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不做小可怜 上》 第1章 【正文开始】 正宣十六年,冬。 前日下过雪,今日雪后初阳。 暖暖冬日照在朝天城的街头巷尾,阳光处聚集着三五成群的男女老少,或是坐或是蹲,有人端着一碗面吸得「哧溜哧溜」,有人点着旱烟云吞雾绕,更多的人是双手拢进袖子里昏昏欲睡。 自打今上继位,海内升平国泰民安。世人感念皇恩浩荡,年长者却不免心悸先帝在位时的乱政动荡。 「想当年,哪有这样的太平日子。姓赵的祸水兴风作浪……」 「阿公,慎言。」有人生怕惹来祸事,忙劝阻那长者继续说下去。 「你们这些后生,就是胆子小。行了,不说了,不说了。「老者摇着手中的扇子装睡,「幸好有忠亲王在……」 如果不是忠亲王雷霆之势逼先帝传位今上,只怕燕朝的江山早已断送在先帝手中。远处的兴宁宫宫阙依旧巍峨,先帝的是非功过被掩在那富丽堂皇的锦绣堆中。 今上登基后,定先帝谥号庄文,封当时的忠王为忠亲王。忠亲王的祖上和开国皇帝是结义兄弟,虽说是异姓王,却深受历代皇帝的看重。 亲王府坐落在朝天城的西南边,偌大的王府内假山小池,回廊角亭布局精巧,一重一重别有洞天。纵然是寒冬季节,府中的景致也不显枯败。 阴冷处还可见未化的积雪,点点白光散落在屋檐墙角。 王府的一处背阴小院内,积雪最重。大堆大堆的雪堆在院角处,有的呈山状,有的像棵树,还有一只憨态可掬的雪熊,手里握着一根树枝。 雪熊的不远处,有一口水井,水井汲出的水还冒着热气。 梳着双鬟的少女一边哈着气,一边把水倒进木制水盆中。水盆里堆放颜色鲜艳的衣服,完全不同于少女身上洗到发白的素色薄袄。 她叫苏宓,是寄居在王府里的孤女。 十四五岁的少女,即使衣着简陋也难掩初露峥嵘的美貌。像是那积雪里长出的嫩芽,鲜嫩又脆弱。 浸泡,搓洗。 她手法娴熟,一看便是做惯的。 那双原本纤细的手很快泡得通红,手上的动作渐渐迟缓。她扶着腰起身,再汲一桶井水。将冻到开始发僵的手伸进温温的水中,然后舒服地叹息一声。 「宓儿,你怎么又不听话。」 年老的妇人从屋子里出来,心疼地一把将她拉起。看着她泡得红肿的手,妇人眼中的泪水成串串地往下掉。 「你这个傻孩子,为什么又不听话。」 「嬷嬷,我换了好几下井水,我一点也不冷。」苏宓笑得娇憨。 妇人心疼不已,故意板脸,「这些都是下人做的粗活,哪里是你该做的。你赶紧回屋歇着,这里有嬷嬷。」 说完妇人也不等她反驳,将她往屋里推。 她倒也乖巧,「好,我听嬷嬷的。」 妇人闻言,止住的泪水险些又要流出来。 「姑娘,是老奴没用。」 「嬷嬷,你别哭啊,我一点也不觉得苦。」少女一脸天真,「等我以后有钱了,我们就从王府搬出去。到时候我买大宅子给嬷嬷住,找人侍候嬷嬷。」 妇人被她说得又哭又笑,「好孩子,嬷嬷不要住什么大宅子,嬷嬷一个下人也不用别人侍候。嬷嬷只盼着姑娘你平平安安,将来嫁个好人家。」 苏宓适时害羞低头,「嬷嬷,我不要嫁人。」 妇人眼神微黯,爱怜地将抚着她的发。「傻孩子,姑娘家的哪能不嫁人。咱们女人一辈子争的都是姻缘。若是没有投个好胎,嫁个良人无异于再生为人。嬷嬷只盼着有朝一日你能走出府,有自己的一方天地。」 「嬷嬷,会有那一天的。」苏宓拉着妇人的手,妇人的手粗糙无比,厚厚的茧子有些划人。这一双饱经磨砺的手,记载着岁月无情的磋磨。 妇人姓秦,是苏宓的养嬷嬷。 据说苏宓的母亲是忠亲王妃的远房表妹,临终前将自己的女儿托孤给远房表姐。 秦嬷嬷接手未洗完的衣服,而苏宓则回到屋子里烤火。火盆里炭火不是很足,火星也不是很旺。屋子里比外面好不了多少,依然冷得令人骨头缝生疼。 苏宓小心翼翼地夹起几块最红的炭火,放进铁制的手炉里。再用缝制好的布袋将手炉套好,护在怀里往外走。 「你怎么又出来了?外面多冷啊,赶紧回去。」秦嬷嬷催她回去。 她把手炉放在秦嬷嬷的手里,「嬷嬷,这个你揣着。手要是冷得厉害就暖一暖,可舒服了。」 秦嬷嬷眼眶又红,「好,好,嬷嬷知道了,姑娘赶紧回去吧。」 苏宓起身欲回,却见院子外面传来喧闹声。 一群丫头婆子拥簇着一个银红斗篷的少女来势汹汹,秦嬷嬷下意识护到苏宓身前,紧张地盯着那些人。 银红斗篷的少女冷笑一声,「苏宓,大公主找你。」 第2章 这少女姓曲名婉儿,是忠亲王妃表妹的女儿,王府里正儿八经的表姑娘,也是大公主李长晴的陪读。 秦嬷嬷一听这话,死死扯着苏宓。 苏宓拉开她,「嬷嬷,大公主找我,我去去就回。」 秦嬷嬷拼命摇头,大公主每次找姑娘去说过话后,姑娘就会生病。有时是高热不退,有时是梦魇尖叫。 上回姑娘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的时候是被抬回来的,那些人说姑娘是被大公主养的狗给吓坏了,吓得姑娘生生呆傻好几天。 「姑娘……」 「嬷嬷,大公主找我,我不能不去。」 曲婉儿高傲地看着苏宓,「几天不见,你倒是变聪明了。」 苏宓羞赧一笑,「大公主爱找我玩,肯定是因为喜欢我。她把自己养的狗带给我看,也是因为想和我做朋友。以前我胆子小……以后我会试着变胆大一些。」 她说得极为认真,眼神纯粹而真挚。 曲婉儿嘲笑的话咽下去,轻声说了一句傻子。不是说苏宓上次被吓傻了吗?怎么看起来倒像是吓灵醒了。 苏宓走在这些人的后面,在秦嬷嬷担忧的眼光中出门。两个婆子死死看着秦嬷嬷,拦住秦嬷嬷的去路。 一行人穿过西府,越往东走越能见到阳光。暖烘烘的阳光照在人身上,说不出来的暖和。苏宓感受着这份暖意,心却一直悬着。 花池的廊亭边,大公主李长晴正在喂鱼。这方花池是活水,冬日不会结冰。红的黄的锦鲤在池水中争着食,瞧着好生有趣。 李长晴是今上的长女,亦是嫡女。 这样身份尊贵的公主放眼燕朝那可是独一份,尊贵的出身与荣养集齐在她一身,端是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 无遮挡的廊亭里摆满炭盆,竟然比屋子里还要暖和许多。李长晴怀里抱着一个锦绸绣金的汤婆子,那份精致与苏宓之前给秦嬷嬷的手炉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听说你傻了?」李长晴一开口,那份尊贵便显得咄咄逼人。 她本是张扬的长相,更是有盛气凌人的底气。 「托公主的福,臣女没傻。」苏宓回道。 李长晴微微挑眉,饶有兴趣打量着她。盛气凌人的眼神落在她脸上久了,渐渐蒙上一层说不出来的阴沉。 这个苏宓,长得还真是让人讨厌。 她脸一沉,「果真没傻。」 曲婉儿适时把苏宓之前的话说了一遍,「殿下,臣女瞧着她不是傻了,而是痴心妄想。她是什么身份,竟然想和殿下您做朋友。」 「大公主,臣女是听别人说的。他们说殿下您总爱来王府找臣女玩,肯定是想和臣女交好。臣女没有痴心妄想,就是觉得自己胆子太小,没能让殿下您尽兴……」 李长晴玩味一笑,她就说这个被吓破胆的东西怎么可能生出那么大胆的念头,原来是听来的。她堂堂嫡公主,怎么会和一个贱民做朋友。 何况这贱种…… 「你想不想我做朋友?」她问,眼神诡异。 曲婉儿皱眉,「殿下,她……」 「曲婉儿,本宫行事还用你来教不成?」李长晴厉声道。 「臣女不敢。」曲婉儿惶恐垂首,极不善地看了苏宓一眼。 苏宓仿佛一无所知,怯怯的脸上生出几许希冀,「大公主,臣女不敢。」 李长晴笑出声来,这贱种竟然当真了,真有意思。她优雅地摸着手中的汤婆子,似笑非笑地睨着眼前的少女。 素色没有款的薄袄,腰身又大又宽。也不知是从哪里捡来的旧衣服,半点体面都没有。然而那张脸白生生的,再是苍白瘦弱也遮不住隐约可见的绝色。 长成这样,还真是碍眼。 「你要是想和本宫做朋友也不是不可以,你得经过本宫的考验。只要你过了,本宫就和你做朋友。「 这下,所有人都惊讶了。 苏宓一脸欣喜,声音忐忑,「大公主,您说真的?」 「本宫是什么身份,难道还能说假话不成?」 曲婉儿咬唇,「殿下,您三思。」 「本宫做事不用人教。」李长晴一抬手,手里的汤婆子掉进花池中,「苏宓,你要是能在一刻钟内将东西捞起来,本宫就和你做朋友。」 所有人惊呆了,这就是大公主说的考验? 曲婉儿心下松气,原来大公主是在逗人玩。什么做朋友,根本不可能的事。别看花池里是活水,那也是要人命的冰冷刺骨。 苏宓似乎惊得不轻,小脸微微泛白,她下意识微缩着身体。 李长晴眼皮子那么一抬,离苏宓最近的两个宫人便要动手。如果她不跳下去,自会有人把她丢下去。 她眼角余光瞥见一道银光,猛然抬起头来面对所有人。 「大公主,您说话算话?」 「当然。」李长晴笑得讽刺。 一阵眼花之后,众人听得「扑通」一声。 第3章 高处落水激起偌大的水花,鱼儿们惊得四散逃去。众人眼看着苏宓在水中挣扎几下,然后沉入水。 李长晴脸色变化不定,死死盯着池水。水面的涟漪渐平,抢食的鱼儿不见踪影。池水不知多深,根本看不见水下的情景。 曲婉儿心生不安,「殿下,要不要救她?」 「她自己心甘情愿跳下去的,与本宫有何干?」李长晴盯着池水,眼里尽是纠结,一时闪过狠辣一时又有些犹豫。 一刻钟不长,但足够溺水之人死得透透的。 「殿下,这里是忠亲王府。她如果真出事了,怕是不太好收场。」曲婉儿焦急起来,到时候真出了事,大公主或许不会有事,她怕是会被当成顶罪的。 李长晴似乎有些动摇,「等一会,她再不上来本宫就让人救她。」 这时曲婉儿瞧着有人过来,连忙又劝,」殿下,郡主来了,您赶紧让人把她救上来吧。「 「救谁?」来人一身银色的斗篷,与雪阳相映生辉、皎如星月。 「小皇姑。」李长晴不敢托大。 此人正是忠亲王夫妇的独女,安和郡主司马延。 忠亲王虽是异姓王,但因为一些原因今上幼年是被忠亲王夫妇抚养长大的。今上对夫妇二人十分尊敬,向来以叔婶称呼。 夫妇二人老来得女,自是爱若珍宝,今上也十分疼爱司马延这个小妹。 忠亲王妃是灵武将军的掌上明珠,生得又高又飒,站在男子中也是鹤立鸡群的存在。司马延肖母,不仅有着堪比男儿的身高和气度,衣着打扮更是不同于一般的闺阁女子。她不喜繁复累赘的妆发,虽无首饰珠钗装点,却说不出的飘逸雅致,道不尽的仪态出尘。 那一双凤眼清绝高傲,淡淡地扫过在场所有人。雌雄莫辨的容貌骄矜冷艳,薄唇弯起恰当的弧度。 「水里有人?」她问,声音略显沉哑。 「小皇姑,是有人,我正准备让人救。」李长晴朝一个小太监使眼色。 这时只听见池水「哗啦」作响,苏宓高举着汤婆子冒头。 她一抹脸上的水,「大公主,臣女做到了!」 「小皇姑,我的汤婆子掉下水,她非要跳下去捞。」李长晴解释,别看她是堂堂大公主,在司马延面前依然不敢摆架子。 苏宓已从另一边爬上岸,一身湿答答地出现在他们前。这大冷的天,虽不说是滴水成冰,可穿着这么一身湿衣服,她的脸色渐渐开始发青。 然而她像是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体,面上尽是怯生生的喜悦,「大公主,您说只要臣女把东西捞起来,您就和臣女做朋友……」 「本宫……」李长晴想反悔,说自己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但是在司马延这个年纪相仿的小皇姑面前,她似乎不太敢说谎,「本宫是玩笑之言,谁让你当真的?」 「原来……原来大公主根本不想和臣女做朋友。」苏宓的牙齿开始打架,浑身发起抖来,「是臣女痴心妄想,像臣女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有朋友……臣女不想被吓哭,也不想被吓得做恶梦……」 司马延皱眉,轻飘飘地看了一眼李长晴。 李长晴脸色难看起来,「小皇姑,是她没有听清我的话自己往下跳的,不是我逼她的。像她这样的人连给我提鞋都不配,有什么资格和我做朋友。」 「她是什么样的人?」司马延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李长晴不说话,眼里的轻蔑不言而喻。 司马延冷道:「她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我们王府的客人。兴宁宫那么多人不够你折腾吗?」 「小皇姑,她难道不该死吗?」 「公主殿下,慎言!」司马延凤眼微沉。 湿冷的衣服像重冰一样贴在身上,苏宓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僵硬。她的牙齿「咯咯」作响,苍白的脸色青得吓人,嘴唇变得乌紫。 司马延睨一眼,「来人,把表姑娘送回,再请大夫过去。」 她身后的大丫头青峰即刻奉命。 苏宓的身体晃了晃,再也支持不住倒在青峰身上。 青峰送人回去,秦嬷嬷心疼得连哭都顾不上。一番泡澡更衣,喝过驱寒的汤药过后她才忍不住泪如雨下。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苏宓脸色还青白着,裹在被子里依然觉得冷。 「嬷嬷,别哭,我不是好好的吗?」 「这哪里是好好的,你差点就没命了。」秦嬷嬷悲苦万分,「你这个傻孩子,她让你跳你就跳,你为什么不跑啊?」 「嬷嬷,跑得了这一次,跑不了下一回。我心里清楚小花池的水不深,要真是换成大花池那边,她就算是用刀架我脖子上我也不会跳的。」她说得又傻气又娇憨,听得秦嬷嬷是又难受又伤心。 姑娘以前胆子小天天躲在她身后,自从上回被吓到之后竟然学会哄她。她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还能照顾这孩子几年。一想到这孩子往后岁月坎坷曲折,她就恨不得向老天爷多借十年八年。 第4章 「你这次受了寒气,身体要好好养着。姑娘家的寒了底子不是闹着玩的,以后你别出门。大公主再来找你,老奴拼着这把老骨头去求王妃娘娘。」 「嬷嬷,求王妃不管用的。」 忠亲王妃是王府的主母,王府里发生的事情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么多年她们主仆缺吃少穿,还有做不完的活。她如果真有心,便不会从不过问。 秦嬷嬷面色越发凄苦,「实在不行,老奴……去求王爷!」 内宅是女人的天地,她们若真求到忠亲王头上,只怕会得罪忠亲王妃。 「嬷嬷,没用的,我母亲是王妃娘娘的远房表妹。她都不管我的死活,王爷又怎么会管我。」苏宓低着头,「嬷嬷,要是我父母还活着,我是不是就不用寄人篱下?」 秦嬷嬷别过脸,泪如雨下,「好孩子,会好的,会好起来的。」 ☆☆☆ 饶是秦嬷嬷把所有的厚衣服都堆到苏宓的被子上,半夜里苏宓还是起了高热。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人一会儿放在火上烤,一会儿又在冷水里泡着。冷热交替中,有什么东西呼啸着远去,又有什么东西狂吼着奔来。 大夫来了又走,秦嬷嬷流着泪给她灌药。 折腾到天微亮,她总算是退了热。 晕沉沉地醒来,对上的是秦嬷嬷熬到通红的眼。那张苍老的脸越发的老态,头发也白了许多。她迷茫地看着这位慈祥的妇人,眼眶中慢慢凝聚泪光。 「姑娘,你可算是醒了。」 「嬷嬷,你别哭,我不会死的。」 「姑娘,老奴不哭。我家姑娘定然能长命百岁……老奴还等着住姑娘给我买大宅子。」秦嬷嬷忍着泪,哽咽不成声。 苏宓从被子里伸出手,替她擦眼泪,「嬷嬷,我饿了。」 「好,嬷嬷这就去给你取饭。」 秦嬷嬷出去后,苏宓慢慢靠着床头坐起来。摊开的手掌心中,有一枚鲜红的小痣,与她以前一模一样。 上回原主被吓晕死过去后,醒过来的人变成她。她感觉自己是原主,又不是原主。那个可怜又胆小的姑娘仿佛是她的前世,她们不仅长得一般无二,她还有原主所有的记忆。 害怕、恐惧。 这样的情绪充斥在脑海中,反反复复地如泣如诉。那种无处可说的绝望缠绕着她,她慢慢握紧掌心,眼神变得冰冷刺骨。 秦嬷嬷取来的饭菜已凉,正放在火炉里慢慢温热。这里好歹是王府,她们不至于吃糠咽菜,但也称不上有多好。 小米粥和白馒头,还有一碟咸菜。 辰时三刻,阴冷清静的小院有人来访。 来的是司马延身边的另一个大丫头红岭,红岭不仅送来上好的银炭,还有一床崭新的被子,并几样点心。 秦嬷嬷惊喜万分,别的不说,就冲这些银炭她也该给郡主磕头。 苏宓咳嗽着,「多谢你们郡主,我……我会去给她谢恩的。」 「我们郡主说了,不用你过去特意感谢。」 「你们郡主真是好人。」苏宓一脸感动,「可惜我在不能动,要不然我爬也要爬过去……咳……」 红岭有些不忍,这屋子可真冷,比他们下人房里还不如。空荡荡灰沉沉的越发觉得冷,简单的家具什儿连她屋子里的都不如。主子的事他们下人不懂,她也不明白为什么王妃从不过问表姑娘的事。 「表姑娘,你好好养身子,以后万不敢那么做了。」 「我知道的,谢谢红岭姐姐。」 红岭脸一红,她一个下人,哪里敢当这声姐姐。「表姑娘折煞奴婢,奴婢告退。」 秦嬷嬷亲自送人出去,感谢的话不知说了多少。 一回屋子,便见苏宓望着那些点心发呆。 她心口一酸,这些点心并不是多精贵,可怜她家姑娘从小到大竟然没有吃过。「姑娘,你想吃就吃吧。」 「我不吃,我要和嬷嬷一起吃。」苏宓甜甜一笑,苍白的小脸越发让人心疼。 秦嬷嬷再次泪流,「好,老奴和姑娘一起吃。」 点心的甜混着泪水的咸,说不出的滋味。 「嬷嬷,这点心真好吃,比以前吃的那些都要软都要甜。」 「姑娘……」 「嬷嬷,郡主真是一个好人。」 秦嬷嬷有些不忍心戳破她的欢喜,郡主不过是目睹此事,为了安抚她们才送东西过来的。可怜姑娘白白遭了罪,最后换来的不过是一点施舍。 「嬷嬷,我想……和郡主做朋友。」 苏宓缠缠绵绵地休息了好几日,大公主没有再来找她,宫里也没有半点消息传出来。正如秦嬷嬷所想,没有人会替自家姑娘出头。 上至皇帝后宫,下至王府众人,谁不知道大公主欺辱姑娘。姑娘再是过得艰难,所有人都能视若无睹。 没有人过问一句,没有人说过一句公道话。她看着那个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苍白的小脸瘦了一圈,那双杏眼越发的大得突兀。 第5章 得亏红岭送来的那些银碳,屋子里总算不那么冷。加上那床新被子,被窝里也比以前暖和许多。 「嬷嬷,银炭真好,也不呛人。新被子真厚真暖和,我的脚都睡得热乎乎的。」苏宓在被子里露出一张小脸,杏眼中皆是满足。 秦嬷嬷险些要哭,不过是一些银炭和一床新被子,她的姑娘就能这么欢喜。「暖和你就多睡一会。」 「嗯。」苏宓眯着眼蹭着被子,「我都不想起来了。」 她话是这么说,病将好就下了床,任是秦嬷嬷再劝都没用。秦嬷嬷无法,只能由着她去,特意将火盆移到她跟前,里面放进足够的银炭。 桌上堆着一些碎布,她东翻翻西翻翻,不时还比划来比划去。 这些年秦嬷嬷帮着府里的人做活缝衣服,倒是得了好些很小的布头。这些东西大用没有,因着颜色鲜艳打补丁又太打眼,便一直收着没用。 不多时,碎布在她手中变成一朵好看的花。 秦嬷嬷两眼惊奇,「姑娘,你几时有这样的好手艺?」 「嬷嬷,我也不知道。我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做,做出来就是这样的。」苏宓说得自然懵懂,秦嬷嬷毫不怀疑。 因为苏宓的生母天生一双巧手。 「我家姑娘就是厉害,这花真好看。」 「我也觉得好看,不知道郡主喜不喜欢?」 秦嬷嬷怅然,姑娘是说过要和郡主做朋友的话,她还以为是一时孩子气。郡主是什么身份,那可是整个朝天城最尊贵体面的贵女。 别说是其他的郡主,就是身为嫡公主的大公主在郡主面前,那也只有避其锋芒的份。她怕姑娘受挫,怕姑娘被人嫌弃。 「姑娘,郡主不缺朋友……」 「我知道。」苏宓看过来,目光说不出来的坚定,「她朋友肯定很多,但那些人都不是我。我一个朋友也没有……她是除了嬷嬷之外对我好的人。她让人送我回来,还给我请大夫。要是没有她,我们哪有银碳用,我哪里有暖和的新被子。我把她当朋友就好了,她把我当不当朋友那是她的事。」 秦嬷嬷实在没忍住,她不想哭的,可是这个孩子太让人心疼了。以前姑娘总像是有一肚子的心思,什么事都不肯和她说,她一个老婆子也不知道怎么办。 现在姑娘愿意和她说了,她不应该拦着。 「姑娘,你东西送过去。要是郡主喜欢你就多说两句话,要是她不喜欢你也别难过,总归我们心意尽到了。」 苏宓点头,「我知道,我不会难过的。再难过也没有大公主对我做的那些事让我难过……嬷嬷,你说大公主为什么讨厌我?我又没招她没惹她,她为什么总欺负我?」 秦嬷嬷被问得心酸,面对这个孩子困惑难过的眼神,她一个字也不能说。余生漫漫,她多想有个人能代替自己护着这个孩子。 或许是该放手让姑娘出去交朋友,哪怕头破血流也能明白一些事。 相比小院的背阴寒凉,司马延的院子则是整个忠亲王府位置最好的一个,名为鹤园。正殿朝南向阳,飞檐翘角琉璃翠瓦。 这样的时节,院子里竟然还有寒梅竞相开放。 苏宓站在院子外面,有丫头进去通传。 她手上挽着一个小篮子,上面盖着一块布。那尖脸丫头进去之前的眼神她记得,极是怠慢鄙视,仿佛她是一个上赶着打秋风的破落户。 事实她,对王府而言她就是个打秋风的穷亲戚。 尖脸丫头进不去正殿,自是先上报给红岭。红岭略为诧异,她还以为那位表姑娘不过是感激之下随口一说。毕竟自家郡主从来都不曾和表姑娘有过交集,表姑娘更是向来胆小怯懦不敢和人说话。 司马延正在看书,闻言只两个字,「不见。」 红岭并不意外,郡主可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上回不过是恰巧路过,又见大公主实在是闹得太过份。如果不是怕出事,郡主不会多管闲事。 尖脸丫头再出来的时候,鄙夷之色更甚。 「表姑娘,你请回吧。」 苏宓失落地低头,什么也没说。 过了一会儿,尖脸丫头见她还没走,话不好听起来,「表姑娘,我家郡主是什么身份,朝天城里上赶着结交的贵女不知多少。」 「这位姐姐,你在说什么?」苏宓小脸懵然,「我来给郡主谢恩和别的贵女有什么关系?别人又不是我。」 尖脸丫头气结,阴阳怪气起来,「表姑娘,你身体也不好,何苦在这里吹冷风,奴婢劝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苏宓腼腆一笑,「多谢这位姐姐关心,姐姐你真是个好人。」 「你……」尖脸丫头胀红着脸,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处,口气软和不少,「你知道就好。奴婢也是担心表姑娘的身体,万一再生起病来,总归受罪的还是你自己。」 「生病特别难受的,姐姐你说的对。」苏宓眼神黯淡,「我也不想身体不好,可能是我太没用了。经不起吓,也经不起逗,大公主明明是想和我玩,我却总是被吓得晕过去。」 第6章 她说得伤心,情绪很是低落的样子。 尖脸丫头突然心生不忍,心道这表姑娘是不是傻。大公主哪里是和她玩,分明是捉弄她欺负她。她不仅不怪大公主,反而来怪自己没用。 「你……要不你把东西给我,我替你送进去?」话一出口,她便有些后悔。 「真的吗?」 望着那张欢喜的苍白小脸,尖脸丫头好像听到花开的声音。这位表姑娘,长得还真是好看,怪不得大公主不喜欢。 她接过苏宓递过来的篮子时,很诧异篮子轻飘飘的份量。 到底送什么东西,怎么这么轻? 转而一想这位表姑娘能有什么好东西,左不过是一些不花钱的谢礼。这样的东西郡主肯定看不上,她再次为自己的一时心软感到后悔。 她提着篮子进去,在看到红岭微皱的眉头时隐约更加恼悔。自己怎么这么不稳重,被人一装可怜就脑子发热。 「这是什么?」红岭先问。 「那位表姑娘不肯说,说是非要把东西送给郡主。小的也是被她缠得没办法,红岭姐姐你看怎么办?」 红岭望一眼院外,道:「我拿进去给郡主。」 尖脸丫头长松一口气,等在外面。 红岭进去时先检查一遍篮子里的东西,在看到几枝色彩斑斓的干花时愣了一下。她把东西呈到司马延面前,小声说了一下来龙去脉。 司马延睥视着那几枝花,凤眼玩味,「倒是有几分心思。」 「那东西要留下吗?」红岭小心问道。 「心思太多了,就像这花一样,色太杂反而不好,丢了吧。」司马延重新拿起书,漫不经心道:「当着她的面丢。」 花被丢在苏宓的面前,篮子也被丢在地上。 尖脸丫头恼怒自己多事,把火撒在苏宓身上,「表姑娘,你差点害死奴婢了,赶紧拿着你东西走!」 苏宓慢慢弯下腰,将那几枝花捡起来。她小心翼翼地吹着尘土,珍之重之地把它们重新装在篮子里。 那认真仔细的样子让尖脸丫头又是一阵不忍,很快又硬起心肠。天下可怜的人太多了,轮不到他们做下人的同情。 「我没有银子买不起布,这些花是我用碎布做的。」苏宓杏眼微红,「是我差点害了姐姐,姐姐你是一个好人,对不起。」 这下尖脸丫头反而消了气,「赶紧走吧。」 「慢着。」红岭出来,」表姑娘,这花拿给我吧。」 苏宓欢喜道:「是不是郡主又觉得它们好看了?」 红岭从未见过有人脸上能露出这么好看的笑容,像是初开的花,怯生生的叫人心生爱怜。她一时有些不落忍,「郡主说,既然表姑娘心存感谢,那这谢礼她就收了。还望表姑娘以后安心静养,莫要将此事放在心上。」 尖脸丫头听出来了,郡主这是断了表姑娘的念想,免得表姑娘再借着谢罪的由头上门。 苏宓像是没听出来的样子,犹在那里激动,「我没有钱……也买不起谢礼。嬷嬷说礼轻情义重,这些花都是我一点点做出来的,外面肯定没有卖的。」 红岭一听,心下微动。 「表姑娘的心意,我会转告郡主。」 苏宓笑得羞赧,「多谢红岭姐姐,还请姐姐转告郡主,我一定会好好养身体,不会辜负她的一片好心。」 红岭回去禀告,想了想,多一句嘴,「表姑娘说这花是她做的,外面定然没有卖的。」 司马延闻言,冷笑一声。 凤眼轻睨着那几枝布花,「拿去给柳掌柜。」 苏宓挽着空篮子往回走,沿途遇到王府的下人她个个点头微笑。那些人有的避着她,有的则是对她指指点点。 她仿佛根本感受不到大家的排斥,脸上始终带着笑意。 「看把她开心的,不会是真入了郡主的眼?」有人疑惑。 「不会吧,郡主能看得上她?她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一脸的穷酸样。」有人鄙夷。 还有人神神秘秘,」我听前几日鹤园的红岭姐姐亲自送东西过去,保不齐真是攀上郡主了。以后咱们行事收敛些,别被她告到郡主那里。「 王妃对表姑娘不闻不问,但如果郡主要管,王妃肯定会依的。 苏宓一路受着各种各样的眼光,回到小院里。 秦嬷嬷提着的心在看到她脸上的笑容后,终于放下来。天可怜见,她有多久没有看过姑娘笑的样子。 「东西郡主收了吗?」 「收了。」她的声音又脆又甜。 秦嬷嬷跟着开心,收了就好。 「嬷嬷,我做的花郡主都喜欢,你说我做出去卖怎么样?」她说得一派天真,眼中不掩憧憬和跃跃欲试。 「姑娘,商人为轻。」 「嬷嬷,我想赚很多的钱,我想离开王府。」她小脸一黯,拉着秦嬷嬷的衣袖,「我想买大宅子,我想拥有一个和嬷嬷自己的家。我们在自己家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第7章 秦嬷嬷被她说得心口发胀,这个孩子…… 「姑娘,商贾之事到底低贱,你好好的姑娘家抛头露面,以后还怎么相看好人家?」 「嬷嬷,我一个父母双亡寄人篱下的人,在世人眼中难道不轻贱吗?我不管什么以后,我只想现在能活下去。要是有钱,我就能给嬷嬷买汤婆子暖手,要是有钱嬷嬷就不用给别人做活。」 秦嬷嬷听得动容,这个孩子事事都想着她这个老婆子。她一个下人奴才,哪有那么金贵。她再苦再累都不要紧,只可怜这个孩子花一样的年纪没过一天好日子。 那些繁华若梦,都和这个孩子无关。 「姑娘,老奴我贱命一条,天生就是干活的命,一天不干活我还浑身不自在。嬷嬷不要什么汤婆子,我也不怕累。我只盼着姑娘好好的,将来落个好人家过好日子。」 苏宓低下头去,声音轻而低落,「嬷嬷,我知道你为我好。我听那些姐姐们说嫁人是要嫁妆的。我们没有钱……没有钱怎么嫁人?」 「不……不会的,你到底是……」秦嬷嬷红了眼,「老奴想着王妃总归是你表姨母,她肯定会给你做主找个好归宿的。」 苏宓小脸困惑,「嬷嬷,那些姐姐还说嫁人讲的是门当户对,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嫁的就是什么样的人?那我以后嫁人,是不是要嫁一个和我一样没钱的人?」 「姑娘,不会的。嫁汉穿衣,男子养女子天经地义。再说有王妃给你做主,你以后要嫁的人不可能养不起你。」 苏宓歪着头,「那个人他不会觉得吃亏吗?他会愿意吗?」 秦嬷嬷愣住了,双眼发怔。 是她想岔了。 纵然王妃会给姑娘做主,也得有人愿意啊。 她的姑娘,从小玉雪可爱不比别人家的孩子差。若是托生在别的人家,哪怕是寻头百姓之家,也不用受这些年的苦。 「……姑娘,这些事不是你该操心的。」 「嬷嬷,我不操心嫁人的事,我只想变得有钱。要是我们有钱,大厨房的那些人就不会为难我们,也不会不让我们用柴火。」 下人捧高踩低,她们想用柴火烧些热水喝都要看人脸色。 秦嬷嬷两颊深深的皱纹透着悲苦,「姑娘,银子的事不用你操心,老奴会想办法的。」 「嬷嬷,我不想你再干活了。天这么冷,井水汲上来没多久就凉了。你的手天天泡在凉水里,你看看你手上的冻疮……」 秦嬷嬷立刻把红肿的手藏到背后。「这点冻疮算什么,姑娘你别担心,老奴身体好着呢。」 她眼有泪光,「嬷嬷,我知道你半夜里总睡不好。我听人说冻疮遇热会痒得受不了。我上回偷偷看到了,你的脚也长了。」 冻疮痒起来还不能挠,一挠就破,一破就流脓。 秦嬷嬷是生生忍着,她不敢挠破皮。一旦破皮了就没办法干活,不能干活就要受人白眼,还没有进项。 王府每月给她们主仆共一两月钱,但她们的份例自来都被人克扣。吃一口热饭要钱、烧一口热水喝也要钱,花钱的地方实在太多,她们几乎是举步维艰。 她不敢闹,王府能收留她们主仆已是天大的恩情。 「姑娘,我受得了,我不难受,我真的不难受……」 「可是嬷嬷,我想让你过好日子。」泪水从苏宓的眼中滑落,「我想赚很多的银子,给嬷嬷买最好吃的点心。」 「姑娘……」 「嬷嬷,如果有一天你也离开了,我怎么办?「 秦嬷嬷心受震动,她年岁渐老,还能做几年活,还能护姑娘几年?她终有走在前头的那天,到时候姑娘一人怎么办? 「姑娘,没有王爷和王妃的允许,我们出不了王府。」 这就是她为什么只能寄希望姑娘嫁人的原因。 苏宓愣了愣,「没关系,只要人活着,办法总会有的。」 秦嬷嬷看着她的样子,心狠狠纠到一起。姑娘要是知道她不是现在出不了王府,而是如果不嫁人一辈子都出不去,她这么小的年纪怎么受得了?她才十五岁,正是韶华妙龄。若是王妃不替她做主,她只能一辈子困死在王府后院。 「姑娘,你要是高兴就去做吧。」 能一时开心,总好过一辈抑郁。 「我知道了。」苏宓破涕为笑,撒着娇挽着秦嬷嬷的手臂。 秦嬷嬷几乎没有见过她这么开心的样子,不知不觉也感受到她的欢喜。可是欢喜过后,又是无尽的悲凉。 这样的日子,真的有尽头吗? ☆☆☆ 苏宓再一次去鹤园是在三天后,她是被司马延请去的。来请她的人是那个尖脸丫头,这次她知道对方的名字,素月。 素月把她领进鹤园,让她等在外面。 不多时红岭出来引她,光可鉴人的地板让她无从下脚。她看到红岭在进内殿之前换过鞋子,越发觉得拘谨。 这下她走路更是轻得不能再轻,恨不得从地板上飘过去。红岭看着她踮着脚尖走路的样子,什么也没有说。 第8章 殿内更是雅致华丽,两扇屏风之外是地板铺就,屏风之内则铺着白色的长毛地毯。司马延坐在屏风内贵妃榻上,正听着曲婉儿说话。 曲婉儿站在屏风外,手里捧着一只锦盒,「郡主,这凝肌膏冬日外出时用来最好。用了不惧寒风,脸上不皴又润又舒服。」 苏宓原是低着头的,听到曲婉儿这话下意识看向对方手里的东西。 司马延似乎不甚感兴趣的样子,「放着吧。」 红岭接过曲婉儿手上的锦盒,曲婉儿看了苏宓一眼,然后告退。 曲婉儿一走,红岭取来一块洁白如雪的湿布巾擦地,仔仔细细地将她之前站的地方来来回回擦了好几遍。 苏宓盯着自己的脚尖,洗到没有颜色的鞋面在地板的映衬下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她下意识往后一退,脚尖踮得更高。 「看到这些花了吗?」 司马延的声音将苏宓惊到,她看向红岭手里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束花。有白有红有粉有黄,白的是百合、红的是玫瑰、粉的是桃花、黄的是兰花。轻如纱、薄如翼,做得精细而逼真,与她送的那几只云泥之别。 「真好看。」她由衷赞叹。 屏风内又传来司马延的声音,「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苏宓露出茫然之色。 红岭小声道:」铺子里的掌柜看到表姑娘做的花之后,几番改进做出这些花来。「 「哦。」苏宓讷讷,「既然是别人想出来的法子,我不能要赏赐。」 「本郡主从不占他人便宜。」司马延的声音很冷。 苏宓咬着唇,像是在下什么决心,「我……我想要刚才婉儿姑娘的那个凝肌膏。」 司马延冷冷地扬了嘴角。 红岭将东西取来,下意识看向苏宓的脸。这位表姑娘有皮肤白玉一般,就是太瘦弱了些。以后再大些,想必定是倾城之姿。 苏宓将锦盒捧在怀里,满眼都是欢喜,「有了这个凝肌膏,嬷嬷的手上的冻疮肯定会好的。」 这话一说,别说是红岭诧异,司马延也看了过来。 「你要这个东西,不是自己用的?」红岭问。 「我的脸好好的,我也不怕风吹。我嬷嬷要干活,我拿回去给她用。」苏宓像模像样行了一个礼,「谢谢郡主。」 司马延眼皮未抬,手指那么一动,红岭便有眼色地带苏宓出去。 红岭回来后重新取一块新布巾,擦拭方才苏宓站过的地方。她才擦了一遍,便听到自家郡主的声音。 「好了,下去吧。」 秦嬷嬷在院子外面徘徊着,等了半天也不见自家姑娘回来。虽说郡主从来没有为难过姑娘,她还是担心得紧。 以前大公主每次来请姑娘,都会留人看着她不让她跟过去。她不是不知道宫里人的手段,想着到底在王妃的眼皮子底下,大公主肯定不会做得太过分。好在姑娘虽然每次回来脸色都不太好,身上却没有伤。 姑娘能活着都是恩赐,她哪里敢有任何不满。 可是上次姑娘被抬回来,这次姑娘落水,接连两次真是把她吓怕了。她打定主意,朝鹤园方向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远远看到自家姑娘,她不由放下心来。 衣着素净的少女干净美好,脚步轻快脸上带笑,稚嫩中透着朝气,都是她以前没有看过的样子,仿佛那些阴霾从不曾存在过。 她像是看到另一个貌美绝伦的女子,荣华耀眼地款款向她走来。那绚烂的光芒艳惊四座,时至今日想起来依然震撼于心。 她眼眶一湿,喃喃一声轻唤:「娘娘。」 苏宓也看了她,小脸说不出的惊喜。 「嬷嬷,你怎么会在这里?」 「老奴来接姑娘。」秦嬷嬷用衣角擦着眼睛,「风太大了,嬷嬷的眼泪都吹出了。」 苏宓献宝似的拿出那盒凝肌膏,「嬷嬷,你看这是什么?」 上好的琅彩瓷盒,描金烫花好不精致。 「这是什么?郡主给你的?」 「郡主问我要什么赏赐,说是因为我送的花,让她的铺子掌柜做出更好看的花来。」苏宓天真道,瞧着根本不明白其中的玄机。「我别的没要,我就要了这个。」 秦嬷嬷一听就明白,必是郡主铺子里的掌柜拿姑娘做的花当样子,想出赚钱的法子。姑娘不知道这些利害关系,许是看这个瓶子好看才要的。 苏宓挖出一些香膏抹在秦嬷嬷的手上,「那个婉儿姑娘说,抹了这个凝肌膏就不怕冻,嬷嬷的冻疮很快就会好的。 秦嬷嬷愣住,「姑娘,你要这个东西是给老奴的?」 「嗯。」 「姑娘,这样的精贵东西,老奴用着糟蹋。姑娘你大了,也该用一些好的香膏擦脸。是嬷嬷没用,竟然没有想到这些事。」 疲于温饱的人,哪里还有闲心想一些身外之事。 秦嬷嬷愧疚不已,她应该再多做些活。她恨自己没用,又恨老天无眼。恨来恨去化成凄苦的无奈,眼泪不听使唤地落下来。 第9章 苏宓替她擦眼泪,「嬷嬷你哭什么?」 「嬷嬷是高兴,我家姑娘真懂事。」秦嬷嬷欣慰着,人老了就受不得别人的好,眼泪也变得越发不值钱。「这天还冷着,我们赶紧回吧。」 苏宓收好凝肌膏,一转头看到曲婉儿带着一帮人过来。她下意识把东西藏在身后,紧紧靠着秦嬷嬷。 曲婉儿抬着下巴,「苏宓,你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是郡主赏给我的东西。」 曲婉儿脸一沉,「是什么东西?」 苏宓将东西拿出来,低着头不敢看她。 她的面色更是难看,这凝肌膏是自己送给司马延的。谁知对方如此不给她脸面,竟然送给苏宓。 苏宓在王府被称作表姑娘,为怕别人将自己和这个低贱之人混为一谈,她不喜欢别人也称自己为表姑娘。叫曲姑娘太生分,所以她允许别人叫她婉儿姑娘。 她沉着脸走近,不善的目光落在秦嬷嬷身上。方才远远瞧着,苏宓好像把东西抹在这个老奴才手上。她的东西落到苏宓手中已让她觉得屈辱,更别提用在一个该死的老东西身上。 「苏宓年纪小不懂事,你活了这么大岁数不会不知道这凝肌膏的金贵吧?」 秦嬷嬷低头,「是奴婢的错。」 苏宓挡在秦嬷嬷前面,「婉儿姑娘,是我给嬷嬷用的,我还和郡主说过了。」 司马延也知道? 这下曲婉儿更是觉得受到奇耻大辱。 「好你个老东西,你奴大欺主,竟然能蛊惑主子替你争东西。」她朝婆子们使眼色,便有两个婆子上前来捉秦嬷嬷。 「婉儿姑娘,嬷嬷没有蛊惑我。」苏宓把凝肌膏拿出来,「你要是觉得我们不配用,你就把东西拿回去吧。」 曲婉儿一把将东西抢过来,咬牙切齿,「一个下贱奴才碰过的东西,我岂会再要。你说的没错,你们怎么配用这样的东西。」 一声脆响,白色的香膏流淌在碎片之中。 苏宓小脸闪过心疼,「你不要为什么还要拿回去?这可是郡主赏给我的东西。」 曲婉儿冷笑,她的东西毁了也不能落到低贱之人手上。「我高兴。」 她昂着头高傲离开之后,秦嬷嬷还在自责。 「姑娘,你以后不要为老奴做什么事,老奴是个下人……」 「嬷嬷,你看还有好多能用的。」 秦嬷嬷一转头,便看到苏宓蹲在地上。 「姑娘,你别割了手。」 「嬷嬷,这天冷得很。香膏都冻住了,我们弄回去还能用。」苏宓的声音欢喜无比,瞬间冲散悲伤的气氛。 秦嬷嬷抹着泪,和她一起把香膏收起来。 这孩子,倒是比以前经事了。 别人欺时不退缩,不将他人羞辱放在心间。这原是她对姑娘的期望,她盼着有那么一天即使她不在了,面对往后的磨难曲折姑娘也能坦然活下去。 只是为何姑娘看淡他人轻贱时,她心中反而更是难过。 ☆☆☆ 曲婉儿受此大辱,心思几转之后直奔忠亲王妃的住处。 她的母亲是忠亲王妃的表妹,外祖母和忠亲王妃的母亲是亲姐妹。她时常在王府小住,忠亲王妃还算看重这个外甥女。 忠亲王妃住在王府正殿,殿中同鹤园一般洁净干净。兰香幽淡,暖如春夏,一应摆件屏风件件精美。 内殿之中留有心腹嬷嬷和大丫头服侍,旁人不能随意进出。 曲婉儿去的时候,司马延也在。 母女二人正说着什么话,桌上还放着几枝栩栩如生的干花。 「幸亏我把柳掌柜给了你,想不到他还有这样的巧心思。」忠亲王妃年近六十,依然是美艳大气的贵夫人。 忠亲王府世袭罔替,底蕴深厚。她本人又是家中独女,更是嫁妆丰厚。她四十多岁才生的司马延,向来看得比眼珠子还重。对于自己唯一的孩子,那是有什么好东西都会先紧着。 司马延凤眼微睨,淡淡看一眼进来的曲婉儿。 「姨母,郡主表姐。」 司马延年十七,比曲婉儿大一岁。 忠亲王妃示意外甥女先等一等。 「能想出这样精巧心思的自然不是柳掌柜。」司马延说道:「前几日苏宓落水,是我让人送回去的。她心存感念,便做了几枝布花送我。我瞧着倒是新奇,随手丢给柳掌柜。不想柳掌柜心眼活泛,又想出一条生财之道。」 曲婉儿目光微凝,不敢插话。 忠亲王妃恍然一笑,「原来是这样,那个孩子倒是手巧。」 「孩儿想给她赏赐,她不要。恰巧曲表妹给我送了一盒膏子,正好苏宓的养嬷嬷用得上,我就将那东西给了她。」 「是这样啊。」忠亲王妃若有所思。 母女二人你来我往,将事情说得清楚明白。其实在曲婉儿来之前,早有下人将她和苏宓的事报到忠亲王妃的面前。 第10章 「婉儿,你刚才想说什么?」忠亲王妃好像这时才有空问。 曲婉儿连忙说自己没事,就是过来请个安。 「忠亲王妃笑道:」还是你这孩子贴心,没事你先回去吧,我和鹤儿还有话说。」 司马延小名鹤儿。 曲婉儿闻言,行礼告退。 司马盯着她站过的地方,眼中尽是不堪忍耐之色。忠亲王妃身边的婆子丫头没动,他看了红岭一眼,红岭赶紧取来湿布巾反复擦着那块地方。 曲婉儿心有不甘,鬼使神差一回头。脑子里顿时」嗡「一声炸开,全身冰冷。她根本不敢再看第二眼,手脚麻木地离开。 忠亲王妃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自己就这么一个孩子,恨不得事事谋划周全。婉儿小时候就常在府中小住,她颇有几分喜欢。 以前她千叮咛万叮嘱的,让鹤儿千万别伤了婉儿的面子。 「婉儿要强,心里定然不好受。」 「她好不好受与我何干。」司马延理所当然。「我难受,何需要忍。」 忠亲王妃哪会觉得自己孩子不好,既然鹤儿难受了,那她可管不了别人难不难受。 司马延起身要走。 她连忙道:「一起用膳吧,你父王等会就回。」 「不了。」司马延走得更快,似乎不太愿意看到自己的父亲。 忠亲王妃又好气又好笑,鹤儿最是受不了王爷回来时的埋汰样,总嫌王爷身上一股子鸟屎味。谁让王爷现在没有别的爱好,就爱逗蛐蛐遛鸟。 「鹤儿,你这性子,以后哪个人能受得了。」 「何必非要找个能受得了我的,找个我能接受的不就好了。」司马延答得随意,尔后不知想到什么皱起眉头。 「亏得我是你亲娘,否则我也会被你嫌。」忠亲王妃送她出去,出了殿门后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那个苏宓……」 「母妃,总归是出不了王府,没有什么好担心。」 「也是。」 红岭再次出现在小院的时候,苏宓正在给秦嬷嬷抹手。灰暗的屋子里,温暖的火盆旁,一老一小相依而坐。 在她眼里,她们不像是一对主仆,而像是一对祖孙。她从没见过哪个当主子的会这么对身边的下人,一时之间竟然有些羡慕。 秦嬷嬷连忙站起来,很是有些不安。尊卑有别,早前曲姑娘才借此说事,她怕再给姑娘招来其它的是非。 红岭什么也没有说,她是来送东西的,送的是另外一盒完好的凝肌膏。 苏宓小脸疑惑,满是不解。 「郡主知道那盒碎了,特意让奴婢再送一盒过来。」 「不,不用。里面的东西没洒,还能用。」苏宓连忙拒绝,「烦请红岭姐姐替我谢谢郡主,我不能再要郡主的东西。」 红岭将东西放在桌上,「表姑娘,奴婢奉郡主之命送东西过来。如果东西没有送到,奴婢会受处罚。」 「那……那怎么办?」苏宓面色发白,一副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的模样。 「奴婢已将东西送到,该留还是该还那是表姑娘的事。」红岭回道。 苏宓杏眼一亮,「红岭姐姐说的对,我明天就把东西还给郡主。」 红岭笑而不语,有礼有节地告退。 秦嬷嬷的手抹了凝肌膏,觉得好受了许多。她不奇怪郡主会知道之前发生的事,她奇怪的是郡主为什么有这样的举动。 「姑娘,郡主是不是让你做什么事?」 内宅从不少争斗,朝堂后宫更是风起云涌。姑娘不谙世事,万不能扯进那些算计之中。一个不慎,旁人可以抽身而离,姑娘只能是万劫不复。 苏宓托腮摇头,「郡主什么也没让我做,反正我明天就把东西还回去,我也不是占别人便宜的人。」 「对,我们不占人便宜。」 秦嬷嬷安慰自己,或许是她想多了。 第二天苏宓起了一个大早,找来一件破衣服捣鼓半天后才去见司马延。领她进门的还是红岭,红岭在进内殿之前照旧换鞋子。 看到她拿出两个布袋模样的东西往脚上套,红岭眼晴一亮。 两人进去后,司马延的目光落在苏宓脚上,凤眼微诧。 「我送出去的东西,焉有收回来的道理?」 「郡主,这东西太贵重了。」苏宓声音渐低,」多谢郡主的好意,嬷嬷说无功不受,我不能无缘无故收别人的东西。」 司马延冷冷道:「如此,丢了吧。」 红岭遵命。 苏宓震惊着,却并未开口将东西留下。 一室清冽的冷香中,竟只剩她和司马延二人。她盯着自己脚上的布套,不敢抬头去窥探那屏风之内尊贵无比的人。 司马延不让她退下,她不敢乱动。 红岭回来,默默立在一旁。 不知过了多久,司马延终于出声,「你是第一个敢拒收我东西的人,你可知我会如何处置你?」 第11章 「郡主,我……是我辜负郡主的好意,是我不好。我……我没有钱,若收了郡主的东西,我拿什么东西回送?」苏宓惶恐着,声音都在打颤。 司马延放下手中的书,难得用正眼看过来。 她很局促很忐忑,背倒地挺得直。 「本郡主什么时候说过要你回礼?」 「礼尚往来,不应该如此吗?可是我连一样像样的回礼都买不起,怎么敢当郡主如此重的馈赠。」 又是一阵静默。 苏宓更加不安,「我嬷嬷用了凝肌膏,好受多了,谢谢郡主。」 「那是你应得的,不送谢我。」 「哦。」她低头看着光可鉴人的地板,「如果能有花不了几个钱的冻疮膏就好了,那样很多人都能用得起。味道不好也没关系,不怎么细不怎么白也没有关系,只要够油够润就行。」 「不值钱的东西,商人不盈利做来何用?」司马延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就事论事的语气老道无比。 「可是贵人又不用干活,更不用成天风吹雨打,这样的东西她们买的少商人照样赚得少。干活的人多,长冻疮的人也多,积少成多应该也能赚钱。「苏宓像是在自说自话,尔后一脸惊慌,「郡主,我都是乱说的。」 司马延深深看着她,凤眼有着不符这个年纪的深沉。良久之后随着一声矜冷的让她退下去的话,她如蒙大赦般告退。 她出去后一脸忐忑,问红岭,「红岭姐姐,我是不是乱说话惹郡主生气了?」 「只要是有道理的话,郡主都不会生气。」 「哦。」苏宓苦恼着,「我也不知道什么是有道理。」 红岭笑道:「奴婢觉得刚才表姑娘说的话就很有道理。」 苏宓笑得极腼腆,又极开心,「谢谢红岭姐姐。」 红岭送她到门口,她和那位叫素月的丫头打过招呼后离开。在离小院不远的路上,她和等在那里的秦嬷嬷碰面。 秦嬷嬷苍老凝重的神色在看到她脸上的笑容后,不知不觉舒展开来。她无比轻松地说东西还了回去,郡主也没有生气。 「那就好,那就好。」 苏宓依偎过去,「嬷嬷,以后会更好的。」 穷人的日子永远不会是如水一样平静美好,而是如冰如刀一日比一日艰难。好在她们现在有了银炭,有了新被子,在这天寒地冻的冬日里总算不那么难挨。 秦嬷嬷照旧帮别人洗衣服,不过身边手炉里的炭火不时温暖着她的双手。加上抹了上等的凝肌膏,手上的冻疮也比以前好了许多。 苏宓养了几天,苍白的小脸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红岭又一次送东西来时,已经是熟门熟路。 一个小匣子里,整整齐齐摆着十个五两的银锭子。银子的光芒在灰暗的屋子里那么耀眼,惊呆一老一少的主仆二人。 「红岭姑娘,你这是何意?」秦嬷嬷心生不安,下意识把苏宓护在身后。 「郡主说,这是表姑娘应得的。」红岭回道。 苏宓从秦嬷嬷身后出来,满眼茫然,「我什么也没有做……」 「表姑娘上回不是说凝肌膏太贵寻常百姓买不起,如果能有一种百姓买得起的膏子,便是成色差味道不好也无妨,你还记得吗?」 苏宓懵懵懂懂点头。 红岭微微一笑,「郡主听了表姑娘的建议,果真让人做出一种便宜好用的膏子,一瓶只要二十文钱,如此一来寻常人家也能买得起。正如表姑娘所说,天下还是干活的穷人多,这膏子买的人很多。法子是表姑娘想的,这些银子也是表姑娘该得的。还有这新出来的膏子,郡主让我送来两瓶给秦嬷嬷用。」 灰白色的粗瓷小瓶,一看就是寻常人家能用得起的样子。里面的膏子味道确实不算太好闻,成色也泛着黄。 红岭又道:「托表姑娘的福,府里的下人今年冬里不怕再冻手冻脚了。」 秦嬷嬷听完来龙去脉,心中五味杂陈。姑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她老婆子何德何能。 苏宓望着她,「嬷嬷,这些银子我能收吗?」 她心中突然有股劲上来,「既然是姑娘应得的,老奴觉得姑娘不能辜负郡主的美意。」 「那我就收下了。」苏宓欢喜不已,「原来有想法也能赚钱,如果我以后还有新想法,还能赚钱吗?」 「郡主说了,如果表姑娘还有什么好点子,可以说给她听。若不失为一条生财之道,表姑娘自会得到相应的报酬。」 「太好了。」苏宓搂着秦嬷嬷的胳膊,「嬷嬷你听到了吗?以后我还能赚钱的,你不要再帮别人洗衣服了,好不好?」 红岭眼神闪烁着,有些酸涩。 秦嬷嬷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欣慰道:「嬷嬷以后少洗一些。」 苏宓拼命点头,「等我以后赚更多的钱,嬷嬷你就什么都不用干。」 她看着那些银子,羞赧道:「红岭姐姐,这些银子好大一块。我们平日里用的都是铜钱和小碎银,你能不能帮我们换一些碎银子?」 第12章 红岭自是应承,给她换了十两银子的碎银和铜钱,余下的四十两银子则是折成银票方便他们存起。 十两银子中,七两是碎银,三两全是铜钱。足足三千个铜钱摆在一起,是苏宓从来没有见过的景象。 「好多钱啊。」她惊叹着,脸上尽是喜悦。「以后我还会再赚更多的钱,嬷嬷以后不要再给别人干活,我会赚钱养嬷嬷。」 秦嬷嬷含笑看着她,饱经岁月的面容一扫往日的愁苦。「我家姑娘真厉害,随口一说的法子就能赚这些钱。老奴以后跟着姑娘,那可有福享了。」 「嗯,我会孝顺嬷嬷的。」苏宓认真无比,「不是我厉害,是郡主心好。她不欺负我,也不骂我更不会戏弄我。她还会听我说话,她不会占别人的便宜。嬷嬷,她真是一个大好人。」 好人坏人,谁能说得清。 不过至少司马延算是一个正直的人。 秦嬷嬷干涸的心突然生出希冀,「姑娘,你是不是很想和她做朋友?」 「嗯。」苏宓面露羞赧,「我已经把她当成朋友了。」 「姑娘,你听老奴说。」秦嬷嬷拉着她,慈爱的眸中像是做出什么决定一般,「从今以后你永远把她当成你的朋友,你用真心对她,她肯定会拿真心待你。」 她听话点头,「嬷嬷,我就是这么想的。」 这一夜注定是难眠的。 在她的坚持下,银票和散银铜钱都由秦嬷嬷收好。藏银票的地方秦嬷嬷自然不会瞒她,碎银和铜钱藏在另一个方便随取的地方。 简陋的屋子里,火盆被移到床边。暖和的被子里,一老一少相互取暖。外面是寒风呼啸,屋子则是岁月难得的温馨。 「嬷嬷,我记得小时候有一回我生病,喝过一碗鸡汤。」少女软糯的声音在夜里喃喃,「鸡汤真好喝。」 秦嬷嬷幽幽哽咽,「好,明天我们就喝鸡汤。」 当年那碗鸡汤是她帮别人洗了一个月衣服换来的,那时姑娘病得实在厉害。又瘦又小的一个孩子,她几次都害怕姑娘会熬不过来。 苏宓偎紧一些,「嬷嬷真好。」 「好姑娘,睡吧。」 秦嬷嬷望着灰暗的屋顶,似乎看到一丝光亮从瓦缝中泄进来。 次日午饭时,苏宓终于喝到心心念念的鸡汤,汤底清无油,鸡肉烂到脱骨。瓦罐煨在火盆里,一直冒着热气。 「嬷嬷,鸡汤怎么这么好喝。」她小口小口喝着,舍不得喝得太快。 秦嬷嬷心酸不已,天下比鸡汤精贵的吃食不知有多少。朝天城世家显贵钟鸣鼎食,兴宁宫内富丽堂皇山珍海味。而她的姑娘陋室而居孤苦伶仃,从小到大才喝过两次鸡汤。 不该有怨,不该有恨。 这是姑娘的命。 「嬷嬷,你怎么不喝?」 「嬷嬷看着姑娘喝,比自己喝了还开心。」 她和大厨房打好招呼,这瓦罐可以晚几天还。也亏得姑娘最近去过几回鹤园,大厨房的那些人没怎么为难她。 大冷的天,东西不会坏,这罐鸡汤应该够姑娘吃上几天。 苏宓盛一碗给她,「嬷嬷喝,我也很开心。」 「嬷嬷不喜欢喝。」她推开。「姑娘自己喝。」 「那嬷嬷尝一尝,兴许就喜欢喝了。」苏宓又送过去。 「姑娘,嬷嬷以前喝鸡汤会闹肚子,你自己喝吧。」 苏宓眼眶一红,执拗起来,「嬷嬷不喝,我也不喝。」 「你……你这孩子……」 院子里有喧哗声,秦嬷嬷脸色大变。 「什么好东西推来推去的?」曲婉儿神色高傲地走进来,以帕子掩着口鼻一脸嫌弃。看到火盆里的那罐鸡汤后鄙夷一笑,「原来是鸡汤啊,我还当是什么美味珍馐。」 「你……你来干什么?」苏宓护着秦嬷嬷。 曲婉儿不屑道:「上次才说你机灵了,怎么这次又犯傻?当然是大公主找你说话,你不会连大公主也忘了吧?」 大公主三个字,是主仆二人的噩梦。 秦嬷嬷反过来挡在苏宓前面,「婉儿姑娘,我家姑娘还在养病,不敢把病气过给大公主。」 「养病?」曲婉儿冷笑一声,「我只是来传话的,苏宓你是自己过去,还是让大公主亲自过来请你,你自己看着办。」 苏宓想拉开秦嬷嬷,秦嬷嬷不肯让。 「嬷嬷,我去去就回,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姑娘,上回你差点没命了……」 「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只要活着总会相见,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再说大公主是什么身份,她怎么会可能害人。」 两个婆子过来拉开秦嬷嬷,秦嬷嬷突然大力反抗起来,「婉儿姑娘,我家姑娘还病着,求婉儿姑娘让奴婢陪我家姑娘一起去。」 「嬷嬷……」苏宓轻轻摇头。 曲婉儿不屑耻笑,「你什么东西,也敢去污公主殿下的眼?」 第13章 「婉儿姑娘,我和你们去,你们放开我嬷嬷。」 「姑娘,不能去!」 「嬷嬷,我保证去去就回。你在家里等我,我回来再喝汤。」苏宓突然对曲婉儿一笑,「好些天没见大公主,我甚是想念。」 曲婉儿一愣,这人怕不是疯了吧。 秦嬷嬷眼睁睁看着苏宓离开,她颓然地坐到地上。瓦罐里的鸡汤和火盆里的银炭还在冒着热气,她却觉得好冷好冷,冷到钻心刺骨。 苏宓被曲婉儿带到李长晴面前,依旧是在王府里最为清静的一处客殿。殿内里布置精巧,地龙烧得极旺。 李长晴高高在上,享受着宫女太监的殷勤侍候。 殿内有个大大的四方物件,上面罩着红布。 记忆中闪过许多画面,熟悉的恐惧感在苏宓的脑海中流窜。她下意识往后退,随后听到李长晴的一声冷笑。 一个小太监过去,掀开四方物件上的红布。红布之下是一个四方大铁笼,笼子里睡着一头被铁链拴着的斑斓大虎。 小太监解开铁链,从铁笼里拿出来拴到旁边的柱子上。然后他不知让大虎闻了什么东西,它慢慢苏醒。 「本宫的小宝贝睡了两天,不吃不喝,也该进些荤腥了。」李长晴漫不经心地说着,睥视着面色发白的苏宓。 苏宓像是被吓傻了,一动不动。有宫女过来用绳子绑着她,把她绑在另一根柱子上。和她绑在一起的,还有一只剥皮的兔子。 大虎抖擞着毛发,从笼子里出来。它闻到食物的气味,大吼一声朝苏宓扑来。铁链限制它,它在离苏宓一线距离时被扯回去。 尖利的牙齿,森森令人魂飞魄散,扑面而来的生腥气熏得她想作呕。 她还是没动,呆呆的如同一个木头人。 大虎再次扑来,依旧是相同的结果。三次四次,大虎的咆哮一声比一声愤怒,吊晴铜铃大眼凶狠地瞪着,像是要把她撕成碎片。 曲婉儿感觉不太好,「殿下,苏宓不会吓傻了吧?」 「是不是在装傻?」李长晴很生气,没有看到想象中的场景,没有看到讨人厌的贱种吓得哭天喊地求饶的样子。 曲婉儿心道这个时候不可能有人装傻,除非是真傻。她不怕苏宓变成傻子,她就怕到时候有人查起来,所有的责任都会落到自己头上。 「殿下,不如下次再玩……」 「不行,本宫今天还未尽兴,岂能作罢!」 这时殿外传来脚步声,李长晴脸色丕变。 苏宓呆滞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然后突然大哭大叫,「不……不要过来……不要吃我……救命啊,大公主饶命!」 李长晴来不及错愕,门已被人从外面推开。 推门的是青峰,随后白衣胜雪的司马延冷若冰霜地走进来,凤眼淡淡地扫视一圈。 曲婉儿瞬间臊红脸,几乎不敢看过去。她掐着掌心往后退几步,努力让自己逃离无地自容的难堪之中。 大虎大吼一声,再次朝苏宓扑过去。 苏宓面白如纸,惊恐地闭着眼睛,「不……不要过来……不要吃我……大公主饶命啊……饶命啊……」 她的声音在寂静中突兀刺耳,李长晴恨不得让人捂住她的嘴。该叫的时候不叫,不该叫的时候发什么疯,这个贱种还真是让人讨厌。 小太监赶紧丢一块肉到大虎面前,大虎一口将肉吞进嘴里。它嚼着扯着突然四肢一软,摊在地上昏睡过去。 苏宓还在惊恐中,「不,不要啊……我不害怕,我不能让大公主不高兴,她在和我玩……她不是要害我……」 「小皇姑,你怎么来了?」李长晴总算是回过神来,「你也听到了,我是在逗苏宓玩。她一点事也没有,就是胆子太小了。」 红岭过来给苏宓松绑,苏宓两腿一软差点倒在红岭身上。红岭一把扶住她,安慰地拍着她的背。 「红岭姐姐……我……我……我没事。」那张面白无血的脸色,像是褪尽颜色的花瓣。那么的苍白那么的脆弱,却又故作坚强,甚至还对红岭挤出一抹笑。 只是这笑太勉强太辛酸,看得红岭心生不忍。 「大公主将此等猛兽带进王府,意欲何为?」司马延问。 李长晴心生不快,「小皇姑,我都说了我是和苏宓闹着玩的。她又没有受伤,你何必揪着此事不放。」 「公主殿下,这里是王府。」 「我知道,我是公主!」 司马延凤眼渐深,「公主殿下所言极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臣女这就吩咐下人将府中各处打扫干净,静候殿下随时把皇家兽苑的猛兽全部迁来养在王府。不知除了圈养猛兽,公主殿下还有什么安排,臣女一定照办。」 李长晴脸色变了变,渐渐胀红。 曲婉儿忙道:「郡主表姐,殿下不是这个意思。殿下真的只是想逗苏宓玩。你看看苏宓完好无损,哪一回受过伤。」 苏宓苍白着脸,心有余悸,「是我不好……我太没用了,我胆子太小了……婉儿姑娘,是不是我受伤了,大公主就不会找我玩了?」 第14章 说时迟那时快,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她一头撞在柱子上,血花顿时绽放在她的额间。 「大公主,臣女受伤了,臣女不能陪您玩了……」 说完,软软倒地。 苏宓醒来的时候,李长晴等人已经离开。 空气中似乎还有猛兽留下的气息,目光所及尽头是那一抹雪色天颜。白衣白靴,纤尘不染,那白太过高冷疏离,有着让人仰望不可及的尊贵。 「虎……虎……不要过来,救命!」她惊叫着,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 「表姑娘,没事了。」红岭说着,轻轻拍着她的背。 她茫然四顾,心有余悸,「……大公主走了?是不是我受了伤,所以她不和我玩了?红岭姐姐,如果我以后都伤着,那她是不是不会再来找我玩?」 面对她惊恐未散的杏眼,以及绝望之中迸发出来的期盼之色,红岭不由得心生怜悯。那大虎凶恶无比,还被饿了两天两夜,最是狂暴噬血的时候。别说是一个小姑娘,便是壮年男子也能吓晕过去。 大公主的手段,还真是越发残忍。虽说从不伤人,可如此行径比皮肉之罪更令人胆颤心惊,更让人煎熬痛苦。 「大公主已经离开,表姑娘别怕。」 苏宓紧紧抱住自己,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里,「我不想害怕的……红岭姐姐。我知道大公主不会伤到我,每次我都告诉自己眼睛一闭忍忍就能过去。可是我……还是会害怕……我是不是很没用?」 红岭到底是下人,有些话不是她能说的。大公主是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她再是同情这位表姑娘,也不敢说大公主的半字不是。 苏宓陷入自己的低落中,「……我不知道为什么大公主喜欢找我玩,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和我玩……以前是虫子老鼠,后来变得越来越可怕……那蛇比碗口还粗,它紧紧缠住我……越缠越紧,大公主说它不会咬人,它也没有毒瘤,但我还是很害怕。我喘不过气来,我以为我会被它勒死。我死了不要紧,我嬷嬷怎么办……」 「嬷嬷她还等着我,她要是等不到我,她肯定会着急的。」她喃喃着,「还有那条狗,它的眼睛是绿色的……好可怕,我被绳子拉着跑不掉。好几次它的尖牙差点咬到我,我吓死了。」 绿眼睛的狗,怕不就是狼。 红岭心下断定,却不能说出来。 「花池的水很冷,大公主让我跳下去,她说只要我把汤婆子捞起来她就和我做朋友。我知道她是骗我的,我却不能违背她的意思。如果我不跳,我就会被扔下去。那水好冷,我感觉自己快冻死了,我拼命找汤婆子……我以为只要我能做到,大公主就算不和我做朋友,也会对我好一点……」 寂静的殿中,她的声音很低,像低低的啜泣。 红岭别开脸,不忍看她。 所有人都知道大公主爱戏弄她,但是从来都不会有人上前阻止。或许是因为大公主身份尊贵,也或许是因为她从来没有受过伤。 她的额头用白色的布条包扎着,长长的睫毛遮住她的眼睛。她瘦弱的身体靠在柱子上,竟让人生出一种破碎的凄美。 无休无止的恐惧,充斥着记忆中的每个日夜。那些梦魇缠身的夜,竟然有人会不愿意醒来,甚至还巴望着永远不要天亮。 因为对于原来的那个苏宓来说,白天比夜更可怕。 「我总是做噩梦,梦里无数的鬼怪猛兽追我咬我,它们青面獠牙一个个张着血盆大口。我无处可逃……没有人能救我……我好害怕。」 瑟瑟发抖的瘦弱身躯,苍白惊恐的小脸。她凄惶着、颤抖着,满目皆是惊魂未定的恐惧和怯怕。 红岭下意识握往她的手,她强忍着的眼泪终于流出来。 「我多想睡着了之后就不要再醒过来……可是我又舍不得嬷嬷。我要是死了,嬷嬷会难过的。她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我不想让她难过。」 少女压抑啜泣着,呜咽声令人心酸。 红岭再也没忍住,眼眶一湿。饶是看上去严肃的青峰,都不自觉红了眼眶。那个白衣胜雪的人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之后,苏宓终于抬头。 泪痕斑斑的小脸,尽是楚楚无依的可怜,「红岭姐姐,这些话我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还请你们替我保密,不要让我嬷嬷知道……她年纪大了,我不想让她担心我。」 红岭下意识看向自己的主子,然后向她保证,「好。」 她抹去眼泪,扶着红岭的手起来朝司马延行礼,「谢谢郡主。」 司马延:「这里是王府。」 王府姓司马。 「郡主大恩,我会永远记在心上。嬷嬷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等我以后有能力了,我一定会报答郡主的。」 司马延不语。 她脸色白得吓人,额头还包扎着白布,几根发丝散下来。明明是极狼狈的样子,却并不让人觉得有碍观瞻。 至少向来喜洁的司马延没有皱眉。 第15章 「郡主,我可不可以向你打听一件事?」她迟疑开口,像是鼓足极大的勇气。 司马延倒是未见不耐,「你说。」 她咬着唇,将唇咬得发白,「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我父母,每回我问嬷嬷,她都不肯说。你知道我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吗?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 司马延看着她,她实在不像是有心机的样子。一个从未见过父母的人,想知道自己父母是什么人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为什么问是好人还是坏人?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听到有人说……他们说我活该,说我罪有应得。我没有害过人,为什么会活该?我有什么罪?我想了很久……都没想明白。」 「我不认识他们。」司马延声音没有半丝起伏。 她认同点头,「嬷嬷说我爹在我没出生前就死了,我娘生下我之下就去世了。郡主肯定是不认识他们的,是我问错了人。」 司马延凤眼微动,什么也没有说。 殿中重新寂静下来。 一阵冷香过去,白衣胜雪的人消失在殿外,红岭被留下来。 「表姑娘,奴婢送你回去。」 苏宓虚弱一笑,「谢谢红岭姐姐,还麻烦红岭姐姐到时为我作个证,就说我是自己摔倒磕破了头,免得我嬷嬷胡思乱想。」 红岭答应她。 一路上她有些忐忑不安,红岭以为她担心秦嬷嬷。 「你嬷嬷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她们不会动手。」她低低自责,「郡主是不是生气了?我是不是不应该问我父母的事?我找不到别人可以问,我真的很想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表姑娘,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 红岭虽然不知道她父母是什么人,也不知道她父母做过什么事。但从王妃对她不闻不问的态度上,或许她父母应该是有什么对不住王府的地方。 「姐姐说的对,是我不应该问。好几次我都想去见他们……我又怕他们并不想见到我。可能除了嬷嬷,不会有人喜欢我……」 红岭再次动容,她虽不能感同身受,却都感觉到那种压抑绝望的悲恸。 这里离小院较远,两人走了很久。回到小院时,秦嬷嬷依旧木然地守在火盆前,那罐鸡汤还冒着热气。 「姑娘!」秦嬷嬷扑过来,差点绊了一跤。 那两个婆子在看到红岭后不自在地退出去,红岭凌厉地看了她们一眼。她们是曲家的下人,自是不怕红岭。 秦嬷嬷抱着苏宓,「姑娘,你……你这是怎么了?」 「嬷嬷,你别担心,我就是走路没看路,自己摔了一跤。」 秦嬷嬷不信。 「真的,不信你问红岭姐姐。」苏宓撒着娇,「我都说了不用担心,大公主不过是找我过去说话。后来郡主也去了,大公主就让我回来。我一时高兴,走路没有看清前面摔了一跤。就是磕破了皮,红岭姐姐已经给我上了药,一点也不疼。」 「红岭姑娘,真是我家姑娘自己摔的吗?」秦嬷嬷问红岭。 红岭点头,「确实是表姑娘自己摔的。」 这下秦嬷嬷的担心变成心疼,「姑娘,你下回走路走慢些,不要着急。」 「我就是着急回来喝鸡汤,我下回不会了。」苏宓笑得娇憨,满足地闻着鸡汤的香气,「真香,红岭姐姐留下来陪我一起喝吧。」 红岭婉拒,回去向司马延复命。 她一走,秦嬷嬷就开始抹眼泪。 「嬷嬷,你怎么又哭了?」 「我……我也不知道。嬷嬷老了,眼窝子越来越浅。姑娘你别管我,赶紧喝汤。」 一直看到她喝完两碗,秦嬷嬷的心才算是好受许多。以前姑娘回来后总是呆呆的,不吃不喝也不说话。 能吃能喝说明真的没事,或许姑娘真的是自己摔的。 剩下的鸡汤冻起来,放到明天再喝。 为省灯油,主仆二人自来是趁天亮上床。窗户外的微光渐渐变得黑暗,火盆的热气温暖着这简陋的屋子。 夜深人静,外面只闻风声。 秦嬷嬷微微侧起身,爱怜地抚摸着苏宓的发。少女睡得香甜酣沉,既无梦呓声也没有尖叫声。她轻声细喃,「好姑娘,好好睡,快快长大。那些是非恩怨,善恶过错都和你无关。嬷嬷希望你永远都不要知道那些事,无论世人欺你骂你,你都能坚强活下去。将来嫁个好儿郎,安安稳稳过一生。」 幽幽暗夜,漫长而又寂寥。 不知过了多久,熟睡的少女缓缓睁开眼,然后又缓缓闭上。 日子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入了腊月。 苏宓额头的伤已好,亏得那盒凝肌膏,竟是连淡淡的印子都看不到。这些天秦嬷嬷想尽法子替她补身体,她的两颊总算是长了一些肉。 养伤的日子里,又下过一场雪。院角的雪山雪熊还没有化,又清了一只憨态可掬的雪老虎和一头胖乎乎的雪狼。 第16章 天气一放晴,小院也跟着亮堂许多。秦嬷嬷拗不过她,任她抢过打扫院子的活。她穿着一件墨绿色的新衣,这颜色显老气。若是穿在旁人身为自是不衬人,但她却能压住这样老气的颜色。 「嬷嬷,新衣服真暖和。」比起旧薄袄来,新衣服又合身又暖和。 她笑得明媚开心,如同有光照进阴冷的院子。 秦嬷嬷一对上她的眼,瞬间恍惚起来。仿佛看到另一个花容月貌的女子,便是落魄到等死的地步依然美艳不可方物。 生成这样,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姑娘穿什么都好看。」 「嬷嬷,你也给自己做一件吧,我们现在有钱。」 秦嬷嬷遥头,「我一个老婆子穿什么新衣服,我有衣服穿,姑娘莫要担心我。」 苏宓脸色一黯。「嬷嬷,我听别人说有种叫金玉满堂的点心,又好看又好吃。我想托红岭姐姐给我买一些,可以吗?」 「既然姑娘想吃,当然可以。红岭姑娘为人可靠,姑娘你托她办事最是稳妥不过。」秦嬷嬷慈祥地看着她,目光愧疚心疼,「放银子的地方姑娘知道,以后姑娘想买什么自己做主,不用知会老奴。」 苏宓娇憨一笑,羞赧地取了银子后欢欢喜喜地出门。 秦嬷嬷望着她远去的小身影,又是欣慰又是难过。欣慰的是姑娘如今活泼开朗许多,难过的是这样的日子似乎望不头。 她跑远后,突然停了下来。回望自己来时的路,已经看不到小院的屋角。那双杏眼已然不见之前的天真懵懂,变得复杂深沉。 到了鹤园,先是让素月去通报。素月的尖脸上,再不见当初的鄙夷和不屑,一口一个表姑娘叫得极是亲热。 苏宓找的是红岭,自是不用进内殿。 红岭甫一见她,眼中难免惊艳。 「几日不见,表姑娘气色好了许多。」 「我穿新衣服了。」苏宓腼腆道:「这是我嬷嬷新做的。」 「秦嬷嬷手巧。」红岭由衷称赞,如果不是秦嬷嬷手巧,这些年怕是会过得更艰难一些。 苏宓无比赞同,「我嬷嬷做衣服很好。」 「这颜色表姑穿真好看。」若换成别人,必是被这颜色压得面色无华。 「不是我穿得好看,是衣服好看。」苏宓认真纠正,「我嬷嬷做的衣服是最好看的,可是她只会给别人做衣服,给我做衣服,却不肯给自己做。」 红岭诧异,看着她。 她不好意思低头,「所以我准备给嬷嬷一个惊喜,我想给她买一身新衣服。但是我不能出府,我又不认识别人,红岭姐姐你能帮我吗?」 「不知表姑娘想买什么样子的衣服?」红岭已知她的来意,再次感慨她的孝心。 她蓦地激动起来,杏眼灿若星光,「不用太好的,要暖和的,可以干活穿的。太好的嬷嬷肯定舍不得穿,更舍不得穿来做活。」 「好。」红岭应下。 她慌忙将银子取出来,掌心中躺着三块碎银,「红岭姐姐,这些够吗?」 「这块就够了。」红岭拿走最小的那一块。 「红岭姐姐,那一小块够吗?」她疑惑问。 红岭笑道:「这块银子约有四钱,也就四百个铜钱。你刚才说料子不用太好,只求暖和。四钱银子只多不少,多的我会看着再给你嬷嬷加一双厚实的鞋子。」 苏宓也笑了,脸上泛着红,「你没有出过王府,我也不知道这些。红岭姐姐说够,那肯定是够的,多谢姐姐。」 红岭闻言,心生同情。表姑娘自小长在王府,还从来没有出去过。她随意地说了一些外面的物价,怕苏宓听不懂,尽量说得浅显又通俗,类比的物件皆如米、布等。 苏宓听得极为认真,生怕漏掉一个字,那双大大的杏眼中写满好奇。 一个有心教,一个用心听。她不时还问出一两个问题,不知不觉红岭已从简单的米布讲到铺子的租赁和宅子的买卖。 「红岭姐姐,这宅子的价格是一直不变的吗?」 「当然不是,我记得去年城东二进的宅子一千二百两就能买到,今年已经涨到一千三百两。明天又是大比之年,怕是还有得涨。」 苏宓天真道:「既然宅子每年都会涨,那为什么不买一些先放着,等涨价了再卖出去。岂不比算计其它的生意更轻松?」 红岭微愣,忽然觉得她说得甚有道理。 这时一道低哑的声音传来,「确实是个轻松赚钱的法子,却不是长久之计。其一朝天城可供买卖的宅子并不多,二来宅子的本金太高,且收回本金的时间较长,算起来并不划算。」 司马延不知何时出来,也不知听了多久。 苏宓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听人说朝天城是燕朝最繁华之地,是天下人最为向往的地方。既然可供买卖的宅子不多,为何不自己造一些宅子用来买卖,想来应该本金会少一些。」 红岭闻言,又觉得极有道理。她下意识看向自己的主子,便见司马延那双傲绝的凤眼在认真看着苏宓。 第17章 苏宓下意识缩肩,「郡主,我……我是乱说的。」 司马延看得极为仔细,不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这样一个怯弱的人,简单到像是一眼能望穿。 一个从未出过王府的小姑娘,不应该有这样的见识。如若不是被高人指点过,便是真正的天姿聪慧之人。 「倒不失为一个生财之道,只不过本金太高,还得好好斟酌一二。若此事能成,你想要什么报酬?」 红岭惊讶着,恭敬低头。 苏宓微张着唇,像是不敢相信。「郡主,我真的是乱说的,这样也能成吗?」 「成不成,试过才知道。我只问你,想要什么报酬?」 「我……我想要一座宅子。」她结结巴巴地说出来,尔后脸色越发红得厉害,「我……我不是白要的。我可以给钱……不过我现在没什么钱,但我会慢慢还……我一定会还清的。」 良久,就在她以为司马延会拂袖离去时,她终于听到对方一声平平常常的好字。这个好字再是极轻极淡,却是最好的承诺。 她喜不自胜,「郡主,你真是一个大好人。」 司马延略一挥手,红岭遵命退远。 鹤园朝南,暖阳洒金。 两人一高一矮,一雪白一墨绿。雪白如天上的云,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墨绿似地上的草,勃勃生机懵懂低微。 端看两人气势衣着,犹如皓月与尘泥。但若观二人长相容貌,却是一璧一珠,说不出来的相得益彰各有千秋。 苏宓略显不安,先前的欢喜渐渐变成忐忑。 司马延睨着她,「你故意接近我,是谁教你的?」 「我……我没有故意。」苏宓怯怯看着她,「是郡主救了我,我只想感谢郡主。」 「我生平最讨厌心机之人。」司马延冷笑,「如果你骗我,你猜我会如何处置你?」 苏宓苍白的小脸茫然着,似乎不知道为何她变脸如此之快。方才还是云淡风轻,怎生转眼间黑云欲摧。 「我……我猜不到。郡主,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故意也好,无意也罢。你回去转告你那个嬷嬷,让她别把以前的那套用在王府,否则王府也容不下你们。」 苏宓显然被吓得不轻,杏眼涌满泪水,血色尽褪的脸上尽是害怕与忐忑。她明明畏惧至极,胆怯的眼神却不肯退缩。 「我嬷嬷没有教过我害人的东西。她教我的都是做人的道理,她说人予我一分情,我必报之三分恩。这些年我嬷嬷为了养我,天天给别人洗衣服缝缝补补,她从来没有算计过任何人。郡主是对我有恩,但你这么说我嬷嬷,我……我不喜欢你了!」 司马延凤眼沉了沉,凌厉无比。 她往后退一步,「我……走了。」 「慢着。」司马延叫住她,「一码归一码,先前你说的那个法子若是真能成,我许诺的事依然有效。」 她能不能住,要看天意。 「真的吗?」她破涕为笑,绚烂如皎月破云而出。「到时候我和嬷嬷就能搬出去住,等我有自己的家,郡主会去我家做客吗?」 还真是…… 司马延冷脸,「不去!」 「哦。」苏宓的笑瞬间消失,「那……那我走了。」 回答她的是绝然冷清的身影,有着越发高不可攀的尊贵。 她低声细喃,「郡主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好人。」 远去的司马延脚步一顿,然后加快脚步。 归去的路上,苏宓很是欢喜。 因为红岭在送她离开的时候说了一句话,红岭说端妃娘娘病了大公主要侍疾。大公主的生母是陛下的原配发妻,大公主不足百日时先皇后病逝。后来先皇后的表妹进宫,封为端妃,是以这些年大公主一直养在端妃宫里。 端妃时常一病数月,大公主应有好些日子不能出宫。大公主不能出宫,那便不能来王府。红岭告诉她这件事,是宽她的心。 在看到曲婉儿的那一瞬间,她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然后撒腿就跑,很快被两个婆子挡住去路。 「你跑什么?」曲婉儿讥笑。 「我……没有跑。我想起还有事没有和郡主说,我……还要回鹤园。」她一点点往后退。 「看来你真是攀上郡主了,这才几天的功夫就成了鹤园的常客。」曲婉儿皮笑肉不笑。郡主表姐向来不喜欢她,任她如何讨好,对方都能视她为无物。她一想到那次自己离开后红岭擦地的场景,恼恨和羞辱感齐齐涌上心头。 她巴结大公主,得罪不起司马延,难道她还对付不了一个孤女吗? 「郡主性子向来不好,你是怎么讨她欢心的?」 「我……我也不知道。嬷嬷说待人以真,别人自会诚心对你。」苏宓退无可退。 曲婉儿轻嗤一声,她还轮不到一个孤女教做人。尤其是一个不该活在世上的人,这样的人应该早死早超生,免得害人害己。 第18章 如果这个孤女自己死了,大公主就不会再做那样的事,她也不用提心吊胆生怕自己会成为顶罪之人。 她心生一计,笑得有些诡异,「你想不想知道大公主为什么不喜欢你?」 苏宓不解地歪着头,「婉儿姑娘,你说错了吧,大公主明明很喜欢我。她要是不喜欢我,为什么会找我玩?」 这个蠢货! 曲婉儿恼怒着,面色几变。 她身后的丫头婆子们齐齐露出鄙夷的眼神,不屑地看向苏宓。那些眼神仿佛在一起嘲笑苏宓没有自知之明,竟然把大公主的捉弄和讨厌当成喜欢。 「错的是你,大公主那么讨厌你,你竟然还以为她喜欢你。」曲婉儿假装同情地摇头,「我真替你可怜。」 「不……不,你骗我的。」苏宓白着脸,杏眼因为惊骇睁得极大。她仿佛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一副备受打击的模样。「你肯定是骗我的,大公主喜欢我……她还说过要和我做朋友。」 「算了吧。」曲婉儿讽刺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和大公主做朋友。你真以为她想和你玩,她是故意吓你的。你以为那狗是普通的狗吗?那是一头狼!还有那只老虎,可不是什么别苑里养的,而是山里抓来的猛虎。」 苏宓面色越发白得吓人,眼里的惊骇变成呆滞,瘦弱的身体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她晃了几晃,用手捂着心口。 「你乱说的,大公主不是那样的人。我又没有得罪过她,她不会那么对我的。肯定是你在挑拨离间,你嫉妒大公主喜欢我。」 「我嫉妒你?!」曲婉儿怒道:「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东西,我怎么可能嫉妒你!你知不知道大公主为什么这么对你?因为她想活活吓死你!」 苏宓像是被吓傻了。 记忆中的恐惧和害怕是那么的清晰,那种宁愿永远活在夜里也不愿醒来的凄惶不安,像两股绳子勒紧她的喉咙。 她神情呆呆,掌心被抠得生疼。 「她想吓死我?为什么?」 「因为你该死!」曲婉儿的脸上露出一种畅快的笑,她在大公主面前低三下四,在司马延面前尊贵全无。她满心的愤怒无处宣泄,怪只怪这个苏宓本就是该死之人。 「我该死……」苏宓傻愣愣的,「……我什么也没做过……我没有害过人……」 曲婉儿一抬手,身后的婆子丫头走远一些。 她走近几步,俯首在苏宓耳边低语,」你生母是个坏女人,她害了太多人。你是她的女儿,所以你也该死。你若不死,大公主是不会放过你的。她一定会慢慢折磨你,直到你死。你是逃不掉的,还不如自我了断,免得再受那些罪。「 苏宓吓得差点坐在地上,然后踉踉跄跄跑远。 曲婉儿看着她跑的方向,冷笑一声。 「我倒要看看,司马延会不会为你出头。」 苏宓看似乱头跑着,渐渐偏离去鹤园的方向。她失魂落魄地一路狂奔,不知不觉跑到王府正院。她茫然地站在那里,眼中尽是迷茫和悲伤。她无声地哭着,眼泪像珠子似的一串串滚落。 正院侍候的丫头看到她,忙进去禀报忠亲王妃身边的许嬷嬷。许嬷嬷一听,心生几许诧异,进去告诉自己的主子。 忠亲王妃皱着英气的眉,半晌之后起身。 「出去看看吧。」 在看到苏宓的那一刹那,忠亲王妃有些晃神。 苏宓也看到了她,「……失礼了……你……你是不是王妃娘娘?」 「我是。」忠亲王妃的眼中没有厌恶,只有同情。 「你真的是王妃娘娘……我叫苏宓。嬷嬷说我的母亲是您远房的表妹,那您一定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苏宓哽咽着,眼巴巴地看着她。 她英气的眉皱得更深,许嬷嬷有眼色地派人出去打听。那人还没出去,便有人将之前发生的事告之。 许嬷嬷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她眉头越皱越深。 婉儿到底和这个孩子说了什么? 「你母亲确实是我的表妹。」她说。 苏宓突然跪下来,泪汪汪地仰望着她,「求王妃娘娘告诉我,她是好人还是坏人?我问过郡主,郡主也不知道。婉儿姑娘说我母亲是个大恶人,说她害了很多人。还说我是她的女儿,所以我也该死……」 忠亲王妃眼神凌厉起来,婉儿……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那个女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她也说不清楚。善恶不过一念间,她见到的那个人如明媚春风,何等的赏心悦目。但在世人眼中,那个人是祸国殃民的坏人。宫中多少妃嫔皇嗣被害,朝中多少忠良蒙冤,百姓骂之唾之,谁是谁非不是三言两语能道明白的。 她左右为难,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宓眼中的光慢慢黯淡,「王妃娘娘,婉儿姑娘说的是不是真的?我母亲真是一个大坏人吗?还有我父亲,婉儿姑娘说他是一个为色所迷不辨是非之人。还说他活该被人骂,谁让他听我母亲的话。」 忠亲王妃闻言,脸色大变。 第19章 婉儿怎么敢说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苏宓见她不语,眼神越发黯淡,「原来婉儿姑娘说的都是真的,我父母都是恶人,所以我不应该活在世上,我应该去死……」 这下忠亲王妃不得不出声,「你别听她胡说。」 「王妃娘娘,婉儿姑娘都是胡说的吗?」 那双杏眸太过小心翼翼,怯生生而又充满期盼。忠亲王妃亲自将她扶起来,怜悯的目光仔仔细细打量着她。 长得真像,就是太瘦了。 如果她有一个这样的女儿,怕是疼爱呵护都来不及。那个女人若是泉下有知,定然是做鬼都不安心。 「你父母是什么样的人,日后你自然会知道。无论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你只是你,你不用为任何人去死。」 苏宓怔怔地看着她,眼泪不止,「王妃娘娘,你人真好……你的声音真好听……从小到大除了嬷嬷,没有人这样好声好气和我说话。」 忠亲王妃最是爽利的性子,也最是见不得这样可怜的人。然而她不能表露出关心,因为她身后是整个王府。 「好人坏人不是一句话能说得清的,别人说的话你更是不用放在心上。婉儿肯定是听错了,才会那么说的,回头我好好说她。」 「我听王妃娘娘的。」苏宓郑重无比。「我……我不是故意打扰您的……我这就告辞。」 她行过礼,感激万分地离开。 忠亲王妃目送着她瘦弱的背影,心生惆怅,「这孩子……」 「娘娘,这是她的命。」许嬷嬷道。 「是啊,这是她的命。」忠亲王妃感慨无比,目光怜悯,「有时候我在想,当初我替她争下这条命,不知是积了德还是造了孽。」 「到底是一条命,老天爷都看在眼里,娘娘当然是积德。」 忠亲王妃轻轻摇头,「未必,怕是给这个孩子选,她或许不会选择来到这个世间。」 许嬷嬷想起那些事,惋惜道:「是个手巧的孩子,瞧着心思干净又简单。」 良久,忠亲王妃一声叹息,「可惜了。」 苏宓开开心心地出门,笑容满面地回来,最高兴的是秦嬷嬷。秦嬷嬷做完活就在院子外面等她,她一见面就滔滔不绝,但绝口不提曲婉儿为难的事,也不提半句见过王妃的事。 她叽叽喳喳说的都是鹤园的事,什么梅花开得真好看,假山之中还有一小池活水,活水里养的鱼有红有白。以及红岭答应给她买点心,不过要等上一两天的之类的事。 秦嬷嬷看她如此欢喜,以为她孩子心性,必是盼着那什么金玉满堂的点心。当她说关于宅子之事时,秦嬷嬷脸色变得郑重无比。 「郡主答应你了?你把你和郡主说过的话都和嬷嬷说一遍。」 不怪秦嬷嬷如此仔细,实在是宅子非小事。 苏宓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将先前的事情掐头去尾说了一遍。只说自己出了主意,司马延觉得不错,答应她事成之后送她一套宅子的话。 「嬷嬷,郡主说凡事一码归一码。丁是丁、铆是铆,无论我是什么人,她答应过我的事情都会办到。」 秦嬷嬷听完,怔神着。 司马延是王府郡主,她相信对方不会轻易许诺。可是她的姑娘身份特殊,事情真的会这么容易吗? 她心里期盼着,又隐约有些不安。 「嬷嬷,我不会占别人便宜的,我和郡主说我以后会慢慢还钱。」苏宓摇着她的手臂,一脸娇憨。 她沉吟一会,「对,姑娘做得对,不能占别人的便宜。嬷嬷不求住什么大房子,只求郡主能看在你几次三番出主意的份上……将来能看顾你一二。」 苏宓垂眸,「我不要别人照顾,我只想和嬷嬷在一起。」 她依偎过来,紧紧靠着秦嬷嬷,那种孺慕和依恋令人动容。 秦嬷嬷再次落泪,「好,嬷嬷会一直陪着姑娘。」 她不敢哭出声来,苍老的脸上挤出笑模样,眼里却尽是担忧,她不知道这样对姑娘是好还是坏。 姑娘若能得安和郡主相护,以后定然活得松快些。可那人愿意看到姑娘好吗?姑娘显了眼,会不会招来那人的杀心? 她纠结得难受,夜里偷偷起来跪拜老天。 「天老爷在上,我家姑娘自小纯良。还望您看在她什么都不知道的份上,让她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 又低头细喃,「娘娘,您泉下若有知,千万要保佑姑娘。老奴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能陪她几时。她这样的纯良的性子,如果没有人护着……老奴死都不会瞑目。娘娘,等老奴安排好了姑娘,老奴就去陪您……」 一室昏暗,寂静苍凉。 仔细听去,似乎有泣咽之声。 「嬷嬷。」 一声呓语般的轻唤,惊得她连忙起身。「姑娘,可是又做梦了?」 「不是。」糯软的声音像是嘟哝,床上的人眼睛并未睁开,「我好像听老鼠咬东西的声音……」 第20章 秦嬷嬷擦干眼泪上床,轻轻拍着苏宓身上的被子,「明儿个老奴弄些药来,保管姑娘以后听不到它的声音。」 「嗯。」苏宓翻个身,「它以为躲着不出来我们就不会抓它……它躲得再好也没用……」 苏宓的话迷迷糊糊,像是在说梦话。 秦嬷嬷听得却是浑身一凉,姑娘说得对。躲得在好有什么用,姑娘在那人眼里本就不应该活着。那人若真容不下她们,凭是她们再谨小慎微也逃不掉。 或许以前是她错了。 她幽幽叹息着,一时间竟然有些后悔。 ☆☆☆ 苏宓早起来又要去鹤园,说是去等点心。 秦嬷嬷送她出门,叮嘱她几句。看她一脸天真懵懂的样子,好多话秦嬷嬷都说不出口,唯有反复叮咛她要守礼、不能忤逆郡主。 她软软糯糯地答应着,一副不知人生愁苦的模样。 秦嬷嬷欣慰她比以前开朗的性子,庆幸她忘记那些不好的事,更盼着以后她永远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 她告别秦嬷嬷,像离巢的鸟一般欢喜出门。路上碰到素月,素月是奉司马延之命来请她的。她满脸疑惑,好奇司马延找她有什么事。 素月道:「表姑娘你去了就知道了。郡主看中表姑娘,表姑娘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奴婢。」 言之下意,是在邀那日之功。 苏宓认真不已,「我不会忘记的。」 素月目的达到,越发对她殷勤。沿途一直说个不停,半句没有提到曲婉儿,也没有提到忠亲王妃。 她心里有了底,想来昨日之事被封了口。 引她进内殿的是红岭,从红岭的脸上她没有看出什么情绪。在门外时,她正准备拿出自己的鞋套,不想红岭递过来一双白色的新鞋套。 她微微一愣,接过来。 「上回我见你这么用,便做了几副。」红岭解释。 她笑得极腼腆,「红岭姐姐觉得有用就好。」 套上新鞋套,她独自一人进了内殿,红岭没有跟进去。 她忐忑不安地站在屏风外,不敢抬头去看屏风里面的人。殿中冷香沁心,温暖无比。不大会的功夫,她觉得有点热。 屏风内的贵妃榻上,司马延慵懒地斜靠着。依旧是白衣胜雪,清冷又不失高贵。她手里捧着一本书,似是看得入神。 一刻钟过去。 两刻钟过去。 三刻钟过去。 苏宓觉得越来越热,双腿又麻又软。 「昨日你去惊扰我母妃了?」屏风内传来不辨喜怒的声音。 「……是,我不是故意的。婉儿姑娘说我父母都不是好人,说我娘是害人精,说我爹不明是非,听女人话……」 书本重重拍在桌上的响声一震,她像是被吓到一般身体瑟缩着。 「所以你就去问我母妃?」司马延的声音还是听不出什么情绪。 苏宓埋着头,「……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怎么了,我一门心思只想知道婉儿姑娘说的是不是真的。我上回问过你,你说不认识我母亲。我想着我母亲是王妃娘娘的远房表妹,王妃娘娘一定是见过她的。我……我错了,我不应该问的……」 一阵沉默。 又一刻钟过去了。 苏宓越发不自在,身形开始轻晃。 「上次我在外面并未听到你的呼救声,何以我一出现你就大喊救命?」司马延再次发问。 「我是看到郡主后才喊救命的。」 苏宓答得理所当然,司马延看了过来。 那双凤眼微眯着,说不出来的深沉冷漠和探究。 「以前大公主捉弄我,无论我怎么求饶都不会住手。那些人都是大公主的人,婉儿姑娘也是大公主一边的,我知道没有人会救我。当我看到郡主,我也不知怎么的就喊了。可能是我心里盼着郡主会救我……」 又一阵沉默。 殿内静得吓人。 苏宓苍白的脸被热气熏得泛红,额头鼻尖冒出细小的汗珠。她盯着脚上的鞋套,洁白如雪的料子,绵密而又细腻。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自己快要站不住。 「咕咕」肚子一阵响。 这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清晰无比,她额头的细汗冒得更多,臊得险些无地自容。屏风内毫无反应,她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往里瞄,只见贵妃榻上那金尊玉贵的人正在闭目养神。 视线之中,是不染纤尘白。地上的白毛毯子,贵妃榻上的白毛垫子。一应桌布盖帘皆是白锦银绣,连桌上的茶具亦是如同白玉一般。 这样的白和她的低微格格不入,她仿佛误闯仙境的褴褛之人。 不知又过了多久,久到她感觉自己化成一根木桩。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倒下去时,她终于听到红岭的声音。 红岭在殿外禀报,说是大皇子送来宫中新出的点心。 贵妃榻上的人缓缓掀起眼皮,凤眼凌厉。 第21章 「拿去喂狗!」 这声音又冷又沉,听得苏宓手心冒虚汗。 红岭遵命,正要照办。 屏风内又传出司马延的声音,「狗怕是不会吃,赏给她。」 这个她,指的是苏宓。 苏宓腿一软,就势跪地谢恩。 宫里的点心,自是精致可口。 雕花描金的攒盒里,是一朵朵透明如水晶的花。水晶的花瓣中内镶着蜜渍过的鲜花瓣,一片片娇艳欲滴栩栩如生。 盒中有九朵花,每一朵都不一样。白的牡丹、红的玫瑰、粉的荷花。一股子花香甜香,着实令人喜爱。 苏宓微张着唇,如痴如迷。 红岭跟在司马延身边,常日里见惯好东西,反应倒是平淡许多。许是苏宓的表情委实太过让人忍俊不禁,她眼中不自觉带出笑意。 「红岭姐姐,郡主真的把这些点心赏给我?」苏宓问,犹不敢信的样子。 「是的。」红岭笑答,尔后不知想到什么神情微微一变,「你不介意这点心原本是要喂狗的吗?」 「不介意啊。」苏宓回得极快,「这么好的东西,喂狗多可惜。我嬷嬷曾经说过,这世上有很多人活得不如狗,我才不会和狗计较呢。」 红岭观她神色确实不以为意,心下感慨。这位表姑娘当真是个心思简单之人,若是旁人怕是会多想。 「表姑娘说得极是,我家郡主不过是讨厌大皇子,并没有其它的意思。」 「嗯,我知道郡主是一个大好人。」苏宓极其赞同,露出与有荣焉的笑容。 红岭像是不经意提起一件事,说是昨日曲婉儿被忠亲王妃留下说话,出王府时眼眶都是红的。 苏宓闻言先是露出感激的目光,然后羞赧低头。 离开鹤园时,她两手占满。一手提着点心,一手抱着一个蓝色的大包袱,包袱里是红岭托人帮她买好的东西。 秦嬷嬷看到那攒盒之后眸光微闪,待苏宓打开攒盒时,她苍老的面色微微变化,呼吸跟着沉重几分。 「这点心……」 「是大皇子送给郡主,郡主赏给我的。」 「原来是宫里的东西,怪不得这么好看。」秦嬷嬷低喃着,眼中泛起一抹怀念与忧伤,能做出这种点心的御厨,想来也是一个心灵手巧之人。 包袱里除去一身厚实的新衣外,还有一双皮面毛里的鞋子。新衣的料子中等,颜色稳重老气,一看就是干活能穿的。那鞋子更是不怕打湿,最是适宜冬日里在外面穿。 「姑娘,这……」秦嬷嬷很震惊,同时也很感动。 「嬷嬷心疼我,我也心疼嬷嬷。」 一句话说得秦嬷嬷感动落泪,这孩子真是有心了。她原当姑娘孩子心性盼着外面的点心,不想却是给她置办衣服。「嬷嬷为姑娘做的一切,都应该的。」 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应该的。 如果苏宓还是原主,或许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她既是原主,又不完全是原主。她能置身事外看清身边的人,也能辨别出旁人的真心或是假意。 如果秦嬷嬷丢下她不管,她又能如何。 「没有什么是应该的,嬷嬷你不是常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如果没有嬷嬷,或许我早就死了。我知道嬷嬷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我也想为嬷嬷做些事。」 「姑娘,嬷嬷对你好,就是在报恩……」 秦嬷嬷泪流满面,她报的是棍杖之下的救命之恩,她报的是将她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再生之恩。 她忘不了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她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姑娘深一脚浅一脚。突然黑夜被火光照亮,不远处的屋子被吞没在大火之中。 火光模糊了她的眼,也照亮了前方的路。 一转眼十五年过去,怀中的小婴儿长成如今的模样。她在这个孩子的眼中,看到当年照亮前方之路的火光。 这火光再次模糊她的眼,却温暖了她的心。 她被苏宓推着去换上新衣新鞋,感觉从身到脚都暖和起来。她噙泪笑着,两颊的皱纹褶得厉害。别过脸抹泪之时,眼角余光看到一行人朝小院走来,忙让苏宓去床上躺着。 「姑娘,你等会装病,老奴来应付她。」 苏宓看向那行人,「不,嬷嬷,不是大公主要见我。我听红岭姐姐说端妃娘娘病了,大公主要侍疾。」 说话间,曲婉儿一行人走近。 对方一身银红的斗篷,照旧是高傲的表情和轻蔑的眼神。在看到苏宓的那一瞬间,她抬起的下颌越发显得傲气。 那日王妃姨母将她叫去,明明没有一个字是训斥,她如今想来依然羞愤不已。姨母说姑娘家应谨言慎行,莫因逞口舌之争而连累旁人。 她记得姨母说这话的表情,神色极淡。也清楚记得姨母说这话时的语气,极其平静。但她知道,姨母已经对她生了间隙。 从小到大,姨母都很喜欢她。她在王府行走,待遇堪比王府正经的姑娘。要不是这个蠢货跑到姨母面前胡说八道,姨母就不会对她失望。 第22章 「苏宓,我有话和你说,可否借一步说话。」 秦嬷嬷欲拦,被苏宓轻轻拉开。 「真不是大公主要见我吗?」 「不是,是我有话要和你说。」 曲婉儿耐着性子,示意她走到一边。两人往外走,倒也没有出院子。秦嬷嬷被两上婆子挡着,不能近前。 「婉儿姑娘,你有什么话和我说?」苏宓天真问。 曲婉儿脸色几变,「我是来向你道歉的,上次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就当我没有说过。」 「道歉?」苏宓吃惊地捂着嘴,「你明明就说过啊,我怎么能当成你没有说过?不过我不会放在心上的,因为王妃娘娘说你是胡说的,我父母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你不放在心上就好。」曲婉儿磨着牙,姨母竟然在这个蠢货面前说她胡说,让她脸面往哪里搁。 秦嬷嬷目光担忧地看着自家姑娘,见苏宓不卑不亢的站着,还有那虽瘦弱却挺直的背,她不由得红了眼眶。 以前那个胆小懦弱的孩子,终是长大了。 苏宓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样子看着曲婉儿,「婉儿姑娘你也别放在心上,谁还没有糊涂的时候,说错话也是难免的。」 曲婉儿大怒,咬牙切齿,「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的宽宏大量?」 「别……别……你别感谢我。」苏宓连忙摆手,「我还得感谢你每回都替我和大公主传话,你真是一个尽心尽责的人。」 替人传话的是什么人?那是下人! 曲婉儿气得手抖,「大公主……」 「我知道大公主喜欢找我玩,但我真的怕她养的那些东西。」苏宓露出后怕的表情,忽而调皮一笑,「下回她再来找我玩,我就弄伤自己,你说好不好?」 曲婉儿一愣,这个蠢货竟然在笑。 「不好吗?也是。如果我故意弄伤我自己,大公主肯定会知道我是不想和她玩。我不能这么做,这么做会伤她的心。」苏宓苦恼着,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看着曲婉儿,「那我就说是婉儿姑娘把我弄伤的,这样大公主就不会生我的气了!」 曲婉儿一脸见鬼的模样,这蠢货在说什么。 她惊骇着,心中如掀滔天大浪。 天家血脉相残,倒霉的是旁人。 「你……你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苏宓小脸一绷,赌气道:「我就要这么做,反正我也不喜欢你!」 「你……你,你这么做的话,大公主不会再喜欢你的。」曲婉儿低吼出这句话的时候,恨不得掐死眼前的人。 苏宓望着她,好像在沉思,「她要是不喜欢我的话,就不会来找我玩。她不来找我玩,我就不会被吓得做噩梦。这样的话,那就让她不喜欢我好了。婉儿姑娘,谢谢你提醒我。」 鬼才提醒她,谁要她的谢谢。 曲婉儿觉得自己头都快气炸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蠢有人,连正反话都听不明白。 」你……你千万不要那么做,否则大公主一怒,你吃不了兜着走。」 她以为这么说苏宓定然知道厉害,谁知苏宓一听两眼生光,「还有吃的?还能兜走?太好了。谢谢婉儿姑娘告诉我这些,下次我就照这么做,到时候吃的东西我们一人一半。」 曲婉儿头大如斗,口干舌燥。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知道啊。」苏宓认真无比,「要不我们现在试一试,我往地上一躺,然后说是你把我推倒的,你说大公主会不会让人送好吃的来?」 曲婉儿气得不轻,半个字都不想再同她说。 她望着对方怒气冲冲地离开,摇手送别,「婉儿姑娘谢谢你,你说的话我会记住的!」 「蠢货,去死!」曲婉儿咒骂着,狠狠回头瞪一眼。 忽然她瞳孔猛缩,那蠢货……是什么表情?像是嘲弄,又像是冷笑。再看时,苏宓又是一副天真愚蠢的样子。 她心下又惊又疑,顿时毛骨悚然。 那些人一走,秦嬷嬷立马冲过来。她上下打量着苏宓,明明人一直就在眼皮子底下,她还是怕姑娘会吃暗亏。 谢天谢地,这次不是大公主有请。 「姑娘,她和你说了什么?」 「她向我道歉。」苏宓歪着脑袋,「不过我知道她不是真心的,我没打算原谅她。」 那些恐惧无助的夜,那些惶然无依的日子,在她记忆中永远不会磨去。刻苦铭心的痛苦挣扎在她心间永存,她不可能原谅伤害原主的人。 如果有可能,她会亲手还回去。 秦嬷嬷感慨无比,姑娘果真是懂事了。 没有大公主,没有曲婉儿,主仆二人的日子好过许多。 腊月一日一日近年关,转眼便是腊八。 苏宓起了大早主动帮秦嬷嬷去大厨房取腊八粥,秦嬷嬷思忖一会儿便同意。大厨房的人没有为难苏宓,爽快地给她盛粥。 第23章 取了粥,她小心翼翼地搁在篮子里。 从大厨房到他们小院有很长一段路,她在篮子里铺了旧衣服保湿,还想着赶回去时粥还是热的。 半路远远看到一群人,那些人瞧着不像王府的下人。 突然一个小太监看到她,惊讶地瞪大眼。 「那……那个是不是……」 小太监的话被一个宫女打断,「就是她!」 随着宫女的这一声,所有人齐齐看过来。同那位小太监一样,大多数人都露出惊艳的目光。 这些人中,有一个白胖的锦衣华服小公子。那小公子浑圆的眼盯着苏宓,表情呆呆陷入痴迷。直到她走到跟前,这才擦着口水回过神。 先前那宫女道:「殿下,她就是那个苏宓!」 「你……你就是苏宓?」被称为殿下的小公子问苏宓,语气倒是轻柔。 那宫女一跺脚,小声对他耳语,「殿下,大公主就是因为她被陛下训斥了,你可别被她的样子给骗了。」 小公子狠厉瞪她一眼,「闭嘴,本王自有分寸。」 这位小公子正是大皇子李昭,端妃所出。端妃育有两子,大皇子李昭和三皇子李晖。李长晴自小养在端妃宫里,和李昭感情极好。 李长晴被罚,李昭为自己的皇姐抱不平,气势汹汹来王府找苏宓的麻烦。他原本想了不止一百折磨人的法子,谁知一见苏宓的模样,瞬间惊为天人。 饶是他在宫里长大,后宫妃子宫女环肥燕瘦美人如云,他依然被苏宓的美给惊呆了。 那宫女不甘愿地退到一边,眼珠子乱转。 苏宓一副吓怕的样子,「你们是谁?我……我不认识你们。」 「本王是大皇子,小美人……你别怕。」李昭声音放得极轻,无奈他正值年少变声期,听起来有点吓人。 苏宓忙行礼,「原来是大皇子,……臣女见过大皇子。」 「不知者无罪,本王不怪你。」李昭的眼睛至始至终没有离开苏宓的脸,心道这小美人的脸也不是擦了什么粉,怎么这么白,比他母妃还要白上几分。 「大皇子,您真是一个体恤百姓的好皇子。」 「真……真的吗?」李昭被夸,心花怒放。 他在父皇面前永远是被训斥的那一个,他不如二皇弟稳重懂事,也不如三皇弟聪敏好学,更不如四皇弟活泼机灵。父皇最喜欢的是二皇弟,母妃最喜欢的是三皇弟。他爹不疼娘不爱的,平日里没少被父皇和母妃数落。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说他是个好皇子。他在世人眼中是皇子中的异类,他不止一次听到有宫人议论他只长嘴不长脑。 因为他文不成武不就,除了好吃没有别的爱好。 很快,他闻到腊八粥的香味。 「你篮子里是什么?」 「腊八粥。」苏宓大着胆子往前,掀开篮子盖着的布,「王府的腊八粥最好喝,里面有莲子、桂园、花生、芸豆、红豆……」 李昭显摆道:「这有什么,宫里的腊八粥才算好。不仅有你说的这些东西,还有菱角米、皂米、百合、莲子、薏米、白果等熬出来的白玉粥,那才叫一个清甜。」 「白玉粥,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苏宓作苦思状。 「肯定是宫里传出来的。」李昭打断她的思绪。 其实白玉粥是王府传出去的,不过李昭可不会告诉她。 她脸上流露出向往,「听大皇子这么说,那白玉粥肯定很好喝。」 「那当然,宫里什么都有,王府哪里比得上。」李昭得意不已,白白胖胖的脸上尽是神气活现。「以后有机会本王带你尝尝。」 那宫女一听这话,急得跺脚。大皇子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来给大公主出气的,怎么有闲心说吃的。 果真如宫里人说的,大皇子就是个扶不上墙的草包。 「殿下,大公主……」 李昭不悦地咳嗽一声,「本王和小美人说话,你插什么嘴,当心本王让人拨了你的舌头。」 眼睛一瞄苏宓吓白的小脸,立马变得轻声轻气,「小美人别怕,本王故意吓唬她的。本王是一个好人,怎么可能会那么做。」 苏宓白着脸,眼神怯怯,「臣女也觉得殿下是个好人,我嬷嬷说喜欢吃的人都没有坏心眼。臣女也喜欢吃……」 一个吃字,李昭仿佛如觅知音。 「小美人也喜欢吃的?」 「嗯。」苏宓点头,「臣女总是做梦梦到好吃的,很多很多点心,很多很多叫不出名的好菜围着我。可惜我一醒来,什么都不见了。」 这种感觉李昭深有体会,端妃嫌他胖,有意不让他多吃。每次在半夜里饿得睡不踏实时,他也会做这样的梦。 如此,他越看苏宓越顺眼。 这样的小美人,还和他有共同爱好,这是不是别人说的志趣相投? 「小美人,以后你想吃什么和本王说。」他分外豪气地道。 第24章 那宫女差点没气死,大皇子这个见色忘姐的草包。亏得大公主平日里常护着这个皇弟,没想到这么不中用。 「真的吗?」苏宓杏眼发亮,尔后黯淡下去,「臣女多谢大皇子,只是臣女低贱,万万不敢当这样的厚爱。」 「有什么不敢当的,本王说你能当就能当。」李昭见不得这样的美人黯然伤神,抓心挠肝恨不得当场兑现诺言,将那些他喜欢的美食摆在小美人面前,以博得美人一笑。「以后想吃什么和本王说,本王都依你。」 苏宓一脸感激,然后垂眸,长长的睫毛遮住满眼的幽深。这个大皇子,还真不像是宫里出来的人。 「大皇子,你真是个好人。」 「小美人,你告诉本王,你最想吃什么?」 「臣女……不知道,臣女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就是鸡汤。」 「想吃鸡,这个容易!」李昭白胖的脸上尽是豪爽,「什么熘鸡脯、烧子鸡、炝鸡丁,各种各样。本王最爱吃的是不脱骨的扒鸡,那样吃起来才过瘾。下回本王给你带,保管你吃个尽兴!」 「听着就特别好吃。」苏宓咽着口水,「多谢大皇子。」 李昭面有得意,心道这小美人不光人长得美,脾气也和他相近。那些个贵女惯会矫揉造作,没有这小美人来得实在。 「那……臣女等着殿下。」苏宓望了一眼天色,惋惜道:「不过臣女该回去了。」 李昭很是不舍,「小美人,你一定要等着本王。」 苏宓低头告退,回头对他羞涩一笑。 他三魂七魄飞起来,恨不得跟她而去。眼看着她消失在视线中,他还恋恋不舍地伸着脖子张望。 突然他背后一寒,只见不远处有一抹白色的身影,那又冷到极致的凤眸在看他。 「司……司马延!」 司马延离他十步之遥,高挑远胜男子的身姿无形中压迫十足。那一身白衣纤尘不染,雌雄莫辨的脸喜怒不明。 论年纪,司马延不过年长他三岁。然而陛下待司马延如亲妹,两人实则隔着辈分。 「不知大皇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这声音和语气听着就让人不舒服,李昭心想。 「原来是郡主。本王闲来无事随便走走,没打算惊动郡主。本王还有事,先行一步。」 人还没走出两步,李昭便被人提住衣领。他双脚离地胖胖的手挥舞着,却够不着如此不敬他的人。 他怒极。 这个司马延,当真不把他这个大皇子放在眼里。长得这么高,力气这么大,母妃还说什么让他讨好她。 他讨好她做什么,难不成真依着母妃将来娶一个辈分、身高、力气都压自己一头的皇子妃。母妃不是不知道父皇把司马延当妹妹,竟然生出这样的想法,还说什么天家最不在意的便是辈分。 辈分可以不在乎,但他不喜欢司马延这样毫无女子矜持和风情的姑娘,更不愿意像母妃说的那样入赘也在所不惜。 他可是皇子,万不能被将来的皇子妃压一头。 「司马延,本王可是皇子!」 堂堂皇子被人拎着衣领提起来,简直是奇耻大辱。好好的郡主,长这么高做什么,姑娘家应该像小美人那样怯怯弱弱的。 宫人太监不敢上前,任他在司马延的手里挣扎。 「皇子殿下,我那里备了好酒好菜,正等着殿下赏脸。」司马延松开他,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宫女太监这才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将他扶起。他白胖的脸胀成猪肝色,再看司马延套在手上的白色手套,更是觉得受到羞辱。 「司马延,你欺人太甚!」 「殿下不请自来,视我忠亲王府如戏园集市。我倒要问一问大皇子,无事闯我王府后院意欲何为?」司马延不紧不慢地去年手套,随手丢进青峰拿出的袋子里。 这手套是红岭做脚套时想出来的。 后院乃女眷居住之地,外男不得入内。这要是传出去,无礼的是李昭,没脸的也是李昭。李昭倒是不怕别人说,但他怕被自己的父皇和母妃训斥。 「本王……迷路了。」 「原来是迷路。」司马延笑不及眼底,「既然如此,那我亲自送殿下。」 李昭不想她送,又自觉理亏。他气呼呼地走在前面,一想到刚才见到的小美人心情莫名好转。看在小美人的份上,他不和司马延一般见识。 司马延不经意望一眼小院的方向,凤眼难测。 小院的屋子里,苏宓和秦嬷嬷正在喝腊八粥。秦嬷嬷问起大厨房的人有没有借机为难,苏宓回答那些人看上去都像好人。 「姑娘,你觉得他们是好人?」 「嬷嬷,他们对我笑,看着确实挺好的。」苏宓道:「但是我知道他们不是真正的好人,这个世上只有你对我最好。」 秦嬷嬷动容,「姑娘,你能明白这些就好。」 以前她不是没有教过姑娘,无奈姑娘太过胆小,她怕说得多了,说得深了反倒会吓到姑娘。如今好了,姑娘真是开窍了。 第25章 她望着明显开朗许多的孩子,又欢喜又酸涩。欢喜的是姑娘终于不再怯懦,酸涩的是这样的转变不知是好还是坏。 冬日的暖阳和煦,却晒不到小院里。 苏宓走出去一段路,坐在一块石头上晒太阳。暖烘烘的太阳照在身上,很快让人舒服到昏昏欲睡。 抬头看是天高云淡,四顾望去却是走不去的高墙内院。比起外面的天大地大自由自在,她眼下最重要的是保住自己的命。 轻轻叹息一声,慢慢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不远处传来动静。 「小美人。」 是李昭的声音。 他躲在一处假山后面,身边仅带了一个小太监。他朝苏宓招手,苏宓一脸疑惑地过去。还未走近,便闻到浓郁的香气。 小太监的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这食盒与普通的食盒不同,底下一层是铜制的可以放炭火,以保食物不冷。 「小美人,本王给你带扒鸡了。」李昭白胖的脸通红,应该是走得很急。他马不停蹄,生怕失信小美人。 食盒内,是热气腾腾的扒鸡。 独特的香气扑鼻而来,苏宓杏眼怔怔,「大皇子,你……真的给我带吃的了?」 李昭难得害羞,「本王说到做到,这扒鸡特别好吃,要手抓着吃才过瘾。」 他扯下一只鸡腿,塞到苏宓手中。苏宓愣愣接过,不自觉红了眼眶。他顿时一慌,最见不得美人落泪。 「你哭什么,是不是嫌不好吃?」 「不……不是,臣女感动。除了嬷嬷,没有人对臣女这么好。臣女和殿下不过一面之缘,殿下竟然能这么对臣女,臣女无以为报……」 「原来是感动啊。」李昭越发羞涩,他还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形。顿时心中涌起无尽的保护欲。「你放心,你以后就是本王的人,跟着本王吃香的喝辣的。」 苏宓呆呆看着他,眼泪汪汪。 他被看得极不自在,又不知如何化解,当下自己扯着一只鸡腿啃起来,「小美人,这扒鸡要趁热吃。」 苏宓迟疑地咬了一口,然后是两口三口停不下来。她吃东西的样子算不上优雅,甚至有些急食。 但落在李昭眼里,她是真性情不做作。这样子比那些贵女们掩着帕子小鸡啄米似的吃东西好看多了,他是越看越觉得对眼,以前怎么不知道王府还藏着这么一个有意思的小美人。 他胃口好,说是带给苏宓吃的,其实大半都进了他的肚子里。他意犹未尽地摸着肚子,觉得这小美人和自己才是一路人。 「宫里好吃的可多了,有八宝鸭、万福肉、芙蓉虾、佛跳墙……那些名儿数一天都数不过来,以后本王都带给你吃。」 苏宓露出向往之色,「真的吗?」 「当然。」李昭拍着胸口保证,「本王可是最守承诺之人。」 小太监小声道:「殿下,该回了。」 李昭不悦地瞪一眼,他和小美人说得正高兴,这奴才竟然扫他的兴。不过他这次是偷溜进王府的,如果被司马延发现了,他毫不怀疑对方会把他丢出去。 他实在是怵司马延,又磨了一会后恋恋不舍离开。 苏宓望着他远去的身影,眼神复杂至极。 风中似乎吹来一阵冷冽之气,她苦恼托腮,「大皇子也是一个好人,他还带鸡给我吃。可是我心里还是只喜欢郡主一个人,怎么办?」 四周一片安静,连半个人影都不见。 「嬷嬷说不能去找郡主,我要听话。」她随手捡起一根枯枝,一寸寸掰断,「去找郡主、不去找郡主、去找郡主、不去找郡主……」 枯枝掰完,最后一小截在她手里。 「去找郡主!」她连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杏眼怯怯地环顾四周。然后欢喜无比地捏着那截枯枝,像是在叮嘱自己一般。「明天去找郡主,我就偷偷看一眼,我不打扰她。」 太阳渐西,原本暖阳照到的地方渐阴。 少女欢喜而去,脚步轻快一如云雀。 不远处的假山后,一抹白色隐现。 小院静悄悄的,水井边还有未洗完的衣服。 苏宓以为秦嬷嬷不在,一推门进屋才发现秦嬷嬷正坐着发呆。桌上放着那只精美的攒盒,盒子里的点心还有八个。 那一个是拿回来当天主仆二人分吃的。 她手脚轻,进了门秦嬷嬷还未察觉。 斑驳老旧的桌子,衬得那攒盒越发精美,那点心越发珍贵。秦嬷嬷似怀念似悲伤,花白的发令人心酸。 「嬷嬷,你怎么只看不吃?」 苏宓的声音像是把秦嬷嬷惊醒,秦嬷嬷的眼眶是湿的,苍老的脸上还有猝不及防的伤感。「姑娘,你……你回来了。」 「嬷嬷,你为什么看着点心哭?」苏宓过去,认真看着她。 她拭着眼角,努力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嬷嬷没有哭,是风进眼了。」 第26章 屋子虽旧,但门窗皆闭,哪里来的风。 苏宓看着她,目光担忧。 她心下酸涩,再也顾不上难过,「姑娘,你是不是饿了?嬷嬷这就去给你取饭,你先吃点心垫垫个肚子。」 「嬷嬷。」苏宓拉住她,「我不饿。这个时辰大厨房里不会有饭的。我……不想你去求那些人,也不想你再低三下四。」 「姑娘,嬷嬷是下人,下人哪有不求人的。」 苏宓杏眼漫起泪花,「红岭姐姐就不用求人。」 秦嬷嬷望着眼前的少女,眼神哀伤。十五年了,她们主仆在王府举步维艰,她已经忘记当年的体面和风光。那时谁不捧着娘娘,她身为娘娘身边的掌事宫女何等受人尊敬。 她的风光和体面都是娘娘给的,她为姑娘低三下四是应该的。 「姑娘,他们现在好多了。」 自打姑娘和鹤园走近,大厨房的那些人脸色好了许多。 苏宓摇头,「嬷嬷,我真的不饿,你别去。我……在外面吃了东西。」 秦嬷嬷知道她向来不撒谎,还当她是在鹤园那边蹭了一点吃喝。如果郡主愿意一直看顾姑娘,那该多好。 只是天意难测,忠亲王再是恩宠有加,那也是臣子。 苏宓坐在她身边,捧着一块点心小口小口地吃。这点心名为冰花,她记得当年娘娘亲手做出来的样子。 想不到时隔多年,姑娘吃的却是别人做的。 「嬷嬷,这点心真好吃。」苏宓一脸满足,「宫里的人吃得真好。」 「姑娘……你别看他们吃得好,其实日子也不好过。」 「吃得好住得好,日子也会难过吗?」苏宓很是不解的样子,「嬷嬷你去过宫里吗?你怎么知道他们日子不好过。」 秦嬷嬷不敢看她的眼睛,含糊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哦。」苏宓低头,「他们再不好过,也有好吃的。」 「姑娘以后一定会顺遂平安的。「秦嬷嬷眼眶一酸,差点落泪。 「我父母在天之灵会保佑我吗?」 面对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秦嬷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噙着泪,拼命忍着不哭。她多想告诉这个孩子真相,然而她不能。 她答应过娘娘,不能说。 娘娘最后所盼,不过是姑娘做一个寻常之人。过着简单平凡的日子,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那些阴谋算计那些勾心斗角不该是姑娘承受的,她只愿姑娘能嫁个体贴的郎君,有人照顾守护。 苏宓还在看她,像是非要问一个清楚明白。 她按着眼角,声音发涩,「你娘九泉之下,定会保护你的。」 「我爹呢?」 「你……爹……」爹这个字她差点说不出口,「他……可能投胎转世了吧。」 苏宓眼中的希冀慢慢消散,杏眼渐渐蒙上一层失望,「嬷嬷,你骗我!」 秦嬷嬷心下一跳,姑娘小时候问过自己父母的事,长大后再也没问过。如今再次提起,难道是知道了什么?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姑娘这长相又极像娘娘。王府人多嘴杂,保不齐有人说漏嘴被姑娘听到。 她紧张无比,声音越发干涩,「姑娘……」 苏宓抬头,已然泪流满面,「嬷嬷,我知道我爹是谁,我也知道我娘是谁。别人说我娘不是好人,我不信!」 「姑娘,你……你听谁说的?」 「嬷嬷,大公主为什么总戏弄我,王妃为什么对我不闻不问。以前我总也想不明白,我觉得是我太笨,我不够聪明所以她们才不喜欢我。他们说赵贵妃是祸国殃民的妖妃,说先帝是沉迷美色的昏君……而我是他们的孩子。像我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活在世上。」苏宓哽咽着,那种刻骨铭心的记忆浮上心头,她能清晰感受到原主的自我厌弃。 一个人到底有多绝望,才会觉得自己被世界抛弃。 「所以不是我不够好,而是我就不应该出生。」 「姑娘……你别说了,那些事和你无关。老奴答应过你娘,不能告诉你真相。你娘希望你做一个普通人……」 「嬷嬷,我娘可能想错了。如果我能过普通人的生活,我就不会养在王府里。」 秦嬷嬷一怔,像是重新认识这个自己养大的孩子。 她活了大半辈子,行将入土,竟然还不如一个孩子看得明白。若是陛下真有心放过姑娘,大可将姑娘送出京外。 苏宓抹去泪水,「嬷嬷,对别人而言,想过平常的生活或许易如反掌。但对我而言,却是难于登天。不过前路再难再苦,我也想好好活着。」 秦嬷嬷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早已泣不成声。 苏宓握住她的手,「嬷嬷,我会带你离开王府的。」 」姑娘……你别管我……」 「嬷嬷,我只有你一个亲人,我不能没有你。」 「姑娘……老奴糊涂啊……你娘她……」 第27章 「嬷嬷,我娘真是一个坏人吗?」 秦嬷嬷猛烈摇头,「不……你娘没有害过人。」 苏宓看着她,「我相信嬷嬷。」 主仆二人一夜泣语,清静的屋子不时传出幽咽声。 斗转星移,不过是几个时辰的事,却像是沧海桑田天翻地覆。秦嬷嬷以为苏宓一下子承受不住太多,少不得要消沉难受几日。 不想晨起时,她对上的是一张笑靥如花的小脸。瘦弱的少女眼还肿着,眸中却无一丝阴霾,面上也无一丝颓丧。 看着自家姑娘欢快向她挥手道别,她几次欲言又止。她知道苏宓要去哪,在这个王府里,姑娘能攀附的也唯有安和郡主。 她望着天,喃喃着:「娘娘,你可一定要保护姑娘啊。」 ☆☆☆ 鹤园一切如常,内殿除了青峰和红岭外无人敢进出。 院中小池中鱼儿嬉戏,一只白如玉的仙鹤独立水中。几株腊梅开得争奇斗妍,幽幽冷香随风飘远。 殿内温暖如春,原本闭着的窗户大开着,不时吹来一阵冷风。司马延坐在窗前,裹着雪白的狐衾。 那张清冷如玉的脸面无表情,凤眸凝望着窗外。 红岭纳闷不已,几次想劝自家主子。这大冷的天,郡主若是吹出什么毛病来,他们做下人的如何担待得起。 然而她知道郡主的脾气,迟迟不敢开口。她恭敬退到外面,素月上前低语几句。她惊讶地看了看院子外面,又看了看殿内。心下狐疑着,又觉得不太可能。 她三步两步出去,果真在一棵树后找到苏宓。 「表姑娘,你有事吗?」 「没……没事。」苏宓小脸微红,「我就是没有地方玩。你放心,我不会打扰红岭姐姐的,也不会打扰郡主的。」 她说得极其认真,红岭自是不疑。 「表姑娘要是无聊的话,不如去花池那边喂鱼。」 「不……我不去喂鱼。」苏宓脸一白,拼命摇手。 红岭猛然想起上回的事,不敢再提。 苏宓脸上尽是后怕,还在奋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红岭姐姐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表姑娘,你真不是来找郡主的?」 「不……不是。」苏宓羞赧着,声音极小,「我就是想看她一眼,一眼就好……」 红岭还来不及想她这句话的意思,便见自家主子不知何时过来。那一身的气势如冰霜一般,冷眉冷眼极为漠然。 苏宓也看到了司马延,杏眼晶亮。「郡主,我没想打扰你,我就是……想你了。」 司马延冷睨着她,「既然看过了,还不快滚!」 红岭:「……」 苏宓眼中的光寸寸散去,到最后黯淡灰暗。那张原本苍白的脸更是惨白到无血色,小脸无措又失落。 有风吹拂她额前的碎发,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红岭心生不忍,目露同情。 司马延皱眉,「怎么,不肯走」 此女是可怜不假,但她费尽心机讨好自己,一门心思想巴结自己,意图昭然若揭。即便她是受人指点,也依然让人不喜。 苏宓没动,小身板瑟瑟缩缩。「不,不是。郡主你刚才让我滚,我就这么一身新衣服,要是滚脏了就没有衣服穿。郡主到底是让我滚,还是让我走?」 这身新衣服是她仅有的一身厚实暖和的衣服,如果弄脏弄破了,她又得换上原先那样的薄袄子。 司马延自小锦衣玉食,闻言难免错愕。 红岭是下人,虽说是鹤园的大丫头,但也不是不知人间疾苦之人。王府下人们一季尚有两身新衣替换,表姑娘怕是连下人都不如。 王妃不是一个苛待下人的主母,也不知道为何不待见表姑娘。她小心观察自家主子的脸色,只见司马延正盯着地上看。 那地上写着字,依稀可见是数术。 苏宓用脚将字抹去,声音怯怯,「我写着玩的。」 「你会算账?」司马延问。 「我也不知道会还是不会,我就是喜欢数东西玩。」 红岭惊讶地看着她,这位表姑娘还真是让人意外。 司马延死死盯着她,像是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她懵懵懂懂地回望着,似乎并不知道何为数术。一个从未出过王府的人,也未曾师从过数术夫子,要不是天资过人,怕是没有其它的解释。 「某人买十八斗米,每斗米四钱银子,费银几许?」 「七两二钱银子。」 苏宓几乎不加思索,红岭更是惊讶。 司马延凤眸微变,又问,「某人十九两八钱买三十尺布,粗布三钱银子一尺,细布九钱银子一尺。请问此人买了多少尺粗布,多少尺细布?」 苏宓歪头想了想,回答道:「十二尺粗布,十八尺细布。」 红岭脸上的惊讶变成惊叹,表姑娘也太厉害了。 司马延转身离去,丢下三个字,「跟我来。」 第28章 苏宓茫然地站在原地,指指自己又指指司马延,问红岭,「刚才郡主是让我跟过去吗?」 红岭从震惊中回神,「表姑娘,郡主是让你跟着。」 司马延人高腿长,行动如风一般不似寻常女子娇柔。苏宓低着头跟在她身后,表情像是一个受委屈的小媳妇。 这两人一个是高高在上的郡主,一个是寄人篱下的孤女。明明最是尊卑有别之人,红岭却觉得他们是一样的人。 她也说不出来是为什么,总觉得主子或许没那么讨厌表姑娘,表姑娘也不像表面上的那样害怕主子。 苏宓套上鞋套进到内殿,无比乖巧地站在屏风后面。司马延取了一本蓝皮账册过来,递到她面前。 这手真大,手指真修长。 苏宓心道,接过账册。 「你算一算,六月云轻纱卖了多少匹,本利共多少?」司马延背手而立,看着她。 她翻看起来,一边翻一边用手比划着。半刻钟后,她翻到最后一页,道:「六月云轻纱卖出三十六匹半,共计三千两百八十五两银子。」 分毫不差。 若不是亲眼所见,司马延根本不会相信世上有如此天赋之人。 只可惜…… 苏宓道:「郡主,这样记账着实费神,算账之人一页页翻去更是费时费力。为何不分门别类,以日期为序将每日账目填上去即可,如此查看起来也颇为方便。」 她一语出,司马延立知此法妙不可言。如果说天赋过人已属罕见,她这般心思灵活又精于变通之人更是万中无一。 满室冷香,一片沉默。 红岭侍候在旁,再次惊叹这位表姑娘的聪慧。表姑娘这些年默默无闻,也不太出来见人,没想到竟有如此才能。 良久,司马延道:「此法甚好。」 「真的吗?」苏宓大喜,尔后羞涩,「郡主觉得好就好,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从小到大没有人陪我玩,也没有人听我说话。郡主你真是一个大好人,不仅愿意听我说话,还觉得我说的话有用。」 人人都知道王府有位表姑娘,却可以做到将她无视。她受人欺时无人站出来说一句话,她绝望无依时没有人替她出头。 那个懦弱的小姑娘,在孤独惶恐害怕中死去。除了她,甚至没有人知道她已经死了,也没有人知道她曾经有过什么样的遭遇。 她不愿世人再对她视而不见,她不愿原主就那样白白死去。人活一世,便是如流星一瞬,也应该留下属于自己的光芒。 要活下去,必须依附于人。 在这王府之中,唯有司马延最为合适。 司马延身为王府独女,又深受今上看重。同为女子,许多事情比同男子打交道更容易。至少不需要惧怕流言蜚语,更不需要牺牲色相。 她要做的是博取对方的同情,还要让对方看到她的有用之处。如此一来,她才有可能得到对方的另眼相看。 司马延生来尊贵,见过太多复杂的目光。有讨好、有羡慕、有嫉妒、有谄媚还有算计和巴结,却从未见过人的眼睛能通透至斯。像一汪清澈的泉水,瞳仁一如泉底乌黑干净的晶石。 两人四目相对,一双凤眼一双杏眼。凤眼深不可测充满探究,杏眼无辜纯净尽是崇拜。 红岭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越发觉得诡异。 主子和表姑娘……怎么越看越觉得两人相得益彰。她紧锁着眉头,暗道自己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老冒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狗叫,一条白色的大狗窜进内殿。 苏宓面色顿时煞白,她不怕狗。但根深蒂固的记忆中有着对狗深深的恐惧,她还来得及多想下意识抱住身边的人。 「狗……狗……不要过来!」她整个人攀在司马延身上,双腿盘起,像一只无尾的猴子。 司马延如定住一般,面无表情。 红岭惊呆了,她知道自家主子有多喜洁,又有多孤冷。别说是旁人,便是王爷想同主子亲近,主子都能将人拒之门外。 表姑娘这次死定了。 苏宓被司马延扯开扔在地上时,她也觉得自己这次死定了,怕是所有的付出讨好皆要付之流水。 亏得内殿地板以木铺成,她没什么大碍。 当她爬起来时,正对上一双眼白多过黑珠子的狗眼。 雪白的大狗盯着她,吐着腥红的舌头。记忆中的恐惧再次笼罩着她,她差点尖叫出声,「别……别过来,我的肉不好吃……」 大狗当然听不懂她的话,一步步朝她逼近。高大的身形比普通的狗要大上好几倍,不停用爪子挠地。 幸好它四只脚上都套了鞋套子,苏宓无比庆幸自己当初的多此一举。 它越发近了,嗅着鼻子在闻她的气味。她能闻到它呼出的热气,更能清楚看到它森森然的白牙,「郡主……郡主救我,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司马延没动,凛若寒霜。 第29章 红岭大急,又不敢逾越。 青峰进来,静静立在一边。 就在它的爪子要碰到苏宓时,司马延打了一个响指。它立马调头甩尾奔向司马延,绕在她的脚边打转。 苏宓心有余悸,连忙告退。 「取一百两银子给她。」司马延道。 「……郡主,我……不要银子。」 「你的法子甚好,我不占旁人便宜。」 说完这句话,司马延急急往内室而去,青峰如影随形。红岭知道主子最不喜旁人接近,定是急着去换衣服。 苏宓表情怔怔,「红岭姐姐,一百两银子是不是太多了?郡主不占旁人便宜,我会不会占郡主便宜了?」 红岭闻言,表情复杂。 表姑娘还真是有口无心。 一百两银子换一个算账的法子,对主子而言不亏。 她取来的是银票,薄薄的一张交到苏宓的手上。苏宓没有再推辞,低着头将银票接过收好。「谢谢红岭姐姐。」 「表姑娘,百岁看着可怕,实则从未伤过人。」 百岁不是普通的狗,它是雪狼和狗的后代。不过它自小养在王府,吃得比人还好,倒是确实没有伤过人。 「百岁?」 「就是方才那条狗的名字。」红岭解释,「百岁是郡主从小养大的,最听郡主的话。」 苏宓脸还白着,神情已无方才的惊悸。「原来它叫百岁,名字还挺好听的。百岁无忧,我嬷嬷也常这么盼着我一生顺遂。」 将自己和狗相提并论,这位表姑娘还真是心思纯净毫无杂念。 她以为经过今日之事,苏宓定然要隔几日再来鹤园。没想到第二天苏宓又出现在鹤园外,不过司马延没有召见。 接下来的几天,苏宓天天在鹤园外面玩,司马延一直没露面。 有时候红岭觉得这位表姑娘实在是可怜,偷偷送些点心出去。再后来,她大着胆子送了一把凳子出去。 于是苏宓在鹤园外的日子变得舒适起来,有可以坐着晒太阳的凳子,还有精致可口的点心和热乎乎的茶水。 这样的日子,比在小院不知强多少倍。 如果不是司马延日日开窗看书,红岭还当自家主子一无所知。她私心想着,如果主子责问起来她一力全揽。 不想一连数日,司马延视若无睹。 冬日晴不过十日,阴天冷风突来的那一日,苏宓没有出现。一连几日天气阴森,不知不觉已至小年。 夜里大雪纷飞,整个朝天城再一次银装素裹满目皆白。鹤园的雪向来不会清扫,也不许下人践踏。 除去进出之路,皆是白雪皑皑。腊梅花在一片白色中分外夺目,池中的仙鹤则越发显得活灵活现。 内殿的窗还开着,司马延依旧披着厚实的狐衾坐在窗前。 红岭小声劝道:「郡主,您身子要紧。」 司马延看着她,她被看得头皮发麻。 「郡主,奴婢多嘴。」 「你这几日怎么为何不往外面跑?」 她心下一紧,「郡主恕罪,奴婢有错。」 司马延凤眼一冷,「你错哪了?」 「奴婢不该多事,不该给表姑娘送点心茶水和凳子。表姑娘并没有和奴婢说过什么,一切皆是奴婢自作主张。」 「你倒是会替她说话,像她那样一曝十寒之人,不值得费心。」 红岭哑然,主子是何意?表姑娘哪里一曝十寒? 她百思不得其解,暗道主子莫非因为上次之事对表姑娘生厌。若不然为何要说表姑娘不值得费心。 有婆子在外面询问是否可以摆膳,司马延像是不经意地道:「在雪中用膳,想来颇有一番乐趣。」 主子张张嘴,下人跑断腿。 在外面摆膳,自是要先布置妥当。火盆一盆盆地搬出去,下人们忙得脚不沾地。才在鹤园最近的亭子里摆放妥当,司马延嫌弃此地离鹤园太近。 红岭忙吩咐下人重换地方,换来换去都不合司马延的意。 花池那边,司马延嫌水气重。不远不近的地方,她又嫌景致差强人意。折腾来折腾去,地方是越换越远。 一直换到王府最西的亭子,司马延总算是勉强屈就。 等到红岭指挥下人布置好之后,她隐约发现有些不太动。她打量着四周,这才想起表姑娘就住在附近。 不能吧。 她觉得自己想多了,主子怎么可能是为了见表姑娘。 这时她听到青峰在和主子说表姑娘就住在附近,要不要请表姑娘过来,然后她看到主子点了点头。 顿时她犹如醍醐灌顶。 ☆☆☆ 苏宓正在屋里子一边烤火一边吃瓜子,那日她将一百两银票交到秦嬷嬷手上时,秦嬷嬷失声痛哭。 许是她的身世说破了,主仆二人越发心近。 秦嬷嬷问她有没有恨,有没有怨。她说没有恨,但有怨。如果让原主选择,她想原主肯定不愿意来到这个世上。 第30章 生不由人,原主没有选择。 她是替原主活下去的那个人,她告诉秦嬷嬷等她赚到足够多的银子,她们主仆一定会离开王府。 这瓜子是秦嬷嬷托人买的,皮薄肉香。也亏得她现在和鹤园走得近,托人买些小零嘴之类的倒是不用低三下四。 红岭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主仆二人亲密相处的场景。做主子的吃着瓜子烤着火,做下人的在一边缝着衣服。 苏宓忙招呼她坐下来吃瓜子,她自是不能耽误说明来意。一听司马延相请,苏宓没有不去的道理。 远远看到布置一新亭子,苏宓面露惊讶。 红岭道:「郡主喜静。」 「哦。」苏宓暗道这里如此之偏,看来司马延确实是喜静之人。 她还是那一身衣服,司马延皱了皱眉。 饭菜一直温着,热气混着香气迷漫在冷风中。她不由深吸几口,觉得原本不饿的肚子唱起空城计来。 青峰递给红岭一个眼色,红岭立马心领神会。 「几日不见表姑娘,表姑娘气色好了许多。」 苏宓诧异,这样的话不应该是见面时问的吗? 「这几天我月信来,嬷嬷不让我出门。」 红岭一愣,青峰也是一怔。 司马延口中的茶水险些喷出来,凤眼闪过懊恼。 苏宓赶紧解释,「我身体一向弱,每次来月信都不舒服。嬷嬷说女儿家来月信时不能着凉不能受冻,免得将来不好生养。」 「没人问你,话太多。」司马延冷着脸,没有看她。 她小脸一黯,「是我多话。」 红岭跟着告罪,「是奴婢多嘴。」 两人退到一边,司马延脸色不虞。 青峰在一边侍候着,一旁的下人婆子齐齐噤若寒蝉。 「红岭姐姐,郡主是不是生气了?」 红岭摇头,她不知道。 「她一定生气了。」苏宓声音渐低,「郡主肯定是不想看到我,你说我要不要告退?」 红岭还是摇头,她摸不透主子的想法。 苏宓刚才想了想,她觉得像司马延这样的女子,肯定是不喜欢她说的话。男尊女卑的世道,司马延地位显赫不输男子,定然不会把生孩子当成一个女子最为看重的事。 「红岭姐姐,我觉得这世道对女子不公。」她一脸向往,「要是男人也来月信,也会生孩子就好了。」 红岭:「?」 苏宓有意讨好司马延,声音虽小却足够对方听得清清楚楚。说完这句话后她感觉四周静得吓人,有种诡异的安静。 司马延面沉如水,死死盯着她。 她脚底生寒,暗道自己是不是又拍错了马屁? 「红岭姐姐,我是乱说的。」 红岭表情尴尬,下意识看向自己的主子。 什么男人来月信,男人生孩子,这样的话简直是闻所未闻。表姑娘还真是太过言语无忌,怎么能想什么就说什么。 司马延哪里还有心情用膳,此女一语比一语惊人,当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她冷哼一声,「你倒是什么话都敢说,我且问你若是男子能生孩子,还要女子有何用?」 「郡主,你问我,我不敢不答。如果我说得不对,你可别怪我。」苏宓怯怯着,一副不太敢说的样子。 「你说。」 「如果男人能生孩子,那也可以和女人一样在内宅教育子女料理内宅,而女子也能像男人一般在外行头赚钱养家糊口。」 像司马延这样尊贵的女子,肯定是不需要男人养的。公主可招驸马养面首,司马延日后未尝不可。 苏宓自己这话必是深得对方的心,不想对方似乎越发寒气逼人。心道要糟,恐怕是自己说的话太过不容世俗,司马延真生气了。 「郡主,我什么也不懂,我也没有出过王府。我都是自己瞎想的,你别怪我……我不说了。」 「坐井观天,当真是可笑!」司马延声音极冷:「男人女人生而不同,女子体弱不善劳作,如何能与男子相提并论?」 苏宓低下头去,不欲再辩。 司马延说得对,她可不就是井底之蛙。王府外面的世界她一概不知,这个世道的礼数规矩她也知之不多。 她不争辩,若是她说什么男女理应平等之类的话,只怕司马延会以为她疯了。 这世道啊,不仅男尊女卑,且强权至上。 司马延不知自己何以生怒,见她如此怯懦反倒越发怒火中烧。此女信口开河一派胡言,天真至极不通世事,她说的话不过是一时兴起。 只是此次若不纠正她的念头,怕是她以后还会有许多惊世骇俗之语。 「你且记住,男人和女人本就不一样,万不可再有此等想法。」 「郡主,你难道不想和男人一样顶天立地吗?」苏宓抬头,别人不想活得像男人一样,司马延也不想吗? 第31章 司马延凤眼隐怒,「我自是可以,但你不行。」 是啊,她不行。 在所有人眼里,她就是一个不应该活着的人。一个连活着都成奢望的人,哪有资格大言不惭地说自己能和男人一样行走世间。 「郡主说得极是,我身份低微,自是不行的。」 她在笑,笑得极其讨好。 司马延只觉什么堵在心口,竟是不想看到她这种虚情假意的笑容。 主子一走,下人们开始撤走亭子里的布置。不到半刻钟的时间,亭子还是原来的亭子,孤仃仃空荡荡。 恰如苏宓的心。 红岭临走前无比同情地看着她,摇头叹息一声。 她笑得比哭还难看,「红岭姐姐,我说错话了。都是我不好,我不是故意惹郡主生气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明明是想讨她欢心的。」 马屁拍到马腿上,司马延怕是恼她了。 贵人心,海底针。她哪里知道像司马延这样高贵独立的王府郡主,却是一个视男子为天的小女人。 当她再次出现在鹤园外面时,红岭再也没有送点心出来,自然也没有让她休息晒太阳的小凳子。好在她自己有所准备,自备凳子和瓜子。 司马延站在窗边,凤眼深深。 此女莫不是把鹤园当成戏园子,还带了凳子磕瓜子。她心里堵着的那口气一直未消,面色更是沉得吓人。 红岭小声请示,「郡主,要不要奴婢劝走表姑娘?」 「不用。」司马延似乎听到什么声音,像是歌声。 那歌声轻松欢快,调子是从未听过的。 鹤园朝南,日晒充足。无风的冬日晒着太阳,简直是人生一大美事。苏宓被晒得昏昏欲睡,嘴里还在哼着曲子。 「郡主不要生气了,都是我的错。郡主不要生气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她胡乱哼着,语不成章,调不成曲。 憋了一肚子气的司马延:「……」 这唱的是什么东西。 一道阴影罩下来,苏宓浑身一凉,睁开眼对上那双薄怒未消的凤眼,吓得差点从凳子上跌下来,「郡主……郡主,我上回说错话了,你原谅我吧。」 她从兜里捧出一捧瓜子,「我请你吃瓜子,可香了。」 司马延盯着她的脸,又看向她手中的瓜子。她连忙起身让坐,「郡主,你坐!」 红岭以为自家主子定是不会坐的,主子生性喜洁,从不踏足污浊之地,眼里容不得半点灰尘。那小凳残旧无比,主子岂会屈尊。 下一瞬,她便震惊了。 只见司马延一掀衣服,还真就坐了下去。 苏宓狗腿无比地捧着瓜子蹲在面前,「郡主,你吃。」 司马延无比嫌弃地看着那成色不算好的瓜子,「你来道歉,就准备拿几颗瓜子打发我?」 「我……我没钱,我的银子要存着买宅子。再说我又出不去王府,不是自己亲自买的东西用来道歉都不诚心。这瓜子是我嬷嬷托人买的,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瓜子。」 红岭暗道,表姑娘说话真直。 苏宓一门心思讨好司马延,「郡主,要不要我替你剥?」 司马延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她想这个眼神应该是默认,贵人就是矫情。 红岭又震惊了,主子竟然愿意吃表姑娘剥的瓜子。 苏宓奋力剥着瓜子,每剥一颗就放在司马延的掌心。这手掌可真够大的,这么大的手掌竟然愿意窝在后宅料理庶务,还真是令人惋惜。 她每剥一个瓜子,就说一声我错了。 最后司马延实在受不了,「闭嘴!」 「哦。」她紧紧闭起嘴巴。 司马延见状,嘴角微扬。 暖阳如金,晕生出璀璨光芒。他们一坐一蹲,瞧着竟是无比和谐。同样出色的长相,纵然一个极尽奢华尊贵,一个质朴简单,却是如此的珠联玉映。 红岭险些看痴了。 忠亲王妃来的时候,远远看到这一幕,还当自己眼花了。她扶着许嬷嬷的手,揉了揉自己的眼,「我是不是看错了,那个人是鹤儿?」 许嬷嬷也很吃惊,「像是郡主。」 郡主跟前的人,应是那位表姑娘。听说郡主对这位表姑娘另眼相看,看来此言不虚。 忠亲王妃犹不信,她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最是一个爱干净的人。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的衣服垂在地上,又怎么容忍自己如此随意。 还有鹤儿的表情,是她从没未见过的放松。 「鹤儿……是不是在笑?」 许嬷嬷回道:「好像是。」 忠亲王妃喃喃,「鹤儿自小稳重待人疏离,我还以为他和别的孩子不一样,没想到他还会这样笑。」 这时司马延也看到她们,不甚自然地起身。待瞧见自己白如雪的衣摆处沾满灰土,凤眼徒然凌厉又嫌弃。 第32章 苏宓只感觉自己眼前像是突然冒出一座山,然后她听到司马延在唤母妃二字,她赶紧站起来向忠亲王妃行礼。 忠亲王妃眼神复杂,看看她,又看看自己的孩子。这两个孩子竟然走得这么近,是什么时候的事,自己居然没有察觉。 苏宓很有眼色地告辞,还不忘搬走自己的小凳子。她走得并不快,瘦弱的身形显得那么的可怜。 「鹤儿,你和她……」 「母妃,是她自己主动来鹤园的。她让我坐她的凳子,也是她主动给我剥瓜子的。」 还有剥瓜子这一出,忠亲王妃难以置信。她认真看着自己的孩子,这孩子有多难讨好,没有人比她这个当娘的更清楚。 朝天城多少世家公子小姐,她从未见鹤儿对别人如此亲近。 「可是鹤儿,她到底是……」 「母妃,我知道她的身份。她主动示好,我岂敢推拒。我等臣子可以不闻不问,却不可有求不应。」 忠亲王妃想了想,这话确实有理。只是听着怎么那么怪,鹤儿对宫里的皇子公主们可不是这般有礼。 她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孩子,不期然看到司马延微红的耳根。 「鹤儿,你是不是不讨厌她?」 说不讨厌是婉转,或许她应该问是否喜欢。 司马延回道:「不讨厌。」 忠亲王妃没有再问,心情说不出来的沉重。 小年一过,年关近在眼前。 王府上下忙活开来,秦嬷嬷倒是难得有空闲。她早早托人买了布,准备给苏宓做过年穿的新衣。 杏色的料子,倒是难得的鲜艳。 「嬷嬷,这颜色不耐脏,我喜欢黑色的。」 苏宓是真的喜欢黑色,又耐脏又耐看。 秦嬷嬷闻言心酸不已,别的姑娘只会嫌颜色不够亮,她家姑娘想的却是耐不耐脏。有几个姑娘家会喜欢黑色,也就她家姑娘这么懂事。 「是嬷嬷没用。」 「嬷嬷,我是真的喜欢黑色。」 「姑娘,你别说了,嬷嬷听了心里越不好受。」秦嬷嬷眼眶湿润,「这样的料子,若是放在从前,连嬷嬷都不会多看一眼。」 而今她家姑娘在过年时才能置办一身这样的新衣。 自打说开身世后,秦嬷嬷越发觉得愧对她。 「嬷嬷,你不是说他们的事和我无关。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总想着这些。比起前些年,今年好过了许多,我只盼着以后能年年如此,便已心满意足。」 秦嬷嬷擦着泪,姑娘这般容易知足,也是好事。若不然知道自己原本是金枝玉叶,却落魄到寄人篱下,怕是会失了平常心。 也亏得姑娘如今和鹤园走得近,否则这样的日子她们都过不上。前些日子姑娘天天往鹤园跑,怎么这两日不去了? 不是苏宓不想去,而是苏宓觉得差点惹恼司马延,好不容易把人哄住,还是得缓上一缓。凡事欲速则不达,她不能操之过急。 她在府中没有玩伴,无事时一个人跑到亭子附近晒太阳。 眼下看上去她在府中的日子好过许多,但她知道那是因为大公主在侍疾。一旦大公主能出宫,想必她的好日子就要到头。 除非司马延能站出来护着她。 只是司马延那个人,她实在是有些摸不透。讨好之路任重道远,还不知何时才能被对方真正放在眼里。 除了大公主,曲婉儿也不会轻易放过她。她才这般想着,便看到曲婉儿带着丫头婆子朝自己走来。 还真是冤家路窄。 曲婉儿最近的日子不好过,大公主被禁足,她在端妃娘娘那里没有落下好。又因为苏宓,她惹了忠亲王妃不喜。 「苏宓,你让我好找。」 「婉儿姑娘,你找我做什么?」 曲婉儿笑得诡异,「当然是来替大公主传话的。」 苏宓作出害怕的样子,像是一听大公主三字就浑身发抖。她惊恐的样子取悦了曲婉儿,曲婉儿笑得越发畅快。 不管这个表姑娘是谁,都不可能逃过大公主的手掌心。 「我困了,我要回去了。」苏宓要走,被两个婆子拦住去路。 四下无人,没有人能帮她。 曲婉儿嘲弄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苏宓,你是逃不掉的。」 苏宓垂眸,曲婉儿说得不错,她确实逃不掉。她连王府都不能出,如何能逃得过大公主的算计。 所以原主死了。 不过她不是原主,曲婉儿不是大公主。 「我为什么要逃?这天下是姓李的。」 曲婉儿瞳孔一震,再一看她瘦弱无依的样子,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她怎么可能会知道?她不会知道的。 天下是姓李,但她姓苏。 「苏宓,你在我面前再怎么样我也不会怪你,不过大公主不一样。因为你上次不听话,害她受责罚,她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第33章 「婉儿姑娘,大公主不是喜欢我吗?」苏宓白着一张脸,「我知道了,她是不是又要来王府找我玩?我不想和那些动物一起玩,我想和人玩。我怕它们咬我,我能不能不和它们玩?」 「这可由不了你。」曲婉儿昂着头,欣赏着她的恐惧。 她突然往地上一坐,「我受伤了,婉儿姑娘推了我,我不能陪大公主玩了。」 那地上有石有土,她蹭得一身灰扑扑的。 曲婉儿骇然,还当她上回只是说着玩,没想到她真的会用这一遭。记起她那个令人发毛的笑,曲婉儿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苏宓,你以为耍赖就能逃过去吗?你真是太天真了。」 「我不管,我就要这样。」苏宓一脸你耐我何的模样,「大不了我再弄伤我自己,反正大公主喜欢我,她不会怪我的。」 曲婉儿狐疑地看着她,难道她真的知道了什么? 大公主再是不喜欢她,也只敢作弄她,意图将她吓死,而不敢真正伤到她。大公主尚且如此,何况自己这个臣子之女。她如果胡乱指责,说是自己伤了她,或是大公主推卸责任,到时候倒霉的只能是自己。 天家人,果然没有一个简单的。 「你还赶紧起来,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大公主能找你玩,那是你的荣幸。我只是一个传话的,你犯不着这么为难我。」 「我不管,你是大公主的跟班,你也替我传个话,就说我受伤了,不能陪大公主玩。」 曲婉儿气结,苏宓竟然将她当成下人使唤。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命令我做事?」 苏宓突然笑了,「婉儿姑娘,你说我是什么东西?」 曲婉儿又是一惊,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又来了。 这个低贱之人,难道真的知道? 苏宓正欲起身,突然重新趴在地上,「我好痛……婉儿姑娘,你为什么推我?」 「你胡说什么,明明是你自己倒在地上的。」 「婉儿姑娘,我……我就这一身衣服,我怎么舍得弄脏,是你……是你推我的。我……」苏宓像是害怕极了,「你说我自己摔的,那就是我自己摔的。」 曲婉儿正奇怪着,一抬头便看到不远处的司马延。 这个苏宓……果然是小看了。 「我竟不知为客者居然敢欺辱主家。」 「郡主表姐,不是我推她的,是她自己故意的。」曲婉儿暗恨,原来在王府她是客,而苏宓居然是主家。 苏宓从地上爬起来,模样无比可怜,「郡主,你别怪婉儿姑娘。是我……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我的衣服都脏了……」 一个如此看重身上衣裳的人,怎么会趴在地上不起来。 司马延向来不喜欢曲婉儿,这个姨家表妹心思太杂。一面巴着大公主,想在端妃娘娘跟前得脸,以为自己配大皇子绰绰有余。一面又恨不得攀上东宫二皇子,将来做个人上人母仪天下。 岂不知无论是端妃还是皇后,都看不上不学无术的长平侯。 「曲婉儿,这里是王府。」 「郡主表姐,真是她自己摔的,和我无关。」 司马延面无表情,凤眸如冰,「苏宓,你说实话,是你自己摔的,还是她推的?」 苏宓抬头,心中划过异样。 司马延是要为她做主吗? 真的是这样吗? 她咬着唇,「郡主,我不过是一个低贱之人,不值得郡主为了我……婉儿姑娘是你的亲表妹,郡主不应该为了我这样的人……」 曲婉儿气结,这个苏宓还真是会做戏。难道这些年她和大公主都被骗了吗? 司马延凤眼深沉,「你是王府的人,你在王府一日,我便不能让外人欺了你。」 「我是王府的人?」苏宓喃喃着,「谢谢郡主,有你这句话……我以后再也不怕了。」 曲婉儿不愿相信,苏宓怎么能入司马延的眼?司马延这个人孤冷又清高,连大公主都不放在眼里。 然而她不信也得信,因为司马延接下来的话毫不留情。 司马延说:「在王府,谁也不能欺她。你不能,别人也不能。」 这个别人,是指大公主。 苏宓怔怔凝望着,以后司马延真的会护着她吗?这原就是她的目的,为什么她觉得如此不真实。 曲婉儿又气又恨,「郡主表姐,我才是你嫡亲的表妹。」 「既然是表亲,何来嫡亲一说。我母妃是家中独女,你母亲也不过是她的表妹。表妹之女,更谈不上嫡亲二字。」 「可是苏宓……她和王府更是远亲。为什么她可以?」 司马延冷冷睨过来,「我说可以就可以。」 曲婉儿气到无语,司马延从来不给她脸,母亲还让她好好巴结这个表姐。可是无论她怎么做,对方都是不屑一顾。 她自觉没脸,青白交错。更让她无地自容的是司马延接下来的话。 第34章 司马延说:「为客者当知礼数,曲表以后莫要走错地方。」 话说到这个份上,曲婉儿哪里还有脸争辩,当下羞愤离开。 苏宓怯怯地看着司马延,杏眼中尽是忐忑和希冀,「郡主,你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吗?以后在王府,你真的会护着我吗?」 「自然。」 「太好了……我以后再也不怕了。」苏宓喜极而泣,「我好开心,我好喜欢郡主,我太喜欢郡主了。」 青峰骇然,下意识看向自家主子。 司马延面色一沉,「喜欢二字不能随便说!」 「可是我就是喜欢郡主,我好想告诉所有人。除了我嬷嬷,我只喜欢郡主……我最喜欢郡主,我永远喜欢郡主。」 她欢喜着,又哭又笑。 司马延板着一张冷脸,「不可以。」 苏宓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我是不是不可以喜欢你?」 青峰倒吸一口凉气,表姑娘可真敢问。 司马延表情极为不自然:「不可以告诉别人。」 「哦,我知道了。」苏宓又欢喜起来,「我以后不说了,我都放在心里。」 什么放在心里,更是不知羞! 「随你!」 「谢谢郡主。」苏宓的目光中尽是崇拜,「我听郡主的。」 司马延看到她身上的灰土,凤眼微沉。 苏宓回去不久,红岭就送了东西过来。叠得整整齐齐的三套衣服,一粉一桃一红。料子精美无比,看上去极为华贵。 秦嬷嬷大惊,忙问红岭是何意。 红岭回答这是郡主以前的旧衣,是郡主让她送来给苏宓的。其实这根本不是旧衣,而是没过水的新衣。 司马延十二岁那年,忠亲王妃死活要给她置办几身有颜色的新衣。挑了最好的料子,分别裁了一粉一桃一红三套衣裙。 这三套衣服款式繁复大气,放在如今亦不过时。只可惜司马延一直不肯穿,是以压在箱底好几年。 红岭隐约知道郡主对表姑娘不一般,否则也不把自己的衣服送人。她看着苏宓那张美貌初显的脸,有些不太敢往深处想。 有些事不是他们下人能猜测的,有些事也不是他们下人能多嘴的。主子但有吩咐,他们照做便是。 鲜艳华丽的颜色在灰暗的屋子里栩栩生华,将之前秦嬷嬷正在缝制的杏色寻常料子压得黯然无光。 秦嬷嬷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苍老的目光涌动着无比怀念。如此精美的面料,才配得上姑娘的身份。 只可惜昔年繁华作了古,姑娘从一出生就没过一天好日子。 有了这三套衣服,那身杏色的衣服也不急着做。秦嬷嬷感慨之余,心中重新生出希冀,盼着郡主真的能看顾自家姑娘。 主仆二人想法一致,心照不宣。 除夕这一日,苏宓换上红色的衣裙,竟是分外的合身。流云广袖、繁复交襟、水泄裙摆,微微一动流光溢彩陋室生辉。 秦嬷嬷眼中已然泪水涟涟。 她的姑娘,合该是这般尊贵的模样。 「嬷嬷,好看吗?」苏宓问。 秦嬷嬷擦着眼泪,「好看,我家姑娘这般人物,穿什么都好看。」 以前素衣粗布都美得那般惊人,何况穿上这样的衣服。这些年姑娘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她痛恨自己如此无能。 「嬷嬷,这衣服好看是好看,就是走路不太方便。」苏宓左看右看,并不是很喜欢。 「姑娘,是嬷嬷不好……」好好的金枝玉叶,竟然嫌衣服走路不方便。秦嬷嬷的心都要碎了,她的姑娘受苦了。 苏宓忙安慰她,「嬷嬷,我说错话了。这些年有嬷嬷陪着,再苦也是甜的。大过年你可不许哭,我们以后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等会就穿着新衣服去感谢郡主。」 秦嬷嬷一听她要去见司马延,忙把她按坐在镜子前。 妆台上除了梳子篦子和几根发带,并没有多余的首饰。秦嬷嬷手巧,不多时给苏宓梳了一个雾花垂云髻。比平日的双髻多了几分婉约,越发有了少女亭亭的模样。 「嬷嬷,这是我吗?」苏宓喃喃轻问。 镜子里的人越发像她自己。 秦嬷嬷望着镜子里的少女,「我家姑娘原就是金贵的人。」 苏宓摇头,「我不是金贵的人,嬷嬷以后别说这样的话。」 她哪是什么金贵人,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不过是拼死拼活想挣出一条活路来的卑微可怜人。金贵二字,离她委实太过遥远。 秦嬷嬷听到她的话,不免又是一阵难过。一直目送她的身影消失,还站在那里不走。 她知道秦嬷嬷不放心自己,无非是怕她受委屈。她远远地挥着手,无忧无虑脚步轻快,又像是一个不曾受过岁月磨难的少女。 红衣明媚,青丝如云。那张原本略显苍白的精致小脸被红气氤氲着,竟是面如桃花般夭夭。杏眼流转间,说不出的灵动慧黠。 第35章 司马延远远望着她,仿若春风扑面而来,吹散冰霜荡起涟漪。 红岭看痴了,心道这是表姑娘吗?早知表姑娘生的好,没想到生得如此之好。若是再长开些,怕不知是何等美貌。 苏宓在几人的目光中走近,羞赧道:「郡主,这是你送给我的衣服,我很是喜欢。」 她左右拉扯着,笑得极为讨好。 这一笑,带着几分娇憨。 司马延凤眸幽深,「不过是几身旧衣,你喜欢就好。」 「我喜欢,我很喜欢。」苏宓爱不释手地拉扯着袖子,「以后郡主还有旧衣服,可不可以还送给我?」 「以后再说。」 司马延人高腿长,像是不愿再看她似的朝另一边而去。 红岭小声道:「今日除夕,郡主要去陪王爷和王妃,表姑娘请回吧。」 「我知道了。」 苏宓笑着和他们道别,迟迟没有离开。 司马延走得不快,比平日里明显放慢了脚步。清冷出尘的脸上看不出喜怒,薄唇抿着眸沉如水。 青峰问:「郡主,今日是在正殿守岁,还是在鹤园守岁?」 「鹤园。」司马延不加思索。 「也不知道表姑娘要不要守岁?」青峰不知是在问谁。 司马延没有说话,脚步又放慢了一些。 红岭心领神会,立马折回去问苏宓。苏宓有些失落,「嬷嬷年纪大了,以前炭火又不足,我们没有守过岁。」 「那表姑娘若是无事,今夜可到鹤园来守岁。」 「真的吗?」苏宓一脸欢喜,「我没事的,我等会陪嬷嬷吃了饭就过来。」 红岭得了准话,赶上自己的主子。 「表姑娘说她吃了饭就来。」 司马延闻言,脚步终于和往常一样。 正院门口,年已花甲的忠亲王正翘首以盼。他身高八尺体态健硕,倒是不见这个年纪的老态,反倒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吃个团圆饭这么麻烦,老子一大早起来沐浴更衣。你看我的鞋底,比我的脸都干净。那小兔崽子怎么还不来?」 忠亲王妃老神在在地坐在殿内,嗔道:「你安生坐着,鹤儿等会就到。」 「哼,天下哪有老子等儿子的道理,老子还要看儿子的脸色。」 「别胡说,小心天上有耳,是女儿,女儿,听到没有?」忠亲王妃耳提面命,差点没过来揪他的耳朵。 他不耐道:「知道了,知道了。就你爱折腾,听那什么老道胡说八道。」 「什么老道?那可是一海大师。是我爱折腾吗?也不知道是哪个老来得子的男人一听那些话,立马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老来得子的忠亲王自知说不过自己的老妻,冷哼一声抱着手臂立在门口。一双炬目瞪着外面,恨不得把院门瞪出大窟窿。 就在他差点望眼欲穿的时候,司马延终于到了。 「鹤儿。」一见到自己的孩子,他老脸笑出一朵花来。 司马延:「父王。」 「好,来了就好。」他拍着自己孩子的背,满脸都是老怀大慰的慈父笑。司马延什么也没说,径直入殿。 他开心无比,跑到忠亲王妃面前低语,「鹤儿今天心情不错。」 忠亲王妃狐疑,「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挑挑眉,不说话。 刚才他拍鹤儿的背,鹤儿没有皱眉。以前那小兔崽子不喜旁人接近,便是亲老子也不愿意。可怜他巴不得天天和自己的老来子亲近,却总是被嫌弃。 忠亲王府的团圆宴,自是少不了宫里的赐菜。早早开始的宴席,一直到近亥时才算结束。司马延迫不及待离开的样子,让忠亲王一晚上的好心情消失殆尽。 「这孩子……」忠亲王气道:「他就这么不愿意和我们待在一起。」 「你少说两句,你又不是不知道鹤儿的脾气。」忠亲王妃劝道。「鹤儿可不是不愿意和我们待在一起,是不愿意和你待在一起。」 「你……你……他这性子也不知道随谁。」忠亲王吹着胡子,「还不是你惯的,吹毛求疵。」 「合着就我一个人惯的?」忠亲王妃不服,「你也有份。再说鹤儿哪点不如人,别说是长相气度,身手心计也不输任何人。有这样的孩子你还不满意,合着我是嫌我生的孩子不好?」 这下忠亲王不说话了,气呼呼地望屋顶。他必须得承认,除了性子冷了一些,太过爱干净一些,自己的孩子样样出色。 放眼整个朝天城,能和鹤儿相比较的屈指可数。 「那么爱干净做什么,就这点不好。他快满十八了,到时候我把他往城外大营一扔,让他和那些将士同吃同睡,我就不信改不了他的坏毛病。」 忠亲王妃嗔他一眼,他若舍得,她这个做妻子的不拦。 夫妻二人争吵之时,司马延早已出了正院。 她走得快,大步流星。 第36章 青峰跟得紧,红岭有些吃力。 王府华灯通明,一派喜庆。寒风裹挟着暖色,变得温和许多。树影绰绰,欢声笑语,像是一夜入了春,又像是暖风入了心。 司马延的脚步生风,越来越快。 突然她停下来,望着灯火阑珊处的那一抹红。那红似火,又似明玉,一下子撞进心间激起无数纷杂错乱。 苏宓不知等了多久,鼻尖已经开始泛红。远远望着越来越近的白,她的小脸瞬间泛起欢喜。「郡主!」 司马延的目光落在少女通红的鼻尖上,眸色渐深。 红岭小声道:「表姑娘怎么不进去等?」 苏宓一脸认真,「郡主还没回来,我不能进去。」 「咕咕」她的肚子发出一阵响。 红岭问:「表姑娘没吃饭?」 「吃过了。」苏宓羞涩不已,「我留着肚子呢。」 司马延淡睨她一眼,「瞧你这点出息。」 她娇憨低头,「我就是这么没出息的。」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转身之际,凤眸中尽是笑意。 殿内地龙极旺,两扇屏风被撤到一边。地板上摆着一方小桌,桌上点心瓜果一应俱全,还有酒水和几样小菜。 红岭青峰并苏宓围坐在地板上,司马延一人斜靠在贵妃榻。 几块点心下肚,苏宓肚子半饱。 她痴痴看着司马延,「郡主真好看。」 司马延望过来,凤眸一冷。 她眼神依旧痴痴,「秀色可餐啊。」 说着,她还打一个半嗝。 红岭:「……」 主子可不喜欢别人说自己好看。 果然,司马延脸色更冷了。 苏宓察觉自己或许又拍错了马屁,连忙用点心堵住自己的嘴。杏眼怯怯地观察着司马延的脸色,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守岁自是闲话海谝,一通扯七扯八之后,所有人都放开许多。 红岭说起自己听来的一桩趣事。说是朝天城外的一户人家连生九女,突然生了一个儿子。那儿子生下来何等聪慧,竟然一岁能言三岁能诗。那家人如珠如宝,谁知儿子养到十岁突然掉进河里,一下子前尘尽忘,再也不复之前的机灵。 苏宓听得认真,小脸满是震惊和稀奇。 「还有这样的事?」 「表姑娘,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青峰回着,也说起一桩自己听来的异闻。前朝有一赶车人夜路回家,路遇一女子悲伤哭泣。他一时不忍停车相问,那女子说自己同丈夫置气回娘家,不想半路崴了脚。车夫心生同情,问清她娘家在什么村子后将她送回。女子在村口下车,再三感谢,还以一块碎银相赠。 此事过去半月后,车夫有一次途经那村子,与人闲聊时说起此事。不想那人连连摆手,说自己村子最近根本没有女子回过娘家,倒是有一嫁到外地的女子半月前摔死了。车夫吓得直冒冷上汗,回家取出那块碎银一看,竟是一块小石子。 这下苏宓更是杏眼圆瞪,说不出来的懵懂和震惊。 红岭轻轻推一下苏宓,「表姑娘,表姑娘。」 「啊?」苏宓茫然。「青峰姐姐,世上真的有鬼吗?」 青峰被这一声姐姐给惊得不轻,同男子一般硬朗的脸上难得别扭起来。她解释说民间传说听听就好,鬼怪之说都是无稽之谈。 「原来是假的。」苏宓松了一口气。 「表姑娘,你是不是吓倒了?」红岭问。 「没……没有,就是……」苏宓像在思考,「就是没有听过,想着怎么还有这样的事,就像做梦一样离奇。」 「表姑娘还做过这样的梦?」 红岭这一问,司马延看过来。 苏宓点头又摇头,「和这些不一样,但我梦过很稀奇的事。」 「表姑娘,不如讲讲?」青峰说。 苏宓看看她们,又看看司马延。 司马延下颌微抬,「不妨说来听听。」 「那我就说说。」苏宓想了想,有些难过,「上次大公主带了一头大虎找我玩,我当天夜里就做了一个梦。」 殿内一片安静,她的声音不大。 「梦里那头大虎又在追我,它的牙齿又尖又长,它的嘴又大又可怕。我拼命跑啊跑,前面就是万丈深渊。我在想要不要跳下去,只要跳下去就解脱了。」 红岭不忍。 司马延凤眼如晦,瞬间寒意大盛。 安静变成死寂,唯有灯火暖明。大公主对苏宓做的那些事,表面看似没什么伤害,实则阴损至极。 就在红岭和青峰以为苏宓借此诉苦时,谁知她的语气突然欢快起来,「这时候天边一道金光闪过,我的手中多了一把长长的剑。那剑是一把神剑,它可以帮助我斩妖除魔。我挥舞着神剑,准备朝大虎刺去。谁知大虎跪了下来,它开口说话了。」 红岭愣了。 第37章 青峰怔了一下,忙问,「表姑娘,它说什么了?」 「它说它肚子里有了我的骨肉,求我饶它一命。」 司马延沉着眸微闪,表情说不出的怪异。 红岭愣愣的,表姑娘做是什么梦? 青峰脑子转不过弯来,心道这位表姑娘还真是令人难以捉摸。明明看上去极简单的一个人,却有那么多的奇思妙想,连做的梦都与众不同。 「它不是老虎吗?怎么会有你的骨肉?」红岭问着,突然脸一红。表姑娘是女子,哪有那样的本事。 「我也莫名其妙啊,它怎么会有我的骨肉?」苏宓歪着头,「这时候它又说了,因为它咬了我一口,肚子才有了我的骨肉。我一听就明白了,它这是在戏弄我。」 青峰和红岭皆露出震惊的模样。 司马延眼底带了笑,深深看了苏宓一眼。 苏宓小脸严肃,语气无比坚定,「它咬了我,还戏弄我,我不能饶它!我举起手中的神剑,它吓得连连磕头。说如果我能饶它一命,它愿意当牛做马报答我的恩情。说完,它就变成了一个貌美的少年。」 红岭眼睛睁得极大,还能这样? 青峰下意识看向自己的主子,司马延的凤眼中尽是兴味。 苏宓又道:「他长得真好看,我一下子就心软了。他说我太穷了,他愿意帮我成为一个有钱人,我想了想就同意了。」 「你同意了?」红岭追问,压根忘记这不过一个梦。 「对啊,我确实很穷,为什么不同意?」苏宓一脸理所当然,「然后他把我带到一处山头前,只见他长啸一声,瞬间地动山摇,那山前裂出一道大口子。我顺着大口子往里面走,越往里面越是金光刺眼,满山洞里全是金子银子。」 红岭震惊了。 青峰呆了。 司马延眼中的兴味越发深厚。 「有了这些金银,我买了大宅子,养了成群的奴仆,还娶了那美少年为夫。我夫君又貌美又贤惠,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对我十分体贴,我和他从此以后过上了锦衣玉食的恩爱日子。」苏宓意犹未尽,「梦里的日子真好。」 「表姑娘,你这梦真够离奇的。」红岭感慨,何止离奇,简直是闻所未闻。她也想做这样的梦,有美男还有花不完的金银。「那还有没有后来?」 「后来啊,我老了,他一直不老。我死的那一天,他哭着对我说来世他还给我当牛做马。我心想他一直不老,我可不愿意他再看着我一天比一天老去。我死后魂魄飞升上仙,他果然在天宫门外等我。原来我原是天上的神仙,而它不过是我的坐骑。」 这样的结局,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红岭喃喃,「表姑娘的梦,比话本子还好看。」 苏宓一听,有些羞赧,「红岭姐姐,真的吗?话本子都没有这样的。要是写成话本子,会有人看吗?」 红岭不能回答她,下意识看向自己的主子。 司马延淡淡回道:「或可一试。」 苏宓开心不已,「要是做梦也能赚银子,那我以后一定多做梦。」 她说得天真,旁人只当她心思简单。 此时已近子时,几人都无睡意。 点心的甜香混着酒香迷漫着,苏宓看到司马延如饮水一般喝着酒。修长的手指和玉杯相映成辉,说不出来的优雅随意。 那酒在她手里仿佛是琼浆玉液,令人口中生津。 「郡主,酒好喝吗?」 司马延望过来,「想喝?」 她点头。 「此酒名为春风醉,极浓极烈,你真想喝?」 她又点头。 春风醉闻起来极香,入口竟然还有一点甜。没有想象中的浓烈,她觉得颇为适口。接连三杯下去,后劲终于上来。 仿佛是在一瞬间,那张小脸艳如桃花。清泉般的杏眼迷离如雾,看人时不由带出几分青涩的风情。 「郡主,我想睡觉……」 话音一落,她一下子歪倒在地毯上。 红的鲜艳,白的胜雪。不知是红渲染了白,还是白映衬了红。只觉这一红一白极为相配,配着那青丝如墨极艳极美。 红岭和青峰有眼色地撤走小桌子,这一走便再也没进来。 琉璃灯罩内的烛火默默燃着,地上的少女芙蓉面,长长的睫毛投影如扇羽。花瓣一般的唇,气息似香花似酒香。 司马延身形未动,凤眼深不见底。 「居然喜欢貌美的少年。」 「郡主,郡主,救我……」少女呓语起来,双手乱挥。 这时,修长的大掌捉住她的手。 苏宓做了一个梦,梦中她被一条白狼追赶。 那白狼和百岁一样长着洁白如雪的毛,身形比百岁要大上好几倍。她拼命跑啊跑,努力想摆脱它。 她恍惚想着,早知会做这样的梦,她就不编那样的故事。 白狼虎视眈眈,步步紧逼。眼看着前无去路,唯有一处断崖。她心中大急,不停喊着郡主救我。 第38章 或许潜意识里,她认为能救自己的只有司马延。 突然白狼摇身一变,变成司马延的样子。白衣胜雪,墨发冷面。那双凤眼古怪地盯着她,朝她勾着手指。 「郡主!」 太好了,是郡主。 她开心地朝司马延跑去,欢喜地抱住对方。恐惧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庆幸。迷迷糊糊中她觉得有些不对,白狼怎么会变成郡主的模样。 司马延握着她的手,笑得邪气而好看。 「总算是抓住你了,看你往哪里跑!」 她一个激灵,两腿一个蹬空醒过来。 这一醒不要紧,她发现自己竟然还在鹤园,而且还是在司马延那张华贵无比的贵妃榻上,身上盖的是狐衾。 「表姑娘,你醒了?」红岭问。 她连忙起身,「红岭姐姐,我……我怎么在这里?」 「表姑娘,你昨夜喝醉了人事不醒。你放心,秦嬷嬷那里我已经知会过。」 「我……我……」她慌乱下榻,几步跑到屏风外。小脸粉扑扑的,杏眼惺忪一看就知睡得极好。「郡主……她不在吗?」 她其实想问的是她怎么会睡到屏风内的榻上,难道洁癖如司马延竟能容忍,而不是让人把她扔出去。 红岭不敢揣测自家主子的心思,不过主子对表姑娘确实是一再破例,可见表姑娘在主子的心中的地位不一般。 「郡主和王爷王妃已经进宫,表姑娘你饿不饿?」 苏宓当然饿了。 眼下已经辰时三刻,她这一觉睡得够沉。 「我……我不饿,红岭姐姐,郡主没有生气吗?」 红岭笑道:「郡主没有生气,还让我们莫要扰了表姑娘。」 苏宓心道,难道自己真的已经被司马延划为自己人?这是不是说明她的接近很成功?事情进展如此顺利,反倒让人心生惴惴。 她没留在鹤园用早饭,告辞离开。 路上心绪纷杂,一时欣喜一时疑惑。欣喜的是自己的计划进展顺利,疑惑的是昨天到底是谁把她抱上榻的。 应该是青峰吧。 毕竟青峰看上去就特别结实有劲。 「美人,小美人。」 她的思绪被打断,不意外看到躲在假山后面的李昭。 「给大皇子请安。」 「免礼免礼。」大皇子惊艳的目光从上到下打量她,几日不见,这小美人好像又好看了。宫里那么多的妃嫔宫女,他就没见过能和小美人相提并论的。 听说皇祖父有个姓赵的宠妃,艳冠群芳宛如神仙妃子。他没见过赵贵妃,宫中对那个妖颜祸国的女子讳莫如深。 他身边只有一个小太监,是上回苏宓见过的那一个。 小太监的手里依然提着一个食盒,他却并未打开与她一起分享。而是看着她突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目光中满是羡慕。 「真羡慕你,没有人管你。」 苏宓想,她困在王府内院低微如尘埃,居然也有让人羡慕的一天。 她露出疑惑的眼神。 李昭又是一声叹息,「无父无母也挺好的。」 「殿下……臣女想有爹娘。」她声音低落,「做梦都想。」 「你要是有爹有娘,你就会发现也没那么好。」李昭想,没有父母管着多好。他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用被抓着和皇弟们一起读书,也不用被用来和皇弟们比来比去。 小美人多好,没有爹管,没有娘管,还不用读书。 「没有爹娘的孩子,很可怜的。」她声音更低。 李昭白胖有着违和的惆怅,「倒也是,要是有个不管自己的爹娘就好了。人生不如意之事常有,果真难两全。」 苏宓暗道,这是难两全的事吗? 李昭毫无形象地坐在一块石头上,「我父皇最喜欢我二皇弟,我母妃最喜欢三皇弟,他们都不喜欢我。」 嫌他笨,嫌他只知道吃。 他也想聪明,也想少吃,可是这两样他都控制不住自己。 苏宓一脸不解。」殿下这样的好人,都有人不喜欢。要是我爹娘如果还在,或许也不太喜欢我。「不可能,你长得这么好看。」李昭反驳,谁会不喜欢小美人。 「殿下才好。」 「你真的觉得我好?」李昭一激动,连自称都变了。 苏宓认真点头。 李昭指了指旁边的石头,示意她坐。 他比二皇弟大两天,生来事事都要被人拿来和二皇弟比较。二皇弟说话早,他说话晚。二皇弟走路早,他走路晚。二皇弟识字快,他识字慢…… 母妃怒他不争,父皇嫌他太过愚笨。他是所有皇子中最不聪明的一个,连小六岁的四皇弟都比他背过的书多。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身为大皇子应该给皇弟们树立榜样,但他做不到。他只想快快乐乐吃吃喝喝做一个闲人,为什么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他不争不抢。 第39章 「小美人,你说话真好听,我就喜欢听你说话。「小美人的声音软软的,轻轻的,听着就让人舒坦。「等本王以后出宫建府了,你就跟着本王。」 他明年十五,依制便能出宫开府,到时候他就可以纳小美人进府。 苏宓怔呆呆的,「殿下……」 「你放心,本王不会亏待你的。皇子妃你别想,你身份太低。本王会求父王给你一个孺人的品阶,准你自己养孩子。」 「臣女……」 「是不是很感动?」李昭骄傲无比。他堂堂大皇子,随便一个妾室身份也不会低。此女相貌姝妍,只可惜出身实在低微。他能许诺一个孺人之位,料想她应该感激涕零。 苏宓表情复杂,她还真不感动。 李昭以为她一时惊喜回不过神,凑到她面前,「小美人,以后我们一起吃一起玩,本王会宠着你的。」 「臣女谢殿下,不过臣女的嬷嬷说过,臣女的娘临终之前有交待,臣女不为人妾。」 「啊?你娘不让你为妾……皇家的妾不比其它的妾,你是有品阶的。」 有品阶的还不是妾。 「父母之命不可违,臣女有负殿下厚爱。再者臣女比殿下年长一岁,多少有些不太合适。」 「三岁之差我母妃都觉得甚好,何况是一岁。」李昭不以为意,母妃让他讨好司马延,打的不就是让他娶司马延为妃的主意。甚至觉得不娶也可,他入赘王府都行。区区一岁算什么,小美人实在是太过多虑。「至于你娘的遗命……要不以后本王去你父母坟前解释,你娘肯定会同意的。」 他堂堂皇子,谁敢不给面子! 苏宓露出为难的表情,「殿下,臣女不知父母葬在何处。」 「啊?」李昭眼珠子转了转,「无事,到时候本王问忠亲王,他定然是知道的。」 这时小太监低咳一声,李昭表情一变。他此次进王府,是趁司马延进宫的空隙,万一司马延回来碰到他就惨了。 他从小太监手里拿过食盒,塞到苏宓手里。「拿去吃吧,本王下回再来看你。」 「殿下……这不太好吧?」她犹豫。 「没什么不好的,你以后是本王的人。」 苏宓无奈,收下食盒。 食盒里的菜一直温着,打开来冒着热气。 秦嬷嬷看到食盒先是一愣,「这法子……还是你娘想出来的。」 苏宓取菜的手一顿,「我娘的心思真巧。」 「是啊,你娘最是一个心灵手巧之人。你看这水晶虾仁像不像一朵朵盛开的梨花,还有这芙蓉肉摆成一朵芙蓉花的模样,全是你娘的主意。自打那以后,宫里的御膳越发赏心悦目,想不到御厨们会一直延续至今。」 那样一个不争不抢的女子,竟成了天下人口中的祸国妖妃。帝王算计心术,连同宠爱都可以作假。 「我娘……她葬在何处?」苏宓问。 秦嬷嬷眼眶微红,「一场大火,化成灰烬。」 原来如此。 苏宓简单说了一下认识大皇子的事,秦嬷嬷得知大皇子不仅没有为难她,还给她送吃的备感欣慰。 食盒里有两道菜,一道是水晶虾仁,一道是芙蓉肉。摆盘好看,精致清香。秦嬷嬷拗不过苏宓,坐着一起吃。 她先尝的是虾仁,入口后目露怀念。然后吃的是芙蓉肉,眼中已有泪光闪现,「这么多年了,宫里御厨的手艺还真越发精湛,与当年的滋味竟然不差什么。」 李昭偷偷摸摸回宫,父皇还在和忠亲王夫妇说话,母妃也在庆阳宫里同吴国公夫人和承恩伯夫人说话。 吴国公夫人是已故先皇后的嫂子,承恩伯夫人则是端妃的母亲。承恩伯杨显原当年不过是个七品小官,其女杨思霁不过是小官之女。因着杨家和吴国公府有亲,杨思霁自小同吴国公府的嫡女吴宛儿交好。 吴宛儿出身好,嫁给当时的三皇子李岱为妻。后吴宛儿产下嫡女李长晴不久后撒手人寰,吴公国府怜悯外孙女无人看顾,有心再荐一女入三皇子府养育外孙女。 吴家苦于无适龄姑娘,便从旁亲中挑选。杨思霁同吴宛儿交好,自从吴宛儿去世后天天以泪洗面。吴国公念其与爱女姐妹情深,再征得杨家人同意后送其入了皇子府。 因着杨思霁同吴国公府的这一层关系,又一直养育李长晴,是以李岱登基后被封为端妃,杨显原也从七品小官成为承恩伯。 李昭长松一口气,窃喜自己这一趟出宫神不知鬼不觉。他理理衣襟伸直了腰,恢复成往日大摇大摆的模样。 谁知没走两步,便碰到皇姐李长晴。 「你方才去哪了?」 李昭眼珠子转了转,「我还能去哪,不就是在宫里四处转一转。」 李长晴脸色不虞,「真的吗?我怎么听人说你出宫了。」 「皇姐,你听谁说的?」李昭可不会认。 「你别管我听谁说的,你是不是去忠亲王府了?」李长晴禁足多日,忽闻这个大皇弟不知听了什么人的闲话,居然跑去忠亲王府替自己出气。以她对这个大皇弟的了解,他要真替她出了气,必定会到她跟前来显摆。 第40章 李昭不大的眼挤成眯缝状,「去了,去过。王府一点也不好玩,那个什么叫苏宓的看上去傻傻的。皇姐,你要是没事我去找四皇玩了。」 他还没走出去,被李长晴给提回来。 李长晴面色更加不好看,「你见过苏宓了?你同情她?」 「皇姐,我怎么会同情她!我堂堂皇子,怎么能和一个出身低微的姑娘一般见识。她又傻又笨,我是不屑搭理她。」 那样一个貌美可怜的小美人,皇姐怎么就不喜欢呢?李昭想不明白,他向来也不是爱钻研的人。既然想不明白,他就不会去想。 「你不屑搭理她,为何三番两次出宫去看她?」李长晴的声音说不出来的阴沉。 李昭白胖的面皮抖了抖,「谁说我是去看她的?还不是母妃耳提面命让我多亲近司马延,否则我才不愿意去忠亲王府。」 李长晴半信半疑,「你最后不是去找苏宓的。我告诉你,这件事情你不要说漏嘴,更不要让父皇知道。」 「为什么?」李昭不解。 「你别问为什么,苏宓这两个字你在宫里连提都不能提,母妃那里也不能说。」李长晴阴沉的目光看向东南方,那是采薇宫的方向。 采薇宫,是当年赵贵妃的宫殿。 李昭不在意地道:「知道了,我不提就是。皇姐,那我去找四皇弟玩了。」 李长晴怒其不争,这个大皇弟同二皇弟不能比,也比不过三皇弟,二皇弟三皇弟都不愿同他一起玩。他倒好,竟然能和八岁的四皇弟玩到一起。 怪不得端母妃对他那么失望,实在是扶不起来。当年的事端母妃从不曾对大皇弟提及,她去忠亲王府也是打着找司马延玩的名头,到底是哪个人告诉他的? 李昭不敢看她的脸色,走得比跑得还快,像是被什么东西追着赶着一样。 气喘吁吁回到皇子所,四皇子李晔果然在。 李晔八岁,是今年才搬到皇子所的,以前与生母常嫔住在听语宫。常嫔原是一名宫女,早年曾帮过李岱。李岱继位后,被封为常贵人。后育子有功,册封常嫔。 二皇子贵为太子,住在东宫,一般鲜少同他们往来。三皇子少年老成,平日里功课紧,也不怎么和大皇子一起玩。 自打李晔住进皇子所,李昭可算是长到一起玩的人。 李晔生得唇红齿白,肖似今上,又比今上多了几分俊秀。他自小聪敏活泼口齿伶俐,见谁都是笑眯眯的模样,很是讨人喜欢。 「大皇兄,你可回来了。」 李昭看到他手里的东西,两眼放光,「这是……这是掌上明珠,野史上失传的菜。取大颢山食蜜之白熊掌,南海孤岛之母龟蛋,宛如如来之掌中托圆月。佐以黄金果之香,肉清香而软糯,令人食之不闻龙肉香。」 一说到吃,李昭的记性比谁都好。 李晔一脸神秘,「就是这道菜,大皇兄好眼力。」 李昭面有得色,他就这一样优点,「那当然,这道菜难就难在香气上。」 对于天家而言,多么难得的食材都能弄到。前两年李昭无意中知道这一道菜,偏生御厨怎么做也做不出书中描述的那种香气。 「这香味倒是有点像,是不是又是你母妃宫里的杜嬷嬷做的?」 「正是。」李晔道:「我知道大皇兄一直对这道菜念念不忘,便从御膳房那边讨来菜谱。杜嬷嬷苦心钻研了近半年,这才有所成。大皇兄,你尝一尝。」 李昭自不客气,一筷子入口双眼大亮,「……清香软糯,入口即化,应是这个味。」 李晔道:「大皇兄,我早上匀给你的那两道菜如何?你送的那人可喜欢?」 「极好,极好。」李昭满嘴生香,「杜嬷嬷的手艺,我自是信得过,谢谢四皇弟了。」 「大皇兄莫要与我客气,往后再有什么差遣尽管开口。旁的不说,做两道菜的事倒是容易。」 「好说,好说。」李昭吃得极是开心,「四皇弟的情义,我承了。以后有什么事,你只管来找大皇兄!」 李晔似乎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笑得极是无害。 ☆☆☆ 近午时,鹤园派人来请苏宓。 不是她熟悉的红岭青峰,也不是素月,而是一个眼生的丫头。那丫头瞧着有几分机灵劲,在路上小声提了一句郡主脸色不好。 她心一凛,低低道了一声谢。 司马延果然面色难看,内殿气氛沉沉。入眼的白,像冰封的雪。纵然殿内温暖如春,亦让人觉得寒意入骨。 她行了礼,忐忑不安地立在屏风外。 红岭和青峰退在殿外,鸦雀无声。 「吃了吗?」司马延问,不明喜怒。 「吃了。」苏宓答着,小心谨慎。 一阵沉默,越发寒意四起。 银靴近在眼前,她不敢抬头,唯唯诺诺一如做错事的孩子。心道郡主早上没有发火,定是因为着急进宫。这一出宫就算账,怕是自己犯了对方的忌讳。 第41章 当下「扑咚」跪地。 「郡主,我错了。」 「你错哪了?」 「我……我不应该得意忘形,更不应该酒后无状。」 都怪喝酒误事,要不然她也不会留宿鹤园。司马延这样喜洁的人,昨夜怕是被她气得一夜都没有睡好。 可怜她好不容易博来的同情,怕是要付之东流。 司马延俯睨着她,她发髻上无一发饰,仅用发带缠绕清新脱俗。明明是个最瘦弱不过的姑娘,一头青丝宛如墨云堆砌。 「仅是如此?」 啊? 苏宓心思转得快,莫非她酒后不仅睡在鹤园,还做了什么酒后发疯之事?为何她半点印象全无,只有莫名其妙的睡梦。 「郡主,我笨……我想不出来自己还错哪了?」 司马延被她这副傻乎乎认错的样子给堵得难受,说她笨她也确实是笨,对人完全不设防。思及她未曾出过王府,不知世间人心复杂,心里堵着的那口气突然散了。 罢了,少不得要自己多教教。 「宫里的御膳好吃吗?」 「好吃。」她答得乖巧。「我从来都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菜,大皇子真是一个好人。」 司马延又觉得堵了,这样一个单纯的姑娘,一口吃的就能把她勾走,如果真让她出了王府,怕是很快被别人吃得连渣都不剩。 大皇子品性不坏,但绝对不是一个好人。 「你倒是好收买,一口吃的就能将你收服。」 「我没有……我虽然不聪明,但我知道谁是好人。」苏宓鼓起勇气,目光真诚无比,「这世上除了嬷嬷以外,郡主是对我最好的人。大皇子再好也比不上郡主,我只喜欢郡主。」 一阵诡异的沉默过后,是说不出来的诡异气氛。 司马延问,「你是因为没吃过那些菜,所以想吃?」 「是。」 「那些吃的王府也有,以后不许吃别人给的。」 苏宓心想,王府有是王府的事,她从小到大也没有吃过。司马延是什么意思,是怕自己和大皇子走得太近给王府带来麻烦吗? 「郡主说的对,我听郡主的。」 司马延又难受了,她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你以后都听我的吗?」 「嗯。」苏宓笑得一脸讨好,「我以后都听郡主的,我知道郡主对我好。以后郡主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郡主不让我做的事我都不做。」 她这么听话,司马延应该会信任她吧。以后她真正成了司马延的心腹,到时候很多事情都好办了。 司马延对她的答案很满意。 「记住你说的话。」 眼看着午时已到,司马延好长时候没再开口。苏宓不敢动也不敢走,她小心翼翼地偷瞄着屏风内的人,求救似的看向红岭。 红岭心领神会,道:「近几日园子里的腊梅开得越好,表姑娘要不要出去赏赏花?」 屏风内的人没有说话。 红岭知道主子这是默许了,她心道郡主几时这般在意过一个人,看来表姑娘在主子心中的地位比自己想象中的还重。 或许……她没有再往下想。 苏宓跟着红岭出去,坐在小亭内赏花。桌上点心茶水俱全,凳子上的垫子又软又暖和。梅香阵阵,倒是颇有几分雅趣。 一错眼的功夫,一道雪白的身影窜到她面前,正是那只名叫百岁的大狗。她思及昨夜的梦,心道果然是有所见才有所梦,要不然她怎么会梦到司马延变成一头白狼的。 「你……你是不是叫百岁?我们见过的。」她下意识往后仰,「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你主子的表妹,我叫苏宓。我给你吃点心……」 百岁紧紧盯着她手中的点心,嗅了嗅,闻了闻。她大着胆子把点心伸过去,它不客气地一口吞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你吃了我的点心,我们就是朋友了,你不能咬我。」 百岁显然听不懂人话,围在她身边不停地闻又不停地嗅,仿佛在确定她的气息。她小脸微白,眼神隐忍而压抑。 她在努力克服记忆中的恐惧,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种令人窒息的绝望。 突然百岁一声低吼,狂奔而去。 她一回头,只见司马延不知何时站在殿外。那一身白衣飘飘似仙,清冷的气质和高高在上的骄傲让她又想起梦中的那头白狼。 百岁围着司马延,一人一狗倒是白得相得益彰。 司马延没有看她,在跟百岁说话,「吃人嘴短,你刚才吃了别人点心,就要答应那人的事。」 苏宓心道,郡主哪里是在训狗,分明是借口教育她。看来对方还是介意她收了大皇子的东西,以后大皇子无论送什么她都不能收。 百岁摇着尾巴,然后蹲坐在地上。 「记住她了吗?以后不许吓她。」司马延又道。 苏宓表情懵懂,心下说不出来的滋味,又酸又涩又难受。她和原主一样无父无母,从小就知道察言观色。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拼命伪装着自己,明明自己付出的都是虚情假意,却渴望得到别人的真心相待。 第42章 这样的自己,何其卑劣。 她也想做一个坦荡磊落的人,不用讨好任何人,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她也想有父有母,也想被人呵护着长大。 以前总有人暗示她,完全可以凭长相过得轻松很多,但是她不愿意。这一世如此艰难,她无比庆幸司马延是个女人。 这时红岭过来,看了苏宓一眼,请示司马延是否摆膳。 苏宓得知自己被留饭时,又愣住了。 大大的桌子上摆得满满当当,八宝鸭、五味锦、万福肉、芙蓉虾、……还有一些她叫不出名的菜,一大半看着色香味俱全引人垂涎欲滴。另一小半泾渭分明,青青白白好不清淡。 「红岭姐姐,这……」 「郡主吩咐的。」红岭莞尔,小厨房的人昨夜就开始忙活。她之前还以为郡主突然胃口大开,没想到是为表姑娘准备的。 苏宓满脸不敢置信,「这多么的菜,就我和郡主两个人吃?」 「是。」 「这……这也太多了……我们哪里吃得完……」 红岭正欲回答,司马延冷着脸过来。 偌大的桌子,一人坐在上位,一人坐在下位,竟是要一起用膳。清淡的菜皆在上位,浓油赤酱的菜在下位。 这么多好吃的摆在眼前,苏宓显得有些战战兢兢。如此殊荣,是记忆中连做梦都梦不到的事。原主在王府多年,所有的经历和遭遇都被人看在眼里。然而没有人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所有人都视而不见。 眼前的佳肴,突然变得黯淡。 她轻轻捂着心口,说不出来的悲哀。 青峰开始给司马延布菜,红岭这才开始动手给苏宓布菜。红岭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每样菜都有夹到。 夹给她的菜,她都吃完了。 上位的司马延吃得极慢,突然停下来看她。那双凤眼凝视着,落在她吃得最多的那道八宝鸭上。明明是平日里不喜欢的菜,不知为何竟然觉得无比美味。 青峰极有眼色,即刻夹了一块鸭脯。 司马延盯着那块鸭脯,目光略带嫌弃。再一看苏宓的吃相,慢慢放进口中咬了一口。她细嚼慢咽很是优雅,凤眼一直在看下座的人。 苏宓埋首,不太敢看上座。 这么多好吃的,可惜嬷嬷吃不到。 司马延望过来,凤眸微动。 苏宓听到那低沉的声音吩咐青峰给秦嬷嬷送几道菜过去,顿时抬头。她的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欢喜,瞳仁中尽是说不出来的感激。 这顿饭吃得极久,饶是她一直不太放得开,也吃得很饱。饭饱之后,司马延还没有发话让她走。 她安安静静地和红岭一起,屏风内的司马延在看书。 殿内很静,静到她都能听到司马延翻书的声音。心道郡主看书可真够慢的,足足过了一刻钟,翻书声只听到过一次。 不过美人斜榻,自有一番风流惬意,瞧着倒是赏心悦目。 「郡主长得真好看,人美心善。」她低声感慨,司马延出身高贵地位不凡,朝天城不知有多少贵女羡慕嫉妒。 红岭轻嗯一声。 苏宓越想越觉得司马延会投胎,不知要积几世的福气才能有今生的好命。这样的女子便是在男尊女卑的当下,也必将活得金尊玉贵。 可是……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司马延作为女子,似乎有些违和。明明身量气度不输男子,怎么会养成事事以男子为尊的思想?难道她看到的都是表面,司马延的内心是个小女人? 她偷瞄着那白衣胜雪的人,突然间像是发现了什么。 原来尊贵如司马延,也会自卑。司马延身份高贵不假,但世间男子喜爱的不是牛高马大的女子,更不喜欢前面一马平川的女子。 难怪青峰看上去也没什么女人味,红岭也不是柔弱娇俏的丫头,只有这样的下人才能留在司马延的身边。 可能是她停留在司马延身上的目光过于专注,屏风内的人望了过来。 司马延凝着凤眸,顺着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胸前,当下眸色一沉。「你看哪里?」 「我看郡主好看。」 「我哪里好看?」司马延的声音带着几分危险,修长的手指按在胸前,「这里吗?」 她感知到对方的寒意,立马抬头挺胸拍着心口,笑得很是谄媚,「我和郡主一样平,真好!」 十五岁的少女,身体比寻常姑娘更瘦弱一些。虽有少女初成的窈窕,却依旧单薄。隔着衣服瞧去,不过些许的起伏,远远称不上玲珑有致。 红岭心口「咚咚」跳得厉害,脸颊也烫得厉害。这个表姑娘太过不谙世事,这般大胆之言是她一个下人能听的吗? 主子当然是平的,不平才奇怪。 偏生苏宓一脸无辜,还扯其他人下水,「青峰姐姐也一样平,我们大家一样平,真好。」 青峰面如火烧,低头盯着自己的脚。 一阵诡异的静默,气氛陡然变得奇怪。 司马延盯着那懵懂娇憨的少女,突然笑了。那笑如冷月破云而出,又似霜雪点缀在松间。一时之间,苏宓几乎看痴。 第43章 红岭和青峰诧异无比,暗道主子竟然没有生气。 「确实是平了点。」司马延看着苏宓道。 「平的好,平的省布料。」苏宓憨态天真,「我喜欢郡主,我就想和郡主一样。」 「不,你不应该和我一样。」司马延凤眸微睨,「我和你不一样。」 苏宓点头,他们确实不一样。 司马延身份高,便是没有女子的娇柔也依然有令男人趋之若鹜的权势地位。而她一个寄居在王府的孤女,要什么没什么,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只有容貌。所以司马延不用以色侍人,而她说不定还要靠姿色安身立命。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平吗?」司马延的声音低沉又充满戏谑。 苏宓拼命摇头,她哪里知道。 司马延睨着她,「你慢慢猜,猜对了我有赏。」 赏这个字让她双眼一亮。 回去的路上她一路苦想,思及司马延那清淡的饮食,莫非是因为挑食?这也不对,那些菜虽然清淡,但荤素齐全。 又或者司马延虽为女子,却是一个男权主义者,所以向往男权社会,渴望自己像男人一样。皇家秘辛什么药没有,难道司马延用了某种秘药?她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不免有些头皮发麻。 太阳已经西偏,春寒料峭的冷气在阴处肆意张扬。她小跑起来,所经之处皆能收到隐晦而又羡妒的目光。像她这样的人,原本应该在角落里自生自灭,谁能想到她会成为鹤园的常客。 如今已经没有人为难她们,秦嬷嬷要洗的衣服也越来越少。 还没进屋,她便闻到饭菜的香气。 鹤园送来的几道菜全部温在火盆上,秦嬷嬷正坐在边上打盹。一听到开门声,耷垂的眼皮立马睁开。 「姑娘,郡主派人送了好些菜过来,嬷嬷一直温着呢。你饿不饿?」关切而慈祥的声音,让苏宓备感温暖。 她比谁都清楚,真正对她好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秦嬷嬷。 「嬷嬷,我今天和郡主一起吃饭了,吃得好饱好饱。那些菜真好吃,都是我没有吃过的。又是肉又是虾,太好吃了。」她夸张地比划着,小脸满是喜悦。 秦嬷嬷慈爱地看着她,比自己吃了还要高兴。 郡主能留姑娘一起吃饭,怕是已经有些看重姑娘。只盼着姑娘能和郡主走得再近一些,日后才不受人欺。 「嬷嬷,你吃了吗?」苏宓见那些菜,都像是没有打动的样子。 秦嬷嬷含笑,「吃了,吃了。」 「那你再吃一点。」苏宓说着,非要给她喂。 「嬷嬷老了,不能吃太多,怕闹肚子。这些都留着姑娘吃,嬷嬷看着姑娘吃,比自己吃了还舒服。」 「嬷嬷……」苏宓红了眼,「我以后会好好孝顺你的。」 「嬷嬷知道,我家姑娘是一个好孩子。嬷嬷是一个下人,但嬷嬷从不羡慕别人。因为她们都不能和我比,她们没有养大像姑娘这样的好孩子。你看嬷嬷身上穿的,是姑娘买的。如今吃得饱穿得暖,嬷嬷跟着姑娘可享福了。」 苏宓闻言,靠在她肩上。 她爱怜地抚摸着苏宓的发,「郡主能留姑娘吃饭,显然已经认可姑娘了。」 「可是……我要怎么样才能知道她心里有我了。」 「姑娘们之间交往,谓之手帕交。女子在闺中时,最珍贵之地莫过于自己的闺房。若是郡主有朝一日允你进出她的房间,应是在心里彻底接纳你。」 苏宓暗道,司马延连屏风后面都不许人轻易踏足,何况是闺房。看来她要真正被司马延纳在羽翼之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再次到鹤园时,她的目光难免往里面瞟。 屏风后面低调奢华,黄花梨的家具配以洁白如雪的缎料皮毛,墙上的画皆是山水墨画,一如司马延的人一般冷淡高雅。她很难想象司马延的闺房是什么样子,料想不会如别的千金小姐的内寝一样温馨秀致。 许是她看的次数多了,司马延竟然望了过来。那双凤眼狭长而幽深,像深不见底的渊壑。修长的手指朝她勾了勾,她立马屁颠颠地上前。 「过来。」 「我……」苏宓盯着雪白的长毛毯,有些不敢上前。 「脱了。」司马延指的是她脚上的鞋套和鞋子,她从善如流。 一踏在地毯上,脚底软软的说不出来的感觉。 「想进去看看?」司马延指指内室。 苏宓先是摇头,然后又点头,再然后羞赧低头。 在她心思百转千回之时,司马延起身。如此她的视线中出现两人的脚,一个大的出奇,一个小巧精致。 「跟我来。」司马延朝内室而去。 她跟了上去,心道司马延真的会带她参观自己的闺房吗?这么容易就实现的事,真的能证明对方将她视做自己人吗? 司马延的卧房和外殿一般风格,白素淡雅。幔帐不粉不蓝,瞧着皎洁如银,流水一般涌动。那床被褥子,也皆是银线绣花的月白色。 第44章 一应布置家具都不像女子的房间,甚至连妆台都没有。 她的视线落在那大床上,暗自咂舌。那床可真大,瞧着被褥松软,一看就知躺在上面有多舒服。 「要不要上去躺一躺?」 苏宓听到司马延这句话,心里一个「咯噔」。「郡主我错了,我不应该好奇,我更不应该仗着郡主的善良得寸进尺。」 司马延一定是在试探她,否则怎会如此简单。 「认错倒是快。」司马延垂眸,往紫金熏炉里洒了一些什么东西。 清清淡淡的香气,闻起来极其好闻。 「我让你躺,你就躺,哪里来的这些推三推四。」司马延一掀裙摆,坐到床边。 苏宓暗道,难道自己会错意了?她小心讨好地过去,迟疑了好大一会才坐到床沿的另一边。可能是自己闯入别人的私密之地,她心里觉得怪怪的。不知道奇怪的是她自己,还是司马延。 不多时她打了一个哈欠,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床实在是好睡,还是她真的困了。她只觉得自己一坐下来,便开始昏昏欲睡。 司马延斜睨着,看着她支撑不住靠在床边,又看着她缓缓倒下去。 「如此不设防,还真是单纯。」 苏宓陷入了黑甜香,自然听不到这句话,也不知道自己被人抱到床里面,更不知道床外面还睡了一个人。 司马延躺在外侧,凤眼看一眼内侧的少女,眸底深不可测。 这样好骗的女子,可不能被别人骗了去。 不知过了多久,殿内传来动静,紧接着一阵脚步声走近。来人径直入了内室,跟着倒抽一口凉气。 司马延缓缓睁开眼,看到的是自家母妃震惊如见鬼的表情。 忠亲王妃声音发颤,「鹤儿,你们……?」 银丝绣成的被褥之中,是苏宓那张睡得一无所知的小脸。原本苍白的小脸甜睡着,泛着酣气催生的红晕,极似那欲绽还羞的花骨朵。 司马延和衣而躺,在自家母妃难以置信的眼神中慢慢起身。那一身的气度优雅从容,半点没有被人撞破的窘态。 「她……她怎么会在你床上?」忠亲王妃不敢大声,心惊了又惊,沉得厉害。她颤抖着指指床上的人,又指指自己的孩子。「鹤儿,你这是想做什么?」 「母妃,外面说。」 忠亲王妃心下越发沉得厉害,鹤儿分明是有意为之。她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脑子已然一片空白。 她看着眼前的孩子,这才惊觉不知何时长得比自己高了这么多。原本雌雄莫辨的五官,已经隐约有了硬朗的棱角。 再过一段时日,鹤儿满十八。 到时候一切便会不一样。 「鹤儿,你这是做什么?你难道忘了她的身份吗?」 「她不过是寄居在王府的远亲,她的母亲是母妃远房的表妹,她也是我的远房表妹。」 「鹤儿!」忠亲王妃痛心疾首,「你何必和母妃打马虎眼,你明知道她是谁!」 「母妃,既然她是那样的出身,她为何要过这样的日子?不说是锦衣玉食,至少也能活得光明正大。」司马延声音低下去,「如果只当她是王府的远亲,她也不应该如此。」 忠亲王妃何尝不知,可是圣意难违。「她应不应该如此,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母妃说了算。」 「孩儿知道。」司马延望一眼内室,床上那人睡得一无所知。「我从来没有见过她那样的人,明明单纯到一眼能看得清楚明白,却又好像有很多的秘密。」 忠亲王妃也年轻过,自是知道这番话的意思。 年少慕艾,鹤儿这是动心了。 以前她总愁鹤儿这性子该如何是好,不喜人接近,眼里容不得半点污浊。连算得上自小一起长大的婉儿都嫌弃如厮,更别提京中的其他姑娘。 「母妃也很同情她,她眼看着快要及笄,到时陛下自有安排。鹤儿,她注定和你不是一路人,你听母妃一句劝,莫要越陷越深。」 鹤儿将来要出入朝堂,岂能因此失了圣心?他们忠亲王府忠的是君,万不会和圣意背道而驰。这些道理鹤儿比谁都明白,为何突然如此? 「鹤儿,难道是她蛊惑了你?」 「母妃,她是什么样的性子,你不知道吗?她连我的真实面目都不知道,如何知道蛊惑我?」 忠亲王妃不怀疑这话,旁人想蛊惑鹤儿,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只是事已至此,她难免会胡思乱想。 「罢了,我不管你对她是什么心思,总归你们是不可能的。你是我和你父王唯一的孩子,你万不能走错路。」 司马延声音极沉,「母世人都说赵贵妃如何媚惑君王,可她直到死妃位仍在。既然她父母之罪无人敢定,她为何要活成一个罪人?」 「住口!」忠亲王妃厉色,「天家之事,哪里轮得到你妄加议论!」 「母妃可有想过,陛下敬重你和父王,但我们始终是外姓人。太过的圣宠如同木秀于林,必招风雨。陛下千秋在位还好,一旦新帝登基,我们王府还能恩宠依旧吗?再者为帝者多疑,父王对陛下一片忠心耿耿,难道陛下会始终信任父王吗?」 第45章 一连几问,忠亲王妃勃然大怒。 鹤儿为了一个女子,竟然敢私议朝堂。 「看来我和你父王平日里太惯着你了,惯得你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你今日能为她顶撞母妃,他日就敢为她擅闯兴宁宫。与其看着你将来为一个女子惹下滔天大祸,我如何能留她!」 「母妃,不可!」司马延大急,「今日之事皆是我苦心算计,刚才你也看得清清楚楚。你曾经教过我,为人当信守道义。我与她已有同被之亲,我岂能不负责任。」 「你……你这是要气死我!」忠亲王妃差点跺脚,「朝天城好姑娘那么多,你说你要什么样的没有,为什么就认定了她?」 司马延越是执着,忠亲王妃越是要硬起心肠。 苏宓是可怜,她也很同情。但苏宓再可怜,也不值得她拿整个王府去冒险。鹤儿向来做事有主见,大事上从未让她和王爷操过心,为何这次如此一意孤行? 陛下的意思,谁敢违抗。 当年要不是她一时心软,依陛下之意怕是要落赵贵妃的胎。 早知会有今日一劫,她当初…… 「母妃事事依你,唯独这一次不能依你。」 殿中除去母子二人,再无他人。平日里的母慈子孝已经荡然无存,有的是母子二人有生以来第一次剑拔弩张。 忠亲王妃不能看着自己往歪路上走,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这么严厉对待自己唯一的孩子。 「父王这些年名望与日俱增,这并非好事。所谓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盛极必衰的道理母妃应该明白但比起糊涂的臣子,或许比起糊涂些的臣子,恐怕君王更不放心名声极好的朝臣。」 忠亲王妃气得发抖,谁都知道伴君如伴虎,为臣者最重要的是顺应圣意。鹤儿这番话要是传出去,才是真正的失了圣心。 她冷静下来,语气放低,「鹤儿,你和母妃说这些有什么用?」 「母妃,孩儿不是为难你,孩儿只是想我们有些错处把柄在陛下手中也好。」 忠亲王妃被气笑了,为了一个女子,鹤儿竟然能想出这样的借口。以前王爷教给鹤儿的为臣之道居然会用在这里。 「鹤儿,谁都可以,她不行。」 「母妃,谁都不可以,唯有她行。」司马延的回答和她正相反。 她终于变了脸色,「鹤儿,你听母妃的话,除了她,你想和谁好母妃都不拦你。」 她真的不行! 「母妃,我可以带着她离开朝天城……」 「你若再多说一个字,我便将她送出王府。你应知陛下视她如眼中钉,到时候她怕是小命难保。」忠亲王妃沉痛地看着自己的孩子,狠了狠心,「来人,将郡主关到三思斋,什么时候想明白什么时候出来。」 ☆☆☆ 苏宓醒来的时候,望着陌生的内室好半天才知道自己在哪里。她慌得一把掀开被子跑出去,司马延不在外面。 她怎么会那么大意,竟然睡在司马延的房间里。上一次是醉酒误事,这一次什么事也没有她怎么就睡过去了? 「红岭姐姐,郡主不在吗?」她左看右看,也没有看到司马延。 红岭低着头,「郡主有事出去了。」 「哦。」她咬着唇 ,「郡主没有生气吧。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明明和郡主正说着话,不知怎么的就睡过去了。」 「郡主没有生气。」红岭的声音很轻。 怪异的感觉浮在苏宓的心头,她心道难道在司马延的心中,真的把自己当成好友了?上一次她睡在榻上司马延没有生气还说得过去,这次她睡在司马延的床上对方都没有生气,莫非她真的成功了? 不能吧,这么容易? 她皱着小脸沉思,自是没注意红岭欲言又止的模样。 当她看到面前的黄芪花生牛乳粥时,她愣住了。「给我喝的?」 这粥应是有丰胸之效。 红岭小声道:「是,这是郡主吩咐的。」 真是给她的,还是司马延亲自吩咐的。看来经过这段日子的来往相处,司马延真的把她当成了自己人。 她心生欢喜,坐下来喝粥。 「郡主平日里也吃吗?」 「不吃,郡主不喜欢这个味。」 「哦。」 司马延可是王府郡主,什么样的东西得不到。必是她不喜欢吃这样的东西,否则王妃怎么会想不到为自己的女儿调理身体。 苏宓安静地喝着粥,古怪的感觉驱之不散。 太静了,静得有点不安。 「红岭姐姐,你眼睛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刚在外面吹了吹,有点不舒服。」红岭挤出一抹笑,让她赶紧趁热喝。 粥的味道很好,她喝得干干净净,期间红岭一直在忙,都顾不上和她说话。直到她离开鹤园,司马延还没有回来。 临出门的时候,她感觉素月似乎瞪了她一眼。 第46章 她心有所动,「素月姐姐,你今天真好看。」 素月翻了一个白眼,没有理她。 她暗道,难道是出了什么事?素月平日对她都是笑脸相迎,一口一个表姑娘叫得亲亲热热,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们之间有交情。 「我还想着和郡主道个别,郡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她踌躇不走,一副要等司马延回来的架式。 素月眼白险些翻上天,「你别等郡主了,就是因为你总缠着郡主……」 「素月!」红岭冷着一张脸过来,狠狠瞪了素月一眼。「表姑娘,郡主去了王妃那里,也不知几时能回来,你且先回去吧。」 苏宓似懂非懂地告辞,转身之际面上一片黯然。 她一直费尽心机攀上司马延,却不想忠亲王妃再是疼爱女儿,这样的事情也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果王妃不能容忍,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无功。 这王府内院像一个牢笼,死死地困住她。任凭她徒劳挣扎,始终逃不开那挣脱不了的命运枷锁。 她望着碧空如洗,多想堂堂正正地活在这天地之间。然而她连王府的高墙都不能越过去,又如何能见到外面更广阔的天地。 难道终此一生,她要在这高墙之内自生自灭,无声无息地死去。 或许她应该像嬷嬷说的那样,苦熬着日子。等到年岁够了,别人大发善心让她嫁人。但是真的会有那一天吗? 一连两天,她如往常一般去鹤园,得到的答案都是司马延不在。她心知司马延应该不是不在,而是被忠亲王妃勒令不能见她。 红岭复杂的眼神,青峰铁青的脸,都证明了她的猜想。 她问秦嬷嬷,有人承诺过让她到了年纪嫁人吗? 秦嬷嬷答不上来。 没有人承诺过,这是秦嬷嬷自以为的想法。 「姑娘,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没有,我就是随口一问。」苏宓安慰她,「上次郡主还上我进她房间了,她可能已经把我当朋友了,以后我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秦嬷嬷惊喜无比,「姑娘,郡主真的让你进她房间了?」 「是的,嬷嬷。」 只可惜,这份她算计来的友情已被扼杀。 秦嬷嬷望着鹤园的方向,突然跪在地上磕头。 「嬷嬷,你这是做什么?」苏宓赶紧扶她。 她泪流满面,「姑娘,郡主必是将她放在心上了。天可怜见,我家姑娘这么好的孩子终于苦尽甘来了。日后有郡主护着,嬷嬷也就放心了。」 苏宓不忍告诉她实情,「嬷嬷,你放心我们一定会越来越好的。将来我们一起离开王府,住自己的宅子。」 这是苏宓的愿望,也是原主的愿望。 原主最向往的事,就是离开王府,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大公主也找不到她的地方躲起来生活。 有好几次,原主想过逃,她甚至知道哪里能逃出王府。但是王府的狗洞能容得下瘦小的她,容不下秦嬷嬷。一次又一次的噩梦过后,是越来越令人窒息的绝望。 秦嬷嬷苍老目光满是疼爱,脸上是从未见过的欢喜。突然她感觉眼一阵阵发黑,倒在苏宓身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苏宓失声叫道:「嬷嬷,你怎么了?」 秦嬷嬷双眼紧闭,怎么摇也不醒。她急忙跑出去找人,好在如今没人敢为难她,下人院那边的大夫来得倒是快。 一番切脉看诊,大夫说秦嬷嬷年纪大了,身子早已虚空。以后万不能大喜大悲,当好好调理身体。 针灸过后,秦嬷嬷醒来。 苏宓看着这张无比熟悉的脸,老得让人想哭。 记忆中的画面一桢桢想起,每一桢都悲伤又无力。前路似乎无望,她看着这个饱经沧桑的老人,更不敢实情相告。 「我这是怎么了?」秦嬷嬷懊悔着,「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姑娘吓着了吧?」 苏宓扑进她怀里,「嬷嬷,我吓坏了。大夫说你以后不能劳累,你不要再帮别人洗衣服了,我会赚钱养你的,我只要嬷嬷好好的。」 她摸着怀中少女的发,目光慈祥而伤感。她自己知道自己的事,到底是年纪大了身体沉疴,可能陪不了姑娘几年。 以前提着一口气,怕姑娘无人相护,怕姑娘孤苦伶仃。得知郡主已将姑娘当成朋友看待,她心头绷着的那根弦松了。 「好,嬷嬷都答应你。以后嬷嬷什么也不做,有我家姑娘赚钱养呢。」她还不舍得死,她还想多陪这个孩子几年,看着她嫁人生子过上安稳的日子。 苏宓紧紧抱着她,「嬷嬷,你答应我的,一定要做数。我会努力赚钱,我只要嬷嬷身体好一直陪着我。」 秦嬷嬷泪如雨下,「姑娘,嬷嬷不过是个下人。」 「不,不是的。」苏宓满脸是泪,「嬷嬷是我的亲人,是我在这个世间唯一的亲人。」 「姑娘,老奴何德何能……」秦嬷嬷看着眼前的少女,似乎看到多年前那个华光璀璨的女子。「当年受你母亲大恩得已保命性命,老奴这条命都是你的……」 第47章 「我母亲……」苏宓喃喃着,「她如果还在,肯定也会让我把嬷嬷当成自己的亲人。」 秦嬷嬷闭目流泪,她是充入宫中的罪奴,没有到了年纪就放出去一说。自打一进宫便没日没夜地在掖庭洗衣服,洗完一堆又一堆。 一年又一年,她年纪越来越大,身体越发熬不住。那时候她总是望着掖庭的宫墙,不知道岁月何时到头。 有一次她洗坏了董美人的一件衣服,董美人非要废她一只手。要不是经过的赵妃娘娘救下她,她早就死了。 赵妃娘娘救下她,将她带离掖庭,从此以后她成了采薇宫里的嬷嬷。娘娘是个善心人,从不打骂宫人。 后来先帝驾崩,留诏娘娘陪葬。娘娘一听诏书晕死过去,被诊出有孕二月余。娘娘被秘密送出宫的时候,陪在身边的只有她。 「你母亲最是一个人美心善之人,别人说的那些话,你一个字也不要信。」 「我信嬷嬷,嬷嬷你和我讲讲以前的事,为什么大公主处处针对我?」 「姑娘,她肯定是听信了那些话,因为吴皇后的死埋怨上了你娘。」秦嬷嬷眼眶又湿,细细说起那些过往。 苏宓静静地听着,那些是非传言在秦嬷嬷的口中有了不一样的说辞。她从没有像这么一刻恨自己的渺小无用,记忆中的那些悲苦更是清晰放大。 王府如同囚笼,将她困在里面。她想离开,唯在寄希望于司马延,可是司马延以后怕是不会再见她。 又过了两天,她依然每天开开心心地出门,司马延始终没有见她。在红岭越来越复杂的目光中,她唯有懵懂以对。 四天过去了,三思斋的门没有开。 送进去的饭菜原封不动退回,忠亲王急得满嘴都是燎泡,忠亲王妃也是又急又气瘦了好大一圈。 「这臭小子非要和我们对着来,我看他是想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你少说两句,什么白发人送黑发人,你也不嫌忌讳。」 若是以往,忠亲王妃必是要替自己的孩子争辩两句。这次鹤儿真是伤了她的心,为了一个女子不吃不喝,这是想要他们老两口的老命。 「那小丫头就那么好。」忠亲王没见过苏宓,这么多年他一直有心回避。 忠亲王妃想到苏宓那张脸,又想到容光绝艳的赵贵妃,心情复杂无比,「那孩子和她生母长得极像,当年先帝都没能逃得过,鹤儿还是太年轻了。」 忠亲王一愣,「和她生母长得一样,怪不得……」 当年赵贵妃的美,简直是倾国倾城令日月为人黯然换色。那样的一个美人,迷得先帝不顾颜面纳入宫中。 多年前,朝天城人人都传赵家有女如明月,落入凡尘误人心。 赵家那个女儿生得太好,寻常世家都容不下。当时的二皇子看中了她,欲娶为侧妃。谁知先帝横插一手,赵家女便入了宫。 二皇子因为对先帝落了埋怨,这才有后来的宫变之事。 「长成那样,不是什么好事。」忠亲王又是一声感慨,好在那孩子是天家骨血,也不怕再生出当年之乱。 忠亲王妃深以为然,「有些人真是不好说,明明什么也没做,却害得别人为她死为她活。我知道她们都不是坏人,我也不想做恶人,更不想迁怒无辜之人。可是……这样的事为什么发生在鹤儿身上?他那么难讲话的性子,怎么就一头栽了进去。」 夫妻俩齐齐叹息,越发心急如焚。 「实在不行,我进宫一趟。」忠亲王背着手,「总不能看着孩子绝食而亡。」 忠亲王妃想了想,「还是我去吧。」 半晌,忠亲王说了一个好字。 酉时整,王府的马车离开。 夜幕低垂之时,忠亲王妃回来了。 忠亲王一见妻子的脸色,便知事情不算太糟,他紧绷的脸色渐缓。夫妻二人对视一眼,边走边说去了三思斋。 三思斋内,司马延跪在戒牌前。 挺直的背,纹丝不动的跪姿,实难看出是一个饿了四天的人。 一看到正脸,忠亲王妃差点哭了。 虚弱的脸色,眼窝都陷了进去。干裂的唇,起着白色的皮。除了那双凤眼,她简直不敢认,这哪里是那个霜清风傲的孩子。 司马延分明已经摇摇欲坠,强撑着一口气。 「鹤儿,你这是何苦?」忠亲王妃抹着泪。 司马延问,「母妃……你答应了吗?」 忠亲王又心疼又生气,「我们真是欠你的。」 一听这话,司马延心下一松晕了过去。 一番兵荒马乱之后,司马延被送回鹤园。再次醒来之时,看到的是忠亲王妃担忧而又心疼的眼神。 「母妃,谢谢。」 「你这个孩子,母妃要是不答应,你是不是就真的丢下我和你父王了?」忠亲王妃又哭了,她不敢想那样的结果。 司马延道:「不……不会的,我知道母妃会答应的,天下没有能拗得过自己孩子的父母。」 第48章 忠亲王妃擦了泪,亲自喂她喝了一碗清粥,道:「你说得没错,当父母的都犟不过自己的孩子。母妃能应你,因为你是母妃的孩子。但是陛下是皇帝,纵然他被在王府养是过几年,他也不可能依着你来。」 「我知道。「司马延,」不试一试怎么能知道不行。」 「你呀……你知不知道你差点要了我和你父王的命!」 「我舍不得的,你和父王也舍不得。苏宓她也有父母,她的父母如果还在,必然也舍不得她受这样的苦。」 忠亲王妃猜不透先帝的心思,可她知道如果赵贵妃还在,定然拼死也会护着自己的女儿。那个潋滟无双的女子,抚摸肚子时的目光是多么的温柔。 那双杏眼生波的美目中有多少眷恋和不舍,她一个外人都看得清楚明白。正是因为同是女子,她才会感同身受。 「你先别急着安心,陛下说让我给她挑一户家世清白为人实诚的人家。」 家世清白,意味着在朝天城没有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也没有靠得上的势力。为人实诚,即为忠君。 这样的人,陛下才会放心。 「母妃,一步一步来,我不急。」 这叫不急? 忠亲王妃就没见自己的孩子对哪件事情这么上心过,事到如今也只有一步步边走边看。她想到皇帝当时的表情,似乎有些错愕又似乎有些感慨。他像是不知道那个孩子已经十五了。 或许陛下是在刻意遗忘,又或者是有心放过。 当她离宫之时,她听到皇帝的一声轻喃,说是想见见那个孩子。 在进宫之前,她要先见见那个孩子。 苏宓得知忠亲王妃要见自己时,心里做足了准备。在来的前半刻钟,她刚见过红岭。红岭说司马延最近事多没空见她,她心知应是王妃不允许。 不过红岭带了一个好消息来,话本子已经刻印开卖。司马延说以后每卖出一本话本子,她可得三文钱,月结一次。 以后她再有新的话本子,也按此法结账。她不知道司马延是如何想出这个法子的,表面上看钱不多,却是一条细水长流的财路。 司马延那个人,其实特别值得相交。 只可惜…… 红岭还带过来一本,是留给她的。 她粗略翻了一下,话本子名为春风一梦,说是一个猎人带酒上山打猎,醉卧草丛中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正在猎杀一只兔子,那兔子开口求饶,若能放它一命必报大恩。他一时心软,便答应了。谁知兔子摇身一变,变成貌美的女子。女子带猎人找到金银财宝,然后嫁给猎人为妻,为他生儿育女夫妻恩爱。百年之后猎人魂飞升仙,才知妻子原是月宫里的玉兔,而他是天狼星君。 他醒来后才知是一梦,春风一吹梦醒无痕。 她暗道司马延崇尚男子为尊,这么改不足为奇,只不过多少有些失望。好在无论话本子怎么改,她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司马延品性上乘,果真是一个不愿占别人便宜的人。 一路上她不停猜测忠亲王妃找她的用意,易地而处换成任何一个母亲,怕是都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和她这样复杂的人扯上关系。 忠亲王妃见到她,先是微微一愣。 那日太过心慌,没怎么看清她的样子。一段时间没见,她似乎长开了一些,越发像她的生母。如此峥嵘初现的美貌,完全能料见日后的风华绝代。 好在这孩子是天家骨血,世人不敢觊觎。 「你知道我找你所为何事?」 「回娘娘的话,小女不知。」 忠亲王轻叹,这孩子确实不知。一切的算计谋划都是她家那傻孩子做的,这个孩子怕是根本不知道鹤儿的心思。 她一时之间心情复杂,不知该不该埋怨这个一无所知的孩子。 「听说你最近常去鹤园。」 「是,郡主是个好人,她不嫌弃我。」 忠亲王妃闻言,表情越发复杂。这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实在是让人不忍苛责。 「我和王爷就鹤儿一个孩子,说是看成眼珠子亦不为过。可怜天下父母心,当父母恨不得能护自己孩子一世周全。」 苏宓低头,看上去很是悲伤。 忠亲王妃有些不忍,这孩子从小无父无母,怕是很羡慕别人父母双全。都说父母爱子计深远,她却连自己父母的面都没有见过。 「你……觉得鹤儿是个什么样的人?」 「郡主为人正直,是个好人。」 忠亲王妃又是一声轻叹,这孩子情窦未开。可怜鹤儿一厢情愿,自己这个当娘的真是又生气又心疼。 为人父母,欠的都是儿女债。 这债不仅要还,还要心甘情愿。 苏宓内心已是百转千回,她摸不透忠亲王妃问这些话的意图。来之前她以为必将受到对方的训责,不想对方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重话。 王妃娘娘,应该也是一个心善的人。 第49章 「娘娘也是好人,我听嬷嬷说的。」 「你嬷嬷说我是好人?」 「我嬷嬷说你和郡主都是好人,你们一家都是好人。要是没有你们,就没有敢收留我。我……父亲不是好人,我母亲也被人骂。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别人都说他们不好,可我还是希望他们都活着。」 许嬷嬷别过脸,眼眶微红。 忠亲王妃越发怜悯,原本想好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泪水在苏宓的眼眶里打着转,「嬷嬷说别人说的话不能信,我母亲不是坏人。我相信嬷嬷说的话,我真的很希望她还活着。」 忠亲王妃终于没忍住,眼中已有泪光。 「你嬷嬷……说的或许也没错。 「真的吗?」苏宓欢喜着,「我就知道我母亲不可能会是坏人,我总是梦到她。她的声音那么温柔,她抱着我笑得那么开心……」 她也有母亲,温柔美丽的母亲。 可惜对母亲的记忆太模糊,唯有那种温暖永远都在。 好一阵冗长的沉默过后,忠亲王妃才说有人要见她。她小脸满是诧异,还有微微的不安。谁要见她呢? 「娘娘,是我父母的族人要见我吗?我是不是还有亲人?」 忠亲王妃心里不太好受,这个孩子哪里没有亲人,她的亲人都是天家贵胄。如果先帝晚驾崩一年,或许她从一出生就是高贵的皇家公主。 不为人知的金枝玉叶,比普通人家的孩子还不如。 她有些不敢看那双纯净的杏眼,含糊道:「你去了就知道了。」 苏宓随她出了王府,上了马车。 车帘紧闭,外面的喧闹此起彼伏。三三两两的市井闲话,不绝于耳的吆喝声还有叫卖声,与王府里的井然有序截然不同。 苏宓杏眼睁着,尽是好奇。她一脸懵懂,忐忑和惊奇两种情绪在她表情中交织。这般惹人怜悯的表情落在忠亲王妃的眼中,又是一番感叹。 马车的车轱辘一直向前滚着,不知多久终于停了下来。 望着眼前巍峨的高墙,还有那露出的来琉璃翠瓦,苏宓隐约猜到要见自己的人是谁。她的表情看上去越发忐忑不安,甚至有些瑟瑟发抖。 她比谁都明白,此一去是决定生死。 忠亲王目露不忍,在路上就交待过她一些事情,叮嘱她进去后不许多问不许多看。那人问什么就答什么,凭本心即可。 她茫然点着头,眼眶因为害怕发红。 进了那扇大门,前面有太监引路。她低着头跟在太监的后面,脚下所经之处干净无尘。一路行去,途中未遇一人。 到一处宫殿门口,太监示意她独自进去。 她深吸一口气,瑟瑟然如风中的小树一般怯怯。 宫殿内,是明珠与烛火晕生出的通明光亮。清静的气氛中,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压力。那是天下最至高无上的尊贵,足以睥睨万物的地位。 她像误闯进来的小鹿,不敢四顾。她跪在光可鉴人的地上,始终低着头不曾多看一眼。 正前方的高位上有人,她能感觉到。那人在看她,在打量她,她能感知那种说不出来的复杂目光。 不知过了多久,上位之人开了口。 「你叫苏宓?」这声音威严无比。 「是。」 「抬起头来。」 她依言照做,垂眸抬头。 余光之中,只见一双绣龙的金靴。 一阵沉默,那人凌厉的眼神有所收敛,殿中的气息变得缓和许多。 「可有读过什么书?」 「未曾,识得一些字,是嬷嬷教的。」 又一阵沉默,那人还在看她。她始终垂着眸,睫毛微微颤抖着。这副样子懵懂而无措,明明害怕又生生忍着。 那人凌厉的目光一直盯着她,极有威压。 殿内通明的灯火照在每一个角落,她的视线最远处是那金龙腾飞的殿柱。一刻钟过去,她睫毛抖得更加厉害。两刻钟过去,她身形隐隐开始发抖。 终于在她身体明显晃了一下之后,那人又开口了。 「你手里揣的是什么?」 她抖着手取出袖子里的东西,恭敬地将其高举头顶,正是那册话本子。有太监过来取走,不多时呈到那人面前。 「春风一梦?」那人念道:「似乎在哪里听过。」 这时太监低语几句,那人恍然大悟。 「你爱看这些杂书?」那人问。 「并非是爱看,这书本是小女梦中所得。说与郡主听后,郡主将其修改成话本子。」 「你梦中所得?」那人似乎有些惊讶。「果真是一个孩子,怪不得会做这样的梦。不知在梦中你是猎人还是兔子?」 「兔子。」 她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怎么可能会是猎人。 那人微眯着眼,「你是兔子?这么说来,你愿意原谅曾经差点猎杀自己的人,甚至和他在一起。」 第50章 「梦里是的。」 她不会。 她不会原谅那些伤害她的人,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那些不为人知的绝望挣扎,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 而且这并不是她的梦,她的梦里她是人,不是老虎也不是兔子。 话本子被送过来,重新回到她手上。她始终没有看一眼那高高在上的男人,也没有乱瞟一眼四周。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终于摆手。 太监过来引她出去,她眼尾的余光这才快速掠过那上位后面的地方,那里是一道障屏。障屏后面似乎还有一道视线在注视着她,温暖没有恶意。 会是谁呢? 原路出去,苏宓低头跟在太监的身后。 她以为出宫应与入宫时一样,路上不会遇见任何人。直到她眼角余光瞄到熟悉的身影,听到熟悉的声音。 「小美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李昭的声音。 和李昭一起的,是李长晴。 那太监脸上闪过惊讶,明显没想到这条路上还能有人。 李长晴眼神如刀,冷冷地看向苏宓。苏宓看似比他们还要震惊,慌忙行礼。不想李昭冲了过来,白胖的脸上又喜又疑。 「你和谁一起进宫的?」 苏宓摇头,一脸茫然,「我一个人。」 「咦?」李昭越发疑惑,「你一个人进来的?谁召见你?」 她又摇头。 李长晴冰冷的目光变得阴沉,她比李昭自是多了几分心眼,觉得事情有些不对。放眼望去,这条路上半个宫女的身影都没有。 是谁告诉李昭父皇新封了一个贵人,说那贵人长得像她母后。分明是给他们设下的局,让父皇对他们起了疑心,从而冷落端母妃。 她隐晦地看了李昭一眼,李昭浑然不知,还在盯着苏宓看。 顿时,她心头火起。被人算计已是恼怒,入了圈套更是急怒攻心。这个皇弟还一脸色迷的样子,越发让她怒不可遏。 「大皇子问你话,你哑巴了?」 李昭吓了一跳。 苏宓惨白着一张小脸,身体瑟瑟发抖。「臣女……臣女真不知道。」 真是太蠢了! 李长晴暗恨,这么一个蠢东西竟然害得自己被禁足。这么多年了,她还没有失过手。谁知这胆小懦弱的蠢货竟然敢反抗,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不知道,这么说来你是擅闯进来的?」 这是要扣罪名。 苏宓吓得身体缩成一团,「臣女不是,是王妃送臣女过来的。」 李长晴了然,心中更是大恨。这个蠢货为什么还能活在世上?难道父皇已经忘记母后是怎么死的吗? 母仇不共戴天! 只要她李长晴在,这个蠢货别想有好日子过。 「你胡说!既然是忠亲王妃送你进宫,那她在何处?」 「她……应该在外面。」 「这就更说不通了。」李长晴眼中闪过杀意,「她手中执有兴宁令牌,能随意出入宫中,她怎么可能送人送到门口自己不进来。」 苏宓呆呆的,小脸白得吓人。 李昭于心不忍,「大皇姐,你干嘛和她一般计较。不管是谁召见她的,她总不可能是自己闯进来的吧。」 宫门门禁森严,她一个弱女子又不会飞檐走壁,怎么可能自己偷溜进来。 李长晴瞪他一眼,这个草包,见到长得好看的姑娘就走不动路。好吃无用还喜欢怜香惜玉,真是个废物。 那太监突然往地上一跪,头磕得「咚咚」响,「大公主,大皇子,奴才奉命送这位小姐出宫,求两位殿下可怜奴才。」 「你……你好像是父皇书房那边的……」李昭话说到一半,惊讶地瞪大眼,「……是父皇召见她的?」 太监怎敢回答,头都快磕破了。 李长晴眼中阴霾密布,「滚!」 太监连滚带爬起身,示意苏宓跟上。 李昭白胖的脸说不出来的难看,眼睛转了转,「父皇为什么会召见她?难道她是父皇要纳进宫的那位美人?」 他突然想到宫里的秘辛,以前那个赵贵妃不就是废王要娶的侧妃,结果被皇祖父纳进宫。这小美是自己不久之前看上的,父皇是怎么知道的? 不会吧,上一代的事难道要重来? 「……皇姐,她是不是父皇新封的美人?不是说长得像母后吗?」 「你闭嘴!」李长晴气得不轻,这个脑子一包草的蠢东西。端母妃怎么就生了一个如此无用的儿子,要不然父皇也不会那么看中东宫的那位。「哪里有什么新封的美人?她不可能是!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李昭被吓得连连后退,大皇姐的样子真可怕。他也不知道听谁说的,那几个说闲话的宫女太监长得又丑又难看,他记不住。 「我……我就是听人说了那么一嘴。既然父皇没有纳新人,那我们就不去那敛翠宫。皇姐,我想起来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第51章 李长晴怒火攻心,岂能容他轻易溜走。当下挡住他的去路,表情更是阴沉得吓人,「你刚才叫她什么?小美人?」 「年纪大的那女子叫大美人,年纪小的叫小美人,我就是随口叫的。再说她长得还挺好看,叫她小美人也没叫错。」 「没叫错?」李长晴磨着牙,眼神像要吃人,「你给我记住,她不是什么小美人,她是一个该死的人。」 李昭暗道,大皇姐为什么那么不喜欢小美人,还说小美人该死,难道是因为嫉妒?肯定是的,大皇姐长得没有小美人好看,女子都不愿意别人比自己长得美。 怪不得以前大皇姐总爱去王府找小美人的麻烦,他以前还以为小美人有多坏有多可恶,没想到一切都是大皇姐的嫉妒。 女人干嘛争来争去的,多难看。 不像小美人一看就单纯,说话软软的性子弱弱的,多好。 「大皇姐,你这就不应该了。小美人是比你长得好看,但她出身那么低,你何必自降身份和她比。」 李长晴闻言,七窍生烟。 她堂堂嫡出的大公主,会和一个贱种比较。 「你,你蠢成这样,怪不得父皇和端母妃都不看好你。」 李昭白胖的脸一僵,「大皇姐,你说我蠢?」 李长晴自小养在端妃身边,和李昭的姐弟感情一向不错。在兴宁宫内,李昭就是李长晴的马前卒,极听李长晴的话。 他自认为自己和大皇姐的感情极好,无论别人如何,大皇姐还是很看重他这个皇弟的。不想在大皇姐的心中,原来他竟是个蠢的。 他是不够聪明,但绝对不蠢。 李长晴自知说错话,极度的愤怒让她不仅没有改口,反而不吐不快,「对,你就是个蠢货!一个除了吃什么都不会的蠢货!」 李昭确实喜欢吃,从小他有什么好吃的都会想着大皇姐,大皇姐每次都收下了,他以为大皇姐是不一样的。 他白胖的脸无比失落,李长晴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痛快。 她眼中尽是嘲弄,「要不是你是端母妃生的,我都懒得多看你一眼。你以为你送我的那些东西我会吃吗?我不过是看在端母妃的面子上给你脸面,你还真当我愿意和你一起玩。」 李昭表情被雷劈一样,又失落又愤怒,白胖的脸抽动着。 李长晴却觉得更加快意,「是不是觉得很生气?我就喜欢看到你们这些蠢货明明生气又不敢说话的样子。你记住,你自己蠢就蠢个自在。如果你还敢去找那个蠢货,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那太监返回复命时,李昭还站在原地。 活了十四年,李昭才知道原来大皇姐不喜欢自己,甚至厌恶他。他白胖的脸委屈又难过,眼里都有了泪光。 「你说,本王真的那么不招人喜欢吗?」 那太监被他拉住,吓得差点跪下去。「大皇子,您放过奴才吧。」 「你怕本王。」李昭松开手,「你们这些奴才都怕本王,本王的亲人不喜欢本王,只有小美人……她不嫌弃我也不怕我。」 他惆怅地望着天,突然笑了。 「午膳吃什么好呢?是八宝翡翠丸子,还是清汤三套鸭,或者是香橙蒸蟹。索性都吃吧,本王岂能让自己为难。」 那太监目送他欢喜而去的背影,抹了一把额头的细汗。 ☆☆☆ 苏宓出了宫。 一见她出来,许嬷嬷立马扶她上马车。马车内忠亲王妃在闭目养神,听到动静后认真打量了她一会。 她脸上没有惊恐,应该没什么大事。 不用忠亲王妃询问,她一字不差是将两人在殿中的对话告之。忠亲王妃凝着眉一字一字在心里反复琢磨,良久没有说话。 「娘娘,刚才我去的地方是不是兴宁宫?」她突然问道。 忠亲王妃一愣,「谁告诉你的?」 「我在里面碰到了大公主,还有大皇子。」 忠亲王妃若有所思,这宫墙内果真没有太平日子。不知道是谁算计了谁,又是谁螳螂捕蝉,又是谁黄雀在后。 「大公主和大皇子和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他们问我怎么进去的,谁要见我。我说是王妃送我来的,我不知道谁要见我。」 忠亲王妃看着她,这孩子难道真不知道是谁召见吗? 「我一路都在想,大公主和大皇子会出现,那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我……从小连王府都没有出过,我也不认识外面的人。除了认识我父母的人,或者是我父母的族人,恐怕没有人会知道我。娘娘你不肯告诉我,我想那人的身份应该很不一般。」苏宓小脸紧绷着,不敢说出那人的身份,「他和我父母认识吗?我父母到底是谁?我……又是谁?」 「你既然都猜到那人的身份,自是知道我的为难之处。至于你是谁,我想你肯定也猜到了。」忠亲王妃的声音很轻柔,有着明显的不忍心,「人生在世,糊涂一些未必是坏事。你只要记住你父亲姓苏,是同州苏家的旁支,你母亲姓刘,是我的远房表妹,其他的都和你无关。」 第52章 苏宓咬着唇,唇被咬到泛白。那蒙着一层水雾的眼神凄楚可怜,一双大大的杏眸积蓄着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 「我记住了。」 忠亲王妃轻叹一声,心绪杂阵。 接下来一路无话,唯有市井的喧嚣。 与外面的喧嚣不同,马车内出奇的安静。苏宓眼中的泪水始终没有落下来,她仰着头双拳紧握置于膝上。 突然马车颠簸一下,她眼中的泪水终于滚落,势如决堤。泪眼朦胧中,她感觉有人握住自己的手,再也忍不住啜泣起来。 回到王府,忠亲王妃自是叮嘱她今日之事不可对人提及。 她乖巧答应,「那郡主如果问起,我如何说?」 「郡主若问起,你就实话实话。」忠亲王妃叹息,这个孩子是个懂事的,难得把鹤儿看得重,也难怪鹤儿…… 都是孽缘。 偏偏他们为人父母,明知自己孩子选择的路千难万险,还是要拼尽全力相帮。都说儿女皆是债,真是应了老话。 「这孩子,有时候真让人心疼。」 「娘娘心善,苏姑娘以后会知道的。」许嬷嬷道。 忠亲王妃摇头,「她知不知道无所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鹤儿。我和王爷成亲多年,一直未能怀上。虽说养了陛下在身边,可终归不是自己的亲骨肉。那时候我总在想,世间那么多生了不养卖儿卖女的,为什么老天就不给我赐一个孩子。」 说到往事,飒爽如忠亲王妃也难免感慨。 当年他们夫妇一直膝下无子,外面风言风语不知传得有多难听。说她善妒不许忠亲王纳妾,说她造孽要断了司马家的血脉。 先帝赏过几次美人,幸好王爷一个也没受用。 后来她终于怀上了。 年过四十才怀的孩子,自是一点闪失也不能有。 「我生了鹤儿以后,心软了许多。我最见不得孩子受苦,哪怕不是我自己的孩子,我也见不得别人遗弃自己的骨肉。我常想着自己能多积一份德,我的鹤儿就能多活一岁。我此生别无所求,但求鹤儿长命百岁。」 为了自己的孩子,她什么都愿意做。 许嬷嬷心知自家王妃心善,若是换了旁人,有的是法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苏姑娘。毕竟苏姑娘死了也就死了,算得上是皆大欢喜。 「娘娘心善,老天爷看着呢,咱们家郡主一定会一生富贵长命百岁。」 忠亲王妃一声叹息,「鹤儿有句话倒是说对了,那孩子原本该是金枝玉叶,她清清白白地来到这个世间,她何错之有。」 所有人都知道苏宓无错,可她的出生就是错。 她独自走在回去的路上,泪水不知不觉模糊了她的双眼。心口的位置疼得厉害,不知是她的心在哭,还是原主的心在哭。 没有人知道那些恐惧,没有人在她需要的时候站出来。她知道忠亲王妃是好人,她也知道不应该对王府有怨。 大公主为难她,她却从未有过皮肉之伤。忠亲王夫妇身为臣下,在她表面没有受伤的情况不可能干涉大公主。 「你为什么哭?」司马延不知何时出现。 她泪眼朦胧地看过去,「我……我也不知道,可能是风太大了。」 司马延凤眸幽深,此处背南,哪里来的风? 「你去哪里了?」 她摇摇头,「我也不知道,王妃带我去见了一个人,那人问了我一些话。」 司马延幽深的眸瞬间凌厉,望了一眼兴宁宫的方向。 「那人可是说了不好的话?」 「没有,他就是问我读没读过书,还问我愿不愿意成为话本子里的兔子。」她的手里,还揣着那话本子。「我见了那人之后,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愿意成为兔子吗?」 她盯着自己的脚尖,「郡主,你说人为什么要活着?我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间?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生?」 瘦弱的少女,明明最是一个不谙世事天真懵懂的姑娘,却能问出这样的疑惑。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又为什么会接手原主的人生? 没有人会回答她,她自己也不知道。或许正如她自己想的那样,她就是原主,原主就是她,这一世是她的前世。 「看我,问的都是什么傻问题。」她突然羞赧一笑,擦干脸上的泪痕,「能活着有什么不好的,有吃有穿还能认识郡主。」 司马延看着她,她强颜欢笑的样子还真说不上好看。 「不想笑就别笑。」 她笑容一收,「可是不笑的话……又要怎么活下去呢?哭是一天,笑也是一天,我宁愿笑着过每一天,也不愿意哭丧着脸过日子。我好羡慕郡主,什么都有……郡主你怎么瘦了?」 司马延确实瘦了,脸色也不算太好。 「前几日染了风寒。」 「哦。」苏宓知道她在骗自己,「那郡主一定要保重身体。我……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我就希望好人有好报,郡主肯定会好好的。」 第53章 春意尚浅的园子里,一粉一白的两道身影。粉的娇弱无依,白的迎风飘然。司马延袖子里的手几欲动作,终是生生忍住。 突然苏宓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喜地叫了一声,「郡主,你看,那里怎么开了一朵花?」 很小的一株杂草,开着小小的紫色小花。小花很普通,在一片尚且萧条的景致之中独秀。如此寻常的小草,是整个园子最早的春色。 「郡主,这花真好看。我就喜欢这样的花,看上去不起眼,却特别有精神。」 司马延弯下腰,修长的手指一把薅下那朵花,连同小草。 「送你。」 「啊?」苏宓呆呆的,伸出手掌。 小草落在她的掌心,那小花正好盖住她掌心的痣。司马延是不是有什么不对?这小草长得好好的为什么薅下来?又为什么送给她? 她面露骇然,红肿的眼懵懵懂懂,自是没有看到司马延泛红的耳根。 红岭和青峰看到了,别过头假装没有看到。 「还喜欢什么花?」司马延问。 「有钱花。」苏宓下意识回道。 司马延:「……」 苏宓没有告诉秦嬷嬷自己进宫的事,她不想让秦嬷嬷担心。秦嬷嬷上次晕倒过后,最近都在歇着。 春意尚浓的季节,好在屋子里炭火充足。 秦嬷嬷是闲不住的人,定是不肯在床上躺着的。那件杏色的衣服做完后,又张罗给苏宓做春衫。 她陪在一边烤火,像是不经意地问起生母以前可有什么交好的朋友。 秦嬷嬷仔细回想,苍老的脸上皱纹越发明显,「你娘与人为善,从不与人为恶。若说交好之人,还真没有。」 「哦。」 也就是说她的生母没有至亲好友。 那人能让皇帝愿意打掩护的人,身份应该不一般吧。难道是自己感觉错了?根本就没有人在偷看她。 她心里疑窦丛生,面上却是半分不显。 比起知道有没有关注她,她更在意的应该是皇帝的态度。寥寥几句话,还有那个关于兔子的问话,陛下应该是在试探她心中有没有怨恨。 如果她表现得无怨,他会给她一条生路吗? 相比她瞒下进宫的这件事,另一件事却是如何也瞒不住秦嬷嬷的,那便是忠亲王妃要给她相看亲事。 秦嬷嬷显然很欢喜,喜极而泣地说着终于等到这一天。转眼看到一团孩子气的苏宓,接着又愁得不行。不停自责自己这些年教姑娘的太少,恨不得一夜之间说尽天下男子的秉性。 比方有些表面忠厚老实却对女子拳打脚踢的,有些看上去斯文俊秀实则薄幸寡恩的,还有那抛弃糟糠另娶他人的。 拉拉杂杂说到大半夜,她越说越焦虑。 苏宓打着哈欠,「嬷嬷,既然男子如此之坏,那我不嫁人算了。」 「姑娘,嬷嬷说的是有些男子。世间还是有痴情重义的男子,这……这要看命。」 女子嫁人,无异于重新投胎。胎投好了,自是一辈子安稳富贵。投得不好,下半辈子必是泡在苦水里。 秦嬷嬷心里急,人心隔肚皮,万一姑娘遇上一个表里不一的如何是好?转念一想有忠亲王和忠亲王妃掌眼,应该不会有什么品性不端的人和姑娘相看。 当年襁褓里那个软软小小的孩子,一眨眼都要嫁人了。这么多年岁月困苦,她盼星星盼月亮盼的都是这一天。 真等这一天来了,她为何如此忧心忡忡。 姑娘长成这样,应该没有男子不爱。才想到这里,又觉得无比难过。她的姑娘金枝玉叶,竟然要和寻常女子一样以色侍人。 「天老爷,求你保佑我家姑娘,老奴愿意下辈子当牛做马。」 「要是没有嬷嬷,我可怎么办?我有点怕,我不想嫁人。嬷嬷你一定要陪在我身边,万一以后那人对我不好……我不能没有嬷嬷。」 秦嬷嬷闻言,恨不得自己还能再活几十年。 「姑娘,别怕,嬷嬷会一直陪着你的。」 但愿忠亲王妃找的人良善可靠,将来能护姑娘一生平安。 相看的日子定在正月初十,苏宓被安排在前院正厅的幔帘后。厅内除了忠亲王,还有两位读书模样的男子。 一人姓贾,名方正,朝天城人氏。清瘦而儒雅,面目温和举止有礼。一身青衫略微泛白,脚上的布鞋针线密实。 另一人姓沈,名家兴,也是朝天城人氏。此人相貌微逊贾方正一些,却胜在生了一张笑脸,令人见之心生好感。 这两人都有秀才功名,自小颇有才名,如今都在天宏书院读书。贾方正父亲早亡,家中唯有一老母,靠几亩祖田度日。沈家兴父母尚在,经营着一个香烛铺子。 与苏宓一起在幔帘后面的,还有忠亲王妃。 忠亲王考校二人学业时,贾方正侃侃而谈,时不时引经据典听着很是有学问。当忠亲王说起一些文人雅事时,能接得上话的是沈家兴。 第54章 忠亲王妃观察着苏宓的脸,只觉得那皮肤吹弹可破鼻子小巧秀立。暗道如此得天独厚的长相,还有原本尊贵的身份,配这些清寒学子委实可惜。然而这个孩子命该如此,或许嫁个普通人才是最好的归宿。 只是鹤儿…… 千纠万缠都是缘,也不知道是良缘还是孽缘。 姑娘家到了十五岁,应是早已开窍。这孩子听得倒是仔细,然而神色间懵懂无比,还是一团孩子气。说是相看,也不知道这孩子懂不懂。 那两人能有幸见到忠亲王,恨不得表现自己的浑身解数。忠亲王看似三言两语,却是引出许多话题。 语多必失,言多自有破绽。 他们说的越多,品性便越能看出来。贾方正有着读书人的清高,言语中不时流露中忧国忧民的情怀和欲报效朝廷却不太得志的踌躇。沈家兴是商贾之子,说话颇为老练,谈吐之间也留有几分余地。 以家境而言,沈家兴更胜一筹,但贾方正胜在家中人口简单。 苏宓表面上迷茫无知,实则心中已有定论。 这两人真比较起来,沈家兴更合适一些。贾方正学问虽好,但为人应该有些刻板和迂腐,远不如沈家兴来得世故圆滑。 她要的不是守规守矩的生活,她要的是有一点变通的日子。如果非要在他们之间做个选择,她想她会选沈家兴。 「这个沈家兴的母亲生了六个女儿,才生了一个儿子,平日里张口闭口都是要抱孙子。你这小身板要是生不出儿子,以后的日子怎么办?」 这声音是司马延的。 她错愕地看着来人,「郡主,你来了。」 「我刚才说的听到了吗?」司马延靠得近。 忠亲王妃有些没眼看,这还是那个不喜别人踏进自己地盘的鹤儿吗? 苏宓呆呆的,「我……我要是生不出儿子来,他会休了我?还是赶我走?」 司马延凤眼幽深,「会,可能会休了你再把你赶走。」 其实两个都不会,但是肯定会纳妾。 苏宓露出害怕的样子,「郡主,那我……不能选他。」 她惊惧的目光落在另一人身上,司马延又道:「那个贾方正家里还有一个抱着的妹妹,听说早年贾母是当成童养媳养大的。」 这个也不行。 「我……我要是嫁给他,他那个妹妹怎么办?我……我不能这么做,我不要当坏人。」 如此一来,这两人都不合适。她既没有保证能生出儿子的能力,也不可能大度到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忠亲王妃无奈,鹤儿就是故意的。 忠亲王忙活了半天,到头来都是无用功。好在夫妻二人已知司马延的心思,倒也没有多大的意外。 眼看着近午时,忠亲王给老妻递眼色。 忠亲王妃嗔他一眼,就知道他想留孩子一起吃饭,偏偏又怕鹤儿不给他面子,所以不好意思开口。 「我已让厨房备好了饭菜,你们一起吧。」 忠亲王妃不看司马延,笑着对苏宓道:「今日有破冰开网的鲜鱼,用千里之外的燕山顶峰初雪煮汤,滋味特别鲜美。还有养在暖池里的虾子,那暖池的水取至京外明泉,养了足足七七四十九天。肠清肉透,开水一滚又甜又鲜。还有那葫芦鸡,当年的嫩子鸡。喂的是细粮,喝的是露水,吃到嘴里还有一股清香味。」 苏宓咽了一下口水。 看来大皇子给她送菜的事情王妃也知道,她在王妃和郡主的眼里都是吃货。她刚想拒绝,一抬头对上忠亲王炯炯有神的目光,也不知怎么地答了一个好字。 忠亲王妃也不看司马延,吩咐下人摆饭。 司马延坐到桌前时,苏宓感觉忠亲王似乎松了一口气。 一顿饭吃的时间不长不短,忠亲王已然很满意。目送他们离开后,同自己的老妻感慨,说是自己今天没有沐浴更衣,那臭小子居然没有嫌弃。 忠亲王妃心情复杂,当娘的总比当爹的心更细。事关自己孩子的终生,她当然慎之又慎。她同情苏宓,也愿意在力所能及之处多加关照。可若真是娶一个这样身世复杂不得圣心的媳妇,她心里并不愿意。 方才相看之时,鹤儿巴巴地赶过来,想来是特意查过贾公子和沈公子的底细,连王爷都没查到的事情鹤儿都能查到,不可谓不费心。 再看那个孩子,知道是在相看婆家居然没有一丝女儿家该有的羞涩,想来还没有开窍压根不知男女之事。 鹤儿一头热,那边懵懂无知,她是越想越觉得说不出来的滋味。 忠亲王抚着胡须,虎目中尽是憧憬,「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臭小子愿意亲近的人,我看那孩子柔柔弱弱的又听话又乖巧。以后臭小子有她牵制着,也不失为一桩好事。古话说得好,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还真没有说错。」 忠亲王妃闻言,白了他一眼,「你真觉得好?」 忠亲王哪能不知老妻的纠结,道:「胜娘,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莫要过多忧虑。」 第55章 忠亲王妃姓成,闺名胜楠。 遥想当年,身为灵武将军的独女,又生得男子还在高挑的成胜楠可是整个朝天城世家公子最不愿意娶的女子。不想世家公子避之不及的成胜楠,最后嫁给了忠亲王司马庆。 忠亲王妃一声叹息,但愿吧。 那边司马延和苏宓已经回到鹤园,苏宓乖巧地坐在一旁。看司马延的样子,并没有让她离开的意思。 屏风撤走,视线已无阻隔。 司马延正在看账,自从有了那新法子之后,这账册查起来容易方便许多。账册遮住苏宓的视线,她看不到那双凤眼中复杂的幽深。 百无聊赖之时,苏宓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书架。 「郡主,那些书我也能看吗?」 司马延望过来,与她充满期待的目光相遇。 「可以。」 得到司马延的允许,苏宓欢喜地跑到书架边翻找起来。那些晦涩难懂的史记商论她自是不太感兴趣,野史和异志类的比较适合她。 她惊奇地发现,除了这些书以后,竟然还有一些话本子。这些话本子被收在最底下的角落里,旁边还有一个小匣子。 匣子里是两本蓝皮黑字的书,这书看上去像读书人看的那种。她随意翻开一看,顿时小脸微变。 书皮很正经,里面太不正经了。 司马延竟然会看这样的书?还真是闷骚。 许是她盯着一页太久,红岭好奇地瞄了一眼。 「啊!」 突兀的尖叫声回响在殿内。 红岭立马跪地,「奴婢失态,求郡主开恩。」 司马延问,「何故喧哗?」 红岭红着脸,看了苏宓手里的书一眼。 「你拿的是什么书?」司马延问苏宓。 苏宓小脸绷着,看上去茫然又紧张,「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书,就是两个人不穿衣服在打架,打得可厉害了。」 她有点犯难,作为一个连王府都没出过的姑娘,她是应该假装看不懂,还是应该让司马延知道她懂这些。 红岭脸色更红,亏得表姑娘没有开窍,否则羞也要羞死了。 司马延缓步过来,雪白的罗袜在长毛地毯间行走,说不出来的优雅从容。那双凤眸淡淡看她一眼,红岭当即告退离殿。 苏宓决定还是装不懂的好,免得尴尬。 司马延将书拿过去,面无表情地翻开,云淡风轻地放在一边。以前母妃总怕自己不通男女之事,时常会送些话本子过来。自己向来搁置一边,从不曾看过。想不到母妃还送了避火图,到底是有多怕自己不懂。 「不入流书的而已,你可不许学。」 「我不学。」她乖巧无比,「我听郡主的。」 倒是听话。 司马延修长的手指摩梭着书皮,丢在一边,「这书中之事,只许两人关门而行,且那男子必须是你的夫君,你记住了吗?」 苏宓懵懵懂懂,又像是在假懂。「我记住了,衣衫不整是失礼,不穿衣服更是伤风败俗,这些我都知道。」 「记住就好。」司马延思及她与人相看时面上无一丝羞涩,看来是完全不知男女之事。「你可知今日之事所为哪般?」 「我知道的,是替我相看婆家。」 「何为相看婆家?」 「嬷嬷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女子年纪到了要嫁人,王妃娘娘是替我挑选夫婿。」她不可能连这个都不懂吧。 「知道就好。」 苏宓心道司马延人挺好,居然怕自己不知道成亲之事。看来有些事装过头了也不好,总不能让别人觉得自己连基本的常识都不懂。 她歪着头,「我听别人说男人和女人成了亲就在住在一起,吃在一起。」 「确实如此。」司马延眼尾微红,吃在一起住在一起,甚好。「除了这些,你还知道什么?」 「洞房。」 「……」 苏宓不知何时拿起那本书,小脸满是深思,「我记得听人说过,洞房就是要脱掉衣服的。他们不穿衣服打架,难不成就是洞房?」 司马延一把夺过她手里的书,隐有薄怒,「你听谁说的?」 「我忘了,我偷听来的。她们说男人和女人洞房之后才算是有夫妻之实,这不就是坦诚相见吗?为什么要打架呢?要是打不过怎么办?」 「不是真打架。」司马延眼尾更红,眸色都像是着了火,「以后我会教你。」 啊? 司马延教她洞房? 这……这多不好意思。 「郡主,你人真好。除了我嬷嬷,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嬷嬷年纪大了,大夫说她要静养,这样的事我不好问她。今天见的贾公子和沈公子,我都不认识,我心里其实是有些害怕的……幸亏有郡主在,替我查到那些事情,否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不太想嫁人,我只想陪在嬷嬷身边,还能和郡主在一起,我就知足了。」 第56章 司马延别开视线,有些不太敢看她,「以后有什么事,不懂就问我。」 「哦,好。」她笑得极为讨好,司马延这人看着面冷,实则心热。「我都听郡主的,郡主让我嫁给谁,我就嫁给谁。」 司马延的眼光,定是不错的。 她不奢望爱情,只求安稳度日。「这书也不知是什么人画的,我猜定是男子。」 「为何猜是男子所画?」司马延问。 苏宓鼓起腮帮子,颇有几分生气,「画的都是男子压着女子,显然占上风的男子。若是女子所画,那在被压的人就是男子。郡主你这么厉害,以后肯定在上面。」 说完这句话,她感觉气氛微妙起来,司马延的表情也不太对。她又忘记司马延骨子里的男尊女卑,心道着实可惜。 像司马延这样的女子,为何要屈于男人之下。她惋惜着,有心点拨一二,「郡主喜欢在上面就在上面,郡主喜欢在下面就在下面,你可是郡主,那人怎么可能不听你的。」 「那你呢?你也喜欢在上面?」 苏宓咽了一下口水,她感觉有点控制不住脸上的发烧。当下红了脸,轻轻点头,「我在郡主面前不能撒谎,我……我确实喜欢在上面,我不喜欢被别人压着。这上面画的人太丑了,就算是被人压,那人也要长得好看才行。」 司马延故作冷漠,耳根已经泛红。 「你倒是坦诚,就这么喜欢貌美的男子?」 「郡主难道不喜欢好看的人吗?」苏宓满脸疑惑,「我听府里的姐姐们说,男子可以见一个爱一个,尤其喜欢好看的姑娘,那我们女子为何不可?」 别人不可以,司马延堂堂郡主哪里不可以。 「你还准备见一个爱一个?」 「那也不是,我没银子,连宅子都没有,我拿什么养他们。我……最多一个……我就养一个最喜欢的。」 司马延不知是该气还是该怒,眼中一时是怒焰冲天,一时是乌云翻涌。对上那双清如水的杏眼,竟是一句斥责的话也说不出口。 「女子自当从一而终,不可朝三暮四,否则必不为世间所容。」 「……哦,我知道了。」苏宓惋惜不已,司马延身份这么高,完全没有必要恪守那些世俗规矩,「那郡主你也会从一而终吗?」 司马延看着她,良久之后道:「我会。」 眼看着天气不早,她起身告辞。 出乎她的意料,司马延和她一道走,说是消食。她小脸一片茫然,不知道对方消的是哪门子的食。 和司马延一起出门的好处立马显现,那些以前看她带着羡妒目光变成了恭敬。以前她往鹤园跑,别人只当她巴结司马延。 而今司马延亲自和她走在一起,足见她在司马延面前得了脸。下人多势利,惯会见风使舵。她这个王府的表姑娘,总算是有了几分主子的体面。 走着走着,苏宓觉得有些怪怪的。 司马延是不是最近又长高了?她怎么觉得自己在对方面前好矮。这么高挑的女子,还是王府里尊贵的郡主,怎么会有那么保守的思想。 看这走路的姿势,也不像是甘愿当一个小女人的女子。 「你为何一直看我?」司马延问。 她喃喃回着,「郡主好看。」 「我若生得不好看,你是不是不会多看一眼?」司马延不知是该怒还是该喜,此女心性单纯又喜爱美色,一心想着貌美的少年。如果自己长得不好看,那又该如何? 苏宓想,人皆有爱美之心。长得好看的多看几眼,长得不好看的自然不会多看。 「在我心里,郡主的心更美。」 司马延别过脸,凤眼隐见欢喜。 红岭和青峰跟在后面,两人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说不出来的意味。论讨主子欢心,他们两个人加起来都不如表姑娘。 也亏得表姑娘不是那等心机之人,否则这样的话听起来要多假有多假。 「这样的话,以后不可以对别人说。」司马延道。 「哦,我记住了。」苏宓很听话,她怎么可能会对别人说这样的话。方才那句话,她是发自真心之言,她真的觉得司马延心灵美。 比起大公主,司马延在她心里堪比仙女。这个仙女是她此生的救赎,也是她这一世唯一能抓往的光明。 如果将来有那么一天,她会报答司马延的恩情。 司马延凤眸中的欢喜像要溢出来,矜贵高傲的神情有着抑制不住的羞赧。 纵使什么特别之处也没有,但青峰和红岭都知道主子的心情不错。原因无它,只因司马延的脚步明显比平日里更轻飘。 司马延消食消得远,几乎将苏宓送回小院。 秦嬷嬷远远看到他们,满是皱纹的脸欣慰无比,眼神散发着喜悦的光彩。老天总算是开了眼,她家姑娘不仅和郡主交好,眼看着还能定下亲事。 如此,即便是她不在了,也能瞑目了。 第57章 她眼下最关心的自然是苏宓的亲事,苏宓也没有瞒着,将今日相看的情形一五一十说得清清楚楚。 听得她无比痛心失望,眼中的希冀慢慢黯淡下去。她家姑娘到底是李家血脉,相看之人竟然一贫寒一商贾。如此低的身份,怎能配得上她家姑娘。 「……孤儿寡母、商贾之家,他们出身如此之低……」 苏宓紧紧握住她的手,「嬷嬷,身份低也没关系。只可惜听郡主之言,那两人家中都有些理不清之事。」 在嬷嬷看来,沈家要抱孙子和贾家那个妹妹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唯有他们的家境,委实太低了些。 她替自家姑娘委屈。 「……姑娘,若不然老奴去求求王妃。」 「嬷嬷,没用的,王妃不是能做主的人。我看得出来,王爷一家人都是好人,他们不会故意作践我,怪只怪我命该如此。」 秦嬷嬷悲从中来,姑娘真是懂事了。 如果可以,她不希望姑娘这么懂事。她的姑娘应该荣华富贵齐一身,不用看他人脸色而活,有任性骄傲的底气。 「姑娘,那两人……你是怎么想的?」 「幸得郡主提醒,我想王爷和王妃应该另有考量。总归是相看,这个不成还有那个。天下贫寒之人多的事,我想应该能找到一个知冷知热的人。反正我不急,我还巴不得都不成,我就一直陪着嬷嬷身边。」 秦嬷嬷又哭了,姑娘真是懂事得让人心疼。 十五年了,她苦苦撑着挨到这一天,谁能想到结果是如此的令人失望。难道她的姑娘以后真的要嫁进一个清寒人家,过着操心柴米油盐的日子? 娘娘若是在天有灵,会不会怪她? 她两眼一黑,身体一晃。 苏宓连忙扶住她,她缓缓睁开眼,「姑娘,老奴没事。就是年纪大了,身体不中用了。」 「我不委屈,我也不难过。高门大户的锦衣玉食我不喜欢,我愿意过平平淡淡的日子。嬷嬷你也不要替我难过,我以后一定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 秦嬷嬷岂能不知道姑娘是在安慰她,越发伤感难过。 她明知姑娘委屈,又能如何?她一个下人,又能去哪里给她的姑娘争上一争。她唯有在夜深人静时给姑娘的亲娘烧纸钱,盼着娘娘在天之灵能保佑姑娘。 黑漆漆的夜,小院越发静得吓人。 幽幽暗暗的夜色中,火光显得突兀而诡异。 冷风吹起,未烧尽的纸钱随风飞舞。秦嬷嬷慌忙用手去拦,追着被风吹远的纸钱。纸钱落地,她俯身去捡。 一抬头,对上的是熟悉的杏眼。 「姑娘?」 「嬷嬷,你怎么不睡?」苏宓问,捡起烧到一半的纸钱。 秦嬷嬷的神情在夜色中沧桑凄凉,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花白的发丝随风而散,皱纹显得那么的悲苦。 「姑娘,你也给你娘烧个纸吧。」 苏宓点头。 主仆二人默默地烧着纸,火光忽明忽暗。 「我家姑娘这么乖巧,你娘看到你定然欢喜。」秦嬷嬷说着,用衣角擦眼泪。要是娘娘还在,姑娘哪里会受这些年的苦。 「她真的会欢喜吗?我以为除了嬷嬷,不会有人喜欢我。」 「怎么会?姑娘这么听话这么懂事,她一定会喜欢的。」 「如果她真的喜欢我,她为什么生下我又不管我?」 苏宓的话让秦嬷嬷脸色大变,那双饱经沧桑的眼满是震惊,「姑娘,你怎么能这么说她?她可是你亲娘!嬷嬷不是告诉过你,她心性良善,那些事情都不是她做的,你怎么会……」 她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这不是她的想法,而是原主内心深处的埋怨。没有人知道多少个噩梦中醒来的夜来,那个小姑娘都会想自己的亲娘是谁,为什么生了她又不管她? 如果有可能,她宁愿不曾出生。 如果有可能,她宁愿没有来过这个世界。 那样无处可诉的痛苦谁能知道,那种如坠深渊无人搭救的绝望谁能体会。除了她,没有人会知道。 嬷嬷不知,那个生母更不知。 「嬷嬷,我多想亲口告诉她。如果能选择,我宁愿她不把我生下来。你说她是好人,我相信。我也知道不能怨她不能怪她,她有她的苦衷。大公主捉弄的我时候,我害怕极了,那时候我真的恨不得自己是个死人。我想过要逃……逃得远远的,逃到一个谁也找不到我的地方……」 「姑娘……」秦嬷嬷震惊落泪,她从来都不知道这些。姑娘以前从不说大公主捉弄的事,也不肯说自己的心思。是她没用,是她没有护好姑娘。她对不起姑娘,对不起娘娘。「娘娘,你听到了吧?你在天有灵开开眼吧,一定要保护姑娘平平安安,以后不会再受人欺,不会再受苦……老奴求求你了!」 她不停磕着头,苏宓拼命拉她。 「嬷嬷,你别这样。」 第58章 要是求死人有用,活人还用努力做什么。 秦嬷嬷自责不已,恨不得替自家姑娘受那些苦。她一个下人护主不力,对不起死去的娘娘,也对不起可怜的姑娘。 「姑娘,是老奴对不住你!」 「不是,嬷嬷,你从来没有对不住我。如果没有你,我可能活不到现在。在这个世间我只有你一个亲人,我多想带着你离开王府,离开朝天城。」 「姑娘,老奴何德何能……」 突然,苏宓大喝一声,「谁?」 秦嬷嬷心下一惊,哽咽声立止。她看到自家姑娘冲出院子。院子外一道黑影晃过,好像还跌了一跤。 苏宓没有追上去,站在院门外死死盯着那黑影消失的方向。她杏眼中一片沉思,说不出来的冰冷。 秦嬷嬷心慌慌地跟出来,语气中尽是担忧,「姑娘,你吓死嬷嬷了。以后遇到这种事情,不管是谁,你都别追。」 「嬷嬷,我知道的。」苏宓扶着她回去,「这里是王府,不会有人动我。」 如果有,她也活不到现在。 王府收留了她,自然不会让她出事。大公主何尝不是知道这点,所以从来不曾让原主受过皮肉之苦。 秦嬷嬷心跳得厉害,难免担心有人对姑娘不利。深宫后宅,多的是阴谋诡计。她家姑娘性子单纯,又不知人心险恶,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她不能垮,她不能倒下去。 她轻轻推开苏宓自己走,佝偻的身形在夜色中瑟瑟孤仃。 苏宓追上去,搀着她的胳膊。她推了几下没有推开,眼泪已是止不住。苍老的手握紧那双小手,泪水无声无息。 夜似乎很长,又是那么的短。 一夜辗转,醒来还得继续过日子。 正月十二,苏宓又相看了两位男子。一位是朝天城富户之子,一位是进京备考的举子。正月十三,相看之人换成一位教书的年轻夫子和一位家境不俗的秀才。 苏宓看得都很认真,同时一个比一个失望。 她从司马延的嘴里知道那位富户之子有一个通房丫头,那名举子与自己的书童不清不楚。还有那位年轻的夫子,居然是一个喜欢偷偷出入风月场所之人。更别提那个家境不俗的秀才,秀才的功名都是作弊得来的。 忠亲王很无奈,他明明查得很仔细,不想司马延比他更仔细。恨不得将别人的祖宗八代都扒个底朝天,鸡蛋里挑骨头,没有也得有。 忠亲王妃倒是淡定,知子莫若母,她还能不知道自己孩子是什么人。 只有那个孩子,对鹤儿深信不疑,一脸信任。她有时候看着觉得王爷说得对,这可不就是一物降一物。 就不知谁降了谁。 苏宓从未怀疑过司马延说的话,甚至十分感谢司马延。她不能出王府,王府外面的事两眼一抹黑。 要不是司马延热心替她查探,她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些事。只可惜这个时代男尊女卑,想找一个合乎心意的男人似乎并不容易。 她正想得出神,一双修长如玉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郡主,对不起,我走神了。」 司马延看着她,倒是未见怒色,「你想什么想得如此入神?」 「我……我就是想那些男人各有各的不好,想挑一个好男人真难。我还不如不嫁人的好,一辈子跟着郡主。」 「你……真的这么想?」 她猛点头。 司马延握紧双手,「你可想好了,真不想嫁给别人,我可以帮你。」 她想了想,又点头。「我想多识字,多读书。以后成为郡主的左膀右臂,替郡主算账为郡主出谋划策。」 做一个郡主的幕僚,比嫁人似乎像是一条出路。 「这是你自己求我的,以后可别后悔。」司马延的声音很沉,听着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苏宓想,她能有什么后悔的。与其日后如履薄冰将自己的一生压在某个未曾谋面的男人身上,还不如跟着司马延。 至少司马延的品性,她还是信得过的。 如果司马延更霸气一些,更有皇家郡主的任性和恣意,她的日子会更好过一些。说不定将来有了钱,她还真养一个体贴的美男。 「我不会后悔的,能跟着郡主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 她不会后悔,她只想好好孝顺嬷嬷,旁的事情都不重要。 离开的时候,红岭送她出门。 素月一脸讨好,表姑娘三个字叫得亲热无比。她微微笑着,和往常一样毫无芥蒂地称呼对方为素月姐姐。 红岭眼神微妙,隐晦地看了一眼素月。 苏宓一无所知,道:「前些日子才觉得素月姐姐气色极好,怎么今日瞧着精神不太好,是不是夜里没睡好?」 素月尴尬无比,「奴婢这两日睡晚了些,劳表姑娘关心。」 「那素月姐姐可要好好休息,免得伤了身体。」苏宓的声音娇糯,很是关切。 第59章 红岭暗道表姑娘真是单纯,竟然丝毫不在意素月前些日子的不敬。素月这人平日里就有些掐尖要强,为人颇有些势利。如今见郡主又和表姑娘交好,这前后变脸的样子还真是快。 素月望着远去苏宓,脸色变了几变。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她做的没错。 她怪异的目光一直紧随着苏宓,压根没料到苏宓会回头。虽然隔得有点远,她却能看清苏宓眼中的嘲讽。 苏宓做着嘴形:「我知道是你。」 正月十五,兴宁宫设宫宴。 忠亲王府地位崇高,自是全家出席。 红岭前一晚已经知会过苏宓,说是郡主今日不会在鹤园。她却和往常一样前往鹤园,也不进去就在外面打着转。 粉色的衣裙,衬得她气色更好。那华美的布料流水一般垂顺,正是司马延送给她的另一套衣服。她转了好几下,颇有几分显摆之意。 「素月姐姐,我这件衣服好看吗?」 素月前日被她一吓,显然越发没有睡好。满脸的憔悴,眼下尽是乌青。或许是做贼心虚,也或者是被吓得不经,愣是不敢看她。 「表姑娘穿什么都好看。」 果然是人靠衣装,这个表姑娘以前瞧着没什么精神气又瘦又弱的,没想到不过多久的功夫像是变了一个人。 苏宓羞涩无比,「这是郡主送给我的衣服,我很是欢喜。」 素月一听,难免嫉妒。 「表姑娘如今可算是风光了,有什么好事记得要想着奴婢。奴婢当初为了表姑娘,差点被郡主责罚。」 「我记得素月姐姐做过的事,一刻都不会忘的。」 听了这话,素月心里好受一些。 苏宓也不进去,一时往鹤园里面瞄一瞄,一时又往素月脸上看一看,「素月姐姐,你又没有睡好啊?你今天脸色真难看。我嬷嬷说大过节的,脸色越晦气以后的日子会倒霉的。你会不会倒霉啊?」 素月那叫一个堵,这表姑娘会不会说话? 好好在主子事事都听一个奴才的。奴才不像奴才,主子不像主子,谁晦气?她刚得了一笔钱,怎么可能是倒霉? 依她看,要倒霉的应该是这个表姑娘。虽然她不知道那人到底让她打探什么,但应该不是什么好事。表姑娘最近太过风光得意,肯定有人在暗地里看不顺眼。 不说是别人,婉儿姑娘肯定不高兴。 比起婉儿姑娘来,表姑娘算个什么东西。王府里正儿八经的表姑娘是婉儿姑娘,郡主平日里对婉儿姑娘不过淡淡,婉儿姑娘能高兴吗? 她别过脸,轻轻哼了一声。 苏宓勾着头,咦了一声,「素月姐姐,我看你印堂发黑,最近是不是要有血光之灾啊?」 素月被吓一跳,「表姑娘,你……你胡说什么?」 故弄什么玄虚,好好的小姐怎么可能会看相。她才不信这样的胡话,可是心里却感觉发毛,尤其是看到苏宓的表情。 苏宓的表情像是见了鬼,小脸白白的。 「婉儿姐姐,你这脸色不仅发黑,还发青,像……像要出什么事……」 「表姑娘,你别吓奴婢。奴婢什么事也没有。」话虽说此说,素月还是忍不住伸手摸自己的脸。皮肤略显粗糙,还能摸到了几个小火痘。 苏宓认真无比,还在盯着她的脸。「不信你自己照镜子看看,你印堂真的很黑。我嬷嬷说,天将降霉气于人,必先让其尝点甜头。素月姐姐最近是不是捡到银子了?不义之财要不得,一定会带来霉运的。」 「表姑娘,你就别捉弄奴婢了。奴婢……去哪里捡银子,什么不义之才,奴婢什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郡主今日不在,表姑娘请回吧。」 苏宓点点头,「我知道郡主不在,我一个人待着有点闷,我是特意来找素月姐姐说话的。素月姐姐不信我说的话,以后倒霉了可别怪我没提醒。」 素月气得半死,这样的晦气话叫提醒。 她一张脸一时青一时白,又不敢对苏宓发作。到底现在苏宓入了郡主的眼,不是她一个下人敢顶撞的。 偏偏苏宓像是看不到她难看的脸色,还一直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晃得她心头火起,又急又气又怕。 「好无聊啊。」苏宓感慨着,「郡主不在,红岭姐姐也不在,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素月气极,她不是人吗? 苏宓望了望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在素月以为她会走的时候,她嘀咕起来,「好长时间没见到大公主了,也不知道大公主有没有想我?」 素月一听,心下一紧。 这个表姑娘还真是蠢到无可救药,大公主怎么可能会想她。要想也是想如何捉弄她,才不会陪她一起玩。还真是贱命一条,竟然还盼着大公主来找。 「素月姐姐,大公主有没有告诉你,她什么时候来找我玩?」 「奴婢……哪里知道,表姑娘你问的这叫什么话?」 第60章 「你不知道吗?」苏宓一脸怀疑,「我还以为你知道呢?以前我见大公主身边的宫女找过王妈妈,两人看上去交情不错。那天我看到后院的王妈妈找你说话,还给了你一包东西。我还以为你和王妈妈关系好,你会知道大公主的事。」 「表姑娘,你说的都是真的?」青峰不知何时过来,神情严肃。 素月慌得连忙摆手,「青峰姐姐,你别听表姑娘胡说。我和王妈妈没说过几次话,她根本没有给过我东西。」 「没有吗?难道我看花眼了?」苏宓小脸一白,「青峰姐姐,我是不是见鬼了?」 哪有什么鬼。 青峰冷冷地看着素月,「郡主最忌讳什么,你应该知道。你先下去等着,等郡主回来发落。」 「青峰姐姐,你不能凭表姑娘一张嘴就定我的罪。我在鹤园当差五年,我从没做过一件对不起郡主的事。表姑娘她是胡说八道的,我不过是和王妈妈说过话,难道这也有错?如此说来,后院那些人都和王妈妈说过话,是不是都一样有错?」 「这些话,你留到郡主回来再说。」 青峰冷面无情,当下让人把素月带下去先看管起来。 苏宓像是受到惊吓,「青峰姐姐,素月姐姐犯什么错了?我没有乱说,王妈妈真的给过她一包东西,我看得特别清楚素月姐姐笑得可开心了。」 「你胡说!表姑娘,奴婢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这样冤枉奴婢……」素月不信,她明明慎之又慎,当时周围根本没有人,表姑娘更不可能经过那里。 苏宓确实没有看见。 但她的记忆告诉她,后院那个王妈妈是大公主的人。这件事情应该不仅王妃知道,郡主也知道,所以青峰才没有怀疑她说的话。 「青峰姐姐,素月姐姐的脸色真难看,她是不是要倒大霉了?」 素月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她想起那天苏宓嘲弄的表情,还有那远远看不清的嘴形。心下一个激灵,莫非表姑娘什么都知道? 这怎么可能? 不应该啊。 表姑娘从没出过王府,以前被欺负了也不敢吭声,平日里看上去又傻又蠢。这样一个除了长相一无是处的人,她还当是运气好入了郡主的眼。 难道她错了,哪有什么又傻又蠢,分明扮猪吃老虎心机深沉。 在青峰看不见的时候,苏宓看向素月的目光冰冷而讽刺,「我刚才还提醒过她,不要贪不义之财,否则肯定要倒大霉。」 青峰若有所思,招来一个婆子耳语几句,那婆子看了苏宓一眼领命而去。那婆子没多久回来,手里多了一包银子。银子摆在眼前,全是十两一锭的元宝,足有二十个。 素月灰颓着脸,无话可说。她不可能说这是她的月钱,她的月钱一月六钱,几辈子也赚不来这些。 苏宓看热闹不嫌事大,还在那里乍呼,「哎呀,真是银子?素月姐姐,你哪里得的这些钱,是不是也是郡主赏的?」 司马延有没有赏赐,青峰比谁都清楚。 「素月,你自己说,这些银子谁给你的?」 素月抖得厉害,「青峰姐姐,我说我说。这是王妈妈给我的……她让我平日里多关照一下表姑娘。」 「关照我?」苏宓杏眼睁得老大,尔后又露出可怜的表情,「这么多年我和嬷嬷没吃的没穿的,她要是想关照我,为什么不直接给我银子,为什么给你?我记得她以前明明为难过我嬷嬷,她不是好人。」 「奴婢……也不知道,她就是让我多关心一下表姑娘平日里说了什么,做过什么。其它的事情,奴婢真的不知道。青峰姐姐,求你不要告诉郡主。这银子……这银子我全给你,求你不要说出去。」 「我做不了这个主。」青峰回道:「一切等郡主回来再作定夺。」 素月一听,整个人垮下去。 突然她恨起来,「表姑娘,你难道忘了自己是怎么进的鹤园吗?要不是奴婢冒着被郡主训斥的风险替你通传,你能见到郡主吗?奴婢对郡主一片忠心,对表姑娘也是一片诚心。如果是王妈妈拜托奴婢关照你,奴婢怎么可能收她的东西?」 「合着你都是为了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苏宓表情懵懂,「我一直都很感激素月姐姐,我哪里做错了?」 素月又气又恨,好像有百般借口,却如同软钉子碰墙说不出来的憋屈。这个表姑娘,难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青峰不欲与她过多争辩,命人严加看管她。 苏宓还在那里纠结,「青峰姐姐,我到底说错什么了?素月姐姐为什么那么生气?」 青峰道:「她不是气表姑娘,她是气她自己无用。」 「原来是这样,那我心里好受多了。」 望着她无辜单纯的模样,青峰总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她也在看着青峰,上看看下看看,也觉得有些不太对。司马延身量比男子还高,但胜在飘逸高贵。青峰生得又高又壮,十足十像个女汉子。 第61章 而且那胸前一马平川,平得太过厉害,险些可以称之为盆地。 「青峰姐姐,你喝不喝黄芪花生牛乳粥?」 青峰脸一红,「奴婢不爱那味。」 「哦。」苏宓了然,「郡主不爱,你也不爱,那真是太可惜了。」 青峰一点也不觉得可惜,她要是前面鼓鼓的,那才叫吓人。好在主子快满十八,这样的日子也快到头了。 她生怕苏宓再问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言,忙找了借口说自己有事。 苏宓望着她离开的样子,那步子迈得都快扯破裆了,这也太不像个姑娘家了。还有那双脚,比司马延的大脚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对主仆,真是般配。 回头看一眼那关着素月的屋子,苏宓眼神微妙。 素月就是那天晚上她看到的黑影,一个被人收买监视她的人。大公主在王府明明有人可用,为什么要费周章收买素月?她被困在王府不能出去,又有什么地方值得别人监视。大公主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目的。 出了鹤园,她不急着往回走,而是看似悠闲地四处乱转。许是她现在有了体面,倒是没有人为难她。 王府极大,大到像是一张巨大的迷宫。 记忆中她似乎也这样四处找寻过,在寂静的深夜里像个躲躲藏藏的游魂一样。她知道无论从哪个门都出不去,唯有西南角竹林后面的狗洞是逃生之门。 她小小的身体钻出去,又钻回来。外面黑暗的让她慌恐,无边无际更让人害怕,她又放不下相依为命的嬷嬷。 突然她远远看到一行人,为首的正是曲婉儿。曲婉儿会出现在王府,身后应该是大公主李长晴。算日子,李长晴的禁足应该解了。 今天王府无主,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好时机。 她心念一动,悄悄躲在暗处。 等那一行人离开,她转身朝记忆中的地方走去。穿过两道月洞门,再穿过一片花圃,便是王府最西边的一片小竹林。 幽静的竹林边,有一条偏僻的小路。小路极窄,是被人踩出来的那种小道。小道被杂草合满,枯草的尽头是更高的枯草。 拨开枯草,露出一个狭小的洞口。 洞口没封,她心下一喜。回望王府,似乎有无数的情绪从心里漫延,又消失在对外面世界的渴望之中。 她猫着身体,往狗洞钻。 记忆中来去自如的洞口似乎变得极窄,她被卡在一半。进不得进,出不得出。她的头在洞外,腰身以下在洞内。 越是想挣出去,越是卡得厉害。 最后被彻底卡住。 「你在干什么?」一道童声问她。 她抬头,看到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孩。 男孩唇红齿白眼神清澈,脖子还上挂一个大玉锁,一看就是好人家养出来的小公子。他一脸好奇地望着她,在她的惊讶中蹲下来看她。 她也在看他,莫名觉得很合眼缘。 两人大眼瞪小眼,小眼好奇无比,大眼无地自容。她万万没想到会陷入这样一个进不得进出不得出的境地,若想得救势必惊动王府的人。 一想到后果,她头大。 男孩托着腮,认认真真地看着她,「姐姐,你长得真好看。」 「小弟弟,你也很可爱。」要不是身不由己,苏宓觉得自己可以更亲切一些。 「姐姐,你是不是出不来?」男孩拉她,没拉动。 她感觉被卡着的地方生疼,「小弟弟,你别拉,我卡住了。」 再拉就把她拉拆了,她惜命得很。 「那怎么办?」男孩若有所思,道:「那我把这墙拆了,就能把姐姐救出来。」 拆墙? 万万不行。 这可是忠亲王府的墙。 「别……别拆墙,会有人来救我的。」苏宓心道,要是有人发现她不见了,自然会禀报王妃和郡主,到时候应该会有人找她。这小男孩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口气这么大动不动就拆墙,肯定是世家大户出来的子弟。 「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李,叫晔儿。」男孩答得十分干脆,「姐姐叫什么名字。」 李这个姓,有点出乎她的意料。这男孩衣着华贵又姓李,听口气似乎和王府相熟,莫非也是皇子? 「我叫苏宓。」 「宓姐姐,你是王府的人吗?」李晔问,「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他倒是自来熟,一口一个姐姐的,又是宓姐姐,好像和自己认识了很久。「我是王府的表姑娘,平日不怎么出门。」 「哦,怪不得我没见过你。不过我听我大……哥说,王府确实有一个长得很好看的表姑娘,原来就是你。」 苏宓心下一动,他口中的大哥,不会是大皇子吧?所以这个李晔也是皇子。 「你这个样子是不是很难受?要不要我去王府报个信,让人来救你。」李晔又问。 第62章 「先别了。」她这会儿正尴尬,千想万想没料到事情会这样。她再是脸皮厚,也经不起这么丢脸。何况大公主不知道还在不在王府。 也是她自己太过自信,以为自己长得瘦小又有记忆为根据,觉得自己肯定能钻过去,却不想这段日子她吃得好长了不少肉。 原来自己长的肉,到头来会坑了自己。断了钻狗洞的这条路,她哪里还有其它的办法出府。如果没有惊动别人,她还可以再瘦回去。 现如今,怕是不成了。 这算不算是自己堵死了自己的最后一条路,剩的只有乞望别人的怜悯。 「姐姐,你吃不吃?」李晔变戏法似的拿出好些零嘴,有糖栗子、小点心、炒瓜子,满满一小布袋。 又是吃。 这些皇族真奇怪,见面就送吃的。 苏宓的一只手能活动,另一只手伸不出来。就着这一只手,一大一小磕起瓜子来。李晔蹲着,不光自己吃,还不时替她剥。 这瓜子皮薄肉大,极香。 苏宓想,难道李家皇室专出吃货不成?一个大皇子,还有这个疑似的小皇子。皇子们都这么随和,这么爱吃的吗? 「姐姐,你尝尝这个点心,这可是我娘亲手做的。」 点心极为小巧,一个个圆滚滚白糯糯的,内里乾坤。入口软糯香甜,比她在鹤园吃过的点心还要好吃。可见这位小皇子的娘不仅手巧,心思也巧。 也不知是此地不许外人进出,还是本就鲜少有。这么长的功夫,苏宓没有看到有人经过。除了偶尔探头探脑的太监,再无他人。 「姐姐,今天是元宵节,城隍庙那里可热闹了。可惜你动不了,否则我就带你一起玩。」李晔露出遗憾的表情。 还真是遗憾,苏宓想。 原本她还想趁此机会好好溜出去看看外面,没想到卡在这里动也动不了。一想到若想得救必须拆墙,她头更大了。 所幸多思无益,还是吃吧。 「这次去不了,以后有机会再去吧。李小公子,今日能有缘遇到你,也不枉我有此一难。」 「姐姐,你心真大。」 「不大不行啊。」苏宓叹气,「我要不是心大,早就活不下去了。趁着能吃多吃一点,死了可就什么也吃不着了。」 李晔愣了一下,「你说得没错,还是得活着,你说是不是?死了多可惜了,这么多好吃的吃不着,别人还指不定怎么说你。你要活得比别人长,就能吃到比别人还多的东西,还能想怎么说别人就怎么说别人,死人也不会活过来顶嘴。多好!」 真不愧是天家出来的人,小小年纪就看得这么通透,苏宓自愧不如。 「你说得好有道理,我也觉得活着好。哪怕困难多了些,日子苦了些,但只要人活着,就能想到办法,就能把日子过好。」 「对,姐姐说的对。」李晔笑眯眯地给她剥了一颗糖栗子,「我娘也是这么说的,她说活着比什么都强。」 这位小皇子的娘是个明白人。在皇宫那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比的就是谁比谁活得长。谁活得长,谁就是笑到最后的赢家。 糖栗子甜香酥糯,入口即化。 苏宓突然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好像在很多年前她似乎尝过这样的味道。两世的记忆纷杂,她分不清是她自己的,还是原主的。 「姐姐,你有兄弟姐妹吗?」 「没有。」 「那你想不想有?」 苏宓微怔,她想吗? 她没有想过,因为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她都是一个人。如果她可以有选择,她应该是希望有的吧。 「想。」 李晔又给她剥了一个栗子,「我也想,我想有一个很亲很亲的姐姐,也是我娘生的那种。」 天家骨肉多,嫔妃们勾心斗角,皇子公主们的关系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有些同情这个小皇子,想必他也知道那些兄弟姐妹是不能亲近的。 这时,那个探头探脑的太监做了一个手势。 李晔不舍地起身,「姐姐,我该走了,我们以后还会再见的。」 他倒是和大皇子一样仔细,临走时清理得干干净净。 苏宓摇着手,和他告别。 她还在想小皇子走了,她接下来要如何打发时间。望望天,脖子很快就酸了。看看地,地上除了一些枯草什么也没有。 好在有两只小蚂蚁闯进视线,找寻着地上极小的点心屑子。 这时她听到墙内传来动静,好像是有人找到了她。她心提起来,同时又窘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感觉有人碰到了她的脚,只能装死。忽然一个巴掌拍在她的屁股上,她整个人都僵了。 是谁? 谁占她便宜。 竟然摸她的屁股! 很快有什么人从墙头一跃而下,一抹白色划过。 司马延本来是很生气的,但是看到她的样子又不气了。她低着头装可怜,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她自问脸皮厚,却也没有遇到过这样难堪的事。 第63章 所以刚才摸她屁股的人是郡主。 「想出府?」司马延问。 「……我不是想出去,我就是突然看到有一个洞,我就想钻钻看……」 「钻钻看?」司马延俯身与她对视,凤眼一变。修长的手指拭过她的唇角,眸光微冷,「还吃了点心?」 吃完东西要记得擦嘴,这是教训。 看看人家大皇子和那个小皇子,做事多仔细。吃完东西后还记得清理干净,一点把柄都不会留下。 她满脸讨好,「有一个人路过看我可怜,给了我一块点心。」 「路过的人?」司马延磨着牙,「不认识之人给的点心,你也敢吃?他那么好心,怎么不给你喂一口水喝。」 她又不是乞丐。 「他没带水。」 「还有力气顶嘴。」司马延冷笑,「我看你挺自在的,那你就继续这么待着吧。」 「郡主,郡主,我错了,你别生气。」苏宓喊着,只看到白影一晃消失在墙头,墙外又剩下她一人。 看来她这次真的犯了大事,才会让司马延这么生气。果然人不能头脑发热,一发热准得出事。小心驶得万年船,一旦大意便会翻船。 船翻了没人救,这才是最可悲的。 天渐渐黑了,奇怪的是始终没有人从这里经过。 苏宓不停认错,到后来跟念经差不多。 「郡主,我错了,你原谅我吧。郡主,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一般见识。郡主,你别生气,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墙内,司马延神情喜怒难辨。 下人们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苏宓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像蚊子在哼哼。 暮色一降,气温也低了许多,她被卡了这么久身体又麻又僵。她望着远处的灯火,突然感觉像被压在五指山下。 谁来救她,她就认谁做师父。 「师父,你快来救救我啊,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她还有师父? 司马延皱着眉,脸色更是吓人。 「我真是糊涂了,我哪里来的师父,我只有嬷嬷。郡主我不敢了,你原谅我吧,我错了。我饿了,我渴了,我好难受……」 红岭小声道:「郡主,表姑娘身子一身弱。这天说冷就冷,要是伤了身子骨可就不好了。」 司马延冷冷看过来,就在红岭以为主子要训斥自己多嘴时,司马延说了两个字。 「拆墙!」 墙从上往下拆,这样不会伤人。 终于能活动身体的时候,苏宓觉得小皇子说的话没错,活着的感觉太好了。所谓好死不如赖活,她以后还得活得更加小心谨慎。 「谢谢郡主,群主你真是太好了。我知道错了,我保证下次再也不敢了,你就原谅我吧。」 司马延不看她,转身就走。 她小脸黯然,「红岭姐姐,郡主这次肯定生气了。」 红岭不知道说什么,「表姑娘,你是怎么想的?你怎么就想到钻狗洞了?」 「我……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可能就是很想看一眼外面是什么样子。我知道自己很可笑,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对,可是我就是没有忍住。我真的很想知道外面的模样,想看一看除了王府以后的地方。」 司马延停下来,「嘀咕什么,还不快跟上!」 苏宓一愣,赶紧小跑上前。 司马延看也不看她,径直往前走。她乖乖地跟在后面,不时小心翼翼地观察对方的表情。越看越觉得司马延长得挺好,宜男宜女。 这么一个身高气势不输男子,手大脚大步子大的贵女,骨子里竟然愿意做一个小女人,还真是有点可惜。 「郡主,我们要去哪里?」她认出这是出府的方向。 「出府。」司马延的回答证实她的猜测。 她连忙扯着,「不行的,我嬷嬷说过我不能出府的。我要出去,必须经过王妃娘娘的同意。」 司马延冷哼一声,「你不是想出去吗?」 「我是想出去,但我不敢……」 「你还不敢?钻狗洞的人是谁,害得我拆墙补墙的人是谁?你还说不敢,我看没有什么事是你不敢的。我要是不带你出去,下回你是不是要把王府的墙给拆了。」 「我……就是钻出去看一眼,我又不是真的敢出去。你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拆王府的墙。」 她声音变小,「上次我进宫,我好像知道自己是谁了。我不能出去的……否则你会受连累,我不能害你。」 上次的事,司马延没有问,但她知道司马延应该什么都知道。 果然司马延并不惊讶,「你是怕连累我?」 「是啊,郡主你对我这么好,王妃和王爷也是好人。我虽然不聪明,但我知道你们都是心善之人。你要是带我出去了,要是上面怪罪下来,我就成了害人之人。我不想……我不想恩将仇报。」 第64章 司马延心道,她说她不聪明,其实她比谁都聪明。但是她的聪明不让人讨厌,反而让人心生怜悯。 「没事,你已经出去过一次,等同于破禁了。」 「真的吗?」 「嗯。」 原来陛下亲自允许她出去过一次,就等于解禁了。 「太好了。」她喜极而泣,「郡主,那以后我是不是想去哪就去哪?」 「不可以。」司马延打断她的念头,「必须是我陪着。」 「哦。」她的欢喜减了一半,但还是很高兴。总归是能出府了,说明她这段日子以来的努力没有白费。 司马延,真是她的福星。 「郡主,我真是太喜欢你了。」 正月里,朝天城百姓闲人多。 熙熙攘攘的人,古色古香的铺子街市,都是苏宓未曾见过的古韵繁华。她杏眼睁得极大,像是不错过任何一样映入眼帘的东西。 大到酒楼的屋顶,小到路边的石子,每一样东西在她的眼中都是那么的新奇。许是她的表情不加掩饰,司马延凤眼不自觉流露出一丝笑意。 路边的小贩们,贩卖着糖葫芦糖人等小零嘴。举凡是看到的,苏宓手中必有一份。实在是拿不下,还有青峰和红岭。 天色灰暗华灯初上,夜色很好地掩盖了他们。 两边摊子不少,大多是摆卖花灯的手艺人。各种造型的花灯琳琅满目,有兔子有老虎有花瓶状目不暇接。 「喜欢哪个?」司马延问她。 她指指那花瓶的,「我要那个。」 花灯在手,这才更有了游城隍庙的样子。香火气混着各种各样的气息飘散在空气中,百姓的欢声笑语感染着夜色。 突然她看到不远处有个人很眼熟,却是那曾经相看过的贾方正。他和几位同窗在笔墨铺子买宣纸,其中一人似乎在打趣他。 「贾兄,上回你不是受邀去王府,还见到了忠亲王。我最近听人说王府有意给安和郡主招婿,你以后飞黄腾达可别忘记我们这些同窗。」 贾方正严肃道:「道听途说不可信。王爷见我们,并未提到有招婿之意,我们莫要诋毁安和郡主的清誉。」 「贾兄,这就是你不对了。整个朝天城都传开了,哪里是我们诋毁郡主的名声。忠亲王府最近的举动,难道不是替郡主择婿吗?你是受邀之人,指不定天降青云路,从此与我等云泥之别,这有何不可说的?」 司马延年已十七,寻常女子这个年纪早就定亲了。世家有意和王府结亲的人不少,但世家子弟没有一个愿意的。儿大不由娘,哪家夫人也拗不过跺起脚不同意的儿子。 何况众人也在观望,怕陛下有别的安排。毕竟大皇子二皇子比司马延只小三岁,若真结亲年岁上也不算相差太大。 最近王府连番举动,所有人都在猜王府的意图。除去给司马延招婿,其在是想不出更合理的理由。 贾方正也这样想过,原本心里隐约有所期盼。后来王爷又见了其他人,他又觉得自己怕是没被看上。一时有些懊恼,也有一些羞愤。 「王府若真有此事,那必是慎之又慎。事情未有结果之前,我们还应该谨言慎行较好。再者我等学子十年寒窗,一旦被人招赘岂不是辜负读的圣贤书。休要再提,否则我真生气了。」 「哟,这还真生气了。好,不提不提。」那人颇有些羡慕,表情又有些嘲弄。嘲弄这贾方正自命清高,还看不上王府的上门女婿。 最近被王府请上门的人,皆不是什么世家子弟。是以大家都在传,王府择婿不问出身只论人品。朝天城几个书院的学子们卯足了劲,一个个恨不得被忠亲王给看上。 一行人从他们身边经过,苏宓惊讶不已。 难道忠亲王夫妇此举并不只是为她相看,还有替郡主择婿的意图。可怜天下父母心,许是王爷和王妃不想郡主嫁出去。 怪不得司马延那么用心查探那些人的底细,原来如此。 不过这贾方正性情如此不知变通,郡主又本是不怎么软和的性子,两人确实不配。她有心探一下司马延的口风,眼角余光看到熟悉的身影。 「小美人。」李昭神神秘秘地向她招手。 司马延冷哼一声,「跟紧我,别走丢了。」 历年元宵夜,被拍花子的女子和孩童不胜枚举。 苏宓更知道在这个时代,一旦被拐便是泥沉大海,被拐之人几乎没有找回来的可能性。不用司马延提醒,她也知道紧跟着不放。 小昭怵司马延,不太敢靠近。不远不近地跟着,慢慢朝苏宓靠过来,「小美人,你们也来逛花灯?」 「嗯,大皇子一个人来的?」 李昭嘿嘿一笑,溜出宫这样的事不一个人,难道还要一群人吗?那不是昭告所有人,他又要挨罚了。 今夜皇宫也很热闹,父皇被众妃嫔围着,母妃也顾不上他。何况父皇最看重二皇弟,母妃眼里只有三皇弟,谁会在意他。 第65章 他的身边,还是跟着那个眼熟的太监。前两次苏宓还没怎么注意,这次多看了几眼。很普通的长相,丢在人群里也找不出来的那种。 「小美人,你不进去烧个香?」李昭指指城隍庙。 苏宓摇头,她的命运烧香不管用。 司马延看了她一眼,她笑得讨好。「我不喜欢和人挤。」 李昭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多余,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司马延的表情是不是有些不太对?是他看错了,还是他眼花了? 「小皇……郡主,你们光逛着玩有什么意思,出了城隍庙那边有猜灯谜的,那才叫有意思。」 「不去。」司马延拒绝得干脆。 李昭暗道,就司马延这样的脾气哪个男人受得了。得亏是个郡主,要是换成寻常人家养出这么个女儿,怕是要砸手里了。 「也就你受得了她。」李昭小声对苏宓嘀咕。 「郡主人特别好。」苏宓反驳,「她是一个大好人。」 好人? 司马延? 李昭眼神复杂,整人朝天城恐怕只有小美人会这么认为。他可记得清清楚楚,吴国公府的世子小时候被司马延打得无处可逃的惨样。 「小美人,你眼神这么不好,以后可怎么办?」 见谁都是好人,这样的人以后会吃亏的。万一被有心之人骗了怎么办?不行,他必须好好护着小美人。 苏宓露出懵懂的样子,「谁对我好,我不用看,我心里知道,大皇子你也是一个好人。」 「嗯,好人,我们都是好人。」 出了城隍庙,行人便没那么拥挤。 司马延步子大,苏宓跟得有点吃力。 「你和大皇子倒是相谈甚欢?」 「郡主,我……我觉得他挺好的。毕竟从血缘上来讲,他是我的……」 他是她的侄子。 司马延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李昭在后面,越看越觉得怪怪的,对身边的太监道:「福喜,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太对?司马延这样的女子,竟然还有人敢和她走近?」 福喜道:「殿下,奴才笨,什么也没看出来。」 「也是,你怎么能看得出来。也就是本王这样的聪明人才看得明白,所谓众人皆醉我独醒,什么事也逃不过本王的这双眼。司马延有问题,那个小美人眼神不好。」 「殿下说的是。」 前面人多了起来,把路挤得水泄不通。人群之中不时传来欢呼喝彩声,只听到有人在谈论贾方正的名字。 李昭来了兴致,「这家的灯谜最难,每年元宵之夜摊子前的人最多。」 读书之人爱名声,更喜欢自己的才名远扬。是以每年这家摊子前总有许多跃跃欲试的书生,想摘得那挂得最高的灯笼。 青峰在前面开路,司马延完全不被吸引。 李昭有些惋惜,想留下来看热闹,又想跟着司马延他们。他纠结了一番,想着灯谜年年有,明天就知道这些谜底,但见小美人不容易。 想了想,跟上他们。 司马延脸色不太好,眼瞅着前面一棵挂满红结的老树,树下围着的都是一些女子。她拉着苏宓,快走几步。 李昭也跟,被青峰拦住。 「殿下,那里都是女子,您还是在这里等比较好,免得被人唐突了。」 姑娘们挤来挤去,万一撞到了可如何是好,不是赔礼道歉的事。皇子们哪怕是纳一个妾,那也不是一件随便的事。 李昭止了步,伸着脖子望。 他一眼就能看到司马延,简直是鹤立鸡群显眼至极。就司马延那样的,竟然生成一个姑娘家,天理何在! 还是小美人那样的赏心悦目。 树上挂满了红绳,虔诚的姑娘们许着自己的愿望。或是企盼好姻缘,或是家人平安健康。红岭递来两条红绳,苏宓和司马延各一条。 司马延个子高,把两人的红绳系在最高的位置上。那里没其它的红绳,只有他们的独占鳌头,看去像一对月老牵好的红线。 旁边有人注意到他们,下意识避开。 光凭司马延的气度,足以令一般人望而止步。苏宓长得太好,有人窃窃私语猜测她是哪家的姑娘。 红岭和青峰一人一边,阻隔旁人的窥探。 「许个愿吧。」司马延道。 苏宓对月闭目,双手合十,神情无比虔诚,「一愿嬷嬷身体健康,长命百岁。二愿郡主富贵平安,长命百岁。」 司马延看着她,她比初见时长开了一些。娇好的容貌,有着这个的年纪的单纯,又有着这个年纪不应该有的安静。 从来没有人,会把下人当成自己的亲人。也从来没有人,祈愿别人而不提自己。 「那你自己呢?」 「我……」苏宓睁开眼,眼中似乎有泪光,「我不知道要不要长命百岁……」 夜风无语,星月不知。 第66章 她这样的人,要那长命百岁有何用?她要活下去,因为她不甘心,可是她又很迷茫,到底想不想在这个世间活太久。 嬷嬷总会离她而去,到时候她不会再有亲人。到那时,她不知道还有没有让自己留恋这个异世的支撑。 司马延凤眼沉得吓人,怎么会有人犹豫要不要长命百岁?不应该是所有人都盼着自己能长命百岁,甚至长生不老。 红岭和青峰对望一眼,皆在彼此眼中看到同情。 隔得远的李昭脖子都伸酸了,恨不得挤过来。 女子真是麻烦,一个树有什么好看的,挂根红绳要这么久吗?想不到司马延那样的女子,竟然也有这样一面。 他看到司马延双手合十闭目对月,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那是司马延? 他眼睛没花吧,司马延怎么可能做这样娘们兮兮的事。那可是一个站起来比他还高很多,打起架来一个抵十个的狠人。 怪了,怪了。 他怎么越看越不对劲,司马延不对劲,那两人站在一起的样子也不太对。哪里像一对表姐妹,分别像…… 肯定是他看花了眼。 怎么可能! 司马延在祈愿,「一愿父王母妃身体康健,长命百岁。二愿苏宓苦尽甘来,长命百岁。」 苏宓怔怔,「郡主,你怎么不祈愿自己?」 「不用。」司马延望着她,「因为你已经替我许过愿了。」 正月十五不宵禁,不远处传来喝彩声,应该又是哪位才子猜出难解的灯谜。喧闹声中听到人说贾公子如何如何,那猜中灯谜之人正是贾方正。 大皇子望向那边,晃着脑袋,「幸好我们都没被司马延看中。」 就司马延那样的,哪个男人能受得了。 话才说,便觉一股凉气袭来。转头一看,险些把他吓了一大跳。司马延什么时候过来的?再看小美人,受惊的心得到安抚。 「小美人,你是不是许愿找一个如意郎君?」 苏宓摇头,「不是。」 「也对,你许那个愿望做什么。」李昭的声音压得低,生怕被司马延听到。「你有本王,本王就是你的如意郎君。」 司马延突然看过来,凤眼沉沉。 苏宓连忙扯着她的衣服,杏眸满是乞求,「郡主,前面好热闹,我们去看看吧。」 司马延冷哼一声,到底没说什么。 李昭心有余悸,这个司马延难道对小美人有不一样的想法?他看着那两人并排而行,一个高冷飘逸一个娇弱纤细,怎么看怎么觉得古怪。 行人拥挤,潮水一般东倒西歪。 苏宓险些被人挤到,身体往司马延这边偏的时候被稳稳扶住。然后她感觉一只大手牵着她的手,低头一看正是司马延的手。 「我牵着你,免得被人冲撞。」 她懵懂地点头,任由对着牵着走。 转头看到红岭震惊的表情,她恍然感到似乎有什么不太对劲。她和司马延牵着一起走,是不是不太合礼数? 李昭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们在做什么? 他朝福喜招手,皱着白胖的脸忍着嫌弃去拉福喜的手。才刚一碰到,他自己就受不了赶紧缩回来。 「福喜,你说司马延是不是有问题?」 福喜是太监,连完整的男人都算不上。不过正是因为他们这个行当太过腌臜,多的是正常人都不知道的龌龊。 后宫可不是什么清白之地,历朝历代多少见不得光的秘辛。且不说太监宫女对食,深宫妃嫔与太监有首尾。只单说他们这些阉人,便有说不尽的肮脏事。 他就算是觉得有问题,他也不敢说。 「殿下,奴才觉得她们姑娘家的,许是太要好了。」 「你还真是笨!」李昭瞪他一眼,「你见过哪家的姑娘牵着一起走的,本王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要好的姑娘家。」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胖脸抖了抖,小美人是他的! 他一路跟,完全不管司马延越来越冷的脸。他不仅跟得紧,还逮着机会往两人中间挤。经过他不懈的努力,苏宓和司马延终于分开了。 苏宓才落后两步,就被他神神秘秘拉到一边。 他白胖的脸像吃了屎一样难看,「小美人,你以后和郡主别那么亲近。这个……授受不清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苏宓不明白,授受不清是指男女。她和司马延再怎么亲近也没有问题啊。 「殿下,郡主是我表姐。」 「小美人,你把她当表姐,她有把你当表妹吗?」 这还真没有。 她也不过是平白担了一个表姑娘的身份,王府上下并没有真正把她当成王府的亲戚。但凡是有,她以前也不会那么可怜。 李昭观她脸色,以为她也知道司马延不太对劲,赶紧趁热打铁,「我刚才看到司马延牵你的手了,她怎么能这样。」 第67章 「殿下,以前郡主和我是不太亲近,也没怎么把我当成表妹。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愿意和我亲近,说明她把我当表妹看待了。我们表姐妹之间,牵个手有什么不对吗?」 这还叫没什么不对,李昭心里那个急。 表哥表妹,那是天生一对。 这表姐表妹,怎么就不能是一对。 看他都急糊涂了,想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小美人这么单纯,根本不知人心不古,有的人瞧着高傲冷清,谁知道心里是什么污秽泥浊。 「小美人,你知不知道有一些男人,他不喜欢女人……他只喜欢男人?」 苏宓怎么可能不知道,但她不能让别人以为她知道。她面露茫然,心里猜测着李昭话里的意思。莫非是暗示司马延对她有同性之爱。 这怎么可能? 司马延比男人高不假,但骨子里就是一个思想保守的小女人。 她木着一张脸,看上去完全不知道李昭在说什么。 李昭急得不知道怎么说,司马延冰冷的凤眼看过来。 「我就是那个意思,那个意思,你懂不懂啊?总之你不要和司马延走得太近,否则她可能不让你嫁人。」 对,就是这样。 李昭想,他这么说小美人应该听得懂吧。 苏宓疑惑地看着他,他把心一横,「就是我觉得司马延可能喜欢你,她想独占你,不想让你属于别人。」 她适时露出惊恐的样子,「不可能!」 「本王的话,你不信?」李昭一脸受伤。 「信,我知道大皇子是为我好。」苏宓道:「但我知道郡主不会害我。」 说来说去,在小美人的心里,还是司马延的分量更重。李昭不是滋味地想着,他得尽快帮助小美人脱离王府。 等他出宫开府了,他第一件事情就是接小美人入府。 司马延有些不耐烦,「说够了吧?」 「说完了。」苏宓赶紧过去。 李昭满脸担心,小美人如此信任司马延,根本不知道司马延心有龌龊,他恨不得把小美人现在就带回宫。 「司马延,本王告诉你,你要是敢对小美人……」 司马延凤眼如霜,「大皇子,你要如何?」 李昭一怂,「没什么……我就是想告诉小美人是我看上的人,在本王没有接她走之前,你们王府要好好照顾她,不能让她受半点委屈。」 「你的人?」 「对,本王的人。」 李昭挺起胸膛,在小美人面前他可不能矮了气势。 司马延玩味一笑,说不出来邪肆。 这样的司马延,苏宓从来没有见过。她只听过两个男人为争一个女人大打出手,还不知道一男一女也会因为一个女人相争。 而且那个女人还是她自己。 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哪有什么不对,是因为司马延把她当成自己人,是因为司马延怕她吃亏。 「郡主,别。」 别和大皇子争,旁人不知道她和大皇子的关系,司马延却是知道的。这事不过是大皇子一厢情愿,注定不会有结果。 「小美人,你别怕。」李昭仰头瞪着司马延,再一次气恼一个女人为什么长得这么高,害得他堂堂皇子这么没有威严。 司马延突然笑了,华灯夜色瞬间灿如烟火。 「大皇子,她长在王府,一日是王府的人,终生是王府的人。」 苏宓想,难道这是陛下的意思?她就算是嫁人了,也还要住在王府,和司马延一样如同招婿上门。 李昭想的却是司马延果然是有那样的心思,真是万万没有想到,堂堂王府郡主竟然是这样的人。 哼,红颜禽兽! 他们是要回府,李昭当然不会再跟。那双挣扎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们,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之中。 「福喜,是本王今天眼花了吗?还是本王想太多了?」 「殿下,奴才不知。」 「你当然不知道,本王也是今天才发现司马延竟然是这么一个人。怪不得她一直眼高于顶,对谁都爱理不理的。原来是……咦,不对啊。你说这么多年,也没听说她和哪个姑娘家走得近。要真是喜欢女子,为什么她不喜欢那些人?别的不说,曲婉儿可是忠亲王府的常客,本王怎么从没看到她和曲婉儿亲近?」 福喜小声道:「殿下,您是不是累了?」 「对,本王肯定是乏了。」李昭望了望灯火之处,「走,走,赶紧回宫,可别被人发现。」 司马延没有问李昭之前说了什么,但苏宓一心讨好她,当然不会闭口不谈。 「大皇子让我以后离你远点。」 「呵。」司马延冷笑,「他倒是管得宽。」 「郡主,我觉得大皇子人不坏。」 「天下不坏的人多了去,难道都是值得深交之人吗?」 第68章 不坏并不意味着良善,皇宫那样的地方养不出真正单纯的人。不过她依然觉得李昭是个好人,她会永远自己他对自己的善意。 还有司马延,她也会记得这份好。 亥时已过,路上还是随处可见行人。 他们从王府侧门而入,先过前院。再绕过月洞门进到内院,苏宓所在的小院在西,离下人们住的地方近。 「太晚了,你嬷嬷应该早已歇下。」司马延道。 「那我……」 「今晚歇在鹤园。」 苏宓愣了一下,脑海中莫名其妙想起李昭说的话。甩甩头,觉得自己多想了。司马延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心思? 红岭犹豫着,「郡主,奴婢这就去收拾客房。」 「太麻烦了。」苏宓不想给人添麻烦,「我不想红岭姐姐受累,我还是回去吧。」 「既然如此,那一起吧。」 司马延说完,人进了内殿。 红岭和苏宓面面相觑,是她们想的那个意思吗?苏宓倒没什么,心里还想着司马延这是把她当成自己人了,一点也不见外。红岭想的却是,她滴个老天哪,这要如何是好? 苏宓之前进过司马延的内室,倒是不怎么陌生。 那床也足够大,别说是睡两个人,睡五六个人都没问题。她身无首饰,司马延也没有,两人很快梳洗上了床。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点怪,又说不出哪里奇怪。仔细想了想,可能是自己从小没什么朋友的缘故。 「郡主,你是不是也要择婿?」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到了年纪都应该考虑。」司马延的声音很低,低哑的语气让她心里有些发怵,却也不知道怵什么。 「下次王妃还让我去相看,郡主你若喜欢哪个你告诉我。」她可不想和司马延争男人。 「我若有看上的人,你自然会知道的。」 「哦。」 「郡主,你喜欢什么样的公子?」 「我看上的人,只要我喜欢就可以,我可不管她是什么样子的,也不管别人怎么看她怎么说她。」 王府郡主,确实有这个底气。 苏宓想,这才应该是司马延。 「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司马延问她。 她不知道。 应该说她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到目前为止她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能活下去,活得更好一些。 等到日子过好了,她才能想这件事。 「我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样的,我想至少应该是一个品性好的人。他或者是对我好,能护着我的人。也或许是我足够强大了,他是我能护住的人。」 「一个吗?」司马延又问。 啊? 「应该是一个吧。」 冷冷的香,淡淡的好闻气息。 苏宓觉得这香气特别符合司马延,高冷之余又不失优雅从容。这样的一个金枝玉叶,该是多少人羡慕的对象。 「如果你有我这样的身份,你会不会不止喜欢一个男人?」司马延的声音冷了几分。 她闻着好闻的气息,眼皮慢慢闭上,「如果我是郡主,我也不知道……我想不出来。男人们可以三妻四妾,可以见一个爱一个。我想如果女人一样有地位有能力,为什么不可以?」 「别人我不管,我不会那般,你也不许。」 「哦。」 司马延侧看着她,她已经闭上了眼睛。 这么舒服的床,好暖和好柔软,她现在只想睡觉。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显然已进入睡梦之中。 司马延毫无睡意,那双凤眸幽幽暗暗复杂至极。 她睡相不错,不怎么动。 双手放在胸前,小嘴微微张着。司马延的视线从她的脸上往下,落在她双手的位置,那里轻轻起伏着。 「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我这么平?」司马延在她耳边吐气,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因为我和你不一样,我是男人。」 她一无所知,根本不知自己错过怎样震惊的信息。许是感觉到了痒,身体往里面缩了一下。 司马延薄唇轻勾,「你听没听到是你的事,日后可别怪我故意隐瞒。」 李昭偷偷摸摸地回宫,他以为自己这一趟出宫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想看到了好几天不见的大皇姐,得意的笑容立马变得僵硬无比。 自上次之后,姐弟二人再没见过。 李长晴堵在路中间,李昭想绕过她都难。 「这么巧啊,皇姐。」 「我在等你。」李长晴一脸阴沉。 「皇姐找我什么事?」他嬉皮笑脸上前,仿佛忘记前几天发生过的事。 李长晴神情倨傲,看他的目光像看一个傻子,「今日宫宴,你跑得没影。你可知端母妃有多生气。」 「我在跟前不是碍眼嘛,她不是有三皇弟就够了,找我做什么?」 第69章 说到三皇子李晖,李长晴越发看不上这个大皇弟。也难怪端母妃对大皇弟失望,实在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你为长,端母妃虽不指着你长脸,但你也不应该丢她的脸面。你可知二皇弟又得了父皇的夸赞,你可知皇后娘娘有多得意。」 「二皇弟是嫡子,又是太子,父皇夸他怎么了?母后是嫡母,她难道不应该得意吗?」李昭就不明白,二皇弟为嫡又已立太子,还有什么可争的? 李长晴面色越发阴沉,「她算什么嫡母!在宫外她顶多就是一个继室填房。我母后才是父皇的发妻,她在我母后的灵前行的是妾礼!」 她自小养在端妃身边,自是和柳皇后不亲近。在她心里父皇的妻子唯有她的母后一人,柳皇后不过是个续弦。 李昭缩了一下胖乎乎的身体,说这些有什么用。皇家能和民间一样论吗?再者继室填房的儿子怎么就不是嫡子?皇姐一天天的到底想做什么? 李长晴一看他的样子就来气,罢了,对牛弹琴。 「你出宫是去王府了?「 「怎么可能?」李昭如被踩尾,差点没跳起来,「这大晚上的我能进王府吗?你真当王府是宫里的园子,想进就进想出就出。我算是看明白了,他们不过是碍于脸面睁一只眼闭一眼。」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想进自然能进,他们不敢拦。我问你的话,你还没答,你是不是又去见那个苏宓了?」 「没……没有的事。今日元宵节,我自是看花灯看热闹去了。」 李长晴往前走了一步,眼神说不出来的讥讽,「大皇弟,你是不是觉得天下人都和你一样蠢?你以为你说的话我会信吗?」 「你不信还问我?」李昭脸上带了气,「你既然觉得我蠢,干嘛还要和我说话,我就是不聪明怎么了。」 「我上次是怎么和你说的,我告诉你蠢要蠢得自在。你不给端母妃脸面偷溜出宫,你一晚上都和那个苏宓在一起,你还有脸说怎么了?」 李昭瞳孔微缩,「你派人跟踪我?」 「我不是派人跟着你,我是怕你坏我的事。我告诉你,那个苏宓你护不住,我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了,包括你!」 「皇姐,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偏偏要和苏宓过不去。没错,她是比你长得好看那么一点点,你也不能因妒生恨,非要把人往死里整……」 「谁告诉你我因妒生恨?」李长晴脸都变了,艳丽的长相微微扭曲。她堂堂嫡公主,她会嫉妒一个贱种。 这个大皇弟,如此之蠢。 「你不是嫉妒她长得比你好看,你干嘛要针对她。我看她怪可怜的,那么娇弱……」 「你说够了没有!」李长晴大吼一声,「你个蠢货,你知道什么!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再为她多说一句话,休怪我不认你这个皇弟!」 李昭被吓了一跳,胖脸呆滞。 李长晴不想再看他的蠢样子,拂袖而去。 他喃喃着,「大皇姐怎么能这样,小美人明明又可怜又让人心疼的,为什么会让她这么讨厌?」 福喜低着头,像个木桩子一样。 过了一会儿,李昭拍拍自己的脸,「都怪我今天溜出宫了,母妃肯定很生气。这么晚了也不知她睡了没有,要不我去给她请个安?」 他不需要福喜回答,往前走的方向正是端妃的庆阳宫。没有让人通传,他怕扰了母妃休息。悄悄地绕到窗户处,思量着要是母妃睡了他就走。 窗户内,端妃还未安寝。 她头上的珠钗未卸,脸色不太好看。 「陛下在常嫔那里歇下了?」 「是。」回话的是她的心腹大宫女芝华。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张脸并不算多绝色,只能算是中等之姿。当年吴家之所以选中自己,也正是因为如此。 纳妾纳色,色不出众的妾室才会安分守己,才给沉下心来养育先皇后的孩子。这么多年来,她并不受宠。 她养育大公主有功,陛下还算看重她。她的肚子也算争气,陛下登基没多久就怀上龙胎,几乎是和新皇后前后脚有孕。 昭儿比二皇子先出生,生来体弱。好在宫里什么都不缺,昭儿后来倒是比别人长得都要敦实,就是太胖了些。 她从未争过宠,也早已过了争宠的年纪。这样重要的日子,陛下不歇在她这里她也没什么难过的。 「想不到常嫔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在陛下心中倒是颇有分量。」 「她再受宠位分也提不上去。」芝华道。 「也是。」端妃面露嘲笑,「她也就是运气好,偷偷给陛下传过一句话,让陛下那次免受先帝责罚。不过是尽了当奴才的本分,偏生陛下重情。当年先帝独宠赵氏,那才叫真正的宠爱。可谓是万千富贵集一身,姹紫嫣红无人比。世人都骂她奸妃误国,却不知有多少女子羡慕她的盛宠。」 「只可惜再是受宠,到头来也不过是浮华一梦。男人的宠爱靠不住,女人能靠的唯有自己的儿子。母凭子贵的荣华,谁也夺不走。昭儿若是知事些,本宫也不至于如此烦心。」 第70章 「娘娘,奴婢听人说大皇子和四皇子处得不错。」 不过四皇子也不是什么能成气候的人。 端妃冷了脸,「他都十四岁了,还只知道吃和玩。和一个八岁的孩子都能玩到一起,本宫对他真是太失望了。他虽为长,却无长皇子的风范。陛下的脸色你也看到了,本宫当时险些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大殿下是爱玩了些,等懂事些就好了。」 「懂事?谁等他?这兴宁宫人吃人,他不懂事自有人比他懂事,没有人会等他。他若不如人,只能是人下人。你看人家二皇子,陛下当着百官的面称赞他,那些人怕是心中都有数。如果昭儿能争气些,晖儿就不用这么辛苦。那孩子日日苦读,本宫瞧着最近都清减了。」 李昭神色黯然,知道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 芝华在细细说起三皇子最近的饮食起居,端妃又仔细叮嘱一遍。 「大公主这几天在做什么?」端妃又问。 「奴婢听说大公主今天出了宫,不过很快就回来了。」 「那也是个蠢的。」端妃冷笑,「不过蠢有蠢的好处,由着她去对付赵氏的那个女儿,迟早会触怒陛下。本宫的长子只知吃喝没有心机,她又是那么一个娇蛮任性的性子,皇后只会以为本宫连两个孩子都约束不好,必不会太过提防本宫。本宫手里有两枚棋子,正好用来和他们纠缠。想当年,那皇位还不是落到不占长不占嫡的陛下手中,本宫的晖儿也是三皇子。」 窗户外,李昭震惊到呆滞。 原来小美人是那个赵贵妃的女儿,怪不得…… 原来他在母妃心中是一枚棋子,大皇姐也是。他还以为母妃嫌他笨,却是真心疼爱大皇姐的。不成想在母妃心中,他和大皇姐都是棋子。 他失魂落魄地悄然离开,走到光亮之处时白胖的脸上又恢复成以往的嬉皮笑脸。他在殿门外徘徊,犹豫要不要进去。 「母妃肯定歇下了,我还是别打扰的好。」 说完这句话,他才走。 回到皇子所,三皇子屋子里的灯还亮着。 「老三,是个有福的。」 他感叹着,望了望天。 李晔揉着眼睛从另一边出来,「大皇兄,你怎么才回来?」 「……你小孩子知道什么。」李昭过去,摸着李晔的头,「还是小孩子好啊,我真想永远当个小孩子,那样该多好。」 李晔打了一个哈欠,「我不想永远当小孩子,我想快点长大。」 「大皇兄告诉你,长大一点都不好。你会发现这兴宁宫不是你的家,它不过是很多人住在一起的大院子。」 「皇宫本来就不是家,民间才称之为家。」李晔认真纠正,「反正我想长大,长大了我就能保护我想保护你的人。」 李昭愣了一下,他好像从来没有想要保护的人。不知为何,他脑海中突然冒出一道纤细的身影。 小美人哪小美人,你为什么会是…… 他这厢惆怅着,苏宓却是一夜香甜。 一觉天明,醒来未见司马延。她这次比上回自了许多,由着红岭侍候她穿衣。不是她原本的衣服,而是一身白色的衣裙。 「表姑娘的衣服稍有脏污,奴婢拿去浆洗了。这身衣服是郡主以前的旧衣,表姑娘先将就着穿。」 司马延的旧衣,怎么会是将就。 苏宓敢打赌这身衣服绝对没有下水超过三次,看着就像新的一样。款式繁复却不累赘,是司马延一惯的穿衣风格。 衣服上了她的身,大小很是合适。 红岭垂着眸,没有与镜中的她对视,「表姑娘,昨夜睡得可好?」 「郡主的床太舒服了,我一沾床就睡着了。」 这一觉是她来到这里之后睡得最香的一次,主要是那床太舒服了,不是小院的木板硬床能比的。 正梳头时,司马延进来了。 相似的款式,同样的颜色。苏宓看看对方,恍然觉得这是情侣款。不,不是情侣款,是闺蜜款。 司马延看着镜子里的少女,白衣衬得她越发娇弱可怜,端地是楚楚动人。 红岭手在抖,险些簪歪了珠花。 苏密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不太敢认。「这是我吗?」 淡妆相宜,珠钗点缀。明明不是浓艳的装扮,却像是素白之上的点睛之笔,瞬间有了不一样的风景。 「表姑娘天生丽质,之前太素了些。」红岭道。 司马延眸色幽深,「这些东西平日里我也不太用,都给你了。」 苏宓睁大眼,妆台上的瓶瓶罐罐一看就是好东西。还有那满匣子的珠花钗簪,哪一样都不是凡品。郡主就这么送给自己了? 「郡主,我……这也太多了。」 「放在我这里无用,我瞧着碍事。你若不要,我便让人丢了去。」 丢了? 这也太浪费了。 第71章 「郡主,那我就拿了。日后你还用得上,我就给你送回来。」 红岭暗道,她家主子怕是永远用不上这些东西。 等到两人出去的时候,几乎差不多的穿着让所有人惊呆了。他们看看司马延,又看看苏宓,皆是心道这位表姑娘算是真正入了郡主的眼。 听说素月不过是对表姑娘有些不敬,便被连夜送到庄子上。以后谁也不敢再小瞧这位表姑娘,不敢再有半分怠慢。 不多时,忠亲王妃派人来请司马延,司马延吩咐几句后离开。 司马延一走,苏宓也没在鹤园多待。一夜未归,她知道肯定有人给嬷嬷送过信,但她还是怕嬷嬷会担心。 秦嬷嬷的反应很奇怪,看着她久久不敢上前。 这样精心打扮过的姑娘,长得更像娘娘了。 「姑娘,你昨夜真的和郡主出府了?」 「是,郡主带我去看花灯。」 「太好了,太好了。」秦嬷嬷擦着眼泪,「老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苏宓以为她是在为自己高兴,「嬷嬷,我说过我们会越来越好的。郡主还留我在她那里过夜,她真的把我当成了朋友。你看这些东西,都是郡主给我的,」 「姑娘。」秦嬷嬷脸色突然郑重,那双红肿褪去后皮肤松弛泛紫的手摸着她的脸,「你长大了,嬷嬷还怕等不到这一天。」 「嬷嬷,你会长命百岁的。」 「老奴不要长命百岁,只盼着姑娘以后一世安稳。」她咳嗽起来,情绪有些激动。 苏宓赶紧扶她坐下。 她拉着苏宓,「姑娘,你听嬷嬷说。你娘生前有话留给你。」 苏宓愣了一下,看向秦嬷嬷。 秦嬷嬷爱怜地抚摸着苏宓的发,十五年了,明明过得那么艰难,一日一日都像是掰着手指过来,一转眼的功夫却又觉得岁月太过匆匆,不知不觉过去这么多年。 原以为要等姑娘嫁人离府,有些话才能说出来。 「娘娘不喜与人争,不喜与人抢。她从不理世人骂名,也不在意别人如何看她。先帝病倒之后,她隐约有预感自己会陪葬。那时起,她便对身边人一一做了安排。老奴是罪奴哪也去不了,老奴也放心不下娘娘。」 她看得出来那时的娘娘很是愧疚,成宿成宿睡不着。娘娘那么善良的人,生怕会连累自己的身边人。 他们这些奴才生死本就在别人手中,也只有娘娘会在乎他们。她一个罪奴之身,要不是娘娘搭救尸骨早就寒了。她感念娘娘的再生之恩,死活不肯离开。 先帝遗诏宣读之时,娘娘是笑着接过诏书的。她知道娘娘早就猜到那个结果,所以才会提早做了安排。 不想诏书一接,娘娘磕头谢恩时突然晕倒在地,接着被诊出有了身孕。娘娘醒来之后得知自己有孕,那个错愕的表情她到现在都记得。 这个孩子是娘娘始料未及的。 「娘娘心思细腻,若早知自己有孕定然有其它的安排。天意弄人,偏偏是在先帝下了遗诏之后她才知道自己怀了孩子。」 诏书已下,陛下不可能违背先帝的旨意。 再者世人对娘娘误会颇多,这个孩子来的太不是时候。不仅世人容不下,就连陛下自己也容不下。 最后是忠亲王妃求的亲,说是孩子无辜。 娘娘被秘密送出宫时,身边只有她一人。她那时特别庆幸,庆幸自己是罪奴之身,否则谁来陪着娘娘。 京郊秘庄,看守森严。 纵然娘娘有七窍玲珑心,也无计可施。 她不止一次看着娘娘独自发呆,神情似悲似喜。她和娘娘都知道,产子之日便是生离死别之时。 娘娘似有千言万语,偏生越来越沉默。 有好几次娘娘自言自语,不知是在问她,还是在问自己。娘娘在犹豫,犹豫要不要把孩子生下来。 她比谁都知道娘娘的心情,因为这个孩子陛下容不下,生下来之后也不可能享有公主的尊荣。得知姑娘以后会养在忠亲王府时,娘娘似乎松了一口气。 忠亲王夫妇名望高,算得上是善心之人。 姑娘养在王府,性命总该是无忧的。她做了最坏的打算,也知道往后不可能风平浪静,更不可能锦衣玉食。 她就是没有算到,那些人竟然这么容不下姑娘。 娘娘预料的没错,这些年果然无比艰难。 「娘娘说,姑娘若有朝一日能自由出入王府,这些话老奴才能告诉姑娘。」 若无自由之身,一切皆是枉然。 苏宓想到原主,心下一片悲哀。 赵贵妃可能算不到自己的女儿会挺不过来,这一切都是那么的无奈,无奈到生死都变得静寂无声。 「她说了什么?」 「她让姑娘若能自由出入后,可以去找一个人,到时候姑娘是想留在京中还是想离开都由姑娘定夺。」 「她让我找谁?」 第72章 「你要找的那人名叫点心张,是城南一家点心铺子的老板。无信物无手信,唯有一句话。旧年灯烛疏影,来日明月他乡。姑娘你可记住了,你千万要记好了……咳……」 「嬷嬷,我记下了。」泪珠从苏宓的眼中滑落。 秦嬷嬷浑身一松,仿佛完成了此生最重要的托付。「太好了,老奴原本以为要等到姑娘嫁人时才能说出来。姑娘,你别怪娘娘。但凡是她能早几天知道有你,老奴相信你便不会受这些年的苦。都是老天捉弄人,娘娘在天有灵应该瞑目了。」 「嬷嬷,你别哭。我不会怪她的,我相信她是一个好母亲。」 秦嬷嬷已经泣不成声,她虽然不知道那些日子娘娘在想什么,但是她能感觉到娘娘的悲伤和难过。 那时候娘娘总摸着肚子,目光怜爱又愧疚。 「姑娘,你的名字是娘娘取的。」 苏宓呼吸一紧,」嬷嬷,你说我的名字是我娘取的?她为何让我姓苏?」 秦嬷嬷轻轻摇头,「这个老奴就不知道了。」 「嬷嬷,我娘的娘家人呢?我怎么从来没有听人提起过他们?」 说到赵家人,秦嬷嬷叹了一口气。 赵贵妃是赵家庶女,因着美名远扬差一点被当时的二皇子纳为侧妃。她进宫之后,很快得到先帝的宠爱。 随着她的受宠,赵家人在朝天城着实风光。若不是后来世人传她恃宠干政,迷得先帝不顾君臣情分先是贬了镇国公,后又夺了韩将军的兵权,只怕赵家人越发风头无二。 她的名声一坏,赵家人恨不得和她撇清关系。 后来二皇子谋逆,更是将她推到风口浪尖。自此赵家人绝口不提她,虽碍于先帝龙威未与她断绝关系,但明眼人都知道赵家已不愿认她。 今上登基后,她的嫡兄请旨外放,到如今都未曾归京。 「赵家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趋炎附势极为凉薄。娘娘被他们伤透了心,很少说起他们,权当自己是孤女入宫。」 「所以我娘和我一样,一样被困在牢笼之中。」 那个天下最尊贵的地方,何尝不是一个华美的牢笼。先帝的宠爱是淬了毒的藤蔓,由不得人有半点反抗。 什么奸妃干涉,什么祸水误国。不过都是先帝自导自演的帝王心术,他防着有臣子功高震主,又没有合适的理由收加权力,这才借用被美色所迷的假象达到自己的目的。 当年的太子病逝,二皇子事败身亡,原本被先帝所不喜的三皇子成继大统。苏宓有足够的理由怀疑,或者先帝一直中意的储君之人便是三皇子,若不然为何三皇子会养在忠亲王府。 那天家泥潭,不入也罢。 如果她能有机会远离那些人和事,她一定义无反顾。 正院那边,忠亲王妃和司马延已经相对无言足有半个时辰。 偌大的殿中幽香袅袅,光可鉴人的地板一尘不染。忠亲王妃不开口,司马延也不开口,母子二人似乎在比耐心。 最后还是忠亲王妃抵不住,「鹤儿,操之过急,欲速则不达。」 她是在指昨夜司马延带苏宓出门一事。 「母妃,孩儿觉得时机正好。」 「你这孩子。」忠亲王妃叹息一声,她真不知道怎么说。「这才刚给她相看人家,你就带着人出去玩。陛下会如何想?」 「母妃,你又不是他,你焉知道我此举会不会正合他的心意?」 忠亲王妃眼神微闪,「鹤儿,你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司马延道:「他说让你和父王给苏宓那一清白忠心之人,试问天下还有谁能比得过你和父王的忠心。若论清白,王府再是简单不过。外祖已经故去,你并无娘家倚靠。父王更是无兄无弟,连五服内的堂兄弟都没有。这么多年来陛下对苏宓不闻不问,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如何打算。而今我想,他或许心中已有计较。」 「可是……」 「母妃,苏宓再是身世不能见人,总归是李家的血脉。陛下再是不喜她的生母,她到底是陛下的妹妹。陛下未必愿意看着她嫁进贫寒之家。再者我身份一旦公开,旁人岂会没有想法。宫中、世家,怕是盯着王府的人不在少数。陛下之所以信任你和父王,皆是因为我们王府没有那些盘根错节的姻亲,他最不希望看到我们王府沾上这些纠葛。」 所以还有什么比他娶了苏宓更让陛下放心的。 忠亲王妃已是说不出来的滋味,这是她第二次听到鹤儿谈论朝政,还都是为了苏宓。她明知鹤儿说得有理,心里却有些不舒服。 她和王爷怎么可能没想到这一点,所以她才会有意让婉儿常来王府。一则婉儿的母亲是她的表妹,原本就是亲戚。二则长平侯无所建树平庸至极。 无奈鹤儿不喜欢婉儿,无法强求。 「鹤儿,母妃是觉得你太心急了些。我听说你昨夜让她宿在鹤园,你们还……还睡在了一起?你这是欺她无知,将来她知道了你的身份,你让她如何看你?」 第73章 她说她最喜欢他,岂能不作数? 她说她愿意一辈子和他在一起,他怎么会让她有反悔的可能? 「我的事,母妃不用操心。」 忠亲王妃被噎了一下,哼了一声,「我要是她,日后必会恨你故意欺骗。」 司马延凤眼一沉,「母妃,吴国公老夫人都做曾祖母了。」 忠亲王妃闻言,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死孩子! 吴国公老夫人比她还小一岁,人家已经是曾祖母了,可怜她连孙子的面都没见着。就连比她小二十岁的表妹,也就是曲婉儿的母亲,去年都当了祖母。 谁让她生孩子生得晚。 「鹤儿,你做得对,这事宜早不宜迟。」她想了想,道:「往年我生辰都办得简单,今年也该好好热闹一下了。」 她的生辰就在二月初一,龙抬头前一天。 举凡女子,大多都不喜变老,年纪越大越不愿意过生辰,就是不想别人议论自己的年纪。更何况她还未做祖母,儿孙未曾满堂更不愿大办宴席。 王府设宴,朝天城但凡是收到帖子的无一不是盛装前来。 女眷们齐聚一堂,夫人们端庄恭敬,姑娘们打扮得体。若不是因为世人皆以为王府无子,怕是要有好一番姹紫嫣红的妍艳之争。 吴国公老夫人与忠亲王妃算是同辈人,且身份也高,是以坐得离忠亲王妃最近。柳皇后的嫂子和承恩伯夫人其次。 在这样的场合中,曲夫人再是和王府有亲,也只能坐得离忠亲王妃不远不近,她身边的曲婉儿略有些烦躁。 大公主最近不知为何,常对她发脾气。她感觉王妃姨母对自己也冷淡了许多,更别提本就不喜欢她的郡主表姐。 夫人们用心讨好忠亲王妃,瞧着倒是相谈甚欢。京中都在传王府有意招婿,这话自是有人隐晦提及,想探一探王府的口风。 「王妃娘娘,怎么不见郡主?」 忠亲王妃含笑回道:「那孩子说是要给我一个惊喜,我且等着呢。」 一时间,恭维之声不绝于耳。有夸司马延孝顺的,有夸忠亲王妃教女有方的。忠亲王妃一脸与有荣焉,其实比谁都清楚不知有多少人笑话自己老蚌生珠,生的还是一个女儿。 不少人心中确实如此想的,这教得再好再能干,也是一个姑娘家。何况还是一个令众世家子弟唯恐避之不及的姑娘家。若不是无人敢娶,王府怎么可能会想出招婿的法子来。 她们可是听说王爷召见过的那些人,不是贫寒学子便是商贾子弟,连一个上得了台面的人都没有。也不知道王爷和王妃是怎么想的,再是招婿上门,阖京上下那么多的世家庶子,哪个不比平民来得强。 又过了一刻钟,许嬷嬷耳语几声后,忠亲王妃示意大家一起出去。 不知何处飘来几片花瓣,粉白红的扬扬洒洒。 「这……这是假花?」有人惊呼。 「竟然做得跟真的一样,还有花香味。」又有人惊叹。 花瓣越飘越多,如同花瓣雨一样。 「这难道就是郡主给王妃准备的惊喜?」有人问。「郡主真是好心思。」 忠亲王妃笑得合不拢嘴,她真没想到鹤儿还有这样的心思。别看她年纪大了,她心里觉得自己还年轻着。 她就喜欢花啊粉啊之类的东西,鹤儿这惊喜正合她意。 突然有什么东西在空中炸开,随着声响只见两朵火红的花从飘然而下,每一朵下面分别挂着一幅字。 一书:芳华永驻。 二书:百岁安康。 众人惊诧万分,夸赞之司更是纷至沓来。 忠亲王妃喜在眉梢,鹤儿今日可算是给她长脸了。 司马延在一片欢喜声中出现,白衣胜雪,飘逸出尘。即使众人以为他是女子,不少姑娘家却不自觉红了脸。 那些夫人们原本欢声笑语极尽溢美之词,在看到他身后的人时齐齐噤了声。不少人脸色惊疑不定,一个个震惊无比。 「赵……」 「她是谁?」 苏宓就站在司马延身后,同样的折白衣墨发,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气质。司马延飘逸出尘高傲矜贵,她则是柔弱绝色楚楚动人。 司马延的光芒盖不住她,她像是一株含羞带怯的娇花与他紧紧相依。明明一个是天上明月高不可攀,一个是地上尘埃卑微至极,站在一起却宛如珠联璧合,说不出来的相得益彰。 在场中人除了曲婉儿,再无旁人见过苏宓。 苏宓的那张脸闯进所有人的视线中,惊起无数怀疑的目光。那些目光齐齐看向她,有的意味不明有的充满探寻。 曲夫人瞳孔猛缩,心下了然。 那几位惊呼的夫人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平复心情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如常。年长如吴国公府的老夫人,睿智精明的眼中尽是凌厉。 不管这位姑娘有赵贵妃有没有关系,她能出现在王府证明陛下也是知情的。思及当年之事,众人无不心中猜测。 第74章 忠亲王妃笑道:「亏得你们想出这样的法子,我实在欢喜的很。」 司马延回道:「这法子并非孩儿所想,而是表妹想出来的。」 一声表妹,点明苏宓的身份。 吴国公夫人问:「你们府上这位表姑娘,以前怎么没有见过?」 忠亲王妃又笑,「这孩子胆子小,不爱见生人。」 说着朝他们招手,示意他们过去。 苏宓走近,隐约听到好几声倒吸凉气的声音。她这张脸,应该特别像她的生母。上了年纪的世家夫人们都见过赵贵妃,犹记得惊心动魄的倾城之姿。 当年那一抹艳色,惊艳了多少人的眼。 这么多年了,兴宁宫再无那样的颜色。 「我那可怜的表妹去得早,同州苏家那也没有一个抵事的。她不大点就养在我身边,最是乖巧不过。」忠亲王妃感慨着,三言两语点明苏宓的来处。 众夫人惊疑着,没有人蠢到再追根究底。纵然情绪激动如吴国公老夫人,也不得不压下心中的疑惑和悲愤强颜欢笑。 这时宫里的赏赐也到了,有陛下亲自赏的,也有柳皇后赏下来的。一通接旨受礼之后,众人再次进殿。 世故年长如吴国公老夫人,已经将话题转到司马延身上。满口的夸赞之词,却又不让人觉得虚伪恭维。 吴国公老夫人身边站着一位少女,正是嫡长孙女吴玉清。吴玉清和曲婉儿同岁,两人平日里极不对付。 她一直关注曲婉儿,见曲婉儿每次看向苏宓的目光不虞,心下有了计较。 这位苏表姑娘……长得也太好看了。 难怪曲婉儿不喜欢。 「你什么名字,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我叫苏宓……我以前不怎么出门。」苏宓声音很小,看似胆小地往司马延身后缩。好在司马延足够高大,将她挡得严实。 吴玉清暗道,这个叫苏宓的一股子小家子气,怕是王府打秋风的穷亲戚。出身低的女子,长得再好也没用。 不过能让曲婉儿不痛快,她还是表现出几分热情。曲婉儿果然朝她们看了过来,眼神越发的不痛快。 夫人们说着话,自是催促姑娘们一起玩。 别看这些夫人们心里觉得司马延没有姑娘家的温婉多才,却还是巴不得自家的姑娘能同王府郡主交好。 司马延最是不耐这样的事,冷着脸领着人出了门。他当然不会带人去鹤园,而是去了旁边的偏殿。 偏内早已布置妥当,姑娘们依次进去。走在最前面的是吴玉清,其次是杨楚楚。杨楚楚是端妃的娘家侄女,也是吴玉清的闺中好友,两人向来形影不离。 「曲姑娘,以前我还以为王府只有你一个表姑娘,没想到还有这位苏表姑娘。」 曲婉儿闻言,自是脸色不好看。 她是李长晴的伴读,吴玉清是李长晴的表妹。谁成想当年李长晴挑选伴读没有选中吴玉清,反倒是选了她。 正是因此,两人结下了梁子。 曲婉儿的父亲长平侯庸碌无为,在世家之中不为人看得起。吴国公府瞧不上长平侯府,吴玉清也看不上曲婉儿。要不是长平侯府和忠亲王府有亲,曲婉儿也当不成李长晴的伴读。 「哪个府上没有表亲,吴姑娘何必大惊小怪。」 「确实是我大惊小怪了。」吴玉清看向苏宓,「这位苏表姑娘长相不俗,难怪曲姑娘不曾提起过。」 言之下意,曲婉儿长得不如苏宓好。 这倒是事实。 这些姑娘们没有见过赵贵妃,心下再是惊叹苏宓的容貌,也不会将她和当年艳冠兴宁宫的赵贵妃想到一起。 曲婉儿目光隐晦,「吴姑娘,我这位苏家表妹……」 「曲婉儿,她不是你的表妹。」司马延冷冷出声,「她只是我的表妹,与你没有半分关系。」 曲婉儿面色微僵,很快如火烧一般。 吴玉清差点笑出声来,司马延不愧是司马延,还真是谁的面子都不给。以往曲婉儿仗着王府表姑娘的身份不知有多得意,没想到人家郡主根本不屑。 「郡主,你的表妹怎么就不是曲姑娘的表妹了?这么说来曲姑娘莫非算不上是你的表妹?」 苏宓忙替司马延说话,「吴姑娘,这不是郡主的本意。婉儿姑娘不喜欢别人称呼她为表姑娘。」 「婉儿姑娘?你让别人叫你婉儿姑娘?「吴玉清的脸色明显不对。 曲婉儿昂着头,「这是我的名字,别人叫我婉儿姑娘有何不对?」 当然不对! 吴玉清眼中有火,她的亲姑姑,已故的先皇后闺名宛儿。曲婉儿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让别人称呼婉儿姑娘。 大公主之所以选曲婉儿做伴读,这名字是其中的理由之一。 气氛一时微妙,在场的姑娘们都知道吴玉清和曲婉儿之间的恩怨。吴玉清身后是吴国公府,曲婉儿又是王府的亲戚,她们帮谁都不是。 第75章 所有人看向司马延,司马延的耐心已到极致。 「各位慢用。」 他人高腿长,没两步就出了偏殿。 苏宓小跑跟上,一边跑一边小声嘀咕,「婉儿姑娘的名字有什么不对吗?」 他们一走,吴玉清彻底变了脸。 「好你个曲婉儿,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曲婉儿心里叫苦,吴玉清的性子最是爱掐尖,以前没少为难她。好在大公主也不太喜欢这位嫡亲的表妹,吴玉清也讨不到什么好。 不过今日不一样,她知道吴玉清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婉儿是我的名字,名字不就是让别人叫的吗?吴姑娘何故如此生气?」 吴玉清气笑了,她为什么生气曲婉儿不知道吗? 一个臣女,与皇后娘娘同名也就罢了。若是换旁人,怕是恨不得将这个名字尊着供着,哪里能容忍别人随意称呼。 「曲婉儿,明人不说暗话,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大公主为什么看重你,你以为是你们长平侯府位高一等,还是你曲婉儿才高一着?两者都不是,真正的原因你比谁都清楚。你说如果大公主知道你如此糟蹋这个名字,她会怎么想?」 曲婉儿抬着下颌,「吴姑娘,大公主早就知道王府众人称呼我为婉儿姑娘。」 吴玉清神情略滞,眼神不善。 两人对视着,旁人唯有面面相觑的份。身份更低一些的干脆低头装聋作哑,生怕被卷进是非之中。 良久之后,曲婉儿微微一笑。 「吴姑娘,那位苏表姑娘长得极为出色,方才不少夫人们震惊不已。女子以相貌为世人所知者,这些年来也唯有当年的那位。诸位夫人们都是大家出身,为何会在意一个苏表姑娘的长相,你可知道原因?」 吴玉清眼神惊疑,「你什么意思?」 曲婉儿走近一些,声音压低,「我什么意思都没有。你就不想想为何大公主常往王府跑,她难道真的是来找郡主玩的吗?恐怕这王府里有更吸引她的人和事,她才会那么上心。」 这些世家贵女,自然没有几个蠢的。 曲婉儿点到为止,她相信吴玉清回去一定会问吴国公府老夫人,到时候就会知道苏宓的真正身份。 先皇后之死和赵贵妃脱不了干系,吴家人恨赵贵妃入骨。有苏宓在前面挡着,吴玉清顾不上计较她的事。 苏宓啊苏宓,真以为能正大光明地见人,所有的一切都过去了吗? 不可能的。 只要大公主在,只要吴国公府还在,那些事情就不可能过去。因为若不是先皇后死得早,吴家女就是后宫之主。如果先皇后还在,膝下也不会只有大公主一个女儿。 母仪天下的女儿,将来帝王的外祖。这两者原本都应该属于吴家,如今却都成了柳家人的荣华,吴家人如何能甘心。 曲婉儿都能料想到日后的风不平浪不静,苏宓焉能想不到。然而再是前路未知巨浪滔天,苏宓更愿意浪尖刀山上走一回,也好过无声无息在王府中自生自灭。 司马延像是知道她的想法,对她道:「别怕,一切有我。」 「郡主……如果有那么一天,你也护不住我,你就别管我了。 」 王府再是位高,也比不上天家。 她知道王爷和王妃都是好人,司马延更是面冷心热之人。如果有那么一天,也是她该离开的时候了。 今日见人,并不在她的意料之中。一开始她很犹豫,后来想通了。以前她胆小低调却活得那么艰难,如果有人不想她活在世上,她再是活得像个透明人,那些人也不会放过她。 上天安排了她的命运,她躲不掉。 她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她知道年长的夫人们应该都会怀疑她的身世,接下来或许会有很多的风波。 世人如何看她,她其实并不是很在意。她怕的是手握生杀大权高高在上的人,那个可以随意决定她生死的帝王。 突然她的手被握住,司马延拉着她往前面走。他步子大,她几乎是被他拖着往前走。差不多穿过大半王府,来到府中最高的阁楼。 此阁楼名为摘星楼。 摘星楼果然名不虚传,顶楼风光绝好。可谓是上可揽月摘星,下可俯览人间,当真是个好地方。 俯看王府景致错落,远处是朝天城的繁华市井。往正南方向眺望,是天下最尊贵最神秘的兴宁宫。 司马延指向那里,「你怕他?」 「郡主,我这个身份注定一辈子不属于那个地方,但我却永远也摆脱不了自己的身份和命运。我如今见了人,只怕接下来会有不少的麻烦。」 大公主不会善罢甘休,陛下的心思她也捉摸不透。 「你是我忠亲王府的表姑娘,旁人有什么理由憎恶你。你长在王府足不出户,亦没有与人结过怨。如此低调为人,若还有人不容你,便是与我们王府为敌。」 「郡主……那人可是……」 第76章 「那人不会。如果他不容你,当初便不会允你活在这个世上。」 一阵清风吹来,司马延越发飘逸出尘。苏宓一时之间看痴了,险些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她痴痴地看着,心中震惊感动。 这样的司马延,让她愧疚。 「郡主……我不值得。」 「我觉得值得。」司马延看着她,「相信我。」 「好。」 苏宓这一露面,无异于一石激起千层浪。 别看那些世家夫人在王府情绪不显,宴席散后离去后你来我往眉眼官司不断。谁也不挑明,谁也不点破,却是每个人心中都在猜。 她们猜测苏宓的来历,怀疑苏宓和赵贵妃的关系。至于忠亲王妃的说辞,她们自是一个字也不会信。 吴国公老夫人喜怒未明,扶着吴国公夫人的手上了马车。 一辆辆马离去,将王府有个表姑娘的消息带走。随着她们各自到府,自是关起门来各有纠结和猜测。 消息传得快,兴宁宫的主子们更是手眼过人。 不拘是吴国公府、柳家、还是承恩伯府和长平侯府都有消息送进宫。消息传到李长晴的耳中,她当下摔碎一只前朝的美人瓶。 「你说什么?那个苏宓竟然大摇大摆地出现在王妃的寿宴上?」 「回大公主的话,听说是安和郡主亲自陪同的。」 李长晴又一扫袖子,另一只美人瓶应声而碎。 「司马延,她怎么敢这么和本宫作对!」 宫女太监们跪了一地,谁也不敢回答她。她脸扭曲着,极怒的愤怒让她明丽的五官看上去显得有点骇人。 良久,她理了理衣襟。 有眼色的宫女爬过去收拾残局,有的捡拾碎片有的擦拭地面。 她一拂袖子,昂首含怒出了自己的寝宫。 没走多久,就到了端妃的宫殿。 端妃一脸忧色,正坐在榻上闭目养神。一听到动静连忙起身,泪水立马在眼眶里打着转,心疼无比的目光看着李长晴。 「晴儿……你受委屈了。」 李长晴恨道:「司马延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公然与本宫作对!」 「这事怕是不止安和郡主一人的意思。」端妃忧色更甚,「她不可能那么不懂事。我听人说忠亲王妃并没有动怒,显然事先是知情的。」 李长晴不傻,联想到前不久父皇召见苏宓的事,心中隐约有了猜测。正是因为猜到了,心中越发愤怒。 「端母妃,难道父皇他忘记母后了吗?」 「晴儿……我不过是个妃妾,有些话我说不得。」端妃悲痛着,用帕子按着眼角。 李长晴陷在自己的悲愤中,眼中尽是恨意,「只闻新人笑,哪听旧人哭。可怜我母后死得早,白白便宜了别人。」 她说的别人,是指柳皇后。 如果她母后没有死,广安宫里住的就不会是柳氏。 端妃目光微闪,「晴儿,你父皇的事不是你能说的,也不是我能听的。如今那孩子被世人所知,我怕她迟早有一天会进宫。到时候你该怎么办?」 「她休想!」李长晴脸色阴沉,」只要有我在,她别想进宫,更别想恢复身份。当年赵贵妃独宠后宫,害了多少人。如果不是那个贱人设计,我母后怎么会差点滑了胎。」 吴皇后怀李长晴时,陛下还是三皇子。 那时太子刚刚病逝,所有人都以为先帝会立当时的二皇子李高为太子。李高虽不如太子有贤名,却也还有几分声望,唯一美中不足便是成年十几年膝下无子。 李高比李岱年长十多岁,如果李岱先有了儿子,那便是皇长孙。 世人都知道赵贵妃原本应该是李高的侧妃,是先帝横刀夺爱。所有人都以为赵贵妃对李高旧情难忘,所有人都觉得赵贵妃为难三皇子妃是在帮李高。 吴皇后险些滑胎,受了惊悸,自此以后时常噩梦连连寝食难安。这么忧思于常人尚且不利,何况是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 好在李岱爱重她,派了不少人护着她。 那一胎千险万难,好几次差点保不住。最后吴皇后早产,生下大公主李长晴。她产中伤了身又心悸太过,还没出月子便香消玉殒了。 直到死,她都是皇子妃。 她死后不到一年,李岱登基。她被追封为淑贤皇后,却从没有当过一天后宫之主。后宫之主是柳氏,柳氏是柳太傅之女。 李长晴恨赵贵妃,也不喜欢柳皇后。前者是害死她母后的人,后者是占了她母后位置的人。在她心里她的母后才是父皇的发妻,她才是父皇唯一嫡出的孩子。 端妃哽咽不止,「我一想到你母后,我心里就难受得紧。我宁愿自己不曾进宫,我也愿意她还活得好好的。」 「端母妃,那些害我母后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那些占了我母后东西的人,我也不会让他们笑到最后。」 端妃抹着眼泪,眼中快速闪过一道精光。 第77章 「晴儿,端母妃知道你心中有恨。可是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又能怎么办?你听端母妃的劝,莫要再去找那个孩子了,免得有人借此大作文章……」 「我还能怕了她不成?她再是贵为皇后,在我母后面前也要行妾礼。一日为妾,终生都得谨记妾室的本分。」 一个妾字,听得端妃绞紧手中的帕子。 「晴儿,那个孩子有王府护着……」 「不过是个臣子,能奈我何!」 李长晴不会罢手,这一点苏宓比谁都清楚。 公开露面之后,这个世界仿佛在苏宓面前打开了一道门。这道门外面有更广阔的天地,有数不尽的古风古韵。 春风送暖,朝天城处处生机勃勃。王府里也是一片生机盎然,处处绿意茵茵,还有迫不及待争春的花。 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秦嬷嬷的身体看上去好了许多。随着苏宓的冒头,主仆二人的日子一日比一日好。 白昼开始变长,苏宓常常扶着秦嬷嬷出去晒太阳。太阳光下,秦嬷嬷头上的银丝越发显眼,脸上的皱纹看上去更加深刻。 每当看到这张脸,苏宓都想哭。 「嬷嬷,你想出府看看吗?」 秦嬷嬷昏老的眼中似乎有光亮,很快又黯淡如常,「嬷嬷这把年纪不爱热闹。」 多年前,她也曾望着兴宁宫的高墙,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出宫。后来她不想了,因为她知道这样的念头连想都是一种奢望。 再后来,她跟着娘娘连夜出宫。世间的繁华她没有见过,她看见的只有另一道守卫森严的高墙。 这王府,也是如此。 她这辈子,注定与外面无缘。 苏宓看似一脸天真,「嬷嬷,外面可好玩了。我上回和郡主去看花灯,街上好热闹,人特别多。那时候我就在想,要是嬷嬷和我一起就好了。」 秦嬷嬷动容不已,「姑娘,外面确实热闹。嬷嬷年纪大了,不喜欢凑热闹。只要我家姑娘玩得开心,嬷嬷也跟着高兴。」 「不行。」苏宓撒着娇,「我想要嬷嬷陪我一起。」 秦嬷嬷不想哭,现在日子这么好过了,她不想晦气。但是她忍不住,她先是碰到娘娘那样的好主子,后又养大了姑娘这么好的孩子,她这一辈没有白活。 罪奴一生,能有这样的福气她知足了。 苏宓像是怕她不同意,嘴里说着明天就要带她出门,人却是跑出去好远。 「姑娘,你回来,你去哪?」 「嬷嬷,我去求郡主,我很快就回来。」 「这孩子……」 秦嬷嬷呢喃着,已经泪流满面。 苏宓像一阵风,气喘吁吁地跑到鹤园。 现如今,她可是鹤园的红人。院子外面守着的人不敢拦她,她不能通传便能进去。远远看到青峰守在殿门外,不一会儿有个丫头过来说了什么,然后青峰便离开了。 她左看右看,没有看到红岭。 想了想自己换了鞋套进殿,她知道司马延肯定在里面。 屏风后无人。 「郡主,郡主,你在吗?」 大着胆子往内室看了看,也没有人。 奇怪,司马延难道不在吗? 突然她好像听到水声,好像是从左边那个大屏风后面传来的,「郡主,你在不在?你是不是在沐浴?」 「嗯。」极淡极低的声音。 「要不要我给你搓背?」她一步步走近。 「不用,别过来!」 「哦。」 她乖乖往后退,心道司马延还真没有郡主的架子,洗澡这样的事都是亲历亲为,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 屏风遮得严严实实,她什么也看不到。屏风上搭着衣服,一水的白。白的里衣、白的亵裤、白的内衫、白的外衫。 不会连肚兜也是白的吧?白色的肚兜是什么样子,会不会有绣花?她看来看去也没有找到肚兜的踪影,想着许是压在别的衣服下面看不见。 「郡主,要不要我帮你拿衣服?」 「不用!」 不要人搓背,也不用人拿衣服,这样的主子真好。 她心想着,便看到红岭急匆匆地跑进来,满脸的焦急。一看到她离屏风还远着,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表姑娘,你什么时候来的。郡主沐浴不喜外人打扰,你还是到外面去等吧。」 「也好。」 苏宓暗道她也有这样的习惯,洗澡的时候不喜欢有外人在场。她以为世家贵女都习惯被人侍候,想不到司马延和她一样。 怪不得她们能成为好朋友。 红岭将她带到偏殿,很快端来一碗黄芪红豆牛乳粥。 「郡主吩咐过,以后表姑娘过来,不能少了这粥。」 「郡主对我真好。」苏宓闻着牛乳粥的香气,笑得一脸无害。纵然她并不是很在意自己的身材,也并不是非要追求前后有致。但能被人记在心上这么关心,她心里很是受用。 第78章 红岭叹气,刚才真是差点吓死她了。不过一错眼的功夫,表姑娘就进去了。好在她赶到及时,否则…… 苏宓不知她心中所想,沉浸在粥的清甜中。 这粥虽有药味,但却不苦。有牛乳的香气,还有恰到好处的甜,很是合她的口味。 正埋头喝粥之时,突然闻到一股冷香。 抬头一看,司马延不知何时进来。 还未干的墨发散着,有几绺垂在额前。水气氤氲过后的脸,是从未有过的润泽如玉。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唇红齿白极尽雅致。那双凤眸深不可测,幽暗一如寒潭古井。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有着让人忽略性别的美。这美似高山云雾不可触,又似天边明月不可及。仅是这般看着,竟像那云雾入了心,又像那明月入了眼。 真是太好看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通、通。」她听到自己的心在跳,悸动不知为何。 百般痴迷中,她的目光落在司马延的身上,尤其是那不同于别人的一马平川。暗道这么平,不穿肚兜也没事。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专注,司马延目光暗了暗。 「刚才,你看到了什么?」 「没有,我什么也没有看到。」苏宓摆着手,她好像突然明白司马延为什么不喜欢别人侍候的原因,肯定是因为自卑。 司马延之所以这么问,是怕她看到了不该看的,然后在心里笑话。 天地良心,她不可能会笑话司马延。 这样的一个大美有,要颜有颜、要钱有钱、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有地位,可惜也有不尽人意的地方。 「郡主,你要不要喝点粥?」 秦嬷嬷起初不想出门,耐不过苏宓的软磨硬泡最终同意。 苏宓想到司马延那张冷脸,心下有些惋惜。人生当真没有十全十美,完美如司马延,也有不如意的事。 司马延肯定不会喝黄芪红豆牛乳粥,她记得自己问完那句话后对方脸上的表情,像一块产生裂痕的美玉。 她也是多此一举,司马延想吃什么没有。好在司马延为人正直并未计较她的失礼,当她说出自己的请求后也没有为难她。 她以为司马延最多派青峰陪她们出门,不想是对方亲自陪同。且不说是什么原因,光是这份体面便让秦嬷嬷感激不尽。 秦嬷嬷要去的地方是城西及第巷,这条巷子早年住着进京赶考的举子们,后来是一些小官们的聚居之地。 巷子口有一棵老槐树,树下有一群孩子在玩耍。 秦嬷嬷远远看着,迟迟不敢上前。 四十年了,她以为自己再也不可能回来。 「嬷嬷,你要找什么人?」苏宓问。 她摇摇头,「老奴就看看。」 找谁呢? 当年秦家受了牵连之罪,男丁抄斩,女眷发卖。她以罪奴之身充入兴宁宫,成了一名洗衣宫女。罪奴不得出宫,甚至连最末等的宫女都不如。她以为自己终其一生都会在那水井边,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同样的日子,或者因为犯错而早早丢了性命。 如果不是娘娘,她活不到今天,也不可能再回到这里。 时过境迁,及第巷却是依旧。 当年的槐树越发粗壮沧桑,树下的孩童早已是换了一茬又一茬。没有人认出她,她也不认识任何一个人。 那些孩童好奇地打量着他们,然后又玩闹在一起。 司马延和苏宓都戴了帏帽,一行人默然。 不多时一个老者过来,呼唤着其中一个孩童。那孩童嘴里喊着祖父,欢欢喜喜地跑过去。老者慈眉善目头发花白,他慈爱地牵着孙子的手,不经意地往他们这边看过来。 他的眼睛眯着,眼神应该不是很好。那打量的目光落在秦嬷嬷身上,秦嬷嬷下意识往苏宓身后躲。 等到老者和孙子走远,秦嬷嬷已是泪流满面。 当年的邻家哥哥,看上去应该已经儿孙满堂。记忆中那个温和开朗的少年,再见时已是白发苍苍的老者。 她和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两家也有意结为亲家。 如果不是飞来横祸,她或许会在这条巷子里成亲生子,成为他的妻子、他孩子的母亲、他孙儿的祖母。 「嬷嬷,那个人是?」苏宓大约看出端倪。「他是你认识的人吗?你不过去和他说说话吗?」 「不了。」秦嬷嬷擦着眼泪,「没有必要了。」 在所有人心中,她怕是早已不在人世。她有什么可说的,难道说这些年的风霜悲苦,说这些年的挣扎无奈。他知道了不过是徒来一声叹息,替她流几感慨伤怀。既然如此,又何必去打扰别人平静的生活。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有些人错过了就错过了。 人生匆匆,总有遗憾。就像娘娘说的,活着有时候谁也不为,为的是自己。自己来这世间一遭,酸甜苦辣都与旁人无关。 眼泪像是擦不完,她知道自己失态了。 第79章 「姑娘,如果有一天你有喜欢的人,一定要告诉他。哪怕知道你们不可能会在一起,哪怕你们很快就要分离。你记得要告诉他。」 那时候他腼腆,她害羞。 明知对方都有意,谁也不曾诉之于口。后来深宫苦熬多年,她曾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她曾经告诉过他,她对他有意,是不是会少了许多遗憾。 如果娘娘还在,也会这么叮嘱姑娘。 「嬷嬷,我记下了。」苏宓扶着她,对司马延道:「今日多谢郡主,我嬷嬷她年纪大了,若有失礼之处还请郡主多担待。」 「无妨。」司马延说。 「老奴多谢郡主。」秦嬷嬷虚靠在苏宓身上,「谢谢郡主让老奴回来一趟,谢谢郡主对我家姑娘的照顾。老奴这辈子还不了,下辈子当牛做马……」 「秦嬷嬷,你无须如此,苏宓是我表妹。」 秦嬷嬷看上去十分疲倦,回到小院后便睡下了。就连睡着了,她的眉心都是皱着的。那深深的纹路抹不平,是岁月一刀一刀刻上去的。 苏宓轻轻关上门,长长一声叹息。 她从来没有想过嬷嬷原来也曾经有过喜欢的人,一生这么漫长,又是如此的短暂。漫长到埋葬了太多的过往,又短暂到转眼物是人非。 如果她有喜欢的人,她一定会让对方知道。 「郡主,你如果有喜欢的人,你会让那个人知道吗?」她问司马延。 司马延没有离开,一直陪她送秦嬷嬷回来。今日之事,她很感激司马延。有些人和事在艰难的岁月中越发弥足珍贵。 「会。」司马延回答。 这倒是有点出乎她的意料,她以为像司马延这样本质保守的人会爱在心口难开,没想到也有这么感性的一面。 「我也是。」她说。 司马延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她杏眼晶亮,「郡主,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我……我喜欢就可以了,不管她是什么样的人。应该是很听话、很讨喜的人。」 这是喜欢人吗?还不如养一个小宠物。司马延这性子真是矛盾,一方面思想保守以男子为尊,遵循从一而终的女训。一方面又喜欢听话讨喜的男人,妥妥的大女人思想。 真是怪了。 「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司马延问她。 她歪着头,她也不知道。 如果有那么一天她真喜欢上一个男人,那人肯定不同于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男人。 「我喜欢郡主啊。」她笑吟吟地回着。 司马延不自在地别过脸去,眼神无处安放。 红岭和青峰低头,像两根木桩。 苏宓望向屋子,幽幽叹了一口气。 嬷嬷心里肯定很难受,一别多年人至暮年,昔日的感情被岁月掩盖,留下的是无穷无尽的遗憾。 如果可以,谁希望自己的人生有遗憾。 「这世上有那么的不容易,我现在不想什么成亲,也不想找什么如意郎君,我只想多陪陪嬷嬷,别让自己留下遗憾。」 「你有很多遗憾?」司马延问。 她点点头,「算不上遗憾吧,就是有很多想做的事。我想吃遍天下美食,我想走偏山川人间。但是我连王府都没有出过几回,朝天城有那么多的地方我都不知道。我听人说城东多外地人,能听遍燕朝各地方言。城西古树多,还有一株近千年的老杏树。城南吃的最多,没个三五天吃不完。城北的护城河边有个戏班子,天天都能看听戏。」 司马延看着她充满向往的小脸,凤眸一片幽深。 她想看遍朝天城,当然她还有另外一个目的,那便是城南的点心张。她面上单纯浅显,心下却是步步为营。 有时候连她自己也奇怪,为何她就能笃定司马延会帮她。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她自己看来都有些麻烦的事,司马延却能毫无芥蒂。 人与人之间,或许真有缘分一说。 像她和司马延,明明是性情毫不相同的人,却也能成为朋友。朋友二字,在等级森严的时代何等珍贵。 城东的外乡人确实多,大街小巷充斥着各地方言。有吴侬软语、有豪迈粗矿、还有尖细爽利。她认真地听着,有很多都听出大概的意思。 司马延见她很有兴趣,问她可听得懂。 她懵懂摇头,「听不懂,不知道他们说什么。不过挺好玩的,原来天下有这么不同的方言。」 做为一个没怎么出过王府的人,她应该听不懂。 城西的那棵千年老杏树他们去看过,正是抽芽之时,自然不是传言中的一树金黄一地尊贵。听人说这棵树是仙树,许愿最灵。 她和司马延都许了愿。 两人相视一眼,有默契地谁也没有说出来。 司马延如此顺着她,王府的马车见天的出门,消息传来传去,她伊然成了众人口中受宠的王府表姑娘。 她越受宠,有人越不痛快。 第80章 庆阳宫里的宫人最近日子不好过,李长晴的脾气一日坏过一日,不知砸碎了多少东西。她就想不明白了,以往她也还算是敬重司马延,尊对方为小皇姑。为什么司马延会这么打她的脸,宠着那个贱种。 「端母妃,司马延这么宠着她,是不是故意给我难堪?」 端妃愁容满面,「安和郡主一向性情乖张,谁也不知道她是什么用意。」 「我不管,她护着谁都行,但苏宓不行!」李长晴怒气冲冲地拍桌而起,「我要去见父皇,我要问问他,难道他忘记我母后是怎么死的吗?」 「晴儿,你千万别去!」端妃哪能拦得住她,眼睁睁看着她出了门。 她一走,端妃便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优雅从容地坐下来。接过芝华递过来的茶水,慢慢地吹散热气,细细地品茗着。 「娘娘,真由着大公主这么闹吗?」 「本宫哪里管得动她,她可是嫡公主。」端妃将这个嫡字,咬得极重。 「万一陛下动怒,那该如何是好?」芝华担心道。 端妃目光微冷,「忠亲王府,也该好好敲打了。」 忠亲王府为陛下所看重,却不能为她所用。别以为她不知道忠亲王的立场,表面看着不关心皇储之事,实则是站在皇后和太子一边。 那把龙椅,自古以来坐上去的有几位是嫡皇子。 陛下庶皇子之身能承继大统,她的晖儿为什么不能?晖儿和陛下同为三皇子,又是几位皇子中长得最似陛下的,简直是上天注定的缘法。 晴儿再怎么闹,陛下念在先皇后的份上也不会怪罪。即便是怪罪了,又何她一个庶母妃有什么关系。 她冷冷一笑,「由着她去,本宫倒要看看这枚棋子能不能尽我所用。」 嫡长女求见,陛下不会不给面子。 李长晴一进去,跪在地上未语先流泪。 皇帝一看,略略皱了皱眉。 一个不问,一个不说。 过了好大会儿,李长晴没能忍住,哽咽无比,「父皇,儿臣昨夜又梦到母后。母后问儿臣,害她的人可有报应了?儿臣不知如何作答。思及母后之死,愧疚难当,恨不得亲手手刃仇人之女替母报仇。」 李岱眉头更紧,「赵氏已经殉葬。」 「可她的女儿还活着!」李长晴抬头,眼中尽是恨意,「父皇,你明知那个苏宓她是赵氏之女,你为什么要让王府收养她。她不该活在这个世上,她应该去死!」 「长晴!」李岱厉喝一声,「此事不是你该管的。朕念你自幼失母,对你百般疼爱容忍。但你应当知道,天家最忌同室相残。她是谁生的都好,你且记得她与你一脉相承,同为李家骨肉。」 「父皇,我母后是赵氏害死的!难道你忘了吗?」 「赵氏已死,你还要如何!」 「儿臣……儿臣……」 她要苏宓死! 但李长晴知道,天家最快相残。所以她再是恨不得苏宓去死,也不敢真正伤到苏宓。因为她知道,那是父皇的底线。 可是眼下她顾不了这么多了,那天苏宓出现在忠亲王妃的寿宴上,那么多双眼睛看到了。王府分明就是想让苏宓过明路,以后光明正大地见人。 她不同意,她绝不允许! 「父皇,我母后死得好冤……」 「你母后是朕的发妻,她的死朕也很难过。她死于产后心悸忧思,真算起来与赵氏没有多大关系。」 李长晴恨目望去,龙椅之上的那个人是天下之主,也是她的父亲。他是她母后的丈夫,也是柳氏的丈夫,更是后宫所有妃嫔的男人。 他的女人那么多,母后在他的心里能占多大的位置。所以母后的死他才会如此淡漠,才会这般轻描淡写。 她好恨! 「父皇,我母后难道白死了吗?」 死后丈夫是别人的,荣华是别人的。 她母后什么都没有。 李岱揉着眉心,「长晴,你母后是朕的发妻,朕不会忘了她。史书记载不会忘了她,皇家玉牒会永远记刻她的名字。以往朕容着你纵着你,你做的那些事朕都知道,不要再无理取闹了!」 她无理取闹? 李长晴悲恨地想,她没了母后,到头来还成了她无理取闹。父皇有那么多女人,往后还有更多的美人在怀。他自是忘记了母后,忘记了他们的夫妻情份。 但她不能忘! 「父皇,难道那个苏宓以后……」 「长晴,你要记住。她如今是王府的表姑娘,她姓苏。以后她也只能是王府的表姑娘,也只能是姓苏!你是大公主,当有皇家公主的风范。往后无事莫要去王府,更不要做出什么有损王家脸面的事。」 李长晴死死咬着唇,良久之后遵旨告退。 她不会罢休的,即使所有人都忘记她母后之死,她也会牢记于心。 苏宓,你给本宫等着! 城南是百姓聚居之地,铺子茶楼林立。 第81章 街边的小吃多,燕朝各地的小吃在这里都能找到。大大小小的铺子比比皆是,空气中夹杂着各种各样的香气。 处处都是市井才有的烟火气,玩闹的孩童你追我赶,间或传来妇人们家长里短的声音,还有汉子们相互打着招呼闲聊的声音。 点心铺子也多,大的铺子小的铺子一个接一个,姓张的掌柜也不在少数。苏宓是和司马延一起的,她自是不会主动打听。 耳边听到的,眼睛看到的她都一一记在心里。 她蹦蹦跳跳地走在最前面,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条条的巷子逛过去,最边上的那条巷子有一家点心铺,名为张氏糕点。 很普通的名字,铺子也很普通。 唯一不寻常的是,那家铺子的门边上放着一块木板。木板上写着一行字,正是:昔年灯烛疏影。 木板应该有些年头,上面的字迹也略显斑驳。旁人只当是一块旧门板,并不会多看两眼。她找到了想找的东西,脸上越发天真烂漫。 她没有进去,而是像不经意地看了两眼就别开了视线。 前面到头,差不多就没有可以逛的地方。她注意到这里离南城门并不远,且前后都有路可以进出。 她的生母,为什么会准备这样一条后路? 在先帝驾崩之前,赵贵妃恐怕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孩子。所以这条后路是不是赵贵妃为自己准备的? 赵贵妃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越发觉得好奇。那个生母她从来没有见过,每每听到对方的事迹和说的话,她却有总说不出来的熟悉感。 城南的夜,比城东和城西都要有人气。虽比不上城隍庙那一带,却也是这个时代少见的热闹昌荣。 夜暮降临,灯火相映。 夜里才有的招呼声从远处传来,夹杂着女人的调笑声。 苏宓不由失笑,她还真是一个失败的穿越者。别人穿越到青楼都能混得风生水起,她好歹穿进王府之中却活得如此憋屈。 「哎哟,王公子你来了,里面请。」 「这位公子,进来玩玩嘛。」 女子的笑声极大极媚,吸引不少男人往那边走去。 「郡主,那里是不是男人最爱去的地方?」苏宓问。 「谁告诉你的?」司马延凤眼微沉。 「我听别人说的,他们说有个地方是什么男人的温柔乡。白天不开门,唯独晚上开门做生意。先前我们来的时候那里还关着门,一到晚上如此热闹,肯定是他们说的那个地方。那里面是不是很好玩,就不知道她们招不招待女客?」 青楼怎么会招待女客? 苏宓也是多此一问,她脑子里想的是按俗套的剧情,每个穿越女应该女扮男装到青楼打卡一回。她好歹是个穿越女,是不是应该去长个见识? 「表姑娘,那里不招待女客。」红岭硬着头皮回答。烟花之地招揽的都是男子,哪有女子去找乐子的道理。 「不招待女客,那真是太可惜了。如果我们扮成男人呢,她们也不欢迎吗?」 扮男人,司马延肯定像。 不光是司马延像,青峰也像。 红岭不敢接这个话,支吾起来。 司马延突然看过来,光影错落中越发雌雄难辨,苏宓好像看到那双凤眼中的光彩与往常不一样。 「你想扮男人?」 苏宓笑得讨好,「就是想玩一玩。如果郡主不愿意,那就算了。」 「既然你想,那便如你所愿。」 司马延的话惊呆了红岭和青峰,两人面面相觑一会儿,然后各自别开。红岭暗道郡主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希望表姑娘看出什么来?青峰想的则是,终于可以穿男装了。 不远处便有成衣铺子,几人进去各自挑了一身。 待换好看一看,惊呆之人成了苏宓。 她有想过司马延穿男装一定很像很好看,但没想到能这么像这么好看。依旧是白衣出尘,显得少年风流丰神俊朗,端地是一位矜贵如玉的无双公子。 再看青峰,也是挺拔英气精神十足。 「郡主,你这一身可真是太像了。还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青峰姐姐这么一打扮也特别有男子气概。」 不像的人是她。 但凡眼睛不瞎的人,应该都不会将她当成真正的男子。她的身体倒是能混得过去,但她的长相实在是太过娇美。 红岭也不太像,多看两眼就能看出端倪。 铺子里的掌柜欲言又止,心道这些公子小姐们真会玩,又是扮男又是扮女的。 司马延没有带苏宓去青楼,而是去了一家酒楼。苏宓也不在意,她对青楼一游兴趣也不大。相比玩的,吃的更实在。 其中一道花雕烧鸡味道实在太好,她吃了好些。 些许的酒气熏染了她的面,煞是好看。她在看司马延,司马延也在看她。她眼里的司马延飘逸俊美,让她几次都看痴了。司马延眼中的她芙蓉楚楚,说不尽的娇美动人。 第82章 「郡主,你要是个男人就好了。」她晕乎乎地想着,司马延这长相还真是宜男宜女。如果是个男人,那该是多少姑娘的春闺梦里人。 「你希望我是男人?」司马延的声音有些古怪。 她托着腮迷瞪瞪点头,然后又摇头,「太好看了,郡主你怎么这么好看。你这一身要是出去,不知情的人准当你是个男人。朝天城若有男子选美,你必是第一美男。可是如果你是男人,你就不会和我一起玩了。」 青峰和红岭对视一眼,又各自低头。 「我如果是男人,我也会和你一起玩。」 「真的吗?」苏宓扶着头,「那不合礼数。男女授受不清,男人和女人怎么可能一起玩?别人会说闲话的。」 司马延的表情越发古怪,「那我们就不让别人说闲话。」 苏宓心想,司马延不愧是王府郡主,说话就是有底气。不让别人说闲话,那就是封口。不管是以权力让别人噤声还是拿银子塞住别人的嘴,都一样霸气。 「不可以那么做,对郡主名声不好。」 「你担心我?」 「嗯嗯,郡主是个好人,对我最好。我不能害了郡主,也不能让别人说郡主的坏话。」 司马延凤眼隐晦无比,「你不想别人说我闲话,还有其它的法子。你愿不愿意?」 「什么法子?只要不会害了郡主,我都愿意做。」苏宓觉得自己头更晕了,心道自己怎么会如此不受酒力,看来下回什么酒都不能沾。 司马延应该很满意她的答案,「这可是你说的,我可记住了。」 「好,好。」她痴痴地笑起来,「看过郡主的男装,以后任何美男都入不了我的眼。郡主你怎么这么会长,为什么生得这么好看?」 司马延的脸在她瞳孔中放大,「你以后真的不看别的男人?」 「嗯。」苏宓酒壮人胆,捧起他的脸,「我只看你。」 青峰红岭闻言齐齐震惊抬头,尔后又立马低头。两人一个看墙一个看地,恨不得自己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到。 表姑娘不沾酒则已,一沾酒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苏宓觉得头好晕,眼前的人好像在晃。 「郡主,你别晃了,你晃得我都看不清你了。」 「你醉了。」司马延扶起她。 青峰和红岭赶紧跟上,一行人出了酒楼。 苏宓走路在飘,指着远方的灯火道:「郡主,你盖的房子在哪里?我什么时候才能住你给我盖的房子?」 「快了。」司马延搀着她,「你及笄之日,定能住进去。」 「真的?」她掰着手指算,「还有七八个月,确实快了。」 司马延看着她,待她及笄之时,一切都应该拨云见日。 她差不多全身靠在司马延身上,暗想着人长得高就是好。别看司马延是个郡主,这力气倒是大得出奇。 不远处,有人一直在看他们。 李昭拼命眨着眼,又揉了好几下。再看他们还是他们,不是女子模样,而是男装打扮。小美人扮成男子一样娇小,那个司马延…… 「福喜,本王最近是不是眼神不太好,你帮本王看一看那人可是司马延?」 福喜回道:「殿下,应该是安和郡主。」 「我的老天。」李昭差点跳起来,「司马延扮成男人怎么那么像?要不是本王认识她,本王真当她是一个男子。福喜,她怎么比你还像男人。」 「殿下,奴才不是男人。」 「本王知道,你是半个男人。但她一个姑娘家扮成男人,比你还要像,你觉得合理吗?还有你看她走路,哪里有姑娘家的样子?」 福喜不敢多说,安和郡主这么看去实打实像个男人。不光安和郡主像,她身边的那个大丫头也像得紧。 世间有男生女相,自然就有女生男相。何况忠亲王妃那样的长相身高,安和郡主像男人也不足为奇。 李昭惊了又惊,「跟上去看看。」 「殿下,安和郡主扮成男人肯定不希望被人看到。如果他发现殿下跟她,难保她不会生气。」福喜劝道。 「你说得没错,司马延那性子本王可不敢惹。本王还是不跟为好,免得被她发现她恼羞成怒发脾气。可惜本王好不容易遇到小美人,眼睁睁看着却不能上前说话,哎!」 这一声哎并不是遗憾不能和苏宓说话,而是想到了苏宓的真实身份。可惜他好不容易有一个入眼的姑娘,谁知竟是自己的长辈。 小美人哪小美人,今生我们无缘,来人千万别做一家人。 「幸亏本王抵死不从,没有顺了母妃的意,否则有这么一位大马金刀的皇妃,本王的颜面威严何在?本王真同情日后娶司马延的那位,这得要多大的勇气啊!」 他感慨着,不死心地伸着脖子张望。 苏宓被司马延半抱着上了马车,马车摇摇晃晃将她摇得昏昏欲睡。她迷迷糊糊地靠在司马延身上,闻到好闻的冷香。 第83章 「郡主,你身上真好闻。」 「苏宓,你喜欢我吗?」司马延低声问。 「喜欢。」苏宓下意识答着,「我最喜欢郡主。」 「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喜欢一个人有什么好反悔的,最多也就是心里不喜欢嘴上不说罢了。她狡黠地想着,司马延管天管地还能管她的心不成。 睡过去的时候,她还在想自己怎么就醉了呢。 醉着睡过去的人,极难叫醒。 下马车的时候,她是被司马延抱下去的。一直到鹤园,她都是司马延抱着的。青峰和红岭跟在后面,一言不发。 进了内殿,司马延将她抱进内室。 正脱鞋的时候,她突然睁开了眼,「郡主,我要回去。」 「太晚了,就歇在这吧。」 「那多不好意思。」她眯着眼嘟哝。 司马延凤眼幽深,「你和我之间,何须多礼。」 「说的也是。」她放心地闭上眼睛,舒服地叹息一声,「郡主你的床真舒服,我真想以后都睡在这里。」 「可以。」司马延将她的脚放上床。 她抱着被子,「郡主,你真好看,你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如果你真的是男人也挺好的……嘿嘿,等我以后有钱了我养着你。」 司马延手一停,良久之后答了一个好字。 苏宓做了一个梦,梦中她拼命狂奔,身后是那头高大的白狼。同样的梦境,自然是一回生二回熟。 她知道又在梦中,又梦到那头浑身雪白的大白狼。大白狼追着她,她大声喊着司马延的名字。心里不停祈祷白狼赶紧变成郡主的模样,只要白狼变成了郡主这梦就不是噩梦。 「司马延,司马延,救我!」 一阵白烟过后,白狼真的变成了司马延的模样。并非着女装的样子,而是着男装的样子。她白衣胜雪冷清俊美,那双凤眸无比觉悟地望过来。 苏宓心狂跳着,这样的司马延太好看了。 「郡主,是你吗?」 她痴痴地想,如果司马延真是男人,那该是一个多么令朝天城贵女趋之若鹜的世家公子。要颜有颜,要钱有钱,地位身份又高。 只可惜,偏偏是姑娘家。 司马延笑了,一笑如冬日冷阳。 「我不是郡主。」 啊? 不是司马延。 苏宓拼命告诉自己这是梦,对方就是司马延。但是梦有梦的限制,她的身体像被定住一样,她突然发现自己喊不出声来。 司马延一步步朝她走进,那双她熟悉的凤眼中有着她不熟悉的嗜血。她如同一只猎物,很快就会成为对方的口中食。 不,不会的。 司马延不会吃她! 这是梦,快点醒来吧。 突然她腿一蹬从梦中睁开眼,不同于前两次的独自一人,她一转头就看到司马延。司马延还未醒,就睡在她的身边。 她盯着看了好几眼,惊魂未定。 果然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会梦到司马延不足为奇。睡着的司马延没有那种高冷的疏离感,越看越觉得美得超越性别。 突然,司马延醒了。 那双凤眸望着她,「看够了吗?」 「没……没……」苏宓被抓包,讨好道:「郡主生得这么好看,怎么能看得够。以后也不知道是哪个人那么有福气,能和郡主长相厮守。」 她说过完后,司马延就那么看着她。这样的司马延更是雌雄难辨,恍惚出神的时候她隐约把对方看成了男人。她心里那叫一个别扭,被对方看得有点摸不着头脑,暗忖着难道自己哪里又说错了。 「郡主,我们起吧,我饿了。」 司马延不动,又堵在外侧。 她犹豫了几下,绕着司马延的脚边下了床。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紧张,总觉得哪里有点怪。 穿好衣服跑得比兔子还快,自然没看到司马延幽深的凤眸和嘴角的笑意。 苏宓草草用过饭,逃也似的离开鹤园。 红岭还纳闷着,今天表姑娘怎么了?又不是第一回 留宿,怎么今天这么奇怪?转身看到霜风明月般的主子,似乎明白了什么。 苏宓回到小院时,秦嬷嬷不在,屋子里也没有。 秦嬷嬷没有什么能说得上话的朋友,平日里虽然也会出门,但最多不过半个时辰。她等了半个时辰,秦嬷嬷还是没有回来。这下她有些等不住,准备出去找。 刚出院门,看到一个婆子匆匆朝这边而来。 她认出这是后院杂扫的张婆子,以前见过。 「表姑娘,你嬷嬷在竹林那边摔倒了。」 「我嬷嬷摔了!」她大急,「妈妈,你快我带过去。」 「表姑娘,你别急。」张婆子安慰她,「幸好奴婢打扫的时候恰巧遇上,奴婢已将她安置在一处就近的屋子里。」 第84章 「我嬷嬷没事吧?」 「秦嬷嬷性命无碍,奴婢原打算给她请个大夫,她也不许,说是不想麻烦别人。」 这确实是秦嬷嬷的性子。 「张妈妈,我嬷嬷去那里做什么?」苏宓问。 张婆子回道,」这个奴婢也不知道,秦嬷嬷一向独来独往不和人打交道。不过她隔三岔五就会寻个无人的地方,烧些纸钱什么的。奴婢瞧着那地上有一堆灰,想来秦嬷嬷又是给谁添香火。」 苏宓心想,嬷嬷的亲人皆已不在,应是给秦家的那些人烧纸,或者是给她的亲娘绕纸。那个地方她有印象,离上回她被卡住的狗洞不太远,平日里鲜少有人会去。 她心中焦急,走得极快。 张婆子紧赶慢赶地跟在后面,眼神有些复杂。 那个屋子在竹林的另一边,看上去废弃许久,应是许久没有人住过。王府太大,闲置的屋子不知有多少,倒是不足为奇。 苏宓推门进去,果然看到秦嬷嬷背对着自己坐在地上。花白的头发散乱着,躺在地上人事不醒。 「嬷嬷,你怎么了?」 她过去扶起秦嬷嬷,秦嬷嬷的脸上有一块擦伤,鼻息倒是均匀。她心下松了一口气,接着闻到一丝丝古怪的香味。 香味极淡,是秦嬷嬷身上散发出来的。 张婆子过来帮她,「她伤了腿,伤筋动骨一百天,以后要仔细养着。」 她们才刚把秦嬷嬷扶起,便听到一声极轻的讥笑。 苏宓这才注意到破屋里还有其他人,那是一个穿着很体面的婆子。因着之前一直站在暗处,她没有看到。 这个婆子她也认识,正是王婆子。 王婆子的三白眼像毒蛇一般,「表姑娘,这人的命数都是一早定好了的。非要与天争,到头来只能折损身边人原本的气运,你说是不是?」 张婆子低着头,不敢和王婆子对视。 苏宓心下微沉,嬷嬷不是自己摔倒的! 她慢慢放下秦嬷嬷,将其靠在一旁。然后站起来看向王婆子,面上一片冰冷,眼中是说不尽的蔑视和不屑。 「王妈妈,你说得没错。人皆有命,同命相争确实不明智。我的命也好,我嬷嬷的命也好,自有天意作主。我们与天斗或者顺天而活那是我们的事,与王妈妈何干。说句难听的话,王妈妈一个奴才,身契都捏在主家的手里,你有什么资格嘲笑别人?」 王妈妈眼珠子一转,三白眼越发恶毒,「表姑娘,你看不起奴婢一个下人也是应该的。但奴婢不过是个传话的人,奉人之命提醒表姑娘一声。表姑娘是可以无事,但你身边的人怕是不能善终。你好自为之!」 张婆子往角落里缩,手足无措。 苏宓突然冷笑一声,然后一把抄起残破的凳子,猛地朝王婆子砸去。王婆子浑浊的三白眼尽是不敢置信,猝不及防受了一记。 既然动了手,苏宓便不会点到为止。 砸到第三下的时候,王婆子抓住凳子。 「表姑娘,你明知道奴婢是谁的人……」 「我知道,你是李长晴的人!」苏宓冷冷地看着她,「我确实斗不过天,但我身为王府表姑娘还对付不了你还一个奴才吗?」 「王府表姑娘?」王婆子很是狼狈,又怒又气。她以前仗着李长晴撑腰没少为难苏宓主仆。那些克扣为难皆是出自她之手,所有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表姑娘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苏宓松开手,王婆子一个不防,连同那残旧的凳子齐齐倒在地上。 这个当口,苏宓已是抄起另一只凳子朝她身上砸去。这次她抵抗无力,额头都被砸破了。鼻血混着额头的血流了一脸,看上去极为恐怖。 张婆子吓坏了,她简直不敢相信看上去柔柔弱弱的表姑娘会突然发难。 「表姑娘,求求你停手吧。你再砸下去,这事就收不了场了。」 「收不了场就没收了,大家谁也别想落好。」苏宓把凳子往王婆子身上一扔,「我知道你心里看不上我这个表姑娘,你觉得自己身后有倚仗可以随意欺辱于我。但是你别忘了,你是个什么东西!」 王婆子一脸血,瞳孔猛缩。三白眼中不光是恶毒,还有恨意。那种恨意强烈到不加掩饰,脸上的扭曲像是恨不得将苏宓撕碎。 她在王府颇有体面,又有大公主那一层关系,就连王妃身边的许嬷嬷要给她三分脸面。这个表姑娘今日辱她至此,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奴婢确实低贱,可是表姑娘你今日这么做,难道就不怕日后麻烦吗?」 「我的麻烦还少吗?王妈妈有闲心担心我日后有没有麻烦,不如想想今日之事你要如何推卸责任。是我倒要看看大公主会不会给你做主?」 王婆子像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扭曲的脸瞬间白了。 「表姑娘,奴婢什么也没有做。奴婢好心好意救了摔倒的秦嬷嬷,你竟然诬陷奴婢,还不由分说打了奴婢,这些张妈妈都可以作证。」 第85章 张妈妈嘴张了张,表情为难又害怕。 苏宓道:「明明你是推了我嬷嬷,我这才打你的。我如今在郡主面前也能说上几句话,你说郡主是信你还是信我?大公主再是身份尊贵,也不可能插手臣子的内宅之事,你说对不对?」 王婆子脸更白了,「表姑娘,奴婢什么也没有做,说到哪里奴婢也没有错!」 「王妈妈真可笑,你一个奴才谁愿意听你说。你方才说我斗不过天,你说得没错,但我要收拾你还是比较容易的。我好歹也是王府的表姑娘,我如果事事和你过不去,你觉得你还能在王府待得下去吗?」 这是要鱼死网破! 王婆子惊惧着,以前怎么看不出这个表姑娘是个有主见的。如果表姑娘真要针对她,她在王府哪里还能待得下去。 「表姑娘,奴婢不过是个下人,你为难奴婢有什么用?奴婢也是奉命行事,就算是没有奴婢也有其他人。」 苏宓笑了,笑得极冷,「你说得没错,我把你赶跑了还有其他人。大公主权势大,自是可以再换一个人。没了你王妈妈,还有李妈妈刘妈妈。可是你别忘了,这里是王府。左一个人右一个人,你们当王妃是泥人不成?」 王妃不会因为一个王妈妈和李长晴翻脸,但王妃能容得下李长晴不停往王府塞人,或是继续收买府中的下人吗? 苏宓不再看王婆子,朝张婆子招手。 张婆子战战兢兢地过来,不敢看王婆子,两人将秦嬷嬷扶了出去。 秦嬷嬷没什么大碍,大夫看过不久就醒了过来,她说是自己摔倒的。 「嬷嬷,我打了王妈妈。」 一句话,惊得秦嬷嬷说不出话来。 「姑娘,你说什么?」 「我打了王妈妈。」苏宓一字一字地说,「所以嬷嬷你不用瞒我。」 秦嬷嬷震惊无比,「姑娘,你……你真的打了她?这可如何是好,若是传出去旁人怎么看你?」 「嬷嬷,我的名声重要吗?」苏宓问。 「姑娘……」秦嬷嬷想说姑娘家的名声何等重要,名声二字可杀人于无形之中。然而思及姑娘的处境,名声还真没有那么重要。「如今一日比一日好,世人都知道王府有个表姑娘。日后你终究要嫁人,哪能不要名声。」 苏宓轻轻摇头,眼神平静,「嬷嬷,名声不重要,别人不会因为我的名声好而善待我,我的名声是好是坏都不紧要。今日我打了王妈妈,我已经想到最坏的结果。」 「姑娘。」秦嬷嬷又急又心疼,「你是不是知道她是谁的人?你这么做大公主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的姑娘哪,最是一个胆小的孩子。她没想到有一天姑娘会为了她和别人动手。要不是被逼得狠了,要不是那些人欺负人,姑娘怎么会如此。 说到底,还是她没用。 她一个下人,受些苦受些辱也罢了。那个王婆子这么多年来事事为难她,她都忍了。为了姑娘,她不忍也要忍。 谁知她越是忍,那些人越是得寸进尺。她记得王婆子推她之前说的那句话,说是要给姑娘一个警告。 她苦苦哀求对方,对方不为所动。然后她闻到一股迷香味,紧接着失去知觉。 「姑娘,她和你说了什么?」 「她说大公主托她带话,说我斗不过天。如果我敢反抗没有好果子吃。」 「她们怎么能这样……欺负老奴一个下人也就罢了,她怎么敢这么和你说话……姑娘,你……你赶紧去求郡主,郡主一定会为你做主的。如果真要追究,你就说是老奴和王妈妈不对付,和旁人都无关。」 苏宓按住她,「嬷嬷,郡主那里我知道怎么说。这不是你和王妈妈之间的事,这是我和大公主之间的事。有些事既然躲不过,那我便不躲了。是风是雨还是雷霆,就让它们一起来吧!」 一夜过去了,雷霆风雨没有来,王府出奇的平静。 苏宓以为王妈妈必不会甘休,李长晴那里会很快有所反应。她做足面对一切的准备,等来的却是司马延。 不过是一日不见,竟然像是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她有些生怯,有点不太敢上前,更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神。 她心里也很奇怪自己这是怎么了,司马延还是那个司马延,到底哪里让自己觉得不敢面对了。她仔细想了想,可能是那天的梦,也或者是司马延扮男人太像了。 司马延朝她走近,她心中的奇怪感越来越强烈。 明明对方穿是女装,虽然没有什么首饰环佩,发式也简单清楚,但毋庸置疑是女子模样,她怎么就越看越觉得对方像男人。 肯定是那个梦影响了她。 「不认识我了?」司马延的声音低沉。 声音也像,苏宓想。 「怎么会……我又不是傻了,怎么会不认识郡主。」她讨好地笑,笑得一如既往的单纯无害。 司马延的眼神中有很多情绪,幽幽暗暗纷杂不明。 春日和煦的阳光温暖,混着青草与花香的气息。世间万物生机勃勃努力生长,一如眼前的少女。 第86章 少女有着不染尘世的单纯,又有着得天独厚的容貌。她是如此的娇弱不堪,却又有着表里不一的聪慧坚韧。 更令人吃惊的是,她还有张牙舞爪的一面。 她竟然会打人! 「还会打人,不错。」 苏宓茫然地眨着眼睛,暗道司马延这是找她算账,还是真的在夸她。她知道自己打了王妈妈,间接算是给王府惹了麻烦。 「郡主,我是打人了,我打了王妈妈。但是我不认为自己有错,你不知道她有多可恶,她故意把嬷嬷推倒,她还教训我!其实她怎么说我都可以,就是不能动嬷嬷。嬷嬷年纪大了,伤到了骨头,大夫说要仔细将养。」 「所以你就打了她。」 司马延的声音不辨喜怒,王妈妈那一脸的血和狼狈,看上去确实有些吓人。不知情的人还以为王妈妈被一群人打了,谁能想到会是这么一个小姑娘打的。 「是,我打了她。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苏宓想活,更想秦嬷嬷好好的。然而她们再是愿意谨小慎微地苟活,无奈还是有人不愿意放过。既然如此,忍到极限为何还要忍,憋屈死了自己又能如何,换来的不过是别人的得寸进尺。 她不是不知道前路艰难,不是不知道或许已有曙光。她也知道当下她不应该与李长晴硬碰,但是她就是忍不了。 司马延看着她,她小脸尽是倔强。 再是柔弱的人,也有自己的底线。 「很好。」 她心下叹息,司马延定然是在说反话。哪里很好了?她打了人,给王府招来了麻烦,郡主肯定生气了。 「郡主,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你在意我的想法吗?」司马延不答反问。 「在意,当然在意。」苏宓急切着,小心翼翼,「我父母都不在了,那些所谓的亲人不认我。在这个世上除了嬷嬷,我最在意的人就是郡主。嬷嬷养我长大,这些年受了多少苦我都知道。我不求别的,只希望自己能有机会孝顺她报答她。郡主几次救我,如果没有郡主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好好站在这里。郡主对我而言,不仅仅是恩人那么简单,你还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朋友。」 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下。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始终没有落下。「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和郡主做朋友,也知道这次打了王妈妈给王府添麻烦了。如果大公主真要处置我,还请郡主把我交出去,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若是回不来,恳请郡主替我照顾我嬷嬷。」 司马延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 在她的心中,自己是朋友。 也对,不是朋友还能是什么。 「王婆子是我们王府的下人,下人就该有下人的样子。」 「郡主,她肯定不承认自己推了我嬷嬷,也肯定说是我诬陷于她。我知道没有人会为我作证,如果郡主为难我可以和她对质。」 王妈妈在后宅颇有人脉,事情的经过那个张婆子一清二楚,但对方应该不太会给她做证。即使张婆子不站在王婆子一边,也会说自己就是传个话其它的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这件事情端看王妃和司马延如何定夺。 司马延冷哼一声,「一个下人,打了也就打了,哪里需要当主子的和她对质,她哪里来的脸。」 「……大公主不会生气吗?」苏宓小声问道。 「我们王府的事还轮不到大公主插手。」 司马延的话,如同给苏宓吃了一颗定心丸。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没想到王府会在这样的情形下护她。 她眼中的泪水终于滴落,「谢谢郡主,也谢谢王爷和王妃。」 红岭心道表姑娘又胆小又怕事,还单纯爱哭,要不是那个王妈妈太嚣张太欺人太甚,表姑娘这样柔弱的姑娘家怎么会打人。 人说兔子急了还咬人,说得真没错。 苏宓哽咽问,「郡主,那个王妈妈……」 「敢以下犯上的下人,王府岂能再留。」 王妈妈昨天一头血地跑到忠亲王妃面前哭诉,说苏宓如何诬陷她,又如何打了她。她哭得那叫一个凄惨,说得那叫一个可怜。 至于那个张婆子,如苏宓所料一问三不知。只说自己看到秦嬷嬷的时候对方已经摔倒了,如何倒的她没有看到。 这些年来,忠亲王妃对于她和大公主的关系向来装作不知情。对于她帮着大公主为难苏宓主仆的事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公主的所作所为陛下不可能不知道,既然陛下默许,或许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只要苏宓性命无忧,她不可能违背皇帝的意思。 然而王府内宅到底是她的地盘,自己的地盘被别人横插一手,换成谁心里都会不痛快。她多年来隐忍不发,是拿不准陛下的心思。 如今陛下有了准话,不仅召见了苏宓,还授意她给苏宓相看人家。在她看来,陛下对苏宓已无杀人。 既然如此,她为何还要容忍自己的府中有别人的眼线,且那个眼线平日里十分猖狂。 第87章 苏宓一听王妈妈被送走了,当下破涕为笑。 「真的吗?太好了,以后再也没有人欺负我和嬷嬷了。」她哭哭笑笑,「郡主,你真好,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大恩不言谢,我都记在心里了。如果日后郡主有用到我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好。」司马延凤眼深沉,「会有那么一天的。」 苏宓觉得天也蓝了,草也绿了。 仿佛是心头压着的石头被移走,说不出来的心情舒畅。原以为面临的会是狂风暴雨,没想到是风和日丽。 司马延这个人,真是值得深交。 如果有一天对方需要她,她义不容辞。 「郡主,我真是太喜欢你了,没有你我可怎么办。」 这样的朋友,再来一百个不嫌多。 司马延看着她,「日后但凡有人欺你,你打回去便是。你要记住你是王府的表姑娘,是我司马延的人。」 「我记下了。」苏宓笑得极甜,有司马延这句话,她在这个世间多了一层厚厚的保障。「以后再有人欺负我,我就大声告诉他们。我可不是一个好欺负的,我有郡主给我撑腰。」 ☆☆☆ 秦嬷嬷知道王妃非但没有怪罪自家姑娘,还把王婆子送出王府后很是激动,拉着苏宓的手问了好几遍。 「姑娘,王妃真的把王妈妈送走了?」 「是的,嬷嬷。郡主亲口说的,还说王妈妈不过是王府里的一个下人,处置她是王府自己的事,与大公主无关。」 「王妃……这是站在姑娘一边了。」秦嬷嬷喜极而泣,苍老的脸越发显得老态,「老奴放心了,真的放心了。」 姑娘如今和郡主交好,王妃又愿意给姑娘脸面。就算她现在走了,姑娘也不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 她泪如泉涌,连连说了几个好字。 苏宓握着她的手,「嬷嬷,郡主也好,王妃也好,她们都不是我的亲人。我的亲人只有你,如果没有嬷嬷我……我似乎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姑娘,你说什么胡话。嬷嬷一个下人,能陪姑娘这么多年已经心满意足了。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姑娘以后的路还很长……」 人生是很长,越是孤单就显得越长。 苏宓眼眶红得厉害,「嬷嬷,你知不知道,以前有很多次其实我都不想活了。我舍不得嬷嬷……如果没有嬷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原主那么生无可恋之人,如果不是舍不得嬷嬷,怕是早就不在了。 她在这个异世之中也没什么眷恋,秦嬷嬷是她唯一的牵挂。人活一世总得有个寄托,若是连寄托都没了,活着不过是游荡人间。 秦嬷嬷听到她那句不想活了,老态的脸上既震惊又悲苦。 「姑娘,你千万不能有那样的念头。你要是有个什么事,嬷嬷也活不了。嬷嬷从来不知道这些……你为什么不讲?」 是啊,为什么不讲。 是因为讲了也没有用,是因为不想让自己唯一的亲人跟着担心。哪怕是绝望到极致,哪怕是到最后烟消云散,秦嬷嬷也是原主唯一的牵挂。 「那时候我总在想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为什么大公主要那么对我。后来我知道,不是我的错,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所以以后我不会再那么想了,我要好好活着,嬷嬷也要好好活着。我会好好孝顺嬷嬷,将来接嬷嬷出去住大宅子。」 秦嬷嬷心疼到揪成一团,她的姑娘到底经历过什么。 「姑娘,这些年你受苦了。都是老奴没用,是老奴没有护好你。老奴有负娘娘的托付,哪有脸去见她。」 「嬷嬷,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原主也没有怪过秦嬷嬷。 如今她成了原主,必将遵循原主的心愿好好孝顺秦嬷嬷。 「我只要嬷嬷好好活着,其它的我都不求。」 秦嬷嬷悲苦点头,「嬷嬷不会有事的,姑娘放心。」 苏宓哪能放心,李长晴不敢伤她,是因为她的身份特殊。但是嬷嬷不是她,李长晴不会有顾忌。在所有人眼里,嬷嬷不过是个下人,便是王妃也不会过多照顾。 李长晴在王府收买了一个王妈妈,谁知道还有没有李妈妈刘妈妈。 还有那个张妈妈,竟然上门了。 她跪在地上不起,「表姑娘,奴婢在王妈妈手底下做事……有些事不得不听她的吩咐。这些年秦嬷嬷是知道的,奴婢可没有帮你们。这次的事,奴婢也是万不得已……」 「张妈妈放心,我知道妈妈的难处,断然不会迁怒你的。」是非恩怨苏宓分得清,她不会为难张婆子。 张婆子得了准话,这才放了心。 苏宓看着对方拿来的几个白鸡蛋,想了想收下了。张婆子见她收了东西,这才一脸放心地离开。 鸡蛋是煮过的,还热着。 秦嬷嬷叹息,「她也不容易,男人死得早,无儿无女的。这些年她多多少少帮过我们,这次的事不怪她。」 第88章 「嬷嬷,我心里有数。」 苏宓剥开一个鸡蛋,突然脸色大变。 鸡蛋上有字! 她呼吸一紧,秦嬷嬷更是目瞪口呆。 所有的鸡蛋全部剥开,每个上面都有字。 万老三,可信。 万老三是谁? 苏宓不认识。 秦嬷嬷想了很久,才想起王府后门守门的门房有一个姓万的,好像就叫万老三。那个万老三脾气古怪,为人最是不通情达理。 后宅的丫头婆子们总有这样那样的原因要私自出府,别的门房塞些钱或许能行个方便,轮到万老三当值定然是行不通的。 主仆二人面面相觑,那样一个人可信吗?还有那个张婆子,鸡蛋是她送的,她知道鸡蛋里面有字吗?给她们递话的人到底是谁? 一连串的疑惑盘旋在苏宓的心头,她想不出有谁会在暗中帮自己。 秦嬷嬷也想不出来。 张婆子是杂扫婆子,平日里不怎么起眼。她是府里的家奴,像她这样年纪的婆子大多混得不错。不说是做了管事娘子,起码也不用亲自干活。 她是个例外,可能是她没有依靠,也可能是她为人实在不太机灵。总之她只是个打扫的,做的还是那种最辛苦的活。 春日落花、夏日草长、秋日叶落、冬日积雪。哪个时节打扫的下人都不好过,起早贪黑是常有的事。 她扫打的地方正是竹林一带,是整个王府最偏的地方。 竹子的落叶一年四季都有,张婆子正在埋头打扫。突然她感觉有人朝这边走来,抬头一看却是苏宓。 苏宓环顾四周,这个地方确实偏,而且打扫的并不能算好。 她之前卡住的那个狗洞也好,还是嬷嬷出事的废弃屋子也好,周围都是枯草丛生。竹林的边上,枯草混着新冒出的绿芽随处可见。 「表姑娘,你找奴婢?」张婆子有些紧张。 苏宓道:「你送来的鸡蛋,我嬷嬷吃了。她让我告诉你,那天的事你别放在心上,她没有怪你。」 「吃了就好,吃了就好,奴婢也没什么好东西……」 苏宓像是不经意地问道:「我嬷嬷说张妈妈你送过去的鸡蛋很新鲜,不知妈妈是从哪里买的,能不能再给我捎一些?」 「表姑娘,鸡蛋还不都一样的味,反正奴婢吃着觉得都好。」 这是知情,还是不知情。 苏宓心里拿不太定,塞了一块碎银子到她手上,「妈妈,我嬷嬷年纪大了,她想吃点什么我怎么能不顺着她的心意,麻烦妈妈再帮我弄一些那样的鸡蛋。」 张婆子不肯收她的银子,「表姑娘是个心善之人,奴婢真为秦姐姐感到高兴。这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奴婢给表姑娘再弄些便是。」 「托人办事,哪有不给钱的道理。」她自是不愿占这样的便宜。 一个要给,一个不肯收,自有一翻推让。推来推去那块碎银子掉在地上,正好掉在一丛新长出来的绿草中间。 张婆子捡起银子,吹吹上面的灰土,最终收下了。 许是注意到苏宓一直在看那丛绿草,张婆子解释道:「表姑娘,奴婢可没有偷懒。这些草是王妃娘娘吩咐过的,就让它们长着别拔。」 忠亲王妃喜欢杂草? 苏宓心头的疑惑一闪而过。怪不得之前就发现王府的园子里随处可见野花野草,原来是这个原因。 张婆子说:「以前是没有这些杂草的,奴婢那会儿就是府里的打扫丫头。有一年府里设宴,来了好些个夫人姑娘。那些姑娘们花枝招展地游着园子,突然有个姑娘指着一棵小草说我们王府的下人懈怠。那长了杂草的地方,正是奴婢打扫过的。奴婢当时吓坏了,心知自己出在大差错必是要受到重罚。」 「那天的宾客特别多,王妃左右为难。这时一个姑娘站出来,说小花小草虽然难登大雅之堂,却是极好的附衬之物。若是天下皆是繁花似锦,万物皆是精心雕琢而成,岂不少了许多惊喜和野趣。还夸了咱们王府景致雅俗并存,既有大雅之景,亦有小俗之处。王妃一听很是赞同,此事便一揭而过,奴婢也因此逃过一劫。」 苏宓心下一动,深深看了张婆子一眼。 没过两天,张婆子确实弄了一小篮子鸡蛋送来。 鸡蛋全是生的,煮熟后一个字也没有。 秦嬷嬷一直反反复复地嘀咕,「蛋里面怎么会有字呢?」 苏宓垂眸,她知道鸡蛋里的字是怎么进去的。那个人心思一定十分精巧,才会想出那样的法子。 「嬷嬷,我娘她还有没有留下过什么话?」 除了她的生母,她想不到还会有人给她安排后路。 「没有。」秦嬷嬷也想到了这一点,又觉得不太可能,「娘娘怀你的时候一直被人严加看守,她再是心有谋略也算计不到王府。」 如果不是她的生母,还能有谁? 「姑娘,那个万老三性情怪异,这么多年老奴也不曾和他说过一句话,他怎么就可信了?这送信之人不知是谁,更不知是敌是友。后宅阴谋诡计层出不穷,令人防不胜防。引人入套的陷阱更是一个接一个,你千万不能中了别人的圈套。」 第89章 秦嬷嬷是宫里出来的人,听到的见过的龌龊事不知多少。她担心这是大公主的计谋,故意设计害自家姑娘。 王妈妈的事,李长晴不可能就这么算了。她在王府里对方不好动手,也不能动手。如果她被引出王府,那在王府外面出了什么事谁也不知道是谁做的。 苏宓一直在想张婆子说的那件事,张婆子是故意说给她听的,还是无意为之。对方口中的那个姑娘是谁? 还有鸡蛋藏字的事,怎么想都觉得有种淡淡的熟悉感。 「嬷嬷说的极,那人藏头露尾,我们不如静观其变。」 秦嬷嬷叹息一声,「看似牢笼,却是屏障,何其讽刺!」 这话原是娘娘说的,以前她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如今倒是明白了。世间最无奈之事,莫过于逃不开挣不脱。 苏宓望向外面,正是春光灿烂的好时节。 看来离开王府,并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这几天鹤园那边派人送了不少东西过来,吃的用的皆有。明眼人都有看得出来,苏宓这个表姑娘今非昔比。 下人们惯会见风使舵,再也没人敢克扣她们的份例。 如此风平浪静地过了几日,宫中终于传来了消息。李长晴召司马延进宫,指明让司马延带上苏宓。 苏宓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 秦嬷嬷知道她要进宫,担心得一宿没睡好。如今的兴宁宫早已易主,不是秦嬷嬷熟悉的那个地方。秦嬷嬷不知道宫中那些人的底细,心中更是焦虑。 天还未亮,主仆二人便已起来。 一宿没睡好,秦嬷嬷的脸上越显苍老。她说了很多宫里的忌讳,说了很多宫里的规矩,反反复复地叮嘱着,生怕自己漏了什么。 她这般忧心,苏宓反倒显得比较轻松。 「嬷嬷,有郡主陪我,不会有事的。」 「郡主到底是臣下之女,大公主真要做什么她不可能以下犯上。」秦嬷嬷哽咽道:「姑娘,你切记少说话。不可乱走不可吃那里的东西,你不知道那些人的手段……」 「嬷嬷,这些话你说很多遍了,我都记下了。你放心我保证不吃一口东西不喝一滴水,我时时跟在郡主身边不乱跑。」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进了宫,除了仰仗司马延,她根本没有其它的依靠。与其自己吓自己,不如走一步看一步。 秦嬷嬷只当她无知者无畏,百般担忧更不能跟她一起进宫。「姑娘,你进去了有些事就由不了你。你……你跟着郡主是最稳妥的……如果大公主真的怪罪下来,你什么也不要承认,就说一切都是老奴做的。」 苏宓动容,为了让秦嬷嬷宽心答应下来。 李长晴真正恨的人是她,她一日不死便一日是对方的眼中钉肉中刺。那兴宁宫纵然是刀山火海,也由不得她不去。 她到鹤园的时候,司马延正好出来。 两人一样的盛装红衣,她身上的这一身也是司马延的旧衣。红色衬得司马延越发冷艳无双,她当下又看迷了眼。 「你胖了。」司马延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将她杀了一下措手不及。 「哪里,我哪里胖了?」她左看右看,落在自己胸前,好像是长了一些。这几日她虽然不去鹤园,但是红岭每日都会派人送黄芪红豆粥到小院。她陪着嬷嬷养伤,吃的用的都不愁,难怪长了不少。 她拍着胸口,「郡主,我不是胖了,我是这里长了。」 红岭羞红了脸,别过视线。 青峰望着远方,像个木头人。 司马延凤眸幽深,「是长了不少。」 「是吧,是吧。」苏宓欢喜起来,「那个粥还是很有用的,要不郡主你就勉为其难喝一喝?」 也省得平成这样,让她生出面对一个男人的错觉。 「我用不上。」司马延说。 「郡主,你不能因为不喜欢黄芪的味道就不喝那个粥。你好歹喝一喝,哪怕不放黄芪也可以,我想红豆牛乳粥应该也有用,要不你试一试嘛。你看看我,你真的不心动吗?」 「别挺了。」司马延按住她的肩膀,凤眸飘忽,「我心动。」 「你心动?」她眨着眼,不太相信的样子,「你真的心动?」 「嗯。」 「那你更应该试一试。」 司马延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她被看得心里莫名发毛,心道郡主肯定是在敷衍她。 「郡主,那个……进了宫我可不可以一直跟着你?」宫里可是李长晴的地盘,她比谁都知道李长晴有多恨她。 「别怕,有我。」司马延说。 苏宓笑得极甜,「有郡主在,去哪里我都不怕。」 司马延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能仰仗的人。 他们一起出门,临上马车之时司马延牵着她的手。她被对方拉上马车,恍恍惚惚中想到什么笑出声来。 司马延看向她,凤眼疑惑。 第90章 她捂着嘴,「郡主,你看我们今天穿成这样像不像在成亲?」 红衣胜火,喜庆祥和。 几乎差不多的款式,说是姐妹装,也可以像是情侣装。加上司马延这样的身高气度,苏宓越想越觉得像。 她偷着乐,窃窃地笑。 司马延眼神隐晦,修长的手指弹了一下她的脑门,「苏宓你现在胆肥了,都敢调侃我了。莫非你真想他日成亲之时,与今天一般无二吗?」 「我就是觉得很像。你看我们都穿得这么红,你身上的衣服要是换一个男款,我们定然看起来像一对新人。」她想到那日司马延穿男装的样子,心头有些怪异。她很难想象以后司马延会嫁给一个什么样的男人,那人得有多大的勇气才能站在司马延的身边。 「你觉得我们像成亲?」司马延的声音很低沉。 她心下一跳,「郡主,我就是随口一说。」 「无心之言最为真。」 啊? 她说什么了,就是真的? 「郡主,我真的……」 就是随口一说。 「好了,坐好。」 「哦。」 苏宓的思绪很快飘散,她脑子里一遍遍地假设着进宫后有可能面对的事情。以李长晴的性子,此趟进宫肯定不简单。 她要如何处,才能避开那些算计? 万一郡主被支开了,她又该如何应对? 事情比她想象的还要直接,他们进了宫门不久便有人来知会司马延,说是端妃娘娘那里有请,请的当然是司马延一人。 所以去见李长晴人只有苏宓。 苏宓对司马延笑了笑,司马延错身时握了一下她的手,并且低低说了几个字。 她收拢掌心,挥手告别。 引路的两个宫女不冷不热,她也没有准备和她们套近乎。李长晴的人,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拉拢的。 一路走着,她小心观察着周围的景致。 秦嬷嬷曾仔仔细细和她说过兴宁宫的布局,前宫和后宫的景致有着根本的区别。前宫严肃开阔,后宫雅致幽深。 上次她进过宫,大约对前宫有一定的认知。这走了半天的路,瞧着沿涂的景致竟是还在前宫。她听秦嬷嬷说过,命妇和女眷进后宫有专门的引进的路,并不需要经过前宫。 她突然身体一歪,「哎哟」一声倒在地上。 「两位姐姐,我的脚好像崴了,我走不动了。」她捂着腿踝处小脸惨白,那受痛强忍的模样并不像是伪装。 宫女们相视一眼,其中一个过来查看。 「苏姑娘,公主有请耽搁不得,你真的不能走了吗?「 」真的,我真的走不了。」苏宓咬着唇艰难地想爬起来,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她像是快要哭了,「这可怎么办?我走不了,大公主肯定等急了。」 「苏姑娘,我怎么瞧着你的脚没事?」那查看的宫女一脸狐疑。 「我也不知道,就是好痛站不起来。」苏宓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另一个宫女喃喃,「这可如何是好?」 苏宓脚都崴了,再故意引她去不该去的地方,扣她一个乱闯的罪名似乎不太合了。这两位宫女眼看着没能完成使命,比她还要着急。 两人一左一右地把苏宓扶起来,苏宓整个重心都在她们身上半点力气都不使。她们唯有搀着她,一步步地往前挪。 这个样子,怎么行? 苏宓想到司马延说的那几个字:耍赖、撒泼。 她真想不到司马延会教自己这么做,但确实很管用。她这个样子,自是她们带着去哪就去哪,就算是冲撞了什么人,也不是她的本意。 两个宫女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都不好看。又不能发作,更不能把她丢下不管,还得扶着她费力前行。 「你……你们……」有人叫住她们,正是李昭。 李昭一脸惊喜,「小美人?你怎么在这里?」 「大皇子殿下,是大公主召臣女进宫的。」苏宓老实回答。 李昭面露疑惑,「皇姐召你进宫,你怎么走到东宫来了?」 果然,李长晴几乎没有任何的掩饰,分明就是挖了陷阱给她跳。东宫在前宫,她一个进宫的臣女故意乱闯东宫,明显人都知道她是何用意。 虽然她的身份摆在那里,但也足够令柳皇后和陛下厌恶。 「臣女不知道啊。」苏宓脸更白了,「臣女脚葳了,两位宫女姐姐把臣女往这边带的。」 李昭一听,大怒。 「你们是怎么办事的?皇姐要见的人,你们带到东宫来做什么?」 两个宫女心里发苦,其中一个道:「大殿下,这位苏姑娘刚才葳的,之前她一直乱跑,奴婢等追不上。」 这就扣罪名了。 苏宓一听瑟瑟发抖,「你们……你们怎么能这么说。我根本不知道大公主的宫殿,也不知道东宫在哪里。我都是跟着你们走的,我怎么可能会乱跑。你们还嫌我走得慢,我一时着急便葳到了脚。然后你们扶着我走,走哪里都是你们做主,我怎么会知道……大皇子,我真的不知道这是哪里?我的脚好痛……」 第91章 李昭狠狠瞪那两宫女一眼,大概也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借这两个奴才的胆子也不敢擅自做主,定是皇姐的意思。 难怪司马延那么心高气傲的人会提前拜托他。一想到司马延郑重其事托付他时的表情,他现在都有些激动。 司马延自来看不上他,没想到还会有那么尊重他的时候。他既然应诺了,必会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何况即使是司马延未曾相托过,他也会出手。 谁叫他看小美人顺眼,谁叫小美人是他的……长辈。 说到这个,他觉得皇姐真是太不应该了。当年皇祖父确实太过独宠赵贵妃,赵贵妃恃宠而骄确实得罪了不少人。但吴母后的死算在赵贵妃的头上,似乎有些牵强。 无奈皇姐咬定吴母后是赵贵妃害死的,这才如此容不下小美人。 「你们扶好苏姑娘,本殿下亲自给你们带路。」 宫女们无法,只能扶着苏宓跟在他后面。 【上集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穿越不做小可怜》上 作者:曲清歌 02、《穿越不做小可怜》下 作者:曲清歌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