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来横祸:邪王很宠很撩人》 穿越 “芯儿,你怎么还在这!还不快去梨妃门口跪着去!七皇子都去了,你怎么还没去!” 轰鸣吵杂之中,一声尖细在头顶之上盘旋,随即脚步声渐行渐远,似有叹息还在耳边回旋。 梨妃?梨妃是什么鬼?罗子衿一手捂着脑袋晃了晃,一手撑着手臂半伏起上半身,眼皮极力提起,扫眼看了一圈,视线间清间糊。 褐红,全都是褐红色。墙壁是深色褐红木,桌椅也是,地板也是。 撑不过片刻又觉软力,罗子衿低头仔细盯着,视线渐渐凝聚,地毯软软的,指尖轻轻摩擦着,垂目之处一片殷红,应是被血染红凝结而成。 这是哪里?现在几点了?她是不是该去公司了? 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耳边的轰鸣声渐渐弱去,身上力量也恢复了不少,罗子衿站起身,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一面铜镜之上。 什么情况?这衣服……这脸! 这张脸是谁!白白嫩嫩的,顶多不超过十岁!可她明明都三十出头的人了! 顷刻,罗子衿脑海里登时闪过几个片段,头胀欲裂轰鸣声乍响。 “芯儿,你的选择影响不了大局,七皇子早晚要死,你不过一个宫女,再护他也无用,我劝你还是弃暗投明,免得不得好死!” “不识好歹的家伙!” 昏暗的光线中,灯烛闪曳,自己被按倒在地,嘴里被人塞了满口的果糕,呜咽挣扎之间声音漏得半分,“你们到底是谁派来的!” 画面瞬时转开。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光线已经清明刺眼,四周寂静无人,自己趴在地上嘴角血溢不止,浑身力气被抽离,余光一人影靠近,托起自己的上半身,嚎啕之声灌耳。 迷离之间还未来得及睁眼,门外一宫女唤声,“七皇子!快去梨妃院里看看,梨妃……” 后面的话再未入耳,身侧的人已经起身离开,画面骤然消失,回忆却渐渐清晰。 昨夜来了三个太监,逼着自己去给主子送果糕,自己不从,这果糕就被塞进了自己嘴里。今早主子来看了自己,匆匆又离去。 皇家,宫女…… 手撑着一侧的桌子,罗子衿伏在桌面上大口喘气,她这是穿越了?原身死了,她魂穿穿到她身上来了?一个名叫芯儿的宫女身上? 她竟然还能看见她死前的事,这算是回光返照吗?但为什么一点也看不清画面中那些人的模样。 “你怎么还在这!一会等着挨板子吧你!快跟我走!”罗子衿正想着,一个人跨门而入,话音刚落,就拉过她的胳膊拽出门外,脚步不停地七拐八拐。 病逝。 罗子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主子应该就是那个七皇子,此刻的混乱应该是因为梨妃出事了。竟然还有人对自己下手,看来自己的身份起码也得是个七皇子的随从宫女以上,甚至贴身侍女,那七皇子的年龄应该也没有多大。 思绪刚整理完毕,罗子衿就被拉着自己的人,按着跪在地上。罗子衿转头看去,那个宫女已经快步出门去,跪在门外,众人之间。 放眼看去,门外竟然跪满了人,皆低垂着头,呜咽声此起彼伏,低沉压抑。 变故 “芯儿,你……”这时,罗子衿才发现自己身侧也跪着一个人,声音嘶哑颤抖,像是闷了许久,压抑着旁人不知的委屈。 下意识,罗子衿浑身一颤,汹涌的情绪在心底膨胀,却又尝不出是何滋味,收回视线,罗子衿慢慢转头看去。 七皇子,顾凌云。 罗子衿也不知为何,在看见他的第一眼时,就认定了他的身份。 稚嫩的脸庞上还挂着两行泪,白皙面容此时更显苍白,双目波光荡漾,紧咬着下唇,像是震惊至极,双手扶着身后的地,顾凌云膝盖朝后挪了挪,声音愈发颤抖,“你……没死?” 死了,芯儿已经死了。 这话被罗子衿憋在嘴里。抬眼与顾凌云对视,见其茫然无措的表情,罗子衿怔了怔,头痛瞬时卷袭而来,双手撑地,脑海内浮现了那些不属于她的记忆。 七皇子,八岁的年纪便已精通诗词书画,皇族世人皆赞神童,因其母妃盛受皇宠,七皇子也是所有皇子中最受宠的一个。芯儿自幼服侍在侧,大七皇子两岁,如今年十。 母妃梨妃韩蕊美艳至极,皇上登基后第一批入宫秀女,伴在皇上身边十余年,五年隐晦锋芒,五年后才渐渐展露才华。 一次国邦宴会,外邦来使言语为难,梨妃出面三言两语化了场面,又替皇上夺回了颜面,因此升了妃位。顾凌云的成长,更让其独拥圣宠,却因家族势力淡薄,贵妃之位几次被阻。近两月,不知是染了什么疾病,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你怎么了?头疼?昨晚到底是谁害的你?”七皇子低弱的话在耳畔问个不停,罗子衿面色不改,也不敢改,低下头默默摇了摇头。 她才来这里不过半个小时,她怎么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前世身为跨国公司总经理的她,有谁敢害她?如今就连说个话都得低声下气的,她比谁疑问都多! “皇上驾到!皇后驾到!”尾音拉得极长,尖细又刺耳,这般纯粹的太监音,罗子衿还是头一回听到。 宫里的规矩罗子衿还是懂的,闻声立马低下头去,余光瞧见门外的宫女伏身在地,罗子衿也连忙双手垫在膝盖前,额头磕在手背之上。 顷刻,四下寂静无声,匆忙脚步声渐渐行进,迈步入了内堂后,罗子衿瞧见门外的宫女都抬起了身,自己这才跟着起了身。 目光侧了一瞬,睨了眼内堂的两抹身影,脑海中记忆再次浮现。 当今圣上,十五年前登基,期间曾与外邦交战几回,如今国内盛世安泰。极其厌恶党羽权谋暗算,特立法严惩,而至今未立太子,因此宫内各派势力面上假意亲和,私下暗斗不平。 皇后,上官绿染,开国功臣异姓王镇北王之女,在圣上还是太子之时,与其成亲,家族势力庞大,为皇上登基助了不少力。 小小宫女,知道的内情也顶多如此,不管到底是她从哪里听来的,还是自己猜测的,罗子衿暂且只能信。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母妃死了,儿子会怎么办?身为侍女的她,又会怎样? 病逝 顾凌云木然地看了许久,才找回些意识站起身来,李公公始终站在屏风外候着,见他出了来立马迎上前,顾凌云只摆了摆手走出门外。 “凌云,已经找到子衿的下落。” “好。备马。” 顾凌云回东宫提笔写了数道旨意,命顾乐之依着旨意善后。自己则出了东宫骑上了马,直奔宫外。 斑驳的阳光倾漏在眼前,乌云堆在头顶层层浓浓,清澈的天空仅在细缝中可以看见。光亮澄清似瀑。 风在林中穿梭,在天边飘拂,在溪上掠过,倾袭了过往的每一处,凝着最深切的乞求与渴盼,从日中到日落,由淡黄渐渐漆黑。 直至深夜寂静,一抹黑影窜进了房中,身影迅速身手矫捷,落地无声,良久伫立不动,微风钻入屋内渗了些寒意。 床上的子衿面色安详。呼吸均匀,即使是在睡梦当中,她也像是一个容易满足的孩子。 再一次看到子衿的样子,顾凌云的眼眶不禁泛红,她这样躲着自己,究竟是为什么呀? 顾凌云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好久都没有动,黑暗当中,他就像是一尊木雕一样,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连眼皮都不愿意眨一下。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顾凌云向前走了几步。悄悄的来到子衿的床榻旁边,用小的不能再小的声音说道:“子衿,你还在这里,这实在是太好了。感谢老天爷,还能让我再次遇到你!” 鼻子发酸,顾凌云感觉喉咙也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 “子衿,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跟我回去好不好?你还愿不愿意,陪在我身边?我能保护你了,我能不让你受人欺负了。可是你还愿不愿意,让我来保护你?” “凌云?” 子衿迷糊间看着眼前的人影。习以为常地抬起手拍了拍他的头,自知又将是一场美梦。甜美得扬起了笑,闭上眼感受着他的呼吸。 很多次很多次,一睁开眼来的失望与无措,打得她猝不及防,身边空了的地方透着最寒冷的风,子衿不敢睁眼,安分地享受着只能存在于梦里的美好。 “子衿……”见子衿反应平淡,顾凌云怔了怔。忙上前一把抱住她,“子衿,父皇不在了,谁都不在了。我只剩你了,别走,别不理我,好不好?我只有你,一直以来,都只有你。” “圣上病逝了?”子衿叹口气,想起昨日罗笙曾说过圣上与淑妃的事,子衿顺着他的发丝犹豫间问了一句,“那你打算将圣上与谁合葬?” “合葬?自然是我母妃。”顾凌云不懂子衿为什么会突然问这种话,紧紧拥着她,埋头在她颈间深深吸了一口气。 子衿缓缓睁开了眼,眼睫轻颤,许是梦境壮大了胆,子衿凝眉接了一句,“哪怕圣上心心念的只有淑妃,而非梨妃?” 眸光透着最深处的痛,子衿望进顾凌云的眸子里,尽管知道这只是梦,是她所幻想出来的,但她还是想看看他的反应。 前朝圣上自然该与当今圣上的母妃合葬,且前朝皇后被赐死,根本不配入皇陵,这样的结果旁人一句非议都不会有。 可怜 “大夫说你伤口发炎了,得休息几天。方丈昨日也来看你,还允了你十天的假。放心,你受了伤,也算是住持管理不周,他也不会为难你。这段时间好好休息。养养伤。” 罗子衿端着一杯刚荡凉些的水,一手托着顾凌云的身子。慢慢喂着。 顾凌云喝得慢,一双乌黑的眼睛紧紧盯着罗子衿,眸光流转,一副娇人可怜的模样。明明是个男孩子,却比女孩子还金贵可人。 双手捧着瓷杯,一只手的掌心握着罗子衿的指尖,罗子衿体热,无论何时身子都是不会太冷,而顾凌云就算夏日指尖也冰凉,这会捂着罗子衿的手,竟一时不舍得松开。 杯水见了底,罗子衿却抽手不能,视线缓缓上移,终于还是和顾凌云对上了眼。心尖微微一颤,顾凌云水眼一般的眸子。就这么直直盯着她看。 罗子衿也不说话,面容僵着,一时不知道是该扯笑还是就这么板着。 “子衿,你是不是不开心?”暖暖的语气,像是在哀求,又稚气满满。 “身上有力气了?不再睡会?天还早。连早会的时间都没到。”早会卯时起,辰时散。罗子衿不想搭着他的话,现在她也不想同他说话。 顾凌云终放开了手,半身缩在罗子衿的怀里,待罗子衿将茶杯放在床边柜子上后,顾凌云又抬起手。按着罗子衿的衣襟缓缓上移。 “子衿,我不想你不开心。我知道,是我让你受了苦,你怪我也好训我也罢。不要冷漠我。不开心,要和我说。” 小手拖着罗子衿脸线,字字说得缓慢,含着迫人的压力,会让人忍不住开口倾诉。可有些话罗子衿说不出口。 质问顾凌云为什么前夜无动于衷?这是她身为一个奴婢应该做的事,只不过是罗子衿自己还适应不了这个身份。 “大夫住在山下。离得远,所以这几日换药什么的都由奴婢来。或许会痛,你要是觉着痛了就直说。我……奴婢尽量慢些。” 注意力不集中,明明想好了自称奴婢,虽然心底不甘心,但嘴上却一时秃噜了,再改口时又觉得尴尬。 一手握着顾凌云的肩膀,一手托着他的后背,罗子衿扶着他轻轻躺倒,起身去案桌上拿了大夫留下的药包。 掌心温热空逝。顾凌云的手悬在半空中,卷长的眼睫轻颤,投下一片阴影,垂了手落在身侧。罗子衿走了过来,半蹲在床侧,缓缓揭开了他的被子。 裤子又染红一片,青衫也红了一些,罗子衿看了眼顾凌云,咽了咽口水,“你自己方便脱?还是我帮你?” 像是怕得罪罗子衿一样,顾凌云立马微微撅起身子,伸着手去脱裤子。昨日换药后,大夫只给他穿上一件单裤后就离开,罗子衿也没给他再加。 可大腿受了伤,就算上半身用劲起身,都会扯着大腿筋疼,罗子衿能看出他的费劲,连忙按着他让他先躺下。 起身出门找了把剪子,罗子衿才进了屋。 晕倒 余光见七皇子低下了头,罗子衿这才将视线缓缓移了过来,谁知七皇子就像有所感应一样,猛然抬起头,一把抓住她的手,眉尖紧蹙,目光茫然无措。 “你是不是又要走?” “我……” 衣袖半遮在手背上,薄薄的一层布料,罗子衿能清楚地感受到,七皇子指尖冰凉,就像在腊月寒水中浸泡了许久,软软的冰冰的,微微颤抖。 不走?怎么可能不走,她一个超脱这个时空的人,待在这样一个闭塞严谨的地方,完全就是找死,宫里的规矩她什么都不懂,偶尔一些下意识的动作言语,也只能算是芯儿在天有灵,凭着她自己,谁能保证她不会因为一时失言而被赐死? 若是平日里,她谨言慎行或许还能保命久些,可如今动乱,主子都难自保,她一个不懂规矩的奴婢,还想活命? 深吸一口气,罗子衿抽出一只手搭在七皇子的手背上,紧紧握住了他,“主子,这里人多,你大可不必害怕,奴婢必须得走了,” “连你也要离开我?是吗?”声音喑哑,恍如闷在罐子里的声响,沙沙哑哑颤抖地连着人心也跟着动摇。 错开视线,罗子衿望向门外,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具壳子年幼的缘故,她此时竟然有些心软。 若是在现代,不管对方有任何触及她利益的事,她根本都不会动摇一分,意志不坚定,最后只会害得是一手下人的无措。 或许只是因为,对方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吧,自己十岁的时候在干嘛?哦,整日里被父亲逼着学习,校内校外整日地学习。 思绪越飘越远,直到脖颈处被一指冰凉轻触之时,罗子衿才倏地回过神来,随即冰凉沿着颈线慢慢上移,时轻时重。 就在罗子衿反应过来要躲开时,七皇子已经将掌心完全覆盖在她的脸侧,柔软的手,指尖依旧在颤抖,目光却紧紧锁着罗子衿,没有丝毫动摇。 掌心用力,七皇子双手捧着罗子衿的脸,强迫她与自己对视,泪眼朦胧,唇色竟然愈加红艳,一字一句,重复问道,“要离开我,是吗?” 冰块一样的手夹在自己脸侧,罗子衿脸却越来越烫,一时竟然愣了神。 这幅姿态,从来没有任何人敢这样对她,在她的记忆里,就算再倒回十年、二十年,也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她。 父亲向来对她严苛至极,就连亲昵地拥抱都不曾有过,而她素来塑造的性格都是冷漠沉稳,别说异性了,就连闺蜜都没人敢这样碰她。 “奴婢不敢,奴婢会尽力保主子周全。奴婢……不会走。”咬着牙,罗子衿还是说出了这句话,但心里却紧念叨着,善意的谎言,善意的谎言,七皇子有这么多人保护着,不缺她一个,可她的性命除了她自己,没人会保啊! 谁知罗子衿刚想后退一些距离,先找个借口离开,七皇子却突然双手垂落,身子径直倒了下来,倾进罗子衿的怀里。 “……” 子衿 一觉又睡到了晌午,顾凌云才悠悠转醒,腰间搭着子衿的手臂,背后贴着子衿的身子,顾凌云轻轻转过头看了眼,发现她竟然还在睡。也不再动弹,伸手掌心贴着她的手腕。弯了眸。 想起第一眼见到她时,他惶恐害怕,母妃病逝,侍女暴毙。宫里能信任的人突然双双一夜惨死,他当时的心情至今想起,仍然心有余悸。 他遇见了她,茫然无措又脾气暴躁的她,他就像抓着最后一根稻草一样,他看得出来她很聪明,也不像奔着他来的,所以他挽留她,尽管不信任,但他还是想拽着她,攀着她让她给自己出主意。 她总说他爱哭,其实他从小到大极少哭过。母妃病逝是他唯一有印象的一次,之后的数次都是因为他觉得自己需要去哭。 当他满面泪光换来子衿的可怜时,当他苦肉计得逞后,他知道,这一招对子衿非常有用。她让他装傻,他就装。她让他充愣,他就充,她说什么是什么,她总是很有办法,一张巧嘴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厉害。 可是他心底也害怕,他对她毫不知情。他怕自己伸手去抓捞了一把空,他总爱坐等原地等着子衿来解救他。他甚至从没想过,她也是需要解救的,他对她竟然怀疑到忘了她并不是无敌。 他竟然忘了。她不过是个女子,本该他保护她的。 又过了半晌,顾凌云偷摸摸转过身来,挺了挺身子蹭到子衿的脸上,对着她的额头,轻轻一吻。 热息喷薄在脸上。子衿皱了皱眉抹了把脸,又把手放回被窝里。竟然摸到一把嫩肉?!竟然还不是自己的!还这么凉! 子衿吓得登时瞪足了眼睛,又探着手摸了一把。这才反应过来眼前怎么一抹黑? “醒了?”顾凌云退了退身子,将原先窝在子衿怀里的腿,收了收,面上还染了红,不好意思地冲着子衿笑了笑,“我转过身来,只能把腿放你怀里了,不然没处放。” 二人对面而卧。子衿蜷着身子,顾凌云再蜷着身子,他也只能把腿塞在子衿弯腰凹进去的怀里。 顾凌云的裤子刚被子衿剪开,只剩下雪白嫩肉。子衿正好回手一摸就碰到了。 “你别乱动。”子衿自己挪了挪身子,手又在顾凌云腿上搓了两把,眉头皱得更紧,“你怎么身上这么凉?很冷吗?发烧了身体不应该烫吗?” 搓了两把,子衿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收回手起身坐了起来,将顾凌云身上的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后,又出门去打了壶热水,再回来时,却瞧见顾凌云竟然自己坐了起来,半条腿搭在外面,还想下床! “不是让你别乱动嘛!这伤还这么重呢,到时候再伤着了,我可不管你。”子衿倒了杯水,快速荡了三回后,就递给顾凌云让他捧着,自己又弯腰给他收拾被。 砰砰砰—— 屋门是敞开的,听见敲门声,子衿一转头就见方丈站在门外,一手卡着佛珠立在胸前。 守孝 北凉国十五年,梨妃薨,其子移居护国寺,守孝三年,举国称赞。 在罗子衿的观念里,明哲保身排最先,行崄侥幸排其次,孤注一掷排最后。 她主张,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事情真的发展到万不可以的地步,她宁愿全部放弃保留根本,也不愿孤注一掷,除非这个“根本”根本保不住。 而如今这一步,身为“青山”的顾凌云,是保住了,可身为“柴”的自己,也快烧得差不多了。 在护国寺,完全不如在宫里。在宫里,贴身侍女除了平日里的端茶倒水外,几乎没什么事要做,可是在护国寺,端茶倒水,一日三餐,劈柴烧火,主子要干的活,身为“极有眼力见”的奴婢,几乎得包圆了。 当然,主子也闲不得,每日里跟着班组晨读夜诵不说,闲暇时间还要抄写经文。罗子衿很能理解他的苦痛,所以她有活就跑去主子门口去干,让主子也能尽可能地理解理解她的苦痛。 “子衿,明日宫里就要来人,方丈特许我明日歇一日,养病。你觉得我是应还是不应?” 十分对得起罗子衿给他的“青山”名号,今日顾凌云又穿了一袭青衣长衫,手持毛笔端坐在窗前,笔下行云流水潇洒至极。 罗子衿闻言,无奈地笑了笑。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主子,你装什么虚弱病! 如今来护国寺已经半年,深冬将至,顾凌云从宫里借口带出来的病,至今“未愈”,全得仰仗这位方丈,顾凌云一说头疼,方丈便允他早会早退,有时甚至一连三日歇会。 可方丈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不知是宫里的哪位大神给住持通了关系,顾凌云在寺里的活只增不减,层层压迫最后都落在了罗子衿的身上。 但一想到这个所谓的病,罗子衿就将所有怨言都一尽吞下。 铲草除根是敌方的目的,可若这个根不烧自灭,敌方大可不必再多费心思。因此,罗子衿便想出了一个法子,装傻。 当然不像电视上那样,痴颠成狂口水满脸的那种,只是痴呆,少言少语慎行慎为。 梨妃初逝三日,罗子衿让顾凌云在外厅内跪了三日,直到梨妃出殡离开,皇上现身安慰,才让顾凌云求着皇上允他来护国寺守孝,尽未能完成的孝道。 皇上自闭寝殿一整日,对梨妃的感情可见一斑,又见如今儿子打击如此巨大,目光呆滞成傻,自然心有不忍,再加上罗子衿巧嘴说了两句偏风,皇上自然大手一挥允了这份孝意。 “应,明日我定当全力照顾主子身体。”罗子衿将手中的砍刀一扔,趴在顾凌云的窗边,昂头得意一笑。 主子病了,自然就没活了。 罗子衿一直不习惯称自己为奴婢,这会儿出了宫更加肆无忌惮没有规矩,有时候连“主子”都不称,直接直呼其名,顾凌云倒是没有介意的意思。 至于宫里来人,宫里三天两头来人,罗子衿都快习惯了,每个月都要来那么一次,看看所谓“神童”的七皇子,是否真的变成了“憨童”。 憨童 一手扒着桌面紧紧按着纸张,一手捏着毫笔缓缓行字。 日照高头,窗外的光强彻刺眼,屋内的人却好似并未察觉,头垂得极低,眼睛甚至头部随着笔动而动,上齿咬着下唇,朱红唇角抿着,时不时勾起一抹弧度。 “主子,该用饭了。”罗子衿拎着餐盒行至窗口时,抬手轻轻敲了敲窗沿,见屋内人这番模样,罗子衿压住上扬的嘴角。 侧过身朝身后的人欠身行礼道,“林妃,主子眼下还在抄写经文,怕是一时半会未必能有精力注意到我们,不如奴婢先引林妃去通堂用餐?” 这还是顾凌云?被唤作林妃的女人目光盯着顾凌云,双手交握在腹前,倾身细探,额汗已经沿着脸颊滑落,却未在意。 房门关得紧,眼前的奴婢也没打算领她进去的意思,她自然更不好开口,毕竟顾凌云现下还是皇子的身份,她一个妃子来拜佛,“顺便”再来瞧他,已经算是尽了心意,再入门详谈?传出去也不好听。 “七皇子近日如何?方才听闻住持说,七皇子头痛病又犯了?”到底真是犯了病,还是故意躲着不见她,林妃说着,偏头看向领路的奴婢。 一路上她虽然没同这个奴婢说过什么话,但但凡她问出的话,都一一被她顶回个实,严丝合缝。太过精明的奴婢,她不信,偏偏非要试探。 “是的,经文本就生涩难懂,主子又是要强的性子,早会上方丈讲解的那些话,主子非要逐字逐句地捉摸,可主子现下哪有那么多的精力去研读?头痛病是老病了,时好时坏的,在宫里太医都没得法子,如今在外面,更是只能劝主子宽心少虑。” 长长的一段话,罗子衿甚至连个停顿都没有,话毕,又朝窗口上前了一步,将一侧窗页合了些角度,正好遮去半片强光,纸页之上阴影完全覆盖。 “确实,七皇子性子要强,以前在宫里的时候,老夫子每次一问话,七皇子总能答得头头是道,有时就连大皇子都不得不瞧上两眼。” 话音刚落,林妃就想起了自己那不争气的养子四皇子,叹了口气。 “子衿。”窗前小儿垂下毫笔,眼皮半抬不起目光不知落在哪里,低声念了一句后,便蹬掉了凳子,转身走去,嘴里念叨了一句,“我饿了。” “这儿!”罗子衿举了举手中的餐盒,又向林妃欠身行了一礼后,才抓起裙帘跑进屋里。 瞧着屋里屋外两人的背影,林妃皱了皱眉,转眸看向窗前桌面上的那一页纸上,一侧的奴婢忙不迭上前捏出纸页,递到林妃面前。 字行得缓,笔墨浓淡不一,大小也参差不齐,怎么瞧都看不出美来,但一页纸写得满满的都是字才停笔。 神童?林妃摇了摇头,迈步离开。 餐盒打开,一桌的青绿,搭着顾凌云此刻的青衫云袖,罗子衿是多一眼也不想看。抹开头,见林妃已经走出大庭,罗子衿这才坐下,盯着顾凌云无奈地笑了笑。 抬手搭在顾凌云头顶成团的束发上,揉了揉,“主子辛苦了。” 保全 望了眼门外的动静,人影已经消失不见,顾凌云拿起筷子,漫不经心地挑着菜,状似无意道,“林妃,林兰馨,开国平南将军之女,其下育养一子,名唤顾惜朝,年十一。” 顿了顿,顾凌云抬眸瞧了眼不明所以的罗子衿,继续自言自语道,“林妃家族势力庞大,平南将军你应该听闻过,战功赫赫,父皇十分尊重他,开国将军嘛,虽然现在权力更新换代,但林家的势力依旧不可小觑。” 咽了口菜,顾凌云端起一侧的茶杯一仰而尽,眉尖轻挑,目光轻缓移至罗子衿身上,等着她的下文。 罗子衿却皱着眉头,瞪了顾凌云一眼,同样端起茶杯一仰而尽,啪一声拍在桌上,沉声道,“我知你聪颖无比,但太子之位,是绝计不要想的。旁人势力如何,都与我们再无瓜葛。” 不知为何,不论对待任何人,罗子衿总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说难听点就是极其圆滑的人,这是父亲教她的处事之道,性格可以冷漠,但言语不能死板。要会说话。 可是每每对上顾凌云,罗子衿总爱一句话戳破他的七拐八弯,或许是因为对方年幼,不必拐弯抹角,又或许只是因为罗子衿见他觉着亲切。 “嗯,我明白。”顾凌云眨了眨眼,继续低头吃着自己的饭菜。 罗子衿不依不饶,放下筷子认真解释道,“对,你更应该明白我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宫里如今夺嫡之争,难免会伤及你,且不说你母妃如今背后还残存多少人脉势力,单论我们自己,两个不到十岁的孩子,靠什么保全?” 嘴上说得硬,可罗子衿心里也难过得很。她能明白顾凌云一定会心有不甘,母妃被杀,自己不能报仇雪恨,天堂之幸一夜之间跌入地狱之苦。 别说一个八岁大的孩子,扪心自问,如果罗子衿突然有一天得知自己的公司意外破产,她根本无法接受。得到过再失去的痛,远比不曾拥有过更重。 “子衿,你很厉害,仅在一夜之间就能筹谋如此周全的计划,保全我至今。”溢美之词,顾凌云张口就来,双眸盯着罗子衿,极其认真的模样,口气不容质疑。 罗子衿却完全不买单,点了点头认同他的肯定后,直言道,“如今,我不会帮你争夺太子之位,梨妃的仇,你若想报,待你加冠成年后,再提也不迟。现在……” “子衿,喂我。”不待罗子衿话说完,顾凌云就直接打断,将筷子朝桌面上一扔,双手抱在身前,垂着眼皮一副待人伺候的模样。 “……”怔了怔,罗子衿挤着眼盯着顾凌云,上下打量了一圈,咽了咽口水问,“你说什么?” “今日手抄经书乏了,手不能提筷。”侧眸睨了罗子衿一眼,顾凌云干脆闭上眼睛,模样蛮横道,“用勺子,喂我。” 你怕是石乐志?还摆起架子让我喂你?姐姐含着金勺子出身的,都从来没让人喂过,你一个落魄皇子,让姐姐喂你? 喂饭 算了,如果罗子衿出生在这个年代,按她现代的年龄,孩子应该和顾凌云差不多,算了算了,就当是喂儿子了。 罗子衿抿了抿嘴角,端起顾凌云面前的碗,从餐盒里拿出勺子,仔细地挑好菜拌进米饭里,再挖出一小勺,慢慢递至顾凌云嘴边。 “来,张嘴,啊……”罗子衿说着,见顾凌云微微眯一条眼瞅了一眼,张着嘴就要咬的时候,罗子衿没忍住先笑了出来,手中的碗险些掉落在地,忙放在桌边,扶着桌角笑得不可遏制。 第一眼看见顾凌云的时候,还是在梨妃屋里,阴沉的房间,屋外的白光沿着门框在地上圈出一个方形,顾凌云就跪在方形之中,本就苍白的脸色衬得有些透明。 满脸挂泪,可怜兮兮的模样,在罗子衿的印象中很少见过,一个男孩子哭成这幅德行?她不是很明白。 后来渐渐熟悉,罗子衿也终于明白了所谓的神童,能在他这个年龄就能思绪如此清楚,罗子衿从未见过。因此,敬畏心态油然而生。 如今,见顾凌云时而一本正经谈天阔地,时而又故作儿态撒娇玩闹,罗子衿总会绷不住,这种感觉,就好像见到小岳岳突然绷住脸面装正经一样,冲击太强。 沉闷的日子,笑点也变得这么低。罗子衿也不收敛,这会也想到顾凌云突然这幅态度,应该是有人来了。 正想着,身后就响起了声音,“七皇子,还是奴婢来吧。” 门外一奴婢走了进来,路过罗子衿身侧眼也不瞧,端起饭碗利落地拌了两下,挖出一勺来对着顾凌云,身份有别,奴婢也没敢像罗子衿那样失礼,直接将勺子挨着主子的嘴。 板着一张正经的脸,顾凌云凝眉不语,罗子衿总算停住了笑,站起身来,抬眼上下打量一番眼前的奴婢。 是方才跟着林妃来的,云汐。奴婢随着主子性,跟林妃一样总是昂着半边脸看人。 罗子衿也震惊,她原本以为她之所以还能认出她们,是因为芯儿刚死,脑袋里还残留她的记忆,可是她也没想到,半年了,见到她们竟然还能一眼就能浮现出记忆。 “不必麻烦了,云汐,还是我来吧。”罗子衿说着,也没动,就那么站在那里。 云汐见顾凌云连眼睛都没睁开一下,自己手悬在半空,愣了半晌才尴尬地收了回来,将碗勺放在桌面上,退了一步。 罗子衿笑了笑,上前端起碗勺,认认真真伺候起顾凌云来,也不搭理云汐。 云汐同她主子一样,性子傲不说,还总爱瞧不起人,典型的势利眼,眼下虽然顾凌云还挂着七皇子的名分,但后宫里的人都知道,他已没了能仰仗的势力。 罗子衿原本以为,皇帝会顾及梨妃,就算梨妃不在了,梨妃的儿子总会多偏爱一分,可至今入寺半年,皇帝就连托人带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或许只是因为伤心过度,皇帝下意识规避心理,不愿再去揭伤口,所以才故意忽略顾凌云吧。 眼线 因此,宫里很多人都只将顾凌云看做落魄皇子,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看着眼前和睦场景,云汐丝毫不觉得自己多余,稍稍后退一步规规矩矩行了个正礼,双膝跪地双手垫在膝前,磕头扬声道, “七皇子,林妃见七皇子在此受苦不忍,特允奴婢留下,帮着芯儿照顾七皇子。从今往后,七皇子就是奴婢的主子。” 话尾声音拔高,慷慨激昂得脖子都有些红,扯着嗓子喊像是要证明自己的忠心一样。 可面前的两个人却充耳不闻,罗子衿自顾自地喂着手里的饭,顾凌云更是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一下。 听着头顶上罗子衿的声音还在嗯啊地喂饭,顾凌云并未出声,云汐也不敢抬头,礼未毕,主子还没发言,懂规矩的云汐可不敢随意抬头。 屋外日头晒得高,云汐额间冒了不少汗,想起方才主子的吩咐,咬了咬牙只能忍着。 良久,碗终于见了底,罗子衿才撤开,退后一步放下碗,转过身目光轻轻落在云汐身上,嘴角扯了扯笑意, “林妃如此心意,主子心领了,不过主子眼下不能理解你说的话,天天眼见着生人怕是也不大愉快,你若真不能再回宫去,主子这里确实有很多活要做,住持那边相信林妃已经打点过了,你大可安心住下。” 奴婢代表主子说了话,云汐总算能抬起头来,脸上却青一阵紫一阵的,什么叫不能再回宫去?她又不是被主子抛弃了!她只不过是奉主子命留下来做眼线罢了,怎么就不能回去了!她想回去就回去! 憋着心里的情绪,云汐忍着没有怒吼出来,芯儿这丫头明显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她不信她看不出来林妃什么意思。 见云汐无言以对,罗子衿意料之中,身后顾凌云像是在应和罗子衿的话,睁开眼睛一见到云汐后,立马起身,不料凳子绊了下,顾凌云整个身子后仰,摔倒在地。 目光紧紧盯着云汐,像是见到什么怪物一样,顾凌云嘴里念叨着,“刚才谁给我喂得饭?子衿,是不是你给我喂得饭?” 说着,顾凌云一手捂胸,作势要吐的模样,罗子衿连忙转身轻轻拍打他的背,语气柔然,“是我是我,主子吃得很好,很乖。” 顿了顿,罗子衿眉头紧锁,朝云汐点了点头,“抱歉,主子现下不能见外人,还请你暂且回避一下。” 连奴婢都不自称的东西!还敢来命令她!云汐瞪着罗子衿,瞧着眼前二人这幅做派,云袖一甩直接起身夺门而出。 见着云汐离开,罗子衿收回手,坐回凳子上,看着顾凌云还没收起来的慌张表情,无奈地笑了笑,“别装了,人走了。” 闻言,顾凌云挑了挑眉梢,单手扶地站了起来,歪头弯眸看向罗子衿,“怎么不直接回绝她?” 林妃不见踪影,留下个奴婢守在顾凌云身边,说的好听来照顾,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林妃留下的眼线,还特地将贴身侍女留下,看来林妃对顾凌云顾虑极大。 名字 “怎么回绝?人是林妃的人,我一个奴婢哪有那个资格?”说着,罗子衿将桌面上的饭菜重新放回餐盒里,看了眼不知在想什么的顾凌云,道, “她喂饭你就不张嘴,我喂饭你就乖乖张嘴,得亏我说了两句难听话,故意气着她,不然她要是想起这茬儿来,定能看出你是装的。” 不过面对云汐的话,顾凌云能立马反应过来,不予理会是极好的,罗子衿心里默默赞赏一番,嘴上却没说出来。 前世性格养成缘故,罗子衿对着熟人说话总是不客气的,这会儿罗子衿也不是不知道自己是个奴婢,这幅口气顾凌云能受得了,也是厉害。但想是这么想,每次说话却又忍不住还是这幅口气。 听着这话,顾凌云笑了笑,“子衿,真是个好名字。” 关于名字的事,顾凌云从来没问过一句原因,这还是罗子衿第一次听他提起,无问无求,就这么一句话,罗子衿解释也不是,不解释自己又提心吊胆。 罗子衿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见他一本正经又坐回案桌前,铺开一张新的纸,继续提笔运字后,罗子衿也不再搭话。 自己同以前的芯儿,性格应该差异很大,顾凌云应该能察觉出来,可是他却从未提过一个字,罗子衿本来想过满脑子的借口去敷衍解释,可是他不提,她的解释也闷不出个响儿来。 直至夜间,罗子衿才见云汐回来,此时罗子衿正趴在饭桌上,看顾凌云今日抄写的经文,虽然这些她都看不懂,但那些话读在嘴里,她就觉得舒服。 罗子衿是好学的,在现代,从小就被父亲逼着学了各种方面,琴棋书画是基本,到了高中的时候,父亲甚至还给她报了武班,虽然罗子衿更偏向于跆拳道,但父亲说那是外国人的东西,就给她报了中国武术班。 这些都是旁话,今时今日,没有任何压力没有任何竞争,罗子衿还是忍不住想去学习新的方面,这就像是父母为什么总爱把孩子送去良好的环境里,人一旦塑造了积极向上的心理,哪怕浪费一点时间,心里都会忍不住愧疚。 云汐来时,罗子衿才收回心神,听她轻言慢语地说道,“听闻住持说,后日主子要跟着班组上山习会?” 这事罗子衿听闻顾凌云说过,罗子衿本想让顾凌云向方丈请个假,但听此次是住持亲自带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管住持到时候允不允许顾凌云带着她去,她都一定要跟去的。住持可没有什么好心眼,心里的算盘打得精着呢,若是半路上应了谁的诺,暗害顾凌云,她可不允许。 “确实,住持怎么说?”既然她听得了这个消息,想必是林妃暗中吩咐了什么事。 “奴婢向住持求了情,特允奴婢随从伺候主子。”娇滴滴的语气,罗子衿听着一阵恶寒,面上却笑颜逐开道,“那样也好。” 一口一个主子叫得倒是欢,脑袋里全藏着鬼主意!让你去?我脑子可没毛病! 上山 说是求情,指不定林妃在住持面前说了些什么。自打顾凌云入寺以来,住持就是各种找茬。 当初拿着圣旨入寺,依着是安心守孝潜心修行的道,可住持却杂七杂八安排了这么多的活,顾凌云是“傻”的,反驳不了,罗子衿更没身份去争辩。 罗子衿一直不大喜欢住持,连话也不想同他多说。云汐又执意要跟着,出发去习会时,顾凌云一左一右奴婢伺候着,引得住持连连侧目怒颜,周围一些和尚还打笑玩闹。 云汐同银铃的年纪差不多大,二十岁左右,而罗子衿与顾凌云又都是小孩子,包裹杂物罗子衿都一并交给云汐拿着,一路上与顾凌云蹿得快,远远地走在前头。 “这两天要辛苦你了,这么多人。”罗子衿抓着顾凌云小小的手,一边扒开枝丫一边说着。人越多,顾凌云越要装得严丝合缝,不能让任何人看出来。 说实话,顾凌云小小年纪能如此演技,罗子衿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 山路极其好走,就是一条长长的楼梯,沿着山蜿蜒而上,一条大路直通山顶,不必担心迷路。 “住持若是为难你,你大可来找我,大不了我们一并提前下山。”顾凌云站停了步子,回头看了一眼,其他人离得远,遥遥看去密密麻麻烟灰色长衫光头,沿着路排到拐弯外。 回眸注视罗子衿,顾凌云表情极其认真,巴掌大的脸作出一本正经的模样,嘴角抿着一派老成,罗子衿忍不住抬手揉了把他的脸。 奈何自己的手也太小,一把只能盖着他半个脸。罗子衿笑了笑,“你可别说气话,俩小孩子提前下山,怕是没得安生。” 天刚擦亮时,出的寺庙,这会儿上到山顶时,已经黄昏,半途中歇过三次,到山顶时一群人都累趴在地上。 负责带帐篷的小和尚们,将帐篷卷倒落在地,一时之间竟然无人去拿。住持走在最后,一上来瞧见这幅场景,立马怒颜凶面,“该拾柴的拾柴,该收拾的收拾,都愣在这里干什么!” 住持发话,谁敢打岔,罗子衿抓紧顾凌云的手,侧耳细声道,“你小心跟着我走,我们去拾柴。” “好。” 二人径直朝林中走去,顾凌云被分配到的活就是拾柴,搭帐篷什么的他也做不来。 这边他们刚离开,后边云汐就追了上来。 “别碰我。”顾凌云皱眉叫着,罗子衿第一时间条件反射一般,几乎是甩开了顾凌云的手,跟着停下了步子。 正想着顾凌云又怎么回事时,罗子衿转过头看去,只见云汐捂着手抱在胸前,双目波光粼粼,盯着顾凌云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见着这幅场景,罗子衿立马就明白了,松了口气。一定是云汐见她拉主子拉得欢,她就也来套近乎,还以为小孩子会依赖她,没想到竟然被凶这么惨。 瞪了一眼云汐,顾凌云转过头上前一步,伸手插进罗子衿的掌心里,抬头露齿一笑,“我们走吧。” 儿子 女孩子小时候长得快,罗子衿又本就比顾凌云大两岁,个子几乎高他一个头,这时罗子衿微微垂眸看向顾凌云,唇红齿白,明明是个男孩子,却笑得美艳动人。 红霞铺在天际,柔软细腻的光披在顾凌云肩上、脸侧、鼻尖之上,脸上的绒毛都细眼可见,软软的密密的,跟着颧骨的肌肉嘟起,双眸清澈明亮,好似有光在其中环绕,罗子衿不禁竟看痴了眼。 儿子,儿子,我的美儿子。对,只是儿子! 掌心传来的热度股股传进心底,这种差别对待简直直击罗子衿的胸口。罗子衿见过太多太多的人,你以为他对你很好,其实他对每个人都很好, 罗子衿特别讨厌中央空调,而现代里的成年人,尤其是高层男性,大多数都是这样的性格,为了和气,挂着假笑。 所以对于顾凌云眼下这样爱恨分明,这样只依赖自己的举动,不禁让罗子衿心头一暖。 咽了咽口水,罗子衿强行忍住想要揉他脸的冲动,侧眸瞧了眼还呆在原地的云汐,收回视线,点了点头,随即闷头一声不响地就往前走。 儿子,自己养的儿子,现在是朵花,不能摘,以后长成大树了,她再好好踹,可不能白白眼瞅着这么多年。 “子衿,子衿,你慢点走,我腿短。” “……” 特么,太可爱了! 罗子衿心底咆哮了半壁江山,和顾凌云一人抱了一捆柴回来时,帐篷都已经搭好四个了。帐篷很大,按照住持的安排,一个帐篷要睡五个人。 放下柴火,罗子衿才发现,云汐竟然跟着那几个和尚在搭帐篷,罗子衿瞧过去时,云汐正好也看了过来。 嘴角含笑,云汐走了过来,双手交握在腹前,朝顾凌云行了一礼后,才侧过身对罗子衿道,“方才住持吩咐说,留个帐篷单给我俩住。” 这里就她与云汐两个女的,自然要住在一起,罗子衿意料之中并不意外,但瞧见云汐一副得意的模样,罗子衿笑着回道,“那还要多谢住持有心了,主子还小,今夜就随我们一并住,你不必去同住持请示,他知道了反而多心。” 听见这话,云汐脸色立马变了个模样,瞬即又故作惊讶道,“可是主子到底是个皇子,跟奴婢住在一块,不合规矩啊。” 有什么不合规矩的,罗子衿心里根本就没有规矩!刚来寺庙的时候,罗子衿心里提着顾凌云,生怕有人深夜暗害他,便抱着自己的被褥床铺,夜里偷偷跑到顾凌云的屋子里去,铺到地上睡着。 顾凌云是皇子,总不能跟一群和尚住大通铺,自己有自己的一间屋子,旁人也不知道罗子衿夜里偷偷跑去,后来住持知道了这件事,来说了罗子衿一通,罗子衿只道主子年纪小,还容易起夜,怕主子夜里找不到路才来伺候。 到底都只是两个小孩子,也没什么风言风语可传,住持也没有那个权力强行管压他们,自然只能忍着。 入夜 后来入秋渐寒,罗子衿也懒得半夜跑来跑去,只在顾凌云床头栓个铃铛,让他遇到什么人了就摇一摇,罗子衿就住在墙后的一间柴火屋收拾出来的小房间里,顾凌云一摇她就能听得见。 想了想过去的事,罗子衿不禁低头笑了笑,再抬头时又恢复一本正经的模样,倾到云汐耳侧,低声道,“主子向来都是自己独住,这突然和四个陌生人挨着躺一夜,出了事可不是你我能担待得起的。” 说到“挨着”时,罗子衿故意咬重了发音,云汐立马就想到了方才七皇子一把甩开她手的场景,怔了怔一时说不上一句话来反驳。 罗子衿也不待她,转过身拉着顾凌云走到无人的一侧,自己坐在石头上,双手握住他的肩膀,细声说着,“回头夜里你千万不要睡着,一旦夜深你就来我这儿,若是别人没睡问起你,你就说你起夜。” “要是别人发现我一夜未归,去方丈那里告了状呢?”顾凌云歪着头,眉尖微微蹙起,盯着罗子衿的眼神,出奇的认真。 “告什么状,心里有鬼的才去告状!没鬼干嘛闲的去管你。他要真去告了状,我就说你年纪小,还依赖人。反正我年纪也小,别人不会多想的。” 瞧着顾凌云这幅认真的模样,罗子衿心里欢喜得很,或者说他什么样,她都欢喜。抬手揪了揪顾凌云发顶的束发,罗子衿漫不经心地回道。 “多想?” “……” 八岁了,男孩子起码得到十四五岁才启蒙吧?罗子衿想想自己,自己也差不多初中的时候才认识到男女有别这回事。 还早还早,可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啊!罗子衿觉得自己脸都有些发烫,忙错开视线站起身来,拍拍手上方才扶着石头的灰,“还是那句话,不论在哪,你都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馒头和菜都是一些和尚从山下寺庙里拎着餐盒上来的,馒头多,菜极其少,一人未必能捡两口,住持一人占着一个餐盒,顾凌云碍于“傻”的人设,也不能去跟人抢,罗子衿又不想他饿肚子,只能起身去和一群和尚抢食。 脸都红透了才回来,一个馒头被她掰成两半,中间夹着菜。递给顾凌云时,却见他抬眸抿了抿嘴角,手里抓着一个咬了两口的馒头,“你自己吃,我有。” “你吃这个,我吃你的。”说着,罗子衿也不待顾凌云拒绝,直接换了过来,张口就咬。一旁的云汐险些没把眼珠子瞪出来,却也没说话。 怎么?奴婢不能吃主子的剩饭?不应该啊,那还能因为什么? 顾凌云倒也没介意,只看了眼罗子衿手里的馒头,又看了看自己的,也跟着张嘴就吃了起来。 立冬已过半月,入了夜空气都掺着寒气,柴火噼里啪啦烧得响,晚饭过后,有两个小和尚,差不多十五六岁的模样,领着顾凌云去了帐篷里待着,罗子衿一个人坐在柴火前发了会呆,也就回了自己的帐篷。 无力 “九皇子快,你快去寻个地方藏起来吧,奴婢一会就去找。九皇子。你快起来去藏起来啊!”良柚着了急。两手拽着九皇子想让他站起身来,自己却紧张得手都打颤。根本使不上力气。 顾儒林被拽扯得难受,腹痛又逼得他无力反抗,只待小宫女停了手脚后,他才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我要去找七哥,我要去找七哥。” 说话间。顾儒林已经转身跑了出去,良柚失神的功夫就已经见九皇子的身影出了山口。良柚顿时慌起神来,抬起的脚步迟迟没有落下。 她该追出去吗?万一外面有人在怎么办?九皇子已经发作了。他死在哪都与自己没有关系了,只要没人看见自己在他身边就好。她得跑,她得赶紧跑! 一鼓作气跑回了西三所时。刚迈进门的一步,顾儒林就已经腿软倒在了地上。心里却还执着一个念头,他得见到七哥,他得看见七哥还好不好。 屋外一时之间吵闹得厉害。子衿放下砚看了眼正在低头写字的顾凌云。“我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子衿话音刚落。门外清兰就砰砰敲起了门,“主子!主子!大事不好!九皇子似乎是中了什么毒,方才急匆匆地跑了来,进来就趴在地上了!” “快请太医!”转步朝门走去。子衿的话已经传了出去,随即背后被人轻轻拍了两下。子衿抓住门栓的手顿了顿,回头看去。 顾凌云眉尖微微蹙起,“子衿,快去你屋子里翻翻有没有被人栽赃什么东西。” 闻言,子衿深吸一口气。来者不善,不管顾儒林究竟是被谁下了毒,瞧这架势,这被栽赃的对象一定会是西三所这里。 顾凌云开门走了出去,子衿留在了屋子里,“清兰,你去看看我屋子里有没有被人栽赃什么东西,我留在这里查一查主子的房子。” 尽管觉得这种拙劣的小伎俩对方未必会用,但子衿还是留了下来,顾凌云的屋子还是自己亲自查比较放心。 天空中乌云密布,顾凌云抬头望了一眼才发现,天原来也可以压得这样近。雨虽停下了,但空气中却闻不到丝毫清新的芬芳,浓重的湿霾让人喘不过气。 “七哥,七哥你是生病了吗?”顾儒林远远望见七哥从楼上,直接抓着栏杆一跃而下,疾步朝自己跑来。顾儒林眸中聚集了光彩嘴角也扯起了笑来,他的七哥永远都是这么厉害。 顾凌云握住顾儒林的手探了探脉,眉尖压得愈加沉重,“我没事。你方才遇见了谁?做了什么事?” 查看脉象的招数,顾凌云在护国寺时就学过一些,那时时不时给子衿看一看。后来来了宫里,偶尔也跟着祁阳学了些皮毛,深些的脉象他根本看不懂,眼下也只探得顾儒林气虚紊乱的厉害,脉象极其不稳。 听见七哥没事,顾儒林总算松了一口气,想起方才七哥利落的动作,觉着七哥确实应该没事。 被束 扫眼瞧了一圈,借着月光倾斜,罗子衿抬手刚要将顾凌云抱出来时,抬眼就撞上一道视线。 眼神根本不像是刚睡醒时的朦胧,完全就是静待夜铺的猎手,目光含着小心翼翼,罗子衿一眼就分辨出来。 那人正是伸着胳膊垫在顾凌云头下的和尚,目光对撞,那个和尚显然也愣了愣,随即罗子衿立马一把拽着顾凌云,几乎是拖着出了帐篷。 憋着一口气猛然使了一把劲,罗子衿自己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四肢还是软软的,罗子衿掌心抓着顾凌云的胳膊,躺在地上大口喘气。 突然一道阴影铺了过来,罗子衿两眼一黑,只瞧着一个人影从头顶处过了来,下一瞬自己就被盖了个实实在在,声音还没破喉而出,自己就被捂住了嘴巴。 挣扎之时,顾凌云的胳膊被她无意识放开,罗子衿反应过来之时,已经被人扛上了肩膀,移动速度极快。 两眼一抹黑,鼻间是粗布麻袋的味道,糙糙的蹭在脸上,颠簸了小会,罗子衿被死死地束缚着,最后直接被摔在了地上。 麻袋被粗暴地一把拽下,罗子衿立马睁着眼睛去找,扫了一圈都没看见顾凌云的身影,顿时失措无神,双手被束在身后,脑海里闪现的全是电视剧里那些什么暗害场景。 一个人全身黑衣裹身,手持刀刃抵着罗子衿的脖子,低声逼问道,“七皇子从宫里带出来的一件首饰,你知不知情?” “……” 首饰?什么首饰?他的包裹都是她亲手收拾出来的,他个男孩子还能贴身带个什么首饰不成! 罗子衿忍住怒吼的情绪,本想尖叫引人来,但想着对方既然松了口,就是算到了她哪怕叫人也于事无补,她反抗越多,对方出手越重。 退一步,先按着对方的步子走,一切待自己冷静下来后再重做打算。罗子衿想着,摇头稳住语气道,“七皇子是皇子,奴婢收拾包裹的时候并没有给他带什么首饰。” 首饰?从宫里带出来的?罗子衿第一反应就是梨妃。顾凌云拿了梨妃的一件首饰?何至于被人追杀到这里?莫非事关梨妃死情有关? “啊——” 寂空深夜,突然一记尖叫划破,童声尖细刺耳,如同指尖划过黑板一样,刺得耳膜脑神经都发瘆。 “顾凌云,是顾凌云!”罗子衿蜷起膝盖想从地上跪起来,却没注意膝盖正好磕在一块石头上,疼得她嘴角都咬破一块。 “闭嘴!”身侧的黑衣人,攥着手里的刀朝她脖颈处逼了逼,罗子衿能清楚的感觉到冰凉血液滑过肌肤。 停了动作,罗子衿才发觉自己浑身冒汗,竟然忍不住颤栗。寂寞的夜空,尖叫转瞬即逝,顾凌云还活着,对方没有第一时间杀了他,就说明留着他还有用,一时半会应该不会有事。 松了一口气,罗子衿趴在地上,思绪稍稍冷静下来。还好刀刃只是割破了层皮,并没有大伤。 受伤 足够镇定,分寸拿捏恰当,一步步计划也算妥当,应该是职业的。林妃派来的人?那杯子是谁动的手脚?如果是云汐,那在她起身时,她就应该察觉到,还是说她根本就睡着了? “那边怎么回事?这边我还没问什么话,那边叫唤什么?”身侧的人口气极其不耐烦,听起来倒像是这里的老大一样。 一个老大审问一个小小奴婢?大材小用? 那边来的人还没说话,罗子衿就看见那人后面两个人手里正押着一个小孩子,正是顾凌云! 走在前头的人,黑布蒙面,这里的人都是黑布蒙面,低声下气道,“这小子死活要见他的奴婢,刀都抵着脖子了,还偏要往上撞,我就赶紧带他来了。” 远远瞧着,顾凌云走路一瘸一拐,待走近了,光打在身上,罗子衿才发现,他的大腿上竟然血红一片! 畜生~!一群畜生!竟然对一个小孩子下手!还有没有良心? 罗子衿内心歇斯底里,面上却故作安然,虎牙咬着嘴角,本就溢血的嘴角这会更是血流。罗子衿也不觉痛,目光紧紧盯着顾凌云的脸,大脑转得飞快。 顾凌云远远瞧见了她,随即露齿一笑,哪怕被人一把推倒在地,也依然笑着面向罗子衿,活生生像足了傻子。 “玛德,这小兔崽子就想跑,我见他不老实就扎了他一刀。”那人已经走到了罗子衿的面前,手里提着匕首转着,半跪在地用刀刃挑起罗子衿的下巴,“小妮子,这么在乎自家主子?” “你别废话。”罗子衿身侧的男人站了起来,罗子衿这时才发现,他眼角上有一道疤痕,从眉梢擦着眼角到颧骨,一道深痕。 刀疤男手中的匕首上,还带着血痕,拇指按着刀侧擦过,血痕擦去,刀疤男盯着罗子衿,又转头看向顾凌云,摇头笑了笑。 随即一脚踩在罗子衿的背上,弯腰一把抓起她的头发,迫使她抬起头来,目光嗜血嘴角带笑,就连声音都幽森泛寒,“七皇子,首饰,奴婢,选一个?” 长衫几乎拖曳到地,襟口堪乱不齐,发带半撘不紧,绦绦发丝散乱在肩,朱唇更加红艳,顾凌云眸光迎着月光,溢满了委屈,倏地眼眶通红,滴滴泪珠滑落。 “我刚才搜过他的身了,身上什么都没有,指不定被他交给谁了。”那人侧过身抓起顾凌云,又拽了拽他的衣衫示意并无外物。 刀疤男一侧唇角勾笑,斜着头睥睨,声音更加轻扬道,“是吗?” 闻言,罗子衿登时脸色变得煞白,顾凌云神色竟然也颤了颤,随即又眨了眨眼,泪水入注,罗子衿相信,刀疤男绝对看到了他脸色的变化。 方念此,罗子衿就被刀疤男一把提起,十岁小女孩的身高,还不到他的肩膀,这具骨架偏又营养不良似的,极其娇小。 刀疤男提得轻松,一只手却攀上了她的肩膀,罗子衿双手被捆住束在身后,只有两只脚在空中乱踢,可立马就有一个人上前来抓住了她的脚踝。 逃跑 口中又被塞上了一团麻布,口中呜咽声漏出,更听得人想入非非。罗子衿干脆也不挣扎,悬在空中,仰面朝天。 她突然不想看见顾凌云,他还小。 粗大的掌心在她身上游走。罗子衿强忍着情绪,脑子里兜兜转转想了很多。可无意识将目光落在顾凌云脸上时。却还是忍不住落了泪。 “首饰,你是交还是不交?”刀疤男语气粗重,像是最后的威胁,话音刚落。罗子衿的衣带就被挑开,外衣零散,内衣单薄贴身,冬季裹得厚,所幸也瞧不出什么来。 山顶原本就树木茂盛,若不是有那上山一条路引着,罗子衿根本分辨不出来方向。如今月亮又时隐时现,暗的时候根本连个人影都难发现,树木遮挡。 而顾凌云却好似全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哭着,还哭不出声来,嘶吼也好咆哮也好。全都埋在嗓子里,只闷闷地发出粗重的呼吸。 刀疤男见此,耐心已经全部耗尽,松手放了罗子衿后,紧接着手握匕首一刀捅下,刀刃擦着罗子衿的手臂。深刺入地。 若不是罗子衿落地时,下意识抬臂撑地侧了身,否则她难以想象这匕首会插进她身上的哪个部位。 千钧一发之际,在她听到他最后一句问话时,她就深感不妙,袖中藏着的刀刃总算在最后关头割开了麻绳。 也不管自己伤势如何。方落地,罗子衿就横腰抱起顾凌云,拔腿就跑。她也不敢相信她自己竟然能在一瞬间迸发这么大的力气。 没走两步,罗子衿就抱紧了顾凌云。蹲地就势一滚,身子跌进了半截崖子路,滚了好几圈才停了下来。这会儿月亮正好隐了进去,罗子衿仔细打量了两三圈,才辨识出大概方向。 冷笑,好似在空气中回转。那是罗子衿逃跑时,耳侧听到的。刀疤男的声音略微沙哑。就像他眼角的刀疤一样,腻着不知多少事。 缩在罗子衿怀里。顾凌云一直很乖地没有动,直到此刻停下来,顾凌云也只是抬头盯着罗子衿,鼻尖正好抵着她的下巴,乌黑的双眸泪水还未干,一滴滑落偏滴在了她的手臂上。 罗子衿此刻哪里顾及得了这些,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都不为过,不稍片刻又压着步子朝一侧走去。 早在她被踩在脚底下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密谋路线。她是分不清回帐篷的路,但现在他们肯定也会派人去帐篷候着,她们就算回去了也不安全。 可眼下倒是又几条路可走,虽然不知道会通向什么地方。但起码能瞒得过眼前这几人一段时间。待脱离了眼下的困境,再做筹谋也不迟。 这里有个崖子路罗子衿早就发现了,顺着这里滚,有个拐弯处,再藏进去走另一条小路,他们很难发现。 算是赌着运气出来的,好巧不巧,罗子衿的运气一直都挺好。 不知走了多远,更不知道身在何处,罗子衿寻到了一处较高地,身后就是洼地,方便观察也方便逃走。 天明 靠着树,罗子衿松开了顾凌云,身体已经疲累至极,她很难保证,如果此时再看见刀疤男,她还能不能跑得动。 “现在安全了。没事了。”罗子衿连抬手揉揉他头发的力气都没有,双手垂地。目光都慵懒地落在他身上,眼皮半撘不就。 虽然只是暂时的,但顾凌云还是个小孩子,先让他松口气也好。没必要那么较真。 想着,罗子衿叹了口气笑了笑,扯起嘴角都觉得累,终还是错开视线看向别处。 月光这会又漏了出来,半半隐在云后,光线倒是皎洁柔和,一如既往。透过树林斑斑,却也不见地上光圈影子。 “子衿。”顾凌云跪在地上,小手颤抖地在她手臂侧,想碰又不敢碰,葱白指尖连指甲都泛着白光,真是玉人一般。 疼。真是疼啊!罗子衿心里想着,面上却想扯出笑来,药力仿佛这会又卷土重来再次发作,浑身无力瘫软,眼皮上都像挂着千斤重。 可是她知道,自己现在还不能歇。抗战还没到结局,轻易松懈的就是傻子,她不是傻子,她什么都知道,可是她不说,现在也说不出来。 也不想问。她怕她问了,连这点意识都放弃了。 “子衿。”顾凌云满面泪光,眼眶、鼻尖、脸颊全是红的,苍白中的通红。朱唇似抹了润滑膏一样,盈光水润,整张脸都是盈光水润的。 “嗯。”罗子衿憋出了一句话来,却能感觉到自己周身力气在恢复。 意志力真的很强大啊!罗子衿心里想着,脑海里又重复回想了方才的一幕幕,故意忽略掉一部分内容。只留下自己计划的路线,重新想了一遍。觉得万无一失后,才长长松了口气。 这会儿倒是力气渐渐恢复。罗子衿抬起手将顾凌云圈进怀里,她此时并不想看见他的眼睛,明明那么清澈。 顾凌云紧紧抱住了罗子衿,双臂圈在她的腰上,整张脸都埋进她的怀里,低声抽泣着,不似先前那样无声闷言,这会儿倒是淡淡约约的哭腔满溢。 月偏西头。时辰也该是凌晨了,罗子衿脑袋里一直紧着一个筋,也想了很多事,有时候委屈汹涌得险些要流泪时。又被她生生憋了回去。 如果你不能利用你的眼泪谋取利益,那就不要浪费你的情绪,倒不如憋在心里化成动力。这是父亲教她的道理,罗子衿自己也很讨厌哭,也一直记在心里严苛守着。 可没想到换了具身体,情绪也变得这么矫情起来,竟然在外人,甚至敌人面前哭了。 想了太多太多,待她回过神时,也是许久之后了,顾凌云一直缩在她的怀里,偶尔抬头看她一眼,又低下头去。同样也没睡。 回过神来,罗子衿撕了衣衫简单给顾凌云和自己都包扎了几圈,没有水无法清醒,只能暂时先堵着血。 一夜就这么耗了过去,当罗子衿见着太阳擦着天际延伸之时,眼眶也被灼热了,松了松手,叹了口气。 梦醒 “顾凌云,抓紧我,抓紧!”罗子衿声嘶力竭,嗓音尖细到自己都觉刺耳,可是掌心上的力气渐渐抽离,让她更加惶恐。 悬崖峭壁上。罗子衿一手抓着一方突石,一手抓着悬在崖边的顾凌云。深不见底的幽黑,罗子衿不敢想象如果她松手了,顾凌云会怎样。 苍白的小脸,泪光盈盈。顾凌云一只手腕被罗子衿抓着,另一只手努力朝上抬,却总是抬不上去,身子悬空,一抹青绿。 月光照的透亮,罗子衿从没见过这么亮这么近的月亮,好像就在不远处,嘲笑讥讽?还是鼓励安慰? 倏地,余光一人影闪现,罗子衿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就已经手起刀落,半手长的匕首顷刻没进了她的心尖。他们还是追来了。 她能感觉到,呼吸停滞,心房好似被人揪在手里,就要炸了一样,就连蓬勃的心跳她也能清楚的感觉到。 可是并没有想象中的痛,没有那种切肤的实质。只是涨得发痛。 手上力气终于还是抽离殆尽。罗子衿目光无助,看着顾凌云,唇角极力想扯出一抹笑,好歹是她最后的样子,不能太难看啊。 好歹她总算护住了心爱,她满足了啊。 无力。顾凌云坠落。 谁知下一秒顾凌云跌坐在地,原来下面不是深不见底的黑洞,原来下面还有一方寸土。 原来自己的努力自己的付出,一点作用都没有。 心炸了。天地顿时被黑暗淹没。罗子衿猛然坐起,捂着胸口粗喘大气,茫然无措地望了一圈,手还在止不住地颤抖。 竟然是梦。 血腥味几乎弥漫了整间屋子,微薄曦光渐渐溢满屋内,冬日的暖光。让人觉得格外亲切。 护国寺很大,几乎占据了小半腰山。和尚们住的地方也不全是围在一处,住持等地位高的住在一处。低等的打杂的住在一处,从宫里出来的、带发修行的差不多也住在一处。 顾凌云住的地方比较偏,却有自己独立的一圈地方,一栋独立的屋子,旁边有柴火屋,又杂物房等等,但无旁人住。 听说这里以前住过一位妃子,最后下落不明。罗子衿刚听到这事的时候。就猜到了妃子一定是被人暗害了,这么偏僻的地方,多适合下手。 可是现在想想,没准妃子是逃走了。翻个墙就能出去。住的时间再长的话,摸清楚路了,下山应该也很容易。 就像现在,她仅仅在屋里坐着,就知道翻出去后该往哪走。墙外的树木高低不平,茂盛不一,地势怎样一目了然。 将被褥盖在自己身上,罗子衿靠着墙抱膝而坐,双手抓着被角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偶尔放眼看向窗外,那些披在曦光之下的林木,乱七八糟想了前生今世。偶尔收回视线,落在窗前的床铺之上,念了人情冷暖。 房间的东墙,床铺贴墙,顾凌云躺在其上。房间的西墙,地铺贴地,罗子衿坐在其上。额间的虚汗还未干透,心底的茫然却更重。 身份 前天夜里,罗子衿与顾凌云躲在林里藏了一整夜。第二天一早偷偷摸摸回到了帐篷的地方,顾凌云就晕倒了,一直到现在也没醒。罗子衿瘦小的身子却也只是睡了一觉,就无大碍了。 住持吓了一跳,连忙派了两个人带着顾凌云与罗子衿回了寺庙。方丈找了大夫来诊治,顾凌云伤口发炎。没能得到及时清理,导致了发烧。 大夫诊治时,罗子衿死活不离开,非要扒在一旁看着。现在她谁也不信。大夫虽然不愉快,却到底还是没撵走她。 待大夫揭开伤口一看,罗子衿才发现原来他的伤口这么深,翻肉见骨,整整大腿一块儿几乎都是通红的。 怪不得他前天夜里一直哭,原来不是装的,也不是为她哭,原来是疼的。 昨天夜里,罗子衿心有余悸,便将自己的床铺被褥带了过来,铺在地上睡了一夜。顾凌云床边的铃铛还在,但他在昏睡之中。尽管醒了意识都未必清楚。 太阳完全抬高,露出了所有,一连两日坐看日出,罗子衿想想有点想笑。睡眼朦胧,她也是才醒,可是却睡不着了。一场梦吓得她已经没了精力。 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了盘旋了很久。也是她最应该做的,可是她又不知在牵挂什么,或许是冬日阳光惫人,让她一时乏了。 “子衿……”床上的人低声念了一道,虽然有些模糊,但罗子衿还是听出来了。浑身怔了一怔,坐在地上并未动弹。 如今最明智的路,就是离开。这是罗子衿想了无数条路,最后得出的道理。她该走了。这不是属于她的世界,她更不应该活在这样的混乱。 明哲保身,离开。 “冷……子衿,子衿……我好冷。”嘴里反复念叨着,越来越清楚,声音也越来越大。一声声撞在罗子衿的心里。 前夜的一幕幕在她脑海里过了无数遍,她很想问一句。如果当时她没有法子逃出他们的手掌心,那顾凌云是不是真的打算放弃她这枚棋子。 罗子衿当时根本不敢想这个念头。她怕她一细想,就恨了,就放手了。可是她精心护了半年的人,每日提心吊胆的全心全意围着转的人,她不甘心就这么罢手了。 可是一安静下来,她又忍不住想,在顾凌云眼里,她只不过是一个奴婢。一个他暂时的依靠。 罗子衿不明白什么所谓的忠心,让自己为一个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人而死,她做不到,她不可能忍受自己如此卑微。 她想去理解顾凌云只是无能为力。并不是不想救她。可是在她受到侮辱之时,在她生命受到威胁之时,他还是一句话不说,继续努力扮演他的角色。 他在乎她吗? “嗯,在。” 浑身只穿了单薄的两件衣服,凛冽冬日牙齿打颤,罗子衿还是松开了被子,盖在顾凌云的身上,视线停顿了一秒,罗子衿就立马错开视线。 转过身,出门打了壶热水才回。滚烫热水在两个杯子间来回荡,罗子衿笑了。 可怜 “大夫说你伤口发炎了,得休息几天。方丈昨日也来看你,还允了你十天的假。放心,你受了伤,也算是住持管理不周,他也不会为难你。这段时间好好休息。养养伤。” 罗子衿端着一杯刚荡凉些的水,一手托着顾凌云的身子。慢慢喂着。 顾凌云喝得慢,一双乌黑的眼睛紧紧盯着罗子衿,眸光流转,一副娇人可怜的模样。明明是个男孩子,却比女孩子还金贵可人。 双手捧着瓷杯,一只手的掌心握着罗子衿的指尖,罗子衿体热,无论何时身子都是不会太冷,而顾凌云就算夏日指尖也冰凉,这会捂着罗子衿的手,竟一时不舍得松开。 杯水见了底,罗子衿却抽手不能,视线缓缓上移,终于还是和顾凌云对上了眼。心尖微微一颤,顾凌云水眼一般的眸子。就这么直直盯着她看。 罗子衿也不说话,面容僵着,一时不知道是该扯笑还是就这么板着。 “子衿,你是不是不开心?”暖暖的语气,像是在哀求,又稚气满满。 “身上有力气了?不再睡会?天还早。连早会的时间都没到。”早会卯时起,辰时散。罗子衿不想搭着他的话,现在她也不想同他说话。 顾凌云终放开了手,半身缩在罗子衿的怀里,待罗子衿将茶杯放在床边柜子上后,顾凌云又抬起手。按着罗子衿的衣襟缓缓上移。 “子衿,我不想你不开心。我知道,是我让你受了苦,你怪我也好训我也罢。不要冷漠我。不开心,要和我说。” 小手拖着罗子衿脸线,字字说得缓慢,含着迫人的压力,会让人忍不住开口倾诉。可有些话罗子衿说不出口。 质问顾凌云为什么前夜无动于衷?这是她身为一个奴婢应该做的事,只不过是罗子衿自己还适应不了这个身份。 “大夫住在山下。离得远,所以这几日换药什么的都由奴婢来。或许会痛,你要是觉着痛了就直说。我……奴婢尽量慢些。” 注意力不集中,明明想好了自称奴婢,虽然心底不甘心,但嘴上却一时秃噜了,再改口时又觉得尴尬。 一手握着顾凌云的肩膀,一手托着他的后背,罗子衿扶着他轻轻躺倒,起身去案桌上拿了大夫留下的药包。 掌心温热空逝。顾凌云的手悬在半空中,卷长的眼睫轻颤,投下一片阴影,垂了手落在身侧。罗子衿走了过来,半蹲在床侧,缓缓揭开了他的被子。 裤子又染红一片,青衫也红了一些,罗子衿看了眼顾凌云,咽了咽口水,“你自己方便脱?还是我帮你?” 像是怕得罪罗子衿一样,顾凌云立马微微撅起身子,伸着手去脱裤子。昨日换药后,大夫只给他穿上一件单裤后就离开,罗子衿也没给他再加。 可大腿受了伤,就算上半身用劲起身,都会扯着大腿筋疼,罗子衿能看出他的费劲,连忙按着他让他先躺下。 起身出门找了把剪子,罗子衿才进了屋。 虔诚 衬在衣帘下的裤子,都不是很贴身,虽然可以完全卷到大腿处,但顾凌云身体本来就小,一截大腿也没多长,伤势就占了一小半。裤子卷起来一堆难免会碰到伤口,罗子衿就索性沿着膝盖处。一并剪下。 一个血窟窿在大腿中部,红了一圈占了几乎半截大腿,罗子衿皱着眉头,似乎有些感同身受。先打水沾湿周围,后才用布一点点沾着清理伤口。 额间大滴的汗直往下冒,顾凌云却一声不吭,目光只是盯着罗子衿,朱红的唇这会更加艳红,后槽牙咬得极紧,窗外白光泻入,苍白的小脸更显惨白无色。 挺着劲儿大约用了一小刻的时间,才换好了药。纱布层层裹好后,罗子衿将血布扔进盆里,深呼了一口气。 顾凌云忍着累,她绷着劲也累。本来掌心就被自己划了两道伤口,她也怕自己拿劲不稳一时伤了他。 “子衿,我……”顾凌云咬着牙不知道说了句什么,罗子衿也没听清楚,侧耳贴了过去问着,“什么?” “子衿。”顾凌云挺着上身双臂一把圈住罗子衿。头埋在她的肩窝处。声音嗫嚅,软绵绵的,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罗子衿怕顾凌云拿着劲伤了伤口,连忙抬手托住他的上半身,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自己也被他那一声叫得软绵绵的。 “伤口很疼?”罗子衿微微侧脸问着。心里却清楚的明白他到底为何如此。罗子衿自己也知道,她的态度确实有些冷淡,可是那些矫情的话,她绝对不会问出口。 不过是孩子罢了。受了冷落自然委屈,罗子衿既然不打算放手,也没必要这样。可是她心里憋着一口气,顾凌云又是心思细腻的人,自然能感觉出来。 “子衿。”侧过脸,顾凌云几乎是贴着罗子衿的耳朵说话。脸颊与她的脸颊紧紧相贴。 罗子衿怔了怔,随即便感受到自己脸侧温热的湿润。顾凌云又哭了。双臂收的更紧,圈着罗子衿不肯放手。 “那晚我怕极了。但我不知道我到底该怎么办。我不认识你,对于你来说,我也是完全的陌生人,我怕你就那么把我扔了,除了哭,我想不出别的办法能挽留你。” “我知道,如果你一个人,一定可以逃的出去。你总是有办法,我也不想拖累你,所以一直忍着没说话,我不想你因为我几句话才软了心带着我。最后又被我拖累。可我又不想你真的不要我,所以我只能哭,也只会哭。” “子衿,都是我的错,是我连累了你,却不能保护得了你。” “可我真的舍你不得,子衿,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热息沿着她的脸侧喷薄,轻柔缓慢地上移,落至她的额间,落下一吻。顾凌云红唇紧紧贴着罗子衿的额间,双眸紧闭,虔诚又愧歉,滴滴泪珠滑落,顺着两个人的脸颊。 太阳这会升得极慢,正好斜着窗户沿着窗沿,斜洒一方光影。 陌生 脑子乱哄哄的,顾凌云又埋在她的肩窝里,脸对着她的耳侧,像是在躲窗外刺眼的光。眼泪贴着她的脖颈流下,罗子衿整个人都暖暖的。 “我不认识你,对于你来说。我也是完全的陌生人。” 这句话在罗子衿脑海里回荡了许久,她本可以再将话题强硬扯开。但顾凌云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她本就没打算离开的心,这会儿更坚决守护。 她想过,顾凌云或许已经怀疑她的身份。但他没提,她更不会主动送上刀口。这会儿总算提了这话,但她想过的千万理由此时都开不了口。 顾凌云的话很动人,软软的就好像在自己的心里说话,他滚烫的眼泪沿着她脸颊滑落时,罗子衿就已经心软。 他说他离不开她,他说他不想她走。 抬手抱紧了顾凌云,腰肢那么细,明明也只是个瘦弱的小孩子,她怎么会同他计较这么多,真是够了。 “顾凌云,我的小云云。我不会走啊。放心,我不会抛下你不管的。我不是芯儿,但我是子衿啊,你口口声声唤的都是子衿,我怎么会走呢。” 声音也带着些孩子气,罗子衿无奈地笑了笑。抱着顾凌云侧着身子,轻轻将他放在床上,摸了摸他的发顶,眸光轻柔地瞧着他,“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 在这个世界上,我会尽我所能。哪怕倾尽所有,唯你所愿。 罗子衿想要起身,顾凌云却不撒手,吊在她的脖子上。眸里波光流转,泪眼朦胧地问着,声音苏苏沙哑,“别走,床大,陪我一起睡。” “好。不走。”罗子衿将顾凌云搂进怀里,目光望向窗外。终于还是抬手关了窗。 屋外白光遮去不少,鼻息间浓浓的药草香。夹杂着些许血腥味,罗子衿缩着腿生怕碰了他的伤口,到底还是夸了夸,“腿伤很重,竟然忍着一夜没吭声?发炎都烂成这样了,怎么不说呢?” “我知道你生气了,就没敢说,而且当时我怕自己一说话。声音太大,引来人。”顾凌云喏喏地说着,抬起头,额间抵着罗子衿的下巴。 那晚。顾凌云自己也肯定吓坏了吧,半大的孩子别说想主意了,没吓得屁滚尿流已经算是镇定了,罗子衿竟然没想到这一点。 还是怪顾凌云太聪明了,从一个人的聊天说话就能看出一个人的思想水平,罗子衿总觉得顾凌云思想成熟得过分,可是在过分,到底还是个没经历过什么事的孩子,是她太严苛了。 “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我不是芯儿的?”罗子衿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既然说开了,就没必要再藏着掖着,省的自己心里留团事也费劲。 “第一眼。”顾凌云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看见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的眼神太大胆了,芯儿从来不敢这么看着我。” 罗子衿松了些顾凌云,低下头盯着顾凌云的眼睛,他情绪已经渐渐平稳,双眼却依旧通红,唇色似抹了血一样。 蛊术 笑了笑,罗子衿深表无奈。她当时刚来这个世界,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穿越了,恨不得把每个人都盯着瞧一遍,看看是真是假。 “后来,你又唤我七皇子。你是我的贴身侍女,却唤我外称。不唤主子,芯儿细心胆小,又十分懂规矩,这种错误她不会犯。” “……”罗子衿没搭话。就这么静静听他说着。 她承认,对于这里的规矩她是不太懂,在皇宫里没待多久,出来了顾凌云又没管过她,偶尔罗子衿脑海里闪过那么一两个要注意的规矩,也会遵着注意。平日里,却随性惯了。 “那天早上,我确认过芯儿是死了的,可是你就那么出现在我面前。我还在想着你到底是谁派来的时候,你却直接报了名字,还生着闷气,就那么跑了。” 听着顾凌云说着。罗子衿想起当时的场景,脑子几乎都是乱的,给自己定了要跑的目的后,就开始计划打算,对于旁的倒是根本没多想。 “还有你说话的口气,表情。神态都一点儿和芯儿不像,如果我这都看不出来,芯儿算是白跟我这么多年了。” 宫里长大的孩子,对谁都有戒备心,这很正常,罗子衿自己也明白。她老爸也对谁都不信任,还叮嘱她不要轻信旁人。 身边之人突然被掉了包,罗子衿很难想象顾凌云每日细心观察戒备她时,心里有多提心吊胆。她更无法想象这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在经历过什么之后,练就而成的镇定自若。 怪不得每次宫里来人时,顾凌云总会自说自话地道一遍来人身世,罗子衿还以为他是在分析各方势力,没想到也在借此向她介绍。 笑了笑,罗子衿捏了捏他的鼻尖。“哭,每次一哭你就脾气软的不行。怎么这会儿还凶起我来了?” “我没凶你啊,我在实话实说。这些话没说出来。我心里总是不踏实,想着我是不是太轻信了,现在说出来了,心里好受多了。” 说着,顾凌云露齿一笑,连着身子都颤了颤,就连口气也幼稚起来。罗子衿却打心底越想越疼,为什么才这么小的孩子。心里要藏这么多的事。 “我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醒来就成了芯儿,我有她的一部分记忆。一见到她认识的人了,脑子里就自动想起来对方的名字,有时候巧了还能记得和对方不少的事,有时候不巧,顶多就记得个名字。” 顾凌云抬起头,盯着罗子衿,眉头皱着像是在思索,罗子衿笑着捋平了他的眉毛,他还是喜欢他现在这种冒着孩子气的样子,“就像是中了什么蛊术?关于我以前的记忆,我都记得很清楚,可是关于芯儿的,也只有零碎的片段,她死前的场景脑子里也有印象。” 为了方便顾凌云理解,罗子衿便模糊地说了蛊术,如果说是穿越,依着顾凌云的性子,反倒会多想。倒不如顺着他能相信的东西去说。 子衿 一觉又睡到了晌午,顾凌云才悠悠转醒,腰间搭着子衿的手臂,背后贴着子衿的身子,顾凌云轻轻转过头看了眼,发现她竟然还在睡。也不再动弹,伸手掌心贴着她的手腕。弯了眸。 想起第一眼见到她时,他惶恐害怕,母妃病逝,侍女暴毙。宫里能信任的人突然双双一夜惨死,他当时的心情至今想起,仍然心有余悸。 他遇见了她,茫然无措又脾气暴躁的她,他就像抓着最后一根稻草一样,他看得出来她很聪明,也不像奔着他来的,所以他挽留她,尽管不信任,但他还是想拽着她,攀着她让她给自己出主意。 她总说他爱哭,其实他从小到大极少哭过。母妃病逝是他唯一有印象的一次,之后的数次都是因为他觉得自己需要去哭。 当他满面泪光换来子衿的可怜时,当他苦肉计得逞后,他知道,这一招对子衿非常有用。她让他装傻,他就装。她让他充愣,他就充,她说什么是什么,她总是很有办法,一张巧嘴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厉害。 可是他心底也害怕,他对她毫不知情。他怕自己伸手去抓捞了一把空,他总爱坐等原地等着子衿来解救他。他甚至从没想过,她也是需要解救的,他对她竟然怀疑到忘了她并不是无敌。 他竟然忘了。她不过是个女子,本该他保护她的。 又过了半晌,顾凌云偷摸摸转过身来,挺了挺身子蹭到子衿的脸上,对着她的额头,轻轻一吻。 热息喷薄在脸上。子衿皱了皱眉抹了把脸,又把手放回被窝里。竟然摸到一把嫩肉?!竟然还不是自己的!还这么凉! 子衿吓得登时瞪足了眼睛,又探着手摸了一把。这才反应过来眼前怎么一抹黑? “醒了?”顾凌云退了退身子,将原先窝在子衿怀里的腿,收了收,面上还染了红,不好意思地冲着子衿笑了笑,“我转过身来,只能把腿放你怀里了,不然没处放。” 二人对面而卧。子衿蜷着身子,顾凌云再蜷着身子,他也只能把腿塞在子衿弯腰凹进去的怀里。 顾凌云的裤子刚被子衿剪开,只剩下雪白嫩肉。子衿正好回手一摸就碰到了。 “你别乱动。”子衿自己挪了挪身子,手又在顾凌云腿上搓了两把,眉头皱得更紧,“你怎么身上这么凉?很冷吗?发烧了身体不应该烫吗?” 搓了两把,子衿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收回手起身坐了起来,将顾凌云身上的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后,又出门去打了壶热水,再回来时,却瞧见顾凌云竟然自己坐了起来,半条腿搭在外面,还想下床! “不是让你别乱动嘛!这伤还这么重呢,到时候再伤着了,我可不管你。”子衿倒了杯水,快速荡了三回后,就递给顾凌云让他捧着,自己又弯腰给他收拾被。 砰砰砰—— 屋门是敞开的,听见敲门声,子衿一转头就见方丈站在门外,一手卡着佛珠立在胸前。 方丈 白衣胜雪,在寺庙清一色的灰色衣袍中,更加显眼。方丈略低了低头后,道,“听说顾公子醒了,老衲便过来看看。” “方丈快请进!”子衿立马跑过去将方丈请了进来。将方丈引到顾凌云床侧后,自己连忙又跑到西墙把自己的被褥都收拾好。正要藏到角落里去时,谁知方丈这时候正巧转过头来! 子衿正撅着屁股推着被褥挪呢,余光一扫到视线,立马站得笔直。尴尬得笑了笑。本来她也没想瞒着方丈,但收拾好后,又见方丈没往这边瞧,就想着藏起来,省的问了还得解释,这下被逮个正着,反而更尴尬了。 “昨夜姑娘一直守在屋里吧?真是辛苦了,白日里围着顾公子前前后后的忙活,夜里还得提心吊胆的防着。” 方丈四十多岁的年纪,笑起来眼角都有些褶子,却总爱笑,让子衿不自觉就想起弥勒佛来。但比弥勒佛要瘦多了。 话都是好话,可听在子衿心里总是别扭,她知道自己确实照顾顾凌云照顾得很用心,也很卖力,自己想想都震惊。可是别人一夸,她就觉得不好意思。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方丈从不拿她当奴婢看,刚认识的时候还叫她子衿姑娘,要不是她说了几遍实在不合礼仪,方丈还不会改口,却也只是略了名字。 子衿没好意思接话,方丈继续说道。“这一点我会和住持商量,顾公子与姑娘这段时日辛苦了。” 方丈虽然想到这宫里逃难来的七皇子,来这儿也未必能保性命无忧,但事情闹大了。护国寺也不好看,该做的也得严谨些。 “有劳方丈操心,不过宫里那边还望方丈打点,主子眼下这般情况,实在无心再分力旁人,若是日后宫里再有人来探望或是如何。还望方丈能费心,至于如今主子受伤一事。宫内人也无须知晓,免得人多扰了主子清净。” 面对方丈。子衿很少七拐八弯的说话,方丈心善,虽然手中所掌权力不多,但地位极高。七皇子在护国寺内出了这样的事,方丈一定不会往宫里报,方丈此次前来,无非也是想打探他们的口风,怕他们先通了宫内。 子衿如此一说。方丈放了心,自然也要答应子衿,宫里再来人时,他去同住持安排打点。虽然方丈无多实权,但方丈说出口的话,住持就不会再如此肆意。 住持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先将他们送回了寺庙,让方丈来安稳他们,免得他们通报宫内,若是皇上来细查,云汐和林妃罪责难逃,住持也难保全。 子衿却从未想过往宫里告状,她最信不过的就是宫里人,但借着此次机会利用一下也无妨,住持既然让方丈来安稳他们,那她也推着方丈去谈条件,两不相误。 这边正说着话,门口云汐进了来,手里拎着个饭盒,放在桌上后,才过来对着众人行了一礼,“主子醒了,奴婢端了些饭菜来,主子现在用餐吗?” 瓷片 自从在帐篷里,子衿一记手刀敲晕云汐后,就再也没见到她,子衿还以为她还不识相的留在山上,或者事情败露直接走人了,没想到竟然还敢回来! 方丈没再多说就离开了。子衿关上了门窗,从餐盒里拿出瓷碗。砰一声直接摔在了地上,瓷碗碎裂,子衿半蹲捡起其中最大的一块碎片。 云汐被那一声吓得不轻,靠着桌边呆住了。又见子衿竟然捡了个瓷片朝她走来,吓得她立马朝顾凌云床边跑去。 “芯儿!你到底想干什么?主子可在这里呢!你难不成还想杀了我!你还拿不拿主子当回事了!你眼里还有没有一点规矩!” 语气刚开始还盛气凌人的模样,跑到顾凌云床边后,立马双膝一跪就改成了哭腔,扒着床沿去拽顾凌云的手。 “嘿,巧了,我这人什么都懂,就是不懂规矩。”子衿轻声一笑,两指捏着瓷片,纱布绕着手背薄薄绕了两圈,掌心处的血迹都有些渗透。 那是她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不被药力所控制。特意在掌心处放了血,伤痛的刺激才能让她恢复些力气,否则,子衿或许只能看着他人手刃自己而无能为力。 步至云汐身前,子衿停了步,低眸看着云汐靠着床边。双腿还在不停地朝后瞪,又笑了笑,毫无血色的脸如同鬼魅,琥珀淡色瞳孔含着浅笑。 顾凌云坐在床上,一手被云汐紧紧抓着,手腕磨在床沿处也没吭声。只是愣眼看着此时的子衿,这是他没见过的一面。 在他的印象里,子衿要么沉稳无耐,要么机灵活泼。还从未见过这样面带恨意,却笑得令人隐隐发寒的模样。 让他一时之间竟移不开眼,甚至说不出一句阻拦的话。 “云汐,自作聪明为非作歹,总是要遭报应的。今日,你若不说出个实话来。就算主子为你求情,我也饶你不得。” 面色陡然阴冷。子衿话音刚落,突然蹲下身去就要抓云汐。却被云汐一声尖叫咋呼着,翻身滚上了床。 身为奴婢竟然滚上主子的床,云汐原先是想也不敢想,可是现在性命堪忧,这个主子又并不是她真正的主子,她一时被吓破了胆,也没了分寸。 顾凌云原本老老实实坐在床上,身子都不敢用劲。生怕动了腿,这会儿被云汐扑上了床,腿下意识抽搐一下,疼得他直皱眉。却也没吭声。 子衿见此,后退一步,抬手将手中瓷片朝门扔去,被门反弹落在了地上,叮当响了两声。 子衿瞧也没瞧,拍了拍手上莫须有的灰尘,歪头弯眸一笑,“云汐姐姐,你怎么跑主子床上去了,快下来,别压着主子伤口了。” 突然的转变让床上的两人都呆住了,顾凌云依旧不说话,可云汐却没胆子再下床,小心地顾着顾凌云的身子,自己缩在床角抱膝盯着子衿。 “你腿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啊?莫不是在下山的路上伤着了?”子衿不怒反笑。 逼问 抬手抓过一侧的凳子,子衿一屁股坐下,双手抱胸,就这么与云汐对视。 云汐怔了怔,低头一看,自己小腿部的裤子已经一片殷红。应该是方才动作太大挤伤了伤口。念此,云汐连忙将衣帘盖住小腿。看了眼顾凌云,又瞧了眼子衿,抿着嘴。 按理来说,云汐一个二十岁的丫头。大可不必怕子衿,不论力量还是脑子,她应该都是完全碾压一个十岁的丫头片子,可是就连云汐自己也不知为何,在子衿面前总是无措。 而现在,她身上带着伤,又见方才子衿那般魔怔了般的面色,一时她吓得竟然忽略了这些,只知道逃。 这会儿渐渐镇定下来,云汐才觉丢人,蹑手蹑脚从床上下来后,就立马跪在顾凌云床边。“主子赎罪,是奴婢不懂规矩,一时被吓得失了神,弄脏了主子的床。” 顾凌云自然不会理会,依着子衿给他设定的角色,旁人说话她大可装傻充愣。没必要理会。而顾凌云此刻也只是双眼无神地看着云汐,目光空寡,如空看待一件死物。 见顾凌云不说话,云汐立马磕头在地,扬声道,“昨日一大早奴婢得知主子受了伤。就急急忙忙赶下了山,路上没留神摔伤了腿,也耽误了时间,直至夜里才回到寺庙。奴婢瞧着天色晚了,主子也该休息了,便想着今日一早再来瞧。” “奴婢今早来瞧时,院外的和尚告诉奴婢主子还未醒,让奴婢过会再来,奴婢就这么一直候着。直到方才才听闻和尚说主子屋门开了,奴婢想着也快到饭点了。便顺手将餐饭也带了来。方才瞧见方丈在,奴婢也不敢多言。只道是来送饭。” 一通气说了这么一大串,该解释的都解释了,也不知道是自己闷在屋里想了多久,才能一口气说这么流利。子衿想着,又听闻她道院外的和尚,想必应该是方丈不放心,特意留了人在院外候着吧。 “路上摔的?”子衿站起身来,朝顾凌云床边走来。吓得云汐立马往另一边挪了挪,依旧跪在地上。 “如此匆忙,想必是你遇见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人吧?”不待云汐有所反驳,子衿弯腰替顾凌云重新掖好被褥后。直接坐在了床边,像是宣示什么主权一样,低眸看向云汐。 扯起嘴角,子衿随即逼问道,“杯口处被抹的迷药,睡在主子身边的和尚,以及夜里你追查我们时,所遇到的一群黑衣人,云汐,你到底还想隐瞒多少?难道真的想让主子一纸诉状告去皇上那里你才安心?还是说,今日这餐饭里,又被你掺了迷药,甚至是毒药?” 话尾轻扬,子衿咄咄逼人的口气,说话迅速,若是旁人未必能听得清楚,可字字重点听在云汐的耳朵里,就完全变了一个调。缓慢得险些要将她窒息。 迷药、和尚、黑衣人,子衿竟然都知道,而且还知道黑衣人并不是她们派去的! 双方 云汐睡着迷糊之际,突然被人砍了一记手刀,再次醒来时,是被人摇醒的,正是她原先打通在七皇子身边的和尚。 杯口的迷药确实是她下的,她是奉林妃的命令。来瞧一瞧顾凌云到底是不是真傻,林妃也没打算让一个奴婢来暗杀七皇子。 可云汐在听闻和尚说。子衿带着七皇子偷偷离开后,立马慌了神。林妃并无害人之心,可是迷药却经她之手,若是事情闹大。皇上怎么会查不到,到时候就算他们不是主谋,七皇子也是因她们而手无寸力,云汐如何不怕。 连忙带着几个林妃事先打通好的几个和尚,赶紧四处去寻七皇子的下落。先是冷静想办法,再开始实行,一来二回耽误了时间,当云汐带着人进林寻人时,子衿她们已经寻着地方躲藏了。 凌晨之时,云汐等人遇到了黑衣人,双方碰撞。云汐立马掉头就跑,黑衣人也只是追了两步就放她们走了。云汐就是在此慌忙之间。不慎滚下小崖,摔伤了腿。 天刚蒙蒙亮,云汐就下了山回寺庙,赶忙写信将此事简要道明,托人给林妃带去。包裹当时已经被子衿拿走,云汐生怕留了证据。便留了下来待与子衿周旋。 可这刚一进门,就落了个惨败的下场。云汐到底还是没经历过多少事,原本的计划也只是想找个和尚夜里吓一吓七皇子,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痴呆,却没想到事情演变至此,她哪里还有脑子去计划这些事。 一屁股直接跌坐在地。云汐蜷着腿竟然豪声大哭起来,两行清泪挂在脸上,不稍片刻又赶紧对着顾凌云磕头谢罪,又在子衿几番问话后。一口气全招了出来。 对付这些丫头片子,子衿还是有办法的,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样的手段,子衿好歹在商业圈上摸爬滚打了近十年,骗子愣子,几句话都能让他全变傻子! 云汐走后。子衿将门窗都打开了来,餐盒被拎走了。空气中却还隐约飘有饭菜的味道,也幸亏云汐招了餐饭里只放了迷药。未放迷香药,否则一会的功夫,子衿还未逼问就得软了。 “子衿。”顾凌云被子衿抱着,规整了身形,方才歪在床上半躺着的姿态,总算调正,双手放在棉被上,看着子衿坐在床边后。顾凌云才唤声。 手里捧着子衿刚打的饭菜,子衿挖了一小勺,递到顾凌云嘴边,低声回了句。“嗯,你好好吃饭,我慢慢说给你听。” 她知道,顾凌云一定是要问她是怎么察觉这一切的。 早在那天夜里,躲在树林中时,子衿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想不明白为什么云汐下了迷药,自己却不管不问睡得那么死,她原先还想着是不是旁人下了迷香药,但一想起顾凌云睡着的那个和尚,就立马否定了这个念头。 回到帐篷时,子衿第一个念头就是那个杯子,杯子就在包裹里,连带着包裹都被子衿带下了山去。 分析 大夫来后,子衿便私下里将杯子给大夫看了眼,杯口上果然还残留些药粉,想必是昨夜云汐也没能找到机会冲洗。 水桶就放在众人眼里,云汐直接去水桶里洗,难免将药粉涮进水桶里。去远处小溪里接水的话,也没理由瞒得过子衿。 大夫认定了是迷药后。子衿立马断定那群黑衣人与云汐不是一伙的。杯子下药,只有云汐才能有这个机会。若云汐与黑衣人是一伙的,暗害七皇子一事,云汐不可能还有心睡眠。而若黑衣人知情迷药的事。也不可能还麻袋麻绳齐用。 至于睡在七皇子身侧的和尚,完全靠子衿的猜测,黑衣人是专业杀手,不至于与小和尚合谋。那小和尚也就只能是子衿的人。 最关键的一点,双方的目的不同。黑衣人完全就是奔着首饰来的,速战速决也不拖拉,听完云汐的话,子衿猜想,黑衣人之所以没找到他们,不是找不到,只是不找了,黑衣人遇见云汐后。怕有旁人也知晓,事情越拖越大,便连忙撤了场。 而云汐,来这里住了几天,除了偶尔说话故意呛以外,别说顾凌云的东西。就连这屋里的东西,云汐都很少碰过,十分懂规矩。 “那住持呢?你觉得住持是哪一派的人?”顾凌云刚嚼完嘴里的饭,就连忙问了出来。 窗外的光殷进屋内,沿着窗沿的光线擦着他的鼻尖,落在子衿脸的上。时暗时明交替,碗底的饭不久就见了底。 唇红齿白,脸颊还在嘟嘟地嚼着残余,子衿从袖中拽出手帕。给顾凌云仔细擦好了嘴后,才摇头道,“住持哪一派都不是,他不过就是比较势力眼,林妃出钱买个安心,他收钱得个顺心。他应该也是没想到会闹出这么大的事来。” “那你觉得那个带头的黑衣人,如何?”顾凌云拉过子衿的手。在太阳光底下照着,指尖在她的指尖上来回摩擦。一根一根地捏着揉着,像是在玩什么好玩的玩具。 子衿见他如此孩子模样,也不拦他,目光望向窗外,入目葱绿,不禁脑海里浮现那夜的刀疤男,阴辣狠毒,出手果断。思维敏捷。 在现代,子衿也有过保镖,对于这种有才有能力的人她见了总是满眼放光,想收入自己手下。若不是敌对的姿态,子衿也想在这个世界寻两个知己护身的人,也不至于这般受挫。 顾凌云问的是如何,并未问哪一派,子衿想了想,捏着他的鼻子摇了摇,“除了眼上的刀疤吓人,也没什么了,怎么,你怕了?” 虽然子衿心底对那个刀疤男还是颇多赞语,但一想起他那晚对她做的事,她还是咬牙切齿。掌心的疤还没消呢,肩头的痛还在呢,她才不会夸出口。 “我不怕,我怕你怕。你一怕,我就慌了。” 笑着,顾凌云抓着子衿的手慢慢抬了起来,五指对着像是在比手大小,又渐渐错开五指,交握在一起,露齿一笑明艳动人,“不过放心,我会保护你。” 晒光 “顾公子又出来晒太阳啊,这太阳可快下山了啊。”院外,走进了两个和尚,眉眼带笑光头闪光。 顾凌云正坐在太阳底下晒着,屁股底下坐的椅子,还是子衿特地去方丈那里借来的。顾凌云的屋子里只有凳子。 身子完全在椅子里放松,顾凌云听见声音淡淡睁开眼睛瞟了一眼。随后又一言不发地闭上,静默地享受着自己的舒爽。 屋里子衿刚擦完身子,正换着衣服,听见声音连忙喊着回了一句。“柴火就在柴火房里,你们去搬就好!” 这几天子衿已经完全住在了顾凌云的屋子里,又把柴火房用作柴火房了,如今天冷潮湿,柴火在外面放一晚上就水了,放在屋里又容易引虫,子衿可不想与虫共眠。 自从顾凌云受了伤,住持回了寺庙后也不再刁难,或许也是看在他们并没有将受伤的事告知宫内的面子上,又或许是林妃或者别的妃子有所吩咐,总之住持不刁难,连带着和尚们也待顾凌云愈加友善。 平日里这些柴火都是子衿砍完后。自己搬去通院厨房去,而现在都是厨房派小和尚来拿。眼前的这两个和尚经常被派来,也知道子衿夜里会睡在顾凌云的房子里,也没有乱说,只道顾公子整日提心吊胆得受累了。 顾凌云受伤有五六日了,伤势不见好。但活却没停,从前天起该干的活都回来了,虽说少了近一半,但子衿趁着太阳干了一下午,也浑身是汗,简单打了盆热水刚擦好身子。 “他们走了?”子衿从屋子里出来时。看了眼柴火房已经没人了,便在顾凌云身侧蹲下,握着他的手轻声问,“晒了一下午了。怎么手还这么凉。” “他们刚走,听说帐篷里那个搂我的和尚被罚了,住持还让他去杂物房里干几天,连早会都不能参加。”顾凌云点头回道。 被停课了?这么严重?住持这算是在讨好顾凌云?还是在规整寺风寺气? “云汐已经回宫了,宫里面的人方丈住持也应该会紧着些,这段时间你就好好休息养伤。快过年了,可不能带伤过年啊。” 云汐自那天之后就回了宫去。林妃自然不会将此事闹大,只能默默忍着。而至于那黑衣人到底是谁请的。所为的首饰又是什么,当时子衿没想起来问,如今也不想多问,只待顾凌云说时再问。 子衿将盖在顾凌云腿上的毯子掖好,俯下身问,“回屋吗?” “子衿,你好香。”顾凌云双手环住子衿,被她一把托着身子抱起。胳膊圈着她,鼻子埋在她湿漉漉的发梢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也想洗。” “那我去给你打热水。”子衿抱着顾凌云进了屋。屋里热气很快消散,但依旧暖暖的,不似屋外寒冷。 “我想洗洗身上,我都快七八天没洗身上了,臭了。”脚步顿了顿,子衿慢慢地将顾凌云放在床上,目光盯着他的眼睛。 认真严肃的脸,让子衿面颊一红。 孩子 “说什么流氓话!”子衿大惊失措,起了身子瞪着顾凌云,见他没有说笑的意思,登时睁圆了眼,眸底闪过一丝欣喜,但转念又想起些什么。敛起眸底的惆怅,躺了回去。淡淡道,“不行。” 孩子是责任,顾凌云自己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只知道乱来。乱来,她可以陪着,她赌得起,她不怕输,但她不能连累了旁人,若他日顾凌云甩头离开了,留下个襁褓孩子,她怎么办?对孩子来说,太不公平了。 房事中,子衿临了总会让顾凌云在外面发泄,不要留在她体内,虽然对顾凌云来说很残忍。但她实在是怕,万一要是有个孩子,她未必能保全。 而关于这方面的事,顾凌云还闹过不少次,若是在前世,有byt什么也不怕。但现在是在古代啊,顾凌云还去找过太医去问,说什么用动物肠衣或者柠檬壳来可以,但子衿心里介意得紧,不愿用,只能这样委屈顾凌云。 这次避暑山庄之行。妃子只有皇后在邀请范围,皇子们也在,但重点还是在武臣身上,来了不少重臣大将。皇上以此行犒赏为此战奉力的官员,皇上特允,官员自可协同亲属一并。据计划,约有一月有余。 山庄建在京郊,依山而建冬暖夏凉,山峦连绵林高蔽日。山庄庞大分类别院,各居各院各安其事。偶尔皇上来了兴致,会带人出庄野猎。 山庄外隔片林子。是悬崖峭壁,悬崖之下密密麻麻地丛林,不见其底,圣上担忧年轻人们贪玩,将那条路用竹栅栏拦上了,但因此,年轻人们更加好奇起来,偶尔还有夜间起意非要去看上一眼的。 这日。皇上来了兴致,带着众人来了悬崖前的丛林野猎,妇孺们坐在林外的凉亭里。皇上这回没穿金甲,着了身轻衫坐在凉亭内。 “今晚在此设宴。朕已经命人准备,你们年轻人想玩的就去玩吧,不必围在面前僵着,记着禁内不要去,其他的你们随意,朕倒要看看,你们自己敞开了打,能打多少猎来。” 平日皇上在,其他人就算能打多,也不敢比皇上多,如今皇上不入内,年轻人们自然敞开了玩,没一会就四下结队散了去。 闻言,顾凌云头一份就窜了出去,那回他在林子里瞧见了只雪白狐狸,本想打来与子衿玩,但正巧圣上那回也瞄了准,顾凌云只得退了一旁,心里怕圣上一箭射死,结果白白让圣上放走了那狐狸,事后再寻也没寻见。 年纪大了还不服老。顾凌云对此闷闷不乐了许久,但终究被子衿笑着,抚了所有不平,如今圣上不掺和了,他非要把那狐狸抓了来不可。 头顶烈日骄阳,子衿寻了个小凉荫,摸了个板凳靠着树躲着热,前面凉亭里圣上与那些人聊得火热,这里离院子还有些距离,子衿懒得来回奔波,反正这会儿她要伺候的人不在,她可随意歇着。 洗澡 八岁的孩子大概身体发育成什么样?讲真,子衿还真没见过。但顾凌云眼下的个头,差不多也就一米四左右。比子衿现在还矮小半个头。抱他虽然费劲,但也不是不能。 洗澡?应该也没事。小孩子罢了,儿子嘛,就当儿子养。 一路上子衿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功课,饭后到底还是给顾凌云打水准备洗澡。说是洗澡,其实就是擦身。没有浴桶,就算有他也用不了。腿上有伤不能沾水。只能像子衿一样,拿着盆沾水擦身。 “裤子就别脱了,反正都剪得差不多了。大不了这条腿的我也给你剪了。”子衿说着就要动手,先把顾凌云抱在了椅子上坐好,再拿把剪刀唰唰两刀就给剪了。 一个大裤衩一样穿在身上。子衿瞧了笑了有半会儿才停。拿着布巾站在顾凌云身后,给他擦着上半身。 “我问你个事儿。”子衿努力转移自己注意力。“你先前在宫里的时候,每回出门是不是身边总会跟着人?” “是啊。”顾凌云重重地点了点头,回头一笑。“你嘛!” “嘿!别回头!”子衿抬手把顾凌云的脸抹了过去。又问。“难道就一个芯儿跟着?安全吗?” 尽管出宫半年,子衿还是极少直接提他母妃的事,本想问他母妃不会担心吗?话在嘴边又连忙转了个问法。 梨妃的死,至今不明。顾凌云心有不甘。却无能为力,子衿不愿多掺和宫内的事。更不愿宫内的事来惹到顾凌云身上,所以当初才会让顾凌云装傻远离是非。 “难不成你想请刀疤男来?”顾凌云问。 先前子衿同顾凌云分析的时候,不小心把他外号叫出来了,顾凌云听着笑了半天,从那以后也跟着子衿叫起了瞎名。 “如果他是专业奉一主,那肯定不行,如果他是拿钱办事,那还可以想想。”这个想法在子衿脑袋里转了很久。 自从那晚出了刀疤男的事,子衿心里都快有阴影了,整日心惊胆战不说,但稍微离开些距离,子衿就能满脑子天花乱坠的想。 前几日黄昏时,子衿打完饭回来,原本顾凌云赖在门口晒太阳,结果子衿一回来人不见了,腿受那么重的伤能去哪!子衿赶紧到处去找,几乎里里外外找了个圈,急得满身大汗后,再回来时,顾凌云正老老实实坐在床上呢。 一问才知道,原来顾凌云刚才拉了个小和尚,帮他上厕所去了。子衿对此只能哭笑不得,又气不得打不得。平日里顾凌云上厕所什么,都是找路过的小和尚帮忙,搬柴火的或者拿杂物东西的。 先前方丈说要加强监管什么的,这边院外也会经常遇到小和尚。向来清冷的院子,也因为这么一出事算是见了些人烟。 “嗯。”顾凌云低着头,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良久,嘴角提了提笑。 天空黑幕渐落,屋外繁星点点,冬夜时短,繁星也好像不似夏日明亮。 三年 身下的马站不住,时不时打个喷嚏就要走,子衿手中失意间已经丢了马缰,回过神时,马已经往前走了几步。 见子衿这般失神模样,顾凌天心中钝痛。上前痛斥,“你不想要命了吗!抓紧缰绳!” 可子衿根本没有反应。见她的马步伐愈加紧,顾凌天脚步点在马背上,纵身一跃,掠过她的马上。将她一把抱了下来。 “你想去哪?”顾凌天紧紧攥着她的手腕,举过她的头顶,压在地上,阴鸷的眸光中透出些许不忍,见子衿神情恍惚,他偏执地近乎发狂,“父皇查的紧,如你所言,大哥他们一定会想办法嫁祸到你身上,你想清楚,跟不跟我?我保证,我定保你周全!” 顾凌天禁锢住她下意识挣扎的身子。指尖捏紧了她的下巴,子衿吃痛,稍稍回过神来,“主子不在了,你让奴婢跟着你这个杀人凶手吗?你未免也太残忍了吧?” “若我说我不知此事呢?你可愿?”顾凌天不愿给自己洗清罪责,那日他虽然因气离开不知此事。但他猜到母妃许是要对七弟下手,他没有阻拦也是真。但子衿话问此,他想让子衿平等地看待他,没准就会从了他? 子衿现在根本没有心情谈论这个,伸手推了推他,皱眉不掩眸中厌烦。“你到底让不让开?” “我只问你这一句,问完你去哪我都不管!”顾凌天眼睫轻颤,好似濒临死亡的人,偏要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眸光略带急切又惶恐, “若我说,今日之事我完全不知情,你若跟了我,我保你日后无忧,你愿不愿?你若就这么回去。你应该明白大哥他们会怎么对你,你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主子死了,那你陪葬都无不可。你倒不如...” “陪葬又如何?”子衿打断了他的话,闷声从嗓子里挤出来一句,自己还没反应过来,话就已经说出了口,回神时子衿自己都愣了愣,想想随即释然一笑,是啊,陪葬又如何? 子衿登时坚定了许多。眸中也有了些清明,“我今生来,是为他而来,去。也为他而去,这是老天对我的厚待,有何不可?” 这穿越千年的一场爱情,生命在其面前,都显得渺小又不堪,若一生不为他做些什么,又如何能体现这穿越的价值?岂不是白白浪费了?真难想象,自己前几年竟然还在纠结,浪费了那么长的一段岁月。 越想心中懊恼越多,子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起身却被顾凌天拽下,一屁股跌在了地上,耳边听他堪堪呢喃,“子衿,我不过比他晚了护国寺那三年,那三年,我是无论如何都追不上了吗?” “如果不是那三年,我根本不会认识你。”子衿满面痛苦,回想起护国寺的种种,那个时候没人能给她坚定的臂膀,只有顾凌云一遍又一遍追问着她,会不会一直陪着他。 他留住了她,他支撑着她。 朝会 北凉国十五年,护国寺,小朝会。 “子衿,醒醒,卯时了,我该去正堂了。” 晨光熹微。冬日的卯时还伴着茫茫雾霭,亮得并不彻底。门窗关着,屋内更是暗沉沉一片。 子衿正睡在地上的被褥里,将自己紧紧包裹,夜里寒冷。子衿在身下足足铺了三床被子才总算没被冻醒,当然这点疾苦她并没有告诉顾凌云。 而此时被暖虫驻身的子衿,也不愿告诉他,温暖有多来之不易。 顾凌云一条腿蹲在地上,另一条腿伸得笔直,腿上虽然伤势已经愈合,但皮肤挣得过大,也难免挣裂伤口。 皱着眉,子衿微微睁开了一只眼,瞧见顾凌云这幅德行,没忍住笑出了声,“你就像个腿抽筋的蚂蚱你知道吗?” “子衿……”顾凌云瞪着眼睛憋屈着嘴。却不知该如何反驳。这已经不是子衿第一次这么说他了,顾凌云偏爱青绿,衣衫还同蚂蚱一个色! 也不敢用劲推他,真怕他一个不稳摔在地上,子衿缩了缩身子,又闭上了眼睛。“你先去打饭,我这就换衣服。” 今天小朝会,按理说卯时了,大大小小的和尚都该跑去正堂列队了,但昨夜子衿特别吩咐过,哪怕她今天不能入场。她也要在楼上密切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若不是子衿吩咐过,顾凌云也没打算叫醒她。 站起身来,顾凌云点了点头就出门去了。就算是近瞧,也不见他有腿脚不方便的地方。看来宫里的药就是精贵好用些。 前些日子顾凌云的伤势总不见好,方丈便拿来了瓶药,说是住持给的,子衿不信,几番问话后方丈才道是宫里的妃子托住持给的。 也是,小朝会快到了。皇上既然来了护国寺,应该就会来看望下守孝的七皇子。七皇子身怀重伤若被皇上察觉,宫中某位妃子岂不是坐等死罪? 顾凌云本觉耻辱不想用药。自己被敌人重伤愈合不得,却要用敌人的药,怎么想都觉得这像是在羞辱自己。 可子衿却不这么认为,只要是到手的有用的,不管对方目的何为,只要自己所需不就够了?好话坏话说了个尽,顾凌云才勉强用了药,不出三天就已经能下地。 “子衿。外面人很多,你就算去了也未必能看得见我,倒不如安生在屋里待着,外面很冷。”顾凌云看着子衿一个劲地埋头吃饭。眉尖微蹙嘟着嘴说。 “没事,你不用管我,我先跟着再说。”说着,子衿又朝嘴里塞了口馒头,抓着手边的热水喝了两口。 这些都是昨夜的剩饭,今早的饭还没出来,他们这些和尚得待今早的礼会完了才能去用饭,而且还是轮流用饭。说是什么晨礼不染俗物,所以肚子里不能藏食。 子衿怕顾凌云看着自己吃眼急流口水,草草吃了两口后就跟着顾凌云去了正堂。身为奴婢自然不能去列队,只能自己偷偷摸摸地寻个地方瞧着。 正堂偌大,在山腰处占据了极大的面积。 意外 那人双眼半睁地看着前方,正是马夫! 而他身上,一个伙计跪在他腰上,膝盖压着他的身子,双手抓着布巾按住他的嘴,两个伙计在两旁按着他的腿。还是一个伙计则蹲在他面前,手里拿着刀刃正在他的双手上面悬着。 马夫手背之上。一个血窟窿鲜血淋漓,方才那一声想必就是因了这一下。子衿双目通红,看清一切后强忍怒火,刚想绕去前门闯进去。脚步还未转出去,就听门被人一脚踹开。 子衿再次回到窗前去看,门是被屋里那个拿刀刃的小伙计踹开的,两个人架着马夫起身正要出门,却不知为何马夫突然暴躁起来,低头猛然撞向前头拿刀刃的小伙计背后。 两侧的人见一时失了手,赶忙上前去抓,马夫却逃得极快,闪身跑进屋里深处,刀刃伙计被撞了个踉跄,转过身压声喊道,“快抓住他!赶紧给他赶出府外头去。不然一会老爷来查,谁都逃不了罚!” 这群人竟然擅自动用私刑!要是在现代,可是要坐牢的大罪!这帮畜生正是没有半分良心了吗?竟然对一个无辜的人下得去手! 子衿愤愤不平,但在听到他们要将马夫放出去时,心里还是松了口气,左右瞧了眼无人后。强行忍住自己的怒火,继续朝里看去。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子衿再看去时,便只瞧见马夫面朝里,为了躲开抓自己的三个伙计,猛然往后一退。身子一把撞到了身后刀刃伙计手里,一把手刀直直没于马夫的后胸口处! “畜生!”子衿失控大骂一声,瞠目瞪着眼前的一幕,眼睁睁看着马夫趴在地上。面目砸在地上之时,一滴泪猝不及防坠落。 子衿的一声怒吼,却被淹没在不远处一声训斥中,子衿跌坐在地,本想迈出步的脚,却因听见那一声而软弱无力。那是方才端庄有礼的端王声音,是劝她该顾及主子身份谨言慎行的大皇子。 “这是怎么回事!”顾凌风站在门口。声音明显带着怒气,一旁左丞相紧接着摆手怒斥道。“还不快收拾干净!一个个地给我去后院跪好等着去!” 脚步声渐行渐远,一个下人的死,只换来了旁人无关紧要的两声怒喝,这算什么?子衿仰头看着天,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没想到她竟然会为一个还没说过两句话的人而哭,脑海里深刻印着马夫死前的一幕,子衿久久还没喘过气来。 伙计们都出了门。子衿弯腰扶着墙朝偏厅走去,耳边似有闷闷的嘶吼在声声逼问着她,为什么?为什么方才她收了脚步没有进门?为什么她就这样懦弱地让他死在自己眼前? “眼下顾默成盯得紧,户部本就是个吃香的地方。这尚书的位置听说顾默成在父皇面前荐了三次他手下的人,父皇正犹豫着,我虽然也在父皇面前提了两次,但也耗不过顾默成的人原先手里就有些权。” 顾凌风似乎对着墙说话,声音本就低沉,被墙一撞,显得更加闷。 再绑 “我就不信这小妮子今个还能跑!” 子衿被人扔到了地上,伸手扶地时,摸到了一手土,应该就在院外的树林里。子衿正想着,身后一人跟了上了嘴里说道,像是在跟方才扛着她的人说话。 果然头顶之上。那人回道,“你们去守着。我来问她。” 熟悉的声音在头顶之上盘旋,子衿倏地在地上扭来扭去挣扎起来,双手双脚在路上又被捆绑,此刻她只能像条蚯蚓一样挣扎。 刀疤男!就是他的声音! 冷笑声曾在数次夜里在她的梦里。如鬼魅般萦绕在侧,那场羞辱的战争,子衿恨不能咬牙撕碎了梦,每每梦醒总是满头大汗。 心底在歇斯底里,子衿粗喘着大气,被人一把揭开麻袋时,双目已经犯了红血丝。她虽然敬重刀疤男是个人才,但他竟然再一次对她下手!还是同样的手段! “呵。”刀疤男嗤笑一声,蹲下身子抓住她手腕处的麻绳,朝上捆了捆。子衿嘴里吵喊着什么,口水都流出了嘴角也不顾,只瞪着眼睛看他。 抬手一拽。刀疤男将她脑后的布绳解开,随后继续垂眸弄她手腕的麻绳。 “你又绑我!你绑我一个奴婢有什么用?首饰什么的,他从来就没跟我提过!我都主动提了,他都没解释!我根本只是一个奴婢,你绑我有什么用!” 再也不像那次一般沉着冷静,子衿方被解开嘴绳。就怒吼起来,一通话说下来,子衿反倒累个不行,趴在地上喘了好久的气才恢复些力气。 这时回头一看,才发觉原来刀疤男是在搜她的手刀!她的手刀依旧被她藏在右手的袖子里,眼瞧着刀疤男将她的绳索顺着手腕朝上捆了捆。两指伸进她的衣袖里。 子衿本就体热,这会挣扎了半晌更是浑身冒汗,可此时她却能清楚地感受到手腕处火热的触感,火辣辣地像是毛毛虫爬过肌肤一般。刀疤男顺利抽出了手刀。 “嗯,只是个小奴婢,要是年纪再大些,就能换个法子了。”刀疤男双手驾着她的肩膀,微微一用力就将她扳正靠在一棵树上。 迅速镇定下来,子衿打眼扫了四周一圈。树林依旧是树林,坑坑洼洼的地势。可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地势看得清。人也难藏,同样的法子不能再用一遍,手刀又被夺了去,她还能怎么办? “要是年纪大些,你准备换个什么法子?”出路无望,子衿索性一头倒地,瘫软地枕着地面,仰头看向刀疤男。迎着光看不清切,子衿琥珀淡眸在光下愈加清澈。 刀疤男勾起一侧的嘴角,像是无奈地轻笑了一声,抬手再次抓住了她的肩膀。将她身体扳正靠着树,挑开刀壳,捏着刀柄,刀背在她脖子、肩膀处滑过,轻挑又放荡,完全不似那晚的阴狠。 “你认为,我这次的目的是什么?”刀疤男不答反问。 自然不是首饰。上次为了首饰,他为了问话奴婢,没有先杀了奴婢是合情合理。 目的 “所以呢?你的目的?” 凉薄的声音从口中泻出,说完后子衿都不自觉一颤,她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用这般冰冷无情的声线。确实,她一点也不信任祁阳,但她很少表现得这样,尤其是在他救过她两次以后。 子衿双眸紧紧盯着祁阳。脸上一丝笑意也挤不出来,若是旁人听。明明是关心的话语,可子衿却心底一冷。 祁阳不同于顾凌云,顾凌云就算再聪明绝顶、思虑周全,但到底只是个小孩儿。是个还未入世的小不点,就算他对人有戒备心,但谁对他好,他就会对谁好,只要他喜欢,这也是子衿如此放心他的原因。 而祁阳不同,祁阳是个大人,是个已经入世多年的成年人,他经历过许多事,磨练过自己的意志,心底也明确告诫过自己多事不惹、无利不往的处事原则。 虽说这话很难听,但这就是大人。是经历许多事后,人不断学会的道理,是在一件件的挫折中拼了命想要记住的原则。 人就是这样,越大越想着回报,甚至不劳而获。 子衿从不觉得一个大人会无缘无故对自己好,当她见到祁阳第一面的时候。对他的警惕心就已经树成了一栋墙,尽管他救过自己两次,若是顾凌云或许就会掏心掏肺,但子衿不会,她根本不了解他。 “别回去了,你若想安稳。我有无数种手段可以保你,我不信你是非回去不可,你不是芯儿。”祁阳的目光很少落在任何人身上,此刻同样只是看着桌面上的茶杯。 子衿咬着牙说。“目的。”双眸紧紧盯着祁阳,后槽牙紧紧咬合在一起,子衿绷直了脊背,丝丝冷汗从背后流出。 “你还小,根本保护不了七皇子。” “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走?” 看着祁阳仍旧未摘下的面巾,子衿也不打算多言。再一再二不再三。他若真不愿说,她也懒得再问。 “回去找七皇子。继续送死?” “你是不是怕我回去了,雇主找你麻烦?若是雇主知道是你救了我。想必你也不好过吧?”话说完,不待祁阳有任何反应,子衿自己先冷笑了一声。 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方才的话,那是最不可能的原因,“我一直没明白,你救了我两次,加如今已经是第三次。你是如何自保的?任务再三失败,你雇主为何不另寻下家?” “从我们手里出去的任务,没人敢接。” 突然,窗外冒出一声响。随即一人影推窗而入,屋外月光仅亮了一瞬又被掩下,人影进了屋来,一屁股坐在了子衿身侧。 心里正想着事,突然听见这般声响,吓得子衿一声冷汗冒的更急,险些破口叫出声来,这会儿正捂着胸口,强力压制自己炸天的情绪。 “进来了?我还以为你要在窗外蹲一晚上。”话音恢复如常的冰冷,不带丝毫情绪,典型的杀手。毫无感情毫无波澜,方才还冰冷的气场,此时全无。 无奈 “你就算绑我也没用,如今的七皇子痴傻你是知道的,我不在他旁边。别说陌生人。就算是方丈多同他说几句话,他也未必能听明白。更别提让他做什么事了,他根本不会理会。” 子衿瞪了一眼刀疤男,又低眸顺了眼他手中的手刀,心中没有任何办法。 “果然是个能言巧嘴的丫头,怪不得你提议先抓了她。”这时,一个人黑面人不知从哪里落地。悄无声息。 若不是说了句话根本不知道他在这里待了多久,子衿吓了一跳抬头看了眼那黑面人。此人不仅黑布蒙脸,他自己的皮肤就是黝黑通透。只剩下一双眼白澄亮。 黑面人扬声说了一句后,走至刀疤男身侧蹲下,“她怎么知道我们这次的计划?” “她猜的。”刀疤男无奈地摇头笑了笑。抬眼望向远处,“整天围着七皇子转。被他当枪使也无所谓,这脑子都能猜到,我都觉得耻辱。” “……”子衿再次翻了个白眼。心底的咆哮被压在嘴边。 刀疤男要抓的她?也就是原先计划里没有先抓她这一部分?他是不是有毛病啊!还有什么叫这脑子?她猜的哪里不对了。他毒舌毒成这样。一身功夫都是欠揍被揍出来的吧! “你不是说这丫头脑袋太灵光,才要先抓她的吗?不然我们在这耗时间干嘛?”黑面人一脸无知模样看着刀疤男,满脸茫然眉头还皱成了麻花。 听此,子衿没忍住噗嗤一笑。身子又歪倒在地,背着手蜷成一团。笑声飘荡到很远的地方,又饶了回来,山间清风也连着荡漾。 “七皇子现下如何?”刀疤男无笑无怒,淡淡问了一句。 “我在这里哪能看得见。”黑面人再次无奈茫然,刀疤男立即接了一句,“那我让你去守着,你怎么又跑来这里。” “我一个人在那守着多无聊,你还在这有说有笑的……”话还没说完,黑面人见刀疤男面色泛寒,立马转了副态度。 嘴角挂起笑弯着腰起身,黑面人谄媚道,“我走,我这就走,我去看看还不成嘛。要打发人就直说,还这么拐弯抹角的。” 目光瞧着黑面人一步步走远,子衿在地上尝试了一把,却没能起来,又挺身直一把还是没能起来,跌在地上渐渐没了笑容。 虽然她此刻看不见刀疤男黑布下的脸,但她相信,他一定笑了! “我起不来了……”子衿低声道了一句,侧眼见他目光清淡落在她脸上,四目相对,子衿尴尬得脸都快红了,也不见他要扶她的意思。 算了,她就这么躺着吧,虽然不舒服还很硬还冷还难受,但是他不扶有什么办法! “这儿附近有蛇吗?”眼珠在眼眶里来回打转,子衿突然心慌起来。 她纵横三十年的人生里,从来,从来,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一条蛇。但就因为没见过,脑子里才会胡乱猜想,恐惧数倍放大。 “有。山湿,林深,蛇虫多。” “……” 晌午 “这可真是个难忘的地方。”脚步迈进大堂时,顾凌天笑了笑,想起当时秋雪琴在这里被左相甩了好几鞭子的可怜模样,就这样,顾凌云愣是一句软话也没有,任凭左相打着也不愿承认。 闻言。顾凌云皱眉不语,他本不想跟着一同来。但一想到那晚在自己的府宅里,看着顾凌天就站在子衿床前,目光不错地盯着她,顾凌云就放心不下。 有关顾惜朝的身世。顾凌云已经告诉顾凌天了,至于后事怎么办,他不会再管,作为条件,顾凌天亲自来讨要一个人,还算是十分划算的,不过顾凌天帮着顾凌云要人,左相脸色肯定不会好看,这表明了皇后要弃了他,左相怕是要摆个架子。 如此一来,谁也不会将事情闹大,顾凌云坐在一旁听着顾凌天与左相表面寒暄。但笑不语。不稍片刻,子衿便被人领了过来,身上没瞧见伤痕,料想左相也不敢随便动人,顾凌云领着子衿先一步离开,不管事后顾凌天与左相扯皮。 经此一事。左相也该死了巴结皇后的心,这最后一把火还是顾凌天来亲手添的好。 “你把季王的身世告诉了凌王?”回到西三所,直到子衿收拾着剩菜剩饭放回食盒里后,才总算问出了口。 晌午的太阳光灰蒙蒙的,显然没有昨日的好,兜头的雾气挥不散似的。压得人心绪沉闷,子衿站在顾凌云面前,说不出的情绪。 她明白这件事迟早要去做,当她今日在大堂里看见顾凌天的第一眼。就知道顾凌云一定说了此事。昨晚看他大大方方离开时,子衿心头的不安就没停过,哪怕秋雪琴再多嘲讽,她也没当回事。 利用别人来害自己想害的人,他不知道这种手段在子衿眼里算不算卑劣,一时之间没有说话。低垂着眼帘看着屋外的地面,脑海中却浮现出昨日在客栈里。瞧见子衿小小的一团缩在自己怀里的模样。 那时他就在想,如果子衿能一直这样该多好? 见顾凌云没有说话。子衿想着或许是自己方才语气太冲,缓了缓才放轻了言语道,“季王虽然未必会怀疑到主子身上,但主子事后还是面子上帮一手比较好,季王...他是没错的人,身世不是他想决定的。” “子衿,他心里也没多少好事,他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人!”顾凌云不愿听见子衿替别人说话。心下一急,险些就将那天在林妃宫里的事说了出来,顾惜朝心里头的坏主意,不比别人少多少! 子衿也想起了昨天下午顾惜朝来同她商量的事。听顾凌云略带幼稚的语气如此说着,面上笑了笑,岔开了话,“凌王就算听了你说的话,他也得有证据供上去才行。长乐手里确实有证据,你要私下托长乐的手吗?” “不,我不会再管此事,话已经说给他们听了,事就全部交由他们去做,皇后知道后,手段不会轻饶多少,至于证据,他们就算查不出,他们也认识长乐的人,还不必我们来牵引搭线。” 计划 “我……”顾凌云犹豫不决,听到最后一句话后才点了点头,“若真有人去,你只管交给祁阳,别逞强。” 顾凌云最不想成为子衿的拖累,他也明白那种在另一处担惊受怕想着另一个人的痛苦。她不想子衿因他分神而出了差错,又坚定了点了点头。“我绝不会乱走,你快来接我就行。” 方丈那边还没答应,子衿这边就已经安排妥当,她没打算瞒着顾凌云。瞒着他他再瞎操心,万一真一头莽撞来了院子,到时候若真有旁人在,她可分心不过来。 “我什么时候逞强过,没有十足把握的事,我不会做的。”子衿又看了一眼方丈,见他总算点头,子衿松了一大口气,生怕方丈反悔,忙转身出门外,临走前揉了一把顾凌云的头,“别瞎想。” 子衿最不愿对顾凌云撒谎。但今日却含糊不明的说了两句。 哪里会有什么祁阳,祁阳这会儿在长乐应该快要忙死了,方四一死,长乐大大小小的事怕是有不少都要他亲自交接,再说若此次来的人真是长乐的人,对方要么会瞒着祁阳。要么就会直接让祁阳带着来。因此,今天祁阳绝对不会是她的帮手。 但对顾凌云,子衿只说祁阳会帮她,若祁阳被动知道了这件事,确实会帮她,她没撒谎。她又没说祁阳知道不知道。 而把握,这次她真的几乎没有七成的把握,以往她确实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主动,一旦主动就非十成不做。可这次,那不确定的三成几乎让她怕了半个时辰。 但她还是没撒谎,她的目的就是保顾凌云安全,眼下顾凌云在方丈身边,确实是有十成的把握达到目的。 心里想是这么想,但当子衿真正回到院子里时。才发现原来自己指尖一直在颤抖。 依旧坐在镜子前,子衿揪着馒头啃。这是她从通堂里拿的,不吃个饱饭她也没力气做接下来的事。 屋子里的迷香已经在熏了。她事先吃过了解药,至于这点迷香,怕是还在屋外就能被他们识别出来,她这一手不过是在防韩承序的人。 今日韩承序不知会不会气急派许多人来,但她若是韩承序,她绝对不会再派人,明知对方身后有人护着,就算倒巧一时无人护着被自己得了逞。但难保对方身后之人不会反杀自己。倒不如给自己留条后路。 见过韩承序的人,子衿才知道杀手之间的差距,祁阳可以百步识风声,而韩承序的人却十步以内辨不得杀意。这点迷香。或许对付韩承序的人来说,是有用的。 脑中思绪已经转了千百回,子衿端坐在屋内,吃完馒头打扫屋子,开着窗户用水擦了几乎整间屋子,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出过屋子,最后躺倒在床上时,总算有了些动静。 子衿坐起身来,抬眼看向从各个窗子里翻身而入的四个人,皆面覆黑巾黑衣裹身,见她起身顿了顿脚步,随即脚步加快,眨眼间就已经来到面前。 定罪 最后要是她闭口不言,怕是直接给她定罪了,或者是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让自己签字画押便是! 年长的狱卒看着子衿默不出声心想着怕是被刚才的鞭刑给吓怕了。这才哪里到哪里,他们当了这么多年的差事。新鲜花样多了去了! 子衿趁着狱卒松开她喘息的机会,连忙开口道:“大人,我招,全是良柚一个人的主意,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既然此时因良柚而起,那么良柚也别想全身而退。子衿在心里盘算着。她向来都是狠心的人,三子她不忍心下手,她更不会担这份罪责。只能委屈了良柚。 “哦?空口白牙,你有什么证据?”年轻的狱卒轻挑眉毛,走到子衿面前半信半疑的质问道。 “大人。朗朗乾坤奴婢也不敢说假话糊弄您,更不敢藐视高堂。更不能不顾国家法制。”子衿不卑不亢地振振有词,“良柚房内此时还有奎宁残留,且良柚也给奴婢身上下了毒。大人若是不信完全可以请太医来查。且也可去奴婢的房内去搜。良柚每日都会下毒,奴婢也是今日逼问她才得知。” 几个年轻的狱卒面面相觑,嘲讽道,“老子们哪来那么多闲工夫给你挨个去查?我哪知道是不是你后续安排的?再说。你又怎知是良柚所为?” “查案光靠严刑逼供是违法的。而关于是谁所为,奴婢的屋子每日何事何物由谁打理。在西三所都有记录,大人一查便知。”子衿不卑不亢,冷静下来对策便想得轻松。 “那你签字画押吧。”年长的狱卒没多说别的话,松了一口气道了一句,朝着旁边记录的狱卒哝哝嘴,意思是让子衿签字画押。 子衿仔细的检查了上面的每句话,每个意思,确认无误以后,这才按了手印。 “大人,那我可以走了吧?”子衿试探性问道,她有些怀疑自己这么轻易就出去了?只是指正了良柚自己就获得了解脱?他们连查都不查,就这么让她走了? 子衿顿时有些不安来,看了看面前的几位狱卒,除了那位年长的狱卒外,其他人也都满脸茫然,伸着手想要阻拦,却被年长的那位瞪了一眼,顿时无声。 “走走,还愣着这里干嘛,没带够吗?”狱卒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子衿毫不犹豫的在狱卒的带领下,踏出了牢房,进牢的这短短几个时辰,她深深的明白了为什么古代那么多人愿意为了权利拼的你死我活。 也明白了宫里面的女人们那种迫切得到君王宠爱的心里活动,因为这一切来源于外界的不安稳,只有自己强大了,才不会被欺凌。 “喂,你,快点,想什么呐,不想出去啦,磨磨唧唧的。”跟在子衿后面的狱卒看着子衿若有所思,不耐烦的催促着,每天在这里看管这么多犯人,他性子上自然是有些急躁。 子衿轻轻应了一声并不像其他犯人一样讨好狱卒,而是完全不把这些话放心生。 泼醒 “唔……”一盆水泼在头上,子衿猛然惊醒,浑身一抽,背部疼痛随即倾袭,连着脑袋都一起痛。入鼻皆是柴火味,方才呛着的一口水还在鼻子里。 趴在地上不知咳了多久。声音全被闷在嗓子里,咳得用力了浑身都会觉得疼。头昏脑涨之际。子衿慢慢撑起胳膊睁开了眼,视线总算清楚。 “你……”子衿睁圆了眼睛瞪着眼前黑衣人,眉梢划过眼角入鬓的一道疤痕,狰狞可怖。 刀疤男怎么在这儿?皇后娘娘可在此坐镇呢。他就不怕被发现吗! 还未来得及多想,刀疤男伸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食指抵在嘴边示意她不要说话,随后又指了指耳朵,对着屋外。 子衿立马默了声,眼珠打着眼眶转了一圈,她应该是昏迷后被人扔进了柴火房,柴火房有两扇窗户,一扇对着院内,高度几乎快至房顶,一扇对着院外,满窗绿林。 确定刀疤男不容易被发现后。子衿这才侧耳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刀疤男松了手,站起身来侧身站在窗户一侧,目光凌厉看向窗外。 “皇后娘娘,大夫虽说七皇子身体并无大碍,但七皇子来这护国寺才半年,还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就闹出这样的事来。可见这护国寺并不安全,倒不如提前召七皇子回宫,安心养病才是。” 语气匆忙急切,听着像是极其关心的口气,子衿听着皱了皱眉,只是听着也不知对方心底如何想。但子衿完全不同意她的说法,回宫?宫里那种地方,更不适合顾凌云住! “妹妹这话就不对了。皇上此时并不知此事,皇后娘娘也吩咐了。不必让皇上多心,妹妹应该也知道皇上是什么意思,说句不好听的,皇上不愿操心的事,妹妹又跟着瞎操什么心?妹妹若是真有这份闲心,当初梨妃出事的时候。怎么不见妹妹出面提议照顾七皇子啊?” “林妃这是什么意思,本宫也是就事论事罢了。再说当初,本宫就算提议。皇上也不见得答应,本宫何必去寻那不快活,况且移居护国寺,对七皇子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可谁能想到,有人竟然敢在皇上眼皮子底下伸手动人!” 语气越来越重,听着两位妃子就要掐起来了,总算皇后娘娘发了话,“宫内言明不准提及梨妃一事。一出宫外你们就撒了欢地提不够?” 短短一句话,似乎压着千斤之重,就连在屋内躲着的子衿,也不由得心底一紧。生怕粗喘了气,惹了是非。 “一切待七皇子醒后再议。此时皇上在正堂议事也快结束,你们先行回去继礼,本宫随后就来。” “还是皇后娘娘先行回去吧,妹妹们留下来收拾残局。”林妃的声音,尖细带笑,不论什么音调都好像蕴着三分的笑意。 静默片刻,不知皇后什么反应,良久才声音惫懒道,“如此也好,本宫先去皇上那里,免得皇上多心。” “恭送皇后娘娘。” 恭送 不行!不能走!林妃这个人竟然主动提出要留下来,谁知道藏得什么心,而另一个妃子又盼着要带走七皇子,皇后一走,七皇子岂不是任人宰割? “皇后娘娘……”强撑着一口气,子衿颤着身子一把推开门。一只脚方迈出门,整个身体如同灌了铅一般。朝前倒去,完全不受控制。 惊愕之余,子衿忙回头扫了一眼身后,一抹黑影已经窜着窗沿而出。松了口气,子衿砸向地面,心口都震得发痛,却也只是咬牙忍着。 “你有话要同本宫说?”头顶声音盘旋,子衿耳腔里嗡嗡作响,反应了良久才抬起头木然点了点头。 “不急,你且慢慢说。”一只手轻轻拉起她的手,子衿趴在地上,憋着一口气努力再抬些头看向皇后,“主子守孝期未满,如此回宫难免落人口舌,更何况主子在宫里睹物思情。不易恢复头痛之病啊!” 什么头痛之病,明白人立马就能听出来,根本就是在说七皇子的痴傻之症,宫里几乎无人不知七皇子因母妃病逝,一夜心急染火,犯了痴傻。 话音里竟然带着哭腔。是意料之外的效果,子衿也没忍着,虽然眼眶也没觉着红,但又故意颤着声音着急道,“皇后娘娘,主子如今不能辨认是非。是万万不能回宫的啊。” “本宫明白你的意思。”皇后娘娘轻轻放下子衿,另一侧奴婢立马上前递过手帕,皇后拿过擦了擦手,目光空淡看了眼两位妃子。明言,“一切待七皇子醒后再议,若有旁人多手干涉,皆依逾矩处置。” “是。”两位妃子欠身齐齐应话,见皇后转身离去,又欠身行礼道。“恭送皇后娘娘。” 总算松了一口气,子衿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也不管此时自己有多狼狈,侧头脸颊贴地。闭上眼睛四周一片黑暗,低声喘气不闻不问。 “你这丫鬟,怎么一点也不懂事!”子衿刚闭上眼没多久,一人过来推了推自己,听声音正是那个想带七皇子回宫的妃子。 费力睁开一只眼,子衿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看着她,听她面带焦急道。“早就听闻七皇子身边有个丫鬟不懂规矩,看来真没错!竟然还敢跑去皇后面前多言,却一点也不为自己主子着想!” 厉色训言,眉尖却皱得极紧。那妃子骂了一通后,许是见子衿浑身是伤,也是好心护主。收敛了些戾气,叹了口气缓声道, “你知不知道,胆子大到敢在小朝会上动手的人,日后难保他做出更甚的事,这次有皇后看着,下次谁看着?凭你一个小丫鬟能保七皇子什么?你竟然还巧言劝阻,回宫里好歹有本宫照应着,留在这护国寺,有谁能保你家主子?” 听此,子衿不置一词,心里却没有丝毫动摇。子衿的性子固执非常,她拿准了的事情,任凭旁人如何劝说都不会听进去一字一句,只是执拗地坚持自己最初的想法。 坚定 她早在未出宫之前,就铁定了主意要离宫,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宫里是座牢笼,没有通行牌都出不去,眼前这个妃子说能保他。可能保几时? 正如林妃所说,若真有心。何不直接将七皇子领作自己的儿子?若真关心,也不会半年来子衿还是头一回见她。 不待子衿想好推辞,林妃就已经上前一步,悠然一笑道。“妹妹就别闲操心了,七皇子也未必会领妹妹这个情。” 说着林妃朝子衿看了一眼,那个妃子自然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拂袖一甩随即抬步离去。林妃笑了笑低下身子,与子衿靠近道,“芯儿是吧?之前的事是本宫思虑不周,还望芯儿姑娘多加担待。” 明明是个奴婢,却随着庙里的和尚一般,唤她姑娘,子衿心里想着,却默默对林妃点头称赞,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知道自己有了把柄在别人手里,就立马学会了低头套近乎。 子衿也知方才那位妃子或许是好意,侧过头看了眼那位妃子的背影,却是半天脑子里也没浮现她的称号,想来或许是芯儿与那位妃子并不熟悉吧。 “多谢林妃娘娘方才撘言。”子衿尽量做出个颔首的动作来,却奈何一点头就磕到了地面。默默无语之际,身侧已经有两个奴婢反应过来搀扶起她,拿过三个板凳撑在身下。 虽然或许林妃只是不想让七皇子回宫,去争那太子之位,但子衿还是客气了一句,算是承她方才那些话的恩情。 林妃见她不计前嫌。随即笑逐颜开,笑声飘了很久才停,随后简单吩咐了几个奴婢收拾收拾屋子打杂事物后,也离去了。 子衿看了眼林妃手边的奴婢。并不是云汐,想想也没问。 日斜西头三分,气温渐渐逼冷,子衿让两个小丫鬟驮着自己去了屋里,安稳趴在自己的被褥上后,才让院里的奴婢各自散去。 正堂的仪式此时应该也停了。皇上终究还是没有露一面来,子衿不知为何心底竟然也落寞了三分。许是此时顾凌云没有任何情绪,才惹得她这般情绪散不尽。 想得入了神。子衿竟然不知觉睡了过去,期间来了个和尚送餐饭也未察觉,日落西头屋渐暗沉,朦胧间鼻息若隐若无的药草香萦绕,子衿只觉背部冰凉,像是按摩师拿着仪器在她背部轻柔滑过一般。 睡眼朦胧,子衿迷迷糊糊睁开了眼,余光一团黑影立马吸去了注意力。子衿抬眸看去,只见那人也偏目瞧了过来,登时大惊失措浑身一紧。 “别乱动。”声线压得极低,刀疤男眉尖蹙起。收回视线继续手上的动作,方才清冷的目光转瞬即逝。 子衿怔了怔,这才发现他竟然在给自己涂药!背上清清凉凉的触感,霎时惬意顿消,子衿像是被虫趴了满背一样,低眸看了眼自己的手臂,衣袖还在,惊愕问,“你把我衣服剪了?” “破成那样,剪了还委屈你了?” 涂药 刀疤男视线不移,手上的动作却又轻了两分,让子衿只觉得有些痒,便尴尬地笑了笑,“不必太轻,我不怕疼。” 其实也不是不怕疼。只是没那么矫情忍不了疼,子衿小时候最怕疼。稍微碰点伤口都能哭半天,觉得宁愿精神受折磨也好过皮肉受苦强,她以为她意志很坚强,可长大后才发现。有些事压在心里,倒不如皮肉受点苦,她倒是能明白那些自残的心里是如何想的了。 以前她哭,父亲总爱说她矫情,女孩子家家的没有一点忍耐力,长久以来,子衿就算痛也不说出口,不说,自己好像也就真的没那么痛了。可能真的只是自己矫情,子衿总这么想。 然而现在,疼是疼,但子衿知道怎么能让自己转移注意力。例如现在,若给她涂药的是顾凌云,她一定会有一大把的废话滔滔不绝,可是现在是刀疤男,他们并不熟,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他们还是敌人。所以子衿只能脑子里胡思乱想着。 刀疤男背后之人究竟是谁?与在顾凌云饭里下药的是不是同一伙?顾凌云为何到现在还未苏醒?刀疤男又为何来她这做好事? 问题想来想去没想出个边,这时刀疤男后退了一步,子衿感受到视线时,立马看了过去,见他眉头不展道,“这药是我临时从山上抓的。自然不比宫里的灵丹妙药,待我回去一趟再遣人来给你送药。” “莫非你前段时日一直在寺庙附近?”子衿惊愕问道,不然他怎么会知道宫里灵丹妙药的事,原本子衿只是随意猜了猜并未当真。却见刀疤男并未否认,顿时大惊失措。 刚要怒颜,却见他又退了两步,面带不耐烦,从袖中掏出一把手刀来放在子衿枕侧,“你原先的刀丢了。我先走了。” “嘿。你就这么走了?”子衿无奈地笑了笑,她一时之间有些搞不明白刀疤男到底是什么意思。却也没听到他答话,就已经不见了他的踪影。 刀疤男这算是叛变了吗?雇主有命要杀她。他却再三救她,原因?心怀愧疚?确实,若不是刀疤男多言绑她,她也未必会落得这下场。 但既然叛变了,为何一句话也不解释?就算不说出雇主是谁,但这其中的计划安排他总能透漏出一些吧?再不济,有关七皇子的病他总能多言两句吧? 大夫诊脉如何子衿并不知情,下午她醒来的时候大夫就已经走了。要不是刀疤男泼醒她,她也来不及出门去劝阻。眼下自己更是动弹不了,更别提再去请大夫了。 正想着,突然床上传来一声言语。“子衿。” 喏喏的声音一听就是顾凌云!子衿大喜,想撑起身子却不忍其痛,嘴上却嚷嚷着,“顾凌云?你醒了?什么时候醒的?” “自你进屋。”顾凌云从床上坐了起来,面色苍白不说,神情也透着憔悴,目光有些空寡,落步朝她走来,脚步倒还稳妥。 印记 顾凌云小手抓着布巾伸进水里泡了泡,学着子衿先前的模样,在水里将布巾压在子衿的背上,这才缓缓提起,连带着热水一并,湿了她的背。 左手抓着布巾。顾凌云右手按在她的肩膀上,指尖在她的肩胛骨附近微微轻点。目光紧紧锁着其上的一方印迹,大小不过食指盖,颜色却较两年前又深了三分。 “怎么了?”子衿见他总在一个地方来回擦,想他应是走神了。不禁问道。 怔了怔,顾凌云忙摇头道,“子衿,你身后有的疤痕还未消除。” 后背这些伤,大多都是子衿抱着顾凌云在地上滚时,被硬物划伤的。子衿想他许是心里愧疚了,便安慰道,“无事,反正也没人瞧得见。” 正说着,突然一人破门而出,凛冽飓风似夹着冰渣,砸了子衿满脸。来不及惊呼。子衿反手抓过身后的单衣,顾凌云反应迅速,已经及时绕到她前方遮掩。 破门者,入门即叫,“二哥呢?二哥呢?子衿,二哥没和你在一块儿吗?” 单衣裙帘入水。子衿从水中站起身来,衣衫裹身,腰部以下的衣物都贴在身上,子衿从水桶中出来,才算镇定下来,想起这声音有些熟悉。 黑面人?之前一直跟在祁阳身边的那个人?子衿扫了一眼。急忙穿上其他衣物,问,“方才祁阳去了后林,应是遇见了你们的人。才去后林说话。” “完了!”黑面人大惊失措,手中长刀银光闪现,转眼间已经闪身出门,屋外漆黑一片,虽不落碎但夜风冷劲,刮得人衣衫猎猎作响。 “子衿。你不去寻祁阳?”见子衿依旧站在屋内,顾凌云没话找话问了一句。 闻言。子衿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他们那我也帮不上忙。还是先护着你为主。过来,把门窗关上灯都点亮。” 瞳孔在眼眶里久不见转,顾凌云做好了一切后,坐在子衿身侧盯着她,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未过多久,后窗传来动静,一人像是闷着声音在爬行,悉悉索索的声音在寂静之中格外明显。 子衿拉着顾凌云退了两步。目光紧紧盯着那扇窗户。那扇窗户正对着后林,屋外无非两派人,若是祁阳一派还好,但若是…… “快!抓住他!”黑面人的声音在远处响起。子衿闻声一怔,握着顾凌云的掌心虚汗直流。 不待子衿再多细想,整扇窗户被一人撞开来,后背抵着窗户翻身而入,直接摔在地上,周身黑衣湿透,不知是血水还是雪水。 子衿失声尖叫,那人却眼疾手快,一个挺身朝子衿扑了过来,子衿眼疾手快先将顾凌云推了开来,下一瞬,脖颈处冰凉,一匕首抵在她脖子上。 “不准动!”站在子衿身后的人扬声一斥,眨眼间屋里竟然钻进了五六个人,门窗皆被大开,冷风呼啸,刮得子衿头脑格外清醒。 有刀,但也有伤在身,子衿想起身后人进屋时的狼狈模样,胸中有了些估量。 事故 “我回到正堂没多久,就得皇后召去了后堂,那里围着一群妃子,皇后没说几句话,其他妃子问了不少话,你说过。不理即可,我便一直没说话。只是看着她们。” 说着,顾凌云抬手放在子衿的头上,轻轻抚了抚,像是要弯眸强作欢颜。后又察觉自己如此有些牵强,便收了笑意,叹息声轻缓近无。 子衿见此眼神黯然,顾凌云只提了皇后等妃子,并未提皇上,且子衿先前在柴火房躲着偷听时,听林妃那话的意思,皇上并未打算见顾凌云, 念此子衿心里不禁抽痛。顾凌云得召时,心里其实是想见皇上的吧?可是去了却被一群妃子围着问话,顾凌云心思细想得多,一定十分难过。 谁知子衿方念此。就听顾凌云轻声道,“期间有不少妃子去寻父皇皆无果,许是有人想让我在皇上面前出丑,父皇未来倒也好,幸好没瞧见我出丑的模样。” “她们怎样你了?”子衿慌张间想去抓顾凌云的手,给他点安慰。伸手时却动了伤口,不禁低声吸了一口冷气。 见此,顾凌云笑了笑去抓子衿的手,眼眶却微微泛红,“我无事,只是一奴婢送茶时。泼了我一身水,我不愿换衣,她们却非拽着我去换,后来晌午通堂打饭前。我赶去又将衣服换了回来,却不料一奴婢闯进屋来,尖叫着引来了很多人,还嚷嚷着说我非礼她。” “是谁的奴婢!她当时可对你如何了没有?”子衿咬牙切齿,她完全能想象到顾凌云一面要装着傻不能多言辩解,一面心底揣着明白还要忍着恶心。 见顾凌云笑意更甚。握着她的手低头摇了摇,子衿却塌了嘴角。见他这般逞强的笑,也只能收敛自己的情绪。免得再引他逼着自己笑来安慰她。 “我不能问是谁的奴婢啊,许是跟着杂从伺候的,当时妃子们都在闹着让父皇来主持公道,可父皇到底还是没来。” 听此,子衿也不再说话,瞧着顾凌云眼眶已经通红,一抽一抽地抹着鼻涕,却始终不让眼泪夺眶而出时。子衿已经难受得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恨当时为何自己不能再身边,怪不得那时黑面人说她巧嘴幸亏留下了他。 不再多想,子衿又听顾凌云继续道,“那时我再去通堂时。几近没了人,幸好伍全帮我留了饭,我就带了回来。原先我以为你是累了回来了,才一上午不见你人影,回来后却哪寻不得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说好了要保护你,却总连累你。” 言语之间,滴滴泪珠滑落,砸在子衿手背之上,像是千斤之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当时在做什么?她当时竟然在山上与刀疤男欢颜笑语。 她当时以为只要旁人威胁不得顾凌云性命就好,却没想到顾凌云竟然这样依赖她,就连刀疤男都曾说过,她却未曾想到能如此之重,他方才提及皇上时都未落泪。 愧疚 顾凌风声音含着隐隐笑意,话尾话风一转,头偏向另一处,子衿忙退了一步想躲,身后却撞上一个人。 还未来得及反应,子衿就被那人一把提起。身后的小伙计尖声叫嚷着,“快来人!把她给我抓去正厅!这丫头早就看见她乱跑到处看。这会儿竟然敢打上老爷和端王的主意,定然居心叵测!” 声音熟悉,子衿回头看去,果然是在屋里拿着刀刃的那伙计。双脚被腾空,子衿挣扎不得便也不挣扎,任凭被人拎着甩在地上,又被两个小伙计架着去了正厅。 路过墙壁后,子衿目光扫过顾凌风与左丞相时,眼角登时睁圆,一只手攥紧了衣袖,手刀贴着手腕冰凉。 再次被扔在地上,一股淡淡的香萦绕在厅内,身后的小伙计不知退去了哪里,眼前顾凌风与左丞相从屏风后面出来,两袖迎着风振振。子衿在地上跪好。脑袋隐隐涨的发痛。 “大胆奴婢!竟然敢在我秋府闹事,老实招来,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竟然敢在我秋府惹是生非!”左丞相拍桌怒起,一手指着地上的子衿,唾沫横飞。 “奴婢想做什么秋大人不知道?”脑袋愈发痛得厉害。子衿抬眸看向左丞相,目光不偏不倚凌着寒气逼人,“侧门旁的那间屋子血腥味都还没散去,秋大人现在问奴婢做什么?弗林宫的下人命丧秋府,秋大人准备如何给我家主子一个交代?” “真是笑话!黄口小儿空口白牙,方才我看你年幼。忍你失了分寸来秋府问人,如今你倒是直接将这罪责扣到我身上,前后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你如此态度。可有想好后果?” 左丞相脸不红心不跳,指着子衿骂得口口是道,子衿冷笑一声,看了眼一旁坐在侧位的顾凌风,见他端着茶喝得漫不经心,子衿也明白。今日这秋府为何下人都不见了。 “七弟若是知道你如此作为,定会伤心。”顾凌风叹息道。与子衿对了一眼,直直地盯着子衿双眸。眼角笑意渐渐收敛,到最后也不见子衿偏移目光,还是顾凌风冷笑一声,“姑娘还是想清楚得好。” 移开视线,顾凌风看向左丞相,摆了摆手劝他坐下,面上绷得有些紧,极是认真的模样。 有些下人笨拙。可不会这样三言两语就编的头头是道的瞎话,就算皇上下旨来查,有左丞相与顾凌风作证,又无旁人看见。事实真假又如何? “奴婢从茅房出来一时迷了路,在府里绕了好久都未能绕回来,方才一时不小心软了腿无法行走,是奴婢失了分寸。” 子衿随意借口说着,也不管理由完不完善,低眸看着地面,好似方才那屋里殷红的地面又再次出现。子衿呼吸骤然一紧,紧紧闭上双眼,眼睛滚烫却没有眼泪。 对不起。 子衿心里来来回回只默念这一句话,眼瞧着马夫的死,自己却做不了任何事。 思绪 泼水换衣,明显是对方意欲所为计划之中,换衣便是搜身。 想来对方或许与刀疤男等黑衣人之间已有间隙,不信刀疤男所言,非要亲自摸一把。若非如此,便是对方智商不够。以为前几日顾凌云没将首饰戴在身上,这几日就会戴。 而之后顾凌云再次换回自己的衣服时。想来对方也没想到,只是临时起了意才有侮辱一手段,却不料仍未引来皇上注意。 先前顾凌云被塞饭,黑面人走后。他私下藏了一团饭菜,后请了大夫又给瞧了下,得知其中加了致人痴傻的药,子衿知道,对方是狗急跳墙,寻不得首饰便想让顾凌云干脆真傻。 或许对方只是不确定顾凌云是否真傻,总之这一手段,无非是切了双方的后路,对方再也不能从顾凌云嘴里得出首饰下落,顾凌云也不能再告知旁人。就算有一日首饰浮出水面,顾凌云不出面,首饰也无用。 有关首饰的事。顾凌云依旧未提及。这些思绪子衿自己清楚后,也未同顾凌云说道,事情已过,他们侥幸未能让对方得逞,他们也没有法子反击,知道多了。除了更加憋屈也没有别的好处。 这日下午,顾凌云去日常诵文听解,子衿心起一计,想起先前刀疤男的话,她原本就猜测刀疤男或许在她周围安插了人手,整日密切关注。这个想法在她几日的无聊中愈加膨胀,这一日总算要付诸行动。 与其是计谋,倒不如说只是个小玩笑。这三四日的恢复,子衿已经能勉强走路。顾凌云给她找了个粗树枝,头上绑了许多层纱布,扶着走路也不磨手。 但前些日子顾凌云因身上有伤,方丈特许了许多的假,子衿几乎日夜同他腻着,那时也不觉什么。现在突然做什么事身边都没有人,又伤于不能常走动的地方。心急如焚,这才念到顾凌云的好来。 脚步方迈出门。子衿腿一软手一松,人就这么直直地摔了下去,一倒不起,眼睫轻轻颤抖一阵,终适应了地面的冰凉,呼吸也压得平稳,就这么一直趴着。 子衿相信,若刀疤男或者他的人看到了。一定会出面来看她死活!她现在的任务,就是挨到他们出面来探察。这个时辰,离顾凌云回来时间还早,子衿受伤。手上的活也给停了,旁人更不会无聊来这里,能发现的只有,也只能是刀疤男他们! 子衿急于见刀疤男,一来是想验证下自己的那些思绪到底对不对,二来则是想看看刀疤男如今如何,那次他在黑面人手下救了她,又给她送了药,不知与黑面人他们该如何说。 虽然子衿能看出来黑面人是听命于刀疤男的,但身为团体,都是为雇主卖命,刀疤男临时变卦违逆雇主,怕是无法说服手下。 就这么一直躺了有半个时辰,就在子衿无数次告诫自己快放弃吧,总算听到了点动静,仿若半米空中石子落地,一人在身侧落地。 猜想 身体被动的挪了挪,子衿完全能想象到刀疤男一脸不耐烦的模样,一只脚像是踹垃圾一样。踢了踢她的肩膀。 “我来了。”低沉的透着满满不耐烦的声音响起。子衿明白他已经知道自己是故意装晕的,可碍于颜面。子衿羞红了脸也不愿起身。 犹豫了一会,听见刀疤男转身进了屋去后,子衿才慢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又尴尬又无奈地进了屋,眼睛也不去看他,自己也不能坐下。怕伤了伤口,只能手扶着桌子站着。 “你还真天天在附近守着啊?”子衿故作嫌弃问道,眼睛瞥向刀疤男。又立马收回目光,四处瞟着。 刀疤男单挑一只眉,勾笑道。“这几日不是我,我是得了消息才来。嗯。我一眼就瞧出你是装的了。” 后半句刀疤男明显是挑衅的语气,子衿白眼一翻也不介意,“为何要守着?准备随时接命随时下手?”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刀疤男一字一句道。 子衿怔了怔。直接开门见山问。“你救了我。雇主可有为难你?那个同你一起的人,可有揭发你?” “一个七皇子还不够你操心?你找我就问这事?”刀疤男半面含笑,抬手拿过桌上的药瓶,打开放在鼻尖闻了闻。“伤快好了?” “你不会一闻就能闻出来这药的成分吧?”子衿诧异,她自打见到刀疤男的第一眼起。就觉得他无所不能,或许是她心中的武侠梦过于庞大,才让她看他的眼睛里自带加持。 此时又听他一本正经地如此说,自然以为他是闻出来的,却没想到他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她,“四天时间,你已经能下地走路。伤势恢复得快,自然好得快。” “你别岔开话题,雇主那边可有为难你?”为了不让自己尴尬太长时间,子衿反而先责备起刀疤男来。 “没事我走了。”刀疤男抬步就要走,后又顿了顿看向子衿,“你既然猜出了大概,我的事就不必操心,有空多想想你的七皇子。你觉得,雇主下一步打算如何?” 话音方落,刀疤男就双手一撑,扶着窗沿翻身而出,转眼间就已经不见了踪影。子衿一句挽留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已经错失了机会,嘴里的话良久才问出口,“你叫什么名字?” 子衿没想到自己在屋外躺尸了半个时辰,就换来一句还算有点点用的情报,“你觉得,雇主下一步打算如何?” 打算如何?子衿从没想过主动出击,明哲保身是底线,可是顾凌云受的委屈她一点点看在眼里,就算不出击,也该有所防备。 雇主下一步打算如何?这个念头一直在子衿的脑海里徘徊到顾凌云回来,饭到嘴边了,子衿还没有想明白。 有太多中可能,而且子衿目前根本没搞清楚敌方势力有多少,明确知道的,除了林妃,别无所有。而刀疤男背后的雇主,陷害顾凌云的那些所有事当中,又有多少是他雇主所为? 上供 正如刀疤男所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而她现在除了大概猜了些前后,并无其他所知。 想的越多,子衿越觉得如今举步维艰,甚至更加提心吊胆起来。生怕哪天对方若是准备充分,自己太过被动难免危机重重。 “在想什么?”顾凌云放下碗筷。碗中的饭已经空了。 “我在想对方到底想怎样,一次两次我们侥幸,没能让她们得逞,可是如果再有第三次……”后面的话子衿再说下去。 伤疤还没好。就担忧未来的事,显然有些居安思危。 “她们没得逞吗?我被喂了药,虽说现在我还正常,但万一哪天我真的痴傻,你怎么办?”顾凌云笑着看向子衿,见她眸中闪现一抹光亮,顾凌云笑意更甚,歪头看向她,貌似不明所以。 “我竟然忽略了这一点!真是想得越多,越忽略细节。”子衿掌心拍了下脑门,大喜道,“对方喂了药。定然就会想知道你是否真痴傻,我们不必等对方来检验,我们大可自己上供!” “你在说什么啊?”顾凌云撅着嘴,双眼眨了眨。 子衿深吸一口气,抓过顾凌云的手,弯眸笑道。“我们想自保,最好能先想到对方想要怎样。如今首饰一事,对方怕是已经没辙,除非严刑逼供,但这里一方面有住持把着,一方面还有皇上在上面看着。对方不敢有大动作。” “这是远话,方才你也说了你现在还正常,但是对方不知道,我们大可以自己闹出点事儿来。让对方完全相信你已经痴傻,如此一来对方省了事,我们也不必太过担忧。” “我们闹事?”顾凌云不解其意。 子衿却深深地点了点头,“待我仔细想一想该如何。” 黄昏红霞殷半边,深林独院二人闲。 收拾好了餐盒后,没多久伍全就来了。抱来了一捆柴火送到柴火房,近几日的柴火都是伍全送来的。伍全是杂务院的小和尚,说话十分逗人。十四五岁左右的年纪。 他说自己思想还不够,所以除了整日的杂活外,就是跟着武院的和尚练练拳脚,早会参加诵读经文,其后的方丈讲解,他都不能参加,下午的诵经辩文也不能参加,他总觉得自己的脑袋委屈了自己的身体。总让身体受皮肉之苦,练那些杂碎的功夫。 但子衿却留了心,日渐与伍全熟络起来,伍全性子极好。也没有什么心眼,原先旁人说什么失宠的七皇子,他也只是在一旁不语,如今流言蜚语渐少,他才敢表现出对顾凌云的好来。 子衿知道,有些人说他有意讨好七皇子,但子衿却不这样认为,伍全应是原先就可怜顾凌云独身无助,但之前碍于一群人都排斥七皇子,他才不敢独出身来。 对于伍全,子衿并没有厌恶他这种唯唯诺诺的性格,反倒很能理解。有些人表面上总爱表现自己有多好,而私底下却丑陋至极,而有些人却完全相反。 功夫 表面上不敢表现自己的好,总是差强人意,甚至对于别人的夸赞有些排斥甚至抵触,但私底下在陌生人群里,却很愿意乐于助人。 站在门口等着顾凌云在屋里洗澡的空隙,子衿同伍全简单聊了两句。伍全话少,几乎都是子衿引着话题。 “子衿!子衿!”顾凌云突然在屋里大喊小叫起来。子衿连忙转身拍了拍门,心里却并不急,她知道顾凌云不过是为了夸张情绪才这般类似于尖叫。 “怎么回事?主子,奴婢就在屋外。你且穿好衣服,奴婢这就进去。” “子衿!子衿!你快些进来,我有话同你说!”顾凌云依旧保持着原先的声调,高亢兴奋的尖叫。 待了片刻,子衿这才推门而入,一侧的伍全立马退了一步转身背对屋内。非礼勿视,尽管屋内的人是男子,但他们还并未熟识到那种地步,未经人允许,伍全恪守自己的本分。 “不急不急,主子慢慢说,奴婢认真听着呢。”子衿进屋先扫了一圈。确认并无旁人,这才开口安慰道,回眸看了眼伍全,子衿心生一计。 “子衿,我背后痒,够不到!”嘟着嘴。顾凌云抓着布巾朝后挠着,证明自己确实够不到。 见此,子衿笑了笑,拿过布巾,“好好好,奴婢帮你擦身子。你且坐好。” 扶着顾凌云的肩膀,子衿手上动作未停,眼睛却看向屋外,扬声道。“小和尚,你且帮我端杯水来,我这边走不开。放心,浴桶上的盖子还在。” 自从顾凌云伤口痊愈后,子衿就下山买了这浴桶,一个人搬上山来时。当真是累坏了她。而自从那次子衿帮顾凌云洗澡后,顾凌云就偏爱叫她来擦身。 子衿不得已这才做了个浴桶盖子。挖了个缺口,正好让顾凌云的身子露在外面。还能当着浴桶里面旁的一些非礼勿视的场景,两全其美。 闻声,伍全先回身朝屋里看了看,确认实情后这才迈步进屋,热气腾腾的屋子熏得他脸颊登时红润起来。 匆忙倒了杯水后,正要递给子衿时,却见子衿骤然转身,一手抓过他的手腕。另一手反手一压,直接逼得他手中茶杯碎地。 一整只手臂被她压得酸痛,似被掐了麻筋,伍全不得已蜷着身子去迁就手臂被压的力。双膝弯曲几乎跪地。 子衿却故作诧异,忙松开手,接住了他,“抱歉抱歉,这里雾气茫茫的,我一时没注意以为你是外人,不小心动了手,你没事吧?” 扶着伍全站直身子,子衿再次道歉,“我这手没轻没重的,你要是气,打回来也行。” “真没看出来,你一个姑娘还会功夫,我一个半武院的和尚,都快没脸见人了。”伍全尴尬得笑着,却也没有怪罪子衿的意思,挠了挠头,“真没想到。” 子衿也没想到伍全竟然一点功夫也不会,连点应急反应都没有,就这么直直的落了身来。她以为好歹在武院待了年把的伍全,三脚猫的功夫总会些。 收纳 子衿原以为能对上两手,看来是她想多了。 面上子衿却笑道,“也就反应快些,哪里会什么功夫。”这话不假,当初学武功的时候,也就是教了些防护和应急反应。根本没教什么出击招式。 没多说两句,伍全就走了。子衿脸上的笑意却收不住,她知道她想要的效果已经达成了。伍全回去后一定会正视起武院的功夫来,起码不会再简单认为自己是受委屈罢了。 眼前的这一幕,顾凌云看得仔细。“为何要试探他?” “收为己用。”子衿看着他的背影点了点头,关上门后又仔细道,“伍全性子好,在庙里也算是与你最为熟识的,又是半个武院的人,若他肯努力,三年未必不能出个头绪来。” 话至此,子衿才觉失言,连忙又道,“尽管在庙里还是警惕好,有个会功夫的人在旁边,总比没有强。” 顾凌云早先就说过。若她不愿他勾心斗角参与太子之位争夺,就不要为他铺路,而方才她的所为所想,却都是在为他铺路,话说出口,子衿才想起这一茬。 “我从不知道。你还会武功。”顾凌云好似并未在意,歪头笑嘻嘻地瞧着子衿,浴桶里的热气源源不断从那一方缺口流出,蒸得顾凌云小脸通红,白嫩的脸朱红的唇,当真是喜巧可人。 “那哪是什么武功。就是练习反应能力罢了,有空我也给你练练,省得你手脚都不灵活,抓背都不能!”子衿明眸细眉。得意洋洋之态更显娇艳。 顾凌云一时看失了神,轻哼一声,“我从不知道,还不如伍全知道的早。” 听他这样说,子衿怔了怔,片刻间没反应过来他所言何意。或者说她听懂了,却觉得这不像是顾凌云会说的话。还以为是自己误解了,也未深想。只道,“明明是同一时间,你怎的就晚了伍全一步?” “你是做给他看的,又不是我,岂非不是我晚了一步?” 子衿可没有那咬牙嚼字的闲功夫,简单给顾凌云擦拭一番后,就再次出门候着,只待他穿完了衣服再进门。 山上的星星似乎总比山下的多。这种错觉在子衿脑海里徘徊了几十年,至今还是如此认为。在现代的时候,她偶尔会去山庄里度假消暑,最爱的便是夜幕。 星光璀璨。好像什么烦心事都不如天上繁星重要。如今才发觉,自己来山中半年,竟然没细赏过这山中夜。 抬头瞧了一眼,子衿也没打算此刻细赏,泼了水关了门,刚要伺候顾凌云上床睡觉,却看他仍旧执拗地站在床前。 “怎么不上床?今日不仅手短,腿也短了不成?”子衿不知他为何今日会大呼小叫让她来抓背,或许只是为了在伍全面前想要表现得蠢些。 所以三翻四次拿此事开玩笑也不觉如何,谁知顾凌云却羞红了脸,星眸摧残如夜空繁星,望着子衿,脆生生地说了一句,“子衿,你都好久未洗澡了。” 着手 到底子衿还是没有洗澡。坐浴桶的话,以她的伤势根本不能坐,简单擦身的话,难免又要弯腰活动的。若是要借顾凌云之手,她宁愿臭死也不想脑子里乱想。 五日过去,子衿总算能够走路不用扶着东西借力了。拐杖被她远远地扔到树林里去。自从确认了刀疤男确实会派人守在这附近,子衿总觉得做什么事都有被人监视的感觉。 这也是子衿为何不愿洗澡的原因之一。烦。是真烦,有时候子衿都想朝林里大骂一句让他们滚,但细来想想,这不就是她梦寐以求的保镖吗? 虽然刀疤男没有明确表过自己的态度。但子衿相信,他既然救了她,就不会再害她。至于顾凌云这边,子衿前后奔走了一两日,打听到了该打听的事后,就开始着手计划了。 这日清早,德贵妃携同林妃再次来了护国寺。 德贵妃是个信佛的主,每月都会来一两次护国寺,但这半年来,德贵妃就算来了护国寺,也从未主动寻过顾凌云,她不是奔着顾凌云来的。只是单纯的来烧香祈福。 但此次竟然林妃也跟了来,这是子衿没想到的,她前两天听闻时,只觉天赐好时机。德贵妃是个避世的人,有些事她就算瞧见了也未必会传言撘话,但林妃就不同了。若是让她瞧见,就等于宫里的妃子都知道得差不多了。 “德贵妃,沈月如,太后侄女,北凉国右丞相之妹,家中族人多为朝廷大臣。十三年前诞下二皇子顾默成后,便开始吃斋念佛,性情一瞬间寡淡得很。” 外厅内,顾凌云与子衿并排站在角落里。看着内厅的德贵妃跪在坐垫之上,双手合十,手上悬挂着一串佛珠,闭着眼虔诚至极。 “……”子衿无语片刻,同顾凌云般压低声音道,“你不必每次人物出场都为我一一介绍。今日林妃来了。我们的主要目标是她。” “好。”顾凌云乖巧地点了点头,瞧了眼在一旁闲坐的林妃后。将目光收了收,落在子衿身上。 林妃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自己有个四皇子,她不着急为自己儿子打点,怎么成天往这里跑,如今四皇子也年十一了,宫内太子之位争得如此厉害,她倒反而经常往宫外跑? 如今又来随了德贵妃,应是想攀一攀这关系,林妃是开国平南将军之女。而德贵妃的兄长是当朝右丞相,一个朝外一个朝内,若能帮衬着想必有不少用。 而德贵妃若真如顾凌云所说,性情寡淡。对太子之位无争的话,对林妃来说无疑是最好的垫脚石。 “你们早会快结束了吧?你快回去,上个厕所也不能耽误这么长时间,我先在此候着,你紧着你的事,不必管这里,我自有办法。” 子衿推了推顾凌云,朝外瞧了瞧,顾凌云是借着上厕所的名义来此,方丈对顾凌云几乎已经处于放弃状态,顾凌云自从小朝会之后,就进一步夸张了自己的智商。 灰渣 若说先前还只是朽木,现在就已经成灰了。 住持更是不管不顾,早会他去也好不去也罢,每日派个和尚去他院里看一眼他还在,就已经算是对他最大的要求了。 “那我走了?”顾凌云咬着下唇,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子衿装作没瞧见,自顾自地趴在柱边盯着内厅情况。 见子衿不言。顾凌云叹了口气悄声绕后离开。 内厅由正堂连着个走廊一并入内,外厅则是前后无墙,只有四角立着四根柱子。此时子衿正趴在最拐角,连着后堂的柱子。若非身后来人,不论是内厅还是前堂,都不会有人察觉。 而寺里的和尚若是去前堂或正堂,都会从连着内厅的走廊走,见佛不能避,这是不成文的规矩,寺里的和尚自然遵守,除非想做些旁门左道的事,才会从这边走。 但既然不是做什么正经事,就算发现了子衿,也不敢闹大,所以藏在这里。子衿倒是一点也不慌。 日斜三分,大概九点多钟,也就是辰时将尽,又未入巳时的时候,暖光斜斜地能将内厅几乎照了个全。 来到古代,子衿每日几乎卯时就跟着顾凌云起床。在现代时,她也差不多六七点钟才醒,适应倒是没有,但在现代她整日事情堆积,时间不知不觉一眨眼就过去,脑子几乎得不到休息。 而在这里。一日起码有半日,子衿的脑子处于放空状态,先前子衿总是不习惯,脑子里不存点事。总觉得很难过去,可是现在一走神的时间几乎都能过去许久。 以前还能看看顾凌云带回来的经文,研读研读,如今顾凌云很少再抄写经文,子衿整日在屋里,要么趴着睡着。要么同顾凌云聊天打趣,整日无所事事也不觉厌烦。 这没一会的功夫。时间又被耗去了大半,等待的时候总是焦急的。一旦时间过去了又觉得这么快。 眼看着德贵妃起身,林妃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子衿立马打起了精神,缩起身子贴着柱壁,怀里抱着一叠青衣,正是顾凌云的换洗衣物。 见林妃同德贵妃将出厅时,子衿连忙蜷着身子从外绕一圈,待面朝林妃等人时。在脚步急转,作势要去后堂的模样。 一抬眼,德贵妃与林妃就在眼前,子衿急急刹住了脚步。身子却还是晃了晃,险些撞到了德贵妃。 子衿故作大惊失措的模样,双膝一弯连忙跪倒在地,双手因抱着衣物,也无法垫在脑下,子衿只能硬着头皮,顶着额间重磕在地,“参见德贵妃娘娘,林妃娘娘。” “芯儿?你这急匆匆的是要去哪?”林妃诧异,挑着眉尖像是见到了什么极其怪异的画面。低眸瞧着子衿跪在地上,却没有伸手要扶的意思。 反倒是德贵妃,原本打算抬步离开,却见林妃唤了名字,这才停下脚步,微微弯腰提手示意,“起来吧,这是在护国寺,不必这么多的规矩。” 德贵妃说的对。 失禁 若在宫里,遇见贵妃、皇贵妃、以及皇后时,奴才们都要跪下行礼,可在宫外却不必。 林妃来此数次,见过子衿数次,却还从未见她行如此大礼。今日一见,林妃心头略有不快。想着这奴婢还真是看人地位来的势利眼。 “是。”子衿站起身来,又一一欠身行了小礼,这才答话,“回禀林妃娘娘。主子在早会上不慎小便染污了衣衫,奴婢这去给主子送换洗衣物去。” “七皇子在早会上小便?以前也曾出现过如此情况?”林妃再次诧异,眸中讥讽更甚,脸上虽然还挂着笑意,却已慢慢散去。 她先前来时,见过七皇子,除了痴呆寡言些,日常起居都还是正常的,怎的还会堂堂小便? 听此,子衿面不改色,点头答道,“原先是未曾的。但自从小朝会之后,主子便开始偶尔大小便失禁起来,奴婢去寻了大夫,大夫都说主子身体正常无异,奴婢急了无法,只能整日备着换洗衣物跟在七皇子身后。谁知今日早会,主子竟然失禁了两回,奴婢这才不得不回了院子去拿新的换洗衣物。” 一通话下来,两方都能解说通。如此一来,既能在方丈面前解释,为何顾凌云上个厕所上这么长时间。是因为在换衣服耽搁了。 也能解释为何小朝会之后就开始的失禁状态,而奴婢却不晓得随身带着换洗衣物,此时却要回院里拿新的。 “既然身体没有毛病,那就是精神有毛病了。”林妃轻嗤一声。瞟了一眼子衿,又拿话道,“七皇子都已经这般样子,又何必再去参加那什么早会,倒不如停了在屋里安生待着。” “奴婢也是如此劝说主子的,但主子非要去听早会。主子性子倔又爱逞强,奴婢实在没有法子啊。方丈那里奴婢更是不敢插话言多,只盼着主子能早日收心。自请去与方丈道明。” 子衿埋着头,叹气连连,柳叶弯眉凝在一处,一双巧目更是含着千般愁绪,一抬一落之间,让人不禁垂怜。 可林妃却不是一般人,瞪了一眼子衿后,轻嗤一声道。“确实,奴婢就该守着奴婢的规矩,不该管的不该说的就不要多为。你早就该有此觉悟……” 林妃正瞪着眼睛尖声训斥,却被德贵妃打断。仰面看了眼天色,昂了昂下巴示意道,“芯儿是吧?你且带路引本宫去后堂,本宫正有些不懂的要问一问方丈,正好也能说一说七皇子的事。” 顾凌云的痴傻,林妃至今仍有存疑,她也本想去瞧一瞧这七皇子是否当真在堂上小便失禁,此时又听闻德贵妃开口允了言,立马附和道,“也是,快领我们去瞧瞧再说。” 子衿又一欠身行礼,脚步微转,侧身领着两位妃子穿过内厅朝后堂走去。 光亮时明时暗,出了走廊后,沿着直道一路走,就是后堂。后堂不如内厅与正堂那么碧光辉煌,后堂的瓦砾也有些堪旧。 后堂 但人员众多,方进后堂院内,就能看见低下坐着众排和尚,澄亮的脑门迎着太阳光,子衿每每瞧见这一幕,都忍不住一笑。 这会儿排排光头正捧着书卷。低声诵读经文,嗡嗡之声在耳边徘徊。起初子衿最听不得这种声音。如今习惯了也觉得其中的好了,也不觉得燥了。 “德贵妃娘娘,林妃娘娘,方丈就在前厅门口。奴婢且去领主子换身衣服。”子衿弯着腰毕恭毕敬道。 林妃伸手一拦,“且慢,你怎知你主子小便失禁了的?” 远远看去,顾凌云一身青衣确实好辩,但这么远的距离,又是坐在地上,怎么能瞧见安然与否? “回禀林妃娘娘,奴婢平日里就站在外厅那里瞧着主子。”说着,子衿抬手指向左侧的大厅,同方才的外厅一般,前后无墙,四角四只柱子立着。 “若发现主子一旦坐立难安起来。奴婢便会再朝前走走,靠近阶梯的位置再去瞧,从那里正好能瞧见主子全身,主子若是一只手时不时地垫在下面,并抬头望天,定是有了不妥了。” 听此。林妃又问,“那他又何必待你来,自己回去换衣便是。” “回禀林妃娘娘,主子喜欢在这种氛围里读着经文,不愿耽误时间,且更不愿一路上被人瞧着污衣湿迹。奴婢这才不得不一直在外候着。” 废话问得够多,子衿都不想再答,幸好总算有人岔开了话。 “倒是个细致的丫头。”一旁的德贵妃清清淡淡道了一句,目光在子衿身上落了一瞬。这才又看向林妃,“此时方丈正闲着,本宫且去寻方丈问一问,你们聊着吧。” “姐姐慢走。”林妃行礼道。 “恭送德贵妃娘娘。”子衿行礼道。 “敢问林妃还有何吩咐?”子衿微微抬起头,低眸看着地面。双手抱在胸前,怀里夹着衣物。皂角味时时入鼻幽香。 林妃就是瞧不得子衿这幅样子,瞪着眼睛冷哼。“德贵妃确实比本宫地位高上一层,也怨不得连你都知道说话要低三下气的。怎么,德贵妃一走,你又趾高气昂起来了?” “林妃娘娘误会了,奴婢再斗胆也不敢肆意顶撞娘娘们,若非奴婢心底害怕一不小心又误饮误食了什么,也不会这样吓得口不择言行不遵规。”子衿后退一步,又将头低了两分。 又提云汐做的事,林妃愈加气愤。如今那件事已经过去这么久。皇上小朝会时都未来瞧一眼七皇子,林妃也不再畏惧什么所谓的把柄不把柄。 但芯儿这丫头确实不好对付,林妃就算再傻,也只能逞逞嘴强。若没有准确的把握,她可不能再送个把柄给她。 念此,林妃也不再与她斗嘴,哼了一声,“牙尖嘴利。”后,也就抬步离开。 子衿望着林妃离去的背影,挑了挑眉尖,低声笑了笑,转步连忙朝着外厅那边跑去。顾凌云早就发现她的到来,又悄悄瞧了眼林妃,笑了笑。 好戏 好戏总要开场。 “主子,主子!”子衿站在柱子边,用手砸了砸柱子,声音却几不可闻,传到顾凌云那边几乎都被诵读之声淹没。 却引得附近的和尚的注意,皆纷纷瞪了一眼子衿后。再继续诵读。子衿焦急地继续砸了几下,又继续被瞪着。都不见顾凌云有何反应。 身为寺庙的和尚,遇见女子必须得如同见了罗刹一般才行,否则便会被旁人道不净,而眼下这附近的几个和尚。像是在拼了命地证明自己有多贯彻“色即是空”的理念,瞪了一眼子衿后还不算完,有的甚至将书卷起砸在地上,就差骂出口了。 注意力引得越来越多,就连站在厅内的林妃都瞧过来两眼。子衿抬手擦了一把虚汗,正要下台阶去寻顾凌云时,一旁伍全疾步走了过来。 “子衿姑娘怎么回事?”伍全低着头看向子衿手里的衣物,目光并不敢与子衿对视,况且又是在众多弟子面前,让他能同一个女子说出话来,就已经是极大的挑战。 子衿也不含糊,直言道。“主子裤子湿了,也不知为何,竟然不理我,他定是听见了也瞧见了,却就是不理我。也不知是不是羞了,但方才换衣服时还好好的啊。” 声音不大不小。附近的和尚都能听得见,一听闻裤子湿了,是个人都能明白是怎么回事,且顾凌云也不是第一次,不少人也知道他身体失常的事。 此时被光明正大的拎出来说,不少人听见了都彼此相视一笑。哄闹像波浪一样,没多会,顾凌云之右的人都笑出了声。 伍全也跟着羞红了脸,将头埋得更低。闷声说道,“子衿姑娘你先别急,我先去寻顾公子试试。” “好好好,你且先去同我家主子好好说一说,我一个女子也不好从你们中间过去,还是你去吧。多谢你了。”子衿看着伍全离开的背影连连道谢,手中紧了紧衣物。 看着时辰应该是将将入巳时。没过多会方丈就会辩经讲解,那时自会散去一部分人。伍全就包括其中,顾凌云也可自行离去,但这几日自从子衿能出门守着他后,他都非要听完方丈说完才肯走。 这边子衿正想着,那边就听一阵喧哗。 一声尖叫划破长空,“别碰我!别碰我!别碰我!” 声音如蝉鸣聒噪,又如杜鹃啼血,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只顾凌云将伍全一把推倒在地。翻身铺在他的身上,拳打脚踢不停,待旁人反应过来后,顾凌云已经泪流满面。 子衿大惊。也顾不得其他,直接穿人而过,索性现场秩序还好,除了顾凌云身旁的几个小和尚站起身阻拦外,旁的地方都乖乖坐在地上,侧头而视。 三步并作两步,子衿飞奔而至,谁知方至跟前,就见顾凌云从怀中竟然掏出一把刀来,刀鞘被他咬开,啐在地上,子衿飞扑上前,一手抓住他的手腕,见他也未挣扎,不禁怔了怔。 手刀 不过一瞬,子衿却挣扎起来,状似无意间,刀刃还是划破了她的掌心。尖叫声在子衿到来后更加刺耳,内容却变了。 “子衿!子衿!子衿!” 每次都是来来回回地重复着同样的言语,眼眶通红眼角溢满血丝。唇角也被咬破,几乎快咧到了耳根。仰着头泪水夺眶而出,鲜红似血的唇。 子衿双手压住顾凌云的双手,翻到在地,伍全总算从顾凌云的镇压下爬了出来。缓了神后又登时朝前厅跑去,嘴里喊着,“方丈,顾公子又疯了!” “我在这儿呢,奴婢一直在这儿呢!主子快些哭,哭完了奴婢就带您离开,主子不用说话,奴婢一直在呢。” 子衿一手握着顾凌云拿刀的手腕,将他的手腕反压在他的身下,一手又抓着他的另一只手腕,去堵住他的嘴,子衿满身都贴在顾凌云的身上。顾凌云躺倒在地,目光空寡无神,尖叫被堵在嗓子里,呜咽难音。 片刻后,顾凌云总算是有些平稳的迹象,这时方丈与法师们。以及德贵妃、林妃等人,都下了厅,眼瞧着就要过来了。 这时,一旁的小和尚好心弯腰想要搭把手,子衿先松开了他没拿刀的手,扶着地就要站起来时。顾凌云却抬脚一瞪,子衿被踹跌在地,一屁股直直地坐在了地上,登时血染了整片裙帘。 顾凌云本来的动作是顺势反压在子衿身上。抬手就要刺她,可眼下的殷红一片吓得他明显一怔,身子压在了子衿身上,手却抬起久久未落。 还好身旁的人眼疾手快,一把踢开了他的刀,倒也没有人发现顾凌云怔了一秒。子衿却发现了,抱着顾凌云起身时。低声在他耳边道,“假的。不是真血。” 顾凌云登时回过神来,又开始挣扎,动作虽然还是那么大,但明显没用力,子衿强装费劲地将他双手压在身后,堪堪站起身时,顾凌云已经没了任何动作。 尖叫声在方才怔神的功夫就已经停了,索性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眼下顾凌云呆板的目光。不知定焦在何处,任凭子衿如何拖拽都一个模样。 “怎么回事?”还不待子衿行礼,林妃就已经开口问话,睁着眼睛。视线落在滴血的刀刃上,又落在染血的衣衫上,林妃显然愣了片刻。 “回禀林妃娘娘,奴婢也不知,奴婢先送主子回屋,待主子情绪平稳后再细问才知。”子衿眼眶泛红,撅着嘴一副受极了委屈的模样。 林妃瞧了眼七皇子,又瞪着子衿问,“七皇子手中为何会有刀?你身为七皇子的贴身侍女,七皇子手怀刀刃,你会不知?知情不阻,该当何罪!” “回禀林妃娘娘,主子怀里的刀确实是奴婢放的,前阵子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想必林妃娘娘也有所耳闻,奴婢尽量时时守在主子身侧,但也怕不能尽了周全,这才放了手刀在主子怀里,可谁知主子病情竟然严重到这种地步,竟然连奴婢也伤。” 失控 深吸一口气,子衿道,“给各位带来的困扰,奴婢自当领罪,待奴婢伺候完主子后,即刻自行领罚。” 扶着顾凌云。子衿不方便欠身行礼,只能低着头扬声说着话。一副潸然泪下的模样让人瞧了垂怜不已。 “不要,不要,子衿不要!”顾凌云像是突然活了过来一样,将子衿一把护在身后。眼神除了方才闪过一抹惊恐外,又恢复无神,愣了片刻又转过身一把抱住子衿,将头埋进子衿肩窝处,拼了命的摇头,“不要,子衿不要。” 方丈与众法师站在一侧,不言不语,林妃与德贵妃站在一侧,面对着子衿。按理来说,这是寺庙里的事住持不在,理应由方丈做主。但林妃像是惊恐过度,一时失了分寸。 一来一回问了话后,又见顾凌云这般张皇失措的模样,同以前别无二致,林妃总算是回过了神,退居一侧不再答话。 方丈这才上前。先是领着众人去了侧屋,又留下法师们做之后的诵经辩文,伍全倒是也被方丈带去了侧屋。 “奴婢想着,主子今日失控,或许正是因为羞于自己今日二次污湿衣衫才恼怒,奴婢还是先带主子回屋换身干净衣服再来吧。” 留下一句话。子衿带着顾凌云再回侧屋时,屋内气氛已然松弛了些,想是方丈疏导了几句。 方丈端居正位,德贵妃居右侧首位。林妃居右侧次位,伍全站在左侧首位,还有两个和尚也站在左侧。一个是诵读时坐在靠近外厅的,一个是坐在顾凌云身侧的。 一一行过礼后,子衿也未扶着顾凌云落座,只是站在正中。接受所有人的目光。 “姑娘,先让顾公子坐下吧。”方丈雪白衣袍挥袖而言。子衿立马扶着顾凌云坐在左侧首位,伍全等人就站在他的旁边。 伍全见他坐下。又忙向右退了两步,远离了些顾凌云。 “方才老衲已经了解了大致情况,姑娘,你再道一遍前因后果与我们听听。”方丈低沉的声音,说话听着都好像有回声一样,或许是子衿给他自带了加持,每每同他说话,都觉得自己被看透了一样。 “回方丈。主子自从小朝会后,神识就一直更加模糊,情绪更加不稳定,就连身体也偶尔失常。奴婢发现后。便整日跟在主子身后,备着换洗衣物候着。今日主子或许是因昨夜下了雨,失眠没有睡好,才导致早会主子竟然一连失禁两次。” “第二次时,奴婢手里已经没有干净的换洗衣物,这才赶忙回院里去拿新的,来时的路上奴婢过于匆忙,还险些撞到了两位娘娘。待奴婢到了后堂时,却不料无论奴婢怎么唤主子,主子都不理奴婢,吵了许多的人,幸好伍全师傅反应及时替奴婢解了围。” “奴婢想着,伍全师傅常来主子院里送柴火,主子如今见了他也无甚过大反应,应当无事,却没想到主子还是觉得羞耻过度,这才失手失控,误伤了伍全师傅,惊扰了众位师傅贵人。” 答言 一番长话下来,子衿其中也带着磕磕绊绊的语气,像是在想该怎么说,又像是怕说多会错,额头上的汗水也落了几滴。 “所言无异。”方丈又道,“想必姑娘也受了惊吓。但公众场合。行为不检,过于喧哗。身带兵器,出手伤人,皆是大过。此事既然由顾公子起,就该由顾公子结。待顾公子平静,明日早会罢后,自去领罚。” “是。”子衿点头,也拉起顾凌云站起身来,按着他的后脑勺点了个头。 言语不过几句,方丈就走了。方丈是个善人,但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就算他看出什么来听出什么来,不该他管得事,不是奔着他来的人,他就不会理会。 这会儿也是一样,子衿想。方丈或许是看出来了,子衿的计划也并不完善,前几日她也并非是整日守在顾凌云身侧,况且顾凌云失禁的事,是从前没有过的事。 但此事一来羞于见人,不想让人知道也是情理之中。别人找茬也找不出个毛病来。二来就算有人想查此事,也无从下手,难不成满寺庙的和尚去追问,可有见顾公子小便失常过? 方丈走后,德贵妃也未多问,起身追了方丈而去。旁人散去,屋中也只剩下林妃与顾凌云、子衿三人。 林妃仍旧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但方才的事她确实真真切切地瞧明白了,虽然离得远。但明晃晃的刀可闪了她的眼,还有子衿手臂上、裙帘上殷红的血,都吓了她许久未能回过神来。 此时子衿已经换了身衣服,浑身上下已然瞧不见一处伤来。 “伤口都包扎了?”衣衫上也未见殷血,想来是已经用纱布包扎过了。林妃侧眸问道,语气也没了先前的戾气。 “是。方才回院里时,做了简单包扎。奴婢身上因先前杖责的伤还未好,所以屋内不缺药膏纱布。” “原来是杖责时留下的伤。怪不得留了这么多的血,方才竟也疏忽忘了问了。”顿了顿,林妃又问,“听闻一师傅道,七皇子不止一次如此发疯过?” 眯着眼,林妃脸上难以置信的模样还留着,却不是不相信此事的荒唐,而是不相信七皇子竟然真的变成了这幅模样。可怜是有的,庆幸也是有的,又夹着一些侥幸。 子衿点头回道,“主子情绪偶尔会失常。奴婢日后一定多加看护,手刀也不会再给主子。” 话未聊几句,德贵妃又回了来,开口吩咐道,“本宫方才同方丈说了情,七皇子眼下这种情况,就不必再来参加日常文会了,芯儿你好生照看,每日会有师傅将经文送去,你可陪着七皇子读一读,待七皇子有所恢复后再与商论。” “是,奴婢谨记。” 说话间,脚步已经迈出了门,德贵妃许是也受了不小的惊吓,提议再回趟前堂拜一拜佛,一行人也跟着回了前堂。 子衿本打算先带顾凌云离开,但碍于方丈也在身旁,罪罚还没领,德贵妃还为顾凌云求了情,就肆无忌惮也不好,便一路跟着了。 沙弥 回了前堂,德贵妃又跪在了垫子上,一旁方丈似乎与她说着话,子衿看不真切,此时正与林妃站在前堂前面的走廊内。 尽管深冬腊月,晌午的光还是有些刺眼。子衿与林妃寻了个避光的角落,顾凌云正站在子衿身后。默默不言。 “不知林妃娘娘还有何吩咐?”子衿左右瞧了两眼,这里同那边的外厅也没什么区别,都是闲人也不常来此的地方。 “本宫有句话,早就想同你说了。”林妃声音抬得不高。看了眼顾凌云略带犹豫后,才仔细道,“本宫知道,你也是个聪明的人,前两日还听皇后娘娘夸赞你聪明,想将你调回宫里伺候呢,但你别看皇后娘娘表面上慈眉善目的,私底下坏起来谁都拿不准,不然你以为她没点手段怎么能在皇后之位上,一坐就是这么多年?” 说着,林妃越来越咬牙切齿,连着说了好几句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跑偏了题,正色后又继续低声道,“本宫也是听皇后娘娘说起,心里也起了意,这才来问问你的意思,你若真想回宫。倒不如去本宫那里,本宫是知道你性子的,你也知道本宫,除了爱嘴上说两句痛快的,实际上也没多少手段,我那四皇子年纪也不小了。你若伺候久了,日后做个妾室也是可以的。” 林妃心直口快的性子,子衿确实是知道的,但她没想到。她竟然就这么当着顾凌云面前说出这种挖墙脚的话,看来她是真当顾凌云完全痴傻了。但他傻了,她又不傻! 回宫?她子衿千辛万苦待在这护国寺里,不就为着离宫和顾凌云嘛,让她回宫,她图什么去?还妾室。姐姐做也只做正妃! 心里愤愤不平,子衿面子上倒是没有表现出来。笑吟吟地反手握住了顾凌云的手,点头一笑。“林妃娘娘说笑了,奴婢这点伎俩哪敢在娘娘们面前搬弄,不过就为了图个主子安生罢了,奴婢已经想好了,能待在主子身边几年是几年,看主子这样子,也未必能待几年了,日后奴婢只图个寡淡日子就够了。” 话毕。子衿叹了口气,言语间暗示顾凌云这幅样子已经威胁不了宫内的太子位争斗,也表示就算日后不在顾凌云身边伺候了,也不会回宫费那脑子。更不会受人胁迫去出谋划策。 这厢正说着话,突然跑过来一个小沙弥,一头撞在了子衿身上,磕了个鼻青。子衿吓了一跳,揉着鼻子转过头来去看,比她还矮半头,陌生的脸孔,头顶上也没烧戒疤。 “哟,这是怎么回事啊?”子衿一手扳正那小沙弥的肩膀对着自己,耐心地问着。那小沙弥却躲躲闪闪,眼神似乎极为惶恐不安,子衿连问了两遍,他才陡然回过神来一般。 微微仰头看了眼子衿,又立即抬手朝一处指去,语句结巴,“那里……那里死人了……好大一摊血……你们快去瞧瞧!我……我这就带你们去!” 密室 听此,子衿下意识就已经压紧自己的呼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顺着小沙弥指的方向,子衿却什么也没看见,那里比这里更角落。阳光像是丝毫也透不进,闭塞黑暗。 “你先别急。方丈就在前堂里,你且去寻方丈来,我先过去瞧瞧再说。”子衿拍了拍小沙弥的背,本想安抚他一番。却发现这个小沙弥穿得并非加棉冬衣,而只是单薄的衣衫,内衬的衣衫凹凸不平,也非寻常单衣。 但子衿的掌心只在小沙弥身上停了片刻,就连忙收回,想起和尚似乎都不愿与女子接触。方才那个衣衫的念头在她脑子里转了个弯冒出来的时候,她已经被小沙弥拽着手臂朝里走去。 反应过来时,子衿发现一旁的林妃竟然也被拽了进来,光影彻底隔绝在外,低眸看见光线在身上滑向身后时,血腥味灌满了鼻腔,回过神来时。子衿立马发觉不对,不安在心底膨胀至全身。 子衿刚想回头看一眼顾凌云,却发觉不知何时身后竟然跟了个人,高大的个头,子衿一转头就撞上了他的胸腔。 没来得及去看是何人,子衿偏过头想去寻顾凌云。目光方瞧见青色抹绿衣衫方露出衣角,子衿就已经两眼一抹黑,被人一记手刀打昏了过去,随即又是一阵天旋地转,手臂上抓着她的力量消失了,自己似乎是又被人扛上了肩头。耳边林妃似乎在尖叫。 顾凌云呢?看不见也听不见。意识涣散得极快,最后的念头被顾凌云占了个满,像是做了个长长的梦,头昏脑涨的。又好像在深渊里嘶吼了许久的疲累。 再次睁开眼睛时,子衿脑子里却意外想着,这回竟然没有用麻袋盖她头,也没有缚住双手双脚。 抬眼看了一圈周围,这次竟然也奇迹地不是在树林,而是间密封的小屋内。空气中却没有想象中的尘埃味道。头顶上有扇窗户,此时已被推上了却盖得并不严实。漏了条缝正好能让她看清这下面的状况,子衿抬手伸了伸。差得很远,根本够不到窗门。 这完全是给她圈了个地儿啊,想跑都跑不出去,就算侥幸跑出去了,她也不知道外面等待她的到底是平地还是悬崖。 头脑还是昏昏得疼,子衿捂着头在屋内转悠了一圈,手在墙壁上上下摸索了许久,也没有碰到自己想象中的机关按钮。 垂然又闷头在地上坐了许久。不知天昏地暗今夕何夕时,天窗总算亮了一瞬,随即一个人高马大的影子钻进了窗户。 虽然只有一瞬,但子衿还是瞧见了。窗外是间屋子,此时应是将夜之时或凌晨之时,天色灰蒙蒙亮得不彻底,屋内也未见点燃灯烛的黄光。灰白色的空气,子衿只能瞧见屋顶空荡荡的。 目光锁向来人,子衿顿时松了口气,“原来还是你。” 话说出口,子衿才发现语气中偷偷淡淡的欢喜庆幸,自己方才紧张了半天。 祁阳 见是刀疤男后,消散了大半的不安。 不蒙麻袋不束手束脚的偷袭,她都不敢相信真是刀疤男所为了。 刀疤男钻了进来,一瞬拉上窗门,这才双脚轻声落地,细闻也似无声。听见子衿的话。刀疤男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水递给了她。食指按在唇上示意她不要说话。 接过水,子衿没有丝毫犹豫一口一仰而尽,水进口腔时,她脑子里才安慰地想了一句。若是刀疤男想杀她,早就能动手了,不必推到现在。 其实接过水的时候,子衿一闪而过的念头只是想着,刀疤男救过她两次命,她不能不信任他。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对他很放心,这才没有丝毫犹豫。 在密室里大眼瞪小眼干站着许久,子衿不敢说一句话,她从未见过刀疤男如此严肃的模样,窗门上那条缝正好正对着刀疤男,一条光线在他脸上划开,他正侧着头眯眼像是在听什么动静。 子衿非常想悄声说两句话试试。但见刀疤男这幅模样,又觉得若真能低声说话,他也不必如此。想想便忍住了,子衿百无聊赖连动也不敢动,生怕多了动静声。 见刀疤男这样,她最坏的设想。无非是方才有人是要害她,结果刀疤男又救了她,但雇主明显已经对他怀疑,所以他才不得已不能在林中藏身,只得出来找个安全的地方。 还是说,刀疤男把她关在了屋子里。是想一直关着她不成?且这屋子像是常有人来?为何他还密切听声? 昏倒之前满鼻的血腥味又是怎么回事?真有人死了,还是只是引她的借口?顾凌云呢?林妃还在一旁,那小沙弥不仅拽了她去,还将林妃也一并拽了去。有何目的?杀她还想找个人见证不成?还是说,根本就是林妃找的人! 先是挖墙脚,不成又强硬胁迫? 乱七八糟想了一堆,又过去了漫长的许久,刀疤男总算动了动,脚尖轻轻垫地。身子纵然一跃,抬手便开了天窗。 落地后。又随即一把揽过子衿的腰,再次一跃窜起。光亮似乎随着她的眼皮升起,隐隐约约的淡白光,如布纱铺在地上。 转眸望向窗外,半轮月亮高高挂起,树梢遮了半些光影,柳树枯枝弯弯毫无生气。 简单的屋子,摆设倒还算齐全,木制的桌椅床柜成色都十分润亮。薄薄月光打在上面,似乎还映着红亮。 四只脚先后落地,子衿还没站稳,就听刀疤男声音淡薄如水。“祁阳。” “什么?”子衿退了两步,伸手扶在一旁的桌子上,稳住了头晕而摇晃的身形,没听清他方才到底说了什么。 刀疤男也没扶她,转过身关了窗户后,才道,“祁阳,我的名字。” “哦。”无缘无故说自己的名字干嘛?子衿莫名其妙看了眼刀疤男,紧接着说,“子衿,我的名字。” 说完还觉得别扭,子衿心里玩笑想着,怎么?这是要开打?事先还得报上自己的名讳不成? 自招 刀疤男,哦不,是祁阳,面上却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从怀里掏出了一把手刀,放在桌面上。推向子衿,“你的刀。” 子衿拿起。左右瞧了一眼,样式确实同她先前的那把刀差不多,子衿也没有整天抱着自己刀看,如今也瞧不出来到底是不是。 褪去刀壳。子衿仔细瞧了一眼,刀刃上有一道缺口,子衿立马想起以前自己劈柴的时候,拿斧头拿不准,总是先拿刀刻上几道豁口后,才去拿斧头砍。 其实也不过是心理作用,根本没好砍到哪里去,还把刀磨掉了一块,心下心疼自己所剩无几的银子,也不舍得再用刀了,便随身装在身上护身用,那时候方入秋季。衣服也厚实些了,容易藏刀。 “树林那么大,这你都能找到,真是本事。”子衿心底莫名的欢喜,捧着刀来回看了个不停,甚至有种异乡遇故人的雀跃。又或许是因他此举而心底踏实的感觉,觉得自己没有信错人。 祁阳却未接话,只是沉沉问了一句,“关于芯儿的事,你知道多少?” “什么……”子衿猛然一抬头看着祁阳,咽了咽口水。一个愣神,手中刀刃竟然划破了指尖,子衿吸了一口气,借机错开视线。低眸挤着指尖的伤口。 祁阳没给她喘气的机会,继续逼问道,“芯儿以前是谁的人,你可知道?” 两句话差点将子衿给打蒙,脸上欢喜霎时消散得一干二净,不自觉老老实实坐稳了。正要开口问些什么,祁阳竟然自招了所有事。 祁阳的雇主是谁。祁阳一直没说,话里也只是称对方为雇主。他说。雇主的目标一直都是她,先是芯儿,再是子衿。 芯儿原先是雇主的人,后来被派到七皇子手下服侍多年,为的就是逼得七皇子一死,雇主却没想到她临到了头叛变,七皇子侥幸逃出宫外,还拿到了把柄。 正是那件祁阳最先时逼问的首饰。那件首饰,是七皇子在梨妃宫内发现,雇主杀害梨妃时,不慎被梨妃拽去了发钗。当时情况紧急雇主没来得及去夺,后来再去拿时,地上只剩下了银钗及花托,其上的珠宝玉石被掰下了。 自打梨妃出事后,七皇子便一直守在屋内,除了他没人敢动梨妃,又故意留下银钗,摆明了是要告诉别人,发钗不是丢失,而是被人带走了。 没人敢让七皇子随便死了,虽说皇上漠不关心七皇子,但到底心底还是最宠爱的,雇主也不敢,但又不愿七皇子生存下去,只能先拿奴婢下手。 第一次束她,确实有杀她之心,但被她侥幸逃脱了,那时祁阳便已经发现,芯儿已经不是芯儿。回去禀报了雇主后,之后的事都与子衿猜的不差。 而此次,雇主对子衿的杀意已绝,便趁着林妃来护国寺,想将子衿的命推送到林妃头上。那个小和尚是雇主的人,也是祁阳组织里的人,但非护国寺的人,不过是临时剃了度去引人。 月光 屋中并未点灯,微薄的月光柔顺地铺在地面之上,泛着姣姣洁白。此时应是丑时了吧,明明应该是一天之中最黑的时辰,却不知为何,方才在密室里往上瞧着。却像是凌晨的鱼肚白,微微刺眼。 或许是睡了太久。眼睛一时之间没适应过来。收回乱七八糟的思绪,子衿听完祁阳的话,沉默了片刻。 “所以,如今你从中横插一脚。落得这幅田地了?”藏个人还得偷偷摸摸的,就算是夜里也得提心吊胆。 子衿略感抱歉,深吸一口气左右瞧了一眼,这应该就是祁阳平日里宿夜的地方,东西规整地无尘埃,应是有人每日特地整理,依着他这般忙,哪里如何有空收拾。 念此,子衿紧接着道,“将我关在这里,真是大胆,这附近都是你们的人吧?” 既然是个杀手组织。就应该会有个基地,否则杀手难道白天干活晚上回家不成,就连子衿原先身边的保镖,子衿都给他们安排了屋子,就住在子衿附近,这样才方便随时工作。 像是从嗓子里溢出来了一声轻笑。祁阳侧着头目光斜落,眸光尽是赞许,与子衿对视一瞬,随即离开,点了点头,“每日子时会有人巡逻一圈。查点人数,缺人且无外出任务记录者,三日不归,即算死亡。” 怪不得方才他一直在听屋外的动静。是想待这巡逻人查完所有屋子后,再上来吧。做事真是严谨。 “不过放心,只要你不出声,没人敢随便进来。”祁阳道。 他们耳朵能有多厉害?能不能像武侠小说里那样百步之内闻踏雪、千步之内测风? 这问题子衿倒是没问出口,若是方才她还能开玩笑问问,但听了他雇主这段时间的计划后。子衿只觉浑身紧绷放不得一丝轻松。 “你雇主倒是个聪明的角色,既然知道了皇上打心底是在意七皇子的。也定然知道皇上默不所闻的行为也是为了保护七皇子,只有让所有人都相信皇上不在乎了。才会让旁人不必在乎七皇子死活。” “但有些人未必管皇上的态度,斩草除根的道理谁都懂。”祁阳目光登时凛冽,射进子衿眸底之时,竟看得她一怔。 突然冷面严肃的祁阳让子衿措手不及,也硬着态度回了一句,“例如你的雇主是吗?” “你以为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些?”祁阳口气愈加冰冷,甚至透着愤怒的压力直逼子衿,双眼直直盯着子衿。眯了眯眼角。 就像第一次见到祁阳,被祁阳揪着衣襟拎起来时,压抑的愤怒与不解目光紧紧盯着她,让子衿一时不明白他到底什么态度。 见子衿愣神。祁阳怒气更加明显,“你既不是芯儿,自可远走高飞,一不为七皇子谋太子之位,二不为他人夺七皇子之命,你何苦护在七皇子身前死乞白赖?” “无势无图,终究一死,我不信你没想过。”低低的声音,用力过度导致微微发颤,目光中的愤怒被完全释放。 目的 “所以呢?你的目的?” 凉薄的声音从口中泻出,说完后子衿都不自觉一颤,她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用这般冰冷无情的声线。确实,她一点也不信任祁阳,但她很少表现得这样,尤其是在他救过她两次以后。 子衿双眸紧紧盯着祁阳。脸上一丝笑意也挤不出来,若是旁人听。明明是关心的话语,可子衿却心底一冷。 祁阳不同于顾凌云,顾凌云就算再聪明绝顶、思虑周全,但到底只是个小孩儿。是个还未入世的小不点,就算他对人有戒备心,但谁对他好,他就会对谁好,只要他喜欢,这也是子衿如此放心他的原因。 而祁阳不同,祁阳是个大人,是个已经入世多年的成年人,他经历过许多事,磨练过自己的意志,心底也明确告诫过自己多事不惹、无利不往的处事原则。 虽说这话很难听,但这就是大人。是经历许多事后,人不断学会的道理,是在一件件的挫折中拼了命想要记住的原则。 人就是这样,越大越想着回报,甚至不劳而获。 子衿从不觉得一个大人会无缘无故对自己好,当她见到祁阳第一面的时候。对他的警惕心就已经树成了一栋墙,尽管他救过自己两次,若是顾凌云或许就会掏心掏肺,但子衿不会,她根本不了解他。 “别回去了,你若想安稳。我有无数种手段可以保你,我不信你是非回去不可,你不是芯儿。”祁阳的目光很少落在任何人身上,此刻同样只是看着桌面上的茶杯。 子衿咬着牙说。“目的。”双眸紧紧盯着祁阳,后槽牙紧紧咬合在一起,子衿绷直了脊背,丝丝冷汗从背后流出。 “你还小,根本保护不了七皇子。” “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走?” 看着祁阳仍旧未摘下的面巾,子衿也不打算多言。再一再二不再三。他若真不愿说,她也懒得再问。 “回去找七皇子。继续送死?” “你是不是怕我回去了,雇主找你麻烦?若是雇主知道是你救了我。想必你也不好过吧?”话说完,不待祁阳有任何反应,子衿自己先冷笑了一声。 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方才的话,那是最不可能的原因,“我一直没明白,你救了我两次,加如今已经是第三次。你是如何自保的?任务再三失败,你雇主为何不另寻下家?” “从我们手里出去的任务,没人敢接。” 突然,窗外冒出一声响。随即一人影推窗而入,屋外月光仅亮了一瞬又被掩下,人影进了屋来,一屁股坐在了子衿身侧。 心里正想着事,突然听见这般声响,吓得子衿一声冷汗冒的更急,险些破口叫出声来,这会儿正捂着胸口,强力压制自己炸天的情绪。 “进来了?我还以为你要在窗外蹲一晚上。”话音恢复如常的冰冷,不带丝毫情绪,典型的杀手。毫无感情毫无波澜,方才还冰冷的气场,此时全无。 护送 “你看你,我就在外面听了一会墙角,你就生气。”黑面人朝着祁阳肩膀拍了一下,立马讪讪地收回了手,转头对子衿笑了一笑,“小妞子。还记得我吧?那天差点杀了你的那个。” 子衿抬眸瞪了他一眼,面巾未去。又没有像祁阳那样明显的刀疤,第一眼子衿还真没认出来,经他一提,子衿更是白眼一翻不想理。 “嘿。你这什么德行!”黑面人脾气比祁阳要暴躁得多,但扬了一声后,又连忙降下声调嘿嘿笑了两声,说话都得带着笑腔,“小妞子,你是不知道,那天他可差点杀了我啊!要不是我眼疾手快躲得早,你现在就见不着我了!” “我现在也没想见着你。”子衿瞥了他一眼,又一个白眼。不过方才堆积在胸腔里的怨怒,此刻倒是消减了不少。 “哟!还没发现你这丫头嘴这么钻人心窝疼呢?”说着,黑面人站起了身,拍了一巴掌在子衿背上。“就不怕以后嫁不出去。” 话音刚落,黑面人就蹲下身子,推开了地上的窗门。 子衿静默瞧着,又看了眼祁阳,祁阳背叛了雇主,这是不争的事实。黑面人看来还是同祁阳关系好些,竟然也没揭发他。 但是雇主,到底是个怎么样的态度?一而再再而三的任务失败,祁阳是如何交代的?雇主果真是因为找不到下家,才一再屈就? 这个原因子衿并不信。 “我就说这小妮子不会留在这里,一晚上窝在这里。不够吓死她的!”黑面人撑着膝盖站起身来,又一巴掌拍在子衿背后上,“现在就走?” “去哪?”子衿皱着眉头下意识问道。她极其不喜欢别人随便碰她,更讨厌这样轻挑的姿势。尤其还是个曾经差点没杀了她的人! 黑面人说话太跳,一个跳另一个的,子衿问完话后就立马明白了过来,黑面人就像预料到她会问一样,随即接道,“送你回去啊!你刚才不还问。什么时候放你走吗?你想,随时都行。老子亲自护送!” “别告诉我,平时都是他守在我们院外边儿的。”子衿咬着牙。瞪着祁阳抬手指着黑面人。 她难以想象,这么一个跳脱的人整日如何一动不动地守在他们院外面,两只眼睛盯着他们。子衿现在想着,都替他感到坐立难安,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我像是那么闲的人吗?”祁阳还没说话,黑面人抢先答道,抬着下巴冲着祁阳昂了昂,“那这小妞子我给她送回去了?” 祁阳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极其平淡地落在子衿眼底,片刻不到就离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子衿点了点头,收起了一身不适应。坚定道,“我是非回不可。” 天边黑沉沉的,像是吸收了世界上所有的负面情绪,子衿不讨厌黑天,相反,她见着黑夜反而觉得亲切,这种能包裹自己全身的安全感,对她来说十分受用,也十分享受。 自顾 “小妞子,从今往后,可没有人能在旁看着你们了,好自为之。” 黑面人留下这一句话后,就点步离开,子衿被放在院外的树林中。隐匿在一片黑暗之中。这话对子衿来说,无疑让她半晌回不来神。 面对祁阳等人。她原先是有利用之心,想借着祁阳莫名其妙的态度,起码能护着点她与顾凌云,心底安全感很重要。 可是日后他们不在了。她自己有多大的能力,能一次次在对方手底下逃脱?若没有祁阳,她一次也逃脱不了。 第一次那晚,子衿至今也不相信自己竟然能在祁阳手下脱身,尽管祁阳自己也这么说过,但子衿总觉得哪里不对。 望着不远处的屋内,一盏灯微微的亮着,铃铛之声若即若离,子衿渐渐收回了神。 顾凌云在拉铃铛? 这铃铛还是夏季的时候,子衿安上去的,绳子就在顾凌云枕头下面,若是有事。只要他用力一拉,铃铛就能来回响很多声。 可此时这般轻飘飘的声音,看来顾凌云也是困极了。此时已经天际擦亮,东方鱼肚白都堪堪露了出来。 心底一阵发疼,子衿疾步朝屋内走去,连院门都没进。直接抬上了窗户,侧身翻了进去,一屁股坐在了顾凌云身上。 “顾凌云!”子衿压着声音,将声音闷在嗓子里,却用尽了力气去嘶吼,一把搂过顾凌云的脖子。吧唧吧唧亲了两大口,亲的顾凌云脑门都犯了红。 “子衿。”眼神迷离,声音恍惚,顾凌云像是半梦半醒。眼皮耷拉着从缝里去看子衿,过了片刻手脚倏地一紧。 伴着铃铛剧烈摇晃声,叮咚乱响,顾凌云如梦初醒般登时睁圆了双眼,眼角泛着血丝,就这么直愣愣地凝着子衿。 “子衿!你没事!你没事吧!”声音颤抖不可遏制。顾凌云咽了口吐沫,眼眶顿时红透。滴滴泪水瞬间如注,子衿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顾凌云捧着双颊,仰头一吻。 屋子里的窗户半开,偶尔吹过来一丝凉风,子衿抬起眼皮来,看了看面前的顾凌云心,中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出来的这么急,怎么连衣服都没有穿好?” 说完以后,子衿为顾凌云整了整衣服。同时也尽量平缓心中的思绪。 子衿忍不住得想,低声应了一句,“嗯,我没事。睡吧,明天再说。”双眸似被顾凌云喷薄的热息打湿,鼻尖隐隐发酸,子衿吸了吸鼻子绷紧自己的身子,半晌也不见动弹。 顾凌云就这么一直抱着她,睡了过去。 竟然就这么睡着了?这是子衿在胳膊已经发酸后才发现的事。 稍稍朝后倾了倾身子,子衿慢慢从被子里拿出手,指尖轻轻点在顾凌云脸颊之上,红润至极,眼眶依旧泛红,眼角还挂着泪渣。 唇色红艳。不论何时,顾凌云的嘴唇永远都是红通通的两瓣儿,有时候哭得狠了,那两片唇就像血液一样,泪光盈盈在唇面上发光,湿润至极。 指尖不自觉落在他的唇面之上,葱白指尖轻轻颤了颤。 朱唇 子衿极缓极慢地深吸了一口气,咽了咽口水,指尖左右动了动,点在唇面之上,子衿咬着自己的下唇,奇怪得觉得自己也在痒。 小孩子。真是个漂亮至极的小孩子,也只是个小孩子。 叹了口气。子衿慢慢转过身,双手相握抵在唇边,闭上了眼。 “子衿......”像是呓语,顾凌云喏喏软软的声音几乎微不可查。一只手还搭在了子衿的腰上。 子衿浑身一紧,他方才醒着?他方才醒着!她摸他嘴的事,他也知道?他会不会多想?不会吧?才八岁的小孩子,性启蒙都没有呢,哪知道这些花花草草的事。 但现代小学生谈恋爱的可不少!心底一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怪腔尖叫着,子衿冷汗都冒了出来,眼睫轻轻打颤也没敢睁眼。 周身感官全都紧在了腰际,那方与顾凌云相贴的寸肤之上,血液在倍看,空气在炙热,子衿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良久,良久。或许子衿也累了,没过多会就伴着浮想联翩入了梦去。 冬日阳光,不论再强烈也无法照得草木绿面油光,此时或许是心境所致,子衿总觉得这里无论红墙还是绿草,都是死气沉沉灰头土脸的模样。 还在祁阳的屋子里。与祁阳面对面坐着,明明满肚子的疑问,却都一概忘记,只是祁阳带着愤怒又不解的眼神,紧紧盯着她,没有移开分寸。从来没有过如此长的时间,长到让子衿窒息。 她极其讨厌这样失去控制的感觉,就像堕入深渊无处着落一样,没有任何安全感。完全陌生又无处可寻的寂寞。 她害怕,也因此讨厌。她的性格不允许她害怕。 转眼之间,四周一切都亮了,清脆动人的铃铛声在耳畔回响,子衿怀里抱着顾凌云,仰面躺倒在沙滩椅之上。入目是沙滩与海,浪涛在不停地拍打。顾凌云的指尖若有似无地点在子衿的大腿上。 “我知道你喜欢海滩,喜欢这略带咸味的空气。” 顾凌云的话刚说完。子衿便不可置信的抬起了头。 “我没有告诉过你这些事情啊?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你是怎么知道的!” 顾凌云伸出手来,刮了一下子衿的鼻子,笑着说道:“不管你有没有告诉过我,你心中是怎么想的,我完全明白。” 看到顾凌云似笑非笑的脸,子衿倒吸了一口冷气。 自己虽然和他相处了一段时间,可还没有到那种心有灵犀的地步。而且,他还是一个小孩子,哪会懂那么多事情? “不要在这里骗我了,才不相信你说的话呢。肯定是我睡着的时候,你不小心听到的,对不对?” 顾凌云并没有理会子衿在说什么,他把一杯带冰的饮料放倒子衿面前,轻声说道:“我不仅知道你喜欢这海滩,我还知道你喜欢可乐加冰。” 这一次,子衿完全愣住了。 要说先前的话是巧合,可自己的爱好他也明白的清清楚楚,又怎会是巧合? 心中已经,子衿突然醒了。 吓死人了,原来是梦! 噩梦 乌黑大眼睛正盯着自己莫名其妙的动作,子衿一阵无奈,还没想好该怎么解释,顾凌云便歪着头问道,“你是做噩梦了?” 怔了怔,子衿又想起方才梦中的片段。红唇。 “是啊,好大的噩梦。吓死我了。”子衿挑了挑眉,深深地点了个头,抬手一把推开顾凌云压着她的半截身子,侧过身又喘了好几口气才问。“你怎么醒这么早?” 目光无意间又落在顾凌云的唇上,子衿连忙深吸了一口气错开视线,看向地面又看向桌子,一时之间无措万分。 “我想早点醒来看看你。”顾凌云撅着嘴,学着大人模样叹了口气,双手圈着子衿的肩膀,头抵在她的胸上,准确来说是胸腔之上,尽管她还没发育,但子衿还是受不了他这个样子。 本来想问一问昨天的事,但此时开口子衿又有些不愿意,闭着眼睛子衿抬手盖住了自己的眼。叹了口气。 该知道的昨天祁阳都说了差不多,再多的细节也不是非要现在听不可,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顾凌云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也挺好。 不过顾凌云倒不是个叽叽喳喳的性格,他的话不多,但温言软语的听着能让人在心里回荡半天。很是舒服。 没过多久,顾凌云又动了起来,一直在动,也不知道在挪什么。子衿放下了手,睁开了一只眼去瞧,却见一双手遮在自己眼皮十厘米之远。顾凌云正跪在她身侧,弯着腰替她挡着光。 见她又睁开眼,顾凌云露齿一笑,“这窗纸不遮光。你睡吧,我来替你遮着,我不困。” 心尖儿一暖,子衿深深吐出一口气笑了开怀,抬手一把揽过顾凌云的肩膀,搂进怀里。紧紧地圈着他。 “遮什么遮,一起睡!” “嗯。好啊!” 日斜三分,草绿一层。红红的暖色披在身上,如有实物般暖进心窝里。屁股上火辣辣的疼这会儿才发觉,子衿这才想起还是好多事没有想清楚,还是许多事没有吩咐。 昨日在前堂里演得那么一出戏,一共寻了三位演员,子衿,顾凌云,以及伍全。伍全是子衿拜托了许久才答应的。他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子衿说不让你说假话,只不过将内心的情感表达出来而已。 遇见旁人有难,他不应该出口询问一番?不应该极力相助一番?自然是应该的。伍全哪里能说得过子衿。但子衿这个制片人也并没有给他太大太难的戏份。 至于主角顾凌云,发挥得可谓是潇洒淋漓,不过子衿也不差,临时在屁股后面吊了个番茄,一屁股将裙帘全染红的那一段,就连顾凌云都吓了一跳。 不过区区一个西红柿可没那个效果,子衿还托伍全去借了些朱红砚。 戏罢果成,坐享其成,经过林妃巧嘴在宫里一说,又加上对方雇主此次歪打正着,林妃一时半会儿怕是不会再来护国寺了,而雇主,想必也能安生一段时日。 三十 北凉国十七年,腊月三十。 “子衿!子衿!你昨夜怎么了?怎么又流血了?” 初晨,白云淡纹飘在天际,缥缈犹如层层纱布平铺,柔滑美润至极。闲来无事时,子衿总爱抬头望天。天边变化莫测的云朵,总是能绘制出最美的画来。 蹲在井口边上。子衿默默在水盆里搓着刚换下来的污衣,听此脸颊登时羞红。 去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年三十儿前一夜,大冬将暖的季节。葵水来得猝不及防。去年的半个冬季,子衿几乎都是在顾凌云床上睡过去。 顾凌云似乎天生体寒,而她正巧什么时候都是热乎乎的肌肤,正好能暖着他。主要还是子衿自己睡在地板上觉得冷了,便借着顾凌云提议的由头,故作不情不愿的样子爬上了主子的床。 而年三十儿清晨,那日就连全寺的早会都作罢,足足睡了个自然醒,子衿或许是因察觉到身子不适,竟然比顾凌云还早醒,探手朝下一摸,登时全身都烫的跟火炉子一样。 以前小时候。子衿发育得晚,听别的小伙伴们骄傲地把她拉进厕所,给她看自己成熟的标志,子衿还艳羡不已,可一旦拥有了就恨不得穿回过去。 如今享受了一番幼童的清爽,突然又来了这么个招人烦的玩意儿。子衿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一整天都闷闷不乐。 古代,没有卫生巾,子衿当初一点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搓吧搓吧洗完了脏衣服,结果身上的又脏了。子衿无法,只能先去树林里找两片大树叶子,用布条拴在腰侧,随即连忙下了山去。悄悄寻了位姑娘问。 幸好她身子骨年龄小,旁人也没将她当变态,学了法子,子衿又特地去买了祭祀用的白纸,贵是贵,但卫生是关键。顾凌云还是不差这个钱的,每月用度宫里都会派人来送。 先用细线将布条系着两头拴在腰侧。再将白纸铺在上面,偶尔白纸用完了。子衿才会去用上厕所擦屁股的那种硬黄纸。 这一年,她的保密工作一直疏忽,一是想着顾凌云年纪还小,又没人教他,哪里懂这些事,二是她自己也麻烦,每日几乎和顾凌云腻二十四小时,她也懒得找由头周全。 “你且放在那!别乱动!”子衿扬声叫唤道。随即又搓了两手见污渍已去,便晒了起来。起身叹了一口气,子衿不紧不慢地朝屋里走去。 昨夜她也睡的床,方才起床时见顾凌云还未起。子衿也就未去吵他换被褥。谁知这才多大的功夫,他就醒了。许是要年三十儿了,给他兴奋的。 “子衿!我能不能穿新衣!”顾凌云扯着嗓子坐在床上喊,也习惯了子衿莫名其妙半夜流血的行为,不再多问。 “不能!今儿才年三十儿!穿什么新衣!明天才能穿!”子衿声音带着乏累,眉目却是溢着笑容。 顾凌云总爱把年三十当成新年过,虽说年夜饭啥的确实都在年三十吃。 新衣 年初一也没有比年三十热闹到哪去,但也不是新年啊! 想是这么想,子衿自己却摇了摇头,想起自己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年三十,她爸除了在这一天会亲手下厨烧上两道菜外,其后的大年初几。都是子衿去热剩下来的饭菜,连着好几天都如此。 那几天家里的阿姨不上班。她爸厨艺不好也不爱做菜,子衿更是一辈子没进过厨房烧过菜,虽说她爸烧得不咋地,但子衿却爱吃的很。物以稀为贵嘛。 进了屋。子衿看了眼被褥上的污渍,小小一块殷红,应是坐起时不甚用了力,无甚大碍,拿块小皂角搓一搓就好,不必大喜。 想此,子衿心情愉快些,“你想穿便穿罢,不是做了两件新衣吗?这两日换着穿也行!” 衣服还是青衣长衫,顾凌云是越来越能穿出青的等级了,什么青绿色、青兰色还可以偶尔换换图个新鲜,但一旦哪怕只是颜色偏向一点点淡湖蓝色的衣服。顾凌云都一概摒弃,碰都不愿碰一下。 可顾凌云守孝,按规矩来说是不能轻易下山走动,子衿原先也分不清什么乱七八糟的颜色,又不愿他只穿一种颜色,她洗衣服都乱。本想换衣服给他尝尝鲜,一买错了颜色,他大发脾气不说,还气得一段时日都只穿正青色。 活脱脱的蚂蚱。 年三十,还是比较轻松的一天,前几日护国寺大清扫。整日忙得天昏地暗。虽说顾凌云住在一个独院子来,十分方便,但遇着清扫的日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得清理。可不是个小活。 “你且洗漱,过会再去清宜堂拜礼。” 拿着皂角,子衿回眸看了眼方又换了新衣的顾凌云,正一脸得意地对着铜镜扭来扭去,臭美得紧。 “好。”声音低了低,顾凌云收敛情绪。迈步出门。 清宜堂里面摆放了许多灵牌,首厅里自然是已故前朝皇帝皇后们的牌位。以及当今圣上已故亲族的牌位,还有一些皇上已故的重臣命臣在其下。 梨妃按规矩来说。并不能摆放在其上,但当今圣上念在七皇子孝心浓重,便特令将梨妃牌位在护国寺首屋摆放三年,期满则退放至次屋。 每逢过年过节,顾凌云理应去清宜堂跪拜两个时辰,毕竟守孝才是他来护国寺的目的,这些都是基本要求。 卯时将尽,子衿就领着顾凌云去了清宜堂。顾凌云需要跪满两个时辰。而子衿只需跪满一个时辰,且也只有逢年时才如此。 像她这样的奴婢,跪多了,是扰了故人清净。这清宜堂,她也不宜久留,跪满了时辰,需得在堂外候着。 如今这排位已经摆放了两年多,还有半年就该期满。以后怕是再也不会见到,念此,子衿深深看了一眼,退身出了屋子。 孝期将满,子衿总是会无缘无故想起些什么,例如秋季过去了,她会想着这或许是最后一个与顾凌云相处的秋季了,越想越觉得难过。 见娘 子衿有一段时日总爱拉着顾凌云上山去看落叶,一看就是一整天。 还有冬衣,这段时间冬衣渐渐褪去两件,外袄也换成了略薄的那种,而顾凌云换下的厚外袄,被子衿悬挂在屋子里整整两日。想着以后怕是再也瞧不见了,最后还是被顾凌云强制去了下来。说什么半夜醒来瞧见太过吓人。 等等诸如此类的事太多太多,也许是这身子的影响,子衿觉得自己有时候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自己原先明明是个外强中干的精英人才啊! “子衿……”喏喏的声音在子衿脑后响起。顾凌云迈步出了门,抬臂一把圈过子衿,抱在怀里,嘴里低声重复着她的名字。 子衿微微偏过头看了一眼,慢慢转过身来,下巴正好抵在顾凌云的鼻尖上,抬手拍了拍他的背,叹了两口气。 这两年顾凌云的个子倒是没少长,原先子衿还是下巴能放在他的头顶上,现在也只能落在鼻尖上。但性格却是越来越腻人,原先还好歹会听子衿的话,现在倒好。就紧着自己的性子来,大少爷脾气越来越会摆架子。 子衿却也出乎意料得惯着他,任凭他再依着她赖着她,有时候想想没多少日子了,子衿自己也不舍得起来。 对于未来,她想着就像她当初对祁阳所说的那样。顾凌云回宫,那他们各自天涯路,顾凌云若愿意就此离宫游世,子衿也能勉为其难得再陪他走一段路。 想到祁阳,自从那日在他屋里见过以后,子衿就再也未见过他。而往后不论子衿再如何设计,都无一黑面人现身,想来那黑面人说得不假。 子衿想过,或许对方雇主会安生一段时间。但没想到这两年来,都没有半点的麻烦来寻,偶尔还会有妃子来看顾凌云,但除了嘴上言语之外,旁的倒是什么也没有。 其中原因一定与祁阳有关。但子衿一直没想明白,会是哪种可能。 “阿云啊。你现在这么大了,我可抱不动你。”见顾凌云一时半会还是一动不动。子衿轻轻推了推,低眸看了一眼。脸颊不觉一红。 听说经期来的第一年,是女子发育最快的一年,这条理论真假不知,但子衿的身子骨几乎以肉眼可见的趋势飞快发育。 就拿胸来说吧,头一年来护国寺的时候,子衿这哪里叫胸,完全就是男子的胸腔!第二年开始慢慢鼓起,但这半年多来。几乎已经成了圆滚滚。 虽说顾凌云个子长高了,也不再像以前那样趴在她胸腔上,而是窝在她肩窝里,但这样近的距离。还是让她闭塞的有些窒息,更别提脑子里胡思八道的东西了。 “子衿,我想带你见见我娘。” 没有称母妃,也没有称额娘,只说是娘,最平淡无奇的称呼,却听得子衿心里一软,当时子衿并不知道为什么,但事后想想,或许在她眼里,娘,是最亲近,最无关他物的称呼。 无关身份地位,无关宫廷权谋。 唯愿 “好。”子衿点了点头,“不能太久。” 许是顾凌云真的寂寞了,想娘了,而她是他如今算是最亲近的人,日后,还能再见吗?不能了吧。 跪在坐垫之上。子衿时而偏眸瞧一眼顾凌云,见他嘴里不知低念些什么。念念有词的模样极其认真,子衿也跟着双手合十,来回重复着一句话。 “唯愿阿云平安喜乐。” 又过了半会,子衿虽然觉得自己不该停留在这里这么长时间。但见顾凌云还是认真模样,也不愿打扰他。正想着自己能不能偷摸摸睡一会的时候,顾凌云睁开眼睛,转头笑逐颜开。 “子衿,我同阿娘说了好些你的好话。”唇角像是要咧到耳根去,顾凌云眼睛弯弯,拉过子衿的手揉捏摩擦,又道,“我还同阿娘说,我以后要保护子衿,但阿娘说,这话应该说给你听。” “我听到啦。主子很厉害呢。”子衿提手摸了摸顾凌云的头顶,同样抱以咧嘴一笑,又发觉自己这般姿态怎能在梨妃面前做,连忙收回了手,却又被顾凌云抓住,“子衿。阿娘让我不要离开你。” 顿了顿,子衿没有说话,她不明白顾凌云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是说以后他会跟着她游世,还是只是想让子衿不要离开他。 嘴角笑容有些尴尬,子衿收了起来。弯腰扶着顾凌云站起了身,又朝梨妃摆了摆,这才转身同顾凌云应着,“好啊。小跟屁虫。” 从清宜堂出来时,已经晌午,因着寺里有些大师秉着“过午不食”的原则,所以寺里的晚饭并没有什么区别,所谓的年夜饭则被提前到了午时。 大大小小寺里所有的和尚们,都会聚集在后堂。由住持做大发表讲话。子衿不能跟着顾凌云一起吃饭,那里一群男子。她一个女子不好上桌,在堂外候着的话。人群攒动,尽管顾凌云穿得鲜艳,但子衿毕竟才小孩子的身高,根本看不见。 所以送了顾凌云去了后堂后,子衿便回了院里,本想缩在被窝里晒着太阳,但碍于身体条件不允许,子衿只能搬把椅子坐在门口。 一直耗时间耗到快结束的时候。子衿浑身泛着懒劲儿,但还是起身去后堂接顾凌云,心里是真心想尽快看到他,总觉得看一眼少一眼。 “一吃吃这么久。真不方便!”从后堂里出来,顾凌云跺着脚闷闷不乐,“我说我不跟他们一起吃,你还偏要我去!” “主子啊,最后一次年饭了,怎么能坏了规矩呢!”子衿主动伸手拉起顾凌云的小手,指尖捏着他掌心的软肉。 “你真的是子衿吗?这会是你能说出来的话?”顾凌云故作惊愕,朝后跳了一大步,定住身子瞪着子衿,像是见了鬼一样。 子衿白眼一翻,甩手扔开顾凌云的手,抬手作势就要打他,顾凌云连忙声声求饶,“啊,子衿最懂规矩了!” 护国寺在半山腰上,其间有数条小溪蜿蜒而下。 保平 有些小溪在后来被建院子或屋楼时,被填平了去,有些小溪则被引着汇成一条大河,皇上亲赐其名为,保平河,而私底下小和尚都喜欢叫。小护国河。 小护国河几乎贯穿了整座护国寺,斜斜的一条又西北向东南。蜿蜒而下。后堂拐向前堂时可以看到,而拐向顾凌云的小院子方向,也能小远地望见。 说话打闹间,正巧路过小护国河。许是因为顾凌云出来的早,这附近也没有什么人。 隐约间,听见那边什么声音似乎在尖叫,还是顾凌云先反应过来,停了嬉笑侧耳去听,随即忙抬脚跑了过去。 子衿也没多想连忙跟上,近了些距离才听了个仔细,是个小女孩的声音,年纪应该同顾凌云差不了多少。 正想着,便瞧见此时宽阔的小护国河里,竟然浮着一女孩,上下波动剧烈。明显是溺了水。 子衿恍惚之间正想芯儿会不会水时,就见一侧顾凌云已经纵身一跃跳了下去,青衣湿透几乎与小护国河一色,急速游到小女孩身边,一把抓起。 就在子衿想松口气时,却见顾凌云竟然也被水满了头顶。一手还紧紧抓着小女孩,另一只手在水面之上乱拍。 他那么小,哪里能救得动!子衿这才想到,也想不得再多,提着裙帘就朝水面跑去,一面喊着。“先松手!顾凌云,你先把手松开!” 捏着鼻子,子衿一头钻进水里,方想划水去摆两下。却发觉自己不论如何摆水游动,都浮不起来! 不可能!就算芯儿不会水,但子衿会啊!怎么能换个身体就不行了呢!子衿不信。双手却失了控制,腹中的呼吸逐渐失去,子衿也淡定不得,手忙脚乱起来。 “唔……” 再喝了不知道几口水后。一人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一把揽进怀里。一手扶着她的脸颊,唇上一软。口腔被猛然灌进了满腔的氧气,连带着水,被她囫囵一并咽了下去。 大脑一片空白,双手也顾不得拍水,紧紧抓着眼前的人,子衿眼睛挤出一条缝来,只见眼前人,长发飞舞。衣角飘零,乌黑的瞳孔透出一抹光亮来,像是夜里的猫头鹰,泛着轻微的光。 他的唇。一定还是那么红。 像是度过了漫长无际,时间缓慢至极,她却丝毫也动不得,子衿被束得紧,任凭眼前人浮动,双手沿着她的手臂一直向下,与她掌心相贴十指交握,被缓缓向上牵引,柔水自脸庞滑过,卷起了一层红。 “子衿!子衿!你怎么样?你说句话,子衿,你别不说话啊!”顾凌云几乎快贴在了子衿身上,子衿闻声,一睁眼就是顾凌云的大脸,目光几乎瞧不见旁的东西。 这时一旁一女孩儿声音,扬起,“小公子你别急,她过会就好了,你再着急也没用。” “你别说话!要不是你,子衿怎么会如此!要不是为了你故意装成那样,我根本看都不想看你!”顾凌云怒吼一声。 女孩 像是一把推开了小女孩,小女孩尖叫一声,语气也带着埋怨,“我装什么了,我就想找个人来陪陪我,有错吗!” “谁都不愿理我。今日可是大年啊,凭什么我爹要领另一个人回家!那是我的家。那个贱人凭什么来!” 小女孩一直在一旁碎碎念,子衿烦的不行,方才脑海耳边都还是在水下时的场景,渡气。救命。 可就被她一直这么念叨着,什么美感也没了。子衿皱了皱眉,眼睛虽然睁着,但眼珠如同死了一般,这时才生涩地动了动,目光落在顾凌云身后的女孩儿身上。 华贵的服侍繁琐雍容,应是特地为今日准备的,在京城穿成这样,想来家中有人在朝廷做官,否则哪敢就差把奢靡俩字写在身上了。 “别吵。”子衿见她也是小孩,便也没客气,瞪了一眼。 听了子衿说话。顾凌云差点没蹦起来,搂着子衿半坐起身,回头也跟着瞪了一眼,“别吵!” “没人有功夫听你在这说这么多废话,你既然无事,便走吧。”子衿看了一眼顾凌云。又想起方才在水下的一幕,错开视线,又冷眼瞧着那女孩,故意压着自己的情绪。 小女孩怕是日常被娇宠惯了,哪里受过这般委屈,没跟着起身。反倒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双眼扬声哭了起来。 子衿本就心烦,手抓了抓身后的衣服,也不知道葵水会不会流出来。渗透衣服,又满脑子回放起方才那一幕,羞有恼也有,一时也不愿去管那小女孩,抬步就走。 为何羞,羞自己方才竟然脸红心跳。竟然还像个懵懂少女一般无措。为何恼,恼顾凌云的态度。好像刚才亲她的根本不是他一样。 顾凌云更是瞧也没瞧她一眼,拉起子衿的手。继续紧张问着,“方才呛着水没有?我们先回屋里,你先喝两杯水暖暖,” “我的主子,你怎么反倒照顾其我来了,我没事。”子衿不想去看顾凌云的眼睛,目光下移不自觉落在他的嘴上,连忙移开。 咳了咳。子衿岔开话题,“那个小女孩儿是怎么回事?” “她根本就是装的!”说起这个,顾凌云就气不打一处来,瞪着眼睛恨不得张牙舞爪。“她会水!她就是无聊了去玩水,我们还好心去救她,被她耍着玩!我去救她,她反而还故意往下沉,把我都拽下去了!要不是我最后挣开了她,指不定她得笑翻在地呢!” 听着这话,子衿也跟着气不打一处来,重重吐了一口气,回头又想去看一眼那女孩,却被突然出现的一颗脑袋吓得差点摔在地上。 “被发现了?”小女孩儿双眉高挑,两只手捏着自己的耳垂朝外拽,睁着眼睛圆亮亮得笑,“我还想着吓一吓你们。” 你特么吓着我了!子衿心底一万头草泥马汹涌狂躁奔过,脏话差点脱口而出,最终还是咬牙忍下了,她可不想被特么一个小女孩子看笑话! 相识 憋着一口气,子衿嘴角抿了抿,目光平视,就这么直直地盯着小女孩儿,没有怒气更没有笑意,小女孩被盯得愣了愣。慢慢松开了手。 “秋雪琴!你到底想干什么!”顾凌云上前一步,将子衿护在身后。眸中怒气不掩,横眉快树成一条直线。 子衿很快冷静下来,听见顾凌云竟然还认识小女孩儿,皱了皱眉。心下细作打算。向来在外人面前无言的顾凌云,也盛怒成这幅样子,若是被庙中人瞧见,难免传言顾凌云装傻。 “你是谁?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秋雪琴怔在原地,又瞧了眼子衿,眼珠子在大眼眶里一转,双手掐腰怒道,“既然知我是谁,竟还敢直呼名讳!你是不想活了吗?” 听秋雪琴这语气,看来家中长辈在宫中还是不小的官,应是参加过朝中宴会才被顾凌云认出,顾凌云的名声在宫中盛传。她竟然不知他的容貌,也不知该笑她不谙世事好,还是该训她鼻孔朝天不认人好。 想来这小女孩儿是把顾凌云当成了庙中带发修行的和尚,小小丫头怕是没想到皇子会来这寺庙。 “冲撞了小姐真是不好意思,奴婢代我家公子向秋小姐道歉,眼下小姐衣衫湿透。还是早些回家换身衣服吧,这深冬未过,难免着凉。” 嘴角挂起适宜的笑,子衿拉过顾凌云的手腕,掩在身后,自己弯腰朝秋雪琴欠了欠身。突转的态度更是让秋雪琴目瞪口呆。 身后的顾凌云拉了拉她的衣袖,却见子衿继续道,“我家公子还有急事,小姐若无事。我们就先离开了,小姐保重,后会有期。” 淡淡的笑意不闲不肃,子衿话毕,二话不说便拉着顾凌云疾步离去,却不料被顿住了脚步。回头看去,顾凌云被秋雪琴拉住了手。 子衿瞧了一眼她的手。眸底微波暗涌,随即被掩下。但笑不语,秋雪琴依旧板着脸,蹙着眉头不饶人的模样,“本小姐让你们走了吗?本小姐接受你们的道歉了吗?” 顾凌云抓着子衿的手,气得发颤,方才子衿的态度已经很明显,就是不想让秋雪琴再多瞧出他的不妥来,若是让这个小姐可着劲地闹。到时候全寺都能知道顾凌云是装傻,不仅能下水救人,还会跟人吵架呢。 可瞧见子衿为了他忍气吞声,再见秋雪琴这般蛮横无度。顾凌云就气不过,头一回这么厌恶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装傻。 “秋小姐想如何?”子衿还是面带笑意,目光却慢慢与秋雪琴对视,笑意中带着逼迫,语气也凌厉几分,“方才秋小姐说道家中愤怨诸事,此次离家想必家中长辈已然知晓,若知小姐在此不懂规矩,与一寺中和尚纠缠,不论对小姐还是家族来说,都是蒙羞的事。” “你当我怕?我凭什么要怕,是我爹非要领个小贱人回家,凭什么他还来指责我胡闹!”声音故作虚张,但心底却没了底。 雪琴 秋雪琴两只小眼珠转了转,犹豫之间甩开了顾凌云的手,“我说不准走,就是不准走!我才不要一个人在这无聊!” 像这种名门望族的小姐,从小就一定被灌输了各种礼仪观念,什么顾全大局不要给家族蒙羞的观念。一定是记在了心里。 之所以念此,子衿只是推己及人。她小时若犯了错。无人知晓即可罢休,一旦传出门外,甚至被爆网上,她爸一定会关她个几天几夜。还会将网上那些难堪的评论都丢在她面前,让她一条一条去读。 “那小姐可知,我家公子是何人?”子衿心中也急,眼瞧着前堂出来的人越来越多。 总有人会朝小护国河这里看一眼,若是瞧见那还了得。子衿心里也急,抿了抿嘴角脑中思绪万千。 不待秋雪琴反驳,子衿脸不红心不跳地平淡说道,“西北平镇将军之子。小姐或许有所不知,我家将军可是与当朝平南将军齐名,我家公子也是将军的独子,虽说将军眼下还在西北,但若听闻公子受了委屈。府中必会派兵来此,小姐到时该如何?” 小孩子应该都对将军什么的官职,比较害怕吧? 见秋雪琴撅起嘴来,又不愿服输抿着嘴角,子衿就知道自己赌对了,继而欠身笑嘻嘻道。“小姐若是喜欢我家公子,大可去府内寻,就在城北,小姐命下人一打听便知。这几日我家公子清修已满,明日就打道回府,静候佳音。” 话尾腻着笑。子衿拉着顾凌云再次离去,留下满脸通红的秋雪琴不知所措。上了正路走出许久的距离,秋雪琴才一跺脚反应过来,人却已经走远了。 “西北平镇将军是何人?我怎么不知?”顾凌云轻声叹了口气。埋怨自己依旧是什么忙也没帮上,只会在一旁瞧着子衿空口白牙护着自己。 轻声一笑,子衿抬手揉了揉顾凌云的头,知道他是年龄越来越大了,也知道要强和自尊心了,却也没过多安慰。只是解释道,“那丫头总是纠缠。我也没办法,又不知她到底是哪家小姐。我所知的重臣更是不多,只能随口扯一个偏远的,能唬得住她的。” 哪里有什么西北平镇将军,都是子衿方才信口胡诌出来吓唬小丫头的,子衿最怕这种不讲理又不要面子的人,要不是逼急了她,也不会随意撒谎。 一想起那丫头若是真派人去寻府,那可就要笑掉牙了。但也不知小丫头够不够精明,会不会再回寺庙来寻,若是真来寻了,到时怕是只能让方丈暂先抵挡。 “也只有你说出的话。才会这么让人轻信。”顾凌云双手拉着子衿的一只手,路过一群结伴的和尚后,头也不抬,待人走远才低声道了一句。 听此,子衿只当是夸她的,拉着顾凌云拐下了小路,朝着院走去,“话说回来,那丫头究竟是何人物?你又是如何认识的?” 人群总是渐行渐远,此时前堂的人几乎都已散场。 家势 “当朝左丞相之女,她的爷爷是三朝元老秋太傅,虽然平日不上早朝,但若朝中有重大事务,父皇也会特地去询问一句。”顾凌云皱着眉头,老神在在的模样继续道。“四年前元宵宴会之上,左丞相将她带去了。说是精通诗词,还要与我比试一番,是母妃允我先回屋休息,这才得以提前离开。” 梨妃似乎向来都不喜顾凌云太过张扬。所以尽管顾凌云才华一身也名声在外,但梨妃总是不愿他过多炫耀。 想着,子衿点点头,松开了顾凌云的手,推开了屋门,光亮瞬时倾斜而入,柔软地铺洒一地,让人瞧着也不觉心尖一暖。 子衿倒茶递给了他,眨了眨眼轻笑。 “既然未比试,也就未正式见过面,这样你都能记得清。也确实,那姑娘长得确实好看。只瞧一眼也能许久忘不了,日后定能出挑成大美人儿!” “她哪里好看,还不及你千分之一。我的记性向来好,过目不忘不敢说,但记住了就很难再忘。”顾凌云闷着声音咽下茶水,将茶杯重重按在桌子上。撅着嘴还为方才的事生气。 见此,子衿也只是笑笑,言语中意思提点得更加明显,“幸好方才没有闹得太僵,否则她这样好家势的丫头,可难找。你日后……” “不要。除了子衿,我谁也不要。她那般骄纵,我可忍不了她。”说着,顾凌云不知是想起什么开心的事。拉过子衿的一只手双手捧着,她的手背贴在他的脸侧,“子衿,你为何总爱夸别人好看,却从不夸夸自己,你是不知道自己有多美吗?” “……” 突如其来的情话砸的子衿愣在原地。由手传来的丝丝冰凉瞬间化为滚烫炉水般,沿着手臂一路攀岩。直冲脑海,撞得她脸颊通红言语不能。 她知道。他说的话都只是字面意思的表达,没有任何旁加之意,但她还是忍不住脸红心跳,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小小少女心,在此刻膨胀到极限。 “我是说,她的家势极好,你知道的。”岔开注意力,子衿错开视线。强行收回了手,抿着嘴角望向窗外,心跳得砰砰乱响,仿佛在耳边聒噪。 “可是子衿。我说过,你若无心,不必为我周全。”顾凌云情绪渐渐低沉,望着子衿的目光中,多添了一丝忧伤。 是的,他早在两年多前就说过,早在遇见祁阳之后就说过,她若不想伴他以后,就不要费劲心思去为他铺路,这样只是鼓励他,而非劝阻。 可是两年来,子衿像是逼着自己接受最坏的结局,接受顾凌云即将要回宫的结果,尽管那时顾凌云还没有抉择,子衿就已经强迫着自己去接受。 不想让自己从天堂跌入地狱,所以很多人选择一开始就不去天堂。不想让自己失望,就别给自己希望。这个道理子衿熟悉得很,所以才为了给自己的心理留点预期,将这种想法在心底生根发芽。 柳树 恢复正常情绪后,子衿跟着祁阳的话问了一句。 “长乐留不得芯儿,我也保不得她,不送进宫里,我别无他法。我已经进了长乐,想保芯儿。除非我再离开,但长乐不会让活人离开长乐。当时我根本没有别的选择。当时的长乐,也绝非现在的长乐,你不会懂。”祁阳眸中刀光般的森冷一闪而过,不知是想起了以前的什么事。 子衿不懂。突然想起以前阳副手说过的事,祁阳身上的毒,还是大当家亲手下的,也是皇后的命令。 思及此,子衿还算淡定,或许是因着兄妹这层新关系,说话也没所顾忌,“为什么你们大当家要如此听皇后的话?大当家既然如此狠心,你又为何这般敬重他?” 目光看了眼窗外的柳树,子衿想起阳副手说过,大当家喜欢柳树,所以祁阳便种了这般多的柳树在周围。尽管春季飘得满天飞絮,但祁阳也从没想过去拔了它。 祁阳面色不改,“这便是这里的规矩,想要活下来就得尊着规矩。不是什么人都能挑三拣四,皇后是大哥的雇主,不仅仅是拿钱办事的那种。大哥不得不听。” 声音越来越低,“心软葬送的是自己的命,对于我们本就什么都没有的人,再没了命就什么也留不下了。无可图,便无可惧。这是大哥这么多年教给我的道理,所以就算后来我已经有能力去宫里接走芯儿。但我还是没有。” 祁阳良久没有说话,目光空洞不知焦点落在了哪里,那是子衿不懂的情绪,子衿不由得问了一句。“为什么?” “她不会接受这样的我,我只要默默地保护她就好。”祁阳不知在想些什么,声音也不再低沉,“她不会喜欢长乐,我是她哥,我也不想让她接近我这样的人。我不想影响她。” “怕自己的思想观念她承受不来?你当初进长乐的时候,是不是也被这种环境思想压得喘不过来气?”子衿突然有了种感同身受的感觉。就好像自己前段时间被顾凌云的变化打击的连连失眠一样,她不想去接受。却还是得逼着自己去理解。 祁阳深深地低下头去,重重一点头,“对,思想,就是这么个说法。” 空气一阵沉闷,祁阳陷入自己的回忆,子衿却在回想着他们之间这么久以来的事,她第一次见到祁阳时。他就已经恨不得杀了她,难不成那个时候他就已经知道她不是芯儿了?那他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最终,子衿也只问了句废话,却费了自己不小的力气。“那你现在,还恨我吗?” 子衿没法想象,如果有天她发现顾凌云突然换了个人,性格人设完全不同,还顶着一张顾凌云的皮囊,将自己视为仇敌时刻警惕,她肯定接受不了。碍于身份,雇主命他杀的人,被自己的亲生妹妹护得紧,他连解释都不能解释,只能继续扮演自己的角色,忍受自己的妹妹就这么没了。 二哥 子衿还记得,那夜黑面人带着她离开,立于房顶之上,点步轻离。子衿回眸瞧了一眼,庭院后门一排柳树垂曳。 “你们这儿倒是挺大。”子衿说道,心想杀手基地不应该低调些吗?就算不把屋子什么的建在地底。也不至于建在这种民居之地,起码也得是偏僻无人的山上或者低谷里去。 子衿话方说完。黑面人就已经起步离开,点头应道,“客人们还说我们客栈建的偏,不得待见。” 原来是家客栈。竟然还正常营业?客人们要是知道这里住的都是什么人,怕是晚上也睡不着觉吧。 子衿问,“既然不想为人所知,那为何种柳树?春天飘的哪都是柳树,岂不是很显眼?” “因为大哥喜欢。大哥说,不论将来我们飞到哪去,都得记住我们是从哪开始飞的,落哪哪就是根,落哪哪就是……组织。”黑面人面无表情道,就连语气都毫无波澜,子衿鲜少见到他这幅模样。 方才他停顿处,应该想说的是组织名。祁阳从未提过他们组织叫什么,就连他们彼此间说话,甚至连名称都不带,十分小心谨慎。 “大哥就是祁阳?”子衿问。 像是没想到祁阳竟然将告诉了她,黑面人怔了片刻,继而道。“那是二哥,大哥已经死了。二哥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难受得很,一直不愿顶替大哥的位置。那院里的柳树也大多是二哥种的,有次院里有客官打架伤了棵树,当夜那位客人就暴毙而亡。” “祁阳他……”子衿睁着眼睛再也说不出话来。她知道祁阳是杀手,冷血无情也正常,但她不相信他竟然如此视人命如草芥。 “想什么呢你,二哥也是奉命办事。那人本就该死,二哥不过是提前了时间。”黑面人脸上总算有了些笑意,看来是有意逗她取乐。 子衿瞪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小时候子衿认为,道不同不相为谋,不必屈就自己去应承别人。大了子衿又觉得万事都该留分薄面。就算不赞同,也不该太过直言揭短。 后来坐上了总经理的位置。子衿才明白,世上哪有什么道不道。不同人不同路,无可厚非也无所批驳之处,没有经历过别人的人生,就没有资格指责。 如今听黑面人直言说道,子衿也不觉得有什么接受不了,不论在怎样的世道,都没有完全对的人。滥杀无辜的恶人也好,坚守正义的道人也罢。子衿都无甚喜怒。起码祁阳还不是个滥杀无辜的恶人,她还不觉有什么不妥,只是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并不懂他的想法。 “这客栈也是奇怪,种柳树做什么。到了季节哪都是柳絮,谁还会进来惹烦。”身侧一和尚开口打断了子衿的思绪,仰着头同子衿一样,盯着面前的柳树看。 就是不想外人多来才种。子衿下意识想说却忍住了口,低头看了眼顾凌云道,“我们买些饭菜回去吃吧,天色也黑了。” 回寺 “好。”顾凌云乖乖点头,跟着子衿转过身,又回过头将庭院深深看进眼里。 一直带气氛的子衿突然不说话了,路上竟然也没人再开口,气氛异常诡异,而子衿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一路上竟也没发现。 楼上屋中,一人抱臂立在窗前。眼角刀疤狰狞,,眼神却暗淡无光,目光一直追随着某一人。直至消失不见。 祁阳抬手摸了摸脖颈,指尖下有一记褐色深印,像是疤痕又像是胎记,似乎印在了皮肤深处。 “真是缘分,没想到才回来没几天,就能撞见。”身侧一人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眼底闪过一抹诧异,带着难掩的笑腔,话音方落又正色问,“只剩半年了,二哥,你想好了吗?” 屋中寂静。良久才闻一声叹息轻出。 护国寺,偏院屋内。 子衿与顾凌云在小厅与几个和尚吃完了饭后,回到屋内便洗了澡。子衿站在顾凌云身后,拿着布巾给他擦拭。 “子衿,过会我也替你擦身子吧。”顾凌云站在浴桶里,上半身伏在桶盖上。桶盖被子衿戳了个豁口,正好卡在顾凌云腰的位置,不大不小,只要顾凌云不要乱动,下面的什么也瞧不见。 “不必,我有手有脚。可不需要人伺候。”子衿嗤笑一声,倒也没真的介意,脑子里却还在惦记着山下的事。 两年了,她再也没见过祁阳。她曾想过去找他,但一边不放心顾凌云她鲜少下山,一边心底又有些不愿去寻。 祁阳是个未知的洞,子衿是好奇过,也觉得很投缘,也确实很欣赏他的能力。更感激他的多次相助,但若要真心实意得将他当个朋友。子衿心里还是有些隔阂,他面巾下的模样她从未见过。是他太警惕还是她想太多? 不惹事不多事,就算她真的很想去找,世界这么大,她哪儿找去?子衿这两年来一直这么对自己说,今日发现原来就在山脚下。 她下山过许多次,但子衿从不喜欢逛街,认准了什么就很少再换。例如大夫,例如衣铺等等。可就算早些知道又怎样。他不来见,她又何必去寻。 “子衿,我想给你擦背,你就让我给你擦一擦。”顾凌云扭过身子想去看她。一双眼睛瞪着眉毛都扭到一处去了,却吓得子衿赶忙按着他的身子,让他趴在盖子上。 语气严厉,“不要乱动!男女授受不亲,我给你擦背已是极限,你如今还不懂,长大了就会明白。” 子衿生怕自己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方才吓得布巾都脱手掉进水里去了。子衿弯腰小心翼翼摸了两把,也没摸到布巾,叹了口气,正要收回手,就见顾凌云突然蹲下身子。 指尖触碰到一丝温热,滑滑的软软的,竟然让子衿想到了qq糖。连忙收回手,子衿怒腔训斥,“你做什么!不是让你不要乱动吗!” “我……我方才感觉到了布巾从我背上滑下去,想着你可能不方便找不到,我就帮你找了啊。” 问题 顾凌云唯唯诺诺的模样,蹲在水里只露了颗头出来,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只手提着布巾。 一瞧见顾凌云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委屈十足的模样,子衿自认倒霉。抓过布巾叹了口气。 顾凌云现在十一了,子衿不知道男孩子青春懵懂期发育期在什么时候。但她十一岁的时候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桌子上划着清清楚楚的三八线,也有小伙子给她写情书,但什么喜欢不喜欢,都是班里气氛烘托的。好像那时候心里要是没有个人,都还是幼稚的小孩子。 好像真正明白男女之间什么事的,得到十五六岁的年纪吧?顾凌云还早着呢,也不知道避嫌,这里一堆和尚教他要远离女子,他却充耳不闻,反而越来越腻着她。 就他这个年纪,什么都不懂,还偏偏爱依赖,有时候撩得子衿芳心乱动,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好了差不多了,你擦擦就出来吧。我再去烧水。”子衿抓着布巾又在顾凌云背上胡乱地擦了擦,才拧干了布巾放在桶盖上,出门离去。 望着天,子衿不自觉又叹了口气,指尖的温热似乎在发烫,烧得她整颗心都暖暖的。脑海中浮现出下午那一幕,浑身都灼热起来。 子衿不是个保守的人,纵横三十年来的人生,也爱过恨过。她爸二十五岁就已经是公司老总,三十岁时公司在国内已经名声震震,她爸是三十三岁结的婚。娶了个漂亮得不可方物的女子。 或许真应了那句红颜薄命,子衿的记忆里对妈的印象并不深,只知道关于她的每张照片,子衿每每总能看痴了眼。她再也没见过有旁人比她更美。 顾凌云曾说,子衿越长越好看,子衿照着镜子也觉得心惊,影影绰绰中总觉得自己越来越像本身,那个真正的子衿。 子衿相貌随了她妈,性格却像极了她爸。尽管一生追求者无数,但她爱是爱。却从没想过去结婚。说好听点,她是觉得自己没遇上对的人。说难听点,她就是花心,拿起放下都太快。 与异性之间,她从不懂得收敛,喜欢了就靠近,厌烦了就远离,在感情方面,子衿从不包装自己。旁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她对感情什么态度,也就不会矫情地死缠烂打。 所以,如今面对顾凌云这种摸不得碰不得,却对她依赖得紧的。子衿越来越难适应。前两年顾凌云是个娃娃,她也好糊弄自己,大不了当儿子养。 现在她严重怀疑顾凌云这丫早熟!是不是到了发育期了,异性相吸的懵懂,让他越来越放肆!听说青春期一定要有好的引导,可是她一个女子怎么教他? “子衿,你烧好水了吗?我穿好了!” 子衿正认认真真地想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让心跳砰砰跳了这么久,就听屋里的顾凌云吱哇乱叫着,子衿无奈地笑了笑。 管他哪里有问题,还剩半年,爱咋咋地!她不想管了! 红水 子衿端着水盆回到屋里时,顾凌云已经摇摇晃晃着把浴桶里的水都倒出了门外,子衿摸了摸他的头夸了一句,将手中的热水都倒进浴桶里。 “子衿,你就让我替你擦擦身子嘛,你为什么不愿意?你是不是烦我了?我说过我从没拿你当奴婢。你也不该这样推拒我。” “你出去待会儿去,我要洗澡了。” 子衿推着顾凌云出了门。也不管他再乱七八糟说些鬼话,直接关了门。 屋内门窗紧闭,热气未散去多少又重新腾腾,子衿坐在浴桶里。也懒得去拿那布巾擦身,只是坐着泡着胡思乱想着。 突然身后刮来一阵冷风,子衿浑身一震倏地缩进水里,双手在水里四处摸着,抓过布巾展开挡在胸前。 深吸一口气,子衿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提起声音怒斥一声,“谁!” “是我。”祁阳闷声道,目光不错地盯着子衿背上一处看。 正在这时,顾凌云破门而入,咬着下唇瞪着立在桶后的祁阳,忍着骂言。只是瞪着眼睛,眼眶已然泛红。 他对祁阳并不熟悉,尽管子衿信任他,但顾凌云并不了解,也就无从信任,他只知道。祁阳是对方雇来杀他的杀手,也是监视他的人,所以他不能慌乱,他更不能说话,毕竟在旁人眼里,此时的他除了子衿。同别人一句话也不会说,甚至连个眼神都没有。 “抱歉,我有事找你,我先出去。”留下一句话。祁阳闪身离去。 顾凌云砰地一声关上了门,转过身扒在浴桶旁,乌黑的眼睛盯着子衿转悠,“子衿,你没事吧?他一定有问题,早晚不能再与他有联系!” “没事。”捂着胸子衿蹲在浴桶里。皱着眉头紧了紧腮帮。她没想到祁阳竟然来了,更没想到重逢竟然会是这幅场景。 他是故意的。顾凌云守在门口,在门口一直同屋内的她说话。祁阳若来,不会不知道她在屋里做什么,不会这般冒失闯入。 可是目的呢?明知她在洗澡,还故意闯入? 顾凌云拿起一侧子衿的衣服,走了过来,“你要出去同他说话吗?你若不愿,我这就把他轰走,管他如何作想。就算他知道我非痴傻又如何,这口气不能忍!” “你何时这般忍不得了?”子衿轻声笑了笑,想起今日晌午时,顾凌云也是这般气极的模样。也不知为何,见他为了自己这般生气,她也不觉着气了。 笑意更甚,子衿抽出只手,本想揉揉顾凌云的头发,但见自己满手是水,便摸了摸他的脸颊,捏着晃了晃,“他既然有事找我,那必事关我们,不能不问。” 低着头,顾凌云将子衿的衣物一件件整理出来,寻摸着顾凌云停了手,顿了顿从衣物中抽出了一条布条,歪头问着子衿,“这是什么?” “……” 故作生气的模样,子衿脸颊已经羞得发烫,训走了顾凌云整理好衣衫后,子衿对着浴桶发呆。 淡淡发红的水。 选择 现在倒出去,顾凌云不明所以倒是无所谓,但祁阳一定能一眼就看出来!这让她还怎么听他说正经事? 最终子衿还是没有将水倒出去,同祁阳走去了柴火房,顾凌云本打算跟去,但子衿让他站在院里。以免有旁人来,瞧见了祁阳。如此以来。谁也瞧不见那桶中的水。 “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子衿耸了耸肩膀,靠着门,仰着头抬眼望向祁阳。 祁阳站在窗侧。垂眸看向她,“腊月二十那天,我才回来。” “嗯。所以,你找我什么事?”语气没有丝毫情绪,表情也无喜无怒,子衿平淡地望着他,看着他脸上的面巾,她真恨不得给他撕下来。 目光收回来,落在子衿眸底一瞬,随即错开又望向窗外,祁阳眼神黯然,“雇主下了死命令。买你命。” “为什么针对我?”子衿冷言,她直觉对方雇主之所以冲着她来,就是因为祁阳,“我不过是个奴婢,你明知我不是芯儿,芯儿过去的一切我一概不知。为什么要揪着我不放?” “斩、草、除、根。”一字一顿,祁阳将视线缓缓移至子衿身上,最后落进了她的眼里。 芯儿曾是雇主的人,但终究年幼,日久生情,对顾凌云产生了感情。最终宁愿自己死,也要保七皇子。祁阳曾同她说过这件事。 “你是来杀我的?”子衿挑眉问道。 “不,我来给你选择。”祁阳冷笑一声,“一。找七皇子问清首饰下落,免了雇主杀意。二,反杀雇主。” “你是认真的?交出首饰,顾凌云连把柄都没有了,拿什么对付你雇主?你雇主还能不趁早杀了他?”低眸,子衿深吸一口气。再抬眼时已是平淡无常,“反杀雇主。你帮我?” “我帮你。”祁阳重复了一遍,“我帮你。” 极上的那扇窗户终年不闭。阵阵冷风吹进坠落,寒气像是灌了铅一样,冻得子衿脚脖子疼。 抱着身子踩了两脚地,子衿才回道,“你怎么回事?出去两年,敌我不分?杀了雇主,你们以后吃什么?雇主明知你没杀我,还留着你。是因为忌惮你们。但你接了任务却不为,又为何要去接?想必没了雇主,你们的日子也未必好过吧。” 听此言,祁阳没有反驳。目光暗沉,不知脑袋里在想些什么,待子衿话毕后,才压着声音道, “依我所言,交出首饰,我大可保你与七皇子日后安全,雇主那边我也好有个交代。”祁阳拧着眉头,肌肤在月光的照耀下,有些惨白,就连目光也不同初见时那般坚毅。 这两年他怎么了?子衿心里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顾凌云根本连首饰的事都没同她解释过,更别提让她去找顾凌云要首饰,他怎么可能会给她。再说,若她是顾凌云,她也根本不可能交出首饰。 但换作祁阳的角度着想,或许真是雇主逼他逼得紧了?祁阳再而三任务失败,雇主不能不气。 带走 他们与雇主之间的关系,子衿不能理解,但她更不相信祁阳会来害她。 “首饰这件事,我办不到,顾凌云那边我没法说。若你真的无法对雇主交代,就尽管对我来。是我欠你的人情,而非你欠我的。你若不必我还人情,你也不必顾忌。”顿了顿,子衿沉声道,“我感激你。但我不信任你。” “我说过我不会杀你。”祁阳咬着牙,微微弯下腰来瞪着子衿。 恨铁不成钢吗?子衿想了想笑着,没有说话,祁阳总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他非得自己想通了后才交代。子衿也不想再去逼他,他爱说不说。 祁阳含着气走了,子衿推门而出叹了口气。没有祁阳,她恐怕早死了,可自己却这般冷面对他,想必他会很寒心吧? 先前,子衿确实有利用之心,所以对祁阳还算是圆滑。他说什么她应什么,也不逼也不问,只是一味地感激模样,可是后来他再三救她,子衿也软了心,想当真朋友去相交。 那夜被祁阳救去他的屋中时。子衿是当真软了心,若非他后面说那些话,子衿未必会彻底疏远他。 她不能忍受,他逼着她离开顾凌云。她不能忍受,他对她知根知底,她对他却一概不知。 再回到屋内时。屋内门窗大开,热气散去大半。顾凌云也已经将浴桶内的水倒出门去,子衿看了眼空了的浴桶,脸颊微红转身关上了门。 “他来找你何事?又想带走你吗?”顾凌云撅着嘴。低头抬眼看着子衿,双手自然上前拉过子衿,拉着她走向床边。 这事顾凌云在以前偶然提过,子衿才得知,那日子衿因杖责受伤昏迷,祁阳来替她擦药时曾同顾凌云说了几句话。 他说。他想带子衿走,他说七皇子不该这般自私。让一个女子替自己受罪,他说。七皇子该放她走。可是顾凌云嘴硬得很,先是直言拒绝,最后干脆直接装睡不再理会。 祁阳说,他迟早会带子衿走,只要时机成熟。 顾凌云当时之所以没提此事,是因为他心里也怕极了,他怕子衿心底是真想走,自己再一提。随了子衿的心愿。他不想子衿走。 这件事还是在后来的后来,偶然提到祁阳时,子衿才听顾凌云提起此事,哭笑不得。 “我不会跟他走。他来。是想杀我。雇主有命,他不得不为。” 顾凌云坐在床上,子衿弯腰替他脱了鞋子,扶着他的腿放上床,替他掖好被子。开玩笑的语气,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 顾凌云拉住子衿的手,“陪我睡,我怕。” “好。”子衿脱去外袄,钻进了被窝里,坐在床上斜着身子将窗户关上,余光一抹黑影闪过,子衿怔了怔,低眸看了眼抱着自己不松的顾凌云,笑了笑。 躺下,子衿抱紧了顾凌云,埋头在他发间嗅了嗅,闷声道,“他的雇主不会杀你,所以想先杀了我,先踢开绊脚石。” “子衿……你别这样说。” 首饰 顾凌云窝在她的胸前,睁着眼睛目光闪烁。 “嗯,好,我不说。”子衿抿了抿嘴角。 话已至此,他的雇主为何不会杀他,彼此心知肚明。首饰的事。他既然不愿解释,那她就不再逼问。嗯,不说也罢。 “首饰,我托人带出护国寺了,一旦我发生任何意外。那人就会转交给父皇,母妃家中势力尚存,定能为母妃讨还一个公道。” 说着,顾凌云抬起头,目光沿着子衿的下巴朝上看去,喏喏的眼神像是无措,手上抱紧了子衿,不愿放弃。 “好,首饰不能交,谁也别再给。”低头一吻,轻轻落在顾凌云的额间,就像顾凌云常对她做的那样。 尽管装出一副随意的模样。但子衿的心尖还是砰砰乱跳,想了一夜子衿终于想明白了,顾凌云在自己眼里,从来不是儿子。 “晚安,新年快乐,小凌云。” “子衿……” 顾凌云朝上挪了挪身子。抬头落下一吻,正贴在子衿的双唇之上,温热顷刻席卷,炸得子衿头昏脑涨,还未反应过来,顾凌云就已经离开。 “晚安。新年快乐……” 清晨一大早,屋外就有人砰砰砸门,顾凌云连忙起了身披了件外袄就出去了,子衿挣扎在床上。意识才渐渐清晰。 昨夜她觉得自己的心跳一直开挂飙到一百八,直到近凌晨子衿才将千思万虑想清楚,堪堪睡去。两年来她都没有再早起过,如今卯时就被人砰砰砸门,她真的承受不来。 直到顾凌云回了屋,子衿才逼着自己揉着眼睛坐起身来。声音低哑朦胧,“怎么回事?” “秋雪琴来寺里闹了。伍全他们猜是来闹我的,让我赶紧上山躲起来。昨天下午的事我没同他们说。若是只有伍全我就说了,但旁人也在,我就先回屋来了。” 顾凌云伺候着子衿穿衣,见子衿眯着眼睛模糊着,也不知听见他说的话没有,顾凌云又重复了一遍,还特意贴在她的耳边去说。 热气喷在耳朵里,子衿倏地一怔。立即清醒了过来,双眼瞪着顾凌云,满脑子全是昨晚的温热,抬手摸了摸唇瓣。子衿登时脸颊红透了天。 “秋雪琴?秋雪琴是谁?”子衿脑子完全不在线,为了转移注意了,这才开口说话。 “就是昨天落水那丫头,想起来了吗?”替子衿穿好衣服,顾凌云又出门去打了盆水,再回来时,还是见子衿坐在床上,由脸颊通红蔓延到了满脸通红。 顾凌云没多想,子衿总爱发愣,他都习惯了。将水盆放到架子上,又走到床边,扶着子衿站起身来朝架子走去。 也没来得及吃早饭,子衿和顾凌云没听伍全的话直接跑上山去,而且先去了趟前堂,这个时辰大多和尚应该都在前堂早会,秋雪琴若是想闹,也应该是去那里闹,否则怎么人尽皆知,伍全又怎么会特地跑过来。 到了前堂,子衿将顾凌云遮在身后,躲在柱子后弯着腰朝里看去。 邀请 远远地就瞧见一个一身绿衣的小姑娘站在方丈面前,身后站着两个大汉,姑娘也不知跟方丈在说些什么,倒是挺有礼貌的样子。 看了眼秋雪琴,子衿又回头看了眼顾凌云,啧了一声。心里想着,还是情侣色。看着真烦。 “今天年初一,这几日的早会都罢了。”顾凌云低声提醒了一句。 不过尽管早会罢了,但也不知秋雪琴同方丈说了什么,此时前堂里依旧站着许多和尚。手无书卷,但却皆个个站得笔直。 不稍片刻,秋雪琴退了两步,走进和尚们里,张望着头一个个去瞧。 见此,子衿忙拉着顾凌云要走,既然已经确定了是秋雪琴,她又是这幅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气势。他们留着更危险。 谁知刚一转身,就瞧见身后不远处,一名大汉正望着这里。 子衿不紧不慢再次转身,余光扫到那名大汉已经抬步追了上来,子衿无法。只能拉着顾凌云跑,到底还是没跑过,那大汉一手抓着一个,将他们轻松提了起来。 “……”子衿默默无言,衣襟勒着脖子,憋的她脸都红了。再放下她时,已经是在方丈和秋雪琴的面前。 端着仪态,子衿拍了拍衣衫,衣袖一挥将顾凌云揽到身后,昂着下巴看向秋雪琴,“敢问小姐又有何事?几次三番纠缠我家公子。不觉不妥?” “你个骗子!我不要同你讲话!你走开!”说着,秋雪琴抬手一把推开子衿,子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撅着嘴。作势要哭。 一旁方丈发了话,“如此看来,秋小姐的救命恩人是寻到了?” 秋雪琴听闻护国寺里的方丈极好说话,所以一来寺中便点名来寻方丈,寻得了方丈后,又道自己是来寻救命恩人。方丈本言出手相助人之常情不必挂怀僧人更不会收情,可秋雪琴却执拗非要满寺寻。 方丈便领着她去了通堂。那时大多和尚都在吃饭,秋雪琴寻了一圈没有寻到。又跑回前堂,性子越来越急,在方丈面前撒得一手好娇。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秋雪琴私下派人去寻了住持,送了好一把银子,住持来后,立马召集了人站在前堂成排,这才有了子衿来时的那一幕。 方丈本就不愿大张旗鼓地去寻。这种助长歪风邪气的事,让越多人知道,越多人救人便会先想着回报、可住持发话,他又不好阻拦。眼下见这姑娘又要闹,方丈面色不爽。 “寻到了寻到了,家父命小女请公子去府上坐上一坐,以全了家父诚心感激之情。”见方丈语气低沉,秋雪琴立马收敛了态度,笑着欠身说道。 “还要去府上一坐?这上来就把我给推在一旁,奴婢怎敢让我家公子还去小姐府上?”坐在地上的子衿还不愿起身,揉着眼睛眼巴巴地望向方丈。 这几年来,顾凌云装可怜的模样,子衿倒是学了个七八分的像,方丈明知她是在装,也不点破,心里也怕七皇子出寺收到伤害。 闹腾 “秋小姐有所不知,顾公子如今还在守孝期,按理来说不该出寺。”方丈还算有礼,哪怕秋雪琴这般放肆,也没见方丈有丝毫逾矩的态度。 “顾公子……?”秋雪琴退了两步,睁圆了眼睛看向顾凌云。食指指着他颤抖不已,“来护国寺守孝?莫非……莫非你就是七皇子?” 顾姓乃皇家大姓。自从顾祖吞并前朝建了现代后,但凡沾点亲带点故的同姓族人,皆封了官做了赏,旁的顾姓族人则为避讳皇姓改了姓氏。 这丫头总算还有点常识。知道七皇子来了护国寺守孝。子衿想着,两手在地上移撑,挺着身子摇晃着站了起来。 “既见皇子,为何还不行礼?莫非还想揪着我家主子死缠烂打不可?”既然身份败露,子衿也不打算隐瞒。 先前是不想让旁人知晓,才改名换姓免得秋雪琴生事到处宣扬,如今当着众人之面,秋雪琴似乎并未察觉顾凌云异常,更为提及他是装傻,子衿这才放了胆子,摆足了架子。 “小女不敢。”秋雪琴咬牙说着,双手交握按在腰侧。单膝跪地行礼,“小女左丞相嫡女,参加七皇子。” “免礼吧。”子衿趾高气昂,又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侧手扶过顾凌云的手,朝方丈行过礼后。抬步就要走,“我家主子乏了,尔等且先退下吧。” “且慢!”秋雪琴猛然起身拦在子衿身前,一只手拦在子衿腰上,怒眉横气,“小女还未好好感谢七皇子。既然七皇子不能出寺,不如小女让家中人烧些饭菜,在寺内吃?” “怎么?小姐难不成还想以身相许?”子衿咬着腮帮反口一句,话毕还瞪了一眼。但见方丈在旁,子衿随即收敛了戾气。 一句话竟然说的这丫头满脸通红!子衿气不打一处来,看这丫头模样,若非还真想答应一句不成? 这小丫头还想黏上顾凌云不成!子衿挑了挑眉,先摇了摇头,又回头看了眼方丈。侧了侧身子贴在秋雪琴耳边低声道,“昨日秋小姐险些致我家主子溺水之事。奴婢还未告诉任何人,若秋小姐执意纠缠不休。日后怕是连护国寺的门,都不能进了。” 小小丫头,哪能禁得起子衿吓唬,却又不甘心就这么离去,瞪了一眼子衿,知道自己说不过她,就跑去同顾凌云撒娇,“感谢七皇子救命之恩。小女……” 秋雪琴话还没说完,子衿拉着顾凌云抬步就朝外走,脚方迈出门外,两抹黑影袭过。不知从哪里伸出一把匕首,瞬间划过子衿的肩膀。 子衿下意识收步闪过,匕首还是沿着肩膀上移,划伤了脸颊,登时鲜血溢流。儒白衣衫殷红一片,一道血痕沿着脸线,聚在下颚滴下。 一道白影自身侧闪过,霎时消失不见。 侧着头,斜着眼,低眸目光无焦,刺痛难忍,子衿皱了皱眉深吸几口气,才从一片空白的脑海中,挤出一丝清明,视线一阵模糊。 刺客 “子衿!”顾凌云大惊,踉跄了一步疾步冲出门去,提手在子衿伤口处来回逡巡,指尖却久久不敢落下,也未再多言。 身后秋雪琴早已吓傻了眼,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身后的两名大汉倒是纹丝不动,尽职尽责地只知道护着主子。 方丈自屋顶点步落下。手中提着两名青年,皆黑衣裹身黑巾覆面,其中一人伤势颇重,黑衣湿透贴身。条条长口下半掩着血流不止的伤口。 “真是放肆!当我护国寺无人吗!”方丈气得手抖,急忙看了顾凌云一眼,又看眼子衿,挥袖一甩,两侧立马上来五六个和尚,手带长绳将趴在地上的人束了起来。 “无事者皆散去!”方丈沉声道,前堂的和尚顿时四下离去。方丈又侧头示意了一个小和尚,小和尚立马闪身离开,想必是去寻了住持。 众人皆进了屋内,方丈端坐正位,两名黑衣人依旧趴在地上,子衿与顾凌云站在方丈身侧。一名小和尚撕了层布,正替子衿包扎手臂上的伤口,而秋雪琴已被两名大汉强制护送回府。 目光与一人交缠,子衿垂眸,屏气凝神不言一语。 祁阳。 “揭主保命,刺杀七皇子之罪。老衲无权处置你们,一旦送去宫内,你们应当知道该当何罪。”方丈道,语气平淡听不出丝毫波澜。 地下两人却无一人答话。 一旦送入宫内,死罪难免是自然,但酷刑逼问、分尸重刑怕也难逃。怕是大部分人宁愿自杀也不愿去送那份罪吧。 心里想着,子衿眉头蹙得更紧,目光依旧紧紧盯着祁阳,他浑身是伤血流不止。他是来刺杀她的?想起昨天他说过的话,子衿抿了抿嘴角。 “方丈,我想他们二人并非同一伙。”子衿收回视线,侧过身对方丈低头道。 “不错,方才老衲上梁抓人时,他们二人正在恶斗。姑娘。你方才瞧见是何人刺你了吗?”方丈声色温和,朝子衿问了问。 方才他站在子衿身后。两名刺客又是同时落下,他根本没瞧见是何人出的手。 子衿闻言摇了摇头。“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刺伤,他们二人一前一后,我未能瞧清他们的脸。” 听此,祁阳未多反应,深深地看了一眼子衿后,错开视线低下了头。子衿盯着祁阳,见他如此反应。心有不忍。 抬眼瞧了眼屋外天色,子衿转过身退了两步,站在祁阳身侧,欠身道。“奴婢恳求方丈帮一个忙。” “姑娘请说。”方丈抬手点头示意。 “此位是我家主子的友人,如今在此现身,定是为了保护主子,才会与那人发生纠缠。奴婢知晓此事事关重大,二人身份不明不能放过,但若因此将友人遣送入宫,奴婢怕主子日后安全不保。” 子衿态度诚恳,脸色苍白让人怜惜,话毕察觉到一股视线,子衿侧眸看去,祁阳正仰头看着她,自发间一滴血滑落,顺着鼻侧滑入面巾之下。 友人 “友人?”方丈凝眉,寺中不安全他自知,七皇子自有自保之法他也明白,但正如子衿所说,此事重大,刺客又是光天化日之下如此举动。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身为方丈瞒下一人。岂非坏了寺风? 言至此,门外住持进了门外,扬声怒吼道,“荒唐!” “到底是顾公子友人。还是你友人?前一脚我们留下了人,后一脚七皇子若是出了事,这算是谁的责任?不管如何,擅自闯入护国寺,惊扰一众人等,这个罪他逃脱不掉!” 住持迈步入门,身后跟着一群和尚围在身后,却并未入门,只是守在门侧站着。 子衿皱着眉头一声不吭地听他说着,方才她怕就怕住持来,才急着同方丈打商量,谁知道这住持脚程这么快。怕是也担惊受怕着呢。 方丈担心事情闹大,护国寺守卫不牢,竟然能让两名刺客闯入,因此才犹豫不决,子衿见他方才已经想答应了,可住持倒好。上来直接将罪责全推到刺客身上,没有丝毫问自己责的意思。 心中冷嗤一声,子衿脑中飞转,应下了话,“住持息怒,我家主子虽然眼下对旁人口不能言情不能达。但是敌是友还是能分得清的,住持若是不信,大可亲问主子。再者说,若住持能整日守在主子院中。保主子安全,奴婢自然不会说这样的话。” “眼下二人皆受了伤,亦能闯入护国寺来,若非方丈相助,想必早已逃之夭夭。住持既然执意要将此人交与宫内,不能不顾我家主子的安全。敢问这护国寺内,有谁敢言能保主子高枕无忧?” 一番话逼得住持下不来台。但子衿不能跟他硬碰硬,到底还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奴婢以为,住持向来保守自居,哪怕知道了一些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奴婢以性命担保此人,若真有事,住持大可怪罪到奴婢身上。” “住持,既然姑娘如此说,就不必多管了吧。姑娘总不会加害顾公子。”这时,方丈竟然上前一步替子衿说了话。 毕竟这件事护国寺也难逃其咎,若此人真如子衿所言,是他们的人。万一此人将顾公子先前遭受的事通通招了出来,护国寺怕是难逃一难。 子衿心中感激,自始至终也没有看祁阳一眼,心中早已着急似火,生怕住持咬牙不肯松口,瞧着祁阳身上这些伤,怕是送去宫里的路上就会流血过多。 方丈开了口,住持总不能不给面子,但如今这台阶升的还不够长,住持极其要面子,不肯如此松口,愣是半天没有说话。 子衿心中明白,捂着胳膊吸了口气,退了一步装柔弱模样,顾凌云立马抬手抱住她,慌张叫着,“子衿!子衿!” 如今顾凌云好像只会说她的名字了,就算是方才遇见刺客,也没听见他说旁的字眼,方丈心想,叹了口气,忙道,“快些送姑娘回屋歇息吧,老衲方才已经派人下山去请了大夫,顾公子,这里有老衲在……” 恩情 方丈话还没说话,顾凌云就已经弯腰一把背起子衿,出了门去,守门的和尚见此,想要搭一把手,还被顾凌云避开了去。 回了屋没多久。祁阳也被人送了进来,子衿正在床上躺着。一侧的大夫为她涂药包扎,脸上的伤口无法包扎,也幸好并不深,但留疤是肯定的了。子衿倒也不介意。反正她也没指望要在这个世界嫁出去。 待忙好子衿这边的事,子衿又让大夫给祁阳瞧了瞧,自己与顾凌云出了门去在外候着,看他全身是伤,难免要先脱了衣服。 “怎么?还在气我救了他?”子衿揉着顾凌云的头发,嗤笑一声。先前在前堂的时候,子衿说是顾凌云友人,也不见顾凌云有任何反应,那时子衿就想着顾凌云应是生气了。 顾凌云本就与祁阳不和,想还是因为祁阳曾提要带走子衿的事。顾凌云到底还是个孩子,难免有些孩子气。 听着子衿的话,顾凌云点了点头。撅着嘴埋怨道,“你怎知不是他伤了你?” “他身上那些伤,没准就是因为我们才受的,怎么可能怀疑他?想来雇主还是派人对他动了手。”声调越来越低,子衿自责难忍,转眸朝门瞧了一眼。也没听见屋里有什么动静,方才涂药的时候,子衿都没忍住吭了两声,他如今这么多伤,竟然连一声也没出。 思绪收回,子衿又想着顾凌云正在成长期。自己得教会他做人的道理,给他树立好正确的观念,便道,“人呢。要知恩图报,他先前救了我两次,依着你们这里的规矩,救命之恩是不是得以身相许?你救了那么凶的一个丫头,人家还知道上赶着来找你谢礼呢,这边他因我们遇难。我们不能不管。” 本是想表明,救命之恩很重要。不能随便马虎,所以才夸张了一句说什么以身相许。但说出口后子衿立马后悔了,顾凌云当时或许没看出来那丫头有点喜欢他的意思,只以为她是故意来找茬,她可不想顾凌云知道后真去娶了那丫头。 顾凌云听此,闷着头不说话,“以身相许”的字眼在他脑海里转了又转。那个男人救了子衿两次,可自己为子衿做了什么?以后又凭什么让子衿跟着自己走? 天色渐晚,黄昏已至。伍全好心已经将饭菜都送了来,还说什么住持被气得正在前堂寻一帮人呢,说日后要加强寺内戒备。 子衿听此只是淡淡一笑,再怎么戒备。也没法跟一个整日在刀尖上行走的人比,今日若不是祁阳受了如此重伤,就算是方丈出手阻拦,也未必能抓得住。 近一个时辰,大夫才从屋里出来,子衿一路将大夫送出了寺才回来,回来时顾凌云还在门口站着不肯进屋。 子衿上前拉起了他的手,早已冻得发红,接过他另一只手里的餐盒,不忍心提起他的手,在他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轻声一笑,子衿拉着他进了屋去。 留下 子衿整日晒晒太阳,与顾儒林逗趣打乐就好,一时听要回宫,她还真有些舍不得。 “来日方长,反正我能经常来看看打理打理。”子衿故意说着,心里也知道不可能。她一个人来有什么意思? 她如此想着,却没想到顾凌云低声说了一句。“你若真心喜欢,一直留在这里也可以。” 低软的声音,贴着耳边钻进了耳腔,沿着血脉蔓延至全身。冰凉的指尖碰了碰她的手背,子衿没来由震了震。衣衫被顾凌云拿下扔在了床上,子衿贴着衣柜迟迟没有转过身去。 “子衿。”顾凌云肚子里的稿子打了一张又一张,却良久没有说出一句话,轻轻扶着子衿的肩膀转了过来,顾凌云见她眸中已经了无任何情绪后,才解释了一句,“你若想留下,府内我会安排好人保护你。” “比你亲自保护还好?”子衿终究还是没忍住,情绪涌在胸腔被她压在嗓子眼里,说出来的声音打着颤,见顾凌云眸色陡然慌张起来。子衿没给他解释的空档,继续逼问,“你是怕我阻碍你的计划,还是觉得他们会傻到拿我威胁你?” 她不知道顾凌云这突然又要闹哪样,她也懒得再去猜他那满腹的小情绪,只自顾自地想着。拿先前胡思乱想的刀子话戳彼此,尽管她明明知道顾凌云不是因为这些原因。 顾凌云眼睫轻颤,知道自己又搞砸了,他还是说错了话,无意识咬着下唇紧紧盯着子衿,摇头喘了口气。 子衿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大概猜了猜前因后果后,稳住情绪,勾唇一笑道,“也好。这里离长乐也不远,我本来也不喜欢皇宫,这下也没人敢说我不懂规矩了。” 自从进了府来,子衿就觉着顾凌云不对劲。大摇大摆地架势,哪怕下人在旁,顾凌云也无顾忌。领着她围着府一圈一圈地走,现在想想。那明显就是做给下人们看的,他一早就想好了让子衿留在这里吧。 脑子里思绪转的快。顾凌云慌张着拣到什么说什么,“顾凌天这阵子藏着心思肯定要来找我麻烦,秋雪琴生辰宴的事,他难免不会记你一笔账,宫里眼下不安全,祁阳最好近日在京城。” “那我直接去长乐客栈多好?”子衿没忍住顶了一句,满腔的怒火被顾凌云零乱的解释冲的更旺。 “我……”顾凌云被顶的没话。低着头嘴唇被咬得血似的红,子衿叹了口气。摊开话来说,“你这次回宫要做什么?” 顾凌云突然提起这事,一定是哪里出了变动。若只是如他口中所说,怕被人找麻烦。依着顾凌云的性格,他确实可能会把子衿送出宫来避开一段时间,但他又说不出会有什么麻烦。 那只剩一种可能,他要找别人麻烦。他怕一时顾及不来子衿,便想出这么个法子,若事情出了差错,圣上追查下来,既能让子衿逃脱嫌疑,也能保护她不被人骚扰。派人保护,真是个挺好的法子。 问话 “说什么孩子话呢!人家身上的伤可是实实在在的,怎么就卖可怜了?”子衿噗嗤笑出了声,将顾凌云埋进怀里,抬眼朝床上看了一眼,祁阳还趴在床上一动未动。 闭上眼睛,鼻尖全是顾凌云发香。及淡淡的乳香萦绕,好闻至极。真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 “顾公子?顾公子醒了吗?”门外,伍全轻轻拍了拍门,细声问道。 子衿皱着眉头睁开眼,松开顾凌云跪着起身。抓过外袄站在门边问,“怎么了?” “方才方丈来了,见公子屋门未开便来询问,我就过来问一问,顾公子与子衿姑娘先洗漱吧,方丈还在院外等候。”伍全说话总是低弱细小,若非子衿此时趴在门口,还未必能听得清。 方丈来了?子衿怔了怔,忙收拢衣衫问,“昨日的那名刺客如何了?” “那刺客已经被住持派人押送入宫,这会儿应该还在路上。听说昨夜那刺客企图自杀,结果被拦下了。住持问了他许久,终是什么也问不出来,到底还是送去了宫中。” 话尾一声叹息,伍全未再多言,道了离别后便转身出了院,子衿开门。见门外放好了一盆热水。 端起水进屋时,子衿朝床上看去,登时变了脸色,怒问,“祁阳呢?他怎么跑了!” “方才听见伍全说方丈来时,他便走了。”顾凌云缓缓站起。接过子衿手里的盆放在架子上,面上淡然。 憋着一口气,子衿也没发作,只叹了口气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指尖攥得极紧。那么重的伤,怎么能乱跑!何况现在他还在被人追杀,难保组织里不会再派人出来! 她现在又能怪谁,顾凌云本就不愿祁阳留在此处,他本就怀疑祁阳用心叵测,又怎会信任他。怪自己。没能好好与顾凌云谈谈,他见他走了。自然不会拦着。 “他没走远,就在屋外头躲着。”顾凌云洗完脸。脸上的水也没擦,就这么瞪着瞧了子衿半晌,见她咬着嘴坐在凳子上,自己跟自己生闷气,顾凌云也气不打一处来,终究还是开了口。 “当真?”子衿大喜,拍桌而起立马跑去窗户边,低头一瞧。祁阳果然正坐在地上,仰头靠在墙上,像是早知她要来看他,祁阳微微侧过头。勾起唇角挑眉一笑。 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一边嘴角勾着,讥讽又不屑,嘴角处还有一点红痣,长相并不像子衿想象的那样凶神恶煞,反而书生模样,就是笑得太不正经。 子衿愣住了神,目光盯着祁阳的脸来回打量,原来他面巾摘下是这幅模样。 收回神,子衿立马洗漱起来,角落里的祁阳抬手,摸了摸右侧的脖子,印记犹在。垂下手,祁阳又看了眼左侧的窗子,眸光暗淡。 闻声倏地抬起头来,祁阳眼底闪过一抹慌张,目光落在眼前的顾凌云身上,见他眸光淡然无神,垂头一笑。 “昨日那位施主呢?”方丈未入门,只是朝屋里瞧了一眼。 长乐 顾凌云也未进屋,停步在方丈面前并未说话,子衿瞧了他一眼,想问他方才去了哪里,又想起祁阳,心下了然。迈出门去子衿恭敬道,“我也不知。一早醒来便不见了踪影,许是另有落脚之处。” 方丈不言,偏过头朝顾凌云道,“通堂的饭菜已经备下。顾公子若是饿了,可先去领饭菜回来。” 顾凌云皱眉不语,子衿了然,这是方丈在打发他,便跟着劝道,“主子,你且去打饭,奴婢就在这里等着你,你快去快回?” 女子还是尽量不要出现在众和尚面前为好,所以顾凌云不参加早会时,一般都是他去打饭。 顾凌云闷声不语,终还是转身愤然离开。子衿笑了笑。跟着方丈出了院门后,才跟着停步。 卯时方过,辰时未半,黄澄澄的太阳悬挂在高空之中,时明时暗,周围圈了许多层云。时而掩盖时而漏光,风中携着冷刀般,子衿缩了缩脖子。 “你可知那人是谁?”方正难有的正色肃穆,向来如弥来佛一样的脸,此时竟然绷得一根褶子也没有。 子衿怔了怔,心想。祁阳?杀手啊,她知道。 但子衿还是摇了摇头,方丈道,“长乐祁阳。长乐的人,唯有其一人传出过名讳,自其十七岁便做了长乐的二当家,三年来,长乐在江湖上人人听之闻风丧胆。” 原来祁阳今年二十了,长得蛮……成熟的。原来祁阳的组织叫长乐。子衿从未听闻过。十七岁做二当家很了不起?也是,她十七岁时还混在高中野荡。什么都不懂。 “长乐的杀手,对外只报名为长乐。而长乐祁阳,因他鬓角的长疤让人印象深刻,一些人拼了死才打听出他的名姓,也正因如此,昨日老衲才认出他来。你以为住持为何坚持要将他派送宫中?又为何轻易放手?” 看来长乐的人面覆黑巾是常事,旁人鲜少能分得清,而祁阳鬓角的刀疤明显,又手段高明。也怪不得旁人多留意几分。只是子衿没想到祁阳的名声能这么大,就连方丈与主持都一眼认出他来。 因其名声浩荡不堪才要派送,又因惧其不果报复而放手不管。子衿明白,点了点头。眼神躲闪无措,“那另一个刺客……” 昨夜祁阳也承认,另一个刺客与他原是同伙,而且他还说算是他自己背叛了组织,那另一个刺客被押送入宫,长乐的人会无动于衷还是前去救人? “放心,住持暗地里跟着去了,不会有事。”方丈听出子衿话里的话,又转回正题,“老衲之所以同你说这些,就是警告你,长乐的人勿要牵涉,不管他们是帮你还是害你,尤其是长乐祁阳!” 方丈说得诚恳,子衿听得认真,昨天才给自己做过一番思想工作,此时听方丈说这些,也并未动摇,方丈说得再动人,也比不过子衿先前自己逼自己的话。既然都劝动了自己,子衿又怎会听从旁人。 当家 但方丈的话她能理解,不管祁阳是何居心,想害长乐的人多,想帮长乐的人也不少,不管子衿他们处在什么地位,一旦牵扯就很难全身而退。 “这长乐。很厉害?”子衿小心翼翼地问着,瞧着方丈的模样看不像是不太喜欢长乐。也是。方丈是佛门中人,怎会喜欢打打杀杀的杀手。 “这不是在夸他们!你年纪还小,你可知他们如何肆意行事?”方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素来的慈笑脸此时全然不见。“不说旁人,就单单说长乐祁阳,擅使暗器杀人于无形,一次在街边茶摊,只因老板失言说了句笑话,就被他一针毙命。” 顿了顿,方丈咽下一口气,才继续说道, “长乐祁阳的名讳刚出来那段时日,四处皆能闻其杀心甚重,身为杀手却名声震震,江湖正派曾联手要灭长乐。却被他们数次逃脱,还有一派被灭了满门。姑娘,其余的话老衲多说无益,你是个有主见的丫头,你自己斟酌一番再行事吧。” 话尾,方丈叹息连连。似乎也看出来子衿并不赞同。看着方丈挥袖离去,子衿只是淡淡笑了一笑,转身进了屋。 方进屋内,就瞧见祁阳又坐回了床上,面巾又覆在了脸上,眼皮稍稍抬起。看了眼子衿后并未说话。 子衿的印象中,祁阳除了冷笑嗤笑,就是冷漠不屑,还未见过他旁的表情。哦对,偶尔会有错愕,但也不过一闪即逝。换句现代话来说,祁阳的包袱是真的重! 走到床边,子衿主动撘话问,“方丈在院外的话。你也听见了?” “长乐皆拿钱办事,从不多事。也从未有过残忍手段虐暴尸体,外界传言不可信。”祁阳声音本就有股沙哑的意味。像是长久不说话,憋在嗓子里许久未开梁。 此时又冷冷地说出这般话来解释,子衿但笑不语,她本来也就没信。但见祁阳既然特意解释了一句,子衿应和道,“哇,看来你还很自豪?方才方丈那般义愤填膺,你岂非要在屋内笑岔了气?听在你耳朵里。岂非全是在夸你?” 说着,子衿手上的活不耽误,拿起一旁的药瓶,抬手点过药膏。轻轻落在祁阳手背上的伤口上。 祁阳收回视线,静静地垂眸看着子衿低头给自己涂抹,窗外阳光透出乌云,渐渐敞亮,洒进屋内斜落一地,祁阳双手正在一方阳光之内,光线斜在子衿脸颊之上。 指尖轻提,良久又落下,祁阳看着子衿脸上的一道疤痕,眸色一暗,抽回了手,错开视线压低声音,“不必,小伤无事。” “我也只能给你涂这些小伤啊?我总不能让你脱了衣服给你抹前胸后背的吧?”子衿也没有去拽他的手,自己跟着移了过去,继续一手拿着药瓶一手抹药,话是随口无心,却入了听者有意的耳。 想起那次子衿被杖责重伤,她的后背衣物,还是他亲手剪开的,当时他心念旁事,又想她年幼,并未在意。 喜欢 不稍片刻子衿反应过来,忙岔开话题,“方丈应该是看出我会继续收留你了,日后应该也不会再来,你安心在此住着,这里偏僻。旁人很少来此。若有外人,自有我来打发。还用不着你。” “我睡地上,你们睡床上。”祁阳面色暗淡,打不起精神,身上不少伤口又渗出血来。 这是答应了?子衿诧异。忙点头应道,“好啊好啊,昨夜在地上躺着,可冻坏我了,过会儿我再找伍全去要两床被子。” 依着祁阳的性子,也绝不会委屈别人成全自己,子衿答应得爽快,心下也未多想,只当是祁阳伤重难动,在外又确实不方便。 “你与七皇子逐年渐长,还是在寺庙之中,你就不怕旁人非议?”祁阳抬起手悬在空中。不愿再让子衿涂药,抬眸瞧了眼屋外,屋门敞开,一人影忙退了一步躲在门外。 子衿空着手抬眼撞上祁阳的视线,愣了愣,摇头。“这才多大,顾凌云还是个娃娃大的小孩子,旁人会说什么。” 寺里的和尚,避女子如避粪土般,生怕靠近一步沾染了什么,更怕旁人多一句言语惹了是非。清心寡欲,好像与女子说一句话,就玷污了自己一般。 若非子衿不常出院,且与行为与男子无异。干活也是干男子的活,旁人怕是也避她不及。但如今在寺中,似乎还未见旁人有何言语。所以,子衿也越来越不管不顾,同床而眠也不觉如何。 “小孩子?在宫中,七皇子这个年纪再过三四年。就该娶妻了。在乡下,按着七皇子这个年纪。恐怕此时家中已有妻眷,就算行为不能。但也懂其情理。”祁阳声冷音寒。 才十一岁,就有妻眷?是童养媳吧!行为不能……才十一岁大的孩子,器官发育都未必开始,能懂什么情理? 关于男子这些事,子衿明白的并不多,如今听祁阳这样说,半信半不信的。起身端了两碗茶来,子衿递了过去。自己仰头喝了一碗,才不耐道,“我以后注意便是。” 还有什么以后,就剩半年了。哪还有那么多要顾及的。这些话子衿自然没有说出口,心里不快活却是实实在在的。 屋内寂静,屋外风声过耳,入屋冰冷刺骨,子衿关了扇窗,坐在床沿闷闷不乐。昨日入水又加上晚上顾凌云的那些话,子衿还想着倒不如放手不管不顾,什么是是非非闲言碎语,任她快活逍遥。 可今日又听祁阳说这些乱七八糟,本就觉得逾矩不妥的念头,此时更被一座牢笼束缚。伦理之事做不可怕,最怕人说,这她还没做呢,就被人一棒子打了闷头,难免心烦。 “你喜欢他。” 话毕,祁阳默不作声地直直盯着子衿,余光瞧了眼屋外斑驳人影,身形晃了晃。 屋内灯烛光亮闪烁,屋外冷风猎猎发响。一股暖流倾泻而出,子衿倏地一震,瞳孔骤然紧缩,却依旧低着头再无旁的动作。 欺骗 打笑的话就在嘴边,子衿却抿了抿嘴角,她不知道这个年代这个年纪该不该懂这些青春萌动的事,她只知道她三十年的老芳心,确实是在与顾凌云一点一滴的日子里,动了一只一次两次。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子衿缓缓抬头。四目相对,眸底掺着笑意。脸上却挂着无奈,“顾凌云是我的主子,我照顾周全是本分,难道我不该效忠吗?” 说着话子衿笑了一声。话语间像是被人抽光了力气,又似叹了口气。 “相识一日,便鞠躬尽瘁谏言入寺。相识半年,便誓死相随不肯苟从。事事尽心,言语却无半点敬意,芯儿可不敢像你这样。相识至今,你为他做的这些事,你心里对他的念头,是效忠?” 咄咄逼问压得子衿喘不过气来,眉尖不自觉微微蹙起,紧接着反口一句,“你不必激我。再如何,三年孝期未满,我都不会走。” 送佛送到西,既然出了主意要来护国寺避难保全,子衿就得护着顾凌云,尽管祁阳一再道。目标是杀她,旁人不敢动顾凌云,可子衿还是不信,期不满一时,她便不走一日。 “那期满后,你甘心远走高飞?童养三年。凭着皇上对七皇子的宠爱,七皇子对你的信任,你岂非要什么有什么?你还甘心全部放手,去过那身无长物的苦日子?就算你甘心。宫里的人未必肯放过你。” “看来长乐祁阳厉害的不止是暗器啊?”伶牙俐齿,牙尖嘴利!子衿忍着没说出口,憋着气道,“念在你有伤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你明知我心所想。还故意拿这些话激我,图什么?一时嘴快活?” 说来也巧。认识顾凌云这么长时间,子衿竟然从未想过用他来为自己谋权谋利。她不是个敢冒险的性格,不想用自己的命去做赌注,这是其一。但最重要的还是在她眼里,顾凌云是个孩子,她从未想过利用一个孩子。 拿过祁阳手里的碗,子衿重重按在桌上,瞪了眼祁阳,继续道。“纵使我有千万条不舍,我也知该走哪条路、该弃哪条路,先前一步错错今日,日后我心如铁。岂会动摇?” “这么说,待我期满,你是走定了?非离不可了?”低微的声音从身后颤颤巍巍发出,身形踉跄,抬脚方要迈步入门,就被绊了一步。 顾凌云堪堪稳住身形,见子衿怔了怔,突然转过身来,顾凌云连忙抬臂捂住自己的脸,慌张转身而出,他现在不愿听她巧嘴解释,更不想让屋里的旁人看见他这幅狼狈的模样。 脑海里兜转着子衿常说的话,会一直陪在他身边,会一直保护着他。耳边却回响着子衿方才的话语,期满便走。 她一直都在骗他,她只会花嘴哄他! 见顾凌云形单影只站在门口,朱唇似血艳红,转眼又转身跑了出去,子衿忙起身去追,手中药瓶摔落在地,也没来得及去捡。 激话 怪不得他要说那些话激她,原来激的不是她,是他!这个祁阳,一天不安生就找事!每次见着他,就没存在过好事! 心里骂骂咧咧,子衿一路寻到了山上。黑漆漆一片,一时分心竟让顾凌云消失了。这会儿也不知道躲在哪里。 林中,子衿大声喊着叫着无一人理会,坑坑洼洼的地,子衿连着栽了两次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目光在四周来回寻找。 正找着,子衿指尖一软,什么东西在她指尖滑过,子衿吓得大叫一声,甩着手像抽疯一般不停,登时蹦了起来,马不停蹄狂奔无限。 子衿自小长在城市,家里有保姆阿姨打扫,长大后在公司更是格外注重环境,在办公室里哪怕瞧见一个飞蛾虫子,她都要斥责保洁阿姨半天,旁人只道她本就严苛。只有她自己知道,对这些蛇虫走兽,她是极怕的。 更别说这种深林,还是大半夜的,什么也看不清,光是想象。子衿自己能把自己吓死,一路不知跑了多远,直到眼前撞见了一人,子衿才堪堪停了步子。 比自己还矮的小人,双臂抱在身前,侧头看着地面。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子衿慌忙中一把抱住了他,抬腿就要继续跑,却被顾凌云挣扎下来。口中怒气埋怨,“子衿!你放开我!我不要跟你走!” 闻言,子衿松开了他,一手抓着他的肩膀,愣了愣神后才总算镇定下来,嘴角扯起笑意。抬手摸在他的头上,柔言相劝。“不跟我走,你跟谁走啊?我可跟你说啊。这大半夜的,满地什么东西都有,可别在此多留。” “胆小鬼!”顾凌云怒吼一声,双臂摆了摆肩膀,硬是甩开了她的手,“子衿,你就知道骗我!你什么都爱骗我!我不走!我偏不走!你也不准走!” 任他拳打脚踢,子衿站在原地岿然不动。待顾凌云发泄了一通脾气后,子衿才轻轻地拥住他,在他耳边低语道,“好。听你的,我们不走,那我们去树上待会?阿云啊,你爬过树没有啊?” 反正她是没有爬过,但眼下顾凌云这幅样子,显然是不想回屋瞧见祁阳了,但她又实在害怕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只能出此下策。 听见新鲜玩意儿,顾凌云自然好奇,“爬树?” 看来他也没有爬过。子衿咧嘴一笑,点头道,“对啊,我们爬树,找个粗一点的,我们坐上去。” 说着,子衿四处打量,还好这里的树都比较粗,枝丫也粗,应该能承受得住两个半大孩子的体重。子衿寻了处树枝较为疏散的地方,蹲下身子,催促道,“快,踩着我的肩膀,抓着上面那根枝丫,爬上去!” 生怕地上又爬出来什么虫子或是别的小动物,子衿语气略带慌乱,见顾凌云迟迟没有动作,子衿心急,一把抱起顾凌云的双腿,站了起来。 顾凌云突然被这么一抬,吓得张牙舞爪,险些又摔了下来,还好子衿一手护住他的背稳住了他。 甘心 待子衿站稳后,顾凌云抬手一抓便握住了树枝,两脚磨挫蹬掉了鞋子后,一脚刚想着该怎么踩她肩膀,子衿就已经双手捧住了他的脚,让他借力。 顾凌云慌慌张张爬了上去。子衿站在地上硬是被顾凌云拽了上去,幸好这枝丫长得不高。子衿本想再往上爬一爬,但想起方才站在平地上都费劲,便作罢。 周围树林疏散,抬头仰望。繁星璀璨玄月高空,林中积雪还未融尽,空气中弥漫着湿土的气息,久久弥香。 顾凌云一手紧紧抓着子衿的手,还未松开,仰着头看着天,紧蹙的眉头总算展开些,子衿侧眸看向他,想起先前祁阳的话。 “你喜欢他。” “你甘心远走高飞?” 喜欢,自然是不甘心。她尽心尽力呵护了三年的人,每日每夜所思所念之人,怎么甘心就这么任其离开。又怎么甘心放弃这些回忆。她没想过靠着顾凌云坐享荣华,但她也不愿意就此放手。 子衿原想,自己不过是一时心软,到了时期再走,对得起良心对得起自己,就那么扔了个孩子不管不顾。她于心不忍。三年后,他回到他的归属,也该学会处事,宫廷不是她该待的地方,她没必要为了他去拼命冒险。 可是现在,所有的念头都变了。由不忍到不愿,越来越习惯拼尽全力去保护,忘了当初自己不过一时心软,待到必须放手之时。才发现,原来自己满心满肺都是他。 不过是个孩子,子衿总是这样安慰自己,但经历过数次感情的她,知道自己现在的什么情况,但她不知道自己是一时情动。还是真的非他不可。所以她从没动摇过自己的心,三年期满便走。 “子衿。从前我不敢问你,但现在我不得不问。我不想自己每天战战兢兢地去想去念,我更不想哪天一睁眼,你就不见了。”眼眶通红,眼角泛着血丝,顾凌云撅着嘴,发梢在风中飘荡,脸颊冻得红透。 微微侧过身,子衿正视顾凌云。点了点头,继续听他说,“三年孝期到限,若父皇真的召我回宫。你可愿跟我一起?” 风声在耳边刮过如同鹤唳,冷如严冰刺似刻骨,子衿目光不错地凝着顾凌云,顿了片刻,扯起唇角摇了摇头,“阿云啊,你难道忘了吗?我是子衿,我不是芯儿。” 她不是芯儿,本就不该去那宫中遭罪,更不是个伺候别人的性格,在外面顾凌云能忍她容她,在宫里,可不是顾凌云一人说的算。 “子衿,我只问你,愿不愿意?日后我保证一定护你,必不能让旁人欺负了你。子衿,你待我的好我都记着,我只恨我现在不够强大,不能护你周全,还处处拖累于你,我……” 话赶着话,顾凌云憋着一口气逼着自己去想,生怕断了片刻,子衿就开口拒绝,但见子衿闻言一直摇着头,最后甚至低下头不再看他,顾凌云哽咽不已,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家景 默然片刻,四周寂静,无声无息,月光澄亮悠悠,四下间有低鸣略过,或清或隐。伴着月光幽幽,清脆鸣心格外饶人沁心脾。 良久。子衿抬起头,看着顾凌云垂头痛哭模样,钻心的疼自心房蔓延,至全身如细针密缕扎刺在身。她怎么忍心让他这样难过,可她得坚定,她不能因为一时心软断送这后半生。 这三年,算是她苟且偷来的欢愉,算她侥幸还未有何致命,可是出了这寺庙,谁能给她保证? “凌云,世间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不可能陪你终久,有聚便有散,日后你会明白的,你怪我也好怨我也罢。我都没有辩言辩解,日后只望你安详无忧。离别,习惯就好。” 掌心悬在顾凌云头上,子衿终究还是没有落手。她还记得,自己小时候跪在屋里求着爸爸不要去公司,求着爸爸陪她去看妈妈。当时她爸爸也是如此说,说什么离人已离,庸人自扰。 那天,她整整在家门口跪了一整日,都不见爸爸回家,到了黄昏。子衿一个人坐车去了墓园,守到了天黑,哭到撕心裂肺,最后也只有管家来接她。 后来。有太多太多的人来到她身边又离开,她也路过太多太多的人身边又离开。她深知离别的苦,却也明白了离人的苦,更坚定了多事不惹、无利不往的念头。 “我不要,我不要习惯!我为什么要习惯?子衿,你不要同我讲这些大人的道理。我不要从你这里学道理!你说过要护我,你却偏偏要伤害我!我不想你走。我不要你走!” 难得见顾凌云在这种大事上与子衿辨,他虽然小事总爱撒娇。但大事上却极其听子衿的话,眼下如此,想是也因害怕极了吧。 但子衿却全无欣喜之意,听着顾凌云满腹责怪与埋怨,子衿也想发火,她凭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上战战兢兢受这些罪?她一直以来逼迫着自己去适应去镇定,可这些苦话她能跟谁说? “顾凌云!”子衿怒吼一声,吓得顾凌云浑身一震。泪眼朦胧地瞧着子衿,一声抽泣也不敢出,全都闷在胸腔里,模样极其可怜。 “你还小。不懂。你不能事事总依赖我,你要学会独立。我知道你很聪明,你明明不需要我,又何必依赖我?顾凌云,你要学会长大……” 话还没说完,顾凌云被她吼了一声反倒安静下来,不待她多言,便直言相问,“子衿,你是怕死吗?你怕跟我回宫,宫里人为难你逼迫你?” 是,她就是怕死,她就是不想把自己余生捆绑在一个小孩子身上!但这话子衿说不出口,她仅仅是因为怕死吗?其实她也想早点放手。 见子衿良久未言,顾凌云抬起双手胡乱抹了把脸,将泪水擦去,压着情绪有条不紊道,“母妃虽然如今家景淡淡,但毕竟祖上三代为官,在朝中耳脉众多,早在我入寺之时,便有舅舅联系我,那件首饰我也是给了他。” 舅舅 旁的无穿僧服之人,子衿皆一概不认识,或许芯儿也未曾见过,又或许是芯儿对其印象并不深。 前一步刚进门,后一步伍全就出了门去,还将门给关上了。子衿听见声响。也没回头,继续朝屋里走了两步一一行礼。 方丈与主持端坐正座左右两位。右侧一年近四十的男人怒气汹汹,横眉目光朝下瞪着地面,察觉到视线,转过头与子衿对视了一眼。颇为不屑一顾,随即又转了开。 子衿不敢多作耽误,开口便问,“敢问住持与方丈寻奴婢来所为何事?” “你就是七皇子身边的侍女?”一侧的男人语调上扬,目光又落在子衿身上,颇为震惊,诧异过后又怒眸而视,“七皇子现在所在何处?” “奴婢不知,许是在通堂打饭或是回了院子,住持与方丈应该有派人去寻吧?”派是肯定派了,只是那些人漫不经心未必会当回事。 子衿在此说,不过是为了提醒。顾凌云不见了,赶紧加派人手去找。 果不其然,子衿话音刚落,住持就立马抬眼示意身侧的人,而一侧的男人却怒气更甚作势就要发怒,方丈先扬了言。 “这位韩先生是顾公子母家的人。韩先生的弟弟,也就是顾公子的舅舅,昨夜被江湖杀手所害,府内人皆惨遭杀害,姑娘,你有何看法?” 方丈说得慢条斯理。一侧男人见方丈如此态度,直接将气发泄在子衿身上,拍桌怒吼一句,“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有什么看法!七皇子究竟去了哪里?作为侍女竟然连主子的下落都不知。你该当何罪!” 子衿并不理会,顾凌云在寺中至今,也不见母家有何人来探望,如今这会儿跑这儿来撒脾气,子衿心情本在低谷,无心迎合。 退了一步。子衿低头道,“奴婢以为。江湖杀手,有实力动韩家的人屈指可数。至于具体哪方,奴婢不知,住持与方丈定然心中自有定数。” 方丈拿这话来问她,无非就是想问是否祁阳一派,想必在方丈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就是长乐的人,不过除了方丈这寺中并无外人知晓祁阳这几日留在寺中。 至于子衿,不管是否长乐一派所为,关于祁阳的事她也不想对外张扬。他骗了也好误会也罢,这都是她与他的事。 兜兜转转又说了几句话,子衿得知眼前这男人是顾凌云母妃的兄长韩承序,而昨夜顾凌云母妃弟弟韩承光一府出事。一府人竟然无一人逃脱,有一奴仆出门办事丑时归来,发现血污满墙,便立马快马加鞭去了顾凌云大伯那里通讯此事。 而此次韩承序来的目的,无非就是想让顾凌云提前回宫,向皇上禀明此事,让皇上私下里找到仇方了结此事。 顾凌云母妃名韩蕊,韩家在朝中向来势单力薄,家中人脉在朝中又无法自成体系相互帮助。而韩承序不愿将此事闹大,一则许是觉得丢人,竟被江湖人士灭了满门。 放纵 顾凌云却不知怎的,双膝一弯,整个人倾倒下来,连带着压在了子衿身上。 子衿被吓了一跳,生怕地上有虫子缠上身,方要起身。脸颊便被冰凉覆盖,顾凌云双手捧着她的脸。本应落在她额间的吻,此刻却落在了她的唇上。 “?!!”子衿大惊,双手不知该如何安放,半挺着腰睁着大眼瞪着顾凌云。他卷长的睫毛轻颤,他心里在想什么?是害怕吗? 虽然只是简单的双唇相贴,但也足够炸得子衿一阵恍惚,待她反应过来时,挺着的腰已经酸麻,不堪重负又跌回在地。 “子衿,你别生气,好不好?”顾凌云埋在子衿肩窝里,闷声道。 “嗯……”子衿拍了拍顾凌云的背,哭笑不得。原来只是为了哄她开心,真是个傻小子,什么都不懂就投怀送抱。 与顾凌云手牵手回到屋里时。祁阳已经躺在地上的被褥里快睡着了,听见门开的声音后,将被子拽了拽,转过身面对着墙盖实了自己。 子衿轻手轻脚伺候顾凌云脱衣上床,自己却懦手懦脚不知该如何是好。方才她凭着顾凌云什么也不懂任性了一回,但冷静下来后。又真想打自己两耳光,连个孩子都下得去手! 愧疚是有的,小小害羞竟然也有,子衿看了眼祁阳,终于还是叹了口气爬上了床。 子衿一上床就被顾凌云抱了个满怀,子衿无奈地笑了笑。任他抱着。 她有时候很喜欢被顾凌云依赖,谁不想让自己被认可?但有时候她又会束手无措,在顾凌云无所谓的时候,她得压下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一开始她还可以当做好玩,但越往后越会心烦,欲望压制久了没有好果。 她也想放纵,她怎么甘心窝囊自己束手束脚,但这种违背伦理的事,她还真没做过。放纵还是妥协?她想了一夜。 翌日。屋外下起了密密小雨,子衿醒来时。顾凌云已经出门去打饭,祁阳也已经勉强起身。手中翻着顾凌云的经书。 “醒了?”祁阳见子衿坐了起来,便问。 “嗯。”她什么时候睡着的已经忘了,扫眼看了一圈,子衿下床洗漱,碍于祁阳不能动弹,子衿只能拿着衣物去柴火房换衣。 再回屋时,祁阳正拿着杯子站在门口漱口,子衿见他只着单衣。便道,“我去借些你能穿的衣物来,你,不是只穿黑色的衣服吧?” 顾凌云便是只穿青色的衣服。 见祁阳挑眉一笑。子衿顿觉自己问了个白痴问题,转身就走,祁阳却开口,“昨晚睡得好吗?七皇子抱着你亲了一晚。” “什么?”闻言,子衿吓得手中换下的衣服都散落在地,忙弯腰去捡,抬头见祁阳面巾之上的眼睛似笑非笑,知他是在打趣,子衿微怒,“昨晚你都看见了?” “深更半夜怕你们出事,就多看了两眼。”祁阳靠在门框上,又笑了笑,“没看出来你胆子这么大,临走前的为所欲为?” 阴雨 看着祁阳一副痞子流氓相,子衿气不打一处来,搞不懂他阴晴不定的性格,怒意更甚,瞪了眼他,“你伤好这么快?都能出门走动了?” “怎么?这就要赶我走?见色忘义这么快?” 阴雨绵绵不绝。乌暗的云层裹挟了整片天空。 祁阳的伤说重不重、说轻不轻,皮肉伤或深或浅倒是无谓。主要的还是手臂处,右臂脱节,小臂骨折。 这些都是后来大夫又来的时候,才同子衿仔细说的。子衿失策。方丈竟然又来了,那时大夫正在屋中为祁阳诊治,方丈幸好并未说些什么,还给子衿送了药膏,说是恢复肌颜十分有效。 晌午时分,子衿送大夫出了寺庙后,方路过正堂,就撞见了方丈,方丈朝她走来,显然就是有意在此堵她。 欠身行了小礼,子衿道,“方丈怎么了?” 方在顾凌云小院见过。又特地来这里堵她,难不成又是祁阳的事?方才在小院里方丈并未为难,子衿感激不尽。 “姑娘,你如今可还记得当时是谁刺伤你的吗?”见子衿疑惑,方丈细说,“那刺客已被押送入宫。问其罪责,他却只认擅闯寺庙一罪,不认刺伤姑娘之罪。” 听此,子衿立马明白了方丈的言外之意,随即摇头道,“方丈。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刺客如此说,许是只为了逃脱罪责。我知道方丈对祁阳心怀芥蒂,但祁阳数次救过我的命,他没必要害我。更没必要在众人面前。” 缓了口气,子衿又道,“祁阳更不会用伤我来加害那刺客。再说,先前大夫也说了,祁阳右臂脱节又加之小臂骨折,我的伤口是在左侧。他如何伤我?” 说着说着,语气愈加放肆无礼。子衿反应过来,连忙退了一步又行了小礼道歉。方丈摆了摆手叹息道。“姑娘,你太信任他了。” 回到屋子里,子衿一直都在想方丈的最后一句话,她太信任祁阳了吗?她并不这么觉得,相反她觉得自己太过怀疑祁阳。但这件事显然不是祁阳所为,他既然护她,又何必害她? 春节已过,天气回暖。都说下雪不冷化雪冷,子衿倒是深深得体会到了这一点,白天到没多察觉,春季的阳光较冬日似乎有多了层温度。但夜里刺骨的风穿身而过,透心凉。 一连几日子衿都没有再出过院门,顾凌云将她照顾得好好的,白日打饭送水,夜里烧水读经,祁阳被他全然当作空气,子衿自然没有怪他,但笑不语。 而祁阳,几日过去虽然能下床走路,但他也没下山回去,整日地窝在屋子里,也不说话。每隔一两天就会有人给他送一叠折子书纸来,祁阳大部分时间都耗在那上面,自己也写了许多张纸的字。 子衿从未去看过那些纸,更没有过问过他这些事,长乐内部的事她没必要过问,祁阳身为二当家,算作叛徒的话,他自己总要想办法洗白,或是夺权的吧? 擦身 因为柴火如今全是靠伍全来送,每日的柴火并不多,所以顾凌云每五天才洗一次澡,子衿记不住日子,顾凌云洗了她就洗。 子衿本想着晌午洗澡,那个时候天气还算暖和。总比晚上洗好,但也不知道这寺里什么规矩。说什么澡褪尘物,要么晨起迎曦光,要么黄昏背霞光。总之就是不让晌午洗。 这日黄昏,顾凌云在屋里洗澡。子衿就在他身后给他搓背,搓完澡后,子衿也懒得出门挨冻,便缩在被窝里,面对着墙听着身后水声哗啦。 堵着耳朵让自己不要去瞎想,良久感觉到有人轻轻推了推自己,子衿才微微睁开一只眼,问,“顾凌云?怎么了?” “子衿,你是不是累了?我去给你烧水去。”顾凌云几乎快要趴在子衿的耳朵旁说,似乎是想要看看她方才是否睡着了。 子衿点了点头,没再多言。顾凌云对祁阳一直有所防备。他现在来说这话,是怕自己一会出去,祁阳进了来她不知情吧。 想起祁阳,子衿叹了口气,祁阳每天在屋子里让她觉得很不自在。自从那晚过后,子衿对于顾凌云一些无意识的小举动。都不再避讳,她想让顾凌云明白,感情是感情,依赖是依赖。 当然,也为了自己一些小小的私欲,顾凌云倒是乐得她与他亲近。但祁阳总在一旁,尽管他忙着自己的事,子衿还是会觉得难堪,好像自己偷情被人抓了个准一样。 “子衿。水烧好了,祁阳不知去了哪里,你起来吧。”顾凌云说着,子衿已经翻身起了来,见顾凌云没有丝毫要出去的意思,子衿默然不语。 “我就帮你擦擦背。子衿,你别撵我走。”按着子衿的手不让她起身。顾凌云有些执拗得说,许是看这几天来子衿对他越来越宠溺。便放肆起来。 闻言,子衿倒没有立马拒绝,反而确认问道,“祁阳不在?” “应是又同别人去了后林交代什么事了。”顾凌云面染不快活,收回了自己的手。 祁阳交代别人事的时候,确实都会去后林,他自己听力好,就好像以为所有人听觉都好一样。谨慎。 “你且出去。”子衿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关于她对顾凌云的念头,子衿已经下了决定,就如祁阳所说。趁着顾凌云现在什么都不懂,把小豆腐都吃个遍,先解了自己的馋再说,反正她与顾凌云已经说好,半年后她就会走,她也无所顾忌。 在水里泡了没多久,一阵寒风凛冽吹进,子衿抬手遮住了眼,眯着眼去看,顾凌云推门而入随即又关上了门。 “……”子衿闭上了眼,寒风似乎没在屋中转多久,就被暖热席卷覆盖。 幸好她只是简单泡澡,要不然真被看见什么怎么办!子衿缩了缩身子,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脯肉,咽了咽口水。 唯唯诺诺的顾凌云拿起桶盖上的布巾后,才偷偷摸摸地看了眼子衿,见她并无怒色,这才壮着胆子走到她身后。 印记 顾凌云小手抓着布巾伸进水里泡了泡,学着子衿先前的模样,在水里将布巾压在子衿的背上,这才缓缓提起,连带着热水一并,湿了她的背。 左手抓着布巾。顾凌云右手按在她的肩膀上,指尖在她的肩胛骨附近微微轻点。目光紧紧锁着其上的一方印迹,大小不过食指盖,颜色却较两年前又深了三分。 “怎么了?”子衿见他总在一个地方来回擦,想他应是走神了。不禁问道。 怔了怔,顾凌云忙摇头道,“子衿,你身后有的疤痕还未消除。” 后背这些伤,大多都是子衿抱着顾凌云在地上滚时,被硬物划伤的。子衿想他许是心里愧疚了,便安慰道,“无事,反正也没人瞧得见。” 正说着,突然一人破门而出,凛冽飓风似夹着冰渣,砸了子衿满脸。来不及惊呼。子衿反手抓过身后的单衣,顾凌云反应迅速,已经及时绕到她前方遮掩。 破门者,入门即叫,“二哥呢?二哥呢?子衿,二哥没和你在一块儿吗?” 单衣裙帘入水。子衿从水中站起身来,衣衫裹身,腰部以下的衣物都贴在身上,子衿从水桶中出来,才算镇定下来,想起这声音有些熟悉。 黑面人?之前一直跟在祁阳身边的那个人?子衿扫了一眼。急忙穿上其他衣物,问,“方才祁阳去了后林,应是遇见了你们的人。才去后林说话。” “完了!”黑面人大惊失措,手中长刀银光闪现,转眼间已经闪身出门,屋外漆黑一片,虽不落碎但夜风冷劲,刮得人衣衫猎猎作响。 “子衿。你不去寻祁阳?”见子衿依旧站在屋内,顾凌云没话找话问了一句。 闻言。子衿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他们那我也帮不上忙。还是先护着你为主。过来,把门窗关上灯都点亮。” 瞳孔在眼眶里久不见转,顾凌云做好了一切后,坐在子衿身侧盯着她,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未过多久,后窗传来动静,一人像是闷着声音在爬行,悉悉索索的声音在寂静之中格外明显。 子衿拉着顾凌云退了两步。目光紧紧盯着那扇窗户。那扇窗户正对着后林,屋外无非两派人,若是祁阳一派还好,但若是…… “快!抓住他!”黑面人的声音在远处响起。子衿闻声一怔,握着顾凌云的掌心虚汗直流。 不待子衿再多细想,整扇窗户被一人撞开来,后背抵着窗户翻身而入,直接摔在地上,周身黑衣湿透,不知是血水还是雪水。 子衿失声尖叫,那人却眼疾手快,一个挺身朝子衿扑了过来,子衿眼疾手快先将顾凌云推了开来,下一瞬,脖颈处冰凉,一匕首抵在她脖子上。 “不准动!”站在子衿身后的人扬声一斥,眨眼间屋里竟然钻进了五六个人,门窗皆被大开,冷风呼啸,刮得子衿头脑格外清醒。 有刀,但也有伤在身,子衿想起身后人进屋时的狼狈模样,胸中有了些估量。 戳穿 子衿抬眼看向四周,祁阳和黑面人各站一侧,每人手中各押着一个人,皆以兵器相逼,还有一人竟然手持长刀抵在黑面人脖子上,面上却皆是畏惧。 祁阳一派完全是压倒性的胜利。如果没有她子衿在的话就更好了。可明显此时身后的人似乎胜筹在握,也不管祁阳等人手里压制的人。直言命令道, “二当家的,今日我们还尊您为二当家的,就希望二当家的不要让小的们失望。既然奴犯已经在手,二当家的又何必给小的们找不快活?” “放了她。”祁阳冷言相对,面上没有丝毫波澜,面巾被划去一角,风吹过,面巾时扬时落。 子衿看向顾凌云,见他缩在角落处,也无人起意去动他,子衿哭笑不得,自己到底得罪了哪尊大佛,大肉不吃,来吃她这块小牙缝肉。 他们之间又在说些什么话。子衿并未仔细去听,目光瞧着顾凌云竟然在慢慢移动,像是要去拿桌上的剪刀和砚台,子衿眉头紧蹙,明白了顾凌云是想帮她。 但她又怎么能让顾凌云冒险,脑中又再次过了一遍念头。子衿放开胆子,一脚猛然踩下,趁着身后之人反应不及,兜头朝后一撞,反手拽住握着匕首的手臂,朝前一拽压在自己肩膀上。再用力朝下倾力。 漂亮的过肩摔,摔得那人措手不及,屋内之人显然都没反应过来,子衿拽过快要移到桌旁的顾凌云。护在身后,抄过倒地人手中的匕首,先反手刺了一刀,又随即抵在他脖子上,一手拽住他的头发,一屁股坐在他的背上。 “都不准动!”扬声吼了一句。子衿重重吐出一口气来,瞧了眼祁阳。他反应最快,先是将自己手中的人一记手刀打晕。又一脚踹向刀抵黑面人的人。 情势瞬间顷转,子衿满意的笑了笑,学着祁阳的模样,同样一记手刀砸向身下之人,却因位置不当或者用力不足,那人脑门磕地,砸了个闷响,却没晕过去。 “……”子衿不语。一时无措,抬眼看向祁阳。 祁阳作势就要走过来,身下之人却咆哮喊了一声,“二当家!你难道忘了你是长乐的人吗!你忘了我们的兄弟是怎么死的了吗!” 闻声祁阳竟然停步。子衿皱了皱眉头,手上加了把劲,生怕身下之人逃脱。 “姑娘,我劝你还是早些束手就擒,你以为二当家的真会帮你?你把我们的人押送入宫,这笔账二当家迟早会还给你!” 这话像是说给子衿听的,但祁阳听后,反应比子衿还大,手中握着的手刀被反手贴臂收回,目光缓缓移至子衿脸上。 四目相对,子衿怔然,耳边全是那人的话。 “你以为二当家屡次护你是真心?还不是为了从你口中套出首饰的下落!你看看你肩膀后面是不是有块深痕,那可是二当家亲自给你下的毒,不出几月,你就会爆体而亡,死状惨不忍睹,不会有任何人认出是你!” 深痕 深痕?什么深痕?子衿脑中被硬生生挤出一丝空白,方才的镇定冷淡,甚至得意忘形。此刻皆无影无踪。 “姑娘你没忘吧?前几日二当家与一兄弟闯入寺庙。你的脸就是二当家亲手划的!二当家本只是苦肉计博你同情,却没想到你如此心狠。竟然让那老秃驴把我们兄弟送入宫里,活活遭那不是人的活罪!” 苦肉计?博同情?子衿茫然瞧着祁阳,他却竟也没躲开视线,直直地与她相视目光之中却是她看不懂的神情。 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方丈曾说过的话,“你太信任他了。” “快三年了,二当家忍辱负重了三年。怎么可能轻易为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而本末倒置?你未免也太高估你自己了!雇主要杀你,不过就是为了首饰,如今首饰下落已明。雇主无所顾忌怎会留你!” “什么?你说什么?”唇白无色,像是干燥了许久的嗓子方开腔,子衿咽了口吐沫再次逼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什么叫首饰下落已明?” 手上不自觉用了力,刀尖刺入皮肤。子衿却未察觉低着头硬去逼问,身后不知是谁在拉她,四周也不知混乱成什么样。待她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被黑面人抱起。 从始至终。子衿未再见祁阳开口说过一句辩解过一句,黑面人反而怒极,一拳打向连环嘴炮的人,抬头看了眼祁阳。又看向子衿,叹息一声。“子衿,这些话你不可全信。” 不可全信是什么意思?所以,他还是有很多地方是在骗她的?这个不停说话的人又来做什么的?不是来杀祁阳的吗?怎么又恭恭敬敬跪在祁阳身后了? 抬头木然看向祁阳,子衿想听他说一句话,哪怕是无力的辩解也好,她不想承认自己瞎了眼看错人,她更不想劝了自己数次要信任后,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坚墙顷刻崩塌,那些她说过的话她执拗的念头,就像个笑话一样。 一夜浑浑噩噩度过,祁阳走了,顾凌云一句话没说抱着子衿上床睡觉。浴桶在屋里待了一夜,热水凉透。 子衿起身时,顾凌云又不见了人影,桌上有他塞下的小纸条,“打饭”。 手里握着纸条,门外一和尚急敲着房门,语气急促道,“顾公子?子衿姑娘?你们在房里吗?方丈在正堂等着你们呢,你们快些起床过去吧。” “你可知……”话出口,子衿才发现嗓音有些嘶哑,轻声咳了咳,子衿又道,“你可知方丈寻我们什么事?” “似乎是顾公子家里出了什么事,听说逝了一府子的人!总之,你们还是快些起床吧。”和尚应该是方丈身边的人,说话也不同伍全胆小,话音刚落就听见他脚步声离开。 “好。” 昨夜顾凌云什么时候替她脱下的衣服她也忘了,此时只着单衣的子衿迈步跨进了浴桶里。 冰凉顷刻如针刺身,瞬间脑中所有的恍惚错乱都在一瞬间消失不见。子衿睁着眼透过门外,思绪丝丝缕缕串联起来。 泄密 子衿想起,昨夜那人曾说过,首饰下落已明。也就是说祁阳他们已知道首饰现如今在顾凌云舅舅手里?那逝了一府子的人是指……顾凌云舅舅一家? 祁阳他们如何得知?他们怎么知道的!这才几日光景?子衿她也才刚知道不过数日。竟然就被灭了满门! 突然,子衿想起那夜从林中回屋。祁阳曾说过的话,在林中她与顾凌云的行为,他是瞧见了的,那也听见了的?祁阳……为什么竟然是他。 昨夜那人的话在子衿脑海中重复了一遍又一遍,这两年多来的回忆子衿也想了一遍又一遍,点点滴滴一丝一缕回想起来。不堪串联一片。 最初遇见时,子衿与顾凌云竟然意外从祁阳等人手中逃脱,原是因为祁阳发现子衿不是芯儿。所以夜半改了主意不再追杀。 后来杖责救命也好,助她摆脱诬陷也好,都是祁阳有意为之。为了接近子衿。前几日的祁阳重伤,到最后总算得知了首饰的下落。再到如今的撕破脸面不再假装。 原来如此。 但,祁阳的目的到底为何?若只是为了件把柄首饰,就如此大费周章折腾三年。倒不如直接杀了子衿。让顾凌云自生自灭。祁阳原先不也总说,雇主下了杀令要追杀她? 从浴桶里站起身来,素白单衣贴身,隐约可见玲珑身姿。子衿单衣未换,迈步走至镜子前。侧过身将肩膀衣衫拉下,右侧肩膀处一记深印在上。 祁阳下的毒?数月暴毙而亡?子衿不信,她偏要赌,赌祁阳没这么狠心。 里衣湿透冰身,子衿不顾,直接套上外袄出了门。方出院,伍全就跑了过来,小小的个子跑得倒挺快,喊话时还离得甚远,话毕时就已经到了眼前。 “子衿姑娘!方丈在后堂有事寻你!你快些去吧!顾公子呢?还在屋里吗?” “顾凌云没去打饭吗?”子衿瞪大了眼睛盯着伍全,这个时候按理来说也该打完饭了,伍全得到这个消息也该是在大通堂里听人说的,怎么没遇见顾凌云? 子衿有时直呼主子名讳伍全早已习惯,只摇头道,“我并未看见啊!先别管这些了,寺里这几日戒备森严,顾公子又不出寺庙,不会有事的。快先去后堂方丈那里吧!” 后堂?想是这些话不必在前堂正佛面前提起,便又移至了后堂,方丈平时白日里也几乎都在后堂里打坐,子衿还曾去借过几次经书来看。 至于顾凌云,子衿皱了皱眉头,眼下慌忙去找也不是个事,方丈应当已经派了不少和尚去找。虽说寺庙戒备再森严,若非方丈主持亲自出马,祁阳依旧能来去自如,但子衿觉得,祁阳这几日不会再来。 一路小跑去了后堂,后堂厅下已经坐了些和尚翻着经书念念有词,从今日开始,早会又开始了。 入了后堂正屋,子衿瞧了一眼周围坐了一圈子的人,除了方丈与主持和几位常见的大师外。 舅舅 旁的无穿僧服之人,子衿皆一概不认识,或许芯儿也未曾见过,又或许是芯儿对其印象并不深。 前一步刚进门,后一步伍全就出了门去,还将门给关上了。子衿听见声响。也没回头,继续朝屋里走了两步一一行礼。 方丈与主持端坐正座左右两位。右侧一年近四十的男人怒气汹汹,横眉目光朝下瞪着地面,察觉到视线,转过头与子衿对视了一眼。颇为不屑一顾,随即又转了开。 子衿不敢多作耽误,开口便问,“敢问住持与方丈寻奴婢来所为何事?” “你就是七皇子身边的侍女?”一侧的男人语调上扬,目光又落在子衿身上,颇为震惊,诧异过后又怒眸而视,“七皇子现在所在何处?” “奴婢不知,许是在通堂打饭或是回了院子,住持与方丈应该有派人去寻吧?”派是肯定派了,只是那些人漫不经心未必会当回事。 子衿在此说,不过是为了提醒。顾凌云不见了,赶紧加派人手去找。 果不其然,子衿话音刚落,住持就立马抬眼示意身侧的人,而一侧的男人却怒气更甚作势就要发怒,方丈先扬了言。 “这位韩先生是顾公子母家的人。韩先生的弟弟,也就是顾公子的舅舅,昨夜被江湖杀手所害,府内人皆惨遭杀害,姑娘,你有何看法?” 方丈说得慢条斯理。一侧男人见方丈如此态度,直接将气发泄在子衿身上,拍桌怒吼一句,“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有什么看法!七皇子究竟去了哪里?作为侍女竟然连主子的下落都不知。你该当何罪!” 子衿并不理会,顾凌云在寺中至今,也不见母家有何人来探望,如今这会儿跑这儿来撒脾气,子衿心情本在低谷,无心迎合。 退了一步。子衿低头道,“奴婢以为。江湖杀手,有实力动韩家的人屈指可数。至于具体哪方,奴婢不知,住持与方丈定然心中自有定数。” 方丈拿这话来问她,无非就是想问是否祁阳一派,想必在方丈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就是长乐的人,不过除了方丈这寺中并无外人知晓祁阳这几日留在寺中。 至于子衿,不管是否长乐一派所为,关于祁阳的事她也不想对外张扬。他骗了也好误会也罢,这都是她与他的事。 兜兜转转又说了几句话,子衿得知眼前这男人是顾凌云母妃的兄长韩承序,而昨夜顾凌云母妃弟弟韩承光一府出事。一府人竟然无一人逃脱,有一奴仆出门办事丑时归来,发现血污满墙,便立马快马加鞭去了顾凌云大伯那里通讯此事。 而此次韩承序来的目的,无非就是想让顾凌云提前回宫,向皇上禀明此事,让皇上私下里找到仇方了结此事。 顾凌云母妃名韩蕊,韩家在朝中向来势单力薄,家中人脉在朝中又无法自成体系相互帮助。而韩承序不愿将此事闹大,一则许是觉得丢人,竟被江湖人士灭了满门。 韩家 二则应是顾及到如今自家在朝中虽无多树敌,但若有人闻声此事,得知韩家得罪了某位大人物。想必朝中多数人都会避而远之。 顾凌云虽说暂居在外。但到底是皇上的亲生儿子,在是出了名的孝子。母妃过世不久,母妃家中又出事,此事自然是由顾凌云去打这个亲情牌为好。 就是不知韩承序让顾凌云早日回宫,是真心怕他在外出事,还是想让他回宫去争一争那太子之位,以保韩家不要就此没落。 这时一和尚推门进了来。走近住持身边,弯腰说了两句话。 “你说什么!”住持压着声线低声斥责,随即抬眼看向子衿与韩承序。“寺庙里找不见顾公子。” 顾凌云不在寺里?这么多和尚没找到一个顾凌云? 子衿大惊,脑中顿时浮现出最坏的情景,忙转过身跑了出去。什么理智什么分析皆不管不顾,她只知道现在顾凌云不在她的控制范围之内。 一路直接跑出了寺庙也没回院。只要在院里有住持与方丈在,她大可放心。下了山,子衿直接冲去了祁阳那里。若祁阳想绑她。她现在早就不该还在外面了。 客栈今日竟然还在营业。子衿冲到柜台处。一掌拍在台面上,扬声便喊,“你们老板现在何处!把他给我叫出来!” “真是个疯丫头,我不去抓你。你反倒自己送上门来!”柜台一侧,帘下一人掀帘而出。正是那日被子衿以刃逼喉按在身下之人。 眉尖挑着,原本长着一副嬉笑脸,此时皆散着怒气,面无黑巾遮面,就这么直接走了出来,想是这里的门面老板就是他了。 子衿原本以为,祁阳是二当家的,大哥又已经不在了,这客栈也该是他做老板,如今见此人这幅模样,又念祁阳性格,心中了然,老板还是找个善面的好。 老板一出,四下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几个小伙计,二话不说驾着子衿就进了后院。 方入后院稳下步来,老板就一把掐着子衿的脖子将她提了起来,子衿双手抓住她的手腕,无力挣脱,双脚悬空挣扎皆毫无作用。 目光平淡,子衿看着老板,不稍片刻,竟完全冷静下来,眸中无一丝惶恐,呼吸越来越弱,直到视线都失去了焦点,子衿都没有吭出一声来。 “放开她!方四,你是不想要命了吗?”楼下不知从哪里落下来一人,子衿抬眼看去,视线已经一片模糊,只能瞧见一黑衣人面覆黑巾,落在方四不远处。 “惊扰到阳副手真是抱歉,怎么不见二哥人影?”像是带着怒气不满听到对方竟然叫出了自己的名字,老板重重咬出了对方的名字。 听声音应该是之前那个跟在祁阳身边黑衣人,阳副手?祁阳的副手?怎么这么称呼?方四?不会还有四当家吧? 扫眼看了一圈周围,子衿发现通往客栈大厅的门已经关了,四周也不见任何旁人,难不成这客栈没有住店的人? 方四 一把重力将子衿甩到一侧的地上,方四转过身面向阳副手,皮笑肉不笑道。“斩草不除根。可不是二哥的作风,既然二哥忙。小的搭把手也是应该的,阳副手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二哥什么时候说过要杀她?你无辜杀人就不怕二哥怪罪?还是你胆大包天,想成第二个方二不成?”阳副手走到子衿面前,瞪着方四。 子衿蹲在地上揉了揉脖子,站了起来。方二?祁阳外号?还是说,他们内部各自成派各自随主名? 方四退了一步离了些距离。故作惊慌失色道,“小的哪敢!你瞧阳副手这话说的,二哥也没说不杀她啊?再说如今留着她有什么用?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二哥有心护她。二哥本就刚回来,要是传开了,这下面的闲言碎语可不好听啊。” “你别跟我说这些绕七绕八的话。这人我带走了,你要是要人。就找二哥去!” 说着,阳副手便一把抱起子衿,作势转身就要走。却被方四拉住了她的手臂。握得生疼。子衿咬牙回头瞪着他,“真恨我那天没用力杀了你。” “哟这小丫头,这么小胆子就这么大?怪不得二哥想留你,真是随了二哥的性子。”方四依旧笑着。又朝阳副手说,“这你可不能随便带走。我怎么知道你是带给二哥还是偷偷给人放了?万一回头二哥找我要人,这罪不就落到我头上了吗?” 说来说去,这个方四先把她带到这后院敞开之地,又故意掐她,现在又说这些话,无非就是想引祁阳露面。子衿虽然不明白他们之间内部关系,但看来眼前这个方四的野心确实不小。 “说到斩草除根,我若是祁阳,你早就已经被分尸碾成肉泥了。”子衿盯着方四,冷嗤一声,“那夜祁阳在林中被人伏击,在场之人他都不应该放过,更不应该听信某人谗言轻易放过!” 祁阳不会信他,应是被其某方面原因所以暂且没有动他,子衿如此说不过是给祁阳一个面子。拿着祁阳压他,方四脸色总算收敛了些笑意。 子衿又继续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这么大胆来此寻人?方老板?你可曾与方丈交过手?” 话说多无益,点到为止,子衿停了言语,弯眸故作天真地笑了笑,好似懵懂无知的少女。方四却脸色又冷了两分,不知是想起了什么。 话都是吓唬人的话,子衿此次来只怪自己一时鲁莽,她哪知道祁阳这里内部分化如此严重,她相信祁阳不会动她,可没想到还有旁人敢明目张胆在祁阳的地盘里对她动手。 见此,阳副手抱紧子衿,将她手臂收了回来,脚步轻点离开。耳边风声呼啸一瞬,子衿进了屋双脚落地。 屋中无人,子衿心里松了口气又有些失落,她很想逼问祁阳,但又不愿真的撕破脸面。子衿在现代,很少与人难堪之处,处事圆滑待人周全,不论敌友她总能以笑待人。 副手 可来了这里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性子急了些不说,就连脾气也暴躁了起来,但一旦真的交了朋友,她就不愿再散开。尽管她与祁阳从一开始,或许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 “你要找二哥?”阳副手站在子衿身后。问了一句。 子衿拽了个板凳坐下,“顾凌云应该不在你们这儿吧?你能帮我派个人护着他吗?多少钱你说。我们不缺。” 既然阳副手还愿意护她,那祁阳态度应是一样,听方才方四与阳副手的话,祁阳与方四的关系并不好。祁阳应该会派人盯着方四的人,方四若真抓了顾凌云,祁阳不会不知道,也不会不护着。 “早就派人跟着了,还用你说。那小子今早下山去了医馆,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护国寺,你出来找他的?”阳副手也坐了下来。 派人跟着顾凌云,却没派人跟她?竟然不知道她是为何下山? 顾凌云没事就好,子衿松了口气,转而问道,“阳副手?你名字?” 闻言,阳副手皱着眉头。瞧了眼窗外楼下的后院,已经空无一人,才道,“二哥不爱管事,不像大哥手下有很多人,二哥手下就我一个人。我们哪有什么名字,都是自己或者别人随便起的。大哥姓方,他的人就都依着他的姓往下排了序。” “哦。”子衿漫不经心得应着她在犹豫,她想现在就回寺庙去看一看,但她又想等着祁阳出现,起码跟他解释一下。但她又不愿见到祁阳,韩承光一家已死,这是不争的事实,祁阳一定脱不了关系。 见子衿这幅模样。阳副手叹了口气,一把摘下面巾拍在桌面上,朝子衿挑了挑下巴,“方四和方二都是二哥手下的人,大哥一死,方二又野心勃勃。总想窜了大当家的位置,但这位置本应二哥来坐。可二哥不爱管事又念着大哥不愿去当那大当家的,方二以前就跟着大哥管。大哥走了,他就顺理成章包揽了几乎所有事。” “要是他顺着大哥原来的法子还好,可方二不老实,手段又残忍,二哥看不过去就想了法子搞了他,但也没人知道是二哥搞的,所以方二一死,大家又以为二哥想退了长乐。个个都起了歹心想来篡位,二哥出去了两年接了不少方二的权,这才回来想整顿压一压,就出了这么多事。说这么多你个小丫头又不懂。总之那方四不是什么好人,他的话你别信,你也别怪二哥。” 阳副手长得白白净净的,说话却故作强悍模样,摘了面巾见他表情故作狰狞,子衿无言一笑,良久才问了一句,“到底是旁人生事,还是他自己作事?不是他设计的?他没参与半分?” 不待阳副手说话,子衿站起身来,双眸瞪着他,怒问,“韩承光家的事,你敢说你们没参与半分?那还能是谁把消息泄露出去!” 首饰在韩承光手里这事,子衿这边才知道,没过几天那边就出了事。 不见 他让她怎么相信他,怎么不怪他? 情绪逼到了胸口,子衿怕自己一时忍不住冲去真找了祁阳,转身走去门口,阳副手见此赶忙跟着起身揽着,“诶。你这是去哪儿!” “你让开!我要回去找顾凌云!从此我们再无瓜葛!”韩承序此次应是要将顾凌云接回宫去,什么半年怕是也不剩下几日了。 “你不是来见二哥的吗?你为什么不敢去见二哥?”阳副手依旧揽着。 子衿情绪险些没忍住。怒吼了一声,“到底谁不敢见谁!” 抬手猛地去推阳副手,没推动,子衿却自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阳副手哭笑不得弯腰去扶,抱着她出了门又送出了客栈,派人跟着她后才回了屋子。 祁阳站在屋内看着窗外子衿的背影,阳副手将面巾重新戴好,“这丫头软硬不吃,方二方四的事我都说了,也没让她多信两分。二哥,这可是你说的,她不提来见你,我就不要带,可你既然想好了话为什么不主动来说?我的话她又不信。难不成你还怕个小丫头不成?” “嗯。” 风吹草低,子衿躺在草地上仰望天际。耳边脚步声越来越近,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可以闻声识人,只是不知道这声音还能再听几次。 “子衿,地上凉你别躺着,你身体里还有毒。大夫说了你最好穿暖些。” 黄昏的天总是美的,彩霞在天际斑斓一片,顶顶的天空澄蓝,就连白云也似轻纱缥缈,小时候学画画的时候,子衿总是想画云。但老师总说她现在还不能画,水平不够,老师说就连他自己也画不出来。 回了寺庙后,一群和尚先后找到子衿。告诉她顾公子在满寺庙的找的,幸亏方丈派人留住了他,不然差点就要跑出寺庙下山去找她了。 顾凌云带了个大夫上了山,就是平日里子衿每每总是去寻的那位,给她看了身后的印记,大夫诊脉也没诊出来什么。但听闻是毒,也只是开了几幅简单解毒的方子。想来也是没多大用的。 顾凌云走到子衿身侧坐下,趴在子衿胸口上。见子衿没有说话,顾凌云又道,“子衿,你怎么了?是不是方才的药太苦了?我先下山买些糖糕回来吧。” 又下山,你如今还在守孝期,不能随意下山不知道吗?子衿心里笑了笑,开口道,“不苦。有你在,怎么会苦。” 抬手低眸捏了捏顾凌云嘟着的脸颊,子衿笑意更深,一想到不过几日顾凌云就要回宫了。就心烦意乱,原先被按耐下的欲望又顷刻蠢蠢欲动起来。 放纵?克制? “子衿,我不会随大舅舅离开,大舅舅已经回去操办小舅舅的事了,下次他再来找我,我理都不理他。”顾凌云握着子衿的手。 “你不伤心?”子衿问。 “伤心,今一早出门就听说了小舅舅的事,我哭了一路,但一想到你身上有毒,我就怕得不行,也顾不得旁的只管去请大夫先来给你看看。” 调包 深深吐出一口气,顾凌云揉着子衿的手,轻声道,“子衿,首饰已经被掉了包,不日他们就会发现那是假的。到时候子衿你一定不能再去找祁阳。” 顾凌云抬头看着子衿,四目相对。子衿笑了笑点头。 顾凌云是聪明的,或许不出几年,就会比三十的她还厉害,小小年纪就如今谨慎。且做事竟然连子衿都不知晓,可谓周全。 那件假首饰应该先会被长乐的人送去雇主那里,雇主发现是假的再通知下来,一定会耽误一两日,给了顾凌云这边足够时间去应对。没有直接转移,而是掉了包,竟然全都是顾凌云自己拿的主意。 “不找,以后都不找。”捧着顾凌云的脸,子衿拇指在他唇上来回摩擦,为什么他的唇总是红艳艳的,让身为女子的她都好生羡慕。 为了不让自己多想,子衿另起话题。,“为什么不直接跟着你大舅舅回去?同他关系不好?” “因为我要陪着子衿啊!去了大舅舅那里,你一定会觉得不自在,大舅舅家里很严。对了,大舅舅本名原是韩承旭,结果因为皇帝道其自比太阳。吓得外祖父赶紧给大舅舅改了名字,还是顺序的序,大舅舅许是被吓着了,从小不论待自己还是身边人,都十分苛责规矩二字,子衿一定不愿意喜欢大舅舅这样的人。” 像是为了故意逗子衿笑。顾凌云自己说着先笑了起来,子衿也不知道哪里好笑,但见他笑也跟着笑了笑,“嗯。不喜欢。” “子衿,那日祁阳说,你喜欢我,是真的吗?” 糯糯的声音贴着自己的下巴响起,气息却烧红了子衿满张脸,心尖儿骤然一紧。目光躲闪,随即又冷静下来。“你知道什么是喜欢?你才多大,我也没带过孩子。这方面不知道该如何教育你,不过日后会有教养嬷嬷同你说这些。怎么,你现在好奇?” 在这些方面,子衿总会下意识将顾凌云的话,当作是他对某些事物的好奇,顾凌云也确实总是问些乱七八糟的问题。 “我知道啊,我有喜欢的人啊,子衿。我喜欢你啊,我不用教养嬷嬷来教我,子衿,你教我教得很好。”顾凌云咧嘴一笑。双手抓着子衿的肩膀,朝前蹭了蹭,落下一吻在她下巴上。 像是判断失误,顾凌云又想再朝前蹭蹭,子衿连忙按住了他,惊悚道,“别动了!就知道撩火,又不会灭!哪天我要是真办了你,哭都不管你!” 子衿故作恶狠狠的模样说着,低眸却见顾凌云水汪汪的大眼睛瞧着自己,心头一软,翻身将顾凌云压在身下,拇指按在他的下唇上,瞪着他。 “顾凌云,你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女人,都得记着我,你明白没?你更得记着,不要玩火自焚!” 说着,子衿一手掐着顾凌云的双颊迫使他张开嘴,随即低头深吻。 亲吻 面前的顾凌云先是惊讶的睁大眼睛,等到子衿重新装好以后,他才开口说话。 “我会记得你跟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我也不想再认识其他的女人!” “胡说,这是根本就不可能的事情,”说到这里。子衿顿了顿,“以后。你一定会遇到很多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可是,不管怎样。你也不能忘记我,我们可是同甘共苦过的!” “你放心吧,我才没有那么忘恩负义,你不是曾经说过,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吗,要是我有什么事情的话,你不是也会跟着倒霉吗?” 顾凌云说完,居然又重新亲了回来。 方才的话,不过是子衿一时心有不甘才赌气说出的话,更没想到自己的放纵竟然让顾凌云也不排斥,甚至主动,子衿不知道是喜是羞还是愧疚。舔了舔唇角发觉是自己的唇破了,抬眼看向他。 目光茫然又带着欢喜,像是意犹未尽,若不是子衿按着他的手压在地上,没准他还要再亲。初食禁果的滋味一定刺激又兴奋,子衿能理解。但可不能一错再错。 “我们做得这些事,你都不可同旁人说起,你可明白?”子衿严肃道,自己虽然做了不厚道的事,但她可不想让旁人知道。 “子衿是说,方才亲我的事?”顾凌云微微喘气问着。子衿大惊,“你怎么知道这是亲的?我从来没说过这个字眼!” “我...”顾凌云咽了咽口水,睁着眼睛看着子衿,顿了顿招供道。“我听伍全说的,我曾见过他同别的小沙弥做过,他就一并和我说了,不过我从来没和他说过我们的事。” “什么?!”子衿翻身坐起,“伍全和别的小和尚?” 子衿一时之间难以想象,向来唯唯诺诺甚至胆小如鼠的伍全。竟然和别的和尚亲过?虽然子衿老早之前就想过,护国寺这些和尚虽然整日诵读诗经。但就不会真的出事吗? 但她绝对没想过,向来本本分分甚至都不敢看她眼睛的伍全。竟然尺度破了这么大!伍全也就比顾凌云大几岁,这个年龄确实青春发育,该知道该明白的事也都应该了,该有的念头和欲望以及生理需求,也该冒头了,但子衿还是难以想象。 斯文败类。不知为何,子衿突然想到了这个词。深吸一口气,子衿又躺了下来。耳边顾凌云慌慌张张不知又在解释些什么,子衿打断道, “没事,不论是伍全的事还是我们的事。都不要同别人说起。”顿了顿,子衿忙道,“不对,我们什么事都没有!” “我知道,这件事情非同小可,要是我跟别人说起来的话,伍全连性命都没有了,对不对?” 子衿笑着说道:“你这个小不点儿,懂的事情还挺多,既然都这么懂事了,为什么还故意惹我生气?” 顾凌云抓起子衿的胳膊,小心的摇晃了几下,这才说道:“我没有故意要惹你生气的意思,我就是想逗逗你,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撅起嘴来的模样,我就是莫名其妙的高兴!” 发现 “真拿你没办法,我可告诉你,在这里不可胡作非为,这里不比我们以前住的地方,我可以任你疯,任你闯祸。在这里是要注意影响的!” 顾凌云一个劲的点头,眼睛时不时的看一眼外面。 每次子衿这样说教他。他都会摆出这样子。 子衿也明白,自己现在喋喋不休的,像一个老太婆,可是。有些话不得不说,如果不时刻提醒着顾凌云,万一真被他捅出什么娄子来,那可就麻烦了。 “我困了!” “啊,我就知道,每次我跟你说这些的时候,你都会犯困,要是困了的话,就到床上躺着去!” 子衿的话刚说完,顾凌云就把头靠在了子衿的肩膀上。 顾凌云又睁开了些眼,余光中一人影现出立在一侧,洁白如雪衣袍长衫。顾凌云浑身一震,随即合上眼睛,双臂环在子衿肩上,更加用力。 “顾公子。”方丈沉声一语,顾凌云缓缓睁开眼睛,他原以为方丈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周身登时如细针扎刺。子衿倏地瞪开眼睛,目光无焦空寡至极,顾凌云见子衿如此,心沉如水,手上用力抓了下子衿的肩膀,子衿顿时脱力般瘫软在顾凌云身上。压了下去。 再次闭上眼睛,子衿不愿去面对,她宁愿自己的放纵只是一场梦,她更想这近三年来都只是一场梦。 太累了。 在子衿心里。对于奴婢下人的身份认识并不算明确,她知道下人身份卑微,有时甚至猪狗不如,但她从来没真把自己当作下人,或者说她根本没意识到下人有多低贱。 方丈把子衿和顾凌云带去了后堂大厅,将事情告诉了住持。住持则派人去请了韩承序,子衿万万没想到韩承序竟然真的来了。 深更半夜。烛光摇曳,子衿被两个韩承序带来的下人按着跪在地上。顾凌云原本也同她跪在地上,可奈何抵不过身侧两人用力架着他,韩承序说,尊卑有序,这一切都是七皇子放纵无度的结果。 “贱人!你可知罪!”韩承序坐在首座,方丈与主持同坐右侧,方丈目光淡然神情寡淡,住持横眉冷对不愿搭理。 子衿跪坐在地。脑中一片空白,双臂被压在身后按得生疼。 自己怎么会,怎么会就那么做了。是,她有很多可耻的欲望。她不是十三岁的芯儿,她是生活在把一夜情当作打发寂寞消遣时光的年代,她在感情方面从来没有规矩过。 可是顾凌云才十一岁,她怎么能下得了手?她竟然狼心狗肺到这种地步?子衿啊子衿,你到底还有没有心!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下手! 在心底痛斥了自己千遍万遍,表面上子衿却不动声色,她允许自己承认错误,但她不允许别人来指责,更不允许一个她完全不看好的人来议论! “子衿,你...”顾凌云此时也有些慌乱,在旁人眼里从不说旁话的顾凌云,在叫了子衿的名字后,竟然还想为子衿再辩解些什么。 揭发 辛亏子衿忙摇了摇头制止,否则顾凌云这几年里的装傻充愣都白搭,说好听点顾凌云这是谋生无奈,说难听点他这就是欺君罔。 “住持,依我看,这奴婢我就且带回府里再处置。以免脏了这护国寺清净之地。”韩承序抱手行了一礼,随即起身。 方丈紧跟着站了起来抬了抬手。“既然在护国寺发生的事,韩大人何必心急。” “韩大人家的家务事,老衲等人自不会多扰,恭送韩大人。”住持看了眼方丈。低声朝着韩承序说了一句。 方丈看了眼子衿,眸光既有惋惜又有股恨铁不成钢的韵味,子衿没看懂,只愣着呆在原地。 她不懂,为什么待她那么好的方丈会把此事闹这么大,韩承序还要把她抓回府里私了,为什么所有人对待此事的态度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除了顾凌云。 他被人硬生生拽开离她很远,子衿抬眼看向他,朱唇红眼泪眼朦胧,两只眼睛紧紧凝着她,见她视线看了过来,顾凌云立马疯狂挣扎。双腿蹬在地上被人架着两只胳膊,不能靠近半分。 “子衿!不行!子衿!”顾凌云声嘶力竭,伸手去抓子衿的衣衫却摸了个空,眼瞧着子衿被人抓起就要出门。 另一只手里早已握住了手刀,那是子衿许久前就已经给他的,让他贴身装在身上。这回总算派上了用场。 顾凌云反手握刀,抬手用力朝自己腿上猛然一刺,鲜血瞬间浸透了衣衫,顾凌云也不吭声,咬着牙趁着众人失措,忙跑到子衿面前抓住了她的衣角。 “今日谁敢动子衿一分。便来试试!”说着,顾凌云以刀逼喉威胁众人,方丈最先反应过来,冷静道。“顾公子先与姑娘回屋,老衲这就派人去寻大夫来。” “站住!七皇子,这贱婢到底是如何吞噬你的心智,竟让你这般护她!”韩承序气得浑身发抖,押着顾凌云与子衿的四人,此时站在他身后。面无表情的看着。 顾凌云不理,抬脚就要走。却被那四人拦住,韩承序走到顾凌云面前。怒斥,“你个贱婢,主子这般护你,你还不知以死谢罪!” 死…… 子衿扫眼看了一圈,方丈站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他竟然一直没有说话,在他心里,也认为她该死吗?对了。是她忘了,方丈是和尚,是寺庙里地位最高的和尚之一,对女子的偏见更不是一般的大。 确实。身为奴婢玷污主子,死字难逃尸难保全,这是他们所有人的观念,这是这个时代的观念,这是不该属于她的人生。 都在逼她死。凭什么?就因为她情欲难忍亲了顾凌云,就要让她死?一个人命就如此卑贱?凭什么?她要忍受这种窝囊气来遭这份罪! “我死?我凭什么要死!你为了家族势力不顾七皇子死活,逼着他要接他回宫意欲何为!你千万般理由让我死,不就是为了想尽快接七皇子回宫,好稳定你的地位?” 昏迷 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让他们打一下唠叨半天,倒不如直接一股劲儿全打了。 主管和左丞相还在说些什么,两个公公也于心不忍想插两句嘴,子衿脑袋沉沉的有些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最终还是咬牙喊了一声。“继续!” 像是杜鹃啼血般撕扯着嗓子发出来的声音,周围都静了。身后棍棒继续发出一声声闷响,清风穿过衣襟将汗水透凉,子衿仰着脖子看了眼天色。子衿! 还好,顾凌云还得有一会儿才醒呢。 他们与左丞相这笔账越积越重。总要有个头。子衿也累了,她确实该像个规规矩矩的宫女一样,逆来顺受,如果这样对方就能罢手,那她愿意忍受这一切,只要左丞相日后不要再惹顾凌云的事。 脑子还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意识逐渐模糊,脑海里慢慢浮现出她与顾凌云的第一次见面,那双乌黑的大眼睛盯着自己,泪眼朦胧的无助模样,如果不是那一眼,或许她现在也不会在这里了。 “子衿!子衿!秋大人。求求您放过子衿吧,子衿知错了!” “不过一个宫女,她轮得到你来求情!再说,责罚是皇上下的旨,如何变成我在刁难她了?主管,你说是不是?” “秋大人说的是。是老奴手下办事不力……” 后面的话子衿再也听不见了,所有的意识最后都只停留在脑海里的那一幕,那天夜晚,顾凌云从树上跳下,摔在子衿的身上,最后一吻。 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个?现如今是秋天。万物枯萎才是,怎么,她还想勃发? 意识在空中飘散,像是一朵朵小气泡。迎着晓光张扬飞舞,还没飞向远处就瞬间全然破裂。 “咳咳……”子衿皱着眉头趴在凳子上,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喧嚣着疼痛,滴滴冷水从额间滑落,浑浊了视线。 “子衿?我刚才想去叫主子来,却被左丞相拦下。子衿,我该怎么办?”带着浓重的哭腔颤抖着。阿玲的声音就在耳边,被她压得极低。但子衿听着又好像飘在远方。 脑袋昏昏沉沉的像是一团浆糊固在脑袋里,子衿晃了晃头,脑中像是有一根针正扎在脑仁处,一旦她晃动一点点,便会无限扎进。 她这是怎么了?子衿抬头望了一圈,左丞相与主管正站在右侧,低声说着些什么,见她视线转过去。左丞相眉开眼笑地问了句,“醒了?要是还没醒,就继续泼,泼到她醒为止!” 话音刚落。一盆水从头兜顶泼了下来,冰冷刺骨寒意透人,清风一吹瞬间如电般传了整个身体,子衿不自禁颤抖起来,牙齿打颤,耳边是阿玲慌乱又无措的尖叫,眼前被水模糊了一片。 子衿咬咬牙,废足了力气却只吐出来虚弱无力的一句,“还有多少下?” “还有……还有三十下,子衿,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跑不出去,这里好多人都拦着,子衿,我到底该怎么办?”阿玲浓重的鼻音又压着声音。 夜静 子衿抱起顾凌云贴着墙坐在床上,目光冷淡看着祁阳,第三次相救于她。这一次。他又为了什么? 为了探查她的身份?还是为了夺取她的信任?这是前两次的原因。而这一次,子衿依旧想不出。 思绪不见多转。那人登时没了声响,子衿瞪着眼睛抬头看去,只见那人双目圆睁已经毫无知觉,僵直的身体站在原地,不知是中了什么毒。 祁阳杀了他? “我没杀他,他只是晕了。我知道你瞧不得杀人。”祁阳难得说了句长串的话。还特意解释了下。 子衿未多言语,松开了顾凌云一声不吭。她确实不想看到人被杀,但从祁阳嘴里说出来。总觉得他是小瞧了自己,好像她真是个娇弱女子一般。 “跟着七皇子的人说了先前的事,我猜那人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便亲自过来了。”祁阳自顾自说道,也不靠近。就站在一具僵硬的昏迷人旁边。 “斩草除根是吗?”韩承序不会留着她这根毒苗,一定会拔了她烧了她,就像祁阳。就像很多人一样的做事原则。斩草除根。 “我从来没想过要杀你。我说过。”后槽牙似乎在用力,祁阳说着上前一步,又随即退了一小步。 子衿依旧不言不语。祁阳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把抓下自己的面巾朝子衿走去。膝盖贴着床边时才停下。 挑着一边眉,祁阳修长指尖指着自己脖颈上一处深印。“这个你不用怕,有我来处理。” 盯着祁阳近在咫尺的眼睛,子衿怒问,“你想干什么!” 祁阳眼神暗淡,子衿明显看到他指尖颤抖一瞬。 子衿想起方才方丈最后走时说过的话。那会儿大夫刚走,子衿也没去送,衣衫被顾凌云抓了个实,屋里还能说话的就剩下她与方丈。 她开门见山直接问,“方丈,我没想到你突然如此心狠。” “万事皆有底线,你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因心中所欲,纵欲就该受罚。”方丈没有丝毫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何不对,目光坦然。 子衿难以理解,这两年多来,几乎大事小事方丈都能为她袒护几分,为何此事在仅他一人瞧见的情况下,被揭发得这么彻底。 或许真的触碰到他底线,或许在他的观念里真的很难接受这种事情。子衿虽然也觉得自己不该,但只是因为她顾及年龄问题,而从不是什么尊卑问题。 而旁人所有人都只在乎这一个问题。尊卑有序。 纠结点不在一处,子衿不会妄想用自己现代的思想去解放他们,更不会拿顾凌云的性命去冒险。 子衿没打算再多问,方丈却继续道,“姑娘,切莫太相信自己的想法。” 自己的想法,她有什么想法?她觉得祁阳是不会害她的,她觉得韩承序就是势利眼只为了保自己。那方丈这话什么意思? 关于祁阳他了解多少?关于朝中利害他又明白几分?祁阳会害她?韩承序都是为了顾凌云着想?笑话,她一点也不信! 质疑 说完那句话后,方丈便走了,子衿只当他对祁阳芥蒂依在。便也没当回事。 冷眼看着祁阳退回身子。又将面巾戴在脸上,子衿心底五味陈杂。面对方丈时。她坚信祁阳不会对自己如何,甚至不不愿意去听方丈一再怀疑祁阳。 但面对祁阳时,子衿脑海里总会浮现出那些话,那个方四曾说过祁阳不好的话。利用?子衿不怕被人利用,商场之上没有不利用的关系,但她不愿自己被利用却毫无回报所得。更不愿意承认自己看错了人。 “为什么要处理?处理了,你的目的还怎么达成?还是说,你就想以此让我感激你?” 眸中含着半分笑意。子衿斜眼看向祁阳,顾凌云朝她挪了挪。 “你看清当下局面,别像个孩子一样耍没用的脾气!” 终于。祁阳爆发了。他一忍再忍,终于也有爆发的一天。是。他承认他确实有对不住她的地方,但他完全没理由任凭子衿像现在这样胡闹下去。 被祁阳吼了一句,子衿满腔怒火也随即爆发。一脚踹开被子站在床上。与祁阳平视。怒狠狠问,“祁阳!你在我这儿理直气壮什么!我特么费心费力照顾了哪个废物那么多天,就换来一句耍脾气?你可真是煞费苦心,为了监视顾凌云不要转移首饰。你宁愿自己受伤也要留下!” “还有我的伤,你第一次救我给我送药。其实是为了种毒?祁阳,我问过你两次你到底什么目的,你不理睬,我就再也没问过你,我以为你只是不愿说,没想到你是背后另有所图!我还满心满意地念着你两年多的好!” 一通话憋在心里闷了多日,今日子衿总算骂了出来,她一直很想问祁阳这些是她的胡乱猜想还就是他的意欲所为,但她一直没问,她没觉得他们到了那种非要撕破脸面的地步。 喘了会儿气,子衿继续发泄。 “祁阳!你别在我面前装好人,你现在目的到底是什么你自己清楚,别在我这儿得了便宜还卖乖!” “目的?我说过,我不会杀你。至于其他,对你来说重要?”祁阳看了眼脚边被她踢下床的被子,又抬头看着子衿,寡淡无奇波澜不惊,他一直都是如此,好似天大的事都难让他惊慌失措。 子衿站在床上没有回复,她只是看着祁阳,面无表情的看着盯着,她知道自己从来没有看懂过他,这种失控感在每次与祁阳直视时,最为强烈。 “我不是来同你吵架,接下来你想怎么办?”祁阳问。 夜静无声,子衿轻微叹了口气缓缓坐下,祁阳见此也总算眉头微微舒展,看了眼身侧的人,一手抱起他架出了门外,一阵寒风刮进。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子衿转过头看向顾凌云,眼前能帮到她的人只有祁阳,祁阳方才的话并没有错,她不该像个孩子一样乱发脾气,到底还是环境易改人,子衿责备自己,怎的就变得这样了。 原谅 “子衿,你原谅他了?”声音微微颤抖,顾凌云仰着头看向子衿,双眸透着不满与丝丝怒气,明显不开心。 他的腿上有伤,方才子衿踢开被子时。碰到了他,他也没吭声。但自己知道,她只是没来得及问。 这会儿顾凌云说话,子衿才想起方才自己那鲁莽一下,忙低头看去。层层纱布已经殷出鲜血。 “刚才我一气之下,你这血,伤口疼吗?要不我再给你重新上药?”子衿说着,指尖在顾凌云腿上伤口周围捏了捏。 “子衿,你……”顾凌云还要再问,子衿先回,“没有。” 眼眸低垂,子衿漫不经心随意道,“没什么原谅不原谅,是我太把他当朋友。眼下我们还需要他来帮助我们,我们怎么能给自己再增仇敌?” 话刚说完,祁阳便进了屋来。她的话不知道他听进去多少,子衿也没去看他,听见脚步声后,慢慢拽过一角被子盖在顾凌云的腿上,抬眼看向祁阳。 “韩承光一府一夜之间被杀尽的事,你参与了多少?”声色听不出丝毫波澜。子衿呼吸平稳,就连目光也恢复淡然。 这才是她,面对万人观众百万直播时,临危不乱的泰然自若。在这种莽夫时代,她只需要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基本的心理素质她还是有的。 “……”可祁阳不语。 他一个字也没说。承认还是否认? “那我身上的毒,你参与了多少?” “……” “那几次救命之恩呢?你参与了多少?”还是说,本就是他有意为之,只为接近她? “……” 不回答不说话不辩解不解释。他现在来问她有什么打算,结果他自己一个字不肯说,那她怎么打算? “若七皇子同韩承序回宫,你准备如何?”祁阳良久总算问了一句。 忍着怒气,子衿回道,“没打算。静观其变。” “你说过,你绝不回宫。”祁阳紧接着她的话回道。 “子衿。我不随大舅舅回宫!”见子衿没有回话,顾凌云忙抓着她的衣袖保证。像极了被夺去糖果的孩子。 场面陷入僵持,子衿左右为难,她自己也一团糟不知该如何是好,她一面不舍得就这样放顾凌云走,一面又不甘接受自己的命运。 她心里本就压着一口气,自打来到这里她就憋着,她不愿她不想,她奋斗了三十年的人生顿时被清零。倍看竟然还是这般低下,她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话僵持着,屋外一声轻笑响起,子衿立马瞪了过去。只见一人黑衣入内,眉眼间全是笑意满满。 方四拍了拍掌,“好一场奴仆情深的画面,真该让长乐的人都来看一看,也省得他们总叨叨着二哥的不是,还以为二哥与这丫头有一腿呢。” 语气故作轻松玩味,若是旁人来听,必然只以为是句玩笑话不当真,但子衿却听出来满满的讽刺,侧眸看一眼祁阳,他对方四似乎从来没有过激的态度。 以前子衿见过祁阳训斥阳副手,说话也不留情面。 杀人 看到面前的这个女孩子变得无比安静,几个人悬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 “大哥,应该是这药起了作用吧,你看,刚才还凶巴巴的现在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废话,这还用你说吗。咱们这药可不是随便骗人的,一会儿她就知道咱们的厉害了!” “大哥说的对。也让咱们看一看这个丫头有多厉害才是!” 子衿蜷着身体,像猫一样等待时机。 而子衿并不是猫,再次屈起一只腿,在猛然间发力踹向那颗头。几乎是一瞬间,那颗头被踹在墙根处再也不动,子衿松了脚,扶着墙站了起来。动作迅速不带一丝慌张。 鞋子已经被他们脱去,脚下有粘粘的东西在流淌,温热又粘稠,子衿知道,那是血,是那颗头的血。 咚得一声闷响,紧接着手底触感传来,剩下的几人都慌乱起来,四处询问着是谁死了。还没人来得及问上一句软丫头的事,子衿却听着声音,再次一脚踹去。 可显然偏了些准头,只踹到了那人的脖子,且她的脚立马就被人拽住,再次被按在地上不得动弹。而面前的两人已经开始慌张。一人四处摸寻着,摸到颗都是血的脑袋时,已经完全慌了神。 子衿挣扎着想要起身,伸手抓着地朝外爬去,可那两人并不给她这个机会,只压着她不准她再动弹。他们在商量着眼下的情况,似是炸了锅的蚂蚁不知所措。 后来被踹倒的那一个人,显然伤得不轻,就连说粗话的嗓音。也带着一些颤音。 子衿心里清楚,自己已经踹得他说不出话来了。 再次冷静下来以后,子衿迅速的抓住了刚才被撕开的衣服条。 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一些,子衿心想,是你们自找的,我也不想这样。只是如果我不这样做的话,我的命就会交代在这里。 没有时间去考虑那么多。子衿将布条直接勒在了那个人的脖子上。 这一次,她是用尽了全心的力气。一开始,那个人还知道挣扎几下,可没过多久,便没有了动静。 另外的一个人看到这一幕以后,直接吓傻了,还没来及逃走,就被子衿再一次解决。 身边已然没有了危险,可子衿全身的力气仿佛也被抽干一样。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子衿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好在他们是一些纨绔子弟,若是自己遇上的是武林人士,恐怕,自己根本就没有机会活着走出去。 她应是被秋雪琴拿出来卖了。也不知道卖了多少钱。 静默的空中响起喑哑的声音,“你觉得什么是爱情?什么又算至死不渝?不能在一起的叫爱情吗?天各一方的思念算至死不渝吗?” 突然,脑海里转着秋雪琴临走前的话,什么感情都不如攥在手里的实在。可攥在手里的并不能让她幸福快乐,她又何必再牢牢攥着不放?谁都不会痛快。 浓重的血腥味中,子衿偶尔还能闻见一股异香的味道。秋雪琴显然没有用水化开迷香丸,只是放在了这里。香气虽有,但效用却缓慢得很。其他人也许都吃了解药。 抉择 而此时一盆冷水泼来,浇得他无精打采。 扑鼻的酒气在闭塞的空间里,充斥着子衿的鼻腔,挥了挥空气,子衿打开窗户转过身,“这么多年。是你大舅舅一直帮衬着你,但这最后一步。却又逼着你踩着你大舅舅的头上去,你可是不忍?”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这样……”低垂着头,白嫩的小脸上不见丝毫血色。顾凌云像是全身的血红素都移去了嘴唇一样。 难得见顾凌云再像以前这样,喏喏的声音还有着青雉的嗓音,顾凌云的个子在同龄孩子中算是偏小,尽管已经十六,个头只比子衿高了一点点,但这会儿子衿再抬手去摸他的头,就已经不合适了。 暖意的风吹得脸燥热,这时阿玲敲了门进来,将浴桶搬进屋来,三子拎着两大桶水倒进浴桶里,来来回回了三趟,才将浴桶的水填至七分。门再次被关上,子衿将窗户也一并关上,走进屏风后面坐在顾凌云的床上。 依着子衿的意思,她自然是希望顾凌云继续严查,这种事不能姑息,百姓一日日受苦。她不能视而不见,但这事得顾凌云自己拿主意,他敢不敢冒这个风险。 “子衿,我不能收手。”顾凌云从桶里抬起头,望着屏风,凝着子衿落在屏风上的垂影。“大舅舅那边我会给他个交代,这边我会继续查下去。” 不成功便成仁,一旦成功,名利双收。就算不成功,他也可说不愿百姓受苦,父皇责怪也好不加冠也罢,他都认了。但在顾凌云心底,他不觉得自己会失败,毕竟有子衿在自己身边。 子衿笑了笑。仰面倒在床上双臂大开,顾凌云的野心。可是从来就没有收敛过,这几年来更是放肆。如今还好,若是顾凌云年纪再大些,皇上可就要怀疑他其心不轨咯。 “子衿,你有什么打算吗?”顾凌云抓着布巾,给自己擦身子。 “主子去吃过花酒吗?”子衿起了兴致,从床上一跃而起,见势就要冲出屏风,又在屏风后及时刹住了闸。双手抓着屏风转过身,背靠屏风笑意涟漪,“去过京城的怡春楼吗?” 顾凌云眼神躲闪,身子又往水里缩了缩。“子衿,你竟然知道这名字!” “这么说,你也知道喽?真去过?和许恒远还是三子?”子衿诧异十足,险些忍不住又要冲出来。 “我没有!”顾凌云大声惊呼,水灌进了嘴里呛了好几口,子衿在屏风里笑得弯了腰,“没有就没有嘛,大惊小怪做什么。” “子衿问这个做什么?”顾凌云呛得小脸通红,用布巾擦了好几把脸。 子衿伸了个懒腰,“明日我借件三子的服饰,咱们去吃回花酒去!” “什么!”顾凌云从水中站起,又坐回去,背对着屏风掩了一脸羞红,惊了一地的水花,子衿伸出头来瞧了一眼,见顾凌云背过身去,她便走了出来,从柜子里拿出短布,半蹲在地擦着地板。 变化 “你算什么身份?也配和我说话?”秋雪琴低弱的声音垂头贴在子衿耳边掠过,抬眸看向下车的顾凌云,又是一番氤氲倩笑,“听闻王爷寻雪琴,雪琴这便来了。” “为什么要杀三子?”顾凌云看了眼面色极差的子衿,伸手想将她护在身后。手还未伸出袖子,便被思想停住了下意识的动作。 秋雪琴莞尔一笑。进了一步,“外面说话不方便,我们不如换个地方?王爷来去匆忙,行车不便。不如先上雪琴的车里暖一暖?” 此次出宫急忙,顾凌云是骑马出宫,而子衿的马车又小且简陋,相较之下,自然秋雪琴的车厢豪华敞亮些。 顾凌云与秋雪琴坐进车里,子衿随着马夫坐在车厢外,车门还是木制的简门,加之车轱辘赚的聒噪,子衿坐在外面根本听不清里面谈了什么内容。 车厢内,秋雪琴先开口道,“原本我还想着低调些,免得让你知道费心。没想到你还是查了此事。” “为什么杀三子?”顾凌云没有回答她的话,他也没有查此事,若非长乐相告,他不会知道。但这话是子衿想问的,他得知道原因。 “他做错了事,就该受到惩罚。杀了他有什么不对吗?你下不去手是因为子衿在旁,我便帮你了结此事,有何不可?”秋雪琴淡漠的瞳孔没有神采,见递给他的茶杯被他放置一旁,心下更冷。 听此,顾凌云没有反应。与他意料中的一样,但这理由若是说给子衿听,难免会伤她的心,她不喜欢别人视人命如草芥。 “我的事。以后没我的命令,你不准插手。你这次这样做,罗笙知道吗?”当初自己安排秋雪琴与罗笙联系,是想让秋雪琴有点路子去走,可现在她这路子管得未免太宽了些。 秋雪琴不屑一顾,提手将茶盏又往顾凌云面前推了推。唇角的笑意僵着,“给了我的人。就只听我的安排,罗笙从来不管。除非他想再要回去。再说,这件事我做错了吗?三子害得你那么惨,他手里知道你不少事,你真放心把他就这么放走?端王能严刑逼供他一次,就能有第二次,若他日后落进有心人手里,你难道是不想夺嫡了吗?” “此事揭过,日后你有任何动作。都先来问过我一声!”顾凌云眉尖疼,指尖捏着额头揉了揉,余光瞧见秋雪琴端着茶盏递到了自己的面前,顾凌云瞧着挑眉轻笑的秋雪琴。接过茶水抿了一口。 车行至丞相府前停了下来,顾凌云推开车门刚想下车,却没瞧见子衿的踪影,回过头瞪着秋雪琴,“子衿呢?” 秋雪琴视线朝外左右望了望,嘟着嘴蹙眉摇头道,“我不知道啊,我一直都在车厢里坐着啊,你看着的,我并不知道。” “我是不是太放纵你了。”顾凌云上前一步,一把掐住秋雪琴的脖子,“老实把子衿给我交出来,否则你今晚别想再进这个府门。” 交代 顾乐之几步走上前推开了门,终于救了那群丫头于水火之中。 “哥!”瞧见来人,顾月明立马扑了上去抱个满怀,“父皇到底找你什么事啊,聊这么半天了?” 顾乐之笑着拍了拍顾月明的后背,“今日早朝上。七弟不是交了份折子嘛,父皇让我看看。我哪能看得懂,随便应付了两句就没什么了。主要是我去之前父皇在忙,我在屋外头等了会才进去,耽误了不少时间。” “那你觉得七哥的折子写的怎么样?”顾月明知道。六哥只是喜欢在外人面前装傻,怎么可能根本看不懂。 有关父皇对七弟的重视,顾乐之并不想让顾月明知道,他本就不想让顾月明掺和这些事,若再挑起七弟与月明之间的矛盾,顾乐之也不能确保护月明周全。虽说七弟未必会狠心到残杀手足,但若月明不肯放弃纠缠,七弟能有多久的耐心? “有彪远大将军在,折子自然不会差到哪去,他总不敢敷衍了事的。”顾乐之一心不想让月明的矛头对准七弟。 听着他马马虎虎的回答,顾月明心起疑虑,眉头突然皱起盯着顾乐之目光不错。“为什么要骗我?” 闻言,顾乐之心头一紧,他最烦月明逼问他这些事,说谎会觉得心中有愧,但不说谎又怕他实在做傻事,是自己一直要巴着他护着他。没准人家根本不需要自己的保护,但顾乐之偏不愿离开。 看着顾乐之闭口不言,顾月明冷声一笑,眸中冷光乍现,“哥,连你也要离开我是吗?连你也不愿在我身边了是吗?” “你说的这都是什么话...”顾乐之叹气。想哄的话到了嘴边,又见月明这幅样子,知道他是真的动了怒气,哄他只会更过分。便继续闭口不言。 “什么话,实话!”顾月明尖声惊叫,一把推开顾乐之转身就要跑,以头抢地的架势做的十足,半途中与预料中一模一样,被顾乐之拦腰抱住。 顾月明拼死挣扎。“你就不要管我,让我自生自灭便是!你想离开我绝不会拦你。别搞得我像狗皮膏药一样谁都不愿要!哥,我也有自尊。你就算只是把我当做街头的流浪乞儿,也请诚实对我,厌恶就是厌恶!” 顾乐之一直没有说话,看着他疯狂看着他熄火,看着他一点点在自己怀中软去,化成了融水一般,细嫩的皮肤上点缀着薄薄的一层细汗,顾乐之指尖在其上逡巡。简单擦去了些,拍着他的后背,温言软语地安慰。 “怎么会厌恶呢?心头宝儿护着还来不及,怎么舍得当成流浪汉?月明。是你不愿陪在我身边了,是你要跑,哥哥怕你跑得太快摔着啊!” 之后的之后,顾乐之还是将父皇对顾凌云的夸赞,尽数告诉了月明,但派人护顾凌云周全的事,顾乐之始终没说。影卫对顾凌云的保护,是顾凌云最后的防线,这道防线,任何人都不能知道。 计划 “我……”顾凌云犹豫不决,听到最后一句话后才点了点头,“若真有人去,你只管交给祁阳,别逞强。” 顾凌云最不想成为子衿的拖累,他也明白那种在另一处担惊受怕想着另一个人的痛苦。她不想子衿因他分神而出了差错,又坚定了点了点头。“我绝不会乱走,你快来接我就行。” 方丈那边还没答应,子衿这边就已经安排妥当,她没打算瞒着顾凌云。瞒着他他再瞎操心,万一真一头莽撞来了院子,到时候若真有旁人在,她可分心不过来。 “我什么时候逞强过,没有十足把握的事,我不会做的。”子衿又看了一眼方丈,见他总算点头,子衿松了一大口气,生怕方丈反悔,忙转身出门外,临走前揉了一把顾凌云的头,“别瞎想。” 子衿最不愿对顾凌云撒谎。但今日却含糊不明的说了两句。 哪里会有什么祁阳,祁阳这会儿在长乐应该快要忙死了,方四一死,长乐大大小小的事怕是有不少都要他亲自交接,再说若此次来的人真是长乐的人,对方要么会瞒着祁阳。要么就会直接让祁阳带着来。因此,今天祁阳绝对不会是她的帮手。 但对顾凌云,子衿只说祁阳会帮她,若祁阳被动知道了这件事,确实会帮她,她没撒谎。她又没说祁阳知道不知道。 而把握,这次她真的几乎没有七成的把握,以往她确实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主动,一旦主动就非十成不做。可这次,那不确定的三成几乎让她怕了半个时辰。 但她还是没撒谎,她的目的就是保顾凌云安全,眼下顾凌云在方丈身边,确实是有十成的把握达到目的。 心里想是这么想,但当子衿真正回到院子里时。才发现原来自己指尖一直在颤抖。 依旧坐在镜子前,子衿揪着馒头啃。这是她从通堂里拿的,不吃个饱饭她也没力气做接下来的事。 屋子里的迷香已经在熏了。她事先吃过了解药,至于这点迷香,怕是还在屋外就能被他们识别出来,她这一手不过是在防韩承序的人。 今日韩承序不知会不会气急派许多人来,但她若是韩承序,她绝对不会再派人,明知对方身后有人护着,就算倒巧一时无人护着被自己得了逞。但难保对方身后之人不会反杀自己。倒不如给自己留条后路。 见过韩承序的人,子衿才知道杀手之间的差距,祁阳可以百步识风声,而韩承序的人却十步以内辨不得杀意。这点迷香。或许对付韩承序的人来说,是有用的。 脑中思绪已经转了千百回,子衿端坐在屋内,吃完馒头打扫屋子,开着窗户用水擦了几乎整间屋子,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出过屋子,最后躺倒在床上时,总算有了些动静。 子衿坐起身来,抬眼看向从各个窗子里翻身而入的四个人,皆面覆黑巾黑衣裹身,见她起身顿了顿脚步,随即脚步加快,眨眼间就已经来到面前。 引人 子衿曾问过祁阳,是不是世上所有的杀手都穿黑衣戴黑巾,祁阳却说只有长乐的人才如此,其他的杀手不敢用纯黑色黑巾遮面,有人说是不吉利,有人是因不敢冒充长乐的人。 至于其他派的杀手。很少有人戴巾遮面,妨碍行动不说。还没有什么大用,但凡遇上打斗的,面巾都很容易被扯开,而若不打斗的。要么对方死要么自己死,面巾更没用了。就算厉害的人戴了面巾,更是无人敢戴纯黑面巾,这几乎是长乐的标志。 而长乐的人,想进长乐第一步就是,与人三十招之内不被扯下面巾。 子衿不懂祁阳说的这些话,都是祁阳和子衿无聊在屋中养伤时,闲话打趣说的,真假不知。 这条规矩还是大哥定下来的,当时的大哥说话很有说服力,不管是多糟的主意只要是他说出来的话,都没人不听。长乐最初的兄弟都是跟着大哥出生入死来的,长乐也是大哥带着他们一点点打拼出来,大哥在长乐人心目中的地位,怕是比粉丝于明星还疯狂。 确认对方是长乐的人后,子衿心中一凛。 方才当子衿听见动静时就已经喊出了声,但目光落焦时。四人已经有两人到了自己跟前,若非有床,怕是已经有人要贴到自己面前来了。 “别动!不然我就烧了这里!”子衿掀开被子,下面堆着一小堆火柴,子衿手中也攥着一个,不知何时已经生起了火。 对着床的这扇窗子衿没有开。对方也没有从这扇窗一进来就与她面对面,用自己身体挡了些门口的风,子衿手中火苗不灭。 “你们以为只有这里吗!你们当真以为我会乖乖在这里等死?”子衿尖着声音,瞧见对方那些人并不惧她手里的小火。又赶忙喊了一声。 对方本就怀疑子衿在屋内有奸诈,又被她刺着耳朵喊了一句,顿时面面相觑停了脚步。 子衿强装冷静,“我落火不过一瞬,这里又有这么多棉被火柴,尽管一瞬也足够引来诸人。包括方丈住持,如果你们妄动。觉得能在半柱香之间将我带下山的话,你们尽管可以试一试。到时候若也被抓住送去了宫里。别怪我现在没提醒!” 吸了一口气,子衿忙着又道,“我没想把你们怎么着,今日引你们来不过就想问一句话,祁阳的话你们究竟听不听,听多少?” 话是假话,她根本不关心他们长乐内部关系,她此时不过是在故意引风向。让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此时来这儿,不过是中了她的计,一旦让他们成了被动的姿态,万事都好办多了。 见对方略有犹豫。子衿又道,“你们应该都知道,祁阳违背雇主多次命令也不杀我,你们可知到底是何原因,能让一个杀手背叛任务?你们当真没有想过,你们背后的雇主为何偏总矛头指向一个小小奴婢?” 没有把握之前,子衿不敢轻易表现自己的敌意,此时自己也只能考巧言引着他们分神。 迷香 话不过是吓唬人的话,都是子衿随口扯来岔开话题吸引他们注意力的话,如今他们面覆黑巾,迷香未必能吸进去多少,或许他们自己早就发现。 “小妮子!你别在这瞎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雇主有命杀你,你就算说破了天也没用!” 话毕。那人手执一把长刀就要砍过来,子衿堪堪躲避却还是被划破了肩侧衣衫。些微鲜血渗了出来。 子衿反应迅速,回手将一根点燃的火柴偷偷扔出窗外,再回过身时,已经有两人冲上前来。一人已经上床来就要抓她。 那人手中只有一把短刀,一把抓住她后,将她拽下床摔在地上,另外几人先后都抓住了她,掏出绳索要缚住她的手脚。 子衿不慌不忙也不挣扎,见他们不打算下杀手,只是如她所料要抓她,心中松了一口气。 雇主气急败坏,眼瞧着守孝期限就要到了,顾凌云回宫对于所有皇子来说,都是最大的挑战,尽管他传言痴傻。但难保没有神丹妙药能救他。皇上本就宠爱他过度,如今他又这般模样,皇上更会怜心大发。 更何况顾凌云又有雇主的把柄在手,雇主岂会放过。杀韩承光一府,必定耗费雇主不少财力,更是冒了极大的风险。却是一场空,雇主怎不气急?怕是就算漏了陷,雇主也势必会堵着一口气与子衿僵持,雇主笃定子衿知道首饰下落。 这边手还没束住,那边窗外不远处传来一声乍响,闷隆隆的爆炸声像是被人刻意压制住。屋内四人皆一惊,子衿也故作震惊朝窗外看去。 首先抓住子衿的人,侧了侧头示意,便有两人立马从未关的窗户。翻身而出,前去查探情况。 那两人方走没多久,屋内仅剩的两人也退了两步,子衿被放开来,嗤笑一声,转身抓过床底藏着的一根扫帚棍。挥向面前两人后脖颈,两人先后到地。 扔开棍子。子衿赶紧脱去了自己的外衣,膝盖不自觉一软。子衿忙抬手扶着床沿堪堪撑住。 外衣上被她抹了毒,还是她之前特地寻大夫要的,虽然她给自己也涂了层解药,但难保毒药渗透衣衫过长时间,这毒性快得很,不过一分钟便可使人顿失全力。 还有外面的声响,是之前子衿买的爆竹,拉了长长的引线到窗下。为了制造声势,她还将厨房的锅给偷了过来,凿了个洞留出引线,盖在一堆爆竹之上。 将他们全都绑好扔在床上。身侧堆着火柴和棉被,子衿手中拿着点燃的火柴,看向窗外。 那两人还没有回来,是在外面的时候毒性发作了?还是遇到了别的什么人? 按理说这药效应该没那么快,只是先会让人神思恍惚,脑中空白一阵,再无力瘫软,最后昏迷。屋内这两人,若不是子衿及时趁着他们脑中不清醒之际,打晕他们,或许现在子衿已经被他们捆住。但屋外那两人究竟是何情况,子衿不知。 关实 子衿不打算再自己出门去查探,从架子上端过水盆一把浇在那两人的头上,子衿嗤着笑意看向他们。 四周不论门还是窗,都被子衿锁了个严实,门上还栓了条绳子,几乎绕了半个屋子。只要有人推开门窗,门上的铃铛就会响。铃铛是从顾凌云床上卸下的,铃铛一响,几乎整个院子都能听见,不管院外的清扫和尚能不能听见。闯进来的人都不会多留,免得多事染身。 说复杂也简单,构造同现代那些店里一样,一进客人门上的铃铛就会响,子衿这次不过是将牵引铃铛的绳子拉长,一同也绕在了窗户上罢了。 床上的两人被浇醒后,见自己竟然被一个小丫头片子给捆起来,登时羞愧难当急红了脸。 子衿轻笑一声,歪着头一只胳膊倚在床柜上,“你们可别乱动,我这火柴可拿不稳,要是不小心把这里给点了。你们可自身难保。” 子衿掌心处贴了一张磨砂纸,她也不怕火柴会灭,反正她随手一划能点不少根。 “说,你们的雇主到底是谁!”子衿拿出原先那人手里的手刀,逼在一人的脖喉处。 这才是她今日做这些事的主要目的。以前她总是缩手缩脚,尽管她想反抗想抗争。但就算她真的抓到对方的人又如何,古代制度不完善,挑战皇子权威就是挑战天子挑战皇上。 就像之前那人,方二。方丈说那人在狱中被人杀害,就算他不被人杀害,皇上也不会轻易放过他。子衿没想过让谁死。所以就算她真的抓住了也于事无补。 可是现在,顾凌云回宫之日迫在眉睫,纠缠了近三年的雇主,子衿依旧毫无头绪。祁阳不肯说,那她只能自己亲自动手来做,她没想过怎样,她只是想问出雇主,让顾凌云回宫后好有个防备,也好过草木皆兵或是尽善周人。 “这话你来问我们?也未免太可笑了吧!”那人似乎在挣扎着。却发觉自己浑身抽不出太多力气,只能两只眼睛恶狠狠地瞪着。 “兄弟。我想你还是不很了解当下的状况,我且给你分析一遍。”子衿说着清了清嗓子。对于这些事她有好几种猜测,此时便拿出对自己最有利的一方,来糊弄骗人。 看了一眼眼前的两人,子衿拽过凳子坐在屁股下面,低眸与二人对视,他们二人趴在床上,时不时地看她一眼,都是满眸怒光。 “你们长乐的二当家。也就是祁阳,他对我们的态度,我就不必多说了,他多次违背雇主之命救我们。无非就是想借助七皇子之势,除掉雇主。你们当真以为雇主之命大于天?那也得看是什么时候!” 缓了一口气,子衿看着眼前两人眸光怒色渐消,又道, “眼下或许你们雇主势力强大,但七皇子是皇上最宠爱的皇子。祁阳如何打算你们许是不知,但看他这态度,你们也能猜到几分,为什么这种关头他让你们来,他不亲自来?” 商议 “那是因为他与我商议好了,他知道我有办法能让方丈抓住你们,遣送你们入宫受罚!” 说着,子衿晃了晃手中的柴火,示意只要自己将这棉被点燃,大烟弥漫不稍片刻。方丈便会赶来。 被夺去刀的人,面露狠色。瞪着自己低沉怒吼,“不可能!二哥根本不知道我们来这儿!” 原来祁阳不知道此事?看来这些人真不是祁阳派来的。那此时他在山下可还好?雇主如此态度气急,他却无动于衷,莫非真的与雇主两断了?那长乐内部也分裂了? 子衿挑眉不言。那人见她如此,自知失言,但心中却也犹疑,二当家近来的态度一直是个迷,旁人诸多猜测纷纷,谁也不知二当家到底为何。如今又听子衿这般说,确实也有道理,他也曾听过有人如此猜测。 整理好自己的思绪,子衿继续道,“你当你二当家是傻子吗?你们天天跟在方四的后面,视雇主的话为一切,祁阳早就防着你们了。你们若此时还护着你们的雇主,到时候别说这寺庙,就算你们回去了,祁阳也绝不会放过你们。” 方四的人?子衿不知道,这不过是她的猜测,那次听闻方四与祁阳的对话。她便猜到方四是雇主的主要联系人,那此次来此的人想必应该也都是方四的人。不过眼瞧着面前这两人的脸色,子衿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那人面露惊色,自从听见子衿随口说出祁阳的名字时,他就大惊二当家与这妮子关系竟然如此密切。此时又听她竟然如此了解长乐内部的事,心中更是大骇,与身侧之人对视一眼,更加犹豫。 “不管怎么说。你现在除了招供,没有别的路可走,不是吗?”说着,子衿捏着刀柄拍了拍那人的下巴。 空气中迷香味越来越重,子衿虽然吃了解药,但此时也有些乏力。坐在凳子上子衿只觉自己身子骨有些软,强打起精神。也无多大用。 面前的两人已经有所动摇,子衿逼问道。“你真不打算说?我这么长时间不见,主子也该来找我了,这两日方丈护主子护得紧,你们应该也悄悄看见过了,你们觉得,方丈来时瞧见这幅场景,会如何发落你们?” “一个连你们二当家都要放弃的雇主,你们却还要誓死相护?你们到底是长乐的人。还是雇主的人!” 最后一句,子衿高声喝出,最后自己都被吓了一跳,面上却无他色。只是静静坐在一旁看着瞧着。两人眼神对视,似乎正打算要招供,子衿不急也不催,脑海中意识逐渐涣散,再不开门窗怕是要呼吸不过来了。 谁知子衿这边话音刚落,屋外一人破门而入,原先被锁得紧实的门,此时连带着整个门都倾倒下来,落在地面上,砸得砰然一响。 屋外两名侍卫装扮人闯了进来,见屋内此景,先上前一人压制住了一名黑衣人。 威仪 子衿未仔细去瞧,只是去看着门外端庄典雅的女子,缓步迈入屋内,一手捏着手帕护在鼻间,双眸与她直视。 皇后。威仪庄重的皇后。 铃铛重响在耳边刺耳回转,被压在门下的铃铛声音沉闷。却好似在屋内久久回旋不绝。屋外的暖光竟然有些刺眼,冬日不久将绝。春意渐渐复苏。 子衿对她还有些印象,准确的说是芯儿残留的印象。皇后名唤上官绿染,乃开国功臣镇北王之女,镇北王是当朝唯一一位异姓王爷。其地位势力不可小觑。 服饰似散着荣光,披着屋外晌午暖阳,火红长襟襦裙曳地,衣袖衣襟金黄勾边,典雅至极。皇后眉尖微微蹙起,葱白指尖从衣袖中露出,轻轻抵着鼻尖,眉眼间却是审视,也不见不耐烦之色。 子衿打量一瞬便收回视线,退了一步与床并齐,将手中的柴火丢出窗外,低头。 方低下头。子衿便被一人冲撞了来,后背被撞到墙上才停住,怀中抱着的人,是熟悉的甜腻味道,子衿笑了笑,紧紧抱了抱他才松开。 “子衿!”顾凌云大声呼喊。也无他话,毕竟皇后再此,他还得继续扮演他的角色。 子衿揉了揉他的头,眉眼间全是笑意,“嗯我在。”说完,子衿又拉着顾凌云朝皇后娘娘行了一礼。“奴婢不知皇后娘娘大驾,还请皇后娘娘责罚。” “不必多礼。”说话之际,上官绿染身后的人已经将所有门窗都打开来,她也放下了手中的手帕。侧过身将方丈引了进来。 顾凌云几乎贴在子衿身上,子衿见方丈也来了,连忙退后一步远离顾凌云,又不愿顾凌云介意,便起了个话问道,“你怎么跑过来了?” “我在方丈身边等得急。后来有个小和尚来报皇后娘娘来了,我便拉着方丈去找了皇后娘娘。她当时正往这边院子走,又听闻方丈说了你先前说过的话。我们便一同过来了。” 话说完,顾凌云想起子衿先前的叮嘱,又连忙解释道,“皇后娘娘身边的侍卫在宫里都是一等侍卫,出宫时带的随从侍卫更是皇上面前的御前侍卫,武功自然不是这些人能比,所以我才跟过来的,我没有不听你话乱跑。” 皇后娘娘怎么来了?子衿耳边听着顾凌云的话。眼睛看向上官绿染,仔仔细细地打量起她的每一分每一寸的动作,她此时正跟方丈说些什么。 察觉到子衿的目光,上官绿染也不偏移。就这么直直地瞧过来,抬了抬下颌示意,“七皇子的侍女?方才听闻方丈说你名唤子衿?” 子衿点了点头,自从她来这里,新认识的人她都自称子衿,也从没想过假名芯儿,若旁人问起,小小名字罢了,她只道是主子读了诗经,一时兴起给她改了个名。 “这里发生了何事?”上官绿染问。 子衿转眸看了眼趴在床上的人,那两个侍卫可是丝毫没留力气,手背上青筋都隐约可见。 药膏 越想越多,子衿干脆什么也不想,把伍全拉回了屋子里,让伍全去找,伍全也没有找到那瓶药膏放在了哪里,并表示没有见过什么药膏。 伍全离开。子衿坐在凳子上,手臂搭在卓沿上。默然无声。 “子衿,药膏在我这里。”顾凌云说着下了床,从门外出去绕到屋后,弯腰在一堆草里低头寻着些什么。 子衿立马明白。忙窜出门外,跟着一同低头去捡,埋头苦苦找了许久,子衿才终于在一堆杂草中找到了药膏,一手泥土也不顾,子衿又要跑,顾凌云却叫住了她。 子衿灰头土脸的回头看着顾凌云,嘴角下塌不见任何喜色,像是受足了什么委屈一般,眸光却是亮着的,像是在期盼些什么。 “就算这是解药,你又为什么问给他?他对你如何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你用心计算这么多,都不如他一念之间来得重要,子衿,不要把解药给他,他自作自受。” 顾凌云先是好口气劝说,到最后直接直言道。子衿手中紧紧攥着药膏瓶。一眨不眨地看着顾凌云,呆愣良久。 脑中百转千回做了许多思想斗争,子衿终究还是退了一步,摇头道,“但他终究是一条人命,我不管你们怎么看待人命。但我不会轻易放过任何珍惜的机会。” 话毕,子衿窜下山跑出院外,顾凌云站在原地良久都未动分毫。 子衿刚才说,“你们”。她把他与祁阳皆归做。“你们”。 顾凌云能看出子衿对谁都有警惕心,可唯独对自己没有分毫,刚认识时还是个警惕如山的女子,如今却直言相对。 但子衿却说,“你们”。是因为那日他动手杀了方四时,吓到子衿了吗?顾凌云闷闷地想着。又扪心自问,人命在自己眼里。究竟占多少分量? 顾凌云从没计较过,他曾见过一个太监因为未皇上面前说错了话。而被当场割了舌头,也曾见过一位大臣因为皇帝不采取自己的建议,而自抹当场。 这些人命重要吗?这些为了别人而活着的命,有几分作用? 子衿还是被自己吓着了,顾凌云想着,他平日里总装出楚楚可怜的姿态,惹子衿怜惜,突然动了杀手子衿如何不怕。 一路跑下山。子衿才回过神来,细细去想顾凌云的话,又想起昨夜祁阳自说自话的那么一大段,子衿步伐未停。站在客栈门口时,堪堪停住了脚步。 柳树枯枝,灰暗草木,子衿轻轻推开后门,发出吱呀一声,子衿脑海里反复念着,“普度众生,人命可贵。” 方进后院没几步,便来了一位伙计,肩上搭着一条毛巾弯腰问道,“客官来此所谓何事啊?” “把这药瓶交给你们二当家的,其余的他自会明白,多谢小哥,奴婢先走一步。” 子衿干脆利落地将药膏脱手,转身出门,耳边风声吹过,吹乱了眼前几梢发丝,子衿眼前落下一人,黑衣黑巾,眼角一条刀疤深痕。 涂抹 打开盖子。阵阵清香瞬间弥漫,子衿用力地闻了闻,似乎在哪里闻见过。 “过来,这药膏是本宫特意从宫里带出来的,先前方丈曾同本宫说过此事,今日本宫因着韩承光的事来此看看七皇子。顺便带了这药膏来。” 上官绿染脸上极少露笑,偶尔的微微轻笑也想是场面上不得已而为之。对于皇后一词,子衿该有的想象在眼前的上官绿染身上,她都能找得到,除了端庄一词。子衿还真不知道还能有什么词更贴切。 “这药膏七皇子应该也给你用过,许久之前七皇子受了伤,林妃托人带进寺庙给七皇子的,便是这药膏,对于消除疤痕极其有效。” 三言两语之间,上官绿染将气场压得极重,站在她面前与她平视的子衿,颇感压力。瞧见上官绿染竟然亲自用指尖勾了些药膏出来,作势就要涂在她脸上的疤痕处。 子衿倒也没有怯场,身后的顾凌云却拉着她的衣袖,用力的让她都能感觉到颤抖。子衿却当真没觉得有什么好担心,方丈就在身侧。还能出什么事不成? 上官绿染口中的“此事”,应该指的就是那次祁阳与方二来寺庙,划伤子衿的事,那祁阳与那个落水小姑娘的事,上官绿染也知道了? 还有林妃托人给方丈来送药的事,上官绿染竟然也知道。她明明确实将这些话说出来。无非就是表示,她是皇后,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瞒不了她。或许也在暗示,今日这些刺客的事,她也都知道。 但子衿却不怀疑方丈是上官绿染的线人。尽管方丈确实将她与顾凌云的事告发了,但子衿相信方丈的为人,他之所以告发,或许只是因为此事触犯了他的底线。但他绝对不会像住持那样为宫内人卖命,参与宫内争斗。 就像眼下,上官绿染此举,应该是还不知道子衿与顾凌云的事,想来方丈也未同她说,否则她身为皇后娘娘。怎会包容奴婢勾引主子。 方丈既然连皇后娘娘都不说,又怎会主动去告诉韩承序。想必也是那日韩承序有事来寺庙,方丈将此事告知了住持后。住持又多嘴告诉了韩承序。 不过这些思绪就算理通了也无大用处,子衿感受着脸颊的丝丝微凉,叹了一口气。 上官绿染只是为了韩承光的事而来安慰顾凌云的吗?还是奉皇上旨意直接接顾凌云回宫? 一想到后者,子衿不由得身体一颤,上官绿染停了手看了她一眼,直起腰来,身侧小婢女立马递上一方绣帕,上官绿染擦了擦手站起身来。指尖在子衿肩上拍了拍。 边迈步出门边道,“这屋内迷香久散不去,本宫先去后堂,你换好衣服再来吧。” 闻言。子衿侧眸看向自己的肩膀,因为穿着深蓝色的衣服,肩膀上的绣纹又多,颜色也杂,若不仔细看,还真未必能看出这一块被血染湿。 没想到上官绿染竟然看出来了,应该先闻到了气味?就让子衿现在自己看,也未必能看出来伤口在哪。 祛疤 侧头看向桌面上那瓶药膏,子衿伸手轻轻拿起,放在鼻尖闻了闻。怪不得觉得熟悉。原来之前顾凌云用过。 消除疤痕用的?她身上可有不少疤痕,正好。子衿将小药瓶小心收好放在柜子里。这才看向顾凌云,他还在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凌云?怎么?”子衿坐在凳子上,拽着自己被她拉着的衣袖,将他拽进自己怀里,握着他的双肩。看着他。 顾凌云像是才反应过来,蹦了蹦扬着眉梢握住子衿的手臂,“子衿!子衿!你怎么样?那几个人可有为难你!你明知有如此风险。还不告诉我!” “别急别急。”子衿拍拍他的肩膀,将他转了个身背朝着自己贴进怀里,指尖绕着屋内转了一圈。“你看,我事先都计划好了。没事儿!没有十足十的把握,我怎么可能会来,再说你来了我还得顾着你。不放心。” “我到现在还是你的拖累。”顾凌云低垂着头。 子衿闻言一笑。“谁还不是从小拖累长大的呢!快出去。我得换衣服,皇后娘娘还等着呢。” 昨日顾凌云刺伤腿后大夫留下了不少的药和纱布,正好子衿今日能用得上。脱下衣服,子衿简单敷了药膏后。便穿衣出门。 冷风一吹,刚洗过的脸上水都快被冻成冰了。这天才没多会儿又暗了下来。 顾凌云走过来抓着她,低声道,“方丈只同皇后说了你许是想要故意引那些人问话,没说我俩的事。” “咳咳……”子衿清了清嗓子掩盖脸红。什么叫我俩的事儿,我俩有什么事儿!说得好像我们做了什么一样,不过是打个kiss,外国人亲脸吻还只算是打个招呼呢,我们不过是亲偏了…… 自己安慰自己都过不去,子衿干脆放弃思想工作,得了,她承认她老牛吃嫩草,她承认她对顾凌云确实有那么点儿小心思。不过就这么直白的说出来,还是顾凌云这么一副正经的表情,子衿总觉得别扭。 不过方丈能看出子衿故意引那些人过来是为了问话,子衿微微一惊。也不知是子衿自己带着有色眼镜看人,还是印象先入为主,她总觉得方丈就是那种不论看谁,总是能一眼就看透的佛眼,很厉害。 思绪回归正题,子衿点了点头,“你大舅舅那里应该也只是他昨天凑巧过来了,正好方丈同住持说了此事,住持才多嘴说了出去,方丈应该不会特地派人去山下将此事告知你大舅舅。” 进了后堂正厅,子衿拉着顾凌云一一行礼,住持方丈还有一些法师们都在,一屋子几乎快坐满了人,这会儿子衿与顾凌云来后,旁人都退了去,只留下方丈住持与上官绿染。 “今日本宫来,原本就只是想来看看七皇子如何,本宫在昨日在宫里听皇上说了韩总兵府中一事,皇上特意追封了韩总兵提督一职,又升了韩承序为翰林院掌院学士,日后七皇子回了宫,韩承序也能多入宫看一看。” 宽慰 上官绿染手中端着茶,说完低头抿了抿不见容色,子衿拉着顾凌云又行了个大礼道谢。 子衿不知顾凌云如何心思,但自己却并无欣喜。人死了再追封又什么用,那虚名自己享受不了,死后就能宽慰身边的人了吗? 关于韩承光。子衿只听闻过一次,还是那夜顾凌云和盘托出自己将首饰给了他的事。顾凌云对他给予了多重的厚望旁人不知,子衿也明白韩承光有多想替自己的姐姐报仇,可就这么因为一句话,被灭了满府的人。 越想越气。虽然他不过是个子衿只耳闻过一次的人,但子衿还是不想顾凌云失望。此事应是方四主谋为之,祁阳或许根本不知情,但到底这个消息是如何透漏出去的,子衿也不清楚。 上官绿染又说了许多宽慰顾凌云的话,安慰他不要太过伤心,又将皇上给旁系亲属都升了官的事说了个来回。 顾凌云依旧装痴傻,佯装听不见什么也不懂,子衿侧眸看了他一眼,确实也看不出个异常来,但想必他心底是难过的。 从入寺以来,顾凌云就心心念念着要给母妃报仇。还给子衿一一分析了当下的情势各派家势,那时顾凌云是有多心如火焚,此刻就有多心沉如水吧。 晌午已过,上官绿染没多久就回宫去,住持送她出了寺庙,方丈留在屋内。看样子是有话要说。 从起床子衿到现在就吃了个馒头,如今已经下午两三点钟,自己先前有事抵着也不觉得,此时心中负担都已经放下,只觉得饥肠辘辘,可肚子又不争气。连叫唤都不会叫,子衿自己又不好意思喊饿。 “姑娘,屋里那些东西都是你做的?”自从发现了子衿与顾凌云后,方丈再也没对子衿露过半个笑脸。此时虽然脸上无笑,但目光已经不像先前那样泛着怒意,甚至此时有些赞赏。 那些东西,可不是子衿一晚上想到的,是这段时间来子衿心里不快活发狠想的,虽然知道自己就算真的抓住了也不会怎样。她也只能想想。 方丈的眼神,子衿不知是自己看错了还是一时得意过了头冒出幻觉。闻声随即点头应道,“是。奴婢想了有一阵子了,被那些人总是绕着耍很烦,抓住了又不知该如何是好,眼下韩大人来倒是提醒了奴婢一件事,要为主子日后着想,这才想要抓住那些人好好问一问。” 方丈应该早就看出那些人是长乐的人,但子衿这番话不过是想表明,祁阳虽是长乐二当家。但他并未多参与此事,所以她才不去问祁阳,还是直接问那些动手之人。 一来是这个目的,二来子衿也想表明自己知错了。是自己先前没为主子着想,才如此胡乱来。 听见子衿如此说,顾凌云也听懂了她的意思,抓着她的衣袖轻轻颤抖,像是不满又像是害怕。 顾凌云是小孩子,当他知道了方丈告发了他与子衿的事,还闹得如此大。 了结 说到底昨晚的事还是麻烦了长乐,子衿心中本就有如此打算,今日听祁阳说了过往,立马下定了决心。 该了结的都已经了结了,本来当初继任长乐就是不想让大哥的一生心血白费,如今长乐没有他也能很好。他留着也没什么用。而大哥心之所系的上官绿染已死,她的两个儿子如今也死了。对于大哥,他已经没什么再需要做的了。 而自己,唯一的血脉芯儿,早十多年前就已经死了。如今的子衿又有比自己更好的人在保护她。他可以释然了,他已经没有牵挂。 “子衿。”祁阳将子衿送上了马车,站在马车外叫住了她,“如果有一日你觉得不快活了,随时可以来找我。当初的话随时都能兑现,我可保你日后安乐无忧,不管长乐在不在我手里,我都可以。” 闻言,子衿灿然一笑,“当然,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不管是什么身份地位,你都能做到最好的自己。你不同于其他人,你的心已经足够坚毅,不会再为什么所动了。 不像顾凌云,尽管顾凌云很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该做时候事,但欲望并不那么容易控制。他偶尔的感性还是能战胜理智,子衿会怕顾凌云变成那些恶毒的模样,但不会怕祁阳这样。 经历过最苦难的事后,便能更坚定自己的心,祁阳已经度过那一关,炼化了自己。可顾凌云还没有,所以她得陪着。 马车刚行到皇宫门口就被喊了停,子衿掀开帘子朝前看去,只见一辆马车正停在自己对面。是东宫的马车。 遇见东宫的马车,不管里面是不是顾凌云本人,子衿也该下车行礼避让。正想着,子衿刚下马车,就见顾凌云大步朝自己走来,拉着她就上了对面的马车。 “子衿。你没......没事吧?”顾凌云坐在车厢内双手握着子衿的手,盯着她问道。今早听闻了昨晚顾凌天的事后,他就写了信留在屋里。 忙完了内阁里的事后。顾凌云就忙不迭赶回了东宫,却听清兰说子衿出宫来了客栈,顾凌云怕子衿因为顾凌天的事伤心,便急忙想要赶来看看,正好遇见了。 “嗯......没事。”子衿知道顾凌云是在说顾凌天的事,叹了口气还是问道,“他们兄弟俩是不是连皇陵都不能入?” “如今怕是不行,但是我会让他们入。一旦父皇退了位,大赦天下那日,我让人将他们送去皇陵好生安葬也是可以。” 如今顾凌天已死,顾凌云不介意子衿伤心难过。子衿本就善良,寻常人死了她也会难过,更何况还是她的多次救命恩人,顾凌云能理解,也愿意帮子衿还这份人情。 过去顾凌天做的一切他都可以既往不咎,皇后的帐他也不打算继续算在他们兄弟俩身上,折磨其他人。只要子衿能释然,他不介意做个好人完结这一切。 “嗯。”子衿没有再说话,甚至很难相信顾凌天就这么没了。 入葬 “不然规矩不符不说,于情也不容。还请方丈通融通融,虽说七皇子守孝期未满,但家事在急,不得不请七皇子回府一趟。” 话是客气话,方丈怎么会不同意。平日里子衿受点小伤,方丈都准顾凌云下山去买药。有时候顾凌云不用通报都准出寺庙,更何况如今家里出了大事。 方丈也未点头,只是侧过头来看向顾凌云,像是在询问他的意见。 日斜三分。金黄阳光照得屋内透亮,整间屋子都暖洋洋的,子衿却觉得浑身透寒,尽管自己正好就站在暖光之中,却只觉得暖意在肌肤之上溜走,从未停歇。 子衿竟然忘了,人死三日入土为安,她竟然忘了!此时韩承序把此事赤裸裸捞在她面前了她才想起,还有什么用!她哪里能拒绝?若是她提前想起,还能先带顾凌云上山散散心。 其实都一样,就算韩承序没来,就算他只是派个下手来。子衿也会带顾凌云去府里守夜,毕竟这是顾凌云的亲舅舅,且与顾凌云定然关系密切,否则顾凌云不会第一时间就想到要把首饰交给他。 可是,韩承序方才那番话,言下之意明显就是想给顾凌云请个长假。也就是想让他直接回宫!说得那么多好听话,人带走了,到时候随便打发个人来说一声送回宫了,方丈住持又能说什么?顾凌云来此本就是自愿,他们根本无权干涉! 一想到顾凌云可能一去不复返,子衿心底难免抽疼。 轻声叹了口气。子衿代顾凌云点了点头,恭恭敬敬道,“此等大事是奴婢一时疏忽,应先送帖子去府上询问一句。没想到韩大人竟然亲自来了。” “七皇子,我自是要接去府里的,姑娘若是想要陪同也无可厚非,只不过就怕姑娘到时候还不知检点,做些让人不堪的事来,本人家风一向严谨。想来姑娘未必会适应。” 韩承序先是冷笑一声,随后讽刺意味更加明显道了这么一串话。听得子衿咬牙切齿却也无话。 顾凌云听见此话连忙急了,一句话不说。拽着子衿的袖子就要往外走,子衿笑了笑也跟着走了,若不是她有求于人,她早就反口怼上去了,哪会忍他至此。 快要走出门外时,韩承序才赶忙拉住顾凌云,“七皇子不可胡闹!七皇子若真需要侍女丫鬟,我那里有的是。还个个都能比她伺候人,更机灵懂规矩得多,七皇子何必得要这么一个祸害人的丫头!” “子衿。”顾凌云瞪着韩承序,像是逼着自己冷静下来。逼着自己慢慢开口,同一个方学会说话的人一样,有些结巴道,“非,子衿,不,不要。” 说完,顾凌云又要走,韩承序到底是个十分懂规矩的人,哪里还敢再多拦皇子,只能应和道,“七皇子若是执意,小官自然无话。” 顾凌云点头,依旧拽着子衿出了门,韩承序刚要问,子衿便回头回了一句,“奴婢这就带主子收拾行李去。” 结巴 “七皇子可以啊,怎么还装起结巴来了?”子衿发觉顾凌云当真有些不开心,便主动调节气氛来。 出了门,子衿就真的再没有怒气或怨言,她明白每个人各自身份地位不同,所图所求不同。再超凡的人,一旦被他人锁定了形象。一旦被认识到了自己的地位,所言所行都会带有一定的目的,这是潜意识,非人能所控。 就像现在的子衿。她身在这个环境这个地位,她的情感被顾凌云牵扯,所以一旦有丝毫威胁到顾凌云的人,子衿都会自动敌视,例如方丈,例如祁阳,其实他们并没有错,他们也只是有所图罢了。 韩承序有错吗?他为保家业,采取最安全的方式,他是没有顾及到顾凌云小小的情绪,但他是家主,他不能允许韩家在自己手中没落。 “你说过。守孝期没满,就得一直装着,我怕我说太快他们怀疑,就只能结巴。” 顾凌云心里憋着气,他应该还不理解韩承序这样只顾自己不顾他人的行为。 其实子衿也想过让顾凌云装结巴,总好过他在遇到人逼问的时候。只知道喊子衿的好,但想想结巴易学不易改,万一顾凌云回头要是改不回来了,她岂不是亏大了。 出门拐去院子的路上,竟然瞧见上官绿染还没走,就站在路上与主持说些什么。上官绿染看了过来。 视线相撞,子衿略有不安。抓着顾凌云过去行了礼,只听头顶上皇后极其威严的话,“听闻住持说。曾安排过七皇子移去通院住,七皇子却不愿?” 住持?!子衿闻言,抬头瞪着住持,心底骤然一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后,子衿想了两种可能。 一种,不过是皇后问到顾凌云的住居为何偏远时。住持随口答了。另一种可能是住持主动同皇后提起她与顾凌云的事,皇后这才借问。 如今院里的和尚。住持方丈也大多都知道子衿抱着自己的小被褥与顾凌云同住一屋,只是不知道他们还同睡一床。但仅此。寺庙里还是传起了不少流言蜚语。 年岁还不算大,但在这样严谨保守的风气里,难免会让人多想。子衿本也想再回柴房,但柴房冬日严寒难耐,享受过了福就很难再逼着自己回去,便一味放纵,反正顾凌云也不介意,她又有自己的小心思。 此时被皇后如此逼问。子衿顿了顿才小心回道,“主子在偏院住惯了,再去通院与别人挤在一起怕会不惯,再则奴婢担心夜里与主子分开。主子会闹,便也遂了主子的意。” “日后还是住在通院的好,一来通院戒备森严,离住持方丈又近,照顾也方便,二来七皇子年纪已经不小了,也该学着独立。” 面上没有再多表情,上官绿染目光淡然,看不清半分喜怒,如此模样,想必应该只是前种可能,或许上官绿染自己也有所猜到顾凌云待子衿太过依赖,但住持并未点明。 “奴婢明白。”子衿低头。 深情 不久,子衿又道,“方才韩大人说今日要接主子去韩府守夜,次日一早为韩总兵送行入葬。此次一去还不知要住上几日几月,至于屋内行李还是待主子回了寺庙后再收拾,住持以为如何?” 话是让住持晚些再派人收拾。就算要回来,别一回来就住进陌生的屋子。但话里意思就是告诉上官绿染。此次韩承序或许就直接带走顾凌云,未必会让他回寺庙。 子衿话刚说完,身后一人行礼唤道,“参加皇后娘娘。” 韩承序声色平稳恭敬。子衿完全能想象到他规规矩矩行礼做派的模样,心底定然是战战兢兢,生怕丝毫不对错了礼节。 他一定听见了子衿的话,肯定也明白了子衿故意在上官绿染面前说这些话的用意,心底指不定怎么骂子衿呢。子衿想想,不禁有些想笑。 上官绿染微微点头示意,随后道,“顶多三日即可回寺庙,韩府如今忙乱,七皇子待在那边也多加叨扰,七皇子若想早日回宫,本宫随时可派人从宫里来接。” 听着上官绿染这口气。反倒像她是顾凌云的自家人,而韩承序成了外人。子衿并不深究,没准古代就是这样观念。不过听她这话,子衿倒是快活了。 上官绿染自然是不愿让顾凌云在韩承序那久居,就算要回宫,也不该是韩家的人送回宫。到底是皇后。遇到大事一点也不带商量的口气。 听见这话,韩承序哪里还敢有怨言?连忙点头答是。 子衿回到屋子里,还觉得好笑,坐在一旁看着顾凌云给收拾东西,回过神来又觉得不妥,好像确实自己总是使唤顾凌云了。一点也没有身为奴婢的自觉。 走过去,子衿弯腰帮着顾凌云收拾,口中问道,“你今日怎么总走神?” “我在想长乐那边。就算真如你所言长乐分化,这些事都是方二方四所为,那祁阳真的毫无权力在手?就这么放纵他们胡来?若他真想帮,怎么会没办法?” 顾凌云自然是不信祁阳,但瞧见子衿十分信任,也不愿让子衿不快活。便也装出信任的模样,虽然面子上会气祁阳。但心底却十分警惕。 “他有他的事要做。就像方丈,虽然我觉得他十分好。但若他有难,我也不会去帮,因为我知道他不会有事,除非他遇到了他不能做的事,且我又能帮得上忙的,那样我才会去。” 子衿与顾凌云直视,眉眼间全是笑意,接着道。“但若是你,就算你只是遇到了一点点小事,我也会拼尽全力去帮,就算你遇到了我无能为力的事。我也会想尽办法,就算当真不行,我也会和你一同去面对。” 这个道理子衿心里通透,但说出来却不知该如何表达,想了一会儿才仔细道,“就是这么个道理。我不是讨厌方丈,我只是觉得和他关系还没有那么近,但我自然也不会去做害他的事,祁阳对我也是如此心理。” 明白 “而你,我就是看不得你受一丝一毫的委屈,我就是不愿让别人欺负你。就算是要死。我也想和你死在一起,明白吗?” 话脱口而出。说出来后子衿瞧见顾凌云瞪着眼睛浑身一震,自己才反应过来方才说了什么。 就算是要死。 我也想和你死在一起。 明白吗? 她明白吗?这到底只是她为了哄顾凌云说得一句场面话,还是她内心所想?她敢吗?为了顾凌云去死? 今日许多人都夸赞她,为了主子义无反顾甘愿冒险,虽然她同顾凌云解释自己有十足十的把握,但其中真正有多少把握。只有她自己明白。 所以,她真的甘愿为顾凌云赴险?甘愿与顾凌云同死? 同理,尽管宫内再多奸诈算计。就算她性命不保,她也愿意陪同他一起面对? 脑子斗转千回一瞬间想了太多,回过神时子衿瞧见顾凌云还在发愣。不过眼眶通红一片,见她眼神瞧过来时。一滴泪顺着他的眼角滑落,子衿下意识抬手去接着。 无奈笑了笑,“主子这泪腺也太发达了吧。先哭为敬?感动成这样。我不哭是不是都对不起你啊?” “子衿。你方才说得那些话,都是真的吗?”顾凌云泪眼朦胧的看着她。 子衿最瞧不得顾凌云这幅表情,化得她心都软,晶莹的泪珠在她掌心之间消失不见。子衿叹了口气。 顾凌云或许没有她想的那么远,他应该只是被她的话感动了。子衿也不是个喜欢承诺的,虽然心里想了这点,嘴上也不打算说。 “嗯,不管你遇到什么事,我能不能帮得上忙,我都会竭尽全力,就算你最后真死了,我也陪你死。”子衿坚定道。 “别用把那个字挂在嘴边,不好。”顾凌云咬着下唇闷声说着,肩膀却抖动不停抽泣不已。 “好,不说死。”说着子衿见顾凌云抬头瞪了一眼,笑了笑,“好,不说不说,不说那个字。” 也只有他这个年纪才敢这般全心全意地付出,昨日当子衿看见他为了让子衿留下,不惜用刀刺伤自己大腿时,子衿许是就已经心有动摇。 成年人总是喜欢计较,自己的付出与回报是否对等,自己待一个人的好他是否全部知道,子衿也喜欢计较,她并不是大度的人。当头一年遇到祁阳时,顾凌云当时不管不顾她的作为,子衿真的恨不得就那么一走了之,若非自己受了伤休养两日没了脾气,否则她真的就会清早直接走人。 可是现在,再让她计较她与顾凌云之间的这些事,她也算不过来。顾凌云总说自己是拖累,子衿却真没觉得。在一些大事上,子衿确实需要诸多照顾他,但但凡顾凌云能帮上一点忙,他都会付出十倍来做。 现在子衿才明白,还是心意最重要,顾凌云有这份想要为她努力的心就够了。 东西简单收拾好,子衿还带上了上官绿染送的那瓶药膏,以及之前大夫送的药和纱布。 上府 方出偏院不远,就有几个和尚在外守着,引着他们去了正堂。 幸好住持心里也是有数的人,并没有同上官绿染说他们奴仆之间有私情的事,不然真不知她会如何降罪。 再回正堂时,上官绿染已经离开。韩承序带着顾凌云与子衿出了寺庙上马车。 在马车上,有韩承序板着脸坐在一侧。子衿思绪顿时灌回脑子,想起先前顾凌云说得话。 窗帘被她微微掀开,子衿看出韩承序自她提手掀开窗帘时就瞪着她,她也不理。自顾自手提着窗帘,目光望向窗外。 倒坐车,景物都在向前奔走,又是这样颠簸的山路,不看看窗外美景,子衿真怕自己对着韩承序一口没忍住吐出来。 那日她问祁阳,这些事他都参与了多少,他皆但笑不语。子衿以为他心中是气她怀疑他,所以也没多问,但如今细想,祁阳究竟参与了多少? 说他毫不知情,根本不可能。身为二当家就算方四见了他也点头哈腰。他怎么可能全部放权?还是说,只是这位雇主由方二方四全权负责?那为什么当年来抓她的,都是祁阳? 子衿有些脸盲,也记不清当时跟在祁阳身后的人,有没有方四,都一样带着面巾。她哪里记得清楚。 还有那天方四的话,那些说全是祁阳阴谋的话,阳副手说不可全信,也就是说祁阳确实参与了。那祁阳到底在想什么?不杀她,就偏偏故意来折磨她?放任手下对她为所欲为? 若今日不是她早做谋划,她铁定要栽在那些人手上。若他们手上还没个准度,还没带回去就半路把她折磨死了,她找谁说理去?祁阳这样放纵,也未免太相信她了吧? 还是说。院外有祁阳的人?对了,那两个人到最后都没有找到下落,是被祁阳的人带走了?那为何一早不直接将那四人解决,还非要看子衿秀一波智商才解决? 搞不懂。 马车行了足足半日,子衿还能感觉到是一路快马加鞭的,就这样到了府中。都已经见不着太阳。 天际红霞铺满了半边天,抬头看去。房屋遮挡些许霞光,让人更珍惜那仅剩的空白。 山下到底不似在山上。在山上,尤其是爬到山顶上,放眼望去,能瞧见大片大片的彩霞,总觉得自己的眼睛快要装不下,仰着头生怕自己错过边边角角。 可在山下,能看到的彩霞就那么多,一只眼睛就能把那漏出来的彩霞一眼看尽。子衿却不觉得没意思。依旧喜欢望着天,一发发许久的呆。 不过眼下有个大象在自己身边盯着,子衿生怕自己动辄就被他那翘老高的鼻子抽一下,只看了两眼。便拉着顾凌云进了府内。 韩府,准确的说是韩承序的府邸,是真的气派。跟着家仆七拐八绕地不知转了多少个弯,总算到了个院子前,管家说这是顾凌云暂住的院子。 此院子非寺庙那个院子。寺庙里那个偏院,说是院子,其实就三间独立屋子,用小围墙围了一圈罢了。 移府 而眼前这座,是当真一座五脏俱全的院子,高围墙瓷砖地。一排排屋子圈了个半圆。顾凌云的屋子在半圆中间,独立立唯一一间。相当气派。 暂居的就能搞出这样好的,子衿真想去看看韩承序自己住的屋子,到底是有多气派。 子衿觉得,如果自己是个考古学家,想必此时一定会趴在墙上爱不释手。 入了府后,韩承序就被一个家仆叫走了。此时只有貌似管家的家仆在一侧,时不时地指挥着其他家仆收拾整理,还要从子衿这里拿过包袱帮他们整理。子衿立马摇头拒绝了。 在旁看管家忙了许久,子衿先拉着顾凌云进了主屋,管家见此。便站在门口侧身问道,“小丫头你过来。老奴先带你去你自个儿屋子去瞧一瞧?” “啊?哦,好。”子衿回头看了一眼顾凌云,叹了口气转身跟着管家出门。 也是。身在他人屋檐下。韩承序那头大象怎么会允许子衿和顾凌云还住在一屋。顾凌云像是也念此,看了子衿背影许久才转身回屋。 简单收拾过后,管家领着子衿与顾凌云到正厅吃饭,幸亏这府里丫头多。哪都能抓一把,否则子衿上一个厕所都不知道该怎么回来。 午饭过后。管家只说一会戌时开始守夜,眼下这段空闲便闲着了。 子衿先同顾凌云各自洗了澡,其后便开始了漫漫长路。子衿拉着顾凌云在府中四处奔走,周围随处可见的丫鬟伙计一抓一大把,子衿也不怕迷路。 天色暗沉,红霞已经完全不见,平步行走在瓷砖之上,让子衿欢喜得不行。就算旁人瞧见她与顾凌云紧握的手,她也丝毫不在意。 掌心间已经慢慢冒出了汗,子衿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小腿确实有些酸麻,但看见东西的欣喜劲儿依旧还在。 顾凌云却比她镇定许多,到底是在皇宫待过这么多年的人,想是已经对这些建筑摆设都没了好奇,但他却乖乖跟在子衿身旁,也不埋怨,有时还会细心同子衿解释那些小玩意儿。 逛着逛着,子衿就瞧见了韩承序。于是他们二人被提前抓去,一路马车送到了韩承光的府内正堂,韩承光的府邸倒不如韩承序的气派,有些地方甚至有些破旧,就连府中的丫鬟也不多。 “话说,你大舅舅与二舅舅哪个官儿大啊?”子衿问。 顾凌云只说母妃家中势力单薄,但瞧这府邸如此气派,看着也不像单薄的样子啊! “小舅舅原先是总兵,是正二品的官,现在追封提督,乃从一品官员。而大舅舅现在新刺翰林院掌院学士,也才从二品的官,还是小舅舅官位高些。” 顾凌云仔细解释道,见子衿一知半解的模样又道,“因为小舅舅是武官外职,也就过年才回京住个两日,所以对住所不大上心。但大舅舅是文官京职,府邸是门面,所以就上心些。” “哦,原来如此。”子衿点了点头。 官位 文官都比较讲究排场,尤其还是在京城的文官。子衿心里想着。 话说完,子衿又想起不该在这个时候问这些事,尽管顾凌云面上并没有表现出难过姿态,但想必心底还是有的,她怎么就一激动就随口问了。 越想越懊恼。跟着奴仆走进正堂,偌大的棺材就在正中。子衿怔了怔,同顾凌云一并站着看着。子衿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 顾凌云侧眸看了一眼她,嘴角挂着苦笑,“我没事。” 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来回忙活。自己也被来来往往的人来回看,子衿顿觉没有意味。 时辰总算熬到了点,子衿猛然蹿起身子想离开,留出空给他们这些正经人做正经事,腿却不识相地一软,跪在地上。 “……”真丢人。 顾凌云扶着子衿站起,到一旁坐下。子衿坐得稳稳的,心却不知为何慌乱起来,抬起手水平放在自己眼前,子衿盯着自己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摸着心口,子衿深吸两口气。再看看子衿,还是在抖。怎么回事?走路走多了,累着了?脑袋也有些发空。 没多会,顾凌云就被叫去行礼做派,巨大的棺材摆在正中间的位置,上面除了牌位再无其它。 韩承光。 这样也挺好。反正子衿是不喜欢看死人照片,总觉得那照片里的眼睛跟蒙娜丽莎的眼睛一样,你站在哪里那人都在盯着你一样,躲不开跑不掉。 又一直忙到了亥时,待他们人都快散去时,子衿才反应过来。时间过得真快。她本以为自己会无聊得睡着,可她就这么盯着顾凌云盯了一个时辰,也就是两个小时。 府中有多少人是韩家本家亲戚,子衿不知。但确实有许多人凑到顾凌云面前与他说话,韩承序带着他一一行礼拜过,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弯腰行礼。 子衿也竟然这样按着他让他行礼,可子衿看不惯韩承序这个动作,也不知道他手上用了多少的力气,按得顾凌云疼不疼。 待众人散去后。顾凌云立马朝她跑了过来,在目光与她相对之时。原本下塌的眼角,登时上扬起来。眸光像是瞬间被星光灌满,璀璨得闪人心河。 子衿跳下椅子张开臂膀,一把接住顾凌云扑过来的身体,不顾旁人目光,笑出声来。 她是极其喜欢这样的顾凌云,待旁人冷言不语,待自己又这般稚嫩骄气,那种自己被人当作全世界一样的感觉。子衿从来没有过,如今算是体会到了。 该走的礼仪形式走过后,接下来就是纯粹的守夜,子衿与顾凌云还在屋内。面对着棺材守,而一些人也被领到了屋外,在帐篷里守。 心慌似乎更加严重,子衿陪着顾凌云跪在垫子上,身后铺了一地的被褥,睡应该是不准睡的,但坐着舒服些,这会儿人还没歇下,先跪会走走过场。 反正子衿是这么想,但顾凌云一直心不在焉的,子衿也没多说话,想来顾凌云心里应该是真难受。 画纸 “你先在此待着不要乱走动,我去趟厕所。”说着,子衿就已经起身出了屋,顾凌云没有理会她的话,跟着她一并起了来,子衿无奈。拽了个路过的丫鬟领着去了茅房。 子衿想起自己头一回跟顾凌云说起厕所的事,那会儿她还听不懂。子衿特意解释过就是茅房,子衿不喜欢说茅房,总觉得“不文明”,也幸亏子衿说过一遍后。顾凌云也就记得了,日后她再说也没多问。 有很多词汇都是如此,子衿说的顾凌云不懂还爱细问,若不是顾凌云记性好,子衿都懒得解释。 在厕所里蹲了许久也没有用,出来时心慌感不减反增,子衿又与顾凌云继续回去跪着。腹痛倒是越来越明显,子衿捂着肚子,一开始与顾凌云说话,倒也不觉多痛,后来下意识捂着肚子趴在被子里时,注意力才集中到肚子上。顿时疼痛难忍。 嘴里咬着被角,子衿闭着眼睛抱着肚子左右翻滚,额间汗液已经滴落不少,顾凌云站在一旁,喏喏问道,“子衿?子衿?去茅房的路我还记着。我背你去吧?” “不了……这不是……”子衿咬牙费劲说着,肚子里像是有根蛇在里面蹿腾,时不时的咬她一口,能让她疼上半天,还得忍受着要被它撑炸的疼。 这不像是要拉肚子,她今天也没吃什么东西啊?总不能是韩承序府里的饭有问题?那怎么别人吃都没事!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她不会是要死了吧?! 子衿大惊。也不管屋外有多少人,她一把抓住顾凌云的手拽进怀里,咬牙切齿像是要用劲最后一口力气,在他耳边道。 “寺庙里,你床底下有一叠纸,是之前我趁着你去早会,偷摸摸在屋里画的画,你收好,千万不能随便给我烧了!” 她总得留下点什么。在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上。 “子衿?你说这些做什么?我听不懂!”顾凌云听她这样说,眼眶顿时一红。抬手抹了一把眼睛。 子衿却嘿嘿一笑,拍了拍他的头顶。“又哭,我迟早得找个大夫给你瞧瞧你这眼睛,是不是真有毛病。” 咬着牙笑,脸上却像是狰狞的表情,不用看,子衿自己都能想象出来有多丑,汗液滴进了眼睛里,模糊一片。子衿将头埋进被子里不再说话。 顾凌云从她怀里钻出来。大叫一声跑出屋外,屋外许多人已经半眯状态,被他这一嗓子喊的,皆吓得一愣。 许久。韩承序站起身来,微怒,“七皇子怎么回事?” “子衿!子衿!”看见韩承序,顾凌云立马向他面前冲去,一头砸到他身上,回手指向屋内,“子衿!子衿!” 叫完后,顾凌云又拽着他的衣角把他往屋里拽,韩承序只觉不成体统,强力掰开他的手,快步迈步入门。 子衿满头大汗的被掰正身子,韩承序抬了抬她的眼皮,子衿立马瞪着他,吓得他忙退后一步,为正自己方才丢的颜面,韩承序甩袖一挥,背对子衿。 解毒 “真是晦气!赶紧来人把这丫头给我抬走!” 话毕,立马有几个奴才上来就要抬走子衿,顾凌云立马护在子衿面前。 府内之人,谁人不知顾凌云乃天子之子,皇子之威谁敢侵犯?几个奴才立马停了步,面面相觑。 韩承序念在有旁人在场。也只能好言相劝,但又不愿松口。于是便只劝说道,“七皇子且先歇下,这丫头并无大碍,明日便好了。” 顾凌云知道韩承序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请大夫来了。他巴不得子衿出点事,顾凌云也顾不得其他,抬步就朝屋外跑,从外面层层人群里钻了出去。 见此,韩承序大惊,忙派人追了出去跟着,又着人将子衿好生放在屋子里床上躺着。府里的人这下都瞧好了笑话,韩承序也觉得丢人,一时之间竟然一直在屋里待到顾凌云领着大夫回来。 “李大夫!你怎么来了?”韩承序没想到竟然把李大夫请了来,这可算是韩府的常用大夫,在京城也是数得着名声,说是有回给宫里的哪位妃子医治好了什么奇难杂症。 管家听此。上前答道,“是老奴带着七皇子去寻了李大夫,老奴见七皇子如此重视这位姑娘,便擅作主张。” 请李大夫可是笔不小的银两,管家见老爷竟然这样态度,心中没了准。 “什么姑娘。就是个奴婢!”韩承序明显不快,又念大夫就在身旁不再言语。韩承序本以为大夫会不愿瞧一个奴婢,顾凌云却顾不得其他,上前拽着大夫的手腕到床面前。 李大夫医者仁心,放下医箱便开始诊治,韩承序很识相地退出了门外。顾凌云也一并退了出来,站在门口来回踱步。 韩承序总算逮着个单独和顾凌云说话的机会,忙道,“七皇子。下官说句不中听的话……” “别说。”顾凌云不待他下面的话出来,直接打断道。韩承序脸色骤然一冷,盯着顾凌云,终于还是挥袖离去。 附近没有旁人瞧见他这般丢人,是韩承序唯一支撑下去的借口。 顾凌云站着坐着走着转着,等了许久才终于等到大夫出门。子衿也紧跟着从屋里跑了出来,一把推开堵在门口的顾凌云。冲了出去, 顾凌云也要去追。大夫却拉住了他,微微笑着说,“并无大碍,只是先前服了解药将身体中的毒都逼出来罢了,老夫也没瞧什么,只是针灸加快她体内解药运转。” “解,药?”顾凌云问。 什么解药?不是毒药吗?不是毒药就好。谁喂的解药?解什么的药? “姑娘原先体内有一剂极深的毒,最少也是两年前种下。老夫有些印象,应该是西域药毒,通常涂抹在刀刃之上,划伤皮肤种进身体里。口服无用,涂抹也无用,必须直接流进血液里才有用。” 李大夫倒是极有耐心,眸中似乎还隐隐发亮,像是遇见了什么见不得的东西。 “这毒还是老夫在五六年前去西域时,偶然遇见,没想到竟然在中原也能瞧见,真是有幸。此次诊治不必付老夫银两,就当是老夫走运来了这一趟。” 感谢 本来顾凌云是打算李大夫的钱自己出,方才顾凌云出了府门不知如何是好,还是他逼着管家带他去找最好的大夫,他本就没打算让韩家替他出钱,但此时大夫这样说,顾凌云自然欢喜。 连连道谢。李大夫又同他细说了些事,还问了一些关于子衿如何中毒的事。顾凌云也不知子衿是具体哪次中了毒,但一定是祁阳中下的。子衿的伤,都是因为他。 说话间,子衿回来了。被一个伙计抱在怀里,子衿安稳地趴在他的肩上,头上的汗还没有消去。 伙计停下来半蹲在地,将子衿递到顾凌云面前,顾凌云抬手捧着子衿的脸,心疼不已。子衿闭着眼睛只觉得痒,便往伙计怀里钻了钻。 顾凌云面不改色,却张开双臂要从伙计怀里接过子衿,伙计见此站起身来,憨憨一笑道,“七皇子未必能抱得动,还是小的来吧。小的先将姑娘放回床上歇着。再领七皇子去大厅里继续候着。” 说着伙计抬步就要走,顾凌云闷着头拦着不准,双臂依旧张开,伙计闹不明白他是怎么回事,一旁的李大夫搭手弯腰开口, “原来是七皇子。恕老夫有眼无珠不识人。”顾凌云不理会,李大夫转而对伙计道,“七皇子想先看看姑娘的伤势,你就先给他看看,就算七皇子伤了她,总比你伤了她好。” 伙计听此。连忙又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将子衿抱给了顾凌云。半大个头的顾凌云,抱着子衿甚是费劲,路都走不了几步就差点摔了。 子衿倒是被折磨醒了。睁开眼睛,本就双腿拖地的她,这会儿站直了身子,看到一旁的大夫忙行礼,“多谢大夫不吝医心施手相助,还问大夫。奴婢这是怎么了?” 李大夫又重复一遍对顾凌云说过的话,子衿立马反手摸着自己的背。大夫却道,“此时痕迹已经消了。毒效也已经散了。” “子衿!子衿!”顾凌云抓着子衿的一只胳膊,大臂处的衣衫渐渐湿透,绛紫色的衣衫此时几乎快成了黑色,且半臂都已经被血打湿。 方才伙计抱着子衿,顾凌云并没有瞧见,这会才看见大惊失措,子衿反应过来低头却看,却皱着眉头问。“没觉着疼,怎会流这么多的血?” “不碍事,毒原本就种在血液里,蔓延至五脏六腑。方才姑娘如厕只排除了肺腑里的毒物,此时流血便是清除血液里的毒物。老夫原本想在你身上划出一道伤口来出血,见你原本就有伤,便只摘了纱布。” 李大夫说这些话时,眼神里带着明显的笑意,让子衿想起了以前的一位朋友,法医学霸,眼神总是出奇的高光亮,就像疯子一样,子衿想,是不是在他眼里,每个人都是尸体。 而眼前李大夫这眼神,就让子衿不禁想,在他眼里,自己是不是就像个活体宝藏?幸好这毒解了,不然她可受不了一直被他真的看着。 亲手 李大夫年纪不大,顶多二十五六岁的年纪,长相也算白白净净,就是那双眼睛,怪异。 子衿还在盯着他打量,顾凌云就已经将她拽回了屋里。伙计被他派去送大夫,顾凌云扶着子衿让她坐在床上。 “子衿。你这伤……”顾凌云指尖不敢碰上去,衣衫已经完全贴着伤口,他碰也不敢碰,垂着手。鲜血一滴滴滑落在地,好生吓人。 子衿看了眼地上的血,摆手一笑,“我不是说了嘛,不疼,就是有些胀,让它流着吧。毒消了就好,也不知道背后的疤是不是真消了。” “子衿。”顾凌云一手捧着子衿的脸,抹过她的头看向自己,拇指在她脸颊上摩擦,眼神紧紧看着,眸底都是怜惜。 “怎么?”子衿问。看着顾凌云这幅样子,子衿心底一颤,要不是考虑到当下不合时宜,她都恨不得把顾凌云揉进怀里,狠狠蹂躏糟蹋一番。 顾凌云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低语。“你脸上的疤已经消了,这是祁阳亲手所划。亲手,所划,完完全全是他所为。” 那些事祁阳参与了多少?子衿不知,但脸上这道疤,祁阳自己承认过。是他划伤的,大夫说毒解了痕迹也应该消了,但脸上的这道疤没了。原来他划伤自己是为了给自己种毒?两年前种一次还觉得不够,如今又来种一次?是嫌她毒发的太慢是吗? 子衿冷笑一声不做言语。眸中尽是失望。 “子衿,有我在,你别觉得世上所有人都背叛了你。我没有,我现在不会有,以后更不会有。”顾凌云慢慢靠近子衿。 摸着她脸的手缓缓下移,顾凌云憋着声像是在压抑着什么。轻声道,“我看看你后面还有没有。” “???”子衿大惊。抬眼看向门,门栓上不知何时竟然被落了支棍。子衿一时脑子有些反应不过来。也不知是自己凭空多想了,还是确有其事,总感觉空气中暧昧的小气泡到处乱窜。 顾凌云解开了她的外衣,动作很快,又要去解她的里衣,子衿忙退了一步摇头摆手,“不用不用,等回寺庙的时候我再对着镜子看也不迟。这里是别人的地方,不好。” 在别人家里脱衣服,还不是自己的屋子,子衿总觉得别扭。她本来都不打算在韩承序府里洗澡来着,只换个外衣就好。 在现代时,子衿出门在外也很少住在别人家里,一般有事都住在自己企业下的酒店里,实在不行住到了陌生的酒店,子衿都会拿着手机,关闭所有灯去满屋子透过摄像头扫视,生怕哪里钻出来微型摄像头。 子衿一直知道自己警惕性算是极高的,只不过来了这里,又整日与顾凌云这种小屁孩为伴,才有些无所顾忌,但潜意识里还是不愿去这样做,尽管知道这里是古代。 但这回,这倒不是主要原因,她只是不想让顾凌云这样放肆行为,两年前那是自己心思没那么重的时候。 无痕 或许还愿意让顾凌云伺候着洗澡,就算偶尔不小心光了让他看见,子衿也不觉得有什么。 但现在自己的心思重了不说,还确实与顾凌云有了实实在在的二垒打,再进两步,可不就是本垒打了! 越想越害羞。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子衿忍着尴尬。顾凌云却抬头满脸无辜,好像在问她为什么躲开自己。 暧昧的小气泡被他这一眼瞬间打散,子衿想,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又看了一眼门栓,这才慢慢转过身背对着顾凌云。 “把衣服掀下来,给我看一下!” 顾凌云说的很平淡,好像这就像吃饭喝茶一样正常。 可是,子衿却没有这么想。 刚才他说什么,他说,把衣服掀下来,怎么能够掀下来? 正在心不在焉之际,顾凌云伸手将她的半片衣衫掀了起来。 子衿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忐忑的问道:“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呀,以前你受伤的时候,不也是我这样照顾你吗?” 他越是这样说。子衿心中越是放心不下。 “疤痕已经不见。”顾凌云轻声道,却也不收回手,紧接着道,“方才大夫说,这疤痕早期颜色浅些,晚期颜色深。颜色深的最后未必能消得干净,但你身上却已经消干净了,瞧不见半分印记。” 说着,子衿能感受到顾凌云的气息喷薄在自己肩膀上!他竟然扒着她的肩膀仔细盯着去看!贴那么近!呼吸都打到她身上了! 子衿强忍着不说话,抓着自己的衣服拽了回来,连忙系好衣带这才转过身。岔开话题,“我已经无事,你还不快回正厅里去?” “子衿,你脸色苍白得难看。我不能走。”顾凌云拉过子衿的手臂,让她坐在床上,随后又道,“大舅舅那边我会派人去说,他不会多说什么,你不必担心。” “竟然说我难看。”子衿瞪了顾凌云一眼。坐在床上,叹了口气问。“你是怕祁阳会来?” 顾凌云点头。子衿想了想,说。“祁阳他这两日都不会来,起码得等到我们回寺庙后他才会来找我。” 不待顾凌云细问,子衿望向窗外,“这边他不方便过来,他自己应该也有很多事要忙,他也得理清头绪,可能得好好说一说了。” “你还打算听他解释?”顾凌云握着子衿的手,目光紧紧盯着她。看到她收回视线看向自己,顾凌云低下了头,明白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 “为什么不听?”子衿反问。她心里也没想好。 顾凌云看了她一会,才道。“还有半年我们就要回宫,如果你真觉得那些事不是祁阳所为,那现在长乐已经在祁阳手中,他不会伤你,你就不必再与他多逶迤,就算他再解释,日后你也用不着他。” 我们就要回宫?子衿听着一半,心里一笑。他哪来的自信她会随他回宫?罢了罢了,随他怎么想。 听到最后一句,子衿脸色陡变,随即侧过头深吸一口气,压下自己大部分怒气。 无用 子衿才慢慢转过头来,沉声一字一句问,“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其实子衿清楚,她确实是这样的人,对于那些对自己没用又浪费时间的人。她通常都会直截了当的远离,她不善良。她不会小心翼翼去照顾没有价值的人。 但,自从来到这里,她做的最没价值的事,难道不是照顾他这个没有前途的皇子吗!他竟然这样想她?尽管他想得并没有错。可子衿心里还是竟然出现了矫情的别扭。 意识到这点后,子衿冷静下来,收敛怒气,点头道,“没错,但祁阳还是有用的,他好歹是长乐二当家,不论宫内宫外,你都能用得着。” “我不需要他!”顾凌云一把甩开子衿的手,退了两步瞪着眼睛看着子衿,随即低下头眼眶泛红。 一夜再无他话。 顾凌云坐在屋外台阶上,韩承序来了数次。劝说无果离开,子衿躺在床上,一夜无眠。 细想这两年多来,她与顾凌云争吵许多,子衿理解明白他的意思,但他却不甚理解她的作为。或总是想得偏激。 这就是所谓的代沟?子衿不知道,但她不会觉得他烦,反倒很想去保护他这种简单的思想,子衿不想把自己大人思想灌输到他脑海里,她只要他这种就好,一切好与坏都由他自己去发现。 屋内子衿多般思绪。而屋外的顾凌云却只想着一件事。 祁阳脖子上,那块深印。 那次祁阳闯入寺庙划伤子衿,子衿心善瞒着方丈留下他,第二日方丈突然来院里。祁阳躲进屋后蹲着,顾凌云去瞧过他,见过他摘下面巾,见到了他脖子上深印。 大夫说,颜色深浅代表中毒时间长短,祁阳那块。比子衿甚至还深些,如果真如方四所说。子衿体中的毒,不久就会毒发身亡。那祁阳的毒,岂非就在近日? 但顾凌云却什么也没说,他没说祁阳自己也中了毒,他知道说了子衿一定就不会那么怀疑祁阳,他更怕子衿为了替他解毒还恩,做尽一切事。 他不愿看见子衿对别人好,对方丈不行,对伍全不行。祁阳更不行。 翌日辰时,出棺。 韩承序拉着顾凌云的手腕走在前侧,身后就是棺材,两侧行着两排旁亲左戚。最后跟着一众下人。前者亲友们皆身穿黑服长袍,下人们则灰暗长衫。 子衿看着他们走出府外后,便再也没跟着。女子不能随行,这在现代有些农村也有,更何况在古代。而且又是韩承序这样死板的人,子衿偷偷跟着,冷不生被他瞪了一眼,子衿赶忙躲起来。 留下的奴婢女子们,要在府内收拾东西,不多时便会由管家集体带着去往韩承序的府内。子衿既不是这府里的人,来时也未带任何东西,也无人管她。 子衿一路走回原先的屋子里,府内空荡荡,再气派的宅子此时也显得灰蒙蒙。 皇后娘娘亲自去护国寺将七皇子接出来,被韩大人一路护送回府。 空喜 这条消息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子衿已经听到不少奴婢在说,那些从四处各地前来参加葬礼的人,想必也是知道了这个消息。 生前不闻名,死后人相聚,也不知该喜该乐。韩承光在天上看见这一幕,会有几分欢喜? 如果是子衿。一分也没有。生前不关心,死后假慈悲,但那些人来,也是记得自己的。也是有一份情义,这样想着,也就无怒无喜。 只是她不知道顾凌云会怎么想,那可是他的亲舅舅。 顾凌云在她面前,总是爱撒娇,动不动就大哭一场,非把自己嘴唇咬得像血一样红,逼得子衿原谅。但他很少说过对旁人的想法,他不说自己是如何看待旁人的,也不说自己的思绪想法,他只知道在子衿面前蹭着撒娇。 昨夜顾凌云倒是没有,一个人在门口坐了那么长时间。子衿听着韩承序在门口与他说话,疼得心都纠在一处了,也不见他进门来哭闹,她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 沿着青石小路一直走,走到了门口,子衿坐在台阶上。小小的身子往哪一缩,都好像自己彻底隐身了一样,没有那种集焦的恍惚错觉,挺好。 日子越近,矛盾越明显。守孝期满,子衿会去哪?顾凌云又会如何? 顾凌云回宫。宫内有谁能保他助他?宫外又有谁能接应他提携他?这些问题是子衿最不愿想的,她越想就越放心不下,现在不禁想起,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为他铺了不少的路。 祁阳。方丈,伍全,山下大夫,这些宫外人,在顾凌云成年赐府出宫后,应该能用得上。但成年之前,他能仰仗的。也就只有……韩承序。 日头偏西,子衿与其他奴婢刚到韩承序府内不久。那边浩浩荡荡一群人又回了来,府里已经备好饭菜,一时间府里又热闹起来。 管家心善,又亲自将子衿带回了院内屋前,子衿告别管家进了屋关上门,没多会顾凌云便进了来,端来餐盒放在桌子上,将饭菜一一摆放好。站在桌旁,远远地看着坐在床上的子衿,愣了愣神。 从听见声响起,子衿就已经盯着顾凌云看。看他小心翼翼的动作,看他故意避开自己的视线,看他最后强忍情绪看向自己。 子衿轻声一笑,掀被下床,隐隐腹痛已经不像昨夜那样折磨人,但突然动弹,子衿还是没忍住倒吸一口气。 见此,顾凌云忙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伸手握住子衿的手扶着她。 子衿偏过头,笑问,“不生气了?” “我没有。”顾凌云撅着嘴皱着眉头,扶着子衿走到桌旁坐下后才道,“我没有生子衿的气。” “凌云,来,我和你好好谈一谈。”子衿握着顾凌云的手臂,让他坐在自己一旁的凳子上,目光直视他。 顾凌云愣着,眨了眨眼看着她。 “物尽其用,人尽其能,乱耍脾气不是表现威严的手段,这话不是针对你,只是你得明白这个道理。” 认错 “尤其是以后入宫,你得时刻谨记。” 子衿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等你到现在了,就是想跟你说一下,我准备一会儿去找你大舅舅。去找他认个错。他是你大舅舅,我不该处处那么无礼。” “子衿?”顾凌云瞪着眼睛像是被吓了一跳。子衿汗颜,白了一眼,“我不像是去认错的人吗?” 顾凌云老实地点了点头,子衿抬手一指弹在他额间。“快去看看他们吃完了没,等你大舅舅回屋了,我再去找他。” 得令,顾凌云转身就跑了。子衿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子衿只说是觉得自己失礼,其实她不过是想讨好韩承序,好让顾凌云日后路容易走些。韩承序是顾凌云亲舅舅,这话子衿本不用说,但韩承序在有些方面太过固执,她怕日后会误了顾凌云的事。 但韩承序只是死板,他并不是炫耀作大的人,规训家仆这种事。他不会觉得能够震慑旁人,只会让他觉得丢人,所以还是私底下来得好。 跪在韩承序门口的时候,周围来来往往的奴婢下人倒是不少,客人似乎已经离去,子衿低垂着头。不理会旁人眼光。 屋子里子衿已经留了纸条给顾凌云,说了自己的计划让他放心,让他不要来看自己。而韩承序此时应该还在大堂里安排后事,不知该多久才回。 子衿提前来跪着,节约些时间,韩承序总不会让她跪太久吧?她还想着今晚之前回寺庙呢。就是不知韩承序会不会放人。 约么过了不到半个时辰,韩承序就回了屋子,像是要找什么东西,瞧见子衿跪在门口后。怔了怔停步站在她面前。 “怪不得七皇子这个时候让我来找什么请奏玉章,原来是背后有人指示。”韩承序冷嘲热讽,语气中认定是子衿指使顾凌云让韩承序来这里,看她演苦肉计。 子衿深表无奈,怪不得韩承序这么早就回来了,原来是顾凌云暗示的。顾凌云这孩子。明知她就是故意扮苦求饶,还偏偏引韩承序怀疑。 “韩大人。先前一切都是奴婢有眼无珠不识大体,也是奴婢不懂规矩顶撞了韩大人。方丈教训过奴婢。但奴婢没听,昨夜若不是韩大人大度,派人请来大夫给奴婢医治,奴婢定然熬不过去,奴婢千罪万罪,还请韩大人责罚,奴婢甘愿受罚。” 说着,子衿从身后取出一支树枝。双手上捧举过头顶,她本想效仿负荆请罪的典故,可是这不同护国寺,后面也没有山林。只有府内种了几棵树,子衿还是偷偷砍了枝条来的。 见子衿语气难得的柔软谦逊,还这般姿态俯首,韩承序怔了怔,正步站在子衿面前,下意识望了一圈四周,又怔了怔才看向她。 “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在怨我昨夜怠慢了你?”韩承序没简单相信子衿是来认错,那日子衿都敢当着方丈的面骂他,还有是子衿什么不敢的? 三则 见她提及昨晚的事,韩承序便如此以为。 “韩大人误会了,奴婢是真心实意来给韩大人赔罪,奴婢年纪轻不懂事,若非韩大人提点一二不多苛责,奴婢断不会活到今日。” 子衿又将身子趴低了些。腰身已经轻轻颤抖,这个姿势真的很考验腰。幸亏小孩子没有腰不觉得痛,只是胳膊举得酸麻。 “哼!你知道就好!”韩承序甩袖进了屋,沉声道,“还不混进来!在外面丢人现眼吗!” 听此。子衿赶忙站起身来进了屋去,以极其缓慢的动作再次跪下,也没听到韩承序喊停,更没客气两句让她也坐下,子衿认栽,只好继续跪在地上。 “来认罪的?那你倒是说说你都犯了什么罪该受怎样的责罚。”韩承序坐在椅子上,话毕,端起一侧的茶杯大喝一口,架势倒是摆得十足。 “一则,奴婢不该不顾及主子名声,胡作非为,罪该当死。” 与主子暧昧不清。甚至被人当场抓包二垒打,这点在古代,奴婢是应该死的吧?子衿不清楚,但说重点讨欢心,总是没错的。 “二则,奴婢不该不问主子意见。肆意做主,罪该当死。” 在护国寺时,韩承序说要带顾凌云回府,子衿第一个不同意,当时韩承序脸都绿了,这个该什么罪子衿不知。但都打算一直这么说下去。 “三则,奴婢不该越级顶撞韩大人,于众人面前让韩大人难堪,罪该当死。” 三则下来。表面上子衿都在骂自己,但实际上,都有意无意暗指韩承序,这三条他也都犯了。 先破顾凌云守孝美名,想让顾凌云提前回宫。再不顾顾凌云意见,想将子衿接回府内私下了结。最后韩承序多次在众人面前。让顾凌云下不来台,这点他自己也清楚。 但话说得隐晦。韩承序此时未必能反应过来,只渐渐信了子衿认错的心。 韩承序放下杯盏。“明白就好!既然如此,我也不打算真要了你的命,你随来随去也好,就此远走也好,只要不再出现在七皇子面前,我都不会再管你,我说到做到,绝不食言。” 子衿没想到韩承序就这么直接说了出来。她本以为他还要周旋几句,顿了顿,子衿抬起身子,也直言道。“奴婢又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韩承序没有说话,子衿继续道,“不过半年主子就要回宫,如今母妃娘家又出了这样的事,韩大人安排向来妥当,但若旁人借机煽风点火,怕会对主子不利。” “朝中政事,岂容你一个女子说三道四的!”韩承序拍桌惊怒,吓得子衿差点没蹦起来,又听他怒气更甚,“原先我只当你是狐媚,勾引了七皇子,没想到你这妮子竟撺掇七皇子如此年纪就涉足朝廷政事!” “……”子衿无言,她现在有点闹不懂韩承序的态度,如果他真的不为这些事谋划,那他在护国寺来回奔走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舅侄亲情? 政事 但凡他有点想密谋的心,就不该如此推拒旁人的建议,难不成真的是嫌弃她年龄太小不信任她?子衿有点明白柯南为什么要假扮大人来分析案情了,小孩子根本没人去听! 也不管韩承序到底是何态度,子衿自顾自沉稳道,“当下韩提督遇难。主子于情于理都该出面一趟。奴婢明白,韩提督封号已赐。但位置空缺,就算此时韩大人去皇上面前提议,皇上也未必会采纳,倒不如让顾凌云去闹上一闹。” 先说几句话压下韩承序滔天的火气。待他慢慢冷静下来后,子衿才慢慢解释,“顾凌云年纪小,为了还舅舅的恩情,更因太过思念舅舅,愿亲上战场,替舅披金带甲出一份力,皇上自然不愿,到时韩大人再上前举荐一人,想必会事半功倍。” “就算七皇子再闹,皇上不准还是不准,我再多举荐。又有何用!”韩承序冷嗤一声。 子衿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继续解释,“七皇子到底是皇上最宠爱的皇子,皇后娘娘昨日来护国寺的态度,也表明了皇上的态度。只要能让皇上再次见到七皇子一面,哪怕是从旁听闻了七皇子因接连遭遇灾难而精神受损。皇上必会不忍心,心中难免也会对七皇子有愧疚之情,自然也会亲自为七皇子谋划后路,倒是韩大人再上去给个台阶,不要让其他大人们知道皇上心思即可。” 说了这么一大长串,子衿只觉心累。这些事她还要来同韩承序解释。就算是顾凌云,只要她提了她想做什么,顾凌云几乎就能明白了大半。 也许是顾凌云本就出生在那种环境,耳濡目染的多。又或者有皇上这个先绝基因遗传得好。 啧。 其实她这次出的这个点子,也是出于私心。韩承光的死对于顾凌云来说,到底有没有打击,打击有多大,子衿不知,但一想起第一次见到顾凌云时。顾凌云跪在床前,只敢远远地看着床上的母妃时。她就觉得心痛。 当时为什么皇上没有安慰顾凌云?为什么皇上这么自私,连个父亲都做不好! 子衿气。她知道顾凌云是想见皇上的,若是这次真的能让顾凌云见到皇上最好,就算见不到,这波苦肉计也能让皇上吃的腹胀累累,难免不记着顾凌云的情,愧疚更不必说。 快回宫了,总得给皇上提点醒,让他记得顾凌云的好。 从韩承序那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到黄昏,后来子衿又同韩承序说了不少,他虽然态度依旧强硬,没有丝毫低声下问的语气。但子衿的话他总归是听了不少。 黄昏用饭时,韩承序还总是看向站在顾凌云身后的子衿,似乎有想提她上桌的意思,但最终还是固守于思想,并没有。 用过晚饭,子衿带着顾凌云在暂居的院子里散步,院里所有的丫鬟下人都被秉退,而子衿拉着顾凌云的手,房上房下来回走。 有石阶能攀上房梁,房梁之上兜兜转转还能走出许多花儿来。 洗浴 相互临近的房梁之间,石阶相连,有的房屋两层,有的房屋一层,高高矮矮不同,兜兜转转不似。子衿竟然一直拉着顾凌云走了半个时辰。 同韩承序说过的那些话,子衿又同顾凌云说了一遍。顾凌云略有不满。 “我还得在这府里待上几日?皇后娘娘下了令是三日。若问起,如何解释?” 为了引起皇上的注意,子衿打算让顾凌云再在府里待几日,传出七皇子几近崩溃。欲上战场不愿离府的消息,再根据皇上的反应,再做打算。 子衿叹了口气,“我才是最不愿待在这里的人,这么多人,哪哪都不方便。但我眼下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为了埋一个坑,又新挖一个坑。” 本来子衿是想,若是韩承序不愿原谅她,要逼她离开顾凌云的话,她就直接摊底牌,让韩承序认识到她的价值。但如何认识到?她只能事先想一个主意。先为顾凌云谋划好一步,同时也提醒韩承序。 而皇上,顾凌云年幼,打亲情牌是最好,子衿不了解皇上为人,若是通过其他方法。就算让皇上提了韩承序的亲信为总兵,皇上怕是也会对韩家心有芥蒂。 念此,子衿又道,“皇后娘娘那话是说给你大舅舅听的,若是你自己的主意,且你都那种状态了。哪里还能顾及得了旁的。” 夜,沉风无声,细雨微微。 子衿坐在自己的屋子里百无聊赖,府里的丫鬟动作麻利。没一会面前的浴桶就已经热气腾腾,装满了整整一桶。 “子衿姑娘,要奴婢们服饰您洗浴吗?”一丫鬟问。 子衿连忙摇头,“不了不了,我自己来就好。” “那奴婢们在院外守着?”丫鬟又问。 “嗯,我们也没什么事。你们大可放心。” 子衿听出来丫鬟的意思是问,在院外守着。若是有什么事,她就算叫唤也未必听得见。于是子衿才说。自己与顾凌云没什么事,在护国寺偏僻小院都过来了,更何况这里满府子的人。 但话说出口,子衿红了脸,总觉得话中有份暧昧意思,低了低头,听见关门声后,子衿才叹了口气。脱衣。 应是自己的心理作怪,现在说话做事行为举止,总是觉得暧昧不清,虽然她不介意。旁人也只当他们年纪小无妨,但她心底的愧疚与罪恶还是蹭蹭蹭地涨。 没多会儿,子衿正仰头泡在浴桶里,就听见外面悉悉索索碎小的声音,像是什么摩擦的声音。 子衿分不清是不是自己错觉,想着贼人不必如此小心的时候,懒了一会儿,才睁开眼去瞧。 只见右侧的一扇窗户被缓缓拉开,子衿大惊,一声尖叫刚冒出点儿头,就被她硬生生闷在嗓子里,是顾凌云? 屋外的人像是听见她的声音,动作也不再遮掩,直接抬起窗户,伸进头来。 顾凌云! “你小子,胆子不小竟然敢跑这里来吓我?你不是在洗澡吗?”子衿一巴掌拍在水面上,水花四溅。 偷入 说起洗澡,子衿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双手护胸,又往水里蹲了蹲,本在锁骨的水面,此刻已经蔓延到鼻子以下。 说话都咕噜咕噜冒着气泡。子衿又微微站了些,怒吼。“给我站在那!不许过来!” 顾凌云好不容易拐进了身子,被子衿这么一吼,吓得赶忙停住了身子,只有一双眼睛乱扫。最后看向她,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手臂还保持着抬起,像被人定住身一样。 这里的浴桶不像子衿改造给顾凌云的那个,这里的浴桶根本就没有盖子,若是走近一点,水里的一切便会尽收眼底! 顾凌云在子衿面前,本就是没脾气的人,今天又知道子衿在大舅舅那认错,应是受了不少委屈,便想来讨好讨好,眼瞧着丫鬟们都离开了院子。顾凌云也无心洗澡,便过了来。 子衿转头看了眼身后搭在架子上的衣服,伸手一拽便拽了过来,子衿是个极度没有安全感的人,本就喜欢将衣服放在近处方便,又因那次洗澡被祁阳闯入而有阴影。她每次都会故意把衣架拽到浴桶旁。 披上单衣,紧紧贴身,素白衣衫遇水,几乎瞬间成了透明。 “……”子衿依旧缩在水里,抬眼看向顾凌云,“你转过去。不对,你出门去!不好好洗澡来我这儿干嘛!一会水凉了还得重新给你烧。” “子衿,我想跟你在一块,你别总撵我走。”一双乌黑大眼睛滴溜溜地莹汪汪。就这么一动不动地斜着看向子衿,头还保持在让他定住时的方位,真特么可爱极了…… 前一阵子流行那名词叫什么来着?小狼狗?小奶狗?顾凌云这算哪种? 子衿甩了甩头,清除脑袋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她不经常关注那些娱乐八卦,更没心情多理会那些网络新语。偶尔在酒吧时会听人说起,她也从不深究。 “顾凌云。你要知道,男女授受不亲是什么意思。我明白在这方面我确实没有好好教过你……”甚至擅作主张攻了你……子衿心里默默补上一句。 又紧接着道,“但是你离宫之前,在宫里那种环境下,应该有不少人明里暗里言传身教过,你……”故意避开了母妃这个词,子衿顿了顿。 顾凌云一声不吭,直直地看着子衿,从可怜巴巴变成了疑惑不解。他在疑惑什么?疑惑子衿的话。还是她的态度? 一瞬间,子衿也发现了自己的纰漏。先勾引顾凌云的是自己,要亲亲抱抱就差举高高的也是自己,现在自己又同他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难免做作。 子衿不知道顾凌云有没有想这么多,但子衿念此,心中愧疚罪恶更甚,轻声叹了口气,她该怎么说? 见子衿良久不说话,又叹气连连,顾凌云慌了张,小声弱弱地问,“子衿,你是害羞了吗?” “……” 平声静气?不可能的,子衿面带微笑将顾凌云吼出门外,将单衣脱去,子衿忙乱中只着了两件外衣,打开门,顾凌云果然还站在门口。 娶妻 “该娶妻的年纪,我不能娶妻。如今已过了年纪,我也不必耽误人家好姑娘。”祁阳话是这样说,但表情看起来却是完全不在乎,没有一丝惋惜的意思。 子衿有点明白他的想法,若是以后的她。离开了京城离开了顾凌云,她也未必会结婚。尽管这在这里是违背常理的,但子衿宁愿忍受他人怪异的目光,也不要随便从了他人。 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但子衿嘴上还是继续问道。“离开了长乐,感觉如何?放松?还是更不安?” 最近子衿常在想,如果自己离开了京城会是如何感受,没有算计没有追杀,安生的日子就像活在海绵里一样,会软吗? 而祁阳只是摇头,“我离开长乐并非我想,有时会不甘心,但更多还是很空,无所事事很无趣。” 至于祁阳为什么会离开长乐,子衿也不算太明白。仅仅因为他做了违背长乐原则的事,去掺和了政事?还是觉得自己完成了大哥的遗愿。就该离开? 还是说得深些,他愧疚自己把长乐改成如今模样,觉得愧疚大哥,所以索性全部交给阳副手,减轻些愧疚感? 迫不得已的离开,会不甘心。会无趣,她以后也会这样的吧? “所以你呢?打算什么时候离开?”祁阳平淡地问着,目光直视着她。 “你怎么知道......”对上祁阳的视线,子衿失声一笑,扶着额角摇了摇头,“不要把我看得太透啊。让我太有挫败感了。” 叹了口气,子衿自知自己逃不过这话题,目光错开祁阳审视的视线,凝着面前紫玉茶壶。指尖勾勒着它的弧线,“什么时候离开啊?我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忍不得了就什么时候走吧,许是还得几年,又或许我根本玩不过秋雪琴,直接死在她手里了。” 何必?早走晚走都是走。你图他个安稳,图了自己什么?若是在护国寺的时候。或是他们刚入宫没几年,这话祁阳还能说出口。但这么多年看着他们至如今,祁阳是再无法说出来的。 点头表示理解,祁阳只留了句保证,“只要你想离开,在长乐留个消息,我会立马回来。”顿了顿,继续道,“这几日。你要不要出趟京玩一玩?” “宫里的事不能缺人,我精心准备了这么久,还想看看成果呢。我可以把他身边的人想象是自己,我的想象力一直很好。这点谁也不能质疑。”子衿苦笑一声,被祁阳盯着发软,也不再故作坚强,只道,“我不想走,万一他还需要我呢?” 尽管明知不可能,但子衿心里还是会像无数无知少女一样祈盼着,万一顾凌云临时罢了婚约呢?又或者秋雪琴临时出了事?或者,万一顾凌云知道她离开了,大发雷霆不成亲了呢? 太多太多的美好幻想,尽管子衿明知不可能,但还是会为这点心情而弥留,用祁阳的话来说,就是,“慢性自杀,活生生找虐。” 收人 至于收人,子衿想到的是山下的那位大夫,她倒是可以去问问他愿不愿意,相识三年,若是仔细劝一劝,没准能跟着顾凌云带回宫里。一个可靠的大夫,尽管山下大夫不如李大夫医术好。但也总比心眼坏的人强。 一日,两日,子衿让顾凌云跪在祠堂,守着韩承光的牌位。到了第三日。消息已经被散了多处,宫内宫外皆有不少人耳闻。 看着顾凌云整日整日跪守在坐垫之上,子衿于心不忍。第三日看着人来人往的韩家亲戚朋友们,子衿略有安慰。 能看得出来,韩承光以前的朋友不少,听闻有些人还是从远处快马加鞭赶过来的,可惜连韩承光入葬都没来得及参加。 来时便瞧见一个娃娃跪在牌位前,仔细打听了前因后果后,立马心软连连缀谈。一时之间,竟然有许多人围在顾凌云左右,自己头头是道的说话,顾凌云却闷声不言。 只在头一日跪在祠堂前时。顾凌云说了那么一句话,“我要上战场。” 到了第四日,子衿实在忍不下去,心想着今日若是皇上再不来,甚至连封传信都没有,她就让顾凌云直接晕倒。放出大病一场的消息,然后清方丈来将顾凌云接回护国寺去。 这几日,为了防止府内隔墙有耳,顾凌云白日里都不与子衿说话,这也是子衿说过,不论她如何言语。都不要回一句话。 夜里抱着顾凌云睡觉,顾凌云也不再喋喋不休地撒娇疑问,偶尔子衿同他说话,他也只是点点头应着。跪了一整日想必是累坏了。 整日面无表情惯了,笑起来也僵硬无比。子衿心疼,每日都会过来伺候顾凌云洗浴,自顾自地同他轻声说话,或者只是陪在他身边。 顾凌云也十分有牙口,没有过一句怨言。也没想过放弃。子衿想,许是顾凌云心底对皇上十分想念。 晌午。韩府里接了封来自宫廷的密函,七皇子展开不过一瞬。随即两眼一黑昏倒过去,连屋子都没进,直接被送上了府外的马车,一路送回了护国寺。 关于此事,世间顿时流言蜚语传了遍,有道是七皇子被皇上勒令回宫,皇命难为皇威难抗。也有道是信中皇语皆斥夺之词,七皇子心寒皇帝狠心。选择认命。更有道七皇子自幼多灾多难,本就脑子不好,如今身体每况愈下,又不得皇宠。终于丧失意识任人摆布。 侠士、朝臣、百姓言语不一,子衿回了护国寺后,倒是经常下山,其中听闻了不少言语,皆不管不顾。实则心中愤懑难忍,她没想到皇帝能有如此狠心,亲生儿子如此行为,他竟然连个面也不露。 子衿一直觉得自己的爸爸,是最狠心的,自幼就没多陪着她,见面又总苛责不停,她长大后鲜少看见他对自己笑过。 可现在见识了顾凌云他爹后,子衿还是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如果自己四日不怎么吃饭,昏倒在大庭广众之下。 亲情 爸爸一定会亲自将她接回家的吧,虽说也会苛责,但也不必毫无情分。 “子衿……”顾凌云躺在床上,似乎用了全力,却也只发出低低的声音。 子衿回过神来,忙握住他的手。问,“怎么?哪里不舒服?想喝水?” “没。”顾凌云微微摇头。“我没事,总算回了护国寺,也还好方丈念我染疾,没让我去大通院去住。” 子衿点了点头。这点她确实很感谢方丈,若不是他在住持面前说情,又亲自去韩府接顾凌云,依着住持那性格,早就将顾凌云弄到大通院去了。 “天色晚了,你也别说话了,早点休息,我一会就睡。”子衿坐在床沿,轻轻拍打着顾凌云的手臂,说完话见顾凌云有些不愿,子衿便起了身出门去。 站在门口吹了一阵冷风,说冷也不算冷。不像冬日那么刺骨透冰,也不像春季那般轻柔拂人,子衿长舒了一口气,再进屋时,顾凌云已经熟睡过去。 苍白的小脸透着微微嫩红,呼吸粗重。只留了西窗一扇漏了个口子,透着风。 子衿坐在地上,双臂放在床上,一手握着顾凌云的手,一手垫在自己的脸下,贴着床。侧头看着顾凌云的脸。 入了夜,子衿也迷迷瞪瞪睡了过去,脑子里绷着一根弦,不知为何突然醒了过来。子衿怔了怔,迷糊中还要再睡,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反应了良久,子衿才发觉,耳边呼吸声太重,时急时缓。子衿揉了揉眼睛看向顾凌云,脸颊更加嫩红。朱唇似要滴血。 抬手手背落在顾凌云额间,心底一紧。他额头竟然这么烫! 白日里大夫不是才来过吗!不是才吃过药吗?怎么夜里又起烧了? 白日里大夫说,顾凌云是胸中郁结过重未舒,又加之夜里染了风寒,这才引起发烧。虽说风寒,但子衿从未听见顾凌云咳嗽,也不知他是如何忍下的。 慌乱中,子衿先打开门,正准备转身将顾凌云抱出门外。余光扫见门外站着一个人,一身黑衣。 子衿停住了脚步,侧着身愣在原地,不稍片刻。门外人先说了句话,“我这有药,你先给他服下。” 祁阳手中捏着一玉瓶,伸手递了出来,子衿余光能明显看见,怔了两秒后才伸手接过。 一声不吭,子衿默默给顾凌云服下药后,才轻声转步出门。 迎着祁阳,子衿站在柴房门口,夜里寒风凛冽,笑问,“二当家的又在这儿偷窥人?偷窥多久了?” “自打你回护国寺后,便一直有人跟着。”祁阳见子衿并没有要入门的意思,自己先推开门进了去。 柴房里倒是经常有人来打扫,应该是伍全所为,就是木柴没剩下多少,味道不甚浓重。 “长乐里的事,都解决完了?”子衿问。不知为何,她心里有一千个想问的事,但终究无法开口提。 祁阳看着子衿,不似平常那种蜻蜓点水一带而过,而是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她。 利用 “为了个侍女,王爷这样行为,未免太失态了吧?”秋雪琴笑看顾凌云,眸底的狠毒与阴暗被紧紧压制,唇角的笑意再也假装不下去,秋雪琴头紧紧抵着车厢木板上。呼吸被控制,面色却没有一丝慌张。 顾凌云甩手将她扔在一旁。夺步下了车,却见开门的小厮张着头问了一句,“是小姐回来了吗?老爷这会正要找你。” “爹找我做什么?”秋雪琴信步下了马车,随手推开一旁要来扶手的马夫。看向小厮,目光掠过顾凌云时,唇角的笑意又不自觉攀了些。 小厮弯着腰恭恭敬敬,记着小姐走之前的吩咐,仔细回道,“方才有个姑娘怒闯秋府,动静闹得大了些被老爷听见了,谁知老爷竟然命人关了那姑娘,并留下了要见小姐的嘱咐。” 被关在秋府的自然就是子衿,当顾凌云跟着秋雪琴进了大堂时,子衿已经被束住双手跪在地上,嘴里被塞着布团。 “秋大人这又是要做什么?”听门口小厮的话。顾凌云已经猜出大概,无非是子衿半路上被人抓来,左相有意要栽赃她夜闯他人府的罪责,顾凌云若是想为她辩解,就得承认自己夜间与秋雪琴私会的事,此事若要闹大。顾凌云的名誉是逃不了了。 先前秋雪琴生辰宴会一事,旁人闲言碎语就止不住,再来此事坐实,那可不得了。 果然,左相早已准备好腹词,佯怒道。“我还想问一问,大半夜的宫女不在皇宫里好好呆着,跑出来乱闯别人的府门,是哪来的胆子?孝王。你这侍女一而再再而三地如此作为,恕臣不能再这般放肆,孝王若是心有不忍,就请回吧。” 子衿跪在地上,腰背挺得笔直,目光刮着左相那张嘴脸。心里直犯恶心。回眸看了眼顾凌云,摇了摇头。顾凌云见此,自顾自上前来把她口中的布团扔至一旁。子衿张口喘了口气,“主子,别闹大,奴婢自会想办法逃出去,主子千万别闹大。” 闻言,顾凌云眸色暗了暗,为什么她什么事都只想着自己扛,她为什么不能完全信任他依靠他一回? “三子的事委屈你了。抱歉。”他不能替三子报仇去杀了秋雪琴,他只能就此揭过,直起腰来,顾凌云面向左相道。“天色已晚,秋大人还是早些休息吧,明日本王再来叨扰。” 再回到西三所时,顾凌云已经面露疲惫之色,将子衿的事大致托信告诉了阳副手,让他不必多管此事。 三子的事,顾凌云确实没有办法报仇雪恨,但总得让秋府的人吃点亏才行,捆绑子衿,明摆着就是他们父女俩联合起来做的难,秋雪琴倒真是学聪明了,手段一个个一点也不含糊,他还真想去拜访拜访罗笙,怎么短短时间教出个如此学生。 下了早朝,顾凌云回了西三所换了身衣服后,没直接去秋府,而是拐去了趟西四所。今日朝堂上顾凌天的人和顾惜朝的人吵得不可开交,时机也该成熟了。 坦白 “他终于背后捅我一刀,厮打起来,我便引他去寻了你与方丈。” 祁阳到底在背后做了多少功夫。他怎知那时子衿会和方丈在一起?那日若非那落水小姑娘来护国寺闹事。子衿根本不会与方丈在一起。若子衿没去找方丈,祁阳就算将方二引到方丈面前。他就有信心自己不会被遣送?偏院偏远,在屋内子衿几乎很少出门,根本听不得寺里的消息,祁阳如何保证子衿就会得到消息再去保他? 兜兜转转想了太多,子衿问,“你认识秋雪琴?”莫非秋雪琴是他的人?他命她来寺里闹事? 刚念此。子衿立马否认,秋雪琴是何等人物,怎会是一个杀手手下的人。 “那日秋雪琴落水时我听闻了消息。便派人去左丞相府中,那夜秋雪琴与左丞相争执到未时,她曾说了第二日要来护国寺。方二也打算伤她一记,诬陷给你。你定性命不保,就算七皇子再多加护你,也于事无补。” 确实。左丞相的女儿和痴傻七皇子的侍女且身揽多重仇恨值。当然前者重要得多。 “我知她偏爱纠缠。便故意在她面前吓她一记,从那以后,左丞相不准她再入护国寺一步,也正因为此。方二在牢中才会早亡,且折磨非常。”祁阳道。 原来是左丞相!竟然是左丞相派人提前杀了方二泄愤!自己的女儿被血溅衣衫。吓得神魂颠倒,那日秋雪琴愣了多久,就差没一屁股坐在地上了,还好身侧有两名大汉扶着。子衿原以为是祁阳派人动的杀手。 小小一件事的起因,到了过程发展,再到结局,其中祁阳究竟密谋了多少事?杀方二,吓秋雪琴,伺机接近子衿……他到底是如何周全这一切的? 好一把借刀杀人,玩的漂亮。 子衿一直没有说话,她这才意识到面前的人,究竟是如何可怕的一个人,自己待在她身边,竟然毫无所知,她只知他深不见底。没安全感果然不是毫无缘由的。 祁阳抬手指尖捏起自己脖子上一抹印记的皮肤,在指尖揉搓,“这个你应该认识。” 西域血毒!非得种进血液里才能起作用!他身上怎么会有?这不是他种在她身上的吗? “这是大哥临死前种在我身上的,也是雇主给他的最后一个任务。”祁阳放开手,那块肌肤被他掐的发红,深印却依旧清晰可见,要比她肩上的深许多。 “我这就带你去找李大夫!我身上的毒已经解了,虽然他无法制出解药,但他知道这毒,他总能有办法滞缓这药性!” 子衿说着就要拉祁阳的手臂出门,祁阳没动,平淡道,“无事,这毒就刚开始蔓延迅速,毒发前期更是缓慢至极,不必费心去滞缓。” 心冷一瞬,子衿松开手垂然看着他那抹深印,这才想起他方才的话,他大哥给他种下的?阳副手不是说,祁阳十分敬重大哥,知道大哥喜欢柳树,还特意在客栈里种了许多柳树吗?按理来说,大哥应当待他也极好才是。 利用 “为了个侍女,王爷这样行为,未免太失态了吧?”秋雪琴笑看顾凌云,眸底的狠毒与阴暗被紧紧压制,唇角的笑意再也假装不下去,秋雪琴头紧紧抵着车厢木板上。呼吸被控制,面色却没有一丝慌张。 顾凌云甩手将她扔在一旁。夺步下了车,却见开门的小厮张着头问了一句,“是小姐回来了吗?老爷这会正要找你。” “爹找我做什么?”秋雪琴信步下了马车,随手推开一旁要来扶手的马夫。看向小厮,目光掠过顾凌云时,唇角的笑意又不自觉攀了些。 小厮弯着腰恭恭敬敬,记着小姐走之前的吩咐,仔细回道,“方才有个姑娘怒闯秋府,动静闹得大了些被老爷听见了,谁知老爷竟然命人关了那姑娘,并留下了要见小姐的嘱咐。” 被关在秋府的自然就是子衿,当顾凌云跟着秋雪琴进了大堂时,子衿已经被束住双手跪在地上,嘴里被塞着布团。 “秋大人这又是要做什么?”听门口小厮的话。顾凌云已经猜出大概,无非是子衿半路上被人抓来,左相有意要栽赃她夜闯他人府的罪责,顾凌云若是想为她辩解,就得承认自己夜间与秋雪琴私会的事,此事若要闹大。顾凌云的名誉是逃不了了。 先前秋雪琴生辰宴会一事,旁人闲言碎语就止不住,再来此事坐实,那可不得了。 果然,左相早已准备好腹词,佯怒道。“我还想问一问,大半夜的宫女不在皇宫里好好呆着,跑出来乱闯别人的府门,是哪来的胆子?孝王。你这侍女一而再再而三地如此作为,恕臣不能再这般放肆,孝王若是心有不忍,就请回吧。” 子衿跪在地上,腰背挺得笔直,目光刮着左相那张嘴脸。心里直犯恶心。回眸看了眼顾凌云,摇了摇头。顾凌云见此,自顾自上前来把她口中的布团扔至一旁。子衿张口喘了口气,“主子,别闹大,奴婢自会想办法逃出去,主子千万别闹大。” 闻言,顾凌云眸色暗了暗,为什么她什么事都只想着自己扛,她为什么不能完全信任他依靠他一回? “三子的事委屈你了。抱歉。”他不能替三子报仇去杀了秋雪琴,他只能就此揭过,直起腰来,顾凌云面向左相道。“天色已晚,秋大人还是早些休息吧,明日本王再来叨扰。” 再回到西三所时,顾凌云已经面露疲惫之色,将子衿的事大致托信告诉了阳副手,让他不必多管此事。 三子的事,顾凌云确实没有办法报仇雪恨,但总得让秋府的人吃点亏才行,捆绑子衿,明摆着就是他们父女俩联合起来做的难,秋雪琴倒真是学聪明了,手段一个个一点也不含糊,他还真想去拜访拜访罗笙,怎么短短时间教出个如此学生。 下了早朝,顾凌云回了西三所换了身衣服后,没直接去秋府,而是拐去了趟西四所。今日朝堂上顾凌天的人和顾惜朝的人吵得不可开交,时机也该成熟了。 杀害 暗中杀了方四,但没想到那夜方四就那么死了。 “再到如今的事,你大多都能猜想明白,不必我多说。这几年确实是我利用了你做了这些事,你有怨我也明白。” 目光再次落在子衿眸底里,祁阳微微一颤。子衿问,“你说过。不会杀我,原因是为何?” “你对我警惕性太强,不这样说,你也许根本不会让我留在护国寺。若是方丈从两年前便开始对偏院格外关注。也就没有如今诸多事端。” 若是方丈直接将顾凌云接去了通院,或者他身边住下,想必子衿也早已不在护国寺,甚至未必能认识祁阳,更不会整日担心忧虑这些根本不该与她有关的事! 谁能明白她头些日子经常整夜整夜的失眠,一睁眼瞪到天亮的感受?那种生怕多走一步就会命丧黄泉的殚精竭虑?她不是祁阳,身怀武功无所畏惧,也不是顾凌云,皇帝之子无人敢动,她只是一个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睁眼瞎,却要被迫面临这么多的事。 这些负面情绪子衿从没表现过,她总想着先等这段时间熬过去。再与顾凌云好好算一笔账,但这一段还没熬过去,下一段又接踵而至,祁阳不在那两年,反而是她最安全的两年。她心底一直心心念念,觉得唯一能够保护自己的人。正整日处心积虑的谋划利用自己。 因果前后,这一切要怪子衿当初一念为了护住顾凌云的而护送出宫的一时善念。 “我明白了,你也解释完了,算我眼瞎认栽,你走吧。”子衿默然转身,她现在什么也不想说。脑子里那些曾经的以为,被彻底践踏,新认识的人物像把刀立在自己面前,她不想再见到他。 祁阳却上前一步拦在门口。低眸看向她,“跟我走。守孝期将满,我现在就可以带你走,就算皇上亲自来寻,我也能保你安全。” “你特么今天跟我说了这么多,刺了我这么多刀。还想让我跟你走?等着被你卖?祁阳,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子衿突如其来的怒吼。就连祁阳都怔了怔,子衿瞪着祁阳。眼角泛起红丝,抬手抓着衣袖抹了把眼睛,刚要推开祁阳,却被祁阳抱进怀里。 眼前一抹黑,脚下顿时悬空,子衿刚要失声尖叫,脚又已经落地,就在屋后不远的林中。朝下看去,尽管窗户关的严实,但子衿知道顾凌云此时正在窗下的床上熟睡。 “你如今还要心软护他?”祁阳沉声问道。 “与你何干?你还准备利用我杀谁?方二方四已经死了,长乐此时也应该尽收你掌中。你还想杀谁?方丈?抱歉,二当家的真实高估奴婢了,奴婢实在是无能为力,恕不奉陪。” 子衿抬步朝山下走,却被祁阳懒腰抱在了高树枝丫上坐着,双腿悬空,一只手臂紧紧抱住大树,另一只手却下意识死死抓紧祁阳的手腕。 浑身下意识抽搐,子衿蹬了一脚,从床上坐起。 惊梦 反应了良久才回过神来,睡梦惊醒,额间豆大汗水落下。 方才的梦子衿还记得,那些都是昨晚的事,祁阳的那些话她更记得清楚,那些她自以为的善意。最终被出卖得彻底。 昨晚祁阳与她争执到很晚,直到天色擦亮时才离开。子衿不明白祁阳到底想做什么,他为什么能够平平淡淡说出那些伤她的话,又如何能在说出那些话之后,又坦然地说要带她走? “子衿?”顾凌云模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子衿掌心间划入一丝冰凉,顾凌云的指尖在她掌心揉搓。 子衿躺下背对着顾凌云,平稳呼吸后才缓声道,“你头可还晕了?” 昨夜祁阳给的药倒是十分管用,子衿回屋时,顾凌云的体温已经不再滚烫。 顾凌云点了点头,环住自己的腰问,“昨夜祁阳来过了?子衿你没同他走?” “嗯,来了又走了。”子衿不想同顾凌云解释太多,她现在并没有力气去回忆祁阳说过的话,更不想一大清早就败坏顾凌云的心情。 子衿想起祁阳曾说的毒,抬手抹了抹自己的脸颊。印记应该已经没有了,身后的印记也没有了,她是如何得到的解药? 药膏! 子衿又揉了两把自己的脸,突然想起上官绿染送给她的药膏,什么可以抹平伤疤恢复肌容,那根本就是解药! 除此之外。子衿一时想不出别的可能。连忙翻身下床,子衿翻箱倒柜的找那一瓶药膏,昨日慌张,东西都没怎么来得及都。收拾,大多数是伍全看不下去草草收拾的,子衿忙活在顾凌云面前。鞍前马后的照顾昏倒的他,也无暇顾及伍全里。到底收拾了哪些东西。 “子衿,你找什么?”顾凌云也跟着下了床,心中却已经猜想到。子衿是在找那瓶皇后娘娘给的药膏。 自打大夫说子衿的毒药被解开后,顾凌云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皇后娘娘的那瓶药膏。对于后宫的人,顾凌云向来都警惕,那日除了皇后娘娘,还有那几名刺客。子衿也并没有近接触旁人。 但顾凌云没有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毒药已经解开。他也无所顾忌。他知道祁阳应该也深中毒药,但顾凌云并不打算就他。尽管子衿对他信任有加,但顾凌云对祁阳,打从那日看见祁阳给子衿上药,见祁阳揭开子衿的衣服摸寻许久起,顾凌云就对他无甚好感。 话说回来,顾凌云也是从那次第一次看见子衿背后有印记。那日下午,皇后娘娘杖责子衿,子衿背部受伤。祁阳送来了药,顾凌云也替子衿擦拭了一层,他在子衿背部肩侧曾看过那印记,淡淡的。就像小伤疤结痂落后的印记。 找了许久子衿也不见药膏,便转步夺身跑出院外去寻伍全,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明明知道祁阳对自己皆是利用之心,没准他昨日说的那些也是为了利用自己,对他放下警惕心,帮他找到解药。 药膏 越想越多,子衿干脆什么也不想,把伍全拉回了屋子里,让伍全去找,伍全也没有找到那瓶药膏放在了哪里,并表示没有见过什么药膏。 伍全离开。子衿坐在凳子上,手臂搭在卓沿上。默然无声。 “子衿,药膏在我这里。”顾凌云说着下了床,从门外出去绕到屋后,弯腰在一堆草里低头寻着些什么。 子衿立马明白。忙窜出门外,跟着一同低头去捡,埋头苦苦找了许久,子衿才终于在一堆杂草中找到了药膏,一手泥土也不顾,子衿又要跑,顾凌云却叫住了她。 子衿灰头土脸的回头看着顾凌云,嘴角下塌不见任何喜色,像是受足了什么委屈一般,眸光却是亮着的,像是在期盼些什么。 “就算这是解药,你又为什么问给他?他对你如何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你用心计算这么多,都不如他一念之间来得重要,子衿,不要把解药给他,他自作自受。” 顾凌云先是好口气劝说,到最后直接直言道。子衿手中紧紧攥着药膏瓶。一眨不眨地看着顾凌云,呆愣良久。 脑中百转千回做了许多思想斗争,子衿终究还是退了一步,摇头道,“但他终究是一条人命,我不管你们怎么看待人命。但我不会轻易放过任何珍惜的机会。” 话毕,子衿窜下山跑出院外,顾凌云站在原地良久都未动分毫。 子衿刚才说,“你们”。她把他与祁阳皆归做。“你们”。 顾凌云能看出子衿对谁都有警惕心,可唯独对自己没有分毫,刚认识时还是个警惕如山的女子,如今却直言相对。 但子衿却说,“你们”。是因为那日他动手杀了方四时,吓到子衿了吗?顾凌云闷闷地想着。又扪心自问,人命在自己眼里。究竟占多少分量? 顾凌云从没计较过,他曾见过一个太监因为未皇上面前说错了话。而被当场割了舌头,也曾见过一位大臣因为皇帝不采取自己的建议,而自抹当场。 这些人命重要吗?这些为了别人而活着的命,有几分作用? 子衿还是被自己吓着了,顾凌云想着,他平日里总装出楚楚可怜的姿态,惹子衿怜惜,突然动了杀手子衿如何不怕。 一路跑下山。子衿才回过神来,细细去想顾凌云的话,又想起昨夜祁阳自说自话的那么一大段,子衿步伐未停。站在客栈门口时,堪堪停住了脚步。 柳树枯枝,灰暗草木,子衿轻轻推开后门,发出吱呀一声,子衿脑海里反复念着,“普度众生,人命可贵。” 方进后院没几步,便来了一位伙计,肩上搭着一条毛巾弯腰问道,“客官来此所谓何事啊?” “把这药瓶交给你们二当家的,其余的他自会明白,多谢小哥,奴婢先走一步。” 子衿干脆利落地将药膏脱手,转身出门,耳边风声吹过,吹乱了眼前几梢发丝,子衿眼前落下一人,黑衣黑巾,眼角一条刀疤深痕。 送药 祁阳面无表情地盯着子衿,目光中似乎含着刀刃,想要将她凌迟一般。 昨夜到了最后。子衿与祁阳破口大骂起来。子衿骂得直接怨得非常,祁阳默默听她言语。偶尔插一句话能把子衿气得怒火再窜一层。 到了最后不欢而散,祁阳直接转身离开,子衿仰得脖子都痛,蹲在地上缓了良久才回院里。 “干嘛?”子衿怒问,“我就是来可怜可怜你,你没必要亲自来送。奴婢担当不起。二当家的再见!” 一旁站在原地的小伙计吓呆了脸,像是头一回瞧见别人这样对自己的二当家说话,手里捧着药膏瓶。递也不是,不递也不是。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方才急匆匆跑过来送药的姑娘。原本心急火燎地应该是相当关心二当家,结果遇见了二当家。却这样故意态度。 “这是谁给你的?”祁阳看了一眼小伙计手里的药瓶,问向子衿。 祁阳不接药瓶,小伙计又听祁阳提到药瓶而不敢轻易带着药瓶离开。只能继续停留在原地。默默地听着眼前两个人一点即燃的对话。 子衿见祁阳也不避开小伙计。想许是祁阳的心腹,又想这长乐还有谁不是祁阳的心腹,方二方四等人该杀的余孽都已经杀了,便也无所顾忌。 “韩承光死后的第二天。长乐派人来险些杀了奴婢,那时皇后娘娘来了寺庙。念我护主有功,便赏了这祛疤的药膏。” 实话实说,子衿自己也不确定这药膏有没有用,本也就只是猜测,但既然提到了皇后娘娘,若这药膏真管用,也就意味着皇后娘娘应该就是那位雇主了。 仔细想想,能请得起长乐的人,能让长乐的二当家避之不争的人,且又是后宫之中的妃子,上官绿染样样符合。 子衿曾听闻顾凌云说过,上官绿染有两个儿子,大皇子与三皇子。既然能爬上皇后娘娘的座位,想必也是个善弄权谋之人,也应该会为自己的儿子考虑吧。 但上官绿染……子衿想起自己仅有的几次对她的印象,威仪端庄淑雅规礼。 “你先退下。”祁阳说道,一旁小伙计立马明白是在说自己,便捧着药瓶二话不说退下。 见祁阳如此态度,子衿还以为自己猜对了,却紧接着又听祁阳道,“那药膏没用,过会你拿回去。” 上官绿染不是雇主?子衿没问,看着祁阳,打发走了小伙计,也不知是要跟她说什么。 小伙计刚跑回客栈大厅里,阳副手就出了来,满头的纱布还没有拆下,想来身上也没有,一张头就只剩下一双眼睛漏在外面。 “把那小瓶子给我。”阳副手伸出手要去拿,小伙计下意识往后一收,听他这话,小伙计又立马双手奉出。 阳副手抬手看了眼自己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手,微声叹了口气,“取一张小纸过来,从瓶子里扣出些药膏倒在纸上,包好。” 阳副手说着话的时候,小伙计就已经在做了。 后院 待他说好,小伙计也已经开始扣药膏。阳副手掀起后门帘,看了眼后院中的两人,叹息声更大。 “抱歉,这里是后院,客人禁止入内。”一旁小伙计将药膏装好。正揽着一个客人。 “待会把纸包给二哥,我先上楼了。记得把马车准备好。二哥吩咐过那妮子日后再来,都用马车送回。”阳副手瞧了眼满眸尽是嫌弃目光的客人,攥紧了指尖,转身离去。 “小的明白。她以后就算是长乐的人了。” 小伙计看着阳副手的背影,瞪了眼客人,故作大动作的拍了拍门帘后,站在门帘前抱着手臂看着客人。 先前阳副手一直奉命跟踪方四,要不是那次在韩承光府中,阳副手敌不过方四带来的那么多人而身受重伤,却连两日都没休息。 后听闻余孽又要去护国寺,阳副手立马跟去,还与其中两名又发生打斗,虽然阳副手最后将那两人捉了回来,可自己也变成现在这幅样子,好不容易休整了几日能下楼行走了。却还得忍受外人的目光。 小伙计叹息连连,看着客栈内的客人,虽然客栈里外人不多,大部分又都是外乡人,但二当家的却从没想过要关门,许是因为这是大哥留下的。开客栈也一直是大哥最想做的事。 后院内。 “你若真打算跟七皇子回宫,就不要再打探雇主的事,我这毒也无碍,我已经找到能医治的大夫。”话越来越僵硬,祁阳顿了顿又道,“这药膏多谢你。一会我送你回护国寺。” 把小伙计打发走,就为了道声谢? “不必,我这就走。”子衿听他说谢时,见他恨不得把自己的牙齿给咬断的架势。不禁汗颜。他到底是不想跟她道谢,还是他根本没跟人道谢过,生硬得子衿都不想他说谢了。 方出后门,子衿不得不停了步,一辆马车正堵着门,她虽然身子小。但她也不想从马车下面钻过去啊。 再回头时,祁阳站在门帘后。接过小伙计递出来的药瓶,朝她走来。自然地抓起她的手臂,将她拽上了马车。 再回偏院时,顾凌云正坐在床上,一旁伍全给他喂饭,一口一勺还吃得挺香。 祁阳就只把她送到了门口就走了,子衿进门想从伍全手里接过碗,却被他躲开来,怯生生道。“子衿姑娘也累了吧,这事还是让伍全来吧。” 子衿收回手,看向顾凌云,顾凌云瞪着乌黑大眼睛。眸中似乎含着一汪清泉,波光粼粼凝着子衿。 “子衿,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脆生生的声音夹着鼻音说出来,子衿本就心里淹着愧疚,自己二话没说跑出去,没有顾及到生病顾凌云的感受。 方才顾凌云虽然耍了点小脾气,故意让伍全说出那样的话,但子衿还是心软了,从伍全手中夺过碗勺。 “那药祁阳说没用,他说他自己已经找到了能医治的大夫,我根本没帮上什么忙,而且昨晚我与祁阳吵了很久,我以后不会再去找他。” 七月 子衿手拿着碗勺在碗里来回搅拌,伍全已经离开。 子衿将昨晚祁阳的话说给了顾凌云听,出乎子衿意料,顾凌云竟然没有多大反应,只是瞪着眼睛闷声道,“祁阳。本就不是好人,偏你轻信他。” “这事就算过去了。他虽救我多次,却也利用了做了那么多的事,也算是一笔勾销,从此以后进水不犯河水。各自安好。” 子衿叹了口气,感觉这两年多来就像做了个梦,醒后连挣扎的力量都没有,只能任凭那场梦存在于自己的脑海之中,无能为力。 从那以后,子衿再也没听闻过任何关于祁阳的消息,祁阳也再也没出现过。子衿冷静下来后想起了很多当时没有注意到的事,她也很想去问一问祁阳,但祁阳再也没有来过。 子衿曾下山去找过,但客栈里除了普通小伙计外,子衿没见过任何见过的人,唯有那日见过一面之缘的小伙计。他也只说二当家与阳副手近日不在,归期待定。 悠悠晃晃小半年又过去了,宫里不少妃子都来看过顾凌云,子衿一一招待,顾凌云也不再只是闷声不答,子衿给他的设定是。经过了韩承光一事后顾凌云渐渐懂事,也慢慢不再痴傻。 七月流火,宫里一道圣旨下了来,守孝期满,七皇子接旨回宫。 当日,随着公公一起来护国寺的。还有一位妃子,听声音,子衿想起那日皇后娘娘杖责之时,一旁说要接顾凌云回宫的那个人。声音软软的,就算硬着性子对人争执时,声音还是那般酥软。 纯妃,膝下无子,曾依附于梨妃,顾凌云对她的印象比较深。印象中她总是来找梨妃。据说梨妃与纯妃自幼相识,纯妃家中亲脉。也有多数在梨妃家兄手下做事。不过在宫中,纯妃圣宠不多。 “参加纯妃。”子衿欠身行礼。在偏院中,公公已经离开,子衿手中握着圣旨惴惴不安。 对子衿,纯妃记忆犹新,欣喜地点了点头,转头蹙着眉尖看向顾凌云,“七皇子,你是熟识本宫的。本宫也不同你多废言,你这两日就要回宫,可有所打算?” “回纯妃娘娘,七皇子虽然不同先前那般无神。但还是经常神识不清,不爱说话。”子衿略带歉意再次行礼,随后又道,“恕奴婢斗胆问一句,纯妃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已经替七皇子想好法子了吗?” 子衿隐隐不安,她知道纯妃是好心,但就怕她好心办坏事,眼下子衿并没有想好自己该何去何从,顾凌云也一反常态不再问她。 距离守孝期满已经过了半月,子衿还以为宫里另有打算,或者是让顾凌云自己乖乖回宫,而顾凌云并未表态,依旧自己过着自己的日子,子衿本还想松一口气,可这气险些憋的有些闷。 纯妃在宫中曾听闻皇后娘娘说过,七皇子身边那位侍女,为保主子安全,孤身引开四名刺客,并手擒其中两名。 扎心 因此纯妃也忽略了子衿曾阻拦七皇子入宫一事,纯妃此时听她问,也无所顾忌道, “本宫打算抚养七皇子,不过此事本宫还未同皇上说,本宫打算亲自接七皇子回宫。将七皇子直接带回本宫宫内,日久以来。皇上若是问起,本宫甘愿为七皇子冒险请皇上降旨。” 纯妃说得信誓旦旦,像是许久才下了这么个艰难的决定,子衿看着纯妃。心里本不是多大明白,后念起梨妃才明白。 皇上厚宠梨妃,后宫之内人尽皆知,如今梨妃逝世,皇上不问其子,谁也猜不透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若是好意,纯妃此举无妨。但若是歹意,皇上因梨妃逝世而厌其子,纯妃此举无非断了自己的后路。 若皇后再多计较,也可降个越俎代庖之罪,指责纯妃事不上禀。自作主张。怎么都不是纯妃的理。 但对于顾凌云的未来着想,无疑纯妃的想法是最保险的。但委居于一个不受宠的妃子宫里,倒不如自己独身住在宫里,更能让皇上怜悯,也方便顾凌云自己筹谋。 子衿略微思索,左右不定。若是选择前者,自己完全没必要入宫去,且依着纯妃的想法,她比子衿自己还要明哲保身的态度,怕未必能接受子衿的想法。 但若选择后者,自己就必须得随顾凌云进宫。她根本不可能放心让顾凌云一个人去面对这些。 而依着顾凌云的性格,子衿正想着,就听顾凌云抬起头,“不要。” “什么?”纯妃睁圆了眼睛瞪着顾凌云。完全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自己计划了这么多,还甘愿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却没想到七皇子根本不愿意住进自己的宫里。 子衿心中早已料到,低头接过话,“回禀纯妃娘娘。七皇子的意思应该是还想住进自己原来的宫里,那里毕竟是梨妃曾经伴他八年的地方。七皇子年幼,甚是不舍也是情理之中。奴婢知纯妃娘娘一心为七皇子考虑,但于此未必不是一个好法子。” 顿了顿,见纯妃蹙着眉头听了过来,子衿仔细道,“皇上若是知道七皇子整日守在梨妃宫中闭门不出,心中惹了疼,定然会多加牵挂,七皇子是孝子众所周知。离得皇上近了,必能再获恩宠。至于七皇子安全,自有奴婢在侧贴身保护,纯妃娘娘大可放心。” 最后一句话。子衿彻底将自己给卖了,脑中明明千思百转了许多念头,却没想到最后嘴上竟然不自觉冒出了这么一句,子衿自己也愣了愣。 “不自量力!”纯妃怒斥一句,指尖指着子衿颤抖着,“你个小小丫头怎么保护七皇子!再说,七皇子如今这幅模样,如何再获盛宠!” 这话明摆着是在说顾凌云眼下脑子不行,皇上怎么可能会再眷顾,之前的盛宠也不过是因为母妃且七皇子自己又才华出众。眼下什么也没了。 扎心。 子衿看了眼顾凌云的面色,迎着光看得有些不真切。 重礼 他无动于衷像是一副没有听懂的样子,子衿心尖疼了疼,坚定道, “奴婢既然能在护国寺里守主子三年无忧,就也能在宫内保主子日后无虑,纯妃娘娘的好心奴婢代主子领下了。七皇子眼下不能彻底释怀心中留恋,还请纯妃娘娘能多给主子些时间。纯妃娘娘的大恩大德奴婢代主子记下了,日后若主子辉煌,必允纯妃娘娘一份重礼。” 话不能说的太绝,以后入宫还会多仰仗这位纯妃娘娘。子衿越说腰弯的越低,直到最后险些站立不稳颤抖起来。 纯妃抬手扶起子衿,低眸瞩目,重重叹了口气,“那这回宫之路,本宫还是先陪一段七皇子吧。” “多谢纯妃娘娘厚爱。”子衿欠身行礼,反手握住顾凌云的手腕,进屋收拾行李。 看着七皇子与子衿的背影,纯妃又重重叹了口气,她也只当七皇子恋母心重,是不愿过到自己名下,并未想太多。 自从子衿说自己要随顾凌云回宫时。顾凌云就一直紧紧抓着子衿的衣袖,这会儿子衿握着他的手臂才发现,原来他真的一直在颤抖。 纯妃在外,子衿并未关门,拉着顾凌云坐到床边,正好避开门外的视线。子衿笑了笑,“别抖了,我不会走了。” 话说出口,松了一大口气,一直闷在心底徘徊良久的事总算有了结果,子衿笑得解脱。或许早在许久之前就已经决定了今日的选择,只不过是她自己一直再给自己找理由,今日纯妃这个理由给的很好。 主子不愿随她人名下,只身于宫中面对各方神煞。奴婢不得不从。 “子衿,我就知道你不会走。”顾凌云激动得一把甩开子衿的手,张着双臂拥住子衿,埋头闷在子衿的肩窝处。 “那你又为什么不愿随到纯妃娘娘名下?你应该知道,我虽然在纯妃娘娘面前夸口保你,但我自己心里是没底的。你若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子衿拍着顾凌云的后背,无声地笑了笑。这样被人依赖着的感觉真不错,自己称霸着一个人的全世界。为所欲为。 为所欲为……子衿许久都没有再像以前那样频频冒出那种不堪的念头,也不知是为何,或许是觉得顾凌云实在是太惨了,自己不能再添一笔,又或许觉得离别在即,自己不必徒增烦恼,更或许自己也被环境所影响,观念在悄悄改变。 但无论哪种原因。子衿没有再碰过顾凌云是事实。日后到了宫里,她首先得找个麽麽来好好学一学规矩,这可是个大工程,在顾凌云那她更得恪守。 简简单单踏上返程的路。已经是晚上的时辰。 繁星点缀夜空星河,纯妃坐在顾凌云正前方,顾凌云与子衿背朝着马车行驶的方向,各自心有所想。 马车在路上行着,本应该颠簸的路,却也没察觉到,子衿与顾凌云之间隔着有些距离,这是子衿临走前特意吩咐顾凌云的,让他日后在宫里尽量与自己保持距离。 未来 顾凌云也没有任性,他也明白,宫里不同宫外。人眼繁多言语杂乱。虽然当初方丈慈心。没有将此事告知皇后娘娘,宫里人应当不知此事。但若再这样距离,难保旁人看不出来。 如今正好可以借着顾凌云恢复智力的机会,让顾凌云渐渐与自己留出距离,况且年纪也越来越大,不该再黏着。子衿也只想先好好伺候这位主子在宫里存活下来,至于其他的心思任它消沉一段时日就好。 子衿不相信什么命中注定的爱情。她只知道爱情就是两个人彼此吸引而产生的一段故事,什么会永远爱你都是假的,断消息断联系断了所有的一切。不出仨月全能释怀,她没有那份少女心,她也不敢拿自己的命去做赌注。 更何况再想得现实些。顾凌云是七皇子,就算再失宠。他也是天之骄子,不是她如今一个奴婢的身份能配得上的,她也不允许自己做个妾。 该断的念头还是断了吧。子衿心里越想越狠。又恨起自己为什么要进宫。但侧眸看一眼顾凌云。心底任何汹涌怒涛瞬间只剩波澜。 不能做偷偷摸摸的小情人了,那还能做什么?朋友?主仆?都完完全全不可能。母子?……还是先保着自己小命吧。 对于顾凌云的未来,子衿想了很多也做了很多。 她去找了山下那位常请的大夫,但他却不愿意入宫。子衿本打算再多劝说两句,但听他说自己“家有妻室。就算宫中机会众多,但你我皆明白皇宫那是怎样的地方,老夫不愿去宫中受那一份罪,也不愿意去冒那份险,多谢姑娘好意,老夫心领了。” 朝中一个月的俸禄,几乎就已经比他这半年四处奔波劳苦的多,但子衿完全能明白他的心思,当初她何尝不是这种想法? 因此子衿也未多言便离开,至于伍全那边,子衿一提这事伍全就立马答应,他现在也终于从三脚猫功夫进化成了四脚猫功夫,伍全总说自己在打基础急不得,子衿也不知他那三年下来基础有多基。 但伍全在同住持说完这件事后,住持立马不同意,扣下人来。按理来说,护国寺这种地方,小和尚应该去留看自己,住持无权扣人,但小和尚毕竟从小在寺里长大,自然不会与住持争执。 后来方丈来同子衿说了话,“和尚修得就是静心,你让伍全学武,老衲没有多言,但如今你又想让伍全为你所用,恕老衲也不能同意,老衲不能看着伍全修到今日的所有毁于一旦,更不允许他介入朝政介入党乱之中。” 方丈的意思子衿也明白,但若日后在宫中还是只有自己陪着顾凌云,她有些不安。 “姑娘,覆水难收,老衲向来欣赏你的临危不乱,但如果能再平心静气,看淡凡事,必能更进一层。一层一境,都注定了你往后的所选所遇。” 这是方丈最后一句话,子衿看着方丈离开的背影。 妥当 子衿在原地站了许久,那时的风很舒服,就好像是方丈卷起的一般,随着他那宽大的衣袖,阵阵微起。 子衿说过,方丈像弥勒佛。总是笑到嘴角快要伸到耳根才算完,却每次都不出声。只是面上挂着笑,好像天生长着那副嬉笑脸,给人的感觉,就像清风一样舒适。 看淡……看淡。她该看淡什么?他不愿自己的弟子掺合凡尘碎事,她明白。但他让自己看淡,她看得再淡,事情就不会变了吗?还不是逼着她往前走? 回到宫内,子衿本以为会有个小小的欢迎仪式,或者起码要皇上来看一眼,可是最后也只是由宫内的公公领着回了屋内,还是那间桐木屋内,四周棕红家具,是子衿来到这儿所看见的第一眼。 听公公说,梨妃的那间屋子被锁住了,除了每日有宫女去打扫外。平日里不再开门。而公公的意思,是可以让顾凌云自己挑选宫女,那间房的布置也都随顾凌云的意思来。 看样子先前皇上还会常来梨妃的屋子看一看,但依着公公这话的意思,日后皇上是不会再经常来这里了,不然也不会将这屋子的一切安排全部交给顾凌云。 纯妃将顾凌云送回屋子后便离开。公公说晚上会有顿晚宴,皇后娘娘主持,请了各宫的娘娘妃子们,说是要给七皇子接风洗尘。 但说是这样说,当子衿跟着顾凌云去了宴厅之时,那会儿不少人已经开始动筷。 眼前是两侧娘娘们的目光。身后有宫女闲言碎语,子衿一一不理,她明白,这是要给顾凌云来一场下马威了。 在宫苑里时。子衿左等右等等不来一个太监宫女来传唤,子衿候着时辰觉得差不多了,快到公公通知的酉时,子衿便带着顾凌云来了,谁知道竟然还是晚了,还有人说什么派人请都请不来。 那一场晚宴。子衿吃得胆战心惊,生怕自己哪个规矩不对没有照顾到位。虽然她只是站在顾凌云身后,顾凌云也没有吃多少菜。不用子衿总是照顾他。 也幸好一桌子人像是根本没有七皇子这一个人一样,没有子衿想象中那样会各般挑刺,就连林妃也没有主动搭话,许是因为在宫中才收敛,又许是因为故意想晾一晾顾凌云。 回到自己宫苑内,子衿这才算稍稍松了口气,梨妃的宫苑又称“弗林宫”,是皇上亲赐的宫名。以前子衿曾听顾凌云提说,说是后宫里皇上只给梨妃一人的宫苑改了名。 宫苑里人并不多,公公是吩咐明早去内务府领伺候的奴才们,今夜若有事要吩咐。便唤守门的太监即可。 “德贵妃,纯妃,这二人暂且不必多疑。而林妃,不必管她,她虽心怀鬼胎但手段不高,不必怕她。至于皇后娘娘,我不了解,她似乎对所有人都照顾得妥当。” 子衿想了想,想起在护国寺与上官绿染的几面之缘,眉尖微微蹙起,捏着下巴说道, 弗林 “却又表现得好像对所有事都不上心,我本以为她有意向着你,否则在护国寺她也不必护你,但今日这宴会,若她不摆态,应该也没人敢如此冷你的面。” 顾凌云从入场就离场。除了上官绿染点头提了两句外,就没有妃子再与他搭过话。公公说得好听,是给七皇子办的接风宴,但无非就是几位妃子坐在一起吃顿饭。 “皇后娘娘在护国寺哪里有护我?她明明打了你几十杖棍子。”顾凌云坐在窗沿,看着子衿仰面躺在床上。两只小腿还落在床外。 “那件事她是皇后,按理来说也该罚一罚奴婢以正风气。但后来修肌药膏是她给的,在宫内为我正名也是她,纯妃在路上也曾提了,说皇后娘娘在宫里提过我拼死护主子的事。” 子衿闭着眼睛,脑子里仅绷着一根弦提着,自从出了护国寺的那一瞬,子衿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是神经,得一直绷着。 “可若宫里娘娘们都知道子衿机灵过人,无非两种手段,要么留己,要么除异己。这对于你来说。未必是件好事。” 顾凌云侧过身看着子衿,话音刚落,子衿登时睁开眼睛,四目相对,子衿迅速冷静下来,摇了摇头。 “凌云。你怎么小小年纪比我还警惕,你这都想到哪里去了?皇后娘娘没必要将此事闷于胸口谁也不说,她说出来是正常,不必多加揣测她。就算旁人真的有了心思,你也该相信我,我既然随你入了宫就是为了你一人。怎会遂了他人心愿。” 顾凌云乖乖点了点头,趴下身子想要去抱住子衿的腰,子衿立马闪身起床落地,拍了拍自己的衣摆。“时辰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抬手摸了摸顾凌云的头,子衿无奈地笑了笑,转身出门。 去吃晚宴前顾凌云与子衿就已经洗过澡,这会儿子衿也只用凉水简单擦了擦身子后,就躺在床上。 本来子衿睡在顾凌云床上。不过是因为冬季寒冷,打地铺睡很冷。后来就算天气转暖。子衿也因私心作祟没再打地铺,继续睡在顾凌云的床上。 今夜第一晚没有顾凌云的睡眠。子衿睡得不好,梦里乱七八糟的妃子们端坐四方,围着顾凌云七嘴八舌的逼问,子衿一一小心翼翼回过,就这么足足梦里胆战心惊了一夜。 翌日清早,卯时方入,子衿便被门外的动静吵醒,子衿匆匆洗漱完毕后。出门瞧见昨夜的公公又来了。 “皇上口谕,尚书苑,读书。”顾凌云见子衿走了过来,说了一句。 子衿怔了怔。皇上口谕,这是子衿迄今为止头一回听见皇上给顾凌云的话,却是这样冰冷冷的一句,子衿不知道顾凌云心中如何滋味,但她已经忍得有些难耐。 亲生父亲三年不见自己的儿子,儿子归来后却只是冷冰冰命人传了个话来,让他读书。 皇上此举是想表达自己不想养个废物儿子,还是真心劝顾凌云读书自立? 恃强 “好,我们走吧。”子衿拽了拽顾凌云的衣袖,随即松开。 不管旁人态度,你都有我。 尽管你天皇老子对你不好,你妈咪我对你好就成。 随公公一路走去尚书苑,公公说了不少的事。让日后顾凌云该几时来,该带什么来。该来哪里等等。 方进尚书苑入了其中的一间屋子,一本书就砸了出来,子衿眼疾手快一把揽过顾凌云护到另一侧,书砸在地上。 随即屋里一人怒吼声破腔而出。“我说了,你带错了书你偏不信,一会老夫子来了非得罚你不可,你还不快回去重拿!” 拿错了书干嘛要给扔出来?子衿心里想着,先一步迈步进了门,看向声源处,立马明白了,原来只是在恃强凌弱。 一少年一手掐腰站在桌前,双眼瞪着面前的小男孩,这少年气势,明显就是方才说话的人。而小男孩则坐在凳子上,低头闷声不语。瞧他第一眼,子衿差点以为又回到了三年前,头一回看见顾凌云时的模样。 周围倒是围了不少人,却依旧各自忙各自的事,好像根本没发生什么重大事一样。 “站着的是五皇子顾成玉,年十四。其母妃在其两岁时逝世,后五皇子移居皇后娘娘宫苑不远处,皇后娘娘代为照看,但未过其名下,五皇子一直由麽麽教养。” 顾凌云不知不觉已经贴在子衿耳边低声说着,领着来的公公在门外听见动静时。就已经急匆匆转身离开。 或许是因为芯儿离开太久了,子衿昨夜看见那么多娘娘妃子,竟然都没有再像以前那样自动浮现出记忆,除了子衿已经认识的那几位。其余的子衿连称位都叫不上来。 “坐着的是九皇子顾儒林,年八,宫女所出,除却每日在尚书苑随老夫子读书,其余时间皆在小院里待着自己练字,父皇也曾夸过九弟的字好看。” 顾凌云说得仔细。子衿听得认真。听他说完,子衿问了一句。“你与九皇子关系很好?” “我以前曾去特地看过九弟几次,他总是非常用功。”顾凌云没点头也没摇头。 争吵还在继续。子衿大概听了听,无非就是今早九皇子带错了书,本想让随从回去拿,却发现随从也不见了,这会儿五皇子瞧见他桌面上的书不对,便来嘲讽两句,还扔了他的书。 前因后果就是如此,子衿跟着顾凌云进了屋。顾凌云找了个后面的位置坐下,子衿蹲在地上将桌面简单打扫。 顾凌云道,“这尚书苑是想来就来,不想来也可以。但一得让老夫子同意,二要么得过了年纪。” 置周围一切于不顾,子衿本想上去劝说两句,但见顾凌云这态度,子衿自然也不莽撞,继续听顾凌云说。 “若过了十二岁,每月月头月尾月十五各来一次即可,其余时间随意。若过了十五岁,则可不必再来,自己在宫苑里会有自己专门的老夫子来教,若是受宠的皇子,则可以得到父皇亲自挑的老夫子来。” 少年 子衿听着,视线绕着屋里看了一圈,今日不是月头月尾月十五,可屋里的人却不少,且年纪都相差不大。 “你们所有皇子中,排行老大的是多少岁?”子衿问。 “大皇子十八。刚过寿辰,皇上前些日子赐了府。大皇子已经出宫住了。”顾凌云回,见子衿又想问,便继续道,“二皇子年十六。三皇子也十六。” 说着,顾凌云偷偷拽了拽子衿的衣角,下巴朝一处努了努,子衿顺着方向看过去,只见第一排一少年正回过神抱臂,冷笑着看向争执的那两人。 “那便是三皇子,他也本不用再来此,但若是想来,老夫子自然不会多说。今日来,没准就是来看我们的。”顾凌云浑身似乎写着生人勿近的字眼,子衿收回视线时才发现。 也发现周围渐渐有不少人已经看向这边,目光中毫无丝毫收敛的探寻与质问。子衿一概不理。 她原本以为宫中的人,都应该像顾凌云这样,演技起码得是奥斯卡的地步,起码昨夜就没有多少人漏出什么不妥来。 但今日来这里一瞧,这些皇子怎么就丝毫也不注意自己的形象,就不怕有人状告到皇上那里。难不成这皇宫真是皇上一人只手遮天的地方,不受宠就注定一事无成? “太子是谁?”子衿低声问了一句,她总得知道谁最得罪不起。 “暂无太子。”顾凌云平静道,却隐约透着一股势气,力拔山河形容也不为过。 什么!竟然还没定太子! 子衿大惊,怔在原地许久没回过神来。瞪着眼睛没有焦点。 “你就是七皇子?守在护国寺的那位?”原先趾高气昂站在小男孩前面的少年,五皇子也不知为何,突然将矛头拐向了这边。 顾凌云见子衿并无反应,自己先点头应下。并未答话。他不知子衿在吃惊什么,但子衿吩咐过,不能太过显露锋芒,起码在根基不稳时,不能。 “这就是屡次救你的那丫鬟?”说着,五皇子不满意子衿毫无回应的反应。抬手推了一把子衿,顾凌云却站起身来。五皇子不自觉退了一步。 察觉到自己失态,五皇子咳了咳。手掌拍在桌面怒吼,“哪里来的野丫头,一点规矩都不懂!见到皇子不下跪行礼,可是觉得自己比皇子地位还高!是不是有天还想再往上蹿?” 这话说出来就明显扣人大逆不道的罪责,一旦坐实了,说轻是不懂规矩,说重就是意图谋反。 子衿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屈膝跪在地上行礼。“五皇子饶命,奴婢天性迟钝,伴在七皇子身侧也是庸人一个,冲撞了五皇子。还请五皇子恕罪。” 昨夜子衿特地让顾凌云教她几个礼仪动作,遇到什么等级的人该行怎样的礼,遇到什么样的事该行什么样的礼,繁文缛节子衿好歹略懂皮毛,动作或许不规范,但对了就成。 “本皇子问你,是不是七皇子每次出事都是你救的他?” 流言 子衿看着顾成玉,心想,皇后娘娘代为照看?上官绿染的性子何时会这般跋扈?就算没有贴身在她身边长大。顾成玉怎么一点好性子都没学着? “回禀五皇子。奴婢身为七皇子的贴身侍女,自然尽力处处为主子照顾周全。遇事自然也要第一个冲上前。” “看来那些流言是真的了?那你来我宫里如何?七皇子性子闷又不会说话,连个表情都没有,你倒不如来我这里,本皇子绝不会无能到需要你个丫鬟来保护,你只需要陪本皇子玩就行。” 顾成玉上前一步贴近子衿,子衿忙退后两步低头。顾凌云横插一脚站在她们中间。 顾凌云十一,个子长得晚,此时比顾成玉矮了一个头。顾凌云仰着头瞪着顾成玉,咬着下唇闷声不语。 顾成玉回头看了一眼,子衿看去。三皇子笑意加深抬了抬下巴,顾成玉反手一把推开顾凌云。抓过子衿的手腕举在耳侧。 “你这是不愿意?一个丫鬟什么时候轮到你愿不愿意了?你主子都默认了,哪里还有你说话的份!来人,把她给我带下去!” 顾成玉宽袖一甩。门口立马进来了三个小奴才。子衿见势。想起方才顾凌云说的那句,“没准他们是来看我们的。” 一出好戏等着。 “放开她!”顾凌云大喊一声,抓住顾成玉的手腕,顾成玉松开抓着子衿的手。反手甩开了顾凌云的手。 顾凌云一连踉跄退了好几步,终于还是不堪重负摔倒在地。额间磕在案桌上,倒地不起。 子衿偏眸看了眼顾凌云,随即反应过来,一屁股跪在地上挪了过去,抱起顾凌云就开始叫唤,“主子!主子!快来人!主子你怎么回事!” 老夫子总算出来了,子衿看过去,只记得长长的白胡须,下一瞬四周慌乱起来,人四下离散,一时之间团聚的人都没了人影。 先前要来抓子衿的三个奴才,这会被三皇子命令着背着捧着顾凌云往宫里跑。老夫子对三皇子临危不乱的举止,频频点头,子衿不屑一顾,紧紧跟在顾凌云一侧。 头一回来上课就没上成,这下也不管原因如何,老夫子对顾凌云的印象肯定不好了。 回到屋子里,御医诊脉,皇子们都回了尚书苑,御医并未多说,开了两剂补药就离开了,子衿趁着御医诊脉的时候,去了内务府点了几个宫女太监来。 送走御医没多久,纯妃就来了。昨夜纯妃也没有主动与顾凌云搭话,子衿记得清楚。 “参加纯妃娘娘,主子刚睡下,纯妃娘娘若是有急事,奴婢这就去叫醒主子。”子衿不想让纯妃娘娘进屋来,因此声音拔高了两分,屋内的顾凌云绝对能听得清楚。 “不必,本宫进去瞧一眼就好。”纯妃抬手制止,见子衿毫无反应,纯妃自己轻轻推门而出。 子衿紧随其后,纯妃应该是瞧出子衿故意摆出的脸色来,子衿知道纯妃是个直接的人。 忍狠 纯妃的话,子衿不用同她拐弯抹角,也不用过于谨慎她,因此子衿才故意摆出脸色,让纯妃明白她在气。 还能气什么?当初顾凌云还没入宫时,纯妃夸口说了不少。结果入了宫来,纯妃就因为顾凌云不愿随她名下就不管不顾? “七皇子受罪了。”纯妃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抬手掌心落在顾凌云的额间,叹息道, “本宫不是不管你,昨晚的晚宴本宫也不知道你会去。直到后来皇后娘娘说要派人去请你,本宫才知道,也私下命人来你宫苑里想着知会你一声,谁知晓本宫的人竟然半路上被人打发了去。怪本宫在这宫里说不上话,也查不出昨晚是谁故意摆了这么一场。” 话是纯妃解释给顾凌云听的,但此时顾凌云闭着眼一副昏睡模样,言语全被子衿听了去。 看来纯妃方才看出来子衿为何生气,但她在外面不解释,非要在屋里来这么一出戏,也是个好面子的人,不愿同下人解释? 子衿不想再听下去,说再多有什么用。结果摆在眼前,子衿最烦的就是听人解释,没有帮忙就是没有帮忙。 退出屋外,子衿坐在石阶上冷静下来,反过来想一想纯妃。想必她在宫里也活得兢兢战战,或许真的到了必要时刻她才敢冒险出手。平时的委屈自己忍一忍就过去了。 纯妃膝下也没有儿子可以仰势,原本还依着梨妃的圣宠,自己也能抬起些头来,现在完全跌入低谷的滋味,想必也不好受。 夏日的风总是带着些缠人的腻,拂过肌肤总觉得会留下些什么。有些不舒服。也不知这是风还是热浪,阵阵卷过稠腻腻的触感。 没过多会,纯妃就出了来,低眸看着子衿站起身行礼。纯妃点头而过迈步出门,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纯妃心地善良这一点,子衿毫无怀疑,但纯妃骨子里透着的倔强与高傲,又总是会将人推得很远,或许纯妃心里并没有觉得下人有多卑微。但她睥睨的姿态也从来没有改过,不像林妃表现得那么明显。下意识的行为更伤人。 “子衿。”屋里顾凌云的声音低低响起,子衿立马回过神来夺步进门。将椅子推开,子衿坐在窗沿,掌心贴着顾凌云的脸颊,拇指摩擦了会才收回手。 顾凌云心里到底忍着多少委屈?子衿没问,也不清楚在顾凌云这样的年纪,自己若是承受了如此多的事,还能不能像他这样还未别人考虑。 有些事在子衿眼里,在旁人眼里。或许都不足一提,但在顾凌云这里,却可以放大几倍去看待,因为他只是个孩子。是个还没有经历多少事的孩子。 小时候,子衿被人抢走一根棒棒糖,她可以追到对方家里去抢回来,非要争个理不可。但大了,她便不会再去想着抢,她要么会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要么则会让人十倍奉还。 这是爸爸教给她的道理,要么忍,要么狠。 纯妃 相反,则只会让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没了面子又食不知甜,所付出的与回报的不相等,便食不知甜。 “纯妃父亲在京都朝中任四品官员,虽然官职不高。但与大舅舅正好能照应来。”顾凌云双手交握,他也懂得该与子衿离开些距离。自从入宫后便极少再主动与子衿肌肤接触,顶多拉着她的衣袖。 子衿看着顾凌云额头发红,抬手揉了揉,幸好撞得只是桌面。要是准头不对撞到了桌角,可得出大事。 “我知道,纯妃这边我会应付周全,我自有分寸。待会儿我去找纯妃要个麽麽来,顺便道歉赔罪。纯妃知道我们是放心她的,就不会多想了。你安心休息,过段时间我找个时机让你小出风头,引皇上注意,省得那些皇子再来故意没事找事。” 子衿起身,扶着顾凌云下床出了门。绕着宫苑里来回走着,顾凌云手中拿着书卷,偶尔看两眼便嘴里念叨着。 巳时。子衿点的那几个宫女太监进了主宫苑来,手里都拎着物件来打扫收拾。子衿曾吩咐过,白日里,巳时起午时末,申时起酉时末,这段时间下人们才能进主苑。也就是饭点左右,其余时间都必须待在外院里不准入内。有人来,必须通报。 子衿不喜欢自己住的地方,哪哪都能看见人,她不需要人伺候,顾凌云若是需要她可以伺候。哪里需要那么多人。 饭点过后,子衿只身去了纯妃的宫苑。 皇宫不同于护国寺需要子衿丝丝毫毫都警惕,皇宫守卫森严,旁人根本进不来。若内人作祟,但凡举动稍微大些,都能追查清楚,自然也不敢再会出现什么梁上君子。 纯妃的宫苑就在顾凌云的不远处,下人通禀,子衿跟着引路宫女进了屋子。纯妃正坐在桌前,刚用过饭。屋内饭香还弥漫着,缕缕燃香层层透过渐渐淹没。 “奴婢子衿参加纯妃娘娘。”子衿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 “本宫忘了问。你为何要改名子衿?先前听七皇子这样叫你,我还以为只是七皇子随口叫你的昵称。” 纯妃一手端起茶盏,放在唇边抿了抿,背倚着椅子,瞧了一眼子衿。 “回纯妃娘娘,这是主子离宫后给奴婢赐的名,主子只道奴婢原先的名字不中听,便改了。奴婢猜测。许是主子想让奴婢改掉过去懦弱的性格。” 这是子衿早在护国寺就想好的措辞,这会说来也不慌不忙。 “你来此所为何事?”纯妃问。 “方才纯妃娘娘来弗林宫,奴婢没有照顾妥当惹主子责怪,主子命奴婢来此领罚。”子衿回。 纯妃略带不满。“方才本宫去时,七皇子是醒着的?” “那时主子并未醒,纯妃娘娘走后不久主子才醒,主子一怪奴婢没有叫醒主子,不敬。且主子见茶盏里没有余茶,二怪奴婢礼数不周。” 后面那话是子衿见纯妃喝茶才突然想起来,便以此为契机打算对纯妃娘娘揭点底牌。 诧异 “既然想明白了,为什么还哭丧着脸,子衿,你知不知道,其实,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如果你不笑的时候,我看了。都感觉有些害怕!” 子衿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不相信的说:“不带你这样哄人玩儿的,你可是主子,什么时候开始怕奴婢了?” “我是不怕其他的奴婢。我就是有些怕你!” 这一次,子衿终于被顾凌云逗乐了。 “赶紧起来吧,一会儿水都凉了!” “没事,刚才不是加了很多热水吗?” 子衿无奈的望着面前的顾凌云,拿了个圆凳,直接坐在了他的对面。 “你这是要干什么,如果我不起来的话,你就这样一直看着我吗?一直看到我睡着吗?” 子衿郑重的点了点头。 平时也不睡在一起啊?子衿本想反口怼一句,但一想到在府里头一天生生熬到天亮的自己,立马闭上了嘴。是啊,谁都没睡好。 “关于杨府,你知道多少事?”子衿还是问了出来。芯儿的事。既然查了,就查到底吧,当初芯儿父母的死听罗笙说那意思,还与皇上有一段渊源。 闻言,顾凌云顿了顿,鼻尖蹭了蹭子衿的后背。“关于杨府的事,我没细查过。听说当初也没闹多大,杨将军战死沙场,杨夫人逝夫心痛难忍自杀身亡,其家中子嗣兄妹二人离开莫西城,再无音讯。” 子衿没说话。顾凌云继续道,“不过没几年,与杨家交好的罗家被江湖人士杀了满门,这事在当时倒是闹的沸沸扬扬。谁都有怀疑,但谁也没敢对簿公堂。” “有哪些猜测?”子衿心知肚明,当时的人也会有猜测是皇上暗中命人杀了罗家一府。但这话总不好明问,皇上是顾凌云父亲,又是当朝天子,子衿也不敢背后说一句不是。 顾凌云却好似没有顾忌。直言道,“最多的。还是说那几年北凉国战争严重,罗家家主挂帅赢了不少仗。功高震主,惹得父皇怀疑其心,所以那几年父皇先翻了不少罗家的爪牙,最后再拔了罗家的根。” “当时杨将军也是罗帅麾下一员大将。”顾凌云话罢,睁开眼睛微微起身看了眼子衿,见她神色正常,没有什么情绪波澜,才继续道。“那几年我还在宫里吃奶呢,如今更没人敢把这事拿到台面上说,真真假假我也知道的不多。” 罗家功高震主,杨家当年拜覆罗家之下。皇上为了清除罗家,便先惩罚了一众小将?就因为怀疑,就杀了这么多人? 子衿深吸一口气,她突然有种脱离时空的无奈感,自己真的生活在这样的时代?一个人任杀任罚,而无人敢扬言一句不是? “别想那么多。”顾凌云见子衿一直不说话,紧了紧手臂,胸膛贴着子衿的背,“罗家当时被杀的一人不留,听说那一夜烧得很大,第二天官府里派人去,只发现了一位未满十岁的幼子尸体,面目全非皮肉还在,其余人都被烧得只剩骨架了。” 储君 子衿本以为三年了,皇子们该长大的也该大了,皇上也该立一立这太子之位。储君不定。党乱只会愈加严重。回宫时,子衿只想着不能让顾凌云一个人。便跟了来,竟然忘了问这储君之位的情况! 若是她早知如此,她就该让顾凌云再在外面混迹两年,或者直接借着韩承光逝世的那次机会,把顾凌云送去兵营里练一练也好,那里好歹有新任的总兵能照应一下。也总比现在在宫内摸黑好得多! 一路横冲直撞跑去了御书房附近,快到的时候,子衿连忙刹住了闸。门口的管事公公看见子衿这幅模样,手中的拂尘一甩,怒斥道。“哪来的宫女这么不懂规矩竟敢在这种地方如此莽撞!来人,拖出去重打二十大板!” 竟然还有如此权力。看来是皇上身边的伺候太监了,子衿顿时如坠冰窖面如死灰,任凭两侧的公公驾着自己。子衿竟然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 天子盛威在前。子衿还真没有放肆的勇气了。别说放肆。连临危不乱都难把握住。 怔了怔,子衿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双腿被拖在地上,子衿刚想说些什么。就见屋里一人掀起帘子冲了出来,一抹青色身影很快撞到自己面前。停住脚步。 “放开她!” “哎哟,七皇子,您怎么出来啦?”管事公公小步连着跑了过来,半跪在地双手抓着顾凌云的双臂,尖细的嗓音听着让人一瞬的不舒服。 子衿被放开,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她不知道顾凌云被皇上叫来这里做什么,她也不知道顾凌云就这么跑出来皇上会不会生气,她甚至一时之间忘了自己该行怎样的礼。 正愣着,屋内一声沉重的声音响起,“顾凌云,带着你的婢女给朕滚进来!” 脑中的一片空白被这一声炸开花来,子衿握着顾凌云的手腕立马朝屋内走去,快到门口时子衿放开了顾凌云的手,深吸一口气,掀开帘子。 屋内最先撞入眼帘的就是站在桌旁的皇上,一身玄字齐靴,一手执着毛笔在纸上行云流水。目光未曾抬移半寸,但自打入了屋来,子衿就好像被无数根针扎在同一寸地方,好像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能被他看得清。 皇上看起来竟然出乎意料的年轻,子衿原以为最起码也该有四十岁的年纪,但如今看来应该也只有三十多岁,想起皇子们的年龄,子衿更加确定。 而皇上面前站着三位少年,三皇子五皇子和九皇子。本就只是五皇子与九皇子之间的矛盾,三皇子竟然也被叫了来,子衿不由得多留意了两分。 在尚书苑时,子衿便瞧见这位五皇子似乎是极其听三皇子的话,做什么事总要有意识无意识先去看一眼三皇子。而这位三皇子,看似什么都没参与,最后还不慌不忙将一切安排妥当,但背地里未必不是主谋。 子衿想起顾凌云说,他们没准是来看她们的。 笃定 又见五皇子对三皇子这态度,心中笃定不移。 几位少年互相看了几眼,子衿先跪为敬。方才听皇上的口气。想是顾凌云眼前是劣势。 念此,子衿不由得心疼。顾凌云三年来终于盼着见到了父皇。却迎来的都是指责与谩骂。 “参加皇上。”子衿行大礼。 “杖责待出去后再去领,现在你先说说在御书房究竟是怎么回事!皇上头也没抬,声势却依旧沉重。 子衿低头回道,“回禀皇上,昨日引事公公说让奴婢今日去内务府挑些太监宫女,今早公公才说让主子先去尚书苑。奴婢便没来得及去内务府挑下人,虽知不合规矩,但这伴读书童情急之下也只好奴婢顶去。” 先解释一遍自己为何会跟着顾凌云去了尚书苑。按理来说这种事应该都由伴读书童跟着去,子衿身为女子,去那里确实不合适。当时又是那样的情况。子衿一时也忘了只在屋外等候,只想着先给顾凌云安排好后再离开。 “后随主子方入尚书苑不久。刚要进屋,屋里就砸出来一本书,进了屋去才明白原来是五皇子与九皇子起了争执。奴婢不敢多惹事端。见旁人没有劝阻。奴婢只领着主子先坐下。” “谁知没多久后五皇子过了来,质问奴婢在护国寺时是否都是奴婢救了主子,还说要带奴婢去五皇子的宫苑里去,奴婢当时害怕得紧不敢说话。主子出言阻拦却被五皇子一把推开,主子不甚撞在了桌面上。晕了过去。幸好御医只让主子好生休息,并没伤着哪里。” 没有多添也没有少说,三言两语子衿将矛头全部对准了五皇子,三皇子是皇后娘娘的儿子,五皇子行为举止又多看三皇子脸色为主,若是三皇子被供出,二人连着反口,顾凌云定然不占优势,但若只有五皇子被供出,依着三皇子的性子,未必会多言包庇五皇子。 子衿这是在赌,赌自己看人第一眼的感觉到底对不对,如果她真看错了三皇子,子衿也认了,到时候只咬口不松认定五皇子,或者再说些顾凌云本就身子虚弱的缘故。 当时御医诊脉的时候,顾凌云故意醒了一会,御医也不能说顾凌云就是装晕,再说顾凌云本就身子虚,在进宫前一个月左右,顾凌云一直发着低烧不退。 结果却是子衿赌对了,三皇子对此事没有多言,他只道他见了七弟晕倒,便赶忙去救,至于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并未注意。 皇上最后让五皇子去领罚,又赏三皇子文房四宝,对顾凌云无赏无罚,也没有多怪便让众人退下,但却秉退了众人只留下了子衿一人。 一个人面对着皇上,子衿心底隐隐发颤,对于皇上的印象,子衿只在电视上看过,她对于那些和蔼可亲的塑造向来不信,子衿明白威信对于一个高层来说有多重要,心里却几乎快把皇上长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用心 这会不自觉抬头看了一眼,子衿吓得晾了许久的神才渐渐收拢,便听皇上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 “朕听闻皇后说起过你。”皇上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笔。缓步走了出来。站在桌子前,身子倾斜倚在桌子上。 子衿不敢抬头也不敢说话。似乎过了良久才又听皇上道,“智勇双全形容一个女子并不好听。自古以来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你应该听过,你也该明白为何七皇子就算出了宫,还是会被人追杀,尽管你一再让七皇子收敛才能。可还是有人心存忌惮,就是因为七皇子以前的锋芒毕露。” 低眸看着小姑娘,皇上笑了笑。想起了当年的顾凌云,护国寺顾凌云遇到的那些事皇上都知道个七七八八,却从没打算插手去管。他相信顾凌云的能力。 所有人都在赞赏侍女忠心的同时,却无一人提到主子是如何能让奴婢如此忠心。但皇上却想到了。他就是欣赏顾凌云自小便有的这种海纳百川的姿态。 这是身为帝王,最该有的倔强。 就算没有子衿,也还有方丈有主持。护国寺有太多太多的能人供顾凌云去选择利用。他有那种让人听命的魅力。 子衿怔了怔。她没想到皇上竟然会同她说这些底话,也听出来了皇上是在指责她太过展露锋芒,终究会害人害己。 “生于帝王家,就该做好成为帝王的准备。也该做好被踏之如泥的心理。以前,他是神童朕宠他护他。是在激励其他人都积极进取。但往后他痴傻也好疯癫也罢,没有了让朕宠他的理由,朕便不会再宠他,不然其他人如何作想?” 皇上停步在子衿眼前,子衿目光只能看见皇上玄黑长靴,金丝勾线隐隐发亮。 “没有丝毫能力还想要朕保他一生无忧?那旁人就都没有了奋斗的念头,都只想着靠运气能让朕无缘无故去宠去护,如此一来旁人只会说朕目无余子,说朕昏庸无能!” 良久寂静无声,子衿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皇上方才的话还在萦绕,那些她未曾想过的,此时却突然明白了的道理。 子衿一直在怪皇上不是个好父亲,没能尽到父亲的责任,但却忽略了他有这么多的孩子,他们都是天下最高层的代表,他们象征了整个国家。 “奴婢谨记皇上教诲。”子衿沉声答得坚定,她虽然不知道皇上为何会和她说这些,但她却对皇上的印象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这些话朕都没有同凌云说过,你也不必同他说,等到他自己真正明白了朕的用心后,朕再与他细说。如今朕与你说这些不过是让你临走前有个明白,今晚你便收拾收拾东西离宫。” 皇上转身回到桌前,“朕不会允许七皇子身边留有你这样的人在,朕最记恨阴谋算计之人,朕知你好心,但也仅限于此。” “……”子衿脑中空白了足足有五六秒,她还是头一回被炸得没反应这么长时间。 蛊虫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子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海中皇上方才的言语逐字逐句回放许久。皇上是在不放心她的忠心,还是不愿她为顾凌云出谋划策? 子衿脑海中简要想了想,立马抬起双臂伸直,带着上半身俯身紧紧贴着地面,扬声道。 “奴婢不敢!在护国寺三年,奴婢从未替主子谋划过伤人害人之事。奴婢对主子更是忠心耿耿,从未有过要害主子的念头,主子就是奴婢的命,主子的喜乐安康更是奴婢拼死守护的东西。奴婢万不敢密谋些什么,还请皇上明察!” 子衿并没有声嘶力竭,她不想让屋外的顾凌云听见,以免他一时冲动闯进来,反倒误了事。 “忠心耿耿?”皇上问,抬步上前走向茶桌,将其上的一杯茶盏朝子衿推了推,“这杯茶里面点了三滴蛊虫液,蛊虫在朕的手里,随启随停,生不如死。花言巧语朕从来不信,你若想自证忠心。” 皇上收回手。看着子衿慢慢抬起头来,陶瓷茶盏边缘晶莹光亮。 随启随停,也就是意味着只要皇上觉得她不忠心便可以惩罚,还没有次数限制,就像个紧箍咒一样,牢牢困死子衿。 “这蛊毒朕会交于凌云手上。你若不愿,七皇子日后任何事都请你不要插手。”皇上转过身,走向案桌。 下午昏黄的光斜着窗沿透入,薄薄的一层像是纱布一样披在身上,子衿此时才敢抬眼真真正正地看向皇上,脸线刚硬。目光紧紧锁着笔下的字,认真而专注的表情让子衿难以想象,方才那番话是出自他口中。 收回视线,子衿站起身来。端过桌面上的茶水,一仰而尽,没有丝毫犹豫。直到出了屋子,子衿才明白自己竟然能为顾凌云做到这一步。她也还记得,皇上那一瞬眸中闪过的眼神,就好像认定了她会如此一样。 皇上似乎本就没有真的打算赶走她。只是教给她一个道理,宫外出了风头不要带到宫里来。枪打出头鸟,奴婢就该恪守本分。这才入宫两日。就有人冲着她来了,若她再不知收敛,害得将不仅仅是她一个人。 出门,子衿出乎意料没有看见顾凌云,出了宫苑才看见小小身影,正在和两位公公说话,硬着脖子像是在争执些什么。 “父皇只是气话,他也并未吩咐你们来抓人。你们怎能如此放肆!”顾凌云道。 子衿诧异,他竟然说了这么多的话,就不怕别人起疑?对了,先前皇上的态度。似乎已经猜到顾凌云的痴傻是装出来的,所以才会暗示子衿不要锋芒毕露。 那顾凌云现在这样,是打算再放开一些?没有任何契机的放?子衿本是打算寻着一个机会让顾凌云再显露一些才华,但看顾凌云这模样,怕是也没有多少耐性了。 “还请七皇子不要为难我们这些下人,张公公在屋外也听到杖打的事,五皇子也说了,皇上话说出口。” 一责 “奴才们总不能等皇上提了再去做,那不是迟了嘛。”一位公公面上露出为难的姿态。 子衿听明白了,走过去拍了拍对着顾凌云行礼唤声,随后便跟着两位公公离开,顾凌云阻拦不得,见子衿这幅模样。以为她是在父皇那里受了委屈,便也无话。听子衿的话自己回了弗林宫。 再回弗林宫时,子衿是被人抬回来的,这二十棍可一点也没留力气,比护国寺只觉得有过之而无不及。子衿趴在床上缓了很久,才有力气开口说了那么一句话。 “皇上给你蛊虫了吗?”子衿问。 “什么蛊虫?父皇给你下毒了?”顾凌云站在床边,下意识提声问道。 子衿又缓了一会才道,“皇上让我喝杯茶,说里面滴了蛊毒,皇上说他会把蛊虫给你,让你一旦发现我有不忠心的地方,就驱动蛊虫让我生不如死。” “怎么会,父皇不会如此,这么残忍的手段,父皇断不会所为!”顾凌云微微带着愤怒,话罢后整理好情绪才又道。“父皇许是在骗你,只是看你敢不敢喝。” 骗她的?子衿最初想到的也是这个,皇上怎么随手就推出一杯下了毒的茶,难不成早就想这样逼问子衿?子衿能看得出来,皇上是因为子衿为顾凌云辩解的那一段话,才临时起意留下子衿说话。 但一想起皇上的身份。一国之君,怎么会随口开这种玩笑,子衿便立马打断了这种想法,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皇上的话。 但此时听顾凌云这样说,子衿冷静下来后,越想越觉得对。也不觉得身后痛了,慢慢抬起身来面色阴郁,所以,她被吓成这样。不过是因为皇上的一句玩笑话? 念此,子衿气得一手抓紧了手中的薄被,狠狠一拽,不小心牵动了身后的伤,疼得咬牙切齿。 逼着自己转移注意力,子衿问了一句。“九皇子将此事告去了皇上那里?” “应该是,我进屋的时候。正在听父皇训斥五皇子。父皇脾气不好,将我们每个人都训斥了一遍。子衿你不用担心,父皇不单单是针对我。”顾凌云明白子衿也被皇上那一声吼吓了一跳。 子衿想着皇上今日所为,深深点了点头。一面提点子衿让她收敛,一面又借着机会责罚她贬她锋芒。其他人知道子衿被皇上责罚后,也会适当减轻些敌意,起码知道皇上不偏袒顾凌云,因而也不放纵子衿。 不愧是帝王,思虑果然周全。一碗水端平说得好听,若想展其长必先露其短,像宫里这些个个下巴顶上天的人,没人会喜欢偏受爱戴人尽周全的人。自己不好,也不想让别人好,这种心态简直明显得可怕。 五皇子自幼由皇后娘娘代为照看,理应与皇后娘娘亲密些,与皇后娘娘的儿子,也就是三皇子关系好也能理解。 三皇子表面一副不在乎的模样,背后让五皇子做了多少事,旁人心里应该都能瞧出一二分来,该警惕警惕。 儒林 至于九皇子,子衿不知道该如何对他,她本想同顾凌云去看一看他,但眼下她伤成这幅模样,怕是也去不了了,只能待明日。 子衿本如此想着。谁知快到傍晚的时候,九皇子竟然过了来。偷偷摸摸的模样让子衿看着都心疼,总是不自觉想起当初的顾凌云。 “九弟?你怎么出来了?”顾凌云打开门看着顾儒林,话毕侧过身让他进门来。 看着顾凌云再次关上门,顾儒林才道。“我听闻说芯儿挨了打便过来看看,若不是我自作主张将此事告知父皇,芯儿也不会受此罪。” 顾儒林嘟着嘴泪眼朦胧,子衿挤出笑意来迎迎相对,“奴婢无事,有劳九皇子操心。” 果然是九皇子,他性格懦弱,以为父皇能多可怜他庇护他些,这些事除了父皇,他也确实无人能告诉,但九皇子竟然没有因为怕皇上而闭口不提,这也说明九皇子明白。皇上对他其实很好。 顾儒林在弗林宫里吃了饭,顾凌云也没避讳顾儒林在旁,端着饭勺一口一口地喂着子衿,子衿原本还有些不好意思,但一抬胳膊就连着身后的伤,她也不得不如此。 送走客人后。子衿也打发走了顾凌云,叫了位小宫女来给自己上药,先前皇后娘娘给的那瓶修容膏还在,正好可以用一用,虽然屁股上的疤痕去不去无所谓,但谁知道药膏什么时候过期。早用完早了。 翌日清晨,子衿睡到顾凌云去尚书苑后,才悠然转醒。出门后瞧见麽麽的第一眼,子衿就明白。以后再也没有这样自然醒的日子了。 从辰时学到了未时,期间连吃饭时间,麽麽都在手把手教子衿,原来在古代,人拿筷子都有讲究,手掌不能低于何处。不能高于何处,等等规矩太多太多。子衿根本记不住。但麽麽只说,一日记不住。便日日记一遍。 时间过得很快,子衿本还打算中间在去一趟尚书苑看一看情况,虽然不允许宫女进入,但她随便扯个理由进入也无妨。 但学着学着便没注意到此事,再回过神来时,已经是有小太监来急传的时候。 一连两日被皇上召过去,子衿心里极其不安,路上小太监只说是因为宫外的一位女子。具体事宜他也不清楚。 一路狂奔又来到了御书房,金灿灿的屋子昨日还没有仔细观赏,今日再来就好像换了一间屋子一样,子衿抬头看了看天色。比昨日晚了半个时辰。 门外几乎候了十个人左右,宫女太监都有,还有两名壮汉立在一旁,手臂的肌肉快要把衣服撑破一样,子衿突然想起了秋雪琴。 在外面候着的时间,子衿绕着那些看起来好说话的人问了一圈,大概知道了发生的事,事情严重到皇后娘娘都驾到了。 出乎子衿意料的是,先前小太监提到的其中那一位宫外的女子,正是秋雪琴! 尚书苑外不远处有一条小溪,秋雪琴正在旁边玩耍。 误解 脚下滑落摔进了水里,凑巧顾儒林经过下水搭救上了岸,顾儒林去尚书苑里找来了顾凌云,顾凌云便带着秋雪琴去了后屋。 这段都是旁人眼见为实的场面,结果便是秋雪琴说顾凌云意图不轨,对她举止不明。顾凌云说是秋雪琴自己在屋里乱喊乱叫,他进去看时。正巧被屋外的人撞见。 听此,子衿自然毫无悬念地选择听信顾凌云的话,但其中缘故自然不至于此。 又是秋雪琴的老把戏,失足落水。子衿严重怀疑她就是装的。这且不论,秋雪琴身边常跟着的壮汉在她落水时去了哪里?怎么后来就正巧看见了顾凌云对秋雪琴意图不轨的场合。 其次,听人说秋雪琴此次进宫是跟着父亲一起,过几日宫里会举行赏花宴,左丞相便先带着女儿进宫来拜见一番太后皇后等人。但秋雪琴是如何走来尚书苑附近,是受人指使,还就真是巧合? 最后,这一点是子衿所有推断的根本,那就是顾凌云根本不可能会对秋雪琴意图不轨。她这个正主还没彻底分呢,怎么就跑出来莺莺燕燕的东西来了!虽然子衿确实顾忌到了顾凌云的身份,但这都是她心底的想法,她并没有与顾凌云说过。 三皇子。五皇子。除了这二人,子衿想不出旁人来,如此明显的敌意,又恰好利用了所有的关系,知道秋雪琴曾经与顾凌云的纠纷,故意借着这一事。想将先前在护国寺的事都抖出来,还是说甚至将她与顾凌云的事都抖出来? 子衿越想越胆战心惊,秋雪琴的性子她是了解的,万一到时候真的口无遮拦,顾凌云怕是凶多吉少。 隐约记得顾凌云说过,上官家与秋家还有点亲。子衿记得不清,也不知是上官绿染的什么亲戚嫁到了秋家的哪位公子府里,总之皇后娘娘此次前来,多半是护着秋雪琴来的。万一此事真是三皇子谋划,皇后娘娘更是会帮着秋雪琴。 势单力薄,这个词在子衿脑海里转悠了许久,冷静思考许久后,子衿还是觉得,早日出宫为妙。在宫里。她一个人再运筹帷幄,也抵不过众人势力围攻。 终于。御书房的门打开了,最先出来的是秋雪琴。一侧左丞相双手握着秋雪琴的肩膀,迈不出门,秋雪琴低垂着头不语,左丞相一直侧过头与皇上说话。 子衿觉得自己就好像是母亲,等待高考出来的儿子一样,紧紧注视着其他人的表情,心里还提着一颗心,生怕自己家的孩子表情不对。 屋子里又陆陆续续出来不少少年。子衿跪在地上行礼,偷偷抬起眼睛注视着门口,终于顾凌云出来了,表情看不出什么来。依旧是那副万年呆闷脸,无喜无怒。 皇上站在门口停步,目送左丞相带着女儿离开,一众少年也下了台阶跪在下面,顾凌云走到子衿身侧跪下行礼,子衿侧耳努力去听他的呼吸,皇上却开了口。 乾坤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今七皇子顾凌云因不守宫规,罚其守弗林宫三月,不得踏出一步。” 冰冷的声音被压低,带着全场的气氛都浓缩至冰点一般,子衿低头认真听着。想象到了顾凌云哑口莫辩的情景。 “五皇子顾成玉因心怀鬼胎陷害他人,罚其杖责五十。移至宜睦宫随德贵妃守礼五月,一年内不得再出皇宫半步。” 皇上紧接着道,话毕,随后转身进屋。分毫目光都不辗转给旁人。 子衿震惊,她没想到顾成玉竟然被罚的比顾凌云还惨,顾凌云竟然为自己辩解成功了? 听此结果,顾成玉甩袖离开,子衿站起身来刚想激动得去问顾凌云,便见屋内一人影出了来,银光色衣衫光滑柔亮,上官绿染迈步出门。 “恭送皇后娘娘。”众人行礼唤声,上官绿染却偏眸看了眼子衿,吩咐道,“七皇子随本宫来。” 子衿乖乖跟着顾凌云一并,跟在上官绿染身后。路上迎着各路人马的眼光,子衿才发觉原来自己原先一直都没注意到,这宫里的旁人几乎鲜少有人认识顾凌云,却都识得皇后娘娘。 三年也能让人变一副样子,顾凌云就是个成功的例子。 话说回来,看来一切真如子衿所想。上官绿染是来帮五皇子说话,因此皇上才会将责罚降低,只是让顾成玉移居去宜睦宫,随德贵妃守佛礼行佛规罢了,德贵妃是个安分守己,或者看淡一切的性子。放在她这里最让人信得过。 乾坤宫,皇后娘娘的寝宫,皇宫内除却皇上的寝宫外,最豪华的一座便是乾坤宫。皇后娘娘似乎极其喜爱奢华,屋中家具摆设像是才换不到一个月的新家具,子衿若不是心有旁骛,此时绝对会震惊得能吞下一个鸡蛋。 上官绿染端坐首位,子衿跪在地上,顾凌云站在一侧。 “皇上的口谕你们也听见了。这些本是后宫琐事,也本该由本宫打理。如今却一再扰动皇上,是大不敬之罪。今日若非左丞相亲自带着女儿寻来。也该由本宫亲自审理此事。” 顿了顿,上官绿染声音越来越沉,“不过本宫终究是皇后,既然知晓了,就不得不管一管。前后因果本宫已经听晓,皇上虽然罚了,但本宫也不能置若罔闻,七皇子可还有话要说?” “儿臣清白。还请皇后娘娘明鉴。儿臣与秋小姐在护国寺的不愉快,儿臣不知是谁打听来又故意如此设局,儿臣只知秋小姐被人如此玩弄,还险些丢了自己的名誉。委实不值。” 顾凌云说这么多,像是在同子衿解释,子衿也明白,顾凌云说得这些话,应该是在皇上面前说过的,也正因为顾凌云为秋雪琴着想的态度,才得以罪责如此之轻,只判了个违背宫规。 只不过顾凌云如此巧言令色,又有外人在场,子衿真怕会引人多疑。 “本宫明白,但该罚的还是要罚。”上官绿染正色道。 又责 “其一,七皇子不顾宫规肆意领人潜入尚书苑,此条皇上已罚,本宫不再多言。其二,七皇子伴随书童未能及时禀报此事且无任何安排,导致后来秋姑娘有所误解。书童有失职责,该罚。” 书童是子衿挑选许久才选出来的。她认为最机灵且最低调的一位小公公,人长得白白净净不说,说话做事也简洁明了,虽说年纪太轻。也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但机灵是真。 “其三,贴身侍女未能及时知情禀报,有失职责,该罚。书童与侍女同罪,罚杖责二十即可。”上官绿染站起身来,不怒自威道,“这里是皇宫,不再是小孩子家玩闹的场所,但凡出点差错,都牵扯数人,这些日子难过些也是正常。待日后习惯了便也明白了。” 上官绿染苦口婆心的姿态,只让子衿觉得好笑,她罚的全面说得到位,无一不妥也无一有失皇后的权力。 若是在入宫以前,子衿心里还能为上官绿染多说两句话,就像那次她被杖责一样。可是现在,她只觉得上官绿染为一个不是自己所出的五皇子如此行为,未免有些太过。 “儿臣明白。”顾凌云点头。 一连两日的杖责让子衿的身子有些吃不了,夜里终于起了高烧昏厥。 第二天一早,麽麽在门外敲了半晌的门都无人反应后,顾凌云总算来了。 顾凌云昨夜将自己闷在屋里谁也不理。子衿碍于身子不方便也没有去看,想必昨晚顾凌云心里也是不好受。 本想着回到宫里能有一方土地舞台够自己施展才华,结果接二连三一再受挫,顾凌云的自尊心难免坍塌。又加上父皇总是这般态度,顾凌云无所依靠,心中万般委屈还未来得及说出口,身边最亲近的人又一再受罚,他更不好意思诉苦。 这么一来二回,所有事所有言语都闷在心底。对一个孩子来说,确实不容易。 子衿迷糊中。察觉到有只冰凉的手落在自己的额间,待了许久。直到自己醒时,触感还未离开,好生惬意。 “子衿,子衿?醒了吗?”虚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子衿努力睁开眼睛去看,却只能看见个身影。 “阿云。”除了他,没有人会守在自己身边,子衿闭着眼睛。感受着额间的冰凉,微微蹭了蹭,“我没事。” “子衿,我们走吧。”顾凌云低声道了一句。又俯身将头贴在她的胸前,侧过头道,“我们离宫吧,不要再在宫里待着了。” “我可是说了梦话?”子衿迷糊中记得自己有为顾凌云想过,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去禀报皇上,然后与顾凌云出宫再过个三年,谁管他谁当太子,她继续过她的潇洒日子。 顾凌云点头,又摇头道,“子衿,我想了很多,我这个时候回宫,无疑是给所有人一个开刀的机会,用我自己的薄弱去成全他人,我不愿。出宫,是最好的选择。” 屋外光亮昏暗,应该已经黄昏。 擦拭 子衿这会没力气去说话,顾凌云想离宫,子衿自然大大赞赏,可是顾凌云离宫的初衷是否真如他所说那样。 夜里,顾凌云端着一盆水来了子衿的屋里,子衿脑袋懵懵的睡不着。听动静却一听一个准,转过头看见顾凌云进来。子衿心想,顾凌云这是下定决心要离宫了?都这么大胆了?先前不还是刻意与她保持距离来着? “子衿,你烧得厉害,我给你擦擦身子。”看着顾凌云一本正经的模样。子衿咳了咳,睡了整整一天,子衿已经好些,虽然脑袋沉,但精神不像先前那么消沉。 宫里的御医不给下人瞧病,顾凌云便只让大夫抓了治烧的药,可子衿这幅样子根本就是没起多少作用,子衿也知道自己心火大,应该是胸中郁气闷结才会发烧,她准备明早起来出门跑几圈也就无事了。 看着顾凌云小心翼翼将她袖子卷起,拿过湿巾轻轻搭在她小臂上,缓缓擦拭。子衿问,“真想离宫?那你想过去哪里没有?” 关于顾凌云现在的势力情况,子衿不是很清楚。她只知道顾凌云在宫中有人,不然不会在护国寺三年,还对宫里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但她不知顾凌云的人是谁。韩家的人?他们都是朝中大臣,进不来后宫,对后宫之事应该不会如此详尽。 那还能是谁?纯妃更是不可能。依着纯妃那性子,不敢冒险不说,她也不像是与顾凌云如此亲近的人,她那性子。更不像会听人差遣,成为顾凌云的耳线。 “离宫,但我还没有想好,我甚至还没想好怎么同父皇说。不知父皇是否会允我离宫,也许父皇……” 也许皇上本就不希望他在宫里待着。子衿知道顾凌云心里一定会如此想,但顾凌云没说出口,他是爱撒娇,但他不矫情,他不会把这些负面情绪说出来。 “啊。理由我已经想好了,而且一定能劝动你父皇放你出宫。至于去的地方。琅琊山你知道吗?或者苏州园林也不错,还有桂林山水都行。你想去哪个?”子衿故作兴致勃勃。 顾凌云眼底闪过诧异,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什么理由?” “你还记得前些日子你为你小舅舅守夜之后,不是又连守了四天吗?”子衿小心翼翼提起那时的事,见顾凌云没有再多表情,只是点了点头后,子衿才放心道,“这次你可以继续先前的话。去皇上面前自请封王,有了封地后,我们直接离宫,你大可以去你的封地做你的小霸王。” 顾凌云不动声色。甚至可以说是没有任何表情,子衿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又问,“只是你真的愿意就这样离宫?凌云,你冷静下来仔细想一想,你甘心就这么离开?” “子衿,你不是很想离宫吗?”顾凌云问。 “是,我做梦都想离开这里,这样的环境气氛,我受不了,我也不想整天提着个脑袋东想西想,生怕你哪日惹怒了什么权贵应付不来。” 坚毅 子衿越说越激动,“凌云,你若真想离宫,明日就去找皇上,趁热打铁,这两日你什么情况皇上都看在眼里。若他还算……皇上一定会放你走。” 只要皇上还能有点良心,哪怕还能有一丝为他的儿子着想。皇上都不应该把他圈养在这样的地方,还不管不顾。说什么为了顾全大局,孩子的心理已经快崩坏了,身为父亲。难道心里就没有一点自责? 心里默默怼了良久,子衿见顾凌云良久没有说话,才渐渐冷静下来。顾凌云想见皇上,他应该是每日都想见着皇上,哪怕是一句单纯的指责也好,哪怕只是过路淡漠的一眼也好,顾凌云的生长历程中,缺少了太多太多的爱。 “明日一早,我就去同父皇说。”子衿正犹豫不决,顾凌云却坚定道,匆匆将手下的活干完后,顾凌云为子衿盖好被褥。转身端着木盆走了出去。 小小背影,却透着坚毅不屈的力量,子衿劝阻的话没有说出口,她有私心,她不愿顾凌云在这里受委屈,也害怕自己在这里断送了命。他缺少的爱,她可以一点一点补给他,只要能离开这里。 身后的伤热辣辣的疼,子衿每被打一棒子,心里的委屈就会增加一分,她不知道自己一头热的跟着进宫有什么用。也不知道自己现在付出这么多,到最后还有没有命去享受回报,她甚至下定好决心,一定要离开这里。 可是当她被抬回宫苑里时。看见顾凌云那一双泪眼莹莹的模样,自己的心立马就软了。子衿没经历过什么亲情爱情友情,她更没在这三者里努力付出过什么,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她这头一回才会这样用力,不顾一切。 一夜。子衿无眠,仰面倒在床上。千丝万缕绕过脑海,看见天色擦亮之时。疲倦才汹涌而至,闭上双眼,子衿昏睡过去。 屋外,顾凌云对坐案前守了一夜,地上扔了一地的纸团,脸色发青,顾凌云望着窗外,像平日里子衿模样。她想问题时总爱看着外面,可顾凌云总爱低着头,果然,他看着外面什么也想不明白。 “你甘心就这么离开?”子衿的话在耳边缠绕了一夜。顾凌云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不愿再让子衿在宫里受罪,也不愿再在这里受他人随意欺辱。 可是他甘愿吗?就这么认输离开?他曾经是何等的高傲?他何时堕落成这般人人喊打的模样?他凭什么要像只落水狗一样逃离? 顾凌云也开始恨,恨自己这三年败落不堪的名声,也恨起子衿让他一直忍耐。他最初就说过,若子衿不愿助他一臂之力,就不要还为他铺路,动摇他的念头。 他一直知道子衿不愿他掺和朝政,什么权贵势力,她不愿听也不愿想。可是他身在帝王家,怎么与世无争?母妃因此而死,父皇无动于衷,当年母妃死因至今父皇为给个结果,他怎么能如此甘心? 书信 子衿顿了顿,继续道,“若田大人还是信不过,奴婢这就遣人回去将书信送来,只是恐怕会耽误些脚程,此次事情加急。还是得先办事为主。” “姑娘这是哪里的话,孝王对姑娘向来器重的很。臣自然信得过姑娘,姑娘有事尽管吩咐便是。”田正石说得认真,点头哈腰的模样比当初更甚,许是也听闻了那些押送进宫的官员被残杀牢狱之中的事。 关于子衿。田正石不仅记得,甚至忌惮。子衿初来云颖县那几日,田正石已经震惊孝王竟然会这样偏袒一个侍女。 后来印象改变,还是因为那次在客栈中,田正石一进屋,就瞧见躺了满地的人,而整座客栈中,只有孝王与子衿站着,当时她脸上含着浅浅的笑意,让人不寒而栗。见。 而她脚边竟然躺着左相嫡女秋雪琴,睁着眼睛瞪着子衿,面目森然不敢直视。可子衿依旧只是笑,田正石在门外便听见了那轻灵的笑,笑得人心慌。 在之后的事犹如走马观花般,田正石心惊胆战自己也被揭发,曾多次找孝王谈话,有一次刚要敲门。就听见屋里两人的对话,田正石在门外站了半晌,最后还是没落下敲门的手转身离开。 对话内容不过是子衿与顾凌云的寻常对话,在商量接下来的事该怎么做。但田正石从来没想到这些主意竟然是出自一个小姑娘的嘴里,孝王还皆言听计从。后来有多少事是谁的主意田正石都不知道,但那日的偷听来的话。让他再也没敢小瞧过子衿。 见田正石对她还算客气,是子衿意想不到的,看了看身后站着的两个侍卫,心里想着难不成是因为这俩侍卫?子衿记得田正石对她向来是不怎么尊重的。几乎没正眼瞧过她,他瞧不起女子,打骨子眼儿里就觉得女子不行,所以子衿才会带这些侍卫来壮势。但没想到田正石对她态度还不错? 收回思绪,子衿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皇宫那边近日查得紧。先前孝王因念及旧情并没有将前任那些官员之事全部揭发出来,但其中许多纰漏当时也没来得及一一处理。今日奴婢来此,便是为了此事。孝王封官在即。这些纰漏还是不要留下的好。” 说白了就是那些官员还留下许多贪污痕迹,当时没给他们擦屁股擦干净,这回来就是把这些痕迹都抹去的。 田正石自然听得明白,但闻言却明显一愣,笑容僵硬在脸上没两秒,随即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响亮至极,分毫没有留情。半边脸没多会就红肿了起来。 子衿深吸一口气,心尖骤然一紧,指尖攥紧掩藏在袖中,目光尽量平静慢慢抬向田正石。“看田大人这意思,奴婢是来晚了一步?” 闻言,田正石没有说话,一把年纪眼眶竟然红了起来,抬手又是一巴掌扇在另一边脸上,双膝一软竟然直接从椅子上滑下,跪坐在地。 抱歉 赐婚?子衿怔了怔,会吗?应该会,也说得过去,可是顾凌云才多大啊,才十一岁就赐婚,娃娃亲啊!子衿深吸一口气。又摇头笑了笑,觉得自己真的是什么都爱计较了。 “那你这话怎么躲躲闪闪的不跟我说?怕我做什么?皇上若真要赐婚。谁也拦不住啊。”子衿说出口后,才发现话里带着浓浓的醋味,略微汗颜。 “没有,我没怕你。我只是觉得。有点对不起你,至于为什么,我也不知道。”顾凌云想着也觉得不对劲,抬起头来看向子衿,却见她脸上强忍着笑意。 “哈哈哈哈哈,顾凌云啊顾凌云!”子衿还是没忍住,大笑起来,“你这样以后可怎么办啊,你以后要知道要经历的事还多着呢,这还没事呢就不好意思了。” 忍不住开了车,子衿立马收住,也没有解释。只是笑声闷在嗓子里时不时溢出来,忍得子衿浑身发颤,顾凌云不明所以地坐在一旁看着她。 门口刮进一阵风来,子衿正对着门,笑声戛然而止。皇上手提着衣帘一甩,迈步入门。一进门就直直地对上子衿的视线,皇上怒目而视,脸色泛青。 “不是说身染重病吗?这就是所谓的精神不振?”皇上负手而立站在顾凌云的身后,视线移向顾凌云,凛冽的目光看得子衿都发颤。 顾凌云信中到底说了什么?皇上竟然亲自来了?怎么还提到她生病的事?子衿看向顾凌云连忙下床跪地,子衿也猛地起身想下床。结果却眼前一黑,又倒了回去。 撑着手臂,子衿缓缓起身,皇上瞪着顾凌云。顾凌云也不敢乱动,只是频频回头看向子衿。子衿揉了揉眼睛,尽量动作轻缓地下了床,屈身跪在地上。 “父皇,子衿她确实身染重疾,御医们没有父皇的口谕都不愿来给子衿瞧病。儿臣恳请父皇开恩,救一救子衿!”顾凌云趴在地上说得诚恳。从侧面能看见他泛红的眼眶。 救?怎么说得她快要死了一样?子衿低头掩盖自己的诧异,顾凌云应该知道她虽然重烧。却没有那么严重,不过以他目前的对外表现形象来看,如此说也算说得过去。旁人也不会计较他言辞是否合理。 轻轻闭上眼,子衿忍着头痛听着顾凌云在耳边还在解释,子衿听了个大概,也猜到了他信中所提及的事。封地赐官的事,顾凌云提了,但应该还说到了怕子衿捱不到离宫。毕竟封地这种事要办不少程序,所以便请求皇上批一道折子,允御医来给她治一治。 皇上期间一直没有说话,偶尔插了一句也是怒眸瞪向子衿的。最后直到顾凌云趴在地上连连磕头之时,皇上才气得离开,骂了一声没骨气。 骂是骂,御医还是请了,子衿留在屋内,顾凌云领着皇上在宫苑内四下走着。 晌午,正巧下人们进宫苑来备饭,皇上竟然留了下来,顾凌云的屋子里,饭菜摆了满桌。 知心 天色正好,顾凌云坐在屋内尽心给父皇说菜,有些饭菜还是子衿教给他们做的新菜,顾凌云说得兴致昂扬,皇上却脸色愈发沉重。 “那个丫鬟到底有什么好?让你什么都想着她?一个不懂事的丫鬟,让你觉得一时新奇?各宫宫里就一座冰鼎。你都赏给了她?”皇上放下筷子,看向顾凌云。 顾凌云也连忙放下筷子。低头辩解,“儿臣没有!回禀父皇,子衿待儿臣十分周到,在护国寺内。若非子衿一再相救,儿臣怕是未必能挺过这三年。知恩图报是儿臣从子衿那里学来的道理,儿臣不能因为自己是皇子,便一再享恩而不懂回报。” “什么歪门道理!”皇上大怒,一掌拍在桌子上,“作为下人不懂规矩,还教主子要学会报答自己?这个丫鬟是从哪里学来的这样歪门邪气,跑来在这里蛊惑!” “父皇,儿臣在护国寺除了子衿,别无旁人能同儿臣好好说过话,子衿大可以远走高飞离开儿臣,可子衿却没走。儿臣说过,进宫后定会保她周全,是儿臣无能,一再失言。” 顾凌云低声糯糯的声音,听着让人不自觉心疼,皇上听得了他前半句话。心尖不忍抽痛,想起自己在他的成长中确实没有为他树立正确的思想,而压下了脾气。 寂静片刻,顾凌云呼吸有些重,深深喘了口气后,才又道。“父皇若心中有气,还请父皇责罚儿臣。” “儿臣明白,父皇自儿臣回宫以来,就没有为儿臣说过一句话。不过是为了不想给儿臣带来太多压力,以免他人眼红,让我招架不住。儿臣也明白,父皇给儿臣下的门禁,也是在保护儿臣,几日后的赏花宴儿臣便有理由不去。也算是躲过一段纷扰。” 皇上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攥紧的拳头松开垂落。又抬起抓起筷子,沉声道。“朕知你一直在装糊涂,你却算计到朕头上来了。先是写信自清封地,朕本以为你要离宫还想准你出去历练历练也好,你又清朕清御医给你的丫鬟治病,故意气朕。最后若不是见你写了那一行字,朕恨不得直接送你进牢,先治一治你的倔脾气不可!你故意引朕来,难道就是想当面气一气朕?” 顾凌云在信的最后。特意加了一句,“天子,权贵,匹夫。一概而不论,论则分而概之。”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人分三六九等,一样又不一样,分化教之也好,统而概之也罢,却都不能不注重其区别。顾凌云这是在隐晦地表达,他明白皇上的心思,但他的等级由他自己定。 皇上听见他这话,心中本就猜测他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下就能根本确定。皇上是惜才的人,若不借着这个机会来弗林宫与顾凌云说一说,怕是便会永远的放弃。 顾凌云不信皇上真的放弃自己,意料之中,他的想法没错。 “儿臣不敢。于宫中,儿臣确实更想出宫去游荡一番。” 封地 顾凌云站起身来又坐回了凳子上,方才皇上拍桌子的时候,直接把他吓得一屁股跪在了地上。 “封地本就是待你加冠之时才有的事,对你来说,还为时过早,待你成年后。朕定重重赏你一块大封地,在此之前。你还是先在宫内练一练性子为好。” 皇上话毕,继续用餐,一本正经地说着私心的话,也没觉得脸红。反而理所应当的看了眼顾凌云。 这话倒是顾凌云意料之中的话,顾凌云点头谢恩,也跟着继续用餐。 午饭的对话,顾凌云没有同子衿说太多,只将皇上最后一句话转述给了子衿,子衿不是很懂他们这一代的规矩,自然也没有多问,虽然她也没真的想象过离宫后的潇洒日子是如何模样,但心底的失望难免消除不尽。 御医果然是御医,子衿中午睡了一觉醒后,脑袋已经不觉得痛了,只有淡淡的晕晕沉沉还在。其余倒也无妨。 顾凌云匆匆见过一面子衿后,又立马去了主屋,站在门口没有进入。 门微微敞开,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的物件,顾凌云还记得那日自己在这里跪了多久,双腿发软四肢无力。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子衿的时候,认识她,并选择跟她走。 皇上在这里待了许久,日斜三分时,门口才有了动静,但顾凌云坐在门口时睡着了。正抱着腿歪头酣然大睡。 这两日应该也是累坏了。皇上想着,弯下腰打横一把抱起顾凌云,顾凌云顺势搭手圈住皇上,就像圈住子衿一样。亲昵又带着撒娇。 抱着起身,顾凌云袖中一枚玉佩滑落,叮当脆响,皇上低头看去,见其完好无损不见一丝碎汶,不禁留意多看了两眼。 顾凌云像是被惊醒。浑身一震跟着便抬头醒了过来,目光茫然却像是在四下寻找些什么。抱紧了怀中人,脑袋不停地转。一副还没有完全醒的模样。 皇上弯下腰捡起玉佩后,冰凉的触感在指尖滑过,皇上登时愣住。 梨妃。这是梨妃的玉佩,这是梨妃常戴在身侧的玉佩。皇上本下旨严查案件,本想查出到底是谁偷了玉佩,却一直没有查出,没想到竟然在他这里。 他一直随身带着?听见声音就能慌张成这幅样子?心里有多在乎才能做到三年不愿放手,哪怕只是一块玉佩。 将顾凌云轻轻放在床上。皇上指尖摩擦着玉佩,落下一吻,随后将玉佩缓缓放在顾凌云枕下,默默转身离开。 听见脚步声离开。顾凌云睁开了眼睛望着门外,轻微叹下一口气。 皇上回到宫里,提笔落字流水成云。不时,一道圣旨传去了弗林宫。 七皇子顾凌云,因孝闻名天下,丁忧三年期满,年十一,封孝王,赐云颖县。皇恩厚荡,特允孝王成年加冠后,再移居封地,此先暂由左丞相总管,地方提督韩承光之兄韩承序副管。 云颖县是座良田遍地肥沃满城的县城,不仅大,且富得流油。 云颖 云颖县是梨妃的故乡,韩承光升得提督的官,也是升作云颖县的提督。 韩承光死后,他的封地他的官爵等等一概清零,都需要另找人来做。又为防止被不信任的人集权,因此皇帝一般都会分而化之。将封地让韩承序副官,也是一笔不小的油水。 今日左丞相带着女儿特意进宫来。表面上是奔着太后皇后来的,其实也是奔着皇上,奔着那块地去的,谁都想要。 但皇上今日因为出了秋雪琴一事。还模糊允了左丞相此事,以作安慰。但此时这地以这种方式让他代管,左丞相难免会有所埋怨。 这些皇上并没多虑,与其让这块地流给别人,倒不如给七皇子,梨妃本就是出自这里的人,七皇子这三年的孝行更是看在众人眼里,若是旁人问,就说是给他留块故土,也无可厚非。 一时之间,这道圣旨传遍了京城,皇帝因七皇子孝行。破例赏其还未加冠的儿子封地。 百姓自然传皇帝这是要鼓励孝行,而朝中大臣只道皇帝这是要把封地给最没能力野心的人,不用担心失了封地,随时都能随便找个借口要回。而后宫之中,也有众说纷纭,有人猜测皇帝依旧看重七皇子。有人猜测皇帝对梨妃念念不忘,还有人猜测皇帝打算提前送七皇子出宫。 不过后宫普遍偏向的,自然是前者。 圣旨下落的第二日,弗林宫的宫门都快被踩塌了。一方面是各宫宫人前来送礼祝贺,一方面是皇上派来的人,行一些程序上的事。 顾凌云不能出宫门。皇上的话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怎能随意收回,所以顾凌云也只能一直在宫苑里等着皇上派人来送文件。 一天天子衿快要忙得看不见顾凌云,子衿整天围着来的客人转。子衿这才认识到帝王后宫的妃子之众,简直一人踩一脚,能把门槛踩断的那种程度。 足足到了第五日,人才渐渐散去,没了踪影。子衿这几日奔波,体中的病早就痊愈。可御医依旧按时来诊脉,第五日才终于没了人影。 这日晌午。子衿跟着麽麽学完规矩后,跑去了顾凌云的屋子。却见他还在埋头写着什么东西。 平日里顾凌云黏的时候,子衿也没觉得什么无聊,现在顾凌云忙起来了,就算子衿一整日都在来回不停地走,却还是觉得百无聊赖。 “这些操作,你都会?”子衿诧异,顾凌云是如何知道该如何做这些事。 顾凌云摇头,简单道。“父皇特地派了个公公来教我此事。不出一月,这封地便成了,不出三月,那边总管副管也该完成交接了。到时候我正好就能离宫,到时候我一定要亲自带你去看一看,那是我母亲待了十七年的地方,我也很少去过。” “你母妃才十七岁便入了宫?”子衿问,顾凌云点头道,“父皇在登基之前,只娶了皇后一位,皇子公主们也都是在父皇登基后才有。” 书法 “怪不得你们兄弟们都差不多大。”子衿拽过一个板凳坐在顾凌云身旁,双臂盘在桌子上,下巴抵着手臂,看着他手下的字。 子衿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另一个世界里,那会她已经小有所成。却因为一次小小的挫折心情崩溃到极点,现在回想起来。甚至都不记得那次挫折的打击点在哪儿,但那时的心情,子衿却很难忘怀。 为了放松心情,子衿去了博物馆去了海底世界。去了很多很多能让自己觉得无比渺小的地方,弱化自己的情绪,可最后还是没有多大用,大概有小半个月的时间,低谷到呼吸都累。 直到有一次,一位朋友邀请她去主持一场活动,子衿认识了一位书法大师。子衿第二天一早去了那位大师的家里,见他写了整整一天的字。 将时间,将工作全部抛之脑后,子衿什么也不想,就那么看了一天,清淡的音乐在耳边时而响起。那算是子衿唯一一次懂得了享受生活。 “这字是谁教你的?”子衿问。子衿并看不懂什么字体,只知道漂亮不漂亮,顾凌云此时的字就极其漂亮,写得很快很潇洒,一种说不出的舒服自心底洋溢。 “教?我这么大的人了,难不成字还不会写吗?”顾凌云手上的活没停。依着一张纸上的字,自己重新抄一份。 子衿没再纠结,又问,“你把这些重新抄一份做什么?” “我这几日都只是在抄,这些东西我都不懂,只能靠着别人给我拟的草案。我重抄一份稍微整理整理就算作我自己的,再交给父皇,至于其中纰漏,人都是父皇给我找的人。我大致看了一眼,也看不出什么问题,就算有了问题,父皇在上,与我无关。” 顾凌云将手中的一份抄好后,放下笔长长出了一口气。他自己虽说是抄。但子衿发现顾凌云在其中添了不少东西,偶尔停笔自己想的时候。子衿都不敢说话打扰。 皇上这次算是用心了,只是子衿不明白缘由。想了想,子衿终于还是问了,“你那封信……是不是让皇上对你有了怀疑,甚至已经确信你只是装傻?” 最终子衿还是没有问他那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顾凌云转过头看向子衿,想起皇上曾说过的话,落手放在子衿的手背上。 “子衿,是我对不起你。没能让你出宫。”顾凌云低着头,声音沉闷,窗外斜光披在他半边脸上,毛云云的光晕着。 子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这次顾凌云有些愧疚得过头了,但子衿也当他只是场面话,摇头。 “不过皇上此举,无疑给各方人一个提醒,凌云,你得小心。皇上是知道你好了,所以才这样给你施压?” 如果皇上先前的话还作数,说什么不能让顾凌云锋芒毕露,那如今的行为完全就是打脸行为,不让他锋芒毕露,还让他如此出风头? 宫里宫外流言蜚语已经起来了。 内容 如果不是因为顾凌云门禁不能出去,子衿相信这两日已经起了不少的事,单单是五皇子那种鸡头就能掀起不小的波浪,主要是现在顾凌云完全没有契机去坦诚,自己并不傻,自己只是装的。 一旦被人怀疑识破。一定会有人告他欺君之罪都不止。 “那天午时父皇在弗林宫吃的饭,父皇生气至极。所以我才多说了两句话,父皇没有仔细问我,想必是心中已经肯定。” 低着头,顾凌云心里跳得厉害。他没想过要对子衿撒谎,可是步已经走到了这里,他也没法对子衿实话实说。 顾凌云不可能对子衿坦诚,是他故意在皇上面前露了马脚,让皇上留住了他,信也好,话也好,玉佩也好,都是顾凌云为了让皇上不放自己走而故意提前安排。 他知道子衿想走想离宫,可是他真的不甘心。所以他只能一面答应子衿去求皇上,一面又让皇上心起愧疚留住自己,顾凌云不可能放走子衿。 从见到子衿第一面时起。顾凌云就十分留意,到了后来子衿给自己一点点出谋划策,自己不过稍微露了软态,她就心软,顾凌云便起了利用之心。 只是他自己没有意识到,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子衿离开自己。否则只靠他一个人,他很难自立。直到后来慢慢长大,顾凌云才渐渐发现,自己越来越混不清自己对子衿到底是怎样的态度,自己数次在众人面前护着子衿,到底是自己下意识行为。还是只是想留住子衿。 祁阳的出现让顾凌云更加怀疑自己的想法,看着祁阳的种种行为,顾凌云就像在看着自己,祁阳慢慢靠近子衿。利用子衿的信任与同情,做了很多事。顾凌云讨厌祁阳,他怎么可以这么坦诚地利用子衿。 念头一起,顾凌云就忍不住多想,揉了揉眼眶,顾凌云起身关上窗户。回身一把抱住子衿,将头埋进她的肩窝里。 这是他独有的子衿。祁阳也不能如此行为,只有他可以。他还可以与子衿做很多祁阳都不能做的事,他与祁阳是不一样的。 “没有关系,皇上既然不明说,自然也是明白你的苦衷,不会怪罪于你,不必担心。”子衿拍了拍顾凌云背,不知道他这突然怎么了。看了眼被关上的窗户,子衿咽了咽口水。 顾凌云没有说话。心里只想着他的子衿,他与子衿做过的很多的事,那些祁阳都不能做的事。 缓缓抬起头,顾凌云盯着子衿的眼睛。一眨不眨,子衿忍不住咳了咳,双手抵在他的肩膀上推了一把,错开视线有些脸红道,“还没吃饭吧?这个时辰了,也该吃饭了,我这就去唔……” 顾凌云贴住子衿的双唇,瞪着眼睛看着她,随即离开,子衿愣了愣,吐出后半句,“催一催他们……” 看着顾凌云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自己,子衿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尴尬还是害羞。顾凌云咧嘴一笑,放开了子衿。 留下 子衿整日晒晒太阳,与顾儒林逗趣打乐就好,一时听要回宫,她还真有些舍不得。 “来日方长,反正我能经常来看看打理打理。”子衿故意说着,心里也知道不可能。她一个人来有什么意思? 她如此想着,却没想到顾凌云低声说了一句。“你若真心喜欢,一直留在这里也可以。” 低软的声音,贴着耳边钻进了耳腔,沿着血脉蔓延至全身。冰凉的指尖碰了碰她的手背,子衿没来由震了震。衣衫被顾凌云拿下扔在了床上,子衿贴着衣柜迟迟没有转过身去。 “子衿。”顾凌云肚子里的稿子打了一张又一张,却良久没有说出一句话,轻轻扶着子衿的肩膀转了过来,顾凌云见她眸中已经了无任何情绪后,才解释了一句,“你若想留下,府内我会安排好人保护你。” “比你亲自保护还好?”子衿终究还是没忍住,情绪涌在胸腔被她压在嗓子眼里,说出来的声音打着颤,见顾凌云眸色陡然慌张起来。子衿没给他解释的空档,继续逼问,“你是怕我阻碍你的计划,还是觉得他们会傻到拿我威胁你?” 她不知道顾凌云这突然又要闹哪样,她也懒得再去猜他那满腹的小情绪,只自顾自地想着。拿先前胡思乱想的刀子话戳彼此,尽管她明明知道顾凌云不是因为这些原因。 顾凌云眼睫轻颤,知道自己又搞砸了,他还是说错了话,无意识咬着下唇紧紧盯着子衿,摇头喘了口气。 子衿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大概猜了猜前因后果后,稳住情绪,勾唇一笑道,“也好。这里离长乐也不远,我本来也不喜欢皇宫,这下也没人敢说我不懂规矩了。” 自从进了府来,子衿就觉着顾凌云不对劲。大摇大摆地架势,哪怕下人在旁,顾凌云也无顾忌。领着她围着府一圈一圈地走,现在想想。那明显就是做给下人们看的,他一早就想好了让子衿留在这里吧。 脑子里思绪转的快。顾凌云慌张着拣到什么说什么,“顾凌天这阵子藏着心思肯定要来找我麻烦,秋雪琴生辰宴的事,他难免不会记你一笔账,宫里眼下不安全,祁阳最好近日在京城。” “那我直接去长乐客栈多好?”子衿没忍住顶了一句,满腔的怒火被顾凌云零乱的解释冲的更旺。 “我……”顾凌云被顶的没话。低着头嘴唇被咬得血似的红,子衿叹了口气。摊开话来说,“你这次回宫要做什么?” 顾凌云突然提起这事,一定是哪里出了变动。若只是如他口中所说,怕被人找麻烦。依着顾凌云的性格,他确实可能会把子衿送出宫来避开一段时间,但他又说不出会有什么麻烦。 那只剩一种可能,他要找别人麻烦。他怕一时顾及不来子衿,便想出这么个法子,若事情出了差错,圣上追查下来,既能让子衿逃脱嫌疑,也能保护她不被人骚扰。派人保护,真是个挺好的法子。 生气 才会做出这些事,三子更是害怕,为了能更多减轻主子的气。他便去了内务府领罚。 可是阿玲与三子究竟该领什么罚?这个世界是不是但凡出现点异于常人的事。都认为是怪事?同性恋不被接受,人畜恋不被接受。太监与宫女又怎么了?门不当户不对?还是只是因为都是下人? 没多会,顾凌云回了宫来,带着个鲜血淋漓的三子,三子跟在顾凌云身后,一瘸一拐地走着。子衿得到消息后出来就看见这么一幕,心里略微不爽。 “你们愣着干什么!快去扶着啊!”子衿冲着守门的两个侍卫吼了一声。谁知他们脚步点点面面相觑,最后却无一人上前搀扶三子。 子衿看向顾凌云,顾凌云冷着脸没有说一句话。径直回了小宫苑,子衿不解追了上去。跟着顾凌云回了屋子后,才发作脾气。将门猛地一甩,插上门闩。 “为什么?你是在气三子?你也认为阿玲就该跪守在门口一夜。三子就该去领罚?”子衿声调极冷,旁人如何言语她都无所谓,她最怕顾凌云也如此认为。 “我没有!”顾凌云挥袖转过身。与子衿对视。眸中溢着怒火被压抑得紧。“三子到了内务府直接说奉主子命来领五十杖责,我去了那他已经被打了三十,我能怎么办?像护着你一样不管不顾去护着他?在外人面前?” 虽说如今皇上纯妃等人已经明摆着知道顾凌云是装傻,还有部分人也已经猜出。但大部分人根本不知情,痴傻这一点。在什么时候都能是顾凌云保命的防线,这也是为什么子衿要一点点让顾凌云展露才华,不然瞬间的锋芒毕露只会引敌。 听此,子衿没有说话,看着顾凌云听他继续说道,“要不是纯妃娘娘的人来领俸银,引纯妃娘娘过来帮忙,这场面我根本圆不下去。我将此事告诉了纯妃娘娘,纯妃娘娘打发了内务府的人,只说是三子顶撞了她,她才让他来,不然内务府那种地方,人来人往那么多,我去说,难免让人听了起疑。” “所以,你在气什么?只是替三子担心?”子衿问。 “我气三子蠢!眼下近日我本来就被宫里人推上了风口浪尖,他现在又出去惹人注目,若真让旁人知道了他的事,连带着我这个主子都是要受骂的,他那样的脏事,怎么好意思去领罚!就连纯妃娘娘都训了我半天,更何况是外人?外人听了此事,指不定要怎么说我这个主子!” 顾凌云憋红了脸,一通话说完,直接坐在了椅子上,粗喘着气,错开视线不再看子衿,子衿现在的目光让他有些害怕,他甚至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失态。 “说到底,你也觉得三子与阿玲这事是低贱的,他们就不该在一起,哪怕他们再互相喜欢,哪怕三子为了阿玲甘愿去内务府受罚,你也觉得他们不应该。”子衿深吸一口气。 落栓 站在门前双手放在门栓上,耳边想起了顾凌云中午的话,最终还是没有插上门,转身上床。 “好久没有和子衿同床睡了,子衿今晚留下吧。” 子衿躺在床上时,耳边总是想起这句话。洗澡的时候也是,导致她没泡多长时间就出来了。 如今已经能正视顾凌云无形的暧昧言语。她知道顾凌云不过是依赖她,下意识想和她待在一起,所以平时子衿听到这种话,都自动过渡成娃娃音在脑海里转。暧昧情绪立马消散不见。 可一旦顾凌云盯着她眼睛看的时候,或者前戏情绪铺垫得很好的时候,子衿忍不住一打岔,暧昧情绪就会瞬间爆棚。 “子衿,子衿?”门外有小宫女拍门,子衿起床开了门问,“怎么了?主子找我?” “子衿你快去主子屋里看看,主子的玉章不见了,四处都找不到。”阿玲站在门口面带焦色。 阿玲是子衿觉得这些宫女之中,最乖巧也最伶俐的一个,但不知道为什么,子衿总觉得她有些怕自己。 “玉章?主子现在找玉章做什么?”难不成是白日里那些东西根本没抄完?怪不得他今日那么闲。原来是想累到晚上赶工! “奴婢也不知道,主子在洗澡的时候奴婢就一直在旁边找,主子洗好后奴婢也没找到,主子就让奴婢来找你了。” 说话间,子衿已经到了顾凌云的门口,阿玲自知这等贵重物品她也不该看。便退身出了门。 门被关上,子衿抬步走向床侧,伸手拉出一细绳,只听铃铛作响,一方暗盒从床侧伸出,玉章正在其中。 子衿转过身。“就在这,你不是知道吗?怎么还让我来找?” 拿出玉章,子衿晃了晃手,又将玉章放回暗盒里。收了回去。这小小机关也是子衿自己做的,原理很简单,就像翘翘椅一样。 先在床板下面凿一个小小的长条洞,塞进去一根木条,固定点偏右侧,这样木条便会左垂。暗盒放在左侧。固定住暗盒打不开,需要时。将右侧木条拉出,左侧便会凹下。暗盒推收自如。牵着右侧木条的绳上还连着铃铛,正是在护国寺的那只。 有句话说得好,只能防君子不防小人。这种小机关防不住什么能人,但这样贵重的物品摆在明面上,总会让人忍不住动心。 子衿刚收好东西站起身来,顾凌云便走了过来,抱着子衿一头砸向了床。 子衿脸着地…… 幸亏下面有被子垫着,否则非得砸出鼻血来。子衿张口想骂一句。结果还是忍住了,闷头在被子里缓了一会,才咬牙问,“你干嘛!” “子衿。你说好的要留下。”顾凌云圈着子衿的腰,头埋在她的肩膀上,声音就贴在她的耳朵传进耳腔,酥酥麻麻的让她气顿时全消了。 “我什么时候说要留下了。”不自觉,子衿自己说话的声音都软了下来,又故意硬着说,“壮士,你先起来,咱有话好好说。” 灭灯 顾凌云乖乖起身,先跑去将门给插上,又摔着鞋跑了回来将四下灯都吹灭,将鞋一把甩掉蹿上了床,顾凌云又要去脱子衿的衣服。 见事不好,子衿连忙退了几步护住自己的胸口。突然陷入黑暗,子衿不自禁嗓门也大了两分。“顾凌云!你这什么毛病!怎么动不动就脱人衣服了!” “子衿,你不睡觉吗?”顾凌云歪头看着子衿,双眼瞪得圆溜溜的最让自己受不了,子衿慌忙扯开视线。闷声说了一句,“胡闹!” 说什么玉章丢了,顾凌云现在竟然学会骗人了?子衿喘着气闷闷想着,心里却没有丝毫不愉快,想起玉章,子衿又想起一件事来。 “这几日都是阿玲伺候你洗澡的?”子衿问,语气里已经尽量压着所有的不满。 子衿知道顾凌云洗澡喜欢让人伺候,她又偏偏不想去伺候,所以她也无从去埋怨,但一想到那副场景,子衿就浑身别扭,非常不理解顾凌云这种心态。所以一般到了这个时辰。子衿总会闭门不出。 “没有,子衿不是不喜欢我总是让别人伺候吗?我就再没让别人伺候过洗浴,今日是为了省些时间,若待我洗完后再命人找,一来二回得很长时间。” 顾凌云倒是挺会打算!子衿心里想着,哭笑不得。拽过被子躺下,面对着墙默默蹬掉自己的鞋子。她还有很多事没做,看来她明日得早起了。 见子衿躺下,顾凌云自然高兴,搂着子衿的腰轻轻解开她的衣带,顺着她的肩膀将外衣替她缓缓脱下。 子衿也是难得的配合。脱下外衣后,局促与不适随着顾凌云老老实实地一动不动,终于消散殆尽。 窗外的月亮格外的亮,只有一块小小的缺口。澄亮的光透过窗纸照了进来,子衿转过身低眸看着眼前的小人,手臂揽过顾凌云的肩膀,指尖在其发丝间摩擦。 信里究竟写了些什么?为什么皇上会突然重视起你来?一时之间皇宫里给你树敌众多,你又打算怎么办? 这些话子衿在心里想着,却都没有问出口。这些是顾凌云也能想到的问题,但他没有来找她说。她自然也不会去多问。 子衿睡眠质量一直很差,有时候一个夜晚能醒很多次。断断续续的也不会觉得很困。这一晚也是,子衿本打算在头一回醒的时候,就回自己屋去,继续创作自己的大作,可她彻底醒时却已经清晨时光。 她迷迷糊糊记得昨夜自己醒过,可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又睡着了。待她再醒的时候,就已经清晨了。 小心翼翼地从床上坐起来。子衿懊恼许久,也顾不得声音动作,刚想出门去,便听见屋外的动静。 已经这么晚了!下人们都进小宫苑里来了?子衿恼怒。正在这时,屋外有人敲门,阿玲的声音响起,“主子,辰时了,该用早膳了。” 子衿没敢出声,要是被旁人知道,奴婢夜里爬上主子的床。 惊醒 这皇宫她怕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这里可不比护国寺,在此,谁都能像踩死蚂蚁一样,踩死她。 终于,顾凌云醒了,揉着眼睛另一只手在床上摸了摸。登时坐起,“子衿!” “!????”子衿抱臂站在门口回头看向顾凌云。子衿脑海中立马浮现出先前网上流传盛广的那张表情包,黑脸问号哥。 连忙整理好表情,子衿指了指门外,又指了指自己。随后将食指抵在唇边,顾凌云立马心领神会,咧嘴一笑从床上坐起,揉了揉肩膀走向门口。 子衿躲在一旁,看着顾凌云打开门,门外的阿玲似乎是要进门来,顾凌云连忙上前一步堵着门口,“你们都退下,我要再睡一会,醒后自会叫你们。” 不待阿玲反应,顾凌云自顾自关上了门,又揉了揉肩膀。笑意更深,“子衿昨晚抱得我肩膀好痛啊,我半天都不敢动弹,生怕子衿知道我没睡,又转过身去。” “?????”是你顾凌云太飘了,还是我子大衿拿不动刀了?是谁给你的勇气。信不信我有空教你哭着唱征服? 腹黑的话子衿憋住没说,一记暴栗拳敲在顾凌云的头上以示惩罚,子衿脸微微泛红,“装睡?我要不是怕你掉下床去,我会抱着你?” “那还不是因为我怕挤着你,所以才委屈自己睡在床边。”顾凌云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看着子衿。 “委屈你了?”子衿挑眉瞪着顾凌云。顾凌云立马摇头。子衿打开门又敲了一记后,才跑了出去。 今日是赏花宴,宫苑外一定十分热闹,可惜她与顾凌云只能在宫苑里闷着。子衿可不愿受这一份窝囊罪,就算在宫里又怎么样,她自然有她的玩儿法。 可是这客观条件实在有限,所以子衿的东西并不能维持太久的兴奋劲儿,为了能够达到最大效果,子衿便将时间定在了晚上。 一上午。子衿又都闷在屋子里没有出门,顾凌云还曾来找过她一次。子衿也只是说自己在睡觉,敷衍开来。幸好顾凌云有事缠身。没有过多纠缠,否则精心准备的惊喜要是就这么毁了,她恨不得掐死他。 晌午,简简单单午饭过后,子衿又回了自己的屋子。大约一个时辰后,弗林宫来了位不速之客。 当小宫女过来敲门通知到子衿时,那人已经到了顾凌云的门口。 子衿连忙放下笔跑了出去,小宫女将屋内的炭火熄灭。又关了门后才离开。 “七皇子,哦不,现在应该尊您一声‘孝王’。参见孝王,自从孝王回了宫。臣还从未来正式拜见过,多有失礼,还望孝王见谅。” 子衿还没进门,就听见这么嘲讽的一句话,得亏她先一步看清了人,否则若真将到嘴的话说出口,怕是又要面见皇上。 方迈进门,子衿便看见一抹绿色衣角,矮小的身影撞入视线,子衿咬了咬牙,竟然是秋雪琴! 说话的是站在她身边的一位大人。 心意 开口前不想好尊称?知道失礼了,不求责罚求见谅?子衿忍住心里的话,刚要弯腰行礼,顾凌云一头砸进她怀里。 “左丞相。”顾凌云在她耳边低声提醒了一句,随后从她怀里钻出来扬声唤了一声,“子衿。我的糯米糕做好了吗?” 子衿瞧见秋雪琴后,便已经猜到她身边的人是左丞相。此时见顾凌云还记得她不识人,特意来提醒一句,心尖一暖。 就势蹲下身子,子衿弯眸笑了笑。“都做好啦,我命厨房的人慢点送来,免得你刚吃完饭又吃这个,撑着了。” “那你还来做什么。”顾凌云的孩子脾气舒展到极致,转过身又坐回了凳子上,抱着双臂俨然一副生气模样。 “来哄你这生气鬼啊!”碍于左丞相在一旁,子衿没有过多动作,走到顾凌云身侧倒了杯水递给他后,这才像突然想起似的,侧过身一一给左丞相与秋雪琴行了礼。 虽然听着顾凌云的意思是这丫鬟不过是凑巧来送糕点的,但左丞相知道,这丫鬟一定是下人特地去找来解场。又听顾凌云唤她子衿,左丞相更加笃定。 关于顾凌云身边的那位侍女,朝廷上下宫廷内外几乎人人都有所耳闻,毕竟七皇子当年盛名几乎无人不知,就连京城里的百姓都爱津津乐道,哪里出了什么神童都会较之顾凌云来比一比。 突然就这么因为逝母而丧失了神智。令人惋惜的同时更多引起的是怀疑,尤其是那些心怀歹意的人。凡是派去的人,无一不提到那位侍女,她的事迹更是被人提了不止一次,左丞相今日一见,心中深深点头。 聪不聪明。看眼睛就能看出来,聪明的人,眼神中无时无刻不透漏着自信与蓬勃,尽管他一时失意。眼神灰蒙蒙,但总会在一瞬间绽放光彩。 那种精明的眼神,左丞相喜欢,但是出现在一个女子身上,且还是小女孩的身上,便不甚喜欢了。 “今日臣是来带小女给七皇子赔个不是。那日小女错信他人的话,给七皇子带来的不便。还请七皇子宽宏大量,心中无所芥蒂才好。” 语气稍微收敛。左丞相通过方才顾凌云的话,已经看出顾凌云并非传言中的那般神智不清,既然还知道为下人打掩护,那便是清楚的。 说着,左丞相侧过身,门外立马进了两位丫鬟,手里皆捧着精美盒子,站定后打开盒子。大红盒盖打开,里面是杏黄的棉布,红布带连着盒盖与盒身。 其中一丫鬟手中,正中央便是一身做功精致细腻的长袍。绣纹金丝勾边,好不奢华,衬着杏黄的布好似泛着淡光。 而另一丫鬟手中,则是一颗夜明珠,中心一点淡绿透着盈盈的光,倒是个新奇的玩意儿。 子衿各看了一眼,收回视线,弯腰领着两位小丫鬟走向一侧,将礼物放下,两位小丫鬟退出屋外,子衿走回顾凌云身侧。 “秋前辈心意凌云心领。” 指教 “日后事务方面,不足之处还请秋前辈多多指教。”顾凌云恭敬抬手对着左丞相微微一摆示意。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一步,臣便有件事不得不提一提。”左丞相看着子衿,眸底一抹精明闪过,“朝中素来没有过前例,皇上同臣只说。在孝王未成年之前,由臣与韩大人共同教孝王相关事宜。待孝王成年后再交接权宜。” “但皇上却留孝王在宫中,如此一来,臣一要对云颖百姓有所交代,二要对朝中大臣有所交代。三还要教孝王相关事宜,未必能照顾周全。” 左丞相故意露出为难之色,子衿心中了然。左丞相此言,无非就是想让顾凌云放权,左丞相甚至连利用的姿态都没有,直接就想彻底占着此位。 宫中流言子衿听说过不少,也有人传左丞相得知皇上的圣旨后,大发雷霆甚至还去皇帝御书房亲自去问,最后虽然被安抚,但心中不满肯定还有。 这会儿来威逼利诱一个小孩,左丞相真是有本事。子衿不齿,正想着该礼貌又不失分寸地说些什么。便听顾凌云摇头道, “这方面的事我都不知道,那些文案材料我也都是抄写他人拟好的,秋前辈若是有异议,可以直接找父皇去说,也省得从我这里走一遭。” 装傻是顾凌云的拿手好戏。左丞相不满又说了两句,皆被顾凌云敷衍过去,最后左丞相也只能无功而返,小女孩却没走,留在了屋里。 “你父亲都回宴会上去了,你怎么不回?”顾凌云问。站起身来左右走了走。 子衿知道他方才绷着神经一定累了,便倒了杯水递过去,顾凌云接过一仰而尽。这还是子衿第一次见顾凌云面对一个大人,他所展现的才华与技巧。不仅仅子衿能看得出来,她相信左丞相一定也看出来了。 只是,底牌被揭开,顾凌云日后该如何自处?渐渐宫里对他的赞美之词会越来越多,矛头只会也会越引越多。他现在还小,些许失礼之处旁人不会计较。但待他大了,那些场面上的事。他都不能再避而不见。 “宴会太无聊了,节目的也就那几个。方才皇上又点了我跳舞,真不知道让我出场有什么意思,都不怕别人太难堪吗?”秋雪琴问的天真,拿起果盘里的葡萄放在桌子上,指尖拨动来回滚。 “那秋小姐且在此歇着吧,奴婢带主子去办些事。”你就在这儿呆着吧,反正又不是只有这里有屋子。子衿心里想着,正要带顾凌云走。秋雪琴却上前一步连忙拦住。 双臂展开得极大,秋雪琴扬声道,“你不准带他走!” 说着,秋雪琴还要将顾凌云拽到自己身后。却被顾凌云侧身闪开,“秋小姐请自重,秋小姐如今年纪也不小,该注意注意自己的名誉,切不可一时冲动而毁了终生。” “说什么老成的话,七皇子,你终日与这丫头待在一起,你就不怕她会害你吗?” 怒火 “你可知道宫里的人都是如何传你侍女的?”秋雪琴咬牙切齿。 秋雪琴指着子衿,眸中的怒火中烧,尖着声音好像要让所有人都听到一样。子衿默然无语。她还真不怎么知道自己被别人传成了什么样。 子衿本想听她继续说下去。却听顾凌云瞪了秋雪琴一眼,“秋小姐。想必你还不知道污蔑皇子的罪名有多大,那日若非是你父亲出面,秋小姐此时未必能再如此站在这里。秋前辈如此为秋小姐着想,还请秋小姐也多为父亲着想,不要沾惹是非。” “有人说这丫头就是想借着你的势头攀龙附凤,听说五皇子还对她赞誉有加呢!本小姐就是来劝一劝你。不要一时失神错看他人!” 声音越拔越高,秋雪琴恨不得踮起脚尖冲着顾凌云喊。对于这种肆无忌惮的姑娘,子衿真的一点法子都没有。坏心眼没有,就是爱沾惹是非。 “五皇子?”顾凌云看向子衿,秋雪琴趁热打铁忙点头道。“五皇子不仅一次在我面前夸她呢,七皇子怕还是不知道五皇子。他宫里的许多宫女,都是他的玩宠!” “这种话不得胡说!”子衿沉声怒斥一句,看了眼屋外守门的宫女。抬手秉退她们。 这些事真假子衿都不知道。她才来宫里几天。哪里能听得到这么惊爆的消息。不过不管真假,这种话都不应该在这种场合讨论,一旦被有心人听去,又能掀起一番波浪。 秋雪琴撇了撇嘴。又纠缠了许久,直到左丞相派人来接她。她才终于离开。子衿也未多停留,回到自己屋里简单收了尾工后,又连忙赶去了厨房。 天色暗沉,红霞铺在天际,抹抹云彩在天际飘红,微微风丝吹过,卷起几缕秀发来,子衿站在灶台边笑了笑。 这种灶台子衿起初用得并不大习惯,小时候偶尔会老家的时候,她曾用过,长大后除非慈善活动中子衿代表公司下乡,用过几次,其余连看都不曾再见过。 而这几日在宫里,子衿有些吃不惯宫里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突然想念起自己的家乡菜,便偶尔动手烧了两勺。 今晚赏花宴,虽然宫外的活动已经结束,但是弗林宫的活动才刚刚开始,大大的惊喜还在后面,子衿这会儿只说了自己今晚做饭,顾凌云得知后,便立马跑来倚着门口。 “这里油烟大,你站在门口吸都吸饱了。”子衿完成一道菜后,敲了敲锅子看向顾凌云。 顾凌云问,“子衿与五皇子很熟吗?” “就见过那几次面,且你都在场,你觉得我与他熟不熟?”不愿自己的东西被其他人侵占,顾凌云从小就占有欲强的很。 子衿抬头看了一眼顾凌云,淡淡一抹苦涩的笑,如果她能把这理解为吃醋,该多好。可惜顾凌云现在连什么是喜欢都未必能闹得明白。 在感情这方面,子衿自认为自己教给顾凌云的极少,而这是人成长阶段必须经历的事。 烧菜 护国寺因为环境问题,导致顾凌云闭塞三年,到了皇宫,就算子衿自己不教,顾凌云潜移默化中总能受到周围人的影响才对。 “那今日秋雪琴怎会说出那样的话?我还从未听五皇子夸过谁。”顾凌云得理不饶人,可现在他也没得理啊。偏在这儿同她绕。 “那是因为你与他不熟。对了,你千万不能去学他。秋雪琴说得那些话,可不能随意就信。”想起秋雪琴说给顾凌云的话,子衿就气。 顾成玉是怎样的人,子衿不清楚。但就算他再不堪,这种事也不能说给顾凌云听啊,他这个年纪听什么好奇什么,万一要真是学了去了,子衿不得哭死。 “子衿,你怎么烧这么多菜?”顾凌云抱胸站在门口,不再计较那个话题。秋雪琴的话他自然没有放心里去,但心里终究还是不爽,他提这一提发了发气,也就无所谓。 以前子衿也给他做过饭,刚回宫里的时候,在护国寺子衿可从来没有做过。但从来没有做过这么多。这才一会功夫,顾凌云看子衿前后左右忙着,已经起了三个菜了,手下的菜也忙活着不少。 厨房就他们两个人,其他下人们被子衿打发走,也不知道忙什么去了。厨房在偏僻一角,且面还朝着背地,而向着宫苑的窗户却被子衿关上了。 “赏花宴嘛,咱也热闹热闹。” “那你怎么不开窗户?” “开门也是一样的,你还堵着门,要不你先进来?”子衿随意说了一句。抬眼看了眼顾凌云,见他并没有什么反应,也只是随口一问,这才放下心来。 顾凌云摇头。非要站在门口,子衿又倒了一盘菜放进碗里,敲了敲过抬头看了眼顾凌云,“我也没有摆盘装饰什么的,虽然色方面可能有些差,但味道绝对不差。你有什么意见要提吗?” 言外之意就是,我懒得装盘摆盘。你凑合着吃吃就好,别瞎提什么意见。并且给我先准备好表情情绪,再开吃。 顾凌云看着敲了敲锅子的子衿,咧嘴一笑,“不敢不敢,子衿做什么都是最好的。”马屁拍得如此劣质,子衿也没有怪罪,还甚是欢喜地点了点头,又将一盘洗好的菜倒进锅里。扬手翻炒了几下,便又起锅。 子衿这一刻很认真的眼神盯着眼前勺子里面一勺一勺在盛的菜,然后小心的把它们装到玉色碟子里边。子衿的秀发垂下来了一缕到耳边,加上淡淡的烟雾缭绕。子衿就像是画中走出来的仙子一样。 看得久了便愣了,顾凌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也不觉得无聊,看着子衿来回走忙活,自己也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就想这样一直看着,不远不近,紧紧地看着。 他不愿进门,不愿去掺和子衿,自己碍手碍脚的反而讨嫌,他就想这样,眼眶里视线里只有子衿,而且是完完全全的子衿,全在自己的眼睛里。 “好啦,”子衿高高兴兴的说了一声。 取名 当即顾凌云就回过神了,视线由子衿脸上转移到子衿手下的菜。顾凌云看了好一会儿发觉这道菜和平常自己吃过得很多种类的菜都不一样,十分新颖。 顾凌云问子衿:“子衿。我一直忘了问你。你这菜都是从哪学的?你做过的菜,我以前都从来没有吃过。就连和父皇吃御膳时也未见过。” 听此,子衿叹了口气:“我不是说过嘛,我做的都是家乡菜,我偶尔馋了就想吃家乡菜,你算是有口福了,今日让你尝个够。” “那这道菜叫什么?”顾凌云看着子衿手下那盘青悠悠的菜。甚是欢喜,见她也比对待其他菜更用心些,顾凌云特意问了问。 今晚这几道菜。还不只是她家地方特色小吃,这是她从酒店特意学来的,其中两道是她请了大师傅专门特意给自己酒店设计的。酒店自然要有自己的特色招牌。有时候为了更讲究牌子些,或是为了效应。还会挂上老总的名字。 子衿现在刚做出来的这盘就是,对外说是老总自己研究设计出来的,其实到最后子衿顶多出了设计装盘的份。至于名字。子衿还真记不住那些乱七八糟的假名。因为这道菜内涵少。设计得方便。装盘也简单,所以子衿就顺便摆了装饰。 偶尔子衿到主打酒店的时候,会做一做这道菜,有时候顾客还会特意提前预约子衿的时间。要尝一尝这盘菜。虽说子衿并不知道这盘菜哪里好吃,菜的成本还不如调料的成本高。可有些人就是爱吃,子衿今日头一回做给顾凌云吃,还有些小紧张。 “哪有什么名字,怎么?我家大才子有兴趣?给起个名字?”子衿不过随口一说,笑了笑又转身准备下一盘菜,却见顾凌云没了声响,子衿看去,见他竟然正低头冥思苦想! 子衿很想打断他说一句玩笑话,但又忍住了。讲真,她还真想知道顾凌云能起出个什么名来,所谓的神童,除了头脑确实比一般成年人还要清晰外,才华到底能有多出众。 当子衿以为顾凌云还要再想一想的时候,顾凌云闷声咬了一句,“衿心云意。” “什么?”子衿放下铁勺,四周一下子静了,子衿转头看向顾凌云,又问了一遍,“你方才说什么?” “子衿心意之所属,顾凌云矣。子衿既然说这些菜都是为了我做的,那叫这么名字最合适不过了。”顾凌云笑了笑,竟然还有些不自信,像是在试探子衿喜不喜欢。 子衿无奈地笑了笑,正过身子侧耳,“名字叫什么?我刚才真的没有听见那几个字啊!” “衿心云意。”顾凌云低头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有些害羞,子衿笑了出声,又想起方才顾凌云苦大仇深的思考模样,连忙严肃下来。 顾凌云绕是认真的问子衿,子衿嘴里面喃喃道“衿心云意,子衿心意之所属顾凌云矣,衿心云意,嗯,好听好听啊!真厉害!” 衿心 听完这话,顾凌云不自觉的看着子衿,“子衿心意之所属顾凌云矣,心意之所属。”顾凌云心里面也自己喃喃了很多遍。轻轻的一笑,对着子衿说,“我也只是随口说的。你若觉得不好,再换便是。” 子衿笑笑回应道“不换不换。主子起的名,奴婢哪敢随意换呐,主子开心就好,再说。这名字是当真好听,文绉绉地,刚才我也是因为听起来不像你取的,才笑的。” 顾凌云尴尬地低了低头,“是你让我装傻,所以我才总是那副样子,我本就是书生,你现在又怪我文绉绉的,子衿这样不好,总是拿我打趣。” “我怎么打趣你了,我是真心实意夸你,嗯。厉害,书生就是厉害!” “名字是我取的,就是我的菜了,子衿不能做给别人。”顾凌云冷不丁地突然说这么一句,子衿愣了愣,打趣道。“哎哟,主子现在会命令奴婢了!” 空气中突然安静了小小的一瞬间。子衿转眸看了看眼前的顾凌云,眼睛盯着顾凌云看了一会儿,好似是要察觉出什么,可是又作废了,刚才顾凌云说的话。子衿只当是小孩子家童言无忌,顺口说的一句玩笑话。 就好比自己的玩具要被突然抢走一样罢了。子衿拍了拍手,对着顾凌云敲了敲他的头,“好啦。你快出去吧,你要是再站在这里啊,我看,今天就别想用膳了,我再不赶紧把其他几道菜弄出来,这两道菜都要凉了。” 顾凌云见子衿答非所问。便也顺了子衿的话风说“子衿,你只管烧饭就行。我就站在这里陪你,一个人烧饭多无聊啊。我陪你聊天,你只需偶尔应我两句话就好了,你放心,我不会打扰到你的。” 子衿见自己拗不过顾凌云,也就做罢了自己的想法,只管做自己的菜,全身心投入,顾凌云一手撑着下巴。看着子衿。 “这些饭菜摆在这里就好,待会儿让外面的宫女端去屋子里,凌云,我们先回屋子里去。” 子衿拍了拍手。看着桌案上摆满了饭菜,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看了眼窗外,红霞已经快要淡去,太阳也不见了踪影。 这些饭菜子衿自己足足做了有一个多时辰,她好久没有这么长时间做菜,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口感,虽说有顾凌云在旁说话,子衿耐心还算充裕,但到最后还是有些毛手毛脚。想着,子衿将一些饭菜放到外围,准备若是桌子摆不下,这些便留给其他人吃。 “哦,好。”顾凌云进了屋垫了两步,靠近子衿后,才转身跟着她一同出门。 谁知顾凌云刚站在子衿身侧,子衿便脚步轻点快步走到了前面,顾凌云有些不明所以,但是想到子衿说的话便不再仔细深究了,殊不知自己即将迎来一个大惊喜。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厨房,方从屋门拐了出来,顾凌云正准备问子衿为什么要走这么快,而比这更快的是映入眼帘的一场盛世美景。 绽放 子衿快走两步出了门,转过身看着顾凌云,退步走了两步。眸中似绽开了些什么。 顾凌云很快被余光的事物吸引过去。子衿背后。地上开满了鲜花,五彩缤纷的。还没来得及散去的红霞映着一朵朵娇艳的花朵,这样子实在是美极了。 看着顾凌云惊喜不已的神情,子衿也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花了这么多心思总算是没有白费了。这花全都是她命宫女去一些偏僻的地方采摘,以免被眼尖的人知道又多问。 顾凌云俯身,用手触碰那些美丽的花。才发现这些都是一朵朵铺上去的。铺的还别有新意,紫色和粉色相间着铺了薄薄的一层,中间时不时有几朵白色花朵冒出来。周围用蓝色的小花朵点缀,再配着这淡淡的花香,实在是宛如到了花海仙境一般。 看着这满地的花。光是这精心的布置就需要花费很多精力了,再一颗颗的铺上去。转眼一想子衿方才一直在一直在厨房里。又怎会……她提前就命人去做了?提前了多久?她怀着这样的心情多久? “子衿,你怎么想起安排这些的?”顾凌云随手捡起了一朵,似乎满鼻的香气涌入鼻腔。 “你猜?”看着他惊喜的神情。再看看这遍地的花朵。子衿也为自己的成果而感到满意自豪。笑了笑。 身边的宫女开始将饭菜端去屋内,子衿抬手掌心向上伸向顾凌云,昂了昂下巴。 “子衿,你真是……就因为秋雪琴那番话?”顾凌云抬手搭在子衿手上。冰凉的指尖瞬间被温热包裹,顾凌云抓紧了子衿的指尖。 子衿但笑不语。他以为她只是听了秋雪琴说她与五皇子的事,所以怕他不开心才哄他的。顾凌云只是还不知道,后面还有多少惊喜等着他,她更不是只是随口安排了一句。 顾凌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眼前的女孩为了让自己开心,花了那么多心思,已经是让他感动不已了,再加上这个惊喜自己也确实喜欢,也顾不得身旁下人们的想法,自顾自抓紧子衿的手。 “你是不是在想这些人怎么这么机灵了?”子衿看着顾凌云脸上有些许疑问,所以便抢先他一步问道。故意用种得意忘形的语气,挑眉看着顾凌云。 顾凌云有些愣愣的点了点头,他是在想,这些人怎么因为子衿的一句吩咐,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这些工作,不仅是采摘,还有这些搭配。 子衿拉着顾凌云的手,走向宫苑,沿途中仅仅只有顾凌云脚下的路边鲜花密布,不再似方才刚出厨房时的满眼鲜花。其中兰花居多,远远望去与绿地融合,青悠悠的色彩深入眼帘。 子衿挑了挑眉,微微一笑说道:“这些花草是你的小宫女们在皇宫之中四处去寻来的,也避开了人多之处。而这设计,是我一早安排,我喜欢这样,所以想你应该也喜欢这样。” 子衿的声音清脆,在耳边缓缓响起。 发呆 说这话的时候,在红霞的映衬下,她的眼睛闪闪发亮,就如同天空的星辰一般耀眼,让人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顾凌云看着子衿,怔了怔发了许久的呆。这让她有些不自在,脸上很快便布满了红晕。为了不让他看到自己的神情。子衿侧过头像是在看向宫苑内,“饭菜应该已经摆好了,我们先进去吧。” 顾凌云点头,终于将视线收回。又落在花草之上。 厨房在外院,顾凌云低着头迈入小宫苑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事。余光瞧见花朵不一样了,这才停下脚步抬起头。 脚边,一朵黄绿花滇百合仰着脑袋,叶尖翠青叶肉泛黄,中间棕榈花蕊翘得挺高,生机勃勃到得意忘形,顾凌云垂眸看了一眼,随后视线收缩,视野渐渐放大。 放眼望去,只见小宫苑内。沿着墙壁一圈圈绕着的,是层层花海波澜,顾凌云深吸一口气手中虚汗涔涔,只听得耳边子衿轻声一笑,顾凌云这才收回神,重重吐出一口气。 “子衿?”顾凌云声音微颤。似乎被花香包围,满脑子都是甜腻,手中的子衿的手,也变得软软的,顾凌云指尖发颤。 “好看吧?之前是谁说赏花宴寂寞来着?这回还寂寞吗?”子衿歪头看向顾凌云,笑意愈加放肆。在整张脸上纵横。 “为什么?就因为我一句话,你就忙活了这么多吗?”顾凌云堪堪收回视线,看向子衿,她依旧是那副笑脸。挑眉得模样,甚是洋洋得意。 子衿点了点头,又摇头,“这花哪里是我忙活的,我就是跟他们说了要怎么摆,也幸亏那个阿玲聪明。一听就懂,我也没想到摆出来竟然这么好看!” 子衿见到这幅场面。确实也吃惊到了。子衿小时候就曾幻想过这幅画面,她经常看见动漫上。人仰面躺倒在花海上,被花丛包围。大了,她虽然也想,但就没有那份心和冲动,再去做这些幼稚的事,现在倒好,齐了。 “全是青色绿色兰色的,反正差不多。看着都一样,你不是喜欢青色吗?怎么样?看着舒不舒服?”子衿得瑟劲儿还没有过去,撞了撞已经看傻了的顾凌云的肩膀,笑不可遏。 顾凌云是常装傻。但子衿还很少能看到他能愣这么长时间,以前她受伤了,顾凌云也只是怔了怔,随即立马反应过来。可现在,顾凌云连嘴巴都没合上! “我……确实喜欢青色。”顾凌云咬住下唇,临时转了话意,子衿也没问他原来要说什么,反正肯定都是表达欣喜之词,一样一样。 拉着顾凌云,子衿朝里走去,幸好留了条路出来,否则子衿可真不舍得踩这花。本来子衿也想躺上去试一试,但这花海虽然视觉上冲击很大,但一旦躺倒,压得哪都是歪七竖八的,不美观。况且,这花并不密,不如站着放眼看去时的壮观。 进了屋,子衿也没关门,与顾凌云齐齐落座。 深刻 纯妃如是想着,也不过多的在意。但是心里还是隐隐的有感觉,他们的关系太过亲密了点,但愿不是她想的那样。 后宫里的妃子那个不是好看的呢,纯妃也是如此。纯妃笑了笑,似二八年华的姑娘一般。却又从中带了点点成熟与华贵。 她慈祥的看着顾凌云,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手上。“凌云啊,你可懂事些,莫要让别人操心知道么?” “儿臣那里会做那些事,再说了。这里不是还有子衿么?”顾凌云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少妇,有些稚嫩的声音说道。 顾凌云始终没有松开子衿的手,子衿都已经这样对他好,他再这样就这么松了她,显然是不厚道的,他也要对子衿好,他也不能怕被人看见。一直以来都是子衿在照顾自己,没有嫌弃自己的无能,而他却连一点点的保护都给不了。 现在他又怎么能放开子衿,那样显然是不给子衿面子,她心里一定会空落落的。他不能放手。 “难道凌云是一辈子都依赖子衿吗?”纯妃本来还是开着玩笑对着顾凌云说的,想打趣他,却见顾凌云的脸色严肃起来。 “有何不可?而且子衿不会离开我。”顾凌云霸道的说着,话语里带了几分认真。仿佛子衿已经成了他的所有物,而自己也同样是子衿的。 纯妃当然听出来了,不动声色的在他们二人之间打量了回。才收回目光。先是对着子衿说道:“子衿你要好好照顾七皇子。”然后才又拍了拍顾凌云的手,“凌云可要乖些啊…”话里隐隐的情绪,顾凌云又几分猜不透就没有多问。 后来,纯妃又在院子里看了会,就离开了。 看着纯妃的背影,子衿发了良久的呆。温热的手都被顾凌云冰凉包围得没了温度。方才自己想要抽回手,却发觉顾凌云将自己攥得紧。子衿便也松了胆子,因为她了解纯妃的性子,就算她真的笃定。她也不会大肆宣扬,最差不过将她撵走。 但那一刻,子衿竟然贪婪了顾凌云的宣扬,像在宣示主权一般。 眼皮厚重,子衿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堪堪挤出一条缝来,手臂被压得酸麻。过了一会儿后知觉才慢慢恢复。 转过头,子衿看向枕着自己手臂的顾凌云。想起他昨夜的反应,无声笑了笑。收紧手臂低头在他额间落下一吻。 屋外白光依旧刺眼,子衿松开手翻身从床上爬起,看了眼窗外天色,卯时应该已经过了,外院的下人们也快要进来收拾了。 脑袋昏沉沉的,想到这里才想起,昨夜顾凌云吩咐过了,今日晨起不必打扫。既然无人打扰。子衿便又钻了回去了,揽过顾凌云抱在怀里。 子衿以前最讨厌睡觉的时候搂搂抱抱,不仅碍事睡不着,还呼吸可闻推都推不掉。但被顾凌云纠缠了几次。每每起床都看见顾凌云紧紧抱着自己的时候,子衿也没觉得那么烦了。 如今,她已经被顾凌云驯化的,还非得抱着他睡不可,顾凌云身上奶奶的味道,问着腻腻的甜甜的,怎么吸也吸不够。 幕布 子衿会由简简单单烧顿饭,演变成今日这模样。鼻息间,花香还在弥漫,身侧子衿就在一旁。 心房被填的暖暖的,顾凌云凝着子衿,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什么感受。 幕布上先是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孔。打开有人张开手臂那么宽。然后慢慢的上面渡上了一层光,那些光由一点一点链接成的。刚刚好覆盖那个黑色的孔上。 幕布上是两个火柴人,双双跪在门内,一高一矮,格外明显。高的那个抬手摸了摸小矮子的头。 起先顾凌云还瞧不出什么,但大概就过了两息的时间。顾凌云的眼眶有些湿润,但他没有落下什么东西来。 因为那布幕上的东西他看明白了,既是他和子衿最开始相遇的那一刻,原来刚开始那一幕,是他与子衿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上面的情景大概是由一个稍微小一点的人儿,跪在一间房子内,他附近还有好些小人,但就是没有一个是在那个小人儿的旁边,那个人儿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跪在那里。 然后画面慢慢的变成了有一个竖着丫鬟头饰,虽然不是很明显,但顾凌云还是看的出来。那是陪伴他的子衿。 他们就是在那样的一副场景下相遇的。 那个丫鬟代替了空气,陪伴到了那个小人的身边,然后画面慢慢的放大,黑幕上就只有两个小人画像依靠着,在那个房子内。幸好,那个时候有子衿陪在自己身边。母妃走了,老天又赐给了他另一个人。 慢慢的,火柴人在动,高的那个先站了起来,随即跑出门外,身后矮的那个缓缓站了起来。带着慌张又局促,走出门外,左右望了望,最终追着前面那个人跑了起来。 画面一直在跑。小矮子在渐渐长高,高的那个也在长大,却不如矮的那个,跑着跑着,二人进了门里,双双并排跪下。较之矮的那个低下了头,高的那个抬手摸了摸矮子的头。 画面在循环不停地放。其中的含义怕是只有子衿与顾凌云两个人明白。两个火柴人在进屋时,双双个子都在压缩。表面看上去是进门的视觉效应,其实就是为了后来的循环做伏笔。只有将个子压回原来的大小才能循环。 远离超级简单,就是现代人经常无聊会玩的翻页动画。子衿原本是用火盆里的炭笔画了简笔画,整整一叠纸,但完成后发现,似乎视觉冲击不是很大,为了能让顾凌云记住今晚,前面铺垫都起了那么高的调。不能再最后垮了。 于是子衿找了叠较硬的纸,又草草画了一叠,并让下人们在画纸上,沿着她画的线。凿成一个个小洞在线上,光透过画纸映在幕布,正好光线能穿过小洞在幕布上连成线,也就是小火柴人。再利用翻页动画的原理,命一个宫女拿着画纸对着光,来回翻页就好。 “子衿…”顾凌云泪眼婆娑的转头看向子衿,眼眶红红的,像一只小兔子。 感动 子衿同样沉溺在画像里,久久的回不来神,她同样是没有想到,效果既然是这般的好。 天色发暗,印象更加的清晰了。 “嗯?”子衿动了动脖子,但眼睛还是看着前面的画布。喉咙里发出声音问道。顾凌云张开口,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泪珠子就这么的直直的往下掉。也不抬手抹去。 子衿没听到顾凌云说话,有些奇怪。才把视线移开,放到顾凌云的脸上。 “哎哟喂,真好。没想到又瞧见小主子哭了,真是的,几个时辰没见着哭,就觉得不得劲呢!”子衿抬手那手绢给他擦了擦眼角,把他的头拢在自己的怀里,轻轻的拍着他的背,嘴里却说着打趣的玩笑。 “我哪有几个时辰就哭一次的,子衿,你又打趣我!”顾凌云打了个哭嗝,挣脱开子衿的怀抱,眼泪倒是不流了,眼眶还有些泛着粉色。 子衿笑开了花。揉了揉顾凌云的脸,顾凌云眼睛看着子衿的眼睛,真心实意的说道,“子衿,谢谢你。” 子衿先是楞了楞,才拍了拍顾凌云的头。“没什么,你喜欢就好。” 顾凌云看着子衿久久的没有说话,两人在静谧之中。 “子衿,这些你是怎么想到的?又怎么做的啊?我从没见过。”他在宫里头的时候听过民间的皮影戏,还没听说话有着一种方法也可以把画面直视出来。 “啊,你要见过还得了?就连我家里人。都未必见过呢!以后亲手教你做!对了,我那个小画本呢,怎么还没送上来,还要我来催!”这东西要不是子衿灵机一动突然想起来。谁还能有这么灵光的脑壳!现代人谁那么机智!又有谁那么……闲的没事。 子衿前半句同顾凌云道,后半句扬声冲着放映的人喊着。为了保证观赏效果,子衿只留了两个小丫鬟在宫苑内,其余的都留在了外院,现在四下瞧去,也只看见一个丫鬟。 闻声。幕布上的画影停了,一小丫鬟跑过来递上一本画纸。子衿郑重接过,又极其郑重的高高举过头顶。随后才落下放在顾凌云的手里。 “拿好了!世间仅此一份!子衿名作,外人可没这个荣幸!”子衿情绪一时难以控制,夸夸其谈起来就没完没了,一点得瑟都不收。 顾凌云也跟着犯二,点了好几点头后,还伸出手让子衿给他擦一擦手,这才小心翼翼又慢动作地打开了画本。 顾凌云一页一页地仔细又极其缓慢的翻过,每页上都只有一小幅画。而且每页看上去,又好像都是画得一样的。 “……..”顾凌云还没问,子衿先没了耐心,一把夺过画本。唰唰唰当着顾凌云的面,快速翻页。 纸页在拇指尖滑过,画中的人物动了起来,顾凌云这才看懂,原来幕布上放的,同这个一样。 “这一本是我最先画的,那上面放的是后来又重新画的,而且被人凿的都是洞,不好看。所以你收着这本就好。” 来人 “而且也不要经常翻看,这是炭灰画的,你多看几次就模糊了。也不要经常动它。因为是炭灰,不容易保存……” 说着说着。子衿将画本抱在怀里,“算了,太麻烦,你还是不要收着了,费精力还没用。” 顾凌云立马不高兴,拿回画本小心放在腿上。“我不怕,我就要收着。” “我不会用毛笔作画,我更不想画得太丑被你嘲笑。所以便用了顺手的炭笔,结果忘了不容易保存了……”子衿越想越气,怎么能在这个地方垮了呢!自己真是越描越黑。一想到刚才自己还要教顾凌云怎么保存,就无奈。 “子衿。凌云。”外面传来一声柔和的声音,打断了顾凌云还想继续说得话,子衿的思绪也被打断回来。 子衿站了起来。身侧丫鬟拿起桌上刚刚下人放的灯盏。走上前去。原来是皇宫里的纯妃过来了。那位消失不见的丫鬟也跑了回来。忙弯腰道歉,“奴婢方才看见外面有人,便出去了一趟,没有及时将画本递上去。毁了你的效果,真是抱歉。” 谁都知道。子衿这次准备安排,为了效果达到最好,来来回回重新设计了多久,旁人也没有怪她强迫症,反倒夸她忠心耿耿,她便更加放肆,非要达到自己最满意的效果,才罢手。 子衿笑着摇了摇头,“没事。此次多谢纯妃娘娘多多相助了。”余光扫见幕布上,画影又动了起来,子衿看向原先的那个丫鬟,见她继续来回翻画纸去了,心里默默汗颜,真是敬业啊。 “你这是把这些给凌云看了吗?”子衿把纯妃扶到石墩的那边,纯妃看着前面的幕布,上面还放映着刚刚的那些画面。眸中皆是震惊,怔了许久之后才缓缓回神,问了一句。 “嗯…”子衿站在纯妃的旁边应道,这件事情她还是拜托纯妃的帮忙,叫他请人和自己一起拢的。纯妃也是知道这件事,所以也不必解释什么给她听。 “果然不错,子衿你的想法当真不错。”纯妃看完了那些画面,转头对着旁边的子衿赞叹道。 “娘娘谬赞了,不过是奴婢闲暇时间想来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也只能逗逗七皇子开心罢了。”子衿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说道。 纯妃也没有在意她什么思绪,又转过有去看那幕布上的画面?似有几分意犹未尽。然后她突然的又转过头来,看着子衿旁边的顾凌云。 难怪他刚刚没有看到顾凌云去那了,原来是一直都站在子衿旁边。这个时候的顾凌云个子还不是很高,再加上这院子里的灯光有些不足,纯妃没有看到也是正常的现象。 不过,他们这是。 纯妃眉头漏出疑惑的表情,这他们的动作也未免太亲密了点,就算是一个平日里照顾皇子的衣食起居,也没有亲密到两个人可以互相拉着对方的地步。 或许是七皇子的年纪还小,对这种事情没有什么避讳。 深刻 纯妃如是想着,也不过多的在意。但是心里还是隐隐的有感觉,他们的关系太过亲密了点,但愿不是她想的那样。 后宫里的妃子那个不是好看的呢,纯妃也是如此。纯妃笑了笑,似二八年华的姑娘一般。却又从中带了点点成熟与华贵。 她慈祥的看着顾凌云,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手上。“凌云啊,你可懂事些,莫要让别人操心知道么?” “儿臣那里会做那些事,再说了。这里不是还有子衿么?”顾凌云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少妇,有些稚嫩的声音说道。 顾凌云始终没有松开子衿的手,子衿都已经这样对他好,他再这样就这么松了她,显然是不厚道的,他也要对子衿好,他也不能怕被人看见。一直以来都是子衿在照顾自己,没有嫌弃自己的无能,而他却连一点点的保护都给不了。 现在他又怎么能放开子衿,那样显然是不给子衿面子,她心里一定会空落落的。他不能放手。 “难道凌云是一辈子都依赖子衿吗?”纯妃本来还是开着玩笑对着顾凌云说的,想打趣他,却见顾凌云的脸色严肃起来。 “有何不可?而且子衿不会离开我。”顾凌云霸道的说着,话语里带了几分认真。仿佛子衿已经成了他的所有物,而自己也同样是子衿的。 纯妃当然听出来了,不动声色的在他们二人之间打量了回。才收回目光。先是对着子衿说道:“子衿你要好好照顾七皇子。”然后才又拍了拍顾凌云的手,“凌云可要乖些啊…”话里隐隐的情绪,顾凌云又几分猜不透就没有多问。 后来,纯妃又在院子里看了会,就离开了。 看着纯妃的背影,子衿发了良久的呆。温热的手都被顾凌云冰凉包围得没了温度。方才自己想要抽回手,却发觉顾凌云将自己攥得紧。子衿便也松了胆子,因为她了解纯妃的性子,就算她真的笃定。她也不会大肆宣扬,最差不过将她撵走。 但那一刻,子衿竟然贪婪了顾凌云的宣扬,像在宣示主权一般。 眼皮厚重,子衿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堪堪挤出一条缝来,手臂被压得酸麻。过了一会儿后知觉才慢慢恢复。 转过头,子衿看向枕着自己手臂的顾凌云。想起他昨夜的反应,无声笑了笑。收紧手臂低头在他额间落下一吻。 屋外白光依旧刺眼,子衿松开手翻身从床上爬起,看了眼窗外天色,卯时应该已经过了,外院的下人们也快要进来收拾了。 脑袋昏沉沉的,想到这里才想起,昨夜顾凌云吩咐过了,今日晨起不必打扫。既然无人打扰。子衿便又钻了回去了,揽过顾凌云抱在怀里。 子衿以前最讨厌睡觉的时候搂搂抱抱,不仅碍事睡不着,还呼吸可闻推都推不掉。但被顾凌云纠缠了几次。每每起床都看见顾凌云紧紧抱着自己的时候,子衿也没觉得那么烦了。 如今,她已经被顾凌云驯化的,还非得抱着他睡不可,顾凌云身上奶奶的味道,问着腻腻的甜甜的,怎么吸也吸不够。 领罚 “你是子衿姑娘吧?孝王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吩咐过啦,说要是你来,就让奴才们手下都注意点,正好这会主管还没过来,奴才们装装样子就好。” 一位小公公说着,还往周围看了一圈。压着声音贴在子衿耳边说着,说完又立马站好继续动作。 子衿苦笑不得。紧张了半天结果就这么样子,真是好笑。口头道了句谢后,子衿又从袖子掏出几枚小碎银出来,阿玲也把自己的都掏了出来全部给了那两位小公公做打点。 杖责还没过半。子衿正趴在凳子上悠哉悠哉,突然阿玲站起身退到远处,子衿刚想问,嘴还没张开,身后一记闷响打在身上,子衿闷吭了一声硬生生把话咬在了嘴里。 想必是主管来了吧,子衿暗自想着,额角滑下一滴虚汗,谁知心里刚骂糟糕,身后一人声传来,子衿顿时想翻身而起大声骂娘了。 “呵,没想到你来的还真早。幸亏那边刚下朝我就来了。”左丞相咬牙切齿地说着,恨不得咬碎几颗牙下来以示愤怒。 左丞相来了,子衿就知道这事简单不了了,闷头趴在凳子上装作疼得说不出话来,稍稍点了点头便作罢。 “你们都先退下吧,我这里带了人过来。”一旁主管发了话。子衿经常来内务府,虽然见过主管,但还真没怎么细打过招呼。 一来,子衿头回来内务府见到主管,便是他奉旨带人来对她杖刑的时候,内务府的人手下没留情。子衿顺带着也就不大喜欢这个主管。二来,这个主管似乎与纯妃之间也有不愉快,子衿虽没问过,但也自动远离了。 左丞相在。主管也在,今天的天可能是要压在自己的身上了。子衿正想着,一记棍棒打下来,没忍住直接嘶吼出来,额上冷汗瞬间直流,滴落在地上子衿愣愣地看着。 “一。”身后公公说着。子衿咬牙骂了一句。“尼玛啊!” 拿钱手短,原先两个小公公听这话。也难为情,壮着胆子说了一句。“主管,方才奴才们已经打到三十了。” 依着他们这阵仗打下去,别说五十下,十下都受不了啊! “你们方才已经打过了吗?主管不在,你们私下动手不算是滥用私刑?主管,你说呢?”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左丞相还想给那两个公公加罪!左丞相甚是得意的模样,子衿虽然看不到。但她完全能想象到。 “继续。无碍。”子衿咬牙说了一句,她可不想因为自己,那两个小公公便一时冲动因为收了钱就非要做些什么,还是他们先自保为主吧。 眼下打人的这两位原是左丞相的手下。今日特意扮成太监模样进了宫来,给主管塞了不少钱才换来这么一份活。 主管本想着左丞相也是为了出出气,拿钱办事谁都自在,可谁想着左丞相这是奔着想打死人来的,一时之间也没敢应下,若是人真在他这里死了,他小小主管可担不住罪,谁不知道孝王护他这奴婢护成什么样? 夜半 是三子的声音,压着声音也不知是埋在哪里说得话。 子衿最先听见,也最先明白拉着顾凌云先走一步。免得带坏他。可随即就听见那女子娇滴滴的声音脆生生地说,“那你轻点啊。唔……别……好痛……” “……”听见这声,子衿自己都石化了,下意识先捂住了顾凌云的嘴巴,以免里面草丛里那两人发现他们,那可就世纪最尴尬了。 “嗯?”顾凌云被子衿捂住了嘴,莫名其妙地看着子衿。见子衿竟然红了脸,像是闻到了空气中暧昧尴尬的味道,顾凌云也不再询问。只是乖乖站着不动,注意力朝里面放了放。 草丛里的对话还在继续,子衿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脑海中自然形成的想象画面还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子衿脸色愈加红润。 心里在狂轰滥炸:“三子可是个太监啊!” 而且阿玲才十五岁。三子才十三岁!子衿本来就是想着招几个小孩子来,思想上还算接近,在某方面教育也能循序渐进。可是现在呢?子衿本以为是火车的速度。结果现在这特么是火箭吧! 顾凌云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呢!能不能别上来就这么刺激他?顾凌云怕是连别人接吻都没亲眼看过。这下直接现场春宫图? 深吸一口气,子衿淡定了下来,弯腰拉住子衿的手,作势要拉他转身离开。可也不知是对方警惕太强,还是顾凌云没反应过来声音大了些。子衿只发觉四下顿时寂静下来,立马心如死灰,停了步松了手。 “主子……”阿玲声音颤抖地厉害。 子衿转过身,侧眸先看了眼顾凌云,顾凌云转过头来看着她,收紧了他怀里的画本,见他脸颊泛红,子衿又看向阿玲他们。 阿玲既然能看见顾凌云,那顾凌云一定也能看见他们了,子衿站在靠左的地方,正好墙角挡着,并不能看见。 “你们且先退下,我再陪主子散会步就伺候主子睡下。”子衿心底默默为这两人默哀,心想着,人家好不容易找个阴暗角落腻腻歪歪,结果还被人撞见,心里应该会有阴影的吧。 子衿突然想起有一次在护国寺的时候,她正在厕所那啥,结果顾凌云闯了进来,她当时真的恨不能掐死他的心都有。 再默默为自己默哀一会,子衿拉着顾凌云回了他的屋子,顾凌云还真是乖巧,没有咄咄逼人的问话,也没有死缠烂打的疑惑,只是任凭子衿伺候上了床。 就在子衿从他手里要拿走画本时,顾凌云总算有了反应,握住了子衿的手腕,子衿抬头看着站在床上的他,耳边回荡着方才阿玲的声音,心里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该睡了,画本我不动,就给你放在床边柜子上。”子衿说着,察觉到顾凌云手上松了力,子衿将画本取出放在一侧,抬起被顾凌云抓住的那只手晃了晃,“我回我自己屋子去,你今晚好好睡。” “不要。”顾凌云说着。 三子 顾凌云另一只手抬起,将自己揽在怀里,另一只手下滑,钻进了子衿的掌心里,十指相扣。 用力一拉,子衿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顾凌云拽倒在床上,子衿下意识用手撑着床。幸好没完全压在顾凌云身上。 方才三子与阿玲是不是也是这样?子衿心里想着,她当时没有看见,但现在她不得不这么想。 “你说,刚才他们两个人在犄角旮旯里干什么?” 顾凌云上来就问这一句话。子衿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了。 “那个……也许……也许是他们想说一些悄悄话吧!” 这个蹩脚的回答,傻子也能够听得出来,是想敷衍眼前的问题。 “不对,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要骗我!” 子衿现在恨不得双手叉腰站在顾凌云的面前! “既然你明白你不是小孩子,就不要问这些不该问的问题,他们这是早熟,你知不知道?你还小,不能和他们一样的!” 子衿瞪着眼睛,顾凌云的面色倒是很平常。 “这也没有什么,反正这种事情我见的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子衿倒吸一口冷气,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了! “你说什么。你不要吓唬我?” 到底是他们的思想太激进,还是自己的想法太落伍,事情怎么会成为这个样子? “我没有吓唬你,”说到这里,顾凌云站起身来,一脸认真的说:“不过我也不想骗你!” 不等子衿反应过来。顾凌云一把将子衿搂在怀里,子衿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是什么状况,事情不应该发展成为这个样子的呀? “凌云,你先放开我一下。”子衿沉着气,尽力控制自己快要爆炸的情绪,压着声线道。 听此。顾凌云立马松开了子衿,一把掀开身后的被子,将自己蒙了个紧,子衿愣了愣。直起身子看着顾凌云,良久没有说话。 “子衿,你是生我气了吗?”顾凌云低声问着,子衿这才明白,原来是方才自己声音压得太低,他以为自己生气了。子衿想摇头安慰,但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子衿。你别生气,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回事。我是不是生病了?我应该是发烧了,头昏沉得厉害,子衿,你去给我找个大夫吧,我头难受。” 顾凌云闷在被子里说话,口中那是那般语气,可是却连抬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子衿默然无语。她当然知道顾凌云这是怎么回事,但她该怎么办?她不是男子,她更不知道男人第一次面对这个时,是怎样的反应。又该怎么应对。 等时间让他自己冷静冷静?那是不是太残忍了? “子衿,你还在吗?我好难受,子衿你不要不理我,子衿我错了,我不该抱着你不松,我不该强迫你做你不愿的事,子衿我真的错了,但是...”顾凌云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像是鼓足了勇气一样,扬了扬声,“子衿,你能不能让我抱一抱?我一定不弄紧你,我就松松的,子衿,我想抱着你,行不行?” 开眼 脑子里本来还算清晰的子衿,被这一连串问话吓得,赶忙退了两步,四周看了一眼,快步走到架子旁端起水盆来,迎面泼上了床。 声音立马停了。顾凌云窝在被子里也不出声也不抬头,子衿将盆扔在一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慌忙连忙掀开顾凌云的被子,将他抱进怀里拍了拍。 “你没生病,我……是我情急。放心我没生气,我也不是故意这么对你,你以后会明白的,现在我不能跟你解释。”子衿指尖发颤,顾凌云身子本就冰凉,眼下又被泼了一盆水,青色衣衫立马贴身,肌肤更凉。 子衿朝下看了看,松了口气,虽说法子过激,但有用就好。她可受不了顾凌云在她耳边不停地念叨,她心里本就闷了许久的火。她真怕自己要是一时忍不住,做出些什么,她本就生活在纸醉金迷的时代,压抑了这么久,已经快到她的极限了。 “子衿?”顾凌云吭了一声。子衿立马将他抱起,站在床上。拿着一边的好被子,将他裹了起来,又把他抱在椅子上站着,子衿没敢看他,自顾自做着自己手下的活。 湿被子扔在一边,再拿几床干被子。子衿又从杂物屋里,抱了一床冬天的被子来铺在床上,铺好床后,子衿又把顾凌云抱回床上。弯腰在他额间匆匆落下一吻,“我真没生气,去去就来。” 话毕,子衿匆匆离开,回到自己屋子里洗了把凉水澡,换了身衣服。将旧衣服泡在睡了搓了两把后,才离开屋子。 苑内夜里的风还算凉爽。吹得子衿总算明白过来,想起方才自己做的那些事。低声笑了笑,是自己蠢了,竟然想着用凉水泼醒他,当时只想着赶紧让他冷静下来,也不忍心就那么离开。可是现在,她该怎么解释? 本想就留在自己屋里睡下,但子衿想起自己方才说了去去就回,便还是回去了。 推门进屋时。子衿瞧见顾凌云正给自己系衣带,子衿走过去随口问道,“怎么把衣带解开了?” 话问出口,子衿才看见一旁被顾凌云新换下的衣服。子衿想起自己方才也回屋换了衣服,脸上一红,心中了然,便听顾凌云低声红着脸道,“不舒服,就给换了。” 子衿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没再多问,抱着顾凌云躺下睡好,方才的事是她不对,她该弥补他。 “子衿,你不走了?”顾凌云惊喜问着,转过身来钻进子衿怀里,抬头昂着看向子衿,双眼圆亮。 点了点头,子衿笑了笑,“不走,陪你,方才的事,你别怪我。” “怎么会,我就是被吓了一跳,还想着子衿生这么大的气,我该怎么哄。”顾凌云眼眶红红的,显然在子衿走后,哭了一场。 子衿看着心疼,揉了揉他的眼睛,笑问,“我什么时候要你一个小鬼来哄我了?” 回到屋里,子衿想着昨晚的事,又换了身衣服,简单洗漱后连忙出了屋子。 外院 子衿先去了顾凌云的屋子后,见他并不在里面了,子衿又忙去了外院。 刚到门口,子衿便瞧见阿玲,瘦小的身子跪在门口,颤颤巍巍要倒不倒。子衿上前一把扶住,问了一句。“你莫非昨晚都跪在这里?” 听见声音,阿玲像是还有些恍惚,生涩地仰起头来,四目相对许久。才总算反应出来,豆大般泪珠滚滚落下,双手抓住子衿的手,泣声连连,“子衿,子衿我真的知错了,还请子衿能在主子面前说说好话,放了奴才们吧!” “你这说什么话呢?主子什么时候说要罚你们了?你快起来去屋里躺会,你这脸都白成什么样了!”子衿看着她这可怜样,心里也是心疼。 阿玲明显像是不信,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头上的两个包子髻也跟着晃来晃去。“子衿,我只求你在主子面前说说好话,你不用安慰我了。” “好,我一定说,我现在就去找主子,你快去躺着去!”子衿心里闷着口火气。闹不明白阿玲在执拗什么。 外院的人不少都在朝这边看着,子衿喊了两个太监,将阿玲抬去了屋里后,出门就看见了清兰。 “清兰!你过来!”子衿走过去才发现,清兰正低着头被一人训着,清兰听声立马跑了过来。双膝一弯跪在地上。 怎么回事?自己不只是个宫女吗?怎么清兰跑过来跪起自己来了?难不成她一夜睡的,又穿越成了顾凌云老婆了? 心里美滋滋地想着,子衿面上倒是正经,弯腰要扶起清兰。却被她躲开,子衿皱了皱眉头问,“怎么回事?” “就是,你给她跪什么,她也就是个宫女,又不是你主子!”一旁。一宫女恶狠狠地说着,正是方才训清兰的那位。 子衿看了看她的衣服。穿得是姑姑的衣服,品阶应是比这里的宫女都大些。训话她自然是拦不住,但子衿对这位姑姑倒是没什么印象,只知道她确实是弗林宫的人,但名字着实记不清。 弗林宫眼下没有自己内宫的服侍,前些日子张公公本来已经说了此事,让宫里的人画幅服饰图送去,但子衿一直没抽出时间来设计,便落了此事。眼下弗林宫的宫女太监。不论大小,都是穿着皇宫里统一的等级服,见着多了,所以子衿能一眼认出来。 “烦请问一句。你是哪位?方才为什么训清兰?”子衿不清楚子衿的地位是在她之上还是之下,所以也没直接命令,只是问话。 但那姑姑听见子衿竟然认识清兰却不认识自己,立马火气更窜一头,拽着清兰的胳膊强制她站起来,又瞪了眼子衿,这才欠身行了小礼道,“奴婢芳丛,是外院的掌事姑姑,因着你的意思,内院您打理,外院奴婢们打理,奴婢们得奉着时辰才能入内院,所以您没见着过奴婢,也是正常。” 话里带着火气,却又对自己行了礼,子衿皱了皱眉,心里想着。 地位 按理说掌事姑姑不应该比自己地位高吗?就因为她是贴身侍女,地位就拔高了吗?想着想着,子衿又乐了,贴身真好。 “清兰,主子可是去了内务府领三子去了?”子衿没再打理芳丛,转头看向清兰。见清兰点了点头,子衿又道。“你且去看看阿玲如何了,给她喂些粥暖一暖。” 清兰得令离开,子衿这才看向芳丛,“方才为什么要训清兰。她做错了何事?” 知道自己比芳丛地位高后,子衿说话也有了底气,直愣愣地不带丝毫客气的意思。芳丛瞪着,怒气依旧爆棚,“那丫头白日里扰了主子的清静,难道不该训吗?小小年纪就这般不懂事,长大还得了?” 子衿仰着头,看着已经年过二十的芳丛,皱了皱眉,她话里话外无非也在说子衿不懂事。子衿有些生气,她都连着学了这么多天的规矩了,怎么又被人说不懂事? 抬头看了一圈。见四周人已经散去,像是谁也不敢看芳丛被训似的,子衿叹了口气,转过头来。 “你懂事,你懂事为何方才不把阿玲扶回屋里,就那么一直看着她跪着?还有心思去教训别人?”子衿说话越来越硬气。想起昨夜打扰了阿玲的好事,又害得她在门口冻着跪了一夜,子衿心底更是愧疚。 芳丛像是听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眉毛都快竖了起来,嚷嚷道,“你是真不知道阿玲犯了什么罪吗?那小妮子和太监吃了对食。说出去就是杖毙的罪,谁还敢去扶她?” “什么?”对食是什么鬼?谈恋爱的意思吗?子衿听着糊里糊涂,但听明白了杖毙的意思,心下一怔。没能说出话来。 见子衿这幅模样,芳丛更是火上一层,“阿玲那妮子说话不听,已经被我瞅见过一回,教训过了还不听,现在又怕我看见。壮着胆子竟然闯进内院去了,她活该跪守一夜好好长长教训!” 看来阿玲与三子已经不止这一次了啊。这一次要不是顾凌云心血来潮非要半夜百步走,想是也不会被发现。可就算发现了。顾凌云也没说怪罪的话啊! “杖毙?昨晚主子发现时,我也在场,主子并未多言,阿玲他们又为什么非要多此一举来这自己找罚?” “主子没说话,那是主子忍着!”芳丛眼神躲闪了一阵,又壮着声调说,“这种事难不成还要主子说到明面上来?主子这是在给他们机会让他们自己承认错误,要不然等到主子开口。那就是杖毙的结果,难不成还想让主子包庇?牵连了主子,可就不单单是他们二人的事了!” 芳丛说得这些话,子衿没听明白多少。看她这股义愤填膺的样,子衿也没再多说,简单收了句场就去了阿玲的屋子。 顾凌云那边已经去了这么长时间,她再追过去也没多大用,再说具体什么事顾凌云也猜了出来,万一顾凌云为了给三子免责说了谎话,她再去不就穿帮了。 交谈 进了屋,清兰正给阿玲喂粥,子衿走过去见她们要行礼,子衿摆了摆手,笑着问向清兰,有些故意亲民的态度。“方才你为什么要给我行跪礼啊?被那个芳丛吓傻了?” 清兰见子衿好像很好说话的样子,乖乖点了点头。“姑姑说您是主子面前的红人,我们招惹不起,与其我们去求主子,不如请您去求。子衿,清兰求您了,去内务府去主子身边,为阿玲说些话吧。” “你也知道了此事?”子衿诧异,先前敲门的时候,不还说不知道呢吗?子衿隐隐不安,停了步子。 “方才姑姑在屋外说的时候,我听见了,阿玲刚才也对我说了。”清兰低着头,面色发红。 果然!刚才以为旁边没人无事,没想到芳丛嚷嚷的声音还是大了!子衿念此,转身抬腿就跑。一股子冲到宫苑大门口,门口守着两个侍卫,子衿冷脸下着吩咐,“弗林宫今日之内,不准任何下人出宫去,多命些人来在附近守着。凡是发现,一律抓回宫来!” 子衿在顾凌云面前什么样的地位,弗林宫的人没有不知道的,就算顾凌云不在,子衿说话还是十分管用,那俩侍卫虽然面有不爽。但还是点头应下。 不管方才芳丛的话被多少人听见,总之这流言蜚语子衿不能不防,万不能再毁了阿玲的名誉,若是这事闹出了弗林宫外。后果子衿不敢想。 再次回到屋内,子衿喘了两口气,坐在凳子上缓好神后才道,“主子那边你们尽管放心,他会帮着你们。清兰,你先出去。我有话要问阿玲。” 清兰点头退出屋外,阿玲躺在床上还想坐起。子衿按住了她,摇头问。“你与三子的事,我不多问,但昨日主子见着了,也无怪罪之意,你又为何偏要自我责罚?是芳丛在你面前说了什么?” “子衿你千万别怪姑姑,姑姑都是为我好,为我出谋划策了这么多,若不是姑姑。我现在怕是已经被拉去杖毙了。”说着,阿玲哭了出来,擦着眼泪一边道,“姑姑说。我们不能去赌别人是否善意恶意,我们只能尽本分做好自己的事,就算主子不怪,奴才们做这些,也算是给自己良心赔了罪,若是主子真怪罪下来,奴才们做这些,也能消减些主子的气。” 没想到芳丛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子衿略微诧异,想起方才她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子衿挑眉,莫非芳丛她只是刀子嘴豆腐心? 不过这些都是什么乱七八糟,不过就是谈个恋爱,就算对方是个太监又怎么了,人家自己都不在乎,旁人乱管什么闲事? “良心赔罪?有什么好赔罪的?你就安心同三子好好在一起,要是怕旁人介意,我就特许你们住进内院来,主子不会阻拦,你且信我就好!”子衿担保得信誓旦旦。 听了阿玲与清兰说了这么多,子衿总算明白,三子与阿玲都是听了芳丛的话。 生气 才会做出这些事,三子更是害怕,为了能更多减轻主子的气。他便去了内务府领罚。 可是阿玲与三子究竟该领什么罚?这个世界是不是但凡出现点异于常人的事。都认为是怪事?同性恋不被接受,人畜恋不被接受。太监与宫女又怎么了?门不当户不对?还是只是因为都是下人? 没多会,顾凌云回了宫来,带着个鲜血淋漓的三子,三子跟在顾凌云身后,一瘸一拐地走着。子衿得到消息后出来就看见这么一幕,心里略微不爽。 “你们愣着干什么!快去扶着啊!”子衿冲着守门的两个侍卫吼了一声。谁知他们脚步点点面面相觑,最后却无一人上前搀扶三子。 子衿看向顾凌云,顾凌云冷着脸没有说一句话。径直回了小宫苑,子衿不解追了上去。跟着顾凌云回了屋子后,才发作脾气。将门猛地一甩,插上门闩。 “为什么?你是在气三子?你也认为阿玲就该跪守在门口一夜。三子就该去领罚?”子衿声调极冷,旁人如何言语她都无所谓,她最怕顾凌云也如此认为。 “我没有!”顾凌云挥袖转过身。与子衿对视。眸中溢着怒火被压抑得紧。“三子到了内务府直接说奉主子命来领五十杖责,我去了那他已经被打了三十,我能怎么办?像护着你一样不管不顾去护着他?在外人面前?” 虽说如今皇上纯妃等人已经明摆着知道顾凌云是装傻,还有部分人也已经猜出。但大部分人根本不知情,痴傻这一点。在什么时候都能是顾凌云保命的防线,这也是为什么子衿要一点点让顾凌云展露才华,不然瞬间的锋芒毕露只会引敌。 听此,子衿没有说话,看着顾凌云听他继续说道,“要不是纯妃娘娘的人来领俸银,引纯妃娘娘过来帮忙,这场面我根本圆不下去。我将此事告诉了纯妃娘娘,纯妃娘娘打发了内务府的人,只说是三子顶撞了她,她才让他来,不然内务府那种地方,人来人往那么多,我去说,难免让人听了起疑。” “所以,你在气什么?只是替三子担心?”子衿问。 “我气三子蠢!眼下近日我本来就被宫里人推上了风口浪尖,他现在又出去惹人注目,若真让旁人知道了他的事,连带着我这个主子都是要受骂的,他那样的脏事,怎么好意思去领罚!就连纯妃娘娘都训了我半天,更何况是外人?外人听了此事,指不定要怎么说我这个主子!” 顾凌云憋红了脸,一通话说完,直接坐在了椅子上,粗喘着气,错开视线不再看子衿,子衿现在的目光让他有些害怕,他甚至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失态。 “说到底,你也觉得三子与阿玲这事是低贱的,他们就不该在一起,哪怕他们再互相喜欢,哪怕三子为了阿玲甘愿去内务府受罚,你也觉得他们不应该。”子衿深吸一口气。 思想 “顾凌云,我教你三年,就是教你这种思想的吗?” 子衿声音极冷,连着视线也一样冰冷,眸底压着隐隐寒气,深深地看了眼顾凌云后。转身迈步离开,门闩被抽出扔在一旁。大门敞开。 顾凌云看着子衿的背影,呼吸愈加沉重,他有时候总是不明白子衿在想些什么,不知道她在气什么。就像现在,明明自己已经为了护着三子做了这么多,子衿还是在气,自己难道就不该生气吗?三子给自己闯了这么大的祸,自己就不该生气? 在内务府里,纯妃替他周旋,出了内务府,纯妃说他这样不合规矩,强行包庇这样的事,日后若是被人发现,影响的不仅仅是两个下人名声,旁人更会说是主子管教不严风气不正。 回到屋子里。首先进入眼帘的,就是那本被放映的画本,昨夜子衿洗澡之前将它拿了回来。 坐在凳子上,子衿再次打开画本,上面被戳的洞洞点点十分难看,子衿指尖轻轻抚摸过。意外地没有觉得很难受,她是有些密集恐惧症的,所以她才让戳洞的事交给下人们去做。可这上面的画线都是自己亲手所画。 顾凌云问了几遍,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子衿自己都没想明白。她这算对他好吗?不过是自己灵光一现想出了这些事。便顺手做了,他说他会寂寞,所以她也极其有耐心地安排了这些事。 再回过神来想顾凌云,方才他的那些话一定是被纯妃灌输了什么思想。就像阿玲与三子,被芳丛灌输了那种执拗的念头,子衿知道他们无非就是觉得宫女与太监不该在一起,就像皇子不该和侍女在一起。 想起当时方丈的反应,子衿也有些理解现在芳丛与纯妃的反应。可是一想起方才顾凌云怒气冲冲的模样,子衿还是觉得心伤。他觉得三子与阿玲不应该,那是不是也觉得她与他不应该? 该死。为什么自己对自己的身份地位总是认识得不到位,都三年了还总是把自己当成老总一样。能遇到顾凌云这样的主子真好,不然她早该死在第一集了吧。 自我疏导了许久,子衿总算缓过气来,起身出了门,路过顾凌云的屋子,见他屋门已经关上,子衿没再去敲门试探,只是去了外院。 本是抱着尝试的心态命人去召集所有弗林宫的下人。没想到子衿竟然真的召集了全,清点了人数,与当初从内务府点来的人数正正好。 子衿先让三子与阿玲回屋休息,再朝众人问去。“今日卯时至辰时,不在外院的人有哪些?站出来。” 子衿记得自己起床时看了天色,说了个大时间范围,以免旁人多猜,其中那段时间便是她在外院与芳丛谈话的时候。 话毕,三个宫女一个太监站了出来,颤颤巍巍也不知道在怕什么。子衿没多看,又问向其他人,“这两日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弗林宫。” 猜测 “你没觉着这次我们太顺利了吗?表面看上去圣上是因我们走一步棋,他应一步棋,而私下里圣上明显在给我们推波助澜。先是光明正大拟旨却不发,消息能传到我们这儿,就能传到皇后那,皇后急。一部分因为我们,一部分更因为圣上的态度。” “这几步来。圣上明明是看明白了我们的意图,顺着我们想要的路走的,既然如此,圣上就没必要从简处置。至于端王。圣上或许只是给镇北王个面子,镇北王出面一次。” 子衿简单替他擦了擦,将布巾扔回盆里,“你快些穿衣服,万一皇后被逼急,今晚真找人来暗害你,你就这么迎战?” “长乐的人,我的人,顾默成的人都在附近坐等收网,皇后能派多少人来?动静再弄大些,她就别想再当皇后了。”顾凌云起身,一手揽过子衿的腰收进怀里。攥着她的手心亲昵。 原本子衿不是害痒的体质,如今被顾凌云总是扣着手心玩,搞的他稍稍碰她手心,她就觉得痒,压着笑想收回手,却听顾凌云抬头问了一句。“那你觉得父皇查亲信做什么?皇后就算有些亲信真在宫中,父皇还得全宫的去查,也只能查出那么几个,就算抓去了大理寺,他们会供出皇后吗?” “李公公说圣上私下命人查……这个私下,有多私密?能私密到皇后不知情吗?”子衿偏眸看向顾凌云。正撞上他迷蒙的视线,上下滚动的喉咙,把她勾得心尖儿一紧。 回过神,子衿忙正经道。“若大胆的想,圣上所有的这些动作,都是在逼皇后,就像我们传出去的那些消息一样,只是为了吓皇后,那这样解释还能通些。皇后得知圣上明摆着对准了她。便会猜到是不是我们有了什么证据给了圣上,没准会吓得以为我们当真做了个她通敌卖国的证据给了圣上。” “一旦皇后愈加相信那些传言。她就会毫不保留地先出手为强。圣上应该在等她这个。”子衿只是猜测,并不能确定。 若是保守些估计。圣上当真只是想大事化小,查亲信也不过是为了给顾凌云个安慰,那圣上先把顾凌风压进牢里就只是为了等镇北王出面,这样解释也能通,但这样畏手畏脚,圣上真的甘心?几乎全京城都知道皇后毒辣,谋害皇子,圣上能忍? “外面的那些传言还是只有皇后一派的人在压着?父皇有没有插手?”顾凌云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子衿摇头。“阳副手这几日都在盯着,若有圣上的消息,他应该会来与我们说。” 砰—— 一声闷响,窗户被人一脚踹开。紧接着,一人飞进屋里,后背重重着地,随即四面皆被人打开,人群蜂拥而至,刚落地,就又打成了一团。 皆是身穿黑衣裹袖,子衿乍然一惊,赶忙抓过一旁的薄被盖在顾凌云身上,正要从怀里掏出香丸点香时,便见到眼前不少是蒙面黑巾。 跑路 这两日各宫主子都会派人去内务府领俸银,事情也就繁杂,内务府在每月的这两日都会统收杂单,清理旧账。 以及去各宫的回礼,前些日子因着顾凌云得官之事,许多妃子臣子都托人或亲自送了礼来。按理来说顾凌云该请场宴会回个礼,但碍于他身住后宫。臣子自然不得入内,二来又有禁令一说,虽然只是不准他出宫,但还在宫苑里办宴会。难免有些打皇上的脸,便也只做小礼回送。 跑路的活自然少不了。 凭着子衿一个人,肯定是忙不过来,子衿便又找了清兰与芳丛帮忙,芳丛虽说腐朽观念严重,但在宫里到底年份长些,不像那些小丫头嘴碎,阿玲睡了半日,便也要来帮忙。 来来回回忙到夜里,子衿见天色已晚,人也该歇下了,便停了活回到屋内。沾上床的一瞬间,骨头就像散了架一样,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似的,酥麻畅爽。 深深叹了一口气,子衿想起了顾凌云。 今天中午自己那些话好像确实有些严重,“顾凌云。我教你三年,就是教你这种思想的吗?”子衿低声来回念着,想了想还是觉得很严重。 当时顾凌云本就带着怒,子衿还是头一回见他将怒气洒向自己。其实抛开外因来看,顾凌云能把火撒向自己,她应该开心的。 虽说顾凌云表面上同她撒娇。但他心底对她多少有些战战兢兢,子衿能感觉得出来,说好听些,就是他怕她突然就走了。说难听些,就是他还不信任她。 如今他既然能肆无忌惮把她当自己人一样,不开心对她发泄,她是该有些宽慰,或许是自己给他的那些惊喜,让他对自己总算有些放心。顾凌云是在气阿玲与三子。他们不该将事摆上台面来,让顾凌云不得不处理。 可是一掺和着外因,子衿想想就气。顾凌云觉得他们这种事不该摆上台面来,是说不出去的事,是会牵连他身为主子名誉的事。 杖毙,子衿不能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对这种事表示出深深的恶意,芳丛如此,她能理解,她就是生活在这种环境下的人,可是顾凌云也如此。难不成他八岁以前就被灌输了这种思想?还是他根深蒂固到骨子里都已经是这种观念?从基因里带出来的? 想着想着,子衿笑了笑。听芳丛说,今日顾凌云都没有吃饭,闷在屋子里谁也不理。子衿知道。他这是在跟她较劲,他想让她低头认错,但她想想还是算了,今天太累了。 简单擦了擦身子,子衿倒头就睡,第二天一早便听见清兰欣喜地来叫门,说是主子开门了,不仅洗漱了,还吃了早饭。 话从耳边过,子衿继续忙自己的事,外院的人懒散惯了,觉得顾凌云傻,不管人,便将事情都堆着,这会儿都全推子衿身上了,还服饰图纸的事,张公公派人来催几次了。 子衿本想去纯妃宫里再借两个宫女。 收拾 顿了顿,顾成玉终于找到一些理来,“况且我也没动顾凌云,他……吴太师,你看他给我打的!他又打我!” 两个腮帮已经鼓成包子一样大,鼻青脸肿不说。左眼的眼角还红肿流血,半睁不闭的眨巴着。舌头也像是咬破了,说话都大舌头磕磕巴巴说不清楚。 强忍着笑,子衿一本正经地吩咐着,“你们怎么回事!诚王都这般模样了。还不来人伺候着?都在忙什么呢!” 弗林院的下人们这次倒还听话,也许是阿玲明白了子衿的意思吩咐了下去,总归没有人去拦着那些侍卫,去讨打,弗林院的下人们各自都在忙着各自的事,哪里脏了洗哪里,哪里坏了换哪里,侍卫没有主子的吩咐,不敢肆意动手,而顾成玉也无暇顾及那些下人。 阿玲听了子衿的话,立马放下手中的活跑去了厨房,命人端着热水布巾跟着。阿玲小跑去顾成玉身侧,欠身问,“诚王,奴婢领您去后院?” 有吴太师坐镇,顾成玉自然不敢再多放肆,这院里已经被他祸祸成这幅样子。也该消减了不少的怒火,不再多言,顾成玉简单行了礼后,便告辞离开。 吴庚华见顾成玉走了,便也要走,子衿忙推了一把顾凌云。顾凌云上前一步,“吴太师!吴太师还是头回来西三所,正好凌云有几处问题要请教一番。” 本就只是被拉来帮忙的,吴庚华也没想真吃他这一口饭。但顾凌云眼下说请教问题,便是有心想要留他,吴庚华笑了笑,回头看了眼罗笙,这才同顾凌云去了内院。 内院也混乱不堪,但幸好有几处已经被收拾出来。顾凌云领着吴庚华去了书房,子衿出了弗林院。与罗笙寻了处凉亭坐下。 当下微风正好,子衿坐在石凳上倚着柱子。一只手撑着脸百无聊赖,罗笙也没有说话,只是站在一旁看着远处,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鬼事。 与罗笙的关系已经怪成那副样子了,子衿也没有再多心情去维持,吴庚华的门客,既然顾凌云不相识,那便不是朝廷上的官员。虽不知他到底打什么算盘,但此时看来还不算太坏,子衿便也不屈就也不高摆姿态。 良久,还是一声轻佻的言语打断了宁静。“咦,人就在这儿呢。” 子衿回眸看去,是顾凌天领着三个太监两个侍卫来,昂着下巴一副睥睨众生的模样,轻狂出奇。 尽管心底对其没有多少好话,但子衿却还是起身行了礼,站直身子后才见顾凌天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下一瞬子衿就被俩公公挟住了俩胳膊。 “罗先生。”顾凌天回了罗笙一礼,抬手指了指子衿,随意解释道,“此宫女包藏祸心,本王好歹在禁军里也是个督领,虽只是个挂名,但也不能不做事不是?现下本王带人来将其捉回查办,还望罗先生回西三所的时候,能知会七弟一声。” 关着 子衿掀开帘子正要去问,便见马夫头耷拉着被人抗走了,一旁秋雪琴看着她,笑得异常,就好像理所当然一样。 不出意料,子衿刚要下车自己驾车。便被人架住抬去了府里,嘴被一根粗布绳勒住。除了支支吾吾她再发不出别的声音,被扔进一间漆黑的屋子里去,满是柴火的味道让子衿清醒过来,想起了护国寺的那段日子。 “我就要关着你。我倒要看看七皇子何时会来救你!”秋雪琴瞪着眼睛,背着光,两只眼白多的吓人,子衿错开视线无声笑了笑。 秋雪琴也无多言语,解开她嘴上的布绳后,便转身离开,像是一步也不愿多留。 娇生惯养的丫头,绑个人还这么理直气壮,一点理由也不找,到时候她打算如何交代?莫名其妙绑了七皇子的人,说小了,是一时欣喜留下来多聊两句。说大了就是意图不轨,左丞相不满七皇子手握云颖,意图夺权。 她还在这给别人操心,没准她饿死了都未必能被人发现。其实她也蛮容易找的,单子上秋府那一项被她勾了,清兰她们应该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恐怕也得等到第二天了。得等到她彻夜不归才能被人发现她失踪了啊。 不过,左丞相这边怎么都是块心病。左丞相与皇后交好,皇后又有两位皇子,就算顾凌云没有野心,也扛不住对方胡乱猜测先下手为强。 朝中丞相有两位,既然有左丞相就有右丞相。先前顾凌云曾说过,右丞相有个妹妹,便是德贵妃,子衿见过德贵妃。在护国寺中还曾与她说过话,看上去应该是位比较好相处的主子,若是想要持衡,就得两头起码握住一方。 胡思乱想了不知道多久,子衿沉沉睡去,连着这几日的疲惫。 另一侧。客栈二楼屋子里,顾凌风正坐在首把椅子上。双臂架在椅把上,目光平视看向祁阳。“不同意续约也好说,大不了我做雇主,再来同你签上协议,如何?” 祁阳不关心他们家里的人如何,内斗也好,单纯为了续约也罢,但事关子衿的事,他就不愿再有人出钱买命。“宫里的人我们不好办事,大皇子应该也知道我们的规矩,我们的人从不进宫。” “眼下那姑娘可不在宫里,虽说动不了正主。但若是能杀了那姑娘,佣金照付,钱一分钱也不会少你的,怎么样?”顾凌风双手交握在身前,指尖来回磋磨。 虽说自己与弟弟近些日子都没再见过,但这两日顾凌云的事他也有所耳闻,想必弟弟也心急,这才托了个消息给他,让身在宫外的他来办事。顾凌风虽说确实爱讲架子,不愿被弟弟使唤,但在大事上,他也不敢含糊,得了消息便立马来找人来。 “她在哪?”面巾下的嘴角抿了抿,祁阳不动声色问道。 “在秋府,左丞相家里,被秋雪琴关着,也是秋雪琴放了消息出来。”顾凌风说道。 凌风 顾凌风道,“也不知道这大小姐到底在想什么,明明是为了引顾凌云去,却偏偏把消息放给三弟身上,她又想闹事不成?” “她是想借刀行凶,到时候既除了子衿。又能把罪责推到你们身上,能这样安排。想来放消息的已经是左丞相。你们何必自讨苦吃?” 祁阳提点两句,本以为顾凌风听明白便会放弃,被人用作刀使的事他不会做,却见他摇头。“不过除个丫鬟罢了,就算是顾凌云又能闹多大,何况他那副德行,说话都没几个人能信,父皇也不会多偏袒他。” “云颖县已经在顾凌云手上,皇上亲赐。”祁阳皱着眉头,略带不满。 “那也不过是看他可怜,父皇为了彰显自己宽厚才赏赐的,到最后不还是要被左丞相夺了去,早晚的事,不过是走个过场。”顾凌风说得自信满满运筹帷幄,祁阳见此不再言语。 一阵凉风从窗外吹过。扑了个顾凌风满面,顾凌风吸了吸鼻子,双手放开,“这次协议,你打算怎么签?” “这单我们不接。”祁阳直接道,察觉到顾凌风错愕的视线。祁阳直接抬起头与他对视,目光坦然不带一丝波澜,静若死水。 “这姑娘本就是你们任务失败剩下的,这笔账额娘没同你算就不错了,这次给你银子算是给你面子,你不接?就算你不接。我也能找到其他人,那丫头照样得死!” 顾凌风眉头紧锁,不明白祁阳这样死磕着为了什么。他早就听闻这次长乐任务失败,就是因为二当家一力护着命主。才会失败。 那阵子顾凌风刚被赐府外住,本打算找长乐算账出一出风头,结果却被额娘拦下,说什么手里的把柄已经被长乐夺回,硬要算账,谁能碰的过谁还不一定。这些事额娘从未同顾凌风说过,他也没敢多问。只乖乖收了手,眼下见祁阳这般猖狂。才狂言威胁。 “不管你找谁,子衿,我不杀,长乐也不敢杀,外面的人,谁敢接你且去找,我绝不拦着。”话毕,祁阳起身。“大皇子慢走,长乐不送。” 顾凌风被气得头疼,趴在桌子上好半天没起来。长乐二当家护着一姑娘的事,还没有多少人知道。祁阳自然也不会对外乱说,他就不信,不过是杀一姑娘的任务,还能没人接! 屋外,祁阳下了走廊走去后院,阳副手见四下无人,才问了一句,“为何不先接下?我们接了我们自己保着,万一顾凌风真去找了别家,那丫头怎么办?” “接了,再多一份任务失败的名声?”长乐的人,还没有出手任务失败的事,子衿是头一份,祁阳本就懊恼自己砸了长乐的名声,“大哥留下的东西,不能全被我败坏了。” 祁阳始终都记得,自己是名杀手,不是江湖侠士,就算他出于私心护了子衿,但这方面的规矩他不能坏,雇主是谁,他从未在子衿面前提起。 不拦 “那我们真不管了?二哥,你真不拦着?”阳副手双挑高眉,十分诧异。 “不拦。”祁阳继续走着。进了间屋子。里面全是兵器,“大皇子找谁我都不拦着。一旦碰了子衿,谁也拦不住我。” “二哥真讲信用!”阳副手翘起拇指点了点。确实不拦着他找人,但拦着他杀人,二哥这话说得可真是满打满算啊。 秋府。 猛地乍醒,滴滴水自眼角滑落,子衿抬手想擦擦脸。却发现手抬不起来,回头一看,才想起自己被秋雪琴束了双手双脚被关在屋子里了。 “在这儿都能睡着。你上辈子是头猪吧!”秋雪琴持着她固有的尖细嗓门,在子衿头顶上响起。 子衿抬头去看,秋雪琴正在门口看着。一旁丫鬟手里拿个水盆,门都没关。她就不怕她关人被她爹知道?还是说她爹已经知道了? 透过门外看天,天色已经泛黑,别说彩霞。就连蔚蓝都找不见踪影。 “看你这儿滥用私刑的劲儿。上辈子跟我是同穴吧?没少被人宰。憋屈了一辈子,所以这辈子才这么猛劲儿干?”子衿心情不爽,也没多想便反嘴回了一句。 被骂的人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子衿话里的意思,尖叫了一声又命人去接水来泼子衿。她没想到这丫头竟然敢直接和她骂起来。 眼睁睁看着一盆水泼头,和醒过来察觉被泼了水。两种效果是完全不同,前者是看着一盆水泼了过来,自己的无力感在瞬间释放,丢人与尴尬无奈并肩在体内狂窜。而后者迷茫中带着不解,渐渐反应过来时,该有的气愤点已经在反应中被瓦解。 总之,后者完全没有前者的恼羞成怒,正如此刻,子衿瞪着秋雪琴,一声冷笑过后,脑海中已经闪过无数中方案,让秋雪琴痛不欲生。 但也只是幻想,真让她做她也做不出来,子衿见秋雪琴气得说不出话来,先问了一句,“你做这些想过后果没有?你能把我怎么样?七皇子知道后,又会对你如何?” “是,你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左丞相的嫡女,外人不能把你怎么样,但七皇子对你来说是外人吗?你随意动了七皇子的东西,你觉得他还会再喜欢你吗?为什么你总是做他不开心的事?你不该总是挑战一个男人的底线。” 好吧,口误,顾凌云还不是个男人,应该说是男子,但他迟早要变成男人不是?想着,子衿无声地笑了笑。 “他凭什么不喜欢我,我哪有总做他不开心的事,你胡说!”秋雪琴先是低声念了两句,最后怒颜,“本小姐做什么要你管?七皇子更没有把你放在眼里!这都天黑了,也不见他来!他根本就是忘了你!” 不,他没忘了我,他只是闷在屋子里不知道我不在了而已。子衿很想怼回去,但想想还是忍住了自己的孩子脾气,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跟个小孩子似的。这不该是她的做派和性格。 上官 随后子衿又在想,为什么顾凌云这个时候了,还闷在屋里?这两天他在想什么?是还在生气,还是另有打算?他难不成又在生她的气?怪她说那么重的话?怪她不理解他? “你为什么不说话了!”秋雪琴又在骂,“你若是求一求我,我还能放你一马。让丫鬟们给你送点菜,甚至给你换间屋子也可以。全看我心情!” “别了,这就挺好,多谢大小姐费心,奴婢别的没有。就骨气多得是,秋小姐若是无事,可否移居让奴婢静一静?” 子衿转过身面朝里,一头倒下准备呼呼大睡,身后秋雪琴气急败坏的粗喘声,她听得清楚,没多久就听秋雪琴转身离开。 这丫头就是怪脾气多得是,坏心眼倒是真没有,还想着给她换间屋子?秋雪琴无非就是想见顾凌云,或许真没想对她做什么。 想着,子衿再也没能睡着,身上湿哒哒的水还在滴。鼻息柴火味许是习惯了,也闻不见了。门被一把关上,黑暗至极,子衿抬眼看了一圈,这里的柴火房是不是都把窗户开得那么高? “雪琴,你在做什么?”门外。清脆的女声响起,子衿一听,脑海中就浮现出上海滩里,那些大学生的模样。 “你管我!上官南璃,你别真把自己当主人了,什么话都敢来问我!”秋雪琴的怒吼不似对子衿那般放肆。更多了一份收敛,声音压得低,像是从口腔里撕扯出来的一般。 上官?皇后家里的人?听秋雪琴这口气,上官南璃还是秋府的女主人?北凉国主姓顾。副姓上官,这两个姓氏在北凉国内都是不容重音,这点子衿还是知道的。 皇后与左丞相之间背后的关系,子衿确实听顾凌云说过不少,他们两家人之间也有联姻,但怎么?直接就是左丞相娶了上官家的谁谁?子衿原还以为这联姻得绕几层关系。 声音渐行渐远。后面的子衿也懒得去听,突然想起第一回遇见秋雪琴的时候。那回她嘴里念叨的好像也是家事,说的就是上官南璃? 闭目养神不知多久。耳边一声低响惊醒了子衿,是谁落地的声音。这窗户安的这么高,落地的时候脚不疼吗? 乱七八糟想着,子衿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动声色依旧保持原先的姿势,身后声音突然消失,子衿轻轻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下一瞬脖子上一抹冰凉。 “别动。”低沉的声音压着子衿耳边道,子衿硬着身子任凭对方拽她起身,身后的人抬脚就是一腿,踹开门。 砰地一声在静夜里格外清晰。没人管?杀人都带出去杀?怕给府里留脏吗? 子衿心里乱想着。四周望了一圈,背后的人一定不是秋雪琴的人,是左丞相的人?又为什么要杀她?莫非又是之前祁阳的雇主? 没想多远,子衿被迫停下了脚步,腿弯处被人一脚踢软,子衿跪在地上,重咳了好几声才缓过劲来。 放人 强行被人捂着嘴的滋味,真特么不好受! “人我带来了,我大哥你也该放了。”子衿身后的人说话。子衿趴下身子。低头看过去一眼,没戴面巾。头上倒是裹了层黑布。 不是长乐的人? 四周漆黑,也不知道是在京城里那个犄角旮旯的角落里,子衿对京城不熟,但四周没有树林,那必然还是在京城内。 “就这样还接长乐的剩单,再练几年去吧!”阳副手得瑟高调的嗓音。似乎自带装叉背景音乐,子衿若是会b-box,都忍不住想给他配段音乐。 但一想到他是来救自己的。子衿也不多腹黑,惊喜之余抬眼看向他,仰头笑了笑。迎着月光,子衿都能想象到月光在自己洁白大牙上。反射进阳副手眼里的射线,阳副手冲她眨了眨眼。 交易很快,对方的人显然是听到阳副手的话很不高兴。一脚踹开子衿时。子衿滚到阳副手脚下都没刹住闸。要不是阳副手眼疾手快,子衿觉得自己都能滚出京城了。 “怎么不亲自救我?害我遭这么多罪!”子衿看着弯腰给自己解绳索的阳副手,先开口抱怨道。 “来救你还这么多话,多日不见你这嘴还是那么欠揍!”阳副手将绳索扔在一边。扛起子衿。 子衿被猛地杠了下肚子,闷哼一声。“你……那这么长时间,你去哪了?”子衿本想问一问祁阳又去哪了,但最终还是没开口。 “养伤!”提起这事阳副手就憋屈,明明是为了眼前这丫头受的伤,结果二哥却不让他去讨债,就连抱怨两句都不准,咬了咬牙,阳副手叹口气,“算了,二哥不让我说。” “要去长乐客栈?”子衿揉了揉嗓子,感觉自己肚子肠子都快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了。 “对,长乐的人不进皇宫,你若想进宫,明日一早再走。”阳副手点了点头。 话说完,阳副手想起子衿与祁阳有矛盾,又想起方才自己的行为,连忙解释两句,算是给自己,给长乐,顺带那么一点点给祁阳增加点好印象。 “方才我不进秋府,一是顾忌秋府的侍卫,二是防止左丞相早有准备,我在外面先抓了他们的人,再让他们自己交人出来,省事还少了风险。你明白的吧?”阳副手尽量用自己极低的语言能力,凝结出这么两句简单的概述。 阳副手不是个会说话的人,有时候计划在脑子里,却表达不出来。而他本人也很少和人好好说话,每次开头总要带着那么点儿刺,好像就能掩盖自己语言贫瘠一样。 子衿听了想了会,“你们一早就知道有人会来杀我?” “嗯。”阳副手顿了顿,该怎么解释?那人一开始是准备把这单子给长乐的,但被二哥拒绝了,所以他们才知道的?闷了半天,阳副手模糊回了一句,“二哥什么都知道。” 这马屁拍得阳副手心底都忍不住给自己鼓一鼓掌。他知道子衿与二哥的矛盾很久了。 透漏 阳副手知道子衿对二哥有误会,二哥又不愿解释,他更不能多说,只能靠这种死办法想给二哥增加点好印象。 “所以说,秋雪琴囚禁我,不是一时兴起?那她到底知不知道我今晚会被杀?”若这是敌方一早的计划。那秋雪琴在自己面前表现的那些,难不成都是装的?不可能。她一定不知情。 “她不知道。她囚了你后,左丞相应该知道了此事,便将此事放了消息给……”阳副手连忙停住嘴,就算单子没接。雇主也不能乱说,一旦说出口之前的事,子衿也就能猜到都是一人所为。 “给你们?”子衿深吸一口气,被阳副手这停顿吓得不轻。他什么时候说话也这么小心翼翼的了,子衿瞪了他一眼。 阳副手赶忙摇头,“怎么可能!我们和左丞相可没有牵扯!左丞相放了消息出来,二哥碰巧知道了。” 左丞相?左丞相杀她做什么?对他有好处吗?子衿想着闷头不语,看阳副手这样子,怕是也不会再多透漏,到了长乐客栈再说吧。 祁阳。她好久没见到了,也不知道他的毒是不是真如他所说,能被大夫彻底医治好。侧眸看了眼阳副手。子衿还是问出了口,“我如今在宫里,你们若是需要什么,我也可以出宫给你们送些,毕竟宫里不论解药还是补品,都多些。凭着七皇子的言语,拿一些也是无妨的。” 话到嘴边,子衿还是拐了个弯,抿了抿嘴角看向别处。 “你能不计前嫌就最好了!”阳副手激动得乱摸,抓住了子衿的手,目光专注于前方。 “我还担心二哥说了那么多话。让你气得再也不愿见到长乐任何人了,二哥的话你都别放在心上,二哥说真如他所说,也不会在长乐放话。谁也不准动你,哎,多的我也不说,总之,你心里是明白的吧?” “嗯。”明白什么?子衿点了点头,“我哪有那么小气。那你们需不需要什么?解药之类的?” “哟。你是多小瞧我们长乐!别说解药,就是毒药我们都应有尽有!”阳副手十分得意。松了手拍了拍胸脯,似乎打通了任督二脉。总算明白子衿是在问二哥的毒,忙道,“二哥早就没事了!那会儿二哥的毒确实比较棘手,要不是你送了解药来……” “什么?”子衿一把抓住阳副手的肩膀,指尖扎了进去。 忙点脚落地,说话间已经来到了长乐客栈,阳副手蹲着将子衿放在地上,拍打着子衿的手。躲闪道,“你放开!别抓着我啊!” 那日子衿拿着那瓶药膏闯到长乐客栈来,说是什么皇后娘娘赏赐给她的修容膏,阳副手在楼上时就听见了。一听见是皇后娘娘的东西,立马在下面拦了人,从药瓶里留了些药膏,事后二哥涂抹过后,当晚上吐下泻,疤印就消了。 不过这事也只有二哥与自己知道,就连长乐的旁人都不知道,阳副手哪里敢将这话散播出去。 解药 盘上放了一碗汤药,冒着热气,“姑娘,主子命奴婢来奉上这碗药,说是给姑娘解毒用的。” “解毒?解什么毒?”阿玲瞪着眼睛,从昨晚被顾成玉抓了起来。严刑逼供让她说出子衿的事时,她不堪重负昏迷了过去。醒来便到了这里,尽管丫鬟不仅一次送过饭菜来,但她都没有动过一口。 三子怔了怔,猛然抬去头看去。莫非凌王真的打算放过他们?子衿到底出了怎样的条件?他们与梨妃的死,真有关系?可她为什么不救自己? “诚王趁你昏迷给你下了毒,就在我面前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端着一碗汤,先是挖出一勺来毒死了一只兔子,后又将整碗汤都灌进了你嘴里。”三子想着昨晚的事,泪水终于不可遏制地流了下来,模糊了视线,端过药碗的手都在颤抖。 泪水滴落进碗里,三子才慌忙擦了擦,“我真的没有办法,我看着那只兔子瞪着眼睛躺在地上。我不敢想象你也变成这样,我怕极了,阿玲,我怕极了我会失去你。” 下了毒?怪不得自己浑身无力。阿玲伸出手握住了三子的手,她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她不觉得自己的命要比子衿的重要。可她又说不出责备的话来。 三子喂着阿玲喝完了汤药,丫鬟退出去后,阿玲还是忍不住责怪了一句,“就算是为了我,你也不能这样害主子啊,若是没有你的信。他们未必敢去杀九皇子...” 未必敢吗?阿玲不知道,停住了口。 “阿玲,我可以为了你放弃仇恨,我可以没有一切。我只要你,但我绝不能再失去一个你,你明白吗?阿玲,你明明最懂我,为什么,如今连你也不懂我了?”三子捧着阿玲裹着纱布的手。埋头痛哭。 三子与顾凌云的仇,还要追溯到上一代。三子的母亲曾在梨妃身侧侍奉,最后被他人诬陷。梨妃没有留住她,只是将她遣送出宫,不料被当地的一方霸凌欺辱,三子出生后跟着母亲生活,母亲觉得他不干净,暴虐数不胜数,最终母亲过不得苦日子,含恨自杀而死。就死在屋里三子的面前,七窍流血。霸凌不愿收留三子,将他送去了宫里,卖得了钱。三子恨母亲。恨霸凌,进了宫来,更恨将母亲遣出宫的梨妃。 但他们都先后死去了,三子还是恨,他一步步接近顾凌云,他将所有的悲惨都埋到了顾凌云身上,他想让梨妃也尝尝失去亲人的滋味,尽管梨妃已经不在世。 当阿玲知道这一切,还是从三子的口中,她陪他哭了一整夜,却从没怀疑过他接近自己的目的,依旧死心塌地地跟在他身边,劝着他哄着他。 这些仇仇恨恨压得彼此都喘不过气来,两人最终只是抱在了一起,冷风从门口吹了进来,携着将要暴雨之势。 离开了西四所,子衿并没有离开皇宫,而是在宫中兜兜转转。她想要去西三所,但是始终没有勇气。 闹心 也顾不得要滚下楼的浴桶,子衿将自己湿头发都捋到耳后,听着浴桶在楼梯上翻滚,子衿无地自容。 刚想转身下楼,祁阳便道,“会有人收拾。你歇着吧。”子衿也确实不想下楼去丢那个人,钻会房间里关上门。子衿坐在凳子上瞪着祁阳,闷声说了一句,“我没找你。” “没有?之前在护国寺,你在地上趴了半天。也没说是找我。”祁阳也跟着坐下,脸上的水渍已经干了,面巾系在腰上,脖子上的深印已经不见。 听他这么一说,子衿也觉得自己闹出这么大动静,就是想看看这客栈里还有没有人,祁阳还在不在了。但方才她做那些事的时候,又确实没有冒出这么个念头,之前出楼烧水的时候确实想过。 想起那次在护国寺,子衿听祁阳说他一直在旁边看着,子衿为了引他现身,便在地上趴了半天。当时祁阳现身时,第一句话好像也是这么问的。 想想又有点闹心,子衿没想好该用怎样的态度面对他时,他就这么出现了,任性又恣意。 “这次多谢你了。”子衿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来,指尖在茶杯上敲了敲。 “这次是凑巧。以后我未必能都知道,你自己要小心,宫里什么样的人,你应该都见识过了。而且宫内的事,我们长乐从不掺和。”祁阳一脸严肃,视线落在子衿指尖上。 话题又断了。子衿叹了口气。她实在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对待祁阳,祁阳对自己做的那些事,她都清清楚楚地记着,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人耍着玩。可他又实实在在地确实数次护过她性命。 微弱的灯光中,两人对坐,祁阳开口,“你还记恨我?” “是。”子衿答得干脆,抬眼看着祁阳。 “那你想怎样?”祁阳问得坦荡,好像就在谈什么交易一样。 子衿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随即起身开门,“我没想怎样。夜深了,该睡了。你若还想让我再杀什么人,也得让我有充足精力不是?” 祁阳抬眼瞪着她,对视不过一秒,祁阳便起身离开,经过子衿身边时,面色极冷,目光扫过子衿时,恨不得冻结全场的阴寒。 关上门子衿深吸一口气。方才从胸腔里一股脑涌上来的愤怒,此刻渐渐平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极其受不了祁阳那种把所有事都平淡得好像无所谓似的处理。 说好听点,祁阳是理性冷静得可怕。说难听点。他就是冷血无情,什么都能简单得像一场交易一样。他完全不知道子衿在气什么,或者明明知道,却故意还想用最简单的方式解决。 子衿就是气祁阳这三年来把她当傻子一样的利用,好言好语地骗她,最后一声不吭地推开她。可是祁阳呢?或许祁阳认真解释一下,说他也是无可奈何,也是被迫的,子衿没准就能消气了,可他偏不,他偏要说得自己运筹帷幄,就好像故意让子衿来充当傻子这一角色。 相求 现在又来问她想怎样,她想怎样呢?打他骂他?还是杀了他?有什么用?她付出的那些就不是付之东流了吗? 她付出的是信任,是情义,是一切感性的东西,不是他一句交易,一场理性的谈判。物质的回报就能弥补的,她需要的是他真心诚意的歉意。 躺在床上。子衿睡得稀里糊涂,每次翻身自己都能清楚地感受到,但好像又睡得很沉,醒都醒不过来。就这么一直迷瞪了过去。 宫内,弗林宫。 晌午的时候,顾凌云敞着门在屋内吃饭,盯了一中午外面,也没有瞧见子衿的身影,饭罢过后,问了人得知子衿出去送回礼时,顾凌云下定决心。 写了封信,顾凌云托阿玲送去纯妃那里,又去看了眼三子的伤势,顾凌云回到屋内沉沉睡了一觉,昨夜为了忙活一个小物件。他几乎一夜没睡。 再醒来时,纯妃就在门外候着,阿玲唤醒了他,顾凌云起身引了纯妃进屋,关上门行礼上座。 “纯妃娘娘,凌云有一事相求。”顾凌云亲自奉了一杯茶递到纯妃面前。又回到了座位上才继续道。 “你且说吧,信里你就说有事相求,让我去内务府点几个丫鬟带过来,我这人都带来了,你有事就直说吧。”尽管纯妃已经知道顾凌云现在正常,但还是很难把他当做一般的小孩子看待。突然的成熟让她甚至说话都不由得小心翼翼。 顾凌云点头,“阿玲与三子的事早先我已同纯妃娘娘提起过,这两日子衿怕宫苑里的人对外乱说,便禁了宫里所有下人的足。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我想着与其禁足,倒不如直接换人。” 在纯妃面前,顾凌云没有顾忌直言说着,子衿曾说过,纯妃这人可信。只要不是什么阴谋诡计设计害人的事,其余的告诉纯妃都无妨。她一般都会帮衬。 “换人?那原些的下人又该如何?凌云,你要知道。这宫里别说送一个下人出去,就连偷渡一件首饰出宫,被发现了都是杖责坠级的大罪!这一下子将这么多下人送出宫去?太难!” 纯妃知道弗林宫的下人被禁足的事,但万万没想到顾凌云会冒出这么个念头,包庇阿玲与三子不说,甚至还要将自己宫苑里的人都换了!看这架势,没准又是子衿那姑娘的意思。 “正是因此,凌云才托纯妃娘娘帮忙。”顾凌云微微侧身。正着身子面对纯妃,低头抱拳平举道,“那些下人自然不能私下渡出去,只能明面上遣出去。至于宫外,凌云也会写信托大舅舅帮忙,好生安置这些下人们,自然不会委屈了他们。” 出宫,几乎是所有下人们的心愿,尤其是在这些还没有在宫里待太长时间的未成年的孩子们,出宫对他们来说,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纯妃念此,点头,随即又问,“遣出宫外?那你有打算在他们身上安置什么样的罪名?与其如此,倒不如直接遣了阿玲与三子。” 遣人 “出了宫对他们来说更自由,遣两个人,也不会引起太大注意。”纯妃道。 放手端起茶杯,缓缓喝了一口茶,顾凌云才道,“子衿曾说过。阿玲是个机灵的姑娘,况且宫外对他们来说未必是好事。太监出了宫,受到得流言蜚语少不了,倒不如留在我宫苑里,我还能照应着。” 顾凌云没有说。子衿很喜欢阿玲这个丫鬟,怕纯妃多想,纯妃本就对他与子衿有些起疑,依着纯妃的秉性,没准日后都不再帮他。 顾凌云也没有说阿玲与三子因了此事定会对他心存感激,在宫里什么都不比一个聪明的忠仆强。这话若是说出口,纯妃日后对他没准也会多有提防,倒不如在纯妃面前表现得简单些,日后求助也不必引她多想。 “也是,凌云,这些事都是……”子衿教你的?纯妃顿了顿没问出口,转而问道。“你那侍女呢?” “子衿这两日都在忙回礼的事,宫里的下人都不能出去,也就她在忙,白天里几乎不沾宫。”顾凌云明白纯妃想问什么,想了想还是回答,“这件事子衿还不知道。我想待她回来后,能把这些事都处理干净,我已经命人在外面候着子衿,一旦瞧见她回来,就打发她走。” 有侍卫在弗林宫外不远处候着,一旦瞧见子衿回来。便通传给三子,让三子再托份宫外的回礼给送去,那些大臣们住的都远,来回够子衿不少时间的。 三子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利落。子衿自然不会放着让他去送礼,如此一来由头也算完备,子衿应该不会起疑。 “好,那你且说,能帮上忙的,本宫自不会推辞。”纯妃起身。心中感慨颇多。 顾凌云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小时候顾凌云诸多才华于身。纯妃那时候年幼又刚入宫不久,自己没生过小孩。也不知道正常小孩该是什么样,再加上梨妃自己也没多般惊奇,她也就不觉得多有稀奇,听着旁人夸上天的赞赏,纯妃也自当是吹捧。 可后来才渐渐发现,顾凌云不愧是神童的名号,不说几岁识字几岁背书,就说这同人说话时的思绪。都能让纯妃震惊非常,顾凌云从不像别的小孩一样,叽叽喳喳嘤嘤呀呀,他从来没有废话。且语气同大人几乎无异。 在纯妃发现后不久,梨妃出事,顾凌云离宫,再往后的一连串打击,纯妃在宫中自顾不暇,自然不像旁的得宠妃子,在皇上面前撒撒娇,便能出宫拜佛,她只能候着时机,等着皇后特允一众妃子后,她再去皇后跟前求她,才得来这么个机会去见顾凌云。 如今交谈,总是等到结束,纯妃才会想起,顾凌云不过是个幼儿。 感叹之余,纯妃又心生宽慰,梨妃能有此子,是她莫大的福分,她在天之灵若是能瞧见这一幕,也能安心了,而自己能做得不多,只能尽力保顾凌云在宫内平稳安乐,不图多荣华富贵。 回宫 “子衿?子衿?醒了没啊?你还回不回宫啊!” 一大清早,子衿还没觉得自己睡着了,就已经被叫醒了。屋外头阳副手的声音此起彼伏。子衿心里头的怒火也跟着此起彼伏。 顶着一头乱发,子衿开了门。“你是刚回来还是一晚上都没走啊?这么早叫魂呢你!” 看着阳副手手里端的水盆和布巾,子衿转身进屋,钻进被窝里。阳副手把东西都搭好以后才道,“我大晚上出去吓鬼啊!我看出来了,你不仅小瞧我们长乐,还小瞧我。我在长乐里官大着呢!小事还轮不到我出去。” 阳副手极其不屑的口气把子衿都给气乐了,竟然任凭他把自己拽下床都没有怨言,子衿站起身后才抓住重点。愣了愣,“那昨晚那么吵,你没听见?” “那样我再听不见。我就是聋子!”阳副手拽着子衿走到洗脸架子这,“我听出来是你房间里的动静。那会儿二哥都没出门,我出门找事吗?你又不是找我的。后来听见二哥出门了,我才下去给你收拾那些破东西的。” 子衿把脸沉进盆里。憋着气听完阳副手的话才直起身子。咬牙笑了笑。“那我还得感谢你?” “你怎么见着二哥过后,胆子更野了?跟我这么说话!还学他口气,小心我一会蒙着你头给你带回去!”阳副手恶狠狠地说着,但还是贴心地递上布巾。 抓过布巾。子衿忙问,“我的马夫也被秋雪琴抓起来了。他没事吧?” 马夫也是宫里的小太监,只不过是纯妃宫里的人,马夫这种活也只能小太监做,但弗林宫里子衿没有信得过的小太监,便只能去纯妃宫里借。 “还被关着呢,左丞相现在也不知道你的下落,哪敢随便放人。”见子衿脸色大惊,阳副手连忙接着道,“更不敢随意动人,在他府里死了人,这事性质就变了。” 秋雪琴囚禁子衿,可以借口说一时心起喜欢便留下,就算子衿被人抓出去死在外边,细查过后不是秋府的人,也不能多怪秋府的罪,毕竟子衿只是个丫鬟。 但子衿现在不见了,左丞相擅自动人,这件事就被定了性,不论到时候秋府怎么解释抓人的事,都摆脱不了这个性质。 最后子衿也没让阳副手扛着她回宫,只是在客栈门口找了辆马车回宫,出宫的时候子衿怀里揣着顾凌云的玉牌,回宫的时候自然也无所阻碍,但后宫非皇上的男子不准入内,子衿便也没让马夫进宫,子衿步行从大门口回到弗林宫。 到弗林宫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子衿腿已经发软,却被侍卫拦在了弗林宫外,两个脸生的侍卫在门口守着,子衿抬头看了看牌匾,皇上亲题的字,弗林宫,正在头顶,怎么门口人不对了? 难不成自己又穿越了?她还叫子衿吗?身上穿的衣服还在吧?正胡思乱想着,子衿从怀里掏出玉牌,“主子的玉牌,这个你们总该认识吧?” 玉牌 皇宫里的玉牌都是一样的,不过就是背面题得字不一样,若宫内每人玉牌都不同,那皇宫守卫脑子可得炸了。 这玉牌只有顾凌云有,现在这玉牌在自己这,所以出皇宫的活一般都子衿来做。阿玲她们只能送些皇宫内的回礼。这玉牌向来也都在子衿这里,顾凌云的东西。除了那个神龙不见尾的首饰外,其余的都由子衿保管。 “你是子衿姑娘?”侍卫满脸不信,盯着子衿一身下人的装扮,上下打量。 听着这称谓。子衿退了两步,虽说她也喜欢打量别人看,但不意味着她能忍受这样当着面直白地被人打量,忍了一口气,子衿点头,“你们是谁?弗林宫换侍卫了?” 就算换侍卫了,那也得是从内务府点人来吧?经常出入内务府的人,竟然不认识她?好歹她还在内务府被打过不少板子…… “既然是子衿姑娘,那便请进吧。”另一侧的侍卫十分有礼,弯腰做了个请进的姿势,尽管看见了她的服饰,称呼依然没变。 子衿抬步进宫。没再多想。 “子衿姑娘是位宫女啊?”看着子衿的背影,最先的那位侍卫问了一句,有礼侍卫犹豫地点了点头,“我也没想到,听着七皇子的语气,像是对这位子衿姑娘蛮恭敬的。” “还七皇子呢。该叫主子啦!”最先侍卫看着子衿的背影,迟迟没有收回视线,“没想到刚进宫,内务府板凳还没坐热呢,就来这么个是非之地,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应该也不会多差。”有礼侍卫收回视线。“主子待人友善,养得自家宫女都这样的脾气,虽说主子盛名太广难免招人嫉妒,但有个能护着下人的主子。也是个安稳之地。” “想来也是,主子是挺护着自家下人的。”直到子衿背影消失不见,最先侍卫还是没有收回视线。有礼侍卫咳了两声,“站好,别乱说话了。” 子衿大步回了自己的屋子,在外院竟然没有看见一个宫女。本想让人烧桶水来洗洗澡也没个机会,身子一沾床。浑身的酸麻顿时席卷全身,子衿仰面看着天花板。深深叹了口气,一路走回来问了不少人,早知道这么远……她还是只能走回来。 该怎么把自己已经回宫的消息传出宫外?若是左丞相安排的事,那顾凌天他们都知道?只要把消息放到他们耳朵里,就行了? 正想着,门外突然有人敲门,砰砰砰地力度可不轻,“子衿。子衿你回来了?” 是阿玲的声音。这个时辰,她们能进小宫苑?子衿起身开了门看着阿玲额上冒汗,还没问便听她急忙道,“你快去主子屋里看看。主子闷在屋里谁也不理!” “他不是两天前就这样了吗?”尽管问着,子衿还是出了门,跟着阿玲朝顾凌云屋子跑去。 拐弯刚绕过中央的花坛,子衿就见一个人影扑了过来,砸的自己满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鼻间全是熟悉的味道,甜腻腻的柔滑。 换血 “阿云?”子衿下意识亲昵道,想到还有人在一旁,子衿连忙又扬声遮掩,“你干嘛呢,这急匆匆的乱跑?” “我哪有乱跑,我一直都努力追着你跑!”顾凌云抬头。两双通红的眼睛凝着泪光,又埋头砸进子衿怀里。“子衿,你又跑哪里去了,我找了你一夜都没有找到,你能不能别这样一声不吭地就走啊!” 瞬间。子衿这几日内心所有的胡思乱想都被化了个一干二净,抱着顾凌云深深紧了紧,才撑着地站起身来。 阿玲这时也才反应过来,连忙朝前走了两步挥了挥手,“都散了吧散了吧,别在这儿跪着了,出去找活干去!” 走了两步完全绕出花坛时,子衿才看见顾凌云门口好几排下人们守着,那些下人们表情惊愕地回头看着她们,又随即立马散开,阿玲也退出院外。 抱着顾凌云进了屋,子衿松开手无奈地笑了笑。“那么多人都看着呢,我们家主子这是怎么了?哭得梨花带泪的?” 虽然话这么说,但子衿心里却暖得很,尽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顾凌云还是把她捧上天,丝毫没有顾忌自己主子的身份。这让经历过太多人面兽心的子衿,心里都快化成一汪泉水了。 “子衿你去哪了?昨天晚上三子说你一下午都没再回过宫,阿玲说你去秋府了,我想去找你,但皇宫门口全是守卫在巡逻,我出去了又被人给抓了回来。我急得没办法想翻墙出去。可那宫墙太高了,我根本翻不出去。” 顾凌云哭势更猛,泪水如注沿着脸颊流着,子衿抬手去接都不忍心泪水从掌心里滑落。匆忙中问道,“你跑出去了?弗林宫禁令你忘了吗?” “我没办法啊,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派人去秋府问话,结果一晚上人都没回来,我只能换上三子的衣服。让三子偷偷托我翻出墙去。后来在皇宫门口被禁军抓了回来,还好阿玲托人去纯妃那里传了话。纯妃娘娘把我领了回来,不然我现在可能就要蹲牢里去了。” 顾凌云抱着子衿。不肯坐在凳子上,便跪在子衿身下,就那么一把圈住子衿的腰,埋头闷声说着话。子衿坐在凳子上,揉了揉顾凌云的头,哭笑不得,心里早已感动得不成样子。 将自己昨晚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后,忽略了同祁阳的对话。子衿又道,“下次不要这么莽撞,总是麻烦纯妃娘娘不太好,做事要想清楚后果啊。你就这么闯出去就算真到了秋府,又能怎么样呢?” 话没多问,子衿又想起另一件事。话说,方才跪在门口那些人都是谁?子衿方才就想问,但看顾凌云这架势,便一直没问出口。 低头将顾凌云的头抬起,子衿问,“宫里原来的那些下人呢?”子衿留意到,阿玲她们还在。 “我知道你想保三子和阿玲,所以我就将其他人都遣出宫去,大舅舅已经买通关系接应了他们,你不必担心。” 遣散 “什么?你把其余人都遣散出宫了?”子衿大惊,双手握住顾凌云的肩膀,眼眸骤然放大。 顾凌云见子衿如此反应,心底惶恐不安,怕又惹了子衿哪里不开心,犹豫点了点头。疑惑问道,“子衿。你别这样,我害怕,我又做错什么了吗?”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子衿慢慢松开顾凌云的肩膀。深吸一口气。她没想过顾凌云会如此阵仗,但这两天她又确实没有想到别的办法,这是一条死路,总得放弃一头,子衿只是震惊,顾凌云放手得如此果断。 “子衿?我……我知道这几日都是你在忙着宫里宫外的事,你那么累,我只是想让你轻松些,剩下的那些活已经命人做完了,子衿,我只是不想你这么累,子衿。你别怪我。” 顾凌云抬起一只手,捧着子衿的脸,缓缓站起身,额间抵着她的额间,一滴泪正好滴落在她的鼻尖上,顾凌云闭上眼睛。忍着抽泣。 子衿拉下他的手,叹了口气,“你是怎么把她们弄出去的?皇上可知晓?” “皇后娘娘知晓了,不知道她有没有告诉父皇。”顾凌云看了眼子衿的脸色,抬手擦去那滴还在滑落的眼泪。 “我打裂了小舅舅的牌位,连着那碗土也打翻在地。我闹了场脾气,声称让她们所有人都去再接碗土回来,我带着她们亲自出了宫,在宫外我将她们遣下车。我一人回了宫,还是侍卫给我充了马夫。” 那次在韩府,顾凌云跪守五日,为了表示顾凌云的诚心,回护国寺时,子衿还特地让顾凌云把韩承光的牌位带回来。并挖了一碗韩承光家里的土,尸骨已经下葬。只能用家土聊表心意。 以此为由,再加上顾凌云该有的孩子秉性闹出这么一场事来。也算合情合理,由顾凌云亲自带出宫,自然不需要玉牌。由皇宫侍卫亲眼看着顾凌云闹这么一出,子衿能想象到顾凌云当时红着眼眶的可怜模样,侍卫定然不放心亲自将他送了回来。 叹了口气,子衿拉下顾凌云,与他平视,目光无喜无怒。“皇后娘娘如何得知此事的?” 顾凌云闻此,抓了抓脑袋,“当时在西屋里闹得挺大的,虽说是我自己摔的那些东西。但我后来把所有下人都召集起来逼问,她们摇头晃脑不知道,我就一直逼问,我提前同纯妃打过商量,让她那会儿过来假意阻拦。” 顾凌云又看了眼子衿,继续道,“我把那些下人送出宫后,再回来时纯妃已经引着皇后娘娘来了,正在屋里坐着候我,皇后娘娘训斥了我半晌后也就走了,她也不过只说我任性妄为,不顾宫内规矩,这事就算过去了。” 听完顾凌云说这么一通,子衿久久不能回神,这些一定都是顾凌云一个人想出来的,纯妃不可能帮他出这样的主意。若是子衿自己,或许也只能想得如此。 先是私自将下人们送出去,借着明明白白的理由,先送出宫去。 图纸 再直接回宫不管不顾,再让人带皇后娘娘来,虽说被指责,但她自然也不会再命人去将那些下人追回来,且指责也算是有了罚,日后就算皇上知道。追责也难听,只能任由这件事翻篇儿。 这一连续的计划。周密又严谨,卡着底线就算让人回想起来,也无法道一句不是,毕竟七皇子本就有跪守五日的先例。闹这场脾气无可厚非,且召集下人那段时间,阿玲她们应该正在弗林宫外忙着自己的事,不被送出去也合理。 深深地看了一眼顾凌云,子衿自己都觉得有些后怕,他真的还需要自己保护吗? “嗯,这样也好,就是不知道让阿玲留在宫内有没有怨言。”子衿没有再多想,又转而叹道,“幸好昨夜你跑出去的时辰晚,皇宫里已经宵禁,否则要真让你跑出去了。那可不得了。” “也是奇怪,昨日下午出宫时,那些守门的侍卫都认识我,可夜里我再去,那一批人竟然没有一人认识我,害我只能困在皇宫里。”顾凌云又看一眼子衿。指尖微紧,心底有些紧张。 子衿按着顾凌云让他坐下,倒了杯水递过去,“听说这几日守夜的人,都是从边疆回来的小兵们,好像是皇上近期对武官武将有所整改。京城内外的武官大换血,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 这些事还是子衿偶然听人议论时,偏耳听到的,她也没在顾凌云面前提。京城内外武官大换血。京官外调无所谓,但韩承序前些日子刚提携上来的人,坐到先前韩承光的总兵之位,如今若那人也被划入内调范围之内,对顾凌云想来很有帮助。 这两年北凉国与其他国相处十分友善,并未曾听说有过什么战争。那些在外守卫的将军也无非是挂名练兵,实权自然不如京官多。 子衿虽然同顾凌云进了宫来。但并没有要助他夺皇位什么的伟大目标,她只是苟且保命。因此也未同顾凌云提起过这种事。 “之所以让他们守夜,也正是因为他们不熟悉宫内的人,白天守门难免不方便,况且人员安排还没处理妥当,暂且也就未将他们统一划入禁军范畴,所以才这样各按各的部来。” 子衿也给自己倒了杯茶,见顾凌云似乎也并未仔细听,这才放下心来。 陪着顾凌云吃过午饭后。子衿又哄着他睡着了觉,这才离开。先去了外院要了份如今下人名单,回到屋内。 旧人只留下了芳丛,清兰。阿玲与三子这四人,前三人因着出弗林宫送礼的缘故避开了,三子因着身上有伤的缘故没去集合也能说得过去,但知晓阿玲与三子的事的人,见此一定明白是如何原因。 如今只盼着这件事没传出去半分,不然一旦被人知晓,不但连累顾凌云包庇之罪,还有他设计一事,都会闹得沸沸扬扬。 小小年纪就如此阴谋,说出去难听。 叼着毛笔头,子衿看着眼前的纸,脑子里想些乱七八糟的事。 驾到 子衿再回过神来时,纸上已经被笔墨一点穿透,旁的倒是一干二净。 服饰设计的事,她已经拖了许久,今日她必须得赶出来,张公公说过。宫内一等宫女在平日可随意穿着,其他宫女必须着本宫内服饰。每即大礼大日之时。才统一着装皇宫内分发的服饰,按等级而分。 子衿属于贴身侍女,按理来说也该是一等宫女,平日可随意穿。她眼下设计的,就是阿玲她们的服饰,新来的总共不过五人,四个宫女一个太监。芳丛是姑姑地位了,那也该是一等,应该也不用穿这种衣服。 新来的那几个年龄都在十七八岁左右,转眼间阿玲她们旧人,反倒成了小丫头。 又啃了一会笔,子衿总算开始落笔,对设计服饰之类的东西,她没有一点天赋,只能凭借她看着自己的衣服。再加上天马行空的幻想来下笔。 这边子衿刚凑合出了一份简笔画来,那边就出了事。 皇上驾到。 皇上驾到,外院的宫女来内院通报,也通知了子衿这里,子衿慌忙赶忙去了顾凌云的屋子,刚拐出花坛时。与皇上撞了个面对面。 子衿匆忙下跪行礼,“皇上。” 皇上并未理会,直接转步去了顾凌云的屋子,子衿忙跟上前去,进门便瞧见顾凌云刚从床上下来,正跪在床边处行礼。 “听闻你昨日发了不小的脾气。跑出弗林宫去了?”皇上威仪盛重,音量不大却透着逼人的气势,子衿吓得进屋就跪。 心中大惊,子衿本以为皇后娘娘都来训了话。再依着皇上先前三年都不见儿子一面的尿性,此次也不会多管,谁知竟然亲自逼上宫门来问罪,难不成是皇后娘娘在皇上面前多说了什么? 子衿没再多想,抬眼就看见顾凌云已经红了眼眶,端起床边柜子上的两瓣碗捧着。中间黄土漏了些落在顾凌云头上,他也没顾。 顾凌云声音颤抖。“父皇,那些下人竟然弄坏了小舅舅的东西。儿臣不能放任不管!儿臣命他们去守着小舅舅的府邸,已经是儿臣最大的宽容!” 瞧见这一幕,子衿才微微松了口气,还好顾凌云谨慎,已经把韩承光的牌位和黄土都带进了自己屋内,好像再也不允许旁人触碰一般。 “你还好意思跟朕提这些?我看最不懂规矩的就是你!”皇上挥手将桌面上的茶盏尽数拍在地上,炸裂一地的碎瓷片,皇上怒指顾凌云。 “驾着马车出弗林宫,你是当朕的禁足令是摆设吗?皇宫的宫女,何时轮得到你来安置归处?她们坏了规矩,你杀了她们朕都不管。你让她们私自出宫任他人差遣,就是在与朕作对,你置朕的权力于何处?说到底她们是朕的人,不是你孝王的人!” 跪在皇上身后,子衿趴在地上不敢抬头,背后已经冒了层层汗水。仔细听来皇上说得这些,确实是连子衿都没想到,却又应该顾及到的问题。 发怒 旁人也顶多背后言语一句,顾凌云心中对左丞相不满,这才放纵丫鬟。 说话间,马车已经停下,子衿本想先一步下去再扶着顾凌云下车,但顾凌云离帘子近。不待子衿开口就已经下了去。 子衿顿了顿,叹了口气。这些自己平常没怎么注意到的小细节。如今就算学会了想到了,也一时改不了。 要了间房进了屋,侍卫紧随其后单膝跪下,“是属下先前一时疏忽未能及时入门查看。后又被左丞相的人引走去了侧门等候,还请主子降罪。” “降罪?杀了你都不为过!”顾凌云方扶着子衿坐下,便听闻身后人如此言语,突然的爆发吓得子衿都愣了愣,忙拽着顾凌云的衣袖蹙眉道,“你怪他做什么,是我没提前提点,再说秋府的人让他移步,他总不能赖在门口。” “子衿,你不必再替他说话,下人不教训就不以为过,你偏袒放纵。只会让他们觉得你底线低,让他们为所欲为!” 顾凌云冰冷的口气让子衿陌生,子衿收回了手,偏头默默看着顾凌云的侧影,秋日渐凉,一阵清风吹过不觉寒意攀身。 “回宫后自己去内务府领重罚。听明白没有?”顾凌云怒斥,侍卫点头应下,刚要起身退下,子衿终还是忍不住拽了拽顾凌云,“且慢!” 去内务府领重罪,要么降级降位。要么就是休上十天半个月的皮肉之苦,不论哪一样都太重。子衿终究还是没忍心,多了一句嘴。 “主子,奴婢恳求主子能放过他一马。既然此事是因奴婢而起,便由奴婢来做主,可以吗?奴婢愿扣除半年俸禄。” 有外人在,子衿不方便再多动作,只是指尖悄悄伸进顾凌云的衣袖,勾了勾他的掌心。见他凝眉不语,子衿转过头自作主张道。“你且下去吧,罪责待我回宫后再同你说。” 侍卫抬头看了一眼。点头离开。门被轻轻关上,寒意微止,子衿拍了拍顾凌云肩膀上的白灰,起身去关了窗。 “子衿,你为何要放纵他?”顾凌云站在椅子边等着子衿回来,“你纵他一次,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他还会如此,因为他知道你不会重罚他。他也就不敢冒险抵抗别人的话。” “你只有让他明白,你的命令大于天,为命不从就是死罪,这样他才会拼命护着你。才不会管旁人的言语。” 顾凌云一副老师派头,眉中含着怒气汹汹。子衿站在他面前,抬手抚平了他的眉尖,轻声细缓道,“那你可是忘了,为主要一视同仁?这件事起因是我,你罚他如此重罪却不牵连我,旁人会如何看待你这个主子?一碗水端平,才是服众的基础。” “你本来就与他们不同,他们是下人,你又不是,你是子衿,是我一个人的子衿,你不是芯儿,这是你自己说的。”顾凌云撅着嘴,心中却已经明白了子衿的意思,但他也懂了自己与子衿所想所差。 锋芒 “我上奏更改?左丞相如果知道,以我现在的势力,完全不足以与他抗衡。”顾凌云没想到子衿竟然会有这样过激的想法。 向来子衿都不愿顾凌云强出风头,更不愿他掺合这些事以免招来祸端,此次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想必是子衿还因着昨夜的事。有些恼怒左丞相。 “不必上奏,只需当作疑惑在皇上面前提两句即可。你若有更好的法子,也大可以在皇上面前说,皇上既然已经知晓你不痴傻,那就让他知道个明白。让他私底下护着你。在皇宫,说到底还是皇上说的算。” 身为皇上,自己的儿子如此才华出众,必然十分珍惜,贤才难求,皇上怎会弃之不管。再说皇上既然知晓顾凌云无恙,也没有让他展露风头,那便是有心让他先避其锋芒,自然不会声张。 不管皇上抛出这么一叠文案意欲何为,只要顾凌云能借此机会让皇上明白他的价值,皇上自然会护着他。 “子衿,我明白了。我会仔细看这些东西的。”顾凌云低头看着子衿将桌上摊开散乱的纸张规整到一处。 子衿起身拿着一叠纸走向书柜,正放上去的时候,余光扫见书柜顶层放了三张卷轴,都是崭新的。这书柜上的东西向来都只有她收拾,她还从未见过。 跷着脚,子衿双手捧着拿下来一卷。身侧顾凌云连忙作势就要来抢,子衿下意识闪身躲开,眯眼看向顾凌云,摇了摇手中的卷轴,“怎么?不愿给我看见?谁给你的?” 话尾,子衿突然想歪了些。侧眸看了眼自己举着的卷轴,有一臂那么长,里面应该不会是谁送来的污秽图吧? 想着子衿又看了眼手里的卷轴,叹了口气还给顾凌云。“罢了罢了,你也大了,有自己的小秘密也是正常,你也不必介意,我没有丝毫怪你的意思。” 万一里面要是真有什么不能为外人所知的图案,那可尴尬透顶了。子衿好奇心也没那么重。 接过卷轴,顾凌云像捧着宝贝似的。又听子衿这样说,连忙摇了摇头。“我没有,这些是我还没有准备好的画,本打算过两日再给你看的,今日也忘了收拾就让你瞧见了。” “还给我准备了惊喜?”子衿诧异,心底软绵绵的,也不管顾凌云护犊子似的架势,一把夺过卷轴平铺在桌上展开。 画中翩翩然现出的是一女子,坐在石头上仰头望着什么。颈部纤细的线条给子衿印象最深刻,指尖下意识触碰上去,仿佛能感受到肌肤吹弹可破一般。 “你竟然……”子衿瞠目结舌,凝着指尖下的画。这一刻才突然意识到,所谓传说中的神童天才,才华横溢等等这些词汇,是怎样的可怕。 “子衿?”顾凌云拉着子衿的衣袖,尽管看出来她眸光中皆是欣赏,但见她不说话,他还是有些无措,“我这张是前天晚上画的,情绪不怎么稳,状态也抖,我这两日再修缮修缮。” 夸赞 除却对顾凌云画技的赞叹,子衿更震惊的是画中的人物,三年之间,芯儿的样貌已经看不出什么,画中人不论是眉眼还是姿态,都与曾经的子衿。几乎是别无二致。稚嫩的幼小板的曾经的自己。 “真好看。”子衿夸了一句,转过头揉了揉顾凌云的头。“真厉害!” 得了一句夸赞,顾凌云脸上瞬间笑颜绽开,踩着板凳将剩下两幅卷轴捧下来,将其平铺在床上。又将桌子上的那副也取了来放好。 顾凌云献宝似的有些得意道,“本来我是想学着你做的那样,做成连着的图画,看起来像是在动一样,可是我看了许多都画不成那样,其中要么就是个子不一样了,要么就是手臂不一样了,总是对不齐。所以我只能依着自己会的来,不像子衿的那样新颖,但我也连着画了几日几夜了。” 翻页画只能画简笔画,太细致的人物总是会有偏差。子衿知道,听见顾凌云说他这几日闷在屋里都是在搞这些东西。原来她以为的他在生气,却都是在想办法哄她开心,心底便柔成了一片水。 三张图铺好,首张画得是子衿步入花海的一幕,手臂朝画外伸展,看上去就像在牵画外的人。微微偏眸一笑。第二张是子衿坐在石头上,仰头看着幕布时的场景,嘴角依旧勾着笑意,不深不浅。 第三张是张残图,还未完成,人物已经描绘好。背景还未完善,其中是两个人相拥而眠。前两张都没有画顾凌云自己,唯独这一张画了,画中他裸露在外的胳膊搭在子衿的腰间。头低垂在子衿的胸前。 “你画你自己的时候,有些马虎啊?”子衿指尖落在第三张图上,顾凌云的脸没被提半笔,只有发梢勾勒了出来,就连身形也大多数被子衿遮掩去。 “我脑海里想象不出当时自己是什么模样,只记得你深刻。便也只着重画了你。这张图还没画好,本打算昨晚画的。但也没画成,我今晚一定完成了它!” 像是在说什么豪言壮语。顾凌云眼神坚定,子衿看着叹笑一声,“今晚好好睡觉,明日后日白天里再画也不迟,反正我已经瞧见了,你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了。” “这幅画,还是夜里画来得好。”顾凌云轻轻将几幅画收起来,明明说着让人遐想万分的话。面上却毫无波澜,“夜里想得更仔细些,有那种状态。” “收起来做什么?我还没看好!”子衿说着,手上却也没去拦。且看着顾凌云十分矜贵地动作,就好像在轻柔地护着她一般,子衿不忍总是笑出声来。 顾凌云偏头看她一眼,动作不停,“这画还没画好,待画好了我再送于你,任你如何处置都行。” 如何处置?就这么活灵活现的画?尤其是这第三幅,以她多年来饥渴,哦不,成熟的眼光来看,难免脑子里不多歪歪绕上两圈。这也不是她的不是,毕竟她也忍了胡思乱想三年了。 害羞 “也不知方才是谁一个劲儿地都拿出来显摆,这会儿知道害羞了?”子衿玩笑道,见顾凌云手上明显一顿。立马停了笑。“哎,玩笑呢。” “子衿。你别总打趣我。”顾凌云撅着嘴蹬了子衿一眼,转过身踩着凳子将卷轴放好。 洗浴过后,子衿躺在床上有些失眠。 今日皇上的反应过大,吓得她都有些没反应过来,虽然不知道皇上为何如此动怒,但皇上此番竟然解了顾凌云的禁足令。子衿总觉得惶恐。 在顾凌云面前,子衿没有提这回事,但私下里想一想。子衿只觉得浑身发冷。 在头一回,皇上猜测顾凌云其实只是在装傻的时候,还警告过子衿。不要锋芒毕露,而后顾凌云被算计。皇上下了禁足令也算是对顾凌云的一种保护。 可现在,皇上给顾凌云前所未有的提前封官赏地,惹朝中内外众人眼红不说。这又一句话解了顾凌云的禁足令。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又不给雨衣和伞,连片树叶子都没有。 皇上到底想做什么?真不怕外人一个急眼把他小儿子给杀了?就算杀不了,他怎么能忍心让自己的儿子在小小年纪就承受如此?这种心理磨难,最能打击人心。 一夜半梦半醒地睡了过去。第二天一早,子衿便被顾凌云唤醒。 上一回子衿送顾凌云去尚书苑。一是因为头一回人生地不熟,子衿难免担心,那会儿子衿还没有去内务府点下人,二来子衿也是想知道这个尚书苑到底在什么地方。 可这回子衿没打算再自己送他,起身去了外院把三子找来,饭后子衿将两人一并推出了弗林宫。 尚书苑在阿哥所那里,顾凌云因着刚回宫,且又念着母妃,所以皇上特例准他依旧住在梨妃的宫里,但听闻顾凌云道,他最晚十二岁就得搬去阿哥所。 听闻前朝有位皇子是真痴傻,半步也离不开母妃,眼前瞧不见都要闹得鸡犬不宁,每次睡前都要母妃哄上半天,屋中还非要点根蜡烛保证一睁眼就能看见,有次半夜梦醒没瞧见母妃,还险些烧了屋子。 就这样,太上皇还是只准他放肆到十二岁,十二岁寿诞那日,太上皇一道圣旨将他打去阿哥所,派了十多个人看着他。安生没过两日,那位皇子就发疯而死了。 发疯而死?死因子衿但笑不语。因着前朝有例,那皇上应该也会允着前朝来做。不过这样也好,皇子年纪太大在后宫,非议也多。 顾凌云在尚书苑一呆就得是一整个上午,子衿命芳丛又备了一份一等回礼,日斜三分之时,子衿让一侍卫骑着马车带着她出了宫。怀里有玉牌,守门的侍卫自然没有阻拦。 此事子衿还没有同顾凌云说,她不打算让顾凌云掺合此事,不论顾凌云有无能力来处理这件事,她都不想将此事闹大。 马夫的事。马夫至今下落不明,子衿不可能放手不管,所以她准备去一趟秋府,好好会一会左丞相。 算账 她带着侍卫去,一来侍卫能自保不必她担心,二来各宫侍卫隶属于皇宫禁军,隶属于皇上,侍卫失踪皇上不可能不插手,左丞相不敢随意动手。 “你是皇宫侍卫。不是这弗林宫的下人,轮得到她来使唤你?你不守门。跑出去给她跑腿?她可只是个宫女!”有礼侍卫想起临走前最先侍卫质问他的话。 当时有礼侍卫却只是皱了皱眉头,“但她也是主子最器重的宫女,她出了丝毫差错,你我能担待得起?” 最后最先侍卫没有再说话。有礼侍卫转身离开。驾着马车一路出了宫门,有礼侍卫都没有听见子衿说一句话,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事。 上午就到了秋府,这次子衿走了正门,行的是正式拜见之礼,有守门的小伙计朝里通报,子衿端着一盒回礼站在门口,等着小伙计通秉回来,接过回礼跟在她身后,走向正厅。 “老爷刚从宫里下了早朝回来,同端王一并回了路,这会老爷正在厅里跟端王聊着呢。”小伙计客客气气的语气。让子衿原本冷漠的脸,不得不挤出一丝笑意来回应。 端王正是大皇子顾凌风,子衿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言语,迈步进入正厅后,抬头瞧了两眼。一一正式行过大礼后,才缓缓起身退了一步,让身示意身后的小伙计送上回礼。 “上一回奴婢奉主子孝王的命来送回礼,结果还没出门就意外晕倒了,后来怎么回的宫都记不大全,也不知回礼有没有按礼数奉上。奴婢有失礼节,幸得秋大人海涵。” 小伙计将回礼放在侧桌上便退下了,子衿欠身说完这么一长串后,才站直了身抬眸望向左丞相。目光没有丝毫偏移,平白又透骨。 对,我今日来就是来算上一回的账,上一回的事我能不能记得请,全看你这回怎么对我,怠慢无所谓。但若触了我的底线,我可不管你是丞相还是天皇老子。姐姐都有法子治你。 子衿心里腹黑着言语,与左丞相对视了不过几秒。就被他错开视线,听他含着怒意道,“晕倒了?竟然也没有下人通报一声,怎么回的宫都不知道,应是被外面的人发现,见你身着宫服送了回去吧。” 两句话将子衿昏倒的地点罪责都推给外面,子衿低头莞尔一笑,抬头道。“这些话秋大人就不必在奴婢这里问了,奴婢此次来就是想问下,秋大人可有见过或听过上回送奴婢来的那位马夫现在何处?” 子衿不打算与他兜兜转转,方才瞧见顾凌风面色无恙。想必也是知情的人,她也不必避讳,直言问道。 话刚出口,左丞相立马就变了脸色,作势拍桌就要起身,却还是咬着牙忍下,瞪了子衿一眼,冷嗤,“我还未曾听闻过,区区一个马夫竟然惹孝王派人寻到我秋府上来了,真是奇闻!” 左丞相本就阴冷的脸,此时已经黑得不成样子,想来他身居高位,论凭哪一个下人也不敢如此放肆。 暴走 “马夫再如何,也是弗林宫的人,奴婢身为主子的侍女,免不得要多问一句,秋大人既说没有瞧见,这话倒是奇怪。那日奴婢来秋府时。街巷里行人不少,奴婢虽走的小门。但也有不少人过往,马夫若是在外遇了什么事,总不至于没人看见。奴婢不敢惊扰皇上,便先来秋大人这里问一趟。” “怎么?小小一个宫女。也来我这里兴师问罪了?听闻孝王昨日被解了禁足令,还特命弗林宫上下谨学宫规,真没错。” 左丞相已经在暴走的边缘,眼看着就要炸起,今日又有端王在旁坐镇,两位大人还能压不过一个宫女? “你既然是七弟身边的侍女,就该谨言慎行,当年七弟在宫里的辉煌,本王至今未忘。”一旁许久未开口的顾凌风,放下一盏茶,侧眸看向子衿,“方才听着姑娘话里的意思。还以为是在用皇上逼压秋大人。” 头一回与顾凌风正面相对,子衿难免多瞧了两眼,长弯眉,下角眼,脸线分明不深,不同于顾凌天英气逼人的气场。顾凌风更偏书生气,性格也应更为保守稳重。 “奴婢不敢,奴婢也是一时心急失了分寸,一时交不了人,奴婢一时就无法跟宫里人交待。” 局面一时僵持不下,谁也不肯退一步。子衿不再多言,就是硬着想问出马夫的事。 这会儿一旁小伙计有眼色的上前说了一句,“老爷,饭菜已经备好。现在上桌?” “上桌吧,你先带这位姑娘去偏厅就餐。”左丞相没有说话,一旁管事上前说了一句,小伙计立马走到子衿跟前,子衿到也没有推辞,跟着小伙计离开。 她就是等着这会。离开了正厅后,子衿借口要上厕所。让小伙计指了路后,便打发走小伙计。自己从厕所附近绕了一折。随后还是在府里四下搜寻。 那日自己被抓进府里后,没多久就被关进了屋子里,子衿便先去了侧门,寻了圈路,本以为身后起码左丞相会派个人明里暗里跟着自己,子衿回头看了好几次也没见着人,就在府里也没瞧见别的下人。 或许左丞相派的就是那个小伙计,但那小伙计对她太客气。也没好意思一直跟着吧。子衿没多想,反正就是仗着这次左丞相不敢对她如何,她才这般放肆。 绕着侧门左右院子衿都寻了一遍,都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再次回到侧门时,子衿才听得了动静。 一声像是闷在被子里的嘶吼从一间屋子里传开,子衿闻声寻了过去,她没同马夫说过几句话,从这么一声里她也听不出来是谁,但有丝毫线索她总得过去看一眼。 声音不过一瞬,子衿寻了半晌才在一窗外停了脚步,戳开窗户纸,子衿左右瞧了附近,不见旁人后才贴近身子朝里看去。 尽管门窗紧闭,屋里光线还算明亮,一人双手被缚跌倒在地,地上殷红一片,身上一身太监服已经褴褛不堪。 意外 那人双眼半睁地看着前方,正是马夫! 而他身上,一个伙计跪在他腰上,膝盖压着他的身子,双手抓着布巾按住他的嘴,两个伙计在两旁按着他的腿。还是一个伙计则蹲在他面前,手里拿着刀刃正在他的双手上面悬着。 马夫手背之上。一个血窟窿鲜血淋漓,方才那一声想必就是因了这一下。子衿双目通红,看清一切后强忍怒火,刚想绕去前门闯进去。脚步还未转出去,就听门被人一脚踹开。 子衿再次回到窗前去看,门是被屋里那个拿刀刃的小伙计踹开的,两个人架着马夫起身正要出门,却不知为何马夫突然暴躁起来,低头猛然撞向前头拿刀刃的小伙计背后。 两侧的人见一时失了手,赶忙上前去抓,马夫却逃得极快,闪身跑进屋里深处,刀刃伙计被撞了个踉跄,转过身压声喊道,“快抓住他!赶紧给他赶出府外头去。不然一会老爷来查,谁都逃不了罚!” 这群人竟然擅自动用私刑!要是在现代,可是要坐牢的大罪!这帮畜生正是没有半分良心了吗?竟然对一个无辜的人下得去手! 子衿愤愤不平,但在听到他们要将马夫放出去时,心里还是松了口气,左右瞧了眼无人后。强行忍住自己的怒火,继续朝里看去。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子衿再看去时,便只瞧见马夫面朝里,为了躲开抓自己的三个伙计,猛然往后一退。身子一把撞到了身后刀刃伙计手里,一把手刀直直没于马夫的后胸口处! “畜生!”子衿失控大骂一声,瞠目瞪着眼前的一幕,眼睁睁看着马夫趴在地上。面目砸在地上之时,一滴泪猝不及防坠落。 子衿的一声怒吼,却被淹没在不远处一声训斥中,子衿跌坐在地,本想迈出步的脚,却因听见那一声而软弱无力。那是方才端庄有礼的端王声音,是劝她该顾及主子身份谨言慎行的大皇子。 “这是怎么回事!”顾凌风站在门口。声音明显带着怒气,一旁左丞相紧接着摆手怒斥道。“还不快收拾干净!一个个地给我去后院跪好等着去!” 脚步声渐行渐远,一个下人的死,只换来了旁人无关紧要的两声怒喝,这算什么?子衿仰头看着天,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没想到她竟然会为一个还没说过两句话的人而哭,脑海里深刻印着马夫死前的一幕,子衿久久还没喘过气来。 伙计们都出了门。子衿弯腰扶着墙朝偏厅走去,耳边似有闷闷的嘶吼在声声逼问着她,为什么?为什么方才她收了脚步没有进门?为什么她就这样懦弱地让他死在自己眼前? “眼下顾默成盯得紧,户部本就是个吃香的地方。这尚书的位置听说顾默成在父皇面前荐了三次他手下的人,父皇正犹豫着,我虽然也在父皇面前提了两次,但也耗不过顾默成的人原先手里就有些权。” 顾凌风似乎对着墙说话,声音本就低沉,被墙一撞,显得更加闷。 冰冷 子衿停了脚步,靠在墙壁上愣愣的发着呆,任凭双腿瘫软。身子沿着墙壁缓缓下滑。顾凌风与左丞相就在不远处,在她背后的墙壁另一侧。 扫眼看了一圈。空荡荡的偏厅外侧,竟然瞧不见一个下人,子衿侧过身胳膊贴着墙壁,倚靠了会,冰凉的墙壁贴着肌肤渗透全身。 左丞相清了清嗓子,“那边暂且不管。这边你待如何?这待遇,前朝可都没有出现过。你如今已经出宫住在府外,宫里的事你可伸不进去手。” “这事自有安排。不管顾凌云是真傻还是假呆,都有的是办法让他再也出不去宫。想在宫里混下去,依着他这种面上不争背地里邀功的姿态。可没人能忍得了。众矢之的在所难免,他迟早要完。” 顾凌风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攥紧了拳头。左丞相却皱了皱眉,“他身边那丫头有点不好对付,听说顾凌云在护国寺三番逃脱。就是因为那丫头护着。” “一个小丫头有什么好怕的。她脑子再聪明能抵得过人多吗?这边先圈着忍着顾凌云。表面上与他处好,不要让父皇瞧出来什么,之后再借事抵他逼他,让其他人都排斥他。到时候就算明着面杀他一个丫鬟又如何?” 话语里自带着一种傲气,子衿听着扶着墙站起身来。贴着墙壁侧步走去了墙沿,微微侧头就能瞧见墙壁另一侧的模样,子衿深吸一口气。 表面上与他处好?做了这么多的事还叫表面上与他处好?子衿无声笑了笑,她到底是怎么了?三年来竟然畏手畏脚成这幅样子。这已经完全不是她了,那样的事发生在自己眼前,自己竟然还有心在这里忍着听旁人言语? 子衿知道自己不是正义感爆棚的人,但他实在觉得顾凌风与左丞相恶心得渗人,若是以前的她,这会儿不说出去闹个天翻地覆,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有多恶心,那也绝对会转身就走,让他们偿还十倍的代价。 可是现在,她只能握着拳,想替马夫出头却又止于步,她闯出去了又能做什么?任瞧着别人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对自己,最后只是道了一句话便走开? 突然忍受不了自己如此卑微的身份,卑躬屈膝到这种地步,她压抑了三年的野心已经磨去了她太多棱角,内心却越想找回曾经的自己,那个在国际公司的总经理,受万人之仰慕,无人敢明面上说一句不是的自己。 胸中的怒火愈演愈烈,对话还在继续。 “这两日找人去查一查顾凌云在护国寺时,那丫头做过什么。”顾凌风继续道,“听人说顾凌云把自己宫内的下人都送出宫了?命人查一查他现在宫内的那几个下人,能挖就挖,不能挖害了也别让他们继续狗似的那么效力。” “那顾凌云就放任他?皇上连他的禁足令都解了。”左丞相声音越来越大。 “先交好再说,别被父皇看出不适来。”顾凌风道。 愧疚 顾凌风声音含着隐隐笑意,话尾话风一转,头偏向另一处,子衿忙退了一步想躲,身后却撞上一个人。 还未来得及反应,子衿就被那人一把提起。身后的小伙计尖声叫嚷着,“快来人!把她给我抓去正厅!这丫头早就看见她乱跑到处看。这会儿竟然敢打上老爷和端王的主意,定然居心叵测!” 声音熟悉,子衿回头看去,果然是在屋里拿着刀刃的那伙计。双脚被腾空,子衿挣扎不得便也不挣扎,任凭被人拎着甩在地上,又被两个小伙计架着去了正厅。 路过墙壁后,子衿目光扫过顾凌风与左丞相时,眼角登时睁圆,一只手攥紧了衣袖,手刀贴着手腕冰凉。 再次被扔在地上,一股淡淡的香萦绕在厅内,身后的小伙计不知退去了哪里,眼前顾凌风与左丞相从屏风后面出来,两袖迎着风振振。子衿在地上跪好。脑袋隐隐涨的发痛。 “大胆奴婢!竟然敢在我秋府闹事,老实招来,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竟然敢在我秋府惹是生非!”左丞相拍桌怒起,一手指着地上的子衿,唾沫横飞。 “奴婢想做什么秋大人不知道?”脑袋愈发痛得厉害。子衿抬眸看向左丞相,目光不偏不倚凌着寒气逼人,“侧门旁的那间屋子血腥味都还没散去,秋大人现在问奴婢做什么?弗林宫的下人命丧秋府,秋大人准备如何给我家主子一个交代?” “真是笑话!黄口小儿空口白牙,方才我看你年幼。忍你失了分寸来秋府问人,如今你倒是直接将这罪责扣到我身上,前后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你如此态度。可有想好后果?” 左丞相脸不红心不跳,指着子衿骂得口口是道,子衿冷笑一声,看了眼一旁坐在侧位的顾凌风,见他端着茶喝得漫不经心,子衿也明白。今日这秋府为何下人都不见了。 “七弟若是知道你如此作为,定会伤心。”顾凌风叹息道。与子衿对了一眼,直直地盯着子衿双眸。眼角笑意渐渐收敛,到最后也不见子衿偏移目光,还是顾凌风冷笑一声,“姑娘还是想清楚得好。” 移开视线,顾凌风看向左丞相,摆了摆手劝他坐下,面上绷得有些紧,极是认真的模样。 有些下人笨拙。可不会这样三言两语就编的头头是道的瞎话,就算皇上下旨来查,有左丞相与顾凌风作证,又无旁人看见。事实真假又如何? “奴婢从茅房出来一时迷了路,在府里绕了好久都未能绕回来,方才一时不小心软了腿无法行走,是奴婢失了分寸。” 子衿随意借口说着,也不管理由完不完善,低眸看着地面,好似方才那屋里殷红的地面又再次出现。子衿呼吸骤然一紧,紧紧闭上双眼,眼睛滚烫却没有眼泪。 对不起。 子衿心里来来回回只默念这一句话,眼瞧着马夫的死,自己却做不了任何事。 模糊 看着凶手站在面前,子衿却想不出一点办法惩治,她甚至还得想着办法自保,想着办法苟且偷生。 对不起。 “这话说得可真是莫名其妙,你难不成就想随意两句话就这么完事了?”左丞相不依不饶,与顾凌风对视一眼。见他瞧了眼一侧的香炉,左丞相点了点头。 “那秋大人想怎样?再命人动手杀了我?然后随意说句无足轻重的话一走了之?”子衿冷眼看着左丞相。脑中的清明被愧疚挤走。 “姑娘,说话做事要想清后果!你这样若是让七弟知道,他可未必还会容你!”顾凌风起身端起一杯茶,走向子衿微微蹲下。将手中的茶递了出去。 “你别特么装好人!”子衿怒吼一声,一掌拍开顾凌风手里递来的茶盏,子衿自己都震惊自己的行为,可也只是一闪而过,站起身来推开几乎要贴近自己的顾凌风,“皇帝若是知道你这幅样子,才真叫寒心!” 与人对峙,子衿都没了力气,找不到话来反驳,只能垂然扫眼看了一圈,最后默默退了一步,瞧见左丞相嘴角的笑。子衿怔了怔。 头愈加痛裂,就好像有千万根针在脑壳上扎进又拔出,子衿捂着头蹲在地上,视线渐渐模糊。 这时,身后接连来了好多人,丫鬟伙计们端着饭菜从她身边走过。子衿一手捂着头站起身,重心不稳本想扶一把身侧的丫鬟,却没收住力,竟然将那丫鬟一把推倒在地,瓷盘碎裂,一地的菜在地上。 子衿左右晃着。看了眼顾凌风与左丞相,他们竟然也不阻拦,任凭她这样胡乱闹着,子衿迷糊中不知道又推倒了多少人。脚下踩了一地的饭菜,四周围满了人,又好像都不是人,自己好像踩在海绵里,却触及之处皆骤然一疼。 怎么回事?自己这是怎么了?这个念头在子衿脑海里转瞬即逝,现在的她只想把这头痛消去些。身上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在蹿腾,耳边脑海里。时而冒出方才屋子里那一幕,时而又记起顾凌风的言语。 去特么的表面处好关系!我就是要让全世界都知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快都来看一看。这个人竟然杀人不眨眼,整日就知道算计别人! 谁……谁能来救救我,头好痛,我想安静一会,能不能别让我动,我不想乱动,让我歇会好不好?有没有人? 脑子里像是有太多的自己在支配,光亮越来越刺眼。天南海北的光好像都集中在自己周围,刺眼又混沌。 “住手!” 天上还是地底?有人在说话,缥缈得很,子衿却好像停了动作。那声音似乎熟悉得很,她得仔细听一听。 天旋地转,子衿一头栽在地上,目光朝一处看去,模糊中隐约看见,大门口围着许多人中,一个半大的个头从中疾跑过来,身后跟着好几个人,身形高大魁梧。 是谁? 终于有人来了。 熟悉的甜腻味道靠近自己,将她整整圈住。 离开 子衿回头看了一眼顾凌天,跟着顾凌云一起离开了。 顾凌天坐在马车里没有动,等到二人走远了。他这才掀开门帘注视着子衿离开的背影。虽然他心中很是不舍。但是理智告诉他自己什么都不能做。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顾凌天觉得心里有种莫名的失落感。 韩方德护送二人回阿哥所。一路上几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子衿觉得这个气氛实在是有点尴尬,于是她想缓解一下氛围。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子衿好奇的问。顾凌云还没有想好措辞,韩方德以为他还在生气,便接下话头,“他可是在这儿等了你挺久。” 听到韩方德的这番话,子衿回头看了看顾凌云。接着韩方德又向她解释一番。听完韩方德这一番话之后,子衿心里有些感动。 “真是辛苦你了,在这等了我一个一下午。”子衿有点歉意。得知他从这里等了一个下午。子衿心里对他出现了一种莫名的感觉。子衿心里想了很多,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 韩方德护送着顾凌云和子衿回到了阿哥所,三个人停在了门口。“我就将你们送到这里了。臣先行告退了。”说完韩方德行礼之后就离开了。 在路上二人谁都没有说话,就只是默默的走着。就在这时顾凌云突然开口说道:“你身上的伤。如何了?” “包扎过了,都是皮肉伤,待会儿我再清理清理。时辰短。还不会发炎。”子衿没话找话说了一通。低头跟着顾凌云,退了半个身的距离。 本来下人跟在身侧,就得退一个身的距离,但子衿想着那样太明显了。便有意无意只退了半个身。慢慢来吧,以后要改的规矩还有很多。 二人边走边聊。走得很慢。二人就这么慢慢悠悠的走到了西三所,顾凌云走进西三所,外院的下人们守在外院都还没睡。 “主子,奴婢这就去备饭菜?”芳丛为首站在最前面问道。平日里这个位置本该是阿玲的,芳丛虽是院内掌事姑姑,但阿玲向来也懂事聪明,与主子更亲近,所以这种问话办事的活,一般都由阿玲先开口。 清兰虽然与主子也近,但她不是个能担大事的人,也不愿担大事。想必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事,全都靠芳丛一人在维持吧。 念此,子衿心底起了愧意。西三所出了事,她竟然还在外面晃荡,真的是一点规矩也没有,也怪不得旁人都说。 “好。”他向下人们交待完,下人们便纷纷下去着手准备了。顾凌云带着子衿来到了内院大屋,清兰为二人奉上了茶。 二人坐在大堂里喝了一会儿茶,不过厨房还没有做好饭。看到子衿一脸倦意,顾凌云便问道,“我现在先帮你上药?” 子衿摇了摇头,顾凌云神色暗淡,“我看今天折腾一天也累了,现在饭还没有好,不如你先去房间休息会。” 子衿也觉得身子有些乏了,她轻轻点了点头。 哑巴 “先在附近寻个客栈,找个大夫来看看。”顾凌云对帘外的大汉吩咐道。 放下帘子,方才还冷冰冰的顾凌云立马变脸,抱着子衿的手轻声念着,“一回宫没瞧见你,急坏我了。子衿。你怎么乱跑!” “侍卫,还有那个侍卫!送我过来的侍卫。他出来了没有?”子衿上了马车才突然想起,反手抓住顾凌云问。 “你自己都这样了,还想着别人!”顾凌云眉头一皱,见子衿面色苍白。终是不忍,“他没事,在另一辆马车上,三子正在审问。” “审问?审问他做什么?”子衿意识渐渐恢复,身上的力气也慢慢复苏。心里因为一个马夫的事,就对所有马夫都心怀愧疚,子衿明白这不过是自己心理意识在作怪,却还是忍不得要多问一句。 顾凌云盯着子衿,“我现在什么情况都不知道,不审问他?难不成来审问你吗?” “他在府外,哪里知晓什么府内的事,他虽唤你一声主子。但终究不是你的人,你让三子问两句得了,别太过分追责。”子衿叹了口气。 随后,子衿坐起身子将方才的事仔仔细细说与了顾凌云听,后道,“方才在秋府里。我一定是被人下了药,头痛得厉害,意识都不受控制。秋府里的东西我都没碰过,饭菜茶水也没沾染,剩下唯一的途径,也就只有嗅觉。” “香炉。正厅放了两座香炉。香气浓郁。我进去的时候,还被呛了两口。”顾凌云也注意到那个香炉。 “香气浓郁,应是为了掩盖先前的迷香,左丞相胆子再大也不敢一面点着毒香。一面还引外人入府围观,万一外头有懂医术的作人证,这招棋就完了。”叹了口气,子衿摇了摇头,“就算我们现在清大夫,大夫也未必能瞧得出来。这香发作得快,散得也快。我现在几乎已经恢复如常了。” 半个时辰不到的功夫,从失控发疯到清醒。根据这一点去找制作那香的方法,或许还有用,查出需要哪些药材,顺藤摸瓜拽出秋府的证据,要么就查秋府近日动态,有无清大夫或者懂医术的人。 不管哪个法子,都费时费力,若是皇上亲自查还好说。但若只靠顾凌云,到时候就算查出来了,消息已经散播出去,再辩解的言语。过了风口浪尖,也再无所谓会有人去听。 人图得不过是新鲜,这条消息暂时满足了自己猎奇的心理需要,便听一听道一道,在别人谈论得昏天黑地时,自己也能凑个热闹,可待心理满足了,也没多少人会再想着非要追问个是非因果真假。 所以,要么快,在左丞相与顾凌风还未在皇上面前多搬弄是非时,自己先上奏一波,不要让众人的思想被他们先入为主。 要么忍,吃了这次哑巴亏,皇上查也好不查也罢,撑死了说破天,也不过是丫鬟在秋府里闹了事,主子最多一个管教不严的罪。 发怒 旁人也顶多背后言语一句,顾凌云心中对左丞相不满,这才放纵丫鬟。 说话间,马车已经停下,子衿本想先一步下去再扶着顾凌云下车,但顾凌云离帘子近。不待子衿开口就已经下了去。 子衿顿了顿,叹了口气。这些自己平常没怎么注意到的小细节。如今就算学会了想到了,也一时改不了。 要了间房进了屋,侍卫紧随其后单膝跪下,“是属下先前一时疏忽未能及时入门查看。后又被左丞相的人引走去了侧门等候,还请主子降罪。” “降罪?杀了你都不为过!”顾凌云方扶着子衿坐下,便听闻身后人如此言语,突然的爆发吓得子衿都愣了愣,忙拽着顾凌云的衣袖蹙眉道,“你怪他做什么,是我没提前提点,再说秋府的人让他移步,他总不能赖在门口。” “子衿,你不必再替他说话,下人不教训就不以为过,你偏袒放纵。只会让他们觉得你底线低,让他们为所欲为!” 顾凌云冰冷的口气让子衿陌生,子衿收回了手,偏头默默看着顾凌云的侧影,秋日渐凉,一阵清风吹过不觉寒意攀身。 “回宫后自己去内务府领重罚。听明白没有?”顾凌云怒斥,侍卫点头应下,刚要起身退下,子衿终还是忍不住拽了拽顾凌云,“且慢!” 去内务府领重罪,要么降级降位。要么就是休上十天半个月的皮肉之苦,不论哪一样都太重。子衿终究还是没忍心,多了一句嘴。 “主子,奴婢恳求主子能放过他一马。既然此事是因奴婢而起,便由奴婢来做主,可以吗?奴婢愿扣除半年俸禄。” 有外人在,子衿不方便再多动作,只是指尖悄悄伸进顾凌云的衣袖,勾了勾他的掌心。见他凝眉不语,子衿转过头自作主张道。“你且下去吧,罪责待我回宫后再同你说。” 侍卫抬头看了一眼。点头离开。门被轻轻关上,寒意微止,子衿拍了拍顾凌云肩膀上的白灰,起身去关了窗。 “子衿,你为何要放纵他?”顾凌云站在椅子边等着子衿回来,“你纵他一次,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他还会如此,因为他知道你不会重罚他。他也就不敢冒险抵抗别人的话。” “你只有让他明白,你的命令大于天,为命不从就是死罪,这样他才会拼命护着你。才不会管旁人的言语。” 顾凌云一副老师派头,眉中含着怒气汹汹。子衿站在他面前,抬手抚平了他的眉尖,轻声细缓道,“那你可是忘了,为主要一视同仁?这件事起因是我,你罚他如此重罪却不牵连我,旁人会如何看待你这个主子?一碗水端平,才是服众的基础。” “你本来就与他们不同,他们是下人,你又不是,你是子衿,是我一个人的子衿,你不是芯儿,这是你自己说的。”顾凌云撅着嘴,心中却已经明白了子衿的意思,但他也懂了自己与子衿所想所差。 无效 见他这样,子衿笑了笑,“在他们眼里,我不过就是芯儿改了个名,我的身份地位依旧只是个丫鬟。你也别闹了,我明白你是想杀鸡儆猴。但你这样让他以后怎么办?这宫里的人都势利眼的很。” 不论在现代还是古代,对待手下子衿都觉得应该一碗水端平。赏罚分明,若真像顾凌云这样罚,日后弗林宫的人怕是对那侍卫都不会有好脸色看。 子衿想想自己以前,惩罚手下最大的手段无非就是开除。哪里会像这样动不动就打的。 话没多说,大夫就已经来了,结果与子衿猜测无异,大夫根本查不出什么来,只说子衿用脑过度,又加之近日闷气在胸中郁结,才会神思恍惚。 话都是没用的废话,子衿连药都没让大夫开就直接催着顾凌云回宫。 而这边,顾凌云背着子衿离开后,左丞相命人将府门关上,遣退众人在正厅里发了好大一通火。 “都是一群废物!磨磨蹭蹭不敢抓人,都搜身把刀抽出来了。还在一旁愣着不动!”左丞相有火没处发,只能干瞪眼攥紧手。 顾凌风看了眼府门,眉头紧皱,“本是打算让她发会疯,谁也没能料到顾凌云能来得这么快。本计划着起码得将那个侍女打个残废……” 说话间,顾凌风顿了顿。想起当时顾凌云的反应,那副样子哪里像是人人口中传言的痴傻? “阿爹?”一旁,秋雪琴冒出个头来,这里发生的一切,她都在一旁看着,她不知道子衿为何突然发疯。 闻声。左丞相微微压了压火,语气还是带着怒,“不是让你这几日都不准出屋吗?怎么又乱跑!” 从那日子衿被人从秋府救走后,左丞相便借着她顶撞夫人的名义。禁足了她,左丞相防备心极重,生怕对方来人复仇。 “我……”先前听闻丫鬟说子衿来了,秋雪琴想着一会七皇子也会来,便偷偷赶了来,没想到瞧见这么一幕。吓得生生软了腿,她看见了香炉的更换。听见了父亲与大皇子的谈话,她明白这一切都是父亲有意为之。可她却不懂,父亲为何偏要与七皇子作对。 她虽然也不喜欢七皇子,讨厌七皇子总是护着那个丫鬟,讨厌他总是穿着的青色的衣服那么招眼,可一想到以后可能永远都见不得他,便心慌意乱,想趁着眼下无人上前劝阻父亲两句,可话开了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父亲的眼神太可怕。 “我听见那马夫的叫声了,我有些害怕。”秋雪琴缩着脖子将劝阻的话吞下,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左丞相。 左丞相立马心软。亲自将她送出正厅寻到下人后,才回来。 “那马夫怎的留的今日才处理?”顾凌风来秋府之前,根本不知道子衿也会来,左丞相也是知道子衿来后,才想着利用马夫这一出吓一吓子衿,让她出了乱才有惩戒的理由,私底下不行,那他们就明面上来处罚。 自甘 “没听见宫里的消息,不知道那小子什么态度,我就没想好如何处理,正巧今天用上了,只是没想到那群手上没寸的下人,给他给杀了。” 左丞相眉头一皱。本是安排折磨两下便算了,弄出人命谁都麻烦。可没想到竟然意外收获,他也没想到子衿那丫鬟竟然反应那么大,也怪不得那些下人也愣在一旁。 “顾凌云?他能有什么态度?他不是全听那丫头的吗?”此次忙活白费,顾凌风心也有不快。双手负后,眉头不展。 “他……”左丞相想起那日赏花宴顾凌云的态度,尽管侍女不在,他虽然话不多,却三言两语显露了不少,但左丞相不知是自己错觉多疑还是确有其事,忍住猜测只道,“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回到宫里已经将近黄昏,红霞铺了半边天,云彩在天上缥缈得像生了烟一般,宫里的人在外院忙忙碌碌,子衿下了马车在门口却没瞧见先前那位护送的侍卫。 子衿停步。问了一句,“之前随我走的那个侍卫呢?” 按理来说,自己应当感谢他的,要不是他好心送她出宫,再找普通的小太监,没准会闹出更大的事。 门口的侍卫却面目凝重。看了眼顾凌云规规矩矩行了礼后,才回道,“许恒远刚从内务府领完罚,这会儿正在屋里还没醒,属下这就去将他叫醒。” “什么?他怎么去内务府领罚了?”子衿瞪着眼睛,转过头又看向顾凌云。顾凌云眉间一蹙,极其不满子衿怀疑自己,闷声道,“我可没让他去。” “属下不知。”见子衿又看向自己。那个侍卫连忙回道。子衿语气严厉,“带我去见他!” 这弗林宫的两位侍卫,是皇上特赏的真侍卫,从皇宫禁军里挑了两人来的,而非其他妃子宫里的太监侍卫,这是皇上对顾凌云的格外开恩。只道他独身一人便赏了。 急匆匆的跟着那侍卫去了许恒远的屋子,子衿不顾顾凌云的反对直接进屋。见趴在床上一声不吭的许恒远,身上血衣都未来得及换下。顿时心尖一紧。 身后几乎没有一处是干净的,鞭刑杖责想必是都用了。 顾凌云瞧见这一幕,也怔了怔,再次解释道,“他自己去内务府领了罚,许是本就不想让你为他求情。” “他这是不好意思承我的情。”子衿没有再多言语,转身离开。 身在皇宫,有谁不战战兢兢地过日子。主子发了话,就算有人求了情解了罪,但为讨主子欢心,免得主子以后心存芥蒂。索性折腾自己也不能给主子留丝毫的不愉快。 这种心理子衿能明白,但她万万没想到这个侍卫竟然真的狠心这样对自己。子衿才来这里三年,来宫里也不过一月,她对这些观念思想理解是理解,但却无法接受。 送顾凌云回屋的一路上,子衿见顾凌云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进了屋各自倒了一杯水后,子衿端去送给坐在床上闷闷不乐的顾凌云。 画意 “在想什么?”子衿递了过去,顾凌云却没有接,子衿手悬在空中继续道,“我知道,你一回弗林宫就听见我出府的消息肯定吓坏了,我出宫的消息也是门口那侍卫告诉你的吧?主子一路急忙赶着去秋府。救奴婢于水火之中,奴婢真是感激涕零。一杯茶奉上,求主子原谅奴婢一时无心怠慢了主子。” 这一顿事儿的,顾凌云前前后后一定忙了不少,但子衿到现在没有说一句感激的话。甚至还因侍卫的事,有些苛责顾凌云,他心里不快活在所难免,子衿也愧疚自己竟然现在才发觉。 听见这话,顾凌云才面色缓和些,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垂头低声道,“我在尚书苑的时候,就担心你会不会乱来,便让三子提前回宫命人在宫内注意着,一旦发现你离开,便立马告知我。只有这样。我在尚书苑才能安心。” “呀,怪不得你这么早就去了尚书苑,原来是提前离开了啊?那你怎么同老夫子说的?”子衿配合着他的语气,故作幼稚问道。 “我假装头痛就离开了,老夫子本来就不喜欢我,也就没管我。”低头将杯中的茶喝完。顾凌云将茶盏放在一旁的柜子上,抱手坐在床上,两只脚都挨不到地。 子衿也放下茶盏,余光瞧见他枕下的那本画本,取了出来翻了翻,笑问。“你可知这画中的意思?” 先是两个小人跪在地上,再先后出了门,个子渐渐长高,后又先后进了门继续跪着。两次摸头。故事的开头和结尾是同一处画,却是两种寓意。 顾凌云眉眼见了画本才完全展开来,笑意满满,像是见了自己的孩子一样,“我知道的,这我还是知道的。” “最开始那一幕。是你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摸了摸我的头。眼里说着以后都会护在我身侧。我说过,我一直在追你。我想变得像你一样聪明,我想能有保护你的一天。所以后来的画面一直在追赶,是我追着你,在露天之下,忍受外界,相互依靠,也就是我们的现在。” “等到了以后,等我比你高。比你厉害的时候,便是你跟着我,我领着你进屋,让你在我的庇护下安生。后来那一幕虽说就是开头,但也是结尾,是我摸了摸你的头,也会是我们的未来。” 笑意更甚,顾凌云将画面停留在最后那一页,看着子衿低头莞尔一笑,顾凌云心中更加坚定,“子衿,以后由我保护你,你从没教过我什么尊卑有序高低贵贱,我也不允许你再妄自菲薄,不论人前人后,我都会以你为长,你也不必再顾虑颇多。相信我,我会努力。” “真聪明,能理解为师如此丰满的画意,很好。”子衿笑足了脸,没接他的话。 子衿指尖在画页上轻轻点着,点在画中一人抬手摸着另一人头上之处,抬眸看了眼顾凌云,眸光全是满满的笑意,指尖轻颤。 登府 子衿想起当时手里拿着刚烧好的碳,心里埋怨颇多时的自己,一笑而过。 顾凌云一眼就能看出这画中的意思,确实厉害。关于这画,子衿也是画一步想一步,甚至还没想到什么露天不露天。什么外面的风吹雨打,她只是因为他们的第一面是在屋里见的。所以便画了屋里,出门只是为了让事情有所发展。 因为这种翻页画耗时耗力,所以想在极短的内容里尽可能扩展含义,除了循环以外。子衿也想不出别的法子。 子衿与顾凌云对谈了许久,将近日的事都仔仔细细聊了个遍。 清风吹过,太阳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风中却含着暖意,阵阵吹入屋内,衣帘翩翩笑声朗朗。 那日在秋府的事,果然如子衿所预料,在宫里宫外传得沸沸扬扬,几乎全京城都知道了刚回宫的七皇子,得皇帝盛宠气焰过剩,派侍女闹到了左丞相府里,左丞相大度未发一言。任凭七皇子亲手护着自家侍女离开。 这流言其中水分多少,在场人心知肚明,这话是谁放出去的,听这内容便知,完全是倾倒性的言语,自然是左丞相一派的人放的传言。其中真假聪明人自会分辨。但这宫里多得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和揣着糊涂装明白的人。 前者尽管猜到因果,但因着这朝中势力,一派是以三皇子为首,大皇子与左丞相在侧的稳固势力,另一派则刚回宫。宫里凳子还没坐热乎,且各方势力都视为眼中钉的新晋草头势力。聪明人自然是帮前者。 而后者,本就没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还爱跟着瞎指点。随波逐流地一味充着尾巴狼,心中也确实看孝王不爽,便更添油加醋的瞎道。 如此一来,短短半月,孝王在朝中就已经达到草木皆兵的地步,可偏偏皇上没有出头说一句话。对此事完全置若罔闻,甚至连来弗林宫看一眼顾凌云都没有。 子衿愁得不行。却也没有办法。皇上这样放手,就是太相信顾凌云。甚至故意让他来承受这一切,棍棒底下出孝子,磨难过后出佳人,皇上这样行为,子衿理解却不苟同。 但除了忍,她却没有别的办法,强出头惹风波更不行。那日顾凌风故意骗她说什么表面和善,其实就是为了逼子衿去闹。如今清醒过来一想便通,当时却一根筋儿上了。他们就是要故意戳开窗户纸,而且这窗户纸还推给了子衿来戳,让外人都说他们好。 而左丞相这边。一招满步步顺风顺水。那日的事闹开后,十日后二皇子顾默成便亲自登府,借着朝中琐事寻求商议为由,谈到了顾凌云。 顾默成今年十六,还没到赐官赏地的年纪,皇上也没将朝中事委任给他,倒是他母妃德贵妃家中,德贵妃的兄长右丞相,常常会将朝中的一些事交由他来做,以此提前为他打点人脉关系,因左丞相站大皇子与三皇子一派,所以二皇子先前与其交往并不多。 预谋 皇上虽然对自己子女教育十分严格,严令十八岁之前不准出宫居住,更不准在朝中担任任何职位,但对其行为倒无甚束缚。顾默成住在阿哥所里,整日无需再去尚书苑,私人老夫子那边。只要他说一句,当日老夫子也不必再来。 这日。顾默成携着宫里的随从来了秋府,左丞相面子上自然好生招呼着,且顾默成前几日便已经送上书信说要登门拜访,左丞相也有些猜到顾默成的意思。这会儿两个人都十分规矩妥帖,客气得好像许久未见的朋友。 上了厅,简单几句话后,在饭桌上顾凌云才作闲聊提了提顾凌云,“听闻前几日七弟那侍女在你府上闹了不小一场?七弟得知后没有避讳,反倒出面十分庇护那侍女?” “正是,二皇子有所不知,臣那日赏花宴便见过那侍女,黏孝王黏得紧,孝王也着实待她与常人不同。”左丞相见顾默成这态度,心中有所了然。 顾默成点头应道,“我也曾偶尔听林妃娘娘说起过。本想见一见七弟与这侍女,但这几日也没瞧见。有空去趟尚书苑找一找老夫子,顺便去看一看。” 话毕,顾默成低头扒了扒饭,故作无意道,“这两日总听旁人说七弟气焰太重。仗着父皇盛宠就如何如何,本是有些信的,想着父皇对他确实破例许多,但眼下瞧着父皇这态度,也不信了。也不知这七弟哪来的这性子,胡作非为。” 最后四个字。顾默成咬得极重,像是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话毕,还特意看了眼左丞相。左丞相正看着他,听他最后一句话,便抬手敬了杯酒。 “孝王这性子确实惹了不少人,尤其是他那侍女,更是猖狂。”左丞相也渐渐表露态度。 “那侍女是还好好惩戒一番,不然连累的七弟也不知好歹。左丞相若是有需要帮忙之处,尽管开口。”顾默成完全表明了态度。 左丞相哈哈大笑起来。“明日下朝正好端王要来我府上,到时二皇子若是有空也来一趟吧。正好臣今日将你带来的这文案好好整理整理,明日给你。” “如此甚好,我明日必回再次登门拜访,还望左丞相勿嫌叨扰。”顾默成嘴角微勾,放下筷子抱拳示礼。 饭罢,约成,次日三人见面,在屋内相谈甚欢。直到午时将尽才回到正厅用饭。 而这段时间子衿与顾凌云在宫里小心翼翼却顺顺利利,或者说已经对旁人的态度无所畏惧,顾凌云收到了韩承序的信,说是先前坐在韩承光总兵之位的那个亲戚。如今被调回京城,成了皇宫禁军中一支的统领,顾凌云若是需要,随时可以找他借人或者其他帮忙。 在尚书苑里,顾凌云也不再遮掩,对于老夫子的提问直言不讳,老夫子忍住夸赞的念头,但还是忍不住频频点头。旁人自然瞧出这位皇子如今是当真对得起他破例的称号与盛宠,可在顾凌云眼里,这还远远不够。 云彩 飘飘淡淡的云彩在天上悬着,耀眼的白光周围却连零星的云片儿都没有。不知道听谁说过,能直视太阳的人,不是瞎子就是傻子。子衿想了想笑着,望眼看下这殿上数人,一时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是哪一种? 昨日是中秋。皇帝宴请大赏,子衿同顾凌云去那吃了顿饭就回来了。顾凌云是小皇子,在那种女人们争风吃醋,哦不,争奇斗艳的场合里。他是没什么戏份的。 中秋节宴请亲人,讲究的是宫闱气氛,第二天皇上又宴请百官,图的是朝廷和睦,顾凌云提前被封了官,皇上也不吝啬,还是一封召书落在弗林宫,请他今日来宴会。 朝廷百官齐聚一堂,要比昨天气派得多,规矩讲究得也多,朝中大臣可带家眷入席,放眼望去。全是成双成对的人,谈笑风生影影绰绰。 华灯初上灯壁辉煌,皇上位居高主座,王爵其下,再按品级往后依阶而坐,而这只是饭前开胃时的座次。 身着白雪素衣女子。在台中翩翩起舞,子衿站在顾凌云身后,瞧得入目。她是极喜欢跳舞的,这也是她老妈给她报过唯一的兴趣班,她老妈说女孩子就应该练一练形体,有气质。 结果练了两年。老爸强制给她停了,说她不务正业招风影碟,还说些什么子衿也记不清了,当时心里是埋怨颇多。现在也就无多再计较,只是每当看见别人在跳,心里羡慕还是忍不住得油然而生。 台上华曲不停歌舞不断,间或有达官贵人推举旁人或自家才子幼女,上到正中央表演一番,掌声不绝。赞美之词更是从未停歇,皇上倒是一直没开口。一副认真观看的模样,偶尔点头一笑已经是最大的赞赏。 其中子衿印象最深的。还是秋雪琴的惊鸿一舞,先是自己弹奏七弦琴铮铮脆响,随后从袖中取出长丝带萦绕在侧,丝带在脚尖转了几个弯后,秋雪琴脚尖轻点,连着翩飞的丝带抬起,立式一字马加后仰翻轻声落地,丝带再次萦绕在身侧。 一举一动都无一不尽显优雅高贵。熙白肌肤在摇曳烛光下,滴滴香汗淋漓,性感迷人,子衿心里默默点了九十九加的赞后。视线未能收回,便听原本的箫声伴奏中,一声零丁箜篌响,转了个调。 紧接着洞箫伴奏加急,秋雪琴脚步犹疑不过一瞬,随即转了个步伐将手中丝带丢掷一旁,碎步过于一名乐师之前,夺走他的洞箫在手中转了个圈,一根长萧犹如一把凛冽冷剑,在空中似有破风之势。 子衿转眸看去,便见众乐师身后一人款步而出,指尖在一把洞箫上跳跃,目光掠过眼前的洞箫,直直落在秋雪琴身上,隐约透着侵略之意,随即目光收回,身后乐师反应迅速,跟着那男子的曲调应和。 男子松口停了半瞬,弯腰行礼,继而端起洞箫领着曲调。座下众人掌声间断响起,不久便渐渐隐没。 惊鸿 谁也不想打断了当下这场大戏,秋雪琴舞步连动没有丝毫停歇,仿佛本就安排如此,若非在场众乐师应接不暇的反应,想必所有人都会误以为此。 高位皇上总算起了些兴致,抬起手示意乐师停止奏乐。场中唯有洞箫空鸣绕梁。 “子衿……”顾凌云靠在椅子上侧过头轻声唤了一句,子衿愣了愣才回过神。微微蹲下身子侧耳听去。 顾凌云看了眼场中,见子衿方才发愣,语气略带不满,“顾默成。二皇子,尚未封王,德贵妃之子,年已十六。” 闻言,子衿点了点头,一曲罢,掌声雷动殿内回声久传不绝,比先前的众场节目都要雷鸣,无疑是最出色的节目。 大家闺秀,才子佳人。子衿脑海中浮现出这八个字,久久未能退散。 “参见父皇,是儿臣一时兴起失了礼仪。还望没有扰了大家的兴致。”顾默成走到秋雪琴身侧,微微点头而过,面向正前,双手交握举前,弯腰拜礼。 皇帝举起酒盏在空中悬了悬,对着顾默成点了点。随即在场众人皆举起酒杯悬在空中面向皇帝,而皇帝又恢复随意,一口喝了半杯后,点头,“不必拘礼,尽兴就好。” “幸亏秋小姐反应迅速。不然儿臣怕是要落上个扰乱宴会之罪。”说着,顾默成又对秋雪琴弯腰一礼。 听此,秋雪琴挑着眉尖点头一笑甚是得意,又朝皇帝行了一礼后退步离开。 简单用过小餐后。稍作片刻休息便要转移阵地,殿外有一条河,连着宫外的一片汪湖,顺流而下不过半个时辰便可到。 子衿跟着顾凌云小屋换了身衣服,因为要上船,所以大部分人都会带份简单便衣备着。不会像在殿内端衣正袍得穿。 “二皇子很少去尚书苑?”子衿从丫鬟手里接过便衣进了屋,关上门抖开衣服。伺候顾凌云穿衣便问道。 顾凌云从小就是侍女伺候穿衣,后来子衿为了仿着芯儿样子。也学着伺候,后来拆穿自己的身份后也不再伪装,如今子衿又开始学着给顾凌云打点好一切,吃穿用度都尽全尽善,顾凌云还有些不适应,面上却开心得很。 乖乖解下自己的衣服,顾凌云笑颜道,“他十五岁过后就没再去过尚书苑。跟着德贵妃的兄长右丞相忙着朝廷里的事,父皇也夸过二哥很有上进心。” 上进心?是野心才对,小小年纪就如此打算,德贵妃看上去也不是个嗜权的人。怎么儿子如此野心? 子衿心里想着,微微点头琢磨着手上的衣服,这衣服还是内务府新送来的几件之一,前一批因为颜色不够端青,且花纹用了彩色,顾凌云气得亲自送回内务府,内务府忙连夜赶制了几套送了来,花纹仅在袖口衣襟处有,且也是青线缝制,三步之远瞧着,颜色素淡样式简单瞧不出任何装饰。 而现在顾凌云这件外袍,想来是十分难为了内务府的人,精心又巧心。 嗜爱 顾凌云对青色几乎到了嗜爱的地步,家宴随心着装还好说,但这种朝宴讲究得是等级。几品着几色服什么色等等都有讲究。身为王爷自然不能全身上下一种颜色太过朴素,但顾凌云又不准在他身上加旁的颜色。内务府只能想办法在式样上多做缀文。 这件衣服在弗林宫时,子衿还是废了不小的功夫才给顾凌云穿戴好,眼下更是又废了一番功夫才准备好。 眼下不是在弗林宫,而是在宫殿附近的小屋内,皇帝特意命人准备了许多间屋子供人余下休息。 换好后,其他人都在外面或闲聊或继续观看节目。顾凌云与子衿走到一侧准备也看会节目,这会儿端王走了过来。 “七弟,前段时间的事还望七弟不要记在心里。这几日外间言语繁杂秽耳。七弟也不要放在心上。”顾凌风手上端了杯酒,抬手抿了一口。 本来顾凌云周围人不算多,也不知是旁人故意避着为了划清界限。还是只是子衿自己想多,但这顾凌风刚一来。周围明显有人已经聚了过来,虽然朝向还不是顾凌云,但似乎都极其关注这里的事态。 顾凌风也端得一副好架子。谈笑风生的模样哪有那日半分的血腥无谓? “二哥提点的是。凌云明白。”顾凌云点头。面上没有丝毫笑意。 这会儿正好一个宫女端着茶水走过,顾凌风抬手拦下,端了杯茶盏递给顾凌云,顾凌云点头道谢接过。一旁左丞相也走了过来。 “臣这里还有几份文件,已经命人送去了弗林宫。需要孝王看一眼,倒是份挺急的事,早知孝王状态大好,便直接送来这里了。” 左丞相一只手按在秋雪琴的肩膀上,朝顾凌云点头示意算是行了礼,笑口开着。 放眼望去,这里的人似乎都在笑着,唯一板着脸的怕是也只有皇帝与顾凌云了,一个是高高在上无需配合旁人,而一个是交人尚浅还不懂迎合委屈,或者说是装着不懂。 “若是急,秋大人可命人再去趟弗林宫将其拿回来。”顾凌云一本正经地说着。 最初的时候,皇帝的意思是前期让左丞相与韩承序全权负责,往后再托与顾凌云,而顾凌云借着学习的名义要看左丞相的所有来往安排,又依着皇帝指点过来的师傅,给皇帝荐了几条建议,皇帝大喜,顺势解了顾凌云的束缚,明里暗里让左丞相的过往文件都从顾凌云这里走一趟,因此也有了顾凌云过目后才准上交的小规矩。 明争暗斗的夺权争势,顾凌云没有同子衿说过太多,只是偶尔他自己闷在屋子里,就像先前一样埋头抄东西,子衿也没有详细问过。 左丞相左右像模像样看了两眼,紧接着道,“臣带来的丫鬟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孝王若是方便,可否派人去拿回?” 此次顾凌云只带了子衿一人来,左丞相意思明摆着是要让子衿回去拿。子衿正想着如何回答,便见顾凌云直接摇头。 污渍 “一会我要去吃些东西,子衿要陪着我,秋大人应该知道,旁的丫鬟伺候的东西,我一概不碰。” 一本正经地说着幼稚的话,怕是也只有顾凌云能干出这种事来。子衿甚至能闻到空气中弥漫一丝尴尬的气味,而这时大皇子开了口。“七弟想吃什么?大哥去给你端来,大哥喂的东西,七弟还嫌弃不成?” “奴婢这就回宫去拿,还请各位大人稍等。”子衿退了一步欠身恭敬道。又在顾凌云耳边轻声道,“我跑着去,去去就回,你尽量靠近些皇上,千万不要去人少的地方。” “好。”顾凌云回眸看了眼子衿,抓了抓她的衣袖随即放开。 什么文件不重要,重要的是左丞相能借这个由头做什么?只是简单把子衿引开?还是又要陷害她?子衿想了一路,最后也只憋出了一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回到弗林宫,子衿在芳丛那里得到了这本刚送来的文件,子衿从头到尾仔细翻了两遍,第二遍才发现,这其中少了一页纸。缝制中留了些残页未能去除。 子衿忙召集所有人严格逼问,终于一个小宫女溪成承认。 “奴婢……那人来得急,奴婢一时失手打翻了砚台,怕殷湿了下面的纸,就先撕了下来,本来打算主子回来的奴婢再说的。可是……” 说着,溪成从怀里掏出两张纸,子衿接过打开,其上笔墨还在,每张上面都有一大片已经黑完,子衿又看了看文件。上面倒是没残留什么明显的印记,这丫鬟手倒是快,就是胆子太小。 什么怕殷湿所以才撕,明显就是怕被主子发现了才撕下。文件里要不是缝隙里还残留些许撕不下的,子衿还真未必能发现。 勿多怪言,子衿拿起文件转身就走,这小小失误顶多被训上几句,左丞相再小事化大也顶不过挨几板子,这里问题不大。那么大问题怕是就要出在顾凌云身上了。 想着子衿一路跑着回了去,方到附近便看见人群几乎都围在一处。子衿吓得忙挤着朝里去跑,张皇失措去寻顾凌云。却在人群中哪里也寻不见,倒是先撞见了顾凌风。 “端王!”子衿低声唤了一句,顾凌风停步转头看来,子衿欠身行礼问,“敢问端王,孝王现在何处?” “七弟说他要留在原地等你,怎么你没看见他吗?”顾凌风问。 子衿道谢后慌忙从人群中挤出来,又回去了原地。方才被这里人多给吸引了来,还真没先去那边看看,刚到,子衿便见顾凌云一人站在原处。 “子衿?你跑了一路?”顾凌云上前几步就差扑进子衿怀里。 子衿大口喘气点了点头。“方才瞧着那边人多便去多看了一眼。” “他们正在登船,不急,人多,我们可以过会再去。”顾凌云回答。 子衿转头看去,这才发现原来人群密集果然是在等着上船。河面上漂着五艘船,一座极其豪华庞大居中,自然是由皇帝与亲子命官乘坐,其余四摆小船倒是各自随心所欲,并没有限制等级分座。 登船 子衿简单将文件的事告诉了顾凌云,顾凌云放眼看去湖面,“你走后不久他们一直在闲聊,直到方才父皇来时登船后,他们才走。” “这文件受了污,过会在席上同左丞相说一声。让他重新再写便是,若是急件。他发脾气教训两句也是避无可避,子衿,到时你且退下,由我来说。”顾凌云神色担忧。 依着左丞相的脾气。不像是这种算小账的人,那次在秋府的事,虽说本就是左丞相自己挑的事,但左丞相气得一定不轻,他不是会轻易放过别人的人。 四周人上的差不多走了的时候,顾凌云才领着子衿迈入正船,小小的身子连腰都不用弯,就算是最后一个进的船舱也无人责怪,顾凌云是这里年纪最小的人,难免宽容更多。 “奴婢不走,奴婢紧跟着你,主子放心。”子衿在顾凌云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感受到一股视线,侧眸看了过去,便见左丞相正看着她。 顾凌云同转过头来,点头回应子衿后,领着子衿朝左丞相处走去,“秋大人。这是方才子衿回去拿来的文件,其中两页被宫内丫鬟不慎染污撕去,还得麻烦秋大人再补上。” “什么?”左丞相双眉立马横了起来,侧过头口中戾气满溢。 顾凌云的声音不大,原本吵闹的船舱,却莫名静了三分。好像所有人都在等着看这两位主的热闹,如今总算凑到一块,自然得多留心三分,若真出了什么事。也可出去多夸口两句。 “这文件是臣亲自手纂的本,足足花了半月,饶三位大人逐字逐句推敲过才出来这么一本,今晚就要下发各部着手准备,明日一早就要张榜行事,孝王若让臣现在纂出那两页来。臣实在是难办啊!” 起了这么个高调,子衿冷冷看了左丞相一眼。又见他接过文件摆在桌上,故作忍耐道。“臣过会寻个静处好好琢磨琢磨去罢!” “七弟年纪还小,办事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秋大人多多见谅。”一旁顾凌风假意劝和说道,一侧又有人问,“手下丫鬟毛毛躁躁的话,孝王可不能心慈手软一味放纵啊!” “是啊,孝王虽说年纪小,但该有的端仪不能少。更不能让手下的人欺负到头上,且要好好惩戒一番才是。” 旁边凑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接话的人层出不穷,都像是在极力表现些什么一样。顾凌云淡淡听过,随后点头道,“凌云明白。” 周围人若有若无地似乎意有所指,子衿视线落在桌面上,置若罔闻,顾凌云转身离开,身后之人都在劝左丞相宽心。 心底不安愈加浓重,子衿回眸又看了一眼左丞相,皱了皱眉,左丞相装好人能理解,但真就这样放过? 船舱不同殿内,船里没有椅子,众人也都跪在垫子上,可子衿却跪不住,身子压在小腿上,没一会便压得酸麻,左右小小动弹着,子衿叹了口气。 行船 船外歌舞依旧,镂空花纹木窗,目光放远落在湖面之上,青翠水面舒心怡然,前后各两座船舶徐徐缓缓地前进着,却唯有主船之上有乐师弹奏。宫女在外翩翩起舞,清风拂过湖面轻掀裙裾。似有香气四溢渐入鼻息。 子衿时不时上前挪两步,给顾凌云端茶倒水,在往后挪两步。顾凌云看出她总是动些无用的东西,便问。“子衿,你怎么了?” “坐得腿麻。”子衿哼了一声,真想干脆伸长双腿,管他什么礼仪规矩。 顾凌云满面诧异,轻瞧她一眼,随即嘴角勾起逐渐放大,笑声溢出些许,随即低头掩下,压下嘴角后才再抬起头来,低声回道,“那我们出去转会。” 船舱中人也并未坐满,有些人在舱外行走观水。未进正湖晚宴未启,倒是许多拘束。 说着顾凌云便已经起身,从排桌后方领着子衿侧身走出了船舱。子衿总算站起身了,出舱后豁然出了口气,跟着顾凌云站在一旁。 人渐渐也都出了船舱,子衿与顾凌云站在船尾处。退看水流不止波澜拍在岸上,殷灭无数根水。 太阳殷红半边天时,船行正湖停了摆,浩浩荡荡的船行止了荡,船舱顶层陡然展开,四艘外船围着中央主船摆成大半圆。各个船舱皆被打开。 主船船舱类似于大厅,屋顶与前后墙壁皆能打开,而左右两侧又有房屋叠加,主船横摆在湖面之上。面朝所有。 皇帝端坐正中,背靠庞山面向来路,从座位上缓缓站起身,人们各自回了自己座位,目光投向皇帝,见他缓缓举起酒杯。众人皆举杯齐对。 主船内,皇帝面前摆了半圆排桌。在外船摆半圆心朝主船,皇帝将酒杯抵在唇边。抬眸望了眼远处,仰头一仰而尽。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皆单膝落地举杯再上,礼毕后仰头尽酒。下人们跪地俯身趴在地上,屏住呼吸。 “平身。”皇帝似乎并没用多大力气,却声势浩大,声音似在湖面逡巡良久,才逐渐消散。 子衿扶着顾凌云坐下后才坐下,腿还没放稳。便见对侧面的左丞相指尖突然指了过来,瞪着眼睛红着脸,指尖颤抖着直指顾凌云这边的方向,口中支支吾吾不知吭了什么。不稍片刻便仰面轰然倒地。 “秋大人?秋大人这是怎么了?” “这酒莫非有毒!” 顿时席上所有人都慌乱起来,坐立难安,不少人都看了过来。顾凌风起身走向左丞相座位,蹲下身子搭脉查看,抬头时道了一句,“快请太医!秋大人脉象紊乱,不知是沾染了什么东西!” 闻此,子衿忙偏头看向顾凌云,低声问道,“你可有不适之处?” “没有。”顾凌云沉声回道,目光紧紧盯着左丞相那边,众人慌乱,有的人拿银针试食物和酒,有的人围在左丞相身侧张望,有的人则同外船的人喊着吩咐。 子衿心下一紧,忙探手摸了摸顾凌云的袖子。 栽赃 子衿身子前倾,同时贴在顾凌云耳边轻声细语,“赶紧看看你身上有没有别的东西,别被人栽赃陷害了去!”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话音就起,顾默成站起身来端着一副冷静模样。打眼扫着众人,吩咐道。“请各位大人先回到自己座位上,事出有因,莫要慌乱了手脚。” 顾默成身形挺拔,十六岁的年纪就已经身材高挑。肩膀宽厚臂膀有力,应该是个常年习武的人,纵然起身站于众人身前,声势有力沉稳,给人莫名的安抚力量。 众人也并未因其年龄小便置若罔闻,子衿见众人皆依言坐回了位置上,这才偏目看向顾默成,先前台上风采伊伊的少年,此刻截然不同,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哪还有先前少儿郎的姿态? “左袖子里有包东西,我拿不出来。”顾凌云往后倚了倚身子,尽管压着声线还是压不住呼之欲出的怒火。 果然!子衿深深吐出一口气。朝前挪了挪身子,趁着众人注意力都放在顾默成身上之时,子衿探手摸进顾凌云左袖子里,宽大的衣袖摆尾处,微微鼓起,子衿指尖捏了捏。里面碎末状的触感清晰,却不知到底是使了什么法子,任凭子衿如何去拽,也撕扯不下来。 话语间,左丞相已经被送去偏屋诊治,船上有几位随从太医跟着。被一一搜过身后才准离开。 周围人眼众多,子衿也不敢有再多动作,正要抽回手的时候,顾默成却突然侧过身面朝顾凌云这里。顿时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转移过来,只听顾默成沉稳道, “来人,仔仔细细将这艘船彻搜一遍!还有此前来过秋大人这里的人,寥寥数几,还望各位大人能想一想都有谁。若各位大人不介意,能配合手下们行为是最好。” 什么行为?自然是搜身。如今顾默成不过是在右丞相那里帮忙。又仗着身为皇子身份,才能让在场众人听上一句。但他自己到底无官无爵,依着右丞相的家人身份进的这场宴会,言语自然不能太放肆,还算客气。 但搜身,顾凌云袖子里的这包东西绝对有问题。顾凌云带来的丫鬟只有子衿,他的备用衣服也是备在宫里丫鬟那,期间又被多少人碰过,谁都有机会下手。最大嫌疑人,却还是顾凌云自己。 子衿正想着对策,便已经有人来到顾凌云面前,顾凌云侧眸看了眼子衿。见她皱眉不语,身侧又有多双眼睛看了过来,顾凌云无法只能站起身来,抬臂任凭小公公搜身。 “秉二皇子,奴才搜到一包东西!”说着,小公公起身手里高高举着一个小纸包。 一瞬间,在场所有人视线都落了过来,面上写着诧异,眼底却饱含果不其然的滋味,子衿面不改色将目光移了过去,余光扫过顾凌云,他故作震惊地退了一步,摇头看着所有人,口中低念着,“我没有。” 周围低碎的言语渐渐起来。 默成 小公公将纸包递给顾默成,顾默成打开示众,里面白色粉末铺了细碎一层,众人皆倒吸一口气,故作震惊惋惜,又俨然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着实可笑。 顾默成将手中纸包递给一旁等候的太医,太医先捏起一小搓。放在鼻尖闻了闻,又弯腰从桌上杯中点了点茶水,将粉末化在掌心,低头舔了舔掌心。 四下一片寂静。搜身小太监们也停下动作等候,一直没有说话的皇帝此时坐在桌旁,抬眼瞧了瞧,又默声看了眼顾凌云。 此时顾凌云像是极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为了保持冷静,指尖深深嵌入掌心,恨不得要挖下一块肉一般,子衿上前拍了拍顾凌云的背,默不作声。 尽管子衿知道顾凌云眼下这幅模样只是在做戏,顾凌云的情绪早该在先前就发泄完了,他比谁都冷静,眼下如此姿态只是做给旁人看。没有过度的张皇失措失态万般,也没有早已知情无畏无惧的淡然,他做尽了身为他这个年纪身份该反应的所有姿态。 子衿拍了拍他,只是下意识动作,只是突然想碰一碰他,确认一下眼前的他。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只知道在他面前撒娇哭闹的小不点。 “回禀二皇子,此粉正是左丞相酒中之毒,此毒效用极快,重者危及性命,轻者也伤及脾胃,幸好船上有太医在。否则左丞相必然难逃此劫。” 太医抱拳说着,在场数人皆若有似无地观着顾凌云的反应,待太医说完,立马有不少人义愤填膺地尽责烘托气氛。 “到底还是年纪小经验不足。百密一疏啊!不晓得船上竟然还有太医随行!” “真狠啊,明明是自家奴婢不懂规矩,主子不严苛下人,反倒为虎作伥,秋大人一再忍让都无用,竟还招来这等祸端!” 众人闲言散语说了片刻。子衿静观其变,皇帝一直没有说话。许是官员们也习惯了这样的皇帝,说话也不避讳。直言敲定。 顾默成正要张嘴说些什么,便听不远处一声骤响,围堵在前的人纷纷散开,露出人后的那位主,只见顾凌天坐在桌子上,一只脚踩在桌角,另一只手还在空中悬着未能收回,手下地面之上。碎了一地的瓷片。 顾凌天将酒杯摔在地上后,见众人都看向自己,这才缓缓站起身,挑眉勾唇一笑。“抱歉,手滑了。” “三皇子有何指教?”一旁溜须拍马的人立马又奉上一杯茶水递到顾凌天跟前,弯腰赔着笑脸问道。 船内一片寂静,就连外面几艘船上都停了声响,顾默成面色暗沉转瞬即逝,侧过身看向顾凌天。 若说方才众人对顾默成的态度是尊重甚至敬仰,那眼下众人对这位三皇子态度便已经是讨好甚至畏惧。 子衿习惯性眯起眼打量过去,这位三皇子早在尚书苑时她便见过,但当时她并未留意,只当他是个端架子的小老大,子衿也从未见过他正面出头说过什么话。 凌天 此时顾凌天放下踩在桌子上的那只脚,拍了拍手中莫须有的灰尘,站直了身子,一手扶着桌沿,抬眼看了过来。 昂了昂下巴,直视顾凌云。“证据确凿,还不抓人。在等什么?等他想着找借口吗?就算另有真凶,如今有了线索不抓,难不成在等真凶自己水落石出?” “抓人!快抓人!”周围的人连忙迎合着说道,很快便有两个公公过来走到顾凌云身侧。点头道了一声歉后,抬手一人抓了一只胳膊。 顾凌云跪下,子衿跟着跪在他身后,满船的人各自回到座位上,又是一阵寂静,良久没有说话的皇帝总算开口, “顾凌天主审,顾默成监审,继续。”皇帝是唯一一个坐在椅子上的人,话毕,又靠在椅背上,目光平淡无情。 子衿怔了怔。转眼瞧了四周,见旁人也没有丝毫诧异,像是料定本该如此。而顾凌天与顾默成更是连位置都没有坐下,听见吩咐后,顾凌天站直身子走到中央,顾默成退了一步。低垂下头将情绪全部收藏在心底。 “主审啊,那七弟,三哥可就先不讲人情了啊?”顾凌天嘴角含着笑,弯腰几乎要贴到顾凌云脸侧,侧眸扫了他一眼。 直到顾凌云点头应道,“请便。”后。顾凌天才提起身子,先前慵懒的步调收了两分,走到顾凌云身侧,脚步徐徐缓缓。在他周侧绕着。 “顾凌云,若我记得没错,从登船后到饮酒前,去过左丞相桌前的,只有你。旁人也有接近过,但一没有你时间长。二没有像你般趴在桌前离得近,有机可乘。” “其次。”顾凌天朝着顾凌云身后站着的一排下人们昂了昂下巴。“他们搜过的所有人中,也只有你身上被搜出同类药包。” “单凭这两条。你如何解释?”顾凌云笑意不减,话毕,站定在顾凌云身侧,倚着身后的桌子,眼神惫懒中又闪着精光。 自从顾凌天现身,到此刻的审问,都像是一个无骨少年似的,走哪靠哪。瘫软着肆意,完全没有顾默成的沉稳端重,可语气却比顾默成锋利不止几倍,好似天生便带着一股桀骜不驯的腔调。谁也瞧不起却又放纵得让人不生讨厌。 或许是因了那副幼嫩好皮囊,又或许是顾忌他的身份地位,再或许只是因为他的语气不失孩子的玩弄,让人不自觉便自生放纵。 不同于子衿猜想中的,寻常审问技巧,先是让对方说出供词,主审再根据他供词漏洞逐个击破,主审保留底牌,嫌疑人供词不稳,如此一来主审自然占了优势。 而顾凌天却先将自己的底牌掀出,根本不在乎对方能否临时编出理由来应答,一副完全胜券在握的模样,拿准了不论对方如何自己都能看破一样。 “其一,臣屈膝站在左丞相桌前是为了方便让他看见文件中何处有了不妥,虽然那时酒盏已满,但左丞相近在眼前,臣若真有何行为,左丞相不可能看不见,若各位认为臣真有如此能力,臣无话可说。” 认罪 “其二,臣并不知道自己身上何时被放了这药包,臣若真知道。总不会傻得任凭其留在身上待人来翻。” 顾凌云跪得腰背挺直。目光平视前方,最后一句话说完。却听得顾凌天低声一晒。 子衿深吸一口气,指尖深握攥紧了拳头埋于袖中。尽管顾凌云这几句话说得掷地有声,可说到底还是无凭无据,根本无法摆脱他的嫌疑。 正前方的皇帝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在观看淡水一般,可观可不观的百无聊赖。 “近来朝中多有流传孝王与左丞相关系恶化到敌对的地步。只因了孝王手下的一名侍女?不知这条传言是否属实?”顾凌天端起一杯茶轻轻晃了晃,茶水沿着杯沿旋了一圈,又放在桌面上。 “不属实。臣与左丞相虽不交好。但也不敌对,臣也绝不会起谋害人的坏心。”小孩子般天真的言语从顾凌云口中说出,在场人顿了顿。虽觉不妥,但论思绪又说不出来什么不妥。 “那孝王侍女刺伤端王。孝王带人擅闯秋府,还有再前一阵子,孝王遣散弗林宫内上下众数下人的事。都可属实?”顾凌云声调越来越高。目光缓缓点在顾凌云身上。又落在子衿面上。 闻言,子衿心底骤然一紧,抬眸看向顾凌天,四目相视眸光中或诡异浅笑或怒火中烧。不过一瞬,子衿便昂起下吧。 “臣不知审官问此。有何贵干。”顾凌云话音刚落,便听身后子衿扬声道,“是奴婢所为。” “子衿!”顾凌云登时转过身来,只见子衿俯身趴在地上,闷头道,“奴婢前些日子在秋府受了委屈,心怀恨意便在今日趁着主子与左丞相说话,在左丞相杯中下了毒药。” “奴婢没想到毒药药效如此迅速,匆忙之中便将药包藏进主子袖中,当时是奴婢胆小怕事才会如此,此时心怀愧疚不忍主子妄受冤枉便说了实情。奴婢认罪。” 最后四个字,子衿几乎是咬出来的,脑海中深深印下的是顾凌天方才的浅笑。 他简单的几句话将过去的事都提出来,不是为了审问线索,只是想告诉顾凌云,他顾凌天有他顾凌云的把柄。 顾凌云满脸错愕地盯着子衿缓缓抬起头,见她面色不改,好像只说了寻常的家话罢了,见他看来,还提起唇角朝他笑了笑,顾凌云摇了摇头,口中低念着,“不要。” 一阵清风吹过,秋季的风,尽管只是傍晚便已经泛寒,挟着湖面生绿的清香沁入鼻息,涌入胸口亦是香甜满怀。船在湖面上稳稳立着,湖面波涛却不时地拍打在船侧壁上,声声轻响微亮。 子衿转眸看了眼皇帝,那便是九五至尊,如今正坐在自己眼前。一晃三年就这么过去了,子衿已经忘记自己是从什么时候,才真正接受自己穿越的事实,但在此刻,内心莫名的空洞与恍惚骤然席卷而来,像是一记重拳打在胸口,久久不能回神。 顶罪 “放肆!区区丫鬟哪来的胆子与筹谋计划,背后定是有人指使!” “侍女都认罪了,主子还不认罪?” 周围的人又开始七嘴八舌,十分不满意事情因一个小丫鬟就匆匆了结。 天色时晴时暗,太阳这会儿隐匿与云彩之后,厚重暗沉的云彩不似先前那般彩霞红艳。染红的半边天此时也已经没了颜色,太阳逐渐下沉就连光亮也没遮盖几分。 四周嘈杂。顾凌云皱眉盯着子衿,眼眶微红,竟在一瞬间满眶泪水莹转,顾凌云伸手按在子衿手上。再次摇了摇头,“子衿,不要。” 不要故意替我认罪,就算我摆脱不了罪名,也不要你替我认。顾凌云心里默默念着,他不明白子衿为什么要如此做。 子衿反手握住顾凌云的手,微微抬起指尖朝里勾了勾,捏住方才放药包的地方,紧紧攥着,随后才松开手,子衿左边嘴角微微翘起,“放心。” 顾默成也完全没有料到顾凌云的小侍女竟然会就这么认罪。下意识上前一步,又皱了皱眉退后,沉声问道, “姑娘所言是否属实?姑娘要知道,圣上在上,姑娘若是说假话。可算是欺君之罪,且下人构陷一品大臣,可是死罪。” 顾凌天勾唇一笑,昂起下巴睥睨子衿,眸中写满了意料之中,却又闪过一丝诧异。方才他说的那些话,就是为了引人认罪,他虽想到了子衿会认罪,但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认清事态。 如今证据确凿抓了个实。顾凌云没有能提前发现,如今被栽赃陷害,他除了吃下这个哑巴亏,没有任何办法能摆脱,况且顾凌天一再揭出先前的事威胁,顾凌云无法反驳。这个罪便只能落在他身上。 “回二皇子,奴婢明白。”子衿深吸一口气。直起腰背侧头直视顾凌天,不偏不倚眸中写满坚毅。“奴婢以为,单凭三皇子方才所说的那两点无法就此定罪。” “酒盏在启船时便已斟满,斟酒的宫女、过往的大臣、包括最有机会下手的左丞相大人自己,都有可能下毒药。况且……”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左丞相还能自己下毒害自己不成?”子衿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旁跪坐在首位的顾凌风打断,旁人频频点头赞同。 子衿目光不移,闭眼咽了咽口水,再次深吸一口气睁开眼。淡漠扫过顾凌风一眼,眸光清冷不掩,随后再次直视顾凌天。 众人虽然心知顾凌风打断人说话十分不合礼仪,却也无人敢明。又瞧见子衿这幅表情,只觉眼前这丫头太过胆大。 “况且时已至今,就算凶手另有他人,此时再搜身也搜不出什么来,只能怪错过了时机。”子衿昂起下巴,侧眸斜睨向端王,清冷的音调像是铁钉划过玻璃一般,“至于这下毒药之人究竟想害谁,除了下毒之人及同伙,谁也不知道。” “你给我说清楚了!你这些话到底什么意思!证据确凿你还想如何狡辩?” 表现 端王难得性情莽撞起来,拍桌而起便要上前来与子衿理论,三皇子嘴角嵌得更深,抬手虚挡了一下,随即放下。 子衿收回视线,冷淡一笑。果不其然。端王虽然在秋府在左丞相面前,端得一副沉稳妥帖的架势。但一到了众人面前尤其是三皇子面前,便有些按耐不住性子,或者换句话说,顾凌风太过急于表现了。 记得顾凌云曾说过。皇后有两个儿子,大皇子与三皇子,大皇子未出世之前,皇上便打算立其为太子,免得日后太子之位相争惹得皇宫不太平,但谁知大皇子出生难产,险些惹得皇后血崩而死,因此这太子之位便落了落,而皇后也因此对大皇子不太用心,更偏袒三皇子些。 一出生便受了这等待遇,被亲生母亲嫌弃,到嘴的太子之位拱手让人。顾凌风心中的委屈逐渐演变成愤怒,急于表现是正常行为,又著力想标榜自己长子的地位,但又不敢冒头惹人非议,这般小心翼翼的性格,总是容易吃亏。 子衿心里正为顾凌风的性格感叹。思绪就被打断,只听顾凌天微微收起下巴,俯低身子与子衿平视,“小小宫女是在责备本皇子错过了抓人的时机?” “奴婢不敢。”子衿低头悠然一笑。 一抹光亮从云彩中透了出来,一方湖水被映得透亮,光线中似乎挟着粉红丝绒。太阳余晖从云彩中挣脱出来,压着地平线渐渐下沉。 子衿头顶像是抹了一层光辉,面上的绒毛也肉眼可见,白皙的肌肤在绒光中似披了层暖纱。随着子衿抬头,好像光亮彻底冲破了云层。 顾凌天挑眉眯了眯眼,索性蹲下身子,一只手臂搭在膝盖上,微微低头凝着子衿,语气中笑意敛起。“正如你一个小小宫女所说,错过了时机。你方才的话便全然没有意义,证据依旧摆在这里。你还在开脱什么?” “奴婢年幼,且又有三年在宫外度过,回宫不过数月许多宫内细节还知之甚少,但相关朝冠礼服方面的事,奴婢还是有所了解。”子衿嘴角微微起笑,眸子却压着正经,一丝不苟继而道, “皇子礼服领及袖俱石青。片金缘二层,里用红片金或红纱,上缀朱纬。因孝王偏爱青色,袖端便用青缎又覆了一层。而孝王此时所穿的这件。领袖便是里用红片金二层,外石青衣料,上缀朱纬,且又外覆了一层青缎。” 话已至此,顾凌天便已经明白子衿所言为何,缓缓起身,抬手倚着身后的桌子,眸中笑意再现,嘴角却抿成一条线,审视打量着子衿。 听子衿顿了顿,目光与他不偏,顾凌天装傻,挑了挑眉,“所以呢?” “所以,若是袖内曾缝了什么东西,绸缎丝滑韧性也比其他衣料大,其外是看不出来的,但内含的红片金却不能及时恢复,若三皇子现在揭开孝王的衣袖部分,便可见其中被缝过的印迹。”子衿轻笑。 衣料 红片金硬,针孔穿过的痕迹会很明显。先前不论子衿与顾凌云如何拽都拽不下那药包,却被小太监一扯便扯下。定是药包之上提前被针线寥寥带过。子衿隐约记得那太监一手高举药包时,另一只手却收在身后埋指尖于衣袖之内。 当时子衿没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现在冷静下来细细想起,那时小太监应该正将从顾凌云袖里抽出的线头藏起来。缝得紧却又没有缝实,只要挑起线头便能拽下,定是针线穿过了袖中好几层,而不是紧紧只穿了青缎一层。 “你说这些话到底有什么用?再多狡辩也难逃罪责,小宫女自以为是罢了。”顾凌风拂袖一甩。看了眼顾凌天的反应,心中更为不平。 不论是母后还是顾凌天,都在他面前说过不止一次。顾凌云身边的那个侍女要格外留意。顾凌风自己也见过这个侍女,可却偏偏不觉有什么突出之处,不过就是较他人更爱表现。实际并无才华能力。可方才看顾凌天的反应,明明就是对她更为赞赏的姿态。 真是自己眼光出了问题?顾凌风不想承认。索性不再去想。怒气一时起,索性也就不想再管自己到底失了多少仪态。 “姑娘的意思是,七弟袖中的药包是被他人缝上去的?就算七弟袖内真能寻到痕迹。也未必不是先前便已经有的?”另一侧的顾默成问。 子衿听着顾默成的问话。点了点头示意听到。偏过头看向原先那位太医问去,“敢问先前从孝王身上搜到的药包可还在?” 太医点了点头立马奉上,看见上面有明显的针眼,子衿松了口气。幸好,总算有一个人不是敌人。若太医先前把药包边缘给撕了,这事还有些不好办。 “那姑娘方才为何要自己认罪?”顾默成暗暗皱眉,话出口却依旧恢复常容。 子衿低头莞尔一笑,“话说出来二皇子想是不信,主子被人如此陷害,事发突然奴婢心中虽有大概猜测,却也无法确定,当时不知药包是否还在,便只能先确认主子的衣料,想让主子回头,众目睽睽之下奴婢又不能太大动作,便只能以此行为来吸引主子注意,是奴婢不懂规矩,奴婢认罪。” 话是这样说,但只有子衿自己知道,当时她认罪只是不想让顾凌云因此担了罪责,除了她来认罪别无他法。但当顾凌云转过身握她手时,衣袖滑过手背,子衿才侥幸灵机一现想到了这么一层,当时冷汗已经汗流浃背,子衿只能强装淡定,先安定顾凌云再细想反驳之语。 但眼下皇帝在前盯着,她自然不能说自己是为了给顾凌云顶罪,当时并没有想那么多。朝纲宫规在上,她明言如此放肆是打皇帝的脸,自然不可违,只能找个借口。 真相大白,众人一时之间都无话可说,顾凌天从方才便想到这个结果,却也只能眼看着这个小小宫女反败为胜,咬牙切齿又心起赏意。 反败 四周安静,顾凌天转过身摆手弯腰,“父皇,儿臣无能,还望父皇明鉴。” 闻声,皇上将手中杯盏放下。见主审与监审都回了座位后,才开口道。“证据不足,毫无线索,回宫后再查此事。今日天色已不早,宴会继续。” 皇上大手一挥。屋外宫女徐徐入内,饭菜上桌,歌舞继续,谁知皇上又说了一句,“方才审问时,孝王侍女出言无状欺瞒圣上,乃欺君之罪,念其护主有功,只罚其杖责五十,扣除三月饷银。” “奴婢领旨。”子衿回到座位上俯身拜礼,随即起身继续为顾凌云斟茶挑菜。 一场宴会总算落了帷幕,后续时间因着前戏太重。每个人都心事重重的,私下却相互念叨许久,船回皇宫时,众人下船,大臣们各自散去,皇上与各皇子坐着马车继续。 皇上与各皇子皆专坐各自一辆马车。前后五辆马车行着,夜静叮当。 马车内,顾凌云情绪还算平稳,问,“子衿,你先前为何要认罪!” 顾凌云根本不信子衿对二皇子的那番借口。那时顾凌云看向子衿时,她面如死灰,根本就不是已经有了打算的样子,虽然之后她巧舌如簧再聪颖。但当时那一瞬的表情,是真把他吓到了。 “总要有一个来人,他们事情如此周密,当时我实在想不出法子来应对,幸亏后来搓了搓你的衣袖,摸的出来里面是红片金材料。这才有了底气。” 猜着自己当时什么样的表情,子衿笑了笑。低头看了眼顾凌云的衣袖,已经被人剪开来查看了里面的衣料。那会儿顾凌天气势端得足。虽然他并没说什么,但还真有些咄咄逼人的味道。 “既然是被缝上去的,那线头一定还在小太监手里攥着,你为何不让人搜他身?”顾凌云撅着嘴,心中还是责怪子衿太冒风险。 “怎么就一定了?那会儿人乱着,他随时可以将小小线头扔进湖里,或者旁的地方。例如左丞相,他下的毒。药包也可能还留在他身上,但也有可能被他销毁,像这种不确定的事,在没有定局之前万不能说出口。人的耐心有限,大费周折后若真没能搜到任何,到时候别人不会再管你理由,你自己也会丧失信心与冷静,想不出别的法子来。” 子衿嘴上说的轻松,但如今想起当时的情景,还是忍不住冒出一身冷汗,“我早就说过,做事除非百分百的把握,或者百分百的信心,否则就别做。” “子衿永远都是那么聪明,永远都是一再被我连累。”说着,顾凌云豆大的泪珠滚滚落下,低头一把扑进子衿的怀里,闷声哭咽。 窗帘被子衿轻轻掀起,夜晚的风比湖面上的风要凉的多,身上的汗水被瞬间蒸发,寒意透身灌进胸腔,子衿深深吐出一口气来,低头看了眼顾凌云,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再一再二不再三,树大招风,她能护他多久? 宴散 皇子礼服领及袖端里层必须用红片金或红纱两层,红片金较之红纱要硬,所以只要搓一搓袖端便能摸的出来。 先前因着顾凌云的服饰一改再改。内务府来来回回跑了许多趟。其中衣料成分子衿也渐渐略有耳闻,又因顾凌云袖端另覆了层青缎。张公公便着重解释了这方面的事。 进了内廷,端王与二皇子三皇子下了轿,与皇上拜礼离开,转行去了阿哥所,皇上与顾凌云继续朝后宫行去。 他们走后,皇上让顾凌云与子衿上了他的轿子齐行。皇上端坐在前,顾凌云与子衿并坐在对面,空气中压抑着逼人的气氛。子衿低垂着头,目光在身侧二人的膝盖处来回兜转。 “方才宴上的事,你有何想法?”皇上看着顾凌云。 “是儿臣一时疏忽。才被他人算了一计,儿臣日后定更加细谨。”顾凌云低头。 “那你可知朕为何还要再罚你的侍女?”皇上身子稍稍往后靠了靠。目光盯着两个人。 顾凌云摇头,“儿臣不知。” “那你可知?”皇上又问。 这轿子里一共就三人,除了顾凌云。皇上能问的也只有子衿。闻声。子衿下意识怔了怔。连忙更深低了低头道,“是奴婢粗心大意才出了如此纰漏,没有及时详尽地检查主子周身,是奴婢保护不周。皇上罚奴婢,是让奴婢长个教训。以免日后更加放松警惕。” 子衿心底笑了笑,想起之前那一次侍卫的事,顾凌云也曾说过这些的话,下人一次不管便会次次放纵,你只有让他怕你,怕得连命都不顾,他才会拼死保护你,否则他便会因忌惮别人,而忽略了你。 这是他们一类人像是从娘胎里便有的思想,尽管子衿陪在顾凌云三年,也保不住他回到宫里一个月便有了这样的思想。子衿想想,虽然能理解,却又为那些下人为自己心寒。 “你似乎很怕朕?”皇上话风明显偏向了子衿,子衿微微直起身子点了点头。 “那你为何不怕左丞相等人?”语气带着明显的责罚之意,皇上盯着子衿,表情苛责。 皇上这意思,就是在责备子衿在宴会上的强出风头,若是个本本分分的小宫女,应该直接自己领了罚,免得白叫旁人看这么一出好戏,又惹得左丞相一行人不快活,这账岂非日后还得接着算? “奴婢怕,但秋大人等一而再再而三欺辱主子,奴婢无法视而不见。能伺候主子的灵巧丫鬟多的是,奴婢若是不能为主子分忧解难,不能护主子平安喜乐,那又与其他丫鬟有什么区别?” 子衿缓缓抬起头,不能直视皇帝,只能垂眸盯着他的胸前,心中不平在膨胀激涌。她只是一个丫鬟,便想着为主子分忧解难,不愿主子受委屈。可皇上是顾凌云的父亲,却能眼睁睁地看着顾凌云在众人面前,被欺负得团团转,他于心何忍?他与旁人有什么区别? “那你又为何要做他唯一?” 唯一 马车颠簸了一下,子衿怔了怔,错然间抬头与皇上对视一眼,凛冽又审讯的目光逼的子衿一时忘记错开,回过神来时忙低下头去,耳边那句问话迟迟不散。 “那你又为何要做他唯一?” “奴婢没有。奴婢只是在说,奴婢是主子的贴身侍女。就应该一切以主子为上,就应该……” 子衿被皇上瞪的那一眼吓得有些错神,说话也一时没了思绪,结舌之际被皇上打断。皇上并没有停留在那个问题之上,反问了先前的话。 “一切以主子为上,就是教你视宫规朝纲于不顾,视尊卑上下于罔闻的吗?你是说,若有一天朕惹你主子不愉快了,你连朕都敢下手是吗?” “奴婢不敢。”子衿低头沉默,现在想想皇上方才那一句问话,不过是最简单的话,不必多想,可子衿抬眸那一眼,又好像心底万般情绪都被人看了去,摄人心魄又读人神魂。 空气凝结。寂静夜空之中,车轱辘声在空传久绝,车内却又好像呼吸可闻,子衿额角滑下一滴冷汗,不敢抬头,甚至屏住了呼吸。腰背挺得僵硬,直到马车停下时,子衿才堪堪出了一口气。 “这是你先前给左丞相的文件,左丞相今夜不适,这文件你自己看着填改即可,日后若对相关文件心有异议。也可直接更改再下发或是上交。左丞相那边朕已经同他说了,你今晚辛苦些,把这些忙了再睡。” 皇上从一侧手枕下取出一叠文件,正是宴会上顾凌云让左丞相将那缺少的两页再补齐的那份。 子衿接过抱在怀里。侧眸看了眼同是震惊的顾凌云,颤声道谢。 直接修改?这样大的权力与攥写者有何区别?内容自然是以自己的利益为主,若是有何差错,又可将罪责推至攥写者身上,皇上这岂不是太包容放纵顾凌云了? 马车先行到了顾凌云的弗林宫,忍住心中诧异与疑问。子衿赶在顾凌云下车前,先按住了他的袖子。待自己下了车后,才转过身扶着顾凌云下车。 下了车。顾凌云与子衿欠身行礼,皇上坐在马车之上,一手掀起帘子,目光看向他们,“就算是匹千里马,主子不能严苛教养,便也只是只野马,凌云。这个道理需要朕一再重复吗?” “儿臣明白。”顾凌云深深垂了垂头,指尖微紧。 “还有你,摈弃你的妇人之仁,收敛自己所谓的脾性。认真辅佐主子,朕认可你是块好料才一再放纵,你莫要得寸进尺。” 一声拂袖,马车绝尘而去。子衿直起身子扶着顾凌云,缓步朝宫内走去,门口的侍卫行礼唤声也没回应,径直进了屋子后,子衿才开口说了一句,“这文件你打算如何?” “去请太傅们来,这是父皇给我的机会,我万万不能出了差错。”顾凌云视线未离开,将文件摆在桌上,指尖微微颤抖。 “是。”子衿欠身正要退出去,却被顾凌云喊住。 发火 “外院的人都还没睡,你去让他们去叫,子衿。你陪着我给我研墨吧?”顾凌云问。 顿了顿。子衿看着顾凌云依旧稚嫩的脸,缓缓抬起头眸光带着笑意望着自己。子衿提了提嘴角,“好。” 就算是匹千里马,主子不能严苛教养,便也只是只野马,凌云,这个道理需要朕一再重复吗? 啧。可能得重复好几遍了,他还不明白呢。想起皇上的话,子衿心里荡漾着。转身出了门。纵使皇上发话让顾凌云好好教养自己,他还是不忍心责备自己一句啊,啧。看来自己的话还比皇上管用些?顾凌云被腐朽思想荼毒得也不算太深? 越想心里越美滋滋的,子衿叫了人去后便连忙回了屋子里。站在顾凌云身侧,嘴角的笑意还没有坠下半分。 这边喜乐融融,那边却怒火险些烧了房子。顾凌风与顾凌天和顾默成简单说了话后。也没在阿哥所停留。直接出了宫转去了秋府。 “妖女!她就是个妖言惑众的妖女!把顾凌云个小孩子迷的团团转不说。还迷的顾凌天都心软放过了她!老子迟早要亲手宰了她!咳咳……” “老爷,你慢些说话,冷静些,气急伤身啊!”上官南璃轻轻拍着左丞相的背。清冷的眼光却毫无波澜,尽职尽责做着自己的一切。不牵扯任何感情。 “爹,你今日喝了毒已经够伤身的了,别再……啊!” 秋雪琴话还没说完,就被左丞相一把推倒在地,指尖怒指着她,“你别叫我爹!我之前是怎么交待你的?我让你去把那药包撕了,你撕了吗?要不是你,那丫头早就死了!你老爹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时候,你还想跑去给顾凌云求情?枉费我平日里这样疼你!” “雪琴只是个孩子,你怎么能指使个孩子去做这样的事,要是寻常孩子,早就吓得哭了,哪里还能好好的?” 上官南璃语气永远温婉贤淑,虽然只是上官家外家子女,但却把上官绿染的端庄淑仪都学了个准。自联姻嫁到秋府来时,更是比比皆赞。但到底是大家出来的子女,想表现得近人,又自恃年轻貌美,说话总带着故意的亲昵。 “什么孩子!子衿那丫头和她有差吗?怎么人家就知道冷静,偏偏你像个傻子一样呆在原地!”说着,左丞相怒火再上心头,指尖戳着秋雪琴的额头,推开她,“就知道你是个不成大器的丫头!你要是有子衿那丫头一半的狠劲,她早就死了!” 秋雪琴被戳得连退了好几步,余光瞧见一旁一个人影走了出来,面上更是红了三分,只觉愈加丢人,“你当时又不在那,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样!那里那么多人,那药包被太医攥在手里,我找他要,他根本不理我!你凭什么说我不如子衿那丫头,你不准这么说我!” 到最后嗓音都带着嘶吼,秋雪琴又看了眼来人,瞧清是顾凌风后,她索性直接跑开了。 伤身 “秋小姐,你父亲这里可不是我告的状。”顾凌风对着秋雪琴的背影轻声说了一句,又对左丞相继续扬声道, “当时确实怪不得雪琴,我也没想到那太医竟然这么顽固不化,一点也不听教。二弟方才在阿哥所的时候说了。那个太医他来给他个教训,你也不必再气了。此次那丫头也受了责罚,五十杖责,一个丫头能让她躺几天的,也不算一无所获。” 顾凌风抿了抿嘴角。迈步上了厅,四周黑暗,只有厅堂这里点了三盏烛火,烛光摇曳,伴着夜风清凉,顾凌风心中虽有悲愤,但碍于有人在前,他也只能尽量保持着自己的姿态。 今日在宴会上丢人已经够多了,下了宴会后顾凌风才越想越懊恼,方才同顾凌天和顾默成简单商量了后续事宜后,缓了许多怒气,这会儿也算平静。 “端王。”上官南璃瞧见端王来了。自觉退下,他们男人之间的事,自然不需要一个女人在一旁作嘴。 “我获得什么了!皇上直接收回了我直下命令的权力!先是借着学习的名义,让顾凌云看我的奏折和文件,现在又直接借着方便的名义,让顾凌云必要情况下可以直接修改我的内容!如此以来。我便是他顾凌云的苦力,他大可以三言两语依着我的意思改成他的利益,皇上与其这样,还不如直接让他去安排算了,还让我给他先铺一道路!咳咳……” 左丞相气得脸色发紫,挥手一把将桌面上的东西都挥到地上。瓷碗瓷杯摔碎一地,声势嘈杂叮当作响。 “什么?”顾凌风眉间猝然紧绷,他也没料到皇上竟然私底下也罚了左丞相,想想还是镇定下来。安慰道,“父皇若是想全权交给顾凌云,你便随意作笔便是。” “我哪敢随意?皇上是准他修改,若我随意了,他再不修改直接上交给皇上,那我的命还要不要了!”左丞相面色铁青。一想到在宴会上丢的人,就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见左丞相如此失态。顾凌风清了清嗓子,一手握在身前。“此事便算揭过了,皇上已将此事交由我来审,你这边我自然不会多言,他那件衣服又过手太多人,谁都有机会缝制药包,父皇那里我还算好交待。秋大人若是还气,日后再做打算也未尝不可。别因此事气伤了身子。” 抬手拍了拍左丞相的肩膀,顾凌风稍稍退后一步。极力掩下面上的不满。 在宴会上,皇上没有将此事交由他审,下了宴会像是补偿一样给他来审,可这结局早已注定。他总不能出卖左丞相,也只能上交一份无头案件上去,到时候外人要么道他无能查不出凶手,要么道他包庇凶手,哪样都不好听。 与左丞相没再多说些什么,天色太晚,左丞相留顾凌风在府中休息,顾凌风也没拒绝,与左丞相分别后,便转步去了秋雪琴的院子。顾凌风经常来秋府,对这里的路摸得还算熟。 破晓 先前主人未归,下人们也不敢睡,现在主人归来了,下人们又在忙活洗浴收拾,见端王来了秋小姐的院子,下人急忙通传。谁知秋小姐却避而不见,顾凌风倒是习惯了秋雪琴这脾气。只淡漠笑了笑便转身离开。 强入非君子所为,下人通秉一声,关切到了就行,况且让他去安慰。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小女孩子。但毕竟左丞相势力在这,若是他再能娶秋雪琴为妻,日后谁还敢再非议他? 听见丫鬟送走顾凌风的道别声,秋雪琴窝在屋子里谁也不理,等丫鬟们准备好浴桶后,她直接闷在水里,眼眶红成两团,泪水无声滑进莹水里,片片艳红花瓣在上飘着,被秋雪琴一口接着一口的呼气,吹开又吹近。 “小姐是在气自己还是在气老爷?”身后的丫鬟见主子不开心,便张嘴开解道。 “我不想。我什么都不想。我爹的那些事我不想掺合,我爹他凭什么说我不如子衿那丫头。”秋雪琴声音发颤,身后的丫鬟便是今日跟着她去宫里的那个。 丫鬟手上抓着布巾,轻缓地在秋雪琴背上搓着,“老爷那是气话,孝王那侍女什么都不会。如何能与小姐相较?小姐只是立场不同,若小姐是孝王的侍女,才不会被这么多人指责,定比那丫头更出色。” “本来就有很多人骂她,我到现在都没有听到夸她的。”语气总算又恢复些得意,秋雪琴渐渐露出头来。深深吸了口气,“我不想看见他受委屈,我比所有人都想去保护他,可是我不能。因为让他受委屈的,是我爹。我该怎么办?我真的不想这样左右为难。”叹息声久传未停。 一夜细雨绵绵,翌日清晨清新中带着些许泥土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甚是好闻。太阳方减了速度挂在天上,晨光熹微,厚重的寒气在空气中压得沉重。 子衿起了个大早。内务府的人起得向来都早,这个时候去那边应该已经有不少人了。昨夜子衿守在顾凌云屋中到了凌晨多才睡。三个太傅围在屋子里抱着文件来回研读,更更改改许多回才总算完成。便立马遣人一份送去皇上那里报备,一份送去云颖县下传。 从外院领着阿玲出门后,子衿便直接去了内务府,领罚的程序子衿早已熟悉,待乖乖趴在凳子上,看着身侧两人拿着棍棒站着的时候,子衿才觉得有些紧张。 这会儿顾凌云应该还在熟睡中,她已经命人待他醒后若她还没回去。就想法设法留住他,别让他来这里惹是生非,她叫阿玲来便是怕到时候自己走不动路了,还能有个人扶着自己。 但当板子落下时。子衿却猛地睁开了眼,回头看了一眼那两个小太监,眨了眨眼。阿玲见她这幅模样,忙跑了过来,蹲下身子问,“怎么了?太疼了?” “不是,怎么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呢?”子衿叹了口气收回视线,看清方才那两个小公公再次轻轻又缓慢地落板后,不禁想笑。 领罚 “你是子衿姑娘吧?孝王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吩咐过啦,说要是你来,就让奴才们手下都注意点,正好这会主管还没过来,奴才们装装样子就好。” 一位小公公说着,还往周围看了一圈。压着声音贴在子衿耳边说着,说完又立马站好继续动作。 子衿苦笑不得。紧张了半天结果就这么样子,真是好笑。口头道了句谢后,子衿又从袖子掏出几枚小碎银出来,阿玲也把自己的都掏了出来全部给了那两位小公公做打点。 杖责还没过半。子衿正趴在凳子上悠哉悠哉,突然阿玲站起身退到远处,子衿刚想问,嘴还没张开,身后一记闷响打在身上,子衿闷吭了一声硬生生把话咬在了嘴里。 想必是主管来了吧,子衿暗自想着,额角滑下一滴虚汗,谁知心里刚骂糟糕,身后一人声传来,子衿顿时想翻身而起大声骂娘了。 “呵,没想到你来的还真早。幸亏那边刚下朝我就来了。”左丞相咬牙切齿地说着,恨不得咬碎几颗牙下来以示愤怒。 左丞相来了,子衿就知道这事简单不了了,闷头趴在凳子上装作疼得说不出话来,稍稍点了点头便作罢。 “你们都先退下吧,我这里带了人过来。”一旁主管发了话。子衿经常来内务府,虽然见过主管,但还真没怎么细打过招呼。 一来,子衿头回来内务府见到主管,便是他奉旨带人来对她杖刑的时候,内务府的人手下没留情。子衿顺带着也就不大喜欢这个主管。二来,这个主管似乎与纯妃之间也有不愉快,子衿虽没问过,但也自动远离了。 左丞相在。主管也在,今天的天可能是要压在自己的身上了。子衿正想着,一记棍棒打下来,没忍住直接嘶吼出来,额上冷汗瞬间直流,滴落在地上子衿愣愣地看着。 “一。”身后公公说着。子衿咬牙骂了一句。“尼玛啊!” 拿钱手短,原先两个小公公听这话。也难为情,壮着胆子说了一句。“主管,方才奴才们已经打到三十了。” 依着他们这阵仗打下去,别说五十下,十下都受不了啊! “你们方才已经打过了吗?主管不在,你们私下动手不算是滥用私刑?主管,你说呢?”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左丞相还想给那两个公公加罪!左丞相甚是得意的模样,子衿虽然看不到。但她完全能想象到。 “继续。无碍。”子衿咬牙说了一句,她可不想因为自己,那两个小公公便一时冲动因为收了钱就非要做些什么,还是他们先自保为主吧。 眼下打人的这两位原是左丞相的手下。今日特意扮成太监模样进了宫来,给主管塞了不少钱才换来这么一份活。 主管本想着左丞相也是为了出出气,拿钱办事谁都自在,可谁想着左丞相这是奔着想打死人来的,一时之间也没敢应下,若是人真在他这里死了,他小小主管可担不住罪,谁不知道孝王护他这奴婢护成什么样? 昏迷 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让他们打一下唠叨半天,倒不如直接一股劲儿全打了。 主管和左丞相还在说些什么,两个公公也于心不忍想插两句嘴,子衿脑袋沉沉的有些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最终还是咬牙喊了一声。“继续!” 像是杜鹃啼血般撕扯着嗓子发出来的声音,周围都静了。身后棍棒继续发出一声声闷响,清风穿过衣襟将汗水透凉,子衿仰着脖子看了眼天色。子衿! 还好,顾凌云还得有一会儿才醒呢。 他们与左丞相这笔账越积越重。总要有个头。子衿也累了,她确实该像个规规矩矩的宫女一样,逆来顺受,如果这样对方就能罢手,那她愿意忍受这一切,只要左丞相日后不要再惹顾凌云的事。 脑子还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意识逐渐模糊,脑海里慢慢浮现出她与顾凌云的第一次见面,那双乌黑的大眼睛盯着自己,泪眼朦胧的无助模样,如果不是那一眼,或许她现在也不会在这里了。 “子衿!子衿!秋大人。求求您放过子衿吧,子衿知错了!” “不过一个宫女,她轮得到你来求情!再说,责罚是皇上下的旨,如何变成我在刁难她了?主管,你说是不是?” “秋大人说的是。是老奴手下办事不力……” 后面的话子衿再也听不见了,所有的意识最后都只停留在脑海里的那一幕,那天夜晚,顾凌云从树上跳下,摔在子衿的身上,最后一吻。 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个?现如今是秋天。万物枯萎才是,怎么,她还想勃发? 意识在空中飘散,像是一朵朵小气泡。迎着晓光张扬飞舞,还没飞向远处就瞬间全然破裂。 “咳咳……”子衿皱着眉头趴在凳子上,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喧嚣着疼痛,滴滴冷水从额间滑落,浑浊了视线。 “子衿?我刚才想去叫主子来,却被左丞相拦下。子衿,我该怎么办?”带着浓重的哭腔颤抖着。阿玲的声音就在耳边,被她压得极低。但子衿听着又好像飘在远方。 脑袋昏昏沉沉的像是一团浆糊固在脑袋里,子衿晃了晃头,脑中像是有一根针正扎在脑仁处,一旦她晃动一点点,便会无限扎进。 她这是怎么了?子衿抬头望了一圈,左丞相与主管正站在右侧,低声说着些什么,见她视线转过去。左丞相眉开眼笑地问了句,“醒了?要是还没醒,就继续泼,泼到她醒为止!” 话音刚落。一盆水从头兜顶泼了下来,冰冷刺骨寒意透人,清风一吹瞬间如电般传了整个身体,子衿不自禁颤抖起来,牙齿打颤,耳边是阿玲慌乱又无措的尖叫,眼前被水模糊了一片。 子衿咬咬牙,废足了力气却只吐出来虚弱无力的一句,“还有多少下?” “还有……还有三十下,子衿,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跑不出去,这里好多人都拦着,子衿,我到底该怎么办?”阿玲浓重的鼻音又压着声音。 冷水 子衿大概听了一下,便摇了摇头。 阿玲是个聪明的姑娘,但有时候又会鲁莽,她可万不能插手此事,更不能让顾凌云这个时候过来。子衿心里想着,憋了一口气扯起嘴角。“别去叫他……继续。” 周身无力,疼痛在身上丝丝蔓延。棍棒闷声继续,子衿咬着牙强迫自己清醒,方才兜头的冷水像是一盆针般,四面八方地扎进脑袋里。 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条路。什么时候才有尽头?她的选择,是对的吗?要么忍要么狠,她忍到现在了,是不是该反击了?为什么自己一直要忍? 意识又是在什么时候失去的,子衿已经不记得,待她再次被泼醒时,浑身上下除了满脑袋的刺痛外,毫无知觉。最后的记忆只停留在自己不知第几次的晕倒又醒来,左丞相在怒声责备主管有意包容,阿玲侧面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视线被强迫抬起,自己整个身子好像也被人抬起了来,但子衿已经感受不到有人在触碰自己。或是自己意识以外的任何知觉。 结束了?自己还活着?还是已经神识飘忽在外了?好累,想睡会。 秋季偶尔的太阳有时同夏季一样刺眼,顾凌云推门而出时,太阳已经升到了高头,阳光披身而下,小宫苑却无一人。 转步去了子衿的屋子。里面竟然空无一人?顾凌云突然想到杖责的事,连忙朝外跑去。子衿她竟然不叫醒他! 虽然顾凌云在那次弗林宫大换人那次,便在内务府安插了自己的人,顾凌云不怕那边会故意重罚,但子衿竟然不叫醒他!就算早已安排好,他也不会完全放心啊! 跑出外院。顾凌云正要朝外跑去,便瞧见外院一屋子门口,小宫女们都守在外面。 心底骤然一紧,顾凌云冲了过去一把拽住正打转的三子的领子。怒问,“怎么回事!” “主子!主子你怎么醒了!”三子诧异,被顾凌云一把甩开跪在地上,趴着扬声道,“子衿在内务府领罚回来,正在屋里躺着!” 屋门关得严实。顾凌云拾阶而上,抬腿一脚踹开屋门。迈步入门,屋内正给子衿擦身的阿玲与清兰吓得惊呼出声。忙弯下腰退到一侧。 床上子衿,只着单衣趴在床上,素白单衣此时已经被血水浸透,有些地方紧紧贴在身上与血肉模糊成一结,根本揭不下来。 顾凌云登时眼眶一红,瞪着眼睛站在门口,久久不敢迈进一步,远远看去血红的人儿。面色惨白毫无血色。 “太医呢?”强行揪住自己仅存的理智,顾凌云颤声问了一句,阿玲跪在地上低头回道,“奴婢去太医院寻了好几次。都无人来……” 话还没听完,顾凌云转身就走,还没出门,就被进门来的芳丛拉住了肩膀,强力按住他,“主子先冷静下来!宫内从来没有太医为下人看病的先例,子衿更是连入宫秀女都不算,就算是主子亲自去,那些太医也不会自降身份来看一个下人!” 怒发 “你说什么?”顾凌云双目充血,缓缓移动视线看向芳丛,芳丛自知语气过重,又道,“奴婢已经派人去宫外请了大夫来,主子先在一旁好生歇着。子衿过会就醒了。” “你在骗谁!她这样若放任不管,明日都未必能醒得了!以后都未必能醒的过来!”一腔怒火随着嘶吼彻底爆发。豆大的泪珠接连不断滴落在地,顾凌云抬手一把推开芳丛,自己却反受其力退了好几步。 身子撞到身后的桌子才堪堪停下,顾凌云转眸看了眼子衿。双腿无力一屁股跪坐在地,声声呜咽闷在嗓子里,肩膀颤抖着,将头完全埋在桌子底下,双手捧着脸,泪水盈满掌心滚烫。 “主子别急,子衿特地吩咐过奴婢们,切要拦住主子,万不能让主子一时冲动做了傻事,主子若是担心子衿,先听子衿的话冷静下来,好不好?”阿玲红着眼眶走到顾凌云面前。蹲了下来,一只手拍在他的背上,顺抚了几下。 顾凌云摇着头掀开桌子,目光看向子衿,深深的目光像是要在她身上留下印记一般,声音却坚定。“照顾好子衿,我去请太医。” 话音刚落,顾凌云未作停歇,绕过芳丛直接跑了出去,门口的下人无人敢拦,芳丛没反应过来。待她再起身去追时,顾凌云已经跑出宫外,芳丛与阿玲被门口的侍卫拦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凌云越跑越远。 “主子去了也好。子衿这样子未必能坚持等到宫外的大夫来。”阿玲拽了拽芳丛的衣袖,转过身回了屋子。 顾凌云一路跑到了太医院门口,也未做停歇直接闯了进去,方进值班室里,便只瞧见一位小公公在里面忙活药材,其余的太医都不见了踪影。 “太医呢?人都去哪了?”顾凌云心下着急。一边问着,一边继续朝里跑去。 穿堂而进。身后的小公公还没来得及阻拦,顾凌云便看见里厅顾凌天的身影。 慵懒斜坐在椅子上。目光淡淡地偏眸看着跪在地上的一位太医,顾凌天手里端着一杯茶,指尖捏着杯盖在杯沿上旋转,周围站了一群太医垂首听言。 顾凌云冲进里厅,见跪在地上的那位太医正是昨日在宴会之上检验药包的那位,顾凌云不由分说直接上前一把抓起他,转身就要离开。 四周的寂静因他的出现而被打破,茶杯落地。碎响刺耳,顾凌云脚步未停,就要下阶梯时,只听身后传来一声衣猎作响。回眸余光扫见顾凌天飞身而来,一脚踹在顾凌云身侧的那位太医身上,顾凌云还没来得及去抓紧他,便见他屈身滚下台阶。 “七弟这是做什么?没瞧见我在同他说话吗?”顾凌天落在顾凌云身后,那太医也不敢动弹,一直趴在地上静等吩咐。 顾凌云不管顾凌天的态度,下阶再次拉起太医,却只是吩咐道,“你快去弗林宫,那里有人等着你救,这里有我在。” 幸运 说着,顾凌云推着太医走出几步后,见他穿堂离开后,才转过身面向顾凌天,顾凌天也未阻拦,挑眉垂眸一笑。“子衿受伤了?” 从那张嘴里听见子衿的名字,顾凌云只觉得恶心。抬头与顾凌天相视,咬牙道,“要你管?” 顾凌风现在应该还在母妃那里,顾默成在哪不知道。但他那副端端君子模样,不像是能干出这种事来的人。左丞相?顾凌天念此,摇了摇头又是一笑,真是活得越老越蠢,这么卑劣的事都干得出来? “一个小小宫女,能得主子如此青睐,算是好运气呢?还是有猫腻呢?”顾凌天绕着顾凌云走了一圈,随后停步在他的身侧,背着阳光细眼打量着顾凌云。 身后的太医该散得散,大厅顿时空无起来,顾凌云不愿理会,见顾凌天也没有要追究方才事的意思。他也不愿去多问顾凌天在众人面前,杀鸡儆猴为难一个太医的事,顾凌云刚准备离开,却被顾凌天拉住了手腕。 “七弟,我同你一起回去,正好有些事还没审清楚。”说着。顾凌天已经握着顾凌云的手腕,抬步朝外走去。顾凌云抽手不得,干脆站在原地不动,顾凌天笑出了声,蹲下身子拦腰直接将顾凌云扛了起来,任凭顾凌云如何拍打挣扎。顾凌天只是笑声越来越大。 “我不准你进弗林宫,你放我下来!顾凌天,你还有什么要审的,冲我来!”顾凌云压着声音拽着顾凌天的耳朵。把脸贴了过去,一声尖叫一声压音得交叠喊着。 顾凌天偏过头躲开他的脑袋,抬手一掌打在他的屁股上,轻笑一声,“老实些,等你什么时候能逼的我不得不张嘴时。再来问我。小孩子,屁都不懂还爱瞎问。” 一面焦心着太医是否已经到了弗林宫。一面又担心顾凌天到了弗林宫会如何,顾凌云也顾不得再多费力气。趴在顾凌天身上进了弗林宫。 屋门口围着不少下人,顾凌天抗着顾凌云踹开屋门进了屋又关上门后,才把顾凌云放下,自己挺步走向床边。 太医先被踹门声吓了一跳,又被来者吓得思绪乱七八糟,一时之间竟然忘了脉象,三皇子凛冽的气场就逼在自己身侧,太医额头冷汗涔涔。抓着子衿的手腕不知觉用了力。 “你别在这扰事!”顾凌云刚被放下,就转过身跑去推开一本正经站在床边的顾凌天,抬手护在太医身前,目光盯着顾凌天敌意满满。 顾凌天却完全不在意。抬手在顾凌云的头上摸了一把,压着声音眸光却紧紧盯在子衿身上,“别闹,安静,别扰事。” 深吸一口气,顾凌云回头见太医已经闭上眼睛专心诊脉时,缓缓又重重地吐了口气。阳光强烈,透过窗纸照进屋内依旧刺眼,眼眶发涩,顾凌云迟迟不敢看向子衿的身子。 顾凌云侧眸见顾凌天极其认真的模样,像是在审视一件工艺品的目光。 猫腻 顾凌云心中略有不爽,却终还是没出声,背过身去坐在床榻上。 顶着强大的压力,太医并没怎么诊脉,大多数时间都在看子衿的伤势,且在一股凛冽的视线下。小心翼翼地摸索,额上冷汗层出不穷。 不稍片刻。太医起身说了一堆顾凌云听不懂的话,总而言之就是伤势过重,他得赶紧去开药。顾凌天倒是同那太医聊了几句,顾凌云反正也听不懂。只将目光小心翼翼地放在子衿脸上,指尖轻轻碰了碰。 “幸运?还是猫腻?”冷不丁头上突然冒出这么一句,顾凌云忙收回手站起身来,瞪着眼睛看着顾凌天,问,“方才太医也说了,子衿今日未必能醒,你还留在这做什么?” “是我表现得太随意了,还是你在外面三年越发不懂得长幼尊卑了?你就是这样同我说话的?”顾凌天微微弯下腰,挑起顾凌云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平视。 冰冷的语气又夹着嘲讽的肆意,顾凌天一手压下顾凌云的两手反抗。勾唇一笑,反手将顾凌云按在床上,放开他的手,指尖弹在他的脑门上,顾凌天轻笑一声转身离开。 出了弗林宫,顾凌天在外院见到了还在写配方的太医。秉退众人后,顾凌云关上门面朝外,“先前的事我就不同你计较了,弗林宫这里那丫头重伤期间,你每日过来看两次,且每日去我那里禀报一声。这总能做到吧?” “臣明白。”太医欣然答应。他来给子衿诊脉,他自己自然不觉得什么,救死扶伤是医者本心,但奈何宫里规矩不许。眼下有三皇子发话,又有孝王做主,想来也是无妨。 从弗林宫出来后,顾凌天又走了内务府一趟。太医待药熬好了,内服外用两样药交妥给了顾凌云后,才离开。 晌午也没用饭。顾凌云秉退了所有下人,怕伤着子衿的伤口。顾凌云也没将子衿移去小宫苑,只在外院的屋子里。一直伺候着。 在护国寺的时候,他们可不少受伤,但还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样的,半身血污。明明只是杖责,伤势却在腰部腿部都有,明显就是故意为之。顾凌云听过阿玲说了前因后果后,便一直闷在屋子里。 坐在床榻上,顾凌云趴在子衿的床边。子衿身上此时已经被裹满了纱布,指尖处也包了纱布,想来是疼极了抓在凳子上抓伤的,十指鲜血淋漓。顾凌云难以想象当时自己是如何给子衿包扎的。 直到了夜半时分,子衿才总算堪醒,粗重的呼吸压着浓重的嗓音,口中费力低念着,“水。” 连说了几声后,顾凌云才听明白,忙去倒水,又觉茶凉水淡,只倒了一小杯递过去湿了湿嘴角,便忙跑出门去。 谁知刚出门便见阿玲等人守在门口,点着萤火小光在门口阶下坐着,顾凌云面不改色吩咐道,“快去烧水。” 阿玲愣了愣,忙将灯笼递给清兰后,起身跑去了厨房。 醒来 顾凌云看都没看一眼,直接转身进门将门关上,坐在床沿轻轻捧起子衿的手,轻声问,“子衿?子衿你睁开眼看看我?子衿,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照顾好你,你快点起来打我一顿也好。不忍心的话就罚我一直抄书也好,你别不理我,别再睡了。我怕,我真的好怕。” “别……别吵。”子衿皱着眉头。下意识指尖握了握,却传来一阵刺痛,子衿偏眸看去,只见自己手都被裹成了熊掌一样。 闻声,顾凌云立马点头应道,“好,我不吵,我绝对不吵。子衿你看着我,你睡了一天了,还困吗?” 轻微晃了晃头,子衿咽了咽口水,虚弱地问。“你去请了太医?有没有……” “子衿你就不要操心我了!遇到这么大的事竟然还想联合着下人来瞒我!你都那个时候了还想着我!”说着,顾凌云不自觉又红了眼眶。 今日晌午时也是,顾凌云一进屋瞧见子衿这幅样子,浑身都像是要炸了一样崩溃至极,他钻进桌子底下,好像这样自己就能保护好自己。也不用子衿再操心。 结果却听阿玲说了那样一番话,她说子衿晕倒前还吩咐她们不要让顾凌云乱来,她直到最后一刻还只想着他。就那一串话,顾凌云心里下足了决心。 “因为你是我的阿云啊。”气若游丝,子衿吐出最后一口气来,再次闭眼昏睡了过去。留下泪崩的顾凌云独守床边。 想要靠近子衿,却又怕自己的泪水滴落在她伤口上,顾凌云一面来回将脸上的泪水抹去,一面又俯身一吻落在子衿的额上。 因为你是我的阿云啊。不管你是七皇子,还是孝王,更或者是芯儿的主子,只因为你是我的阿云,所以我才会心心念念地想着你,只求你比我好就够了。 “子衿。我会是你永远的阿云,我不管父皇他们如何说你。你不是芯儿,不是我的下属。你只是我的青青子衿啊。” 屋中只灯未点,顾凌云坐守在子衿床前,听着她的呼吸愈加粗重,阿玲进屋将烧好的茶水换好,顾凌云唤了唤子衿,却如何也唤不醒。 丑时,弗林宫外院灯盏点亮了半个宫苑,顾凌云派人加急去请了太医来。途中还惊扰了巡视的禁军,顾凌云出面解释,只道自己夜感风寒才打发走了那些禁军。 子衿半夜发烧,太医道其白日里伤口里的水未能清除干净。导致伤口感染发炎,顾凌云大怒,阿玲这才说了隐晦实情,原来左丞相每见子衿昏迷过去,便命人横泼冷水。 阿玲本欲阻拦,却被人一棒子打昏在地。子衿被送回弗林宫后,有一阵子因下人们笨手笨脚,疼醒了过来,这才吩咐了一干等事,让阿玲不要多言废话,免得惹主子发怒。 本想着太医也请了,药也用了,总该是无事的,谁知道竟半夜起了烧,太医若是来迟一步,子衿烧过头去便性命不保。 一夜纷乱吵杂,所有人都没有入睡,太医也算好心,竟然就留在外院一直守着。 抽搐 “太医!太医!你快进来!子衿这是怎么了?四肢在不停地抽搐!太医你快进来!” 夜空中,一声嘶吼划破寂静,顾凌云在屋内跪在地上,一手握着子衿的手,目光在她身上逡巡。 话音刚落,一点明光在身侧被点亮。太医领着阿玲进了屋来,阿玲点了灯盏后端起走向太医。太医先一手给子衿把了脉象,见亮光来,又抬手落在子衿眼帘之上,轻轻抬起。 眼白上红血丝遍布。喷薄的热息洒了满手,太医眉头紧蹙,挥手指挥阿玲,“快去打盆水来给姑娘擦身!老夫现在准备针灸。” 说着太医便退出门外,此时已经天蒙蒙亮,弗林宫的灯火却未熄灭,迎着凛冽晨风隐隐绰绰。 阿玲去厨房端了水来,拿着湿巾给子衿擦拭,而清兰却一手拿着一个布巾包,里面包着皆颗熟鸡蛋,鸡蛋中裹着顾凌云贴身的银子饰物,布巾包在子衿身上滚来滚去。 清兰说这是她家的土方子。用鸡蛋裹着近身人的银子在身上滚,能很有效的去热。每回子衿转醒要水之时,清兰总会拿着她在她身上滚。 身子来回擦拭了两遍,阿玲和清兰才退下,太医同顾凌云再次进屋,顾凌云趴在子衿的床头。双手握着子衿的另一只手,抵在额间,虔诚地像个信徒。 子衿光洁的皮肤在烛光下若隐若现,趴在床上下半身被一块巾被遮住,上半身一丝不挂,条条血痕露骨般泛着血。顾凌云眼眶通红,几乎哭了一夜,再也流不下一滴泪来,目光只盯着子衿的侧脸。心中揪心的痛仍在。 “子衿,你千万不要有事,我不想你有事,你说过要一直护着我的,你要说话算话,我也说过要保护你。你不能连个机会都不给我,子衿。我求你了,你千万不要有事。” 顾凌云低声念着。双手冰冷,丝毫没有被子衿传染温度,低头靠得越来越近,最后索性侧脸贴着子衿的侧脸,灼热滚烫的触感由脸颊传遍全身,顾凌云嘴唇愈发红艳。 太医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止,也从不打断顾凌云的低声念叨,只默默做着自己手下的事。 掌握着一个人的命。他不是第一次遇到,但这一次不仅仅是眼前的这位姑娘,先前三皇子为何找自己,他心底明白得很。不过是因为自己昨日固手,没有遂他们的愿将药包给他们,他们想让眼下这位姑娘死,但他不能。 他是大夫,是医者,其后才是太医,是皇宫大臣,他不能因为凡尘俗物而淹没了内心良心,他是乡村野夫起来的,他本游走在民间,若不是一道圣旨将他遣进宫来,他怕是永远也不会进宫。 “孝王,姑娘眼下需要休息。”太医停了手下的活,站在一旁。顾凌云闻声恍然抬头看了一眼,随即登时惊异问,“子衿如何了?” “老夫尽力了,剩下的全靠姑娘自己造化。老夫……”太医低垂着不敢偏移丝毫目光。 癫狂 表面上众人都知圣上盛宠梨妃,他也乐得自在有空就往梨妃宫里跑,打发时间应了名分。 后来淑妃竟然怀了孕,孕期加胎儿出生的那两年,圣上名正言顺地频频往淑妃宫里跑,后来发觉自己被迷了心智。圣上也是狠心,私下里在淑妃的染香里做了手脚。慢毒长年熬着淑妃。 后来淑妃再无子女,身子渐渐娇弱,就连唯一的儿子身子也渐渐羸弱。淑妃原先并不知香中有毒,后来发现时半真半假疯了好一阵子。她明白圣上的狠心,所以有了后来大闹年宴的事,她先前就跟圣上提过,想去鸣凰岛,再不踏入这皇宫半步,那日,圣上到底还是允了她。 去了鸣凰岛,圣上将解药也给一并送来,常年积累的毒,还得积年累月的解。后来顾月明来看她,她也一并给他偷偷解毒,但还是被他发现了。追问了一年多原因。 “母妃说她能理解父皇,母妃让我不要怪罪父皇,她说父皇是逼不得已,她说是她自请要来鸣凰岛谁也不怪。” 顾月明抬起头,紧紧盯着顾乐之,双眸澄满了泪光。盈盈流转朦胧委屈,“可是,我还是恨父皇。从他将母妃打去鸣凰岛时,我就没有一日地不恨他。哥,你能理解我吗?” “我说过,你想怎样我都陪你。”顾乐之对着他的视线。没有丝毫偏移,眸中的坚定想让对方足够看清,见顾月明不再说话,他才轻轻问了一句。“但你这样,母妃会不会恨你?” “不会,她不会的,她为什么要恨我?我帮她杀了害她的人,她应该开心还来不及。”说到最后,顾月明自己都没了底气。听着顾乐之在他耳边吹气,“是啊。你杀了她最爱的人,她不会恨你?” 话尾轻提。见月明浑身一震,顾乐之又拍了拍他的背,安抚道,“时不待你,世不待你,我知道你受尽了苦,你想怎么折腾都是理所应当,是不是?” “不是……我没有想折腾谁。是他们都来害我!明明我什么都没有做,他们还是不愿放过我!”顾月明摇着头,话毕后紧咬着下唇。 看着他嘴角被咬破了口,血瞬间流了下来。顾乐之抬手将其抹去,血流不止,他便不停地抹,“是,都是他们的错,他们该受到惩罚。” 闷雷偶尔响起,还没有闪电吓人,天际闪过一道明光,照得眼前一亮,屋内熄灭了所有的灯,子衿睁着眼看着天花板,一个人躺在床上,久久未能入眠。 她不怕打雷,许是白日里睡多了,这会儿倒睡不下了。在宫里为了避嫌,子衿不再时不时地跑去顾凌云的屋中睡。 偶尔顾凌云想要的时候,便会拉着子衿跑去宫外的府邸,一连住上几日,夜夜不停。想起当时自己还不愿偷情般鬼鬼祟祟,现在反倒理所当然地偷得自在。 正想着,子衿脸上还挂着笑,就听窗户被人轻轻敲响,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人影翻了进来。 三观 视线模糊一片,一长开眼便是一张脸贴在自己跟前,子衿咽了咽口水,瞪了顾凌云一眼。 顾凌云欣喜极了,见子衿睁开了眼睛,立马跑去要倒水。却见桌子已经被自己掀翻在地,桌上的茶壶都碎了一地。顾凌云正愣着。门便被人轻敲了两声,随后阿玲端着一杯水送了进来,又将茶壶放在一侧窗台上才离开。 顾凌云接过水杯,稳稳地跑了回来。将杯沿对着子衿的嘴,缓缓抬起。温水滑过唇边,不少已经流在地上,但也有些进了口腔,暖意渗透全身,子衿重重吐出一口气来。 “你方才说什么?”眼帘发沉,子衿缓缓移动视线问着。方才顾凌云的话她都听得清楚,本就想好好教训他一顿,但自己眼下这幅模样,想来是没有任何威慑力的。 顾凌云怔了怔,一时忘了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他只记得怒火满腔的自己看谁都不顺眼。做了很多荒唐的事,似乎也说了些什么话,但他都记不大清楚了,他此时只记得,他的子衿醒了。 “就算我再出了什么事,你也不能拿无辜的人泄愤。明白吗?”憋着一口气,子衿总算说了出来。她方才一直憋在胸腔里,就想等着自己能说话了,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她怎么能教出一个三观不正的孩子来。 陪葬?太荒谬了!子衿想皱眉头,但那根神经却好像坏死了一般。准确地来说,她现在身上几乎所有的神经都像坏死了一样,偶尔下意识的行为会动弹两下,其余的皆不听管教。 “嗯嗯。我都听子衿的,子衿说什么都对。”顾凌云点头应下,又跑窗边拎来了茶壶,又倒满了水继续喂着,眉眼间欢颜难掩。 弗林宫灯烛熄灭,晨曦透过窗纸照进窗内。像是抹了层光晕在窗纸上,光线也变得柔和。屋内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温软的话语在耳边久久回旋。 屋外。下人们已经被主子勒令各自回了屋子歇下,空荡荡的外院清风吹拂梨树,划出阵阵翠响。 “我原想着下午便回宫,趁着额娘还不知情,但谁知道贪玩竟也不顾时间,芯儿提醒了许多次我都没理,最后半夜才回了弗林宫,谁知额娘竟然就坐在宫门口。张头望着宫外。那时额娘只看了我一眼,虽然她什么也没说便回了屋子,但我却再也没背着她偷偷出宫玩了。” “子衿,你不知道额娘有多宠我。却又待我很严。那晚我在额娘屋外跪了一夜,都跪的睡着了额娘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日后也再也没有提过此事。我只是隐隐知道额娘是怕我出了危险才会这样气我,子衿你说是不是?” “子衿?你睡着了?” 顾凌云咧嘴笑了笑,指尖滑过子衿的脸颊,落在她的头顶抚了抚,柔声贴在她耳边道,“子衿你安心睡着,我去去就回,等着我。” 轻声缓慢地关上门,顾凌云还没走两步,便撞见正在院内打扫的芳丛。 共苦 顾凌云诧异,“你怎么没回去休息?子衿说让我命你们都得睡着,你怎么不听?” “回主子,奴婢睡了已经醒了,这个时辰了该打扫了。”芳丛手里拿着笤帚恭恭敬敬低头道。 顾凌云问,“就你一个人?” “昨夜大伙儿忙得都晚。这活少,奴婢睡不着。正好一个人来就够了,不必扰着她们。”芳丛鬓角发着油亮的光,总是梳的整整齐齐。 顾凌云记得,纯妃宫里来的那个教养麽麽以前还总是夸赞芳丛老实本分。但因着阿玲与三子的事,顾凌云对芳丛并无太多喜感,只觉得她固执。 不再多想,顾凌云吩咐道,“我去尚书苑,子衿若是醒来,你们安抚好她,让她不要多想。” “主子今日去这么早?”芳丛心存疑惑,总觉得顾凌云并不像简单去尚书苑的样子。 顾凌云瞪了她一眼,“在子衿面前不要如此说,不要惹她多疑,让她好生休息。” 说着。顾凌云看了眼紧闭的屋门,“若有人来弗林宫,你可先去纯妃娘娘宫里寻她来。” “奴婢明白。”芳丛欠身恭送顾凌云,目光望着他的背影愁眉不展。 从弗林宫出来后,顾凌云直接寻了马车去了宫外,关于昨日的事。顾凌云已经打听清楚,子衿对此事一直闭口不提,但顾凌云明白,依着子衿的气性,心底肯定早就气坏了,她不忍在顾凌云面前提起。她硬生生忍下了所有的委屈。 所以他也不打算先告诉子衿,尽管顾凌云知道自己现在去秋府完全不是理智的行为,但他更知道,他若不去。他与子衿之间的隔阂只会越来越大。 他得让子衿知道,他心是向着她的,他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他不会因为自己害怕就让她活生生受这么大的委屈,他不愿子衿觉得他只是在利用她。 一股脑冲进了秋府,左丞相还未下朝不在府内。只有上官南璃出来接见,顾凌云不予理会。怒气冲冲进了左丞相的书房之中,找到本该今日交于皇上的文件。一言不发夹在怀里出了府。 上官南璃自然没跟着顾凌云看,命下人跟了两步后见他离开,便也未多言。待左丞相回了府后,上官南璃才提了此事,左丞相忙去书房里找,见自己只写了一半的文件没了踪影,左丞相压着怒气没在上官南璃身上爆发,出门上了马车便又往宫里赶。 头脑并不清楚。顾凌云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他只想发怒,想发泄心里的火,哪怕自己皮开肉绽。能让子衿心疼一下也好,只要能让她心底能舒服些,别对他有一丝芥蒂。 顾凌云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那个侍卫明明可以免责,却还要去内务府领那一通罚。 仰头看了眼牌匾,阿哥所,顾凌云迈步入门。他还是头一回来这里,但想必这次的回忆一定不是太好。 日上高头,近晌午的天气竟还有些寒意,路上偶有落叶飘零,落在顾凌云脚下,被踏碎。 动手 眨眼之间,人群几乎要将顾凌云的内房挤落得满满当当,顾凌云抽身去了耳房,与人继续贴身打斗。 许恒远迟迟没有来,想必也是遭遇了人手伏击,那子衿那边呢?顾凌云一时心惊。手上的力度不禁重了几倍,连着伤了三人后。也不多纠缠,一脚踹开房门便蹿了出去。 隔壁并未听见丝毫动静,顾凌云同样踹开门,手中已经夺取了敌方的一把长弯刀。在空中横划半圈,弹开逼目而来的一支匕首,滚地而入。 子衿被捆住了双手双脚,屈身侧卧在床上,两只眼睛因为顾凌云的到来而放松了眼角。床侧的一人见匕首被隔开,顾凌云只身闯了进来,心知不敌屈身要闪,却被顾凌云兜头扔来的一人,砸倒在地。 顾凌云将身后偷袭的人扔了过去,脚步轻点转眼间便到了子衿眼前,弯刀一一挑过,子衿解放了四肢从袖中拔出匕首。跪在床上立在顾凌云身后,目光紧紧锁着眼前越来越多的人。 “你快去秋雪琴那边,这边我能对付。”子衿低声说道,将手中的匕首攥得更紧,看着眼前乌压压的人缓步,小心翼翼地迈过耳房门槛走进内房。 顾凌云目光登时暗淡。弯刀横甩脚步霎时间掠过数米,眨眼间方迈进内房的一批人瞬时倒地抱腿狰狞,顾凌云转步未做停留,收回刀破窗而出。 眼瞧着仅剩子衿一人,耳房里的大部分黑衣人都跟着顾凌云从窗口掠出,仅剩下的三名也没了亦步亦趋。眨眼间便已经逼到子衿眼前。 子衿随即转过身蜷起身子,将匕首偷偷藏进袖中,故作惧色双手抱头浑身颤抖,那些人果然如子衿所料并未杀她。只是再次将她束缚起来,拎着她出了门去。 这一方不知是哪里来的人,秋雪琴那里还是去看一眼为好,顾凌云走得干脆利落,从窗外翻出去后,直接落进二楼走廊上。秋雪琴的屋子也在三楼,顾凌云沿着楼梯而上时已经吸引了楼下数人的注意。而二楼一房中,一人破门而出手提长剑。正是许恒远。 顾凌云方进秋雪琴屋内,一声尖叫随即响起,所有人都停了步伐,顾凌云立在门口目光看向屏风后走出来一人。 那人手持短匕横在秋雪琴脖子上,压着秋雪琴朝外走,“住手!我劝孝王还是不要做无谓之争了,如今客栈内外都已经被兄弟们包围,饶是田正石带着护城军来也无济于事。” 顾凌云波澜不惊。置若罔闻,听他话罢,顾凌云只偏移视线看向秋雪琴,“秋雪琴。你不要乱动……” 话还没说完,只听身后一丝风袭,顾凌云敏捷转身闪过,弯刀在手中绕过一圈,准确无误地将一枚银针弹入墙壁。 “孝王别来无恙。”一男子长发高束,发梢在风中凌乱,面色隐着凝重,故作镇定道。 楼下同样围满了人,一男子端坐正中,仰着头朝楼上瞧来。顾凌云退出门外朝楼下看去,正是秋瑾,“秋瑾。” 撒火 身子完全被悬空,顾凌云还反应过来,顾凌天松开一只手,握拳随即砸在他的背上,自己也跟着蹲下身子。顾凌云被重重砸在地上,闷哼一声只觉两眼一黑。 “在我这儿撒火玩儿?你三年野得忘记爷爷是谁了吗?今个儿爷就好好教教你。什么叫做本事!” 话罢,顾凌天反手将竹竿插在自己腰侧。空出两手掐着顾凌云手肘处,迫使他放开自己,顾凌天站起身一脚踩在顾凌云的背上,退了一步。又一脚踹的顾凌云屈起身子来。 顾凌云咬牙连滚带爬离了些距离,见顾凌天也不追,便忙站起身来稳住自己,看了眼不远处倒地的长椅,已经有些破败不堪。顾凌云跑上前两只脚踩在椅背上,两手抓着椅背最上方竹节,连着使了好几把劲,才拽下来一根。 “顾凌天,子衿是我的人,我不准你接近她!”顾凌云自从见过顾凌天瞧子衿的眼神,便打心眼里的恶心,以前他对这个三哥并没有什么印象。或者说以前的日子,他还不怎么记事。 兄长中,印象最深的也只有大皇子顾凌风,那会儿宫中的人总喜欢将他与顾凌风相比,顾凌云记得也就比较深。他还不知道,顾凌天竟然是这样的性格。 “你说的话。在谁面前管用?她妇人之仁瞧你可怜容你几年,待你大了,你还能用什么留住她?”顾凌天缓步上前,见顾凌云也不躲。 顾凌天也不抽出竹竿,猛然上前一步踹在顾凌云膝盖上,待其下盘不稳。倾身一掌劈在他的手臂处,手中竹节将要落地之时,顾凌天弯腰一手接过,紧接着顺势横手握着竹节重重打在顾凌云的背上。 顾凌云应声倒地。还没反应过来,不过一瞬自己便已经丢盔卸甲重伤在地,脑海中萦绕着顾凌天的话,他还能用什么留住子衿? “有器而不用谓之蠢,有精器而不善用谓之愚昧至极。”顾凌天后退一步,留足了空间让顾凌云爬起。双手握着竹节屈膝一杠,竹节破碎。被随手扔在地上,“而敌人。要么夺器谋主,要么毁器灭主。你不会用,便只能拱手让人,除非你想让她死在你手里。” 打那次在宴会上见过子衿,顾凌天便起了念头,这个女子,他得要过来,想法设法得弄到自己身边。尽管顾凌天一再言语打击顾凌云。但他终还是要承认,顾凌云确实聪明,难保他日后不会蹿在自己头上,若是再加上这么一个女子护在身侧。必然是个大麻烦。 “子衿只能是我的,你们谁也碰不得!”顾凌云再次弯下腰张手冲向顾凌天,这次却先瞧准了目标,先抓住他腰侧的竹节,退身不得,便只能拧着手腕将竹节抽出。 顾凌天也让他抽,屈膝再次顶向他的肚子,双手抓着他的腰举过头顶,过头重重摔在地上,顾凌云最后一口气也只是将手中的竹节扔向了远处,目光空洞。 精器 “那你最好护住了,但凡有天招惹了我,信不信让你们眼睁睁看着对方死?” 顾凌天抓过一侧的长椅,直接横着砸在顾凌云背上,本就松散的长椅这会儿彻底散架。 顾凌云额间流血,睁着眼睛任凭鲜血滑过眼眸。 掌心的痛再次袭来。顾凌云蜷起身子将掌心贴在胸口处,青衫早已经染了满身的灰与血。凝结在身上丑陋无比。 “你这是在做什么!太不像话了!”院门传来低声斥责,顾凌风皱着眉头打眼在院内扫了一圈,随后弯下腰将顾凌云身上的碎竹节都扔开。 冷笑一声,顾凌天退了几步。转身进了屋内,顾凌风冷瞧一眼叹了口气,见顾凌云费劲地起身也没有要扶的意思,只问,“这是怎么回事?” “他今天就是来找揍的,你管他做什么?”顾凌天从屋内拖着一把椅子出来,竹子摩擦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过门槛时还重然砰了一声,随后便被顾凌天按在地上,斜身坐着仰了上去。 顾凌云身形摇晃,顾凌风拂袖一甩走向顾凌天,“你传人让我下了朝来。就让我来看你打架的?还是让我来给你收拾场子的?” 他哪知道今天会有这么一档子事,顾凌天想着,还白了一眼还在摇晃的顾凌云,看向顾凌风时,眸中不屑未敛,“听说秋大人昨早儿下了朝就直奔内务府去了?这手段。有点贱了啊?” 顾凌天私底下说话就是口无遮拦,顾凌风也听的惯了,皱了皱眉看了眼顾凌云,只道,“哪有什么手段,内务府的人偷懒正巧被秋大人看见了而已。正好主管也在,便多言了两句,再说本就是皇上下的旨,你操哪门子的心?” “我自然得操心着啊。这丫头可是个好苗子,可不能给我折腾坏咯。”说着,顾凌天揶揄了顾凌云一眼,眸中被笑意填满。见顾凌云指尖紧握,蹲下身子捂着头晃了晃,笑意更是绽满了脸。 闻言。顾凌风瞪了一眼,又上前一步压着声音道。“前夜我去秋府,秋大人可是发了不小的脾气。还说什么你也包庇了,我虽然打了马虎拐了话题,可秋大人心里对你肯定还是不满,你到底怎么回事?你在外面沾花惹草我不管你,但在宫里,你最好老实点!” 面对顾凌风总是摆出一副大哥姿态,顾凌天虽说已经自以为常,但今日听着还是有些不顺耳。指尖在椅把上一下一下地敲着,尽量顺平自己心中的烦躁,听了敲,才张口短促道。“字面儿意思。” 话毕,顾凌天闭上了眼,完全不顾眼下这满院的狼藉。顾凌风重重叹了口气,又一拂袖,刚想转过身去看看被冷落许久的七弟,谁知目光还没落过去,便见一道身影冲了过来,手中一根绿竹竿直直地挥向椅子上的人。 顾凌风下意识抬手要拦,却已经晚了一步,顾凌云已经越过他的身侧冲了过去,顾凌风根本反应不及。 群殴 谁知竹竿将要落下之际,顾凌天反手护在自己眼上,正好迎上了那破空地一声响。 眯起眼睛。顾凌天手上用力往后一拽。连带着顾凌云的身子都整个扑了过来,顾凌天翻身而起。压在顾凌云的背上。 顾凌天低下身子贴在他耳边轻声道,“你看,大哥知道的都比我多,你还来打我做什么?” 此时顾凌云已经不分青红皂白,只要眼前有人便要扑上去,用顾凌天的话纯属找揍。可顾凌风就没那么有耐心与顾凌云你来我往的。 见顾凌云要朝自己动手,又见此事已经发展成这幅模样,顾凌风朝院外使了个眼色。随后几个小公公都进了来眼疾手快按住了顾凌云,不待主子吩咐便拳打脚踢起来。 轻笑一声,顾凌天将椅子拉远些距离。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单方面打斗,小小青色身影蜷缩在最里侧。在一群人在屋子里围着转。顾凌风眉头不展将门关上,又走到顾凌天面前。 “这场子你打算怎么收?”顾凌天先开口问了一句。依着大哥的性子,他是绝对不会开口询问他的意见。他总觉得自己能妥善做好所有事。起码要比他这个弟弟妥善。但顾凌天却并不放心。 听弟弟来问,顾凌风免不得出出。露出一丝得意,负手而立望着门口,“给他换身衣服。说他擅闯阿哥所被人当作公公误伤了。” “只是擅闯?”擅闯就被打?那岂不是显得太粗暴了?顾凌天闭着眼随口问了一句。对于此事他不想再管,大哥也不会再让他管。这也是顾凌天所能体会到大哥好处中的微乎其微。 顾凌风对他十分有责任心,强盛到极力表现得责任,但凡出了事他总是想表现得自己拦下所有事,不让弟弟受半分委屈,但还必须得让一个人知道,这件事是弟弟惹出来的,那个人就是皇后。 不过,这倒省了他的事,大哥爱做好人好事,便让他去做吧。 “擅闯伤了三皇子,端王在旁责罚了身着太监服的孝王。”顾凌风得意的表情从眼角露出,又不愿显露出来,低眸看了眼闭眼顾凌天,随即笑意再掩不住。 兄弟连自己的七弟都认不出?顾凌天心里腹诽着,却没说出来,这么个事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在父皇面前解释,就也没必要去挑别人的刺儿,只问了句,“让里面的人手下注意点。” 顾凌风这才想起里面还围着人呢,连忙推开门喊了一句,“都住手!” 一阵风刮进门,顾凌云只觉得透心凉,一抹阳光刺进眼睛里,四周都黑了。 孝王身穿下人服饰闯进阿哥所,欲对三皇子行刺,被端王所拦,手下眼盲未能及时认出,不慎将孝王打昏送回了弗林宫。 这一消息才过了个晌午就已经快传遍了整个皇宫,纯妃头一个来弗林宫探望,彼时顾凌云已经清醒过来躺在屋里,那太医就没再离开过弗林宫,而子衿仍在昏迷不醒,依着太医的意思,她不过是在休息,但若不是知道纯妃来了,顾凌云这会儿还在子衿床边守着呢。 探望 三人成虎,说得人多了,便好似成了事实。广大的群众总是容易被引导,先入为主的观念,再加上众人成说的风向,不明事实的群众听了三三两两便也以为自己得到了真相。却不明白风向并没有不同,煽风点火满足心欲后。也不再管是是非非。 而风向,便是由某些人引导。顾凌云回宫不过数月,不论势力还是权威都比不上顾凌天与顾凌风兄弟,结果自然也不会偏向他。 “从宫里出来就听丫鬟说你摔到热水缸里去了?烫伤没有?”纯妃目光焦灼。抬眼看了看顾凌云的脸,又看了看他的手。 手上已经被包了纱布,脸上红彤彤的被抹了些膏药,显然是被烫伤了。方才来弗林宫时,太医刚在给顾凌云诊治,纯妃便先回了宫命人去压下外面那些风言风语。 从屋子里出来后的事,顾凌云就记不大清楚了,好不容易抓着个机会,他们自然是要好好惩戒一把的,印象中自己是被顾凌风推进水缸里闷了许久,但怎么回宫的,太医又说了些什么。他已经记不大清。 摇了摇头,顾凌云道,“多谢纯妃娘娘关心,我身上伤势不重。” “你这次怎么如此莽撞?这宫里但凡有点眼色的,谁敢招惹阿哥所里那几位?你倒好,直接闯了过去。这外面流言蜚语,有哪个是向着你的?”纯妃娘娘愠色愈加。 她本就想着顾凌云在宫内安安稳稳长大,到了成年封官加爵随意赐块地便去封地里做个自己的小霸王,天不招地不惹的,管他什么太子九五的,可谁成想这进宫还不到半年。就接连不断的出乱子。 “前几日宴会上的事,想必娘娘已经听闻些了,秋大人他们一直看我不惯,今日秋大人交于我的这些文件。又颇多骂言,我实在是忍不住,又不好让秋大人一把年纪难堪,便去了阿哥所。” 晌午已过,太阳已经有些偏斜,顾凌云醒后便临摹左丞相的字。在那文件上添了几笔,他总得给自己的冲动找些由头。若直言是因子衿,外人传言只会更难听。父皇若是知道了,没准会斩断野草直接将子衿驱逐出宫。 纯妃虽然怀疑,但也不辩其他,看了眼左右无人,道,“前几日,你舅舅托人给本宫传了封信,说道皇城城门处。后宫禁卫军中有几组是韩方德的人,本宫这两日打探了些,还没查清楚,你若有空可以去问一问。日后也好联系。” 韩方德便是顶替韩承光上位的人,却又巧合被调回了京城。因为调回京城的武官有不少几位,其中工作调遣接手繁杂,还未能处理妥当,所以许多些职位都由多人共同管理,韩方德的人也被打散在宫中。 如此一来,权力分散巩固政权,人杂眼多相互制化。韩方德也因此能经常出入皇宫,待日后顾凌云转去了阿哥所,想必更是十分方便。不过就是不知皇上这道旨意能维持多久。 迷醒 “凌云明白,待这几日风口浪尖过去了,凌云再去细寻,免得旁人再说我图谋不轨。”顾凌云点头。 “你现在倒是想得明白了。”纯妃又说了几句话便起身离开。 顾凌云从屋子里出来后,又去了子衿的屋子,子衿还在昏沉睡着。旁人说话她似乎能听得见,偶尔也能迷迷瞪瞪点个头应一声。但若是让她清醒过来,她又好似睡着了一般。 屋外的所有动静,包括顾凌云被抬回弗林宫时,都尽量压制最小。子衿再次彻底清醒时,已近黄昏,门窗紧闭,子衿本以为是凌晨,没想到天却越来越黑了。 顾凌云坐在地上双手趴在她床侧睡得昏沉,子衿皱眉看去,见他手上额头处都包了厚厚一层纱布,不觉心底骤然一紧,他这又是从哪来的伤? “阿云?”像是刀片划过嗓子般,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子衿自己听着都惨不忍睹,咽了咽虚无口水。 正抬头的柜子上便有茶壶和水杯。不远处的桌子与椅子也换了新的,子衿还记得早上顾凌云砸桌卸凳的架势。 一只手撑着床,一只手朝前伸去,手臂没有多大力气,还没伸多远就晃得厉害,子衿收回手揉了揉手腕。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嗓子又疼得难耐。 再次缓了口气,子衿撑起身子另一只手总算扒到柜子上,再往前挪了挪,指尖触碰到茶壁,接着是茶把。 “嘶……”子衿倒吸一口气。上半身完全摔在了地上。方才另一只手臂突然没了力气,子衿指尖方勾到茶把就一个不稳,茶杯摔落在地,自己上半身也倾斜跌在了地上。连带着身后的伤口,撕裂的痛。 咬着牙,子衿趴在地上忍着,一侧顾凌云口中惊呼,忙抱着子衿慢慢放到床上趴好,“你想喝水怎么不说话!” “说不出来!”子衿张着嘴哑声道。虚弱的连声音都像海绵一样飘渺无力。 顾凌云不再说话,倒了杯水递在子衿唇边。缓缓抬起,又唤了阿玲进屋命她备饭煮粥。最后才搬来椅子坐在子衿身侧。 连喝了几杯茶后,嗓子总算能正常发音,尽管声音还是沙哑,但总算能听清楚了。 “你身上的伤,不说说?”与顾凌云干瞪眼看了许久,子衿才叹了口气问。其实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是顾凌云又冲动去做了些什么。 顾凌云咬着下唇摇了摇头,与其让子衿听了担心。伤势久不能愈,倒不如让她什么都不要多想,外面的事自有他来周全,如今他总算有了机会能好好照顾她了。 被子衿盯了一会。顾凌云撅着嘴踌躇许久,“子衿,你相信我一次。” 咽了咽口水,子衿转过头凝视顾凌云,额头上还有鲜血凝结在上,手背指尖被包裹了个实,方才见他端茶倒水稍稍用力便手抖得不行,走路走长了还隐隐有软力的状态。 眼下,顾凌云还是头一回,忍着自己所有的委屈不说,甚至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说。 信任 顾凌云只道,“子衿,你相信我一次。” 他不需要她操心任何事,他只想她能好好地相信他。 想着,子衿不觉红了眼眶,这还真是头一回。明明没有看见顾凌云的伤势,却心如刀绞般疼痛。见他抿唇不语的憋屈模样,子衿很想将他一把揉进怀里好好抱一抱。 “恩,我信你,我不问。”子衿眨了眨眼。两行泪顺着眼角滑落。 是她一直委屈了他,让他隐忍让他顺从,让他学会在宫中明哲保身,不可轻举妄动。是她让他不要去反击,让他不要去做那争夺太子之位的事,她明明最知道顾凌云有多想去争太子,有多想给他母妃报仇,可她却只教他隐忍。 如今,顾凌云不想忍了,她该如何?还像从前一样束缚着他,不准他过多插手朝廷政事,还是放手让他去反击。去查他母妃的死? 或者说,她的决定重要吗?就算她现在能压着他些脾性,日后呢?树大招风,这才回宫数月便发生了如此多的变故,谁能保他日后安稳? “皇上驾到!” 屋里子衿正想着,突然外面人唤了一声。子衿刚要将头缩进被子里擦擦泪,便觉脸颊一凉,顾凌云蹲在自己面前双手捧着自己的脸指尖在脸颊上轻轻擦过。 门被推开,顾凌云转过身行礼,“父皇。” 皇上只言未出,冷眸瞪了眼顾凌云。又看向子衿,“这便是你所说的护主?” 语气似含千斤之重,逼着强大的气场压满整间屋子,森冷不言而喻。 “奴婢认罪。”子衿作势要起身。口中答道,却半天也没听见皇上让她免礼,子衿咬着牙手上撑力,下半身疼痛难忍,嫩肉被无数刀刃划开般撕裂,勉强抬起上半身来。子衿便没了力气摔在床上。 “子衿!”顾凌云惊呼,起身扶着子衿缓缓趴下。又半跪在地朝着皇上扬声道,“子衿昨日去领了罚。昏迷了一天一夜,方才醒来,儿臣今日去阿哥所的事子衿并不知晓,父皇若是要降罪,只降罪儿臣一人即可。” 五十杖责昏迷了一天一夜?皇上冷眸扫过一眼子衿周身泛血的纱布,收回视线压下怒火。先前他并未听闻此事,下面的人来传,也只道孝王是因左丞相的文件。因而迁怒于端王与三皇子身上。没想到他侍女还受了如此重伤? “你去阿哥所,到底发生了何事?”皇上心中大概了解,也明白了顾凌云为何会如此行为,但念起缘由。心中又愤慨不已。 “是儿臣惹了大哥与三哥不愉快,大哥与三哥惩戒儿臣是应该的,儿臣眼下已经无事,多谢父皇关心。”顾凌云低垂着头,眼下明明是最好的机会能让皇上心疼自己,怜悯之心能做许多事,但碍于子衿在旁,顾凌云不愿说起阿哥所的事。 眸中闪过诧异,皇上不曾想顾凌云竟然愿忍下委屈,目光看向那侍女,那侍女也是一脸震惊,皇上不再多言。 求药 顾凌云却趴在地上行了大礼,“父皇,儿臣斗胆还有一事相求。” “朕还是第一次从你嘴里听见这话。”皇上冷哼一声。自己从来没在这个小儿子面前有过父亲般的存在。从来都是上下从属般的冷漠,皇上心寒自己不能在顾凌云最脆弱的时候陪着他。但又跌不下脸来去开口。今日听见他这话,难免意外又惊喜。 “儿臣身上负伤太重,几日怕是难以痊愈,儿臣恳求父皇赏几味良药,以便儿臣能早日去如常去尚书苑。”顾凌云说得诚恳,却不料半句话不到便听见皇上一声冷哼。颤颤巍巍说完了最后,顾凌云不再多言。 求药?到底是为谁求药,他还不是个瞎子。不会连这也看不出来!事到如今还为着他那个侍女着想,他到底是被她灌了什么迷药! 怪只怪自己错过了他那三年,将其拱手让人。让他依赖去了旁人!若非顾凌云此时年纪尚幼,许多事还不懂。否则他就真要多想一想了。 看着那侍女也不过半大的孩子,皇上像是才惊然想起,他们都还是孩子。尽管他们处事为人已经被迫迈入成人行列。但他们终究还是孩子。 “李士仁就在门口。你随他去拿吧。正好朕有话要同你侍女交待。”皇上侧过身给顾凌云让出了位,顾凌云却猛然抬头下意识摇着头。 “主子,你快去拿药吧,莫让李公公在门口闲等急了。”子衿在一旁低声说了一句。顾凌云回过神来转眸看去子衿,深深一眼不言他话后。便起身行礼退下。 门被门外的宫女再次关上,皇上折臂横在身前,朝床边走了两步,坐在顾凌云方才坐得椅子上,抬手将盖在子衿身上的被子盖好。 全场子衿差点把自己憋死,回过神来时才强吸了一口气,道谢。 “关于凌云,你是怎么想的?”平缓的,较往常来说简直是削弱了八分的强势,皇上靠在椅背上,目光毫无波澜,就像是在审视奏折的认真又肃穆。 子衿勉强转动了自己快成浆糊的脑子,用力回道,“奴婢不敢。主子才华渐渐展露,奴婢只知护在主子身侧保他周全,其余奴婢并不敢多想。” “但你不想,便会有人来想你。这个道理,你现在应该明白了吧?”皇上目光没有丝毫偏离,像是在盯着子衿,但又像是打量她的所有。 “你口口声声地护他,但哪次你又保他全身而退了?经历了风险后的化险为夷你做的很好,但如何规避风险你从来不想。” 皇上拍了拍身上莫须有的灰尘,继续看着子衿。 “奴婢不明白。”子衿低头,见皇上良久不说话,抬眸看了一眼,心中凛然继续道,“皇上曾教训过奴婢,要恪守本分,不要做多余的事。但眼下又来教导奴婢要学会规避风险。皇上圣心难测,奴婢愚钝实在不懂。” 规避风险只有一种法子,让自己强大到别人触不可得。 权威 人都是凡人,不可能面面俱到预知未来,但可以让别人害怕去侵犯你。一想到你就立马想要躲避你。 “你时至今日还不懂?凌云是因了谁而被人推至沸水里半晌出不来?又是因了谁引得皇宫内外指责不懂规矩无法无天?你如今再不懂。最寒心的,是不顾一切护你的主子。” 皇上见子衿登时愣在原地。便猜到顾凌云根本没将阿哥所发生的事告诉她,紧接着道, “你身为奴婢,本就什么都没有,说是护主子周全,其实也是护你自己周全。但他本该什么都有。没有你,朕一样能护他周全,可他现如今呢?你们究竟是谁在护着谁?你自以为聪明过人。在众人面前替他解了多次围,但你可曾想过,那本不是他该承受的?” 言语还在继续。但子衿一个字也不想听进去,她知道这是一种心理战术。打击对方心底里最个根本的自信,从而建立起完全服从的心态,她明明知道。但那些言语还是不停地在脑海里转着。子衿很想捂着耳朵再也不要去听。 他说得都不对。若不是有她在,顾凌云在宫外三年性命岌岌可危,皇上他如今说得轻巧,怎么不见他当时做了些什么! 心里都明白。但子衿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抖。如果从头到尾都没有她的存在,那顾凌云会是什么样子?子衿不知道在历史上这个国家最终太子是谁。继承皇位的又是谁,但她只知道,若是只凭着顾凌云,或许他早就成为太子。 “凌云从未亏欠过你什么,但他想要的,你却从未给过他。” 这是皇上临走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至于其他的话,子衿不愿多想。愣在床上不知过了多久,阿玲喂完了粥饭后,才见顾凌云回来,带着满身的疲惫。 不待子衿问,顾凌云便主动说起方才的事。 顾凌云出门后在院内等了会,只待李公公寻了个步辇来才离开弗林宫。路还是去往太医院的路,但人却不是顾凌云曾见过的人,也不知李公公与那人说了些什么,便见那人捧着一盒方箱出来,递给了李公公。 路上,一小公公来找了李公公,李公公便带着顾凌云直接去了御花园,到了之后便只见皇上已经坐在亭子里。 已近傍晚,本就昏暗的光线大多数像是被亭下波光吸引了去,亭内阴暗得几乎瞧不清人脸上的表情,只待走近了才能勉强看清些。 顾凌云行完礼后,对坐在皇上面前,清风掠过池面吹进亭内,清清凉凉的舒爽将人心中的压抑都吹散了不少。 “身为仆,你可知首要的是什么?”皇上问。 “对主人无上的服从。”顾凌云低头,将注意力放在余光的波面上。 “那身为主呢?”皇上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无上的权威。”顾凌云眉间一紧。 “你侍女那边,朕已经为你说通了,人是你自己选的,就不要缩手缩脚,留在身边不用,与死人有何区别?” 落水 波面上冒了个泡,随即破开无影无踪。就好像这皇宫,无数人浮出水面又不久消散,这算什么? 天色暗沉,夜幕已经彻底落下,繁星缀天。看来明天会是个好天气了,这几天总是黑云密布。要么时阴时晴的,连带着心情都会压抑。 “主子!你怎么又跑出来了!”芳丛在门口敲着门,顾凌云眉头一紧抿嘴不语,子衿见此。扬声问去一句,“怎么回事?” “子衿啊,你快让主子回屋子去,主子方落了水回来,染了一身寒,奴婢们刚烧好水送过去,主子没泡多会儿奴婢再去敲门,主子就不见了,奴婢便来此问来。”芳丛站在门口继续道。 “我知道了,姑姑你先去忙吧。”子衿疑惑看了眼顾凌云,回复芳丛,又转问顾凌云。“怎么会落水?” 语气中已经带着怒气,方才的话题子衿也不再理会,皇上的态度她已经明白,且早在挨板子的时候,她心中就已经有了决定。 “我……”顾凌云低头抬眼看向子衿,咬着下唇。终还是道,“我回弗林宫路上,遇见了几个宫女把我唤去,幸好我先将药揣进了怀里,待我上了小桥后才发现顾成玉从后面出来,我还没反应。他就把我推下水去了。” “五皇子?”子衿深深吸一口气,想起顾成玉本就是那样爱作死的性格,随即也能明白他如此胆大的行为,又想起今早顾凌云去阿哥所的事。问,“你今早与三皇子发生争执了?” 言外之意无疑是在问,顾成玉是顾凌天指使去的,不然谁给他如此大的胆子这样妄为! 念此,顾凌云点了点头,他可不愿子衿对三皇子有任何好印象。“若知是顾成玉在那,我也不会去了。但幸好药都没有湿,我护得可紧了。这是父皇赐的药,子衿你快试试,成效一定快!” 说着,顾凌云起身跑去身后的桌子上,拿起那两包药来放在子衿手边,一手拎着一包,兴奋道,“这包内服。这包外用。子衿你还记得在护国寺的时候,方丈曾给的药膏吗,那就是从宫里拿出来的,好用极了。李公公也说他取来的这两包是目前宫里最好的治伤药了。” “阿云,你看着我。”子衿拍开他那些药包,抓着他的手背按在床上,眸光紧紧盯着他,咽了咽口水,“你打算如何?顾成玉这样对你,你打算如何?” “我还能如何?当时确实是我反应未及,现在再细想还有何用?”顾凌云几乎在一瞬间就明白了子衿的意思,但还是强压下心中喜悦,故作倔强又委屈的模样问着。 子衿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忍的笑意,“你能有的办法有很多,只看你去不去做。但一旦你去做了,便再也停不下来了,这道门槛你一旦迈出,就再也回不来了。顾凌云,你想好,不会后悔?” “子衿,这个答案,你不是从第一次见到我时,就已经知道了吗?” 后悔 “只要秋小姐不后悔就好,事已至此也无回头之路,最好不过的方法,也不过坚持秋小姐当初心之所想。”子衿低头说着,不自觉一副老派自成。 秋雪琴冷嗤一声,“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你怎知我心里怎么想?你就不怕我针对你?” 子衿没回话,院外顾儒林叮叮当当跑了进来。方才阿玲怕秋雪琴误伤无辜,把顾儒林送给其他丫鬟出了院后,也没再管。 “子衿,子衿。七哥回来了,七哥回来啦!”顾儒林在前面跑着,喊完后还回头看了看,不知为什么六哥突然走得慢这么多,便等了会,拉着六哥的衣袖后,才进了内院。 秋雪琴与子衿都没料到今日顾凌云竟然这么早就回来了,子衿先一步下了水榭,站在岸边规规矩矩行了礼。 扶着子衿起身,顾凌云提着袖子将顾儒林的手放进子衿手里,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道。“我一听见消息就赶紧过来了,没事吧?” “没事。”子衿想起了对口供的事,故作随意道,“她问了我生辰宴的事,我怕她多想,就说了你并不知道左相会安排人进她的屋子。” 突然听子衿提这么件事。顾凌云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关于那日在秋府的事,除了在回宫的马车上顾凌云仔仔细细同子衿说了遍,事后子衿再也没问过那日的任何事,顾凌云知道子衿有她自己的猜测,便也没有解释。 子衿话说完。便拉着顾儒林退了下,带着旁观的阿玲与清兰,一并出了院子。 自顾自想了会子衿的话,顾凌云便明白了秋雪琴问了她什么。见秋雪琴此时还站在那里,顾凌云皱了皱眉,转身朝屋里走去,留了一句,“我去换身衣服,你先去屋里歇会吧。” 说着。顾凌云抬手指了不远处的内堂,正院几乎不做招待人用。这堂厅留着也是为了显得院子比较完整,不那么封密闭塞。修饰自然不必前面的大殿。 秋雪琴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内堂候着,直到顾凌云换好衣服回来站在自己面前了,她也还没想好要问什么。 “今日来找我何事?”顾凌云整着不规整的袖口,抬眼看了她一眼。见她并没有怀疑或者生气的意向,顾凌云放松了些,“如今在秋府还能说得上话?还能知道我出宫了?” 听顾凌云这般随意的语气,秋雪琴惊了惊甚至慌了神,她与顾凌云要么是争锋相对的争吵。要么就是假模假式的客套,还从未有过现在这样,像朋友般的说笑。秋雪琴并不觉得他是在讽刺,甚至意想出了关心的语气。 愣了愣。秋雪琴忙点头应道,“我爹现在已经管不住我了,除非他想让我死,他知道我是什么态度,也懒得管我。上次为了去见你,顾默成生辰宴前一晚,我给我爹屋里吹了蒙汗药,把我爹气个不轻,我在外面待了三天后才回去,我爹还是在门外敲门骂了我半夜。” 话是玩笑的语气说的,但内容却听着让人心酸。 移居 阿哥所虽然也有两个院子,但却是南北并排连着的。而虽然称为西三所,但只是较其东所院落所称,其房屋朝向还是皆面朝南。 外院,大厅,内院。房屋,连成一条线。外院三面墙壁。大厅在一楼,二楼三楼是低一等下人们的房屋,内院连成圈的房屋,面朝正南的的一排。三楼是顾凌云的屋子。 面朝东的一面,二楼,子衿的房屋。面朝西的一面,二楼,是芳丛,阿玲,清兰与三子的房屋。三年楼房皆相同,只有朝南面有三层楼。 “谁如此胆大?竟然瞧着子衿坐在外面不管?”子衿正发着愣,便听见顾凌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子衿此时正坐在内院,顾凌云从大厅而入,子衿一眼便能瞧见,方才若不是走神。子衿这个位置,顾凌云从外院进来也能瞧得清的。 四周并无他人,子衿不愿别人候在自己身边,她本就不是主子。见顾凌云回来了,面朝西位坐东的那面二楼,冒出来三个头。唤声行礼道,“恭迎主子。” “回来得这样早?奴婢这就打算回屋来着,本就没出来太长时间,屋里太闷了。”一日没怎么瞧见顾凌云,子衿难免话多了些。 “子衿,你的伤还没好……” “你吃饭了吗?下人们这会儿还没睡下。奴婢这就去唤。”不愿听顾凌云说那老三话,子衿主动打断道,说着便要起身。 顾凌云忙拦下她,半跪在地。抬起一只手手捧着她的脸,“子衿,外面冷了,我背你上去如何?” “我自己可以,你忙一天也累了,不用管我。”子衿拍了拍顾凌云肩膀。笑了笑,心想。你背我上楼?摔不死我算我命大! 可偏偏顾凌云没有这个认知,二话不说揽过子衿的手臂搭在自己身前。屈膝弯腰一提,还算轻松地背起了子衿。 子衿心里提着,抿着嘴角也不说话,生怕让顾凌云分心,可顾凌云却得意道,“子衿,你看!我能背起你了!” “是啊,真厉害!背到楼梯口就行了。别累坏你了。”背到楼梯口就行了,别再逞强了! “我不累!”顾凌云已经开始费劲地咬牙说道。 “……” 楼上的三人组还在津津有味地看着,面面相觑咧嘴一笑。眼看着就要到楼梯口了,子衿更不敢挣扎。但已经感受到顾凌云的颤抖。 正巧,这会儿三子从大厅来了,应是刚跟着顾凌云回来存放东西去了,“主子!您且慢着!您哪能背得动子衿啊!” “我能!”顾凌云从牙缝里挤出点声音,闷头看也不看三子一眼,继续走着。 “那子衿也受不了您这样背着她啊,她身上还带着伤呢,哪能如此绷着屁股。”三子直言不讳,口中没有一丝遮拦。 “是吗?”顾凌云回头问了一句。 “……”尽管子衿知道三子这是在解围,她原先并没有觉着屁股如何,听见三子的话也下意识登时绷紧,随即汗颜。 她该点头还是摇头? 绷紧 “哎呀,子衿是位姑娘,哪好意思点头?主子你快放下她吧!”三子伸手上来将子衿一把抱下,顾凌云也没有紧着,只是转过身低声问了句,“子衿。我弄疼你了吗?” “……”子衿看了眼三子,想起他刚才的话。又听见顾凌云现在这意味不明的话,默默吞了口口水,“天色不早了,你快些细细睡吧。我先回屋了。” 灰头土脸的回了屋,将顾凌云关在门外,子衿深深地吐了口气。 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她忘了想,顾凌云近日很可疑!行为举止可疑,言行话语可疑,眼神态度更可疑! 子衿不知道是自己多想了,还是确有其事,顾凌云近日尽管经常在外,却一回来便黏着她,一开始还以为顾凌云像是在弥补她一样,可是动作越来越亲密了! 依着子衿的打算,她能够陪在顾凌云身边就够了。要是可以的话,她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让顾凌云领地出宫那便是最好的了,在皇宫里,什么都不自在,阿玲和三子是有他们护着,做得彻底。可她与顾凌云若真被人发现,有谁能护得了?皇帝?皇帝不杀了她都算她鬼神护体。 但又因顾凌云接连受委屈,子衿忍不下这口气,索性决定帮顾凌云争一争这太子之位,但是,如此一来在皇宫里的时间只会更长。她那些花花肠子便只能一收再收。 而顾凌云自从回宫来。就一直在变化,思想也好,行为也好,都是如此。子衿明白。在护国寺的时候,顾凌云身边只有自己,那群木头疙瘩对于顾凌云来说,形同虚设,所以自己就相当于他的全世界。 而皇宫,所有人所有事都在影响着顾凌云。眼前的三子便是一例。平日里子衿同三子接触并不多,今日瞧见三子与顾凌云这般对话模式。心中一紧,又想起三子与阿玲的关系。 三子肯定教了顾凌云不少事。不论是言传身教还是潜移默化,顾凌云许多东西肯定都是从他那学来的! 正想着,门就被人推开来,“子衿,你怎么还没睡?” 我睡了你就不来了吗?子衿起身看向顾凌云,“啊?你怎么还没睡?” “我就是来找你睡觉的啊。”顾凌云理所当然地说着,抱着枕头转身将门关上,插上。 “你……”子衿下意识退了一步。眨了眨眼,“主子,你知不知道你多大了?还找人哄你睡觉?” “为什么不能!三子那么大了都能,我怎么不能!”顾凌云听见这话。登时瞪着一双眼睛,抱着枕头埋下自己的半部分脸,戒备地盯着子衿,好像生怕她将自己丢出去一样。 果然是三子!有空她可得找他好好聊一聊! “他们俩是他们俩!”你又不是没见过他们是怎么睡觉的!我们能那样吗!子衿后面的话没敢说出口,可不能带坏小孩子,忍了忍继续道,“有些事,正是因为三子大了,才能那样做。你还小,不能。” 亲密 “什么事?以前子衿都能陪我睡觉的,现在又不能了?我到底是小了,还是大了?”顾凌云水汪汪的大眼睛盯得人心里发慌。 尤其是子衿这个本就心虚的人!顾凌云竟然把她给绕进去了。说得好像她真想怎么样似的…… 一屁股又坐在凳子上。子衿抬眸看着顾凌云,顾凌云却眼神躲闪径直走向床边。将枕头摆进靠墙的一侧,拍了拍枕头,爬上了窗。 “???”顾凌云你给我下来,你还拍枕头,瞧给你得意的样子! 子衿脑海里闪过一系列弹幕,但真的走到了床边。她也只是叹了口气脱鞋上床,将床头的灯烛熄灭,拽过顾凌云的被角掖好。侧过身背对着他睡下。 “子衿……” “睡觉!” 大半夜的火性大,你别撩火! 伤势一天天地好起来,搬来阿哥所。子衿本以为那兄弟俩起码得找点事,但却意料之外地格外安宁。从各所里寄来的礼物一件件摆进屋里,还有宫外的大臣们。 其中包括东三所的二皇子顾默成送来的画轴三卷,以及西四所的三皇子顾凌天送来的琉璃塔含夜明珠。 不过那琉璃塔当晚就被顾凌云给摔碎了。听阿玲说。是里面写了张纸条。上述“明珠应在琉璃塔,默遗窄巷不自知——赠子衿” 顾凌天口出狂言还极爱挑衅顾凌云的事,子衿知道,这件事顾凌云没同自己提起子衿也明白。听了阿玲的话也没多想。 休养了十几天,她的外伤已经无碍。正常行走举动都行,只是不能剧烈运动。 这日,顾凌云领着子衿去了趟秋府,天气已经转凉,顾凌云甚至给子衿裹上了小袄,若不是子衿强硬着要来,顾凌云本打算带三子来的。 秋府这一趟,是必行的,听顾凌云说是云颖县哪里出了问题,他得去找左丞相和韩承序商量,便定在了秋府。 晌午前到了秋府,顾凌云与子衿进去时,韩承序已经在门外等候,却依旧冷冰冰的一张脸,没有丝毫感情,还看了眼子衿。 “宫中那边,你可寻到了方德的人?”韩承序迈进门槛,低声问了一句。 “大舅舅放心,凌云已经都打点好了,昨夜凌云还见到了韩总兵。宫中那边,先前有劳大舅舅费心,凌云甚幸。”顾凌云低头回道。 “嗯。”韩承序侧眸看了眼顾凌云,半年没如此细见了,当初愣头青的小子,竟然突然间成熟得这么快。他还记得当初顾凌云为了他身边那小侍女,可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他们的对话子衿都能听清楚,但却毫不知情,韩方德就是继了韩承光总兵之位的人?如今调来了京城,职务还位于皇宫内,对顾凌云确实十分方便。 子衿意外地是,顾凌云自己做完了这一切。或许顾凌云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还有很多地方,就像有关那件首饰的事子衿几乎从不知情,子衿并不觉得难过,反而觉得更欣慰。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意思。 饭局 饭局子衿没有去,而是同韩承序手下一起被安排在了另一个厅里用饭,大厅那边有韩承序在,况且顾凌云现在已经完全能照顾好自己,不需要她来多心。 用餐的时候,秋雪琴却来了。来找子衿。子衿放下了筷子随她一同出去,跟着她一路走。最后进了一间屋子。 屋内修饰精美,砖红地毯与墙壁一色,让子衿想起了顾凌云的屋子,秋雪琴一进屋便坐在了板凳上。端起茶盏倒了杯水喝着,随意地模样,这里应该就是她的屋子了。 子衿诧异,秋雪琴竟然带她来了她自己的屋子?她俩的关系……有那么好吗? “孝王最近如何?听父亲说,他过几天要去趟云颖县?”秋雪琴放下杯盏,语气还算缓和。 子衿怔了怔,随后道,“主子的事,奴婢知道的并不清楚。” 见子衿这表情,秋雪琴甚是惊奇,又有些得意,子衿竟然不知道?她都知道的事。子衿不知道?顾凌云没有告诉她?他们之间闹矛盾了? “今日我找你,就是想说一下,若是孝王要去云颖县,我可以陪同一起,你们什么时候出发同我说一声即可,不必派人来接我。我们在城门汇合。”秋雪琴话毕,又喝了口茶。 云颖县的事子衿真不知情,还从未听顾凌云说过。顾凌云去云颖县,此事左丞相应该发了不小的脾气吧?不论走哪层关系,顾凌云,一个下任的官。他去做什么? “秋小姐不同秋大人一路吗?”子衿问。 “我爹他不去。”秋雪琴皱了皱眉,抬眸看了眼子衿,别过脸低声道,“我爹他也不知道我要去。” 左丞相不去。顾凌云更不可能只身前往,那便是顾凌云同韩承序一同?这样倒是能理解了。顾凌云借着学习的名义前往,但韩承序的意思,应该就是想让顾凌云横插一手。 “这种事奴婢做不了主,秋小姐若是有意,过会儿饭席结束。奴婢可以同主子提一句,来寻秋小姐。” 闻言。秋雪琴双颊一红,“不用不用。若是让我爹知道了,定要说我的。” 听此,子衿面色一沉,怪不得她数次来秋府都不见左丞相,原来左丞相拒绝秋雪琴与顾凌云及顾凌云的人接触,左丞相这样束缚自己的亲生女儿,不内疚? 见子衿面色如此,秋雪琴察觉自己说错了话。忙抬起头瞪着子衿,扬声道,“子衿你也别装了,我知道你说的话顾凌云最听了。你若在他面前帮我说话,他不会拒绝的。” “秋小姐真是抬举奴婢,秋小姐若是真有意,又怕被秋大人知道,不妨写封书信给主子,主子若是有话也可回信。如此一来,秋小姐有事都可以此交流。”子衿低头道。 秋雪琴闻言疑惑地看着子衿,难以想象这是子衿说得话,她竟然主动建议?秋雪琴也想过写信,她同顾成玉他们也写过信,但她又怕书信传到了,顾凌云不收,就一直没送。 “也可以,那我这就写。”秋雪琴犹豫着走到了书桌前。 写信 最终还是子衿先让清兰回去,让三子一个人安静待会。三子有自己的主意,她们能做的,只是等他冷静下来去听,而不是现在强逼着他还没思考好就说,他既然不需要人帮忙想。那便让他自己安静想。 果不其然,不到一个时辰。三子就自己烧水简单洗浴了一番,没歇多会就去了子衿和清兰的屋子,分别简单道了安,谎称阿玲拿着奉钱顺便去宫外采办东西了。而自己只是找半天太累了。 三子与阿玲之间的事,子衿没多插嘴,只点了点头也没多问。清兰倒是多问了几句,可三子却没说什么,匆匆回了自己的屋子,趴在桌前望着窗外。 他还记得自己刚来弗林宫的样子,那会只听人说弗林宫原先的下人们都被主子遣送出了宫,还以为主子是个难伺候的主,每天战战兢兢地做事,生怕出了一点纰漏。 要不是阿玲事事总提点着他,他还混不到这个位置。阿玲总是善解人意,三子知道阿玲离主子近。也不知是心底的喜欢,还是理性的分析,三子有意无意地慢慢接近阿玲,在这方面,阿玲要比他想象的还要单纯简单。 他喜欢她在自己身下红着脸,他喜欢她在主子面前刻意维护。他喜欢她事事照顾着他贴心无比。可是后来,她发现了自己的心事,发现了自己的目的,她哭了一晚上,他在门口守了一晚上,第二天。她劝他放下,他便真的停手了一些事。 可是现在,阿玲被人抓走了,她一定怕极了。她会明白自己吗?她会理解他的行为吗?她会原谅自己吗? 滴滴泪水滚落在手背之上。三子拍下毛笔,将面前写了半页的纸抓成一团,扔在了地上。往事在脑海中一幕幕闪过,脖颈处窒息的痛还隐隐若显,三子一把抹去脸上乱七八糟的水,重新端起笔。 “子衿。你睡了吗?” 子衿正在屋内看着书,就听门外响起三子的声音。子衿忙起身开了门,问去。“怎么?” “主子的署名印章在你这吗?刚才我去书房找没找到。”三子见子衿侧身让行,迈步进了门去。 子衿关了门,挡去门外风号的雨,“嗯,我拿了回来,之前出了那种事,我有些不放心。” 闻言,三子垂眸。之前子衿问过他印章的事。他当时吓了一跳,根本没想到子衿竟然还会去找田正石要那封信看,他不知道子衿有没有认出那是他仿笔写的信,但既然子衿已经知道了印章的事。那他的行为就不能太明显。 前几日同阿玲提起的离宫之事,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子衿怀疑,后来两日三子都没敢再提。今日若非事出紧急,他也不敢明着面地来借印章。但无论结果如何,明日之后,他都不会留在西三所了,子衿到时猜到就猜到吧。 “我想借印章用下,那边有几份单子需要盖章。”三子说着,接过子衿递来的茶杯,一口喝去了大半。 接信 “秋雪琴?她写信为何让你转交?她手下没人吗?”顾凌云听子衿提起秋雪琴,心中一紧,想起那次子衿出府被秋雪琴抓了去便气不打一处来。这会儿看见信封了。也没想着去看。 “奴婢不知啊,主子你还是快看看吧。要是回信,奴婢这会儿还能将回信送回去,免得还得麻烦一趟来出宫。”子衿躺在床上,屏风轻薄能清楚得看见顾凌云的身形。 顾凌云不解,瞧着子衿脸色不对,更没去拆那信封。绕过屏风走了过去,蹲在地上抬头看向子衿,“子衿。你在气我吗?气我午饭时没有留下你?” 今日子衿要跟着顾凌云进大厅时,却被左丞相拦下,正巧那会儿厅内的人都散去。连着韩承序身侧的人都识相地离开,子衿自然不好强留。但左丞相这种针对她的做法确实让她窝火了一会,子衿便一声不响地出了大厅。 心中虽然明白这些规矩,但子衿跟在顾凌云身侧惯了。且顾凌云也从未在饭局上与他人谈论朝廷政事。这会儿子衿头一回被拦难免不开心。但也就一会便也不在意了。这会儿听着顾凌云提起,子衿只觉得暖心,他竟然看出来了。 “我倒是没气那个。”以后这样的事还会很多,子衿可不想顾凌云强硬留下她。谁都难堪,抬手掐了掐他肉乎乎的脸蛋。只道,“我在气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什么时候才能为所欲为?现在这种束缚的境地真的快憋的她踹不过气来了。 从客栈出来,子衿与顾凌云又上了马车,天色暖洋洋的,掀开窗帘看着车下人来人往。 “主子,要不要找个地方去休息一阵子,之后的事再做打算。”子衿一时起意侧眸问道。 顾凌云毕竟还是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哪里会想着休息,放松还来不及呢,他可不会活的像个大人一样。 “不了,难得出来一趟,倒不如随便走走,也算是休憩了。”顾凌云瞧得出来子衿有意想出去走走,便主动提出。 “不休息?你可好久都没有午睡过了,上次是哪位主子难得午睡一次,抱着奴婢哭着喊着说以后都要坚持午睡的?”子衿低着头,缓缓的吐出这些话,顿了顿,低头一笑,“请主子不要为难奴婢了,奴婢得谨遵主子教言啊!” 顾凌云知道子衿又在打趣自己,弱弱瞪了一眼子衿后,别过头看向窗外车水马龙,朝前面的人吩咐道,“在前面人少的地方便停了吧,我与子衿下车走走。” “可是主子此次没带多余的侍卫出行啊!”今日的马夫带的就是个侍卫,自从移居去了阿哥所,门口的侍卫都升级成了羽林军带刀侍卫。子衿还特地提点了在弗林宫当差的那个侍卫许恒远来了阿哥所,今日的马夫便是他。 顾凌云转过头看向子衿,见她正张头望着窗外正起劲,便也不好拂了她的意,继续吩咐道,“无妨,将马车搁置一旁,你随我们走就行。” 逛街 “多谢主子!”闻言,子衿立马转过头垂首一笑。 可是不去休息还能干什么呢,这京城偌大,去哪里溜达都行,选择很多,去听戏。去赏景,去随便走走。 “主子想去哪里走?”京城这么大。子衿发现自己来了这么久,竟然还没好好逛一逛这京城,这不论带哪一件东西回去现代,都能震惊古董界的地方。 顾凌云哪里想好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要干嘛,眼看着子衿也没主意,他更不知道该干嘛了。随处走着,顾凌云引着子衿一路走,这京城他好几年没来过了,这会儿有空,倒是可以好好转一转。 刚下马车还没有多远,旁边一个小孩子拿着糖葫芦跑了过来,开心的唱着小歌。跑到顾凌云和子衿面前,问道“咦,你们怎么在这里?没有去前面玩吗?前面可好玩了!” 小孩子之间说话总是熟捻的,没有丝毫戒备。眼前的小孩明显性格活泼自来熟,更是不怕生地主动来搭话。 顾凌云许久没有遇见这样不怕生的同龄孩子,竟然多了几分神采,歪头故作幼稚问道,“在哪里?糖葫芦也是从那里买的吗?” 子衿笑看顾凌云与小女孩聊天,心中竟然浮现一丝酸楚。该多带顾凌云出来走走的,他这么大的孩子就该这样天真活泼,而不是…… 相处久了,子衿便习惯了,总是会忘了顾凌云不过是个孩子,不像自己。虽然是个孩子身,但已经经历过三十多年的生活,对一些事淡漠也好无采也罢,都是应该的。可他不应该啊。 “哦,原来你们不知道啊,前面有朝会,诺,我的糖葫芦就是母亲在那里买给我的。”小女孩颇为得意的说着,又朝顾凌云凑近了几分。细声说道,“前面人可多啦。我好不容易才挤出来呢。” 子衿接着问,“朝会?在哪里呢。我们没见啊。”顾凌云也有些疑惑,不过他仔细听,远处似乎真的很热闹,隐隐约约的不细听还真听不到。 “啊,什么嘛,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啊,太可惜了,告诉你们哦。就在前面左走,之后到一个大牌坊面前再又走,就到了。嘿嘿。”说完,也不等子衿去说感谢的话。就蹦蹦跳跳的走了。 小女孩走后,顾凌云目光迟迟没有收回,子衿心中叹了口气,也不打扰他,顿了一会儿后,见顾凌云快回过神来,子衿才道,“走吧,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顾凌云咧嘴一笑,挽着子衿的胳膊,眼角似乎要飞扬上天,“好啊,子衿你要抓紧我啊,前面人很多的。” 子衿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眼不远处一直默默注视这边的许恒远,点了点头。 顾凌云与子衿二人听着别人的指引,一直走到了一个巷街,顾凌云光是听着声响就心痒痒,京城这么热闹的时候可不能少了他啊,不去多可惜啊。 转角过去,眼前的景象让二人不由得兴奋起来,繁荣一片。 求钱 彰显了当朝的盛状,到处卖什么的都有,簪子,各类艳花,包子…… 顾凌云和子衿看的目不假接,人山人海的朝会让他们有些兴奋。毕竟顾凌云长这么大。很少看见这样的景象。 朝会确实很热闹,吵吵嚷嚷的。叫价的,耍猴的,唱戏的,各种声音交杂在一起。顾凌云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好,子衿也是第一次看见。 两人兴致勃勃,看东看西,子衿看中了一支簪子,而顾凌云却有些想吃糖葫芦。两个人各自满足了自己,彼此相视而笑。继续向前逛去。两人来回逛了约摸好久,终于有些累了。 “子衿,歇歇吧,我有些累了。”顾凌云说道。 子衿想想确实该坐下歇歇了,“那我们去前面找个地方坐吧。” 顾凌云连头答应,他就是这样什么事情都不是他做主,他都是听子衿的。子衿说什么就是什么。 走了一会儿。前面就是听戏的地方了,“子衿你看,前面那个地方围了好多人,他们在干什么?” 子衿向着顾凌云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好些人围在那里,不知道在干些什么。顾凌云好奇。走了上去,密集的人群让本来就不高的顾凌云看不见里面的情况,只好硬挤。 这时,子衿拉住顾凌云的手,她怕顾凌云惹出什么事来,在外面以顾凌云的身份。还是少惹事不招摇为上策,万一惹祸上身,以他们的能力谁也跑不了。 觉着子衿抓自己抓的紧,顾凌云自然明白子衿的意思。冲着子衿笑了笑反手两只手背到身后,抓过子衿的两只手,顾凌云在前面走着。 在外许多人就算瞧见顾凌云,也认不出他就是孝王,顾凌云也没打算在外展露身份,免得给宫廷招黑。这个道理他明白。 子衿无奈也挤进去,紧紧跟着顾凌云。不让他惹出什么事情。只见一个白发参杂着黑发的女人被裹在一席破席子里。眼睛深深地讴陷进去。骨骼分明,脸色也是苍白的可怕。子衿捂住自己的鼻子,心想,怕是死人了。 这个女人旁边还跪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生的也算是标致,只是有些时日没有梳洗,显得有些凌乱。 眼前场景一瞧便是求钱葬母的事,子衿没想到难得出来玩儿一趟,竟然还遇到了这样的事,转过头看了眼顾凌云。见他陡然没了兴趣,子衿却没迈动脚步要走的意思。 就在这一旁看着的,不止他们,很快。这个十七八岁的女子的举动引来了更多的人凑热闹,周围的人对着她指指点点,说什么的都有,大多是一些瞧不起的话语,子衿置若罔闻,她不明白这些人围着别人的事,说得如此热乎有什么意思,这类人存在的意义,难道只是生活在嘲讽别人的困难吗? 顾凌云点了点头,原本他对这种事毫无感觉,世界上多的是人,多的是各种各样的活法,他管不着也懒得管,在护国寺呆了三年也没让他学会咸吃萝卜淡操心。 官兵 可见子衿看得入神,明显她是有些同情这位女子。人家也是走投无路了,要是还有些银两也不至于跪在街头忍受别人的指点。女子没有男人的话也是很难再走过一生的。 子衿虽然见不惯这帮人在这多嘴多舌。但也没想着出手相救。这种事总有人会搭一把手。眼下子衿不合适,她身侧有顾凌云。强出风头不该是在这样的情景下,若真是不放心,过会儿派个人再来此看看即可。 子衿正打算抬步离开时,这边引起的骚动引来了来回巡查的官兵。 “起开起开,都给我起开!”官兵中一个留着胡子的人蛮横的推开周围的人。他看上去像是领头的,跟在他身后的一众人也在那女子面前拉成了一排。 百姓被粗鲁地推开。方才乱言乱语的人也乖乖站到一侧,眸光却还闪着光亮,一副要看好戏的姿态。 “今天北巷朝会你知不知道?还在这儿干这么丧气的事!谁给你的胆子!”带头的官兵说着。抬腿一脚踹向那女子,像是彰显自己的力量一样,还在原地转了一圈。非要瞪的所有人都注意到她才为止。 那女子被踹倒在地,一时撑着身子竟然也没能起来。苍白的脸,紧咬着毫无血色的唇,最后还是仰着头看天。眼角总算滑下泪来。 见女子也不反抗。那带头的官兵像是起了瘾。又直接对着女子便是狠踹一脚,那女子哪能受的住,当场吐血在地上,一个劲的咳嗽喘不过气来。踹的是肚子。伤的是脾胃。 这势头是要赶走那女子,正在此时。一旁一男子高呼,“兰儿!” 一男子怀里抱着一纸包油条从人堆里挤了出来,瞧见眼前这幅场景,怀中纸包掉落在地也不知,浑然愣在原地,其余的官兵见出来了个男子,纷纷都想动手,缓缓走了过来围住他,一人直接伸手抓了过去。 本想将他拽起扔在地上,但却被那男子闪身躲过,随即就势抬脚横了一踢,将那官兵踹飞退了好几步,最后摔在地上。 见此,一时之间几乎所有官兵都围了过去,人人表情像是在怒吼着,伤人伤己都不能伤了尊严! 那男子功夫了得,不稍片刻便将那几名官兵都干倒在地,最后扑向女子身侧,抱起她,这会儿才见那男子红了眼眶,滴滴眼泪落在那女子身上。 像是活气灌入体内,女子眼眸转了转扯出一抹笑来。 顾凌云看着,最后还是贴在子衿耳边道,“我们走吧,有人来救了,官兵也来了,也不知道这官兵是哪里来的人,这离宫门近,若是城门的人没准能认出我来,到时候如何说都不是了。” 子衿心不甘情不愿的,可是她知道,顾凌云这么做不无道理,万一被官兵们认出他来,事情会变得麻烦许多。 就在顾凌云和子衿要离开的时候,那个留胡子的官兵竟拔出自己腰间的刀刃来,抬手就朝那男子砍去。男子正抱着女子痛哭,哪里还有心思注意到背后的动静。 侠士 眼瞧着刀刃就要落下,子衿再也忍受不得,后退了一步,狠狠拿着自己浑身的劲儿,冲了过去,一头撞开了那男子。单腿横在地上扫了一圈,将那男子绊倒在地。 众人欢呼。有人见其是个小孩子赶忙着将子衿拉回人群中。 顾凌云火冒三丈,却保持冷静,见子衿已经安全,他便退了几步隐于人后。喊了一声,“赶走便赶走,何必出手伤人?” 周围的人也看不下去了,有了小孩子冲在前头,他们哪还好意思沉默?便皆对着胡子官兵说教“赶走为何还要出手打人?当官的也未免有些太不讲理了!” “就是就是。”一众人附和。 胡子官兵冷喝一声,不去理会这些人,看着那女子还不走,又是一脚踹在她脑袋上,那女子直接被踢到墙面上,头直接撞在墙上,血流满地。 子衿愤怒,那女子在被踹完一脚就已经动弹不得。这是要打死人吗!她何错之有,世间要这样对待她。顾凌云悲愤的抑制不住自己,手因为攥的太紧而发抖。 “嗯?你怎么还不走?那就不要怪老子没给你个娘们留情面。”说罢,胡子官兵作势又要踹上一脚。 蓄力的一瞬间,人群中冲出一个白影,说时迟那时快。挡在那女子面前,面对脸前已经停不住的胡子官兵的脚,手一个反转,就将胡子官兵打退,打的他一个趔趄。 胡子官兵气不过,“你。你是谁,敢妨碍我执行公务!你就不怕我逮捕你吗?”向官兵出手可是重罪,所以这些人才会这么为所欲为。 “真是抱歉,书生只看见一名男子在暴打一位女子。真不知道这原来是公务。”这才看清那男子的面貌,眉清目秀,还穿着一身紫衣,一看便是侠义人士。 侠士口中还算留了情,没有直言指责他们身为官兵而暴打百姓,这样才更容易激怒两方人的情绪。到时恐怕这事也不会小了。 “放屁!老子穿着官服你没长眼睛瞧见吗?还敢来阻拦老子?难不成你也是这娘们儿的情人?”胡子官兵又恢复了他的气势,气势不能输。好歹也要压得住人吧,不然他多难堪。 “呵。一介草民,不劳烦您挂记,只是请您放过这小姑娘。”侠士颔首微笑道,没打算再继续口舌之争。 “哼,就你,我赶她走还有什么不对吗?现在正是朝会,她倒好搬个死人在这里呆着,好不晦气!我呸。赶紧走!”胡子官兵丝毫不给面子,依旧是坚持自己的方式。 子衿皱皱眉头,这样的人是怎么当上兵的。顾凌云也看到有人帮助那女子,心里松懈了三分。 “那我也可以告到官府。说你暴力欺辱平民百姓,她!就是证据。”侠士表情愈加坚毅。 胡子官兵有些怕了,可还是壮着胆子说,“那,那我凭什么承认,你这人真是奇怪,我劝你赶紧让开,别挡着我干活!” “这么多双眼睛不是吗?” 简葬 那名出手相助的男子呵呵的笑着,似乎是在嘲笑那留胡子的官兵。 他们一众人意识到这一点,不禁后退了几步。“也好。我们过会儿再来。”胡子官兵瑟瑟的带着一众人快速离开了。 这让子衿有些没料到,没料到他们这么怂。不过也好。走了也省的一会儿事情发展到不可救药的地步,想到这儿子衿不禁看向顾凌云。 众人看事情有了结果,不一会儿就散去了。只剩下顾凌云和子衿,还有那女子与男子,还有转向顾凌云与子衿的侠士。 子衿见他看来,先开口说话。“今日若非公子出手相救,怕是难收个好尾了。” “哦?”那男人饶有兴趣的看着子衿,“这算是好结尾吗?若是你家公子出手。想必这美名或许能传遍京城,岂不更是好结尾?” 顾凌云听此怔了怔,盯着侠士心中警惕绷到极致。他认识自己?可顾凌云却根本不认识眼前人是何人。 子衿侧身挡住顾凌云,欠身笑了笑。“公子谬赞。”没有再多言语赘述,对方未必是看出来顾凌云的身世,没准只是见顾凌云着装便猜测他是大户人家的子弟。或许最简单的。不过是对方一句谦词罢了。自己可不能因为对方一句话而自爆身份。 那男子觉得无趣,“也算有缘,怕是缘分也就这样吧。”说罢便走了。 看了眼侠士的背影,子衿也不再细想。把重点放在那女子身上。子衿赶快扶起那女子,关切地问道。“没事吧,附近哪里有医馆?先去瞧瞧再说?” 可女子并不应声,死气沉沉的模样别说道谢,一点精气神都没有,子衿也没法子,只能拿出自己的帕子,细心的为那女子擦去脸上脏污的血。这样显得干净些,可是这头上的血却还是在流。 “没事,谢谢公子了,只求求公子能让兰儿母亲安息。我感恩公子的大德。”一旁男子扶了扶受伤的胳膊,踉跄着起身过来从子衿手中,扶着女子,勉强硬撑着跪在地上磕头磕头再磕头。 “你赶快起来,你的母亲自是会为你安葬的。”顾凌云开口道。 子衿也是心疼这女子,孝顺的人总是最懂事的人,也是这如今世道上受苦最多的人。顾凌云拿出自己的所有的银两,又从里面拿出五十钱,双手递给那女子。 男子感激涕零,无以为报,子衿一遍遍的安慰她,“你拿着这些钱先安顿好她母亲,再去药房取些药治好你身上的伤。” 顾凌云有些沉默。子衿替顾凌云说道,“之后如何打算,你再自己想吧,我们先走一步。”顾凌云依旧沉默不语。 “是,我全听恩人的。”那男子止住眼泪,郑重说道。 嗯,很好,子衿心里感到欣慰,能够帮助自己的同胞也是很伟大的事情,这世界不安稳,只求安安稳稳的生活,确实难。顾凌云也象征性的点头。 话,说是这样说,但一步送,步步送。 转型 最后子衿和顾凌云还是帮着那男子将兰儿母亲好生安葬好后才离去,兰儿则被一早送去了医馆。 本打算在京城小玩儿一会便回去的,但眼瞧着天色已经黑了,此时再回宫城门禁军就要多问几句,简单商量后,子衿打算与顾凌云寻家客栈。过了夜晚明早再回宫去。 夜晚,京城里倒是越来越热闹起来。子衿与顾凌云正寻着客栈,却在街角处撞上一人。街巷里人本就繁多,撞上人也不稀奇,顾凌云拉着子衿朝另一处走去。那人却下一步紧跟着拦了过来。 脚步顿下,下一瞬子衿与顾凌云便被人打横扛起,子衿睁着眼睛还没来得及反应,又被人放下,四周无人,漆黑的巷口一时之间难以适应,什么也看不清。 眼前的人影逐渐清晰,就要走到他们跟前停了脚步,视线逐渐清晰,子衿睁着眼睛盯着,这时一人从外面闯了进来,迎着光看去。正是他们的侍卫许恒远,随即投进阴影中来不见了面容。 许恒远与眼前人打斗起来,却不料不出三招便被其所制,但眼前人却随即松开了他,往外走了一步,一抹光亮斜着落在地面。一侧光影披在身上,眼前人被照得透亮。 “祁阳。”子衿松了口气,将手从袖中伸了出来,方才刀柄在手腕处硌得发疼,子衿揉着手腕看向祁阳,“是你?” 素白外袍随风猎猎。秀长青丝垂在身后,腰间一颗晶莹玉珠剔透,衣带金丝绣纹淹没在腰后,面上一丝不挂。英俊脸庞显露无疑,单薄月光披在身上,像是镀了一层光晕,让人恍惚。 乍一看,还以为是哪家世家公子在游街,周身凶恶冷气场全然不见。只看面相,竟然还有些清秀的意味。 浑身素白。白得晃眼,白得吓人。子衿盯着他瞧了好久,直到顾凌云抓了抓自己衣袖,子衿才反应过来,见面前人点了点头,子衿才确信,眼前此人是祁阳。 黑面巾呢?黑衣服呢?就算想稍微改一下风格,也不至于这样……反差吧?太特么白得亮人了! “正巧在外面听闻了你们出宫,便来看看。”祁阳被子衿盯得有些不耐烦。错身抖了抖衣袖,看了眼顾凌云。 依旧小小的个子,和印象中差别不大,但明显的浑身棱角被磨去了些。目光中没有那种草木皆兵的警惕。 说着话,三人去了长乐的客栈,许恒远一路远远跟在身后,隐匿身形。即使到后来,许恒远也没有进屋,只是站在门外不远处候着。 子衿许久没来了客栈里,客栈也不同印象中那样死气沉沉,一楼的客人比先前多了些,伙计们都在忙,眼下是饭点,客栈里人也不少。 上了楼,祁阳回了自己的屋子换了身衣服,阳副手继续招待二人,倒是说了不少事。 依着子衿的话来说就是,这段时日长乐在转型,从黑道渐渐爬去白道。从流氓杀手组织,渐渐往江湖门派发展。 易装 但长乐内部人发生了很大的争持,因此计划还处于准备中并没有实行。 但祁阳却俨然换了身衣服去打探并且与江湖上的人开始合作,长乐客栈在名义上卖给了另一位老板,但实则就是从祁阳转手到阳副手身上,长乐的人也被大部分调往各处,一面招兵买马扩充人数。一面有想推换内部人员,逐渐换血。 谈何容易?谁也不明白二当家的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想法?先前混乱的长乐总算结束。大权全部收于祁阳手中,祁阳又有了这样的念头,就连阳副手都不明白,祁阳也未解释过。依旧做着自己的事,吩咐自己的人,组织内有关杀人的活逐渐推手不接,转接那些打探情报或护送人员的任务。 阳副手简要说了些,待祁阳进了屋来便停了嘴,祁阳又恢复了原先的打扮,黑面巾再次覆在脸上,眼睑处一条长疤狰狞。 “你的疤?”子衿总算发现有何不对劲了,方才祁阳脸上根本一点疤痕没有,而且皮肤也白了些。 “拿脂粉遮盖的。”祁阳甚是不耐烦子衿揪着他外貌不放,正想发作,却听子衿叹了口气笑意满满。“真好看啊。” 祁阳抬眸看向子衿,见子衿被顾凌云抓着衣袖退了两步,正回头看着顾凌云,祁阳视线落去,正好对上顾凌云,像是刺猬登时炸起了身上所有的刺。祁阳淡漠看过一眼,收回视线。 顾凌云瞪着祁阳,见他错开视线,才慢慢收回周身虚无的刺,低头眼眸提着委屈又不满地看着子衿,子衿收敛起打笑的姿态。站好身子。 “我们就在这儿,你要看什么?”子衿深吸一口气。 “你前些日子受伤了?”祁阳问,阳副手退出门外将门关上。 “嗯,如今已经好了。”子衿点头。突然灵光一现上前一步,“你们现在不接杀人的活儿了?那我托你办事,你接吗?” “你不必如此。”祁阳退了一步抿了抿嘴角,“先前是谁耍脾气的?现在又来托人办事?” 子衿一秒黑脸,她没想到祁阳竟然还会提那次在客栈的事,她摔了浴桶惹来祁阳。最后二人不欢而散,忍下怒火。子衿点头,“对。我还在记恨你,我就不信全天下就你一家。” 说完,子衿拉着顾凌云就要走,祁阳却用身子拦在门口,“你又何必?你有条件尽管提,我自然能帮就帮。” 原来不必如此是这个意思,子衿明白过来微微尴尬,收了脚步。心中怪祁阳说话说不清楚,面上又堆了笑意,“我可不会狮子大开口,更不会利用你去杀人。我只问你要……三个条件。以前所有便可一笔勾销。” “当真?”祁阳对上子衿的视线,眼睑的疤都像是要飞起来一样。祁阳不懂子衿莫名其妙的脾气,但也明白子衿确实应该气自己,眼下听见她如此说,正是欢喜。 顾凌云却哼了一声,拦说,“子衿,你忘了他在护国寺做过什么吗?他一再利用你,你怎知他现在不是?他是杀手,你和他谈情义就是虚妄!” 条件 见顾成玉来回摆头,似乎当真不知情,子衿心底笑了笑。原来连顾成玉都不知道。看来他们也不是多信任顾成玉。 子衿见顾凌天面部表情变化不大,但也有几分出乎意料。心下松了口气。而此番子衿拿这件事出来胁迫顾凌天,也不过是想护三子与阿玲周全罢了。 顾成玉似是发觉自己的失态,后知后觉的补了一句:“你可断断不要瞎说,拿些莫须有的罪名来糊弄我们!” 子衿无心听顾成玉瞎编乱造的话语,目光直直的只放在顾凌天身上。顾凌天思虑了片刻,却没有过多惊慌之感。只是突然得知此时事,觉得有趣罢了。 “你身上的毒,要怎么办?”顾凌天的话语中没有丝毫被威胁的感觉。反倒先发制人的询问了子衿现在的身体状况,“这么好个条件,你只用来换两个奴才的安全?” 他知道这毒效如何。就算是男子,不出三日。早就应该趴下了才对,而子衿那弱身子骨样,能撑上两天都不错了。毒素便又会侵入的更深。也就是说若无及时的应对方法。子衿很有可能死在了这毒上。 子衿听着顾凌天云淡风轻的询问。仅阖上了眼眸,一语不发,只留得一个削瘦弱小的身躯立在那儿给人看,“一个人命换两个人命。不是很值吗?” 话是这样说,但子衿是个惜命的人。更没有什么大义无私的精神,她当然想活下去,但她自己心里清楚,梨妃的死,根本不算是个好条件,她也根本拿不准。 就算顾凌云如今将那首饰拿了出来,指认了皇后,八年过去了,皇上对梨妃还剩下多少感情?这些感情还够不够皇上狠心依法裁办皇后?看到如今顾儒林的下场,子衿真的没有把握就算皇上知道了,又会怎样。 如今谈条件,不过是名义上如此一说罢了,就像顾凌天自己说的,阿玲与三子不过两个奴才,他们是死是活与他们无关,顾凌天有心放他们一马,也不会亏损自己的利益,因此,用这么个拿不准的条件,换不咸不淡的人,子衿更有把握。 至于自己,她现在还真就提不起心来关心。 子衿没有继续说些什么,就自己一个人离开了。他们几个人一直在外院说话,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在柴房里的三子都听得清清楚楚。 知道子衿为他做了这些事情,三子内心就更加愧疚了。他很想逼着自己去想,自己没有错,自己不过是被迫罢了。可子衿做的这些事,又一步一步在逼着他吞下自己所犯的这么多过错,眼睁睁看着刀刃在自己的心上划过,血淋淋地。 子衿走之后没多久,顾凌天便给了顾成玉一个眼色,顾成玉乖乖去开了柴火房的门,将里面被捆绑严实的三子,一把拽了出来。 “三哥,不是说晚上再带出宫去吗?现在要松绑吗?”顾成玉看向顾凌天,他从来就没有摸准过三哥的脾气。 回信 对于罗笙的话,子衿没有信多少。或许那些事他真的参与过,或许秋雪琴也真的找过他。但他真正的立场到底是什么。子衿并不知道。 而有关顾凌天的事,罗笙昨日还说当初圣上有意放顾凌天一马。所以就算得知他逃出京外也没打算张榜捉拿,所以如果当时子衿没有劝顾凌天回来,顾凌天或许不是这样下场。 但今日他又装作无意间提了此事,他嘲讽子衿当时太乖了,只想着让顾凌天光明正大地活着,而不是一辈子躲躲藏藏在兄弟的追杀中。话听着刺耳。但言下之意无非是在平缓子衿内心对顾凌天的愧疚之情。 至于顾凌天的事,子衿内心的愧疚在所难免,但若从头再来一次。她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来,或许她会对他的态度更好些,不会再动不动被他挑得炸毛。但她还是会劝他回宫认罪,正如罗笙所说。依着子衿的观点,回宫是最好的选择。 莫西城的一隅还算安宁,但此时的东宫却并没有旁人眼中的安详。 顾凌云在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后。回到书房继续公务。圣上已经将所有政事完全交托于他。而他如今除了子衿谁也信不过。子衿眼下不在身边,很多事他只能亲力亲为。 桌面上是方才来人送来的信,顾凌云站在桌前怔了许久,才轻轻拿起那页纸慢慢展开。脑海中回想起前天晚上的事。 那晚他抽空回了趟内院来,看见子衿门上挂了锁。但门口的守卫还在严阵守着,其中一位看见他后,立马翻身下楼报了子衿先前翻窗锁门的事,顾凌云听在心里只觉心痛。 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存在打扰他的喜事,但他从来就没觉得这是件喜事。他劝过她许多次,明里暗里说想找人带她出京玩一玩,但子衿偏不愿,非要留在东宫,她说她喜欢热闹,她说她怕出了乱子。 结果今日,她连房屋都不出一步,闷在屋里做什么? 终于,顾凌云还是去找了宴席上的罗笙,托他借口云颖县的事带她离开。他本来的意思,是想让子衿避过这几日就立马回来,但罗笙却想带着子衿在外面转一段时间,顾凌云当时并没有同意,只让罗笙赶紧走。 但,顾凌云一字一眼地看着信上的字,显然罗笙并没有不打算听他的话。他说子衿现在状态很不好,高烧发了三日才有点消退的迹象,一口血闷在心口总算吐出来,他说子衿现在身体虚弱,经不起舟车劳顿。他说莫西城很好,他想带子衿去看看芯儿原来的家。 顾凌云提笔,笔墨在空白纸张上落下一滴晕染一圈,终于还是将笔放在一旁,只字未写未回。满口的反驳话已经堆在胸口,但落在纸上总觉太脆弱,他现在还有什么资格要子衿回来?她是不是并不想回来,才让罗笙说这样的话? 一定是这样,子衿一定还在生自己的气,她总是生气了也不说,闷在心里做着抵抗的事。 再见 在屋中左右等不得顾凌云回来,听府里人说他也是刚走,还是贤王来叫出去的,子衿心里想着或许是入宫面圣检举顾凌天去了。 心中惴惴不安,顾凌天见顾凌云不在转身又离开了,子衿留了消息给小府里的人后。便回了正,府去。本想入宫去接顾凌云回来。但一想到阴晴不定的顾凌天,子衿还是作罢。 最近她都不要再乱跑为好,谁知道顾凌天会不会被逼得又做出什么来。 直到了傍晚,子衿送走来看访的阿玲后。才见一人骑着一匹骏黑的马,远远径直奔来,高高束起的长发飘得悠扬,眸光在对上的一刻,陡然如烟花绽放,蔓延至眉眼的甜蜜,至容颜的喜悦。 四目相对,眸光中纠缠着,混着这几日别离的痛苦,加之重逢的雀跃,眼角逐渐扬起,如水滴落在湖面。泛起波波涟漪。 看着面前的人逐渐清晰的面孔,乌青的眼袋憔悴的面容,子衿心中钝痛,提着裙裾渐渐慢了步伐,凝着他下马,凝着他落地。凝着他走来。 子衿再也忍不住,扑了过去一把拥在怀内,指尖蹭过他冰凉的脸颊,颤抖地不可遏制,用了深深吸了一口气,怀中人才反应过来一样。紧紧回搂住她,不给她丝毫空间。 没想到,子衿没想到才三天,顾凌云是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的。也根本无法想象他脸上那团圆滚的脸颊,是如何消瘦剩骨。在她昏昏大睡的那些时辰,他又是如何争分夺秒四处寻找的? 不敢想,指尖在他脸上轻轻滑过,直到察觉到他的指腹抚在她脸上,子衿才发生不知何时。泪水已经打湿了自己的面庞。 氤氲之中,子衿从浴桶里舀起一勺水。端着顾凌云的头发,浇了下去。落水全部在下面的小盆中凝聚,子衿将他的头发细心地打湿,看着他坐在浴桶里,双眸已经合上,她才叹出口气来。 屋内只点了两盏小灯,一左一右透过暖暖的雾气,淡柔的光映在他略显透明的皮肤之上,波光粼粼微微轻漾。 子衿为他洗得小心翼翼。最后拿布巾擦干的时候,许是不小心碰到浴桶,惊醒了他,见他一醒来就两手乱摸寻着。子衿心底一软,一只手握了过去,“醒了?怎么泡了半天,手还这么冰凉?” “子衿?”顾凌云转过身来,趴在浴桶边看着她,捧着她的手贴在脸侧,小心翼翼蹭了蹭,咧嘴一笑,“你还在,真好,你能不能别再一声不吭地就走了?” 眼眶瞬间通红,泛着莹莹泪光,雾气浓浓地盯着子衿,看着自己擦了半天的头发,就被他一转身,全都落进水里后,子衿哭笑不得,点头苦笑,“这次是我不对,让你担心了。” 该解释的话,早在府门口时就已经说完,子衿也深刻检讨了这次是她太任性,没有防备心,害得他担心。 “不出两日,父皇的圣旨就会下来,顾凌天会完的。” 十六 在子衿身后的顾凌云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切,他最看不惯官兵这样对百姓。 “停车。”顾凌云只是简单的说出了二字,却能让听者感受到他的愤怒。车夫许恒远也立刻停了车。生怕再因失误冲撞了王爷。 “求求您了官爷,您就放我们进城去吧!”一位衣衫褴褛的妇人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跪在官兵的面前不停的磕着头。以求能够放他们进去。 “你以为这城中是你一个乞丐想进就能进的吗?别做梦了!”官兵丝毫没有因为妇人的可怜而有怜悯之心,眼看这一鞭子就要打下去了。 “住手!”顾凌云走过来,身后子衿也跟着。官兵也被这一声给震撼了,迎面而来的是面色凝重的顾凌云,身后还跟着子衿。 “你是何人,为何要妨碍我执行公务?”见顾凌云衣着长相气宇非凡。言语中又有说不出的震慑力,小官兵也有些惧怕了,但瞧其个头也不过十四五岁的孩子。不愿自己失了气势,便强作恶劣道。 “鞭打这些穷苦之人就是执行公务吗?”站在一旁的子衿也沉不住气了,走上前去。将妇人给扶了起来。她心里很不平,方才在马车上她都恨不得冲下去。 见此处有争吵。更多的官兵走了过来,小官兵像是有了靠山一般,语气又回到了刚才那般说道:“我看你们也不是不识抬举之人。听爷一句劝。别多管闲事!小心我去禀报田大人。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说完一行人便离开了。 谁都不愿多惹事,小官兵瞧着顾凌云装扮便知他非常人,自然不敢多言得罪。反正如今城门紧闭,那些乞丐也进不去。大不了待那群人架着马车走了,再去撵那些乞丐。 “多谢公子。多谢姑娘!今日多亏了你们二位,不然……”妇人说着便又哭了起来。 “大姐,请问您是哪里人,又怎么会被这些官兵给驱赶呢!”子衿说着便拿出手帕给妇人擦拭脸上的泪水,眼神里有着说不出的同情。 “我们本是云颖县人,本就在城中乞讨为生,可从昨日起,城主便下令要将城中所有的乞讨之人通通驱逐出城,这才造成了现如今这番景象。” 一听此话,子衿便更加气愤了,没想到还真有如此城主,欺压百姓,是可忍孰不可忍。“太过分了,作为城主,怎可如此对待百姓!我非要去找这个田大人评评理!” “姑娘,公子,万万不可啊!你们是从外地来的吧!我劝你们还是早些进城去吧,城主说过两日当今皇上的七皇子孝王爷要来此地,外地人过了今晚就不能进城了。你们可别因为这件事而冲撞了城主啊!” 听此,子衿随即明白过来,原来城主是怕这些人影响市容才将其赶出城。皇上原本的旨意便是让其在三月二十左右再来云颖县,但顾凌云今年不想像往年一样大张旗鼓地来,那样看到的都只是浮夸的表面,根本不得实情,今年顾凌云自己拿了主意便提前了几日来。 进城 顾凌云看了一眼子衿,子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位大姐,不如您就随我们一同进城吧!”说着便让人将妇人带到了后一辆马车中。 二人重新坐好。车中又恢复了一片寂静。顾凌云眉头紧蹙着。他这次来云颖县本就低调,没有大肆宣扬可是如今连城中乞丐都知道。此消息又是如何传出去的呢!再加上方才难民一事,又让世人如何看待他这个孝王爷呢!打着他的名号做这些事,这个账他一定要算! 子衿看了看顾凌云,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便说道:“主子,事已至此。我们也不好揣测,一切都要等到进了城中方可知晓了!”顾凌云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说话间。车子便行驶到了云颖县的城门口,只见城门紧闭,偶尔也只有出城之人。其余通通不可进城。 “启禀王爷,城门如今封锁。我们该如何进城?”前去打探的许恒远说道。 子衿想了想便说道:“王爷,既然如今城中之人人人知道您要过来,我们也不必再遮遮掩掩什么。看看这个田大人究竟在耍什么花招。” 顾凌云思来想去。觉得为今之计也只有按照子衿所说的去做了。子衿吩咐了两句。便见许恒远上前喊声道,“孝王到此,还不速速打开城门!” “是何人大放厥词!竟敢冒充孝王名讳!”站在城门之上,一士兵手拿长枪重重敲打在墙壁上。灰尘四扬,在明光下格外显眼。 “放肆!孝王亲驾。是谁不长眼不识得真身!”一来一回两声喊的,城门上的人也迟疑了会,侧身吩咐了身旁的人两句,待那人离开后,才往城下继续喊话,“若真是孝王,怎会才驾三辆马车来?” 历年来不论是韩承序还是韩承序与顾凌云前来,前后都长长一条队,随从属下骑马跟在两侧,声势不是一般的浩荡。说好听些,那是排面是该有的架势。但说难听些,就是摆场高调。今年顾凌云一切从简,他不认为谁还能伤的了他,如今的他,已经不是五年前那个人人喊打的小懦夫了。 “我家主子喜欢简行,谁料你们平日里就是这样闭门不出的吗?”许恒远回到马车上。 “可有信物相证?”城门士兵逐渐相信,但又怕误放了人,索性直言问道。 许恒远压下心中的火气,被人这样怀疑还真是闻所未闻,这时车内子衿掀开帘子,递出了一枚玉佩来,顾凌云沉声道,“不必多缠。” 许恒远好生双手接过玉佩,转过身对着城门双手高举,“见此物如见孝王,尔等还不行礼!” 此物一出,两侧马车上的人皆下车跪地行礼,城门之上的人瞧见,被许恒远吼得那一声,忙吓得连忙行礼。 马车内,子衿作势起身也要行礼,却被顾凌云按住手背,责怪地看着她,“又无旁人在,你做给谁看?” 子衿笑了笑坐下身来,“做着玩儿?”声音就在外面响起。 过场 子衿总觉得自己不走这过场不好,便算是下意识起了身想行礼,被顾凌云拦下后才后知后觉。 城门随后也被打开了。继而走出的是便是一个体型较胖十分油腻的中年男人。此人笑眯眯的走了过来说道:“参见孝王,下官乃是云颖县的城主田正石。收到消息,特在此恭候王爷大驾!还请王爷移步城中。” “收到消息”,顾凌云脑海里一直闪现着这四个字,一时间竟有些失神。谁的消息? “主子,城主都过来迎接我们了,我们还是先进城吧!”站在一旁的子衿冲顾凌云使了个眼色。暗示他先进城去。 “快快快,开城门迎接孝王爷!”田正石立刻吩咐道。 城门打开,只见城中百姓都跪在城门口。嘴里高喊着:“草民叩见孝王!” 子衿有些微微发愣,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自己的面前跪着这么多人,反观顾凌云。就冷静多了,只听他说道:“起来吧!本王多谢各位放下手中重要的事过来城门这里。只是如今本王与田大人还有事要议,还请大家散了吧!” 听了此话,田正石一怔。表情立刻暗了下来。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他可是花了重金才打探到顾凌云要过来的消息。为了讨他欢心。他所做的可不止这些呢。本以为自己可以深受赏识,不曾想他竟如此不领情。眼下听顾凌云这样说了,自己也不得不找个台阶下。 “各位,孝王爷体恤百姓疾苦。今日时辰已晚,孝王爷舟车劳顿。需好好休息才是,我们就到此结束,还请各位回吧!”田正石又恢复了他笑眯眯的面容,不得不说,他的神情配上这几句话,还真有副百姓父母官的样子。 子衿可真是见识到了这古代官员的嘴脸,前一刻还是驱逐难民的恶城主,此刻摇身一变成为百姓的衣食父母,可真是奸猾至极!若不是有刚才的事件,她恐怕都要被这个田正石给糊弄了。 听了此话,城门口的人陆陆续续的散去,各自忙各自的了。 “孝王爷,您舟车劳顿,下官已经为您安排好了住处,还请王爷随下官来。” “哦?是吗,在为本王安排之前,还是将这位妇人和她的孩子给安顿好了吧!”顾凌云说话的口气逐渐重了起来,吓得田正石心里直发怵。 话音一落,妇人便抱着孩子走近,只见她扑通跪了下来说道:“草民有眼不识,不知您是孝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无妨,既然进了城,田大人定会为你寻安身之所,田大人,本王说的不错吧!”顾凌云话锋一转,转到了田正石的身上。 “是是是,王爷说的对,下官马上去安排。”田正石也发觉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被顾凌云知道了,此时他也只能如此。 安排好了住处已是傍晚时分,子衿正在屋里收拾衣物,顾凌云便推门进来,坐在那里,像是在想什么一样,一言不发,连子衿都没看一眼。 城主 子衿走近,看着顾凌云专注的神情,她竟然看的入迷。“王爷可是在想今天白天之事?前几次与田正石交会时,可未见他这般油头。” 前几年来时,田正石礼仪确实周到,说话也依旧圆滑。但却不似今年这般声势浩荡,依着他对百姓的态度。今日跪守在城门口的百姓,定是被田正石逼迫而来。 子衿一眼便可看透顾凌云的心思,他点头,薄唇微启说道:“什么都瞒不住你。百姓的做法我尚且知道,这肯定是田正石下的命令,只不过他何必如此?” “王爷,如今朝堂之上官官相护已是不足为奇,他这么做也无非是想要讨好你而已。况且今年皇上下旨调走韩大人的事,朝廷都传疯了关于主子你的事,更有甚至说皇上要立你为太子,田正石那样油头的人定是也打探到了消息,这才趁着韩大人不在,好好巴结你。” 若是韩承序在一旁,田正石哪敢晾着韩承序而巴结顾凌云。而今年,这才头一日。这招待就完全不同。 往年田正石安排的住处都在他的府邸不远处的客栈里,包下一整间客栈来供人住,将府内的下人们调遣来客栈供人差使。而韩承序他们带来的人大部分住在田正石的府邸,一部分贴身的人则住在客栈。 而今年,田正石同样是包下了一整间客栈,却是在城中的繁华巷口之处。离着他的府邸更是远了不止一两里,附近烟花之地数不胜数,且没有调遣任何人来客栈中差使,这含着什么意思?孝王眼下年纪轻轻贪玩儿,让他放松好好玩儿一玩儿? 正想着,便听门外许恒远敲门问道。“主子,城主派来人,说是包了隔壁一家酒楼,要请主子用晚膳。” 头一顿饭。按理来说确实应该顺着地主人安排,但这安排的地方,顾凌云委实不想去,抬头看向子衿,子衿指尖点点落在桌面上,顾凌云知道。她这是在忍着怒火。 刚要抬头推辞,却听子衿回道。“奴婢这就为主子更衣,你去回了田大人吧。” 话毕。子衿抬起头深吸一口气,顾凌云来此是来表现的,不是来得罪人的,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顾凌云眼下在宫中并不稳。 给顾凌云换了件轻薄的衣衫,外面披了件夹衣,子衿便随着顾凌云去了酒楼。一条从客栈门口铺到了酒楼,即使许恒远不带路。他们也能寻的到。 这种铺张浪费的奢华,让子衿不齿。顾凌云倒是没有任何态度,进了酒楼与众官员一通寒暄后,便落了座。子衿站在他身侧,正要抬手倒杯茶,却被顾凌云身旁的田正石抢过杯子斟了满满一大杯酒。 “王爷这回一个人来,可莫要再拘束自己了啊!前几次臣瞧见王爷,王爷生疏地可是一句话也不主动同臣说过呢,转眼间都这么多年了,王爷变化可越来越大了!”田正石一手揽过顾凌云的肩膀,摇头晃脑的模样,显然是已经被灌下不少了。 灌酒 正主未到,便先开局,这便是田正石一个城主的待客之道吗?子衿冷嗤一声不予理会,从一旁桌上拿过新的杯子倒了杯茶放在桌上,退后一步侧眸看了眼脸色登时变黑的田正石,不予理会。 顾凌云摇头一手推开田正石的敬酒。一手端起子衿方才倒的茶,轻抿一口。“本王身子弱,饮酒伤身,多谢田大人好意了。” “臣可未曾听闻王爷身子弱啊?去年秋猎时,王爷可差点夺了头筹呢!小小年纪便如此武功。若非那凌王长咱王爷几岁,这头筹必是咱王爷的啊!”田正石越说越起劲,将酒杯再次举高, “那次秋猎臣未能前去,这杯酒臣还没能好好敬一敬王爷呢!王爷可不能连杯酒的面子都不给啊,大家说,是不是啊?” 去年秋猎顾凌云最后错手失了头筹,被顾凌天抢了先,秋猎没有第二,只有头筹。顾凌云倒是不介意,却被许多人夸上了天。 这几年来,顾凌云就已经放了大半的手。不再像先前一样缩手缩脚,祁阳很敬业,不出一个月便将顾凌云教得很好,小小个子对付寻常侍卫已经完全能应付。子衿也渐渐放下心来,许多事都交由顾凌云自己去做决定,除非他来找她商量。否则她绝不主动去询问。 眼前气氛被提得很好,子衿看了一圈起哄的官员们,默默站在顾凌云身后但笑不语,这种场面不该是她一个奴婢插话的,顾凌云也不是没遇见这样强推酒的,他酒量并不差。但这会他就想晒一晒这位田大人。 “大人说笑了,本王是真不能饮酒,大人有所不知,本王酒量差。这一杯饮下就足以醉了,还是待吃了些饭后再喝酒吧。”顾凌云这次倒是没推开,只是将自己手中的茶杯放在了桌子上。 听见这话,田正石立马看见了希望,忙道,“既然酒量差。那王爷喝半杯,一小口也行啊!臣先干为敬。王爷可别两个。晾着臣啊!” 说完,田正石端起一旁自己的酒。一口将一整杯的酒都尽数吞下,顾凌云故作无奈,待田正石喝完后才缓缓接过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又忙抬手压着嘴,咳了好几声才停下。 “没想到王爷竟然这样轻嫩啊!”田正石哈哈大笑,“王爷的生母梨妃便是出自云颖县,王爷来此可像回了家中一样。不必拘束,王爷有所不知,云颖县可是出了名的花城,依着王爷的年纪。应该也懂了不少事了,王爷若是有兴趣……” 田正石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干脆要贴在顾凌云耳边说,见顾凌云侧了侧身,田正石才收敛道,“臣已经吩咐人安排下去了,王爷若是有兴趣,今晚只管在屋中等着便是,若是王爷一时难以接受,臣那里也有药……” “田大人喝醉了。”顾凌云及时打断了田正石的话,就要起身离开,却被田正石一把抓住手腕,顾凌云停住步低眸看去,眸中含着怒。 耳光 只见田正石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后看了一眼顾凌云,又接着打了两巴掌。 “都是臣喝醉了,脑子糊涂说出来混账话,还请孝王不要往心里去,都是臣混账!”说着。田正石又打了一巴掌。顾凌云震惊,面上却无多神采。只是坐回在位置上。 身后子衿这时上前一步,挤着抬手端起顾凌云面前的碟片,给顾凌云挑菜。田正石忙正了自己的身子,又朝旁边移了移。自顾自地埋头吃饭。 偷摸着看了眼顾凌云,田正石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还没有消去,他没想到眼前这位王爷说生气就生气,一点情面也不留,以前瞧着挺文文静静的小子。 先前听闻了秋猎的事,田正石原来以为是宫内故意传出这样的消息,为了宣扬孝王的形象,田正石本就认为皇上早就属意顾凌云,否则不会将云颖县这样的大城交到一个孩子手上。 今年又直接干脆让孝王只身前来,摆明了就是要将云颖县直接让孝王接手的意思,田正石自然想借着这次机会,好好巴结巴结未来上司。自己虽说与梨妃沾不上什么亲故,但好歹都是一个地方的人,梨妃当初嫁进宫内的时候,他虽还不是城主,但也送了不少礼去韩府,这层旧识关系还是有的。可没成想今日却热脸贴了个冷屁股。 眼下见顾凌云的小侍女上前来缓和气氛,田正石忙让了位置,口中道,“王爷您先吃着,那边臣去给您敬酒去!” 顾凌云点头,一时间这桌上的人都陆陆续续离开。顾凌云乐得自在,干脆将子衿拉到一旁坐下,二人在桌上吃得热闹,原本只是想出去散个气氛便回来的田正石等人。见他二人之间和谐的气氛,竟然不敢轻易去打扰。 但这场饭不能如此收场,田正石终于还是端着酒走到顾凌云面前,讪笑了两声,“王爷,先前是臣不懂事。臣自罚三杯,王爷随意。” 话毕。田正石一手端着酒壶一手捏着酒杯,连口喝了三杯。顾凌云坐在凳子上未起身,子衿端来一杯酒递上,顾凌云接过一仰而尽。 待田正石放了酒杯后,瞧见顾凌云也喝完了一整杯酒,登时心底的愤愤不平都消散而去,又连饮了两杯才晃着身子道,“王爷宽宏大量,臣自愧不如。” 若想树立威严。方才顾凌云大可不管自己,可他不仅理了,还回了一杯酒,方才如何劝说都不愿喝的。此时为了防止自己多想,竟然回了一整杯酒。不计较自己方才让他难堪,如此的王爷,才真正令田正石心生敬畏。 顾凌云皱着眉头,像是在忍着喉咙的不适,过了一会后才摆手道,“田大人不必如此。” 一杯酒起了头,后面的酒就很难再断,尽管田正石其中拦了数次,也耐不住旁人多般推送,顾凌云半杯半杯地喝,最后直到他捂着头趴在桌上时,饭局才算结束,哄闹总算散场。 回屋 许恒远扶着顾凌云回了客栈,子衿在旁跟着,回眸看见方才一群左摇右晃的大臣们,此时已经身形笔直地站立在桌前,不知在说些什么。 “田大人,都安排好了吗?”一旁一名官员问着。虚长的花白胡子挂在下巴上。 田正石摆了摆手,“别提了。我都让人撤了,王爷根本不吃那一套!他还小,哪里懂这些什么事,连个酒都不会喝的小子。” “田大人这就撤了?试都不试一下。田大人方才在桌上已经提了此事,也不见王爷如何,不过闷了一会,摆摆正经模样罢了,都是男人,王爷还是京城出来的,什么花事不知道?田大人倒不如试一试。”一旁灰衣官员提议。 “不试不试!到时候惹火了王爷,谁都逃不了!”田正石甩了甩手抬步离去。 周围的人却不愿放弃眼下这机会,今晚若没将这位王爷伺候好,你怎知他明日会不会为难你?这云颖县什么样有没有纰漏,他们心知肚明的很。 “田正石撤了人,我们再安排上便是。他哪回不是第一个跑,待见了好处,他准又跑回来了!”胡子官员哈哈笑着。周围几人彼此相视一眼,点头一笑。 回到屋中,阿玲与三子开始准备浴桶,许恒远将顾凌云放在床上便离去在门口候着。子衿打来一盆水抓着手帕沾湿,轻轻给顾凌云擦拭。 三月份的天气,虽属暮春,但也没多少暖气,顾凌云喝了些酒浑身燥热的很,方进屋就把身上的夹衣甩去。他醉倒是没醉,不过头确实有些昏沉。 “子衿,水已经备好了。”阿玲已经退出屋去,三子上前来。说罢后便要退出屋去,子衿起身却扬声喊住了他,“你来伺候主子洗浴吧,我也回屋洗洗去。” 闻言,顾凌云睁开眼睛看向子衿,视线有些模糊。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缓缓从床上爬起来。“你去将我的那件正青衣拿来,我明日穿。” 说着。顾凌云起身自己解开衣带,三子疑惑,“那件许久不见主子穿了,想必已经旧了,明日主子还要去见各位大人,不如换那件粉绿的?” 这几年尽管主子还是偏爱青色,但已经不像先前那样,为了一件衣服而闹脾气。更不会因为官服而让内务府来回重做几遍。一次宫廷祭祀,皇帝点明了要带顾凌云去,但皇子祭祀要穿正色装,且样式简单不能加缀样改色。顾凌云也无任何他话。 渐渐的,给主子备下的衣服中便多了些色彩,青色用俗话来说,便是杂色,如今备下的衣服中已经极少能瞧见正青色的衣服,这件若非阿玲多了个心怕主子一时起意便带了来,也不会出现在备衣中。 “不,旧了无妨,明日去镇上的布庄看看再做几件正青衣来,这几日我都只穿正青的。”顾凌云迈步进入浴桶中,挥了挥手闭眸不再言语。 三子退下,将门关上,这边的子衿也已经在屋中泡着澡。 姑娘 此次来云颖县,一等下人便只带了这几个,粗使丫头也只带了三个,芳丛和清兰在宫里看家,子衿的意思,是想让阿玲与三子出来透透气。 他们两人的关系一直很好。也没听见他们吵闹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子衿心里很是感慨。而自己与顾凌云呢?越来越像主仆了,也不对,更像母子了! 叹了一口气,子衿却听见门外哄闹。低声碎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正当子衿要起身时,听顾凌云那边的屋子,许恒远喊了一声,“主子,门外有姑娘们求见。” “……”姑娘“们”?子衿将头更深地埋进了水里,汗颜想着,许恒远,你还能再耿直一点吗? 今日在饭局上田正石说得话,子衿不是没听见,眼前又见许恒远这样一说,随即明白了原委。但她没打算去管,这种事顾凌云自己能处理好。 正想着,门外的动静消失了。 那些姑娘们走了?就这么轻易走了?方才缠了许恒远碎语了那么长时间,便仅因为许恒远喊了一声便走了?还是说,顾凌云让她们进去了?! 忍下所有的好奇心,子衿秉着一颗尽职尽责的心。穿好衣服出了门,顾凌云的屋子就在她旁边,许恒远正一本正经地一手扶刀腰背挺立。 “方才怎么回事?”子衿压着声音踮起脚尖,恨不得挂在许恒远身上贴在他耳边小声的问。 “来了几位姑娘说是要见主子,属下不让,她们便塞银子塞手帕。属下又不让,她们便威胁我说她们是田大人的人,来拜见王爷被拦,是要问罪的。所以属下怕开门她们便挤进去了。最后没有法子,只能喊声唤主子。” “最后呢!” “主子让她们进入了。” “!!!!!” 一副无奈的表情做得很到位,子衿看了许恒远一眼,笑了笑。她知道,他心里其实什么都清楚,只是在某些方面装傻能得到不少好处。这一点他倒是从主子那里学来了精髓。 子衿点头没再多言,轻轻敲了敲门。也不说话,见屋内无人理会。子衿皱了皱眉头再次敲门。 “何人?”顾凌云略带沙哑的声音透过门纸,漫不经心的态度让子衿险些没气的撕了门来。 子衿口型示意许恒远,许恒远立马理会,回道,“一位姑娘。” 闻言,顾凌云咳了咳,“罢走,本王在忙。” “忙你大爷!”子衿咬着牙低声骂了一句。随即一脚踹门,本以为门会被锁上,却没想到真就被她一脚踢开,子衿怔了怔。又瞧见屋里跪着的几位姑娘,愣了愣。 “主子,时辰晚了,该休息了。”子衿欠身行礼,细眼看向那群姑娘们才发现,她们头上都顶着一杯水,一动也不敢动。 “姑娘呢?”顾凌云清冷的面容不自觉浮上一抹笑,随即就被压下,目光落在子衿脸上,不偏不倚。 子衿走到床边弯腰铺床,口中道,“主子还有心思寻姑娘?这个时辰了还不睡吗?明日还要见各位大人。” 伺候 顿了顿,子衿瞪了一眼顾凌云,“一整日的行程安排,若是耽搁了,奴婢可担待不起。” 将被子整理好,子衿转过身面向那些姑娘们。“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退下,明日王爷若是起晚了耽搁了。小心将你们都抓起来。” 一群姑娘们没了主意,齐齐看向顾凌云,顾凌云挥手,随后仰面躺在床上。姑娘们离开。门被许恒远关上。 “所以,你是来伺候我睡觉的?”顾凌云沙哑透着肆意的语调,缓缓响起,子衿刚要弯腰去打他,却被他猛然起身撞住了腰。 腰间被人一把抱住,子衿移了移脚步稳住身子,低头双手抱胸也不去推他,只闷声道,“方才那些姑娘们没抱够?那奴婢这就去把她们叫回来。” 听着子衿嘴硬,顾凌云只是笑了笑,若她真不介意,此刻也会出现在他房中了。但既然她如此说,他听着便是。 “我方才躲还来不及,哪里敢碰了她们,她们疯,我严些便是了,她们还能欺负了我不成?”顾凌云头在子衿肚子上蹭了蹭。“子衿,你好久没陪我睡了。” “你再说混账话我可就喊人了。”子衿指尖屈起,弹在顾凌云头顶上。小时候顾凌云说些暧昧不清的话,子衿听着自己乐呵,后来顾凌云大了,说话还没分没寸的。子衿便知他是故意的。 “子衿,今晚别走,我保证不碰你,只要你在就好。”顾凌云说着。手上用力将子衿按在了床上,趴在她身上。 浓重的酒气还没散去,子衿扫眼看了圈屋内,仅床头的蜡烛点着,想必是顾凌云本就打算如此,才特意留下那些姑娘引她主动前来。真是越来越滑头了。 夜半。子衿第数不清多少次地推开顾凌云,终于问了一句。“这就是你说的不碰?” 顾凌云不愿她扰了兴致,大手一揽又将她收进怀里。下巴放在她头顶上,蹭了蹭,“原来这就算碰啊?那看来是我先前想多了。” “……!……?” 晨光熹微,顾凌云深深吐出一口气睁开眼来,子衿瘦小的身子正蜷缩在自己怀里,这几日子衿都睡在顾凌云房中,楼上楼下都是顾凌云的人,田正石如此安排确实方便了顾凌云。 顾凌云又起了个大早。这几日都在忙着四处去走,他可没打算像往常那样,简单同大人们吃几顿饭,然后象征性地看几眼便离去。这几日顾凌云与子衿都有去各处查看。 本想要低调的私服微访。但因着那日迎接孝王的阵势太大,城中有不少百姓都已经见过顾凌云,百姓们淳朴又热情,一见着顾凌云,便想着办法把他往家里拽。逼得顾凌云便只能去些人少的地方。 今日该去南街那边了。顾凌云洗漱好后,子衿也起了床。推门出屋,门口的侍卫已经在候着,顾凌云点头而过,与子衿下楼。 楼下的阿玲也已收拾好行装,由于之前城门口百姓跪拜一事,她们行事更加低调。 体察 不希望有人认出他们的身份,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见子衿的门虚掩着,三子也顾不得敲门。便直接推门而入。好巧不巧正好迎面碰上要出门的阿玲,二人就这样撞了个满怀。迎上三子的眼神,空气中弥漫着一丝丝安静。良久,二人才松开了彼此,此时的阿玲脸已经爬上了红晕,粉嫩粉嫩的,可爱极了。 “这件衣裙。很适合你。”三子本想告诉她自己今日的计划安排,可看到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羞红了脸的阿玲,他只有忍不住的夸赞。 反观阿玲。为了低调出行,她今日特意穿了件普通的淡蓝色衣裙,也只有腰间有些绣花装饰。不过却有说不出的清丽脱俗,头发也仅仅挽了一个发髻。插着一直普通的木兰簪,整个人却美的让人移不开眼。 被他这么一夸,阿玲原本就有的害羞又增了几分。为了不再这么尴尬。她只好赶快结束这个话题。 “哎呀。就你嘴甜!我们今日不是还要出门去吗?我们还是快出发吧!”阿玲一口气的说完了这些,根本没有给三子回答的时间。 三子嘴角也不自觉有了弧度,任凭阿玲推着走。楼下这一幕,正好被顾凌云与子衿看着正着。二人待阿玲她们出了门后才从楼梯处绕出来,相视一笑。 “你先听我说。前几日我们也玩够了,该办正事了。”顾凌云一把拉住了准备脱门而出的子衿。他们来云颖县也已经有了几日,除了四处走走逛逛,还没来得及体察这里的民情,百姓疾苦。想来也是时候办这些事了。 这几句话说的正合子衿的心意,本来此次来访云颖县他就是有公务在身,却愣是陪着自己四处玩了几日,这让她有些过意不去。因此,她也正想向他说这件事,不料他们二人竟如此不谋而合,心照不宣。 “主子所述,也正是奴婢心中所想。不过鉴于前车之鉴,我们还需低调些才好,更不要让那个田城主跟着,不然指不定他又要怎么‘欢迎’您呢!”子衿每每想到那个十分油腻的田城主都会心生鄙夷,更别说让他一同出行了。 顾凌云点了点头,他也不愿张扬,就这样以最普通的身份,方能打探出最真实的民情。为了不招人耳目,他们二人特意走了较为偏僻的小路,侍卫也都远远的跟在后面,暗中保护他们的安全。 南街是云颖县较为贫苦的一个街道,这里生活着的都是些难民,他们无家可归,只好栖身在寺庙中,每天靠进香之人的贡品来填饱肚子。 路边的野草将路给遮挡了大半,不仔细看都看不出中间那狭窄的缝隙。顾凌云先是大步迈了过去,而后伸出手将子衿也接了过来,二人对视,对面前的景象有些匪夷所思,前几日所看到的云颖县并没有如此穷苦之地,看来他们今日算是来对地方了。 “真是不曾想到,云颖县居然还有这种地方。” 民苦 子衿摸着地上掉落的砖瓦,心中感慨万千。 “从前几日我们在城外遇见难民,我就猜想到。云颖县并不像我们看上去那样。百姓安居乐业,那些所谓繁华的假象。只不过是故意伪造出来做给我们看罢了。”见如此萧条景象,顾凌云心中也生了些自责感。 子衿没说什么,只是上前拉住了他,二人便继续往前走着。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看到空中有袅袅炊烟,像是农家正在烧饭。“前面有户人家。我们进去看看吧!”子衿有些喜出望外,本以为这里只是荒地,不曾想天无绝人之路。面前这户人家正巧可以让他们打听打听情况。 篱笆门所用的木材已经十分破旧了,好像稍微用力就就能打破。再往前看,是一个不算太大的院子。里面稀稀拉拉的种着一些青菜,一位上了年纪。面容慈祥的奶奶正在烧火,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饭香味。很显然,老人并没有发现站在门口的二人。正专心在做自己的事情。 “老奶奶。我们能进去吗?”子衿说这话时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老人先是一惊。继而走了过来,眼神里还是有些惊讶,具体来说应该是害怕,“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是官府里的人吗?” “自然不是。我们是外地人,前几日我们才到云颖县的。”顾凌云回答道。听老人的语气。她应该很害怕官府的人会过来这里,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 虽说半信半疑,但善良的老人依旧请他们二人进来,并且给他们倒了茶水来招待。经过一番交谈后,老人也相信了他们,三人就这样说着。 “听您的口气,您好像很担心官府的人会找到您这里来。”顾凌云率先问出了心中的疑点。 “不瞒你说,如果官府的人来了,那我们可就要遭殃了!”提起官府之人,老人的脸上就有着说不出的惊恐,好似在她眼中,当官之人都是恶魔一样。 此话听的他们二人皆是一愣,子衿继续问道:“老奶奶,都说当官的是百姓的衣食父母,您又何出此言呢!” “姑娘,你不了解我们这里,在往前走就要到一座废旧的祠堂,里面住着的都是些乞丐,如果官兵来了,就会将他们通通赶出去的。”老人说着便起身将锅中蒸好的馒头一个个拿出来放在篮子里。 顾凌云心中气愤,本以为难民已经被田正石通通赶出了云颖县,谁知还有更多无家可归之人。“实在可恶!”他脸上写满了愤怒。 “奶奶,您现在是打算去给那些无家可归之人送饭吗?”子衿安慰的拍了拍顾凌云的肩继而问道。 “是的,我一个人住在这里,也经常给他们送些粗茶淡饭。”老人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来,看了眼顾凌云与子衿,当即红了眼眶。 了解情况之后,二人决定跟着老人一同前去。路上打听到前面的寺庙为和安寺,前几年来寺庙烧香拜佛的人还常年络绎不绝。 记录 可自从三年前一场从天而降的大火将此地给烧了之后,人人都认为它是不详之地,便没人再来了,只有些无家之人在此栖身。 不知不觉便来到了这里,牌匾倾斜着,可依旧能看出和安寺几个字。门前积攒了一层尘土。可见已经许久没人过来这里了。 只见老人熟练的推开了大门,进入。映入眼帘的景象只能用破旧不堪来形容。头上的屋顶缺了一大块,地上还有曾经没被大火烧尽的木头块。顾凌云的脸色更加凝重了,他也不曾想到云颖县的百姓竟过得如此生活。 “开饭啦!”老人突然高喊了一声,拽回了顾凌云和子衿的思绪。 此话一出。便听佛像后有动静,继而便出来了一行人,这些人衣衫褴褛,头发毛乱,有老人有孩子。他们见了老人便笑了起来,拿着馒头便往嘴里填,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旁还有两个陌生人。 见此情景,子衿深吸一口气,之前从未亲眼见过,如今看到,竟是这样触人心弦,闻者落泪。大概就是如此了。 二人在这里待了许久,从早上一直到晌午时分,子衿陪孩子玩耍,与老人聊天,大家伙过得很是愉快。 回去的路上,或许是今日太过震撼。二人竟一言不发,还是子衿先开口询问。“王爷打算如何?我们虽说已经帮了他们,可云颖县这么大,还是会有和他们一样遭遇的人。” 仔细想想,她说的不无道理,只有让朝廷知晓这里的情况。才能解决此事,“我已经派人记下这里的情况,回去便会禀报父皇,到时候赈灾款会拨下来。他们的日子也会好过些。”顾凌云十分淡定的回答。 听他如此说,子衿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是落下。接下来的几日,二人依旧在体察民情,自然也帮助了不少人,所到之处所遇之人,知道他身份者。无一不夸赞他是个爱护百姓的好王爷。 这一日,他们又来到了一个小巷子。虽说这里街道比较狭小,但是小路两边有着卖各种各样商品的小贩。满街的吆喝声,一片繁华的景象。子衿也被一些新奇玩意儿给吸引了,二人就这样逛着,开心极了。 突然听见前面一阵喧闹,大家都被吸引了过去。顾凌云便随意拦住了一位小哥问道:“这位小哥,您前面发生了何事,竟如此大动静。” “新来了个美女跳舞呢,大家都过去看。你们二位若是想看个热闹,就快点去吧!”不等顾凌云说下一句,小哥就跐溜一下跑了。 虚惊一场,他当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大事呢。原来不过女子跳舞而已,顾凌云又回到了那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二人跟着人群来到了一个较为宽敞的地方,只见一个十分宽阔的高台立在那里,中央站着一位红衣女子。台下挤满了人,一层两层三层,他们只能在最外层待着了。 只见一个女子蒙面翩然在石台之上起舞,周身纱衣轻拢。 红衣 曼妙身姿在舞蹈中跃动起来,如龙如狐,子衿认出秋雪琴。不敢轻易露头。皱了皱眉,想起数年前秋雪琴在宫中宴会中。顾默成为她伴奏的事情。 为了看清楚,子衿拉着他穿过人群一路冲到最前边。顾凌云无语,眼神不经意的瞟了一眼台上的人,总觉得有些熟悉。居然是她,虽说带着面纱,可顾凌云依旧能认出来她。秋雪琴,她居然也跟着自己来到了这里! 顾凌云回想以前,他每次过来云颖县。都会收到秋雪琴的信,希望能带她一起过来。只是身为左丞相嫡女,又怎能私自出府。因此她从未来过此地,只是这一次居然…… 乐师弹奏着美妙的乐曲。秋雪琴也随之翩翩起舞,红色的纱裙也随风舞动着,再加上她曼妙的身姿。美妙的让人移不开眼。一阵一阵的掌声打断了顾凌云的思绪。他这才回过神来。台下的人对秋雪琴也是议论纷纷。 “你说这红衣女子是何来历。我们云颖县可没有这等美若天仙之女子啊!” “是啊,她应该是初来这里,这不今日我还见她去前面的乐馆请乐师呢!” “我还见她去衣铺里去买身上这件红色纱裙呢!你说她这么大张旗鼓的在这里表演,又是请乐师。又是买衣服,究竟是为何呢!”另一人也插嘴道。 众人皆摇头。都不了解红衣女子的来历和目的,顾凌云听在耳里,关于方才那些问题,他心里大概也已经猜到了几分。 “这女子跳的还真是不错呢,在这里能看到如此美妙的表演还真是幸运!你说对吧!”阿玲对她评价很高,她并不知道她面前的红衣女子来此地做这场表演是为了她身边的顾凌云。 “好了主子,我们已经看过了,还是快回去吧,还有别的事等我们去做。”三子现在只想赶快离开,再待下去,他不确定会发生什么事。方才瞧见主子朝前挤,可把他吓了一跳。 子衿凑到顾凌云耳边,“主子擅长什么乐器来着?管笛?洞箫?主子若是想要把古琴,可能会费些事。” 顾凌云侧眸,眉头一皱,“你是想让我上去给她伴奏?” “人家都寻到这里来了,主子难不成还想拂了她的面儿?”子衿看了看四周,她还记得前面有一处乐馆,里面应该有卖乐器,见顾凌云不语,子衿笑了笑转身离开。 子衿离开后不久,就听突然有人冲上了台,继而说道:“小妞,你为何戴着面纱呢,也不让爷一睹你的芳容啊!”说着那只咸猪手便向秋雪琴的面纱伸过去。此人是个醉鬼,平时最爱美色,今日路过这里,看到这等姿色的美女自然是坐不住的。 顾凌云明白子衿的意思,这几年来也都是如此,子衿想让顾凌云与秋雪琴亲近亲近,不说像顾凌风那样频繁献殷勤,但也要依着礼仪不要拂她的面。 念此,顾凌云看了眼许恒远,示意他让他上前帮忙。 伴奏 “住手!”许恒远一声怒吼,在场之人皆被震慑住了,只见许恒远翻身跳上石台一把揪起那酒鬼,甩手扔下台去,动作利索简单,引得台下众人欢呼。 而主角秋雪琴没有丝毫动摇。好像全场都不关她的事,她只记着自己跳舞。眼眸垂然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没多久子衿便回了来,手中拿着一支尺八,也是萧的一种,子衿本想买支洞箫。但洞箫与舞曲伴奏,多有夫妻锦瑟和鸣之意,音色也比尺八更柔美多富浪漫之意。 “尺八?”顾凌云接过,眸中含了层笑意,刚才可没有这条选择。 “对啊,这个声音大,你可劲儿吹去吧!”子衿知道他明白了她的心思,从袖中取出一块手帕盖在他脸上,推着他的肩膀朝台上走。 系好手帕,子衿的气息萦绕在鼻间,顾凌云嘴角抑制不住地勾起,婉转悠扬的曲调蔓延开来。场中顿时安静下来,好似方才的醉鬼不曾出现过一般。 顾凌云徐徐上台,秋雪琴听见曲声立马就瞪着眼睛看了过来,多年来不知心心念念了多久的眉眼,怎会轻易认错?脚步轻转,秋雪琴朝着顾凌云行去。 长袖轻纱绕在身上。浓郁的香气将鼻间那层薄薄的香甜打乱,顾凌云皱了皱眉退了一步,秋雪琴却不饶,贴着顾凌云在他身侧打转。余光瞧见台下一女子黑着脸,秋雪琴心里别提多自在了。 乐师们见雇主与那男子相识,便听了奏乐。不稍片刻顾凌云一曲未至高潮就作罢,垂了手一棒子敲在秋雪琴头上,口中训斥道,“瞧着人多眼杂。你就这般放肆!” “对啊,就是知道你不会明着面乱来!”秋雪琴迎风而笑,也没有怪罪顾凌云中断,随着他下了台去。 台下众人意犹未尽,喧闹着要继续,就被赶来的官兵们哄散开来。顾凌云等人一路回到客栈屋子里,才开口说话。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瞒着你父亲来的?”顾凌云走到窗边。 秋雪琴见子衿退出屋外关了门。满意地挑了挑眉走去顾凌云身侧,“是啊。每次写信给你你都不愿,我只能亲自来了啊!” “你若不说实话,我这就找人将你送回去。”顾凌云双手背后,双眸盯着秋雪琴。这次硬要冒着风险而来,仅仅是因为想来?那前几次为何不跟来? “这次韩大人不在,我便来了,不行吗?你不是不知道我为何想来!”秋雪琴瞪着顾凌云,松了松口又再次咬紧。有些事她不确定不能乱说。 顾凌云听此,转身便要出门,秋雪琴急了眼一把拽住他,回到窗边将窗户关上。又拉着他坐到凳子上,才道,“这次你只身前来,我不放心,你怎知不会有人借此机会害你?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出了事就算是皇上也未必查的清楚!” “我明白了,这屋子你且住下,没事别随便出去,我此次带的人并不多,你别多添乱。”顾凌云皱着眉。 吩咐 见秋雪琴嬉皮笑脸的模样,顾凌云又吩咐了几句,“让你手下的人都注意点,喝水吃饭都让她们亲手去做,这附近是闹区,人来人往多得很。你别再马虎大意!” 要是秋雪琴出了事,凭着左相作死的本领。能给顾凌云闹腾死。本来云颖县这边已经够乱了,还来了这么个麻烦,顾凌云眉头越蹙越紧。 可那些叮嘱的话听在秋雪琴耳朵里,就变了个味儿。脸上的笑花都快炸裂到耳根了,不停地点头再点头,“知道啦,那我唤你什么好?公子?凌云?还是……相公?” “王爷。这里几乎没有人不认识我了。”顾凌云脸色登时黑下,看了眼秋雪琴便起身离开,“你先收拾,我也该回屋去。” 秋雪琴的到来,给顾凌云和子衿添了不小的麻烦,首先让顾凌云最气的便是,子衿无论如何也不愿再夜宿他的屋子。不过秋雪琴还算听话,这几日都一直窝在客栈里没有出去过。 子衿坐在桌前翻看着文纸,顾凌云倒了杯茶递给她。问,“这些都是这几日记下的?” 这几日子衿与顾凌云四处体察民情,瞧见破败或紊乱之处便一一记下,准备上报给上面,批些纹银下来。 “是,有些地方去年来时便已经上书过。可今年了还迟迟不见修缮。”子衿点头,又翻了一页。这些文纸都是她亲手记下的,上面不仅缀明了有关地址,更提明了相关用途及申报纹银,有些地方里面还住了不少乞丐,需要扩充的更是被点明。 子衿和顾凌云难免心生奇怪。明明上书过的奏折,为何到了今年还没有修缮。 “许是朝廷上有许多用钱的地方,一时顾不上那里。又或者……”子衿顿了顿,抬头看向顾凌云。“纹银下来了,但被人扣下许多,其余的根本不及。” “州县遇到天灾受难,官府层层申报纹银难免速度太慢,许多大人便联系城内富商大贾们借些银两来充补,待上面的纹银下来了再还回去。多数富商大贾都借此狠狠捞一笔,放再高的利大人也无所谓。反正是官府的纹银填补,最后他们自然也能得到不少好处。” 顾凌云解释。最后问,“若是一些边塞偏僻的州县,大人们再胆大妄为些,大可等到纹银下来后再施为,自己直接赚取从中一提再提的差价,不过官府的纹银都有在底部印有特殊纹章,田正石若是真如此,那些官府纹银。他就得想办法从手中换出去。” “洗钱。”子衿点头接了一句,目光暗淡,子衿继续看着手中的文纸,密密麻麻地字笔风清秀。虽然她的字是顾凌云手把手教的,但却不似他那般潇洒,更多层意韵在其中。 子衿端起茶水细细品味着,一手翻着文纸陷入沉思。每年顾凌云随着韩承序来云颖县访问,不过都是走个过场,安抚百姓再拨一笔银两聊表自己的心意,坐享百姓爱戴。 查账 子衿点头抱着账本上了楼,去了顾凌云的房间。这次出行,顾凌云带的人并不多,像这种查账的活也只能交给子衿来看,但她毕竟只是侍女身份,在城主面前查账略有不妥。因此顾凌云将她遣上楼来。 假账不论古代现代,主要那一点都是八九不离十的。将贪污的大财分细作小钱藏进各个项目中去,分得越细越难查出。例如赈灾修堤的钱部分被吞下,为了保证账目与财库所出的钱财对上,便只能将其他费用数值写大些。且一定要分散。这种账目,只要时间多作得细,很难被查出,除非上面的人真有耐心一样一样项目去追究。 若只是贪了小钱抽了油水,子衿也不会死磕到底,但他们没了百姓的钱,分毫愧疚之心没有,还一味只知欺压,甚至还将贫苦百姓撵出城外,城内旧宅破寺不修,百姓无钱生存不救,那这样的官员。留有又有何用? 账房先生短短几日便要将这一年的账目重整做假,子衿不信他能做得有多细。但查出有假这只是其中之一,重要工作是得把田正石等人洗钱的地方揪出来, 约小半时辰,子衿将目前查出的疑处记在纸上,顾凌云进了屋来。“如何?田正石那边,我依你的言,对他没有过多问话,只是从账房先生那里逼问了其他官员的做法。田正石许是觉得我有意包庇他,相请今夜去他府上用餐。” 子衿抬起头来,转了转脖子。这几年来子衿替顾凌云看过不少账目,西三所的用度等等都是子衿亲自查看,但还从没有在如此紧迫的时间内查账,子衿已经许久没有想起前世了。但方才脑海中恍惚着的,确实是过去的自己。 “如此甚好,先将田正石那个小团体打乱,只要有人邀餐便去,再稍微给些好处,不用威胁他们也能自己招了。”说着。子衿将自己笔下的那几张纸推到顾凌云面前,“这几处派人去好好查一查。确实后再在田正石面前稍稍提一提,他自己心中便会明白。到时如何抉择且看他自己。” 送走了田正石与账房先生,顾凌云立马又提手写给韩方德,这几年来顾凌云手上算是养出了不少卖命手下,又加上祁阳的相助,顾凌云自己的势力在不断壮大,但他在宫中不愿为人所知,便将下手都安放在韩方德那,每次要人的时候。只需一封信即可。 至于账本,顾凌云送走账房先生时,便已经奉还,正如田正石所说。账房先生是随得上一任留下来的,算是前辈,且如今这么多官员都在看着,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顾凌云不能把自己的路封那么死,留着账本,所有人都知道顾凌云是来严查他们的,就算最后是误会一场,以后也没有好言相对。 晚间田府派了马车来,顾凌云与子衿上了马车,许恒远单骑一匹马跟在一旁,阿玲与三子则留在客栈。 执拗 顾凌云闻言面不改色,稍稍点头,语气稍强硬道,“确实有些困难,那本王便给你些时日,最迟后日将账目送于子衿处。到时若田大人再交不出账目来,就是看不起本王的意思了。” 田正石没料到顾凌云这么执拗。一听这话。田正石立马慌了神,指尖一紧目光也没了搭笑的意思,忍住差点站起来的冲动,口中唤道。“王爷!孝王!王爷这可是在为难在下啊!” 子衿看不下去了,暗自在背后戳戳顾凌云的后背,示意顾凌云离府。顾凌云侧眸看了眼子衿,见她朝屋外看了一眼,顾凌云随即明白,朝着田正石点头,起身便朝屋外走去。 田正石见顾凌云一句话都没留,就这样冒失离开,气愤不已又不愿失了姿态起身去追,待顾凌云前脚消失在视线,田正石甩手将手中茶盏重重摔在地上。 从田府出来,顾凌云与子衿又在外面转了些。近了傍晚才回客栈。客栈很大,一楼大厅二楼内外栏杆相围,栏杆间摆满了桌椅供人用餐,而此时,秋雪琴正在二楼上吃饭,一眼瞧见顾凌云回来。立马唤了声,“怎么才回来?” 子衿抬眸看去,与秋雪琴对了一眼,子衿转身便要退下,却被顾凌云拽住了手腕,“在外不必多顾忌她。你同我一起也无妨。” 见都见到了,自然是要一起吃饭的,但也不该她一个奴婢上桌,子衿摇了摇头。“没事,我回去自己吃还自在。” “子衿,这几日都没怎么见着你,你也一同上来吧。”秋雪琴弯眸笑着,冲子衿挥了挥手。子衿抬眸看去,顾凌云拉着她直接上了楼。 坐上桌。子衿自顾自吃饭,秋雪琴开口问向顾凌云。“这几日你们都在忙什么?我几次去你们屋中都没寻见。” “我此次来便是代替大舅舅监察云颖县相关事宜,这几日忙过去。若是没有大事也该回去了。你若是无聊,明日我遣人送你回去。”顾凌云为子衿夹了些菜以作安抚。 秋雪琴瞧见,轻笑一声,“那倒不必!子衿平日里跟着你做什么呢?你出门是不是还要同一群大人们在一起?” “来这里的头两日是与他们一起协商事宜,不过现在田大人等都忙着自己的事,不必再同他们一起。”跟着他们,也是被他们领着走,去看田正石已经安排好的戏。满街满巷的演,那还有什么意思? “那我明日同你一起啊?我也可以换一身下人服饰,紧紧跟在你身后就好了嘛。”秋雪琴一直扒着自己的饭,就是不挑菜。 顾凌云注意到了。也装作没有看到,沉声严肃下来,“你的身份哪能如此乱来?我能留你至今已经是冒了风险,若是左相知道,指不定要如何闹腾我,你能替我担着?” “哎,我都说了,我写信跟我爹说了,我去了三舅舅家,我也提前同三舅舅说好了,我爹不可能去三舅舅家寻我的,顶多写封信去问一句,你还不放心什么?” 秋瑾 秋雪琴笑着,却隐隐皱眉。 秋雪琴娘亲去世得早,在世时左相就极少陪同正妻去拜会,去世后还勤了些,如今左相娶了续弦,更是一年才去一次。 闻言。顾凌云不语,秋雪琴继续道。“我前几年都没来过这里,我爹今年也不会想到我会来这,你就不要瞎操心了,还是多想想你自己吧。” “所以。你为何今年就来了?”顾凌云还是那句话,上一次秋雪琴没有明说,顾凌云明白她是在提醒自己,或许会有人来此陷害他一遭,又加上秋雪琴闭门不出的行为,顾凌云更加笃定了他的猜测。 但这都几日过去了,也没瞧见什么动静,秋雪琴更是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顾凌云心下犯急,不愿秋雪琴在此多留。顾凌云隐隐间察觉,暗中隐匿了数年的势力近期有些蠢蠢欲动的势头。 “我……”秋雪琴抬起头一眼撞进顾凌云瞪着自己的眼,随即又被子衿投来的视线吸引过去。像是漩涡一样要将她吞噬。 秋雪琴及时错开视线低下头,抓着筷子扒着碗里的饭,喏喏回了一句,“我大哥前段时间回京了,我爹有意让他来这边,我想着大哥若是来了。对你一定不利,我来起码能护着你些,他不至于让你太难堪。” 秋雪琴的大哥?秋雪琴不是独生子吗?子衿正想着,就听顾凌云解释道,“秋雪琴大伯家的长子,秋瑾。成年后便被秋太傅调去兵营训练,也是因了皇上平调政策回得京,来云颖县的话,不论是做护城军总领。还是禁军分总队都绰绰有余。” 平调政策,是皇上早在前几年就提出的事,京城内外的五品官员携其部下平官调动,无升无降,但官前官后实权多少就另当别论了。 若是来做护城军统领,那便是在左相的手下做事。不过几年便是在顾凌云手下。若是做禁军分总队,那是皇上手握的兵权分散在各城的镇压监察。除了皇上谁都管不着,但城内出了事。皇上第一个找监察官,第二个找的就是禁军分队。 同样,城内出了事,高层官员不能正权以事时,禁军分队手握兵权,便有权暂时命令护城军。城中所有的兵权,禁军分队是除却城主以外最大的效用者。 还是禁军分队可能大些,子衿想着点了点头。秋瑾,这个名字她没有多少印象,就连历年各大宴会上也未曾听闻过,五品以上的官员。又背靠如此大家族势力,没理由默默无闻至此,性格使然?还是想扮猪吃老虎? “你在,他会气你胳膊肘朝外拐,更会将气撒在我这,你帮不上什么忙。”顾凌云与子衿对视一眼,彼此都明白此行会来个麻烦的家伙。 被顾凌云哽了这么一句,秋雪琴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干脆撂了筷子,甩下一句起身就上了楼去,“就子衿什么忙都能帮得上!” 脚步声踩得响亮,空荡荡的客栈回了良久的声。 书信 子衿顿了顿,继续道,“若田大人还是信不过,奴婢这就遣人回去将书信送来,只是恐怕会耽误些脚程,此次事情加急。还是得先办事为主。” “姑娘这是哪里的话,孝王对姑娘向来器重的很。臣自然信得过姑娘,姑娘有事尽管吩咐便是。”田正石说得认真,点头哈腰的模样比当初更甚,许是也听闻了那些押送进宫的官员被残杀牢狱之中的事。 关于子衿。田正石不仅记得,甚至忌惮。子衿初来云颖县那几日,田正石已经震惊孝王竟然会这样偏袒一个侍女。 后来印象改变,还是因为那次在客栈中,田正石一进屋,就瞧见躺了满地的人,而整座客栈中,只有孝王与子衿站着,当时她脸上含着浅浅的笑意,让人不寒而栗。见。 而她脚边竟然躺着左相嫡女秋雪琴,睁着眼睛瞪着子衿,面目森然不敢直视。可子衿依旧只是笑,田正石在门外便听见了那轻灵的笑,笑得人心慌。 在之后的事犹如走马观花般,田正石心惊胆战自己也被揭发,曾多次找孝王谈话,有一次刚要敲门。就听见屋里两人的对话,田正石在门外站了半晌,最后还是没落下敲门的手转身离开。 对话内容不过是子衿与顾凌云的寻常对话,在商量接下来的事该怎么做。但田正石从来没想到这些主意竟然是出自一个小姑娘的嘴里,孝王还皆言听计从。后来有多少事是谁的主意田正石都不知道,但那日的偷听来的话。让他再也没敢小瞧过子衿。 见田正石对她还算客气,是子衿意想不到的,看了看身后站着的两个侍卫,心里想着难不成是因为这俩侍卫?子衿记得田正石对她向来是不怎么尊重的。几乎没正眼瞧过她,他瞧不起女子,打骨子眼儿里就觉得女子不行,所以子衿才会带这些侍卫来壮势。但没想到田正石对她态度还不错? 收回思绪,子衿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皇宫那边近日查得紧。先前孝王因念及旧情并没有将前任那些官员之事全部揭发出来,但其中许多纰漏当时也没来得及一一处理。今日奴婢来此,便是为了此事。孝王封官在即。这些纰漏还是不要留下的好。” 说白了就是那些官员还留下许多贪污痕迹,当时没给他们擦屁股擦干净,这回来就是把这些痕迹都抹去的。 田正石自然听得明白,但闻言却明显一愣,笑容僵硬在脸上没两秒,随即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响亮至极,分毫没有留情。半边脸没多会就红肿了起来。 子衿深吸一口气,心尖骤然一紧,指尖攥紧掩藏在袖中,目光尽量平静慢慢抬向田正石。“看田大人这意思,奴婢是来晚了一步?” 闻言,田正石没有说话,一把年纪眼眶竟然红了起来,抬手又是一巴掌扇在另一边脸上,双膝一软竟然直接从椅子上滑下,跪坐在地。 动手 眨眼之间,人群几乎要将顾凌云的内房挤落得满满当当,顾凌云抽身去了耳房,与人继续贴身打斗。 许恒远迟迟没有来,想必也是遭遇了人手伏击,那子衿那边呢?顾凌云一时心惊。手上的力度不禁重了几倍,连着伤了三人后。也不多纠缠,一脚踹开房门便蹿了出去。 隔壁并未听见丝毫动静,顾凌云同样踹开门,手中已经夺取了敌方的一把长弯刀。在空中横划半圈,弹开逼目而来的一支匕首,滚地而入。 子衿被捆住了双手双脚,屈身侧卧在床上,两只眼睛因为顾凌云的到来而放松了眼角。床侧的一人见匕首被隔开,顾凌云只身闯了进来,心知不敌屈身要闪,却被顾凌云兜头扔来的一人,砸倒在地。 顾凌云将身后偷袭的人扔了过去,脚步轻点转眼间便到了子衿眼前,弯刀一一挑过,子衿解放了四肢从袖中拔出匕首。跪在床上立在顾凌云身后,目光紧紧锁着眼前越来越多的人。 “你快去秋雪琴那边,这边我能对付。”子衿低声说道,将手中的匕首攥得更紧,看着眼前乌压压的人缓步,小心翼翼地迈过耳房门槛走进内房。 顾凌云目光登时暗淡。弯刀横甩脚步霎时间掠过数米,眨眼间方迈进内房的一批人瞬时倒地抱腿狰狞,顾凌云转步未做停留,收回刀破窗而出。 眼瞧着仅剩子衿一人,耳房里的大部分黑衣人都跟着顾凌云从窗口掠出,仅剩下的三名也没了亦步亦趋。眨眼间便已经逼到子衿眼前。 子衿随即转过身蜷起身子,将匕首偷偷藏进袖中,故作惧色双手抱头浑身颤抖,那些人果然如子衿所料并未杀她。只是再次将她束缚起来,拎着她出了门去。 这一方不知是哪里来的人,秋雪琴那里还是去看一眼为好,顾凌云走得干脆利落,从窗外翻出去后,直接落进二楼走廊上。秋雪琴的屋子也在三楼,顾凌云沿着楼梯而上时已经吸引了楼下数人的注意。而二楼一房中,一人破门而出手提长剑。正是许恒远。 顾凌云方进秋雪琴屋内,一声尖叫随即响起,所有人都停了步伐,顾凌云立在门口目光看向屏风后走出来一人。 那人手持短匕横在秋雪琴脖子上,压着秋雪琴朝外走,“住手!我劝孝王还是不要做无谓之争了,如今客栈内外都已经被兄弟们包围,饶是田正石带着护城军来也无济于事。” 顾凌云波澜不惊。置若罔闻,听他话罢,顾凌云只偏移视线看向秋雪琴,“秋雪琴。你不要乱动……” 话还没说完,只听身后一丝风袭,顾凌云敏捷转身闪过,弯刀在手中绕过一圈,准确无误地将一枚银针弹入墙壁。 “孝王别来无恙。”一男子长发高束,发梢在风中凌乱,面色隐着凝重,故作镇定道。 楼下同样围满了人,一男子端坐正中,仰着头朝楼上瞧来。顾凌云退出门外朝楼下看去,正是秋瑾,“秋瑾。” 切磋 子衿见确实没见过,但他面上并无裹纱,秋瑾那一双丹凤眼与秋雪琴如出一辙,子衿被抓下楼来瞧见他的第一眼便认出是秋瑾。 但顾凌云却是见过的,自从满了十二后,顾凌云出入外宴时都带着许恒远。认识秋瑾便也是在宴会上,秋瑾为人低调。在宴会上极少讲话,顾凌云对他的印象很浅。 秋雪琴这时也被抓出屋来,就站在顾凌云不远处,嘴上已经被堵上了布巾。呜咽之声闷在嗓子里,眼睛瞪着秋瑾,挣扎不得。 “孝王好记性,不过就算记得也无用,在下此次进城借的是化名化容,秋瑾本人此时还在京城秋府上小住。”就算皇上来查,有左相证明秋瑾尚在京城,云颖县又无根据依存,顾凌云说了也没有证据。 对秋瑾的话,顾凌云不多理会,只是侧眸看了眼挣扎的秋雪琴,沉声问向秋瑾。“都说关外练兵最磨人,如今瞧见秋分队对自己的妹妹都如此狠心,看来此言不假。” 秋瑾紧了紧手腕,眼风偏扫,随即压着秋雪琴的黑衣人,反手握住剑柄重重击在秋雪琴背上。抬手便将她翻身掀下。 顾凌云眼疾手快翻栏而下,一把捞住秋雪琴将其护在怀里,却已经重心不稳,重重摔在地上,顾凌云垫在下面默然无声。 从被推下楼时的惶恐惊惧,到被护在怀里的安稳贴心。秋雪琴登时红了眼眶,双手攀上顾凌云的肩抬头瞪着近前的秋瑾,嘶声怒吼,“秋瑾。你到底要做什么!” 而顾凌云只是皱了皱眉,推开秋雪琴站起身来,方才慌张下楼,弯刀被他扔在了楼上,此时他手无寸铁,却毫不慌张。眼波淡然无谓好像只是在瞧着一件无趣的饰品。 “家妹不懂事理应受罚,这素来是秋府的规矩。孝王不知,家妹心底却是清楚的。”秋瑾的脸完全冷了下来。沉重地目光都像含了铁。 顾凌云武功如何秋瑾并不知晓,但瞧见方才转瞬之间顾凌云的反应,秋瑾握紧了手中的剑,想起去年在宫中,顾凌天的侍卫因寻找一件东西,与顾默成的侍卫打了起来,顾凌天的侍卫蛮横无礼赢了后更肆意妄为,顾默成便出手惩戒了一番。 那会儿宫中宴会。顾凌天的侍卫满身是伤,顾凌天便将小小此事上报给了皇上,皇上只笑顾默成竟被逼出手,顾凌天却提议要与顾默成一较高下。许多大臣们起哄要看,最后便比了,自然是顾凌天胜。比了一场还不觉过瘾,顾凌天还要挑战在场所有人。 又与几位皇子武将打了几场后,不知是谁提了顾凌云的名,但顾凌天上场后没多久便失了招,旁人说道顾凌云受了伤,但秋瑾那会并不看好他,在他观念里,武功是日积月累来的,就算再有天赋,也无法追赶上顾凌云比顾凌天小了四年的差距,因此也就没多想此事,他长居在关外,宫里花花绕绕他知道的并不多。 水囊 但现在仔细想想,那时候应是有许多人都想着让顾凌云与顾凌天来一场,莫非顾凌云真有这个本事?若是顾凌云比顾顾凌天还要再胜一筹,那今夜这场伏击,只怕自己是凶多吉少了。 念此,秋瑾不再多想。提剑不管他三七二十一,直接冲了上来。顾凌云见此,一把推开秋雪琴侧身闪向另一侧,引了秋瑾远离正中的子衿后,才抬脚轻挑一侧黑衣人的刀鞘。起身握住破出的刀,在掌心绕了一个圈,反手直劈秋瑾。 一刀一剑,逼得两人寸步难行,顾凌云先收回刀转而横砍秋瑾的腰,秋瑾反应迅速拦下,随后两人皆就势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转瞬又撞在一起。 子衿看了两眼便收回视线,周围一群人站着,就算秋雪琴过来帮忙,子衿也无法逃脱,还是只能寄希望于自己。指尖又往袖中挤了挤。绳索在手腕处勒得紧,子衿挣了许久才总算将腕中刀鞘褪下,双腿夹住刀柄,外面有衣袖遮盖旁人并看不见。 松了手,子衿从怀中掏出一包水囊来,高高举起重重砸向地面。水囊炸裂,青水在地面殷成一片,待众人反应过来要抓子衿时,就已经四肢无力瘫倒在地。 子衿嘴里咽下一颗药丸,见秋雪琴倒在地上瞪着眼睛瞧自己时,子衿并没有理会。迈步走向顾凌云,喂下一颗。秋瑾此时以剑撑着地面,仰着头眸中皆是不可置信,屏着气息连话都不敢说。 “别憋着了。”子衿轻笑一声。弹指在他脑门上,秋瑾应声倒下,眼睛还在盯着子衿,子衿弯腰冲他笑着,“这水囊味道是无毒的,真正有毒的是它的气体。但凡你有一点点肌肤露在外面,便能被这气体沾上。一旦沾上,便是中毒。一旦中毒,便是三日不起,这下放心了吧?你们是铁定完蛋了。” 青雉的笑声在屋内回响片刻,被外面的脚步声打断,田正石进屋瞧见这满当当的“死人”,着实吓了一跳,惊呼道,“王爷!这怎么回事!屋外那些人都是谁派来的?” “都解决了?”顾凌云将刀丢在一边。 田正石跨着步。生怕自己染了什么脏东西,走到正中,“都解决完了,原来您写信让臣带所有兵来。是因有人要害您啊!” 今晚晚饭刚过,田正石便收到孝王传来的信,说是要见护城军所有队伍,田正石这几日本就因为顾凌云要查账目的事,混得头重脚轻,眼下见这信,还以为他又要来清点兵目,本是带着不爽便来迟了些,没想到竟然发生了如此大事,幸亏他赶上了这最后一步,不然别说账目的事保不保官,他项上人头都难保了。 正庆幸着,田正石却见顾凌云摇了摇头,从侍女手中接过一杯水递给自己,“让你们来,是因本王要清点兵目。” 一口水呛在嗓子里,田正石喝过水后便点头哈腰地退出门去,屋外密压压士兵在等候。 药丸 子衿又倒出一粒药丸放进杯中,抱起秋雪琴喂下,转头看向顾凌云,“是我们高估秋瑾了。” 水囊害人快,散得也快,田正石来时。空中已经气体消散得差不多,尽管如此。子衿还是给他递了杯加药的水。说起这水囊,还要从那李大夫说起。 那次韩承光的葬礼,子衿解毒那晚上吐下泻认识了李大夫,后来与阳副手面前问起祁阳的毒时。阳副手推说是李大夫解了毒。 后来有次子衿跟着顾凌云去了韩府,碰巧李大夫也上了府来做离别,他说他有志想要再云游几年,并拜托韩承序照顾他的家人。子衿便问了解药一事,李大夫却说根本没有此事,子衿便明白了原委,知道是阳副手说了谎后, 李大夫与祁阳又确实相识,深知祁阳对子衿的重视,便多教了几个法子给子衿保身用,这水囊便是其中之一。李大夫先前出去闯荡过,身上这些小法子多得是。且都十分管用,也都是他自己制作,解药除了下毒者并无人知。 “或许他这也是授了左相的意才如此,不知随之应变的家伙,死不足惜。”顾凌云瞥了一眼地上的秋瑾,许恒远已经带着人开始收拾场面。 他与子衿原本的两手打算是。白日里,屏退所有手下,仅仅只带着许恒远审查民情,秋瑾若是明着来,那他就明着办,光天化日的办。他就算想闹,也只能借着百姓作威作福起哄闹事,那顾凌云便提前安排好护城军在暗中,所以今晚才会有集合士兵的事情。 夜里。客栈中已经布置好了许多小东西,全是子衿做的,秋瑾若想暗着来,最差的结果无非是子衿将客栈点燃,这里本就是闹市区,人多眼杂。就算他隐匿身份,也不能张狂到当众杀人。秋瑾不得不带人离开。 但没想到秋瑾确实聪明地暗着来了,确实采用嘴笨的方法直接袭击。到底是太过低估顾凌云还是太过愚蠢,子衿但笑不语。 “我大哥他……”秋雪琴一醒来便问,顾凌云将她扶起,“我不会将此事禀报父皇,你不如就趁此与他回京城去,免得他在你父亲面前交不了差,又拿你作挡箭牌。” “这事一定不能让我爹知道!”秋雪琴大惊,摇着头退了几步。却又不愿就这样离开,拽着顾凌云的衣袖晃着,“王爷,我爹若是知道了。他一定又会罚我抄书作画,或是弹琴作舞,不累到昏迷都不能停止。” 双眸含着泪,波光粼粼衬着皙白肌肤,饶是子衿在旁瞧着,心中都会赞叹一句,美女如斯足矣。 “嗯,明日一早我便派人护送你与秋瑾回京,到了京城你们再分头行动也可。”顾凌云抽回袖子走向子衿,捧起她的手腕掀开袖子,抬眸重重出了口气,“流血了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 子衿低眸怔了怔,这才想起方才割手腕绳索的时候,不慎刀口划破了皮肤。 送走 下意识缩了缩手,却被顾凌云握红了手腕,子衿侧眸看见秋雪琴黑了一圈的脸色,含笑回道,“秋小姐想必是累坏了,主子快出门看看吧。门外一群人候着呢,奴婢这就回屋让许恒远帮忙处理一下伤口。” 子衿的声音故意放得很大。话尾时还特意看了许恒远一眼,许恒远会意,立马上前扶着子衿的手臂,简单行礼后转身离开。顾凌云不得不放手,看了眼子衿的背影,迈步出门。 翌日清早,秋雪琴与秋瑾一架马车离开,子衿给了秋雪琴一粒解药,让她进京后再给秋瑾服用,秋雪琴被顾凌云一路送至城门,心中虽有埋怨但也不敢再多胡闹,兴趣缺缺离开。 顾凌云回到客栈时,正瞧见子衿一楼吃饭,便坐了下来,“昨夜点兵时。我已经给田正石下了最后通牒,他今日应该会把账本带来。” 说着,顾凌云回头看了眼许恒远,示意楼上,许恒远随后上了楼去将走廊大门关上。午时的吵闹声顿时隔绝在外。 客栈的大门平日里都是关着的,二楼三面围着的栏杆互通内外。外面的喧嚣也能听得清楚,同时阳光满溢进客栈内,也算舒适。偶尔想要清净时,或者到了夜里,子衿才会将二楼的走廊门关上。 “田正石虽说是城主,但拿主意的未必是他。他身后那群官员,狼心欲大,吞的一定比田正石多。”子衿放下了筷子,靠在椅子上抱臂。屋外的阳光透过窗纸,增了三分柔意铺在面上,毛绒绒的十分惬意,子衿不禁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这段时间与田正石那群人的接触,子衿看得十分清楚。田正石心不大胆子更小,什么事都是靠身后那群人撺掇。子衿曾写过信拜托祁阳查了些事。说田正石这官位也是靠巴结韩承序且花了大价钱买来的,私底下帮着不少人浑了脏水。自己却没敢捞多少。要不是韩承序在,田正石不知道被他身后的官员啃食殆尽多少回了。 “你的意思是,让我先拿他身后的人开刀?若只惩戒小人物,斩不断污水源头,田正石恐怕不会收手。”顾凌云说完,拿过子衿的筷子,吃了两口。 子衿点头,正要说话。门外敲门声传来,楼上阿玲忙下了楼来收拾桌上残饭,子衿起身走去门口,开了门。 “田大人?那这位是?”子衿侧身让行。 田正石身后跟着一个白胡子中年人。年纪四五十岁,眸中却没有历经沧桑的精明,更多的是呆滞与任凭摆布的懈怠。 “王爷,臣将账房先生带来了。”田正石没有理会子衿的话,径直入屋朝顾凌云摆了礼,子衿关门站在顾凌云身后。 账房先生依着规矩,初次见面对孝王行了大礼,随后双手将怀中的账本捧交,子衿抬步接过转手递给顾凌云,顾凌云简单翻看了两眼便又给了子衿,“子衿,你且上楼,我有话要问先生。” 查账 子衿点头抱着账本上了楼,去了顾凌云的房间。这次出行,顾凌云带的人并不多,像这种查账的活也只能交给子衿来看,但她毕竟只是侍女身份,在城主面前查账略有不妥。因此顾凌云将她遣上楼来。 假账不论古代现代,主要那一点都是八九不离十的。将贪污的大财分细作小钱藏进各个项目中去,分得越细越难查出。例如赈灾修堤的钱部分被吞下,为了保证账目与财库所出的钱财对上,便只能将其他费用数值写大些。且一定要分散。这种账目,只要时间多作得细,很难被查出,除非上面的人真有耐心一样一样项目去追究。 若只是贪了小钱抽了油水,子衿也不会死磕到底,但他们没了百姓的钱,分毫愧疚之心没有,还一味只知欺压,甚至还将贫苦百姓撵出城外,城内旧宅破寺不修,百姓无钱生存不救,那这样的官员。留有又有何用? 账房先生短短几日便要将这一年的账目重整做假,子衿不信他能做得有多细。但查出有假这只是其中之一,重要工作是得把田正石等人洗钱的地方揪出来, 约小半时辰,子衿将目前查出的疑处记在纸上,顾凌云进了屋来。“如何?田正石那边,我依你的言,对他没有过多问话,只是从账房先生那里逼问了其他官员的做法。田正石许是觉得我有意包庇他,相请今夜去他府上用餐。” 子衿抬起头来,转了转脖子。这几年来子衿替顾凌云看过不少账目,西三所的用度等等都是子衿亲自查看,但还从没有在如此紧迫的时间内查账,子衿已经许久没有想起前世了。但方才脑海中恍惚着的,确实是过去的自己。 “如此甚好,先将田正石那个小团体打乱,只要有人邀餐便去,再稍微给些好处,不用威胁他们也能自己招了。”说着。子衿将自己笔下的那几张纸推到顾凌云面前,“这几处派人去好好查一查。确实后再在田正石面前稍稍提一提,他自己心中便会明白。到时如何抉择且看他自己。” 送走了田正石与账房先生,顾凌云立马又提手写给韩方德,这几年来顾凌云手上算是养出了不少卖命手下,又加上祁阳的相助,顾凌云自己的势力在不断壮大,但他在宫中不愿为人所知,便将下手都安放在韩方德那,每次要人的时候。只需一封信即可。 至于账本,顾凌云送走账房先生时,便已经奉还,正如田正石所说。账房先生是随得上一任留下来的,算是前辈,且如今这么多官员都在看着,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顾凌云不能把自己的路封那么死,留着账本,所有人都知道顾凌云是来严查他们的,就算最后是误会一场,以后也没有好言相对。 晚间田府派了马车来,顾凌云与子衿上了马车,许恒远单骑一匹马跟在一旁,阿玲与三子则留在客栈。 应邀 夜风习习,暮春将尽,风中暖意绵绵,宝石蓝般的天空垂下夜幕,天际黑得一望无边,若是细瞧。好像要将人都吸进去一样。 田府的晚餐如同子衿所料,饭席上田正石说尽了自己曾与韩承序的事。道了自己与韩府的点点滴滴,自己又是如何尊韩府为首,罢后,待顾凌云稍稍问到官府里的事。田正石便诉衷肠一般,就差没哭着抱大腿了。 田正石家里也算是官宦小家族,同韩承序打交道也无可厚非,据田正石所说,他曾救过韩承光一次,才因此得了韩承序慧眼,往后的发展都与韩承序免不了关系。 但这点恩情这官位已经还的差不多了,田正石也怕自己位置不保,更不敢为所欲为,但奈何自己虽有官位,权力却逐渐被人夺去,自己又不敢硬着头皮说些什么。一次两次作罢,如今现在就算自己说话,也未必有用。 顾凌云听着认着点头应和,其中田正石多次邀酒尽杯,顾凌云都一一接过喝下,最终田正石大醉一场涕泗横流。顾凌云与子衿也退了场,反正这场宴会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那些官员知道了田正石曾私下邀请孝王来家中,尽管田正石并没有说什么,他们也不会再没有任何动作。 回到客栈,顾凌云方进门。就见阿玲递上来一封信,“主子,申时韩学士大人送来这封信,是加急件。” “这么快就到了?”顾凌云诧异。应是关于之前顾凌云问去的账目之事,加急?那想必大舅舅是知道了?接过信随即撕开封条打开,信的内容并不长,一同韩承序说话时的口气。 看完后,顾凌云递给子衿,一手扶着子衿的手臂上了楼。子衿低头看着,眉头紧蹙。进了屋后便将信笺一并烧进灯烛里。 韩承序态度明确又坚决,他不希望顾凌云插手此事。尤其是在现在这个关键头。关于其中的繁事韩承序只是简单提及,但子衿大概了解猜到,强龙难压地头蛇,纵使顾凌云现在在宫中地位非同以往,但查办贪污,不仅要对付地方官员,还要对付韩承序与左相。 为什么他们俩掌管云颖县五年来,贪官污秽一个没查出?顾凌云若真将此事揭开。这耳光能打倒一片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凡中间出了差错,顾凌云这加冠的事。就得再往后推一推。晚一年加冠,就晚一年为官,晚一年掌权。 而根据韩承序的意思,这件事他虽然知道,但他到底只是个辅佐,左相面前他说不上话,云颖县这边他说上话也无权查办,索性事情还不算大,只是贪污并没有危害百姓,便一再搁置。子衿也明白,田正石表面功夫做得好,若此次顾凌云与子衿不是提前来,瞧见城门那一幕,想必也不会想到这方面来。 “子衿,我该怎么办?”顾凌云面色有些黑,方才起得一头劲,势要掀起大浪的精气神。 抉择 而此时一盆冷水泼来,浇得他无精打采。 扑鼻的酒气在闭塞的空间里,充斥着子衿的鼻腔,挥了挥空气,子衿打开窗户转过身,“这么多年。是你大舅舅一直帮衬着你,但这最后一步。却又逼着你踩着你大舅舅的头上去,你可是不忍?”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这样……”低垂着头,白嫩的小脸上不见丝毫血色。顾凌云像是全身的血红素都移去了嘴唇一样。 难得见顾凌云再像以前这样,喏喏的声音还有着青雉的嗓音,顾凌云的个子在同龄孩子中算是偏小,尽管已经十六,个头只比子衿高了一点点,但这会儿子衿再抬手去摸他的头,就已经不合适了。 暖意的风吹得脸燥热,这时阿玲敲了门进来,将浴桶搬进屋来,三子拎着两大桶水倒进浴桶里,来来回回了三趟,才将浴桶的水填至七分。门再次被关上,子衿将窗户也一并关上,走进屏风后面坐在顾凌云的床上。 依着子衿的意思,她自然是希望顾凌云继续严查,这种事不能姑息,百姓一日日受苦。她不能视而不见,但这事得顾凌云自己拿主意,他敢不敢冒这个风险。 “子衿,我不能收手。”顾凌云从桶里抬起头,望着屏风,凝着子衿落在屏风上的垂影。“大舅舅那边我会给他个交代,这边我会继续查下去。” 不成功便成仁,一旦成功,名利双收。就算不成功,他也可说不愿百姓受苦,父皇责怪也好不加冠也罢,他都认了。但在顾凌云心底,他不觉得自己会失败,毕竟有子衿在自己身边。 子衿笑了笑。仰面倒在床上双臂大开,顾凌云的野心。可是从来就没有收敛过,这几年来更是放肆。如今还好,若是顾凌云年纪再大些,皇上可就要怀疑他其心不轨咯。 “子衿,你有什么打算吗?”顾凌云抓着布巾,给自己擦身子。 “主子去吃过花酒吗?”子衿起了兴致,从床上一跃而起,见势就要冲出屏风,又在屏风后及时刹住了闸。双手抓着屏风转过身,背靠屏风笑意涟漪,“去过京城的怡春楼吗?” 顾凌云眼神躲闪,身子又往水里缩了缩。“子衿,你竟然知道这名字!” “这么说,你也知道喽?真去过?和许恒远还是三子?”子衿诧异十足,险些忍不住又要冲出来。 “我没有!”顾凌云大声惊呼,水灌进了嘴里呛了好几口,子衿在屏风里笑得弯了腰,“没有就没有嘛,大惊小怪做什么。” “子衿问这个做什么?”顾凌云呛得小脸通红,用布巾擦了好几把脸。 子衿伸了个懒腰,“明日我借件三子的服饰,咱们去吃回花酒去!” “什么!”顾凌云从水中站起,又坐回去,背对着屏风掩了一脸羞红,惊了一地的水花,子衿伸出头来瞧了一眼,见顾凌云背过身去,她便走了出来,从柜子里拿出短布,半蹲在地擦着地板。 别扭 “大庭广众耍流氓,不怕被人看见?”子衿笑道。 “你知道我怕什么。”顾凌云闷头说着,引得子衿又是一笑。“嗯。我就在你身边呢,跑不了。” 屋内的言语清晰地传了出来。顾凌天一字不落地收进耳朵里,眸光霎时暗淡无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浑身蹿的他十分不爽,如果有一把剪刀,他会毫不犹豫地把这一幕剪开撕碎。 回宫的路上,顾凌云与子衿互相说了各自在秋府发生的事。顾凌天一直守在子衿面前。最后他听见有人要来时,刚要准备把子衿也带走,就被子衿咬了一口。 当然。子衿与顾凌天许多谈话内容,她并没有说,尤其是顾凌天说顾凌云的那些事。子衿也没打算逼问。 就像顾凌天最后说的,路越走越远。梯子越爬越高,谁也没法保证自己的鞋底不黑手不脏。能到这一步的人,谁多干净?在这种环境生存的人。怎能无辜被动? 但尽管子衿心里如此安慰着自己。却也忍不住好奇。当顾凌天将这些事告诉自己时,内心的震撼是无法描述的,虽然想想安慰自己一套又一套,可每当夜深人静或者单独面对顾凌云时。子衿总会忍不住想着,在她不在的时候。顾凌云是什么样? 是像顾凌天那样邪肆,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来兴趣一样?还是像顾默成那样严谨端正不苟言笑?又还是会像顾凌风那样自我时固执,谈笑时又略显迎合客套? 子衿总是会忍不住想,如果她了解了全部的顾凌云后,会不会像顾凌天那样预想的大发雷霆,又或者淡然处之装作和平时一样?不论哪种,子衿都相信自己一定开心不起来。 她可以劝说自己理解顾凌云所有的变化,也能明白他不能说出的苦衷,但她不能接受自己错过的这一切,不能忍受自己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对顾凌云的过去照单全收。 这种感觉就好像你一直穿的外套,突然有一天别人告诉你还可以翻过来穿。你第一时间不会去想翻过来好不好看,而是会想为什么我这么长时间竟然没发现? 失落?还是恍然?子衿说不好这种感觉,若再早个七八年,子衿一定会怒不可遏,会觉得顾凌云随波逐流思想被腐化,甚至会气得一怒之下离开也说不准,她没有也就没个定心。可现在,在见过了这个世界的众多丑陋与无奈后,在陪伴了他度过一个又一个的夏天后,再让她看清楚,已经晚了。 “就算你知道了,又能如何?”当祁阳坐在子衿对面,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子衿还是蒙的。 晃了晃脑袋,子衿眨巴着眼,即使夏天,手里却还捧着一杯滚烫的热茶,热气徐徐喷薄在脸上,以肉眼看不见的形态,蒸得她更蒙了。 “我就是想知道,想多了解了解。我怕在他面前失控,所以就先来问问你,你要是不知道就算了。”子衿略带无奈地说着。 失态 瞧着窗外的天色也晚了,也该走了,子衿刚撑起手臂要起床来,便瞧见屏风旁一人影站立。 只披了一件素白单衣在身上,长长得到脚踝,衣带倒是绑得紧。但,连亵裤都没有穿! 子衿瞪着眼睛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脑子都快充血了,忙紧闭眼睛,气还没吐完,就被一人再次压回了床上。灼热的呼吸带着酒气窜入鼻腔,子衿咽了咽口水,难得感受到顾凌云这般蕴热的体温,怔了怔。 “顾凌云,你压着我了。”子衿尽量平静道,手上的手腕被他按在掌下,脑中清明被疼痛揪得紧,眸中也没有暧昧得涟漪,只是疼得皱了皱眉头。 顾凌云见此,抿了抿嘴角,以为子衿是不开心了,犹豫间指尖方松了松。又随即攥得更紧,“子衿,是你先惹的我,现在又不管我。” “我……”见顾凌云兴致有些猛,子衿连忙偏了头,心里紧着自己下次不能再放任他喝酒。嘴上却道,“顾凌云,你该冷静冷静,你冷静下来再同我说话。” 脸色彻底板了下来,子衿眸中带着怒意,抬手想要推开顾凌云却不得。眼神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后还是只能认命地偏头。 顾凌云心底一紧,方才的胆大妄为这会全都消失不见,散气般得全身瘫软在子衿身上。将子衿完全搂在怀里,嘴上却硬道,“冷静便冷静,子衿,你又不想管我了。” 双双都没有再说话,直到第二天早上。子衿醒来后推开顾凌云离开屋子,顾凌云在她走后便睁开了眼睛。眼眶里红丝尚存,昨晚上他并没有睡好。子衿不愿再像以前一样,开口解释她内心的想法,他又不敢硬逼着来。 若是在护国寺的时候,顾凌云扪心自问,自己对子衿还是偏利用居多,但自从子衿答应他随他回宫,他便完全变了心思,真正起了想好好保护她的念头。到后来子衿下定决心要帮他反击后,顾凌云已然只想让她好好地在宫中,偶尔自己真的拿捏不准时,才会去问她。 到如今。自己完全有能力保护她了,他才想起,这么多年,自己好像还没有回报过她什么,更没有怎么对她好过,他受了苦,还知道在她面前撒娇,让她死心塌地地帮他,但她受了苦,却只是咬牙忍着,从来没想过要在他面前占有过什么好处,换来什么哪怕只是怜惜都没有。 但她不愿说,他却偏想让她说,他想让她也能依赖一回他,而不是觉得他足够强大了,便起了离开的念头,他会害怕,更会不安。愤怒都源于恐惧,子衿曾说过这句话,如今看来,这话说得真对。 她的手腕好像又溢出血来了。顾凌云想着,起身出门,三子很快过了来将屋内的浴桶等物收拾好,顾凌云问,“子衿呢?” “她方才问奴才要了身新衣服,这会应该在屋内洗澡。”三子瞧了眼主子的脸色,心中明白主子心情不佳,便没再多嘴问。 冷战 青春期火气都这么旺盛的吗?一句话不合就如此大动肝火?怎么在她面前反而越来越不知收敛了?他这把年纪了还想闹出什么事来不成?子衿自己都收心了,可没空陪他闹。 在心里腹黑了许久,子衿换上三子的衣服对着面前的全身铜镜,仔细打量了许久,身材不像前世的自己那样修长,但脸蛋却已经与前世的自己如出一辙。不仅仅只是神态,就连眉眼鼻梁甚至嘴唇都一模一样。丹凤眼冷漠时独有的锐利,笑起来时却温柔似水汪洋。 子衿,十八岁的子衿,以前十八岁的子衿在做什么?高三的苦读与大学的放纵。暑假里被老爸安排了一堆要考的证,不停地学,好不容易去了学校,偷得清闲,却被勒令一个月回去一次,帮着他打理公司事宜,有时候忙了,甚至还有向学校请假留在公司。 感情方面?那个时候自己懂得什么是感情了吗?她对感情一直看得很淡,在学校的时候天天忙,毕业后也是天天忙,除了生理需求精神弥补外,她还真没细谈过什么感情。都是富贵子弟私下往来,谁都不管谁的底细,在一起开心就好,不联系就是算了,彼此都心知肚明。 这头一回谈感情,被自己越谈越没?子衿想想都好笑。 “收拾好了?”子衿出门。正瞧见三子与顾凌云在门口说着话,问了一句,顾凌云没有回答,三子点头应道,“奴才打听了不少地方,这大白天的春风楼人也不多。我们先去南巷附近几个地方。” “行,你带路。”子衿点头,看过一眼顾凌云还是没有说话,她也不再说话。小孩子家家的闹脾气,过会就好了。 一整天,子衿都没有再同顾凌云说过一句话,其中吃饭也好议事也罢,都是三子与顾凌云在说,子衿提笔时而记下些。偶尔他俩拿不准的事,顾凌云都没开口问一句子衿的意见。只说日后再论。 其间韩方德派来的人来了,顾凌云都将他们打发出去做了事。根据子衿先前提出的地方挨个去查,其中纹银过往施用等等,事无巨细。 到了黄昏,顾凌云等人进了春风楼,主楼三层小楼,三面庭院围了一圈,两侧有两层小楼连着,规模不大不小。在不算闭塞的地方营着毁人的买卖。 子衿去头一回见这种场景,难免失神了许久,她在现代见过卖身求荣的女子,也见过各种表态想法的手段。但眼瞧着一整座楼都是花红柳绿的水腰女子,子衿还真有些受不了,冲击力让她甚至觉得恶心。 老板许是瞧见了子衿的脸色,忙着将他们三位带上了楼,三子先给了块官银摆在桌上,老板却愣在原地,许是没见过人如此直白,愣了会才犹豫道,“这银子我们可不敢收啊!” 装什么装!子衿挑眉看向老板,随即站起身来,“不收?那我们换一家,我就不信,这地方连花酒都喝不得了!” 官爷 “哎!哪能啊!”老板忙一手抓住子衿的手腕,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来,老板本来的意思是让他们换枚私银来,但没想到他们这般急脾气,立马赔着笑脸拍了拍子衿的肩膀,“官爷来都来了。哪敢不收啊!” 子衿冷哼一声,算是默认这边确实是官员。这官银也非偷来渡来的官银。 老板见此,立马把银子揣进兜里,又来来回回在三人身上打量许久,最终目光竟然落在三子身上。讪笑着问,“还是官爷出手阔绰,官爷从哪儿来啊?还是头一回见呢。” 在他们三个当中,子衿十八,顾凌云十六,也就三子年龄大些十九,个头也出挑一个头来,老板认错也难免。 三子倒也呢怯场,瞧了眼顾凌云的眼色,随即摆起架子来,“我们确实是头一回来,但至于是不是最后一回。就看这儿怎么伺候了,您说是不是?” 说着,三子敲了敲桌面咳了一声,老板立马心领神会,又弯了些腰点头哈腰道,“官爷说得是。我这里就是漂亮丫鬟多得是,什么模样的都有,若是爷高兴,我这就把她们都叫来,任爷选!” 什么高兴不高兴,还不是看钱说话。三子哂笑一声,又从怀里掏出一枚官银来,缓缓推到老板面前,指尖却没离开。抬眸摇头一笑,“爷是想高兴,但瞧不见人来,可没意思啊!” 自从第一次瞧见三子起,知道了三子与阿玲的事,子衿就知道三子这小子不是一般的早熟!瞧瞧他这游刃有余的样。就差没扑俩粉面去勾搭人去了! 老板听言当即收了钱退了出去,子衿按住想要鼓掌的手。冷不防瞧见顾凌云刻板的冷冰冰模样,瞬间什么情绪都没有了。 他在生气?他有什么好气的?在气她?气她什么?小孩子的心思真是越大越复杂。 屋子里场面顿时凝结。无一人说话,屋外的欢声笑语倒是听了个清楚。没多久,老板就敲了门进来,身后领着七个姑娘,子衿甚至还瞧见两个眼熟的! 子衿立马低声同三子说了,三子发话毫不客气地将那两人撵走,留下了剩下的五个姑娘,老板也没多留领着姑娘出了门去。饭菜也上得极快,没多会就满了桌。 两个姑娘坐在三子两侧,两个坐在子衿身侧,只有顾凌云旁边只坐了一个。一看他就年纪小又冷漠无情的模样,还有一个姑娘愿意去就不错了。 子衿束了裹胸,三子的衣服又宽大,她穿着倒看不出来什么,但摸起来可就不一样了!子衿躲着身子不愿被身边那俩姑娘摸着,都是女子无妨,但要是被摸出来,万一老板给她塞两个男的怎么办! 最后还是三子苦着一张脸望向顾凌云,“公子啊,我这要是被阿玲瞧见了,皮可就保不了了啊!” “你们五个,都站起来。”顾凌云阴沉着脸,气场瞬间压在整间屋子,那几位姑娘听见了立马停了手上的动作。 春风 几位姑娘左右瞧了几眼,最终还是站了起来。 顾凌云紧紧盯着子衿身边的那俩姑娘,“靠在门口站成一排。谁都不准动!胆敢靠近一步。我今晚就命人砸了你们这店!” 三子见此,忙起身故作安抚道。“哎呀,尚书大人可息怒啊!是这群丫头不懂事怠慢了您嘞,您可千万别与她们计较啊!” 出来办这种事自然不能暴露身份,若是让田正石他们知道,定能想到他们是来查收官银来往的,但还得找个威名能吓得住这些姑娘们的。三子只能随口扯出来这么个官名。 几位姑娘目瞪口呆愣在原地,听明白了话后立马乖乖站去门口排成排,面面相觑愣着。 妈妈可不是这么吩咐的啊?不是说伺候好最高的那位吗?不是说那位才是官爷吗?怎么这还来了个尚书大人? 子衿皱了皱眉。这件事决不能闹大让老板起了疑,万一让田正石知道了将他联系的人都收好口,这边还怎么查? 念此。子衿沉了口气,随即像是没忍住般噗嗤笑出了声。“三子竟然成了尚书大人?尚书大人还能来这犄角旮旯的地方吗?主子,那我明儿个是不是就成丞相了啊?” 用尚书的名压人,还是太大了。姑娘们难免不起疑。若是去问了老板。老板再稍稍一查便能知晓顾凌云是何身份,如今这城中许多人已经见过顾凌云的面,若不是老板这店开的不名分不易声张,没准也该在出门凑热闹的时候见过顾凌云。 三子听此。立马会了意,明白是自己调起高了。便随着子衿的意,故作训斥道,“谁准你说话的!老子就看不得三子生气,你管得着吗!” “是是是,属下管不着!”子衿说着,瞪了三子一眼,沉口气脸上挂满笑意,转向站在门口的那几位姑娘,“来来来,那俩姑娘呢?我自己乐呵我自己的,不管他们!” “你乐呵去吧,这都给你!”说着,三子把怀里一包银子掏了出来扔在桌上,咣当一声是个人都能听出来其中分量。 子衿将银子揣进怀里,提起筷子,抬头瞪着已经坐到顾凌云身侧的三子,气得直咬牙。三子真是什么话都说的出口! 他那话一摆出来,谁听不出来他是对“三子”有意?那几个姑娘自然就不去伺候他与“三子”了,但屋子里总得有人演暧昧的戏份。 不然三个大男人来春风楼,难不成吃干饭的吗!这戏份自然就落到子衿身上来了。 话是圆回来了,姑娘们也明白刚才他们不过是在吓唬她们,一个两个都来找了子衿,本来子衿只叫了两个姑娘,但话一出,五个姑娘都一窝蜂过了来,子衿只能汗颜。 三子为了坚守自己的清白,将这锅推到她身上她能理解,顾凌云现在还在气头上不愿虚与委蛇她也能理解,但她一个女子去调戏五位姑娘,这事谁能来理解一下她?!一滴汗从额角滑落,子衿默默背锅。 传言 “公子,咱店里也有小伙计,要不小女这就去将他们唤来?”一姑娘双手给子衿捏着腿。仰着头蹲在地上说着话。双眸浓情荡漾。 子衿大声憨笑,“不必不必。不管他们,他们就是找个地方清净清净,顺便便宜了我,这等好事咱受就受了,不必还去操心他们!” “小女明白,要不小女再去开间房。重新备份饭菜?” “先吃着再说吧!” 子衿专心致志埋头吃饭,一只手还不忘在身旁的姑娘身上上下摸索,时而谈得欢了还低头埋在姑娘肩窝里笑。 想必五位姑娘也发现难分一个人。但谁都知道眼前这位爷的银两多少,都不愿意失了这份好事,幸好姑娘们都有才艺。除却原先就伺候子衿的两个人,其余的三人都有琴的拿琴。有萧的拿萧,还有一人起舞在所剩不多的地盘上,还怡然自乐。 “哎。公子可听闻过一件关于女子的趣事?”子衿怀里一姑娘娇嗔道。 子衿故作疑惑。“什么趣事?” “传言女娲娘娘造女子时。特地给女子身上多了样东西,就连女子自己都知道,且每位女子都不一样,而这世上每位女子终生也只能有一位男子能找得出来。这便是命中注定的事,小女子至今还没遇见那位能找着小女子身上东西之人。公子可要来试一试?” “哦?那可真是荣幸之至了……”子衿正想着怎么措辞移开话题,另一边姑娘就开始争起风来,“这故事太老套啦!如今该是这样说!” “嗯?怎么说?”子衿转过头来,笑容在脸上挂的有些僵硬,子衿又吃了两口饭才撑起精神来,继续虚与委蛇。 姑娘眼波流转,“公子应该也知道,男子身上的叫阳气,女子身上的叫阴气,传言啊,随着年龄的增长,这气也越来越盛,到了大了若再不调横可就要失控的!” “哦?失控?”子衿听着越来越口无遮拦的黄段子,私下里看了眼顾凌云,她可不想顾凌云小小年纪就听这种浑事,便紧接着看向三子,“大人,要不属下带着姑娘们出去另寻间房吧?这污言秽语,属下可怕污了大人们的耳。” 三子倒不觉有什么,但他明白子衿是顾着顾凌云,刚要点头,门口老板就推门进了来,一只手帕掐在指尖里,瞧见这屋内姑娘们,便要发火。 “你们在这秀什么歪门邪道的东西!人官爷还能没听过小曲儿不成?要你们在这里班门弄斧!你们都没长眼是不是,看不见那两位爷空坐着呢吗!还不快过去!” 几位姑娘都坐不住了,一面不敢当着客人面前说他们,一面又不敢违背妈妈的意,还是子衿开口解了围,“哎,老板来了,正好这菜都吃得差不多了,也该收收了,大人,你不是要去方便吗?属下跟你一同去!” 同三子出了门,老板便在屋内教训起那几位姑娘来,又问了好几遍顾凌云的意思。 作戏 子衿只简单同三子说了一会的事,便赶紧回去了,回去时正瞧见老板掐着个姑娘的胳膊,硬要往顾凌云怀里塞。 “哎!这不是我的姑娘吗!老板可不能乱塞人啊!”说着,子衿一把拽过那姑娘,一手搂着她的腰。埋头在她肩窝里深深吸了一口气,笑意带着缱绻。眸光含着深情,声音腻在姑娘耳边,“我还没寻见姑娘身上的东西呢,可不能被别人找了去。” 见屋里好歹有位爷玩儿得快活。老板总算松开了眉,一手揽袖一手在桌上摆了一圈,“爷尽兴就好,可没人跟你抢!这桌上的酒也是姑娘们献给爷几位的心意,若爷还是觉得不尽兴,这有包小粉,爷几位也可以尝一尝!” 一纸包被老板按在桌上,子衿把脸从姑娘肩窝里抬出来,朝桌上瞧去,怪不得屋中有了酒味,原来顾凌云正喝着呢!子衿抬手,端起桌上一杯盏。倒了些酒尝了一口。 果然,这地方的酒比宴上烈得不止一星半点!就是可着劲儿的想灌得人醉生梦死!子衿瞥了顾凌云一眼,劝他停酒的话闷在嗓子里,最后只晃了晃脑袋,“好酒,够烈!” 话不说多。老板离开,一姑娘也跟着追了出去,想必憋了半天的委屈总得发泄发泄,解释解释自己为什么只弹琴不勾人呗? 安静下来,子衿朝顾凌云走去,一手按下他的手。一手将酒壶都推到另一侧,脸上笑意浓浓未减,“这酒可烈得很,公子还是别多喝的好。免得大人回来,责怪属下不识相。” 顾凌云不理,伸手就要去夺,子衿见他已经面颊红润,怕他一时动怒误了事,便也不闪躲。任他夺了酒杯去。子衿深深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向床畔。仰头倒了下去。 出去的姑娘没多会又回了来,几位莺莺燕燕在子衿身侧说笑打趣。子衿也没了力气,一姑娘动了心思先端了酒来,喂了子衿好几口,又要去拿那纸包,却被顾凌云按住了手。 “你们别碰他,先弹些曲子让他歇会,过会待大人回来,再给你们重新安排屋子。到时随你们的意。”顾凌云沉声说着,阴郁的视线扫过那五位姑娘。 子衿从怀里掏出两枚银子来拍在床上,摆摆手,声调带着慵懒。“照他说得去做!” 有钱就是大爷!有权就是老子!不管什么年头,这都是死理!子衿默然躺在床上,眼皮重的很,前世的自己酒量是非常好的,可怎么来了这里,游泳游泳不会,就连酒量都差成这样! “唔……” 子衿正想着,额头上一抹冰凉惬意,子衿不觉舒适地吟了一声,才发觉自己没有压着声,睁开眼睛便见顾凌云近在咫尺的脸。 “!!!!!” 子衿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抬手按在顾凌云的肩膀上,推着道,“吓我一跳,怎么?要我去给你找大人去?” “你发烧了,许是昨夜我又蹬被子了,你的伤口还没换药,我们先回去。” 垂帘 顾凌云脸颊红润,嘴唇更是饱满滴血般的艳红。 子衿咽了咽口水,侧眸瞧见那群姑娘脸色怔了怔,便只道,“待大人回来了再说。” 怪不得觉得胸口闷闷的,原来是发烧了?子衿自己都有些诧异。她都多长时间没生病了,子衿还一直庆幸着芯儿别的不行。这身体还是别般的好。 抬手摸了摸额头,确实有些烫,低烧罢了,不严重。子衿想着。脸上确实打心眼儿里笑了出来,她家主子终于同她说话了呢。 将垂在外面的腿收上床来,子衿盘腿而坐,眸底的笑快泛出花儿来了,“怎么?公子眼下这是不生属下的气了?” 顾凌云阴沉着脸,跪上床来,转身将床上两侧的帘子垂下,子衿瞪着眼睛最后一眼只看见对面那五个姑娘震惊到扭曲的脸,子衿脑海中自觉给她们的表情做了阐释, “贵!圈!真!乱!” 三子已经去同老板谈事去了,这五个姑娘只要不出门扰事,只要三子能从老板嘴里套出话来。其余的都无大碍。 屋外的姑娘也挺有眼色,没有歇了曲声反而还大了两分,子衿还听见了门落闩的声音,心中频频点头赞赏,眸光却滞留在顾凌云一张俊脸上,一时失了神。 “怎么回事。今天喝了多少酒啊这是?” 子衿一边说,一边往后挪,打算仔细看一下顾凌云到底喝了多少。 还没有看清楚眼前的状况,子衿的胳膊就被顾凌云抓住。 “你抓我的手干什么,喝晕了吗?”子衿没好气的问了一句。 “我只有喝了酒的时候,才敢这样对你。是不是?” 顾凌云问完以后,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 子衿没有弄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刚想要问清楚,顾凌云便一下子坐到了子衿的对面。 “你知道我的心里是怎么想的。为什么总是躲着我,你知不知道,每次我看到你躲避我的眼神,我的心里就像针扎一样疼!” 顾凌云目光里露出来的苦楚,子衿看得明明白白,虽然自己心里也喜欢顾凌云。可是,他们之间。到底还是隔了一些人。 眼看着顾凌云又要站起身来走向自己,子衿首先伸出了手挡住了他。 “你就在这里站着。不许靠过来了!” 被子衿推搡得烦,顾凌云抬起头来压回她的手,重重拍在她耳侧,“子衿,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我到底在做什么!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三子他十三就已经与阿玲在一起,可你我至今八年。你却还不愿与我亲近一分!” “就因为你已经不是孩子,所以才要为自己的事承担后果,而不是还要我来舔着脸提醒你!”子衿一把推开顾凌云,反作力把自己身子重重跌撞在床上。咚得一声,要把脑浆给撞出来一样。 子衿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大的力气,摸着一阵阵发痛的脑袋,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对面的顾凌云一动不动地望着她,气氛又是一阵尴尬。 失神 子衿怎么也没有想到,顾凌云会这样对自己,还在失神的瞬间,顾凌云已经把她搂在怀中。 “放开我,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了!” 子衿皱着眉头,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了一句。 “我偏不放开。我就想这样抱着你,子衿,为什么别人可以,我却不可以?” 子衿抬起头来。一脸惊愕的望着面前的顾凌云。 这个家伙真的是喝多了,说的都是些什么疯话,什么别人可以,他却不可以! 子衿摇了摇头,心里想着,自己不会和他一般见识,反正他现在已经喝多了,对于说出来的话,估计也记不住几句。 “你乖乖的躺到床上去,睡一觉脑子就清醒了!” “我特别清醒,我知道我在说什么,我现在已经是大人了。我会为我所说的话负责的!” 听到他这样说,子衿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如果他真知道自己是大人的话,就应该清楚,他现在正在干什么! 努力的平复了一下心里的情绪,子衿对着顾凌云说道:“既然你是大人。就应该管好自己,不要在我这里胡闹!” 顾凌云今早推门而出时,想着只要子衿认错,他就原谅她。后来想着只要子衿同他说句话,他就原谅她。到了最后,他想只要子衿给他个眼神。哪怕只是不经意扫过,只要在他身上停留,他都愿意原谅她。 他不介意她退了一万步的行为,他可以自己前进一万步去贴近。但他不能忍受子衿不接受他的前进。顾凌云不止一万次地想过,如果有一天自己能与子衿像三子与阿玲那样,该多好。 子衿说,成大事者不能偏注儿女私情。好,他先成大事再来偏注儿女私情也行,顾凌云想着只要子衿还有意思。就什么都行。但眼下都出了城,子衿在介怀什么?还是说。一直都是自己自作多情? 一想到这里,顾凌云就难以遏制地暴怒。他不能接受他的子衿从来不在他的范围之内。 “不必了,我先进去瞧瞧,老板你且去忙着吧,他们可都是正经人,脸皮薄得很,这里万一有什么不好的被瞧见了,以后可不敢再来了啊!”三子扬声站在门口,说着还抬手敲了敲门。老板讪笑着离开。 屋内曲声立马停了下来,床帘内动静也没了声响,姑娘们等了片刻也没见床帘里的人有什么吩咐,便去开了门。三子脸上还挂着笑,进屋瞧见这场景,随即明白了缘由,挥手示意那几位姑娘离开,自己坐在了凳子上,面上无喜无怒。 姑娘们瞬间就傻眼了,这先前还瞧见这官爷和那“三子”调情,这会瞧见自己的人同属下上了床,也不大发雷霆? 本还抱着瞧好戏的心情想看一看,但眼下看来是看不了了,收回心思纷纷退出门外,准备找小姐妹们都好好说说这荒唐事,一群大老爷们跑青楼来,自带兔儿爷?还混着共用? 待人都离开后,三子拍了拍衣袖站起身来,先看了眼门口。 借衣 一夜,子衿躺在地上混着一滩血,自己的别人的都有,身旁弱公子时不时传来的哭腔让她无奈,想开口安慰却又忍住。 迷香丸的效用越有一两个时辰才有点影响,子衿感受到身体里的火开始越烧越旺后。终于不得不起了。 “你不必害怕,放心。就算到时让我去指认,我还是不会指认你。尽管我清晰地记着你的声音,但我也不会忘你一夜的安分。这份恩情我记下了,你不必害怕。” 这是她能给的。仅有的安慰了。 沿着楼梯上去,踢开天花板的一瞬间,并没有想象中的倾盆光亮落下,倒是有微弱的月光倾斜而落。 子衿回眸看了下来,隔着光中尘埃,看清了大概的场景,她记得卷着哭腔的少年就在她右侧不远处,而此时看去,他的身旁不远处是两具尸体。 一个躺在地上头抵着墙,一个坐在墙根处,头已经耷拉着,脖子上还挂着她的衣衫碎片。怪不得血腥味那么重。原来尸体就在她手边。皆是瞠目结舌。 夜间的风还透着凉意,子衿叹了口气,又走下了楼梯,对着那少年惊恐的目光,见他慌张忙捂住了自己的脸时,子衿忍不住笑出了声来。“我说过不会指认你,就一定说话算话,你捂着脸又做什么?” 可少年并没有说话,耳根发红,子衿又叹了口气,像是理解他幼稚的寻刺激一样。此刻也理解他还算稚嫩的心,“能借我件衣服吗?我不能就这么出去,走在大街上吧?” 身上披着件沾血的衣服,子衿都怕路上遇见人吓得将她状告上堂。后来再多的话子衿没有说。从看着少年脱衣服时,她就乖乖闭了嘴,生怕自己忍不住药性当了野兽。 路上的风吹得她虽面红耳热,但体内的燥热还算能压得住。 秋雪琴把她扔在了那回她生辰时所用的竹屋里,当时没想到下面还有个地下屋子。顺着竹林下去,没走多远就遇见了人。是长乐的人。 被长乐的人带着骑马回了长乐,天还是漆黑一片。半路中换了马车,祁阳正在车厢里候着。 扶着子衿刚进车厢。祁阳开口就问,“你身上的贴身之物可还在?” “不在了,都被搜刮干净了,不然我也不至于这么狼狈。”子衿苦笑,诧异祁阳竟然问起这个。 祁阳目光淡然,扫着子衿浑身上下,最后抬手取下了她头顶的发簪,“这个我先留下。我先送你出了京城再说。” “离京?”子衿越发感到奇怪,不知祁阳到底要做什么,心中明白他铁定是对顾凌云感到失望,不想她再在宫中遇险。稍有安慰,子衿坚定摇头,“不行,我要回宫。” 凭什么她要落荒而逃?她不要这么卑微。 黄昏时分。 “禀报皇上,属下从罗先生的府邸里找到了一具冰封的尸体,面容已经被毁,女子身上穿着的正是子衿姑娘的衣服。罗先生已经拿下,等候皇上发落。” 收网 闻言,顾凌云登时泪水如注,噼里啪啦滴在子衿脖子上,眸中三分的惶恐不安尽数消失,低头覆上子衿的唇,深深一吻。 他的子衿永远都是这样。旁人都说子衿为人圆滑心机狡诈,就连三子也说过。子衿为人善变心虑周全。 但顾凌云却知道,子衿对他,从来都只有温柔,从第一次见到他时。便是无尽的温柔,纵使被他人伤得再深,还是会回过头来冲他笑一笑,说一句,没事。 冰凉的舌窜进自己口腔,子衿怔了怔任凭其攻城略地,却又不像想象中的那般放肆,似在安慰又在讨好,舌叶勾起她的舌尖,环绕吮嗜,像个偷吃糖的孩子一样,非要一点点化开甜来才算满足。 过了许久。三子才回来,子衿换好了衣服掀开床帘下床,顾凌云就站在床侧,伸手来扶着她,子衿但笑不语扶着他的手走到桌边。 三子瞧了一眼子衿的嘴角,退了一步看向顾凌云。“那你们先走,我从正门出去。” 顾凌云点头,侧过身对子衿解释,“子衿,我带着你翻窗出去,外面人太多。你定是不想瞧见的。” 这会知道躲着人了,子衿心里想着,面上只是点头答应,她这幅样子确实不能让别人瞧见。子衿自己也觉得丢人。 叹了口气,子衿被顾凌云抱在怀里,从窗口钻了出去,子衿回眸看了眼三子,正瞧见他端起酒壶倒进自己随身携带的小瓿中。 这种小瓿有口有盖,拳头大小。常常被人在袖中随身携带着,若是在外要取些东西便可撞入其中。子衿像来是不喜欢在袖子里放东西。但像阿玲三子他们便会随身带着,以免主子要取东西回来查证。 那酒里难道有什么吗? 子衿想着。已经落了地,上了门口备好的马车,春风楼在身后越跑越远,子衿只瞧了一眼便放下窗帘。 之后的事便如走马观花一样,子衿之后一直在客栈内歇息,顾凌云与三子和他一帮刚来的手下,四处奔走查抄,春风楼是最后被查抄的。连着一伙官员一并。 奏折中写道,云颖县部分官员谋财害命,不仅走不良渠道私换官银,还在春风楼中饮用过度迷药。致一女子死亡。而春风楼不仅为部分官员私换官银,还为谋财擅自制作迷药偷偷下在客人酒水中。 子衿没想到这次顾凌云这般利索,事情突然一下子就解决了,既没有将官员那些深层的丑事扒出来,只任其腐朽无人知晓,不牵扯韩承序与左相,也没有放过官员,用一个女子的死将那些官员全部收押入网。至于那女子的死因究竟如何,子衿不知,但这城中因他们饿死打死的人总是有的。 尽管这收押理由在旁人听来有些牵强,但皇上还是批了,着了韩承序等人来查办,田正石到底还是免了这场风波,顾凌云也算是将其彻底收入囊下。 一场云颖县的出行,就这样画下了算是圆满的句号。 圣旨 “不过这圣旨还没拟出,就把这些大臣都叫来了吗?”子衿疑惑。顾凌云解释,“那些人都是圣上的亲信,内阁里面的人,应是圣上要开密会被召了来,结果来此听闻皇后在内。圣上不见客,便在外等候。” “那为何都跪着?是已经听闻了圣上身体抱恙的消息?”子衿想起门口侍卫的话。心中更是一提,难不成这皇帝老儿真没防过皇后? “差不多是这样,不过圣上是装的。” 冷不防从身后冒出一声来,子衿忙捂住自己嘴巴。生怕叫出声来,回头看去,正见顾乐之扒着墙角,侧头看着这边。 走了进来,顾乐之孩子般看着子衿笑了笑,解释了先前的事。 顾乐之得了子衿的消息后,就立马带影卫赶回了宫里。正提醒着皇后,外面就来人禀报皇后来了。圣上有意想看看皇后到底要干嘛,假意吃了她带来的茶和糕点,晕了过去。 当时顾乐之正在门外候着,没一会就有这些文臣武将得了圣旨而来,皇后在里面得了消息。便出来声称圣上病危,她在里面照顾,还派了自己的人去请御医。 御医到现在还没请回来,皇后窝在里面应该已经失了分寸。 “你怎知圣上是装的?”子衿问。 顾乐之耸了耸肩,“圣上寝宫里的每个屋子,都有个小按钮。只要圣上按了一下,那栋房子就会立马烧起来,大烟在整个皇宫都能看得清。就算皇后也知道这个,提前护住了,但圣上知道我带来了影卫,他有不下十种法子通知影卫他此刻有难。可他一点消息都没有。” “皇后不知道我带回了影卫,她只以为我还在宫外护着你。”顾乐之叹了口气,像是懒得再解释这么多,抿了抿嘴。“私传影卫的法子,我不觉得圣上会告诉皇后。皇后拦不了,圣上又无消息,那自然是圣上本就无难。” 正说着话,就听外面传了动静,顾凌云等人出了角落。直接推开门进了去,只见圣上正指着跪坐在地上的皇后。怒斥,“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白装了一副好端庄。骨子里这样狂妄!” 皇后手边,一张圣旨晒着,上面写了什么字她看不清,但十有八九应该与她猜得差不离。顾凌天不在这屋里,皇后明显红了眼眶。 看着将自己害到如此田地的两人,上官绿染瞪着眼,指着顾凌云推卸道,“皇上误会臣妾了。臣妾什么都不知道啊!臣妾来之前看见了孝王,许是他对臣妾做了什么!” “滚出去!”圣上完全不想理她,当他起身看见桌上那张圣旨内容时,就已经怒火满腔。 不稍片刻。外头声称是御医的进了来,子衿看向顾乐之,猜这些应是他派影卫请来的人,果然顾乐之见到御医便上前道,“还请御医们去看看那盘子里的茶水和糕点,有无掺杂些什么。” 子衿又看向皇后,她面上恢复了些镇定,还在口口喊着冤枉。 干架 皇后求情半日,皇上才下了火,不去兵营历练,那就去重修一修气性,这才改了尚书苑的规矩。 不论年龄大小,没有在京位居正官的皇子。皆须每日去尚书苑习半日。因着皇上子嗣众多,成年的越来越多。且年龄不同所修不同,皇上也重视起尚书苑来,不仅给翰林院多分了活,还命太师太傅等人一月一次去尚书苑讲习。 “是。那奴才先备好书本。”阿玲寻个由头告辞,行礼退出厅外,才转身下厅,便瞧见一白面书生模样的男子,手持银柄玉骨扇,翩翩然摇着扇面,见到阿玲时,点头一笑,阿玲震了震身子,立马欠身行礼,“杨先生。” 祁阳未再多礼,从阿玲身侧走过一言也未留下。再抬眸时,便直接将阿玲护至身后,指尖搓起收起扇面竖在面前。 叮一声脆响,一根银针重击在银柄扇上,弹落在地,不待祁阳再多反应。一抹青影已经逼到眼前,余光中刀面闪过银光直刺他来,身后阿玲一声尖叫立马跑了开去,祁阳弯腰躲过剑锋,握住银扇的手顺势带着剑风般扫过顾凌云的腰,银扇前端陡然挺出细长剑面。新扇作剑柄被祁阳握在手中。 顾凌云也不见慌张,稍收手中弯刀,一手拍在祁阳的头上,翻身而起。在祁阳头上翻了个跟头,落在祁阳身后,潇洒又漂亮的姿势。 而祁阳却不反身攻顾凌云,剑锋直逼子衿去,子衿嘴角提笑,不知何时已经将袖中的匕首取出。但也只是指尖插在匕首尾处的环里,将匕首在指尖上绕着。笑意盈盈,却更像不怀好意的意味。 见此。顾凌云皱了皱眉,随即挺身追上,一把弯刀旋了过去,被祁阳脚尖轻点刀面躲过,收回弯刀时顾凌云已经逼近祁阳身后,刀风凛冽强劲直逼祁阳脖颈,祁阳闻声侧身一闪,接着顾凌云一脚踢来。拦在子衿与祁阳之间,祁阳作罢只得与顾凌云纠缠起来。 子衿笑出了声,两人就在自己眼前两米处打斗着,祁阳只要转身走一步再扫一剑。就能准确不误地刺杀子衿,但偏偏顾凌云纠缠得紧,祁阳离不开寸步,甚至还要被他逼着向后退去。子衿也不退,就站在原地看着。 闻声,祁阳眉尖一挑,堂堂男儿岂能被一女子嘲讽?这可不是祁阳能受得窝囊气。随后,祁阳收了随意的态度,认真起来,顾凌云渐渐不敌,衣衫已被划破三处却仍旧不肯退一步。 祁阳直攻顾凌云下盘,顾凌云退不能退,便只饶身躲剑,果不其然祁阳不再与顾凌云纠缠,挺步再次直取子衿,顾凌云手中弯刀掷去,正与祁阳剑面相撞,剑风被迫偏转,就在子衿身前半米处堪堪转过。 弯刀被祁阳顺势挑去一边,顾凌云却趁其收势不备横去一脚,将祁阳手中的剑给挑上了天。祁阳放手不追,反去捡起脚边落地的弯刀,这时顾凌云也正好跃身接住了空中的剑,二人同是稳住步子互相凝视。 师徒 仅一瞬,双兵再次相接,顾凌云原本几乎不堪一击的招式此刻却陡然逼着劲风,甚至还退了祁阳两步,转守为攻,顾凌云的气场瞬时放了出来。周身的剑风也好似带着得意之色,招招连逼祁阳。 许久不用弯刀。祁阳不免有些手生,被顾凌云逼了两步,心中羞耻瞬间盖过心头,精神更凝聚了些。目光也染着明火般,手中弯刀在掌心内转了个圈,反手绕过身后直劈顾凌云头顶。 祁阳双手握着刀柄,与顾凌云单手相抵,刀势过猛顾凌云不敌,饶手闪身松剑,脚尖在下一瞬挑起剑柄,单手再次握住。仅一个反应功夫,祁阳已经逼去子衿,手中刀面迎着光。 嘴角笑意敛起,子衿脚尖轻点摇椅翻身绕去祁阳身后,匕首在空中被子衿握了个紧。祁阳挑眉朝着顾凌云一笑,顾凌云冷眼相待,随后将手中剑柄扔了去。 再次换了武器,祁阳将扇前剑锋收回扇中,单持银扇与子衿的匕首晃了两招,子衿态度认真不再嬉笑。祁阳面上却笑颜如花,手中招式也没轻饶,在子衿身上敲了不止一处,终于还是被弯刀砍来的架势收敛了肆意。 “得了,晌午了,歇会吃饭吧。”子衿收回匕首。脸上又浮出了笑来。 祁阳颇为得意,展开扇面在身前翩翩然摇着,“我早就说过,你就该用剑。却偏非用刀,刀都得砍着来,你有那么大劲吗?” “我家主子就不爱跟你用一样的兵器,你心里还不明白吗?”子衿笑盈盈说着,吩咐人不必在院内摆桌,这方夏的天。还没动几下就出了汗,再晒太阳可受不了。 “我是师傅。也是剑客,更擅长剑。他是徒弟却不用剑,是他不明白事理。”祁阳板着脸瞪了子衿一眼,意思明显是在责怪子衿胳膊肘往外拐。 “你不是我师傅。”顾凌云将重申过无数次的话,再次正经道,“何时待你娶了妻,我再唤你师傅。” “一根筋。”祁阳转开话题,看向子衿,“你天天基本招。就算没空来找我,为何不多让我徒弟教教你?” “……”顾凌云张口还想再重申一遍,却被子衿打断,“我是女子。多学这有何用?” 祁阳震惊地看了眼子衿,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子衿曾多次让他教她习武的事,随后错开视线了然道,“这话就我徒弟爱挂在嘴边,你怎么还说上了,我徒弟不懂事,你也不懂?” “我没有不懂事,子衿本就是女子,多学这些会受伤的东西无用,有我在子衿身边,只要子衿不离开我,没人能欺负的了她。再说眼下子衿已经能对付寻常毛贼,足矣。” 顾凌云一本正经道,还偏眸看着子衿,说到“有我在子衿身边,只要子衿不离开我”时,眸光别样的虔诚与专注。 年少轻狂说得就是顾凌云眼下这幅样子,没有丝毫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多狂妄,就好像全天下无人能近他身侧一般。 信函 子衿听着只笑着,默默承了他的意。 祁阳却偏要打破这诡异的气氛,淡然道了一句,“你总算承认是我徒弟。” 闻言,子衿白了一眼,“整天同阳副手腻在一起。怎么他油嘴滑舌也被你学来了?” “我没有油嘴滑舌,孝王本就是我徒弟。”祁阳学着顾凌云方才的语气与神情。面色凝重正经,惹得子衿笑声连连,顾凌云拧着眉,还要提刀与祁阳大战三百回合。立马被子衿拦了下来,“饭菜已经备好了,我们先进屋吧!” 顾凌云先转身进了屋,祁阳挑眉跟后,子衿搬着摇椅要进屋时,顾凌云瞧见又立马迈出门槛,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子衿身侧,从子衿手中揽过摇椅,挺着腰跟在子衿身后进了屋。 一楼的朝南正大屋,并没有耳房,或者说将耳房与内屋之间的隔栏撤下了,因此屋子空间要大很多。门窗大开,坐在屋内正好能与大厅内围团吃饭的阿玲她们,瞧个正着。 西三所里的规矩越来越少了,一方面是因着远离后宫内院,繁琐礼仪无人细较,离着皇帝寝宫远。一方面也因着子衿常日呆在院里,不喜欢太多规矩,她不想让自己的思想被这个时期同化。 本来主子吃饭,下人不能一同用餐,且下人用餐,须在外院内屋用餐盒取回屋食。食时避人。哪能像现在这样,子衿一个侍女坐到主子桌上不说,下人们还聚在大厅一起用餐,一二十人聚在一处。欢声笑语也无人管。 就连祁阳起先都有些不适应,但顾凌云却没说一个不字,子衿允了下去的,他自然不会不准。幸好这里后宫娘娘很少再来,皇帝也少,旁人除却传旨的公公外。几乎无外人会来,偶尔来大人商量事宜。也不会抵着饭点,这规矩也就无妨留与不留了。 “这几日来往人众多。你怎么进宫了?”饭席将作罢时,子衿张口问了一句。 祁阳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函给了子衿,自己继续吃饭。子衿正色,与同在吃饭的顾凌云对视一眼,打开了信函。 信上文字并不多,但子衿却看了段时间,放下信的同时,祁阳道。“这是我抄写下来的,原信我已经原封不动送进了秋府。” 子衿点头,坐在凳子上想着事,顾凌云见此。放下筷子从桌上拿过信纸低头看着。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不过三件事。其一,杀掉田正石。其二,寻个由头把韩承序从翰林院掌院学士位置上,推下来,或请皇上京官外调把韩方德调去关外。其三,秋雪琴生辰宴上,让与凌王私下偷情被人发现。 “这是皇后写给左相的?”顾凌云神色淡然,将信扔在桌上,又端起茶壶在上泼了些水,信纸被完全浸湿,其上的字也渐渐消失。这是长乐特有的笔墨,见水便化。 祁阳点头,屋内无明火,保险起见还是伸手将那纸撕了碎,转而看向子衿,她还在想些什么。 实话 “田正石已经是我的人了,依着田正石那人性格,虽说胆小如鼠,但先前关于他们的龌龊还是知道些,皇后不敢留他,这般狠手也能理解。而大舅舅因着事务。确实与我往来较多,韩总兵常年在宫中担任内侍管一职。对我助益匪浅,皇后早就瞧不惯他们了。” “至于秋雪琴,左相不好直接请旨皇上求嫁,顾凌天若去请旨。皇上难免多疑,偷情被发现,则水到渠成名正言顺。秋雪琴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皇后自然想将其收入囊下,这样秋太傅的态度也会更偏向皇后那边。” 顾凌云分析着,祁阳点头,子衿越听越心伤。秋雪琴喜欢谁,谁都清楚,但皇后就像处置一件东西一样随意的态度,让人很不爽。 但若真让秋雪琴嫁给了顾凌天,不仅秋太傅,连着近秋太傅那一辈的官员几乎都会偏移些态度。先不管左相在朝中如何,单数左相背后的秋府,数代人为官的人脉,就是朝中大多数人不能比拟的,再联合上上官家族,几乎朝廷半边天都要倾向于一人。太子之位还有何惧? “祁阳,我问你一句实话。”子衿难得严肃模样,此刻脸上笑意全无,目光专注到凝聚着透视般的力量,乍一看并不让人舒服。 祁阳只看了一眼便错开视线,目光落在茶杯上。轻抿一口点了点头。 “你原先的雇主,是不是皇后?”这个问题子衿心中早有答案,但一直没有问过,一来因着祁阳从未提过。子衿猜到这是杀手的规矩,便不再多问。二来若祁阳的雇主真是皇后,事情越往后发展只会越无法遏制,顾凌云未必能沉得住气。 可是当下皇后已经逼到这个地步,子衿许是对秋雪琴同病相怜的怜悯,又或许只是简单地不愿皇后得逞。这才将窗户纸捅破来问。 祁阳没有说话,只又看了子衿一眼。意思明显在问,问这作何?而顾凌云却攥紧了拳头瞪着。听子衿愈加坚定道, “早在当年皇后给我那瓶修容膏时,我便有所怀疑,后来阳副手敷衍我说,你的毒是请了韩府李大夫才得解,李大夫在给我诊脉时确实说过他曾见过这毒,我便以为他拿你试了手真得了解,后来一次巧合在韩府。我又遇见了李大夫,便多嘴问了一句,谁知他根本不知晓此事。” 子衿语气越来越急,缓了一口气后。才徐徐道,“若你的雇主真的是上官绿染,那杀害梨妃之人,便也是上官绿染?否则她又怎会让你来追查首饰一事?” 听此,顾凌云没有子衿预料一般怒极离去,而是依旧攥着拳头坐在椅子上,身形在听闻的一瞬间颤抖得愈发厉害,随即稳住身形,只是眸中血丝隐隐浮现,恐怖狞人。 子衿见顾凌云还算镇定,这才微微松了口气,注意力集中到祁阳身上。 而祁阳却只是淡淡摇了摇头,“关于首饰之事,我所知并不多。” 承认 “她是个谨慎至极的人,从不与我多言,就连吩咐也只道结局,过程全靠我们自己想办法。”祁阳道。 通过上官绿染传给左相的信也能看出。自从回到宫来,子衿怕左相私下动手,便请祁阳派人在秋府附近守着。这信也是因此才拦了下来。 子衿却还是不信,长乐与原雇主。也就是上官绿染的联系不是一年半载,而是早在长乐大当家还在时便已有联系,这一点祁阳在护国寺时便对子衿说过,祁阳多次利用子衿。其中一点也是为了摆脱上官绿染对长乐的控制把柄。杀害梨妃之事上官绿染不可能亲自动手,长乐能不知道此事? 听了祁阳肯定的话,顾凌云额间青筋爆出,硬忍着咬牙没有说出一句话,子衿侧眸看了看他,抬手按住他的手,轻轻拍了拍,嘴角扯起一抹苦笑。 抱歉,现在才让你知道,我也是怕你早些知道,按耐不住性子,一时冲动做了傻事。 “至于杀害梨妃之事。也绝非是长乐人所为,长乐之人禁入皇宫,察其必杀,这规矩我想还没有人敢随意犯规。”见子衿仍在怀疑,祁阳又道,“皇宫守卫森严。寝宫附近更是侍卫层层包围,弗林宫离皇上寝宫那么近,就算是长乐的人,除了我之外,也没有几人能随意出入。” “而我,若非你盛情邀请。皇宫这地方,我可从来没来过。” 祁阳话毕,抬眸与子衿对上一眼,子衿早就料到他会如此说。随即接了一句,“若真如你所说,那日阳副手为何如此惧怕你来皇宫教凌云习武?难道不是因为皇宫里有见过你真面目的人?” 见祁阳不答,子衿一手握住顾凌云的手腕,劝他冷静,一面又直逼祁阳咄咄逼问道。“祁阳,我问你一句实话。是否真是你奉上官绿染之来宫中杀了梨妃,被人见了真面目。所以才因此让长乐之人都禁止入皇宫,以保万全?” “不是。”祁阳难得没有错开视线,迎着子衿的目光,一字一句顿道。 “那长乐之人为何要禁止入宫?雇主是皇后,若接任务都要皇后派人送达,那你们长乐的面子也太大些了吧!”子衿语气没有丝毫嘲讽,但脑中一想到上官绿染那张脸,便满是不屑。 祁阳不语。强硬错开视线看向门外,大厅的人已经吃好散去,阿玲与清兰时不时从大厅往屋里这里看一眼,想是应该在等着收残羹饭菜。 初夏的风已经含了些燥意。吹在脸上让人很不舒服,祁阳想起许多年前的事,一时之间千思万绪都汇集在脑中,鼻子有些痒,祁阳低头,食指曲起抵在鼻尖吸了口气。 “二哥,皇后娘娘如今在宫中快要只手遮天了,你还要去皇宫?她可是见过你的人!当年可是你亲手把子衿送去她手里的!” “不是子衿,是芯儿。” “有区别吗?你现在做这一切难道说为的不是子衿?当初知道她不是芯儿时,恨不得杀了她的也是你!二哥,我有时候真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多言 曾经与阳副手的对话祁阳还记着,那时阳副手气他答应了子衿的条件冒险入宫,若这会阳副手知道祁阳在这里说了这么多的话,恐怕也会气得要炸了吧。 “自从十三年前起,长乐便禁止再入皇宫,这件事你问阳副手也是一样的结果。至于原因,恕我不能多言。” 祁阳方才一瞬的灰冷好似错觉。子衿不再追问,察觉到手下的人颤抖的厉害,子衿回过神来轻轻抚住顾凌云肩头,“凌云?” “是皇后?杀死我母妃的。是皇后娘娘?”顾凌云双目已经赤红,指尖在听闻子衿唤他时,突然反手攥住了子衿的手,目光紧紧盯着祁阳,并未偏移。 事到如今已经揭露如此,祁阳却依旧不曾点头,子衿瞧了一眼,随后安抚顾凌云道,“阿云,此仇我一定会帮你报,但不是现在,你明白的吧?” “我明白。”顾凌云一瞬间好似抽光了周身所有的力气。咽了咽口水低声念着,“皇后娘娘,皇后……” 子衿叹了口气,祁阳见此起身告辞,子衿点头,随后扶着顾凌云上了楼去。 方才祁阳在。子衿不好多说什么,但对于顾凌云的反应,子衿完全能理解。子衿扪心自问,她对于上官绿染并没有多少好感,不仅因为上官绿染太过冰冷的恪守宫规,严苛规整所有下人。在护国寺还险些杖责打得子衿昏死过去,更因为上官绿染她看不透的性子。 若说上官绿染性格冰冷,但有时却又似乎十分敬爱姐妹,还不如德贵妃高冷避人。她的言行举止都恪守了身为皇后的规范,但子衿却总觉得她这个人要么是隐藏过深,要么是过于冰冷。 或许是因为杖责,子衿便先入为主地如此觉着,因此也没有同顾凌云过多说过上官绿染什么不好,而上官绿染不论在宴会上还是私下里。又像是照顾极了顾凌云的感受,做好了一个贤泽万人的好皇后。 顾凌云对上官绿染的信任并不低。甚至心里怀着感激,而子衿就算心中有所怀疑。也因着她的表现,从未确信过。 想着梨妃在世时,与皇后的关系应该也不差,否则皇后又怎会将“凌”字赐于顾凌云作中字,而顾凌云对皇后若非真的敬重,以前也不会如此厌恨顾凌天的情况下,还晨昏定省地去给皇后请安,就算有时并未抽的出空来。也定要派人去通秉一声。 如今除却纯妃,想来也只有皇后还与顾凌云亲近,却没想到竟然是杀害母妃的凶手。顾凌云这般大的年纪,能不能忍得住这团火?一生的幸福就因为一个女人的嫉妒所毁。颠倒所有。这种仇恨,不是越久越浅,相反,顾凌云如今并不如意,他反而更念着以前被万人宠在心里口里的日子。 子衿想着,便听顾凌云抓着她的手趴在桌面上道, “子衿,我恨我知道的太晚,我恨我现在明明已经知道了,却无能为力,我恨我先前待她太好,日后我该如何忍着这种情绪去继续?”顾凌云端着茶杯的手还在颤抖。 藏身 子衿轻轻托住他的手喂了一口,却也只能象征地安慰道,“祁阳只说是雇主,未必凶手就是她。” 叹了口气,子衿也觉得自己是在说废话,转而道。“阿云,还有我在。相信我吗?迟早的事,一定会报仇。” 子衿话音刚落,就听楼下三子尖着嗓子喊道,“皇后娘娘驾到!” “这会儿来了?许是得知了圣旨来送礼来的。阿云,你躺下歇着吧,我去应付。”说着,子衿起身就要出去,却被顾凌云按住。 揉了揉发红的眼眶,顾凌云站起身来,振作起精神,面上阴霾登时尽数消去,长长呼出一口气来,松开了子衿的手,嘶哑的嗓音压着颤抖,“我没事。子衿,我可以。” 子衿自知自己无情,她很少流泪哭泣,有时明明心底波澜起伏,眼睛却还是憋不出一滴泪来,但有时心底平平淡淡的。却突然眼角就滑落一滴来,泪腺跟不受大脑神经控制一样,直到子衿感受到脸颊的凉意时,才回过神发现。 落泪了。 仅仅只是一滴,子衿还是怔了良久,她不知道自己这滴泪是为什么而流。顾凌云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门后,子衿仍旧站在原地,任凭泪水在脸上蒸发,丝丝凉意沁入心房。在闷热的房中舒爽了不少。 下楼后,顾凌云已经引上官绿染进了屋子,桌面上摆好了阿玲新沏的茶,一旁清兰带着几个粗使丫头搬弄着上官绿染带来的礼物。 侍女不在,次等暂代,主子身侧必须有个人随身伺候着。此时阿玲正站在顾凌云身后站着,瞧见子衿后。正要同子衿换位置,却见子衿也未进屋来。只远远施了个礼后,便转身离开。 祁阳前脚刚走,上官绿染后脚就来了,也不知瞧见了没有,尽管子衿知道凭着祁阳的身手,尽管青天白日的,也不会被人发现,但子衿还是出了门。正好散散心。 围着西三所附近走了一圈也没瞧见什么动静,子衿准备从后门进时,一根银针擦着肩膀划过,衣衫瞬间破了个口子。子衿置若罔闻继续走着,走至银针旁袖中手帕正好落下,子衿弯腰捡起一并连着银针。 抬眸朝上看时,自己住的那间屋子窗口漏了个缝,子衿向来离屋时,必定窗口大开,保持屋内空气流通,就算偶尔自己忘了,打扫屋子的人也会打开窗户。 心下了然,子衿步伐没变,依旧自顾自走着,从后门进了院里,脚步未停,路过楼下大屋时,再次远远施礼绕行,顾凌云脸色瞧着还好,子衿听不见他们聊了些什么。 在楼下吩咐三子注意附近外人后,子衿上了楼进了自己的屋子。祁阳正站在她床后头躲着,目光正好能从窗户缝里瞧见外面的场景。 “怎么回事?”子衿走近低声问道。 祁阳从床后走出来贴着窗户站着,方便观察外面的情况,“出门时正好撞见她的步辇,我就拐了个弯上来了,她应该是瞧见我了,但没瞧见脸。” 和谁 “先前上官绿染就问过凌云关于你的事,凌云只道偶然识了位出世高人承蒙受教,上官绿染也没再多问。此次她若再问起。我便让顾凌云道你游玩四海去了。”子衿松了口气。 祁阳点头,“近段时日我不能再来宫里。你若有事尽可遣人传话。” “明白。”子衿双手抱胸倚着窗口,盯着祁阳良久才问了一句,“能说说吗?你与上官绿染的事,你躲着她,仅仅是因为她曾是你雇主,你怕她在宫里杀你灭口?” 在宫外天大地大。祁阳自然不怕,但在守卫森严的宫里,皇后随口喊一声都能引来一群侍卫。祁阳就算侥幸逃脱,但若皇后心狠拿着他徒弟顾凌云的性命威胁,祁阳不可能脱身。 祁阳收回视线缓缓落在子衿脸上。眼眸深处,目光犹如轻纱般抚在子衿面上每一寸。仔仔细细地似在打量又在探究,子衿怔了怔,从没见过祁阳这般甚至说是温柔的眼神。慌神间已经被他目光深深吸了去。 轻薄的粉盖去了祁阳眼角那道狰狞的疤。子衿如今才发现祁阳竟然是双杏花眼。杏花眼本就看起来天真烂漫,长在女子脸上可爱动人,长在男子脸上竟然也出乎意料地潇洒。眉梢下压,细长淡雅。平日因着祁阳本就跋扈的神情,而消减了其原本的清秀。此时的祁阳没了平日的张扬,平静下来,可真是一张俊秀文静的书生脸。 “不是。”祁阳晃了晃脑袋。眼前的这张脸已经与他记忆中差了十万八千里,“是因为一件陈年旧事,也是因此,长乐才不再进宫。” “嗯?”子衿回过神来,才想起自己的问话,忙移开视线看向别处,神思方才不知道偏离去了哪里,一闪而过的念头此时却如何也想不起。 “大哥掌长乐时,就与皇后有任务交易,那时皇后对长乐极其不信任,而大哥又因长乐刚起步,不能放过这样的大人物,我那会因为家里出了事刚进长乐,和……一起。” “子衿!” 门外的敲门声正好响起,祁阳话尾中间的字像是要被他咬进肚子里一样,子衿并没有听仔细,下意识转过头看来,却见祁阳还在失神一般地盯着自己。 “我在!”子衿扶了把窗框直起身子,强作镇定走向门口,回眸瞧时,已经不见了祁阳的踪影,打开门,子衿扬声问,“怎么了?” “皇后娘娘方才同主子聊天念着你了,主子便让我来寻你下去。”清兰弯着大眼睛乐着,子衿摸了摸她的脑袋,也跟着笑问,“这么开心?皇后娘娘赏了很多东西?” “是啊!好多好多奇珍异宝!”清兰眸子里都要闪出光来,双手大大地在身前绕了个圈,一把抱住子衿蹭着脑袋,“皇后娘娘这会叫你下去,没准也是要赏你呢!” 子衿笑着点了点头,“那敢情好啊!”关门时,目光深深看了眼屋内。 家里出了事进长乐,祁阳和谁一起?如今那人呢? 赏礼 “奴婢子衿,参见皇后娘娘。”子衿迈进门槛走到中央,欠身行礼。 “起来吧,听闻前些日子在云颖县时,你为孝王助力不少,这琉璃镜你便收下吧。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不过到底长成大姑娘了。也该打扮打扮,如今孝王也已长成,再过几年也该为你安排人家了。” 最平常的一句话,子衿此时听着却有些刺耳。以前纯妃也不是没说过,子衿倒也没在意,而此时却忍不住指尖一颤。 忍住气性,子衿上前走了三步接过琉璃镜后又退回原地,欠身行礼,“奴婢子衿,谢过皇后娘娘。” “入门五分拜见,近人三分接礼,确实规整许多,前段时间本宫还听林妃提起过你,夸你如今几年规矩都学得齐全了。”上官绿染不咸不淡地说着场面话,子衿也场面回应。 应召入门。位于五分处停步行礼,接礼时或者应言要求走近时,也只能再走近两分,距离人要留出三分距离来,这是规矩,子衿如今对于宫内的规矩倒是熟悉得很。 上官绿染在西三所并未停留太长时间。便扶着侍女出了来,坐上步辇,行了段路后,一公公走了过来,低头道,“皇后娘娘。奴才方才派人一直在附近守着,未瞧见那位杨先生的影迹。” 面色不改,上官绿染想起方才来时不经意瞧见的一抹身影,问过西三所的侍卫才知道是顾凌云的习武先生。真是自己看错了?若真是他。他也不敢不遮面地来宫里给顾凌云当习武先生吧?但这几年顾凌云功夫确实迅猛。 “前几日让你去长乐的事,如何了?”上官绿染问。 公公回道,“长乐如今已是情报楼,说是杀人的活不接,二当家祁阳近日不在店里,据店里人说。祁阳与阳副手一年里很少在店里待着。奴才也特地去别处打听了些消息,长乐组织还是组织。只不过分了些人出去专做情报,还扩招了许多人。而是如今长乐的情报楼发展越来越大,许多地方都有设点,在江湖上很有地位。” “嗯,是动不得了。”上官绿染食指与拇指捏着另一只手上的玉扳指,莹绿玛瑙剔透,“去宫门侍卫处问问有没有见过的,若是能画下来,便画来与本宫瞧瞧。” “奴才明白。”嘴上答应的轻巧。公公心里却犯了难,宫门侍卫那么多,他不仅得一个个去问,人家一天来来往往见过那么多人。哪里能记得请,就算记得请,那看门侍卫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哪有几个会作画的? “再查查除了情报楼外,长乐里那些没有被分出去的人,都在做什么。再让端王以后与祁阳少接触。”上官绿染继续吩咐。 以前这种安排,上官绿染一般都交给顾凌风出宫寻长乐,因此顾凌风与祁阳接触较多关系匪浅。 若杨先生与祁阳真是一人……当初上官绿染只以为祁阳是不忍心杀那副躯壳,又加之自己在长乐里留的眼线都被祁阳抹了个干净,她也只能作罢。 哄睡 但若祁阳不止是不忍心,还有心偏袒那个躯壳,那她就得想办法打破他们这合作了。 送走上官绿染,子衿走到顾凌云身侧,“凌云?你可还好?” “我没事,放心。我有分寸,你说得对。我得冷静,越是这种时刻,我越得冷静。”顾凌云被子衿拉上了楼去。 子衿先去了自己的屋子,没见着祁阳的踪影后。又去了顾凌云的屋子,“她可有问你关于祁阳的事?” “并没有,祁阳被发现了?”顾凌云忙问。 子衿忙摇头,将方才的事说了一遍,除了问祁阳过去的事。顾凌云听闻后,只道,“祁阳一个月也来不着皇宫一次,就算皇后有心要查也查不出结果,若是查去了长乐那里,线索只会更乱。” “嗯,晌午了,难得这会儿有空。你便休息些,这两日还要有得忙。”子衿扶着顾凌云坐在了床上,为他褪去衣衫长靴,又扶着他躺在了床上。 顾凌云完全像个四肢不能的孩子一样,任凭子衿摆弄,最后躺在床上了还要握着子衿的手。 子衿从一旁柜子上拿过竹扇。一手握着顾凌云的手,摇着哄着看着他睡觉。 这段时日时光如梭,顾凌云几乎整日趴在案牍前,神情是子衿渐渐习惯的严谨与肃穆,而子衿最爱的,还是顾凌云入睡后的恬静与静宜。卷长的睫毛垂下一片阴影,毛茸茸的很是安宁。 如今的顾凌云,在京城有韩承序与韩方德的助势,宫外还有祁阳的帮助。一切还算安稳。 根据祁阳提供的情报,目前在当下皇子中,大皇子端王助势三皇子凌王,凌王母妃当今皇后,上官绿染的父亲乃是当今唯一一位异姓王爷,开国功臣镇北王。上官家族世代为官,文官武将皆有任职。人脉在朝中遍布。凌王顾凌天,无疑是太子之位最大的竞争者。 而端王顾凌风。出生引上官绿染难产大出血,皇帝一道赐太子的圣旨都下了,却被上官绿染生生半路阻辞,只因她认为顾凌风不详。顾凌风心有不甘,又不敢违逆上官绿染,加之顾凌天对他还算照顾,顾凌风对顾凌天便还算尽心拱手。据祁阳说,顾凌风有武将之才。也爱习兵法,但依着上官绿染的意思,只能留在京城为顾凌天铺路。 二皇子贤王,顾默成。母妃德贵妃。母族在朝中多为重臣,势力不可小觑。而德贵妃沈云如,太后亲侄女,右相的亲妹妹,据祁阳所说,沈云如还有个青梅竹马,如今还在关外镇守,便是那位杀敌无数威名远扬的彪远大将军。根据子衿自己的观察,德贵妃一心向佛,似乎并不在乎朝野,而贤王顾默成,却显然比母妃要在乎得多,太子之位第二竞争者。 至于四皇子季王,顾惜朝。母妃林妃林兰馨倒是能说一说,平南将军之女,与德贵妃一同进宫,关系较好,但心性却大大不同,不用祁阳说,子衿都能看出来。 朝局 林妃是有多想让自己的儿子当太子,光是在护国寺那几年,林妃的态度就不难看出。 但祁阳却说了件隐秘的事。林妃怀孕与母家嫂子一同。但林妃生的却是一死婴,林妃要强不甘心。便连夜将嫂子那里的幼子抱了来。也就是,如今的季王并非是林妃的亲生子,而是林妃哥哥的孩子。这件事连皇上都不知道,子衿也从未同他人说过,只在心里做着打算。 虽说子衿并未见过季王几次面,更是从未见过他争抢过什么。但因着林妃这心性,子衿便将季王提为太子之位第三竞争者。 如今也只有这三位皇子还有威胁,其余的子衿并不认为需要过多考虑。 微风中燥意渐渐浓重。圣旨下来没几日,一天九十点钟左右,西三所里又闹起来了。 “子衿。听说主子在尚书苑与诚王打起来了,你快去看看!”阿玲急匆匆从大厅冒出头跑进内院。子衿正在一楼大屋里仿着顾凌云字迹抄写《朝堂规序》,闻言,立马放了笔跑了出去。 “怎么回事?”子衿出了大门。边行边问着。诚王?顾成玉?他那狗腿子。也敢和顾凌云打架? 阿玲小跑跟着子衿的大步子。明明同子衿一般大,却比子衿矮了小半头,喘着气回道,“奴婢也是听闻过路宫女说的。好像是主子砸了诚王的杯子,诚王说那是御赐的套杯。要怪罪主子,主子不理会,便打起来了。” “谁先动的手?”子衿问。 “诚王,如果奴婢没听错,应该是诚王先动的手,主子那性子,按理说也不会先动手。”阿玲回道。 确实,顾凌云这几年心性锻炼得不错,很能沉得住气,只要不触碰他底线,他都能勉强面不改色地应对。 但尚书苑不准女子进入,贴身侍女也不行,子衿正想办法该如何进去,就已经来到了尚书苑门口,门口已经围着一团的人。 子衿硬着头皮挤了进去,竟然瞧见两个人还在打!依着传言的速度再加上她脚程,也该有小半个时辰了,怎的还在打!没人拦着吗? “三子!”阿玲眼尖,把三子给拽了过来,“这怎么回事?师傅们呢?” “就是吴太师把主子和诚王给撵出来的!说是不分个输赢就别回去!太师这会应该在屋中里喝茶呢,哪里还管得了这里。”三子抱臂目光看着主子。 “分个输赢还不容易?”主子岂非两三招便制服了诚王?后面的话碍于眼下人多,阿玲并未说出口。 三子怎会听不懂她言外之意,却苦笑一声道,“吴太师的意思是,得有一人承认认输才行。” 子衿皱了皱眉,看了一圈周围看热闹的人。对了,今日是吴太师吴庚华一月一次的讲学,怎的就撞上吴庚华了!这位太师脾气不是一般的古怪,吴庚华是首屈一指的文官,但却偏偏喜武,最喜欢的就是看人打斗,那次起哄让顾凌天与顾凌云切磋的就是他! 太师 一想到吴庚华,子衿头就疼,眼下瞧着吴庚华是不在。但若是顾凌云擅自停战离开。吴庚华一定第一个窜出来,让顾凌云跑去茅厕抄写书籍去。 要只是简单的切磋也就容易了。顾成玉哪里能打得过顾凌云,但顾成玉最犟的就是那副脾气,想让他服软认输,还是在顾凌云面前,那怕是比让他去茅厕抄书还难。 正想着,顾成玉已经被顾凌云按在身下。被硬生生掰着胳膊,口中哑音尖叫道,“顾凌云!你给我放开!你摔了御赐的杯子还有理了是不是!若是闹到父皇面前。指不定怎么罚你!你还敢打我!” “若非你在茶水中添了泻药,我怎会动你杯盏。”顾凌云手上用劲,又用了一分力。 “谁下药了!顾凌云你别血口喷人!再说。就算真被下了泻药,那茶水又不是给你喝的。你动什么手!关你哪门子的事!”顾成玉近乎咆哮,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一旁一书生模样的男子,身着湖蓝垂衣。稍稍迈出一步。手里掂着一把小刀。“孝王,不可强求。” 顾凌云横去一眼,随后起身一把甩开顾成玉的胳膊,“我不准你欺负儒林。” 原来事关顾儒林。也怪不得顾凌云这般生气。顾凌云本就对顾儒林颇加照顾,又加上这几日因着得知上官绿染的事气还没出。这会可逮着劲儿地发泄了。 念此,子衿又看向那书生,应该是吴庚华的门客随从之类,在此看着两位皇子打斗,还不准强求,不强求怎么逼顾成玉认输!怪不得拖到现在还没结束,顾成玉就是仗着这个破规定死撑。 “那书生手里的刀?”子衿侧过头问向三子。举足轻重的刀,那书生是用来吓唬人的? “是先前诚王不敌,便使手刀偷袭,被主子发现一脚踢开,那先生便捡了起来,许是打算一会向吴太师禀报此事。”三子眸中漏出厌恶之色。 果然是诚王的东西,明显与书生格调不搭。 子衿眯眼瞧着顾成玉,想起许多年前的一件事,那回子衿趴在床上一动不能动,而顾凌云给自己取药,回途路上撞见了顾成玉,被其推入下水的事。子衿此时还清楚的记得顾凌云当时一身的委屈全憋在脸上,蹲在子衿面前说着,还好药没湿。 若非因为那一连串的事,子衿也不会下定决心要帮顾凌云夺太子之位,她实在受不得顾凌云受这些窝囊委屈。 “三子,你去将茅厕里的小桶拎来。”嗯,小桶就够了,大桶里乱七八糟的东西自己瞧着也恶心。 子衿歪头同三子说着,三子登时下巴差点没掉了,脖子都喀吧喀吧响,转头见子衿脸上不怀好意的笑,三子只乖乖闭上嘴,退出了人群。 “嘘——” 一声清脆的口哨声传出,子衿双手背在身后,微微弯腰朝看来的顾凌云,歪头一笑。见顾成玉也瞧了过来,子衿又吸了声舌头,又是一声脆响,子衿冲顾成玉昂了昂下巴,顽劣不恭的俏皮模样。 尿水 不稍片刻,三子便拎着桶来了,许是怕被人提前注意到,三子还特地将桶外壁都冲了一遍,稍微散了些味道,盖子也安稳盖好了。 子衿瞧见。二话没说,三子刚要去递给顾凌云。就被子衿夺过,三步走了过去,一把掀开桶盖将其扔在地上,动静惹了顾成玉的注意。见他转过身来,子衿抬手掀起桶底就泼了过去,连带着将桶都一并脱了手。 正泼了个满面。 自从被子衿吸引过注意力后,顾凌云就一直留了些注意力在子衿身上,见子衿故意让阿玲挡在身前后,顾凌云便知她要做些什么,否则依着子衿的性子,根本不会那样故意来吸引他注意。顾凌云也有意让顾成玉背对着子衿,直到三子拎了桶来,顾凌云便识相地准备收势。 最后,顾凌云完美躲开,一桶尿水直接迎面泼在了顾成玉身上。桶在地上滚了几圈,寂静中格外酣畅。 顿时周围的人皆一窝蜂笑了起来,人声鼎沸在空中似乎绕了许久。今日吴太师讲习,不仅皇子们来了尚书苑,还有许多朝中大臣们或亲王的儿子们,也都来听习。这会围在门口的人可不少,再加上来往看热闹的下人们,几乎要将尚书苑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顾成玉站在原地许久,双臂支楞着,水还在下滴,子衿笑出了声。走到他面前依旧背着手微微弯腰仰着头,“还是怪奴婢太心软,只拎了小桶来,这要是直接拎了大桶粪水。想必诚王此时早跑回去洗澡了吧?” 像是才想起来该做什么一样,顾成玉收回神刚抬步准备跑开,却突然反应过来,双手握拳就要朝子衿打来,却一拳打空。 只见那书生瞬时挡在子衿面前,反手握住刀柄抵在顾成玉的拳头上。生生拦住了他。 而顾凌云也在瞬间拦腰抱起子衿,脚步轻点退出几步之外。人群之中。 “孝王既然主动退了战,那便去吴太师那里领罚吧。”书生转过身来。拱手施礼道。 顾凌云点头明白,随后领着子衿等人离去,身后,书生这才转过身面向顾成玉平声劝道,“诚王还是先回去换身衣服吧。” 不管顾成玉方才有多恼羞成怒,反正子衿是没听见他后面的话,想来就算看在吴太师的盛威下,也该回去洗澡了。 那书生如此安排也算公平。给了两方的面子,子衿如此做法确实过分,但子衿是连着以前的仇一并报的,她自己倒是不觉厉害。也没想到那书生竟然追了上来。 凭着那书生挡顾成玉那一招,便是能看出他也是会武的,能跟在吴庚华身边,武功想来也不低,只见他拱手先是朝顾凌云行了礼,这才对着子衿施礼道,“姑娘方才的行为,实在不佳。” “是奴婢失妥,这就去吴太师那里领罚,烦请先生带个路。”若是能有这书生带路,便是借着吴庚华的名义,子衿也能名顺言顺进尚书苑了。 团子 这厢正说着,就听一小孩呼哧呼哧地跑上来,小小的个子苍白的脸,仰着头拽住顾凌云的衣袖,后见身边几人都朝他看来,才觉失礼。忙错着脚退了两步,行了礼。 “九弟顾儒林参见孝王。”圆嫩嫩的小手抱在一团举起。额头已经冒出了汗来,想必是方才围观时心里就已经开始着急了吧。 “你我之间何须这般多礼。”顾凌云语气中微显责备,上前扶起顾儒林。 子衿盯着顾儒林瞧得起劲儿,许久没见过这般小包子的人。简直同过去的顾凌云一模一样,软软的糯糯的,看着让人不自觉心生爱怜。 不过今年顾儒林也该十三岁了,怎的还是这般小身材?子衿一直觉得顾凌云发育慢,到现在的个子还是这样矮矮的,身子也没长开,但现在看着顾儒林,这明显就是发育严重不良了,看着比八岁的顾凌云还要稚嫩些。 一路走着,顾儒林不停地感激再感激,顾凌云虚虚受着,到了门口。门外的侍卫拦住子衿,那书生也没有说话,子衿只能默默站在门外头,看着他们进去。 “子衿,你不回去吗?”阿玲问向子衿。 “不了,你们先回去。这个时辰也该下课了。”子衿摆了摆手,“若是诚王去了弗林院,立马派人来告诉我!” 原先在后宫,梨妃的宫苑叫弗林宫,如今来了阿哥所,光秃秃叫西三所又觉着难听。阿玲便总爱唤其为弗林院,长久一来院里的人都跟着改叫弗林院了。 顾成玉那个性格,单单洗个澡换身衣服,看顾凌云去领吴庚华的罚。是万万消不灭他的火气的,子衿待在这里,也是想等着一会顾凌云出来了,也好一起回去。 在门口没等多久,顾凌云没等到,反倒等来了那书生。 “小生吴太师门客。罗笙,初次见面。如有失礼多有见谅。” 文质彬彬,子衿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么个词。听其与自己前世同姓,子衿颇为欢喜甚至欣慰地想着,咱罗家人就是这么出色。 “奴婢孝王贴身侍女,子衿,在此见过罗先生。”子衿也端起架子来,跟着罗笙一样的格式回着。 子衿心里正乐呵着,却听罗笙面色登时沉下,垂了手。手上的小刀已经不见,但瞧着就冰冷的指尖横在身前,比先前掂着刀的架势更肃穆两分,含着逼人的气场。 “姑娘方才所为。可有想过诚王?”一派究人的模样,子衿也正经起颜色来,放下手解释道,“方才之事,确实是奴婢过分了,先生教训得是,而奴婢之所以为此,也是因着与那诚王有些过事未算。” “诚王与孝王之间的事,小生曾耳闻过一二,最直接的一次矛盾,除却这次,便是数年前诚王设计将孝王推落水的那次,将心比心,还是姑娘的惩罚过于严重了。”罗笙面色无笑,却又不给人以严肃的压抑,平淡的好像只是在谈民间碎文,无关己事的态度。 罗笙 而子衿眸色闪了闪,垂下眼帘压下震惊后才缓缓抬头。当时顾凌云落水之事并没有多少人知道,顾凌云也在那之后搬去阿哥所。锋芒渐渐展露。子衿常日被勒令在屋内养伤,二人都将此事作为教训默默忍下。没想着主动报复,因此这件事在宫内也知之甚少。 可眼前这么一个身居宫外的门客,却知道此事,且还清楚得知道是诚王设计陷害,今日还将此事摆在子衿面前说,他的目的为何?他就算在宫内有线人。他也不必这样露骨。 子衿心里想着不过一瞬,罗笙又接着道,“若姑娘是将对凌王一派人等的气加诸于诚王一人之上。未免太过小肚鸡肠。数年前的那一连串事件后,圣上数次改策整顿朝风,以致于在之后的这几年无数人挣扎在朝堂之上。而同样也是在此之后。孝王头疾渐好,当年奕奕神采恢复如常。” 最后一句话。罗笙脸上挂起明显的笑意,分明在说,其中事实你我心知肚明。 沉了一口气。子衿对上罗笙的视线。心里绷着一根弦。面上却现出两分随意,“没想到罗先生对后宫之事知道得如此详尽,这几年来主子确实用心钻研学术,主子性子要强。见不得自己落下三年的功夫,如今也算得偿所愿学了些东西。只是不知道罗先生此时与奴婢提这事。是为何?” “海浪总是起起伏伏,一波压一波,你起了波,总会有人想来压你一潮,若姑娘只是使用这些小手段散去心中火气,惹得人心不快,根本毫无意义。圣上可以一时心软搭救,但绝不会养无用的废子。” 罗笙似乎总喜欢在最后一句话变一个腔调,这次反倒总算露出了些狠厉来,却也不过一瞬。 “罗先生教训得是,此次是奴婢手段过分,奴婢回院后便去主子那里领罪。”不管罗笙语气再变,子衿都捏着两分笑意回着,罗笙提醒的好意子衿心领,但他这样洞察一切的言语,让子衿很没有安全感。 见子衿始终不冷不淡地回着,罗笙以为是自己太过严肃,便温言转而道,“孝王被太师罚去了茅厕抄书,许是得许久才能出来,姑娘若是没有急事,可以先回去等着。” 子衿正想点头,余光却扫见阿玲从拐角后跑了出来,子衿忙压着手臂摆了摆手,面上却依旧原来神色,“若奴婢说奴婢有急事寻主子呢?能烦请罗先生领下路吗?” 阿玲反应迅速,见子衿避着那人同自己打了手势,便立马转了目光故作缓步,脚步不停地走去了旁处。 罗笙左右瞧了一眼来往过路的人,并未瞧见什么,又看着子衿没有偏移的目光,见她也没有要自己带话的意思,随即点头应道“小生这就领姑娘去。” 进了尚书苑,周围杂人显然少了许多,罗笙对尚书苑的路显然不熟,问了位过路打扫的公公才摸清了路。他每次进宫都是随着吴庚华来讲习,但吴庚华并不是每次讲习都会带他。 莫西 “那你到底想怎样?这儿是哪儿?”子衿倏地变了脸色。呼吸跟着急促起来,胸腔剧烈起伏,面前的空气完全不够,子衿抓着被角张嘴喘着,体内燃烧的火热烧得鼻尖都疼。 高烧使得面容憔悴苍白,唇色也无血色。罗笙看了会她,还是闭住了嘴。起身转身离开。 子衿急的伸手想要去抓他,身旁的丫鬟见她要倒,立马上前扶住了她,急忙道。“姑娘使不得啊,你现在可得忍着些脾气,方才大夫来瞧过了,姑娘气火过重,闷气郁结在胸口出不来,现在可更不能再生气了。” “你把他给我叫回来!我有事要问他!”子衿怕罗笙对顾凌云图谋不轨,急得只想下床。伸着手朝外扒去,半截身子瞬间探出了床外,险些就要掉下床。 丫头也是急得满头大汗,常年做活的手劲儿也不小,硬按着子衿的肩膀让她躺下,“姑娘稍安勿躁。罗先生许是有事去了,虽然我不知道姑娘与罗先生是怎么回事,但罗先生待姑娘是真心好,姑娘不必害怕。” 见子衿面露疑色,丫头仔细道,“姑娘昨晚大半夜晕倒后。还是罗先生深更半夜地去寻人,我原是城南李府上的丫头,被罗先生重金买了来伺候姑娘。那可是大半夜啊,罗先生当时把老爷都给吵醒了,非说要给姑娘配个丫鬟,老爷爷也难得没气。便让我来了。” 李府?不知是罗笙的哪个旧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罗笙到底想要做什么? 现在思绪逐渐清楚,子衿也想明白过来为什么当时就这么跟了过来,一是因为东宫守卫森严。她身边更是被顾凌云安插了不少人,罗笙既然能那么光明正大地来寻她,定是授了顾凌云的意思。二则因为罗笙的态度,太过和善,让当时的子衿不知不觉产生了依靠。 想明白这些后,子衿稍稍松了一口气。顾凌云应该知道罗笙带她出了来,而听丫头的意思。罗笙对她也无恶意,那眼下应是不必担心什么。顾凌云到底有什么打算?怕她受刺激? “现在我们是在哪里?”子衿问。 “莫西城。”丫头见子衿安稳了些。伸手将水盆里的布巾拿了出来,“姑娘,你正发着高烧呢,我给你擦擦身子?” 子衿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这里方便泡澡吗?” 莫西城,罗笙的老家,也是芯儿的老家。那云颖县的事呢?真出事了还是只为了把她忽悠出宫?若是后者,那顾凌云还真是了解她,知道只有这样才能把她劝出宫。 心中冷笑,子衿泡在浴桶里浑身软软的。离开了皇宫,她也没必要再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她想难过就难过,想哭就哭,谁也管不着,也不用哄谁看。 到底还是娶了别人。 听丫头的话意思,她已经睡了一天了,这晚再过就是第三天了,太子盛娶太子妃三日,明日也该结尾了,明晚就该洞房了吧? 家乡 谁知子衿绕到罗笙的身前,站在顾凌云的后方重重一掌打在顾凌云身后,随即身子朝另一侧仰去。 罗笙下意识捞手去扶,却被转过身来的顾凌云抢先了一步,罗笙手方握住子衿手腕,就见子衿被顾凌云拦腰抱了去。顺势抬手劈开了罗笙的手。 罗笙回手绕过一圈化了顾凌云的势,子衿却不饶。稳住了步子后就与罗笙打了起来,状似被推倒在地,一屁股坐在地上还颠了颠,口中含着怒气。“罗先生,奴婢究竟哪里得罪你了?续得罗先生这般羞辱奴婢?” 子衿三脚猫的功夫此时更加没招没点,故作随意但下手却狠,罗笙一躲再躲,不料子衿话音刚落,另一侧一人闪了过来,掌风凛冽迫人,罗笙堪堪躲过这才看清原来是顾凌云。 没搞懂子衿闹这一出是为何意,罗笙已经被打得措手不及,正经起来注意力放在了顾凌云身上。 子衿退开一旁,三子瞪着眼睛跑了过来惊呼道,“主子怎么又与人打起来了!子衿。你笑什么!” 听见这话,眼前的两个人都停了手,子衿也敛了两分笑意,拍了拍屁股摆出一副委屈的模样,“摔得好疼,一会没看住。你们怎么打起来了?” 被顾凌云逼了两招劣于下风的罗笙也不气,只甩了甩长袖,“姑娘有心赏戏,小生便做这木偶,只是姑娘许是忘了件事,条条大路通罗马。但这道路或窄或宽,全是来往之人铺就出来的。小生今日得了姑娘一笑,便不觉这做戏委屈,但倘若旁人莫名入了这戏。怕是不会轻易作罢。” 自从先前听了子衿说要小心先生时,顾凌云便对这先生起了敌意,后来又闻子衿那样说话,还摔了一跤,顾凌云见周遭无人便肆意动了手,而此时又听罗笙在此打哑谜。最后的话意更像是在调戏子衿,心中更是不快。挥手让三子回去继续抄书后,正要表一表态度。便见子衿看了自己一眼。 眸中含着笑意,嘴角失了颜色,转而又低头道,“罗先生说得旁人,指的是诚王吗?想必此时西三所里已经被诚王闹得不成样子了吧?奴婢真不知罗先生如此行为,能趁谁的心意。” 先前在尚书苑外,子衿见阿玲面带焦色地跑来,便猜到了此事。尚书苑里有吴庚华坐镇,顾成玉不敢再来,便只能将一口恶气洒在顾凌云的院里。子衿本也是猜测,但此时瞧见罗笙眼底的诧异。便立马笃定,顾成玉之所以乖乖离开尚书苑,便是罗笙说了什么。 罗笙还能说什么,不过是分析当下情况,劝顾成玉要闹别在门口闹,回去再闹。方才罗笙不也如此劝着子衿呢吗?让她别只是小打小闹没意思,要干就干场大的让别人永远忌讳自己。 因着顾成玉蠢,他也只会小打小闹,但他一闹起来就是无法无天,癞皮狗一样的死缠烂打,但他又不敢闹大的出人命那种,所以就算皇帝要罚。 敌对 一来顾及顾成玉自幼无母的份上,二来罪孽不重,罪责便也无轻无重了,却能闹得别人一通心烦。 罗笙没想到子衿会想到自己头上,又见顾凌云一双虎视眈眈的眼,知道自己文武都失了势。最后像是破釜沉舟般叹了口气,“姑娘今日行为必惹诚王记下一笔仇。未免诚王心记仇恨越闹越大,倒不如私下让他出了这口气。姑娘若是埋怨,还望姑娘看在你我同乡的份上,勿多责怪。” 话毕。罗笙转身就要走,子衿却上前一把拽住了他,“你说清楚,什么同乡?你怎知我身出何处?” 关于芯儿的身世,子衿让顾凌云打听了不少,去内务府查了芯儿的来历,却都下落不明,出了皇宫后的线索就一概不知,芯儿进皇宫之前的来去,都寻不到踪迹。子衿本想托祁阳查,但芯儿是宫内人,线索几乎都在皇宫。祁阳出入不便,便也没提此事。 可罗笙却这样说,自打罗笙提了顾凌云的事后,子衿的心就一直绷着,总觉罗笙这人绝非寻常门客,此刻他又提了自己的事。子衿心底的弦险些在一瞬间就绷断了。 总算收到了震惊的神色,罗笙抽回了手,反而避而不谈,“太师还在厅内等着,小生先过去一趟。” 闻言,子衿无恼无怨。只放开了罗笙的手欠身行礼平淡道,“是。” 罗笙走后,顾凌云将书拿了出来,三人坐在一旁的石桌上抄书。 子衿边抄边将看见阿玲的事说了出来。三子听闻后问道,“那你还不赶快回去瞧瞧?万一诚王真闹出来个什么事怎么办?” “主子不在院里,诚王再怎么闹也顶多摔摔东西撒撒气,还能闹出花儿吗?”子衿放下手中的笔,又从书中挑了两页出来抄写,继续道。“放心,阿玲能对付得来。” “我回去便让人去查查罗笙究竟是什么人。”顾凌云依旧沉着面。 子衿瞧了他一眼。“我明日正好要去客栈,若是他在。我便问问他。,” 昨日祁阳出宫后不知怎么样了,子衿想去问问,而且祁阳这几年来不常在长乐客栈,便让子衿多去看一看,偶尔拿个注意也未尝不可,子衿有段时间没去客栈了,上次去云颖县还托他们帮了忙也没有好好感谢。子衿本就打算明日去送送礼聊表心意。 三个人没多会就抄完了书,顾凌云去送抄本的路上,正好迎上了罗笙,便由罗笙代转交给吴太师。 三子先一步回了弗林院。顾凌云与子衿后进弗林院时,远远便闻着一股刺鼻的味,腥臊几乎满了整个西所了快,一辆马车横在弗林院门前,黑马在车前不住地打喷嚏甩着无处安放的蹄子,身后的车上排了一车的桶,剩余的空位许是那些桶已经被提了进去,只闻其味便知那桶里装了什么。 “奴婢恳求诚王放过,主子不多时便会回来,若是瞧见这院里闹成这样,想必又要责怪下人们一通。” 幼稚 阿玲的声音扬得高高的,本想拿主子压一头,但又想着拿主子威胁会更惹不快,便转了话尾。 闻言,子衿快步走了进去,只见外院中央跪了两排的人。个个手上举着桶过头,宫女们哪有那个力气。胳膊颤抖得厉害又只能咬牙稳住,实在受不了了便偷偷放下来片刻,又随即再举过头顶。 而阿玲此时正举着桶,挡在一宫女面前。那宫女浑身湿透,头顶与衣衫上皆沾了许多污秽不堪,衣衫有些褴褛,鲜血湿了半个肩膀,小宫女肩膀抽动不停哭的小脸苍白。 顾成玉却手执长鞭站在一众人等前面,又甩了一鞭子在地,怒吼道,“今日就算是父皇来了都没用,顾凌云做了什么事他自己心里清楚,就算是父皇也会为本王说话,哪里轮得到你个下人来威胁本王?本王会怕他个顾凌云?” 说着,顾成玉甩手一鞭要打在阿玲身上。三子眼疾手快拦了自己的身子上前生生挨下,手上的桶被鞭子轮翻,洒了自己一身。 阿玲大惊,倏地抬起头来,一眼便看见正跑进院里来的子衿,总算松了口力气。手上一软,阿玲堪堪将桶放在一旁,改为跪势摆向门口处,行了个大礼扬声道,“奴等恭迎孝王!” 身旁下人们瞧见,皆放下了手中的桶行礼唤声。顾成玉甩手将鞭子挥于身后,转身面向顾凌云,“顾凌云,你还敢回来?本王还以为你今日要一整日都缩在尚书苑呢!” “我知道你要一直在这里闹。也只敢在这里闹,迟早要回来与你算账,便也不急于一时,没想到你讨打还上了瘾。”顾凌云一手负于身后,不急不缓迈进正门。 子衿径直走向中央,挥手秉退道。“你们还愣在这里做什么?主子都回来了,你们要在这儿发呆一中午不成?再说。客人来了,你们都不晓得好生招待?茶水文香可都备下了?这院里就任凭你们糟蹋的吗?就算他日来得是一条疯狗。他疯是他的事,你们不好生招待顺抚,依着咱弗林院的规矩来,那便是你们的事,听懂没有!” “奴等明白。”众人齐声回答声音脆亮,虽然子衿语气不爽,甚至凶神恶煞,但她们都明白子衿的意思。回了话后便各自起身领活去做。 顾成玉见四下离散慌张起来,又见阿玲扶着三子起身,便一鞭子甩了过去,子衿哪能任由他胡来。反手一把抓住了顾成玉的手腕甩向另一侧,鞭子收势不及,尾部扫在了子衿身上。 眉头也没皱一下,子衿收回手又作恭敬道,“还望诚王顾及自己身份,谨言慎行。” “笑话!你个贱人知不知道你自己什么身份?”顾成玉一掌横剐了子衿一脸,一耳光扇得子衿险些倒地,顾成玉颇为得意弹了个响指,“来人,把这个宫女给本王带回去,本王要好好审问审问这个居心叵测之人,究竟包藏什么祸心,连王爷都敢打!” 请师 帝都不愧是帝都,尽管在这样偏远的地方,人烟依旧旺盛。到吴府门前时,离晌午也就差一个多时辰,顾凌云与子衿下了马车,门口自有管家领路进府。 这回倒不是顾凌云头回拜见。他头回拜见还是几年前圣上将他遣来研习,连着一个月日日前来。子衿也就头两天跟着来了,之后都是三子跟来。 对吴府,子衿并不太熟,随顾凌云见过吴庚华后。子衿便退出了厅堂,寻到不远处的管家问了声罗笙的下落,管家十分客气,将子衿亲自引去了罗笙的小院。 也不知是地远价低还是人生地不熟的原因,子衿总觉得这吴府比弗林宫还要大上一圈,走了许久才到,而罗笙听了下人通传,早已经在门口候着。 罗笙命人来院内好生打扫一番,一群下人在院内走走回回,许是为了避嫌,罗笙将子衿引到一座凉亭下,一条小路悠然通往。其下池水漫漫,望眼四周能瞧清院内模样,但若有人要来,也只有一条小路,一眼便能看见。 “看来你与吴太师关系蛮好。”子衿望了眼池中红斑鲤鱼,池水澄清想是有人经常打理。 “看来昨日二当家说了小生不少好话。竟然劝得子衿姑娘主动上门来寻。”罗笙眉眼中那抹自然而然的笑意,子衿经常瞧见,但想起昨日祁阳的话,心中不免抽痛。 提了两分漫不经心,子衿无所谓道,“你我初次相见时。你说那些话,不也是为了让我再来寻你问个仔细吗?” 罗笙心底应是不想让人知道他过去的那些事,尤其是对于一个还算陌生的人,尽管他出于各种目的接近。子衿没道理去多加恶意揣度。 或许又只是妇人之仁,瞧见别人可怜就忍不住善意。子衿心中谴责了自己一句,不愿让罗笙瞧出她态度有什么变化。 “小生以为姑娘会想知道,但又碍于当时人多眼杂,便只能话说半句。”罗笙笑得清爽,体贴的语气像是在说极其关心体己的话。“子衿姑娘今日来寻小生,是想问哪一桩事?” “问我自己的事。”子衿将一早想好的话。说了出来,“实不相瞒。八年前我因被奸人所害,导致失了记忆,关于八年之前的所有事,我都记不大清。本想去祁阳那处问一通,但一来他身份不便,二来我又确实无须去麻烦计较,便一直搁置了。这几日因听旁人提起,我这才有心想好好问一番。” “失忆?”罗笙问。 子衿点头。“我也曾去内务府查询过,他们只道我七岁刚进宫便被梨妃领了去,但我之后再细查时发现,我五岁便进了宫。那时是在皇后宫内做低等宫女,以另一个名字,两年后皇后又将我送回内务府,将原先那个低等宫女的我,下了个不幸淹死的由头,抹了去。” 这些事子衿不知道罗笙是否知道,但说出来总能显得多些信任。她当下与罗笙不过几面之缘,况且还都没有留下好的印象,她得好好招补招补。 坐镇 子衿暗自叫苦,自己一时紧张失了分寸,却听吴庚华爽声笑了起来。笑得肚子上的肉都颤了才收住。 “罗笙。”吴庚华睁开双眼看了过去。“你不是说家中有要紧事想让我去看看吗?” 哪来的什么要紧事!有要紧事你还在这儿晃特么八二年的摇椅!唧唧歪歪的声音听着都觉得刺耳!也不怕自己那二百五的体重坐塌咯! 心里一阵咆哮怒吼后,子衿才舒了一口气。想起先前与罗笙之间的不愉快,干脆放弃了这条路,却听罗笙那文邹邹的声音响起,“家中的事小生已经有法子解决,太师不若饶了这位公子,听他读得小生心里都慌神不少。” 饶还是不饶。就意味着去还是不去。这抉择又抛给了吴庚华身上,但听着罗笙的意思,明显就是建议吴庚华去! 罗笙是哪条神经没搭好竟然帮她说话?子衿下意识想着。随即反应过来不对,这才想起来欣喜。 而吴庚华落脚起身,出门口时拍了拍罗笙的肩膀。弯眸染了些许笑意。 方才罗笙拿着顾凌云抄本回来时,罗笙便将方才在外面的事都说与了自己。方才得知来人是孝王贴身侍女时,吴庚华已经知道她是来请他去镇压诚王,但他并未变态。皇子们之间的事。说好听是家事。他是外人,若没个非去不可的理由,他真没必要去掺合这种事,帮谁就意味着随了谁一派。 而罗笙之所以如此做。吴庚华也知道他心里的打算,他养了罗笙数年。尽管罗笙的诸多观念方面他都不赞同,但罗笙的才华等吴庚华都十分欣赏,也因此才会收他至今。 现在,与其说是自己收留罗笙,倒不如说是他们相辅相成,虽然背道而驰,却也不妨碍相互帮助。 罗笙今日被那姑娘气得不轻,吴庚华已经许久未见过他这般模样,本以为他不会再帮她,只等着她日后来求,却没想到他方才还是开了口。 吴庚华一行人等回到弗林院时,顾成玉破天吼的嗓音在门外就能听见,嗓音已经嘶哑却还在指挥着,“屋里屋外都别放过!尤其是顾凌云的床铺!他个瘪三,竟然特娘的下这么重的手!” “你尽管泼,你除了像个泼妇一样骂街,还会什么?”顾凌云不紧不慢的语调更是气得顾成玉炸毛,又不敢靠近靠着墙壁一副外人模样的顾凌云,只能将火撒在那些下人们身上,手上的皮鞭作响不断。 子衿先一步进门,门外马车上的桶已经不剩多少,院内四壁皆是污秽,子衿故作震惊疾步跑去顾凌云身侧,惊呼问道,“主子!你没事吧!主子不是要宴请吴太师吗?” “吴太师。”顾凌云闻言,先拱手向吴庚华施了一礼,“是凌云照顾不周,凌云这就收拾。” 顾成玉显然没想到吴庚华竟然还出了尚书苑,吓得立马丢了皮鞭,行礼,“吴太师,我……是顾凌云先当众泼了我一身,我这才来的。” 收拾 顿了顿,顾成玉终于找到一些理来,“况且我也没动顾凌云,他……吴太师,你看他给我打的!他又打我!” 两个腮帮已经鼓成包子一样大,鼻青脸肿不说。左眼的眼角还红肿流血,半睁不闭的眨巴着。舌头也像是咬破了,说话都大舌头磕磕巴巴说不清楚。 强忍着笑,子衿一本正经地吩咐着,“你们怎么回事!诚王都这般模样了。还不来人伺候着?都在忙什么呢!” 弗林院的下人们这次倒还听话,也许是阿玲明白了子衿的意思吩咐了下去,总归没有人去拦着那些侍卫,去讨打,弗林院的下人们各自都在忙着各自的事,哪里脏了洗哪里,哪里坏了换哪里,侍卫没有主子的吩咐,不敢肆意动手,而顾成玉也无暇顾及那些下人。 阿玲听了子衿的话,立马放下手中的活跑去了厨房,命人端着热水布巾跟着。阿玲小跑去顾成玉身侧,欠身问,“诚王,奴婢领您去后院?” 有吴太师坐镇,顾成玉自然不敢再多放肆,这院里已经被他祸祸成这幅样子。也该消减了不少的怒火,不再多言,顾成玉简单行了礼后,便告辞离开。 吴庚华见顾成玉走了,便也要走,子衿忙推了一把顾凌云。顾凌云上前一步,“吴太师!吴太师还是头回来西三所,正好凌云有几处问题要请教一番。” 本就只是被拉来帮忙的,吴庚华也没想真吃他这一口饭。但顾凌云眼下说请教问题,便是有心想要留他,吴庚华笑了笑,回头看了眼罗笙,这才同顾凌云去了内院。 内院也混乱不堪,但幸好有几处已经被收拾出来。顾凌云领着吴庚华去了书房,子衿出了弗林院。与罗笙寻了处凉亭坐下。 当下微风正好,子衿坐在石凳上倚着柱子。一只手撑着脸百无聊赖,罗笙也没有说话,只是站在一旁看着远处,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鬼事。 与罗笙的关系已经怪成那副样子了,子衿也没有再多心情去维持,吴庚华的门客,既然顾凌云不相识,那便不是朝廷上的官员。虽不知他到底打什么算盘,但此时看来还不算太坏,子衿便也不屈就也不高摆姿态。 良久,还是一声轻佻的言语打断了宁静。“咦,人就在这儿呢。” 子衿回眸看去,是顾凌天领着三个太监两个侍卫来,昂着下巴一副睥睨众生的模样,轻狂出奇。 尽管心底对其没有多少好话,但子衿却还是起身行了礼,站直身子后才见顾凌天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下一瞬子衿就被俩公公挟住了俩胳膊。 “罗先生。”顾凌天回了罗笙一礼,抬手指了指子衿,随意解释道,“此宫女包藏祸心,本王好歹在禁军里也是个督领,虽只是个挂名,但也不能不做事不是?现下本王带人来将其捉回查办,还望罗先生回西三所的时候,能知会七弟一声。” 收押 从宫外回来,顾凌天便听闻宫里人说了顾成玉与顾凌云打架的事,顾成玉自然不敢将此事告诉他来找骂,但巧着顾凌天今日寻顾成玉有事,便亲自上了门去。 这才得知原来吴庚华那老头子竟然去了顾凌云那,虽然顾凌天当下对这些党争确实没兴趣。但也不意味着他会任由别人拉拢自己看好的势力,尽管他又确实与吴庚华那老头子对付不来…… 轻笑一声。顾凌天继续道,“本王知道七弟十分护着他这侍女,但本王也不能将诉状置之不问啊,都是难办的事。还望罗先生转告一声,七弟若是来要人,三哥随时欢迎,但别搞得太难看啊!本王这一官半职的,好歹也是领着俸禄做事,不能太随便不是?” 顾凌天语气含着三分笑,严谨不起来的样子,话语却没失半分不妥,字字拿捏妥当,罗笙自然不好沉下脸来要人,只能客气问一句,“太师眼下正在西三所。凌王既然来了此处,不如顺便进门问上一问?” 罗笙当真是头一回见着顾凌天,他听闻吴庚华说过,顾凌天此人随性肆意放荡不羁,自带着一股子邪气,却又做事稳妥。圣上对其极为信任。 “这就不必了,今日吴太师的讲习本王都没去,这会儿去拜访岂不尴尬?待日后本王认真习了几本吴太师的书后,再登门好好拜访。”说着,顾凌天已经转身要走,抬手朝着罗笙挥了挥手。“此事便有劳罗先生告知七弟了,本王先行一步。” 对话没来回几次,顾凌天就领着人走了,罗笙下意识迈前一步。张口想要阻拦,手横在半空中还是被自己强制收回,没准这样更好,就该让他们闹。 子衿被捂着嘴走了没几步远,方离开阿哥所,顾凌天就停了步。食指与中指横在子衿脑门上猛地一错,食指重重在子衿头上弹了一下。 “把她给我带去地下室。我回趟西三所看看我家七弟去。”顾凌天话毕已经转身离开,子衿瞪着他的背影。气得跺脚不能。 顾凌天这丫现在聪明得不行!先是甩开罗笙后再下吩咐,免得罗笙听到了吩咐告诉顾凌云,顾凌云私下趁着顾凌天不在要人,那些人就算不放,顾凌云也大可动粗,说来说去子衿是他的贴身侍女,滥用私刑他还是管得着的。 但顾凌天避了罗笙再吩咐,无人知道子衿被押在哪。顾凌天是实实在在手握实权的人,而顾凌云还未加冠,手中丝毫权力没有,当着顾凌天的面要人。凭着顾凌天那张嘴,他大有一百种法子来压,顾凌云若想要人,就得找他人来。 事情不得不闹大的话,就会十分麻烦。以前顾凌云护着子衿,还算是报恩的名堂,但如今谁都大了,袒护不是这么个袒护法,传出去了谁都不好听。 顾凌天几步就追上了罗笙,毫不见外地搭着罗笙的肩膀,“本王方才仔细想了想罗先生的话,还是觉得应该来拜访一拜。” 警惕 被突如其来的动静惊了一惊,罗笙险些就要动手反击,强压下心头的不安恍惚,罗笙点头一笑,“凌王说的是。” 见顾凌天这般行为,罗笙自然明白他所为何意。心底对其的警惕瞬间又提了一分。 谁都不喜欢太过聪明,人一旦太过聪明。就会给人以一种压迫,对于敏感的人来说,简直是一种致命的逼迫,尤其是对于一些敏感且又聪明的人。这种内心心理上的抗争简直比其人带给自己的逼迫,还让人措手不及束手无策。 他们宁愿自己带给别人带来这种压迫,也不愿自己心理上承认自己被动的无奈,所以他们往往会更加建高自己的心理防线,不断地告诉自己,自己可以应付得来,甚至为了扭转这种心理状态,而将语气变得逼人,希望自己也能让别人感觉到这种压迫。 而这类人,尤其会在初次见面时,便建立这种气场,初次印象几乎决定了日后的态度。是下手的绝好时机,而顾凌天很好地把握了这一点。 待人不同,方法不同。就像先前罗笙对待子衿一样,他一次一次语言上建立自己的气场,让子衿觉得他很厉害,希望因此心理上占了上风。但对待顾凌天。罗笙只能默默忍着这种被动,他不希望自己被这种人盯上,起码现在还不是时候。 说话间已经到了西三所,院内已经一阵清香飘过,罗笙仔细闻了闻,眸中诧异一闪而过。没有想象中那样刺鼻的浓香,除却方进门的一瞬清香扑鼻外,以后无论再如何细闻,都好像再也无法捕捉到一样。但当你不再有意去留意时,那种淡淡雅香又会钻进鼻腔里。 各自行过见面礼后,罗笙忍不住心中好奇问了出来。 “敢问孝王,这屋内燃的是什么香?”说着,罗笙四处看了一眼,也没瞧见有香炉。正好奇便听顾凌云带着得意的神色,“这并非燃香。是子衿做出来的香丸,化在水里时最为浓郁。在屋内洒了几处便成了眼下这样。” 自从子衿从李大夫那里学了两手后,便喜欢自己瞎琢磨东西,李大夫确实交了不少制人致胜的东西,子衿挑着几样好闻的,踢去其中有毒药材,又去太医院问了太医后,才制成香丸。 顾凌云从袖中里掏出一包香囊来,瘪瘪的。打开来里面只剩了两小粒,顾凌云倒在手心里朝前递了递,“本来还剩下许多,但先前这里的味道实在太浓。我便都拿去让他们去化了,还好阿玲从水里捞出来两颗没化完的来。罗先生若是喜欢,拿去便是,放在袖中即可,这香囊太过秀气,想来罗先生也是不喜欢的。” 香囊秀气倒是不秀气,上面连朵花都没有,光秃秃地绣了许多同心圆,正中一点青涂了满圆。不过这可是出自子衿之手,顾凌云哪会给了罗笙。 想起子衿,罗笙退了一步推拒道,“不必麻烦,小生拿回去了也研究不出来个名堂。说起子衿姑娘,小生还有一事要说。” 送客 回头看了眼顾凌天,顾凌天扬了扬下巴,示意他随便说,罗笙默默转回头拱手歉意道,“子衿姑娘因着涉嫌伤人,被疑包藏祸心。被督领捉去审问,小生也不知此时姑娘现在何处。” 闻言。顾凌云面色瞬间沉下,香丸在掌心间无意被捏碎,将香囊好生塞回袖中,顾凌云稳下自己的情绪后。才点头转向顾凌天, “督领?凌云记得凌王也是督领?不知凌王能否替凌云引荐一场?子衿是本王的贴身侍女,此时子衿的身上还携着本王的玉佩,见着她即是见着本王,何来被人捉去审问一说?本王就算暂未加冠,这头顶的孝王称谓也是父皇亲赐,本王倒要看看是哪位督领这番与本王过不去。” 顾凌云心知是顾凌天将子衿捉了去,无事不登三宝殿,罗笙说话前又看了他一眼。对于其他皇子,顾凌云兄弟都能唤的出来,但偏偏对着顾凌天,他只称其凌王而非三哥。 听此。罗笙干声笑了笑没有说话,顾凌天大大方方承认,“那位督领就是你三哥啊,七弟你也知道三哥现在在督领那挂着虚名,你扪心自问下,若是三哥再不办点事。岂非得任凭人胡言乱语地说去?什么废人皇子无能庸才的话七弟不是不知道,他们那群人什么都说的出口。三哥这也实在是没办法,见着此事是熟人,便主动接手了来,七弟给三哥的面子,此事就不要再过问了。三哥保证照顾好你家小宫女就是!” 顾凌天越来越能将这股子不要脸的模样练得淳熟非常,还有几分要将其发扬光大的架势,丝毫没有顾及顾凌云愈加冰冷的脸,话罢。还兄弟般地拍了拍顾凌云的肩膀,好像在说,兄弟不要在意这种小事,女人罢了。 “主子,饭菜已经在大厅备下。”阿玲在门口欠身。 顾凌云点头应下,将屋内一行人引去了大厅坐下。尽管心中极其不爽,但碍于吴太师还在。顾凌云还得好好招待。 别了这个话题,顾凌云本想邀请吴庚华做他加冠典礼上的引荐师父。但又碍于顾凌天在旁,只能作罢。 关于这个引荐师父,按理来说应该全由顾乐之来安排,顾凌云多嘴问一句都算是冒昧,但吴庚华已经请了来,闲谈吃饭无可厚非,但顾凌云也确实有意拉拢他,若能请吴庚华来做引荐师父。必然大有助益,吴庚华能不能答应都另说。 但眼下顾凌天也在,顾凌云问了,算是顾凌云逾矩。若是顾凌天戳破了,说去了顾乐之那里,必然惹得顾乐之不高兴,吴庚华也难堪。顾凌云本打算自己先问下,若是答应了,再想个法子在顾乐之面前冒昧问一句,提个意见,到时两边都算不得罪。 吃完了饭,顾凌云好生送走了吴庚华后,顾凌天都不见走。 晌午偏过的天气有些闷热,忍着一中午的火,顾凌云总算放了些,沉声问去,“子衿在哪?” 离开 子衿回头看了一眼顾凌天,跟着顾凌云一起离开了。 顾凌天坐在马车里没有动,等到二人走远了。他这才掀开门帘注视着子衿离开的背影。虽然他心中很是不舍。但是理智告诉他自己什么都不能做。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顾凌天觉得心里有种莫名的失落感。 韩方德护送二人回阿哥所。一路上几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子衿觉得这个气氛实在是有点尴尬,于是她想缓解一下氛围。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子衿好奇的问。顾凌云还没有想好措辞,韩方德以为他还在生气,便接下话头,“他可是在这儿等了你挺久。” 听到韩方德的这番话,子衿回头看了看顾凌云。接着韩方德又向她解释一番。听完韩方德这一番话之后,子衿心里有些感动。 “真是辛苦你了,在这等了我一个一下午。”子衿有点歉意。得知他从这里等了一个下午。子衿心里对他出现了一种莫名的感觉。子衿心里想了很多,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 韩方德护送着顾凌云和子衿回到了阿哥所,三个人停在了门口。“我就将你们送到这里了。臣先行告退了。”说完韩方德行礼之后就离开了。 在路上二人谁都没有说话,就只是默默的走着。就在这时顾凌云突然开口说道:“你身上的伤。如何了?” “包扎过了,都是皮肉伤,待会儿我再清理清理。时辰短。还不会发炎。”子衿没话找话说了一通。低头跟着顾凌云,退了半个身的距离。 本来下人跟在身侧,就得退一个身的距离,但子衿想着那样太明显了。便有意无意只退了半个身。慢慢来吧,以后要改的规矩还有很多。 二人边走边聊。走得很慢。二人就这么慢慢悠悠的走到了西三所,顾凌云走进西三所,外院的下人们守在外院都还没睡。 “主子,奴婢这就去备饭菜?”芳丛为首站在最前面问道。平日里这个位置本该是阿玲的,芳丛虽是院内掌事姑姑,但阿玲向来也懂事聪明,与主子更亲近,所以这种问话办事的活,一般都由阿玲先开口。 清兰虽然与主子也近,但她不是个能担大事的人,也不愿担大事。想必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事,全都靠芳丛一人在维持吧。 念此,子衿心底起了愧意。西三所出了事,她竟然还在外面晃荡,真的是一点规矩也没有,也怪不得旁人都说。 “好。”他向下人们交待完,下人们便纷纷下去着手准备了。顾凌云带着子衿来到了内院大屋,清兰为二人奉上了茶。 二人坐在大堂里喝了一会儿茶,不过厨房还没有做好饭。看到子衿一脸倦意,顾凌云便问道,“我现在先帮你上药?” 子衿摇了摇头,顾凌云神色暗淡,“我看今天折腾一天也累了,现在饭还没有好,不如你先去房间休息会。” 子衿也觉得身子有些乏了,她轻轻点了点头。 乐之 说此,顾凌云突然正经起来,面上假笑一概收回,目光灼灼盯得顾乐之也讪讪放下了茶杯,“你侍女被人押走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吧?我怕你不知道,还特意帮你问了个清。说是三哥提她去问事,此时应该已经到了三哥的地下室里。三哥那个地下室你是知道的,我就在外面瞧过一次,黑咕隆咚的多吓人,他竟然舍得把小姑娘关在那种地方……” “竟然关去了地下室。”顾凌云指尖攥了个紧。顾凌天这是想私下审问子衿?说得好听点是给顾凌云留面子,谁也怪不着他! 念此,顾凌云起身,扯起笑面,“劳烦六哥相告,七弟这就去三哥院里问一问,子衿是我的贴身侍女,论罚谈赏,也该是由我来做主。” “咦,原来你与三哥关系真不好啊?”顾乐之匆匆放下腿站起身拽住了顾凌云,“你这样去,三哥会不高兴的吧?再说。三哥提人,自有三哥的道理,你就这样去,又与三哥关系不好,他怕是更不会放人呐?” “六哥说得没错,所以我想先去韩总兵那走一趟。原事也本不过是我与五哥的矛盾,算也算不到子衿身上。”顾凌云想抬步离开,但又想着顾乐之头一回来,不能太过亏待。 顾乐之皱着眉头捏着下巴,摇了摇头,“你想借韩总兵压三哥一头。将你侍女提回来?这样三哥肯定不高兴,你想想他那性子,就算他一时放了,日后闹得谁都不愉快。” 说着。顾乐之压低声音贴近顾凌云,“七弟,三哥那性子我想你是不知道,他可不像表面上那样随性,他心底里计较得很,六哥劝你最好还是不要去找他。” 顾凌天的性子。他可真是知道。顾凌云心里想着,默默冷笑一声。不过顾乐之一句话倒是提醒了顾凌云,顾凌天报复心重。若只是来找自己的茬儿,他倒是不怕,但就怕他去找韩方德的麻烦。 虽说顾凌天担的是虚职,实权并不多,但他提的意见,任职的那几位有实权的,都不敢说一句不是,就算这一次韩方德提了人出来。顾凌天日后岂非要处处绊他? “三哥与子衿之间十分不快,我怕三哥会为难子衿。”顾凌云话是这样说,但步子已经稳住了。 “怎么会,三哥应该不会与女子计较。不过逞口舌之快罢了,我这两日去趟三哥那边,正好问问典礼上的事。”顾乐之无骨般搭在顾凌云身上,感叹一句,“哎,还是你舒服,月明那小子身子骨软是软,但皮包骨似的,靠在他身上都硌得疼。” “八弟今年才十三,正是长个子的时期,自然是瘦了些。”顾凌云收回心,顺着顾乐之的话继续。 顾乐之眸中似泛起了涟漪,松开顾凌云,仰身靠在椅子上,瘫坐着,“还长个子,这么小的年纪都快追上你了,就会傻长个子,还是多长长肉好。” “……”顾凌云默默无语,喝了口茶。 托交 他自知自己的个子并不高,但像顾乐之这样直白地,还是头一回。他很矮吗?顾凌云想起方才顾乐之搭在自己身上的情景,收回疑问,又想到日后典礼上,他要与顾乐之并排走在一条长路上。到时自己就像个书生挎包一样…… “主子,贺学士来了。正在门外候着。”阿玲进了来。 “快快请进。”顾凌云迈步就要出门,却被顾乐之再次拽住,只见他重重拍了自己脑门一巴掌,五官皱到了一处。“哎呀,把这事忘了!” “七弟,这两日我被典礼之事缠身得厉害,实在忍受不了。正好你与我一同入典行礼,那这些事交于你也是一样的,一切你拿主意就好,父皇那边我会去说,你只管应付那些老道儿就好!” 顾乐之一下子精神了起来,抚了一把顾凌云的肩,闪身窜出门外,转眼间就从墙上翻了出去,顾凌云看着他的身影。不自觉想起去年射猎,顾乐之武艺如何来着? 正经事没说下两句,人就不见了,顾凌云汗颜,忙应着来人。而另一边,子衿被押进地下室后。便一直在睡,天窗漏风,冷飕飕地吹得人不自在,子衿缩在地上冻了许久,才听见动静。 一圈光亮投射下来,子衿揉了揉眼睛。抬头瞧去,顾凌天顺着光落下,天窗依旧开着,清冷的光束里无数尘埃未定。子衿皱了皱眉,移开视线。 “子衿,你可还记得这里?”顾凌天含着笑。 闻声,子衿脑海里第一时间想起的,是长乐客栈里的那间地下室,也是这样黑蒙蒙的。但空气中没有这般太浓的潮湿味道,天窗外的天花板也没有这般华丽。 “奴婢贵人多忘事。不曾记得。”子衿轻笑。 顾凌天也跟着笑了起来,没有理会子衿高慢的语调。蹲下身子没入阴暗中,轻佻问道,“你当真不记得我们曾在这里做过的事?那时你已经年七,也该记事了。” 听着顾凌天的怪腔,子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曾经做过什么。子衿曾去查过芯儿,芯儿五岁那年进的宫,在顾凌天身边伺候了两年。就被送去了内务府,后被挑去弗林宫伺候顾凌云。 “奴婢只记得,那一年奴婢去了弗林宫,得梨妃娘娘信任。贴身伺候孝王。”子衿抬眸与顾凌天对视了一眼,眸中含着不屑与得意,没有丝毫收敛。 “以前,你恨母妃待你严苛,便将气撒在我身上,给我洗浴时,总爱在我背上挠出印子,那天行清身净欲时,伤被母妃得知,母妃便将你关进这地下室,将你周身衣物脱尽泡进浴桶里。” 顾凌天起身走到地下室中央,正对着光束,比划了一个圆,“你就在这里仰头一直朝上看着,夜里了水凉了,也不见你喊一声,那次母妃是真动了怒,也责怪我纵容了你。” 说着,顾凌天笑意越来越身,低眸看向子衿,眸中似乎闪着光亮。 开荤 “母妃也将我拽了下来,让我提前习了性识,子衿,还是你给我开得荤。” 瞳孔骤然一缩,子衿低头未动,收在袖中的指尖紧的发白。牙根咬得打颤。 皇子,或者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或早或晚都会学习有关性的知识,美其名曰行一场清身净欲的洗礼。而宫里的皇子大多都在十岁左右,由母妃私下主持,清阿婆姑姑来。让皇子自己脱了衣物,并着图文教习,甚至还请让侍女脱了衣物,方便习识。 而到了成年,或者再早些,或者成亲前的时候,则要正式上枪上炮,首当其冲的,还是贴身侍女。具体的时间及过程,全由母妃决定,因着是私下举行,所以请的人都是亲近的人。 顾凌云因在护国寺。便避了这么一件事,这条规矩还是子衿后来从教养麽麽那听来的。 强压下情绪后,子衿回道,“过去的事,奴婢已经忘记,奴婢只知道。奴婢是现在孝王的人,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空气突然凝结,顾凌天那总是若有似无地笑意也停了,再次蹲在子衿面前,沉声盯着她,“子衿。你果然不是芯儿。” 闻言,子衿脑海中第一浮现的,不是懊悔,而是庆幸。庆幸方才顾凌天说的都是假话,没有丝毫懊悔自己反应错误。 “凌王说谎也能如此正经,是奴婢眼拙。”子衿轻舒了一口气。 “这语气未免也太伤人了?”顾凌天抬手拽下了子衿头上的发带,如瀑的秀发吹落披了一身,顾凌天笑意再次攀回脸上,“那晚你头发都是湿的。湿透的单衣浮在身上,仰头看着我的模样。像极了鬼魅,我那时才十岁。你就那般吓我。” 没想到芯儿还有这样刚烈的一面,子衿看向天窗,能想象出当时顾凌云蹲在天窗旁,伸头朝里看,结果对上了这么一副眼睛的时候,心里的惧怕又强作镇定。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子衿冷哼一声,“你那夜睡得可好?” “你太小看我了。”顾凌天敲了子衿一脑门弹指。“我那晚根本没睡,下来陪了你一晚,就站在你旁边盯着你。但我心里却想着,我的身边决不能有你这样的人。可怕得让我不认识我自己” “皇后娘娘为何要待芯儿严苛?一开始便打算了要将芯儿送去弗林宫?”子衿顿了顿,解释了一句,“我早知芯儿是你们的人,你尽管说便是,我也只是好奇芯儿的事。” 子衿早在刚进芯儿的身体时,便回忆起了芯儿死前的片段,得知了芯儿被他人指使埋伏在顾凌云身边,后来查出了芯儿原来是上官绿染的人,子衿便猜测芯儿是上官绿染有意送来弗林宫做的奸细。 子衿知道,芯儿是因后来喜欢上了顾凌云,所以才没忍心痛下杀手,而那盘糕点最后却被人塞进了芯儿的嘴里,芯儿致死,子衿魂穿。 “算是,母妃有意培养你成毒手,梨妃娘娘屋里和糕点中的毒,一直都是你亲手下的。” 下毒 眸中直白含着笑,罗笙还是那副温润的模样,“你应该知道,罗笙从十几年前家破人亡时起,就盼着日后有朝一日,当今圣上也能如此。眼下他还没遭受什么磨难。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太轻饶了?” 家破人亡。满府惨遭屠杀,小小的身子一点点从酒窖里往外爬。那是罗笙,他一步步爬到如今这样运筹帷幄的地步,他怎么会忘记仇恨。 紧了紧喉咙。子衿立马站起出了门,吩咐了人传消息给顾乐之,让他立马回宫,告诉圣上小心食物,以免有毒。 再次回到屋内,子衿面色苍白,罗笙想要圣上家破人亡,顾凌云也是皇子,他会怎样?他打算怎样? “放心,我不会动孝王。”罗笙猜得出子衿现在在想什么,方才也听见她的吩咐,识时务者为俊杰。她还没蠢到派人杀他,罗笙更加欣赏,短短时间她到底想了多少事?几乎是立马决定了相信他,真是镇定。 罗笙记得顾凌天说过,他说他以前就是看子衿不顺眼,瞧不得她面对什么都运筹帷幄镇定自若。强者相遇总爱自比,他不想显得自己慌张,就不停地折磨她,想让她紧张。 眼下看见子衿这幅模样,罗笙好像稍稍有些明白顾凌天那病态的心理。自己安排了一堆事,结果对方几笔忙下来就恢复无谓模样。没有震惊没有慌张,更没有害怕失措,罗笙隐隐失落,倒是没有不悦。只是看着子衿的眸光中,更多了些赞叹欣赏。 “皇后如此信得过你,她要是知道你卖了她,你怎么办?”子衿心里对罗笙,更多的还是心疼,他想看顾凌云与顾凌天自相残杀。所以他才来把事情告诉她,而她与顾凌云的计划到现在。其中有多少是罗笙的人推了风浪,她不得而知。但知道一定有。 罗笙只是摇头一笑,眸光都在发亮,“罗笙可没有卖她,下毒本就是我提的,我来此只是提醒你们当心,也没说皇后怎么下毒在哪下毒,圣上本就是个谨慎的人,因为孝王的事。对皇后更谨慎些,也无可厚非,皇后怎么会怀疑到罗笙身上?子衿姑娘总不会卖我吧。” 是,她还没那么傻。罗笙不偏害某一人。他只是挑事,让皇子们自相残杀,罗笙给顾凌天出了主意,给顾凌云漏了底,他倒真是公平。若子衿先与罗笙撕破了脸,就相当于直接把罗笙推给了皇后一派,她还没那么傻。 今天话挑明了说,子衿看着罗笙并没有恨意,她虽然不懂罗笙彻骨的仇恨,但她明白他这些行为的原因,没有恶绝的坏人,他的逆鳞她想法子不触碰就是。罗笙想看皇族人内斗,子衿便带着顾凌云斗给他看,夺嫡是迟早的,也总要有个人当皇上,罗笙应该没有这个心。 酒楼那边情况不知如何,子衿有些担心顾凌云,皇后这次背水一战,子衿心里总是惶惶不安,皇后能有多大把握? 谎话 子衿会理性地控制自己的付出,绝不浪费在无用的事上,但偶尔又感性地执狂,哪怕最后分筋错骨一无所获,她也想像放纵内心的一切般,一无所忌。 灯烛在夜里跳跃。偶尔的噼里声炸响,就那么简单地立在桌上的灯台上。子衿一脚都能踢翻它,默默地躺在浴桶里,雾气霭霭,容易让人胡思乱想。 顾凌天回到自己的屋内简单洗漱后。写了封书信于顾凌风,内容极其简单,只道了子衿并不知实情一事。 停笔后,门外宫女敲响了门,顾凌天吩咐下人送走了信后,听宫女道,“主子,子衿姑娘背上偏腰处确实有一块类似爱心的胎记,不过颜色极淡,若不细瞧,几乎很难发现。” “你确定你没看错?”顾凌天盯着宫女的双眸,似要看穿。见宫女摇了摇头,顾凌天挥手遣走,抬步去了书房。 怎么还会有胎记?她根本不是芯儿,怎么还会有胎记?他还从没听说,胎记还能越长越淡,到了几乎瞧不见的地步?到底是哪一环节出了错?莫非子衿还是芯儿。只不过失了忆? 双手被束在身前,子衿坐在椅子上,身上穿着轻薄的衣衫。 “新衣服如何?这可是我命绣房连着赶制出来的,半日时间绣纹简单了些,布料却是极好的,比七弟那边的好多了吧?”顾凌天难得幼稚模样。收敛了几分戾气与嚣张后,反而显得孩子气。 子衿坐在椅子上,视线上移,“是你们以芯儿的家人威胁她。逼迫她行事?所以后来芯儿违背你们的意愿,你们就将她的家人全部杀害?以至于如今在宫中寻不到半分有关芯儿入宫以前的事?” “唔,你可以这么瞎想。”顾凌天上前拽起子衿的手,转身朝屋外走。 顾凌天住在西四所,就在西三所不远处,与西三所的规模也大致相同。随着顾凌天上了楼进了屋。子衿都没有挣扎,尽量保持脑中的镇定。 关于芯儿的事。顾凌云应该是不知情的。一想到梨妃的毒是芯儿下的手,子衿就起浑身的鸡皮疙瘩。若是被顾凌云知道,他会怎样?子衿不敢想象,她得先把事情调查清楚,顾凌天究竟哪些话可信。 “晚饭没了,这儿有些糕点,你尽管吃。”顾凌天指了指桌上的盘子,转步进了屋里脱下了外袍。 “不用。”子衿戒备地盯着顾凌天,继续问着自己的话。“梨妃为何还会重用芯儿?梨妃应该不是不机敏的人,用人之前都不查清底细?” “为什么不吃?中午晚上都没吃饭,现在不饿?怕我下毒?”顾凌天话尾轻笑一声,走出内屋。抬手捏了块糕放进嘴里,没嚼两口就咽下了,拍了拍手,“放心吃,别那么多话。” 说不饿是不可能的,但子衿现在着实没胃口,站在桌旁双臂抱在身前,子衿目光带着厌倦,“你若闭口不提,那我便回去了。” “回去?回哪儿去?” 套话 “京城四家,云颖县三家,南塘两家,但那都是贤王名义上的,若撕破了脸,贤王要去。我们也没道理不给。其余的地方都只有一家,也都只有蝇头小利。” 子衿已经打得一手好算盘。嘴上说着,手上算着,屋外酒楼鼎沸的喧闹置若罔闻,最后终结道。“你若打算好了要去做,我便奉陪到底!” 顾凌云打算买下北部的一整座山丘,枝林茂盛地势一般,因地处较为偏僻又在国之边线,先前还被蛮族夺去过一段时间,如今虽然收回,但无人打理,几乎快成了荒地。 而顾凌云则打算培养一支专属于自己的部队,先号称山匪霸着山头,待有用之时,再直下入京。但一支队伍上千张嘴,银两是个不小的数目。为了防止被人查到,还不能动用顾凌云名义上的银两。 “再说吧。”顾凌云只是做了个初打算,今日听子衿认真算了半天,顿时头皮发麻,起身伸了个懒腰,“我还是去趟顾乐之那吧。听闻昨晚顾月明和他大吵了一架,我寻个由头去看看他去。” “你小心些,穆王是个挺细心的人,别让他怀疑出来你在刘王身边插了眼线。”子衿心中不放心,也跟着起身道,“我陪你一同去吧。” 因着前段时间顾凌云和顾默成算了闹了那么一出矛盾。子衿也打算和顾默成摊牌,以备不时之需,顾凌云在顾默成和顾月明身边都插了眼线,昨晚眼线传来了消息。说顾乐之去了刘王的院里,两人似乎打了起来。 用过午饭后,子衿与顾凌云坐着马车进了皇宫。顾乐之虽说常在外面跑,但夜里几乎还是宿在阿哥所里,原先以为他是为了方便照顾顾月明,但如今顾月明已经加冠成年。顾乐之还是没有搬出阿哥所,原因不详。 待通传的人出来领着他们进去时。顾乐之正坐在屋檐之下,一把躺椅上摇摇晃晃着。怀里还抱着个娇艳美人,明眸顾盼轻咬红唇,水汪汪的眼睛含了万千柔情,一眼就能看出绝非宫内什么小宫女。 “六哥真是好兴致,也只有六哥敢这么光明正大的把外面的女子带进宫里来。”顾凌云说笑着走近顾乐之面前,子衿在他身后虚虚行了一礼。 闻言,顾乐之笑声狂妄,一只手轻轻搭在女子的腰上略微紧了紧。“正值壮年的年纪,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养个私宠在府里不敢见人?” 话是玩笑话,但这玩笑话比平日里要难听得多,顾乐之虽说是个直白地人。但好赖话总能分得清。子衿听此,也只是笑笑,眸光在他身上久久未离。 旁人不知这私宠是谁,顾乐之肯定能猜出来的,顾凌云那回从避暑山庄回来的一路上,与子衿的事也没故意避着顾乐之,他又不是眼瞎,怎么想不到什么? 因此,顾凌云这会听着这话,只觉十分刺耳,尤其是那一句不敢见人,扎得他心尖都颤痛。 检查 “顾凌天!你可是忘了你是皇子!如此作为,不怕被人传出去吗?”子衿怒吼。 呲啦一声,衣衫腰背处被撕开,子衿回头看去,正见顾凌天低眸,视线落在某一处。面色差的吓人。 子衿一瞬间便冷静了下来,老实趴在床上。顾凌天随后下了床,转身离开,门都没关,脚步声压得沉重。 她腰上有什么?顾凌天为什么是那般脸色? 这些问题直到第二天一大清早。子衿睁开眼睛后,就浮现在脑海中,却还是没有想明白。 不过第二天,顾乐之来了,与顾凌天交谈了许久,期间子衿写了一封信,私下托给顾乐之交给顾凌云,信中内容不多,一让顾凌云冷静,不用担心她。二让顾凌云千万不要去寻韩总兵,子衿怀疑顾凌天是故意想引韩方德,前些日子祁阳截到的秋府的信中。不是也提到了要构害韩承序与韩方德一事? 顾凌云收到子衿的信后,便完全放手了那边的事,开始专心忙手下有关成人典礼的事。还命人将顾儒林接来自己的院中,让他来小住几日,顾凌云有空时,便会教他习武。 而子衿没两日便被放了回来。自从第一天子衿被顾凌天吓得失措以外,以后都镇定非常,互相套不出话来,便都觉无意,至于顾凌天为何没有再设计陷害,子衿只当他累了。 第二天一早。在门口守着的宫女说,领她回西三所时,子衿是非常开心的,这两天她都快把顾凌云里里外外梦了个遍。 刚回到弗林院里。便听到一声尖叫,子衿停住了脚步看去,只见一个人影落下,趴在地上叫了一声。 瞧清是顾儒林后,子衿忙走了去扶起,“怎么回事?怎么摔倒了?” “啊?原来是你啊!我倒立呢。冷不丁瞧见你进来,吓着我了。”糯糯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从嗓子里还是鼻子里发出来,萌音不憨。 “那抱歉啦。吓着你了。”子衿揉着顾儒林的头,弯下腰费力抱起他来,走进内院里屋后,便立马放下了他,身后许多宫女都来了,笑脸问着她近日如何时,子衿心底笑开了花儿,四月份的花海般盛泽。 说笑完后。子衿问,“主子呢?” “还在楼上,不知是埋头书案还是已经睡着了,主子这几日都没让我们伺候。只早午出来吃两顿饭,偶尔夜里会吃些夜宵,我们平时都不敢去敲门打扰。”清兰皱着小眉头说着。 阿玲简单说了那日六皇子与九皇子的事后,子衿点头明白,“好生招待九皇子吧,怪不得方才外院都没有人,原来他倒立还不能瞧见人晃动。” 说着,子衿出了门,朝楼上走去,先去衣物房里拿了件薄衫后,才去了顾凌云的屋子,门没被插上,子衿轻轻一推便推了开来,推开一条小小的门缝,瞧见顾凌云正趴在案桌上,睡得憨熟。 极轻极慢地开门,进门,关门,待子衿再转身时,便已经被压进一腔怀抱里。 晨起 子衿被吓了一跳,刚才进来的时候,顾凌云还趴在桌子上,自己也是仔细看了的,他分明就是睡熟的样子,怎么一眨眼的功夫。突然就醒了呢? 子衿来不及开口,顾凌云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子衿。你不在的这两天,我觉得,我觉得日子过得特别慢!” 子衿想转过身来,可顾凌云手上的力道实在是太大了。她只好低下头,轻声说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你能不能不要离开我,现在,或者是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离开我,可以吗?” 想起前段时间他对自己的质问,还有那些若有若无的心思,子衿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了。 一瞬间的沉默,让屋子里的气氛极为尴尬。 “你不愿意吗?是不是我以前做错了什么,让你觉得,在我的身边不安全?还是说。你有其他的隐情?” 子衿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说:“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的,你先放开我!” “不行,如果我双手松开,你躲开我该怎么办?” 听到他这样说,子衿的心突然平静了下来。 不管对自己有多少怀疑。他到底还是舍不得自己,他们毕竟共同生活过一段时间,那一段记忆,那一段酸甜苦辣,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 “我不会走!” 顾凌云听到这几个字的时候,脸上立刻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太好了!” 感觉他手上的力道放松。子衿这才转过身来。 顾凌云的眼睛有些红,显然,是休息不好所致。 “晚上睡不好吗?这两天都是谁伺候你的?” 子衿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分析一下顾凌云休息不好的原因。 可在顾凌云听起来。却是对自己巨大的关心。 “没有谁,都是我自己照顾自己!” 子衿心中升起一丝愧疚,从小被人伺候惯了,突然间,很多事情要亲力亲为,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习惯。 “以后。不要熬夜了,不管有没有人提醒你。都要按时休息,不然的话。第二天会没有精神的!” “我知道,有你在我身边,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 分开两天以后,子衿也冷静下来,今天听到顾凌云这么说,她的眼眶也有些微红。 “说是写字,瞧瞧你把案几上弄的,都乱成这个样子了!” 子衿说着。转头就去收拾乱七八糟的案几,由于着急,一不小心把那个青竹做的笔洗碰倒。 “哎呀!”子衿刚刚喊出来,就看到纸上的字已经浸上了水。 “真是的。我怎么这样手忙脚乱,对不起!”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你能回来就好!” 顾凌云对子衿显示了极大的包容,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弥补以前他对这个女人的怀疑。 重新将青竹笔洗扶正,子衿一脸自责的望着顾凌云。 “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反正,我的字写的也是外七扭八的。” 子衿定睛一看,还真像顾凌云说的那个样子。 平整宣纸上,字却像睡着了一样。 解释 “这是怎么回事?这几天,你就是这样写字的吗?难道没有人监督你?” 看到子衿的脸沉了下来,顾凌云立刻就笑了起来,不好意思的说:“你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我都不让他们进屋来。他们怎么能知道我写的好不好?” 子衿皱眉,合着自己不在的这两天。这个家伙完全是在偷懒! 刚张开嘴,顾凌云便把话茬接了过来。 “子衿,你不要一见我就训我,好不好。你走了以后,我真的是什么心情也没有!” 话刚说完,顾凌云又拉起子衿的手,指着案几上的兰花说道:“你看看,你走了以后,这些花都要枯萎了?” 这个时候,最近才发现,自己放在案几上的那一盆兰花,果然蔫巴巴的,一点生气也没有。 “顾凌云,你能不能够给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仅仅几天的时间。这花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顾凌云的声音缓了下来,伸手摸了一下子衿的脸颊,说道:“花草树木和人一样,也是有生命有感情的,你走了以后,我不开心。它们也想你!” 明知道顾凌云说的是假话,可子衿的眼泪还是不由自主的往下落。 被顾凌云搂在怀中,子衿只听道一句深情的问话,“子衿,你会不会离开?” 直到一滴滚烫的泪滴在自己脖子上时,子衿才睁开眼睛。见顾凌云双目血丝遍布时,一颗无处安放的心,忽然被云所包围满了全部。 “怎么会。”子衿拥着顾凌云,松了力气。尽管隔了层亵裤,但掌心里还是满了湿意,“我为什么会离开?” 一场清晨的秽乱不堪终于结束,子衿在床上睡到了中午才醒,方一睁眼,便是顾凌云一张脸摆在眼前。 子衿惊了一惊。一句脏话差点彪出来,幸好及时刹住了闸。愣是一口气都没出,瞪着一双眼睛等着顾凌云解释。他难不成守了一上午? “你每次醒前总会踢一脚被子,我听着动静便赶紧过来了。”顾凌云咧嘴一笑,身上已经换了身衣服。 子衿连忙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子正盖在身上,衣衫已经被换了! 这次不待子衿瞪他,顾凌云不打自招,“我也是后来才想起你衣服也脏了,但你当时已经睡了。更不方便让别人看见,我就给你...换了衣服。”顾凌云低头。 “......!” 一下午,子衿没有再同顾凌云说过话,只陪着顾儒林四处玩儿。到了傍晚,子衿还想拿画本给顾儒林放在幕布上看,却被顾凌云严色阻拦,说什么也不给别人看。 子衿拗不过,便带着顾儒林重新做画本,她来执笔画画,顾儒林来拿针戳洞。顾凌云埋头在屋里,到了晚间出来后,瞧见这一副其乐融融地景象,险些没把顾儒林给送走。 强制勒令子衿来给他研磨后,顾凌云才安了心,又在屋中执笔至半夜,终于还是不忍心,先放子衿回了去。 内院,仅两房屋内灯火未灭,后子衿去了顾凌云的屋子,瞧见其又趴在案桌上睡着了,便轻声唤醒,扶着其去了床上。 提前 翌日清晨,云笼烟纱,淡薄的空气中秉着清凉,微弱的光从窗外投进,子衿趴在桌案上,睡得不凝。 顾凌云醒时。觉得自己许久没有睡过这样好的觉,浑身舒展着。一眼便瞧见了耳房里趴在案桌上沉睡的子衿。 轻手轻脚走了过去,顾凌云怔了怔,见子衿手下铺着一张折子,折子上面放了一张纸。其上已经写满了字,顾凌云匆匆扫过一眼,瞳孔不自禁扩张。 睡得本就小心地子衿,似有所察觉,指尖一紧,脑袋一晃,身子就立了起来,瞳孔涣散没有焦距,眼前的身影逐渐清晰时,思绪才凝聚起来。 “凌云?”子衿起身让位,顾凌云还处于震惊中,翻开了旁边的几张折子。里面都夹了一张写满字的纸,“这都是你昨晚写的?” “嗯,对于典礼的事我了解得也不多,只大致提了些意见,你若乏力可先看看再改改,不对的你再想想便可。”子衿点了点头。抬步开门,“我先回去洗漱,过会儿得去趟客栈。” 昨晚将顾凌云服侍睡下后,子衿看了几眼他的折子,瞧见一些东西自己还是知道的,便找来草稿纸提笔写了些。清代皇帝批奏折子的时候。不是也有些大臣会先简作回应,算是为皇帝多份能借鉴的吗? 直到关门声响起,顾凌云视线还没有收回,这几日大臣们送来的文案。不仅有询问有关典礼的细碎琐事,顾凌云看着都头疼,但又不能不回,典礼之日近在眼前,有很多东西都需要提前去采集准备,光是服饰一样。绣房都来回问了几趟。 还有一些是从云颖县那里投来的,询问有关顾凌云先前新下政策的运行。还有各种杂七杂八的事,子衿都一一在纸上做了解释。以及后续发展的准备。 子衿在纸上写的这些,完全符合顾凌云,甚至有些他都没有想到的地方,子衿都一一巨细写得完备。顾凌云视线发抖,轻轻拿起纸张,看着子衿在有些地方的备注。 或许,自己一直将她藏在院里,是委屈她了?子衿是个成大事的人。而不是屈居于一方,目光仅仅受限于他的起居。 简单收拾换了身衣服,子衿便出了门,方出内院便瞧见顾凌云正在大厅外。靠着墙壁扶着顾儒林倒立的双腿。 一声不响,子衿生怕又惊扰了顾儒林,脚步匆匆出了门,顾凌云对她笑了笑,收了要追出去的心。 天色尚早,乘坐马车出了宫,路上行人却已然哄闹,到了客栈,客栈里的人也坐了半座,子衿点头而过上了楼,见阳副手正在门口守着。 “谁在里面啊?”子衿走到阳副手面前下意识问道,后觉自己不该多问,转而道,“我下去吃些菜再上来。” 话音刚落,门随即被打开,阳副手刚要说话,见祁阳走了出来,便退了一步。 “你还没走,还是又回来了?”子衿弯眸笑问,双手抱在身前也跟着退了一步,让出些位置。 客栈 笑意没停留多久,子衿视线朝里看去,只见祁阳身后,罗笙跟着走了出来,手里拿着的是同祁阳一样的剑扇,剑锋还没来得及收回。扇柄也与祁阳的银制不同,也不知那银绿色是什么材质。 心中陡然悬起了五分的警惕。子衿盯着罗笙没有说话,一时之间气氛僵硬无声,倒是罗笙,神情自若道。“小生罗笙,再次见面,还请多多指教。” “不敢,谁知道你有拿捏着我身上什么把柄?”语气不爽,甚至带着嘲讽的意味,子衿也不觉尴尬,看了眼祁阳,转而道,“既然你此时不方便,我便过会儿再来找你。” “子衿,罗笙来此,便是来等你的。”祁阳看了眼罗笙。又对阳副手道,“命人端些饭菜来。” 阳副手点头,看向子衿,“我亲自去端!免得野丫头又作腔作势地发脾气。” 他竟然帮着那个罗笙!子衿瞪了一眼阳副手,转身跺步进了屋子,出了一口气冷静下来。这才想起自己刚才确实态度有些不好,许是因为见着了祁阳,心里有了底气便这般肆意。 “小生可从来没说过是来等她的啊,小生这几天日日来可是为了给你换着剑来挑。”说着,罗笙跟着祁阳进了屋子,将剑收好放在桌上。 祁阳给了他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后。又转过来坐在子衿身旁,“你来寻我何事?” 当然是想让你帮我查查那罗笙到底是何人!子衿气闷,看了眼罗笙后,没再说话。闷头趴在桌上,抱着杯水抿一口,摇了摇头。 见子衿的视线,祁阳随即明白,解释道,“罗笙算是长乐的合作方。他给长乐提供了不少东西,你不必见外。” 瞧见阳副手那明显的态度。子衿都明白罗笙与长乐关系匪浅,但有些事她并不想让罗笙听见。点了点头。子衿直起身子转头看向罗笙,“你寻我何事?” 罗笙看了眼桌上的扇子,刚才自己的解释没人听见?无奈一笑,罗笙道,“小生只是想让子衿姑娘多些信任小生,哪怕是看在二当家的面子上,也该多些信任。” “目的?让我信你,你有何目的?想利用凌云做何?”子衿面色无常。像是在说件最简单不过的事,丝毫没有察觉到罗笙已经难堪的脸。 “我早就说过,她与你不熟,不会信你。我的面子在她这不管用,她至今连我也不全信。”祁阳冷淡道,“她就是这样的人,你让她不安,她便会冷颜相对。” 说着话的功夫,门被推开了来,阳副手推门进了来,将饭菜一一摆上了桌,还点头应和道,“野丫头是吧?她就是这样,你不能压着她,她觉得你太厉害就会远离你,她之前因为太怕我,见着我就骂我,脸色板得比鞋底都黑!” “……???”子衿听着眼前两人一来一回地批驳自己,表面笑嘻嘻,嘴角笑得僵硬,一一瞪了一眼,只闷声道,“真不要脸。” 芯儿 原来他们与罗笙的关系这样好,看来是合作了不短时间了吧。 “看不出来子衿姑娘掌控欲这么强。”罗笙笑了一声,挑了一筷子的菜放在碗里,视线像个鸡毛掸子一样,扫过子衿的脸上,惹得她鸡皮疙瘩起一身。 阳副手摆好了碗。一屁股坐下,“姑娘?罗先生真是抬举她了。她也就是长得像,你得多看看她本质。” 让我从楼上跳下去,谁也别看着我!礼貌微笑脸挂在脸上,子衿忍无可忍。抬起一脚直接踹去,阳副手疼得眼睛倏地瞪得铜铃一般,眉毛高挑咬牙忍着声音。 罗笙没待多久,吃完饭后便离开了,留下子衿与祁阳还在屋内,子衿正经起来,“祁阳,有关芯儿的事,你知道多少?” 神色微怔,祁阳目光落进子衿眼底,“你想知道什么?” 子衿将先前从顾凌天那里听来的话,说了一遍。却见祁阳素来波澜不惊的脸,竟然走神了许久。目光淡淡地盯着眼前的茶杯,但却没有焦距。 “所以,芯儿为何会听上官绿染的话?梨妃又怎会如此信任芯儿?”子衿盯着祁阳的双眸,未曾偏移,直觉告诉她。祁阳一定知道许多事。 “我与芯儿的接触,是在梨妃出事后,顾凌云出宫时,那时你就已经是芯儿。而至于梨妃,梨妃与皇后的关系素来亲密,贤王的名字。也是皇后亲赐,梨妃也许心有警惕,但面子上不用说不过去。”祁阳十分淡定。 又是不能说的话。子衿错开视线,方才祁阳的话她都曾想过。但当真这般巧合?贴身侍女最起码也该是梨妃家那边来的亲信,就这般轻信旁人? “听闻芯儿原先在弗林宫并非是孝王的贴身侍女,是因后来一次孝王生了病,芯儿救主有功,便被梨妃提了等级。”祁阳给子衿杯中添了些水。 点头,子衿又问。“那罗笙到底是什么人?有关宫内的许多事,他都知道。凌云的事,他也知道的不少。” “罗笙是吴庚华的门客。十分受其信任,但罗笙手底下有一套自己的人,专为他一人办事,手段诡异,鲜少有人知道其途径,罗笙本人也是如此,褒贬不一。这剑扇,也是他自己做出来的。” 祁阳将扇子收回袖中。不待子衿问,便继续道,“罗笙早在遇见吴庚华前,便已经发展起来。与吴庚华相辅相助。四五年前他找来长乐,那段时间长乐正在转型,正缺人手,便连了合作,这几年关系还算密切,对于其人,你不必太过小心,他万事都会给自己留一步,亦也不会与你撕破脸面。利益之人,无论褒贬。” 也就是说,宫里的这些人,都是他自己手下的眼线查到的?那本事可见一斑。 “那他与皇后一派的人,关系也一样好?”子衿讥讽一笑。 祁阳点头,“虽说他是吴庚华的门客,但无论朝中还是江湖上,都有不少人与他有过交情。” 罗文 子衿扬了扬下颌表示明白。世界上总有这么一种人,子衿喜欢称呼他们为百搭人种,就是跟谁都能玩儿得来,好像跟谁关系都非常好,也有那么一两个关系特别近的,但若要较真起来。他又好似和谁都没有谈心谈情的那种深切刻骨,没有那种半夜乍然醒来可以打个电话聊一聊的人。 这种人好像很全面的样子。几乎没有人会说他一句不是,很多人都很羡慕,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忍受了多少苦。 子衿前世曾经有一度也是这样的人。但她没坚持多久,就像小时候当逗比一样,累了乏了就换了,那种细思极恐的情绪,会在一瞬间将人打得溃不成军。 子衿向来觉得自己的性格挺百变的,自己想成什么样就成什么样。此时听见祁阳如此说,心中对罗笙提了两分好印象。不管他人好或坏,子衿都挺可怜他的。 “为什么?”子衿吸了一口气,压了些情绪,“他这么拼,是为了什么?” 没有吃过苦,就不明白努力的意义。子衿的观念里。一个人如果从小幸福花儿般长大,就会依赖当下的条件。只有当你将他所有条件都打碎后,他才知道,自己应该去努力去拼搏。 静了片刻,祁阳平淡无波,极其清淡的语调缓缓说道。“十年前,他家族被满门抄斩,一家子在一夜之间死光了,血洗了整座宅子,火烧了一夜。那晚,他娘亲将他塞进酒窖里才得以苟活。” “他本叫罗文。后来改名罗笙,他骨子里害怕得罪任何一个人,长久以来才有了这般性子。这些事几乎无人所知,还是几年前他住进吴庚华府邸后。才来与我说这些。” 眸底的情绪似乎在翻涌,可祁阳却压抑得很好,只是低眸看着杯中的水,语调无波无澜,听在子衿心里却又像针一样,字字细密地扎在肉上。 十年前。此时的罗笙才不过二十一二岁的年纪,十年前才多大?如今正逢桀骜不驯的青春。他却活得苟且偷安,再倒回数年前。他岂非夜夜所梦,皆是当年所见?不然怎会宁愿永无安宁胆战心惊,还要咬牙坚持不肯放弃? 满门抄斩……那便是皇上下得旨意?子衿怔了怔,良久才低声问道,“事后,无人追杀他?” 祁阳冷笑一声,“那夜他虽在酒窖,但没多久火势还是蔓延至地下。待他从酒窖爬出时,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是好的,脸更是严重,鼻梁被深烧至骨。第二日大哥接令。将其接来长乐,请医救治。他几乎叫了一整天,嗓子都哑了还在叫。后来的日子大哥让我去照顾他,但不出一个月,他又被送走了。” 睁着眼睛,子衿良久没有再说出一个字来,愣愣地,脑海中全是在想象当时的场景。罗笙是怎样在酒窖中,仰头看着那些人肆杀家人,鲜血沿着地缝流下来滴在自己身上时,都不可能吭出一个字。 想象 待那些人走后,他害怕那些火,一个人缩在角落里不敢出去,直至火势蔓延,瞬间点燃了整间酒窖,吓得他面目全非时。他又是如何四肢并用攀出去的? 那晚,他究竟流了多少血。又流了多少泪? “救治?难不成给他换了层皮?”嗓音喑哑,子衿想着如今的罗笙,面部根本瞧不出烧伤。 谁料祁阳竟然点头,“为了救治他的烧伤。大哥从许多地方请了大夫来,最后还是一名游世大夫,拿小刀将他烧伤的肌肤尽数剐去表层,再喂了他两粒药,抹了他一身的药膏,说是能够让他重生肌肤,听着渗人,但也确实管用。” 直到回到院里,子衿还是有些恍惚,想着自己待罗笙确实态度不好了些,待过几日好好酬谢一番,那次若非他在吴庚华面前说了两句。吴庚华还未必会来弗林院。 但到底子衿与罗笙接触并不深,因此听了祁阳的那些话后,除了震撼外,也再无其他情绪,回到院里瞧见顾儒林满院子的跑时,心情几乎已经恢复了平常。 见到子衿。顾儒林立马停住了脚步,有些放不开地扭扭捏捏,磨蹭到子衿身侧,唤了一句,“子衿,你回来了?” “嗯。在玩儿什么呢?”子衿摸了摸顾儒林的头,发丝柔软,就像他人一样,糯糯地柔柔的。 “我与清兰她们在玩躲猫猫。她们虽然找到我了,但是一直都没有碰到我!所以我得一直跑,不能让他们碰到我!”顾儒林眸中放出了光彩,欢天喜地地说着。 子衿瞧着也甚为欢喜,陪着顾儒林玩儿了一会后,便去了内院寻顾凌云。 天色近黄昏。晚饭还没有用,子衿拎着餐盒上了楼去。轻轻敲了敲门,“主子?” 子衿推开门进去。瞧见顾凌云正抬头看着她,眉眼处淡淡的笑意让人觉得安详。 将餐盒放在桌子上,子衿见顾凌云只是捧着书在看,便问,“今日都忙好了?” “是啊,昨晚你做了那么多,今天我都没有忙什么。”顾凌云起身走到子衿身侧,拉过她的一只手上前一步。贴近她的身子,任凭子衿眼睛瞪着逐渐扩散至震惊。 顾凌云面上从容不迫,低头一吻,眼睫落下却在颤抖。冰凉的薄唇贴在子衿唇上,顾凌云能清楚的听见自己心底砰然跳动。 子衿被顾凌云这突然袭击吓了一跳,冷静后又心底软化,连着身子也柔了起来,屁股靠在桌子上,双手倚在身后的桌面上,微微仰着头缓缓闭上了双眼。 “昨晚辛苦你了,今早都忘了好好谢谢你。”顾凌云鼻子蹭了蹭子衿的脖子,抬起头来。 怎么谢?子衿脑海中闪现无数张画面,随即连忙压下,低眸一笑。顾凌云拉着子衿坐下,收敛了几分笑意,“今早秋府送来了请帖,秋雪琴的生辰宴就在半月之后,我们须得好好准备一番了。” “嗯。”子衿点头,听着顾凌云继续道,“我已经吩咐人去打探左相此次请了哪些人。” 多想 “所以,你这次要去?”子衿问,顾凌云点头,“不能让他们成亲。” “那你有意娶秋雪琴?”子衿问,目光轻轻扫过顾凌云的双眸,微微低头挑了一筷子菜进碗里。没有理会顾凌云一瞬间错愕的眼神,但笑不语。 窗外蛋黄色的阳光照进屋里。暖洋洋地让人惬意,光彩的云霞映在天际,染红了半边天,空气中凝结着无数温暖。围着人旋转跳跃,子衿心里笑了一声,或许是她问早了。 古代人嘛,三妻四妾又有什么大不了,再说他也未必会想过要娶自己,再者说,就算他当真想过,依着她现在的身份,她也只能当个妾,要与一群人共享一位丈夫,甚至会坐守空房,自己难道忘了吗?自己是要助他成太子的人。日后他就是皇帝,她以后会是什么?又会在哪里? 这种事情真的是不能想,一想就封不住口,乱七八糟的思绪乱吹,惹得心绪都不稳。到底不会是一路人,她现在怎么也变得瞻前顾后了?之前不是说好走一步算一步的吗?别多想了。珍惜当下吧,别拿以后的罪过惩罚现在的自己,别多想了。 “这次在秋府,奴婢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子衿暗示,如果顾凌云当真想娶秋雪琴,这次无疑是最好的机会。秋雪琴也对顾凌云有意,她就算再不敢违背父亲意愿,应该也不会错失这种好机会,若是依着左相的意思。她这辈子也未必能嫁给顾凌云。 “不能让秋雪琴与顾凌天成,秋雪琴也不会嫁给我,我也没想过要娶她。”顾凌云僵硬地说着,低头啃了一嘴的饭。 子衿笑了两声,抬手摘去他嘴角的饭米粒儿,“嗯。那奴婢再想办法,看看怎么打听到他们的安排。” “今日我也派人去吴府送了帖子。明日我们去拜访吴太师,并邀请他做我与六哥的引荐师父。”顾凌云面色没有恢复多少。但见子衿露了笑意,便也有所缓和。 灰暗的眸子,再也没提起光亮,匆匆吃过晚饭后,子衿便回了屋子。仰着头望着窗外。 已经有许久没有和顾凌云饭后百步走了,西三所这边风景不如弗林宫,院子也比弗林宫小,放眼望去一扫就能看了个全。捉迷藏也还是在弗林宫好玩儿。 以后的路也只会越走越远,她不该矫情地想这些,对不对? 天色刚刚擦亮,子衿从床上爬起来时。顾凌云已经在楼下练剑,身后衣衫湿了大片,子衿去打了水,路过阿玲时,特意吩咐了一句,“今日我与主子要出宫,晚上才能回来,你时刻照顾着九皇子,莫让外人近了身。” 这道理阿玲自然明白,但提点一句子衿心里也能放些心。与顾凌云坐马车一路出了宫,吴庚华住的地方也偏远,圣上有规定,京官府邸得在京城,吴庚华的府邸虽然也在京城,但却实实在在地贴着城墙而居,几步远就是京城外,翻城出去就是另一座京外。 请师 帝都不愧是帝都,尽管在这样偏远的地方,人烟依旧旺盛。到吴府门前时,离晌午也就差一个多时辰,顾凌云与子衿下了马车,门口自有管家领路进府。 这回倒不是顾凌云头回拜见。他头回拜见还是几年前圣上将他遣来研习,连着一个月日日前来。子衿也就头两天跟着来了,之后都是三子跟来。 对吴府,子衿并不太熟,随顾凌云见过吴庚华后。子衿便退出了厅堂,寻到不远处的管家问了声罗笙的下落,管家十分客气,将子衿亲自引去了罗笙的小院。 也不知是地远价低还是人生地不熟的原因,子衿总觉得这吴府比弗林宫还要大上一圈,走了许久才到,而罗笙听了下人通传,早已经在门口候着。 罗笙命人来院内好生打扫一番,一群下人在院内走走回回,许是为了避嫌,罗笙将子衿引到一座凉亭下,一条小路悠然通往。其下池水漫漫,望眼四周能瞧清院内模样,但若有人要来,也只有一条小路,一眼便能看见。 “看来你与吴太师关系蛮好。”子衿望了眼池中红斑鲤鱼,池水澄清想是有人经常打理。 “看来昨日二当家说了小生不少好话。竟然劝得子衿姑娘主动上门来寻。”罗笙眉眼中那抹自然而然的笑意,子衿经常瞧见,但想起昨日祁阳的话,心中不免抽痛。 提了两分漫不经心,子衿无所谓道,“你我初次相见时。你说那些话,不也是为了让我再来寻你问个仔细吗?” 罗笙心底应是不想让人知道他过去的那些事,尤其是对于一个还算陌生的人,尽管他出于各种目的接近。子衿没道理去多加恶意揣度。 或许又只是妇人之仁,瞧见别人可怜就忍不住善意。子衿心中谴责了自己一句,不愿让罗笙瞧出她态度有什么变化。 “小生以为姑娘会想知道,但又碍于当时人多眼杂,便只能话说半句。”罗笙笑得清爽,体贴的语气像是在说极其关心体己的话。“子衿姑娘今日来寻小生,是想问哪一桩事?” “问我自己的事。”子衿将一早想好的话。说了出来,“实不相瞒。八年前我因被奸人所害,导致失了记忆,关于八年之前的所有事,我都记不大清。本想去祁阳那处问一通,但一来他身份不便,二来我又确实无须去麻烦计较,便一直搁置了。这几日因听旁人提起,我这才有心想好好问一番。” “失忆?”罗笙问。 子衿点头。“我也曾去内务府查询过,他们只道我七岁刚进宫便被梨妃领了去,但我之后再细查时发现,我五岁便进了宫。那时是在皇后宫内做低等宫女,以另一个名字,两年后皇后又将我送回内务府,将原先那个低等宫女的我,下了个不幸淹死的由头,抹了去。” 这些事子衿不知道罗笙是否知道,但说出来总能显得多些信任。她当下与罗笙不过几面之缘,况且还都没有留下好的印象,她得好好招补招补。 问旧 子衿顿了顿,后才问,“所以,今日来问一问你,可知皇后是从哪里将我寻来进了宫,梨妃又为何会重用一个陌生人照顾自己儿子?” 日头高照。晒得人脸上发红,罗笙皮肤本就白皙。如此一晒更显得红嫩,秉着笑微微点了点头,罗笙侧了侧身,瞧见下人们纷纷退出院外。 “此事小生曾听闻过一二。你以前,也就是芯儿,她原先在莫西城也是位大小姐,她的母亲正是梨妃的堂姐。在芯儿三岁的时候,父亲战死沙场,母亲伤心过度在家中自尽身亡,皇后听闻便将其接进宫中抚养,化名保其身,并将其母亲身死的消息压下。梨妃是在两年后从皇后那才得知芯儿母亲已逝,其女正在宫中做宫女,便将其接了来收作孝王贴身侍女。” “原来竟是梨妃出于好心将我接了过来,我一直以为。梨妃之所以重用我,是因被人逼迫,皇后与梨妃关系好,梨妃也不方便不用皇后的人。”子衿睁圆了眼睛瞪着罗笙,察觉失态后才眨了眨眼错开视线。 罗笙点头,“为了不让他人知道。皇后与梨妃都没有将原委告诉芯儿,芯儿并不知道梨妃点她来是为了收养她。” 芯儿只知道,自己来弗林宫是因为皇后,因为皇后要她来做眼线。子衿心中想着。所以,芯儿最后是杀了自己的救命恩人?若是芯儿本人知晓此事,她会是怎样的反应?可能会崩溃吧? 罗笙并没有将目光放在子衿身上。像是在照顾她可能会波澜的情绪一样,话罢才落来瞧了一眼,见子衿极为认真的思考,并没有什么伤怀的情绪。心中即了然些许。 “等会儿……”子衿怔了怔,消化了一会终于察觉出哪里不对,张口问道,“为什么不让他人知道?为何要化名?皇后此举为善举,怎得还要偷偷摸摸?梨妃也这样屈同?就连内务府那也要消了芯儿的身世?” 听此,罗笙眉尖一颤。忧郁片刻随后才释怀说了一句,“战死沙场也好。自尽身亡也罢,皆无一人亲眼所见。小生这样说。姑娘可明白其意?” 无人所见,无人考证,也就是说真实情况究竟是否如此,无人能证明。依着罗笙的意思,真实情况便是另有所指。但,谁能有这样的本事? 见子衿怔了怔,罗笙解释道,“皇后如此低调行为。也是怕被人所知,给芯儿招来杀身之祸。斩草除根,若是芯儿身份暴露,会带来不小的麻烦。” 皇后都顾忌的人。能有谁?子衿头隐隐作痛,也许是因前两天连着两天一夜没有睡觉,昨晚虽然睡得早,但反而更累了。 揉了揉太阳穴,子衿低眸。能有谁?也只有当今圣上。 见子衿面含震惊,罗笙适宜停了言语,明白她已经想到了。 圣上的性格,子衿这么多年算是了解了些,多疑多忌。单凭那平调政策来看,圣上能因为一时的猜忌,便动辄调了大半的官员。 送礼 “今晚很忙吗?”子衿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案桌,东西还是同她之前摆放得一模一样,他刚才一个人在屋子里做什么呢?难不成真在闭门思过?? 顾凌云摇头,再无他话。方才自己一个人在屋里坐立难安了半天,这会看见了子衿反倒像钉在了地上一样。顾凌云自己想想都哭笑不得。 还是开门见山吧,自己真不擅长拐弯抹角。想着。子衿道了一句,闭眼,随后就朝顾凌云走去。 再次牵起顾凌云的手,拉着他坐在椅子上。子衿心跳愈加极速,如果说刚才是娃娃车的速度,那现在绝对是火箭,蹿得她呼吸紊乱得不行。 小心翼翼取出案桌上的小沙漏,子衿两只手捧着稳稳地放在了顾凌云面前的桌面上。以免沙漏旁的小蜡烛光线穿不透布巾,子衿又灭了屋内所有的灯。 “睁开吧。”子衿松了口气,挑起眉尖去看顾凌云的反应,顿顿说了句,“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子衿?”顾凌云深吸一口气,双眸盯着面前的物件,大脑像是溺水了般。额间的青筋突突地跳着,余光,子衿正盯着自己看,可顾凌云愣是半分视线也没敢偏。 身下挺起的欲望蹿了满身,顾凌云一声也不敢吭,眼前的微亮一点也没将漆黑的环境褪去多少黑暗。顾凌云知道自己要完了,指尖深深抓着膝盖,咬牙偏眸看过去,呼吸倏地停滞。 紧了紧喉咙,顾凌云努力调整自己呼吸,“子衿。能把灯点亮几盏吗?” 这样漆黑的氛围,顾凌云总是控制不住心头的欲望,他记得子衿以前总爱说,光天化日的这样那样不好。他记得子衿夜里曾在他耳边的低吟与压抑。 那一寸寸嗜血般的酥麻。攒动着此时的欲望,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自己怎么变得这么淫荡? 是子衿。子衿今日实在是太温柔了,她不该对自己这么温柔,给他多了太多的幻想,简直是在逼着他踩她底线。 “啊?”子衿听见顾凌云的话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挠了挠手背尴尬笑了笑。“这个...嗯...是有点小,嘿嘿。是不太亮。你看,这个就是这么颠来倒去的玩儿的,做大了不好放,本就是个装饰物。不对,也不能这么说,是我自己偷懒才做了这么小,下回给你做个大的再来!” 尴尬得无地自容,子衿恨不得一把抓过还没茶壶大的沙漏抬腿就跑。但又实在舍不得东西就这么毁在自己手里。 犹犹豫豫站起了身,子衿无声叹了叹,真是让人笑话了。 小小沙漏被子衿颠倒了个,液体透过中间的小缝滑落。卷着五彩缤纷的亮金碎片。 顾凌云连忙去按住子衿的手,“我没有。” “没事,你赶紧歇着吧,天都这么晚了,待会就该丑时了,明个虽然没有早朝,但你不是还得去趟纯妃那里?我明个儿也想出宫看看阿玲,都早些睡吧。”子衿叹了口气。 打趣 罗笙见子衿并不介意,便也随意了些,本就是不大的年纪,玩笑开起来也没完没了。 见罗笙在她面前总算放开了些,子衿甚感欣慰,“情况不一样嘛。诚王若也同你这般好脸色待我,我又怎会惹事?” 没再多聊几句。便有丫鬟来通传,到了午饭的时候,清罗笙去用餐。 罗笙倒是客气起来,“同太师说声。罗笙身体不适,在屋中用餐就好。” “不必,我也饿了,你且去吧,我再去丫鬟们那里套些话去。”子衿按理来说不能与主子们用餐,罗笙方才的意思,是本想私下与她用餐。 “从她们那里套话,哪有我这里多?”罗笙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子衿干脆强硬起来,“闹什么客套呢,你快些去吧,在吴太师面前好生说些好话就行。” 推搡着罗笙出了凉亭走出小路。未免不雅,子衿这才松了手,退了两步拉过另一个丫鬟,问过下人用餐的地方后,便转身离开。 在吴府的一切都十分正常,与罗笙的谈话。子衿没告诉顾凌云太多,她不想让顾凌云知道她在调查芯儿的过去,更不想让他知道,梨妃的死是芯儿一手促成的。 出了吴府,已经下午两三点钟的时间,顾凌云喜笑颜开的模样。一瞧便是知道成了。子衿瞧着欢喜之余,心底却隐隐不安,关于芯儿的事,顾凌云迟早得知道。这个早晚不是她能掌控的,若真到了那一天,顾凌云会如何待她? 对于芯儿的这些事,子衿无多喜悲,可怜震撼是有的,但若论到心痛之类。便也只能是从顾凌云这边考虑。 而秋府这边,打从请帖一封封散发出去后。便忙得不可开交,日子定于半月之后的六月初五。而左相自从收到皇后的信后。更是一筹莫展。 左相与女儿秋雪琴面前明示暗示了多次,见她皆装作不知,这一日左相打算打开天窗说亮话。午饭刚过,左相来到女儿的房间。 自从那次左相得知女儿不仅跑去云颖县找顾凌云,还毁了秋瑾的事后,左相便将其整日关在屋内,如今已经一个多月,左相许久没有同她好好说过话。 许是想到这一点。左相推门而入后,态度有所缓和,见秋雪琴正坐在桌旁看书,便轻声道了句。“琴儿,你先过来,我与你说两件事。” “爹。”说到底秋雪琴心底对这个父亲,还是极为畏惧,旁人皆说秋家这位小姐脾性烈,寻常人等控制不住,但更多提起秋雪琴的,还是她那一身的才华与姣好的容貌。 左相端坐正中,秋雪琴坐在左相身侧的椅子上,微微侧身垂首,一副任人发落的乖巧,指尖蜷缩在一处被袖子掩盖,若是细瞧,能看出她指尖处一条蜿蜒的疤痕,尽管已经极淡,但当时的痛苦是他人所无法体会的。 对外,父亲总是会一副吾家女儿本就是天之骄子,她如今的这一切本就是她应该做到的。 年纪 但对内,因为自己误了事被发现,父亲便每日抽出一个时辰来检查她的功课,背不出来便通宵不准睡,弹错了调便整日通弹。 连续半月如此,秋雪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过来的。只想着能够早日离家,早日脱开这大家闺秀的名号。 此时瞧着父亲。秋雪琴是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的,颤颤巍巍地模样更惹父亲生气,秋雪琴低垂着头,听父亲果然语气不爽道。“你的生辰宴请帖我都已经送了出去,这段时日你好生准备,别误了大事。” “是,女儿明白。”秋雪琴语气略显生疏,头垂得更低。 “你这口气是在故意气我?”左相攥了攥拳头,忍了一口气,开门见山道,“如今你也及笄,是时候该考虑考虑你的终身大事了,你可有何打算?” 闻言,秋雪琴倏地抬起头来,眸中震惊溢满。“爹!女儿不要嫁给顾凌风!” 眉尖一蹙,左相沉声道,“你这是什么口气?嫁给端王还委屈你了?这诸位皇子中,也就端王还像模像样些!” 左相说着,自己也气,他本属意端王。他与端王接触本就多,知道他是个做事稳重的人,待琴儿也是彬彬有礼,哪次不是客客气气地贴心照顾?哪像那个顾凌天,一身子傲慢的气,像是谁都欠他一样。 见秋雪琴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左相叹了口气,也察觉到自己偏了题,直接道,“那凌王。你觉如何?” “凌天哥哥……”秋雪琴错愕,眸光泛着迷茫无措,跌靠在椅子上,“为什么?爹,您要在这次生辰宴上将女儿嫁出去吗?” “也是时候了,你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左相声势渐弱。他又怎舍得将女儿嫁出去?当年为了稳定势力娶了上官南璃,就因为女儿一句不喜欢。他做父亲的当晚成亲夜都没有回屋,一直陪在女儿床侧劝了一夜。他疼在心里的宝,他又怎么舍得嫁出去? 但如今朝中势力紧张,圣上态度暧昧不明,众人皆以为这太子之位是铁定要落在顾凌天身上的,却没想到这几年来顾默成与顾惜朝势头拔高,在朝廷中的人脉逐渐扩展,而圣上又有意无意地偏袒于顾凌云,皇后也慌了神紧张起来。她唯恐人有异心,左相若举棋不定,难免引她多想。 因此,左相就算有再多不舍。也得断了这多情,大丈夫就得有舍才有得,自己优柔寡断的,又如何成大事? 念此,左相狠了心,沉声语气近乎吩咐道,“生辰宴那天,你私下寻凌王来你房中,不需要你做什么,之后的事我会安排,你只需跟着安排走即可。” “爹!”秋雪琴站起身上前一步,后觉失态又忙跪下,“爹,女儿万万不能嫁给凌天哥哥!” “秋雪琴!你莫要得寸进尺!你去看看,有哪位世家闺秀同你这样无礼?我只让你与凌王在房中谈话,我会安排旁人煽风点火,缀词言语只需旁人来说,并不要你来做,你莫要再过分!” 宠爱 “凌王是何等的身份?他可有同你这般恃宠而骄!” 左相怎不知自己女儿心里存了什么心思?见她这般反对,左相心底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哪能再由着她这般肆意胡来? 秋雪琴难以置信,挺直了腰背跪在地上,指尖深深嵌进掌心里,挖出一片红印来。“恃宠而骄,女儿哪里来的宠?” 声音轻颤。泪水夺眶而出,秋雪琴依旧挺直腰背,目光直逼座上那位面已如铁色的父亲,心底的畏惧这时也消散得一干二净。 父亲怎会如此狠心?竟然会出这般主意来?说什么不需要她做什么。他自会安排,他会怎么安排?派人前来装作无意闯入,然后四下散播她与凌王偷情的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谣言哄闹,就算她说只是私谈,又有谁会信? 顾凌云,会信她吗? “不要,女儿死也不要嫁给凌王。”目光逐渐变得坚定,秋雪琴缓缓站起身来,摇摇晃晃扶住了一侧的椅子,摇头道,“爹总喜欢对外人道女儿恃宠而骄。道女儿的不是,但是爹您扪心自问,您待女儿的宠,女儿可有享受过一分?您自以为是的宠爱,女儿可曾受用过一次!” “放肆!谁给你的胆子敢这样说话!你到底是学了谁的秉性,惹来这一身的坏毛病!”左相怒而起身。指着秋雪琴身形颤抖,“此事你不答应也得答应,婚姻之事素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还轮得到你来插话!” “不要。”秋雪琴依旧摇着头,将两鬓的发梢卷在耳后,双手交叠于身前缓缓再次跪地。“女儿嫁也只嫁给孝王,还望父亲成全。” 听此,左相彻底炸了,夺过桌上的茶杯。随手重重摔在地上,“混账!不知廉耻的东西!即日起每日抄写《女规》十份,抄不完不准睡!” “是。”秋雪琴俯首趴在地上,领了罪,没有一句怨言,心灰意冷面如死灰却是左相不知道的。 左相拼命压住怒火才忍住没一脚踹开她。夺门而出疾走出了院后,才缓了一口气来。朝身侧跟来的管家道,“命人准备两贴香来。不能再任由着她性子来了。” 怔愣了许久,秋雪琴才慢慢从地上抬起头,方才的争吵以前也有过不少次,但秋雪琴却是头一回这般心累。 头一回吗?也不是,先前的几次她都觉得是头一回,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了,却没想到往后的只会越来越剧烈,如今的一发不可收拾是迟早的事。 仰面砸向地面。秋雪琴紧闭双眼,头痛欲裂,炸得脑浆都快迸出来似的,也只能咬牙忍着。 嫁人。秋雪琴拼了命地想离开这个家。但是嫁人,所嫁之人非心上之人,到底哪个好? “小姐?小姐地上凉,你快些起来!”丫鬟尖着嗓子喊着,几乎是将秋雪琴从地上拽了起来。 秋雪琴哪里忍受得了自己这般狼狈,站起身来坐在椅子上,接过茶水喝了两口,眸光似被一层雾遮盖。 失踪 阿玲去交月单然后不见了?莫非真是这月单出了问题,阿玲被内务府的人扣下了?那内务府的人也该来派人通知下西三所啊? 听闻三子还在,子衿稍稍松了口气,想着三子就算再不厚道,应该不会连句告别的话也不说,就直接离了宫去。再说没有顾凌云的牌子,他想离宫也未必能离的了。 简单安抚好清兰后。子衿坐回位置上,赶紧认真对了遍月单,清兰就坐在对面的凳子上,趴在吃饭的桌子上。撑着脸冲着窗外张望着。 天上又飘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就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只敢在夜里放肆,今夜的风倒是很沉,雨点在空中飞扬跋扈,被卷的毫无还手之力。 三子抱着把油纸伞在路上狂奔,伞也没敢撑起来,看这风势,撑着伞跑不了两步就得被刮折。 到了内务府时,里面只剩下星星点点还在忙活的人,三子刚进去就撞见了诚王,见他正与吴总管说着话。三子只好先退下在一旁等着。 诚王的脾气宫里的人都知道,仗势欺人得厉害,遇着软包子就可劲儿地欺负,三子这样的下人就算再急,也不敢打断他讲话。 但阿玲下落不明,三子实在等不及。问不了吴总管,他便进去一个人一个人地去问,总比在这干等着耗时间强。 想着,三子便从侧门进了去,去了领奉钱的地方,可那里早已经没了人在。四处兜转着问遍了人。也没一个知道阿玲的下落。 凌王难不成真将阿玲捉了去?! 三子心中窜起了火,脚下像是要烧起来一样到处跑着,突然眼前落下一人,死死地拦住了他。 “等你半天了。我说怎么转眼不见了,原来在里面急吼吼地跑着呢。”顾成玉一手撑着伞故作叹息道,月光被乌云遮去大半,斜映在他高挑的眉尖上,更添了两分放肆,“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子衿那丫头呢?” 听见诚王这话。三子心登时凉了半截,心中猜测被落了实。两手不自觉攥紧,看了眼四下无人。沉声问去,“阿玲人呢!” 凌王的分队督领之衔被夺去后,就落在了诚王的头上,诚王最先是跟着吴总管身后四处奔走,如今即使当了督领,也难得没有摆架子,还是时不时地便来内务府看一看。 方才在门外瞧见诚王时,三子并不稀奇。但眼前他已经说了是来等他的,那自然就与阿玲有关。诚王与端王凌王走得近,又特别听他们的话,眼下他又在此。阿玲一定是被他们捉了去! “现在知道找阿玲了?先前三哥怎么跟你说的?你听三哥的话了吗?给子衿下的毒你下了多少?”顾成玉抬手一把掐住三子的脖子,拎起他悬在半空中,手上力度愈加。 三子蹬着腿半句话也说不出来,血液登时涌进头上,双手紧紧抓住诚王的手,却挣脱不开。 “你把他掐死了,印章你去偷?”身后,顾凌风沉重的声音响起。 寻人 可是接下来的两天内,不管何处顾凌云都寻了个遍,根本不得子衿的任何消息,就连顾凌天的人影也没有看见,顾凌云在早朝上都没等到他! 而这两日,顾凌天的府邸已经乱作一团。顾默成上旨请奏圣上是否插手,圣上寻人也找不见顾凌天。便允了他。 两座御赐的府,由顾默成接手统管,另一座则由上官家派人维持。灾民已经进了去,这个时候再轰出来。显然不行,王爷代表的是整个皇族,不能让圣上也跟着失信于民。 顾凌云整日奔走于京城,而派去寻找子衿的人都回报无果,就连长乐的人都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滚!连个人都查不出来,养你们做什么!”顾凌云在屋中大发怒火,看着窗外一片竹林,指尖颤抖不止。 哪里都找不到,子衿能去哪?她怀里有水囊有香丸,有一堆她做出来的小玩意,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杳无音信?她知不知道他有多担心害怕? 没多会,又跑进来个人。瞧着屋内一片狼藉,胆战心惊道,“主人,贤王来见,正在小府里候着,说是有要事相商。” 走进小府。顾凌云看见正坐在大厅里候着的顾默成,上前简单一拜,“二哥来此有何事?” 瞧见顾凌云满面疲惫,眼睛下面乌青一片,顾默成眉尖紧蹙,俨然一副七老八十的大臣模样。“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话,为了个侍女,殚心竭虑成这样,是怕别人不知道你把柄?” “二哥好意凌云心领了。还是先说要事吧。”顾凌云坐不住,来回走又觉着太失礼,一只手攥了又松。 顾默成叹了口气,虽然明白子衿对顾凌云确实重要,但大事当前,他就不能先把儿女情长放一边?但话不能说太冲。顾默成觉着自己刚才太严肃了,便缓了缓道。“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子衿古灵精怪的很。你不用这么操心。” 见顾凌云没有心情搭话,顾默成继续道,“还是三弟的事,我已经写了诉状揭发三弟用人不善,指使手下欺压百姓一事,也抓了几个他的人当人证,明日早朝我就会提议此事,到时自会有一派人推波助澜。到时你也出来指个证。” “明白了。”顾凌云听说了此事,说是顾凌天的人在府邸里还打死了几个人,也不知是顾默成有意所为,还是当真顾凌天的人所为。顾默成只是借题发挥,这些他懒得细问。 突然想起,顾凌云上前一步惊异道,“三哥的那几个人都招供画押了吗?” “还没,你想做什么?”顾默成蹙眉。 “我去吧。二哥,招供画押也挺重要,就让我去吧,保证能让他们都认了罪!”顺便再问他们些事。 后面的话顾凌云没说出口,但顾默成显然猜了出来,看过他一眼,又是重重一叹气,起身甩袖离去,“你就折腾吧!别把人给我搞死就行。还有,如果找到了三弟,想尽办法拖住他,明日早朝一定不能看见他!” 原因 子衿见屋外突然静了下来,两人影翩然走近时,才缓缓揉着手腕起身,低声碎语一句,“这位小哥下手真重,真是快打死奴婢了。” 说着。子衿捡起地上的香囊,将里面的香丸尽数倒在桌子上。香囊里的水都拧干净后,又将香囊扔在别处,欠身行礼道,“凌王。” “惹事惹到我西四所来。你胆子果真又大了不少。”顾凌天慢条斯理的语气听着便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目光只在顾儒林身上停留一秒,下一瞬便有人上前将顾儒林好生抬了出去,人群也四下散去,深知主子脾气的下人们,可不敢在此时看热闹。 子衿笑而起身,“奴婢不敢,只不过奴婢没想到凌王是这般谨慎的人,就连院内的人都得会武功防身。” 要不是因为这人会点武功,以子衿那三脚猫的功夫对付不来,她也不会这么快露馅。 “偷了人还这般有理,真是猖狂。”顾凌天故意含着暧昧不清的语调。乜了一眼子衿。 “……”子衿自然听得出来他故意一语双关,瞪了一眼道,“明明是你这儿藏了人。” 回到内院,子衿将情况大致一说,那人果然如预料中死不承认,不过是非因果倒是没多差错。没多久太医来诊了脉后,顾儒林便醒了过来,将实情全部说了出来。 原来是早在怜贵人那里的时候,便总有小太监来寻顾儒林,让他赏点银两或是珠宝,所谓的赏。是不得不赏。顾儒林没有办法,又不敢不给,便只能从母妃那里偷些出来,长此以往都快成了习惯。而许多小太监都知道他是个万人钱包,便都喜欢来掏一掏。 来了西三所当日,便又有小公公来寻他,顾儒林没法只能继续偷,弗林院向来对这些宝物一类管制的松,顾儒林借着捉迷藏一偷便能偷到许多。本是希望一次性对付完他们,省得他们日日来要。却没想到他们瞧见他能偷得这般多的东西,便贪欲更甚。命顾儒林日日去西三所外不远的亭子那里,将偷来的东西都放在树后头埋着。 顾儒林贪玩,晚饭后出去转,旁边的人跟的也不紧,有时候远远地瞧着他没事即可,这也给了顾儒林空间。顾儒林早就心怀愧疚,不想再偷,今日趁着顾凌云不在。顾儒林决定与他们商量,待他回了母亲那里再继续偷,他不愿意再这样偷七哥的东西。 可他们哪里会愿意?怜贵人那里的东西哪有西三所的好?哪些人立马生气,顾儒林又犟着性子不愿再偷。他已经想好了自己或许会被打一场,也是因此他才挑在七哥不在的时候,他怕被七哥瞧见自己脸上的伤。 但谁知他们下手这么没轻没重,竟然将他给打晕了。晕了还不算,他们一时情急还将顾儒林藏回了院里来,本想着待他醒来再威胁他让他不要乱说话,可谁知事情越发展越严重,竟然被查到了,这下事态越来越糟了。 走礼 那人没辩驳几句就招了供,还将同伙都一并招了出来,子衿汗颜,也不知道他是真怕自己家主子,还是根本就受自己家主子的指使。 “既然事出西四所里的人,想来还是要给九弟以及怜贵人一个交待的。”顾凌云总结。目光看向顾凌天,事出西四所。这个交待谁来给,不言而喻。 顾凌天走向那小随从,吓得那小随从连躲退了好几步,微微弯腰看去。轻笑一声,“当真是我院里的人,性子也随了我,这般肆无忌惮。” “主子,奴才们错了,奴才们再也不敢了,是奴才们蠢,竟然打主意打到皇子身上,是奴才们狗胆包天闯了祸,主子饶命啊!” 三个小随从跪在地上,趴在地上双臂长伸,顾凌天抬脚踩在方才那小随从的手肘处。面上依旧随意道,“既然知错,那便静等责罚罢,下去。” 子衿眼睁睁地看着那小随从疼得额汗直流,却硬是一声没坑咬牙忍着,龇牙咧嘴仰着头。恨不得要把自己胳膊卸了一般。 小随从们退下,顾凌天侧过身对顾凌云道,“怜贵人那边,想来她还并不知情吧?明日我会命人过去送些东西,只当作是九弟给我做了个玩意儿,我一时欣喜起意。” 事已至此。子衿也无法再多追究,顾凌云不是那些人的主子,他没有理由去惩戒,见顾凌天也没有要严惩的意思。子衿只能心底愤然。 告辞正要离开之时,谁知顾凌天却计较起来,“三哥好奇问一句,子衿姑娘是如何得知一个不声不响之人的下落?是子衿姑娘深藏不露,还是提前就已得知?若非那随从心底紧张一直在屋外守着,怕是还无人得知子衿姑娘私潜内院。” 直奔他西四所来。短短时间便寻到了人,除了提前得知别无可能。顾凌天心底明白是顾凌云先来探了底,却故意拐个弯冷嘲热讽。 而这私潜他人内院之罪。先推给顾凌云身上,不如推在小宫女身上,让她自己招供。 “回凌王,是奴婢肚子饿了,想寻东西吃,又不好意思打扰旁人,这便私下找了来,奴婢也未隐匿身形。许是凌王手下的人都在忙着,这才没注意到奴婢。奴婢也是偶然发现了九皇子。”一时之间,子衿也想不出来什么好的理由,尽管漏洞百出。但旁人也没有根据否认她的话。 顾凌天听之,点头一笑,双臂抱在胸前,身子后倾,挥手示意下人,“是我的疏忽,来人,准备饭菜,孝王头一回来,尽管天色已深,也得依着头回拜访的规矩来不是?” 头回拜访,规矩分层而下,而兄弟之间本可随意些,但顾凌天却唤其“孝王”,明显是要依着王爷的规矩来。 三礼六物。三礼,拜者,进门礼互拜,上堂礼互茶,入席礼共饮。六物,便是不能少于六样礼物,可顾凌云与子衿现在浑身上下都未必能掏出六样东西来,如何来送? 拜访 已经登堂入室,拜礼省去,顾凌天接过下人们端来的茶水,亲递于顾凌云,扬手举了举,顾凌云不愿做戏。久久未去接那茶水,见他这般作态。转身就要走,却被顾凌天一手拦下,将茶杯塞给他,自己仰头尽了。 不明白顾凌天现在闹这出戏做什么。待顾凌云喝完茶水后,内厅已经摆好了桌椅饭菜,子衿破例,或者说是顾凌天强制她上了桌,备好酒水,便开始了共饮礼。 子衿只觉得脑壳疼,看着顾凌天好像玩的不亦乐乎,也不知是在做什么怪,他自己个不知不觉已经喝了半壶,话却越来越少,眉目间总算溢出些愁容,子衿这时才确定顾凌天许是当真心情不好。 默默从怀里掏出一小粒药丸。此药丸同方才引人用的香丸不同,此药丸虽也只靠气味胜人,但目的却是救人,其中加了两味醒酒的药材,子衿随身带着,本是怕在吴府时顾凌云被吴庚华灌酒。眼下也算有了用。 沾过茶水湿了指尖,子衿将药丸搓碎,端起茶壶走向顾凌天,子衿侧手倒茶,指尖处气味弥漫,“奴婢子衿蒙凌王多次照顾。还从未感激过,奴婢在此谢过凌王。” 子衿双手端起茶杯举过头顶,刚要收回,就被顾凌天一把握住手腕。“使什么把戏呢?”早在子衿掏出药丸时,他便已经注意到她的行为。 子衿下意识抽手,茶杯滑落在地,裂了个碎,子衿抬眸看了眼顾凌天。原来他还没醉,子衿挣扎不得只能任他握着。“奴婢见凌王醉了酒,便想让凌王清醒清醒。” 免得你收不住情绪干出这么荒唐事来。还让不让人走了? “看来你在七弟身边这几年,还是没学好规矩。”甩开子衿的手。顾凌天转而问向顾凌云,“先是擅自私走,后又与我院内人争斗,如今又用迷香摄主,七弟,这几条罪,你会如何罚她?” “若是凌王不胜酒力,那凌云便改日再访。”说着。顾凌云起身,眼神示意子衿离开,却见其再次被顾凌天握住了手腕,“这院子里香得很。想法子去了这味道,莫非你想让我整夜闻着你的体香入睡?” 保持一张微笑脸,子衿心里已经把顾凌天骂了个穿孔,顾凌云二话不说转眼间已经来到跟前,却没想到顾凌天竟然倏地放开手,仰面靠在椅子上,“罢了罢了,天道酬勤。” 凄黄月光落下,正映在顾凌天略显苍白的脸上。顾凌天脸型与顾凌云极像,也都是一双桃花眼,但顾凌天的双眸却不似顾凌云那般平和,要张狂甚至狂妄的肆虐。 但此时双眼一闭,所有的嚣张都被遮去,在一瞬间几乎甚至算得上委屈的表情,让子衿怔了许久。 “什么意思?”子衿脱口而出,嘴边一句“你怎么了”的关切被咬了下去,话说出口后才觉不妥。 声音并不大,子衿退了一步低头,盼着顾凌天并没有听到。 委屈 “子衿,我好难受。”见子衿这般温柔,顾凌云委屈瞬间溢满心头,拧着眉耷拉着眼睛想朝子衿走去,但却被她一手推开,子衿冷了脸色。“别公私不分,行吗?” 好容易定下心抄完了。子衿出门将卷轴送了去,转步回了自己的屋里,派了别的小宫女去顾凌云屋子里收拾浴桶。 满心满意地期待着门再次被开起,顾凌云浑身发烫。几次想下床出去,但一想起子衿的脸色,又退而却步。终于等来了人,却见不是子衿,怒火瞬间蹿满了脑子。 顾凌云下床抓住那宫女的手腕,怒眸瞪着她,“谁让你来的?” “皇上——”宫女一阵惊呼,待反应过来他的话后,才颤颤巍巍道,“是罗总管,罗总管让奴婢来伺候皇上。” “伺候?她竟让你来伺候我?”心中隐隐想到子衿只是派个宫女来收拾东西,但顾凌云还偏就想理解错的意思。只觉得子衿就是不愿理自己,竟然还让他拿别人泻火! 她就这么舍得?她就想这么糟蹋他? 她一直都躲着自己,什么葵水什么太累,都是假的,她就是不想!她凭什么不想?就因为他娶了几个妃子?她生气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什么都要瞒着他? 无名有名的怒火蹿烧得厉害。顾凌云将宫女甩在一旁,大步迈出寻去了子衿的屋子。 她凭什么不想,他就要! 门被一脚踹开,子衿吓了一跳,立马从床上坐起,手已握住枕下的手刀。人影携着风刃掠了过来。子衿睁着眸子瞪着顾凌云,手从枕下抽出,随即就被他按在一旁,倾身压了过来。 “为什么要躲着我?” 罗子衿被顾凌云压在床上。一脸疑惑。 这是怎么了?自己好心好意对他,他反过来怒气冲冲的对自己撒野,该不会是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吧? 还没有反应过来,顾凌云接着问了第二句话。 “如果你不想待在我身边的话,可以明说,用不着这么拐弯抹角。我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可以打发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 话音落了以后,罗子衿突然明白顾凌云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了。 她不要。不要和人共侍一夫,不要像是白痴一样任人欺辱。不要连个选择的余地都没有只能任人宰割。她不要,不要再弥足深陷,不要再赌了。 手抓着枕角,指尖无意中碰到了手刀,一阵颤抖。顾凌云埋在她的颈间沉迷,子衿用力推了推他,眸光扫向门口,门方才被顾凌云踹坏了。被风打得时不时撞在墙上声声作响。 “不要,门没关,会有人看见。” 说着,子衿已经憋红了脸。她难以想象待会若是有人来,该是怎样的景象。见顾凌云并无反应,子衿心中做了狠,手用力甩出手刀,轻轻就要划过他的腰侧之时,却被他猛然躲过,像只野兽般迅捷的身手。 眸中迷离倏地澄清,顾凌云微微张着嘴撑在她的耳侧呆愣,情绪在不知不觉间悄悄沉默。 宴会 大堂连着外面的露天厅,摆满了席位,堂内还算好,也仅皇亲国戚及朝中重臣数位,堂前堂后的厅内,席位较多。却也不挤。 堂后的过廊厅内,架了个台子。乐师们正坐在台侧,丁零当啷地摆弄着,曲声优美婉转,听着还算心旷神怡。 “秋雪琴如今过得是十八生辰。岂不是得重大一回?”顾凌云偏头对子衿道了一句,声音不大,堂内又不算安静,因此也只有身侧的子衿能听个清楚。 子衿闻言,不明不白,“女子十五及笄,为何要在十八大办宴席?” 听闻子衿此话,顾凌云见怪不怪,依旧低声回着,“确实,女子十五及笄,男子二十加冠。但不论男女,唯有在十八之后才可谈婚论嫁,这是前几代改来的规矩,听闻还是因为和亲的事闹出来的。” “怎么说?”子衿低了低身子。 “前朝外疆一国为促进两国关系,便提议联姻,但因两国实力相差无几。谁也不想低谁一等,便提议各送一女出疆,即联两门姻。而我国一位极其受宠的皇子早就爱上了对方国里的一位公主,但那皇子只有十八岁,而我国唯一一名及笄的公主,也只是方及笄。不愿远离故土。” 顾凌云端起茶杯,与来敬茶的一位大臣相敬后,方坐下便偏头继续道, “皇上一时没了法子。那皇子却提议改了这么条规矩,不论男女,十八后才可谈婚论嫁。如此一来,皇子便可即日娶亲,不必再等二十岁加冠。而我国公主,也可待三年后十八岁时。再外赴成婚。” “那对方也同意?”子衿诧异,如此一来。岂非对方国吃了亏? “他们提议联姻,就是因为不想再战争。又因他们的公主与我国皇子两情相悦,如此一来也算成了一桩美谈,免了两国数十年战争。”顾凌云抬眼,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顾凌天。 子衿点了点头表示明白,虽说实力相差无几,但依着子衿的了解,北凉国素来不仅骁勇善战,还爱战。皇帝们似乎都很喜欢扩充疆土。尽管近几年并没有与他国发生过战争,但当今的圣上可从没缺少过练兵,这平调政策,有些还是针对训练那些武将。不想战急时无将可调。 “你可记得顾月明?”顾凌云问了一句。这几年来,顾凌云很少带子衿出来,一般都是带着三子,一来他年纪已大,身边再跟着侍女难免难看。二来,他也不想子衿再多奔走劳累,又被别人看出了才华抢了去。 云颖县一事,若非顾凌云不放心长时间离开子衿,且子衿又再多提及要来,毕竟是他第一次挂职办事,他也不想搞砸,便带了子衿去。如今,顾凌云更是不忍心淹没子衿,子衿终究还是棵大树,是匹千里马,不是他想藏就藏的。 与其淹没,倒不如物尽其能,就像多年以前的顾凌天曾说过,再好的兵器,也得主人会用才行。 看守 “记得,八皇子,身子骨挺弱的,像是身体不好。”子衿说着,突然想起以前曾从祁阳送来的资料里见过,忙问道。“平启国?他的母妃淑妃不就是和亲来的?我若没记错的话,他母妃是平启国来的。” “没错。正是平启国。”顾凌云点头。 子衿皱了皱眉,“可平启国不是边陲小国吗?” 登时,子衿想到了什么,怔了怔。转眼看向顾凌云,见他只是点了点头,子衿随即明白。平启国在几代之前,是同北凉国相差无几的国家,但北凉国骁勇善战且爱扩疆土,而平启国皇帝保守求和,许是前朝某位皇帝不愿再和,便动了心思。 宴会总算开场,子衿站在顾凌云身后,全场紧紧盯着秋雪琴一人,外头日光洒了满堂,似乎每个人脸上都喜笑颜开。秋雪琴正坐在左相身旁,宴会开场前,还上台舞了一曲惊鸿。 宴会同往常无异,主子们吃完饭后,撤席退场,主子们移场闲谈。下人们则去吃饭用餐。几个每个人都带了两个人来轮流服侍。 这回三子也来了,方才正在堂外候着,已经用过餐,这会从堂外进了来,被子衿安排去了内院门口,而子衿也没吃饭。跟着主子们移去了另一场,也没进去,便一直在外候着。 左相无论怎么安排,子衿都打算盯准了秋雪琴。如今她正在里面谈笑晏晏,不过她总归是要出来的,子衿便等着她出来便是。 日偏两分时,约么两三点左右,秋雪琴总算出了来,身旁跟着两个小丫鬟。信步之态坚持到方拐出去,就开始凌乱匆忙。 子衿悄无声息地跟着。还没走两步贴近些,便见秋雪琴被两名大汉闷头拽去了角落。子衿无法贴近便只能远远看着。 而那两个小宫女,也没叫唤,只是干瞪眼地面面相觑,其中一名大汉出了来,叹息般摇了摇头,那俩小丫鬟急的直跺脚,左右张望着似乎是想寻人来帮忙,但又不敢声张坏了事。最终还是那大汉一手一人一记手刀,把那俩丫鬟敲晕在地。 见此,子衿立马明白了原委。那俩丫鬟既然没有声张,便是认识那俩大汉的。也明白那大汉会对小姐做什么,若那俩大汉是府里的人,便也只可能是左相的人。看来左相这是想逼迫女儿来演戏,他怎么忍得下心? 正想着,子衿便见另一位大汉抗着秋雪琴出了来,束了她的手脚,还塞了她的嘴,一路抱去了内院。 进了内院,内院里的人并不少,子衿不敢跟的太近,怕被那俩大汉发现,后来躲躲藏藏险些跟丢了人,见那俩大汉将秋雪琴送回了她自己的屋子离开时,子衿才松了口气。 这口气却没松到底,子衿随即发现那俩大汉离得并不远,只关了门站在门口,双手负在身后,昂首挺胸,胸前的肌肉绷得衣衫都能显出印来。 子衿顿住了脚步,皱着眉头。秋雪琴眼下已经被绑,门口又有人看守,贴身的丫鬟又被人打晕,岂非问坐等顾凌天来? 闯进 方才内院里还有不少府里的丫鬟伙计们在收拾打扫,仅一会儿的功夫便都开始四散离去,也不知是授了谁的意。 子衿蹲在角落里没有说话,捡着人少的地方走,围着秋雪琴的屋子转了小半圈,结果发现她屋子旁。除了那俩大汉外,竟然再无他人看守? 想想子衿便也明白。也对。万一有大臣游走到此,瞧见这屋子旁围了一圈的人,岂非怪异?仅有两人,事后还可说是秋雪琴安排守门的。不让他人进来打扰她好事。况且秋雪琴眼下已经被束,纵使她有心想逃,也无能为力。 瞧见屋后窗户旁没有人看守,子衿准备去碰一碰运气,希望秋雪琴的窗户并没有锁上。总之,不能坐等顾凌天来此收成! 结果看来,子衿今天的运气还算不错,轻轻推了推窗户,随即便漏出一条缝来,子衿左右瞧着无人,便翻身悄无声息将自己塞了进去。 秋雪琴还算镇定,从方才到此刻都没有吭一声。尽管子衿已经在她面前站定,她也只是双目无神地看了她一眼。 见秋雪琴这般面如死灰的模样,想必也是对自己父亲如此做法寒了心,子衿皱了皱眉蹲下身来,轻声贴在她耳边低语道,“放心。奴婢是来救你的,奴婢也不想你嫁给顾凌天。” 闻言,秋雪琴倏地瞪圆了双眼,眸中总算有了些神采,高挑着眉毛难以置信地望着子衿。 子衿点了点头,“你不用管奴婢是怎么知道的。你只要知道奴婢是来救你的,你别乱叫就行,能不能保证?” 秋雪琴自然毫无疑问地疯狂点头,原先她对于嫁给顾凌天并没有厌恶。只是很想嫁给顾凌云罢了,也便没想着让顾凌天难堪,本想同他好好说一说,别误了关系。 可是今日父亲的做法实在让秋雪琴心灰意冷,她没想到他父亲竟然对她用这种恶心的手段,心中哪还顾忌得了这么多。自然是想着赶紧离开。 见她如此,子衿伸手先取出她口中的棉布。见她确实安静没有争吵,这才动手去解她的绳索。 “我已经写了信给凌天哥哥。约他明日再见,若他明白,今日应该不会来此。”秋雪琴说着,站起身来活动了双脚,伸手给子衿让她继续解,“但今天一事,本小姐还是会感激于你,你想要什么尽管说。” 子衿摇了摇头。“奴婢没有什么想要的。” “我原以为,我嫁给凌天哥哥,你会第一个开心死。”秋雪琴直言不讳,“只有这样才不会让我跟你抢顾凌云。” “孝王是奴婢主子。迟早会娶妻生子,奴婢也迟早该多伺候一个人。奴婢只盼着孝王能完成他所愿,别无他想,也不敢去想。”子衿解开了所有绳索,皱着眉闻了闻空气中飘渺的幽香,“你这屋子里点的是什么香?” 有点熟悉。子衿想着,走近两步靠近了香炉,小小香炉顶多一个巴掌大,味道也不算浓郁。 救人 但靠近了闻,子衿却觉得熏得眼睛都干涩。 “我也不知,许是丫鬟换了新香,还没有同我说。”秋雪琴瞧见子衿说先前话时的一瞬落寞,虽仍旧不信,但心底却替自己想着。她一个丫鬟,顾凌云就算再疼爱。也不能明着面娶她为妻。 听闻此言,子衿下意识回道,“对了,你的两个小丫鬟被门外看守的人打晕了。这会儿不知道躺在哪里睡着。” 退了两步,子衿眸中骤然闪过诧异随即压下,从袖中取了一粒香丸出来,贴近鼻尖仔细闻了闻,瞳孔骤然放大。总的味道虽然不大相同,但其中一味主要药材却是子衿记得最熟的,味道绝对不会出错,没想到竟然与香炉中的味道一样! 没想到,没想到左相竟然如此心狠,竟然舍得给自己的女儿下药!子衿原本装着迷香丸是准备若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她便故意扔一粒迷香丸,陷害顾凌天是有意为之。到时秋雪琴若真不想嫁,也会站出来赞同她。 可没想到子衿自己还没用,左相竟然用上了,还是用给自己的亲生女儿身上!他就如此权欲心切,非要用自己的女儿去换? 见子衿突然这般表情,秋雪琴忙问。“怎么回事?这香有问题?” 子衿收了迷香丸,抓住秋雪琴手腕,悄声推开窗户,“我们得快些走,万一凌王若是来了,就完了。” 子衿并没有解释这香。想着秋雪琴今日打击已经足够,若再知道父亲这般对待自己,只怕是会失控了。 秋雪琴本还想说顾凌天应该不会再来,他还是比较疼自己的。可话还没说出口,就听门外响起顾凌天的声音,“你们都退下吧。” “你快走!”子衿也顾不得动静大小了,推着秋雪琴将她往窗外送,却还是迟了一步,顾凌天已经推开门进了来。 门外的大汉已经离去。顾凌天见屋内如此场景,也不惊异。只是转身关了门,走近了两步。脸上那股意味不明的笑,愈加明显。 “凌天哥哥,我不是写信给你了吗?”秋雪琴一脸受挫表情,靠在窗户上几乎失神,竟也没想着赶紧跑,“莫非,你也要帮着爹来逼我?” “逼你?”顾凌天摇头笑着,“这话说得可真伤了哥哥的心啊。想不到原来小妹竟然如此看不惯哥哥。如今倒是哥哥一片痴情成了坏人。” 三言两语便让秋雪琴由愤怒,直接转为浓浓愧疚,步子甚至还上前逼了两步,完全没怀疑的意思。只皱着眉头道,“凌天哥哥,雪琴没有这个意思!我……我只是很想嫁给顾凌云。” “七弟可没有哥哥这份心思啊?小妹岂不是委屈了自己?小妹真不能成全了哥哥这份心意?”顾凌天又朝前近了两步,目光直视不移。 眼看顾凌天再来两步,一伸手就能抓住秋雪琴了,子衿忙打断顾凌天这自成一派的煽情,语气含着一分训斥,拉回秋雪琴。 不嫁 “你莫非真要嫁给凌王?你可想清楚了?一会儿还有人等着要捉奸呢!”顾凌云面色极冷。 一句话将神志不清的秋雪琴给打回了清醒,一腔怒火再次蹿满了身子,收回脚步晃着脑袋,目光却依然愧疚。 子衿拽着秋雪琴,嘴上压着声加了最后一把火,“凌王只是想娶你助势。你莫要真被他骗了!” 快被子衿硬塞着出窗户,秋雪琴收回视线黯然无神。摇了摇头,“凌天哥哥不会的。”随即,自己钻出了窗户,又看了一眼顾凌天后。满怀愧疚地离开。 顾凌天本打算上前一把抓回秋雪琴,却听见她最后那一句话,只好收了脚步,眼看着秋雪琴离开。 眼瞧着子衿弯腰也钻了出去,顾凌天哪能遂了她的意,抓起地上的绳索,在她身后紧接着落了步,随后拦腰一把将子衿抗在肩头上,寻了不远处一间无人的屋子,将子衿扔了进去,自己也跟着翻窗进了去。 落窗封锁,关门落闩。不过转眼的事,子衿连跑都没来得及,三两下就被顾凌天绊住了腿摔在地上,双手双脚被束住,最后被直接扔在床上。 “成人之美,厚德载物。凌王还不至于卑劣到为难一个宫女吧?”子衿仰头瞪着顾凌天。 顾凌天面色阴霾,方才愠色几乎烧了他周身的气场,吓得子衿都没敢出声,这会见他总算缓和,才逼问了一句。 “我卑劣?你是不认识顾凌云吗?云颖县那些官员如何罪责,你不是不清楚。是谁一纸诉状直接让父皇杀了尚在狱中的他们?他们罪责至死吗?还有当年,父皇本意让凌风领军挂职去南塘练兵,是谁设计将南塘贪污案栽赃在凌风身上,引父皇怀疑他意欲所谋。致他至今仍不能沾染军营任何事?” 顾凌天坐在床边,捏起子衿的下巴,尽管已经红了一片,也置若罔见,语气森冷眸光更是尖锐,“又是谁。前段时日借用滥用私刑之罪,剥了我本就虚存的督领?” 闻言。子衿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咽了咽口水强制自己镇定。口中却下意识反驳道,“滥用私刑一事,确实是你故意挑事在先,不是吗?” 对于这些事,子衿根本没有听顾凌云提过一句话,而滥用私刑之罪,说的也该是那次顾凌天将她抓去西四所的事。 “呵。”顾凌天冷笑一声,他挑事。但他对她做什么了吗?若他当真心狠,那会就应该彻底毁了她!压了些情绪,顾凌天看向旁处,“母妃训我娇柔得一发不可收拾。父皇斥责我越来越庸碌无为,我说我不想随了那些人去争夺虚名庸权,母妃气得罚我禁闭至今,我才明白我是真蠢,怎么变得跟个女人一样。” 闻言,子衿突然想起那夜顾凌天的表情,是那天吗?顾凌天那天的表情,是因为这些事吗? 她不知道,她现在才发现她到底错过了怎样的事,这些事都是真的吗?顾凌云怎会如此? 卑劣 若是身为旁观者,或者后人来看待史实一般的这些事,子衿并不会觉得如何,这才是一个帝王该有的果断与抉择,就像枭雄曹操一样。 但那个人是顾凌云啊,她从小看到大的心上人啊。怎么会这样?多年前子衿因为顾凌云对待阿玲与三子一事的态度,而气了整整两天。气顾凌云进宫就随了这里的思想。如今一眨眼出了这么多的尘事,她该怎么面对? 不待子衿细想,子衿便眼睁睁看着顾凌天从内衫处撕下一块衣角,塞进了她嘴里。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意思。 子衿瞪着眼睛无可奈何,顾凌天还不罢休,弯腰伸手便要来撕子衿的衣服,子衿缩着身子在床上打滚躲藏,却被顾凌天按在了身下,箍住了她的头,“别乱动!我还没七弟那么蠢,和一个宫女秽乱宫闱。” 怒吼被压在嗓子里,子衿只能任凭顾凌天坐在自己身上,外衫已经被撕去大半,内衫也被撕了些渐露春光,顾凌天眼角泛红。想必动了不少心火。 子衿指尖往腰上挪了挪四处摸着,她记得她还带了个水袋,就是那种一戳开就能很快让人昏倒的药水,在云颖县曾对付秋瑾。 可顾凌天却不给她这个机会,见她有小动作,便将她袖子里的东西都抖落了出来。香丸药丸等等全都散落在床上,顾凌天挑了挑眉,戾气又减去两分。 眉眼中的笑意也少了两分冷意,侧眸看去,“你随身都带这些东西?那天的香气也是这种东西弄出来的?是哪个?” 床上各种颜色不同大小不一的丸子滚来滚去,顾凌天哪个也没碰。取下了子衿嘴里的东西让她说话。 子衿瞧了一眼床上的东西,也没瞧见那水袋,心底骤然一紧,不知在何时丢失了。水袋容易破损。子衿怕举动过大伤了它,便垂在腰间作香囊挂饰。许是翻窗之时,挤丢了出去。 失了机会,子衿恶狠狠看向顾凌天,“不知凌王是否知道,方才秋小姐屋里点了迷香。轻则使人欲望放大胡乱作为,重则使人神志不清任人宰割。奴婢劝凌王还是出去透透气,恢复恢复脑子再说吧。” “迷香?”顾凌天突然想起先前左相说过。随意勾唇一笑,“那姑娘在那房中待那么长时间,想必这会儿已经欲火中烧了吧?” 左相还说,让他进屋后,记着把那香炉灭了,莫让旁人发现。若非子衿提起,他还当真忘了此事。 阵阵哄闹声传得鼎沸,顾凌云坐在场中应了不少杯敬茶敬酒。他皆来之应之。方才秋雪琴离开没多久后,顾凌天也起身离开。秋府坐地辽阔,不少人已经结伴在府内游走,如今还剩下来的人。不少是左相一派的人,顾凌云笃定,一会总要有个人去揭发“私情”,那人此时必定在这群人中间。 子衿那边已经与他商量过,她盯着秋雪琴,他来盯着这些旁人,三子则静待旁观以免意外。 托话 正想着,顾凌云偏头,却瞧见三子正站在不远处,朝这里张望着。顾凌云点头示意,三子随即跑了过来,弯腰低声道。“子衿托府内一丫鬟传话,说此时正在秋小姐屋子里等你。这是信物。” 说着,三子双手奉上一枚水袋,顾凌云接过,正是子衿亲手做出的水袋。收进袖中后,顾凌云起身,同左相简单说了两句,便离开了中堂。 “托府内的丫鬟传话?在秋雪琴的屋子里?”出了中堂,顾凌云脚步转去内院,再次问道。 三子点头,“正是,奴才正在内院门口守着,便有一丫鬟来传话,让奴才来禀报主子。奴才先前也确实看见子衿去了内院,又有信物作证,奴才这才不敢含糊。急忙来禀报。” “我先去看看再说。”顾凌云脚步飞速。 顾凌云让三子继续在内院门口附近守着,自己则去了角落,直接翻墙进了内院。这会但凡是谁光明正大地进了内院,到时候若院内真出了什么风波,谁都得染一身腥。 来到秋雪琴门前时,顾凌云没有犹疑。直接推门而入,果然如他所料,屋子里哪里能瞧见子衿?只有秋雪琴一人坐在正中,面颊红润,一双娇目望了过来,眸光流转。 “子衿现在何处?那水袋你从何处得来?”顾凌云语气不爽。面容却无愠色,关了门站在秋雪琴面前,眸中含着隐怒。 “顾凌云,你非要同我这般语气说话?”秋雪琴极为不爽。每次顾凌云同她讲话,温柔都不足待子衿的一半多。此时她心里本就埋着一堆委屈,又听人斥责语气,话刚说出嘴边,眼泪就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不停。 顾凌云没有理会,转身就要离开。却被秋雪琴拉住了衣袖,“顾凌云!你作何非要与我这般不愉快?先前我被父亲派来的人捆在屋里出不去。你可知我有多希望你来救我?” 屋中寂静,秋雪琴轻声抽泣格外刺耳。声音愈发颤抖,渐渐圈住了顾凌云的腰,闷声问道,“最后子衿来救了我,顾凌云,她是授你意才来的吗?” 像是在捧着一样极珍贵的东西,若是旁人听见这话,定然要被柔得心都碎成一片来。可顾凌云却无反应,甚至皱了皱眉头。 敛起面上所有的不爽后,顾凌云才抬手松开秋雪琴的手,转过身看向她。“是我授意,我也只不过不愿看见顾凌天他作威作福才会阻拦,你若误解,那真是抱歉。” “当真是你授意的?!”秋雪琴登时站起身扑了过来,紧紧抱住顾凌云,惊喜道,“我绝对不会嫁给凌王!顾凌云,你得信我!” 见秋雪琴如此失态,顾凌云眉头更紧,听着她在耳边愈加急促的呼吸,顾凌云才怔了怔,“你怎么回事?可是吃了什么东西?” 顾凌云抓住秋雪琴的双臂,推开了距离,目光在她脸上扫了个遍,越看越不对劲,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探了探鼻息,顾凌云才停了手。 算计 心中猜想被确实,顾凌云垂下手。是谁给她下了药?还是说,她自己给自己下了药? “我没事。”秋雪琴见顾凌云戒备的眼神,心中一紧,又忙摇头道,“不。我有事,我心里难过得紧。我好难受。” “你且休息着,你有没有信得过的丫鬟在附近?名唤什么?我去叫来。”顾凌云瞧着秋雪琴似乎并不知情的模样,拽着她的手腕去了床边,按着让她坐下。 秋雪琴却不愿松开他的衣袖。摇了摇头,“我没事,我可能就是累了些,我没想到爹会这样对我,我太累了。” “你被下了迷药,现在思绪不清体火过盛,你且歇着,我去唤人来。”顾凌云抽不出自己的衣袖,索性直接撕开了来,语气甚是不爽,“你贴身丫鬟名唤什么?” 这事关秋雪琴名声问题,这会府内人来人往鱼龙混杂。顾凌云总不能出去随意找个丫鬟来,子衿眼下不知去向,三子又是男子不方便伺候,只能用秋雪琴自己的人。 但秋雪琴却完全愣在了原地,手中的衣屑也落在地上,双目无神地看着地面。想起先前子衿骤变的脸色,还有没说出口的原因。 迷药?也就是所谓的,春药? 见秋雪琴这般模样,顾凌云这才完全相信,原来秋雪琴当真不知情。心下松了一口气,又问道。“你可知是谁给你下了药?” “是谁?还能有谁?还有谁能进我房间?”秋雪琴目光看向那小香炉,泪珠滚滚落下,“自然是我爹,除了他。还有谁敢。” 闻言,顾凌云没再说话,还是头一回见着秋雪琴这般崩溃的情绪。方才顾凌云在中堂,也没见左相离开过,难道是他中间派人来给秋雪琴下了药?还是早就已经下好的?那顾凌天那边,有没有被安排? 顾凌云心想着左相还真是放得开。就不怕其中稍微出了差错,惹得自己女儿声名狼藉一辈子? “顾凌云。你陪我一会,好不好?”秋雪琴带着哭腔。拽起顾凌云另一只衣袖,走去了桌旁,小香炉就在身侧徐徐燃着,秋雪琴抓着顾凌云衣袖不松,“能不能给我倒杯茶?” 顾凌云冷面,依着子衿的意思,顾凌云向来在秋雪琴面前,还算一副彬彬有礼的公子姿态。只是偶尔被她惹毛了边才会怒言冷语,眼下顾凌云也不好无故冷对。 抬手将茶壶拎到秋雪琴面前,也把茶杯翻过摆在她面前,顾凌云却没有倒茶。只看着不言不语。 秋雪琴也没强求,自己倒过茶后,轻轻喝了一口,额间已经冒了薄薄的一层汗。秋雪琴脱去外衣,慢慢靠近顾凌云,任凭幽淡香烟绕在两人周围。 “秋雪琴,自重。”顾凌云咬牙道,退了两步,被逼的贴在墙上,身侧的香烟迷得眼睛干涩,顾凌云不得不半眯着眼去推她,手上力并不多。 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秋雪琴便不愿多想。父亲不就是想让她早日嫁出去吗? 成全 父亲安排这么多事不就是看不惯她吗?那她便成全了他的意! 你安排人来,我就演给你看!你能如此狠心对我,凭什么还来要求我谨言慎行?我偏不!我说过我要嫁给顾凌云,那我便说什么也要嫁给他!你别想拦我! 心里的咆哮被秋雪琴深埋于底,咬着牙逼着自己去放纵,伸手就要去解顾凌云的衣衫。却被他握住双臂,目光凛冽地像是变了一个人。 “你可想清楚了后果?这对你没有丝毫好处。”顾凌云额间青筋爆出。 秋雪琴身子颤得愈加厉害。“后果吗?我都被安排得像个青楼女子了,还怕什么后果?谁还会在乎我的后果!” 顾凌云没有说话,手上松开了她的手臂,见秋雪琴内衫已经凌乱不堪。顾凌云别开视线,叹了口气。 如果顾凌天此刻在这里,一定会顺水推,不止是顾凌天,哪怕任何一个皇子在此,都未必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一步登天唾手可得。 可是他不是别人,他是顾凌云,是子衿陪伴多年的顾凌云,也是答应要陪伴子衿的顾凌云。 但尽管如此,他也有他自己的愿望,有他自己想做的事。他想有朝一日光明正大地为母妃报仇,他想未来名留青史的皇太后之名,是他的母妃,而非是杀他母妃的仇人。 停步站在秋雪琴身前,顾凌云没有选择离开。如果子衿知道了,一定会大发雷霆。骂他怎能毁了一个女孩子的清白,可若今日他不毁,明日秋雪琴就会成为他人的极大助力。 正想着,秋雪琴又纠缠了上来,顾凌云凝眉站立,任凭她红着脸小心动作。也不动分毫。 “真是一出好戏。”突然,一人翻窗而入,无声落地,正站在顾凌云眼前。弯眸笑瞧着他。 顾凌云心底骤然一紧,瞪着顾凌天,“你怎会在此?” 秋雪琴浑身一震,一下子蜷进顾凌云怀里,不愿抬起半分头来,肩膀处衣衫半斜肌肤裸露。 “你们继续。我来毁尸灭迹。”说着,顾凌天拿起小香炉。倒了一碗水泼灭,才将其揣进怀里。抬头看了眼顾凌云,以及怀中的人,“可真是伤心,子衿姑娘这会儿还在那边不知如何呢,我先去瞧一瞧。” “你说什么!子衿在哪?”顾凌云上前一步就要去追,却碍于秋雪琴在前而晚了一步。 忽然,门外的哄闹声逐渐靠近时,顾凌云心间开始慌了神。举棋不定。若他真如此作为,子衿一定会发怒!若他不如此,机会千载难遇,秋雪琴迟早会嫁给某位皇子。但一定不是他。 不行,顾凌天去找子衿了,他得跟上去! 刚下了决心,秋雪琴已经崩溃地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痛哭不已,顾凌云刚要离开,门就已经被打了开,一群大臣们在门口翘首以盼,一瞬间像花儿绽开似的,面容一个个层层递进的精彩。 “这……”眼前的男主换了人,为首的矮胖子愣了愣,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说话。 推陷 孝王?难不成左相临时换人要将女儿嫁给孝王?但左相不是一向同孝王关系不好吗? 为首的没说话,后面的却乱成了一团,有嚷嚷着赶紧离开的。有询问小姐缘故的。更有伸着头想看好戏的。本来只是游玩来了内院,左相也说屋子可以随意参观。有些人也不知道自己在跟着谁走,只是瞧见一群人都在抱团到处看,便也跟了来。 左相本就不放心,远远地瞧见这边一时半会都没闹腾起来,他本来吩咐的那个人此时也不知在做什么。 心中含着火,左相过了来。人群立马让开道,左相一眼便瞧见屋内的那两人,顾凌云正抱着秋雪琴放在床上盖了被子。看见秋雪琴衣衫不整的模样,左相登时竖起了眉毛。 推开站在门口围观的人,左相指着顾凌云颤声骂道。“顾凌云!你这是在做什么!” 竟然直呼王爷名讳!人群议论声再次炸开。矮胖子瞧见左相这般态度,心知刚才是自己没了分寸。便跟着忙起调道,“左相啊,您别忙着生气啊!快去看看秋小姐啊。秋小姐可被欺负得不轻啊。小脸通红的哭的可狠啦!” 人群中有不少是矮胖子带来的人。听他这话,也立马跟着作势,人群中话语渐渐趋同,“孝王年纪不大。怎么能做这种苟且之事啊!强迫人家小姑娘,他夜里就不怕老天惩罚吗!” 站得越远。说得越难听,顾凌云照顾好秋雪琴后,才慢慢起身道,“秋姑娘她方才患了失心疯,不知是被何人下药所害,本王也是刚来,瞧见秋姑娘这幅样子,还没来得及好好照顾,各位便来了。左相若是不信,大可请太医来诊断。” 说话间,顾凌云走向左相,面容已然沉稳,低声道,“左相应该心知秋姑娘为何如此,若是左相觉得一个太医不可信,那便多请几位,只要左相想求真相,本王一定奉陪到底。” 只要左相不替顾凌云作证,顾凌云随时也可派人去请太医,若真将秋雪琴缘故公之于众,到时候丢的还是他们秋府的脸。 左相瞪着顾凌云的眼睛,咬牙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屋外却没听见屋里这对话,人声鼎沸地快要掀了整个府邸,不一会的功夫,几乎站满了人。 百年难得一遇的重大戏文般的事,谁不想来看一眼?素来高贵优雅甚至冷傲的秋大小姐,又是如何的香肩半露醉态横生? 左相可咽不下这口气,安排多日的事没成不说,自己疼了这么多年的女儿名声一朝被毁,还是在如此场合之下,而凶手却理直气壮地毫无歉意! “孝王啊孝王,臣到底是哪里对不起你,竟然让你如此算计臣来?臣的女儿不过刚办十八生辰宴啊,您就这样迫不及待吗?”左相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顾凌云忍住心性,听着屋外的声音逐渐放大,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算计?难不成左相还要把下药一事推在他头上? 恶言 “没看出来啊?原来孝王竟是这般耐不住的性子,在人家生辰宴上竟然干出这种事来!” “看来没有娘在一旁管着还是不行,这孩子大了,心性可控制不住啊!” “不是听说孝王与他那侍女关系甚好吗?怎会又来强迫他人?” 屋外的流言蜚语顿时炸了个天翻地覆再掀一潮,顾凌云皱着眉,瞧见左相俨然一副打定主意要诬陷的模样。心中一凉。 他该怎么办?无非两条路,要么抵死不认。最后闹个彻底,秋雪琴的名声完全扫地,子衿一定会气死他。要么干脆承认,若是秋雪琴还有心顺水推舟。最差的结果无非是父皇下旨赐婚。 不行,一定不能选第二条。顾凌云眉头蹙得更紧,众人的批判围在耳边炸个不停,子衿不知现在何处,他还得赶紧过去,这边该如何? 场面一度跌入低谷,顾凌云一直没有再说话,左相让顾凌云给个说法,“事已至此,若孝王不肯承认,那臣便只能去圣上那里,请求个裁断下来。” 一定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嫁给顾凌云!且不说顾凌云能否像顾凌天那样有出息。就说秋家与上官家这数年来的交情,若是自己的女儿嫁给了顾凌云,皇后一定会第一个拿他开刀,皇后那多疑的性子,不会再留他在身边。 “爹,不要!”一直躺在床上默默流泪的秋雪琴听言。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个逆子,说什么!”左相气得几步走到秋雪琴面前,一只手已经抬了起来,却没有落下。 秋雪琴却没了先前怕的颤抖姿态,反倒异常坚定,下了床来扫了一样父亲。眸中绝望与厌恶之情丝毫不掩,走到门口,又恢复了那一派傲慢小姐的作风,仰起脖子面朝众人道。“一切都是本小姐自愿为之,与孝王无任何关系,本小姐方才哭,也只是因为失望在心中攒多了,爆发而已。” 望着秋雪琴挺得笔直的背影,身上衣物尽管已经穿好。却也褶皱不堪,孤注一掷地无奈。 深吸一口气。秋雪琴转过身来面向左相,眼前顿时一黑。脸颊如火般灼烧在侧,秋雪琴目光冷然无惧,清脆的耳光声在脑袋里回旋,耳鸣声似乎逼着四周都好像安静了一样。 “爹,是女儿下贱,还请爹重罚。”若非外面有这么多人在,秋雪琴绝对不会再叫出那个字来,嘴里像是被灌了秽水。秋雪琴忍着没让自己恶心呕吐。 “孽障!畜生!你说得这是什么话!你莫要鬼迷心窍遂了他人的意来!我看你是被人下药不清,来人把她给我绑起来,好好清醒清醒去!”左相气得不浅,浑身都颤抖的厉害。面色铁青。 秋雪琴却打定主意要唱反调,“女儿自幼便心喜孝王,许多人都知道。今日女儿约孝王面谈心事,不料被人闯入打扰,是女儿考虑不周。既然事已至此,女儿今日当着众人面,恳求爹能成全女儿的一片心意。” 高梯 说着,秋雪琴已经俯首,额头贴在手背上。外面的丫鬟伙计总算挤了进来几个,得左相吩咐,立马架着小姐就要出门去。 秋雪琴却不愿,固执地跪在地上不肯起身。场面一度僵持。左相听着人们越来越难听的言语,气得额头青筋尽数爆出。见女儿这般架势,恨不能一把掐死也不为过。 天色见深,天际已经染了红,微风吹得人燥。心也跟着燥,总想闹出些事来,看看热闹也能欢喜得不得了,恨不得事情越闹越大才好。 “真该带你一同过去的,那场面,惊艳得我都觉得太失妥。”顾凌天摇着头,坐在椅子上,斜眼看了眼还被捆在床上的子衿,轻声笑了笑,“我也还是头一回见小妹这么放得开,看来这香还真是个好东西。” 香炉已经被顾凌天在路上就已经毁尸灭迹,方才同子衿说了一遍自己见到的事。看着子衿到现在还没回过神来,心里的怒火顿时消去了大半。 见子衿不说话,顾凌天自顾自感慨到,“现在想想,我俩还真是同病相怜啊。我丢了老婆,你丢了心上人。” 子衿没有去狡辩对顾凌云的心思。睁着眼睛脑中已经一片空白。她如何也没想到秋雪琴还会再回到那个屋子去,不然她无论如何都会先毁掉那香炉再说,就算为以后考虑,不想毁灭证据,她也总得告知一声秋雪琴实情。 这下倒好,所有最差的结果都堆在了一块。她自己现在动弹不得,顾凌云那边一定也乱成了一团麻,他会怎么处理? “你在想什么?在想七弟为什么会应邀去小妹的屋子?”顾凌天手里卷着本从架子上随便拿的书,敲了敲子衿眼前的床沿。“别自欺欺人想着七弟是被骗去的了,七弟可没那么傻。你还是干脆承认吧,七弟心底也是想娶小妹的,小妹虽说脾气有些差,但不论相貌姿态还是家势背景,总归是要强于一个宫女。” “我承认。你确实要比许多宫女都聪明,我想七弟留你至今也是因此。但七弟如今即将加冠,以后面对的。是朝堂琐事,你就算再聪明,对七弟来说,还是不如小妹这把一步登天梯。”顾凌天直言不讳,一点也不顾及子衿的感受,甚至还故意拿着刀往她心口戳。 子衿此时倒并没有想那些儿女情长,或者说刻意不去想,听他啰嗦完。紧接着问了一句,“若是孝王认罪,圣上会如何处置?” 这会儿还在这担心负心汉?顾凌天感到甚是有趣,挑了一边的眉无谓道。“根据我朝律法,强抢民女可是杀头的大罪啊,况且这也不是普通民女。就看左相怎么闹了,不过也得看小妹,她要是嘴软说是两情相悦,那也就什么事没有。” 全看秋雪琴了。子衿心里念叨着,秋雪琴会不会嘴软?她是想嫁给顾凌云的,她应该会借此机会吧?她把顾凌云约去房里不就是想将计就计,让左相难看,顺势嫁给顾凌云吗? 谈话 一直候在外殿的子衿没怎么仔细听内房里的对话,如今圣上虽然颇为重视宠爱顾凌云,但言语之间还是带了不少的疏远和生分。 而今日。表面的寒暄尤为严重。以前圣上还能提点顾凌云两句训训话,现在没什么可训的。也没什么可聊的了。 不到半个时辰,顾凌云就从内房里出了来,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与子衿刚走没多久,他带来的天山雪莲就已经被御医里里外外检查了尽。 皇上早在顾凌云没来之前,便叫来了两名御医在另一间屋内候着。免得他出了什么事来不及诊治,二来,背后偷偷严格检查王爷们带来的所有东西。 出了父皇的寝宫。顾凌云随口说了一句,“也没瞧见父皇脸色如何,应该是病得不严重。这消息怎么传出宫外就变了个味呢?我还差点以为父皇要病危了。” “我们去趟太医院吧,你还记得那位张太医吗?看看他知不知道些什么。”在外面听圣上与顾凌云左右不搭的言语时。子衿就觉得怪,但也没多想,现下听顾凌云这样多。便又怪了一层。 反正闲来无事。那位张太医以前曾施手为子衿诊治过。那回子衿受了杖责伤口发炎高烧了一夜,便是张太医贴身伺候着,后来一次偶然机会,张太医得宫外李大夫的关系。知道了顾凌云与李大夫关系颇深,便自荐成了顾凌云的专用太医。 与顾凌云来到了太医院内。张太医正巧值班,第一眼就看见了他们,张太医与顾凌云的结交,外人并不知情,顾凌云不愿让人知道他在太医院里有关系,张太医便遂了他的意。 几人寻了个无人的地方,顾凌云开口问道,“今日是哪位御医为父皇诊的脉?张太医可知我父皇身体到底因何抱恙?” “皇上今日一早唤了两位御医前去,至今还未归来,王爷若此时去,应该还能看见他们,顺便还能问问诊断结果,聊表关心。” 张太医三十左右的年纪,当初决心忠心于孝王时,他还不过十岁零头的小孩子,因此张太医嘴上总会带着些许劝谏,他自然希望孝王能得皇上宠爱。 “我刚从父皇那里回来,并未瞧见有御医在,是否他们早已经回来了?”言下之意,是猜忌太医院的记录有误。 “怎么会,今日是臣当值,记录薄上他们未归的记录还登记在册,就算我没瞧见他们,他们也该把册上的名字消了,这是多年老规矩了,他们总不见得会忘。”张太医笃定了摇了摇头,“他们一定还在皇上那里。” 御医在不在圣上那里?圣上有没有生病?子衿脑海里想着这些问题,突然一道念头窜过,吓了子衿一跳,但越想越可信,炎热的天,指尖却丝丝冰凉刺骨,迈出的脚步都打着虚晃。 如果...如果做个大胆的假设,如果圣上没有生病,如果御医真的还在圣上那里,那圣上留着御医却不见,是为何? 家法 “秋大人,这家法不是这样用的啊,这让个孩子怎么受得了!”一位大臣总算说了句话来打破诡异的沉静。 随即便被身旁一人拉了回来。“别乱说话。这是左相家事,还轮不到我们插嘴。” 不敢管不想管也好。还是只等着看戏也罢,周围人都被秋府的下人揽着绕着后堂围了一圈。 “此事不关秋小姐的事,左相若是生气,尽可去追查下药之人,没必要揪着秋小姐不放。”顾凌云尽量圆谎,如今来看。也只有这条说法还算听的过去。 若是再早些,秋雪琴没有说出那些话的时候,这理由绝对攻不可破。左相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也可一笔带过,哪里会闹成现在这样。被这么多人看笑话。 可恨就恨在当时左相自己贪心,不愿就这么错手放过顾凌云。非要给他降个罪不可,结果把秋雪琴逼得将所有罪责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如今再让左相顺着顾凌云的话说下去,谁还会信? 就算信。也只是场面上怕左相难堪。私底下谁不会想着是秋雪琴自己引诱孝王?左相又怎甘愿咽下这种奇耻大辱?便只能再次逼着秋雪琴说出“实情”。什么实情?无非就是想让秋雪琴推罪全部嫁祸给顾凌云身上。 “我今日便让你好好清醒清醒。看看你这段时间都干了些什么蠢事!”左相又是一鞭下了去,话音都打着颤,“你个不知廉耻的逆子,不就是想让我声名尽毁吗?你这个不孝子。倒是我平时太放纵了你,才会使得你这般无能气性!” 鞭笞在背的火辣。秋雪琴是头一回感受到,心底已经痛得不可呼吸,“你打啊!有本事你就打死我!让我趁早离开这个家!”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家丑不可外扬是你教给我的,哪怕你这样对我,我都没有将幕后凶手公之于众,爹,你就是这样回报的吗! 你的那些丑事我可一个字都没有说过,你背叛我娘另娶他人时,我没有对别人说过我讨厌你这样。你设计陷害他人,杀人不认的时候,我也没有说过我讨厌你,就连你骂我不知廉耻禁我自由的时候,我也没有说过讨厌你。 可是现在,我真的好失望好失望,爹,我真的觉得你好恶心,恶心得令人发指! 一声声嘶力竭的嘶吼过后,秋雪琴不堪重负地趴在地上,双眸望着天际,红霞没过了半边,像是披纱一样徒留另一半凄凉蔚蓝。 “秋雪琴!”顾凌云怔了怔,忙迈步上前半跪在她眼前,一双手伸在半空中,终还是收回,转过头面朝左相,一双眼睛快要蹿出火来,“事到如今,左相还想如何不成?不去捉拿小人,却偏要在此折磨自己的女儿?” “小人?孝王说得可真是好听!小人到底是谁?琴儿到底是因谁至此,孝王心里就不曾愧疚?今日若孝王给臣一个说法,臣立马停手!”左相气得眼睛都圆的要瞪出来一样。 执意 左相心中怒极,一只手握得筋脉勃张,心中恶气越堆越重,压得自己都喘息。 谁都不肯先退一步,外人又不知实情,只能瞧着眼前这三位不停地闹腾。有几位还能说得上话的重臣,却在席罢没多久后。便已经离开。如今留在这里的,要么是没好意思走的,要么是左相的朋友,要么就是有意所图的。总之,时至如今,也没人插一句道个是非。 若是方才,众人还能说个孝王的不是,可如今在人家秋府上,今日又是秋雪琴的生辰,是非因果还未有定论,他们还能说她的不是?也只能在心里默默想着。 缓缓在地上撑着胳膊,秋雪琴再次挺起了上身,背上皮肤撕裂的痛被秋雪琴咬牙忍下,地上殷红一片的血迹斑斑,刺得秋雪琴眼睛发痛。 待她已经挺直腰背后。顾凌云才看见,刚要伸手去扶,却见秋雪琴摇了摇头,目视前方,过了片刻,瞳孔朝顾凌云这里转了转移了过来。一滴泪珠落下,顺着脸颊滴落在地。 慢慢扬起嘴角,像是用尽了自己所有的精力与力气,是所有人都未曾见过的温柔,是秋雪琴不自知的庆幸与仅有的安好。所有的肆虐与张扬倏而消失不见。 再次轻轻摇了摇头,秋雪琴泪水已经打湿了整张脸。顾凌云体贴地递了张帕子,好生放在地上后,退了两步。转步朝堂外走去,步伐毅然决然。不顾众人视线与言论,出了堂外。 泪水不可抑制,秋雪琴肩膀抽动得蜷成了一团,双手缓缓捧起地上的那方帕子,小心翼翼地仿若脆弱生命。秋雪琴慢慢将脸埋了进去,泪水透过丝巾化进掌心。一股温热传进心房颤动。 “还不知错!”一鞭子再次落下,左相见她这般模样。心中突然冒出来一句,莫非一直以来真是自己错了?自己的女儿竟然这般喜欢顾凌云?念头也不过冒了一瞬。随即被左相压下,只是一方帕子,煽什么情! 将泪水尽数擦干,秋雪琴眼眶中再无眼泪,眸中又恢复一片漠然,身上已经疼得麻木,“女儿知错,女儿不该不知廉耻勾引孝王。” “放肆!还不说出实情来!”左相一只手已经越过头顶。这次却迟迟没有落下,女儿的侧脸坚毅,黄昏淡薄的光勾勒一抹斜光,微昂的下巴。挺直却颤抖的背,藏在袖中却滴滴落血的手。 左相这一瞬间愣了许久,方才秋雪琴待顾凌云的所有,他尽看在眼里。他印象中的女儿,已经许久没有过那样了,起码在她面前,任性妄为无法无天是常态,偶尔因为场合在众人面前装得一副闺秀范,他也只得意一时,时常又被她装不太久的嚣张而气得肺炸。 原来,女儿还是女儿,只是在他面前变了而已。或许不是在他面前,只是她所有的好都只落给了一人,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已经变成了局外人。 生气吗?失落吗?还是寂寞? 收手 这一鞭子是再也打不下去了。左相心里想着,渐渐落下了手。 “究竟是何人给你下了药,又是何人设计如此陷害你,只要你据实说,我秋文甫就算掘地三尺也把这人给查办了!”左相的声音沉重在后堂响起。 终究还是选择了如今最光彩的说法,尽管不少人已经不再相信。但左相知道,他根本没办法再从女儿嘴里套出他想要听的话了。 进了内院。顾凌云见到了尚在门口的三子,“找到子衿了吗?” 三子低头踢了块石头,“已经寻到,这会正在换衣服。一会应该就出来了。” “带路。”顾凌云迈进内院,身旁秋府的丫鬟没一个人敢上前问一句,三子忙不迭跟上在前带路,听见主子又问,“换衣服?怎么回事?” 三子张了张嘴,方才明明已经想好措辞,这会却一时说不出口来,不敢耽误时间,三子简单回道,“奴才找到子衿时,她手脚都被捆住躺在床上,嘴里也被塞了东西说不出话。身上……身上衣衫破碎。” “什么?”顾凌云脚步顿了顿,随即跑了起来,转眼间已经来到房前。正巧,子衿打开了门,瞧见顾凌云时,还怔了怔。反应过来后,忙问,“左相可有为难你?眼下情况如何?” “你是怎么回事?顾凌天对你如何了?”顾凌云皱眉凝着子衿,见她脸色明显一僵,顾凌云心像是被石头重重砸了一下。 子衿还没说话,顾凌天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拍了拍手鼓掌道,“七弟真是厉害,吃着碗里瞧着锅里,不过如今这碗里的已经被我吃干抹净。七弟又刚把这锅给推翻了,一下失了俩,以后该怎么办呢?” 听言,顾凌云大惊,双手抓住子衿的手,“子衿!” 子衿回头瞪了一眼顾凌天。抽出一只手拍了拍顾凌云的手背,“我没事。别听他乱说,他就是嘴欠!” 顾凌云眉头不展。盯着子衿一动不动,反倒更加谨慎起来。子衿只有在私下里才这样说过顾凌天,表面上子衿从来都是合乎礼仪,今日子衿竟然当着顾凌天面这样说话。 想着,顾凌云又看了眼顾凌天,他也并没有生气的意思,只是挑眉看了眼子衿,回了一句。“谁嘴欠?”顾凌天抬起自己一只手来,大拇指根处一口牙印,在子衿面前晃了晃,语气轻佻又随意。 顾凌云瞪着眼前这一幕“打情骂俏”。双手抓紧了子衿的手,往自己怀里带了带,迈步朝屋里走去,门也不关,就把子衿抵在门边的墙上。 朝屋外顾凌天茫然的眼睛里看了一眼,顾凌云眸光森冷,搂紧了子衿,低头一吻。 被莫名其妙拽进屋里,到唇上贴上一抹冰凉,不过片刻,子衿瞪着眼睛还没反应过来,顾凌云就已经离开,目光却是瞪着屋外。 子衿瞬间明白过来,低头轻轻笑了笑,再抬头来瞧见顾凌云一脸委屈的看着自己,子衿歪头翩然一笑。 别扭 “大庭广众耍流氓,不怕被人看见?”子衿笑道。 “你知道我怕什么。”顾凌云闷头说着,引得子衿又是一笑。“嗯。我就在你身边呢,跑不了。” 屋内的言语清晰地传了出来。顾凌天一字不落地收进耳朵里,眸光霎时暗淡无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浑身蹿的他十分不爽,如果有一把剪刀,他会毫不犹豫地把这一幕剪开撕碎。 回宫的路上,顾凌云与子衿互相说了各自在秋府发生的事。顾凌天一直守在子衿面前。最后他听见有人要来时,刚要准备把子衿也带走,就被子衿咬了一口。 当然。子衿与顾凌天许多谈话内容,她并没有说,尤其是顾凌天说顾凌云的那些事。子衿也没打算逼问。 就像顾凌天最后说的,路越走越远。梯子越爬越高,谁也没法保证自己的鞋底不黑手不脏。能到这一步的人,谁多干净?在这种环境生存的人。怎能无辜被动? 但尽管子衿心里如此安慰着自己。却也忍不住好奇。当顾凌天将这些事告诉自己时,内心的震撼是无法描述的,虽然想想安慰自己一套又一套,可每当夜深人静或者单独面对顾凌云时。子衿总会忍不住想着,在她不在的时候。顾凌云是什么样? 是像顾凌天那样邪肆,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来兴趣一样?还是像顾默成那样严谨端正不苟言笑?又还是会像顾凌风那样自我时固执,谈笑时又略显迎合客套? 子衿总是会忍不住想,如果她了解了全部的顾凌云后,会不会像顾凌天那样预想的大发雷霆,又或者淡然处之装作和平时一样?不论哪种,子衿都相信自己一定开心不起来。 她可以劝说自己理解顾凌云所有的变化,也能明白他不能说出的苦衷,但她不能接受自己错过的这一切,不能忍受自己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对顾凌云的过去照单全收。 这种感觉就好像你一直穿的外套,突然有一天别人告诉你还可以翻过来穿。你第一时间不会去想翻过来好不好看,而是会想为什么我这么长时间竟然没发现? 失落?还是恍然?子衿说不好这种感觉,若再早个七八年,子衿一定会怒不可遏,会觉得顾凌云随波逐流思想被腐化,甚至会气得一怒之下离开也说不准,她没有也就没个定心。可现在,在见过了这个世界的众多丑陋与无奈后,在陪伴了他度过一个又一个的夏天后,再让她看清楚,已经晚了。 “就算你知道了,又能如何?”当祁阳坐在子衿对面,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子衿还是蒙的。 晃了晃脑袋,子衿眨巴着眼,即使夏天,手里却还捧着一杯滚烫的热茶,热气徐徐喷薄在脸上,以肉眼看不见的形态,蒸得她更蒙了。 “我就是想知道,想多了解了解。我怕在他面前失控,所以就先来问问你,你要是不知道就算了。”子衿略带无奈地说着。 贪污 子衿来这里本来就是碰碰运气,实际上她只是想找人说说话而已。 对于问题她没问太多,只问了南塘贪污案一事的原委,但对于那天顾凌天所说的话,子衿倒是事无巨细地说了出来,并把自己的感受全部说了出来。这会儿就算祁阳说她什么都不知道。她都会十分舒适地回宫,心里已经空了一堆事来。开朗不少。 可祁阳却偏不,天生的万能者一样,点了点头,“我知道。” 若是让子衿在祁阳与顾凌天之间选一个最万能的人来。单凭印象来感觉,子衿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顾凌天。因为顾凌天会装,有些事尽管他不知道,他都能装得无所不知一样,套出你的话来。 但祁阳不同,在祁阳这里,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他说话直接没有废话,让人轻松的同时,又给人类似于透明的海水一样,我知道你知道很多会的很多。但我是知道的。不像面对顾凌天时,你根本不知道他知道多少,无底深渊般。 “南塘在两个县城外的南方,是片小海,海上有座小山坡,通常说得南塘县便是在山坡上。南塘土地辽阔人民较少。北凉国除却边塞的士兵外,在国内的据点之一,便是南塘。”祁阳毫无波澜的语调开始解释道。 子衿认真听着,这些她已经知道,但也不好打断,只让祁阳顺着他自己的思路。继续说下去。手中的热茶还在冒着气,子衿轻轻吸了一口。 “百姓少,经济也不发达,当地的地方官手中权力也就不大。除了一年一度的百官朝会外,南塘的地方官几乎在朝中说不上话。虽说还算掌权,但因城内士兵比百姓还多,还都不归他管,他虽心有不甘,但也只能继续窝火。” 见祁阳停顿。视线看了过来,子衿忙点头表示自己还在认真听讲。 祁阳错开视线。“虽然不归他管,但那些士兵总得吃喝拉撒。总想着偷摸着享受一番。军中纪律森严,城内又总被翻查,别说享乐,有时就连口福都享不了几口。几代下来,城里的人是越来越少,有钱的都搬出去住了,地方官手里收了不少老房子上来,便起了念头。” “啧啧啧。生而为人,欲望满身啊!”子衿不禁感叹了一句来,几乎已经能猜到要发生什么事,摇了摇头。又喝了一口茶,茶水已经不算烫嘴,但子衿却只在祁阳停顿的时候喝。 祁阳点头继续道,“也不是从这一代开始的,先前就有过。最初的那位地方官头回干胆也小,在自己府邸不远处,一套自己的府宅里建了青楼买卖。白日里只是家客栈,地方官也不敢大操大办,只敢给自己认识的几位还算信得过的士兵或是小领队介绍介绍生意,后来越办越大,地方官胆也大了。” 事越干越大,胆子越做越肥,原先的小欲望慢慢被金钱权势吞噬得,也会愈加演变成大贪念。 误会 “总之,几代地方官下来,上面的人来查办了不少次。查了办,办了查,来来回回见怪不怪。所谓贪污,便是南塘地方官内通外合干得这档子事。不干净的事总得不干净的手段来办,地方官来办自然也就算作贪污。”祁阳道。 祁阳颇为老道地说这么一串子话来。吓得子衿将杯中茶水尽数喝下,看着祁阳莫名问了一句,“你倒是看过挺多。” 挺废话的一句,子衿心里想着。祁阳别说年龄,就说他整年整年的在外面跑,干得还是情报这类子事,见的怎么会不比她一个穿越来还整天活在小院子里的宫女儿多? 祁阳依旧只是点头,“这种事谁都知道治标不治本,但这次闹这么大,也是因为孝王横插了一手。皇上早在之前就说过,有意让端王去南塘锻炼一番,孝王还曾来问过我,若端王去了军营,大约多久能封将军。” 听见顾凌云的名讳,子衿眸中立马放出光彩来。方才听故事听得都快忘了她问此的初衷,这会儿听来才想起,双臂交缠在右耳边,子衿枕着手臂,神采奕奕问了句,“主子竟然来找过你问这种事。我还以为他除了习武方面的事外,根本不想看见你呢。” “我也不想看见他。”祁阳平淡回了一句,看了子衿一眼,也不知是故意翻白眼,还是视线闪得太快子衿想多了,总之子衿心里倒是乐得不行。她就喜欢看这俩人较着劲儿谁也不肯让谁的幼稚。 话题被岔开一句,祁阳又瞪了子衿一眼,这才继续说道,“而贪污案也是不久之后被查。还推在了端正身上,我先前知道时,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孝王。” “不是我家主子?”子衿眨了眨眼,心里却道,果然有误会! 祁阳总算摇了一回头,“是也不是。贪污案是贤王一手查办。诬陷端王勾结地方官一事也是贤王所为,但巧就巧在皇上看到奏折后。问的是孝王的意见。” 听此,子衿皱了皱眉。对于当朝皇上。子衿还算比较了解,先前那次在船上的宴会,顾凌云被诬陷毒害左相,皇上自己不查,非要点自己的儿子们来查。不仅查案如此,寻常若是哪里发生了什么事,皇上也爱点自己的儿子来发表发表看法。 见子衿这幅表情,祁阳心知她明白原委。便也不多言,继续道,“孝王直言不讳,说是怀疑端王本就心念带兵。勾结地方官意欲接近驻守南塘将军,日后若是将军兴起提点,皇上就算没想过这一茬,听了将军的提议,也不会多想允了他。而孝王横插一句这么话来,皇上听此,便收回了念头,至今也没让端王再去南塘领兵。至于皇上是否只因孝王一句话而为此,谁也不知。” “不走皇上这条路,走将军那条路是吧?”子衿叹了口气。将军伯乐眼,若是说谁好,有带兵打仗之才,皇上一般都不会驳回,除非皇上怀疑其心怀不轨。 滋味 小时候顾凌云不懂事,子衿由着他,可现在俩人都大了,感情问题确实应该好好想一想了,她现在留在他身边,就是他的绊脚石。现在顾凌云不懂事,可是她得懂了。 子衿心头涌出百般滋味。脚步也不自觉的放慢了,她现实在是不愿意回西三所,子衿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面对顾凌云,俩人相互扶持走到今天。若说感情浅只是儿戏是不可能的,正因为如此,子衿才犯了难,可饶是她再舍不得,正是他们一步一步共同走到今天,更不能因为小情小爱毁了眼下的一切。 思及此,子衿本打算回阿哥所的方向换成了去北门,她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她该怎么办。 来到韩方德管辖的北门,对韩方德手下的禁军道:“麻烦通报你们韩大人,说西三所子衿找他有要事相商。” 许是子衿以前同韩方德一起说过话,他手底下的禁军对子衿都能混个脸熟,见来人是子衿。也就没多废话,道:“子衿姑娘,韩大人不在,你要是不着急我现在就派人去通告一声。” 子衿想了想,眼下最着急的事情便是问问韩方德有没有阿玲的下落,自然是等的了这一时半刻。 “多谢了。”子衿笑着点了点头道。 “姑娘多礼。举手之劳。”禁军说完便带着一行禁卫军离开了。 约摸是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韩方德便赶了回来,许是子衿心里的事情太多,感觉好像刚刚通传出去后韩方德便回来了。 “姑娘久等了。”韩方德许是赶来的急,喘着粗气,礼仪倒是周到的很。该有的客套一样不少。 “韩大人说笑了,这才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哪里谈得上久等一说。”子衿报以微笑,等着韩方德缓过气来。才开口问道:“不知韩大人可有阿玲的下落?” 韩方德摇了摇头道:“没有,皇宫宫门口没有查到阿玲的出宫记录,只有凌王的。” 听到韩方德所说,子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心下了然,阿玲一个宫女。不管多么聪明细腻,背后没有个可靠的人。也没有本事在皇宫里藏猫腻,既然出宫记录查不到她。那自然是靠着她身后的人了。 子衿明白在继续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有价值东西了。 “好,奴婢知道了,你这边盯着点,那奴婢先走了。”子衿沉声道。 离开了韩方德的北门,子衿出了宫,身上的伤扔在隐隐作痛,她也没来得及处理,只简单用纱布层层包扎。勒得紧了些,此时就算是换了衣服也是略显狼狈。 子衿脸色惨白,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但是却没有放慢步伐。顾凌云应该还在西三所担心她,可是自己这幅样子回去,倒是让他更担心了。再说她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顾凌云,甚至心底里是有些抵触的,她不敢想象“成长后”的顾凌云,会如何对她。 污浊越来越浓,难得的晴光穿过云层,好像给人以希望,倒是将前方的路照的清楚。 胜筹 “依你来看,贤王与凌王,谁能更胜一筹?” “自然是凌王。贤王虽能,但迫于家势不足。凌王虽狂,但只要能收住性子,贤王不足为虑。” 这是子衿临走前。问祁阳的话。一路上子衿都在想,家势。家势,韩家势力远远不足贤王母族,若想立足脚跟,又该如何? “子衿。你回来了!”清兰的声音突然打断,惊喜地望着子衿。 顾凌云随即睁开双眼,“怎么才回来?” “客栈里出了几样新品菜,我就顺道尝了几口。”最近长乐确实有要做大的意思,不仅店面翻了新,还研究起了菜式,阳副手还特意请了几个大厨来,教了段时间。 “你吃过了啊?”顾凌云掩藏住眸中的失落,低头起身走向子衿。 子衿摇头,“没有,只尝了几口,饭菜备好了吗?” 清兰点头退下。子衿对顾凌云笑了笑,同他一起进了屋,不过她现在是确实没有什么胃口,先前与祁阳谈那么多,她还没什么情绪波动,但路上想了一路。子衿又有些动摇,她不知道以她现在的身份,对于顾凌云究竟应该劝他不要这般心狠,还是完全放纵甚至助纣为虐? 助纣为虐这个词不好,也不对,但子衿一时也想不出来别的词。为虎添翼?这个词更不像话。 “你想好没有?去秋府走一趟吗?”饭菜上桌。看着厅内吃喝玩闹的下人们,子衿转过头来看向顾凌云。 顾凌云摇头拿起筷子,“秋雪琴被打时,我都没有帮忙。事后献殷勤。更遭人非议。” “那你为何不帮忙?怕外人传言你们两情相悦,而怪罪你将罪责推在秋雪琴身上?” 顾凌云点头,“当时我若对秋雪琴行为暧昧,那秋雪琴失心疯失控的理由就完全坐不住。我本意是想表明,秋雪琴所为,也非她本意所想。如此来,还算能保留些颜面。但我与她事后若再行为暧昧。那我所言岂不是不攻自破。” 子衿没有说话,当时她虽然不在场。但她也完全能想象到那时如何紧迫的场景,顾凌云竟然能这样临危不乱且思路清晰,若是换做别人,怕是早已经乱成一团了吧。 “早晨大哥来找我,带了礼单来。”顾凌云见子衿没有说话,生怕她生气,忙转而道,“皇宫到太庙的路。由大哥领着我与六哥去,他此次来,也就是商量这路怎么走。下午的时候,我与大哥约去六哥的院。再做商量。” 加冠仪式极其复杂繁琐,且是在护国寺举行,从皇宫到护国寺,红毯直铺数十里路,届时会有数辆或马车或坐轿行驶,道路两旁也会站满了百姓围观。 那两天京城会人满为患,有些皇子自幼出名,加冠那日,还会有不少人从城外赶来,只为看皇子一眼,依着子衿的想法来看,百姓们就好像追星一样的狂热。 子衿特别想去看一看那场景,但奈何身份,顾凌云随从带的起码得是一等侍卫。 扩张 而子衿则得跟着广大贴身宫女,伺候好主子上了车后,就得马不停蹄地往护国寺赶,也只能在旁候着。 听了顾凌云的话,子衿点了点头,有些无精打采。 “子衿。你在想什么?”顾凌云放下筷子,心中悬着。但还是问了出来,目光紧紧看向子衿,似乎想看透她的心思。 子衿闻言,这才回过神看了过来。轻轻摇了摇头,扶着额角笑了笑,“我在想祁阳,他想做什么?” “你是说他扩张客栈的事?”顾凌云皱了皱眉,自从子衿从客栈回来,情绪就不对,也不知祁阳跟她说了什么。 子衿点头,盯着顾凌云问,“刚认识的时候,他是杀手,对我们俩一点没有手下留情,我现在还记得他掐我脖子把我拎起来的时候。我那时真没想到自己能从他手里逃出来。” “怎么想起这些事了。”顾凌云没听懂子衿想表达什么,但看她这幅样子,顾凌云就知道她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子衿没有理会,继续说着自己的话,“后来我随你回了宫,祁阳倒说起要整改长乐的事。到了现在,你应该也发现了,祁阳和以前相比,变化太大了。你觉得,他是因为什么?或者说,是为了什么。放弃了他以前的观念?” “你觉得是为什么?”顾凌云不自觉吞了口唾沫。她是知道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本来就和你们所有人都不一样,观念还是思想,所有都不一样。你进了宫应该也发现了,虽然你在我面前还是原来的样子,但你也知道,我以前曾教给你的那些,几乎完全脱离了你们这里的,宫里的观念。”子衿本来只想隐晦地提两句。却没想到越说情绪越大,“就连现在。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最初坚持的那些。是对是错,我一直以来到底是帮助了你,还是阻碍了你?” “子衿……”顾凌云不知道是不是谁跟子衿说了什么,还是子衿根据秋雪琴生辰宴一事,自己想出来这么多的事,但顾凌云十分能理解,那种自己所在的世界与自己所想象的世界,出入太大。是怎样的心情。 子衿目光有些恍惚,落在顾凌云身上颤了颤,顾凌云握住了她的手,“如果不是你。我挺不过去那段时间,如果不是你还在耐心教诲我,我初进宫的那段时间,可能会变成像顾成玉那样,甚至更狠。子衿,你没有错,你的善良宽容,你的忍耐谦让,甚至你偶尔的任性反抗,这都是你的性格。不要怀疑自己。” “我……”子衿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你觉得这里不像你所想象的那样,那就请你把视线只落在我身上。我会把你圈进我想让你看到的地方,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委屈,在你面前,我永远都会是你最初认识的那个小皇子。”顾凌云凝着子衿,掌心渗出汗水,打湿了子衿一手背。 子衿转了转视线,“那在别人面前呢?” 特殊 顿了顿,顾凌云片刻没有说话,眼角微微泛红,像是用尽了力气在想,“我不想让你失望,所以我会在你面前伪装的很好。如果不小心让你看到了不想看到的。那抱歉,我那样做。只是为了更好地保护你。” “不是人人都像你一般,我无法待他们像待你如此。” 子衿没有言语,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此时的表情是怎样的,但见顾凌云慌张紧张得。指尖无处安放,在她手背上轻轻颤抖点着,她也没多听进去顾凌云的话。 除了最后一句。 一瞬间,就好像耳鸣了一样,子衿感觉视线都变了模糊,但顾凌云卷长的睫毛下,落下的阴影她又都能瞧得清楚。 “子衿,你一直很懂我,我不知道这次我解释清楚没有,我也不知道你心里对我还有没有误会,但你要知道,只要你一句话。哪怕是让我现在离宫,放弃眼下的所有,我也可以。”顾凌云声音低沉,言语像是在他嗓子里滚了一圈又一圈,磨的都起了毛边,搔的子衿耳朵都有些痒。 “如果我说好呢?”子衿难得较了一回劲儿。“如果我现在就要离宫,你随我离开吗?” 瞳孔骤然一紧,顾凌云随即低眸压下情绪,眼帘再次提起之时,又是方才的坚定,“随。我不信我在宫外就不行。不走太子这条路,我也一样会有法子,杀了她。” “我不走。”子衿忙跟了一句,抬手捂住顾凌云的嘴。摇了摇头,“我陪你,我们凭什么离开。” 她竟然疏忽了,他还深埋于心的仇恨,如今已经知道杀人凶手,他又怎会轻易放过? 太难了。不走太子这条路,他在外面得混到猴年马月才能碰的着上官绿染?仇恨压在心里太久不好。况且她目前还没觉得太委屈,还没到了非要离开的地步。 也不知那天到底是顾凌云的那句话听进了子衿的心里。总之从那以后子衿也就没再多想过这些。 加冠典礼进行得很顺利,护国寺壮阔的景观子衿还是看了一眼的,也就是顾凌云登上殿台的那一刻,子衿挤在人群中,远远地看了一眼。 金黄阳光晕在顾凌云的周身,勾勒出修长挺拔的身形,就连落在地上的阴影中,都好像刻出了无比坚毅。周围的一切都没了光彩。世界唯有他一人。 周围的喧闹好像都霎时安静下来,子衿目光深深落在顾凌云身上,恨不得将这一幕狠狠刻进脑海里。 子衿高中有个同桌,一位疯狂到癫狂的粉丝。子衿很是不理解她的所作所为。她家境并不是很好,高中管的也严,而她却非要凑着周末一天兼职赚钱,辛苦了半个学期才总算攒够了钱,去看了场偶像的演唱会。 子衿本来已经买好了票送给她,让她别兼职了,但她却坚持不肯要,最后子衿也不好随随便便把票扔了,一对比,她怕更伤了同桌的心,于是那天便同她一起去了演唱会。 对等 子衿费劲拿着自己前场的票,跟她旁边那位人换了座位后,看她只因为前奏就尖叫到失声,看着周围灌耳的疯狂,她也没明白。她不能接受自己把一个人捧在了心尖,但那个人却根本连一眼甚至一个余光都扫不到自己。这种完全不对等的事。子衿从来不会做。 可是现在,此时此刻仰头看着站在台上的顾凌云。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他,自己不过是千分之一,万分之一,而顾凌云也根本不会看见她。可她还是愿意,在这里垫着脚尖伸长了脖子,哪怕浑身已经僵硬,却还是不愿收回,不愿输给别人。 淡淡明白了那些人的执狂,子衿情绪涌动得厉害,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些。 这是她看了八年的人,这一刻,子衿才突然意识到,原来时间这般不饶人,她还有好多想与他做的事还没做,就这样被时间推赶着。到了现在。 或许未来有一天,她再也不会站在他的身边里,永远地再也不能地站在他身边,就像现在这一刻一样,若是成了永久,子衿或许会泪水夺眶而出。又或许会比现在还平淡地一扫而过,但她永远不会后悔,后悔她曾经陪伴了他这么多年。 若未来真有这么一天,子衿相信,她还是会像现在这样,哪怕只是远远地。也非要挤出一丝视线来,瞧瞧台上那人,尽管他并不知道,纵使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她还是会像现在这样,卯足了劲儿地,只为了一眼。 典礼进行了很长时间,本该是由父亲领着儿子,再有仪式请来的来宾加冠三次。但皇子的父亲是皇上,这么繁琐的事。又不是祭天,便落在了兄长之上。也就是长子端王身上。而皇上,一直坐在殿前大堂之上。与皇后并坐。 顾凌云本就已经赐了字,但依着程序还是来这么一下,依旧是孝王。而顾乐之得名号穆王。 加冠典礼,礼宴众宾,顾凌云和顾乐之还得敬酒,本来他们是可以分开从两边一路敬下去,但顾乐之非要和顾凌云一起,子衿在一旁看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天近子时的时候,子衿才扶着顾凌云回了弗林院屋内,顾凌云晚上被灌了不少的酒,又是顾乐之拉着他出去溜的。顾乐之不喜欢喝酒,但不是不能喝,席上也不知道被谁的话一激,拉着顾月明对吹了一壶的酒,事后也没瞧见他有什么事。 顾乐之不愿喝,沾杯而过,他的行径荒诞是众人皆知的,也没人和他计较。而顾凌云便只能尽了礼仪,满杯而尽。虽然这酒被兑了不少的水,但几桌敬下来也够呛。 有些人留在了护国寺歇下,但顾凌云却执意坚持回了来。在护国寺的话,子衿就得和那些下人们睡在大通房里,肯定不舒服。 从护国寺回来的一路上,顾凌云时而叽里咕噜地说一大串话,时而又安静地像是睡死过去。马车两旁骑着两队侍卫,都是今日护送顾凌云的人。 醉酒 这会儿浩浩荡荡地跟着一辆私民小马车旁边,格格不入十分好笑。 到了弗林院,子衿先从马车上下了来。绕到顾凌云这一侧。才掀开帘子拍醒了他,扶着他下了马车。 只见顾凌云摇摇晃晃的扶着子衿下了车。身后跟着不少侍从金衣铁甲的,这天色已经很晚了,这场面倒是好笑。 这顾凌云刚出来就已经攥紧了子衿的手,停了下来,整个人醉醺醺的,走都走不成了。只能停在那里。 本来子衿还想着顾凌云可算是出来了,可以回去了,可是令她没想到的时。她跟出来时,他已经醉的不成人形了,也不知是瞧见了她故意这般姿态还是本就已经醉了。 “喝成这个德行?”子衿有些担心的走过去扶着他说道。 顾凌云敬酒的时候。她都不在,她也没资格在旁边。今天一整天。要么是侍卫跟着,要么是三子陪着,侍女则负责备着顾凌云急需的换洗衣物。以免出了状况没有替补。 “赶紧进屋歇着吧。要不奴婢背你进去?”子衿笑了一声。还没见过顾凌云喝成这幅样子,抓着马车门框不放了。 “嗯,也行。”顾凌云说话不走大脑应了一句。之前还一句不吭的顾凌云,突然间居然很着调的点了点头。还真的是够难得的。 想必他这样一直站着脑袋晕,也是不好受的。才会这样的敏感,醉酒之际还能和自己对话,还真的是挺不容易的。 “奴婢哪里还能背得动!”尽管子衿嘴上说着,但身体还是弯下了腰,身后的人已经被她遣散,眼下也无人,不妨试一试。 顾凌云愣着眉角,毕竟他一个大男人,要是整个身体放在她的背上,她哪里承受的了。可顾凌云却偏偏站起来后双手就已经搭在子衿的脖子上了,这可是摆明了让她背的。 子衿只好随着他身体的重力,站在了他的一侧,很是艰难的拖着她那醉醺醺的身体,向屋里的方向走去。 不知她是用了多大的力气,这才把顾凌云带到屋里,把他死沉死沉的身体摔在了床上,这才可以稍微的缓口气。子衿只能靠在旁边坐下来休息,毕竟今晚他还是要照顾这个皇子的,不能把他一人留下这才是真的。 子衿没休息一会。便出去打了一盆热水水来,想着给他稍微的擦一擦身体,好让他更舒服些,可这个顾凌云却不是很老实,不是左动就是右动的。 “你别动,我给你擦擦身体!”子衿说话间又开始小心的擦拭着他。不知是子衿太过温柔了,还是顾凌云喝的太多了,不停地在碎碎叨叨,也不知他到底念叨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安静下来,看来是擦过之后,好受一些,他才没像刚刚那样念叨,还真的是来之不易的。这样的安静也只不过是那么一小会儿,没过多久,他整个人就像发疯了一般疯狂的叫喊着:“子衿,子衿,你在吗?” 情话 本来就趴在床榻边上的子衿才刚闭上双眼,就听到他大叫起来,把她整个人都惊到了,只见她猛的坐了起来,看到顾凌云也已经坐了起来,很是吓人的看着自己。 看到这一幕。子衿有些害怕,又有些担心的问道:“主子。你这是怎么了,是口渴了吗?” 她有些不明的说着,看着这样的他实在是有些怪异,不就是喝醉了。怎么还耍起酒疯来,还真的是不得不说有些吓人的,她差点有些处置不来。 “没有,我就是看看你还在不在了。”顾凌云还是有些醉醺醺的说着,就连他现在说话时,也是一股的酒味,都感觉有一个酒坛子在自己身边一样,飘散在整个房间里。 还真的是不得不说,喝醉酒的人说话时最好玩的,有些吐字不清,还有些小脾气,只要不打人什么都好。 “我怎么会不在?我什么时候不在过?”子衿坐在床榻边说着。 生怕他一个不留神。再倒下去,再碰到他,那可是大事,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那样的事发生,所以现在不仅是坐在他的旁边,还让顾凌云整个人的身体靠在自己的身上。这样就算事他有不适,那也是她第一个发现的。 “今天一整日你都不在,我心里声音喊那么大,你一句都没听见的吗?”顾凌云很认真的说着。 听见顾凌云一本正经地闭着眼说着这话,子衿噗嗤一笑,抬手指尖抚在他的眼帘之上。轻轻地擦着。 “听见了啊,奴婢可都听在心里呢,奈何当时人太多,奴婢回了半天话。也不见主子回一句。”子衿竟然也跟着顾凌云打趣道,煞有其事地说着。 屋外的月光皎洁明亮,透过窗纸显得更加柔美。夏季蚊虫多,子衿也没开窗户。 本来还有些不知该如何的顾凌云,突然听到他的子衿说出这样的话,也缓缓的漏出了微笑。这就是他想听到的,不过他还是想更加的确认一下。这才放心。 嘟起嘴来,顾凌云较劲儿回着。“我听见啦,我心里可就只能听见子衿一个人的话,我也没觉着吵,我全都回了啊!” “子衿都听见我说什么了吗??”顾凌云又接着问道。 她怎么知道他到底说了是什么,她只记得自己到现在还酸疼的脖子,后来的场面她没有围观多少,程序进行了什么她也不大清楚,但顾凌云此时这么问了。她也只好随口说着, “那是肯定的,主子说他要赶紧下来啊,他要赶紧出来找子衿啊。太无聊啦,他不想再待下去啦!”子衿故作稚嫩的声音捏着嗓子模仿着,说着自己都笑了许久。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突然这样说为什么,只是觉得好玩儿,但见顾凌云突然没了声响,子衿轻轻晃了晃他。 良久才传出来闷闷地一声,“我说得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 “什么啊?”子衿默默翻了个白眼,还得她挤牙膏地来问。 “子衿,我好想你,你在哪。” 典礼 今日的典礼,子衿至始至终没有见到过秋雪琴,而同其他侍女们待了一天。子衿才知道如今外面对秋雪琴已经传言到了什么地步。 歹毒不过人心。这句话子衿是深刻意识到了,但损人不利己的事。子衿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赞同。 据说秋雪琴那天被鞭笞地遍体鳞伤,左相请了宫里的太医去瞧,可秋雪琴还是躺到现在还没能起床,至今闭门不见任何人。 有的人说,太医那天瞧了,说伤势并不重。只是秋雪琴郁结在胸久不能散,整日也不肯吃药,便一天耗一天。她知道自己做出了这样不要脸的事。怎么好意思再活下去。更甚的,还有传她几次自杀未遂。 而有的人说,秋雪琴身体恢复的很快。只是不愿见人,她是被设计陷害至此的。她要在私底下查清事情原委。 但无论说法如何,终究有一条没有错过,左相嫡女秋雪琴勾引孝王未遂。被左相家法鞭笞重伤。 就算已经这样。而有的人还不愿放过。非要从过去的种种来所谓的推测,让别人更加相信自己的说法。说秋雪琴早就已与孝王私下通情,甚至还有人扒出了秋雪琴曾去过云颖县的事,众人又开始猜测孝王的态度。 众说纷纭。子衿在旁听着一直忍着没有说话,这种东西就算她出面说些什么。也根本无济于事,人总是不愿意否定自己的曾经,尤其是那些主动散播谣言的人。 日子一直推移,子衿想尽了办法去压制那些杂七杂八的话,想来左相也是同样努力,但尽管场面上人人不提此事,街角巷头处的高谈阔论,客栈酒楼里的低声私语也总是控制不住。 直到了顾默成生辰宴这天。顾默成的生辰宴,一早就给西三所送来了请帖,二十一岁的宴会,并没有大办,请的人也并不多。 这一日,子衿自以为起了个大早,下楼打水洗漱时,却见顾凌云已经坐在楼下,晒着薄薄日光读着书卷。 顾凌云本就气质不凡,再加上这日光的映衬,整个人都有着说不出的超凡脱俗感。白皙修长的手指不紧不慢的翻动着手里的书卷,实在是赏心悦目。子衿看的出了神,之前她竟没发觉过顾凌云的手原来这样好看。 子衿近日总是爱出神,盯上个什么东西有时候都能发呆半天,顾凌云原先发现子衿在盯着自己时,还沾沾自喜,可是这么长时间地盯着,顾凌云也难免有些面红耳赤,不过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子衿在想什么?”顾凌云突然抬头对上了子衿看的有些出神的目光。他的话来的让她措手不及,子衿见他看的认真便不好意思上前打扰,谁知自己竟早就被他发现了,还被逮了个正着。 “你怎么起这么早?秋季了,怎的还穿这么薄?”子衿故作镇定的转开了话题,下了楼梯,一旁的阿玲听言,已经去屋里拿了衣服出来,待子衿走到顾凌云面前时,阿玲将衣服递给了子衿。 贤王 子衿捏着衣领披在了顾凌云肩上,“我出去看看她们准备得怎么样了,你也穿厚些准备走吧。” “好。”顾凌云起身。却依旧只是披着。推着子衿肩膀朝外走去。 子衿来到外院,看了眼面前小车上的贺礼。三子正站在车前对着东西,一旁的清兰读着礼单。子衿在旁听了一会,不禁挑了挑眉,转身进了内院。 顾凌云也随着子衿走了过来,正巧看见子衿在十分认真的数着贺礼,嘴里还时不时小声说着什么。脸上的表情更是让人猜不透。 “子衿,准备的贺礼你觉得如何,想来二哥应该会满意的吧!”顾凌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觉得自己准备的很不错。 子衿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话。目光看向了众多贺礼中最是精致的那一个,看起来像是一幅字画。不等顾凌云的允许,子衿便擅自打开了。果然。脸上有着说不出的震惊。 “这不是上次皇上赐给你的吗?怎么你转手就要送给二皇子呢!”子衿惊了惊。 “你说的不错,当时我与顾默成同时看上了父皇这幅字画。只是我率先开口求了过来。”与子衿恰恰相反,顾凌云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这只是一件十分普通的贺礼一样。 顾凌云加冠典礼不久后。顾默成便送来了份请帖。他的二十一岁生辰宴。子衿在祁阳那里打听了不少关于顾默成的事。起因也是因为那场贪污案的事,贪污案是顾默成一手策划栽赃给顾凌风,听祁阳的意思,顾默成与凌天凌风俩兄弟已经斗了许多年。朝野上下宫廷内外,朝中所有人都知道。 经历了秋雪琴一事。子衿严重认识到了仅仅个人才华是没什么用的,家势背景要和才华能力同样重要。但仅依着顾凌云母族韩家是万万不行,当下最好的办法便是与人结盟,起码得给顾凌云寻个靠山。 加冠入朝,若朝堂之上没有一个人帮着自己说话,岂非可悲?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一行人便出发前去东三所为顾默成贺寿了。 卯时,东三所里就已经来了不少人,顾默成在外院与人聊着,气氛好不热闹。东三所终归还是小,顾默成已经引了两波人去了格逸轩处。 东三所,顾默成正在外院招待着来的王公贵族,对任何人都是微微一笑,风度翩翩。 “王爷,属下已经看到孝王的人马,正在向我们这里走来。”一个士兵着急忙慌的来禀报。 顾默成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继而便恢复了以往的神情,继续饮了茶水,十分平静的说道:“看来,本王要出门迎接迎接我这位皇弟了。”说着便放下手中的茶水,拂袖而去了。 此时坐在马车里的子衿和顾凌云早早的便看到了站在门外的顾默成,到了门口,二人便一前一后的下车,走近。 “臣弟来为二哥贺寿,因事来迟,还请二哥责罚!”顾凌云先一步说道,脸上满是愧疚之情。 拜附 “七弟这是说的哪里话,哪里就迟了?你我兄弟二人不分彼此,只要你人来了就好了。”顾默成依旧面带微笑。 “今日子衿姑娘也来了。看来本王的面子还挺大。几日不见,子衿姑娘又漂亮了许多。”顾默成看向子衿。依旧带着微笑,但却比方才自在了些。顾默成不是个会笑的人,尽管嘴角已经尽力去挂着,但眸中的清淡还是闭眼。皮笑肉不笑。 “奴婢本就是孝王的人,此次贤王寿辰,主子与您手足情深。奴婢自然是要跟着过来的。”子衿不冷不淡的说着,一副沉稳的姿态,没有因为对方是贤王而有所畏惧。 “七弟实在是福气之人啊。身边有这么个知心之人。”言语中透露着一丝丝羡慕之情。顾默成早就听闻有关顾凌云与子衿的事,但他也只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这些饭后甜点似的碎言碎语。他像来不大理会。 顾凌云爽朗的用笑声来回答这个问题,这是子衿不愿意回答的。所以他也不想任何人拿这件事来对他们发表意见看法。 顾默成自然也是识趣之人,见状便不再继续了,继而说道:“瞧我。见你们二人过来。都忘记让你们进门了。来来来,七弟,快请进。” 顾凌云点头微笑,继而转头看了看子衿。二人对视,接着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进了门。 一路上。顾凌云的贺礼可谓是引人注目,满满的一车子贺礼,而其中那幅字画由于包装十分精致,也惹来不少人的议论,大家都好奇那到底是什么。同时也感慨这孝王对待兄弟真是出手大方,夸赞他们手足情深。 “七弟人来了就好,怎么还带了这么多东西呢!”顾默成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因为他方才就注意到了那个放在最中央的精美盒子,这不就是他之前在父皇那里看到的想要的字画吗,甚至连外面的盒子都是一样的。 “区区小礼,不成敬意,还望二哥收下。”顾凌云知道那幅字画肯定能引起顾默成的关注,他猜测的果然没错,计划正在一步步按照他们的计划进行着。 顾默成自然看得出来这是顾凌云特意安排的,不过他还是不由自主的走到那幅画旁,拿起来打开,脸上一副我早就知道了的表情。继而说道:“父皇还真是疼爱七弟啊,这幅字画,你二哥我可是中意了很久呢!”他话中有话,顾凌云自然也清楚。顾默成虽然得到了自己心仪已久的字画,但他心里还是有些羡慕的,甚至是嫉妒。 “我家主子早知贤王喜爱字画,特意将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字画送给您送给作为寿礼,不知王爷可否满意呢!”子衿将好不容易四个字特意加重了音,为的就是让顾默成知道,这字画究竟有何来历。 顾默成一顿,继而笑了起来说道:“子衿姑娘这话,本王自然明白,不过,这字画过于珍贵,本王还是不收了吧!” 贺礼 顾凌云和子衿早就猜到了顾默成不是一副字画就可以收买的,二人对视一眼。子衿继而说道:“贤王爷,这字画是我家王爷特意挑选出的贺礼。不为别的。就是心意而已。” “不错,想必二哥是误会凌云了。这字画放在凌云那里,也缺少一个欣赏之人,倒不如送给二哥,也算是为它找到了一个伯乐!”顾凌云顺着子衿的意思说着,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只有这种解决方法了。再者说,那字画本就是用来与顾默成结盟用的,现在也算是按照计划进行了。 顾默成对他们二人的话虽有所怀疑。不过看着如此喜爱的字画,他确实有些不舍,便说道:“既然是七弟美意。那我就收下了。” “王爷,时辰不早了。您该更衣前往格逸轩招待众人了。”一个小丫鬟前来说道。 顾默成点点头,转身对他们说道:“你们二位先行,本王随后就到。” 看着顾凌云和子衿消失在视线里。顾默成这才放下所有的戒备。仔细端详着手中珍贵的画卷。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王爷,不知孝王为何执意送您这幅字画,属下看着也并无特别之处啊!”一直待在顾默成身边的凌青说道,他有些不解。按理说,他家王爷想拒绝的东西。是绝对不会收下的。 “这幅画是平常字画,可它就特别在这是御赐之物啊!是寻常人想要而得不到的。”顾默成说这话时,难以掩饰心中的失落感。 “这,孝王也实在是太大胆了,御赐之物怎敢随意转赠!王爷,我们要不要……” 顾默成摇了摇头。 子衿一路上都在欣赏着沿途各种各样的景色,仿佛刚才的事情没发生一样,这下倒让顾凌云有些不淡定了。 “子衿,对于刚才顾默成的反应,你觉得我们今日能成功吗?”顾凌云问。 “成功肯定是会成功,但就看顾默成怎么看我们。我们不过是互相利用,莫要让他觉得我们是来巴结他做狗腿子的。不过依着顾默成的性子,他自然清楚其中关系,但怕就怕他不信任。” 事实上,子衿在来的路上就已经预想了各种可能,不过她还是很有把握的,因为不管如何,顾默成与他们结盟,才是对他最有益的。 听了子衿的话,顾凌云这才放下了心,他一直相信她,只要她说可以,那这件事就一定能办成。 见顾凌云一直盯着自己,子衿以为他是信不过自己,于是便拍拍胸脯说道:“相信我,说不定过会儿顾默成会主动过来找我们。” 宴会上,宾客众多,不过来的都是一些皇子或者是一些王公贵族的公子哥,大家把酒言欢,也是一派和谐气氛。顾凌云坐在顾默成的右边,子衿则是站在顾凌云的身后。在这种情况下,以她的身份,是不能与顾凌云并肩而坐的。 自从收了贺礼,顾默成便一直若有所思,抬眼望去,二人正好对视。 应验 果然子衿的话应验了,只见顾默成十分气定神闲的走到他面前说道:“我看七弟醉了,倒不如陪二哥一同散步醒酒如何?” 顾凌云站起来回答道:“二哥美意。凌云自然不能推辞。” 御花园里。处处弥漫着花香,沁人心脾。一直走在前面的顾默成突然停下了脚步。继而说道:“现在没有旁人了,七弟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顾凌云微微一怔,他没想到顾默成会这么直接的问出来,索性也不卖关子了,说道:“二哥果然聪明,凌云今日过来的确是别有用途。有意与二哥结盟,不知二哥作何打算呢!” “哈哈哈,还是你爽朗。我喜欢你这性格。不过这亏本生意,我可是不会做的。”顾默成虽说心里有了主意,但还是想知道究竟顾凌云准备给他带来多大的利益。 “这……”顾凌云一时语塞。并不是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而是这些话不应该由自己告诉他。于是便看向子衿。 子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便笑着说道:“我家主子的生母是梨妃娘娘,梨妃娘娘曾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妃子。虽说如今娘娘不在了。但皇上依旧格外厚爱王爷。那幅字画的来历想必王爷比奴婢清楚。贤王您是聪明人,这其中的利弊想必不用奴婢再说了吧!” “当然,王爷可能会觉得与大王爷和三王爷结盟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不过他们二人可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亲密无间。纵使贤王您再聪明,恐怕也难以抵挡他们二人的暗箭吧!” 子衿不等顾默成反应。便直接将他要说的话给说了出来,顺便还给他十分清楚的分析了利弊。如此一来,聪明人一看就知道如何选择了,与其选择与那两个豺狼虎豹为伍被吃掉,倒不如与顾凌云统一战线,顺便再从中趁机捞点利益。 此话一出,越发的让顾默成觉得子衿是个不简单的女子,像她这样聪明的人,在顾凌云身边做婢女实在是有些屈才了。 “如此一来,我还真是要多谢子衿姑娘为本王指条明路了,像子衿姑娘这样的聪明人,怎么会甘心做一个小小宫女呢!”顾默成旁敲侧击的询问着,他实在是有些不明白,以她的聪明才智,怎么会甘心做一个小小宫女! “王爷谬赞了,奴婢只是按照王爷的意思办事,如果说思虑周全,那应该是我家主子的功劳。至于说奴婢是否有别的居心,这一点奴婢可以肯定的告诉您,奴婢会谨遵梨妃娘娘的遗言,好好护着主子。” 子衿无奈只好拿梨妃娘娘来压制顾默成,好让他不再继续追问下去。再说了,她本就是遵守梨妃娘娘的遗言来照顾顾凌云的,只不过现在不同的是,她是心甘情愿陪着他的,但这些自然是不能跟顾默成说的。 子衿说这话时依旧沉稳,让人挑不出毛病来,再加上她用梨妃来压制自己,导致顾默成想反驳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了,但他可没打算就此放过他们二人。 承诺 “好,本王很是欣赏你这种说到做到信守承诺之人。只是有时候背叛自己的人往往是最亲近的人,本王懂这个道理,因此身边从来不留任何闲人。” 日斜三分,筵席即将开场,秋风肃肃。吹得人脸颊微凉,子衿仰眸看向顾默成。想起那次在船宴上,顾默成辅审案件时的沉稳,他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但板着脸又太过摆架子。这才偶尔脸上挂着两分笑。 “奴婢只求主子平安喜乐,至于其他,奴婢从未想过。想来贤王也知道,当年梨妃一事是如何情况,主子终身所求,也不过是为了梨妃。当今圣上待孝王还算疼爱,若贤王觉得这毫无意义的话,奴婢无话可说。”子衿欠身行礼,回眸看了一眼顾凌云,抬步便要走。 顾默成果然喊住了她,“七弟留步!二哥知道七弟与大哥三弟向来不快,其中原因二哥也不好多问。但南塘一事二哥终究还是欠七弟一个人情,日后若七弟有需要,随时都可以来找二哥。”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顾凌云听见顾默成说起南塘一事,心尖一紧,面上倒是镇定自若。偏眸看了眼子衿,随后施礼道,“臣弟凌云,在此恭谢二哥了。” 子衿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看着顾凌云笑了笑,待顾默成离开后。也没问南塘的事。她本就不会主动问起顾凌云关于朝政的事,如今她又已经知道关于南塘的事,说出来也只会让顾凌云难堪,便更没再提。 在御花园附近转了转。子衿才同顾凌云回到格逸轩。 这会儿怎么反倒没什么声音了?子衿想着,进了格逸轩,刚迈进一步,瞧见不远处坐着的一人,子衿几乎愣了愣。 “秋雪琴?”子衿脱口而出,随即看向一旁的顾凌云。见他也是满面震惊,子衿心中一紧。 平日里皇子们的生辰宴都会往秋府送上帖子。不管人家来不来,这礼仪得做到。子衿本以为此次不论是左相还是秋雪琴都不会来这里。还是顶着风口浪尖的时候,出来惹这话题。 对于秋雪琴近日闭门不出的事,子衿心里是十分赞同,她确实该避一避风头,人们过足了嘴瘾,事情也就过去了。可她竟然这个时候出来,她怎么能忍受得了? 想着,子衿便要向秋雪琴走去。却被顾凌云拉住了手腕,“我们回自己的位置。不必管她。” 顾凌云也不想去当这个冤大头,他若现在过去,难免要被人议论上一番。而格逸轩的人见他来。都若有若无地等着看好戏。子衿回过神来,幸亏方才顾凌云拉住了自己。 虽已数月没有出门,秋雪琴也知道外面的风言风语传成了何样。但嘴长在别人的身上,她不能去阻止,从那一刻秋雪琴把所有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到了这样的后果。 她的身子早已经能够下床行走,只是体虚气弱,时不时就得咳嗽一两声让人难耐。 出门 秋雪琴不愿出门,也是因为自己咳疾在身,出去说两句话就咳嗽起来委实难堪。二来也是因为不想再同父亲说话。 那日众宾客散去后。秋雪琴就回了屋子,父亲在她门口几乎骂了一夜。上官南璃也有出来劝说父亲,可没想到父亲竟然凶了她几句,上官南璃也没计较,只是转身回了屋子。 那一晚上,秋雪琴的丫鬟来回伺候着她擦身更衣,父亲在门口骂个不停。她的心像是撕裂一般痛了一晚,她不知道父亲的理直气壮源自哪里?她很想质问父亲一句,您难道从没觉得给自己的亲身女儿下春药。更加不知廉耻吗? 可她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是不敢还是已经失望?还是怕问出口了,又给自己一丝希望?她不想再给父亲机会,她宁愿就这样心甘情愿地揣测父亲。也不想一面以为父亲是为自己好,一面又被父亲伤个透。 昨天晚上。刚刚用过晚膳回过房间,秋雪琴就听到了外面匆忙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敲门声。 “雪琴。开门。我有一事要同你说。”秋雪琴听到外面正是父亲的声音。 正犹豫着要不要开门。自己的贴身丫鬟已经小跑到门口给左相开了门,随即便退了出去。秋雪琴来不及说话,左相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见过父亲,不知父亲有何事?”秋雪琴没有抬头。紧紧的攥着自己手中的手绢。方才在餐桌上秋雪琴就能够觉着父亲的心情并不是很好,目光也一直在自己的身上来回游离。却碍于餐桌上人多一直没有开口。 秋雪琴也大概能猜测到父亲来意,这两日她命丫鬟去准备她参加贤王生辰宴的衣服,想必父亲是听闻了丫鬟的消息。 如今她现在身边那两个丫鬟,也不知道是被那天的事吓得,还是被父亲吓得,总之十分听从父亲的话,秋雪琴有时候气得摔了一整间屋子的东西,但想想她们毕竟跟了自己那么多年,不用她们,这府里她还能用谁? 但尽管安慰了自己,秋雪琴却也几乎很少再用她们,平日里的穿衣用食都是自己,她不喜欢她们碰自己,觉得恶心。 秋雪琴正想着,就听父亲压着愤怒的语气逼问,“明日顾默成的生辰宴,你不准去!” 一直攥在手中的手绢此刻终于松了下来。轻飘飘地落在地上。秋雪琴心中冷笑一声,其实心中早就知道,但是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有那么一丝迟疑。 “是啊,女儿现在哪能出席这样的生辰宴?父亲是怕女儿丢了父亲的脸,如此为女儿考虑,真是辛苦了父亲”秋雪琴长相本就偏妖艳,再这么提着嘴角一笑,还当真有些让人不寒而栗。 左相瞧着自己的女儿,不相信自己的女儿竟然会对自己说出来这样的话,怒气更甚,“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你若执意要去,就别怪我打断你的腿!” 心里压着火,左相起身看都没看秋雪琴一眼,转身就走。 叛徒 秋雪琴目送着自己的父亲离开房间,一点也感受不到自己父亲对自己的关照,只能回忆起来他的狠毒。瞧着左相走远了。秋雪琴的贴身丫鬟这个时候也进来了房间。 “小姐。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是老爷自己发现的。奴婢不敢不说实话啊!”秋雪琴看着进来的丫鬟,脸上的表情瞧不出一点开心。 事已至此,她在说什么也已经没有什么用了,她管父亲如何态度,反正明日的宴会,她是去定了。顾凌云的加冠典礼她没去成。如今又来了个抛头露面的机会,她哪能还等得及! “滚出去。”秋雪琴冷眸瞧了一眼丫鬟,转身走向床边。拿起书柜上的书,看了起来。 昨天的事秋雪琴历历在目,她与父亲如今已经变成了这幅模样。以前不敢说出的话,现在毫无顾忌。以前不敢有的神情举止,现在也一派自成。 今日。 “小姐。”秋雪琴贴身的丫鬟慌里慌张地从外面进来,刚刚从床榻上起身的秋雪琴一脸的不耐烦。“听说外面的轿子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小姐了。” “让他们候着吧。待我梳妆完毕再说。”秋雪琴翻身而起。坐在梳妆台前。 昨夜秋雪琴自己拿了很吹管,跑去父亲窗户那,吹了好几管子的蒙汗药。父亲门口本来有人守着,但秋雪琴在府内说话还是管用的。甚至比以前管用,只要老爷没禁止的事。秋雪琴只要一句话,下人连劝言都不敢有一句。 门口的侍卫自然都听她的话退下了。那些蒙汗药够父亲睡上一两天的,到时候他醒来发脾气也好,动用家法也罢,反正她都已经来过了。 丫鬟瞧着秋雪琴想要说什么但是却又欲言又止,“是。” 坐上轿子秋雪琴还觉得一切都不太真实一般,顾默成的生辰宴,那顾凌云一定也在。一会儿见面了要说什么,若是他追问自己该如何是好,她还怎么表现才能让自己显得自然一些。 秋雪琴的脑中根本没有停下来,只有闭上眼睛才能享受片刻宁静。 “小姐,到了。” 闻声,秋雪琴深吸了一口气掀开了帘子缓缓的从轿中走出,她已经听到了周围议论的声音。但是秋雪琴只当作是没有听见,下来之后便朝着主房直接走了过去。 带过来的贺礼已经被人抬了下去,现在的她只需要去正厅给顾默成贺寿表示自己已经来过了这个地方。 周围的眼光,并没有让秋雪琴感到不适,反而更加昂首阔步地走去了正厅,顾默成还是如往常一样招待俸座。 “雪琴……”顾凌风道。 从秋雪琴进来府上顾凌风就注意到了这个身影,只是她的穿着并没有像从前一般素朴,倒让整个人无比的显眼。 “呦~还当是谁来了这么大的阵仗,原来是左相之女呀。” “秋姑娘心真大,若是我被发现那样的事情一定悬着白绫自尽了,哪里还有什么脸面参加什么生辰宴。” 阴霾 周围七嘴八舌的低声碎语,在秋雪琴的身边不停的环绕,但她并没有被影响。脸上的表情反倒是更加的阴霾不定。 “多谢关心。我过得好着呢。”秋雪琴眼中一闪而过的阴森,看的对方只得闭上了嘴巴。 随后她便把目光转向了顾默成。“今日我来可是恭贺贤王大寿,别的并没有什么意思,若是旁人想找我说道说道尽管来左相府好了,我随时奉陪。” 秋雪琴虽然在笑,但是顾凌云能够看出来那个表情之下所隐藏的东西。她似乎已经不是自己昔日所认识的那个秋雪琴了。 不仅顾凌云如此想,子衿也是。虽说她还是那副张狂不可一世的姿态。但经历了这般大事后,再这般模样,就不仅仅是张狂。可以说是狠厉了。 待到所有的宾客都已经差不多到齐的时候,周围对秋雪琴的议论声也渐渐的少了。周围的女人们都在谈论着谁家手上的玉镯成色十分好,谁又新得了一个钗子是某位匠人所造。只此一个。 对于这样的声音秋雪琴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对周围的人也并没有笑脸相迎,从来到这里就是冷着一张脸。 “雪琴……”顾凌风终于鼓足勇气张开了口。这个身影自己已经捕捉了很久最后终于靠了过去。 秋雪琴想要当做没听见直接走开,身后的人依旧是穷追不舍,“雪琴。你别走。” “我不走难道要在这里站着让你侮辱吗?”顾凌风脸上的表情有一些牵强。他承认。那日他全程在场,但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秋雪琴气他也是正常。 “雪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你这段时间过得好吗?”秋雪琴勉强停下来了步子却依旧是没有回头,“托你的福。过得很好,不劳您关心了。” “雪琴,我只想让你好好的,之前的事情你就别再去想了,我们都知道一定不是这样的。”顾凌云风抓住了秋雪琴的衣袖。 秋雪琴不是很想说话,坐回了位置没有再机会顾凌风。嗓子里压着的咳嗽还忍着,她还不想在外面失态。 这边的一幕被子衿与顾凌云看在眼里,子衿站在顾凌云身后一直没有说话,筵席很快就开场,顾默成自己主持,喧闹也好,流言也罢,总算是能静一静了。 顾默成主持了几句便让人上了饭菜。顾默成这次的生辰宴并没有大办,只是请了些平日里的亲朋好友,以及在朝上说得上话的大臣们,子衿也认识些。 伺候顾凌云的同时,子衿偶尔会问一句那边坐着的是谁。皇子们倒是都在,就连顾儒林也在,就坐在顾凌云旁边,偶尔还会抓着子衿给他挑菜。 顾默成的生辰基本上所有的皇子都到了过来,子衿看着坐在那里的各位皇子,所有的皇子基本上都是坐在一起或者跟身旁的其他人高谈阔论着,只有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而且……身旁居然没有贴身侍女或者侍卫。 月明 他就那样子一个人坐在那里,周围也没有跟他去说说话。凭着自己的记忆子衿还是知道他的事情的,他就是八皇子顾月明。那回从顾凌云口中知道了她母妃的事。子衿便一直想见一见他。 顾月明长相偏女子化,不过这件事情也不能够全部都怪在他的身上。他的母妃就是漂亮之人,只不过是遗传了母亲得长相,再加上身体从小便有些羸弱才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子衿叹了口气,有些心疼这个孩子,不过才是十三岁的年纪,就受到其他皇子的孤立。身体娇弱不说。还偏偏是个刚烈的性子。 “生辰马上就要开始了,不要东张西望。”坐在子衿身旁的顾凌云忍不住出声,有些不是太高兴的看着她。 刚才子衿的眼神望向了坐在那里的顾月明。眼神里面满满的怜惜之情,可是他却不这样认为,虽然八皇子看起来单纯无害。但是绝对没有这么简单,否则怎么能够在这皇宫之中只靠着身体虚弱的母亲跟自己平安无事的到现在。那恐怕是他的掩饰而己。 生辰宴席很快就开始了,所有的皇子都对顾默成送上了各自准备好的贺礼,虽然他不喜大皇子与三皇子。可是这宴席之上可是来了不少的朝中大臣。要是看到了他跟其他的兄弟不和睦。自己还怎么拉拢他们。 本来正坐在自己位子上吃着东西的顾乐之因为自己行径荒诞,所以这些人也都没有人愿意往他的身边凑。他瞥了周围一圈,只看到了坐在那里孤影一人的顾月明,便朝着他走了过去。 “八弟。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他很是熟悉的坐在了顾月明的身旁,声音听起来很是宠溺。 众人都知道顾月明关系最好的就是顾乐之。顾乐之在宫中对顾月明的数次帮助众人可见,对此也见怪不怪。 顾月明端起了面前的酒杯,不过里面的确实茶水,“二哥本来就不是真心请我们过来的你不是也知道么?” “是这样子说没错,但是一个人坐在这里也不大好,你身旁的侍女呢?”顾乐之在他的周围看了半天都没有看到。 顾月明拉住了他的袖子示意不要再找了,他今天根本就没有带侍女他们出来,本来就是自己不喜的地方。 他都这样子说了顾乐之也不好在说着什么了,只能起身离开了,偶尔带着一些点心带到他这里来同他一起食用。 因为顾凌云现在的身份不过是普通的皇子,官位还没有正式加封,除了有几位大臣因为尊卑朝着他行了礼之后也基本上安静的坐了下来。 子衿有些无所事事的再次目光投在了顾月明那里,看到身旁坐在的顾乐之,子衿突然想起以前阿玲曾跟她说过的事。 这件事情阿玲曾经跟她讲过,当时还拉着她去看热闹,却因为自己不太喜欢这样子便没有,但是凭着后来其他人跟自己说过的零七八碎的,自己也能想起来到底是个怎么回事,至于事情的原委很容易就能够猜出来。 不快 那都是八皇子顾月明搬去阿哥所时候的事情了。那年顾月明刚要搬来阿哥所,宫中大部分的皇子都是在七八岁左右离开的母妃身边搬去阿哥所,最晚的除了顾凌云。也没有超过十岁的。但是八皇子顾月明却是一个例外,他是十一岁才离开的母妃寝宫。 顾月明自幼身体羸弱。其母妃淑妃后来身子也渐渐不好,圣上似乎对她们母子俩也不太重视,便也一直没管,最后还是淑妃提了让顾月明搬去阿哥所。 正因为顾月明身体不好,其他的皇子们因为不大懂事都爱欺负他,尤其是五皇子顾成玉所做之事更为过分。就在他搬去阿哥所的那天二人还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还是因为六皇子路过那里才救下了被顾成玉所欺负的顾月明。 移居阿哥所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够搬进去的,里面的东西都需要准备新的,所有的东西内务府都要准备好。 顾月明的东西不是很多。所以淑妃娘娘的贴身宫女很快就帮助他把需要一同带走的东西给收拾好了。 淑妃娘娘有些不舍得看着顾月明,“孩子啊,到了那边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母妃不在你的身边需要多事情都需要自己去面对,为娘给你准备了几个下人你就一同带去吧。” 淑妃拉着顾月明的手不愿意松开。顾月明在宫中受到欺负的事情自己也是知道的,可是那有什么办法,自己身体虚弱。这些年根本就不受宠。皇上不过念着旧情偶尔来自己的宫中探望。 对于明儿。他也根本就不怎么管,对其他皇子的所作所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仅仅是因为自己不仅仅只有顾月明一个皇子,还有就是其他一些妃子背后的势力摆在那里。自己不可能会对他们动手。 顾月明点了点头,虽然他只不过才十一岁。但是经过了这么些年他的心智早就要比其他的皇子成熟多了,母妃话里面的意思自己也懂。 “母妃不必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他看向一旁站着的宫女,“好好照顾我母妃知道么?” “奴婢知道。”宫女点了点头。 因为内务府那边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了,所以此时内务府的马车就停留在淑妃娘娘的宫门之外。 宫女把顾月明的东西放上了马车,淑妃最终还是忍不住想要跟着一同前去,自己的身体就算在不好也是淑妃娘娘,那里的那些人怎么也不敢对明儿做些什么过分的事情,但是却被顾月明给拒绝了。 母妃的身体不好根本就经不起折腾,就一个人带着两个宫女一个太监离开了淑妃娘娘的宫门。 看着渐行渐远的宫门顾月明心里面还是有些忐忑的,母妃说的那些事情自己都知道,但是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那些事情必须要自己却面对。 阿哥所就在皇宫的东边,离他母妃的宫殿不远,所以过了没有就马车就停了下来,“八皇子,阿哥所到了。” 挑刺 坐在马车旁边的太监赶紧下车放好了凳子,宫女掀开车帘扶着顾月明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内务府放下了顾月明的东西以后很快就离开了。而且看起来有些仓促。 顾月明根本没有注意这些就带着宫女还有奴才进了阿哥所。很快就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地方。这里的布局都是一样的,所以他住的地方跟其他的地方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当他推开自己房间门的时候却皱起了眉头。这屋子里面的摆饰太过于简单,根本就不像是一个皇子居住的地方。 宫女带着顾月明的东西准备去给他收拾床铺,可是在打开床上放置着的被褥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这确定是他们八皇子以后要住的地方么?她有些不自然的扭头看向顾月明,“主子……” 顾月明看着宫女的样子也察觉到了不对,上前拿起床上的被褥凑到自己的鼻前闻了闻。顿时这个人就不好了,直接把那床被褥就给丢到了地上。 “这内务府做事情也太不认真了,竟然敢把没有晒过的被褥就送到自己这里来。真的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去一趟内务府把掌事给我叫过来!”顾月明的脸色有些阴沉,看屋子里面的东西更加的不顺眼了,觉得哪哪都不好。 不过这阿哥所确实不必娘娘们的宫里面。这些大部分都是皇上下令让人布置的规格,为的就是让皇子们改掉原来挑三拣四的坏毛病。 宫女不敢停留。立马就跑出去了赶往内务府了。 五皇子顾成玉年十七,但是还没有加冠,所以只是被皇上安排在内务府里面做事。每天不过是跟在吴总管的旁边帮忙打点打点而已。不过吴总管也不敢真的使唤顾成玉。毕竟他皇子的身份摆在那里。 顾月明的宫女到了内务府找吴总管的时候顾成玉正好在吴总管的房间里面休息,结果就听到了屋子外边宫女跟总管说的那些话。 听了这件事情他的暴脾气顿时就上来了,这件事情里面本来就有自己动的手脚,但是他顾月明这是什么意思?没把所有的东西都给换成不好的已经够给他面子了。鸡蛋里面挑骨头? 宫女有些惊恐的看着突然从房间里面出来的顾成玉,立马就跪了下去。“奴婢参见五皇子!” 顾成玉很是不悦的看着地上的宫女,直接走到了吴总管的面前,“这件事情你就不用去了,我去跟那小子解释。” 吴总管看着五皇子这个样子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怕是八皇子那边要不好过了。顾成玉让那个宫女带着自己来到了顾月明的住所,直接就踹门而进,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院子里面正在品茶的顾月明。 顾月明对自己对内务府做事不认真这件事情可以算的上是刻意的计较,因为他们没有给自己起码的尊重,自己再不受宠也是皇子的身份。 顾月明是个性格刚烈的人,遇到事情还容易想的多,有时偏激了思想自己都不知道。 破门 “臣弟参见五哥,不知为何这番破门而入,没有一点点的通知。”顾月明的眉头皱在了一起。自己最近根本就没有跟他碰过面。怎么这么快就过来找事了。 顾成玉呵呵了两声,“是你对这里的布置不满意去叫吴总管过来的?” 顾月明点了点头。这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确实是内务府的准备不够认真才不出现这样子的事情。 顾成玉直接上前推开了顾月明身旁的宫女跟奴才,“顾月明,你这是还没有认清楚自己的定位呢?你个不受宠爱的皇子还想得到什么什么样子的待遇,小人物想的大伺候,怕是白日做梦吧。” 顾月明有些愣住了。不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阿哥所里面所有人的东西都是一旁的置配,就算我不受父皇的宠爱。可是也不能够这样子对我。” 顾成玉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把他给提了起来,又一把把他推到在了身后的地上,眼神很是不悦的看着他。 “你只不过就是个皇子的身份。你们母子二人都是个病秧子,想什么异想天开的事情呢。你母妃那里也只不过是皇上可怜她而已,至于你,根本就没有什么用。”顾成玉的话说的很是让人扎心。 顾月明的眼睛立马就变得通红了起来。“你凭什么这样子说我母妃!” 因为顾成玉过来的时候被其他的皇子看到是朝着八皇子顾月明那里去的。所以很快就有人来到他的门外看热闹了。 顾成玉怎么可能会让顾月明有机会教训自己。两个人很快就在东五所这里大吵了起来,门外还有一些未出门的皇子在外看热闹。 顾成玉本就心胸狭窄,看到顾月明居然敢跟自己争吵直接就动手上去打了他一拳,周围的宫女跟奴才也躲在一旁不敢上前。只能够心疼的看着自家主子。 “你们都在这里做什么?”路过的八皇子顾乐之看到顾月明所住外边的那些人,有些不解的问着。 还没有等他们来得及回答里面顾成玉的叫骂声就传了出来。他一下子就明白发生什么了。 顾乐之立马就推门进去了,结果就看到顾月明给顾成玉给推到在地不停地踢着他。 “住手!”顾乐之立马上前就把顾成玉给拉了过去,他一向就对皇子之间的事情不闻不问,可是顾成玉做的也太过分了,那可是自己的亲兄弟,更何况八弟的身体本来就不好,怎能经得起他这番。 他弯下身把地上有些狼狈的顾月明给赶紧拉了起来,扶着他在旁边做了下来,“八弟,你没事吧。” 根据阿玲的描述,这一段可谓是有滋有味,子衿听得时候乐得哈哈大笑,但是现在这么一看顾月明来,心中又有些不是滋味。 当时子衿确实觉得顾月明有些不懂分寸,人家为什么给自己这样的配置,他心里总该有数,却还要去人家面前闹,谁能给他一个好理儿?除了自己委屈,谁又能多说一句好话? 不平 但如今想想,顾月明当时愤愤不平,一来是气自己不得不离开母妃,二来想必也是气自己不够争气。他根本不想在这里。 叹了一口气,子衿正想问问顾凌云关于顾月明的事,便听一声打断道。“今日恭贺贤王年过二一,雪琴自愿献舞一曲。不知是否扰了贤王的安排?” 秋雪琴现在中央,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的身上。 台上的节目自从上菜时便开始了,兴许是酒足饭饱所有的人都开始坐在宴席间欣赏歌舞。如今突然听闻这么一声,还是秋雪琴说出来的。想起当年在宫廷宴会上,皇后曾点过秋雪琴,要她舞一支,她还称身体抱恙推辞了。没想到现在竟然在这里? 顾默成也十分震惊,“那真是本王的荣幸!” 顾默成点了点头,台上的舞娘们翩然退下,乐师们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下场。 秋雪琴目光看向顾凌云,全场几乎一片寂静,子衿抬手碰了碰顾凌云,低语一句,“秋小姐在看你,可能有事相求。” 闻言。顾凌云抬起头来看了过去,目光平淡如水,让众人都失望了不少。 只见秋雪琴一身红衣,几乎与在云颖县时一模一样,只是绸缎更加丝滑,布料想来也换了更好的。绣纹装饰也较那日更为华丽。外层依旧是薄纱,在风中翩翩起舞。 “不知孝王能否赏个脸,为小女伴个奏?”秋雪琴欠身微微然施了一礼,端的是闺秀架子,方才冷漠的一面全然消失不见。 子衿能清楚听到在场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用听也知道他们都在想什么,眼下这段时间。秋雪琴和孝王的事还没闹清楚呢,她就这样公众邀请,且不说她这是头一回,就单凭她这样特殊的态度。都能让人揣测一番。 传得跟真的,和亲眼瞧见,不是一回事儿,谁也不想错过这好戏。 顾凌云还没有说话,秋雪琴带来的丫鬟就已经走到一侧,双手捧着同云颖县一般无二的尺八萧。举过头顶。 子衿双手接过,侧身面朝顾凌云退了一步。双手捧着举过头顶,唤了一声。“主子。” 顾凌云本不愿搭腔,但见子衿如此,便也只一手抓过,起身离了座位。站在乐师们身前,顾凌云看了眼台中央的秋雪琴,点头示意。 声出舞起,顾凌云的箫声婉转配合着秋雪琴婀娜的舞姿。一曲舞下来,周围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秋雪琴已经舞毕站在了中央。目光正对着方才的顾凌云。 “雪琴的舞姿果然艳压群芳,当真觉着这舞姬的舞也不及你了。”顾凌风带头鼓起了掌,秋雪琴却连一个笑脸都没有,径直下了台。口中回道,“那自然是。” 周围对自己的声音此时有开始有一些此起彼伏,但是因为歌舞并不是那么的清晰,秋雪琴也没有听到太多。没有顾及旁人的眼光与私语,秋雪琴从坐回了座位。她来此就是想告诉所有人,她不会因为一点事就被打倒,她不仅还会做她的张狂小姐,还会帮助她想帮助的人。 议论 筵席过半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离席出去游玩了,子衿虽然不喜欢这种气氛。但碍于顾凌云还在。她个侍女哪能乱跑,没成想没多会顾凌云便自清要出来透透气。 谁知道刚出来没多久。身后秋雪琴也跟了出来,“请孝王借一步说话。” 子衿看着秋雪琴,今日的事不知子衿有所察觉,几乎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秋雪琴生人勿近的气场,但她却偏偏待顾凌云特殊。子衿不知道她现在玩什么把戏,现在回想起来生气了。便也想把顾凌云拉下水? “你想做什么?”顾凌云问出了子衿的心里话。因为先前的事,顾凌云待秋雪琴还有那么一丝的愧疚,或者说是认同。觉得她不仅仅只是任性。 可是现在瞧着她又变得这样莫名其妙,弄得顾凌云也没剩下多少耐心。他不觉得自己欠秋雪琴什么,各取所需。当时秋雪琴是为了气左相,就像顾凌云是为了阻碍顾凌天。结果都不是彼此想要的,但它既然发生了,他也努力阻止了。 “你怕什么?我现在这样。还能做什么?现在光天化日。你莫非真怕我对你做什么不成?”秋雪琴仰头笑了笑。眼角泛红,看了眼子衿,深深吸了一口气。 子衿知道秋雪琴一定是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就算现在化为愤怒恨意也好。那也是应该的。念此,子衿退了两步转身离开。 这种恩怨。她掺合中间谁都不爽,顾凌云自会有他的解决办法,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她走一步教一步。 “许久没见你了,你的加冠我都没能参加,真是抱歉。”秋雪琴说话轻松的语气就像是之前的事情没有发生一般。 顾凌云瞧着自己面前的这个人,看看她随后再看看不远处的荷塘。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现在并不想提起来那件事情。”秋雪琴一直望着这片荷塘,之前来府上的时候还没有发现原来这片荷塘这么大。 而且里面的荷花这么漂亮,映着阳光,她才明白自己原来已经很久都没有出来过了,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地方了。 有风轻轻的吹过来,吹到了二人的脸上,秋雪琴鬓间的碎发都被吹了起来,贴在脸上勾勒出来了良好的弧度。 “秋雪琴,你有话大可直说,同我不必拐弯抹角,那次的事原委我们都心知肚明。”顾凌云尽量控制自己语气不要太刻薄,却还是控制不了严肃。 “好。”秋雪琴回头整个落入了顾凌云的眼眸中,心中忽觉自己已经这么久都没有看到顾凌云的眼睛了,这是自己所向往的。 尽管其中不见丝毫温柔,尽管眼神还不如其他人的温存,但秋雪琴却陷得很快,饮鸩止渴也好,一只脚已经踏入沼泽,她也没想过让谁来救赎自己。 席间的人也发现两个人都不见了踪影。不知是谁叫喊了一句,“那不是他们二人吗?你们看那个凉亭。” 登对 一瞬间宴席间的人都从自己的位置上起身,就像是听戏怕抢不到好位子一般。 “就是就是,那不是秋小姐还有孝王两个人吗?刚才还在席间又是吹箫又是跳舞的。我就知道两个人一定不一样。” 周围人议论的声音也已经开始了。此时正在凉亭下的两个人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众人瞧着正在凉亭的二人。沉默时像是互不干扰的二人,但谈笑间却吓坏了旁人。秋雪琴若是知道此时自己与顾凌云在别人眼里是这番模样。想必做梦也会笑出了声来。 “我是老眼昏花了还是怎的,为何看见他们二人正在谈笑?” “你可没有看错,我们所有人都看着呢。” 众人并不相信他们的眼中看到的二人,在他们以为二人或许已经没有回还的余地。 子衿站在议论声中间,她也同那些人一样,其实并不能瞧得清亭上的两人在做什么。但在子衿眼里,却没有那么暧昧不清。 秋雪琴生辰宴查谁下药一事,左相到最后也没有禀报给皇上。让圣上下旨来查,最后也只是请了顾凌天去府上走了几趟。顾凌天十分给面子,也没有丝毫不愉快。子衿听顾凌云说,顾凌天还是去皇上面前请了旨意。皇上也准了他查办官员的权力。 最后顾凌天倒真是查办了两名小官员,还曾是左相的部下,也不知是秋雪琴执意要指。还是左相另有安排。 思想越飘越远。子衿回过神来时。顾凌云与秋雪琴已经结伴回了来,子衿欠身行礼等候,秋雪琴径直走过子衿面前离开,顾凌云与子衿回了大厅。 筵席没继续多久。黄昏时,顾凌云就告辞了顾默成回了西三所。晚饭子衿也没了心情去吃,顾凌云简单两口吃过,便洗浴睡下。 子衿没有提过一句话关于凉亭下他们到底说了什么,顾凌云状态不对,子衿能看得出来,但顾凌云心里想着事,他不提,子衿也不好多问。 夜里,子衿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都没有睡下,望着窗外月上柳梢头,脑海里依旧是凉亭下的画面。 如果自己不曾来过这个世界,顾凌云与秋雪琴应该会是很好的伴侣。登对这个词,来形容他们俩,真的是天衣无缝。 子衿心里反复盘旋着这么一句话,夜深不知到了什么时辰,还是两眼瞪着天花板。终于还是熬不住,子衿下床准备烧点水,喝喝茶在屋里看看书之类。 这是子衿前世的习惯,夜里失了眠就起床看会书静一静,自从来了这里,这习惯丢失了很久,还是前段时间才捡回来。 谁料到子衿下楼刚进了厨房,一道人影就闪了进来,铺天盖地地圈住了她,将她翻了个身按进怀里。熟悉的气味,是子衿亲手做的香丸,淡淡幽幽地钻进鼻腔。 “凌云?”子衿低声问了一句。 “睡不着,听见你这边有动静,我就跟着下来了。”顾凌云的声音在脑门上回着。 烧水 她的门确实该换了,开门关门的时候总是吱呀乱响。子衿想着,抬手拍了拍顾凌云的背,他什么比自己高这么多了?年关的时候瞧着,他不才只高了一小头顶吗?怎么这会儿就已经半个头了? “我烧水呢,烟雾大。你出去呆会。”子衿推了推顾凌云也没推动,便由着他半夜情绪泛滥了。 “我不出去。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跟你一块烧水!” 顾凌云一脸倔强,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面前的子衿。 子衿皱眉,故作生气的说:“说什么傻话呢。这哪里是你该做的事情,你在外面呆着,这里呛得慌!” 本以为自己说了这些以后,顾凌云会乖乖的走出去,哪知道,顾凌云不仅没有走,还蹲下身来,离得自己更近了。 子衿有些失神,心里却喜滋滋的。 秋雪琴和顾凌云有过这样的举动吗?肯定没有! 脑海中一直霸据一方的画面突然间镜面般碎裂,再也不见,子衿甚至能听见那欣喜的声响。 子衿承认,她确实吃醋了。今天那些闲言碎语尽管没什么好话。但每个人心中却无一不是叹息。那自己呢?如果这种事轮到自己头上,谁会叹息一句,可惜了?但此时此刻,子衿脑海里只想着,这样就够了。 “秋雪琴今天来找你,说了些什么?”子衿随意般问出了口。随即身后的人轻轻一颤,把她颤得慌了神,忙道,“水开了,我上楼了,你也早些休息吧。也该累了。明天再说。” 子衿心里怒骂自己多管闲事,她就该说她不急,她等他哪一天思绪捋好了再来说也不迟。 顾凌云明显的感觉到了子衿的躲避,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既然已经问出来了,为何这么害怕自己的答案? “子衿,你等一等!” 茶壶里已经灌满了水,子衿本想着快点离开,却被顾凌云挡在面前,无奈之下。子衿只好把茶壶放到一旁。 “雪琴来找我,其实。没有什么别的事情!” 听到顾凌云这样称呼秋雪琴,子衿的心像被什么扎了一下子。这让她整个人都一颤。 “我就是随口一问,也没有别的意思,你可以不回答的!” 刚要拎起旁边的水壶,顾凌云却一把抓住自己的手腕。 “我觉得,有必要和你把这件事情说清楚,不然的话,今天晚上,我会睡不着!” “快回去睡觉吧。明天不是还得早朝?”推开顾凌云,子衿伸手撑在后面,微微仰着身子,眼神有些迷离。屋内本就烟雾缭绕得,让人更加看不清。 虽未加封京中官职,但加冠皇子皆要随朝听政。前段日子子衿还能跟着起床伺候他出门,后来被失眠闹得,子衿也起不来了。 “被顾凌天查出的那两名官员,是秋雪琴亲手指认,具体如何她并没有告诉我,但左相在中,她想必也使了不少手段。秋雪琴今日找我,只是想谈谈条件。” “条件?”子衿心中隐约有了猜测,眉间不禁一蹙。 愿意 “她说她愿为我所用,只要我……愿意。”顾凌云顿了顿,子衿紧接着问道。“愿意什么?” 子衿尽量绷着自己的表情不让它垮掉得太难看。尽管心已经痛得快要呼吸不来,她也不想顾凌云心中不适。 愿意什么?娶她? 子衿知道。她现在的表情一定怪极了。 顾凌云见此,张了张嘴,眸中闪过一丝不舍,随即立马摇头,“没有,子衿你别瞎想。她的意思只是说。我若愿意用她,她便为我所用。” 强制自己平复下心绪,子衿长长呼了一口气。“现在的她,破釜沉舟,未必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只是我没想到。她竟然心中一丝怨言也没有,没有来难为你。” 怎么会没有怨言。怎么会就这么轻易?子衿不信,但顾凌云既然这样同她说,她就没必要再追问。 “子衿。我该不该用她?”顾凌云低眸。五指钻进子衿的指缝里。握着起了身朝外走去。 看着顾凌云的背影,子衿跟着亦步亦趋,地上两团影子紧紧贴着,“用。她未必会有害你的心,你不必这般揣测她。” “子衿。我今晚睡不着,你陪着我好不好?” 上了楼,顾凌云将子衿拉去了他的屋子。子衿一路没有说话,顾凌云也只披了件外衣就出来了,伺候他上了床后,子衿坐在他床边轻轻拍着他。 子衿已经许久没有和顾凌云睡过一个被窝,现在顾凌云成年了,她更不能再肆意妄为。 也不知道这段时间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脑子总是一团浆糊似的。那天顾凌云的话子衿听进去不少,也能理解现在顾凌云的改变。还有秋雪琴的事,以及顾凌天曾说过的话,子衿不知道自己到底因为哪件事而揪心。 眼下看着顾凌云侧身躺在床上,闭着眼安详的样子,她又觉得心满意足。 不知不觉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就连醒来还是顾凌云来唤醒的。 日头晒得高,但已入秋的天已经开始转凉。耳边的声音还在轻声唤着,子衿眯着眼睛,看见一身朝服未退的顾凌云,惊了惊,“已经申时了?” 顾凌云竟然都下朝回来了? “快晌午了,昨晚什么时候睡的?”顾凌云站起身脱下朝服挂在一旁。 子衿看着里面只穿了件单衣的顾凌云,皱了皱眉,“怎么里面只穿了一件?我昨晚怎么在这睡着了。” 想来还是顾凌云没让别人来伺候,自己就懒得穿那么多,只穿了朝服在外。子衿正想着,低头找地上的鞋子,子衿猝不及防被顾凌云捧起了脸,“唔……” 子衿瞪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顾凌云,水汪汪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眼角的笑意渐渐绽放。 早安吻。子衿心里想着甜的不行,身子也跟着飘,双手圈住顾凌云的脖子,贴了贴身子,加深了这个吻。 “今天怎的心情这么好?”子衿扶着顾凌云的手站了起来,迎面就撞上刚要进门的阿玲。 府邸 顾凌云怎么没有关门! 子衿觉得自己长城厚的脸,这会儿也快红透了。还好阿玲也没有装作看不见,冲着她歪头一笑。将洗漱的东西放在了架子上。便转身离开了屋子,眸中的笑也丝毫没有掩藏。 “先前父皇赐的府邸装饰得差不多了。一会吃完饭我们过去看看吧?”顾凌云毫不介意地拉起子衿的手,跟着她走到了架子旁。 子衿高挑着眉头回头看向他,眸中的惊喜没有丝毫掩藏,方才的尴尬也一挥而散,“下午便能去看了?” “嗯,吃完饭歇会就去。”顾凌云将毛巾沾湿递给了子衿。 西三所院外的梨树已经渐渐发黄。斑驳了落叶的时候会更美。 饭后顾凌云拉着子衿在阿哥所转了会,便上了马车直去了赐府。 皇子成年加冠,赐府邸封官职都是必不可少的。但大部分皇子即使得了府邸也不会搬出宫外去住。一来情面上说不过去,迫不及待离宫算什么?二来自己也不愿意,但凡对太子之位有点心思的皇子都会巴着阿哥所。 如今来。端王是成了年后便搬去了宫外,明面上是因为封了个京外官职。住在宫外是为了方便,但私底下众人有不少猜测,最多的猜测还是说端王是为了更好地辅佐凌王。 总之顾凌云自然是不会搬出宫外。但府邸装好了。他确实是有心想在宫外住几天热闹热闹。这次出宫伺候的就带了阿玲与三子。侍卫倒是带了些。 皇上也从皇城禁军中,拨了批人给顾凌云,再加上韩方德也送来些人,顾凌云眼下手里还是有不少人。 新赐的府邸离皇宫不远。子衿他们头回新鲜劲,让马夫紧着跑。但碍于街上人头不少,也没紧多少,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府邸。 “顾府”牌匾上圣上亲笔书文,单是这么两个字,都能让周围过路人远几丈的距离绕着走。 顾是国姓,除了皇亲国戚外,任何人不得挂此姓,否则视为叛贼处死。京城中这样的府邸也不过几座,但凡哪里缺了碰了,查起来哪个沾了疑的人都躲不过。 子衿先一步下了马车,附近也无外人,子衿便也没管顾凌云,先朝府门走去,站在牌匾下仰头望着。 左右瞧着都看不到两处墙壁的尽头,亲王的府邸能有多大?子衿还是头一回见识,心里急吼吼的,面子上却沉稳得很。那回顾默成办生辰宴,子衿本以为他会在府邸办,却落在了皇宫内,也不知是怕再出现秋雪琴那次的事,所以落在了守卫森严的皇宫,还是只是因为在皇宫方便? “子衿,进去看看吧。”顾凌云站在子衿身侧,微微低眸看向子衿,嘴角的笑意再难掩去。 “好。”子衿并没有依着规矩后退一小步跟在顾凌云后面,而是与他并排,迈进了门槛。 若是能再有个红盖头盖在她头顶上,子衿这会肯定能乐翻天了。落步的时候,子衿都觉得自己快飘上天去了。 顾府 门前石壁屏风遮去了大半视线,由门口到石壁两侧站了两排人候着,子衿歪头朝里走去,顾凌云跟上。 屏风后面,竹林几乎满了整座院子,稀疏零乱并不整齐。脚下搭石铺了条路,前院十分辽阔。凉亭水泉应有尽有,子衿匆匆扫了一眼喜欢得不行,转过身垫了垫脚就差蹦起来,抓着顾凌云的双脚惊喜。“太棒了!” 一回头,话脱口而出,神情却立马愣住了,子衿堪堪松了手又默默退了两步,低下头去清了清嗓子。 前院落脚的地方并不多,顾凌云身后挤了几排人站着,悄无声息的,子衿本以为顾凌云早就秉退她们了,哪想到被她们看见这么一幕,瞧着她们一个二个满眸的惊恐,子衿叹了口气,这下又要坐实不懂规矩的称呼了。 顾凌云见此。轻声笑了笑,也不避讳旁人,上前拉住她的衣袖,在她耳边低语道,“无碍,不怕被瞧。” 这里的人都是顾凌云自己安排的。此次带子衿前来,也是让她们来认认人,以免以后自己不在,这些人不懂事冲撞了子衿。 顾凌云是当真不介意,子衿却难免要顾及他的身份,她享受自己是个特殊的存在。但自己也不能恃宠而骄的真板起架子来,到底这份面子还是顾凌云给的,她再任性也得顾及点他。若是让哪些不长眼又爱嚼舌根的人瞧去了,说些不好听的话。对谁都不好。 以前是顾凌云小,旁人不会真来较真,但如今顾凌云已经加冠,娶妻生子也是不久的事,就算旁人不说,若有闲言碎语传去圣上耳朵里。依着圣上那性子,难免不会来插手管一管。 子衿点头收敛了几分情绪。跟着顾凌云继续朝里走。府邸很大,前院两旁分了三条路。通往三处院落,顾凌云轻车熟路带着子衿转了不少个弯弯绕绕,子衿也懒得再去记路,听着顾凌云一一介绍,偶尔亲密些的动作,子衿都能听见身后那群人倒吸冷气的声音。 整座府邸就像建在了山上一样,不论是前院还是通往各院的路上,都随处可见的竹林。竹子栽在这里并不好养,几乎几个月就得换一批竹子,这是一笔不小的工程,子衿看着心底软的不行。 主院牌匾。又被顾凌云题字“弗林院”,高高地挂在石壁之上,子衿仰头望了一眼,心里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梨妃,始终是顾凌云心里,迈不去地一条坎,纵使顾凌云在她面前表现得再像以前一样,但他的欲望还是越积越满。 好不容易待顾凌云终于秉退了下人,子衿忙转过身来,高挑着眉尖,丝毫不掩惊讶,“你是有多爱青色?竟然弄了这么多!” “之前在护国寺的时候,你不是说过,如果你不随我入宫,你便会去寻一处清静的地方呆着?现在这地方我都给你找好了,你若想来,随时都可以来。”顾凌云掌心下滑,任凭子衿的衣袖滑落,握住子衿的五指,指尖相交。 正院 正院是最大的一座院落,也就是顾凌云的住所,规模要比西三所还大些,院内种了些梨树。一条河流贯穿了前院,悠悠转转又在正院里转了个圈,还留了面小潭水汪汪。前院搭了个月台,而正院建了座小榭。还搭了座桥在水榭的不远处。 这会儿,日头升的高,空气都暖洋洋起来,顾凌云拉着子衿特意过了桥才上了水榭。 院外的竹尖蹿了些进来。对着梨树点头哈腰,阳光透过竹林倾洒进来,梨树橘黄的颜色也被照得鲜亮起来。 “院落建成,你是不是还要请宴回一番礼?”眼下无人,子衿也肆无忌惮起来,任凭顾凌云贴着掌心,子衿身子也朝他靠了靠,转头看去。 顾凌云点头,“请帖已经散出去了,定在下个月初一,我没打算大办,请的人也不过几十人。到时你若懒怠,不来也行。” 闻言,子衿点头。秋雪琴他一定是请了的,她也不想多嘴问一句,只道,“顾默成那边。我们虽然算是连了一条线,但口头言语没什么保证,你倒不如借此送个人情过去。” 顿了顿,子衿看向谭面随意道,“那两官员的事不少人都知道了,你不若顺水推舟给顾默成漏个消息。让他知道秋雪琴是站在你这边的,也让他知个底。” 顾凌云怔了怔,看着子衿皱了皱眉,本想问一句。你当真不介意?但还是转而乖乖点头道,“嗯,好。” 望着谭面,子衿没有说话。从计划上亲近顾默成后,子衿虽然还是会不习惯这种满心去算计别人,但心底已经明白。以后的路只会越来越复杂,如果自己不能坚定选择。只会迷茫得乱了手脚。 下了决定就不后悔,子衿就是这点好。坚定了路就不再犹豫,就像当初既然决定了跟着顾凌云进宫,就不会想着再离开,尽管刚进宫就遇到了那么多的事,她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子衿偶尔回想起来,自己都会觉得诧异,它竟然就这么存在着,都是她的经历。 “喜欢吗?我想了很久才想出来这幅样子。本想让你来设计。你想法比我多也比我好,但后来想想还是算了,你已经够累了,我不至于什么事都得麻烦你。”顾凌云侧过头。偏目看着子衿微微扬起的下巴,一眨不眨的眼睛,以及有些走神的神情。 “喜欢极了,是我也未必能想出来这么好,你不必总夸我,我多少能耐我还是知道的。这府子,你花了不少功夫吧?明明就不常来住,为什么?”子衿转头看了眼顾凌云,随即便被他的视线吸引过去,怔了怔,随后弯眸一笑,“真打算搬出宫啊?” 顾凌云默然片刻,问了句,“你想在这常住吗?” 如果是前段日子,子衿没准会立马点头答应,她不想看见顾凌云越来越变成宫里人那副样子,她更不想怀疑自己究竟是被同化了,还是理解了,这样让她很累。 水榭 但现在,子衿想也没多想,只是轻轻晃了晃脑袋,“我们不能搬出宫来,不能把努力到现在的一切付之东流。” 闻言,顾凌云喉结滚了滚。轻轻捧起子衿的脸,双目凝着。眸中似谭面波纹流转,晶莹明亮,“子衿,谢谢你还陪着我。” 呼吸逼近。子衿下意识闭上眼睛,唇上一凉,呼吸交缠,一阵清风拂面掠过谭面沾了些湿冷,子衿往顾凌云怀里钻了钻。 在府邸住的第二天,顾凌云就将顾儒林也接了来,顾凌云整天也并没有闲着,当初圣上允诺的他云颖县,最近正在进行交接工作,顾凌云也是借着这个由头搬出宫外住几天,头两天白日里顾凌云几乎不沾府,大部分都在韩府。秋府的门顾凌云是一步也不想迈进。 第三天,子衿正在院子里带顾儒林玩儿着,阿玲便来通传,左相女儿秋小姐来了。 “你说了主子现在不在?”子衿从水榭上下来,松开了顾儒林。 “说了。”阿玲点着头,“我还说了主子得到很晚才能回来。可她还是说要在府里等着主子。” 子衿挑了挑眉,蹲下身子揉了揉顾儒林的脸,“那便好生招待让她等着,管家不是在吗?我就不过去了。” 这府里有专门的管家,尽管子衿是主子的贴身侍女,她也不好抢别人的活儿不是?要是没有管家。这招待的活自然就得落到她头上了。 谁知子衿想得倒是美,没一会儿清兰就来说,“不好了,那位秋小姐点名要见你。这会已经过来了!” “……”子衿忍住想骂人的话,让清兰带着顾儒林先下去,她则从杂物房里找出了笤帚,刚出屋子,就见着秋雪琴直直朝她走来。 子衿不慌不忙,低头从眼下扫起。装得一副好下人模样,余光瞧见秋雪琴的脚尖了。才欠身行礼唤了一声,“秋小姐。” 阿玲她们自然是听说了有关秋雪琴宴上的事。再细的话也没敢问主子,子衿这儿更是套不着话,二人便都信了传言,觉得是眼前这位小姐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勾引主子,谁知尽管她声败名裂了,主子也没多说一句话要帮她,更别提要娶她的话了。 这会眼瞧着秋雪琴来了,二人心里的戏已经唱了好几台。也明知她是嫉妒子衿,便也不退下,就站在不远处在一旁看着,哪能让旁人欺负了子衿? 子衿抬起头。先是瞧见了一旁双眼直愣愣盯着这里的阿玲与清兰,随即笑了笑才看向秋雪琴,“秋小姐是来问奴婢话的?若是觉得不方便,奴婢可以领秋小姐进屋里谈话。” “我想进屋还用得着你来领?”她迟早是这座府邸的女主人,眼下这奴婢倒敢在自己面前装女主人模样了。秋雪琴眼睛快瞪出火来,又瞪了眼一旁的俩下人,转过身道了一句,“跟我来。” 阿玲与清兰自知自己碍事,也自知自己不该旁听人家谈话,但她们又实在不放心子衿,心中笃定了秋雪琴来府里是来找茬的,她们自然也不敢轻易离开。 来访 子衿看着秋雪琴要去上那水榭,心有不满,她十分喜欢那水榭,她不愿秋雪琴去。这个念头刚冒头没多久,子衿怔了怔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她怎么会有这种偏执的想法?真是跟顾凌云身边太久了。性格也学了不少,要是顾凌云在这儿。没准不会让秋雪琴去水榭那里。脑海里不自觉飘出了那日在水榭上的一吻,子衿低头笑了笑,那里是她与顾凌云有过美好回忆的地方。 “你之前究竟是如何得知我父亲的安排的?”一只脚刚迈进水榭台,秋雪琴便转过身来逼问。 子衿一只脚要迈不迈。最后落在了另一侧,跳了过去,站在秋雪琴一侧,稳了身子后,才回道,“奴婢那日在府中偶然听得左相对下人的吩咐,那日确实是奴婢冒犯了,还请秋小姐责罚。” 关于这个问题,子衿一早便想好了答案,那日左相一定会对下人吩咐,秋雪琴就算不信,也不能不信确实巧合。 “偶然?然后告诉了顾凌云?”见子衿点头。秋雪琴俨然不信,“那日我在窗台下面捡了你的东西,托人转交给了顾凌云的随从,若顾凌云一早知道此事,他不可能看不出来这里有诈,但他最后还是来了。他明知是我,他还来?” 关于此事,子衿全都是从顾凌云口中听来的,他并未隐瞒什么,顾凌云也主动解释了原因,说是为了从秋雪琴口中问出她的下落。但当时子衿没戳破。顾凌云既然能在西四所都能顾儒林的下落,又怎不能在秋府内院找到她的下落? 后来的设想,子衿赶紧刹住了闸。她原有点点猜想,或许顾凌云想借此机会。一步登天。但顾凌云对此事并没有给出任何态度,更没提出要娶秋雪琴负责,甚至连那日在屋里与秋雪琴究竟做了什么也没解释,就任凭那些人胡言乱语地毁秋雪琴。 子衿她不想承认顾凌云是明知而为之,她不敢相信顾凌云就是为了去毁秋雪琴名誉而去的,这些是非对错在那段时间被子衿来回琢磨了个遍。有时一失眠就能一整夜地干瞪眼,真的不想再去多想。干脆便随了顾凌云所说的,他不能对所有人都像对她一样。 “奴婢不知。主子并未同奴婢说这些。奴婢猜测,主子本就不愿秋小姐嫁给凌王,至于那屋子究竟是奴婢还是秋小姐,并没有区别,若是奴婢,那就说明奴婢办成了事,已经救出了秋小姐,若是秋小姐。那主子亲自去一趟将您救出,也无不可。” 子衿顺了顺思绪便立马说了出来,缓了口气继续道,“可主子也没想到。还会有人敢闯秋小姐的屋子。” 一句话点明了要点,秋雪琴登时眸漏精光,面上带了些欣喜,“对啊,顾凌云他不知道父亲后来还安排了人来,他只是来救我的。” 闻言,子衿轻轻松了口气,想着待会顾凌云一会回来,得记着和他串好供,不能让秋雪琴多想,免得搭档没捞着,反倒多了个敌人。 罢官 “那人是授我爹的意,自然敢直接推门而入。”秋雪琴想起了父亲,目光黯然失色。随即狠厉起来。“子衿,你可知道那天闯我房来带头闹事的两人。如今是什么后果吗?” 这事子衿听顾凌云说过,说那俩官员因秋雪琴的指认,又加上顾凌天当时手握的是圣上亲赐的查办权,当即便剥了那俩人的官职,发放边陲。听说若非是左相从中拦了一把,那俩人本该直接入狱候二审。入过狱的官员,就算有朝一日出狱,如果没有什么大作为。这辈子也别想翻身听旁人一句好话。 但面对秋雪琴,子衿依旧摇头道不知,保持着和主子并不亲密的样子。 “罢官发放。要多远滚多远。子衿你知道吗?这就是得罪我的下场,你明白了吗?”秋雪琴眸中闪着狠厉。虽然还像往常那样张狂,但表情却多了几分认真,起码子衿这般近距离感受着。竟然有丝不寒而栗。这样的气场不是想装就能装出来的。 看来秋雪琴是当真变了。子衿心底叹了口气。以前秋雪琴就算再闹再气,但若左相不插手,她也绝不会做出什么狠事来,顶多绑着子衿说两句狠话。事后再放了。可现在,子衿真的有点拿不准。她的手段能到什么地步。 “奴婢明白。”子衿乖乖低头,但终于还是忍不住一直被人压着气场,抬头问了一句,“但奴婢不明白,秋小姐计划至今,可曾有过后悔?就算当初是出于迫不得已,但事情若非秋小姐一步踏错,绝对不会发展至今这样严重。” 若子衿猜想的没错,后来秋雪琴之所以还要去约顾凌云来,便已经想到了现在的后果,或者依她的猜测,要么顾凌云娶了她负责,要么旁人猜忌乱言丢死秋府的脸,彻底灭了他父亲拿她做戏的目的。 子衿正想着,却听秋雪琴一声暴怒, “我踏错?我哪步踏错了!我哪步不是被他们逼出来的?他从来没把我当人看,我不过就是他炫耀的工具,他什么时候想过我开不开心?我就是想让他丢人,让他丢的不敢出门才好!” 子衿显然没想到自己一句话竟然能惹得秋雪琴这样动怒,她本以为秋雪琴现在应该更能沉的住气来才对,或许真的事不在己不知痛,她如今的心情想必没多少人能理解。一直被人捧上天的公主,突然有天自己动手砸断了自己的腿,却没有得到任何人的照顾,该是怎样的心情? 对于秋雪琴的做法,子衿还算能理解。前世她老爸特别注重她的成绩,一旦退步了些,便会让她整夜整夜地学,还会去找老师谈心,子衿烦透了他这种行为,便会故意考砸一次,再慢慢慢慢提升,起码能心知肚明的安稳段日子,不必每次都心惊胆战的。 但这些小事,和如今的秋雪琴来比就显得微乎其微了。总之那种报复心理,子衿也算能稍微理解一点点。 后悔 “只要秋小姐不后悔就好,事已至此也无回头之路,最好不过的方法,也不过坚持秋小姐当初心之所想。”子衿低头说着,不自觉一副老派自成。 秋雪琴冷嗤一声,“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你怎知我心里怎么想?你就不怕我针对你?” 子衿没回话,院外顾儒林叮叮当当跑了进来。方才阿玲怕秋雪琴误伤无辜,把顾儒林送给其他丫鬟出了院后,也没再管。 “子衿,子衿。七哥回来了,七哥回来啦!”顾儒林在前面跑着,喊完后还回头看了看,不知为什么六哥突然走得慢这么多,便等了会,拉着六哥的衣袖后,才进了内院。 秋雪琴与子衿都没料到今日顾凌云竟然这么早就回来了,子衿先一步下了水榭,站在岸边规规矩矩行了礼。 扶着子衿起身,顾凌云提着袖子将顾儒林的手放进子衿手里,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道。“我一听见消息就赶紧过来了,没事吧?” “没事。”子衿想起了对口供的事,故作随意道,“她问了我生辰宴的事,我怕她多想,就说了你并不知道左相会安排人进她的屋子。” 突然听子衿提这么件事。顾凌云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关于那日在秋府的事,除了在回宫的马车上顾凌云仔仔细细同子衿说了遍,事后子衿再也没问过那日的任何事,顾凌云知道子衿有她自己的猜测,便也没有解释。 子衿话说完。便拉着顾儒林退了下,带着旁观的阿玲与清兰,一并出了院子。 自顾自想了会子衿的话,顾凌云便明白了秋雪琴问了她什么。见秋雪琴此时还站在那里,顾凌云皱了皱眉,转身朝屋里走去,留了一句,“我去换身衣服,你先去屋里歇会吧。” 说着。顾凌云抬手指了不远处的内堂,正院几乎不做招待人用。这堂厅留着也是为了显得院子比较完整,不那么封密闭塞。修饰自然不必前面的大殿。 秋雪琴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内堂候着,直到顾凌云换好衣服回来站在自己面前了,她也还没想好要问什么。 “今日来找我何事?”顾凌云整着不规整的袖口,抬眼看了她一眼。见她并没有怀疑或者生气的意向,顾凌云放松了些,“如今在秋府还能说得上话?还能知道我出宫了?” 听顾凌云这般随意的语气,秋雪琴惊了惊甚至慌了神,她与顾凌云要么是争锋相对的争吵。要么就是假模假式的客套,还从未有过现在这样,像朋友般的说笑。秋雪琴并不觉得他是在讽刺,甚至意想出了关心的语气。 愣了愣。秋雪琴忙点头应道,“我爹现在已经管不住我了,除非他想让我死,他知道我是什么态度,也懒得管我。上次为了去见你,顾默成生辰宴前一晚,我给我爹屋里吹了蒙汗药,把我爹气个不轻,我在外面待了三天后才回去,我爹还是在门外敲门骂了我半夜。” 话是玩笑的语气说的,但内容却听着让人心酸。 外人 顾凌云自然不会去安慰她,点头坐在另一旁的椅子上,与秋雪琴中间隔着一个方桌,顾凌云自顾自端起一杯茶来喝了一口,“所以,怎么想起来找我了?” “听闻你出宫了。我便来看一看,你不欢迎吗?还非要我找一个借口出来?”秋雪琴本是惶恐着。想按着腹稿说是来问他关于以后的安排,但又临时改了话。 她不想在顾凌云面前总是低声下气的态度。如今她也算是能帮上顾凌云的人,她也想在顾凌云面前抬起头来。秋雪琴也没想到,如今声败名裂了。反而注意起这种事来,心里嘲讽着自己,目光却未偏移,露骨地盯着顾凌云,唇角僵着一抹故作明媚的笑。 听她这样说,顾凌云皱了皱眉有些不适应,这样像是逼着他来应和的态度,让他不爽,声音没有了方才的随意,沉了沉回着,“有话说话,这又没有外人。你还想让我夸一句蓬荜生辉不成?” 听见那一句“外人”,秋雪琴不自禁挑起了眉尖,欣喜之色没掩,面上故作的沉静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眸中闪着光亮嘴角咧了些,“这么说我是内人咯?” 被秋雪琴这样阴晴不定的态度搞得有些烦。顾凌云见她也没有要紧事要说,便索性站起身来朝外走去,“要是没事就回去吧,晌午了,还没饿?” 秋雪琴连忙起身追他,小碎步跟着几乎要跑起来地频率才勉强跟上。“我不能留下来吃饭?” “没有不能。”顾凌云不想和秋雪琴僵持,更没想和她撕破脸面,但又不知道该和她怎么相处,同别人顾凌云还算能好言好语过个场面话。但对着秋雪琴,他很难忍下性子来,她也总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 几步出了正院,顾凌云问过守在门口的人,转步走去了请莲塘。如今随已经入秋许久,但晌午的天还没有冷意。空气却干燥得厉害,子衿受不得热更受不得燥。这会儿的时候总喜欢去个凉快的地方待着。 京城的天气总是这样,夏季的气候无限延长。到了冬季时,天气气温几乎是两步直接迈入,人们从长衫短衣直接换成夹袄暖炉都不为过。 “再左,再左一点!”阿玲的声音清脆,即使如今已经二十年华,声音几乎还是同小时候一样。 顾凌云迈步进入,只见子衿正蹲在石子路上,双手撑着地挺着腰。仰面朝上在地上四处躲着顾儒林的摸索,而顾儒林眼上被盖了布,双手支楞着在空中乱抓,听着指挥往左小小迈了两步。身旁还站着几个小丫鬟。正好整以暇地看着戏。 这游戏顾凌云以前也和子衿玩过,几个人各自选好一个地方站着,除了双脚不能动以外,其他地方都可以到处躲。另一个人去摸,摸到且能叫出名字来才算赢得胜利。念在另一个人年纪小的话,旁边围观的人也可以给提示。眼下,阿玲便在给顾儒林提示。 游戏 顾凌云以前极喜欢这个游戏,他从来不喜欢别人提示。这游戏还是子衿出的主意,有段时间子衿不愿让自己碰她。顾凌云便总借着这个游戏去肆无忌惮。子衿也放纵他,只是后来年岁大了。子衿便也不愿同他玩儿了。 回过神时,顾儒林已经弯腰摸到了子衿,双手正在她腰上慢慢上移,判断着这人到底是谁,顾凌云横眉瞪了瞪,上前一把抓住顾儒林的后领直接给他提了起来。“还让别人提示?丢不丢人?” 说完,顾凌云还将顾儒林眼上的布给扯了下来,这才放下他。见主子来了。丫鬟们纷纷领了阿玲的示意散下,子衿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手,“可惜了。就差一步就赢了。” “刚才明明能躲怎么不躲?你就这么让着他乱碰?”顾凌云训完顾儒林,又转过头来训子衿。但语气却完全没有责怪的意思,甚至更多的是委屈。 子衿笑着看了眼,一一行过礼后才回道。“下次得换个地方玩儿。这石子按着不舒服。” 说完子衿才发觉有讨可怜的意思。将手自然地垂下,又拉起顾儒林的手,抬头问道,“主子。怎么过来了?” 请莲塘不是出府的必经之路,顾凌云寻来应该是有事。子衿见秋雪琴已经铁青的脸。忙敛了几分笑意。 “厨房应该已经备好饭菜了,去吃饭吧。”顾凌云说着,回头看了一眼秋雪琴,“秋雪琴不是外人,你们不必再另起一桌。” “是。”子衿点头应下,看了眼阿玲示意她退下去准备。方才顾凌云说得是“你们”,那便是说给秋雪琴听的,若只让子衿一人上桌,秋雪琴肯定要较劲。 可尽管顾凌云这样说,秋雪琴还是语气不爽地问了一句,“下人还能上桌用饭?” “我府里没有那么多规矩,你若是觉着不舒服,我这就命人备轿。”顾凌云皱了皱眉,拉起顾儒林另一只手朝外走去。 本来没让子衿一人上桌次,便已经是给你留了面子,不要得寸进尺。顾凌云心里想着,面上还算不动声色,起码没有板着一张脸。 上了正堂,子衿让阿玲与清兰三子都上了桌吃饭,她们还是头一回与主子一桌用餐,又有外人在旁,清兰慌得连手边的粥都打碎在地,席上无人说话,一顿饭下来气氛凝结得愈加严重,子衿等人匆匆用了饭后便带着清兰下去换衣,三子也道有事退了堂,顾儒林则留给阿玲伺候。 子衿知道秋雪琴那脸色是摆给自己看的,她也知道顾凌云就是想压一压她那盛气凌人的态度,但说到底这样还是让秋雪琴太难堪了,如今说不好听点,毕竟是一条线上的蚂蚱,没必要闹那么僵。 子衿离开后,秋雪琴脸色总算缓和些,见顾凌云面色不好,便寻了个话开头主动示好,“皇后娘娘因着凌王判了那俩官员的罪,关了凌王禁闭。这几日皇后娘娘对我父亲也不少为难。” 牵线 “你若有需要帮忙之处可尽管说,朝堂上的事我知道的不多,但我父亲与皇后娘娘关系今非昔比,你不必再介意。”秋雪琴道。 皇后与顾凌天之间的事,顾凌云并不知道,虽然他猜到秋雪琴做出这么多事来。皇后肯定会不高兴,难为左相也是理所应当。但程度怎样,他并不知道,左相肯定不会因此就完全倒戈自己这来,但若皇后那边他靠不住。他总会寻个人。或许他俩之间,顾凌云可以再加把火。 想着,顾凌云看了眼阿玲,阿玲随后便拉着顾儒林退下。顾凌云看向秋雪琴,顿了片刻,终于还是下了个决定,“你认识罗笙吗?” 从堂上退出来后,清兰自己去换了衣服,子衿则跑去厨房又吃了两口,没一会便瞧见阿玲带着顾儒林也来了,阿玲的记性好,知道主子什么事都会与子衿说。便也没有顾忌,把堂上顾凌云对秋雪琴的话,复述给了子衿听。 厨房没有人,子衿一边喂着顾儒林,一边心里想着事。 秋府眼下确实尴尬得很,一边府里有着与上官家的联姻。一边又与皇后闹成这幅样子,皇后疑心重,秋雪琴这种一边倒的态度,她哪里还能放心得下左相?如今没闹僵还是因为彼此都有着把柄,得过段时间彼此都悄无声息地清了账后,关系肯定还得僵。 眼下顾凌云与秋雪琴的事闹得太大。顾凌云自己自然不会去与秋府有什么联系,但他倒是可以做个顺水人情推给顾默成。 在厨房里自顾自想了许多事,顾儒林吃得肚子圆滚滚地躺在子衿怀里,搬了椅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等到太阳偏了些许,子衿才见丫鬟们来来回回收拾着正堂的饭菜。 没多久,顾凌云便寻到了这里来,见顾儒林坐在子衿腿上躺在她怀里,嘴角一抿,“越来越没分寸了。” 弯下腰顾凌云双手从子衿身前将顾儒林捞起。与子衿面与面几乎相贴的一刻,顾凌云满眸的委屈毫不掩饰。听着子衿轻声一笑后,才收敛了些。正经将顾儒林放在一边。 “一会我们就回宫吧?”顾凌云见子衿一怔,低下解释道,“我也是才知道,本以为明日尚书苑的讲习是大舅舅去,今日去韩府里才知道,他明日要去云颖县,明日的讲习吴太师去。” 尽管他如今已经加冠,不必再去那尚书苑。但若是吴庚华去讲习,顾凌云是该给个面子去,好歹人家才给他做过引荐师傅。 子衿点头表示明白,跟着顾凌云回了他的屋子。见顾凌云进门后关了门,子衿心尖一颤,继续踮着脚尖去拿衣柜上的衣服。 落了门闩,顾凌云走到子衿身后,双手圈住她的腰,埋头在她颈间,“我原计划在这呆十天半个月呢。” 子衿听着他这语气,心里的委屈一挥而散,她喜欢极了这府邸,不必去计较那些烦心的事,也不用提心吊胆担心着什么。 留下 子衿整日晒晒太阳,与顾儒林逗趣打乐就好,一时听要回宫,她还真有些舍不得。 “来日方长,反正我能经常来看看打理打理。”子衿故意说着,心里也知道不可能。她一个人来有什么意思? 她如此想着,却没想到顾凌云低声说了一句。“你若真心喜欢,一直留在这里也可以。” 低软的声音,贴着耳边钻进了耳腔,沿着血脉蔓延至全身。冰凉的指尖碰了碰她的手背,子衿没来由震了震。衣衫被顾凌云拿下扔在了床上,子衿贴着衣柜迟迟没有转过身去。 “子衿。”顾凌云肚子里的稿子打了一张又一张,却良久没有说出一句话,轻轻扶着子衿的肩膀转了过来,顾凌云见她眸中已经了无任何情绪后,才解释了一句,“你若想留下,府内我会安排好人保护你。” “比你亲自保护还好?”子衿终究还是没忍住,情绪涌在胸腔被她压在嗓子眼里,说出来的声音打着颤,见顾凌云眸色陡然慌张起来。子衿没给他解释的空档,继续逼问,“你是怕我阻碍你的计划,还是觉得他们会傻到拿我威胁你?” 她不知道顾凌云这突然又要闹哪样,她也懒得再去猜他那满腹的小情绪,只自顾自地想着。拿先前胡思乱想的刀子话戳彼此,尽管她明明知道顾凌云不是因为这些原因。 顾凌云眼睫轻颤,知道自己又搞砸了,他还是说错了话,无意识咬着下唇紧紧盯着子衿,摇头喘了口气。 子衿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大概猜了猜前因后果后,稳住情绪,勾唇一笑道,“也好。这里离长乐也不远,我本来也不喜欢皇宫,这下也没人敢说我不懂规矩了。” 自从进了府来,子衿就觉着顾凌云不对劲。大摇大摆地架势,哪怕下人在旁,顾凌云也无顾忌。领着她围着府一圈一圈地走,现在想想。那明显就是做给下人们看的,他一早就想好了让子衿留在这里吧。 脑子里思绪转的快。顾凌云慌张着拣到什么说什么,“顾凌天这阵子藏着心思肯定要来找我麻烦,秋雪琴生辰宴的事,他难免不会记你一笔账,宫里眼下不安全,祁阳最好近日在京城。” “那我直接去长乐客栈多好?”子衿没忍住顶了一句,满腔的怒火被顾凌云零乱的解释冲的更旺。 “我……”顾凌云被顶的没话。低着头嘴唇被咬得血似的红,子衿叹了口气。摊开话来说,“你这次回宫要做什么?” 顾凌云突然提起这事,一定是哪里出了变动。若只是如他口中所说,怕被人找麻烦。依着顾凌云的性格,他确实可能会把子衿送出宫来避开一段时间,但他又说不出会有什么麻烦。 那只剩一种可能,他要找别人麻烦。他怕一时顾及不来子衿,便想出这么个法子,若事情出了差错,圣上追查下来,既能让子衿逃脱嫌疑,也能保护她不被人骚扰。派人保护,真是个挺好的法子。 犹豫 子衿心里冷笑着,见顾凌云犹豫不决,便也不待他解释,主动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尽可能地扯出了个还算温柔的笑来,“我明白。你是为我好,待你什么觉得时机成熟了。再将我接回宫,或者待你有钱了,在京城外再买座府邸,索性将我接去那里常住。日后你有空了便去看看,这样也挺好。” “子衿,我不是这个意思……”顾凌云话没说完,就被子衿打断,表情严肃道,“我是这个意思。至于秋雪琴,你先牵线给顾默成也好,或者再在上官家与秋家之间添一把火,直接娶了她也罢,我旁观我无话,全你自己拿主意。” 话还是越说越严重了,子衿说完就后悔了。深吸一口气再次努力压了压胸中的愤懑。她是如何也没想到顾凌云竟然要把她往外推。 这么多年顾凌云不再事事问她,子衿能理解,他长大了确实该自己拿主意了。前段时间从顾凌天嘴里听到了那些朝堂上的话,子衿想想也能理解,不手段没成果,那是他自己的选择。她无可厚非。 直到此刻,顾凌云一句话没有,直接让她留在这鸟不拉屎的新府时,子衿整个人就像个木头桩子一样,心里一把火直接燃了个尽。 但该说的话子衿还是点到了,不管顾凌云如何用秋雪琴。她的建议已经给了,牵线给顾默成,再加把火给皇后和左相,至于顾凌云用不用这个法子。她也管不着。 心中打定了留下来的主意,子衿怒气也不再收敛,索性一股脑全散了出来,瞪了顾凌云一眼,也不想再说话,任凭气氛冷下去。弯腰继续收拾着顾凌云的衣服。 “子衿,我打算把秋雪琴引荐给罗笙……” “顾凌云。你不用同我说你的安排。”子衿冷言说着。她不打算听顾凌云的安排,好像是她逼着他说一样。“你确实不需要再同我商量,我也并不介意你将那些事自己忍着,我生气只是因为……” 话没说下去,子衿咬着了舌头疼得倒吸一口冷气,也不再说话,继续手上的活。 她生气是因为什么?她刚才心里不还说是气顾凌云一声不吭地留她吗?现在人家要解释了,她反而不想听了。她到底因为什么生气? “是我的错,我不该留你一个人在府里。谁能有我贴身保护得好?”顾凌云低头认错。 子衿心里点了点头,是了,自己生气是因为不想跟顾凌云分开。突然这么一想,子衿又觉得肉麻。心里的气也没那么多了。自己原来是因为这个生气?自己原来这么小家子气? 放了手中的衣物,子衿转过身来看向顾凌云,眼眶发红唇红似血。肯定没有人见过他这幅模样。子衿心里想着,又快活了些,抬手摸了摸他的眉尖。 “好久没见我发这么大的火,被吓着了?”子衿还是知道得寸不进尺的,她一个小宫女给主子摆脸色,真是不想要命了,除了顾凌云这般纵容自己,还有谁会? 害怕 罗笙说他要报复圣上,让他尝尝妻离子散的下场。而如今圣上只剩顾凌云一个儿子,罗笙会怎么选择?继续还是投靠还是离开蛰伏? “我也没想到太子还会留我。”罗笙低头一笑。 头脑昏昏沉沉,子衿没多久就躺在车厢里睡着了,而罗笙也又寻了辆马车睡去了。约至晌午后的两个时辰,马车停了。子衿已经晕了过去,被罗笙从车厢里抱出来。进了客栈。 子衿醒是被热醒的,转眼朝外看去天色竟然还没亮,她还以为自己睡了很长时间,原来还没有几个时辰吗? 正想着。门就被人推开了来,丫鬟模样的丫头端着盆水进了来,见子衿醒来,惊喜地扬声欢喜,“姑娘,你醒啦?我这就去同罗先生说去。” 子衿没力阻拦,看着罗笙进来坐在床边,笑眸望着自己时,子衿心里有点发软,听他温和的声音轻声道,“你怎么还是一点防备都没有?不能因为信任就丢了警惕,这点太子不敢教给你。我教你。” “什......么?”声音像是笼罩在大铁钟下,沙哑又沉重,回荡在鼻间。子衿低眸看了眼自己的袖子,淡青色,她从没有这样的衣服,想必她原先袖子里的水囊香丸。都被搜刮走了。 不待子衿彻底提防,罗笙就从袖中掏出一条铁链子,将一端环子扣在了子衿的手腕上,另一端则扣在了床脚,铁链很长,足够子衿在屋内四处活动。但觉得出不了门,除非她能拽得动一张床。 这是做什么?这又是哪里?罗笙要做什么?想谋反?想借此谋杀顾凌云?子衿不敢想,不敢想自己竟然就这么跟着出来了,混混沌沌地。哪怕此刻,她除了震惊,一点法子也没想到。 “你应该知道,抓住我一点用都没有。他能为了皇位娶秋雪琴,就能为了皇位放弃我。况且,就算你真能把他如何。难不成你想亲自登位?” 子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路上喝了那一碗药至今也不见效。脑袋反而更加昏沉,眼睛都沉重得快要睁不开。 而罗笙闻言只是摇头。指尖弹了弹链子,“太子娶妻登位,不也是为了给你正名?他现在不做太子,你和他都得死,你知道他别无选择。” 子衿搞不懂罗笙说这话什么意思,劝说她?没必要了吧? 罗笙只是摇头,“我不能登位,罗家人从来都不是乱臣贼子。我不能让我爹因为我担了这样的罪名。” 当初罗府就是被圣上冠了乱臣贼子的罪名,私下了结了一府子的人,这事子衿早就听闻。 “我说过,我要报复的只是圣上。最初我也没想好留哪位皇子,太子太出人意料让我也没得选,如今他能登位最好,不能登位那我便只能去请穆王。” 对于罗笙的突然变脸,子衿简直快要怀疑自己的记忆,路上那个温善的罗笙去了哪里?是自己记错了吗?怎么一觉醒来,所有都变了颜色。 离开 子衿回头看了一眼顾凌天,跟着顾凌云一起离开了。 顾凌天坐在马车里没有动,等到二人走远了。他这才掀开门帘注视着子衿离开的背影。虽然他心中很是不舍。但是理智告诉他自己什么都不能做。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顾凌天觉得心里有种莫名的失落感。 韩方德护送二人回阿哥所。一路上几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子衿觉得这个气氛实在是有点尴尬,于是她想缓解一下氛围。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子衿好奇的问。顾凌云还没有想好措辞,韩方德以为他还在生气,便接下话头,“他可是在这儿等了你挺久。” 听到韩方德的这番话,子衿回头看了看顾凌云。接着韩方德又向她解释一番。听完韩方德这一番话之后,子衿心里有些感动。 “真是辛苦你了,在这等了我一个一下午。”子衿有点歉意。得知他从这里等了一个下午。子衿心里对他出现了一种莫名的感觉。子衿心里想了很多,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 韩方德护送着顾凌云和子衿回到了阿哥所,三个人停在了门口。“我就将你们送到这里了。臣先行告退了。”说完韩方德行礼之后就离开了。 在路上二人谁都没有说话,就只是默默的走着。就在这时顾凌云突然开口说道:“你身上的伤。如何了?” “包扎过了,都是皮肉伤,待会儿我再清理清理。时辰短。还不会发炎。”子衿没话找话说了一通。低头跟着顾凌云,退了半个身的距离。 本来下人跟在身侧,就得退一个身的距离,但子衿想着那样太明显了。便有意无意只退了半个身。慢慢来吧,以后要改的规矩还有很多。 二人边走边聊。走得很慢。二人就这么慢慢悠悠的走到了西三所,顾凌云走进西三所,外院的下人们守在外院都还没睡。 “主子,奴婢这就去备饭菜?”芳丛为首站在最前面问道。平日里这个位置本该是阿玲的,芳丛虽是院内掌事姑姑,但阿玲向来也懂事聪明,与主子更亲近,所以这种问话办事的活,一般都由阿玲先开口。 清兰虽然与主子也近,但她不是个能担大事的人,也不愿担大事。想必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事,全都靠芳丛一人在维持吧。 念此,子衿心底起了愧意。西三所出了事,她竟然还在外面晃荡,真的是一点规矩也没有,也怪不得旁人都说。 “好。”他向下人们交待完,下人们便纷纷下去着手准备了。顾凌云带着子衿来到了内院大屋,清兰为二人奉上了茶。 二人坐在大堂里喝了一会儿茶,不过厨房还没有做好饭。看到子衿一脸倦意,顾凌云便问道,“我现在先帮你上药?” 子衿摇了摇头,顾凌云神色暗淡,“我看今天折腾一天也累了,现在饭还没有好,不如你先去房间休息会。” 子衿也觉得身子有些乏了,她轻轻点了点头。 亲人 听言,子衿没多想便点头应下,他既然先前愿意同自己讲这么多,也算是有了不少交流,太生疏也不好,“别人都说我不懂多少规矩。若有失礼之处,还望罗先生直言指出。” “那是自然。”罗笙见子衿如此言语。眸中闪了一丝诧异,没想到她能答应得这么爽快,“不知子衿姑娘这回想问些什么?” “罗先生可知道,我现在还有没有亲人。在世上?” 关于芯儿身世的事,子衿从上次问过罗笙外,就没怎么再追查过,一来莫西城离京城不近,二来她也没那么多心思放在这上面。如今闲下来了,她想想也该好好查一查了。 罗笙听此,明显一愣,随即弯了弯眼角,没有直接回道,“怎么不去问二当家?不会是与他闹了矛盾吧?” 子衿摇头,心中警钟大震,不会真如她所料。芯儿的亲人就在京城,且与祁阳和罗笙还相识吧?不然他们为什么总是躲闪?听罗笙这话意思,祁阳还更熟悉些? “我先前去问祁阳,他没有直说,想来或许是其中有些什么不想让我知道,或者不好直说。我便再也没去问过他。”子衿转而又继续道,“上回来听罗先生说了些,知道罗先生是爽快人,我这才又舔着脸来问了问。” 罗笙低头笑了笑,眉宇间似乎在思考些什么,子衿皱了皱眉看了一眼。随即面上维持着笑意,心里想着,到底是什么能让罗笙还犹豫?他做事好像从不打草稿一样,那次在尚书苑时。偶然见了子衿不还是说了那么多的话吗? 不过子衿倒是没催,好像方才什么也没问一样,看着远处自顾自想着自己的事,罗笙也没想多久,不过喝口茶的时间便恢复如初,“小生能说的都已经说了。若是你问些旁的,小生没准还能说些。但这种事还是让本人告诉你比较好,或许他现在有他自己的打算。又或许他不想被人知道被人打扰也说不定。这件事,小生抱歉不能再多透漏。” “那好。”没想到子衿答应的爽快,像是预料之中一样,罗笙移开视线不自禁抿了抿嘴角,子衿重重点了点头,又问道,看似随意,但语气却郑重地很。“就算我本家人都不在了,那我大伯大娘或者舅舅婶婶总有在的吧?如今都在哪?就算你不说,莫西城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回去只要一打听就知道。” 子衿心里突然有些后悔自己什么也没查就来这胡乱问。最初想问的问题被罗笙打断,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该问什么。关于秋雪琴有没有来找他的事,子衿一点也不想知道,那是顾凌云安排的事,还不需要她操心的地步。 “几乎都销声匿迹了。要么罢官从了商,要么隐世归了田,如果你现在回莫西城打听,百姓能说的恐怕也只有家道中落四个字了。”罗笙低沉的音调听不出来情绪,但双眸垂落盯着地面时的样子,让子衿注意了他几分。 中落 家道中落。听起来就让人莫名心酸。最怕拥有过又失去,还不如从未得到过。这份跌落总是让人很难直视,有多少人是能从天堂坠落不死而重生的? 芯儿的家事与罗笙还有关系?子衿又与罗笙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心里想法愈加笃定。罗笙方才一瞬的伤感看起来不像是是安慰人。反而像是需要被安慰的那个。 子衿突然想起祁阳曾说过的,罗笙的家事。一夜之内被灭了整府。罗笙从酒窖里爬出来的时候,表情会是什么样? 念此,子衿脑中灵光一闪,这两府门的事,有关联? 子衿在吴府呆了很久,与罗笙没话找话的闲聊。心里还想着京城里还认识谁,这几天都给拜访一遍,韩承序那边就不去了。一见到他,子衿就想起护国寺时,自己被他戳着鼻梁骂放肆的时候。那份简单又直白的喜欢在他面前露骨得让子衿不敢直视。 太阳越升越高,有直逼头顶的趋势。子衿也没想着回去,罗笙竟然也就这么陪她聊着,从芯儿身世聊到朝堂。又从京城聊到四海。脑中其实已经困成一片浆糊了。但子衿偏要强打着精神,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要闲着,不要让那个拐角里的思念再次挤出来占满。 左右看了看。子衿瞧见院子里还没有多少丫鬟出来,吴府的下人们都这么能睡?想着。子衿问出口,“府里的下人呢?不用打扫院落或者来你这问有没有活?怎么半天都没瞧见一个?” “本来小生的院子就没有多少下人服侍,这会瞧见小生这里有客人,她们自然也不会再出来打扰。”罗笙又解释起上次的事,“上次是因为吴太师在府里,你又是随着孝王来的,小生不能暗地里拐人不是?便让那些下人在旁看着给小生作证。” 正说着,一个伙计走了过来,双手奉了封信函上来,罗笙接过,那伙计弯着腰又退了出去。子衿盯着那伙计看了一会,挑了挑眉,“这院子里的人莫非都是你自己的人?” “怎么会如此说?”罗笙没抬头打开了信函,随口问了一句。 子衿喝了杯茶漫不经心道,“那人踩着脚尖走路,一看就是习武之人,且一点也不装得平庸些,不怕被人知道,岂不是说明这院里都是你的人?” “那子衿姑娘也是小生的人吗?”罗笙睨了子衿一眼,满眸的笑意却不轻佻,倒更像是个孩子的讨好,紧接着收回视线回道,“只有个别是小生的人,大部分都是吴太师的人,小生五年前因缘得吴太师搭救进了府,吴太师面前小生也不必太过伪装。” 那你在我面前伪装了多少?子衿险些问出口,咽了口茶将茶杯放下,不再开口打扰他看信,薄薄的一张纸,也没见罗笙眼眸怎么动,反倒是盯在一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方才罗笙那一句调笑让子衿听得很不是滋味,尤其是那眼里的情绪。 玲珑 深怕对方会因此生气,又故意想要说些话来拉近有些生疏的距离,这样略显刻意的讨好让子衿心里很是不好受。 这样的人,总是让人觉得很暖,处处尽心却得不到多少回报,也从来没有过言语上的埋怨。有人甚至还会背地里说他八面玲珑,但又不愿真的闹掰舍弃他这份尽心的周到。 子衿很想说一句。你在我面前大可放松,我不过是个奴婢,你不必讨好我。但这话她不可能说出口,人的性格已经养成了这样。不是你一句话他就能放松的,反而还会让他尴尬。 “子衿姑娘真是抱歉,你难得来一次,小生还不能好生招待。”说着,罗笙从桌上端起一杯茶水,将信函放在桌上一杯水泼过,信函就像冰块融化一样,竟然就这么化开沿着桌沿流下,落地无形无色。 子衿匆匆扫过一眼,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因着信纸是反着朝向罗笙,子衿也没能看清那上面的字。瞧见它竟然化了。子衿下意识揉揉脖子,“这茶……?” “茶水没问题,是信纸遇水即化。”罗笙眸中歉意还没散去,又解释了一句,“这还是二当家送小生的纸,小生又转手送了些给吴太师。” 子衿想起祁阳那里确实有。那回写抄写皇后给左相的信也是用的这种信纸,子衿点头没再问下去,跟着起了身。吴太师送来的急信?吴庚华不是在宫里吗?莫非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一想起顾凌云,子衿也不顾什么礼貌,直言问了一句,“孝王今日还特意去宫里听了吴太师讲习。不知在宫里怎么样了。” “子衿姑娘,小生有句话想问一句,还望子衿姑娘不要介意。”罗笙问得小心,迈步出了门。见子衿点头才问,“子衿姑娘此次是一人出宫?也不急着回宫了?” 原来罗笙还不知道顾凌云他们出来看府的事,子衿想着,想想也是,谁有闲心盯着别人的行踪,眼线又不是针线。还能随处放不成?但又或许罗笙知道,知道不想直说。 “实不相瞒。我这次要在宫外住几日,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关于我过去的事,我想弄清楚,宫里的那部分已经差不多清楚了。”子衿跟着罗笙朝后门走去,低垂着头。 罗笙也不见慌忙,后门一辆马车听着,罗笙与子衿一同上了马车,罗笙解释道,“宫里出了些事。小生先去趟二当家那里,子衿姑娘若是无碍,这几日也可住在二当家那里。” “宫里出了什么事!”子衿大惊,马车一阵颠簸才恢复平稳。子衿稳了稳情绪才听罗笙严肃道,“今日早朝,孝王提议停止平调政策,自荐要辅助审定那些变动过的官职。” “孝王提议?莫非近段时间塞外不平静?”子衿眉尖不自觉蹙起,尽管朝堂上的事她并不懂,但平调政策当初是圣上亲下,又实施了这么多年,他怎么如此提议这样大的变动? 提议 子衿下了楼收了奔跑的步子,微微垂下些裙裾,朝一楼屋子碎急步走去。进屋就对着顾凌云与韩承序各拜了一礼。 顾凌云身后无人伺候。想来刚才他们应该是在谈正经事,眼下召她来应该是为问事。念此。子衿也就没站去顾凌云身后,朝屋中央走了两步,欠身问道,“不知主子唤奴婢来所为何事?” “让二哥查抄大哥在纪盛城的府邸,还查出了大哥在云颖县的旧账,这些事可是你那夜告诉二哥的?”顾凌云上前一大步将子衿扶起。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子衿看了眼韩承序,又看向顾凌云,最终只道。“端王在云颖县的旧账有问题,确实是奴婢点给贤王的,当时情况紧急。奴婢若只请贤王查账,难免耽误时间。至于端王在纪盛城的府邸。奴婢并不知情。” “你怎会不知情!”顾凌云眸中皆是欢喜,捏着子衿的手腕都不觉用了力,“这事是二哥亲自说给舅舅听的。二哥都说是你提议祸水南引。先扰了大哥的注意力。子衿。我就说你比我聪颖得多!” 顾凌云将子衿一把抱在怀里,子衿怔了怔,看着面前韩承序铁青的脸,只能干笑一声。耸了耸肩。 顾默成怎么连这话都往外说?说这些都是一个丫鬟提议的,他自己不会羞愧吗?还真是正直的人。自己不愿意担着这莫须有的赞赏?但他为什么要对韩承序说!全世界就这么个人明着面儿地最看不爽她,她还得必须好脸伺候! “孝王!光天化日之下,你怎能这样行为!”如今顾凌云长大了,韩承序也不能太过明着面儿地训斥他,满嘴的怒火憋在嗓子眼里,恨不得亲自上前撕开两个人。 兴奋过后,顾凌云放开了子衿,“二哥明后两日就该到京城了,他还说他要与你好好谈一谈。子衿,这回多亏了你啊!” 所以,顾默成到底对顾凌风做了什么?子衿没细问,也不敢细问,其中的手段一定不是她想听到的。 关于云颖县旧账的事,还是那日子衿在云颖县对账时发现的。云颖县在北凉国是个繁华无比的城县,用那些大官们的说法就是,油水很大。 做官久了,就看不得别人能力不如自己,却比自己权大财多,好像自己能力不如他一样。攀比之心谁都有,彼此也都知道背地里的不堪,独行清洁两袖清风?特种人只会被人嘲讽,自己也吃力不讨好。 吃惯了猪肉牛肉的人,即使看见了猪牛是如何被杀的,也依旧会吃,尽管刚开始会恶心抵触,但尝过了美味就再难放弃,这是人之常情。你不吃,总有别人会吃,你阻拦不了别人,又为什么要让自己受罪? 为官也好从商也罢,都是这么个道理。越繁华的地方越肮脏。往大了说,谈那些为官从商背后的事,你不懂,就会觉得他们恶心。但是往小了说,谈这些日常用食,你就不会觉得自己恶心。 糕点 继而又道,“今日七哥没来尚书苑,是生病了吗?我还想着赶紧找到好看的石子就送去。他现在不方便见人是不是?” 被眼前的小孩子一连串问题。问得良柚心慌,哪里还有心思去一一解答。只想让他赶紧吃了糕点,自己好赶快交差离开。 伸手将糕点又朝前递了递,良柚没有记住他问了些什么,只道,“九皇子快吃了吧,吃完了奴婢就带你去找孝王。” 母妃宫苑里本就没有多少这些好吃的甜食。有的也只是旁人都不爱吃的碎口零食,顾儒林自己院子里更没有,他最喜欢的自然还是七哥院里的桂花糕。眼前的虽然不是桂花糕,但既然是七哥宫里的东西,那便都是好吃的。 顾儒林早就嘴馋。听见小宫女这样说,又见她已经捏起了糕点递到了自己的嘴边。顾儒林喜不自胜,也想着赶紧吃完了就去见七哥。 自己端着盘子,没几口就将糕点全吃完了。再抬起头时。却见小宫女领着自己走的这条路。完全不是去西三所的路。 “我们这是去哪?不是要去找七哥吗?”眼前的宫女确实是西三所的宫女。先前在西三所住的时候,七哥空闲的时候并不多,顾儒林便是同这些人在外院里玩,面貌自然也记得清楚。心中更是没有分毫怀疑。 这糕点发作慢,她得领他去个没人的地方耗一耗时间。不然被人瞧见了,她怕是连宫门都逃不出去了。 尽管昨晚良柚已经想了无数次今天可能会遇见的情况,九皇子可能会问她的话。但今日一遇到预料之外的话,良柚十有八九都是蒙的。 被九皇子问的问题一蒙,良柚回神后才迟钝回道,“啊?我们找个地方玩捉迷藏好不好啊?你来藏,奴婢来找。” “我想去找七哥。”七哥今日没来尚书苑,顾儒林的心里一直提着,不知七哥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啊。主子此时正忙着呢,这会过去会打扰到主子。”良柚信口扯着谎言,心里劝着自己对方只是个孩子,不怕言语里有漏洞,但还是没让自己冷静多少。 领着九皇子一路来到了假山后头,良柚才停了步。这个时辰各宫各院应该正忙着准备午食,不会来这种悠闲的地方。 正想着,良柚刚要哄骗九皇子去找个地方躲起来玩捉迷藏,却一低头就见他额头已经沁满了汗水,正捂着肚子蹲在地上。 不是说发作得慢吗?难不成这就已经发作了?自己该怎么办?她不能再待在这个地方了,她得赶紧走!一定不能让旁人瞧见自己! 尽管那人吩咐自己一定要跟着九皇子回院里,还要把那封信在必要时拿出来,但良柚此时实在是忍受不了了,这样的气氛自己都能压死自己。 仅仅面对年幼无知的小皇子,她都紧张成这样漏洞百出,到时面对那么多人赶着问话,她一定会出差错的。她得赶紧跑,她再听他们的话就是傻瓜! 柳树 恢复正常情绪后,子衿跟着祁阳的话问了一句。 “长乐留不得芯儿,我也保不得她,不送进宫里,我别无他法。我已经进了长乐,想保芯儿。除非我再离开,但长乐不会让活人离开长乐。当时我根本没有别的选择。当时的长乐,也绝非现在的长乐,你不会懂。”祁阳眸中刀光般的森冷一闪而过,不知是想起了以前的什么事。 子衿不懂。突然想起以前阳副手说过的事,祁阳身上的毒,还是大当家亲手下的,也是皇后的命令。 思及此,子衿还算淡定,或许是因着兄妹这层新关系,说话也没所顾忌,“为什么你们大当家要如此听皇后的话?大当家既然如此狠心,你又为何这般敬重他?” 目光看了眼窗外的柳树,子衿想起阳副手说过,大当家喜欢柳树,所以祁阳便种了这般多的柳树在周围。尽管春季飘得满天飞絮,但祁阳也从没想过去拔了它。 祁阳面色不改,“这便是这里的规矩,想要活下来就得尊着规矩。不是什么人都能挑三拣四,皇后是大哥的雇主,不仅仅是拿钱办事的那种。大哥不得不听。” 声音越来越低,“心软葬送的是自己的命,对于我们本就什么都没有的人,再没了命就什么也留不下了。无可图,便无可惧。这是大哥这么多年教给我的道理,所以就算后来我已经有能力去宫里接走芯儿。但我还是没有。” 祁阳良久没有说话,目光空洞不知焦点落在了哪里,那是子衿不懂的情绪,子衿不由得问了一句。“为什么?” “她不会接受这样的我,我只要默默地保护她就好。”祁阳不知在想些什么,声音也不再低沉,“她不会喜欢长乐,我是她哥,我也不想让她接近我这样的人。我不想影响她。” “怕自己的思想观念她承受不来?你当初进长乐的时候,是不是也被这种环境思想压得喘不过来气?”子衿突然有了种感同身受的感觉。就好像自己前段时间被顾凌云的变化打击的连连失眠一样,她不想去接受。却还是得逼着自己去理解。 祁阳深深地低下头去,重重一点头,“对,思想,就是这么个说法。” 空气一阵沉闷,祁阳陷入自己的回忆,子衿却在回想着他们之间这么久以来的事,她第一次见到祁阳时。他就已经恨不得杀了她,难不成那个时候他就已经知道她不是芯儿了?那他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最终,子衿也只问了句废话,却费了自己不小的力气。“那你现在,还恨我吗?” 子衿没法想象,如果有天她发现顾凌云突然换了个人,性格人设完全不同,还顶着一张顾凌云的皮囊,将自己视为仇敌时刻警惕,她肯定接受不了。碍于身份,雇主命他杀的人,被自己的亲生妹妹护得紧,他连解释都不能解释,只能继续扮演自己的角色,忍受自己的妹妹就这么没了。 肩上 “你背后肩上有一块小胎记,孝王刚进护国寺那一年,那回你被皇后杖责重伤,我亲手给你上了药,看见了那块胎记,那时我才真是恨透了你。我想过很多可能。但唯独没想到这一种,哪怕直到现在。我还不明白。” 芯儿已经逝世八年多,祁阳又极其会压抑自己的情绪,这会已经看不出波澜,语气却是乏累无力。“为什么?明明是同一个人,却是这样?” “抱歉,我醒来时,芯儿已经死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我没有关于芯儿过去的记忆,我不是这里的人,我……解释不清。”子衿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她不是怕祁阳不信她是穿越而来,她只是一时之间想到祁阳这么久以来的沉重心事,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子衿不喜欢林黛玉那样的伤感多情女子,她也自认为自己不是个矫情的人。不喜欢太注重细枝末节的小情绪,但眼前她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哪件事压着她。 亲人?兄妹?脑海中时不时闪现出祁阳当初满含杀意的眼,她就心头一痛,就好像芯儿又活过来一样。是愧疚吗?她知道不是自己的错,就算她不来,芯儿还是会死。但祁阳这么久以来面对这么一张脸,他是怎样的心态去忍耐的? 一句道歉远远不够,她对他长久以来的警惕瞬间崩塌,别说警惕,她甚至想掏心掏肺地让他明白,她是占着他妹妹的身体。她想要弥补他失去了一个妹妹的缺憾,可是她真的不是他妹妹了。 房间里许久没有人说话,子衿脑袋里乱七八糟,祁阳盯着一处出神。屋外偶尔客人的吵闹声传进屋里,就像石子砸进水面一样,惊扰屋内一片。 “我想,想去莫西城看一看。”子衿闷头说了一句,过了许久才听见祁阳像是才回过神来一样,应了一句。“好。” 行程说定下就定下,子衿回府简单收拾了两身衣服。府内除了阿玲与清兰拦了她两句,其余人一概连问都没问。子衿不知道顾凌云安排的人在哪里私下保护着她,最后直到她坐上了祁阳的马,也没见人阻拦。 祁阳不爱坐轿子,觉得太过高调,子衿同祁阳坐在马上,又觉得太过张扬,祁阳索性给子衿换了身黑衣,还戴了块黑面巾挂在脸上。急促的呼吸喷洒在面前,子衿总是喜欢去拽它,她也不知道自己心跳为什么会加快。 一路到莫西城只花了小半日的功夫,祁阳骑马迅速。莫西城本也不远,和云颖县之间就差了一座城。傍晚时分,祁阳寻了家客栈住下,还联系了长乐派来了几个人暗中保护子衿。 长乐如今规模扩展特别大,许多城已经有了长乐的据点,先前祁阳总是会各地奔走,如今这段时日竟然也闲了下来,京城那边的客栈许多事都由阳副手拿主意。 夜里吃过晚饭,祁阳敲门进了子衿的房间,两指夹着一张信条放在了桌上。 消息 “这是罗笙传来的消息,今日朝上多数人反对孝王的提议,圣上称明日再议。罗笙进宫寻吴太师,讲习罢后,被孝王请去了西三所。”祁阳说着。 “罗笙答应要帮顾凌云?”子衿看完合上信纸用水泼化,满眸惊异看向祁阳。 见祁阳点头。子衿大喜,又忙问道。“是你让他帮忙的?他竟然愿意帮忙?” “我没跟他说。许是他猜到了我这边发生的事,便做了个顺水推舟的人情来。”祁阳也像是猜到了他会如此行为一般,给自己倒了杯茶坐下。 罗笙自然是看在祁阳的面子上,才帮了子衿与孝王一个忙。至于他能帮多大的忙,还是得看罗笙自己,子衿不明白罗笙在官员中说话能多有分量,但想到朝中如此严峻,顾凌云左支右绌,她心里也急。 第二日上午,子衿起了个大早,与祁阳一起去了父母的坟墓,父亲是个衣冠冢与母亲骨灰合葬在一处,古代女子本不该磕头拜香上坟,所以子衿依着现代的礼,只烧了些纸后也没其他动作。 与祁阳走着离开了那一片空旷的田地。祁阳说他们本姓杨,这里是杨家的土地,说他已经许多年没有再回来过,这里虽然有人在打理,但他没准任何人种地耕田,只任其荒芜。 “你还恨皇上吗?”子衿盯着高低不平的地面。尽量使自己走得平稳些。 “哪有那么多恨怨在身,我不像罗笙有那么重的计划,我进长乐就是想杀人解气,我没想过我能杀了皇上,我就是看不惯他们就这么不在了。”祁阳平淡的语调说着过往,让子衿也没了先前的那种波澜。 子衿始终没有抬头。“可是你为了芯儿,千方百计撇开皇后,你至今还发展长乐,不就是想要有朝一日杀了皇后?” “你是什么知道芯儿是被皇后杀死的?”子衿紧接着问。 祁阳没有回答她之前的话。只是说,“皇后没打算瞒着我,她以为我与芯儿五年没怎么联系,我又成了这样的杀手,该没了多少情绪。她那样的人,对自己亲儿子都狠心。哪能理解别人。” 听此,子衿想起曾听人说过。皇后曾因为顾凌风难产大出血,而冷落顾凌风许多年。至今也只器重顾凌天,从不允许顾凌风插手过多党争之事。她也确实是个有手段的人,竟然如此委屈顾凌风他也毫不为意。 “我知道后,也没表现什么,依旧接了任务去护国寺,皇后说你已经不是芯儿,让我直接杀了你,我观察了你很多天。发现你确实已经不是芯儿,便也打算杀了你,后来看到你用刀划自己保持清醒,我也没想到你能逃脱得掉。后来索性也没再去追。”祁阳回道。 原来还是祁阳放了一手,多年前的事此时重新想起,子衿记忆还算清晰,那晚她记得是那个害她的婢女撞见了祁阳等人,子衿本以为祁阳等人怕她找人来寻,才离开的,原来祁阳也没打算再追了。 态度 怪不得,祁阳那个时候对她的态度,子衿根本不懂。看到她受伤。会毫无反顾地来救她。也不怕被寺内的人发现,但却又多般设计利用她。根本不考虑她的感受。 那个时候,如果不是祁阳发现她在芯儿的身体里,没准会一刀杀了她吧。顶替自己妹妹的身份招摇,祁阳怎么忍受得了? 再次回到客栈时已经是将近晌午的时辰,二人都没有多少胃口,简单吃了点东西后。子衿提出要去趟云颖县,祁阳随同前往。 这一趟,子衿与祁阳坐的马车。子衿也换下了那一套黑衣,过路景色匆匆扫过,马夫是长乐的人。还带了消息来。 依旧是罗笙的消息,说是今日早朝圣上已经下令停止平调政策。由顾凌云辅佐审定相关官员去留,主审则是彪远大将军。其中还说了许多今日早朝的事。 “罗笙说,今日早朝有许多人又赞成顾凌云?我没想到罗笙还能有这样的影响力。能劝动这么多官员。”子衿问向祁阳。 祁阳点头。“不过这政策早该停了。罗笙只是将疆外的事摊出来说明白罢了,边疆动乱,战争是迟早的事,再不准备。岂非坐等措手不及?” 子衿不明白也不细问,但看来这趟云颖县之行是必在的了。顾凌云小小年纪若非因为头一个提了这份意见。也不会获得辅审的位置,但这烫手芋头在怀里,难免招人眼红,之前云颖县的处理并不完善,子衿此次去就是料理结果的。 那次顾凌云顾及到左相与韩承序,对那些官员的罪责只牵怪到谋害杀人上,虽然顾凌云也有想到这一层,在京中时上奏将那些官员狱中杀害,但田正石这边还是得说上一句。 “罗笙这边,顾凌云该如何还这一份情?”子衿这两日已经习惯与祁阳这般熟捻亲近的语气说话,她想尽量去弥补祁阳丢失的这份亲情。 闻言,祁阳只摇了摇头,“孝王应该早已与罗笙谈好条件,不然罗笙也不会这般帮他。今早还有几位左相一派的人站了赞成,罗笙劝说想必费了不少功夫。” “左相一派的人?那皇后岂非要气死了?”子衿怔了怔看向祁阳,眉尖一挑,又轻声笑了笑,“这一把火加的,真够料。” 太阳攀上了顶峰,正要往下落的趋势,这边马车加快了速度,而京城那边一些人俨然已经乱成一团。 镇北王上官傅熹已经一把年纪,但腰背依旧挺得直,步履生风般,随着领路公公进了御书房,一张折子握在手里,快被捏出了褶子来,额间的青筋已经爆了很多条。 上官傅熹是开国功臣,当年随圣上在边疆也领兵打过仗,后来圣上登基,他自然识相交了权,颇有隐居归林的意思。但圣上野心大,后来几年地里开疆扩土,又加上朝中党争严重,贤才失去了不少,而这有些权力,自然又一点点归还到了这老一辈人的手上。 加急 平日里上官傅熹很少上早朝,但今日自己家的女儿上官绿染,一封加急的信追去了家里,上官傅熹得了信,见自己女儿难得请他这把老骨头出来,便也给了面子随手写了份奏折来了宫里。 上官家家风颇严。同样也绝不允许有其他人代替他们这样的地位,上官傅熹从没觉得有任何人能代替皇后的儿子坐上太子之位。可近段时间这孝王太过猖獗,这两日又整出这样的幺蛾子出来,正中了圣上的一片勃勃野心,他再不插一句嘴。这圣心可就未必还能再落在他们上官家了。 杀鸡儆猴也得先把刀提起来,如今贤王与孝王势头拔起,他得让他们认识认识这正房正主的立场。 “启禀皇上,臣这两日听了不少人议论起这平调之事,臣以为平调确实该停,但这审定去留一事,仅由两人做主,未免太过果断。”上官傅熹本就是武将出身,又加之年纪在身,说话自然没有那小辈的客套,除了该有的规矩外,言语之间总是有一丝强势的语调。 皇上见到上官傅熹也不意外。知道上官家也是时候该来个人震一震威给那些后辈看,点头应下后,皇上问,“那依爱卿之意,有何举荐人选?” 听皇上这意思,就算他同意了自己再多加些人辅佐审定。也不会去动彪远大将军与孝王了。上官傅熹心中掂量了两分皇上的态度,又将腹稿在脑中转了一遍,才直言道,“臣以为,辅审可再加位平南将军林大人与吏部尚书杨大人,共掌辅佐之权。孝王毕竟年幼,仅他一人辅佐难免疏漏。” 言语之间还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觉得孝王不该辅审。 这厢上官傅熹与皇上还在说着,外面又有官员要来递奏折。圣上一并允了进来。果不其然,来者又是上官一派的人。 宫内忙,宫外也是乱。左相在朝堂之上瞧见素来支持自己的官员,竟然跳去了另一派意见,当朝就差没气的蹦脚,下了朝左相就立马去了顾凌风的府邸解释。想让顾凌风去皇后那里说清楚,但顾凌风早就听皇后的言。与左相保持距离,这话他自然也没去宫里传。 左相自然瞧得出顾凌风敷衍的态度。这边不行,就将火气撒去那些官员身上,从顾凌风府里出来后,下午又去了那官员家中兴师问罪,可谁知刚进府门,瞧见殿内的几个人,左相胸中怒火,又蹿了一头。 “臣秋文甫。拜见孝王。”左相作揖对着顾凌云弯了弯腰,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太阳穴钻针得疼。 不论外间再如何传言,左相自认自己是绝不会对一个毛头小子低头的。尽管自己女儿在顾凌云手上栽了一个大跟头,闹成现在这幅样子,但左相从没想过真要倒戈去顾凌云一派,左相心气高,也从来就没瞧上过顾凌云。 但他没想到,自己会在这毛头小子手上,还连着栽两个跟头。 行为 瞧着眼前这一幕,左相一瞬间觉得自己或许真的老了,心计还不如一个孩子。对于自己的行为。顾凌云已经掌握得这样清楚了吗? 顾凌云见着了人。才缓缓从椅子上起身,闻声。点头还了半礼。 “小生罗笙,拜见左相。”罗笙手持银扇,起身对着左相行了一礼,端的一副书生模样。 罗笙与左相曾经有过一些交情,但也只是互相帮过两次忙,后来罗笙深知左相与皇后之间关系不可破。便也没了心思再去讨好,关系也渐渐淡了。近一两年来也没怎么联系过。 对于罗笙,左相没关注过。这种江湖郎中他见过的多了去了,也从没深究过他是何等人士,朝中没怎么接触过罗笙的人。都不知道他背后势力如何。 听见罗笙的话,左相只轻飘飘看了一眼。随后又看向顾凌云,冷飕飕语气道,“臣没想到孝王竟会在这里。” “臣也真没想到。孝王竟然会屈驾来到鄙人小宅上来。今日多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孝王谅解。”一旁的府邸主人,工部左侍郎李大人见左相亲自前来,吓得语不择言忙撇清自己与孝王的关系,言语之间还带了些要送客的意思。 顾凌云面不改色。也没有介意李大人的态度,只点头道。“今日李大人在朝上对本王的支持,本王感激不尽,这才特地来感谢一番,薄礼不成敬意,能得李大人认同是本王的荣幸,本王可不想怠慢了李大人。” 见孝王这般故作低下的态度,李大人诚惶诚恐这才察觉到自己方才的失妥,又忙连连道歉是自己礼数不周等等。 可左相听得顾凌云这话,却全是挑衅的意味,额上青筋爆出,空气中拔剑弩张的气氛凝到极点。 谁不知道左相一团人抱得有多紧?谁不知道左相身后的人有多狗腿?竟然就这样被人轻易挖去了墙角?左相不愿相信,也不甘心就这样被人压下去,虽然眼前这李大人还是一副狗腿模样,但左相仍旧气不过。 终于还是罗笙开口打断了这气氛,语气中自然而然的缓和,“左相大人来得正好,我们正说着要去书房里看一看李大人近日新收上来的一方砚台,其上刻有青石花鸟栩栩如生,听闻当年王羲之还曾用过。” 听闻罗笙此言,左相果然如他所料地留了神过来,眸中闪过一丝诧异,眉尖跳了跳,“清兰花鸟端砚?” 左相素来眼光高,当代人才辈出不论,他偏爱古代那些闲人墨客,府里收藏了一堆字画等物,对王羲之更是近乎执狂的追爱,这清兰花鸟砚台他寻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好不容易有次听闻了消息,他当时就离京找到人家家里说要高价买回,可那人是个隐世散人,拒绝了左相后,就搬离了地方。 左相没想到他还能再听闻这方砚台的消息,顿时来了兴趣,若不是外人在,没准他此时已经疾步迈去了书房。 砚台 见罗笙点头,左相看了眼李大人,“哦?李大人收了这样的好东西,我竟然还不知道?” 李大人怔了怔,看了看罗笙,又看向孝王。见他点头不语,立马明白了过来。忙侧过身道,“臣这就领各位去书房一看。” 这哪里是李大人收上来的东西,这明明是顾凌云前些日子机缘巧合得来的,今日也是因为得了秋雪琴送来的消息。说左相今日下午要来李大人这里,他这才带了些礼物来。这方砚台还是罗笙瞧见提名要带过来的,原来是早有此意,将其借着李大人的名义,送给左相? 顾凌云收回思绪,看着李大人在前面吩咐着人,侧身对罗笙低语一句,“多谢罗先生了。” “不必客气,孝王既然舍得,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将砚台送给左相,小生以前与左相有过来往,知道他喜欢这些小东西。”罗笙同样低语回着。 “凌云正有此意。”顾凌云点头。 转眼间。左相与李大人已经先走了段距离,顾凌云与罗笙也不急,先让他们聊着,待他们随下人们进书房时,左相面上已经没了怒气,想来是李大人已经解释清楚了。 本来此次顾凌云也没抱着敌意来。他虽然有意将左相与皇后之间关系戳开裂缝,但他还是有意要拉拢左相,毕竟秋雪琴夹在中间,劝动左相只不过是早晚的事。 这边顾凌云与罗笙合作密切,那边子衿与祁阳已经到了云颖县,到田正石的府邸时。日头才偏了一点点,子衿直接奔去了田正石的府。 田正石显然没想到子衿会来,当初孝王是如何对待这位侍女的,他还记忆犹新。见她来。连忙好生招呼着,连同子衿带来的一些人。 子衿在去田正石府邸之前,先将顾凌云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给逼了出来现身。子衿本就不确定顾凌云安插的人还在不在身边,便连同祁阳在一处树林中演了一出戏,祁阳装作要偷袭子衿模样,还与子衿真刀真枪的动了几回手。一直跟在子衿身旁的人立马忍不住现了身来出手阻拦。 将他们逼出来,子衿只是不想一个人进田正石府里。祁阳不愿见外人,便隐居在后。所以子衿便带着这些侍卫去拜访了田正石的府邸。 一来,那些侍卫身上有玉佩,能证明自己从属于孝王手下,子衿若是需要人办事,也大可找他们。二来田正石也能明白,就算此次孝王没亲自来,贴身侍卫在旁,子衿说的话也是管用的。 大厅里。子衿坐在一旁面目严肃,完全没有上回来时的嬉皮笑脸,关于该做的事,她路上已经想得差不多了。见田正石忙里忙外招呼着,总算安稳坐下来后,她才开口道, “奴婢此次是奉孝王之命,来此吩咐些事情。”子衿见田正石听得认真,解释道,“此次奴婢来得急,没能带上孝王写的书信证明,不过田大人尽管放宽心,田大人应该见过奴婢的。” 书信 子衿顿了顿,继续道,“若田大人还是信不过,奴婢这就遣人回去将书信送来,只是恐怕会耽误些脚程,此次事情加急。还是得先办事为主。” “姑娘这是哪里的话,孝王对姑娘向来器重的很。臣自然信得过姑娘,姑娘有事尽管吩咐便是。”田正石说得认真,点头哈腰的模样比当初更甚,许是也听闻了那些押送进宫的官员被残杀牢狱之中的事。 关于子衿。田正石不仅记得,甚至忌惮。子衿初来云颖县那几日,田正石已经震惊孝王竟然会这样偏袒一个侍女。 后来印象改变,还是因为那次在客栈中,田正石一进屋,就瞧见躺了满地的人,而整座客栈中,只有孝王与子衿站着,当时她脸上含着浅浅的笑意,让人不寒而栗。见。 而她脚边竟然躺着左相嫡女秋雪琴,睁着眼睛瞪着子衿,面目森然不敢直视。可子衿依旧只是笑,田正石在门外便听见了那轻灵的笑,笑得人心慌。 在之后的事犹如走马观花般,田正石心惊胆战自己也被揭发,曾多次找孝王谈话,有一次刚要敲门。就听见屋里两人的对话,田正石在门外站了半晌,最后还是没落下敲门的手转身离开。 对话内容不过是子衿与顾凌云的寻常对话,在商量接下来的事该怎么做。但田正石从来没想到这些主意竟然是出自一个小姑娘的嘴里,孝王还皆言听计从。后来有多少事是谁的主意田正石都不知道,但那日的偷听来的话。让他再也没敢小瞧过子衿。 见田正石对她还算客气,是子衿意想不到的,看了看身后站着的两个侍卫,心里想着难不成是因为这俩侍卫?子衿记得田正石对她向来是不怎么尊重的。几乎没正眼瞧过她,他瞧不起女子,打骨子眼儿里就觉得女子不行,所以子衿才会带这些侍卫来壮势。但没想到田正石对她态度还不错? 收回思绪,子衿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皇宫那边近日查得紧。先前孝王因念及旧情并没有将前任那些官员之事全部揭发出来,但其中许多纰漏当时也没来得及一一处理。今日奴婢来此,便是为了此事。孝王封官在即。这些纰漏还是不要留下的好。” 说白了就是那些官员还留下许多贪污痕迹,当时没给他们擦屁股擦干净,这回来就是把这些痕迹都抹去的。 田正石自然听得明白,但闻言却明显一愣,笑容僵硬在脸上没两秒,随即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响亮至极,分毫没有留情。半边脸没多会就红肿了起来。 子衿深吸一口气,心尖骤然一紧,指尖攥紧掩藏在袖中,目光尽量平静慢慢抬向田正石。“看田大人这意思,奴婢是来晚了一步?” 闻言,田正石没有说话,一把年纪眼眶竟然红了起来,抬手又是一巴掌扇在另一边脸上,双膝一软竟然直接从椅子上滑下,跪坐在地。 亲自 “都是臣愚蠢至极,昨日凌王亲自来要账本时,臣被吓得也没多想。任他查了一圈。他也什么都没说就走了。”田正石声音颤抖,没多会便已老泪纵横。“臣以为凌王与孝王关系颇佳,他还带了孝王的亲笔书信证明来,是臣愚钝,竟然就这么让拿走了。” “凌王?”子衿大惊,顾凌天竟然亲自来这里,就为了查顾凌云? 昨日早朝到底闹成了什么地步。竟然逼得他亲自动手来拿?子衿能想象到顾凌天那性子,田正石拿不准他也是正常。就算没有顾凌云的亲笔信,顾凌天王爷这架子摆着。田正石这账目也得交,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不过这书信,顾凌天又是从哪拿来的? “那封书信如今可还在你手里?”子衿问去。田正石立马点头应下,吩咐了人去拿。 男女授受不亲。子衿回头命侍卫将田正石扶起,稍加宽慰了两句,待伙计拿来书信后。子衿忙接过展开来。 信尾的印章确实是顾凌云的章。这字体若是子衿来看。一眼就是能瞧出是模仿来的。毕竟跟在顾凌云这么多年,就算给子衿看顾凌云亲手写的信,她也能看出来那是他多大时写的字迹。 这样的信,能是谁模仿的?又有谁能拿到顾凌云的印章?看来回宫后子衿得提醒顾凌云换个印章了。万一这被人拿了去已经刻了个新的,岂非次次都能模仿? “田大人不必急。我们从头捋一捋。”子衿已经完全镇定下来,看着田正石脸上肿起的红印,安慰着,“就算凌王拿到了证据,圣上还是会派人下来再查一次,我们寻个由头能推就推便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包庇贪污罪也不小,顾凌云身上不能存在这样的污点,就怕凌王借题发挥甚至再作别的假证来,诬陷顾凌云也随同贪污就麻烦了。 “都怪臣愚蠢至极!臣好不容易得孝王怜悯留下来居一方小官,居然还做出了这样的事来让孝王这般失望,都是臣罪大恶极!”田正石情绪正浓,歉疚与恐惧夹在一起。 子衿自顾自看着信,也没理会田正石,自己仔细想了许久。顾凌天这会儿拿云颖县来办,就是想把顾凌云这头小官帽给摘了,先前顾凌云把他的职位搞丢的事,他一定还记着。 但若若顾凌天再做了假证,那就不只是摘掉官帽那么简单而已,罗笙消息中说顾凌云已经担上了辅审的职位,看来顾凌天这次是想让顾凌云一蹶不起的念头。 过了良久,田正石总算冷静下来,跟着子衿一点点捋着思绪,顾凌天查了那些事,哪了哪些账目等等,有关那些新建庙堂等的事也一概问了清。 子衿思虑清楚,难得这么大规模动脑子,在桌上铺了满桌的纸张,规划好每一笔银两的去处。那些官员的贪污子衿没法消除,顾凌云这云颖县官帽怕是保不住了,但她得小心着别处别让顾凌天钻了空子,说顾凌云的是非。 侍卫 这账一对就傍晚,田正石府里的人子衿都不放心,派人做事也都让顾凌云的侍卫去做,一来二回等自己整理好后,侍卫也没剩下的了,有的还是子衿偷偷拜托祁阳找人去查的。 子衿到底还是没在田正石府里住下。吩咐完毕后又连夜赶回了京城,祁阳骑着马带着子衿一路马不停蹄。疾奔回了京城。 近冬天黑得又早,天已经不见白光,黑得泼墨般深不见底,泛着莹莹光亮。子衿也没敢休息,早在路上时,子衿便已经着笔写了封信送回京城顾府,让阿玲回宫里去给芳丛,信中是让芳丛准备些礼物,她要备下去趟贤王府里,子衿的话西三所就没有不言听计从的。 待子衿回到顾府时,没等多久,一辆小马车就从宫里回了来,阿玲带着两件包装精美的礼盒下了马车。 “姑姑说眼下院里没有多少好东西了,这两日主子也经常提东西出去送人。”阿玲进了屋里,随手一挥。一旁便有丫鬟上前来拆那礼盒,阿玲继续道,“姑姑备了字画一副,以及琉璃灯一盏。” 子衿点头摆了摆手,“不必拆了,你赶紧随我一起去趟贤王府邸。听闻他这两日在府里呢。多叫些丫鬟奴才来,咱们是下人,主子不在便只能靠人数来表达敬意。” “好,我这就去叫。”阿玲转身离开。从宫里一来一回花费了不少功夫,眼瞧着已经天黑透了,这会过去已经算打扰。但子衿催的急,一定就是急事在身,阿玲自然不敢耽误。 对于这些礼物,子衿一直不懂怎样的人该送怎样的东西。这些也一直有芳丛来打理。西三所从来不缺好东西,芳丛那样说,只是依着顾默成这样的身份在,又是下人去送,若不是顶好的东西,还真送不出手。但听芳丛这意思。看来顾凌云这几日也在四处奔走。 半夜站在顾默成府邸偏门处,子衿还是抬手敲响了门。事情紧急。明日早朝指不定要发生什么事来,她可得赶在前头。万不能又落了一步来。 顾默成得知子衿来,也没拒绝,在大厅接见了众人后,便将子衿引去了书房,与子衿单独聊着,其他人们则在书房外的厅内候着。 子衿没想到顾默成会这样热情对她,依着子衿的印章,顾默成虽然不想顾凌风那样死板。但也绝对没有顾凌天那样风流。 看了眼禁闭的房门,子衿坐在一侧的椅子上,抬手接下了顾默成的举杯邀茶,子衿举杯敬了敬。随后递到自己唇边抿了一小口。 这样的事她还从未与别人做过,外人连位都不让她上座,更别说这样的敬茶,而祁阳与罗笙虽然没有介意过她的身份,但也不会刻意与她这般礼仪来往,而顾凌云更不会与她这样客套。 子衿还是仿着记忆中顾凌云的模样,回了这一礼。放下茶杯后,子衿刚要开口说话,顾默成便主动搭话问道,“不知子衿姑娘此次前来,寻本王何事?” 打扰 “奴婢子衿,此次奉孝王之命前来,与贤王做一笔交易。”子衿微微诧异顾默成竟然记得自己的名字,后才解释道,“孝王眼下因为朝堂之事,身份有碍。不方便来贵府打扰,还望贤王谅解。” 顾默成也不意外。像是已经认定子衿所谓的奉命根本就是假话,只点头道,“本王能理解,子衿姑娘或许有所不知。子衿姑娘的名讳,本王早在多年前就已经熟知,所以子衿姑娘不必拘束,有话直说即可。” “多年前?”子衿再次诧异,顾默成没有想象那样端架子不说,也没有那次与顾凌云谈话时的严谨庄重,此次反倒更加随意,虽然笑容还是不多,但给人的气氛没有那么严肃了。 见顾默成有意缓解子衿的拘束,子衿便也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顾默成眸中提着欣赏之色,看着子衿点头道,“那几年七弟还在护国寺的时候。本王就曾听闻过你。后来第三年春夏交际时,子衿姑娘护主有功得皇后娘娘亲自看望一事,在宫里可流传成了佳话。” 听此,子衿不自觉眉尖一挑,她也听纯妃说过,此事皇后在众妃面前提过不少次。子衿如今想来也明白,皇后那是为了引起宫内人注意顾凌云要回宫了。 但今日又听顾默成提起,子衿自然不会真以为他是真的欣赏自己,只以为他是在试探自己,或者顾凌云的口风,虽说许多人都知道顾凌云与左相闹得僵。但没有人觉得顾凌云与皇后关系不好,毕竟当年皇后对顾凌云的照顾也算不少。 念此,子衿堆了堆笑意,“皇后娘娘当年端庄淑雅。听闻孝王险些受伤便来了一趟,奴婢不敢掺合其中。” “当年”一词被子衿咬得极重,她知道顾默成与皇后关系不好,如今又算是联了同盟,也没必要这种立场也不表明。 但顾默成听此却是怔了怔,随后轻轻摇了摇头。“本王才说过子衿姑娘不必拘束,这又想多了本王的话来。也罢。想来子衿姑娘一时半会也不会相信,倒不如说回正题上来。子衿姑娘今日为何而来?” 被顾默成几句话说得子衿有些不好意思,是自己立场表明得太明显了?没再多想,子衿见天色将近子时,忙直言道,“依着孝王的意思,是想恳求贤王能在明日早朝上帮个忙。” 子衿从祁阳那打听过了,顾默成昨日正赶上休沐没去早朝,昨日又请了今明两日的病假。准备这两日都待在府外。子衿想着,顾默成眼下态度暧昧不清,出手帮忙的还不如罗笙的多,她此次来就是想让他来表明下态度。若他表明了些态度,昨日朝堂上也不会有那么多官员站反对票。 “明日早朝凌王会到圣上面前状告孝王一笔,包庇官员贪污一罪,以及其他等,孝王的意思是,贤王若是方便,能不能将这些证据呈堂上供。” 说着,子衿从怀里掏出一叠信封来,一一摆在桌上,足足有十数封。 司查 子衿继续道,“奴婢知道,贤王手掌南方多数城县司查一职,其中云颖县在前面也划入了贤王手中,这些是云颖县前面至今年的多笔账目,有关贪污银两等处。” 子衿将今日在云颖县查账的事一概说出。其中有关那些官员的贪污等事都说了仔细,这些信封若由顾默成这个司查交上去。理所应当也更加有分量。而顾凌云这边,则只需要提供自己所需要的证明即可。 主要的无非就是两件事,一来撇清顾凌云与那官员的关系,二来详细今年的账目没有再犯别的罪。撇清关系这一方面。由顾默成来提,不论是左相那边还是韩承序那边,都不必涉及。 其实司查大多都是虚职,想查就查,不想查就不查,不出差错谁都没事,所以一个人手中才会有那么多司查,到时候就算出了错,司查再去详查也可。 从顾默成府邸出来时,已经过了子时,尽管顾默成让子衿等人留下来先住一晚,但子衿还是拒绝了。 顾凌云这两天也都在外面跑。那他会不会因为时间太晚了,索性住在宫外?会回去顾府吗? 就因为这么个小念头,子衿命马夫飞似的赶回了府里,欲望在夜里越蹿越勇,直到收拾完毕后,子衿不甘心地去顾凌云屋里瞧了一眼。也没看见顾凌云人影在哪里。 到最后,子衿也没回去自己的屋子,钻进顾凌云的被窝里睡了一觉。顾凌云走后,被褥就被丫鬟给洗过了,而他的被褥每天都有人晒,如今别说顾凌云的体温。就算顾凌云半夜尿了床,这会儿也什么都没有了。 可子衿偏偏要侧身抱紧了他的被子,偏过头枕在枕头上,鼻尖非要挨上去才行。头要是能旋转三百六十度,她恨不得埋进枕头里睡觉。 就这么半梦半醒睡到了天大亮,这几日难得一次还算好的觉,没有一夜睁着眼,也没有一夜的乱梦,昨晚只是半夜偶尔醒来。转个身继续偏着鼻尖去凑枕头。 眯着眼看了一圈,视线模糊得不行。子衿又贴了贴枕边,刚要翻过身背对着墙。身子却重得不行,什么东西压在身上。 几乎被按趴在了床上,子衿歪了歪头朝身后看去,白光从窗外打了进来,落了满屋,视线逐渐清晰凝在一处,背后的人影渐渐展露,子衿呼吸倏地一滞瞳孔骤然一紧。顾凌云! 自己到底醒没醒?子衿转过头回了回神,深吸一口气。她以前不止一次地梦到过这种场景,一觉醒来顾凌云就在身边,拥着她睡。就像在护国寺的时候一样。可这次几乎完全压着她了,这能有点强悍啊? 子衿想着,再次回过头去又看了一眼,碍于脖子只能转这么多,视线也仅仅触及到顾凌云压在她背上的那张脸上,平时熙白的脸,这会连额头都微微发红。 酒味?怎么这么重? 子衿皱着鼻子又闻了闻,想起先前好像确实听见了些动静,那时候子衿睡得迷糊,又理所当然地当成了了做梦,也就没理会,现在想起,那会儿大概是什么时候?好像也就不久之前。 酒气 被子很厚,顾凌云害怕子衿着凉,连人带被子都搂在了怀里,子衿一动也不敢动,没过多久,就听到了顾凌云均匀的呼吸声。 总算是睡着了。子衿无奈的揉了揉额头。 悄悄的翻了个身,子衿本来想着把被子重新盖在顾凌云的身上。哪知道,自己刚一动,就又被顾凌云圈在了怀里。 “顾凌云,你醒一醒。被子都被你压在身子底下,这样你会着凉的!” 轻声的说了一句以后,子衿发现,顾凌云根本就是一动也不动。 子衿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可能是睡得太熟了。 “你先醒一醒,盖好被子了再睡!”子衿像哄小孩子一样哄着顾凌云。 可能是因为自己说话的声音太小,也可能是自己不忍心吵醒顾凌云,总之,不管是什么原因,顾凌云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无奈之下,子衿想着,只有自己先抽出身来以后。才能帮他盖好被子。 可抬头看到顾凌云的脸庞,子衿突然觉得脸颊有些发烫。 不管怎么说,自己的年龄也不小,可看到顾凌云的时候,子衿还是觉得,他的美貌让人震撼。 一个男子。怎么会比女子还吸引人? 浓密的睫毛像小排扇一样,让人看了都有些嫉妒。 要是自己有这样的睫毛,该有多好! 想到这里,子衿撇了撇嘴。 收起胡思乱想,子衿扬了些声音,“凌云?你快些醒醒。盖好被子。” 空气中酒气浓得很,不像是过了一夜还没散开,倒像是刚喝下的,眼下是什么时辰了?大白天的顾凌云跑出去乱喝什么酒? 子衿本以为顾凌云得过些日子。起码得把事情都办好后才回来,怎么半途就回来了?对了,这个时辰,顾凌云还在这里,莫非是已经下了早朝?早朝发生了什么事?! 越想越乱,子衿摇了摇头。瞧着顾凌云又睡熟了过去,手上的力气也轻了些。子衿便抽出手轻轻推开了些顾凌云,从床上坐起准备出去问问阿玲她们。若顾凌云真是刚回来。总该有人知道情况的。 “子衿……” 听到顾凌云叫自己,子衿急忙站直身体。 “怎么了,是不是感觉哪里不舒服?胃里不舒服,还是脑袋疼?” 子衿一连串的问了好几个问题,床上的顾凌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揉了一下发痛的脑袋,顾凌云这才说道:“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我只是有了口渴了,能不能给我倒一杯水?” 顾凌云的样子一下就把子衿给逗乐了。刚才,自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听到他这样说,子衿急忙说道:“当然行。你突然就说话了,可把我吓得不轻!” “你怎么会是那么胆小的人?只是喝一杯水而已!” 顾凌云的语气有些暗淡,这让子衿的心再一次提了起来。 “怎么回事?早朝上发生了什么?”子衿凝眉问着,这样的顾凌云让她也跟着不安,她不知道他的情绪从哪里来,外面又是怎样的情况,哪能还在这儿胡闹?她昨晚那样赶着时间来,这会儿可不敢耽误半刻。 摩擦 本来只是小摩擦。方沁芸方才听见秋雪琴与皇上说的话,正震惊着她竟然敢掺和朝政上的事,本以为皇上会训斥她几句,没想到皇上还解释了! 这可把方沁芸吓得不轻,也不敢乱说话了,听闻皇上这么问起。连忙屈膝跪下认罪,“回皇上。都是臣妾的错,是臣妾一时失了向误撞了皇后娘娘,还请皇上责罚。” 其实是方沁芸正走着,被秋雪琴拦下。训斥她衣衫不整。突然被鸡蛋里挑骨头,方沁芸哪能忍,忍一时就得忍一世,她可不能当被欺辱的料,当即回了几句,谁知会碰上皇上。 进宫前,方沁芸的父母就交代过她,万不得已不要惹皇后,当时她没当回事,关于秋雪琴当年的丑闻她可听闻不少,她不觉得皇上会真心宠爱那个女人,今日一见。看来还是自己见识短了。 听着眼前这小姑娘认了所有的罪,顾凌云也找不出话来责备秋雪琴,只淡淡说了句,“以后注意身份,别这么嚣张妄为。”后便离开了。 方沁芸吓得在地上久久没有站起,还以为那话是说给自己听的。而秋雪琴自是对上了顾凌云说话时的目光。心知是在说自己,心中气不过,但还好顾凌云没让她丢脸,如此想着,秋雪琴也没再为难方沁芸,转身离开。 那方。子衿和罗笙已经坐着马车上了路,马车行得慢,夜里罗笙会寻家客栈歇下,白日里罗笙也不会落下午餐。必会寻家好馆子包个包厢乐乐呵呵地吃。原先的那个小丫头不知被他又从哪里找来了,一路跟着伺候子衿,准确地说,是看着她不准跑。 大典前一日晚,子衿与罗笙进了京城,子衿强烈要去长乐客栈。罗笙便遂了她的意。早在未出发前,子衿就私下托信给当地的长乐。让传信给祁阳说到时京城长乐见。 果不其然,深夜。子衿刚进客栈,就见祁阳站在一旁看着她,虽说还是面无表情,但眸中的笑意子衿能看出。 罗笙看了眼子衿,与祁阳道,“原来祁阳兄也回来了,怪不得子衿姑娘吵着闹着要来这里。” “嗯,我领她去屋里。”祁阳转头对阳副手说。“你帮罗先生也备间屋子。” 方进屋,祁阳就扳着子衿的肩膀,迫使她看着自己,“你这段时间一直和罗笙在一起?他可有对你如何?” 突然被祁阳抓住肩膀。子衿愣了愣,随即摇头坐下,将这段时间的事都告诉了祁阳,随后又问道,“你觉得罗笙为什么不想我回宫?” “制衡。”祁阳放下心松开了手,他并不是对罗笙怀疑,只是对罗笙的陌生让他不安起来,他印象中的罗笙不会做这种小家子的事。 “怎么说?”子衿见他走神,追问了一句。 “在如今的皇上和秋家各脉之间,制衡。”祁阳低眸,“罗笙应是不想让今朝再出现一个上官家族。当年上官家族在先皇背后做了多少鬼事,想必是气得罗家人牙痒痒。” 无法 “我相信你所说的话,我相信,你不会离开我的,子衿,你现在饿不饿,你想吃什么东西。我让他们给你做去!” 顾凌云像小孩子一样,对着面前的子衿傻笑。 子衿伸出手来。轻轻的摸了一下他的脸,柔声说道:“你是主子,我是奴婢,如果真的饿的话。也是应该我亲自动手去做,怎么能让她们伺候我呢!” “子衿,你记住了,不管在什么时候,你只能伺候我一个人,而那些粗活,就让他们去干就行,你虽然伺候我,可你是我的宝贝!” 顾凌云的语气里充满了霸气,这让子衿哭笑不得。 这都是什么话,一听就是小孩子在发脾气,以后。他可是要做大事的人,可不能这样胡言乱语。 如此想着,子衿伸手又刮了一下顾凌云的鼻子。 竭力的抽开身,子衿脑子里也是一团乱,看到现在的顾凌云,她恨不得躲到墙角去。 “好了。别闹了,你的酒喝多了,我去给你弄一些解酒汤来!” “我不要喝什么解酒汤,我就要在这里看着你!”顾凌云一脸倔强,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面前的罗子衿。 子衿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每次面对这样的顾凌云。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可看到现在顾凌云的模样,子衿觉得,如果自己继续呆在这里的话。保不齐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你想这样一直晕着吗,这种滋味可不好受,刚才还说头疼,现在就又改口了!” 说完以后,子衿还瞪了顾凌云一眼。 顾凌云想再次凑过来的时候,子衿已经到了门口。“你等着,我很快就会回来!” 子衿一个闪身。急忙朝厨房走去,没过多久。她便端着一碗汤走了出来。 最简单的解酒汤,就是蜂蜜水,子衿用温开水将蜂蜜冲开,试了一下温度,这才端到房间里来。 自己在路上慢悠悠的走着,估摸时间差不多了,才将门推开。 面前的顾凌云把她吓了一跳。 还以为这个家伙会躺在床上休息,没想到。他还是保持着自己离开时候的姿势,只是目光放在了门口。 “喝汤,喝了以后会舒服一些!” 听到外面的一声鸟叫,子衿这才站起身来。 旁边的顾凌云正一动不动的望着自己。这让子衿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你不要总是这样看着我,让我心里挺没底的!” “为什么会这么想,书上描写的那些才子佳人,不都是喜欢时时刻刻在一起吗,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子衿一愣,心里想着,怎么连诗都说起来了。 门窗未开,空中旖旎的气味在鼻息间冲撞,缓了良久,二人才渐渐恢复些力气。 阿玲她们从来不会主动敲门唤人起床,眼下子衿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透过窗纸也看不清外面太阳升到了怎样的位置。 直到肚子里传来咕噜声,子衿才回过神,许是已经过了晌午不短时间了。侧眸看去,只能看见顾凌云的后脑勺,酒气已经被别的气味遮盖,子衿深吸一口气,轻声道了一句,“你先睡会,我起床出去看看。” 起床 总是躺在床上,子衿还是有些不安,府里有没有来人都不知道。寻常要是西三所里来了人,阿玲她们只会去子衿屋子里去通报,若是在她屋子里瞧不见人,她们便绝不会再去打扰主子。只会让客人等着,或日后顾凌云亲去拜访。 “我也起。”顾凌云先一步撑起了胳膊。立在子衿两侧,低眸凝着子衿,眸中情意绵绵,方才的一幕幕似在眸中融化。 子衿不好意思再去看他眼眸。只偏过头点了点头,微微侧过身,想要遮去脸上的红。 双双洗漱完后,子衿在水榭上呆坐着,瞧见顾凌云从屋里出来,这才下了水榭,“昨晚我本来只是去你屋子收拾东西,后来不小心睡着了。” “原来如此,抱被子抱得那么紧,是要收拾被子的啊。”顾凌云眸中血丝些许未退,许是喝酒喝红了眼,嘴角勾起一抹笑来。冲子衿笑得温存依在。 子衿又红了脸,被戳破了言语不自在,还好顾凌云没有调笑她的意思,紧接着道,“我自然是希望你日日都这样,不走才好。子衿,你可不能总把我当小孩子。” 床畔的低语又在耳边盘旋不散,子衿瞪了顾凌云一眼,与他并排朝内院外走去。 方才洗漱时,阿玲已经通报前殿里来了几位官员,是来询问有关云颖县事宜。说白了就是来审问查情的。子衿听了心头不好受,这才要跟着顾凌云一起去了前殿。 小时候学过不少的诗文,许多都是被贬了的官员写出来的,如今顾凌云被圣上罢官。还是被人算计至此,想来心头一定不好受,但子衿在旁看着顾凌云神态自若,与那些官员谈话还算正常,心里更加为顾凌云揪着。 来前殿的路上,子衿简单说了自己这两日办的事。让顾凌云心里有个底,顾凌云本就从侍卫那里得知过子衿寻过顾默成与田正石。本就有所猜测,眼下听子衿简单说了随即明白原委。 官员没多久就送走了。阿玲她们备好了饭菜摆了满桌,席上,子衿说了自己与祁阳一事。意料之外,顾凌云的反应却并不大。 只是抬眸看了眼子衿,又低下头去挑了一筷子菜放进碗里,语气微扬,“兄妹吗?怪不得他送你去了莫西城。” “凌云。”子衿放下筷子,面色有些难堪。目光不错地盯着顾凌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芯儿的身世?” 顾凌云眼睫轻颤没有说话,子衿咽了咽口水,“也对。你近身之人的身世,你不可能不查清楚。梨妃也知道芯儿的身世,她瞒着芯儿,怕芯儿年幼接受不来,却没必要瞒着你,对不对?” “子衿,母妃没同我说过这些。”顾凌云低下头,随后良久没听见子衿的声音,才艰难地将视线缓缓抬起,对上子衿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顾凌云脸色发白,他自知自己瞒着子衿没什么错,他不想让子衿知道太多,让子衿觉得愧对他。 接受 可他不知道子衿能不能接受他这样的想法,许多时候顾凌云都觉得自己没错,可却偏偏会惹来子衿的勃然大怒。说他思想不正。说他忘了护国寺的所有。 可他怎么可能会忘了护国寺与她的种种?她教的一切他都记在心底。尽管那个时候他对她,心存一些利用之心。他不敢想子衿那样坦然地说。我就是这样不堪的人。他不敢让子衿知道他心底的想法,尽管他现在已经问心无愧,可他还是怕子衿知道当初。 看着子衿咬着下唇的一小块肉,顾凌云知道,子衿这是在强忍情绪,终于还是缓缓开口道。“母妃没对我说过芯儿的来历,只让我好好对芯儿。在我发现你不是芯儿后,我便传信给寺外的影卫。让他们去查了。他们是小舅舅的人,芯儿的身世,也是他们从我母族家里查出来的。” 影卫?子衿怔了怔。她从来没听顾凌云说过什么影卫的事。韩承光的人? 瞳孔骤然一紧,子衿紧了紧喉咙。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眸中已经含了怒意,听着自己的声音略带颤抖道。“你小舅舅。现在还活着?” 她到底有没有认识过顾凌云?他到底在背后瞒了自己多少事?自己所知道的那些事中。又有多少是真是假? 一瞬间,子衿脑海中已经转过了无数的问题,怪不得子衿多次捉襟见肘的问题,都能被顾凌云轻易解决。怪不得顾凌云身在护国寺,却能知道那么多外面的事。 正想着。顾凌云忙摇头紧张道“没有,没有!我小舅舅一家确实被屠杀满门,因为皇后啊。” 皇后当初下令给方四他们,才让韩承光一家惹来了杀身之祸。子衿记得,也还好,这不是件假事。心口的石块落了落,子衿缓过一口气来。 思绪沉寂,子衿镇定下来,回过神看向顾凌云,不知该以怎样的表情去面对,只轻声问了一句,“那你也知道了芯儿对梨妃做过的事?” 弗林宫里原来的宫女没有多少,芯儿虽是顾凌云的贴身宫女,但偶尔也会帮着其他宫女收拾屋子和伺候梨妃。梨妃后来日复一日病重的身子,便是出自芯儿的手。 这些都是那次子衿被顾凌天捉去西四所的时候,听他说的。当时子衿还能镇定自若,当做旁人的故事来听。可现在面对顾凌云,她却不自禁心尖一痛,替顾凌云而心伤。 见顾凌云没有说话,面色也没有再多情绪,子衿心中明白,他应该是知道了。 深吸一口气,子衿心底笑了笑,嘴角扯起一抹苦笑,“那你,现如今还恨我吗?” 这话她曾问过祁阳,当时对祁阳,她是满心满意的愧疚,尽管祁阳没表现什么,但子衿总觉得自己欠他一个亲人。 而眼下,面对顾凌云,子衿却只觉得痛心,呼吸不自觉停滞,看向顾凌云的眼神也变得迷茫。她突然有些恍然,按理来说顾凌云应该是最恨她的。 身子 弑母凶手整日在自己眼前逍遥,他怎会不气?尽管知道她不是芯儿又如何?芯儿这具身体还存在着。 可是,顾凌云知道吗?顾凌云知道子衿所在的身子。就是芯儿的吗?他知道吗?子衿错开视线。低眸看着自己葱白指尖,颤抖不可抑制。 她想不出有任何记忆是关于顾凌云知道的。对于子衿的身世。顾凌云根本就没问过几句。除了那次在护国寺被祁阳差点杀死后,顾凌云直言说了出来外,其余的就再也没提过。 那次子衿也没隐瞒,直言说自己醒来就成了芯儿,还有她的一小部分记忆,但顾凌云会信她吗? “子衿。我从来没恨过你。我是恨芯儿。我恨不得碎尸万段了她,但你不是芯儿,在护国寺的时候。你就总对我说,你不是芯儿,你说你不会随我进宫。后来,你还是为了我进宫。我怎么会因为芯儿而恨你。” 顾凌云摇着头。“那个时候你劝我不要对祁阳太敌意,可我做不到,我恨不得杀了芯儿所有的家人。但你让我忍着。我就忍着。祁阳知道我知道。所以他才总想带你走,让你离开我。” 原来如此。怪不得顾凌云与祁阳的关系,尽管到了现在还是这样,子衿还以为只是性格不合。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么层原因。 “这些都是你让影卫查到的?”见顾凌云点头,子衿又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芯儿下毒的事?” “那次在护国寺遇见祁阳后。”顾凌云见子衿情绪已经平定,这才伸了伸手,轻轻握在子衿手背上, “那次祁阳对你的针对太明显,我就传信让影卫去查了芯儿的身世,弗林宫母妃的住所里,也查出了每日换花的花芯上都被点了毒药。我知道芯儿背后一定有幕后黑手,但我并不知道就是皇后,而你又成了芯儿,我根本不能将此事说出来。” 子衿思绪有些乱,皱眉刚要问,顾凌云就解释道,“在护国寺的那三年,皇后将有关芯儿的事都藏得十分紧密,那时我根本查不出来芯儿在宫内如何,只知道她七岁入宫便被母亲点进了弗林宫。而芯儿的身世,也只查到芯儿三岁被祁阳带离家长,其中有关芯儿的几年空白期,我根本查不到。” 太阳越落越低,饭桌上的菜还没动几口就已经凉了,天上时时飞过几队成群的燕子,将天色抹得愈加艳红。 过去的事,如今再重新提起,子衿心里烦躁的很,这两日几乎每日都在翻旧账,芯儿芯儿,这名字不知道在自己嘴里念了多少遍,她如今是完全不想知道关于芯儿的任何事了。 语气带着不耐烦,子衿最终又说了一句,“你应该知道,我虽然不是芯儿,但这身子还是芯儿的身子。芯儿身上有块胎记你知道吧?你若是不信,亲眼看一下就知道。” “我不知道什么胎记。但我知道这是芯儿的身体。我当初也希望你是顶替来的,但我让人在皇宫里搜遍了芯儿的尸体,却遍无所踪。”顾凌云说道。 冒充 如果子衿只是子衿,是冒充芯儿来的,那顾凌云大可直接将芯儿是杀手一事禀报父皇,让父皇去查,顾凌云也不必捉襟见肘。 话题沉寂,顾凌云挥手命人重新备下热的饭菜。饭席上良久无人说话。各自闷头想着自己的事情。 下了席,与顾凌云并肩走回内院的路上。子衿又听顾凌云憋了半天,总算说出来的话,“我们回宫吧。” 一起回宫?子衿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这个,嘴上却问着。“今日就回?怎么这样赶?” “父皇停了我的早朝,让我这段时间回尚书苑好好修习,待云颖县等事结果出来后再说。父皇的意思就是,到时是封官加爵,或者是被逼出宫,就看结果了。”顾凌云低垂着头,眸中压抑着难过,却又侧眸看了一眼子衿,怕她埋怨自己太赶。 子衿点头,“好,那我这就去收拾东西。” 又要收拾东西,收拾一个人还是两个人的?不会又要像上次那样吧?子衿心里想着。嘴上却是一句也没问,进了顾凌云的屋子就开始弯腰收拾起来,只要顾凌云不提,那她应该还是得留在这里。 最后顾凌云还是带着子衿等人一并回了皇宫,子衿之前还打算走之前再去趟长乐客栈,好好谢一谢祁阳。罗笙能帮这么大的忙,应该也看了不少祁阳的面子。但现在脑子里被过去的事装得有些满,子衿直接跟着顾凌云回了宫来。 仅仅几日不在,西三所还是西三所,但子衿还是忍不住多吸了几口气,虽说她不是很喜欢皇宫。但这里毕竟住了这么多年,就像家一样,就算再讨厌家,它也依然会像个烙印一样。不管多少年都会刻在心底。 躺在自己屋子里休息没多久,子衿歪头看着窗外红霞渐渐褪去,就听见楼下一声碎响,许是立在大厅处那个人一般高的瓷瓶碎了。 子衿起身,扒着栏杆往外看了一眼,只见阿玲呆呆站在瓷瓶旁。而三子却一屁股坐在了碎渣上,手掌贴地。想必这会儿该冒了不少血。 距离有些远,子衿根本看不清。瞧了这么个架势,忙转身朝楼下跑去。 阿玲与三子在一起已经五年了,期间也有过小打小闹,但这么大架势的,子衿还是头一回见。三子是个会哄人的人,每次吵架后,都乖乖地守在阿玲门口,说什么夫妻没有隔夜仇。直到在门口把阿玲哄高兴了,三子才离开。 但这次显然出乎子衿意料,三子别说哄,看见子衿下来后。直接拍了拍屁股转身就走,一路直走出了大门也没见回头。 子衿看了看三子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几滴鲜红的血,“这才几天不见,怎么还吵上嘴了?” 话只是随口问,别人的家事子衿也并不太好奇,不待阿玲回答,就拍了拍她的肩膀催促道,“快去看看三子吧,他手上伤应该挺严重的。这里你不用管,一个瓶子罢了,碎碎保平安。” 心疼 阿玲到底还是心疼三子,听着子衿的话,红着眼眶不住地点头,转身跑了出去。 子衿叹了口气,瞧见顾凌云走了过来,问去。“瓶儿碎了,这是移居阿哥所的时候。纯妃特意派人送来的吧?” 闻言,顾凌云皱了皱眉看了一眼,“把另一个也砸了吧。他们是怎么回事?” 当初纯妃送来的瓷瓶是一对,被顾凌云放在了大厅朝内院的门口处。前门原本放的是皇后送来的一对花盆,前段时间知道皇后真面目后,就被顾凌云撤下了。一对的东西,碎了一个,另一个自然也不能留,晦气,再可惜也只能毁掉。 “不知道,我下来的时候,三子就走了。阿玲应该是推了三子一把,三子没站稳靠着花瓶一起倒了,手还被割破了,阿玲已经追去了。”子衿话毕。侧过身让给身后来收拾的丫鬟。 子衿朝顾凌云走去,“这两日你出宫没带着三子吗?为什么今日你去府里,三子没跟着你?” “今日下朝后,我让三子回来整理东西了。就因为三子不在,我才酒后放肆闹去了府里。”话说及此,顾凌云顿了顿。又道,“三子可能与阿玲之前就吵架了,他还劝我等完事再去找你。” 三子劝的?子衿想了想,这几年来子衿虽然与三子接触不多,但在她的印象中三子越来越懂事,不应该像是会说出这种话的人。 “三子会说这样的话?或许三子与阿玲这次矛盾确实不小。”子衿猜着。 顾凌云看了眼子衿。“三子就是这样,他总是说我不该这么黏着你,他就是看上去热心,内里冷漠得很。不过有时候我觉得他说得也对。我黏着你黏多了,你就会烦了。” “我什么时候烦过?”子衿随口问去,心里想着顾凌云方才的话,心里有些别扭,三子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有很多次,你每次一不想理我。说着说着话就会看去别处,手也会缩回袖子里。只是你自己没注意到。”顾凌云伸张着自己的委屈,同子衿齐肩上了楼梯。 子衿微微诧异。转过头看向他,“我说话总不能一直盯着你看吧?” 子衿说话不会一直盯着人,除非是说到什么要紧的事,她得注意别人的反应,平常她总会眼睛四处看。 “这不一样!”顾凌云恨不得跺脚抗议,跟着子衿进了自己的屋子,“再说,我和你说话都盯着你。你怎么不能盯着我?” “好好好,盯着盯着,以后我尽量盯着行了吧?”子衿叹了口气,给顾凌云倒好茶水后又伺候他写了会字。天色黑得早也黑得快,夜幕降临之时,子衿从顾凌云的屋子里走了出来。 夜风已经透着寒意,空中竟然稀稀落落飘起了小雨,风一吹,就刮得四处都是,子衿缩了缩身子,贴着墙走。 不知阿玲与三子回来了没有,子衿先拐去了阿玲的屋子,正想去看看,却刚走近,就听见阿玲近乎尖叫地怒吼,“为什么!你这样做对得起谁!” 冷静 “阿玲,你冷静下来仔细想清楚!主子身边不缺人围着转,但咱们在宫里又能快活到几时?早走晚走都得走,如今你的年龄已经二十三,求求主子他就会放你出宫,何必非要留在宫里?”三子声音压得低沉。咬着牙像是忍了不少的怒火。 子衿脚步顿了顿,随即抬手敲了敲门。若是再早几年,子衿会当作什么都没听见转身离开,让他们自己想清楚了再说。但现在共处了这么久,都是朋友。她不必生疏地一句话不说。 常规来说,宫女在宫内满二十五岁即可出宫,主子若是有心,还会为宫女提前挑好人家,也算结了一段好事。但若有特例,满二十一也可送出宫去,只不过主子一般不会推举人家。 如果阿玲真想走,顾凌云不会不同意,三子今年也年满十八,与子衿同岁,过了年就是十九,想走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子衿没想到。他们会想走,宫里还是委屈他们了吗? 听见门外的动静,屋里顿时没了声响,子衿叹了口气,低声道,“是我。开开门,我们聊聊。” 是该聊聊了,就算是他们要走,也得好聚好散不是?子衿心里不免有些难过,好歹相处了五六年,说离开就离开。对他们来说或许是好事,但对子衿与顾凌云来说,虽然懂事的下人很多,但时间留下的一些东西。永远都是最难抹去的。 “子衿...”阿玲唯唯诺诺地打开了门,低垂着头,只看了一眼子衿,便红了眼眶。 子衿怔了怔,自己一句话还没说,刚迈进门来。就看见阿玲已经啪嗒啪嗒地掉起眼泪来,两只手交握在前揉搓着衣角。 “哎。我可见不得人哭。”顾凌云每次一哭,子衿就感觉自己被胶带封了嘴一样。长此以往,子衿看见谁哭都不由得想到顾凌云,总会卡得没话可说。 话音刚落,一旁的三子又要抬腿就走,子衿这会反应快,反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另一只手将门关上,插上了门闩。 “你也别走。有话不能好好说?非要憋着闷着?有什么天大的事这么了不得?有些事越憋在心里就会越见不得人,倒不如坦白些,什么不痛快说出来就都痛快了。” 子衿拽着三子和阿玲,朝里走了走。松开手,子衿自顾自地坐在椅子上,抬头看着面前的两个人。三子扭着头不知还在跟谁较着劲,阿玲乖乖点了点头,抓起袖子擦了擦脸。 “我在门外就听见两句,还好你们不是干吵没主题,我听了点意思来。”子衿看向三子,尽量语气和缓又平静,“三子,你想和阿玲出宫寻个地方过个安稳日子是吗?” 三子没有点头也没摇头,依旧保持方才的姿势,子衿挑了挑眉,难得瞧见三子不懂事的这么轴,就像幼儿园孩子犯了错不肯认一样。 但这种事,也不能说三子有错。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不能因为人家的选择不符合自己的利益,就不对就是犯错。 浪费 有些人花费了半辈子浪费在一个人身上,也是心甘情愿乐得自在,这也没错,不过个人选择罢了。 个有个的所图,旁人没资格评头论足。 “子衿,三子年头就跟我提过这么个事。他没有别的意思,而且这两天旁人闲碎话又多了起来。我听着都烦了。”阿玲下意识上前一步。 这个时候了,阿玲还想着要给三子说话。子衿心里笑了笑阿玲的口不择言,视线下落,看见三子手上已经包扎好了伤口。 年头就提了这事。阿玲特意说这句话不过是在跟子衿解释,三子不是因为主子被削了官职,在宫里地位突然一落千丈,才想要离开的,他一早就想离开了。但越描越黑,三子为什么这么想离开? 顾凌云官职被削的事还没两日,宫里的人态度就转变得异常厉害,内务府每日的恭送质量下降,宫角巷沿的闲言碎语也都拿西三所的事作话柄来,顾凌云与子衿,阿玲与三子,甚至更过分的还传起了三角恋。各种瞎言越来越过分。 “确实,宫里传言有时确实难听得很,我也忍得烦。”子衿皱了皱眉,转而直言道,“你们做了决定我自然不会多说什么。我来只是想说,如果你们是遇到了难处不方便说的话。尽可以说不必藏着掖着,相信我,我可以不惊动主子也能帮你们。” 阿玲红着眼眶没有说话,三子总算有了反应,抬头与子衿对视,表情平淡没了往常的笑。“子衿你应该知道我与阿玲在宫中是怎样的,虽然一直以来有主子和你护着,旁人不敢说些什么,但私下里谁不嘀咕?” 三子难得这样无遮无掩的语气。劲儿也上来了,说话恨不得梗着脖子,“我难受,阿玲也为我难受,这样的日子对我和阿玲来说,一直都是苦难。就从没好过,子衿你不懂。如果有哪天人在你脸上划上两道血淋淋的疤后,你没准就能明白了。” 那种从心底否定自己的自卑。从天堂跌落地狱的落差,永远也追逐不上的无奈,这三种情绪说来可能谁也不相信,但子衿确实都经历过,且都是她老爸给他的。 但要是都用在感情上,子衿确实无法产生共情情绪,前世的她不会自卑,感情里她没瞧上过谁。如今的她不必自卑,顾凌云已经把她宠上了天。 思绪越飘越远,如今三子就是骨子里的傲和倔还没被磨尽,他不想听人说他是个残疾。配不上阿玲,他更不想听人说他连男人也不是,不配拥有女人,他忍受不了别人的想象,更无法坦然去面对,就连视而不见也做不到。 “阿玲,你怎么想?”见三子这样子,应该是打定主意要走了,子衿不想去劝,也没资格去劝,他也没想让她来劝。 被子衿突然点到,阿玲愣了愣,眼泪总算止住了,但眼眶却红的不像样子,灯烛火光就在不远处墙壁上摇曳着,映得人也可怜模样。 拒绝 在门外的时候,子衿听阿玲的意思,应该是完全不同意,但这会似乎是顾及到三子的面子,阿玲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摇了摇头无力道。“我不知道,我还没想好。” “子衿。那花瓶...我这里还有些没用完的钱,我会攒完钱再...还你好吗?”阿玲没把后面的话说完。 子衿也没让她再想着措辞,直接打断她道,“不必了。那花瓶不需要你们来赔。” 该怎么想就怎么想,别用还钱来作拖延时间的借口,谁都不需要。阿玲或许是想以此为借口,让三子不要急着离宫,但子衿不喜欢这样。想留就留,不留不送,不勉强不迁就。我是舍不得你走,但我不需要你想尽办法来找借口留下。 多说无益,子衿说了两句无关紧要的话后,就抬步离开了屋子,走出门外,还能听见阿玲哭腔溢满整间屋子。 他们在自己面前还是太拘束。阿玲护着三子,三子不愿多说,那唯一一场段的吐苦水,又好像早就编排好的。阿玲说三子年头就有了这念头,那又为何在这两日突然这么急切?因为顾凌云被削职,外面的传言突然难堪入耳? 按理来说宫里传阿玲与三子的并不多。尽管有个别碎言碎语响起,也不过是猜测,还不如说子衿与顾凌云的多,毕竟顾凌云对子衿的好众人可见,而对三子他们的猜测,不过是那些人的臆想罢了。但三子身为事件主人,难免心里会添油加醋想些什么。 待子衿回屋后,清兰便来问了洗浴的事,子衿在浴桶里泡了很久才出来。刚想看会书就睡,阿玲跑了过来,说主子要子衿伺候洗浴,还有事要说。 “主子能有什么事非得现在说?让他自己洗会儿吧。”子衿话虽这样说,但还是穿起了外衣,给自己与阿玲都倒了杯茶。 “阿玲,你与三子是我一路看过来的。你们的事我从来没问过几句,因为我知道你们都是有主见的人不需要别人插嘴。但不代表我毫不关心,我希望你们能好好的,起码得把我这份给过好了。我知道把幸福忍在心里有多憋屈,所以我也不希望你们憋屈,别太有压力,自己好好想想,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 “子衿我明白,我都明白。但是...”阿玲两句话没说,又红了眼眶,低垂的眼睫上垂着晶莹的泪珠,不知道三子私下里到底同她说了什么严重的话。“我不想走,我想留在宫里,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三子要这样,他有事,但他不跟我说,我怎么问他也不说。” 豆大的泪珠滴滴滑落,子衿瞧着,终于还是叹了口气,站起身将阿玲揽进怀里,低手摸着她的头,“别想太多,怎么过不是过?别把这事想得太严重,不过就是路不一样罢了,什么路都是未知的,三子没准真有难处,或许对他来说,是我们一直以来对他太残忍了,没为他考虑太多。” 安抚 子衿轻抚着阿玲,既然三子打定了主意,阿玲是不会不听的,单论感情来说,她也是与三子感情更好。更何况出了宫对于他们来说,确实更自在些。找一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也就不会再有那些流言蜚语,他们就会是正常的人。 与阿玲没再说几句话。子衿先去了顾凌云的屋子,留下阿玲一个人恢复情绪。子衿已经尽力压抑住内心的排斥,但她还是无法好好面对阿玲。 虽然子衿嘴上说的好听,劝阿玲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但一想到阿玲与三子就要离开,子衿就不想再与他们说话,只能尽责地去安抚两句。 留不住的人,她也不想再去接触。子衿自认为自己的心是非常狠的,对待阿玲,她或许还能说上两句安慰的话,若是三子,子衿一句话也不会问。 进到顾凌云的屋子里时,子衿周身的冷气还没有散尽,但嘴角已经挂起适宜的笑,偏头先看了眼顾凌云,见他还泡在水里。一旁的丫鬟在加热水,子衿不禁白眼。 “这水都快没到你脖子了,你还不舍得起来?”子衿侧过身让丫鬟退出去,进了屋反身关了门。 顾凌云高扬着眉毛,声音也变得轻快起来,“子衿。你真的来了!” 说着,顾凌云就要站起身来朝子衿扑去,子衿忙一手捂着眼一手朝身后的门摸去,一副惊恐样,“非礼勿视非礼勿视,你可别突然站起来。我承受不来啊!” 知道子衿是在逗自己玩儿,顾凌云故意说道:“我就等着你过来呢,如果你在不过来,我真的就要站起来去找你了!” 子衿看了看顾凌云。无奈的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要去干嘛,还说的这么冠冕堂皇,你以为我愿意一直待在那里吗?” 顾凌云有些不解,在自己看来,子衿和阿玲所处的关系也不错,不过。再看看子衿现在的神情,好像又有哪里不太对劲。 “出了什么事情?”顾凌云问了一句。 “没有什么。就是心里不舒服,有时候。有些人,就像手里头握着的沙子,你越想握得紧,她就流的越快,还不如把她轻轻地捧在手心里,她反倒不会走开,对不对?” 顾凌云知道,因为阿玲的事情子衿心里不舒服。于是安慰道:“刚才我还在疑惑,现在终于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说了,你舍不得阿玲,对不对?如果你真的舍不得他们。我就不让他们走,”话刚说到一半,子衿就打断了他。 “没有,你可千万不要把他们留下来,已经说好的事情,怎么可以出尔反尔呢,再说了,如果一个人的心不在你这里,就算是把他留在身边,又有什么意义?” 自己就是这样的人,黑白分明,有一句话说的好听,叫做留得住他的人,留不住他的心,明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子衿,既然你想的这么明白,就不要难过了!” 子衿转过头来,笑着说道:“我已经想开了,没有什么好难过的!” 诧异 “既然想明白了,为什么还哭丧着脸,子衿,你知不知道,其实,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如果你不笑的时候,我看了。都感觉有些害怕!” 子衿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不相信的说:“不带你这样哄人玩儿的,你可是主子,什么时候开始怕奴婢了?” “我是不怕其他的奴婢。我就是有些怕你!” 这一次,子衿终于被顾凌云逗乐了。 “赶紧起来吧,一会儿水都凉了!” “没事,刚才不是加了很多热水吗?” 子衿无奈的望着面前的顾凌云,拿了个圆凳,直接坐在了他的对面。 “你这是要干什么,如果我不起来的话,你就这样一直看着我吗?一直看到我睡着吗?” 子衿郑重的点了点头。 平时也不睡在一起啊?子衿本想反口怼一句,但一想到在府里头一天生生熬到天亮的自己,立马闭上了嘴。是啊,谁都没睡好。 “关于杨府,你知道多少事?”子衿还是问了出来。芯儿的事。既然查了,就查到底吧,当初芯儿父母的死听罗笙说那意思,还与皇上有一段渊源。 闻言,顾凌云顿了顿,鼻尖蹭了蹭子衿的后背。“关于杨府的事,我没细查过。听说当初也没闹多大,杨将军战死沙场,杨夫人逝夫心痛难忍自杀身亡,其家中子嗣兄妹二人离开莫西城,再无音讯。” 子衿没说话。顾凌云继续道,“不过没几年,与杨家交好的罗家被江湖人士杀了满门,这事在当时倒是闹的沸沸扬扬。谁都有怀疑,但谁也没敢对簿公堂。” “有哪些猜测?”子衿心知肚明,当时的人也会有猜测是皇上暗中命人杀了罗家一府。但这话总不好明问,皇上是顾凌云父亲,又是当朝天子,子衿也不敢背后说一句不是。 顾凌云却好似没有顾忌。直言道,“最多的。还是说那几年北凉国战争严重,罗家家主挂帅赢了不少仗。功高震主,惹得父皇怀疑其心,所以那几年父皇先翻了不少罗家的爪牙,最后再拔了罗家的根。” “当时杨将军也是罗帅麾下一员大将。”顾凌云话罢,睁开眼睛微微起身看了眼子衿,见她神色正常,没有什么情绪波澜,才继续道。“那几年我还在宫里吃奶呢,如今更没人敢把这事拿到台面上说,真真假假我也知道的不多。” 罗家功高震主,杨家当年拜覆罗家之下。皇上为了清除罗家,便先惩罚了一众小将?就因为怀疑,就杀了这么多人? 子衿深吸一口气,她突然有种脱离时空的无奈感,自己真的生活在这样的时代?一个人任杀任罚,而无人敢扬言一句不是? “别想那么多。”顾凌云见子衿一直不说话,紧了紧手臂,胸膛贴着子衿的背,“罗家当时被杀的一人不留,听说那一夜烧得很大,第二天官府里派人去,只发现了一位未满十岁的幼子尸体,面目全非皮肉还在,其余人都被烧得只剩骨架了。” 幼子 “而那幼子尸体,本被官府人穿好衣物埋下,结果第二天竟被人从土里挑起,周身全裸挂在了罗家大门上,官府人再次埋下,结果又被人挑起。来来回回持续了五日,那幼子尸体最终还是被人一把火烧了。残留的衣物落在杨家府里。官府人本打算将其纳入杨家总衣冠冢里,但怕被人把杨家总衣冠冢都给扒了,也就算了。” 话尾,顾凌云轻声笑了笑。也不知是在嘲讽官府人的懦弱无能,还是在笑这事情的荒唐,连个孩子都不得安宁。 但子衿听此,却半晌没有回过神来,断断续续问了一句,“那幼子,是罗家家主的儿子?府中幼子,有多少?” “是家主的儿子,罗帅常年征战,几乎没怎么沾过家,就这么一个儿子,不过罗家前任家主却有不少子嗣。其子孙在朝中都地位不低。”顾凌云不明白子衿怎么会问这个。 那幼子可是名为罗文? 话到嘴边,子衿再也没问下去。心中震惊之余,还不免叹了口气,那幼子自然是罗笙。至于那被发现在罗府的幼子,许是别人为了保罗笙,特意留在那里的。免得被人数了人数不对,而遭追杀。 但当罗笙听到这些事的时候,他的心情是怎样的?若不是他被母亲藏了起来,若不是他侥幸逃了出来,那幼子的下场,没准就是他的下场。 “罗府当年既然势力庞大。又怎会一夜灭门而无人追查?”皇上是怎么将此事交代给百姓的?一府子人,就算罗家前任家主刚退,与现任家主住在一起,那其他人呢?其他罗家的人呢?没有一个人为罗家声张吗? 一堆的话憋在嘴里。子衿头一回从心底发寒的怵,生怕自己这些心里话被人听了去,而被治罪。 顾凌云明白子衿的意思,淡然解释道,“那场灭门前,罗家家势在朝中已经慢慢衰落。早在杨将军一家遭遇此事后。不少心底明白的人,都自觉交出了权。罢官归隐田园,或是更名换姓改做商人游走于世。罗家中也有不少人如此。” 杨家竟然还是个杀鸡儆猴的鸡角色。子衿冷笑了两声。心狠手辣这个词,形容圣上都是夸赞,他这样的狠毒,就不怕被后人诟病? 子衿想着,顾凌云话还在继续,“而当时,罗帅与父皇意见出现偏差,在攻打平启国时。罗帅本意是趁胜追击,一举将平启国拿下,但父皇却只道,作为我北凉国附属国就好。没必要赶尽杀绝。” 平启国?好熟悉。不就是淑妃原来在的国?八皇子顾月明的母妃,是平启国送来和亲的女子,原也是平启国的公主,据说美艳绝华,还曾甚得皇上欢心。 “淑妃就是在那时候被送来的?”子衿问。 顾凌云摇头,“不是,淑妃在那之前就已经被送来了。父皇那几年征战心严重,虽答应了和亲,但没多久还是亲手撕了约定,借口平启国的供奉不足,又开了仗。” 罗帅 “因为平启国的事,罗帅与父皇没少吵,父皇一气之下也罢了罗家背后不少的人,那时候党争严重又明显,谁是谁的人父皇心知肚明,所以有些人也自觉自己不讨好。主动交了权,而有些人不愿放弃。便对罗家敬而远之。” 这些过去的事,并不是顾凌云刻意去查的,大部分都是听其他人说来的,在朝中交好的人。会经常与他说些当朝势力,有哪些人是交不得的,有哪些人原是罗家的支持者等等,一来二回关系深了,说得也就多了,顾凌云知道的也就多了。 但都只是茶余饭后的闲谈罢了,顾凌云有时候虽会多问上两句,但事实真假谁也说不好。 第二天,顾凌云从尚书苑回来,站在床边换朝服时,子衿还在睡觉。顾凌云轻手轻脚动作着,心底无奈笑了笑。以前子衿总是早睡早起,作息习惯比自己好太多,结果近段时间子衿是逮着空就一通睡,真是快到冬天了,乏了?还是这段时间太累着她了? 衣服换好,顾凌云坐在床沿。抬手指尖轻轻滑在子衿的脸上,害怕碰醒她,又贪婪地还想再多触摸,想让她能感受到自己,梦里梦见自己,又想立马就看见她一睁眼瞧见自己时。眸中的欢喜。 不知不觉,心中的阴霾已经完全散去,顾凌云轻声笑了笑,薄唇在子衿额间一触即离。起身转步走去耳房,从怀中掏出一封别人送来的信函,顾凌云落座并指将其打开。 坐在椅子上,顾凌云落笔,口中吐出一口气来,将写好的感谢信折好。眉眼间露出欣喜。 “在笑什么?”内房里传来子衿的一声低语,软软的。没了白日里的精气神,却更勾的顾凌云心尖一颤。放下信大步走进内房,“子衿,你醒了!” “是啊,看了你好久了,眼睛都累了。”说着,子衿闭上双眼,抬手遮在眼帘上,顾凌云走近坐下。子衿感受到眼角的余光都被遮了去,这才放下了手,脑海中想起在护国寺的时候,顾凌云坐在她身边。抬起肥嘟嘟两只小手遮在她头上,挡着窗外的光。 低眸看着子衿眼角的笑意,顾凌云也跟着笑起来,可惜了没看见她眸中霎时的欣喜,不过眼下这幅样子,也好看极了。 “子衿,多亏了你,二哥这次在云颖县审查中,帮了我不少忙,还特意给我写了封信告诉我要注意的地方。”说着,顾凌云将信拿出来递给子衿。 今日去尚书苑时,不少人的冷嘲热讽让顾凌云并不好受,顾儒林被顾成玉欺负的时候,顾凌云插手,结果差点又和顾成玉打起来。 要不是看在近期自己不宜惹事,顾凌云真想给顾成玉一个彻底的教训。阴霾在头顶上压得顾凌云都快喘不过气来,还好,也幸好子衿还在他的房里。 若是子衿不在,顾凌云是绝不会去子衿屋里寻她的,他不想将这些琐碎烦心事说给子衿听,让她也跟着自己没用的心烦。 油水 但今日,顾凌云也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是趁着子衿睡着偷了些油水罢了。自己就能将尚书苑的事一概忘去。 如果自己能和子衿永远这样。如果以后自己每日晨起时,子衿都能在身边躺着。睡到自己回来后还未醒,该有多好? 念此,顾凌云怔了怔,自己以前竟然从没这样想过?他对子衿一直患得患失,从来不敢想象若是有一天子衿不在身边了会怎样,但也从没想象过子衿能与子衿再亲近些。每日都黏在一起。 一想到前几日自己对子衿说,让她留在府里时,顾凌云就一阵抽痛。这样的事绝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他受不了子衿不在身边。 子衿看了两眼就将信还给了顾凌云,又往被子里缩了缩身子,“贤王心细稳重。这些法子也确实稳妥得很,真不愧是贤王。” “但他一点也没你想象中的老实。子衿,你是想说这句话吧?”见子衿眸中闪过诧异,顾凌云低声道。“做假账以及诬陷旁人推责他人这些事。在你眼里一定很不齿吧?这些事就算二哥不做。我也会做,子衿,你知道的。” “嗯,我也明白。”子衿再次闭上了眼。说了一个谎,就要用千万个谎来圆。那为什么做了一件好事。却要做千万件错事来补救? 如今的顾凌云不就是因为当初的善举,不想连累韩承序而没将那些官员贪污等事揭发,所以才导致了今天的查旧账等事? 这些事想不清楚的,到底是哪一步错了,还是根本的思想就是错的,子衿不想再去想。 她自知不像话本里的那些人物,能有个一直坚信的初心,能有个至死不渝的方向,她整个人来到这里就是迷茫的,她没有任何信仰,她一直以来只是在做她认为对的事罢了。 可为什么每次在听见别人说这些事的时候,她都会心痛?她到底该不该阻拦?可是她没有更好的法子,跷跷板两头伤,她想让顾凌云好。 子衿漫天想着,顾凌云凝着子衿目光不错。 子衿,我就是这样的人,你真的明白吗?如果你真的明白了,你还会这样尽心尽力对我好吗?这话顾凌云不敢问,他想起那日在护国寺树林里,子衿在树上扬着下巴对他说道, “我就是这样的人,随性放荡不说,还丝毫不懂伦理情常,我对你忍很久了,你还是离我越远越好。” 当时自己不懂事,不明白子衿是怎么一回事。但现在顾凌云又怎么还会不明白?当时子衿的坦率还在脑海里,可顾凌云是万不敢这样的。 我就是这样的人,手段狠辣工于心计,除了我身边的人,其他人我谁也不在乎,就算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只要对我有用,我也能下得去手。 这样的话,他是断断不敢说的。如果他真的说了出来,子衿一定会想,自己养在身边这么长时间的人,怎么就突然变成了畜生呢?子衿一定会这样想吧。 纪盛 “大哥加冠时,父皇赐给他的地,就是京城南边的纪盛城,离南塘并不远,大哥本想将南塘握进自己手里,但没夺过二哥。这次。二哥还私下去查了纪盛城,应该会有不少收货。” 饭席上。顾凌云为子衿挑了不少的菜,他本想将子衿拉到与自己同一侧坐,但子衿硬着性子不愿,他也没法强求。 “那得小心被端王知道。私下查他人领土,传出去可不好听。”子衿埋头吃饭,心里却愤愤想着,就算没有收货,顾默成也会“做”出些收货来吧? 顾凌云点头,“大哥这段时间只想着查我呢,应该没空去管自己的事。他还不知道我与二哥私下谈过了。” 顾凌云说的是那次顾默成生辰宴上,谈过同盟的事。子衿想着,还是提了一句,“凌王未必想不到,云颖县他都能亲自跑一趟,闲得发慌。难免不多想。” 提到顾凌天到云颖县的事,子衿想到了那封信,上面的印章绝对是顾凌云的印章,子衿不会认错。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西三所出了奸细,但最可能的结果应该是顾凌云的印章被人拿去偷偷又印做了一个。 这事子衿没有同顾凌云说,他这两日有的忙。这种家务事,她来操心就好,况且自己也回来了,印章也回到了她这里保管,子衿相信自己不会出差错。 饭后,子衿又去找了三子。她是绝不想在这两日见三子的,但这印章在子衿出宫期间,都是交在三子手里保管,子衿自然得问他。 外院里。三子正和芳丛不知道对着西三所的物件,子衿走到三子身边,待他们忙完了手上的单子后,才出声唤了三子,寻了间杂物房,进了去。 “关于主子的印章。前两日应该都在你手上,你可有给过别人?”子衿直言问道。双臂抱在胸前,面上没有丝毫情绪。 她也本想同以前一样笑颜面对。若是对着顾凌天,她都能笑出来,但对着三子,这样知根知底的人,子衿真的懒得再去装。 闻言,三子只摇头,后又低下头去,“主子最近经常用到印章。几乎都整日留在了主子的房里,很少再存到书房去了。” 平日里,这印章等物,都该是放在顾凌云书房里的暗柜上。一般人就算知道了地方,也未必能打得开。 印章偶尔被顾凌云拿去卧房里,也会被下人收拾回书房里。但若是顾凌云经常用,下人也不会每日都去拿印章放回书房,只待哪日顾凌云忙好了,或者要出门时,才会再放好回书房。 听三子这样说,子衿也能理解。前两日顾凌云总是出门,事出有因三子跟在他身旁,应该也会带上印章,以备不时之需。 见子衿良久没说话,三子难得多嘴问了一句,“怎么了?印章出了问题?” 子衿点了点头,没将云颖县的事说出来,只道,“不知是被谁拿去重做了一块来,我昨日凑巧看到了。” 印章 话是随口扯的,子衿不是不信三子,只是懒得从头解释,心底对三子的排斥,让子衿不愿与三子说太多话。 对于那印章的事,问是问不出来的。看来得想个办法将那人给逼出来。既然是顾凌天拿出来的信,那必然是顾凌天的人。直接去问顾凌天不现实,但时间逼人,眼下正是顾凌云紧张时候,难免对方又想出什么法子来。 “那个。七哥在屋里吗?”子衿正想着,感觉到衣角处被人拽了拽,随即一声糯米般的声音响起,声音还是那般小小细细的。 子衿听见声音,嘴角不自觉勾起,低眸看去,果然,顾儒林正仰着头盯着她,包子大的手拽着她的衣角摇来摇去。 顾儒林是西三所的常客,来去都不必人来通报,这会儿径自进了内院来,子衿也不诧异。只弯下腰抬手摸着他的头,“呀,原来是九皇子啊,吃饭了没?怎么这会儿跑来了?没睡午觉?” “嗯...”一连串的问题问的顾儒林有点蒙,点着头憋出了一句,“我寻到一块特别好看的石头。想来给七哥看看,他是不是在忙?” 闻言,子衿怔了怔,顾儒林如今虽年纪十三,但不论是心智还是个头,都完全不如当初的顾凌云。心智简直像是十岁以下的儿童,而且完全没有争强好胜的念头,懦弱又胆小。 “石头?哇,九皇子真好啊。什么都知道来同七哥分享!”子衿虽然疑惑,但也没直接问出,只多问了一句,“能先给奴婢看看吗?” “当然可以啊!超级好看的!”顾儒林张开另一只手,掌心里躺着块晶莹光亮的小石块,应该是在河边被打磨出来的。材质不过是普通的石头,就是要比其他的都光亮些。 小小手掌心里全是汗。也不知握了这石块握了多久,子衿看了眼顾儒林。抬手拿起石头,先掏出手帕给顾儒林擦了擦手,再回过眸来看石头。 将石头放回顾儒林掌心里,子衿半晌没有说话。许是看出来子衿没瞧出它的好来,顾儒林又捧高了些手,“你仔细看,它是不是很像天上的云?” 额...凹凸不平的,确实像?子衿紧了紧喉咙。将石子捏在手里左右故作认真模样看了看,刚要点头,石块却被顾儒林抢了回去。 噘着嘴鼓着腮帮,顾儒林两颗乌黑的大眼睛盯着石头。低声叹息道,“我明明挑了好久的,果然还是不够好看吗?” “怎么突然想起来要找好看的石头了?”子衿本来还提了两分警戒心,但瞧来瞧去也没看出不妥来,子衿也放了心,无所事事地问起顾儒林来。 抬手揉着顾儒林的头发,却听他哭腔般的轻声道,“我知道这几日七哥心情不好,我就想找些好的东西来让七哥开心开心,可是我什么都找不到,我昨天明明捡到颗特别好看的石头,却被母妃知道后给扔了,母妃好凶,她说她不准我再...找你。” 石头 “母妃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以前我来找七哥,我带什么东西来她都支持我,可是我昨晚要来,她却把我关在屋里不让,还把我的石头从窗户那扔走了。我在院里找了半天都没找到,那块石头漂亮极了。七哥一定会喜欢。可是我找不到它,我哪都找不到它!” 话尾音调骤然拔高,近乎嘶吼的声音有些刺耳,顾儒林的眼眶红肿起来。一把扑进子衿怀里呜咽哭了起来。 听此,子衿抬手轻轻拍着顾儒林的背,声音温柔安抚道,“啊,九皇子真是好啊,我家主子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哒,九皇子真是有心啊,受了这么大委屈还想着七哥呢。” 无声叹了口气,子衿视线上移,看了眼阴霾的天,昨晚的雨稀稀落落地。一阵风就吃没了,中午时候还时阴时晴的天,这会儿彻底阴了下来,厚重的云层铺在天上,压的人心也闷得喘不过气来。 圣上先前不知从哪里得了顾凌云云颖县包庇的罪责,直接剥了顾凌云的官职。连审也不审一句,如今派人再去司查云颖县相关案件,到底说来,顾凌云的官职不会再复原,宫里的人自然都爱看笑话。 怜贵人在宫中本就是个受人欺负的角色,之前因为顾儒林与顾凌云走得近。许多人没有再多嘲讽,可如今顾凌云都成了被嘲讽的对象,怜贵人岂非不是人尽可欺的角色?她自然会让自己儿子不要再与顾凌云接触,她也会害怕。 这些子衿都能理解。只是可惜了顾儒林,处于不懂事的年纪却深处在世俗的环境,不能理解的事,只能憋屈地忍在心里。 看着顾儒林苍白的脸上横着两道红,眼眶与脸颊都鼓鼓的,子衿心里的阴霾被感动挤去了大半。弯腰一把抱起顾凌云来,子衿感叹道。“这么好看的石头,九皇子快拿去给七哥看吧?” 闻言。顾儒林立马晃着小腿不住地点头,乌黑的眼珠滴溜溜地转,欣喜之色浮满了面容。 在顾凌云屋子里闹腾了没多会,顾儒林就要回去了,他是尚书苑下了课后,就去找石头来的,这会儿还没去母妃宫里拜安,子衿本想留他吃午饭的。但因着时间,只得让顾儒林先去拜安了,免得怜贵人多想。 第二日,早朝罢后。韩承序来了西三所,在院门口瞧见子衿,也难得没有露出死板又不屑的表情,淡淡扫过一眼后,就随领路的阿玲进了内院。 可这会儿顾凌云还没从尚书苑回来,子衿作为贴身侍女,必然是要亲自接待韩承序的。未免他又说自己不懂规矩,子衿端着茶盘进了一楼屋子时,行步举肩落盘作礼,都一板一眼依着规矩来的。 韩承序不是头一回来西三所,子衿也不用行大礼跪首接待,茶点布置好后,只站在一旁欠身重复道,“主子眼下还在尚书苑听习,若是按往日时间来算,怕是还得半个时辰才能回得来。奴婢这就下去命人去尚书苑通传主子一声,还请韩大人稍等片刻。” 客气 从什么时候起,他自称起我来了?真是一点也不客气。子衿心想着。 听见顾凌天语气陡然认真起来,子衿一低头就对上一双难得无笑的眼。自己不自觉也严肃起来。眨了眨眼,良久才回了一句。“回归正常了。” “我以为你会一直拉着他。”顾凌天轻笑一声,“累了?想把他丢在一旁不管了?” “我没有。”子衿答得极其认真,盯着顾凌天的眼恨不能戳出个洞来,“我不会放弃他。” “真好。”顾凌天先错开视线,他顶不住子衿眼里那团浓郁的火,无不在诉说着她对另一个人的重视与珍爱。 真好。七弟身边能有这么个人。 他也说不清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前若是瞧见他们闹矛盾,自己指不定打哪儿开心自在呢。可今天竟然有心去开口劝劝?脑子真的是被带歪了。 “你们在干嘛。” 顾凌云站在子衿身后,冷冷地盯着顾凌天握住她的手腕,子衿吓了一跳。忙抽出手转身看去,顾凌天顺势放了手。笑意在眼角绽放。 “主......”子衿张了张口没有说话,脑子里全在回放着顾凌天的话,想着方才内心的事。她说的坚定的那句。不会放弃。 自己是怎么回事?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子衿浑身的急躁还能理解成不适应。后来越来越小孩子脾气,也能解释成这具身体还小,被主子传染的,可现如今她竟然还是这般迷迷糊糊地。需要靠别人提点? 自己可真是白活三十多年啊,怎么这点气量都没有。连一个小孩子的脾气都顺不过来吗? 认真反思着这段时日自己的态度,子衿越想越觉得愧疚,一声主子竟然张不开嘴叫。 看着顾凌云一声不吭地走在前面,府门就在不远处,门外马车还在等候着,子衿左右瞧着无人,主动上前走了两步。 脚步迈过门槛后,子衿抬起手抓住了顾凌天的一只小手,连带着他的手臂,贴在她的手臂上,子衿弯腰扶着顾凌云折起的手臂,侧过头弯眸笑意满满,“主子小心,奴婢扶您上车。” 顾凌云愣了愣,不知是错觉还是视线太暗,子衿好像恢复了以前那样,满眼里只有自己,哄着自己,永远把他当作半大的孩子。 下意识紧了紧指尖,顾凌云攥紧子衿的手,坐上了马车。上了马车,子衿坐在顾凌云的身侧,掌心与他紧紧相贴着,始终没有分离。 子衿低垂着头,一路上想着该如何缓和气氛,但直到下了马车,心跳都没有抑制住地剧烈跳动,扶着顾凌云下了马车后,二人的手才松开来,掌心被夜里的冷风穿过,彼此心尖却暖和得不行。 顾凌云始终不知道那天晚上顾凌天和子衿说了些什么,但自从那晚后,子衿仿佛又变回了以前的她,私下里也不称奴婢主子,该伺候的比其他人跑得都勤快,虽然子衿一句话也没有解释,但顾凌云大概明白了些她的意思。 多嘴 子衿摇头,“这种事自然要你们自己去说,我不会多嘴的,你大可放心吧。” 闻言,阿玲眉眼立马绽了开来,抓着子衿的手撇了撇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子衿。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你那么帮我们,我们却这么对你。” 听阿玲这话的意思,是已经决定下来了。子衿想着。嘴角扯起笑来,她也知道自己心中再多的抵触情绪,也只是因为不舍得,自己想想过去也就过去了,不至于还和人闹不愉快。 “好歹一起生活过这么多年,日后我若离宫了,你们可记得接纳我啊!”子衿说着玩笑,但也不禁想到自己二十五岁离宫时的场景。 听此,阿玲连忙摇着头,“怎么会!子衿不会离宫的,主子待你这样好,日后就算不能娶你作正房。也会纳你为妾,待你定会比正房要好!” “阿玲,你应该是明白我的。”子衿推开握在自己手腕处的手,将阿玲的手握在自己掌心里,唇角的笑意愈发苦涩,“与其和其他女人争宠夺爱。我还不如远走高飞,过自己的逍遥日子,何必为了眼前小事整日烦忧?” “子衿,你若是男子就好了,你就该是男子,有这样大的宏图大志。若是入朝从官,起码也得是个正一品的大官!就算你志在江湖,也定是位世人所知的救世大侠!” 阿玲坚定的眼神就好像是已经预想到子衿成为男子未来的模样,让子衿瞧着忍不住笑了两声。 大官大侠她都不在乎。她应该会去学医,这样的世界她可能救不了,但起码得救一救人,让自己那双看透了丑陋与不看的眼睛,不再因愧疚而闭眸闭世。 “那可真好啊!”子衿笑着,门窗关得紧。子衿努力将视线透过窗纸,落在窗外的天空之上。想象着窗外是一片蔚蓝,“那我日后离宫了。就换身男装四处逍遥吧?见识世间风景,哈哈……” 又说了两句胡言乱语,子衿回归到正题上来,“三子有说准备什么时候走吗?” “没,他前几日还急着要收拾东西马上就走,可我一直没敢去找主子。昨日到现在他也没再提了,或许是对我失望了吧。我没想好,我不想就这么离开了。” 阿玲想就这么一直拖下去。她不敢跟三子直接拒绝,她也知道离开皇宫后,外面的日子会有多好,可是她若就这样在主子低谷的时候突然离开。她会自责一辈子。 听着阿玲这样说,子衿没再多问,心中对三子更是多一层诧异。他本想这几日就走?子衿本以为起码得把这个年过去才走。 “阿玲!阿玲!你快些出来!你知不知道子衿现在在哪里?主子找她呢!” 门外,清兰的声音响起,拍打着门十分慌张。子衿听见言语,也没待阿玲反应过来,自己直接上前一步开了门就作步离开,清兰在身后愣了愣,随即扬声道,“子衿,主子还在一楼屋子里!” 提议 子衿下了楼收了奔跑的步子,微微垂下些裙裾,朝一楼屋子碎急步走去。进屋就对着顾凌云与韩承序各拜了一礼。 顾凌云身后无人伺候。想来刚才他们应该是在谈正经事,眼下召她来应该是为问事。念此。子衿也就没站去顾凌云身后,朝屋中央走了两步,欠身问道,“不知主子唤奴婢来所为何事?” “让二哥查抄大哥在纪盛城的府邸,还查出了大哥在云颖县的旧账,这些事可是你那夜告诉二哥的?”顾凌云上前一大步将子衿扶起。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子衿看了眼韩承序,又看向顾凌云,最终只道。“端王在云颖县的旧账有问题,确实是奴婢点给贤王的,当时情况紧急。奴婢若只请贤王查账,难免耽误时间。至于端王在纪盛城的府邸。奴婢并不知情。” “你怎会不知情!”顾凌云眸中皆是欢喜,捏着子衿的手腕都不觉用了力,“这事是二哥亲自说给舅舅听的。二哥都说是你提议祸水南引。先扰了大哥的注意力。子衿。我就说你比我聪颖得多!” 顾凌云将子衿一把抱在怀里,子衿怔了怔,看着面前韩承序铁青的脸,只能干笑一声。耸了耸肩。 顾默成怎么连这话都往外说?说这些都是一个丫鬟提议的,他自己不会羞愧吗?还真是正直的人。自己不愿意担着这莫须有的赞赏?但他为什么要对韩承序说!全世界就这么个人明着面儿地最看不爽她,她还得必须好脸伺候! “孝王!光天化日之下,你怎能这样行为!”如今顾凌云长大了,韩承序也不能太过明着面儿地训斥他,满嘴的怒火憋在嗓子眼里,恨不得亲自上前撕开两个人。 兴奋过后,顾凌云放开了子衿,“二哥明后两日就该到京城了,他还说他要与你好好谈一谈。子衿,这回多亏了你啊!” 所以,顾默成到底对顾凌风做了什么?子衿没细问,也不敢细问,其中的手段一定不是她想听到的。 关于云颖县旧账的事,还是那日子衿在云颖县对账时发现的。云颖县在北凉国是个繁华无比的城县,用那些大官们的说法就是,油水很大。 做官久了,就看不得别人能力不如自己,却比自己权大财多,好像自己能力不如他一样。攀比之心谁都有,彼此也都知道背地里的不堪,独行清洁两袖清风?特种人只会被人嘲讽,自己也吃力不讨好。 吃惯了猪肉牛肉的人,即使看见了猪牛是如何被杀的,也依旧会吃,尽管刚开始会恶心抵触,但尝过了美味就再难放弃,这是人之常情。你不吃,总有别人会吃,你阻拦不了别人,又为什么要让自己受罪? 为官也好从商也罢,都是这么个道理。越繁华的地方越肮脏。往大了说,谈那些为官从商背后的事,你不懂,就会觉得他们恶心。但是往小了说,谈这些日常用食,你就不会觉得自己恶心。 恶心 这些话是子衿安慰自己的话,道理她也都懂。所以再面对这些事的时候,她也尽可能地平常心处理。 思绪远了,话回那次去查账,子衿就查出了顾凌风竟然也来云颖县掺和过,应该是借由左相的手方便。子衿当晚便拿着那些帐给了顾默成。涉及人自然不止顾凌风一人,但顾默成若只揭发了顾凌风一人。便是顾默成自己的主意。 怪不得韩承序这次来,对子衿也没有冷嘲热讽太多,原来是心情好的缘故,看来顾默成这次在云颖县帮了不少忙。 直到外院的人已经备好饭菜。韩承序才起身离开,倒没看出来韩承序是这样念家的人,非要回家去吃午饭,许是他心底又固执地觉得,以自己的身份留在宫内吃饭不合适了。 日偏两分时,子衿正陪着顾凌云在院子里习武,子衿三脚猫的功夫,根本不够给顾凌云喂招的的,没对打一会,子衿就觉得没了意思,顾凌云不愿教她习武,二人便在内院里玩起了射箭。 今天的太阳始终不是很好。才四点多钟的时刻,光线就有了要被隐没的趋势,子衿射箭不行,对上半天顶多也只能射到五环。院子本就就不算太大,顾凌云自然把把都是红心正中。 就这样顾凌云还觉得不够显摆,偏要同子衿一起射。他说他能用自己的箭将子衿的箭射偏,能让其正中靶心,结果都是鬼话,顾凌云每次不是射穿了子衿的箭,就是将子衿的箭射得连靶子都碰不到。 顾凌云不信,正说着要换石头来试试。就来下人通传,圣上身边的公公来了。来人正是李士仁,顾凌云与子衿忙收拾了东西。 李士仁来,必是圣上那里又传了话来见他手中也没带圣旨来。许是圣上知其能言善辩又甚懂圣心,想借他来提点顾凌云两句。 将顾凌云与李士仁伺候进了屋子,子衿也没跟着进去,这种事她还是听不得的。闹腾了一下午,方才又伺候顾凌云简单擦身换了衣服,子衿又折腾出一身汗来。自顾自回到屋子里,碍于有外人在。子衿也没洗浴,只简单擦洗了身子换了身衣服便歇着了。 没过多久。顾凌云便将她唤了下来,眉眼间全是愉悦,握着她的手恨不得一层三尺高,“子衿,方才李公公来说,明日起就要开始商定平调官员去留之事!” 闻言,子衿也跟着欢喜起来。圣上既然还将此事特意告知顾凌云来,就是让他跟着听审的意思。看来顾凌云的辅审并没有因为云颖县的事动摇。顾默成那边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圣上得了消息,这才放了这样的话吧。 “那可真是好,看来明日你又要忙了。”子衿笑着。想着这两日甜腻到骨子里的幸福,顿时有些不舍。 “还得有两日,二哥还没回来,父皇的意思是,待二哥回来把云颖县案件敲定后,再允我去辅审。不过听李公公的意思,这两日我可以去听审,为了方便日后能跟得上他们的进度。” 月单 顾凌云抱起子衿在原地转了好几圈才停下,笑得同孩子一般,子衿侧首贴在顾凌云肩膀上,却笑得并不彻底,心里不知道是哪里缺了一块,空荡荡得慌张无措。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什么也想不起。 许是天气不好。又许是这两日被压得太狠,好消息突然蜂拥而至,有些不习惯。心里如此想着,子衿从顾凌云怀里挣脱了下来。“看来李公公也为你说了不少好话,今日还特地来提点你几句,日后还得记着感谢他。” “这我会记下的,方进宫的事,我就给李公公送了不少礼去,往后逢年过节也都有礼节往来。”顾凌云松开子衿。 子衿点了点头,他都知道的,他如今懂得的不比自己少。心中不知是不是落寞的情绪滑过胸腔,闷得人半天喘不过气来。 晚饭过后,子衿正在屋子里核对近日的账目。刚进宫的时候,弗林宫的所有杂事琐事都由芳丛掌管,她是管事姑姑。就其职责而言,也是与内务府接触最多的人,子衿不像其他贴身侍女般,她懒得去管,也就无所谓这些。也幸好芳丛向来尽职尽责,没出过什么差错。 这几年来。关于这些事,教养嬷嬷以前也教过不少,后来来了阿哥所,教养嬷嬷没再跟来,子衿每日里少了去学习规矩的时间,也就都放来跟着芳丛后面学着这些。一来二回有些重要的事。也就由子衿自己操手来办。 眼下子衿便在核对账目,皇宫里的每宫每院,每月都要去内务府里领奉钱,都在月头这段时间。去领奉钱时还得带上上个月的月单交给内务府留根。皇宫里的银两来往都得记录在目,这月单便是记录所在宫院的银两用处。 月单一份交给内务府,一份自己留着。眼下子衿核对的账目,就是自己留着的这一份。为了表示自己信任芳丛,且完全没有想要夺芳丛权力的意思,在交月单前。子衿从不过问,交了月单后。才拿来看一看,美名其曰学习。其实就是怕芳丛哪里有了疏漏。 夜幕拉下没多久,还没到洗浴时间,子衿的门就被人敲响了,急匆匆的毫无间断,一听就是清兰那个毛躁又胆小的性子。 难得没听见清兰在屋门外就喊什么事,子衿开门引了她进来,还没来得及再坐下,就被清兰一把攥住了肩膀。“子衿,你快想想办法!阿玲到现在还没回来,是不是遇着什么事了啊?” “阿玲?她做什么去了?三子可还在院里?”子衿第一念头想到的就是阿玲与三子离宫了。 “三子在啊,我刚从他屋子里出来。他已经出去找阿玲了。阿玲下午拿着月单去了内务府,到现在还没回!”清兰急得额头已经冒了汗,依旧压着声音道,“我怕惊扰主子休息便先来找你问问主意,子衿,这事该不该告诉主子一声啊?” 子衿自然摇头,“不必麻烦主子,三子是个有主意的人,先等他回来再说吧。” 失踪 阿玲去交月单然后不见了?莫非真是这月单出了问题,阿玲被内务府的人扣下了?那内务府的人也该来派人通知下西三所啊? 听闻三子还在,子衿稍稍松了口气,想着三子就算再不厚道,应该不会连句告别的话也不说,就直接离了宫去。再说没有顾凌云的牌子,他想离宫也未必能离的了。 简单安抚好清兰后。子衿坐回位置上,赶紧认真对了遍月单,清兰就坐在对面的凳子上,趴在吃饭的桌子上。撑着脸冲着窗外张望着。 天上又飘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就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只敢在夜里放肆,今夜的风倒是很沉,雨点在空中飞扬跋扈,被卷的毫无还手之力。 三子抱着把油纸伞在路上狂奔,伞也没敢撑起来,看这风势,撑着伞跑不了两步就得被刮折。 到了内务府时,里面只剩下星星点点还在忙活的人,三子刚进去就撞见了诚王,见他正与吴总管说着话。三子只好先退下在一旁等着。 诚王的脾气宫里的人都知道,仗势欺人得厉害,遇着软包子就可劲儿地欺负,三子这样的下人就算再急,也不敢打断他讲话。 但阿玲下落不明,三子实在等不及。问不了吴总管,他便进去一个人一个人地去问,总比在这干等着耗时间强。 想着,三子便从侧门进了去,去了领奉钱的地方,可那里早已经没了人在。四处兜转着问遍了人。也没一个知道阿玲的下落。 凌王难不成真将阿玲捉了去?! 三子心中窜起了火,脚下像是要烧起来一样到处跑着,突然眼前落下一人,死死地拦住了他。 “等你半天了。我说怎么转眼不见了,原来在里面急吼吼地跑着呢。”顾成玉一手撑着伞故作叹息道,月光被乌云遮去大半,斜映在他高挑的眉尖上,更添了两分放肆,“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子衿那丫头呢?” 听见诚王这话。三子心登时凉了半截,心中猜测被落了实。两手不自觉攥紧,看了眼四下无人。沉声问去,“阿玲人呢!” 凌王的分队督领之衔被夺去后,就落在了诚王的头上,诚王最先是跟着吴总管身后四处奔走,如今即使当了督领,也难得没有摆架子,还是时不时地便来内务府看一看。 方才在门外瞧见诚王时,三子并不稀奇。但眼前他已经说了是来等他的,那自然就与阿玲有关。诚王与端王凌王走得近,又特别听他们的话,眼下他又在此。阿玲一定是被他们捉了去! “现在知道找阿玲了?先前三哥怎么跟你说的?你听三哥的话了吗?给子衿下的毒你下了多少?”顾成玉抬手一把掐住三子的脖子,拎起他悬在半空中,手上力度愈加。 三子蹬着腿半句话也说不出来,血液登时涌进头上,双手紧紧抓住诚王的手,却挣脱不开。 “你把他掐死了,印章你去偷?”身后,顾凌风沉重的声音响起。 被抓 顾凌风站在屋檐下朝屋里偏了偏头,“别被人看见了,快进来!别给他脸上留了疤,小心明个子衿瞧见起疑。” 顾成玉见大哥发了话,立马朝屋内走去,将三子一把丢进了屋内。转身关上了门。屋内只灯未点,窗外的月光亮了些。将屋内照了个干净,屋内连最基本的桌椅都没有,除了尘埃再无其他。 像是掉在了碳灰里一样,三子趴在地上越喘越咳。背后被端王重重踩着,声音从头上逼问道,“就你一个人跑出来找的?子衿知道了没出来?” “她不知道。”三子咬牙回着,心头的屈辱占据了全部。 “这时候知道义气了?当初偷用印章的时候义气都死了?”顾凌风还觉不爽,抬脚将三子踢翻了过去,又是一脚重重踩在她肚子上,“呵,我看你义气还是省着点用吧,子衿也活不久了。你以为除了你,我们就没别人了吗?” “阿玲呢!”三子不想再听端王的话,一手握拳重重捶在地上,无力地让自己都不堪忍受。 见三子这幅模样。顾凌风冷笑一声,脚跟踩在他的肚子上又重碾了一阵,“明天还有最后一件事,办成了,你和阿玲自然会相见。办不成,你就等着见她的尸体吧!” “你还想干什么!阿玲今晚若不回西三所。主子明日一早便会派人寻她,你以为你能藏阿玲到几时?”三子声嘶力竭,眼角血丝模糊了视线,脖子像是要被撕裂般。 “就算找到又能怎样?阿玲身上已经被下了毒,两日不解便会毒发身亡而死,你还想怎么见她?”顾凌风松开了脚。拍了拍鞋帮。 闻言,三子顿时脱了力,他就知道,阿玲一旦被他们抓去。就不会有好下场。 “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吧,我们只是下人,能做什么?你们若是有气,就找他们去!拿我们撒气算什么君子!”话尾,三子终究不堪屈辱怒吼了出来。他已经做尽了错事,为什么还不肯放过他? “我不是君子?”自己竟然被一个垃圾骂不是君子?顾凌风弯腰抓起三子的领子。急步走向一侧的墙壁,将其按在墙上。“当初是谁为了报仇进宫的?现如今被别人养了几年就连仇恨都放下了?现在知道讲究君子一派了?你个贱人也配说这两个字!” 被按在墙上,声音被勒变了形,喑哑无力道,“你放开我,我求你了,放过我们吧,我不想报仇了,你放过我吧。” 闻言。顾凌风只是冷笑,压在嗓子里怕丢了自己稳重的形象,“听说你还想提前离宫?” “做了这么多丑事,时至今日。你还想全身而退?”顾凌风双眸含着怒火,眉尖紧蹙,两手攥着三子的领子愈加用力,“你已经无路可选,放弃挣扎吧。”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三子回屋里时,早已经浑身湿透,清兰在门外一遍又一遍的敲门,三子都没有理会,全身的力气已经被剥光,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来面对西三所的人。 写信 最终还是子衿先让清兰回去,让三子一个人安静待会。三子有自己的主意,她们能做的,只是等他冷静下来去听,而不是现在强逼着他还没思考好就说,他既然不需要人帮忙想。那便让他自己安静想。 果不其然,不到一个时辰。三子就自己烧水简单洗浴了一番,没歇多会就去了子衿和清兰的屋子,分别简单道了安,谎称阿玲拿着奉钱顺便去宫外采办东西了。而自己只是找半天太累了。 三子与阿玲之间的事,子衿没多插嘴,只点了点头也没多问。清兰倒是多问了几句,可三子却没说什么,匆匆回了自己的屋子,趴在桌前望着窗外。 他还记得自己刚来弗林宫的样子,那会只听人说弗林宫原先的下人们都被主子遣送出了宫,还以为主子是个难伺候的主,每天战战兢兢地做事,生怕出了一点纰漏。 要不是阿玲事事总提点着他,他还混不到这个位置。阿玲总是善解人意,三子知道阿玲离主子近。也不知是心底的喜欢,还是理性的分析,三子有意无意地慢慢接近阿玲,在这方面,阿玲要比他想象的还要单纯简单。 他喜欢她在自己身下红着脸,他喜欢她在主子面前刻意维护。他喜欢她事事照顾着他贴心无比。可是后来,她发现了自己的心事,发现了自己的目的,她哭了一晚上,他在门口守了一晚上,第二天。她劝他放下,他便真的停手了一些事。 可是现在,阿玲被人抓走了,她一定怕极了。她会明白自己吗?她会理解他的行为吗?她会原谅自己吗? 滴滴泪水滚落在手背之上。三子拍下毛笔,将面前写了半页的纸抓成一团,扔在了地上。往事在脑海中一幕幕闪过,脖颈处窒息的痛还隐隐若显,三子一把抹去脸上乱七八糟的水,重新端起笔。 “子衿。你睡了吗?” 子衿正在屋内看着书,就听门外响起三子的声音。子衿忙起身开了门,问去。“怎么?” “主子的署名印章在你这吗?刚才我去书房找没找到。”三子见子衿侧身让行,迈步进了门去。 子衿关了门,挡去门外风号的雨,“嗯,我拿了回来,之前出了那种事,我有些不放心。” 闻言,三子垂眸。之前子衿问过他印章的事。他当时吓了一跳,根本没想到子衿竟然还会去找田正石要那封信看,他不知道子衿有没有认出那是他仿笔写的信,但既然子衿已经知道了印章的事。那他的行为就不能太明显。 前几日同阿玲提起的离宫之事,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子衿怀疑,后来两日三子都没敢再提。今日若非事出紧急,他也不敢明着面地来借印章。但无论结果如何,明日之后,他都不会留在西三所了,子衿到时猜到就猜到吧。 “我想借印章用下,那边有几份单子需要盖章。”三子说着,接过子衿递来的茶杯,一口喝去了大半。 借章 子衿看了眼三子,“我这就去拿。”话毕,子衿转身进了内房。拒绝的措辞她没想好,看三子神情恍惚的模样,子衿若再多问一句,难免怀疑的意味太过明显。 就算有内奸。那也总不该会是三子。子衿心想着,三子距离顾凌云这么近。若真想害他,一杯茶水就足够,更不会蠢得直接来借印章偷盖其他的事,如果真出了事。三子肯定被头一份怀疑。 念此,子衿进了耳房,将锦绣青纹方盒推在了三子的面前,“你这两日情绪不对,小心别出了差错,若是累了,拿来我这也行,我睡觉还早着呢。” “没事,我都检查了好多遍了。”写了不知道多少张纸了,怎么还会出错。三子心中冷笑着,看向桌子上那杯茶水,一口仰了尽。 若这里面的茶水是毒水该多好? 三子已经这样说。多余的话子衿也不方便问,问多了会觉得自己不信任他,他的事他既然不想多说,她自然也不方便问。 送走三子后,子衿便去了顾凌云的屋子,雨下得人心情烦躁。顾凌云这会儿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她去他那看会书也好。 手里拿着刚才看的书,子衿敲响了门,顾凌云没多会就开了门,满眸欢喜拉着她进了屋,“我刚想去找你。三子怎么回事?清兰敲他门的时候,我都听到了。” “可能是年纪大了,脑袋里想的东西越来越多了。”关于阿玲和三子的事,子衿始终都没有告诉顾凌云。这是别人私事,她没必要多嘴。 顾凌云回到案桌前,“我这就快写完了,你先歇会。我方才还想着赶紧写完就去找你,你这就来了,太巧了。” 今日一整天。顾凌云都处在高度亢奋中,看来前几日尽管他没有什么表现。但心底对于贬官的事,还是难过的。 “我也是无聊了。你写你的,我看我的书就好。”子衿趴在另一张桌子上,一抬头就能看见顾凌云的侧脸。 也不知顾凌云在写些什么,落笔几乎都没有停顿,他总是这样,好像早就打好一肚子腹稿一样,不像子衿,有时想一句话都得用很长时间。 约大半时辰后。顾凌云总算停了笔,转头就是一笑,子衿本只是偷偷看着他,见他早有预料般。顿时红了红脸。 “过几日我若是要跟着他们审理平调去留的话,没准就得经常住在宫外了。我年纪轻,琐碎的杂事一定都会堆到我身上,每天肯定都得忙到很晚。”顾凌云上前,将子衿圈进怀里,朝床边亦步亦趋走着。 书本被顾凌云按在桌上,子衿走在前面被他推着走,脚步抵到了床边才停,“又带三子去?” 到时三子还会留在宫里吗?子衿皱了皱眉,心里想着,以后三子要是不在了,顾凌云又能带谁出门伺候?许恒远是带刀侍卫,武功这两年倒是练的不错,但若说要能在关键时候给顾凌云出得上主意,可能就很小了。 甜腻 “你想去?我可以带你去,就是来回奔走会很累,我怕你吃不消。况且,我不是很想让你看见那些乱七八糟的人。”顾凌云重重吐出一口气,抱着子衿上了床,低手去解她的衣带。 那些人。那些事,他都不想让子衿知道。他知道子衿或许接受不了,那倒不如就让子衿留在他塑造出来的小圈子里,安安稳稳,待在他能看得见摸得着的地方。 “等到日后我足够强大的时候。我就把你圈起来,圈到一个只有我能看得见摸得着的地方,其他人谁都不许见。”顾凌云将子衿搂在怀里,紧了紧手臂,“子衿,我不会让你受到任何委屈,我也不会允许任何人觊觎你。” 年纪不大,想法挺多。子衿笑了笑,没看出来顾凌云还是个占有欲这么强盛的人。侧眸瞧着顾凌云熙白微红的耳廓,子衿轻轻吹了一口气,“谁能让我受委屈?除了你还能有谁?其他人我会在乎?” “我怎么舍得委屈你!”顾凌云惊呼,握着子衿的肩膀退了退身子。双眸凝着子衿含笑的眼,知道她是在打趣后,才噘着嘴,“前段时间,罗笙还给我提议,让我给你安排一处好人家。日后就能明媒正娶你了。” “什么!”子衿瞪着眼睛看去,见顾凌云认真模样,忙道,“这法子万万不行,芯儿的家世不能改。” 她已经欠祁阳一个妹妹了,怎么能把芯儿的家世彻底改成别人家!什么安排好人家。不就是想让子衿以大官之家出户,只有这样才有身份嫁给顾凌云。 “为什么不愿意?” “我不是芯儿,我不想欠她的!” 子衿说的是实话,面前的顾凌云却不这么想。 “这有什么。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你为什么这么固执呢?” 子衿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这不是固执不固执的问题,如果你真的在意我的想法,那你就不要这么做了!” 自己明白,顾凌云这样做。不过就是不想让自己受委屈,可是。自己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怎么可以为了自己的幸福。而去想出这样的法子来。 情急之下,子衿突然说道:“你是好意,我心里明白,终归还有别的法子可想,我不着急!” 顾凌云转过身来,一字一句的说:“我知道你心中是怎么想的,可我着急啊!” 子衿急得直跺脚,顾凌云这才说道:“好。我都听你的!” 翌日清晨,顾凌云尚书苑都没有去,窝在被窝里抱着子衿,子衿也放任着他。太阳升了三分时。清兰耐不住性子还是来敲了门,顾凌云却还是没起。 拥着子衿,顾凌云低头细吻她的额角,“日后若是能安稳下来,你想去哪里?” 这个关于顾凌云的日后,还有没有她子衿的存在都未可知,她能想去哪里呢?子衿唇角泛起苦涩,关于未来的话题,她不是很想谈。 “或许会找个小镇安居乐业,又或者闲悠四处游走于世,不知道啊。” 逃课 “尚书苑那边你真不打算去了?这会儿去,还能听会讲习。”迟到总比旷课要好听些。 不想再继续那个话题,子衿先转了话题问道。顾凌云的声音在头顶传了过来。“父皇既然安排了今日开始评定平调去留。我总是要去听审的,尚书苑那边不去也无妨。” “那你现在还窝在床上不起?”子衿说着便要起身。却被顾凌云拦腰压回了床上,双臂屈肘撑在她耳边,低眸卧蚕鼓起,嘴角越笑越大,“都是由头罢了,我还是想就这么一直和你躺着。” “就知道你所说的这些话都是借口!”子衿气鼓鼓的说完以后。还不忘记白顾凌云一眼。 “既然知道我的想法,为什么还要催着我起床?” 顾凌云肆无忌惮的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子衿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你这样是不行的,如果总是这样下去的话,皇上一定会问责你身边的人。到时候,我还不是最倒霉的那一个?” 顾凌云再也笑不出来。父皇的威严,自己是领教过的,要是他真的要把子衿从自己身边带走。那自己真的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你可不要这样吓唬我!” “你有害怕的时候吗。赶紧起床!” 狂风不知何时停了下来。雨却还在哗哗地下着,湿冷的天下着雨,温度更加单薄的透骨。阴霾的天光线也不是很好,看东西还得低下身子来。 顾儒林一手撑着油伞。低头正沿着小河一路走着,偶尔直起身子捶捶腰后。又连忙弯下去继续寻着。 皇宫里多的便是石子,那些花花草草七哥是不会喜欢的,自己也瞧不出美来,倒是这些石子,以前在尚书苑的时候,他就经常捡来送与七哥。七哥不像外面那些势利眼的大人,七哥不会嫌弃自己礼物小的。 “九皇子?”正仔细找好看石子的顾儒林,直到面前被人阻拦了路,才听见唤声。顾儒林心底一紧,以为又是哪些要来欺负他的小公公们,吓得后跳了一步,瞪圆了眼睛去看。 见顾儒林这一惊一乍的反应,小宫女也被吓了一跳,手中紧紧捏着的盘子险些都脱手扔去,“九皇子,奴婢是孝王身边的宫女良柚,还记得吗?” “我记得。”顾儒林点着头,低眉抬眸望着小宫女,心中的慌张不安,因着想起了七哥而渐渐散去。 良柚强迫自己压下紧张,左右瞧了一眼,也不知派来监视自己的人在哪里,骨节捏着手中的糕点盘已经突兀发白。 昨夜听得的吩咐还在脑海里盘旋,这些时日里来自己也做过不少这样的事,但当着人面来做,还是头一回,良柚只觉得自己紧张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心下一狠,良柚还是将手中的盘子朝前递了递,嘴里说着尽管简单,却打了无数遍腹稿的话,“九皇子,这是我家主子派奴婢送来的糕点,九皇子快吃了吧。” “七哥方才来了吗?那怎么又走了?”顾儒林上前一步,满目烦忧。 糕点 继而又道,“今日七哥没来尚书苑,是生病了吗?我还想着赶紧找到好看的石子就送去。他现在不方便见人是不是?” 被眼前的小孩子一连串问题。问得良柚心慌,哪里还有心思去一一解答。只想让他赶紧吃了糕点,自己好赶快交差离开。 伸手将糕点又朝前递了递,良柚没有记住他问了些什么,只道,“九皇子快吃了吧,吃完了奴婢就带你去找孝王。” 母妃宫苑里本就没有多少这些好吃的甜食。有的也只是旁人都不爱吃的碎口零食,顾儒林自己院子里更没有,他最喜欢的自然还是七哥院里的桂花糕。眼前的虽然不是桂花糕,但既然是七哥宫里的东西,那便都是好吃的。 顾儒林早就嘴馋。听见小宫女这样说,又见她已经捏起了糕点递到了自己的嘴边。顾儒林喜不自胜,也想着赶紧吃完了就去见七哥。 自己端着盘子,没几口就将糕点全吃完了。再抬起头时。却见小宫女领着自己走的这条路。完全不是去西三所的路。 “我们这是去哪?不是要去找七哥吗?”眼前的宫女确实是西三所的宫女。先前在西三所住的时候,七哥空闲的时候并不多,顾儒林便是同这些人在外院里玩,面貌自然也记得清楚。心中更是没有分毫怀疑。 这糕点发作慢,她得领他去个没人的地方耗一耗时间。不然被人瞧见了,她怕是连宫门都逃不出去了。 尽管昨晚良柚已经想了无数次今天可能会遇见的情况,九皇子可能会问她的话。但今日一遇到预料之外的话,良柚十有八九都是蒙的。 被九皇子问的问题一蒙,良柚回神后才迟钝回道,“啊?我们找个地方玩捉迷藏好不好啊?你来藏,奴婢来找。” “我想去找七哥。”七哥今日没来尚书苑,顾儒林的心里一直提着,不知七哥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啊。主子此时正忙着呢,这会过去会打扰到主子。”良柚信口扯着谎言,心里劝着自己对方只是个孩子,不怕言语里有漏洞,但还是没让自己冷静多少。 领着九皇子一路来到了假山后头,良柚才停了步。这个时辰各宫各院应该正忙着准备午食,不会来这种悠闲的地方。 正想着,良柚刚要哄骗九皇子去找个地方躲起来玩捉迷藏,却一低头就见他额头已经沁满了汗水,正捂着肚子蹲在地上。 不是说发作得慢吗?难不成这就已经发作了?自己该怎么办?她不能再待在这个地方了,她得赶紧走!一定不能让旁人瞧见自己! 尽管那人吩咐自己一定要跟着九皇子回院里,还要把那封信在必要时拿出来,但良柚此时实在是忍受不了了,这样的气氛自己都能压死自己。 仅仅面对年幼无知的小皇子,她都紧张成这样漏洞百出,到时面对那么多人赶着问话,她一定会出差错的。她得赶紧跑,她再听他们的话就是傻瓜! 无力 “九皇子快,你快去寻个地方藏起来吧,奴婢一会就去找。九皇子。你快起来去藏起来啊!”良柚着了急。两手拽着九皇子想让他站起身来,自己却紧张得手都打颤。根本使不上力气。 顾儒林被拽扯得难受,腹痛又逼得他无力反抗,只待小宫女停了手脚后,他才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我要去找七哥,我要去找七哥。” 说话间。顾儒林已经转身跑了出去,良柚失神的功夫就已经见九皇子的身影出了山口。良柚顿时慌起神来,抬起的脚步迟迟没有落下。 她该追出去吗?万一外面有人在怎么办?九皇子已经发作了。他死在哪都与自己没有关系了,只要没人看见自己在他身边就好。她得跑,她得赶紧跑! 一鼓作气跑回了西三所时。刚迈进门的一步,顾儒林就已经腿软倒在了地上。心里却还执着一个念头,他得见到七哥,他得看见七哥还好不好。 屋外一时之间吵闹得厉害。子衿放下砚看了眼正在低头写字的顾凌云。“我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子衿话音刚落。门外清兰就砰砰敲起了门,“主子!主子!大事不好!九皇子似乎是中了什么毒,方才急匆匆地跑了来,进来就趴在地上了!” “快请太医!”转步朝门走去。子衿的话已经传了出去,随即背后被人轻轻拍了两下。子衿抓住门栓的手顿了顿,回头看去。 顾凌云眉尖微微蹙起,“子衿,快去你屋子里翻翻有没有被人栽赃什么东西。” 闻言,子衿深吸一口气。来者不善,不管顾儒林究竟是被谁下了毒,瞧这架势,这被栽赃的对象一定会是西三所这里。 顾凌云开门走了出去,子衿留在了屋子里,“清兰,你去看看我屋子里有没有被人栽赃什么东西,我留在这里查一查主子的房子。” 尽管觉得这种拙劣的小伎俩对方未必会用,但子衿还是留了下来,顾凌云的屋子还是自己亲自查比较放心。 天空中乌云密布,顾凌云抬头望了一眼才发现,天原来也可以压得这样近。雨虽停下了,但空气中却闻不到丝毫清新的芬芳,浓重的湿霾让人喘不过气。 “七哥,七哥你是生病了吗?”顾儒林远远望见七哥从楼上,直接抓着栏杆一跃而下,疾步朝自己跑来。顾儒林眸中聚集了光彩嘴角也扯起了笑来,他的七哥永远都是这么厉害。 顾凌云握住顾儒林的手探了探脉,眉尖压得愈加沉重,“我没事。你方才遇见了谁?做了什么事?” 查看脉象的招数,顾凌云在护国寺时就学过一些,那时时不时给子衿看一看。后来来了宫里,偶尔也跟着祁阳学了些皮毛,深些的脉象他根本看不懂,眼下也只探得顾儒林气虚紊乱的厉害,脉象极其不稳。 听见七哥没事,顾儒林总算松了一口气,想起方才七哥利落的动作,觉着七哥确实应该没事。 良柚 本想再问问他为何没来尚书苑,但见他如此着急地问着自己,顾儒林只好先回了他的话。 “我在外面找石子呢,后来遇见了你的宫女,她还给我喂了糕点...”后面的话顾儒林喘了口气也没能说下去,张着嘴连发声的力气都没了。 “哪个宫女?你还记不记得她叫什么?”顾凌云捏紧了他的手腕。见他已经疼得皱起了眉头也没放手。 顾儒林张着嘴却发不出声来,气息在嘴边吞吞吐吐。眸中的焦点越来越涣散,见七哥着急的模样,顾儒林心疼着,为什么自己不能说话害七哥着急?为什么自己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害得七哥这样担心? 用力地摇了摇头,七哥还在说些什么他却根本听不清了,耳朵里刺耳的轰鸣声钻得脑子都疼,腹痛已经消失,恶心却涌上胸腔。顾儒林趴在地上干呕了好几声也没呕出什么东西来。 七哥,你能不能帮帮我?我好难受,耳鸣,头昏,恶心,我要难受死了。我还没找到石子,我不能就这么睡着了,母妃也在宫里等我。我今日若再回去晚了,她又该训我了。我不希望母妃生气,她已经为我受了太多委屈了,是我太不争气。 “九皇子怎么样?”子衿下楼时,便见外院的下人们站成排不知在数什么,走去顾凌云身侧蹲下。一见顾儒林这幅模样,子衿心尖一痛。 顾凌云闻声摇头,抬眸时,眸中的森冷凝聚,望向门口,“良柚不知领了谁的命喂了毒糕点给儒林。我已经派人去抓了,一会就会抓来。” 呼吸压着沉重的情绪,顾凌云站起身来,让下人们扶起顾儒林先进了屋。没多会大夫就来了,而紧跟在大夫之后的,竟然还有顾成玉。 “我说是谁搞出来这么大的阵仗,在皇宫里大肆抓人。原来是七弟啊?”顾成玉双手背后,悠然自得的模样甚是轻狂。 顾凌云转过身面朝着顾成玉。那些人确实是他派出去的,顾儒林都被人下了药。这事根本藏不住,他也就没想着要去藏。先把良柚抓回来免得被人先下手为强,死无对证就完了。 “五哥消息真灵通。莫非成天蹲守在阿哥所周围?”顾凌云现在满肚子火,正愁没处撒,见来人是没脑子的顾成玉,他也便没收敛。 果不其然,顾成玉听这话里话外嘲讽他整日无所事事的言语,登时脸色铁青,招手一挥,身后的侍卫全一窝蜂涌了进来。 “不能进这间屋子!”子衿用身子拦在门口。看向顾成玉扬声道,“大夫正在屋里为九皇子诊脉,若是出了差错,谁都担待不起!” “还能出什么差错?七弟行事向来严谨。想毒死个亲近之人对他来说,总不是难事吧?” 顾成玉不怒反笑,难得没有被子衿挑起怒火,悠步走近子衿面前,一把握住她的喉咙便将她提了起来,不待顾凌云来阻,顾成玉反手已将子衿扔在一旁地上。 大怒 见此,顾凌云大怒,抬脚就朝顾成玉踹去,口中怒斥道,“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敢在我这撒野!” “孝王。住手!” 二人还没缠斗多时,就有一人落地一面一掌。将二人拍开了来。顾凌云与顾成玉闻声,皆停了手转眸看去。 韩方德怒眸斥向顾凌云一方,本就嗓音粗旷的他,刻意沉声而言。更显得威严苛待,“孝王,诚王乃你兄长,你如何这般无礼放肆!” 常年沙场作战,身后带的是一群小兵,韩方德自然想训谁就训谁,来了京城几年虽然收敛了些分寸,但他自顾凌云幼年时便辅佐他在旁,与他说话已经养成这般态度,如今又怒气在头,便更不知收敛。 见韩方德如此怒气,顾凌云心知此事定已经被他人闹得满尘飞扬。不然韩方德若没有听见什么夸张事实的话,也不会亲自来他院里。 “不知五哥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顾凌云声音还算平稳,看向顾成玉时,怒火已经去下大半。 子衿从地上爬了起来,眉尖蹙在一处。听顾成玉那话的意思,明显是要将陷害顾儒林之罪推到顾凌云身上。 闻言。顾成玉眉眼展开来,抬手示意身后之人,“把人给我带上来!” 话音刚落,门外又挤进来两个侍卫,手中一人捏着一只胳膊,良柚被她们一路拖了进来。双腿像是残废了一般,他们刚放手,她就下半身无力支撑地趴在地上,头努力向上仰着。眼眶噙满了泪水。 “此人七弟总不会不认吧?”顾成玉嘴角都快咧到了耳根,话罢,双手搭起朝韩方德弯腰一拜,“韩大人在此,还请韩大人做主,此宫女便是给九弟下毒之人。韩大人若是不信,本王这就将此宫女带去屋里。让九弟认一认。” 不知道韩方德是从哪里得来了消息来此掺和一脚,但就算他来了又能如何?他韩方德如今虽然官大他督领不止一个头。但此事事出阿哥所,论主权,圣上不插嘴亲查,这主权就得落在他这直系督领官职上。 说着,顾成玉便想往屋里闯,子衿侧身拦在门口,顾凌云忙瞪着眼睛沉声道,“不必。方才九弟也说过,喂他糕点之人确实是良柚。” “这是你宫内之人?”韩方德看着良柚身上穿着的正是西三所的院服,心中一惊。 他来的路上便听人说九皇子出了事,且事出西三所。各宫各院的督领正大肆抓捕犯人。因此,他忙赶了过来,若是旁人先抓了他还能从中将人提过来自行审问,但诚王亲自抓了人,他不愿放,韩方德也不能强求。 顾凌云点头,看了眼满面桃花般绽放的顾成玉,冷嗤道,“虽然此人出自我宫,未必就能证明她是奉我命去下的手。” “良柚,抬起头看着我。”顾凌云低眸看着良柚,气场瞬间压了近身,“说,你是奉谁之命,竟然对九弟下此狠手?你是我西三所的人,只要你说实话,本王自会保你,但若你有半句虚言,不说本王将待如何,你今日就连这院子都出不去。” 清醒 良柚此时此刻哪里还能听得进去半句话,自从先前前脚刚从假山里出来,后脚就被诚王的人又抓进假山里暴打后。她就已经不剩下多少清醒了。 泪水止不住地流。良柚满脑子只记得诚王最后对她说的那句话,“你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七弟啊。你可别吓坏了自己家的小宫女。”顾成玉上前一步,走到良柚身侧,抬腿一脚正踩在她背上,胳膊肘撑在自己的膝盖上,低头看着良柚,“小宫女。有什么话赶紧说,别磨磨唧唧的!” “不是我...不是我啊...”良柚像是被踩开了机关一样,疯狂地摇着自己的头。扭着身子嘶哑着嗓子喊道,“是主子命我去毒害九皇子的,他让我去买奎宁。是他让我跑去宫外买的!” 子衿沉眸看着那宫女,又见顾成玉嘴角扯起了笑。子衿沉默不语。那印章也是良柚偷去用的?可是她又如何能拿到印章的?下等宫女动用印章都会有记录,三子也不会随随便便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别人用吧? “可有证据?”这一句是韩方德问的。见他额角已经沁出了薄汗一层,子衿不免有些感慨。自顾凌云进宫以来。就颇受他的照顾。此时更是比顾凌云自己都着急的心态。 良柚点着头。双臂撑着上半身的脱了力,侧过身来低头看着胸前交叉的衣襟,“我有,我有出宫采办的信证!” 宫女奉命出宫采办时。主子都会写一封信,上面盖上自己的印章。宫女凭借此信证,便可在皇宫宫门禁军那里通关出宫。 看着良柚从怀里掏出封信来,子衿皱了皱眉,又是印章。是前几日就已经写好的,还是这两日才写的?若是这两日,印章都在她手里,除了三子借过外,也没他人用过。 三子。 三子人呢?子衿扫眼看了好几圈,都没瞧见三子的身影。三子去找阿玲了?从今早来服侍的人是清兰不是三子时,子衿就如此想,但是现在,子衿心尖一紧,真的有这么巧吗? 顾成玉、韩方德看过信证后,顾凌云连看也没看,便将其转手递给了身侧的子衿。子衿接过看的仔细,心中已经是明了。 能模仿顾凌云的字模仿这样的,除了子衿,也就只有三子了,子衿还记得那次顾凌云被吴庚华罚抄书,三子仿写顾凌云的字已经十分的好。 仿写,印章。三子,是这事真的太过巧合偏向了你,还是本就是你所为? “七弟,你还有什么话要说?非要等到大夫验出九弟体内的毒当真是奎宁时,你才肯招供?这么拖时间,本王不好交差啊?” 顾成玉昂头侧眸看了眼一旁的侍卫,侍卫们随后便围着西三所外院守着,将在场之人都围在中间。 奎宁...一两个时辰便可要人命的东西。方才见顾儒林的呼吸已经极其虚弱,怕是无力回天了。子衿微微张着嘴,胸口起伏,呼吸不可控地急促起来。 奎宁 侧眸看了眼屋门,子衿指尖攥得发白, “五哥如此手段。怕不是自己的主意吧?这次又是谁?大哥?还是凌王?”顾凌云压着满腔的怒火。盯着顾成玉恨不得戳出个洞来,余光却不敢瞧子衿一眼。 他不想这么大了还要被子衿保护着。他更不想在子衿面前出这么大的丑。顾儒林还在屋里躺着,子衿向来与顾儒林关系颇好,要是自己没有照顾好顾儒林,子衿会不会生自己的气?顾儒林才这么小,就要被卷入这样的事件中,果然是因为和自己太亲近了吗? 顾凌云这话的意思。明显是在嘲讽他没脑子。顾成玉听此,气得就要跳起来和顾凌云打一顿,还是韩方德拦了话。“孝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人是我的人,信上所盖的印章确实是我的印章。但信非我所写,命也非我所下。”顾凌云瞪着良柚。弯腰捏住她的喉咙,眸中狠厉乍现,“说。这信到底是谁给你的?印章你又是如何偷来的!” 印章在子衿的手里保管。顾凌云心知肚明。可他问不出口。侧过身去问子衿谁偷拿了印章作得此信?子衿一定会被他们怀疑的,他不能问。 “这信...这信是子衿给我的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子衿昨天把这信给了我,让我出宫去买奎宁。今天就让我做糕点送去给九皇子,我什么都不知道。”良柚撑着手臂想退着身子远离主子。但却被他抓得紧,呼吸也愈加困难。 子衿深吸一口气,看着顾凌云眸中斥满了她从未见过的阴寒,子衿不知该如何反应。她知道此时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可唯独顾凌云没有,他执拗地瞪着良柚,手指骨节已经泛白,良柚被他掐得满脸通红,仰着头渴求着氧气。 “子衿!这信是你写的?” 韩方德见过子衿模仿的顾凌云的字,也知道子衿经常给顾凌云出主意,照顾顾凌云从护国寺到皇宫,其忠心日月可鉴,他不信这是子衿所为。韩方德本人平日里待子衿,也十分尊重,从没有将她只当做宫女看待。 这信的事,她不知道,但有关印章,她知道昨日被三子借去了,阿玲昨晚失踪后,三子就借了印章,三子也特别会攥写顾凌云的字。 可这些事子衿无论如何也是说不出口的,心中已经笃定了此事是三子所为,既然是三子,她又如何能说的出口? 冷静下来,她便能清楚了其中的所以然。阿玲此时怕是在顾凌风或顾凌天那里遇到了什么危险,不然三子不至于还瞒着她,至于三子为什么从一开始就帮着顾凌天等人,子衿并不知。 那日在阿玲的屋子里,三子说的话子衿还记得,子衿知道三子心中有苦,三子是个气性高的人,可偏偏事实不容许他太骄傲,周遭的辱骂与不堪的言语,他忍受了太长的时间,他是太想出宫了。可他想出宫,为什么要来害顾凌云? 揽罪 “主子的印章确实一直在奴婢手上保管,但关于此事,奴婢并不知情。”子衿没有帮三子揽罪,若她敲定了自己是凶手,她必定死无葬身之地,她还没有那么大公无私。她是理解三子。但不代表她会牺牲自己成全三子。 顾成玉一见子衿,就想扑上来打。还好韩方德眼疾手快上前一步,借故扶起欠身的子衿,用身子隔开了诚王。 “真是笑话,出了这么大的事。一句不知道就想脱身?”被人拦下,顾成玉心中不快,碍于韩方德是长辈,他也不好太放肆,挥手命了侍卫来,“来人,将此宫女给我押下,本王带回去亲自审问!” 让良柚陷害子衿的事,是顾凌天的主意。依着顾成玉现在这督领的身份,顾凌天也知道,是不能动辄抓王爷的,但抓王爷的侍女。这权力还是有的。 “谁敢!”顾凌云猛然站起,瞪了一眼顾成玉后,道,“子衿昨日至今日,一直跟在本王身侧,她何时与你私聊过话?” “七弟莫非整日都寸步不离地守着子衿不成?”顾成玉接了一句。随即良柚就尖着嗓音晃着身子道,“是啊是啊!子衿昨晚又跑去了主子的房间!子衿与主子有私情,子衿该死!” 竟然忘了,差点就忘了!良柚眸中闪着精光,嘴角噙着狰狞的笑意。她差点就忘了,诚王不仅命她陷害主子。更重要的是想要子衿死啊!她得让子衿死,不然自己完成不了任务,就真的会如诚王所言,无路可走了啊! 口中依旧碎碎念着子衿该死。良柚癫狂的模样被众人瞧进了眼里。子衿看着,只觉得为之心疼。若不是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良柚或许会过得很好,长相端正不说,性子也算安逸,能嫁个不错的人家。可奈何信错了人。 “私情?这事可就大了啊。”顾成玉又恢复了一脸得意的表情。完全没想到良柚竟然还会说出这样的事,看她吓成这样。顾成玉只希望她不要坏事,没想到还成了事。 关于顾凌云和子衿之间。谁都会有不少猜测。如今西三所的宫女供出这么个事来,人证有了,父皇若是要亲查,就算最后没查出个什么来,也不会轻易放过子衿。玷污主子名讳,这罪名可不小,而顾成玉现在要做的,便是将其闹大。闹到父皇面前才好。 念此,顾成玉奔着子衿就去了,伸手刚要去抓子衿,果不其然。就被顾凌云一脚挑开,二人缠斗起来不可开交。韩方德正要上前阻拦,却被子衿拽了拽衣袖。 “韩大人,就让诚王将我带走吧,我不会被屈打成招的放心。”子衿顿了顿,叹了口气,“私情一事,一个宫女之言不足为惧,韩大人尽管放心,主子会处理妥善。不过奴婢还是想麻烦韩大人一件事。” 见子衿此时此刻还能如此从容不迫,韩方德不禁也跟着镇定了两分,语气却还透着紧张,“姑娘请说。” 堪忧 “烦请韩大人查一查阿玲眼下正在何处。奴婢怀疑,阿玲眼下性命堪忧。” 韩方德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对于顾凌云身边那几个人都认识,他们经常为顾凌云传话,他还是认识的? 子衿回头看着紧闭的屋门,心中纠成了一团。哪怕心中已经知道了结果,但还是渴望上天能赐给他一分奇迹。她很喜欢顾儒林,她还是觉得,他不该遭受这样的罪。 正念及此,就见屋门被人打开了来。屋外昏暗的天,屋内更加阴暗,正对门的灯烛闪了闪,终究还是没能抵得过浊风刮袭,灭了光亮。 大夫扶着门迈出了门槛,收回手望了众人一眼,随后缓缓低下身子跪在了地上,“是臣无能,臣甘愿受罚。” 登时,西三所寂静无声,争执打闹还是窃窃私语,一时之间都停了所有声响。被围在中间的所有人都望着门口的大夫。面容各色。 终于,还是顾成玉两手一甩,离开了顾凌云三步之远,望了眼乌云密布的天,皱着眉头又甩了甩手,“这天真是晦气。快把子衿给我押下带回去!都在发什么愣呢!” “子衿!”被大夫的消息冲撞的,顾凌云也失了神,下意识反手要去拦着,却被一双手握住了手,温热又温柔。 子衿眼眶泛红,察觉到顾凌云终于移了视线来。子衿却错开了视线,抬起头望着天,下巴不可抑制地颤抖,“九皇子受委屈了。让他安稳走吧。” 千万别想着栽赃给别人,再在顾儒林身上动手脚了。千万别再折腾他了。 子衿不知道顾凌云怒极了会做出什么事来,方才那话说出口后子衿才觉得重了,她这样说,无疑是在说顾凌云之前手段过于残忍,怕他这次还会做出格的事。 瞧见顾凌云瞬间红彤的眼。子衿就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双手握紧了他的手。轻声道,“主子。我不怕受苦,但我更不想你受苦。眼下情势紧张,主子万不可乱来,莫被他们留了话柄。” 私情...子衿心里笑了笑,私情? “主子,万不可再与诚王乱来。你一遇着诚王就怒不可遏,比遇见凌王还控制不住。不能再这样了,他没脑子。你不能没脑子。” 狗咬狗可以,但人咬狗不行。 顾凌云始终低着头,子衿也没把视线落在他身上。双方心里都藏着事,却没一个开口问出口的。 四名侍卫听了诚王的话就走了过来。一人拽了子衿一个胳膊,剩下两个人干瞪了会眼,无可奈何只好又退了回去。子衿被几个侍卫围着架出了院外,临出院了,子衿才敢用余光瞥了一眼顾凌云。 视线冲撞的一瞬,子衿多想闹个天翻地覆也不要出来,管他是非怨恨,她不能容忍自己眼看着顾凌云就在眼前,却只能默默离开。 可她最后也只是匆匆收回视线,挣开了手臂,自己朝前闷头走着。她只想赶紧逃离这块让人窒息的地方。 谋杀 “孝王贴身侍女谋杀九皇子,其杀人凶手又与孝王传有私情。”顾成玉笑得癫狂,“七弟啊七弟。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这回你觉得自己还能熬多久?” 在场所有人都没有说话,顾凌云缓缓抬起头看向院门。子衿的身影早已不见,他明明还有好多话没问出口,他自然相信子衿,但他不知道子衿究竟为什么什么一句话也不留下就这样走了。若是往前,她会给自己出尽了主意,而不会留下他一人空担心。 “来人。把孝王给我抓起来!”顾成玉吼了一声,这一回却无人敢动,此时顾凌云眸中丝丝红血蔓延。嗜血般痴然望着门口,就连围在门口附近的侍卫,都慢慢远离了门口。 韩方德见诚王这幅样子。皱着眉头低声骂了一句,混蛋玩意儿野心不小! “诚王若想抓孝王。应该先给圣上一个交代吧?”圣上还没开口抓人,也没给你权力让你查办亲王,你小子哪来的胆子敢在这阿哥所放肆? 韩方德怒不可遏。语气不自觉重了不少。看着诚王的眼神。都满是毫不掩饰的揶揄之色。 顾成玉听此,笑意顿收,转过头瞪着韩方德,他早就见他不快活了。他一个禁军分管却总是处处想压他亲王一头! “韩大人这话可就不好听了。你以为这种事闹到父皇面前,他会放任不管?这种丑事非要扯到明面上来说。谁最丢人?我以为这笔账韩大人能算得明白呢!”顾成玉伸着脖子有意嘲讽道,随后又降了些音调道, “且不说子衿谋害九皇子之罪,就单凭秽乱宫闱这一条罪责,子衿都够死多少次的。倘若这谋害九皇子之罪被坐实,七弟他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他也逃不掉!” 一连串地话顶的韩方德哑口无言,顾成玉要是非要抓人,他说话也不顶用。顾凌云若是不想被抓,这里的侍卫谁也奈何不了他。眼下面对顾成玉这般野蛮说法,韩方德不想去理。 身后的侍卫不敢去抓顾凌云,顾成玉更是不敢自己动手,他确实想就此将顾凌云一并捉拿归案,但已经抓了个子衿,他知道自己要是再惹顾凌云,自己没准会被他活活打死。 一直在旁无声的顾凌云,此时总算是回过神来般,视线移向顾成玉,开口便是沙哑的声音,“捉拿皇亲国戚,查办三品以上官员,除非你是正一品监查都护,否则没有父皇亲下的圣旨,你无权查办。给我滚。” “顾凌云!你什么态度?你现在也配和我这么说话?子衿还在我手里,你信不信我能直接让她死?”顾成玉凶狠着双眸瞪着顾凌云,若非韩方德在中拦着,他早就扑上去了。 话音刚落,顾成玉瞧见顾凌云瞬变铁青的脸色,立马后退几步,手还指着顾凌云恶狠狠地说着,“我这就禀报父皇去,让他亲自下权!” 一群人总算散了去,空气中污浊得很。 荒凉 顾凌云提不起力气,漠然瞧了眼院内的荒凉,转身朝内院走去。 身后一个公公近了身。弯腰恭恭敬敬地禀报着。“主子,奴才方才领着人在阿哥所外搜查良柚时。遇见了诚王以及他的人抓着良柚从假山里出了来,那会良柚就是被他们架出来的,已经浑身是伤。奴才去要人,诚王便说他要亲自送来,奴才没得法子阻拦,只能跟着回来了。” 院里刚出一个吃里扒外的良柚。小奴才这会也怕自己被主子怀疑,待旁人离去后,才敢唯唯诺诺来解释。尽管知道自己的话都是废话,但解释完后还是松了口气。 顾凌云点头而过,并没有太多理会。良柚与顾成玉一定是有牵扯的。单看良柚的态度就能看出来,被顾成玉吓成那样。是他平时太放纵下人了。才让她们生死关头被敌人吓破了胆,而不惧自己胆敢做出这种事来? 良柚已经被顾成玉带走,不然顾凌云一定不会放过她。 天还是昏暗着的。大夫跪在地上跪了良久也没有吭出一句话来。听见孝王的脚步声渐渐走近。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直到听见孝王的脚步进了内院后,才堪堪松了口气。 “九弟是在我西三所逝世,我这就派人去一趟怜贵人那里,后事我来亲手操办应该不会不合规矩。”顾凌云自顾自说着。韩方德跟在身后点头称是。 别了韩方德后,顾凌云埋头砸进了床上。四肢无力大脑空洞。方才在外院的时候,脑子像是脱缰了的千里马一样,从不停歇地四处狂奔,他想了很多法子,也想了很多应对之策,但他不知道子衿到底有没有掺和其中,自己的法子会不会给子衿惹一身灰。 他自然是相信子衿不会谋害顾儒林,但眼瞧着子衿今日束手不为的态度,他不知道原因,他不敢妄为。若是往日,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顾成玉将子衿抓走,可良柚竟然说他们有私情? 如此一来,他做得多会被怀疑,是害了子衿。子衿又无动于衷,他更不知该如何下手。 顾儒林被良柚下了毒,良柚又供出信证,那封信是谁写的?印章呢?子衿是知情的?子衿一定是知情的吧,她今天的反应太不正常了! 一团事堆在脑子里,顾凌云什么也不想想,他只记得与子衿相视的一瞬间,无奈又无助的彼此。 出了阿哥所没多远,子衿便转过身去找了良柚,良柚被人架着行走,双腿拖在地上像假肢一样,子衿抱臂走到她身侧,侧眸看了她一眼。 周围的侍卫对子衿还算客气,这阿哥所附近的侍卫都与子衿挺熟,公事公办另说,但也没非要拿着子衿让她不痛快。 “这封信是三子给你的?”子衿直言问出,眼眸朝眼角处偏了偏,正好将良柚看了个尽。 闻言,良柚浑身一紧,双眼骤然瞪得圆亮,猛然看向子衿。良柚与子衿认识少有也有四五年了,她知道子衿聪颖无比。 看透 听她这样说,良柚只觉得自己这么长时间来的行为,都被她看透了一样。吓得张着嘴不知该如何回话。 见她看了过来。子衿立马收回了视线,随意地看向四处。余光扫到她怔了片刻后,又故作摇头模样,子衿不禁挑了挑眉垂下眼帘,眸底的失望压得极深。 看来真是三子。为什么? 子衿也没多问,身后的顾成玉就走了过来,突然用力推了一把子衿的肩膀。“瞎聊什么呢!你们都在旁边看什么呢!嫌犯都不知道好好押着?养你们干什么吃的?难不成你们又想偷腥不成!” 顾成玉骂完子衿,又骂一旁侍卫,侍卫得言立马又押着子衿继续走着。子衿听顾成玉这话,气得抬手刚想反身打他一拳,却被一旁侍卫遮住了身子拦下。 咬着牙咽下一口恶气。子衿回眸狠狠瞪了顾成玉一眼。 像一般品级比较低的小宫女,被坐稳了死罪后。牢里的不少侍卫都不老实,先偷尝一把腥才会将人送去赐死,反正也不会有人追究。这种事子衿还是以前听芳丛偶然提起过一次。她完全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有这牢狱之灾。 一路上顾成玉就没老实过。动不动推子衿一把。嫌弃她走的慢,若非两侧有侍卫拽着她,子衿不知道摔多少次了。 子衿靠在牢房的墙上闭目养神,突然外边传来了脚步的声音。好像是有人过来了,而且在跟守卫说着些什么。那声音她听着有些耳熟。 很快谈话的声音没了,但是脚步声却逐渐朝着她所在的地方靠近,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身华服的顾凌天站在自己的牢门外,跟她只隔了几步的距离,:“这地牢的滋味怎么样?” 顾凌天弯腰拍了拍衣帘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唇角还是勾着那抹若有似无的笑。这一连串的事情,不少都是他出的主意。 良柚是近几日才安排的,他听大哥说三子不服管教了,不愿给子衿下毒,还想逃出宫去,顾凌天才想着留个备胎,不能凡事都指望三子。 为了万无一失,顾凌天本还打算让良柚亲自出一趟宫,在皇宫禁门那里留个存根,免得到时宫门无记录,那封信也就是假的了。但良柚同阿玲报备此事时,阿玲却没同意,说要亲自出宫去,顾凌天便打起了阿玲的主意。将阿玲抓了起来,借以压制三子,至于宫门那边,他找人做个假根就好。 他的眼神满满的都是揶揄之意,看的子衿有些厌烦,但是想到被抓走的阿玲跟三子还是起身看向他,“三子跟阿玲他们两个呢?你把他们带去了哪里?” 顾凌天微愣了一下,没想到子衿这么快就想明白了,随即看着子衿哈哈大笑了起来,果然自己的眼光没错,但就太可惜,子衿若是进了自己的院,他保证能让她物尽其用。 “我说你也太善良了,现在你不应该担心的是自己的安危么?怎么还操心起来那两个奴才的性命来了。” 善良 听他重重咬音“善良”两字,子衿只觉得嘲讽。善良这个词,在前世接手父亲的公司后。就与自己再也无关了。她不会同情心泛滥去帮助那些软弱无用的人。她知道自己没有点石成金的本领,她只会去帮助那些现在或者未来会对自己有用的人。 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并不是善良。她没想过给三子担罪,她只是当时被一连串冲击得有些失措,一时之间想不到什么法子推卸罪责,又不想自己轻易误会了三子,这才以审问之便,被押进了牢里。 子衿没有回他的话。没必要去同他辩解。阿玲跟三子都是在她身边伺候她的人,当初陌生之时,她能护下他们。如今也不会冷漠。 “他们到底在哪?你来这儿就是闲得无聊?”子衿抬眸瞧了他一眼,又蜷缩回身子坐在木板床上,双肘放在膝盖上。目光落在灰暗的地面上。 这次是自己太失措了,太不冷静了。不然事情不会发展成这样,一点办法都没有,完全被迫得行为。让她很不爽。像是四肢都被束缚关在黑屋里。连空气都是尘埃的味道。睁眼闭眼毫无区别。 “对啊。”顾凌天朝后撑手倚在牢门外的桌子上,靠坐在桌沿处,“我就是想看看你现在是一副什么表情,看到我的时候。会不会露出可怜模样望着我,强忍着求我的话。或者干脆卖身求荣?” 说着,顾凌天轻笑一声,其中的挑衅与轻蔑毫不遮掩,突然他又想起来了一件事情,“对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体内也藏着毒。” 见子衿登时瞪眼睁了过来,顾凌天唇角笑意愈加满溢,“不过比九弟的慢多了,还得等几天。” “想不想知道是谁给你下的?”顾凌天斜着头,眼眸半眯着挑了挑眉梢。 三子。不会是三子。 脑海里第一念头就是三子,但子衿随即反驳了这个观念。三子有他自己迫不得已的理由,但她不相信三子真会这般狠心到对她亲手下毒。 若是西三所的人想给她下毒,完全有机会。每日她屋内瓶内的花束,杯盏茶壶,偶尔不与顾凌云共食的餐饭等等,若是早几年,子衿还会对这些查的细一些,但后来心中也起了懒怠,对院里的人也逐渐放心,虽照顾顾凌云方面还是会如此细查,但对自己,便渐渐不会日复一日活得这般兢兢战战。 “良柚。”顾凌天淡淡说了一句。 虽然如自己所料,但子衿还是重重松了口气,心里像是空缺了一块,不知道自己突然放心了什么,随后才想起自己被下了毒,活不过几日了? “你想怎样?想要我怎样?”子衿疲累地抬起眼帘看向顾凌天,依旧是那副不羁随意的模样,好像什么也不在乎,子衿真的没力气再应对他那什么都玩笑面对的态度,“我真没想到,凌王竟然还会用这样不堪的手段。” 确实是顾成玉出的主意,让良柚动过手后才告诉他的。 进牢 顾凌天心里想着,也没在乎子衿的自称,面上却只笑着说,“你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我还留你何用?放心,我对你没兴趣了。用这种方式逼着你为我做事,我难道是怕活太久了吗?” 子衿若是不对他忠心。她能有一万种法子整他,顾凌天知道,这也是为什么他没有强捆绑过子衿。忠心这种东西,对于聪明的人来说。是根本。没有的话,那就是养了匹野狼在身边,顾凌天可没空和她整天斗智斗勇。 听到顾凌天这语气,子衿竟然不自觉笑出了声,这种不是夸赞的夸赞,让她笑得失声,想要把心里的情绪都笑出来发泄出来,可她却并不知道自己在悲寂什么。 “三子呢?我想和他聊聊。”子衿声音越来越没有力气,心中的无力感膨胀着。 顾凌天也没了多少兴致,“他进宫就是为了杀七弟的,他至今没下手,你应该感谢他才是。可别怪人家。” “我就是想和他聊一聊,我得找人聊一聊,我不想和你聊了。”子衿闷声回着,低下头发丝垂落,子衿指尖拨动着。 顾凌天一口就答应了子衿的要求,直接就吩咐在外边候着的守卫去把被自己关起来的三子给带了过来。 被带到子衿牢房里的三子看到她。一下子就眼神闪躲了起来,有些不大敢看她的眼睛,他知道都是因为自己,子衿才会被抓到这里来的。 当三子听凌王说子衿被抓进牢里的那一刻,眼眶顿时就红了。他知道若子衿不是顾及他,大可以将他供出来。可子衿没说,子衿把印章的纰漏自己认了下来。 子衿起身朝前走了几步,铁栏杆竖在了彼此面前,好像模糊了她的视线一样。是她一直没有看真切吗?子衿走到三子的面前,看着他的态度自己就已经可以确认顾凌天说的话是真的了,这件事情确实跟三子脱不了关系。 三子看着沉默的子衿,抿了抿嘴角,脸颊挺着不屈,扬声壮势道。“子衿,你想问什么直接问。你就是把我盯到死也没用。” 子衿回过神来,不自禁眉尖一颤。她不过走了个神,三子竟就不安成这样。“所以,先前在云颖县田正石那封信,也是你所为?”她叹了一口气,只希望这件事情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也糟糕。 “是我。”三子紧了紧喉咙。他见过子衿这幅态度对待凌王,对待秋大小姐,对待左相,甚至对待圣上。子衿都是这般不屈不挠,没有一丝卑微低贱的气息。 三子还记得第一次看见子衿,是在内务府子衿亲点人去弗林宫。那一眼看得并不真切,他甚至不怎么敢抬头。内务府的日子要比这里严酷得多。 印象最深的还是进了弗林宫后,子衿让他们在下院站着,子衿与主子从内院出来,主子紧紧握住她的手,她一双眼睛,瞳孔几乎占满了眼眶,盯着谁都是一身刺的模样,吓得三子不敢与她多说话。 信件 “昨晚你借印章,也是为了写良柚后来交出的那封信?你还真敢,就这么直接来借了,明明知道这样一来,我肯定会怀疑到你身上。怎么?是打定主意过了今日就出宫,所以才这么胆大?” 子衿见三子怔了怔。像是看见鬼的模样,眼眶顿时红了。子衿只笑着,她也惊异自己竟然一点怨恨都没有,之前听说阿玲与三子要走时,心里还有排斥。可现在知道自己被背叛了,反倒无所谓到没心没肺。 “是,我是想着就算你猜到是我,供出我来,我也不在宫里了。恩恩怨怨再与我没关系。但我没想到...”三子顿了顿,目光不自觉变得愧疚,随即立马低眸,再抬眸时已经又是紧眉怒目模样,“我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蠢,没把我供出来,还把自己害进了牢里。” 看着三子面目可憎的模样,子衿一点也不生气。甚至有些想笑,她有些明白为什么顾凌天有时候总是会莫名其妙地欠揍的笑了。她现在就是这种心境,她很想大笑狂笑出来,将心都掏空得笑。 子衿想起当年那个夜晚,在弗林宫的苑内拐角处,不甚打断了阿玲与三子的好事。她完全没想到三子会去内务府领那个责罚,弄得浑身是伤回来,那次也是她与顾凌云难得起了那么大的争执。 也是从那次起,子衿才意识到,自己与这个世界多么的格格不入,那些她可以理解的明白的。却在亲身体会之时,有多难以接受。她想放低自己的原则,她想对自己说,有些事理解是理解。但不代表非要包容。但不包容,她又能怎样? 越想越无力,就像此时此刻,子衿根本不敢想象今日的事。不仅仅是亲近之人的背叛,是周围所有的一切对自己的逼迫压榨,她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她刚穿来这个古代的时候。她想过这里的人命如草芥,所以她每日细心护着顾凌云。再苦再累也忍着,保命要紧。她想过最坏的结局。所以她一直努力着。 或许人真的就是贱,好日子过得多了,皮就松了痒了。子衿头一回这么直视最坏的结局,她甚至不敢去想那两个字,即使她克制着自己,周身的无力还是剥夺了她近乎所有的思考。 死亡。 沉默不知延续了多久,子衿怔神了良久,自己回过神来时。才见三子正盯着自己,眸中的愧疚与懊恼凝成一团,与自己对视的一瞬,又恢复成无情模样。 “昨晚发生了什么?你能详细说说吗?我没什么可问的。就是想找个人聊聊。”子衿诚实地说着,即使三子不解释她也明白了来龙去脉,不过她现在就想听着有人在旁边说话,有人能拉她一把,把她拉回这个世界,她与这里太出入了,她不想这样。 子衿知道三子内心肯定也有挣扎,听顾凌天说,他进宫就是为了杀顾凌云?那他是不是也和她一样,有过此时的无力又癫狂? 何必 见子衿这幅模样,三子稍微软了声,说起了昨晚的事。 事情与子衿所想的差不多。 前一天晚上。顾凌风把阿玲抓走了。阿玲与三子的关系虽说外人并不知晓太多,但顾凌风与三子接触多。自然也知晓。更知晓三子起初接近阿玲确实是为了更方便接近顾凌云。三子去找阿玲,遇到了顾凌风。回到西三所后,三子写了信,就是良柚从怀里掏出的信,三子会模仿主子的笔迹。 在宫中能够写出跟自己自己相差不大的人只有自己身边的三子了,自己还曾因这件事情夸过他。所以在顾成玉带着士兵过来抓自己的事情自己没有辩驳这件事情,在其他人的眼中那封信就是自己写的,就是她的字迹。 “都心知肚明的事。你还非得再吃一把刀,何必?” 顾凌天从外面摇着脑袋进了来。在外面站的无聊了,便想进来听一听。听到三子还在赘述昨晚的事,心中更觉无聊。便嘲讽了一句,又退了出去。他本就没有听人聊私话的心,都是太无聊罢了。 子衿见他转身又走了便没有理会。她目光一直看着三子。“阿玲对你一直很好。” 她很想直言地问一句。问他对不对得起阿玲,问他对阿玲是否真心,他说接近阿玲是为了接近顾凌云,子衿不得不信。若是她,她也会先挑阿玲下手。但这么多年的日日陪伴呢? 但子衿终究没有问出口。说到底。这还是人家的私事。 三子低着头沉默不语,一时牢房里面安静的连一根针落下的声音都能够听到,“或许你当初真的很想杀主子吧,但我知道,你要是想杀,早就动手了,你不用装出一副恶狠的模样对我,你再怎样都不会影响我的选择,你应该知道我不是心软的人。” 子衿的话不轻不重飘进了三子的耳朵里面,就好像是随口的闲聊,却吹得三子浑身一颤。子衿有时候气场要胜过主子,三子以前就如此认为,此时更是这样觉得。 听过子衿略显平静的逼问,三子显然不愿再过多纠缠什么,面容上浮现出颇为不耐烦的神情,“你说这话是给我听吗?你以为我很好受过吗?” 看着子衿在牢笼里似是要把自己看穿般的望过来,三子刻意露了一副格外凶狠的模样,怒瞪着黑不出溜的眼珠,提了提音调嘶声吼道。 看着三子突然转变的恶狠神色,子衿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开口说话。方才那一瞬,她瞧见了三子匆忙以怒示人的伪装下不知所谓的慌张神情。 “这么多年以来,我尽心尽力的在服侍我的仇人!你觉得我的心情会是怎么样的?”三子眼底有说不出的决绝与凄厉,接着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继而面目狰狞的呵斥道。 他这几年对待顾凌云毕恭毕敬,日常服侍方面则更为尽心尽力,生怕哪里出了差错。而这些年的小心谨慎也致使三子待在顾凌云身边许久。 朝夕 但他也确确实实是在和他的仇人朝夕相处。这一点就像是绕不开的线团一样,错综复杂密密麻麻的布满了他的整个心房。 “我早就已经受够了这样的生活,看着那张脸。我还要恭恭敬敬的跪下叫声主子。他可是我的仇人,仇人啊!”这番话讲到最后。三子的情绪似是有些控制不住,满目猩红的挥舞着双臂,身躯稍许倾斜,厉声朝着子衿怒呵道。 多年来的忍耐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子衿见状蹙了蹙黛眉,看着三子喘着粗气面红耳赤的对自己喊叫的样子,倒是心生了几分惋惜与怜悯之意。若无先前之事。想必三子也是一位勤勤恳恳的得力助手吧。 “若非阿玲她每日都劝着我,叫我不要冲动不要做傻事,叫我时刻惦记着他的好。心存感激,我又怎么会忍耐到现在而无所作为?” 三子一提到阿玲,方才还扭曲的不像人形的脸顿时柔和了许多。黯淡无神的眸中满腔柔情,讲起话来也放缓了语气。 这些年若不是阿玲一直陪着他。劝慰他,他兴许早就做出些什么不好的事情了。所以他才对阿玲格外珍惜,顾凌天以阿玲来要挟他。无疑是准确的把握住了他的软肋。令他不得不从。 而一直观察着三子面部表情的子衿十分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微小的变化。看着三子脸上都有些隐隐的笑意,不由得侧头小声问了一句:“阿玲知道这件事情?” 他对于阿玲似乎格外钟意,以至于仅仅是提起便如此开心,这般纯粹的感情。倒是令人艳羡不已。听闻此言,沉浸在回忆里的三子恍然惊醒般。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应该不需要知道这么多。” 有很多事情,三子认为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旁人问了他便闪躲,更不会主动提些什么。看着三子格外警惕的模样,子衿也不过多追问,微微点了点头,将衣袖上落下的灰尘抚去。 “而你与其在这里待着受这份苦,不如趁早出去,在这浪费的时间够你在外面做很多事了。”三子环视了一眼周围的牢笼,感受着阴森至极的氛围,将目光放到弱不禁风的子衿身上,不由得出声提醒了一句。 她倒是真的没必要呆在这儿,现在只要她去说一嘴实情,再仔细调查一番,事情真相自然水落石出。 子衿听后也没有过多反应,仅专注的盯着三子的身形不肯挪开,也不知道在瞧些什么。 “你根本不需要这样,在这里承担你根本没有做的莫须有的罪名,何必要经受这份苦呢?”三子见子衿这副模样,心下倒是颇有沉重之感,毕竟此事与子衿可以说是毫无关系,但却在这里承受着本应该自己承受的磨难。 “为什么你想让我出去呢?”子衿没有正面回应三子的这段话语,而是别出心裁的问了一句与之毫不相干的话语。 子衿此时的内心情绪较为复杂。 真相 一来是因为完完整整的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有种迷雾散去,尘埃落定的感觉。二是得知了三子为何如此做的缘由。不禁有些唏嘘他与阿玲之间的那份真挚感情。 一来二去的。子衿现在却也不急着走出牢笼,而是想对此事了解更多一些。 “我自有法子出宫。我既然做完了我的事,便能出宫享我的福,你与其躲在这里,还不如出去救一救主子,我想他现在可以急坏了。”主子有多在乎子衿,三子比谁都清楚。 三子也曾怀疑过主子为什么要这样黏着子衿。要是真心实意,那更应该藏着掖着别被人发现才对,他怎么敢就这也直白。但后来整日整日瞧见主子待子衿的态度。三子再也没有怀疑过。 当初主子只为了子衿不生气,便将弗林宫的下人们都遣散出宫一事,三子也渐渐明白。这种宣扬又冒险的爱。是最得人欢心的,可他在宫里。却永远也给不了阿玲这样。 子衿闻言,嘴角噙上一抹浅浅的笑意。他出此言何意?三子有法出宫,且无性命之忧。而对自己说此话。言下之意无外乎是想让子衿把这一切罪名再推回给三子罢了。 但他却未直接明了的说些什么。而是颇为曲折复杂的给子衿讲了一通自己现下的形势,稳妥,有后路可走,无性命之忧。这便是让子衿放心的把身上罪名脱掉。再次回归正常的生活,而不是在这里耗着浪费时间。 “所以呢?”子衿拢了拢宽松衣衫。整理好略微凌乱的着装,一双明亮的眸瞧着三子,亮晶晶的闪着光芒。 三子这下没有了回应,抿了抿发凉的嘴角,看着子衿的双眼中含着若有若无的不解之意。就算他没有明说用意,但凭子衿这个人,又怎么会猜测不到他想表达的意思。 “那你有想过,就算你救回了阿玲,你又该怎么面对她?”子衿有猜到,阿玲是被顾凌天她们捉了去,三子最终写那封信也是因为阿玲的性命不保。 三子先是怔了怔,见子衿已经猜出了大概,也不想再装狠毒模样,渐渐软了语气,“你以为我不煎熬吗?可凌王说阿玲的毒这两日就会发作,我不这样做,我还能渴求什么?他们一步步逼我,已经给我放了最低的要求。” 他们没让他亲自动手杀子衿,给她下毒,也没让他去杀顾儒林,就像端王说的,事已至此,他还想全身而退吗?不能了,他只能一步步被他们逼着走。 阿玲在他们手上,他不敢赌了,更不敢放肆了。阿玲是这个世上最懂他的人,之前有一次三子改主子文案上的字时,被阿玲撞见,三子便将一切都招供了,那晚阿玲气的一句话没说,三子便站在她门口守了一夜,那次是真把三子吓着了,后来阿玲说让他放下,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这一路上,都是阿玲在劝导他安慰他,让他放下让他释怀。他不可能从心底做到,但他更不想失去阿玲。 不甘 可是现在,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阿玲了。他知道自己做了太多的错事,内心的不甘此时也被消磨得没有。子衿不管原因义无反顾地保着他。当初也是她义无反顾地要留下他与阿玲。这份恩情,他三子如何还也还不清了。 以后还会有再见的机会吗?他还能有机会还这份恩情吗? “你的事我无话可说。我不了解我也无权褒贬,日后出了宫寻个安稳的地方,或许都再无关,各自安好吧。”这话子衿是带着怒说的,转身朝身后摆了摆手。 她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她只是在气阿玲一腔春水要被怒火燃烧殆尽。为阿玲不值。但想想也就没什么了,三子不这样,他又该怎样?他就活该从头到尾都忍着自己的仇? 说不清道不明的事。 见子衿已经没有了再想说话的态度。三子也转身离开了。他的心一直是高傲的,他有他自己的自尊心,所以才会长久以来的不甘心。 子衿永远是聪明过人的。三子知道子衿心里一切都明白了。子衿一个在牢房里面,走来走去。来回徘徊着,她不断的把三子的话反复琢磨着。她越是细想越是害怕,以她对顾凌天的了解。他不但不会帮助三子出宫。而且很有可能杀了三子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对于没有价值的棋子。直接弃掉就可以了,以顾凌天的狠心,他未必不会这样做。三子的意思她明白,但是在一起这么久的感情。更让子衿举棋不定,拿不准主意。 目前的状态。她也只能一个人待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里面瞎猜想,联系不上任何人,也没个人商量。思来想去,既然三子想一个人把所有罪给顶替了,肯定是有什么隐情,如果自己这个时候还不理智,怕是两个人都被困在这里面。 倒不如自己先出去,想想办法从长计议,在把三子救出来,然后继续找玲子的下落。想到这里,子衿似乎也了了一桩心事,她叹了口气靠着墙坐下,累了一天确实有点吃不消,眼皮都在相互打架。 不多会就会有人来查案的,她进牢来也是嫌疑的罪名,古代不同现代,现代的人犯了罪,哪怕判刑时都仍然说是嫌疑犯,这是严谨。但在古代,被判了刑的人,那就是罪犯。 “起来起来,睡什么睡!”就在子衿朦胧如梦的时候,牢里来人不断地拿鞭子四处抽打着,子衿淬不及防地挨了几下。 那个用鞭子的人,力道很大,以至于子衿的外衫上面很快的渗出了血迹。火辣的疼痛感遍布全身,子衿咬着唇强忍着疼痛。 几个狱卒相互交换了个眼神,其中一个年长的直接一把拉过子衿,揪着她衣领,冷冷地问道:“你招还是不招?” 子衿在心里冷笑,他们想让她招什么?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没有开篇,直接要结果。这意图真是够明显的,上来先是直接武力示威,然后在继续恐吓威胁。 定罪 最后要是她闭口不言,怕是直接给她定罪了,或者是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让自己签字画押便是! 年长的狱卒看着子衿默不出声心想着怕是被刚才的鞭刑给吓怕了。这才哪里到哪里,他们当了这么多年的差事。新鲜花样多了去了! 子衿趁着狱卒松开她喘息的机会,连忙开口道:“大人,我招,全是良柚一个人的主意,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既然此时因良柚而起,那么良柚也别想全身而退。子衿在心里盘算着。她向来都是狠心的人,三子她不忍心下手,她更不会担这份罪责。只能委屈了良柚。 “哦?空口白牙,你有什么证据?”年轻的狱卒轻挑眉毛,走到子衿面前半信半疑的质问道。 “大人。朗朗乾坤奴婢也不敢说假话糊弄您,更不敢藐视高堂。更不能不顾国家法制。”子衿不卑不亢地振振有词,“良柚房内此时还有奎宁残留,且良柚也给奴婢身上下了毒。大人若是不信完全可以请太医来查。且也可去奴婢的房内去搜。良柚每日都会下毒,奴婢也是今日逼问她才得知。” 几个年轻的狱卒面面相觑,嘲讽道,“老子们哪来那么多闲工夫给你挨个去查?我哪知道是不是你后续安排的?再说。你又怎知是良柚所为?” “查案光靠严刑逼供是违法的。而关于是谁所为,奴婢的屋子每日何事何物由谁打理。在西三所都有记录,大人一查便知。”子衿不卑不亢,冷静下来对策便想得轻松。 “那你签字画押吧。”年长的狱卒没多说别的话,松了一口气道了一句,朝着旁边记录的狱卒哝哝嘴,意思是让子衿签字画押。 子衿仔细的检查了上面的每句话,每个意思,确认无误以后,这才按了手印。 “大人,那我可以走了吧?”子衿试探性问道,她有些怀疑自己这么轻易就出去了?只是指正了良柚自己就获得了解脱?他们连查都不查,就这么让她走了? 子衿顿时有些不安来,看了看面前的几位狱卒,除了那位年长的狱卒外,其他人也都满脸茫然,伸着手想要阻拦,却被年长的那位瞪了一眼,顿时无声。 “走走,还愣着这里干嘛,没带够吗?”狱卒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子衿毫不犹豫的在狱卒的带领下,踏出了牢房,进牢的这短短几个时辰,她深深的明白了为什么古代那么多人愿意为了权利拼的你死我活。 也明白了宫里面的女人们那种迫切得到君王宠爱的心里活动,因为这一切来源于外界的不安稳,只有自己强大了,才不会被欺凌。 “喂,你,快点,想什么呐,不想出去啦,磨磨唧唧的。”跟在子衿后面的狱卒看着子衿若有所思,不耐烦的催促着,每天在这里看管这么多犯人,他性子上自然是有些急躁。 子衿轻轻应了一声并不像其他犯人一样讨好狱卒,而是完全不把这些话放心生。 出牢 因为她马上就离开这里了,没必要为了个卒子影响自己的心情。 走出牢狱门口,子衿下意识用手挡住眼前的强光。牢狱里面每分每秒都是黑灯瞎火。漆黑一片,外面确是昼夜分明。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想起了三子和玲子。 也不知道他们以后会怎么样。 这时,门外几个侍卫上前道:“你可是子衿?” “是。”子衿正了正身子刚正不阿的说道,她现在已经是无罪之人,她谁也不怕。 “跟我们走吧。”侍卫冷冷地撇了她一眼,居高临下的说道。 “这……”。子衿有些迟疑,她这前脚刚出狱。紧跟着这不知哪路神仙就要把她带走,不知是福是祸。 “少墨迹,别耽误各个侍卫大人时间。”狱卒看出了她的犹豫。边催促着。侍卫可不管子衿愿意不愿意,紧接着道“走吧。” 子衿没吱声,不情愿的跟在他们后面。后面的侍卫接着走在她后面。一路上子衿小心的左右张望,她很想问问侍卫要把她带到哪里。但她知道那是徒劳的。 要是侍卫肯说,刚才就会直接来了当的告诉她了,做了要懂得视察周围的环境。这很重要。 西四所的顾成玉听着下人有声音色的给他汇报子衿在狱里面挨鞭子的事情。心里乐开了花。 “哈哈哈。早知道押她入狱的时候,我给她几鞭子。”顾成玉肆无忌惮地狂笑着。就在这时,给他奉茶的丫鬟被她瞎了一跳,手一嘚瑟。茶杯被摔到地上。 “奴婢该死,求五皇子饶命。”丫鬟连忙跪倒在地上浑身颤抖的求饶。 “没用的东西。”顾成玉暴跳如雷从椅子上面站起来。狠狠地踹了脚丫鬟。 在一旁喝着茶的顾凌天撇了眼地上的丫鬟,无奈的摇头笑着揶揄顾成玉“五弟,你和一个小丫鬟较个什么劲,又不是什么大事。” 丫鬟很有眼力劲地转过身子给顾凌天磕头嘴里不停念叨着:“谢凌王,谢凌王!” “算了,算了,本皇子今天心情好,放过你了。”顾成玉噘着嘴朝着丫鬟摆了摆手,看着悠闲喝着茶的顾凌天,顾成玉走进他笑嘻嘻的说道“三哥,你为什么不让我动子衿?” 顾凌天只是笑着摆了摆手没有过多解释,而顾成玉却兴致阑珊意犹未尽的念叨着“可惜,太可惜了。” “你以前心不是挺狠的吗?怎么现在遇着子衿那丫头就软了?难不成真瞧着她长得漂亮想收纳怀中?嘿别说,那丫头确实越长越标致了。” 顾成玉与顾凌天接触并不多,平日里顾成玉有事大多都会去找顾凌风,他拿不住顾凌天的性子,一笑,总能把他吓得肝儿颤。就像现在,只是淡淡的一眼,就能让他恨不得咬舌的念头。 连忙换了个语气换了话题道,“我今儿是真想给她打一顿出一出我这么长时间来的恶气的,那丫头就不是个老实的主,顾凌云办的那么多事,保不齐都是她在背后出的鬼主意,你看上次把大哥给害的。” 平淡 说的还是那次南塘贪污案的事,顾成玉说完,又看了一眼顾凌天。见他又恢复方才那样平淡无奇地看着墙头的模样。顾成玉才松了口气。 他是打心里不知道他这三哥到底咋想的,当初他说了他下毒的事。三哥也是平平淡淡,只说了句别让她死太快后,也就无话。可现在,顾成玉来之前就听大哥说,三哥不让动子衿。 为什么不让动?这到手的东西就这么飞了,这下牢也轻易出了。刚才他还一气之下想去问问到底是哪个人随随便便就给人放了。三哥还是拦住了他,说过会儿就知道了。 三哥总是太能沉住气,顾成玉承认这点他永远学不来。别说他自己,就连大哥也学不来。 “如果这次没把顾凌云的土掩实咯,日后他破土而出。有我们好受的。”顾凌天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顾成玉再看去时。他已经闭上了眼。 天还是阴霾的,云层更厚,完全找寻不到太阳的痕迹。顾凌天想起子衿在牢里时的表情。想起了不久前的自己。那时他们吵着闹着说他院里藏了顾儒林。来讨个说法,他还强留他们吃了顿饭还喝了酒,他还记得最后子衿离开时看他的那一眼。 她当时是怎么看自己的?是不是就像今天的他看她?不会,她从不会有他这样的心。不对。他与她本质是一样的。谁都逃不了。 顾凌天轻笑了一声,他虽然提醒了顾成玉应该及时按住顾凌云。别让他有冒头的机会,可他自己却突然不想再出手了。就像今天在牢里,他竟然莫名提了下毒的事,只是想看看她是什么样的表情,还是故意给她留了纰漏? 听下人说道子衿将罪推到良柚身上时,自己竟然是笑着的。他好像也想看看,子衿破土而出后的模样,会不会正应了那句话,涅槃重生。 不过,她会是凤凰吗? “哦哦好,我回去就跟大哥说去。”顾成玉不住地点头,即使三哥已经闭上了眼睛根本看不见。他听不懂三哥说话,但还好他记性好,可以复述给大哥听,大哥应该会明白。 空气中湿润的味道搔得鼻尖痒痒。 “你们要带我去哪?”子衿皱了皱眉, “到了你就知道了。”侍卫语气无所谓好不好,冷淡的无关己事的态度。 好端端的怎么就侍卫来了那么多?子衿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带着走了,一排齐刷刷的侍卫,派这么多的侍卫,她又不是武林高手,还怕跑了不成? 虽然,心里有在多的不愉快,她还是跟随着侍卫们,这么兴师动众的样子,看起来好像是搞事情吗! 在这宫里,有这样的阵势,也就是当今的皇上了,他老人家说抓谁就抓谁,子衿知道她现在在说什么都没用,只有到了皇上跟前,才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子衿心里乱想着,这就到了御书房了。圣上找她?子衿心里提着,警惕瞬间暴涨至极点,面对皇上,她可不敢肆意。 全盛 子衿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当年的韩承序,眸中的杀意她还记得清楚。 皇上,一身深色的衣服,表情严肃的坐在椅子上看着折子,但是,他好像有点看不进去的一样。不怒自威的气场。在宫中,子衿只在他身上瞧见过全盛模样。 “奴婢子衿。拜见皇上。”子衿跪地上扬声说道。额头抵着手背,额间的汗涔涔直冒。明明冬至已过,身体却热得发烫,子衿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背后的血迹遍布,想必难看至极,污浊了圣上眼眸,会不会又得降罪? 每一次见这个皇帝,他好像总是一副威严的样子,看起来好害怕,有可能一句话就是掉脑袋的事情了。在这个皇宫里,子衿每天都是提醒自己,做每件事,每句话都要小心谨慎,断不能让别人抓住她的把柄。就算在怎么小心,这不。还是跪在皇上面前了。 “子衿,这又几方罪责,你可要认一认?”皇上目光未偏,都没落在子衿身上一眼,只听见子衿扑通一声跪下后便如此问道。 子衿默默吞咽口水,战战兢兢地说道。“回皇上,奴才愚钝,不知有何罪责要领。” 在牢里的时候,子衿已经将罪责都推给了良柚身上,她绝不会去认这种死罪。但若与主子私情一事,子衿不知道皇上究竟知道多少。但这种事人证算不得什么,又没有物证指证,顾凌云从小就依赖她,皇上也是亲眼所见。但到底就看皇上怎么认为了。 皇上听得子衿如此言语,没有说话,只是随意地从身后一宫女端着的盘子上,挑起盘子上的一块香囊,撇去地上。一个很熟悉的小小的香囊就落在子衿的面前。 一见此,子衿就知道要完。她的香囊有很多都堆在自己屋里的柜子里。虽然都是她自己做的素色无纹外装,但每个都有颜色区分。这枚紫色的香囊里面装的。正是那日在秋府上还曾带去过的,迷香丸。 原来早就有人去搜了她的屋子。怪不得子衿这么快就被放了出来。既然是皇上派去的人,那他也早知子衿并不是有意杀害顾儒林的了?怪不得她一出牢,就有人候在门外等着她。 “这是不是你的?”皇上用手指着地上的那个香囊问道。这是从她的房间搜到的,听回来的人说,孝王一个人闷在了屋子里,谁也不愿见,就连皇上派去的人,他也没出门迎接。 皇上对此没有太大反应。 子衿看着那个熟悉的香囊,她拿起地上的香囊来,认真的确认那个是不是她那个装迷香药的。打开一看,确实一样的。这就是她亲手制作的香囊。 “回皇上,奴婢不知此物。”子衿看到确实是她的东西后,她想都没有想就爽快的说道。“奴婢敢问一句,皇上是从何得来的?”子衿还是不明白,忍不住的问了出来。 这种东西她不能认,屋内藏有这等淫乱之物,若是下等宫女,拉出去就是几十通板子。 杂活 再遣去杂库里做那些下七下八的杂活,再难有翻身的机会。就算子衿是一等宫女,但已经被人传出与主子有私情。再承认这种东西。罪孽想都不敢想。 这外包装只是普普通通的香囊,难不成皇上把她屋内的所有东西都送去了太医院。让太医检查一番?念此,子衿心里一紧,她当年跟着李大夫学了不少东西,有些东西的方子她还没完全背掉,都只写在了纸上放在了柜子里,这要是都被搜走。她以后还怎么做? 难道是和良柚有关?子衿大胆的猜想着。 “你知不知道,你前脚刚进牢,后脚良柚就供出了这么些东西?她跟在凌云身边几年了?”皇上一副明君贤相的样子问道。 子衿从一进来就很淡定。皇上想她说几句,是不是她做了那些龌龊的事情。 听皇上这么一说,子衿想起来。自己做的很多东西都在房间里,昨天虽然让清兰去查了她的房子。但这些东西院里的下人们都知道,她做这些东西也不藏着掖着,就在内院里面堆个小土台烧制。下人们也都喜欢看热闹。子衿从不隐瞒。什么药丸有什么用,放在什么样的香囊里。 或许是清兰见子衿都这样肆无忌惮,她也就没多想,没有给收起来。这么说来。是皇上早已经派人搜过她的房间,不然这个香囊也就不会在这里。 听皇上左顾而言他。子衿正经回道,“良柚是主子进宫后,奴婢从内务府点来的,跟了主子五年了。” 其实良柚是比阿玲她们晚一批的,但那一次顾凌云遣送了宫内大批下人,总是不合规矩挂不上台面的,所以子衿也没细提。 “五年了,还能做出这样的事?”皇上终于放下折子。一个问题问的子衿怔了怔,这样的事是指什么?说良柚杀害顾儒林一事,还是说良柚背叛主子一事?应该是后者。 子衿想着,果然又听皇上紧接着道,“奴心不忠,教养之错。” “是。”子衿答得紧张。她琢磨不清皇上到底是个什么态度,现在和她说这种事做什么?他方才不该问她罪的吗?子衿以为,皇上起码要逼问到子衿承认为止。 皇上低眸看了眼子衿,站起身来绕过书桌,抬手屏退了两侧的下人们,“关于良柚,你怎么看?” “皇上,您不能就凭良柚一句话定奴婢的罪。”子衿顺了顺自己的思绪,解释道,“奴婢自幼伺候在主子身边,又在护国寺陪伴了主子最艰难的那三年,主子对奴婢依赖只是因为信得过奴婢。而奴婢待主子,也从未有过非分之想,更不会有任何陷害主子的念头,三年奴婢都护过来了,日后奴婢也会一直护下去。” 子衿知道这件事情,不能隐瞒了,也着急。子衿才知道,良柚早就被别的人收买了,还真是身边的人最难防备了,子衿一想到良柚已经不是和她一条阵线上了。她也要顾全自己啊。 孩子 “说什么流氓话!”子衿大惊失措,起了身子瞪着顾凌云,见他没有说笑的意思,登时睁圆了眼,眸底闪过一丝欣喜,但转念又想起些什么。敛起眸底的惆怅,躺了回去。淡淡道,“不行。” 孩子是责任,顾凌云自己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只知道乱来。乱来,她可以陪着,她赌得起,她不怕输,但她不能连累了旁人,若他日顾凌云甩头离开了,留下个襁褓孩子,她怎么办?对孩子来说,太不公平了。 房事中,子衿临了总会让顾凌云在外面发泄,不要留在她体内,虽然对顾凌云来说很残忍。但她实在是怕,万一要是有个孩子,她未必能保全。 而关于这方面的事,顾凌云还闹过不少次,若是在前世,有byt什么也不怕。但现在是在古代啊,顾凌云还去找过太医去问,说什么用动物肠衣或者柠檬壳来可以,但子衿心里介意得紧,不愿用,只能这样委屈顾凌云。 这次避暑山庄之行。妃子只有皇后在邀请范围,皇子们也在,但重点还是在武臣身上,来了不少重臣大将。皇上以此行犒赏为此战奉力的官员,皇上特允,官员自可协同亲属一并。据计划,约有一月有余。 山庄建在京郊,依山而建冬暖夏凉,山峦连绵林高蔽日。山庄庞大分类别院,各居各院各安其事。偶尔皇上来了兴致,会带人出庄野猎。 山庄外隔片林子。是悬崖峭壁,悬崖之下密密麻麻地丛林,不见其底,圣上担忧年轻人们贪玩,将那条路用竹栅栏拦上了,但因此,年轻人们更加好奇起来,偶尔还有夜间起意非要去看上一眼的。 这日。皇上来了兴致,带着众人来了悬崖前的丛林野猎,妇孺们坐在林外的凉亭里。皇上这回没穿金甲,着了身轻衫坐在凉亭内。 “今晚在此设宴。朕已经命人准备,你们年轻人想玩的就去玩吧,不必围在面前僵着,记着禁内不要去,其他的你们随意,朕倒要看看,你们自己敞开了打,能打多少猎来。” 平日皇上在,其他人就算能打多,也不敢比皇上多,如今皇上不入内,年轻人们自然敞开了玩,没一会就四下结队散了去。 闻言,顾凌云头一份就窜了出去,那回他在林子里瞧见了只雪白狐狸,本想打来与子衿玩,但正巧圣上那回也瞄了准,顾凌云只得退了一旁,心里怕圣上一箭射死,结果白白让圣上放走了那狐狸,事后再寻也没寻见。 年纪大了还不服老。顾凌云对此闷闷不乐了许久,但终究被子衿笑着,抚了所有不平,如今圣上不掺和了,他非要把那狐狸抓了来不可。 头顶烈日骄阳,子衿寻了个小凉荫,摸了个板凳靠着树躲着热,前面凉亭里圣上与那些人聊得火热,这里离院子还有些距离,子衿懒得来回奔波,反正这会儿她要伺候的人不在,她可随意歇着。 聪明 但是,这丫头从小就聪明,会来事。一直在顾凌云的身边他也放心许多。有个靠谱的奴才在他的凌云身边他也放心。 毕竟这宫里的事情多的很。处处是算计,人人都不能相信的地方。他也是年轻的时候过来的。也是顾凌云那个年纪过来的,他小的时候,总是有人对他动手,好在他也皇家的先人保佑他。如今当上这个皇帝,坐在这个位置上,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的做事情。 “油嘴滑舌。”皇上从头至尾就没有表现过任何喜怒。坐回那个椅子上说道。子衿看着皇上稍微有所动容,她暗暗的松了口气,良柚现在在大牢里。一用刑,心一狠,说不定把她就给供出来了。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这些,她还是有点担心。这次是说了她香囊的事情,要是她在说别的事情可怎么办了?良柚这个人,不能不除。良柚个没脑子的。还被顾凌天握在手里。迟早要被他利用完。也不知良柚出牢了没有。子衿不会放过她的。 子衿心里微微的担心这,但是她的表情似乎没有露出一点的担心样子。闻言,皇上的意思很明显,不打算再追问。子衿立马奉承一句,“皇上圣明。” “做好你的侍女。不要总是对主子有痴心妄想。你早该知道的,如今被人戳破了脑袋,你总该学会些什么。”皇上突然冷冷的说道。 “奴婢明白。”子衿低着头说道。 看着跪在地上的子衿,和五年前的相比,越发的漂亮了,早在五年前,子衿与顾凌云回宫时,便知道她是个聪明的丫头。虽然瞧着顾凌云对这侍女确实太过依赖,就想着留在顾凌云的身边也何尝不是件好事了,他可没有想着让两个人之间有什么事情了。更不希望她是个惹事生非的人,要是能好好的辅佐顾凌云,不枉费他的心思。 几个皇子里面,他疼爱顾凌云多一点,自然,他身边的丫鬟奴才都会比别的皇子多看一眼,看看他们是否对主子有用。 头一回瞧见顾凌云与子衿的时候,皇上就觉得顾凌云太过依赖子衿,本想趁着入宫,将顾凌云身边的人都换一换,但偶尔听闻宫里传闻子衿在护国寺的事迹时,他就停住了这个念头。皇上知道皇后散播这传闻有何意图,只是他没想到还有让皇后顾忌却迟迟没有动手的人。 后来皇上私下打听了些顾凌云他们在护国寺的事,得知了子衿的那些手段,皇上更是没了换人的念头,也明白了顾凌云如此依赖的原因。他从不觉得顾凌云只是因为小,因为只有子衿一人在旁才依赖,或者应该换个顺序,顾凌云是因为知道子衿有那些他还不会的手段,所以才依赖。 早几年的时候,皇上就说过子衿,太过妇人之仁,干不成什么大事,如今顾凌云年岁愈来愈大,子衿再这样束手束脚的思想,迟早会拖累顾凌云,这样不行, 教训 抬眸目光层层刮着眼前二人。手刀在怀里,玉簪在袖子里,只要自己心狠,她完全可以让她们连声音都叫不出来,就已经死了。 可是,何必呢?只是因为人家翻了自己的东? 一个念头冒出。便崩塌了子衿所有的狠心。紧了紧指尖,子衿看了眼床上的东西。“你们想要就送你们了,反正我在这也待不了几天。” 她不会在这里长久的,她一定要想办法出去,她绝对不要在这里闷下去。她得去找顾凌云,她得回西三所。 寻了个角落,子衿蹲着身子打开了信,在看清字迹的一瞬,子衿忍住内心破腔的失望与不甘,扯了个安慰的笑,继续念着。 是清兰写来的,那些包裹也是清兰收拾送来的,说是来没见着子衿,便留了封信。一张纸写满了字,子衿看得认真,最终将信好好塞回怀里。脑袋里却没记住多少信的内容。 抬头望着这一隅角落的天,灰蒙蒙地被框在房梁之间,子衿深吸着空气,背上手臂上掌心内火辣的疼痛这才汹涌而至,眼眶灼热泪水滚烫,子衿咬着牙不愿留下一滴泪来。 听清兰说。顾凌云已经上任辅审,不在西三所里。 她该怎么出去?该怎么离开这里?正想着,一抹阴暗兜头罩了下来,面前一黑,子衿猛然抬起头去看,瞳孔骤然放大数倍。 而另一边皇后宫里。上官绿染派人将顾凌风传了来,一边又命顾凌天出宫去寻祁阳。 “近几年,本事没涨官衔没升,就长了胆子是吗?”上官绿染坐在正朝门的主位之上。垂眸冷眼扫过顾凌风面上。 顾凌风跪在地上一动不动,视线盯着地面未曾抬起,闻言只道,“儿臣不敢。” “你找祁阳做什么去了?”上官绿染直言问道。幽黑的瞳孔溺在一汪眸光之中,显得阴冷又凄寒,葱白指尖交握在身前。双肘落在椅臂之上,面容精致肌肤如瓷。迎着屋外白光,皎如玉人。 袖中的手握成了拳。果然,母妃还是整日派着人跟在自己身侧了,她从没放心过自己。心里想着,顾凌风面不改色回道,“儿臣听闻祁阳与罗笙交好,罗笙正是前些日子私下为顾凌云周转的一位先生,吴太师的门客,那工部左侍郎李大人也是因了罗笙。才站了顾凌云辅审一票。” “你不必再为左相说话。至今没与左相撕破脸,不过是因本宫看在秋老太傅的面上。如今的秋雪琴,也配不上你们,她敢大肆宣扬与顾凌云的苟且。就该想到今天。”上官绿染沉下脸来,“至于罗笙,罗笙是下一步打算,你倒是比本宫还急。” “儿臣不敢。”顾凌风皱了皱眉,“只是如此就放弃左相,难免可惜。” “你在教训本宫?”上官绿染盯着顾凌风,“在宫外住几年,骨头就变得愈发硬朗,当真觉得自己能独当一面了?这些年你私下与祁阳的数次接触,本宫没细问过你是给你面子,如今本宫严令警告过你,不准再与祁阳接触,他不愿来见本宫,就已经表明了态度,你又去迁就什么?觉得自己在朝廷上捅得篓子还不够大,还非要闹到市井上去?” 期望 什么时候能查清楚呀,等到查清楚了,中间不知道又会出多少的事情。但是,她现在心里就想着顾凌云能来救她,虽然这个可能不大。 虽然这个可能不大,但是。她心里抱着期望。这一刻,最能想到救她的只有顾凌云了。 虽然。她也是在这个宫里长大的,但是,没有她的亲人,在她的内心里。突然发现只有顾凌云一个是最值得信任的,和依赖的。还记得,当时刚到这个陌生的皇宫的时候,各种的不熟悉,不习惯,都是顾凌云陪着她,她不相信,在这样的情景下,顾凌云会不来救自己。 “你与罗笙,是何关系?” 皇上眼帘轻提,冷不防地一句话,却含着千鼎之势。似是犹豫之后才问出,却又笃定地仿若已经知道一切,问出口只是希望对方不要再负隅顽抗。 听此,子衿苦着脸扑通一声,又跪在了地上,瞧着皇上这冷漠的脸色。子衿就心知不好,罗笙家里那点事,皇上知道多少?皇上知不知道罗笙就是当年的罗文?不管是从罗笙那里,还是祁阳那里,子衿都没觉得皇上是个宽容大度的人,他的猜忌要比子衿印象中。所有人都要重,猜忌越重的人,心越狠。 “回皇上,奴婢前段时日有次给还在尚书苑的孝王送文件。正巧遇见了一同与孝王出来的罗先生,奴婢因此相识。但奴婢与罗先生只有过数面之缘,奴婢不敢高攀关系。” 子衿答得谨慎,这些过往的仇事,子衿本就知道的不全,哪里还敢再提。更是没敢提祁阳,祁阳是宫外的人。也不是朝廷上的大臣,言多必失。 谁知皇上也只问了这一句。随后便一言不发。子衿不敢抬头,也不知道他眼下正在看着哪,待了良久之后才等来皇上一句,“起身吧。” 皇上颇为严肃的端坐在龙椅之上,金爪龙珠刺绣长袍耷拉着,透出些金贵的意味。看着子衿以及俯身低首的模样,皇上眯了眯眼,神情摇摆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到现在为止,种种证据明摆着此事与子衿必然有关联,虽然她说的话听起来也有可信之处,不过到底也是因她出了差错。归根结底也大可算在她的头上。 这般想着,皇上的右手靠在扶椅上,轻轻的敲打着,发出轻微细小的声响,却足以供二人听清。微弱的声响回荡在宫殿内,映衬着少女跪倒在地的身形。 子衿此番伏倒着身子,跪在冰凉地面上,泛凉的白皙手指攥的生紧,指甲嵌进肉里,传递丝丝痛楚。她现在倒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接二连三的事件令她本来清明的思想也变得有些混乱。 又被皇帝这样明里暗里的一番试探,一时间不由得身心疲惫。而皇帝这下也不急不恼了,仅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稍许疲惫的子衿,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陛下,孝王求见。”门窗外突然传来尖声呼喊,伴随着轻轻的扣门声。 惊诧 子衿眉间泛起一丝惊诧,神色顺时飘忽不定。皇上冷眼瞧着,嘴角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容。 “吱呀。”檀香木门被来人缓慢推开。 木门发出些微不可见的动静。李公公进来时放轻了步子。生怕扰到了皇上。回首虚掩上房门,李公公跪地禀报:“皇上。孝王在外头侯着呢。” 皇上微微摩挲手中尾戒,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仍然跪着的子衿身上。李公公没得到应答,不由得疑惑的抬了点头,子衿伏着的身影便落入了眼中。眼见着子衿默不作声的跪着,李公公此番倒有些讶异。 他在这外头可是寸步不行。方才这屋内还不见子衿姑娘呢,怎得这会儿平白添了一个人出来。虽心生疑惑,但李公公自然懂得做下人的规矩。仅愣了一愣,便垂下眼睑权当没看见此人。 子衿用余光自然扫到了李公公突兀呆滞的模样,心下却有着百般疑惑。顾凌云现在来做什么?皇帝似是看穿了子衿的心思一般。低低的笑了,笑声沙哑凄厉。扰的子衿耳朵生疼。 他刚才命人唤顾凌云来,为的就是要看一出好戏。这下子主角二位都到场了,这戏也是时候开始了。 “你先起来。躲到那屏风后面去。不管待会儿外面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许发出一点声音。”皇上抬起手臂,指了指一旁镌秀着龙凤呈祥的屏风,示意子衿躲到里面去,末了还在尾句添了一声威胁话语。若是叫她出了声。这戏便无味了。 子衿虽不想进去,却也无法。堪堪行了个礼便抚了抚衣衫起身,顺着皇帝指着的方向,踱步到了那屏风后头。这屏风质地上佳,虽是薄薄的一层,但在外面却瞧不出一点子衿的身影。一切安排妥当,皇上露出戏谑的笑容,示意李公公宣顾凌云觐见。 “宣孝王觐见!”李公公立马三两步走到房门旁,清了清嗓子提起音调,尖着嗓子喊了一声。门外立刻传来步履匆匆的“哒哒”脚步声,房门轻启,顾凌云的步子迈了进来。 “儿臣参见父皇。”进了屋子,顾凌云伸手一抖外袍,单膝跪地垂下头,声音低沉道。 “起来吧。”不得不说,皇帝对顾凌云这个人还是格外满意的,作为自己的儿子,懂得进退与分寸,且在许多事情上皆帮了自己大忙。 顾凌云听后沉声谢了恩便起身立在一旁,背脊挺直。“不知父皇宣儿臣觐见为何事。”似乎是对于周身迅速降低到冰点的气氛有些无奈,顾凌云先出声问了一句。 皇上见状,笑意渐浓,“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近日朕倒是听说了宫中不少闲言碎语。”皇上看着顾凌云的面容,一字一句的说着,希望能从他的脸上得到惊慌失措的神情。 但是没有,顾凌云异常平静的抬眼看着他,应了一句道:“父皇操劳国家大事本已足够劳累,若再因宫中谣传所费心便不值得了。” 狐疑 顾凌云此时也想到了些什么,但是就算想到了,也不足以令他露出些什么令皇上狐疑的神色。 “可是朕听到传闻与皇儿有关。这为父的不得不对此事关心起来啊。” 皇上笑眯眯的看着顾凌云。似是语重心长般讲道,话语里都是对子女浓浓的爱意。 顾凌云这下沉默了一瞬。没有言语。 “朕最近听闻皇儿与你的侍女走的格外亲近,被人瞧见有了过分亲密的举动,朕虽不知其中真假,但到底是怕你被人哄骗,故而宣你来此好好问上一遭。”皇上见顾凌云不说话,又接着将自己绕了好大一个圈子想问的问题引了个开头。 “父皇想知道什么。孩儿必定知无不言。”顾凌云先是呆滞了片刻,接着立即垂首应下皇上的试探。 “你与你那贴身侍女,究竟是什么关系?昔日我看她聪明伶俐。许给你辅助你成就大业,如今却成了你被人谈论的根源,朕不得不问。”皇上管了多年的天下。自然是知道英雄难过美人关,但出生于帝王之家。这些情爱本就该舍去。 “回父皇,不过个侍女罢了,能与儿臣有什么关系。”平淡无奇的语调。好像在说一件桌子上的东西罢了。顾凌云面色波澜不惊。俊朗眉眼间染上几分冰若寒霜的意味,眸色沉沉道。 果然是来试探他们的关系吗。顾凌云何等聪明之人,如若在此说了一丁点他与子衿的关系密切,明日皇上定会起了草书下令。以秽乱后宫为由处死子衿。 他是万万不能让这种情况有可能发生的,故而此时将二人之间的关系撇的越远越好。尤其是建立在利益之上,更为皇上所信服。 果不其然,皇上听闻此言,倒是颇为诧异,再次问道:“果真如此?” 顾凌云什么心思,皇上自然是这样的,不过他确实诧异,诧异顾凌云几乎没有犹豫便如此说道。 “自孩儿与她结识以来,便看中了她一身聪慧伶俐,想来留在身边定可以为孩儿出谋划策,做成一番大事。”顾凌云将语气表现的格外漫不经心,用以凸显此话在皇帝耳中的真实性。 “自始至终,都只是利用罢了。”顾凌云淡漠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 皇上嘴角抿着笑意,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经历了事后,就该有所成长,希望你能铭记今日所说的话,朕当年在你入宫时便提点过你,万事不能过分,这次也算是给你长个教训了,希望你能有所领悟。” “儿臣明白。”顾凌云从始至终都低着头,心如刀绞却面不改色,若是让子衿听的了这样的话,她会是怎样的反应?一定会嘲讽他是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伪君子吧? 子衿,你在哪?我明知不该如此说,可是除了这样,我又该如何保你?坦然承认,然后落得个死罪的下场?父皇绝不会放过你,宫中再难有你我容身之地,若是你,你也许会大大方方承认,然后潇洒地离去吧? 笑柄 可是我做不到,我还不能走,我还有仇没有报,我不甘心,我不愿我努力至今的所有,最后只成为别人的笑柄。 而屏风后的子衿听闻这一切。眸中不过闪了涟漪。听见皇上让她躲到屏风后面来时,子衿就有所料。皇上不就是想让她死心? 皇上不就是想让她明白他们的差距,让她知道她的所为都是徒劳?让她不要痴心妄想罢了。 可是这些道理子衿一早就明白,她至今所为的这一切,不过只是想要保留些回忆。直至不能再继续下去的地步。只是她没想到这一步来得这样早,她还以为她能陪他到成亲那日。 罢了,她本就明白的。但让她伤心的,还是皇上的那些所言,原来顾凌云如今的改变,在他眼里算是成长。原来顾凌云至今所承受的苦难,在他眼里不过只是成长的必要,他的思想他的观念,子衿不敢苟同,也不愿苟同,她难以接受皇上身为父亲的身份,竟然这样面对儿子的挣扎与痛苦。 当年子衿也这样恨过子衿的老爸。她老爸的观念里,也认为人一旦安乐便就是坐等死,子衿的半生都在追逐,在拼命努力做到所有人都赞叹的地步,可回过头来,那些痛苦还是会像刺一样扎在骨头里。钻得人心疼。 子衿在往后的许多年里,总是会谴责自己,谴责自己怎么变成了这样,这样处事圆滑心狠手辣,但又每当遇到了事时,除了这样的法子。她又别无选择,她身后是一公司的人,几千人等着吃饭养家,她不狠。就有别人来吞她,吞了所有人。 这是成长吗?只能这样成长吗? 看着顾凌云一点点学着,融入这样的世界里,子衿只觉得无力,她根本抓不住他,她是不是真的一直都在拖累他?真的是她太妇人之仁了吗? 子衿想起五年前。自己因为宴会船上的失言而被杖责五十,顾凌云给自己拿药的途中。被顾成玉推害下水,湿了满身。当时自己得知后是如何想的来着?她说她要给顾成玉一个教训。如果当年自己心再狠一点。趁着顾成玉还小不谙世事,早一点杀了他,今日的顾儒林是不是就不会死? 那顾凌云还会变成这样吗? 会的,没有顾成玉,还是其他皇子,她难不成要杀光所有人? 皇上坐在精雕细琢的红木座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顾凌云,他目光复杂地将顾凌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说:“你可知顾儒林的死因?” 再回过神来时,外面的对话已经变了样,皇上追问起了顾儒林的事。子衿皱了皱眉,关于顾儒林的事。皇上应该已经知晓,他连她的屋子都翻了,事情也该查的差不多了,眼下又来问顾凌云做什么? “九弟他……”说起顾儒林,顾凌云微微叹了一口气。顾儒林因为是一个婢子所生,出生低微,圣眷不隆,即便为父皇诞下一子,过得依旧是粗使婢女般凄惨劳碌的生活。 欺负 从小顾儒林就被宫中的人欺负,谁也可以瞧不起他,不因为他是个皇子而有所孤寂。就连最下等的奴才也可以在他面前凶相毕露恶语相向。有些时候。顾凌云经常能看见顾儒林瘦弱的身体站在寂寥清冷的庭院中——他生母的住所。 那里常年无人光临,是名副其实的冷宫。君王薄情寡义。怕是自己睡了一个粗使婢子都嫌弃自己的很,便不往那处地方去,刻意地想要逃避和忘记。 给他们送饭的也是势利眼的奴才,嘴里总是不干不净地辱骂顾儒林:“你算个什么便宜皇子,还值得我跑这么远的地方过来巴巴的送饭,一对穷鬼。连个赏钱也没有。”说完还要用刻薄地眼神刺一下顾儒林,顾儒林的生母也只得讷讷地站在一旁不敢回嘴。 而大了些以后,顾凌云的兄弟们。那些与他一样高贵的王子知道了顾儒林的存在,总在酒足饭饱以后嘲讽不屑地谈起他,好像谈一只最肮脏不过的丧家野犬。那时候他们还总是想方设法地侮辱顾儒林。顾儒林只能默默忍受却不能反抗,这些年来他过的是何等委屈的生活。 这些往事顾凌云都历历在目。虽然他并未参与其中,但总是对那个一生凄苦英年早逝的九皇弟感到抱歉。沉重的回忆过后是嘴边化不开的苦涩。 顾凌云说:“九弟他只是误食了他人送的有毒的食物,现送食物的婢子已经被我杖毙了。”说是误吃了毒物而死。不过是那几人为了加害与他而消除掉的炮灰而已。 皇帝若有所思地看了几眼顾凌云。知道他不像往常一样锋芒毕露直言不讳了。他原本也只是想向顾凌云要个说法。 顾儒林的死因不过是顾凌云的托词,这与他是一件好事情。在这谍影重重的深宫中生存,这些护身的大智慧是必须要具备的。 皇帝听了这话,心中也无限感慨。从前自己临幸了一个婢子,却从无一日对她好过。即便她生下了皇子她母子二人依旧过的凄凄惨惨饱受欺凌。 他还记得从前狩猎,众皇子都衣着华锦而独独顾儒林破布棉絮简直不似皇家子弟。那时候皇子们嘲笑顾儒林他也未曾想过为他说上一两句话,送上父亲的宽慰,反而是嫌他丢了自己的面子。 愤然离去后便不准顾儒林再参加狩猎……既然生前没认真补偿过他,不如就厚葬儒林,让他九泉之下也能瞑目吧。想起那清瘦的脸颊和清瞿的身形,皇帝心中就隐隐作痛,他闭了闭眼睛而后又无比沉重地睁开,语气无不怅然若失地说:“就赐九皇子顾儒林厚葬,葬在淮南山上,院内下人皆去守陵三年。” 顾凌云忙将双手合拳,向皇帝做出请命的姿势,语气诚恳而又郑重地说:“请父皇将厚葬九皇弟一事交于儿臣,儿臣一定办妥此事必让九皇弟泉下有知也能稍稍宽慰。” 皇帝感念他们还有几分兄弟情谊,便说:“朕感念你兄弟二人还有这般感情,这件事就交与你来办,务必办妥。” “请父皇放心。”顾凌云说道。 “嗯,退下吧!”皇帝略有疲惫地摆了摆手,说。 “儿臣告退”顾凌云缓步走出殿门。 待顾凌云一走,皇帝便叫出一直藏身于屏风后的子衿,:“子衿,你出来吧。” 恭敬 “是。”子衿恭敬地回答,从屏风后走出一个灵动温婉的少女。 “方才凌云的话你可曾听到?”皇帝问。 “奴婢听到了!”子衿低着头。 “凌云确实有所成长了,”皇上看了看子衿又把悠远的意味深长的目光投向远处。他好像在眺望殿外那漆黑的如同海一样滚动着的夜色。接着说“这些年来,你也该成长了。” “凌云这些年来总是少年脾性。并没有少年老成的大智慧,有时候意气用事锋芒毕露容易出乱子,如今经历种种,今日看来做事内敛沉稳周到有技巧了许多,这其中并不无你的功劳。”皇帝将视线锁定在子衿的身上。 “奴婢不敢居功,全都是皇子他秉性聪明一点就透。奴婢能做的也只不过是在旁稍加提点,伺候他生活上的一些琐事。”这话说的过于谦逊了,不过皇帝很满意。 身为婢子就要有婢子的自觉。不能以为站在皇子身边就是金凤凰了,也不能居功自揽,不过最重要的是不能痴心妄想。否则自己这根长线染上了感情。就容易磕磕绊绊千缠万缕不好收尾。 “你可知道身为皇子身边的贴身婢女有什么最不可触碰的?”皇帝的声音陡然威严冷酷,他意有所指意思鲜明。 “不该对皇子痴心妄想。做无味的事情。”子衿咬紧下唇一字一顿地说。 “那你可有做到?”皇帝目光如炬,眼神诘问着她。 “奴婢一定会做到!”子衿强忍着心中翻腾的痛苦,咬着牙说。 见子衿已然承诺。皇帝也不想再过多纠缠。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交代于她。“你们经历了这些事情。想必也该有所成长了,做事情最重要的就是一个度,过度忍耐不好过度直爽也不好,重要的是要找到一个平衡点。就譬如刚才凌云的回答。朕觉得他已经有所领悟。”皇帝语重心长地说。 子衿何等冰雪聪明,皇帝只需草草概括子衿就已经知道他其中意思了。 “奴婢明白。”子衿郑重回答。 皇上打量着殿下的子衿。因为受了一鞭子,鲜血染透了她的衣服,而子衿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不卑不亢的站在大殿上,低眉顺眼的样子看的皇上心里释怀了不少。 只有子衿这种聪慧细心又以大局为重的人,他才放心让她留在顾凌云身边,扶持他保护他。 “去换身衣裳吧,此事责罚日后再论。”皇上沉声道。 “是,子衿谢过皇上。”子衿施了礼,强撑着身子走出大殿,随着主事太监领了衣服,收拾好一切这才离开。 此时日头高照,晒得人心力憔悴浑身无力,眼下附近没有人,小路上幽静的很,子衿一个人有走在路上,不禁想到今日发生的事情。 顾凌云在大殿之上对皇帝说的那番话子衿倒是没有放在心上,她心里明白顾凌云那么说也是为了她好,可是经过这件事她确实应该正视一下她们俩人之间的关系了。 滋味 小时候顾凌云不懂事,子衿由着他,可现在俩人都大了,感情问题确实应该好好想一想了,她现在留在他身边,就是他的绊脚石。现在顾凌云不懂事,可是她得懂了。 子衿心头涌出百般滋味。脚步也不自觉的放慢了,她现实在是不愿意回西三所,子衿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面对顾凌云,俩人相互扶持走到今天。若说感情浅只是儿戏是不可能的,正因为如此,子衿才犯了难,可饶是她再舍不得,正是他们一步一步共同走到今天,更不能因为小情小爱毁了眼下的一切。 思及此,子衿本打算回阿哥所的方向换成了去北门,她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她该怎么办。 来到韩方德管辖的北门,对韩方德手下的禁军道:“麻烦通报你们韩大人,说西三所子衿找他有要事相商。” 许是子衿以前同韩方德一起说过话,他手底下的禁军对子衿都能混个脸熟,见来人是子衿。也就没多废话,道:“子衿姑娘,韩大人不在,你要是不着急我现在就派人去通告一声。” 子衿想了想,眼下最着急的事情便是问问韩方德有没有阿玲的下落,自然是等的了这一时半刻。 “多谢了。”子衿笑着点了点头道。 “姑娘多礼。举手之劳。”禁军说完便带着一行禁卫军离开了。 约摸是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韩方德便赶了回来,许是子衿心里的事情太多,感觉好像刚刚通传出去后韩方德便回来了。 “姑娘久等了。”韩方德许是赶来的急,喘着粗气,礼仪倒是周到的很。该有的客套一样不少。 “韩大人说笑了,这才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哪里谈得上久等一说。”子衿报以微笑,等着韩方德缓过气来。才开口问道:“不知韩大人可有阿玲的下落?” 韩方德摇了摇头道:“没有,皇宫宫门口没有查到阿玲的出宫记录,只有凌王的。” 听到韩方德所说,子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心下了然,阿玲一个宫女。不管多么聪明细腻,背后没有个可靠的人。也没有本事在皇宫里藏猫腻,既然出宫记录查不到她。那自然是靠着她身后的人了。 子衿明白在继续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有价值东西了。 “好,奴婢知道了,你这边盯着点,那奴婢先走了。”子衿沉声道。 离开了韩方德的北门,子衿出了宫,身上的伤扔在隐隐作痛,她也没来得及处理,只简单用纱布层层包扎。勒得紧了些,此时就算是换了衣服也是略显狼狈。 子衿脸色惨白,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但是却没有放慢步伐。顾凌云应该还在西三所担心她,可是自己这幅样子回去,倒是让他更担心了。再说她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顾凌云,甚至心底里是有些抵触的,她不敢想象“成长后”的顾凌云,会如何对她。 污浊越来越浓,难得的晴光穿过云层,好像给人以希望,倒是将前方的路照的清楚。 胡闹 可是此时子衿却不想回西三所,本来就刚刚下定决心不在同顾凌云继续胡闹下去,若是自己这幅样子让她瞧见了免不了心疼。这样下去自己反而狠不下心了。只有现在不见。才可以清醒的正视当下的局面。 既然已经决定不回西三所,子衿进了个还在开着门的药铺。买了金疮药,将自己碰的到的伤口简单的处理了一番,这才打起精神准备去西四所。 纵然以后子衿与顾凌云之间没有男女之情那层关系,但顾凌云仍是主,她仍是仆,只要一天她还留在他身边。就一定帮助他护她周全。 顾凌云不知道此时子衿心中所想,也不知道自己同父皇说的那番话被子衿听到引起了她的深思。顾凌云担心子衿的安全,在西三所等的焦急。可是他刚刚从宫里回来没多久,就算是再心急,也不可能再去向父皇要人。只能耐心的等着。 时间过去的越久,顾凌云的眉毛皱的越厉害。子衿已经许久都没有像今天这样离开自己的保护范围,况且现在都还没有回来,怕是在宫里受了苦头。这么一想。顾凌云就坐不住了。打算出去寻人。 见顾凌云起身,一旁的宫女劝道:“若是到时候子衿姑娘回来了,殿下却不在,不是白白的错过了。您还是安心些,在这里侯着。姑娘回来了,知道你担心,定是快步往回赶,还是等着吧。” 宫女劝完,顾凌云也觉得有道理,回阿哥所的路有好几条,万一走岔了路,俩人倒是错过了。子衿不知道西三所顾凌云的煎熬,一门心思的想要去西四所问三子和阿玲的下落。 此事拎不明白,总归是后患无穷,那顾凌天野心勃勃,这局怕也不是一天促成的,定是设计好了,三子和阿玲也不过是棋子一枚。 想到这,子衿有些担心俩人的安慰,顾凌天是个心狠手辣的人,若是觉得三子和阿玲没用了,怕不会留下俩人的性命,时间拖得越久,对他们二人来说就越不利,眼下也只有顾凌天知道他们在哪里了。 子衿不顾身上伤口仍在渗出丝丝血迹,脚下生风一般快步向西四所走去。 子衿刚进西四所,就听见顾成玉和顾凌天在议论她被皇上抓去的事情。 “为什么父皇都把那个女人带走了,最后那个女人还能活着出来呢?按照证据,父皇明明知道了她是杀死顾儒林的凶手啊!就算顾儒林再怎么不受宠,那也是他的亲生而已啊!总不会至于他不管了吧?”顾成玉问道。 最后一句顾成玉自己心里也有点不确定。因为他觉得父皇应该不会那样的冷血吧!那毕竟是他的亲生而已。无论他受不受宠,他都已经死了。可是父皇一点表都没有。 把那个“伤人凶手”都已经抓了,可最后还是放了。究竟是因为顾儒林太不受宠了,还是因为子衿有什么特殊的价值?不可能,子衿能有什么用? 偏袒 顾成玉回答道:“谁能猜的懂父皇的心思啊!我们还是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做吧?现在,父皇完全就是偏袒七弟那一方的。!”毕竟,这个皇宫。心思最难猜的就是父皇了。怪不得常说“伴君如伴虎”! “你怎知父皇认定她是杀九弟的人?”顾凌云躺在椅子上。一只手盖在眼睛上,声音慵懒。又像是在逗猫一般的语气,还是那样没个正经。 还有看父皇的这些动作,他是比较的偏袒七弟那一方的。所以说以后要是动手的话要有所顾忌了吧! 顾成玉听此,念头又瞬间倒了过来,难道父皇把一切都看透了?忽然捱呼道:“那我们这一次不就白费那么多心思啦?好不容易能够要把那个女的和顾凌云拉下去。可是这么一搞,可不就白费了吗?” 顾凌天很少理会顾成玉的话。顾成玉便自顾自地说道,“也不算是白费功夫。我们不是把顾儒林给弄死了吗?那个下贱东西死了,我们心里也可以舒服点是吧?我们都是正经嫔妃生的孩子。而他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宫女生的。所以,他死了也算是一件美好的事情了!” 这么说了一通,顾成玉郁闷的心情才好点儿。他不能忍受自己废了很大功夫之后。然还会落得失败的下场。可是现在,他的心情好多了。 “她还有用。父皇自然不会杀她,”顾凌天又莫名其妙补了一句,顾成玉连忙追问道。“什么用?子衿能有什么用?难不成子衿是父皇的人?” 顾凌天又不出意外的不说话了。顾成玉咽了咽口水。其实他心里也清楚了子衿为什么能够安然无恙的从父皇那里出来。 一个皇帝要是真心想要处置一个人,怎么会找不到好的理由?那为什么没有抓她,还不是因为他在故意的袒护、包庇。父皇他不过是想要折一折七弟与子衿的傲气罢了。不是想要毁掉他们俩。毕竟,七弟可是父皇最中意的儿子。怎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而放弃他呢? 父皇深知七弟的性子现在要是不磨平的话。那么迟早有一天会出大事儿。所以,他就故意的推导事情的发展。 这个想法一出来之后。顾成玉承认他是嫉妒的。作为一个儿子,特别是皇子。他们最希望得到的就是父亲以及长辈对他的肯定,可是现在有人要抢这个荣誉。那么他的心里是肯定不会舒服的。顾成玉就是这样的。 顾成玉接着想:顾儒林那件事情发生之后,父皇连彻查他中毒原因这件事情都没有说过,心里肯定也是不在乎的。这让顾成玉有点可怜顾儒林。 爹不疼,娘不爱!在这个皇家也挺悲哀的,从小就是一个受气包一样的存在,死还要被人利用。死了以后,亲生父亲连问都不问一声。可见他的一生是有多悲哀和不幸。 对于这个,顾成玉挺同情他的。可是,这也只是同情了一瞬而已,他那样的人注定是不会太过分软心肠的。 淡然 子衿听了里面的对话之后,终于是忍不住了。他怎么能至今还坦然地说着这样的话?顾儒林可是他的兄弟啊!可是他却那样的风轻云淡、毫不在乎。这究竟是不是人啊? 子衿不待门口侍卫声唤,便一脚踹开了门。见到顾成玉之后就对他扑了上去。她实在是忍受不了心中的怒火了。她急需一个发泄口。而顾成玉作为捅使做作者,理应得承受她的怒火。 虽然子衿知道自己的三脚猫功夫根本就不敌。但是她还是选择继续对抗顾成玉。打不过也要打,不能输了气势。要为顾儒林出一份气。 子衿进门便拔出了袖中的刀,尽管顾成玉没有手无寸铁,但到底强壮身子,几次借子衿之手,伤了她自己。可是子衿才不在乎,这点儿伤算什么。顾儒林可却是因为他而没有了性命。一个青春的翩翩少年郎,还没有开始他的人生。却在此刻突然凋谢了。这怎么不让人感到叹息? 幸好顾凌天在旁边,所以顾成玉的动作不敢太过放肆一直在躲着子衿的攻击。子衿看破了顾成玉的只守不攻,而且旁边还有顾凌天。所以子衿仗着这些原因。笃定顾成玉不好太过放肆。于是就用着对自己优势很足的招式。 由于子衿的招式都是不入流的,总有办法把顾成玉逼急了的。而顾成玉又不能憋着。所以实在没有办法了。他就对着空气赤手空拳了几下。看到顾成玉被逼无奈的、想打自己又不能打的样子。子衿心里暗爽:让你那么心狠手毒,让你不知道谦让女生。这样的结果活该,最好能让你憋屈死。 不过。子衿没有忘记她是为什么要进来?为什么要打顾成玉的?生气又带着斥责道:“你怎么能那么的没心没肺?竟然毒害了自己的亲兄弟!告诉我。你是如何狠下心肠的。还是说你的心肠本来就是黑的,所以才会那么的歹毒?” 顾成玉听到了子衿的质问之后,也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冲出来打他了。可是他为什么要杀害顾儒林,她会不知道吗?干嘛还要多此一举的问自己呢? 明明都在门外听了那么久的墙角。基本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现在再来质问他,是不是有点晚了。虽然子衿只有三脚猫一样的功夫。但是也就是那样的手脚也让顾成玉感觉到了累。毕竟,和疯女人一起打架。你是打不过的。他们有致命武器。 子衿这番便是来找顾成玉出气的,手下力度使的颇为沉重,拳打脚踢的胡乱打着顾成玉。顾成玉心下恼怒,虽想回手反击压制住子衿,但看到一旁嘴角噙着浅笑的顾凌天,悻悻的收回了手。 不管子衿打他的攻势如何凶猛,都不敢抬手碰到她一点。顾凌天眼角带上了一丝不可觉察的笑意,看着面前这一场单方面殴打的闹剧,挺立起背脊在一旁看起了好戏。两个孩子玩闹一般,没什么彩头,却让他染了笑意。 躲闪 顾成玉十分艰难的来回躲闪,余光却不经意的瞥到了顾凌天在一旁不仅不制止反而看的十分开心的模样,心中不免有些气急败坏。他之所以不敢回击是为何。说到底还不是顾凌天必定不会让自己伤到子衿一丝一毫。 而这一点他不仅暗自很是不服气。更多的则是不理解,顾凌天分明那般对待子衿。却为何不叫自己碰她丝毫?顾成玉心中一直被这种疑问困惑,以至于偶有抬起手臂推搡回去的时候,却被他恍然反应过来生生按下。 就算他不知道为何,但这是顾凌天告诉他的,哪怕对此事不理解也断断不可做。尽管他还没张口去问,顾成玉也能想象到三哥似笑非笑的脸。 子衿打了好一会儿。白皙的手指已然涨红,其上还蹭有不小心刮到划破的皮,但相比起顾成玉狼狈不堪的模样看上去显然好很多。 到最后还是顾凌云起身。抬脚将身旁的椅子踢了过去,正正好拦在又要扑向顾成玉的子衿身前,“以卵击石。你图什么?” 顾凌云轻笑嘲讽,又看了眼顾成玉淡淡点头以示夸奖。这回顾成玉总算带了点脑子。没有冲上去铆足了性子去打,若是顾成玉拼足了力气,子衿这会儿决不能喘气。 “呼...呼...”可能打了许久累了的缘故。子衿水灵灵的眼中还泛着红光。单薄衣衫随呼吸来回起伏。不断的喘着粗气。 顾成玉此番也颇感疲惫,就算子衿不会令他受伤或是致命,可刚才那一阵折腾,生生把他的气力皆数用尽了。 “怎么。是打够了还是累了?”顾凌天在旁边环抱着手臂,见子衿果真停了手。笑意盎然的问了一句,言语间皆是戏谑之意。 子衿也不应他,墨黑瞳孔间还揉杂了些许挥之不去的恼怒之意。 顾成玉现下腾了功夫出来,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周围的新鲜空气,叫自己心间不那么沉重,“三哥,你既然先前允了我下毒一事,现下为何却又袒护她?” 顾成玉松了紧绷的身心,看着子衿同自己在一旁喘息的模样,话中沾染上听的一清二楚的哀怨。也不怪他不懂事或是如何,这好好的在这儿待着,迎面挨了人家一顿乱打,又被告知不能还手,再稳重的人心里也难免委屈。 子衿对此也颇感好奇,先前想发问与顾凌天,又想到若她询问,想必他也不会多说,便未曾开口。这下子顾成玉先于她开口出了声,子衿倒是将目光落在了顾凌天的身形上。 今日寻到西四所,子衿就是秉着冒死的劲儿头来的,在御书房听得那些话,在她胸腔里闷得着火般难受,她一身的火气总想发一发。 先前她对顾凌天还抱有一丝幻想,不敢相信顾凌天真的给她下了毒,听顾成玉这话的意思,子衿心顿时沉了沉,轻嗤一声,“卑劣。” “我为什么不允?”顾凌天没有过多讲些什么,以一种看上去略显宽慰的目光看向顾成玉,话语却是极为淡薄的。 随意 顾凌天顾成玉生生吃了个瘪,却也没再多问,暗自将袖袍攥了紧了几分。而子衿立于一旁听着兄弟二人很是随意的聊着别人的生死性命。目光深深落在顾凌天身上。 肆意慵懒的神态。再配上张狂不羁的语调,明明不搭。却被他配合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场。子衿终于有些明白了,顾凌天没有说允许,也没有说不允,他只是任凭其他人胡乱闹着,他很少以领导者自居,只不过是偶尔无聊了再出来指点指点。 或许不是无聊。只是背后有皇后在督促,他不能无所事事。子衿不由得想起那夜的顾凌天,那是唯一一次她见他眼底闪现了波澜。尽管距离尚远,她却看进了心里。 都是可怜人。 身上横七竖八的暗红伤痕也有些隐隐作痛,子衿回过神来。背后不知有多少伤口裂开了,眼能所见的。是胳膊上的那块儿流出些血来,瞧着格外渗人。身心一同袭来的痛楚令子衿险些没有站稳,勉强保持着内心清明。牙齿咬上舌尖。拼死支撑着身子的挺立。在一旁站着。 见子衿要倒不倒的模样,顾成玉咧起嘴来,想起子衿在牢里还受了鞭刑,忍不住就想上前再动两手。方才的态度,不就是意思不会阻止他吗? 顾成玉正想着。刚要上前,脚下却被顾凌天绊了绊,顾成玉知道自己可能理解错了意思,忙胆战心惊收回脚,等待三哥的意思。 “她还有用。”顾凌天瞧见了子衿这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对于她现在还没有神志不清的倒地,感到了些许的诧异。 顾成玉听过此言,彻彻底底的不出声了,果然没有详细解释,但想必三哥如此做也是有他的用意。 “如果你们不能保三子与阿玲安全出宫,且日后安稳,我定会给你们点麻烦看。”虽身体上的百般痛楚令子衿不得不咬着牙吐出这些话,但言语间的威胁意味显而易见。 “呵,就凭你?”没等顾凌天说些什么,顾成玉先按捺不住性子,冷哼了一声,肆意嘲讽道。顾凌天狭长的眸中露出些微不可见的调笑之意。 “我想,你们应该都还记得八年前,梨妃的死,你们准备怎么脱离关系?”子衿尽量将自己的呼吸调整好,看着顾凌天与顾成玉二人,一字一句的讲道。 子衿没有直接说出那件首饰的事,她也不知道那件首饰下落何方。但皇后还曾命过祁阳追杀子衿,为的不就是想要夺回那件首饰?而韩承光一家的死,不也是因此?首饰有多重要,他们自然明白。 “什么?”顾成玉原本讥笑的面容在听到此话时呆滞了一瞬,继而不可置信的出声喊了一句,又回头看了眼三哥,“她的死,关我们什么事?” 子衿看着顾成玉明显慌张的神情,不由得侧目看向顾凌天。顾凌天微微皱起了眉头,单薄的唇因思考而微微抿着,眼底讥讽一闪而过,子衿竟然没能捕捉到。 条件 见顾成玉来回摆头,似乎当真不知情,子衿心底笑了笑。原来连顾成玉都不知道。看来他们也不是多信任顾成玉。 子衿见顾凌天面部表情变化不大,但也有几分出乎意料。心下松了口气。而此番子衿拿这件事出来胁迫顾凌天,也不过是想护三子与阿玲周全罢了。 顾成玉似是发觉自己的失态,后知后觉的补了一句:“你可断断不要瞎说,拿些莫须有的罪名来糊弄我们!” 子衿无心听顾成玉瞎编乱造的话语,目光直直的只放在顾凌天身上。顾凌天思虑了片刻,却没有过多惊慌之感。只是突然得知此时事,觉得有趣罢了。 “你身上的毒,要怎么办?”顾凌天的话语中没有丝毫被威胁的感觉。反倒先发制人的询问了子衿现在的身体状况,“这么好个条件,你只用来换两个奴才的安全?” 他知道这毒效如何。就算是男子,不出三日。早就应该趴下了才对,而子衿那弱身子骨样,能撑上两天都不错了。毒素便又会侵入的更深。也就是说若无及时的应对方法。子衿很有可能死在了这毒上。 子衿听着顾凌天云淡风轻的询问。仅阖上了眼眸,一语不发,只留得一个削瘦弱小的身躯立在那儿给人看,“一个人命换两个人命。不是很值吗?” 话是这样说,但子衿是个惜命的人。更没有什么大义无私的精神,她当然想活下去,但她自己心里清楚,梨妃的死,根本不算是个好条件,她也根本拿不准。 就算顾凌云如今将那首饰拿了出来,指认了皇后,八年过去了,皇上对梨妃还剩下多少感情?这些感情还够不够皇上狠心依法裁办皇后?看到如今顾儒林的下场,子衿真的没有把握就算皇上知道了,又会怎样。 如今谈条件,不过是名义上如此一说罢了,就像顾凌天自己说的,阿玲与三子不过两个奴才,他们是死是活与他们无关,顾凌天有心放他们一马,也不会亏损自己的利益,因此,用这么个拿不准的条件,换不咸不淡的人,子衿更有把握。 至于自己,她现在还真就提不起心来关心。 子衿没有继续说些什么,就自己一个人离开了。他们几个人一直在外院说话,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在柴房里的三子都听得清清楚楚。 知道子衿为他做了这些事情,三子内心就更加愧疚了。他很想逼着自己去想,自己没有错,自己不过是被迫罢了。可子衿做的这些事,又一步一步在逼着他吞下自己所犯的这么多过错,眼睁睁看着刀刃在自己的心上划过,血淋淋地。 子衿走之后没多久,顾凌天便给了顾成玉一个眼色,顾成玉乖乖去开了柴火房的门,将里面被捆绑严实的三子,一把拽了出来。 “三哥,不是说晚上再带出宫去吗?现在要松绑吗?”顾成玉看向顾凌天,他从来就没有摸准过三哥的脾气。 荡漾 顾成玉有时又不敢走一步问一步,生怕把他问烦了。眼下,顾成玉也没敢问三哥是不是真的打算放了三子。 而顾凌天闻言。只是点了点头。“都答应了的事,不能说话不算话不是?”轻轻一声笑。好似湖面泛起了涟漪,让人心神也跟着荡漾。 顾成玉徜徉了好久三哥难得的好情绪,回过神来时,两侧的下人已经弯腰解了三子的绑,顾成玉退后几步与顾凌云并排,本想张嘴问。刚才那叫答应了吗?但最终还是闭了嘴,还是让三哥保持好心情吧。 顾凌天扬了扬下巴,示意三子。“你先去换身衣服,过一会儿我亲自派人护送你出宫。”说完就让仆人领着他去偏房换衣服了。 三子换好衣服,顾凌天带了几个侍卫送三子出宫。几人走到宫门前。果然韩方德正在宫门口巡逻。看到几人的马车,他将几人的马车拦了下来。 “车上坐的是什么人。下车接受检查。”说完侍卫就想打开马车的门进行检查。 “大胆,你不看看车上坐的是谁!”驾车的侍卫大声呵斥道。 听到外面几人争吵,坐在马车中的顾凌天掀开窗帘。露出头来。 “是何人在外面吵吵闹闹?”顾凌天看着侍卫说道。看到马车中坐的是凌王。侍卫们都赶紧下跪。韩方德也走了过来。 “凌王恕罪,手下的人不懂规矩,冲撞了凌王,还请凌王见谅。”说完他和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赶紧将宫门打开了。 就这样顾凌天带着三子,驾着马车离开了皇宫。将三子安全的送出宫之后。顾凌天的马车从郊外的一座府宅前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有人前来开门,是府内的丫鬟,瞧见主子竟然亲自驾到,下人们诚惶诚恐纷纷行礼做事。 顾凌天将人带到后,迈步进了府宅,淡声吩咐了一句,“带他去见那宫女。” 三子闻声,顿步停在了原地,半晌都没敢再抬起一步。凌王口中的那宫女指的是谁,三子自然清楚不过,他拼了命找寻了两天的人,就这样即将轻而易举地见到,难以置信又惶恐不安。 宫里发生的那些事,阿玲知道了多少? 一想到这里,三子就吓得呼吸都停滞。他不敢想象他会面对一个怎样的阿玲。 身旁的丫鬟倒是有耐心,主子的身影早已不见,门口还有侍卫守着,眼前这人逃也逃不掉,她急忙也无用。最后一路停停走走总算进了侧院的一间小屋前,丫鬟上前开了门,“姑娘就在屋里候着,奴婢先退一步。” 见眼前的小公公又停住了步,丫鬟礼貌先行离开。不管是屋内的姑娘,还是屋外的公公,虽然衣衫不整,但丫鬟也没见主子语气不爽,也就不知他们到底是犯人身份还是客人身份,自己进了礼仪后,也没再管。 听见门口有动静,阿玲坐在床上窒息,眼瞧着门口处落下阴影,阿玲不自觉热泪盈眶,原来自己已经这般熟悉他,单凭影子都能认出。 动静 阿玲一直没有说话,屋外也没了动静,近黄昏的天,沉闷得让人烦躁,可谁也不想打破这片寂静,好像彼此都明白。什么都已经变了。 过了约一炷香的时间,门口终于有了动静。三子鼓足了勇气进了屋来,他不知道凌王能给他留多少时间,尽管子衿与他做了交易,但凌王当真会信守承诺? “怎么是你?我不想见到你。”阿玲闷着声音。嗓音已经嘶哑难听,三子距离十步之远,根本听不清她说了什么,但那样的语气,还是逼得他心头一疼,眼眶瞬间红了。 屋内要比他想象的整洁,是个简单的起居室,不像他在西四所的柴火房,心里勉强算是逼着自己有了些安慰, 三子走近了几步,连忙向她解释道:“这件事情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阿玲眸中含泪。眼看着他一步步靠近,过往的一切在脑海浮现,她想伸出手拦住她,但她浑身真的没有太多力气。两只手蜷缩在被窝里,不敢让三子瞧见被裹了层层的纱布。 待三子还要靠近,坐在床沿。阿玲劈头就问:“你为什么要陷害主子,平日里他对你也算是不薄,你如今竟然做出这种不忠不义的事情!我早就与你说过,让你放下仇恨,主子与子衿待我们如此恩情,我们怎么好意思再多奢求什么?” 三子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头,继续听她说。“你不是要向我解释吗,你倒是说说为什么?”阿玲穷追不舍的问道。 “阿玲,你就没有别的话要与我说吗?”三子看向阿玲。眼眶通红,血丝遍布眼球,却不肯掉一滴泪下来。 阿玲看了一眼三子额头已经结疤的伤口,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固执地偏过头不再去看,“听说子衿没有供出你。被关进了牢里,受了酷刑。良柚竟然还将子衿与主子的事说了出来。你让子衿怎么办?这样的事,就算子衿有通天的本事逃了死罪。那活罪呢?她与主子能逃出皇宫远离那些肮脏的闲话吗?”阿玲说道。 “我不知道良柚会把这事供出来,我只是给了她一封信。”三子低声的说,他没见到当时是如何的场景,没见到子衿是如何受了那酷刑,但谁又瞧见了他是如何被端王踩在脚下,谁又理解他这么多年所忍受的一切? “三子,你是想说,子衿所遭受的这一切。都与你无关?”阿玲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三子,陌生得让人惶恐,“如果你所谓的解释就是这样,那你走吧。我不想听了。” “阿玲!为什么?我...”三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口口声声讨要解释的机会,可却根本无话可说。三子欲言又止,不知道该如何向阿玲解释这件事情。 气氛凝结到了极点,屋内寂静一片,窗外的阴霾还是没有散去,淡淡的雨飘飘洒洒,也没有缓解丝毫凝固的空气。 门外一丫鬟敲了敲门,随后端着一盘进了来。 解药 盘上放了一碗汤药,冒着热气,“姑娘,主子命奴婢来奉上这碗药,说是给姑娘解毒用的。” “解毒?解什么毒?”阿玲瞪着眼睛,从昨晚被顾成玉抓了起来。严刑逼供让她说出子衿的事时,她不堪重负昏迷了过去。醒来便到了这里,尽管丫鬟不仅一次送过饭菜来,但她都没有动过一口。 三子怔了怔,猛然抬去头看去。莫非凌王真的打算放过他们?子衿到底出了怎样的条件?他们与梨妃的死,真有关系?可她为什么不救自己? “诚王趁你昏迷给你下了毒,就在我面前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端着一碗汤,先是挖出一勺来毒死了一只兔子,后又将整碗汤都灌进了你嘴里。”三子想着昨晚的事,泪水终于不可遏制地流了下来,模糊了视线,端过药碗的手都在颤抖。 泪水滴落进碗里,三子才慌忙擦了擦,“我真的没有办法,我看着那只兔子瞪着眼睛躺在地上。我不敢想象你也变成这样,我怕极了,阿玲,我怕极了我会失去你。” 下了毒?怪不得自己浑身无力。阿玲伸出手握住了三子的手,她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她不觉得自己的命要比子衿的重要。可她又说不出责备的话来。 三子喂着阿玲喝完了汤药,丫鬟退出去后,阿玲还是忍不住责怪了一句,“就算是为了我,你也不能这样害主子啊,若是没有你的信。他们未必敢去杀九皇子...” 未必敢吗?阿玲不知道,停住了口。 “阿玲,我可以为了你放弃仇恨,我可以没有一切。我只要你,但我绝不能再失去一个你,你明白吗?阿玲,你明明最懂我,为什么,如今连你也不懂我了?”三子捧着阿玲裹着纱布的手。埋头痛哭。 三子与顾凌云的仇,还要追溯到上一代。三子的母亲曾在梨妃身侧侍奉,最后被他人诬陷。梨妃没有留住她,只是将她遣送出宫,不料被当地的一方霸凌欺辱,三子出生后跟着母亲生活,母亲觉得他不干净,暴虐数不胜数,最终母亲过不得苦日子,含恨自杀而死。就死在屋里三子的面前,七窍流血。霸凌不愿收留三子,将他送去了宫里,卖得了钱。三子恨母亲。恨霸凌,进了宫来,更恨将母亲遣出宫的梨妃。 但他们都先后死去了,三子还是恨,他一步步接近顾凌云,他将所有的悲惨都埋到了顾凌云身上,他想让梨妃也尝尝失去亲人的滋味,尽管梨妃已经不在世。 当阿玲知道这一切,还是从三子的口中,她陪他哭了一整夜,却从没怀疑过他接近自己的目的,依旧死心塌地地跟在他身边,劝着他哄着他。 这些仇仇恨恨压得彼此都喘不过气来,两人最终只是抱在了一起,冷风从门口吹了进来,携着将要暴雨之势。 离开了西四所,子衿并没有离开皇宫,而是在宫中兜兜转转。她想要去西三所,但是始终没有勇气。 夜出 她独自一人慢慢的走到了阿哥所来回走,门前徘徊了一会儿。自己到底是进去还是不进去?她的手指不停的摆弄着自己的衣带,内心无比的纠结。 她在西三所的门口溜达了好半天。最终还是没有勇气走进这扇门。她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离开这是非之地为好。看着宫里的这一切,都让自己无比伤心。但是想出宫也并非那么容易的。于是她来到了宫门口,看到韩方德正在那里巡逻,于是便找到了他。 “我想求大人一件事情,不知大人能不能答应我。”子衿吞吞吐吐的说道。看到她欲言又止的样子,韩方德有些奇怪,“不知你所求何事。先说来听听。”韩方德看着她的脸问道。 “我想要出宫,希望韩大人能行个方便。”她可怜巴巴的看着韩方德。韩方德看着他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也有些于心不忍。但是如此光明正大的放她出宫,恐怕会造成一些麻烦。韩方德想了想说道:“好。” 韩方德答应得还算干脆,他能明白子衿眼下的心境。西三所的遭遇在皇宫内不胫而走,尽管他下午再也没去过阿哥所。但还是听闻了不少消息,包括子衿在牢里的遭遇。他本想多问两句皇上寻她为何,但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这是她的私事。 已经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将子衿看做了平等的人来看。而不是仅仅当成个小宫女。尤其子衿今日的表现,他想不起还有谁能像她这样临危不乱。 听到韩方德同意放自己走了,子衿预料之中,韩方德一直很好说话。尽管有时说话确实很冲,但言语之间还是为人好的。“多谢韩大人,奴婢心领了。”说完她向韩方德鞠了一躬。 韩方德将她扶起来,子衿站在一旁等待韩方德的安排。如今的禁门已经不像五年前,各个分管管自己的行队,到时到点的值班。平调政策持续至今,外官京调的那些武官们,也不仅仅只是在夜里守着。 因此,韩方德先在登记处那里留了个出宫的存根,以备宫内查事时有不在的根据,这才将子衿送出了宫门。 天渐渐的黑了下来,子衿出宫前背上的衣服已经被血水打湿,韩方德体恤,特命人给她换了身衣服。 坐在马车里,行了好久,马夫也不知是韩方德从哪里找来的小公公。原本她也不必麻烦,拿着顾凌云的玉佩信物便可出宫,但进牢里时,身上的东西都被搜摸了去,要想出宫,她还得去拿盖章的信,四下无法,便只能来寻了韩方德。也幸好韩方德没有多问。 该去哪里?马夫已经问了不止一遍,子衿只是让他先四处走着,天色已黑,大路上没有多少人,各家酒馆茶楼却还是热闹,最终子衿还是去了顾凌云宫外的私府。 子衿一个人走到了顾凌云府邸侧门处,她走上前去,敲了敲门。仆人打开了门,看到是子衿,连忙将她迎了进来。 歇息 “子衿姑娘?只有你一个人?”仆人恭恭敬敬的问道,完全没想到大半夜的还会有人来。早先主子带这位姑娘来时的情景,他们还记得深。主子完全没有将她当做侍女看待。眼下他们也不敢直呼其名了。 “嗯,我就想躺一会。”子衿丝毫不掩饰语气中的乏累。也没有打算详细解释。迈步进了门后,自顾自走向正院。 “府里平时也没有什么人来,空闲的屋子有很多,奴婢这就为您收拾出一间来。”说完女仆就要去收拾房间,子衿却扬手,紧了紧喉咙终究还是说道。“我去主子的屋子。” 仆人倒是没有别的反应,连怔愣都没有表现出来,随即点头应下。子衿低头笑了笑。这样的待遇,真不知道还能到什么时候,怕是没多久了。就算日后还有,她也不敢再享用了。她早就不该这么恋恋不舍的。明明已经习惯了自称奴婢,也学会了伺候主子,怎么偏偏就不甘心呢? 子衿坐在大堂里。不一会儿就有仆人。为她端来了茶水。屋子收拾好了。女仆带她来到了房间。她看了看房间,房间还是那样干净利落,没有人的气息。 “那你就在这儿好好休息,我们就不打扰你了。”说完几个仆人就退下了。 经历了一天的事情。子衿觉得自己头昏昏沉沉的。她连衣服都没换,便熄灭蜡烛。和衣服躺在床上,抱着被子埋在枕头里。 不知不觉,子衿想起了那日,一早醒来顾凌云就在身后,压着自己喘气都困难。那样的日子,真是再也羡慕不来了。从天堂跌入地狱的感觉,让自己反胃。 虽说身子疲惫,但不知怎么的,她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满脑子想着顾凌云。本来下定决心来找顾凌云,可是自己还是又怂了。她不知道自己日后到底要怎样去面对顾凌云,总是这样逃避也不是长久之策。可是面对他又不知道该如何相处。 她睁着眼睛盯着房梁发呆,不知怎么的那些令她害怕的画面又在脑中浮现了出来。她的思绪又被拉回到了顾儒林死的那一刻,她是眼睁睁的看着顾儒林在自己面前死去的。可是自己却束手无策,帮不上任何的忙。 想到这儿,她的头就更疼了。她用手使劲的敲打着自己的头,希望头痛能够缓解一点,但是好像并不管用。这些事情令她十分自责,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懦弱,恐怕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而顾儒林也不会死去。 想到这些事情,她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只有自己变得强大了,才能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不受伤害。 一直想着自己的事,也不知道顾凌云究竟如何了。他当着皇上说的那些话,子衿并没有太多生气,也不会相信什么利用的话,她明白面对皇上,顾凌云只能这样说。子衿只是一时难以接受罢了,眼睁睁看着一个人从单纯变得复杂,她想起了自己的前世。 出府 终究还是没能好好休息,她不能总是坐等。踏出府门,她无意间看到了一个人影,很是眼熟。子衿刚出巷子,就见那人竟然跟了上来,子衿不想多事。没想到一个人影竟然落在眼前,子衿这才抬眸看去。 定睛一看。那人竟然是顾凌天。 “你怎么会在这里?”子衿诧异的问道。她现在可不想看见顾凌天,这是在宫外,她也拿捏不准他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 顾凌天笑着说:“特意来找你的啊,不明显吗?” 轻扬的语调透着好心情。子衿淡淡看了一眼,心里更加不爽,“你在宫门都安插了人?真是闲得人太多。” “凑巧罢了。”顾凌天没有解释,但话是实话。 良柚昨天没出宫采办,但那信却是写的出宫采办的信,为了防止有人专门去查此事,顾凌天虽然在宫门给良柚留了假根,但没有人经手此事,若是详查,禁军无一人认是自己放的人,到底是个纰漏。顾凌天便在宫门留了人,有动静再来告诉他。 结果送三子出宫的时候。那人给他传了纸条,说子衿出宫了去,他也只是来碰碰运气,安顿好三子他们后,本想来看看,结果刚来就见子衿大半夜出门。 子衿叹了口气。没想到昨天自己的行踪都被人发现了。“罢了罢了。”子衿无奈的说,“你出宫是来放三子和阿玲的?原来三子和阿玲一直被你藏在宫外,你可太谨慎了。” 但凡皇上一个下令要严查,若将三子与阿玲放在宫内,顾凌天等人绝对完蛋,因此。子衿才会夸一句谨慎。 “三子是我刚送出宫的,阿玲倒是一直在宫外,想见?”顾凌天跟着子衿在大路上晃荡着,难得的张嘴解释了一句。子衿闻言心中却一喜。面上不改颜色,“能见?” 话音刚落,顾凌天便握起子衿的手腕,挽过她的腰,将她全部圈进怀里,脚步轻点。跃上了房梁。突然被他拉走,子衿一脸懵。想要甩开他的手,但眼见起高。子衿吓得也不敢动弹。 果然,想一出是一出! “你要带我去哪里?”子衿下意识问道,想去紧紧抓住顾凌天的手,以求有个稳处,但又拉不下脸。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被人带着到处跑,以前祁阳和阳副手,都喜欢扛着她,虽然难受。但也比现在这样有安全感多了! “别问废话。”他也没有多说什么,薄情的言语却含着十足的笑意,还总是脚步一歪,子衿几次三番下意识抓住顾凌天又放开了。 顾凌天拉着子衿来到了一座宅子前。子衿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这座宅子,挑着眉尖,竟然还是座府邸,上面也没挂“顾府”的牌匾,更没有凌王府字样,看来是座小私宅。 阿玲一直在这里?她的药应该都已经解了吧?那三子呢?也在这里?他们都说清楚了吗?阿玲现在一定难过极了吧?她知不知道三子是为了救她才写那封信的?她若是知道了,怎么接受得了? 屏退 顾凌天屏退了走近的丫鬟,亲自领着子衿去了那间屋子。还礼貌地敲了敲门,才推门走进。走进房间。只见阿玲和三子正坐在屋内。 在迈步进门的一瞬。子衿有顿了顿脚步,她该来见他们吗?不过也只是一瞬。顾凌天倒是没有给她犹豫的机会,拽着她就进了门。 瞧见凌王进了来,身后还拽着一个子衿,原本坐在床沿的三子,立马站起身来,上前阻拦道。“你放开子衿!” 顾凌天早在他说第一个字时,就放了手,闻声只是侧头笑了笑。子衿两步走上前来摇了摇头,“是我自己要来的。” 我想来看看你们,我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了。这样的话。子衿没有说出口,她只是目光在二人身上徘徊。淡淡扯着嘴角。 顾凌天此时没有丝毫眼力见,也不走开让他们说说私房话,只是摸了个椅子出来。坐在耳房。看着子衿走进内房。 看见子衿来了。二人二话没说,扑通一下就朝着她跪下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说着子衿赶紧将二人扶起来。但是二人死活都不起来,他们不停的朝子衿磕头。子衿坐到旁边的椅子上,二人还是没有起身。跪到了她的脚下。 “子衿,那件事情是我们的不对。希望你能够原谅我们做的这些事情。”阿玲跪在子衿的脚边,拽着她的裤腿。这件事情到现在,子衿已经没有那么生气了。毕竟事情已经发生了,也无法挽回。 “我并不想责怪你们,你们快快请起。”说完子衿想要扶他们二人起来,但是二人还是跪在地上死活不起来,“子衿这件事情是我们的不对,你要打要罚我们都认了。”三子不停的磕着头。 看到二人态度如此诚恳,子衿的心里早就不再责怪他们了。 “事情已经过去了,再责罚你们也是于事无补了。”子衿淡淡的说。听到子衿说这话,二人抬起头看着她,“小姐真的不再责怪我们了吗?”阿玲已经哭得满脸泪痕,她抹了抹眼泪,看着子衿。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子衿一只手撑着额头,按着太阳穴。 “子衿,今日在门外的对话我都听见了,你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你对我们这么好,可我们却做出这种让你伤心的事情,我们不是人。”说完三子使劲抽着自己耳光。 看到他这么抽自己,子衿有些心疼,她连忙蹲下,按住了三子的手,“我说了你不必这样。” 床上的被子因为阿玲急着下床而拖拉到地上,子衿起身放好被子,“凌王已经答应放你们走,你们这两日便可收拾收拾,可以先去主子私府那边,取些路上用的盘缠,不必介意太多,这点情义也是该有的。只是以后的路,主子不能再送你们了,望各自安好。” 话不明说,但彼此心里都明白,再也回不去了。宫里那边他们是回不去了,这件事在宫里就是块肿瘤。 肿瘤 永远是块肿瘤,一旦被详细查出,三子绝计逃脱不了,与其在宫里担惊受怕,倒不如出宫去寻个安稳。 况且,就算他们想回去。顾凌云也绝不会再收,要问子衿心里。一点芥蒂都没有,也不是不可能。 “三子,谁都不会懂你的伤,你的仇恨只有你自己知道。不割掉别人一块肉别人不会知道有多痛,于客观的说,你没有做错什么,你只是选择了大众难以接受的路,但你有选择的权利。旁人怪你也好,怨你也罢,希望不会给你造成永久的伤害,也希望你能释怀你自己。” 这番话是子衿真心诚意说出口的,也不知是说给谁听,也好像在解释给自己听。每个人都有每个人选择的权利,你没经历过别人的事,就无权指责别人的选择。三子也好,顾凌云也罢,或许以后的自己也会这样。 几句话说下来,三子又红了眼眶,心底的委屈总算能见天日般,铺天盖地汹涌而出。近乎低声地嘶吼着,“我藏了太多太多的恨,我明明知道自己该恨的不应该的主子,可我遭受了这么多的苦,我不甘心就这么埋口咽下,我不甘心我一出生就要被所有人都厌恶。我真的想拼出一片天地来,可却总是越做越错。” 我明白,你也并不是真的恨顾凌云,那么多次机会。你也没杀了他,你不过是想折磨他,让他也能尝尝你曾经的感受。这话子衿埋在心里没说,阿玲在旁,善解人意的角色也不应该她来充当。她先前说的那些话,一方面也想让阿玲明白。一来她没有真的怪三子,二来三子自己也有很多苦。 离别了屋里的两个泪人。子衿长长的叹了口气,或许第二天一早。她会懊恼自己为什么没有痛骂三子一顿,也或许会后悔自己来此装什么好人,但也或许根本没有第二天。 子衿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也不知道那些毒现在都在哪里,运行到什么程度了,是会暴毙而亡,还是安乐而死?她是不是该寻个地方好生躺一躺?罢了,这是她先前的念头。 “你瞧到了你想看的戏没有?”余光扫到顾凌天还跟在自己身后。子衿收敛了面上的表情,扯起嘴角问了一句。 顾凌天摇了摇头,眼睫垂下一片阴影,侧眸扫了一眼子衿。“平时瞧你偶尔也会一惊一乍,怎么这会儿倒没什么表情了。不够精彩。” “嗯。”子衿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不说。一同出了门外后,又跟着顾凌天上了马车,她什么也没问,只是顾凌天侧眸示意了一下,她便跟着上来了。 天际由明亮逐渐黯淡下来,层层云雾低低的浮着,弥漫着静谧的气氛。马车平稳的行驶在路上,车夫一手压着帽子,一手挥着攥在手里的细长鞭子,嘴里吆喝着低低的音调。路上偶有颠簸,车轮碾过凸起石子,继续朝回宫的方向的行走。 顾凌天端坐在马车内。 慵懒 顾凌天看着帘幕上镶嵌的宝玉随马车行走而晃动,半闭着眸子打算小憩一会儿。而子衿坐在离他不近不远的位子上,感受着顾凌天平稳起伏的呼吸声。不由得也耷拉下了眼皮。 “你回哪里。”阖着眼睛的顾凌天突然开口问了一句。声音因困倦显得格外慵懒且沙哑。子衿看着他一脸无辜闭目养神的模样,不由得敛了敛心神。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 无论何时何地,她在面对眼前这个男人的时候,总会有一种不可言状的无力感,在浑身上下蔓延。她亲眼看着顾凌天是如何笑意盎然的筹划这一切,亲自感受着由他导致的种种令她陷入绝境的危险之中。 她本应该发自内心的厌恶以及憎恨他的,恨他一手策划了这一切。恨他对她如此狡诈,恨他让她跌入无底深渊,艰难爬行。但现下就坐到他跟前。离他不过十几厘米的座位上,感受着他出众的外貌以及云淡风轻的感觉,她紧绷着的神经竟然也倏忽放松。 不知为何。这时的子衿从高度警戒的状态转换到对一切无所谓的样子,心情悄然转为轻快。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顾凌天总给她一种危险至极却又毫无威胁的感觉,她也懒得计较这些了。 “回西三所。”一时间想的有点多,子衿忘了应顾凌天的问话。直到顾凌天睁开凌厉的眸子。含笑望向她。这才回神答道。 顾凌天听后没有多言,眸子里的笑意渐浓,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领,伸手去够马车内立于一侧桌面上的茶壶。 子衿回答过顾凌天后。眼睛飘忽不定的落到外面悄然暗下的暮色中,逐渐困倦。嘴上答得坚定。其实心底已经慌了神。回西三所,见顾凌云? 顾凌天唇角也挂着笑,白皙的手指拾起茶盏,端起茶壶朝杯中注入一股泛着清香的热流,小指一勾,一枚浅灰色的药丸也落入了其中。看着那药丸迅速在茶水中溶解成粉末继而彻底化在水中,顾凌天抬手晃了晃茶盏,狭长的双眸稍微眯了眯。 子衿身上的毒还没有解。顾凌天没有忘记这件事情,他方才一并投入茶杯内的,不是别的,正是解她身上这毒的解药。方前的毒药显然已经令子衿快要承受不住,若不及时给予解药的话,想来也是会被生生折磨致死。 “给你。”顾凌天摇晃完茶杯,另一只手去攀了一下子衿的肩膀,侧过身子将茶杯递给子衿。 看着还蒸腾着热气的清茶,子衿倒是没过多犹豫,一饮而下,稍有不小心溅落的水花,也抹在了她红润薄唇上。她现在对于顾凌天没有什么可顾虑的了,难不成他还费尽心思再下一次毒给她?那算是多此一举了,子衿相信顾凌天没有这么无聊。 一路上二人也不言语,只听得马蹄声在夜幕中叮咚作响。 西三所内。 顾凌云在房间内焦虑的来回踱步,眉眼间尽是担心与忧虑之意。 迎接 他从手下那里得知了子衿出了牢的消息,便又加派人马,继续查探子衿的行踪。 这整个夜里他都在焦急的等待下人送上来的消息。每送上一封书信。他便要细细的多看几遍,彻底把握好子衿的行踪。 “子衿去了...御书房。”顾凌云嘴里一遍又一遍的念叨着自子衿去过的地方。却突然停滞了一瞬,似是想到了什么可能性,但顾凌云没有声张,继续翻看信件。 “还去了,北门,西四所。”顾凌云低声嘀咕着这几个地名。回忆着这附近的地图,判断着子衿有可能行走的路线,暗自思索着。 直到顾凌云突然想到子衿去了这里的每一个地方。却唯独没有回西三所。再结合子衿出了牢后所去的第一个地方,以及他被召进皇宫内的时间,不由得呆愣了一瞬。 想到皇上突然唤自己过去问话。而且是在这样的时间点,思来想去。顾凌云皱了皱眉头,将先前就有些料到的可能性提问在自己的心间。 子衿不会是听到自己说什么了吧?想到自己在皇上面前说的那一番冷淡至极的话语,特别是将子衿彻底划分到了利用的这个位子上。顾凌云此时难免有些心慌。 子衿怕不是把自己说的这些话当真了吧。若是这样的话。那倒是有些麻烦。他不过是为了打消皇上对于二人的那一些怀疑,便怎么淡漠怎么来讲的,但这下被子衿皆数听到了,顾凌云的心间似是有些轻微振动。 而这时顾凌云收到了来自手下的最后一封查探信件。其上标注着,子衿最后出了宫。得知这一消息。顾凌云忙稳了稳心神,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便领了两个得力下手随他一同前往宫门口。 一路驾着马车去了北门,顾凌云坐在马车里,心里惶惶不安。出宫?子衿出宫找谁?他还回来吗?她还会回来吗? 今日恰巧轮到韩方德管理的禁军看管城门,顾凌云大老远的便瞧见了韩方德屹立在宫门旁,面色肃重的挺直背脊站着,不时对偷懒的士兵训斥一二。 而顾凌云过来的声响颇大,韩方德轻而易举的便看到了顾凌云飞快朝自己这儿飞奔的身影,不由得眉间一蹙。顾凌云若不是有急事,是万万不会有如此慌张与手忙脚乱,甚至心悸的举动的。 想到这儿,韩方德朝一旁的手下低声吩咐了几句,便大步迈开,过去迎顾凌云。 “呼...呼..”顾凌云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来不及歇息片刻,指着禁闭的宫门颤抖着声音问道:“有,有没有人,进来。” 韩方德虽感到奇怪,却也实话实说道:“天色已晚,无人进出。” 听到这番回答,顾凌云松了口气,瘫软的靠在一侧,只偏头对韩方德问道,“听说子衿出了宫?” “是,想是明日就该回来了。”韩方德见顾凌云这般着急忙慌的模样,想起传闻私情一事,虽然他自知不该多嘴。 放手 但身为长辈,还是忍不住提点道,“子衿如今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也该注意注意名誉了,日后才能许个好人家。” 闻言,顾凌云先是没有说话。良久才抬头看了一眼韩方德,岁月已经在他脸上划出了痕迹。久经沙场的麦黄肌肤透着成熟,“你是不是也想劝我放手?” 一听这话,韩方德心底骤然一紧,什么叫劝他放手?看来果真有此事不成!眉头一蹙。韩方德严肃道,“你也过了成人礼了,也当知道分寸二字怎么写!” 夜里泛寒,天上飘雨也越来越大,顾凌云透过窗外去看,想起了在护国寺的时候。其实最开始,顾凌云确实是在利用子衿,他知道她聪明,他便想利用子衿的善心,装可怜求帮助。后来知道子衿喜欢自己,便更加想要接近她,做她强忍着不敢做的事。让她离不开自己。 那些行为,那些语言,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真实起来的? 瞧见顾凌云突然没了声响,韩方德软下声音来,劝慰道,“你还小。情爱方面不懂的还很多,都不过一段时间的事罢了,有没有都能过,只要你能狠得下心来,不是什么难事。结果不论对她还是对你来说,都要好。你没必要执拗那些虚无。活着比什么都好。” “当你面对沙场敌人的时候,你会冒死抗战,还是保命退出?”顾凌云昂头问去,清澈的眸子映出光彩。懵懂无知般模样,好像只是随口问了一句。 韩方德被噎了一句,终只是愤愤道,“这不一样!” 顾凌云没有接话,他也不知道韩方德至今未娶是不是真的只是因为不在乎,但他方才问韩方德的话。下一句话彼此心知肚明。 你待敌人如此,我待未来也如此。我愿意为了子衿冒死。我不想失去她保命。在你眼中,战义精神最重要。在我眼里,子衿最重要。你说这只是一段时间的事,我不反对,那你能保证你能坚守你那种精神一辈子? 有什么不一样。 马车上,子衿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马车行驶了一会儿,子衿慢慢的抬起头,小声的对顾凌天说:“谢谢你今天帮我。” 顾凌天看了她一眼。朝着她笑了笑。马车行进到了宫门前,出来了几个禁军侍卫将马车拦住了。坐在车里的两人,发现马车突然停了,明白是例行检查。 在马车中的两人听到侍卫让里面的人下来进行检查。顾凌天拨开帘子,露出头来。看到他把帘子打开了,子衿连忙往角落里缩了缩,生怕侍卫看到自己。此时的子衿,不想让任何陌生人看见自己,她就像躲起来,像个没了刺的刺猬一样。 “是我,应该还没到门禁吧?”顾凌天掀起帘子,身子依旧靠着后面,慵懒的声调说着,眼神都懒得落在他们身上。 侍卫看到是顾凌天,连忙下跪。“原来是凌王,臣等失礼了。还没到门禁时间,约莫还有半个时辰左右。”侍卫连忙行礼。 门帘 “嗯。”说完顾凌天刚要将帘子放下来,却斜眼瞧见了从里面出来的韩方德,不免要说上几句话。夜里查的严。平日里遇见王爷的车,本不该再掀正帘查看。可那几个侍卫许是瞧见韩方德出来了,便要去掀门帘。 顾凌天余光扫过子衿的模样,看出她不想见外人,便朝韩方德招呼了一句,“韩大人,要查这么仔细?” 话里话外不免责怪的意味。侍卫立马停了手不敢动弹,韩方德走了出来,立在了光亮下面。随后顾凌云也跟着走了出来。顾凌天眉梢一挑,心知藏不过了,嘴上却还是道。“我这里还有急事,通融通融?” “没事。你让他查吧,韩大人那里我回头去说。”子衿知道顾凌天是顾及她,便主动张口说了一句。之前自己确实是在顾虑韩方德若是知道自己坐进了凌王的马车。不知会怎么想她。 谁知子衿话音刚落。门帘下一瞬就被人掀起。一阵冷风刮进,透着刺骨的寒意,子衿本就蜷缩着身子,抬头瞧去时更抱紧了自己。目光却怔然一愣,像是被冰冻住一般。再也挪不开。 顾凌天睨着帘子外的人,久久没有说话。子衿同样,指尖下意识攥紧,压得掌心生疼,大脑一片空白,今日的混乱在一瞬间怦然炸裂。 顾凌天见势不妙,将门帘扯过来放下,着急的对马车夫说:“快走。”但是顾凌云拦住了马车夫,他又一把将门帘响了起来。只见顾凌云目不转睛的盯着子衿。 “七弟这是做什么?可真让三哥为难啊?”顾凌天颇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靠着一侧抱臂挑眉。眼帘都透着倦意,眸中神色却含着笑意。 “子衿,跟我回去。”他眼睛依然死死的盯着子衿没有离开。在下面听见顾凌天与韩方德的对话时,顾凌云就猜到或许子衿在上面,但确确实实看见了时,情绪还是翻涌得厉害。 他知道自己没资格生气,子衿在外面转了这么久,就是不会西三所的理由他明白,但他不愿子衿的脆弱要在另一个人身上得到安慰。她为什么不能来依靠他? “七弟原来还能对侍女用这样的语气,真是稀罕。”见子衿没有反应,顾凌天应下了话,言语里无不嘲讽。 看到顾凌云突然出现,子衿呆呆的看着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该和他如何相处。直到二人争吵,子衿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顾凌云现在正站在面前盯着自己。 子衿想了想,觉得自己总是这样逃避也不是好办法,还是要面对现实,于是她从马车上走下来。回过神来,子衿立马弯下身子就要从马车里钻出来,顾凌云也没再看顾凌天,侧过身让了空。 看到子衿下了马车,顾凌天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拦住她,但是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他凭什么去拦?什么资格身份?她最开始不就是要回西三所的吗? “我们走吧。”顾凌云对子衿说。 离开 子衿回头看了一眼顾凌天,跟着顾凌云一起离开了。 顾凌天坐在马车里没有动,等到二人走远了。他这才掀开门帘注视着子衿离开的背影。虽然他心中很是不舍。但是理智告诉他自己什么都不能做。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顾凌天觉得心里有种莫名的失落感。 韩方德护送二人回阿哥所。一路上几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子衿觉得这个气氛实在是有点尴尬,于是她想缓解一下氛围。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子衿好奇的问。顾凌云还没有想好措辞,韩方德以为他还在生气,便接下话头,“他可是在这儿等了你挺久。” 听到韩方德的这番话,子衿回头看了看顾凌云。接着韩方德又向她解释一番。听完韩方德这一番话之后,子衿心里有些感动。 “真是辛苦你了,在这等了我一个一下午。”子衿有点歉意。得知他从这里等了一个下午。子衿心里对他出现了一种莫名的感觉。子衿心里想了很多,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 韩方德护送着顾凌云和子衿回到了阿哥所,三个人停在了门口。“我就将你们送到这里了。臣先行告退了。”说完韩方德行礼之后就离开了。 在路上二人谁都没有说话,就只是默默的走着。就在这时顾凌云突然开口说道:“你身上的伤。如何了?” “包扎过了,都是皮肉伤,待会儿我再清理清理。时辰短。还不会发炎。”子衿没话找话说了一通。低头跟着顾凌云,退了半个身的距离。 本来下人跟在身侧,就得退一个身的距离,但子衿想着那样太明显了。便有意无意只退了半个身。慢慢来吧,以后要改的规矩还有很多。 二人边走边聊。走得很慢。二人就这么慢慢悠悠的走到了西三所,顾凌云走进西三所,外院的下人们守在外院都还没睡。 “主子,奴婢这就去备饭菜?”芳丛为首站在最前面问道。平日里这个位置本该是阿玲的,芳丛虽是院内掌事姑姑,但阿玲向来也懂事聪明,与主子更亲近,所以这种问话办事的活,一般都由阿玲先开口。 清兰虽然与主子也近,但她不是个能担大事的人,也不愿担大事。想必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事,全都靠芳丛一人在维持吧。 念此,子衿心底起了愧意。西三所出了事,她竟然还在外面晃荡,真的是一点规矩也没有,也怪不得旁人都说。 “好。”他向下人们交待完,下人们便纷纷下去着手准备了。顾凌云带着子衿来到了内院大屋,清兰为二人奉上了茶。 二人坐在大堂里喝了一会儿茶,不过厨房还没有做好饭。看到子衿一脸倦意,顾凌云便问道,“我现在先帮你上药?” 子衿摇了摇头,顾凌云神色暗淡,“我看今天折腾一天也累了,现在饭还没有好,不如你先去房间休息会。” 子衿也觉得身子有些乏了,她轻轻点了点头。 环顾 气氛太难受了,她还是先歇一会吧。子衿来到房间之后,环顾四周。房子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但一些东西明显被移动过。子衿想起那些香囊。叹了口气。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的声音。子衿这才被惊醒。她没想到自己竟然会睡着,她整理了一下衣裳和头发,走到门口去开门。打开门发现清兰站在门口,子衿连忙将她请了进来。 “饭已经准备妥当了,子衿你赶快来吃吧。”清兰笑着说。子衿跟着清兰来到了偏房,看着这满桌的饭菜。子衿竟觉得自己有点儿饿了。清兰服侍着她坐下,但是子衿并没有动筷子。 “你为什么不吃呀,是不是觉得饭菜不够可口?如果你觉得这些饭菜不可口。我可以吩咐厨房换些菜。”清兰好奇的问。子衿连忙摇摇头,对清兰说:“主子呢?” 清兰笑着说:“七皇子交代了,他说他还有事。让你先吃。”刚刚看他还很清闲,没想到却突然忙了起来。子衿拿起筷子。一个人吃了起来。虽然她很饿,饭菜也十分可口,但是她现在满脑子都在惦记着顾凌云。他有没有吃饭?他在忙着什么? 子衿吃完饭。对清兰吩咐道:“你去准备点儿饭菜。拿食盒装好了拿给我。”清兰接到吩咐之后就乖乖的去准备了。很快饭菜就准备好了。 子衿拿着饭盒来到了顾凌云的书房,她害怕影响到他忙,就没有敲门进去,而是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她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敲门了。 “谁?”顾凌云在房间中问道。 “.....”本下意识想回句是我,但想到称谓。子衿还是忍住了,改道,“饭菜已经备好了。” 他们二人,别说听声音,听呼吸几乎都能认出人来,子衿讪讪地想着,也只是在心里笑。听了顾凌云准进的声音,子衿才轻轻地推门进去,看到顾凌云正在拿着笔写着字,看到她进来了,他将手中的笔放到桌子上。 “我来给你送点儿吃的,刚刚清兰说你连饭都没用,就来书房了。”说着她把手中的饭盒放到桌子上。看到子衿来送饭,顾凌云不自觉眼眶开始泛红。他强忍着胸中的感情,走到子衿身边。 “子衿,你来了。”顾凌云还想再上前一步,终于还是停了步子,没有上前抱住子衿。方才在楼下时,子衿急不可待地上楼,不就是不想瞧见自己?所以他才回了屋子来,他完全没想到,子衿会来,心中欢喜与委屈一时之间都涌了上来。 “工作归工作,不吃饭怎么行。”说完子衿打开饭盒,将菜和饭从盒子里拿出来摆到桌子上。 “好。”顾凌云现在心中感慨万千,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要说些什么才好了。只见子衿加了些菜放到碗里,她走到顾凌云身边,把碗放到了他手里。 顾凌云抬头看了一眼子衿,她的脸上没有什么别的表情。 木然 子衿一双桃花眼虽然很漂亮,但是神情却很木然。服侍着顾凌云吃完饭,子衿收拾好碗筷准备离开。就在这时。顾凌云喊住了她。 “你怎么这么匆忙就要离开。”顾凌云有点儿失望的说。 “你公务繁忙。我就不打扰你了。”说完她便要转身离开书房。 “我的公务已经处理完了,现在我一身轻。”他连忙走到门前。拦住了子衿的去路。子衿呆呆的看着他,不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顾凌云慌张道,“我有点儿乏了,你来伺候我沐浴吧。”话毕,就拽着子衿回了卧房,卧房此时已经备下了浴桶。且已经装满了水,子衿看了一眼顾凌云没有说话。这会儿再去叫外人来伺候,更显得尴尬。 还没等顾凌云说。子衿就伺候他更衣了。这倒是令顾凌云没有想到,子衿为他褪去了一件又一件衣服,只剩下单衣的时候。子衿退到一侧背过身去,“你先洗洗吧。” 本想语气再尊敬些。但子衿也不想再给两人之间挤出尴尬气氛了,便简单说道,还是同从前一样的语气。只是言语冷漠了些。 进到浴桶里后。得了吩咐子衿才转过身来给他擦着身子。如今的浴桶,可不像护国寺那样,还有个盖,平时里。子衿也很少伺候洗澡,有意都在规避这些。三次伺候也不需要盖子。 子衿亲自为顾凌云更衣这倒是让顾凌云还是开心,他笑着看向子衿,子衿脸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这让他有点儿失望。顾凌云好几次想要和子衿聊天,但是看她面无表情,那些都已经到了嘴边的话也被他咽了下去。 子衿伺候着他洗完了澡,这期间二人谁都没有说话,屋子里能听到的只有水声。洗完澡,子衿伺候顾凌云换完了衣服,子衿想要离开。 “我们好久没有用膳之后出去走走了。”沉默了好久的顾凌云终于开口说话了。子衿听到之后,转过身来,看着顾凌云苍白的脸色,终于还是淡淡道了声,“好。” 顾凌云便和她一起踏出了房门。二人在西三所的院子里走着,见子衿没有说话,顾凌云也没有开口。 “今日出宫我见到三子了。”子衿开口说道。一直沉默的子衿终于开口说话了,顾凌云心里有点儿开心。听到子衿主动提起三子,顾凌云沉默了一会儿。 子衿不打算说回了私府的事,不好说,说自己是回去修养心情的,还是去耗着时间等死的?都不好听。 见顾凌云没有说话,子衿认为顾凌云该在因为那件事情责怪三子,于是解释道:“凌王说三子进宫便是为了杀你,我没细问过三子与你究竟有何仇恨,但三子自己也承认了此事。”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三子为什么恨我。”顾凌云看向子衿,希望她能看到相信自己,但她到底都没偏过头来,“三子入宫那年,就是被你提来弗林宫那年。他家里也很干净,在莫西城里开了家小作坊。” 矛盾 这样站不住脚的借口,顾默成也只能在自己面前说说。 但子衿就在一旁,若自己顺着顾默成的火忍了承认了,子衿会怪他,怪他狠心怪他折磨无辜的人,他怕子衿生气。所以他必须解释。 见向来听话的顾凌云竟然反驳起来,顾默成眉头紧蹙。果然,得了父皇的赏识就不拿他这个二哥当回事了吗?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枉杀他们了?那我是不是还得给他们立个墓碑严格阐述下自己的过错?” 顾默成阴阳怪气的调调子衿着实没有仔细听过,此刻被灌了满耳朵,吓得有的分离。她印象中的顾默成还停留在那晚。她失礼夜闯贤王府,孝王却以礼相待彬彬有礼,明知她只是小小宫女却仍旧款待有加。 世是人非,人终究是会变的,为了旁人对自己的态度,为了自己的虚荣心,为了各种各样甚至不起眼的小理由,都可能会产生巨大的变化。 但这样的狠心,挥手错杀数人,他一眼不眨,这样的他,是她一直没看透。还是他变化太多? 耳旁是顾凌云还在与顾默成争辩什么,子衿低眸看着脚边的碎片,心中复杂。她一定不会让顾凌云变成这幅模样,她无法忍受他百般手段利用人心,杀人不眨眼冷血无情。 再次回到正,府的时候。子衿已经筋疲力尽,光是听着他们的争吵就已经无力面对这样的世道,那身在其中的顾凌云,是不是更加无奈?以前的自己对他还是太苛刻了吧? “子衿,你在想什么?”顾凌云心里头有些不安,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让她误会了。双手握着她的手轻轻地揉着,“子衿,顾默成抓来的那几人我根本就没动他们。” “嗯,我相信你。”子衿扯出一抹安慰的笑来。“贤王教训得是,我确实失职太重,那几日着实委屈了你,你是怎么......罢了,你心里若有气,罚我也是应该。” 你是怎么从那些人口中套出我的下落来的?这话子衿临了还是没敢问出口。她怕顾凌云手段残忍,尽管知道他没动他们。但他们又怎会老老实实地听话?罢了罢了,这些她没必要知道。 “你别听顾默成胡说八道!这几年下来。就看他起势捏人,朝廷上玩弄人心不说,朝堂下恶心手段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吗!他就教训别人教训得头头是道,好像把别人掰成了他那副思想,就能洗清他手上的罪恶一样!” 看着顾凌云气鼓鼓地腮帮,子衿轻声一笑,认真地问去。“你这样厌恶他,是想离了他?” “你不是说我现在还不能和他出矛盾,我一直有认真听你的,平日里他说的话我都听着做着。今日是怕你误会,这才顶了他两句。”顾凌云面上装出一副极其委屈的模样,看着子衿,摆明了是要她安慰。 子衿象征性地摸了摸他的头,眸中晦涩一片,随即莞尔一笑,“如今看来,也不是不可以。” 厚葬 子衿正在书柜上挑拣着书,听闻动静后,刚要转身,就听见清兰清脆的声音,淡淡担忧又透着欢喜,“子衿。你总算回来啦!也不知道阿玲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闻言,子衿手上动作一顿。继而平淡道,“九皇子的事,一会儿你去吗?”她不知道芳丛或者顾凌云是如何同下人们解释的,子衿现在也不想解释。只是岔开了话题。 昨晚子衿去问过了芳丛,顾儒林现下已经被接回了自己的院子,由下人们打点伺候,怜贵人得圣上特批,准她一日两次去看过。 而顾儒林的后事,主子已经应着程序在办,三日后便要下葬。因为事出突然,内务府那里都没准备什么,虽说是厚葬,但除了陪葬多了些饰物外,其他也没什么准备,一切从简。 今日本该过去东五所那边看看的。子衿准备自己也去,跟着芳丛过去打点,也顺便学着点。她不想闲在这里,她也没必要颓废。 “子衿你要去吗?那我也去。”清兰扬声说着,瞧见子衿脸色并不好,连忙收了语调。想着子衿可能还在哀叹九皇子的事,便安慰道,“我知道你与九皇子关系最好,但主子对九皇子并不薄,听说主子准备了不少东西,准备与九皇子一并下葬。” 闻言。子衿想起在御书房的时候,顾凌云还主动提起想主办此次丧事。看来顾凌云心里也并不好受吧?她是不是没必要对他太冷漠?其实他心里也埋着一堆苦水没人发泄,不是吗? 不行,她不能再心软。妇人之仁只会拖累。 清兰是个喜欢依赖人的性子,子衿在东五所忙活着,她便一直跟着自己,几乎是寸步不离,到了晌午偏头的时候,众人才安歇了一会儿。 不过一直都是芳丛在住持大局。领着西三所与东五所的下人们做事,子衿都是手头上在累。脑子倒还真没累多少,全用来走神了。 在大厅里围着吃饭的时候。院外有了动静,子衿没抬头去看,一闲下来,周身的乏力就席卷至精神,根本提不起来丝毫兴趣。 直到面前落了阴影,现了一双靴子,子衿才抬起头来,这一眼。便直直地撞进了顾凌云的眸子里,险些深陷。 顾凌云只看了她一眼,便将目光落在内院里深屋的棺材上,眸光瞬间黯淡下去。子衿坐在外围。顾凌云也并不是冲着她来的,是冲着所有人来的,站在她面前,也只是因为她坐在最外侧。 见主子来,清兰已经去同其他人站成一排跪好了,瞧见子衿没反应也没去拉,想来主子也不会介意。 但也不知是东五所名唤什么的丫鬟,见子衿愣住了,忙去拉了拉她的衣角,示意她退后些来,赶紧行礼。 清兰皱眉想要阻拦,子衿却松了一口气,幸好有人给她递了个台阶。子衿从善如流,放下碗筷退到后面,与众人一排跪下行礼。 一时慌张,子衿低着头往后退的时候,后面已经排整齐了人,尽管清兰往旁边侧了侧,但子衿还是没缩进去多少,在连成一线的排队中,仍然有些突兀。 安排 “主子,这是今日的安排。”芳丛原本是想将单子递给子衿的,但见子衿也退了后来,且面色不佳,便心中了然,自己起身递了单子。 顾凌云接过。匆匆看过一眼,点了点头。便弯下腰伸手捞起子衿的手,昂起下巴对众人道,“起身吧。” 扶起一人便是扶起一片的意思,谁也不会觉得子衿有什么例外。只不过是离孝王近些罢了,东五所的人心里想着。西三所的人心里愁着,主子真因为良柚的话,打算远离子衿?来这半天没有单独和子衿说上一句话,以往的主子,眼里哪有过别人? 散了礼后,下人们依旧各自吃着各自的饭,只有子衿回到厨房将碗筷放下。虽然有时顾凌云忙起来也有不和她吃饭的时候,但子衿还是头一回觉得,自己一个人吃饭,能这么苦。 背靠着灶台,子衿往门外看去。面前人来人往,没人敢拖延时间,都纷纷落了碗筷继续干活,行色匆匆。 不远处,一人影闪过,却被子衿看进了眼底。挺拔的身姿还是那样坚定,直步迈向了内院,步履泰然双手背后交握,却没有以往的坚决,步伐含着犹豫不决。 子衿待顾凌云走过,才从人群中出来。追着他的身影进了内院,见他站在大屋门口,屋里的棺材被他遮掩得实实在在,子衿看不见他面上的神采。会不会像以前那样泪流满面?通红着眼眶唇红似血? 顾凌云没看多久,转身毅然决然,正正好撞见子衿呆愣的眼神,顾凌云没有说话,想起了一会即将要做的事,未免再牵连到子衿。顾凌云硬生生扯开视线,迈步直朝院门走去。眸中的情绪直到出门后良久。才被强制按压下去,步伐决然地步似生风。 从火烧般的视线黏在身上。到冰冷无情地移开时,子衿只觉得自己怦然的心跳骤然停了,跌宕得呼吸停滞了许久,才后知后觉,恍若重生般喘息。 看来他已经做好了选择,她不该再顾虑太多,成为累赘。 “姑姑,你现在忙吗?能帮我换下纱布吗?”子衿皱着眉头侧着身。指了指背后,芳丛想起子衿在牢里受了鞭子,当即放下手中的活,跟着子衿去了闲屋里去。 冬日里穿得多。一层层衣物扒去,子衿少不得要活动肩膀和背,伤口痛得连连倒吸冷气,这一点子衿没装,昨晚一是真累了不想清理伤口,二来她也真想让伤口发炎,如此今日才能偷出空闲来去办自己想办的事。 后来芳丛看不过,伸手替子衿脱衣服,到最里面的单衣时,衣衫上的血渍已经被透湿,芳丛捏着指尖,眼看着血痂凝结在了衣衫上,被她生生扯开,子衿也没有痛哼一声,心中实在不忍。 “伤势这样重,你还来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回去休息?我这也没有药膏可以摸,回头老奴去找主子要些来,再去你屋里寻你,眼下也只能靠着纱布裹着别溢太多血。” 跋扈 芳丛见过子衿的跋扈,亦见过她的坚强,共处了这么多年,也把她当自己孩子般看待,尽管才大她不过十岁,却总是处处照顾着她。 尽管芳丛语气总是带着一股自持年长的教训口气。且思想固化,典型的宫里人特点。但子衿知道,芳丛向来为她考虑颇多。 “别,别去找主子要,你这会儿要这种药。主子怎么也能想到是我。”子衿仰着头抬着胳膊,任凭芳丛仔细裹着纱布,芳丛手稳,子衿也没觉着多少疼。 “这么重的伤,不上药怎么行!”芳丛惊呼,也不好细问子衿与主子的事,知道子衿是个有主意的人,只叹息道,“那你打算怎么办?这必须得上药,不然发炎烧起来,可会耽误了性命!” 子衿皱着眉头,咬着下唇摇了摇头。学着以往顾凌云撒娇的模样,倔强地昂起头看着窗外,“我待会出去寻摸寻摸,看看能不能从认识的人那里,借些来。” 闻言,芳丛忙点头。“对,对,这边有我在,你不必担心。” “不过还希望姑姑不要将此事告知主子,西三所那边也不用登记我的去留。主子若是问起...”子衿顿了顿没有说话,话说太满。听着就像在命令别人一样。 芳丛体贴,接下话头主动出主意道,“我就说你去置办绫缎了,这边不急着用。待你上好药歇够了,晚上再去拿也好。” “多谢姑姑。”子衿穿好衣服,规规矩矩欠了欠身。离开东五所时,芳丛也没让人记录她。 顾凌云从东五所出来后,径直出了阿哥所,身侧的宫女欠着身禀报。“皇后娘娘正在严刑逼供琴儿,琴儿眼下还没有说出实情。发钗也被皇后扣下,主子现在就去皇后宫里?” 顾凌云点头。“让李公公给父皇吹点耳边风,去皇后宫里看一趟。” 发钗,正是当年梨妃从皇后头上拨下的那支,后被顾凌云摘下了上面的珠宝,剩下的银钗及花托,都被皇后事后再去,给拿走了。 当顾凌云得知皇后便是杀害母妃的凶手时,就开始私下安排着在皇后宫里安插眼线。摸寻着剩下的银钗及花托的下落,皇后的首饰大多都是皇帝御赐,就算坏了她也不敢销毁,自然能寻得着下落。前段时间派去的琴儿找到了下落。 本来顾凌云没打算这么直接了当,但因着顾儒林一事,顾凌云心急上火,当即便命琴儿将那剩下的给偷出来,谁知竟然被皇后当场抓到,眼下正在皇后宫里闹着。顾凌云知道这次是自己莽撞了,却不打算收手,直接借此闹大闹僵,揭发皇后,就看父皇如何了。 其实顾凌云心里多半还是含着怒气,他不甘心就这么被人摆了一道,被打得措手不及,顾儒林像极了他小时候,顾凌云也自认难得对人这么信任上心,他以为他已经强大到可以保护身边的人,结果这个念头还没长成大树,就被人生生摧残在心底。 怎么甘心,又怎么舍得。 琴儿 皇子出入后宫,早在迈进后宫的时候,就有小公公通传去了皇后的宫里,待顾凌云随着公公进了皇后宫里时,皇后正坐在屋檐下的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还是那般端庄与典雅,眸中的高冷与不屑被礼仪压去了半分。 “儿臣凌云。拜见皇后娘娘。”顾凌云半跪在地,余光便能瞧见趴在板凳上的琴儿,双手掐着板凳面,鲜血殷红了地面瓷砖。 上官绿染双手交握在身前。面色毫无波澜起伏,眸光也没起丝毫涟漪,只是视线移了过去,微微点头以示,一只手平展而出随即提了提,示意他起身,“凌云怎么来了?” “回皇后娘娘,儿臣听闻琴儿犯了错便匆匆赶来。”顾凌云面上皆是焦急,青涩的脸上还余留稚色,随后才解释道,“琴儿曾是儿臣手底下的人,儿臣素来心偏她办事灵巧。后来尽管琴儿被调去了内务府,儿臣也时常关注着。不知今日琴儿是犯了何错,惹皇后娘娘这般怒火?” 彼此心知肚明的两个人,却扮演着简单角色,上官绿染微微昂起下巴,眸光扫过琴儿。语气清冷无波,“她偷了本宫的一件饰物,被本宫发现了,这才罚了她,以儆效尤。” 上官绿染看着顾凌云,乖巧可人疼的模样。心底藏的事她可清楚不少,但她不知今日顾凌云来此,是想息事宁人,还是就此闹大。她本以为。顾凌云不会来过问一个丫鬟的死活,来此肯定是想闹上一闹,可他又表现得这般乖巧。 “儿臣斗胆问一句,她是偷了什么饰物?”上官绿染没有说话,顾凌云继续道,“前段时间儿臣确实有吩咐过琴儿。帮儿臣找寻一样东西,不知可是儿臣吩咐得不妥。惹了这样误会。” 误会?竟然还承认了是自己的吩咐?上官绿染目光带着查探,远远地看着顾凌云身姿屹立在院内。强光兜头从天堑落下,披得他浑身如泛了辉晕。从什么时候起,孝王竟然成长得这么成熟?周身气场浑然天成,眉目之中也含着不怒自威的凛冽。 上官绿染再次挥手,一旁的宫女将手中托盘递到顾凌云面前,上面正摆着一件饰物,正是那枚银钗,其上的花托上光秃秃的没有珠宝点缀。 “原来正是这件银钗吗?”说着。顾凌云从怀里掏出一枚小珠宝,其下小小银纹围了半圈,顾凌云一手拿起托盘上的银钗,将珠宝放了进去。正正好合在了一处,银纹与其下的花托别无二致。 见此,上官绿染难得眸底闪过一瞬森冷,杀意在瞬间几乎蹿上了顶,却被自己泼得及时。原来苦苦找寻的珠宝如今正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人毫不在意地捏玩着。 他到底想做什么?想将所有事都揭发出来?宫外韩承光一家的事,皇后已经清理妥当,就算皇上彻查,也不会牵扯出一丝有关她的痕迹,只要长乐那边不要露头。 玉珠 上官绿染无数次想与祁阳联系,可对方近些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上次在西三所门口偶然瞥见的背影,让她不安到极点。但她相信,祁阳不敢来宫里光明正大地露头,不会敢出现在她面前。 看着顾凌云将银钗放回了托盘上。却将珠宝又收回怀里,上官绿染藏于袖中的手。攥得指根发白。正在这时,一个小宫女颠着跑了进来,在她耳边低声道,“凌王已经进了后宫来了。” 方才听闻公公来传顾凌云要来的消息。上官绿染立马就派人去将顾凌天寻了来。本来像这种事,她本不想找顾凌天那种性子来,但顾凌天就住在阿哥所里,方便不说,眼下再派人去宫外找顾凌风来,未必来得及,谁知道顾凌云会不会发疯乱咬人。 毕竟年轻气盛,死了个兄弟,指不定卯着劲儿想找地方发火呢。 听了这个消息,上官绿染稳了稳情绪,眸中冷意更加,看去顾凌云。“这话是什么意思?” 上官绿染不知道顾凌云是什么时候得知她就是杀害梨妃的凶手,但她知道,顾凌云一定已经知道了一段时间,若真是祁阳告诉他的,他们窜通一气想在皇上面前闹一闹,那她就得想办法接应祁阳了。 “回皇后娘娘,儿臣自进宫来就一直在寻找这银钗,不瞒皇后娘娘说,儿臣早在八年前母妃逝世那日便见过,银钗被母妃攥得紧,儿臣好不容易才取下。想必母妃咽下了许多不甘,儿臣只取了珠宝,将这银钗留下,就是想等着看着。谁会回来再拿。” 顾凌云话没说太满,也没听出太多恨意,多的是悲伤与哀怨,最终叹息道,“那次儿臣没有等到皇后娘娘,如今总算再次见到了。” 顶着顾凌云的话音刚落。外头的公公尖声唤了一句,“凌王驾到!” 顾凌云微微侧过身看去。顾凌天眼角弯着若有似无的笑,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将衣帘放下,面朝皇后,走到顾凌云身侧时才顿步,颔首一拜,“儿臣凌天,拜见母妃。” 上官绿染眸中了然一片,点头示意,没有回顾凌云方才的话。只看着顾凌天,话里难得透着常人难闻的温柔,“吃过饭了吗?” 快到晌午,也该用饭了。顾凌云想着。父皇也快来到了。顾凌云本就计算着时间,让李公公在父皇面前吹吹耳边风,一会来这里用膳。 顾凌天深深点头,侧眸看去,尽管路上已经听闻宫女说了事,但还是面子上问了一句,“哟,这儿是怎么了?今儿母妃宫里这么热闹?” 闻言,上官绿染只问,“方才凌云的话,你听到了吗?” “儿臣耳朵好着呢,自然是听到了。”话语间,顾凌天侧身面朝着顾凌云,目光直直地盯着他,唇角冷笑肆意,毫无所谓放着气场压着,“只是这七弟语气,话里话外听着,都是在责怪母妃的意思?” “方才凌云已经将玉珠拿了出来,正是这银钗上的,本宫也甚是诧异。”话里意思就是说,玉珠就在他身上,要夺快夺! 夺珠 上官绿染看了眼顾凌天,下颌指了指顾凌云,顾凌天微微点头,目光与顾凌云对上,“不知七弟能否将那玉珠拿来,借三哥一看?” 话音刚落。顾凌天不待顾凌云作何反应,随即飞步起身直跃而上。一脚踢了过去,顾凌云反应迅速,抬臂挡过,弯腰躲过他的冲击。转身打了一掌过去。 院子里两个人打得不可开交,上官绿染屏退了周围杂乱人等,派了人守在门外以备他人来访。目光凝着院子里的两人,上官绿染杀意更甚,她没想到顾凌云竟然武功如此,与顾凌天对了这么多回合,也不落下风。 谁知这边还没打上多久,就有小宫女跑了进来禀报,“主子,皇上正在往这边赶!坐在歩辇上,应该是来用膳的。” 上官绿染挥手罢退宫女,扬声朝院子里喊去。“打打闹闹成何体统!皇上马上就要来了,你们还不收手?非要皇上亲自劝诫吗?” 闻言,二人停了手,衣衫尚且整齐。上官绿染朝顾凌云问去,“此事依凌云之见,应当如何?” “依法公办。”顾凌云不卑不亢。剑眉横飞入鬓,一副至任何事于不顾的态度,目光对上上官绿染,眸中怒火不掩,“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你若想如此。本宫就依你所言,查一查此事。此宫女,你是不是也该给本宫一个交代?你当本宫这里是什么?容你这般肆意?” 上官绿染压着怒气,仪容还是那般庄重。话刚罢,宫外一人迈步入内,声音不怒自威,压得全场寂静无声,“是谁惹了朕的皇后这般火气?” 宫内所有人起身行礼,皇上睨了众人一眼。上前扶起上官绿染,“许久不见你的宫里这样热闹。究竟发生了何事?” 说着,皇上余光扫过院内二子。皆装得一副淡定自若,但他知道,顾凌天是真的气定神闲,而顾凌云指不定心里窝着多大团火。果然,顾凌云还是年轻气势焰,非要闹上一出事还一还胸里那口恶气不可。 皇上的目光最后落在皇后身上,上官绿染欠了欠身,一旁宫女已经又搬出一把椅子放在一侧。拉着皇上坐下后,才道,“今日臣妾抓到一个宫女偷首饰,臣妾正罚着。凌云便来了,说这宫女曾是他手下的人,问臣妾是丢了什么首饰。” 说着,上官绿染挥了挥手,一宫女将托盘端了过来,上官绿染看着皇上,面露难色,皇上只道,“你尽管说。” 上官绿染点头继续道,“臣妾道便是此物,结果凌云说梨妃逝世那日,他也曾见过这件首饰,还特意取下了上面的玉珠,就为了日后的指证。今日,凌云便来指证臣妾来了。” 梨妃的事,在皇宫里一直是个禁问的话题,鲜少有人敢在皇上面前提起。 果不其然,皇上面色一凝,半晌都没有发话,明黄的衣袍并没有给脸上增添多少色彩,尽管天空放晴,气氛却阴暗至极,一时之间竟然落针可闻。 训斥 良久,皇上看向顾凌云,“玉珠现在何处?” 顾凌云乖乖从怀中掏出玉珠,双手奉上前来,无辜的双眼瞧了瞧父皇,又随即低下头。做尽了哀伤神态,“父皇。母妃是被人害死的,母妃长久病态,是因身边人常日给她下药,还望父皇顾念母妃旧日陪伴。彻查此事!” 声声低沉,却含着十足十得悲痛万分,顾凌云眼眶泛红热泪盈眶,却咬着下唇偏偏不肯落一滴泪来,“儿臣这八年来,每每于床畔乍醒想起母妃含冤而死时,总是更加坚定一分,儿臣一定要还母妃一个公道。” 眼前顾凌云情绪满溢,而皇上只是捏起那枚玉珠,放在了托盘中的花托上,定定地看着那饰物,他不曾记得这是他什么赐给皇后的了。亦然也不记得当年梨妃逝世时,是否真的狰狞不甘。 不过最让他想不到的,是顾凌云竟然还有这样的把柄,也竟然藏到现在才拿出。事到如今,若问皇上对当年梨妃还剩多少情,倒不如问。他对现在的顾凌云有多重视。 “皇后,你怎么说?”皇上目光不移,只是呼吸更加沉重了些,肩膀随着呼吸上上下下,像是要将肺底的所有都要清理干净。 上官绿染拿不准皇上态度,只中规中矩道。“臣妾不知此事。” “不知?朕是许久没有见你戴过这饰物,这上面的玉珠何时丢的,你可还记得?”皇上语气毫无波澜,就连声调也没有透出一丝哀伤。好像不过随口问件东西罢了。 闻此,上官绿染并没有松一口气,她知道皇帝很少喜形于色,相反,沉闷的愈久,没准爆发得愈烈。 脑海里转了一圈。上官绿染站起了身,双手交握腰侧。垂首蹲了下去,“请皇上赐臣妾疏漏之罪。臣妾对宫内的事物看管素来都是交由下人们去做。近几日听闻芳心说宫内总是丢东西,这才抓一抓。至于这饰物,臣妾当真不记得是何时佩戴过它,又何时不再佩戴了。” 陈年就往的事,记得越清纰漏越大,与其想得周密,不如全部模糊,静看对方如何打算。况且上官绿染一时确实想不出个周全。她没想到这次顾凌云会如此大动干戈。进宫来忍了五年没将玉珠奉给皇上彻查,如今来反倒全部交手。 当真只是因为顾儒林的死,给了他这么大的刺激?莫非一直以来是自己看错了,他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稳重沉得住气? 不待上官绿染细道。就听见头顶上骤然一声冷暴呵斥,“一句记不清,就想推脱所有?” 苍冷的光线从天落下,浓厚的云层被劈开数份,道道光芒似刀刃般直直劈落,空气中尘埃可见,纷纷扬扬的细碎被照得难堪,所有的不堪与丑恶都被暴露个干净。 上官绿染不知道是自己哪句话得罪了皇上,但听闻皇上这话,她想起前几日宴会上,皇上也曾说过,不过当时怒斥的是另一个人,淑妃。 抒情 圣上自幼随着大帅出征战场,加冠之时便已经位列将军之位,许是从小就随了沙场的性情,没有那份柔情蜜意软心肠,对待后宫诸位嫔妃,也鲜少有什么亲昵爱称。皆是彬彬有礼得对待,这还是圣上心情好的时候。若是赶上了心情不好,哪里会管你是男是女地位多高,但凡有了错,都会指责上几句。偶尔怒得甚了,更会破口怒斥两声。 像方才这番口气,在上官绿染的记忆里,是鲜少有过的,上次宴会正赶上顾凌云闹出云颖县那一档子事,皇上本就没多少心情,结果淑妃又迟了近一炷香的时间,来时又撞上了将将下台的戏子,惹得皇上连声斥责了好几声,才怒威终了。 眼下,见皇上如此盛怒,上官绿染只能咬牙顶着。不敢抬头看一眼。一旁的顾凌天却没收敛,上前一步行了礼恭敬道,“父皇,眼下还有个身上带血的奴婢碍眼,儿臣先将她拖下去,稍后再审。” 顾凌天给出了个台阶。上官绿染随即松了口气,皇上自然没多僵持,转首看向院内,“她是怎么回事?” 皇上本就没想真拿皇后怎样,雷声大不过为了遮盖雨点小,一碗水端平。不然顾凌云这边不能不给个交代。 偌大的宫苑一时之间竟然无人答话,顾凌天刚来,还没和她商量好如何处置,不便多答。而上官绿染刚被训了个闷头。心里难免不闷火。 眼瞧着冷半瞬泻泻火,忙再低了低头答道,“此女正是偷拿这饰物的宫女,芳心说,她多次偷拿宫里的东西,外调出去卖。臣妾不想闹大,本想给她个教训再将她打发去杂库里便罢了。没成想凌云要护她,臣妾一时还没拿个主意。” 说着。上官绿染命芳心将根据拿了出来,厚厚一本账本上,记录了宫苑内大大小小的东西出入,经谁之手。 偷宫里的东西拿出去卖,对琴儿这种下等宫女来说,可是杀头的死罪,此言一出,琴儿立马抓着板凳晃了起来。身上被捆了绳索绑在板凳上,琴儿还没晃几下,就翻倒在地,一口牙正好磕在了板凳边子上。砸出一窝血来。 顾凌云见此,急忙上前两步,好生扶起琴儿不说,还从怀里掏出手帕,仔细地为她擦洗了面上血污,周围几人皆面露疑色,就连皇上都怔了怔。 而那琴儿更是惶恐,方见主子来,还以为主子要杀人灭口,琴儿瞪着挣扎不停,待主子掏出手帕后,她才从震惊里缓了过来,泪水湿了满面,仰着头红着脸,迎着主子难得的温柔。 “父皇,皇后娘娘,琴儿原是儿臣手下的人,儿臣实在于心不忍她受这般罪责。”顾凌云半跪在地,抱拳在上,似做了几番犹豫后才坚定道,“儿臣承认,如今宫内传了不少儿臣与一宫女之事,儿臣...” “儿臣当真有心待琴儿好,还请父皇与皇后娘娘成全,莫要再为难琴儿!” 立案 语调激昂,顾凌云随即俯身趴在地上,额头抵着手背,目光冰凉。 顾凌天微不可查轻笑一声,屋檐下皇后顿时面色铁青,倒是皇上竟然唇角轻提。冷嗤一声,“你是说。良柚口中所言,乃是你与琴儿?” 良柚在顾成玉面前称,前一晚亲眼看到了子衿进了主子的屋子。在牢里时,良柚又称。子衿每晚都宿在主子屋内,时常能听得旖旎声响,不堪入耳。白日里有目共睹,良柚无法道什么私情,只能偏告夜里的苟且之事。 顾凌云挺直了腰背,面朝皇上,一刀光劈下,落得满面光彩洁白无瑕,肌肤如瓷器般光滑,毅然决然道,“正是,儿臣知罪。儿臣只求父皇与皇后娘娘能保留琴儿一丝性命。儿臣日后绝不妄想。” 言语里似松了口,不再执意在一起,但话里话外知情者都知道,顾凌云不过是在把子衿的罪都推到这名宫女身上。 “主子...”琴儿呆呆地看着自家主子,她不知道什么良柚所言,她只知道主子竟然用这种方法都要护住她的性命。她从未见过主子这般温柔待过旁人,她自己也未曾见过主子几面,平日里的联系,大多都是三子在传达。 她万万都没想到,她明明做砸了事,主子却还会如神仙般不吝眷顾自己。 “琴儿。果真如此?夜夜出入孝王屋内的,当真是你?”皇上的话如重鼓敲来,琴儿呆愣在原地,夜夜出入孝王屋内?她何其有幸能受如此恩宠?若她真能如此。哪怕现在砍了她的头也无妨。 可是她不能不认,主子是在保她,她怎能辜负主子?她若不认,主子岂非是欺君之罪?她必须得认。 紧咬着下唇,琴儿不想让嘴里的血再溢出来,显得更加狼狈。努力昂着头朝着圣上,琴儿重重点下了头。“奴婢认。”只要是主子说的话,自己都认。 “真忠心。”顾凌天退了两步站在另一侧。不想再看这出闹剧。 关于这个琴儿,要不是他偶然一次看见她与三子私下里说话,起了疑心,不然此次的事,母妃也不会提前做假账陷害琴儿。但也正是因为三子知情不报,顾凌天才有了想要多备条眼线的念头。而上官绿染提前做假账,只是想杀鸡儆猴给宫里的其他下人看,免得谁都敢来淌这浑水。 看来顾凌云还是做了准备来的。上官绿染还蹲在地上没有动。只是余光瞧了几眼,正想着如何揭穿,眼前便递过来一只手,“皇后先起来吧。” 上官绿染搭上手坐在一旁。见皇上面上毫无愠色,心下了然,看来皇上也想息事宁人。上官绿染自然没再多话。 兜头的盛光压得人懒怠,昨日的狂风暴雨洗刷得尘土清新,花坛上的朵朵娇艳迎着光。光影落在脚下左右,叫嚣着重生。 “琴儿押后严审,当年梨妃一事也立案再审,顾凌天辅审。”皇上站起身来,似是不愿多留一刻。 主审 眉宇间透漏出些许不耐烦,皇上回眸看了眼皇后,“眼下还有谁在皇宫闲着?” 皇上很少自己亲自查案。几乎都让自家皇子们去练手。此时问的,也是皇子。上官绿染明白。既然让自己举荐人,她自然挑对自己有利的来,谨慎道,“目前默成尚在云颖县查案,成玉在跟着查儒林的案子,而乐之自从领了赐地后。未曾回宫过几回,闲下来的也只剩凌风和惜朝了。” 顾惜朝又向来是个不爱管事的主,若不是他母妃林妃家势殷实又好强。顾惜朝做事还算稳妥,也不会在朝廷谋得个还不错的官职。就算皇上避嫌用了顾惜朝,他也没这闲神真的揪着这多年前的旧账算。 “把乐之喊回来。主审此案。”皇上最后发言,双手握在身后下了台阶。瞥了一眼顾凌云,训斥了一句,“看看你这段时间惹出的事!几个兄弟都在给你查案子。光不光荣!好好待在西三所反省反省!” 意思就是让他避避风头。关他禁闭。待这几个案子都结了才准出来。 见皇上无波无澜的模样,顾凌云心中刺痛,垂首道,“儿臣还要厚办九弟的后事。” 心中不甘是有的。更多的也是愤怒。顾凌云攥紧了拳头压着汹涌的情绪,他想到了父皇可能会大事化了。不会让皇后太难堪,但他没想到父皇几乎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只命他人奉查。 “哼,你还知道要办正事?”皇上冷嗤一声顿了顿步,没再理会继续朝宫门走去。顾凌云回过神来,强压自己的不甘,圆了面上的礼分,扬声道,“儿臣一定专心操办九弟的后事。” 皇上没再说话出了宫门去,没个拒绝也没个同意,李公公察言观色皇上态度,冲顾凌云微微点了点头,表示不必禁闭。 冷清的光洒满了整座皇宫,就连闭塞阴暗的角落,也不免染了两分娇艳,子衿一路出了阿哥所没有停留,直接朝着牢里走去。什么借药抹伤都是屁话,她就是来报复的。 安安稳稳活了这几年,子衿都快忘了自己前世是怎样的狠辣角色,尽管她讨厌极了那样的自己,可现在才明白,只有那样才能保得自身与周围人,才不会被人一步步逼着撞墙,懦弱得如今头破血流出了人命。 狼狈极了。 当视线对上了良柚惊恐的目光时,子衿越来越觉得找回了自己。浑身血脉在贲薄,心跳也跟着急促起来,耳边是卒卫打开铁链的叮当声,子衿又掏了些银两递过去,才迈步进了来。 一步步走进良柚,子衿压抑住内心的咆哮,她什么要一直忍耐?她的忍耐换来了什么?是她一直把这里想的高大宏伟,才压得自己这般懦夫不前。凭借自己,她子衿难道什么事也做不成吗?她只会在别人打了一巴掌后,反手挠两下吗? 不是。她向来不是病猫。 叮——子衿从袖中拔出手刀,刀面锃亮泛着冷光。 杀人 看到面前的这个女孩子变得无比安静,几个人悬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 “大哥,应该是这药起了作用吧,你看,刚才还凶巴巴的现在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废话,这还用你说吗。咱们这药可不是随便骗人的,一会儿她就知道咱们的厉害了!” “大哥说的对。也让咱们看一看这个丫头有多厉害才是!” 子衿蜷着身体,像猫一样等待时机。 而子衿并不是猫,再次屈起一只腿,在猛然间发力踹向那颗头。几乎是一瞬间,那颗头被踹在墙根处再也不动,子衿松了脚,扶着墙站了起来。动作迅速不带一丝慌张。 鞋子已经被他们脱去,脚下有粘粘的东西在流淌,温热又粘稠,子衿知道,那是血,是那颗头的血。 咚得一声闷响,紧接着手底触感传来,剩下的几人都慌乱起来,四处询问着是谁死了。还没人来得及问上一句软丫头的事,子衿却听着声音,再次一脚踹去。 可显然偏了些准头,只踹到了那人的脖子,且她的脚立马就被人拽住,再次被按在地上不得动弹。而面前的两人已经开始慌张。一人四处摸寻着,摸到颗都是血的脑袋时,已经完全慌了神。 子衿挣扎着想要起身,伸手抓着地朝外爬去,可那两人并不给她这个机会,只压着她不准她再动弹。他们在商量着眼下的情况,似是炸了锅的蚂蚁不知所措。 后来被踹倒的那一个人,显然伤得不轻,就连说粗话的嗓音。也带着一些颤音。 子衿心里清楚,自己已经踹得他说不出话来了。 再次冷静下来以后,子衿迅速的抓住了刚才被撕开的衣服条。 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一些,子衿心想,是你们自找的,我也不想这样。只是如果我不这样做的话,我的命就会交代在这里。 没有时间去考虑那么多。子衿将布条直接勒在了那个人的脖子上。 这一次,她是用尽了全心的力气。一开始,那个人还知道挣扎几下,可没过多久,便没有了动静。 另外的一个人看到这一幕以后,直接吓傻了,还没来及逃走,就被子衿再一次解决。 身边已然没有了危险,可子衿全身的力气仿佛也被抽干一样。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子衿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好在他们是一些纨绔子弟,若是自己遇上的是武林人士,恐怕,自己根本就没有机会活着走出去。 她应是被秋雪琴拿出来卖了。也不知道卖了多少钱。 静默的空中响起喑哑的声音,“你觉得什么是爱情?什么又算至死不渝?不能在一起的叫爱情吗?天各一方的思念算至死不渝吗?” 突然,脑海里转着秋雪琴临走前的话,什么感情都不如攥在手里的实在。可攥在手里的并不能让她幸福快乐,她又何必再牢牢攥着不放?谁都不会痛快。 浓重的血腥味中,子衿偶尔还能闻见一股异香的味道。秋雪琴显然没有用水化开迷香丸,只是放在了这里。香气虽有,但效用却缓慢得很。其他人也许都吃了解药。 不忍 “三子问我阿玲在哪,我真的不知道,阿玲现在可能也遇着危险了。” 良柚缩着头一动也不敢动。子衿继续问。“西三所里,除了你还有谁?你每次都是直接和顾成玉联系?” 良柚轻轻点了点头。“每次都是诚王来找我,所里没有别人了,真的没有别人了。” “那给我下毒的,也都是你一个人做的?”子衿也是突然想到自己身上还有毒,竟然一直被她刻意忽略到现在,也不知道什么会发作。看来待会还得出宫一趟,找祁阳想想办法。 看着此时的子衿,良柚不敢点头。咬着牙细碎的哭腔从嘴角溢出,感受到刀锋破开了皮肉,良柚才忙失声道。“是我,都是我。也都是诚王给我的毒药。” “那顾凌天和顾凌风呢?他们掺和了多少?除了他们,还有没有旁人?”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诚王还是前几日才找来我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子衿求求你。放过我吧。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知道你最喜爱九皇子,可我真没想到那糕点会害死九皇子啊!” “你没想到?顾成玉给你毒药害我你都知道,你现在说你没想到他要害九皇子?” 子衿本来听她哭的还有些动容。再听她最后一句话,气得怒火直冲脑浆。撒谎都不打草稿的蠢货! 可是持着手刀的手。子衿却迟迟没有落下。明明知道就是眼前人杀了顾儒林,可她也知道良柚是被逼无奈,明明骂过自己不要心软手软,可她还是不忍落刀。 直到出了大牢的那一刻,子衿都在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杀了她,哪怕废了她那双害人的手,或是砍了她一条腿也好,可是残废了的宫女,更别想在这里活下去了,还不如一刀捅死她。 后悔是后悔,若让子衿再次回去,她知道自己依然下不去那个手,她可以做到理解杀人的行为,可她自己却无法做到真的下去那个手。 她以前再手段狠辣,也不过是让人失业罢了,哪里有过杀人性命。 昨夜回到西三所后,芳丛就将牢里那边还来的子衿的东西,还给了子衿,其中就包括顾凌云的玉佩信物。凭借此物,子衿还算顺利出宫,北门也没遇着韩方德,想来昨日韩方德几乎在北门守了一整日,子衿心里还有些愧疚。 出宫后,子衿用手刀在手臂上割了一刀,给子衿手软下个教训,见到了血,不知为何,总算沉闷的心情有了些解脱。 自残可不是个好习惯。子衿心里嘲讽着,但却着实长长地吐了口气。 今个子衿特意穿了身深色的袍褂,但行了一路的时间,鲜血早已经打湿手臂衣衫,子衿识相地绕去后门进了,没敢惊扰大堂里一窝子的客官。 生意可真是越来越好了,有几个知道这里的老板是伙计都是杀手的?子衿见哪都要嘲讽两句才过瘾,直到抬手敲响了祁阳屋子的门,才闭上了心里的吐槽。 老板 “哟,客官您来啦?来随小的这边来,这屋子里有人住下啦,小的给您另开间房。”阳副手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扬声叫嚷着,又冲楼下喊道。“哪个不长眼的给人放进来了也没好生招呼的?看楼的伙计呢?楼梯上了人没人知道?” “老板,小的们着实没看见啊。看楼的这会上茅厕去啦!”饭点上说这话可就不好听了,但楼下的客官们都没介意,反倒嚷着唏嘘不已,不知道在笑闹些什么。 偏眸朝楼下看去一眼。竟然乌泱泱的都是粗膀子男子,微微诧异会儿,子衿又朝阳副手看去,看着如今成了客栈老板的阳副手,子衿没多问扯起了笑来,当年的愣头青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圆调调了。 阳副手边说着,边将子衿往另一处屋子里拉,进了屋关了门后,才小声解释道,“端王来了,正在屋子里同二哥说话。端王不喜欢有人守门,我也就没守着。才看见你来。” “没事,我当时也没说话,他应该不知道是我。”关于宫里发生的事,子衿不知道阳副手知道多少,但阳副手本就知道子衿与顾凌风不和,也怕他们在客栈里闹起来。谁也不好看。 给子衿推了把椅子,阳副手道,“二哥肯定听出你的脚步声了,应该一会就过来。” 这还能听出来?子衿刚冒出这个念头,遂又想起顾凌云,她确实能听出顾凌云的脚步声。便也没问出口。 “我也不是急事,就是来讨两瓶金创药用用。”说着,子衿抬手将手臂内侧往前递了递,衣衫已经被浸透了。 听闻顾凌风在客栈里。子衿便没急着将自己中了毒的事说出来。免得祁阳知道了,不管不顾真与顾凌风闹起来,毕竟她这可是芯儿的身体,祁阳自然在乎得紧。 “嚯!怎么又受伤了?怎么你天天身上不带点伤,都不好意思见人是不是?”阳副手瞪着眼睛低声喊了一句,忙从一旁柜子里翻找着。 “......”子衿顿了顿。看他这模样想来还不知道宫里发生的事,子衿知道祁阳若无大事。不会在宫里安插眼线,许多事都是罗笙告诉他的。便随口问道,“你也知道,我袖子里藏了把刀,总是无缘无故伤着自己。对了,罗先生呢?端王来的时候,没瞧见他吧?” 阳副手从柜子里索性将药箱都拎了出来放在桌上,拉出第二层来捏出来个小瓷瓶,“罗先生?他不常来我们这。那次被你撞见,是他故意来堵你的。” “.....”怎么突然就不想聊了呢。子衿腹诽了一句,将手臂扔在桌子上,白眼看了眼阳副手。砰地一声,把阳副手震得眉尖一跳,“你这又哪来的脾气?我还没逼问你呢,这伤到底怎么来的?别瞎蒙我!” 横竖子衿还是个女子,阳副手怎么都不好下手。要是早几年,子衿早就掀开膀子自己上药了,但这几年受这炎炎夏日也得衣衫裹全的思想感化的,子衿也没好意思直接卷衣服。只挥了挥手,“你转过去吧,我自己来。” 借药 “端王经常来这儿吗?”未免阳副手羞得直接出门,子衿拿过药后,先开口问了一句。她知道这里的伙计都是长乐的人。而长乐又不收女子。所以这里也没打下手的女子。 轻轻卷起衣袖,伤口就在手腕以下。查两寸就挨着手腕了,伤口竖着的也就一指长,但划得挺深的,当时正在气头上,气极了自己的窝囊。 子衿能看见阳副手耳根都红了,想起上次在云颖县和顾凌云逛青楼。要是阳副手也在,指不定就要成红烧碳了,还是滋滋冒烟儿的那种。 “他还想经常来?那也得我二哥让啊!他娘都不准他经常来。我二哥更想避嫌呢!他个刚脱开裆裤就出宫立府的人,京城里认识他的可不少,咱客栈还想低调行事呢!” 阳副手说得夸张。随后又咳了咳解释了一句,“我是说。他刚成年就被他娘从宫里赶出来了,京城里那些官家商户与他结交得不少,都挺面熟的。咱客栈小本生意。得避嫌不是。” 子衿匆匆用药膏在周围涂抹了一圈后。便用纱布紧紧裹了几层,反正回宫后还要连同后背的伤重新清理,到时候再细整也不迟,现在她一人。确实不好弄。 “皇后为什么不让端王与祁阳接触?她不打算再用长乐了?”子衿整理好衣衫,不自觉咬了咬后牙。这药刚开始冰冰凉凉的还算舒服,裹了纱布后没多会就像火烧了一样。 阳副手即使面对着墙壁,面上表情也不敷衍,皱眉想起二哥说过子衿已经猜到皇后就是以前的雇主之事,便直言道,“皇后疑心重,怀疑我们用心不轨,没准她也忌惮端王伙同我们长乐端了她老窝呢,毕竟端王打小就在她那受了不少窝囊气。” 子衿倒好了两杯茶又等了片刻,才让阳副手转过身来,谁知她故意拖延了一会,阳副手还是道,“这么快?没好好包扎吧?我就想着你那笨手笨脚的一只手也处理不好,待会让二哥再给你看看吧。对了,你还是没说你这伤到底怎么回事,我这可是第仨遍问你了啊!” 宫里的事他们迟早得知道,子衿也不打算再隐瞒,低眸看了眼手臂,叹了口气,“本来想杀个人来着,结果没下去手,我一生气,就划了自己一刀,气自己不争气。” “嘿!你这暴脾气!杀不了别人,就砍自己?你这伤是砍进脑子里了吧!”阳副手像是听见了什么奇闻,一口茶闷在嗓子里险些喷出来。 “......”子衿白了他一眼,“怎么以前没发现你嘴这么欠呢?祁阳还真能忍着不缝你嘴?你这老板当的,怎么没见你圆滑,反而刁钻刻薄起来了?” 子衿话说一半,就见门被推开了来,祁阳视线直直地朝她冲来,眸中还染着屋外的寒冷,冷漠无情刺得子衿浑身一震。 见祁阳这幅表情,阳副手立马乖乖退出了门外,二哥能气成这样子,他已经很少见了。 无毒 直到听见门砰地一声被关上,祁阳面色才稍微缓和些,一手搭在桌面上落座。 “你永远也别脏了自己的手。你想杀谁跟我说。我会帮你。”语调冰冷如腊月潭水,祁阳盯着子衿竟然目光许久未移。这双眼睛最与芯儿不像,却坚强得让他难以想象,“你的毒,你有法子解吗?” 果然,顾凌天来找祁阳还是说了宫里的事。但他找祁阳能帮什么忙?顾凌天又想杀谁?难不成是阿玲与三子? 念此,子衿忙问出口。“端王让你杀谁?是阿玲与三子吗?千万不要,不能杀他们,让他们好生离开京城!他们不该是留在这里的人。别这样对他们!” “那你就该留在这里吗!”祁阳怒声回了一句,按在桌上的手紧握成拳,眼角的疤痕狰狞可怖。似要燃烧般透着眸中的火。 不知为何,子衿心里恐惧到了极点。她自己一时也无法解释原因,一想到阿玲与三子若是被他人杀害,她就惶恐又不安。明明她也很生气三子的背叛。明明她也很后悔自己那天装好人没骂两句。可是,为什么呢?看着阿玲与三子还在一起,她心底就会有一丝希望,希望拼命燃烧着自己最微弱的渴望与向往。 他们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就好像她与顾凌云也还能苟延残喘一段时日,尽管只是她所幻想的美好。尽管她自己也从没想要过未来,可也比折翼落寞了好。 “端王没想杀他们,他把宫里的事跟我说,只是想拿你与我做个交易,准确来说,是与罗笙做交易。”祁阳自知自己吓着子衿了,移开目光垂然落地,“他说他有解药,但他想见罗笙,让罗笙帮他引荐一位官员。” 又是朝廷上的事。子衿没有细问,“引荐了又如何?” “贤王会栽个跟头。”祁阳简洁明了,没将结果说得严重,但子衿还是摇了摇头,“我今日来找你确实是为这解药一事,但我只是想借个大夫,你们长乐里不是奇能异士挺多的吗?没准不是什么难事。况且没必要欠罗笙一个人情。端王以后要是事事找罗笙帮忙,那可不好。” 一想起罗笙那副万事好人脸,对谁都客气忍耐的模样,子衿也挺为他不值的,不想给他找麻烦事。 “我还以为你有了法子才这么淡定,现在才来。”祁阳抬起手示意,子衿立马将手腕放好,微微掀起了些袖子,祁阳落指,“罗笙比你想象的会为人处世...” 后面的话祁阳没有再说,认真探起脉来,眉尖微微蹙起,良久后才朝门外喊了一句,“阳老板。” “噗——”听见这称呼,子衿没忍住将刚咽在嗓子眼里的茶水,呛了些出来。 祁阳看了她一眼,听见门外阳副手应了一句,才继续道,“叫个会查脉的来。” “怎么?您不认识这毒?您都不认识,还有旁人能认出来?”子衿有意哄两句为了刚才的打断赔礼。 杂库 祁阳却没理她的嬉皮笑脸,严肃道,“我没查出你体内有毒。” 从头顶烈阳到日偏三分,光线也没有变柔和太多,冬日的阳光被重重云层剥褪了刺烈般的激情,尽管偶尔太阳被云层遮住了模样。你若盯着它仔细看着,总是能见它拨云而现。云雾也变得缭绕朦胧,最终给它让开了道。 子衿刚拿着两瓶金创药回了西三所,就被顾成玉带着人来,抓去了杂库里。临走只丢给她两句话,“圣上旨意,你就在这好好待着干活吧!至于你的主子,正声张着和别的小宫女甜蜜,可管不了你是谁了!” 被总管塞了一团被褥,子衿站在大通床前,突然有些踌躇不前。 手上失力,被褥砸在了床板上,硬邦邦的声响,子衿愣了愣,别的小宫女? 不待子衿有反应的时间,总管就拉着子衿到处忙着去干活了。杂库。宫里最脏最累最低贱的活,都由这里的人来做,来到这里的宫女太监,没几个是能再出去的,就好比青楼女子再难嫁给正经男子一样。 名声不好,带出去嫌丢人。主子是不是没本事啊?捡着杂库里没人用的宫女使唤? 难听又难堪,对谁都是折磨,倒不如烂泥死在烂坑里。 即使主子真有心,但为下人想想,也确实是这个理,就好比太监再次被切了根一样。再次低人一等的感受,倒不如让他继续待在都是低等人堆里,起码还能维持些自尊自爱。 这是子衿来这里不到两个时辰就学到的道理,是旁人在埋怨着活多时候。抽出空来教给她的,也是图着新鲜摆着老人姿态的些许骄傲。 关于什么宫女的事,子衿已经听说了,她们夸孝王痴情赤诚,也赞琴儿忠心耿耿,尽管子衿不知道顾凌云与琴儿关系如何。但听到他把私情一事推到琴儿身上时,子衿就全明白了。 怪不得皇上并没有杀了她。怪不得顾成玉也只是借着保管印章疏漏之罪,将她抓来杂库。更怪不得顾凌云对她刻意的疏远。 “来几个人跟我去趟皇后宫里。顺便再去牢里拉个死人。”总管走了过来,说话间看了眼子衿,那边的人提点过他,一定要把这个新来的给带上,想着,总管刚要提子衿,就见子衿自己举了手走了过来,“总管。带上我。” 总管是个公公,年纪三十左右,却已经满面皱容,听闻子衿主动上前揽活。怔了怔点头,又伸手点了几人后,又看了看她,“新来的?” 子衿点头,没有多言。听见提到皇后宫里时,她就猜到了应该是琴儿。死人...她总得去看看那个替自己死了的女孩子,长什么模样,她想送一送她。 从进来杂库到此时,所有的迷茫也好无助也罢,在听闻到那个琴儿的死讯时,心底所有的情绪都转化成了无尽的委屈与悲伤,深似大海溺人呼吸。子衿压抑着满腔汹涌的情绪,一路跟着低头走。 门槛 迈进皇后宫里的门槛后,子衿就再也没有抬起过头,跟着其他人去了琴儿的房间。收拾着旁人不愿碰的死人东西。 没多久。总管就来提她去了屋里,明黄的锦旗上题写着“端淑贤德”四字。直直地挂在正对门口的墙上,子衿晃了晃眼,转步朝内屋走去。 总管在她身后出了门,子衿看见了面前的绣鞋,荣华二字不言而喻,随即跪了下去。“奴婢子衿,参见皇后娘娘。” “听成玉说,找了你半天才找到你。你先前去哪了?”上官绿染低眸看去,眸中带了一丝火,是她一直以来低估了这宫女。 下午的时候顾默成回来了。带着云颖县的案子,顾默成手段老练。在路上的时候就已经快马加鞭让人将有关信函证据都递交了上来。 眼下顾默成人到了皇宫,刑部那边也已经落了案根,顾默成忙带着案根送去了皇上那里。顾凌云云颖县的案子了了。皇上一句不是也没说。 而不论是云颖县那边的田大人。还是这边的顾默成,上官绿染听说中间子衿这丫头竟然撺掇了不少事。 闻言,子衿低了低头,“奴婢去了趟宫外。要了两瓶金创药。” 宫里的太医从不给下人瞧病,太医院里的药也从不会给下人用。除非主子来取。子衿这由头还算合理,但就是太矫情。一个宫女还这么矜贵? “从杨先生那里?”上官绿染紧接着道,“他对你做过的事你清楚多少?长乐前前后后经历过什么你又知道多少?你以为现在那客栈做起正经生意了,就是转好了吗?” 不可能,染过血的手,别说是用金盆洗,就是剁了都没有用! 眼看着皇后不再装作以前那个典雅模样,子衿心里也痛快了不少,抬起头来看向她,屋子里没有旁人,想来以皇后的性子,屋外也没人敢偷听墙角。 “奴婢已经知道了该知道的至于其他奴婢也不需要知道。不过杨先生到底是奴婢的亲生哥哥,血肉相连,就算哥哥以前做过再伤天害理的事,做妹妹的也只能悉心劝导,弥补不了以前,但还可以挽救现在。” 子衿也想撂底牌,她想说她什么都知道了,不需要她再来挑拨离间了。 “兄妹?真是笑话。”上官绿染冷嗤一声,眸中阴冷却又覆了一层,“你以为他不杀你,只是因为你是芯儿舍不得下手?既然你知道了梨妃的事,那你觉得凌云怎么可能会放过芯儿,放过他?杨先生又怎么会心甘情愿的教凌云武功?” 子衿想说她知道为什么,因为她和祁阳用过去的恩怨换了三个条件,所以祁阳才答应教凌云武功。可是就连子衿也知道,祁阳那样的人,仅仅因此就答应了,太不正常了,就连阳副手听见她的条件时,都知道立马拒绝,更何况更冷漠的祁阳呢。 这样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脚,只会听上官绿染又骂一句可笑。子衿不想再听了。 浅薄 每当她以为子衿已经了解全部的时候,总有人来划开一道缝,逼着她告诉她有多浅薄无知。这种无力与无奈。压得她有时根本不想再抬起腿往前追查下去。 “皇后问这么多,看来还是不知道我们与杨先生之间的事。”子衿故作镇定地说着。强撑着场面的话故作高深。 而上官绿染并不为之所动,只轻笑一声,运筹帷幄的模样,“那你知不知道,杨先生为什么不敢私进皇宫?” 不知道,子衿并不知道。但她想知道,所以她并没有回话。那次同祁阳谈条件的时候,阳副手的强烈反应已经让她好奇。阳副手头一回顶着祁阳的话锋留在屋里,只为了求子衿不要让祁阳在皇宫里多留,那场景子衿至今还记得清楚。阳副手眸中不只是担忧。更多的是害怕甚至惊恐。 上官绿染继续道,“为了让芯儿装作新人进内务府。本宫就在之前把芯儿的旧身份作溺水一说,在内务府抹去了,这点你应该查到了。” 子衿盯着上官绿染。眼眶逐渐圆睁起来。心中已经猜出了个大概。却不敢相信。她以前查芯儿身份的时候,确实查到了芯儿以前在皇后手下伺候过,也因此才怀疑是皇后杀了梨妃。 “那几年,祁阳明着背着来皇宫里不少次。明着是来找本宫,私下里却总要打听芯儿的消息。他不敢与本宫说,后来哪怕打听到了芯儿溺水而亡的消息,也不敢来与本宫质问,只是杀了一路的人,从本宫的低等下人杀到了内务府的总管,又被禁军追杀,一路出了皇宫。” “那时他才多大?与凌云现在一般的年纪,那一天他究竟杀了多少人没人知道,你知道本宫废了多大的功夫才压下这件事的吗?”说话间,上官绿染语气愈加随意起来,好像真的只是在回忆过去,眸中露出些许子衿未曾见过的光芒,就像夜里的凶狼一样,嗜着怖人的光亮。 子衿没敢多想象当时的画面,祁阳是如何手眼无情破开那些人的喉咙,又是如何裹着一身血浆出了宫门,她自以为自己能理解杀手的无情,可这种狂躁如野兽般的厮杀,她着实接受不来。 “所以你就在他身上种下了毒?”子衿也不知为何要问出这么一句,听起来像是在比较什么,可谁比谁狠心,谁又比谁狰狞。 上官绿染没有否认,看着子衿直勾勾地视线有些不爽,“他还真是什么都告诉你,他是头栓不住的狼,本宫总得想点法子拴着。他给本宫惹了这么大的麻烦,芯儿又不在本宫身边,本宫没条铁绳子怎么栓他?” “杨先生没告诉过奴婢什么,这些事都是奴婢私下查出来的,他从没泄露过什么,他对得起他的...职业。”说到最后,子衿心底冷笑了一声,笑自己竟然还想着为祁阳找借口。 上官绿染淡淡瞧过子衿一眼,想起凌天曾说过,子衿这丫头太能装。 无知 顾凌天说过,子衿面子上应付你是一套,私底下又是一套。现在看来没准真是。现在帮着祁阳说话。她不信她私底下不会去质问祁阳。 “是皇后娘娘杀了杨先生的大哥吗?”良久,子衿问了一句。眸子里已经瞧不见任何波澜起伏,平淡的语调听不出好坏来,静如湖水。 这个问题子衿一直想问,长乐的大哥是怎么死的?不是说大哥最后一个接的任务就是给祁阳种毒吗?难不成因为祁阳给皇后惹了麻烦,皇后就杀了他大哥? 皇后本不想回答,但见子衿又是一副无知无畏的模样。便忍不得想要再划她一刀,“他是被杨先生杀死的,你不知道?” “你知道他多少事。你就敢妄断他这个人?本宫寻了他许久,他都不敢露一面来,本宫今日传你。就是想让你带句话给他,本宫知他心虚。本宫可以不念过去以往,本宫只是想与他做最后一笔交易。”顿了顿,上官绿染继续道。“本宫可以把过去的事掩藏的实在。自然也可以不漏声息地揭穿。让他别把本宫逼急了。” 你揭穿了过去的事,祁阳难道就没把柄揭穿你吗?不然这么长时间你又在顾忌什么? 这话子衿自然不会问出口,但她也绝不会帮她带话,闻言只问了句。“皇后娘娘要是想找人带话,何不同端王说?从奴婢这里绕一圈。皇后娘娘真是高估奴婢了。” “凌天可不认识什么杨先生。”上官绿染说得端然,但她自然也听出来子衿就是故意说给她听的,顾凌天和祁阳还有联系?他把她的话都当耳边风吗? 话落,上官绿染瞧不过子衿那副自然得意无甚惶恐的模样,指尖收于袖中,随后站起身来,宽大荣华的衣袍绸缎垂落曳地,窗外的阳光披肩落下,晕了一层金黄光芒。 “凌云可以保你一次,但不会次次保全你。”脚步在子衿面前停下,“顾凌云是什么人?就算再不济,他也该是荣台之上华衣着身的骄子,你是什么人?你连站在台下的看客都配不上!你自以为是的为他好,在旁人眼里不过是滩烂泥,拖拽着他不得安生。如今他的名誉,是被你一手毁的,你以为他身上的荣光还有多少够你毁的?” 上官绿染低眸睨着她,如同看待蝼蚁一般的眼神,眸中不屑与恶心十足十,不再像以往那般万事端庄淑雅,周身华贵的服饰,衬托得更如天仙坠落的阴霾,冷暗又潮湿令人难耐。 一句句话像是一把把刀,直戳子衿心怀,刀刀削着心尖,鲜血淋漓颤抖不已,子衿收紧发白的指尖藏于袖中,低着头只顿了一瞬,却又好似过了万年,忍着心中的疼过了万年,最后不肯屈于场面气场,倔强地抬起头对上上官绿染的视线。 “那奴婢敢问,皇后娘娘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杀了孝王母妃的人,还有什么立场说来这些关心的话?” 戳心 子衿承认,上官绿染句句话都戳到她心底最深处,尽管以前自己也曾对自己说过,身份地位不一样终究不长久,但她贪恋得也不多,只想苟且偷安一段时日。而此时此刻。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么些话,是自念千万遍都抵不过的沉痛。 一直以来。真的是自己拖累了顾凌云吗?真的吗? 这个问题子衿一想起就会压得喘不过气来。眼眶的灼热烧得滚烫,子衿暗自深吸着气,不愿红了眼眶湿了眼。 眼看着上官绿染眼眸阴暗,眼看着上官绿染唇角紧抿。又眼看着她眯起眼睛,提起唇角,子衿都没有移开半寸视线。 “本宫从来没有把你放在眼里,你还不配与本宫这样说话。有本事傲,你就自己从杂库里爬出来,不要依靠别人。” 话罢,上官绿染抬步走了出去,鞋底在地毯上踩出闷声,子衿深深吐出了一口气来,腰背发软,子衿撑着手按在地上,额间的细汗这会儿才开始沁出。鼻尖发红,也不知是冻得还是憋的。 从皇后宫里出来,总管带着几个宫女去将琴儿的东西送去焚烧,给子衿和另一个宫女指了路,命她们去牢里。 二人推着车来到了牢前,子衿看出那宫女不愿进牢。便让她在门外等候,子衿一人推着车进了牢里,随着卒卫来到了琴儿的牢门前。 半人高的草垛上,趴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衣衫褴褛破烂不堪,条条被鞭子抽裂的衣缝中。腥红嫩肉翻血,隐约只能瞧见些许白肉,杏黄的袄褂被血染湿殷红了半面草垛。 第一眼瞧见这幅场景,子衿就红了眼眶。上官绿染的话在耳边旋转。烂泥,拖拽,连个看客都不配。 在那些达官贵人的眼中,下人们都算什么?对于不在乎的人,他可以无所顾忌地利用。如果有一天,她成了他不在乎的人...或者说。她的死能带给他更大的利益...他会不会利用?会怎么利用? 这些事都不能想,子衿摇了摇头。默默走了进去。 子衿被赶去杂库的时候,袖中的银两就已经被收缴。这会儿也没钱来打点卒卫,她还没走两步,卒卫就扬声催了起来,一把鞭子拿在手中敲了敲一侧的墙,灰尘四起,“能不能利索点!再不快点老子把你也锁里面去!” “马上就好,这位哥哥,劳烦让我多瞧她几眼。出去了可就再难见了。”说着,子衿抬手将玉簪拔了下来,按在卒卫手心里,丝发散落衬得愈加可人娇嫩。卒卫登时看愣了眼,抓着子衿的手一时半会竟然也没舍得放开。 子衿话罢,又低头轻轻推了卒卫一把,将手抽了回来也没管卒卫,转过身朝着琴儿走去。 视线里撞进来个死人,卒卫这才回过神怔了怔,眸中恶心不耐愈加,摆摆手发着牢骚转身出门,“个死人有什么好看的,赶紧的!别浪费老子时间!” 鞭子又在墙上抽了几下,声音越来越远。 卒卫 子衿没有说话,蹲下身子伸手轻轻将琴儿翻过身来,凝固的血看在眼里烧灼了眼眶,子衿咬着下唇不愿示弱,这是顾凌云造下的孽,总得有个人来还。 将琴儿翻过身来的那一刻。子衿还是停滞了呼吸,视线倏地对上一双冰冷又空洞的双眸。吓得她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双目无神。漆黑一片,深如巨渊冷如冬谭,冰得子衿失了许久的神。 狰狞又可怖。子衿甚至不敢抬手去合上她的眼,她凭什么想让她安息?她明明是替自己死的。 脱下自己的袄褂。子衿将其紧紧裹在琴儿身上,这袄褂是去了杂库里后,总管让换的,虽然布料粗糙却暖和的很。 推着车出了牢门,那宫女正在门口跺着脚,眼看太阳就要落完了,空气也冷得刺骨,那宫女一瞧见子衿,忙嘀咕了一句,“干什么呢,到现在才出来!慢吞吞地,赶紧给我!” 说着。那宫女就推开了子衿,双手握着手推车的臂,快步朝前走去,临走前还不忘看一眼子衿,嘲讽意味太过明显。 子衿不明所以,还没从情绪里缓过来。目光追着车上琴儿躺着的苍白面容,刚要追上去,下一瞬就被人重力一把拉进了牢里,黑暗顿时侵袭,子衿眼睛与口都被人一只大手捂住,脚下被绊了几脚。好几次险些摔倒,听着身后人低声骂了几句。 是那个卒卫的声音。 心下一沉,子衿没有反抗,稳住步子跟着卒卫亦步亦趋朝里走去。双手被他攥在身后押着,肩膀都被掰得生疼。 直到脚步往前踢到了墙,身后的人才停下,卒卫松开了上面的手,向下直接窜进子衿的衣服里,冬季衣服穿得多。卒卫显然没有多少耐心,随后又放开了另一只手撕扯着子衿的衣服。 回过神。子衿转身抬腿就是一脚,伸手从袖子里拔出手刀。上前追上一步手上刀尖落下,重重刺在那卒卫的大腿之上,随即子衿拔出刀喘了一口气。 卒卫哪里料到一个杂库里的宫女竟然还会点功夫,本还想藏着掖着自己先爽一把,这会怒火上头只想着把这宫女给办了,哪怕自己是二手也行。 “有没有人!快给老子来几个人!这就有个妮子给哥几个爽爽!”卒卫嘶声喊着,捂着腿上的洞痛得蜷缩在地上,撑着要爬起来。 子衿左右匆匆看了两眼。阴暗湿冷的角落,一时视线还不能适应黑暗,也没找出个出路来,脚步一转。随便找了个方向就跑。 谁知还没跑两步,四面八方就传来了动静,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当即就扑倒了子衿,手臂被手刀划了道伤才连忙爬起,叫嚷着难听的话。 子衿爬起身来举着刀横在面前,背后抵着墙,刀面泛着冷光视线逐渐清晰,面前三个新来的卒卫围着,前后垫着脚步无人靠前,一侧卒卫从地上爬了起来,从腰间抽出了鞭子对着子衿挥去,手刀没打着,只打在了墙上。 妮子 那卒卫显然被怒火烧着了性子,见没打着,又一咬牙卯足了劲儿扑了过来,子衿抬手就刺,卒卫却硬是扛着肩上被戳出了个洞,将她扑在了地上。周围的卒卫立马轰然而上,子衿手中紧紧握着手刀。随手扬着挥着,最终被人踩住了手腕夺去了刀。 “今天老子不弄死这妮子,老子做鬼都要干死她!” “哪里偷来这么俊的妮子,你个畜生是不是还想藏私货!” “都紧着点来!一会该换班了!” “杂库的妮子。怕个毛三啊怕!” 四周的肮脏言语灌进耳朵里,子衿咬着牙没吭出一句,她知道这个时候就算她叫破喉咙都没有用,她更不愿屈服去丢人现眼,就算是死,她也不愿死在这种淫秽之地,就算挣扎,她也不敢轻易死。 子衿拼了命地踹着腿,双臂被人死死按住,子衿咬着唇四处看着,手刀被人踢到了远处已经不见踪影,头顶上的方向深处似乎点了烛光。时隐时现。 该怎么办?她不要做烂泥,她绝不能这样被糟蹋! 身上的衣衫被他们很快撕去了不少,腰间已经尝到了冷风,子衿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唇角被咬出血来血腥味瞬间充斥了整个口腔。 “孝王!孝王!我是孝王的人!你们敢碰我一下,孝王一定会杀了你们!”眼角一颗泪珠滑落。沿着脸颊滑进耳腔里,周围的嘈杂顿时变得轰隆不清。 有本事傲,你就自己从杂库里爬出来,不要依靠别人! 上官绿染的话,真真是扎心扎肺。为什么当时自己没能傲着脾气回一句,她可以不依靠别人? 耻辱。在这种情况下搬出顾凌云来,子衿只觉得耻辱蔓延四肢百骸,浸透了整个灵魂。她不可以,她连几个卒卫都对付不了。她有什么资格在皇上面前大言不惭地说,要保护顾凌云? “她是谁?你个畜生不是说她是杂库的人吗!” “子衿?你是子衿?” 新来的几个卒卫都停下了手看向那卒卫,而那卒卫明显慌了神,关于孝王的花花事,宫里闲人们谈的不少,尤其是孝王与他身边那侍女的事。也有人说孝王待院里的宫女都温柔至极,与她们都有一腿。 真假不论。但既然是孝王身边的人,那就不是他们区区卒卫敢动的。 身上两处伤还火烧得疼着。那卒卫哪愿轻易放过子衿,就算真是孝王的人又如何,这里的龌龊事他干过不少,还能怕这一回不成! “放屁!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还敢称是孝王的人!”卒卫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想到了那枚玉簪,质地圆润,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个好货。牢里犯人身上好东西不少,他也倒卖过不少,眼神还算好使,自然认得出来。 心下发慌。那卒卫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人都鬼迷心窍了般,听了他的话,继续动作。 手上无意间失了力,按着子衿的手臂,那卒卫越想越慌神,子衿随即腰上用力挺起了上半身,反手劈在那卒卫身上。 脱身 卒卫倒地,子衿伸手从他怀里掏出了先前自己的玉簪,抬手就刺向面前的几人。 “我是西三所的人,你们谁敢动我!”子衿喑哑着嗓音,羞耻到不敢大声说话,眸中泛着血丝狰狞。破腔的嗓音像是刀尖划在粗糙墙面之上,细小又尖锐。 面前的人个个呆愣在地。带头的人被打晕了,若被发现,他们谁都不想当这个出头鸟。悉悉索索的声音逐渐停止,周围空鸣如鼓锤般敲击着子衿的耳膜。子衿伸手朝后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 身上支零破碎的衣衫,透着羞耻的冷风,穿过肌肤刺过血肉,淋着最难堪的触觉,子衿咬着牙瞪着眼前一干人等。 深吸一口气,子衿视线稍稍偏移一寸,想着该往哪里走,下一瞬,手臂就被人抽了一鞭子,火辣辣地疼,鞭尾扫过后背还未清理的旧伤,子衿痛得一时眼前火星四现。一口气闷在嗓子里,呛得她弯了腰。 “听她瞎扯!孝王的人能来这种地方!这关的可都是低等下人!”肩膀的血还在涓涓外流,那卒卫踉跄了一步堪堪站稳,手里还握着鞭子,目光近乎发狂。 子衿背靠着墙,那人就站在她身侧。只要她上前一步,一手就能把玉簪插在他脖子上,让他再也不能说出这样混账的话。 手里紧紧攥着玉簪,子衿瞪着他,那卒卫被盯得明显怔了怔,显然不愿被个小宫女吓着。倏地抬手又要甩一鞭子,却被子衿闪身抬脚猛地一踹,连连退了好几步。 可子衿并不饶,追步上前。也不管他人反应,又补了一脚直接将他踹倒在地,屈膝压在他的腰上,横手握着玉簪抵在他脖间血脉处,“滚!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你小子,给老子说实话!这妮子到底是谁!” “老子特么怎么知道是谁!老子也是头一回看见她!来接死人出去。除了杂库的人,还能是谁!” 这里地方偏。消息也传得慢,还不知道外面事情已经发展到了哪里。他们只听说了这两日西三所的宫女自己供出主子与下人有私情,哪晓得后来。他们更未曾看过子衿是如何模样,别说子衿,就连孝王他们也未瞧过脸面,只曾见过背影。 “你自己说!你既然是孝王的人,来接死人干什么!” “我...”口干舌燥,刚想说话,子衿才发现嗓子已经哑到模糊不堪。子衿咽了咽喉咙,低声冷静道,“我是子衿,被罚进杂库一月。你们该知道子衿是谁。” 话是随口扯的。言语间似在骄傲,心却痛得颤抖不已。子衿不想承认自己是子衿,她若从一开始就供出自己身份,也未必会成现在这样,可是用这样的身份来面对这样的事,她觉得太脏。 就好像你正在上厕所,别人从隔间爬了进来企图猥亵,虽然你成功逃脱,你也不会对外说出这件事,太丢人。就算有外人知道了此事,就算谁都知道你是受害者,你也不会承认那个人是自己。 企图 在那些传闻中,你比那个企图猥亵的人,还不光荣。这是人们心理的自然趋向,或许时隔数年,你可以当个笑话或者旁观者来诉说,但对于当时的自己来说。是比当面指着鼻子骂还要难堪的事,会对周围所有的言语行为甚至一个眼光。都无限扩散的自以为耻辱。 但最后,子衿还是说出来了,她不知道,她还能找出什么理由。心底明知道承认身份是最简单的法子。便再也想不出其他法子来。 顿时,四周鸦雀无声,被压在地上的卒卫还在呼哧地喘气,眼前的几个卒卫却慢慢朝后退去,普通杂库里的宫女,谁能有她这份从容与魄力?他们不傻,她绝对不简单。就算不是子衿,也不会是简单杂库宫女,他们招惹不起。 可念头一旦在脑海里笃定,便会窜延得一发而不可收拾,地上那卒卫面露凶光,身上已经受了这么多伤。他可不愿轻了。 待子衿视线不在自己身上,那卒卫一手握住子衿的手腕,另一只手臂抬起,圈住自己的脖子压了下来,转眼间,卒卫翻身而起坐在了子衿腰间。 见势。那几人又忙回来伸着手摸在子衿身上,子衿仰头挺着上半身左右挣扎,却耐不住人多手杂,蚂蚁嗜骨般,子衿甚至能感受到自己血肉在摩擦。头顶上不远处,手刀落在那里。泛着银光。 子衿低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握住玉簪的手始终不松,尖头已经扎进了自己的掌心间。疼痛清醒。另一只手,忽地抓住那卒卫的大腿,中指重重插进了他的伤洞里。 “啊——” 卒卫尖叫着起身,疼得将周围人都推了开来,子衿不松,又插进了一根手指。灼热血浆恶心地触感,子衿紧咬着后牙。又朝里深深按了一下,随着卒卫半蹲在地追着他堪堪落跑的身影。 谁料那卒卫竟然胆大包天。想闹出人命,抓起地上的手刀,刚站起一只膝盖又软落在地,砰地一声跪在地上,手上动作却不断,转身直刺子衿而来。 手刀直逼而来,子衿反应迅速,握住玉簪的那只手随即抬起横过。眼看着那手刀就要逼来,刀风却滑过鼻尖,落向了一旁。 旁人还不知该如何反应,就看见那卒卫已经挺着身子笔直倒了下去。尖叫戛然而止。 灰尘四起,卒卫面上血水混着泥土,包束的发已经散乱不少,上面带着血泥污浊,混在地上,就像一滩烂泥一样。 “换班了换班了!你们人呢!快出来,今天老子有大事要说!知道子衿吧?她竟然被打去了杂库!孝王竟然一句话也没说!果然啊,天皇老子还是天皇老子!” 外面声音聒噪起来,七七八八地人说着乱七八糟的话,子衿抬手将头发卷起插上玉簪,从卒卫手里拔出手刀收进袖子里,从容转身,迎着光亮迈步而出。 “你哪里来的!跟你说话呢!你...” 毛三 外面的卒卫还想在说些什么,结果刚与子衿对上一眼,就立马噤了声,待子衿继续朝外走时,才又补了两句,“哪里来的宫女。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随便就敢来!” 看子衿周身的衣衫与面上的表情。那卒卫也猜到了些,说了两句后就继续同里面的人喊道,“今儿老子可瞧见了子衿的尊容!真不怪别人乱说,子衿那姑娘俊俏得。老子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见到!皇宫里就没有公主妃子能比得上的!” “哈哈哈,你见过几个公主妃子啊,就在这瞎毛三地吹!”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子衿心里想着,迈出牢门的那一刻又回头看了一眼,转眸又看了四周一眼。 这样的丑事,他们不会敢对外乱说,细查了指不定谁吃亏,那条人命不知道会被他们用什么办法处理掉,不过都不关她的事了,她已经走出来了。 就算这里是牢狱沼泽又如何?她可以独善其身,她相信自己,她有能力自己可以保护好想保护得一切。以前是,现在也是。 当你觉得周围环境压得你喘不过来气时,就想想以前的辉煌,虽说英雄不提当年勇,但得先有身为英雄的自知才行,多相信些自己。也别菲薄别人。 子衿不敢想象琴儿进了这种牢狱后,会受到怎样的虐待,如今她甚至都不敢去想琴儿,从牢里出来后,子衿就直接回了杂库。 刚要抬手推门寻件衣服穿,子衿在听见屋里的议论时。顿住了动作。 “她这包里都什么东西啊?还是西三所的人呢,怎么一件珠宝首饰都没有!” “她的东西我们还是不要碰了,万一她回来了呢?刚才听人说,总管领她换衣服的时候。也从她身上拿走了这些布袋香丸什么的,这些是违禁品吧?” “管她呢,先拿着再说!反正她是死定了,被那种地方的人留下了,怎么可能还活着回来?羞都要羞死啦!” 闻此,子衿收回了手退了一步。转过身默默朝外走去。这样的人,为什么做这样的事说这样的话。还能这样心安理得? 她不想忍了,对待这样的人。你的退一步根本不会海阔天空。 再次转过身面朝着门,子衿脚步没有停留,径直迈向门口抬手一把推开了门,目光先是落向屋里两人的面容上,皆是清一色的惊恐。 “怎么?”子衿朝她们走去。 “新来的...”二人面面相觑,最后才佯装淡定道,“这是西三所人给你送来的包裹,应该都是你的日居用品。方才总管命我们查一查,既然你回来了,那你就自己看看吧。” “总管命你们查的?”子衿低眸看了眼床上自己的包裹,几件衣服被她们扒得散乱。里面瓶瓶袋袋被她们抓在手里,余光看见地面上还摊着封信,上面写满了字,纸张却被踩了不少脚印。 顾凌云写的信? 见此,子衿脸色骤变,弯腰小心捡起那信纸后,也没敢看上面的字,便折了起来。 教训 抬眸目光层层刮着眼前二人。手刀在怀里,玉簪在袖子里,只要自己心狠,她完全可以让她们连声音都叫不出来,就已经死了。 可是,何必呢?只是因为人家翻了自己的东? 一个念头冒出。便崩塌了子衿所有的狠心。紧了紧指尖,子衿看了眼床上的东西。“你们想要就送你们了,反正我在这也待不了几天。” 她不会在这里长久的,她一定要想办法出去,她绝对不要在这里闷下去。她得去找顾凌云,她得回西三所。 寻了个角落,子衿蹲着身子打开了信,在看清字迹的一瞬,子衿忍住内心破腔的失望与不甘,扯了个安慰的笑,继续念着。 是清兰写来的,那些包裹也是清兰收拾送来的,说是来没见着子衿,便留了封信。一张纸写满了字,子衿看得认真,最终将信好好塞回怀里。脑袋里却没记住多少信的内容。 抬头望着这一隅角落的天,灰蒙蒙地被框在房梁之间,子衿深吸着空气,背上手臂上掌心内火辣的疼痛这才汹涌而至,眼眶灼热泪水滚烫,子衿咬着牙不愿留下一滴泪来。 听清兰说。顾凌云已经上任辅审,不在西三所里。 她该怎么出去?该怎么离开这里?正想着,一抹阴暗兜头罩了下来,面前一黑,子衿猛然抬起头去看,瞳孔骤然放大数倍。 而另一边皇后宫里。上官绿染派人将顾凌风传了来,一边又命顾凌天出宫去寻祁阳。 “近几年,本事没涨官衔没升,就长了胆子是吗?”上官绿染坐在正朝门的主位之上。垂眸冷眼扫过顾凌风面上。 顾凌风跪在地上一动不动,视线盯着地面未曾抬起,闻言只道,“儿臣不敢。” “你找祁阳做什么去了?”上官绿染直言问道。幽黑的瞳孔溺在一汪眸光之中,显得阴冷又凄寒,葱白指尖交握在身前。双肘落在椅臂之上,面容精致肌肤如瓷。迎着屋外白光,皎如玉人。 袖中的手握成了拳。果然,母妃还是整日派着人跟在自己身侧了,她从没放心过自己。心里想着,顾凌风面不改色回道,“儿臣听闻祁阳与罗笙交好,罗笙正是前些日子私下为顾凌云周转的一位先生,吴太师的门客,那工部左侍郎李大人也是因了罗笙。才站了顾凌云辅审一票。” “你不必再为左相说话。至今没与左相撕破脸,不过是因本宫看在秋老太傅的面上。如今的秋雪琴,也配不上你们,她敢大肆宣扬与顾凌云的苟且。就该想到今天。”上官绿染沉下脸来,“至于罗笙,罗笙是下一步打算,你倒是比本宫还急。” “儿臣不敢。”顾凌风皱了皱眉,“只是如此就放弃左相,难免可惜。” “你在教训本宫?”上官绿染盯着顾凌风,“在宫外住几年,骨头就变得愈发硬朗,当真觉得自己能独当一面了?这些年你私下与祁阳的数次接触,本宫没细问过你是给你面子,如今本宫严令警告过你,不准再与祁阳接触,他不愿来见本宫,就已经表明了态度,你又去迁就什么?觉得自己在朝廷上捅得篓子还不够大,还非要闹到市井上去?” 不敢 秋雪琴指着子衿,心中的愧疚全部化成愤怒,“枉费凌天哥哥这么多年顾着你,当初就该让诚王害死你才对!” 当初诚王最看不惯子衿,每回想要害她却都被凌天哥哥拦下。她不懂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待子衿多一分照顾。 关于猎场上发生的事,秋雪琴应是只知道个大概。不过她说的也没错,若不是自己带人过去。没准顾凌天真的会从顾凌云手下逃走。 “所有人都对你好,你也就这样厚着脸皮应承下了,甚至一个个害死他们!子衿,你好狠的心。狗还知道报答主人,可你呢?你现在还想继续加害皇上?” “是,他是对你还念着几分旧情,但你以为这分感情能耗到什么时候?感情再真,又有何用?你还是上不得台面,皇上在外人面前,连一个字都不会提到你,你也该明白,皇上如今已经长大,不再是当年那个只会围着你转的小子了!” “你说我变了,是,我是变了。因为我终于明白,什么都不如握在手里的真。你以为皇上对你重情重义生死相依,可感情到底都是虚妄的。我不怕皇上心里藏着几人,只要我一日是皇后,他就得一日敬重我,这才是握在手里的。谁也夺不去。” “子衿,也就你还傻着。” 冷风灌了满袖口,窜进了心口兜得冷意难藏,子衿冷笑一声,听得耳朵都疼,“你说够了吗?你若果真如此想。又何必会把我放在眼里?你越想除掉我,就意味着你越怕我,为什么怕我?因为你并不是如此想,连自己都劝不动。还来劝我?” “你!”秋雪琴瞪着眼,半晌才恢复冷态,睨着子衿故作轻笑,“不知你有没有查过皇上的起居册,自皇上继位以来,起居册上承华宫的名字。占了多少篇幅,你可有看过?” 眸中闪过一丝惊慌。子衿错开视线抿嘴不语。 秋雪琴捂着嘴笑了两声,回荡在四空之中。“那你可知道,每晚的夜里,皇上会与我如何?年轻气盛精力足说得真不错。” 顿了顿,秋雪琴眼眸一转,“前日御医给本宫诊出了喜脉,不知皇上可有与你说过?” “好歹大家闺秀出身,皇后觉得说这种话合适吗?您不害臊,我都替您臊得很。” 回眸。子衿对上秋雪琴的眸子,瞧见她眸底的一丝错乱,心中冷笑,喜脉一事十有八九是她胡乱诌的。 她不怕刺激。该想的不该想的她早就想过,这会儿面对着秋雪琴,子衿更不容许自己低了一分气势。 “奉劝皇后一句,眼下在此浪费时间并没有用,若不能直接杀了我,就别做这种徒劳的事。上次的事我不同皇上说,是给你留面子,皇后何必非要自取其辱?” “放肆!你不说是因为你不敢说!你怕就算皇上知道了也不会帮你,没有证据的事,皇上怎会仅凭你的信口胡说就治当朝皇后的罪?你当文武百官都是死的,由得你胡来?” 领教 不过今日他没心情领教,母妃催得急,他可不敢耽搁多时。 见祁阳目光不错地盯着自己,顾凌天笑了笑,“本王对子衿没有恶意,那毒可不是本王下的。但那解药确实是本王给的,只不过没让那丫头知道罢了。哪怕现在,除了你我之外,也没第三人知道。” 说此,只是为了让祁阳降低对自己的防线。顾凌天承认,他确实被祁阳盯得有些发毛,甚至不爽,他不想找事,他也想和平解决。 “是你?”祁阳显然不信,“你不想她死?” “是不是在你们眼里,每个人都杀意满身的?”顾凌天被他问得明显一怔,拐了个话弯说着,耳边却还徘徊着那句,你不想她死? 他不想吗?怎么可能。他想周围的人都死完了才省事,省得天天不安生,个个都想找事。若非母妃在上。他是真心不想帮忙。他是想做太子,是想当皇上,但他没想过这么卑劣。对,就像子衿说过的,手段卑劣。 想着,顾凌天看了眼水囊。继续道,“子衿被父皇打发去了杂库,不知何时才能被放出来,杂库不知二当家的了不了解,就相当于你们街巷里的青楼一样,地位最低活最累。还不如那些戏子能享受点乐,杂库里的人,唉。” 顾凌天勾了勾唇角,睨了眼祁阳的脸色。道出了主题,“那里的人几乎没人管没人问,一天就算死了那么一两个,也无人去计较,二当家的是聪明人,应该明白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无非是说,只要子衿在宫里待一日。她上官绿染就能有无数种法子让她死。以前子衿待在顾凌云身边,她还得顾忌些。现在几乎触手可得。 “你们想怎样?”祁阳声调寒冷,“既然解了毒,还这样利用子衿的命,真不懂凌王到底想怎样。” “不是本王想怎样。”是母妃想怎样。后半句顾凌天自然没有说,只懒懒地回了一句,“母妃想见你一面,谈些事,不知二当家的给不给这个面子?” 屋内的动静。阳副手在门口守着门,是一声都没听见,近期二哥好不容易在京城里待了段时日,结果宫里的人反倒爱找上门来。阳副手自然认得凌王,心中更是惶惶不安。 终于,凌王先一步出了门去,阳副手刚要进门去问,就见二哥也出来了,侧身压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语气冷至极点,“去把罗笙找来,我去趟宫里,回来时我要见到他。” “去宫里?二哥,你是疯了吗!”阳副手反手立马掐住祁阳的手臂,不愿放开,凌王转眼间已经出了客栈上了马车,祁阳却只道了一句,“子衿被送去了杂库,我得去看看。” 话没多说,祁阳也不想让阳副手多担心,话罢便抬步离开了。阳副手愣在原地,杂库他是知道的,只是他没想到,子衿那么聪明一个姑娘,怎么会被算计去杂库,谁下的令?不可能是孝王,难不成是皇上? 练字 至于杂库,长乐里也有人曾是从杂库里出来的,确实是个小公公,本是被人陷害当作尸体丢了出宫,结果没死透还正巧遇到了长乐的人,便被带了回来。长乐里的人。有不少是因遇了难无处可去,才来到这里。也都是亡命之徒,祁阳最先也是因此来的。 有关杂库的事,阳副手听那小公公说过不少,那里是什么模样。他连想都不敢想,脏乱不说,最怕的是淫乱。皇宫那种地方,私下里的龌龊,要远比表面的华丽还多。子衿怕是要受不少罪,但二哥因此就进了宫去,难免还是太冲动冒险。 宫里再不济也有孝王在,二哥对子衿,还是上心过了头。 马车一路行到后宫,祁阳已经换了一身白衣长袍,车上,顾凌天总爱时不时地打量去看。这样的祁阳,真是好笑又气人,就像看到他练字一样,怪异。 “你为什么要练字?长时间不杀人,手痒痒?”顾凌天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祁阳没有理会。只问,“你为什么给子衿解毒?” “看她好玩儿,你呢?”顾凌天见祁阳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又解释了一句,“宫里闷得狠,有的人找事是犯蠢。但本王就喜欢看她闹腾,看她在沼泽里挣扎,看她是会张牙舞爪,还是坐以待毙。” 说着。顾凌天好似上了瘾,没顾忌祁阳愈发铁青的脸色,自顾自地道,“哪怕她不是芯儿,但她骨子里还是有你的那份性子,若她是男儿。定会是第二个你。” 闻言,祁阳彻底变了脸色。攥着拳头咬牙道,“我绝不会让她变成我。” 但祁阳心底确实承认。子衿像极了自己,那样的性子,拼了命地想要保护一个人,哪怕自己变成任何模样都无所谓。但祁阳并不想子衿手上染血,他只想让她过得安逸,就像顾凌云对待她一样,所以他从没将自己与顾凌云的矛盾告诉过她,他也难得在某一点上。与顾凌云有一样的态度。 “为什么?”顾凌天笑意愈加,却无意再追问上面的问题,转而问回,“你为什么要练字?你还没说呢。” 玩笑的口气。惹过人又风轻云淡的无所谓,这态度一般人可真受不了,祁阳淡淡看过顾凌天一眼,他知道顾凌天这样的性子,迟早有一天会发狂,他得等着,等着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做好所有准备。 “我不是在练字,我只是在模仿笔迹。”祁阳回了一句,马车随即停了,帘子被掀开,顾凌天忍住了话头,下了车。 与祁阳并行在去皇后宫里的路上,二人都没有再说过话,太阳已经成了夕阳,半边的红霞鲜艳至极,狂风暴雨后的天空总是清爽干净,但空中的尘埃却没见刷去几层。 祁阳进宫,拜见,落座,一整套下来都没有说半句废话,周侧的下人们已经被退散,就连顾凌天都只是在厅外候着,祁阳就坐在上官绿染手边,秉着一副先生的架子,面色却寒冷如冰。 笔迹 “听闻长乐扩张了不少,任务也散了不少,你想做什么?你若不想接受长乐,大可换人来接,你也不必一面心里受着谴责,一面又诸多整顿。你真的觉得长乐能变?” 几句场面话过去后,上官绿染见祁阳总不买账。便也不再废言,语气虽然还捏着尽量温柔,但言语之间已经带着急躁。 “换人来接,继续受你控制?大哥已经栽在你手里了。你还嫌不够?”面对上官绿染,祁阳不自觉紧了弦,语气也没了往常的淡定自若。 “本宫从没想过方文峥会死。”上官绿染随即接了一句,紧了紧喉咙才恢复淡然道,“祁阳,长乐好歹是方文峥一手建的,你不能毁了它,你现在这些行为,无一不是在毁它,杀过人的刀已经开过了锋,不管你是收进刀鞘里,还是砸钝它。它都会变成无用烂铁,你大哥在地底下,不会安心。” “你从来就不懂大哥,你没资格这么说。”祁阳喘了一口气,双眸眼角已经泛了血丝,继而问道。“你到底要谈什么?” 气氛演变得争锋相对,上官绿染想象过,想起从前的事,谁都不会快活,但眼下的事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过去,有些情义。湮灭了,就再也不会复活。 上官绿染摘去了手上的珠宝,搭手轻轻落在祁阳的手背之上,随后另一只手递过盏茶来。翻过他的手,放在他掌心里,上官绿染的手在旁护着。 见此,祁阳还算淡定,除了刚开始下意识想要抽回手外,便也没有再大的动作。不会再像刚开始那样,瞬间拔刀相向。 “祁阳。本宫是为你好,更是为长乐好。你确定要如此狠心待本宫这般无情?”上官绿染语调轻颤。胸腔略微起伏,见祁阳已经拿稳了茶盏后,才抽回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总想着去找子衿,她已经知道了你屠杀皇宫的事。” 祁阳从进来到现在,没看过皇后一眼,但他知道,她看他永远是那样的眼神。而此时,祁阳缓缓抬起视线,与她对了个准,眸中的恨意不掩。张口问道,“你为什么从来都是这样理所当然?你就不觉得羞愧吗?” 天上红霞已经不见踪影,就连太阳余晖也没见着,祁阳同顾凌天再出后宫时,已经是这样的天色。祁阳沉闷着一路无话,顾凌天难得好性子领着他去了杂库,却止步在杂库门前。 “谁知道,竟然没死!不过我要是她,我早就一头撞死了,哪里还好意思回来。” “是啊,本来看那新来的还挺好,现在想想,可真叫人恶心。” 里面的闲言碎语二人都听到了不少,顾凌天抓过人来仔细问了一遍,得知了前因后果后,也同方才的祁阳一般,翻身一跃上了梁房,很快便找到了祁阳的踪影,正带着子衿往别处跑。 待他们落地后,顾凌天也跟着落了地,开口第一句话便问道,“哎,你知道杨先生最近在学你的笔迹吗?” 素白 “祁阳...”子衿蹲着仰头,盯着头顶的祁阳瞠目结舌,紧了紧喉咙紧张道,“这里可是皇宫啊!你怎么来了?” 见祁阳眼角的疤痕被遮了去,身上也穿着素白衣袍,端端公子模样还算正经。子衿松了口气朝里挪了挪,生怕祁阳的身影被外人瞧了去。 可祁阳只是点头应了一身。面色森冷铁青,弯腰一把将子衿揽在怀里,念着她浑身是伤,难得没有将她扛在肩头。胳膊托着她的下身,脚步轻点跃出了巷落。 像个孩子似的被抱在怀里,子衿微微红了脸,尴尬地双手扒在他一只肩头处,尽可能侧开身子,免得挡了他的视线,还是问了句,“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凌王。”祁阳将凌王找来的事简单带过,继而道起皇后的条件,“雇主说她可以不动孝王一派的人,包括你,条件是我要帮她应对贤王的人。” 应对。应该不是杀人了吧?长乐不是转型了吗?应该不是杀人了。子衿想着,也没问出口,侧眸扫了一眼祁阳万年不改的面色,转而问,“雇主...你是接下了?” 皇后开口保顾凌云一派的人,而不单单是顾凌云与子衿两人。这个条件足够丰厚,起码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若是子衿,也很难拒绝。 子衿知道在朝廷上,皇后一派与贤王一派斗得厉害,皇后开此条件不意外。但也许皇后是知道了顾凌云有意接近顾默成,才想借此让他们之间产生嫌隙,隔绝顾凌云。 “嗯。”祁阳没有多说。子衿能看出他的心情低落,也愧疚祁阳因为自己而又与皇后有了牵扯。护国寺三年的挣扎,祁阳不就是为了摆脱皇后的控制吗?可是现在。 念此,子衿沉闷道歉,“对不起,牵连了你。” 她一定要再动动脑子,不能再堕落下去了。前世老爸常说。杀手一旦安乐下来,离死期就不远了。如今她是真真后悔这几年的庸碌度日。她得想法子让顾凌云强大起来,而不是再一味地但求安稳。任人宰割。 刚一落地,子衿就听见顾凌天的声音,“哎,你知道杨先生最近在学你的笔迹吗?” 她没想到他还跟了过来,顿了顿看了眼祁阳,又看向顾凌天,“奴婢的字向来有大家风范,有几个追随模仿者。岂非正常?” 嘴上这么说着,子衿忍着表情不漏一丝疑惑,又看向祁阳。她记得她曾对祁阳提过,因为自己在护国寺学写字的时候。临摹的都是顾凌云的字,所以她的字本就像他的字,再刻意模仿,几乎与顾凌云的字迹无差。 “闲来无聊,学了几笔。”祁阳淡漠的语气没有波澜,低眸对上子衿的视线时,才起了两分无奈颜色,“你说过我的字丑。” 听此,子衿没有多言,甚至心里坠疼,或许祁阳想模仿的只是芯儿的字迹。子衿知道,祁阳迫切地想要留下些有关芯儿的东西,尽管他嘴上很少提芯儿,但心里却在乎得紧。 珍惜 子衿曾在他的书柜里见过几张纸,上面歪七扭八写了满满的字,阳副手说那都是芯儿小时候练的字,祁阳珍惜至今。 祁阳不是个擅长表达感情的人,或者说他表达感情的方式,与其他人不同。却沉闷得让人心痛,子衿虽然不理解。但她明白他的深意。 顾凌天闻此,只是挑眉笑着,“人家问都没问,你就上赶着解释。杨先生这差别对待有些大啊。” 自从听闻了母妃唤祁阳为杨先生,顾凌天是越叫越顺口,这会儿咬着字儿地往外蹦,听着更让人鸡皮疙瘩起一身。 “你...”子衿握了握祁阳的手腕,吸引来他的注意力后随即放开,“你身上有没有带银两?” “有,要多少?”祁阳将布袋全都拿了出来,子衿也没客气,拎起绳子塞进了自己的怀里,又看向顾凌天,“凌王这个时辰还有闲心在外面逛?” 明明白白的逐客令,谁都能听出来。可顾凌天偏要装傻,“本王的作息,你这么清楚?” 子衿莞尔一笑,规规矩矩欠身行了一礼,“不知凌王能否施个恩,携奴婢出趟宫?” 夜幕落下。皎月当空,繁星点缀,星河璀璨,冷风捎着刺骨的刀锋,时不时刮起窗帘,子衿身上衣服还没来得及换。冻得牙尖打颤也没吭一声示弱。 她用了那包银两打发了杂库的总管,那包银两足够他几年的奉钱,是谁都会眼红,不过是包庇个人罢了。上面不问,杂库就是他一人独大。 子衿本想让祁阳送自己出宫,但念及他今日穿得显眼,若是被人抓住细查,这风险就太大了。不过她也没想到顾凌天会答应得这么爽快,她本想着他要是不答应。她就再去麻烦趟韩方德。 出了宫,顾凌天将子衿送去顾凌云的私府后。就离开了,祁阳也没多留。只道会派些人来看着府邸。 发了狂地想从那个地方出来,可冷静下来后,子衿又大脑一片空白,收拾干净了自己后,伤口也全都认真清洗过后,子衿趴在床上不知何味。 祁阳这一次一反常态,没有说起要带她走的事,应该也是明白。在子衿心里,什么也不比顾凌云重要了。 明日还是顾儒林出殡的日子了,她得早起去看一看,她必须得去看一看。 脑子里想着这么个念头。子衿沉沉睡了过去,浑身的伤痛针扎似的一阵一阵,也丝毫不影响她与周公的深切交谈,一夜的梦,梦得很乱,但子衿睡得很沉。 西三所,黄昏之时,顾凌云才回来,褪下了外服后,换了身轻便的衣裳,又出了阿哥所,直奔着皇上寝宫去了。皇上一个月睡在妃子宫里的,不超过一半,大部分时间都睡在自己的寝宫里,今日顾凌云特地问了李公公。 明日顾儒林出殡下葬,他一定得让子衿名正言顺地去看一看,他知道子衿也想去看,他知道子衿一定会冒险去看,他不可能允许子衿在杂库那种地方待着。 脸色 方随李公公进了耳房,顾凌云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面上执拗地表情让人看着不爽,皇上见他如此势态,脸色愈加难看,甩了折子扔在桌子上。斥了一句,“怎么?跑这专门给朕摆脸色来的?” “父皇。明日是九弟的出殡之日,不知父皇有何安排?”顾凌云双手抱拳在前。 见他说的是正事,皇上面色才稍有缓和,“朕自会去看一眼。你不必特地安排,依着你的想法来办就好。” “依着儿臣的想法,儿臣想请子衿来做九弟的提花宫女,九弟素来与子衿亲近,子衿也曾是一等宫女,有这个资格。” 前几朝,主子逝世,随身侍女本该自尽相随,但后几朝改了这么个规矩,又特命主子逝世后,可准侍女提花送行出殡。 “可她现在只是个下等宫女!别说回西三所,就是她老死都得死在杂库才算完。”皇上冷着脸。他就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一对上侍女的事,就没出息,那宫女才在杂库待不到一天,他就屁颠屁颠跑来求情! “父皇说得是。”见皇上爆了脾气,顾凌云立马顺从道。但下旨让子衿进杂库的是皇上,没有皇上的旨意,谁也无法再将子衿给提出来,顾凌云无奈,只好继续恳求,“父皇。儿臣已知错,深知不该如此依赖侍女,儿臣该有自己的主见,儿臣保证日后再不与子衿有过多接触。” 可皇上打定了主意不愿。摆了摆手,“夜深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着吧,别再这胡闹。” “父皇...”顾凌云还欲多说,却见皇上脸色骤然阴暗,瞪着他骂了一句。“你看看你现在多大的出息,离了侍女还能如何了不成!朕就生出来个这么窝囊的废物!” 眼见着皇上动了怒。顾凌云没再多言,忙起身退了出去。将李公公的哀叹抛之脑后,顾凌云直接去了杂库,就算子衿不能名正言顺,他也得把子衿接出来,杂库里都是下人们通房通床,子衿肯定受不了。 谁知去了杂库,总管瞧着他跟看见了鬼一样,得知了他的意思。总管才解释了子衿的下落,顾凌云二话没说,拿着玉牌又出了宫。子衿能去哪?除了长乐,也就私府了。顾凌云先去了趟私府,没想到便听下人道子衿已经睡下了。 玉佩是杂库里是人搜身时,给西三所送回来的,顾凌云方才回了西三所才知道,带着它出宫,也是想着待会留给子衿,方便她日后进出皇宫。 将祁阳看守在私府的人打发走后,顾凌云才朝正院走去,子衿这回却没睡在他的屋子,顾凌云忍着失望又去了子衿的屋子,刚一推门,一道黑影便闪了过来,顾凌云弯腰躲过,下意识从靴帮处拔出匕首来,抬手就刺。 刀面泛着门外皎月的冷光,顾凌云看清了来人的脸,竟然是顾凌天! 再朝床上看去,子衿正侧身躺在床上,面朝着墙面,碎发散落在床铺了半边的床。 春光 子衿身上的被子盖得也不严实,腰背漏了一片,幸亏子衿着了单衣在身,但薄薄的一层熨帖地身姿,腰窝处落下优美的弧度,更让人想入非非。 顾凌云怒火冲头。手上没有丝毫留软,刀刀直刺顾凌天要害。顾凌天不慌不忙一一躲过,轻嗤了一声退了两步,转手抄起桌上的茶杯甩在了地上,拣起一块较大的碎片。与顾凌云尖声刺着再次对上。 刀面摩擦过的尖锐声刺耳难听,子衿终于在噩梦中猛然睁醒,那声音像是要钻进脑缝里一样,扎得耳腔脑膜生疼,迎着光看了过去,子衿视线逐渐清晰。 倒是顾凌云先发现了她,从她转身到她睁眼,再看她坐起身来盯着这边,顾凌云无数次想抽身,但顾凌天穷追不舍,顾凌云怕误伤了子衿,也没敢靠近。只能在门口与顾凌天周旋。 “你们在干嘛?”子衿虚弱地喊了一声,嗓音嘶哑得难听,头也晕晕的浆糊一样,看来伤口长时间不清理,还是发了炎引了发烧,怪不得睡得这么沉。原来醒了也没见脑子多清醒。 顾凌云一大步退出,出了门槛后,刀锋指着顾凌天,见他也不再追上前来,二人这才止了战,顾凌云回着子衿的话。也在问着,“凌王怎么在这?” “本王送姑娘出的宫,得姑娘挽留一夜,不是应该的吗?”顾凌天笑得讽刺。一场架打得酣畅淋漓,好久没有这样肆意了,也难得心情好,与顾凌云开着玩笑。 但顾凌云没觉得只是玩笑,他听在耳朵里满满都是得意与轻狂,尤其是听他说“姑娘”俩字。他恨不得把他那条舌头切出来看看,是不是非得这么绕着弯的咬字! “你怎么在这儿?祁阳留下的人呢?”子衿习惯了顾凌天这般做派。没管,她担心他把祁阳的人如何了。 “他们不行。根本比不上以前的人,两个眼睛跟摆设一样。”顾凌天依旧是嘲讽的语气,转身进屋拽了唯一一把椅子坐下。 顾凌云进了屋来,站在门口看向内房的子衿,沉默片刻,才终于开了口,还是说着无关紧要的解释,“我来的时候。已经让祁阳他们的人走了。” “嗯好。”子衿点头应下,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段时间太乱了,她根本没想好该怎么面对顾凌云。这突然的相见,搞得她连话都不会说了。 最重要的是,她心底在怕,她怕顾凌云知道她杀人的事,她怕顾凌云会另眼看她。但迟早要说,子衿还没想好该怎么开口。 还是顾凌天问了一句,“大半夜的,七弟怎么出宫了?” 我怕你在杂库睡得不好,本想把你接回西三所,结果得知你出了宫,就赶忙过来看一看你。 这句话被顾凌云咬在嘴边没说出口,这两日的事他记着,皇上说过的话,他说过的话,他也都记着,顾凌天又在一旁,顾凌云最终只是问了句,“你怎么出宫了?” 刁难 说多怕祸,说少怕错,顾凌云没有回答顾凌天的话,只是看向子衿,想着杂库的人一定是刁难她了,才把她气得出了宫来。 “奴婢不堪杂库重活。偷偷跑了出来。”子衿咬着牙低头说着,眼眶瞬间红了。心头的委屈波涛汹涌地扑了上来,她想起她在牢里喊得那一句,她是孝王的人。 自称奴婢,子衿这会儿才觉得有多拗口。但这是她不得不接受的事实,尽管心里乱成一团麻,皇上的教训,也让她明白了不该逾矩。 子衿主动退出了一步,拉开了自己与顾凌云的关系,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任着心尖针扎似的痛,子衿始终没有抬起头,就好像真的不敢抬头看主子一样。 站在门口的顾凌云终究还是没有多迈出一步,身后的光将他的侧脸照得透亮,他看不清子衿此时的表情,却明白了子衿的态度。他不想让旁人瞧出他的情绪,只简单吩咐了句,“明日带你去看出行的队伍,你早些睡吧。”便转身离开了。 没多会,便有下人来,说是安排好了凌王的屋子。带他去看,顾凌天看着这大好的戏剧,拍了拍掌,跟着下人出了门。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会来这里,更说不清为什么看着毫无防备睡在床上的子衿,他没有动手。没有杀了她。更没有上了她。 顾凌天早在十几岁就开了荤,这种事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什么,也曾有过一度荒淫床榻,但前后不超过一个月他就累了。他对什么新鲜感都没有太久过。 顾成玉曾开玩笑问过他,是不是因为子衿长得漂亮,他才手下留情没有做绝,他当时也只是但笑不语,也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真的对她有欲望才会一再放过她。 但今晚明明这样好的机会,可顾凌天却只是在低头看着她。听人说那牢里的人死了,他知道一定是子衿动的手。他看着她的手,在想她是如何手刃了对方。 他想起白日里他对祁阳说。子衿若是男儿,定会是第二个祁阳,当时他那样说,只是觉得子衿是那种越压越强的人,她会心狠手辣,她的骨头太尖锐了。 但顾凌天从始至终却觉得子衿更像自己,狂而不骄,放而有度。骨子里从不会服输,表面上装得又比谁都像人,所以他才想逼着她,想看她最真实的一面。想看她疯狂。但自己又不像她,他没有拼了命都想保护的人,她却有,她哪怕深陷沼泽,也会想伸手去抓头顶的希望。 可他没有,没人给过他这份希望。或许有一天他无路可走,他会甘愿放弃,只要不危及性命,没准他能连所有都放弃了,彻底黑暗下去。 躺在床上,子衿本以为自己会难以入眠,却没想到会睡得这么快,要不是有人敲门来唤,她想她应该是能睡到晚上也没问题。头一回这么庆幸生了病。 起床收拾,竟然还有丫鬟来给她挽发打扮,子衿本想拒绝,但抬了两次手,都无力地垂下后,便也闭着眼享受起来。 触感 顾凌云犹豫再三进门后,瞧见得便是子衿这幅模样,面朝着窗户仰着头,颈线悠长肌肤皙白,他还记得那番润滑的触感。 胸腔起伏略急,呼吸短促。顾凌云顿了片刻。才将视线缓缓上移,凝着子衿的面容。看她面色泛红。两颊的红润近了耳根才休,鼻尖却苍白,唇色亦是苍白一片。 抿了抿唇角,顾凌云转身离开。院内一方石椅上已经坐了人,顾凌天倚着石桌撑着脸,扬了扬下巴,“站半天也没敢进去?她还能吃了你不成?那不也遂了你的愿嘛。” 顾凌云看了眼他,没说话,坐下后立马有丫鬟端来了茶水,他连喝了两杯后才停了手,又瞪了眼他,意思是问他怎么还不走,但他连对他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脑海里子衿的画面才消去半分,他还在克制忍着。 见他这幅青涩模样。顾凌天大笑了两声,捂着肚子忍了口后,才压声贴近些问了句,“不会吧七弟?外面传得那么厉害,敢情你还没碰过她?” 他倒是理解男人大清早起来,情绪总是不稳。一点小刺激就能烧起来,但看着顾凌云发颤的手,顾凌天是完完全全没想到他这七弟能这般清纯。 不稍片刻,子衿便出了屋子,而顾凌天也将将才走,石桌旁只有顾凌云一个人。看着远处的水榭发呆。 子衿上前行了礼,顾凌云没多言,领着她出了府门上了马车,马车渐渐跑了起来。他才从怀里掏出玉佩,“这信物还是你留着吧,方便些。” 主子的贴身信物,该是主子贴身侍女拥有,子衿顿了顿,终于还是拒绝道。“奴婢有法子从杂库里出来,到时自会去主子面前讨这信物。主子不必着急。” 话是安抚的话,但言语的意思还是在拒绝。顾凌云伸着手摊着掌心。本还因为一会子衿拿过玉佩时,定会有肌肤接触而紧张,但听着这话,顾凌云瞬间失落无神,收回玉佩良久,都没有缓过神来。 耳边想起顾凌天的话,顾凌云攥紧了手。以前他把在乎表现得太明显,恨不得要让全天下都知道他身边有个子衿。谁也不能欺负她。可现在报应来了,他得把所有的在乎与情绪,都得藏在肚子里闷着,不能让任何人看见。 昨晚他就在想。子衿是不是已经开始恨自己了,或者早就开始恨了,只是如今更严重了。恨他当初将她扯进皇宫,害得她不得安生,恨他说着要保护,结果却害得她现在这份田地。恨他的无能,恨他的懦弱,子衿应该会恨他。 当从总管那里得知子衿出宫的时候,顾凌云知道自己心都快炸了,他以为子衿要走了再也不回来了,他以为子衿过够了这样的生活,去走她最开始想要的路了,他以为子衿终究还是要离开他。 后来发现子衿还在时,谁也无法言说他内心的澎湃,尽管子衿待自己冷漠,他也忍了,只要人还在就好。 偷看 子衿与顾凌云是在皇宫宫门外分开的,顾凌云毕竟是主办人,许多事都要他亲自去办,而子衿本是应着顾凌云的话,乖乖在一条巷落等着,说这里是必经之路。但没多会祁阳也来了,一身黑衣的他。直接带着她翻进了宫门去。 这把子衿吓得不行,祁阳这幅样子,一旦被人看到,那可是了不得的事情。可今日祁阳就像是拐了轴一样,无论子衿说什么,他都不听。 或许是又与皇后合作了,祁阳便开始有恃无恐起来,也更想着给皇后惹事的态度。子衿想着,也没说太多废话,省的祁阳分心。 脑袋还是晕乎乎地,子衿落地了好大会才从天旋地转之中,寻到了稳处,双手扶着一旁的石柱子,朝远处看去。 一条长长的队伍望不到尽头,准确地说。应该是还没走完,头已经快走出阿哥所,尾还没有从东五所走完,带头的提花侍女竟然是清兰,子衿怔了怔,顾凌云用西三所的人做提花侍女?这是摆明了西三所与东五所关系密切了。 盯着队伍看了一会。子衿没看到顾凌云,转头四处看看,也没看到祁阳,不知祁阳藏在了哪里。眼下子衿着的是从私府换的,西三所的宫女衣物,在这里也不算突兀。就算一旁有人瞧见了,只要不认识她的脸,都不会查问她。 一路跟着队伍小心地走,出了阿哥所后。才瞧见顾凌云骑着一匹马慢行而来,骏黑的马甩着蹄子在棺材旁踹了两脚,顾凌云倾了倾身子稳住了马,随之同行。 子衿在旁没跟多久,就被祁阳带走了,接下来的路侍卫会越来越多。更难脱身,子衿盯着顾凌云的背影看了许久。视线颠三倒四地也没模糊了他的身影,可还是突然不见了。 出了皇宫。祁阳把子衿送回了原来的地方,子衿继续站在那等,祁阳没多也离开了,派了两个人跟在子衿不远处,护着她。 子衿不记得在那等了多久,也不记得随着出行队伍走了多久,直到与顾凌云的视线对上,之前的记忆好像都模糊了。 遥遥地望着。子衿仰着头目不转睛,四周站满了人不多她一个,尽管顾凌云目光始终朝着路边,但这样远的距离。未必就能瞧得准她,所以子衿肆无忌惮起来。 子衿不是个爱哭的人,她在任何场合下都能很好的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她觉得情绪太过波澜是致命的,一个无法冷静的人和一个傻子没有区别。 可是能压制,不代表她没有情绪,正好相反,她是个大喜大悲地人,她可以因为一件小事暗自窃喜一整晚,也可以因为一句话落寞许多日。而此时仅仅是一个眼神,子衿泪水险些夺眶而出。 后面的路管辖严谨,连百姓和下等宫女都不能入内,子衿停步于外,看着顾凌云渐行渐远,她只能握紧了手,咬牙一声不吭。众人在四下往返走去,子衿站在原地,腿脚像是钉在了地上一样。 骑马 一路走回杂库时,天已经黑了,是祁阳的人送她进了宫来,总管瞧见她时,被她吓了一跳,说了孝王来找她的事。也说了诚王来找她查案的事。 一次被总管打发走,诚王明日一定还会来。子衿想着进了屋,屋里的人差不多都睡了,她刚躺下,肚子就开始叽里咕噜的响。 刚要睡着时。身侧的人醒了,一巴掌拍醒了她,“你睡不着滚出去睡去!大半夜的回来搅和谁的啊!” 一石惊起千层浪,一条通床的人陆陆续续都翻身坐了起来,指指点点地骂着嚷着,子衿睁开眼时,见周围人如此,也没理会。翻过身继续自己睡自己的。 这反应无疑是点燃了其他人的怒火,声音愈吵愈烈,自己听见最远处的一个人,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那个声音她还记得。正是白日里翻她包裹的小宫女,麦黄的脸有些不健康,唇上偏右处一颗痣,显得有些刻薄。 子衿不想忍,但她更不愿同这些蛮横无礼的人争执。就算她沦落到这里,也不愿变成这样的人。掐着腰泼妇般地指责痛骂。 但换个角度想一想,她们也是可怜人。就像有钱人不会去与小商贩争执那一两块钱的价格区别,而乞讨人哪怕拼了命也会与人争夺好的地盘。炫耀的永远都是自以为珍贵的,在乎的也永远都是自己稀缺的。 她们如此,或许她们只是在想找一个发泄无聊的出口,又或许她们真的觉得指责别人两句。就显得自己有多高明一样。 她们怎么想,子衿不管,子衿只是在想她该怎么让她们停下来。与她们吵?一贯忍耐? “你说话啊!别回来装死人!” 还没等子衿想好,坐在她身边的人不知道怎么突然壮了胆子。一巴掌朝她脸上扇去。尽管子衿只是会些三脚猫的功夫,但听她语气的变化,再到耳边的声音,子衿还是立马反应了过来,噌地一声半跪在床上,下一瞬手上便已经多出了一把刀来。直逼着那人的喉咙。 登时,脑海里铺天盖地皆是牢里的场景。那些恶心的人恶心的血,好像还在她身上滑着油腻。一滴滴下坠在地,仿佛能听见炸开的血滴声。 子衿睁开眼睛,手上没注意力度,竟已经划出了些血,刀刃的冰凉碰上血的灼热,子衿立马收回手刀,抹去上面的血,可那人还是看到了。或者感觉到了,惊声尖叫起来。 一屋子的人都混乱了起来,逃跑的逃跑,尖叫的尖叫。扔东西的扔东西,周围所有人好像都没有闲着,子衿本想躺回床上继续睡着,眼下看来也不行了。脑袋本就晕着,被她们这一刺,更加涨疼起来。 扶着床柱,子衿下了床,推开了身边所有的人,大步迈出了门去。后院的混乱应该还没惊扰到前面的人,外面依旧寂寥无人,子衿一个人走着,身后也没人敢追上来拦着,手刀在手里握着,时隐时现地闪着月光。 月色 今晚月色真美,这句话她曾对顾凌云说过,但没解释过其中的故事,如今她每每看见月亮,都能想起那回她说完话后,被他堵住的嘴。纠缠与深情,往后再不复。 穿好了两件衣服。子衿刚想钻进被子里,就听门又被敲响,子衿去开了门,果然见罗笙提着铁链子进了来。方才得知她要洗澡,他还贴心地解开了链子。 “打算什么时候回京?明日还是后日?”子衿直言相问,如果她想的没错,罗笙不过是为了缓解她的情绪带她出来,那近日就该带她回去。 罗笙眸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掩下,眉间微微蹙起,摇头轻笑,“还想着回去?那种地方你还要回去?你之所以轻信我,不就是因为自己也不想呆在那里?” “真是好久没听你说这么刻薄的话了,上一回还是头回认识你的时候,你为了接近王爷。特意拿我的身世套我话的那回吧?”子衿不怒反笑。 那回在尚书苑,子衿和三子帮顾凌云抄写吴太师罚的经书,罗笙便过来挑事,还与顾凌云动了两手。现在想想只觉得年少轻狂。 “不对,你忘了在长乐客栈那次我告诉皇后要谋害圣上的事了?”罗笙笑容掺了些疲倦,“你是那种人敬你三分你回一分。贬你一分回三分的人,所以平日里我自然好好待你,只是现在没必要了,谁都有累的时候。” 对罗笙的评价,子衿不为自己辩解,除了为顾凌云满心满意的付出外。对其他人她都是避让三分的态度,坚持不找事不惹事才能独善其身的道理。 闻言,子衿转而问,“皇后的事。你承认了你掺和了不少。那贤王和凌王他们,你又参与了多少?” “我还以为我在你心里会留下个好印象,没想到还是被你看透了。”罗笙敛了敛笑容,点头承认,“贤王问过我平启国蛊毒的事,而宫里穆王和刘王的事我也知道些。因此也猜到了不少,自然要推他们一把。” “至于端王和凌王谋反的事。我帮过皇后,端王出事后自然也会来寻过我。端王武略我承认,但没有大智,得找个人帮他,我不能出头冒险,所以之后有了贤王状告凌王一事,主意确实是我出给贤王的。” 罗笙笑容更深,“凌王倒是真出乎我意料,我没想到他会逃出京城。竟然还带着个你,当时我都急了,想法设法地想帮太子查出你的下落,万不能让凌王一直逍遥法外。结果没想到没几日,他竟然自己回来了。” 闻言,子衿倏地瞪圆了眸子,她自然清楚顾凌天为什么会回宫认罪伏法,她记得那天太阳照得那么高,暖洋洋地披在身上,她劝了他许久,当时只想着要见顾凌云,所以才拼了命的劝顾凌天回京。 是她,是她害了他。 “是你让他回来的是不是?”罗笙眯起了眼,顾凌天有段时间与他亲近过,像是发泄似的,与他说了不少他与子衿的事。 诱骗 子衿尽量控制自己的声音不要因为疼痛的颤抖,吐字也是缓慢而用力的尽量清晰。 “良柚没有叛变?怎么可能!老子都把她娘给杀了,她还敢向着你们?她肯定给你下了毒,除非她想让她一家人给她陪葬!”顾成玉指着子衿,蹲下身来瞪着她。 听他这样说,明显是更不相信有人给她解了毒。子衿便顺着他的话说,“啊。她是不是说她每日都在奴婢的花盆里、茶杯上、还有枕侧染了毒?” 这些话是子衿曾在良柚嘴里逼问过的,此时拿来用用正好。子衿镇定自若,看着顾成玉瞳孔骤然放大,她只是笑了笑。“你也没有白费,九皇子确实因你而死。” “不过良柚也确实还算忠心,她把诚王曾写过的信和嘱咐,都留了下来。”子衿有意盯着诚王,任他探察自己真假,没有丝毫偏移。 顾成玉摇着头退了两步,“不可能,本王搜过西三所,还特地去搜了她的房间,她房间里什么都没有!” 听此,子衿没有说话,只是唇角微微勾起。看着顾成玉,话不能说太满,尤其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良柚留没留信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这点能唬着顾成玉就行。 “还有皇后那边,若你今日杀了我。明日皇后就会来要你的命,你信不信?”子衿想起祁阳与皇后的交易,更加从容不迫,“明日或后日,他们也会告诉你,以后不要碰西三所的人。更不要碰孝王一派的人,不信,诚王尽可等着天亮,奴婢不介意在这里耗上几日。” “本王不会信的。本王不信!”顾成玉又踹了一脚,这回力度却小了不少。 子衿眼下脸上通红着,太医也说她发烧严重该用药,可他没同意,她自己烧死才好,不关他的事了。但现在,他还真怕自己一脚给她踹出个什么来。 顾成玉喘着气瞪着子衿。食指指着她面前,“你别在这拖延时间。本王知道你是什么目的,本王可没空陪你耗那么长时间,本王还得赶紧结案呢!” “结案容易,奴婢一回到西三所就把良柚的东西都给烧了,保证什么都不留,您大可派人跟着奴婢,至于皇后那边,奴婢自然也会为诚王美言几句。” 那回听顾凌天与顾成玉谈话。子衿就明白顾成玉与皇后他们关系并不近,他只能算是他们的使唤,所以皇后自然也不会把与祁阳的事,详细告诉顾成玉。她也能仗着这点自吹自大。 “还想回西三所?做梦吧你!”看着子衿运筹帷幄的模样,顾成玉真有点把不准她哪些话是真哪些话是假,下意识中也有些忌惮的情绪。 “奴婢能不能回西三所,还不是看诚王一句话的事?”子衿弯眸冲着顾成玉咧嘴一笑,纯真自然的模样若是在白日里,准能讨得一把男人的欢心。 顾成玉没有说话,子衿却又一头栽了下去,强撑着的精神并没有因为周围的环境而强硬多少。 成功 精神反而消耗得更加快,但迷糊间子衿却还能感受到周围的变化。 例如顾成玉突然被吓了一跳喊了一声,例如顾成玉嚷嚷着制止那些还要再泼冷水的人。例如顾成玉竟然屈尊降贵地蹲下来摸了把她的额头。 直到嘴边被人逼了些水进来。子衿才睁开眼睛看了看,一个宫女手还在颤抖着。不知道被谁吓得,子衿费力地抬起手自己端过茶杯,喝完了剩下的,管它有毒没毒,反正都被逼着咽了不少。 “这案子今晚就得给结了,不能再拖下去了!你有什么能招的。就尽管招了!别再逼本王用刑啊!”顾成玉站在桌前,桌子后面正有个人拿着只笔,目光颤颤悠悠望了过来。方一对上子衿的视线,又瞬间落了下去。 招供签押。 子衿双臂屈在身前撑着身子,后半身几乎已经没了知觉。只有后背时不时地扯一下疼一下,大冬天的。刚泼的冷水被冻在她身上就已经不错了。 “该招的奴婢先前在牢里就已经招了,有关九皇子,事儿都是良柚办的。虽然出在西三所里。但皇上已经准了孝王主办葬礼的事。就说明皇上也已经不怀疑孝王了,那...” “本王让你招供呢!你瞎猜什么父皇的心思!这是你该动的脑子吗?”顾成玉打断了她的话,但却依旧只是站着,什么也没做。 子衿点头。继续道,“至于私情的事。孝王自招是琴儿,琴儿也领了责受了罚,奴婢自认从来没有与孝王有过半分过分的举动,这条罪责奴婢不认。” “什么都不认!你是说,本王从一开始就是冤枉你的?”顾成玉面子上有些下不来,虽说他确实意思上就是让子衿给他出主意,想知道这案子该怎么结,结果到头来她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子衿顿了顿,这两条罪她哪一条都不能认,认了,这杂库她这辈子都别想再出去了,但眼下这案子要是就这么结了,那和头两天的结果根本就没变化,外人难免要传顾成玉这几日是在瞎忙活。 “诚王聪颖过人,奴婢不敢。只是九皇子确实逝去得冤,就算方从尚书苑出来,就遇上了良柚,那九皇子身边伺候的人却不见踪影,也不知是伺候得不尽心,还是本就与良柚串通好了。” 回到杂库时,子衿听见外面报了丑时的响,本来她还想去那通房睡上一会,但路到半路,却听见了哭腔,半夜了在巷子里回荡着,有些瘆人。 子衿转步走了过去,却瞧见了陌生而又熟悉的人,杂库里背后嚼舌根的始作俑者,那个同她一起去牢里接琴儿的宫女。 一抬头看见了子衿,那泪人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子衿抿着嘴角的笑意径直走了过去,在她眼前停下脚步,低头盯着她,“哭什么?” “你...你怎么又回来了?”泪人像是看见鬼一样的惊恐,连连朝后缩着,背后已经抵到了墙也不想放弃,依旧蹭着腿往后挪。 哭丧 子衿没动,就算袖里的手刀这会不知道丢在了哪里,面对一个小宫女,她还是不带怕的,“怕吵着别人就跑出来哭?给我哭丧呢?” “我...那些话都不是我说的!是她们自己胡乱说的!你来找我干什么!”泪人装腔作势地还想摆一摆高低地位,以为扬着语调吼两句就能挽回眼前这种劣势。 子衿还是没有收着自己的气场。任凭其逼着眼前的宫女无处可躲避无可避,看她颤抖的目光时不时地刻在她身上。听她压抑着的尖叫被强制咽在喉咙里。 都是心知肚明的事,说出来也毁了气氛,尽管现在也没什么好的气氛,但子衿也没逼着她承认。她想起在牢门口的时候。她一把拽过手推车自顾自地往前走时的模样,她可以理解她不救她,这种情形下,她连自己都未必能自保,当然想着先走一步。 但子衿不想理解,她以此为见多识广的资本,在旁人面前添油加醋地说着恶心的话,她难道就没有一丝想过,这样做是不对的吗? 或许在她们眼里对不对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爽不爽。 别跟穷人谈钱,别跟富人讲理。这话前世她老爸总说,现在子衿才深刻地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就像别跟没素质的人谈涵养礼仪一样,太蠢。 所以子衿不问她为什么,也不想打她泄气,她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哭?在哭什么?” 没准,她是真的知错了。没准她还是知道对错的,没准她内心深处还是有良心的。子衿想着,甚至迫切地盼望着,她不想承认这世界上真有这么一种人,比茅坑里的虫子还臭,比沼泽里的烂泥还恶心。 “新来的。不对,子衿,你叫子衿对不对?求求你了,奴婢求求你了。救一救我吧,我不想死啊!你和总管关系好对不对?你能不能拜托下总管,求他放了我吧!奴婢给您磕头了,奴婢求求您了!” 看着小泪人重重地一下又一下磕头,子衿心里不是滋味,像是被人遏住了喉咙一样。沉默得喘不过气来,这样的地方。她真的一分一秒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我不是你主子。”子衿退了一步,伸着手弯腰去扶她。却被她甩开,子衿作罢,继续看她磕着头,“总管为什么要杀你?”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就是喜欢玩弄人,他每次杀人前都会提前跟你说,他就想看着你怎么也逃不出才好。” 磕头声阵阵如敲鼓般。捶在脑子里,子衿晃了晃脑袋,只问了句,“柴房在哪里?我要去睡会。” 外面的风太大了。吹得脑仁子都疼,她也想让眼前这人停一停别再磕了,再磕下去不死也是脑残。 小泪人倒是听话,立马起身带着子衿去了个地方,不是柴房,还有床有椅子的,准确的说应该是有很多床,和很多椅子,除了空气里腐朽的气味难闻外,其他的还都能接受。 这里应该是个杂物房,竟然有这么个地方,子衿就近寻了个还算干净的床,抬腿爬了上去。 帮忙 “子衿,你能不能救救我?你这两日没做活,总管都没有提你,他一定是偏爱你的,子衿,你帮帮我好不好?我保证再也不乱说你的事了。” 小泪人还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子衿觉得自己在通房睡的那半夜已经练出来了,两眼一闭就对外事屏蔽了一样。尽管还能听见她的话,但也沉进了睡梦里去,迷迷瞪瞪的还算惬意。 但她的话听着有些难听,听到偏爱两个字时。子衿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最后感受到小泪人在摇晃自己时,子衿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睁了睁眼,“总管为什么要杀你?” 听此,小泪人摇着头咬着下嘴唇,憋屈得模样像是子衿对她做了什么一样,子衿叹了口气,把她握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轻轻推了下去,“流言蜚语我忍着,闲言碎语我避着,你之前当我懦弱也好。现在当我善良也罢,但我真的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我很像爱管闲事的人吗?” “子衿,只有你能帮我了,求求你了。”小泪人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出来,“总管杀我。许就是因为我在背后乱说话了。” 先前小泪人在子衿面前不敢承认,怕她为难自己,可眼下她若再不说出理由,没准子衿就真不帮她了。 总管这么“好心”,还帮她解决人?子衿想着,总管背后一定有人让他如此所为。是谁? 虽说是意料之中的话,但子衿还是挑了挑眉,继续曲臂枕着侧卧躺下,背对着小泪人不再说话。 为什么她会觉得自己会救她?子衿叹了口气。自己手上已经染了人血,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了... 寂静的空气中,声声抽泣格外明显,子衿轻飘飘问了一句,“你在宫外有认识什么人吗?” “嗯?” “出去了能有个好着落吗?” “子衿!你要帮我了?子衿你愿意救我了是吗!”小泪人从子衿另一侧爬了过来,看着子衿面上的不耐烦后。立马忍住了情绪,疯狂点头道。“有有,奴婢家人都还在宫外。奴婢可以回去!” “嗯,我困了,睡了。都是宫女,不必在我面前这样自称。” “子衿,有件事我要同你说。”小泪人看了看子衿,见她没说话,小泪人继续道,“这里都是死人用过的东西。这床上也是死人睡过的。” “......”子衿抬手一把将小泪人反手一推,听她砸在自己腰上闷哼一声,子衿叹息道,“赶紧睡吧。” ...但是事关自己。若总管因为她犯了别的错,子衿管不着,但事关自己,自己觉得她罪不至死,那就该说上两句话。换种好听的说法来说,子衿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琴儿和良柚的死,已经让子衿对外人的生死没有太多感触,又加上自己也亲手杀过一个卒卫,子衿险些就要变得同杀手般冷漠无情了,也幸好幸好,她想起了若是以前的自己,一定不会见死不救,还好,她坚持住了本心。 炎凉 就算周围势态再如何炎凉,她都要尽自己所能做到一切最好,她要的不是成就,她要的只是坚持住自己,不要被外界模糊了视线。 黑暗中,一道身影立在房梁之上。视线透过拨开的瓦缝看了进去,屋内一女子皙白得有些透明的肌肤陷在他的眼眸里。 从子衿回到杂库时。顾凌云就看见了她,一路跟着没有再近一步,他还没想好上前该说什么,就见她停了脚步与人交谈。 他该说些什么话带她回西三所?顾凌云还记得子衿在马车上的话。她说她自己有办法,言外之意就是不想依靠他,他还记得,他不能再自作主张。 当天际漏出第一抹光亮之时,顾凌云回了西三所,昨日头一回辅审,很多事他还没安排,云颖县被父皇划给了顾默成,交接的事他也没来得及处理。 而顾成玉在昨晚就已经将案子结了,今日一早下了朝后就报给了父皇,皇上把案中人的处置权交给了顾成玉,言外之意子衿也随他处置。 从床上醒来时。天已经大亮,子衿刚要坐起,小泪人就立马惊醒握住了子衿的衣袖,子衿没有说话,落地开了门出去,正出门。就有人瞧见了,忙快步走了过来,“哎,新来的,你要被放出去啦!” 顾成玉办事这么快?子衿想着看了过去,说话的人正是昨夜与她一条通床的人。子衿不记得她有没有骂过自己,但现在这样喜笑颜开地同自己说话,子衿也没必要冷脸,点头问了句。“要被放哪去?” 那人见子衿竟然还理会自己,更加兴奋,在原地蹦了蹦,“回西三所去啊!” “子衿...”小泪人拽了拽她的衣袖,子衿没再多话,抬步就要往杂库门口走。院子里的人已经都开始忙活起来了,但越往门口走去。人反而越多起来,子衿有些莫名其妙。 “你说孝王会不会来啊?” “一定会来的!孝王有多宠子衿你不是不知道啊!反正我相信孝王一定会来接子衿的。我今日就在门口等着了!” 原来都在等顾凌云?子衿望了望一圈的人,顾凌云哪有空来这里,再说,就算有空,他也该避嫌,私情的事刚被捅,他可不蠢。 还没走几步,子衿就寻见了总管。总管正忙着训人,也不知是故意掐着嗓音说话,还是本就这样,听着比别的公公声音还尖。 子衿上前行了礼。“总管,能否借一步说话?” 被这规规矩矩,甚至文绉绉的话突然一问,总管还有些不习惯,见是子衿,立马嬉笑开来,“能能能,子衿姑娘想去哪里?” 闻言,子衿皱了皱眉,看了眼四周,寻了个偏僻角落,周围人立马识相地排开走了,小泪人也没跟来。 “她。”子衿视线示意了小泪人,又看向总管,“听人说,总管要帮奴婢报仇?” “唉,这事就不劳烦子衿姑娘操心了,您今儿个就安安心心回西三所去,一会老奴就派几个人陪着送您。” 利索 总管点头哈腰模样,做得利索干脆。子衿扯起了半分笑来,“总管就别操这份心了,放过她个小宫女行不行?” “诶?子衿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老奴年纪大了有些没整明白,放过她?她个小贱人在背后可没少碎嘴皮子,子衿姑娘应该是知道的吧?”总管张着嘴。支棱着耳朵,什么表情都能夸张十倍的表现。 “嗯。奴婢知道,总管就放过她吧。”子衿点了点头。 可总管却硬了起来,“子衿姑娘啊,这事可不是老奴说得算的。这...这也是别人让老奴这么解决干净的啊,再说,子衿姑娘难道不想干干净净地走吗?” “谁?”果然,子衿听此,脸上的笑颜瞬间绷紧,盯着总管看得仔细,“谁让你这么做的?” “子衿姑娘这是什么意思?再怎么样,人家也是一片好意啊,是不是老奴哪里说错了话,让子衿姑娘误会了?”总管战战兢兢地,不论哪个人,他可都得罪不起。 子衿松了些态度。面上明显不耐烦,“奴婢明白,奴婢就想问个清楚,这人奴婢担下了,还请总管施手留她一条生路,至于那人那边。奴婢自然会去解释。所以,是谁?” “凌王其实当时也没多说什么,就指点了老奴一句,说什么杂库里的人嘴越来越不干净了,老奴想着总得孝敬一番心意,许是老奴会错了凌王的意思。要不老奴再去问问?” “不必了,奴婢不想再有人因为这件事而怎样,还望总管不要再多费心。凌王那边,奴婢会去说。” 她早该想到的!子衿离开时眉头紧蹙。从昨日她回杂库时,总管明显的态度变化,她就该想到的!先前尽管她给他塞银子,也没见他这么巴结过。 总管曾得过皇后的指示,将她贴身之物水囊拿去给了顾凌天,顾凌天也因此去了客栈找祁阳。子衿听祁阳说这些的时候,就想到了总管是听皇后的人。 昨日见他态度变化。子衿也没多细想,现在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凌王。那也就说明,顾凌天知道了那些闲言碎语,那他是不是也查到了那个卒卫的死,是她亲手所为? 方出杂库,子衿就瞧见门口的两个小公公,正弯腰等着她。子衿看了一眼,继续往外走着,杂库里的人们纷纷伸着头往外瞧着。子衿昂首踏步没有一丝停留,将身后所有的一切都抛之脑后。 顾凌云没有来接她,直到子衿关上了自己屋内的门时,脑海中突然浮现来这么一句话。心里像是被一只重锤重重一击。猛地一疼。子衿扶着门缓了会神,在路上的时候她就觉得周围晕晕的,双腿走路都发软,这会儿更加严重起来。 西三所没有多少人,只有清兰和芳丛来问过几句,顾凌云听说又去辅审的事了,还好西三所空荡荡的。 顾凌云再回来时,还不到黄昏,太阳还斜着,正有染红半边天的趋势,光亮渐渐变暖。 回所 而子衿正在内院里一圈一圈地跑着,已经满头大汗。 听见动静时,子衿刚跑到一楼大屋前,而顾凌云站在大厅处正直直地望着她,没有丝毫偏移。 子衿下意识停了脚步,顿了片刻。忙收回了视线,侧身站在台阶旁垂首不语。一副恭迎主子回来的架势。 呼吸却不受控制地更加急促起来,子衿越忍越急,努力憋着深吸又深呼的,感觉自己都快成神经病了。 闻言。顾凌云才迈步下了大厅的台阶,径直走了过来。子衿左右瞧着也没旁人,只能自己往前走着,伺候他上楼更衣。 闭塞的空间总是让人想入非非,尽管前后两扇窗户都开着,但子衿现在背后就是紧闭的门,前面就是顾凌云的身子,子衿还是没忍住脑袋里的胡思乱想。 顾凌云面朝着她,子衿没抬头,只伸着手去解他的衣带,指尖都在以肉眼可见的程度颤抖,但子衿就是忍不住某些成年人的思想。 低眸看着子衿有些手忙脚乱的动作。顾凌云忍住了想去握住她手的念头,视线缓缓移到了她的脸上,他已经许久没见过子衿盯着自己,一脸调笑又戏谑的模样。 原本皙白的脸,此时苍白得甚至有些透明,额间鼻尖沁出薄薄一层汗水。额角已经落了汗珠,唇白无色,唇角微微张着,喷薄的呼吸些许抚到他的胸前,尽管衣衫未脱,那股灼热像是透过肌肤直击心脏。 只要稍稍弯腰低头。他就能轻易地咬到她的耳尖,因冬日寒冷而泛红的耳骨,生气时似乎能立起来一样支棱着。顾凌云紧了紧喉咙,错开了视线。 匆匆解了顾凌云的外袍。子衿抱在怀里低头等着,顾凌云一直低眸凝着她,等她什么时候能抬眼看一看他,但最后顾凌云还是忍住了,自己不能逼着她。 转步朝内房走去,顾凌云站在床边。小腿腹抵着床沿,低声道。“再脱一件。” “会冷。”子衿将外袍好生放在衣柜里,转过身来朝着顾凌云。视线方一对上,她就立马错开,哪有宫女盯着主子眼睛看的? “不冷。”顾凌云声色更沉了些,双臂抬起,等着子衿过来解衫。 眼帘低垂着,子衿也能瞧见顾凌云两扇衣袖抬起,垂在地面之上,子衿站在原地难得和他犟了起来。“奴婢先去给主子端浴桶来。” “还没到晚上,洗什么澡?” 那你到底想怎样?子衿紧紧咬着牙才堪堪忍住这么句话,转念想起近日的事来,又继而耐着性子仔细劝道。“天冷,主子若是去书房,如此便够了,书房并不暖和。” “不够。”谁想子衿话音刚落,顾凌云就紧接着回了一句,子衿深吸一口气忍着情绪,刚想拔腿就走,顾凌云却看出她的动作,立马命令道,“脱!” 行!您是主子!您脸大!您多厉害啊!敢当着皇上的面心口不一!事发第二天就能找到替死鬼!您厉害,奴婢顺着您来还不成嘛? 解带 子衿越想越想笑,苦笑已经抿在嘴角,最后还是忍住了,朝着顾凌云走了几步,抬手给他解着胸前的扣子。 青翠的衣衫让子衿想起了护国寺的日子,那些日子她看见这颜色都想吐。顾凌云穿不腻,她都看腻了。如今虽然碍于各种原因。但他总会在内里穿件青衣搭着。这样执拗的性子,当初子衿就怕他受着委屈,可现在,见他委屈受了这么多。自己竟然连个能安慰的身份都没有。 他做那么多,也是为了自己。 子衿明白的,但想再多又有什么用?她不想日后再出现第二个第三个替死鬼,更不想别人指着顾凌云脊梁骨骂他没出息,她知道她的阿云很有本事,她得助他一臂之力站上高台,到时才有资格想这些。 近在咫尺,她的指尖,她的呼吸,近到似乎连心跳都能听见,顾凌云紧了紧喉咙,抬着双臂几次就想这么直接落下。圈着他的日思夜想,紧着他的可望不及。 子衿的呼吸逼近,双手驾着他的衣衫垫着脚想把他的两只袖子脱下,可顾凌云偏偏不落臂,就这么任凭子衿转左转右取不下。 深吸一口气,子衿忍着顾凌云这些小脾气。她能理解他心里有气,但他是孩子,她不是,她不能耍孩子脾气。念此,子衿脱了鞋子,一脚踩上他身后的床站了上去。 两只袖子终于轻松脱下。子衿抱着衣服刚想叠起来,却发现衣袖一角还被顾凌云抓在手里,子衿用力抽了抽,见他还是不放。子衿便也不抽了,拍了拍他的手臂,尽量平稳语气安抚道,“主子,您到底是脱还是不脱啊?” “子衿。”顾凌云倏地转过身来,低头目光逼着子衿。紧蹙的眉绷着整张面目表情,让人不禁一紧。“你非要这么阴阳怪气地同我说话?” 阴阳怪气?有吗?多么知书达礼懂规矩的小宫女设定,她表演的不好吗? 子衿自己玩笑着自己。心底的气也没剩下多少了,安慰的话她不该多说,但有些话要是说不明白,凭他这个气性,她真怕他跟自己彻底断了。 “主子想让奴婢怎么说话?”子衿抬眸与顾凌云对视着,唇角的笑意强撑,眸底的欢喜却半分也装不出来了,“还想以前一样胆大妄为不顾尊卑?然后呢?除了琴儿。主子打算再准备几个替死鬼?” 话说出口,子衿就立马后悔了,她本没想说这么狠,也没想到越往后语气越冲。看着顾凌云逐渐完全冰霜的脸色,子衿就知道,完了,她还是没忍住。 “你果然在气我。”顾凌云唇色愈加红艳,盯着子衿错开的目光,甩手将衣袖丢开,大步就朝门口迈去。 门重重打在门框之上时,子衿才回过神来松了口气,仰面倒在床上久久不能平稳呼吸。 她不该拿琴儿说事的,就像自己不愿想起卒卫的事一样,当时气血涌上了头,子衿本就在他面前随意惯了,也就没多忍耐。 逼迫 顾凌云生气,她自己也生气,她不想和他好好的吗?她想闹成这个样子吗?他为什么不能懂点事! 大步迈进了书房,顾凌云没关门,就这么敞开着任凭冷风呼呼地灌,站在门口朝他卧房看了一眼。门合得严严实实的,一丝缝都没漏出来。 是自己逼得太紧了吗?刚才一定气着子衿了吧?她果然在气他利用了琴儿。他有太多的不好,如果子衿都知道了,会不会离开自己?不行,绝不能再让她知道了。他得圈着她。 不稍片刻,清兰同芳丛便拎着个火炉进了屋,顾凌云抬眼瞧了瞧,又朝卧房看了一眼,刚才子衿下楼了一趟,就是去命人准备火炉的?还好,她没生气到不管自己。 天际红霞褪去,逐渐深蓝至黑时,顾凌云命许恒远将文件送去给了主审彪远大将军,今日他本该留在那同将军和另一个辅审杨大人一同批改,但今日子衿回西三所,他得早些回来。便将些文件带了回来。 许恒远出了书房时,正好撞见子衿,子衿问了主子的情况,得知他眼下不在忙了,便去敲了门,准确地说是门框。 门还是没关。听见敲门声,顾凌云立马抬头看了一眼,见是子衿,他只点头再无他话。 子衿拎着个餐盒进了门槛,也没多走,就站在门边问着。“主子在哪用饭?” 顾凌云没有说话,落笔起了身,经过子衿身边时,脚步没有半分犹疑出了门去。书房与卧房都在一层楼上。子衿跟着顾凌云进了他的卧房,将饭菜在桌上摆好后,也不待顾凌云多说,她便自己说了些事。 顾凌云坐在桌旁一直想说一句,让她坐下一同吃饭,但子衿嘴没停过。他也只能一直听着,看她这意思。明显是不想让他多说,他念此也灭了念头。 将皇后与祁阳的事大致说了后。子衿深深吸了一大口气,准备说起卒卫的事,却听顾凌云说了一句,“祁阳若是动静太大,我们就得避嫌。” 这一点倒是让他一眼看出来了,子衿本也是如此想,若是让顾默成知道了他们与祁阳的关系,这刚结成的同盟。怕是就保不住了。 “嗯。”子衿回答得心不在焉,心里是想着该如何说卒卫的事,见顾凌云到现在还没动筷子,子衿还是退了一步道。“主子也用饭,奴婢回去把自己东西收拾收拾。” 顾凌云没有阻拦,子衿回了自己的屋子,屋子里的东西已经被芳丛制了新的,但她以前做的那些水囊香丸什么的都已经没了,这两日还得加紧做些。 在屋里空坐着,子衿简单换了药裹了层纱布,瞧见屋外清兰已经开始备下浴桶时,子衿才起了身,但想想又坐下了。他洗着澡,她说着话,不好吧? 又等了许久,感觉顾凌云在水里已经泡了近半个时辰时,子衿还是没忍住,下楼去问了清兰,想让她去敲门问问,但清兰哪敢去打扰主子。 方便 子衿无奈只好继续等,回屋子里把手掌上的伤仔仔细细又清理了一遍。 在子衿的观念里,发烧感冒都不是病,来不及就吃颗药,来得及就围着空地来来回回跑几圈,一准就能好了。这次也不例外,下午跑的那几圈。子衿此时已经觉得脑袋不晕了,就是偶尔手指还会发抖。 总算等到顾凌云洗完了澡,子衿这才起身瞧了他的屋门,该说的还是要说的。她不想隐瞒。 屋内的灯尽数都点亮了,这是难得的事,顾凌云从小就不大喜这种晕黄的烛光,平日里屋内也顶多点上两盏照明就不错了,今日瞧见这样,想来他应该还在处理公文。 子衿听了准声,推开了门进了去,瞧见顾凌云果然在案桌旁,便问,“方便吗?奴婢有件事想说。” “嗯。”顾凌云没有停笔,从一旁找来张纸,不知道在写些什么。总之头没抬起来一分。 子衿咽了口唾沫,上前一步跪在地上,“前日刚去杂库的时候,奴婢领总管命去了牢里接琴儿的尸体,在牢里遇上了几个卒卫找事,奴婢一气之下杀了其中一个人。跑回了杂库。” 抬眸瞧见顾凌云笔尖一颤,子衿连忙补了一句,“卒卫的死没被传出来,应是那几个人都不敢对外说。” 看他这反应,应该还不知道。子衿想着,也对。这几日顾凌云太忙了,顾儒林的葬礼,辅审的接受,还是云颖县的交接。本就忙的几头转,主要还是得避嫌,不知道也正常。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顾凌云压着满腔怒火,笔下运字潦草,数次飞出纸张也不管不顾,依旧写着字。他不敢抬头去看子衿,他不想从子衿脸色看见丝毫的不耐。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奴婢这会儿同您说,只是觉着不该瞒着您。”子衿顿了顿。犹豫再三还是说道,“奴婢能理解您的一些行为,主子也不必过多自责,日后奴婢还是会陪在主子身边,但凡主子有能用得到奴婢的地方,奴婢都会尽力去做。” 子衿想表达的意思是,她能理解,也算能接受顾凌云那些利用人的行为。但又不想让表达的意思,从顾凌云那里听起来,像是在怂恿他。自认为能言善辩的子衿,在脑子里反复想了好几遍才开口说了这么几句。 “大约几时发生的事?那些卒卫。”顾凌云的怒火。没因着子衿这些话减去多少,他当然自责,自己才没看着多久,子衿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这件事过不去,他得让那些人明白,管不住自己的下场。 闻言,子衿不禁皱了皱眉,看来顾凌云根本没听进去,她只能继续道,“如果主子觉得奴婢说这些,是为了来讨个报复,那奴婢往后再也不说此类的事。” 能让子衿那么生气的事,顾凌云简直不敢想那些人究竟做了什么,双眸已经赤红,面前的纸已经被写满了字,顾凌云一把抓起揉成一团扔在了一旁。 憔悴 顾凌云扔完还不嫌够,一手重重拍在桌子上,“你让我不要管?你怎么能让我不管不问!” 双双僵持着,许久都没有人开口说一句话,子衿低着头深呼气,卒卫的事她有千般万般的自责。她方才都没有说,做就是做了。她认,那些自责的话说出来,徒增矫情,可她不想顾凌云因此染怒。要把那些人全给杀了解恨。 可顾凌云在气头上久久不下,这几日与子衿的僵持,本就让他心力憔悴,子衿想避嫌,好,他忍着他答应。可子衿让他不要管她的事,他怎么能不管?他恨自己,为什么子衿遇着事了,而自己不在她身边,为什么自己当初信誓旦旦说的保护,如今却支离破碎成这个模样! 约一盏茶的功夫,子衿先忍下了情绪。换个角度想想,顾凌云发这么大火,还不是在自责自己没保护好她?一想到这个念头,子衿的火气就消了大半。 子衿上前一步,弯腰捡起了那张纸,放在了桌子上。又瞧着不好看,便打开来拿个戒尺摊平了它,结果落眼一瞧,上面写的满满的字,竟然都是她的名字。 手指又开始忍不住地颤抖,腿肚子都有些不争气地发软。子衿扶着案桌撑了会儿,缓缓抬眸看向顾凌云,正正撞进他的眸底,乌黑深邃。泛着涟漪波澜。 “奴婢,从没后悔跟着主子来进宫里。奴婢说过不会离开主子,就绝不会半途而废。主子信得过奴婢吗?”子衿尽可能温柔地捏着嗓音,凝着顾凌云的眸光,目光不错。 顾凌云红着眼眶,这时才泪珠颗颗滚落下来。他朝子衿走近一步,摸着子衿曾碰过的戒尺和纸张。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子衿待自己从来都是温柔至极的啊,她总要想着办法哄自己。每次台阶都是她自己给自己找,还屁颠屁颠跑过来给他台阶下,她明明不必忍受这么多委屈。 攥着指尖,子衿终还是没抬手帮他擦去满脸的泪水,经历过这么个事,彼此都该成熟些了,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都应该在心底明明白白的。 “奴婢不希望主子变成一个滥杀无辜的人。奴婢不管皇宫里其他人行为如何,但奴婢希望主子能不要为之动摇。生命没有高低贵贱,没有谁尊谁卑,其他人凭什么要因我死替我死?” 这些话不管顾凌云能不能理解。反正她先摆在这里,顾凌云多少应该会顾及些,至于以后的路,再从长计议吧。 翌日清晨,子衿才从床上起来没多久,刚做了个水囊,就见顾凌云这会儿竟然回来了。子衿开门站在自己门口迎接,看着顾凌云进了屋子,便走了过去站在门口问,“主子,需要些什么吗?” 闻声,顾凌云也才站在门口不远处,转过身面对着她,点头招手让她进来,在她刚进门来时,便抬着手去关了门,看见自己在眼前忙退了一步,顾凌云没有再多动作。 作样 “今日本与四哥约在他那见面,谈些平调的事,结果方才下了朝,他又改定了林妃宫里,我便回来换去朝服。”顾凌云抬着手臂,示意子衿宽衣解带。继续道,“子衿。你同我一并去。” “是。”听着顾凌云一本正经的口气,最后还含着些命令的语调,子衿怔了怔,心里笑着面上忙应了一声。 伺候着顾凌云换了身衣服。子衿提道,“听闻昨日皇上把平南将军召了回来,今日早朝可有提起他的事?” 闻言,顾凌云低眸看向子衿,先是回了一句,“父皇今日早朝说让林将军去趟南塘巡查。”顿了顿,顾凌云本想问她是听谁说的,但还是忍住没问出口,她若是想说,自己会说的吧。 “让平南将军亲查南塘?大材小用了吧?还是说皇上私下里交代了他什么事。”子衿开了门,先一步出了门候着。 顾凌云没说话,子衿轻笑一声解释道。“这两日我与祁阳都有书信来往,这些事都是听他说的。他应该也是听罗笙讲起的吧。” 祁阳说这几日皇宫太乱,怕她又出什么岔子,便让她每日都写封信传去长乐,这一来二回的便聊了些事。 “不知道父皇的态度,但今日四哥改定在林妃宫里。大许是林妃的授意。”顾凌云本想多嘴说一句,昨日才说过要与祁阳避嫌,现在怎么还更亲密了。但难得子衿今日主动提起朝政的事,顾凌云也不想毁了她的兴致。 听此,子衿点头,她方听顾凌云说此事时。也如此想。 还没出阿哥所时,便瞧见顾惜朝已经在门口等候,坐在马车上,掀起了一扇窗帘往这边瞧着。没精打采的模样,仿佛睁着眼睛都是累。 子衿先一步欠身行礼,唤了一声,“奴婢子衿,拜见季王。”顾凌云在旁也搭手唤了一声,“四哥。” “快上马车吧。”顾惜朝点头落了窗帘。 子衿乖乖坐在车厢前。与马夫一并坐着,顾凌云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嘴角进了车厢里。门帘落下,顾凌云的目光却像是刻在了门帘上。一动不动地盯着。顾惜朝看过他一眼,又想起门帘外的那位侍女,勾唇笑了笑。 马车行到了后宫门前,子衿下了马车候在一旁,见顾凌云掀起帘子要出来,她立马得体的奉上了手臂,顾凌云冰凉的掌心贴在她手背上时,子衿浑身抖了抖。 我手臂短吗?你不抓手臂抓人家小手干什么! 子衿肚子里咆哮。面上安安稳稳扶着顾凌云下了马车,微微退了一步在他们身后跟着。顾凌云主动提了话茬,说起平调的事,听他们说话的意思。子衿听明白了大概。 顾惜朝此次寻顾凌云来,应是想为自己身后的人拉拉关系,但到底是京官好还是外官好,那也得看是什么时候。 对于武将来说,在安稳的年代,那肯定是京官好,坐享俸禄高权在手。但若在战伐年代,那自然是外官好。 年代 若在战伐期间,边疆沙场兵戎相见,高权一切以前线为准,那些征战沙场的大帅们,手里握着的才是实实在在的权。 可眼下是什么年代?那这就各有各的看法了,这平调一定。十有八九就很难再有变化,除非那人真的战绩突出威风凛凛。才可能破格改一改。 林妃的宫苑不算大,反正没有梨妃的宫苑大,顾凌云等人随着领路宫女走去了内院,见林妃正坐在石桌旁。弯腰喂着塘里的鱼。指尖捻着鱼料,在塘面之上来回洒着。 “儿臣凌云,拜见林妃娘娘。”顾凌云抱拳举在身前。一旁顾惜朝本已迈出要坐下的腿,闻声,也一并行了礼唤道。 林妃这才起身,抓起一侧宫女递上来的秀帕擦了擦手,面上眼角跟着弯了起来,“哎呀,都来了啊!原本本宫就打算今日找惜朝来,听他说与你有约,本宫便强硬让他改到了这里来,孝王不会介意吧?” “不至于。”顾凌云也学会了几分拿腔作势。直起了身子,“许久未曾来拜见林妃娘娘,也是儿臣的失礼。” 三人纷纷落座,子衿站在顾凌云身后,目光时不时瞄向林妃。林妃与几年前在护国寺上一见,又有不同。虽然每年年宴上子衿也能瞧着她,但像这么近的距离,追溯前一次,好像也只有护国寺那一回了。 此时瞧着她皮笑肉不笑的精致面容,若不看打扮,单看她光滑水嫩的肌肤。并不像是个三十出头的人,气质较之以前更加沉稳了不少,虽然表情还是爱夸张,说话总是笑得前俯后仰。但不论仪容还是姿态,都比以前能拿得住。 “孝王客气了啊!”林妃故作娇嗔姿态,斜了一眼顾凌云,随后抬手指了指院内的摆设,“外面你进来时应该瞧见过了,这里面除了这当中心的花园和这边的水塘外。也没有别的摆设,走几遍熟悉熟悉就不陌生了。” 顾凌云点头称是。林妃话不停,继续道。“这边你应该有阵子没来了吧?你母妃的宫苑就在斜对面拐个巷口就是,以前的时候,本宫与你母妃可没少互相窜门,那时候你还小,应是记不得多少的,但本宫在你哺乳的时候,还经常去抱过你呢!如今有空你回来时,也可常来本宫这里坐坐。不必见外。” “这是自然,儿臣对林妃娘娘虽说印象不深,但也还记得母妃在儿臣面前,曾多次提起过林妃娘娘。”顾凌云点头道。一本正经的模样像是在说书一样。 林妃听此,笑得更加开来,怀中捧着的暖手炉险些都掉了下去,身侧的侍女忙虚虚扶了一把,一阵轻风吹过,都在荡漾。 子衿一直在侧默默听着她们寒暄,但听林妃提起梨妃,子衿心底是明白的,就看当年顾凌云刚进护国寺,林妃总去想着办法折磨的样子,就知道她与梨妃关系并没那么好。子衿甚至还怀疑过,陷害梨妃的人是不是林妃。 告辞 话过半晌,顾惜朝与顾凌云起了身告辞离去,顾凌云随着顾惜朝去了他原先住的屋子里,而子衿则留在外面守门。 半路上,子衿提了两步侧在顾凌云耳边,低语了两句。“主子别冲动,咱看着分寸就帮着些。别树敌。” 听见声音,顾凌云先是怔了怔,见顾惜朝并没发觉,才深深看了子衿一眼。“好。” 与子衿一起守门的,还有另一个宫女,顾惜朝来时,周身没有带使唤丫头,子衿本以为那马夫就是他的随身公公,但进了林妃宫苑也没见那马夫下车,想来此时顾惜朝没带人来,而她身旁的小宫女,看着年龄二十出头的模样,样子倒是机灵得很。 就在这儿站这么一会,那宫女已经偷瞄着看了子衿四五回了,子衿余光瞧着好笑。刻意偏过脑袋不去看她,想让她一鼓作气看个够,但再回过头时,却见她还是时不时地瞅过来。 “你在看什么?”子衿问去。 “啊?没什么没什么。”小宫女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见子衿一直盯着自己看,她才憨笑了两声问了句。“姑娘,你头顶上戴的那个玉簪,是从哪得的啊?” “这个?”子衿抬手摸了摸,想着一拔下来头发便都散了,便也没取下来,只道。“主子赐的,怎么了?” 子衿摸了摸那玉簪,是今早随手从饰物柜子里拿的,也没觉得有什么特殊之处。她对这些饰物本就没多大钻研,若非需要,她才不会在头上卡这么个凶器。 听小宫女这么说,子衿想起了先前那枚玉簪,那枚染血的玉簪子衿本想带回西三所里,给自己作个教训记着。但昨日早晨为了从总管嘴里套出是谁指使他的,子衿便顺手将其送给了总管。想来应该是个值钱的物件,总管个见钱眼开的。开口多半也因为这么个原因。 “哇,孝王真好啊!”小宫女噘着嘴转了转眼珠子,随后又问道,“连你都是这样的佩戴,那孝王的贴身侍女,该是如何的华贵啊!” “......?”子衿清了清嗓子,别开视线又看了过来,“贴身侍女?谁?” 闻言。小宫女眉毛都快要跳出发际线了一样,瞪着眼睛压低声音问去,“你不知道?你不是西三所的吗?嗯,我也不知道那侍女叫什么名字。琴儿?哎呀,我不知道嘛!” 子衿盯得她毛骨悚然,吓得她也不敢说话了,偏过头挠着手臂,想着自己有没有说错话。子衿收回视线,怅然大悟般,“哦,是这样啊。” 近晌午的时候,来了个宫女敲门示意用饭时,屋内的两人才出了门来,子衿忙朝顾凌云看去,脸色还算正常,应该是没起争执。转眸再去看顾惜朝,他还是那副没睡醒的样子,偶尔遇见了人才正经起来。 饭桌上也是一片喜乐,后来出了林妃的宫门,顾惜朝将顾凌云送出了后宫才辗转回去,回阿哥所的路上,顾凌云同子衿讲起了在屋里与顾惜朝的谈话。 推荐 顾惜朝先是与顾凌云商量了他推荐的几个人,顾惜朝有意让他们留作京官,再不济留作地方官也可以。顾凌云答应了两个人的留任,其余的只说尽量帮忙。 平调的事聊完后,顾惜朝又问起了那日在皇后宫里的事,顾乐之先前被父皇认命主审此案。这两日还没赶回来,皇上便又下了一道追令。命顾惜朝暂代主审,待顾乐之回来后,退为辅审。 今日林妃一提再提此事,顾惜朝才想着问两句来。但此事因牵扯事情久远。且他又只是个暂代,他本打算就这么候着待顾乐之回来。而饭桌上林妃也提了此事,说日后有什么不方便的大可随时来。 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有意想要拖一拖,与顾凌云亲近亲近。如今这个案件再如何查下去,也对顾凌云构不成危险,但应着子衿的话,顾凌云还是点头应下了。日后怕是要经常来这里。 顾凌云与子衿回到西三所后,顾凌云换了身衣服又离开了,辅审那边他还得去,虽说辅审得持续个把月才能结束,但这头几日正是最忙的时候,他身为晚辈。不去实在难听。 子衿看着顾凌云这换身衣服也没有什么区别,心下一暖,想着顾凌云应是刻意将她送回来只是没明说,便惬意得不行。 皇宫里有关顾凌云的案子,眼下就剩下顾乐之这么一件,当子衿从旁人嘴里说道孝王行为。不少人在猜测究竟为母伸冤,还是刻意构陷皇后时,子衿只当个笑话听。皇上不重视此次案件,想来也是应了子衿当初最坏的猜测,皇上对梨妃的情意,究竟还剩下多少? 回到西三所。子衿找来了清兰给自己清洗伤口,疼得咬牙咧嘴愣是没吭出一句来,清兰默默佩服,但手上的动作还是拿捏不住分寸。 子衿想起了阿玲。也不知道阿玲与三子在外面如何了,外面的生活又是不是真的如她们想象中的那样好,但无论如何,他们都是回不来的了。背后的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虽然自己看不见,但背后的伤痕一定丑极了。 别说小小胎记。就连腰窝子都未必能看清了,想起林妃三十多的年纪还能那样好的皮肤。子衿确实有些心动,但想归想。也只能想想。 顾乐之快回来了,她是不是得和顾凌云跑一趟啊?好歹说审的也是顾凌云的案子,可不能太随意。 还有顾凌天,那小泪人的事她还没有问他,但子衿想着就算问了,顾凌天肯定还是那副德行,吊儿郎当又痞里痞气。 胡思乱想一堆东西,清兰总算结束了手头的活。子衿道了感谢把清兰送出门后,立马趴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背上火辣辣的疼,刺得脑仁都在闹。本还想着待会再下去跑几圈热热身子,但现在看来是完全没有必要了。 正想着,芳丛来敲了门,“子衿,你出来迎着吧,凌王来了。” “??????”子衿费劲地爬起身来,问了一句,“主子不是不在吗,他还没走吗?” “没呢,眼下清兰正伺候着呢。” 阴影 “眼下主子也不在,就算凌王来查这发簪一案,这会儿西三所里怕是没几个能答得上凌王的问话啊?” 子衿站在顾凌天身侧,看着眼前的顾凌天随意地斜坐在椅子上,屋外的阳光倾洒而下,铺在他的身上落下一方阴影。顾凌天微微眯着眼,甚是惬意。 “西三所的人。离开主子就谁也不行了?”顾凌天反问着子衿,轻佻的语气挑衅的言语,却并不让人觉得刺耳。 子衿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顿了顿,最终还是点头一笑,“凌王今日来此,所问何事?” 闻言,顾凌天没有太大反应,换了个手撑着脑袋,眼睛看向子衿,悠然问道,“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本王的?” 自然有,但子衿本没想非要问个明白,但话提至此,顾凌天主动提了。那子衿便顺着说了下去,“牢里那卒卫的死,是凌王帮忙压下的?” 虽说子衿猜到卒卫的死不会闹太大,但像现在这样一点消息也没透出来,肯定是被他人之手遮盖了,那天总管又提到了顾凌天要杀小泪人的事。子衿自然而然就猜到了是顾凌天所为。 果然,顾凌天点头一笑,眼角都漾着别样韵味,“要感谢吗?以身相许?” “奴婢子衿,多谢凌王多次出手相救,奴婢不求日后有搭手帮助凌王之时。但绝无出手陷害之日。” 子衿垂首说着,耳后一缕发丝垂落,遮了些视线,再抬起头时。只见一双手伸了过来,在眼前一顿,随后挽起她的发丝提至耳后。 温热的指尖蹭过脸颊,子衿怔了怔,对上一双深邃的眸子,乌黑的瞳孔看不清里面究竟腻了些什么。同顾凌云一般的桃花眼,眼角却更加上挑些。 “好。”顾凌天收回手。眸中多了层清亮,“你可还记得。本王帮过你几次?” “......”子衿眉角跳了跳,想着以前的事,仔仔细细地数着,“五年前船宴上,凌王主审一案,是第一次。后来秋小姐的生辰宴上,是第二次...” 话没说完,就被顾凌天打断。“这算帮忙?不彻底害你也算帮忙?” 为了听着好听些,所以多说了几件,这还较什么真!子衿忍住腹诽,继续道。“前几日凌王施手为奴婢解毒一事,还有此次凌王派人压下奴婢杀人一事,皆是救命之恩,奴婢感激不尽。” 话是真心实意的话,子衿没想到顾凌天那无所谓的性子会来帮她,他能讨到什么好处?自己也没帮过他什么吧? “平调留任一事,你怎么看?该保京还是加防边疆?” 话题突然跳转,子衿悄悄看了眼顾凌天,没想到正好撞上他的视线,子衿连忙收回,故作慌张失措模样,“此等朝政大事,奴婢怎敢妄言!” “在本王面前,你就不必这般假模假样了,既然还记得本王的好,就放心大胆的说,就当是报恩了,本王想听听你的意见。”顾凌天看着子衿,似笑非笑的。 交涉 顾凌天端得一副正经模样,眸中也少了三分张狂,姿态依旧惬意,像是在说些茶余饭后的谈资般。 看来顾凌天此番前来,不止是为查案一事。平调留任是大事,该是有不少人都想来问一句搭一手。说难听些无非就是巴结贿赂。 留任主审是彪远大将军,子衿曾在年宴上见过几面。模样不同寻常将军那般粗犷野蛮,更多了几分文绉绉的气质,听顾凌云说彪远大将军与德贵妃母族关系密切,性子与德贵妃相似。寻常人亲近不了,非世俗之人,一心向武,当世难有能与之匹敌之人。 彪远大将军是个难巴结的人,剩下的两个辅审自然就成顶要人物。 不过按理来说,顾凌天就算想找人帮忙,也该是找另一个辅审,吏部尚书杨勉杨大人,他不是皇后老爹一手举荐给皇上的人吗? “圣上的性子奴婢捉摸不透,但近几年圣上对南塘巡查愈加重视,而如今平调留任一事,虽说是孝王首先提议。但圣上心中自然也曾有安定一意,否则此事非几日便能草率定下。”顿了顿,子衿瞧了眼顾凌天的面色,眼角那抹笑意愈加,也不知是那句话引了他的笑点。 今日早朝圣上才提过平南将军被任命巡查南塘一职,私下里自然有无数人猜想。子衿提起南塘也表明了自己的猜想,而早前顾凌风不也因南塘贪污一案,至今还没落得个好职位? “若如此想,圣上之意奴婢不敢揣度,但边疆或许是出了些乱子,私下传进了圣上的耳朵里。能得圣上重视。日后必要掀起些事来,至于保京还是加防,还是那句乱世出英雄的道理。” 没本事的人,就算去加防。也只有炮灰的份。这层涵义子衿说得不算隐晦,顾凌天自然听得明白。 “是个男子汉,就该去沙场历练一番,你说对不对?”顾凌天盯着子衿,对她方才的那些话像是意料之中,一手端起一旁的茶盏来。看着她提手倒茶莞尔一笑,顾凌天继续道。 “父皇生有九子,如今加冠的有七子。在京中谋有官职的有五子,若父皇的意思再重些,不管那么多,父皇早年年仅十二便随大帅去了沙场,如今八弟年已十三,也无甚差别。” 皇宫中皇子逐渐成人,真正的杀戮还在后面。子衿想想就后背发麻,听着顾凌天跳转的话锋。跟上他的意思继续听着。 “若父皇意思稍微淡些,七子之中,武功卓越的,该论端王。凌王,孝王三人。若论带兵打仗,你觉得该择几人?” 顾凌天话说一半,丢给了子衿。皇上是个家族观念极重的人,或者说也是个疑心病颇重的人,若真沙场开了仗,放在外的兵权,他起码得给一半在自己的儿子手里,也就意味着,皇子之中,一定得出个将军。 “凌王孝王文韬武略,端王虽文采略疾,但却擅长用兵之术。若依性子来择,凌王喜静不爱外出,孝王年幼资历尚浅,自然端王居首凌王居末。” 老奸 子衿继续道,“若依武艺来决,自然凌王居首端王居末。但若换个角度来看,孝王年纪尚幼,且在宫内多生事端,正是个出京历练的首选。” 子衿还没想到过这一层。若皇上真有意打仗,那顾凌云岂非很有可能被调去边疆?虽说顾凌云如今无官职在身。不像端王在平调留任范围之内,但若真如顾凌天所说,皇上意思重些,还哪管这些?岂不是直接调去了再说? 那平南将军此次前去南塘。就绝非仅是巡查一事,怕是还要整顿南塘重兵,留些人给宫中某一皇子。 子衿话音刚落,顾凌天便抬手轻轻鼓了几掌,杯中的茶水仅剩一半,他敲了敲杯沿,子衿又拎起茶壶倒了些。 “那若依你先前所言,乱世出英雄,看来是希望七弟外出历练一番?”顾凌天手肘撑着椅子扶手,抿了口茶水笑意更甚,待将茶水饮去大半后,才看向子衿。眸中闪着狡黠,身子斜靠着歪头勾唇,甚是张狂。 话转话,总算绕了回来,子衿也总算明白了顾凌天此番前来的目的,又感情牌又美人计的。真不嫌累! “没想到凌王为端王如此体贴周到,凌王真是好耐性,是奴婢反应迟钝,这才想明白。”子衿直言不讳,语气也含着两分莽撞,被人引着话题的转。还以为他只是一时兴起胡乱问的,没想到绕这么一大圈在这儿等着她呢。 跟他说话,真的是脑子一刻都不能闲! 子衿心里叹口气,面上紧接着道。“奴婢心小见识薄,自然是不希望自家主子外出冒险的。” 说到现在,顾凌天无非就是引着子衿自己一点点分析这平调留任的事,他此次来,无非就是想让子衿帮忙,把顾凌风调去南塘。口头请人帮忙可不是顾凌天的性格。让子衿自己明白了其中的厉害,让她自己想着办法帮忙。才是最好。 顾凌天自然知道子衿是不想顾凌云被调出京外的,正如她自己所说。顾凌云年幼又无资历,就算去了南塘也做不了大将军,就算有皇上在背后撑腰,天高皇帝远的,又没有母族的人在背后支撑,顾凌云出去不是找吞的料吗。而顾凌风上有圣上,后有上官一族,加之本身才能。一旦去了南塘,前途自然无可限量。 “本王也不过一时无聊,多说了两句,哪有什么体贴?”顾凌天站起身来双手背后。目光放远看着墙外的天,叹了口气,“不过待你,本王素来是耐心十足。你是个聪明人,该说的话本王早就说过了,不论何时,只要你愿意来,本王都能兜着你。” “奴婢恭送凌王。” 把顾凌风调去南塘,也不知是皇后的意思,还是顾凌风的意思,皇后本不赞成顾凌风去南塘,许是后来不愿顾凌风心有野志,再接近祁阳,便索性将他调去南塘。 平调留任辅审虽是杨勉,但顾凌云若是想左右,也有这个能力。这对于顾凌风来说有太大的好处,顾凌云难免不会让他遂意。 巨猾 这一点,子衿还得想办法提一下,不能让顾凌云一时冲动拦了下来,若皇上真动了要把顾凌云调去边疆的念头,她怕是要在宫里哭死。 “下午凌王来了?” 子衿正蹲在院子里熬制药丸,手里拿把小扇子扇着烟。就听见身后突然冒出来一句,吓得子衿手一抖。扇得烟雾扑了自己一脸,连着咳了好几声才停下。 顾凌云直起腰来退了一步,伸手刚想去拍拍她的背,又强硬地收回袖子里。不置一词。 清冷的风裹着刀刃般,刺骨强劲,蹭过肌肤时似要割出一道血痕来才肯罢休,烟雾散去,冷风不止。 “是,凌王来找主子,说是来查案的,但应该也想问几句平调留任的事,想要请主子帮忙吧,但主子不在,凌王也就没有多留便走了。” 子衿还没想好该怎么建议顾凌云放手顾凌风去南塘的事,她与顾凌云现在闹成这幅样子。她再多插话,顾凌云这个年纪又是个要主见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她多嘴管闲事了? “听清兰说,凌王待了近半个时辰。”顾凌云撇嘴说着,语气中的不悦仅压了两分,醋味还是搔鼻子的冲。 单独和子衿待了这么久。他们聊了什么?子衿为什么就这么简单两句还一了了之?是不想和自己说,还是不能和自己说?顾凌云闷闷地想着,看着子衿灭了火放了扇子站起身来,才退了一步直直地盯着她看。 脑子里极速转着,嘴上吩咐着外院的人把小炉子搬走东西都收拾干净,子衿跟着顾凌云回了屋子后。才张口解释道, “端王有意去南塘,凌王来此,应该是想让主子行个方便。”开个话头。子衿也不问顾凌云想法,直接自己分析道,“端王去南塘确实对他大有益处,但对主子也非并无好处。虽说圣上对外并没有表明态度,但主子应该看出来圣上更有征战的心,修生养息了这么多年。绝非几场小战能了事的,若是长期征战。难保主子不会被调去边疆。与其主子去,倒不如先将端王调去。” “让他去建功立业名震江南?”顾凌云眉尖一蹙颇为不满。他今日也听闻了些苗头,正想着明日一定要使个绊子不可,谁想到子衿竟然帮着他说话? “他若真有这个才能,也不是你一时阻拦能阻拦得了的,你又何必非要拦着?”子衿一时没忍住语气,说话冲了些,话说出口后,瞧见顾凌云骤变的脸色。子衿才反应过来,重重吐出一口气别开视线。 顾凌云盯着子衿,逼上前一步,“凌王到底说了什么谄媚的话。让你这样听他的话?” 闻言,子衿深吸一口气,压了压心底的情绪,“你不让端王去,若圣上派你去了边疆怎么办?你常年征战沙场,留一院子的宫女丫鬟们,等着你?” 我又该怎么办?这种矫情的话子衿问不出口,也不该在现在的这种关系下说出来,但为了让顾凌云明白过来,她只能放软态度打感情牌。 折磨 顾凌云低垂着头,红艳的唇角紧紧抿着,子衿捏住指尖忍住去触碰的念头。紧了紧喉咙。最后缓缓抬手放在他的腰际,慢慢解开衣带。 屋子里下人们提前备好的暖炉已经烤的烘热。子衿伺候着脱下了顾凌云的外袍,转身挂进衣柜里。 也不知刚才自己的话有没有超出界限,是不是听起来又暧昧不清了?可不能让顾凌云乱想,他这样的性子棱角还没磨平,不能放任他来。 “主子饿了吗?奴婢这就让她们先备好饭菜?”子衿换了个话题,企图将气氛里所有莫名其妙的气泡都赶走。 “子衿。”顾凌云伸手拉住了子衿的手腕。青蓝衣袖遮了些葱白的手指,隐隐颤抖着透着不安,“如果你以后都要如此待我。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图惹你生厌?” 晕黄的暖意裹着全身,子衿却周身一震,自手腕处传来缕缕酥麻。耳根都红得发痒。顾凌云握得并不紧,子衿下意识躲了一步。便被他放了手,余温附着在手腕上,灼热更加滚烫。 子衿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个会说话的人。不会像顾凌天那样提前计划要怎样循循善诱。她所有的场面话也不过是遇到了。脑子里下意识飘出来的言语。像此时这样的情况,大脑一片空白当机后,她根本不知该如何回应。 主子,别幼稚了。这是皇宫,不是能瞎闹的地方。 说句矫情的话。主子,我们回不去了,以前我们身体年龄小,再如何也无妨。可现在都大了,该避嫌了懂不懂? 不是有感情就能成的,我承认我非常非常喜欢你,但有什么用?承认了我就能嫁给你了吗?承认了就能光明正大了吗? 走一步算一步吧好不好?现在除了这样,还能怎样?我不想我们的感情以偷的方式存在。 该怎么说?子衿还没想好就见顾凌云已经转过身走去了内房,子衿站在耳房里站了良久才走向门口,关门前仅淡淡留了一句话,“别走。”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候,子衿就已经醒了,这会儿天色完全亮起来时,子衿已经在屋中看了近一个时辰的书了。 人都是逼起来的,以前悠然惯了,早起简直就像自杀一样折磨,但现在心里存了事儿了,有了奋起的劲头,会觉得耗时间更加折磨人。 清兰敲了门来将饭盒递给了子衿后,便转身下楼忙去了,子衿看着饭盒,默默站了一会。顾凌云小时候不让其他人伺候,因此像这些伺候的事都交给子衿来做,如今再推辞,只会更加难堪。 “主子,饭菜已经备好了。”子衿敲门,听见了里面的应声后才推门进去。今晨她醒的时候,就瞧见顾凌云屋里的灯已经亮了起来。 推门进去,顾凌云果然正趴在案边写着字,子衿将饭菜在桌上布好,见顾凌云还趴在案边纹丝不动,便又在旁候了会儿顾凌云才起身过来。 狸猫 面上没有任何神情,眼帘低垂目光无采,眼下一圈乌青显示了昨晚并没有睡好,自昨晚不欢而散后,顾凌云一直都是这幅面容,说不上冷漠也算不得冰冷。不拒人又不迎合的态度,让子衿有些拿不准。 “记得以前听祁阳说过。四哥并非林妃所生,是林妃大哥的孩子。”饭菜过半时,顾凌云冷不防说了一句。 闻言,子衿侧眸看了看他。眉尖不禁一蹙。有关顾惜朝的事,以前祁阳确实说过,那还是在五年前的事了,子衿因为埋怨祁阳利用自己,便换取了三个条件,其中一个条件便是探查宫内各皇子的母族家势。 听闻当年林妃虽怀上了胎儿,但却不幸胎死腹中,刚好林妃兄长夫人也怀上了孩子,胎期相近,林妃便在其出生后直接抱来了宫里,便是如今的顾惜朝。 当初子衿虽有意拿此做柄对付林妃,但却始终没那个狠心。且顾凌云在宫中站足不稳,便一直搁置了。如今顾凌云再提,是有意要掀起此事? “是,不过听闻季王近日颇得圣上欢心,还赏了林妃不少东西。”子衿抿了抿嘴角没再说话。 顾凌云点头,目光始终看着桌面上的饭菜。放下了筷子,“正是如此,近日皇后有意要拿林妃开刀,凌王一派的人,在朝廷上也少了和二哥一派的对峙,多了注意放在四哥身上。” “如果皇后知道了季王的事。季王怕是这个年也难过了。”子衿说着,瞧着顾凌云不变的面色,想他先前应该便有此想法,子衿心下一紧。 季王的事不知道皇后知不知道。但这件事又确实只有皇后来掀,才能力度最大。而此事一旦被掀起,林妃甚至其母族一族,都难有保全的希望。 子衿低头,耳前一缕发丝垂落遮了些,正想着该如何反应。劝还是不劝,便也没管。 自从琴儿一事过后。子衿束发都是严严谨谨依着宫里的一等宫女规矩来,以前她总是嫌宫女束发麻烦。平日里她只拿着发钗一卷便将头发束起,如今她依着规矩,束一半留一半,散发留至耳上一指宽处,因此总是会有那么一指宽的发垂落耳前。 而透过青丝凝着子衿皙白脸颊的顾凌云,喉咙一紧,清风拂过青丝绕绕,朦胧中似有清香掠过鼻尖。顾凌云捏着指尖忍住所有欲望,耳廓却不自觉犯了红。 晨起饭后,顾凌云便去了辅审一处,子衿也出了宫来了祁阳这里。祁阳昨日写信来说他今日要走。信里没有明说,子衿今日便出来问一问。 因着早上顾凌云问这么一出,子衿一到客栈里瞧见了祁阳,便问了出来。 头顶盛光却意外的柔和,冬日的阳光总是没有恶意,温煦暖柔地拂过肌肤,似有轻柔触感。 子衿提起一只手将额前些许碎发理了理,擦去些一路疾走的细汗,接过祁阳递来的茶水问道,“记得早些年你曾提过,季王不是林妃的亲生儿子?” 积累 “嗯。”祁阳看着子衿因呼吸略急只抿了口水,眸底闪过一丝诧异,“怎么?孝王有打算?” 能让子衿着急的事。也只有孝王了。祁阳心里想着。面上不动声色,此事非小。子衿自然有她的打算。 “他没同我明说。”子衿想起近日与顾凌云不瘟不火的关系就烦,不自禁蹙眉叹了口气,随即又道,“皇后竟然不知道此事?” 皇后若是知道,应该不会到现在还无动于衷,况且听今日早上顾凌云说的。皇后既然针对起顾惜朝,就不会不拿此事作柄。 “她不知道,她对于子嗣从未出手过。”祁阳看着子衿眸中明显的疑惑甚至震惊。解释,“她早些年还不像如今这样心狠手辣,她以前对后宫的管治很紧。自己不会对孩子出手,也绝不允许其他人有这个念头。” “那怎么现在...”子衿没说下去。她明白人的狠心都是被逼出来的,奈何走错了路。 子衿也不想说什么恶言批判什么,如今的她对皇后。已经没有那种咬牙切齿的恨恶。只是平淡的觉得她做错了事。应该受到惩罚。 祁阳对于这些以前的事知道的也并不多,也都是从大哥那里听来的,大哥以前为了让他理解雇主,说了不少她的事。 “以前圣上也极其宠她。端王刚出生时,圣上便有意下旨立其为太子。她也恃宠而骄,只因生孩子受了罪便推了这唾手可得的太子位。”祁阳平淡无波的语调,不带一丝说故事的起伏,看了眼子衿喝尽的茶盏,抬手又为她续了一杯。 “或许是后来有了梨妃,她才渐渐明白,圣上之前待她并不是宠爱,只是他观念里的是非罢了,在圣上眼里,他就应该待皇后好,所以他才待他好,应该立嫡长子为太子,他便有意下旨。不过圣上这态度也算是人之常情,只是皇后至今还不能明白,或者说容忍。” 谁能忍受得了自己从天堂跌进地狱的失落?被众人高高捧在手上,又踩在脚底的痛与折磨,别人是无法理解的。 就像一个美人无法容忍自己毁容,一个富豪无法接受自己破产一样,拥有什么,就不由得以其为标准看待旁人,美人不喜欢丑人多作怪,富豪同样也不喜欢贫民多贪婪,而当有一天自己变成了自己眼中的低等人,自己的观念,看人待事的所有都将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崩塌,人也会崩溃得几近癫狂。 那时她会发现曾经自己的丑陋,与现在自己的卑劣,是种双重折磨。 但这些话祁阳并没有解释出来,他只是将事情摆在桌面上讲,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人性的丑陋,祁阳不知道子衿能不能理解,但他不想把这种话讲出来脏她的耳朵。 祁阳说的那些话里,子衿其他的都没有多想,唯有那一句“观念里的是非”让她想了不少。 子衿突然想起了前世的老爸,他口头语也喜欢说“人就应该......”。 追杀 在她老爸观念里,只会觉得世界上只有应不应该,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身为老板就应该铁面无私严以律己。身为继承人就应该刻苦学习毫不松懈。学习就应该坚持,待人就应该周到。说话就应该得体等等。 突然这么一想,子衿还有些感慨,看着祁阳莫名叹了一句,“没想到你看人也挺狠的,你为什么觉得圣上待皇后不是真爱?” 听子衿嘴里大大咧咧冒出真爱这么一词,祁阳耳朵痒了痒。回到正题上,“孝王真打算对季王下手?” 子衿点头,重重一叹荡得鼻下茶水都漾了几波。“顾凌云或许是想借皇后的手...” 话没说完,子衿突然想起祁阳现在是皇后的手下,下意识闭了嘴。眸中警惕提了十足,后又想起祁阳是因自己才与皇后合作。心下一紧。 顿了顿,子衿本打算继续说下去,却被祁阳接了话。显然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放心。我如今只帮她做针对贤王的事,她还不算正经雇主。” “咳咳...听说你这两日要离京?准备多久回来?”子衿脸上一红,微微一低头耳后的发丝就垂了下来。 祁阳转眸瞧了一眼,眸色倏地邃暗。抿了口茶才道,“雇主发了任务来。我今晚启程出发,预计半月才回。” 要开始对顾默成的人下手了?这是长乐内部的事,子衿不好多问。 “听闻这几日秋小姐在寻三子的痕迹,三子他们可有请你帮忙?”祁阳不想让子衿知道自己会怎样完成任务,那些污浊不堪的事还是不要脏了她的耳。 子衿怔了怔,“秋雪琴?她找三子他们做什么?” 她是一点风声也没有听到,原先她也怕顾凌风的人找到三子,便想派人保护三子与阿玲,但他们也不知道被顾凌天送去了哪里,一点消息也没有。不过顾凌天既然答应安全放走他们,应该就不会耍什么手段,但更不会再派人保护他们。 对此,子衿也刻意地不再打听有关他们的事,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以后事与愿违也再无相干。 “这事还是长乐的人亲自去查,才查出是秋小姐派的人,至于目的,目前还不清楚。” 这厢子衿与祁阳没聊多久,午饭稍稍用过便回了西三所,刚回西三所,清兰就道后宫林妃宫里来人传话,请子衿过去,说是孝王缺人伺候。 怎么又跑林妃宫里去了?子衿叹了口气,换了身宫里的衣服又进了后宫去,听清兰说,林妃宫里来人传话已经过了半个时辰,这会儿子衿过去也是看看还用不用得到。 结果后宫的侍卫还是放她进了去,看来孝王还待在林妃宫里,说什么呢聊这么久?辅审那边都快解决完了吗? 刚瞧见林妃的宫苑,尤其是守在门口的李公公,子衿就后悔回宫回早了。 嬉笑着脸与李公公打完招呼,子衿一步恨不得一寸地朝内苑里走去,听李公公说,圣上这会正同林妃娘娘与季王孝王用膳。 冷漠 进了内苑,子衿瞧了眼正坐在正屋内敞着门吃饭的几位主,忙疾行了几步行了个礼后。便站在门外与其他随从站在一起。侯着屋里的几位主。 方才瞧见这里站了些人,且里面也无人伺候。子衿自然不好这会儿进去打扰。 “麻烦问下,孝王来此多久了?”子衿主动搭话。 却没想到一时之间竟然无人回话,待几人面面相觑几眼后,才有一宫女不情不愿地回了一句,“没多久。” 这是什么情况?这也太失礼了吧?还是方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在门外候了没多久,圣上便起身离开。子衿随着其他随从进了屋去,跟在顾凌云身后又出了门。 林妃看了顾凌云一眼,又拿眼神瞪了瞪顾惜朝。顾凌云恰巧在此时转过身,瞧见这一幕视线对撞,眸底闪过一丝不爽。朝林妃拱手道,“凌云手头上还有些事。就在此不叨扰林妃娘娘了,凌云告退。” 停下脚步,子衿看了眼顾凌云的衣袖才发现。灰白的衣袍银丝绣边。在阳光下泛着光亮。他何时有了这么件衣服?宽大的衣袍穿在他身上明显大了一号。 顾惜朝被林妃瞪得无可奈何,只好抬手拦了拦,“七弟这么着急走?这两日六弟就该回来了,与其待他再审一番。倒不如直接在我手上了断,七弟也该知道。六弟与三哥可是关系匪浅啊。” 顾乐之与顾凌天关系好?子衿不知道,顾乐之自从加了冠后就不常在宫,未加冠之前子衿也未曾听闻过太多有关他的事。但顾惜朝如此说,无非指意顾乐之会偏袒顾凌天,也就是皇后那边。 闻言,顾凌云却是理也没理,转身大步朝外走去,两步开外才道了一句,“这身衣服明日凌云会派人送还给四哥。” 直到出了后宫,子衿才听顾凌云说起了方才在林妃宫里的事。还是顾惜朝起的约,又约在了林妃宫里,然而这次却没像上次那样和和睦睦。 顾惜朝先拟了份大概案定,文案上没什么实质性的惩戒,将所有罪责都推给了已死的琴儿身上,而关于当年的事却只字未提。顾凌云心有不悦,正准备离开,却又听林妃在旁提议,想借此定一波皇后的罪,但却需要顾凌云再出面指认皇后。 这条件摆明了是让顾凌云冒险,林妃坐收渔翁之利,顾凌云自然不愿,与顾惜朝争执了起来。正在这时,听下人传道皇上驾到,当时他们正坐在谭边,顾凌云就站在林妃身侧。 谁知林妃站起时,身形闪了闪险些掉落进谭,顾凌云下意识伸手拽住她的手肘,却被她反手或有意无意地推进了谭里。 皇上进来时,正瞧见顾惜朝跳谭搭救落水的顾凌云,因此顾凌云换了顾惜朝的衣服。 事情被顾凌云说得大模大概,子衿没有细问,明显听出他有意遮盖些什么,顾凌云依旧只在西三所换了身衣服就离开了,而顾惜朝赶了来,寻子衿。 详谈 连续两日在刚换完药后,被人敲门唤去伺候人,子衿有些哭笑不得。看见顾惜朝端坐在昨日顾凌天坐过的位置。子衿眼皮跳了跳。 中午发生的事,顾凌云与顾惜朝都是大人了。不至于再到皇上面前告小状,自然只能翻篇。而顾惜朝与林妃为何非要在皇上面前,演这么一出兄友弟恭的场面,子衿以为不过是林妃想在皇上面前表现,顾惜朝与顾凌云关系近,绝没有过陷害。 “不知七弟有没有与你说起中午的事?”顾惜朝不同于顾凌天拐弯抹角。直言说事让子衿心里好受了些。 见子衿点头称是后,顾惜朝怔了怔,诧异了片刻问道。“那你怎么想?是否愿意出面指认?” 咦?出面指认?谁?她愿不愿意?她指认谁?皇后?子衿脑子绕了会儿,突然明白了过来,芯儿。 “不知季王是何意思?”虽然子衿心里有了大概猜测。但还是问了一句。 顾惜朝点头,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说起了中午与顾凌云谈话的事,“子衿姑娘应该知道本王如今事关七弟的案子是怎样的情况吧?这样的案子,几乎陷进了死局。无非两种抉择。要么息事宁人。要么裁决皇后。” 裁决皇后...顾惜朝可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一点也不避讳。子衿紧了紧喉咙,点头,接过清兰递上来的茶水。奉在顾惜朝手边的桌子上。 “若想后者,光是靠七弟那小证据显然不够。这点子衿姑娘应该也明白。” 虽然一等宫女且主子的贴身侍女,他人尊称一声姑娘也没什么不妥,理所应当的事,但从顾惜朝嘴里说出来,子衿总觉得怪怪的。 “子衿姑娘既然是七弟的贴身侍女,且是西三所里唯一一位当时在场的人,出面指认这种事,也只能交由你来做了。” “出面指认?无凭无据,奴婢难道全靠一张嘴吗?”怪不得顾凌云和他吵了起来,子衿方才便猜测是如此原因,此时心底更是有些抽痛。 顾凌云是因为不想让她冒险,才与顾惜朝争执。 “子衿姑娘在梨妃娘娘病逝的前一夜,是不是曾见过皇后娘娘的人?如此一来也不算是空口白话。”顾惜朝看了眼子衿倏地蹙眉,指尖捏着拇指上的一颗翡翠扳指不再说话。 闻言,子衿也没有立即答话,芯儿就是因为见过皇后娘娘的人才会死,也才会有如今的子衿,至于当年芯儿是如何死的,子衿并不太清楚。编瞎话也不该空无记忆的编,顾凌云应该是想到如此,才会觉得是个大冒险不同意,子衿到时若是说错了一句话,便是欺君之罪。 茶水凉透,顾惜朝都没有喝一口,子衿端着随手倒在了厨房的废水里,端过杯新的茶壶又回了屋里。 “恕奴婢记性不好,对于当年的事奴婢并不记得些多少,这件事奴婢实在是帮不上忙。”子衿又为顾惜朝沏了杯新茶,放在顾惜朝手边。 身死 顾惜朝的提议子衿并没有同意,她不会为了害别人,去做将自己置身险地的事。这想法没准也是林妃提出来的。大胆又不留退路。就像当初在护国寺想要害顾凌云一样,随便丢个丫鬟来当冒死鬼。 再说就算她记得清楚。万一到时候皇后又诬陷子衿与她的人私下谋划陷害的梨妃娘娘,谁又能给子衿作证?这事风险太大。 “本王知道七弟向来厚爱子衿姑娘,今日午时七弟听到本王说起这些时,差点就要与本王打起来。子衿姑娘聪明过人,也值得七弟的厚爱,若此事事成。子衿姑娘也应该明白会给七弟带来怎样的好处,七弟可是恨皇后娘娘恨得紧,子衿姑娘却无动于衷是吗?” 激将法对她可没有用。子衿想着,不自禁低头一笑刚要回话直言拒绝,却见清兰慌慌张张提着裙裾跑了过来。一脚绊在门槛上摔跪在地。 子衿忙上前去扶,却见清兰抬起一张泪脸。双眸泪水汪汪盈了满眶,嘴角颤抖张着嘴半晌没有说出话来,双手紧紧抓住子衿的手臂。指尖已经不自觉挖了进去。指根发白。 “子衿。三子死了...三子被人杀死了...阿玲现在下落不明,生死不明啊!” 什么...子衿双腿发软,扶着清兰的手收回撑在了自己的膝盖上,勉强稳住了身形。顿了顿才回了些神来,“谁说的?谁跟你说的?” “杨先生的那个手下。他听闻你在招待客人就走了,他让我来告诉你,他说三子死了,他说阿玲也不见了,他走了,他刚走。” 阳副手,他亲自来宫里传话,自然不能被太多人看见,早来早回也是保险。清兰是见过阳副手的。 “既然子衿姑娘眼下有事要忙,本王就先走一步了,若子衿姑娘有什么想法,随时能来找本王。”顾惜朝面不改色的离开,西三所里的人却乱哄哄一团。 子衿让芳丛封锁消息后,就寻了辆马车直奔长乐客栈去了。芳丛还算有心,亲自去寻了孝王说了此事。 待子衿到了客栈时,阳副手已经不在客栈里,子衿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空坐在祁阳的屋子里对着白墙,呼吸却迟迟平稳不下来。 子衿想起今日早上祁阳才提过秋雪琴派人追杀三子一事,一天还没完,三子就死了? 方才听一伙计说,三子与阿玲住在京外的乡村屋子里,阿玲做手工活,三子干些零散的苦力活。三子是今日午时在工地上被三人绞杀而死,临死前也没有说出阿玲的下落,至于那间乡村屋子,待那三人打听到后,里面已经没了阿玲的影子。 如今长乐情报发展得特别好,当地的长乐组织得知了此事,第一时间便传来了京内,好巧不巧,祁阳计划有变,中午与子衿谈完话后便启程离开了,如今不在京城,阳副手便只能亲自去宫里说了此事。本想亲自接子衿出宫,但没想到西三所里竟然还有外人在。 崩溃 小伙计说阳副手应该是得了消息去接阿玲了,小伙计劝子衿不要心急,子衿没听进去多少,幸好她也知道自己再急,也不能像个无头的苍蝇一样乱闯乱撞。 安安静静待在屋子里坐着,子衿忍着眼眶的灼热。脑海中却总是纷纷扰扰着过去的事。 离别时再决然,子衿就算再想安慰自己没什么大不了。但五年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习惯得了的。 什么是生死?她前世虽然活了三十年,也听闻过谁生谁死,但却从没经历过如此亲近死亡的触感。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五年的人,突然没了,先前所有假装的毅然决然,此刻都已决堤沦陷。 子衿目光呆滞地盯着墙面不知多久,直到屋门被人直接推开了来,透亮的光像是带着刺一样,射的子衿避了些视线,来人挺拔的身影随即遮去了一半,光晕勾勒其修长身姿,仿佛镀了层金纱,总是那般光彩照人声张着自己的个性。 子衿抬起不知不觉已经泪眼朦胧的眼,随即一滴泪再被顽强忍至此时。终于还是落了下来,紧接着泪水如注。 耳边回荡着来人低沉又迫切的言语,声音是自己在梦里无数次盘旋过的熟腻,也曾经无数次在贴着她的耳畔轻昵,让她有了坚定下去的力量与方向。 “子衿。” 顾凌云脚步顿了顿,立马疾步走上前来将子衿圈进怀里。身后的小伙计体贴地关上了门离开,屋外所有的纷杂瞬间被搁置在外,子衿被温暖的怀抱圈了个满,不自禁缩了缩身子。 曾经那个幼小稚嫩的小孩,仿佛一瞬间长大,子衿此时才惊讶地发觉。原来他的肩膀足够宽阔,掌心也能这般温热。 摸着子衿冰凉的指尖,顾凌云紧了紧手掌捂在胸前,事情在来之前已经听芳丛说过。而对于三子和阿玲,他从没有过派人追查,不再是自己的人,他也无心再去管。 屋内一片寂静,子衿张着嘴几次深呼吸想说些什么来缓一缓,却又抿了嘴角。那些故作生分的称词她不想再道,就这样安安静静也好。 没多久阳副手就回来了。说阿玲已经找到,长乐的人正在护送回来。子衿堪堪松了口气。指尖不自觉缩进,抬眸眼角已经泛红,“果真是秋雪琴的人?” “是,原先只以为是一派江湖无名人士,后来长乐有怀疑是秋小姐,二哥下令细查后,今已经确认是秋小姐所为。”阳副手也是震惊,没想到秋小姐手下的人。竟然有本事让长乐费了两道劲才查明白。 天色渐晚,窗外红霞也将褪尽,一轮红日嗜血般挂在地平线上,倾尽了所有挣扎缓然落下。天光继续消遣着她的余留,不稍多久,颜色也散尽,又似乎是被吞噬吸纳,全部收进那无边无际的遥远。 阿玲是被阳副手亲自抱进屋里床上的,一双涣散的瞳孔在瞧见子衿后,总算回了些神,伸着手五指在空中抓着。 无辜 待子衿握了过来,阿玲满眶的泪水夺眶而出,泣不成声,将脸埋进子衿的手里。 “我是亲眼看着三子死的,三子就死在我眼前,被那些人用铁鞭活活绞死。他朝我蹬着腿,但他直到咽了气都没朝我这里看一眼啊。他不知道我在那,他只是怕透漏了方向,就连看也不敢往这里看一眼,我才给他送过饭。半路上就看见那几人,我也就是怀疑才想回去提醒些三子......” 自从离了京,他们活的提心吊胆,生怕端王命人来斩草除根,阿玲在街上瞧见什么可疑的人都难免大惊小怪,可没想到这次竟然就这么活生生,看着三子被那些人绞杀。 阿玲吓软了腿,捂着嘴巴一声也不敢吭,遥遥地望着那片工地上,一屁股坐在了无人的巷口,巷外人群密集熙熙攘攘,却谁也没发现那片工地上转瞬即逝的一幕。 那些人动作太快。几乎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离开,阿玲却足足费了一盏茶的功夫才站起了身来,一瘸一拐地朝那边走去,方到还没挤进已经站满的人群里,三子就被几名黑衣人带走了,黑巾覆面瞧不见容貌。 她听旁边有人说起长乐。便问了地址寻了去,如今的长乐已经是情报楼,地址也是落在较为热闹的街道,这一路阿玲已经不记得腿软歇了几回,到长乐的时候,又听闻三子的尸体已经被送去了京城。 “子衿。我想见见三子,行不行?让我见见他吧,我想看看他,我想......我。子衿,我该怎么办?为什么三子会死?他的罪一定要用死来偿还吗?我们明明已经离京了,为什么他还会死?” 阿玲抬起头来看着子衿,泪水湿了整张脸,唇角溢着津水也不管不顾,子衿从袖中抽出帕子来为她轻轻擦拭。听着阿玲的哭咽,子衿心底的咆哮消去了大半。也冷静了不少。 随后子衿请了阳副手带路,带着阿玲去看了三子的尸体。掩盖在一层白布之下,被阿玲抱得紧紧,子衿抬头望了眼清冷的月,指甲划过三子所躺的长桌上,转身迈了步走出门外。 三子为什么会死?她也想问个明白。 顾凌云听见子衿吩咐马夫去秋府时,也没有阻拦,进了车厢内只揽过子衿的肩膀,无声地陪伴。 谁知还没到丞相府。马车就被人拦了下来,顾凌云掀开窗帘看去,只见一红衣女子从对面马车上走下,身姿婉约步履小巧。行至顾凌云马车前才抬起一张俊俏的脸,正是秋雪琴。 子衿瞧见,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顾凌云的手臂,大步迈了出去,站在秋雪琴面前,该有的礼还没忘,欠身问去,“秋小姐,此番路程可是为了去慰问尸骨未寒的故人?” 语气的冰冷与森寒是子衿意料之外的,对上秋雪琴那一双毫无歉疚的眸子,子衿恨不得用手刀将其剜出,踩在脚下也不为过。杀人不过头点地,她就一点也不在乎一条人命死在自己手上? 变化 “你算什么身份?也配和我说话?”秋雪琴低弱的声音垂头贴在子衿耳边掠过,抬眸看向下车的顾凌云,又是一番氤氲倩笑,“听闻王爷寻雪琴,雪琴这便来了。” “为什么要杀三子?”顾凌云看了眼面色极差的子衿,伸手想将她护在身后。手还未伸出袖子,便被思想停住了下意识的动作。 秋雪琴莞尔一笑。进了一步,“外面说话不方便,我们不如换个地方?王爷来去匆忙,行车不便。不如先上雪琴的车里暖一暖?” 此次出宫急忙,顾凌云是骑马出宫,而子衿的马车又小且简陋,相较之下,自然秋雪琴的车厢豪华敞亮些。 顾凌云与秋雪琴坐进车里,子衿随着马夫坐在车厢外,车门还是木制的简门,加之车轱辘赚的聒噪,子衿坐在外面根本听不清里面谈了什么内容。 车厢内,秋雪琴先开口道,“原本我还想着低调些,免得让你知道费心。没想到你还是查了此事。” “为什么杀三子?”顾凌云没有回答她的话,他也没有查此事,若非长乐相告,他不会知道。但这话是子衿想问的,他得知道原因。 “他做错了事,就该受到惩罚。杀了他有什么不对吗?你下不去手是因为子衿在旁,我便帮你了结此事,有何不可?”秋雪琴淡漠的瞳孔没有神采,见递给他的茶杯被他放置一旁,心下更冷。 听此,顾凌云没有反应。与他意料中的一样,但这理由若是说给子衿听,难免会伤她的心,她不喜欢别人视人命如草芥。 “我的事。以后没我的命令,你不准插手。你这次这样做,罗笙知道吗?”当初自己安排秋雪琴与罗笙联系,是想让秋雪琴有点路子去走,可现在她这路子管得未免太宽了些。 秋雪琴不屑一顾,提手将茶盏又往顾凌云面前推了推。唇角的笑意僵着,“给了我的人。就只听我的安排,罗笙从来不管。除非他想再要回去。再说,这件事我做错了吗?三子害得你那么惨,他手里知道你不少事,你真放心把他就这么放走?端王能严刑逼供他一次,就能有第二次,若他日后落进有心人手里,你难道是不想夺嫡了吗?” “此事揭过,日后你有任何动作。都先来问过我一声!”顾凌云眉尖疼,指尖捏着额头揉了揉,余光瞧见秋雪琴端着茶盏递到了自己的面前,顾凌云瞧着挑眉轻笑的秋雪琴。接过茶水抿了一口。 车行至丞相府前停了下来,顾凌云推开车门刚想下车,却没瞧见子衿的踪影,回过头瞪着秋雪琴,“子衿呢?” 秋雪琴视线朝外左右望了望,嘟着嘴蹙眉摇头道,“我不知道啊,我一直都在车厢里坐着啊,你看着的,我并不知道。” “我是不是太放纵你了。”顾凌云上前一步,一把掐住秋雪琴的脖子,“老实把子衿给我交出来,否则你今晚别想再进这个府门。” 利用 “为了个侍女,王爷这样行为,未免太失态了吧?”秋雪琴笑看顾凌云,眸底的狠毒与阴暗被紧紧压制,唇角的笑意再也假装不下去,秋雪琴头紧紧抵着车厢木板上。呼吸被控制,面色却没有一丝慌张。 顾凌云甩手将她扔在一旁。夺步下了车,却见开门的小厮张着头问了一句,“是小姐回来了吗?老爷这会正要找你。” “爹找我做什么?”秋雪琴信步下了马车,随手推开一旁要来扶手的马夫。看向小厮,目光掠过顾凌云时,唇角的笑意又不自觉攀了些。 小厮弯着腰恭恭敬敬,记着小姐走之前的吩咐,仔细回道,“方才有个姑娘怒闯秋府,动静闹得大了些被老爷听见了,谁知老爷竟然命人关了那姑娘,并留下了要见小姐的嘱咐。” 被关在秋府的自然就是子衿,当顾凌云跟着秋雪琴进了大堂时,子衿已经被束住双手跪在地上,嘴里被塞着布团。 “秋大人这又是要做什么?”听门口小厮的话。顾凌云已经猜出大概,无非是子衿半路上被人抓来,左相有意要栽赃她夜闯他人府的罪责,顾凌云若是想为她辩解,就得承认自己夜间与秋雪琴私会的事,此事若要闹大。顾凌云的名誉是逃不了了。 先前秋雪琴生辰宴会一事,旁人闲言碎语就止不住,再来此事坐实,那可不得了。 果然,左相早已准备好腹词,佯怒道。“我还想问一问,大半夜的宫女不在皇宫里好好呆着,跑出来乱闯别人的府门,是哪来的胆子?孝王。你这侍女一而再再而三地如此作为,恕臣不能再这般放肆,孝王若是心有不忍,就请回吧。” 子衿跪在地上,腰背挺得笔直,目光刮着左相那张嘴脸。心里直犯恶心。回眸看了眼顾凌云,摇了摇头。顾凌云见此,自顾自上前来把她口中的布团扔至一旁。子衿张口喘了口气,“主子,别闹大,奴婢自会想办法逃出去,主子千万别闹大。” 闻言,顾凌云眸色暗了暗,为什么她什么事都只想着自己扛,她为什么不能完全信任他依靠他一回? “三子的事委屈你了。抱歉。”他不能替三子报仇去杀了秋雪琴,他只能就此揭过,直起腰来,顾凌云面向左相道。“天色已晚,秋大人还是早些休息吧,明日本王再来叨扰。” 再回到西三所时,顾凌云已经面露疲惫之色,将子衿的事大致托信告诉了阳副手,让他不必多管此事。 三子的事,顾凌云确实没有办法报仇雪恨,但总得让秋府的人吃点亏才行,捆绑子衿,明摆着就是他们父女俩联合起来做的难,秋雪琴倒真是学聪明了,手段一个个一点也不含糊,他还真想去拜访拜访罗笙,怎么短短时间教出个如此学生。 下了早朝,顾凌云回了西三所换了身衣服后,没直接去秋府,而是拐去了趟西四所。今日朝堂上顾凌天的人和顾惜朝的人吵得不可开交,时机也该成熟了。 晌午 “这可真是个难忘的地方。”脚步迈进大堂时,顾凌天笑了笑,想起当时秋雪琴在这里被左相甩了好几鞭子的可怜模样,就这样,顾凌云愣是一句软话也没有,任凭左相打着也不愿承认。 闻言。顾凌云皱眉不语,他本不想跟着一同来。但一想到那晚在自己的府宅里,看着顾凌天就站在子衿床前,目光不错地盯着她,顾凌云就放心不下。 有关顾惜朝的身世。顾凌云已经告诉顾凌天了,至于后事怎么办,他不会再管,作为条件,顾凌天亲自来讨要一个人,还算是十分划算的,不过顾凌天帮着顾凌云要人,左相脸色肯定不会好看,这表明了皇后要弃了他,左相怕是要摆个架子。 如此一来,谁也不会将事情闹大,顾凌云坐在一旁听着顾凌天与左相表面寒暄。但笑不语。不稍片刻,子衿便被人领了过来,身上没瞧见伤痕,料想左相也不敢随便动人,顾凌云领着子衿先一步离开,不管事后顾凌天与左相扯皮。 经此一事。左相也该死了巴结皇后的心,这最后一把火还是顾凌天来亲手添的好。 “你把季王的身世告诉了凌王?”回到西三所,直到子衿收拾着剩菜剩饭放回食盒里后,才总算问出了口。 晌午的太阳光灰蒙蒙的,显然没有昨日的好,兜头的雾气挥不散似的。压得人心绪沉闷,子衿站在顾凌云面前,说不出的情绪。 她明白这件事迟早要去做,当她今日在大堂里看见顾凌天的第一眼。就知道顾凌云一定说了此事。昨晚看他大大方方离开时,子衿心头的不安就没停过,哪怕秋雪琴再多嘲讽,她也没当回事。 利用别人来害自己想害的人,他不知道这种手段在子衿眼里算不算卑劣,一时之间没有说话。低垂着眼帘看着屋外的地面,脑海中却浮现出昨日在客栈里。瞧见子衿小小的一团缩在自己怀里的模样。 那时他就在想,如果子衿能一直这样该多好? 见顾凌云没有说话。子衿想着或许是自己方才语气太冲,缓了缓才放轻了言语道,“季王虽然未必会怀疑到主子身上,但主子事后还是面子上帮一手比较好,季王...他是没错的人,身世不是他想决定的。” “子衿,他心里也没多少好事,他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人!”顾凌云不愿听见子衿替别人说话。心下一急,险些就将那天在林妃宫里的事说了出来,顾惜朝心里头的坏主意,不比别人少多少! 子衿也想起了昨天下午顾惜朝来同她商量的事。听顾凌云略带幼稚的语气如此说着,面上笑了笑,岔开了话,“凌王就算听了你说的话,他也得有证据供上去才行。长乐手里确实有证据,你要私下托长乐的手吗?” “不,我不会再管此事,话已经说给他们听了,事就全部交由他们去做,皇后知道后,手段不会轻饶多少,至于证据,他们就算查不出,他们也认识长乐的人,还不必我们来牵引搭线。” 结案 闻言子衿点头,她也本想如此说,话已经说出去了,他们没必要还染一身腥味,下面就看圣上是如何反应了。 翌日,顾乐之回宫。对发簪一事正式立案侦查,不过就是程序上走个过场。该查的该问的顾惜朝已经准备好。昨日下午子衿领着芳丛的单子去内务府拿东西时,路上遇着顾惜朝,他还问起子衿意愿。 顾凌云这边和皇后一派刚安稳下来,子衿又怎会主动打破。那可是祁阳冒险换来的,她更不会插手,自然直言拒绝了顾惜朝。 结果便是,这起案子这边刚立起,那边第二天就结了案,顾乐之亲手按下的印章。当那份结案文件送来西三所的时候,随后顾乐之便亲自拜了门来,这会儿顾凌云也在宫里,辅审那边进入了后半月,就已经没有什么可忙的了,反正还会持续很久,修补文落也不急。 子衿给两位王爷奉上茶水后。瞧了眼顾凌云,见他并没有让她退开的眼色,便站在一旁随时等着伺候。 “这案子六哥也是努力了啊,奈何宫里实在没有六哥什么人手,根本查不出多少名堂啊,七弟要是有异议。大可直接提,父皇换个主审后没准能查出个道道来。” “六哥谦虚了,凌云知道这案子也只能这样,没什么怨言。” 顾乐之笑眯眯看着顾凌云,面上还是那副无精打采的萎靡模样,眼风有气无力地朝后扫过一阵。像是吸了些精气神,腰也直了些,轻轻隔着桌子推了把手侧的顾凌云, “四哥将案子交到我手上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头绪,四哥向来是个不爱操心事的主,偶尔鼓了两股劲,那也是林妃娘娘念叨的,七弟应该明白。” “凌云明白,早在父皇将此事交由哥哥们审查时。凌云就想到会有如此结果。” 拐弯抹角说到现在,见顾凌云还是这幅指东打西的模样。顾乐之干脆直言,“七弟心里不会怪罪四哥吧?” 话毕。顾乐之歪头靠在椅子上,痴迷一笑,眯着眼睛看过顾凌云早已了然的双眸,心中叹了口气,他果然早就听出来他的意思。 “六哥说的这是哪里话,凌云怎会怪罪四哥?事已至此,案子结了便是结了,过去的事过了便是过了。凌云不会揪着过去不放的。” “呀,七弟长大了啊,真是会说话了。”说着,顾乐之站了起来转身朝外走去。抬手摆了摆示意,“不必送了。” 看着顾乐之颠着步子离开,浑身像是被抽了力气左右摇晃,屋内子衿与顾凌云良久没有说话,空中偶有茶香飘过,两盏茶皆一分未动。 天光似针般落地无声,清风拂过茶水轻漾,茶叶苦涩伴着淡淡药香溢满了整间屋子,子衿坐在桌前,一手摊在桌面上,数道血痕横在掌心内,有的伤口红囊着发白,就像泡糠了的萝卜,内肉都翻了出来,手指根根葱白,唯那掌心整片刺眼的血红,指根处暗红发紫绕了一圈,蔓延近手腕才止。 结疤 “谁伤的?”顾凌云红着眼,步子才迈进门里便瞧见这么一幕,一手扶着门框,极力压住内心的愤怒。 子衿右手上总是裹着纱布顾凌云记得,但这段时间事情连着事情,子衿受了太多太多的委屈。顾凌云又有太多太多没敢过问的事,这会不经意看见了这般伤痕。才忍不住问了一句,声音说出口,才发现已经低哑得难以辨清。 正要清理伤口的子衿,听见门突然被推开。吓了一跳,抬头看去便看见顾凌云怒气十足的脸,下意识缩了缩手,回了句,“都是旧伤。” 这还是在牢里受的伤,有抓着鞭子磨伤的,也有被他拿着手刀划伤的,背后的伤子衿瞧不见,但几日的修养下来已经不觉太痛,唯独这手心,迟迟不见好。 这几日,子衿每日都给自己熬碗药茶来喝。还是跟着李大夫的小药方里,她自己又添了些茶调补,今日一时兴起,想用这药茶来清理伤口试试,没想到顾凌云竟然进来了。 自从那日子衿在极度痛苦中等来了顾凌云后,子衿对顾凌云几乎就没有过硬话。虽说该有的礼还是行着,但两人之间已经不再像以前那般冷战。 顾凌云也仿佛突然明白了子衿的意思,那次子衿被秋雪琴抓去时,顾凌云也没有失态,反倒学会利用顾凌天来曲线救人。子衿不知道顾凌云这根筋是怎么突然别过来的,但见他现在又恢复以前的乖巧。子衿也没多问。 看着顾凌云现在这表情有点吓人,子衿转了话题,“对了,奴婢想着在宫外建座酒楼。或是饭馆布庄之类的店铺,交由阿玲去打理。虽说阳副手愿意留阿玲住在客栈,但阿玲却静不下心,奴婢早就想着得在宫外建些什么,阿玲聪明,交由她正好。” 昨日子衿陪阿玲送三子下葬。阿玲趴在坟旁哭了很久,子衿送阿玲回客栈后。与阳副手谈了此事,阳副手还是觉得阿玲不如安安稳稳待在客栈过完以后。但子衿却觉得阿玲年纪尚幼,放任她在外子衿实在不放心,留在手下用她也无法再进宫,若是留在宫外用,这是个不错的想法。 顾凌云见子衿将手缩回了桌下,目光黯然转身关了门,将一切情绪压下后才坐下看向子衿,“怎么突然想起这种事来?” “以前在护国寺的时候就这么想了。只是后来进了宫给忘了,奴婢觉得那个...手上有点钱很重要。”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嘛。 不过开店的想法子衿确实在护国寺就有了,她前世就是个商人,从商是她最擅长也是最喜欢的道路。如果她真的想帮顾凌云的忙,朝政大事她不明白,但若财管经济她还是很擅长的。 “咳咳...”见顾凌云愣了愣,子衿眼珠一转,换了种说法,“与其说是开店,倒不如说是培养自己的势力,就像长乐那样,当然江湖流派我们不必参与,但不论从商还是从农,占地还是夺城,为的不就是钱嘛,若说开店,奴婢还可以帮上不少忙。” 开店 “你要离宫开店?”顾凌云眉尖一蹙,眸中倏地深痛暗沉,紧了紧喉咙低眸,将子衿受伤的手捧着放回桌面。她到底天天在想着什么事?什么都不愿说,什么都事到关头才来与他交代,她在想些什么? 闻言。子衿忙摇头,“没有没有。奴婢不离宫,罢了,这事以后再说吧。主子怎么来了?”她刚才也是一时找不到话,才说起这件事来岔开话题。 端起桌面上的那盏茶。子衿立起右手,小心翼翼将茶水沿着拇指指腹处倾倒,茶水滑进掌心密密麻麻湿了半面,子衿咬着牙,本等着顾凌云说话来转移转移注意力,结果半天也没听见动静,抬头看去时,正撞上他的视线,深邃得迷人。 手一颤,茶盏里的茶水尽数倒了出来,子衿忙放了杯子,拿着一旁的帕子胡乱擦了擦。顾凌云攥了攥指尖,终于还是接着子衿的手,捧在自己手掌里。 一手捏着纱布,一手围着她的掌心层层绕着,子衿不自觉指尖抖了抖,药效像是发了作用。钻在掌心里密密麻麻地酥痒,抬眸看向顾凌云,低眸眼睫卷长,落下一片幽帘,细长的手指生涩紧张,细嫩的肌肤哪里像经常磨砺过刀刃的。 一时之间。屋内寂静落针可闻,阳光照拂过尘埃的摩擦,仿若也在耳畔挣扎,子衿咽了口罪恶的口水。待顾凌云为她包好手后才收回袖子里。 “昨日下午,顾惜朝被父皇怀疑了,今日一大早父皇下了圣旨,彻查此事。”顾凌云轻轻舒了口气,额间已经渗出一层薄薄细汗,搔得头皮都在痒。 昨日午时一封密文送至御书房。圣上看完后大怒,正是顾凌天命人书写的一封状告书。其中将顾惜朝的身世说了个仔细,信后还条条列出了那年相关的记录。圣上当即去了林妃宫里,先是不动声色地问了些近日的事,后问起林妃当年的事。 直到第二日,圣上将信后记录全都确认完毕后,抓着当年为林妃接生的医婆和太医,再次去了林妃宫,林妃性子急根本藏不住表情,圣上当即一巴掌甩在了她的脸上。命人彻查此事。这次圣上是真的动了怒,没用任何一个儿子做主审,而是正正经经依着刑部程序走。 “主子打算替季王在圣上面前怎样求情?毕竟主子眼下年方十六,不近人情难免遭人背后说闲话。”子衿转着弯提建议。 而顾凌云原本并不打算求情。听子衿如此说来,便问道,“父皇盛怒,我若一时失了话,岂非平白受责?且我前几日因案子的事,与顾惜朝走得颇近,我怕父皇误会。” “圣上严明,就算主子一时说错了话惹圣上生气,但圣上气头的话说说便罢了,事后还是会念主子的好,”子衿想起顾惜朝种种,随后道,“林妃性情急躁,但季王却是难得的好人才,日后未必帮不上主子的忙。”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求情 身上衣衫还算整齐,顾凌云说衣冠不整见圣是罪加一等,顾乐之深刻认识到此次自己是求情去的,便换上了顾凌云带来的衣服,水蓝色的衣袖映在湖底还是蛮好看的,赏心悦目。 在湖边发呆了一会。顾乐之才慢慢悠悠地朝父皇寝宫里走,遇见了李公公。听李公公说道父皇这会心情还不错,听说是因为大理寺那边送来的折子里,把孝王给夸上了天,龙颜大悦。 尽管顾乐之近日不在宫内。但真应了顾凌云那句话,知道得比他们还清楚。大理寺向来是由二哥管,二哥出了事后,父皇便交由了七弟管,七弟接手后唰唰唰干净利落地了结了好几桩难手的案子。 大理寺卿是个高官,不随意巴结人,父皇讨厌结党营私,高官们更不敢明面上巴结,至于私底下,顾乐之也没见他巴结过二哥,这回送了道这么个折子,定是七弟从中周旋了什么。 七弟为他营造了个好气氛。他可不能浪费了。顾乐之扯起笑来进了屋内,规矩得不能再规矩地行了礼,随后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父皇在上,儿臣以影卫之权以及儿臣的身家性命作为条件,恳求父皇答应儿臣一个条件。” 顾乐之双手高举头顶趴在地上,浑身的酒意在湖边吹了半天也散去了不少。但突然这么猛地一低头,还是闻到了衣服里浓郁地酒味,脑袋也跟着晕晕的。 “你说什么!”皇上脸色骤变铁青,随手就把手中的卷轴扔在了地上,挺准,正砸在顾乐之的头上。“一个两个都学着如此混账来气朕吗!竟敢拿命来求,朕要你的命有何用!” 听见这语气,顾乐之叹口气,想着白白浪费了七弟周旋的气氛还有些愧疚。被砸的脑袋更晕了,也没管父皇在上说些什么,他自顾自地道, “儿臣不孝,恳求父皇放过月明,只要儿臣有的。父皇不管要什么都可以,儿臣自以为。浑身上下也只有这条命还有点用。” 清香的烟在门口缠绕着,屏风后的珠帘帷幕许是被雾扰了心思。轻轻晃动了些。 “李公公已经回话,说顾月明就躲在门后头听着呢,里面顾乐之说得可煽情了,竟然要以命为顾月明做保!还有影卫。” 顾凌云站在子衿身侧,看着子衿提手临摹他今早写的字,偶尔子衿一个字会练上一张纸,顾凌云也乐得自在地看着。 闻言,子衿莞尔一笑。“刘王在外面一定十分感动,会明白穆王的一片良苦用心,他们的关系会变好的。” “我是万万没想到顾乐之会说出这样的话,太儿戏了吧?”顾凌云说着。又摇头否认道,“也不能这么说,如果换做是你,我也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别说是命了......也不对,顾乐之和顾月明怎么能和我们相比,又不一样。搞不懂顾乐之怎么想的。” 怎么不一样?子衿没问,她也没打算说为什么要这样安排。 布庄 见厨房还在冒着烟,子衿诧异,走进去见也没人在忙,火在烧着锅上的粥,子衿打开锅盖,锅里的粥早已经煮好。 “子衿!你总算回来了啊。”清兰进了厨房。 “主子还没吃饭?”子衿眉头跳了跳。听清兰点头应道,“是啊。主子一直在忙,饭菜端过去几次了,都被他推开啦。” 闻言,子衿转身就要上楼去看看。忙什么都不吃饭了?却被内院的芳丛拦了她,招呼着清兰赶紧备饭端来,才对子衿叹口气,“什么忙,主子在等你啊!你快拎着食盒去吧,好好跟主子说话。” “不是...没有...主子他肯定是在忙...”尽管嘴上这么说着,子衿还是接过清兰手里的食盒,抬步朝楼梯走去。冷不防听芳丛说这样的话,子衿脸上的红晕,半天也没消减下去。 进了屋,站在桌旁布着饭菜,子衿侧眸看了眼案桌旁的顾凌云。也没听见他说什么,又想起芳丛的话,子衿连忙收回视线,任凭耳根烧的通红。 饭菜布好,顾凌云正好起了身走了过来,子衿搬起椅子放在合适的位置。顾凌云从眼前走过,衣袖滑过她手背时,子衿吓得忙缩回了手,待反应过来只是衣袖时,脸颊烧的眼睛都涩。 看来冬天是真的要结束了啊,怎么春天还没来呢。她就想法止不住地乱窜呢? “对了,这是奴婢关于店铺的大概想法,下午的时候已经与阿玲商量过了。”说着,子衿从袖子里抽出两张纸来。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都是子衿的字迹。 顾凌云接过,大致看了一眼,其中写了几种方案,顾凌云看向子衿,“最终。你打算选哪种?” 见顾凌云也没认真看,子衿仔细解释道。“奴婢的意思,开家布庄。请些人在店里帮忙,名义上阿玲只算作帮忙的人,至于老板,另外找个有来头的人挂个名就好,事后打理还是阿玲自己来。” “找别人挂名?也对,挂我的名,有心人轻易就能查出阿玲的来历,对她不好。”顾凌云这才仔细看了布庄那个方案。不过也没多久,便点头将纸放在桌上,“便依着你的想法来吧,子衿。这些都是你能做主的,不必问我。” 子衿收好纸,刚作词想要出去,便被顾凌云唤了回来,“对了,后日罗笙办宴,宴请了不少人去,其中就有我们,还有凌王。” “还有凌王?这是罗笙办宴还是凌王啊?”子衿哭笑不得,外人自然以为罗笙胆大,请了两个谁看谁都不顺眼的对头来,可子衿知道,这摆明了就是给顾凌云和顾凌天名义上的理由,吃顿饭。 应该是顾凌天的意思,想请顾凌云,但林妃的事刚起,明面上请他,摆明了在说他就是自己同伙,难免是让顾凌云难堪,便拐了个弯借着罗笙的名义。 再说起林妃的事,那封信出自林妃哥哥家里的丫鬟手里,正是服侍夫人的那位,但究竟是谁逼着她写这么封信,丫鬟没说,圣上也没多问。 宴请 皇后身为后宫之主,终于还是掺和了进来,明面上主持正义,但宫里的妃子都知道,皇后与林妃的矛盾不是一日两日的了,皇后岂会放过这次机会。 皇后与林妃炸了起来。连带着身后的母族在朝廷上也炸了起来,如今虽然无人敢明说。但都明白这事一定就是皇后前后算计的。 圣上亲自下旨彻查,事情办得自然快,没两天便证据满满当当落了个足,平南将军府当日被封。满门入狱,平南将军在南塘还没巡查完,这边就派人当即抓了去,手颈被木架子架得结结实实,回京后直接进了牢门,待三日抄斩。 而顾凌云“得了消息”,立马去了圣上的御书房,在屋里跪了半日,带着平南将军这么长时间来对国家的劳苦功高,以及顾惜朝的功绩,圣上总算缓了口,平南将军府总算保下了。但林妃被赐了三丈白绫。 至于顾惜朝,圣上赐给他一片封地,又在宫外赐了座府邸,收回他先前的所有,改季王为“逍遥王”,顾惜朝领了圣旨。第二天就搬出了皇宫住进了府邸里。 二字王称素来是给圣上的子女亲戚,而三字王称,只给那些功臣名分罢了,顾惜朝如此一来,算是从此无缘东宫了。 时间在顾凌天的计划之内,事情完结的那天。正好是罗笙宴请那日。罗笙请的是赏梅宴,他如今已经从吴府搬了出来,自立门户。新府里种了不少梅花树,装扮得极其典雅幽致。赏梅宴也是请朋友们来认个门,名里名外都是个讲究。 子衿随顾凌云进门时,不禁感慨了两句,她极喜欢这种幽静深寂的环境,竹林也好,梅林也好。寻常只能闻见的淡香此时浓郁在鼻间,让人痴醉着迷。 宴会在晚上。下午,客人们纷纷而来。在府里自顾自地绕着逛着,各自成群谈话。不出意料,顾凌云与子衿没走多久,便有一伙计上前搭话,说是主子有请。 子衿瞧着面熟,应该正是顾凌天身边随身伺候的人,跟着顾凌云进了屋子后,瞧见顾凌天那抹肆无忌惮的笑时。子衿就已经笃定了原本心中的猜想。 没多会罗笙抽空过来了趟,言语间表示此次宴请是顾凌天的主意,是凌王有意请孝王,不过正逢他乔迁之喜。正好挂个由头。 顾凌云自然摆手说没关系,待罗笙走后,面上则笑意全无,对着顾凌天毫不掩饰自己的警惕,而顾凌天对他这炸毛的态度,倒是没有介意,提手捏着凑在窗外一枝梅,抵在鼻尖,胸腔鼓了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抹淡香仿佛飘进了屋内,圈着墙边掠过每个人的鼻息,淡淡飘香时隐时现。 方才罗笙走时,便已经将门关上了,这会儿见顾凌天迟迟没有说话,子衿自以为自己多余,抬步要开门离开。 顾凌天见此,朝顾凌云看去一眼,见他也没有要阻拦的意思,心下诧异,面上张口朝子衿问去,“去父皇面前求情,是你出的主意?” 赏梅 他们怎么了?还知道谈话避人了?之前在秋府的时候,秋雪琴被打那么狠,顾凌云事后还是和子衿卿卿我我,还是在秋府的屋子里,门外就是他,那会儿怎么没想着避讳? 心里笑着面前这两个人。顾凌天大概猜到了些,看向子衿的眸中。更多了些玩味,在他印象中,子衿应该是极其擅长处理这种事,怎么现在自乱阵脚了? 子衿转身。正对上顾凌天直直看来的视线,顾凌云已经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子衿走过去站在他身后,才接下顾凌天的话,“奴婢不明白凌王是什么意思。” “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净,如此一来,平南将军日后都要为你们所用了,还少了个聒噪的鸟。”顾凌天嗤笑一声,站在窗口,目光渐渐淡然无味,言语虽是讥讽的话,但语调却只有慵懒与无力。 鸟指的是谁。彼此都心知肚明是林妃。 “今日一宴,凌王所为何事?”顾凌云不想再多废话,更不愿意看着顾凌天当着自己的面,与子衿说个没完。 当初子衿被困在秋府时,顾凌云与顾凌天说起顾惜朝身世一事,当时就已经说清楚。不管他们准备如何做,他顾凌云都不掺和,更不希望他们把事情染到他身上。 “对了,大哥的事,三哥一直没有好好谢过你,这回连着四弟的事。便一并了吧。”顾凌天手肘撑着窗沿一使劲,挺直了腰来走向桌旁,抬手端起面前的两盏茶,一只递给了顾凌云。一只竟然递给了子衿。 子衿怔了怔,也没犹豫,双手接下欠身行礼道谢,顾凌天大笑连连,又端起一杯来仰头喝了半熟,“还是子衿姑娘爽快。本王还是那句话,不管子衿姑娘是旁人身边的侍女。或是杂库里的小宫女,亦或者是民间的乡野游民。在本王眼里,子衿姑娘就是子衿姑娘,该怎么待,本王一点儿分寸都不会少。” “凌王宽厚仁慈,奴婢不敢。”子衿眯眼看了看顾凌天,不知道他今天又是抽的哪门子疯。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秉着如此观念的子衿,在屋里警惕了半日。也没见顾凌天有什么放肆的举动,直到日落天际,天色黄昏,出了屋门后。顾凌天还只是大大方方地谈笑言语。 晚宴已经准备完毕,府内的小厮到处寻找散落的客人,顾凌云与子衿又转了些地方才回到大厅,那时人已到的差不多,顾凌云落座,正在顾凌天身旁。 众人见此,皆屏气凝神,生怕一个错误,成了两位王爷的导火线,心里都在暗自揣测着罗笙的意思,不明白他怎么这么大胆,竟然明着面儿地把这两位主安排在一起做。虽说按理来,他们同为王爷,就应该坐在一起,但谁不知道他们之间的过节恨不能戳破了天的大? 众人言语纷乱,不稍片刻,两名小厮上了台阶来,紧随其后的正是宴会的主人,罗笙,一身轻袍熨帖地穿在身上,身姿挺拔。 胆大 而众人在看见罗笙招呼着的身侧人时,刚吸的冷气,这会儿涨了肚子得撑,无人不在心里膨胀喧嚣着,这个罗笙,胆子不是一般的大啊!秋小姐也敢请? 当子衿看到罗笙弯腰请秋雪琴上台阶的那幕时。立马低头去看顾凌云,顾凌云同是意外地盯着中央看去。而顾凌天倒是笑意挂在唇角,眸中是颇为欣赏的目光。 原本子衿以为,请秋雪琴来是顾凌云的主意,正好借着这个机会。给她洗洗白露露脸,让外人知道秋雪琴并非被打击得一无是处,还有很多人为她撑腰。 可见顾凌云也在诧异,难不成是顾凌天的主意?他想帮秋雪琴和顾凌云之间的关系洗白?他真有这份好心? 秋雪琴落座,正坐在顾凌云身侧,这三个话题中心坐在了一起,倒是方便了其他人交头接耳地议论,罗笙好生招呼了几句,随后晚宴开场,歌舞上台。 大厅建在正堂里,大厅里摆了不少张桌子,罗笙自然与顾凌云等人坐在一起。但一顿饭下来,屁股却没挨着板凳多久,各处桌子到处转,桌子也都一般大小,无甚高贵低贱的区别。 扫眼看了一圈,子衿看着罗笙。不禁皱起了眉头。据她所认识的那些人来看,这请的都是朝廷官员,官职大小她不清楚,但看他们待罗笙这般敬重态度,显然罗笙地位不低。 一个江湖人士与朝廷官员交情匪浅,以前罗笙还能挂着吴太师门客的名义。还算正经,可现在自立门户了,他打算怎么算?若是皇上知晓了,怕是又要起疑。罗笙他一点也不顾忌? “雪琴,好久不见啊,怎么来也不和三哥说一声,三哥去接你啊!”顾凌天自顾自斜了杯酒,朝着秋雪琴举了举,随后尽数吞下。 秋雪琴一同举起酒杯。抿了一口便放下,莞尔一笑。“雪琴也是方听闻你们在此,才赶忙赶来的。帖子一直被父亲捏在手里,雪琴原本没想着要来。” 对此,子衿早就有疑,先前顾凌风不还借她中毒一事,与祁阳做交易,说想结交罗笙吗?怎么这突然顾凌天就与罗笙关系这般好了?罗笙竟然还答应顾凌天借他乔迁之喜,宴请四座? 这些问题直到饭席结束,子衿都没整明白。宴会将散。便有人来请主子们的侍从丫鬟去吃饭,子衿随着其他人一并离开了大厅。 再回大厅时,各众宾客已经纷纷离席退场,子衿寻着顾凌云的身影。却先瞧见了罗笙,他正宋喆客,子衿凑上前问了顾凌云的下落。 一路寻着去了梅林中,一方凉亭之上,两抹俊逸身姿正站在亭中,一高一低,身着亮紫衣衫的秋雪琴,仰着头对着顾凌云,没有丝毫退让之色,子衿站得远,看不清他们的神情更听不清他们的言语,顾凌云与秋雪琴站得颇近,低头盯着她,视线没有偏移片刻。 繁星点缀在天,皎洁月亮挂在天边,漆黑泼墨的天。 刺眼 清亮的月光沿着亭角落下,秋雪琴站在阴影之外,皙白的肌肤明紫的衣衫,衬得格外刺眼,仰着头颈线悠长,娇好面容额间点了一朵花。唇红齿白明眸皓齿,妥妥的佳人。 刺眼。 子衿站在原地。目光在远处二人之间逡巡,那副梦中无数次出现过的脸,此时却意外地看不真切,他是怎样的神情?眼角弯着笑。眸光却是乖巧听话的模样? 不会,顾凌云不会对其他人这副模样,他只对自己这样。可是,好久没见了啊,他也长大了。现在她还能贴着他身边,唤一声主子,可是还有多久,她就要离开了?宫女最迟二十五离宫,若是想早些,二十二也能。 她还剩几年? 眨眼间,时间竟然都过去一半了。 “只盯着看,有用?” 冷不防耳边突然炸出来一句话。子衿心脏一嘚瑟,下意识转过头看去,顾凌天一张脸就贴在眼前,鼻尖蹭着鼻尖。 瞳孔骤然放大数倍,子衿跳开一步,低声骂了句。卧槽啊,才瞪着眼睛重重吐出一口气来,刚要行礼就被他扶住了手臂,戏谑的笑声再次荡在她耳边,“这里没外人,不必如此。” 心头刚自作多情地堆出一大堆感慨来。瞬间被人推倒的滋味,子衿在嘴里咂摸了两圈,终于还是没忍住,冲着他骂了一句。“您是有病没吃药还是风太大吹成傻哔了?” “哈哈,你也有忍不住的时候?”顾凌天挺着肚子笑不成声,良久才歇了会儿劲,弯眸腻着旖旎眸光,扬了扬下巴,“打扰你伤春悲秋了?” “您有什么吩咐吗?”见顾凌天并不生气她方才的话。子衿大大方方翻了个白眼,毫不吝啬地展露她的忍不住。 顾凌天压着一边的唇角带着笑。挑着眉尖来问,倾斜的月光在他背后斜来。子衿看不清他面容,抬手想推开他些,却被他靠得更近,“耐不住火,就冲上去骂啊,我给你撑腰,你去吧。” 马德,哪里来的神经病! “你和罗笙怎么认识的?”不理会顾凌天今天尽抽疯。子衿岔开话题。 “交换秘密吗?”顾凌天一屁股坐在一旁的大石上,双手抱在胸前,仰着头一把抓过子衿的手臂,将她拉近了些。“你也说说你和七弟怎么回事?” “爱说不说!”子衿使劲甩也没甩开顾凌天的手,垂眸盯着他看,对上他一双直视的眼,明明光线不明,子衿却头一回发现,他的瞳孔竟然是琥珀色,玻璃珠一样悬在眼眶里。 顾凌天挂着近乎病态的笑,见子衿别开头,他也低下头整了整自己的神情,笑意被压下些,才张口随意道,“雪琴找我办过事,我在宫外请她吃饭,她就带着罗先生来了。倒是你,一口一个名字叫着,真不客气?” 一时情急忘了。子衿没回他的话。通过秋雪琴认识的,看来罗笙也是有意结交顾凌天咯? “我说完了,该你了。”顾凌天晃了晃她的手腕,“你和七弟怎么回事?” 客气 从什么时候起,他自称起我来了?真是一点也不客气。子衿心想着。 听见顾凌天语气陡然认真起来,子衿一低头就对上一双难得无笑的眼。自己不自觉也严肃起来。眨了眨眼,良久才回了一句。“回归正常了。” “我以为你会一直拉着他。”顾凌天轻笑一声,“累了?想把他丢在一旁不管了?” “我没有。”子衿答得极其认真,盯着顾凌天的眼恨不能戳出个洞来,“我不会放弃他。” “真好。”顾凌天先错开视线,他顶不住子衿眼里那团浓郁的火,无不在诉说着她对另一个人的重视与珍爱。 真好。七弟身边能有这么个人。 他也说不清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前若是瞧见他们闹矛盾,自己指不定打哪儿开心自在呢。可今天竟然有心去开口劝劝?脑子真的是被带歪了。 “你们在干嘛。” 顾凌云站在子衿身后,冷冷地盯着顾凌天握住她的手腕,子衿吓了一跳。忙抽出手转身看去,顾凌天顺势放了手。笑意在眼角绽放。 “主......”子衿张了张口没有说话,脑子里全在回放着顾凌天的话,想着方才内心的事。她说的坚定的那句。不会放弃。 自己是怎么回事?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子衿浑身的急躁还能理解成不适应。后来越来越小孩子脾气,也能解释成这具身体还小,被主子传染的,可现如今她竟然还是这般迷迷糊糊地。需要靠别人提点? 自己可真是白活三十多年啊,怎么这点气量都没有。连一个小孩子的脾气都顺不过来吗? 认真反思着这段时日自己的态度,子衿越想越觉得愧疚,一声主子竟然张不开嘴叫。 看着顾凌云一声不吭地走在前面,府门就在不远处,门外马车还在等候着,子衿左右瞧着无人,主动上前走了两步。 脚步迈过门槛后,子衿抬起手抓住了顾凌天的一只小手,连带着他的手臂,贴在她的手臂上,子衿弯腰扶着顾凌云折起的手臂,侧过头弯眸笑意满满,“主子小心,奴婢扶您上车。” 顾凌云愣了愣,不知是错觉还是视线太暗,子衿好像恢复了以前那样,满眼里只有自己,哄着自己,永远把他当作半大的孩子。 下意识紧了紧指尖,顾凌云攥紧子衿的手,坐上了马车。上了马车,子衿坐在顾凌云的身侧,掌心与他紧紧相贴着,始终没有分离。 子衿低垂着头,一路上想着该如何缓和气氛,但直到下了马车,心跳都没有抑制住地剧烈跳动,扶着顾凌云下了马车后,二人的手才松开来,掌心被夜里的冷风穿过,彼此心尖却暖和得不行。 顾凌云始终不知道那天晚上顾凌天和子衿说了些什么,但自从那晚后,子衿仿佛又变回了以前的她,私下里也不称奴婢主子,该伺候的比其他人跑得都勤快,虽然子衿一句话也没有解释,但顾凌云大概明白了些她的意思。 小宴 年关头,日子过得飞逝,各宫各院的丫鬟下人们整天忙得瞧不见人影,张灯结彩物件制办,里里外外都换了个崭新。 子衿忙,顾凌云也在忙。俩人一天到晚顶多见上个一两面,也没时间再刷新彼此的态度。该说的话也没有好好说,转眼间就来到了年宴。 小宴上,蔬果上桌,宾客坐满。妃子们儿女们坐了个半圈,红绸字屋顶散开,在头顶上滑过数道漂亮的弧线,觥筹交错烛光摇曳,光亮映着月光五彩缤纷。 大堂设在一面湖面之上,敞开的顶,四周却辉煌明亮,湖外周围张灯结彩,湖面之上只只小船捧着数朵花灯围在大堂四下,与堂周边围了一圈的花灯交相辉映。 湖岸之上,一辆马车缓缓行来,停在正对大堂的位置。木质的车厢上雕刻无数绣纹,纹路之中金粉隐隐约约闪着光芒,黑马撩了撩蹄子打了个喷嚏。 “父皇请看。”顾默成站起身来,一手折臂护在身前,对着端坐正中的皇上行了个礼。另一边,顾凌云同样站起。行了一礼。 顾默成话音刚落,只见车厢四壁自顶倏地向四面展开,朵朵烟花窜出照亮了一片湖面,浓浓沉雾自车厢落下,沉浮在马车四下。 不稍片刻,雾气渐渐沉淀在车上打了近一尺高。车厢内的物件显出了模样,一座玉雕的人像立在正中,如同寻常庙宇中的神像一般,那人像身着金黄华服高戴贵宇。神情严肃正经,身材挺拔修长,正是圣上的模样。 烟花不过一瞬,冰雾却长久不不散,萦绕在雕像周围,远远望去。活生生像是天上下凡的神人。 在场众人无不震惊诧异,从没见过这般奇观。私下议论纷纷,不明白这兄弟俩是如何做出这般景象。做礼物送给圣上。 而高居在上的皇上,显然也怔了怔,耳边听着二儿子念叨是从哪里哪里寻来这么大整块玉石,又是从何处请来的能工巧匠,心下自豪又骄傲,明白这俩儿子确实用了不少心。 “而这车厢内的机关安排,都是七弟的心思。”顾默成话尾点了顾凌云的名,这才坐下。 顾凌云拱手略施小礼。心里想着这全是子衿的功劳,但口头上还是只能强忍着骄傲,领下二哥的情,“凌云拙劣之技。怕是要让父皇笑话了。” “有心有心,大赏!”皇上激动得没有太多语言,看着眼前恍若天子的自己,皇上心中强压住内心的兴奋,不能让后面的人太失落。 尽管如此想,之后他人再送上的任何礼物,都没有再让皇上有方才那样的澎湃。妃子儿女们送完心意后,年宴开席。 “这贤王和孝王关系还真是近啊,送礼都一起送,也不怕皇上生气。” “皇上盛宠孝王,就算孝王送得再差劲,皇上也能笑出个褶子来!本宫就没瞧出那玉人有什么好!” 酸话哪里都有,上官绿染听着周围人小声言论,心里虽知道她们不过为了花哄她的好听话罢了,但面色还是缓和了些,目光盯着顾凌云,捏紧了指尖。 合奏 气氛随着歌舞的开场,越来越热闹,紧接着便有人提议,或是推荐自己家的孩子表演,或吹唱或吟诗,每年都是如此。老套却热闹。 说话间,有人便提了八皇子顾月明。如今唯一没有加冠成年的小儿子。皇上在这种情况向来都不说话,看着场中的人闹,他的心思从来不在这上面。 听闻提到了八皇子,皇上难得视线朝一处落去。见淑妃果不其然周身一震,僵在了座位上。 像这种推荐提议,往往都是好话夸着哄着,但偏偏落到顾月明身上,言语间就有些难听的推搡,非要他出个节目讨个乐不可,“不逗个乐来可说不过去啊!” 而顾月明更不是会说话的人,僵硬地回了句,“儿臣无才无能,不会做戏。”把气氛打到死点,无人再接下句,更让所有话锋矛盾都对准了是顾月明的不是。 平日里会说话的淑妃。这会儿也没给儿子撘个话给个台阶。看着在场众位,一口气闷在心头,愣是咬紧了牙关。 淑妃是平启国和亲来的公主,刚来的时候宫里的妃子确实看不惯,但皇上宠的紧,也不知是皇上不愿后宫内斗。还是偏对淑妃好,后宫的妃子也不再拐着腔调说话。 可近些年来,宫里宫外的猜忌,再加上平调留任的提出,不少人猜着皇上是不是要准备打仗了,宫里的妃子们对淑妃又是变了副态度。像是要摆明自己不卖国的立场一样,一句话也不愿与淑妃撘,甚至还会恶意嘲讽上两句。 平启国当初被北凉国打得惨败,皇上在最后一步停了脚。给平启国留了一分余地让其苟活至今。如今若真要开战,自然会先拿近且弱的平启国下手,扩充疆土再说。 明里暗里,淑妃性子也渐渐沉闷下去,说多错多。 这些只是子衿偶尔去纯妃宫里,听那些丫鬟念叨的。但看着顾月明瘦弱的身子坐在位置上,倔强着一张脸不肯服软。心里又有些可怜他。 还好顾月明有个好兄弟,顾乐之端着个酒杯站了起来。先是敬了在场所有长辈一杯,随后又朝顾月明举了举,“八弟,好久没有碰琴了吧?就算手艺生涩了,也别害羞嘛,有六哥在呢,正巧今个儿六哥有点先见之明,把洞箫给带来了。” 顾乐之这么个人。有人说他傻,有人说他能,有时候他一句话能把别人顶的毫无颜面,有时候他又装得深沉异常。旁人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不过单看他那不管不顾的劲儿,谁也没他当回事,他也从来不去争夺,说是无能也好,说是懒惰也罢,谁也数不清。 顾月明抬头看了眼顾乐之,抿了抿嘴角,看着六哥已经走到自己面前,一只手伸到了眼前,才终究跟着站起了身。 琴箫合奏,曲声别具一格,婉转婉约又内含气势,二人合奏的是名曲《梅花三弄》,一静一动,一柔一刚,仿若傲骨梅花浮现在眼前,千姿百态清雅高洁。 发疯 一曲完毕,顾乐之收了洞箫走向顾月明,伸手想拉着顾月明起身,却被顾月明挺着身子撞在一旁,一声冷嗤在大堂之内,转了许久才消。 “月明!你做什么!”谁知道方才那般僵持都没有说话的淑妃。这会儿站了起来指着顾月明骂了一句。顾月明闻声站停在原地,抬起头看向母妃。手指因着方才的弹奏还在颤抖,额上滴落的汗糊了视线,顾月明轻轻喘着气,看着母妃竟然大步朝自己走来。 不懂。完全不明白。顾月明盯着母妃,他越来越看不懂母妃,或者说,他根本没懂过母妃。总是不知为何触犯到她的脾气,惹得她大声斥责。 就像此刻,顾月明同所有人一样,顶着张莫名其妙的脸,接下了淑妃火烈的一耳光。 “母妃?”顾月明咬着牙质问了一句,眼眶里红丝密布。顾乐之也愣住了,随即上前拦住了淑妃,“淑妃娘娘息怒,是儿臣的不对。” “你滚开!” 眼看着淑妃反手一巴掌将顾乐之推倒在地。站到顾月明面前,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就要将他提起来。 顾乐之大惊失措,乱收乱脚站起身来就要阻拦,却再次被顾月明几脚踹开,“滚。你别管!”眸中血丝可怖,顾月明泪水瞬间糊满了整张脸。 在场众人看着眼前这场闹剧,脑海一片空白。这是什么情况?淑妃发疯了? “住手!” 皇上大手一挥,将桌面上的玉杯丢掷在地,碎裂声砸响了所有人。丫鬟宫女上前去拦,侍卫公公站在一旁想搭手。又不敢碰到娘娘。 这场闹剧总算被拉开,淑妃跪在地上大喘着气,顾乐之被顾月明打了好几拳,眼角泛青。顾月明脖颈上指印泛红,苍白的肌肤衬得愈加刺眼。 子衿也被这场闹剧怔得半晌没反应过来,目光深深落在淑妃身上,见她眸中溢满了哀伤,才将旁人言语的痴疯从脑子里甩开。 若真疯了,怎么可能还会悲伤? “淑妃。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皇上发话,当下寂静一片。湖水轻轻拍打在石柱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闻言。淑妃仰面看向皇上,精致的妆容渐渐被泪水晕开,却是别样的美,眼角微微轻提,仿若彼岸花开红艳至极,让人忍不住伸手触摸,脆弱凌乱之美,斜坐在地。堪比画中美人。 放眼望去,大堂之内无一妃子能与之相较,美艳惊艳。 “臣妾知道,臣妾当然知道啊。臣妾瞧不得自己儿子受苦,臣妾原本就是这般泼妇。”仰头长长叹出一口气,脖子扬起一条漂亮的弧线,随即缓缓起身,侧过身看向还站在原位上的侍女,见她捧着衣服走了过来,淑妃又看向自己的儿子,“月明,可否再奏一曲?” 不懂。不明白。顾月明下意识摇着头,转身就想远离这块是非之地,却闷头一黑,不知道砸进了谁的怀里,头顶上传来闷哼一声,顾月明莫名就能听出,一定是乐之。 碎玉 顾乐之缓缓垂手,总算抓住了那只手,拉着他走向琴侧,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轻轻拍了拍以作安抚,“息怒息怒。看见母妃哭得多伤心了吗?” “又不是你母妃!”顾月明倔着脾气咬牙非要顶一句,却还是乖乖坐在凳子上。 “是是。是你一个人的母妃,六哥心疼你还不行嘛。”顾乐之贴在他耳边低声说着,看着他泛红的脸颊总算乖巧下来,才起身拿出洞箫。抬眼示意淑妃。 而站在正中央的淑妃,身上披了件方才侍女送来的衣衫,身子微微弯些,广袖就能垂落在地,鲜红华服衬得肌肤皙白,淑妃歪头勾唇一笑,脚步轻点,曲声随起。 双袖拂过眼前时,子衿仔细闻了闻,不禁皱了皱眉,尘封多年的尘埃味,夹着淡淡的苦药味。子衿识得那苦药,但震惊之余又怀疑是不是自己识错了,淑妃身上,怎么会有毒药的味道? 前些日子子衿重新做那些香囊药丸,对大概的药材又重新习了一遍,还多学了不少。若她没记错的话。这毒药是慢性药,若是食用,得连续一月才能稍稍见效,还得是每日下重量。若只是闻,积年累月都未必能见多大的效用。 若是想害人,单靠这点味道是不够的。难不成是别人给淑妃下的毒?长年累月坚持不懈地下毒?念此。子衿摇了摇头。 一曲还没结束,淑妃脚步就已经荡下了堂,沿着台阶走廊走向岸上,曲声停止。皇上久久没有说话,脑海里浮现的,还是方才她抚至眼前翩若惊鸿的一抹笑。 子衿眯着眼打量了会皇上的神情,突然,不远处一声炸响,随即马仰着脖子尖声刺耳。子衿转头看去,只见淑妃扶着车沿直起身子。跌跌撞撞地离开,而车厢上哪里还能瞧见什么雕像。 皇上显然瞧见了方才所有的场面。眼看着淑妃走向马车,又眼看着她身子撞在了车厢上,马受惊扬起了身子,车厢上的雕像随声落地,冰雾之下,见淑妃缓缓站起身直起腰,最终跌撞离开,他都没有说一句话。 “快请太医去为淑妃瞧瞧!”上官绿染眉尖微蹙。挥手发话,一旁圣上呵声斥责,“请什么太医!备马!当即送淑妃去鸣凰岛,没有朕的旨意。谁也不准去看!” “父皇!”顾月明失声喊道,泪水夺眶而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头头磕在地上,“儿臣恳求父皇收回旨意!母妃身体虚弱,耐不住鸣凰岛的寒啊!” “怎么?你也想陪着去?”皇上眼风偏扫,气场立马压得无人敢大声喘气。 顾月明趴在地上不停地磕,还要再求情,就被顾乐之拦腰抱了起来,“八弟你怎么烧成这样?六哥这就带你去看太医!” 说着,顾乐之才朝父皇作礼,“八弟身体抱恙,儿臣先带八弟回去看看。” 皇上冷着脸没有说话,自是没有阻拦的意思,顾乐之忙打横抱起顾月明,转身下了大堂。 鸣凰 鸣凰岛只是一座小山县,因着山靠海边县在山内侧,且位置又较北,一年四季清冷得很。虽说是县城,但里面却没有寻常百姓。圣上仁慈,前朝那些妃子贵妃们。都被圣上迁去了那里,终年吃穿不愁无虑无忧。 但若对于当今圣上的妃子来说。鸣凰岛简直是连冷宫都不如的地方。虽说那里已经被圣上打造得皆是典雅园林,但若真被罚去了那里,这辈子都别想再见着圣上了,岂非这辈子都葬送在鸣凰岛了? 子衿听着清兰与芳丛围在火炉前感叹连连。自己伸着手对着火炉烤着发呆。 玉石雕像被毁,子衿收拾冰桶的时候,一个走神泼了自己半身水,顾凌云便让她先回来换身衣服,他应该还留在那里与贤王一并,安抚八皇子。 “听说皇上看见那玉人的时候,可是龙颜大悦啊!”清兰夸张地说,“子衿,还是你有主意,我和姑姑当时就站在后面看着,吃惊得到现在还激动得心怦怦跳,不信你摸摸我心跳!” 子衿笑着从她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还想再次见到吗?要是不弄那些机关我们自己手动的话,能把整个院子铺满,要不要?” “要!要!趁着主子还没回来,我们赶紧弄吧!你不是说要给他个惊喜吗?主子应该到现在还不知道我们一会要炸烟花的事!” 说着,清兰就已经站起身,拉着子衿就往厨房走。一院子的人嘻嘻哈哈地围在厨房门口热闹着。子衿看着身边的人,心里暖意洋洋。 不会的,就算再累,她也不会放弃这些人,放弃他。 “拿单子去再批些冰块来吧,要是多的话。就批一车的,要是不够,就批三桶来,铺满一屋子也行。”子衿说。 那马车里其实也没多少机关。其一,车壁展开。一根绳子连着四壁的横轴上,绳索拽在马夫的手里,马夫只要在离开之前把手里的绳索松开,车壁就会展开。 其二,烟花和冰雾。烟花绑在车厢的四个角。与车壁同理,一样的机关。冰雾。也是现代人的常识,冰块加开水。不过这比例子衿来来回回试了好几次才形成那样的效果。 在护国寺的时候,子衿就做过不少小机关,这些东西还难不倒她,她当初也没想到效果会让这么多人都叹为观止。但当时远远看着,确实也给了她不小的震撼。白玉雕刻得俨然若神人,又加之冰雾四覆,视觉效应冲击太大。 准备工作转眼间都已经备齐,子衿坐在自己的屋子里。看着桌子上她亲手雕刻半月的物件。 一个类似沙漏的装饰品。巴掌大的方形木框支撑在外,素白布巾被木条撑起沙漏的模样,布巾里装得鼓鼓囊囊,正下方与左右两处的木框上。各插了一支蜡烛。 蜡烛这会儿没有点,若点亮,光线会穿过薄薄的布巾,将里面一切都看得清楚,会闪闪发光,里面悬浮的液体也会被光线照的泛黄,透着暖光。 沙漏 子衿最初就是想做个液体沙漏,但动起手来才发现处处都不方便。这个时代没有塑料亦没有玻璃,子衿只能用素白色的布代替,通过光照,模糊地看见里面的状况。 这个时代也没有闪闪发光的金片,子衿只能跑去绣房借了金线银线。甚至还有孔雀羽丝来,剪成一小条一小条的。五彩缤纷出奇得好看。 而液体,子衿几乎寻遍了所有她能寻到的地方,一次次用布巾去兜着试,总算在长乐客栈里。也不知道阳副手拿来一小瓶什么液体,透明的,比油的密度大很多,不会透过布巾。 阳副手说是膏药治伤用的,全是从药材里挤出来的精华调和而成,但子衿从模样上看,更像是胶水,又不像胶水会轻易挥发。 折腾了这么久,总算有点礼物的样子,子衿看着傻乐了一会,捧着沙漏去了顾凌云的屋子,好生生放在他的案桌上。用些资料遮挡着。 月上柳梢头,泼墨的天繁星点点,璀璨星河缀得天愈加遥不可及,清风徐来枝叶浮动,淡淡清香掠过,沁人心脾。 “快快快!主子回来了!回阿哥所了!赶紧赶紧!”清兰屁颠屁颠从门口冒个头进来。 小宫女们乐得自在。把东西都掀开盖子送去了一楼的大屋里,从内务府运来的冰块不是很多,铺满一个大屋还算绰绰有余。 小宫女们躲在屋子里,准备一会待主子换好衣服,再开始闹腾。而子衿看着东西已经放好,该吩咐的话也已经吩咐好。便出了门,去院门口侯着。 心跳不自禁加速,子衿来回深吸了好几口大气,才稍稍压下去些。靠在门边目光却不知道放在哪。 见门口守卫的侍卫在冷风中,竟然一点瑟缩的样子都没有,子衿主动上前搭话道,“好冷的天,你们冷不冷?” “......”一直被当成透明人的侍卫,突然听见有人关心。还有些不适应,哪怕手已经冻得僵硬。却还是摆了摆手忙回道,“啊。不冷不冷!” “不冷吗?”子衿皱眉好像真在好奇,随后又恍然大悟般深深点头,“也对,还得站好几个时辰,这会儿就冷了,半夜可不得冻僵了嘛!” “......” 话说出口,子衿才觉得怕不是自己的脑子冻傻了,饥不择食尽乱说话了都。而那两个侍卫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答话。一边心里腹诽,一边又面上扯着笑。 “没事,一会院里热闹起来,你们也进来烤烤吧!”子衿找话给自己台阶下。紧接着又接了一句,“放心,要是有巡查的,我就说你们不在!不对,你们不老实守门会被罚的吧?那我就说你们被总管叫去了?也不对,你们和巡查是一个总管?” 子衿额头上冒汗了已经,“总之,主子会为你们说话的!别看主子平时冷脸,他就是有话不说,其实你们什么样他心里都清楚,我的意思是,他知道你们每天都很尽责,主子一定会为你们说话...” 惊喜 “我们明白了。”一个侍卫总算听不下去打断了她。子衿低下头叹了口气,扶着胸口不断地劝自己,别紧张别紧张。不就是低个头道个歉吗?顾凌云还能吃了她? 没错。子衿今晚打算好好和顾凌云道个歉,这几乎小半年来。她的情绪不断波动,弄得西三所也生机奄奄一息,是她越来越不稳重,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她该反思自己。 “你们在说什么?” 子衿正想着,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子衿忙转过身去,就差没扑过去一个熊抱,堪堪止住跳跃的脚步。子衿先行了个礼,“主子。” “奴婢还在想着要不要去找您。”子衿笑着,上前主动搀扶起顾凌云的手臂。朝院里走着。 自从顾凌云搬来阿哥所以来,子衿就再也没有像这样搀着小孩子一样搀着他了。这会儿再次手臂贴着手臂,子衿心跳不自觉再次加速。 谁知顾凌云竟然真的像以前那样,手指穿进子衿的指缝里。紧紧握住她的手。掌心紧紧贴着掌心。细密的汗交缠,分不清究竟是谁的。 子衿只觉得自己的耳朵都快烧焦了,登时抬起头来看向顾凌云,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大脑已经一片空白。 按理来说,奴婢搀扶主子的时候。该手背朝上让主子搭着,但以前顾凌云爱腻着子衿,总是让她手心朝上。 “所以,你就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和侍卫聊半天?” “......” “其实也没有多长时间啊。” 从耳腔里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顾凌云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尽量用平稳的语气说话,刚开口就感觉心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不知道子衿今日为什么会有这样主动的亲昵举动,难不成一桶冰水把脑子浇傻了?......他很喜欢,但又不敢说出口,害怕破碎了这种不明深浅的亲昵。 二人各揣心思地上了楼,子衿打眼就往案桌上瞧去,沙漏被遮得严实,若不走去偏房细瞧,根本看不见。 想着,子衿抬手去为顾凌云宽衣解带换衣服,抽出汗涔涔的手时,子衿搓了搓掌心,竟然一手的汗,脸颊红了红,子衿又低了一分的头。 待顾凌云换好衣服后,抬脚就要走向偏房,却被子衿一把拦住,顾凌云愣了愣歪头看向她。 从刚才起,顾凌云满脑子都在想子衿的那个牵手,他不明白子衿是什么意思,也不敢开口戳破窗户纸,生怕窗外是自己自作多情的光景。 想着今年子衿也没有组织小餐,心里失落之余,顾凌云便想着看些文案冷静冷静,但又见子衿拦着,空白的大脑总算挤出一丝清明来,难不成子衿有话想对自己说? 是什么?会是什么?她会怎样对自己?她的脸这么红,是准备说什么? “方才在席上,你可看见大哥身侧坐的那位女子?”顾凌云紧了紧喉咙。 “什么?”子衿怔了怔眨了眨眼睛,还没想好该扯什么理由让顾凌云先下楼。 惊慌 顾凌云压着唇角狂溢的笑,眸底却透着不安,“父皇有意将那女子许配给大哥,不知大哥,还有二哥三哥,父皇觉得我们都已经长大了。是时候该娶妻生子了。” 你前面六个呢,你着什么急?子衿下意识腹诽了一句。但嘴里咋摸咋摸两圈后,眸光倏地黯淡下来,“是吗?” 也是,若是日后真打起了仗。皇上自然是希望儿子们有了家室留了子后,再去奔忙。原来,也没有几年了。 见子衿情绪不对劲,顾凌云顿时慌张起来,是自己哪句话说错了?还是他表达得太清楚了,而子衿根本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子衿,你是...有事要说吗?”顾凌云小心翼翼问了一句,满腔得情绪憋在胸口撞得实在太难受。 嗯,我想让你别进偏房,别先看见了我那礼物。想想,子衿叹了口气,重振旗鼓。脸上再次绽放出花儿的笑来,“是啊,清兰备好了小菜,主子去尝尝?听说芳丛姑姑还添了几道新菜呢!” 说着,子衿也不待顾凌云反应,直接拉起他的手就出门。她真没心思再去多编几个理由来应付了。 掌心的触觉再次重温,顾凌云绷直了背,任凭子衿拽着走下楼。屋内的烛光远离,黑暗浅浅地包围着彼此,顾凌云忍不住心跳加速,呼吸也跟着急了起来。 子衿刚才到底想说什么?她是不好意思开口吗?那要不。自己来说?子衿会不会怪他?又怪他整天胡思乱想? 推开门,脚下蹿起一阵冰凉,顾凌云低头看着满屋的冰雾溢出门口,子衿拉着他进了屋。周身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心跳仿若就敲击在耳边。 顿时陷入一片漆黑,顾凌云呼吸一滞,手上使劲抓着子衿的手,一把按在了正好关闭的门上,自己的胸膛离她的胸口不过一拳的距离。顾凌云能清晰地感受到子衿打在他肩窝处的每一寸急促的呼吸。 “子衿。”顾凌云低低念了一句,心像是已经炸裂了一样。屋外月光淡淡透过门纸,看着子衿睁圆了的眼睛。他一时之间也没了后话。 不敢,还是不敢。最怕的还是子衿生气。 而子衿这会儿感觉周围有无数双眼睛,正直直地盯着自己看,就像野狼一样,恨不得扒光了她。 羞赧至极,激动至极,子衿在一把推开说认错人了,和拉着顾凌云开门就跑之间。还没做好抉择,就感觉眼前呼吸一冷。方才包裹在自己周围的热息,一时之间消散得毫无踪影。 凌云呢? 后退一大步,顾凌云闭着眼低垂着头。是他太过分了,总是贪婪不满足,子衿一定吓坏了吧?她一定还在想,为什么说了这么多遍,自己还是这么不懂事。 “主子,我们...”子衿咽了口涂抹,旁边的小宫女们一定吓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吧?她,她还是先把这位主给弄出去再说,“这里有些冷,奴婢带你出去走走?” “好的啊!” 道歉 前段时间终于在私下里不自称奴婢了,眼下又如此称呼起来。完了,子衿一定是不高兴了。顾凌云闷头想着,抬手刚想摸着子衿的手,让她拉着自己离开,但转念一想。还是收回了手,自己小步小步朝前走着。 刚走没两步。一团温热就塞进了掌心,顾凌云下意识握紧,再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子衿十指相交握得深。 出了门走进外院。子衿还是能感觉到顾凌云指尖的颤抖,缓缓地放开他的手,子衿知道眼下西三所的人都在内院里侯着,便肆无忌惮地上前一步,改用拥抱作安抚。 “你今晚怎么了?怎么心不在焉的?是小宴上的事吓着你了?” 听着子衿难得孩子气的口吻,顾凌云眼眶一红,抬起手一把将子衿拥入怀中,深深吸了一口,点着头,口中低低来回念着,“子衿...子衿...” 他的子衿终于回来了,会不顾一切保护他的子衿。会包容他一切选择的子衿,会理解他所有卑劣念头的子衿,会凶他会骂他更会亲他会抱他,贴着他说永远不会离开的子衿。 “唔...别怕,今晚是除夕,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什么都会过去的,所有不好的一切,都会消失。” 子衿犹豫着,还是说出了口,“之前是我不好,一味地怪罪你疏远你。是我失了分寸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我怕自己拖累你,顾忌太多畏手畏脚,完全不顾及你的感受。我向你道歉,对不起,都是子衿的错,你能原谅我吗?” “子衿?”顾凌云呆愣在原地,双臂更加紧紧地圈住子衿,“我没有。我从来没有认为是你的错。” “是我错了啊,狠心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一切。还借口说是主仆有别,都是我太傻了。”子衿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我怎么会忘了呢?当初答应不会离开的时候,就是决定了要陪你面对所有,就是决定了要保护你不被这世俗玷污,不让你被这世界糟蹋啊,我怎么能忘了呢。” 她的阿云一直没有长大啊,只不过是太想强大,才装出这副模样的啊,她怎么就忍心把他推开?风雨这么大。她就该一直撑着伞走在他身侧。 “子衿,我好怕,我真的好怕你就这么永远不远不近地在旁边,碰不到你摸不到你。我好怕一回头你就不在了。” 顾凌云虽然不知道子衿为什么突然这般慈母心来,但总算是愿意接近自己了,他更愿意做出一副孩子模样讨她可怜。 “清兰,把屋里的灯都点起来吧,我带主子来啦!”刚进内院,子衿就朝一楼大屋里喊去。 黑暗中,缩着站在冰桶旁的清兰,冻得嘴唇发紫僵硬,生涩地移动眼珠,看向一旁同她一起站着的小宫女们,差点没哭出来,总算好了,这两位主总算说完话回来了! 原本计划是子衿进屋后,先点起门侧的那盏灯,然后小宫女们再将手中的灯盏点起,依次放在或角落或中央的位置,淡黄的光亮能将整片冰雾映得徐徐生辉,如同仙境般。 宵夜 这会儿,宫女们如仙子般的舞台效果要不成了,子衿真怕再进那个屋子,顾凌云又一激动做出些什么,还是退而求其次,只求视觉冲击做惊喜吧。 再次推开屋门。顾凌云正疑惑着她们方才都去哪了,就见满屋子的冰雾深至小腿处。蔓延在脚边,晕黄的沙华般浮动,顾凌云转眸看向子衿,泛红的眼眶还没有消减多少。朦胧之中,瞧见子衿弯眸笑意涟漪。 “咳...算是个惊喜吧,西三所的除夕夜,嗯...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子衿自己说着都有些尴尬,看了顾凌云两眼,又忙摆摆手示意其它人。 计划总算继续了下去,宫女们蜂拥而出。子衿拉着顾凌云转过身,门没关,看着内院转瞬间张灯结彩灯壁辉煌,浓厚的冰雾涌出屋子,淡淡薄薄的铺在内院里。 子衿牵着顾凌云停在火炉旁。“饿了吗?我给你烤些东西吃?” 这烧烤的事,还是搬来阿哥所后第二年,子衿才敢这么大摇大摆地烧,自己调作料蘸汁儿,特别好吃。这么出格的事,也只有子衿能做出来了。 顾凌云点点头。光线明亮,他不敢再贴着去看子衿的神情,她说什么便是什么。不过,本以为不会再有的宵夜,竟然还热闹着,顾凌云心底荡着层层暖意。 西三所的主子下人们都围在内院里。靠着火炉里里外外坐了几圈,前后左右聊得畅快,什么高低贵贱尊卑,通通都被酒意化开。扔在了一旁。 “关于淑妃娘娘的事,贤王有没有什么安排?” 左右看着周围的人已经酒足饭饱,晕了不少,子衿这才提起小宴上的事。 闻言,顾凌云摇头,“淑妃连自己的宫苑都没能回去。就被父皇的人接走,连夜送出了皇宫。这会儿怕是该出京城了。” “真不知道淑妃是如何想的,平日里端庄大气的女子。怎会这般痴狂,也不知是被谁勾去七魂六魄,平白白没了好日子。”一旁的清兰听见这边的话,还迷迷瞪瞪的接了一句。 光彩的烟花窜上天空,稍稍比房屋高些就落了下来,石子啪啪落地成声,光亮一个赛一个的精彩。 子衿仰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无声地叹出一口气来。远处传来一阵钟响。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却依旧振聋发聩。 “子时了!子时了!新年啦!” 一时之间,方才还晕倒一片的人,这会儿都争先恐后地站起来,围着蹦起半人高。子衿懒在椅子上,瞧着她们的精气神,自己也跟着欢喜。 “凌云。”子衿低低唤了一声,转过头看去,正撞上一双明亮的眸子紧紧盯着自己,子衿错愕片刻,随即扯起个大大的笑来,“新年快乐,万事吉祥!祝您日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心想事成!” 皎洁明月当空,人间喜气洋洋,子衿盯着顾凌云,细嫩的皮肤被火光烘得暖洋洋,额间已经沁出薄薄细汗,鼻尖发亮,唇角微微张开。 灼灼 视线下意识被他上下滚动的喉咙吸引过去,子衿随即扯开视线,深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过年了,大家都洗洗睡去吧,自己收拾自己的,今晚照例。还是谁也不用伺候谁,这火炉的碳还没烧完。先端去给门卫热热吧。” 话毕,子衿朝厨房走去,打水烧水忙得不亦乐乎。春天是真的来了,身上抑制不住的精力欲动是怎么回事? 双手撑在锅台旁。子衿想起在大屋里的那一幕,也不知道那会儿清兰她们到底在屋里看见了多少,肯定又要乱想一话本的故事了吧。 殊不知,顾凌云一直默默站在门口,看着子衿忙东忙西,外院的宫女们瞧见这一幕,当即吓得魂飞魄散。想进屋去帮子衿忙活,又怕自己耽误主子事,左右为难。 待一锅水咕噜咕噜冒泡时,子衿才回过神来,地上摆了两排的桶,子衿端着大勺一瓢一瓢往桶里添水。谁知水添完了。也没见人来提桶。 想着,子衿拐出灶台朝门口走去,正好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顾凌云,一双明亮的眸子映着月光,直直地盯着她。 糟糕,竟然忘了伺候主子上楼换衣!刚才闹腾半天。他身上也出汗了吧,这会儿肯定是等着她伺候呢。她刚才只顾着自己尴尬了,就想着往外跑,哪里还记着这些。 疾步走到门口,子衿欠了欠身子,刚要说话。就瞧见顾凌云后面站了一团子人! “......” “真的是...怎么越活越傻了呢。”子衿泡在浴桶里,脸颊被蒸得发红,长长呼出一口气来。 对了!礼物!还没送! 子衿低头看了眼已经脱得精光的身子,重重拍了拍脑门。自己是怎么回事?几年不经情场。怎么就这么拿不住事儿了呢! 现在还怎么去?他洗洗弄弄也该睡了,她再跑过去像什么话?明天送?明天送就没有那个气氛了啊,平白无故送个礼,想想都尴尬。要不就等他自己发现去吧,他问起,自己再说。 但想想自己这一个月来的辛苦努力。子衿又有些不甘心,就这么随随便便送出去。他也不会重视了吧。 糊里糊涂洗完了澡,子衿打开窗户。看见顾凌云屋里的灯还在亮着,左右转个圈,咬牙一狠心,还是出了门去。 从厨房里接一壶新的茶水泡好茶,子衿端着敲响了顾凌云的门,没想到门当即就被打开。 难不成他一直在门口站着?做什么?闭门思过? “咳...凌云。”再改口换回以前的称呼,子衿还有些不习惯,把茶壶放在桌面上后。子衿转过身,一手撑在身后的桌沿上,倚靠着身体,目光在顾凌云和地面上。来回瞧了几眼。 顾凌云颇有耐心,自打开了门来就一句话没说,将门关好后便站在原地,盯着子衿异常得执着。在外人面前素来会察言观色的他,对着子衿却总出错,真怕自己哪里忽略了她的神色,她又瞬间冷了脸来,幸好没有。 送礼 “今晚很忙吗?”子衿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案桌,东西还是同她之前摆放得一模一样,他刚才一个人在屋子里做什么呢?难不成真在闭门思过?? 顾凌云摇头,再无他话。方才自己一个人在屋里坐立难安了半天,这会看见了子衿反倒像钉在了地上一样。顾凌云自己想想都哭笑不得。 还是开门见山吧,自己真不擅长拐弯抹角。想着。子衿道了一句,闭眼,随后就朝顾凌云走去。 再次牵起顾凌云的手,拉着他坐在椅子上。子衿心跳愈加极速,如果说刚才是娃娃车的速度,那现在绝对是火箭,蹿得她呼吸紊乱得不行。 小心翼翼取出案桌上的小沙漏,子衿两只手捧着稳稳地放在了顾凌云面前的桌面上。以免沙漏旁的小蜡烛光线穿不透布巾,子衿又灭了屋内所有的灯。 “睁开吧。”子衿松了口气,挑起眉尖去看顾凌云的反应,顿顿说了句,“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子衿?”顾凌云深吸一口气,双眸盯着面前的物件,大脑像是溺水了般。额间的青筋突突地跳着,余光,子衿正盯着自己看,可顾凌云愣是半分视线也没敢偏。 身下挺起的欲望蹿了满身,顾凌云一声也不敢吭,眼前的微亮一点也没将漆黑的环境褪去多少黑暗。顾凌云知道自己要完了,指尖深深抓着膝盖,咬牙偏眸看过去,呼吸倏地停滞。 紧了紧喉咙,顾凌云努力调整自己呼吸,“子衿。能把灯点亮几盏吗?” 这样漆黑的氛围,顾凌云总是控制不住心头的欲望,他记得子衿以前总爱说,光天化日的这样那样不好。他记得子衿夜里曾在他耳边的低吟与压抑。 那一寸寸嗜血般的酥麻。攒动着此时的欲望,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自己怎么变得这么淫荡? 是子衿。子衿今日实在是太温柔了,她不该对自己这么温柔,给他多了太多的幻想,简直是在逼着他踩她底线。 “啊?”子衿听见顾凌云的话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挠了挠手背尴尬笑了笑。“这个...嗯...是有点小,嘿嘿。是不太亮。你看,这个就是这么颠来倒去的玩儿的,做大了不好放,本就是个装饰物。不对,也不能这么说,是我自己偷懒才做了这么小,下回给你做个大的再来!” 尴尬得无地自容,子衿恨不得一把抓过还没茶壶大的沙漏抬腿就跑。但又实在舍不得东西就这么毁在自己手里。 犹犹豫豫站起了身,子衿无声叹了叹,真是让人笑话了。 小小沙漏被子衿颠倒了个,液体透过中间的小缝滑落。卷着五彩缤纷的亮金碎片。 顾凌云连忙去按住子衿的手,“我没有。” “没事,你赶紧歇着吧,天都这么晚了,待会就该丑时了,明个虽然没有早朝,但你不是还得去趟纯妃那里?我明个儿也想出宫看看阿玲,都早些睡吧。”子衿叹了口气。 不分开 顾凌云乖乖的点了点头,坐在床边不说话,这让站在他对面的子衿也有些尴尬。 “怎么,你不喜欢我送给你的礼物吗?” 这个礼物虽然不算贵重,可却是自己的一番心意,是那些金银珠宝所比不了的。要是顾凌云不喜欢的话,自己就把它压箱底儿了。 想到这里。子衿突然笑了起来,刚才的想法实在是太幼稚了,把沙漏压箱底,不还是等于将其破坏吗? 看到子衿撅起嘴来。顾凌云温柔的说道:“喜欢,怎么会不喜欢呢,你送的东西我都喜欢,虽然这个沙漏小了一些,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再说,这个沙漏是你做的,我没有不喜欢的道理!” 看到子衿终于笑起来,顾凌云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可算是把她给哄乐了。 伸手把子衿拉到床边。将她的一缕碎发掖到耳后,目光里充满了温柔。 “你别这样看着我,我的心里怎么这么不踏实呢?该不会是我做错了什么,你现在要故意找茬吧?” “说的是哪里的话,在我眼里,你就算是犯了错。也是完美的!” 子衿觉得不对劲,今天的顾凌云这是怎么了,怎么开口说的都是赞美自己的话? 子衿一脸狐疑的把顾凌云上下打量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屋子里的灯光有些昏暗,照得子衿看不清顾凌云的脸。 “就想这么安安静静的看着你。管他上不上早朝!” 子衿笑着说:“不上早朝可以,但是纯妃总不能不管不顾吧?” 顾凌云的眉头微皱,“好好的,提纯妃干什么?” “难道不能提吗?莫非。纯妃是你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提不得,碰不得,讲不得?” 眼看着子衿又开始耍无赖,顾凌云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发,将她的头放在自己的胸口。 听着顾凌云强有力的心跳。子衿的心跳也加快起来。 “你听一听,我的心在说什么?” “不要这么肉麻吧。心脏只是人体的一个器官,怎么会说话?” 顾凌云却一脸郑重的说:“我知道我的心脏在说什么。它说,这心中只有你一个人,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你都要在我的身边,我也会陪着你!” 子衿听完以后,心中一阵感动。 顾凌云能够这样对自己,自己还求什么呢。有时候,子衿甚至想,干脆就这样过一辈子算了,以前的那些计划。全都扔掉好了。 他能这样认真的对自己,就已经够了。 “对了,你说明天要出宫去看阿玲,有什么事情吗?” 顾凌云这么一问,才把子衿的思绪拉回来。 事情就是这样,有时候,偶尔一句话,就能让人回归现实。 “也没有什么事啊,就是有些想她了,反正你也不能时时刻刻陪着我,我出去转转,不也挺好的吗?” 顾凌云点头,“好,如果你觉得闷了,就去和阿玲散散心,但是,我回来的时候必须看到你!” 情正 翌日清晨,太阳攀上了房梁,屋内才有了些动静。 子衿睁开眼,又眯了会才回过神来,意识渐渐回笼,昨晚的一幕幕在脑海里回放。子衿顿时瞪圆了眼睛。 “醒了?” 头顶上传来熟悉的声音,子衿抬头看去。见顾凌云正跪坐在自己面前,伸着手挡着窗外刺眼的阳光。 记忆突然被打回在护国寺时,那会儿的顾凌云,小小的人也如同现在这样。白嫩嫩的手并着遮挡在她眼前。 转眼间,都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他。 唇角不自觉勾出笑来,子衿压了压,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你怎么醒这么早?” “嗯,做噩梦了。”顾凌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掀起被窝钻了进去,搂着子衿埋头说道, “我梦到醒来子衿打了我一巴掌,跑走了。我哪都找不到你,父皇责备我罚我入狱。兄长嘲讽我唾弃我,纯妃也在我面前哭哭啼啼,后来我被压上了邢台,台下众人都在笑,唯独我一个人在哭,哭我的子衿。哭我自己无能为力。” “你这梦,也太不靠谱了吧。”子衿笑着,抽出手将顾凌云抱在胸前,轻轻拍着他的背,心里溢着蜜糖甜水。 闻言,顾凌云只是嘿嘿一笑。梦见子衿跑了是真。他哪也找不到是真,再往后就是他胡乱编排的了,他知道子衿一定会安慰他,他想让子衿安慰。抱着他说不怕,她会一直在。 “昨晚,我没有说那个小,你想错了。”顾凌云嘟着嘴从她怀里露出头来,已经长大的身体,却还是那般轻巧孩子般。“当时一睁眼哪儿都是黑的,我就忍不住想你。一想你,我就忍不住。欲望。所以才想让你点灯。” “嗯...我知道了。”子衿摸了摸自己泛红的耳朵,企图让它冷却下去。 顾凌云含着笑又贴近些,一手按着她的腰窝抵进自己的下半身。子衿登时浑身一颤,连忙炸魂一样就要跑,却被他死死按在怀里。 “就像现在,眼前只有你,我就忍不住...”顾凌云呼着热气,翻身而起。双臂撑在子衿枕侧,目光不错地盯着子衿,缓缓俯身,吻住了她。 子衿左右摇摆着头。“大白天的,光天化日!你别这样,不可以!” “都已经这样了,我们没什么不可以。”顾凌云还是笑,“我们之间,什么都可以。” 亲昵的温存总是腻不够,子衿笑着迎着,所有的欢愉都毫无遗漏的展现,她想,不管以后如何,珍惜当下就足够。 明哲保身,自己总要给自己一条退路?还是算了吧,把自己的全部给了他又有何妨?日后就算平步青云也好,跌落谷底也罢,她不会遗憾她拥有过。 错过的总是最遗憾的,拥有过也许后悔,也许会彷徨,也许会站在崖边不知何方,但对于她来说,一回头就有那一抹光亮在,至于自己在不在那里,又有何妨? 她相信自己拿得起,就能放得下。就算放不下又如何?心死不过一瞬,熬过去就是一条好汉,熬不过去活在回忆里,也不是不好。 她赌得起。 二七 北凉国二十七年,暮春。 将夏的阳光还不算太热,但隐隐已有黏人之势,稍微在太阳当口站上一会,后背便能出不少汗,早晚温差又大。早起时穿了不少衣服,这会儿只能忍着燥。 看着阿玲笑颜如花地接待走一批客人后。子衿才站起身来,一手搭在栏杆上,朝着对街成衣店里的阿玲,招了招手。 三年了。这成衣店倒还是这副模样,阿玲不愿扩张,每天只忙活那么点时间,闲余时候便代子衿去顾凌云其他店里转转,茶馆,瓷器铺,和对面的酒楼。偶尔也会出京去隔壁县城,附近的几座繁华县城里,都有顾凌云的店,开得还算景气。 “这年头,吃个饭都数着米粒儿当钱吃,闹得可真过不下去!”酒楼里。一壮汉看了眼门口要饭的乞丐,连连叹气。 同一的一人皮肤黝黑点头,“京城哪里能容得下那么多人,都只知道往京城逃难,这些灾民也没人管管。” “怎么没管,该建的棚子没少建。城门也限时开放,就连宫里的妃子们也没闲着,一趟趟往护国寺拜佛求神,但眼下打仗不停,百姓们只能继续吃苦。天灾人祸的两头耗钱,怕是国库不够啊。”另一桌书生模样的人。插进话来。 “蛮子到底是蛮子!灾荒又特娘的不是我们搞得,来打我们北凉国做什么!来打又打不过,屎壳郎一样来回滚,特娘的就知道耗老子的钱!”壮汉气不过。一把将筷子甩在桌上,撇过头不再去看。 酒楼里,子衿坐回位置上,听着楼下谈着民生,心里也是感慨。战争果然如许多人预料的那样,出现了。但意外的是竟然不是北凉国先挑的头。 去年年底,北部蛮族因饥荒南下侵略北凉国。武将们连年宴前的朝拜会都没有参加,几乎倾巢而出赶往边线。蛮族人多且骁勇善战。北凉国一时被打得猝不及防,连失两座城池。 直到上个月战况才好转些,夺回了城池守住了人民,但国库缺损得厉害,收的税还没在国库里放热乎,就得拿去供边疆,国内的百姓叫苦连天,民生也是一片哀叹。 一阵苏风吹过。突然听得楼下吵闹了起来,子衿提手将面上的纱巾掩实,拇指大小的珠花与其相连别在耳侧,才侧过身转头望下去。 当初设计二楼的时候。子衿提议将当中央的部分挖空,二层只做看台,客人们喝茶吃饭还能往楼下看看说书听听曲儿。 瞧来者们的架势,腰间皆配了剑,高冠束发规整模样,就是面上带了点凶恶,后边跟着的不知道是保镖还是野夫的人,面上神情更是凶残的地步。 这会儿楼下唱曲儿的还在继续,见到来者们也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看来他们还是常客,应该不是闹事者。 子衿靠着内栏,继续淡然瞧着。 不一会儿,里院儿的老板吆喝着嗓子便出来了,见到来者们,立马弯腰作恭迎状,“呀,几位公子爷又来啦?快快,里面请嘞!” 暮春 看着阳副手这老板当得越来越熟稔,再想起当初他逮谁刺儿谁的劲头,子衿没忍住笑了笑,侧眸瞧见阿玲这会儿也进了楼里来,便起了身走向楼梯口。 “我可是听说这两日王爷又出来玩了,这不赶紧就叫上弟兄几个来迎接迎接?这王爷人呢?”一青蓝衣袍的少年略带责备语气。一手搭着腰间的剑上,走在最前头。跟在阳副手身旁念叨着,明里暗里想让阳副手给引荐引荐。 子衿听到声音顿了脚步,侧身站在一旁等着他们上完了楼梯,她再下去。结果当面迎着那青蓝人时,没想到他竟也在楼梯当口停住了脚,踩在最后一节台阶上,指着子衿朝阳副手问去, 看着子衿身旁也没跟着旁人,便猜测道,“这是新请来的歌女?兄弟怎么不早说啊,这么俊俏的姑娘,哥几个也好早来捧场啊!” 闻言,子衿抽了抽嘴角,看着他不上不下的意思,这会儿走开尴尬。下去,又得从一群人中间挤,见阳副手抬眼瞧了瞧自己,左右为难地笑了笑,子衿接过话茬儿主动应道,“奴婢在此等候主人。不便多扰,这就走。” 竟然是个奴籍?竟是奴籍?青蓝人大惊又大喜,剑也不撘了,抬手抓住子衿的手腕,又问向阳副手,“这是谁家的人?我这就去给她买来。这么漂亮的脸蛋儿,只当个丫鬟就太可惜了吧!” “奴婢是皇宫里的人。”子衿叹口气,面前的纱巾也跟着飘了飘,话音刚落。楼下阿玲瞧见楼上势头不对,抬头唤了一声,“子衿,怎么回事?” “呀,铃姑娘来了!”青蓝人敛起面上因听是皇宫的人而惆怅的神情,低下头惊喜笑着。“铃姑娘快些上来。” 阳副手皱了皱眉,眸中不耐烦转瞬即逝。抬步让了路站在子衿身侧,低头说了句。“王尚书家的儿子,孝王出宫时多会与他见上几面,喜欢缠着孝王教习武功,你若烦了,也可不必多理。” 看了眼青蓝人,子衿挑了挑眉,待阿玲上了楼来才收回打量的视线,听她问来。“子衿,方才没事吧?” “子衿?她是子衿!?”青蓝人瞪着眼朝阳副手看去,面上笑意全无,不可置信张了张嘴。眸中堆着愧疚,顿了顿才忙弯了弯腰,“是舒远失礼了,没想到姑娘原来是王爷身侧的人,舒远方才那些混账话姑娘可别记在心里,改日舒远定当上门赔礼!” “不必麻烦。”子衿左右瞧了瞧,不少人都已经注意到了这里的纷扰,微微蹙了蹙眉,子衿退了一步再要欠身离开,却被他先开了口,“这里人多不方便说话,不如移步去包厢里一坐?还请二位姑娘赏个脸。” 子衿没有说话,心里自然不想与他闲聊,但既然是王尚书家的儿子,那想来近期应该与顾凌云有些关系,就这么驳了他的面子不好。 见姑娘一时半会没有说话,周围人也不敢随便接话。 饥荒 王舒远还算是会来事的人,心里打了主意要聊一聊,转了转脑子便道,“嗨,近期饥荒闹成这样子处处人心惶惶的,我也有一阵子没见着王爷了。那粮票的事子衿姑娘应该知道吧?我这心里也没个主意,正想和王爷商量商量呢!可愁着找不着人!真的烦躁啊!” 去年连着今年。旱灾重重,天灾不断,饥荒闹了自从今年开春以来就没停过,顾凌云私底下借着商贾的名义。捐钱捐粮做了不少事,知道此事的人为数不多,王舒远就是其中之一,而先前子衿也是顾及这一点,才没有立马驳了他的面子。 眼下话已至此,子衿再多辞言就是摆架子了,跟着阳副手的安排进了包厢,碎食茶水上了桌,王舒远倒是个会说话的人,左右聊着不闲场,除却那浑身的傲劲儿外,还是个不错的人。 子衿默默听着。偶尔听他把话茬儿递了过来,便接上两句。阿玲的成衣店就在街对面,偶尔闲了也会来这边帮忙,而这座酒楼是去年才开的,是顾凌云手下耗资最大的一座店,也是唯一一家以顾凌云冠名的店。刚开张就爆满了不短时间。 原本也请过其他的老板来,但做事都拿不来,子衿便干脆辞了,请了阳副手坐店,他手下也有长乐客栈,并不常来。今日不过是因子衿来这里瞧瞧,他便也跟着来看看。 话聊半晌,也到了晌午的时候,子衿想着顾凌云一会儿也该来了。便给阳副手递了个眼色,随后站起身来,“眼瞧着时候也到了,奴婢得赶紧回府上伺候主子去了。” 本来耽搁到现在,王舒远就想着子衿方见面时所说,等主子来。他原以为王爷一会就来,聊到了现在也没见着王爷。心里略有不甘,见子衿也不算冷漠的性子。便寻个话茬儿又问了过去, “听闻王爷府里养了位娇人啊?这几年来可尽往宫外跑,这回怎么出了宫也窝在府里不出来,看来是真的?”说完,王舒远又怕子衿不方便回答,紧接着道,“我先前还寻摸着想找几位姑娘送去王爷府里乐呵呢,我这不是怕会错意嘛。子衿姑娘觉得我用不用找找?” “......”若是再早两年听见这话,子衿定能找个缝就钻进去,顾凌云回府能干嘛,不就是怕宫里传闲话。想找个能可劲儿腻歪的地方,好好与她这这那那?! 这三年来外人对于孝王突然爱出宫回府的事,传了不少流言蜚语,如今子衿听得已经习以为常,并还能礼貌地摇摇头。 “公子费心了,姑娘还是不用寻了。”至于有没有娇人这回事,子衿从没否认过,外面那些传言也有不少是顾凌云的意思,偶尔还真会提几个姑娘来府里,免得宫里那些人再传他与子衿的事。 听此,王舒远以为是子衿不方便回答,心中暗自笃定王爷府中藏了娇人后,便笑了笑转口与子衿道别,慢走。 打仗 见此,阿玲起身要同子衿一并,王舒远并不知她们二人关系多好,只以为是场面上的相送,便自己起身笑道, “铃姑娘还是留在店里陪着杨老板吧。子衿姑娘我去送就好。”王舒远说着已经走到子衿身侧,掌心微微碰了碰子衿。示意她往前走。 闻言,子衿脚步顿了顿,没再多想,点头朝外走去。这时。阳副手知道子衿应是想到了,张嘴替阿玲解了场,“阿玲,你就让王公子去送吧,王公子许久未见孝王,这会应是有不少话要问子衿了。” 阿玲讪笑着回了座位,低垂着头也不敢看子衿的反应。子衿心思通透,听见王舒远的话,一定想到她与阳副手之间有什么了吧?真是连句解释的话都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最后瞧了眼阿玲羞红的脸,门就被王舒远随手关上了,子衿挑了挑眉,嘴角压着笑。 在酒楼门口与王舒远辞别。子衿拎着食盒上了马车,头顶骄阳进了府门,子衿直奔正院走去,穿过竹林掩了阵日头,带着一身清爽进了屋子。 三年前小宴上,因着顾凌云与顾默成合送的那座玉雕人像。圣上大喜,又赐了顾凌云间府邸,外带金银珠宝数不胜数。 另送的府邸要比眼下这座小一圈,顾凌云也费心装修了一番,平日里接待人都在那里,而这里。顾凌云从不带外人来,原因?还不是因为这里养了个娇人! “天也热了,这饭菜一路上拿回来应该没凉多少,快些吃吧。”子衿将食盒里的饭菜摆在桌面上其他饭菜旁。这两道特意带回来的菜,子衿早就想吃了,但在酒楼里带着纱巾不方便,特意坐个包厢吃又耽误生意,所以便带回了府里来。 将纱巾放在一旁,子衿坐了下来。见顾凌云迷迷瞪瞪刚醒来的模样,坐在床头挣扎眯着眼。轻轻笑了笑,看一旁架子上已经备好了洗漱的水。便起身走了过去。 从前稚嫩的脸庞,如今已经愈加分明,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还是那般俊朗模样,唇红齿白抿着嘴角,鼻尖沁着几滴汗珠,时不时睁一下眼,又颠三倒四地要往床上倒。 子衿匆匆疾走了几步。上前揽住顾凌云的头,“招待人家,也没留人家吃顿饭,就急着回来了?” 今日顾凌云去了小府。与秋雪琴商谈赈灾捐钱的事。原本子衿的意思是她去谈,毕竟顾凌云这些在宫外的钱财银两都在她手里,账目自然她最清楚,可秋雪琴却说子衿不够格,她只与她主子谈,子衿只好屁颠颠回来找顾凌云,自己随后去了酒楼散心。 “我想你了,没空理她。”顾凌云说。 子衿刚走到顾凌云面前,就被他抬手揽进了怀里,一脑袋重重砸在她肚子上,子衿闷哼一声,拍了拍他的背,“快起来吃饭,别赖着耗时间。” “不要,子衿,陪我睡会。”顾凌云稍稍起了身,手上用力将子衿按在了床上,原先与她差不离的个子,如今已经高出她一个头来。 赈灾 硬朗的身子骨直直地压在自己身上,子衿呛了口气,连忙推搡着他咳了几声,别开头岔开话题,“诶,你有没有发现。阿玲和阳副手之间,有点小问题?” 子衿本来是小心翼翼的问。可顾凌云却毫不在意的说:“这有什么,孤男寡女在一起那么长时间,要说没有问题,那才奇怪呢!” 看到子衿还在那里皱着眉头。顾凌云突然问道:“子衿,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告诉我,你是在吃谁的醋,是阳副手吗?” 眼看着顾凌云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子衿没好气的说:“想到哪里去了,真不知道,你的脑子里哪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话音刚落,门外就响起了瓷器碎地的声音,紧接着一丫鬟叫了一声,脚步声重重响起越来越远。 应该是哪个要来伺候的丫鬟吧,屋子热,子衿方才也没关门。也不知道她瞧见多少。子衿想着,面上一红,恶狠狠瞪了顾凌云一眼,趁他还没反应过来,自己也起身低头整理衣襟。 “是我太和善了吗?一个两个这么不懂规矩?”顾凌云说话发闷,明显带着怒气。 子衿没理会。他近几日与顾凌云在这种问题上有过不少争执,她不想惹自己火气,谁知顾凌云没点眼力见,抓住她的手腕闷声道,“不许走。” “我没说要走啊。”子衿叹了口气,“该吃饭啦!” “不要。”顾凌云手上使劲又将子衿拉近怀里。“你都数日没与我亲近了,为什么?嫌我哪里,我改。” 提起这事子衿就要生气,前几日子衿出门急忘了戴纱巾。正好被酒楼里正在吃酒的顾凌云瞧见,当即瞪了她一眼转头就扔了酒杯出门去。 瞧她这架势,子衿哪里还敢再忙,放下手头的活就奔回了府里。结果就被顾凌云生生折磨了一整夜,直到街上敲了四更天的锣,顾凌云才一头睡了过去。 第二天子衿愣是没从屋里起来。连着还起了烧,顾凌云这才急了头。忙去请了李大夫,给子衿喂了药。虽说只是诊脉。但子衿瞧着李大夫跟透视眼一样,打量自己全身时,羞得都没敢说一句话。 李大夫好不容易云游四海回来了,子衿还没与他叙旧,头一回见面就是这么个场景,子衿觉得只是冷静几天,已经够便宜顾凌云了。 “你别给我提这事!”子衿指着顾凌云,想起先前瞧见的那壮汉凶残样。也板出了个差不来的神情,“以后别再天天想着这事儿了,我说过,别得寸进尺!” 原本子衿的计划是循序渐进。虽然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但到底没有夫妻的名分,她心里头还是有些不适应。但没想到顾凌云年轻气盛,就没想着一天放过她,更拿她的话当耳旁风,还为了行这种事,特意跑出宫外来! “子衿,你又凶我。”顾凌云老老实实坐在床上,两只手紧紧圈住子衿一动不动,两眼泛着涟漪,乖巧又委屈的模样,“你说过,以后都不会疏远我的,这还没多久,你就这样。” 匿名 “你别又拿这个说事!”子衿头疼,自从三年前小宴上,子衿道歉说了那么多话,顾凌云就只记着这么一句,每回她不愿意,他都要拿这个说事作可怜。 但若真拿这种事来生气。子衿更觉得丢人,看着顾凌云可怜模样。脸也板不下去了,叹口气,俯身吻上了他的唇。 “先前在酒楼里,我听阳副手说。明日罗笙的开张宴端王也来,你打算怎么办?” 饭桌上,子衿揉了揉酸疼的腰,想起此事。此次顾凌云出宫,也是为了罗笙的开张宴,罗笙近些年也着手于民间经济,与顾凌云联系还算密切。 罗笙与顾凌云不同,罗笙只从于交引铺一行,全国内开了不少家,但都是寄在别的店里,与其他行业共营,没有个单独的店铺。有些还是在顾凌云的店里共营。 如今,唯一一家单独门户的交引铺在京城设立,名声大。罗笙素来不是高调的人,这回宴请四座,明面上是借着交引铺开张,但这回请来的人。除却世家公子皇子王孙外,重点更在殿试刚新鲜出炉的那三位身上。 琼林宴才举行过,如今又来这么一场,三位已经给了准话会到场,旁人谁也能看出罗笙如今有多大的本事。 再说端王顾凌风事情还要从三年前说起,当时平调留任的事。顾凌云确实帮了忙允了将顾凌风调去南塘一事。但当时南塘巡查的平南将军林牡塍因林妃混淆皇族血脉一事,当即被抓回皇宫坐了牢,南塘巡查一事就落在了贤王身上。 贤王得知顾凌云允顾凌风去南塘一事,心中本就有气。故任了巡查一职后,不仅再次掀了端王的案子,又祸水东引指向了顾凌云。 顾凌云无法,一面是皇后一派,一面是顾默成一派,顾默成逼着他选个立场来。顾凌天与顾凌风是亲兄弟,日后顾默成落败。他必然讨不到好处,两者相较取其轻。顾凌云只能出面帮着顾默成指认。 也是因了此事,顾凌风在南塘还没待两个月,第二年开春就被勒令回了宫,而顾凌云与皇后一派,也因此扯破了脸皮。端王这两年不好过,被顾默成压得死,皇上几乎就未再用过他。 听说明日端王要出宫赴宴,子衿着实心下一紧。蛰伏三年,顾凌风定心里埋了不少怒火,眼下顾默成不在京城,他岂不是打定了主意要发在顾凌云身上? “答应过罗笙会去。不能食言。”顾凌云没多大精神吃饭,看着子衿吃得乐乎,皱了皱眉头,“你怎么还这么有精力?果然还是我太和善了吗?” “......”好生生吃个饭有错?子衿努力把话题扯在正点上,“那行,明日我跟着马车,在外头侯着。” 如今顾凌云已经二十的年纪,旁人加冠后就鲜少再带随从跟在身侧,就拿顾凌天说,子衿都没怎么见过他贴身伺候的人长什么模样,她也不该再如此黏着顾凌云,走哪跟哪,也会惹别人笑话。 功绩 最重要的是,像出席这种年轻人的宴会,顾凌云都会先去秋府接上秋雪琴一道去,她也不想再随处跟着。 “还有一说,明日顾凌天也会来。”顾凌云靠着椅背,目光钉在子衿身上。想要把她看透,但她闻言。也只是怔了怔,随后良久都没有说话。 顾凌天... 好久没仔细见着了,有两年了吧。 两年前顾凌风因顾默成和顾凌云联合指证而下狱,顾凌天为此左右奔忙了许久。虽然最后顾凌风从牢里被提出来了,但还是被禁足了半年。 子衿至今还记得那晚,阴雨绵绵的天,顾凌天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低着头盯着她,目光却难得漏出一瞬的委屈,也或许只是错觉,凉薄的声音贴着她的耳腔滑进心里,冻得她一夜都没好眠。 “我以为,你起码,会有过那么一丝,想要帮过我。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祝你们百年好合。祝我早死超生。” 那晚,子衿做了一夜的梦,梦回当初在阿哥所寻顾儒林寻去了西四所的事,那晚酒意过浓,顾凌天坐在屋里直直地望着门口的她,也是这幅模样。 她不明白他的挣扎。他却问她为什么不拉一拉他。子衿叹了口气,顾凌云知道那晚顾凌天寻过她,所以总是疑神疑鬼。 “如今凌王已经能入阁听政,虽说是上官家族施压给圣上的压力,但他一年来的功绩有目共睹。太子须得服众,眼瞧着战争也快结束。这赈灾一事也是时候该透给圣上了。”子衿正经说着。 当今的太后皇后,皆是上官家族的人,上官一家的势力圣上不能不给个面子,而且当今圣上年岁已经不小。立储一事迟迟不定,百官大臣都在明里暗里地催促。 顾凌风一事,圣上裁决得狠心,皇后自然心慌,私下里撺掇一些官员提议皇子听政,为圣上分忧。但圣上摆明了是想给上官家一个警醒,与顾凌风一事隔了一年后。才提了顾凌天来听政。 前几代传下来的规矩,当朝圣上身体康健的情况下。皇子须得年过二十四才能入内阁旁听政,当下年过二十四的只有顾凌天,提他去,也不算格外照顾。但顾凌天自听政以来,办过不少大事,有条不紊甚得圣上欢心,有心的皇子们多为心慌。 至于顾凌云私下赈灾的事,圣上并不知情。好事做到明面上,就会引人眼红,万一被人插嘴说了句有的没的,还不够解释的。倒不如让圣上自己去发现,也能让顾凌云落得个真为百姓考虑的好名声。 “他功绩再多,父皇也未必立他这个储。”见子衿又这样指西墙打东墙,顾凌云只觉她是在强忍,那晚顾凌天一定说了什么话,让她到现在都不肯直说,一提到顾凌天的事就...就...反正她一定瞒了什么!顾凌天那个人,肯定说了鬼魅的话! 紧紧瞪着子衿,生怕漏了她一丝异样的神情,顾凌云靠着椅背,神情别样认真,一想起那晚自己不在旁边,就气不打一处来。 入宴 子衿看他一眼,接他的话,“你是觉得,依着圣上的秉性,凌王做再多事,圣上只会记着他这个听政。是旁人逼他给的,这口气。圣上不会就这么咽了?” “是这个意思。上官家逼得越紧,父皇就会越气。平调留任的事,竟然逼得镇北王出面,让父皇多添了个辅审杨勉。这口气父皇就一直气着,所以后来顾凌风一事,父皇对顾默成提出的惩戒条例,父皇都一律允了,比前次的南塘贪污案罚得都重。” 见子衿总是不爱提顾凌天,顾凌云也懒得再多言,看着她又在想什么,只说道,“明日你若不想去,大可留在府里,或是出去转转,免得顾凌天瞧见你。又说什么混账话。” “他还能说什么?那晚他说的话就那么几句,你怎么偏就不信?”听着顾凌云阴阳怪气的调,子衿便摊开了说。 “那你为何偏不爱提他?每回一提他,你就闪烁其词,必然有鬼!”顾凌云皱着眉头,说着身子朝子衿侵去。就差面贴面了。 “......”子衿不理会,起身招手,让外面的丫鬟来收拾桌子。 对于旁的皇子,子衿并没有太多感觉,去留升降,都无关痛痒。但顾凌天。或许是她几次错觉的视线,她总觉得,虽说有皇后逼着他一天,他就一天得不到安宁。但但凡有个人能在旁帮他一把,指着点明路,起码能让他的性子,不那么乖张。 子衿原以为,顾凌天当初有意接近罗笙,就是想收其为自己的谋士。但奈何罗笙心不在此。不愿只为一人效劳。 所以对于顾凌天的事,子衿不想多提。提多了惆怅也感伤,这些皇子们都是在崖边悬着一线的。心若不稳,堕落孽欲深渊,便再无返回之路。 翌日,子衿坐上马车跟着去了宴。子衿先是坐在顾凌云的车厢里,到了秋府后,又出了车厢转去了后面的车,同要送去的礼物一并待着。 宴会是一整天,午宴罗笙与阳副手打了商量。设在了顾凌云的酒楼里,包了个满场。晚宴则转去罗笙的府内,尽情吃喝玩乐。 相安无事直到了傍晚,罗笙府内。子衿下了马车,跟着罗府的人安排进了府内别院用餐,一群下人们坐在一处,说什么的都有。子衿默默听了会,一句话也没插。 正吃着饭子衿瞧见侧门门口有了些动静,一位挽发女子站在门口,与守门的在说着什么。子衿在年宴上见过那女子,正是顾凌风的正妻,圣上亲赐的婚,迎亲那日,也是顾凌风禁足的那半年来,唯一一次出的小远门。 她怎么来了?虽说这个年代没有什么女子不得出门的规矩,世风还算开明,秋雪琴到处参宴也无人说什么,但她一个已婚女子,来这种场合,不是让顾凌风难堪吗? 装作上马车里拿东西的模样,子衿从侧门走了出去,从马车里随便拿了个东西揣怀里,子衿走了回来,经过侧门,步伐缓慢神情自然,听得了几句耳风。 挽发 “不碍事的,劳烦你就让我见他一面,或者你把他叫出来也行,他有样东西忘了带,我得给他送过去。”女子声音轻柔却透着急切,时不时张着头往府里看。 守门的却没顾及她的轻柔。“有东西属下可以代传,这会里面不少人都已醉态。夫人进去难免误了眼。再说,没有请帖,恕属下无能为力。” “那...你能不能传个话,让他出来一下?”女子语气又低下了些。 子衿看不过去。走了过去欠了欠身行了小礼,转头对守门的道,“人家夫妻俩要说些什么私房话,你怎么代传?快些进去让端王出来一趟,又不麻烦事,你吞吞吐吐什么?” 话是这样说,子衿训完了场面话,转过身又对女子轻声问道,“这守门的许是新来的,不懂规矩,也怕得罪了主子,夫人还请多担待。” 确实是新来的没错。但子衿他还是见过的,知道子衿是孝王的人,更知道孝王与自家主人关系好,因此子衿训话,他也没一句反话。眼下又听子衿为自己说话,他立马明白了子衿的意思。面上露出一副左右为难的模样,愣是没有进府去传话。 见此,夫人只得从子衿这里寻个通情达理,小声解释道,“家里来了客人,我已经多次派人来请王爷回府。但就是没个音讯,我只能亲自来请了,这连门也进不去,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什么顶要的客人这么大的架子。非要端王立马回去?皇后?还是凌王?对了,今日凌王确实没来赴宴,难不成真去了端王府里? “这会儿里面应该吵着呢,中午他们就喝了不少的酒,哪里听得清什么话?夫人不如先回府招待那位客人吧,这里奴婢待寻着空了。立马就进去寻端王。”子衿说。 女子知道自己被认出身份来并不意外,她又是个不爱出门的人。认不得对方也是正常,听她这话只道。“我...我还是再等等吧,府里的那位来府上就是来寻王爷的,我回去也是没用。” 颤颤巍巍的模样,眼神躲闪,子衿挑了挑眉,一来没想到端王的妻子竟然这般没脾气,生生露着怯意也不觉丢人,二来没想到那位客人到底是谁。也不给她留面子,就这么明摆着把她吓出府来? “依着夫人的意思,多次派人传话,端王总该是知道了的。但迟迟不回府,是不是......”方才子衿没有明说,只是想再套些话来,眼下大概猜出那客人是顾凌天后,她便把话引到了这里。 听此,夫人退了一步,面色愁容更重,“那可怎么办啊。” “夫人还是早些回府吧,端王自有端王的意思,这眼瞧着天也黑了,露水重,夫人别着急染了风寒就得不偿失了。” 说着,子衿引着女子朝马车走去,女子也没有再多言语。子衿回眸看见门口多了个守门的在同原先那位说话,子衿摆了摆手示意不要管,随后跟着女子继续走着。 规矩 罗府的这条隐人规矩,她还真是知道。不论正门侧门,守门的都是复数,见着人来,一人退后听着,一人回着。待听明白后再进府传话,回话的人先拦着不让进。待传话的人回来后,再决意让不让进。 里面的人若是愿意,则万事大吉。一来,若是不愿。怪罪也是怪罪守门的太刻板,不伤里外两人的情分。二来,也不恼旁人言语,算是给了个面子。 扶着夫人上了马车,子衿一直候着马车离开,这才转身朝府里去,朝那刚回来的门卫问话,“话传进去了?我是不是得把夫人追回来?” 毕竟是罗笙的人,子衿不好直接问,门卫听言直摇头,“不用不用,属下根本没寻着端王的人影。主人说他会代传,让属下来劝夫人回府。” 不见人影?府邸就这么大,端王能去哪?别是想着法子折磨顾凌云呢吧?子衿想着就心惊胆战,也不再多问。 点过头,子衿刚要抬腿进去,却见守门的两人朝她身后齐齐弯腰行了个礼。自然是不必看请帖就知是主人宴请的宾客了,还能是谁?顾凌天? 念头刚冒出来,子衿就想装作没看见,继续朝里走去,这几年他们相见,也大都如此。陌生又疏远,偶尔面撞上面了,子衿才不得不行个礼就匆匆离去,顾凌天也无话。生分得太厉害。 “伶牙俐齿,你还真是一点也没变。”清冷的语调冻得人牙根都打颤,子衿没想到顾凌天竟然会开口与她说话,但听这语调,子衿咬了咬牙,怕是不会被好对待。 转过身。子衿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刚要说话。又被他打断道,“我说怎么左等右等也等不来大哥。原来是被你拦下了人,本王今日偏要听一听,从你嘴里还能蹦出什么话来,试试,把本王也劝走?” “奴婢不敢。”子衿惦念着府里的事,没太多心思周旋,“凌王总算大驾光临,府里的人一定都在盼着。凌王还是快些进府入宴吧。” 子衿站直了身子,壮着胆子抬眸看了一眼。绛紫外衣敞着怀,夜风簌簌微微荡起,视线缓缓上移。里面衬了件玄色单衣,熨帖贴身,身姿依旧挺拔,再上移,正正撞上一对眯着眼打量她的眸子。 呼吸停滞,子衿忙收回视线,原先那双总是含着三分轻笑的眸子,已经变得阴戾灌满,残存的一丝笑意也是带着嘲讽的意味,不得人深瞧一眼。 深吸一口气,子衿等着顾凌天的后文,大发怒火?冷颜不理?难不成要因多看一眼,把她抓走,重审她有无害人之心不成? 闻得一声冷嗤,眼前的人影从一侧进了府里,子衿这才松了一口气。 “凌王是主人请帖拜府特请来的宾客,为何要走侧门?” “不知道,幸好我们没眼瞎,都见过凌王尊容,不然这要是不慎拦了下来,可就惨啦。” “是啊,真可怕,都说凌王这两年变得性情乖戾,看来真没说错啊,这才在眼前站一会,我到现在吓得腿都软。” 讪笑 耳旁听得门卫聊得火热,子衿抽抽嘴角笑了笑,本想辩解为他一句,张了口又不知说些什么,遂只得又憨笑了两声。 “还是子衿姑娘定力好啊,面得这般威风都无丝毫畏惧之意。真是佩服佩服!”一位门卫见子衿有插话的意思,便主动递了话过去。 子衿又是讪笑两声。略略摇了摇头,看向府内顾凌天的背影,她能说,其实她对顾凌天的印象。仍停留在数年前那位潇洒不羁的王爷上吗? 心里念着府里的事,子衿从袖子里掏出两份小荷包,上前一步,一人塞了一个,“还有一事要劳烦二位小哥了,方才听闻说并未寻得端王人影?那可有见得我家孝王身影?” 一门卫皱着眉头接下荷包仔细想了想,“这倒真是记不得了,我这就给姑娘去找找去,若是寻得了孝王,可要帮姑娘传句话?” “不必,见着了,也就不必担心了嘛。”子衿说。 听子衿这话意思。门卫也猜到些意思,忙进府里去寻了,子衿没了多少兴致,转身去了马车上坐着。 其实对于顾凌风,子衿并无多少担心,她相信顾凌云能应付得来。且还有皇后在他后面压着,他不敢真与顾凌云撕破脸皮,皇后还指望着再用祁阳一段时日。但方才顾凌天也进了去,这回府里难免要热闹一回,子衿托门卫进去寻人,也是想打听打听府里此时的状况。 自从顾凌天奉旨入阁听政学习。这世族大家们都将他贵为未来储君捧着供着,顾凌天也很少再参加这种寻常琐宴,今日这回来,还借着寻顾凌风的名义。到底意欲何为? 在马车里喝了口茶,子衿便下了马车,在门口候着门卫。没等多久,门卫就颠着小步跑了回来,瞪着眼睛慌张道,一手指着府里。“凌王...” 门卫喘着气缓了会,子衿一听凌王。就知道府里一定闹了事,屏息等着门卫的下文。 “凌王太吓人了。刚上坐席,一群公子爷们就往上扑,本是好意搭话聊天,但奈何醉意太浓多少没注意分寸,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泼了凌王一身酒水!我刚进去的时候,就看见凌王一句话不说,王尚书家那位公子爷不停地解释不是他泼的。” 门卫这会儿气总算喘匀了,看着子衿说。“我在里面寻了会孝王,先没瞧见孝王的人,就看着凌王发火了,也不算是发火。反正宴席上的人都乱了,主人那会也不在,现在想想凌王当时那个脸色,我腿还在打颤啊!” 罗笙也不在,没准是先前听了门外问端王的下落时,起了疑心,去寻了。难不成顾凌风真私下里找顾凌云麻烦了? “唉,这眼瞅着快到禁时了,宴会该结束了,应该不多碍事,好歹是王尚书家的儿子,凌王该给个面子吧。” “万一主人留了客人们住下怎么办!这可就有的闹了!再说凌王现在这脾气,谁能说得准?” 阴戾 在马车里候了又一个时辰,府里的客人们总算散散落落出了来,子衿松下一口气,下了马车换去原本装礼物的小马车里去,掀开帘子朝外看着。 待人群散后,子衿才瞧见顾凌云与罗笙。自然还有凌王与端王一并,出了府门。子衿下了马车,规规矩矩站在马车旁候着,看见顾凌云朝她招了招手,子衿小步跑了过去。 “你先送秋小姐回府去。待会直接回府里等着我。” 将秋雪琴送回府后,子衿回了府洗整完毕,顾凌云还未归来。宵禁时间已经到了,顾凌云手牌在她这里,要是路上遇见个新人,不识得孝王,没准还能把他拦下来送进宫去。 坐在顾凌云的屋子里胡乱想着,门外传来了动静,顾凌云回了府来。子衿伺候着他洗整完毕,扶着他上了床后,倒了杯茶递了过来。 刚喝完太多的酒,子衿没让顾凌云泡澡。简单给他挽好了头发,又加了件衣服,这会儿稍稍靠近些,还能闻见扑鼻的酒味。 “端王私下里找你了?”子衿蹙着眉尖,看着满面通红手脚还不老实的顾凌云,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罢了,你且好生睡着,明日再说吧。” 子衿起身刚要离开,顾凌云就攥着她的手腕拉回了床上,皱着眉头。口齿不清道,“找了,他想让我帮他,听他那意思。是皇后有意弃了他这枚棋子,他要面子没直说,但我猜就是这么个意思。” “让你帮他?怎么帮他?”子衿觉得有些好笑,暗自想到,这个人的脸皮也太厚了吧,连这种话都能够说得出来。 “帮他去前线。此次战争,父皇没派任何皇子去前线振奋军心。顾凌风有意想去,闯个战功回来。”嘴上说着。顾凌云抬起手来,轻轻的摸了一下子衿的小脸。 子衿本能的往外面一闪,面上震惊道,“你答应他了!?”子衿撅着嘴,把心里想的话都说了出来,她不会估顾及顾凌云愿不愿意听,反正,这就是心中所想。 “是。反正不等他到前线,战争也该结束了,战功他是铁定混不到的了。” 抬眼看了子衿一眼,顾凌云眸中雾气浓浓。“还有什么事,快问。” “不问了!”子衿羞红了脸,这会儿脑子里也没多少残留的意识,被顾凌云这么明着面儿一说,更又羞又愤,索性闭上嘴巴,不说了。 …… 一大清早,子衿睁着眼望着窗外,身后是顾凌云熟睡的面孔,此刻,他就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念了好几遍清心咒后,子衿想起了昨晚的事。 皇后本就因难产而对顾凌风有所偏见,经此南塘一事后,圣上重罚,皇后不愿再用顾凌风也能理解。但素来听话的顾凌风,这回竟然有了点儿独立的念头,这点让子衿意外不少。 转念再想起几年前,祁阳曾同她说过,顾凌风也曾找过祁阳,说想让认识罗笙,那会儿他是不是就已经有了独立的念头? 夏初 如今皇后狠了心,他才敢这般明目张胆,竟然找到了顾凌云头上,就不怕顾凌云在顾凌天面前多言?还是他笃定了顾凌天不会信顾凌云的话? 至于顾凌风和顾凌天,凌王已经上了端王府上寻他,他还留恋宴场。连句准话都不给,直接装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如今是有多僵?凌王还有意,端王已无情? 没几日,春意了了尾。夏热烘面而来。 皇宫御书房内,皇上坐在桌前看着面前的户部尚书王大人,又朝一旁的密探递了个眼色,密探上前一步,将先前的话又重复一遍, “属下奉命,于昨日已经追查出数月前,就以民间富贾的身份捐钱捐粮的人,正是孝王。伙同者还有王尚书家中嫡子王舒远、以及左相家中嫡女秋雪琴。” “真有此事?”皇上示意密探退去一旁,挑眼看向王大人,见王大人额上已吓得密汗涔涔,扬声一笑。“你尽管实话实说便是,朕不怪罪你隐瞒此事。” 自然是不会怪罪,孝王这等好事,你高兴还来不及。心里如此想着,但装了一辈子憨人的王大人,面子上仍冷汗还是直冒。故作担惊受怕模样,忙直言道, “确有此事。今年开春,孝王亲自来了臣府上,与犬子谈及了此事,当时臣并不知情。直到后来细查发现有人暗中相助,那时犬子见事有成效,才与臣说了此事。” “所以,你也没上报此事?”圣上轻声问去。话尾稍挑。 “臣不敢。”王大人抹了把额上的汗,状似大义凛然道,“是孝王特意吩咐臣不可外说,孝王说什么,兄长在前,还轮不到他来出这个风头。臣劝过孝王。与其他擅自布棚摆摊,还不如直接将钱财从明面上投入国库。一来能扬了孝王此等功劳,二来也可免去街面上旁人收的杂税。” “可是...可是...”王大人抬了抬眼。似在看圣上脸色,见其并无怒意才继续道,“可是孝王偏不,他说从明面上容易遭人说揽功做样子,还会剥了兄长们的面子。臣想着,或许是孝王常日来被他人说惯了,也怕了,便没将此事上报。” 皇上闻言。点头,“继续说。” 王大人连连叹息,“私下里臣能管的,都尽量免了孝王的税。但不经臣的手的,臣也无能为力,孝王不愿再多人知道,臣也无法多言,一来二回,孝王出的钱远远不止市面上捐出去的那些,还有各种杂税,甚至延时费,臣也是如今才知道,有些条例是严苛了些。” “条例严苛了?你是想说某些官员更贪心了吧。”皇上冷哼一声,心里一面感叹着自己总算有了个出息的儿子,还知道背地里做好事,一面又想着,是不是真的自己待顾凌云太严苛了,惹他竟然做好事都不敢摆上台面? 这厢正说着话,门外李公公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匆匆行了礼后忙扬声道,“皇上英明神武!北线已经传来了凯旋的消息来!” 山庄 北凉国二十六年,北方蛮族因饥荒南下侵略北凉,大战开打武臣全出,因耗时昂长,国库很快支撑不住,幸得孝王假以民间富贾的身份捐钱捐粮赈灾。得以支撑国内民生。 北凉国二十七年,大战以北凉国胜。在夏初终结。皇帝大喜,拨钱犒赏三军,并带亲族重臣进避暑山庄游玩。 顾凌云的名字被圣上特批,载入史册。举国欢庆圣上有了如此贤能孝顺的儿子,正巧此时,云颖县出了事,皇帝剥了前任,又将云颖县批给了孝王手下。 避暑山庄,皇后院内。 “什么好事不留名?他不就是怕其他人也一窝蜂地去赈灾捐钱,没了他的好事?”顾凌风不掩讥讽。 被母妃传来,顾凌风就知道肯定又是要挨训,一见顾凌天也在,更是不爽,他最烦母妃总是拿他们做比较,但面子上。还不得不顺着母妃的心意说。 果不其然,就算他说了话,母妃也没搭腔,淡淡看了他一眼,又朝顾凌天瞪去,“早就说让你有点上进心。你整日都在忙什么?让你派在孝王身边的线人,都死了吗?” 闻言,顾凌天依旧没有说话。关于顾凌云私下赈灾的事,他知道,但他没打算插手。 或者说,从始至今。自从七弟身边多了个人,他就再也没插手过七弟的事,几年前顾儒林一事,若不是顾凌风设计。母妃勒令他要帮大哥周全,他绝对连过问都不会过问。 见顾凌天又这样死气沉沉,上官绿染气不打一处来,“不能再放任孝王下去,以前和祁阳谈条件,本宫就没想过孝王会有这样本事。当时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一个没娘的崽子。也能有这样的本事,倒是本宫一直以来低估他了。” “您想如何打压他?使尽了卑劣手段。像您对付那些妃子一样,对付他?”顾凌天抬眸看着母妃,冷漠的眼神刺伤了彼此两人,顾凌天不待母妃接话,自顾自道,“这种事我做不来。”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上官绿染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儿子,“是谁教得你如今唯唯诺诺娘儿们样的!如此不成气候,你到底是被谁带歪了去?” 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自己的两个儿子。上官绿染朝一旁侍女递了个眼色,侍女立马退出门外关紧了房门。 “避暑山庄,不亏是避暑山庄啊,还真是凉快些。”子衿仰着身子躺在躺椅上。院子里一侧种了不少梨树,这会儿遮阴正好,子衿眯着眼惬意得不行。 “有我们府里凉快吗?”顾凌云躺在另一只躺椅上,与子衿并排,语气略带不屑,瞧了子衿一眼,轻薄的衣衫被风吹得紧贴着身子,小腹平平,顾凌云伸只手摸了过去。 随即被子衿眼疾手快打去了一旁,“别闹,这里人多眼杂。” 不满地收回手,顾凌云盯着她的小腹,轻飘飘问了一句,“其实,你可以有个孩子。” 孩子 “说什么流氓话!”子衿大惊失措,起了身子瞪着顾凌云,见他没有说笑的意思,登时睁圆了眼,眸底闪过一丝欣喜,但转念又想起些什么。敛起眸底的惆怅,躺了回去。淡淡道,“不行。” 孩子是责任,顾凌云自己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只知道乱来。乱来,她可以陪着,她赌得起,她不怕输,但她不能连累了旁人,若他日顾凌云甩头离开了,留下个襁褓孩子,她怎么办?对孩子来说,太不公平了。 房事中,子衿临了总会让顾凌云在外面发泄,不要留在她体内,虽然对顾凌云来说很残忍。但她实在是怕,万一要是有个孩子,她未必能保全。 而关于这方面的事,顾凌云还闹过不少次,若是在前世,有byt什么也不怕。但现在是在古代啊,顾凌云还去找过太医去问,说什么用动物肠衣或者柠檬壳来可以,但子衿心里介意得紧,不愿用,只能这样委屈顾凌云。 这次避暑山庄之行。妃子只有皇后在邀请范围,皇子们也在,但重点还是在武臣身上,来了不少重臣大将。皇上以此行犒赏为此战奉力的官员,皇上特允,官员自可协同亲属一并。据计划,约有一月有余。 山庄建在京郊,依山而建冬暖夏凉,山峦连绵林高蔽日。山庄庞大分类别院,各居各院各安其事。偶尔皇上来了兴致,会带人出庄野猎。 山庄外隔片林子。是悬崖峭壁,悬崖之下密密麻麻地丛林,不见其底,圣上担忧年轻人们贪玩,将那条路用竹栅栏拦上了,但因此,年轻人们更加好奇起来,偶尔还有夜间起意非要去看上一眼的。 这日。皇上来了兴致,带着众人来了悬崖前的丛林野猎,妇孺们坐在林外的凉亭里。皇上这回没穿金甲,着了身轻衫坐在凉亭内。 “今晚在此设宴。朕已经命人准备,你们年轻人想玩的就去玩吧,不必围在面前僵着,记着禁内不要去,其他的你们随意,朕倒要看看,你们自己敞开了打,能打多少猎来。” 平日皇上在,其他人就算能打多,也不敢比皇上多,如今皇上不入内,年轻人们自然敞开了玩,没一会就四下结队散了去。 闻言,顾凌云头一份就窜了出去,那回他在林子里瞧见了只雪白狐狸,本想打来与子衿玩,但正巧圣上那回也瞄了准,顾凌云只得退了一旁,心里怕圣上一箭射死,结果白白让圣上放走了那狐狸,事后再寻也没寻见。 年纪大了还不服老。顾凌云对此闷闷不乐了许久,但终究被子衿笑着,抚了所有不平,如今圣上不掺和了,他非要把那狐狸抓了来不可。 头顶烈日骄阳,子衿寻了个小凉荫,摸了个板凳靠着树躲着热,前面凉亭里圣上与那些人聊得火热,这里离院子还有些距离,子衿懒得来回奔波,反正这会儿她要伺候的人不在,她可随意歇着。 紫烟 “人已经派了去,估摸着一会就能寻到孝王,主人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寻到了先打个信号来,先前给你的紫烟还有吧?我得先去问问意见,万不能鲁莽行事。” 凉亭后又一面大石墙,子衿抬眼就能看见那石墙。本是打算用那石墙遮着自己的身子,以免凉亭的人看见自己在偷懒。眼下听来的声音。正是从那石墙另一侧传来。 子衿皱眉听了会,她听出来其中一个正是顾成玉的声音,后又闻得脚步声,子衿这会儿再躲。明显已经来不及,便立马歪了头,装睡了过去。 正靠着树迷瞪没多久,小腿被人踹了两脚,子衿睁开眼睛,正瞧见顾成玉布甲裹身,穿得倒是威风凛凛,面上却孩子气地皱着眉头,面容同以前一样青涩,明明已经二十好几的人,说话做事还同小孩子没什么区别。 眼前唯有顾成玉一人,另一个说话的人不知去了哪里。顾成玉这会儿正瞪着子衿。不厌其烦道,“你主子寻你呢,你怎么还在这待着?” 信你就有鬼了。子衿心里想着,面子上忙站了起来,拿起自己的小凳子慌张道,“是吗?那我这就去!”不管方才是故意说给她听的。还是确有其事,还是先别在此纠缠为好。 “哎,本王还没说你主子在哪呢,你去哪去!”顾成玉头回见她这么听话,心里想着难不成这丫头也有怕自己的一天,面子上还是压住了狂喜的嘴角。保持着不耐烦的神情。 “主子既然回来了,那奴婢不该回凉亭里等着吗?”子衿无辜地看着顾成玉,见他一时无了话,心里想着。腹稿都没打好,就来骗她?当她三岁吗? 顾成玉左右无言,松开了子衿的手腕,固执道,“你主子不在凉亭,再说。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进凉亭等着?” “……”子衿无话。顺着他的话问,“那主子在哪?奴婢这就去寻他。”子衿只想早点摆脱他。懒得同他废话。 说话间,另一侧走来了人,或者说,一队人,顾凌风为首扶刀,身后跟着一小队禁军,约有十人左右。顾凌风同是身穿布甲,踩了双玄黑长靴。 “你们在此做什么?”顾凌风瞪了眼顾成玉。看向子衿。顾成玉先是惊疑片刻,被他瞪了一眼后,看了眼他身后的禁军,随即反应过来。“我在同小宫女说说话,大哥你怎么来了?” 顾凌风面无表情,“我本无意去野猎,父皇见我闲着,便让我带着人附近巡视,免得人受了伤而无人搭救。” “那大哥...”顾成玉没想到大哥会来,一时之间没了主意,许是大哥在外面等得急了,半天不见人影,这才寻了来吧。 顾凌风点头,吩咐子衿道,“刀剑无眼,姑娘若是无事,还请另寻阴地歇着。” 闻言,子衿弯腰朝前看了看,凉亭就在不远处,子衿选这里就因为能随时看到顾凌云有没有回来,但既然如此吩咐,她也只能听令。 狐狸 刚离开没多远,远处一道紫烟打起,子衿心下紧了紧,一面怀疑顾成玉故意说给她听,明明她就在那靠着,他说话之前都不打量附近有没有人吗?一面又怀疑顾成玉当真有这么傻。最主要的事。方才顾凌风对自己一句废话都没有,好像根本不想管她。盼着她真离开。 总不至于真有事,林子里还有顾默成在,应该能相互顾及着。 规规矩矩在凉亭旁候着,子衿生怕林子里传来什么消息。来此之前。已经用过了午膳,眼瞧着这会儿天也快黄了,人也该回来了,旁人欣喜地接过从林中回来之人带的猎物,子衿一直默默看着,心中焦急。 “报!”一声长啸惊得子衿浑身冒出了冷汗,不自禁上前一步凝神听去,只见那人面色苍白,声音颤抖着,“禀皇上!孝王为抓一只雪狐狸,不慎跌下悬崖!” “什么!”皇上大惊,一掌拍在了桌子上。竹木制的小桌,当即裂了一条缝来,“命人,命所有武将,即时领人去查!” 雪狐狸?雪狐狸...子衿想起前几日顾凌云心心念道的雪狐狸,闷着气说一定要给她抓回来。她还笑他小孩子气,好不容易把他哄高兴了,可废了半天的劲儿。 难道刚才顾成玉说的话,并不是装的?真是她自己疏忽大意了? 方才一直悬着的心,顿时跌落至谷底,冰冷的风窜着全身。子衿冻得说不出一句话来。怎么可能?顾凌云怎么会... 一道视线看了过来,子衿久久才看了过去,紧了紧喉咙迎着顾凌天阴鸷的眸子,三步远的距离。子衿却觉得自己好像坠了进去,一片漆黑迷茫。 “你,提前知道此事?” 顾成玉知道,顾凌风看样子也应该知道,那顾凌天呢?他一定早就知道了吧?又或许根本就是他安排的?不管是不是皇后所逼,他还是遂了皇后的心意? 周围热气蒸腾得厉害。子衿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顾凌天没有说话。直到她艰难地迈开了第一步,缓缓转身离开时。他都没有说一句话。子衿也再也没有敢去看他。 不知为何,许是从他给了自己解药开始,子衿一直以来都还算信任顾凌天,觉得他虽是皇子,但并没有残忍的手段,即使生活在皇后那样的人手下,也没有走歪了自己的路,但现在。这股信任正在沿着她的五脏六腑,一寸寸撕裂着她。 从不远处的马厩里拽了匹马出来,子衿踩着镫子跃了上去,人群混乱。子衿绕过凉亭跃进了林丛。 前世子衿年轻时学过马,但芯儿一定是没学过的,子衿刚上马时,跌跌撞撞几次差点闪下了马,这具身体刚开始难免难适应,子衿咬着牙死拽缰绳。 行到林中,丛林密布,子衿不得不降了些速度,但转眼就瞧见两侧突然都来了人,明显是夹着她来的,子衿无法去细瞧,以为是侍卫不准女子擅自骑马才来抓她,便拽了马缰又加了速。 尸体 谁知还没行几步远,正前方正落了一人,子衿下意识忙拽着缰绳停,结果直接从马背上翻了出去。再抬头时,视线已经血红一片,而她面前。正站着一人,玄黑长靴。正是顾凌风。 再转眼去看左右,哪有什么侍卫,皆是身穿黑衣的刺客。子衿皱眉,想着自己还是冲动了。手刚要从怀里掏出水囊,就听顾凌风轻飘飘问了一句,“我知道七弟现下在哪。” 那有如何。子衿一把掏出两个水囊,当即扔在了地上炸成一片,转身再次跨上了马。进林子的时候,子衿就怕遇到人误了事,提前就已经吃过了解药,这会儿看着其他人已经半跪在地,她也没多留,拽了缰绳就走。 “子衿!”顾凌风竟还有力气喊话,“你可知父皇打算许配给七弟的,是哪家姑娘?你以为父皇近日亲近七弟是为了什么?那姑娘你熟悉。正是左相的女儿,秋雪琴。” 圣上亲近顾凌云,自然是因为顾凌云建了功,一定不是为了撮合他和秋雪琴! 尽管子衿早就听闻旁人言语,说圣上见孝王与秋小姐颇为亲近,有意指婚。但子衿还是不愿在这个关头听信旁人言语。 快到崖边的时候。子衿远远看去,崖边只剩下几个侍卫还在看着,其他人一定绕路下了崖去找人了。子衿心急,也没去崖边,直接绕去了崖下。 路上却遇上了顾凌天,他还是那身绛紫外衣敞着怀。玄色单衣衬在里面,坐在马上正停在子衿前头。 “天色已黑,找人的事自有人去做,你又何必冒险?”顾凌天沉声道。没一句好语气。 子衿没工夫与他废话,直接绕开,“我寻我家主子,又与你何事。” “回去,谁给你的马?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顾凌天面上全无笑意,方才在凉亭旁被子衿盯得。他一句话没说出口,这会儿想解释。又觉得多事。 “我只问一句,这件事你掺和了多少?”子衿见路行不通。索性停了下来好好理论,见顾凌天愣在原地,她轻笑一声,“凌王此时拦着奴婢,是想抓奴婢回去兴师问罪,将陷害孝王一事推到奴婢身上,还是打算将奴婢带去崖边,同主子一样。死于坠崖?” 二者其一,必有一样是他们的打算。前者可能最大,这样他们才能全身而出,怪不得那会顾凌风不让她待在林子里。就是要制造她的不在凉亭的证据。 “七弟的尸体已经打捞回院子里,你还去寻什么?” 顾凌天一句话,打得子衿再也动不得。愣在原地迟迟才转头看向他,半晌问了一句,嗓音已经嘶哑,“当真?” “你没去崖边看吗?下面已经没人在搜查。”顾凌天知道她刚才没去看,他跟了她一路,终于忍不得露了面,就想问一句话,“七弟已经不在了,你若愿意跟了我,我可保你全身而退。” 林中风也不见得凉快,燥得子衿浑身冒了汗,耳边已经听不清什么。 三年 身下的马站不住,时不时打个喷嚏就要走,子衿手中失意间已经丢了马缰,回过神时,马已经往前走了几步。 见子衿这般失神模样,顾凌天心中钝痛。上前痛斥,“你不想要命了吗!抓紧缰绳!” 可子衿根本没有反应。见她的马步伐愈加紧,顾凌天脚步点在马背上,纵身一跃,掠过她的马上。将她一把抱了下来。 “你想去哪?”顾凌天紧紧攥着她的手腕,举过她的头顶,压在地上,阴鸷的眸光中透出些许不忍,见子衿神情恍惚,他偏执地近乎发狂,“父皇查的紧,如你所言,大哥他们一定会想办法嫁祸到你身上,你想清楚,跟不跟我?我保证,我定保你周全!” 顾凌天禁锢住她下意识挣扎的身子。指尖捏紧了她的下巴,子衿吃痛,稍稍回过神来,“主子不在了,你让奴婢跟着你这个杀人凶手吗?你未免也太残忍了吧?” “若我说我不知此事呢?你可愿?”顾凌天不愿给自己洗清罪责,那日他虽然因气离开不知此事。但他猜到母妃许是要对七弟下手,他没有阻拦也是真。但子衿话问此,他想让子衿平等地看待他,没准就会从了他? 子衿现在根本没有心情谈论这个,伸手推了推他,皱眉不掩眸中厌烦。“你到底让不让开?” “我只问你这一句,问完你去哪我都不管!”顾凌天眼睫轻颤,好似濒临死亡的人,偏要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眸光略带急切又惶恐, “若我说,今日之事我完全不知情,你若跟了我,我保你日后无忧,你愿不愿?你若就这么回去。你应该明白大哥他们会怎么对你,你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主子死了,那你陪葬都无不可。你倒不如...” “陪葬又如何?”子衿打断了他的话,闷声从嗓子里挤出来一句,自己还没反应过来,话就已经说出了口,回神时子衿自己都愣了愣,想想随即释然一笑,是啊,陪葬又如何? 子衿登时坚定了许多。眸中也有了些清明,“我今生来,是为他而来,去。也为他而去,这是老天对我的厚待,有何不可?” 这穿越千年的一场爱情,生命在其面前,都显得渺小又不堪,若一生不为他做些什么,又如何能体现这穿越的价值?岂不是白白浪费了?真难想象,自己前几年竟然还在纠结,浪费了那么长的一段岁月。 越想心中懊恼越多,子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起身却被顾凌天拽下,一屁股跌在了地上,耳边听他堪堪呢喃,“子衿,我不过比他晚了护国寺那三年,那三年,我是无论如何都追不上了吗?” “如果不是那三年,我根本不会认识你。”子衿满面痛苦,回想起护国寺的种种,那个时候没人能给她坚定的臂膀,只有顾凌云一遍又一遍追问着她,会不会一直陪着他。 他留住了她,他支撑着她。 临摹 林中安静,落叶可闻,空中隐约染了几分血腥味,另一侧一人张望着走了来。 顾成玉诧异,“三哥?你怎么在这?” 闻言,顾凌天眸光一沉。听他又问了一句,“大哥让你来抓子衿吗?大哥不是让我来的吗?” 子衿不想再说话。刚要走就被顾成玉拦了下来,“你往哪儿走?七弟现在在我们手下,你还想不想见了?” “凌云?他...没死?”子衿心里怀着希冀,颤悠悠转过了身。见顾成玉满面疑惑,子衿又朝顾凌天看去,瞳孔骤然紧缩,一手朝怀里掏去。 顾成玉怕她使诈,抬手就要打,却被顾凌天推开,上前一步按住了子衿的手,“你想清楚!” “滚!”子衿后退一步,另一只手抬起又重重落下,一巴掌打在了顾凌天脸侧,眸中尽是失望与冷漠,瞪着他。“现在还说这话,有意思吗?一直以来耍我好玩儿吗?” 怀里已经没了水囊,子衿这才想起方才人多,她一着急扔了两个水囊。眼下无法,趁着顾成玉还在愣神,子衿拽过马皮跨了上去。转过身朝崖边跑去。 现在她谁也不信,这条路到处都是他们的人,她怀里已经没什么能拖延人的了。此路不通,她只能从悬崖另一侧绕去。那条路她从没走过,根本不知道能不能走。 谁料还没跑几步,子衿刚看清崖边已经没人在守。身下的马就重重跌在地上,将她甩了出去,肩膀蹭着土地滑了段路才停下。 踉跄爬了起来,子衿回头匆匆看过一眼。顾成玉拿着弓箭正瞄准着她,子衿转过头就跑,脚下绕着弯一手扶着脱臼的肩膀,绕过出血倒地的马,直奔崖边。 怪不得顾凌风说他知道顾凌云的下落,原来顾凌云根本没坠落悬崖。而是被他们抓起来了?不,还是说他们只是拿此为由。想抓子衿? 脑子里已经乱成麻,空旷的悬崖近在眼前。子衿心里只想着,万不能落进他们的手里,不管眼下顾凌云如何,她若落进他们手里,顾凌云就绝不会有好下场。 脚步停在崖前,子衿停了脚步,转过身背靠悬崖,目光直直看着眼前的顾凌风。以及他身后被黑衣人架着的顾凌云。 身上已经血迹斑斑,头低垂着昏迷不醒,一身青衫被血污染得十分难看,地上已经殷红了一片。 “你们想怎样?”子衿还算冷静。看见顾凌云的那一刻,她就稍稍松了口气,目光凝着他,竟一时不忍错开。 “你身上应该还带着七弟的印章吧?”顾凌风压下嘴角的笑意。 子衿点头,没有多言。顾凌风朝身后之人递了递眼色,一黑衣人走上前来递了一张信和一张空白纸,一旁人奉上了笔墨。 只闻顾凌风道,“将信上的内容仿着七弟的笔迹抄一遍,再盖上七弟的印章。” 子衿就着那人的手看了看信,信上内容并不多,无非就是与北部蛮族的交往来信,字字句句明摆着在道写信人与蛮族的亲近,通敌卖国四个字就差直白地写出来了。 临别 见子衿面色铁青,顾凌风替她分析,“虽说盖得的七弟的章,但到时只要七弟不认,这罪自然落在了你的身上,父皇疼爱七弟。也不会重罚,顶多把史书上多缀七弟的那几句给删了。伤不着七弟什么。再说,你们当初密谋赈灾一事,不就是想打我们的脸吗?如今还回来,谁也不亏。” 子衿拿起笔。脑中一片清明,另有人立马捧着纸让她写。顾凌风见她这么听话,隐隐不安,又张口道,“这样的法子对谁都是最好。南塘案我没有和七弟算账,已经是给了你面子,你也不必觉得亏。再说,眼下状况,你就算不写这信,我们大不了将你与七弟都扔下悬崖。” “不过就是事后有点麻烦,父皇那边难交代,你也知道我们会栽赃到你身上。但我身为巡查,定有失责的罪。” 顾凌风不停地说,子衿手下没停,匆匆抄完了信将笔扔在了信上,甩了些墨汁。“信抄完了,不过我想先看看主子。看他还活没活着。” 说着,子衿抬手朝着架顾凌云的两人招了招,“过来,泼醒他,我和他说说话。” 信被传回了顾凌风手上,顾凌风颇为满意地笑了笑。“七弟醒来要是瞧见这信,没准会哭得泣不成声吧?毕竟是姑娘最后一封信了。” 子衿没说话,看着手下人得顾凌风的示意,泼醒了顾凌云。子衿二话没说,俯身低头捧着他的脸,吻了下去。 旁人一众大惊,瞪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幕,就连顾凌风都措手不及蹙了蹙眉,林中突然宁静得不像话。似乎都在为这最后的告别而沉默。 子衿虔诚地捧着,指尖微微发抖。舌尖轻巧地钻进他的唇缝,苦味瞬间溢满了整个口腔。柔软的舌叶毫无知觉,子衿绕着打圈碰撞,难得的慌张表现了极致,面上却还是低垂着眸,眼角泛红紧紧凝着面前人,眸中似笑似哭,泛着涟漪。 眼风偏扫,子衿微微吐出一口气。见身侧一人眼神迷乱起来,伸手将他腰间的腰牌拽了下来,随后一把推开了顾凌云,将腰牌塞进了他的怀里。 好歹是个证据。只求顾凌云有力能挣脱他们。 心里默默想着,子衿连连退步,轻轻摇了摇头,见顾凌云总算回了些意识,对上了她的视线,子衿忙扯出一丝笑意来,歪头逼着自己笑出一声。 眼泪顺着眼角颤了出来,竟然滚烫,子衿继续退着,看着顾凌云眼睛睁得越来越大,眸中的惊慌错乱被她看了个全。 “拦住她!别让她跑了!”顾凌风喊出一声。 抓着顾凌云的一人,松了手要来抓子衿,子衿凝着顾凌云还是笑着,纵身一跃,全身瞬间出了崖边,空荡荡地毫无依靠,一如她刚来到这个世界。 亦如后来,有了他。 顾凌云反应迅速,在所有人都在震惊之时,他挣开了身侧之人,只身扑了出来,一手将将抓住她的手,才察觉自己也在坠落。 腰牌 “谁能想到她会不知死活地跳下去!是个人都该盼着就算被抓了,也会有人来救自己,谁能想到她一点盼头都没有!”顾凌风气得差点跳脚,也恨当时自己失了神。 他没正面对过子衿,看着子衿提笔就抄,还以为她是个识相的明白人。谁能想到她说跳就跳!那可是悬崖!她竟也敢!提前一点表现都没有,还恋恋不舍地和七弟缠绵! “现在废话还有什么用?”上官绿染头疼。就这么一件事放手交给顾凌风办,还办成这么个德行,转头又看向顾凌天,“你当时也在?你干什么去了?” “我没掺和这事。”顾凌天冷冷地说着。一点也不想理。原本母妃来传,他就称病没去,结果母妃他们竟然来了他屋里! 上官绿染气上了头,一拍桌子,“那你现在倒是想想办法啊!看着本宫死了,你才高兴是不是?” “还能怎么办?嫁祸栽赃,这不是您的拿手事儿?”顾凌天冷笑,望了眼窗外浓浓绿意,眸中阴鸷更深,“先把那封抄写的信放进七弟屋里去,父皇迟早会派人收拾七弟的屋子,咱们别惹事上身就行。” “本宫的好儿子!你总算有些精神头了!”上官绿染喜上眉梢。这主意稀松平常,但重要的是顾凌天的心,他既然有心上进了,如今顾凌云也除了,她就什么也不怕了! 瞧见面前这母慈子孝的一幕,顾凌风不再多言。面上不动声色拱了拱手,声言先一步离去,出门后面上神色当即垮了下来。合着他前前后后忙活半天,都不如三弟一句话的功劳。 话没说两句,门外就有人来报,顾凌天起身开了门。一黑衣人畏畏缩缩进了来,刚进门就跪在了地上,扑通一声泪然当场,“主人。属下的腰牌不见了。” “废物!腰牌好好的怎么会丢!”上官绿染气得将手边的瓷杯砸了过去,正中那人的脑袋,顿时鲜血如注。 这次避暑山庄之行,上官绿染本就没带多少人,又防着事出变故,也为顾凌风安心。她派遣的都是亲信,那腰牌自然也是非亲信不得。 闻此。顾凌天皱了皱眉,扬声道了一句。话罢才觉声音都在丝丝颤抖,“无碍,就算被他们偷了去,死了也交不出来。让大哥派人严加搜索,争取第一时间寻到便可。” “凌风……”上官绿染渐渐有了主意,抬眸看了眼顾凌天,心下做了狠心,朝他走了几步。低声道,“这人虽是本宫的人,但你们随时都可调动,当然。凌风自然也可。” “母妃?”顾凌天眉尖更紧,难以置信地看向母妃,还以为是自己猜错了,但见母妃凝重模样,心中不得不骤然一紧,“母妃当真能下得去手?” 闻言,上官绿染脸色倏地一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本宫如何能舍得?你能有旁的周全主意?还是说,你想代他去认这个罪?” “他们生死都未明,还没到这一步。”顾凌天不再说话。 坠落 坠落悬崖的那一刻,子衿眼睁睁看着眼前的人扑面而来,带着背后的红霞,当真像是从天而降的猴儿爷,那一刻她什么也没想,她只想紧紧抓住眼前的人。用尽最后所有的力气。 将顾凌云抱进怀里的那一刻,满心满意的满足是前所未有。过往的所有在脑海中层层闪过。又如云烟一样散去,徒留那些饱满的感情溢在胸膛。 “眼下是在哪儿?”子衿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眼眸左右转了转,眯着眼从缝里看了看。四周在颠簸。缓了会神才发现,她还在顾凌云的背上。 方才她就醒来了,知道顾凌云在背着她奔走时,没聊几句,她又昏迷了过去,来来回回折腾醒醒昏昏数次。 昏暗的四周,唯有头顶那抹月光照点亮。这回没等顾凌云说话,四周倏地一丝光亮也没有了,子衿以为是自己又昏睡了过去,却发觉自己被轻轻放了下来。 后背彻骨的痛疼得子衿瞪圆了眼睛,可眼前还是漆黑一片,子衿费力伸了伸手。随即被他一把抓住按在了心口,“子衿,我们进山洞里来了,你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你怎么,也跟着。下来了啊?”后背实在痛得不行,索性四周无光,子衿也不忍着表情,五官都快狰狞到一处,说话还是喘了好几口气,才说完。 听她说这话。顾凌云顿时心口痛得难忍,跪在一旁弯着腰,额头贴着子衿的肚子,双手捂着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落地的时候明明是你拼死抱住了我,给我垫背,我什么都没为你做成……” 话没说几句,顾凌云就已经泣不成声,子衿感觉到手心里他的心跳,自己深深吸一口气。带着浑身针扎似的疼,勉强扯出笑声。“看来我身体还是比你好啊,我都没疼哭呢。你怎么疼成这样啊?丢不丢人?快擦擦泪,歇会儿。” “我心疼你啊,子衿,你别这么温柔,你想骂我就骂我吧,别忍着,我的心快疼死了,你骂骂我。我也能好过些,你骂吧,出出气。”顾凌云抬起头来,捧着子衿的手。亲吻着她的掌心。 子衿被亲得发痒,抽了抽手也没抽出来,“嘿,你怎么还讨骂呢?也对,是该骂,你要是没跟着跳下来,这会儿也该带着人找到我了,是该骂,你等等……松开嘴!我真想打你啊。” “我的人马都被顾凌风扣留了,悬崖下面全是他的人,你一个人下来,最后还是要落他手里,我怎么能放心?”顾凌云皱紧了眉,一想起当时子衿万念俱灰跃身一跳,他心都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 眼下子衿可不想在这儿抒情,正经问道,“他凭什么扣留你的人?” “父皇命他巡查,他有权让外人离开,当时猎场已经被皇上的人围住,旁人不得入内,而他的人就进了林中四面搜查。”顾凌云提此也气,“父皇此次带的行军统领是镇北王上官傅熹的人,皇后的命令只要不过分,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他都能掩盖了。” 配方 想起子衿在崖边看见顾凌云那副模样,心里就疼得要命。轻轻抬了只手寻摸着他的肩膀,“你身上还有那么重的伤,背我一路逃到这里,太辛苦你了。” “是我自己不争气!他们说抓了你,让我去救你。我先是没理会。后来顾凌风来了,拿了两个破了的水囊来。说你没来得及提前吃解药,先趴下了。” “我想着解药只有你有,他们既然还能站了起来,就是从你身上搜刮来了。我以为你遇到了不测,就跟着他们去了。怪我太自大,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谁知道他们到了偏僻地方,二话不说就拿水囊炸我!” 先不管他们哪里来的水囊,子衿只关心顾凌云,“这么多伤,都是那时候受的?” “嗯,我当时脑子里只想着要去找你,强撑着从地上站了起来,撕了块衣料遮在脸上,当时顾凌风和顾成玉都在。我想着该是顾凌天在看着你,越想越气,后来顾凌风让顾成玉把你带来,我想跟着顾成玉去,结果被顾凌风一棍子给闷了。” 水囊不是靠气味,而是靠接触肌肤中毒。顾凌云中了毒还能折腾这么多,已经够了,蒙着眼被人打,想想都残忍。 轻轻地拍着顾凌云的背,顺着他的头发,子衿扯起嘴角笑了笑。听着顾凌云还在说那会儿的事,听他说他有多害怕,心里暖暖的,碳酸一样咕噜噜地冒泡。 至于水囊。以前顾凌天拿过她的水囊,许是找人来研究了配方与解药。顾凌风这两面打墙的安排,应该是授意于皇后,至于顾凌天到底有没有掺和这事,子衿猜不透。 悬崖之下,有没有猛兽谁也不知。顾凌云白日里会出去寻找果实,偶尔还能抓只野兔子来。在下面待了约有三四天。昨日顾凌云说有人找来了这边,不知到底是行军还是皇后的人。子衿与顾凌云仔细想想还是换了个地方。 如今这个地方不比先前那个洞好,是个很深的洞,看不到尽头,尽管顾凌云已经探进去过两回,子衿还是觉得里面会有猛兽窝着。 这里离原先的悬崖更远,以前还能听顾凌云回来说说行军当下在何处找人,现在她也没怎么听顾凌云说起。 第六日晚,子衿从最先的一动也不能动。但这会儿的可以随处走动一小会儿,进步很大。 肋骨应该是伤到了,不过顾凌云很少让子衿起身,吃喝都是靠他喂。但拉撒她可不愿他帮,总会待他出去了再自己解决。 “禁兵影卫来了。”顾凌云进了山洞,捧了一兜子的果实放在子衿身旁,看见子衿又站了起来,忙过去扶着,“你怎么又起来了!” “太无聊了。”子衿讪笑两声,疑问道,“影卫是圣上的人,你为什么没将他们引来?” “你眼下还不能活动得紧,万一路上他们哪个不长眼碰伤了你怎么办?”顾凌云低下头,扶着子衿坐在他铺在地上的外衣上。 许愿 接过顾凌云递来的果子,子衿盯着顾凌云,想想这几日他的行为,原本以为他一点也不急躁,过得比她还自在,她还想夸夸他这性子。但眼下想来却觉得不对。 “凌云,你与我说实话。到底是为什么?”子衿心里隐隐不安。 顾凌云被子衿盯得不舒服,总想找事情做,却被子衿拉住衣袖,顾凌云怕扯着她的伤也不敢再动。老老实实坐在她面前, “子衿,你不觉得,我们现在也这样也挺好?你其实并不想回宫,不是吗?这里有山有水,若是你愿意,我出去找个人来建个屋子,不是更合你心意?” 见顾凌云这般认真的模样,子衿怔了怔,随即被气得一笑,“我都快被你气糊涂了,这说的都是什么话?这是圣上的地方。哪里由得你?若是出去,但凡让守城门卫看见你的腰牌一眼,就会有记录,到时候被抓回宫可就不会有好待遇可。不用腰牌,门卫更不会放两个无记录的人。” “这些都不重要,只要你想。我可以带你去任何地方。皇宫那里,大不了当我已经死了,我们可以找祁阳,让他给我们做两个假身份,他既然能给阿玲做,也能给我们做。这些都不重要。”顾凌云正襟危坐,“重要的还是看你。” “看我什么?”子衿莞尔一笑,“护国寺背井离乡三年,皇宫内忍辱负重九年。你甘心就这么全部拱手让人?” 山洞里凉飕飕地,空气里尽是花木香,清新得沁人心脾,子衿说不喜欢是假,但她更不想顾凌云委屈了自己。 顾凌云良久没有说话,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子衿抬起手揉了揉他的头,她能明白他的一时兴起。只是偶尔也会为自己这几年来感慨一句,没想到都这么久了。 “我甘心。”顾凌云抬起头。面容郑重,“子衿,我仔细地想了想,我真的甘心。在悬崖上跳出去的时候,我心里头对老天许了个愿,只要你还在,我宁愿用一切去换。” 倾斜的光亮沿着顾凌云半边脸颊斜了过去,子衿能清楚地看清他的一只眼睛。光亮得一如澄清的天,映着的只有她一人。 待顾凌云拇指轻轻抹着她的眼角,子衿才反应过来,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脑海里重复着他方才的话,子衿想起那时自己同他一样,只想要眼前人还在。 顾凌云越是这么说,子衿的心越痛。 前一段时间,自己还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只要能够和顾凌云在一起,不管天涯海角,也不管有多少苦难,自己也可以和他一起面对。 可现在,听到顾凌云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子衿反倒不愿意了。 如果他跟着自己一起离开的话,那么多的努力,就全都白费。 想起护国寺背井离乡的那三年,又想起这九年是如何一步步过来的,子衿都觉得,顾凌云要放弃,简直就是荒唐! 子衿转过身来,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是女人,我可以有一些任性的小想法,可你不行,记住,以后这样的话可不能再说了!” 影卫 “为什么不能这么说,这本来就是我心中所想,子衿,我们在一起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难道,你还看不出我的心意来吗?” 子衿抬起头来。没有说话。 顾凌云的心意,她当然懂。正是因为懂,也正是因为和顾凌云一起经历了那些苦难,她才不能让顾凌云放弃这一切。 “我陪着你,不管前面的路有多难。我都陪着你一起走下去!” 顾凌云惊讶的望着眼前的子衿,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眼前的这个女人,比任何人,任何事情都重要,尤其是她说出这句话来,更让顾凌云感觉出了她的珍贵。 “那黑衣人的腰牌,还在你身上吧?”那日子衿吞了颗香丸,迷了顾凌云身侧的黑衣人,这才得以偷了腰牌来。 顾凌云点头,“子衿,你想好了真要回去?” “你愿意陪我走我想要的路,我自然也是这个想法。不冲突。我先陪着你的路,待你实现了,再来陪我也不迟。” 子衿安慰地笑着,她哪能真和顾凌云就这么跑了?他没准是一时新鲜劲,但她不能冲动带歪了他。 日落夕阳时,顾凌云回了山洞来。身后还跟来了许多人,子衿扶着顾凌云递来的手站起身来,看见顾乐之时,明显一怔,作样就要行礼,“奴婢拜见穆王。” “不必多礼。”顾乐之比先前精神了些。散乱的落发高高束起,腰间插着一柄长剑,上前搭话,“听到七弟出了事。父皇立马派我回宫领了禁兵影卫前来,耽搁数日,委屈七弟与姑娘了。” 闻言,子衿微微一怔,转眸看向顾凌云,见他点了点头。随即大喜道,“怪不得穆王深得皇上赏识。竟手掌禁兵影卫而低调不言。” 影卫是圣上最贴近,也是最信得过的人。圣上既然将此托给顾乐之掌管,定然是十分信得过他。没想到顾乐之表面上荒唐不羁生活凌乱,私下里竟如此得圣上重用。 “父皇他们已经回宫去了,我们直接回宫。”顾凌云对子衿解释道,偏过头看她的脸色,想着但凡子衿有丝毫不愿,他便带着她远离这里。 而子衿听言,只是稍稍点头。拎着从屋子里收拾的东西,跟着上了马车。顾凌云心怀大志,她就该助他,没得多想旁的。 寻到孝王的消息被顾乐之封锁得死。顾乐之先带顾凌云与子衿在郊外住下。顾乐之的意思,是问顾凌云可否要借段时间搜罗证据,直接将皇后一举告到圣前。 顾凌云转过头看子衿,子衿点头,口中道,“消息可以先放出去,就说我们已经在路上,身负重伤不能急赶,诊治了也得歇上一两日才可。” 原先子衿对顾乐之还有些戒心,不知他到底是哪头的人,但见顾凌云在他面前并未遮掩什么,又听顾乐之为他们这般照顾,她也索性不再遮掩,意见直接说了出来。 “一两日,也够皇后想法子了。”顾凌云本赞同顾乐之的说法,但听子衿这样说,又犹疑地说了句,他知道子衿总有自己的法子。 施压 子衿点头,眸中闪过一丝精明,“就看皇后能想出什么法子。腰牌在我们手上,她就算找人当替罪羊,圣上也会怀疑她,皇后害怕。一定会借着上官家族给圣上施压,只要她把圣上逼得越紧。我们的胜算就越大。” “那又为何不直接回宫?”顾乐之问了句,他只见过子衿数面,没想到她能擅弄权谋到如此地步,想起之前的逍遥王。心中又多了份笃定。 “陷害皇子一事,可大可小,全看圣上的怒意多少。我们先只散播消息,说我们是被皇后设计坠崖,再说皇后通敌卖国将证据推到孝王身上,孝王不愿,便推其坠崖,随便说什么都行,严重什么说什么,最后说我们有皇后亲信腰牌,可将其亲信都抓起来严刑逼供。” 顿了顿,子衿缓了心中的恨意。稍稍淡然道,“消息先放出去,真假不管,先让皇后乱了阵脚再说。她一定会怀疑我们已经都有了证据,她也会备下极大的阵仗迎接我们,但到时她的亲信听了消息。许会为了避嫌而远离,她能找的,也只有镇北王出面。” “圣上待镇北王敬重,但心底必然不愿旁人管自己家事,皇后风起得越大,圣上就会越烦。到时我们只要有点证据能证明,皇后陷害孝王一事,圣上自会推崇,没准会将这几年来上官家族的施压。全部发泄在皇后身上。到时候消息散布了多少,圣上若气极不理会,那些市井上对皇后的传言自然一跌再跌。国母不能服众,圣上也有理由该换个皇后了。” 话罢良久,屋内竟无一人言语,子衿正沉浸在自己的计划中。方回过神来,就瞧见面前两人直直地盯着自己。眸中闪着精光,子衿笑了两声。“怎么了?哪里不对吗?” “厉害,我真是在外太久了吗?竟不知皇宫内还有姑娘如此厉害的人物。”顾乐之拍手鼓掌,他对这些事无多计谋也无多心思,这回帮顾凌云一把,也只觉得皇后害了他们一波,他可以还回来。 闻言,顾凌云颇为骄傲,但随即又瞪了眼他。“六哥这是什么意思?凌云可还坐在这里,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挖墙脚?” “没有没有,七弟误会了。”顾乐之看着子衿,对眸一笑。“回宫来六哥听到不少,说什么七弟黏侍女的事,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但转念一想,身侧有这般玲珑娇女,怎么护着都不算过的。” 听着面前二人一来一往的说话,子衿红了脸,拎着茶壶退出屋外,又新沏了一壶茶才回来。 顾乐之站起了身,作势告辞,“总穿着这么一身,我浑身都不快活,先回屋换件衣服去。至于细事你们且再商量着,既然消息不用封锁,那我便将那些人撤回来了。先走一步。” “多谢六哥。”顾凌云将顾乐之送出了门,转身刚进门,就将子衿拉进了怀里,忍不住蹭着头,“子衿,你真真是好生厉害。” 夺嫡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明白了,事已至此,夺嫡之争在所难免,我不想再经历一遍这样的事,经受不起了。” 子衿难得温存。一手捧着顾凌云的脸,抚着他的脸侧。丝丝缕缕的触碰都让她周身暖流般,子衿微微笑着,鼻尖相抵,“我会陪着你。面对所有。” 突然明白了枭雄曹操当日是如何能血杀一屋子曾施手他好意的人,原来经历过一场生死后,就会更珍惜来之不易,更害怕自己错失一步就命丧黄泉。 如果再来一次,子衿绝不会再像当初那样,毅然决然地跳下悬崖,她也会坚持到最后一刻,直到头撞南墙才放手。她不会再像当初,心里只想着只要顾凌云还活着就好,她迟早会死,何必早晚。 常日的咸淡,逢着一点露水都觉着甘之如饴。皇宫的丑闻一时之间散布的满京城都是。当下又被许多人再猜测造谣一番,最后的结果凌乱不堪,比当初子衿所想要的,还要丰盛。 在宫里听闻了顾凌云并没死的消息,皇后已然大怒,又听闻了这些流言蜚语。当下气得昏倒在床。 醒来时忙召了顾凌天来。 “凌天,这回真不能怪母妃心狠了,他们眼看着就要回宫了,母妃这也是没办法!”上官绿染看着顾凌天面无表情,心中怒意更燃,“凌风……将此事全都推到凌风身上去!皇上或许一会会召见你们。最迟明日早朝也会有人提议此事,你就推到凌风身上,千万别揽了此事,听到没有!”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母妃留着我。是觉得我比大哥更有用?还是只是因为母妃生大哥时难产,就一直厌恶大哥到现在?若以后我也出了差错,母妃是不是也要这样,托件事直接举了我,弃了我?” 顾凌天无喜无怒,面上没有丝毫表情。眸中的阴戾直直射穿母妃的慌张,顾凌天冷冷地看着。就好像定住了一样,他不怪罪母妃如此行为。这是利益最大化的选择。他今日多嘴问一句,也好像是想挣脱掉什么。 “凌风不是不讨我喜,是皇上也不喜欢他,经了南塘的事,皇上已经无心再用他,他年大无成,朝堂之上也无威严,怪不得我狠心……” 话音刚落。屋门就被人拍响,屋外的人应是忘了屋里插了门闩,见推门不得,便抬脚一脚踹了开。门闩被踹飞打在墙上又掉落,啪嗒两声响后,屋内一片静,上官绿染重重的喘息格外明显。 顾凌风站在门口,怒眸瞪着屋里的两人,“亏得儿臣听得母妃病倒的消息,就马不停蹄赶来了宫里,满怀焦急,结果却听得母妃商量着如何卖我!儿臣向来不讨母妃欢喜,儿臣心知肚明,但儿臣没想到,母妃对儿臣怀揣的,一直都是利用的心思,毫无半点心疼之意!” “凌风?”上官绿染已经吓得失措,她从没见过自己温润端重的儿子,发过这般大的火,这头一回,竟然还是对着自己。 丑陋 人性的丑陋是心底的疤,自己可以谴责,却耐不得别人多触碰一分。上官绿染震惊过后,便是满腔的怒意,抬手将桌上的茶盏砸去,“事是你做的。凌天毫不知情,你不去认罪。莫非你想让我去认?” “母妃,儿臣年大无成,不讨父母欢喜,朝堂之上也无威严。活该在这世上受罪,生来就该做替罪羊,替母妃铲除障碍,为胞弟铺顺道路,是儿臣活该!” 顾凌风张着嘴深深呼吸,泪水如注染湿满面,气极,登时从袖中拔出把匕首来,反手握着横在胸前, “儿臣以为,母妃将此事全权交由儿臣,是终于信任了儿臣。没想到,原来是怕凌天受了牵连。原来母妃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儿臣半分,都是儿臣自作多情作贱至此!” 说着,顾凌风绷紧腮帮握着匕首,一手抓起下身的衣帘,挥手刺下。韵白的衣袍被割下一角,目光缓缓落在顾凌天身上,衣角随后被他重重扔在地上。 “混账!滚!滚出去!”上官绿染气喘连连,害怕顾凌风一时激动做出什么事来,伸手想要个人扶着,身子堪堪摔倒。却见顾凌天依旧自顾自坐在一旁,毫无表情,眸中甚至还丝丝嘲讽之意。 顾凌风下意识上前刚想去扶,反应过来立马收回了手。随即想起民间曾流传过的一句玩笑话,孝顺的儿子总是难讨父母欢心,如今想想还真是对。 心中冷蔑一笑,顾凌风彻底失了望。拱手行礼,总算给自己留了半分沉稳模样,“是儿臣贪心误了母妃的眼。是儿臣碍眼,儿臣这就走。” 话毕。顾凌风抬头看了看母妃,眸中除了怒意。无一丝挽留之意,心下万念俱灰,转步迈出了门。 烈阳刺痛了眼,顾凌风擦干了泪水,仰头直直看着太阳,目不能直视,眼不能明光,活到至今。不得一句好话,拼到现在,终究全是徒劳。 顾凌风走得还算干脆,顾凌天没说一句话。他记得大哥最后那一眼,满眸都是母妃,他没资格查半句话。 “来人,跟着他,看看他又要去干什么混账事!”上官绿染招手命了院外张望的人。 顾凌天叫住了刚要走的下人,问道,“方才大哥来时,为何无一人传报?” “皇后娘娘方才有吩咐,今日午时外人不得入内苑,奴才们就没敢进去。端王来得急,奴才们没敢拦啊。”下人心惊胆战,才被问两句,就吓得立马跪在地上。 顾凌天不信真有这么凑巧的事,眼睛眯了眯随即起身,抬起一只脚踩在那人的肩膀之上,“什么叫不敢拦?皇后心烦不见客,皇后头疼太医不让旁人打扰,这样的由头你们平日里找的还少吗?现在你跟我说,你不敢拦?” “置皇后的吩咐于耳旁风,这么大的胆子还有什么不敢的!”顾凌天踹了脚那下人的肩膀,回过身坐回椅子上,好整以暇继续问道,“到底是什么原因!” 割袍 “回凌王,方才是有人来说宫外的闹文,把奴才们叫去了一旁,端王来时,奴才们并不知情啊!”下人不敢细说是什么闹文。 顾凌天冷嗤一声,漫不经心道。“查,本王倒要看看孝王到底是有多少线人埋在宫内。再去查查是何人给大哥传得消息。退下吧。” 看着下人屁滚尿流地赶紧跑了,顾凌天但笑不语,起身关紧了门,拿了根挑灯芯的铁扦充当门闩。路过地面的衣角。顾凌天弯腰捡起,两手展平,随后好生叠好收进了怀中。 “你的意思是,是顾凌云的人把凌风引来的?”上官绿染缓了口气,满面疲惫之色,瘫软在椅子上。 顾凌天走回椅子旁,提起衣帘坐下,甩得衣帘作响,“母妃现在再提大哥,什么感觉?愧疚?还是厌恶大哥傻子偷听聪明话?母妃,你怕不怕大哥在父皇面前,直接举了你?” 这般言语直接刺激了上官绿染。她怒其不争,心中的洞被儿子冷不防狠狠一戳,疼得钻心,上前一巴掌挎了过去,“我做这么多,都是为了谁?你有本事。你自己想法子去!” “这些都是母妃所为,我想什么法子?”顾凌天慢慢转过脸来,再次看向母妃,随即冷淡一笑,抬脚想走,却被上官绿染按了下来。 头疼得不行。上官绿染连连喘气,眸中尽是不可置信,“你对母妃真能狠得下心?那你又为何对他们狠不下!怎么?原来我这么多年养了只白眼狼是吗?你就偏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妃被那群人害死?叛国通敌,这罪名若真落到我身上。你也别想好死!” “你先坐好。”顾凌天扶着母妃的手,按着她坐在了椅子上,将一旁的冰鼎朝她踢了踢,散散火气,“除了大哥,你还能想出别的法子吗?” 看不懂顾凌天为什么至今还是这幅无喜无怒的模样。但见他还没狠心到彻手不管,上官绿染不仅心中感触。眼眶泛红。 她没想到这件事会闹这么大,圣上对此虽没表态。但听手下的人说,圣上已经拟旨要让顾凌云提前入阁听政,这是前朝、前几代朝都从未有过的事,年方二十便入阁听政,这般盛宠,圣上已经打算要打她的脸了。 绝望地摇着头,上官绿染血丝布满,抬眸抓着顾凌天的手。“我会为凌风想法子,尽量让圣上轻罚,大不了,再写封密信请镇北王出面。” “再请镇北王。依着父皇的性子,保不准会龙颜大怒。”顾凌天蹙眉。 父皇向来是个强势的性子,镇北王本就是我朝唯一一位异姓王爷,父皇想将其收回,应是想了不少,如今的这般一再隐忍,也不过是碍于战争,父皇如今发现了这唯一一位异姓王爷还爱插手闲事,待平稳下来难免不找由头。 顾凌天展眉摇了摇头,“但若不请,谋害皇子是死罪,父皇若依法查办,大哥无命可保。” “皇上总会给镇北王一些面子的,应该无事,凌风许会受段时间的牢狱之灾。”上官绿染突然想起一个人来,忙问,“凌天,你与那位罗先生是不是熟识?” 回京 初夏还有些微凉的风,但一旦到了晌午,风立马增了几度,黏着四处刮过的尘埃,扫过肌肤也是腻人的燥。 子衿放下车帘,挑眉看着顾凌云抓着自己的手。扣着她的掌心,“昨日端王是何反应?” “踹开皇后的门。大吵一番,还与顾凌天割袍断义,倒是气得不行。”顾凌云讨好地双手握着子衿的手,五指纠缠缠绕。自顾自玩得热闹,“随后顾凌风直奔御书房,找到父皇以自己小心眼为由,认了设计陷害我一罪,父皇问起了市井上流传的那些,顾凌风在气头上,把当日的事都说了个尽。” “憋了这么多年的火气,总算找个出口全部发泄出来了。”子衿叹了口气,“不过端王到底还是个孝子,就算这样也没招供皇后。” 顾凌云抿了抿嘴角,他不知道顾凌风被皇后灌了什么迷魂汤,从小到大被压迫成这样也没反抗过。这回他原以为他能直接掀了底盘,却还是连牙缝儿都不敢漏出皇后一个字眼儿。 “他也没失去理智,没等父皇发罪,就自请脱离皇子身份,入军中历练。父皇还没答应,只先把他收押牢中。应该是想看看皇后的反应,留个底。” 顾凌云说完以后,还不忘记对子衿笑了笑,只不过,那是苦笑而已。 “幸亏你出了这么个主意,眼下皇后被顾凌风闹这一出。铁定要急疯了,想要保住顾凌风,镇北王是不得不出面了。” 有件事情,子衿一直不明白。皇上身边的李公公,为什么对顾凌云这么好。 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子衿问道:“你跟我说说,这李公公为何带你这么亲厚?” 这些宫里的消息,都是李士仁传出来的,子衿原以为伴在圣上多年的公公。该是多亲近皇后的,可没想到顾凌云崭露头角以来。李公公是颇多照顾。 “他与我说当年父皇十分爱我母妃,如今再没见过父皇对哪位妃子还有过那般重宠。他还说他每回跟着父皇来寻我母妃,我都特黏他。”说着,顾凌云笑了一声, “黏他这事,我还有点印象。当时只知道每回和他玩儿过后,他总会在父皇面前夸我,他一夸,父皇就会赏我。一来二回,就变得他一来,我就黏他了。” 闻言,子衿想起当初在梨妃屋子里第一眼见着顾凌云时。明明他当时已经看出她不是芯儿,却还是抓着她的衣袖让她留下,随即也跟着一一笑, “你那会儿就知道这些利害了啊!”子衿佯怒,“所以后来见着我黏着我,也都是装得呗?” “你说这话,可就冤枉我了,我是真的很喜欢你的!” 话刚说完,顾凌云就在子衿的鼻子上刮了一下,那种宠溺的眼神,让子衿也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 “其实,他心中是怎么想的,我也知道,什么喜欢我,那全都是因为我母妃,说到底,还不是看着皇上的面子,皇上喜欢谁,他们就喜欢谁,爱屋及乌嘛!” 听到顾凌云这样说,子衿的心中又是一阵难过。 顾凌云这一路走来,的确经历了不少辛苦。 话回正题,子衿还是有些不放心,“感情牌,打得漂亮简单,但真不真,你有几分把握?” 亲厚 “这话说的我就伤心了,对于你,我还真不知道能有几分把握,子衿,你与我说说,我能有几分把握?”顾凌云记仇。记着子衿方才哂他的那一回,说他都是装的。 子衿听他这样说。作势就要抽回手,“爱说不说。” “我算是看明白了,要从你的嘴里听出句好听的话来,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子衿得意的看了看顾凌云。还不忘记扬起小脸,哼了一声。 本姑娘就这么拽,你能把我怎么样? “关于李公公,我问过舅舅,舅舅说当年李公公也确实与我母妃亲厚,母妃比较信任他。至于如今,我没怎么用过李公公,这些消息他传给我假的,也没有意义,把握的话,约摸六七分?” 路行进了京城城门,看守城门的人看见马车里浑身上下皆白布裹身的孝王时。当即把消息传进了皇宫里去,皇上得知后,立马派了三名御医前往,并将之前拟的旨正式发下。 路过顾凌云的酒楼时,就势歇下等待御医,傍晚阿玲端来了饭菜。子衿与顾凌云的伤势确实很重,进了京城,子衿也在大大小小的伤上裹了纱布,阿玲瞧见愣是吓了一跳,见她活动自如,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御医们在包厢里为孝王诊治。而子衿先前就被长乐的人瞧看过了一遍,肋骨摔断了一根,当大夫问起近期有无剧烈活动时,子衿一把老脸都忍不住羞红。 子衿与顾乐之在外候着。太阳落下月亮高升之时,御医们出了包厢松了口气,一人与顾乐之交代孝王的伤势,剩下两人则示意子衿进一侧的包厢,要为她诊治。 “奴婢子衿,只是孝王身边的侍女。”子衿解释。难不成御医们把她认成了秋雪琴?好歹在皇宫里住了这么多年,她也去过太医院不少次。他们就一点不记得她是谁吗? 御医点头,慈祥的面容露出一丝笑意。“臣等寻的正是子衿姑娘。这是圣上的意思,姑娘不必惶惶不安。” 挺着腰随着御医们进了包厢,子衿突然想起那日在山洞里,她与顾凌云交好,他留在了她体内!会不会怀孕?不会这么倒霉吧?圣上查她身体,也是为了检查这个的? “姑娘忠心耿耿,臣等会如实禀报圣上。”临走前,御医们留下了这么句话。把子衿吓得差点从床上滚下来。 忠心耿耿?什么意思?夸她为了排解主子啥啥,什么都愿意做?她不会真怀上了吧! “在想什么?”顾凌云与顾乐之将御医们送回了房间,随后来到子衿的包厢,见她愣着惶恐无神。顾凌云张口问道。 突然一只手摸在腰间,子衿吓得浑身一震,回过神来见是顾凌云贴在身侧,子衿低低说了一句,“我好像是怀上了。” “什么!”顾凌云大喜,抓着子衿的手,眼睛瞪得铜铃似的,眉眼间全是笑意,心里盼着念着的这么快就实现,险些以为是幻听,“御医方才说的?他怎么没同我说?” 女儿 话说完,子衿抬头才看见顾乐之也在包厢里,尴尬地看了他一眼,又听顾凌云声音一点也无掩藏之意,羞得恨不得钻进地缝儿里,心里盼着求着他能小声些。 可顾凌云显然没听见她心里话。见子衿不回话,他声音不自觉又提高些。“怎么这么快?这才三四天的时间,就有了?这么快的吗!” “啊,才三四天,那不可能诊得出来。少说也得一个多月才能诊出有无怀上。” 褪去一身装甲,顾乐之轻衫长衣斜斜地靠在门上,双手抱臂噙着笑意,又恢复了那股子散漫的劲儿,浑身上下都透着懒怠,眼睛在说话时微微挑了挑,随后又半眯着,没力气睁眼一样。 闻言,子衿倏地抬起头来瞪着他,他站那么远,怎么听见了!她刚才失神没控制住音量吗? 见子衿这幅模样,顾乐之猜出她在想什么。又是歪头一笑,食指指尖点了点自己的耳垂,“好歹是习武之人,这点耳力还是有的。” “子衿没事,六哥他不会乱说。”就算乱说,他也没有证据。顾凌云想起顾乐之方才的话,不免失望,“难道有一次,还得一个多月才知道结果。” 别说了,饶了她吧…… 而顾乐之这会儿仿佛又看不出子衿为何不言语了,没话找话道。“看着子衿姑娘脸这么红,挠的我也心痒痒了,听说前面新开了家女儿楼,我先去瞧瞧去。” 女儿楼是什么?她只听过女儿国。听见门被关上。子衿总算喘了口气,一面羞于自己方才大惊失措的表现,一面又被顾乐之的话气得发抖。 只听顾凌云嘀咕了句,“青楼怎么开在这种地方,搞得我的酒楼都乌烟瘴气,回头得找人说说去。” “……”女儿楼。原来是青楼。叫得真好听。 “御医到底是怎么同你说的?”顾凌云还在纠结孩子的事,万一是御医手法厉害。真的诊出来了呢。 子衿喝了杯茶,叹了口气。这会儿回过神来,也明白了御医那话是什么意思,把御医的话复述给顾凌云后,子衿紧接着道,“御医说那话,应该是在说我的伤势很重,他如实报给圣上,圣上应该会赏我个护主有功。” “太医都想拉拢我们?看来宫里这传言传得皇后岌岌可危啊。”顾凌云摸着子衿平坦的肚子。嘴上却说着,“子衿,护主有功,我也有赏。你想要什么?想要个孩子吗?我可以再努力努力。” 面上羞红了脸,子衿捶了把他,转移话题,“穆王经常出入青……那啥女儿楼?” “是啊,京城里还有两座是他名下的!”顾凌云重重点头,眉眼里带着些不明的笑意,看着子衿睁大的瞳孔,笑了笑,说了句公道话,“外人都传他靡乱不堪淫荡无度,他也乐得被那么传,父皇虽气他气得紧,但不还是将禁兵影卫就私下交给了他?他虽常出入女儿楼,但从未与哪个真正有过什么。” 精光 “圣上前阵子好像还提,要把谁家的女儿许配给他来着?”说起这个,子衿又想起顾凌风说圣上要把秋雪琴许配给顾凌云的事,这事她一直没与顾凌云提,她等着他来主动说。 顾凌云摇头,“他给推了。他这几年是不会娶任何妻子的,他答应过淑妃。要将月明照顾长大。” “顾月明那样的性子,他要能给掰扯回来,就再好不过了”子衿叹气。 说起顾月明,还要扯出好一大团的事来。自从淑妃娘娘走后,顾月明不再像以前一样缩手缩脚,反倒锋芒毕露,有种视死如归的漠然,加了冠封了官赐了封地,政绩年年高升,背后想要巴结他的官员不止一波。 圣上许是念在淑妃娘娘一事,待顾月明较之前要好许多,朝政上,顾月明所站的一派,只要没有较大错误,圣上皆一律批准。 但说性子。顾月明要比以前更加寡言少语,以前他受了委屈还能咋呼几句,现在真是应了那句话,要么忍要么狠,背地里出手阴人的招数,玩得贼六。 还好顾凌云与顾月明中间夹个顾乐之左右照应。还没有碰过对头,顾凌云也是因此,才与顾乐之亲近,他近期还不想与顾月明对上,他得解决解决与顾默成之间的矛盾。 因为赈灾一事,顾默成明里暗里表现过他的不满。他觉得身为盟友,顾凌云一个人占了功劳没有顾及到他。而现在的顾凌云已经不像以前那样,需要他来照应,顾默成就算不满。也不能随意表现。 当晚,浓厚的云中空出一个窟窿来,皎月当空。斑驳的云在白月旁显得格外阴暗,厚重的压着天空,月在千层之外发着光芒。 夏季雨多,像这种闷着雨迟迟不下的。倒是不常见。 这酒楼是顾凌云花了大价钱,一共四层。一层大厅二层廊道三层包厢四层房间,此时子衿正在四层上。顾凌云的房间里伺候他洗澡。 洗澡说不上,就是给他擦身子,把层层纱布去下后,顾凌云身上青紫一片,皙白到有些透明的皮肤,片片青紫更显可怜。子衿拿着布巾给他一寸寸擦着,周身倒是被他脱得精光,卖着豆腐占便宜。 趴在床上。顾凌云手中展着宫里新传出来的信笺,微微蹙眉,“御医回宫禀报了父皇我们的病情,结果父皇当即将顾凌风从牢里提去了御书房。待了近一个时辰后,镇北王进宫与父皇又聊了半个时辰,随后父皇就允了顾凌风之前的提议。” “允了?”子衿诧异,一手拿着布巾又湿了遍水,“剥去王爷爵位,从边线军?” “嗯,这是第一封信。第二封信中只写道,父皇私下命人彻查皇后亲信,发现一个抓一个,明日着大理寺重审。” 子衿凝眉不语,顾凌云直接问出了口,“对顾凌风从轻处置,父皇难不成想大事化小?” “不可能。”子衿立马否定,轻轻摇了摇头,想起近日的事情,心中有了猜测。 猜测 “你没觉着这次我们太顺利了吗?表面看上去圣上是因我们走一步棋,他应一步棋,而私下里圣上明显在给我们推波助澜。先是光明正大拟旨却不发,消息能传到我们这儿,就能传到皇后那,皇后急。一部分因为我们,一部分更因为圣上的态度。” “这几步来。圣上明明是看明白了我们的意图,顺着我们想要的路走的,既然如此,圣上就没必要从简处置。至于端王。圣上或许只是给镇北王个面子,镇北王出面一次。” 子衿简单替他擦了擦,将布巾扔回盆里,“你快些穿衣服,万一皇后被逼急,今晚真找人来暗害你,你就这么迎战?” “长乐的人,我的人,顾默成的人都在附近坐等收网,皇后能派多少人来?动静再弄大些,她就别想再当皇后了。”顾凌云起身,一手揽过子衿的腰收进怀里。攥着她的手心亲昵。 原本子衿不是害痒的体质,如今被顾凌云总是扣着手心玩,搞的他稍稍碰她手心,她就觉得痒,压着笑想收回手,却听顾凌云抬头问了一句。“那你觉得父皇查亲信做什么?皇后就算有些亲信真在宫中,父皇还得全宫的去查,也只能查出那么几个,就算抓去了大理寺,他们会供出皇后吗?” “李公公说圣上私下命人查……这个私下,有多私密?能私密到皇后不知情吗?”子衿偏眸看向顾凌云。正撞上他迷蒙的视线,上下滚动的喉咙,把她勾得心尖儿一紧。 回过神,子衿忙正经道。“若大胆的想,圣上所有的这些动作,都是在逼皇后,就像我们传出去的那些消息一样,只是为了吓皇后,那这样解释还能通些。皇后得知圣上明摆着对准了她。便会猜到是不是我们有了什么证据给了圣上,没准会吓得以为我们当真做了个她通敌卖国的证据给了圣上。” “一旦皇后愈加相信那些传言。她就会毫不保留地先出手为强。圣上应该在等她这个。”子衿只是猜测,并不能确定。 若是保守些估计。圣上当真只是想大事化小,查亲信也不过是为了给顾凌云个安慰,那圣上先把顾凌风压进牢里就只是为了等镇北王出面,这样解释也能通,但这样畏手畏脚,圣上真的甘心?几乎全京城都知道皇后毒辣,谋害皇子,圣上能忍? “外面的那些传言还是只有皇后一派的人在压着?父皇有没有插手?”顾凌云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子衿摇头。“阳副手这几日都在盯着,若有圣上的消息,他应该会来与我们说。” 砰—— 一声闷响,窗户被人一脚踹开。紧接着,一人飞进屋里,后背重重着地,随即四面皆被人打开,人群蜂拥而至,刚落地,就又打成了一团。 皆是身穿黑衣裹袖,子衿乍然一惊,赶忙抓过一旁的薄被盖在顾凌云身上,正要从怀里掏出香丸点香时,便见到眼前不少是蒙面黑巾。 偷袭 应该有不少长乐的人在。子衿稍稍松了一口气,下一瞬就觉颈上一凉,子衿呼吸一滞,她背后是床,床上只有顾凌云,还能有谁? “子衿。你的命是我的了,这辈子你得对我唯命是从。” 熟悉亲昵的语气。还有淡淡药香萦绕,子衿重重吐出一口气,回眸瞪去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这种玩笑!” 被凶,顾凌云也只是笑笑。抬起方才抵在她颈间的指尖晃了晃,表情明显在说,不过是手凉罢了,不怕不怕。 被子堆在身下,堪堪遮住下半身,身上只披了件淡薄里衣,风再大些,一准就能飞走。子衿忍着满腔怒火,看见顾凌云这幅顽皮模样,赶忙抓紧他的衣服,伺候他穿衣。 屏风被踩在那些人脚底。床下有人血溅当场,床上二人贴着亲昵,这场景难免有些诡异,顾凌云咧着嘴角,任凭子衿翻来覆去地伺候着。 扶着子衿的腰,顾凌云带着子衿跳出了窗。楼下亦是一片混乱,酒楼早在中午就已经清人,如今楼里住着的走着的,要么是长乐的人,要么是顾凌云的人。 而酒楼外围,浩浩荡荡也有不少人马。顾凌云站在墙头之上明显一怔,“皇后这是连命也不想要了吗?这么多人,她就没打算不被父皇知道?” “宫中恐怕会有事变,皇后难不成要对圣上下手?”子衿大惊。说出口连自己都不敢相信,但这样的阵仗,若被圣上知道,定要说她有叛国之心。 顾凌云将子衿送去了长乐客栈,随后又返回了酒楼与顾默成碰面,顾默成显然也没想到皇后这回会这么大的动静。本没打算亲自过来,得了消息后。这才又带了人赶来。 刚到长乐客栈,子衿连忙找了人来。“去想办法联系祁阳,告诉他皇宫有变,皇后似要谋杀圣上。让祁阳赶紧赶回来,先赶回客栈再说!” “是。”那人说着,便掀了后帘进了后院,从怀中取出了支烟花,抽了木棍,烟花当即窜了出去。韵白的光在天上一闪即逝,但残留的烟却一直盘旋在空中,久久未散。 “……”子衿掀开帘子看见这么一幕,叹了口气。听那人过来果然说了一句,“二哥应该知道了,这就在往这边赶。” 尴尬地咳了几声,子衿又给他找了件事做,“去附近的城里再调些长乐的人来,火速立刻现在马上!酒楼那边等着用人!” 皇后指不定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她既然倾尽了全力,他们也不得不全力防着。 心里话还没想几圈,只见那人又走了几步进了院中,从袖子里掏出支烟花,湖蓝的光在天边划过一道痕迹,似乎拨开了一道云,不见烟雾。 “好了,附近的人应该这就在往这边赶,姑娘还有没有什么吩咐了?我这里还有烟花可以唤情报楼的人,但他们只能查情报,武功远不如长乐内部人。姑娘需不需要?对了,还有可以唤罗先生的,” “……” 烟花 “那个……能把祁阳召来的烟花,能给我一支吗?待会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也好方便联系他。”子衿有些无奈。又忍不住笑了一声。 “也可以。不过这烟花只有在长乐组织地放才有效,姑娘在外面放。其他地方的长乐未必会传下去。”那人仔细地解释了一遍,“这种白光的烟,是代表京城长乐唤二哥的烟花。周围长乐组织地看见后,也会发射这种烟花,依次向外传递,至整个北凉国。” 子衿点头。大概明白了意思,也没打断他继续说,“各个长乐组织地只有看见其他组织地发射烟花才会传递。以免他人假意冒充。放心,二哥该是很快就回来了,方才我看见有人回了支烟花。就在临城。” “穆王!”子衿突然想起竟然忘了这么个家伙,那人自从说要去女儿楼就再也没回来。他所带来的那队人,顾凌云吩咐过今晚会有人奇袭要当心,也不知他的人有没有把消息带给他。 念此。子衿总算找了件烟花不能解决的事。“你能不能去找找穆王?让穆王赶紧回酒楼。就说皇后派人来袭,让他赶紧多带人马过来。” 至于圣上那边,皇后能闹多大就任凭她闹去,把圣上逼得越紧越好。圣上应该能自保吧?皇后的人都被派来了这边。她还能留多少人对付圣上? 在屋中没坐多久,就听有人敲了房门。 子衿怔了怔。屋内只点了支小灯,隐隐约约也看不清来者身形,该是个男子。正想着,就听屋外的人温润如玉般轻声道,“子衿姑娘,是我,罗笙。” 打开门,子衿看见罗笙微微诧异,短夹长衫一手折在身前,文面书生拿着把折扇,子衿忙道,“请进。” 罗笙怎么来了?宫里的事他都知道了?这种时候他要是掺和进来,他站哪边?他与顾凌天如今的关系也不错,他难不成来劝和? 谁知子衿屁股还没挨着板凳坐下,就听罗笙语不惊人死不休,开门见山道, “皇后命人准备了毒药,准备密谋陷害皇上。你知道当年梨妃娘娘是死于何种毒药吗?还有九皇子。奎宁。”罗笙也未落座,转过身面对着子衿,面上一片淡然,眸中还隐约有丝笑意。 “一旦落腹,不到一个时辰便会窒息而死。当年皇后先拿慢毒熬了梨妃娘娘整整一年多,伪装病因,最后才用奎宁害死,也是因此御医们并未查出她是因毒药而死。但九皇子你应该知道,他因着跑了一路,不到半个时辰,就命丧黄泉。” 顾儒林的死她知道,也知道奎宁是个什么东西。但子衿震惊为什么罗笙会对皇宫里的事知道的这么清楚,顾凌天告诉他的?顾凌天既然如此信任他,他又为何来这里告密? “罗笙,你有什么好处?”子衿没那么多时间考虑,简单明了地问道。 听言,罗笙笑意明显,也不过转瞬即逝,低头莞尔,随后直直地看着子衿。 下毒 眸中直白含着笑,罗笙还是那副温润的模样,“你应该知道,罗笙从十几年前家破人亡时起,就盼着日后有朝一日,当今圣上也能如此。眼下他还没遭受什么磨难。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太轻饶了?” 家破人亡。满府惨遭屠杀,小小的身子一点点从酒窖里往外爬。那是罗笙,他一步步爬到如今这样运筹帷幄的地步,他怎么会忘记仇恨。 紧了紧喉咙。子衿立马站起出了门,吩咐了人传消息给顾乐之,让他立马回宫,告诉圣上小心食物,以免有毒。 再次回到屋内,子衿面色苍白,罗笙想要圣上家破人亡,顾凌云也是皇子,他会怎样?他打算怎样? “放心,我不会动孝王。”罗笙猜得出子衿现在在想什么,方才也听见她的吩咐,识时务者为俊杰。她还没蠢到派人杀他,罗笙更加欣赏,短短时间她到底想了多少事?几乎是立马决定了相信他,真是镇定。 罗笙记得顾凌天说过,他说他以前就是看子衿不顺眼,瞧不得她面对什么都运筹帷幄镇定自若。强者相遇总爱自比,他不想显得自己慌张,就不停地折磨她,想让她紧张。 眼下看见子衿这幅模样,罗笙好像稍稍有些明白顾凌天那病态的心理。自己安排了一堆事,结果对方几笔忙下来就恢复无谓模样。没有震惊没有慌张,更没有害怕失措,罗笙隐隐失落,倒是没有不悦。只是看着子衿的眸光中,更多了些赞叹欣赏。 “皇后如此信得过你,她要是知道你卖了她,你怎么办?”子衿心里对罗笙,更多的还是心疼,他想看顾凌云与顾凌天自相残杀。所以他才来把事情告诉她,而她与顾凌云的计划到现在。其中有多少是罗笙的人推了风浪,她不得而知。但知道一定有。 罗笙只是摇头一笑,眸光都在发亮,“罗笙可没有卖她,下毒本就是我提的,我来此只是提醒你们当心,也没说皇后怎么下毒在哪下毒,圣上本就是个谨慎的人,因为孝王的事。对皇后更谨慎些,也无可厚非,皇后怎么会怀疑到罗笙身上?子衿姑娘总不会卖我吧。” 是,她还没那么傻。罗笙不偏害某一人。他只是挑事,让皇子们自相残杀,罗笙给顾凌天出了主意,给顾凌云漏了底,他倒真是公平。若子衿先与罗笙撕破了脸,就相当于直接把罗笙推给了皇后一派,她还没那么傻。 今天话挑明了说,子衿看着罗笙并没有恨意,她虽然不懂罗笙彻骨的仇恨,但她明白他这些行为的原因,没有恶绝的坏人,他的逆鳞她想法子不触碰就是。罗笙想看皇族人内斗,子衿便带着顾凌云斗给他看,夺嫡是迟早的,也总要有个人当皇上,罗笙应该没有这个心。 酒楼那边情况不知如何,子衿有些担心顾凌云,皇后这次背水一战,子衿心里总是惶惶不安,皇后能有多大把握? 宵禁 街上敲响了宵禁的锣,亥时已到,天上连露出月亮的洞都不见踪影,天气闷热,四周静匿无声。 “子衿!”顾凌云推门而入,先朝罗笙拱手以礼。随后转头对子衿道,“我们赶紧回宫。六哥已经带影卫回了皇宫。” “是该去,影卫都回去了,你们再回去,既可保性命无忧。也可领个护驾的功名。”罗笙跟着起身。 从没听过罗笙这般腔调说话,顾凌云蹙了蹙眉,抓着子衿拉去自己身后,眸中已起戒备,还没开口问,就见子衿拍了拍他的手背,自己又走了出来,先对罗笙行了礼,“罗先生,那我们就先回宫了。” 路上,子衿方才与罗笙的对话告诉了顾凌云,紧接着道。“罗笙是个巧舌,也不知对皇后说了些什么,竟把她吓得要给圣上下毒。” “怪不得乐之急匆匆往宫里赶。”想起方才罗笙的模样,顾凌云问向子衿,“你打算先将就着罗笙?你就不怕万一不对他的口味,他就拿我们开刀?” 子衿也怕。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走一步算一步吧,眼下我们还不能与他相碰,先看这次的结果,还有那么多皇子,罗笙不论站在哪一个身后。对我们都是巨大的压力。” 马车进了皇宫,如今的韩方德已经不在京城,当年平调留任时,顾凌云将韩方德调去了边线。也是因此,顾凌云才对边线战况了解这么多。 下了马车,子衿与顾凌云走进圣上寝宫,谁知竟被看守的侍卫拦了下来,“今夜圣上身体抱恙,还请孝王先回。” “皇后娘娘是不是还在里面?”顾凌云直接问道。 侍卫点头再无他话。顾凌云与子衿去了角落。“要不我带着你翻进去?” 子衿想了想,随即点头。“进去。” 私闯圣上寝宫是死罪,宫里若真如罗笙所言。顾凌云这会儿进去还能领个护驾的功名,功过相抵,圣上未必会说什么,但若里面安然无恙,就算顾凌云说他们是因被人谋害,害怕圣上也有危险才私闯来此,圣上也未必会有好颜色。 赌一把,皇后在宫外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她不信她在宫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但若反过来想,若罗笙真的实打实只想为皇后反击,那他这招空城计,就做得未免太漂亮了。 结果看来。子衿赌对了。罗笙并没有骗她。 子衿与顾凌云进去时,正瞧见圣上躺在床上,而皇后正在一旁的案上,提笔写些什么。而门外跪了不少人,文臣武将约有一二十人,顾乐之正在其中。 这是顾凌云所看见的,子衿只是在一旁候着,听顾凌云如此说,立马瞪圆了眼,“皇后在拟旨!难不成圣上真误食了毒药?” 圣上死前仅皇后一人,且二人这么多年皆恩爱和睦琴瑟和鸣,圣上无力皇后代笔,写出来的圣旨也理所应当,再看当下,势力分散得严重,就算皇后有意夺这皇位,旁人也难立马举出个皇子来带头,齐心协力反对。 圣旨 “不过这圣旨还没拟出,就把这些大臣都叫来了吗?”子衿疑惑。顾凌云解释,“那些人都是圣上的亲信,内阁里面的人,应是圣上要开密会被召了来,结果来此听闻皇后在内。圣上不见客,便在外等候。” “那为何都跪着?是已经听闻了圣上身体抱恙的消息?”子衿想起门口侍卫的话。心中更是一提,难不成这皇帝老儿真没防过皇后? “差不多是这样,不过圣上是装的。” 冷不防从身后冒出一声来,子衿忙捂住自己嘴巴。生怕叫出声来,回头看去,正见顾乐之扒着墙角,侧头看着这边。 走了进来,顾乐之孩子般看着子衿笑了笑,解释了先前的事。 顾乐之得了子衿的消息后,就立马带影卫赶回了宫里。正提醒着皇后,外面就来人禀报皇后来了。圣上有意想看看皇后到底要干嘛,假意吃了她带来的茶和糕点,晕了过去。 当时顾乐之正在门外候着,没一会就有这些文臣武将得了圣旨而来,皇后在里面得了消息。便出来声称圣上病危,她在里面照顾,还派了自己的人去请御医。 御医到现在还没请回来,皇后窝在里面应该已经失了分寸。 “你怎知圣上是装的?”子衿问。 顾乐之耸了耸肩,“圣上寝宫里的每个屋子,都有个小按钮。只要圣上按了一下,那栋房子就会立马烧起来,大烟在整个皇宫都能看得清。就算皇后也知道这个,提前护住了,但圣上知道我带来了影卫,他有不下十种法子通知影卫他此刻有难。可他一点消息都没有。” “皇后不知道我带回了影卫,她只以为我还在宫外护着你。”顾乐之叹了口气,像是懒得再解释这么多,抿了抿嘴。“私传影卫的法子,我不觉得圣上会告诉皇后。皇后拦不了,圣上又无消息,那自然是圣上本就无难。” 正说着话,就听外面传了动静,顾凌云等人出了角落。直接推开门进了去,只见圣上正指着跪坐在地上的皇后。怒斥,“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白装了一副好端庄。骨子里这样狂妄!” 皇后手边,一张圣旨晒着,上面写了什么字她看不清,但十有八九应该与她猜得差不离。顾凌天不在这屋里,皇后明显红了眼眶。 看着将自己害到如此田地的两人,上官绿染瞪着眼,指着顾凌云推卸道,“皇上误会臣妾了。臣妾什么都不知道啊!臣妾来之前看见了孝王,许是他对臣妾做了什么!” “滚出去!”圣上完全不想理她,当他起身看见桌上那张圣旨内容时,就已经怒火满腔。 不稍片刻。外头声称是御医的进了来,子衿看向顾乐之,猜这些应是他派影卫请来的人,果然顾乐之见到御医便上前道,“还请御医们去看看那盘子里的茶水和糕点,有无掺杂些什么。” 子衿又看向皇后,她面上恢复了些镇定,还在口口喊着冤枉。 异香 子衿面露疑色,朝着皇后走去几步,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御医那,子衿弯腰假意收拾地面的杂物,将圣旨捡起卷好放在桌上。 与皇后亲近了片刻,一股异香窜进鼻尖。子衿瞳孔骤然紧缩,下意识又深吸了一口气。反应过来后,子衿忙后退几步,朝后抓着门框,堪堪稳住自己。 “回禀皇上。此茶水与糕点中,并无任何杂物。”两个圣上常用御医都在,总不会出错。 顾凌云又问,“杯子托盘上可有什么不能触碰的东西?” 御医检查完毕,再一次摇头道,“并没有。” 身体的力气逐渐被抽去,子衿见那两个御医还是没有别的动作,而顾凌云离她中间还隔着段距离,见此,子衿只能自己上前一步,冒着插嘴的罪名,提醒道。“什么味道这么重?” 小声的嘀咕一句,言语却能让在场的人都能听见,顾凌云立马反应过来,“去查查皇后娘娘身上可有什么不能闻的气味!” 见皇后立马绷直了脊背,子衿扯了淡淡的笑,她这次总算来得及一次。不然要是再让皇后得逞,这一屋子的人都得完。 那气味子衿熟悉的很,当年顾儒林因奎宁而死后,子衿研究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奎宁,还曾多次去过长乐问过大夫。 奎宁虽然无色无味,但它可与其他药物熬制在一起。制成香丸。子衿本也想制作,但就连长乐都没有奎宁,她也只好放弃。 罗笙既然给皇后出了主意,就一定不会是这种覆在糕点里的小手段。皇后也不敢放心。怪不得皇后要在屋子里滞留那么久,是怕圣上死不彻底。 扶着子衿,随着众人出了屋子,顾凌云晃了晃她,“子衿,子衿。你怎么了?” 皇后身上的味道太重了,也不知是放了多少奎宁进去。别说一个时辰,不剧烈运动。半个时辰都未必撑得过去,何况她当时还吸了那么大一口。 这回顾凌天应该不会再给她解药了。不过也没事,李大夫眼下尚在京中,御医们应该也能帮她拖上好几个时辰,还有长乐应该也有法子。她不怕。 现在想想,原来她可以找这么多人帮忙,挺幸福的。 还没想完,子衿就眼睛一闭晕了过去。最后一眼是顾凌云紧张的面孔。唇红齿白明眸皓齿,月光不知什么时候也冒出来了,还好她看得清楚,这下能睡个好觉了。 意识涣散。到意识稍稍凝聚,子衿觉得自己像是重生了一样,脑海里浮现得还是顾凌云俊俏的脸,也有点意识分散给了知觉。 触觉暖暖的,听觉静静的,嗅觉香香的,也不知是身子在飘,还是她意识太模糊,隐隐觉得自己像是飞在天上,又像是飘在海里,浮浮沉沉飘摇不定。 睁眼时,周围雾气朦胧,身体果然在漂浮。难不成真上了天? 正念着,视线逐渐清晰,一张脸出现在面前,正是脑海里时时刻刻浮现的,明眸皓齿唇红齿白。 泡澡 “凌云?”子衿下意识脱口而出,还没反应过来凌云是谁时,就感觉所有知觉都活了起来。尤其是听觉。感觉都要炸了。 顾凌云趴在浴桶旁,见子衿总算睁开了眼睛。立马叫了出来,“子衿!子衿!你醒了!终于醒了吗!你在叫我吗?刚才是在叫我吗?是我的名字吗?” 不仅耳边,屋外头好像也有人在叫唤,懒怠的语气声音时高时低,“醒了吗?那我先派人知会父皇一声,你可不可以先出来?先来解决几件我手头上的事?不是说她醒了你就出来的吗?怎么还不出来?喂!别装听不见。我都听见你咋呼了!没人叫你名字,是我叫你名字,你快特么出来!老子也是急事!” “穆王请让一让。奴婢们来给子衿换水了。”三个小宫女站在门外,看着穆王站在门口咚咚地敲门,心下想笑却不敢笑。强忍着恭恭敬敬说着话。 关于这几日的记忆窜进了脑子里,子衿想起了自己是怎么回事。也分辨出了门外的声音来自于谁,看着眼下自己正泡在浴桶里,子衿无奈地问道。“为什么要给我洗澡……” 话说出口。子衿的脸就已经羞红。难以想象顾凌云是如何给她宽衣解带,抱着光秃秃的她进了浴桶。 顾凌云大喜过望,一时没听清子衿在说什么,倒是听见了门外的话。忙起身去开门,口中念叨。“得赶紧给你换水,别冻着了。” 自己叫半天没人理,小宫女一说换水,这门就立马开开了,顾乐之耷拉着眼皮看着顾凌云,却没从他欣喜振奋的脸上,看出一丝丝愧疚。 顾乐之不想说话,等着顾凌云的视线终于移到了自己身上,他还没来得及质问谴责,对方倒是先谴责过来了,“六哥,你为什么还在这站着?难不成想偷看子衿!” “……”看着眼前的门突然险些拍在自己脸上,顾乐之心头窜了火,抬手就要去推顾凌云,“老子今天还就要看了怎么滴!老子还要光明正大地看!你能拦得住我吗!” “你敢!六哥!别怪我真打你!你要真敢进这个门,我今晚就去月明那里,扒着他给他洗澡!可着劲儿的伺候他!”顾凌云咆哮,浑身上下振奋的劲儿,拼了命地想往外出,提了一天的心,这会儿可得找着个出口发泄。 顾乐之难得瞪圆了眼,“你再说一遍?你信不信我现在给你扒了!” 看着眼前两个男人幼稚地打闹,子衿捂着胸口坐在浴桶里,又埋进去几分,“……”顾乐之也这么幼稚的吗?有没有人能冷静下来,考虑考虑她的感受? 天边红霞暖洋洋,云彩飘着尾烟,在天际秀出浓墨重彩的一笔。傍晚的空气不似晌午闷热,微醺着人的情绪。 昨晚圣上特批御医为子衿诊治。今日一早子衿形势缓了些,顾凌云才将人接回了西三所,御医说得用热水泡着让她出汗,将体内那些毒素都逼出来。 赐死 晚间饭桌上,子衿从浴桶里爬了出来,换了身干净清爽的衣服,进了一楼大屋里,顾凌云与顾乐之还在谈论事情,子衿则同清兰帮着端菜。 “昨晚皇后被父皇当场赐了毒酒。而在外跪着的那些大臣们也将皇后的一众亲信查了出来,父皇削官的削官赐死的赐死。还有些罪名较轻的人,父皇一律打入牢狱,若罪名落实,秋后问斩。” 顾凌云端起子衿的碗。亲手给她挑拣菜食,本想拿着勺子喂她吃,却被子衿躲开,顾凌云只能罢手,将碗饭好生地端给子衿。 “不过说是秋后问斩,只要有人能私底下走走关系,推推罪名,也就能脱了牢狱之灾。而对三哥,父皇从始至终都没有提一句。” 看了眼一旁的顾乐之,子衿端起递来的饭碗,扒了口饭菜,囫囵吞枣咽了一口。才抬起头问,“可能是想先给上官家找些事忙吧。那圣上有没有问我们的事?” “昨晚我将皇后亲信的腰牌给了父皇,如今皇后已除,关于避暑山庄的事,父皇也没多问什么,只说会命人查。昨晚在酒楼闹事的那些人。六哥也都打包送进了牢。”顾凌云说。 顾乐之紧接着道,“昨晚你昏迷后,七弟可急坏了,后来父皇传召,七弟在父皇面前美言了不少,圣上特批你可提前脱离奴籍。但七弟说待你醒后问你的意思,子衿,你怎么想?” 听见这话,顾凌云面色倏地铁青。转眸瞪去,却见顾乐之毫无说错话的意思。顾凌云气得攥紧了拳头,没敢看子衿一眼。 脱离奴籍的事,顾凌云故意瞒着没告诉子衿,他不愿子衿这么早就脱离奴籍离了宫,他当下也无法搬出皇宫。东宫就在阿哥所不远处,他想争一争。 “脱离奴籍?”子衿知道是什么意思。阿玲当初到了年纪,不也是被三子劝脱离奴离宫。后来阿玲的奴藉没能脱,是祁阳有个阿玲做了个假身份。 她不急着脱离奴籍,顾凌云没同她提,显然也是不愿,她没必要让顾凌云担心,坦然一笑摇头道,“主子还没成家,身边没个能照顾的人。我可不放心啊。” “离成家也不远了,父皇之前家宴的时候,还提过要把左相家的嫡女许配给七弟呢。”顾乐之笑得开怀,见顾凌云面色黑如酱油时。就越看越想笑。 子衿有时候总是看不懂顾乐之,就像现在,他像是一点也看不懂人脸色似的,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过这些话顾凌云久久不提,子衿也想知道他到底什么态度。 故作诧异问道,“是吗?皇族家宴我都没怎么跟着伺候了,主子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低下头,子衿强装镇定,内心已经澎湃到了极点,她害怕顾凌云应了场合随口答应,又害怕他不顾场合肆意拒绝,她本只是想给顾凌云找个台阶下,可话说出口,又慌张得不行。 眸光盯着桌面上的菜食,子衿咽了口唾沫,等着他说话。 挑明 拣个汤丸子,拣了好几下,都掉进了汤里,子衿气得想摔筷,但自己碰过了又不能扔在那里,正忍着耐心再要去拣时。一把勺子将其挖了起来,放进了她的碗里。 子衿转过脸看去。正对上顾凌云严肃的脸上一双忐忑不安的双眸,一时之间,子衿反倒淡然下来。 看着顾凌云也在小心翼翼照顾着她的情绪,她放松下来。想让他也跟着放松,心里却笑着想,她还需要他来照顾情绪吗? “我当时还没说话,三哥先开口嘲讽了我一把,说我毛没长齐,哪是会照顾人的人。父皇笑笑也没再问我。”顾凌云不敢看子衿,时不时地看去一眼又连忙收回视线。 一连被子衿发现他瞒了她两件事,子衿会不会生气?她要是问他原因,他该怎么回答?说他不想她担心?还是直白地他不愿意?她会不会觉得他擅作主张? 一旁的顾乐之闻言,笑出了声,“三哥真是引火上身,后来父皇可是逼问了他许久成家的事。也就三哥敢直接当着父皇的面,一点拐弯抹角都不带,直说不愿麻烦。” 一时没人接话,顾乐之自顾自道,“三哥,可真是变了好多。以前他可是我们兄弟几个中,嘴嘴甜的。如今这怪脾气,都快抵得上月明了。” 提起月明,顾乐之眼角弯起,眸中溢着难以言喻的温柔,想起当年一些事。不自觉叹了起来,“三哥当年也帮过月明,月明当年小,该是不记得了。但我记得清,所以到现在偶尔还会念着三哥的情。” 或许,此次圣上只字不提顾凌天,是因为顾乐之在其中说了些话?子衿没多想,关于顾凌天,她不敢想那天的事。她记得她清清楚楚打了他一巴掌,她记得当时他毫不掩饰的痛苦。如今皇后不再逼迫他了,他会不会好些? 子衿也没想到家宴上。顾凌天会为顾凌云解围,旁人可能会以为顾凌天是怕顾凌云有了秋府一族,势力壮大。但子衿总隐隐觉得,不止如此,甚至还会幻想,顾凌天是不是为了成全她和顾凌云? 晚间的风吹得还算苏爽,皎月当空亮得发白,憋了几日的乌云。总算形成了雨,稀稀落落随风倾洒,抹去了尘埃,空中若有若无雨腥味。钻入鼻息,是别样的新鲜。 雨势愈演愈大,子衿起身想关了门,正看见清兰领着个小奴才跑进内院,提着裙帘站在台阶下,对着屋里的几位主子行了一礼,她身后的小奴才上前禀道,“主子,刘王回来了。” 小奴才对着的是顾乐之,顾乐之闻言,立马从椅子上窜起,眉眼间皆是欣喜,张着嘴震惊,“这么早?我以为最早也得凌晨!” “快快!我得回去了,月明回来了!”顾乐之摆了摆手也不管礼数,窜出了屋子,连走正门都觉得绕远,直接翻过内院的墙出了去。 看着顾乐之这么兴奋的劲儿,子衿怔了怔,说他是很在乎兄弟情好呢,还是别有所图好呢? 大雨 顾月明这几年因办过不少整齐事,有次在早朝上圣上大喜,问他想要什么,谁知他竟直言说想求父皇允他能看望母妃。淑妃的事,至今仍是个雷区,谁也不敢在圣上面前如此直白地提起。 当时又有谁能想到。平日里从没见圣上特殊宽待过淑妃,可那日淑妃被遣送去了鸣凰岛后的十日内。圣上连罢了两次早朝,就连内阁都没去过一回。 那会儿皇宫里流传了不少言语,有说圣上如此只是做给平启国看,以免日后真起了战争。反倒是北凉国的没理。也有说圣上其实心底是厚爱淑妃,只是碍于淑妃的身份,不得明目张胆罢了。 众说纷纭,子衿听了不少说法,但没信多少,后宫的事她没怎么见过,也没法断言谁真谁假。自从那回发簪的事后,圣上大事化小,子衿就想再去猜圣上到底有多情种或是无情, 想多了,子衿心也疼,都说圣上盛宠梨妃。结果梨妃被人害死圣上却不彻查,到底只是因为时隔多年,还是根本就无甚厚情?如今圣上赐了皇后死,子衿可以勉为其难地算是圣上终于为梨妃报了仇,但其中圣上真含了多少原因在其中,又有谁知。 这一夜。雨下得诡异的大,倾盆瓢泼毫不为过,打在屋檐上淅沥作响,风吹得人发冷,顾乐之一路疾奔去了顾月明的院里,刚进去就听见屋子里东西砸的砰砰刺耳。 “月明!”顾乐之推门不得。便抬起一脚直接踹开,正瞧见顾月明举着一花瓶朝门口砸来,顾乐之堪堪躲过,上前一把圈住他。看见他掌心已经血肉模糊,顾乐之眸中染了火。 以前顾月明也喜欢摔东西耍脾气,顾乐之磨破嘴皮子他也不会听一句,顾乐之就反倒不说话,在旁看着他耍,偶尔见他伤了自己。才上前阻拦,可他还从没见过月明把自己伤这么狠。 可顾月明明显不买他的帐。见到顾乐之进来,情绪又炸起来几分。手脚并用挣扎起来,“你滚开!别碰我!你恶心!顾乐之,避暑山庄的事闹那么大,你为什么不传消息给我!我要是知道的早回来,昨晚我就该帮着皇后直接毒死了父皇!” “你说什么混账话!”顾乐之大惊,连忙要捂住他的嘴,顾月明偏不顺他的意,张口就要咬他。随手抓过一旁的瓷碗砸在桌上,拿起碎片就要划顾乐之,还没划到他身上,顾月明自己手指处有破了个伤口。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给我清醒一点!又在犯什么疯!”顾乐之晃着他。又怕碰了他的伤口,一失手反倒被他猛地推在一旁,看着自己光白的外衣印着五指血印,顾乐之气不打一处来,心疼又失愤,起身直接扑倒他在地, 顾月明捂着头狂叫,“我就是发疯!我就是个疯子你现在才知道吗!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我随了母妃的性,你现在才看清吗!顾乐之,你给我放开,不然我连你也一块打!” 隐秘 “打!你今天不把我打个头破血流昏迷不醒,你就不是疯子!来,想证明你疯是吧?来,让你证明,有本事你就把我往死里打!” 顾乐之也跟着嘶吼起来,看着他脖子上爆出的青筋。颤抖着身子迟迟没有说话,一双眼睛迷茫无助。眸底最深处的痛苦更是刺痛了顾乐之的心。 平稳情绪后,顾乐之缓缓低头,唇角贴在他的脖颈处,轻声安抚道。“乖,月明,还有我在,我一直站在你这边,有什么事你都能与我说,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嘶吼过的低哑带着轻微颤抖,声音滑过自己柔嫩的皮肤,又贴在耳腔抚平他的癫狂,顾月明失声痛哭,紧紧抱住顾乐之,埋着头声声唤道。“哥,哥……” “地上凉不凉?要不要起来先躺在床上慢慢说?”顾乐之极尽了自己的温柔,伸手托住他的身体,想将他抱起。 可顾月明却不愿,死死地压住他的手,执拗地摇头。“不凉,我不想起来。” “好吧。”顾乐之调整自己的姿势,找个最舒服的松了身体,静了片刻,见月明脖子上的青筋渐渐消去,才问了一句。“怎么回事?淑妃娘娘身体不好了吗?” “原来一直给母妃下毒的人,就是父皇。”顾月明失声痛哭起来,趴在顾乐之身上彻底软了力,“大夫说母妃未必能坚持到明年开春了。我就吓唬母妃,说未必能到秋后,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来了,逼着强迫着,母妃才总算跟我说了凶手,原来就是近在眼前的父皇。” 顾乐之没有说话。一手顺着他的背,听他断断续续地一直说着。 刘氏淑妃来自平启国。前几代。平启国与北凉国相差不远,都是强国又是邻国。谁也瞧不过谁,打过和亲过。 而本朝圣上登基后,为扩充疆土攻打了平启国,这一仗打得厉害,平启国几近衰败,多数文臣武将都劝圣上乘胜追击一举攻下,当年的大帅罗将军也是如此,还与圣上闹了不快。 谁也不懂为什么圣上会突然同意了联姻。娶了刘氏淑妃,也真正应了盟约,往后数十年未再与平启国有过争斗。 而淑妃心底明白,那日她亲自带兵举战沙场。圣上为壮士气也亲战沙场,二人相遇一见钟情。但谁也不知对方将军竟是公主,就连如今也无人知晓。 淑妃嫁进了我朝皇宫,旁人言语她可置之不理,只盼着圣上偶尔的到来,她明白圣上不能言明的深情,她也心甘情愿地堕落其中。 谁都不齿一个落魄国家来的和亲妃子,圣上也不能明着白地厚爱,朝廷数人不明他弃战的原因,他也不会让人落了话柄。但起居册上无数道圣上夜歇寝宫的记录,大部分都是偷偷渡去了淑妃的宫里。 旁人不知圣上为何渐渐荒废朝野,数道折子砸在了圣上的御书房内时,圣上才后知后觉自己被迷惑了心。他不愿被人知道是因女子昏了脑,但时不时地哪怕远远惊鸿一瞥,圣上都会迷了心。 癫狂 表面上众人都知圣上盛宠梨妃,他也乐得自在有空就往梨妃宫里跑,打发时间应了名分。 后来淑妃竟然怀了孕,孕期加胎儿出生的那两年,圣上名正言顺地频频往淑妃宫里跑,后来发觉自己被迷了心智。圣上也是狠心,私下里在淑妃的染香里做了手脚。慢毒长年熬着淑妃。 后来淑妃再无子女,身子渐渐娇弱,就连唯一的儿子身子也渐渐羸弱。淑妃原先并不知香中有毒,后来发现时半真半假疯了好一阵子。她明白圣上的狠心,所以有了后来大闹年宴的事,她先前就跟圣上提过,想去鸣凰岛,再不踏入这皇宫半步,那日,圣上到底还是允了她。 去了鸣凰岛,圣上将解药也给一并送来,常年积累的毒,还得积年累月的解。后来顾月明来看她,她也一并给他偷偷解毒,但还是被他发现了。追问了一年多原因。 “母妃说她能理解父皇,母妃让我不要怪罪父皇,她说父皇是逼不得已,她说是她自请要来鸣凰岛谁也不怪。” 顾月明抬起头,紧紧盯着顾乐之,双眸澄满了泪光。盈盈流转朦胧委屈,“可是,我还是恨父皇。从他将母妃打去鸣凰岛时,我就没有一日地不恨他。哥,你能理解我吗?” “我说过,你想怎样我都陪你。”顾乐之对着他的视线。没有丝毫偏移,眸中的坚定想让对方足够看清,见顾月明不再说话,他才轻轻问了一句。“但你这样,母妃会不会恨你?” “不会,她不会的,她为什么要恨我?我帮她杀了害她的人,她应该开心还来不及。”说到最后,顾月明自己都没了底气。听着顾乐之在他耳边吹气,“是啊。你杀了她最爱的人,她不会恨你?” 话尾轻提。见月明浑身一震,顾乐之又拍了拍他的背,安抚道,“时不待你,世不待你,我知道你受尽了苦,你想怎么折腾都是理所应当,是不是?” “不是……我没有想折腾谁。是他们都来害我!明明我什么都没有做,他们还是不愿放过我!”顾月明摇着头,话毕后紧咬着下唇。 看着他嘴角被咬破了口,血瞬间流了下来。顾乐之抬手将其抹去,血流不止,他便不停地抹,“是,都是他们的错,他们该受到惩罚。” 闷雷偶尔响起,还没有闪电吓人,天际闪过一道明光,照得眼前一亮,屋内熄灭了所有的灯,子衿睁着眼看着天花板,一个人躺在床上,久久未能入眠。 她不怕打雷,许是白日里睡多了,这会儿倒睡不下了。在宫里为了避嫌,子衿不再时不时地跑去顾凌云的屋中睡。 偶尔顾凌云想要的时候,便会拉着子衿跑去宫外的府邸,一连住上几日,夜夜不停。想起当时自己还不愿偷情般鬼鬼祟祟,现在反倒理所当然地偷得自在。 正想着,子衿脸上还挂着笑,就听窗户被人轻轻敲响,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人影翻了进来。 打雷 子衿眼疾手快,手中已经掏出水囊,却见是顾凌云。 “这是在宫里!”子衿压着声音瞪着眼看去,同时也压住心底满腔的欢喜,正愁着漫漫长夜无心睡眠呢,就有人找上门来。 顾凌云轻巧地钻进子衿的被窝。看了眼子衿微微红了脸。“我没想要干什么,只是有点怕打雷。子衿。你别想歪啊。” “……????”谁想歪了? 顾凌云到底怕不怕打雷,她不知道,但她想起上一回,那回的雷打得炸耳。子衿听着都浑身阵阵地起鸡皮疙瘩。但她心大,没一会还是睡着了,结果睡梦中硬是被人吵醒。 清兰在门外不停地敲门,子衿打开门,听说是主子怕打雷,正吵着闹着要人陪。子衿汗颜,但还是不得不去了顾凌云的屋子。 待其他人离开后,就见他从被窝里钻出来冒个头,好像自己想了个多了不得的主意似的,炫耀道,“子衿,我好想你。但我怕偷偷找你你生气,就这样光明正大地找你。你看,你能一整晚陪着我,也不会有人乱说什么了。” 当时子衿气得没说话,顾凌云还自顾自得意道,略带着惆怅。“不过这招不能常用,偶尔用一次还好,子衿,还得再想想别的法子。” “……”那一晚上子衿真气得不想说话,但最后还是被顾凌云逗得不行,他到底是没做太过分的事。但第二天还是把她拽去了府邸。 想起上回的事,子衿现在气得还牙痒痒,眼下又看顾凌云自以为体贴了她而乖巧地看着她,子衿哭笑不得。翻身一把搂过顾凌云进怀里,哄着睡去。 “子衿,你说顾乐之是怎么想的?” “你不困?” “你都睡一天了,还困?” “……”怎么今天就这么不想跟他说话呢?子衿顿了顿,回道,“我想他应该对太子之位。没什么打算。加冠后,也没见他争过什么。还爱往宫外跑,要不是刘王还在宫里。他没准都搬出宫外去了。” “就是说刘王呢?顾乐之是不是想要扶持顾月明?”顾凌云说完,自己先摇了摇头,“顾乐之再傻也不至于想扶持顾月明吧?毫无背靠势力不说,父皇再怎么样,也不会让外国的血脉得了太子位。” “嗯,私下里如何不知道,但圣上连淑妃都不愿明面上亲近,更别提立刘王为太子了。”子衿虽然不困。但还是闭上了眼睛,感觉凝聚在了鼻尖,顾凌云身上淡淡的清雅乳香若隐若现。 顾凌云在她下巴下蹭了蹭,深深吸了一口。又道,“但我觉得顾月明是想争的,顾乐之又确实任他所为,我真搞不懂顾乐之在想什么,他没为自己打算过吗?” “他若是谁也不亲近不疏远,日后旁人登基,或许还会留有情面不碰他,让他做个安稳王爷。但他又与刘王亲近,日后旁人若是登基,斩除了野心勃勃的刘王,势必也会除了帮衬的他,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洪水 子衿心里也是这么想,见顾凌云乖乖点了点头,轻笑一声,“不管他,没准他确实与刘王关系深切呢?不是所有人都会因不得已,而把深情掩藏。他不想藏,也不怕被人盯上被人说是非。” “子衿。对不起,是我委屈了你,我把对你的深情藏起来,是我懦弱。你怪我我也无话可说。”顾凌云低垂着头,一动也不动。 子衿又是一笑,“想哪儿去了?你可别冲动做傻事啊,这样挺好。”若是前世,子衿绝对不会想到自己会甘愿忍受一段偷偷摸摸的感情,可是事到如今,她心甘情愿。 日子一天天摇摇晃晃地过去,圣上虽然对顾凌天没有惩罚,但在内阁里,圣上不再询问顾凌天的意见,反而多多采取顾凌云的意思,内阁里的大臣们自然知道什么意思。也渐渐懂得该生分谁亲近谁。 上官家族上一朝便是皇后,这一朝虽说皇后被赐死,但上官家族的势力还是强大,就算圣上态度明显,但短短时间旁人也不敢真有所疏远,撕破脸面。 这一年倒是多灾多难。饥荒还没度过,国库刚刚算是能勉强维持,南方又发了洪水,大面积受难民不聊生,修建建筑的人还没赶过去,大量的灾民倒是先一窝蜂赶来了京城。 顾凌云这回没有掩藏。又拨了笔钱财投入国库,且亲自外出皇宫搭棚赈灾,其他王爷也都跟着效仿,京城人满为患。 仲夏酷暑。闷热聒噪的天儿,街上却行人不断,顾凌云酒楼的菜价不降反提,依着子衿的意思是,还能出来进酒楼吃得起的,都不是穷人。倒不如让那些人先省着钱别乱花。 可尽管如此,酒楼里还是坐了不少人。望着楼外感叹民生,听着楼内趣味百生。饥荒加之灾荒。人心惶惶,整个京城都笼着一股子燥劲儿。 “昨日,三哥也开仓散粮了。”在外面,顾凌云还是注着些分寸,嘴上没有没大没小,坐在二路廊内,看着子衿左右扭着头,一会儿看楼内。一会儿看楼外。 轻薄的纱巾覆在她面上,高挺的鼻梁没入巾下,细嫩的皮肤半遮半掩,热浪偶尔掀起一角。转动脖子时,拉出一道悠长漂亮的弧线。看着看着,顾凌云紧了紧喉咙,真不知让她戴纱巾是好还是坏。 闻言,子衿回过头来,挑眉满面震惊,“他还有这心?我以为他好歹会放松,或是借机萎靡一阵。” 原以为皇后不在,顾凌天便不会再强出头争抢些什么。难不成更加激起了他的斗志?不会吧?顾凌风被调去了边线受苦受难,没有圣上的允许,谁也不敢给他升降官职,顾凌天难不成想给大哥解解难? “他不止开仓散粮,听闻他还把自己的府邸都敞开了大门,允许那些灾民进去歇息,府里的丫鬟也忙着照顾那些灾民。”顿了顿,顾凌云问道,“子衿,你说我要不要也表一表心,开个府邸?” “不要。”子衿立马否决,眉尖不经意蹙起。 作怪 顾凌天他这不是良心发作,或者想要表现,他就是浑身藏着的野劲儿都在他体内乱窜,逼着他作怪。 “开仓散粮是好事,还引灾民住府邸?这样的好事哪个灾民不想去?人一多,难免动乱。到时候挤个头破血流,凌王能调出多少人来维持秩序?到时候闹大了出了人命。算谁的?” 语气里含了些怒气,话说完子衿才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深深吸了口气又叹出。维持秩序?顾凌天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怕就怕他根本不想去管。就任他们去闹! 他自己不得安生,便想让所有人都不要安生。旁人到时会顾念他是好心,未必多有责备。惹些火上身,也烧不坏自己,他就是傻图快活!折磨自己! “那他还没事找事,身边也没个人提点他吗?”顾凌云随口嘀咕一句,看着楼下阿玲进来,示意了下子衿。 对于顾凌天这种野劲儿,旁人只会觉得他神经,拿着自己的好前途浪费,他但凡能找出一个知心理解的人,就未必能是现在这样。 “可能皇后死了。他心里也不怎么痛苦吧。”这理由还算能勉强说得过去,再细些,子衿也探不透他到底想干嘛。 顺着顾凌云的视线看见阿玲,子衿也没打算再多说。每月的月初,子衿都会出宫一趟,一来去收各个店铺的月单。二来计算自己的账目。顾凌云放心把这些宫外的帐交由她,她总得上心。 “今早我去看了趟棚子,人又比昨天多了一堆,折腾了一个半时辰才收。”阿玲将账本给了子衿,随后揽过裙裾坐下。 “辛苦你了,我说过。这种事你没必要出头露面,你常年住在京城内,邻居街坊看见不太好,哪有大家闺秀像你这样的?” “子衿你就别埋汰我了。我哪里是什么大家闺秀。本就是个奴婢,再不尽点本分,那可就太不像话了。” 子衿挺想给阿玲找个合适的人家,但又她沉在三子的情伤中,眼前还有个阳副手也挺好,子衿没多问过阿玲这方面的事。媒婆这种事她也不大会做,还是有空跟阿玲聊聊吧。 拿了账本。子衿等人去了楼上,其他的店铺老板。子衿已经让他们回去了,阿玲则坐在子衿旁边,帮她记着帐。 一直忙到了傍晚,子衿才歇下,因为赈灾的事,有些地方资金周转不开,拆了东墙补西墙,手心手外都是肉。子衿还得想法子安抚老板。 顾凌云下午时去了趟皇宫,圣上将赈灾的事交给了顾默成,顾默成自然要拉上顾凌云帮忙,还不知道得忙到什么时候。 坐着马车回府里的时候。子衿终究还是忍不住,命马夫从凌王的府门前绕一转。这个时辰,他的府邸怕是要炸了吧。 生死当前,为了妻子也好,为了父母也好,理由都多,脸面又算什么,灾民谁不想往里挤,好歹是王爷的府邸,安全能保证,比外面风餐露宿要好得多的多。 怜惜 到了府门前,子衿掀了窗帘,远远地看去,门口前还站着一堆的人,门口的侍卫根本管不过来,甚至还有人想翻墙头进去。衣衫褴褛佝偻驼背。子衿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 没多会,一个小厮跑了过去。显然是府里的人,手里举着个手牌应是凌王的信物,子衿驻足看了会。 那小厮挤半天愣是没挤进去,个头矮。侍卫也看不见他,最后他只好站在外围大喊一声,“都别挤了!主人有命,另外两栋府邸全部开放,大家伙儿站好队,我这就领你们去!” “什么?还有别的府邸?在哪?你们谁知道?” “管他在哪,上街上一路问去!排什么队,到时候慢悠悠过去了,早就没位儿了!” “真的假的啊?你是凌王的人吗?” 一时之间,门口的人又乱成了一团,有的立马拽着妻子儿女跑开了,有的则待在原地不敢相信。有的则是腿脚不方便,想等着人走完了,府里的人能通融通融让他进去。 见此场景,子衿只能微微蹙眉,她帮不上任何忙,道理在眼下这种情况永远讲不通。因为总要有人受委屈,谁也不愿成为那一个。 在京城,顾凌天手下有两座府是圣上赐的,还有一座府是上官家在他生辰时送的,三座府门同时大开,他有多少精力去维持?真是疯了! 一面气顾凌天瞎折腾。一面又为她心疼,子衿正走神,就听外面的马夫唤礼,“凌王。” 顾凌天就在附近?正想着。子衿只感觉马车一沉,一人掀了车帘进了来,高大的身影弯着腰,散碎的落发倾斜至面前,些许扫过她的面容,脸颊一痒。 “奴婢拜见凌王。”子衿堪堪躲过。就势蹲下了身子行了个礼。 出行不愿惹人注目,子衿便取了辆寻常的小马车。车厢内空间并不大,与顾凌云腻歪待着也不觉。眼下塞进来外人,子衿才发觉拥挤,自己坐着蹲着都不宽裕。 “你来这儿坐什么?幸灾乐祸还是雪中送炭?”轻挑的语气却较往常冰冷,听着让人不寒而栗,低哑的嗓音似从口腔不经意滑出。 顾凌天没管子衿依旧蹲着,指尖挑起窗帘一角,目光放得极远。子衿看去一眼,府门前已经不再人满为患。稀稀落落只剩下几人。 “奴婢相信凌王能够悬崖勒马,尽早止损。”语气还算平和,但子衿偏就直直瞪着他,怒火蹿上了眸子也不掩藏。 顾凌天只是摇头。轻轻地摇晃着脑袋,眼帘时不时落下,缓缓地轻轻地,四周仿若静止般无声,子衿不懂,她越来越看不懂他。 见子衿还是直愣愣看着自己,顾凌天瞥了一眼随即嗤笑一声,轻灵透着嘲讽,又带着浓浓的不满,“我好歹是个王爷,你在我面前这样,是不是太放肆了?你总不会现在还认为,我会轻易放过你们?” 话尾,顾凌天几乎是咬出字来,扫眼看过子衿皙白的脖子上,印着一小块红印,眸光陡然凛冽。 欢乐 气氛几乎凝结,顾凌天终究还是没压下怒火,抬手掐住她的脖子,气场瞬间压了所有,“我母妃死了,你们就这么开心。夜夜欢愉?” 禁锢在脖子上的力气大的吓人,子衿眼前短暂的漆黑后。才稍稍适应些,双手握住他的手背想掰开些,却根本就是无用之举,子衿瞪着眼睛看着他眸中的杀意。抿了抿嘴角,心疼愈加,不自觉眸中溢满了怜惜。 是,是她害了他母妃死,她就算坏事做尽那也是人命,如今顾凌天这样,也是自己罪有应得,死不足惜。想着想着,子衿干脆放弃了挣扎,仰着脖子看着车顶。 脑海中却突然窜出个身影,瘦小又无助,跪在屋内绷紧了脊背。倔强的眸中噙满了泪水,仰着头看她时,眼角晶莹的泪珠颗颗滑落。 心尖倏地钝痛,不行,还有人需要她,她不能不在。她还得回去陪着他,答应好了的,要一直陪着他。 意识将将要散去,脖子上却突然失了力,子衿趴在地上下意识大喘着气,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原来是顾凌天松了手。 “你就这么不怕死!” 顾凌天甩开手,他还记得那日在崖边,他是如何看着她深情亲吻着另一个,又是如何决绝地纵身悬崖。那一瞬。他觉得自己也跟着跳下去了,完全没了呼吸。 亲下悬崖打捞三天无果后,又是如何颓败在屋中的记忆,以及此时再次见到她,心跳猛然强烈的感觉,他永远也不会忘。 他不追究原因。他只觉得如果她有一天要死,那必须是死在自己手下。他无法忍受她为了别人而死,太耻辱了。听说死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来时便会与其结伴,今世他错过了三年,来世他不会再让给别人。 “怕,怎么不怕?”话刚完,子衿咳得又急了些,大量的氧气争先恐后地窜进肺腑,但眼前顾凌天这幅状态,她真怕一时说错了话。又找死,脑子里转过几圈后,才犹豫道,“只要凌王能泄了心中的火。旁人再多牺牲又有何妨?” 子衿的本意是劝导顾凌天,提醒他不能因为自己心中有火,就折磨别人,这些百姓都是无辜的,他不能自私。 但看见顾凌天眸中本还存着一丝愧疚的光,瞬间黯然甚至窜了把火,子衿暗道不妙,刚想开口为自己挽回什么,就被他一记手刀劈了下来。 晕倒前,子衿听到他含恨地声音,“是你先来招我的。” 回到府里并没有看见子衿时,顾凌云着了慌,又忙去了酒楼去了布庄,去了所有的店铺都没有看见子衿,最后去了长乐将事情告诉阳副手后,顾凌云脚步没有停转,直接去了顾凌天的正,府。 府门紧闭,门口的侍卫一脸疲惫,顾凌云上前询问,“凌王今日回府了吗?” 顾凌云的人已经派人去问了宫门,派去了城门询问,但顾凌天若真抓着了子衿,应该不会藏去宫内,至于城外应该也不会这么快。 寻人 可是接下来的两天内,不管何处顾凌云都寻了个遍,根本不得子衿的任何消息,就连顾凌天的人影也没有看见,顾凌云在早朝上都没等到他! 而这两日,顾凌天的府邸已经乱作一团。顾默成上旨请奏圣上是否插手,圣上寻人也找不见顾凌天。便允了他。 两座御赐的府,由顾默成接手统管,另一座则由上官家派人维持。灾民已经进了去,这个时候再轰出来。显然不行,王爷代表的是整个皇族,不能让圣上也跟着失信于民。 顾凌云整日奔走于京城,而派去寻找子衿的人都回报无果,就连长乐的人都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滚!连个人都查不出来,养你们做什么!”顾凌云在屋中大发怒火,看着窗外一片竹林,指尖颤抖不止。 哪里都找不到,子衿能去哪?她怀里有水囊有香丸,有一堆她做出来的小玩意,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杳无音信?她知不知道他有多担心害怕? 没多会,又跑进来个人。瞧着屋内一片狼藉,胆战心惊道,“主人,贤王来见,正在小府里候着,说是有要事相商。” 走进小府。顾凌云看见正坐在大厅里候着的顾默成,上前简单一拜,“二哥来此有何事?” 瞧见顾凌云满面疲惫,眼睛下面乌青一片,顾默成眉尖紧蹙,俨然一副七老八十的大臣模样。“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话,为了个侍女,殚心竭虑成这样,是怕别人不知道你把柄?” “二哥好意凌云心领了。还是先说要事吧。”顾凌云坐不住,来回走又觉着太失礼,一只手攥了又松。 顾默成叹了口气,虽然明白子衿对顾凌云确实重要,但大事当前,他就不能先把儿女情长放一边?但话不能说太冲。顾默成觉着自己刚才太严肃了,便缓了缓道。“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子衿古灵精怪的很。你不用这么操心。” 见顾凌云没有心情搭话,顾默成继续道,“还是三弟的事,我已经写了诉状揭发三弟用人不善,指使手下欺压百姓一事,也抓了几个他的人当人证,明日早朝我就会提议此事,到时自会有一派人推波助澜。到时你也出来指个证。” “明白了。”顾凌云听说了此事,说是顾凌天的人在府邸里还打死了几个人,也不知是顾默成有意所为,还是当真顾凌天的人所为。顾默成只是借题发挥,这些他懒得细问。 突然想起,顾凌云上前一步惊异道,“三哥的那几个人都招供画押了吗?” “还没,你想做什么?”顾默成蹙眉。 “我去吧。二哥,招供画押也挺重要,就让我去吧,保证能让他们都认了罪!”顺便再问他们些事。 后面的话顾凌云没说出口,但顾默成显然猜了出来,看过他一眼,又是重重一叹气,起身甩袖离去,“你就折腾吧!别把人给我搞死就行。还有,如果找到了三弟,想尽办法拖住他,明日早朝一定不能看见他!” 叱问 别看顾默成表面上温润如玉端庄老成,但手段比谁都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子衿有时候说顾凌云手段狠,多数都是从他这耳濡目染来不得已而为之。 得了允,顾凌云马不停蹄直接去了顾默成的私府。他建了层地下室,里面关着那几个人。漆黑的屋中点了两根蜡烛。但见效甚微,顾凌云端着一只烛台走上前去,一道铁栏门横在正中。 见有人来,里面的人都没了多少力气。约有五六人,身材健硕身形高大,但此刻都身带重伤,面容上都布了条条血痕,甚至狰狞。 顾凌云皱了皱眉,将烛台放在地上,站在铁门前看着苟延残喘的几个人。都已经这样,他都怕多碰一下就会死,还想怎么折腾? “从开府赈灾第一天起,你们有谁见过你们家王爷?”顾凌云冷声叱问。 几人都已经累得不想说话,又见来人连个鞭子都没带,更是放肆不回。倒是有个离得近且有眼力见的看清了来人面容。震惊十足,“孝王?是孝王来了!” 孝王和自家王爷素来关系不好,他们身为下人也听得不少流言,又加之先前皇后死的事,孝王与穆王被圣上赐了护驾有功的重赏,也能想到皇后的死。应该离不了他们。 之前贤王都没有来亲自审问,今日竟然搬来了孝王。牢里的几人无不面如死灰,都以为孝王是来结果他们的,吓得更是没人敢说话,生怕先说先死。 “不说话?好,我一个一个问。一个人回答不上来,我就割了所有人。反正你们身上东西多,五指连心,就从手指头开始吧。回答慢了切一根,不回答切两根,你们要是想做太监,本王也可以满足你们,从下面开始。” 阴冷的话完全不像是从眼前人的口中说出,明明还稚嫩得带着些婴儿肥的脸。冷板下来却吓人要命,目光如刀刃扫过面前几人。无人不浑身一震。 顾凌云从怀中掏出把匕首来,屏退了身后护身的人。转过身抬了抬下巴,目光盯着最近的一人,问道,“你知不知道,有谁见过你们家王爷?” 回答慢了切一根。那人满脑子只有这一句,还没想好说什么,就赶紧开口先支支吾吾着,“那个。这个,嗯,啊,我知道!他!他是正。府的守门侍卫,那晚开其他两府的消息就是从正,府传过来的,王爷当时一定在正,府!” 顾凌云没说话,只是顺着那人的手指看了过去,眨了眨眼示意那人赶紧说话,手中则拿着匕首刀锋敲了敲铁栏杆。 “我...我不知道啊,我没见过王爷啊。”那人已经崩溃,高绷的情绪下说完这句话就眼眶通红,所有人都在用眼神催促着他无论什么赶紧说下去,别停。那人却宁愿孝王打他一鞭子,也别用这种气氛熬人。 “是吗?”顾凌云低眸看了眼刀面,他不介意碰血,大不了不要让子衿知道就是,他就算杀了一两个人,顾默成应该也不会多怪。 威逼 一句轻声问话压得全场气压都瞬间低下,大男人竟然泪水夺眶而出,周围的人都在推搡着他,顾凌云没耐心多等,子衿那边等不得,再抬眸刚要张口说什么。那人先喊了出来。 “啊!我知道!我一定知道什么的!我...我...我想起来了,当时是一个小伙计拿着王爷的手牌来传的消息。王爷当时不在正,府,自从王爷说了要开府纳人后,他就再没出现过!” 额间上沁出了颗颗汗珠。这牢里的人都是相互认识的患难兄弟,谁也不想因为自己而让兄弟们受了难,自己更不想受难,况且孝王并没有问什么好歹的事,他们自然有什么说什么。 完全放手不管,他就一点不怕有人闹事?还是他本就打算借此牵绊住自己,早就做好了要抓子衿的计划? 顾凌云攥紧了手,眸光杀意满满,已经两日了,顾凌天到底想干嘛?他对子衿做了什么? 看着眼前这位爷久久不说话,那人慌了神,忙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昨日正,府里没了粮,派了好多人传话给王爷,都没有任何回信。” “派人传话?什么人?他们能联系到凌王?”顾凌云额上青筋暴起,灯烛在脚边摇曳,散着一圈微小的光芒。阴背的半面脸透着淡淡哀伤。 盛夏热浪无处不在,子衿稍稍有点意识时,只感觉浑身火烧般的热,蒸腾着自己躲闪不及。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转醒,也不知道这次又能坚持多长时间。 先前也有过几次,醒来还没坚持半盏茶的时间。就两眼一黑又晕了过去,周身像是被抽尽了力气,不痛不痒就是闷热燥。 子衿眯着眼打量一圈,眼下正躺在铺着竹席床上。小房间布置潦草,除了床椅外再无装饰,地上倒是铺了张地毯,但炎炎夏日,看着那圈毛绒绒的白都觉着热得粘身。 手上抓着床沿挪了些位置,将捂得火热的地方空了出来。身下冰镇般苏爽,指尖在竹席之上滑动。子衿看着天花板。 这次醒来的时间比较长,关于昏迷前的事还能来得及仔细想想。若是预料没错,应该是顾凌天把她抓了来,也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昏睡过去的时间概念模糊。 刚想着,门外一道身影推门进了来,子衿费力地翻过身趴在床上,再看去时,顾凌天已经走到面前坐在她眼前。两双大手轻易将她托起,让她坐着靠在了床头。 视线还有些模糊,目光都无力淡淡看去,子衿张着嘴。半天都没费劲说出一句话来,皱了皱眉又摇头转过视线。 怀里还有香丸和水囊,但她现在手上根本用不了力气,刚才只是翻个身,手就像是废了一样,此刻毫无知觉地耷拉在两旁。 顾凌天起身倒了茶来,捧在自己手里也没递过去,自顾自道,“先前这屋里点了迷香,你已经睡了两日了,但今日一早,天还没亮我就收到了七弟的来信,让我午时务必把你送回他府上,否则他就要去父皇面前举发我。” 举发 顾凌云?他要怎么举发?子衿只是想想,顾凌天就说了回答,“我府上应该闹了不少事,七弟想拿什么事来举发我,证据都应该够的。我也怕啊,父皇本就等着挑我刺儿呢。哪能让父皇得了证据?这不,一收到信我就把迷香撤了。我以为你迟早得睡一会,没想到这么早就醒了。” 说着,顾凌天低头抿了口茶水,“嗯。不烫了,喝吧。”茶盏递到子衿面前,顾凌天并没脱手,另一手托着她的后脑,扶着她喝水,茶水溢出来不少,顾凌天苦笑一声。 温热的水经过喉咙,滋润了不少,子衿咳了两声也不觉得痛,无力问去,“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府?” 将其余的茶水一仰而尽,顾凌天摇摇头。“我自认为我这个地方一般人很难找到,外面又有那么多人看着,就算顾凌云带的人多,我带着个小丫头,也是能逃得了的。” “别闹。”子衿也跟着苦笑,人为刀殂我为鱼肉。她只能温和言语,“贤王就盼着你不出现,你既然明知,又何必上他的当?” “那你怎么会觉得七弟能劝住二哥,好好的证据只埋在手里?”顾凌天冷笑一声,他已经厌烦了这些算计。 不管顾凌天如何选择。顾默成迟早都会举发他。但,顾凌天困着自己也没有用啊,他能和顾凌云谈什么条件?他们之间还有可谈的吗? “就算贤王举发了你,你若出现得及时。圣上没准能轻饶些,但你藏着不出现,到时候圣旨下来,你不接就是抗旨不尊,但凡贤王再闹出些事来,你都是要按死罪处置的。” 子衿自认为自己还算是在好言相劝。但瞧见顾凌天登时黑了脸,心中又是一叹。又是哪句话说错了?他难不成又要晕上她几天? 但顾凌天也只是一瞬的事,转脸又勾唇一声轻笑。“那你能给指个明路吗?我等着呢,平时你不是挺会给七弟出主意的?” 闻言,子衿面上一红,被顾凌天直愣愣地盯着有些难耐,清了清嗓子,想再喝些水,但想起刚才还是忍住了,“你这迷香是不是会让人头经常晕?” “嗯。副作用挺大的。”顾凌天不介意她突然岔开了话题,还给面地顺了她的话,“这几日可能会恶心呕吐,头重脚轻什么的。过几天就会没事。” “这么狠吗。”子衿自言自语揉了揉太阳穴,恶心呕吐?到时候顾凌云看见了,别又得误会她是怀孕了。 瞧见子衿眸中的温柔,顾凌天不自觉血脉中的躁动也平稳了些,“继续说,说说我该怎么办?” “你到底想要什么啊?”子衿无奈叹了口气,“我根本没有你想象中的懂你理解你,我和其他无关的人一样,对你的行为都不明白,一头雾水,你若想找人出主意,罗笙才是对的人,不是吗?我根本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我可以要什么?我应该要什么?我又能要什么? 约定 我有的选择吗?从出生一开始,我的道路有选择的余地吗?我还有资格声张欲望吗? “那你想要什么?”顾凌天反问,尽管已经猜到些答案会痛心,但还是问出了口,这样活灵活现的一个人,以后怕是会再难遇见了。 “我?”子衿莞尔一笑。眼眸转了一圈,“我想要陪着凌云。走完他想走的路,力尽我所能及,到最后。” “呵。”顾凌天笑得肩膀都抖了抖,忽略心中如万蚁啃噬的痛。抬眸对上一双明眸璀璨的目光,撇了撇嘴角,“那也不远了,只要我一倒台,你也该离开他了。” 良久,子衿没有说话。额上的汗珠还在滑落,她想起那人总是冰凉的身体,一到冬天就喜欢钻进她怀里,到了夏天又喜欢贴着她的后背给她降温,她记得夜夜欢愉,也记得跪守在韩承序门口时,声嘶力竭的痛。 是啊。不远了。 “你知道吗?那回家宴上,父皇提起要给七弟许配的事,他脸上可没有拒绝的意思。”顾凌天冷声嗤笑, “只有小姑娘才盼着和一人到白头,大了父母都会规劝她,要懂得忍让。我可以念在你父母不在无人规劝。所以我现在教你这个道理,你明白了吗?” 偏眸扫过子衿顿时铁青的脸,顾凌天还是笑,仿若又回到了当年潇洒。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在这里浪费时间,我会和他们斗一斗。就算斗不得什么,最起码也要我自己选择我的下场,而不是任人宰割!” 子衿眯着眼瞪着顾凌天,怒火逼得呼吸不畅。“嘲讽我再多都没有用,我的下场我认了,你呢?你的下场,你认吗?” 夏风卷着热浪,哪处都不得快活。 晌午,顾凌云坐在大厅里。直直地盯着府门,敞开的大门。来往所有人都能看得仔细,顾凌云目光不错。愣是看了整整一个中午。 约在小府的信如石沉大海般,没有收到任何回信,但顾凌云坚信,顾凌天一定是收到了信,但为什么,为什么不来? “你在这坐着干什么?” 突然进来一个人,顾凌云下意识绷直了身体去看,见是顾默成。眸光又瞬间黯淡下去,无神地回道,“我在等人。” “还等人,快和我去趟宫里!早上是你非要把事情拖到下午说。证据已经在手,至于画押的事,没有也就算了,反正先把事情捅上去再说,父皇还会再查,到时候我们还有时间,万不能等到三弟先回来了。” 顾凌云跟着起身,面目颓然,望着府门看了良久,才迈步。到了现在,他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些什么,什么消息都没有,子衿难道是心甘情愿的吗? 而不巧的是,顾凌云前一脚刚走,顾凌天带着子衿的马车,后一步就赶到了。子衿下了马车进了门,顾凌天紧随其后,一手搀着她的手臂过了门槛,一手就势揽过她的腰。 视线打一圈看了回来,竟然没看见顾凌云,顾凌天微微震惊,任凭子衿抽走了手,轻笑一声,“本来还想嘲笑他两声,现在看来,原来他并不在乎。” 再见 在屋中左右等不得顾凌云回来,听府里人说他也是刚走,还是贤王来叫出去的,子衿心里想着或许是入宫面圣检举顾凌天去了。 心中惴惴不安,顾凌天见顾凌云不在转身又离开了,子衿留了消息给小府里的人后。便回了正,府去。本想入宫去接顾凌云回来。但一想到阴晴不定的顾凌天,子衿还是作罢。 最近她都不要再乱跑为好,谁知道顾凌天会不会被逼得又做出什么来。 直到了傍晚,子衿送走来看访的阿玲后。才见一人骑着一匹骏黑的马,远远径直奔来,高高束起的长发飘得悠扬,眸光在对上的一刻,陡然如烟花绽放,蔓延至眉眼的甜蜜,至容颜的喜悦。 四目相对,眸光中纠缠着,混着这几日别离的痛苦,加之重逢的雀跃,眼角逐渐扬起,如水滴落在湖面。泛起波波涟漪。 看着面前的人逐渐清晰的面孔,乌青的眼袋憔悴的面容,子衿心中钝痛,提着裙裾渐渐慢了步伐,凝着他下马,凝着他落地。凝着他走来。 子衿再也忍不住,扑了过去一把拥在怀内,指尖蹭过他冰凉的脸颊,颤抖地不可遏制,用了深深吸了一口气,怀中人才反应过来一样。紧紧回搂住她,不给她丝毫空间。 没想到,子衿没想到才三天,顾凌云是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的。也根本无法想象他脸上那团圆滚的脸颊,是如何消瘦剩骨。在她昏昏大睡的那些时辰,他又是如何争分夺秒四处寻找的? 不敢想,指尖在他脸上轻轻滑过,直到察觉到他的指腹抚在她脸上,子衿才发生不知何时。泪水已经打湿了自己的面庞。 氤氲之中,子衿从浴桶里舀起一勺水。端着顾凌云的头发,浇了下去。落水全部在下面的小盆中凝聚,子衿将他的头发细心地打湿,看着他坐在浴桶里,双眸已经合上,她才叹出口气来。 屋内只点了两盏小灯,一左一右透过暖暖的雾气,淡柔的光映在他略显透明的皮肤之上,波光粼粼微微轻漾。 子衿为他洗得小心翼翼。最后拿布巾擦干的时候,许是不小心碰到浴桶,惊醒了他,见他一醒来就两手乱摸寻着。子衿心底一软,一只手握了过去,“醒了?怎么泡了半天,手还这么冰凉?” “子衿?”顾凌云转过身来,趴在浴桶边看着她,捧着她的手贴在脸侧,小心翼翼蹭了蹭,咧嘴一笑,“你还在,真好,你能不能别再一声不吭地就走了?” 眼眶瞬间通红,泛着莹莹泪光,雾气浓浓地盯着子衿,看着自己擦了半天的头发,就被他一转身,全都落进水里后,子衿哭笑不得,点头苦笑,“这次是我不对,让你担心了。” 该解释的话,早在府门口时就已经说完,子衿也深刻检讨了这次是她太任性,没有防备心,害得他担心。 “不出两日,父皇的圣旨就会下来,顾凌天会完的。” 钉钉 顾凌云从浴桶里站了起来,子衿慌忙转身,咽了咽口水转步走向床边铺床。关于顾凌天的事,子衿一直没有主动问,怕问到顾凌云的雷区,多问句话。顾凌云又要误会她关心顾凌天了。 听此,子衿心中虽早有预料。但还是沉了一沉,“眼下他已经回来,你们就不怕他再有什么举动?” “哼,还能如何。板上钉钉的事,顾默成这次做的绝,没给他留后路。这几日你不在,那三座府邸已经大乱,顾默成假模假样的压制,人群却是真心实意的添乱,甚至还有灾民举了反凌王的旗帜,除了我和顾默成,还有不少人等着他倒台,这次他想翻身,父皇都未必会忍,皇后的气。父皇未必泄完了!” 闻言,子衿只听着,低头收拾着床铺,没说一句话。顾凌天那日也说过,圣上正拿刀等着他呢,她为了让他放了自己。所以劝他回来,可对他来说,回来真的是条好出路吗? 子衿想得出神,一双手从身后攀了过来,鼻息紧贴着她的后颈,子衿侧过头。头顶顶着他的下巴蹭了蹭,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他不要生气,温和问道, “我们府里的粮食剩的还多吗?明日我想再开个棚子。酒楼和布庄都弄点活动出来,亏本买卖做几次也无妨,好歹也能赚个名声。” “名声是要赚的,亏本的买卖我们也可以做,只是,你刚刚回来。能经得起这么一连番的折腾?再说了,这饥荒洪灾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够解决的。依我看呀,你还是先休息几天吧!” 话是这么说。子衿也明白,顾凌云是为自己着想,可这件事情迫在眉睫,如果自己不做的话,要是被别人捷足先登,那可就麻烦了! 再说,顾凌云说完以后,已经把头凑了过来。 “就让我这么休息的吗?”子衿狠狠瞪了他一眼。手肘下意识朝后撑去,却被他握在手心里,落床时重重压在了他的手心间,子衿感应似的替他疼得一皱眉。又瞪他一眼,语气柔顺了不少,“疼不疼?” 闻言,子衿只听着,低头收拾着床铺,没说一句话。顾凌天那日也说过,圣上正拿刀等着他呢,她为了让他放了自己,所以劝他回来,可对他来说,回来真的是条好出路吗? 子衿想得出神,一双手从身后攀了过来,鼻息紧贴着她的后颈,子衿侧过头,头顶顶着他的下巴蹭了蹭,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他不要生气,温和问道, “我们府里的粮食剩的还多吗?明日我想再开个棚子,酒楼和布庄都弄点活动出来,亏本买卖做几次也无妨,好歹也能赚个名声。” 几个小丫鬟在外面打扫,偶尔听到屋子里有轻微的动静,也没有转过身去看,毕竟,对于她们来说,这些已经习以为常了。 都是做奴才的,有些道理她们自然明白,做好了份内的事情,也就是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给予 被动的给予也好,主动的索求也罢,子衿都不知道,只跟着下意识去行为。 在顾凌云的怀抱当中靠了一会儿,子衿慢慢的站了起来。 看到顾凌云面颊消瘦,子衿的眉头便不由自主的皱起。 说到底。这错还是在自己这里,这段时间。自己疏忽了他。 “怎么啦,我怎么感觉你怪怪的?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对我说?” 顾凌云有些提心吊胆,根据自己以往的经验得出,每次子衿的脸上出现这种表情的时候。就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为了不让自己所想成真,顾凌云急忙补充了一句:“应该是好事,对吧?” 子衿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 顾凌云在乎自己,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可看到他这诚惶诚恐的表情,自己的心里都有些不落忍了。 “哪有什么事啊,你总是这样问我,弄得我都紧张起来了,你放心,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的话,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你会吗,你确定我不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子衿笑着说:“我确定。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总让像哄小孩子一样哄你!” 话说完以后,子衿为顾凌云倒了一杯茶水,双手递到了他的面前。 语气逐渐和缓,温柔如初的子衿总是不忍对自己发脾气,顾凌云心头一软。也不管丢人说了实话,“我一想到你突然不见了,就特别害怕,我就想一直抱着你,什么都不管,好不好?” “好啊。什么都好啊。”子衿叹了口气。 “你只会哄我,子衿,你变坏了。”顾凌云闷闷不乐,撑起上半身看着怀中的人。眸中却仍是满心满意的宠溺,恨不得将眼前人立马拆吞入肚。 翌日清晨,子衿扶着酸痛的背起床时,顾凌云正一身朝服地走进门来,面上还染着怒,见子衿起床。忙疾步走来双手扶着她起身。 “怎么?凌王的事有结果了?”子衿见顾凌云面色并不好,难不成顾凌天真的得了圣上的信任? 闻言。顾凌云气得一甩长袖,坐在床边怒目斥道。“都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他偏死不认账,父皇不搭理他,他就在父皇寝宫外跪了一夜!到最后父皇还是容了两日,命人再仔细查查。” 他没做,他当然不愿认账。这话子衿自然没有说出口,见顾凌云在气头上,只好顺着他的话道,“竟然容了两日?那这两日是否会妨碍到结果?” “昨日下午。顾默成已经让那几人签字画押,再加上当时那么多人都看着,百姓联名反凌王的状纸也在大理寺放着,父皇早已看过。容他两日,也不过是父皇不想表现得太无情。” 顾凌云喝了口子衿递来的水,怒气已经消下大半,自己再说出这么一堆话来,又觉得确实没什么可气。 而令子衿诧异的是,依着顾凌天的性子,他真的耐得下心在门口跪一夜?这样决绝,子衿心里惶惶不安,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既然案子无法再翻,他会如何?另寻他路?还是鱼死网破? 庶民 结果两日后,顾凌云又是一脸怒气地回来,子衿为他捏着肩膀疏气,听他握着拳气道,“竟然顾凌天给逃了!” “什么?”子衿暗暗心惊,抗旨不尊畏罪潜逃?这可都是死罪啊!一声惊异后。子衿没再多问,顾凌云舒了口气。不满道,“案子结果出来,与原来无甚区别,父皇大怒。剥了顾凌天的爵位降为庶民,府邸一概收回。” 降为庶民?没赐死罪?丢了皇族的面子,惩罚可重可轻,但府邸里出了几条人命,百姓联名反他,一不得民心无法服众,二滥用私刑触犯条例,再加之先前谋害皇子之嫌,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降为庶民也算是轻饶了。 子衿想着,又听顾凌云继续道,“今日顾默成拉上我去收顾凌天的府邸。结果哪里都找不见他人影,最后还是出动户部的人,强行画了依据收了回来。” “看守城门的那边有消息吗?”子衿问。 “没有,顾默成本想下令全国搜查,以在逃犯张榜告示,结果被父皇拦了下来。说丢不起这个人。”顾凌云怒然,“父皇就是想放他一马,到底还是舍不得他!” 好歹是骨肉血脉相连,圣上又颇来极其重视顾凌天,若非后来皇后欺人太甚,圣上也不至于如此。 这件事。子衿不愿评价左右,东宫之争在所难免,她没道理也没资格可怜谁怜悯谁,除了顾凌云。她谁也管不着。 接着往后的数日,子衿整日被顾凌云圈在府内,说是顾凌天逃了不知在哪,不放心她乱跑。子衿也只是笑笑,听着顾凌云说着外面的风起云涌。 上官绿染的死,如今又加之顾凌天的剥爵。上官家族无了可追捧的人,就算还有个镇北王主心骨。但倒台也不过时间的问题。 圣上态度严明,顾默成连连加火。内阁中又有顾凌云在旁左右,上官家族树倒猢狲散,转眼间辉煌不在,朝廷中的人又开始给自己寻摸下一个主心骨,奔走于几大皇子之间,忙得焦头烂额。 而顾凌云也收揽了不少原本皇后一派的人,也不过十数人,跟顾默成相比。还不足个零头。可尽管如此,顾默成还是有意无意地把矛头对向了顾凌云。 一日内阁之中,圣上将征战边线数国的提议拿到了台面上说,指了顾凌云明问道。“边线数国,若朕欲先取其一二,该择哪向?” 顾凌云端得一副礼贤谦和模样,虚心求教且分析道,“南有越国强兵善战资源丰厚,北有蛮族饥苦交迫战虚无力,西有平启小国众民众不敌寡,儿臣不知越国实力如何,但若以缓解当下国内民生问题,越国无疑是必取之地。” 闻言,圣上眸现精光,明显是有意,但面上却不甚赞同他的说法,不置一词。 “但必取之地,未必是先取之地。”顾凌云见父皇面色有异,忙紧接着道,“两国交战皆不得苟全,北有蛮族苟延残喘,若在此时攻打我国,腹背受敌皆为强兵,怕是难逃一劫。” 谏言 听顾凌云还有转话,圣上面露赞赏,心中赞他想得还是周全,面上仍不漏其他神色,不置一词。 “倒不如先灭蛮族之势,再赏其甜头以粮换兵。让其沿着我国边线,分支直赴南疆。有我国兵马看管军粮。引其行路。一来,换了兵,防止战中北蛮趁其不备,二来壮了我国兵力。只要看管有加分用适当,即可。” 这些话都是子衿闲来无事在长乐客栈里,听罗笙提起的,说当时内阁的人无不赞赏有加齐声鼓掌,就连不多褒奖的圣上,也难得挥毫赐了孝王无数财宝。 当时听罗笙说这事的时候,无非觉得只是官场互捧罢了,但后来跟着顾凌云去了酒楼,听闻酒楼里的说书先生都在称赞孝王时,虽未提内阁内的言语,但说起满朝官员在孝王门口挤破了头也要送礼时,子衿诧异非常。 小府那边是如何的场景她并不知情。而顾凌云也没拿此事来跟她嘚瑟,没想到他竟然一语成名揽获众心? “小府这么热闹?”子衿挑眉看向顾凌云,看着他强压着嘚瑟的嘴脸,子衿失声一笑,“为什么不和我说?怎么,现在长大了。不需要夸奖了?还是夸奖你的人太多,多我一个也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 没待顾凌云说话,子衿先佯怒道,“好啊,这才几年。没想到我就已经人老珠黄,可有可无了。” “子衿!你又故意气我!我说你变坏了你还不承认!”顾凌云瞧着四周无人注意这里,抬手隔着纱巾捏着她的脸颊晃了晃,眉眼之间却是深藏的渴求。 拽着椅子朝子衿身侧移了移。顾凌云低声皱眉,说话时两颊一鼓一鼓的,颇有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别人夸我一万句,都抵不过你轻轻笑一声,你哪里可有可无了!” 听他花言巧语说得越来越顺嘴。子衿但笑不语,看了眼酒楼中满座的人。与他稍稍离了些距离,却见他手肘撑着桌子又朝他靠近。子衿无奈,怕他重心不稳摔着身子,便也朝他靠近些。 “我不跟你说,不是没来得及嘛!那些官场上的吹捧有什么好炫耀的,我想等着父皇下旨将这些事交于我后,再来与你说。”临了,顾凌云还故作老成叹气道,“我现在也大了。不是什么风吹草动都沾沾自喜的小孩子了,圣旨不拿到手,我也不想你到时候跟着满心喜又满心空。” 话说得虔诚又认真,子衿偏眸凝着他。一时之间竟然失了神,无意中心尖儿一疼,脱口而出问了一句,“那这些年,你背着我,忍了多少次满心喜又满心空的潦倒寂寞?” 眸中不掩心疼,听子衿没有取笑的语气突然认真起来,顾凌云也看着她浅淡的眸中闪过一丝涟漪,不自觉紧了紧喉咙,一把抓住她的手起身就走。 子衿没动她突然的变故,忙问,“你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我刚才可不是嘲笑你!” “我知道,我就是忍不住了。”顾凌云贴在子衿耳边一声低语,随后拉着她迈上了楼梯。 争辩 四楼有间客房是不提供给任何客人用的,平时也只有子衿算账的时候会用。这会儿倒是有了新的作用,楼内嘈杂,木门的隔音效果还算不错,隔了门也仅有淡淡喧闹。 再从屋内出来时,仅有顾凌云一人。楼内伙计都是男的。顾凌云不愿让旁人瞧见子衿现在的模样,便只好亲手打水端上来。拿着沾湿的布巾为她擦着满头的汗水。 傍晚回府时,听闻府里的丫头说道宫里来人传了旨意,顾凌云展开与子衿共看,上面写道命孝王与彪远大将军共写一道有关战事安排建议的折子上来。 圣旨刚看完。子衿还没来得及恭喜顾凌云,门外就有人来传,贤王去了小府,要见孝王。 一道圣旨,惊起四面波,有人欢喜有人愁,子衿想到顾默成会不高兴,迟早都会戳破窗户纸,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跟着顾凌云来到小府,刚落地,就见门口守卫慌张来报,“王爷快进去吧。贤王这次可发了不小的脾气,正气得摔东西呢!” 原本亲近庄重的顾默成在与年纪幼小的顾凌云结盟后,刚开始颇有一副长兄为父的架势,将顾凌云照顾的还算周全,偶尔见他做的不好,会训斥一两句。 长期以往慢慢端起了架子。什么事都会指点两句,与顾凌风的性子有些像,顾凌风出了事后,他更是以长子之名,什么事都爱端着摆着,到了如今。指点是轻的,责骂也有,偶尔恨不得还会摔个东西震慑震慑。 听见守卫如此说,子衿心里叹了口气。随着顾凌云脚步不停进了府。 谁承想,子衿前一脚刚迈进屋,就见一瓷杯砸了过来,正在她脚边碎了一地,子衿迟了一步落在了一旁,稳稳行了个礼。“奴婢拜见贤王。” “唤得好听,你眼里可还有尊卑二字!”顾默成怒目而视。目光瞪着子衿,余光见顾凌云没有动作。随即又一掌拍在桌面上,声响震得面前二人皆怔了怔,“身为孝王贴身侍女,转眼就消失两三天,你的忠心是喂了狗了吗!” “奴婢失职,奴婢领罚。”子衿明白他怒火总要寻个由头发,她这时候自然不会触碰他逆鳞,只任他发泄着口头的快活。 而顾凌云只在一旁站着。等着听着看顾默成能找出什么理由来治他的罪,若单单只是奴婢不懂规矩,那还轮不到他个外人来教训。 想起前几日顾凌云疯了般的寻人,眼下他都骂到了跟前。他竟然无动于衷还能沉得住气,顾默成心中诧异十分,终于还是话锋一拐,落在了顾凌云身上。 “七弟你也是!我早就说过牢里那几个人动不得,你为了查问侍女的下落就动用私刑,若非我今日得了消息立马封杀了那几人,三弟这案子指不定就要改成个是你严刑逼供的下场,这结果岂是你我能担得起的?” “可是我并没有碰他们。”顾凌云眸色冷淡地看着顾默成。 矛盾 这样站不住脚的借口,顾默成也只能在自己面前说说。 但子衿就在一旁,若自己顺着顾默成的火忍了承认了,子衿会怪他,怪他狠心怪他折磨无辜的人,他怕子衿生气。所以他必须解释。 见向来听话的顾凌云竟然反驳起来,顾默成眉头紧蹙。果然,得了父皇的赏识就不拿他这个二哥当回事了吗?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枉杀他们了?那我是不是还得给他们立个墓碑严格阐述下自己的过错?” 顾默成阴阳怪气的调调子衿着实没有仔细听过,此刻被灌了满耳朵,吓得有的分离。她印象中的顾默成还停留在那晚。她失礼夜闯贤王府,孝王却以礼相待彬彬有礼,明知她只是小小宫女却仍旧款待有加。 世是人非,人终究是会变的,为了旁人对自己的态度,为了自己的虚荣心,为了各种各样甚至不起眼的小理由,都可能会产生巨大的变化。 但这样的狠心,挥手错杀数人,他一眼不眨,这样的他,是她一直没看透。还是他变化太多? 耳旁是顾凌云还在与顾默成争辩什么,子衿低眸看着脚边的碎片,心中复杂。她一定不会让顾凌云变成这幅模样,她无法忍受他百般手段利用人心,杀人不眨眼冷血无情。 再次回到正,府的时候。子衿已经筋疲力尽,光是听着他们的争吵就已经无力面对这样的世道,那身在其中的顾凌云,是不是更加无奈?以前的自己对他还是太苛刻了吧? “子衿,你在想什么?”顾凌云心里头有些不安,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让她误会了。双手握着她的手轻轻地揉着,“子衿,顾默成抓来的那几人我根本就没动他们。” “嗯,我相信你。”子衿扯出一抹安慰的笑来。“贤王教训得是,我确实失职太重,那几日着实委屈了你,你是怎么......罢了,你心里若有气,罚我也是应该。” 你是怎么从那些人口中套出我的下落来的?这话子衿临了还是没敢问出口。她怕顾凌云手段残忍,尽管知道他没动他们。但他们又怎会老老实实地听话?罢了罢了,这些她没必要知道。 “你别听顾默成胡说八道!这几年下来。就看他起势捏人,朝廷上玩弄人心不说,朝堂下恶心手段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吗!他就教训别人教训得头头是道,好像把别人掰成了他那副思想,就能洗清他手上的罪恶一样!” 看着顾凌云气鼓鼓地腮帮,子衿轻声一笑,认真地问去。“你这样厌恶他,是想离了他?” “你不是说我现在还不能和他出矛盾,我一直有认真听你的,平日里他说的话我都听着做着。今日是怕你误会,这才顶了他两句。”顾凌云面上装出一副极其委屈的模样,看着子衿,摆明了是要她安慰。 子衿象征性地摸了摸他的头,眸中晦涩一片,随即莞尔一笑,“如今看来,也不是不可以。” 清风 清风拂过明柳,皎月当空百花盛开。这一日,御书房内书桌前,皇上提着指尖将桌上的一卷折子挑开,折子横铺在书桌之上,字迹满满。潇洒大气颇有大家风范。 皇上眸中露出欣赏自豪之色,暗自点了点头。抬手招来方进屋的顾乐之,点了点折子,“你来看看这写得如何。” 字迹是顾凌云所写,顾乐之一眼就能看出来。匆匆看过上面所言的有关战事事宜的建议,顾乐之暗自赞叹,这个七弟何时如此通这些东西了?看来彪远大将军十分看重七弟,传授了不少东西。 何人执笔何人主谋,这折子既然是七弟执笔,那大多建议应该都是出自七弟,但句句中透着不乏与凛冽,看来这是彪远大将军有意想让七弟在父皇面前表现一番。 思及此,顾乐之便刻意说了些贬义的话,以正自己并非顾凌云一派,万一父皇疑心他与顾凌云私下有深交,再多想些有的没的。那父皇叫他来比,明显就是刺探他的意味了。 “短短数日便能在彪远大将军身边习得如此地步,看来七弟是用心了的,听闻彪远大将军向来严苛得很,儿臣素来遇见他,都不敢多喘一口气。难得见还能得他赏识的人,七弟有福了。” 几句将顾凌云私下贿赂彪远大将军的嫌疑撇清,顾乐之又继续道,“只不过其中还有难免还有尚不成熟的地方,太过小家子气,不值一提。” “就你大话多!要你写。指不定能写出个什么鬼玩意来!”不值一提?这再叫不值一提,那满朝文武岂非全部白养? 对着面前这儿子,皇上总是会露出最真实的态度,或许是因他那副懒迷迷的样子。让自己也跟着没了那么多的拘谨,又听他满口大话不加顾忌,自己也愈加放松。 平日里,整日看着所有人或真或假的局促又紧张,脑袋里却成千上万圈地转着,自己也跟着不得不认真起来。 “是啊。儿臣本就不如七弟聪慧,脑子这东西。儿臣最不愿去比较,只要父皇能瞧见儿臣整日的努力就行。”轻轻松松地语调。这世上谁也不敢这般放肆得自然,但他顾乐之做来,却是信手拈来得自然。 “就你嘴能!”皇上淡淡问过一句,目光看着顾乐之渐渐认真下来,“那依你之见,你这些兄弟中,哪个人最为聪慧?” 闻言,顾乐之先是心中万分诧异惶恐。说着是问聪慧,其实还是在问谁更有治国之道。听着父皇这意思,是有要立储的打算了?不然问人做比较做什么? 想到这一层,顾乐之随即耸肩笑了笑。好像真的只把父皇的话当作嘲讽他玩物丧志一般,随口答道, “大哥太死板,说不上聪慧。二哥早些年还行,可如今骄傲了不少,就算确有贤才之能,但控制不住自己任凭欲望膨胀,也是不智之举。” 不论在谁面前,顾乐之说话都是这般直接随意,说好听些是坦率直白,背后说难听些就是无脑大胆,可偏偏就能踩着人的底线不破。 偏爱 “而至于四哥五哥,一个是自己不傻,愣是让别人给带傻的,一个呢,是自己傻还非要拉上别人一起傻的,都还不如我呢!” “至于八弟。他是那种只要你给他点信心,他就愿意所向披靡的那种。但得要人夸着捧着,无法坚固自己的内心,也是不智之举。” 对于顾月明,顾乐之答得谨慎。他本想说顾月明缺爱,希望父皇能多多给予关注就好,但又怕父皇瞧不得男人这样矫情,便换了个说法。 而自己,不管顾月明什么样,他都不希望他有这份争夺东宫的心思,太冒险也太黑了,他好不容易把他养大,怎么舍得让他去耗这份心思。 但说自私些,顾乐之更不希望父皇因此冷漠了顾月明。顾月明太缺爱了,他难以想象他没了父皇的关注后,会如何自处又会如何癫狂。 “见你与月明关系颇深。朕以为你会为他多加美言几句。” 皇上看着顾乐之,竟然有几分没看懂的意味,本想直白地问他一句,这么多年精心在月明身边殚精竭虑地伺候,到底图什么,但想来这话还是太显无情。便罢了口。 “嘿嘿,八弟嘛,儿臣还是存了不少私心的,不愿他受了委屈。”顾乐之迷迷瞪瞪地模样,再说出这么段话来,莫名的憨态让人更加可信。 皇上没再多问。转而继续方才的话题,“那凌天和凌云两人,你怎么看?” “皆是顶尖儿聪慧的人,三哥许是没了母妃管教。开始玩物丧志了些,而七弟还是一如既往的努力。” 还没正经两句,顾乐之又开始随口扯皮,“对于七弟,儿臣真是没话可说,不知道他整天看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说话也越来越拐弯抹角!小小年纪就活得跟七老八十一样,让他去逛个楼子他都不去。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你自己不思进取还怪别人!”皇上瞪了他一眼,总算止住了他满口胡言。想起今日叫他来的目的,便道,“如今凌云风生水起,难免会有人眼红嫉妒,你记得多小心些。” “哎呀,父皇可真是偏爱七弟,看来聪明的人就是招人喜欢,像儿臣这种笨小子。就只有保护人的份咯!” 看着父皇不厌其烦地连忙摆手,顾乐之笑声愈加爽朗,大步退出了御书房,身形顿时隐匿于黑暗之中。 多小心些...听着父皇的意思。是让他派几人在顾凌云身后,暗中保护他。看来父皇也是有意七弟的了,也不枉他费了这么多口舌。 顾乐之本就打算让父皇在七弟身上多花些心思,甚至干脆直接立储,也省的下面的人还在不停地争,没个头。 听得父皇派人传召自己时,他正在顾月明的院里腻着呢,眼下总算出了御书房,他还得赶紧回去看看那只炸毛的猫。 脚步迈进院里的同时,就已经听见月明在屋里教训丫头,音调极高破空刺耳,骂得那叫一个颠沛流离感人肺腑。 交代 顾乐之几步走上前推开了门,终于救了那群丫头于水火之中。 “哥!”瞧见来人,顾月明立马扑了上去抱个满怀,“父皇到底找你什么事啊,聊这么半天了?” 顾乐之笑着拍了拍顾月明的后背,“今日早朝上。七弟不是交了份折子嘛,父皇让我看看。我哪能看得懂,随便应付了两句就没什么了。主要是我去之前父皇在忙,我在屋外头等了会才进去,耽误了不少时间。” “那你觉得七哥的折子写的怎么样?”顾月明知道。六哥只是喜欢在外人面前装傻,怎么可能根本看不懂。 有关父皇对七弟的重视,顾乐之并不想让顾月明知道,他本就不想让顾月明掺和这些事,若再挑起七弟与月明之间的矛盾,顾乐之也不能确保护月明周全。虽说七弟未必会狠心到残杀手足,但若月明不肯放弃纠缠,七弟能有多久的耐心? “有彪远大将军在,折子自然不会差到哪去,他总不敢敷衍了事的。”顾乐之一心不想让月明的矛头对准七弟。 听着他马马虎虎的回答,顾月明心起疑虑,眉头突然皱起盯着顾乐之目光不错。“为什么要骗我?” 闻言,顾乐之心头一紧,他最烦月明逼问他这些事,说谎会觉得心中有愧,但不说谎又怕他实在做傻事,是自己一直要巴着他护着他。没准人家根本不需要自己的保护,但顾乐之偏不愿离开。 看着顾乐之闭口不言,顾月明冷声一笑,眸中冷光乍现,“哥,连你也要离开我是吗?连你也不愿在我身边了是吗?” “你说的这都是什么话...”顾乐之叹气。想哄的话到了嘴边,又见月明这幅样子,知道他是真的动了怒气,哄他只会更过分。便继续闭口不言。 “什么话,实话!”顾月明尖声惊叫,一把推开顾乐之转身就要跑,以头抢地的架势做的十足,半途中与预料中一模一样,被顾乐之拦腰抱住。 顾月明拼死挣扎。“你就不要管我,让我自生自灭便是!你想离开我绝不会拦你。别搞得我像狗皮膏药一样谁都不愿要!哥,我也有自尊。你就算只是把我当做街头的流浪乞儿,也请诚实对我,厌恶就是厌恶!” 顾乐之一直没有说话,看着他疯狂看着他熄火,看着他一点点在自己怀中软去,化成了融水一般,细嫩的皮肤上点缀着薄薄的一层细汗,顾乐之指尖在其上逡巡。简单擦去了些,拍着他的后背,温言软语地安慰。 “怎么会厌恶呢?心头宝儿护着还来不及,怎么舍得当成流浪汉?月明。是你不愿陪在我身边了,是你要跑,哥哥怕你跑得太快摔着啊!” 之后的之后,顾乐之还是将父皇对顾凌云的夸赞,尽数告诉了月明,但派人护顾凌云周全的事,顾乐之始终没说。影卫对顾凌云的保护,是顾凌云最后的防线,这道防线,任何人都不能知道。 冲动 几日不知名的风平浪静之下,顾月明还是瞒着顾乐之做了不少事。 这日细雨绵绵,天空却湛蓝盈盈,薄薄的细雨随风不知飘落何方,落在人们身上,仿佛随即就被体温蒸发。淡淡的几乎瞧不见踪迹。 贤王府内。顾月明坐在一侧,手中端着茶盏。指尖捏着茶盖轻轻地滑过茶水上的茶叶,表情淡漠得彷如被访问者,只待顾默成吩咐完下人落座后,顾月明这才放下了茶盏。茶水在杯中摇晃,却是分毫未减。 “许久未曾与八弟这样私谈过了,是身为兄长的失责,还望八弟不要见怪。”表面的寒暄顾默成总是少不了,在他眼中,这才是该有的礼仪,不随口问来者的意图。 但顾月明受不了与不熟的人妆模作样,淡淡笑提了嘴角后,又恢复一派阴冷,透白的肌肤尽管光线阴暗,也丝毫不减其色彩。 左右看了一圈空旷的大厅,顾月明直接开口道。“二哥的府邸,月明自然信其严苛,只不过月明不大会说话,难免让旁人听了误会,二哥若是觉得不方便,也可以换个地方。” “严苛谈不上。但简单的规矩还是有的。这大厅来了贵客,下人们素来不敢再多踏进来一步,就算有心想进来伺候些什么,厅里的人也能一眼瞧见。这厅后面是片露天池面,待会倒是可以带你去后面逛逛。” 顾默成自然听出了顾月明的顾虑,简单的说过前后不能藏人后。顾默成又伴了句玩笑话,“若是八弟觉得茶水淡了或是凉了,怕是还得出去唤人来,才能换茶水。” “这倒没有。月明从小随意惯了。”顾月明又扫过一圈大厅后,视线才落在了顾默成身上,开门见山道, “素来听闻二哥与七哥关系颇深,月明着实羡慕的很,前几日七哥交了封折子引得父皇龙颜大悦。月明知道自己资历尚浅,无法得彪远大将军指教。但内心又着实想见一见那折子的风采,不知二哥可曾记得些许内容指点月明一二?” 顾月明终于还是端起了茶盏抿了口茶。顾默成是只老狐狸,自己不敞开点,他防备心只会比自己更高。 听顾月明说这话,顾默成心下窜起一股火来,但面上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只扬声一笑道,“八弟也是知道的,我的武功不如大哥。对于什么战事兵法之类的,更是一窍不通,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啊。” 武功别说不如大哥,就连五哥都未必比得过。这点顾月明确实知道,往往秋猎的时候,二哥都是能躲就躲,更不愿去凑那个名次高低。 但顾月明心中却不信顾默成他看过顾凌云的折子,他早就怀疑他们俩之间定有异心,早有意挑拨离间,如果不是这才父皇逼得紧,他绝不会来冒险。但一想起父皇的决定,自己还是气得发堵,一气之下便来了这里。 “二哥,前几日父皇下令命影卫暗中保护七哥的事,不知有没有听说?” 套话 “京城四家,云颖县三家,南塘两家,但那都是贤王名义上的,若撕破了脸,贤王要去。我们也没道理不给。其余的地方都只有一家,也都只有蝇头小利。” 子衿已经打得一手好算盘。嘴上说着,手上算着,屋外酒楼鼎沸的喧闹置若罔闻,最后终结道。“你若打算好了要去做,我便奉陪到底!” 顾凌云打算买下北部的一整座山丘,枝林茂盛地势一般,因地处较为偏僻又在国之边线,先前还被蛮族夺去过一段时间,如今虽然收回,但无人打理,几乎快成了荒地。 而顾凌云则打算培养一支专属于自己的部队,先号称山匪霸着山头,待有用之时,再直下入京。但一支队伍上千张嘴,银两是个不小的数目。为了防止被人查到,还不能动用顾凌云名义上的银两。 “再说吧。”顾凌云只是做了个初打算,今日听子衿认真算了半天,顿时头皮发麻,起身伸了个懒腰,“我还是去趟顾乐之那吧。听闻昨晚顾月明和他大吵了一架,我寻个由头去看看他去。” “你小心些,穆王是个挺细心的人,别让他怀疑出来你在刘王身边插了眼线。”子衿心中不放心,也跟着起身道,“我陪你一同去吧。” 因着前段时间顾凌云和顾默成算了闹了那么一出矛盾。子衿也打算和顾默成摊牌,以备不时之需,顾凌云在顾默成和顾月明身边都插了眼线,昨晚眼线传来了消息。说顾乐之去了刘王的院里,两人似乎打了起来。 用过午饭后,子衿与顾凌云坐着马车进了皇宫。顾乐之虽说常在外面跑,但夜里几乎还是宿在阿哥所里,原先以为他是为了方便照顾顾月明,但如今顾月明已经加冠成年。顾乐之还是没有搬出阿哥所,原因不详。 待通传的人出来领着他们进去时。顾乐之正坐在屋檐之下,一把躺椅上摇摇晃晃着。怀里还抱着个娇艳美人,明眸顾盼轻咬红唇,水汪汪的眼睛含了万千柔情,一眼就能看出绝非宫内什么小宫女。 “六哥真是好兴致,也只有六哥敢这么光明正大的把外面的女子带进宫里来。”顾凌云说笑着走近顾乐之面前,子衿在他身后虚虚行了一礼。 闻言,顾乐之笑声狂妄,一只手轻轻搭在女子的腰上略微紧了紧。“正值壮年的年纪,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养个私宠在府里不敢见人?” 话是玩笑话,但这玩笑话比平日里要难听得多,顾乐之虽说是个直白地人。但好赖话总能分得清。子衿听此,也只是笑笑,眸光在他身上久久未离。 旁人不知这私宠是谁,顾乐之肯定能猜出来的,顾凌云那回从避暑山庄回来的一路上,与子衿的事也没故意避着顾乐之,他又不是眼瞎,怎么想不到什么? 因此,顾凌云这会听着这话,只觉十分刺耳,尤其是那一句不敢见人,扎得他心尖都颤痛。 蛊毒 偏眸瞧了眼子衿的面色,见她好似并没有听见一样,顾凌云松了口气,瞪向顾乐之的目光中,更多了层愤怒,为了帮子衿泄气。顾凌云也讽了一句,“再壮的年纪。也要注意身体才是,免得染了不三不四的病来。” 心里念着顾乐之许是昨日与顾月明动了肝火,眼下不快活也能谅解,但说出的话中。顾凌云还是不自觉加重了语气, 但意外的是,顾乐之丝毫没有介意,甚至像是也有顾虑一样,松了手,后又觉姑娘尴尬,顾乐之索性站了起来,挥了挥手,“咱们还是去屋里聊吧。” “今日怎么有空,都来我这里了?竟然还请动了子衿姑娘,真是惶恐啊!”进了屋,顾乐之也反应过来刚才自己说话太冲。便言及子衿算作补偿。 顾凌云自顾自坐下,“六哥忘了吗?你先前不是说寻着一把好剑要送我来着?这都几日了还不见踪影,我只好亲自上门来求了。一会我还得去趟父皇那里,我也不耽误六哥的时间,拿了剑就走。” “这话说的,刚开始我还以为你是特意来看我的。白浪费了一脸感动的表情!”顾乐之嘴上扯着笑,心里却牵着痛。 他前段时间确实如此说过,但前几日月明也不知是从哪得来的消息,知道他要把这剑送给顾凌云,立马来他院里要去了那把剑,昨晚他还拿那把剑砍了自己。到现在大腿还疼着。 剑确实是把好剑,他意识的太深刻了。 “你们且等着,我这就去把剑拿来,桌上都是新沏的茶。你们尽管喝,管够!”说着,顾乐之又起身离开,还没进了屋子,眼眶就已经发了红,指尖在大腿上点了点。叹了口气。 剑他这里多的是,随便拿把敷衍过去就行。他只是一时忍不住了情绪,想来躲一躲。看着那两个俏佳人眉目传情,他心头真是受不了,昨晚的一幕幕浮现上脑海,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在屋里待了没多久,一影卫传来了消息,顾乐之侧身让他进来,眉尖紧蹙,仔细听他道。“主人,有关蛊毒的解药已经有了线索,但距离太远,走明道的话。平启国至北凉国的关卡不好糊弄。” “有线索就行,派个人过去帮忙查,那边的人信不过,万不能出了错!拿到了解药就立马回来,万不能耽搁!”顾乐之眉间稍展,见影卫已经没了影子才回过神来。 蛊毒.... 那日听派在月明身侧的影卫回来报,说月明去了贤王的府邸,顾乐之当即就觉得不妙,几次借口打发与月明离开,影卫终于在他院里查出了结果,月明的蛊毒不见了。 那是淑妃娘娘临走前送给月明的,是为了他在不得已时防身所用,谁知竟然被他送给了二哥去!他们之间到底在密谋什么?二哥又准备用这蛊毒对付谁? 昨晚顾乐之怒气冲冲去了月明的院里,训斥过,坦白过,更坦诚表意过,月明仍旧分毫不改,丝毫不透漏他与二哥之间的半句话,甚至连句假话都不愿编来骗骗他。 赠剑 顾乐之知道,月明就是故意在气他,想让他知道就算离了他,月明自己也能计划周全。 “六哥,这剑可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啊,说好的剑鞘上的羊脂玉呢?”顾凌云提着把剑左瞧右瞧。不待顾乐之找借口,他先给了个台阶下。 “看来六哥果然不怎么习武啊,不过这剑确实也不错,我就在此谢过六哥的好意啦!” 顾乐之知道顾凌云许是猜到剑已送人,也没强行解释。本来他就打算打马虎眼糊弄过去的,又听他这样一说,正好顺阶下,“是啊,我哪懂什么剑,听人说好我便真以为好了。” “六哥,那我就先走了啊。”顾凌云起身将剑悬在了身侧,冲着子衿拍了拍剑柄,露齿展眉一笑。 明晃晃的笑容看得顾乐之心中一紧,一颦一笑皆能光明正大有所回应,该是多幸福的事?自己怕是一辈子也不能领会其中,如今瞧着别人。竟也容易眼红。 忍了忍自己的情绪,顾乐之跟着起身,故作随口道,“我送给你的东西,你可别到二哥面前去献宝,听到没有!” “啊?”顾凌云低眸看着剑柄。状似珍之如宝恋恋不舍不肯抬眸,心下却回味了遍顾乐之方才的话,他是在打探自己与顾默成现在的关系吗?他想做什么? 像是才听见话一样,顾凌云抬眸看向顾乐之的眼中,多了几层无奈,“唉。六哥实不相瞒,这剑,我也只能在子衿面前显摆显摆了。” “我赠的剑,有那么见不得人吗!”顾乐之笑骂着作势就要上来打。顾凌云忙抬步朝外走去。 在顾乐之那里没待多久,子衿与顾凌云二人便打到回了府,前些日子因着要和彪远大将军联系,顾凌云便索性住在了府里,虽说没有正式的乔迁之仪,但大大小小需要的物件。都送去了府上。 “顾乐之这里腿上有伤。”顾凌云凝眉沉语,一手比在大腿近胯骨约一手长的地方。“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宠顾月明,昨晚顾月明刚伤过他。今日早朝他还是二话不改地站在顾月明一边。” 略略瞧过一眼顾凌云比的地方,子衿心里想着,这该是如何才能伤到的地方?嘴上问道,“穆王最后问起贤王那句话的意思,你觉得他为何如此问?” 子衿笃定,顾乐之那绝非随口玩笑的问话,他就是在打探套话,但他目的是什么?就算他知道了顾凌云与顾默成真的有了矛盾。他又打算做什么? “许是与顾月明有关?顾乐之知道顾月明去找了顾默成,气他投靠了外人,便想来打探我与顾默成的关系,你若不仁。我便不义的意思?”顾凌云心中也是一团乱麻,握着子衿娇小的手,来回搓弄。 子衿摇头,“他们二人的关系,应该不至于那般虚薄。事情牵扯到贤王,他们不能当玩笑般肆意。总之还是看刘王寻贤王,到底所为何事。” 对上子衿看来的目光,顾凌云频频摇头,“我的眼线为了保险起见,只是观察人所在,从不探听言语。” 等雨 事情凝结到了胶点,阴雨绵绵的天又过了两日也没见好转,雨势间歇间猛,这日夜里,子衿坐在窗口望着瓢泼的大雨,尽管雨点溅落屋内。她仍旧默默无神不管不顾。 没多会儿,雨里跑进来一人。身形修长身姿挺拔,衣角猎猎发丝飞扬,脚步轻点转眼间就来到了窗前,明眸皓齿冲着子衿咧嘴一笑。双手扒在窗沿倾身探来,湿润的吻转瞬而逝,身影也随之消失不见。 子衿愣了会儿,还没来得及多说句话,就觉背后贴上来一方温热,顾凌云的呼吸打在她颈间,潮乎乎地腻人心尖。 “怎么才回来?都快晚上了。”子衿转过头,双手撑着下巴,仰着头看向他。 顾凌云脱去潮湿的外衫,也懒得再添衣,贴着子衿又抱了上去,目光望向窗外看得极远。抱着晃着脚步左右来回,手臂却搂得紧,“在酒楼里遇见顾乐之买醉呢,便多陪他聊了会。” “子衿我跟你说啊,顾乐之心里头藏了个人,藏得可深呢!但我愣是没套出他的话来。也不知是何方神圣,真难相信他那样轻易的性子,也能藏个人藏了好几年,回头我真得找人打听打听去,哪位府上的姑娘与他是旧相识且关系密切的!” 听着他说得欢喜,子衿只是笑着。被他摇得头都快晕了,便用肩膀朝后抵了抵,“你们凑一块儿,就只谈论小姑娘的事儿呢?” “哦对。忘了正事,小姑娘是后来才谈的。”顾凌云停了脚步,关了面前的窗户,拉着子衿回到桌前,给彼此各倒了杯热茶,“顾乐之问我与顾默成如今嫌隙有多大。有没有打算做什么。” 问这么直接?!子衿大惊,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听顾凌云自己都诧异,“那可是在纷扰的酒楼啊!顾乐之一点弯没带说出来的时候。我都紧张地左右看了遍,赶忙把他拉去了包厢。” 既然是在顾凌云的酒楼里喝酒,那显然是想让顾凌云知道,还好酒楼里的人还算识相,应该会去知会一声顾凌云,他才赶去酒楼的。但顾乐之既然有事想跟他说,何不直接上府?非要这么碰运气来? 万一当时看楼的人,偏就没眼色不通会。他难不成就不议事了?子衿只想着,没说话。 “我自然说不会,还没到那种程度,顾乐之却直接开口劝我离顾默成远一点。提防着他些。后来我再怎么问他,他都不愿再多说了,一个劲儿地装傻敷衍喝酒,谈起小姑娘来,他可就高兴来劲了!” 顾凌云一口喝完杯中的水,激动得还呛了两口,一指尖缓缓挑起子衿耳边的发丝缠绕着,嗓音还带着点低哑,“子衿,你觉得顾乐之喜欢的那位姑娘,该是个什么样啊?” “那刘王怎么办呢?” 听着子衿没头没脑说了句,顾凌云也没仔细听,拉过她的手放在心口,歪头一笑眸中尽是醉雾朦胧的丝丝迷乱,面颊粉红。 绝代 “子衿,那你觉得,我喜欢的那位姑娘。该是个什么样啊?”顾凌云拉过子衿的手放在心口。歪头一笑眸中尽是醉雾朦胧的丝丝迷乱,面颊粉红。 “那必然是聪明绝顶风华绝代啊!”子衿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态度。两指夹着顾凌云的鼻尖轻轻摇了摇,亲昵地捏着他的下巴对着自己的鼻尖,满心满意的欢喜。 一夜的倾盆大雨并没有使得第二日的天空晴朗多少,早朝因为圣上身体抱恙并未举行,但孝子们便忙不迭地四处寻找大补的良药,匆匆忙忙地赶往皇宫。 皇上坐在床上。厚重的被盖在双腿之上,已经出了不少汗,一手捏着一支玉瓶轻轻晃了晃。叮当的声音在里面撞击。 他记得当时顾乐之深夜闯来带着满身的酒气,又是哭又是笑,却颇为慎重地将这玉瓶给了他。他记得顾乐之当时满面泪痕,却说着近日小心一切。 平启国有名的蛊毒。不用顾乐之详细解释他也知道得清楚,分有两只,一只是蛊虫。一只是蛊母。一旦中了蛊虫的毒。人便会渐渐痴傻,开始听从蛊母的话,直至言听计从不久命绝。 而这玉瓶中装的,正是蛊毒的解药。皇上起先并不相信。他不相信自己威信已经这般淡薄,年纪已经苍老到让人动了下手的念头。一个两个竟然都如此胆大妄为! 后来顾乐之说的那些话他也记得些,说什么被心仪的人拒绝了,想要离开些时日清醒清醒冷静冷静,当时看着顾乐之醉成那副模样,自己气不打一处来,便训斥他是该找个地方好好冷静冷静。 眼下顾乐之不在身边,自己竟然还有些心慌?难不成真是老了不中用了,离了人就真的不行了? 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选个好时机等着来。于是乎,皇上这日罢了早朝声称身体抱恙,给了诸位王爷们一个探望的由头,不管这蛊毒是旁人想嫁祸到顾月明身上,还是本就是顾月明所为,皇上都暂且不顾,眼下他谁都疑心。 眼睁睁看着这头一位赶来的孝子,皇上莫名地紧张起来,目光在顾凌云身上停留许久,才张口招呼道,“李士仁也老糊涂了,不知道在屋里多备把椅子!” “无事的父皇,外殿里多得是,儿臣搬来就是。” 外殿与内房不过珠帘相隔,内房的话只要不是刻意低声,外殿的人都能听得清,因此顾凌云方迈进外殿,子衿就已经将椅子搬了来放在珠帘前。 在父皇面前规规矩矩坐好后,顾凌云才再次开口,“听引路公公说,父皇是因昨夜风雨染了风寒?药可都吃下了吗?” “朕不想吃也不行啊,李士仁那张嘴,朕听不得他劝朕些有的没的。”皇上如今仔细打量起顾凌云来,心中虽仍有阴云密布,但想起当年茶花般的女子,他仍觉得待他还是颇多愧疚。 明明在他刚回宫时,自己根本没有丝毫感觉,但如今来倒是越来越愁情满怀起来,顾凌云是如何历练成如今已能独当一面的性子来的?自己可曾给予过多少帮助? 谈话 一直候在外殿的子衿没怎么仔细听内房里的对话,如今圣上虽然颇为重视宠爱顾凌云,但言语之间还是带了不少的疏远和生分。 而今日。表面的寒暄尤为严重。以前圣上还能提点顾凌云两句训训话,现在没什么可训的。也没什么可聊的了。 不到半个时辰,顾凌云就从内房里出了来,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与子衿刚走没多久,他带来的天山雪莲就已经被御医里里外外检查了尽。 皇上早在顾凌云没来之前,便叫来了两名御医在另一间屋内候着。免得他出了什么事来不及诊治,二来,背后偷偷严格检查王爷们带来的所有东西。 出了父皇的寝宫。顾凌云随口说了一句,“也没瞧见父皇脸色如何,应该是病得不严重。这消息怎么传出宫外就变了个味呢?我还差点以为父皇要病危了。” “我们去趟太医院吧,你还记得那位张太医吗?看看他知不知道些什么。”在外面听圣上与顾凌云左右不搭的言语时。子衿就觉得怪,但也没多想,现下听顾凌云这样多。便又怪了一层。 反正闲来无事。那位张太医以前曾施手为子衿诊治过。那回子衿受了杖责伤口发炎高烧了一夜,便是张太医贴身伺候着,后来一次偶然机会,张太医得宫外李大夫的关系。知道了顾凌云与李大夫关系颇深,便自荐成了顾凌云的专用太医。 与顾凌云来到了太医院内。张太医正巧值班,第一眼就看见了他们,张太医与顾凌云的结交,外人并不知情,顾凌云不愿让人知道他在太医院里有关系,张太医便遂了他的意。 几人寻了个无人的地方,顾凌云开口问道,“今日是哪位御医为父皇诊的脉?张太医可知我父皇身体到底因何抱恙?” “皇上今日一早唤了两位御医前去,至今还未归来,王爷若此时去,应该还能看见他们,顺便还能问问诊断结果,聊表关心。” 张太医三十左右的年纪,当初决心忠心于孝王时,他还不过十岁零头的小孩子,因此张太医嘴上总会带着些许劝谏,他自然希望孝王能得皇上宠爱。 “我刚从父皇那里回来,并未瞧见有御医在,是否他们早已经回来了?”言下之意,是猜忌太医院的记录有误。 “怎么会,今日是臣当值,记录薄上他们未归的记录还登记在册,就算我没瞧见他们,他们也该把册上的名字消了,这是多年老规矩了,他们总不见得会忘。”张太医笃定了摇了摇头,“他们一定还在皇上那里。” 御医在不在圣上那里?圣上有没有生病?子衿脑海里想着这些问题,突然一道念头窜过,吓了子衿一跳,但越想越可信,炎热的天,指尖却丝丝冰凉刺骨,迈出的脚步都打着虚晃。 如果...如果做个大胆的假设,如果圣上没有生病,如果御医真的还在圣上那里,那圣上留着御医却不见,是为何? 疑虑 是为了以防意外,虽然现在用不着御医,但不代表一会儿过后用不着。 也就是说圣上在怀疑。怀疑有人要害他。他才会备着太医在旁。那传出宫外的消息为什么那么可怖也就能理解了,自然是圣上的意思。 一面要见儿子们。一面又在背后留有御医,圣上是怀疑他儿子中的某一人,会害他?他在猜忌谁?顾乐之?这几日顾乐之行为的诡异让子衿第一时间想到了他。或者是顾默成?顾乐之不是说过让顾凌云小心顾默成? 不管圣上猜忌的是谁,顾凌云绝不能丢手不管,再怎么生疏,那也好歹是他的亲爹。子衿不知道若圣上有一天真的离开了,顾凌云会是什么模样。 但这些都只是猜测,最有可能的还是御医并不在圣上那里。只是因了些小事还未归来,而圣上也是真的得了风寒,至于传出宫外的消息。也不过是因圣上鲜少因风寒而罢早朝,吹嘘出来的胡乱猜想罢了。 寝宫内。圣上在见过几个儿子后,心中的紧张已经不复存在,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顾乐之醉酒多想了。先不说这蛊虫有多难得。就说他这几个儿子之中。他还没察觉出有谁野心勃勃到图谋陷害自己。他怎么可能连镇压儿子的威力都没有?他不信他自己老了。 因为李公公在外,借着圣上身子懒怠,御医嘱咐最好不要见客,但圣上爱子心切。为了安静不喧闹,圣上一次只见一位客人。见过两人后便休息半个时辰的由头,将多余的王爷们都请去了偏殿先歇着。 此时已经将近黄昏,皇上看着自己最为懂事的一个儿子,贴心地端着碗粥进了屋来,但碍于心中还存着些顾虑,皇上并没有喝,只是将那粥放在了一旁。 虽然如今顾默成脾气秉性越来越像顾凌风,皇上偶尔也会气他不争气,但当初懂事贤能的顾默成他还记得清楚,他最初看重的也是他,因此赐他了当初自己身为王爷的封号,贤。 他记得顾默成性子是争强好胜的,但又不愿轻易表露被人背后嘀咕,于是遇见什么事来都会忍,皇上也是看重他这一点。 尽管心中对他赞赏有加,但面子上还是装作无所谓,他知道这样更能激发顾默成争强好胜的性子,如今顾默成的政绩满满,不论身为父皇还是皇上,他都是十分骄傲,毕竟是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儿子,怎会差? “近期关于边线的事,父皇操心太多,不如直接交给几位将军去,父皇再为了朝事,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啊。” “知道,不过是昨晚忘了关窗染了风寒,怎么你们一个个都晓得教训起老子来了?”皇上佯装怒意,看着顾默成的眸中,还是多了分赞赏。顾默成的性子与其母妃极其相似,他母妃随了半辈子的佛法,而他也是这般温雅。 话没聊几句,顾默成的手中已经出了汗,那只蛊虫正在他袖中的瓶子里。 下蛊 因了上次皇后的教训,顾默成可不敢把证据摆在明面上,这蛊虫一旦放出,便会自觉寻着人的体温,钻进人的血液里,小拇指大小针头粗细的蛊虫。遇见血就如化了水般,无影无踪。 就算顾月明是故意设计陷害他。在此来告发他,他也大可把蛊虫放出来钻进自己的体内,大不了回府再吃解药便是,反正蛊虫和蛊母都在自己手里。万无一失。 端来的粥里只放了养神的药,喝下后会让人昏昏欲睡,但会在人睡眠中修护精神,这是顾默成一早得来的珍贵草药,今日正好用到了极致。父皇向来戒备心重,昏昏欲睡后他也好放心下手,就算父皇不喝命人来查,那药确实是补药,御医也无话可说。 但眼瞧着父皇也没有喝粥的意思,顾默成着了急,左等右等最终还是选择冒险下手,眼下是下手的最好时机。只要父皇发现不了,他完全可以嫁祸给其他人。 念此,顾默成错手仿若无意,将手腕处的一串佛珠扔在了地上,又故作才察觉到,诧异道。“嗯?怎么好生生地落了?这佛珠听闻是母妃特意求来的,在儿臣刚出生时便赠予了儿臣,小时整日挂在脖子上,后来大了便戴在了手腕上。” 说着话,顾默成弯腰要去捡,宽大的袖袍随之落了一地。另一只手藏在袖中,扶着床再站起时,瞬时将瓶口对准了父皇被褥里,指尖捏着拔开了瓶口的塞子。蛊虫转瞬间便没了踪影。 顾默成面色如常,眸中笑意更甚,抬眸看向父皇,口中继续道,“这佛珠可万万不能轻易丢了,母妃疼他比疼儿臣疼得紧。” “你母妃素来沉静的性子。朕最欢喜,她又爱习佛法。比旁人都能耐得住性子,你随了你母妃的好性子。嘶......” 皇上话还没说完,只觉脚踝处一针刺痛般,手在被子里攥成了拳头,眸中哀痛之色没有丝毫掩藏,他怎么也没想到,怎么会是默成? “父皇?怎么回事?”顾默成佯装讶异,起身上前就要去扶,但目光落在父皇倏地铁青的脸。顿了顿手,父皇这是怎么表情?不是说中蛊毒就像被蚊子咬一样吗?难不成顾月明是骗他的! 皇上气得肩膀发抖,玉瓶就被他牢牢攥在手里,但却迟迟没有开口。偏眸看着顾默成悬在半空中的手,皇上挥臂打开,“你个逆子!朕怎么早没看出来你如此会装!” 什么佛珠,什么母妃,全是他为了下蛊所打得掩护!回想起方才发生的事,皇上立马明白了所有,仰头吃了解药后,心中更是悲愤,下了床便拿起一旁的粥,尽数泼在了顾默成脸上。 “真是朕的好儿子!朕白白错看了你这么多年!亲手给朕下蛊毒,你怎么好意思还说着你母妃!你个不孝子,德贵妃怎会教出你这么个混账来!” 还没到门口,顾凌云和子衿就听见了圣上的咆哮,子衿怔了怔,想起当初顾乐之对顾凌云的嘱咐。 杀人 看到面前的这个女孩子变得无比安静,几个人悬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 “大哥,应该是这药起了作用吧,你看,刚才还凶巴巴的现在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废话,这还用你说吗。咱们这药可不是随便骗人的,一会儿她就知道咱们的厉害了!” “大哥说的对。也让咱们看一看这个丫头有多厉害才是!” 子衿蜷着身体,像猫一样等待时机。 而子衿并不是猫,再次屈起一只腿,在猛然间发力踹向那颗头。几乎是一瞬间,那颗头被踹在墙根处再也不动,子衿松了脚,扶着墙站了起来。动作迅速不带一丝慌张。 鞋子已经被他们脱去,脚下有粘粘的东西在流淌,温热又粘稠,子衿知道,那是血,是那颗头的血。 咚得一声闷响,紧接着手底触感传来,剩下的几人都慌乱起来,四处询问着是谁死了。还没人来得及问上一句软丫头的事,子衿却听着声音,再次一脚踹去。 可显然偏了些准头,只踹到了那人的脖子,且她的脚立马就被人拽住,再次被按在地上不得动弹。而面前的两人已经开始慌张。一人四处摸寻着,摸到颗都是血的脑袋时,已经完全慌了神。 子衿挣扎着想要起身,伸手抓着地朝外爬去,可那两人并不给她这个机会,只压着她不准她再动弹。他们在商量着眼下的情况,似是炸了锅的蚂蚁不知所措。 后来被踹倒的那一个人,显然伤得不轻,就连说粗话的嗓音。也带着一些颤音。 子衿心里清楚,自己已经踹得他说不出话来了。 再次冷静下来以后,子衿迅速的抓住了刚才被撕开的衣服条。 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一些,子衿心想,是你们自找的,我也不想这样。只是如果我不这样做的话,我的命就会交代在这里。 没有时间去考虑那么多。子衿将布条直接勒在了那个人的脖子上。 这一次,她是用尽了全心的力气。一开始,那个人还知道挣扎几下,可没过多久,便没有了动静。 另外的一个人看到这一幕以后,直接吓傻了,还没来及逃走,就被子衿再一次解决。 身边已然没有了危险,可子衿全身的力气仿佛也被抽干一样。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子衿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好在他们是一些纨绔子弟,若是自己遇上的是武林人士,恐怕,自己根本就没有机会活着走出去。 她应是被秋雪琴拿出来卖了。也不知道卖了多少钱。 静默的空中响起喑哑的声音,“你觉得什么是爱情?什么又算至死不渝?不能在一起的叫爱情吗?天各一方的思念算至死不渝吗?” 突然,脑海里转着秋雪琴临走前的话,什么感情都不如攥在手里的实在。可攥在手里的并不能让她幸福快乐,她又何必再牢牢攥着不放?谁都不会痛快。 浓重的血腥味中,子衿偶尔还能闻见一股异香的味道。秋雪琴显然没有用水化开迷香丸,只是放在了这里。香气虽有,但效用却缓慢得很。其他人也许都吃了解药。 温暖 顾凌云始终一动不动,他知道父皇在抱他,这是他从小就盼望到梦里常见的事,尤其是从护国寺回来,他无时无刻不渴望着父皇就算不像以前一样偏爱子自己,但也请平等地看待他。可是父皇从未给予过他太多温暖,就连多余的目光都未曾在他身上驻留过几次。多的还是训斥与冷漠。 而今日,他既不是护驾有功,也不是做了大政绩,他只是捅了自己兄长一刀。气得兄长当场自绝,可父皇就抱他了,还拍着他的背,好似这么多年来所有的耐心,都堆积在了此刻。 可自己,却并没有觉得开心,甚至一丝波澜都没有,脑海中还是那双眼睛,他见过它欢喜,见过它发怒,见过它无奈,也见过它悲伤。可从未曾见过至今这样,他未在任何人那里见过这样。 顾凌云想,或许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悲伤吗?难过吗?悲痛吗?无地自容痛苦绝望吗?还是说,有波澜吗?有一丝丝牵挂吗?好像什么都没有,好像就应该这样。 意识到自己什么也感觉不到时,一股害怕蹿上来。顾凌云眼神恍惚,下意识推开了父皇,转身就要朝外走去,撞开珠帘疾步冲出了寝宫。 害怕,担心,恐惧。他记得子衿说过一句话,她说这里有太多太多无情冷血的人,她讨厌那些人,但她相信他不会。也正因为她想保护他的这份心,才留了下来。 三指搭脉,顾凌云听着自己剧烈的心跳,眼神更加恍惚,为什么他的手腕这么冰冷?对了,子衿也常说他浑身冰冷。 他是冷血无情的吧?只是子衿还没有发现。万一有一天子衿发现了怎么办?一定会离开他吧?她说过她讨厌这样的人,他一定会讨厌他的吧?她向来有主见。他到时候解释她还信吗?可是他又该怎么解释? “凌云!凌云!你怎么回事?哪儿不舒服?别怕,别怕。别放在心上,看着我,别乱想,看着我,只看着我!” 话尾时,子衿几乎咆哮,马车颠簸,子衿指尖不自觉挖进了他的肩膀。察觉后忙收回了手,揽过他的肩膀搂进怀里,她想起当时顾默成的眼神,心中更是不寒而栗。 满腔的愤怒被压得紧。咽喉像是被堵住了一样,一想起顾默成那般刺骨的眼神,就好像在挖她的肉一样,顾凌云当时目光呆滞,面上倏地血色尽褪,子衿心疼得难以言喻,此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学着圣上的话安慰了两句,心里却痛骂自己蠢,这样的事,怎么可能不怕? 无用的安慰,还不如不说,子衿紧紧搂着顾凌云,察觉到颈间一热,子衿大喜,推开顾凌云盯着他,见他眼眶通红热泪盈眶,欣喜地自己也红了眼,“哭出来就好,哭吧哭吧,别忍着。” 温暖的怀抱再次圈住了自己,顾凌云闭上眼仔细享受着,涓涓热流涌进了体内,顾凌云能清楚的感觉到,尽管眼前还是那双眼睛,但体内的暖流让他泣不成声。 欢愉 他想说,子衿,你看,我不是冷血无情的人,我的血是暖的,我能感受到。子衿,你要相信我。 但到底。顾凌云还是一句话也没说,他只是静静的哭着,他终于明白了,原来不是自己的血。那些温暖都是子衿给予的,也只有子衿才能给予自己。 “子衿,永远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马车停在了府门前,顾凌云才拽着子衿的衣角,迟迟问了一句,手心已经沁出一层汗,粘糊糊的。 回眸看着顾凌云,子衿怔了怔,挺拔的身姿微微弓了些背,目光带着颤抖,紧张得整张脸都拧着。写满了肃穆与认真,直到发现他唇角溢出了血时,子衿才回过神,忙屈身上前捧住他的脸颊, “流血了!你别抿着嘴,张开我看看。别抿着!”今日怎么回事?说什么,他拧什么,就是不听! 子衿气得又咆哮了一句,但见顾凌云神色还是紧张得一发不可收拾,只拽着她的衣角不松,颤着声音又问了一句。“子衿,你答应我,永远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怎么可能永远?这个问题清楚的在子衿心里埋藏了多年。但自从决心要倾尽所有对顾凌云好后,她就不再想过。平时顾凌云撒娇问问,她也能随口应着,可顾凌云头一回这样的神情,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不想骗他,但又不忍伤他。她凭什么做保证呢?她才是最被动的那个啊,为什么顾凌云偏就不懂? 心痛之余。子衿还是点了点头,泪水不自觉夺眶而出。苦涩窜进了口腔,呛得她泪水愈发汹涌,鼻尖相对的距离,顾凌云扯着不放,偏要听她说出话来,子衿的笑都牵着苦,声音低哑到模糊,“你不离。我怎么舍得弃?” 真心话往往比什么都扎人,子衿一想到到顾凌云离开她时的场景,就痛得难以呼吸,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滴落。 子衿流泪的模样。让顾凌云越发的心疼,他伸出手来,缓缓拭去子衿的泪水。 “不离,永远都不离开!” 语气坚定,夹杂着一丝倔强。 那样子,就像努力握住糖果的小孩,既紧张,又小心翼翼。 子衿喜极而泣,如果不是现在已经到了府门口,她几乎要把头靠在顾凌云的肩膀上了。 子衿使劲的吸了吸鼻子,再次点头。 顾凌云伸手想把子衿搂入怀中,却子衿金拒绝。 “都到门口了,让人看到不好!” 顾凌云却想,我巴不得让全世界的人都看到,你是我的,你不会离开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懂。” 子衿一句话,就让顾凌云伸着的手放了下来。 经过这么多事情,有些话自然不必多说,只看顾凌云的一个眼神,子衿就能明白他在想什么。 子衿就是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他小心翼翼的守护着,任谁都不能取代。 子衿将怀里的手帕掏出,仔细的在他嘴角边拭了拭,眸子里又露出了心疼。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疼不疼?” 疑问 第二日,顾凌云出乎意料地精神格外好,子衿睡前本打算明日早起,亲手给顾凌云熬个粥,缓缓他那颗刚受惊吓的心,但今早迷迷瞪瞪突然想起此事。猛地睁眼从床上坐起来时,见顾凌云已经站在案前提笔运字。 见此。子衿松了一大口气,还以为顾凌云得萎靡几日,没想到好这么快,腰背的酸痛这会儿才涌了上来。子衿扶着腰又躺了回去,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稍微缓了些,一想起昨晚的事,耳根都烧得通红。 不知道会不会这么凑巧,怀孕吧? 心里隐隐惴惴不安,眼前落下了一片阴影,子衿抬头,正落入顾凌云一双含情脉脉的眸子,眼角微微弯起,歪着头看她,“子衿,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你今日怎么醒这么早?”摇摇头。子衿把脑袋里乱七八糟的念头都甩开,怕什么来什么,还是不要怕了,其实也没什么好怕的,心里安慰着自己,子衿扶着顾凌云的手起身。“宫里可有传出什么消息?” “目前还没有,父皇昨日才称疾,许是要避讳被外面传闲话,父皇应是想给二哥留个名声。”顾凌云神色自然,只握着子衿的手,走去了窗口。给她看自己练了一早晨的字,“我觉得这字闲下来还是得好好练一练,虽说天天写着,但心里不想着写好字。达不到效果,得专心只练字才行。” “毕竟养了那么多年的儿子,圣上年纪也大了,气大伤身,更不想外人跟着一同议论吧。”想安慰但又觉得没必要,圣上这样做合情合理。顾凌云肯定能理解。 子衿低眸看去,纸张之上所写的。正是她前几日才看过的一本草木经,尽管有很多生僻字。可一眼看去,潇洒自成一派,运笔间毫无犹疑,子衿默默感叹,她也顶多只能临摹临摹他随手写的字了。 虽是如此想,但子衿还是把这纸张好生收了起来,有空再学学写写。转过身看着顾凌云,子衿见他仿若已经不把昨天当回事了。但仍旧小心翼翼问了句,“你打算将昨日的事传信给穆王吗?” “顾乐之那不用我传,他放心不下顾月明,一定在他身边留了人。事情他没准知道的比我还清楚,至于现在,顾月明可够他操心的。” 从昨日回来到现在,子衿一直没时间和顾凌云说她关于此事的猜测,眼下听他这样说,也怀疑到了顾月明身上,那应该是与她猜的差不多了。 “就是不知刘王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子衿自言自语,顾月明虽然表面阴冷乖戾,但顾乐之一直如师亦如友地陪在他身边,他怎会有这么凶恶的想法? “子衿,今早我派人去查了些事。”顾凌云面色倏地严肃,眸中掺了些难言的意味,“昨晚顾默成举剑要赐顾月明时,顾月明面上不止惊恐那么简单,我便派了人顺道查了此事。” “那把剑来自平启国。” 恶疾 “那把剑是刘王的?”子衿问。 昨日在屋里的时候,子衿就站在顾凌云不远处,就在她要去追顾凌云时,临走前无意间看到了顾月明,他死盯着顾默成身上看,子衿原先心中有疑。他当时的眼神,绝非只是惊恐。眉间紧蹙,似乎还带着恶心感。 当时子衿没多想,眼下听顾凌云这样说,原来当时顾月明盯着的是那把剑? “或许是淑妃的。”顾凌云凝眉不展。“几年前淑妃被送去鸣凰岛后,我便托长乐详查了关于淑妃的事,祁阳曾说,淑妃在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病了许久才有人病因,但病因究竟是什么,长乐也没查出来,只说从那以后,淑妃都被当成男孩子养。未嫁来北凉国之前,淑妃还曾上过战场杀过敌。” “你是说,刘王瞧见了母妃的剑,所以才会那般神情?”子衿思绪清晰。但心中却很乱。 她想起很久以前,她总觉得圣上太过冷漠无情,全天下都知圣上盛宠梨妃,但之前却连为梨妃翻案的意思都没有,子衿本想着圣上或许并不像传言中那般盛宠,但这样的话她绝不可能在顾凌云面前说。就像现在,顾凌云或许也猜到了这一点,但谁也不开口说。 “这个无关紧要,至于昨日的事,前因后果若真如我们所想的那样,刘王在劫难逃。你打算怎么办?” 梨妃始终是顾凌云的痛点,尽管过了这么多年,尽管梨妃的仇已大报,皇后死得其所。但顾凌云身上的那股劲还是没有松懈,努力证明着自己,或许每个缺少母爱的孩子,都会如此。 闻言,顾凌云轻轻摇了摇头,扣着子衿掌心的手也停了下来。“先看顾乐之打算怎么救顾月明吧,若是要先对顾乐之下手。我......” “不必,我们没必要与穆王争锋相对。穆王手中握有影卫,就算他为了顾月明放弃,他这么多年来的心腹手下也多,多条朋友多条路,穆王既然想帮刘王,那我们就帮他,这人情,他很难还清的。” 话是这么说。但主要原因还是因为顾凌云与顾乐之关系匪浅,昨日顾默成的死已经让顾凌云身心受挫,这会儿再丢个兄弟,顾凌云怎么也得伤心许久。 水波潋滟晴方好。澄清的蓝天万里无云,许是都在前几日凝成了水飘落,这会儿瞧得人心也跟着敞亮。 贤王因恶疾染身暴毙而亡一事在午时传遍了京城,忙的闲的人没事都爱议论两句,有人泫然欲泣,有人沾沾自喜,皇宫里却是出奇地安宁。 德贵妃领了人来,亲自去圣上寝宫将儿子带走了,午时听闻了皇上打发来的旨意时,德贵妃已经跪在堂上念了一个时辰的佛法。 于是乎,各种各样的人纷至沓来,圣上没有对顾默成剥爵,那身为王爷的殡仪,繁冗复杂,德贵妃却一直淡漠地吩咐淡漠地接受,好似已经没有了感觉,好似根本没有发生什么事。 过往 将近黄昏之时,德贵妃被圣上从堂里唤了出来,一路去了宣仪阁,那是后宫最高的地方,圣上刚登基的那几年,娶得妃子都是在这里拜的仪式。 今日风很大。站在上面扶着栏杆,都好似抵不过狂风的冲力。 德贵妃跟在圣上身后亦步亦趋。站在宣仪阁上也只是站着,皇上侧过身,一手扶着她攥着佛珠的手腕,目光略过佛珠。声音被风吹得很远,“还记得这里吗?你我初次见面的地方。” 圣上刚登基那几年,为了立势巩固江山,盛娶了两位妃子,便是沈云如和林兰馨,也就是后来的德贵妃和林妃,林兰馨以前还曾跟着父亲进宫见过几回当时的二王爷,也就是如今的圣上。 而沈云如生性恬静温雅,圣上从未见过她的模样,但她是太后侄女,当时也是太后亲点的名,又是右丞相的妹妹。娶她是理所当然。尽管当时圣上听闻过有关她和沈文淙也就是如今彪远大将军的事,尽管太后提及后,沈文淙还曾特地进宫来求过他,但圣上都没有理会,还是一道圣旨落下,娶了沈云如。 那年那日。也是差不过这个时辰,圣上与沈云如登上来时,风力凶猛吹乱了她的纱巾,皇上侧眸无意间瞥见了她的模样,对上了她一双泪眼朦胧的眸子。 这么多年皇上再也没见她哭过,他不知道这次默成的死有没有让她哭得像当年一样。 “臣妾记得。”沈云如点头。抬手轻轻搭在皇上的手上,风确实大得很。 沈云如向来话少,皇上已经习惯,“当初是朕薄待了你。这么多年朕所愧对你的,自认为也在默成身上补偿了不少,这回朕保全他的名声,全是看在你的面子。如今皇宫内对你来说,应该是一点留恋的地方也没有了,不如寻个清净的地方。好生享享福。” “臣妾在宫内一切安好,有劳皇上关心。”沈云如眼角似乎含着浅淡的笑意。持久不散,仔细看去又难以分清是不是笑。 皇上也分不清。看了久了些,“北线战事的协议已经结束,算路程,沈将军也该到京了,你们青梅竹马,不想好好叙叙旧吗?朕这里自然保你往后安然,你大可放心。” 前段时间蛮族要议战后协定,皇上本打算派个文官应付下即可。但谁知沈文淙自请前往,许是为了避讳那三日一早朝的困扰。这么多年来,沈文淙几乎都在寻着各种机会避着皇上,但战功显著未曾丝毫懈怠。皇上心里明白也未曾怪罪过。 “臣妾惶恐,哪敢与彪远大将军攀谈青梅竹马一词,当初不过是因本家外家的缘故,父亲颇为赏识他,臣妾才与彪远大将军见过几面,不值一提。” 鲜少能听她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但面目表情依旧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一样,皇上感叹了一声,望着台下诸楼林立,没再多言,扶着她的手未曾松离,牵着她下了台楼。 见圣 顾默成丧期结束的那天,顾凌云终于等来了顾乐之回京的消息,而顾月明不知躲去了哪里。至于圣上。私下下了旨意命人彻查后,也没了消息。朝堂之上。关于顾凌云和沈文淙的战事安排被拿出了台面议论,这几日都在忙这些事,也无人敢提那日。 消息被封锁得死,哪怕当时亲眼瞧见的那么多人,但至今真实情况依旧只有那几人知道。皇上的态度成了谜,旁人也并不知事关顾月明。都以为已经翻篇儿了,朝廷之上气氛还不算太凝结。 顾凌云把顾乐之的消息归为第一要事,只要顾乐之有了消息。哪怕他在睡觉也要叫醒他。当时吩咐时只是一句玩笑话,结果顾乐之的消息来时,顾凌云正在屋里睡觉。 一大早天还没亮全。黑中泛着白,顾凌云去了酒楼。见顾乐之当真正在喝闷酒,面上几块青紫,衣衫不算褴褛。也不整齐了。 “他说他下午去皇宫找圣上?他想好怎么说了吗?”子衿坐在床上。听着顾凌云说着方才酒楼里的事。 窗外天空亮了晴。太阳徐徐上升,吊着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散着肉眼不可直视的光。 “他没同我说,我只按着你的话说了那几句。他就立马答应了。后来他情绪波动太大了,没说几句就笑不可遏。没说几句又泣不成声,真不知是不是昨晚见了顾月明被传染的。脸上那副样子,也只有顾月明敢打他。” 子衿先前说过,想拉拢顾乐之就得保证顾月明的安全,子衿还特地强调了,她有法子调节顾乐之和顾月明之间的矛盾。 至于什么法子,子衿只说先这么劝着,看顾乐之愿不愿意,谁想到顾乐之听到这个条件后,立马就答应了。 “穆王有没有问你具体的?他答应后什么也没问?” 原本子衿心里只是有猜测,猜测顾乐之对顾月明之间的事,这种想法太大胆,子衿不敢确定,所以便提了这么个条件来看看他会不会答应。 没想到听顾凌云说,他听此还答应得挺痛快?难不成真如她所想? “没有,我觉得他听到后面条件的时候,应该是猜出来这是你的主意了,他只是说他今天下午未时会去皇宫求情,其他的随便我们安排。” 顾凌云当时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安排,便先就此答应着,此时才问了一句,“我们怎么安排?” 未时?下午一点到三点左右。子衿抬头看了看天,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该吃午饭了,时间不多了。 一顿饭从凌晨吃到了下午,中间幸好顾凌云来了一趟,把自己从廊道里换去了包厢里,不然瞧着眼下自己这幅狼狈模样,怕是要吓走不少客人。 看着湖里倒映的自己,发丝乱七八糟的散乱着,头顶束起的那卷头发也歪歪扭扭地半耷拉着,尽管先前被顾凌云简单紧了紧,但跑了一路还是松乱了。 迟早都要如此的,再板正也板正不了他的心。 求情 身上衣衫还算整齐,顾凌云说衣冠不整见圣是罪加一等,顾乐之深刻认识到此次自己是求情去的,便换上了顾凌云带来的衣服,水蓝色的衣袖映在湖底还是蛮好看的,赏心悦目。 在湖边发呆了一会。顾乐之才慢慢悠悠地朝父皇寝宫里走,遇见了李公公。听李公公说道父皇这会心情还不错,听说是因为大理寺那边送来的折子里,把孝王给夸上了天,龙颜大悦。 尽管顾乐之近日不在宫内。但真应了顾凌云那句话,知道得比他们还清楚。大理寺向来是由二哥管,二哥出了事后,父皇便交由了七弟管,七弟接手后唰唰唰干净利落地了结了好几桩难手的案子。 大理寺卿是个高官,不随意巴结人,父皇讨厌结党营私,高官们更不敢明面上巴结,至于私底下,顾乐之也没见他巴结过二哥,这回送了道这么个折子,定是七弟从中周旋了什么。 七弟为他营造了个好气氛。他可不能浪费了。顾乐之扯起笑来进了屋内,规矩得不能再规矩地行了礼,随后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父皇在上,儿臣以影卫之权以及儿臣的身家性命作为条件,恳求父皇答应儿臣一个条件。” 顾乐之双手高举头顶趴在地上,浑身的酒意在湖边吹了半天也散去了不少。但突然这么猛地一低头,还是闻到了衣服里浓郁地酒味,脑袋也跟着晕晕的。 “你说什么!”皇上脸色骤变铁青,随手就把手中的卷轴扔在了地上,挺准,正砸在顾乐之的头上。“一个两个都学着如此混账来气朕吗!竟敢拿命来求,朕要你的命有何用!” 听见这语气,顾乐之叹口气,想着白白浪费了七弟周旋的气氛还有些愧疚。被砸的脑袋更晕了,也没管父皇在上说些什么,他自顾自地道, “儿臣不孝,恳求父皇放过月明,只要儿臣有的。父皇不管要什么都可以,儿臣自以为。浑身上下也只有这条命还有点用。” 清香的烟在门口缠绕着,屏风后的珠帘帷幕许是被雾扰了心思。轻轻晃动了些。 “李公公已经回话,说顾月明就躲在门后头听着呢,里面顾乐之说得可煽情了,竟然要以命为顾月明做保!还有影卫。” 顾凌云站在子衿身侧,看着子衿提手临摹他今早写的字,偶尔子衿一个字会练上一张纸,顾凌云也乐得自在地看着。 闻言,子衿莞尔一笑。“刘王在外面一定十分感动,会明白穆王的一片良苦用心,他们的关系会变好的。” “我是万万没想到顾乐之会说出这样的话,太儿戏了吧?”顾凌云说着。又摇头否认道,“也不能这么说,如果换做是你,我也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别说是命了......也不对,顾乐之和顾月明怎么能和我们相比,又不一样。搞不懂顾乐之怎么想的。” 怎么不一样?子衿没问,她也没打算说为什么要这样安排。 对弈 在府中又等了约一个个多时辰后,李公公竟然亲自从宫里寻了出来,眼瞧着天已黄昏,顾凌云与子衿在饭桌上正吃着饭,听闻此消息,立马放了碗筷去了正厅去迎。 “孝王啊。皇儿上这会传见你呢,王爷赶紧去换身衣服回宫里吧。” 顾凌云听言先回了屋子。子衿没有跟随,留在正厅朝李公公问了去,“烦请问一句李公公,宫里的事如何了?” 李公公对孝王了解不深。虽然知道孝王十分重视面前这位姑娘,但他也不敢随便把宫里的事说给她听,左右而言他模糊了过去。 子衿也明白李公公心中所想,心中叹了口气,静待顾凌云换完衣服回来。 见孝王出来了,李公公忙转步要走,子衿拽住了顾凌云的衣袖问去,“主子,宫里的情况现下如何了?” 顾凌云这会儿被皇上召去,万一是宫里出了什么变故,子衿什么也不知情,在外面也不好接应。便执意问道。 闻言,顾凌云看向李公公,“但说无妨。” 原本李公公的意思是在马车上说,但见孝王有意要让侍女知道,他便简而言之,不敢耽误皇上的事。“穆王正恳求着的时候,刘王出来了,哭晕在了地上,穆王心急又说了不少话,皇儿上就心软答应了,剥了刘王的爵位。打为庶民,收了穆王的影卫令,不准二人再踏入皇宫一步,也就如此了。” 送走顾凌云与李公公。子衿在座位上发了良久的呆,当时的场景他无法想象,这种在旁人眼里违背天理世俗的事,就算她给予支持的力量,也想象不出其中的艰难,心理能遭受多大的磨难。 拥有敢面对的勇气。这样的爱情,不管面对的是世俗眼光。还是纲常伦理,只要敢于面对。都是伟大的。当初自己因为和顾凌云之间巨大的差距,纠结得有多痛苦,她还没忘。 一夜,顾凌云都没有回来,一桌子的饭菜子衿也没再动过,候在桌旁待到敲了亥时的钟才起身回屋。 期间李公公许是被顾凌云授意,传了封书信来,说孝王正在陪皇上下棋。还让她不用担心。 这棋一下,就下了一整夜,和着屋外的微微清风,顾凌云没赢过几局。但还是能看出父皇并没有多少心思放在这上面。 听着父皇说了不少的话,明明没有喝酒,却左一道话右一道话的说,思绪偶尔也不清晰,似乎在顾忌些什么,又似乎难以启齿。说了德贵妃,也说了顾乐之兄弟俩。 路上,李公公又详细说过顾乐之和顾月明的事,说他们在皇上面前坦白了,说皇上气的要死,说顾月明晕了又醒醒了又晕,说顾乐之哭得吐了口血,还说了什么顾凌云也记不清了,他只是突然明白了子衿这样安排的用意。 为了让顾月明接受顾乐之。 明明是亲兄弟。 明明不合常理。 不对,不能这么想,若这样想,子衿又该说,她与他之间也不该如此,他不能这样想。 太子 坐在马车上回了府里的时候,顾凌云本想把李公公的话都说给子衿听,但见到趴在桌案熟睡的子衿时,他咽下了所有的念头,从衣柜里拿了件衣服轻轻搭在了子衿的肩膀上,顾凌云俯身弓着腿弯着腰。搂着子衿的腰贴在她的背上。 谁都有不如意的时候,她把所有的苦埋在了肚子里忍着。只说与他好听好玩的事,但当她猜到顾乐之与顾月明之间的事时,心中一定是痛的吧? 自己不能做到理解,就不要让子衿困扰了。万一自己哪个表情言语不对,让她多想可就万万要不得了。 子衿再次醒来时,是丫鬟来屋里传宫里来了人传圣旨。 慌慌张张简单洗漱后,子衿是最后到了正厅,看了一府子的人几乎跪满了台下时,子衿微微一怔,这圣旨到底是什么内容,竟然这么大的分量? 心里想着,子衿小步跑去顾凌云身边跪下,看着他眸中难以压制的喜悦,子衿心中晃过一道猜测。 果然,李公公宣读了一份打从子衿进宫来就盼着等着的圣旨。子衿侧眸凝着顾凌云,见他本就眉开眼笑的面上,一朵奇异的花随之绽放,眸中一束光芒迸出,缓缓看了过来,似有烟花在其中肆意。又像是星河在空中炫彩。 圣上亲笔,设立孝王顾凌云为当朝储君,即为太子。 太子,终于立为太子了吗?子衿没细想,送走了李公公后,顾凌云便立马回了宫去谢旨。而府里迎来了一众宾客。一直忙到了夜半才送走最后一批。 坐着马车回到西三所,回到屋内躺在床上时,子衿神情才渐渐露出恍惚无神,兴奋过后的迷茫与无助溢满了心头。子衿不知这情绪从何处而来,直到意识即将沉入梦境,而梦境中那模糊的娇人成双的背影倏地刺痛心扉的那一刻,子衿才终于明白这情绪所源。 越来越近了,近到惶恐得心神俱疲。 时光飞逝,顾凌云迁居了东宫。子衿脱离了奴藉,身为门客居住在了东宫。但顾凌云的起居还是由她伺候,只是跟在顾凌云身边出入时。有了更为体面的身份,人人都得敬她一声罗姑娘,亲近些的人才能唤一声子衿姑娘。 至于子衿的姓氏,顾是国姓,顾凌云就算有心也不能赐给她这个,是她自己主张说要姓罗。 对此,顾凌云疑神疑鬼了许久,子衿无法解释自己因为前世姓罗才如此。便只能再三保证和罗笙没有半点关系后,顾凌云才稍稍松懈些,但明面上还是挂了罗笙的名义,说是子衿拜入了罗先生门下。师傅赐姓罗。 而顾凌云自从做了太子以来,圣上渐渐将大部分政事都丢给了他,原先在内阁中顾凌云对于政事只做参考,偶尔能发言都算是那些老臣们的重视,而现在已经能替圣上行决策,朝中原本上官家的人就不多,如今各位王爷的下场摆在眼前,谁心里都有个数,顾凌云的地位蹿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阴翳 这一日,例行的秋猎又到了,圣上兴起带了不少重臣前往猎场,而顾凌云被政事缠身止步宫门没有前往,派了顾乐之私下前去保护。 话说顾乐之,退别皇宫后并没有完全退离朝事。为了还顾凌云当初的人情,顾乐之答应到他登基后再离开。顾凌云也允他与顾月明日后做个安乐王爷。 圣上走后没多久,秋雪琴的生辰也到了,没有大操大办但请了不少熟识的人去郊外一游,其中自然有顾凌云。 顾凌云整日忙得子衿都未必能说得上几句话。但他在接到请帖后,却很正式地开始安排时间,看着他已经连续三日熬到子时后才睡,子衿终于还是问了一句。 “这几日这么忙?”子衿为顾凌云宽衣解带,看着他满面疲惫,话说出口又带了些心软,哪里还有先前乱七八糟乱想的冲动与火气。 顾凌云闭着眼点着头,一头砸在子衿的肩窝,“现在才知道父皇每日原来这么忙,看他宫里那么多妃子,真不知道哪有时间去陪。” “秋小姐的生辰宴,主子有什么打算?要奴婢准备什么吗?”子衿开门见山。心中想着若他再闭口不谈为什么非要去那生辰宴,那她也不再问了。 而顾凌云并没有避开,直言道,“不必,礼不是重要的,她就是想让我出这个面。这个面子我不可能不给她,她现在不必以前,很多事很多人,我还得仰仗她两句,朝中那些老臣,不服我的多得是。左相一句话能灭不少人心,子衿,我终于明白,这些事不是能任性的。” 这些道理子衿在护国寺教过他不少。回宫后也一直提点着他,让他学会虚与委蛇,让他学会周旋人面,此时听他这样说,子衿只能苦笑两声,再多的话也问不出口了。 越来越近了。 看到子衿不说话。顾凌云突然问了一句:“子衿,你是不是不高兴啊?” “没有。这些事情都是正事儿,也是以前我经常提点你的。主子要做什么事情,奴婢自然会尽力的配合!” 虽然心中不高兴,可子衿还是说出了这样识大体的话。 顾凌云还想要说什么,子衿急忙岔开话题:“天不早了,快歇着吧!” 这段时间圣上出宫游玩,顾凌云在宫里也放肆起来,整夜整夜地让子衿夜宿他屋里,子衿起先别扭了两日。后来也就随他了,顾凌云更加肆无忌惮,回了东宫也不管旁边有无他人,见着子衿便亲昵不已。子衿只当他压力太大需要发泄,都随他而去,但一般情况下他们并不经常见面。 “我不,子衿,你就是生气了,你不高兴我哪里?我改,你是不是怪我最近太忙没时间陪你了?” “没有,你没有时间陪我,证明皇上器重你,交给你很多事情要做,所以,你才抽不出时间来,我怎么会生气呢?”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顾凌云不放心的问。 看到子衿点头,顾凌云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一夜欢愉,子衿内心却并没有几分开心,强颜欢笑后的疲累席卷而来,眼皮困得发涩,但闭上双眼,却久久不能入眠,瞪眼望着眼花缭乱的天花板,子衿索性一望到天亮。 赴宴 到了秋雪琴生辰这日,子衿坐在马车内候在内阁门口,等顾凌云出来后便直接去了郊外。人未到礼先行,时间把握得也相当到位,待宾客差不多齐了后,太子的盛礼到了来。 阴翳的一片林中。一座三层竹屋在正中,屋前摆满了座椅。一旁河流小溪清澈,青青竹林溢着清香,宾客在座左右笑谈,公子小姐围成一团。 三辆马车竖排停在众人面前。车厢陡然同时展开,唰地一声引人注目,车厢内具是金光闪闪珠宝满满,众人惊呼来者何人时,一旁小厮报了名讳,“奴才奉孝王之命,先将礼物送了来,我家王爷因繁务缠身耽误了时辰,眼下正在匆忙赶来,还请秋小姐及各位见谅。” 在场之人无一言语,罗笙见秋雪琴作害羞状,便抬手示意接了话。“自然不敢怪罪的,这也不急,麻烦小哥跑来一趟。” 闻言,秋雪琴挥手示意,命人递了荷包过去,将那位小厮送了出去。耳旁是周围之人的赞叹惊呼,秋雪琴但笑不语,只点头一笑随后转身进了屋。 待顾凌云与子衿到时,座上已经摆了宴席,顾凌云随着人走去了自己的位置,拱手道歉。“抱歉各位久等了,凌云自罚三杯。” 正说着话,秋雪琴从屋里款步走了出来,步至最近的顾凌云面前。见他已经抬手举了第二杯,忙上前压了下去,指尖在他手背上掠过,轻声笑言,“不必这样客气,都是熟识的人。你这几日日日熬夜,再这样饮酒哪能受得了?” 她怎么知道孝王日日熬夜?他们关系已经这样亲近?这不光是子衿内心的诧异。亦是在场多数人心中的话,子衿也明白。秋雪琴这样讲,就是故意引人猜想,借机证明自己与太子爷关系亲近。 这样的话,顾凌云说是也不可,不是剥了人面子更不可,便点头笑了两声,随后侧身面向子衿,抬手朝众人示意道。“这位是罗姑娘,罗姑娘是凌云的旧识,今日顺道便一同请了过来,还望众人不要介意。” 话落。顾凌云又特意指向罗笙,“罗先生,你怎么竟忘了带自己的徒弟出来,若非我偶然瞧见,你又贪杯醉了,我可不扶你。” 两句话在场之人有不少面露惊异,竟然是罗笙的徒弟?罗笙还收徒弟?竟然还是女徒弟?竟然还攀上了太子爷身边!虽然他们都知道太子爷和罗笙关系好,但没想好还有这一层关系。这么俊俏的姑娘,流光盈转的一双眸子真可人疼,到底是什么人? 闻言,子衿只是欠身朝众宾行了一礼,面覆纱巾,尽管扯了笑也无人能看见,也就干脆不扯了,眸中含了几分笑,看了一眼罗笙,又是点头一笑。 子衿因脱了奴藉,不能再依着伺候的名义随着顾凌云出入宴席,便也鲜少出门,也正因如此,外面的人也很少听闻什么罗姑娘, “野徒弟管不住,就多谢孝王搭手啦。” 咸猪 罗笙没客气地讽了一句,他相信不出三日,在场的人就能打听清楚所谓罗姑娘的背景,他无须刻意隐瞒。 但也没什么好打听的,有关子衿过去的事,都被顾凌云压得死。关于现在的罗姑娘,能打听到的。也只有罗笙半道捡了个女徒弟,颇得太子爷重视,特请去了东宫做门客。至于半道是哪半道,如何得重视的。并没有特别说明,众说纷纭。 看着子衿翩然有度,秋雪琴冷嗤了一声转而坐在一旁,她特地没给子衿送请帖,没想到顾凌云还是带了她来,不惜对在场所有人介绍都要带,他不是不愿意子衿抛头露面吗?他不是就想把子衿藏着掖着吗?怎么又给带出来了! 饭席开场,顾凌云左右应和着别人的问话,子衿时不时一手掀着纱巾一手吃着饭菜,不方便还麻烦,她也只是应景地吃两口。 秋雪琴偏偏瞧不得她一个奴藉出生的人,这般故作姿态的模样。带个纱巾装模作样,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还遮什么遮,眼神示意了另一桌的一个人,那人立马起了话音喊了过来,酒场过半。气氛热闹了起来胆子也大了不少。 “罗姑娘是吧?带着个纱巾吃饭难不难受啊?不如先取下来好生吃个饭先?”玩笑的语气越来越重,为了再烘一把火,那人靠着椅子身子探了过来,一巴掌拍在了子衿肩上,“在下江南许崇,不知罗姑娘可否赏个脸?” 杯盏递了过来。子衿看了一眼先平稳了心中被吓了一跳的情绪,随后侧过身站起来,将肩上的手礼貌地脱开,举手端起自己桌上的杯子。“许公子客气了,小女不敢。” 心中气愤还是有的,子衿连自己的名字都不屑告诉对方,只称了小女,话毕便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咽进嗓子里后,子衿才发觉竟然是酒水。险些呛出了声,憋着脸色微微发红。子衿看了眼秋雪琴。 “罗姑娘真是干脆利落啊!怪不得能得太子爷的赏识!”许崇显然是意料之外,喝完酒水后又给旁边人递了眼色。 “没想到罗姑娘这般落落大方。小生钦佩不已,还是罗姑娘赏个脸?” 敬酒的人越来越多,子衿心中烦闷,一旁给她加水的姑娘,壶中倒出的一直是酒,她来这个朝代可没怎么喝过酒,偶尔在西三所的年宴里会喝几杯,酒量哪里能拼得过在场的人。几杯下来子衿已经觉得头发晕。 她本想赌着这种高端局,不懂眼色不识相的人该没那么多,但她还是低估了秋雪琴的能力,不是一般的多。除了罗笙和几位经常与顾凌云来往的人,她还面熟些,其他完全面生的人,子衿简直想一巴掌扇过去,全特么看不懂人脸色吗! “罗姑娘啊,在下还以为自己是得了姑娘赏识,才得了杯酒,没想到罗姑娘也只是当在下是个随意的应付啊。”一只手又伸过来,搭在了子衿的肩上。 心思 许崇又开始作怪了,言语里反倒有些责怪她不矜持的意味,与所有男人都喝酒。 原本子衿只是不想说话。才一杯接一杯的喝。眼瞧着这第二轮又要起,她可受不了。宁愿剥了他的面子,起身再次错开他的手,子衿低头,“小女不敢,是许公子太客气了。” “罗姑娘,为什么许崇每次跟你说话。你都要站起来回啊!是不是对许崇有意思啊?” “肯定是!你们看罗姑娘脸红的!可不是害羞了!” 一旁人起哄作乱,终于扰的在场人都注意到了这里,原本顾凌云正在与另一些人说着话。虽注意到子衿这里,但以为她喝的是茶,且这种应付的事来此是肯定要做的。他插言多话更难堪,便也没管。这会看这情景,不禁蹙了蹙眉头,也只是稍纵即逝。 “许崇。你觉得呢?你有没有看上这位罗姑娘啊?” “我怎么知道?不过罗姑娘长得确实标致。” 你自己的脏手往哪放呢你心里没数?你还好意思说你不知道?我起身不就为了把你那脏爪子甩开?太给你脸了是不是?真是秋雪琴的好狗! 子衿忍着一肚子的腹诽。眸光瞧见顾凌云也看了过来。深吸一口气耐住了性子,“小女不胜酒力,暂且告退了。” 说着,子衿朝顾凌云和罗笙道。“林中清香四溢,我去瞧一瞧。你们不必管我。” 不胜酒力?难不成罗姑娘喝的一直都是酒?在场之人闻言无不震惊,随后惊叹赞赏接连响起,民间女子生当如此可谓极致。话里话外还是给秋雪琴留了面子。 而顾凌云闻言完全变脸,冷眸看着秋雪琴一瞬,目至她身旁的罗笙时,才察觉自己怒气过重,忙敛了神色锤头不语。 为什么刚开始不说那是酒而不是茶?刚喝一杯就质问,是失礼的行为,秋雪琴随口一句下人弄乱了,旁人也只会觉得她子衿气性小。而现在再言那是酒,既可表现得她气量大沉得住气,也能引人心疼她站在她这一边。 就算那些人表面上不敢说秋雪琴的是非,但私下里更会猜测,甚至笃定自己的猜测,日后若瞧见了她,也能想起这日害得一女子醉酒的事,还是给她几分分外的薄面。 子衿心里想着这些事,忍不住笑出了声,她竟然心心念念着这些小把戏起来了,跟后宫那些争宠的妃子有什么区别?嫉妒心蹿得自己迷了心窍,后面那几杯酒她大可以推辞掉,可她偏要接下还饮得干干净净,其实心底想要秋雪琴难堪的心,她也实实在在的明白。 在林中转了一会,其间罗笙出来了一趟说了会话后,也有偶然遇见过公子聊过几句,听闻里面酒足饭饱席已撤下,子衿还是没有等来顾凌云。 没一会儿,倒是等来了许崇。许崇是谁子衿不知道,但听他介绍说什么江南许崇,子衿隐约猜到应该是江南那位商贾的子孙,听闻是颇得民心。 侮辱 那位大商贾的许多钱都捐往了各处,赈灾他出了不少力,圣上还特意颁奖了他,有意让他做官,却被他拒绝了。 在民间,甚至不止江南一片。提起那位商贾,百姓们赞口连连不说。就连高官贵族们瞧见他,也是要给不少面子的。 今儿个,子衿也不打算与他计较,能被秋雪琴带来这儿的人。肯定都是有名有份的,顾凌云刚做太子,她不能让旁人说他做了太子恃宠而骄,污了他的名声。 “罗姑娘与太子爷是什么关系?门客还是......私宠?” 轻佻的语气随着他的贴近,私宠二字的热息贴着子衿的耳根闪过,子衿躲了一步转过身看着他,目光中的厌恶被她渐渐压下,点头以示欠身之礼。 “看来方才在席上,公子那般作为是已经给小女留了几分面子。”刚才已经够无礼了,没想到他还能更不要脸! “罗姑娘在说些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啊?想来罗姑娘定然只是孝王的门客吧?不然孝王怎么舍得带罗姑娘出来?寻常家的私宠,主人藏着掖着就差揣兜里塞嘴里含着了,怎么舍得给旁人看。你说是不是啊罗姑娘?” 许崇越说越过分,话尾上前一把拥住子衿,嘴唇贴着她的脖颈,四处留痕,子衿只觉得自己的皮都快被撕扯下来,推攘着不得。手摸索寻去了袖中,指尖已经勾到了水囊。 还没动手,许崇先松了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子衿,目光扫过她脖颈上的块块红斑,面上的纱巾遮掩了些。仔细瞧还是能看出那暧昧的痕迹,许崇一脸玩味转身离开。 子衿抬手,微微颤抖的指尖覆在疼痛处,强迫自己压下所有情绪。可愤怒还是在胸腔汹涌澎湃,双眸死死瞪着眼前的竹子,足足花了半盏茶的时间才平复了些。 从小到大,从前世到今生,她还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那人看着白玉面,怎么内心龌龊成这幅德行!出现在这里。简直污了这一整片地,和他呼吸同一片空气。子衿都觉得犯恶心! 没一会,一小厮来传。说里面已经撤了饭席,还请姑娘回去。子衿想着自己是在外面太长时间,也该回去了,便跟着那小厮回了院中。 刚进去,子衿就对上一双恶心的眼睛,似有形的蛆虫一般,黏在自己身上,子衿攥着指尖抿紧嘴角。扯开视线,看见顾凌云正在与一群人说着话,罗笙正在其中,子衿不好去打扰。便绕去了另一侧,一方小桌上陈设了几桌茶,应该是品种不同,子衿无趣,便准备品茶玩。 刚品到第三杯,贴着耳根处突然响起一道声音,“看来罗姑娘并不擅武啊,我站在后边半天了都没有发现。那罗姑娘又是以怎样的角色,竟任了孝王的门客?” 被吓了一跳,子衿压着差点溢出口的惊呼,转过身看去,见到那张已经贴到自己面前的脸时,子衿面色倏地一变,分毫面子也没留,压着声音冷笑,“许公子不觉得太失态了吗?” 委屈 “子衿,我好难受。”见子衿这般温柔,顾凌云委屈瞬间溢满心头,拧着眉耷拉着眼睛想朝子衿走去,但却被她一手推开,子衿冷了脸色。“别公私不分,行吗?” 好容易定下心抄完了。子衿出门将卷轴送了去,转步回了自己的屋里,派了别的小宫女去顾凌云屋子里收拾浴桶。 满心满意地期待着门再次被开起,顾凌云浑身发烫。几次想下床出去,但一想起子衿的脸色,又退而却步。终于等来了人,却见不是子衿,怒火瞬间蹿满了脑子。 顾凌云下床抓住那宫女的手腕,怒眸瞪着她,“谁让你来的?” “皇上——”宫女一阵惊呼,待反应过来他的话后,才颤颤巍巍道,“是罗总管,罗总管让奴婢来伺候皇上。” “伺候?她竟让你来伺候我?”心中隐隐想到子衿只是派个宫女来收拾东西,但顾凌云还偏就想理解错的意思。只觉得子衿就是不愿理自己,竟然还让他拿别人泻火! 她就这么舍得?她就想这么糟蹋他? 她一直都躲着自己,什么葵水什么太累,都是假的,她就是不想!她凭什么不想?就因为他娶了几个妃子?她生气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什么都要瞒着他? 无名有名的怒火蹿烧得厉害。顾凌云将宫女甩在一旁,大步迈出寻去了子衿的屋子。 她凭什么不想,他就要! 门被一脚踹开,子衿吓了一跳,立马从床上坐起,手已握住枕下的手刀。人影携着风刃掠了过来。子衿睁着眸子瞪着顾凌云,手从枕下抽出,随即就被他按在一旁,倾身压了过来。 “为什么要躲着我?” 罗子衿被顾凌云压在床上。一脸疑惑。 这是怎么了?自己好心好意对他,他反过来怒气冲冲的对自己撒野,该不会是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吧? 还没有反应过来,顾凌云接着问了第二句话。 “如果你不想待在我身边的话,可以明说,用不着这么拐弯抹角。我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可以打发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 话音落了以后,罗子衿突然明白顾凌云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了。 她不要。不要和人共侍一夫,不要像是白痴一样任人欺辱。不要连个选择的余地都没有只能任人宰割。她不要,不要再弥足深陷,不要再赌了。 手抓着枕角,指尖无意中碰到了手刀,一阵颤抖。顾凌云埋在她的颈间沉迷,子衿用力推了推他,眸光扫向门口,门方才被顾凌云踹坏了。被风打得时不时撞在墙上声声作响。 “不要,门没关,会有人看见。” 说着,子衿已经憋红了脸。她难以想象待会若是有人来,该是怎样的景象。见顾凌云并无反应,子衿心中做了狠,手用力甩出手刀,轻轻就要划过他的腰侧之时,却被他猛然躲过,像只野兽般迅捷的身手。 眸中迷离倏地澄清,顾凌云微微张着嘴撑在她的耳侧呆愣,情绪在不知不觉间悄悄沉默。 谋反 周围的人都没有说话,子衿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解释,不是我说要酒的?我是因为烦许崇才过来的?怎么解释都不可。一口气憋在胸里。子衿觉得听觉都有些模糊。是不是已经有人在骂她了? 秋雪琴瞪了她一会,泪珠哗哗湿了满面。咬住下唇不堪其辱般,随后挥袖转身进了屋子,嘤嘤的哭泣声钻进子衿的耳朵里,针一样的刺耳。 流泪的人最大,她认,她忍。子衿承认她站在这儿确实失礼了。但因此被秋雪琴指着骂,好像自己把她强奸了一样,谁委屈?秋雪琴她指使许崇这么对自己。自己不委屈吗? 目光被顾凌云看来的视线吸引过去,正对上一双疑惑的眸子,子衿心尖绞痛呼吸都快窒息。扯开视线,内心就像拽断了心血管一样。 顾凌云在怀疑她?他相信秋雪琴说的话?秋雪琴掉两滴眼泪他心疼了是不是! 子衿没等。或者不敢等顾凌云有反应,先一步走了出去离开了院子。她害怕,害怕眼睁睁地看着顾凌云追进屋子里去。还不如给自己一个体面。先离开的体面。 坐进马车里。子衿才觉眼睛干涩,但许是气全闷在了胸腔,连同泪水都闷住了,眼睛除了干涩灼热般。没有别的感觉。想起秋雪琴泪眼汪汪的模样,子衿苦笑了两声。 子衿以前也不是不爱哭的人。只是很多情况下她不能哭,明明眼泪已经堆了满眶却被自己生生咬牙咽下去的情景,不是一次两次,忍着忍着后来泪腺也好像会失灵一样,明明情绪波涛汹涌,但眼睛却只是干涩。 之前她还总爱开玩笑,是不是顾凌云把她的泪水都哭走了,她以前只觉得自己都活了三四十年了,哪里还能像小孩子一样哭得惊天动地,偶尔红个眼眶都是了不得的事。 但现在许是计较得太多了,患得患失起来,想着离别日子一步步临近,心中的情绪就愈加控制不住。就像不明白那日自己为什么非要想来这里,此时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头难受得紧。 顾凌云淡漠的做法她明明都完全能理解啊,若她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她一定会劝顾凌云如此做,但现在心中却生出小女生的心思来,望着盼着希望顾凌云能来看看自己。 小半个时辰过去后,子衿已经完全平复了情绪,她想明白这就是秋雪琴给她下的套,左右都会是子衿的不是。子衿还记得当初只会瞎咋呼的大小姐,如今的秋雪琴已不是当初模样,是深陷泥沼的人。 一阵风掠过窗帘,随即马车外一道人声响起,“罗姑娘,猎场出事了,顾凌风在军中带兵谋反了闯入猎场了!” “圣上现在如何?”子衿一把掀开帘子,看着马车外单膝落地的人,她认识,那是顾乐之的人。 “圣上及一众重臣被顾凌风的人扣住,顾凌风威逼圣上下旨退位给顾凌天,圣上不愿,正在与顾凌风谈条件。” 处理 林中寂静无声落叶可闻,马车停得偏,周围也无旁人。车夫也应该是被秋雪琴的人安排去了棚子歇息。 屏退了那人后。子衿将马车留给了顾凌云,子衿徒步下山另寻了马车回到东宫。消息压得死。除却顾乐之的人外,顾凌风还算聪明,没有将风声透漏半点出来。 此行圣上带了几百号人前往游玩,没想到竟然都被抓了,那顾凌风是带了多少人造反?把他打去了军营中发展得这么好?怪不得上官家族的人辞官辞得这么干脆利落,原来都等着这一关? 那又扯上顾凌天什么事?顾凌天云游四海游去顾凌风那儿去了?子衿还以为他彻底萎靡不振了。没想到崛起得这么快? 回到东宫后,子衿立马着人去查了此事,又派人传信给了祁阳和顾凌云。东宫里的人都认识子衿,子衿去书房模仿顾凌云的字,连拟了数道书信送去给顾凌云能用到的人。也拟了令着朝中影卫及三千禁军亲自前往猎场。 京城离猎场不算远,快马加鞭的话。也就是不到一个时辰的距离,但圣上能不能再拖延这么久是个未知数,子衿只能又请祁阳派了离猎场最近地方的长乐人前往。 夜深人静。东宫忙得一团糟。子衿在屋子里团团转。笔下的字几乎未曾停过,顾凌云的回信始终没有收到,祁阳已经回了三封信来。长乐的人已经和顾乐之联系上了,正想办法营救圣上。 顾凌风看管那么一大帮子人也麻烦。便把重臣们都圈禁在了一个地方,单独留了圣上在另一个地方密谈。祁阳的人已经摸索到了重臣们的位置,但为了不打草惊蛇,只能悄悄待命,等里面的顾乐之找到圣上的位置后,再伺机而动。 屋子里,子衿忙得头疼不已,有些事她知道的并不清楚,还得一件件去细问详查,而不仅顾凌云失联,就连罗笙的消息也没有,秋雪琴派人送回的信只说宴会还没结束,众人还在欢闹,不要打扰。 灯火通明的东宫外,总算停了驾马车,顾凌云跌跌撞撞地下了马车,下意识抬手待车外的人来扶,但余光瞧见并不是子衿,连忙收回了手,“子衿去哪儿了?” 她还在生气?气他下午没有去哄她?不会的,子衿不会因为这种小事生气,她明白自己那种情况下,不可能丢下秋大小姐,不留一分颜面的出门离开。秋雪琴的生辰宴已经被搞砸了,他不留下来赔罪,也太说不过去。 “罗姑娘找了匹马骑着就离开了,奴婢也不知是因为什么事。” 顾凌云疾步走进内院,见自己的书房还在亮着灯,除了子衿,谁还敢随便出入他的书房?里面可是有信物玉章等东西,乱用了一样都是了不得的事。 门并没有关,顾凌云看见正趴在案头的清兰,问去的“清兰?你怎么在这?子衿呢?” “主子你快来!”清兰松了口气,总算见着救星了。 前往 清兰连忙扔了笔跪在地上,“具体的事奴婢也不知情,只知道是猎场出了大事,子衿姑娘已经赶去了,这有几封信是子衿姑娘让奴婢分类放好,待会都要送出去的。奴婢正在整理。” 清兰正说着话,外面进来一人。单膝跪地道,“两千禁军已经驻扎在猎场周围,影卫还在等候发落。”见是孝王本人,那人不禁怔了怔。依旧问道,“王爷,如何打算?” “听闻那晚父皇也是这样和七弟下了一夜的棋,第二天就下了旨意立了太子?” 葱绿草间,清风吹拂漾起层层波浪,两把椅子一张桌子立在正中,周围站了里外三层的人,里面的草纹丝不动,正如周围的人,皆单手扶剑草木皆兵。 顾凌天话中含着一分不屑两分笑意三分轻挑四分慵懒,一臂倚在扶手上,手撑着脑袋。目光斜斜地看向皇上,他真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当初他正在江南四处游玩着,收到顾凌风派人送来的信件,说了他的雄心壮志,说了他的气愤难平,他说他不气母妃弃了他。只气父皇从不重用他,他从没觉得父皇哪里好,他说他要反了父皇。 顾凌天看到这么封信的时候,显然吓了一大跳,完全没想到当初循规蹈矩,甚至连母妃一句话都不敢反抗的大哥。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但想想又能了然,向来被人捧着高高在上的大哥,突然被打成兵蛋子从头开始,这种落差他怎么能咽的下去? 大哥最恨旁人不重视他。许是上官家的人也咽不下这口气,在背后推波助澜了不少,再使得顾凌风眼下这幅壮势。 不过并不赖,顾凌天来到军中寻见了顾凌风,没多久又来到了这里,瞧见这阵仗。他自己差点儿就要心软了,要不正做个皇帝玩玩儿?但眼下瞧见面前这人一副雷打不动的模样。顾凌天真怕以后自己也成这模样。 子衿到了猎场没多久,祁阳就已经命人开始动手。子衿也拿着顾凌云的令牌,着令禁军缩小包围圈,直至遇见敌方再停下。 半路上时,子衿已经收到顾月明的回信,说是已经在禁军的队伍中等候,就待进军,这会儿子衿下令没多久就来到了禁军队伍,遇见了顾月明时。便掏出怀里顾凌云的信物递给了他, “这是孝王的信物,眼下影卫见此会如见圣上,会听令于此。这个你先拿着,赶紧带着影卫去寻穆王他们。” 子衿送走顾月明后,也没再往深处去,只跟着禁军行,一路上与祁阳的联系全靠派人传信,禁军已经行了许久也未看见顾凌风的人,想着应都是与顾乐之和祁阳他们纠缠在一起。 信中说道顾凌风带了足足有五千人来,京城中的禁军还在抽调正往这里赶,只算现在在这里的人,顶多四千人。子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贸然行进肯定不行,若想让里面顾凌风的人分散开来,她这边得闹点动静才行。 扣押 数道烟花蹿上天空,这是子衿从传信人身上搜刮来的,反正信号只有在长乐发射才有用,这种外面的野弹长乐应该不会管,但顾凌风看见肯定会紧张,没想到这边还有人。一定会派人前来应付。 子衿望着天骑着马撤离了一段距离,拽着马缰转身离开时。抬眸正好看见,一人踏着烟花而来,身后带着异彩光芒。 云袖掠过自己指尖时,子衿听见他在问。声音很急切,表情也很凝重,目光里全是关怀,还有些恼怒。 “子衿,你怎么一个人跑来这里!这里有多危险你不是不知道,你还胡来!” 对啊,她为什么非要闯来呢?因为当时找不到你啊,你不在,她全靠信来回得知消息得耽误多长时间? 努力维持面上的惊慌与错乱,子衿像是走了神一样眼神迷茫,语气也带着若有若无的无力, “你快带两千禁军进去看看。东南角顾月明已经带影卫去解救大臣们,至于圣上的下落,祁阳还在追查,有了消息我再派人告诉你!” “顾凌风没有派人在周围守着,这一定是顾凌天的主意,兵力全部集中在里面。全是身负武装的士兵,你小心。” 哪里还有时间多想,她已经努力装出一副满心只有正经事的样子,好像已经全然忘记了宴会上的事。 子衿骑在马上未曾落地,又低眸看了一眼站在地上的顾凌云,跨马径直走开。又留下一句话。 “我会在这儿带着剩下两千禁军守着,里面什么情况要时刻往这儿传,我还得传给穆王和祁阳他们里应外合。”子衿挥鞭,“别忘了正事。” 别又忘了正事。想了想。子衿还是把又字去下了,这种情况下不能影响他情绪。 在路上顾凌云已经听传信的人说了大致情况,听了子衿的话后立马回到马上,回头看了倍“看”小说马加鞭的子衿,不禁皱了皱眉,不过也没多想。点了两千禁军便朝东南角奔去。 顾凌云带了两千禁军进去,顾月明来时带了一千人马。方才皇宫里又抽调一千禁军来,如今里面我方已有四千人马。但对上顾凌风的五千人还是少,且对方都是有备而来,这场仗注定难打。 祁阳不知带了多少人来,但不管多少人,子衿都打算让他们离开,长乐不参政事是历来的规矩,今日祁阳带人来已经是坏了规矩,祁阳那样严肃的人。心里定当是对长乐的人愧对极了。 子衿守在外围禁军不远处候着,正算着里面的情况,没等多久就见祁阳骑马过了来,这么长时间总算见着祁阳本人。子衿忙上前, “你怎么样?可有受伤?”子衿下了马,看着祁阳翻身下马都无障碍,松了一口气。 祁阳摇头,“方才我看见孝王带人来了,我便让长乐的人都回去了。作为朋友,我可以继续帮你们,但作为二当家,我不能这么对他们。” “哎,你不用解释这么多,我明白的。” 放弃 “我刚才还想跟你说这事儿来着,没来得及。”子衿看着远处人山人海,金戈铁甲的场面她还是头一回见。“里面的情况如何了?” “孝王已经带人与顾月明联合压制住了顾凌风。顾凌风应该已经传信给了顾凌天的人求救。”祁阳道。 “嗯,得分散圣上周围的兵力。但我们的人数少,就算暂且压制住了也管不了多长时间,这外围的两千禁军还是得再带进去些,你觉得呢?” 子衿看向祁阳,祁阳点头,“带进去一千即可。” 与她所想一样。祁阳带了一千禁军离开,没多久祁阳就传了封信来,说顾凌云独身前往去寻顾凌天了。而顾凌风已经被活捉,他留在那的人也都已经拿下。 眼下也就只剩下顾凌天的人了,还有最重要的圣上被威胁着。子衿得了消息后,立刻带着剩下的一千禁军寻了进去。顾凌风及大部分敌方人已被活捉。再在外围留一圈子人也就没用了。 “大哥那边重要还是这边儿重要?他们就算活捉了他,也不可能让大哥就这么轻易死掉,你们一走。这边失守。我们就全完!这笔账你们都是脑残吗。算不清?” 顾凌天语气已经含了怒,看着大哥留给自己的人彼此面面相觑犹豫不决的样子,心底更窜起一把火来,他们都是大哥的人。听到大哥受伤的消息,肯定要赶过去。他拦都拦不住。 “行,你们想回去行,起码得给我留一半儿的人不准走!你们想送死的就去送死,我管不着你们!” 顾凌风只留给他一千五百人,说是留一半,但结果留下来的人顶多只有六百人,都是顾凌风养的忠心狗!脑袋里除了忠心,就只剩粪了! 顾凌天回到座位上抬脚掀了棋盘,看着皇上面色铁青地瞪着自己,心情恢复了一半,冷声一笑道,“抱歉,父皇心里一定在想,这么多年还是没改掉儿臣这臭脾气吧?” “父皇如今最中意的儿子是哪位?待会儿儿臣可以让他领个活捉逆贼的赏。”这仗注定赢不了了,顾凌天已经放弃。 顾凌天走桌下取出一卷圣旨来,上面圣上已经亲笔写了要退位给顾凌天的旨意,就差个玉玺盖戳就成了,但眼瞧着现在谁也没法再从这儿好生离开了。 又想起什么,顾凌天看了一眼皇上苦笑一句,“千万别说是七弟啊,一会儿要是七弟来,儿臣不但不会让,还非要拼个你死我活不成,这是他欠我的,父皇换个人挑。” 正说着话,不远处声嘶力竭的嘶吼声此起彼伏,顾凌天叹了口气,真快。 顾凌云原本在大臣那边与顾凌风周旋,后来收到了顾乐之的来信,说他已经查探到了圣上的位置正在赶去,正巧那会祁阳带人赶了过来,想着这边局势已经稳定,顾凌云便将人马都交与他,自己独身先去往了父皇那里,命顾月明收押完这里的人,就立马带人赶去。 天亮 看着顾凌云一个人单枪匹马闯了进来,顾凌天按着扶手站起了身,远远望着,一旁来人问,“该怎么吧?赶紧带着皇上先逃走吧。” “逃?逃哪儿去?”顾凌天扯下身边人的佩剑,大步朝着顾凌云走去。临死之前,他得好好打一场。这么一生,他还没真正出过几回气。 天边亮起了鱼肚白,惨白的天透着不健康的淡,风中夹着初晨的清香。和无人触摸过的轻柔细腻,时间过得真快,天就这么快亮了。 “真可惜,我以为你会护在子衿身边,竟然跑这儿找死来了。”顾凌天提着剑缓步走去,隔着几层人喊话,看着顾凌云手中剑顿了顿,顾凌天笑声愈加猖狂。 “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知道子衿也来了?”顾凌天停了脚步,站在血腥旁安然,“依着你的性子,绝不会使什么调虎离山的计,你会集中人先去大哥那。再集中人来我这儿,也只有子衿喜欢耍这种小聪明。” 只有子衿会可怜他,抓了大哥还特意放个消息过来,表面上是引人过去分散兵力,但实际上她是想让他借着这个机会赶紧离开吧。 可他偏不,他为什么要离开?他来这儿就没打算成功。他只是来陪大哥玩儿的。他的一生都被母妃做了主,他反抗也好叛逆也罢,都有个目标,摆脱母妃。 当他开始意识到母妃已经触了父皇的逆鳞时,他更加迫不及待地需要个人来,给他指条路。能够理解他,哪怕只是陪着他走下去也好。结果呢?罗笙心怀众人,子衿心有所属,终于。他有了个奔头,大哥。 他的目标太直白了,简直就像是一道光照进了顾凌天的生命里。对啊,大哥,血脉相连,他怎么竟然忘了。 周围的人好像眨眼间消失不见。又好像是龟爬的速度缓慢离开,当顾凌天回到现实时。自己已经和顾凌云打得不可开交,他能感受到周身的血液在倍看。 面前的人。他曾在梦中捅过他无数刀,鲜血淋漓的刀锋出出进进,他冷眼看着,举着刀把刀面上的血抹在子衿的脸上,看着她的眼眶泛红嘴唇殷红。真可惜,始终没看过她流泪,他多想她的泪珠滑过面上的血,染成血珠。他一定会含住它,细细品尝。 她竟然说并不懂他。 “父皇!快走!”一鞭子劈向父皇身侧的人,顾乐之弯腰拽起皇上拉上马就转身疾跑,身后数人皆上马去追。原本纠缠在顾凌云身边的人,见此也都追了来,手中弓箭在握。 马被箭矢射伤摔倒,顾乐之拉着皇上的手腕继续狂奔,面前正赶着几百号敌军,顾乐之拔出腰上的剑将皇上护在身后,与面前的人群纠缠,刀伤在身上越来越多,但眼前的人却少的快。 顾乐之朝前看去,竟然看见顾月明骑马而来!月明怎么来了?自己明明没有告诉他猎场发生的事,他怎么知道?这里这么危险,他来做什么! 解救 “嗯......”身后皇上一声闷哼,顾乐之回神忙回头看去,一把箭矢刺在皇上的后肩,一个人正举着刀砍来,顾乐之大惊失措,一把推开皇上。挺身上前迎了去。 眼看着自己的刀面应声而裂,对方的胸口被射进一支箭。而对方的刀捅进自己的肚子里,撕裂的清晰感传遍了全身,紧接着疼痛在脑子里炸开,顾乐之忙侧了身捂住了伤口。 不能......千万不能让月明看见自己受了伤。不能让他分神,不能......最后的意识彻底涣散,顾乐之倒在地上,顾月明从马上摔下来,扔开手中的弓箭,双臂接住顾乐之倒下的身体。 惨淡的光辉照映在顾乐之的脸上,似镀了层银光,印象里懒惫的身体此时像是被抽完了所有的力气,蜷在顾月明的怀里一动不动,顾月明原本就苍白的脸,此时在光的照射下,似要透明般。毫无生气,像个破碎的玻璃娃娃,好像轻轻一碰就要碎了。 子衿带着禁军来收押顾凌天时,正瞧见顾月明抱着顾乐之朝外走去,顾乐之失血过重,经不起马的颠簸。他们只能等马车来,子衿已经吩咐了数辆马车正在外围等着。 “总算见着你了。” 子衿收回看向顾凌云的目光,顾凌云正在圣上身边伺候着,圣上从马上摔落,好像受了不轻的伤,后肩又被射了非常深的一支箭。就算圣上痊愈,怕是也要终日躺在床上修养了。 顾凌天眸中还是含着笑,多了几分疲惫,不知是不是错觉。竟然还有点不堪的意思?能在他那猖狂的脸上瞧见这个,子衿颇为诧异,但现在这情景,不容许她多想有的没的。 “为什么要帮顾凌风?”子衿骑马跟在押着顾凌天的马车旁,面上纱巾洁白如雪,仅有边角处染了血污。应是在检查顾乐之身体时,不小心蹭到的。 “你猜猜看?” 顾凌天好像心情很好。搞得子衿都想提醒他几句,这可是条要送去坐牢不隔几日就要赐死的路。 子衿摇头。“我怎么知道你怎么想的?你就喜欢无聊找事。”嘲讽的语气随着声音越降越无,子衿叹了口气,心中的心疼不减反增,看向顾凌天的眸光中,都不自觉掺了怜悯。 “嘿,我就是无聊才帮的。”顾凌天嘴角恨不得扯到耳根,笑得太猛,伤到后背的伤了。没忍住倒吸一口气,“唉,七弟下手真狠,不过他这次也没讨到便宜。伤可不比我少。” “行,行,你最厉害。”子衿恨铁不成钢的口气,“你明明比顾凌风明白太多,却非要和他较着死理,他想要的是你想要的吗?你为什么非要想去走条路,你在原地闲着不行吗?” 谁都会迷茫失措,谁都会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左右不知对错,前后不知是非,深一步浅一步都不辨方向。既然如此,那你又为什么非得非走不可呢?留在原地等着天亮了,等着你想要的人来了,不好吗? 死路 “我就说你懂我,你还非说不懂。”顾凌天笑意肆意,苦涩更浓了些,眉骨上一道血红的痕迹不知从哪里抹到的血,衬在眼角上更显狰狞。 眼下该怎么办?子衿是完全没办法了,她不可能把顾凌天放走。圣上指不定要怎么待顾凌天,她要轻易放了。顾凌云必要受到牵连。该怎么办?她真是一点法子也没有了。 “不用为我想办法,我死得其所。”顾凌天斜睨了子衿一眼,红痕像是扩散了般,染了整个眼眶。 一句话。打得子衿眼睛干涩,谁有错?再坏的人也有让人心疼的点。 顾凌风纵然不聪慧,但依旧上进努力,从没怀疑过自己的母妃,忠孝他占了两全,可是他的反抗却是他最致命的错。 顾凌天生性猖狂不羁,聪明,对自己上心的事很努力,天赋极高,不算很孝顺,也不算很忠义,没目标的飘荡。错在落错了地。 谁不是可怜人。 回到东宫,子衿抱着枕头昏睡了一天,再醒来时,还是被清兰唤醒的,头脑针扎似的疼,像是有只虫子在里面钻着。搅合的她不得安宁,听了半天清兰讲话,半天才回过神来。 “快起来,左相的女儿秋小姐来了,已经进了主子的屋子去看望主子,子衿。你快起来去招待吧。” 子衿虽说一直与秋雪琴之间不快活,但长大后很少闹到表面上来人尽皆知,平日里秋雪琴来,子衿招待得也算客气。但今日,她是真一点也不想去。 “主子怎么样了?”子衿扶着脑袋起身,喝了杯茶滤去嘴中苦涩。 今日她回到东宫时已经快到晌午,她连午饭也没吃就一头扎进被子里,全是胡思乱想的梦,这会儿已经记不清多少。而顾凌云一直在圣上身边伺候。子衿连他什么时候回的东宫都不知道。 “主子受了很多伤啊!”清兰突然想起这事忘了跟子衿说,“主子回来时来看了你一眼。见你在睡,就没让我们叫你。方才宫里的人才多呢。不过还好主子在屋里被太医伺候着,那些人只来送了礼就走了,也幸好当时没把你吵醒,不然有你头疼的。” 闻言,子衿点头,“有饭吗?我先吃点再过去吧。” “哎,你吃,本来叫你起床就是让你吃饭的。姑姑说你在外面肯定也没吃饭,饿了一天太伤身体得吃点。秋小姐正好来了,姑姑便让我来叫你起来吃点饭,以防秋小姐要是来寻人。再叫你的话来不及。” 秋雪琴的脾气她知道,明明不想看见自己,还非喜欢叫她在一旁伺候着,子衿想想笑笑,一只胳膊搭在桌上头枕了上去,昏昏沉沉,疼痛还是丝毫没减。 门开的大,清凉的风沿着后颈钻进了衣服里,子衿打了个冷颤,想起自己这几日的小气作为,懊恼了片刻随即释然,她明白是自己太揪着小事不放,改了就行。没什么好计较的,本来时间就不多了,她更不想和顾凌云赌气下去。 消气 约一个时辰左右,秋雪琴离开了东宫,天色渐晚,子衿用过晚饭拎了份新饭盒,起身去了顾凌云的屋子。 推门而入,扑鼻而来的饭香让子衿怔了怔。什么味道?子衿提着饭盒闻了闻,显然不是里面传出来的。迈步进了门。子衿没忍住一抹苦笑,看着满桌的饭菜,香气怡人,她都想吃两口了。 吃过就吃过吧。这饭菜不像是宫里做出来的,应该是秋雪琴从外面带回来的。未免顾凌云吃饱了还要硬吃,子衿干脆将饭盒放在凳子上,屋里的顾凌云也看不见,不会发现她多余带了饭来。 “太医让你好生休息,你又在做什么?” 掀开珠帘进了内房,子衿看见顾凌云坐在床上,正趴在小桌子上写字。子衿走去低眸为他掖好被角,目光刻意错开那桌上的纸,但下意识还是扫见了开头的几个字,秋雪琴三个字格外刺目。 “没什么。”顾凌云烦躁地将纸揉成一团,本想扔在一旁。顿了顿塞进了袖子里,“子衿,昨晚辛苦你了,是我赶回来太晚了,还逼得你亲上那种地方。” 子衿低头一笑摇了摇头,谈起了正事。“顾月明方才传信来道,穆王已经脱离了危险,圣上还将影卫令放在了他枕侧,不过顾月明还是打算等顾乐之醒来后,就带他回家,离开皇宫。至于影卫。看顾乐之自己的态度,他若想接下,顾月明说他肯定不会阻扰。” “顾乐之接不接都一样是我的人,不碍事。”顾凌云耸了耸肩。 “顾凌风和顾凌天已经被押进牢里。圣上说隔日处斩亲自监刑。”子衿声音不自觉低了低。 顾凌云一手捧着子衿的脸颊,目光缱绻带着委屈,撅着嘴犹豫间还是张了口,“子衿,你今早上与顾凌天聊了一路,你们在聊什么?” “能聊什么?告诉他快要死了呗。”子衿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不想提及顾凌天的事,又转而道。“明日我去趟长乐,祁阳带长乐的人去帮了我们。我们总该还些礼去报答。长乐如今已经不接这种杀人的单子,他们算是破了规矩帮我们,是个大人情。” 看到子衿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顾凌云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不得不说,子衿就是自己的左膀右臂,如果没有了她,自己真的不知道这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一想到这里,顾凌云就会莫名其妙的叹气。 有句话说的好。叫做鱼和熊掌不能兼得,自己心中总是隐隐有一种预感,觉得子衿不会在这里停留太长时间,一想到子衿要离开。顾凌云就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情侣之间误会多的是,是自己计较太多啦,她和顾凌云之间什么都没有变,她可不能让顾凌云多想啊。他们之间一定可以回到过去那样无忧无虑,事情多怕什么?她帮他忙,陪着他忙就是。 指尖摸到了顾凌云手上的纱布,子衿才停下了瞎想,趴在他的肩膀上轻声笑了起来,“我说我没生气,你怎么不信呢?” 珍重 看着子衿反应失常,顾凌云愣神了许久,脑子里像是浆糊了一样不明所以,也不管身上的伤势,拽过子衿进了怀,再没压抑住内心的欲望。 子衿还是生气了吧?气他冷落了她吧?不顾危险的冲去猎场。就算在气他吧?是不是宴会上自己没有照顾到她的感受?自己没怎么跟她说话让她无聊了?一定是这样吧? 气喘吁吁地趴在子衿的背上,顾凌云眼眶泛红。不自觉地抽泣让他自己都诧异,当泪水滴落在子衿背上时,顾凌云低头吻去。 为什么还是感觉追不上?从小到大自己都在追着子衿的步伐,紧赶慢赶地一直追着。看着子衿跑,他知道自己控制不住她,却还是想让她只在自己身边。 今日看她和顾凌天聊了一路,顾凌云咬牙忍住当场杀了顾凌天的冲动,尽心尽力地伺候父皇,他的太子之位还没坐稳,任何事都不能出差错。 耐着恶心与不耐烦,和那些人假面欢笑,假面覆盖在脸上,渐渐就褪不下了,以前还能在子衿面前抱怨几句,现在不愿子衿觉得自己是个里外不一的人。便不再抱怨。 可是为什么,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该怎么表现才能让子衿更喜欢自己些? 翌日清晨,子衿醒来时顾凌云已经不在身边。抬头看了眼天色,太阳已经高升,再过一会儿到了午时。顾凌天和顾凌风就该押送刑场了吧? 生又何欢,死又何哀,这里就像一个巨大的沼泽,一旦深陷其中,生死又有何区别? 还是不要去看了,子衿下定了决心叹口气披上衣服起了床。刚进耳房就看见桌面上摆着一封信,昨日的饭菜还堆在桌上没收拾,凳子上子衿带来的饭盒却不见了。 打开门透透气,清兰便进了来开始收拾。嘴里念叨着,“这些饭菜今早奴婢就想收拾的,但主子怕吵着你就没让收拾,子衿,主子可待你真好啊!” “王爷是花费多少功夫,竟把你的小嘴调教的这么甜?”子衿看了她一眼。展开信封站在窗口低眸看着,信上的字迹应是顾凌云亲笔。聊聊数字却费了极大的功夫才咽下。 子衿愣在原地,听着清兰好像在极遥远的地方飘来的声音。“哪有,奴婢说的可都是实话。今早奴婢都端好了饭菜备在书房,可主子偏就不吃,拎着个食盒自己摆了一桌,饭菜都没热气儿。那饭盒可不就是你昨晚拎过来的?” 窗外阳光正好,斜下半方光影落在手背上,纸张被子衿紧紧攥在手里,目光空洞无神。望着不知何处,一条发丝夹在眼角处,也毫无知觉般,眼珠一动不动地悬在眼眶里。任凭清兰怎么晃她都纹丝不动。 眼睛干涩的疼痛,让子衿眨了眨眼回过神来,目光渐渐落在面前的清兰身上,四目相对总算有了焦点,子衿张了张嘴,声音喑哑像是含了口烟在嗓子眼里,良久才道出一句话来, “顾凌天死了。” 斩首 “顾凌风被关进牢里时,已经身受重伤,太医还没来得及诊治,就已经没了呼吸。顾凌天就疯了,在圣上进牢里来审问时,顾凌天破口大骂。骂朝政不公,骂圣上失德。骂百姓无脑,骂亲族无情,把圣上近年来的治理批驳得一文不值,圣上被气到吐血。命人当即斩首了他。” 祁阳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件寻常生活小事,子衿一直静静地听着,眼睛发痛,痛到不行时就拿手揉一揉,脑仁也疼,疼到不行时就喝一口茶缓一缓。 今早纠结了半天要不要再去看一眼,看来是白纠结了。顾凌天死了,死在他父皇面前,他是不是还会说那句话,死得其所? 他没疯,他只是受不了眼睁睁看着自己深陷沼泽而无人搭手。没有人顾及到自己的堕落,就好像自己本来就这样烂泥一样。 她记得他曾问过自己,“怕不怕有一天顾凌云变得腐化,随了这一众人等,沦落?” 她记得当时自己说,“这便是我留在他身边的原因。” 也是从那刻起。子衿才觉得,顾凌天这么问,是不是也怕自己有天会腐化?他是不是也想身边有个人能这样,规正着自己?如果他身边有这么个人,他一定不会是现在这样。 “这些都是罗笙说的?他和顾凌天还有联系?我是说,先前的时候......”子衿想转移些注意力。 “这些是我亲自查的。”祁阳不打算隐瞒。面上敛了愧疚,看着面前的杯子低声道,“大哥,就是长乐之前的大当家。他穷尽一生都在讨好上官绿染,尽管他第一次看见她时,她就已经贵为皇后。我从来就没看懂过他们俩,当大哥听那女人的话,给我下毒时,我就想大哥或许真是爱她爱到骨子里。” “我心里头自然恨上官绿染。所有刚接手长乐时,拼了命地想摆脱她的掌控。但后来遇见了你,看见你不顾一切也要站在孝王身边时。我有些明白为何当初大哥要那么护着她。上官绿染待我一直很好,利用是真利用,但好也是真好,他许是想通过对我的好,来还当年对大哥的愧疚。” “所以现在,上官绿染死了,我便想着护着些他们兄弟俩,一直都有派人看着他们。所以那晚你写信让我调查他们时。我第一时间就给了你回复。他们的所作所为我没阻拦过,他们根本不知道我在背后看着他们。” “祁阳......” 一口气闷在嗓子眼里,子衿再也说不出话来,祁阳当初明明是怀着保护的心思去看着。结果却成了杀他们的一把利刃,他心里该是怎样的? “长乐是大哥一手建立起来的,不能用大哥的人去杀上官绿染的孩子,子衿,抱歉那天我没有帮你帮到底。” 眼角的疤痕仍旧横在那里,当初子衿第一眼看见时,还吓了一跳,而现在却莫名的心疼,看着祁阳就像一个玩偶一样,将自己的心剖开摆在面前。 赠楼 “抱歉,是我该道歉,我不该逼着你去猎场,我不知道你和皇后的事,是我蠢,瞎指挥。祁阳你别说了。都是我的错。”子衿错开视线盯着墙壁,灰白一片。“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现在再说这些废话有什么用?子衿心里骂着自己,良久才回过视线看向祁阳,正对上他的视线。迷茫中又透着淡淡无措,像是不懂子衿为什么情绪波动得比他还大。 见子衿看了过来,祁阳摇摇头,“没事,你不用道歉,我们是朋友,帮你是应该的,我只在不想你误会我,才跟你解释当时的安排。” “对了,重要的事忘了说。就是因为上官绿染这层关系,所以我一直有派人在顾凌天兄弟俩身边,昨晚牢里的事也是我亲自去打听来的。绝对可靠。至于罗笙,他已经有一段时日没来长乐了,近期不用他闹腾,皇宫就是止不住地大乱,他也该闲一闲了。” 他闲了吗?顾凌风谋反的事,他完全不知情吗?顾默成当初那么坚定蛊毒。谁给他提供的依据?仅靠顾月明的话他会全信吗? 在长乐吃过了饭,阳副手趁着祁阳有事出去的功夫,进了屋,面色凝重坐在子衿面前,张口直接道,“二哥说他要把长乐完全交与我。” 子衿怔了怔。面上恭喜道,“提前恭喜你,继任当家之位?”怪不得刚才祁阳说到大哥时,说是前任大当家。当时子衿只想因为逝世了所以如此称呼,原来是他打算退位了。 阳副手见她一点也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立马喷了她,“你傻不傻啊你个傻妞!二哥要离开长乐了!恭喜个屁啊,你看出我半点高兴了吗!” “我跟你说,上一个骂我傻妞的人已经命丧黄泉了。你别唾沫星子乱飞。”子衿白了一眼指了指他,上一个骂她傻妞的是谁她都不记得了。“祁阳为什么要离开长乐?他想安静安静?” “他没说,他什么都没说!”阳副手依旧大声吼着。要是声音能发射冲击波,子衿这会儿已经被打出墙外了,阳副手一点也没有自知之明,“我猜他是不是因为觉得私自利用长乐的人,觉得心有愧疚才想起要离开啊?” “这应该是直接原因。”子衿面上一红,心中对祁阳的愧疚更重一层,安慰阳副手道,“但肯定不止这一个原因。我待会问问。” “你别问!问了二哥肯定能猜到是我说的!” 那你还来问我做什么?让我猜着玩儿?子衿话还没说出口,就见门被人推开了来,祁阳进屋就道,“现在不用猜了。” 子衿想笑又没笑出来。叹了口气问,“那你为什么要罢手?在长乐待累了不成?” “没什么,该了结的事都已经了结的差不多,我还留着有什么用?本来大哥不在了时,我就应该离开的。”祁阳面无表情地坐下,瞪了眼阳副手,阳副手吓得立马起身就要走。 子衿忙按住了他,“你别走,我和你签个协约,我把酒楼赔给你,不对,赠予长乐。” 了结 说到底昨晚的事还是麻烦了长乐,子衿心中本就有如此打算,今日听祁阳说了过往,立马下定了决心。 该了结的都已经了结了,本来当初继任长乐就是不想让大哥的一生心血白费,如今长乐没有他也能很好。他留着也没什么用。而大哥心之所系的上官绿染已死,她的两个儿子如今也死了。对于大哥,他已经没什么再需要做的了。 而自己,唯一的血脉芯儿,早十多年前就已经死了。如今的子衿又有比自己更好的人在保护她。他可以释然了,他已经没有牵挂。 “子衿。”祁阳将子衿送上了马车,站在马车外叫住了她,“如果有一日你觉得不快活了,随时可以来找我。当初的话随时都能兑现,我可保你日后安乐无忧,不管长乐在不在我手里,我都可以。” 闻言,子衿灿然一笑,“当然,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不管是什么身份地位,你都能做到最好的自己。你不同于其他人,你的心已经足够坚毅,不会再为什么所动了。 不像顾凌云,尽管顾凌云很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该做时候事,但欲望并不那么容易控制。他偶尔的感性还是能战胜理智,子衿会怕顾凌云变成那些恶毒的模样,但不会怕祁阳这样。 经历过最苦难的事后,便能更坚定自己的心,祁阳已经度过那一关,炼化了自己。可顾凌云还没有,所以她得陪着。 马车刚行到皇宫门口就被喊了停,子衿掀开帘子朝前看去,只见一辆马车正停在自己对面。是东宫的马车。 遇见东宫的马车,不管里面是不是顾凌云本人,子衿也该下车行礼避让。正想着,子衿刚下马车,就见顾凌云大步朝自己走来,拉着她就上了对面的马车。 “子衿。你没......没事吧?”顾凌云坐在车厢内双手握着子衿的手,盯着她问道。今早听闻了昨晚顾凌天的事后,他就写了信留在屋里。 忙完了内阁里的事后。顾凌云就忙不迭赶回了东宫,却听清兰说子衿出宫来了客栈,顾凌云怕子衿因为顾凌天的事伤心,便急忙想要赶来看看,正好遇见了。 “嗯......没事。”子衿知道顾凌云是在说顾凌天的事,叹了口气还是问道,“他们兄弟俩是不是连皇陵都不能入?” “如今怕是不行,但是我会让他们入。一旦父皇退了位,大赦天下那日,我让人将他们送去皇陵好生安葬也是可以。” 如今顾凌天已死,顾凌云不介意子衿伤心难过。子衿本就善良,寻常人死了她也会难过,更何况还是她的多次救命恩人,顾凌云能理解,也愿意帮子衿还这份人情。 过去顾凌天做的一切他都可以既往不咎,皇后的帐他也不打算继续算在他们兄弟俩身上,折磨其他人。只要子衿能释然,他不介意做个好人完结这一切。 “嗯。”子衿没有再说话,甚至很难相信顾凌天就这么没了。 永眠 那个说话总含三分笑,眉眼总爱轻挑着的不羁少年,他的轻笑他的嘲讽好像还在耳边盘旋,但人就这么没了,他的存在感总是强到压抑,气场凛冽到让人不爽。可就是这么一个人,竟然也会突然没了。 再也没有这么一个人会把她气到想吐血。也不用再殚精竭虑怕有人突然来抓走她,更不用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回回被嘲讽。 但,回头想想,这么一个人。就这么,永远地,老老实实地,躺在冰冷的地方,再也不跳脱......又有点心疼,心好疼。 回到东宫,子衿被顾凌云拉去研墨,不过也没陪多长时间顾凌云就走了,圣上那边每日还得需要人伺候,顾凌云作为皇宫里仅剩的皇子,怎么也得尽一尽孝心。 圣上终日卧病床榻,顾凌云伺候完圣上后回来。还得给自己换药治伤。这一日,子衿站在床边给顾凌云正换着药,门外清兰敲了门,“主子,秋小姐来拜访,说是有要事要商。还带来了上好的上药。” 闻言,子衿停了手,站在一旁紧了紧喉咙,满手的膏药有些难闻,刺得鼻子发痒。 “她天天哪有那么多要事要商。”顾凌云嘀咕了一句,扬声对外道。“就说太医刚来过,我已经换好药刚睡下,待我醒了再说吧,或者让她先回去。我醒了再去找她。” “你不是怕麻烦吗?等你来找我,我得等到猴年马月去。”秋雪琴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伴随着清兰猝不及防的一声短暂尖叫,秋雪琴踢了踢门,“快开门,我手里拎着药箱呢。重死了!” 屋里两人面面相觑,子衿看着顾凌云满眸的不耐烦。方才心中仅存的无奈也被打散得无影无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子衿弯腰低声安慰道,“别烦了,快穿好衣服吧。” 顾凌云坐在床上不动,子衿临时起意,“待会大小姐要是看见我也在里面,指不定怎么生气呢,要不我躲在屏风后面,你去开门?” 突然不想离开。但话是子衿随口开得玩笑。背后听人聊天,她可没有这么兴趣,但看见顾凌云眸中挑着惊喜与雀跃,子衿怔了怔。见他重重点头,“好啊,你别走,我也不想你走。” 要是能把子衿变成口袋大小整日戴在身上,顾凌云能乐死,眼下听子衿说这样的话,他自然开心得很,连着和秋雪琴周旋说话也不是那么厌恶的事了。 看着子衿藏好身子,顾凌云掩着笑意,起身去开了门,目光停在门外,注意力却始终放在屏风后面,看着秋雪琴已经打开药箱站在自己面前盯着自己,顾凌云才回过神来,“什么要事值得你亲自来说?” 有外人在,顾凌云始终给足了秋雪琴的面子,谁让当初她的名声是被自己搞砸的,这个人情他得还,且他现在还用得上她,她是极要面子的人,他周全点能省了不少事。 但私下里,顾凌云说话从不客气。 表白 当初秋雪琴找来自己的时候,就已经说清楚是愿意听他安排,尽管如今秋雪琴已经大有所为。他还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态度。 好在秋雪琴已经习惯。她知道顾凌云就这么个脾气,只要在外人面前给她留面子。秋雪琴不介意私底下忍一忍。 瞪了他一眼,秋雪琴歪着头无奈道,“我来给你换药!这些药都是我托人从山南那边带来的,花了大价钱的,你快点,我给你上药。” ?????子衿震惊。秋雪琴和顾凌云现在关系这么亲近了?都能看顾凌云的果体吗?顾凌云真会脱衣服吗?会像在自己面前一样,脱得精光吗?孤男寡女,不会擦枪走火吗! “你能不能轻点儿?”顾凌云倒吸一口冷气瞪着秋雪琴。低眸看了眼手背上一道长疤。 脱这么快?!子衿再次震惊,顾凌云自己脱衣服能脱这么快?平日里都是听他说不会穿衣解带,她才帮他的! 秋雪琴弯着腰都快趴在他手上了。见他动了动,又忙把他的手放好在桌子上。“你能不能别乱动?” 乱动......他乱动什么了?他......动哪儿了?子衿咽了口唾沫,忍住推开屏风的冲动,咬牙听着外面的动静。 忙活了半天。见秋雪琴总算笨手笨脚地收了药箱。顾凌云松了口气。心里想着还是子衿手脚灵活,嗯,手脚灵活,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挺灵活的。 “我已经说服了父亲。父亲过几日会宴请他的那些朋友,内阁那边你也可以歇一歇了。”秋雪琴在顾凌云对面坐下。望着顾凌云雷打不动的死面。若不是有外人在,秋雪琴很少能看见他脸上有别的表情。 听他们谈起了正事,子衿心里还惦记着,顾凌云现在到底有没有穿衣服呢?会不会只会脱不会穿啊? 沉浸在子衿乱七八糟的猜测中,尽管子衿知道顾凌云并不会这样,但她还是乐得这样胡乱猜,自得其乐。 他们口中的正事,子衿是清楚的。顾凌云坐上太子之位,朝中不满的大臣多的是,如今顾凌天兄弟俩倒台,上官家族也耐不住了,几乎要拼尽全力把顾凌云也给搞垮,内阁那边整日堆积的折子有六七分都是责备太子处理政事不足之处,鸡蛋里挑骨头,什么事都能怪上几句。 若是左相能够出面联合多数大臣出面为太子讲几句话,内阁压力会小很多。 平时子衿不在身边时,顾凌云还能凑合着应秋雪琴几句,但眼下心里总想着子衿就在自己身边,心里就焦躁难耐,急着想把秋雪琴送走。 点头应下后,顾凌云道,“这种事以后可以在信中说就行,天色也不早了......”顾凌云看了眼窗外艳阳高照的天,正想着该怎么编瞎话,就见秋雪琴已经黑了脸。 天色确实不是早晨了,他说话有错吗?顾凌云不再看秋雪琴,起身想去耳房拿本书来看,却被秋雪琴叫住,“凌云!你当真不知道我为什么整天往东宫跑吗?” 耐烦 顾凌云转过身看着她,知道她又要发脾气了,她同子衿完全不同,子衿的脾气他自认还能捉摸得来些,但对秋雪琴,他是真不知道自己又踩着她哪根尾巴了。 若是放在平时。顾凌云一定想着听她发会脾气就好了,但今日子衿也在一旁听着。听他被秋雪琴骂得狗血淋漓,那岂不是太丢人了? “我怎么知道?”顾凌云反问一句,赶紧把她气走吧,最好气得这几日都不要来找他。“你心思那么重,我又猜不透。” “你的心思从来不在我身上,你根本就是懒得猜!”秋雪琴听见顾凌云这般口气,顿时炸了,一拍桌子而起身,“那日我与你说的话,你到现在还没个答话,你到底怎么想的?说清楚!” 答话......什么答话?顾凌云凝眉仔细想了想,半天也没想出来秋雪琴问过他什么,她天天嘴闲不住,他哪里什么都能记得住。 “咳...我没怎么想。”顾凌云瞎诌着,见秋雪琴脸色黑得发紫。忙承认,“待会,我忘了你问我什么了,你现在问。” 秋雪琴瞪着顾凌云,双手紧紧握着拳就差上前来掐他了,良久面色又黑转红。低头又抬头好几次,犹豫片刻,干脆喊了出来,带着些怒气,更多的还是羞涩,。“我说我喜欢你,你的答话呢?” “我答了啊,我当时不就回答你了。”顾凌云皱眉看着她,觉得她无理取闹。这种事不是谁都心知肚明的事,还有什么好问的,“我说我知道了啊,早就知道了。” “这算什么回答!”秋雪琴快要崩溃了,红润直窜耳根,看着顾凌云极其不耐烦的样子。只觉得羞愧至极,羞涩也渐渐转为愤怒。指着顾凌云怒骂,“顾凌云!你心里到底有没有过我?我都帮你做了这么多事。你能不能多为我想一想?” 顾凌云不予理会,心里想着办法,该怎么让秋雪琴平息怒火快点走,耳边是秋雪琴停不住的嘴,“难不成你心里还想着那个子衿?她能给你什么?她不过就是比旁人高傲些,也就你把她还放在眼里,她有哪里能比得上我!你若说她长得比我好看,我明日就找人刮烂她的脸。除了这个,你还能找出她什么好来!” “没有我,你根本不可能爬到现在这个位置,我不图你满心满意全是我。好歹你给我个名分也行,让我理所当然地为你好,不然你以为外人都怎么想我?都觉得是我巴结你,都觉得你从来没喜欢过我!你对我根本没有过回报!” 吵得手疼,真想打人。敌进我退,秋雪琴是女子,他若真当子衿面打了她,子衿就该骂自己了。 想想,顾凌云还是软了口气,上前学着子衿平日安抚自己的模样,拍了拍她的肩膀,摸了摸她的头,温言软语地安慰道,“你想多了,谁人敢那么想?在外人面前,我不是什么事都依着你起?” 不耐烦越来越重。 巧嘴 “那日你生辰宴,都快晚上了,你还说要去玩,不准与外人联系,罗笙都不愿去,但我不是也答应你了?甚至还为你把罗笙也给劝去了?” 你劝罗笙有什么用!又不是帮我。我只是图你!秋雪琴话还没说出口,就听顾凌云继续道。“那晚上猎场发生了多大的事,若不是因为你,我当时与外界联系不上不知情,事情不会严重到那种地步。我事后有怪过你一句吗?你还不知足,整日想着旁人的话来折磨我,你是不是傻?” 温柔的语气说着刻薄的话,子衿在一旁都听呆了,这要是对自己说的话,子衿早就动手打人了,哪里还能忍得他说完?但外面偏偏就不见秋雪琴丝毫动静,甚至还感动地抽泣了? “我瞧着子衿走了,又见你总是牵挂着,当然不准你与外人联系了。”秋雪琴声音低弱,完全像是认错的孩子一样。 见此,顾凌云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扶着她的肩膀开了门,“我的头痛到现在了,刚才是真想睡,要不是你非要开门,我也不会头疼得顾及不上你,惹火了你。我说我醒后再招待你,就是因为那时候我头不疼了,就能好好招待你了,明白了吗?” “那你好生休息着吧,我先走了,明日再来看你。”秋雪琴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眸中的自责与愧疚看得顾凌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待顾凌云回了屋,子衿才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一巴掌拍在他头上,“你小子。得亏我偷听了这么一串话,不然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油嘴滑舌!” “我哪有!”顾凌云大喊,揉着头满面委屈地坐在床上,抬头凝着子衿,眼中似乎沁了泪光流转,“好不容易解决了麻烦。你不夸我,还骂我!子衿。你不厚道!” “哟,还学会恶人先告状了?”子衿挑着眉瞧着顾凌云。还是抬手给他揉了揉头,“秋小姐的话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你那回答,不是故意惹她生气吗?” 秋雪琴什么时候对顾凌云告白的,子衿是一点也不清楚,如今已经听得了他的答案,她也只觉得好笑,并没有生气。要是放在前世,顾凌云这样的男子。得是乱棍打死的铁直男。 这么说也不对,有时候顾凌云油嘴滑舌让人心爽,但有时候又好像别着一根筋一样,怎么说都说不通。 “什么真傻假傻?她喜欢我的事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吗?我能怎么回?我又不能直接跟她说我不喜欢她。我还指望她帮我说服左相那边的人。我更不能直接说我喜欢子衿,不然她得立马炸了,那我能怎么说?只能说,嗯,我知道了。这不算答案吗?” 顾凌云抱住子衿的腰,埋在她肚子上蹭着头,不知道自己隐瞒了这件事有没有惹怒子衿,所以便用这样的方式企图能讨好些。 听着他这样的回答,子衿哭笑不得,抬手揉了揉他的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唯她 以前她总觉得顾凌云挺会拿捏小女孩心思的,有时候真的会哄得她幸福如溺云霄,但有时候见他面对其他女孩子时的呆板与客套,又觉得他其实并不是会拿捏女孩的心,他只是单单对她,会愿意去想愿意去讨好。 子衿喜欢他这种唯她的方式。心里领着情,嘴上并不饶他。“就你会说话。” 其实什么都没变吧。这几日子衿常常这样想,只要她能够摆正姿态纠正态度,她就能与顾凌云如常的相处欢闹,尽管一日顶多一个时辰的聊天相处。也够了吧。 夜里,子衿常常会突然惊醒,会梦见自己离开的那一天,会梦见顾凌云盛娶秋雪琴的那一天,会梦见很多很多她预料之中的事,很多会在将来必然发生的事。 醒来后,子衿便会瞪眼到天亮,再也睡不着。身后是顾凌云平稳的呼吸,喷洒在她颈窝里,抚摸在她心尖上,一分一秒都弥足珍贵。 只是子衿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打得她猝不及防。崩溃了所有的从容,尽管夜里一幕幕都梦得清晰,可还是现实还是残酷得让人窒息。 这一日,顾凌云如往常一样一大早就出了东宫,早朝已经许多天都没有行,也正因如此。内阁的任务更大,批奏后还要从下面走一趟,让人议完是否可行后再递呈内阁做最后决策。 子衿吃完午饭后便回了屋子,酒楼的交接昨日她去找过阳副手已经完成,手续都已经签字画押,只是一些细节还要与衙门商议。各种税务子衿都尽量能精简就精简。 约一个多时辰后,清兰来敲门,说是秋小姐例行一日又来了,顾凌云不在。她得出去招待着。子衿应下,从衣柜里拣了件素白的外衣披上出了屋。 秋日渐寒,冷风中夹着掠过无数的温柔,刮在脸上还感觉不到痛,但钻进袖口的凉意已经传遍了身。 “想必清兰已经说过,王爷现下不在宫内。应是去了内阁忙事务,秋小姐若是有意要等。怕是还得些时候。” 方迈进大厅,子衿就开口说话。出个面应承下礼数就好。待彼此无话可说了,她再转身离开也没有什么妨碍。 可今日,显然秋雪琴有很多话想说,看见子衿进了来,秋雪琴一手端着茶盏放在了桌上,“这茶水太烫,帮忙换一杯?” “当然。”子衿微笑点头,侧身朝外唤了一声。“清兰。” 清兰正在台阶下守着,里面的话都听了清,闻言便进了屋端了茶杯匆匆离开。子衿走到另一侧坐下,抬手端起一旁的茶水抿了一口。温度正合适。 两杯茶水应是一壶里倒出的。果然,清兰如今已不是会出这种小错的人,分明是秋雪琴在挑刺。 “倒是学会怎么端架子了。”秋雪琴冷声嗤笑一句,待换了新茶水后,也没再碰过杯子,眼神示意清兰,清兰忙退了下去,大厅内只剩二人,还有阵阵的冷风吹过,瓶中的竹叶沙沙作响。 定婚 “凌云也就只忙这几日了,如今左相右相都已经臣服,朝中多数官员都选择了顺从,麻烦只会越来越少。” 亲昵的语气像是枕边人才能说出的话,子衿自知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有这般强烈霸占的意识,只听她继续言语。微微点头。 “这些都是我能帮凌云的,你呢?如今的你。还能做什么?你也配舔着脸住在这东宫?” “本以为,秋小姐在人际中历练颇多,应是学会如何说话了,没想到只学会了表面。”子衿说话也没客气。这种小吵小闹,影响不了什么大局。 不过也没想到秋雪琴只是捏紧了衣角,随即又冷笑一声释然,目光在子衿身上来回打量,最终才轻轻道了一句,“圣上已经拟旨赐婚,你猜猜能让圣上牵挂至今的,是谁?” 良久,似乎眼看太阳高升,眼看月亮低落,眼看清风拂过,眼看绿水漾漾。子衿一直没有说话,能感受到血脉在蓬勃,能感受到心跳的速率,一下又一下,似乎在耳边敲打。 凉薄如往的声音,此时如同无数细针一样扎进她的耳朵。鲜血流了满地模糊了视线,一片殷红,所有的感觉瞬间消失,又渐渐回响。 “定在了初冬的第一场雪,确切的日子没定,到时预测了天气才会定。这日子是我想出来的。我想。那时一定会很美,大雪纷飞能掩盖所有,不管原本地上有什么,有过什么。只要我来了,只要我在,它就必须是一片雪白。” “我自然不敢开口,是拜托凌云同圣上提的,没想到圣上当真是宠凌云,一口就答应了。东西最近都要准备了。凌云若是忙,你便可来秋府问我的意见。凌云说一切都依我的主意。” 心在纠痛,像是被人攥在手里生生捏着。鼻子在痛。呼吸都带着针一样,压抑得不敢喘气。眼睛在痛,一圈圈的酸痛禁锢在眼眶中,膨胀着喧嚣着。 “婚事是......王爷主动同圣上提的?”听着陌生的声音从嗓子里钻出来,子衿抓着扶手难以置信。 秋雪琴眸中闪过一丝犹豫,但随即点头一笑,“是啊,这种事就算我想逼他去。他也得愿意才行啊。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朝中官员突然倒戈凌云了?我面子可不小呢。” “不可能,我要去找王爷。”子衿按着扶手起了身,指尖却紧紧攥着没有松开。像是僵硬得不受控制一样,下意识阻拦自己的脚步,潜意识里重复着她那句,就算我想逼他去,他也得愿意才行啊。 看着向来淡然自若的子衿总算崩溃了的姿态,秋雪琴完全绷不住面上的笑意,起身站在子衿面前,仔仔细细地盯着她看, “凌云擅弄权谋,我以为你早在那年我的生辰宴上就明白了呢。你以为凌云为什么要把我的名声弄那么臭?不就是害怕当时顾凌天娶了我?就算如今凌云只是想借助我父亲的力量才娶我,那又如何?” 沉默 “你以为凌云帮你脱离了奴籍就有用了吗?毫无家世背景,凌云就算有心娶你,也只能纳你为最低贱的小妾,日后顾凌云登基,群臣不会要个来历不明的你出现在他身边。” “给你个甜头你就当块宝,还真是傻。日后是不是顾凌云哪怕娶你为妾。你也会感激涕零地不愿离开?” 目光从秋雪琴身上移开,子衿望着瓶中的竹叶。想起来那日清晨,顾凌云一早将她拉起来来了这里,那时候微风还带着暖意,竹叶在瓶中摇曳。他说他怕她在东宫里呆着无聊,近期他没空去外府了,便命人砍了些竹叶来。 东宫空旷,有许多装饰都是仿着外府放的,她还记得传闻中那个私府里的娇女,莫名地有些羡慕。 心绪渐渐平稳下来,子衿指尖轻触竹叶,一缕清香飘进鼻间,安抚着自己。看向秋雪琴的目光中,也无了情绪,只淡然扯起嘴角一笑,“初冬。一个月左右,看来得更忙了。” “秋小姐若是有什么特殊要求,可以派人提前来说,我在宫里离王爷近些,秋小姐要是没什么要求,我便都依着王爷的意思来规制了。这样可以吗?” 见子衿面如死灰却强撑淡定。眸中尽管已经恢复清明,但方才的失态,还是让秋雪琴心头一爽,轻嗤笑了笑,“越快越好,今年气候不稳。没准就提前下了雪呢?” “自然。”子衿点头应下。 圣上的病应是愈加重了,如此急着顾凌云的婚事,应是想在自己临走前,为顾凌云稳住朝局。上官家族虎视眈眈,圣上不会容许顾凌云为了私情而毁了大局,迎娶秋雪琴势在必行。 这些子衿都能理解,也是早已预料之事,顾凌云为了顾全大局迎娶,也在所难免。奋斗至今。眼瞧着就要收获成果,怎么可能因为小事功亏一篑? 都能理解。也都会明白。既然道理都懂,子衿也决定坦然接受。就差最后一步路了,她得好好把顾凌云送上高台。 不能做个矫情鬼是不是?不能只顾儿女私情是不是? 顾凌云回到东宫时,听闻清兰说子衿去了西三所,顾凌云连衣服都没换,直奔四三所而去。清兰说秋小姐来了东宫,说她与子衿聊了很久,说子衿逛了一下午的东宫,说子衿神情恍惚谁也不理。 发生了什么事顾凌云心里清楚。脚步停在西三所门口前,却没了勇气再迈进去。他该怎么解释?没什么好解释的。 父皇说要看他大婚,说他没多少时日了,待他大婚后便退位给他。说趁着他眼下还能有些力气,先稳定朝局再说,父皇说的他都懂,早在从猎场回来后就一直与他提。那日秋雪琴闹去了圣上面前,圣上骂他不孝,骂他没志气没骨气,顾凌云气极,一口答应了婚事。 还能怎么解释,婚事已定,子衿一定会生气。 可是事已至今,他没得选。进唯有高台在上,他必娶秋雪琴,退仅有万丈悬崖,他必命丧黄泉,无论如何,终究都会失了子衿,该怎么抓住? 疯狂 “王爷?”子衿站在顾凌云面前,脚下一道门槛隔着,左右看了无人,子衿轻声唤道,“凌云?在发什么呆?” 听到子衿的声音,顾凌云这才回过神来。如果不是因为子衿叫自己,说不定。自己就会一直沉浸在幻想当中。 “子衿,还好你来了,刚才实在是太可怕了!” 顾凌云莫名其妙的说出一句这样的话来,这让子衿一头雾水。看到顾凌云满是焦急之色,子衿脸上的神情也变得郑重起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吗?” 顾凌云一把将子衿搂在怀中,力气大的让子衿都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我好害怕,刚才,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子里就出现了你离开我的那一幕,实在是太可怕了!” 今天的子衿,穿着极其简单,一头乌黑的长发也只是挽了一个髻,用白玉簪子别上。 顾凌云在抱住罗子衿的同时,顺手将白玉簪子拿下,看到长发散落。顾凌云心中又是一阵激动。 他就喜欢看子衿头发披散的样子,好像只有那一头乌黑的长发,才能让她的眼神更加温柔。 凑过头来,顾凌云在罗子衿的发间轻轻一吻。 “难得看到你这个样子,刚才,我还真以为我理解错了!” 顾凌云的话让子衿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上。趁着顾凌云不注意,子衿把头别向一边。 “让我看着你,我就喜欢这样看着你!” 顾凌云的话说的有些暧昧,子衿的心跳也忍不住加快起来。 看到顾凌云恢复了往日的神情,子衿这才把一缕头发掖向耳后。 “你呀,就是平日里不注意休息。所以才会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朝廷当中的正事儿,只需要你费一半的心思,其余的呀。你全收起来好了!” 被子衿这么一说,顾凌云也觉得自己好像想多了。 “那按照你的话来说,我这些烦恼都是自找的吗? “有句话说的特别好,叫做杞人忧天,”话刚说到一半,顾凌云就打断了她。 “子衿。我觉得你最近说起话来,越来越不留情面了。你干嘛不说我庸人自扰呢?” 顾凌云的话让子衿喜笑颜开,随即还点了点头。 这些都没什么的。自己又不是古代的人,哪有那么多封建思想,她是前世来的人,前世的人都很开放,这有什么呢?她相信自己思想也能开放到心甘情愿做个傻子,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任凭安排。 想着想着,子衿又笑了笑。她这样要强的人,能忍受委屈到这种地步,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第二天一早,子衿一夜睡得本就战战兢兢不好眠。清兰只晃了她两下,就立时睁开了眼,目光虽然迷迷瞪瞪的,但脑中已经清明。 顾凌云作息向来规律,从不许下人们随意踏入这里,清兰既然来此,那必是有急事。 “子衿,你快醒醒,别睡了,秋府派了人来,说是奉秋小姐的意思请你去秋府详谈婚事事宜。” 对了,这些事还得紧着时间操办,时间不多了。 忍耐 想着,子衿起床穿衣服,一旁清兰面色焦急。犹犹豫豫说了句。“秋小姐还说,让你多备几套衣服带去。子衿。你想清楚,这一去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 关于主子与秋小姐婚事的事,今早一道圣旨打来东宫的时候,所有人都震惊了,而清兰跪下看着主子接旨时,眼泪已经止不住地流。 宫里旁人虽然只猜到主子与这位子衿姑娘许是有些暧昧。但清兰却是深知他们之间的曲折。怪不得昨天下午子衿那副模样,怪不得主子慌得立马去寻。 清兰原本还以为秋小姐与子衿已经关系和睦,谁知她昨日还偏偏过来给子衿送了消息!这般得意姿态。这会又将子衿唤去,难免不会诸多为难! 谁知子衿听此,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就开始收拾起自己的包裹来了! 清兰急得不行,上前拦着子衿的手。如今她是看出来秋小姐以前都是装的了,哪里还敢让子衿去秋府受罪,“子衿你不能去!你仿着主子的笔迹回书一封婉拒了就是。何必去那受她这么长时间的凌辱!” 心里暖暖的感受着安慰。子衿扯起了笑看向清兰。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没事的,王爷眼下关键时期,咱本就是奴婢出生。何必摆大架子毁了王爷的声誉。” 子衿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想了想似乎也在安慰自己。“这是王爷头一场婚礼,我想给他办得仔细些隆重些,我也不想给自己留遗憾。眼下看来时间确实太紧了,搬去秋府也省的她来回挑刺儿,先依着她的意思办就是。” 听着这话,清兰心尖疼得冒酸,脑子难得转了个弯,听出了些子衿的意思,拽着子衿的衣袖诚惶诚恐问着, “子衿,主子不会再娶其他人的,主子一定会想办法娶你的,你别多想别乱想,主子这次一定是不得已为之,主子对你的好我们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子衿只是笑笑,“安慰我做什么?我又没有生气。饭都准备好了吗?我赶紧洗漱吃完饭就走了。” “还没!还没做呢!”清兰红着脸撒谎,芳丛方才特意提醒过她,让她一定要拖住子衿到主子回来的那一刻,信已经送去给主子了,主子一定在往回赶。 子衿隐约猜到了清兰的意思,也不磨蹭,不再怎么回应清兰,只顾收拾着自己,洗漱好后连饭也没吃便自己去寻了马车离了宫。 她可不想,或者说不敢面对顾凌云。她也想让自己好好静一静,留在宫里实在太折磨了,昨晚的疯狂她相信自己可以来很多次,但清醒后的内心折磨只会更深。 这不是在挽留,这只是在发泄,她无法容忍自己做这样的事。 一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在秋府里,子衿其实并没有怎么遇见过秋雪琴,宫里倒是每日都传来询问的意见,子衿大部分都自己做主安排设计,偶尔才会拿去问秋雪琴,大部分还是以书信形式。 愉快 顾凌云倒是来过秋府几趟,子衿都是远远地瞧着看着,看厅内二人登对的模样,淡然地笑着冷静地想着,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真对。 以前她有个小姐妹。怀了渣男的孩子,渣男跑了。子衿劝姐妹把孩子打掉,姐妹不愿,竟然硬生生给生下来了,她家庭条件并不多好。父母又不是很开放的人,小姐妹竟然就这么一个人扛着抚养着。 子衿那个时候完全不理解小姐妹的做法,但现在似乎有点理解了。只要还能为对方付出一些就好,不管是以什么名义,更何况顾凌云也不是渣男,他待她的好,子衿还是还不完的,这点付出与忍耐简直微不足道。 初冬已至,但初雪的日子却迟迟没有消息,眼看着东西已经备至齐全,子衿在秋府里也无所事事起来。 这日,顾凌云又来了秋府。子衿坐在镜子前,看着双眼下两片乌青,有点不想出门的念头。太狼狈了,整日子时睡凌晨起的,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样的耗,自己竟然现在才发现。 没想到的是。秋雪琴竟然派人来传了她。 迈着小步进了门,子衿低着头叹了口气,面色憔悴双眼乌青,现在自己这幅模样,她可真不想看见秋雪琴,尤其还是在顾凌云面前。自行惭愧啊! “子衿。”顾凌云走到子衿面前。不顾旁人也在场拉住她的手就问,“听芳丛说你这边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平日里子衿若想询问顾凌云的态度,便会和芳丛联系,对于自己这边的进度。芳丛自然了解。 子衿点头称是,指尖捏了捏顾凌云的掌心,示意他还有旁人在,但顾凌云却没松开手,只是拽着她的手腕,目光看向秋雪琴。沉声道,“既已如此。那人我便带走了。” 这般凛冽刺骨的目光扎得秋雪琴屈辱不堪,鲜明的态度对比让她更加愤怒。本已打算让子衿离开,但还是嘴上拦了一句,“那又何必急着回去?人留在我这里,你还怕我亏待了不成?你是不是也该懂得避嫌些?” “我避什么嫌?”下人们已经退下,顾凌云没打算给她留面子,忍她到现在已经是最大的宽容,“人已经来了一个多月了,秋雪琴。你不要太过分。” 秋雪琴没有再说话,说实话,她也很诧异为什么顾凌云这次竟然这么好讲话,她本以为他会来找她不少麻烦。结果一个多月来顾凌云仅来过三次,且仅有这一次要求见子衿。 人方钻进马车里,顾凌云就抱着子衿不松手,良久才咬着唇红着眼眶瞪着子衿,“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来,一封书信也不传给我?” “这些时日你应该很忙,圣上要交代你不少事,我不想耽误你时间。”子衿没想给彼此找不愉快,嘴里又补了一句好听的话,“而且我以为我的大部分意见你都会满意,也就没怎么问你,怎么,这会儿不满意了?” “子衿你别笑!” 介意 “好了,别多想了。我没有生气,也没有怪你,放心,我明白你的安排。这么说你放心了吧?”子衿打断顾凌云接下来的话,扯出自以为最自然的笑来。抬手神态自然地摸了摸他的头。 不对劲,从那天下午以来。子衿就没有对劲过。顾凌云倔强地盯着子衿,却又瞧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还是这般强作温柔地安慰他,好像真的没有介意一样。 怎么会不介意。为什么不介意? 一回到东宫,子衿就跑去找芳丛商量事了,顾凌云跟在子衿身后一直盯着她看,看她极其一丝不苟的模样,看她故意忽视自己,他只觉得自己心里压着一堆火气和委屈,却不知该找谁发泄。 到了夜里,顾凌云算是彻底爆发了。 “子衿,你有气可以骂我打我,我说过你别不理我,你能不能别再这么对我?” 一个月来的不安与恐慌,于此刻全部化成愤怒散了出来。明明知道是最坏的方式,但就是忍不住一腔怒火肆意。 看着顾凌云赤脚站在她的门前,身上披着件淡薄的衣衫,渐渐被身上的水打湿,紧紧贴在身前,近乎透明的衣衫随着胸腔起伏而愈加透明。 子衿有气无力地站在门口。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揉了揉眼睛,方才清兰来唤了她几次,各种理由传话,子衿知道,无非是顾凌云想让她去伺候洗澡,但子衿并不想。 孤男寡女又久别重逢。干柴烈火共处一室?她真没那个心情。 但她还是低估了顾凌云,他竟然就这么从浴桶里出来,随便披件衣服就来了?湿哒哒的水落了一地,子衿从屋里拿出干布来搭在他的头上。仔细给他擦着。 就进屋一会儿工夫,顾凌云就已经钻进她的屋子,老老实实坐在了她的床上,子衿特意将门打开,还将四周的窗户都打开,冷风灌了满屋。吹散了不少旖旎的气氛。 “是不是你非得让我发顿脾气你才安生些?”子衿叹了口气,“我是哪里坐了不对。还是你心里太空,非得找点事发泄?”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顾凌云盯着子衿,他想说他宁愿子衿发脾气,但也明白这话有些无理取闹,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不能说这种幼稚的话,这和撒娇不是一个概念,子衿不会喜欢。 良久,顾凌云忍下一堆火气。眸中怒火散尽,仅余委屈沾满,凝着子衿波光粼粼,吸了吸鼻子。“子衿,你是不是已经决定放弃我了?” “又说什么......” “你不用狡辩,我明白,你不可能就这么心甘情愿接受我娶别人,你一定是在想着等我稳了朝局平了四方后,你就离开,是不是?子衿,你就这么狠心?” “我没有......” “也对,那次在悬崖上,你连死都不怕,怎么还会因为一个小孩子一再留恋?折磨了你这么多年,害得你至今还不能过安稳日子,你一定烦透了吧?早点就想甩开了吧?” “你给我闭嘴。” 故作 一连两次被顾凌云越来越过分的话打断,子衿怒不可遏,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鼻尖相抵,子衿瞪着他,缓缓又艰难道。“我怕死,我还没有厉害到连死都不怕。” “我明哲保身。事事留后路就因为我太怕死了,那天在悬崖,也不是因为我怕死,只是因为比起我的死。我更怕你会死。别跟我说你到现在还不明白这一点,你现在也没必要说这种混账话来气我。” 缓了一口气,子衿察觉到自己语气有些冲,敛了些面色继续道,“我是讨厌不安定的日子,每日连自己的生命安全都要害怕,但比起没有你在身边,我宁愿选择这样生活,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凌云,我比谁都在乎你,更比谁都爱你,所以也能比谁都理解你。原谅你。明白了吗?我能接受你和任何女人结婚,只要你还需要我一天,我就不会走,但是也请你理解我的选择,别再胡闹了,行不行?” 看着子衿眸中坚定的目光。顾凌云一时失了神,完全沉浸在其中,耳边是他从未听过的甜言蜜语,尽管语气并没有多温柔,但化进心里却浓成了蜜,黏在心上滚滚燃烧。 抬手按住子衿捂在自己嘴上的手。顾凌云闭上眼轻轻吻了吻,灼热的泪珠自眼角滑落,耳边子衿的话仿佛还在盘旋,他不愿轻易打乱。 良久。顾凌云才睁开眼睛,通红的眼角湿润的眼眸,点了点头撅起了嘴,“嗯。” 把顾凌云劝回了房间,子衿终究还是没有在他房里留下。 方才的那些话都是实话,只要顾凌云还需要她。她都不会走,但她有她的选择。她不能忍受自己的心上人出轨他人,还是在自己的眼前。她会尽所能帮他的前程。但关于他的私人生活,已经不再属于她,她也不会插足。 这些话她自然不能现在说,顾凌云不可能接受,她也不能让他现在出了乱子,大婚之日近在眼前,谁都耽误不得。 回到东宫没几日,圣旨就下了来。初雪之日已经预测了出来,就在五日后。而子衿当时已经身在宫外的长乐客栈,从祁阳嘴里当即听得了消息。 顾凌云还是一复一日地忙,子衿不愿在宫里。被埋在那种大红气氛中,宫里的事她也忙得差不多了,便整日整日地出来,找着各种借口在芳丛那里报备,芳丛自然不会拦她,不过是做下来往记录后,便不再多言。 祁阳应是从阳副手那里得了这边的消息,没两日也赶了回来,与子衿整日整日地耗着时间,不厌其烦,有时候子衿还能从满是空虚的时光中,享得两分满足来,也许以后的未来,能过着这样的日子,也不错。 “为什么,祁阳,你不打算娶个妻子安生过日子?” 子衿对大婚的事没做看法,只是看似平淡地问了祁阳这么一句。祁阳整日在客栈里也不见出门,可每回子衿来,还是没见他换过衣服,永远都是黑衣裹身,紧束的袖口一如既往。 娶妻 “该娶妻的年纪,我不能娶妻。如今已过了年纪,我也不必耽误人家好姑娘。”祁阳话是这样说,但表情看起来却是完全不在乎,没有一丝惋惜的意思。 子衿有点明白他的想法,若是以后的她。离开了京城离开了顾凌云,她也未必会结婚。尽管这在这里是违背常理的,但子衿宁愿忍受他人怪异的目光,也不要随便从了他人。 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但子衿嘴上还是继续问道。“离开了长乐,感觉如何?放松?还是更不安?” 最近子衿常在想,如果自己离开了京城会是如何感受,没有算计没有追杀,安生的日子就像活在海绵里一样,会软吗? 而祁阳只是摇头,“我离开长乐并非我想,有时会不甘心,但更多还是很空,无所事事很无趣。” 至于祁阳为什么会离开长乐,子衿也不算太明白。仅仅因为他做了违背长乐原则的事,去掺和了政事?还是觉得自己完成了大哥的遗愿。就该离开? 还是说得深些,他愧疚自己把长乐改成如今模样,觉得愧疚大哥,所以索性全部交给阳副手,减轻些愧疚感? 迫不得已的离开,会不甘心。会无趣,她以后也会这样的吧? “所以你呢?打算什么时候离开?”祁阳平淡地问着,目光直视着她。 “你怎么知道......”对上祁阳的视线,子衿失声一笑,扶着额角摇了摇头,“不要把我看得太透啊。让我太有挫败感了。” 叹了口气,子衿自知自己逃不过这话题,目光错开祁阳审视的视线,凝着面前紫玉茶壶。指尖勾勒着它的弧线,“什么时候离开啊?我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忍不得了就什么时候走吧,许是还得几年,又或许我根本玩不过秋雪琴,直接死在她手里了。” 何必?早走晚走都是走。你图他个安稳,图了自己什么?若是在护国寺的时候。或是他们刚入宫没几年,这话祁阳还能说出口。但这么多年看着他们至如今,祁阳是再无法说出来的。 点头表示理解,祁阳只留了句保证,“只要你想离开,在长乐留个消息,我会立马回来。”顿了顿,继续道,“这几日。你要不要出趟京玩一玩?” “宫里的事不能缺人,我精心准备了这么久,还想看看成果呢。我可以把他身边的人想象是自己,我的想象力一直很好。这点谁也不能质疑。”子衿苦笑一声,被祁阳盯着发软,也不再故作坚强,只道,“我不想走,万一他还需要我呢?” 尽管明知不可能,但子衿心里还是会像无数无知少女一样祈盼着,万一顾凌云临时罢了婚约呢?又或者秋雪琴临时出了事?或者,万一顾凌云知道她离开了,大发雷霆不成亲了呢? 太多太多的美好幻想,尽管子衿明知不可能,但还是会为这点心情而弥留,用祁阳的话来说,就是,“慢性自杀,活生生找虐。” 成亲 这一夜,子衿还是回了东宫,深夜用了顾凌云的牌子才进了宫,森严的守卫昭告着来往之人,近日将要举行的盛大仪式。 东宫张灯结彩已经高高挂起,子衿被光亮照得只觉刺眼。脚步匆匆回了屋内,合衣瞪着眼躺在被子上。尽管她劝顾凌云时头头是道,但她却说服不了自己这只是件小事不值一提。 五日过得很快,准确得说是白日里过得很快,子衿都会外出东宫去客栈打发时间。跟着祁阳耗着时光,但夜里,子衿除了瞪着天花板发呆外,找不到任何事可以做。 头天夜里她还想看本书静一静,结果脾气一时没控制好,把书柜里的书都给撕了,第二天拎着一包的碎纸屑跑出宫外才给扔了。 这日一早,子衿看着屋里开始渐渐发白,吸纳一切的漆黑吸不住膨胀的白,任凭其把自己吞噬侵占,似乎挣扎了又似乎心甘情愿,逐渐没了自己。 坐起身好整以暇穿好衣服。子衿今日没有什么事要做。尽管她可能确实有点自虐倾向留在这里,但顾凌云显然没有,他甚至派人看住了子衿,不准她乱跑。 子衿出了门,没管门口凶神恶煞般的两人,扒在栏杆上又往楼下看了看。依旧有两人守在楼梯口。下了楼,子衿又朝外院走去,同样内院门口有两人把手。 等子衿步至东宫院门时,身后已经跟了十数人,子衿汗颜,不知顾凌云怎么想的。她不过弱女子啊,这么多人留着也不怕回头吓着秋雪琴? 不过心里好歹有了安慰,顾凌云和东宫内大部分人已经不在,从她穿好衣服到她出门时。已经过了很多时辰,耳听着屋外的纷扰,她已经能做到平息所有情绪。 回到屋内,子衿决定还是不去找祁阳了,就像他说的,她就是爱自虐。她就是想听着屋外的热闹,根根声音像针一样扎在心口。让她快活得不行,吵闹嬉笑捧酒欢闹。一切的一切她就好像身在其中一样。 夜里,把酒对月,人群不散灯笼高举,子衿坐在屋内听着外院模糊的声音,很热闹,都在闹。她翻了个窗户把门从外面锁上了,又翻窗户回了屋内,把窗户关紧。 忽视门外守卫的两人像看神经病一样的看自己。子衿只坐在屋里傻乐,这样谁都方便,除了顾凌云,其他人看见门锁了。应该也不会特意跑上楼问声里面还有没有人,没那么神经质。 而顾凌云,今日他该是没多少时间的,她想。 就这样都好,旁人以为她不在,也不会不自在。她在屋里,也痛得自在。 这会儿,秋雪琴该在他的屋里等他了吧?待会儿,顾凌云就该回宫了吧?他现在还在外面喝酒?被灌酒还是自顾自地喝?他是怎样的心情? 好像屋外的酒味烧得子衿都跟着迷糊起来,躺在床上视线开始模糊,迷迷糊糊地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听见门口有了动静,一人敲了敲门。 凝结 周身的血脉像是凝结了一样,缠绕纠缠在一处,挣得她心神俱疲忍不住发颤,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心脏里根根毛细血管的膨胀,挣扎喷薄着她最深处的痛苦。 原来痛苦也可以具化,原来撕心裂肺是真实存在的感觉。一点也没有夸张。 在门外响起动静的那一刻,子衿只觉浑身被人点了一穴。所有的感觉都瞬间消失,注意力全部凝在门外那一方,似乎被人从烈火中提了出来。 不过也只是一瞬,待子衿打开门看清屋外的人影时。痛苦尽数回归,甚至更甚,压抑着膨胀着喧嚣着肆意着。 “方才凌云兄说云颖县出了事,眼下东宫内他没有能用得上的人,便让我来寻你。子衿姑娘,你可还好?能否随罗笙去一趟云颖县?” “好。”声音喑哑,子衿不知他能不能听到,说完后又点了点头,进屋随意收拾了几件衣服后,就与罗笙从侧门离开。 避开了纷扰,但那股热闹却久久盘旋不散,子衿耳朵发疼。坐在车厢内被颠簸得更加难受,双手捂着耳朵痛苦不堪,却又不愿发出声音来。 离开京城后,罗笙丢下了他原先的马车,进了子衿的车厢。天色已晚,车厢内子衿并没点灯。罗笙点了一盏后才发觉,子衿面色不对。 “子衿姑娘?不远处有家医馆是罗笙朋友所开,不如先去看一看?”罗笙态度十分客气,彬彬有礼谦和有序,看向子衿的目光中,也不曾有半分逾越。只瞧了两眼就看向别处。 子衿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她注意力集中在忍住颤抖上,对于罗笙的话,反应了许久才明白过来。顺从地点了点头,“好,我也觉得我应是病了。” 心怎么会这么痛? 又是一顿折腾,子衿实在受不了医馆里那么多人,没等药煮好就回了车厢,待罗笙带着药上来时。子衿闻着味险些吐了出来。 “子衿姑娘病得太重了,不如在附近寻间厢房先住下?”罗笙看着子衿喝药。 子衿放下碗摇头。脑袋沉重,仅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就觉得天旋地转,“还是赶紧去云颖县吧,正事要紧。对了,你到现在还没说云颖县到底如何了?” “子衿姑娘,正事再重要也没有你的身子重要,况且今日,你没必要再忍着掖着。”罗笙说。 “今日有什么不同?这么多年我知道我走在怎样的道路上,也受到过不少人的言语打击。没什么不同,结果早就预料,过程再严重都没什么不同。”子衿笑了笑,觉得自己语气太冲了些。缓言道,“你我之间不必客气,叫我子衿就好。” 马车还在行,子衿实在不想在半路上停歇,逃吧,逃得越远越好。 撑起身体,强作已经恢复了不少精力,子衿主动搭话道,“我真没想到,你还会留在京城,如今朝中的事几乎稳定,你难不成还有什么想法?” 子衿还记得那日,罗笙说他就是想闹得皇宫谁都不安宁。 害怕 罗笙说他要报复圣上,让他尝尝妻离子散的下场。而如今圣上只剩顾凌云一个儿子,罗笙会怎么选择?继续还是投靠还是离开蛰伏? “我也没想到太子还会留我。”罗笙低头一笑。 头脑昏昏沉沉,子衿没多久就躺在车厢里睡着了,而罗笙也又寻了辆马车睡去了。约至晌午后的两个时辰,马车停了。子衿已经晕了过去,被罗笙从车厢里抱出来。进了客栈。 子衿醒是被热醒的,转眼朝外看去天色竟然还没亮,她还以为自己睡了很长时间,原来还没有几个时辰吗? 正想着。门就被人推开了来,丫鬟模样的丫头端着盆水进了来,见子衿醒来,惊喜地扬声欢喜,“姑娘,你醒啦?我这就去同罗先生说去。” 子衿没力阻拦,看着罗笙进来坐在床边,笑眸望着自己时,子衿心里有点发软,听他温和的声音轻声道,“你怎么还是一点防备都没有?不能因为信任就丢了警惕,这点太子不敢教给你。我教你。” “什......么?”声音像是笼罩在大铁钟下,沙哑又沉重,回荡在鼻间。子衿低眸看了眼自己的袖子,淡青色,她从没有这样的衣服,想必她原先袖子里的水囊香丸。都被搜刮走了。 不待子衿彻底提防,罗笙就从袖中掏出一条铁链子,将一端环子扣在了子衿的手腕上,另一端则扣在了床脚,铁链很长,足够子衿在屋内四处活动。但觉得出不了门,除非她能拽得动一张床。 这是做什么?这又是哪里?罗笙要做什么?想谋反?想借此谋杀顾凌云?子衿不敢想,不敢想自己竟然就这么跟着出来了,混混沌沌地。哪怕此刻,她除了震惊,一点法子也没想到。 “你应该知道,抓住我一点用都没有。他能为了皇位娶秋雪琴,就能为了皇位放弃我。况且,就算你真能把他如何。难不成你想亲自登位?” 子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路上喝了那一碗药至今也不见效。脑袋反而更加昏沉,眼睛都沉重得快要睁不开。 而罗笙闻言只是摇头。指尖弹了弹链子,“太子娶妻登位,不也是为了给你正名?他现在不做太子,你和他都得死,你知道他别无选择。” 子衿搞不懂罗笙说这话什么意思,劝说她?没必要了吧? 罗笙只是摇头,“我不能登位,罗家人从来都不是乱臣贼子。我不能让我爹因为我担了这样的罪名。” 当初罗府就是被圣上冠了乱臣贼子的罪名,私下了结了一府子的人,这事子衿早就听闻。 “我说过,我要报复的只是圣上。最初我也没想好留哪位皇子,太子太出人意料让我也没得选,如今他能登位最好,不能登位那我便只能去请穆王。” 对于罗笙的突然变脸,子衿简直快要怀疑自己的记忆,路上那个温善的罗笙去了哪里?是自己记错了吗?怎么一觉醒来,所有都变了颜色。 莫西 “那你到底想怎样?这儿是哪儿?”子衿倏地变了脸色。呼吸跟着急促起来,胸腔剧烈起伏,面前的空气完全不够,子衿抓着被角张嘴喘着,体内燃烧的火热烧得鼻尖都疼。 高烧使得面容憔悴苍白,唇色也无血色。罗笙看了会她,还是闭住了嘴。起身转身离开。 子衿急的伸手想要去抓他,身旁的丫鬟见她要倒,立马上前扶住了她,急忙道。“姑娘使不得啊,你现在可得忍着些脾气,方才大夫来瞧过了,姑娘气火过重,闷气郁结在胸口出不来,现在可更不能再生气了。” “你把他给我叫回来!我有事要问他!”子衿怕罗笙对顾凌云图谋不轨,急得只想下床。伸着手朝外扒去,半截身子瞬间探出了床外,险些就要掉下床。 丫头也是急得满头大汗,常年做活的手劲儿也不小,硬按着子衿的肩膀让她躺下,“姑娘稍安勿躁。罗先生许是有事去了,虽然我不知道姑娘与罗先生是怎么回事,但罗先生待姑娘是真心好,姑娘不必害怕。” 见子衿面露疑色,丫头仔细道,“姑娘昨晚大半夜晕倒后。还是罗先生深更半夜地去寻人,我原是城南李府上的丫头,被罗先生重金买了来伺候姑娘。那可是大半夜啊,罗先生当时把老爷都给吵醒了,非说要给姑娘配个丫鬟,老爷爷也难得没气。便让我来了。” 李府?不知是罗笙的哪个旧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罗笙到底想要做什么? 现在思绪逐渐清楚,子衿也想明白过来为什么当时就这么跟了过来,一是因为东宫守卫森严。她身边更是被顾凌云安插了不少人,罗笙既然能那么光明正大地来寻她,定是授了顾凌云的意思。二则因为罗笙的态度,太过和善,让当时的子衿不知不觉产生了依靠。 想明白这些后,子衿稍稍松了一口气。顾凌云应该知道罗笙带她出了来,而听丫头的意思。罗笙对她也无恶意,那眼下应是不必担心什么。顾凌云到底有什么打算?怕她受刺激? “现在我们是在哪里?”子衿问。 “莫西城。”丫头见子衿安稳了些。伸手将水盆里的布巾拿了出来,“姑娘,你正发着高烧呢,我给你擦擦身子?” 子衿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这里方便泡澡吗?” 莫西城,罗笙的老家,也是芯儿的老家。那云颖县的事呢?真出事了还是只为了把她忽悠出宫?若是后者,那顾凌云还真是了解她,知道只有这样才能把她劝出宫。 心中冷笑,子衿泡在浴桶里浑身软软的。离开了皇宫,她也没必要再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她想难过就难过,想哭就哭,谁也管不着,也不用哄谁看。 到底还是娶了别人。 听丫头的话意思,她已经睡了一天了,这晚再过就是第三天了,太子盛娶太子妃三日,明日也该结尾了,明晚就该洞房了吧? 月色 今晚月色真美,这句话她曾对顾凌云说过,但没解释过其中的故事,如今她每每看见月亮,都能想起那回她说完话后,被他堵住的嘴。纠缠与深情,往后再不复。 穿好了两件衣服。子衿刚想钻进被子里,就听门又被敲响,子衿去开了门,果然见罗笙提着铁链子进了来。方才得知她要洗澡,他还贴心地解开了链子。 “打算什么时候回京?明日还是后日?”子衿直言相问,如果她想的没错,罗笙不过是为了缓解她的情绪带她出来,那近日就该带她回去。 罗笙眸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掩下,眉间微微蹙起,摇头轻笑,“还想着回去?那种地方你还要回去?你之所以轻信我,不就是因为自己也不想呆在那里?” “真是好久没听你说这么刻薄的话了,上一回还是头回认识你的时候,你为了接近王爷。特意拿我的身世套我话的那回吧?”子衿不怒反笑。 那回在尚书苑,子衿和三子帮顾凌云抄写吴太师罚的经书,罗笙便过来挑事,还与顾凌云动了两手。现在想想只觉得年少轻狂。 “不对,你忘了在长乐客栈那次我告诉皇后要谋害圣上的事了?”罗笙笑容掺了些疲倦,“你是那种人敬你三分你回一分。贬你一分回三分的人,所以平日里我自然好好待你,只是现在没必要了,谁都有累的时候。” 对罗笙的评价,子衿不为自己辩解,除了为顾凌云满心满意的付出外。对其他人她都是避让三分的态度,坚持不找事不惹事才能独善其身的道理。 闻言,子衿转而问,“皇后的事。你承认了你掺和了不少。那贤王和凌王他们,你又参与了多少?” “我还以为我在你心里会留下个好印象,没想到还是被你看透了。”罗笙敛了敛笑容,点头承认,“贤王问过我平启国蛊毒的事,而宫里穆王和刘王的事我也知道些。因此也猜到了不少,自然要推他们一把。” “至于端王和凌王谋反的事。我帮过皇后,端王出事后自然也会来寻过我。端王武略我承认,但没有大智,得找个人帮他,我不能出头冒险,所以之后有了贤王状告凌王一事,主意确实是我出给贤王的。” 罗笙笑容更深,“凌王倒是真出乎我意料,我没想到他会逃出京城。竟然还带着个你,当时我都急了,想法设法地想帮太子查出你的下落,万不能让凌王一直逍遥法外。结果没想到没几日,他竟然自己回来了。” 闻言,子衿倏地瞪圆了眸子,她自然清楚顾凌天为什么会回宫认罪伏法,她记得那天太阳照得那么高,暖洋洋地披在身上,她劝了他许久,当时只想着要见顾凌云,所以才拼了命的劝顾凌天回京。 是她,是她害了他。 “是你让他回来的是不是?”罗笙眯起了眼,顾凌天有段时间与他亲近过,像是发泄似的,与他说了不少他与子衿的事。 吐血 能让顾凌天起返程意的人,除了子衿,罗笙还真想不出来旁人。 言语上,罗笙并不打算放过子衿,看着她镇定自若的面容崩出了一丝裂纹,他微微皱眉继续道。 “为什么?你明知道他回来就会死。为什么还要劝他回来?只因为你想和顾凌云见面,只因为你害怕。你就要害得别人走上歧途?这条人命担在身上,夜里睡得还安心吗?他对你的恩情不薄,你就这么对他?” “别说了,罗笙。你到底想做什么!”子衿捂着耳朵,昨日盘旋许久的耳鸣再次出现,扎得脑仁生疼,子衿揉了揉额角强装淡定,手指埋在被中攥了紧。 “我没想做什么,凌王好歹也算我的旧识,我只是为他打抱不平一句。”知道顾凌天是子衿的痛处,罗笙便继续,“凌王是怎么变成后来这样,子衿你应该明白,他只对你伸过手,可你却把他踩得更低。你可怜他却丢弃他,不觉得更残忍吗?” “他没计较你害他母妃死的事,你却在他最需要你的时候,当着他的面跳下了悬崖,真狠心不是吗?你只知道太子在崖下陪伴你的那几日,却不知道凌王背着所有人在避暑山庄里寻了你几天几夜。” “你猜猜。凌王在听得你让他回宫认罪时,他心里该是什么滋味?痛不欲生撕心裂肺都是轻的了吧?你觉得他是蠢得真被你迷惑了,还是单单不愿做你不愿的事才回得宫?呵呵......” 看着子衿一口血吐了出来,罗笙但笑不语,良久才叹了一口气,撕下自己袖中的衣料为她擦着嘴角的血。 子衿一把推开他。粗喘着气趴在床沿,嘴角的血拉长落地,殷红了一片,子衿用袖子抹去。眸中噙着泪光滚滚,瞪着罗笙只觉委屈,“为什么?为什么你知道这么多?都是他和你说的?” “是啊,他常来与我喝酒,凌王对谁都狠,可唯独在你这里是个可怜人。我也想帮他,但他不愿。他知道你只会帮着太子,他可以输给任何人。但他不愿输给你,所以他不与你斗。” 又是一口血,子衿捂着嘴只觉掌心发烫,浓血沿着指根滑落,她无声落泪。 是她用自以为的好在帮他,是她一再避开他的好,她说自己根本不懂他,她哪里懂他的深情不移?更不懂他会一厢情愿。是她太蠢。看得太浅不愿深触。 怕深一脚弥足深陷,却不知浅一步害人痴狂。如果她当时愿意帮他,不再自私地以为自己只能从一主,顾凌天会不会就不是这样的下场? “你一直问我到底想做什么。其实昨晚带你出来,并不是我的意思,而是秋小姐,哦不,应该是太子妃的意思,她不愿与你共处一宫,便让我把你送走。” 罗笙将衣料放在她手边,“本来太子妃是想让我干脆利落些,但你是目前为止唯一见过我真面目的人,我还真不舍得,难免就跟你多说了些。” 手环 “虽然太子妃让我杀了你,但现在我不打算杀你了,还是把你就这么关着。”罗笙继续笑着, “生而为人,情绪憋了太多难免病态,我不能倒。得找个发泄口,所以目前只能委屈你了。留了你一命。我也算你的救命恩人,这份人情,你总得还吧?” 子衿深吸一口气,仰天苦笑。“我从来就没看透过你,这是你的真面目吗?” 一时之间子衿分不清真假,她不愿相信罗笙有害她之心,可是今晚他的话,无一不扎得她生不如死。 他好像有人格分裂一样,一面站在制高点落落大方,一面藏于地狱后深刮着所有人的肺腑。子衿看不透,此时此刻也无心去分辨。 一夜,子衿睡得并不安生,一早起来就被丫头扶着灌了碗药,到了晌午竟然觉得疏通了不少,听丫头的话。大夫只说她把淤血吐了出来,所以高烧也该好了,但子衿并不觉得昨晚罗笙只是为了逼她吐血,才说出那么狠的话。 或许真的如他自己所言,生而为人,情绪不能总憋着。他待所有人都极尽的好,负面情绪藏在心底迟早爆裂,总得寻个出口。 到了晌午,罗笙总算又来看她了,拎了饭盒铺了一桌的饭菜,皆是她爱吃的饭菜。子衿随即想起了顾凌云,便问,“你来此,是王爷的授意?” 只有顾凌云才会这么了解她的喜好。 谁知子衿刚拿起筷子要吃。就听罗笙轻笑一声,“这些饭菜是我曾听凌王说过的,你可还满意?” “......”子衿立马停了手,顿在半空中半晌都没有再移动,昨晚他的一字一句她还记得清楚。 “这你怎么也信?”罗笙自己先吃了一口,他不得不承认。他有点理解为什么以前顾凌天总爱闹腾子衿了。 子衿不搭理罗笙,严肃问道。“你究竟打算什么时候带我回去?再不回去,就该晚了。” “晚了。什么晚了?”罗笙看向子衿,眸中意思明显是,还回去做什么? “已经第三日了,婚事也该结束了,我们不回去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子衿不明白罗笙的意思,先表了自己的态度,“我得回去,我必须得回去。我已经平静好了,我完全可以面无表情地面对他们。” 罗笙温和一笑,“你能接受他们,太子妃可接受不了你。她现在势头正盛,你现在回去,不是赶上她刀刃上了?过几日我可以带你出去看看玩一玩,待宫内安稳了我再带你回去也不迟。” 宫内既然安稳了,那她回去还有什么用?她当然得在顾凌云需要她的时候,陪在他身边,而不是躲着藏着偷得安生! 一顿饭子衿没再说话,待罗笙离开后,她便想尽了办法企图解开手上的铁环,但显然,什么法子都没有,他让丫头躲着罗笙去找来铁匠,但罗笙像是有预见之明一样,时不时来一趟她的屋里,根本不让她安宁。 今晚他们就该洞房了,她一定得回去。子衿无法,只能与罗笙好话赖话都说着,但嘴皮子都快磨破了,罗笙愣是不松口。 回信 对于罗笙的话,子衿没有信多少。或许那些事他真的参与过,或许秋雪琴也真的找过他。但他真正的立场到底是什么。子衿并不知道。 而有关顾凌天的事,罗笙昨日还说当初圣上有意放顾凌天一马。所以就算得知他逃出京外也没打算张榜捉拿,所以如果当时子衿没有劝顾凌天回来,顾凌天或许不是这样下场。 但今日他又装作无意间提了此事,他嘲讽子衿当时太乖了,只想着让顾凌天光明正大地活着,而不是一辈子躲躲藏藏在兄弟的追杀中。话听着刺耳。但言下之意无非是在平缓子衿内心对顾凌天的愧疚之情。 至于顾凌天的事,子衿内心的愧疚在所难免,但若从头再来一次。她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来,或许她会对他的态度更好些,不会再动不动被他挑得炸毛。但她还是会劝他回宫认罪,正如罗笙所说。依着子衿的观点,回宫是最好的选择。 莫西城的一隅还算安宁,但此时的东宫却并没有旁人眼中的安详。 顾凌云在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后。回到书房继续公务。圣上已经将所有政事完全交托于他。而他如今除了子衿谁也信不过。子衿眼下不在身边,很多事他只能亲力亲为。 桌面上是方才来人送来的信,顾凌云站在桌前怔了许久,才轻轻拿起那页纸慢慢展开。脑海中回想起前天晚上的事。 那晚他抽空回了趟内院来,看见子衿门上挂了锁。但门口的守卫还在严阵守着,其中一位看见他后,立马翻身下楼报了子衿先前翻窗锁门的事,顾凌云听在心里只觉心痛。 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存在打扰他的喜事,但他从来就没觉得这是件喜事。他劝过她许多次,明里暗里说想找人带她出京玩一玩,但子衿偏不愿,非要留在东宫,她说她喜欢热闹,她说她怕出了乱子。 结果今日,她连房屋都不出一步,闷在屋里做什么? 终于,顾凌云还是去找了宴席上的罗笙,托他借口云颖县的事带她离开。他本来的意思,是想让子衿避过这几日就立马回来,但罗笙却想带着子衿在外面转一段时间,顾凌云当时并没有同意,只让罗笙赶紧走。 但,顾凌云一字一眼地看着信上的字,显然罗笙并没有不打算听他的话。他说子衿现在状态很不好,高烧发了三日才有点消退的迹象,一口血闷在心口总算吐出来,他说子衿现在身体虚弱,经不起舟车劳顿。他说莫西城很好,他想带子衿去看看芯儿原来的家。 顾凌云提笔,笔墨在空白纸张上落下一滴晕染一圈,终于还是将笔放在一旁,只字未写未回。满口的反驳话已经堆在胸口,但落在纸上总觉太脆弱,他现在还有什么资格要子衿回来?她是不是并不想回来,才让罗笙说这样的话? 一定是这样,子衿一定还在生自己的气,她总是生气了也不说,闷在心里做着抵抗的事。 抽查 一夜,顾凌云在书房内空坐,将过子时时,芳丛来敲了门,说得在凌晨前揭了新娘的盖头圆了房,不然不吉利。 一宫的人都在看着。顾凌云没法找借口,起身去了主卧。这一个月。他得与秋雪琴夙夜共眠,一个月后才能让她搬出主卧去她自己的院子。 也好,还是让子衿一个月后再回来吧。 “为什么不说是太子妃让你带我走,让我永远也别回去的?” 饭桌上。罗笙将写与顾凌云的信说给了子衿听,子衿听完只如此问道,拣着菜故作漫不经心道。 这几日,她想着法子要逃出去,但铁链子绑着,罗笙又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子衿根本没有办法。洞房日已经过去好几日,子衿的情绪也渐渐平稳,什么想接受不想接受,能接受不能接受的,都淡淡了然。 这会儿听罗笙说起这事,没提及她想回去的事。她也能接受,稍稍明白了罗笙的意思。他想借此远离皇宫那个旋涡一段时间,他觉得她也该如此。 “我不帮太子妃办事,还出卖她?太子妃如今我也不敢得罪。”看着子衿眉眼无意,罗笙暗自松了口气。 先前他并没同子衿说起此事,是不想她知道顾凌云在等她。更刺激她整日不停地想逃,这两日看她安稳了些,才将心中的事说了几句。 “莫西城,芯儿的家如今还在吗?还是全都被拆了重建?”子衿想出去喘口气了。 罗笙点头,“罗府遇事当月就被拆了,地皮都被翻新冲铺了。杨家还好些,地皮没翻,只是把府邸拆了。现在那里是做校场,平时闲置无人。不过杨家当年有不少铺面。转手出给了外家,如今还在着,你若想去看看,我可以带你去。” “行。”子衿点头,看了眼罗笙手边的书,好几本书。最上面一本名为《春秋公羊传》,“你最近在看这些?” 春秋公羊传以前子衿曾在顾凌云的书柜里看过。以为她书荒的时候曾看过一遍,没怎么细读过。更不像顾凌云那样能逐字逐句背出译出,内容应是说春秋政治经济等类,是对春秋一书的解释,而春秋,子衿是一点也没看过。 “是带给你看的,你有空多看看。”罗笙将书推在子衿手边,看她面露不耐烦,他又补了一句。“我会抽问你。” “?????” 仲冬离,暮冬至,雪在地上已经无法铺全,成堆成堆的融化。枝头上已无雪痕,偶尔夜里下午会飘场薄雪,但在眼中滑过后,也不见踪影。 顾凌云坐在书房,双手指尖捏在纸上左上右下之角,信上内容很多,满满的篇幅看在眼里,就好像人也浮现在面前一般,他看得入迷。 罗笙说子衿学得很快,中庸已经完全背下,公羊传中的内容已经全部理解,罗笙夸了子衿很多,和自己也曾说过的那样,子衿是个治世的奇才。罗笙说,如今的子衿做大总管已经完全不成问题,但他又舍不得了。 总管 先前顾凌云托言说自己想让子衿回宫后任职大总管,明面上将权职交给子衿,罗笙难得没有阻止他,反而很赞同,还愿意帮子衿提前学些治世之道。 “凌云,据线报所说。罗先生带子衿姑娘四处游山玩水,惬意得很。眼下父皇情况并不稳定,你确定要让罗先生把她带回来?” 顾乐之站在一旁,一袭藏青长衫熨帖地穿在身上,姿态已然不见过往那般慵懒。但眸中那份雷打不动的安宁依然。 大婚结束后,顾凌云便让他从影卫中派去几人看护子衿,名义上是看护,实际上不过是怕罗笙有所动作。 说实话,顾乐之并不赞成顾凌云现在把子衿叫回来,依着她那样要强的性子,回来绝对咽不下这口气,表面忍得太平,心底非得气出病来不可。 且近日父皇的身体每况愈下,有时能睡上整日不醒,御医说保守撑不过春,也许连一个月也撑不过去。朝局正是不安定的时候,现在把子衿调回来,秋雪琴指定要借此说事。 “我想看着她,已经一个多月了,子衿从来没有和我分别这么长时间过,我现在根本静不下心。我想看见她。” 顾凌云眼神发愣,定在信纸上如同凝固住一般,“该教的罗笙已经教过,我们该学的治世道理罗笙可没少着学,我相信子衿没问题,她可以回来帮我。哪怕她只是在我身边端茶倒水也好,我得看见她。” 深深压着自己的声音,顾凌云眼睫轻颤,这段时间他的整个神经都在绷着。紧得他整个人都快要崩溃了。这么长时间来,子衿连一封信都没传给过他,虽然罗笙说得好听,说子衿过得很好,但他并不信,子衿一定是生他气了。不然不会不理他! “就算子衿姑娘真的学懂了那些,你还真打算任她为大总管?”顾乐之难以置信。 罗府自前朝便是朝中重臣。虽无开国之勋,但历代传下的治世道理。当今圣上也曾受益匪浅,罗笙自幼便熟读那些,后来更是勤于用学,教子衿完全绰绰有余,子衿本就聪慧,明白了如何行事避讳哪些,动脑子的事也不用教。 但大总管别说前朝,就算再往前数朝。都绝对没有出现过侍女担任的情况,大总管历来几乎都是自小跟在圣上身边伺候的公公来做,手中虽无实权,但手拟圣旨。口传圣谕,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就算顾凌云足够信任子衿,但旁人未必能接受圣上的讯息通过一个女子的手口传出,简直像是轻蔑了圣上一般。顾乐之虽然赞同子衿担任,但也能理解其他人的想法。 “怎么不能?我身边除了子衿外,没有能用的亲近之人,谁也该知道我从小到大都只有一个贴身侍女,大总管之职由子衿来担任又有什么不可?” 旁人非议又用何用?旁人说得他就做不得了?如果连子衿他都不能用,这天下之人还有谁能信得过? 圣手 顾凌云头疼,他明白顾乐之的想法,“六哥,你是知道我和子衿的情况的,许多时候子衿拿的主意比我多,如果以后子衿的意思还得靠我来传达。那我岂不是要累死?届时我的玉玺她拿着,她想传什么旨她尽管拟。谁都轻松,你说是不是?” “这话可万不能让旁人听见!”顾乐之瞪了他一眼,叹口气又道了一句,“别忘了。你登基之时,四妃之位不能空虚,如今秋小姐为你正妃,到时皇后之位必然也是她的吧?你让子衿任大总管,她们之间的接触,也少不了吧?” “秋雪琴......”顾凌云凝眉,良久没有再说话。 从成衣店里出来后,子衿换回了男装,与罗笙便找了辆马车,从店里买了点东西,行去了韩府。 韩承序家中的女儿染了重病,虽要不得命。但却终日卧病在榻,韩承序张榜求医已经多日,罗笙也是偶尔闻得了这么个消息,正好要来云颖县,他就顺道问了句子衿,子衿说要来看看。他们便来了。 如今他们正在云颖县城里,子衿在解脱铁链没多久后,就换了一身男装行走在外,孤男寡女相伴难免惹人多言。 而今早子衿换了女装与罗笙去了趟田府,田正石如今已是县长,比以前老实本分许多。云颖县如今的发展很大,先前将周边不少小乡都收为己有,地区越来越大,前几日顾凌云将云颖县一分为二。给田正石升了官,让他掌管两座云颖县。 一分为二后的云颖县不算大,因此,顾凌云又将周围乡镇划了不少进去,田正石还好稳重了不少,见了子衿分外亲。留了午饭后也不敢再多挽留。 “韩大人应该已经回京去了,府里应该有不少大夫。你确定你穿这身去?”罗笙将视线从窗外的张榜告示摘回,落在子衿的身上。 “嗯。无伤大雅。”子衿看了看紧裹在手腕上的衣袖,笑得得意。 到了韩府,韩承序果然不在宫里,但子衿却看见了一位老相识,李大夫。 素黑的衣袍宽大的袖子,一如既往非黑即白的穿着,子衿看着笑了笑,上前行了个女子面礼。“李大夫,好久不见啊。” 李大夫显然一时之间没有认出来,看了眼她身旁的罗笙,又看了看她。许久才憨声笑着,“姑娘怎么称呼?” “哎?”子衿看了眼罗笙,大概猜到了李大夫的意思,摇头介绍道,“这位是太子的朋友,我还是太子身边那个小宫女,李大夫唤我子衿就好。” 罗笙是个自来熟的人,几句话的功夫,就已经与李大夫相言甚欢,晚间子衿与罗笙留宿韩府。 李大夫吃过晚饭,又为韩小姐针灸了许久,出来后也不打算再眠,这针灸得配合着药物使用,一个时辰后,他还得为小姐诊脉配药,针灸饮药,一个时辰一来回,直至天亮才止。 洗完澡后,子衿在韩府里散步,当年发生在韩府的事,她还历历在目,她回想着沉浸着,不知不觉走到了韩小姐院内。 圣意 远远看去,李大夫正坐在屋外的石桌旁,对月饮茶,竟与罗笙笑谈? 走了过去,子衿看向罗笙,“原来你在这里。” “罗笙在与李大夫打着商量。想请李大夫入宫任御医,子衿姑娘。你觉得怎么样?”又是一副翩然有度的公子模样,罗笙安然处之。 子衿眼角抽搐,见怪不怪地看了罗笙一眼,“好是好。但劝说李大夫可是个难活。” “是啊,罗笙都说了这么久,李大夫硬是一丝口也没松,想想罗笙以前还在吴太师府里任过说客,竟然摊上现在这场景可真丢人啊。” 闻言子衿坐在一旁没再接话,李大夫身是江湖人,年轻时家都锁不住他,何况如今的利和名。 不过罗笙能说这话,是他在为顾凌云增添贤人,还是顾凌云得知后让他请的李大夫? 顾凌云一直知道她和罗笙的下落是吗?顾凌云一直在忙,这么忙? 这段时间以来,子衿和罗笙四处游走于世。见识了很多子衿从未听闻过的事与情,一想到未来的某一天,子衿也会像现在这样,今日不知明日地,是不是也还不错? 不过到时彻底离开顾凌云,自己应该会很痛吧?整日心里空落落地寂寞。时常怀疑自己的听觉和视觉,总是在不经意间仿佛感觉到顾凌云还在身边。 这样的日子,也能忍得来吧? 渐渐地,子衿开始抵制排斥,念头里对于皇宫的厌恶更深了一层,她不想再回到那个地方。再重新经历一遍彻骨铭心的痛。她还记得顾凌云大婚那三日,以及后来她整日被铁链拴住的痛,想逃逃不开,想躲躲不掉。她知道这样的时光很难熬,但没想到会那么难。 那样的日子若再要重来一回,子衿真的很难想象自己还能不能坚持下来。整日沉迷在为什么他不在的疑问里,怀疑到恨不得杀了自己的冲动,怀疑他的心,怀疑他们的情。怀疑这世界,怀疑这段人生。 淡淡地。子衿想着,如果那里已经不需要她了。那她就不要再回去了。或者说,她不敢再重头来过。以前的赌,子衿认输,她赌不起,太痛了。 不管顾凌云什么态度,不管以后结果如何,她都能赌,这样的想法太幼稚了。 “圣上病情还很严重?”听着罗笙与李大夫在聊。无意中子衿问了一句,话说出口才反应过来,迷茫地看了眼罗笙,忙反应过来。挑了挑眉摇头。 罗笙点头,“是啊,太医保守估计过不了开春,但基本连冬日也熬不过去了。” 李大夫要熬一夜,子衿与罗笙也不方便打扰太长时间,回到客院里,子衿见罗笙门口站着一名黑衣人,本想错步先离开,但直觉里总感觉有大事要发生。 停了步,罗笙与那人简单说了几句后,见子衿还站在院门口,不禁怔了怔,随即将腰间的一把扇子抽出,徐徐展开晃了晃, “恭喜,太子殿下守得云开见月明,圣上颁了圣旨,退位于太子殿下。” 潜逃 罗笙拉着子衿回屋,关紧了门开始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嘴上道,“我们今晚就走,逃走。万不能让旁人看见,尤其是太子的人看见。” “什么?”子衿蹙眉。 “圣上熬不过明日了。我们得赶紧走。太子早在一月前就在我们身边安插了眼线,整日密切观察着我们的行踪。也许太子对我还不太放心吧。”罗笙笑了笑,“圣旨已颁,太子近日会非常忙,没空再管我们。我们趁机彻底跑了,他很难再找到我们。” “跑?”子衿咽了口口水。 罗笙停下手,冷声一笑,“你不想离开?还想回去?你想成为谁?第二个淑妃?” “淑妃?淑妃怎么了?” “你不知道?如今病危的那位,从来没把什么梨妃放在心里过,他心心念念地,从来都只有淑妃一人。结果呢?淑妃什么下场你总该知道吧?惨死他乡。不论名分上还是私底下,最后都没有讨得半分好处。就连她唯一的儿子,也不得重视。” 一阵夜风吹乱了心思,纷扰的小雨淅淅沥沥,泥土泛着清香,却甜不进意乱人的心里。压抑的空气夹着冬日的寒冷,似刀刃般划在肌肤之上,刺得生疼。 “跟丢了?就两个人你跟我说跟丢了?”顾凌云一拳砸在桌面之上,瓷石面上立马裂出一道裂纹,蔓延得极快,分叉决裂。 一声震响。顾凌云恢复一丝清明,敛了敛怒气,“六哥,子衿人现在到底在哪?能不能查到?” “能,人还在追。”能不能追到就是另一回事了。后面的话顾乐之没有说,看着桌面的裂纹叹了口气。“是我的人大意了,没想到罗先生起了逃窜的主意。” 是罗笙想逃还是子衿想逃?子衿还在生自己的气,对不对?她再也不想看见他了,是不是? 正想着。李公公进了屋来站在屏风外,躬身道,“太子殿下,皇上召您过去一趟。” “我这就去。”顾凌云眉间一蹙,父皇怕是熬不住了。 脚步迈出门,顾凌云回头对顾乐之道。“追,不论如何。一定要把子衿找到!” 看着顾乐之点头就要退下,顾凌云又补了一句。“低调些,不要被子衿发现了,暗中跟着就好。” 面黄肌瘦齿黄珠白,原本熨帖的黄杉如今已经宽松无形,目光在略及来人时,总算闪了丝光亮,指尖伸了伸,却还是没从床上抬起。 那日上午。皇上同顾凌云说了一上午的话,印象中肃穆严厉的父皇,顾凌云还是头一回看他这么抒情,眼泪许是因为身体不受控制。总是没说两句话就面无表情地掉下来。 他说他心知委屈了凌云,他说他是为了历练凌云,他说要当心秋家逾矩越权,他说不要为女人丢失了心。他说起他与淑妃的事,他说要想无愧于她,就放开她,否则害死她的,终究只会是自己。 说着说着,皇上就失了力气,眼睛依旧睁着望着他,但目光却没了神,连同声音也被溺于咽喉。 病逝 顾凌云木然地看了许久,才找回些意识站起身来,李公公始终站在屏风外候着,见他出了来立马迎上前,顾凌云只摆了摆手走出门外。 “凌云,已经找到子衿的下落。” “好。备马。” 顾凌云回东宫提笔写了数道旨意,命顾乐之依着旨意善后。自己则出了东宫骑上了马,直奔宫外。 斑驳的阳光倾漏在眼前,乌云堆在头顶层层浓浓,清澈的天空仅在细缝中可以看见。光亮澄清似瀑。 风在林中穿梭,在天边飘拂,在溪上掠过,倾袭了过往的每一处,凝着最深切的乞求与渴盼,从日中到日落,由淡黄渐渐漆黑。 直至深夜寂静,一抹黑影窜进了房中,身影迅速身手矫捷,落地无声,良久伫立不动,微风钻入屋内渗了些寒意。 床上的子衿面色安详。呼吸均匀,即使是在睡梦当中,她也像是一个容易满足的孩子。 再一次看到子衿的样子,顾凌云的眼眶不禁泛红,她这样躲着自己,究竟是为什么呀? 顾凌云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好久都没有动,黑暗当中,他就像是一尊木雕一样,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连眼皮都不愿意眨一下。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顾凌云向前走了几步。悄悄的来到子衿的床榻旁边,用小的不能再小的声音说道:“子衿,你还在这里,这实在是太好了。感谢老天爷,还能让我再次遇到你!” 鼻子发酸,顾凌云感觉喉咙也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 “子衿,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跟我回去好不好?你还愿不愿意,陪在我身边?我能保护你了,我能不让你受人欺负了。可是你还愿不愿意,让我来保护你?” “凌云?” 子衿迷糊间看着眼前的人影。习以为常地抬起手拍了拍他的头,自知又将是一场美梦。甜美得扬起了笑,闭上眼感受着他的呼吸。 很多次很多次,一睁开眼来的失望与无措,打得她猝不及防,身边空了的地方透着最寒冷的风,子衿不敢睁眼,安分地享受着只能存在于梦里的美好。 “子衿……”见子衿反应平淡,顾凌云怔了怔。忙上前一把抱住她,“子衿,父皇不在了,谁都不在了。我只剩你了,别走,别不理我,好不好?我只有你,一直以来,都只有你。” “圣上病逝了?”子衿叹口气,想起昨日罗笙曾说过圣上与淑妃的事,子衿顺着他的发丝犹豫间问了一句,“那你打算将圣上与谁合葬?” “合葬?自然是我母妃。”顾凌云不懂子衿为什么会突然问这种话,紧紧拥着她,埋头在她颈间深深吸了一口气。 子衿缓缓睁开了眼,眼睫轻颤,许是梦境壮大了胆,子衿凝眉接了一句,“哪怕圣上心心念的只有淑妃,而非梨妃?” 眸光透着最深处的痛,子衿望进顾凌云的眸子里,尽管知道这只是梦,是她所幻想出来的,但她还是想看看他的反应。 前朝圣上自然该与当今圣上的母妃合葬,且前朝皇后被赐死,根本不配入皇陵,这样的结果旁人一句非议都不会有。 床畔 子衿只是突然这么想着,脑海里是罗笙的那句质问,你想成为谁?第二个淑妃? 不,她不想。如果不能万全,那她就连二分之一也不要。顾凌云若只是心存旧情,无心坦诚于众。那她不要存在他心里,宁愿保留过去的所有离开。也不要拿着旧情消耗殆尽,徒留相互折磨。 顾凌云被问得愣在原地,这事一直是他心中的伤,他曾以为的和睦原来不过是大人之间的一场把戏。母妃动了真情,被父皇利用得深。 在出了顾月明的事后,顾凌云就调查了此事,其中原委如今自然清楚,但他没与子衿细说,不说出口就好像不存在不伤心一样。 “可梨妃是我母妃。”顾凌云迟疑道,眸中泪光未消,只看着子衿眨了眨眼,一滴泪轻轻颤出,“若连我亲近之人都要受委屈,我坐到这个位置,还有什么用?” “子衿。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把你调离皇宫?”顾凌云想起当年在私府的时候,他要回宫和顾凌风斗,便让子衿留在私府,那回子衿生了好大的气,他还记得清楚。 子衿摇头,又闭上了眼。他方才的回答倒真像是顾凌云说出的话,看来自己还是挺了解他。现实里,她不会问这种戳他心口的话,梦里放任一回,也得适可而止。 “我明白你的用意,我理解你的做法。待你登基之日,我会回去看你,偷偷看你,好不好?” 这事她还没有罗笙说。她想等着从他手底下逃出去,罗笙未必同意她回宫,还是先趁着他没防备心的时候,先逃再说。 没说几句话,子衿又沉沉睡了过去,昨夜和今日都在潜逃。精疲力尽了已经,好容易挨着枕头了。子衿也没剩下多大精力。 顾凌云就这样守在子衿的床畔,等到子衿睡熟以后。才敢轻轻的摸一下她的秀发。 伸出手来的动作,轻的不能再轻,为的就是不把子衿吵醒。 子衿有她自己的选择,他可以任性将她圈在身边,但他们现在关系还没恶化到那个地步,他还不能轻易破坏。 他的子衿,他怎么能允许她离开?他现在需要的,是把那些杂草给清除掉。让子衿回到一片清净的花园。 翌日清晨,子衿看着自己的掌心,发了许久的呆,昨晚的事太过真实。主要是她已经醒来许久,却还能清楚地记着某些细节。不是说这种越清楚的梦,时间越长忘得越快吗? 出门时,罗笙已经坐在石桌前吃饭。这不知是他从哪儿淘来的小竹屋,就建在山上半腰处,四周郁郁葱葱枝繁叶茂,晚间也是竹叶清香,正合她的心意。 “昨晚,太子……皇上来过吗?”子衿问道。 听她改了称呼,罗笙诧异,抬眸面露疑惑,“你怎么知道昨日圣上驾崩?” 是啊,自己怎么知道的?昨晚顾凌云说的,说他父皇不在了。听罗笙这语气,圣上真病逝了? 那昨晚的梦都是真的?!顾凌云真的回来过? 逝世 不可能,圣上刚逝世,顾凌云怎么可能乱跑,忙都不够他忙的,怎么还能跑这么远来。 “你不是说熬不过一日?”子衿低眸压下内心的情绪,面上露出一副不耐烦的姿态。像是不愿多答敷衍了过去。 不管昨晚顾凌云有没有回来过,她都不能让罗笙察觉到她的不对。子衿还想待顾凌云登基之日回宫一睹,万不能让罗笙看出她对顾凌云还有盼头。 子衿不知罗笙为什么不愿让她回宫。若罗笙只是单纯的自己不愿回京城,拉着她,便是怕顾凌云怀疑他心怀不轨知道的事太多。怕顾凌云对他下手,就用子衿做牵制? 若罗笙只是不想让子衿回宫,那便是怕她回去被秋雪琴算计威胁?怕她回去受了委屈? “先皇已逝,皇上的登基大典也不远了。子衿,一位皇帝的登基,少不了皇后与后宫四妃的册封,这你还记得吧?” 罗笙看着子衿坐下时动作顿了顿,眸光中的瞬即黯然被他看了个尽,心中叹息,面上却冷笑一声,“到时你想去哪儿玩?” 我要回宫。子衿抿唇压下嘴边的话,抬眸时目光已经恢复清明。面上也是风轻云淡,“一直都是你定的路,做什么突然问起我来?” “行,那便我来定。快吃饭,待会该抽背的还是要抽背。”罗笙见子衿又在走神,便放下筷子扬声道了一句。 子衿无奈点头。欲哭无泪。 前一段时间罗笙虽让她背,偶尔也会抽查,但并不严苛,错了他会详解,忘了他也会提醒,主要的还是游山玩水。 但近日。罗笙每日都要抽查她,错了还要打掌心,戒尺被他轻轻捏着,力量却不轻。一下就能让子衿飙泪。每日还会抽出两个时辰来,看着她背书,解释得虽然也全面些,但抽背时更加严苛。 罗笙从没解释过为什么要让她背这些,子衿原本就有爱看书的习惯,他把书拿来了。她便当兴趣看了,原本罗笙提问。她也没怎么当回事,会的就说。不会也无关紧要。 但近期突然紧张起来,子衿也没问原因,倒像是习惯了他这个师傅的身份,顺着他了,现在细细想来,子衿也不好板着脸生气,便只能如此下去,反正也不是什么坏事。 许是顾凌云的意思?难不成还想给她做个官?念此。子衿摇头笑了笑,当朝可没有女官的现象,顾凌云可不能开这个头,朝局不稳还贸然改策。只会多生是非。 顾凌云许是只想她在私底下帮帮他看看折子。念此,子衿又摇头,花几个月的功夫学习,就算来日她真的回宫,也觉得不会超过三个月,她已经准备好决绝的结果,这把刀会由她亲自来操,谁也阻拦不了。 学比用的时间还长,但子衿依旧学得很仔细,配合着罗笙的节奏学得认真。尽管以后未必能用得上,但此时是为了他而学,子衿也觉得是幸福,就像还陪在他身边一样。 登基 时光斗转,冬去春来,积雪融化万物春生。春又将去,柳枝修长细密花香浓郁甜蜜。御花园里,看着不远处秋雪琴和方沁芸在争执,顾凌云刚想转步离开。一旁顾乐之唤声惹了那处的注意。 顾凌云心知躲不开,看了眼秋雪琴和方沁芸。侧过身面对着顾乐之,顾凌云一凝眉,“什么事?” “罗先生传来了信,说是后日的登基大典会带子衿姑娘来。请皇上私下与禁卫军通个信,别误抓了人出了岔子。”顾乐之看不远处的两人已经走了过来,便稍稍退了些距离,弯腰等候着。 秋雪琴自从搬去后宫后,秉性就暴戾了许多,顾乐之平日里见着她也得躲一躲。而方沁芸,则是四妃之一,顾乐之在不久前一口气将四妃一并纳入了后宫。 一听是子衿的事,顾凌云眉间愁云顿消,点了点头认真道,“她还想回来看看就好,容她几日没有问题。在她身边多派些人。天若晚了,到时你再悄悄给她备间房也行。” “是。”顾乐之汗颜,又朝对面二人行了礼,这才转身离开。 自从先皇病逝后,顾凌云就不再吵闹着要把子衿带回来,顾乐之本还震惊他为什么突然想明白了。就见顾凌云开始和子衿玩起这种偷偷摸摸的游戏来。 筹备登基诸事繁多,可顾凌云偏偏还要每一旬都抽出一日来,暗地里去看着子衿,一守守一夜,却连上前唤醒她的勇气都没有。 如今又是这样,子衿要偷偷摸摸地来。顾凌云便偷偷摸摸地给她准备着。顾乐之明白他们两人各有各的避讳,暂时还不能戳破这层窗户纸,但他中间来回瞧着,只觉得好笑。 前两日顾凌云听闻子衿为了要回宫的事。跟罗笙闹绝食时,差点就要推了第二日的早朝赶去,连封信让他追到罗笙手里去,强命他将子衿带回,眼下罗笙总算松了口,谁都松了一把劲。 明明贵为天子。明明可以强制一切,但偏偏要陪子衿玩这种把戏。顾乐之看不懂顾凌云在折腾什么。 “早些给穆亲王个实官做,也省的他事事都来问你。”秋雪琴看了眼走远的顾乐之。抱怨了一句。整日顾凌云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比她都多,她怎么不气? 方沁芸闻言只是怔了怔,惶恐地看了眼皇上,随即低下头福身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点了点头,顾凌云看向秋雪琴,眸中不带任何色彩。直到她也行了礼后,才张口随意道,“本打算让他挑个官来做,但他心不在此。统管影卫他已经够了,不愿再多操劳。” 顾乐之如今已经搬出皇宫,住去了府外,将顾月明接进了府里。顾凌云也打算给他实权,让他自己拿主意,但他不愿,许是为了避讳,许是真心不愿操劳,总之顾凌云也没强求。 “方才你们怎么回事?”顾凌云本不打算过问,但想着还是得压一压秋雪琴的脾气,万一到时子衿回来了,她再这么闹,他可不愿意。 摩擦 本来只是小摩擦。方沁芸方才听见秋雪琴与皇上说的话,正震惊着她竟然敢掺和朝政上的事,本以为皇上会训斥她几句,没想到皇上还解释了! 这可把方沁芸吓得不轻,也不敢乱说话了,听闻皇上这么问起。连忙屈膝跪下认罪,“回皇上。都是臣妾的错,是臣妾一时失了向误撞了皇后娘娘,还请皇上责罚。” 其实是方沁芸正走着,被秋雪琴拦下。训斥她衣衫不整。突然被鸡蛋里挑骨头,方沁芸哪能忍,忍一时就得忍一世,她可不能当被欺辱的料,当即回了几句,谁知会碰上皇上。 进宫前,方沁芸的父母就交代过她,万不得已不要惹皇后,当时她没当回事,关于秋雪琴当年的丑闻她可听闻不少,她不觉得皇上会真心宠爱那个女人,今日一见。看来还是自己见识短了。 听着眼前这小姑娘认了所有的罪,顾凌云也找不出话来责备秋雪琴,只淡淡说了句,“以后注意身份,别这么嚣张妄为。”后便离开了。 方沁芸吓得在地上久久没有站起,还以为那话是说给自己听的。而秋雪琴自是对上了顾凌云说话时的目光。心知是在说自己,心中气不过,但还好顾凌云没让她丢脸,如此想着,秋雪琴也没再为难方沁芸,转身离开。 那方。子衿和罗笙已经坐着马车上了路,马车行得慢,夜里罗笙会寻家客栈歇下,白日里罗笙也不会落下午餐。必会寻家好馆子包个包厢乐乐呵呵地吃。原先的那个小丫头不知被他又从哪里找来了,一路跟着伺候子衿,准确地说,是看着她不准跑。 大典前一日晚,子衿与罗笙进了京城,子衿强烈要去长乐客栈。罗笙便遂了她的意。早在未出发前,子衿就私下托信给当地的长乐。让传信给祁阳说到时京城长乐见。 果不其然,深夜。子衿刚进客栈,就见祁阳站在一旁看着她,虽说还是面无表情,但眸中的笑意子衿能看出。 罗笙看了眼子衿,与祁阳道,“原来祁阳兄也回来了,怪不得子衿姑娘吵着闹着要来这里。” “嗯,我领她去屋里。”祁阳转头对阳副手说。“你帮罗先生也备间屋子。” 方进屋,祁阳就扳着子衿的肩膀,迫使她看着自己,“你这段时间一直和罗笙在一起?他可有对你如何?” 突然被祁阳抓住肩膀。子衿愣了愣,随即摇头坐下,将这段时间的事都告诉了祁阳,随后又问道,“你觉得罗笙为什么不想我回宫?” “制衡。”祁阳放下心松开了手,他并不是对罗笙怀疑,只是对罗笙的陌生让他不安起来,他印象中的罗笙不会做这种小家子的事。 “怎么说?”子衿见他走神,追问了一句。 “在如今的皇上和秋家各脉之间,制衡。”祁阳低眸,“罗笙应是不想让今朝再出现一个上官家族。当年上官家族在先皇背后做了多少鬼事,想必是气得罗家人牙痒痒。” 制衡 罗笙继续道, “当年若无上官家族在先皇面前吹枕边风,罗府不会惹先皇那么注意。罗笙骨子里是罗府的血,想的应也是为北凉国效力,只是这么多年的恨让他不够坦诚,不直说。只依着自己想法做。” 子衿张了张嘴,轻轻呼出一口气。“你的意思是,罗笙觉得,只要有我在一天,凌云就会因顾及我的感受。而不多重视秋家?” 说着,子衿笑出了声,摇头,“我想,有没有我在,凌云也不会蠢得真让秋家掌了重权。就算我在,秋家也不会拿我当回事。” “不,他是觉得你能帮皇上整治秋家。你不觉得,皇上有时太过偏激吗?”祁阳打断她的妄自菲薄,“他现在看护你看得紧,是怕秋家的人伤及到你,如果你因秋家死了。皇上不会管这天下安定与否,只会和秋家死磕到底。” 子衿还是摇头,“这理由是不是太儿戏了?凌云比你们想象的要坚强,他自会顾全大局行事,我相信他。” “又或许罗笙就像你猜的那样,还没想清楚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所以一边先护着你给自己留退路,一边又消磨着时间静观其变。” 子衿没见过顾凌云疯狂的模样,祁阳能理解她现在的态度,当初她被顾凌天抓走时,顾凌云的模样他到现在还记得。 看着子衿发呆,祁阳终究还是说了一句。“每个人活着,都有一根主心骨。可以是信念,可以是感情,也可以是怨恨。主心骨越坚定,往往越强大。你觉得一个站在悬崖峭壁上的人,突然断了主心骨会怎样?” 主心骨? 她的主心骨她知道,顾凌云,她是为了他而进宫,为了他而做尽所有。为了他奋斗到如今,也是为了他甘愿放弃。罗笙也有主心骨。是恨,恨先皇恨皇族恨世间所有愚蠢的人。 “那你呢?你有吗?” “有过。现在没了,所以我什么也不是了。” 你的是什么?因为没了,才不愿待在长乐了吗?子衿没有继续问下去,心里却想着另一件事。顾凌云。 你觉得一个站在悬崖峭壁的人,突然断了主心骨会怎样? “你不明白,皇上有多依赖你。”祁阳面无表情。 子衿眼中发涩,刚想摇头,便抿了抿嘴低下头。“他年幼时唯有我在身边,经历了那样的一段时光,所以我才在他心里埋下了这样的存在。我教与他的,都是信任团结坚持。而非宫里的利用利益预谋。单从思想上来看,他自然会倾向于我。” 子衿承认顾凌云很依赖自己,但她也明白,自己只是在最合适的时机做了最合适的事。这种自年幼祭奠来的感情,最为稳固也最为长久。 但她给不了长久,她可以卑微到装作无知陪他一段时光,但她不能卑微到连这段时光最后都要被消磨去。以后他会后宫成群,会万人之上,会顾不得她会丢失了她,到时候感情会变化成什么模样她简直不敢想。 消耗 与其生生经历由相爱到相厌的过程,倒不如在相爱时终结。 一个女人可以因为容貌被毁,而彻底离开一个深爱的人,就是因为她只想让对方记住曾深爱过自己的模样,而不是相厌相忘。 屋外,阳副手敲了门。进来道,“抓了几个宫里的人。怎么处理?” 子衿去看了那几人,周身的打扮她还记得,应该是影卫的人,那也就是顾乐之的人了。那顾凌云已经知道她回了京城来? 没想多久。罗笙就开口解释道,“我们启程回宫的那天,我就写信给了皇上,大典之日守卫森严,你觉得我能带你进得去?” 正说着,罗笙看见祁阳走了过来,敛了敛神色,恢复道貌岸然的模样。子衿白了一眼,插了一句,“所以我来找祁阳了啊!” 罗笙没理会子衿,自顾自地继续道,“所以罗笙便拜托皇上到时让禁军守卫小心些。别误抓了人。皇上派了这些人来,应是到时候能帮上忙,禁军未必全认识我们,但他们的腰牌可以通行皇宫各处,可保我们安然无恙。” “那......皇上没说什么?”子衿无法形容此时心中的情绪,甚至不理解为什么顾凌云明明知道她要回来。却还是装作不知道,只是暗中派人保护她。 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变成这种连表面都不能维持的地步了吗?顾凌云终于意识到,不能在让旁人发现他们之间的事了?他终于觉得,他们之间在一起是违背世俗的? 他,终于。这么,懂事了吗? 见子衿面露慌张,眼神躲闪望着远处,罗笙顿了顿。平日里他虽然会说很多话刺激她,但也只是想为她以后的入宫,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他并不会真的让子衿对顾凌云失去信心。 这会见子衿走神走得神情惆怅,罗笙不由得心中叹息,想了想还是安抚道。“我是昨日才写了信,皇上近日繁忙也来不及做得别的安排。能从影卫中提出数人来此,已经足矣。至于入宫的事。皇上应是以为子衿姑娘不愿见他,所以才故作不知。” 或许如此吧。子衿回过神来,失声笑了笑,明明想好了不再多想不再矫情,不再为一些小事伤神,不再因顾凌云的态度左右,但还是忍不住。 这厢长乐客栈渐渐安静,那边寝宫灯火通明。 “子衿既然知道了。那你们动作可大些,不过不要被旁人发现,免得他们多问惹事,利用子衿又闹起什么事来折腾我。” 顾凌云双手负后面朝明月。稍稍仰头便能将整片天空入目,子衿曾说过,当你的目光遥至极点时,心也仿佛能够深如天空,所有的事都能暂时搁置一旁,能很好地平复情绪。 “皇上何不直接把他们接近宫里来?”顾乐之问出口。 闻言,顾凌云笑得惬意,好似儿童般咧起些嘴角,单纯稚嫩牵着最遥远的记忆,轻轻摇了摇头,顾凌云看向顾乐之,“六哥,你还不知道子衿的性子吗?” 热闹 “别看她正事的时候比谁都正经,但她歪门邪道也多得很。” “她干嘛非要费劲回宫来?你以为她是怕有人闹我事吗?不,她就是想要看一看我是如何登基的,图个热闹罢了。把她光明正大接回宫里来,以什么身份才能让她再光明正大地参入仪式之中? 无声叹了口气,顾凌云眼角笑意散去些。平添了几分无奈,“所以只能让她偷偷地看。” 能堂堂正正地位于其中观看的。除了五品以上的官员行跪拜礼外,还有后宫的皇后与妃子们,要给她们行册封礼。以及皇上身边跟着伺候的人,其余的下人们都必须得在仪式开始后。退离出场。 让子衿作为侍女进去跟着伺候?他现在连子衿的面都见不到,如何交代她必要的细节?在纸张上写那些繁冗的事,顾凌云也觉得麻烦。且这些都不说,顾凌云更不愿旁人知道子衿进了宫,万一旁人借此生事,他可受不住。 夜里风意渐暖,屋外也变得聒噪起来,不如冬日的安宁,仿若万物生长的声音都在夜间恣意。绿色冒了枝丫,溪水逐渐涓涓,过往虫鸟留了痕迹,世间开始热络了起来。 子衿醒的很早。在屋里空坐了许久,看着窗外,好像昨夜都没怎么睡着,时间似流水般在周身滑过。 辰时,罗笙已经带着子衿来到了朝堂侧殿,说是侧殿。其实距离朝堂有一段距离。悠长的台阶之下,一条红毯铺出院外,红毯两侧朝堂之下,站了密密麻麻的人群,清一色的朝服冠帽。 而此时的子衿,只能看清朝堂之上的那把龙椅轮廓。至于有无把手什么颜色,她都不大能看清。 侧殿里空无一人,许是顾凌云提前交代过,门口站了侍卫守卫。而子衿与罗笙此时正站在窗内看着,门也不能开,透过窗框看向远处的盛景。 不稍片刻,一道人影走了出来,从朝堂后面的屏风绕了出来,修长的身姿挺直的腰背。子衿一眼就能认出来,心下膨胀着激动。面上渐渐泛红。 百官行礼,几乎是同时。所有人皆屈膝跪地,盛状难以言喻,就连一侧的罗笙也退了一步低头抱拳举过头顶,行了个书生大礼。 子衿目不转睛,也无人提前交代过她要注意什么,见众人都不再抬头,她反而肆意起来,盯着顾凌云恨不得要爬出窗外。想看清他周身的纹路紧紧凝着他的表情,看看他是否同自己一样颤抖。 身旁的李公公宣读先皇旨意,顾凌云似有所察觉般,朝侧殿的一屋中转去了视线。腰背挺得更加坚定,目光却溢出柔和的光。 看着窗内那一黑点微微摇晃,顾凌云嘴角抿了抿笑意,指尖收在衣袖之中收得更紧了些,掌心已经冒出细汗。 “践天子之位,依国号曰北凉,改元仁元年。”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的唤声让顾凌云回过神来,挥袖扬声道,“众爱卿平身!” 逃离 “祭天已经完成,现在这个已经是最后一程,宣读先皇遗旨,再册封皇后与四妃。”罗笙抬起头来上前一步,站回子衿身旁。 方才顾凌云的一个偏头,已经让子衿完全失了神。心倏地一紧,像是被人攥在手里一样。抑制了呼吸,额角已经流了汗,这会儿哪里还有神来细听罗笙的话,只点了点头。 “也不行礼。真是胆大妄为啊,有圣上的眷顾盛宠,你就得意着吧。”罗笙笑睨了她一眼,见她眸色倏地一暗,心中叹息面上问道,“皇上许是不会让你走了,你怎么想?” “嗯?”子衿回过神看向罗笙,“是吗?” 金黄的匣子上纹蟠龙与凤凰戏舞,李公公自其中端出一轴卷轴,徐徐展开,声音高亢依旧。 “李士仁,他现在做的活。本该是你来做的。”看着子衿意味不明,罗笙心中一笑,猜她已经动摇了要离开的心,那顾凌云原先托委他的事,他也该和子衿说清楚了。 “什么意思?”子衿蹙眉。 “大总管,皇上想命你为大总管。你除了性别外,完全符合这个职位。”罗笙直言。 “秋雪琴,特赐尔册宝,命为北凉国皇后,尔务以端庄、清廉、仁孝、谦恭之义......” 子衿默默地听着,目光追去正跪在台阶下的众位妃子身上。其中秋雪琴一身金黄华服着身位于最首。 旨意宣读完毕,顾凌云下了台阶,伏身亲自扶起秋雪琴,仔细地挽着她的手。扶着一同上了台阶。碧玉双人不过如此,子衿心尖一痛,下意识抬手抓住了胸口的衣襟,呼吸仿佛都憋在这里。 倾泻的光为他们镀上了一层金光,台阶之上唯有他们二人,垂眸望着台下众人俯首。万里之内无一丝动静,时光仿佛在此刻静止。台上是一个世界,台下又是另一个世界。爬满了所有的不堪与肮脏,罪孽与欲望。 而她,却只能站在闭塞的屋子里,通过小小的窗框去看。她该怎么努力,才能爬过那台阶,站在他的身旁?不,她可以不顾世人眼光,但顾凌云不能。她不能让任何人有侮辱她的凌云的机会。 一滴灼热打在了手背上,子衿撕开视线看去,泪水从手背上缓缓滑落,留下一串湿痕。呼吸汹涌而至。才反应过来般,子衿蹲下身子蜷缩在地,紧抓在胸口的手握得更紧。 明明已经幻想过无数遍,明明已经痛过无数遍,可当现实呈现在面前时,还是会打得人猝不及防,就像是一道雷劈下,反应不得,酥麻了浑身,痛觉才后知后觉,钻得脑仁都在嗡嗡作响。 “子衿?我们先离开吧?”用着极尽的温柔,罗笙轻轻伏身蹲在子衿身旁,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子衿缓缓抬头,目光呆滞眼中无神,焦点不知落在了何方,耳边似乎有声音,肩膀似乎有触觉,是谁?不,我在哪? 罗笙抬臂,将子衿一把揽进怀里,遮去了她满脸的泪痕。 不能 头一回看子衿落泪。他还是头一回看子衿落泪,向来活蹦乱跳的小姑娘,口齿伶俐不准别人讨得半分便宜的人,竞受了这么大委屈,也不肯吭出一声来。 “我带你离开,这里从来就不属于清明的人。你看懂了太多。只会被刺得更痛。” 从后门悄悄离去,罗笙握着子衿的手腕从没松开过半分。子衿一直神思恍惚着。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罗笙的赏梅宴上,她也是只能这样远远地看着,当时顾凌天还嘲讽她。如今,真是应了他的话。 仪式还没有结束,宫里除了巡逻守卫的人,再无旁人肆意走动,罗笙与子衿悄默默地行着,却连前堂都没出,就被人围了起来。 被带去了一间卧房里里,罗笙不知了去处,子衿被人蒙住了双眼,四肢却没有被束。子衿在屋子里来回乱摸,总算大概摸清了门的位置,随后安然坐在床上。脑子里已经一片浆糊。 能掌握她与罗笙位置的人,除了顾凌云应该没有他人。且还把她这样好生安置,应该不会是有恶意的人。方才听门外的动静,似乎隐约间听到顾乐之的声音。 大概想了想,子衿已经放了些警惕,仰面躺在床上重重出了一口气。 如果顾凌云真要她留下。她该怎么办?内心自然是想留下的,但理念却反复强调着不要。就这样离开,过安稳的日子去,不要再掺和这些纷纷扰扰朝不保夕的东西。 她过去能够太平是心里绷着根弦,如今顾凌云已经安稳,她的弦也松了。未必还能再在这里安生度日。且,多的是人不想她活下去,到时自己会承受怎样的磨难,子衿不敢想。 近乎晌午时分。温差很大,子衿坐在屋内已经感觉到了热,才听见门外又传来了动静,随后听着脚步声朝自己走近,缓慢逐渐急促。 卷帘抖动,子衿坐起身来侧耳听着。随即一道阴影落了下来遮住了光亮,子衿微微抬起头睁开眼。透过薄薄丝巾隐约能看见淡淡的人影。 是凌云。 人影慢慢靠近,近得呼吸交缠鼻尖相触。慢慢唇齿相依舌尖缠绕,冰凉伴随着酥麻如电流般窜至全身,四肢百骸几近抽搐地颤抖。 轻轻抬起手来,子衿摸索着捧住了他的脸,脖颈微凉,脸颊微微泛着烫,熟悉的日夜思念着的触感近在眼前,子衿的指尖却颤抖得厉害。生怕用了些劲,眼前的人影就飘散开来。 “子衿,你为什么又要走?我若不让人拦着你,你是不是又要离开我一回?” 明知顾凌云在耍小孩子脾气。子衿头回较起真来,“先前那次明明是你让人将我送走。” 话音刚落,子衿就红了眼眶。 “我没有!你若当时不走,我定是死也不会踏进她屋子里一步!是你偏要走,是你偏要顾全大局,我岂不顺了你的意?” 倒是被他占去了理,子衿也没恼,眼眶更是酸疼,虚推了把他的肩膀,“我...我不能。” 空白 那晚...他踏进了她的屋子... 发生了什么?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事情。 子衿没敢细想。不管在这个世界生活多长时间,子衿对于感情仍然只坚持一夫一妻制,她也相信。再往后多少年。她仍然不会改变。 思想里根深固化的是前世三十多年的理念,那是最初也是最合她性子的思想。虽然前世的人们也会很糜乱。但寻着了人确认了关系后,就只会唯一人心。 她从来都不觉得一个人可以爱上两个人,心里的位置怎么可以分给那么多人?只有爱的不够深,没有什么平等的爱。爱的深了,哪里还有位置让给其他人? 抚着顾凌云的后背,子衿掌心沿着他的手臂至手腕停下。这双手方才曾紧握过另一个女子,于万千众人面前,画面如今还刻在她的脑海里。生生发疼。 “子衿?”顾凌云伸手先握住了她的手,吻落在了她眼帘之上,“不要怪我好不好?你能理解我的对不对?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够明白我的是不是?只有你懂我,从来都只有你义无反顾只站在我这边。” 不。她不懂,为什么要笃定她能理解包容所有事?就好像所有她不说出口的委屈,就完全不存在一样。她不会心痛吗?她就不能在意这种所谓的被逼无奈吗? 温热透过丝巾喷洒在眼前。一股暖流自眼角滑落。明明还没有经历什么事。子衿就好像已经预想到了那一天。渐行渐远的折磨与无声的痛不欲生。 “子衿?子衿?你哭了?”顾凌云停了手,掌心悬在她的眼上却不知所措,指尖颤抖着不知该落在何处。 顾凌云很久没见过子衿落泪,记忆中已经模糊了印象。子衿竟然还会哭?怎么会,以前那么多事都没见她哭过。 是不是屋里的熏香太浓。迷了她的眼?还是丝巾勒得太紧,弄痛了她?还是因为自己...? 不会,子衿不会这么怪他的,子衿从没有因为他而哭过,不会,一定不会。子衿这么好,不能离开她。她这么伤心,会不会气得离开他?怪不得她这么久不会来也不通信,原来是已经不想理自己了吗? 内心像是被戳开了一道口子,任凭顾凌云怎么用手去捂着,血还是止不住地流,流逝依然,迅速而疼痛,自指尖滑落的无奈,抓不住留不住。 “皇上,小生以为您不能强迫子衿姑娘留下,如皇上密探所探得的消息一样,子衿姑娘在京外过得更好,皇宫内诸多风险,皇上真要让子衿姑娘冒此风险?” 耳边罗笙的话就在身后响起,顾凌云双手负后站在窗边,目光看向对面的一间屋子,里面有位他心头上的人。 “朕没强迫她,子衿也想留下。她怎么舍得朕一个人在皇宫里空守寂寞?”声音越来越低,就像是在劝说自己一样,话尾,顾凌云眼睫轻颤,视线也跟着颤抖。 罗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听他方才说子衿在屋里睡着了。 熏香 也不知是不是他使了什么手段,药茶或是熏香? “小生以为,皇上眼下应多以大局为重,而不是只关注于男女感情。”罗笙毫不避讳地盯着顾凌云,眸中坚定得至生死于妄顾般, “皇上难道不觉得。子衿姑娘留在身边只会错乱更多吗?若有一日子衿姑娘与别人发生了不快活,皇上是不是也会置朝廷朝纲于不顾。唯子衿姑娘一人所乐?” “到时朝堂上下必会以清君侧为名,请求皇上赐子衿姑娘死罪,皇上必然不舍,到时又会如何?再若不然。就算子衿姑娘懂分寸,但依着皇上眼下对子衿姑娘的重视,他日但凡与子衿姑娘发生些许争执,想来皇上也会惹得心神不宁。” “身为一国之主,小生以为不该有软肋被人捏在手里。情义乃人之常情,但若管束不住,迟早会有大害。越能管束自身欲望的人,越能有所大为,这是小生的看法,皇上以为呢?” 话里话外的意思,顾凌云早就听过,那日父皇在床头前也曾叮嘱过他这一点。劝他不要重儿女情长,让他应有置身事外的从容与淡定。 意思他都明白,但要他怎么做?把子衿送走,远离自己?这根本不可能。规束自己偏宠不要过甚?这点他到时可以做到,大不了私底下缠绵,但子衿定要受不少委屈。 “子衿朕必须得留下。至于其他,朕自有打算。”故作沉稳的模样,其实顾凌云心里已经慌了神。拿子衿怎么办,他是一点主意都没有。 见顾凌云打定了主意,罗笙不好再强劝,左右权宜后。下了长久以为徘徊不定的决心, “既然如此,小生作为子衿姑娘的半个师傅,恳求皇上能让小生继续尽些绵薄之力。小生不求达官显贵。只求能伴在子衿姑娘身侧,做个参考陪读的人。” “你也要留在宫里?” 顾凌云眸色倏地一暗,看向罗笙的眸中带了审问的意味。罗笙与子衿孤男寡女在外待了几个月,罗笙是不是动了什么歪的念头?一再劝他放走子衿,罗笙到底什么目的? 对上顾凌云的视线,罗笙立马就明白了他的猜疑。立马解释道,“小生自认为头脑还算灵活。若是子衿姑娘在宫内有何不妥之处,小生应是能帮上些忙。皇上繁忙于务,大可放心。” 这话倒是说到顾凌云担心的点子上了,有罗笙在,应是给子衿添了些助力,免得她在宫内无人帮衬,且罗笙在朝堂上的势力,顾凌云是见识过的,自然也信得过他的能力。 念及此。顾凌云点头应下,见子衿的屋子里大夫出了门,也顾不得罗笙,抬步出了门。 大夫仔细检查了子衿的身体。除了气虚外,并未有什么不妥。顾凌云这才放下心来,开了门坐在子衿的床边。 轻轻握住她的手腕,一抹苦笑攀在嘴角,顾凌云眸中溢满了痛苦,“为什么,看着你,反而更加痛苦了?所有人都让我顾全大局,可我的大局只是你啊。 春去 伏身埋在子衿的脖颈处,顾凌云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叹了出来,心中烦闷似乎散去了些,不免多了些欣慰,他的子衿永远都是这样。尽管什么都不做,只要看着她。便会觉得轻松很多。 “可是这样的话我不敢再说出口,我已经怕被人骂懦夫,骂没骨气,我怕所有人又回到那副不敬重我的样子。我已经变得害怕旁人再指着我的脊梁骨道我是非。子衿,你说过不想看到我变成别的模样,那我现在的模样,你会不会已经讨厌了?” 春暖将去,夏热已来,偶尔高闷的天气,压得人心也跟着沉闷。昨日的狂风暴雨并没有洗刷去多少燥热,今日陡然的高温煞得人有些反应不过来,尤其还是生活在这种天气预报不普遍的情况下。 昨日子衿穿了三件衣服还觉得稍冷,今日出门时,见日头还算不错,便甩了一件衣服。没想到还是热得浑身是汗,身旁祁阳还准备了盆冰块,可也没见消减多少温。 长乐客栈里,子衿在祁阳的屋中以手充扇,回着他的话,“罗笙这几日都在忙他身世的事。没空跟着我了。凌云已经同意让他担任尚书苑讲师,但他的身世要从大理寺过一趟正名还有点麻烦,还不够正经,眼下应在吴太师的府上整理着。” 罗笙就是当年的罗文,此事并没有多少人知晓,而罗笙的身世。最初是当年长乐大当家曾帮他做的散家庶子,后来随了吴庚华,吴庚华又帮他出自的散家提为大商贾家,名分虽比以前好了些。但想要从官还是难听。 吴庚华如今已经不在朝中任官,辞官时以年岁已大为由,顾凌云也没劝阻,只赏赐了大量的东西送去了他府上。吴庚华作为顾凌云加冠时的引荐师傅,明明大好前程在手,却突然辞了官。这是许多人都没想到的事。 那一身潇洒的意味,说罢就罢的气概。让子衿不禁想起了顾凌天,匆匆流年。物是人非事事休。 “我原以为你提议科考提前,是为了让罗笙从此路扬个正名,怎么还是让他私下了了?”祁阳将冰盆朝子衿推了推,他知道子衿向来体热火气大。 “是他自己的主意,我问过他,是他自己推拒了。我劝他去任尚书苑讲师时,他也想推拒的,真搞不懂他现在怎么变得懒散起来了。” 子衿回宫已经将近半月。刚开始还有点不适应,但心思放宽了后,许多事也想开了。提议科考提前,起因是吴庚华辞官的事。子衿想着朝中应也有不少大臣心并不向顾凌云,如今还拉拢不来,倒不如直接换掉。 科考提前,清洗朝中余脉,培养自己的人,给朝中来个大换血,人在担忧自己时,也就没那么多心思去折腾别人了。 而罗笙,终日泡在子衿的院儿里不走,后来子衿担任大总管后,罗笙还是一日三餐地来蹭饭,子衿耐不过,千劝万劝总算给他劝了个职位忙着。 讲师 罗笙还不愿做大官,一个小小讲师他竟然都觉得太忙,子衿真不懂他想些什么。 “许是还没想好自己的用途。”祁阳随意道。面目严肃起来。“你任总管一事,还好?” “我来寻你正为此事。”见祁阳眸色倏地紧张起来。子衿忙解释道,“一切安好,还没发生什么事,秋雪琴也未找过我。只是我想让你帮我把这手刃给改一下。” 说着,子衿从袖中掏出随身的手刃来放在桌上,指尖指着刀刃与手柄连接的地方。“你能不能在这里做个小机关,将刀刃收纳于手柄之中,用时只需用力将刀刃甩出即可。” 之前子衿的衣袖宽大。塞多少东西只要不觉得重都行,但现在总管的衣袖略窄,不能收纳太多。 按理来说。皇上近身伺候的人身上不该有兵器,但还好禁军和影卫的头头都是顾乐之。他不管也就没人敢查她的身。 修改兵器做的很快,祁阳亲手操刀,子衿在旁默默看着。此次出来。不过是子衿在宫里忙晕了头想来散散心。好不容易今早没有太紧急的事。子衿便来偷了闲。 待祁阳改好后,子衿连午饭也没用,又急忙着赶回了宫里。谁知刚回宫里就被人给劫走了。 子衿看着面前的五名大汉,莫名觉得好笑。刚做好刀就有人来试。手刀不仅被祁阳改了进去。还在手柄中添了麻,醉。药,每回手刀甩出时其上都会有一层麻醉剂。 宫中禁军向来严谨,大约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会寻来,这一盏茶的时间能做什么?子衿并不紧张,甚至觉得愚蠢,这样的行为除了让她受点小上海,实则并没有什么大用。 几名大汉显然知道子衿袖中有水囊的事,把自己全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面面相觑几眼后,同时朝子衿扑来。 子衿也不躲,被踢得蜷缩在地上时,才偷偷甩出手刀在几人脚踝上一刀划了过去,药效极快,几人立马腿软倒地。 见最后还落了一个人,子衿不慌不忙站起身来,一把刀甩了过去,直接刺在了那人的大腿上。 不过这刀就这点不好,刀锋上的麻醉在划其他人时用了差不多,所以尽管那人被刺了大腿,一时还没有腿软的迹象。 子衿没有心软,忙走过去抬腿一脚把那刀深深没入了那人的腿中。刀根的麻醉很足,那人本还下意识抓住子衿的脚踝,而下一秒就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拔出手刀,将刀面上的血用他的衣服擦去,刀锋刺地将刀刃重新收回手柄中,子衿扫眼看了一圈地上的人,低手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灰尘,咬牙忍下身上的痛,眸中的痛色也只一闪而过,随即推开了门走了出去。 手柄还握在自己手里,果不其然,刚出门还没走两步,就又有人堵住了她。 不过这次是个小宫女,恭恭敬敬欠身行礼道,“罗总管,皇后娘娘有请。” 笑一笑摇头,子衿默不作声地把手刀放回袖中。 手软 从她决定留在皇宫里的那刻起,她就严苛教训过自己绝不能再手软。人命她不沾染,但麻烦是他们自找的。她不能让人觉得她是好欺负的角色。她得先立起无人敢惹的招牌,才能大方度日。 如果她刚才没有手快做那些事。他们又会对她做什么?打得她不能动弹时岂不是为所欲为?若她犹疑了一秒,没有一脚踩下那手刀,那人绝对可以反击她,置她于死地。 并没有理会小宫女的言语,子衿朝御书房走去。这几日秋雪琴派不少人来寻她,她都各种借口推辞了。今日她也懒得寻借口,这样大的阵势,料她也不敢闹大。 而秋雪琴显然不是善罢甘休的人。子衿刚到御书房没多久,秋雪琴竟亲自寻了来。 顾凌云这会儿正在云妃宫里用膳,想必得有一会才能回来。消息不知道会不会有人传给他。方才听说是小德子跟去了,小德子是个新人。这种消息未必会同顾凌云通报,应该得在他用好后才会提一句。 “你到底还是回来了,我没想到。你能把罗笙也给收入囊下。”秋雪琴深深地看了眼子衿。一旁宫女用帕子为她掸了掸椅子上的浮尘。随后秋雪琴款然落座。 那晚是她委托罗笙把子衿带出去私下解决,但她没想到罗笙就算手软没动手,也不至于回宫后完全倒戈子衿那边,整日在子衿院里待着。她想见他一面都难上天。 秋雪琴心里完全清楚罗笙手里有多少她的把柄,当初就是罗笙带着她一步步走出迷茫黑暗。教会了她与其得不到的就要学会抢。若不是罗笙态度鲜明,秋雪琴早对子衿下手了,哪里犹豫到今日。趁着罗笙今日不在宫内,她便派了人来。 如今她攀到了这一步,贵为顾凌云的皇后,怎么会允许子衿全部夺回? “皇后娘娘。”子衿放下了笔,行至桌前恭恭敬敬行礼,“皇上眼下正在云妃处歇息,皇后娘娘若是需要,子衿这就给您唤去。” “云妃已是我的人,小姑娘经不起吓,来宫里瞧见皇上待我盛宠,也不敢同我争,第二日就来我宫里说了许多道歉的话。如今正听我的话,好生哄着皇上绊着呢,你觉得皇上还有空管你?” “皇后娘娘说的是。”子衿弯腰点头,卑躬屈膝的模样不是头一回做,可却头一回觉得这么耻辱,“皇后娘娘若是没什么事,子衿就先去忙了。” 见她想走,秋雪琴冷声一笑,示意宫女拦了去,“忙什么?听说科考的事,是你在中间张罗的?” “子衿不敢,都是皇上拿的主意。”子衿停步,正过身面对着秋雪琴。 “科考事大,你打算主管权给谁?”秋雪琴本不屑问出口,可朝堂之上不知是谁奏了折子,说不准后宫参政,连得如今顾凌云已不允她再对朝政多言,她也只能转而来走子衿这条路。 尽管心中诸多不屑,但秋雪琴还是想来看看如今子衿的面孔,深受屈辱? 主管 主管权子衿还没想好,顾凌云昨日也曾问过她,但她从来没想过要给左相,左相自前朝被皇后及上官一族碾压后,在朝中势力地位大大消减,子衿可没想给她涨势。 “全凭皇上定夺。”子衿道。 “你同我就不必再这般假模假样了。你也明白我来这里的目的,日后你也要常在宫里住下的。你觉得你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吗?我们何不自相安稳,你求你想要的,我求我想要的。互不打扰,岂不更好?” 子衿没有说话。秋家,顾凌云迟早会扶持他们,如今秋雪琴已经贵为皇后,左相自然义无反顾地帮衬顾凌云,顾凌云能信得过的家族,秋家、韩家外也就不剩什么,扶持秋家在所难免。 “我想要的很简单,身为子女,为家族铺路不是应该的吗?你想要什么我也清楚,我可以让你待在皇上身边,但我绝对不会允许你攀上后宫的位置。皇后是我一手挣来的,我付出过什么你怎么懂?” “你想要的,到底是皇后这个位置,还是仅仅唯皇上一人?”子衿抬眸看向她,眸中掺了些痛色被掩下。 以前的秋雪琴绝对是后者,可是现在的她。被这巨大的旋涡所吸食后的她,心中所望,到底是什么? “你什么意思?”见子衿错开视线,眸中的不屑深刺秋雪琴的心,不禁抬了抬声调,“你别给我装什么文绉绉。就凭你现在,你拿什么和我比?” “我从没想过和你比什么,但现在看来,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好争的。所求不同。”子衿弯了弯身,又恢复一派恭敬模样,“主管权的事,子衿会提议皇上。还请皇后娘娘遵守诺言不再相扰,不要再对子衿的总管之职再多干涉。” 朝堂上有不少人都递了折子,声张着换总管。顾凌云压下了几乎全部,但还是被子衿看见了些。心中了然其中有谁在作祟,这会儿做个交易。也算公平。 秋雪琴走后,子衿回到了自己的屋里,指尖攥得掌心都生疼,原本手腕就被那几名大汉所伤,这会儿更觉痛得麻木。 轻轻掀开衣袖,看着手腕处青紫一片,子衿到底还是涂了药膏仅裹了两层纱巾护着。原本不想过纱巾,是怕被顾凌云看见。她并不想让他知道此事,她来这里是帮他解决麻烦的,不是给他找麻烦的,这种事何必让他知道。 但瞧着这青紫模样。想来是好几日都未必消减下去,倒不如涂些药赶紧好,免得落了病根,日久麻烦多,更容易被发现。 顾凌云在云妃宫里并没有待多久,李公公教导他后宫要雨露均沾,免得人心不稳连着他们家族也闹心。今日云妃难得主动请他去宫里,顾凌云便也没推辞。 出门后听着身边的小德子说了午时秋雪琴去了御书房的事,顾凌云连歩辇都没用,本打算徒步疾行回去,但还是忍住了念头,于半路乘了歩辇回去。 弑杀 天龙之子,不该为任何事而匆忙,应永远拥有从容不迫的淡定。这是顾凌云常给自己的言语,那日罗笙相劝后,他也明白自己过于偏宠一人,只会加害于她。他也晓得就算再冲动,也得在旁人面前端着摆着。 脚步还没迈进御书房。顾凌云就看见趴在案头的子衿,心下松了口气,脚步顿了顿走进屋里。 半抹光阴落下,未听得人来通报就能直接进来的人。除却顾凌云别无其他,子衿想着缓缓将笔放在笔洗中,抬眸。 顾凌云身边并没有其他人跟着,子衿也懒得行礼,将手中所拟的单子递给了他,“这是科考相关的参议员,监考人员也在其中。参观权交由翰林院阁老,而主管权则交由左相。” “左相?”顾凌云接过看了一眼,又看向子衿。说实话,他其实本就属意将主管权交由左相,选拔贤才培养自己的人,顾凌云自然得挑自己信得过的人。而左相如今是诸多大臣中,最不会背叛他的人,自然当为首选。 只是顾凌云也能看出来,子衿对秋雪琴或者是秋家,还是有所忌讳,从没主动提过一句有关秋家的事。于是他也从没主动提过,便先将此事搁置了。今日闻此,顾凌云显然诧异十分。 “是我一直耽搁了此事,今日皇后来寻你,我便想起了左相,正好一鼓作气了结了此事。”反正顾凌云应已经知道秋雪琴来御书房的事。子衿也没打算瞒着,但具体的事,她还是不打算说。 见顾凌云看着自己,子衿自顾自扯谎。神态已然自然,“放心,皇后没同我说几句话就走了,她现在可不屑与我有丝毫交流。” “别这么说,我已经让她改了,以前她更跋扈。现在好了不少。”不喜欢子衿故意这样低贱自己的话,目光看向纸上的字迹。顾凌云微微蹙眉,放下了纸张。握起她的手。 子衿忙缩回了手,转身走进内房,坐在一侧的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手端着茶壶还在颤抖,手腕的伤一用劲还是会疼,子衿侧过身挡住颤抖的手,倒了些就立马放下了茶壶。 轻轻抿过一口后,余光看见顾凌云关了房门走了过来。子衿忙将手中的茶盏也放下,怕一时没忍住手抖起来,不好解释。 顾凌云蹙眉不展,握起子衿的手看着她的掌心。五指与她交错缠绕,随后掌心后移,握住了她的手腕,轻声问道,“子衿,你还打算瞒着我?” “......”子衿没有说话,只抬眸看着他,仿若一点也不心虚地盯着他,她不觉得自己短短时间哪里出了纰漏。 一阵竹香飘过,沁人心脾,顾凌云指尖挑着她的衣袖,松了掌心捧着她的手背,手腕之上纱巾现出,瞧了一眼并没有看见血迹,顾凌云才算松了一口气。 他不敢想象,如果子衿受了重伤时,自己会怎么样。此时只是猜疑,就已经让自己心跳漏了好几拍,控制不住地弑杀欲望。 生理 看到顾凌云的目光停在自己的手腕之上,子衿心中也是一阵紧张,还没来及开口解释,顾凌云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都这样了,还想瞒着我?你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子衿目光中闪过一丝慌乱,用小的不能再小的声音说:“没想瞒你。没有想的那么严重!” “没有?你当我是瞎子吗,连一杯茶都端不动。字写得歪七扭八,你自己都能看得出来吧?你的簪花小楷,什么时候这么乱过?你的手,我刚刚握了这么一小会儿。就不由自主的发起抖来,你到底在想什么?” 顾凌云一连串的质问,让子衿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茬,他知道,自己也明白他知道了,只是不愿意把事情说出来。 子衿小心的抽回手,轻声说道:“我不想回答你的问题,请给我一些自尊好吗,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就不要再继续问下去了。” 整整一天,子衿都在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在外人看来。今天的自己和平日里面有什么区别,可看到顾凌云以后,子衿突然控制不住了。 上午的那一帮人,嘲笑和白眼,一下子又都涌了出来。 顾凌云明明看到了自己手腕上的纱布,不仅不安慰自己。还凶巴巴的这样质问,换做谁,谁能受得了? 子衿突然感觉非常委屈,其他人不管怎样对自己,自己都可以无视,毕竟他们是外人。可顾凌云不同,哪怕是他无心的几句重话,到了自己这里都会天崩地裂。 抬头看到顾凌云那关切的眼神,子衿心里的怨气突然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是关心自己的。只是,他像自己一样有着不得已的苦衷。 是谁说的,自古帝王皆薄情?那只是表面,就算是九五之尊,也是血肉之躯,他们的心里也有最柔软的地方。只是,他们要把这一份感情隐藏起来。 很少听闻。古代帝王有十分挂念的人,不是没有。而是不能承认。 若是承认了,感情就会被牵制,行为思想也会被滞绊,也就有了软肋。 自己不要顾凌云那样,不要顾凌云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子衿不说话,顾凌云就这么一动不动的望着她,好像在等她一个解释。 而这个时候的子衿,已然想明白。 “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我收回刚才所说的话,我之所以不告诉你,是因为觉得我没事儿。我没有你想的那么柔弱!” 看到子衿一副轻松的样子,顾凌云的心又放下来一些。 “好,我相信你说的话,不过,若是你受了什么委屈的话,一定要对我说,我就算是再忙,也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顾凌云说得极其认真,脸上的表情也是无比郑重。 子衿笑着说道:“我知道了,赶紧把茶喝了吧,一会儿茶就要凉了!” “不喝!” 顾凌云倔强的摇头,子衿轻声说道:“若是你不喝,一会儿我的受伤的手还得给你倒茶。” 顾凌云听完以后,立刻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积怨 “子衿,你已经许久没有那样过了。”指尖摩擦着子衿的唇角,细嫩的触感让顾凌云心旷神怡,眸中怒气散了些,攀了两分委屈上来。 子衿知道他说的是那次在马车上,她刚得知顾凌云要娶秋雪琴的时候。现在。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做出那样的事,含着别人曾用过的东西。她怎会心甘情愿? 别开了头,子衿只是温柔地笑着,“别说这种害臊的话,怎么以前没见你这么流氓?” 心里在痛着。面上还要相安无事,子衿觉得自己已经极尽了温柔,却还是没有安抚到自己的内心,看着顾凌云在自己怀里蜷缩着,好像有了点幼时的模样,总算有了一丝安慰。 科考的事安排的很快,会试提前一个月,其后的殿试顾凌云打算亲自策问。关于会试提前的通知早已发出,主管权等事宜安排完整后不到半月,会试就开始了。 其后又是一顿忙乱,顾凌云能信任的人不多,很多事都是亲力亲为的地决策。每日不至卯时便起,子时已过还不见睡,有时连澡也不泡就一头扎进被窝里,子衿在旁看着也是心疼。 至夏中时,殿试还没举行,但该齐整的程序都已经完备。总算每日能早睡那么一个时辰。 这日,子衿给顾凌云备好浴桶装满了水,来来回回已经换了两趟水后,顾凌云才放下手中的事走过来。 屋外守门的宫女也远了些距离,子衿将门关上,拿着布巾给顾凌云擦着身子。问道,“后日的殿试,你还准备去?” “嗯,得去。”顾凌云闭着眼趴在桶沿上。已经完全没力气说话,但念着一天与子衿并不能闲聊几句,还是张了口,“这段时间太辛苦你了,待新人上任后,就差不多可以歇了。” “你先泡会儿。我去撰写圣旨。”大概的旨意顾凌云已经在纸上写好,只是字迹潦草不认真。子衿每回都得自己再重新抄写一遍,再盖上玉玺才能传出去。 在水里泡着松了不少劲。顾凌云微微眯起眸子看向案边的子衿,微黄的烛光下皙白的肌肤淡淡映着,几乎就要透明了一样,唇上也没有多少血色。 那日子衿的手腕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私底下查过,但只查出有几人曾劫走过子衿,连一盏茶的时间都不到,后来再跟着线索去查。却发现那几人皆暴毙而亡,到底是谁下的手谁派的人,皆一无所知。 这样的狠心,顾凌云隐隐担忧。与长乐做起了买卖,成了长乐的长期雇主,私下让阳副手暗中派人护着子衿。 长乐还是那副态度,不掺政事,而顾凌云也是以私人身份做的买卖,作为皇上,他自然也不希望他们对朝堂之事太多了解。 尽管是长乐派了人来,但顾凌云还是没有太多放心,长乐的人得躲着宫中守卫,难免会有疏漏,顾凌云便每日都让子衿跟着自己,端茶倒水还是拟旨宣读,都由她来做。 渐远 与子衿的渐行渐远让他慌张不已,看着子衿就站在自己面前,笑容比以前还更温柔,可顾凌云的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惶恐,总觉得伸手抓一把,子衿就会飘散得哪儿也不见。 当初在说阿玲的事情的时候。子衿就曾经说过,有些人。有些事情,就像这手里的沙子,越是想把它们攥的紧,攥的牢。反而会失去的更快。 而眼前的子衿,是不是就像她所说的那个样子,自己想把她留在身边,可总是事与愿违? 自己究竟该怎样做,才能让她长久的留在身边呢? 这一直是让顾凌云困惑的问题,也是他一直解决不了的问题。 子衿吓了一跳,手中墨笔显然甩了出去,一滩笔墨滴了下来,要看着自己写了一半的圣旨就这么因这一滩污渍而毁,子衿叹了口气,放下笔拍了拍他的手背。 顾凌云的一声轻咳,让专心致志的子衿猛的打了一个哆嗦。 尽管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打断。可子衿还是稳着性子说道:“别闹了,我正忙着呢,这可不是小事,一会儿还得让人送出去!” 子衿就是这么好脾气,不到忍无可忍的时候他都不会说重话。 看到子衿如此温柔,顾凌云越发的想逗逗她。 “那么认真干什么。我今天还就不让你写了,我就让你在这里陪着我!” 知道顾凌云在耍小孩子脾气,子衿把滴上没水的卷轴放到一旁,一脸无奈的望着他。 还以为子衿会说叫自己一番,哪知道,子衿还真就静下来了。 这样一来。顾凌云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重新拿过一卷卷轴,子衿开始提笔抄写,字迹自觉已经有些发飘,便抬起另一只手扶着自己的手腕。稳住笔尖,勉强写了下去。 方才看着子衿笔都在抖,顾凌云忍着笑,眼下又见她恢复平常,他便起了戏弄的意思,移着手缓缓至她腰侧。见她手又开始抖,隐隐有发怒的意思。顾凌云忙停了手不动。 “子衿,我没有诚心想和你捣乱。我就是想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看着你,谁知道,我真的是不由自主的想接近你!” 顾凌云说完以后,可怜巴巴的望着罗子衿。 罗子衿重重地咳嗽了一声,一脸郑重的说道:“我现在只想把这些奏折写完,没事的话,你不要捣乱!” 顾凌云冷不防从背后抱住了罗子衿。 鼻尖重重按在卷轴上,一团墨渍瞬间晕染开来。子衿拍下笔,双手扶着案桌张嘴仰着脖子,深深吸了一口气。 “放开我。” 顾凌云没有理会,闭上眼不愿去看她的脸色。 “放开我!” 用肩膀撞开顾凌云。子衿转过身一把推开他,自己重重撞在身后的案桌上,痛得猛然倒吸一口冷气,子衿怒着眸,见顾凌云眸中渐渐浮现清明,她才消了怒色。 “子衿......”顾凌云看着她,泼头的冷水激得他想发怒,但看着子衿此时横眉冷对的模样,心中委屈又更甚了些。 子衿狠不下心来,只是拍了拍他的衣衫整理好凌乱后,才轻声道了一句,“你先去床上躺会儿,我抄完送去给李公公后,就去找你。” 委屈 “子衿,我好难受。”见子衿这般温柔,顾凌云委屈瞬间溢满心头,拧着眉耷拉着眼睛想朝子衿走去,但却被她一手推开,子衿冷了脸色。“别公私不分,行吗?” 好容易定下心抄完了。子衿出门将卷轴送了去,转步回了自己的屋里,派了别的小宫女去顾凌云屋子里收拾浴桶。 满心满意地期待着门再次被开起,顾凌云浑身发烫。几次想下床出去,但一想起子衿的脸色,又退而却步。终于等来了人,却见不是子衿,怒火瞬间蹿满了脑子。 顾凌云下床抓住那宫女的手腕,怒眸瞪着她,“谁让你来的?” “皇上——”宫女一阵惊呼,待反应过来他的话后,才颤颤巍巍道,“是罗总管,罗总管让奴婢来伺候皇上。” “伺候?她竟让你来伺候我?”心中隐隐想到子衿只是派个宫女来收拾东西,但顾凌云还偏就想理解错的意思。只觉得子衿就是不愿理自己,竟然还让他拿别人泻火! 她就这么舍得?她就想这么糟蹋他? 她一直都躲着自己,什么葵水什么太累,都是假的,她就是不想!她凭什么不想?就因为他娶了几个妃子?她生气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什么都要瞒着他? 无名有名的怒火蹿烧得厉害。顾凌云将宫女甩在一旁,大步迈出寻去了子衿的屋子。 她凭什么不想,他就要! 门被一脚踹开,子衿吓了一跳,立马从床上坐起,手已握住枕下的手刀。人影携着风刃掠了过来。子衿睁着眸子瞪着顾凌云,手从枕下抽出,随即就被他按在一旁,倾身压了过来。 “为什么要躲着我?” 罗子衿被顾凌云压在床上。一脸疑惑。 这是怎么了?自己好心好意对他,他反过来怒气冲冲的对自己撒野,该不会是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吧? 还没有反应过来,顾凌云接着问了第二句话。 “如果你不想待在我身边的话,可以明说,用不着这么拐弯抹角。我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可以打发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 话音落了以后,罗子衿突然明白顾凌云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了。 她不要。不要和人共侍一夫,不要像是白痴一样任人欺辱。不要连个选择的余地都没有只能任人宰割。她不要,不要再弥足深陷,不要再赌了。 手抓着枕角,指尖无意中碰到了手刀,一阵颤抖。顾凌云埋在她的颈间沉迷,子衿用力推了推他,眸光扫向门口,门方才被顾凌云踹坏了。被风打得时不时撞在墙上声声作响。 “不要,门没关,会有人看见。” 说着,子衿已经憋红了脸。她难以想象待会若是有人来,该是怎样的景象。见顾凌云并无反应,子衿心中做了狠,手用力甩出手刀,轻轻就要划过他的腰侧之时,却被他猛然躲过,像只野兽般迅捷的身手。 眸中迷离倏地澄清,顾凌云微微张着嘴撑在她的耳侧呆愣,情绪在不知不觉间悄悄沉默。 麻醉 一滴泪滑过脸庞时,顾凌云才反应过来,看着子衿难得慌张的神情。他只觉心痛不已。 “你是想杀我?” 不是。我只是想麻醉你,手刀上有麻醉。我没想过重伤你。 仅仅迟疑了一瞬,子衿再也没有说话的机会。身下的钝痛让她哭腔溢满了嗓间,咬着自己的手背,子衿倔强地不愿漏出一声来,眼角的泪水如注沾湿了枕头。 这是她从没想到的结果,她没想到有一天顾凌云会强迫她做这种事。强......奸? 怎么可能。怎么可以。他已经不在乎她的感受了吗?为什么这么痛,他是不是想让她死? “啊——!” 门口传来一声尖叫,子衿顿时瞪开了眼睛看去。只见一宫女已经傻站在门口不知所措。随即不知哪里飞去一把匕首,直直刺向那宫女,刀锋扫过她的喉咙。鲜血喷洒而出,人也应声倒地。 心头的耻辱瞬间炸开来。子衿瞪圆了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里明知是顾凌云飞去的匕首,但还是不愿朝他看去。目光直直盯着地上死不瞑目的宫女。无辜的眼神直戳她的心。 变了。什么都变了。什么都不再一样了。 子衿狠了心。任顾凌云继续作为,甚至还主动挺身搂住他的肩膀,另只手抓住手刀,不带丝毫犹豫地划在他腰侧。一道血痕裂开,一股血顺着腰际滑落。血滴落在她的身上。 “子衿。”不敢置信地看向子衿,顾凌云咬着牙还是没忍住兜头的晕眩,一头栽在了床上。 慌慌张张起床穿衣,为顾凌云简单包扎好后,子衿派人给罗笙传去封信,自己则将宫苑内所有下人们都召集起来。 皇上与宫女私通事小,只是名声有些不好听。但子衿身份不同,她身为总管,对朝政一事几乎都掌握,这样的人与皇上私通,旁人难免不会担心子衿另有所图,不管子衿如何想,众臣都不会允许这样的隐患存在。 担心皇上沉迷女色不能治国,担心国家大权掌握在一个女子手里,担心皇上不能自制不懂红颜祸水,各种各样的理由能轻易有清杀子衿的可能。 子衿不会允许,自然得将消息尽数封锁,但心中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少了个人。正在追查那人的下落,还没有消息。”子衿坐在大堂之中对罗笙道,顾凌云这会儿还在屋中睡着没醒。手刀中的麻醉只能让他晕一会儿,后来子衿又点了几支安眠香。 屋中那宫女的尸体已经被处理掉,带血的床单和被罩也都换去,该审问的都审问过,除了那宫女和逃走的宫女外,再没有旁人来过她的院子里。 没一会,便有人来了,正是子衿原先派去打探消息的人,也是顾凌云宫里的人,信得过。 子衿与他简单聊过两句,再次回到大堂时,面容已经染了疲倦,低声道,“是皇后的人。本想把那宫女抓回来,结果皇后当场了结了那宫女,看来皇后气得不轻。” 追查 大半夜被叫起来,罗笙也没有火气,只是将目光淡淡从堂下众人身上扫过,重重落在子衿身上,“听说皇后先前找过你?” 子衿点头,将那日的事尽数说了出来。随后道,“今日是我打破了约定。皇后许是又要对我出手了。皇后如今真是不一样了,几个大活人,就因为怕暴漏自己,竟然全部杀了。” 话尾。子衿笑了笑,想起那日自己因为出手重了,心中还堆了些愧疚,眼下同秋雪琴的狠心,简直不能相比。 “这可不是我教她的。”罗笙淡然笑着,“主管权的事你已经帮她办了,她迟早会找借口寻你事,你觉得她真能守住约定?” 我以为她起码能坚持到我离开。子衿笑笑没说话,仰头看着苍天繁星心中无限感慨,“关于我的事,你安排的怎么样了?想好让我怎么死了吗?” “大火,烧得谁也认不出来的那种。我已经找到和你体形相差无几的尸体,随时可以准备了。”罗笙笑得愈加谦和有礼。 前几日罗笙给自己堆加身世的时候,子衿便找他帮了个小忙,日后她离开想离开得干净些,把子衿这个身份完全在皇宫中抹去。 死亡,是最好的办法。 “把死推给秋家身上吧。总管虽无实权也非高官,但好歹是皇上亲近之人,谋杀皇上的人,若动作再大些,可以冠个意图谋反的罪名吧?压一压秋家这段时间猛涨的势力,也算我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你这就是单纯嫉妒了吧?太急了。把秋家压下去,不就相当于砍了皇上一只胳膊?这关头不能这么做。还是说,你打算待朝中所有都安稳后才离开?那起码得几年......你是不想走了?” 又是一夜未眠,子衿已经习惯。来到这里几乎就没怎么睡好过。之前是因为太忙没得睡,现如今又因为闲了容易多想,反而更睡不着。 昨晚子衿并没有将顾凌云抱去他的寝宫,一夜便看着顾凌云酣睡到卯时,才推了推他轻轻唤醒。 今早子衿又给顾凌云上了层药,本就划的不深。一夜过去已经结疤凝固,便只上了修颜的膏药。抹了一层隐隐透着淡淡清香,连纱巾都不用。 一夜睡得极其深。顾凌云醒来时眼帘都觉得发重,良久才缓过来,看着子衿就站在不远处等他起床,顾凌云下意识就要凑过去抱抱,脑海中突然想起昨晚的事,脚步顿了顿,双手抓在床沿,终究还是没有站起来。 子衿但笑不语。转身离门而去。 都长大了,大人的礼仪,就是不点明的疏远与有礼貌的冷淡,四目相对。仅一眼,子衿就明白了顾凌云的意思。 又何必再舔着脸继续,她也装得累了。眼下最好,看上去就好像是顾凌云先退了一步,她才不得不离开的。 不再随处跟着皇上,子衿一下子空闲了不少,虽说还是有很多事需要她来拟旨盖章,但大部分都由李公公直接写好,子衿只要私下仿着顾凌云的笔迹抄写在卷轴上即可。 黑屋 子衿是个闲不住的人,皇宫里她不愿待着,便去长乐客栈,去酒楼去布庄,去以前经常去的地方,寻找些许有趣的蛛丝马迹。 夏季似乎永远都很漫长。不像春秋那样整日为添减衣物而烦恼,树上的蝉鸣用尽生命去鸣叫。似乎在向世间所有喧嚣自己淡薄的生命,挣扎反抗。 可又有人觉得是在歌唱在放飞,在展现自己在它唯一的舞台上,尽情潇洒。 这一日。子衿刚从布庄里出来,就遇见了,或者说被堵了。 关于那时的记忆,子衿都很模糊,似有一股异香把她所有的感官都朦胧了,她只记得她头一回见到一直以来保护自己的人,有影卫也有长乐的人。 她还记得她一直在跑,所有人都让她跑,所有人又都在追她,她跑得很累,却不敢停下一步。直到看见了阿玲,她才被迫停下。 看见阿玲被人捏着脖子拎了起来。仅仅一盏茶不到的功夫,阿玲就已经浑身是伤,额头鲜血淋漓,头偏向自己,但看不清她有没有睁眼。 子衿停了,所有人都停了。鲜血四溅刀光剑影。子衿记得自己也拔了刀,刺向捏住阿玲的那人,掌心内挤满了血,温热的触感让她恶心。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子衿记得周身的力气被莫名剥去,跪在地上甚至感受不到双腿的存在,阿玲就倒在她眼前。胸腔还在起伏还有呼吸,只是最后的念头,两眼一闭子衿终于还是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便是如今的模样。漆黑的屋子不见丝毫光亮,子衿想起了顾凌天的地下屋子,也是这样,空气中都是尘埃的味道。 头还在发晕,便来了人,同样是从天花板跳下来。来了有四人,其中两人手中提着灯。尘埃在光亮中无处隐藏。 为首的,毫不意外正是秋雪琴。 从地上站了起来。子衿意外自己竟然没有被束缚住双手双脚,只是身上的东西都被搜刮了干净,衣衫都只剩下一层单衣,天花板灌下来的风透着冷,吹得自己打着寒颤。 “子衿,你为什么在这里?”面上故作茫然之态,秋雪琴笑得甜美至极,看向子衿的目光中。犹如在看着阴沟里的臭虫,厌恶又唾弃。 “某人又何必问这么蠢的问题?” 阴暗的环境壮了胆子,子衿笑得肆意又猖狂,双手交于后背。微微弯了腰抬眸看着秋雪琴。子衿向来不喜欢拿气场压人,但对着秋雪琴,她不介意故意表现得刻薄些,“秋小姐,好久不见,变化真是大到匪夷所思啊。” 怒眸看着子衿此时的模样,秋雪琴咬了咬牙,记忆中凌天哥哥也喜欢这般笑,笑得人发寒,可他从没对自己这样笑过,凌天哥哥待自己一向很好,当初若非自己不能帮他,他也不会被子衿害成这样! “你还有脸笑!凌天哥哥就是被你害死的,你还好意思学他的模样!如果当初在猎场不是你带人拦住了他,他完全可以逃出去!” 不敢 秋雪琴指着子衿,心中的愧疚全部化成愤怒,“枉费凌天哥哥这么多年顾着你,当初就该让诚王害死你才对!” 当初诚王最看不惯子衿,每回想要害她却都被凌天哥哥拦下。她不懂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待子衿多一分照顾。 关于猎场上发生的事,秋雪琴应是只知道个大概。不过她说的也没错,若不是自己带人过去。没准顾凌天真的会从顾凌云手下逃走。 “所有人都对你好,你也就这样厚着脸皮应承下了,甚至一个个害死他们!子衿,你好狠的心。狗还知道报答主人,可你呢?你现在还想继续加害皇上?” “是,他是对你还念着几分旧情,但你以为这分感情能耗到什么时候?感情再真,又有何用?你还是上不得台面,皇上在外人面前,连一个字都不会提到你,你也该明白,皇上如今已经长大,不再是当年那个只会围着你转的小子了!” “你说我变了,是,我是变了。因为我终于明白,什么都不如握在手里的真。你以为皇上对你重情重义生死相依,可感情到底都是虚妄的。我不怕皇上心里藏着几人,只要我一日是皇后,他就得一日敬重我,这才是握在手里的。谁也夺不去。” “子衿,也就你还傻着。” 冷风灌了满袖口,窜进了心口兜得冷意难藏,子衿冷笑一声,听得耳朵都疼,“你说够了吗?你若果真如此想。又何必会把我放在眼里?你越想除掉我,就意味着你越怕我,为什么怕我?因为你并不是如此想,连自己都劝不动。还来劝我?” “你!”秋雪琴瞪着眼,半晌才恢复冷态,睨着子衿故作轻笑,“不知你有没有查过皇上的起居册,自皇上继位以来,起居册上承华宫的名字。占了多少篇幅,你可有看过?” 眸中闪过一丝惊慌。子衿错开视线抿嘴不语。 秋雪琴捂着嘴笑了两声,回荡在四空之中。“那你可知道,每晚的夜里,皇上会与我如何?年轻气盛精力足说得真不错。” 顿了顿,秋雪琴眼眸一转,“前日御医给本宫诊出了喜脉,不知皇上可有与你说过?” “好歹大家闺秀出身,皇后觉得说这种话合适吗?您不害臊,我都替您臊得很。” 回眸。子衿对上秋雪琴的眸子,瞧见她眸底的一丝错乱,心中冷笑,喜脉一事十有八九是她胡乱诌的。 她不怕刺激。该想的不该想的她早就想过,这会儿面对着秋雪琴,子衿更不容许自己低了一分气势。 “奉劝皇后一句,眼下在此浪费时间并没有用,若不能直接杀了我,就别做这种徒劳的事。上次的事我不同皇上说,是给你留面子,皇后何必非要自取其辱?” “放肆!你不说是因为你不敢说!你怕就算皇上知道了也不会帮你,没有证据的事,皇上怎会仅凭你的信口胡说就治当朝皇后的罪?你当文武百官都是死的,由得你胡来?” 尘埃 静默了片刻,子衿哑口无言无话可说,只是单单看着秋雪琴,毫无情绪不错视线。喜脉一事,子衿只是猜测是假,但此时此刻。向来笃定自己直觉的她,突然有些不确定。 至于起居册。她曾偶然看过一次,上面零零散散写过几个宫闱的名字,一月不足十次,其中弗华宫确实有过不少。 秋雪琴被盯着发冷。下意识退了一步,立马稳住。一手捏着手帕,秋雪琴捂着鼻尖,似是不耐空中尘埃。 “你如今还有几分笃定皇上待你的感情?你觉得,若你身子脏了,皇上还会不会要你?”秋雪琴睨了她一眼,“这种事,你若非要告诉皇上,我自然不会拦你。不过那些追杀你的人已经被处理掉,你觉得皇上该如何信你,又该如何让众臣信服?” 扶着楼梯缓步走了上去,子衿盯着她。直至天花板再无光亮。两名提灯的人跟着秋雪琴一同离开,天花板猛地被人一脚踢上,屋内陡然黑暗。 黄昏之时,昏黄的光亮暖暖洒在地面,晕起层层朦胧,顾凌云看得并不真切。焦点飘散在不知名的别处,脑海里回荡着顾乐之的话。 “子衿被人抓走了,跟在子衿身边的两个影卫和两个长乐的人都身受重伤。那些人都是死侍,完成了任务后就自行服药而死,影卫无处可查。” 目光空洞,顾凌云转身进了屋。重新提笔打算运字,可纸上的内容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父皇曾教导过他,做了皇上,身上担的是全天下百姓的性命。再不能为一人所困。 如今饥荒刚过,万事还不安稳,很多事还得靠他决策,他犹疑片刻迟怠半日,便是数不清的人为之流离失所甚至丧命。 人已经派了很多去查,再多的他也都努力去做了。眼下他除了等着,别无他法。就算他亲自去寻,也未必能有影卫的速度。已经没什么更多可做了。除了等。 心里如此安慰着自己,但还是冷静不下来,心里像是藏了只发狂的兔子,不安分地左蹦右跳。顾凌云静默地等着,笔尖迟迟未能落下,取了些较为平松的事来,稍稍画笔了做安稳。 夜幕方浅浅落下之时,屋外又传来了动静。 “禀报皇上。皇后娘娘在中宫晕倒,还请皇上赶紧去看一看。”李公公弓着背站在门外唤声。 顾凌云微微蹙眉,方才就听人来道秋雪琴来了他的寝宫,他只让人推言在忙。只去看了一眼便又回了来,怎么这会儿又晕倒了? “着御医来瞧,朕稍后......”顾凌云想起子衿的事,心中慌乱更甚,坦而扔了笔目光看向屋外,眸中慌乱不掩,“朕这就去看看。” 既然是皇后出了事,他总能光明正大地着急了吧?顾凌云心里想着,在院内来回踱步不停,两只手背在身后交错揉捏。 身旁的人都在劝他稍安勿躁,皇后并无大碍,可他却连反驳的话语都没有,连心里所担忧的事都不敢说出来。 戏子 借着微弱的光亮,溪水自石缝中细细泄着,连潺潺的水声也不敢作响,只低鸣着涓涓细流,似乎在怕石缝被人修补,不敢闹大了动静。 直到外面来了人。顾凌云才停了步子,大步迈去任凭流风扫过迷了眼。见那人单膝跪地道,“禀皇上,已经查到子衿姑娘的下落,还请皇上放心。” 心里一块石头落地。顾凌云松了一口气,面上神色尽数被敛去,恍若初登戏台的戏子,强装着镇定从容。 还好光不强,打不散他面上的浓妆,瞧不见他妆下的慌张。还好眼不细,看不进他面上的伪装,读不懂他眸中的恐慌。 突然的黑暗,眼角不自觉瞪得更大,子衿努力去看清身边的情景,却好像失了明一样,什么也看不清。 子衿知道。屋内还有其他人。一片寂静,尘埃飘落仿若也可听闻,子衿下意识摸了摸衣袖,里面已经空无一物。 耳边突然想起了动静,子衿侧过耳朵听去,脑海中想着方才有光亮时。屋内有没有什么可用的东西。 并没有,连个束手的绳索都没有。子衿想起秋雪琴临走前的话,随即笃定了她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空气中一抹熟悉的香味飘散开来,子衿倏地瞳孔一紧,这味道她怎会不记得,明明就是她亲手做出的迷香丸。 有几人朝自己走了过来。子衿努力屏住呼吸,退着步子直到抵到了墙,泥墙连墙纸都没有贴,指尖在上面摩擦用了劲都会出血。 尽量克制自己不要发出一点声音。对面悉悉索索似乎有两三人,黑暗中听觉触觉格外灵敏,冰凉的东西方点在她脚踝一寸,子衿就一脚踢了过去,忙跳开就想跑,却还是被人抓住了脚踝。她直接一头栽在了地上。 鼻腔里尽是血腥的味道,呼吸都呛着嗓子。子衿闷声捂住鼻子。 “哟,挺烈的。” “烈一点的滋味更好。” “我劝你主动一点。省得受罪。” “小野猫,辣一点也不错,很带劲儿。那种温温柔柔的,经历多了,我都不爱了。” “哈哈哈,谁先来?” 几个人的荤话传到子衿耳朵里,她死死地咬着牙,瞪大眼睛。只觉得眼睛都要撕裂了,还是看不清眼前的状况。 “我年纪比你们大,我先开个头,没意见吧?” “啧。谁说年纪大就能先占便宜?” “几位哥哥,小弟我还没尝过姑娘的味道呢,你们让我先来,行不?我在这儿感谢了。” “你想得挺美的。” “难得遇到一个极品,谁不想先尝鲜啊。” “那你们说怎么办?” 几个人争吵起来。 子衿慢慢不再反抗,像那日对付那几名大汉一样,慢慢冷静下来,让他们放松警惕,让他们沾沾自喜,她则像只猫头鹰一样,盘旋在天上俯视着他们,伺机而动,准备好最尖锐的牙齿,计划着如何在瞬间撕裂他们。 许是真的被秋雪琴的话影响到了,子衿现在才想着要冷静,恢复了一派的从容。 杀人 看到面前的这个女孩子变得无比安静,几个人悬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 “大哥,应该是这药起了作用吧,你看,刚才还凶巴巴的现在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废话,这还用你说吗。咱们这药可不是随便骗人的,一会儿她就知道咱们的厉害了!” “大哥说的对。也让咱们看一看这个丫头有多厉害才是!” 子衿蜷着身体,像猫一样等待时机。 而子衿并不是猫,再次屈起一只腿,在猛然间发力踹向那颗头。几乎是一瞬间,那颗头被踹在墙根处再也不动,子衿松了脚,扶着墙站了起来。动作迅速不带一丝慌张。 鞋子已经被他们脱去,脚下有粘粘的东西在流淌,温热又粘稠,子衿知道,那是血,是那颗头的血。 咚得一声闷响,紧接着手底触感传来,剩下的几人都慌乱起来,四处询问着是谁死了。还没人来得及问上一句软丫头的事,子衿却听着声音,再次一脚踹去。 可显然偏了些准头,只踹到了那人的脖子,且她的脚立马就被人拽住,再次被按在地上不得动弹。而面前的两人已经开始慌张。一人四处摸寻着,摸到颗都是血的脑袋时,已经完全慌了神。 子衿挣扎着想要起身,伸手抓着地朝外爬去,可那两人并不给她这个机会,只压着她不准她再动弹。他们在商量着眼下的情况,似是炸了锅的蚂蚁不知所措。 后来被踹倒的那一个人,显然伤得不轻,就连说粗话的嗓音。也带着一些颤音。 子衿心里清楚,自己已经踹得他说不出话来了。 再次冷静下来以后,子衿迅速的抓住了刚才被撕开的衣服条。 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一些,子衿心想,是你们自找的,我也不想这样。只是如果我不这样做的话,我的命就会交代在这里。 没有时间去考虑那么多。子衿将布条直接勒在了那个人的脖子上。 这一次,她是用尽了全心的力气。一开始,那个人还知道挣扎几下,可没过多久,便没有了动静。 另外的一个人看到这一幕以后,直接吓傻了,还没来及逃走,就被子衿再一次解决。 身边已然没有了危险,可子衿全身的力气仿佛也被抽干一样。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子衿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好在他们是一些纨绔子弟,若是自己遇上的是武林人士,恐怕,自己根本就没有机会活着走出去。 她应是被秋雪琴拿出来卖了。也不知道卖了多少钱。 静默的空中响起喑哑的声音,“你觉得什么是爱情?什么又算至死不渝?不能在一起的叫爱情吗?天各一方的思念算至死不渝吗?” 突然,脑海里转着秋雪琴临走前的话,什么感情都不如攥在手里的实在。可攥在手里的并不能让她幸福快乐,她又何必再牢牢攥着不放?谁都不会痛快。 浓重的血腥味中,子衿偶尔还能闻见一股异香的味道。秋雪琴显然没有用水化开迷香丸,只是放在了这里。香气虽有,但效用却缓慢得很。其他人也许都吃了解药。 借衣 一夜,子衿躺在地上混着一滩血,自己的别人的都有,身旁弱公子时不时传来的哭腔让她无奈,想开口安慰却又忍住。 迷香丸的效用越有一两个时辰才有点影响,子衿感受到身体里的火开始越烧越旺后。终于不得不起了。 “你不必害怕,放心。就算到时让我去指认,我还是不会指认你。尽管我清晰地记着你的声音,但我也不会忘你一夜的安分。这份恩情我记下了,你不必害怕。” 这是她能给的。仅有的安慰了。 沿着楼梯上去,踢开天花板的一瞬间,并没有想象中的倾盆光亮落下,倒是有微弱的月光倾斜而落。 子衿回眸看了下来,隔着光中尘埃,看清了大概的场景,她记得卷着哭腔的少年就在她右侧不远处,而此时看去,他的身旁不远处是两具尸体。 一个躺在地上头抵着墙,一个坐在墙根处,头已经耷拉着,脖子上还挂着她的衣衫碎片。怪不得血腥味那么重。原来尸体就在她手边。皆是瞠目结舌。 夜间的风还透着凉意,子衿叹了口气,又走下了楼梯,对着那少年惊恐的目光,见他慌张忙捂住了自己的脸时,子衿忍不住笑出了声来。“我说过不会指认你,就一定说话算话,你捂着脸又做什么?” 可少年并没有说话,耳根发红,子衿又叹了口气,像是理解他幼稚的寻刺激一样。此刻也理解他还算稚嫩的心,“能借我件衣服吗?我不能就这么出去,走在大街上吧?” 身上披着件沾血的衣服,子衿都怕路上遇见人吓得将她状告上堂。后来再多的话子衿没有说。从看着少年脱衣服时,她就乖乖闭了嘴,生怕自己忍不住药性当了野兽。 路上的风吹得她虽面红耳热,但体内的燥热还算能压得住。 秋雪琴把她扔在了那回她生辰时所用的竹屋里,当时没想到下面还有个地下屋子。顺着竹林下去,没走多远就遇见了人。是长乐的人。 被长乐的人带着骑马回了长乐,天还是漆黑一片。半路中换了马车,祁阳正在车厢里候着。 扶着子衿刚进车厢。祁阳开口就问,“你身上的贴身之物可还在?” “不在了,都被搜刮干净了,不然我也不至于这么狼狈。”子衿苦笑,诧异祁阳竟然问起这个。 祁阳目光淡然,扫着子衿浑身上下,最后抬手取下了她头顶的发簪,“这个我先留下。我先送你出了京城再说。” “离京?”子衿越发感到奇怪,不知祁阳到底要做什么,心中明白他铁定是对顾凌云感到失望,不想她再在宫中遇险。稍有安慰,子衿坚定摇头,“不行,我要回宫。” 凭什么她要落荒而逃?她不要这么卑微。 黄昏时分。 “禀报皇上,属下从罗先生的府邸里找到了一具冰封的尸体,面容已经被毁,女子身上穿着的正是子衿姑娘的衣服。罗先生已经拿下,等候皇上发落。” 自戕 顾凌云在屋内刚刚沉下心写了几道折子,就得人传来这样的消息,一时之间喉咙梗塞不能言语。目光透过案桌深深看去。 “罗先生称子衿姑娘忍不得宫内纷扰。便去宫外做了了结。还说是子衿姑娘托罗先生待她死后带她回莫西城。” “不可能。子衿怎么会自戕,她怎么舍得?”声音被压在喉咙深处。顾凌云强作镇定,敛去面上所有情绪,“带朕过去,朕要亲自问话。” 这还是顾凌云头一回来牢房这种地方,他一直觉得这里该是乌烟瘴气的地方,如今却发现并不是。空气同外面并无什么不同。 隔着铁门,顾凌云盯着罗笙,“子衿人现在何处?你到底知不知道?” “回皇上。尸体已经搜到,小生该招供的都已经招供。”罗笙垂眸行着礼,心下做着自己的思量。 那尸体上虽穿着子衿的衣服。但却没有子衿的信物,不知道顾凌云会不会信。他虽然已经同祁阳做好商量。让他寻到子衿后,立马把她的贴身之物送进去他府里。 谁知罗笙没等到信物,先等来了影卫的人。顾凌云连他的府邸都要搜。真不知他为什么会神经兮兮成这样。 “罗笙。欺君可是死罪!”顾凌云瞪着他。周围已经屏退了所有人,而他和子衿的事罗笙知道,他不必再压着情绪,一手抓住铁门栏杆。 “尸体身上光洁一片,根本就不是子衿!子衿当初为了我。背上受了不少伤,她还曾说过羡慕那些娇嫩的皮肤,但怕我愧疚,她只说过那一次......” 本来是打算让子衿借走火的名义假死,因此尸体也是准备到时扔进火堆里的。昨晚临时改了主意,罗笙刚把尸体拿出来解冻,就来了人,他哪里来得及仔细给尸体做好准备。 此路走不通,罗笙便换一条路,“子衿姑娘眼下确实还活着,不过已经离了京城,她让我留在宫内善后。追杀一事是我造的假,便是想让子衿姑娘借此伪造死去的事实,子衿姑娘也并没有被人抓走,她只是想离开了。” 有祁阳在,罗笙相信他一定能第一时间找到子衿,带她离京。至于宫内的事,只要让顾凌云能够死心,也就相安无事了。 “皇上您应该知道子衿姑娘的脾气,她就没想在皇宫留下来,若非不是见不得皇上日夜奔忙,她早就离开了。如今朝中新人即将上任,皇上终于可以稳坐皇位,子衿姑娘自然就起了离开的念头。” 是啊,子衿就没有想要留在皇宫。当初来皇宫,是他装可怜求得子衿来陪自己,现在也是他强令手段逼着子衿留下,子衿从始至终就没有主动想要留下来过。 她说皇宫不是个好地方,会让人失了心智与本心。 这样的话,什么都能解释得开了。为什么罗笙府里会搜出那样的尸体,如果不是子衿给的衣服,罗笙私下根本连子衿的屋子都进不去。 子衿想离开了。 狠心 子衿答应过会一直陪着自己,果然是在骗他。怪不得她再也不让他碰她了,是她厌恶了不愿了。他真傻,还信了她胡乱安抚的话。 她厌恶到甚至持刀相向,虽然后来醒来后,顾凌云猜到子衿只是想麻醉自己。不然他不可能会半途晕倒,但终于还是不能释怀。 真狠心。竟然用假死的法子远离。她知不知道,当他听到她死去的那一瞬间,他的心也仿若跟着死去了一样吗? 她从来不理解他深爱的心,因为她从来没像他这么爱过他。是不是? 这么狠心。 回到御书房,顾凌云趴在案桌前强迫自己继续政务,手下过了数道折子,李公公来传皇后晕倒,他终于寻着了个由头发泄,连忙赶去看了。 夜幕已沉,顾凌云坐在屋中,不远处秋雪琴正躺在床上还没醒。御医说了皇后是因近日天气闷热,又加劳累过度才至此。 顾凌云觉得自己该表现得厚爱嫔妃些,便也没让人将秋雪琴送回弗华宫,继续睡在了他的寝宫里。他觉得身为皇上,该一碗水端平。各宫嫔妃都应照顾到,所以每月尽管不想,他都会去几人的屋中歇下。 或看整夜的书,或下整夜的棋,有的妃子气性好,便不会多说什么。这种房事她们自然也不会对外乱说。但有的妃子气性不好,例如秋雪琴,非要他躺下睡觉,顾凌云也只能忍着不愿闹大,和她躺在一张床上,失整夜的眠。 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以前子衿说过,她讨厌圣上满宫嫔妃。许是受她的影响,顾凌云也觉得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就够了,他性格本就不是活泼的性子。本就待人略冷淡,并不愿与人亲近,虽娶了妃子,也不觉得就该非要做些什么,都是为了官场利益,谁不心知肚明。 可是近期大臣们却有些闹腾。觉得至今后宫没有传出一道喜脉的消息并不正常,很多大臣上奏。说到了选秀女的时候了,顾凌云推压过几次。后来本打算确实该是时候了,有利拉拢些人心,但想到子衿,他还是推辞了。 现如今再仔细想想,周围所有人劝说的话,看向秋雪琴时,目光中多了两分怜悯。兴许他们都是对的,只是他一直以来错了。他该像秋雪琴这样,简单的随波逐流,聪明的攀登顶峰。 从开始认识了其他人时,顾凌云就开始明白。他心中所念的感情,在他们眼里不值一提,而他所不屑的名誉权贵,却成了所有人的心之向往。 现在想想,到底谁才是对的,他也不知道。明明是最不屑的东西,却被他牢牢握在手里,心心念念的情,却不敢宣之于口。 重情重义什么时候成了傻瓜的代名词?他竟然这样怕得很。 可谁又是对的?他到底该怎么做?子衿为什么不帮他了?还有谁能陪在他身边?秋雪琴?不,她要的是为人瞩目。若他某日丢了皇位,她可以帮他再夺,但若某一日他断了胳膊缺条腿成了废物,她绝对不会留下。 简单 那子衿会吗?子衿一定会,他笃定着。可为什么现在子衿偏偏不愿留下了,为什么他能给她所有时,她却不愿在了。 听闻子衿有了消息,顾凌云一夜的愁绪瞬间崩溃,身上紧绷的弦总算松懈了些。意识却突然涣散,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秋雪琴听见动静,总算坐了起来,揉了揉发酸背暗道倒霉。尽管她提前吃了解药,但屋内的熏香还是熏得她昏昏欲睡。谁知这么长时间竟然没将顾凌云熏睡,现如今总算倒了,秋雪琴放下心来,起身驮着顾凌云回到床上,为他仔细着宽衣解带。 窗帘被风时时刮起,子衿瞪着祁阳,一手按住了窗帘,“我说过,我不可能会离京。祁阳,你不能逼我。” 祁阳没有说话,见马车停了,便探出头去看。一个长乐的人站在车下,“二哥,罗府出事了,罗先生被宫里的人抓走了,府内也并没有搜到什么尸体。” “罗笙被抓了。”祁阳放下窗帘说了一句,见子衿皱眉疑惑。他解释道,“昨天傍晚长乐的人说你被人劫走了,我就传了消息问罗笙知不知道什么。不久他就来了客栈,说许是皇后的手段。” 听此,子衿完全沉下了脸。当听车外的人提起尸体的事时,她就大概猜到了些。尸体的事她从没告诉过祁阳,长乐的人知道一定是罗笙说的,而罗笙如今告诉祁阳,定是想借此安排她假死的事。 “他说他确定皇后不会杀了你。我不知道他从哪得到的消息,但他既然确定消息就一定没错。他说你不该再留在皇宫,皇后迟早不会放过你,他跟我说了你要纵火假死的事,他说你本有此意,只是一直下不来狠心。” “所以你们就来帮我下这个狠心?”子衿接话。眸中尽是震惊,“你们问过我的意见了吗?我离京对你们有什么好处。为什么都盼着我离开!” 见子衿情绪失控,祁阳想是她昨晚受了不小的委屈。她方才在路上不肯说,他现在也不逼她,只是任她发泄着。 良久,看着她眼眶发红到平静,祁阳才开口,“因为只要你活着,我才有盼头。我宁愿你不幸福,也要你活着。或许生命有多重要。从一个杀手嘴里说出太廉价,但我想让你明白,我想要你活着,只要你还活着。” 从没听过祁阳说过这么直白露骨的话。子衿面上一红,若不是祁阳太过冷淡的面容无一丝暧昧的意思,子衿都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了。 她明白芯儿对他很重要,尽管只剩下一个壳子,他也不想放弃。杀手究竟为了什么而活着,她现在稍微有点明白了。 盼头,她有盼头吗?她原先最想陪在顾凌云身边,尽可能长远些,后来想见他得到自己想要的,得到他所付出的回报,她想看他兵临天下权倾朝野,想看他盛气凌人桀骜不驯。可现在,她只想回到护国寺,那段最简单的时光。 妥协 “我要回宫。”子衿低声说着,对上祁阳眸子的一瞬,目光倏地变得坚定无比。不容任何人反抗。仿佛立马就要跳出马车的架势。 最后,祁阳还是妥协。 回到中宫的时候。夜幕已经将将要拉起,子衿徒步走了进去,路上听闻宫女禀报,说是皇后今夜宿在了中宫。 是吗?她在被人凌辱的时候,他原来在和别人欢愉。 子衿继续走着,这条路有点远。太阳都露了头,很快地攀升再攀升,半盏茶的功夫就已经完全露出了原形。让地上的人无处可躲。 中宫里的人还在睡着懒觉,除了值班的人还在迷迷瞪瞪着靠着柱子。 子衿远远看去顾凌云的屋子,朦胧之中她似乎看见了里面的状况。两个人如胶似漆地抱在一处,尽管床很大却还要贴在一起。 顾凌云会不会也喜欢缩在秋雪琴的怀里?会不会也会很爱哭?自己手重了会哭。事后也会哭,滴滴泪水非要落在她身上才心满意足?他是不是对其他人也都这样? 若是早起睁开眼时,眼前被遮下一方阴影。一睁眼就能看见他跪在自己身边。为自己屈膝遮着光影。是多么的满足? 可这份满足再也不会有了。 愣神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子衿见自己一直盯的地方突然有了动静,一时之间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随即便瞧见里面走出了一人来。 雍容华贵的妆容想必是花费了不少的时间。身上垂滑的衣衫布满了金丝,在熙光下泛着莹莹的光。周身像是镀了层彩霞一样,光鲜亮丽。 子衿远远地看去,抓紧了单薄的衣袖,自己这身衣服还是那位少年的外衣,祁阳本打算让她换下,但她却想穿回宫里好好珍藏起来,这个夜晚她要永远铭记着,她从秋雪琴这里忍受过的屈辱,她不想忘。 可却从没有像这一刻这样自行惭愧过,卑微似乎透过骨髓蔓延全身,沿着血脉进入五脏六腑的深处,碾压着她的心脏,让她不得喘息丝毫。 自己像是个乞丐一样,摇尾乞怜着渴求一丝温暖与公平,但现实却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子衿开始不明白,为什么秋雪琴会害怕自己,就像她所说的,秋雪琴都已经牢牢握在了手里,又何必还要来怕她会夺回。 有什么资格。 微薄的光照在二人之间,让子衿无处遁形,头一回出了想要逃离的念头,这幅样子她不该出来丢人现眼的。 可骨子里的硬气不允许她轻易低头,直直地盯着秋雪琴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子衿憋住满满心头的委屈,强作镇定。 “今日有早朝,你也该伺候皇上起了,快去吧。” 微不足道的一句话,让子衿连反嘴的力气都没有。强撑着尽了礼数,子衿抬步缓缓朝前走去,每一步都用尽了力气。 周身强挺的气势在关了门后尽数被抽离开,从她体内抽丝剥茧般疼痛。望着床上衣衫不整的顾凌云,子衿已经没了思考,贴着门一点点蹲下,不敢再睁开眼睛。 卑微 许多人都骂过她,不懂规矩,不恪守本分,没有尊卑之分。原先子衿还能在心里骂那些人是老古板,思想都是固化,但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学着规矩,学着本分。学着尊卑之仪,那些曾被她深深唾弃的,又被她一点点学习。 原来在旁人眼里,她一直像是个没有自知之明的猴子一样。赢了,无人观赏,败了,却群人哄笑。 为什么如今才发现,心底的自卑已经埋藏的这么深,如海浪将她打得抬不起头来,淹没得一干二净。 子衿强作镇定,退着身子出了屋外,眼眶湿润着缓步离开,低垂着头,能清晰地看着一滴滴泪珠坠落,消失。沉浸。 不远处的秋雪琴看着这一幕,嘴角牵起一抹肆意的笑。这一场,到底还是她赢了,她终于赢了一场,赢得彻彻底底。 在床上躺了不知多长时间,听见屋外开始纷扰。宫女公公们也开始做活,子衿闭上眼。李公公虽然已经知道她回来了,但见顾凌云的屋子没开门,他应该能想到要去唤醒顾凌云的吧。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执着地回来呢?屈辱受得还不够多吗?当时她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门被人一脚踹开,子衿睁开了眼。想起上一回踹门的顾凌云,心下不安起来。别再这样,别再这样,行不行? “子衿。你为什么还活着?你不是想骗我已经死了吗?为什么又回来了?” 顾凌云一把抓起子衿的衣襟,逼迫着她看向自己,见她眸底一闪而过的失望,顾凌云心里倏地一痛,愤怒愈加旺盛。 看向手下抓着的衣服,她竟然穿着男子的衣服?是谁的?她昨晚和谁在一起?竟然穿着别的男人的衣服! 一早被李公公唤醒。听闻子衿已经回了屋里歇下,顾凌云想起昨晚的事。怒不可言,也顾不得早朝在即。一头便冲了进来。 “我不该活着吗?”子衿万念俱灰,没细想顾凌云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只是被顾凌云滔天的怒气,激得浑身委屈。 昨晚她受的罪都是活该是吗?为什么就不关心一句?她在被人屈辱的时候,他和他人欢愉之时,到底有没有想过一分她?为什么现在他可以理直气壮地来质问她? 也许,她昨晚就该遂了秋雪琴的愿,这样的话。是不是能让顾凌云有一丝后悔? 什么时候他们之间的裂缝已经这么大,肌肤之亲无可复加,但精神上却愈加疏远,以前没注意过的问题。如今汹涌而至,连个开端源头都找不到,就已经将要湮没。 新的环境新的人,子衿以为自己能够适应,却已经迷茫了自己,终究还是堕进了无穷深渊,伸手无可触,望眸不可及。 “你就这么想走?是谁当初说会一直陪着我!子衿,你原来一直都在骗我,是不是?子衿,那些时光和回忆,都是假的吗?” 声音近乎声嘶力竭,想要将胸腔内所有的痛都吼出来。顾凌云瞪着子衿,呼吸的热气喷洒在她脸上。 裂缝 一旦被怒火冲晕了头,就会忘却很多事,那些曾经的美好以及笃定。顾凌云都已经不自觉忽略。只记得昨晚罗笙说过的话,他说子衿不想留在宫内。又怕他追查,便以假死的法子,来哄骗他。 这个念头就像火一样蹿烧了他所有的心智,还来不及思考为什么子衿要这么做,还来不及辨别真假,就已经陷入其中无法自拔。不安堆着推着他去发泄,只渴求着子衿能立马否定一句,他就能立刻打消这样可笑的念头了。 可子衿偏偏没有。她只是扯了扯嘴角,额上一道血流了下来,沿着下颚滴在她的衣襟上。顾凌云这才发现她的额头上受了伤。 口腔里溢满了血腥味,子衿想抬手擦一擦。却无力去做,昨晚头不小心磕在了墙上,今早本已经不在流血。许是方才动作大了些。又扯到了伤口。 “如果不是凌云。我不会出现在皇宫这种地方。”轻声一笑,子衿闭上了眼,仰着脖子长长出了一口气,“是我太蠢。现在才发现,凌云只是我的一味幻想罢了。” “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想说我变了?你到底想说什么!”顾凌云发慌。尽管指尖紧紧攥住了她的衣襟,但还是觉得她就要流散消失,“你睁开眼睛看清楚,我还是顾凌云!” 为什么,为什么子衿不再摸着他的头安慰他了?子衿不应该会温柔地抚摸着他然后极尽缱绻地说着贴心的话吗?为什么不再这样做了? “皇上,该上早朝了。”李公公在外一直听着动静,听着争吵声越来越大,忙插了一句话来。 屋里一阵寂静,屋外的光亮照进了屋来,静光缓缓微风徐徐。 子衿不禁打了个寒颤,平稳了呼吸缓言道,“快去吧,别这样。” 不想再闹了,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一样。其实并没有什么,不是吗?是自己矫情个鬼了,整天胡思乱想,这样的结局不是她早就猜到的吗?怎么现在反而惴惴不安起来?要是让以前的自己看见,岂不是得笑话死? 顾凌云走得极快,子衿在床上也睡不下去了,脑子里转了转今早顾凌云说过的话,想清楚了大概后,便起身出了门。 罗笙被关在大理寺的牢房里,看来并没有受到什么苛待,浑身的衣衫还是好的,子衿走向他,目光平淡如水。 “为什么被关到这里来?你同皇上怎么解释的?” 罗笙将昨晚的事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没有隐瞒,说完摇了摇头,“你为什么要回来?我以为祁阳会把你带走。” “祁阳很尊重我。”子衿浑身没有多少力气,说话也懒洋洋的,懒得解释昨晚发生了什么,“听说你知道皇后的安排?你知道皇后不会杀我?” 这是昨晚祁阳曾说过的,子衿打算问清楚,如果罗笙真是秋雪琴的人,她心里自会有打算。 瞧着子衿一副不问到底死不休的架势,罗笙犹豫片刻,开口了。 浪子 “前几日皇后联系了她的几位旧相识,都是登徒浪子,我当时只是猜到了或许会这样。许崇你还记得吧?就是那回在秋雪琴生辰宴上那位,我问了他些消息,他同我说了此事。” “你知道皇后会找人来羞辱我,却没有同我说?”子衿震惊着看着罗笙。微微张着嘴粗喘着气,脚步险些站不稳。 “我得到消息根本还没来得及同你说。你就不见了。当时许崇也不知道皇后何时会动手。” 许崇并没有参与此事,他不知道时间也正常。子衿想着,也冷静下来。如履薄冰,更容易草木皆兵。她现在最缺的就是冷静。 “我前一脚消失,你后一步就安排好了我的死事,可真是厚道啊。”子衿睨了他一眼,转过身背靠在铁栏杆上,双臂抱在胸前。 语气是嘲讽的意思,但子衿并没心情嘲讽,也没太计较此事。目光放在脚下,子衿想了想顾凌云的反应,也有些理解。他本就偏执的性子,自然接受不了旁人这么待他。 “尸体冰封不了多长时间,这正是个好时机。子衿,你也该放下了。回来并没有用。”罗笙站在子衿身后,看她低垂着的头,看她弯曲的脖颈,上面有抓痕,想来是昨晚受了不少的委屈吧。 尽管知道罗笙已经尽了力,但子衿还是忍不住问一句。“如果昨晚我真被凌辱了,别说回宫,就连这世间我都不会想回了。罗笙,我一直都搞不懂,你到底是想帮我,还是想害我?昨晚。你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度过的?” 昨晚,祁阳带着人满世界的找她。顾凌云被鱼水之欢牵绊,那罗笙呢?他待在牢里,是在担心她的安危。还是幸灾乐祸? “你是个坚强的人,不至于那么轻易放弃自己。如果你真被凌辱了,应该会消沉一段时间,这样最好,这样你肯定会愿意出宫离京,而不是还恋恋不舍。” 罗笙摇头。“不过我没想过你会被凌辱,就那几个小公子。根本不会是你的对手,只要你发发狠吓唬吓唬他们。他们哪里还敢再做什么?” 原来罗笙与那些人也认识。子衿漠然道,“昨晚有两个人被我杀死了,还有一个被吓得不轻,既然是你朋友,怎么不见你伤心?” “五湖四海皆兄弟,那我岂不是得天天伤心着?子衿,手狠心也得狠,别事后再想个不停。这一点你永远学不来,所以你才总会被秋雪琴这么欺负。”罗笙同样冷漠。 这不是罗笙。子衿摇着头依旧低着头,耳边就是罗笙的声音,在耳根处盘旋发痒。“你为什么想要我离开?觉得我是皇上的累赘?” 罗笙坦然点了点头,“嗯,皇上不该是禁锢于儿女私情的人,待皇上何时对你情淡了些,你再回来也会轻松很多。” “你觉得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把感情当工具,想要就要想扔就扔吗?你觉得合适了就继续,你觉得累了就歇一歇?” 终章 “所以,你觉得皇上对你会钟情一生?”罗笙看着子衿,笑了笑,“那你又怎会顾影自怜至今?” 一时间,子衿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走得匆忙。 日上高头。烈日灼心,空气被烘烤得热气腾腾。 “你说什么?子衿呢?罗子衿人呢!”顾凌云一把揪起李公公的领子。斥声质问。 李公公心惊胆战,吓得忙缩着脑袋回复,“老奴罪该万死,眼睁睁看着罗总管被杨先生携走却无法。派了很多人去追,也没能追上啊。” “子衿走了?她自愿的吗?”顾凌云怔怔地,想起今早子衿的神色,懊恼更甚,他早该发现了的,那时子衿就已经很难过了,为什么自己还固执着自己的脾气? 连日的高温天气烘得人心惶惶,皇宫里部分人也乱成一团,李公公更是愁的苦不堪言,再一次被皇上质问的时候,他直接腿一软跪在了地上,“皇上。整座京城已经翻遍了,实在是找不到罗总管啊。” 皇上没说话,只是盯着桌面出神。 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就算再小的蚂蚁,只要还在京城也该能找到了,这个道理他李公公明白。皇上肯定也知道,至于为什么只搜京城,为什么揪着不放,李公公也不敢多问。 瞧着现在皇上情绪不再那么激动,李公公低声劝了一句,“皇上。下那么大的功夫去找一个总管,老奴私下里听到不少大臣们都有怨言了,说句不该听的,罗总管是个有主意的人......” 剩下的话李公公没敢再说。弓着背退了出去。 纷纷大雪之日,子衿仰头望着满天飞雪,突然想起了前世,前世是个匆忙的一辈子,很少有这样的时候,能驻足细细观赏一场雪。总是在忙在赶。 而现在,一切都静了下来。她能确切地感受到自己在一点点沉淀,半年来她什么事也没做。只是简单地待在屋里,屋外是一片湖,四下渺无人烟。 隔几天骑马去很远的镇上买菜,凑合几日的饭食,太阳东升日落,都只有她一个人。那日辞别祁阳时她就说过,她想好好静一静,她知道是自己太浮躁了。 她总是在伸着手。想要得到些什么,可抓在手里的却总感觉空荡荡。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自己又能得到什么,过去的日子走马观花一样地过。她一遍遍地回忆。 有些时候,明明知道是自己的错,明明可以像个旁观者一样,清楚地明白其中的是是非非,可又因为身在其中,下意识不得不忽略那些违背自己的念头,如今一遍又一遍的浮现脑海。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可不可以重头再来? 这个念头在这几日愈发强烈,有时午夜梦回逼得她几乎喘息不得。 “下月初时,阳副手与阿玲成婚,你来不来?” 子衿将菜篮子放在一旁,拿起桌上不知何来的信展开,见此,她眼眶倏地就红了,一滴泪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落下。 仅仅只是想起了京城,就满脑子全是他的身影,自己怕是早已中毒颇深。 一身清兰衣袍随风猎猎,子衿骑着马停在了京城门外,惊愕地望着那人自万人中来,当年玉树临风的少年,如今风华正茂依然翩翩。 他只望着她,就像当初恳求她留下一样,目光里只有她,缓步行至她面前,“子衿,我来接你回家,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