闹,一直到明晨,朝帝都走不开。 大监是替朝帝来的。 赵锦诺一直远远守在内屋里,看着太医和侯府中的侍女忙前忙后,似是难过又麻木。 等太医替谭悦擦拭身子的时候,才撩起帘栊出了外阁间等候。 许久之后,太医才出了屋中,一面擦汗,一面道,「烧退下来了。」 师娘一颗心才似是落下。 等过了黄昏,又入夜,老师还在府中,师娘也要回府中照料,早前没想过谭悦病得如此重,师娘走得时候有些失魂落魄,赵锦诺留在侯府等丹州。 晚些时候,芝芝端了点心来,「赵姑娘,你大半日没吃东西了。」 赵锦诺摇头,「我不饿。」 芝芝又道,「侯爷若是醒了,知道奴婢没照顾好赵姑娘,奴婢又该挨责罚了……」 赵锦诺看了看她,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缓缓伸手捏了一枚点心往嘴里送。 芝芝亦知她心中不好过,不打扰她,福了福身离开。 赵锦诺刚咽下半口的点心,就似哽在喉间,难受,又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就似窒息。 没有人的角落里,赵锦诺伸手捂住嘴角,泪如雨下。 ☆☆☆ 子时前后,丹州来了府中。 一众师兄弟离京,府中诸事皆要照料,葛琼一人忙不过来,师娘又不在,他亦需要照看老师,一直托到了子时前后才到。 他到的时候,谭悦已经退烧,安静睡着,只不时咳嗽两声,除此之外,脸色傻白得如同没有血色一般,微弱的呼吸都似是不能让胸膛起伏。 第80章 「换我吧,你去歇着吧。」丹州上前。 丹州昨日守了谭悦一宿,整个白日又都没合过眼,眼底都是猩红血丝,赵锦诺轻声道,「丹州,今晚我守谭悦吧,后日,我就离京了……」 丹州愣了愣,会意道,「那我就在外阁间,有事唤我。」 赵锦诺应好。 子时过后就是午夜,从午夜过后至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赵锦诺一直坐在椅子上,双臂环膝看着谭悦,一桩一桩想起许久之前的事,又一件一件如如光掠影一般在脑海中忆起。 她只觉这一夜分明漫长,却又似白驹过隙。 ☆☆☆ 等谭悦醒的时候,已是翌日天明。 他早前烧得迷迷糊糊,不知自他上次清醒到当下过了多久?眼下又是什么时辰了? 大病的人不会觉得饿,谭悦只是仿佛又出了一身汗,身上发虚,刚开口唤了声「芝芝」,说他想喝水,目光却忽得滞住,反应过来,床榻前的椅子上坐着的人是赵锦诺。 谭悦微怔。 他不知她在椅子上坐了多久,但眼下,见她双臂搭在膝盖上,埋首在双臂里,整个人这么窝在椅子里,似是还熟睡着。 谭悦想叫醒她,却在张口的一刻,又忽然噤声。 不想叫醒她。 早前她在这里遇见朝帝,他趁机支开她,也并未来得及同她讲旁话。他是希望她赶紧离开南顺京中,越快越好,又忽然想,她这一离京,他又病重,许是,日后再也见不到了…… 他想默默多打量她一些时候。 看着赵锦诺窝在椅子上的模样,他还记得许多年前,师娘领她到府中时,他正在苑中作画,余光轻轻瞥过师娘领进屋中的小丫头。 师门没有过女弟子,他多看了她一眼。 她看起来老老实实,低着头,恭顺有礼,实则等师娘中途离开,她赶紧转了转眼珠子,机灵得打量起四周来,明眸青睐,又眉开眼笑,还没留意在一侧暖亭中作画的他。 再等师娘一回来,她又老老实实呆在原处,似是头都没抬。 呵,阳奉阴违…… 谭悦只觉好笑。 只是,这「阳奉阴违」生得有些好看,所以勉勉强强也算不得「阳奉阴违」了…… 似是忽然想起许多年前的事,谭悦嘴角不觉勾了勾,但又由得嘴角勾了勾,忍不住接连咳嗽了好几声。 突如其来的咳嗽声打破了屋中原有的平静。 赵锦诺突然抬眸,一脸睡眼惺忪看向眼前,分明是才阖眼不久。 「你醒了?」似是见谭悦醒了,赵锦诺睡眼朦胧间仍有一抹笑意。 谭悦敛了早前面上的温和,只平静道,「你怎么还在?」 他的意思是,他早前就让她离京的,再加之又在宁远侯遇见过朝帝,她更应赶快离开才是。 赵锦诺轻声道,「我后日就走。」 谭悦眸间淡淡,过往总是催着她走,她不走,她今日忽然说后日走,他似是又说不出话来…… 良久,谭悦才低声,「我让冯涛送你回京中。」 赵锦诺拒绝,「冯涛应当守着你。」 她知晓他身边信赖的人本就不多,芝芝和冯涛算是最信赖的两个。 但芝芝是侍女,他身边总需信得过的侍卫,又尤其,是这种时候…… 谭悦瞥了她一眼,恼火道,「我都这幅模样了,连床都下不了,还能同谁打架斗殴,惹是生非去?需要冯涛守在府中照看我?」 赵锦诺一时语塞。 谭悦又道,「冯涛又不是大夫,他就是帮忙抓药我都嫌他会抓错,他除了守在苑中还能做什么?」 赵锦诺知晓他惯来觉得越好的,越容易对其严苛。 有人分明倚重冯涛。 赵锦诺也不戳穿。 见他要撑手坐起,赵锦诺轻叹,「太医让你躺着!」 谭悦应道,「我躺了很久了,腰疼。」 赵锦诺只得上前帮忙扶他坐起来。 她一面扶谭悦,一面听谭悦道,「让冯涛跟着你,一路安稳,旁人也不会起疑。陛下见过你,你若是露出马脚,我就是欺君,有意隐瞒你的身份替阮奕作掩护,届时我和阮奕都脱不了干系。我让冯涛送你一程,陛下才会相信你真是公子若,打消疑虑,平日里这么聪明,怎么眼下这都想不明白?」 赵锦诺将靠枕放在他身后,又听他道,「冯涛在,我放心。」 赵锦诺眸间微微滞了滞,垂眸,「好。」 她应得又干脆,谭悦意外。 赵锦诺遂才抬眸看他,「还有旁的要交待的吗?」 轮到谭悦语塞。 他是想要交待的东西很多,眼下却噤声。 赵锦诺沉声道,「那我有。」 谭悦抬眸看她。 赵锦诺轻声道,「我想下次来南顺时,见到的还是早前那个活泼话痨的丹州,和那个清风霁月的谭悦,他还未教我画过佛像……」 第81章 谭悦淡声,「好。」 ☆☆☆ 晌午前后,赵锦诺自宁远侯后回来,便再没去看过谭悦。 她同谭悦已经道别过,怕再见谭悦,会不放心离开京中。 但她留在京中,只会给谭悦和阮奕增添麻烦和危险。 丹州在侯府照看谭悦,赵锦诺便留在府中陪老师和师娘。如今府中只有葛琼在,不如早前一众师兄都在的时候热闹,她明日要走,今日便在府中陪着老师和师娘说话。 临末了,明大家问,「明日要走,东西可都收拾好了?」 赵锦诺点头,「收拾好了,东西不多,男装上路也轻便,谭悦让冯涛同我一道走,这一路应当安稳。」 师娘也颔首,「安稳便好,等到了苍月,记得捎消息过来,免得先生和我担心。」 赵锦诺应好。 师娘摸了摸她的头,朝明大家叹道,「有没有觉得时日过得真快,一转眼,几个孩子都这么大了?」 明大家笑,「所以你我才老了。」 师娘和赵锦诺都跟着笑起来。 晚间,师娘包了饺子,赵锦诺最喜欢吃师娘做的饺子,似是有……幼时母亲的味道…… ☆☆☆ 翌日,丹州送她至城门口。 若不是谭悦还病着,丹州应当要送她到慈州的,但眼下,谭悦的情况算不得好,谭悦又不想见旁人,丹州在侯府中陪着谭悦,总要安心得多。 有冯涛和几个侍卫在,丹州不担心赵锦诺安全,只嘱咐道等到苍月记得报平安。 赵锦诺颔首。 「快走吧,路上不耽误了。」丹州其实也舍不得她。 冯涛撩起帘栊,赵锦诺踩着脚蹬上了马车,而后撩起车窗上的帘栊,同丹州挥手道别。 马车缓缓驶离城门口。 直至视线拉得越来越远,赵锦诺正欲放下帘栊,却忽得怔了怔,看向城楼处,却见果真是阮奕身影,赵锦诺眸间微微柔和润泽,却没有出声唤他或向他挥手,因为他身侧还有旁人。 阮奕一定是特意来送她的,那他也一定早就看到了她。 赵锦诺唇角再次勾了勾。 城楼上,阮奕身侧的鸿胪寺卿还在介绍这座城楼的历史,今日阮奕忽然说想来城楼看看,鸿胪寺卿便亲自作陪。 阮奕在城楼处远眺,直至目送那辆马车去到不可望处,阮奕才朝身侧的鸿胪寺卿叹道,「果真是一衣带水,既雄伟壮阔,又广袤无垠。」 鸿胪寺卿笑道,「阮大人过誉,这边请。」 有冯涛和宁远侯府的侍卫在,从京中去慈州的这一路通行无阻,亦无波澜。 赵锦诺想起早前与丹州和谭悦同行时,一路上走走停停,又是绕道去看吴叔,给吴叔「惊喜」(惊吓),又是在途中画画,买糖,从慈州到京中虽走了有足足十四五日之久,却到处都是欢声笑语,与当下离开时的心境截然不同。 眼下,阮奕还在南顺京中,谭悦的病情还是未知,但他们都想让她安稳离开南顺…… 所以她离开南顺返程。 但她虽离京,心底却似揣了几块沉石一般,惴惴不安,亦放不下思绪。 这一路,赵锦诺或在马车中看书,或窝在马车中发呆,而冯涛似是也得了谭悦的嘱咐,一路行得都很快,从京中到慈州也只用了八九日左右的时间。 转眼,慈州城就在眼前。 慈州已是南顺的边界重城,从慈州再走三日水路江船便能抵达朔城。 朔城便是苍月地界了。 赵锦诺撩起帘栊,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慈州城,忽然想,她真的要离开南顺了…… 有宁远侯府的令牌在,慈州的守卫恭敬执礼,并未阻拦。 眼下已近黄昏,慈州夜间很少有江船,尤其是寒冬腊月。谨慎起见,冯涛也不建议赶今晚的夜船,翌日晨间便有船,他们坐明日第一班船离开都更稳妥些。 慈州有谭悦的府邸在,赞歇一夜也不必去客栈这样龙蛇混杂的地方。 谭悦的府邸隔壁,是丹州早前置下的两座宅子,一座是他自己的,一座是给赵锦诺的。两座府邸都有谭悦府中的下人在打扫,赵锦诺似是今日才有时间认认真真得打量起丹州给她的这处苑子。 越是细致打量,越才知晓丹州的用心。 从主苑外阁间望去,布景是她的《冬晨图》里苑中的布景。 花苑里的风景,是她早前画《玉人图》时的风景。 偏厅,厢房,花苑……其实处处丹州都是用了心思的,全是她画里出现过的景致,分明是想给她惊喜,但她当时却走马观花,注意力全在粉红色的奇怪装潢上,却忽略了丹州兴致勃勃想让她看的惊喜。 难怪她说起「过家家」的时候,丹州一脸要吃人的表情。 他分明花了这么多心思,她却未曾好好看过,是有些对不起丹州……赵锦诺心底唏嘘,等下次再见丹州时,一定要好好谢谢他。 第82章 其实,份外暖心。 赵锦诺笑笑,许是心情好了许多,她想趁着夜色尚早,去慈州城内逛逛。 慈州最出名的便是刺绣。 赵锦诺记得慈州城内几间最好的绣坊,想挑些入眼的,带回京中给郁夫人和赵琪。 今日已是正月十一,在南顺,正月十五是大过年关的。 夜市闲逛时,见处处都在张灯结彩,已在准备着几日后的元宵佳节。 冯涛跟在赵锦诺近侧,其余的侍卫稍远些跟着,并无大碍。 临到离开夜市时,赵锦诺忽然想吃酸枣糕,她记得西街的那间铺子,有一回丹州带她去过。 小二热情招呼,稍等片刻便将她要的酸枣糕拿了来。 赵锦诺道谢,正要离开时,店家却追了出来,「客官,您的东西落了。」 她的东西? 赵锦诺诧异,她不记得有什么东西落在方才的铺子里。 店家将锦盒递给她,「您刚才落在店里的呀。」 赵锦诺微微拢眉,冯涛也确认,「我们家公子确认没有落东西,您可是认错人了?」 店家也愣了愣,而后恍然大悟,「诶呀,瞧我这脑子,给糊涂的!是早前另一位夫人落下的,公子同那位夫人生得真像,实在是不好意思。」 赵锦诺笑笑,并不介怀。 慈州本就是南顺京中最繁华的城市,慈州的夜市在整个南顺都很有名,往来的人诸多,会认错也在情理之中。 赵锦诺并未在意。 等回了府邸,赵锦诺一面看书,一面用了些先前在夜市买的酸枣糕打发时间。 只是稍许,又想起店家将她误认成旁人的事。 那她,得同那夫人生得多像? 赵锦诺眸间淡了淡,她是听宋妈妈说起过,她同娘亲生得像。 只是,娘亲已经病逝了…… 若是娘亲还在,她又怎么会一人在庄子上,由宋妈妈抚养长大? 思及此处,赵锦诺缓缓放下书册。 她是想起娘亲了。 宋妈妈说过,娘亲也是爱吃酸枣糕的…… 赵锦诺眸间淡淡氤氲,许久过后,又阖上酸枣糕的盖子,起身去洗漱。 明日还要早起,今日不能睡得太晚。 离元宵还有三四日,此时往来慈州和朔城的人是最多的。 稳妥起见,冯涛是想乘明晨第一班商船去朔城。这样早班的商船人少些,便更安全稳妥些。 赵锦诺没有意见。 临到入睡,赵锦诺熄了夜灯。 似是自从同阮奕一处,她便改了入睡一定要留一盏夜灯的习惯,即便阮奕眼下不在。 赵锦诺伸手牵上被子,微微阖眸。 一宿无梦。 ☆☆☆ 翌日晨间,府中的婢女端了洗漱的水来,却见赵锦诺已经起身。 等赵锦诺简单洗漱,小厨房又送了早点来。 赵锦诺随意用了些,便见冯涛来了苑中,说都已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了。 赵锦诺正好放下碗筷。 府邸离码头不远,乘马车去往码头时,果真还未有太多的人。 这便是晨间第一班商船的好处。 冯涛上前打点,赵锦诺同另外几个侍从一处,正好远远见到卢风朝她拱手。 赵锦诺遂才想起早前阮奕说的,卢风会一路跟着她,只是会装作不认识,阮奕也叮嘱她不要与卢风一路,怕卢风被南顺京中盯上,等到商船安稳到朔城时,再让她同卢风一处。 那难怪卢风会在此处,卢风定是要同她一班船回苍月。 赵锦诺也远远颔首,朝卢风示意。 稍许,冯涛折回,眼下还不能上船。 这艘船在路上耽误了些时候,眼下,还在等船上的乘客陆续下船,要等船上的乘客都下完,再简单收拾,才会让码头上的船客上去。 赵锦诺顺势望去,果真正在下客。 因为是晨间的船的缘故,这艘船不算大,但也不小。 都是冯涛周全过得。 「许是会耽误小半个时辰。」冯涛朝赵锦诺道。 赵锦诺只应了声好。 她早前时常往返苍月和南顺之间,商船在路上有延误是常有的事,小半个时辰不算晚。 「公子可要先寻一处歇息?」冯涛周全。 赵锦诺摇头,「不了,正好在码头看看吧。」 冯涛拱手,未离她太远。 晨间的风有些大,赵锦诺披了一件披风还有些冷,便将披风上的帽子也牵上,在码头一侧的栏杆处凭栏远眺。 她是记得几百年前,公子宛有一幅《风蓝图》,画得便是慈州码头往江上望去的风景,那是公子宛的成名作,亦是画江景中的经典。 赵锦诺对这幅《风蓝图》很有印象,因为看得仔细,所以几乎都映在脑海里。眼下,赵锦诺越看越觉得,公子宛画风蓝图的视野,应当就是在她现在所站位置的附近看出去的。 第83章 也似是由得这个发现,赵锦诺不断挪着步子,一点点在栏杆处,望向江上。 另一头,江船上的人陆续下的差不多。 韩盛是最后一个下江船的,他脸色很有些难看。 他早前是受了陛下之命去苍月劫人的,人没劫到不说,就看了一眼,后来连人去哪里了都不知道。 他不仅将事情搞砸,而且搞砸得很无颜面。 陛下若是问起来,他连应赵锦诺去了何处都不知晓…… 他隐约觉得这其中有古怪,却又说不好何处古怪。 下江船的时候,目光随意往四下一瞥,码头上形形色色的人都有,此时尚且是清晨,人还少些,韩盛目光在赵锦诺身上短暂停留。 赵锦诺穿着男装,披着披风,韩盛只觉这人看起来似是有些眼熟,但离得远,披风上的帽子又正好挡住了大半张侧颜,韩盛看不清楚。 只是直觉使然,不由皱了皱眉头。 一侧,有人快步迎上,「韩小将军,您可算回来了!」 韩盛下意识转眸,见是陛下身边的近侍,韩盛简单交待了两句,再等回头时,先前的地方早已没了早前那道身影,韩盛环顾四周,也无从有旁的收获。 韩盛说不好何处不对,但人都已不在,再多想亦无意。 正想放弃,一转眸,却见那道背影正在登船,身后似是有侍卫跟着。 韩盛本是想跟上去,但驿馆码头的管事官员又迎了上来,「韩小将军,先前船上的管事说您让备一匹快马,都准备好了,请随下官来。」 韩盛着急回宫向朝帝禀明缘由,又转眸看向那道背影,心中略作权衡,还是将那道身影抛至脑后,随码头管事去了备好的快马处。 上船后,约莫一炷香时间,江船开始缓缓驶离码头。 赵锦诺踱步到三层甲板上,看向慈州码头。 此时的慈州码头上人便渐渐多起来了,赵锦诺目光微微扫过,在码头前的一道身影处时,微微顿住,很快想起—— 是早前在京中那个自称姓杜的人? 她早前便觉得他有些古怪,他当时说他口音是乾州的人,当下,赵锦诺心头略微诧异。 她当时便觉得他是有意接近她的,但她从未想过他是南顺国中之人! 赵锦诺眉头拢紧,心中似是有万千猜测。 ☆☆☆ 码头处,韩盛牵了马,正朝码头管事道谢,很快,便翻身上马往京中的路上回去。 他早前一直在军中,习惯了急行军。 眼下心中又挂着事,一路上都没怎么得闲,三日的路程便行了旁人四五日行的路程。 中途在凉茶铺子暂歇时,正好遇到大雨。 往来多是避雨的人。 亦有人带着斗篷和披风下了马车。 韩盛看了看,本是没怎么在意,却忽然,手脚冰凉,整个人都僵住——赵锦诺! 早前在慈州码头见到的人是赵锦诺! 他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她披着披风,穿着男装,他竟然就没认出来! 赵锦诺在南顺?! 韩盛犹如晴天霹雳,手中的杯子惊得落地,摔碎了一地,下意识想上马去追,却又忽然驻足,都三日了,再怎么追,江船都靠岸,抵达朔城了! 他当时怎么就没多去确认一次! 韩盛懊恼得想死的人都有了! ☆☆☆ 朔城码头,正好三日,赵锦诺刚好下商船。 凌冽的寒风迎面吹来,在南顺久了,似是适应了南顺的温和气候,即便腊月年关都不算怎么寒冷,等回了苍月,才觉全然同南顺是另一番天地。 冯涛上前,递上白色的狐狸毛披风(错误示范,请勿模仿,猎杀野生动物是不合法的)。 赵锦诺接过,目光询问般看向冯涛。 她不记得她的行李中有这件白色的狐狸毛披风。 冯涛拱手道,「夫人同侯爷,丹州公子一道从慈州回京时,侯爷让人备好的,本是想在京中时给夫人御寒的,但披风送来的时候迟了些,夫人已经离京,侯爷让人送来的慈州。」 赵锦诺眸间微滞。 冯涛没有抬头,又继续道,「侯爷说要转告夫人一声,不必介怀,他本是(再次强调,错误示范)得了三件,自己留了一件,夫人和丹州公子各一件……」 赵锦诺心底澄澈,是怕她不要。 这件狐狸毛披风通体雪白,一丝杂毛都没有,一件都不容易,哪能这么容易就得了三件? 谭悦惯来如此,心思深藏,便处处都带上丹州。 亦不想让她知晓。 赵锦诺佯装不察,清浅笑了笑,应了声,「好。」 冯涛这才起身。 披上狐狸毛披风,赵锦诺顿觉身上暖了许多,见马车未至,赵锦诺又问,「谭悦的病如何了?」 既是遣了人来送东西,那来的人总是迟他们离京些,多少都有谭悦的消息才是。 第84章 冯涛应道,「侯爷说,请夫人无需担心,他答应夫人的事一定做到。」 赵锦诺微微垂眸,便是连她要问的也一并猜到,也交待清楚给冯涛了。 赵锦诺没有再多问。 稍晚些时候,卢风也下了船,朝她迎面走来,「卢风见过夫人。」 赵锦诺心中唏嘘,果真,卢风心里是一清二楚的,只是早前一口一个「阿玉小哥」,连她都骗了过去,她也一直唤的是「卢风大人」。 「卢风大人好。」赵锦诺亦寒暄。 卢风笑道,「夫人唤我卢风便是。」 卢风言罢,也朝冯涛颔首致意。 这一路从京中南下,卢风自然知晓冯涛是南顺宁远侯身边的侍卫。卢风是个心思通透的人,当问的问,不当问的不问,大人和夫人心中皆有数,他无需干涉旁的事情。 此次从南顺京中返程,一直是冯涛和几个侍卫护着夫人一路,反倒省去了不少不必要的麻烦。当下,见冯涛的人驾了马车回来,卢风才道冯涛应是受命送夫人回京。 阮大人交待他的两件事情,一是将在南顺的消息带回京中,二是送夫人安稳回京。他只需做好阮大人交待的两件事情即可,旁的,无需再生枝节。 恰好卢风也朝冯涛道,「朔城往西,再行半日路程便是柳城,现在出发,能赶在黄昏前后抵达柳城落脚。」 苍之事月国中,卢风要比冯涛更熟悉得多。 冯涛心如明镜,「听卢大人安排。」 见他两人不过三言两语的功夫,便迅速达成共识,赵锦诺眸间略有诧异。只是马车已在她面前缓缓停好,亦有侍卫置好了脚凳,赵锦诺踩着脚凳上了马车,而后掀起帘栊入内。 去往柳城和新沂是同一条路,她往来数次。 官道上熟悉的景致映入眼帘,赵锦诺恍然觉得这几月的时间似是真的过得很快,转眼,她已在从朔城回京中的路上,只是阮奕尚在南顺京中,要等到正月末才会返程。 今日是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朔城和柳城都临近南顺北部,同慈州等地的风俗相同,都是以元宵佳节为重。所以从朔城去柳城的这一路,都能见到不少赶路的商旅,大都是想赶在今日黄昏前抵达柳城,同家中团聚过元宵节。 因此官道上些许拥堵。 越是临近柳城的地界越堵,马车走走停停。 在马车停下的时候,卢风在外提醒,「夫人,官道上有些拥堵,怕是会晚些时候才能到柳城。」 赵锦诺撩起帘栊,随意看了看前官道前方,似是堵得一眼望不到尽头,赵锦诺便朝卢风轻声道,「不急,慢些走就是。」 卢风应好。 而后一路,也大都是如此走走停停,赵锦诺在马车中小寐了一觉。 迷迷糊糊也听冯涛同驾车的侍卫道起,似是都到了黄昏前后,才走了一般路程左右,好像听说前两日下了场大雨,前方不时有滚石,所以行得都小心,且慢。 又等了些许时候,赵锦诺被连串急促的马蹄声吵醒。 马蹄声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应是为数不少的马蹄从官道上经过。 官道上眼下还堵着,能行这么快,一定是官道上的马车都在让道。 赵锦诺好奇撩起帘栊,正好冯涛就在马车一侧护着,应是确保她安全,特意在的。 见她撩起帘栊,冯涛转头,「夫人。」 「怎么回事?」赵锦诺说话的时候,还在见官道上不停有马蹄急行。 冯涛沉声道,「应当是有驻军在前往柳城方向,人数不少,卢风大人已经去打听了。」 是驻军? 赵锦诺好奇,此时才看清这一路疾驰而过的马背上果真都是清一色的戎装,每隔一段便有一人手持旗帜,旗帜上有「东昌郡」字样,亦有「范」字。 赵锦诺才恍然想起,朔城也好,柳城也都,都直属东昌郡驻军管辖范围。 所以旗帜上会有「东昌郡」三个字。 而早前范逸奉旨前往接管东昌郡驻军,所以东昌郡驻军的统帅已经换成范逸,那方才旗帜上的「范」字,应当是范逸直属…… 她是遇上范逸了? 赵锦诺只觉有些太过巧合,但沿途的商旅众多,驻军又行得快,范逸未必会同她照面,只是看方向,范逸应当也是往柳城去的。 柳城是边陲重镇,朔城偏码头港口,朔城的腹地柳城才是兵家必争之地。 范逸接管东昌郡驻军后,是要亲自到柳城驻军处督办的。 赵锦诺没想到会在去往柳城的路上遇到。 看着模样,驻军队伍还很长,沿路的商旅怕是都要再多等上些时候,怕是到柳城都要入夜后许久了。赵锦诺心中唏嘘着,又同冯涛说了句话,便放下帘栊。 只是帘栊刚放下,只觉有马蹄声在马车周遭停下。 赵锦诺眉头微微拢了拢,心中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听声音,是在随机盘查过路的商旅。 第85章 冯涛和另外几个侍卫都是南顺国中之人,赵锦诺心中怕节外生枝。 好在有驻军问起的时候,卢风正好折回,「下官是鸿胪寺官员卢风……」 有卢风在,应当便无事了,赵锦诺宽心。 只是尚且宽心不到一刻,就听熟悉的声音响起,「鸿胪寺官员?怎么会在柳城?我怎么没听说近来有鸿胪寺官员出行经过?」 赵锦诺是见识过范逸较真本事的,果真,范逸的声音继续道,「你最好老实交待,你身边的几个侍卫恐怕不是苍月国中之人吧,站姿的习惯,手中的佩刀,一脸警觉模样……」 卢风凝眸。 范逸稍稍倾身,轻嗤道,「你是同伙?还是被他们劫持了?」 卢风和冯涛都是一怔。 范逸见他们眼中异色,心中更确认了几分,这几人有问题。 范逸再看向这几人守着的马车,没有再追问先前的问题,而是目光微挑,「马车里是什么人?」 柳城有周遭诸国往来商旅是常事,卢风和冯涛都未想过会在这里遇见驻军,一个鸿胪寺官员和南顺国中侍卫混迹在一处,确实行迹可疑。 卢风拱手,正欲开口,身后的马车窗上的帘栊却撩起,赵锦诺轻声叹道,「是我。」 卢风和冯涛几人愣住。 范逸更是愣住。 只有赵锦诺一脸尴尬又失礼貌的笑意,「范逸……」 范逸如何都未想到马车上的人是赵锦诺,但长相和声音,和神态都明显就是赵锦诺。 范逸怔忪了一瞬,既而想起阮奕早前出使南顺去了,再加上同她一处的有鸿胪寺官员,还有南顺国中应当是侍卫模样的人…… 范逸很快反应过来,当下,脸色都有几分青了,「你怎么……!」 只是周遭有旁的副将和驻军在,还有卢风几人,范逸的声音戛然而止,又不好多说旁的。 当下,跃身下了马匹,怒意朝身边的人交待一声,「继续走,这辆马车并入队伍。」 身后副官拱手应是。 范逸往马车处走来,身上带着明显的恼意,冯涛几人不是没有眼力,虽不认识范逸,但知晓他在驻军中的官衔定然不小,而赵锦诺似是同他熟识,再者,此时有这么多驻军在,也根本不好阻拦。 赵锦诺车窗上的帘栊尚且还未来得及放下,陆仓朝赵锦诺拱手,「见过赵爷。」 赵锦诺再次礼貌笑笑。 这头车窗上的帘栊还未放下,另一头的帘栊也撩起,范逸上了马车。 等范逸上了马车,马车便缓缓驶离原处。 先前范逸交待了一声并入随行队伍,周遭都给马车让道。 范逸的脸色很有几分不好看,「阮奕的胆子未免太大了,什么地方都可以带你去吗!」 赵锦诺叹道,「是我在南顺国中有事,他顺道捎我一程。」 范逸恼道,「他是出使,不是出游!」 赵锦诺握拳轻咳,粉饰太平道,「再怎么说,也是他乡遇故交,今日又是元宵,你就不能态度好些吗?」 范逸一口气险些没憋了回去。 赵锦诺笑道,「新年好,范侯。」 范逸似是一腔恼意被她磨去了多半,瞥目看向别处,不看她,「阮奕呢?」 赵锦诺应道,「他还在南顺京中。」 范逸倒是意外,「怎么会分开走?」 赵锦诺看了看他,稍许,才轻声道,「阮奕说南顺京中有些古怪,他也说不上来具体,但是怕途中生出波折,让我先返程……」 听到这句,范逸微微拢了拢眉头,「你说什么?」 因得驻军的缘故,官道上的滚石很快被清理掉。 除却已经下落的滚石,就连官道一侧的石壁也被驻军用网简单拦上,减少了滚石风险,与驻军而言是随手之劳,所以驻军离开之后,后续商旅的通行速度反倒快了不少。 范逸在赵锦诺的马车上,赵锦诺同驻军一道入的柳城。 柳城的城守和当地驻军的头领率人前来迎候,范逸淡声道,「不劳烦各位了,本侯今日约了朋友,各位请便!」 言罢,范逸交待了副将声让安顿好驻军,便只带了随行的十余个侍从,直接入了城中。 柳城城守和驻军头领都面面相觑,看着扬长而去的马车,有些摸不清楚范侯的心思,而后才各怀鬼胎看向范逸留下来的副将…… 副将一脸面无表情。 柳城城守和驻军头领都沉了脸色。 ☆☆☆ 等入了城中,范逸唤马车在夜市处停下。 「吃过饭了吗?」他问。 赵锦诺摇头。 「去吃饭。」范逸撩起帘栊,先下了马车。 早前在官道上堵的时间太久,赵锦诺其实也已有些饥肠辘辘。 今日是元宵佳节,柳城的夜市已是热闹非凡。 过年的习俗是年关家中,元宵在集市上。整个柳城的夜市,灯火通明,火树银花,亦人山人海。 第86章 范逸同锦诺好容易寻得人少的面摊前停下。 「要吃什么?」范逸随意问。 赵锦诺笑,「酸辣粉,加麻加辣不要加酸。」 范逸不由也跟着笑了笑。 早前在新沂认识「赵诺」的时候,她也现在一样,一身男装,要吃加麻加辣不要加酸的酸辣粉,而且一定要特意嘱咐不要加酸,振振有词道,只告诉店家加麻加辣,不嘱咐店家不加酸,店家就一定会加酸。 似是想起早前的事,两人都不约而同笑了笑。 等面的时候,店家端了花生米来。 周遭没有旁人,赵锦诺想起方才在城门口,柳城城守和驻军头领率众来迎范逸,范逸马车都没下,便说他今日约了朋友,既而扬长而去。 可他眼下同她在这里吃面,哪里约了什么人? 根本就是胡诌的。 范逸倒了茶水,递到她跟前,见她似是在出神,遂问,「想什么呢?」 赵锦诺本在迟疑要不要问范逸,范逸开口问她,赵锦诺才道,「方才在城门口,你是特意给对方下马威?」 范逸瞥她,「怎么说?」 赵锦诺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淡声道,「特意选在正月十五这一日率驻军入城,是生了心思不让对方元宵佳节过得安宁;明知对方率众在城门口等了许久,却说自己约了朋友,是不给对方颜面;最后留了副将同对方一处,让副将安顿随行的驻军,是存了心思打对方的脸,这不是下马威是什么?」 在新沂几月,赵锦诺对范逸的脾气和为人都很熟悉,范逸不会无缘无故闹这么一出。 范逸是有意在一干东昌郡驻军面前狠狠打柳城城守和柳城驻军头领的脸,他应当很不喜欢柳城城守和驻军头领才是。 恰好店家端了面和粉上来,两人的谈话中止。 范逸伸手拿筷子。 连不知缘由的赵锦诺尚且都看出来了,那柳城城守和驻军头领应当也看出来了。 看出来更好。 他就是怕他们看不出来。 范逸没有吱声,低头吃面。 早前他奉陛下之命在新沂一带查盛家和陆家的事,就同赵锦诺一处。 赵锦诺帮了他不少。 要不陆仓如何唤她赵爷? 她惯来心思清明得很。 她能看出他同柳城城守和驻军统领的不对付,他不意外。 食不言寝不语,两人似是默契。 等到用过饭,付过银子,才并肩在夜市中散步消食。 「你可是遇到棘手的事?」赵锦诺一语中的。 范逸双手覆在身后,也不瞒她,「是不怎么好办。柳城城守和驻军头领两人仗着早前是苏叔叔的亲信,自我接管东昌郡驻军后,明着恭维,暗地里百般阻挠。柳城是东边最重要的战略要地之一,我若给他们二人好脸色,不好好治治他二人,东边的驻军恐怕不得安宁。」 赵锦诺心中微叹,朝中之事惯来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阮奕也好,范逸也好,都有各自的忌惮和掂量,这朝中,从来没有容易之事。 夜市中的人越来越多,越发比早前有元宵佳节的味道。 有小孩子在欢畅得跑着,撞到赵锦诺,赵锦诺笑了笑,扶小孩子起身,亦蹲下问他可有摔倒? 小孩子本有些怕,但见她和颜悦色,又忽得笑开,挠着头说没有。 赵锦诺莞尔。 孩子的爹娘连忙道歉,而后在一旁数落自己的孩子。 赵锦诺脸上笑意未敛,忽然想起阮奕那日说想要个孩子。 她早前在新沂的庄子上长大的,娘亲过世得早,爹和祖母的疏远让她心中一直似是有根刺,是可以绕开,但却一直都扎在那里。 她有时也会羡慕赵琪和赵则之。 赵锦诺目送那对父母领着孩子离开,虽然先前还在严厉得数落着,眼下又笑逐颜开,这样的父母爱意才是完整的…… 赵锦诺眸间淡了淡,却见范逸的目光也在看方才那对父母和孩子。 赵锦诺忽然想赵琪和赵则之早前对范逸好奇的时候,似是到处打听过范逸的事,也同她说起过,范家一门,包括范逸的父母都死在前朝皇帝手中,而且,范逸的母亲…… 所以范逸从小是孤儿,是陛下和娘娘一手带大的。 先前不光是她,范逸其实也是羡慕的。 思绪时,见范逸也转眸看她。 两人似是都猜到了对方所想,便都没有特意说话,继续并肩继续在夜市中散步。 「明日东昌郡驻军里正好有一队人马要回京复命,我会打好招呼,你同他们一程。近来路上有流寇,几个侍卫跟着不算安全,有驻军在,不用担心旁的事。」范逸低声道。 赵锦诺应好。 范逸又道,「阮奕是苍月出访的正使,即有问题,南顺在明面上也不会做旁的事情,招惹苍月对南顺来说并无好处。我会让人盯着南顺动向,阮奕从慈州返回时会有在朔城逗留的禁军去接,这段时日,我会让东昌郡驻军加强江面的巡逻。」 第87章 赵锦诺抬眸看他,「范逸,多谢你。」 范逸垂眸,「你不必谢我,阮奕早前帮过我,我是要还他人情。」 赵锦诺诧异。 范逸再未提起,赵锦诺也不好多问。 但似是有范逸留意,赵锦诺心中的沉石似是落地了不少。 「若有消息,我会让人送信到京中通知你,旁的时候,你无需多担心。」范逸看她。 赵锦诺颔首应好。 范逸正欲开口,却见半空中似是满目天灯。 赵锦诺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真,密集的天灯如同小舟一般,在夜空中行径,忽明忽亮,却又让人心中几分安宁。 两人驻足看了稍许。 范逸叹道,「没想到啊,赵锦诺,我们一道过得元宵。」 赵锦诺亦笑,「范侯,大吉大利。」 范逸笑不可抑。 ☆☆☆ 等翌日出行,范逸没有再送她。 柳城驻军还是个烫手的山芋,范逸要在柳城呆上些时候。 陆仓替范逸来送赵锦诺,「赵爷,驻军中这一支是侯爷的亲信,口风紧,不会透露赵爷的身份和行径。」 赵锦诺点头,「替我谢过范侯。」 陆仓素来干练,也不拖沓,遂朝赵锦诺拱手。 车轮咕咕,扬起些许尘沙。 马车上,赵锦诺撩起帘栊看向车窗外,柳城离京中比乾州近些,又是同驻军一道走,应当二月底就能抵达京中。 阮奕应是会迟她月余,那她在京中等阮奕…… ☆☆☆ 正月十五,帝后携了祺王和公主回京。 朝中虽是太子监国,但宴相因为长风太后生辰一事出使,朝中大小事宜皆是东宫在处理,这几月内并未出大的乱子,顺帝嘴上虽未特意提起,但笑意都挂在脸上。 「近来朝中可有用的顺手之人?趁朕回京封赏之时,逐一擢升了,也是你树东宫威仪的的时候。」顺帝只问起了此事。 他和宴书臣皆不在,留足时间给东宫。 东宫也不隐瞒,直接说了几个名字,又简单说了缘由。 顺帝耐心听着,未置可否。 东宫要用的人,东宫要学会自己拿捏和评断,顺帝逐一听着,只在东宫离开后,朝大监吩咐道,「传户部员外郎赵江鹤入宫。」 大监应声去做。 顺帝端起茶渣,目光微敛,方才东宫口中的每一个名字他都熟悉,且不意外,过往便是东宫倚重的人,如今更进一步罢了。 只是赵江鹤,他调任回京的时日不长,早前也不是东宫的人,此次从东宫口中听到赵江鹤的名字,顺帝似是想起了旁的事情,目光微微滞了滞。 东宫对他的评价不差,他亦在户部眼下这堆烂摊子中脱颖而出。 东宫不是随意之人,赵江鹤在东宫眼中是有过人之处。 ☆☆☆ 稍晚些时候,赵江鹤入宫。 顺帝正在御书房中看地图,赵江鹤来了殿中,顺帝唤他上前,一面看着地图,一面随意道起,「朕都听东宫说起了,近来户部的事你做得很好,亦得了东宫青睐,东宫想擢升你为户部侍郎,你自己可有意愿?」 顺帝言罢,转眸看他。 赵江鹤方才的目光便停留在顺帝眼前的地图上,他早前在乾州,最熟悉不过的就是水利工事之事,他一眼便认出顺帝在看的地图,是各地的河流和水利工事标识图。 赵江鹤拱手,「微臣有愧东宫厚望,户部侍郎一职,微臣不合适。」 「哦?」顺帝好似意外,又好奇,「怎么个不合适法,说来朕听听?」 赵江鹤抬头道,「户部掌管财政,户籍,国库,粮仓,户部侍郎为户部副职,需对财政,户籍,国库和粮仓诸多事宜负责,微臣到户部时日尚短,缕清琐事尚宜,不能定大局。置不能定大局者于高位,户部危矣。」 顺帝笑,「你调任京中之前乾州知府,岂会不通财政,户籍,粮库之事?」 赵江鹤再次拱手,不卑不亢,「乾州并非富庶之地,人口不多,流动也不大,粮库经年累月充足,所以财政,户籍,粮仓之事皆尽简单,以乾州一州经验,不足以佐苍月。乾州临水,同朔城,柳城临近,水患才是大患,所以,微臣的重心在治水和兴修工事。」 赵江鹤言罢,顺帝眸间微微顿了顿。 但很快,又继续道,「那在你看来,谁合适做户部侍郎的位置?」 赵江鹤应道,「户部侍郎之位,乃六部之中副职的关键之位,除却能力,才干,经验和积累,更重要的是人品,微臣在京中时日不多,接触的官员也不多,若陛下问起,微臣举荐现任工部侍郎,陆挺。」 「陆挺?」顺帝似是意外他会说出这个名字。 赵江鹤没有应声。 顺帝嘴角果真扬了扬,「他很早之前在户部曾做过主事,对户部之事熟悉,也在工部呆了些年头了,人倒是合适。」 第88章 顺帝看望赵江鹤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探究,「赵江鹤,你要想清楚,升迁的机会一旦拱手让给旁人,你自己当如何?」 赵江鹤抬眸看向顺帝。 顺帝却缓缓敛了眸间笑意,淡声道,「在朕这里,官职不是用来礼让的。」 赵江鹤掀起衣摆,遂拱手下跪,「微臣不敢,只是直言。」 ☆☆☆ 等从御书房出来,一路出了内宫内,中宫门,直至上了马车,赵江鹤眸间的波澜不惊才敛去,眼底隐隐笑意。 他知晓,顺帝从一开始心中属意的户部侍郎人选就不是他。 户部才出了早前大事,如今朝中多少双眼睛都看着,户部侍郎虽是副职,却是如今朝中最举足轻重的副职之位,放这位置上的人,除却是东宫的亲信,还一定是陛下信得过的人。 陛下召他入宫,并非真是想擢升他。而是想看看,在他离京的这段时日内,东宫属意的名册里怎么会有他而已。 今日踏入御书房的第一刻起,他就见到顺帝在看国中河流和水利工事图。 恰好他早前呈递给东宫的,就是一份水利工事详参和多年在乾州处理水患和心得,以及推及到别处的利弊权衡。 顺帝应是看过他呈上的水利工事详参后,才寻他来御书房问的话。 所以,顺帝即便要擢升他,也不是在户部,而是在工部。 但工部侍郎的位置已有陆挺。 陆挺是宴书臣的嫡系,在户部的动荡之后,是要有人能撑起户部。 若是他没有想错,陛下真正要用的人,才会放在户部侍郎的位置上,留给东宫他日做人情。 有宴书臣背书的陆挺,才是顺帝心中真正属意的人选。 只是从他口中听到陆挺这个名字,顺帝意外,也定然没有想到他能猜出自己的心思。 他要说清楚的,只是为何要用陆挺,旁的事情,他无需管,也不必管。 从一开始,顺帝心中空缺的职位就是陆挺手中交出的工部侍郎。 东宫属意的人选是他,但顺帝拿不准他,所以才想借机试探他的心思。 他心中清楚明了。 若是他真的应了顺帝户部侍郎的提议,那他如今还会在户部,继续做他的户部员外郎。 但从这一刻起,他已是顺帝心中的工部侍郎人员。 且是,至少。 赵江鹤嘴角勾了勾,陆挺已是工部副职,虽然平调也是暗地里的升迁,但若是陛下想要陆挺做的并不是户部侍郎,而是借东宫名义,擢升陆挺至户部尚书。 那他应当,还不止如此。 赵江鹤淡淡垂眸,他在户部这一年做的事,旁人都看在眼里。 他说不适合户部侍郎的位置,是说给顺帝听的。 他其实要比如今户部中的所有的官吏,都更适宜留在户部,而且是一定。 ☆☆☆ 二月初,赵锦诺同东昌郡驻军一道已行至勺城附近。虽然驻军对她多有照顾,但行径速度同普通人相比还是很快,少了各地关卡的盘查,同行无阻。 二月初便到了勺城。 眼下,正在勺城到府城的途中的凉茶铺子处小歇,饮马喂草。 勺城是周遭的交通要道,不少商旅都会在勺城中转行程。 这间凉茶铺子近乎坐满了人。 似是看到了一队驻军,凉茶铺子中的行人都看了看,看似乎又因为此地是同行要地,见到驻军是常有的事情,所以也只好奇看了看,便又继续喝茶的喝茶,说话的说话。 卢风同冯涛和赵锦诺一桌,卢风给赵锦诺倒水,即便有驻军在,冯涛还是下意识探视了四周,确认没有危险,才静下心来。 赵锦诺刚端起茶杯,正好听邻桌的人在议论,「都听说了吗?陛下此趟回京,朝中升迁了不少人,早前的工部侍郎陆挺陆大人,调任户部任尚书了。」 父亲在户部任员外郎,赵锦诺下意识被几人说话吸引。 另一人又道,「陆大人过往就在户部任过主事,对户部上下的事务熟悉得很。再说了,户部工部本就不怎么分家,一个给银子,一个要银子,陆大人这般升调也是合情理的事,但早前的户部员外郎赵江鹤的调任就有些奇怪了。」 赵锦诺之间微微一滞,眸间微诧。 说到父亲身上了。 父亲也调任了?赵锦诺意外。 她是十月底才离京的,眼下不过三个月,父亲入京任户部员外郎还是去年五月的事,不足一年的时间就升迁? 赵锦诺心中顿了顿,好奇父亲升迁至何处了。 邻桌那人果真继续道,「要说来,这赵江鹤的升迁才是厉害的,户部侍郎,兼任工部侍郎,一人身兼六部两只,早前朝中是有先例,但那是宴相。」 此话一出,连卢风都愣住。 户部侍郎和工部侍郎都是六部副职,虽说确实户部和工部不怎么分家,但能身兼两职足见得陛下青睐。而赵江鹤,正是阮大人的岳父,夫人的父亲,卢风不由看了赵锦诺一眼。 第89章 赵锦诺也明显诧异。 邻桌另一人又道,「宴相当初兼任工部和吏部两部侍郎,是有背景的,宴相同陛下的关系,朝中谁能比得过?可这乾州赵家,没听说什么由来?」 旁人便笑,「那是你孤陋寡闻,赵江鹤的填房是吏部侍郎王望舒的嫡女,赵江鹤的女婿是兵部尚书阮鹏程大人的儿子阮二公子,阮二公子没有人没听说过的吧?年纪轻轻便已是鸿胪寺少卿兼翰林院编纂,当下做主使出使南顺国中去了。阮二公子同宴相什么关系?那是宴相的义子。这乾州赵家是什么由来不要紧,光凭这京中的几大权贵世家,赵江鹤的出路也不会差。」 众人纷纷感叹。 不过,邻桌中还是有一人道,「但我听说,这赵江鹤赵大人还是有些能耐的。早前在乾州任知府时,一扎根便是十年,若是换了旁人,在乾州这样的地方,又有这样的资历许是早就呆不住了。听闻后来户部出事,是宴相将赵大人调回户部的。赵江鹤早前任乾州知府时,水利便治理得好,早些年不是乾州一带,一到汛期就洪灾泛滥吗?这些年何时听过?这赵大人算是厚积薄发,还听说户部的差事也办得好,所以又得了东宫青睐,要不,光是靠着姻亲的关系,也走不到如今这位置啊!」 「也是!」众人又纷纷附和。 赵锦诺低眉饮茶,没有出声。 卢风也佯装不察。 冯涛似是此刻也才想起,旁人口中的赵江鹤,是夫人的父亲…… ☆☆☆ 勺城一段小插曲很快过去,二月十六,赵锦诺跟随驻军抵京。 周亮和柱子自晌午起便在南城门处等候,黄昏前后,终于见到东昌郡驻军的一队带了马车同行。 城门口,驻军这一队头领同赵锦诺作别。 赵锦诺道了声谢,这一路能这么顺利,多亏了随行的驻军,赵锦诺又请他折回时代问范逸好。 军头领应声。 分开后,周亮和柱子才上前,亲切唤道,「二奶奶!」 在路上时,赵锦诺让人提前送了信到家中,所以周亮和柱子今日来城门口迎接。 赵锦诺简单问起了家中父亲母亲情况,还有大哥和大嫂的婚事,周亮和柱子一一应声,赵锦诺这才颔首点头。 见阮家家中有人来接,冯涛也同赵锦诺请辞,「夫人,既已抵京,我等也要折回复命。」 冯涛一路从南顺送她至京中,赵锦诺感激。 「谭悦有消息,记得让人送信给我。」赵锦诺嘱咐一句。 韩涛拱手。 他受侯爷之命前来,人已送到,便想尽早回京,侯爷身边还需有人。 等送走冯涛。 卢风便也请辞,「阮大人吩咐过了,夫人在京中若是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来找下官,下官虽在鸿胪寺挂职,但夫人若有要帮忙的事,下官许是真能帮忙。」 卢风言罢笑笑。 赵锦诺也听出的言外之意,卢风的身份果真不是鸿胪寺一个小小官吏那么简单。 等同卢风道别,赵锦诺才撩起帘栊上了马车。 离京三个月余,她委实有些想念家中,想念宋妈妈,阿燕,还有砖砖了…… 赵锦诺靠在马车一侧,嘴角微微上扬,似是回京的踏实感涌上心头,也忽得想起,早前阮奕说的正月末离京,那差不多应是二月中旬抵达慈州,那也就是这三两日在江船上回苍月了。 这一路都没有阮奕的消息传来。 但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赵锦诺身着男装,不便在阮府门口露面。 马车从偏门入内,一直行至苑中。 马车刚到苑中,赵锦诺便听到了砖砖急切的声音,似是扯着绳子就往马车处想撵,而后是钉子唤着砖砖「慢些」。 赵锦诺忍不住笑开。 马车停稳,柱子掀起帘栊,赵锦诺踩着脚凳下了马车,欢喜唤了声,「砖砖!」 三个多月没见赵锦诺,砖砖见到赵锦诺简直欢脱到不行,再一听赵锦诺唤它,整个狗都兴奋得直接扑过去,扯得钉子踉踉跄跄。 最后砖砖将赵锦诺扑到,亲切得蹭了又蹭。 赵锦诺「咯咯」笑出声来。 宋妈妈和阿燕,海棠几人见了,都跟着笑了笑。 杜鹃还是吓得皱了皱眉头,似是心有余悸,心想着畜生就是畜生。 赵锦诺伸手安抚,「好了,砖砖,乖。」 二月初春,春寒料峭,赵锦诺觉得地上尚有几分寒凉,不敢久待。 海棠心细,上前扶她起身。 赵锦诺朝海棠道了声谢,砖砖其实听话,这回是许久未见她了,就想围着她转。赵锦诺干脆蹲下,摸了摸砖砖的头,认真叮嘱道,「砖砖,先去北阁等我,我去见过爹娘后再回来看你,好不好?」 砖砖低声「呜」了一声,似是怕她又要走。 赵锦诺埋头蹭了蹭砖砖的头,莞尔道,「好狗狗,听话。」 第90章 而后再起身,摸了摸它的头,示意钉子牵走。 钉子上前,这回砖砖没有再闹腾,听话跟着钉子走,只是走一走又回头。 经过这几个月,苑中对砖砖都熟悉了,那些粗使的婆子和小丫鬟都不怎么怕砖砖了,有时还能玩到一处去,见了面也会招呼。 赵锦诺这才看向宋妈妈,「宋妈妈,我回来了。」 宋妈妈叹道,「怎么瘦了似的?」 赵锦诺意外,「都说我胖了……」 宋妈妈一个劲儿摇头,「哪里胖了,分明就是这一路都瘦了。」 赵锦诺拥她,「好好好,我一路风餐露宿,宋妈妈说瘦了就瘦了,我回头多补补。」 阿燕和海棠笑作一团,只有杜鹃嘟了嘟嘴,心中想,和一个老妈子这么亲近…… 海棠轻轻扯了扯杜鹃衣袖。 杜鹃赶紧收起自己表情,这里是阮府,不是赵府,府中的人都向着大小姐…… 杜鹃心中有些懊恼。 赵锦诺一面安抚宋妈妈,一面朝海棠和阿燕嘱咐道,「帮我备下沐浴的水和衣裳,我稍后去见爹娘和大哥大嫂。」 海棠和阿燕福了福身应好,临走时,海棠又扯了杜鹃一道。 赵锦诺余光瞥过,没有吱声。 ☆☆☆ 稍许时候,赵锦诺沐浴出了耳房,阿燕已经在屏风后备好了衣裳。 赵锦诺没有旁人服侍更衣的习惯,等穿戴整齐,才在铜镜前落座。 海棠上前给她梳妆。 阿燕大大咧咧,可以让阿燕去置办宅子和铺子,但梳妆的事还是海棠细心。 初见长嫂,应当礼数周全。 海棠心思通透,一面替赵锦诺梳妆,一面给赵锦诺说起早些时候府中大公子的婚事。婚事是在二月初六操办的,但才出正月,今年二月适合大婚的吉日不多,虽然仓促了些,但赶上了吉日,婚事亦办得周全。大奶奶那头因为父亲过世,大奶奶的母亲,也就是大公子和二公子的姨母还来了府中观礼,前几日才回云州。 「姨母来了?」赵锦诺倒是意外。 海棠颔首,趁四下无人,半蹲下身子,在赵锦诺近前,轻声道,「大婚前夕同大奶奶一道来的,在府中住了些时候了,大奶奶的母亲身子不怎么好,前几日听府中的丫鬟说,大夫来瞧过,是经年累月的病,便是小的风寒杂症许是后果都不敢设想,说亏得大公子和大奶奶的婚事提前了……」 海棠说话素来有分寸,也懂点到为止。 赵锦诺自是听明白了海棠的意思,心中也跟着嗟叹。 她是想起早前去容光寺的时候,阮奕同她说起过大哥和彤容的事,原本大哥和彤容的婚事应当早她和阮奕许久的,是因为彤容的父亲过世,彤容守孝的缘故。 思绪间,周亮回了苑中,「二奶奶。」 海棠正好给赵锦诺梳妆完,赵锦诺撩起帘栊出了外阁间,周亮拱手道,「二奶奶,夫人体恤二奶奶舟车劳顿,说二奶奶不必赶今日去见礼,可先好好在苑中休息一日,明日再说。」 赵锦诺笑了笑,不置可否,「大哥和大嫂可在爹娘苑中?」 周亮颔首,「大公子和大奶奶都在大人和夫人苑中说话。」 赵锦诺莞尔,「那你先回母亲一声,说我这就来。」 周亮应好,先行去夫人苑中复命。赵锦诺便唤了海棠同她一道去,她二人走得慢些,海棠正好在路上同赵锦诺说起大奶奶的事。 海棠对人的评价惯来中肯而客观,不会似宋妈妈和阿燕一样,看人也会站在她的立场,有失偏颇。 海棠道,「大奶奶很能干,又是夫人的外甥女,所以大人和夫人对大奶奶都很照顾。大公子同大奶奶是表兄妹,又新婚燕尔,看得出二人感情很好。只是大奶奶这头有些要强,过府不久,不少事情都在争着帮夫人做,也确实做得很好。二奶奶同大奶奶相处,许是会觉得强势……」 赵锦诺点了点头,心中有数了。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掌事娇媳》卷一 作者:西柚 02、《掌事娇媳》卷二 作者:西柚 03、《掌事娇媳》卷三 作者:西柚 04、《掌事娇媳》卷四 作者:西柚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