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妃 卷二》 第1章 【正文开始】 远处的乐师似是换了一批,隔着小半个御花园,隐约能听见些宫宴上推杯换盏的声音。 沈容倾掩在缎带后的杏眸微微动了动,这个宫女确实是皇后身边的人,上次她入宫的时候曾听这个人同皇后说过话,嗓音是完全一样的,应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 不惜遣心腹来见她,是为了打消她的疑虑。只是这时机选的实在太过凑巧了些。更何况那边的宫宴还在进行着。 她缓缓开口:「皇后娘娘有没有说是为了什么事?」 那宫女微微摇头,低头应道:「禀王妃,皇后娘娘想请您到庭芳苑一叙。」 沈容倾闻言大致明白了皇后的意图。庭芳苑那是类似于设在宴会厅后的耳房,平常供女眷们更衣梳妆或醉酒后小憩的使用。 这个时候皇上和陈太后都在,去庭芳苑一叙也就意味着是不能让众人听见的话。 皇后有这样的心思,多半从一开始就会命下人留意着这边的动向,只等着魏霁走了剩她一个人的时候,遣人过来,赶在她出宫之前达到自己的目的。 沈容倾垂眸望阖了阖眼睛,皇后之命可不是那么好拂的。 「我与王爷约定了在此处见面,只怕离开这里王爷回来后可能会寻不到我。」 宫女福了福身:「王妃不必担心,庭芳苑很近,只小叙片刻很快就能回来,若是还不放心,奴婢可以命人在这里守候,届时自会有人同王爷说明。」 如此她便是不得不去了,沈容倾缓缓起身,回眸望了一眼魏霁离去的方向:「那便快些带路吧。」 「是。」 夜幕下的花仍散发着淡淡幽香,走在花径和回廊间,周围不时传来些细碎的虫鸣。 这会儿估计等宫女她带去了,皇后才会找个借口离席。皇后想在她出宫前留她说些什么,多半与刚才发生的事脱不开干系。 引路的人脚步逐渐慢了下来,沈容倾借着她手中宫灯的光线看清了面前的建筑。 「王妃先进屋中稍等片刻,皇后娘娘很快就过来。」 沈容倾随着她的手迈进了房间,视线停留在那几盏已经燃起烛火的灯上,而后缓缓环顾了四壁,沉声道:「你速去回禀吧。」 「奴婢告退。」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屋外便传来了有人走来的动静。沈容倾退到了侧面的扶手椅前,将主位让了出去。 方才离开的大宫女慢慢推开了黄花梨的大门,钟皇后细长的眼睛轻眯,视线一瞬便落在了站在那里沈容倾身上。 「叫你久等了。」 沈容倾微微福了福身,声音平缓不带一丝情绪起伏的变化:「妾身给皇后娘娘请安。」 「免礼吧,现下就我们两人,无需拘着这么多礼数。」她偏过头朝身边的宫女示意了一下,后者心领神会掩门退了出去,转而在门口把守。 沈容倾寻着声音目送她一步一步走到主位上。钟皇后敛眸唇角轻勾,温声开口道:「今日本就是家宴,说起来若是在寻常人家本宫当唤你一声弟妹才是,只不过宫中规矩颇多,人前总要拘束着。妹妹坐吧,今日也受惊了。」 沈容倾心中了然,知道自己过来的路上猜测的没有错了。 「劳皇后娘娘记挂,妾身无事。」 「无事便好,本宫之前未听闻你们之间的事,若早知林氏怀着这样的心思,在你来之前便要阻止了。说来倒是本宫的不是。」 「皇后娘娘莫要这么说,娘娘管理六宫已是辛劳,再者妾身不过是弹曲琵琶罢了,就像其他人一样,为宫宴助兴。」她语声淡淡,自始至终让人挑不出错漏。 虽然贵妃是有意刁难她,不过在她之前不止是贵女,其他几个王妃之中也有人献艺。贵妃到底没能得逞,沈容倾若是一直揪着不放,反倒显得她太过计较了些。 钟皇后忍不住将视线重新打量在她身上,从上一次见,她就知道这人要远比如今待在后宫里那几位要难掌控得多。 第2章 钟皇后缓缓开口:「听闻那林家的次女在宫外几番对你无礼,林家教女无方,不懂尊卑礼数,林氏入宫这么久竟也不辨是非,不训斥家妹,反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为难你。本宫看着也觉得太过分了些。」 沈容倾怎会不知她的用意,这样的一番话下来,看似是在替她鸣不平,可实际上分明是在帮她重温一遍林氏姐妹做过的事。 从一进门起皇后便与上次同她见面时的态度有了些许不同,先是有意拉近关系,再一步一步提起林家的事。 寻常的人在遭遇了之前的种种后,本就会对林家心生不满,再听了这样的话,皇后的目的就很容易实现了。 沈容倾早先便听说了皇后与贵妃不睦,今日在御花园前见贵妃那不知分寸越过皇后行事的样子,便知皇后已忍她多日。 只是以皇后的心思,这究竟是刻意的纵容,还是无奈之举,尚不得知。 沈容倾不动声色,轻声应道:「皇上已还了妾身一个公道,况且公道自在人心,想必在场的人心里也都是有数的。」 「你能不介意便好,」钟皇后掩下眸间神色,抚了抚额角,轻叹了口气,「林氏如此行事,本宫也很是苦恼呢。」 沈容倾动了动唇,一时没敢轻易应下她说的话。皇后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是想让她在宫外针对林家,让林贵妃永无翻身的机会。 「不知她那妹妹是否与她的性子如出一辙……诶,本宫听闻她从前常到你家里去?」 这便是连如何针对林家的思路都提供给她了,沈容倾敛眸,缓缓道:「林家同妾身大伯母一家有些亲缘关系在,故而从前时常走动。只不过妾身很少能碰到罢了。」 「原这样啊。」钟皇后的目光停留在她那道蒙着眼睛的缎带上,方才她是如何用这样的状态惊艳众人的,每一寸画面仍犹在眼前。这样的人若是没有失明,放在后宫之中必定是个祸水。 可是好在这样的假设不会成立了。 钟皇后语声意味深长:「说起来本宫也听闻过你家中的事,沈将军是为国牺牲,你们母女也是命苦。妹妹你骤然嫁人,想必家中也无人照拂了吧?」 沈容倾眸色微变。 钟皇后继续道:「你在王府同王爷开口多有不便,不若本宫安排些人手过去?你大伯母要管着整个安南侯府想必总有疏忽的时候,钱银上若有短缺,可以随时向本宫开口。」 挑拨不成便靠利诱。沈容倾知道今日若是没有魏霁在众目睽睽之下为她出面,皇后绝不是和她商量这样客气了。 没有慎王妃的名头,这些人想逼她做些什么简直如碾压一只蚂蚁般容易。 沈容倾纤长微弯的睫毛微敛,在这一刻却莫名想起了有个人刚刚在月色下说要为她做主的情景。 她微不可见地轻弯了唇角:「妾身多谢皇后娘娘好意,只是妾身家中一切都好,王爷对妾身也一直多有照拂。」 钟皇后看向她的目光顿时便不一样了。 「如此本宫便放心了。」 沈容倾听出了她语气间的变化。若是从前,皇后提出这样的事,她也许真的会有所考虑,只是如今她已有了自己的打算,家中有沈雅娴协助,钱银上的花销亦不再短缺,没必要非得将自己搅进后宫里的争斗中。 除去逢年过节的宫宴,她也不会跟皇后多见几次了。皇家的人能不牵扯就不牵扯,更何况她本身会嫁到王府就是个迷。 在沈容倾上辈子的记忆里,新帝确实有过要为慎王冲喜的意思,只不过因为当时没有哪一家主动站出来,后来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可这一世冲喜的事却直接落在了安南侯府上,甚至毫无征兆,这实在令人有些想不明白。 一切仓促,她根本没有时间弄清楚两世究竟是哪里发生了变化。但她已经嫁入了王府,同眼前的事情相比,已经过去的事便暂不纠结了。 刚刚的一番对话,沈容倾的意思已经表达的十分明显了。 钟皇后彻底失了兴致,不能用的棋子便不值得她再耽误时间了。她漫不经心地摩挲了一下太师椅的扶手,声音淡淡:「出来的时间有些久了,本宫更衣后也得回宫宴上了。」 第3章 沈容倾正也在想着措辞,打算找个理由离开,闻言她微微福了福身:「那妾身告退。」 黄花梨而制的木门外,此时又多了一个小宫女,不用说也知道她是来送沈容倾回去的。 连通屋内屋外的大门轻开轻阖,傍晚的微风吹得人清醒。 小宫女扶着沈容倾的胳膊走了一段,走到长廊的台阶前见她忽然停住了脚步,不由得低声开口:「王妃?」 沈容倾下意识地往四周望了望,静默的夜色下总像是有人在盯着她似的。可这只是一瞬间的感觉,更何况若周围真的有人,这小宫女提着灯必定早就看见了。 皇宫禁地,想来应是她多心了。 沈容倾轻敛了神色:「无事,继续走吧。」 她话音刚落,迎面的方向忽而传来了些低声咒骂,那人边走边说声音越来越近,似是拐个弯便能撞见了。 沈容倾认出了她的声音,与此同时,那人也看见了她的身影。 「你……你怎么还在!」林曼姗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有些后怕自己刚刚说的话被对方听了去。 跟在她身边的是林贵妃宫里的陪嫁宫女,林贵妃担心这个妹妹再生事,特地命人跟着她,谁料林曼姗还是口无遮拦。 沈容倾不欲理会她,转身便要走。 林曼姗却仿佛受了刺激,蓦地拦住了她的去路:「你不要得意得太早,今日看似是你赢了,但那是因为我们轻敌。往后的路还长着,我看你靠男人能走多久。」 旁边的林贵妃派来宫女没想到她会有如此举动,想拦她已然晚了半步。林曼姗挣开了那个宫女的手,眼睛里透着恨意:「你等着瞧,这件事没完!」 沈容倾淡淡地望了她一眼。明明隔着道缎带,林曼姗却莫名感到似是身处在寒冬腊月的雪天。寒意从后背向四肢漫延,方才的张狂顷刻被灭了大半。 沈容倾声音轻缓:「我嫁人了你未嫁,你觉得我们之间,名声究竟对谁更重要一些?」 林曼姗似是被卸去了全身的力气,有那么一瞬间几乎全靠身旁的宫女支撑。 直到这一刻她才恍然间明白,她从一开始就不该跟对面这个人斗的。 「你好自为之吧。」 ☆☆☆ 不远处的品茗宴已经接近了尾声。魏焕身上洒了酒,不悦地起身要去更衣。刚走到转角便被一个冒失的人撞在了身前。 「怎么看路的!敢撞本王,你没长眼睛吗?」他眸间闪过一抹阴鸷,心中不爽到了极点。 沈芸依似是惊惶地扫过他脸上的伤疤,低头不住地行礼,她声音带着哭腔:「民女不是有意的,王爷恕罪王爷恕罪。民女只是找不见姐姐了太过心急,真的无意冲撞王爷。」 「什么?姐姐?」魏焕不耐地开口,看着眼前那素色衣衫的小姑娘,被她哭得心烦,这都是什么理由。 沈芸依将头又低了低,怯生生地开口:「民女同姐姐约定了宫宴后一同出宫……可刚刚分开后怎么也找不到姐姐了。王爷可有看见她?民女的姐姐是慎王妃。」 魏焕本无心听她扯这些,却在听到最后三个字时忽而一顿:「你姐姐是慎王妃?」 沈芸依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微微勾了勾唇角,她语声不改:「是,王爷可曾见过?民女方才见慎王一个人往太后的宫中去了,姐姐并没有在他身边。有宫人说好像在长廊那边看见了我姐姐,民女正打算去寻找。」 她顿了顿,拿帕子掩住了唇:「我姐姐她眼睛看不见,民女实在担心她一个人……」 沈芸依将话说到这里便不再继续了,轻轻地抽噎,似是极度不安。 魏焕忽而笑了,他意味深长地开口道:「慎王妃啊,本王见过,应该在宴厅那边,你去那边找吧。」 沈芸依连连道谢:「多谢王爷,多谢王爷,民女告退了。」 魏焕看着她往相反的方向走了,偏过头朝身旁的小太监地开口道:「你去盯着她,别让她往长廊去。」 小太监不明所以:「……王爷?」 第4章 魏焕的神色晦暗不明,廊间吹过一阵阴冷的风,他唇角的笑令人生寒。 「慎王妃找不到了可是大事,本王打算独自去那边看看。」 傍晚的夜空逐渐起了些云雾,月明星稀。廊间若隐若现的宫灯随微风摇曳,最终悉数被吞没在这暗淡下来的夜色里。 林曼姗是被她身旁的下人拉着离开的,那两人走出去好远了,扶着沈容倾的小宫女仍紧低着头不敢出声。 沉默了半晌,沈容倾轻轻开口:「你……」 小宫女没等她将话说完,毫无征兆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王妃放心!今日之事奴婢绝不会说出去半个字的!」 「……」方才她同林曼姗交谈的语气好像无意间吓到了这个小宫女,沈容倾只是想让她继续引路,并没有其他意思。 在宫里伺候久了的人都知道,有时候装聋作哑才是保下性命的明智之举,掌事姑姑们往往也是这样教导新人的,以致于小宫女见沈容倾没应,心里没底,又连忙补充道:「奴婢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王妃饶命!不要送奴婢去尚刑司!」 沈容倾无奈抬手揉了揉额角:「我没要将你送去尚刑司,你先起来。」 旁边的人却忽然栽倒,一瞬没了声息。 「你怎么了?」沈容倾一怔,即刻想俯下身去确认,指尖还未等探到那小宫女的位置,右臂蓦地被人从另一侧大力拉住了。 她蒙着缎带根本看不见那人的身影,直觉这样的力道绝不是刚刚那个小宫女会有的。傍晚的微风吹透了她的衣裳,身后泛起了一阵寒意。 沈容倾用力挣动了两下:「你是谁?」 那人没出声,直接拽着她起了身。沈容倾被迫踉跄了两步,被他粗暴地拉进了长廊另一侧的小路。 若是寻常人靠近,她不可能毫无觉察,纵使那个小宫女一直说个不停,离得近了总能听见些细碎的脚步声,可这个人不一样,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她们,一定是有些轻功在身上的。 四周围根本没有其他人在,方才被宫女带走的林曼姗也早已走远,宾客们大多应还在宫宴上。沈容倾的胳膊被那人攥得生疼,意识到当前的处境正欲呼喊,却瞬间被对方捂住了双唇。 「……」挣扎的声音被远处的歌舞奏乐悉数掩盖。 那只手甚是粗糙,手掌间布满厚茧,似是没少握兵刃。沈容倾来不及细细思考,努力抵抗着男人想将她带去什么地方的力道。 那人不耐地推了她一下,继而拽住她的胳膊将她蓦地拉近。 沈容倾的后背重重地磕在了身后的树干上,本能抬手地抵住了那个人的胸膛,没让自己直直地撞在他的身上。 有那么一瞬间,她清晰地闻到了他衣服上沾染的酒气。 今日御花园里的花香太过浓郁了,贵妃一手操办的赏花宴,哪里都摆满了新培植出来的品种。沈容倾刚刚站地那一处紧邻着花径,浓郁的花香掩盖了其他气息,令放松了警惕的她一时疏忽了。 那人突然刻意低着嗓子开口:「连自己夫君都不认得了?快跟我走!」 他根本不是魏霁! 纵使没有先前的种种,沈容倾也能分辨得清。但这人如此沙哑的嗓音却令她立刻联想到了刚刚接触过的另外一个人—— 「你是宁王?」 「嘶,」魏焕见自己的伪装这么快就被人识破了略有不爽,他捏住了她的下颚,借着月光打量起沈容倾那条蒙着眼睛的缎带,「不是说看不见吗?」 对沈容倾而言,分辨出这样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哪里需要看到容貌。她用力将他推开,但在一片黑暗的环境下,她根本不是男人的对手。 一把类似匕首的东西蓦地抵在了她的脖颈上。 「别乱动,本王喜欢听话一点的。」 沈容倾紧抿着唇,后背靠在那宽大的树干上,周围传来的只有夜晚的虫鸣,她迫使自己冷静。 「你要做什么?」 那人笑而不语,移开了她脖颈前的刀子把玩在手里:「先跟本王走再说。」 第5章 沈容倾知道,如果她妄动,对方一定会再将匕首移回来,且不说她现在看不清周围的全貌,就算是能看见,在这样的境况下也很难直接逃离。 手掌间濡湿出了些细汗,她微微攥了攥,声音轻缓:「若是我不见了,很快便会有人来找我的。」 魏焕一笑:「对啊,本王不就是来寻你的。」 御花园里的小路,耗得久了兴许也会有宫人路过,若是被他带走了,那才是真的没有希望了。沈容倾缎带下眸光微敛,继续拖延时间:「方才那个小宫女,你把她怎样了?」 「想知道?」 「嗯。」 「将衣带解了。」 沈容倾紧握了手指,站在那里一动未动。那人语气轻佻,明显是打算观察她的反应。 想看她被激怒,想看她的绝望……宛如捕捉猎物前地戏耍玩弄,最终还是逃脱不掉他的股掌。 魏焕眸子里透着玩味,先前的不耐烟消云散。 「不愿意?」他嗓音沙哑难听,手中的匕首转了个圈,「那别耽误时间了,走吧。」 沈容倾未动,开口声音清冷:「我怎么知道去了不会落得跟她一样的下场。」 魏焕阴森地笑了笑:「可是你没得选啊。」 他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着她,唇角勾起:「不过你也可以喊个试试,让众人都过来看一看这新婚的慎王妃是怎么跟本王纠缠不清的。」 「嘶,这么一说还真想看看魏霁的脸,你说以他那苟延残喘的身子,会不会看到你之后当场气到口吐鲜血呢?」 「啪!」沈容倾抬手蓦地掌掴在了他靠近过来的脸上。 魏焕似是没想到她会反抗,一瞬间来不及反应竟然被她成功碰到了。 沈容倾趁着他微愣的间隙,往左侧跑,抬起的手指只来得及将蒙着眼睛的缎带扯开一小截,便猛然被身后追上来的人扣住了肩膀,紧跟着整个人被对方抓了回去。 魏焕直接将她推在了地上。 「妈的!」他低咒了一声,抬手便要打回去。 沈容倾借着微弱的月光第一次看清了他脸上的疤痕。那伤很深,弯弯斜斜的几乎贯穿了整张脸,他的表情是狰狞的,眸子里闪烁着阴翳的狠厉。 她偏过头闭上了眼睛,却听身前传来了一声吃痛的闷哼。 花盆砸在了魏焕的后脑上,掉落进泥土里闷声裂成了两半。 沈雅娴不知是从哪里出现的,沈容倾透过缎带的缝隙看见她站在魏焕身后,双手颤抖。 「容倾!快走!」 沈容倾恍然回神,撑着地起身。沈雅娴忙越过捂着后脑的魏焕,要去拉她的手。 十指在分毫间相错而过,沈容倾看到沈雅娴后立起来的人,可是已经来不及出言提醒了。 魏焕一掌劈在她后颈上,沈雅娴顿时失去了意识倒了下去。 「给你们脸了是不是?」他手上沾着血,人却不像是有什么事的,眼睛里透着狠戾,语声冰冷暴虐。 沈雅娴到底是个常年居于闺阁里的普通姑娘,方才那一下虽然已经用上了全身的力气,但碍于她与魏焕身高上的差距和自身力量的限制,基本上只靠了花盆自身的重量,实在不足以对一个常年习武的人构成太大的威胁。 魏焕被人从背后偷袭,恼怒至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底线,简直是没把他这个人放在眼里! 沈容倾接住了迎面朝她倒下了的人,唤了她几遍名字,都不见她有所回应。 沈容倾心脏跳得极快,手指探在她的鼻息和脉搏上,魏焕却再未给她任何停歇的间隙,直接上前粗暴地将她拉了起来。 「你放开!」 两人一阵抗争,魏焕不经意间望见了她那已经松垮下来的缎带,随手将它扯下。 瞬间的光线令沈容倾不由自主地阖了眼。魏焕双指封住她的哑穴,而后将她两只纤细的手腕拢在一起,拿那条缎带捆了个结实。 沈容倾双手被紧紧绑在身后,无力反抗间被他生拉硬拽着带到了一处更陌生偏远的假山里。 第6章 几处暗结的蜘蛛网在岩石上悬挂,这里连宫宴上丝竹管弦的乐声都淡了,周遭的石壁隔绝了大部分的声音,里面的传不出去,外面的传不进来。 没了微弱的宫灯,四周一片幽暗,洞口的月光成了此处唯一的光源。 沈容倾后背紧抵在冰冷的石壁上,寒气沿着单薄的衣衫渗透,四肢皆是冷的。 魏焕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声音似是从牙缝里逼出:「我记得我说过,我喜欢老实一点的。你偏要忤逆我,这可都是你自找的!」 沈容倾不去看他的目光,失了遮蔽的杏眸微敛,身体随呼吸起伏轻轻颤抖。 她发不出声音,无法反驳他说的话。 魏焕冷冷地笑了:「现在知道怕了?早点听话多好。放心,我会留你一条性命的。美人杀了多可惜,等我玩够了折磨够了再将你扔回去。呵……真期待魏霁看到你时的样子。」 他松开了她的衣领,气息却离沈容倾更近:「……或许我还可以利用你威胁一下他,你要不要猜猜看他能为你做到那一步?这些年因为他我险些将命赔进去,我受过的罪,我要让他加倍偿还回来!」 魏焕自顾自地开口,眼神露骨毫不避讳。 他沿着衣袖摸了把沈容倾的手,唇角露了抹令人生厌的笑:「刚才的曲儿弹得真好听。来,告诉本王,你在家是不是也这么给他弹的?难怪他会动心。」 沈容倾往另一侧缩了半步,避开了他的手指。 魏焕也不恼,声音沙哑却透着得意:「还是安南侯府会养人,连小瞎子也能养得这么白净。」 他捏了她的下颚,却忽然之间发现了另一样东西。 很少有人的眼睛能生得这么好看,沈容倾便是个例外。幽暗的月光下,那一双杏眸如含秋波,纤长微弯的睫毛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抖,明眸善睐,恍若星辰坠入凡间。 昏暗的光线让人看不清她眼中的眸光是否迷蒙。 魏焕明显愣了片刻,很快声音便更加意味深长:「没想到还藏着宝呢。小瞎子的眼睛居然也能这么好看。」 沈容倾感到一阵恶寒,垂眸避开了他的视线。 魏焕用手强行掰了她的下颚,「把头抬起来。」 沈容倾用力咬在了他的拇指上,对方吃痛猛地将手甩开。 「敬酒不吃吃罚酒!」 魏焕怒极,脸上蜿蜒的伤疤在黑暗中甚是狰狞可惧,他撸起袖子高高扬起了手臂。 沈容倾偏过头,阖上了眼睛。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在下一瞬间降临。 黑暗之中,她听见了骨骼碎裂的声音。 魏焕的哀嚎打破了整个山洞的沉寂。 沈容倾蓦地抬眸望向眼前的场景。只见方才扬手要打她的人,此刻已经蜷跪在她面前坚硬的石板上,他躬身捂着手腕疼得满脸是汗,紧咬着牙关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魏霁淡漠地望着脚下。 「本王的人也是你想动就能动的?」 他身着一袭玄黑底海水螭纹锦缎袍,薄唇紧抿间似有气势万钧,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深邃幽暗,明明什么情绪波澜也辨不出,却黑漆漆的宛如凛冬寒夜里结了冰的深潭。 魏焕咬牙忍过了最剧烈的一阵疼痛,晃动着身子摇摇欲起,他呼吸急促,声音狠厉:「怎么可能!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魏霁淡淡开口:「不然你以为本王该在何处?」 魏焕低吼了一声,不知是在宣泄着疼痛还是心中的恼怒。 从长廊到假山,横跨了小半个御花园,他事先打听过魏霁的下落,从康宁殿来回少说要半个时辰。他怎么可能这么快找到这里! 「有人跟你通风报信……你找人盯着我?!」 「你还不配本王如此。」 魏焕忽然低低地笑了,脸上的伤疤随着身体抖动,整个人显得阴翳可怖:「至少我没猜错,为了这个女人你还真是豁得出去。毒侵经脉还用内力,呵……一只手换你的命,值了。」 第7章 他目光阴毒地望向沈容倾,不怀好意地一笑:「等他死了,我就让皇上下旨把你纳给我为妾可好?到时候我们就能日日如此了。」 沈容倾甚至没看清魏霁的动作,便听见魏焕惨烈地哀嚎,骨头错位的声音在晦暗幽静的洞穴里甚是清晰,不只是那只手,这次连整个胳膊都废了。 薄雾下的月光只堪堪能照亮洞口附近的一小块地方。四周的石壁皆是冷的,隔绝了声音与树影,只有寒意与潮湿能渗透进去。 沈容倾阖了阖眼睛,身体仍止不住地轻轻颤抖,碎发沿着鬓角垂在侧脸上,却在黑暗之中被那人微凉的长指轻缓地挽到了耳后。 「没事了。」他声音很低,在晦暗不明的山洞里莫名透着一丝不易觉察地哄劝。 沈容倾抬眸望上魏霁,纤长微弯的睫毛下意识地轻轻颤动,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此时看起来有多狼狈,衣服上沾了灰,被树枝和石子划出了大大小小的口子,双手被绑在身后,肩膀上还有一块磕出来的淤青。 魏霁微微蹙眉:「不是不让你乱跑吗?」 「别哭。」 略带薄茧的指腹蹭过了她的眼尾,沈容倾这才发觉自己的眼睛湿了。 她无声地摇了摇头,却不经意间听到了另一侧细微的声响。 本该跪在地上的魏焕狠戾地抽出了那把收在腰间的匕首,他目光透着疯狂,捅向魏霁的动作毫不犹豫。 沈容倾瞳孔骤然紧缩了一下,本能地用力撞上了魏霁的肩膀。 两人的位置发生了本质地变化,来不及做更多的反应,她想也不想地挡在了他的身前,自己的后背反而朝向了锋利的刀刃。 「啧。」 黑暗之中,她听见了那人熟悉的嗓音。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宽大的手掌在下一刻托在了她纤细的腰身上,带着她生生转了个方向。 沈容倾蓦地睁开眼睛,看见他一掌击中了魏焕的胸口。后者倒退了几步重重地撞向了石壁,紧跟着扑通一下倒在地上顿时不省人事。 假山这边的动静终于引来了外界的注意,带着剑的侍卫围住了整个假山,手中的提灯将外面照得明晃晃的,想必过不了多久其他人也会过来了。 魏霁眸色微深,就着抱着她的动作,慢条斯理地拆开了她手腕上的缎带,抬手顺势解了她的哑穴。 「拿后背给我挡刀,你傻不傻,嗯?」 沈容倾杏眸仍湿漉漉的,想开口反驳,却被他直接按在了怀里。玄黑色的锦袍蓦地罩在了她的身上,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半点不会被其他人瞧去。 沈容倾挣扎着开口:「我听见那边有动静,又发不出声音,就……」 魏霁将遮在她头发上的部分往下拉了拉:「回家再听你反省。」 ☆☆☆ 皇后事后赶来命人处置了魏焕,又假假真真地安慰了沈容倾几句,新帝以政事为由从始至终都没露面,将事情全权交给了皇后处理。 说是有政事,其实是为了掩盖暴怒的火气。今晚处处的先机都让魏霁占了,原本调宁王回来也是为了多一颗可以使用的棋子。只是这棋子一点也没发挥功效,说废就废了。 比起这些,沈容倾更担心从刚才就没有消息的沈雅娴,她见皇后走了人也散了,轻轻拉了拉魏霁的衣袖,低声道:「殿下在来的路上有没有看到一个昏倒的姑娘?年纪跟我差不多大,身高也相仿。」 魏霁眉心微微蹙了蹙:「见过,是你认识的?」 沈容倾点点头:「是我二姐,方才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殿下,她现在如何了?」 魏霁道:「没什么大碍,不过人还没醒。」 沈容倾沉默了片刻,人还没醒就意味着没法自己回去,沈雅娴是因为她受的伤,纵使宫中有御医,但经历了刚刚的种种,她此刻一点也不放心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殿下我可不可以带她一起出宫?」沈容倾下意识地开口,说完也觉得自己有点不切实际,安南侯府太远了,慎王府就更不用提。 第8章 魏霁垂眸望着她,似是漫不经心地轻轻捻了捻手指:「我在城中有套私宅,离这里不远。」 沈容倾一怔,眼睛里闪过一抹亮色。 「多谢殿下。」 ☆☆☆ 马车缓缓驶向城中的宅院,魏霁似是还有事要处理并没有和她同行,只说了待会儿就回去。 路途不算远,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便到了。沈容倾从车窗遥遥望见了门口下人们手中的灯火,默默马车的窗帘重新恢复了原状。 因着天色较晚,御花园里的宫灯并不算明亮,她又有魏霁的锦袍裹着方才便没将蒙眼睛用的缎带重新遮上,这会子马上要进屋了,沈容倾又将它重新拿了出来。 宅院门外,枫澈早早地就在此等候了。他上前扶了沈容倾下马车,又命人将随后到的沈雅娴仔细安顿在屋中。 这套宅子不大,总共只有一个小院,虽是长久无人居住,却仍然被打理得极为规整,一尘不染。 沈容倾简单清洗了一下,听闻沈雅娴醒了,便匆匆赶了过去。房间里燃着三五盏烛火,足够明亮,沈容倾隔着缎带大致看清了这屋中的布置,一路慢慢摸索到了床榻旁。 「容倾?」 沈雅娴一见她便要起身,沈容倾抬手拦了她一下:「你别动,先躺着。」 沈雅娴顺势扶了她的手,让她坐在床边,自己挪了挪靠在了身后的软垫上:「我没事了,你别担心我。倒是你……」 她看见了沈容倾手腕上勒出的伤痕,这么久了都不曾褪去,甚至有些地方被磨出了伤口。 沈容倾不着痕迹地用衣袖遮掩了一下,温声开口:「我也没事,王爷及时出现救了我。」 沈雅娴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沈容倾觉出她手冷,轻声道:「等会儿我去给你寻个大夫,还是叫人看一看才放心。我已经命人同家里说了,今晚你就住在这儿,等明天再观察一下,身子好些了再回去。」 「那个人……后来怎么样了?」 沈容倾知道她问的是魏焕,耐心开口将后来皇后的处理讲了一遍。左不过是先关起来等候皇上的发落,但沈容倾却知道,有魏霁在,那个人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了。 「对了,你当时怎么会在?」 沈雅娴抿了抿唇:「我在长廊另一边遇见了迎面走来的林曼姗,偶然听到她身边的宫女说话间提起了你,我不放心,就想着过去看看你还在不在,谁知……」 后面的事情沈容倾已经能猜到了。沈雅娴来寻她,却意外撞见了魏焕对她心生歹意,情急之下拿了花盆砸向他,虽然最终没能成功阻止魏焕,但也为她多争取到了一些时间。 两人慨叹了几句。屋外的下人送来了些清粥类的膳食。折腾了一整晚,谁也没用膳,这会子安稳下来了,倒真的有些饿了。 两人一起吃了饭,等下人将碟碗拾走了,沈雅娴忍不住开口道:「容倾……我听人说这里不是慎王府。」 沈容倾点了点头:「嗯,是皇宫附近的一套宅院。」 沈雅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以为沈容倾让魏霁一个人先回去了,声音略有些担忧:「这么晚了,你自己待在这边,你夫君会不会生气?」 「我夫君也在。」沈容倾思绪一时空白,不知怎的下意识地就顺着沈雅娴的话应了。 谁知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了推门的声音。 她口中的「夫君」带着江镜逸,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魏霁和江镜逸出现得太过突然了,以至于屋子里的两个人一时没能做出反应,就这么怔怔地愣在了原地。 沈容倾耳朵一瞬间就红了,都不用将来的人看清,光凭着那股子药味便判断出了魏霁的身份。可她看不见他的神色,心里一下就没了底。 她刚刚的话,没、没被他听见吧…… 然而魏霁却没给她继续思考的时间,径直走到了她的旁边。 沈雅娴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脑海中一瞬间联想到的竟不是有关慎王的那些可怕传闻,而是还好魏霁来了没让她成了「罪人」。 第9章 哪有让新婚夫妻晚上分开睡的道理。 沈雅娴莫名松了口气:「民女给王爷请安。」 根本就没一起睡过的沈容倾哪里能猜到她脑子里想的是什么,被她这一声惊醒,才恍然想起来得起身行礼。 魏霁直接将她按了回去。 「坐着别动。」 沈容倾微怔,周围被熟悉的药味所包围,隔着缎带隐约又看到了他身后那个男人背着的药箱。 魏霁宽大的手掌仍覆压在她的肩膀上,回眸间薄唇微微动了动:「找了个大夫,等会儿让他看看。」 他这语气随意得像是大街上随便找了个能看病的,以致于沈容倾隔了两秒才意识到这人可能就是传说中那位的江先生。 他这话要是被外面的人听去了,估计都要抹一把脸,传闻天下医术集大成于药谷,无病不可医,无毒不可解,医术比宫里头的御医有过之而无不及,有多少人就算倾家荡产也想请江镜逸看一回病,奈何神医并不经常出山,行踪也漂泊不定。 江镜逸不定,纯粹是因为魏霁。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他忍了,大材小用他也忍了,两个活蹦乱跳的小姑娘找谁看不行啊…… 江镜逸没忍住瞪了他一眼,「神医」的称号现在这么不值钱了吗! 魏霁显然不以为意。 江镜逸心道要不是为了看看那小王妃是什么样的,他才不会过来! 可是话说回来,他从进屋到现在,除了刚刚进门时看见了个影儿,连个头发丝都没看见。魏霁正好站在他前面把沈容倾挡了个严实。 就算是看病,望闻问切也得至少给他留一样吧! 沈容倾有点不好意思,她从来没有用「夫君」这两个字称呼过魏霁。 不过好在身旁的人进门之后说话做事一切如常,沈容倾便心存侥幸,觉得他一定是没听到。 哪里就那么巧…… 她轻敛了神色,没顾魏霁的意思,缓缓起身:「您便是江先生吧?」 正要放下药箱的江镜逸动作一顿,抬眸看向沈容倾,声音里透着丝惊讶:「你认得我?」 沈容倾微微摇了摇头,温声开口:「久仰先生大名。」 江镜逸顿时觉得这个小王妃比魏霁顺眼多了,听听人家多会说话! 魏霁不耐地轻啧了一声,催促道:「赶紧看病。」 江镜逸连脉都没碰,眼睛微挑透着几分刚刚没有过的认真,霎时间像是换了一个人。 沈容倾感觉到了他由上至下地审视,只那一瞬间他便收回了视线。 「这个没事,都是外伤,擦点药就好了。」他从药箱里拿了一盒药膏直接丢给了魏霁。那盒子不像是市面上见过的,多半是他亲手调配的。 沈容倾知道自己没什么事,比起这个她更担心沈雅娴。然而魏霁根本没给她开口的机会,直接拉了她的手腕往外走。 沈容倾腕上有伤,被这么蓦地一攥,本能地轻蹙了眉心。那人微凉的长指忽然松了,下一刻改握了她的手。 「走了。」 这一下太过自然,以至于沈容倾都没觉出有什么不妥的。她就这么被他牵着走了几步,临到了门口才想起她把沈雅娴自己留在这儿了。 「殿下……」她还没听江先生说沈雅娴的病情呢。 远处的沈雅娴将两人的动作尽收眼底,眼睛里透着抹浅笑,她温声开口催促道:「快些去吧,不必担心我。天色晚了,早些就寝。」 于是,被好姐妹「卖」了的沈容倾话都没能说出口,就这么一路被魏霁领回了屋里。 新的房间她刚刚自己待着的时候已经熟悉了一下,跟王府里的安排差不多,只是屋子缩小了,故而摆设更加精简。 通体黄花梨木的架子床,窗边的博古架和屋子里侧的山水檀木屏风。房间里的光线足够明亮,沈容倾隔着缎带朦胧地看见魏霁从柜子里拿出来了件牙白色的寝衣。 「先将就穿一晚,明天让他们将新的衣服送来。」他声音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的变幻。 第10章 这座宅院是她临时要来的,下人们根本来不及提前做好准备,沈容倾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这身划了大大小小口子的衣裙,无奈只能再穿一回魏霁的衣裳了:「殿下,屏风在……」 魏霁同上次如出一辙,面无表情地拎了她的胳膊将人牵了进去。沈容倾等魏霁走远了才开始更换,这次她不着急了,一定要把衣袖什么的都挽好了才出去。 「换好了没有?」 「好了。」沈容倾赤脚踩在地毯上,又将衣服从上到下仔细整理了一遍。这次魏霁没再催她,耐着性子在外面等。 等到沈容倾终于穿好,魏霁才过来将她领回到床边。 他抿唇未语,垂了视线撩起了她的袖口。 床边的帷幔遮挡了些光线令沈容倾一时没看清他的动作。 「殿下?」 「别乱动。」他声音低沉地应了一句,略带薄茧的长指握了她的手臂,抬起了看了看她的伤,「上药。」 江镜逸拿给他的是一个黑漆带有暗纹的小木盒,里面盛着白色的药膏还有一枚用来涂药的小木片。 手腕上被捆绑过的痕迹明显,沈容倾被他这么盯着看,有点想将胳膊抽回来。 「殿下,还是我自己来吧。」她声音很轻,另一只藏在袖子里的手悄悄攥了攥。 魏霁挑眉:「你能看得见?」 「……」她这会儿还真看不见。 沈容倾就这么被他上了药,药膏没那么容易干,双手一时有些无处安放。魏霁起身从柜子里找了一段绷带,替她将手腕缠上,弄完绷带又往上拉了拉衣袖,一道处理了她手肘上的青紫。 「还伤哪儿了?」 「没……没了。」沈容倾轻轻咬唇,被他这么蓦地一问,回答得有些不自然。 其实还有膝盖和肩膀,但想要上药需要解开衣裳。 她今日来得突然,月桃还在王府里没能跟着一起过来,眼下整个院子里都是魏霁的人,一个丫鬟也没有。 魏霁眼尾微挑,那会儿在山洞里都看见了她的肩伤。 「沈容倾,涂药不及时可是要留疤的。」 沈容倾一怔,明显是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她只是磕了一下,怎么……怎么会…… 魏霁纯粹只是吓唬吓唬她,见她竟真的当真了,低低一笑。 他抬手似是漫不经心地将她宽松的衣领往两边拉了拉,声音低醇却透着一丝威胁的意味:「再给你一次机会,还伤哪儿了?」 宁王脸上狰狞的伤疤给了她太深刻的印象,以至于沈容倾听到魏霁的话一时有些慌张。 「肩……肩膀。」她很快就坦白了,双手交叠攥在胸前,急急地又补了一句:「殿下我自己来就好,我自己能行。」 魏霁心道能行就怪了。 能闭着眼睛涂药还能一只手绑绷带了? 他没理会她说的话,直接抬手往下拽了一下她的衣袖:「我又不是你夫君了?」 「!!」 沈容倾连躲都忘记了,瞬间绯红了脸侧。 被听见了! 烛台上的小火苗微不可见地轻轻晃动了两下。 「我……我那是……」 她好像怎么解释都不对。 肩膀上传来微凉的触感,药膏显然带有冷敷镇痛的作用,拿着小木片的长指不经意间蹭到了她的锁骨,沈容倾身子一僵。 魏霁眼眸微抬,发觉到她的异样,手中的动作也跟着停顿了下来。 「疼了?」 「……」 「嗯。」沈容倾声音极小宛如蚊音,擦药时轻微的疼痛与此时的窘迫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魏霁未语,垂下视线继续抹药。朦胧之中,沈容倾明显感觉到他的动作放缓了许多,一时抬眸怔怔地望着身旁的人。 「知道疼下次你就不乱跑了。」 「……」 沈容倾有些忿忿,正欲开口辩驳,便见他将绷带绑好熟练地打了一个不紧不松的结。 第11章 他抬眸望了她一眼,薄唇微微动了动:「也没有下次了。」 肩膀的伤处已经处理好了,余下的还有膝盖上的一块,是跌倒时磕出来的,有衣裙垫着倒也没那么严重。 魏霁将她最后一点受伤的地方包扎好,起身将药盒放回到了桌子上。 折腾了一整晚,此时夜色已深。沈容倾看着他随手熄灭了临近的两盏烛火,才恍然发觉自己好像从一进门时便忽略了什么。 如今这间屋子的布置同王府的寝殿实在太像了,相似的架子床、相似的山水屏风……唯独就是房间的面积缩小了一些,以至于这里根本放不下另外的一张床。 魏霁微微松了松寝衣的领口,两人身上牙白色的衣衫如出一辙,估计都是同一批制作出来的。 沈容倾听见他缓缓开口:「还坐在那里发什么呆?你睡里面。」 沈容倾一怔,她睡里面?那就意味着魏霁是要…… 「殿下,我、我去……」 「嗯?」魏霁眉心轻轻蹙了蹙,误解了她的意思,「你不是洗漱过了?」 她是洗漱过了,一进门就洗漱了,但不是这事。 沈容倾正欲开口,突然意识到她确实没有地方去了,连沈雅娴睡的那间都是叫下人们临时腾出来的,床也很小,只能躺下一个人。 魏霁道:「你想睡外面?」 他想说那样也不是不行,喉咙间却忽然翻涌起了些血腥味,魏霁掩唇轻咳了两声,一瞬间感受到了毒性侵蚀经脉的感觉。 沈容倾立刻起身沿着声音的方向走到了他的身边。黑暗之中,她碰到了他的手。 「殿下今日喝药了没有?」 他的手很冷,即便在这门窗皆严的屋中仍像是吹了许久的冷风一般。 「喝了。」魏霁简短地应了一句,紧跟着又咳了两下。 沈容倾记得这附近的茶壶里有温水,却因对这间屋子还不够熟悉,一时怎么也找不到位置。她忽而想将缎带摘了,为什么自己总是反倒被一个病人照顾着。 「我没事。」魏霁打断了她的思绪,自己拿过了桌上的水斟了一杯。 沈容倾动了动唇,恍惚间想起了宁王在山洞里说过的话。 毒侵经脉,还用内力。 可他用内力,是为了救她…… 宽大而微凉的手掌蓦地按在她头上乱揉了一把,沈容倾猛然回过神,怔怔地看着身边的魏霁。 「小傻子,睡觉去。」他声音微微透着些低哑,在这昏暗的屋子里莫名有种说不出的磁性。 「啧,怎么又哭了?」 小桌上还剩最后一盏燃烧着的烛灯,借着微弱的火光,魏霁看见了她那条缎带上洇湿的痕迹。 沈容倾转过身自己用手胡乱擦了两下。被宁王用匕首逼在脖子上的时候她没哭,被捆了双手带进山洞里的时候她也没哭,偏偏在这个人面前一而再再而三的…… 「我没有,是殿下看错了,」她紧咬了唇不肯承认,稍稍平复了一下,上前扶了魏霁的胳膊,「殿下睡外面。」 温水她找不到,但回床上的路她还记得。魏霁晚上咳嗽的话需要喝水,睡在外侧起身会更加方便一些。 屋子里最后一盏烛火被人熄灭了。沈容倾将自己埋进被子里,在黑暗之中听到了那人躺下来的声音。 说起来成亲至今,他们还是第一次睡在同一张床上。 静默的夜晚只剩下了窗外庭院里的虫鸣。 沈容倾根本毫无睡意。魏霁的呼吸声很近,周围却都是她熟悉的草药味。 「你睡觉也蒙着眼睛的?」 她微微怔了怔,蓦地发觉自己因为太紧张连眼睛上的缎带都忘记摘下来了。不透光的床帐内光线昏暗,摘与不摘她都看不清对方的视线。 「不是。」 她杏眸轻轻阖了阖,犹豫了一下抬手缓缓将缎带解开了。最近她在魏霁面前露出眼睛的次数有点多,沈容倾生怕他看得久了会发现什么端倪…… 第12章 自己坦白是一回事,被对方发现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至少今天她还没有做好坦白的准备。 沈容倾小心翼翼地将缎带叠好,收在枕头边方便明天一睡醒了就能摸到。重新躺下时,她又将被子往上拉了拉,不可避免地有些紧张。 从小到大,她都是自己一个人睡的。魏霁虽不算是陌生男人,但到底也是男人。 纤长微弯的睫毛在黑暗中轻轻眨了眨,她悄悄地往旁边瞥了一眼。 「沈容倾。」 沈容倾身子僵在了原地,以为是自己偷看被人发现了,一时不知该不该应。 魏霁声音低醇慵懒,尾音微微上扬:「你晚上睡觉不说梦话吧?」 沈容倾一怔,这算哪门子问题。 她犹豫了一下,缓缓回答道:「不会。」 「那梦不梦游?睡熟了踢不踢被子?」 沈容倾顿时感觉自己被戏弄了,有些羞恼:「殿下放心,臣妾睡觉老实得很。」她确实很老实,往往睡前是什么姿势,睡醒了也是一样的。 更何况梦游,说梦话这些……沈容倾忍不住忿忿道:「又不是没和殿下同屋睡过。」 魏霁薄唇轻轻勾了勾:「所以别胡思乱想,好好睡觉。」 沈容倾忽然明白了他的用意。 她垂眸抿了抿唇,一直紧绷着的身体莫名放松了些许。 「殿下。」 「嗯?」 「殿下是怎么找到我的?」 偌大的御花园,无数的花草树木做遮掩。宫宴上的丝竹管弦声都没能穿透那冰冷的石壁。沿途没有宫人路过,亦没有人觉察宁王的心思。 魏霁漆黑的丹凤眼在这昏暗的床帐里闪过一抹深邃,他淡淡开口道:「御花园的守卫没见过你出去,就说明你还在那园子里,能藏人的地方就那么几个,地处偏僻又能遮人耳目的,也就只有那假山最为合适了。」 他偏过头,又重复了一遍:「不会有下次了。」 翌日天亮的时候,魏霁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卧室云窗透进来的阳光柔和地照在薄纱般的床帐上,沈容倾睁开眸子盯着帐顶思绪放空了两秒,后知后觉地想起了昨晚发生的种种。 宁王,沈雅娴……还有魏霁的伤。 她下意识地望向身边多出来的枕头,那里已经空出来有一段时间了,自重生以来沈容倾一直浅眠多梦,难得昨夜睡得这样沉,竟令她连魏霁何时离开的都不知道。 「主子……?」 沈容倾抬手揉了揉眉心,门外传来的是月桃的声音。她缓缓起身随手握了一旁的缎带:「进来吧。」 听见她的声音,月桃这才轻轻将大门推开。往常这个时间自家主子早已经醒了,偏偏今日怎么等也没有动静,碍着王府有规矩在,她不敢贸然进去,心里有点担心便蹲在门口悄悄地唤了一句,没想到沈容倾真的应了。 「主子您醒了。」 「嗯,」沈容倾拨开了床边的帷幔,「你是何时过来的?」 「今日一早,王、王爷的人接我……」 她提及魏霁还是有些战战兢兢的,昨夜沈容倾是从宫中直接来的这座宅子,她没跟着进宫,自然也就被留在了王府里,还担心了一整晚。 谁知今日天刚蒙蒙亮,那个常年跟在慎王身边皮肤黝黑凶神恶煞的侍卫统领就出现在了门外,二话没说直接将她带了过来。 床边的架子上已经放了一套崭新的衣裙,栀子色团花祥云的纹样,甚是精致典雅。沈容倾洗漱更衣,垂眸自己理了理衣裳的前襟,似是漫不经心地轻声问道:「王爷人呢?」 月桃给她梳发的手微微一顿,道:「王、王爷出去了,好像是有事情要处理,晚上才能回来。王爷说等您醒了,可以先安排马车回王府,也可以留在这里等晚上同他一起。」 沈容倾想了想,道:「还是晚上同王爷一起回去吧。对了,雅娴呢?」 「二姑娘还在房间里,也是刚醒不久。」 第13章 沈容倾想起昨晚有江镜逸在,沈雅娴的身子应该已经不用担心了:「带我去见她吧。」 「是。」 月桃手脚利落地为她簪好了发簪,扶着沈容倾的胳膊将她带向昨晚临时收拾出来的那间客房。 沈雅娴也刚刚从屏风后走出来,看清进来的人,立刻迎了上去:「容倾,你来了。」 沈容倾扶了她的手,两人一同坐到了床边,她隔着缎带默默打量了一下身前的人,温声开口道:「昨晚你休息的可还好?身子如何了?」 「已经不要紧了,昨晚你们走后那个公子给我开了副药,原本头还有些昏沉,服下后我睡了一整晚,今日醒来一点不舒服的感觉都没有了。」 「你没事就好。」 沈雅娴会受伤也有她的缘故在,昨夜发生的事实在惊险,以至于今早睡醒了细细回想,还会觉得有些后怕。若是魏霁没能在那一刻出现…… 沈容倾阖了阖眼睛,将这些胡乱的思绪赶走。 听闻今早和魏霁一起离开的还有江镜逸,沈容倾听说他天刚亮不久就出城去了,说是得回药谷一趟,有些药材得安置整理。 昨日不知他是从哪里过来的,但是能放下手中的事,特意为了她们两个跑这一趟多半是看在魏霁的面子上。 「容倾,你今日要回王府吗?」 沈容倾微微颔首,道:「嗯,不急,晚上等王爷一起回去。」 月桃这会子在门外守着,屋中只有她们两人在。 沈容倾抿了抿唇,望向沈雅娴缓缓开口道:「你往后是如何打算的?」 她问得不是今日,而是从前沈雅娴跟她提起的,入宫的事,彼时还没有发生过昨夜的种种,但不只是因为宁王的出现。宫闱禁地,绝非良善之人可以轻易生存的。 俗语里有「一入宫门深似海」的说法,皇后也好,贵妃也罢,后宫里那么多人或为了自己或为了家族的荣耀,踏进去了,便再没有退路了。 沈雅娴默了默,「你觉得我该如何呢?」 入宫本非她所愿,可安南侯府的生活都是只表面的平静。祖父身子不好常年昏睡不醒,家中长房独大,哪有他们二房说话的份儿。 她母亲受制于大伯母,只能靠同她交好保全家里,她父亲一心为官途,却总是不得志。 从前她以为她入了宫,家里会变得不一样,直到她昨晚看到了贵妃。 林家再盛极一时又能如何?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沈容倾垂眸,声音温而低缓:「有句话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但那故事我们年幼时都读过。祸福相依的。」 沈雅娴心中了然,她垂了视线,许久,轻轻笑了笑:「其实昨晚看过你和王爷的相处,隐隐有些歆羡。」 沈容倾微微一怔。 沈雅娴弯唇道:「原来只要碰到了对的人,连冲喜也能变成了焉知非福的事。」 沈容倾动了动唇,想开口解释。 原本去守在门外的月桃,却恰巧走了进来:「主子,厨房那边遣人来问,主子可要现在用膳?」 沈雅娴望了望身侧的沈容倾,道:「你早晨吃东西了没有?」 沈容倾只好摇头:「还没,今日起得有些晚了。」 沈雅娴也起晚了,汤药里许是加了安眠的成分,她整夜睡得沉天都大亮了才缓缓清醒。 沈容倾道:「一同用些早膳吧,待会儿我送你回去。」 沈雅娴摇摇头:「我自己回去就好,劳你多跑一趟做什么。」 沈容倾起身轻搭了月桃的手:「不然白日里我也是自己一个人在这院子里待着,正好顺路回去我也可以看一看母亲。」 沈雅娴闻言正色道:「三婶婶的事你放心,往后家中有我在,我尽量帮你们周全。」 「你别太勉强,大伯母那边不好应付。」 沈雅娴拍了拍她:「别担心,我明白的。」 两人一路去另一间屋子里简单用了膳,月桃出去命人备了马车。赶在正午之前,一行人抵达了安南侯府。 第14章 沈容倾听见马车外熙熙攘攘的,有人说话送客的声音,不由得问道:「前面是发生了什么?」 沈雅娴拨开了窗帘往外瞧,待到看清安南侯府门前的状况,低声开口道:「是大伯母的人,另一位是刘大夫,看这情形应该是祖父那边今早不太好,大伯母又请了人过来。」 这事不是一次两次了,祖父年事已高,隔三差五便要请大夫到家中诊脉开药。每次都是大伯母着人去请这位刘大夫,今日也不曾例外。 沈容倾眸光微敛,缓缓开口道:「祖父的身子,如今如何了?」 郭氏很少允许人过去,说是会打扰了老人静养,连她回门那日亦是受到了阻拦。二房同长房的关系还算缓和,沈容倾觉得沈雅娴兴许能知道一二。 沈雅娴微微摇头:「我也很少能见到祖父,你们不知,大伯母说是许我母亲探望,可往往只是让她在门口看一看而已。不过我前几次偶然听过几次他们送刘大夫时的交谈,说是祖父的病情还算稳定,就这么继续调理着就可以了。」 沈容倾抿了抿唇,道:「可是调理了这么久,祖父还是清醒的时候少。」 她拉了沈雅娴的手:「走,我们去看看。」 她们谁也没通报,下了马车径直走向了祖父的院子。虽说是祖父现在在和大伯父一家生活,但其实住的地方还是完全分开的。 门口守着两个刚送完刘大夫返回来的下人,将家中的两位姑娘忽然来了,瞬间变了脸色。 「二姑娘,慎、慎王妃!」他险些唤错了称呼,如今这位已经不是从前在家中的地位了。 沈容倾道:「听闻祖父早上身子不适,我们有些担心,想进去探望。」 那小厮忙跪在地上阻拦:「两位主子,方才刘大夫已经来过了,开了药说是静养就好,两位主子莫要担心了。」 沈雅娴眼眸微动,沉声开口道:「慎王妃难得回府一次,骤然听闻了这样的事,总要见过了才能心安。」 两个小厮面面相觑,面露难色:「两位主子,大夫人有过命令,说是谁也不能进去打扰了老太爷休息。您看……您看,小的这也只是按照吩咐办事,要不等小的先去去问一问大夫人的意思?」 他话音刚落,另一人似是看到了救星:「大、大夫人!」 沈雅娴回眸望去,果真是她们的大伯母匆匆赶了过来。从门口到她们祖父的院子并不近,这一路上定是有人看到了她们,跑去通风报信了。 郭氏看见了正站在门口的沈容倾,一双长眉不由得紧蹙在了一起。 她的五姑娘至今禁足在屋子里,门都不敢出,婚也不敢议,好好的一个人现在天天以泪洗面,还不都是因为这个一朝得了势的沈容倾! 郭氏眼睛里闪过一抹记恨,然而这样的神情并没有停留太久,待到她走到她们两人跟前时稍一福身,再抬头时已然堆了抹和蔼的笑容出来:「好孩子,你回来了怎么也没叫人通传?伯母好命人出去迎你。」 她这话说得甚是虚伪,也不等沈容倾回答什么,便转身朝身侧的下人厉声道:「糊涂东西!慎王妃回来了也不知道回禀,侯府里养了你们这些不懂礼数的,是要叫外人看了笑话咱们吗!」 一番下来看似实在责怪下人,可话里话外却更像是在指桑骂槐。身旁的下人很配合地跪下求宽恕,郭氏暗中给他使了个眼色,那人立刻就跪到了沈容倾跟前去。 「求慎王妃恕罪!求二姑娘恕罪!」 他这不提还好,一提郭氏便留意到站在旁边的沈雅娴了,昨夜她听说二姑娘没回府就觉得事情不大对,好端端的,这平时不声不响的二姑娘怎么也跟她搅到一起去了。 沈容倾怎会看不懂郭氏这一出戏。只是从前忍让得多了,今日忽然便不想再忍了。 就在郭氏以为差不多可以叫她带来的那个家仆起来时,沈容倾蓦地开口道:「大伯母说得对,不懂礼数的下人留着也是平白落人话柄,今日我和雅娴进府的时候还奇怪,怎么门口连个值守的人都没有,果然是这帮下人们怠惰了。」 第15章 郭氏直觉事情不对,但为时已晚。 沈容倾继续开口:「大伯母平时掌家事务繁多,偶有疏忽也是人之常情。但外人遇上了,难免会挑大伯母的不是。今日不若重惩了他,将他逐出府去,也好给其他下人提个醒,往后须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警醒着。大伯母,您觉得呢?」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谁人不知,这家仆可是郭氏从娘家带来的心腹之一! 就、就这么给赶出去了?! 沈容倾自然也知道这人对郭氏的重要,若是寻常下人赶出去也就赶出去了,根本影响不了郭氏什么,但这个人不一样,这个人整日跟在郭氏身边做事,没了他,郭氏一时根本找不到可以代替的,很多暗地里的事也就不好进行了。 果不其然,郭氏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随口的这么一句,竟被沈容倾握住了把柄。 那家仆闻言也是吓傻了一半,回过神来赶紧磕头赔罪:「慎王妃恕罪!慎王妃恕罪!小的是无心之失,小的再也不敢了!」 到底是郭氏身边的人,这一出哀嚎的是声泪俱下,末了又凑到郭氏跟前去叩首:「大夫人饶过小的这一回吧!小的也是一时疏忽,以后定不再犯了!」 他们都料定沈容倾只是一时的宣泄,这样大年岁的姑娘最容易心软,卖一卖惨足以让她收回刚才的话了。 郭氏敛了敛衣衫往前走了半步,装作商量的语气朝沈容倾道:「他平常做事手脚干净利落,不常有这样怠慢的时候,你看要不罚他半年的月钱?也算是警醒其他下人了。」 她怕沈容倾不应,观察着沈容倾的神色继续开口:「好歹也不是下等仆人了,骤然被赶出去了往后哪家的宅子敢要他……这马上就要入冬了,一家老小的,也怪可怜的。」 罚半年的月钱对一般的下人来说可不是很轻的责罚,更何况再过几个月年关将至,经郭氏这么一描述,这一家老小立马就变成了要冻死在街头的悲惨境地。 郭氏便是要让众人都觉得,若都这样了,还是执意要重惩,那未免也太没有同情心了。 沈容倾却知道这人跟在郭氏身边多年所获得的不义之财,都足以够他们全家安稳生活一辈子的了。最过分的那年,外面下着鹅毛大雪,她母亲房间的窗户坏了迟迟等不到人来修,后来才得知公中那份用来修缮的钱,早就被他们私吞了。 她垂眸缓缓开口道:「方才我听着他腰间那玉坠质地清脆,原来府中的下人也能配这么好的玉了。」 那家仆一惊,这玉是前一阵子他收了别人的好处得到的,带着玉出门连别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他着实炫耀了几日,却没成想今天竟栽在这上面了。 「王妃饶过小的一次!王妃,王妃!小的知错了。再也不敢了。」眼下他也只剩下了叩首求饶。 郭氏没想到沈容倾还能留意到那玉,一边恨得咬牙切齿,一边还得想办法不能真叫沈容倾将这人赶出去。反正只要她不下命令,凭沈容倾自己还能将这个下人丢出去不成? 正这么想着,月桃的声音忽然从沈容倾的身后传来:「主子……」 她这一声似是略有迟疑,显然是有话不知如何开口,可沈容倾却留意到她并不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 刚刚在侯府门口,沈容倾是和沈雅娴一同进去的,月桃被暂时留在那儿指路安顿马车,可今日的车夫,并不是什么普通人。 果然,月桃话音刚落,一个干练的男声骤然响起:「王妃,属下来迟还请王妃恕罪。」 枫澈毕恭毕敬地拱了拱手。 沈家的人是第一次见枫澈,着实被这个皮肤黝黑眼神极凶的人吓得不轻。 这些年魏霁频频上战场,枫澈自然也是一直跟着出生入死,征战沙场惯了的人都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煞气。 但这样一个可怕的人竟然正在向沈容倾十分恭敬地低头行礼。如此诡异的画面,一时令郭氏陷入了内心深深地恐慌。 来不及将原本打算好的话说出口,她便听沈容倾蓦地开口道;「枫澈,替我将这个手脚不干净的下人丢出去。」 第16章 沈雅娴握了握她的胳膊,低声道:「只丢出去不是便宜他了,找人将他送进官府,让他把这些年偷的、贪的全部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站在她们身边的枫澈自是一字不落地听见了,他拱了拱手凛声开口:「王妃放心,一切交给属下来处理。」 好吃懒做的家仆自然是敌不过常年习武的枫澈,几下就被对方给拖走了,毫无挣扎的可能性。 那痛哭求饶的声音渐行渐远,是个人就能认清那个凶神恶煞的男人一定是慎王身边的人,见此情形谁也不敢多说半个字。 郭氏哑然,根本来不及阻止眼前发生的一切。若说上一次是有沈雪婷冒犯了魏霁的缘故在,她没觉得慎王府那边会对这个王妃有多重视,这一回她算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沈容倾已经今非昔比。 沈容倾眸光微敛,声音清冷:「现在我们可以见祖父一面了吧?」 郭氏愣愣地盯着她,半晌才回过神。 「你、你祖父……」 她想阻止,可又想起了刚刚那个可怕的侍卫。慎王身边的人,哪有手上没沾过血的。就没一个人是正常的! 郭氏背后直冒冷汗,强行让自己镇定:「可是、可是你祖父喝了药已经睡下了,我们总不好打扰老人家休息,方才大夫也嘱咐了,说是让这段时间静养不能叫人打扰了……」 「我们不出声,只看一看。」沈容倾蒙着缎带眼睛不便,说是看,其实也要靠沈雅娴的转述。 郭氏望了一眼小院里紧闭的大门,眸间掩去一抹神色。 「好吧。」她叹了口气,朝值守的小厮命令道:「还不快去将门打开。」 沈容倾握了沈雅娴的手,偏过头轻声开口:「陪我去瞧瞧。」 沈雅娴微微点了点头。 屋子里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难闻的药味,光线不是很好,微微有些昏暗。沈容倾跟着身边的人往前走了几步,能听清的只是屋内传来的沉缓地呼吸。 郭氏在一旁拿帕子掩了唇,低声道:「你看,我就说你祖父刚睡下。」 沈容倾未理会她说的话,悄悄攥了攥沈雅娴的手指。后者心领神会地回应了一下,已然是看清了屋内的场景。 继续耗在这里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沈容倾心中已有了决定,淡淡开口道:「我们先出去吧。」 这屋中的布置同她上辈子过来时见到的如出一辙,只不过那时祖父是醒着的,所以遮着光的帘子略微被拉开了些,没有现在这般暗淡。 郭氏假意要命人送她们,被沈容倾直接拒绝了。两人稍微走远了些,沈雅娴便道:「祖父确实是睡着的,还算安稳只是瞧着面色不大好。」 沈容倾微微点了点头。她方才也差不过猜测到会是这样,郭氏能放她们进去,那必然是有些把握的。 她默了默,朱唇轻抿:「我只是觉得,祖父这一病,实在是拖得久了些。」 按理说常年喝着药调理,不应该这样总不见好。但很多事情她还没有找到证据,只凭一时推断,还不能下定论。 祖父一生高官厚禄,就算是现在不再在朝中任职,每年能领的俸禄也足够整个安南侯府使用了。 长房一家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做足了面子上的功夫,但细究的话,以大伯父的官职根本没那么多钱,这事旁人不敢细想,细想总能品出些问题来。 大伯母掌家,这钱如何分配如何安排根本轮不到其他人过问,祖父在一日,他们便能拿一日的钱,中饱私囊了多少,估计现在只有大伯母自己清楚。但祖父的安全一定是可以得到保障的,大伯父官职有限,他们想要维持现在的体面,就离不开祖父的俸禄。 剩下便是那些金钱利益分配的问题。 如果说前一世,祖父在清醒的时候将她叫到跟前,默默给了她那么多银票的事,被其他人发现了,那么这个人最有可能便是大伯母。 那笔钱不是一个小数目,难道就是因为被触动了利益,所以他们一家起了杀心…… 大伯母到底也是一直处在深宅内院中,那场大火很难由她一人完成的,若是大伯父也参与其中那一切便说得通了。 第17章 「容倾?容倾?」沈雅娴见她一直不说话,忍不住开口轻唤了两句。 沈容倾抬手捻了捻眉心,缓缓道:「没事,刚刚有些出神了。」有些话还是不能告诉沈雅娴的,不光是重生之事太过玄妙无法解释,更是因为她不想将无辜的人牵连进来。 身处在这深宅大院之中,知道的太多可能并不是什么好事。 沈雅娴张了张口:「容倾,我可能得回去了,我昨晚一夜未归,我母亲那边……再晚怕是她就要派人来寻了。」 沈容倾点点头:「嗯,快些去吧,报个平安。」 枫澈应是去盯着官府处理那个家仆的事了还没回来,送走了沈雅娴后,沈容倾便扶了月桃的手:「咱们也回去吧。许久未见母亲了。」 她们的院子离这里没多远,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便到了。 芷露听闻了自家主子回来的事,早早便在门口守着。沈容倾见她面露难色似有话要说,正欲询问,便听见了屋中周氏咳嗽的声音。 「母亲怎么了?」 周氏见沈容倾回来了,自然高兴,只是这身子实在不争气,她又低咳了两声:「没事,没事,前两日看着阳光好,想去外面晒晒太阳,可能待得有点久了。休息两天就好了,没事的。」 沈容倾却怎么也不放心,她走上前重新掖了掖被子,又问了细细关于周氏身体的事。 母女俩说了一会儿话,沈容倾这才先出了屋子。 芷露知道自家主子得问,忙上前主动开口道:「这几日换季,夫人便不大好。奴婢正想着今日找个人往王府递消息。」 沈容倾微微捻了捻手指,如今她母亲喝的这副药,是她前世背下来的那一副。开始确实见效了,可药还是得跟着季节和身体变化调整,如今家中钱银已经不像从前那么紧缺了,还是再找个大夫过来更加稳妥些。 月桃小声提议:「主子,要不请人问一问江先生?」 沈容倾也想到了江镜逸,只是早上他便已经离开了皇城,想找他,今日肯定是赶不上了。 天马上就要彻底冷下来了,这事推不得。 得先找个大夫应急,最好……是专治咳疾的大夫。 她忽而想到了什么:「月桃,我上次叫你守着的那个名帖你可还带着?」 月桃随身有一个小荷包,一些重要的东西都放在里面。她低头翻了翻:「在的。」 这名贴是上次她在药铺门口遇到的那个公子给她的,介绍的是一家很大的医馆,据说最擅长治疗咳疾。 沈容倾对那家医馆的名声有过耳闻,确实医术了得,就算没有这名帖推荐,她也打算去的。 「芷露你继续留下来看家,月桃你现在去备辆马车,将名帖上的地址告诉车夫。」 两人一怔:「主子?」 沈容倾道:「我去去就回,看看能不能请个大夫过来。」 那家医馆坐落在东街繁华的主街道上,距离安南侯府不算太远,约莫半个时辰的时间。车夫将马车安稳地停靠在了医馆门口,沈容倾轻搭了月桃的手往下走,便听周围来往的人不少,多是慕名来看病的。 听闻这家医馆的主人是位年少有为的大夫,家中是行医世家,父辈更是在宫中太医院任职,能做到如此规模想必医术也是很有保障的。 进去前总要了解一下想请的那位大夫的姓名,沈容倾不方便自己去看,便朝身侧轻声开口道:「月桃,你将那名帖拿出来,看看……」 她的话未能说完,身前便传来了一道略有些熟悉的男声。 「竟又见到姑娘了。」 钟煜诚显然也是有些惊讶,轻合了手中的折扇,几步走上前来,微微颔首示意了一下。 沈容倾凭声音依稀辨别出了来的人是谁,偌大的皇城里这已经是他们第三次意外见面了,实在是挺巧合的。 只不过她自己常年与药打交道,这人经常出现在药铺附近,可能也是相关。如此想来,偶尔会碰上也是正常。 瞧着他过来的方向,应是刚刚从医馆里出来,简单寒暄了两句后,沈容倾道:「公子是来这里看病的?」 第18章 钟煜诚温和地笑笑,摆了摆手:「不是,我是来这里帮忙的。之前同你说过,这家医馆是我朋友开的,有时候人多忙不过来,我便临时帮他一下。说起来在西街药铺遇见姑娘那次,我便是替他去取药材的。」 西街那回是他们第一次相见,沈容倾自然留有印象,她轻轻点了点头,便听钟煜诚道:「姑娘这次来,是……?」 「这两日我母亲咳疾发作,我想为她请位大夫。」 钟煜诚握着折扇,思忖着便是如此了。他还记着上一次沈容倾说过的话,后来也向医馆的朋友问过有没有一位蒙着眼睛的姑娘来过,朋友只说没有。 好好的一个姑娘眼睛看不见了实在令人惋惜,偏偏家里境况好像还不大好,更让人思来想去放心不下。钟煜诚有些后悔,那日就应该直接拉了朋友到她家去,看看能帮上什么忙便帮点什么。 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了,好在今日又碰上了。 钟煜诚道:「这里我熟悉,我带你进去吧。」 沈容倾谢绝了他的好意:「公子刚从医馆里出来,还是先去忙吧,这里有我的婢女在就好。」 钟煜诚闻言一怔,抬头望上沈容倾的缎带,停顿了片刻忽然明白了什么,轻轻笑了笑,赞叹道:「姑娘好耳力。」 她周围的人已经对沈容倾听觉嗅觉敏锐的事习以为常了,可钟煜诚还是见得少些。 他倒没有因她的一句话而放弃,反倒更想相助,钟煜诚往侧面让开了半步,开口声音温和:「我朋友擅长这类病症,我将他介绍给你,也省得你进去再找人询问了。姑娘放心,我今日也没什么事了,不耽误的。」 钟煜诚今日身穿了一件金丝线竹叶纹的青衫,举手投足间甚至儒雅有礼,半分不越矩,自然温润又不失分寸。这样的一番话下来没什么可让人拒绝的理由。 一而再再而三地拂了一个人的好意便有些说不过去了,沈容倾只好道:「那便有劳公子了。」 被钟煜诚唤出来的是一位姓夏的大夫,全名叫夏集,看年岁也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见面后他先简要同沈容倾了解了一下她母亲的病情,大致有了初步判断,便拎了药箱打算登门问诊。 沈容倾的马车坐不下这么多人,钟煜诚便提出可以带夏集乘他的马车过去。 临上车前,他回身问道:「还未问姑娘家中地址。」 沈容倾没想自己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如实告知给了他。 还未等钟煜诚有所反应,常年到各处问诊的夏集便是一怔:「姑娘安南侯府的?」 沈容倾微微颔首:「正是。」 夏集没再多说些什么,只道了句:「那咱们快些出发吧。」便拉着钟煜诚上了马车。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行驶。 夏集将自己的药箱放好,回身朝钟煜诚道:「你可真行,你认识慎王妃怎么不早跟我说?」 钟煜诚闻言眉心微蹙:「什么?慎王妃?」 「你没听说?慎王前不久娶了妻,正是安南侯府这位。」 钟煜诚前一阵子不在皇城里,对于夏集所说的话也是第一次听闻:「不可能,慎王怎么会娶妻?」 他几乎一瞬便联想起那个传闻中杀人如麻冷血无情的人,这和刚刚那位柔柔弱弱的姑娘,如何能联系到一起。 夏集叹了口气:「我知道的也不多,但据说不是正常娶妻。慎王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宫里没了法子,最后安排了沈家的姑娘去给他冲喜。欸,按理说宫里头的事你应该比我知道得多,怎么……」 「我前阵子去了云城。」 「原来如此,那你不知道也正常,这婚事本来也没大办,据说准备得也十分仓促。宫里头就是为了救慎王一命,选个日子便赐婚了。」 钟煜诚闻言紧紧握了握手指,好好的一个姑娘,遭遇本就够让人同情的了,竟又被迫去给那世人谈之色变的慎王冲喜。 「这简直……简直……」 他到底没能将后面不好听的话说出口。 第19章 「停车。」 夏集一愣:「怎么了?」 钟煜诚起身往外走:「我回家里一趟。你先过去,好好替人看病。」 夏集无奈:「这个自然,我瞧病什么时候看过身份?」 「诊费我回来付给你。」 夏集忙摆摆手:「不必不必。你放心回去吧。」 ☆☆☆ 等到了地方的时候,沈容倾发现另一辆马车里少了一个人。夏集没多解释,只称他是家中有事临时回去了。 夏集的医术确实不错,进屋后先是观察了周氏的气色,又耐心诊了脉,很快便找到了症结所在。 「王妃先前抓的那副药不错,只是进来天气转凉,季节变化,药方得稍作调整。我一会儿单独开一张方子,添几味温补的药材进去,平时饮食上也得多注意,切莫沾辛辣刺激的食物。」 沈容倾将大夫请过来,便知对方要猜到她的身份了。她本也没打算隐瞒:「那便有劳先生先开一张方子了。」 夏集客套了两句,便跟着月桃走了。 沈容倾坐在周氏床边仔细叮嘱,又还是不放心地唤来了芷露,把要注意的事同她又吩咐了一遍。 周氏无奈拉过了她的手:「怎么嫁了人,反倒比以前还爱念叨了。」 沈容倾脸侧微红,轻抿了朱唇:「娘……」 「好了好了,娘还没老,都记住了,」周氏看着自己的女儿,从前她总守在自己身边,如今一晃,竟也嫁人这么久了,「别担心家里,娘这里一切都好,你要在王府里也过得好好的,知道吗?」 她抬手理了理沈容倾鬓角的碎发:「娘现在什么都能放得下,唯独不放心你。你一个人在王府要事事小心,格外留意。王爷他……」 「王爷他待我很好,」沈容倾反握住了她的手,「真的,我在王府一切都好。」 门外传来了些动静,应是月桃带着夏集回来了。 沈容倾起身替周氏掖好了被子:「娘,我去去就回。」 夏集将几张药方交给了她,沈容倾要给他诊费,他没收。 「不过是在原有的方子上稍添了几味,这钱就不收了。」 沈容倾朝月桃示意了一下,后者拿着包好的银子仍是交到了夏集手里。 沈容倾道:「先生客气了,这钱是诊费,是先生应得的。我母亲出门不便,此番还要多谢先生能过来,也替我谢过……」 她话至此处,忽而停顿了一下,沈容倾这才发现,她根本不知道那个人的姓名。 夏集笑了笑:「钟煜诚吗?我会回去转达的。王妃,那在下告退了。」 月桃出去送人。只留了芷露站在沈容倾身边,她看见自家主子未动,不由得抬头轻声唤道:「主子?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沈容倾垂眸轻轻攥了攥手中的药方:「没什么,应该是我想多了。」 沈容倾之所以会停顿,是因为当今皇后也姓钟。但是钟家的人作为皇亲国戚,都是高官厚禄,不应该有这么清闲的。更何况皇城里姓钟的人家又不只有皇后一家,哪里这么巧,便全让她赶上了。而且她也不觉得,皇后家的人,会出手帮她。 「你将这药方收好,以后就按照上面的药材煎药吧。」 ☆☆☆ 夏集走后,沈容倾又陪了周氏一下午。 中途枫澈便回来了,认真交代了官府那边的处事进度,还将一笔被那个家仆贪掉的钱给追了回来。 那家仆刚开始的时候还妄图抵赖,声称自己没钱,都是被人冤枉的。但对付这种人这对常年跟在魏霁身边做事的枫澈来说实在是太简单了。 其他她们应得的钱被拿回来也就是这一两天的工夫。沈容倾的账上又添了一笔数目,这个冬天已经可以丝毫不用发愁地度过。 晚上暂回城中别院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魏霁那边还没有回来,沈容倾等了一会儿便有下人过来询问现在是否要备膳。 沈容倾点点头应了,但想了想又将下人叫住:「先等等。」 第20章 她回眸望向站在一边的枫澈:「王爷可要早外面用膳?」 枫澈凛声道:「禀王妃,王爷应该会回府的。」 沈容倾抿了抿唇,忽而开口道:「厨房在哪儿?」 枫澈一惊,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厨、厨厨、厨房?王妃又要进厨房了?!! 沈容倾以为是自己没说明白,耐心地又换了个问法:「这里可有厨房?」 枫澈汗都下来了,连忙应道:「有的,有的,王妃您……」 「扶我过去吧。」 枫澈大惊,他实在是难以忘怀上次那碗酸辣冰糖雪梨的威力。从某些角度来说,能把汤做成这样也是一种天赋异禀了。 沈容倾可不知道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只是今日解决了家里的问题,心情甚好。 「天色已经晚了,还是用完膳再回王府吧。我简单做两道,等着王爷回来一起。」 枫澈不安地咽了口唾沫,心道王爷最近又怎么惹着王妃了。 ☆☆☆ 魏霁回来的时候,桌上已经摆好了三四道小菜。沈容倾虽有月桃地帮衬,但蒙着眼睛没那么方便,只做了其中的两道菜,又煲了一份滋补的鸡汤。 眼下这一桌子菜跟之前的雪梨汤差不多,至少色相上看着还都挺像样子的。 但枫澈可没忘上一次他是怎么把自己给坑了的,自家主子一进门,他便赶紧上前偷偷汇报。 「殿下回来了?」沈容倾的声音远远地从屋子里响起。 枫澈心脏跟着颤了颤,他怎么把王妃听力甚好这事给忘了! 魏霁薄唇微动:「她又煲汤了?」 枫澈心道王妃她岂止是煲汤了,这回还炒俩菜呢! 已经吃过一回亏的枫澈痛定思痛,决心再也不被那些菜「美丽的外表」所蒙蔽了。阻止不了王妃做饭,给王爷提个醒还不行么,免得到最后倒霉的还是他。 枫澈苦着脸,低声应道:「禀王爷,王妃做了两道菜,一个汤。属下无能,没看见哪道是王妃做的。」 这也就意味着桌子上一共四道菜,有一半的几率会吃到沈容倾做的,这么一想风险可就不小了,五成啊,这跟扔个铜钱猜正反有什么区别。 奈何小宅院的面积太小,不比王府哪里都宽敞,厨房里一次挤不进去那么多人,整个过程枫澈只能待在外面。 说到底这里就是个临时歇脚的地方,为了偶尔在城中处理事务方便,才置办了这么一套宅院,从外观上看跟一般富裕点人家差不多,但内里极为低调奢华,随意一个不起眼的摆件都有可能价值连城。 前面沈容倾已经唤月桃将门打开了,枫澈两个主子都不敢得罪,赶紧收了声。魏霁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几步远的地方沈容倾已经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殿下。」 魏霁从喉间轻轻「嗯」了一声。一进门就听枫澈念叨,这会儿才见到她人。 他望了望旁边关着窗户的屋子,声音低醇透着几分兴致:「怎么知道的是我?」 沈容倾没好意思说是闻出来的,仗着有缎带挡着谁也看不见她的神情,就撒了个小谎:「臣妾隐约听见了殿下说话。」 她近来对魏霁身上的草药味极为敏感,许是自昨日接触得多了,也可能是她闻惯了。再加上他身上还带着她送给他的那枚柿柿如意的小香囊,那淡淡的味道都足以让她判断出身前的这个人是谁了。 魏霁本就是随口一问,也没怎么当回事。站在魏霁身后的枫澈却被沈容倾这一句给吓坏了。 三九天里的雪也凉不过他现在的人。刚才趁王妃不在跟王爷汇报的那些话,岂不是都被王妃给听见了?!完了完了,这回算是得罪上了。 「臣妾给殿下请安。」 平淡无奇的一句,硬生生给敌人刀前都不曾眨眼的枫澈惊出了一身冷汗。 沈容倾丝毫未觉轻轻福身。一袭栀子色团花祥云纹的长裙映衬得她身材姣好,肌肤胜雪,半挽着的青丝自然地垂过颈间,一条琥珀色银杏叶纹的缎带遮在眼睛上,在廊间柔和的烛光下添了几分说不出的美感。 第21章 魏霁的视线落在她穿着的那件长裙上微微顿了顿,他薄唇轻启:「还挺合身。」 沈容倾虽看不清他的眸光,但却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昨日那件宫宴上的衣衫早就被划得穿不得了,这身衣服是早上的时候新放在架子上的,不用问,定是魏霁命人给她新买的。 「多谢殿下。」 魏霁没再说什么,先回了房间里更衣。枫澈赶紧跟上,顺手在心里抹了把脸,天知道他现在有多后悔,他怎么把更衣这茬给忘了,早知道等更衣的时候再提了。 沈容倾扶了月桃的手进屋等着,又命人将熬好的鸡汤先盛出来一小盅晾着。饭菜都是刚做好的这会儿正冒着热气,云窗外薄云遮月,星辰隐匿间只留着那种朦朦胧胧的月光。 沈容倾站在门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等着他一起吃饭。 从前在王府,他们都是各自有各自的房间,魏霁甚少出来,不是在沉睡就是有事情要忙。两人吃饭的时间总是凑不到一起去,今日也是她多等了等才赶上。 没过多久廊间便传来了走路的声音。魏霁换上了一件月白色的勾连云雷纹锦缎袍,前襟上淡色的暗纹繁杂,腰间与袖口皆有金丝线的刺绣尽显华贵,唯独锦带上系着个不起眼的小香囊,散发着淡淡的,不易觉察的清冽。 他一进门便看见了站在旁边的沈容倾,眸光微顿道:「不坐下傻站着做什么,等我?」 沈容倾刚刚有些出神,被他问了这么一句,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嗯,殿下可用过晚膳了?」她声音很轻,就是平常般地询问。 魏霁的视线越过她不可避免地望在了那一大桌子菜上。每一样都像是精心做出来的,就像上次那道「冰糖」雪梨汤一样…… 深邃的丹凤眼里难得出现了一丝不易觉察的迟疑,魏霁攥拳抵在唇边轻轻咳了咳:「我吃过了。」 话音刚落他便莫名感觉身边的人好像有那么一瞬间的失落。只是那反应太过轻微了,待他再仔细去看时,已经瞧不出丝毫的不妥。 魏霁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听见自己鬼使神差地又补充了一句:「吃了,但是吃的不多。」 沈容倾抬眸,隔着缎带望上了他那双深黑色的眼睛:「那殿下再吃些吧。」 魏霁喉咙动了动,视线不自然地瞟向一边。 「嗯。」 事实证明,沈容倾做的菜不仅不难吃,还意外地十分可口。一道清炒时蔬,一道肉糜豆腐,都是很家常的菜,味道却完全不逊于宫中的御厨。 可怜枫澈从一把辛酸地担心自己得罪了王妃,到现在变成了担心自己「谎报军情」。谁能想到这新王妃做饭完全看心情了,说好吃就变好吃了,让他心里连点准备都没有! 沈容倾选择性地遗忘了之前自己都干过什么,其实她也不怎么饿,大部分时间都是隔着缎带在看魏霁用膳。 说来也挺奇怪的,自己做的菜总是做好了便没那么饿了,但却十分想看其他人吃自己做的菜,心底莫名会有种满足感。 过去的那些年,她很多事都不得不亲自去做。为此学会了很多曾经未曾接触过的东西,现在想来倒有种焉知非福的感觉。 魏霁其实不是一个重视口腹之欲的人,往往有那么三两壶好酒,吃什么并没有那么重要。从小到大吃着宫中千篇一律的菜式,后来出宫建府也没觉得有什么变化。 战场上粮草紧张,随意吃些东西的时候也是有的。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唯独今日好像觉出那么一丝的不同。 「殿下尝尝这鸡汤,文火慢炖出来的。」 再住一天吧。 脑海中突然冒出的想法令他微微怔了怔。 魏霁垂眸,似是漫不经心地随口般问道:「你今天回家里了?」 沈容倾纤长微弯的睫毛轻轻动了动,如实开口:「嗯,回去看了看母亲。」 「这里离你家里挺近的?」 「嗯,比王府要近。」 毕竟这儿可以算是皇城中心的地段,离哪里也说不上远。 第22章 沈容倾温声道:「去一趟只要半个时辰的车程。还可以路过街市,挺方便的。」 「可买了想要的东西?」 沈容倾一怔,她今日只顾着家里的事了,倒把好不容易能上街的机会给忘了。别的不说,小香囊里的药材也该换了。 魏霁狭长的凤眸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微微深了深,他不着痕迹地轻叩了两下桌面:「无妨,回王府附近买。」 沈容倾略有些失落,王府附近哪里有街市,别说铺子了,方圆五里连个人家都没有。她自言自语般地轻声念叨:「若是能再待一天……」 「也不是不行,」魏霁不动声色地抿了口碗中的汤,声音低缓,「想住就再住一天。」 沈容倾掩在缎带后的杏眸中闪过一抹亮色,她朱唇轻轻弯了弯:「多谢殿下。」 魏霁眸光微顿,狭长的丹凤眼中少见地翻涌过一缕不易觉察地幽深,他默默将视线移向了一边。 「傻死了。」 这么好骗。 钟煜诚从马车上一下来便赶回了家里。 恢弘的广梁大门由外向里被人推开。院中正在搬摆盆景的下人见了他纷纷低头行礼问安,有新来的小丫鬟三五个聚在一起,隔着老远只瞧见衣角便甚是激动悄悄红着脸议论。 正在指挥着下人打扫书房的王富茂在屋里头听见了动静,连忙放下手里的事,跑了出来:「少爷!少爷您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您不是去医馆了吗?」 钟煜诚眉头紧皱,见到他停住了脚步:「我父亲呢?」 王富茂忙俯了俯身应道:「老爷,老爷他去张大人家里了。」 「那何时能回来?」 「老爷去谈国事,您知道的,这一去估摸着、估摸着得到夜里了吧。」王富茂话音未落,就见眼前的那一段衣摆嗖地一下消失在了视线里。 他赶紧抬头去寻钟煜诚的背影:「少爷,少爷!您这是要上哪儿?」 钟煜诚几步登上了石阶,金丝线竹叶纹的青衫随着他的动作在阳光下大幅晃动着:「我拿点东西,入宫一趟。」 王富茂心脏咯噔一下。 钟煜诚已经推开了书房的大门,里面正在洒扫的下人纷纷向他行礼:「少爷!」 钟煜诚简单地「嗯」了一声,便埋头翻找。 王富茂赶紧走了进来,他边示意其他的小厮都先下去边开口劝道:「少爷,这宫哪能随便入的,得有皇上皇后召见才行。您看这个时辰,皇后娘娘正在午休呢……要不、要不……」 钟煜诚抬头长眉皱成一团:「我放在这儿的那块令牌去哪儿了?」 王富茂擦了把汗,苦着脸应道:「上次、上次收拾书房的时候夫人过来了一趟,说是这么贵重的东西不能随便乱放,就、就给带走收起来了。」 「我母亲在……」钟煜诚止了话声,这事若是让他母亲知道了,别说是令牌,他想干什么也干不成了。 王富茂见他停下来了,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少爷您这是怎么了?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钟煜诚坐在了书案后的扶手椅上,低叹了口气:「我今天在医馆门口遇到上次派你去寻的那个姑娘了。」 王富茂大惊,脱口而出:「怎么可能……沈家那人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钟煜诚低头揉捻着眉心:「她如今已经不是沈家的人,而是慎王妃了……」 他的动作忽然顿了顿,眼睛轻眯:「不对……你是怎么知道她姓沈的?」钟煜诚起身,望着旁边神色躲闪的王富茂:「我从一进门根本没跟你提起过她是谁……你早就知道她是安南侯府的三姑娘?」 王富茂扑通一下跪倒下来:「老奴不知,老奴随口说的,少爷恕罪,老奴什么也不知道!」 钟煜诚似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他不敢相信地望着这个自他七岁就跟在他身边服侍的人:「我当时让你去寻那个姑娘的下落,你回来跟我说没能查到。但其实你查到她是谁了,却没有如实跟我说,而是禀报给了其他人?」 第23章 这话不像是句疑问,而是已经确定了事实。 事已至此王富茂除了叩首什么法子也没有了:「少爷恕罪!老奴不是真有意隐瞒的,皇后娘娘也是为了您好啊!皇后娘娘她……少爷少爷!您要去哪儿?」 钟煜诚头也不回,径直推开了书房的大门。王富茂赶紧爬起来阻拦:「少爷!少爷您这个时辰见不得皇后娘娘啊!令牌在夫人那儿,您擅闯宫门是要被定罪的!」 钟煜诚原先就觉得奇怪,一向只喜欢叶子戏的母亲怎么会突然跑到他书房来。原来他才是整个家中唯一被蒙在鼓里的那一个。 当真是荒谬! 钟煜诚道:「你既有办法将我的事都汇报给宫里,还能没法子让我入宫见我姐姐一面了?」 王富茂垂下头抹了把脸,深知这回是拦不成了。 ☆☆☆ 朱红色的宫墙沿着单一不变的石板路无限延绵,两边的光景大同小异,沿途的宫人低头退让行礼,这条入宫的路钟煜诚不止一次走过,只因当今的皇后钟氏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姐姐。 王富茂自然是有办法联系到宫里的。皇后知道瞒不住了,亲自命了身边的掌事宫女去宫门口接他。 雕梁画栋的正殿一如往昔,钟煜诚站在大殿中央,却不像往日里入宫一般轻松。门外传来了些动静,他一抬头便看见皇后轻搭着身边宫女的手,缓缓走了进来。 皇后看了他一眼,朝殿中的宫人开口道:「你们全都下去吧。」 「是。」 雕花镂刻的花梨木门便轻轻关严,皇后走到主位之上,无奈叹了口气:「诚儿,你今日太冲动了。」 钟煜诚声音沉缓:「我若不冲动,皇后娘娘打算瞒我到何时?」 「我是你姐姐,瞒着你,也是为了你好。」皇后说完这句叹了口气,靠在身后的软垫上,胳膊撑着扶手,缓缓揉了揉额角:「我是与母亲商议过的,诚儿,你也该收收心了。」 钟煜诚觉得甚是荒唐:「商议过的结果,就是平白毁了一个姑娘的一生?她眼睛看不见了还不够惨吗?还要去冲喜给那杀人不眨眼的慎王!」 「胡闹!」皇后将手边的茶杯掷在了地上,「你在指责我和母亲冷漠无情吗?」 「不敢。」 皇后深吸了口气:「诚儿,王富茂就查到了一个安南侯府,我根本没管她是谁,不过是借此给沈家提个醒罢了。说到底是沈家自己把她推出去的。」 钟煜诚动了动唇:「提醒什么?」 「提醒他们区区一个落魄的侯府,不要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钟煜诚愣愣地站在原地,一时惊地说不出话来。 皇后想喝口茶水压一压情绪,无奈刚刚茶杯已经被她掷出去了,抬手摸了个空。是她促成的这桩婚事不假,随便编个借口跟皇上提一提罢了,他本就为这事烦心没什么可不答应的。 王富茂回禀她说少爷最近遇见了一位姑娘,总有些挂念还派他去查,没想到一查竟是沈家的。她根本不知道那个人原来就是沈容倾,只想着她弟弟可不是个轻易能动心思的人,便几乎一瞬间就认定了对方是有些手段的。 说白了,当时无论沈家是谁嫁过去都无所谓,反正她只是为了敲打一下沈家的家主,让他们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 本以为见效了,没想到是嫁对了。 「那个沈容倾心思不简单,你少与她接触,更不必管她的事。」 「不简单?长姐见过她几次?我见到的,只是一个眼睛看不见的,还要想方设法为母亲治病的普通姑娘。你们却为了什么所谓的非分之想,将她推到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皇后冷声道:「你怎知她不愿嫁慎王?能在慎王府里待这么久的,你说她普通?」 钟煜诚忽然觉得面前这个相处了十多年的姐姐自入了宫简直变得不可理喻:「我对她根本没动那份心思!」 「那样最好。」 「可你们却因此牵连了一个无辜的人。」 第24章 皇后顿了顿,望着站在殿中的人,缓缓摇了摇头:「诚儿,从前家里头纵着你,这些年你不愿过早地入朝为官,大江南北也任你游历了。如今你也该收收心了。」 钟煜诚闭了闭眼睛:「长姐打算怎么让我收心?」 「我与母亲商议过,觉得柳家的姑娘还不错,改日可以安排你们见见,你若是觉得可以,过了年便将亲事定下了。」 「柳家对我没有非分之想?」 「胡闹!」她这次真的动了怒,没想平常最为温润儒雅的弟弟性子竟变得如此的犟。 皇后尽量放缓了声音,语重心长:「诚儿,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非对即错的。」 钟煜诚摇摇头,缓缓打开了正殿的大门:「我只知道,被我牵连的人是无辜的。」 「你站住!」 这次的话,他没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常年跟在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进来,想劝上两句。皇后却微微摇了摇头,低叹了口气:「通知家里,多盯着点他吧。」 「奴婢明白。」 ☆☆☆ 夜色已深,灯火微暗。小宅院之中甚是沉静,下人们也都去歇息了。 因着府中多了一个月桃,昨晚沈雅娴临时住过的小房间便留给她了。沈容倾缓缓挪到了床的里侧,无奈下又跟魏霁将就了一晚。 屋子里的烛火很快被人熄灭了。沈容倾悄悄摘下蒙着眼睛的缎带,在一片黑暗之中感受到了身边的人躺了下来。 她今日穿得是自己的寝衣,月桃早上过来时给她备着的,是她之前在王府里穿惯的那件。说来也奇怪,她明明只穿过两晚魏霁的寝衣,如今竟觉得身上这件不够宽松舒适了。 一定是她这件衣服的料子不如那件好所以才会产生这样的错觉,沈容倾将手缩进被子里暗暗摸了摸寝衣的领口,摸不到暗纹还有些不习惯了。 「殿下的衣裳都是在哪里做的?」 黑暗之中魏霁眸光微微顿了顿,他声音低缓:「明日叫人给你做几件,想要什么样的直接吩咐给枫澈。」 沈容倾的思绪还停留在那舒适的料子上:「跟殿下一样的就好。」她没多想便轻声应了一句,晦暗的床帐内丝毫没留意到旁边那人眸色的变幻。 「对了,有件事想问殿下……」 魏霁喉结上下滚动,声音低醇似是从喉咙深处传出:「嗯?什么事?」 「皇后娘娘家中……有没有兄弟什么的?」 魏霁眉心微蹙,脑海中首先浮现出的是钟家那个古板固执的老头:「不清楚,应该有吧。好像有个姓钟的在户部。」 沈容倾朱唇轻抿,那便不是了,她认识的那一个怎么也不像是个有官职的人。 魏霁淡淡道:「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沈容倾摇摇头,轻声开口:「没什么,随便问的。」 她翻了个身,面朝着魏霁:「殿下明日也要出门吗?」 「不出。」 「事情都处理完了?」 「嗯。」 沈容倾朱唇轻轻动了动:「那殿下要不要和我一起上街?」 她睁开眼睛,黑暗之中望着他的侧脸的轮廓:「想给殿下的香囊里换些药材,殿下若是忙便算了。」 「也不是不行,」魏霁停顿了一下,声音低缓沉稳,「明早叫下人备马车。若是需要银子找枫澈拿便是了。」 沈容倾愣了愣,下意识地开口:「殿下人真好。」 魏霁微怔,深黑色的瞳孔间翻涌过一缕不易觉察的幽暗。他阖上眸子自嘲地一笑。 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翌日天刚蒙蒙亮时,沈容倾便醒了。 清早的阳光透过雕花镂刻的云窗照在重重叠叠的帷幔上,床帐内仍有些晦暗,周围静悄悄的,隐隐有种清晨独有的静谧。 她从前不知,魏霁在正常情况下每天是起得这么早的。 这两日每每睁开双眼时便发觉了身旁无人,沈容倾一向睡得浅,最近竟频频连身旁的人是何时走的都不知道,昨日还可以归咎于是因为宁王的事折腾了一整夜,太过劳累导致的,可今天还睡得这样沉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第25章 回想起来,自己好像并没有因为身旁多了一个人而感到有多么的不习惯。相反闻着那股熟悉的药味儿,倒令她意外地好眠。 江先生所配的药与她从前常接触的苦涩药汁不同,除了普通早中晚要喝的汤药,还有药浴,整体闻起来都是淡淡的,透着草药的清新,无形之中能使人紧绷的神经放松舒缓,亦是她在嫁进王府前没有闻到过的味道。 说起来她好像每次与魏霁共处一室时都休息得很好,许是同那草药香有关,被里面安神助眠的成分一并影响了,像是莫名沾了魏霁的光。 沈容倾摸了摸她昨晚放在枕边的缎带,抬手拉开了织有暗纹的帷幔,好看的杏眸轻轻眯了眯,感受了一下清晨的阳光。 昨晚她与他商量一同出门时说的话还犹在耳旁。可以肯定的是他现在已经不在这间屋子里了。 也不知殿下到哪里去了……不过他昨晚既然已经答应了她,应该就不会爽约了吧? 沈容倾最后望了一眼屋中的布置,重新系好了蒙眼睛的缎带,开口朝门外轻声唤道:「月桃?」 门外果然有人回应了,月桃轻轻将门推开,试探性地往里面迈了两步:「主子,是您醒了吗?」 「嗯,进来吧。」 月桃先是去取了外间早就备好的热水,又不知从哪里又弄来了些玫瑰花瓣,一并撒了进去。 「主子,您今天要出门吗?」她端着木盆走进里间,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屋子里专门的木架子上。 沈容倾纤长微弯的睫毛轻轻动了动,没想到魏霁这么早就命人安排了。 「你听说了?」 月桃低下头,小声开口:「奴婢是在院子里的时候看到那个、那个枫统领,好像在找人备马车。可王爷一直在书房,看起来并没有要出门的意思,所以……」 所以她便猜测是不是沈容倾要出门了。宅子里总共就两位主子,不是其中一位,那就只能是另一位了。再说那位枫统领身材魁梧皮肤黝黑,走到哪里都好辨认出来,他亲自去备马车,总不能是给自己准备得吧? 「嗯,一会儿我同王爷一起出门。」 月桃大惊:「主、主子您要去哪儿?」 「想去趟街市,香囊里的药材该换了得去药铺买新的,我之前用着的丝帕可能丢在御花园里了,回来后怎么也找不到今日需要再买一条,对了,家中好像还缺件披风,天气越来越冷了母亲身体不好不能受寒,得给母亲预备着,还有……」 月桃都想过去摸一摸自家主子的额头了,让王爷陪着上街不说,还要买这么多东西,主子真的不是在说胡话吗?? 沈容倾只是在自顾自地列举一下要买的东西,并没打算拉着魏霁到处瞎逛。其实她还想买些食材,中午回来还可以再做一顿午膳什么的。 「主子……」 「你先将这几样东西记下,待会子随我出去,往家里送的东西你单独去买,总不好让王爷陪着我们待太久,买了药材我和王爷就先回去了。」 月桃心底稍稍松了一口气,还好主子思路还是清醒的,她福了福身:「奴婢都记下了,奴婢服侍主子洗漱更衣吧。」 月桃将干净的帕子浸到水中。 沈容倾闻到了种淡淡的玫瑰花香:「这水……」 月桃忙开口解释:「奴婢跟吴嬷嬷学的,吴嬷嬷说这样放些花瓣进去,对……对主子的皮肤好!」 王府里的人她几乎都避之不及,唯独对那位不苟言笑的吴嬷嬷越来越亲近了,吴嬷嬷也乐意多教她些东西,像玫瑰花瓣这样的事情,一来二去她还真记了不少,做事也比以前稳重多了。 沈容倾忽然觉得当初带月桃进王府是正确的。 她将手浸在水里,轻声道:「咱们如今的日子没那么紧张了,今日若有合适的衣裳你自己挑了买几件,也给芷露一并带回去。」 月桃大喜:「多谢主子!」 ☆☆☆ 沈容倾用过早膳后,魏霁已经在马车上等她了。 第26章 他今日身着了一件宝蓝底绣金银二色云纹的锦袍,没穿墨黑色的衣裳,这身倒是更像是个寻常的世家公子,市井间虽流传着有关他的传闻很多,但真正能认出慎王长相的少之又少。 世人皆道慎王喜欢穿玄黑色的衣服,这样杀人时沾上鲜血也不会显脏。可相处的久了沈容倾却隐隐发觉,魏霁在家中时常穿的都是一些淡颜色的。 他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也总是很安静,莫名给人一种沉稳的感觉,王府的书房里大部分都是古籍,与那世间传闻里乖戾阴狠、随意取人性命的形象截然不同。 他们根本不了解这个人,便人云亦云,妄加揣测…… 沈容倾忽而觉得有些意难平。 「在发什么呆?」男人低缓的声音蓦地从她身边响起。 沈容倾这才回过神,恍然间发觉自己已经维持着面朝车窗的姿势很久了。 魏霁望着她呆愣愣地样子,眉心微微蹙了蹙:「没睡够?」 沈容倾莫名生出了种一旦她应了,这个人立刻就会命马车回府的错觉。她忙摇头道:「不是,只是想事情有些出神了。」 「在想什么?」 「在想……」沈容倾顿了顿,「在想外面的街市是怎样的。」她没办法将刚才的思绪说出口,便临时编了一个。 魏霁偏过头望向了她蒙着的那条琥珀色银杏叶纹的缎带,深黑色的凤眸微微暗了暗。 「下次叫江镜逸给你重新诊诊脉。」 沈容倾一慌,忙想翻出从前的借口:「殿下,我……」 「不逼你,等你想治了我再让他过来。」他轻叩了两下窗沿,声音甚是云淡风轻,眸光也移向了窗外。 沈容倾微微怔了怔,朱唇轻抿。忽而有种辜负了一个人信任的感觉。 从前总觉得自己迟早是要归家的,不透露眼睛已好的事实,既是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是为了让前世那个纵火之人放松警惕,尽早路出马脚。 可如今…… 要不要同魏霁坦白了呢……? ☆☆☆ 东街的医馆前,钟煜诚缓缓揉了揉眉心。他昨夜几乎一整晚未阖眼,今早醒来也是想着昨日宫中发生的事。 不论这事情是如何发生的,一切皆因他而起。 钟煜诚几欲登门想见她一面,却在徘徊在安南侯府门口时听见小厮们偶然提起,说三姑娘已经回去了。 「少爷,您……」王富茂俯了俯身,心中担忧不已。 钟煜诚闻声抬头望去,顿时眉心紧蹙:「你怎么跟到这儿来了?」 王富茂昨日被吓得够呛,今日再不敢有所隐瞒,只得开口道:「禀少爷,是……是夫人的命令。」他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个字几乎消失。 昨日他从宫中出来没多久皇后娘娘就写了信送到家里,可见是没劝住,信的内容也是可想而知。夫人今日命他过去让他随时跟着少爷,王富茂也只能领命办事。 钟煜诚声音低沉:「回家去。」 天朗气清,微风和煦。昨夜的薄云已随今早熹微的晨光悉数散去,越靠近街市,道路两旁琐碎的吆喝声便越发明显。 沈容倾透过缝隙心不在焉地望着车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出神,终是默了默,缓缓开口道:「殿下……」 「嗯?」魏霁从喉咙深处传出应了一声,回眸重新望向她,声音低醇:「怎么了?」 沈容倾微垂了视线,掩在织有繁花暗纹衣袖中的手,在其他人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攥了攥。她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我有话想同殿下说,其实我……」 行驶的马车骤然颠簸了一下,沈容倾没留神肩膀不小心撞在了车厢上,原本要说出口的话就这样被迫停滞了下来,她不由自主地咬唇,闷声吃痛。 车厢外立刻传来了枫澈请罪的声音:「属下失责,刚刚压了一颗路边的滚过来的果子。」 这个时辰沿街的商贩很多,人来人往中吆喝着叫卖,偶尔有掉的遗漏的被人不经意踢到路中间很正常。 第27章 魏霁一直望着沈容倾,自然将她那一瞬间的神色全都尽收眼底。他低声道:「磕疼了?」 沈容倾摇摇头,很小的一个颠簸原本也不打紧,就是寸劲儿撞在了她那天在御花园受伤的地方,这才疼了一下。 她轻声开口:「没事的。」 魏霁眉心微不可见地轻轻蹙了蹙,似是又在嫌弃她笨。不过这次他并没有将轻斥的话说出来,宽大而微凉的手掌直接握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人往车厢的中间带了带:「那么靠边做什么?」 这下沈容倾离他更近了。原本他们是各自守着一边的车窗,宽阔的车厢里即便再容纳几人也不会觉得拥挤,两人之间空出来好大一块地方,平白叫那颜色各异的衣角给占了。 沈容倾无处安放地手下意识地撑了一下身侧的软席,这一撑不要紧,恰巧就压在了魏霁刚放在那里的手背上。沈容倾一惊,赶紧把手缩了回去。 魏霁似是觉得她的反应很有趣,深黑色的眸子里闪烁过一抹不易觉察的兴味。他薄唇微动,开口声音低醇慵懒:「不是说一直想嫁给我,怎么碰一下手还害羞了?」 沈容倾一听他的语气就知道这人又开始不正经了。什么害羞,她还不是怕压到了他,到时候这人又要生气。再说了,她什么时候说过一直想嫁给他了? 沈容倾仗着自己眼睛上有缎带,悄悄瞪了他一眼:「殿下误会了。」 魏霁胳膊轻撑在旁边的窗沿儿上,轻轻笑了笑:「误会了吗?」 沈容倾郑重地点点头:「我是怕不小心压疼了殿下。」 魏霁顺着她的话微微颔首,垂眸看着她那白净纤细的手指,云淡风轻地将自己略带薄茧的手掌轻轻搭在了上面:「那跟本王说说,你是几岁开始想嫁给我的?」 沈容倾这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地被他给绕进去了。 她将手抽走,忿忿道:「不想嫁了,我后悔了。」 魏霁也不恼,偏过头望着她,薄唇轻轻勾了勾。他忽而抬手轻戳了她的额头,煞有介事地开口:「晚了,都知道你是我的人,和离了也没人敢娶你了。」 沈容倾捂着自己被戳疼的前额,清澈潋滟的杏眸里尽是不满,在心底默念了三遍「不能跟腊月天出生的人计较」,这才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也没想再嫁给别人。」 魏霁望向她的眸光忽然一顿。 沈容倾说的是实话,她确实没想过要再嫁给别人了。自己的一颗心很小,装着她母亲,还装着月桃和芷露,现在又添了沈雅娴和时不时让她放心不下的魏霁。让她牵挂的人够多了,应该也挤不进来其他人了。 若是再嫁便是对那个人的不公平,更何况,她只想守着她母亲。 魏霁似是漫不经心地轻轻捻了捻手指,将视线移向窗外:「你刚刚要同我说什么来着?」 沈容倾这才想起她方才说了一半的话。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早就随着刚刚的争辩被车窗里刮进来的风吹得七零八落了。 「我……」 「嗯?」 「我想一会儿到了街市上下去走走。」她临时改了口,也不知自己说这句话要做什么。 魏霁低低一笑,声音低醇却甚是好听:「不下去你要怎么买东西?」 沈容倾因着自己的胡言乱语蓦地绯红了侧脸。不下去她出来做什么,直接列张单子叫月桃或者枫澈带回来不就是了。马车又不能开进铺子里。 可听魏霁这语气,他是要和她一起下马车吗? 正恍神的工夫,枫澈已经驾驶着马车缓缓停在了一处道路宽阔行人不多的地方,四周也依次停着些马车,大多都是这个时辰出来逛街市的。 再往前走就是东市的中心了,人一多了沿街没有盘到铺子的摊贩也会跟着多起来,等那时再想找地方停马车会非常的困难。 车厢外传来了枫澈的声音:「王爷,王妃,我们到了,前面就是东市。」 这已经是离那里最近的位置,纵使沈容倾平常表现得各个感官再敏锐,枫澈也没敢忘了王妃是一个眼睛看不见的人。走太远的路肯定是不方便的,这才选了这个地点。 第28章 沈容倾扶着月桃的手下了马车,一回身就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药味。 他真的下来了。 魏霁要比她高上许多,这样一站,连照在沈容倾身上的阳光都被他挡住了些许。沈容倾感觉自己被拢在一片阴影下,抬眸轻轻笑了笑:「殿下会不会被人认出来。」 魏霁眼尾微挑,故意道:「会。」 沈容倾才不信他的话,普通百姓平常有几个能亲眼见到王爷的。别说是王爷,就算是普通朝中大臣他们也没几个认得的,全凭衣服和随从猜测。 可今日出门的只有他们四人,沈容倾旁边跟着月桃,魏霁身后跟着枫澈,几人都着了便装,看起来就像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和夫人一同出门逛街市了一样。 魏霁说完那句话便径自绕过她往前走了。沈容倾忙扶了月桃的手跟上,原本她想买的东西就不少,这途中听着周围乱七八糟的吆喝,心里那张要买必需品的清单越列越长。 一来二去就变成了,枫澈买单,枫澈付账,枫澈手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在后面跟着。月桃只负责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扶好沈容倾。 最后还是月桃先发现枫澈手不够用了,实在不忍心替他拎了一小包。她忍不住又忘后面瞧了瞧,轻声开口道:「主子,要不要咱们先找个地方歇一歇,让枫澈先回马车上一趟。」 沈容倾这才发觉自己究竟买了多少,忙点了点头。她望向身前,去寻那抹宝蓝色的身影:「殿……」 「下」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她便立刻收了声,周围这么多人来来往往,她这一声「殿下」唤出去了可还得了。 一时也实在想不出能唤魏霁什么了,沈容倾只得快走了两步,轻轻拉了拉那人的衣袖。 她本是想拉衣袖的,奈何眼睛上蒙着琥珀色的缎带,视线不好,这一下便直接拉在了魏霁的手上。身前的人果然顿住了脚步。 沈容倾压低了声音开口道:「殿下,要不先让枫澈回去一趟,一会儿再来找咱们汇合?」 还未来得及将手松开,她便被对方反握住了。魏霁将她往前带了带,她原先站着的地方蹭过一辆拉着货物的推车。 「去前面人少点的地方等着。」他不动声色地淡淡开口,眼神示意了枫澈一下。后者心领神会,恭敬地俯了俯身,立刻拎着东西先回去。 月桃手里拿着的小包裹也被枫澈取走了。两主一仆就这么继续顺着人们前行的方向往前,沿街的摊贩逐渐少了,两边更多的是一些有着百年老字号或久负盛名的大店。 沈容倾留意到这边有家很有名的药铺,便轻唤了月桃道:「你先进去将香囊里的药材替我买了吧,还有送去家里的东西待会儿你也一并订了,告诉商家地址,多付些钱让他们送去就是了。」 月桃其实有些不放心自家主子,但眼下能做这事的只有她一人,没有办法只得点点头将自家主子交给了她最害怕的慎王。 这下便只剩了沈容倾和魏霁两人,走着走着便成了魏霁拎着沈容倾的衣袖。原本是计划着在前面找一家茶楼先休息一下的,结果路过一处很大的店面时,沈容倾忽然听到了里面的伙计送客人出门的声音。 那伙计客客气气的,模样甚是干练,一边替身后的客气把大门推得更开,一边开口道:「公子就是有眼光,咱们这套首饰,当初便是专门设计给新婚夫妻的,光是这簪子和手镯便有数十种款式,不但各个都有极好的好寓意,还专门请了我们店里最好的工匠。」 他身后跟着的一看便是一对年轻的新婚夫妇,两人挽着手很是恩爱的样子。 那男子道:「我便是听闻你们珍粹阁的名声,才带了夫人来。果真不叫人失望。」 伙计闻言爽朗地嘿嘿一笑:「品质上您放心,我们百年的招牌肯定是有保障的。咱们这地方也有新婚后亲自买一件首饰送给妻子的传统,不怕您打听,皇城里大多数富贵人家买的都是我们珍粹阁的东西……」 那伙计又客套了几句,这才极为热情地将那对新婚夫妇送出了好远。这一单生意刚结束,没想到一回头,正好看见了「牵」着手往这边走的魏霁和沈容倾。 第29章 伙计心道,又有生意来了! 沈容倾是被魏霁拎着衣袖往前走的,所以在步伐上落后了他大约有半个身位的距离,魏霁又比她要高上许多,从伙计的视角看,只能看见沈容倾右半边的身影。 他想也不想立刻迎了上去,俯身赔笑又客气又热情,连恭维带推荐的,跟提前背好了词似的。 「两位客人郎才女貌,一看就是新婚燕尔,天作之合,本店最近新设计了一批上好的珠宝首饰,款式新颖寓意祥和美满保证夫人会喜欢,公子您看要不要考虑给夫人的新婚礼就在咱们珍粹阁定了,我们百年老字号的店绝不会砸招牌的,您看这一上午我们这店里好几对……」 「抱歉……」沈容倾从魏霁身后露了个头,轻轻开口终止了他无休无止地推销。她有点担心身旁的男人会发火,悄悄看了他一眼,这才又朝那伙计继续道:「抱歉,我们没想买珠宝。」 那伙计刚才一直自顾自地推销,这会子听见了沈容倾的声音这才抬起头来。 率先迎入眼帘的是那一细看就价格不菲的锦袍,伙计暗暗高兴这回遇见富贵家的人了,正当他打算加把劲拿下这单生意时,视线之中忽然出现了一条蒙着眼睛的缎带,原本到了嘴边的推销词顿时就被忘在脑后了。 这会儿的日头挺晒的,沈容倾不想在这里再过多地浪费时间。被魏霁拎着衣袖的那只胳膊悄悄上前,反拉了他的衣角,沈容倾道:「我们走吧。」 魏霁凤眸微顿,无比自然地顺手改牵了她的手腕继续往前走。 那伙计呆呆地愣在原地,莫名被对方淡淡的一个眼神吓出了一身冷汗。直到魏霁和沈容倾走出好远了他才回过神来。 另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小学徒出来看他,半开玩笑道:「嘿!偷什么懒呢!当心掌柜的看见了一会儿骂你!」 伙计本能地打了个寒颤:「你……你是没看到,刚刚这个男人也太可怕了吧!」 这种人是怎么娶到媳妇儿的? ☆☆☆ 沈容倾跟在魏霁身侧,边走边回忆着附近哪里有比较好的茶楼。 一路沉默不语的魏霁忽而开口:「刚刚他说的是真的?」 沈容倾一怔:「殿下是说……刚刚那个伙计?」 「嗯。」魏霁低低地应了一声。 沈容倾恍然:「哦,对,那家店确实是百年老字号了。只是从前不知道他家的伙计这般热情,不过店还是很有名的,东西也好。」 珍粹阁的首饰在皇城贵女们中流传得甚广,不但款式好看,做工也十分精良。 魏霁稍稍停顿了一下,薄唇轻启:「不是问这个。」 沈容倾掩在缎带后的眸子轻轻动了动,不是问这个……那是……?她将那伙计说的话前前后后回忆了一遍,奈何那伙计的话实在太多了,着实令她安静了好一会儿。 魏霁终是忍不住,不耐地开口:「他说的那条传统是真的?」 沈容倾这才明白过来,她轻轻一笑:「殿下要送我新婚礼了吗?」 魏霁轻啧了一声,心道她最近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沈容倾朱唇微弯,其实她就是说着玩的,谁让魏霁在马车上欺负她来着。 吃了的亏也讨回来了,沈容倾轻敛了笑,正正经经地开口道:「民间最近几年确实有这样的流行,不过不是必须的,没他说得那么夸张,更算不得是传统,不过就是新婚期里丈夫给妻子挑选礼物,通常会选择首饰,久而久之就有了这样的名头。」 她抬眸望向魏霁,又补充了一句:「殿下人常在宫中,不知道也正常。宫里是没有这样的规矩的,新婚后光是赏赐就能堆满一间小库房,哪里还用得着专门出去买礼物。」 宫里的赏赐都是极好的,宫外很少有珍品能与之相较。沈容倾只是有些好奇魏霁为什么会忽然对这些感兴趣,还未来得及开口发问,她便被那人继续拉着往前走了。 不远处的地方便有一间茶楼,也不知为何这么巧,一进门,沈容倾便看见了刚刚在珍粹阁门口遇到的那对夫妻。 第30章 正午透进窗子里的阳光正好,沈容倾朦朦胧胧地看见那妻子打开了桌子上的礼盒,丈夫将那镯子拿了出来,亲自戴在了她的手上。两人甜言蜜语地嘀咕了几句,沈容倾听力甚好,不可避免地全都听到了。 魏霁垂眸看了看怔怔站在那里的沈容倾,沿着她视线的方向,凤眸微抬望了过去。 「啧,去二楼的雅间里等我。」 沈容倾蓦地回过了神,困惑不解:「殿下要去哪里?」 「处理些事,很快回来,」魏霁淡淡地朝那店里的掌柜示意了一下,这家茶楼也是魏良晔开的,店里的人都可以放心,「待在二楼,别乱跑。」 店掌柜看清门口的来人,立刻上前不动声色地行了个礼,他也清楚慎王出行不能声张,便压低了声音道了句:「王爷。」 魏霁简要交代了一下,又朝沈容倾开口道:「喝盏茶的工夫我就回来了。」 沈容倾云里雾里地点了点头,隐约记得魏霁昨天说今日没有公务要处理的,这是临时想起什么事了? 她也明白这事不能多过问,便低低地应道:「殿下去忙吧。我就待在这茶楼里,这次真的真的,哪儿也不去了。」 她每次答应什么时都乖巧得很,过后便不是她了,魏霁垂眸望了沈容倾一会儿,念在这家店里都算是他的人,便信了她这一次。 这一来一回,掌柜的已经猜到了沈容倾的身份,丝毫不赶怠慢亲自把她送上楼去了。 这间茶楼同当铺对面的酒楼有异曲同工之妙,都重在一个雅字。翠竹兰草当布景,别有一番神韵。 这个时辰茶楼里没什么人,廊间也安静,沈容倾便索性没叫他将门掩上,方便一会儿月桃和枫澈回来时寻找。 掌柜亲自沏了一壶好茶。屋室之中茶香四溢。张掌柜道:「王妃请用。」 沈容倾端起了茶盏,缓缓开口道:「掌柜去忙吧。有事我再唤人过来就是了。」 张掌柜应了,客客气气地俯了俯身,这才退了出去。 沈容倾背朝着门口的方向,听着人走远了,悄悄挑起了一点蒙着眼睛的缎带,轻抿了一口那温热的茶水。 果真是好茶。 雅间不大,摆着填有鹅卵石的绿色盆景和水墨山水的写意字画,云窗上雕有精致繁杂的纹路的,椅子上的软垫是上好的缎面绣制,这屋子的每一处布置无一不透露着「讲究」二字。 这便是贵客室的待遇了。 沈容倾垂眸望着手中斗彩梅花枝纹的茶盏,纤细的指尖轻触在杯子的边沿上,默默地看着温热的水汽无声地飘散在这安静的空气里。 廊间传来了些走路的声音,沈容倾将刚刚挑开的那一点缎带重新整理好,本想等着那个人走过去了再撩开,谁知那人却忽然在她的门前顿住了脚步。 「沈、沈姑娘?」 沈容倾一怔,下意识地起身望去,还未看清身前人的轮廓,便大致分辨出了对方的声音:「是钟公子吗?」 钟煜诚似是有些激动,几步上前险些做出越矩的举动:「正是在下。」 既已知道真相,叫他如何能平静。 钟煜诚无声地张了张口,未见她时只是一门心思的想着该如何才能见到,为此他去过安南侯府,甚至命人打听过她有没有回王府,可是当沈容倾真真正正站在他面前时,无数的话忽然便不知从哪里开始说起了。 她会恨他的吧? 沈容倾没能看见他的神色,只是隐约感觉着他好像有些着急的样子。她识趣地没多问,只是应道:「算起来这是第四次在街市上遇见了公子了。说来上次还未能同钟公子当面道谢,医馆的事,多谢公子相助了。」 「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在意。」他摆了摆手,脸色不是很好,许是因为愧疚,许是因为一夜未眠的缘故。 钟煜诚打量着沈容倾的神情,终是忍不住开口道:「姑娘在王府……过得可还好?」 沈容倾微微怔了怔,朱唇轻启:「还好。」 钟煜诚有些懊恼自己的莽撞,这般询问对方又怎么会说出实情呢。他环顾着这间屋子,里面除了沈容倾再没有其他人在。 第31章 孤身一人坐在茶楼里,连个下人也没有,怎么能算是还好? 他紧紧攥了攥手指,拱手道:「姑娘若有任何困难,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其实知晓了她的身份,理应唤她「王妃」,可那两个字钟煜诚无论如何也无法说出口,她会走到这般地步,说到底都是他的错,如果可以……如果可以…… 「公子在说什么?」沈容倾淡淡地笑了笑,「赴汤蹈火太过言重了些,更何况公子已经帮我找到了医馆,该还人情的应是我才对。改日叫下人送份谢礼到公子府上,不知公子家中是……?」 钟煜诚动了动唇,平生第一次在自报家门的时候迟疑了一下。自家那个姐姐是什么脾气他很清楚,指不定明里暗里地如何刁难过她。 她身世本就可怜,眼睛又失了明看不见。钟煜诚昨日回来曾暗中打听过有关她的事,传闻她父亲在她十二岁那年上了战场再也没有回来,母亲身子不好,亲族也没太大的能力长久帮她,家中都是靠她一个人在苦苦支撑。 说出了真相,恐怕沈容倾就不会再心平气和地同他说话了吧,就连这几次偶遇说不定也会被误认为是怀有目的地接近。 如此温温柔柔的一个姑娘,怎么该遭遇这些?她合该过上更安稳的日子,可这一切都被他给毁了。这场错误必须纠正过来! 当务之急是先想法子帮她离开那阴翳狠戾的慎王。 钟煜诚道:「姑娘客气了,谢礼便不必了。今日仓促,改日想请姑娘出来一叙,不知……」 他意识到这样说下去,以沈容倾的得体一定会拒绝。 钟煜诚话锋一转硬是加了一句:「是关于你母亲的病情,我那位朋友,夏集也在,有些话不方便当着病人的面说,夏集同我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单独告知你比较好,不知姑娘有没有时间?」 「我母亲的病很严重?」 「不不,这倒没有。」钟煜诚不忍心再让她担心,又补充道:「就是一些关于用药的解释,病因和以后要注意的事什么的。你瞧,我也不是大夫,一句两句的我也说不清。要不我们明日……」 门口的方向忽然传来一声低沉地轻啧:「沈容倾。」 沈容倾一怔,蓦地朝门口的方向望去。两人之间隔着好几米远的距离,中间还挡着一个钟煜诚,沈容倾看不见他此时的神情,只能依稀看清一个大致的轮廓。可她还是凭着声音将魏霁认了出来。 「殿下回来了。」沈容倾纤长微弯的睫毛微微动了动,声音轻缓。 钟煜诚身子明显僵了僵,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寒意,他没想魏霁会在附近,今日也没考虑过会和他碰面。 钟煜诚抬眸不可避免地将沈容倾此时的神情尽收眼底,他紧紧攥了攥手指,回身拱手行礼道:「慎王。」 魏霁的视线甚至未从他身上扫过,只偏过头朝沈容倾示意了一下,尾音微挑:「他是?」 「哦,是我的一个朋友,」沈容倾温声开口描述了一下前后的过程,「刚刚在这间茶楼里偶尔遇见的,就聊了几句。」 钟煜诚还俯身拘着礼,怕沈容倾被为难,见状主动开口道:「在下钟煜诚,久闻王爷盛名,给王爷请安。」 魏霁狭长的凤眸微挑,这才将真正打量了一眼这个抢着要说话的人。薄唇轻勾间透了一抹不易觉察的笑,他声音慵懒:「这么说,你知道她是慎王妃。」 钟煜诚整个人一僵,似有凛冽的风渗透进了灵魂深处,又将寒意由脊柱带向四肢逐渐蔓延扩散。既知是王妃,那么再称姑娘便是极大的不妥。 难道他听到他们说话了? 未等他缓过神来的工夫,魏霁已经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了,他淡淡望向沈容倾,沉声道:「走了。」 沈容倾微怔,匆匆朝钟煜诚颔首示意了一下。 魏霁轻啧了一声,声音里已隐隐透了丝不耐:「还不快过来。」 沈容倾忙绕过身边的那个人朝他走了过去。 她刚一靠近,魏霁便直接拉了她的手腕。修长而略带薄茧的长指不知不觉地微微用了些力道,沈容倾轻抿了下唇,抬眸看了魏霁一眼,没说什么跟着他走了。 第32章 钟煜诚抬头正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两手紧紧握了握拳,忽而大步朝门口走去。 他一出来就差点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王富茂看清自己险些撞到的人是谁,赶紧低下头赔罪道:「少爷恕罪!老奴不是有意的,老奴眼花一时没看见少爷出来,少爷您没事吧?」 到底没有真的撞到,钟煜诚不欲与他多解释,见沈容倾和魏霁已经走远了,急着越过他去。 王富茂却拦着他怎么也不肯让他走了:「少爷,少爷!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他也是奉了夫人的命令怕少爷出事让一直跟着,先前在医馆他也找到过钟煜诚一回,可没过多长时间他就被钟煜诚给甩开了。这一晃就在街市上浪费了好长时间,最后还是问了好几个人他才终于找到了这个地方。 王富茂道:「老奴刚才一直没找到少爷,这才挨个屋子都看一看,夫人让您回家去呢,少爷您让老奴好找啊!」 走廊间的光线晦暗不明,钟煜诚站在雅间的门前,半个身子陷在阴影里。 他这才抬头看见自家少爷的脸色,心里一慌忙开口道:「少爷您怎么了?诶不对,少爷您怎么从这间屋子出来了?」 楼下的伙计告诉他钟煜诚在走廊尽头的那间房间里,王富茂一上楼就直奔尽头,可是屋里没人,他这才折返了回来。 钟煜诚没说话,紧紧地盯着楼梯口的方向,王富茂望了他一会儿,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这不看还好,一看直接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不是慎王和慎王妃吗! 皇后仔细吩咐过他,让他盯着点少爷,别让钟煜诚与慎王府里的任何人接触。为此,王富茂特意牢牢记住了慎王和慎王妃的容貌,眼下就算是一个背影他也能立刻将人给认出来。 王富茂差点没当场跪在原地,慎王和慎王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少爷难道已经与他们说过话了?这要他回去如何同皇后娘娘交代! 「少爷,您可别做傻事啊!皇后娘娘和夫人都是为了您好,您就将这件事放下了吧!」 钟煜诚难以置信地看向王富茂。 放下? 他害她如此水深火热,要他怎么能放下? ☆☆☆ 沈容倾一路跟魏霁走到了门外,他始终一言不发。以至于后来他们已经坐上了马车,那个人还是没说话。 沈容倾隔着缎带悄悄打量了他一下,隐约觉得他好像有些不悦。难不成……是刚从去处理的事不太顺利? 沈容倾抿了抿唇,轻声唤道:「殿下……」 「你是何时认识的他?」 沈容倾微微一怔:「钟公子吗?其实也没认识多久。」那会儿她还没嫁进王府,在那个黑心的药铺里,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魏霁垂眸缓缓捻了捻手中的玉扳指,不经意间想起沈容倾似乎曾经在他面前提起过一次。怪不得她那天忽然向他打听皇后家里的事。 「他是皇后的亲弟弟。」 「嗯?」 魏霁感觉自己心里有股无名火,莫名烦躁。他收回了视线,声音低沉:「你那晚不就是想问我他的身份吗?」 沈容倾微微有些惊讶,没想到钟煜诚真的是皇后家的人。一时暗暗又有些懊恼自己没办法摘缎带,不然早在之前便能从眉眼的相似中辨别出一二了。 她抿唇望向魏霁:「殿下那天还说不清楚。」 魏霁确实对钟家什么印象,不过今日一见他那别有用心的样子倒是想起来了。 魏霁眉心微微蹙了蹙,不想去看沈容倾待会儿的神情,将眸光移向窗外,沉声道:「往后少同他见面。」 沈容倾望着他,想也未想道:「这个自然。」 说来他们也不算熟悉,仅仅是偶尔了几次而已,这次她母亲的事情上他帮了她,改日等母亲好了便以母亲的名义派芷露到医馆送两份谢礼,既还了人情,也不会再失了分寸。 皇后同她是怎样的关系她很清楚,这件事情上没什么值得犹豫的。况且钟煜诚早就知道她的身份,可他却一直未提…… 第33章 宫中和慎王府的关系本就紧张,沈容倾多半猜到了魏霁不悦的原因,她轻声开口道:「殿下别生气,我以后会注意的。」 魏霁眸光微顿,他忽而缓缓开口道:「你母亲生病了?」 沈容倾一怔,随即想起可能是她和钟煜诚一部分说话的内容被魏霁听见了。她轻轻点了点头:「嗯,不过已经没事了,大夫说是换季所致,换了药方就好多了。」 魏霁似是漫不经心地摩挲了一下手指:「之前未听你提起。」 沈容倾温声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事,而且已经解决了,就没同殿下说。」 马车已经渐渐驶里了热闹的街市,微风从窗口轻拂进车厢里,带着正午暖阳的温度,悄悄吹起了沈容倾鬓角微弯的碎发。阳光下,她似是在隔着缎带望着他。 魏霁薄唇微微动了动:「回去我叫江镜逸到你家里去一趟。往后遇到什么事情要先找我明白吗?」 沈容倾杏眸轻眨,微怔了片刻后,她弯起了抹很好看的笑:「记住了。多谢殿下。」 说话间两人都不再靠着窗,离得便有些近了。微风从魏霁那边的窗口吹进来,也带来了一丝不易被觉察的气味。 沈容倾下意识地轻轻嗅了嗅:「殿下,你去珍粹阁了?」这味道不会错,是珍粹阁里独有的熏香,买首饰的大多都是些姑娘,为招揽顾客,他们便常在店里燃这种香。 不是很重的味道,但却很香甜。沈容倾一下子就辨认了出来。 她为了判断出香味来自哪里,不知不觉地便凑到了那人的身边。 魏霁薄唇紧抿,将她按了回去:「没去过。」 沈容倾也觉得他不可能去珍粹阁,而且魏霁同她说是去办事的。可是这香是珍粹阁独有,会佩戴珍粹阁首饰的只可能是女子,难道魏霁是去见女人了吗? 忽然萌生出的想法,令沈容倾微微一怔。脑海中朦朦胧胧地浮现出了一幅魏霁同其他女子同处一室的画面…… 魏霁这边刚不着痕迹地将身侧那个锦盒掩盖在衣袖下,抬眸便见方才还往他身边凑的沈容倾,忽然低落了起来。 「弄疼你了?」他眉心微蹙,刚刚只是让她坐好,手上并没用多大的力道。本想检查一下她是不是伤到哪里了,视线却顺着她的衣袖不经意地望见了她微红的手腕。 沈容倾还不知道他的眸光落在了何处,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没有,我没事。」 她慌忙将脑海中那些奇怪的想法赶走,忽而觉得自己今日有些莫名其妙,突然在意这些事情做什么。 魏霁却蓦地拉起了她的手腕。 「回去给你上些药。」 那晚被缎带捆过的红痕刚消,今日就又添了些微红的痕迹。魏霁从前没发觉小姑娘皮肤这样细嫩的,稍稍碰一碰便要留下痕迹了。 沈容倾自己都没觉得疼,方才一路被他牵着,只觉得他力气大了些,倒没想着会红。眼下被人这样看着,她莫名有些不好意思。 沈容倾将手收了回去,自己揉了揉:「没事的,一会儿就下去了。」 魏霁抿唇未语,默默望着她那纤细的手腕。他忽而将身侧的锦盒拿了出来:「送你的。」 沈容倾在拿上面闻到了珍粹阁熏香的味道,她微微一怔,抬眸望向魏霁。 「殿下这是……?」 魏霁喉结微微动了动,视线不自然地移向了窗外。 「新婚礼。还不拿出来试试看。」 魏霁催促了一句,见她未动,轻啧着抬手帮她把锦盒上的锁扣挑开。 沈容倾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他微凉的长指,感受着他投射过来的眸光,缓缓将锦盒的盖子打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朦朦胧胧的一根流苏簪子,鎏金打造缀有玉石珠宝,彩蝶小巧灵动,宝蓝色的繁花精致典雅。 这样的款式十分新颖,手艺也堪称精湛至极。如此好的成品就算是在后宫里头也并不多见,即便拿来和宫中所赐之物相比,也丝毫不会觉得逊色。 第34章 沈容倾抬手轻轻碰了一下那簪子上的流苏,由上至下所触微凉。 魏霁声音低醇好听:「可还喜欢?」 「嗯,喜欢,」沈容倾抬眸望上他深黑色的眼睛,轻轻弯了弯唇角,「谢谢殿下。」 这是珍粹阁顶尖的工艺,平常甚是不会摆出来售卖,只给贵客预留,一看便是花了大价钱。原本她只是随口一说,却不料魏霁竟真的送了她新婚礼。 沈容倾将簪子拿起来轻轻捻了捻,流苏缀在绘有花纹的锦盒上衬出别样的光泽,她想了想,温声开口道:「殿下帮我戴吧。」 魏霁凤眸微睁,视线落在她将簪子递过来的指尖上。 沈容倾怕他不应,轻轻催促了一句:「殿下,我看不见。」 她是真的看不见,簪子要戴在身后的长发上,别说她现下蒙着缎带,就算是摘了,没有妆台上的镜子,也很容易摆不对地方。 她话音一落,原本没打算接过去的人果然将她手中的发簪抽走了。 修长而略带薄茧的长指捏住簪子的一端,从前常年握着兵器利刃的手,此时正无比认真地为她将发簪戴到青丝上。 像是一种莫名的仪式感,悄悄滋生在两个人之间。 魏霁的手垂下去的那一刻,沈容倾轻声问道:「好不好看?」 她自然是好看的。 柔顺的长发半挽半至腰迹,香肩到侧脸的肌肤雪嫩莹白宛若凝脂一般,那宝蓝团花鎏金簪子与她整个人甚是相衬,即便隔着一条蒙着眼睛的缎带,也丝毫不失美感。 「很合适。」魏霁声音很低,难得没有说出嫌弃她的话来。 沈容倾轻轻一笑,朝他伸手做了个讨要的姿势。 魏霁微微怔了怔,盯着她的手。 沈容倾轻笑道:「香囊。」 她早就跟他说好,要给他的香囊里面换药材的,如今材料都已经买齐了,只差这最关键的一环。 「现在就要?」魏霁微垂了凤眸,长指轻挑将那枚柿柿如意的小香囊轻松解下。 小香囊被完好地放在她手中,沈容倾攥了攥,温声开口道:「马车颠簸就不折腾拆那些包好的药材了,等回去了给殿下弄。」 魏霁微微颔首:「不急,先放在你那里。」 沈容倾将锦盒和香囊一并收好,放在了一起。马车缓缓驶向城中的宅院,府邸门前早早地便候了一个人在那里,似是等候多时了。 魏霁先下了马车,沈容倾跟在后面,被月桃搀扶着,踩着小凳走了下来。面前的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属下给王爷请安,给王妃请安。」 说话的人是王四,这两日魏霁和沈容倾待在待在城中的别院,枫澈也跟着随行,王府那边的事便交给了王四处理。 沈容倾听闻这其实并不是他的真实姓名,只是因为他一直排行老四,这么叫的人多了,久而久之知道他真名的人倒少了。 这会子他会出现在这里,说明王府那边应该是有什么事了。 沈容倾知道他们待会子要去书房,便识趣地没再跟着。她福了福身,轻声开口道:「殿下,那我先回房间了。」 魏霁停顿了一下,微微颔首:「也好。」 ☆☆☆ 沈容倾被月桃扶着回了房间,马车上的东西没过多一会儿就被人整理好了,全部送了过来。 月桃发觉自家主子头发上不知何时突然新添了一个簪子,着实打量了好一会儿。明明上马车之前她还清楚地记得没有这根簪子呢,况且自家主子有什么首饰都是她整理的,确实没见过这一根。 月桃来来回回打量了几次都欲言又止,进了屋终是忍不住,悄悄开口问了出来:「主子,您这发簪……」 沈容倾无意识地抬手碰了一下那上面的流苏:「是王爷刚才在马车上送的。」 「!?」月桃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王、王、王爷……」 她着实想象不出那样的画面,惊愕之余不免又有些担心。慎王不会是真的看上她们主子了吧…… 第35章 她倒不是觉得自家主子不好,相反,月桃觉得世上没有比她家主子更好的人了。只是她也很清楚,沈容倾想着有一日能回家的,若是到时候慎王不肯放人了,那…… 那她家主子会不会很伤心? 沈容倾见月桃咬着唇半天没再吭声,不由得抬眸望了过去。隐约觉得这丫头好像有些低落似的。 「怎么了?」她轻声问道。 月桃摇了摇头,看着主子今日心情还不错的样子,有些不想将自己刚刚的想法说出来扫兴。她应道:「没事,主子您歇着,奴婢来把这些东西都收拾了。」 沈容倾坐在窗边,透过云窗的缝隙,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先扶我去小厨房吧。在外面逛了半日,都还没用午膳,一会儿我简单做一些,你看枫澈有没有空,若是可以,叫他给王爷送去。」 月桃闻言忧心忡忡,却也只得应了声:「是。」 今日的食材都很新鲜,是他们早上在街市上沈容倾叫枫澈买来的。眼下时间宽裕,也没人催促,沈容倾慢慢做,简单弄了个四菜一汤出来。 她叫月桃找来了个上下三层的剔红描金食盒,将每一样都单独装好,扣上盖子仔细保温。 枫澈过来的时候,着实对这精细的程度惊叹了一番,再看那菜色跟她之前做过的并不重复,而且各个色香味俱全,说堪比御厨也不为过。他认真听了沈容倾地叮嘱,丝毫不敢怠慢地给魏霁送了去。 月桃道:「主子,这剩下的……」 沈容倾大致看了看:「盛出来吧,咱们吃。」 ☆☆☆ 宅院里的书房极为讲究,外面是雕藤镂刻的花梨木门,里面沿着前面一次放置这几个高大的书架,上面古籍繁杂,丝毫不亚于王府里的规格。 房间的另一侧摆放着一张宽大的楠木书案,黑漆的桌面上整齐的摆放着上好的纸墨笔砚,随时供屋子的主人使用,室内环境一尘不染。 枫澈敲门进去的时候,王四站在书房的正中央低头等候着主子的吩咐。 魏霁身着一袭宝蓝底绣金银二色云纹的锦袍坐于黑漆楠木的宽椅之上,狭长的丹凤眼幽暗而深邃,薄唇轻抿间似有气势万钧,他缓缓摩挲了一下手中的玉扳指,将手中的一封书信丢在了桌面上。 「就按我说的去做,另外再派人留意一下近来钟家的动作。」 王四神色一凛,低头应了道:「是!属下即刻去安排。」 魏霁淡淡地望了一眼刚走进来的枫澈,看见他手中的食盒,眉心微微蹙了蹙,声音低沉:「拿下去。」 枫澈有些为难,终是俯身开口道:「禀王爷,这是……这是王妃亲手做的。」 沉静如深潭般的凤眸里微不可见地产生了一丝深邃的变幻。 王四一愣,显然是从未听过王妃会做饭。纵使他已经见识过王妃的天赋异禀了,也万万没想到,做饭这事,她居然也能行。 两个下人都在打量着他等候他的吩咐,魏霁想了想她喋喋不休的场景,偏过头轻啧了一声:「拿过来吧。」 剔红描金的食盒放在漆黑的书案边上,隐隐散发着温热的水汽。 魏霁未动,抬眸望着站在旁边的枫澈:「我先前交代你去办的事如何了?」 枫澈神色微凛,拱了拱手,从怀间拿出了一封泛黄的信件。他低声开口道:「禀王爷,这封信是从宫里头找出来的,当年幸存的人不多,这是属下根据这些年的调查,能寻找到的最后的线索。」 魏霁眸色微微深了深,修长的手指捻过信封,声音低沉平缓:「知道了,都下去吧。」 ☆☆☆ 沈容倾用过午膳后独自先回了房间,昨晚睡得踏实平常也少有午休的习惯,这会子不困便叫月桃沏了杯菊花茶来,约莫喝了小半盏,便隐隐听见了书房那边木门被推开的声音。 沈容倾低声朝月桃开口道:「你去外面看看,是不是王爷那边忙完了?」 月桃福了身出去,刚一开门,便见魏霁朝这边走了过来:「王、王爷。」她结结巴巴地慌忙低下头行了个礼,偶尔主动让到了一边。 第36章 沈容倾闻言从云窗边的扶手椅上站了起来,她缓缓走出内间,轻声唤道:「殿下?」 魏霁低低地「嗯」了一声,似是在想旁的事,略有些漫不经心。 沈容倾心里大致有了猜测,停顿了片刻,低声询问道:「是要回王府了吗?」 既有了事,多半是得回去的,这边院子太小,什么都没有,到底比不上王府那边办事方便东西齐全。如果要走的家,她得尽快命月桃收拾行李才行。 魏霁薄唇轻抿,闻声垂眸将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漆黑的丹凤眼宛若沉静无波的深潭,淡淡的,让人辨不出半分情绪的起伏。 半晌,他缓缓开口道:「不急。先陪我睡一会儿。」 「……?」 沈容倾微微一怔。他平淡的语气太过自然了,以至于待到她回过神来时已经稀里糊涂地跟着对方走到了卧室的门前。 沈容倾停下轻声唤了一句:「殿下……?」 魏霁站在床边回眸望着她,许是以为她找不到路了,抬手牵了她过来。 沈容倾觉得他沉静得反常,手腕间是那人手指微凉的温度,沈容倾低声开口:「殿下是不是累了?」 魏霁轻捻着眉心的动作一顿,淡淡道:「嗯,有点。」 沈容倾垂眸顺着他的力道往前走,思忖着是不是上午耽误了魏霁太久,一时忘形,忽略了他还是一个生着病的人。 不知不觉就又想起了宁王的那番话,但有江先生在,殿下他会没事的吧? 这会子出去她也放心不下,沈容倾索性挪进了床榻的里侧。她将枕头和被子的位置摆放好,温声开口道:「殿下喝药了没有?」 魏霁松开了最上面的领口:「别瞎想,我没事。」 沈容倾透过缎带望着他,朱唇轻抿,许久深吸了口气。她半跪在榻上,默默抬手摸索着解开了他的衣扣:「穿着外衣睡不舒服,臣妾去将窗子都关了,殿下好好休息一会儿。」 她说着便重新下了床,男人腰间的锦带她不会解,其他力所能及的事情还是可以做的。 原本就半阖着的云窗被彻底关上,床边的帷幔也被拉了起来,织着暗纹的帷幔隔绝了外面的阳光。 床帐内一片晦暗,这样的光线下沈容倾已经无法隔着缎带看着周围事物的轮廓了。 黑暗之中,她听见魏霁躺了下来。 沈容倾忽而轻轻开口道:「殿下有过想娶的人吗?」 魏霁似是停顿了一下,声音沉稳:「没有。」 沈容倾就觉得自己上午在马车上的胡思乱想很莫名,其实就算不问,她也应该是知道答案的。 魏霁见沈容倾半晌没说话,忽然想起了什么,眼尾微挑,蹙眉反问了一句:「你有?」 沈容倾一怔,忙摇了摇头。可奈何她愣住的时间过长又没有出声,魏霁的下半句已经问了出来:「钟家的那个?」 「没有!」沈容倾立刻否认。 魏霁薄唇轻轻勾了勾,幽幽开口:「没有最好。」 沈容倾细算她和钟煜诚接触的时间,恐怕加在一起都没有她现在跟魏霁躺在一块的时间长。亏他能提出这个人来。 魏霁却好似忽然来了兴致:「从前就没个到你家里提亲的人?」 沈容倾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她家里那样的境况,她眼睛又看不见,名门望族的姑娘那么多,正常的人谁会娶她? 不过这样的话她不能直接说出口,说出来了就好像无形之中在说魏霁不正常一样。她正思忖措辞,忽然想起了一件往事:「也不是没有……」 魏霁偏过头望向她。 沈容倾蒙着缎带没能觉察到魏霁的神色,她轻敛了眸光缓缓解释道:「几年前了吧。那时候我眼睛还没事,当时父亲下落不明还没那么久,家里头还是心存着些希望的,现在想想,估计外界也是,所以那会儿有不少人提出过想提亲。」 在西境浴血奋战过,能活着回来的全都加官进爵了。以沈容倾父亲的资历,只要能回来,不是功臣便是名将。很多家势一般或是家族需要助力扶持的人,这个时候便打起了沈容倾的主意。 第37章 不但能将人娶到手,还能落个雪中送炭出手相助的人情。他们认定娶了她不亏。 沈容倾微微顿了顿:「不过没过多久,我眼睛便出现问题了,那些人听说了这件事也就再没提了。其实也挺好的,我也没想嫁。」 深邃幽暗的凤眸里少见地出现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变幻,魏霁沉了沉,轻啧了一声抬手缓缓捻了捻眉心:「来,跟本王说说,都谁拒过你的婚?」 虽然心里明白他的意思,但沈容倾还是觉得他这后半句话怎么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呢? 她颇为认真地开口:「殿下,没人拒过我的婚,八字没一撇的事,连婚约都不曾定下。」说的就好像……就好像她没人要似的。 虽然她确实没人要就是了。 沈容倾抿了抿唇,自嘲道:「所以殿下现在还不能休了我,不然我就要流落街头了。」 魏霁挑眉:「怎么,你还打算找好下家?」 「我是说新婚期里不可以休妻!」 「出了新婚期就可以了?」 「也不可以。」她怎么也要为自己争取个和离。 魏霁意味深长地摩挲了一下手指,轻笑道:「看来你是真的想嫁给我。」 沈容倾拽着被子翻过了身去,下定决心今天再也不理他了。 诶……她好像拽的是魏霁的被子?? 帷幔的遮光效果极好,午后的阳光透过云窗大部分都被隔绝在了床帐之外,昏昏暗暗的光线下,沈容倾蒙着缎带根本什么也看不见。 刚刚她一时生气,顺手就…… 两床被子盖在身上的场面实在有些尴尬,前一秒刚下定的决心荡然无存,沈容倾讪讪地回过身来,低头抿着唇道:「殿下……我不是故意的。」 谁知下一刻锦被的另一侧便被那人长指轻挑撩起来了一角,魏霁面朝着沈容倾,将被掀开的部分盖到了自己身上。 沈容倾杏眸微睁,蓦地感受到了他靠过来时身体微凉的温度,还未待她有所反应,那人已是长臂轻揽,无比自然地用胳膊拢住了她那盈盈一握的细腰。 沈容倾整个人一僵:「殿……」 「嘘,别出声,」魏霁在她耳畔低声开口,深黑色的丹凤眼微抬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的紧张,「还是王妃会想办法,这样果然暖和多了。」 如此一来自然暖和,平白添了一床被子不说,底下那层是沈容倾一直盖着的,早就被她正常的体温给焐热了。 沈容倾算是感受到了一回什么叫做欲哭无泪,她什么时候提议用在这种办法了,明明只是想拽走自己的被子失误了而已,居然被他曲解成这样。 两人之间离得极近,眼睛被蒙着眼不见,其他本就敏锐的感官就变得更加的敏感。沈容倾几乎可以感受到他平缓的呼吸和沉稳的心跳。 沈容倾蓦地绯红了侧脸。 魏霁将她的样子尽收眼底,声音低醇轻缓:「困了,睡觉。」他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而后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真的阖上了眸子。 沈容倾却彻底睡不着了:「殿、殿下……」她轻轻唤了两声,可是那人没应,像是真的睡着了。 沈容倾抬起手想悄悄将他的胳膊移开,可无论她怎么弄,最终也逃离不了被那人轻揽在腰身上的命运。 魏霁任她折腾,真的像睡着了一般不再理她了。 沈容倾也没了法子,早知道就不招惹他,哪有他这样报复人的! 她赌气似的也跟着闭上了眼睛。可是没过了两秒,她便坚持不住再度睁开了杏眸。 他是怎么做到这么冷静的?这回两人不光是同床共寝,连盖的被子都变成同一个了。 偏偏这个时候她看不见,身边强烈的存在感又令她根本无法忽视。 这叫她如何能不紧绷? 沈容倾终是轻咬着唇,悄悄拉了拉魏霁掩在被子里的衣袖。 她认命般地小声求饶道:「殿下我错了。」 魏霁凤眸半抬,薄唇微不可见地轻轻勾了勾,尾音微微上扬:「知道错了?」 第38章 「嗯,」沈容倾立刻点头,郑重地开口,「我以后再也不抢殿下的被子了。」她就差和他发誓。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她绝对连碰都不碰一下,好好管住自己的手。 魏霁轻啧了一声,声音似有不悦:「只是不抢被子?」 沈容倾杏眸微微阖了阖,想了半晌才应道:「那……枕头也不碰了?」 「……」魏霁估计这样下去自己是听不到想要的答案了,索性主动开口,他声音低醇沉缓:「以后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不准狡辩。」 沈容倾心道,现在不就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最让人无法忽视的是,他手掌上的温度。沈容倾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里衣,透过那单薄的布料,已经可以清楚地感知到那微凉的触感。 她只得垂眸应了一声:「是。」 魏霁轻轻笑了笑:「行,那睡觉吧。」 「噢,好。」 「……」 「?」怎么就答应了呢? 该移到别处去的手,还原原本本地轻搭在她的腰侧,两床被子叠在一起盖在两个人身上,丝毫不见对方有要撤走的意思。 这场景似曾相识,沈容倾恍然间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怎么好像不知不觉间又落入他的圈套了? 而且从刚才到现在,他的姿势根本就没变! 「殿下就是个骗子。」她仗着他又闭上眼睛睡着了,小声嘀咕了一句。 魏霁挑眉:「啧,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是不是?」 沈容倾赶紧往床里面躲,可是她忘记了魏霁放在她细腰上的手,没挪出去半寸就被人捉了回去。 这回她算是认命地被人当做暖手炉了。沈容倾闻着那股子药味逐渐也放松了下来,临睡前她还在想,等到冬天的时候,说什么也要给他被子里弄几个汤婆子来。 ☆☆☆ 这一觉睡得沉,再睁眼时,外面的天都快黑了。 帷帐内和帷帐外几乎变成了同一个颜色,让人一时竟生出了种不知是黄昏还是黎明的错觉。 沈容倾下意识地想揉揉眼睛,却蓦地触在了那条琥珀色的缎带上。 睡前她好像忘了摘来着。 沈容倾默默把手放下,独自清醒了片刻,屋子里好像又只剩她一个人了。她摸索着拉开了床边的帷幔:「月桃?」 外间传来了推门进来的声音。 月桃手里拿了件外衫:「主子您醒了,可要再添件衣服,这会子外面有点凉。」 沈容倾将身上的被子拢了拢,轻轻点了点头,她停顿了一下,低声问道:「王爷呢?」 月桃将衣服放在了床边,又回身取了鞋子过来:「王爷在书房,吩咐了等您醒了就要回王府了。」 沈容倾微微一怔,原本是在陪魏霁睡觉的,怎么莫名其妙的,她变成了睡得比较实的那一个。 沈容倾忙开口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酉时了。」 沈容倾有些懊恼,今日还要回王府,她应该早点起来收拾东西的:「怎么没叫醒我?」 月桃咬了咬唇,福下身来:「王爷吩咐了,说让您多睡一会儿。」 既是魏霁的命令,其他人肯定得听。沈容倾无奈道:「你先去收拾东西吧。」 来的时候是她一个人来的,要回去了,却莫名添了一大堆东西。方才她睡着的时候,月桃不好收拾,这会子匆匆整理了一下,着实理出来了不少。 这主要得归功于她上午去的那趟街市。沈容倾揉了揉额角:「一会儿你叫枫澈过来帮个忙,把东西都运到马车上去。」 月桃点了点头:「奴婢这就去。」 ☆☆☆ 因着要装不少东西,枫澈从一开始便备了两辆马车。如此一来沈容倾便不用跟魏霁同乘一辆了,车厢里也显得更加宽敞。 临走前她悄悄撩开缎带的边缘,透过马车窗帘的缝隙,打量了一下这个住了三天的小院。说实话她还挺喜欢这里的,若是有机会,她也要给母亲置办这样一间。 第39章 马车摇摇晃晃地驶向王府,终是赶在夜色彻底深下来前,稳稳地停在了王府门前。 沈容倾同魏霁一起吃了饭,晚上见魏霁还有事务要去书房处理,便先回了自己的房间。 宽宽敞敞的黄花梨木架子床上铺着新洗好的被褥,即便这几天没人住在这里,王府的下人也依然把这间屋子打扫得一尘不染。 沈容倾不知怎的,望着那空空的大床,竟莫名有一丝不习惯。 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王妃,您在屋里吗?」 沈容倾回过神,认出了这是枫澈的声音,她缓缓道:「在的,进来吧。」 枫澈推开门,俯身行了一礼:「属下给王妃请安。」 沈容倾估摸着他这个时间过来,应是魏霁那边有什么事。她温声开口问道:「是不是王爷有什么吩咐?」 枫澈拱了拱手:「禀王妃,王爷请您去寝殿一趟。」 夜色将深,庭院里静悄悄的,这个时辰外面已经很少有下人走动了。 沈容倾下意识地望了望门口的方向:「王爷已经回去了吗?」 「是,回去有一会儿了。」 沈容倾听着枫澈的语气,觉着他可能也不知道是有什么事,便轻轻点了点头,应道:「我这就随你过去。」 月桃为她准备洗漱用的热水去了,这会子不在屋里。沈容倾独自随枫澈往寝殿去,推开雕藤镂刻的大门,屋中仍是她熟悉的布置。 她轻车熟路地走向卧室,屋子里燃了三五盏灯,大体还算得上是明亮。沈容倾很快便看到了那个侧坐在罗汉榻上手握书信的人。 魏霁身穿了件月白色海水金云纹的寝衣,墨色的长发自然垂落在榻边,暗纹繁杂的领口微松,似是刚沐过浴。 他胳膊轻抵在身旁楠木的小案上,偏过头掌心撑着侧脸,垂眸望着手中的信纸。 沈容倾低下头福了福身:「臣妾给殿下请安。」 狭长的丹凤眼中前一刻还透着晦暗不明的幽深,见沈容倾进来了,眼尾微挑顷刻露了几分慵懒出来,魏霁将手伸到她的面前:「我的香囊呢?」 沈容倾微微一怔,她下意识地轻呀了一声:「我忘了。」 下午她睡过了头,好不容易清醒了又匆匆开始收拾东西,到了王府就跟着去用了晚膳,这一来二去就将要给香囊换药材的事给忘记了。 方才来的路上她还猜测了许多,没想到是因为这件事。 沈容倾略有些歉意:「殿下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弄好。」她说罢转身就要出去。 魏霁起身拎住了她的衣袖:「啧,回来。」 沈容倾毫无准备,险些撞在他的胸膛上,她本能地抬手抵住了他的前襟。 「殿下!」这一声充满了嗔怪的意味,好看的细眉紧蹙在了一起,沈容倾道:「殿下能不能直接唤我就好,我眼睛看不见,但是听得到。」 魏霁修长的手指轻抬了她的下颚,略有些新奇地打量着她:「生气了?」 沈容倾松开了他的衣服,偏过头从他微凉的长指中挣开:「不敢。」 她话是这样说,可语气和反应明明就是生气了的状态。 魏霁忽而觉得这她口是心非的样子有趣得很,他轻轻勾了勾唇角:「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沈容倾没理他,垂眸整理着自己被扯乱的衣袖,根本不应他那不正经的话。 魏霁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似乎她每一次生气,都是嘴上不肯承认,其实心里记仇得很。可是她却不知道,她这副样子看起来实在好欺负了些,魏霁尾音微微上扬:「真的没生气?」 沈容倾抿唇,连看也不看他:「没有。」 魏霁低低地笑了笑,索性坐回到了罗汉榻上:「既然没有,那便过来为我擦头发。」 沈容倾在缎带后瞪了他一眼。没见过有他这样得寸进尺的。 魏霁假意掩唇轻咳了一声:「沈容倾,你是不是又在心里骂我来着?」 沈容倾深吸了口气,默念了几遍「不要跟他一般计较」,抬手摸过了搭在架子上的帕子。 她摸索着来到了榻边,将小桌往后推到尽头,轻声开口:「殿下记错了,在背后说人坏话是打喷嚏,不是咳嗽。而且老话里说,一想二骂三念叨。两下才是骂,殿下的次数也不对。」 第40章 魏霁凤眸微抬注视着她的动作,从前没见她有这般伶牙俐齿的时候。他毫无征兆地抬手轻戳了她的额头:「啧,还学会顶嘴了是不是?」 沈容倾正欲反驳。魏霁幽幽开口:「忘了下午的时候答应过我什么了?」 她答应他……沈容倾拿着干净帕子的手一顿,她将唇抿了又抿,红着耳朵忿忿道:「那是殿下逼迫我的,不算。」 她匆匆给他擦了几下,便要起身逃走。到底是魏霁动作更快些,抬手轻捏了她的下颌。他声音低沉悦耳:「嗯?不算了?」 魏霁这话威胁的意味明显。沈容倾想故技重施地逃离,却在下一刻直接被他拉住了手腕。 「整个王府都是我的,你打算逃到哪里去?」他狭长的凤眸微挑,语气里隐隐透着些上下起伏的变幻。 沈容倾本是半跪在榻上,被魏霁这么一拉,整个人离他更近了些。 还是那句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沈容倾本能闭上了眼睛,她声音小小的:「算……」 逃是不可能逃了,逃出了这间屋子有什么用,因为这种奇怪的原因再被他命人给捉回来,可是丢死人了。 偏偏魏霁还不依不饶地开口道:「嗯?算什么?将话说完整了。」 沈容倾气得眼眶都红了,这次说什么也不肯开口了。哪有他这样欺负人的! 「怎么还哭了?」修长而略到薄茧的指腹在她缎带下面轻轻蹭了一下,魏霁真没想到能把人给逗急了,松开了她的手腕又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沈容倾转过身去不叫他碰,他不说还好,一说泪珠就真落下来了,心里莫名的委屈。 「不哭了行不行?」 沈容倾不理他,琥珀色的缎带被洇湿了,她自己抬手擦了两下。 魏霁觉得自己上辈子肯定是欠她的了,他对谁也没有过这样多的耐心。魏霁缓声道:「不哭了明天送你回家。」 沈容倾怔怔地望着他,无声之间似是在说,这是真的吗? 魏霁见她终于肯转过身来了,微微颔首道:「明日我要出府一趟,可以顺路送你过去。反正江镜逸要给你母亲看病,你不在场的话也放心不下不是?」 沈容倾终于开口了:「那殿下说话算话,不许反悔。」 魏霁挑眉:「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这下沈容倾安心了,魏霁确实没有骗过她,一向都是说到做到。能让药谷的江先生给母亲看病,母亲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魏霁抬手微撑着侧脸:「明日早点起,再睡过了头,我可不等你。」 沈容倾跪坐在榻上,立刻点头:「殿下放心,我一定天不亮就醒了。」 魏霁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小傻子」,天不亮起来是要做什么。可还没等他说出口,沈容倾便继续自顾自地说道:「早点起,可以给殿下做早膳。」 魏霁凤眸微深,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起身将眼睛里翻涌而过的变幻悉数收敛。 宽大而微凉的手掌蓦地从她的额发上蹭过。 「小笼包会不会?」 「会。」 「明天想吃。」 沈容倾清澈潋滟的杏眸在缎带后轻轻眨了眨:「好,都听殿下的。」 翌日沈容倾早早地就醒了,先是唤来了月桃洗漱梳妆又亲自去了趟厨房交代了早膳需要准备的食材。 说起来,这小笼包还是她从前在家中跟母亲学会的,她母亲一向手巧,以前身子好的时候不仅能做得一手很好的绣活,各类的菜色和点心也全都十分擅长。沈容倾年幼的时候曾跟着学了不少,做法都还记得,即便很久没做了也不曾生疏。 王府的厨房比小宅院里的要宽敞不少,有月桃在一旁帮忙,还有原本就在厨房干活儿的下人们帮着洗菜切肉,包好的小笼包很快的上锅蒸了。 沈容倾趁着这个工夫,又准备了一样清粥和两三种小菜。 小巧精致的小笼包色泽诱人,薄皮大馅晶莹剔透,各个汤汁可口味道鲜美。 第41章 值守的枫澈遥遥闻着厨房里传来的飘香都觉得饿得不行,明明早上已经吃过东西了,这会子就跟没吃饱似的。 沈容倾将做好的食物装进剔红描金的食盒,招呼他过来:「枫澈,把这个给王爷送去。」 枫澈双手将食盒接过,感受着上面腾腾的热气,心道这新王妃也太贤惠了。其实常年征战沙场杀敌的人常常想的,就是能回家安安稳稳地吃上一顿热乎饭。 不过枫澈这些年跟着魏霁南征北战,一门心思都在公事上,暂时还没有过娶妻的想法,可是如今看着自家王爷娶了新王妃,顿时感觉过去的自己浅薄了。 往哪儿再能找到像王妃这么好的人去? 一想到这儿,枫澈就想起了自家王爷前一阵竟然还说要和离,上次他没敢说太多只能领命办事,若是有下回,他可绝对要好好劝上一劝。 枫澈拱了拱手,道:「王妃放心,属下这就送去。」 沈容倾抿抿唇,欲言又止。 枫澈抬起头,试探性地开口问道:「王妃可是还有其他吩咐?」 沈容倾回眸望了望身后的灶台,温声道:「刚刚做的时候没注意好量,小笼包一不小心做多了,浪费掉就太可惜了,你拿去些吧,也给昨夜值守的人分一分。」 枫澈一凛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对这个新王妃的好感蹭蹭地往上涨,他随即敛了敛神情,极为郑重地开口道:「是,属下替大家谢过王妃。」 沈容倾隔着缎带其实能看清他俯下身行的礼,她轻轻抬了抬手:「不必多礼,快些去吧。」 沈容倾还不怎么饿,由月桃扶着到旁边的房间简单用了膳,便早早地回了房间开始收拾东西重新梳妆。 月桃拿了件鹅黄色金丝银线暗花祥云纹的外衫出来,走到梳妆台前,先替沈容倾放到了一旁的架子上,她笑盈盈地开口道:「夫人肯定还不知道主子今日要回去,待会子见了主子必定欢喜。」 沈容倾轻轻整理了一下领口的位置:「是忘记提前知会一声了,不过我也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还能回去。」 家中离得近的这几个姐妹里只有四房沈芸依的嫡姐早早定了亲嫁人了,不过还有一些稍远些的亲戚,沈容倾也见过,大多都是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回家一趟,嫁人了便甚少有像从前一样跟娘家团圆的时候。像她这样三天两头能往家里跑得实在不多。 月桃站在她身后为她梳妆,似是想起了什么,暗暗懊恼道:「早知道今日能回去,昨天便不多付钱让店家送到家里去了,平白让他们多赚了那么些钱去。」 沈容倾笑了笑,从前不见她这般会精打细算,现在整日跟在吴嬷嬷身后不但做事稳妥多了,还学会算账了,她温声开口道:「没事,早送去了早用上。花了的咱们再赚回来。」 沈容倾叫月桃打开小库房,又拿了几匹从前宫里赏赐的锦缎。趁着时间还宽裕,提早运到了马车上去。 临出门前,她将那个装好的小香囊轻轻攥在了手里。马车的轿帘一掀开,她已经闻到了那股子熟悉的药味,本以为自己出来得够早了的沈容倾不由得微微怔了怔。 魏霁抬眸望着她,轻啧了一声:「丢三落四地忘东西了?」 沈容倾回过了神,忿忿道:「才没有。」她径直上了马车,连平时的常礼都省了。 魏霁也不和她计较,淡淡笑了笑,重新将视线移到手中的古籍上。枫澈见王妃已经落座了,便放下了轿帘,驾驶着马车前行。 稳稳行进的车厢里甚是沉静,上午的晨光透过窗口轻柔地洒在沈容倾的长裙上,她偏过头看着车窗外,耳边听着身旁长指翻动书页的声音,忍不住悄悄回眸朝魏霁那边望了一眼。 魏霁恰好抬头,冥冥之中两个人隔着那条琥珀色的缎带莫名对视了一瞬。 偷瞧被发现这种事实在有些窘迫,沈容倾慌乱间拿出了那个她早就准备好了的香囊:「这个给殿下,已经重新装好了。」 魏霁眸光微微顿了顿,抬手将那枚小香囊从她掌心间拿了回去,修长的手指不经意地摩挲了一下那上面绣着的小柿子:「今早的……」 第42章 沈容倾抬眸望向他,纤长微弯的睫毛轻轻眨了眨:「殿下说什么?」 「没什么,」魏霁将香囊收了起来,随手合上了古籍漫不经心地望向车窗外的风景,「待会儿将枫澈留给你,他会给你备好回王府的马车。」 沈容倾朱唇微动:「那殿下怎么办?」 「我还有其他人。」 沈容倾微微点了点头,记得上车前好像是看见了王四他们也都跟着。她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殿下晚膳前会回来吗?」 魏霁捻了捻眉心:「肯定会比你早。」 沈容倾这下便放心了,也没再多问。最近隐约觉得,魏霁要比从前忙上许多,旁的事她并不担心,唯一让她放心不下的是魏霁的身体。 今日还是找个机会问一问江先生吧…… 她忽然想起,这些天好像没见魏霁换过绷带了。 沈容倾忽而轻声开口:「殿下的肩伤已经好了吗?」 魏霁的视线在玄黑色的锦袍上停留了一瞬,他淡淡道:「没事了。」 沈容倾没直接见过他的伤口,只听说了是道箭伤,箭头上还淬了毒。可她却亲眼见到那染了血的绷带,血迹隔着那么多层,层层渗透,可见那伤有多深。 沈容倾下意识地望向了魏霁的肩膀:「殿下那里会留疤吗?」 魏霁发现她今日的问题颇多,狭长的眼尾微微挑了挑:「原来你是害怕这个?怪不得那天晚上一提会留疤,你立刻就肯上药了。」 沈容倾被他这么一说,蓦地想起了宫宴那天夜里的窘迫:「我、我没有……」 她原本也没这么在意,只是那晚刚好见多了魏焕脸上的狰狞,留下了一阵心理阴影。 「我那是因为宁王……」她声音极小地开口解释了一句,朱唇轻轻抿了抿,又开口道:「现在已经没事了,方才只是担心殿下才这么问的。」 魏霁轻轻一笑道:「反正有衣裳挡着也看不见。」 沈容倾抿着唇没说话。魏霁见她真的相信了,无奈笑了笑,他握了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左肩上:「逗你的,什么事也没有,不信你自己摸。」 沈容倾发觉自己又被他给戏弄了,恼羞地将手抽了回去:「再不要管殿下了!」 魏霁薄唇轻勾着,并没将她的话当真,视线不经意间扫过了她蒙着眼睛的缎带,深黑色的凤眸忽而一顿:「你怎么会知道……」 沈容倾微微一怔,不知他这是在问什么。 魏霁眉心微不可见地轻轻蹙了蹙:「你是怎么知道魏焕脸上有疤痕的?」 沈容倾忽然意识到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魏霁从未跟她提起过宁王的容貌,即便当晚她的缎带被人摘掉了,她也绝不应该看到宁王脸上的伤痕。 沈容倾心脏咯噔一下,她刚刚竟一时疏忽,将自己眼睛本该看不见的事情给忽略了。 「我……我是听雅娴提起的,」沈容倾敛在衣袖里的手指紧紧攥了攥,她强行镇定下来,「殿下忘了,她那晚也在。」 她声音很轻,就像是平常说话那般的语气,听不出任何的不妥。魏霁不可能真的去问沈雅娴,就算真的问了,她们那晚也确实提起过宁王的伤疤。 沈容倾又补充了几句,尽可能让整件事都合情合理起来,她试探性地抬眸打量着魏霁的神色,都说眼睛不会撒谎,可她蒙着缎带,便没什么可畏惧的。 魏霁薄唇微微抿了抿:「是那天你从宫里带回来的那一个?」 沈容倾立刻点头:「她为了救我,被宁王打昏了。回府之后,我去看她,见她醒了就聊了一会儿,可能是因为印象太深刻,她跟我讲述前因后果时描述了好几遍那个伤疤有多狰狞,我……我就有些后怕。」 她确实有些后怕,那晚的宁王偏执又疯狂,为了报复魏霁已经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了。若是魏霁没来,她根本没办法让自己全身而退。 沈容倾说完这些,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可是能说的她都已经说了,剩下便只有听天由命了。 第43章 她几乎是闭上眼睛等候宣判。 魏霁却忽然收了视线:「没必要,他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沈容倾蓦地松了一口气。 「殿下说的是。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 ☆☆☆ 直到下了马车,沈容倾仍感到心有余悸。 在一旁搀扶着她手的月桃疑惑地打量了一下自家主子,见她脸色不是很好,忍不住发问道:「主子……您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了?」 沈容倾微微敛了敛思绪,轻轻摇头:「没事,马车上有点颠簸。」她似是抬眸望了望眼前安南侯府的牌匾,声音低缓道:「我们进去吧。」 枫澈先将马车上的东西运进去了一趟,又回到了安南侯府门口,等着江镜逸的马车。沈容倾和月桃先行回了三房的院落准备,一进门便见芷露正在院子里打扫。 月桃极为开心地唤了一声:「芷露姐姐!」 背朝着门口的芷露一惊,回身先是看到了出声的月桃,而后便是站在她旁边的沈容倾,她眉眼上带着惊喜:「主子……月桃……你们怎么回来了?」 沈容倾心底莫名松了松,她温声开口道:「一会儿有位大夫过来,给母亲诊诊脉,我想听听看那位先生的意思,便提早先过来了,也跟母亲知会一声。」 她总归是放心不下,这次若能根治了她母亲的咳疾,那便算是了却了一桩很大的心事了。 芷露眼睛微微一亮:「是那位夏大夫吗?」 难得有她比芷露知道得多的时候,月桃故作神秘来到芷露身边,小声开口:「不是不是,这次主子请来的是位神医呢。」 沈容倾笑了笑,难得见月桃这般活泼,许是因为在家里,周围都是熟悉的环境,连她也跟着放松了些许。 沈容倾道:「母亲她这几日身体如何?」 芷露福了福身:「回主子,夫人气色看起来好多了,想必是之前换的新药房还是挺见效的。昨日下午阳光好,外面也没有风,王嬷嬷还扶着夫人出来晒了会儿太阳。」 王嬷嬷便是这些年一直跟在沈容倾母亲身边侍奉的老嬷嬷,只不过她年纪大了,现在院子里的大小事,大多是交由芷露去做。 沈容倾闻言便放心了很多。 她们在院子里这么站着说这话,声音很快便传进了屋子里。周氏隔着云窗朝屋外唤道:「倾倾,是你回来了吗?」 她说罢便要往门外走,沈容倾忙迎了上去:「娘,是我。我回来了。」她扶上周氏的胳膊,两人一道往里间走。 芷露放下了手里的活儿,先去耳房沏一杯热茶,又斟了一杯温水。月桃帮着一块儿端了过去,临走前轻轻又将房门掩上。 月桃道:「姐姐,主子和夫人这会子正说话,应该还用不到人,姐姐先在这儿守着,我出去一趟,我怕那两个人找不着。」 芷露将刚刚用到的木托盘拾好:「是那位神医吗?」 月桃点了点头:「嗯,还有个王爷身边的人也跟着一块来了,姐姐稍等我一会儿,我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芷露摆摆手:「快些去吧。这边有我在呢,王嬷嬷去领这个月的份例了应该很快也能回来,你就别担心了。」 月桃笑着「嗯」了一声,轻轻推了门出去。 屋子里沈容倾拉着周氏的手,隔着缎带打量着自己母亲的气色:「娘这两天感觉好些了没有?我又请了位大夫过来,待会子给娘诊诊脉。」 周氏似有些拿她没办法,抬手替她将鬓边垂下来的碎发轻挽到了耳后,声音温和又似有些无奈:「娘这都是常年的老毛病了,不打紧的,看不看都一样。」 沈容倾摇摇头:「这回不一样。这位先生医术了得,定能将娘的病根治了。」 周氏听她说这样的话已经很多回了,她缓缓拍了拍沈容倾的手:「娘怎么都好,只要你能过得好好的,娘怎样都行了。娘就是担心你,一个人在王府里头。你也是成了家的人了,总是这样三天两头地往娘家跑,王爷那边再宽容,次数多了也会责怪你的。」 第44章 「知道了,」沈容倾抬眸,眼睛轻轻弯了弯,「娘放心,这次是王爷答应了让我回来的。王爷人很好,今日要来的江先生也是先前一直给王爷看病的神医,江先生医术了得,先前我用过他的药,十分的见效。这次一定能将娘的病给医治好了。」 周氏握紧了她的手:「你先前病了?怎么没跟娘说?是什么病?现在好了没有?」 沈容倾扶了扶额角,她今日真是说什么错什么。古人云,言多必失。她今天算是彻彻底底地体验了。 沈容倾道:「没事了没事了,只是……只是走路不小心磕破了点皮,磕青了一块。正巧江先生在府上就给拿了点药膏,已经一点也不疼了。」 她没敢将宫宴上发生的事往外说,都已经过去了,平白叫家里人担心做什么。 周氏闻言微微松了口气,心疼之余又忍不住叮嘱:「你啊,总是逞强不叫人扶着。往后出门可要小心些,走到哪里都带着月桃,有台阶盆景什么的,更要格外留心,就算在屋里也不能太随意……」 这倒是和某人曾经说过她的话不谋而合,沈容倾为了圆谎只得「是是是」地应了下来。 周氏嘱咐了半天,忽而话锋一转:「你磕到哪里了?快让娘看看。」 沈容倾一愣,她伤到的其实是手腕和肩膀,可这两个地方,哪个也不像是正常情况下能磕到撞到的。 「衣、衣服里面呢,都好了,」她慌忙抬手指了指旁边的小圆桌,「娘,我渴了。」 周氏拿她没办法,想替她将水拿过来,却见她已经起身。 「刚才嘱咐你什么来着,又自己乱走。」 沈容倾轻轻笑了笑:「娘的屋子里常年不变样,我都找得着的。」 其实不止是周氏的这间屋子,整个小院里大部分的房间自她眼睛看不见后都没有太大地改变,为的便是她能更自如地行走。 沈容倾很快便摸到了那杯温热的茶水。她端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一直之间屋子里茶香四溢,正是她昨日命月桃买了送回家中的那一罐,果然是好茶。 门外传来了月桃的声音:「主子,江先生来了。」 沈容倾将茶杯放下:「快些请进来吧。」 江镜逸今日仍是身着那件牙白色银月纹的锦袍,他手里拿着一个与他年纪不符的古旧药箱,里面似是装了不少瓶瓶罐罐,放下的时候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声响。 他先是将眸光移到了沈容倾身上,微微一笑,拱手道:「王妃别来无恙。」 沈容倾道:「今日多谢先生能来。」 「王妃客气了,况且我今日本也打算进城一趟。」 进城的理由他没说,沈容倾也识趣地没再多问。 诊病的时候也不好有太多人围观,沈容倾便让月桃和枫澈都守在了外面,由芷露独自端了杯给新沏的茶进来,退出去时又无声地将门掩好。 沈容倾道:「那么有劳先生了。」 江镜逸微微颔首,回身打开了他的药箱。沈容倾隐约见他拿出了一块诊脉时垫在手腕上的方帕,便走到了不碍事的地方,默默看着整个诊脉的过程。 周氏也道:「有劳先生了。」 屋中渐渐沉静了下来,上午的阳光透过云窗柔和地照在卧室厚厚的地毯上。房间中甚是明亮,许是早上通过一会儿风的缘故,空气也很好。 江镜逸垂眸将手轻搭在脉搏上,只轻触了片刻他便睁开了眼睛:「有些年头了,不过不要紧,能治。」 他回身从药箱里翻找出了一个塞着瓶口的小瓷瓶,里面似是装着药丸类的东西,拿过来的时候还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江镜逸将瓶子放到了桌上,缓缓开口道:「每日服一粒,将这一瓶服完,便能见效。另外我会额外再开一副药方,调理身子的,每日饭后服用,隔半个时辰就好。」 沈容倾心底微松:「我都记下了,待会子就嘱咐给下人,叫她们用心盯着。」 江镜逸笑了笑:「王妃不必太过担心,我是有把握能将这病根治的。只需按照我说的去做便好,来年开春天暖和了,令堂的身子自然也就无碍了。」 第45章 周氏听到自己的病还有能根治可能,也站了起来:「多谢先生。」 ☆☆☆ 沈容倾安排了人准备纸墨笔砚,由月桃领着,请江镜逸到了旁边的房间将药方写下来。 周氏又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子体己的话,许是因为看到了些希望,人也比刚才更有精神了。 芷露在门外轻轻敲了敲:「主子,夫人,江先生已经将药方写好了。」 沈容倾回眸望着大门的方向:「知道了,你先将方子收好。」 她又朝周氏开口道:「娘,我可能得回去了……」 周氏点了点头,轻叹了口气:「倾倾,你照顾好自己,别总担心家里。刚刚你也听到了,娘没事。」 沈容倾凑到周氏耳边,轻声开口:「娘,等您病好了,我想法子带您离开这里。咱们搬到别处住,再不受大伯母一家的气。」 周氏一怔:「你这是……」 「女儿自有安排,娘放心吧。」她轻轻弯了弯唇,「那我走了。」 周氏想劝她,却见沈容倾已经站起来要往外走了:「倾倾,莫要太勉强自己。你大伯母的手再宽,也越不进这道院墙来,明白吗?」 「嗯,女儿知道。我就是先攒着钱,以后母亲想走的时候,咱们可以随时离开或是做些别的什么,总之有备无患。」 周氏微微颔首:「嗯,早些回去吧。」 沈容倾出了屋,抬眸望了望院子里的阳光。芷露从旁边的屋子里出来,见沈容倾一个人站着,忙走过来扶住了她的手:「主子。」 沈容倾轻声道:「药方都放好了?」 「嗯,主子放心吧,奴婢一会儿就出去抓药,亲自煎了给夫人送去。」 沈容倾点了点头,又叮嘱道:「我这次回来拿了几匹锦缎,你找个时间挑着看是做几套过冬的衣裳还是再做床被子什么的,对了,再拿出一匹给二房送去。直接给二姑娘就好,就说是我送的,她明白的。」 「奴婢都记下了。」 枫澈从另一间屋子里出来,见到沈容倾,上前拱了拱手:「属下给王妃请安。」 沈容倾道:「江先生呢?」 「江先生还在屋中。」 沈容倾回眸看了看芷露,温声开口:「扶我过去。」 隔壁的这一间,算是书房,屋子里的布置基本上没变样,方才为了用纸墨笔砚方便,便叫芷露她们将人领到了这间。 此刻月桃到耳房重新沏茶去了,沈容倾进来的时候,屋子里只有江镜逸一人。 他似是在垂眸写着什么新的药方,大致望去甚是繁杂,沈容倾隐约猜测,这应该是写给魏霁的。 江镜逸见她进来了,抬头微微敛了敛神色:「王妃来了。」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药箱:「我待会儿还要去城里寻一味药,晚些时候再到王府那边去,劳烦王妃替我转达一声了。」 沈容倾道:「先生客气了,这个自然。」她掩在缎带后的杏眸微微动了动:「先生可是在寻找给王爷治病用的药?」 江镜逸稍稍停顿了一下,他很快恢复了常色:「嗯,最近新调配出了一副药,整张方子里还差一味,我还得再想想。」 他要解的,是一种世间未有过解药的毒。即便翻查了所有的医术典籍,所能获取到的经验甚少。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魏霁便是他做尝试的地方。 但即便是尝试,他也要慎之又慎。往往只是其中的一味,他也会列出百种替换的选择,再逐一排除,只留下其中药效最佳,毒性最小的。 五年了,治好一个人竟也成了一种执念。 江镜逸将刚刚写下的药方折叠了起来,仔细放到了怀里:「王妃是来询问令堂病情的吗?抱歉,我没有在病人面前隐瞒的习惯,一向都是有什么便直接说了。王妃大可以放心。」 沈容倾摇摇头,沉默了片刻。半晌,她朱唇轻启:「来见江先生,其实是为着另外一件事。」 江镜逸微怔:「王妃,但说无妨。」 第46章 沈容倾杏眸微动,轻声开口道:「王爷的病……究竟如何了?」 她到底是十分在意宁王的那番话。况且能让医术如此了得的江镜逸都耗费如此多的心思,这样的毒,究竟是怎样的? 其实每日待在魏霁身边,她或多或少地有些感觉,虽然说不上越来越严重,但至少沈容倾看得出,即便每日服药,魏霁的病情依旧没有什么太多的好转。 如此一来,她难免会有些担忧。虽然此前也有枫澈信誓旦旦的保证,但如果能听江镜逸亲口将结果说出来,或许她能更安心些。 「先生?」 「王妃……不必担心,」在沈容倾看不见的地方,江镜逸眸色微微暗了暗,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稍有迟疑,只不过这样的停顿转瞬即逝,江镜逸很快便恢复了一贯的温和,「王爷会平安无事的。」 沈容倾听他这样说,便放下了心来:「如此便好,我去叫下人收拾一下东西,就不打扰先生研究配药了。」 沈容倾转身缓缓离去,直到大门轻掩上的那一刻,江镜逸仍在望着她的背影。 有关魏霁的真实情况,这世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魏霁既没有打算告诉她,他便没有擅自开这个口的道理。 其实不只是沈容倾,就算王府里其他的人也都被隐瞒着。世间皆称他为恶鬼,是怀有不臣之心,又最嗜血淡漠之人,可熟不知他也是一些人的庇护。 他什么都不提,江镜逸却也能明白一二。如今看着这位新王妃也是细致敏锐之人,往后日子长了难免不会再起疑心。这种事,还是交给魏霁自己处理吧。 江镜逸将怀间的那张药方重新抽出,拿在手中轻轻捻了捻。眼下他只能专注于解药的事。 ☆☆☆ 沈容倾回府后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将近酉时了,询问了下人,才得知魏霁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明明早上的时候还说会比她早回王府,结果现在连晚膳能不能赶上都是个未知数。沈容倾有些无奈,这会子无事可做,想了想,便整理起了那日他们买回来的东西。 云窗前的桌子上放着几件新做好的衣裳,沈容倾摸了摸那衣服的料子,果真是和魏霁所穿的是同一种锦缎,只不过颜色上有差异,半点不沾玄黑,都是些款式好看的长裙和外衫。 没想她上次随口一说,那人竟真的命人安排下去了。 一个在椅子上堆着的牛皮纸包忽然滚落了下来。 「?」 沈容倾一怔,将衣裳放了回去下意识地俯身将它拾了起来。那牛皮纸包用草绳捆得紧实,轻嗅间隐约能闻到些药味儿。 沈容倾将缎带拉了下来:「月桃,你进来一下。」 月桃应声轻轻将门推开,快步走到了里间,她屈下膝来福了福身:「主子,怎么了?」 沈容倾拿起了手里的东西:「这个是什么?」 月桃抬眸朝沈容倾手中望了过去,下意识地轻轻呀了一声,而后立刻上前请罪道:「主子,奴婢错了……奴婢给忘了,上次您叫奴婢去药铺买药,您嘱咐让多买几副下次省得单独再跑,结果药铺的伙计一包没装下,有那么两味便单独又包了一包。」 最近这几天两个府邸外加一个安南侯府之间折腾,来来回回搬运东西,这一来二去一忙活,月桃就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那晚沈容倾叫她将给香囊配好的药材拿来,她便只拿了其中的一包,将其余的药完全忘在了脑后。 沈容倾将那上面的绳子解开,里面果不其然就是那两味被落下的药材。 她因着眼睛不大方便,先前拆开、混装这些药材的事都是交给月桃去做,却不料因此而漏掉了两味药,竟也未发觉。 月桃有些担忧地开口:「主子……这可怎么办?」她可是已经见自家主子将香囊拿给王爷了。 沈容倾垂眸揉了揉眉心:「无妨,等待会儿王爷回来了,我亲自过去一趟吧。」 ☆☆☆ 魏霁终是在天黑以前回府了。 第47章 沈容倾听枫澈说王爷回来后直接去了书房,问清楚里面此时没有其他人,便轻轻敲了敲门。 屋子里传来了一道低缓悦耳的男声:「进来。」 沈容倾攥了攥手指,推开门缓缓走了进去。 「臣妾给殿下请安。」她简单行了一礼,抬眸望向魏霁。 书房里有一张宽大的黑漆楠木书案,魏霁坐在后面的扶手椅上,手里正拿着一个类似卷宗的东西。 他听见身前的动静狭长的凤眸微抬,薄唇轻启:「怎么了?」 沈容倾动了动唇:「江先生说晚些时候会来王府。」 魏霁微微颔首,漫不经心地摩挲了一下手里的玉扳指:「知道了,就为这个?」 「哦,江先生好像在找药,说是能治好殿下。」 魏霁轻叩了两下桌面:「你母亲的病如何了?」 沈容倾一怔,如实开口:「母亲已经无事了,江先生说按照他开的方子按时服药,等来年开春,天暖和起来了就能彻底治好。」 「嗯,挺好。」 沈容倾抿了抿唇,犹豫着小声开口道:「殿下……还有一事。」 「嗯?」 「早上的那个香囊,我好像少放了两味药进去。」 魏霁轻啧了一声:「真不专心。」 沈容倾自知理亏,低低地应了声:「是。」 她抬眸望向了魏霁:「殿下可不可以把香囊先给我,我马上就弄好送回来。」 魏霁垂了视线修长的手指挑向腰间的香囊,拿在手里的时候忽而停顿了一下,他似是漫不经心地开口道:「很麻烦吗?」 沈容倾立刻摇头:「不麻烦,就添两味药进去,很快的。」 魏霁将香囊攥在了掌心里:「那就在这儿弄吧。」 「?」 沈容倾怔在了原地。 魏霁见她像没听懂似的,又难得有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就在这儿装好,那边还有一张桌子,随便你用。」 书房另一侧靠窗的地方还有两把太师椅,木椅之间放着张高脚的方桌,同样是黑漆楠木雕祥云的样式,平时上面摆些瓜果茶壶什么的。 沈容倾还是第一次留在魏霁的书房,她轻声开口道:「会不会打扰到殿下?」 魏霁薄唇轻轻勾了勾:「无妨,我这边的事也快结束了,正好看着点你,免得你又丢三落四。」 沈容倾咬唇强忍住不与他争辩,只这一次,又叫他将话柄给抓住了。她回身打开了书房的大门:「月桃,去将东西都拿到书房来,我在这里弄。」 月桃一惊,却见自家主子很是肯定的样子,只得领命办事,她将药材都拆好,放在托盘上很快便端了进来。 沈容倾坐在云窗旁,从这个角度若是不蒙着缎带,抬眸便能看清魏霁此时的神情。 方才那个小香囊她已经拿在了手里,沈容倾见他已经收了视线重新望向了手中的卷宗,自己也微微敛了敛神色,努力专注了起来。 毕竟从前装香囊的时候她都是将缎带摘下来的,如今蒙着眼睛做这样的事,她确实也是第一次干。 月桃将一切都准备妥当,福了福身,到耳房备茶去了。 沈容倾自己一点一点摸索着解开了香囊上的抽绳,索性将里面的药材一并倒到了托盘上。 周围尽是淡淡的草药气味,两人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即便谁都没有出声却莫名有种心照不宣的错觉。 月桃轻轻敲门走了进来,红漆描金的托盘上放着两杯沏好的热茶,她先是将其中一杯放到了魏霁的桌子上,而后低着头很快离开,将另一本放到了沈容倾跟前。 沈容倾不经意地闻到了那杯中的味道,似是有些意外:「这是……花草茶?」 那杯子里散发出来的气味不同于往日的茶香,是混合着花草的味道,带有一种独特的清香。 月桃福了福身,低声开口:「主子您忘了,今日是初秋节,是登高赏花,望远祈福的日子,府上只备了这种茶。」 第48章 沈容倾微微一怔,随即意识到了被自己遗忘的日子:「哦对……今日是初秋节。前些日子还想着,临到跟前却给忘了。」 初秋节顾名思义,是赶在中秋之前的一个节日庆典。是流传于皇城附近的一个民间习俗。 自古皇城以北便有一片花海,花海又临北山,只在现在这个季节盛开。于是皇城这边便形成了一种特定的登高、赏花海的节日,每年这个时候山脚下往往还有庆祝活动,有好吃的好玩的,还有一些民间艺人在此表演,甚是热闹。 魏霁凤眸轻抬,不经意间将沈容倾的神色尽收眼底,他薄唇微微动了动:「想去?」 沈容倾笑了笑,轻轻摇头:「不去了。」 「不喜欢?」 沈容倾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道:「也不是,其实小时候还挺羡慕别人家每到这个时候能全家一起出门去的。可是那时候父亲总是很忙,最后也没能实现。」 她垂眸一笑:「其实长大了也就不想了,殿下你瞧,我连日子都忘了。」 这样的事,就像小时候没能得到的玩具,长大后虽然可以很容易地买给自己,可是却好像已经没那么想玩了。 那些年她一直很想一家人在初秋节那天登到观景亭上,去看一看那花海。 她还记得最后的那一年,父亲原本已经答应好她了,可是却在临出门的时候遇到了要紧的公务要处理,她到底没能如愿。 当时总想着来年还有机会,日子便就这么过去了。 一晃多年,物是人非。 今日再想起的时候,好像也没那么想去了。 魏霁一只手撑着侧脸,莫名想起了他们初见的那日。她父亲休沐的途中被临时召到了东宫议事,无处可去的沈容倾守着一池子的锦鲤,在那夏日的葡萄藤下第一次唤了他一声「殿下」。 魏霁忽然放下了手里的书卷,起身走到了沈容倾跟前:「收拾收拾,跟我出府一趟。」 沈容倾一怔:「殿下要去哪儿?」 魏霁没说话,只拉起了她的手腕。 沈容倾匆匆将刚装好的香囊放到月桃手中让她系紧抽绳,不明所以地跟着魏霁走出了书房的大门。 魏霁站在廊间上下打量了一下沈容倾的穿着,修长而略带薄茧的长指挑起了她衣裳肩膀处的布料轻轻捻了捻,他似有些不满:「给你半盏茶的时间,再去寻个披风出来。」 沈容倾被他弄得一头雾水,将手腕收了回来自己攥在手心里:「殿下这是要带我去哪里?」天都快黑了,总不可能是去登山。 魏霁薄唇轻抿:「到了你就知道了。」 这地方确实是沈容倾未到之前无法想象到的。 皇城以北几丈高的城楼上,整座城池的全貌一览无余。东市西市的行人车马络绎不绝,夕阳还未完全落下,许多地方的灯火如星星点点的夜空,在落日余晖中散发着微弱的光明。 皇宫禁地居于正中气势恢宏,脚下的城门往来商旅川流不息。 北山巍峨,耸入云端。山下的小道上有归城的马车缓缓而行,林叶被独属于这个季节的寒意染上了秋色,随微风摇曳间,与那如波如澜的花海相衬,别是一番美景。 魏霁给她描述眼前的景象时,她听得格外认真。 低缓而沉稳的语调甚是云淡风轻,可沈容倾置身于城楼上,却仿佛看见了全部的场景。 这是一种陌生而又真实的吸引。微风吹拂起鬓角的碎发,空气中隐约染上了些花海的气息,夕阳下的城楼连喧闹声都远了,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好像一点也不重要了。 身旁的这个人便是她的眼睛。 魏霁胳膊撑在城墙边偏过头望着她,空旷的城楼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身影。 他薄唇微微动了动:「在想什么?」 「在想……在想殿下是怎么发现这样的好地方的。」沈容倾抬眸望向远方,轻轻一笑,簪子上的流苏微垂下来衬得她容颜姣好。 其实从这里观花海,要比那个北山上的观景亭视野广阔得多。这地方除了值守的士兵不常有人上来,不但安静更不会被其他人打扰。 第49章 魏霁微收了视线:「你不是要登高?」 登高观花海是初秋节的传统之一,来到高处既是为了更好的观景,也是为接下来的生活祈求一个好兆头。眼下这个时辰天已经快黑了,上山走夜路是不可能了,不过登上城楼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以算作是登高。 沈容倾垂下眸光双手合十。 魏霁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尾音微扬:「这是在做什么?」 「祈福,」她轻阖了杏眸,「殿下别问,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魏霁薄唇轻轻勾了勾,声音低醇悦耳:「好,我不问。可你好像站反了。」 沈容倾耳尖微红,立刻转了个方向:「我……我看不见。」 「我知道。」 魏霁站到她身侧,望着她面前的那片花海。据说这里的花从很久以前就在,数百年过去了,依旧如此。 遥想新帝登基的那一天,文武百官入宫朝拜。他就是站在这里,独自一人望着整个皇城中景。 世人皆称他有谋权篡位的不臣之心。 其实他没有,亦对那万人之上的位置不感兴趣。 可这样的位置本该属于另外一个人。只因应得的东西近在咫尺,所以从未想过会失去。 「殿下。」 「嗯?」 「殿下有许过愿吗?」 魏霁垂眸望向她,漆黑的丹凤眼暗而幽深。 「没有。」他淡淡开口。 沈容倾微微颔首:「也对,殿下是习惯尽人事之人。」尽人事,听天命。沈容倾总觉得这个人所做的,远比他说出口的事要多得多。 初见他时,会觉得这个人有些凶有些轻佻,可相处得久了,她便知道,世上没有比他再温柔深沉的人了。 「殿下,」她声音很轻,「我原本最喜欢冬日里天色渐晚的场景,可是自今日之后,我怕是要移情别恋了。」 魏霁怔了怔,忽而轻轻一笑,他尾音微挑幽幽开口:「这是怪起我来了?」 沈容倾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所以等冬天来了的时候,殿下得让我再来一趟。只有对比过才能知道,到底什么时候的景色最好。」 魏霁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低缓:「倒也不是不行。」 沈容倾掩在缎带后的杏眸微微亮了亮,她忍不住道:「殿下可别忘记了。」 魏霁轻啧了一声,修长而略带薄茧的长指戳了戳她的额头:「有你在我旁边天天念念叨叨的,想不记得都难。」 沈容倾费力地躲避着他「作恶」的手指,最后无奈之下只能双手将他攥住,好看的细眉紧蹙在了一起:「我何时念念叨叨的了,殿下能不能讲理些?」 魏霁胳膊抵在城墙上一只手撑着侧脸,轻笑道:「那好,往后被我抓到一次便罚你一次,敢不敢赌?」 沈容倾立刻警觉:「殿、殿下要罚什么?」要钱的话她可没多少,还得攒着过完年买宅子呢。 「提前说了就没意思了。」魏霁将手收了回来,垂眸望着她。 沈容倾悄悄将视线移向一边:「那我不赌了。」 「这是承认自己念念叨叨了?」 「我没有!」 「那赌不赌?」 沈容倾一咬牙:「赌就赌。」 直到应下后听见魏霁的轻笑,沈容倾才发现自己吃了亏,毕竟这个赌约从头至尾对魏霁而言都没有任何损失。 沈容倾不由得恼羞:「殿下诓我。」 魏霁微微松了松领口,似是心情甚好:「是你自己要应下的。到时候可别忘了愿赌服输。」 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断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沈容倾仍不甘心地为自己争取:「可……可这个赌约不能没有一个期限吧?」 魏霁想了想,道:「那便一月为期。」反正这个小话痨估计两天都坚持不了。 沈容倾默默算了算日子,觉得还算是可以接受。而且她哪有那么爱絮叨,最多就是忍不住叮嘱两句,就两句,一点点而已,根本不能作数。 第50章 沈容倾道:「那一个月过后,若是我赢了怎么办?」 魏霁眼尾微挑,她还想着能赢? 他薄唇轻轻勾了勾:「你想怎么办?」 沈容倾认认真真思忖了片刻:「那殿下不准再嫌弃我。」 魏霁似乎思考一下,而后沉吟道:「这个有些难。」 「!」 见她真的要生气了,魏霁低低一笑:「逗你的,傻死了。」 沈容倾转过身去不想理他,过了一会儿,她缓缓开口:「那若是我不小心做错了什么事,殿下得原谅我一次。」 「你做错什么了?」 「我是说如果。以后做错了也算。」 魏霁抚了抚下颚,微微颔首:「这个可以,不过前提是你得赢了才行。」 沈容倾将视线移向一边,声音极轻:「我会赢的。」 ☆☆☆ 直到回去之后沈容倾才发现江镜逸早已在王府里等候了。明明是她自己传的话,可到最后却是她先将这件事给忘记了。 江镜逸倒也没有多在意,微微点头朝她问候了一声,便跟着魏霁到书房去了。 沈容倾默默唤来了枫澈,问道:「江先生是什么时候到的?」 枫澈俯了俯身,如实开口:「禀王妃,江先生也是刚进来不久。」 沈容倾稍稍松了口气:「那就好。」不然总会有些过意不去的。 ☆☆☆ 书房的大门轻开轻阖,下人们奉了茶后便低头退了出去。 江镜逸抬眸望了望魏霁,直截了当地将一叠信纸放在了两人之间的桌子上,他低声开口道:「应该会比现在的药方有效,你先试试。」 魏霁将纸接过,语声淡淡:「能维持住现在的状态就好。」 江镜逸沉默了片刻,示意他将手腕伸过来。他轻搭上了他的脉搏,眸色暗了暗:「今日你那个小王妃问我你的病情了,我没说,不过你打算瞒她到什么时候?」 魏霁似是漫不经心地摩挲了一下茶盏的边沿,他声音平缓:「我便没打算告诉她。」 江镜逸将手收了回来,心里知道其实他就多余问,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拿起旁边准备好的毛笔,匆匆在另一只空白的纸上记录下了几句只有他一个人能看懂的句子。 半晌,江镜逸缓缓开口道:「你那个小王妃可是挺不错的,你要是不想好可别耽误人家。」 魏霁挑眉:「我怎么就不想好了?」 江镜逸心道想好你倒是谨遵医嘱啊。但他刚才说的也都是气话,病该治也还是得治。于是他抿着唇继续往下写,等都完成了又自己看了一遍,折叠好了,认真收了起来。 他端起了手边的热茶:「其实说真的,你那个小王妃真的挺厉害的。她竟然能听一遍就记住我开的药方,一字不落地背出来,这一般人做不到。」 魏霁眸光微顿,开口问道:「你说的这是何时的事?」 江镜逸微微有些惊讶:「你不知道?」 魏霁眉心微不可见地轻轻蹙了蹙。江镜逸见状便明白过来了:「就是你刚成亲没几天,你王府里失火那次,我给你开的药方让大火烧了,是她临时背出来叫下人煎药给你的,我后来才到。」 话至此处,他似是颇有感慨:「这么多年这能过目不忘的人我见过,可这听别人念过一遍就能将这么长的药方记下来的,我可是第一次见。更何况她并非一个有多懂医术之人,光是那些药材的名字估计连药铺里干活儿的伙计听了都得反应反应。」 这话起初在枫澈跟他回王府途中讲给他听的时候,江镜逸是根本不信的,直到后来他到了那里,真正看到了那张被重新写过的药方,这才不得不承认了眼前的事实。 枫澈其实也是怕万一出什么差错,所以特意拿来让他帮着再重新看一遍。不过他这样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那几张纸上无论是药材的名字还是后面的用量,都工工整整,不曾有半点错漏的地方。 第51章 魏霁缓缓捻了捻手里的玉扳指,漆黑的凤眸宛如深不见底的潭水,看不透半点情绪起伏变化的波澜。 许久,他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是不多见。」 翌日一早沈容倾同魏霁一起用的早膳。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沈容倾总觉得魏霁好像时不时将视线移到她的身上。 她隔着缎带看得并不是那么真切,一顿饭下来食不知味,正忍不住想要开口询问这人究竟是怎么了,便听魏霁忽而开口道:「我要出府一趟,午膳和晚膳都不必等我了。」 沈容倾怔怔地点了点头,起身行了一礼:「那殿下多……」她原本想说最近天气转凉多添件衣裳,可话到了口边却蓦地想起了昨日的赌约。 沈容倾轻咬了下唇,及时收声。 魏霁回眸望着她,狭长的凤眸轻眯:「什么?」 沈容倾立刻摇头,她重新垂了视线低头福了福身:「臣妾恭送殿下。」 魏霁望了她一会儿,没再说什么,转身而去。 沈容倾听着身前的声音渐远,这才缓缓松了口气。 「……」 还好忍住了。 ☆☆☆ 自那天起,一连两日沈容倾未见到魏霁的人影,就连枫澈也被带去了不在府中,一时间让她连个能询问的人都没有。 说起来她之前从未关心过魏霁都在做些什么,只知道他很忙,像是在追查着什么事情,又像是有处理不完的公务。不是出门就是待在书房。 有好几次她去见他的时候,都撞见他手里握着类似书信的东西,魏霁虽从未避讳过她,但以她的立场并不适合多问,便索性当作没看到,识趣地只字不提这些事。 不过像如今这样接连两日未瞧见人的情况实属少见,沈容倾忍不住多想,又隐隐有些担心。 江先生那日临离府前叮嘱给枫澈的话,她无意中也听见了几句,无非便是什么让王爷按时服药,多注意休息什么的。 也不知枫澈好好传达了没有,可转念一想,以那人的性子,劝是谁也劝不动的。 沈容倾莫名有些心神不宁,索性趁着屋中无人,翻了几张信纸出来,写写字,静静心。 她的房间是原原本本按照她从前在安南府那件屋子布置的,相同的位置上也有一张书案,上面摆着笔墨镇纸,东西十分齐全。只不过碍于她眼睛不大方便,这些东西很少有能用到的时候,不过像今日这样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屋中时,拿来练练字还是可以的。 正常练字用的宣纸这屋子里没有,需要的话得叫下人去取,沈容倾不想多事,便随意从柜子里取了些纸张。 琥珀色的缎带解下来就放在了手边,门窗皆是紧紧关闭着的,算得上是安全。她特意将门闩插好,这才回身重新站在书案前。 抬笔写下第一个字的时候,不知怎的,她的右眼皮忽然轻轻跳动了两下。沈容倾缓缓揉了揉额角,心不在焉地将后面的句子写完,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主子?」 站在门口的人是月桃,刚从小厨房回来,手里还端着碗刚熬好的梨汤。 沈容倾微微一怔,随手将信纸先压在了桌边的古籍下,匆忙间系好了缎带。 「我在。」她低低地应了一声,稳步走过去将门打开。 月桃眨了眨眼睛,似是有些困惑。 沈容倾道:「刚刚我想换件衣裳来着。」 月桃恍然,见她身上还是之前那件,架子上也不见有新衣裳拿出来,便认定沈容倾这是刚要开始。 她立刻福了福身:「下次主子叫奴婢过来就好,主子可是要换那件绾色的衣裳?奴婢这就去取!」 沈容倾忙将她拦下:「算了,晚些时候再换吧。方才想去庭院里逛逛,这会子又有些乏,还是不去了。」她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你拿的这是……?」 月桃果然没觉出端倪,顺着沈容倾的话应道:「主子,这是小厨房刚刚煨好的桂圆银耳雪梨汤,您尝尝?」 第52章 沈容倾点点头,让她将梨汤放在了一旁红木的圆桌上。 月桃打开了汤盅上的盖子,又将托盘上的汤匙摆放在了沈容倾习惯的位置:「对了,主子,刚刚家里那边递消息进来了,说是东西已经送到了二姑娘手上,二姑娘也很是喜欢,还说改日要亲自跟主子道谢。」 沈容倾朱唇轻轻弯了弯,温声开口:「她喜欢便好。」先前她还不知该送给沈雅娴些什么,左思右想忆起了库房里还有几匹锦缎,颜色应该是沈雅娴喜欢的,那天就带回家里交给了芷露让她代为送去。 不管怎么说,最近这几次沈雅娴都帮了她不少,理应准备些谢礼的。 沈容倾盛了勺白梨,放在唇边微微试了试温度。 月桃咬了咬唇,犹豫着似是还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 沈容倾轻轻抬头:「怎么了?」 月桃上前俯下了身:「还有一事,主子,您之前叫奴婢准备两份谢礼送到家里,再让家中以夫人的名义送去东街的医馆给夏大夫和钟公子,今日芷露姐姐一并给送去了,可……可钟公子却说想要见主子您一面……」 沈容倾眉心微微蹙了蹙:「他有说了是何事吗?」 月桃犹豫了一下,如实开口道:「他说是上次有话没跟主子说完。可主子何时同他……」 月桃想说何时同他说话了,可抬眸却见自家主子若有其事地揉了揉额角。 月桃想说出口的话只得咽了回去:「主子……那位钟公子说今日酉时在上次那间茶楼里等您,还说……您是知道的。」 她声音越来越小,不知为何她从第一次见时就对这个外表看起来温文尔雅的贵公子没有好感。如今明知她主子的身份,还想约着单独见面,这也实在太不妥当了些。 沈容倾细眉轻蹙在了一起,着实有些猜不透这个钟煜诚想做些什么,从前不知道他是皇后家的人还好,如今便忍不住要多想。 沈容倾从没在他面前隐瞒过身份,钟煜诚明知她是慎王妃,还对他自己的出身多有遮掩。 之前她不知他身份,同他略有交集。但不管怎么说,人情都已经还清了,现在于情于理她都不该再去见的。 「月桃,」沈容倾缓缓开口,「你替我去一趟东市那个茶楼,见到他就说……就说我现在不方便独见他,让他别等了。」 月桃放下心来,立刻应道:「奴婢这就去。」 ☆☆☆ 夜深人静,皓月当空。 本打算回房间给沈容倾拿衣裳的月桃,不由得有些诧异。 她明明记得自己扶沈容倾离开前是关好房门的,怎么这么一会儿的工夫门就自己打开了呢?难不成是被风刮的…… 偌大的王府总不可能进了贼。月桃安慰了自己几句,继续往里面走,谁知刚一踏进去便看见了那个站在书案前的身影。 「王、王爷!」她整个人一慌立刻福下了身。 魏霁抬眸望在她身上,语声淡淡:「你家主子呢?」 月桃哆哆嗦嗦地应道:「回王爷,主、主子她在沐浴更衣。」 魏霁似是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穿着那件玄黑色金云螭龙纹锦袍,他薄唇轻轻勾了勾:「叫她沐浴后来寝殿见我。」 「是、是!」 直到走出去好远,月桃才逐渐找回了些方才被吓飞的魂魄。这好端端的,王爷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她家主子的房间里? 而且刚才匆匆一瞥……王爷手里好像拿着张信函? ☆☆☆ 魏霁垂眸望着手中的信纸,狭长的丹凤眼微深,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上面留下来的字迹。 这是他刚刚无意中在书案上发现的,整张纸平整地被压在古籍的最下面,若不是他不经意间碰了一下,绝不会有所察觉。 信纸很新,不像是以前的旧物,上面的字迹小巧娟秀,即便只有简短的一小行,却亦然干净工整。 「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 魏霁缓缓捻了捻那已经干涸了的墨迹,将信纸叠了两折,收进了怀里。 第53章 月桃惊慌失措地走到浴室门前才想起来,她回去这一趟是为了给自家主子拿衣裳的。 眼下衣服也没拿到,王爷还在房间里,她这进去也不是,回去也不是,徘徊在门口顿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正不知该如何是好,一抬头忽然见枫澈从走廊的另一边走了过来。 枫澈显然也看到了她,微微颔首示意了一下,终是忍不住问道:「姑娘这是……?」 月桃像是看到了救星,和王爷相比好像这个枫统领也没那么可怕了,她福了福身,低声开口:「我、我想回屋里给王妃取些东西,敢问枫统领,王爷现在可还在那边?」 枫澈一愣,像是对魏霁去沈容倾房间的事毫不知情:「我刚刚从寝殿出来,王爷这会儿正在更衣。」 月桃顿时松了口气:「多谢枫统领。」她屈了下膝,转身一溜烟儿地跑了。 枫澈本还想问她说的那是怎么一回事,再一抬头眼前就只剩下个背影。难为他怎么也想不通王爷去王妃的房间能做什么,枫澈摸了摸鼻子忽然一惊,莫不是王爷终于对王妃动了真感情!? ☆☆☆ 沈容倾在浴桶里左等右等也没见月桃回来,只得自己先行出来到屏风后先穿了里衣,正苦恼着要不要再叫一个下人去看看她是不是出什么是了,屏风外就传来了月桃推开门的声音。 沈容倾垂眸整理着衣领,温声开口道:「怎么回来得这样晚?是找不到那件绾色的衣裳了吗?」 月桃绕过山水檀木的屏风,低着头将衣裳递了过去,她仍有些惊魂未定:「主子……」 沈容倾觉察出了她情绪上的变化,走的时候还好好的,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这是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 月桃紧咬着下唇:「刚刚奴婢回屋里的时候撞见王爷了,王爷好像是有事情找您,叫您去寝殿一趟呢。」 她说不上魏霁吩咐这些事的时候心情是好还是不好,被那双深黑色的眼睛盯着总觉得心里发毛,连带着全身都僵了。 沈容倾倒是有些意外:「王爷回来了?何时的事?」 「应该就是刚才,奴婢看着王爷那身衣裳还没换。」 沈容倾捻了捻手指,两日未见,一回来就到她房间里去了,能是为着何事? 她轻轻开口道:「王爷还有没有说什么其他的话?」 月桃仔细回忆了一下那前后的过程,缓缓摇了摇头:「没了,王爷先是问了奴婢您在何处,而后就是让您去寝殿一趟的事了。」 沈容倾不再纠结,微微颔首:「知道了,那我们快些吧。」 ☆☆☆ 夜深人静,廊间宫灯随微风飘摇。沈容倾身着了那件绾色彩蝶团云纹的外衫匆匆往寝殿的方向走,未来得及完全擦干的长发半挽半散垂至腰迹,月桃扶着她的手,仔细绕过了有石阶的长廊。 雕藤镂刻的花梨木门前,有个眼生些的小侍卫值守,见沈容倾来了立刻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他似是恭候多时了转身推开了寝殿的大门,开口道:「王妃请。」 月桃只能跟她走到这里,沈容倾回眸示意了一下,叫她先回屋去收拾。她偏过头问道:「王爷呢?」 小侍卫拱了拱手:「王爷在卧室,吩咐了属下让王妃直接进去就行。」 沈容倾眼眸微动,抬步走了进去。 她有些日子没来了,许是一直没听见魏霁的声音,心底没来由地有些紧张。 大门一关上屋子里便显得有些黯淡,周围只燃了两三盏小烛灯,勉强照亮了整个房间。 这样的光线并不足以让她透过缎带将眼前的事物看清,沈容倾大致回忆了一下屋中的布置,这才缓缓朝连通内外两间的那扇门走去。 一道低缓的男声蓦地从床榻的方向响起:「啧,真慢。」 沈容倾抬眸寻着他声音的方向,心里莫名安心了几分。她摸了下门框上的纹路走到架子床边,轻轻福了福身:「臣妾给殿下请安。」 她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药味,虽看不太清那人的身影,但直觉他也是刚刚沐浴过的。 第54章 她开口解释了一句:「臣妾刚刚在更衣,所以来得晚了些。」 魏霁的视线落在了她身上,宽大的手掌微撑着侧脸,他声音低醇:「过来。」 沈容倾微微怔了怔,往前又挪了两步,她温声开口:「殿下这么晚了唤我过来,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回应她的是一阵久久的沉默,沈容倾看不见那人此时的神情。卧室比外间更暗,令她莫名想起了新婚夜那晚。 「殿下?」 魏霁微敛了眸光,修长的手指似是漫不经心地在床栏上轻叩了两下,他随口般应道:「替我拭发。」 「?」 沈容倾一愣,低低地应了声:「是。」动作明显有了片刻的迟疑,这人这么晚回来又去了她的房间,就为了唤她过来给他擦头发的吗? 心里这样想着,她还是往那边去了。说不上是哪里不大对,她只觉得今天的魏霁好像有些反常。 擦头发的帕子本应该放在离床边不远的架子上,可沈容倾走过去后却摸了个空,抬手上下又探了探,依旧是空空如也。 她忍不住轻轻蹙了蹙眉心,光源在她身后,眼睛蒙着缎带视线里漆黑一片。她微微动了动唇:「殿下,下人们好像忘记准备干净的帕子了。」 「在你左边的桌子上。」 沈容倾有些奇怪为什么东西换了地方,按照魏霁所说的那个方向去寻,摸索了一番后,果然在一个盛放衣物的托盘里找到了方帕。 这明显是下人拿进来后,他没叫人放到该放的位置上。 魏霁似是比平常更有耐心地由着她找,漆黑而深邃的凤眸里映着她的背影,不易觉察间翻涌过些许耐人寻味的变幻。 他幽幽开口:「找到了没有?」 沈容倾点点头:「殿下稍等我一下。」 她重新回到魏霁跟前,将干净的帕子攥在了手心里,为了迁就对方的姿势,索性脱了鞋子半跪在了床榻上。 墨色的长发如瀑般自然垂散,沈容倾擦得认真,温声开口:「殿下是不是累了?」 她记得他上次外出回来也是这样,有些恹恹又很反常。她重新捧起一缕动作轻柔,自顾自地念叨:「下次殿下早点唤我,这样湿着容易着凉。」 魏霁凤眸微深,回身望上她蒙着眼睛的缎带蓦地开口:「明日叫江镜逸过来给你看看如何?」 沈容倾一怔,方帕无声地从掌心里滑落。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好像太过不自然,轻垂了视线忙将帕子重新拾了起来。 「江先生刚走,还是别劳他再跑一趟了,下次吧。」沈容倾不着痕迹地轻声遮掩。 「下次你就肯让他看了?」 沈容倾动了动唇,隔着缎带半点看不到魏霁此时的神色。她跪坐下来,微不可见地轻轻攥了一下手中的方帕:「下次……下次会看。」 反正江先生刚刚来过,距离下一次来王府诊脉应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魏霁似是随口一提也没再继续问下去,宽大的手掌抵着床榻的边缘盘膝而起,换了个姿势叫沈容倾继续。 一袭牙白色金丝团云纹的寝衣领口微松,他轻撑着侧脸,凤眸半抬望在那娇小的身影上。 见她半晌未语,魏霁似是若无其事地开口:「怎么今天话这么少了?」 沈容倾动作一顿,低头将最后一缕湿着的长发擦干,低声应道:「臣妾一向话不多。」 魏霁眼尾微挑,轻笑了一声显然不以为然。 沈容倾心里想着别的事,也没太在意魏霁的反应,难得没有立刻辩驳。 他忽而轻挑了她的下颚:「我们成亲多久了?」 沈容倾微微一怔,朱唇轻轻抿了抿:「快……快有一个月了吧。」 魏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略带薄茧的指腹不经意间蹭过她的脖颈,微凉的触感似是渗透进了沈容倾的肌肤深处。 「都这么久了。」他缓缓开口。 沈容倾不知道他问这些是要做什么,可在床榻间这样近的距离还是很少有的,她本能地想往后靠。 第55章 「殿下这是想起什么来了?」 魏霁松开了手指,由着她挪到更靠里的方向。 他垂眸移开视线,声音慵懒:「没什么,就是忽然不想放你走了。」 「?」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新婚期过了,也不打算和离了。」 沈容倾掩在缎带后的眸子轻轻动了动,迟来的理智让她意识到魏霁有很大可能只是跟平常一样在戏弄她,可心底的另一个声音却说,万一是真的呢? 魏霁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随手将她鬓角上垂落下来的碎发轻挽到耳后,薄唇微不可见地轻轻勾了勾。 他煞有介事地开口:「本王想了想,若是休了你,好像也没什么人可娶。除了人有点傻,其他也都还好,就这么将就一下也不是不行。」 沈容倾身子一僵,惊觉自己后背已经抵在了墙面上。 「殿、殿下是想……」 「嗯,圆房。」 沈容倾脑海中一片空白,蓦地被人挑开了她蒙着眼睛的缎带。 清澈潋滟的杏眸毫无防备地撞进了那人深黑色的视线里,晦暗不明的床帐内,她望见魏霁逆着光线。 屋子里烛火在不易觉察间轻轻晃动了一下,有那么一瞬沈容倾仿佛听见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意识先于理智,她先一步地抬手轻抵在了那人似是要靠近的胸膛上。 魏霁垂眸笑了笑:「啧,不是说看不见吗?」 沈容倾心脏咯噔一下。 完了。 寝殿里沉静得似是能听见露水从屋檐上滴落下来的声音。 一个眼睛看不见的人,是不可能做出这种下意识地反应的。 沈容倾的手还抵在他那暗纹繁杂的前襟上,空气凝滞了两秒,她才恍然将手收了回去。 心脏仍在猛烈地跳动着,谎言毫无征兆地被人揭穿。 沈容倾知道,她瞒不住了。 她阖了阖眸子,认命般地开口:「殿下是何时发现的?」 魏霁从怀间拿出了一张信纸,打开了放到她眼前,声音淡淡:「你写的?」 沈容倾抬眸微微一怔,纤长微弯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两下,很快就辨认出了那信纸上的字迹。 这是她今日上午的时候闲来无事时随手留下的,因着当时月桃在门外等着,匆忙间便只收到了古籍下面,没想到会被人发现。 沈容倾恍惚间想起月桃曾说魏霁去了她的房间。原来是从那个时候吗? 可又不对,他会去她的房间,本身就是反常的。 沈容倾越过那张信纸抬眸望着他,不知这个男人的心思藏得究竟有多深。 他根本就是早有所觉。可是他没说,一直等到了今天。 「是我。」沈容倾抬手握住了信纸的边缘,魏霁却没如她所愿,修长的手指微微用力便将写有她字迹的纸轻易从她指缝间中抽走。 魏霁挑起了她蒙眼睛用的缎带,幽幽开口:「还记得第一天晚上我跟你说的话么?」 他说的每一句话沈容倾都记得,她清楚魏霁问的是什么。 「骗我?」魏霁薄唇轻启,低沉淡漠的声音听不出半点喜怒变化的波澜。 沈容倾的眼眶蓦地红了。 「哭什么?」魏霁蹙眉,下意识地想伸手却发现自己还攥着那条琥珀色的缎带。 沈容倾抬起手毫无章法地胡乱在脸上擦了两把,低下头双手环抱着膝盖。 厚织繁纹的帷幔静默无声地垂在架子床的两端,床帐之内昏暗,微弱的烛光成了整个屋子里唯一的光源。 「殿下不必存证据,我都认的。」 说不上是因为不安还是因为被这个人用这种方式戏弄后的揭穿。他仿佛是一个看戏的猎者,平淡无波地将她引向设好的圈套里。 现在好了,她如他所愿了。 沈容倾轻声开口:「殿下打算怎么处置我?」 魏霁见她蜷缩成一团,随手将缎带丢在了一边。 第56章 他声音低沉:「你先抬头。」 沈容倾未动,过了半晌才露出了一双湿漉漉的杏眸。 她攥了攥手指,许久深吸了一口气:「我的命都是殿下的,要杀要剐随殿下处置,但其他人并不知情,欺骗殿下的只有我一个人。」 魏霁要被她气笑:「你倒是敢作敢当。」 沈容倾不说话了,抿着唇,眼巴巴地望着魏霁,似是在等着他动手。 魏霁觉得自己一定是娶了一个小傻子,要杀要剐他能等到现在?还在自己的床榻上?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杀你了?」 沈容倾微怔,停顿了一会儿,道:「那殿下要将我丢出去吗?」 「你若是再哭,这个可以考虑。」 他语声低冷,本想吓唬她一下,却没想到她忽然哭得更厉害了。 那双清澈潋滟的杏眸似是氤氲着溢不完的泪珠,原本还能含在眼睛里,被他这么一说立刻噼里啪啦地滚落了下来。 魏霁咬牙切齿:「沈容倾!」 她根本止不住,只能重新低下头拿衣袖去擦。魏霁却不让她低头,略到薄茧的指腹蹭过她的侧脸,又顺势捏住了她的下颚。 悬挂着泪珠的眼睫轻轻颤了颤,昏暗之中,沈容倾撞进了那人深黑色的视线里。 魏霁一字一顿地开口:「你就这么想被我丢出去?」 沈容倾立刻摇头:「不想。」她这么说着,泪珠还是在往下滚。 魏霁舔了舔后槽牙,这回算是尝到了什么叫做自食其果。 他将缎带还给了她,又将信纸拿出来撕了,十分地不悦:「这回满意了?」 沈容倾怔怔地望着他,那双眼睛似是在问他为什么? 魏霁才懒得理她,将碎纸扔到床边的桌上随手把灯给熄了。 「殿下……?」 「睡觉。」 沈容倾不明白魏霁这是何意,但她知道,这人肯定还在生着气。 她抿了抿唇,跪坐在榻上低声唤了一句。 魏霁凤眸轻阖,声音低沉:「做什么?」 「……」沈容倾犹豫了片刻,掩在衣袖里的手无意识地张握了一下,她终是轻轻开口道:「殿下……我错了。」 上次在马车上,是她最终没能再次鼓起勇气。后来在城楼上,在他说要请江先生来给她看眼睛的时候,她原本都有机会坦白。 沈容倾没想一辈子对魏霁瞒天过海,可谎言一旦布下,真实的话便再难说出口。从她蒙着眼睛接下赐婚圣旨的那一刻,很多事情便无法再回头。 现在她知道她错了,至少她不该对这个人如此。 黑暗之中,魏霁睁开了眼睛,他喉咙微微动了动:「错哪了?」 「我不该一直瞒着殿下。」 「还有呢?」 沈容倾微微一怔。 「不该……」 「不该在心里说殿下的坏话?」 魏霁眼尾微挑,语气危险:「你还说我坏话了?」 「没有!」沈容倾立刻否认。 她默了默,试探性地开口:「殿下能不能原谅我一次?」 「理由?」 「就……前两天那个赌约,可不可以……提前预支一下?」 魏霁半倚在榻上微撑着侧脸:「所以你这是未雨绸缪,明知故犯?」 「没有!」 「我要罚你你认不认?」 「认。」 「都不打算问问我怎么罚?」 沈容倾心脏微颤,脑海里浮现起的是从前听说在宫里犯错后的那些刑罚。虽然好些都是贵女们之间的危言耸听,但像杖责、罚跪之类的,肯定都是真实存在的。 「殿下是要将我送进刑堂吗?」 魏霁挑眉,亏她能想得出来。有多少人宁可进刑部大牢的死囚房,也不想踏进慎王府刑堂半步。 江镜逸还说她聪明,她那点聪明怕是都用来「为非作歹」了。脑子里也不知道天天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第57章 他长指轻叩了两下床榻,语气毫不留情:「送,你这么想去,明早就让人把你关进去。」 沈容倾似是当了真,跪坐在原地轻垂了视线不说话了。 魏霁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许是她的样子实在是太好欺负了,深黑色的凤眸里微不可见地翻涌过一丝晦暗,竟无端生出了种想逗一逗她的兴致。 他轻挑了她的下颚,幽幽开口:「现在给你两条路,要么去刑堂,要么往后每晚都到这寝殿来。」 沈容倾抬眸愣愣地望着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听错了什么。 那双好看的杏眸即便在黑暗中也太过清澈见底,像某种家里养大的小动物,你若把手轻轻靠过去,它便会毫无戒备地主动凑上来。 魏霁别开了视线,随口般道:「天冷了,被子凉。」 沈容倾几乎是下意识地反应:「我去给殿下弄两个汤婆子。」 「不需要。」 两人之间只隔着半个软枕的距离,夜色已深,只有皎洁的月光透过窗纸微弱地照射在地面上。没了那条缎带的阻隔,视线也变得清晰了。 沈容倾低下头,闻着那熟悉的药草味,朱唇轻轻抿了抿:「我选后面那个。」 魏霁摩挲了一下手里的玉扳指,忽然在想自己若是没娶她,是不是别人也能这么容易地将她欺负了? 心底莫名有些不悦,他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说说吧,眼睛什么时候好的?」 「两个月前。」 「找大夫看过?」 「没有。」 魏霁微微颔首,知道她说的实话。他派人去找过当年给她医治的大夫,那个时候她确实是失明的,此后的种种表现也像是一个眼睛看不见后会有的状态,也就是说,她是最近才好的。 「为什么瞒着?」 「害怕。家里有些人,我不想让他们知道。」 魏霁凤眸微深:「你的眼睛是你家里的人弄的?」 沈容倾停顿了片刻:「不是,是我自己上雪山。」她不知道要怎么将重生的事讲给魏霁听,这听起来像是另一个谎言,甚至更加荒谬,更加难以理解。 「我做过一场梦,梦见自己眼睛快要好了,可最终还是葬身在了火海里。殿下相信前世今生吗?」 魏霁觉得若是真的有前世,那他定是上辈子欠了她什么。不过他总算是知道,她为什么会那么害怕那场大火了。 魏霁薄唇轻启道:「梦而已,和现实都是相反的。况且……」 沈容倾微怔:「况且什么?」 魏霁忽而抬手遮了她的眼睛:「我又不会不管你。」 沈容倾阖上了眸子,眼睫轻轻扫过那人宽大的手掌。微凉而略带薄茧的长指顺势上移最终似是漫不经心地揉了一把她的发顶。 魏霁低声开口道:「你既然怕好得太快,那便给你一月为期。从下次叫江镜逸过来的时候开始,一点一点把这东西摘掉。」 沈容倾望着被他握在手中的缎带。如此一来,世人便皆以为她是被江先生医治好的,一月为期,不长不短,不会引人怀疑也不算好得太慢。欺君之罪可免,往后她也可以不用再有所顾忌,行走在阳光下也不需要那条琥珀色的缎带遮掩。 这样的日子是她从前不敢想的,从前她只是在谋划着怎么活下去罢了。 魏霁见她许久没说话,喉咙微微动了动:「怎么了?」 沈容倾摇摇头:「殿下人太好了。」 这是她第二次说这样的话,上一次他根本没当真。 魏霁凤眸微动,掌心撑着侧脸低低一笑。 他声音低醇悦耳:「那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要怎么报答他沈容倾没想好,反正她欠他的人情怕是这辈子也换不清了。翌日她早上悄悄从魏霁寝殿溜出来的时候,月桃也没敢多问。明明昨晚说是一会儿便回来的,可是她等了一个晚上也没见沈容倾回去歇息。 月桃最近学得老实多了,主子不说,她便装作忘了这回事,可心里又隐隐觉得若是主子真的跟王爷好好过,对自家而言其实也挺好的。 第58章 一来二去她接下来的几天都心不在焉,眼见着连沈容倾忽然开始日日往寝殿里去,月桃越想越多,连手里要去做的事情也给忘了。 沈容倾看着她手上捧着一碟子糕点回来了,不由得失笑:「我说的是香膏,你这是从哪儿寻来的点心?」 月桃一惊,恍然意识到自家主子说的是香膏不是香糕!亏她还大老远地跑去厨房找人来做…… 月桃羞愧地福了福身:「奴婢听错了。」 沈容倾摆了摆手:「拿过来吧,找个食盒装好,一会儿等王爷上朝回来,找人给王爷送去,我要出门了,别浪费了这么好的糕点。」 「是。」月桃将东西放在了旁边的小桌上,转身退了出去。 沈容倾自己整理了一下衣角,只等着月桃将事情办妥,便带着她出府。昨晚她就已经听说了魏霁要去宫中的事,思来想去自己在府中待着也是无事,便提出想回家看看的想法。 距上一次江镜逸为她母亲诊脉已经过去了五天,新开的药多半应该已经起了效。沈容倾总想着再亲自去一趟,更何况马上就要过节了,好些事也得跟芷露交代。 本该去取食盒的月桃忽然折返了回来:「主子……」 她手里什么都没拿,像是匆匆跑进屋的,样子看起来十分惊慌。 沈容倾停顿了一下,听出她语气的不对,忙开口问道:「怎么了?」 月桃咬着唇快步走到沈容倾跟前,她忧心忡忡地开口道:「主子,不好了……外面好像出事了!」 她惶恐不安地望向窗外,可能觉得这样传话不是很妥当,她压低了声音:「奴婢刚刚听一个从外面回来的小厮说,皇上好像要派王爷去边疆!」 沈容倾杏眸微睁:「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刚刚,今日早朝上。现在早朝已经结束,外面都传遍了……」那小厮是今早负责上街去采买东西的,许是在外面听了什么,跟自家有关,便传了回来。 皇上会突然派慎王去边疆绝非随便就能杜撰出来的,市井之人也不敢以讹传讹,多半便是确有其事。 沈容倾道:「你可还听说了其他什么?」 月桃不敢隐瞒,立刻从头至尾把她听到的话都讲了一遍:「奴婢出去的时候,正听到那个人跟后厨的另一人念叨,说是西境那边好像出了些问题,皇上打算派王爷去镇守。现如今早朝虽然已经散了,可是王爷和其他几位大臣都被留下来议事。」 沈容倾抿唇微微颔首,难怪外面消息都传遍了,魏霁却到现在都不曾回来。可事情细想又略有不对,这消息也传得未免太快了些。 按理说通常朝中的事情被世人知道,要么是皇上昭告天下,要么就是出自官员之口。官员也不会特地跟市井间的人说,都是无意中被周围的人听了去议论,久而久之便传得广了。 慎王将离城确实是大事,可若非有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者刻意散播,是不会被这么多人知道的。 思来想去唯一的可能便是皇上默许,覆水难收的道理大家都懂,话已经说出去了,魏霁再想拒绝便不那么容易了。 月桃见自家主子眉心紧蹙,忍不住开口:「奴婢要不再去外面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多知道些什么。」 沈容倾点了点头:「你去吧,顺便看看能不能打听到王爷大概何时能回府。」 月桃福身领命,她又道:「那夫人那边……?」 「先不去了。我想先等王爷回来,家里那边你也找个人说一声,说我改日再去,也别叫她们担心。」 「是,奴婢明白。」 月桃走后,屋子里便只剩下了沈容倾一个人。 人独自待着的时候,难免会多想。 众所周知,西境并不是什么好地方,自古的荒芜战场,与西戎接壤,连年的征战。 这些年天下虽表面太平,实际上大盛各处并不那么安稳。有铤而走险的叛乱,有占山为王的匪寇,外有周围四国皆对大盛虎视眈眈。而这些无一例外,从前全都是被魏霁一人平定下来的。 第59章 沈容倾听闻他出事以前,就是在北营布防。北狄人近来蠢蠢欲动,却不想多年不曾卷土重来的西戎那边也生了事端。 魏霁这边身体尚未痊愈,皇上就这样急着派他前往那苦寒荒芜之地劳神费力,朝中并非没有良将。沈容倾从以前就觉得,皇上似乎派魏霁出征的次数,也未免太多了些。 沈容倾的父亲从前便是位将军,沈容倾自幼便知道战场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马革裹尸,刀剑无眼…… 新帝这么做,便是没想叫他活着。 ☆☆☆ 月桃后来所带回来的消息也很有限,有说其实是有大臣上奏提议让慎王去的,不过皇上也确实倾向于此,又有说消息传到了康宁殿孙太后那里,孙太后并不满此事。另零星的几条不过是近一步印证了沈容倾的猜想。总之事情也没个定论。 那几位大臣是不是被人提前安排好的还未可知。整整半日沈容倾过得心神不宁,直到听见了院子里的动静,才立刻起身寻了出去。 魏霁从外面进来望见她时,她正由她那个贴身的侍女扶着,往门口的方向走。 秋日里午后阳光正好,沈容倾身着了一件月白色连枝花纹的锦袍,柔顺的长发微垂在身后轻挽成了一个好看的发髻,鬓角的碎发随着她匆匆的脚步摇曳。 魏霁薄唇轻轻勾了勾:「这么着急是要赶去哪儿?」 沈容倾动作一顿,寻着声音的方向望了过去,她眸子上的缎带未摘,只能朦胧地看见一个玄黑色的轮廓。 身边的月桃见状立刻低下头福了福身。 沈容倾垂眸行了一礼:「给殿下请安。」 魏霁已经走到了她的身侧:「不是说上午要回家去,怎么?现在才出发?」 沈容倾微微摇头:「先不去了。我是来见殿下的。」她抬眸望着他,似是有话要说,又不好当着这么多人开口。 魏霁凤眸微深,淡淡地望了眼两侧随侍的下人:「随我去寝殿吧。」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卧室。沈容倾将月桃支了回去,外面有枫澈值守,寝殿里只有他们两人。 魏霁抬手松了松领口,回眸见她还乖乖地站在地毯中央,随手挑开了她蒙着眼睛的缎带。 「没别人,不用遮着。」 沈容倾下意识地躲避了一下屋中光线,好看的杏眸忍不住轻轻阖了阖。 「殿下,我自己会摘的。」 江先生最近好像去了趟南边寻一本古籍,一个月的期限还不能开始,沈容倾向来谨慎,既然已决定要将这件事情完好地解决便不能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这段时间她也只有和魏霁独处的时候是不蒙着眼睛的。 魏霁只作听不到她语气里的抱怨,薄唇轻勾着坐在了罗汉榻右侧,小桌上是提前就备好了的热茶,魏霁端起来轻抿了一口,缓缓道:「说说吧,为着何事?」 沈容倾攥了攥手指:「殿下,我听说,皇上要派你去边疆?」 魏霁放下茶杯的动作微微一顿,深黑色的凤眸透着些意味深长:「消息传得倒是快。」 他轻叩了两下黑漆的桌面,似是漫不经心地开口:「此事还未有定论,你不必担心。」 「也就是说,确有其事了?」 魏霁抬眸望了她一眼,忽而淡淡一笑:「关心起我来了?」 沈容倾听着他这不正经的语气,顿时就不想应了。这人,好好说话就超不过三句。 她屈了下膝,转身欲走:「既然殿下心中有数,那臣妾也不再多问了。」 魏霁抬手拉住了她的胳膊:「回来。」 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桌子的方向:「缎带不要了?」那是他刚刚挑下随手扔在那里的。 沈容倾立刻伸手想将它取回来,好在魏霁没她想象得那么幼稚,只是出言提醒,没有想戏弄她的意思。 沈容倾凑过去拿的时候,两人不可避免地靠得有些近。 魏霁忽而偏过头在她耳畔低声开口:「别担心,圣旨还未下。」 第60章 沈容倾紧紧攥住了手中的缎带。西境之事并非小事,想来还有群臣争议,真正定下来仍需些时间。圣旨未下就还有转变的可能。 魏霁起身,修长的手指活动了一下领口:「回去休息吧。明天让枫澈给你备马,让他跟着你回家里。」 他似是要到屏风后去换件常服。沈容倾福身,也准备退了出去。 魏霁脚步忽而一顿:「等等。」 他狭长的凤眸微挑,仿佛想起了些往事。 「我之前更衣的时候,你是不是看见了来着?」 沈容倾呆愣愣地怔在了原地。 这件事要追溯到王府失火的那天晚上,当时沈容倾原本戴着的那条缎带丢在大火里找不到了,正赶上魏霁唤她过去,匆忙之间也忘了重新将眼睛遮住。 她心里装着别的事,一路上心不在焉,没成想那人正在寝殿里更衣,她一抬眸刚好就看见了还赤裸着上半身的魏霁…… 荼白底金丝银线云雷纹的寝衣,墨色的长发未干而自然垂落到腰迹,然后便是那紧实的腹肌和绑着绷带的肩膀…… 原本快要被她遗忘的场景,被魏霁这么一提醒,顿时在眼前浮现了起来。 沈容倾蓦地绯红了侧脸,本能地就想溜走,刚踏出去半步就被那人从身后拎住了衣领。 魏霁幽幽开口:「畏罪潜逃?」 沈容倾立刻抬手遮住眼睛:「殿下记错了,我没看到,我真的什么也没看到。」 魏霁显然并不相信她所说的话,狭长的凤眸微挑:「那你心虚什么?」 「我没有。」沈容倾忙将手放了下来,似是为证明什么似的一点一点转过了身,视线却极不自然地瞥向脚尖。 「小骗子。」 沈容倾彻底放弃了抵抗,她低着头,小声嘀咕道:「哪有殿下这样秋后算账的?」 魏霁失笑:「怎么?敢做又不敢当了?」 沈容倾抬眸望着他,从魏霁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她那纤长微弯的睫毛在轻轻颤动。 「殿下不是说原谅我了吗?」 魏霁抬手遮住了她的眼睛,而后顺势在她额头上按了一下:「谁说原谅你了。」 他转身往屏风后去,也不是那么在意地松开了玄黑色暗纹的衣领。 沈容倾捂着额头,却听见他在屏风后面缓缓开口道:「去将架子上的衣裳拿来。」 「?」 屋子里并没有其他下人能使唤,沈容倾望了眼那荼白色金云纹的衣衫,又看看房间尽头山水檀木的屏风,垂了视线无可奈何地走了过去。 她轻阖了杏眸站在屏风外匆匆递进去便立刻转身。这人就是故意的,明明有枫澈在门口偏要她来服侍。 谁知刚走出去两步,身后又传来了男人低醇不悦的声音:「衣带呢?」 沈容倾一怔,回身便望见那孤零零挂在架子上的锦带。 「我、我忘了。」她红着侧脸重新拿起来递了进去,不经意间又瞥到了男人的腹肌。 原本要将手收回来的动作顿时僵在了原地。 魏霁挑眉:「还没看够?」 沈容倾立刻闭了眼睛,溜得远远的,可魏霁没让她走,她也不敢直接开门离开。 就这么等了几秒,她看见他换好了衣衫,缓缓走了出来。 沈容倾垂眸轻声道:「我不是故意的。」这次不是,以前也不是。 魏霁饶有兴致地望着那都快站到墙根底下的人,薄唇轻轻勾了勾:「那你站在那儿做什么?面壁思过呢?」 沈容倾这才看了一眼旁边的白墙,忙往前走了两步。 她顿了顿,轻轻抿唇:「殿下,我可以回去了吗?」 魏霁收了视线,坐在罗汉榻右侧随手拿起了放在那里的卷宗:「去沏杯茶来。」 沈容倾就知这人还在「记仇」,敢怒不敢言地低头往外间取茶壶去了。 这一下午,魏霁也没叫她走,一会儿要茶一会儿要水的,使唤得沈容倾团团转。倒也总归是没出了寝殿,怎么使唤都是在这间屋子里。 第61章 沈容倾这回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一失足成千古恨。早知道就早点坦白自己能看见的事实了,也不至于被人揭穿,还时不时能翻出点新账来。 如今两人一个坐一个站。沈容倾蔫蔫地望着地毯上富有规律的花纹,仔细回忆自己还有没有什么能被他抓住把柄的。 魏霁轻叩了两下书案:「研墨会不会?」 沈容倾看了看桌子上的墨砚,挽起衣袖,默默凑上前。 魏霁余光瞥见月白色的身影,凤眸微抬:「怎么不说话了?」 「怕打扰到殿下处理公务。」她抿着唇,纤细的指尖捏着墨锭一圈一圈地转,时不时往里面添些清水,研磨出来的墨汁不浓不淡。 平常她自顾自地都要念叨个不停,这会子说这话分明是心里忿忿,又自知理亏。 魏霁将她的样子尽收眼底,手握着狼毫笔在旁边蘸一下,薄唇微不可见地轻轻勾了勾:「坐那边去,右面有几本游记。」 沈容倾杏眸微睁,不知道这人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魏霁将视线落在她的手腕上,语声平淡:「往后想看书了或是想练字了就过来。」省得偷偷摸摸,还得担心被人发现。 其实魏霁原本的意思是她在王府里就不用遮着了,可是沈容倾觉得还是稳妥些好,这么长时间都过来了,不差最后这一个月。 沈容倾莫名生出了种被他庇护了的感觉。这样的感觉从前也有过,只不过这次变得更加真切了。 她默默坐到了魏霁对面,两人共用一张小桌,沈容倾尽量自己少占些地方,将书本一半放在桌上,剩余的空间都留给魏霁处理公务。 之前在屋里只有把月桃支走的时候,她才敢把缎带摘下来,不过这样的时间持续不了太长,月桃总不可能一直在外面,忙完了她交代的事就会回来。 有时候沈容倾摸不准月桃回来的时间,就会发生上次那样匆匆收拾的状况。 零零碎碎的间隙里她也只能翻些必须要核对清楚的账本或是练几页字,真正能拿出来读些什么的时间少之又少。 但往后便不一样了。 魏霁的藏书很多,这两本又像是精选。沈容倾不知不觉便看得投入,再次抬眸不经意地往窗外一瞥才惊觉竟已经到了这个时辰。 对面的那个人似是在看一份新拿来的卷宗,他轻抵着额角,指腹缓缓捻过泛黄的书页,深黑色的凤眸宛如夜空般深邃。 秋日里的庭院静谧无声,云窗边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轻轻一瞥便能看见彼此的身影。 夕阳余晖映在他身上,投射在他们身旁的地面留下了一道长长的斜影。一个人专注在做某件事的样子莫名地滋生出了种名为认真的吸引。 沈容倾怔怔地望着他出神。 魏霁下意识地抬眸刚好撞进她动人心魄的眼睛里,两人隔着张小桌相视一望。 他轻轻笑了笑:「累了?」 一下午被人使唤的团团转,她本该累了。沈容倾停顿了片刻,却微微摇了摇头。 她将胳膊抵在小桌上,两只手轻撑着侧脸:「殿下晚上想吃什么?」 「我去给殿下做可好?」 晚上的晚膳是沈容倾亲自下厨做的,四菜一汤看似简单却样样精致可口。王府的厨子早早地放了假,沈容倾一不注意没控制好分量连带着枫澈他们也跟着有了口福。 晚膳过后她又陪魏霁看了一会儿书,直到夜深才回了自己的房间洗漱。 月桃往水里添了些花瓣,抬头望向正坐在梳妆台前的沈容倾,开口问道:「主子,明日您也要去王爷的寝殿吗?」 沈容倾摘下了头发上的发簪:「不去了,明天一早咱们回家。王爷已经答应了。」 月桃微微一愣:「那王爷那边……」 「没事,是王爷答应了的。」沈容倾打开了锦盒将那缀着流苏的发簪仔细收好,又缓缓开口道:「原本就是跟家里说好了今日要回去,结果临时出了事没去成,只怕家里要担心了,还是早些过去一趟比较好。」 第62章 月桃点了点头:「那奴婢明天早点起来收拾准备。」 她将袋子里最后一点花瓣全撒了进去,又忍不住抬头望着沈容倾的背影。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明明白天出了那样的事,怎么感觉一整个晚上自家主子都心情甚好似的。难不成主子她是希望王爷去西境的? 月桃被自己突如其来的设想吓了一跳,忙晃了晃脑袋,将这可怕的想法赶走。 不管怎么说,她家主子才不是这种人! ☆☆☆ 翌日一早沈容倾就坐上了驶向安南侯府的马车。因着这次没带太多东西,便也没叫枫澈跟着。 临行前她特地跟魏霁说了一声,见他也要出门,便将这两天背着月桃等一众下人偷偷做的暖手炉棉套塞给了他。 用不用是他的事,反正她已经缝好了。 芷露早早地便在安南侯府门口等候,远远瞧见马车来了,立刻上前相迎。 昨日的传闻她在上街买药的途中也略听闻了一二,眼见着自家主子没回来,便更是担心。一晚上连觉都没睡好,早上听闻沈容倾要回府的消息便直接来了门口等,见了面却又不敢多问,怕主子不愿提起,也被有心人听去了什么。 沈容倾扶着她的手,怎会不知她此刻心中所想。月桃和芷露都是从小到大跟在她身边的,是什么性子她最为了解。 入了府,走到没有人的连廊。沈容倾低声开口道:「昨日的事你不必担心,还只是些传闻,这事还没有定论。」 芷露稍稍放心,总不能真叫自家主子跟着去西境了。 沈容倾又道:「这事我母亲知道了没有?」 芷露摇头,轻声开口:「还没敢告诉夫人,奴婢担心夫人的身体,便私自做主先瞒下了。」江先生的药确实有奇效,夫人这阵子身子好转明显,但越是这个档口她越怕有什么闪失,一切还是问过主子的意思再说比较好。 沈容倾微微颔首:「先不告诉母亲了,免得她多想。若是母亲她问起,你便按我今天说的这样解释。总归以她身体为主。」 正说着便到了小院门前,沈容倾扶着芷露的手往里走。月桃拿着东西先行去了库房。 「主子,还有一事……」 她话还未说完,屋子里便传来了周氏的声音:「倾倾,是你回来了吗?」 沈容倾忙上前应道:「娘。是我。」她寻着路往屋子里面走,蒙着缎带,视线并不那么真切,只隐约觉得这房间里好像比平常暗了许多。可今天也不是阴天的。 她下意识地望向了窗口。 周氏起身拉着她的手,笑道:「你这鼻子是越来越灵了,我都没闻出这堆东西有什么味道,你一进来就发现了。」 沈容倾没敢说自己其实不是闻见的,她只是看到了一些光影和轮廓。 这间屋子的云窗前平常总摆着一张红木长桌,大多放些杂物什么的,如今却堆满了大大小小疑似礼盒的东西。锦盒摞得高了自然也就挡住了从窗外照射进来的光线。 沈容倾忍不住道:「这些是什么?」 「是你那些朋友送过来的。我原本没想收,可他们太过客气,想着还是你的朋友,又不好拒绝,拂人颜面。」 沈容倾微微一怔:「朋友?」 芷露见状忙上前福了福身,她开口解释道:「是夏大夫和钟公子。前两日他们来过一次,说是来复诊。」 她方才就想将事情禀明,只是被夫人打断了,没能说出口。没想刚一进屋便直接被主子发觉了。 沈容倾闻言眼眸微动。 旁边的周氏似有所觉,关切道:「怎么了?」 沈容倾忙摇摇头,她微敛了神色,轻松地笑了笑:「没事。只是他们没跟我说。月桃去库房放东西有一会儿了,娘你先歇着,我去看看她是怎么回事。」 芷露心领神会地跟着退了出去。两人走到院子里,沈容倾才低声开口道:「你同我说说,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芷露不敢隐瞒,如实回答道:「那日夏大夫忽然带着夫人之前需要用的药登门了,身后还跟着位公子,奴婢虽看着眼生,但以前听月桃提起过,便多少猜到了的身份。」 第63章 「钟公子?」 芷露点点头:「后来奴婢去奉茶,听他们跟夫人交谈,也听到了他说他姓钟。」 沈容倾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他们还说了些什么?」 「只说是复诊的日子到了,记挂夫人病情,前来探望的。然后就留下了那些东西。」 芷露回眸望了一眼屋子里,轻声开口:「奴婢细细看过,都是些补品,不过主子放心,奴婢并没有打开,只是看了外表,奴婢不敢自作主张收进库房,那些东西还都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夫人虽没说,但应该也是这个意思,等您回来做主。」 芷露听过月桃提起过钟煜诚,上次沈容倾让往东街医馆送去的那两份谢礼,也是她跟着准备的。可是上次来问诊的时候,这个人并没有来,介绍自己时也只说是主子的朋友。 芷露看着人是夏大夫带来的,便也一同放进了。拿来的这些东西听说也大多是这个人买的。她在门外候着,见这个人的言谈举止十分温文尔雅谦和有礼,除了这次登门有些突兀,也没有什么其他不妥当的地方。 沈容倾道:「他们待了多久?」 「没多久,也就一盏茶的工夫,夏大夫给夫人诊了下脉,说是恢复得挺好的,等过些日子他们再来,然后便回去了。」 芷露细细回忆着当时的场景,尽量将知道的都说给了沈容倾听。说起来她确实没见过这么负责任的大夫,往常像生意那样好的医馆,大夫通常都是忙不过来的,不但得花大价钱还得着人去请。 这位夏大夫不仅亲自登门,还记着复诊的日子……也许也就是那位钟公子所说的,朋友关系才可能的吧。 月桃从小库房里出来便见自家主子和芷露都站在门外,她困惑不解地愣了两秒,这才赶忙走了过去:「主子,出什么事了?」 芷露望了她一眼,缓缓开口:「前两日夏大夫和钟公子来家里了。」 月桃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那日正赶上魏霁不在府中,钟煜诚托人传话说,想在之前他们偶遇的那间茶楼里见面,沈容倾觉得不太妥当,便叫月桃回绝了。 沈容倾思忖着日子,这事情应该是发生在钟煜诚想约她去茶楼见面之后。 她望向月桃,道:「那日我让你去见他,你是怎么同他说的?」 月桃忙福了福身:「奴婢说主子您不方便出来,让他别等了。钟公子当时也没有说太多,只说是他今日唐突了,还让奴婢代为转达一下歉意。」 这话沈容倾那日听她说过一遍,乍一听也确实没什么问题。那人一贯温润有礼,也知分寸,本以为事情就此便算是了结了。没想到他所说的不再唐突,竟是不与她单独见面,而直接去了她家里。 沈容倾实在有些头疼。 「先进屋吧。别叫母亲多想了。」 月桃和芷露互相望了一眼,齐声应了声:「是。」 沈容倾一进门,便见周氏坐在床边。她走过去轻声道:「娘,我带回来了些人参,都叫月桃收在库房了,往后小厨房自己做饭的时候,可以叫芷露做两道药膳。」 月桃和芷露行了一礼,退下备茶。屋子里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 周氏拉了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你不用瞒着娘,娘虽然老了,但是还没糊涂。」 沈容倾一怔,垂眸轻抿了下唇,又有些沉默。半晌,她无奈地笑了笑:「什么都瞒不过娘。」 周氏抬手替她将鬓角的碎发轻挽到耳后,她语重心长地开口道:「那些东西我没叫人动,你也不必为难,大不了过些日子他再来,娘就叫他将东西拿回去。娘只是想知道,你是如何想的。」 「我?」 周氏点了点头:「你别看娘身子这样,但是看人还是挺准的。那个夏大夫呢,医术还不错,但人到底年轻,多少有些看重人脉。另一个也没有什么坏心思,有种热忱,也很有责任感。可他们若是叫我的倾倾为难了,那就不行了。」 沈容倾掩在缎带后的睫毛微微动了动。冥冥中仿佛有种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在脑海的最深处无声地缓缓消融。 第64章 她垂了视线,轻声道:「娘,那位钟公子……他其实是皇后家的人。」 「我们刚认识的时候,确实只是偶遇,彼此也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但如今我已经嫁给了王爷,钟公子是皇后的亲弟弟,想必她也不想我们之间有太多的接触。所以……」 就算此前的相遇都只是偶然,他出手帮过她的忙,她也已经回礼还清了。若是再这么一来一回,很难有个止境。 就算把这一切都当做他的善解人意、谦和热情,皇后未必会这么想。 皇上和魏霁是怎样的关系,她亲眼见过。 所以还是不要让彼此都走到为难的局面比较好,得把话说清。 周氏道:「既然如此,娘这就让人将东西给他还回去,再附上一份夏大夫出诊的诊金,明明白白的比较好。」 沈容倾起身望了望那堆积在云窗前大大小小的锦盒。 许久,她温声开口道:「没事,今日时间还宽裕,我亲自去一趟吧。」 与其让月桃夹在中间云里雾里地转述,不如她亲自过去。在东市那家医馆应该不难找到他,说开了也就好了。唯一可能不妥的地方,就是免不了要单独见面。 门外忽然传来了月桃的声音:「主子,二姑娘来了。」 对于沈雅娴的到来,沈容倾确实有些意外。 芷露端着茶进屋,俯身在她耳边低声补充了一句:「二姑娘偶尔会来看望夫人,上次您叫奴婢将东西给二姑娘送去,二姑娘就说想要当面感谢您,许是主子您回府的消息传到了二房那边,所以……」 所以沈雅娴才会过来。 沈容倾了然,她回眸望向周氏:「娘,那我先走了。等处理完事情再过来。」 周氏起身轻轻推了推她:「还是早点回府。上次就说过你,哪有你这样成了亲还三天两头往娘家跑的,王爷纵着你,你自己也要有分寸明白吗?」 沈容倾不知自己怎么就变成被魏霁纵着了。虽然她好像是比其他人回娘家的次数多了那么一点点…… 嗯,也就那么一点点。 沈容倾拉住了周氏的手:「娘,放心吧,我都知道。而且王爷每日得处理公务,我在王府里待着也会打扰到他不是?所以就来陪娘了。」 周氏不知她这是怎么想出来的歪理邪说,就她这张嘴,说起话来没理也偏要辩成有理的。不过话至此处,她也有些担忧,周氏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你刚刚说王爷每日都要处理公务吗?」 沈容倾不明所以微微点头。他似乎不仅有很多事要忙,还总是要外出。 周氏抿唇欲言又止:「那王爷的身体……」 有关魏霁的事,外面的传闻便没断过。世人都说他病入膏肓活不过年末了。周氏有些担心,他如今好不容易能苏醒,又这般忙碌,不知会不会加重病情。 沈容倾默了默,温声开口:「娘,放心吧。有江先生在呢,没什么病是治不好的。」 周氏松了口气:「如此便好,你还是早些回去,太晚了也不安全。」 到底还有沈雅娴在院子里等她,沈容倾又跟周氏保证了几句,并没有耽搁太久。 院子里阳光正好,沈雅娴今日穿了件藕荷色绣彩蝶纹样的长裙,是如今皇城中时兴的款式,衬得人也格外有神采。 她一见沈容倾忙上前几步迎了上去:「好久不见你了,上次你送了我那么好的布料一直还没谢你。」 她微微福身行过了一常礼,沈容倾牵了她的手起来,轻笑道:「什么谢不谢的,我平常不在家中,这段时间总是麻烦你照料。」 自从宫宴那件事后,两个人关系便很近。没外人的时候,沈容倾也不让她王妃王妃地唤,只跟从前像姐妹一样就好。 沈雅娴主动接替了芷露,扶着她缓缓下了台阶:「你还说我,你刚刚那一番话说的不是比我还要见外了?」 她边说着边示意身边的小丫鬟把手里的东西交给芷露:「我带来了点人参,你叫她们收好给三婶补补身子。」 第65章 沈容倾朱唇轻弯叫芷露接过:「巧了不是?我今日也拿了两盒过来,咱们倒是想到一起去了。」 芷露拿了东西福身往库房去了,月桃在一边候着,随时等着自家主子吩咐。 沈雅娴道:「我先进去跟三婶问声安,容倾你上下台阶不方便,要不让月桃先扶你回房间坐一会儿。」 沈容倾点点头,她也确实有话要跟沈雅娴说:「那我在屋子里等你,一会儿让芷露带你过去。」 沈雅娴并没有在周氏那边待多久,很快沈容倾便听见了房门外的动静。沈雅娴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久等啦。」 两个人坐在窗户边的扶手椅上寒暄了几句。沈容倾抿了抿唇,直奔主题道:「最近你可有留意过祖父那边的状况?」 上次她们两个勉强算是「闯」进去探望了一眼,虽然祖父的情况目前看起来还算稳定,但沈容倾总是隐隐有些不放心。 沈雅娴就知她放心不下,她将手中的热茶放到一边,低声道:「那次以后,我又单独去探望过祖父一次,没什么变化,仍旧是睡着的。最近我也有留意大伯母那边,倒是没再请大夫来过,说明祖父的病情应该还算是稳定。」 沈容倾微微颔首,心里紧绷的那根弦却没有彻底放松下来。祖父一病这么多年迟迟不好,大伯母一家又什么都把持着,平常也不让人进去探望,实在有些可疑。 沈容倾从上一次就在猜测前世的事有没有可能是大伯母一家做下的,只是奈何现在还没半点证据,她也不敢断定。 沈容倾声音低缓:「总之祖父那边还是希望你能帮我留意着,有什么状况了你便让芷露来王府找我便是。」 沈雅娴正色道:「这样吧,下次大伯母再请大夫到府里来,我立刻就派人通知你。」 「嗯,多谢了。」 沈雅娴见她坐在那里若有所思,忽然想起了一事。她轻声开口道:「我昨日在外面听见了些不好的传闻,说是慎王要……」 「要去西境了?」 沈雅娴点点头,视线停留在沈容倾身上。许久,她缓缓张了张口:「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沈容倾轻敛了神色:「没什么,圣旨还未下,这事也就是还没有定下来……」 「我是说,你是如何打算的?」她其实有些担心她往后的处境,西境是怎样的地方,他们这些出身将门的人多少会比其他人有更深刻的了解。 可沈雅娴会这么问,又不只是因为此。 「如果慎王真的要去西境,你打算怎么办?」 这场婚事看似始于一场被迫的冲喜,可沈雅娴在真正见过他们的相处后,又隐隐觉出了几分不同。 传闻也好,事实也罢。且不论慎王是怎么打算的,她更关心的是沈容倾所想。 热腾的水汽从那对花纹彩绘的茶杯中袅袅升起。 沈容倾微微怔了怔,忽而有了那么一丝的迟疑。 她从未仔细思考过那时的事,甚是从一开始接到这个消息,她脑海中最先冒出来的想法是新帝的计谋和魏霁的身体。 可时至今日被沈雅娴这样问着,她才恍惚想起被她忽略已久的问题。 魏霁不是去征战沙场,只是奉命去巡视镇守,这一去短则数月,长则三年五载。要处理的也都是边境上的事务,相当于官员到那边任职。 魏霁身份特殊,虽然不会像官员调任升迁那样处理,但如此一来,整个慎王府的人都是要跟着过去的,她作为王妃更是不会例外。 若是不想离开皇城,唯一的办法便是…… 「容倾?」沈雅娴见她许久未语,忍不住开口轻轻唤了她一句。 沈容倾敛了神色,缓缓摇头:「没事,走一步看一步吧。」 话至此处沈雅娴也不好再多说了。 沉默了片刻,她温声开口道:「刚刚进来前听见你派月桃去准备马车,你这是要回去了吗?」 沈容倾缓缓揉了揉眉心:「不回去,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得去趟东市。」 第66章 「买东西?」 沈容倾想起了那堆积在云窗前的锦盒,无奈道:「还东西。」 沈雅娴听她的语气便猜到了一二,她笑了笑:「这是又出了何事?」 沈容倾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事情大致讲了出来。 「你说他是皇后的亲弟弟?」那日宫宴,沈雅娴也在场,对很多东西也是有着亲身的体会。她多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确实是避嫌为好。另外我也怕王爷误会了你们。」 沈容倾从前没想过会让魏霁误会这件事。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能理解沈雅娴的担心,皇后肯定是同皇上一起的,新帝与魏霁是什么关系她很清楚,她这样接触皇后家的人若被别人看在眼里是会多想。不过魏霁不是别人。 沈容倾道:「王爷应该不会觉得我是细作之类的,这个你放心。」 「……?」 忽然更加担心了是怎么回事。 沈雅娴实在不知她这思路是怎么拐到细作上去的。她想说的明明是关于王爷会不会吃醋误会的问题。 可话已至此,她也不好太过直白地再点出来。反正看沈容倾的样子今日是打算把事情彻底解决了。 沈雅娴揉了揉额角,道:「罢了,我陪你一起去吧。放心,我不会听你们的谈话,只是若有人问起这件事,有我跟着也不算是你单独和他见面,对外就说当时我也在场。有人来问我,我也不会说出去的。」 沈容倾知道她在为她着想:「多谢你。」 沈雅娴起身打开了房间的大门,轻轻一笑:「这么客气做什么,我们可是亲姐妹。」 她们确实是姐妹,沈容倾也笑了笑,她轻敛了眸光,温声开口:「走吧,如果事情结束得早的话,我们还可以一起逛逛珍粹阁,看看新出的首饰。」 「好。」 月桃备了马车回来。两人一同出了府。 马车缓缓停在医馆门口时,沈容倾没急着下车,而是叫月桃先去医馆里确认了一下钟煜诚在不在里面,再做决定。 医馆的生意一向不错,人来人往很多,显然并不是个适合说话的地方。沈容倾思来想去还是将地点定在了上次的那间茶楼里。定个隔音的雅间,再合适不过。 ☆☆☆ 魏良晔近来清闲得很,再有几个月便是年底了,可以算是正式忙碌起来前最后的闲暇。 今日心血来潮想视察一下自家的店铺。谁知刚从一家卖老陈醋的铺子里出来,就看对面茶楼门前晃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方才被醋味熏得有些头晕,一时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仔细眯了眯眼睛,这才确认了这个人绝对就是沈容倾。 「嫂——」 刚喊出一个字的魏良晔顿时愣在了原地。 怎么小嫂子旁边还有个男人?? 等等,这不是钟家那小子吗?!! 眼前的一幕实在太过叫人震惊,以至于魏良晔整整愣了半分钟才恍然发觉沈容倾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旁边还抱着老陈醋的小厮不明所以,听着自家主子刚才那一声大喊,赶紧接话道:「扫?扫哪儿?」 这小厮个子矮天生嗓门大,条件反射似的一嗓子调门直接翻了个番,音量完全盖过了周围的车水马龙。 一时之间四周行人全部驻足,两侧商贩吆喝声戛然而止,拉车的车夫站住脚往他们这边看。小厮凭一己之力成功让他们俩收获了全街人的侧目。 主仆两个大眼瞪小眼,魏良晔抬起大手糊在了他的后脑上:「扫什么扫!你是傻子吗!」 他再一回头别说是沈容倾,他连酒楼的大门都看不见了。周围都是围观他们俩的人,整条街本就人流量大,这下可好,站前排的人不走站后排的人不催,整条路顿时被堵的水泄不通。 这帮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还时不时互相耳语几句。 「诶,怎么了怎么了?这是隐疾发作了吗?大夫呢,快请个大夫!」 「快看快看,动手了!赶紧找官府啊!」 第67章 魏良晔额前青筋一跳一跳的,连把这小厮塞回醋缸里的心思都有了。 后面铺子里的伙计见状连忙出来疏散人群。 魏良晔转身回屋砰地将门一关将那些看热闹的人全都隔绝在了醋店门外。 小厮紧赶慢赶地跟了进来险些磕在门框上。 「公、公子,我不是故意的。」 谁让他就喊了一个字,他哪能猜出那是什么意思。 魏良晔踱步了两圈,没心思跟他计较,刚才虽然是隔着条街匆匆一瞥,但他肯定没有看错,那绝对就是钟家那小子不会有错了。 魏良晔苦思冥想半刻钟也没想明白小嫂子是怎么跟皇后家的人认识的。之前没听说安南侯府跟钟家有什么交集,魏霁那边就更不会了,这根本没道理啊。 旁边的小厮打量了他半天,忍不住唤了两声:「公子?公子?」 魏良晔攥了攥手里的折扇:「你,现在往慎王府去一趟。」 「?」 「就、就看看他在不在府上。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是我想改日找他喝酒。」 小厮稀里糊涂地俯了俯身,「小的这就去!」 他说罢转身就要从后门出去,刚走出去没两步就被魏良晔一声给喊了回来。 「等等!」 小厮站定,抱着那坛子要往家拿的老陈醋,迷茫地望着自家主子。 魏良晔嘴角微微抽了抽:「你把醋坛子给我放下。」 这节骨眼上给魏霁送坛老陈醋,他还想不想看见明天的太阳了。 小厮如梦初醒,赶紧把东西扔在了柜台上。他挠了下头:「公子,那您……」 魏良晔的视线飘向了对面的茶馆。 「我去那边看看。」 ☆☆☆ 沈容倾和钟煜诚一前一后上了二楼。陪同她的沈雅娴在抵达二楼后按照先前约定的那样进了隔壁的房间里等她。月桃放心不下进了门站在了桌子的另外一侧,她时不时往自家主子那边望上两眼,不知怎的,她就是对这位风评甚好的钟公子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房间里的布局很简约,处处透着雅致,虽然比上一次的贵宾室要小了很多,但茶盏器具,屏风软垫一应俱全,云窗上雕着竹叶的纹样,小桌上还摆着梅花的插瓶隐隐有暗香流转。 不过沈容倾并不是来喝茶的。店里的伙计端上来的热水就这么静静地摆在桌子上。沈容倾也未坐,停顿了一下,尽量客气地开口:「有劳公子跑这一趟。」 钟煜诚望着她动了动唇,说实话,上次没能来赴约的沈容倾,这次能主动到医馆去找他,他确实是有些意外的。 那次眼见她被慎王带走,那人攥得那么用力,他就知道想再见她恐怕会有些难了。 钟煜诚认真打量了她一番,确认她无事,才缓缓应道:「应该的。在下曾经承诺过,所以姑娘何时想见我,在下都在所不辞。」 沈容倾眉心微不可见地轻蹙了一下,她淡淡地摇了摇头:「公子言重了。」 这话她曾经说过,可她总觉得钟煜诚似乎并没有把她的话往心里去。 钟煜诚听她的语气,猜测着魏霁可能还没和她说太多,稍稍松了一口气。 沈容倾蓦地开口道:「听闻公子前两日到我家中去了。」她的语气不再是询问,而是直接说出了这一事实。 钟煜诚心里想着别的事,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是。前一阵子听夏集念叨说你一直没找他过去复诊,眼瞧着日子就要拖久了,我有些不放心就跟着他一起过去了一趟。」 他这话说得不真,实际上是夏集已经快忙忘了这回事,是为了成全他,才临时决定登门拜访的。 钟煜诚自认从前不是个喜欢有所隐瞒的人,可自从遇到了沈容倾,好像许多事只能用善意的谎言连填补。 只因他们的身份都太特殊了。 钟煜诚故作轻松地开口:「怎么最近不见姑娘给伯母再请大夫?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第68章 沈容倾杏眸微敛:「没有。是王爷帮我请了人,如此一来便不必麻烦夏大夫舟车劳顿亲自到我家中出诊了。」 钟煜诚明显一愣:「慎王?」 沈容倾微微颔首。 钟煜诚心中莫名拱起了股火,他紧攥了手指,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是因为上次的事?」 「?」 话音一落,钟煜诚立刻反应过来他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他忙摇了摇头,随即开口遮掩:「我是说……是因为上次你母亲病情反复?」 在钟煜诚看来,夏集医术精湛又是专治咳疾之症,已经登门看过一次病无疑是最好的人选,完全没必要再请别人。 钟煜诚几乎是一瞬之间便联想到了上次在这间茶楼里的见面。 男人视线里的深沉幽暗他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的,他那日的唐突一定给沈容倾造成了很大困扰,说不定回去后还被细细盘问了。 不然慎王为何会突然插手这件事,这根本说不通,沈容倾母亲生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早不请晚不请,偏偏是在知晓了他的存在之后…… 沈容倾隔着缎带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却也觉察出了他语气中的那一丝不自然。 她忽然意识到,似乎只有钟煜诚在见到她后只字不提昨日闹得沸沸扬扬的西境之事。 这事在市井间传得甚广,连沈雅娴和芷露对此都略知一二,可见有多少人在讨论此事,对于钟煜诚这样一个时常待在医馆里帮忙的人,不可能一点也不知情。 可他没问,也不像是装作不知道。 也就是说他很清楚现在还是一个未有定论的状况,所以才不需要特地询问,静候皇上的圣旨。 他既没有官职,眼下也没打算入仕途。能这样了解朝中之事,已然可见他同家中的紧密…… 沈容倾不动声色地轻轻「嗯」了一声,不想再继续耽搁下去,示意月桃将那些大大小小的礼盒拿了上来。 钟煜诚一见这些东西丝毫未动,不由得皱眉:「姑娘这是……」 沈容倾道:「公子与我萍水相逢,相助过我两次已是万分感谢,再收公子的东西怕是于理不合。这些东西,还是请公子拿回去吧。」 钟煜诚听着她语气中淡淡的疏离,忽然有种她要和他划清界限的感觉。 一时之间他分不清是慎王逼她这么做的,还是她自己为求在王府中生存不得不这么做的。 钟煜诚上前一步,语声很低:「姑娘何须同我这般客气?萍水相逢即是缘,更何况你我偶遇三次,我既知晓你的情况,怎能装作视而不见。在下不才,只是想为姑娘尽些绵薄之力。」 他见沈容倾没说话,以为是对方有所松动。 钟煜诚继续道:「送出去的东西哪里有再拿回来的道理,这也不是什么贵重的,只是些补品而已,我问过夏集,说伯母可以适当吃些补一补身子。你切莫多想,就当是谨遵医嘱了。」 话至此处,寻常人很难再开口拒绝。 沈容倾默了默,缓缓道:「有王爷照拂,我母亲身子已经无碍了。听闻皇后娘娘近来休息不好也请了御医,索性没什么大碍,公子不若还是将这些上好的东西带回家里吧。等下次入宫的时候,还可以给皇后娘娘送去。」 轻飘飘的一句话,令钟煜诚的心骤然降至冰冷的谷底。一瞬间的思绪混乱,令他判断不出沈容倾究竟知道了多少。 钟煜诚停顿了半晌,开口时才发觉喉咙有些干却又急着解释:「我不是故意瞒你。」 他有私心,也是心怀愧疚。若是让她知晓了他的身份,恐怕顷刻便会对他拒之千里,就像现在这样。 沈容倾抿了抿唇,没有回应他的话。 她敛眸让月桃将事先准备好的银子拿了出来。 「这是夏大夫上次出诊的诊费,方才忘记在医馆里给他了。还得劳烦公子代为转交一下。」 月桃将手里的钱袋子直接交给了沈容倾,这是她早先在王府就准备好的,为了带着方便特意装在了一个不用了的钱袋子里,眼下那里面银子数量正好。 第69章 沈容倾接过,直接递到了钟煜诚面前。 要收尾的话,也已经到了唇边。 就在事情将要了解之时,身后的大门忽然吱扭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魏良晔抬眸朝屋内看去,还没来得及将手放下,就被眼前出现的场景直接震惊在了原地。 天呐!他都看见了什么!! 嫂子竟然送给了姓钟的那小子一个荷包?!! 慎王府内,安静清幽。阳光透过薄云照射在庭院间,树叶落在地上随着微风缓缓滚动。这个时辰的长廊里少有下人来往,连鸟雀为了觅食都飞远了,书房之内静默无声。 魏霁缓缓翻过一页泛黄的卷宗,上面留下的记录模棱两可,像是被人刻意抹去过什么。 有关五年前那件事情所留下来的线索太少,当时东宫里的人也大部分都被抹杀了。 早年新帝登基的时候,有大臣于朝堂上启奏说旧东宫不吉,应为未来的太子另立新府。魏策欣然应允。如今旧时的东宫宫门紧锁,只剩一道空壳,徒留藤蔓爬满墙壁。 书房外的走廊里传来了有人走来的动静。魏霁眸色微暗,摩挲了一下手指渐渐从回忆中淡出。 门外枫澈敲门的声音响起。 「进来。」魏霁将手中的卷宗丢在桌子上,凤眸轻抬看向从屋外进来的人。 他淡淡开口道:「出了何事?」 枫澈拱了拱手,毕恭毕敬地俯身应道:「禀王爷,属下刚刚在王府门口遇见了魏公子身边的阿禄。」 魏霁闻言眼尾微挑:「魏良晔?」 「正是。」 「他来做什么?」 「说是……说是改日想找王爷您喝酒。」 魏霁不由得轻蹙了眉心,几乎是话音刚落便开口拒绝:「不去。」 枫澈就知会是这个结果,这种闲来无事的酒局自家王爷很少参与,魏公子其实应该很清楚他家王爷的性子了,今天这也不知是怎么了。 说起来,刚才那个小厮也有点呆头呆脑的。被派过来传话也不知先找门口的侍卫通传,自己奇奇怪怪地往里面瞧,若不是正好被路过的他发现了,估计这会子还在王府门口打转呢。 枫澈领命正欲转身退出去,抬头不经意间看见自家王爷似是若有所思地捻了一下手里的玉扳指。 魏霁忽而开口道:「魏良晔最近在做什么?」 枫澈顿住了脚步:「禀王爷,魏公子这两日应该在巡查东市的店铺,马上就要到年末,也快忙起来了。」 商铺通常都是年末繁忙,等着赚过年前的最后一笔大钱,魏良晔手中的铺子遍布皇城所有街市,干什么都得比别人提早准备,才不至于年末的时候手忙脚乱。 魏霁随意地点了点头,视线重新回到了刚才的卷宗上。 枫澈见自家王爷没什么其他要吩咐的了,正打算重新告退,谁知刚要开口突然鼻子一痒,枫澈赶紧用手揉了两下。 魏霁抬眸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眉心轻蹙:「怎么了?」 枫澈忙俯身道:「王爷恕罪。刚刚阿禄身上也不知道从哪儿染了一股子老陈醋味,属下对这个气味实在是……」 要知道他吃饺子都是不怎么蘸醋的,刚才来的路上他就已经打好几个喷嚏了,本以为进书房后能好点,谁知道这节骨眼儿上又开始了。 魏霁似是漫不经心地轻叩了两下书案:「东市……」 枫澈不解地望向那坐在主位上的人。 他忽而轻轻勾了勾唇角:「我记得东市只有一家卖醋的铺子是他的。」 枫澈不知道自家王爷突然提这个做什么,但出于本能,他还是开口应道:「王爷记得没错,东市是只有一家。就设在茶楼对面。」 魏霁凤眸微深,幽幽开口:「去查查,看看他正在茶楼里做些什么。」 「还有,和什么人在一块呢。」 枫澈双手抱拳:「属下即刻就去。」 ☆☆☆ 第70章 远在东市茶楼的魏良晔显然对这样的结果浑然不知。 此刻,他睁大了眼睛,还沉浸在推开大门对眼前场景的震惊里。 他自幼长相就不错,身材出挑,家世又好,跟魏霁那个身份尊贵,性格恶劣的家伙截然不同,从小到大没少有小姑娘偷偷给他塞荷包。 魏良晔几乎是看到沈容倾手里东西的一瞬间,脑海里就赫然冒出了四个大字——「定情信物」。 原本在进来前编纂好的借口此刻就像过年的爆竹一样噼里啪啦地将他的脑子轰了个干净。 他站在原地有半盏茶的工夫没说话,最后还是沈容倾忍不住先开了口:「你是……?」 她听见了有人推门进来的声音,可是碍于蒙着缎带的缘故,她回眸望去只能隐约看到一个人影般的轮廓。 这人不出声,也没再往前走。 沈容倾越瞧越觉得这个人好像有些熟悉,只是看不见脸也听不到声音,她实在有些难以判断。 钟煜诚的视线越过了沈容倾肩膀,他微微皱了皱眉:「怎么是你?」 沈容倾闻言重新望向钟煜诚,她朱唇轻轻动了动:「你们认识?」 钟煜诚想摇头,他跟魏良晔其实根本算不上是认识,只是互相知道对方身份罢了,无非是各种宴会上见的次数多了,认得了对方的脸,平日里或多或少都听过几句有关对方的传闻。 老王爷家排行最小的公子,离经叛道竟去经商,还有不少传闻说见过他和慎王魏霁混迹在一起。 钟煜诚对他的印象可绝对算不上好,如今又沾上了慎王,不得不令他多想。 魏良晔跟他隔空对视了一瞬,脑海中对他这个人就剩下四个字的评论——「不学无术」。 刀不能拿,兵刃不能提,仗着家里出了个皇后读了几年书,就清高起来了。魏良晔经商阅人无数,最烦他这种人。 这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谁也没应沈容倾的话。 沈容倾不由得轻蹙了眉心,心底隐隐觉得这人应该是他们都认识的,于是偏过头朝月桃低声问道:「究竟是谁?」 她这不问还好,一问便让魏良晔发现了她身边的月桃。 眼下这家势颇像他当年被人送荷包的场景。顺着沈容倾的声音再仔细一瞧,月桃手里还捧着一摞疑似是礼盒的东西。 「!」 这是已经交换完成了吗! 魏良晔在心底抹了把脸。嫂子啊嫂子,你有啥想不开的,怎么就看上姓钟这小子了呢!关键是,魏霁那家伙他不知道吧!? 沈容倾要是知道他脑子里编排出来了一出什么样的苦情大戏,估计这会子能把那一摞礼盒砸他身上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夹在中间的月桃不明所以,欠身朝沈容倾的耳边低声耳语道:「主子……就是那天,我们在当铺里遇见,替我们解围的那个人。」 沈容倾微微一怔。魏良晔怎么会过来的? 也难怪她会觉得这人如此的熟悉。沈容倾的第一反应是魏霁叫他来的,可她很快便觉得这应该不可能,毕竟她是临时决定来的这里,魏霁又不知道她会到茶楼去。 钟煜诚终是忍不住打断了屋中的沉默,他轻咳了一声,语声低沉:「这位公子,贸然闯入其他人的房间,好像不太合礼数吧?」 魏良晔挑眉,心里想着去你的礼数吧,你拿我嫂子的荷包,还跟我扯礼数?? 我嫂子还没和离呢! 既已经进来了,他就没打算再退出去。魏良晔语气不善:「啧,我的茶楼,我想进哪间屋子不行?」 这话说得便颇不讲道理了。 沈容倾不知道这两个人之间究竟有什么过节。 正想着,魏良晔忽然开口:「再说了,我嫂子,也不是别人。」他刻意咬重了中间那三个字,就是想提醒钟煜诚知不知道他动的是谁的人。 这八成就是皇后家的什么阴谋诡计,他人美心善的小嫂子肯定是一不小心落入了对方布置好的圈套,不然怎么可能做出移情别恋这种事! 第71章 他忽而面向沈容倾,无比郑重地开口道:「嫂子,你千万不要被他的外表所蒙蔽!」 「……」 沈容倾从上次就觉得,这孩子一定是从楼梯上跌下来时摔坏了脑子。 外表什么的,她也得看得见啊。 托这条缎带的福,细数起来,周围的男子里,她真真正正看见过的,好像也就只有魏霁一个人了。 情绪激动的魏良晔显然还没发觉自己都说了些什么离谱的事情。 钟煜诚却仿佛比沈容倾本人还要认真,他眉心紧蹙:「魏公子还是注意一下你说话的分寸。」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 沈容倾不知魏良晔进来前究竟听去了多少,但她后面原本想说的话这下算是彻底说不出来了。 她回身示意了一下魏良晔让他先等一等,而后抬眸朝钟煜诚缓缓开口道:「钟公子还是将这些东西都拿回去吧。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往后还是不劳烦公子了。」 这一句话,便是不要他再出现的意思。 钟煜诚望了她好一会儿,又看了看她身后的魏良晔。长袖间紧攥的手指指甲几乎陷进肉里,许久,他深吸了口气:「好。我知道了。」 沈容倾见他肯这样承诺,便还算是有分寸,心中稍稍放心,她抬手让月桃将东西一并交还给了他。 钟煜诚默不作声地接过,知道有魏霁的人在场,他再多说些什么都只会给沈容倾徒增麻烦,让她回去后的处境更加艰难。 他终是没再说话,抬眸望了眼魏良晔,径直离开了。 屋子里再没了别人。 沈容倾有些苦恼地揉了揉眉心,正想着该怎么跟他解释刚刚发生的事,就见魏良晔很是激动地凑了过来。 「嫂子你放心!这件事我是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小嫂子能幡然醒悟得这么快,他也是有些没想到,不过能回头就是好! 主要是他实在是不想年纪轻轻就被魏霁灭了口。 魏良晔赶紧补了一句:「所以嫂子你千万也别说见过我!」 诶,等等。小嫂子你的荷包呢?! 刚刚松了一口气的魏良晔猛然惊觉沈容倾手里头的那个小荷包不见了。 沈容倾根本看不见他的神色,只隐约瞧着他忽然定在了原地,不由得有心担心:「你……还好吗?」 如果可以,魏良晔真的想说他不太好,可是沈容倾的语气听着实在太过坦然,以致于他一时之间竟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通常这种事情被熟人看见不是应该紧张一下再遮遮掩掩的吗?? 还是因为他刚刚把话说得太满,让对方放了心,完全不把他当回事了? 魏良晔求证似的看向月桃,却发现这个小丫鬟和她家主子一样,神情上丝毫没有一点心慌的样子。 沈容倾见他一直不回答,忍不住跟月桃示意了一下。月桃虽然看得见却也瞧不出什么,她福福身道:「公子若是不舒服,不若奴婢下楼去请个大夫过来看看吧。」 魏良晔猛地回过神:「没事,我没事。刚刚在想别的,没听清。」他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荷包不一定就是小嫂子偷偷送的,刚才沈容倾当着他的面将话说到了那个份儿上可见是已经撞了南墙准备回头,荷包多半就是姓钟那小子自己拿的,太卑鄙了! 沈容倾可不知他心中所想,将信将疑点了点头。既然他说没事,便当他是没事了吧。 她敛了敛神色,缓缓开口道:「你今日怎么会过来?」 她不是很确定魏良晔在进来前有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甚是连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都想不明白。 魏良晔一时语塞,总不能承认他是在大街上看到她和钟煜诚站在一起,继而跟踪。好在常年经商的脑子还算好使,他立刻想起了他进来前编好的前因后果。 魏良晔摸了摸下巴,讪讪道:「我约了人在二楼见面,结果进错房间了。」 「一进门就看见了嫂子你,说来也是巧了。」 第72章 「嫂子,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他这话其实是明知故问,可他不能承认,也不好点破。 沈容倾微微摇摇头。殊途同归而已,最终的结果还是好的。 她温声开口道:「没事,本来也快结束了。」 魏良晔有些后悔自己没早点跟上来,虽然这样不太好,但是早点上楼也可以听听钟煜诚究竟都跟小嫂子说了些什么。 魏良晔觉得自己真的是为魏霁操碎了心。他这是人娶到手了,然后就撒手不管了? 他叹了口气:「嫂子你放心,一会儿我去帮你把那个荷包要回来。」 沈容倾有些茫然,掩在缎带后的杏眸轻眨:「什么荷包?」 「就是刚刚我进来时你拿在手里的那个。」 沈容倾想起了那个装着诊金的钱袋子,刚刚让钟煜诚拿走补品的时候,钱袋子也一并放到那些东西上了。 「噢,没事。」 「?」 「是我要给他的。」 「!?」 她承认得实在太过自然了,以致于魏良晔开始怀疑不对劲的是自己。 他停顿了一下,放慢了语速:「嫂子,虽然我之前说了那些话,但我还是和魏霁认识的。」 不仅是认识,从大宗族上考虑,魏霁可以算是他堂哥。 沈容倾缓缓点了点头:「我知道啊。」 魏良晔扶额,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沈容倾打量了他一会儿,声音轻缓:「你和钟煜诚,是认识的?」 魏良晔明显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他若是说认识,她还打算向他了解点什么不成? 他轻咳了一声,含糊道:「不太熟,以前宴会上见过几次,没怎么说过话。」 沈容倾似是若有所思。 魏良晔见状终是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嫂子,那个人是皇后的亲弟弟。」 他抬头望着沈容倾,期待能从对方神情上看到一丝惊讶或是意料之外什么的。 然而沈容倾很平常地再次点了点头:「嗯,我知道。」 「……」 魏良晔觉得自己还是别待在这里了。 「嫂子,那什么,我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沈容倾道:「你不是来见朋友的吗?」说起来他在这里耽搁了这么久,怎么也没见人来寻他? 魏良晔抹了把脸:「我记错地方了,不是茶楼,是酒楼。」 沈容倾似是有些困惑,心想这人也太粗心了吧? 魏良晔再待下去就快没办法自圆其说了,他赶紧打开了身后的门:「嫂子,我先走了。」 沈容倾微微颔首:「那便快些去吧。这里离酒楼还挺远的。」 魏良晔心说远不远的,他现在是需要思考一下何去何从了。 月桃依照礼数朝着他的背影福下了身,待到人影都瞧不见了,这才起身开口道:「主子,那我们现在要回王府了吗?」 沈容倾下意识地朝窗外望了一眼。这里是东市大商铺最为聚集的地方。 「去隔壁唤二姑娘过来,时间还充裕,我们一起逛一逛。」 月桃屈膝:「是,奴婢这就去。」 ☆☆☆ 沈容倾回王府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她听下人说魏霁已经用过午膳在寝殿里歇息便没去请安。而是轻手轻脚地先回了隔壁自己的房间更衣,再叫月桃找人将她在东市上买的东西从马车上卸下来,收拾整理。 枫澈正巧路过,便顺手帮忙拿了一下。 沈容倾见是他来了,轻声问道:「王爷是何时回府的?」 枫澈将一匹布先放到了桌子上,回身拱手道:「禀王妃,因为临时有事,王爷今天上午没出门。」 沈容倾想起自己临走前还见他更衣来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她自言自语般地开口:「那等王爷醒了,我再过去吧。」 第73章 ☆☆☆ 偌大的寝殿里鸦雀无声,西域进贡来的地毯暗纹繁杂极具规律,博古架上摆满了不知名的书卷,屋子里的云窗虚掩着,光线受到了阻隔,秋日的午后微微显得有些暗淡。 魏霁将信函随手丢在旁边的桌上,漆黑的凤眸幽深,声音淡淡:「她就说了这些?」 枫澈不敢隐瞒,俯了俯身将从进门后沈容倾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其实总共也没几句,都是些平常也会问他的话,只是枫澈有些猜不透自家王爷究竟想听什么。 他刚要开口,门外忽然传来了小厮敲门的声音:「禀王爷,王妃求见。」 魏霁偏过头朝他示意了一下:「你先下去吧。」 枫澈领命,出门时跟沈容倾打了个照面。沈容倾换了件牙白色绣有繁花团云纹的长裙,琥珀色的缎带没变,衣裳却意外地和魏霁那件凑成了相匹配的款式。 枫澈一愣,连到了嘴边要给沈容倾问安的话都迟疑了两秒,半天没能说出口。 恍神儿的工夫,沈容倾已经从他身侧走了过去。 寝殿的大门轻阖。只剩他和一个值守的小厮还站在原地。小厮朝他行了个礼,见他还不走以为是自己有哪里做的不妥当了,慌忙开口:「大人放心!小的一定尽心竭力绝不出差错!」 从廊间路过的王四正巧看见了这么一幕,他忍着笑朝枫澈走过去勾肩搭背道:「晚上喝酒去啊。」 枫澈顺着他的力道往前走了几步,抬手让他松开:「我今天值守,喝什么喝。」 王四见已经走远了,低头一笑:「看你把人家吓得,愣什么神儿呢?」 枫澈若有所思地回了下头,心里想的却是别的事。 「你有没有觉得……王爷和王妃好像还挺般配的?」 王四一连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甚是诧异:「你从现在才开始觉得?你也太迟钝了吧。」 「……」无端遭受波及的枫澈有种想把这个人甩出去的冲动。 对此毫无觉察的王四边勾肩搭背地往前走边将话题跳跃到了另外一件事情上:「欸,上午听他们说你没回去?」 枫澈捻了捻眉心,点头道:「嗯,去替王爷查魏公子去了。」 王四拍了下他的肩:「巧了不是,王爷上午让我查钟家那个小少爷去了。」 空气有了那么几秒的安静,两个人面面相觑忽而一愣。 「王爷难不成是怀疑老王爷家和钟家有什么勾结了?」 ☆☆☆ 沈容倾进来的时候,寝殿里十分安静。魏霁平时也没有让下人在屋子里头候着的习惯,寝殿之中并无旁人,她抬手将眼睛上的缎带摘了,轻轻走了进去。 「殿下?」 魏霁倚在窗边的罗汉榻上,垂眸间一只手微撑着侧脸似是在看手中的信函,牙白色的锦袍上绣有金云祥纹甚是尊贵,墨色的长发半束随着他的动作微垂在身前。 「回来了?」他声音淡淡,凤眸微抬从她身上扫过,听不出什么情绪变化的波澜。 沈容倾往前走了两步微微屈膝:「臣妾给殿下请安。」 纤长微弯的睫毛随着她起身的动作轻轻动了动,沈容倾这才恍然发觉她好像和魏霁穿了同样颜色的衣裳,耳尖不由得微微红了一块。 「殿下我不是故意的。」 魏霁眉心轻蹙,抬眸想看看她又在胡言乱语些什么,紧接着便留意到了她身上的长裙。 沈容倾注意到他的视线,忙低头福了福身。 她轻抿了下唇:「殿下稍等片刻,我马上就回来。」她转身欲往门外的方向去。 魏霁忽而抬手拉住了她的胳膊,他皱了皱眉,声音里似是透着抹不悦:「你又想去哪儿?」 沈容倾微微一怔,本能地看向魏霁的手。她小声保证道:「殿下,我去换身衣裳,很快的。」 长指上的力道非但没松,反而又握紧了两分。 沈容倾下意识地抬眸望上那人的眼睛,却不料刚好撞进他深黑色的视线里。 第74章 不知怎的,沈容倾觉得他好像比刚才更加不悦了似的。 她说错什么了吗? 微怔的工夫,魏霁已经松开了手。深邃的丹凤眼恢复了往日的沉静,宛若漆黑的潭水看不出半点情绪起伏的波澜。 云窗很好地过滤了光线,即便站在这里也不会觉得照眼。 有那么一瞬间,沈容倾甚至觉得自己刚刚是看错了。胳膊上还残留着那人掌心的温度,很凉,就像是冬日里触摸过冰雪。 沈容倾在心里叹了口气,轻垂了视线,回身朝旁边的圆桌走去。 魏霁望着她的背影抿唇未语。 沈容倾径自拿起了桌子上成套的茶壶和茶杯,一言不发地斟了半杯温热的白水。 「又不走了?」魏霁蓦地开口。 沈容倾缓缓走到他身边,将手中的茶杯放在了他身前的小桌上。 她微微摇头:「不走了。想和殿下待一会儿。」 轻叩着书案的长指刹那间有那么一瞬不易觉察的停顿,魏霁很快便恢复了常色,薄唇边淡淡地噙了抹并未当真的笑:「整日胡言乱语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沈容倾纤长微弯的睫毛轻眨,她想说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并没觉得自己从头至尾哪句话不对了。 反正魏霁嫌弃她的时候是多,沈容倾也已经习以为常,她垂眸将盛着热水的茶杯往前推了推。 「殿下用它暖暖手吧。」 她纤细的指尖被温热的杯子烫得微微有些发红,热腾的水汽在两人之间袅袅而升,安静地消散在秋日微冷的空气里。 杯子的边缘在不知不觉间染上了白水的温度,她方才端来时还没觉得有多热,这会子一碰才发觉这茶杯远比她刚刚端过来时变烫了许多。 沈容倾将手缩了回去下意识地摸了摸耳垂,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好像有点太热了,殿下先别碰。」 她原想着能拿它当作暖手炉,却不料茶壶中的热水好像是下人们刚刚烧好添进去的,想握着它取暖显然有些不切实际。 魏霁抬手将她的手腕从耳侧拉了下来,薄唇轻抿,直接握住了她的指尖。 「这样不就行了。」他抬眸看了她一眼,似乎直接略过了她微怔的神情,自然无比地调整了一下动作,将她的细指全部攥在了掌心里。 沈容倾一时之间竟分不清他是在取暖还是在帮她缓解指尖上那微不足道的疼痛。 魏霁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瞧着她似是理解不了眼前的状况却又不将手抽走的样子莫名有些可爱。 可爱,又有点想欺负。 过了好一会儿,等到沈容倾的温度变成和他一样的了,魏霁才将手松开。 他示意了一下那杯水的方向,薄唇轻轻勾了勾:「暖暖?」 沈容倾的身上是正常人的温度,一只手被握凉了,也并不会觉得冷。魏霁的话她并没有应,就在对方以为自己又把人给逗急了的时候,她忽然伸出另一只手,缓缓覆在那人微凉的手背上。 魏霁眸光微顿。 沈容倾低着头,对此毫无所觉,她轻轻攥了攥,认真开口:「殿下还要写字,手不能太僵了。等会儿我去寻件披风来,殿下一坐一下午,总不能一直冷着。」 两只手焐热了一只。 沈容倾若有所思地望着魏霁宽大的手掌,想起刚才魏霁握着她时的场景,这么一对比,她的手好像也太小了些。 谜一样的挫败感令她本能地轻叹了口气。 魏霁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无奈道:「你又怎么了?」 沈容倾摇摇头,紧抿着唇一个字也不肯说,顺便将脑子里奇怪的想法赶走,回身去柜子里寻披风。 魏霁斜倚在罗汉榻上凤眸微抬看着她忙前忙后,忽而觉得她瞒着他偷偷去见钟煜诚的事,不追究了也不是不行。 他在对于她的问题上,似乎出奇地没有底线。不过不追究归不追究,心里多少是有些不满,魏霁轻啧了一声,忽而开口:「不要那件。」 第75章 沈容倾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只好默默将手中好不容易翻找出来的披风塞了回去。她又重新开始寻找。 「殿下,你出门穿的衣裳枫澈都放在哪里了?」 魏霁单手撑着侧脸,并不是很想告诉她:「这你得问枫澈。」 沈容倾不知道他这又是在闹什么别扭,手中动作没停,深吸了口气耐下性子道:「那大致的位置呢?」 她许久等不到那人的回应,放下手里的东西回身去寻魏霁的身影却见他眸子里透着慵懒与轻笑。 沈容倾站起身,道:「那我可出去找枫澈了。」 魏霁轻轻捻了捻手上的缎带,好像并不担心她会真的走出去。 沈容倾微微一怔,想不明白自己好好收起来的缎带怎么又跑到他的手里去了。 不仅如此,他还云淡风轻地又补了一句:「枫澈不在府里。」 沈容倾几乎可以断定,这人八成又是在诓她,她刚刚进来的时候分明还看见枫澈了,怎么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又变成人不在王府了。 魏霁漫不经心地摩挲了一下手里的玉扳指,毕竟枫澈应该在哪儿那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沈容倾不与他争,伸手想直接将自己的缎带拿回来却连一点边角都没碰到便被他轻巧地避开。 她忍不住开口道:「殿下是三岁吗?」 魏三岁显然对她的这个说法很是不满,狭长的眼尾微挑,道:「胆子大了,什么话都敢说了?」 沈容倾轻抿了唇,立刻改口:「我、我是在说殿下年轻。」 「我本来也不老。」 魏霁起身,报复似的将那条缎带歪歪扭扭地系在了沈容倾的长发后。 沈容倾蓦地被蒙了眼睛,骤然恢复了平时的常态却有点不太习惯了。 周围都是暗的,她什么也看不清。只有那熟悉的草药味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对方离她没有多远。 魏霁坐了回去,声音低醇慵懒:「还给你了。」 沈容倾抬手想将缎带解下来,却发现后面的那个扣子,好像和她平常系的不大一样,强行摘下来好像也不行…… 她气得想直接去找月桃。可是去找月桃她又解释不了…… 魏霁恰当好处地开口道:「给你一次改过的机会。」 「……」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沈容倾只好低声服软道:「殿下我错了。」 她以为他会想往常一样,顺势逼着她多说几句,「深刻地反省」,再立下一堆保证。 然而熟悉的草药味却忽然近了。 魏霁走到她身前,略带薄茧的长指一点一点挑开了她蒙着眼睛的缎带。 他似是漫不经心地开口:「钟家那个,也知道你眼睛的事吗?」 月桃一进门便发现自家主子已经望着窗外的葡萄藤出神许久了。 沈容倾一只手轻搭在窗边的小桌上,纤细的指尖似有似无地触碰着茶盏的边沿,杯子里的茶水早已经凉了透,她似是没什么心思喝,茶杯仍摆在月桃端进来时放在的地方,分毫不曾移动。 一条琥珀色银杏叶纹的缎带遮住了那双原本动人心魄的眼睛,最近月桃总时不时有种错觉,就好像自家主子隔着这条缎带也能看见似的。 她很快便晃晃脑袋,好快点将这种奇怪的想法从脑子里赶走,月桃往前走了两步,轻声开口道:「主子……」 沈容倾闻声回过了神,往常只要月桃一走到门口,她多少都会似有所觉,可今日月桃都快走到她身前了,沈容倾还是听见她说话才发觉是她进来了。 她下意识地揉了揉眉心,温声道:「什么时辰了?」 月桃福了福身:「快到酉时了。」 沈容倾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自言自语般应道:「那王爷也快回来了。」 魏霁是今天早些时候出府的,沈容倾也没多问,猜测着便是去处理本该昨日出府去做的事。 月桃点点头:「我刚刚听小顺子说,王爷会回来用晚膳。」 第76章 小顺子是厨房那边的小厮,平常也帮着跑跑腿什么的,跟前院的人也熟悉。他的消息一向比较准,月桃就知道自家主子会在意,特意多听了两句。 沈容倾望了望窗外渐渐暗淡下来的天色:「你去将窗子关上吧,傍晚也有点凉了。」 因着一直在屋子里待着的缘故,她身上穿得单薄,浅碧色的锦衣上由金丝线勾勒出了几片荷叶的纹样,映在阳光下衬得人容颜姣好,淡雅而不失美感。 下午的时候她一个人在屋里恍神了很久,视线不经意地落在窗外的那片葡萄藤上,心里却想着别的事,做什么都心不在焉的。 魏霁昨日忽然问她的那句话仍犹在耳边。他离得很近,有那么一瞬间沈容倾甚至觉得她若是稍稍抬眸,鼻梁必定会撞在那人坚硬的下颌上。 骤然被遮住了视线让她失去了往日里对于距离感敏锐的判断,她只能凭着声音和气息寻找那人的方向,直到他将那句话问完了,方才松开了她的眼睛。 可她已经不能从对方的神色里读出半点情绪的变幻了。 为什么他会觉得,她眼睛复明的事,会被钟煜诚知道呢? 当时的她也有好好否认这件事情,可对方似是漫不经心,更像是随口般一提,并没有怎么当回事。 这种感觉不像是沈雅娴所说的那种,怀疑她是细作和别人勾结构陷什么的。 但究竟是什么,她也说不清。 沈容倾再一次领略到了魏霁的难以捉摸。他们明明很近,却又好像很远一样。 好在对方没再继续问些什么,沈容倾觉得若是她自己主动提起,会显得像「此地无银三百两」一般,适得其反。 事情就这么云淡风轻般地过去了。 至少自那之后魏霁对她也并没有同往常有什么不一样的,她本不是那种较真的性格,可今天一整个白天她还是会忍不住出神。 他提钟煜诚做什么? 他难道不知道,有关眼睛的事情,她只告诉过他一个人吗? 心情没来由的有些低落,沈容倾忽然发觉她好像就这么简单地被另一个人随口的一句话给影响了。 她原本不是这样的。自幼在大伯母的强势下生存,她早已形成了其他人说些什么她都不会往心里去的习惯。 月桃见自家主子仿佛又陷入了沉思,忍不住担心了起来。 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得沈容倾似是状态不大好,一整日提不起精神来。 月桃小声试探着开口:「主子昨晚没休息好吗?」 沈容倾轻敛了神色,本能地想要摇头叫她安心却终是停顿了一瞬,垂眸承认了下来。 她缓缓道:「嗯,是有点,不过不打紧,今晚早些睡下就好了。」 月桃还没忘了今晚过来的目的,她福了福身:「主子明日就是中秋了,吴嬷嬷让奴婢过来跟您说一声,府里的月饼都已经备下了,该分发给各个下人们的也都准备齐全。奴婢下午的时候亲自盯着人发的,一人一份,都妥当了。」 沈容倾微微有些恍惚,前几日还想着中秋的事,一晃的工夫竟就在明天了。 最近她有学着开始管家,可到底眼睛没那么方便,大部分的事情还都得交给吴嬷嬷处理。 吴嬷嬷是一个一丝不苟又极守规矩的人,知道王妃眼睛不便,恪守着代为管理的本职,又从不做越矩之事,该禀报的事情一样不落,也有意在教月桃做事,好让她更好的成为沈容倾的帮衬。 沈容倾不知道魏霁这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么好的嬷嬷。如此一来,很多事情她都轻松了许多。 明日过节,自然少不了要欢庆些。沈容倾又问了几句布置的事,嘱咐月桃分东西时别忘了吴嬷嬷那份。 月桃细心地将事情记下,见自家主子打起了精神,这才放松了下来。 她拿出了张进门前提前吴嬷嬷列好的单子,想着沈容倾看不见,便认认真真地给她完整念了一遍。 她念完后将礼单呈送到沈容倾手中,「主子,这是送给夫人的那份中秋礼,上面写的部分已经叫人都置办妥当了,剩下还有什么再添的,吴嬷嬷说都由您做主,也是王爷的意思。」 第77章 骤然被提起魏霁这个人,沈容倾微微怔了怔。 这礼单着实不算短,东西齐全,只多不少,恐怕比她自己置办起来还要周全。 这样多的东西送进院子里必定会引起其他房的注意,她嫁人时魏霁没醒,聘礼是宫中按照惯例给的,经过了大伯母那一关,等到她手中时,已不剩什么了。 仅仅是一个中秋,竟被那人弄得比当初还要隆重。不仅如此,有了先前沈雪婷的遭遇,从慎王府运过去的东西,怕是借他们十个胆子也没人敢碰。 沈容倾将礼单收好,交还给了月桃:「就按照这上面的准备吧。」 月桃俯身接过,犹豫了一下却没走:「主子……奴婢还听说了一件事。」 沈容倾抬眸望向她:「怎么了?」 「奴婢今日听说,好像依照惯例,宫中是会准备家宴的……所以兴许、兴许……」 话已至此,她不再往下说沈容倾也明白,明晚她多半是要跟着魏霁一同入宫赴宴的。 有了上一次的经历她对宫中这些人和事都没什么好印象。皇后那边自不必说,单看新帝每每派御医到王府的目的,便可知对方的心思。 虽不至于是鸿门宴,但八九不离十会也绵里藏针,话中有话,绝不会是有多愉快的场景。 上次只是赏花饮酒,真正到家宴的时候魏霁已经带着她离开了。 沈容倾觉得自己第一次正式赴宫宴,既然推不掉,还是等魏霁回来了提前问一问他为好。至少从她这里是不能出什么差错的。 她温声开口道:「等晚些时候我过去问一问,你先将礼单送过去吧。」 月桃福身领命:「奴婢这就去办。」 ☆☆☆ 傍晚的时候魏霁便回府了。 沈容倾等着他一同用的晚膳。饭桌上还有其他下人在左右侍奉,她犹豫了一下便没有开口。 许是魏霁胎膜打量了一下她的神色,许是也看出她好像有话要说,晚膳之后便叫她跟着,两人一同往寝殿里去。 雕藤镂刻的花梨木门轻阖。魏霁径自走到屏风前,抬手随意地松了松领口。 他回眸望向正打算将缎带摘下来的沈容倾,眸光微微停顿了一下:「有话想跟我说?」 沈容倾缓了好一会儿才适应了寝殿里的光线,屋子里早有下人进来准备,四五处珠白色灯罩里都燃着稳定而持续的烛光,清澈潋滟的杏眸在柔和的光亮下轻眨,渐渐看清了身前那个玄黑色的身影。 不知怎的,彼时那忽近忽远的感觉突然消散了大半。下午自己一个人的胡思乱想好像也变成了很久以前的事。 她轻轻点了点头:「想问殿下关于明日宫宴的事情。」 八月十五中秋节的宫宴是堪比除夕之夜的大型宫宴。王公贵族皆要到场,就连嫁得不远的公主,也会受到邀请。 陈太后似是很看重这些节日,每每宫宴皆要盛装出席。 自从上一次贵妃遭禁足,宫里的大小事情便都收归到了皇后手里,听闻中秋节的家宴是皇后亲自准备的,此前因着皇后膝下无子,陈太后对她颇有不满,想必这一次宫宴为了讨得太后欢心,她定花了不少心思。 其实宫宴办得隆重,沈容倾倒不担心会发生上次的事。 她温声开口道:「殿下打算何时去?」 魏霁视线落在她身上,狭长的凤眸不经意间扫过她锦袍前荷叶的纹样。他似是有些走神,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尾音微扬。 沈容倾朱唇轻抿又重复了一遍:「殿下打算何时去赴宫宴,我好提早准备着。」 第一次正式赴家宴不得不谨慎,说起来这也是她第一次不在家里过中秋节。今年家中就只剩了她母亲一个人,可中秋本是团圆之节,沈容倾忍不住多想。 魏霁忽而低声开口道:「你想去吗?」 沈容倾微微一怔,这是她可以选择的吗? 魏霁似是可以透过她的眸光轻易看透她心中所想。他薄唇轻轻动了动:「上次跟你说过,以后的宫宴你不想去便不去了,不用理会。」 第78章 他若无其事地松开了外衫的领口,不怎么在意地朝屏风后去更衣。 不知怎的,沈容倾总觉得他今日的脸色比平常更不好了似的。 沈容倾其实已经习惯了魏霁的脸色总是略微透着苍白与健康的人不同,但今日不大一样。隔着被灯罩过滤后的烛光,沈容倾微怔了片刻,待到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走到屏风后面去了。 他方才说话做事一切如常。 沈容倾望着那珠白色的灯罩,恍神了许久。 许是被光晃得? 「殿下有没有……」她想问他身体的事,可话到了唇边又觉得有些不太妥当。 「嗯?」魏霁声音沉缓,似是从喉咙深处传出。 沈容倾微微抿唇,临时改口道:「殿下今晚有没有喝药?」 片刻的停顿,屏风另一侧的魏霁语声淡淡:「还没。」 他似有所觉,紧接着偏过头眉心轻轻蹙了蹙:「你不是一直在的?」 沈容倾有些哑然,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是好。 她确实自他回府后就一直跟在他身边,喝没喝药她应该是最清楚的,更何况现在也不是平常小厮会送汤药过来的时候。 「我、我是怕殿下忘记了。」她不自然地将视线瞟向一边,江先生地药他每日都喝,想来也是不应该会出什么问题的,应该是她多心了。 沈容倾福了福身:「那殿下先更衣,臣妾告退了。」 「等等。」 低而沉缓的一声,沈容倾微愣,停住了脚步。 魏霁垂眸望着手上的玉扳指,云淡风轻般地开口道:「明日中秋,你想不想回家?」 「?」 沈容倾感觉自己可能是听错了意思,不确定地又询问了一句:「殿下是说……回安南侯府?」 许是她难以确信的语气实在过有趣,屏风后传来一声男人的轻笑:「不然呢?」 这下她可以确定了。 沈容倾自然是想回去的,从小到大这是她第一年离家,家中又不同于寻常人家,现如今只有她母亲一个人了,中秋这样团圆的日子,实在太过孤单了些。只是…… 她下意识地开口:「那殿下怎么办?」 魏霁薄唇轻轻勾了勾:「我明日不在府中。怎么?你想一个人留在府里?」 沈容倾摇头,随即想起来魏霁是看不见的,又低低地应了一声:「不想。」 他不像是个会去参加宫宴的,那就是和最近这些日子一样,有其他的事情要做。沈容倾不知道在中秋这样的节日里他究竟还要忙些什么,可这终究也不是她该问的事情。更何况他们也不像寻常夫妻那样。 魏霁低声道:「明天一早就叫人送你回去,住一晚也无妨。后日我再命枫澈去接你。」 沈容倾朱唇轻抿,这是不想她赶夜路回来的意思吗? 中秋晚宴通常饮酒赏月会耗到很晚,虽然沈容倾并不觉得自己的中秋会和其他人一样,但既然要用过晚膳怎么也不会太早。 可…… 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她下意识地望向屏风的方向:「殿下晚上也不会回来吗?」 「嗯。」 沈容倾深吸了一口气:「知道了。那我回去收拾东西了。」 她微微福身:「臣妾告退。」 直到她走后,魏霁才漫不经心地从屏风后走出来。彼时江镜逸已经站在了卧室的门外,见他换了一身衣裳,眼眉微微挑了挑:「你把她也支走了?」 魏霁淡淡望了他一眼,没直接应她的话,漆黑的凤眸幽暗深沉,他随手松了松领口:「胆子小,就别瞧见不该瞧的了。」 江镜逸轻收了目光,回眸望向已经关闭的寝殿大门。那句「胆子小」是评价谁的自不必多说。可这是理由吗? 「你究竟打算瞒她到何时?」类似的话他不是第一次问,可那人始终没给过一个确切的答案。 江镜逸抬手捻了捻眉心:「冠冕堂皇的话就别拿来搪塞我了,你能留她在府里这么久。她跟其他人是不同的吧?」 第79章 魏霁眼尾微挑,忽而淡淡一笑:「瞒到死。这个回答满意吗?」 江镜逸放下手,有那么一瞬他看向他的眸光无比复杂又透着深深的无可奈何。他了解这个人,再云淡风轻的语气也不是随口一说的,他是真的打算这么做。 江镜逸半晌未语,许久,他垂下视线神情有些自嘲。 他忍不住开口:「你可是心够狠,好歹也算你的枕边人。」 魏霁挑眉却对这个称呼不置可否。这倒让江镜逸有些意外。 魏霁凤眸微敛,轻叩了两下书案:「想太多了。」 ☆☆☆ 中秋前的一晚,沈容倾并没能睡好。做了整宿的梦,梦见得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场景。 有小时候父亲还没上战场前的事,也有母亲听闻全军覆没的消息,瞬间病倒。然后就是北山上的大雪了,茫茫白雪,凛风刮进骨子里,有人救了她将她送回安南侯府,大伯母低声抱怨,母亲泣不成声。 梦境里的一切都是混乱的。没有前因后果,甚至无关事情发生的时间。 黎明前,临醒来的时候,沈容倾梦见了一池子的锦鲤,葡萄藤遮出了一片阴凉,陌生又熟悉。她已经分不清这是个梦境还是什么从前的回忆。只隐约记着那葡萄藤有些眼熟,就像最近在哪里见过似的。 可究竟在哪儿呢……? 一觉睡醒,沈容倾微微睁开眼睛,迷茫了一会儿,才恍然想起自己是在王府的房间。床边的帷幔还拉着,黎明的晨光并没有完全渗透进来。 床帐里昏昏暗暗。她缓缓起身:「月桃。」 屋外有人应了一声。 沈容倾望向枕头边的缎带,伸手将它拿了起来:「去收拾东西备马车吧。用过早膳我们就走。」 ☆☆☆ 许是一整晚没睡好的缘故,就连周氏见了她也瞧出她没什么精神了。 沈容倾怕被念叨,连忙说明了一下今天要在家过中秋节的前因后果。周氏听了只能无奈地点点头,虽然女儿出嫁不合规矩了,但打心底里,还是希望她能守在自己身边的。 周氏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也好,回来陪着娘过中秋。王爷不能陪你,肯定是有要事,你也要体谅。」 沈容倾杏眸轻眨,忽而发觉她娘亲好像将她今日精神不好一半的原因归咎在魏霁身上了。 她张了张口想解释,周氏却已经起身,吩咐芷露多准备两道菜了。 近来她母亲一直按照江镜逸开的药方服药,身体状况大有好转,不仅咳嗽的次数减少了,时不常也能出去晒晒太阳,有力气走动了。 沈容倾不想叫周氏多想,她抿抿唇,轻声道:「娘,我回房间睡一会儿。」 周氏回过身,温声开口:「刚才就想问你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倾倾,你是不是跟王爷赌气了?」 「娘,你想哪儿去了。我就是……就是一想到能回家就没睡着。」 周氏显然信了她所说,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无奈道:「都多大了,回趟家也能兴奋得睡不着?」 沈容倾垂眸似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娘,那我先回房间去了。」 「嗯,去吧。娘给你做月饼吃。」 其实府中每年都会准备现成的,可沈容倾还是怀念母亲亲手做出来的糕点的味道。从前她父亲在的时候,每到中秋节她娘都会亲自下厨,白天还会哄着她一起包月饼,好不叫她去书房吵她父亲看书。 沈容倾微微怔了怔。 「娘,下午我和你一起包。」 她确实是有些困了,被那些梦境搅和得一整晚没睡好。可梦境的内容一醒来时就不怎么能回忆起来了,沈容倾脑海里只剩下一两个挥之不去的场景,随口般问道;「娘,我小时候,你们是不是带我去荷塘边看过锦鲤来着?」 周氏轻轻笑了笑:「哪儿来的锦鲤?那东西贵重,能是寻常荷塘里养的?」 沈容倾也觉得不大可能。她讪讪地摇摇头:「那是我记错了。」 第80章 周氏以为她有什么别的想法:「怎么?你想在王府里养锦鲤了?」 沈容倾忙摆摆手:「不养不养。」王府里也没池子养锦鲤。 周氏没再说什么,笑笑便让她回去休息了。 沈容倾躺在自己的床上,偏过头望着屋中的布置,竟一时有些恍惚这究竟是王府还是在自己的家里。 魏霁曾经为了方便她行走,命枫澈在王府原原本本地还原了她过去闺房中的布置。 本该袭上来的困倦并没能将她拉进睡意里,相反却胡思乱想起了些别的事。 今年是她第一年离家不错。但也是她在嫁给魏霁后的第一个中秋。往日王府里总是清清冷清,这几日难得有了些节日的氛围,可他们两个人却偏偏都不在府中。 究竟是什么样的要紧事,能让那人在中秋这样的日子里一整晚都不打算回府呢? 中秋节讲究团团圆圆。 她如今和家人团圆了,可魏霁……是否还是自己一个人呢。 「……」 无端的思绪在脑海里萦绕,想着想着她终是沉沉地睡去。没有了熟悉的草药味,也没有人将她唤醒。 沈容倾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午后。醒来时才发觉周氏已经将月饼包上了。 沈容倾走进小厨房,正好见周氏正在里面忙活。 周氏抬眸看见是她进来了,温声开口道:「那边灶台里给你留了些吃的,叫月桃去给你取。」 小厨房里还弥漫着些食物的飘香。 沈容倾听见了周氏捏面团的声音:「娘怎么包月饼也不等我的?说好了要一起做的。」 周氏无奈:「你瞧瞧现在都什么时辰了?等着你,十五的月饼要十六吃吗?」 沈容倾自知理亏,却还是小声争辩:「十六的月亮圆。」 她洗了手,慢慢走到周氏身边:「娘,我想亲手做几个给王爷带回去。」 周氏温柔地笑了笑:「不在家里过夜了?」 沈容倾低低地「嗯」了一声。 「晚上想回去了。」 周氏准备了不少种类的馅料,沈容倾一样包了一个,用刻着纹路的模子弄好,再交给芷露和月桃拿去烤制。 安南侯府的四房除了除夕这样的日子之外,其他大部分的节日里都是各自过各自的。小院里人少倒也清静,只有沈雅娴在听说她回来后曾来过一回,不过二房这种日子人多,她只坐了一小会儿便不得不回去了。 皓月当空,夜幕中连片云朵都没有。明月黯淡了周围的星空,遥遥望着那不知形状的影子便能联想出嫦娥和月兔出来。 沈容倾望着月亮出神,抿了口热茶,恍惚间发觉自己好像很多年没有这样安逸地过过中秋节了。 周氏做的月饼甜而不腻,相比于街市上售卖的要好吃很多。糖放得恰当好处也不会觉得过甜。沈容倾不知不觉吃了两三块,听见身后的动静,回眸隐约看到是周氏出来了。 「娘。」她轻轻唤了一声。 周氏坐在了她的旁边:「家里刚好有食盒,我已经让月桃将剩下的那些月饼都装上了。第一层是你做的那几个你记得拿给王爷,今天做得太多了我又额外给你装了些,都放在第二层了,是你爱吃的那几种。」 她小时候很喜欢这些甜食,周氏还记得。只是自从她身子不好了以后,沈容倾便再不提这些了。这些年来都是女儿在苦苦支撑这个家,周氏心有余而力不足,总觉得有所亏欠,但母女之间无需用言语多说些什么。她们互相都是明白的。 她从身后拿出了另外一个包裹:「给你新做了一身寝衣,你晚上回去了再试吧。」 沈容倾微微怔了怔:「娘……你什么时候……」 「上次你回来就想给你,可是还差一点收尾的地方没有缝完,最后也没能给你试试。」周氏将包裹递给了她,「天色太晚了,你回去试,哪里不合适等下次回来娘再给你改。」 沈容倾悄悄握住了周氏的手:「娘做的一定是合身。」 第81章 母女两人又说了会儿体己话。月桃拎着东西过来,微微福了福身:「主子,马车已经备好了。」 沈容倾将茶杯放到了小桌上:「娘,那我先回去了。」 周氏点点头:「嗯,夜路不好走,叫车夫慢点,不要太赶。」 「知道了。」 周氏批了件外衣将她送出了小院,芷露也一直跟着,直到她上了马车才返回去复命。 沈容倾撩开了一点缎带从窗口往外瞧,月圆夜下家家户户都点着灯火,周围的一切皆是她曾经所熟悉的,重生到了现在,忽然有种能重活一次真好的感觉。 她攥了攥手里的食盒。准备回府后先去看看枫澈在不在,若是可以的话,叫他趁着今日还未过把这盒月饼给魏霁送去。 秋季的夜晚微微吹拂着清风,落叶随风而去,林叶簌簌作响。秋月夜下,马车缓缓而行,皎洁的月光轻洒在宽阔的道路上,等到抵达慎王府门口的时候,已经将近亥时了。 「主子,」月桃的声音从车厢外传来,「咱们到了。」 沈容倾轻轻应了一声,抬手将缎带重新遮好。月色下的慎王府显得格外清冷,今日不知怎的连值守的侍卫都少了。 周围一片安静。月桃敲了许久的门才有一个小厮出来应了。 他似是没想到回来的人是沈容倾,忙俯下身行礼:「给王妃请安!」 沈容倾下意识地打量了一下四周,低声问道:「今日值守的人呢?」 小厮讪讪地挠了挠头:「王爷说了,让提早落锁,今日中秋,也不需要人守夜了。」 沈容倾蒙在缎带后的杏眸微动:「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不知为何,心里总有种不安的感觉。右眼皮轻轻跳了两下,沈容倾抬手揉了揉,不知道这算不算也是一种心理作用。 她轻声朝身侧吩咐道:「天色不早了,先叫车夫早些回去。你先拿着食盒和母亲做的那件寝衣,咱们先回屋去。」 月桃垂眸点了点头:「奴婢明白。」 她沿着连廊往回走,一路上也碰到什么下人,魏霁平时不喜欢人太多,王府里的下人本来就少,可今日她甚是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只有廊间的宫灯悉数点着随风飘摇,微弱地照亮着回去的方向。 这着实有些反常。 「主子……」月桃忽然停住了脚步,似是欲言又止。 沈容倾下意识地抬眸望去,隐约在一片黑暗中看见了不一样的光。 她隔着缎带,在黑暗中其实很难看清楚东西,但大致的方向她还是可以分辨出来的。 那里是……魏霁的寝殿? 很快,月桃便肯定了她的答案:「主子,王爷房间里的灯亮着。」 沈容倾眉心轻蹙,她清楚得记得昨晚魏霁和她说今天一整日他都不会在府中的。他这是提早回来了……? 或者说是根本没走? 沈容倾忽然有些后悔刚刚没有多问那个小厮两句,他说王爷让他们不必值守,但这条吩咐究竟是魏霁何时说的。 她心中有些犹豫,四周也不像是能有个人帮她通传。沈容倾攥了攥掩在衣袖里的细指,缓缓开口道:「等会儿再回屋,许是王爷回来了,我们先过去看看吧。」 月桃胆子小,天一黑了处在这沉静的王府里就更加的紧张。虽然已经在这里住了不少时日了,但好歹平常院子里还有几个值守的下人,不会像今日这般,空荡荡的,除了风声什么也听不着。 一时之间,从前听说的那些有关慎王府的可怕传闻又全部浮现在她脑子里了。 月桃战战兢兢地望向沈容倾,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是、是!」 两人往寝殿的方向走,离得越近她便越有种不安的预感。 沈容倾走上石阶正欲叩门,身前蓦地传来吱呀一阵声响。 有人从里面将大门推开了! 她本能地后退了半步。 「?」 从屋子里出来的人也是一愣,两人隔着那条蒙着眼睛的缎带相视一望。月桃借着廊间的宫灯率先看清楚了出来的人是谁。 第82章 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江先生?」 沈容倾这会子也意识到开门的人是谁了,她站在月桃前面,屋子里的光线充足,使她已经可以大致看清楚身前人的轮廓。 只是令她在意的并不是出来的人是谁,而是伴随着开门的那一刹那,有股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着药草随之涌现了出来。 这味道微乎其微,但对于嗅觉灵敏的沈容倾来说,实在太过明显了。 就在她开口准备询问的时候,身后的月桃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呼:「血……是血!」 沈容倾本能地回眸望去:「什么?」正常来说,月桃应该闻不到的。 月桃本就害怕,此时已经煞白了一张小脸,哆哆嗦嗦地快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了:「血……衣服上……都是血。」 她抬手指向江镜逸手里拿着的一件本该为牙白色的外衫。上面血迹斑驳,有暗色的也有鲜红的,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下显得异常渗人。 沈容倾顿时找到了血腥味的来源。 月桃惊慌地拉住了自家主子的手,有那么一瞬间她率先想到的不是别的,而是在来慎王府之前所听到的那些传闻…… 有人说慎王其实是会吃人的妖魔鬼怪化成了人身,每每到了月圆夜便要生吞活剥几个,好维持人形。 从前便有人直言他亲眼见过好好的人进了慎王府的大门便在没出来,月圆夜的第二天一早便有沾满鲜血的寝衣被下人从后院扔掉了。 月桃惊恐地望着身后映照过来的明亮的月光。 今日便是十五! 她们这是……这是撞见…… 「姑娘先别进去。」江镜逸抬手拦了一下要往里走的沈容倾,眸光望见自己手里攥着的沾了血的衣裳,无奈叹了口气,又将手放了下来。 他重复道:「先别进去。」 沈容倾仿佛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王爷就在里面对不对?他根本没出府,一整日都待在这里。」 话到了最后已经变成了几乎肯定的语气。沈容倾回想起昨晚便觉着他脸色不好,那时的她还未多想,只听他谈话如常,便以为是被灯光晃得,她一时看错了。 其实他从那一刻早就对自己的身体有所察觉了,所以他才会哄了她走,说什么中秋,都是支走她的借口。 沈容倾不顾江镜逸的阻拦,一只手握住门边又往前走了一步。 江镜逸似是有些犹豫,只攥了攥手中的血衣:「姑娘还是等……」 沈容倾直接踏了进去。浓郁的药味里混杂着鲜血的气息扑面而来。 门外的月桃双腿僵硬得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主子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 沈容倾轻轻拉开了长发后的缎带。屋子里静默无声,不同于外间的灯火,卧室中一片黯淡。 长期被遮住的杏眸,无需多久便适应了黑暗。 清清冷冷的月光从云窗外渗透进来,皎洁得没有什么温度,映在暗纹繁杂的西域地毯上,成了卧室里唯一的光源。 沈容倾终是在房间的尽头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魏霁一只手轻搭在膝盖上,微微仰头倚靠着身后的书案。月光映出了他白皙的脖颈和微微滚动的喉结,一双深邃狭长的凤眸此时正轻阖着,闭目似是在韬光养晦。 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沉静。 可沈容倾一眼便望见了他那仍然正往下淌着血的指尖。 手臂上似是被什么划了一道,血沿着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滴一滴地无声落在深暗色的地毯上。 那人仿佛对此毫无所觉,就这么任由其淌着。 黑暗之中,他蓦地睁开了双眼。 沈容倾听见他轻啧了一声,声音低醇悦耳:「不是叫你别回来吗?」 一缕清冷的月光无声地照在暗纹繁杂的地毯上,他整个人大部分隐匿在阴影里,隔着半个屋子的距离,沈容倾看清了他幽暗的眸光。 魏霁移开了视线,淡淡开口道:「回去,这里现在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第83章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似是牵动了哪里,眉心无意识地微微蹙了蹙。 沈容倾望着他,朱唇轻抿。他的状态看起来实在是太差了,薄唇失去了血色显得冷硬而不通情理,宽大的袖口被由上至下撕裂开了一道口子,沾着血迹,黏在伤口上。 地毯被染上了褐色,侧面的云窗半阖着,夜晚的冷风簌簌地从窗外灌进来,吹得人格外清醒。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表象,沈容倾留意到从她进门那人便根本没有移动过分毫,她隐隐觉得魏霁像是在隐忍着什么,可是他只字不提,沉稳地开口险些又将她蒙蔽。 沈容倾深吸了口气,缓缓走了过去。 魏霁没动,凤眸微抬,深黑色的眸光重新打量在她身上。 沈容倾低下身半跪在他身边,开口声音极轻:「我将我的事都说给殿下听了,如今还换不来殿下一次的信任么?」 为什么要让她走呢?从始至终瞒着她,没有一丝一毫打算要告诉她的想法。 沈容倾垂下了眸光,伸出手想去触碰他那沾了血的衣袖。然而纤细的指尖连衣袖的边缘都没碰到,便被对方想也不想地避开了。 想要向前的动作就这么僵在了半空中。 半晌,她轻轻将手收了回来。 沈容倾起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魏霁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身上,想起她方才似是黯淡下来的杏眸,薄唇微微动了动。 他终是什么也没说,一言不发地放任她离开。就在他以为对方会直接拉开门乖乖走掉的时候,沈容倾忽然在紧靠着墙面的柜子前停了下来。 她打开了柜门,寻找里面的绷带和止血药。 「江先生,这些是可以用的对吧?」 江镜逸站在门口,头一次从她身上感受到了别样的气势。 他微微一愣,本能地开口:「可以……」 沈容倾拿着东西,转身往回走。 屋子里的清水是现成的,沈容倾往那边看了看,干净的帕子也都齐全。 江镜逸一直望着她,见她似是从桌子上拿了个什么,而后重新跪坐到魏霁什么。他还未来及反应,便紧跟着听见了「咔嚓」两声。 魏霁被划开的那部分衣袖,这么彻底被剪了下来。 「……」好凶。 江镜逸打心眼里发出了一声感慨。从前他印象中的沈容倾总是很好说话,做什么都温温柔柔的,还很听魏霁的,如今这气势算是完全把他曾经的印象给颠覆了。 真是谁的媳妇儿随谁,刚才过来拿绷带的那一瞬间,眼神简直和某些时候的魏霁如出一辙。而且就好像要将他也连坐了似的? 江镜逸深表无辜。这事儿他可连个合谋都算不上。他识趣地将门一关,反正该做地他都做了,剩下的让他们夫妻俩自己折腾去吧。 屋里的两个人丝毫没觉出门外发生的变化。 魏霁下意识地要将胳膊往里收。 沈容倾将剪刀放在身侧的地毯上,头也未抬,就跟能看见似的,忽然开口道:「殿下最好不要乱动。」 往常的魏霁是肯定不会让她这么轻易地得手,但今日他似乎真的没力气和她折腾。 他往后靠了靠,喉结上下滚动:「别闹了,你听话些。」 一直低头忙活的沈容倾,蓦地抬起了杏眸。 她轻轻唤了他一声:「殿下。」 魏霁不知道她这个时候唤他是要做什么。 沈容倾望着他的眼睛,极为认真地开口:「殿下,我很生气。」 「……」 「所以暂时不想听殿下说话。」 「……」魏霁觉得她现在有点过于无法无天了。 沈容倾气归气,眼眶还是有些发酸。无法被一个人信任的感觉很糟,尤其这个人对她来说还有那么点儿重要。 今日若不是她提早回来了,恐怕事情便会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过去了。 他说了明早会派人去接她,也就是说,魏霁是确定,等到了那时,他就能伪装得一切如常了吧? 第84章 她强压下自己的这一阵情绪,重新集中注意力在魏霁胳膊的伤口上。 魏霁望着她的眼睛,深黑色的凤眸里不易觉察地闪过了某种情绪。 他终是无奈动了动唇:「你先将桌子上那小瓶子里的药吃了。」 沈容倾没动,愣愣地望着他。 魏霁发觉自己今日真的是格外的有耐心。 他用眸光示意了一下东西所在的方向:「不是不让你碰,我这血里有毒。」 他声音低沉:「先将解药吃了。」 今日是他体内毒性发作之时,就连流出来的血液里也会含着微量的毒素,不过这点毒素分量微乎其微,对正常的人来说也不会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但他还是本能地不太想让沈容倾沾染。 江镜逸现阶段研制出来的药虽解不了他体内的毒,但是解血液里这一点残缺的毒还是足够的。 血迹干了毒才会挥发掉。江镜逸在拿他的衣裳出去前,也都是提前服过药的。 沈容倾微微一怔。 所以他刚才不让她碰,不是在躲…… 而是……在保护她? 沈容倾蓦地绯红了侧脸。 魏霁瞧着她不说话了,狭长的凤眸微挑,他声音低醇透着几分轻松:「怎么?气消了?」 沈容倾被他这么一说,耳朵也跟着一点一点红了起来。 魏霁抬起那只没受伤的胳膊,修长的手指毫不留情地捏了捏她红透了的耳尖。 他轻轻笑了笑:「至于么?」 沈容倾的耳朵极为敏感,她没想到魏霁会伸手,身体本能地一僵。无意的一个举动却不小心牵扯魏霁一下。 「嘶。」他眉心轻蹙忍过了这阵疼痛。 沈容倾立刻抬眸:「殿下……」 魏霁望了她一眼,眼尾微挑似乎不是很满意她借此躲出去的距离。 「过来。」他沉声开口。 沈容倾朱唇轻抿,却有些理亏地不得不往他身边又挪了挪。 这一动,就又回到了他胳膊能触碰到的范围。 魏霁故意让她看着,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靠近她的耳朵。 沈容倾觉得这个过程简直是在处刑,她肩膀下意识地缩了缩。 然而魏霁的手并没有重新覆在她耳尖上,冰凉而略带薄茧的长指停顿了一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侧。 「吃药去。」 沈容倾回过神,忙起身去寻书案上的药瓶。 魏霁收了视线,凤眸微垂,若有所思地摩挲了一下刚刚捏过她脸的手指。 有点软。 ☆☆☆ 也有点暖。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盲妃》卷一 作者:亦锦 02、《盲妃》卷二 作者:亦锦 03、《盲妃》卷三 作者:亦锦 04、《盲妃》卷四 作者:亦锦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