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家的小娘子 卷三》 第1章 【正文开始】 灵芝回到家时,已是掌灯时分。谢意之正拉长个脸,把刚做好的饭菜端上桌。 他冷冷瞥了灵芝一眼,口中嘟囔道:「妇道人家,不知道在家中侍奉夫君,成日里竟在外面疯跑,像什么样子?」 灵芝刚想还口,便被杜衡按坐在了椅子上。 杜衡笑嘻嘻地打着圆场,道:「谢兄今日可忙坏了。做了一天的药膳不说,还给我们做了晚饭。娘子,咱们多体谅体谅他哈……」 「小郎中,我也辛苦一天了啊!」灵芝有些白了谢意之一眼道,「你们以为我是瞎逛去了吗?我这一趟,也算是出诊啊!」 杜衡忙道:「对对对,娘子今日是出诊去了。娘子也辛苦,来,我给娘子盛饭去!」 可当他刚欲转身,小怜已经端着满满一碗米饭放在了灵芝的面前。 灵芝摸了摸小怜的头,笑着道:「小怜真贴心。」 「姐姐,累了一天了,赶紧吃饭吧!」小怜说着将筷子递到灵芝的手中。 灵芝刚端起碗,却听见谢意之又阴阳怪气道:「出诊?那病人是谁啊?诊费又在哪里呢?我一会儿可是要写帐的。」 灵芝使劲将碗放在桌上,瞪着谢意之道:「我们夫妻一向是以治病救人为根本。遇到穷困的病人,杜衡也常常不收诊费,这你是知道的。我今日出诊的病人,也是十分穷困。所以,我没有收诊费。谢先生,这笔账你就不用记了!」 杜衡忙在一旁解释道:「对,娘子今日是去给那疯癫的张氏治病的。她哪里拿得出诊费啊?但她的遭遇委实是太可怜了。昨晚我和娘子便商议着,想帮她把这疯病治好。」 听杜衡这样一说,谢意之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倒是杜衡追问道:「娘子,你今日可曾见到那张氏了?有何收获?」 灵芝道:「我不但见到她了,而且……还戳穿了她的伪装……」 「伪装?」杜衡不禁吃了一惊,「她伪装什么了?」 谢意之也瞪大眼睛望向灵芝。 「她根本就没疯,全是装出来的。」灵芝慢慢解释道,「她被崔义给休了。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夫君和别的女人过上了小子日,咽不下这口气。于是,便装疯卖傻。她越可怜,大家就越会骂崔义无情无义。而她在作践自己的同时也产生了报复的快感。」 接下来,灵芝便将今日在张翠萍家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了杜衡。 杜衡听完后,若有所思道:「这样说来,她昨日来我们连理堂也不是真心求子的。」 灵芝点头道:「对,她知道自己现在这种状态是根本不可能有孩子的。她就是想趁着人多,跟你闹上一番。这样便又会引起大家的注意。或许,她也希望这件事能传到崔义的耳朵里。」 「可是……就算崔义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杜衡叹了口气道,「人家现在过得好好的,连儿子都生了,怎么可能再回头找她呢?」 「是啊,她如此折腾,作践自己,只因放不下心中的执念而已。她想给心中的愤恨找个出口。」 「既是这样,那你还答应帮她重回崔家?」谢意之抢白了一句。 灵芝白了他一眼,道:「我那是缓兵之计。若不对她许下这个承诺,她明日又怎会乖乖来看病?」 「那,明日她来了之后,娘子有何打算呢?」杜衡问道。 灵芝思索了一下,道:「她现在是认知存在问题。我必须从长计议,先全面了解一下她的经历,走进她真实的内心世界。然后再慢慢引导她。」 第二天,灵芝叮嘱小怜注意着前面的动静,若是见到张翠萍,立刻到后面的厨房去喊她。随后,她便到厨房做药膳去了。 谢意之一面将熬好的冰糖放到锅里,一面揶揄道:「你就知道那张氏肯定会来?」 灵芝用勺子搅着锅里的汤水,道:「她必须来。我是她唯一的希望。」 谢意之一脸不屑道:「我就想不通了。如今,咱们医馆的生意多好啊!杜衡已经赚了不少钱,足够养活你了。你说你一个女子,应该想的事如何早点给杜家延续香火。然后就安安分分的相夫教子。这才是正理!你还总要坐堂看诊,那……那是女子该做的事吗?」 灵芝将勺子摔在锅里,转过脸对谢意之道:「谁说女子不能看诊?你这什么狗屁理论?女子怎么了?女子也有自己的理想抱负!女子不是生孩子的工具!我相公都理解我,支持我,你个外人凭什么指手画脚?」 第2章 「弟妹啊,我不是针对你……」谢意之忽然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以前的事,你在心里一直跟我有过节。可我刚刚说的那番话,确实是为了你们好。你们现在这种状态,根本就不是正常夫妻该有的样子。」 灵芝自然知道他说的都是心里话。谢意之不是坏人,这一点她一直都知道。并且他对杜衡是发自内心的关爱,虽说这种爱有些扭曲,但他说话做事的出发点也的的确确是为了杜衡好。只是他的思想局限性,决定了她与他的三观不合。 不过,有件事灵芝一直很奇怪。按说杜衡的成长环境应该跟谢意之差不多。可杜衡为何就特别容易接受新事物呢?还有,杜衡身上似乎有种与生俱来的温煦谦和。想必那故去的杜老大夫定有过人之处吧…… 想到这,灵芝对谢意之笑笑道:「谢先生,之前的事咱们早就说开了,你也不用总提起。我也明白,你是为了我们好。只是……我们观念不同罢了。你觉得杜衡是迁就我,才如此骄纵我。可是,我要告诉你。我跟杜衡的心是相通的。他是理解我的。很多事,在你看起来是我欺负他。可他并不觉得委屈。他是发自内心地觉得跟我在一起是快乐的。」 谢意之无奈地笑了,道:「也对,你啊,跟了我那个傻弟弟真是你的造化了。换作别的男子,真不知道一天要揍你几遍……」 「哈哈哈……」灵芝被他气乐了,指着他道,「我倒要看着,哪一天谢先生遇到心爱之人,是不是心甘情愿的挨揍呢!」 谢意之刚欲反驳,忽见小怜气喘吁吁跑了进来。 「姐姐,姐姐……张氏来了……」 小怜很机灵,并没有让张翠萍排队,而是直接将她带进了灵芝的诊室。当灵芝进来时,她已经坐在了那张弗洛伊德椅上。 「你比我预计的来得要早。」 灵芝笑着燃起了一支熏香,随后坐在了张翠萍的对面。 张翠萍环顾了一下,淡淡道:「你这里挺舒服的。这香的味道也好。」 「喜欢的话,你可以常来。」灵芝依旧面带微笑道。 张翠萍的嘴角微微抖了一下,带着几分讥诮道:「恐怕……你打错算盘了。我这样的人是没什么钱的……而且,今日是你要我来的,我本没想来。所以,我是不会给你诊费的。」 「我压根儿就没想过收你的诊费。」 张翠萍微微颔首,目光却向上盯着灵芝,警惕道:「那你到底图个什么?」 灵芝一笑,道:「我什么都不图。我帮你,只因同为女子,不想看你活得如此狼狈。」 「哈,你可怜我?」张翠萍挑着眉毛道。 「不是可怜……我只是觉得,你大可不必活成这样。」 张翠萍冷笑一声,道:「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若像我一样,也被夫君给休了,只怕活得还不如我呢!」 灵芝淡然一笑,道:「实不相瞒,外面坐堂看诊的便是我相公。」 「哼,你倒是找个好夫君。模样也好,脾气也好,还那么能干。」张翠萍低下头,盯着地面道,「这是前世修来的。我可比不了你这么好命……」 「不,你说错了。」灵芝扬起脸道,「娶到我,是他的造化。而且,就算他把我休了,我还是我。可他离了我,却什么都做不成了。」 张翠萍抬起瞪着灵芝,不耐烦道:「你让我来这,就是听你吹牛的吗?我可没这个功夫!」 「当然不是,我是想帮你走出困境。」 「我想重回崔家,我想继续做崔义的妻子!你能帮我实现吗?」张翠萍逼问道。 灵芝眨了眨眼睛,道:「那……你得先把你的情况完完整整地告诉我。」 张翠萍眯起眼睛思索了一番,接着缓缓道:「我十六岁的时候便嫁给了崔义。我们刚成亲的时候,他待我极好……我们那时也曾琴瑟和鸣……」 灵芝仔细观察着张翠萍。她发现说起刚成亲时,她的目光里充满了向往。表情略微夸张,且有些刻意。双手不自然地交搓着。 灵芝心下一动。她发现,此刻的张翠萍呈现出的并不是一种沉浸在幸福回忆中的状态。而好像是刻意装出来的。 张翠萍接着道:「可一年之后……我还没有怀上孩子……他对我就完全变了……他是个孝子,总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觉得我不能给崔家延续香火……渐渐的,对我越来越不好……时常莫名其妙就发脾气……直到……婆婆去世……他觉得自己不孝,没让母亲看见孙子……便……便一纸休书,把我给休了……」 第3章 说到这,张翠萍掩面而泣。看得出来,这眼泪倒是真的。 灵芝起身递给她一方帕子,接着就默默坐在椅子上看着她哭。 张翠萍哭了一阵子,渐渐止住悲声。她用帕子抹了抹眼泪,带着浓重的鼻音道:「我都说完了……」 「嗯,跟我听闻的差不多……」灵芝点头道。 张翠萍吸了一下鼻子,问道:「那你说……如今该怎么办?」 灵芝蹙了蹙眉,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嘀咕了一句:「为什么……跟听闻的差不多呢?」 「你说……什么?」张翠萍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灵芝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我说……为什么你说的,和我在别人那里打听到的,几乎一模一样呢?」 张翠萍先是一怔,接着咬了咬嘴唇道:「因为……因为事实就是这样啊!」 她慌乱的状态被灵芝尽收眼底。灵芝更加确定心中的猜测了。 灵芝眯起眼睛看了她一会儿,接着卷起袖子将胳膊伸给张翠萍,道:「你看,我这里有一块淤青。」 「啊?」张翠萍一脸茫然地看着灵芝的胳膊。那莲藕一般白嫩的手臂确实有一块浅浅的青色。 「你给我看这个干嘛?」张翠萍抬头狐疑地看着灵芝。 灵芝放下袖子,笑着道:「今儿早上做饭的时候,带你进屋的那个小女孩儿问我,这是怎么弄的?我告诉他,干活时不小心磕到的……」 张翠萍瞪大眼睛,不知道灵芝忽然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而灵芝却笑了起来,晃着胳膊道:「其实啊……呵呵……我是骗她的。这块淤青,是昨儿晚上跟我相公打闹时,不留神被他掐了一下……呵呵呵……」 「你有病吧?」张翠萍厉声道,「我问你我的事,你却跟我讲这些个不相干的……谁要听你跟你相公的事?妇道人家,也不觉臊得慌!」 「是啊。」灵芝收起笑容道,「我就是觉得臊得慌,才编个瞎话给小怜听的。毕竟这夫妻之间的事……很多都是不能与外人道的。你说……是吗?」 张翠萍不由得一哆嗦,张了张嘴,半晌才颤声问道:「你……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灵芝不疾不徐道,「你与崔义做了三年的夫妻。应该有很多事,是只有你们之间才知道的吧?而他把你休了,各中原因……恐怕也不会只是外界传言那样简单吧?」 「你……」张翠萍惊恐地看着灵芝,下意识将双手护在胸前。 灵芝读懂她这个动作的意思。那是一种保护性的肢体语言。这也就意味着,她心里面想要隐藏某种东西。 「你既然来找我帮忙,那就要据实相告。你如此遮掩,我还如何能够帮得了你?」灵芝道。 张翠萍低下头,身子微微颤抖。 灵芝想了想,又道:「要不……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反正我这里随时欢迎你。你什么时候想好了,便再来找我吧!」 张翠萍站起身,双眼发直地走了出去…… 灵芝望着她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她明白此刻张翠萍的心情。那个谎言就像一件衣服一样。这些年来,她一直用来自欺欺人。说不定,她自己都信以为真了。而今天,灵芝的做法无异于让她了衣服,赤身露体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晚上,灵芝把小怜哄睡了之后,便拉着杜衡坐在桌边。 「小郎中,你之前是不是说那李氏的身体没什么问题?」灵芝一面给杜衡倒茶,一面问道。 杜衡点点头,道:「嗯,从脉象上来看,她确实没什么大病。以她的身体状况,按说不该怀不上孩子的。所以我才想让她相公过来瞧瞧。我想八成问题是出在男方……」 灵芝却摇摇头道:「应该不是。那崔义休了张翠萍之后,又娶了自己的表妹。而他那表妹已经给他生了个儿子。这足以说明,崔义的身体也没有问题。」 「这我就糊涂了……」杜衡蹙眉道,「按说……不应该啊……」 「这个张翠萍,一定没说真话!」灵芝笃定道,「今跟她谈话的时候,她就遮遮掩掩……」 杜衡问道:「那她要遮掩的是什么呢?」 「肯定是与崔义休妻有关的。而且……这个事实肯定是她最不想面对的。所以,她才宁愿编出因生不出孩子被休的谎言。」灵芝分析道。 第4章 「娘子,是不是……她不说实话,你就不能给她治病了?」杜衡又问道。 灵芝颔首,抿了抿嘴唇,似自语般道:「我一定会让她说实话的……」 第二天,杜衡在看诊时有些心不在焉。他总是时不时往门口瞄一眼,想看看那张翠萍有没有来。可直到太阳落山,医馆关了门,也没见到她的踪影。 吃完晚饭,小怜照例到谢意之房里读书写字。而灵芝则拿着一把鱼食坐在水池旁喂鱼。杜衡在她身后站了一会儿,随后也挨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他见灵芝神情有些懒懒的,便柔声道:「娘子,是不是累了?早些回屋歇着吧……」 灵芝索性将手里的鱼食尽数抛到了池中。引得十几条锦鲤聚拢成了红彤彤的一片。 「小郎中,我在想……我昨日是不是说话太直接了?」灵芝拍了拍手上的残渣,若有所思道,「或许……我应该再委婉一些。」 「你是说张翠萍的事吗?」杜衡明知故问。 「是啊。」灵芝嘟起了嘴,「我本以为,她今日会再来找我的。可是……她没来……」 杜衡叹了口气,道:「或许……她还没想通……或许……明日会来……」 灵芝则自责道:「我今日一边做药膳一边仔细思考了一番。我越来越觉得,我似乎是用错了方法……我那么直接,甚至可以说无情地戳穿了她的保护层……她应该会觉得非常不安与焦虑,甚至绝望……她应该是不敢再来面对我了吧……唉……」 「娘子,你别灰心啊……」杜衡双手扶住灵芝的肩头,目光晶亮,「她要是不来,我们再主动去找她便是了。反正她就住在这附近,想找到她还不容易吗?」 「可是……我这一整天都觉得心里乱乱的……总觉得像要发生什么事……」灵芝低声道。 「娘子……别想那么多了……」 还没等杜衡说完,前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这么晚来敲门,怕是急症的病人吧!」杜衡慌忙站起身向大门跑去。 灵芝也紧紧跟在后面。 大门打开后,只见一个壮汉怀中抱着个女子。另外还有个婆婆站在他们旁边。杜衡认得,这是经常来医馆的李婆婆,就住在前面那条巷子里。 「杜大夫啊……你快瞧瞧……这张氏快没气了……」李婆婆一把抓住杜衡的胳膊急切道。 杜衡定睛一看,那壮汉怀中抱着的正是张翠萍。她双目紧闭。脸色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苍白,嘴唇更是没有半点血色。脖子上却赫然一道血红的勒痕。 「这是怎么弄的?快……快抱她进去……」杜衡慌忙将他们让进医馆。 那壮汉将张翠萍放在医馆内的一张床上,然后转过头对杜衡道:「杜大夫,她在家中上吊。正好被我娘撞见了,才把她救下来。你快看看……应该还有一口气……」 「上吊……」灵芝惊得用手掩住了口,只觉得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一般。 李婆婆也在一旁道:「可不是嘛……昨儿我拿了两件衣服给张氏去洗。刚刚是去她家里取衣服的。谁知,我刚进院子,就看见那屋里有个人影好像踹倒了脚下的一个凳子,然后就挂在那了……我急忙跑进屋……就看见这张氏悬在梁上……两只脚还踢蹬着……我赶紧把她给弄下来了……杜大夫啊……你看看还有救吗?」 杜衡此时已经开始给张翠萍诊脉了。随后,他又翻起她的眼皮瞧了瞧,又看了看脖子上的勒痕,道:「幸好发现得及时,她只是暂时晕过去了。我给她针灸一下,应该就会醒了。」 说罢,他转过脸对灵芝道:「娘子,把我的针取来。」 灵芝一激灵,赶紧转身去取针,而情急之下却绊在了椅子上,差点儿摔倒。 「娘子,小心啊……」杜衡慌忙喊道。 「我没事……没事……」灵芝似丢了魂一般,慌慌张张将针囊取来递给杜衡。 杜衡在接针囊时握了一下灵芝的手,却发现她手上全是冷汗。,他看了灵芝一眼,接着便开始给张翠萍施针。 几双眼睛都紧紧盯着躺在床上的张翠萍。这一刻,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一盏茶的功夫,却好似过了一个世纪。张翠萍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接着眼皮跳动了两下,便悠悠转醒了。 第5章 「醒了……醒了……」李婆婆惊喜地喊道。 而灵芝更是长长吁了一口气。这时她才感觉到,后背的衣服都被冷汗打湿了。 「张大姐……你感觉怎么样?」杜衡一边观察着张翠萍,一边轻声问道。 张翠萍转动着眼珠,似乎是在辨认自己身在何处。 李婆婆叹了口气道:「张氏啊……你这又是何苦?咱们都知道你过得不易……可……可好死不如赖活着……人总得看开点……」 张翠萍似没听见一样,只用一双眼紧紧盯着灵芝。她的嘴角漫过一丝苦笑,接着又闭上了眼睛…… 杜衡又附身唤了几声「张大姐」。可张翠萍却似没听见一般,一动不动。 「不会……是又昏过去了吧?」李婆婆的儿子直着眼睛问道。 杜衡也有些懵了,又伸手去掐张翠萍的人中。许是用力猛了,张翠萍了,却依旧没睁眼睛。 「张大姐,你若是醒了……就应我一声,行吗?」杜衡推了推她,轻声道。 张翠萍没说话,也没睁开眼睛。只是过了一会儿,一行清泪从眼角溢出,打湿了枕畔。 灵芝见状知道这张氏应是醒转过来了,只是不愿睁开眼睛罢了。 她想了想便对李婆婆道:「婆婆,今晚就将张氏留在我们医馆吧。您放心,我和杜大夫会照顾好她的。时候也不早了,你们就回去吧……」 「那……给你们添麻烦了……」李婆婆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吊铜钱来,道,「这点钱你们先拿着,也不知道够不够……若是不够,明再送过来……」 杜衡慌忙推辞道:「婆婆,张大姐也算是我们的邻居。我们做大夫的,本就应救死扶伤。我们怎么能要您的钱呢?」 灵芝心中更是翻江倒海——她知道,张翠萍之所以会寻短见,八成是因她昨日说的话。也就是说,是因为她,张翠萍才会自杀。她又怎么好意思收李婆婆的钱呢? 「婆婆……你把钱拿回去。」灵芝沉声道,「张氏本就是我们医馆的病人。昨日,她还来这里看过诊。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有义务让她健健康康走出医馆。这是我们的职责。这钱,我们真的不能要。」 李婆婆见他们态度坚决,也就不再坚持,又叮嘱了几句,便带着儿子回家去了。 待他们走后,灵芝到厨房熬了一碗粥,亲手端给了张翠萍。 「张大姐……我知道你是醒着的……起来吃点东西吧……」灵芝舀起一勺粥,放到唇边轻轻吹了吹。 而张翠萍依旧紧闭双眼,一动不动。 「张大姐……」灵芝伸手推了推张翠萍。 接着,只见张翠萍猛地张开了眼睛,起身便一挥手。「啪」的一声,将灵芝手中的粥碗掀翻在地。 热腾腾的一碗粥洒了一地。还有几滴溅在了灵芝的手上。 「娘子……有没有烫到?」杜衡赶紧过来,附身握住灵芝的手。 灵芝笑笑道:「我没事的,小郎中,你不用这么紧张……你把地上收拾一下。我跟张大姐好好聊一聊。」 杜衡用袖子替灵芝擦了擦手,然后便找东西收拾去了。 灵芝抬眸望着半倚在床头的张翠萍,轻笑道:「张大姐,你就算不想吃,也不用把碗都打了啊……」 张翠萍的嘴角浮起一抹鄙夷的笑,盯着灵芝半晌,才用低哑的声音道:「把我救活……就是为了让我们看你们如此恩爱吗?」 灵芝轻叹了一声——果然,是她昨日的话刺激到了她。本来她是想用激将法逼她说出实情。可没想到事与愿违,反倒起到了负面的作用。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呢?」灵芝轻声道,「张大姐,请你相信我。我是真的想帮你的……就算昨日……我说的话重了些。但我的初衷也是想帮助你解决问题的……」 「呵……」张翠萍苦笑了一声,眼中水光流转,「刚成亲的时候……崔义待我极好……呵……他待我极好的……本来……我自己都相信了……你却偏偏告诉我……告诉我……那是假的……呜呜呜……」 说罢,张翠萍用手掩面,泣不成声。 灵芝咂摸了一遍她刚刚说的话,恍然大悟——她原本说她与崔义刚刚成亲时,两人十分恩爱。后来是因无子,崔义才渐渐冷落了她。可她刚刚却说,那是她自己都信以为真的假话。那便说明,她与崔义一开始感情就不好。那一段所谓的「美好时光」,不过是她自己编织的一个梦而已。这些年,她一直靠这个梦来支撑着,几乎连自己都相信这就是现实了。 第6章 而昨日,灵芝无情地戳穿了她的这个梦。让她不得不直面残酷的现实。那便是,她的丈夫崔义,自始至终都没有爱过她。这个事实对于她的打击太大。以至于,她觉得不但前途暗淡,连回忆都失去了美好的外衣。于是,绝望的她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灵芝静静看着她,并没有出言劝慰。她想让她哭个痛快,好好发泄一下心中的苦闷。 张翠萍哭了好一阵,才抬起头,哽咽着道:「你说……你会帮我重回崔家……你会帮我让崔义回心转意……可是……你除了告诉我……崔义的心从来都没在我这……你做了什么?你什么有用的都没做……我看透了……我不想活了……你又来救我……你……你……你就是想生生地折磨我……」 「张大姐……我就是想帮你,才要了解真实的情况啊……」灵芝皱着眉道,「我承认……我说会帮你让崔义回心转意,那是骗你的。可是……我的的确确是想帮助你走出心中的困惑。你要知道,这世上不是只有崔义一个男人……既然,他从来都没有钟情于你,你又何苦对他念念不忘呢?你更没有必要为了个根本不爱你的男人,编出那么多谎言来自欺欺人啊!」 「那谎话不是我编的!」张翠萍大声嚷道,「那都是……都是他说的……」 灵芝蹙眉问道:「你的意思是……从前恩爱,因为无子才对你冷淡,直至休妻……这些都是崔义编出来的?」 「对!」张翠萍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他一直喜欢他表妹……可他娘说他们八字不合,死活不让他表妹进门。而那媒婆拿了我的八字,说我与崔义才是天作之合……这样,他们崔家才上门提亲……崔义心里头不愿意,可他……可他是个孝子……不敢忤逆他娘的意思……便将我娶进门。可……可他根本就不喜欢我……洞房花烛……他便将我冷落一旁……我们……我们根本就没圆过房……又哪里会有孩子……」 「你是说……你们从没有圆房?」灵芝惊得瞪大了眼睛。 虽然她一直觉得张翠萍和崔义之间事有蹊跷,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不是真正的夫妻。 「呵……」张翠萍的嘴角漫过一丝凄楚的笑,含着泪道,「我们成亲那天……我满心欢喜嫁入崔家。可洞房花烛……等来的却是喝得酩酊大醉的夫君……他连我的盖头都没掀,倒头便睡……口中……口中还唤着别的女子的名字……」 灵芝不觉叹了口气。她能想象,一个女子出嫁时那既欢喜又忐忑的心情。她勇敢地将自己的未来交给了这个男人。却不曾想,在洞房花烛夜便被泼了一盆冷水,真是从头冷到脚,最后怕是连心都冷了吧? 张翠萍接着道:「第二天,他带着我去给婆婆请安……可他在婆婆面前,却对我温言软语……我竟分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猜……他是做给他娘看的吧?」灵芝想了想道,「我听闻,那崔义是出了名的孝子。父亲早年去世了,就只有这一个高堂老母。既然你是他娘中意的人,他多少也会做做样子。」 「呵……你到底是比我明白……」张翠萍抹了一把眼泪道,「一开始,我还指望着他能好好对我。可过了几天,他竟主动跟我摊牌了。他说他始终放不下他的表妹……他娶我,也只是顺着他娘的意思……所以,他希望我在他娘面前帮他遮掩……跟他演一场恩爱夫妻的戏……」 说到这,张翠萍再次泣不成声。 「这也太过分了……」灵芝咬了咬牙,「那……你就答应了?」 张翠萍点点头,哽咽道:「我还能怎么办?我……我都已经嫁给他了……他是我唯一的指望……只盼着……我对他好,他有朝一日能感动……我每天都做好他喜欢的菜等着他回来……我服侍婆婆尽心尽力……我把崔家上上下下都搭理得妥妥帖帖……可他……可他还是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 灵芝轻叹了一声。她可以想象,这三年的婚姻,张翠萍是经历了怎样痛苦的煎熬。可最后,换来的并不是崔义的感动,而是一纸休书…… 「因为无子,所以休妻……这,也是崔义说的?」灵芝轻声问道。 张翠萍紧咬着嘴唇,直到下唇渗出一道鲜红。 「对,他娘去世后……他便想将他那表妹娶进门……」张翠萍颤声道,「我一开始就表示,我不会干涉他纳妾……可是……他那表妹不愿做小……他便狠心将我休了……还对外称……我不能生养……让他愧对故去的母亲……」 第7章 灵芝望着泪如雨下的张翠萍,幽幽叹了口气。 「这样的男人……不值得你为他付出……」灵芝淡淡道,「他自始至终都有在乎过你的感受。他心里从来就没有你……」 「对!」张翠萍大声道,「崔义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在乎过我……我就是这么失败的一个女人……若真是因为不能生养……我也认了……起码……起码还能证明,他在乎过我……所以……我宁愿活在他的谎言里……那样我还能有一点尊严……可是你……你偏偏要拆穿我……」 灵芝紧锁着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此刻只觉得心痛一点点蔓延至四肢百骸——面前的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可怜了。 「萍姐……」灵芝忽然换了个亲切的称呼,同时伸出手轻轻覆上张翠萍的手背,「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的……」 当晚,灵芝和小怜将后院的西厢房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将张翠萍安置在了那里。 已将满腹心事吐露的张翠萍如同丢了魂魄一般,竟也任凭灵芝安排了。 晚上,灵芝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闭上眼,便是张翠萍奄奄一息的模样。她拥着被子坐起身,望着外间似有烛影晃动,便知杜衡还没有睡。 灵芝下了地,轻轻推开门。果然看见杜衡正借着微弱的烛光在案头写字。 「娘子……」杜衡搁下笔,轻声道,「怎么还没睡?是不是我吵到你了?」 灵芝坐在杜衡身边,摇摇头道:「没有……我只是……睡不着……」 杜衡转过身看见她一脸愁云,不由得一阵心疼,道:「娘子,你还在想那张氏的事?我们都已经把她救回来了。虽然她现在身子还有点虚弱。但调理一段时间,也就无碍了。娘子,不要再担心了,啊……」 灵芝轻叹了一声,道:「小郎中,你知不知道,我今日真是吓死了……好端端的一个人……差点儿……差点儿就被我害死了……」 「娘子,你可别这么想啊!」杜衡慌忙扶住灵芝的肩膀,「谁知道她会上吊自杀?这也不能怪你啊!」 灵芝摇摇头,道:「她的遭遇是很悲惨。可她一直让自己活在一个她能接受的谎言里。这也是人的一种本能。可我……生生撕掉了她的保护层……她自杀,我是直接原因。现在想想,我都后怕……若不是李婆婆及时发现……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可是……可是……娘子不过是跟她谈了一回话,也不是开方子抓错了药。怎么也不至于害死她啊……」杜衡想了想道。 「小郎中,你不知道。我们医心的大夫,若用错了方法,是真的可以杀人不见血的……」灵芝严肃道。 杜衡挠挠头,道:「真的有……这么严重?」 「真的!」灵芝抿唇道,「之前,我是太过自以为是了。另外,我还犯了一个非常低级的错误。现在想想,我都觉得自己好蠢……」 「什么错误?」杜衡瞪大眼睛问道。 灵芝又叹了口气,道:「医心的大夫,想要走进病人的心里,了解他们的真实想法,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共情。也就是说,要设身处地地去理解病人,让她觉得她的痛苦你也感同身受。可我……我居然在她这样一个被丈夫抛弃的人面前几次三番说起自己的婚姻有多幸福。我这样,根本就是在刺激她啊!我怎么会糊涂到这步田地?」 杜衡闻言却轻笑了一下,道:「娘子,我知道为什么……」 电脑出点问题,今天更新晚了,抱歉哈! 「你知道?」灵芝疑惑地看着杜衡。 杜衡嘿嘿一笑,凑近道:「因为我对娘子太好了。娘子现在满心的幸福,掩藏不住。」 灵芝「噗」地笑了出来,轻轻推了他一下,嗔道:「胡说八道!」 虽然嘴上这样说,可灵芝心里不得不承认杜衡说得在理。他们俩现在正处于蜜月期。而杜衡又确实对自己关怀备至。她每天照镜子,看见自己都是面带微笑的。 这样的状态确实很幸福。可却让她不知不觉把这种幸福感代入了工作中。可对于一个心理医生来说,可是个大忌。在现代的时候,灵芝没谈过恋爱。所以也没想过如何控制自己恋爱中的情绪。可如今不一样了。她真的不知不觉中,大把大把地撒狗粮。而婚姻失败的张翠萍,又怎么能受得了呢? 第8章 「小郎中,从现在开始,我要保持冷静。再不能做出那么没水准的事了。」灵芝认真道,「就算弥补我的过失。这个张翠萍,我一定要把她的创伤治好!」 杜衡握住的灵芝的手,温言道:「娘子,我相信你一定行的。」 灵芝根据张翠萍的病症,做了一个详细的治疗计划,决定用合理情绪疗法来提高她的认知。灵芝一直忙到四更天。而杜衡也寸步不离地陪伴着她,时不时还出个主意。 第二天,灵芝早早便敲开了张翠萍的门,给她送了些清粥小菜。张翠萍一句话都没说,只默默地吃了点粥。 灵芝坐在她对面,笑着道:「萍姐,昨晚换了地方,可还睡得惯?」 张翠萍没抬头,只用勺子轻轻搅着碗里的小米粥,道:「我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放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灵芝看着她,缓缓道:「就为了个男人,值得吗?」 张翠萍这才抬眸望向灵芝,一脸鄙夷道:「你说得倒轻巧……女人不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吗?被夫君休了的女人……还能怎么样?我除了回到崔义的身边,没有任何出路……」 「可你……爱他吗?」灵芝淡淡问道。 「什么?」张翠萍瞪大了眼睛。 她是头一次听到有人问她这样的问题。「爱他吗?」这个问题,还需要问她吗?或者,这个问题在她的认知中根本就不成立。女子不就是被选择的吗?她有什么权利去思考自己爱不爱崔义呢? 而灵芝却加重语气又问了一遍:「你,爱他吗?」 张翠萍瞪着眼睛看着灵芝,胸口一阵剧烈地起伏。她张了张嘴,最终却还是没有发出一个音节。没错,她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灵芝淡然一笑,道:「你说不出来……那便让我猜猜。你出嫁之前并未见过崔义。而在成亲之后,他一直对你非常冷淡。你没理由会爱上他。所以……我猜想……你并不爱他,对吧?」 张翠萍紧锁着眉,下意识地摇晃着头。半晌,她才看着灵芝,竭力争辩道:「不!我嫁给了崔义,就要对他从一而终!你说的那些……根本就不重要!」 「‘从一而终’?」灵芝轻笑了一下,「你们连真正意义上的夫妻都不是。又何谈从一而终呢?」 「我……我……」张翠萍开始慌乱起来。 她放下勺子,双手不自然地搓着,眼神也变得飘忽不定。 灵芝知道,此时张翠萍的思维正在遭受剧烈地碰撞。而她要做的,就是彻底颠覆她从前错误的认知。 「崔义心里有别人,从来就没装下过你。」灵芝有条不紊地分析道,「你也只是遵循什么夫为妻纲的教条,而在情感上也根本就不爱他。而你,竟为了个并不爱你,而你也不爱他的人,把自己活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你觉得值得吗?」 张翠萍用双手捂住耳朵,大声嚷道:「我听不懂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听不懂……」 说完,她激动地喘着气。手却依然紧紧捂在耳朵上。 「你不是听不懂……你只是不愿意承认。」灵芝平静地注视着她。 而张翠萍却连眼睛也闭上了。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嘴唇也在颤抖。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封闭的状态。 灵芝没有去打扰她,只静静看着她。 过了好一会,张翠萍的身体停止了颤抖。可她依然闭着眼,捂着耳朵。 灵芝伸出手,轻轻拿下了她捂着耳朵的手,然后用温和的语调,缓缓道:「萍姐……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一纸休书,已经让你与崔义再无瓜葛。你完全可以过好自己的人生……」 张翠萍慢慢张开眼,用一种迷茫的眼神望着灵芝。 灵芝思索了一下,道:「我给你讲两个故事吧……」 张翠萍眨了眨眼睛,眼神中闪过一丝困惑。而她却没有打断灵芝,似乎也想听听她的故事。 「第一个故事里的女子姓朱。我们就且叫她朱氏吧……」灵芝靠在椅背上,如同给孩子将故事一般耐心讲道,「这个朱氏,在父母包办下嫁给了一个姓周的读书人。而这位周先生却十分不喜欢这个由父母决定娶进门的妻子。他待他的妻子形同陌路,却碍着父母之命,不能将她休了。后来,这位周先生喜欢上了自己的一个女学生。贤良的朱氏没有任何阻挠,便让自己的丈夫纳了妾。于是,周先生与他的这个女学生琴瑟和鸣,还生了个儿子。朱氏只能看着自己的丈夫同别的女子百般恩爱,而自己独自垂泪。就这样,她孤独地生活了一辈子。一辈子没得到丈夫的一丝垂爱。就连去世后都没有如愿同夫君葬在一处……」 第9章 张翠萍盯着灵芝,脸色越来越苍白。 灵芝说到这里,却对她笑了一下,道:「设想一下,如果崔义没休了你。而只是将他表妹收房做妾。那么……你的遭遇是否就同这朱氏如出一辙了呢?」 张翠萍闻言,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灵芝又接着道:「你现在心心念念要回到崔义的身边,重新做他的妻子。可他心里并没有你。难道,你就甘愿要一个朱氏这样的下场吗?」 张翠萍惨白着一张脸,嘴唇翕动了两下,接着用黯哑的声音问道:「那……第二个故事呢?」 灵芝淡然一笑,道:「我马上就要讲第二个故事了。这个故事里的女人和你一样,也姓张。这个张氏也是父母做主,嫁给一个姓徐的读书人。这位徐先生同样对原配极不满意。但还是同她生了两个儿子……」 听到这,张翠萍的嘴角微微弯起,道:「这张氏都为她丈夫生儿子了……地位应该稳固了……」 灵芝却笑着摇摇头,道:「这是你理想的状态吧?可我要告诉你的是,男人的心,从来都不是靠孩子能拴住的。」 张翠萍皱起了眉,道:「莫非……她也被休了?」 「没错!后来,这位徐先生喜欢上了一个年轻貌美又饱读诗书的女子。那女子因他娶了妻,不肯接受他的追求。于是,他便将发妻张氏给休了。而那个时候,张氏正怀着他的第二个孩子……」 张翠萍又哆嗦了一下,一双眼死死盯着灵芝一张一合的嘴唇。 「萍姐,这个张氏的下场,是你所向往的吗?」灵芝扬着眉毛问道。 张翠萍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忽然抬头看着灵芝,眼中又滴出泪来。 「若按你这么说……那……我是半点出路都没有了……」张翠萍哽咽道。 灵芝将手覆在张翠萍的手背上,柔声道:「别着急,这第二个故事,我还没有讲完……」 「哦……」张翠萍轻轻应了一声,竟用一种带着希冀的眼神看着灵芝。仿佛那张氏的结局就是她的命运一般。 灵芝不疾不徐道:「那张氏被休了之后,并没有如你这般自暴自弃。而是凭借自己的努力开了钱庄,成为很成功的商人。而休了她的那位徐先生,却生活得越来越窘迫。张氏不计前嫌,始终资助他……」 「那……那她的丈夫这时该回心转意了吧?」张翠萍激动得声音有些颤抖。 灵芝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觉得……这件事对于张氏来说,还重要吗?她已经活出了自己的人生。那曾经的丈夫,也就是个过客。或者,在她眼里,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哼……」张翠萍忽然冷笑了一声,道,「再怎么折腾……她也是个女人。一个女人,没人疼没人爱,就算守着金山银山,又有什么用呢?」 灵芝轻笑着摇摇头道:「有句话叫作‘你若盛开,蝴蝶自来’。我说的这位张氏,把自己的人生经营得这么好,又怎会遇不到欣赏她、在乎她的人呢?」 张翠萍瞪大眼睛盯着灵芝道:「你的意思是……她后来又嫁人了?」 「是啊!」灵芝点头,「她后来遇到了真正懂得她的好的男人,生活得很幸福。」 张翠萍半张着嘴,双眼发直。 灵芝抿唇看了她一会儿,缓缓道:「两个故事都讲完了。一个朱氏,一个张氏,你想走谁的路呢?」 张翠萍低下头,怔怔看着桌上的那碗已经冷掉的粥,一言不发。 灵芝又观察了一会儿,便起身道:「萍姐,我就是给你送饭来的。看我扯东扯西的……你慢慢吃吧,我先出去了。」 说罢,灵芝轻轻退了出来,又回身关上了房门。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嘴角不禁浮起一丝笑意。 她给张翠萍讲的这两个故事,都是真实的。只不过是在这个朝代之后发生的事,那张翠萍自然是不知道的。 其实,第一个故事里的朱氏,便是鲁迅先生的原配妻子朱安。而第二个故事里的张氏,则是诗人徐志摩的发妻张幼仪。 灵芝是想借用这个两个真实的案例,提高张翠萍的认知,让她明白女人不是一定要依附男人的。被丈夫休了的女人也是可以活出精彩人生。而相反,守着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在冰冷的婚姻里苟延残喘的女人,才更加悲哀。 第10章 灵芝也知道,此刻的张翠萍心中定是翻江倒海。这个两个故事给她的冲击太大了。她一时间还不能够完全领悟和接受。毕竟张翠萍是个古代女子,在她的认知中,丈夫就是天。所以,她要给她时间,让她自己慢慢消化。 这一整天,张翠萍都没有出来。灵芝吩咐小怜将饭食送到房里,便没有再去打扰她。 晚上,杜衡倒是问起了张翠萍的事。 灵芝一边啜着茶,一边道:「她最大的症结便是在婚姻中失去了自我。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帮助她找回自我。让她明白,崔义不是她唯一的希望。重回崔家,也不应该是她的人生目标。为了一个从来都没爱过自己的男人,赔上一生实在不值。」 杜衡想了想道:「那娘子打算如何让她找回自我呢?她如今这步田地还能做什么呢?」 「其实……我有个打算,正想和你商量一下。」灵芝忽闪着大眼睛道。 「哦?什么打算,说来听听。」杜衡认真道。 灵芝又抿了口茶,道:「我们医馆刚好缺人手。你想想,你现在这么忙。而我呢?要是顺利开始医心,那肯定就没时间在厨房做药膳了。谢先生一个大男人,现在给我打下手都一脸委屈呢!所以,不能指望他……」 「你的意思是……让萍姐来做药膳?」杜衡瞪大眼睛问道。 灵芝点点头,道:「起码让她有点事做,怎么也好过闲着没事胡思乱想。」 杜衡思索了一下,道:「若是她能答应,那是再好不过了。本来我就不想娘子太过操劳。这样一来,我们既有了帮手,而萍姐也能在这里住下来,也不必担心她再寻短见了。」 「不止是这样。」灵芝道,「若是她能找到一件感兴趣的事,便会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方面,就不会成天想着崔义,也不会心心念念要重回崔家了。」 「可是……你怎么知道她会喜欢做药膳呢?」 灵芝笑笑道:「她跟我说过,以前为了拴住崔义的心,她变着法儿的给他做吃食。我想,在厨艺上她应该是擅长的。」 杜衡笑道:「若是她真能留下来,那可太好了。」 「小郎中,那你可就要多养一个人了。」灵芝斜睨着他,逗笑道。 「那怕什么?」杜衡一本正经道,「咱们这里的屋子也够住。不过多个人,多双筷子而已。再说,她若真能帮我们做药膳,也是个帮手啊!最重要的是,我们能帮助她走出困境。这是行善之事,我们应该去做!」 灵芝含笑望着杜衡,心里暖暖的。她看到杜衡清澈如水的眼眸流露出的是真实的悲天悯人。面前的这个男子真的纯净得一尘不染。她真的愿尽自己所能去守护这一份难得的纯真…… 第二天一早,灵芝还是亲自端着早饭给张翠萍送了过去。张翠萍依旧没说话,只埋着头将粥和点心吃了个精光。 灵芝笑着道:「萍姐今天的胃口不错……」 张翠萍抹了抹嘴,抬起头将幽深的目光投向窗外。 灵芝顺着她的目光也望向窗外,只见一对彩蝶正在盛放的牡丹花丛中嬉戏,好不赏心悦目。 「萍姐,你在屋里也待久了,不如我陪你到外面走走?」灵芝说完便站起了身。 张翠萍的目光依旧锁定在窗外,身子却缓缓站了起来。 灵芝微微一笑,挽起她的胳膊便将她带到屋外去了。 「早上的空气多好啊!」灵芝站在花丛边深深吸了一口气,「萍姐,多呼吸新鲜的空气,心情也会变好的……」 而张翠萍却好似没听到灵芝说话一样,只用一双眼紧紧追随着那对翩翩起舞的蝴蝶。 直到那对蝴蝶飞走了,她才哑着嗓子道:「你昨日……说的那句话……什么开花,蝴蝶的……怎么说来着?」 灵芝先是一愣,接着便反应过来,笑着道:「你说的是‘你若盛开,蝴蝶自来’吗?」 张翠萍半低着头,低声重复了一遍:「‘你若盛开,蝴蝶自来’……可我……已经这副模样……早就干枯颓败了……还如何能盛开?」 说话间,她的眼中有晶莹闪烁。 「萍姐……」灵芝郑重道,「你今年不过才二十二岁呀,正是大好的青春年华。怎么就干枯颓败了?」 「呵……」张翠萍苦笑了一下,一滴清泪滑落脸庞,「我被男人休了……连自己的家人都瞧不起我……你告诉我……这样……这样一个女人……还能如何盛开?」 第11章 灵芝盯着她的眼睛,道:「你忘记我昨日讲的那两个故事了吗?」 张翠萍摇摇头,唇边浮起一丝凄楚的笑,道:「那两个故事……我想了整整一天一夜……我也想振作起来……我也想像你说的那个张氏那样,自己站起来……涅槃重生……可……可我能做什么呢?我什么都不会……别人的故事,听听也就罢了……轮到自己……还是做不到……」 「万事开头难,只要你肯转变你的想法,你肯去重新开始,就会有希望的。」灵芝坚定道。 张翠萍定定望着灵芝的眼睛,良久又问道:「那你说……我该做什么?我又该怎么做?」 灵芝早就等她这样问了。而接下来,她却没有正面回答,而只是环顾了一下四周,淡然一笑道:「萍姐,你觉得我们这连理堂环境如何啊?」 张翠萍一怔,道:「这里……挺好啊……可是,你忽然问我这个做什么?」 灵芝继续笑着问道:「那你觉得,我和杜大夫人怎么样?」 张翠萍皱了皱眉,又思索了一下,道:「一开始,我挺不喜欢你的……但我知道你说的在理……而且,你确实是真心想帮我……至于杜大夫,我接触得少,没说过几句话……但我感觉,他也是个好人……」 「既是这样,萍姐,你留在我们连理堂,可好?」 「你说什么?」张翠萍瞪大眼睛,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 「我说,你可愿意留在我们连理堂?」灵芝定定望着张翠萍,目光和语气都十分坚定。 张翠萍蹙眉道:「你们……你们为什么要收留我?而且……我……我留在这里……又能做什么呢?」 灵芝淡淡一笑,道:「你被丈夫休了,又遭自己家人厌弃,可以说正是无家可归。我昨晚跟杜大夫商议好了。我们愿意给你一个家。只要你愿意,我、杜大夫、谢先生还有小怜,都是你家的人……」 「家人?」张翠萍的嘴唇微微翕动,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灵芝。 「对,就是家人!」灵芝又强调了一遍,「萍姐你看,这里除了我和杜大夫是夫妻之外,其余的人都没有至亲的关系。可我们亲如一家人。你若也愿意加入我们这个大家庭的话,也是我们的家人。」 「家人……」张翠萍又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而这一次她的声音哽咽了。 灵芝将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温声道:「萍姐,我们真诚地欢迎你……」 张翠萍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家人」这两个字,对她来说早就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事物了。她一个弱女子,被夫家扫地出门,又遭受自己父母的嫌弃,一颗心早已冰封。 而眼前这个只见过几次面的姑娘,却向她伸出温暖的手,告诉她,她还可以有一个家。这是真的吗?她不敢相信…… 灵芝没有劝慰她。她知道,让张翠萍痛痛快快的哭一场,也不失为一种宣泄。而当她的情绪找到了发泄的出口,心中的结也就容易解开了。 待张翠萍止住哭声后,灵芝才从怀中掏出帕子递给她,又温言软语道:「萍姐,哭过之后心里舒服很多了吧?」 张翠萍一边用帕子抹眼泪,一边点头,道:「嗯……舒服多了……」接着,她又抬眸望向灵芝,哑着嗓子道:「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 灵芝带着让人信服的微笑点点头,道:「自然是真的。」 「可是……我不能白白住在你们这里啊……」张翠萍有些局促道。 「我这里刚好缺个做药膳的人手。萍姐如果不嫌弃的话,便给我们连理堂打工吧!」 「打工?」张翠萍怔怔望着灵芝。 灵芝笑着点头道:「是啊,打工。就像我们那位账房先生一样,每月结算工钱。」 张翠萍眨了眨眼睛,道:「你们收留我……我又怎么好意思再要工钱?」 灵芝摇摇头,道:「萍姐,你理解错了。我们不是收留你,而是需要你这样一个帮手。你为连理堂付出辛苦,就应该得到相应的报酬。这是你的劳动所得。」 灵芝之所以这样说,就是想让张翠萍意识到她是有独立的人格和自己存在的价值的。即便是女子,她也不需要依附于任何人。之前不需要依附崔义,如今也不需要依附他们夫妻。她的未来是要用自己的双手创造的。 第12章 「我……我没做过你说的……什么药膳……」张翠萍低声道,「我怕……我怕做不好……」 灵芝握住她的手,温言道:「那个没什么难的。杜大夫有现成的药膳方子,只要按方子做就行了。而且,刚开始我会教你的。」 「好……」张翠萍的眼中闪烁着久违的光彩,「那……那现在就开始吧……我一定好好学……」 「不急。」灵芝摆摆手,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着道,「萍姐,我先带你去做一身衣服吧。咱们好好打扮一下。」 张翠萍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污渍的灰布裙子,不由得红了脸,道:「我这衣服是不适合在你们这干净地方工作……可……可又怎好让你破费?」 「你在我们连理堂打工,出入代表的都是我们医馆的形象。所以这个钱自然是要我们医馆出了。」 灵芝说完便挽着张翠萍上街去了。 此时,大街上的商户都已开了门。行人也渐渐多了。街坊们见灵芝挽着疯癫的张氏走在街上,还不时凑近她低语几句,不由得纷纷侧目。 张翠萍很是不自在,想抽出胳膊。可灵芝却挽得更紧了。 「灵芝大夫……」张翠萍低着头,局促道,「咱们还是距离远一点吧……跟我这样的人走在一起……有失……有份……」 灵芝丝毫没有松开手的意思,笑着道:「萍姐,怕什么?以后你就是我们连理堂的一员了。你应该习惯光明正大地跟我们走在一起。」 「真的……可以吗?」张翠萍声音哽咽,眼中水光流转。 灵芝将身子挨紧她,笑着道:「当然!」 二人来至一家裁缝店。店主是个中年男子,见进来的是张翠萍不由得皱起了眉。 张翠萍往灵芝的身后躲了躲,红着脸低着头。 而灵芝则方方从怀中掏出一两银子,高声道:「老板,来给这位大姐量量尺寸,我们要做件衣裳。」 老板看了一眼张翠萍,目光迟疑。 灵芝没理会他,直接走到柜台前选布料去了。 老板趁机凑到灵芝身边,压低声音道:「你不是杜大夫家的那位小娘子吗?我认得你……」 灵芝道:「认得我,那便更好了。还烦请您好好给萍姐做件衣裳。料子要好的,这手工嘛……也尽量精细些……」 没等灵芝说完,那老板赶紧又压低声音道:「小娘子,我跟你说……这张氏……她……她是个疯子……你还是离她远点吧……」 灵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转过脸冲着张翠萍的方向扬扬下巴,大声道:「萍姐的病,已经被我医好了。她如今跟我们正常人一样。而且,她还答应来我们医馆帮忙呢!从今以后,她就是我们连理堂的人了。」 张翠萍闻言慌忙抬起头,直视着灵芝,目光中带着讶异和惊喜。这是她第一次听见灵芝在外人面前肯定她、承认她,瞬间一股暖流涌入心田…… 可那裁缝店的老板却有些发窘。他本以为灵芝初来乍到不知张翠萍的底细,好心提醒一句。可万万没想到,这张翠萍竟是他们医馆的病人,而且已经治好了。 「呃……呵呵……」老板尴尬地笑了两声,「既然……既然已经医好了,那、那便是我多嘴了……来来来,我给你量量尺寸……」 说罢,他从柜台下面掏出尺子来,走到张翠萍跟前,既熟练又有些尴尬地量了量。 灵芝挑好布料后,便又挽着张翠萍走出了裁缝店。 一阵凉爽的风迎面吹来,张翠萍甩了甩头,只觉得浑身的毛孔都无比舒畅。 路上依然有认出她们的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可张翠萍却不似之前那本慌张窘迫,竟方方昂首挺胸地迎着他们的目光走过去。 两天后,小怜将张翠萍的衣服取了回来。 灵芝帮她挑的是一块鹅黄色的料子。衣裙一上身,灵芝和小怜便都瞪大了眼睛。 都说人靠衣装。这张翠萍,虽因这几年作践自己,眼角多了几道皱纹,皮肤也有些粗糙,但本来也生的眉清目秀,又加上这几日心情不错,脸上也有个光泽。衣服一上身马上就像变了人一般。 「萍姐,真好看!」小怜笑盈盈道。 张翠萍的脸上却泛起一阵红晕,忙道:「哎呦,我这人老珠黄的……怎么还穿得了这样嫩的颜色?」 第13章 灵芝笑着道:「萍姐,你才二十二岁,正是大好年华,哪里就人老珠黄了?」 是啊!灵芝在心里感叹,她这个年纪若是在现在还是风华正茂的女大学生呢! 「可是……这么好的衣服,穿着去厨房……多可惜啊……」 张翠萍有些局促道。 「萍姐,你不但要做药膳,还得将药膳端出来送到前堂去。所以,你理应穿得体面些呀!」灵芝道。 张翠萍觉得她说的有理,也就没再推脱。 当日,张翠萍便接替了灵芝在后厨做起了药膳。灵芝本想仍旧让谢意之帮忙,可张翠萍却说自己一个人便够了。谢意之也乐得清闲。 做好了十盅药膳后,张翠萍便按着灵芝的吩咐将药膳端去了前堂。 此时,前堂已经挤满了人。有排队等杜衡看诊的,也有等着药膳的。 张翠萍将托盘放在桌子上,便和小怜一同按照号牌分发药膳。 众人见多了一副生面孔,不禁都询问这女子是谁? 此时,灵芝从里间一挑帘子走了出来,春风满面地高声道:「大家怎么都眼花了?她哪里是生人?你们再仔细看看,她是谁?」 众人闻言,再次将目光锁定在张翠萍的脸上。过了一会儿,果然有人认出来了。 「哎呦……这……这不是张氏吗?」 「还真是她……这……简直变了个人一样……」 「真的是张氏啊……」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倒把张翠萍弄得不好意思了。她将手里的药膳递给小怜,转身就想从后门出去。 可灵芝却伸手拦住了她,还揽着她的肩让她转身再次面对众人。 「没错,这位就是原先住在前面巷子里的张氏。现在,我们都叫她萍姐。」灵芝笑着道,「大家也都知道,她以前受了些刺激,这心里头生了病。不过,她的心病已经被我治好了。现在,她是我们连理堂的人。大家今日拿的药膳,便是她在厨房里做的。萍姐的厨艺比我好,大家尝尝,口感是不是比以前好多了?」 几个已经拿到药膳的女子,还真尝了一口,皆道:「真的比原来要好吃些。」 这时,李婆婆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几步走到张翠萍跟前,拉起她的手,上一眼下一眼的打量了一阵,又轻声问道:「你……真的好啦?」 张翠萍羞涩地点点头,道:「好了……」 「哎呦呦……你们这连理堂可真了不得了……」李婆婆赞叹道,「我前几日将张氏送过来的时候,她还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可如今……大家看看……真是脱胎换骨了……」 众人也皆感叹了一番。有几个杜衡的粉丝,还借机夸奖起来:「杜大夫的医术就是高明!」 坐在一边的杜衡赶紧解释道:「大家可别误会。我呢,只会医身。而这医心之术,是我娘子的本事!」 大家又都将目光转向灵芝,口中不住赞叹,「这小娘子真有本事」! 灵芝趁机道:「我和杜大夫之前在平安镇时也是一个医身,一个医心。只是初来京城,大家对医心还不太了解。今日正好跟大家说说。若是你们遇到了什么烦心事,或是一般郎中治不了的怪病,都可以来找我!」 说完,她拉着张翠萍便从后门退了出去。 「萍姐,你今天是帮我们连理堂打了活广告了!他们见我把你给治好了,肯定有好多都会来找我医心的!」灵芝一脸兴奋道。 张翠萍却边走边琢磨出了个中滋味,斜睨着灵芝道:「你这鬼灵精,怕是早就打着这个如意算盘了吧?」 灵芝笑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萍姐,你可莫要恼我啊!」 张翠萍笑着摇摇头道:「我若是恼你,那可真白做二十几年人了!你们夫妻,尤其是你,对我有再造之恩。是你的一番话点醒了我。为了个不爱我,而我也不爱的男人,作践自己,搭上自己的下半生,我可真是傻啊……」 「萍姐,你能想通便好了。从今往后,你和我们便是一家人。你也不要再想着重回崔家了。若是遇到良配,想必上天也会为你安排好姻缘的。」 张翠萍淡然一笑,道:「那些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我现在只明白了一件事,崔义与我再无瓜葛。我张翠萍要过属于我自己的人生!」 第14章 话说,张翠萍这个活广告还真有效果。街坊邻居都亲眼目睹了她之前的疯癫之状,而没有人知道个中的真实原因。大家皆道那杜家小娘子身怀异秉,医术高超,能治各种疑难杂症。 而张翠萍也愿意现身说法,帮灵芝打这样一个活广告。每每上街买菜时,遇到一些熟人,她都会主动说起灵芝来。她口中的灵芝,不但医术高明且心地善良,简直如活菩萨一般。 渐渐的,来医馆找灵芝医心病的人也多了起来。在医心的过程中,灵芝发现,京城不比淳朴的平安镇。这里的人生活节奏快,物质发达的同时,精神压力也相对要大一些。好些人所谓的心病,都是因压力产生的抑郁或焦虑。不过好在问题都不严重,她有针对性的给他们做一些心理按摩,也就能够缓解了。 这一天早上,杜衡照例打开了医馆的大门,却不由得吓地一哆嗦。 原来一个身穿绛紫色长衫的年轻男子正立在门口。他大概十七八岁的模样,中等身材,身上的衣服洗得有些发白,头发有些凌乱,脸色如纸般苍白。他半低着头,似在躲避着什么。忽而又使劲摇头,随后又使劲跺了一下脚。接着,他便开始不停地重复着两个动作。 杜衡瞪大眼睛,看着面前这个不停摇头跺脚的男子,一时竟惊住了。 这时,屋里传出灵芝的声音:「小郎中,你在那看什么呢?」 杜衡这才缓过神来,忙对那门外的男子道:「这位公子,你……你可是要进来看诊?」 那男子听见有人跟他说话,这才停止了摇头和跺脚,但却将头垂得更低了。 「是……来看诊……」男子艰难地说道。 杜衡忙做出一个请的手势,道:「既是这样,那快进来吧!」 可那男子刚刚抬起头,便呼吸急促。他喘息了两下,又迅速摇摇头,接着使劲跺了一下脚。 杜衡被他这一系列匪夷所思的动作给弄懵了。 「这位公子,你……你还好吧?」杜衡试探着道。 男子好容易停止了动作,低着头气喘吁吁道:「实不相瞒……我……我已经在这里站了两个时辰了……」 「什么?」杜衡大惊失色,「两个时辰?那岂不是下半夜便来了?公子,我们医馆都是天亮才开门的。你不用来这么早……」 男子的嘴角了两下,似在苦笑,接着道:「我其实……已经走了两天两夜了……」 「哦……原来是远道来的……」杜衡恍然大悟,忙又往里让道,「公子一路辛苦,外面露水大,还是赶紧进来吧!」 可那男子却用虚弱的声音,无奈道:「大夫……我……我进不去……」 杜衡四下望望,道:「也没谁拦着你,怎么就进不去呢?」 而这时,灵芝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 「发生什么事了?」灵芝望着门外的男子问道。 那男子紧紧咬着嘴唇,表情痛苦道:「不是远道来的……我家就在城北……可是……可是就因这怪病让我足足走了两天两夜……而现在……怕是又要回去重来了……」 「回去重来?」杜衡大惊失色,「公子,都已经走到门口了,干嘛还要回去啊?」 男子又尝试着抬头,可却似看见了刺眼的阳光一般,又赶紧低下头,同时再次摇头跺脚。豆大的汗珠从他苍白的额头滚落而下。 接着,他痛苦地闭上眼,道:「我也不想……我都走了两天两夜了……好容易走到这里……可……可我还是进不去……」 杜衡已经完全被他给弄懵了,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而灵芝却从他的动作表情和话语中看出了端倪。 灵芝上前一步,道:「这位公子,是不是……我们医馆门口有什么让你觉得不舒服的东西?」 男子闻言,身子猛然一颤,接着低头道:「对……你们的匾额……还有……还有楹联……上面都有字……」 「我们这里是医馆,当然要有招牌和楹联了。而且那上面本来就该有字啊!这……这有什么奇怪的?」杜衡疑惑道。 灵芝知道此间定有缘由,而此时首要的是想办法把这个人弄进来,之后再慢慢盘问。 于是,她想了想又问道:「那……是不是看不见匾额和楹联就没事了呢?」 第15章 「嗯……」男子点点头,「可是……我一抬头便能看见……」 「这好办!」灵芝从怀中掏出帕子,递给杜衡,道,「小郎中,你去把他的眼睛蒙上,然后我们牵着他进来。」 这方法果然有效。杜衡用帕子将男子的眼睛蒙上,然后便牵着他小心翼翼上了台阶,跨过门槛,直接将他带进灵芝看诊的里间。 待他在那躺椅上坐好后,杜衡又将帕子解下,然后便转身出去了。 灵芝此时已经坐在男子面前,脸上带微微带着笑意。 男子睁开眼看了看灵芝,又环顾了一下四周,慢慢平静下来。 「你放心,这里没有写字的东西。」灵芝轻声道。 灵芝在布置这件咨询室的时候,秉着一切服从于咨询的原则,尽量做到简单舒适。而排除了一切无用且容易造成干扰的装饰。比如字画等。 显然,她这个做法是十分必要的。试想,若是她在墙上挂了字画,此时这位男子又要犯病了。 男子擦了擦头上的汗,道:「很好……没有字……很好……」 灵芝没有继续追问他对字的敏感,而是微笑着问道:「公子如何称呼?」接着,她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我问这个问题只是为了方便我们之后的沟通。我总得对您有个称呼吧?所以,你只需告诉我一个代号便可,不一定非要说出真实的姓名。」 灵芝之所以这样说,还是遵循了保密的原则。很多人并不想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而心理医生也没有必要去查户口,只用个代号便可以了。 而男子却笑了,道:「我又不是什么达官贵人,真名告诉你也无妨。在下姓周,名浩轩。」 「哦,原是周公子。」灵芝笑着道,「我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吗?」 周浩轩直起身子,似乎有些紧张。他抿了抿嘴唇,道:「我……我听闻这里有个女大夫,可以治怪病……应该就是你吧?」 「没错,就是我。你可以叫我灵芝大夫。」 周浩轩停顿了一会儿,又接着道:「灵芝大夫,你……刚刚也看到了。我这个怪病便是不能看见字……看见写在纸上的字,我就想把纸撕了……看见写在牌匾上的字,我……我就想把那牌匾砸了……反正……反正一切写了字的东西,我都想毁掉它……」 「毁掉有字的东西,这是你自己心里的意愿吗?」灵芝一语切中要害。 周浩轩摇头,道:「不是不是!我心里清楚得很,那是一种不正常的行为。可没办法……我压制不住这样的想法……所以,我十分痛苦……」 「我见你,总是摇头、跺脚,这是什么原因呢?」灵芝再次求证。 周浩轩道:「是这样的。一开始我发现,每次头脑里出现奇怪的念头只要我摇摇头,似乎状况就会减轻。可渐渐的,这招也不好用了。于是,我就摇完头再跺一下脚。这样似乎又可以减轻……可……过段时间,好像也不太好用了……」 听完他的表述,灵芝已经在心里做出了诊断——这位周公子得的是强迫症。 强迫症属于焦虑障碍的一种类型,是一组以强迫思维和强迫行为为主要临床表现的神经精神疾病,其特点为有意识的强迫和反强迫并存,一些毫无意义、甚至违背自己意愿的想法或冲动反反复复侵入患者的日常生活。患者虽体验到这些想法或冲动是来源于自身,极力抵抗,但始终无法控制。二者强烈的冲突使其感到巨大的焦虑和痛苦,会极大影响学习工作、人际交往甚至生活起居。 周浩轩的这种看见字就想消灭掉的情况显然属于强迫思维。 强迫思维又可以分为强迫观念、强迫情绪及强迫意向。内容多种多样,如反复怀疑门窗是否关紧,碰到脏的东西会不会得病,太阳为什么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站在阳台上就有往下跳的冲动等。 而强迫行为往往是为了减轻强迫思维产生的焦虑而不得不采取的行动,患者明知是不合理的,但不得不做,比如患者有怀疑门窗是否关紧的想法,相应的就会去反复检查门窗确保安全;碰到脏东西怕得病的患者就会反复洗手以保持干净。一些病程迁延的患者由于经常重复某些动作,久而久之形成了某种程序,比如洗手时一定要从指尖开始洗,连续不断洗到手腕,如果顺序反了或是中间被打断了就要重新开始洗,为此常耗费大量时间,因此痛苦不堪。 第16章 周浩轩说他从住处走到医馆足足走了两天两夜,即便已经走到医馆门口还要回去重新走,这定也是强迫症所致。他肯定也是遵循了某个顺序或规律,而打断了就要回去重新来过。他的种种症状都与强迫症相符。 「这个怪病,真是快折磨死我了……」周浩轩将头埋进臂弯之中,「灵芝大夫……你不知道……我有多痛苦……我就住在城北,按说走到这也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可……可我竟走了两天两夜……你能想象吗?」 「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走了这么久吗?」灵芝温和地问道。 周浩轩抬起头,双眉紧锁,道:「我刚说了,我看见字就有想毁掉的冲动。可大街上有那么多字,店铺的匾额、楹联、小贩的招牌……那么多那么多的字……我总不能毁掉别人的东西吧?那样……我早就被捕头带走了……」 「你可是想了什么办法?」 周浩轩点点头,道:「我先试着朝你们的医馆方向走,遇到有字的地方便停下来,做到心中有数,然后再返回去重新走。等到第二次遇到的时候,我便将眼睛闭起来,咬牙走过去。再遇到下一处,我就再记下,再返回去重走。就这样,我反反复复的回去再出来……就走了两天两夜……」 这是强迫症的典型症状。灵芝在心中更加确定了周浩轩患的是强迫症。 「灵芝大夫,我这个怪病……你能治吗?」周浩轩用祈求的眼神看着灵芝。 强迫症是一种非常典型的心理障碍,灵芝在穿越前经常会接触到这样的病例。基本上来说,这种心理障碍若想完全治愈是非常难的。但可以用一些治疗手段帮助患者减轻症状。 所以她对周浩轩的治疗还是比较有把握的。 灵芝点点头,道:「只要你愿意配合我。我想,我应该可以帮助到你的。」 周浩轩的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激动道:「我一定一定配合!只要能把这怪病治好,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好,那你先告诉我,这个怪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持续多长时间了?」灵芝引导着他进入正题。 周浩轩回想了一下,道:「应该有一年多了吧……我记得,去年参加完科考,过了一段时间就发病了……」 「科考」——灵芝马上捕捉到了这个重要的信息。 「你是参加科考的举子吗?」灵芝问道。 周浩轩叹了口气,道:「说来惭愧……我已经参加两次了……皆名落孙山……本来想着金榜题名衣锦还乡,可如今却连填饱肚子都成问题……」 「如此说来,周公子并非京城人氏?」灵芝又问道。 周浩轩点头道:「对,我家在江南。一家人供我读书,只盼着能考取功名。可我……一再让他们失望。根本没脸回家……本想着等到下次科考再奋力一搏,可得了这个怪病,别说读书写字,就连看见带字的东西都受不了……我……我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废人了……」 灵芝低头思索起来——强迫症的病因其实很复杂,在心理学上尚无定论。不过一些专家研究发现,患者在首次发病时常遭受过一些不良生活事件,如人际关系紧张、婚姻遇到考验、学习工作受挫等等。 强迫症患者个性中也或多或少存在追求完美、对自己和他人高标准严要求的倾向。有一部分患者病前即有强迫型人格,表现为过分的谨小慎微、责任感过强、希望凡事都能尽善尽美,因而在处理不良生活事件时缺乏弹性,表现得难以适应。患者内心所经历的矛盾、焦虑最后只能通过强迫性的症状表达出来。 而周浩轩经历了两次科考的失败,可以说是受到了不小的挫折。而他显然也给自己施加了过大的压力,认为没有金榜题名便无颜见江东父老。这样的焦虑压力下,患上强迫症的几率自然便会加大。 不过,他为何单单对带字的东西会产生抵触呢?灵芝对这一点很是疑惑。 「周公子,在你发病之前,有没有受到过什么打击?」灵芝又试探着问道。 周浩轩叹了口气,道:「被赶出考场,这个……算很大的打击了吧?」 「赶出考场?」灵芝瞪大了眼睛,「你是说……在参加科举考试时,你被考官赶出来了?取消了考试资格?」 「对……」周浩轩的眼中蒙上了一层晦暗,「本来……我准备得十分充分……我觉得这一次考中的希望非常大……可谁知……唉……竟发生了那样的事……」 第17章 「那考官为什么要将你赶出考场?」灵芝追问道。 「唉……」周浩轩又重重叹了口气,「说来话长……我觉得根本就是老天在捉弄我……」 接着,他便讲述了自己的那次惨痛经历。 周浩轩进京赶考后便一直住在一间小客栈里。客栈老板有个女儿叫小红,对周浩轩很是青睐,在生活起居上也处处关照于他。 这周浩轩也是个多情之人,在备考之余常常教小红读书认字。一来二去,郎有情妾有意,两人彼此都心照不宣。 周浩轩曾想过,若是考取了功名,便向客栈的老板提亲,将小红娶进门。可谁知,让他所有的希望全部破灭的,也偏偏就是这个小红。 科考的前一天,小红写了一首周浩轩教她的情诗,偷偷放在了他的衣袖里。周浩轩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便将这张写了情诗的纸带进了考场。 科举考试的规定是不准携带任何书籍纸张进入考场。而在周浩轩奋笔疾书时,那张纸竟鬼使神差的从袖子里掉了出来,被考官逮个正着。 任他如何辩解,考官也不准他继续考试。于是,他便以作弊的罪名,被赶出了考场。 从那之后,周浩轩心灰意冷,再不想见到小红。于是,他搬出了客栈,在城郊租了一间小屋,把自己一关便是半月。 而半个月之后,他发现自己看见字便心烦意乱,恨不得将写了字的纸撕个粉碎。他自己也知道,这样的念头十分荒谬。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后来,还发展到所有带字的东西,他都想毁掉。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了一年多。 这一年期间,周浩轩饱受折磨,不但不能继续读书写字,连正常的生活都没有办法维持下去…… 讲述完自己的遭遇之后,周浩轩瘫软在躺椅上,双目紧闭,身子还在微微颤抖。 「灵芝大夫……你说,我是不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本来想着金榜题名,又有佳人相伴,此生无憾了……可这个怪病让我所有的希望都破碎了……我觉得我的一生都毁了……毁了……」 周浩轩闭着眼喃喃道,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 灵芝温言道:「周公子,你的痛苦我十分理解。其实,你不过是心里得了病,而且这种病很常见,并不算是什么怪病。」 周浩轩猛然睁开眼,坐直了身体,盯着灵芝道:「你说……我的病很常见?」 灵芝笑着点点头,道:「自然,我是专门医心的大夫,你的这个病我之前也治疗过不少。请相信我。」 灵芝之所以要这样说,就是想让周浩轩觉得他的病很普通,并不是什么罕见的症状。这样便能够激发他战胜强迫症的意志。 「灵芝大夫……我可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你身上了……」周浩轩激动道。 灵芝安慰道:「周公子,你且放宽心。今日先到这里。明日还是这个时辰,你再来我这。我们开始治疗。」 周浩轩刚欲点头,忽然苦笑道:「大夫,你也知道,我此番来这里已经用了两天两夜……明日怕是不能准时……」 灵芝想了想道:「你且稍等,我去拿件东西。」 说罢,灵芝便转身出去了。一会儿的功夫,她手中拿着一根牛皮筋走了进来。 「这……这是要做什么?」 周浩轩见灵芝将牛皮筋绑在了自己的手腕上,不禁疑惑道。 灵芝没说话,只在绑好后,轻轻拉起牛皮筋,接着又一松手。 「啊!」周浩轩惨叫了一声,低头一看,手腕处已然红了。 「疼吗?」灵芝笑着问道。 「当然疼了……」周浩轩边说边揉了揉手腕。 灵芝指着那根牛皮筋,缓缓道:「你记住,每当你看见字,心里产生冲动时,便像我刚才那样,用这牛皮筋弹自己一下。」 「啊?」周浩轩一脸迷茫,「这是什么缘故呢?」 灵芝笑道:「这也是治疗你这个怪病的一种方法,很有效的。你不妨试一试。记住,且不能对自己下手太轻,那样便没有效果了。我刚刚那个力度是最好的。」 「好,我记着了……」周浩轩一听这是治病的方法,便欣然接受了。 这个方法叫做「橡皮圈」疗法,是常用的一种治疗强迫症的方法。是通过外界刺激来阻断患者的强迫思维或强迫行动。 第18章 灵芝又提醒道:「既然你已经把这个怪病交给我来治疗,那么明日让你做什么,你便要做什么。也许这过程会很痛苦,但你要记得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治好你的病。」 周浩轩苦笑一下,道:「灵芝大夫,这个怪病给我带来的痛苦还少吗?只要能将它治好,我什么样的痛苦都能承受。」 周浩轩走后,灵芝便开始制定他的治疗方案。经过周密的分析和思考后,灵芝决定采用提高行为认知与暴露疗法相结合的治疗方案。 所谓提高行为认知,就是让他明白他脑子里一直强迫出现的念头是可以不存在的,他也没有必要非要强迫自己按照荒唐的念头去做事。 而暴露疗法则是治疗强迫症的一种非常有效的方法。说白了,就是让患者呆在一个让自己产生恐惧的空间里。这个过程是相当痛苦的。但当他渐渐习惯了那样一个场景,便会消除内心的恐惧。 当晚,灵芝便和张翠萍、小怜一起把谢意之住的东厢房的一个屋子收拾出来。她还把小怜平日里练字的一些废纸糊在了墙上、窗上。此外,她还跟谢意之要了几本书,摊放在书案上。这样一来,置身在屋子里不论从那个视角去看,都会看见密密麻麻的字迹。可以想象,若是周浩轩呆在这里该会有多痛苦了。 第二天,周浩轩比预计来晚了一个时辰。这也是在灵芝的预料之中的。 而坐在躺椅上的周浩轩则有些忐忑,道:「灵芝大夫,我……我还是来晚了……」 灵芝轻笑道:「比起上一次,不是好很多了吗?」 「那倒是。这个方法还真挺管用。我这一路走过来,一看见带字的东西,就拉牛皮筋弹自己一下,果然那种想销毁的念头减轻了不少。」周浩轩边说边抬起了手腕,又苦笑道,「只是可怜我这手腕了……都弹肿了……」 果然,那绑着牛皮筋的手腕红肿一片,严重的地方还破了皮。 灵芝看了一眼,道:「这个不碍事的,一会儿让杜大夫给你上点药。我们现在先开始治疗你的怪病吧!」 「好!」周浩轩听话地半躺在佛洛依德椅上。 灵芝用舒缓的语调道:「全身放松,不要紧张……你要知道,我这里很安全……很安全……没有让你恐惧的东西……」 周浩轩轻轻点了下头,接着又深呼吸几下,身体便放松下来。 「周公子,你要知道,你的这个怪病来自你自己的内心……」灵芝不疾不徐道,「那种看见字便想毁掉的想法,都是你自己生出来的。你不去想,它便不会来。」 「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也知道那想法是荒唐的……可就是控制不住……」周浩轩眉头紧锁。 灵芝又接着道:「从今日起,你便把那怪病当作一个老朋友吧……」 「老朋友?」周浩轩瞪大眼睛,显然没明白灵芝的意思。 灵芝又强调了一遍:「对!就是老朋友!你跟它也相处一年有余了,也该成为朋友了……」 「我……我才不要这样的朋友……」周浩轩低声嘟囔了一句。 灵芝轻笑,道:「你嘴上说不要它这个朋友,可每次它造访,你都热烈欢迎啊!它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 「这……」周浩轩思忖着,竟也觉得灵芝说的在理。 「你记住,只当它是个老朋友。它来了,你不必紧张,更无需躲避。就把它撂在一边。你不搭理它,它自己就走了。」 「好……它来了……不理它……」周浩轩低声重复了一遍。 虽然灵芝知道,这种强迫性思维是患者自己无法控制的,但她想通过心理暗示起到一定的催眠作用。也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提高他的认知,让他不再恐惧。 灵芝又帮他做了一些心理疏导之后,便带他来到东厢房的那间小屋。 灵芝一边推开门,一边道:「周公子,你需要在这个屋子里呆上半个时辰。」 周浩轩一头雾水地跟在灵芝后面。可刚迈进一只脚,他便退了出去。 「不行……不行……」周浩轩蹲在地上,用双手紧紧捂住眼睛,浑身颤抖,「灵芝大夫……我不能进去……不能进去……」 灵芝也蹲下身,直视着他,郑重道:「别忘了,你昨天可是答应我的。把你交给我,让你做什么,你都要配合。」 第19章 「可……可……我做不到啊……」周浩轩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我看见字就受不了……」 「周公子,请你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灵芝一字一句道,「刚刚我们不是说过吗?那些奇怪的念头都是你自己心里想出来的。字,本身是对你没有任何伤害的。你的痛苦完全都是来自自己的想象。」 周浩轩缓缓转头,朝屋里瞥了一眼,却又迅速转过回来,低头啜泣道:「灵芝大夫……我真的不行……不行……你饶了我吧!」 灵芝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着他,大声道:「难道,你不想把病治好了吗?难道,你愿意为了这个怪病葬送一生吗?难道,你不想再重新拿起笔,实现你的理想抱负吗?如果你不想,那你就继续蹲在这里!如果你想,那就给我站起来!」 周浩轩打了个哆嗦,缓缓扬起惨白的脸看着灵芝。他的脸被冷汗与眼泪糊了一片,额前的发也紧紧贴着,模样十分狼狈。而此时,他的眼神却逐渐变得清澈与坚定。 「如果你想继续过好你的人生,那么就站起来……」灵芝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周浩轩咬着下唇,先用双手撑着地,然后一点点艰难地站起了身。 「进了这间屋子……我的病就能好了吗?」周浩轩咬着牙问道。 灵芝平静道:「这要看你的意志。但如果你连门的都不敢进的话,那就不要谈治好病了。」 周浩轩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我进去……」 说完,他使劲晃了晃头,又跺了下脚,接着便大步走了进去。 灵芝关上了房门,并落了锁。随后,她搬了个木凳,就守在门口。 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周浩轩一声痛苦的嘶吼。接着是东西打翻在地的声音。而灵芝依然平静地坐在那,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般。 这时,谢意之从前堂回来了。他听见屋里的异常响动,不由得一惊。 「弟妹……这……这怎么回事啊?」谢意之瞪大眼睛问道。 灵芝将食指放在唇间:「嘘……小点声……里面是在治病呢!」 「治病?」谢意之趴在门上,眯起一只眼,从门缝向里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就把他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弟妹,弟妹……」谢意之转过身一脸惊恐道,「你赶紧把他放出来吧!太……太吓人了……他披头散发的……用脑袋撞墙呢……跟……跟疯了一样……」 灵芝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道:「稍安勿躁,这是过程中必然发生的事。你别在这大惊小怪的。」 「可……可万一出了人命怎么办?」谢意之紧张道。 「我心中有数!」灵芝白了他一眼。 没错,灵芝用的这个暴露疗法就是要以毒攻毒。只有让周浩轩适用了他恐惧的事物,才能缓解他的强迫思维。这个过程,是他必须要经历的。 至于谢意之所担心的会不会出人命的事,那确实是杞人忧天。因为灵芝知道,强迫症和抑郁症不同。强迫症很少会有自杀倾向的。除非他的强迫思维是要自己去自杀。而周浩轩很显然不是这种情况。所以,他用头撞墙不过是想减轻心理上的恐惧与痛苦,而不是真正想寻死。 又过了一会儿,屋里渐渐安静了。 谢意之又扒着门缝往里瞅了一眼,然后转过身对灵芝道:「他蹲在地上不动了……」 「谢先生,他在里面的一切表现都在我的预料之中。您就别跟着瞎操心了,行吗?」灵芝没好气道。 谢意之闻言拉长了脸,道:「你以为我爱管你这些破事?本来我就反对你一个女子抛头露面的……要不是我那傻弟弟不放心,他自己又走不开,非要我来看看,我才懒得理你呢!」 灵芝不禁笑了。原来是杜衡让他来的。这个小郎中,自己在前面忙着看诊,心中却还挂念着她这里。想到这,灵芝的嘴角又泛起了笑意。 「弟妹,你也不能一直关着他,什么时候把他放出来啊?」谢意之又问道。 灵芝望了望外面的日头,心中估算了一下,道:「差不多了,把他弄出来吧!」 于是,她拿出钥匙打开了门。进门之后,她果然看见周浩轩如谢意之所说的那样,披散着头发,一动不动地蹲在地上,像一尊雕像一般。 第20章 灵芝又环顾了一下房间。只见桌上的几本书全被打落在地,有两本还撕坏了。墙上贴的那些纸也被扯落了不少。地上一片狼藉。 她可以想象,周浩轩在这半个时辰里经受了怎样痛苦的煎熬。 「周公子……」灵芝俯身轻轻推了他一下,「你怎么样了?」 周浩轩的身子一颤,缓缓抬起头望向灵芝。 灵芝这才看见,他的脸上满是泪痕,额角高高肿起,还渗着血珠。 「谢先生,麻烦你扶他起来。」灵芝转过脸对谢意之道。 谢意之原本被周浩轩的样子给唬住了,猛然转醒过来,忙伸手将周浩轩扶了起来。 「咱们先离开这里吧。」灵芝说罢便带着他们俩来至院中。 站在明媚的阳光下,周浩轩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灵芝大夫……我觉得……我觉得……我刚刚死了一次……」周浩轩闭上眼睛,想着阳光的方向扬起脸,有气无力道。 灵芝淡淡一笑,道:「如果刚刚真的死了一次,那么我希望你能够涅槃重生。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感觉……」周浩轩深吸了一口气,「现在……胸口没那么闷了……感觉好像轻松了不少……」 灵芝又道:「你应该知道,屋里的那些字并没有伤害你。所有的一切,都来自于你的想象。你不想,就什么都不会发生。」 「嗯……」周浩轩点了点头,接着又望着灵芝问道,「灵芝大夫,我的病……算治好了吗?」 「当然没有。」灵芝笑道,「周公子莫要心急。你的这个病得慢慢治。我已经给你制定了一个全面的治疗方案。你明天还是这个时辰过来,我们继续。」 周浩轩闻言却皱起了眉头。他沉默了一会儿,有些尴尬道:「灵芝大夫,我也说了……我穷困潦倒了一年多……家中资助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我……我拿不出那么多治病的钱……要不然,我就治疗这一次吧。你给我算一次的诊费,怎么样?」 「周公子,你不必担心诊费的事。」灵芝不假思索道,「我们连理堂对于没钱看病的患者,一律不收诊费。而且你这个治疗必须要坚持,否则就前功尽弃了。」 其实,一开始灵芝便看出来周浩轩生活困窘。她根本就没想过要收他的钱。作为一个心理医生,她深切地了解强迫症带病人的痛苦是极大的。她就是真心实意地想帮助他摆脱这个困扰。 「这……这怎么能行?」周浩轩红着脸道,「灵芝大夫,我虽然穷,但……人穷志不短……我不能白白占你们的便宜……」 灵芝淡然一笑道,「周公子千万不要这样想。我们行医之人,要的就是大家的口碑。若是治好了你的病,你便可以为我们医馆做宣传了啊!」 「一定一定。」周浩轩点头道,「且不论我的病治得怎样。就是你们这一份医德,也值得我去宣扬。那不如这样,诊费你们先记着,待我以后赚了钱,定加倍奉还。」 送走了周浩轩,灵芝返回院中,本想将那间屋子整理一下,却见谢意之一脸鄙夷地看着她。 「谢先生,你不去前面帮忙,站在这里晒太阳啊?」灵芝白了他一眼道。 谢意之冷笑了一声,道:「弟妹,你以前医心不是很赚钱吗?可如今怎么净做些赔本的买卖?给萍姐治病,你一文钱没收。刚刚那个什么周公子,还是一文钱没收。如今,整个医馆,还都是我那傻弟弟一个人撑着。你还真当自己是活菩萨啊?」 灵芝瞪起眼睛道:「谢先生,我就算再怎么赔钱,少给你一文钱工钱了吗?少你吃,少你住了吗?杜衡赚钱养家,那是他为人夫的本分!他都没说什么,你个外人凭什么指手画脚的?」 「好,我承认他赚钱养家是男人的本分。可你为人妻的本分呢?你做到了吗?」谢意之步步紧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到现在还没跟杜衡圆房呢!你这样的妻子,合格吗?」 「你……」灵芝气得满面通红。可他说的却是事实,她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辩驳了。 这时,只听一阵脚步声传来。灵芝抬眸一看,原是杜衡跑了过来。 「谢兄……你可是冤枉我娘子了。」杜衡跑到灵芝身旁,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又转过脸对谢意之道,「不圆房,那是我的意思。娘子早就想嫁给我了。可我觉得,我不赎回娘子的玉佩,便没资格娶她……所以,我们才约定,待还了金老板三千两银子,赎回娘子的玉佩,我再风风光光地和娘子拜堂成亲!」 第21章 灵气瞪着谢意之道:「谢先生,你听清楚了吧?本来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没必要跟你一个外人解释。如今,你也该明白了。不是我不愿意跟杜衡圆房,也不是我不愿意为杜家传宗接代。而是杜衡不想现在娶我!」 谢意之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半晌才对杜衡吞吐道:「为兄……为兄也是替你操心,不是?总怕你……」 「总怕他被狐妖骗了是吗?」没等谢意之说完,灵芝便抢白了一句。 杜衡扯了一下灵芝的胳膊,软语劝慰道:「好了,娘子,别生气了……就是一场误会,都是一家人,说开了就好了。何必大动肝火呢?」 「一家人?」灵芝冷笑一声,「小郎中,你问问你这位好哥哥,他何时把我当过一家人?先污蔑我是狐妖,弄了一堆幺蛾子出来。现在,又指责我赔了医馆的钱,指责我不跟你圆房。他到底想干什么?是不是非要把我们夫妻拆散,他才满意啊?」 灵芝这次是真的动怒了。这个谢意之简直让她忍无可忍。连他们夫妻有没有圆房都要管。真的比传说中的恶婆婆还要令人恶心。 杜衡却仍在一旁打着圆场:「好了,娘子,都是误会、误会……」 「什么误会?」灵芝厉声道,「我看他是根本不清楚自己是干什么的!谢意之,杜衡叫你一声谢兄,那是对你的恭敬。可你如今不过是我们医馆的账房先生。说白了,我和杜衡是老板,你,就是个打工的!你别蹬鼻子上脸的,不知好歹!我大不了辞了你。你回平安镇去吧!」 谢意之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灵芝,对杜衡道:「贤弟……你就由着她这样跟我说话?她……她一介女流……简直无法无天了……都是你平日里把她骄纵坏了……贤弟,这样的妻子,你还不好好管教管教?」 「谢兄……娘子她没错……」杜衡无奈道,「我管教她什么啊?」 「她在你面前大呼小叫,辱骂你兄长,眼里还有你这个夫君?」谢意之颤颤巍巍道,「一个小女子,都要闹翻天了!你不管教她,为兄替你管教!」 说完,谢意之一扭头看见了墙角放着的一把扫帚,上前一步便拿着手中,接着冲着灵芝便砸了过来。 杜衡吓了一跳,赶紧护在灵芝身前,伸手一把擎住了那扫帚把,大声对谢意之道:「谢兄,你这是干什么?无论如何也不能动手打人啊!」 「我就是见不得她这副轻狂样!」 谢意之边说边想抽出扫帚。可杜衡的手却死死攥着,让他进退两难。 这时,张翠萍也从厨房里跑了出来,赶紧从后面扯住谢意之,口里不住大声劝慰道:「谢先生,你好歹也是读书人……有话好好说……干嘛要动手呢?你这样……有辱斯文啊……」 灵芝则在杜衡身后冷笑道:「呵……他也配叫读书人?真正的道理半点没学到,学了一肚子的迂腐糟粕!」 「你……」谢意之再次怒火中烧,可转念一想,自己竟动手打个女子,确不是读书人该有的做派。于是,他渐渐松了手。 杜衡赶紧趁机夺过扫把,又将灵芝紧紧护在身后。他看谢意之的眼神也有些变冷了。 「贤弟……你……你为何用那种眼神看我?」谢意之的心一阵泛酸,「我做这些,可……可都是为你好啊……」 杜衡深深叹了口气,望着谢意之道:「那你觉得……我现在好吗?我与娘子,本就夫妻一心……可你……你却要动手打我娘子……我能好吗?」 谢意之瞪着红红的眼睛,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杜衡又接着道:「谢兄,我自小就把你当亲哥哥一样。什么都听你的。我也知你包容我、爱护我。我希望你也能像对我一样,对待我娘子。而不是处处为难于她……」 「杜衡……你这话……是……是在责怪为兄?」谢意之颤颤道,随之眼中蒙上了一层水汽。 此时的谢意之只觉得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头,让他憋闷得喘不过气来。之前,虽然因狐妖那件事,灵芝也教育过他。但那些话毕竟是出自灵芝之口。而今日则不同,是杜衡亲口说出了对他的不满。他只觉得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底。 杜衡却又叹口气道:「谢兄,我不敢责怪你……我只求,以后你莫要再找我娘子的麻烦……我们夫妻间的事,你也莫要插手了……行吗?」 第22章 杜衡说话的语气虽然柔软,但每个字却似钢针一般刺在了谢意之的心上。 「好……好……好……」谢意之连道了三声好,然后含泪转身进了东厢房。 张翠萍见状,忙轻声道:「好啦,杜大夫,他该是知道自己过分了。让他一个人静静也好。午饭我都准备好了,赶紧叫小怜来摆桌子吃饭吧!」 「也好,先吃饭吧……」杜衡拉了灵芝一把,「娘子,你也消消气……」 灵芝站在原地没动。她抬头朝东厢房望了一眼,心中思量着,谢意之应该不会就这样消停了的。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就只见东厢房的门被用力推开了。接着,谢意之从里面大步走了出来。他的脸拉得老长,肩上还背了个大包袱。看这情形,是要卷铺盖走人了。 杜衡没想到他竟有如此过激的反应,张大嘴巴不知说什么了。 倒是张翠萍赶忙上前,一把扯住谢意之的胳膊,道:「谢先生,你……你是要干什么?」 「哼……」谢意之冷笑一声,用力甩开了张翠萍的手,「人家夫妻俩过小日子,我不过是个多余的人……在这碍手碍脚的,还不如走了干净……」 杜衡急了,忙上前道:「谢兄,你这又是何必?我……我并没有赶你走的意思啊!」 「呵……」谢意之扯了扯嘴角,故意偏过头不看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还赖在这里有什么趣?好了,你我兄弟情分也算是尽了。从今往后,就桥归桥路过路吧……」 说罢,他便向前迈了一步。与此同时,杜衡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道:「谢兄……别说这样的话啊……我们兄弟的情分,如何说尽就尽了呢?我不过是不想看你和娘子再生嫌隙……若是哪句话惹恼了谢兄,我给谢兄赔不是,总成了吧?」 谢意之又使劲甩开了杜衡的手,转过脸瞥了一眼灵芝,然后冷笑着道:「杜衡啊杜衡,你就是个沉迷女色之辈……我把话说在这,早晚你要在这女人身上吃尽苦头……」 说罢,他再也不理会杜衡,大步朝门口走去。杜衡则在后面一路紧随,口中仍不住劝慰。 可谢意之走到门口处,竟猛然转回身使劲推了杜衡一把。杜衡毫无防备,身子一栽歪,便坐在了地上。等他从地上爬起来,谢意之早已夺门而出,没了踪迹…… 「谢兄……谢兄……」杜衡站在医馆门口,大声喊着,转而又蹲在地上失落地喃喃自语,「有话好好说嘛……干嘛要走呢?」 忽然,他觉得一个阴影遮住了头顶的太阳,忙抬起头,却看见了撅着小嘴的灵芝。 「娘子……」杜衡慌忙站起身,「你怎么出来了?」 灵芝瞪了他一眼,道:「我总得出来看看,我相公有没有跟他那奇葩的哥哥跑了啊!」 「娘子,我……我怎么可能扔下你跑了呢?」杜衡扶住灵芝的双肩道,「我就是想把谢兄追回来……可他跑太快了……」 「你追他干什么呀?」灵芝瞪着眼道,「把他追回来,再接着气我、打我,是不是?」 「怎么会呢?」杜衡忙辩解道,「我当然是要护着娘子的。只是……咱们一起从平安镇来到京城。谢老爹和谢大娘把谢兄托付给我了……我……我不能把他弄丢了啊!这样,我如何向二老交待?」 「他个大活人,怎么会丢?」灵芝大声道,「他大不了自己回平安镇呗!我跟你说,小郎中,他走了是好事!我们本来就没打算带他来。他这个人,根本就是直男癌加控制狂!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犯病。我们好好的日子,都被他给搅和了!」 杜衡没太听明白,却仍叹息道:「可是……我……我心里过意不去啊……」 「那你想继续看他时不时找茬,给我脸色看?」灵芝挑眉问道。 「当然不是……」 「不是,就别管他!他爱上哪上哪!」灵芝扯住杜衡的胳膊就往屋里拉,「回去,饭都凉了,赶紧吃饭!」 这顿饭杜衡吃的食不甘味。灵芝见他这副模样,心里有气,也默不作声。张翠萍毕竟来的时间短,并不了解他们之间的矛盾,不好多言。而小怜见大人们都不说话,也只低头扒饭。 杜衡吃过了午饭,便去前堂继续看诊。而这一下午,他都魂不守舍的,眼睛也时不时就往门口飘。灵芝看在眼里,先是气恼了一阵,但转念一想,他与谢意之的情分毕竟深厚,如此反应也属正常。 第23章 晚上,杜衡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到里屋找灵芝说话,而是早早就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灵芝待小怜睡了之后,便出来找杜衡。她见杜衡正仰躺在床上,脸上还扣着一本书,不禁心中又好气又好笑。 「小郎中,你这是看书啊?还是睡觉啊?」灵芝一把扯下他脸上的书,故意逗他道。 杜衡忙坐起身,道:「娘子……你怎么还没睡?」 灵芝坐在床边,斜睨着杜衡,道:「平日,这个时辰我也没睡啊。也不知是谁,总赖在我屋里不肯走。可今日,却自己躲起来了。喂,小郎中,你是在恼我吗?」 杜衡慌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怎么会跟娘子生气呢?没有的事。」 灵芝嗔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你是为谢先生的事烦心。」 「嗯……」杜衡低下头,「也不知道……谢兄去哪了?我……我应该去找找他……」 「小郎中,你听我说。」灵芝握住了杜衡的手道,「他在气头上,怕是正躲着你呢!你就算出去找,也定是找不到的。再说,他出去冷静几天也未尝不是好事。若是继续留在这里,只怕还会跟我闹别扭。呆到他气消了,也想明白了,自己就会回来的。」 杜衡瞪大眼睛,道:「他……真的会回来吗?」 「不回来,他还能去哪?他身上统共也不过十几两银子。花没了,自然就回来了。」 灵芝这样说是想安慰杜衡。至于谢意之到底能不能回来,她心里也没数。但她知道,谢意之不是小孩子,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大不了就是回平安镇呗。这样倒遂了她的心愿了。 「嗯……娘子说的有理。」杜衡低声道,「若是谢兄真回来了。还望娘子不要与他一般见识。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跟他计较了,行吗?」 灵芝皱着眉,道:「我今日说话是重了些。不过,那也是他先惹我的。咄咄逼人的,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我知道,我知道……」杜衡反手握住了灵芝的手,「娘子的委屈,我都知道。你放心,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站在娘子这边的。只是娘子大人有大量,别再生谢兄的气了,好不好?」 灵芝望着杜衡,忽然一阵心酸。也真难为这小郎中了,夹在她和谢意之中间,一边是妻子一边是兄长,也确实很难做。 「好啦,你说的我都懂。我早说过了,在我眼中他就是个病人。他要是真回来,我想办法给他治病。放心,大夫是不会跟病人一般见识的!」 杜衡听她这样说,暂且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只盼着谢意之早日回来。二人又说了会话,灵芝便回里屋歇息去了。 第二天上午,周浩轩再次来到连理堂。这一次来得要比上一次还早一些。 灵芝仍然让他半躺在佛洛依德椅上,然后问道:「你这次来的路上,看到沿途的字迹还有恐惧的感觉吗?还有想毁掉它们的冲动吗?」 周浩轩皱着眉道:「我……我其实没敢看……走了几遍了,到哪里有什么字,我都记下了。走到有字的地方,我就闭眼睛。所以……没看到什么……」 「这样,你今日回去,还有明日来的时候,试着睁眼去看看那些字。我想知道,我对你的治疗有没有效果。」 「好……」周浩轩用力点了下头,似下了很大决心一般,「我试试……我全听灵芝大夫的……」 灵芝笑道:「既然如此,那你便随我一起去后面的小屋吧!」 周浩轩一惊,脸色渐渐泛白,颤抖着问道:「怎么……怎么还要去?」 「当然!而且不止今日要去,明日还要去,直到你的症状不再复发。这就是我给你制定的治疗方案。」 周浩轩大口喘着气,额头渗出一层冷汗。 灵芝又鼓励道:「周公子,想想你昨日不是都挺过来了吗?你忘了?那屋里根本就没有伤害你的东西。所有的恐惧都来自你的想象。」 「对……」周浩轩用袖子抹了一把汗,哆哆嗦嗦道,「灵芝大夫说得对……没什么可怕的……我……我不怕……」 灵芝笑了,道:「这样想便对了。随我来吧!」 这一次,灵芝延长了时间,将他锁了一个时辰。待放出来时,周浩轩又是披头散发,浑身发抖,仿佛死过一次一般。 第24章 就这样,周浩轩每天都来连理堂接受灵芝的暴露疗法。他的病情渐渐有了好转。于是,灵芝便让他隔两三天来一次。 灵芝这边一心扑在强迫症的治疗上,倒把谢意之的事给忘得一干二净。可一天天过去,杜衡的心却越来越慌。 这天吃晚饭的时候,杜衡实在忍不住,对灵芝道:「娘子……算一算,这谢兄已经走了十天了……按说,他那点银子也该花完了……可……可为何还不见他回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灵芝放下筷子道:「他一个大活人,能出什么事?我看八成是回平安镇了。」 杜衡抿唇思索了片刻,道:「那……我还是给谢老爹和谢大娘去封信吧。若是谢兄真是平安到家,我也就放心了。」 吃完饭,杜衡便铺纸研磨,写了一封长信。在信中除询问谢意之的行踪外,还写了很多自责的话,就差要负荆请罪了。 灵芝知道他这是内疚心理作祟,也就随他去了。 第二天,杜衡一大早便出门找人去送信。却不成想,刚打开医馆的门,便看见谢意之回来了…… 杜衡刚推开门便愣在那里。门口来了两个彪形大汉,还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而那人,正是失踪了好几天的谢意之。只见他耷拉着脑袋,像只霜打的茄子。 「谢兄……」杜衡连忙跑上去,厉声对那两个彪形大汉道,「光天化日,你们绑他作甚?还讲不讲王法了?」 杜衡话音未落,那大汉后面便走出一个瘦小的中年女子。只见她穿着一身大红衣裙,头上还插着一朵红牡丹,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 杜衡看着她,觉得有几分眼熟,忽然想起,这不正是那添香楼的吗? 此时,那开口了:「王法?对,今就是来跟你们讲王法的!你可是医馆管事的人?」 杜衡点头道:「对,这医馆就是我开的!」 「好,那我找的就是你!」揪着谢意之的耳朵,将他扯到杜衡面前,接着问道,「这个人,可是你们医馆的?」 谢意之疼得直咧嘴。 「哎……你先松手……这么揪他多疼啊……」杜衡皱着眉道,「没错,他是我们医馆账房先生,也是……也是我……他到底怎么了?你们干嘛要绑着他啊?」 冷笑一声道:「他到我们添香楼招摇撞骗,说自己会做什么养颜的药膳。可他做出来的东西,姑娘们吃了个个拉肚子。搞得都没人出去接客了!既然他是你,那这个损失我便冲你要。你若是不掏钱出来,咱们就官府见!我倒要看看,你们这是什么害人的医馆!」 杜衡听她在门口如此大呼小叫,由不得一惊——若是让来看病的人听到了,可是会影响医馆的声誉的。 想到这,杜衡满脸赔笑道:「这位大姐,你先别动怒。咱们有话屋里说。」 眨巴了几下眼睛,然后冲两个壮汉一招手。他们便押着谢意之进了医馆。 这时,灵芝从后门走了进来,见此情状不由得一惊,忙低声询问杜衡。 杜衡冲她无奈地摆了摆手,又转头给那让座,接着问谢意之道:「谢兄,她刚刚说的,可是实情?你真的去给添香楼的姑娘们做药膳了?」 谢意之一张脸涨得通红,微微点了点头。 杜衡略思索了一下,也就明白了——谢意之学做药膳之时还是夏季。他开的那几个方子,都是有清热解暑之功效的。而时下已然入秋,暑气已散,再吃那样的药膳定会导致脾胃虚寒。所以那添香楼的姑娘们便都腹泻了。怪只怪这谢意之只学了点皮毛,根本没弄懂药理。 「大姐……我们医馆的人闯了祸,自然是要赔偿的。呃……您看,多少银子合适呢?」杜衡自知此时躲不过,若是宣扬出去,吃亏的还是他们,便只得认了。 转了转眼珠,冷哼一声,道:「我们添香楼两天的流水,再加上给姑娘们看病吃药的钱……嗯……怎么也得一百两!」 灵芝闻言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她虽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看这架势也知道,这是想讹人啊! 「喂!怎么就要赔一百两啊?」灵芝走上前道,「你们这是狮子大开口啊……」 灵芝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杜衡扯到了一旁。 「娘子……谢兄闯祸了……」杜衡压低声音道,「他给添香楼的姑娘们做药膳,把人家都吃坏了……这事可大可小……毕竟他也是咱们医馆的人。若是不封住这的口,咱们医馆的名声可就全完了……」 第25章 灵芝这才弄明白,不禁扭过头瞪了一眼谢意之,恨得牙根儿痒痒。本不想管他,但思及杜衡,还是觉得不管不行。况且,杜衡说得也在理。谢意之不管怎样还算是他们连理堂的人。此事若是传扬出去,还真对医馆不利。看来这个哑巴亏是吃定了。 灵芝冲杜衡点了点头,低声道:「那便只能这样了。就当做,花钱为你那好哥哥买个教训了。」 说完,灵芝转身便去取钱了。 谢意之本以为那来讹钱,灵芝会一毛不拔的。可没想到,她竟痛痛快快去取钱了。再回忆起自己曾经做的事,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灵芝将一百两银票递给时,倒觉得有几分好笑——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之前本是她从添香楼诓了一百两,如今倒好,悉数奉还了! 也没想到,他们夫妻俩拿钱竟如此痛快,心中倒有些懊悔,不如多要一些了。但话已出口,也不好再加码,只得带着两个壮汉,回添香楼去了。 待他们走后,谢意之一边揉着酸麻的胳膊,一边红着脸道:「贤弟,弟妹……我……我给你们添麻烦了……这一百两……我一定想办法还给你们。」 灵芝白了他一眼,道:「自然是要还的!便从你的工钱里扣吧!」 谢意之明白,灵芝虽口上强硬,但实际却是给他一个台阶下。他那点工钱,怕是还上十年也不够一百两的。再加上,他还在连理堂白吃白住,一切花销都是他们夫妻俩承担。他根本就是捡个大便宜。 杜衡见谢意之不做声,怕他脸上过不去,忙转移话题,问道:「谢兄,你怎么跑到青楼去做药膳了?」 「唉……」谢意之叹了口气道,「我……我也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我身上的银子本就不多。这几日,吃饭住店,都花光了……我就想着,找个地方赚点钱。于是,我在大街上看了添香楼招厨子的告示,便去了。」 灵芝不禁冷笑一声,道:「你也不看看那是什么地方?添香楼招待的都是达官贵人,就你那厨艺,我都不爱吃!」 「唉……我一开始哪里知道那是青楼啊?还以为是普通的酒楼呢!」谢意之皱着眉道,「待我到了才知道,原来他们找的厨子要求挺高的。可我又实在缺钱,于是便想起贤弟的药膳来了。我知道,那里的姑娘们都对养颜美容很感兴趣,便称会做美容的药膳。这样,还真留下来了。」 杜衡无奈道:「谢兄,你胆子可真大。那药膳虽说不是药,但也要通晓药理之人才能做啊!你怎么能不按方子,随便给人家吃呢?」 「我是按你的方子来的啊!」谢意之争辩道,「那药膳,我做了多少盅了?方子记得清清楚楚。说也奇怪,在咱们医馆里,都没人吃坏肚子。可为何,到添香楼却不行了呢?」 「药膳是按时令做的。你学的时候是夏季,而现在已然入秋了。方子早就改了。」杜衡道。 谢意之又红了脸,低着头道:「原是这样……唉……也是我太笨,只知道照搬……」 杜衡看他这副模样,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接着问道:「谢兄,你既然花光了银子,那便回来啊!跑到那青楼去做什么?」 谢意之瞥了一眼灵芝,低声嘟囔道:「是……是我自己要走的……又自己回来了……多没面子……」 灵芝闻言笑道:「对,自己回来多没面子,被人给绑回来,那才有面子!」 见灵芝挖苦自己,谢意之本想反驳,可想到她刚刚那么痛快去拿钱救自己,还是没好意思张口。 重回医馆,谢意之比之前勤快多了。不但干好自己分内的事,还主动到厨房帮张翠萍干活。最主要的是,他不再找灵芝的麻烦了。他的变化大家都看在眼里,之前发的事也就没人再提起了。 且说这一日,谢意之早早起来把前堂打扫干净,然后便去开门。可他刚打开门,便似见了鬼一般缩了回来,又赶紧把门给关上了。 杜衡和灵芝从后门进来,刚好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惊讶地对视了一眼。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几声叩门声,接着一个年轻女子在外面喊道:「请问,有人吗?我是来看诊的!」 杜衡一听有人来看诊,急忙跑过去要开门,却被谢意之给拦住了。 「谢兄,你这是干什么?」杜衡一脸疑惑。 谢意之的脸色有些发白,紧张道:「贤弟啊……外面的人……我认得……」 第26章 「啊?你认得?是谁啊?」杜衡惊讶道。 「是……是添香楼的人……」谢意之面露惧色,「我怕,是上次的事未了……他们又来找茬了……」 灵芝闻言走上前去,正颜厉色道:「上次的事,我们已经赔过钱了。他们没理由还找上门来。我倒要开门看看,这添香楼的人到底还要耍什么花招!」 说罢,灵芝伸手便将门打开了。而谢意之则脚底抹油,从后面溜了。 灵芝本以为门外还是那,扬起下巴刚欲责问,忽然愣住了。原来门口站着并不是那个,而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 这女子身穿素白长裙,腰间束着玉色丝带,头上没有任何装饰,只随意地拢着个堕马髻。整个人清雅出尘,如一朵冰山雪莲一般。只眉心一颗朱砂痣,好似白雪中一点红梅,分外惹眼。 灵芝不由得一惊——她不正是那晚用绣球砸中她,然后又设计逃跑的锦瑟吗?她怎么又回到添香楼了?难道是被抓回来了? 因灵芝那次是女扮男装,锦瑟倒没认出她来,只俯身一礼,含笑道:「小女是来看诊的。听闻这医馆有位女大夫,能解世间愁苦。可是这位小娘子?」 灵芝不禁有些想笑——人家真是来看病的。倒把那谢意之吓成了那副模样。 「没错,就是我。姑娘随我进来吧!」 说罢,灵芝便将锦瑟让了进来。 锦瑟与杜衡打了个照面,平静的眼眸似泛起了微澜。杜衡马上也认出了她,不觉有些不自然,只笑着冲她点了点头。 锦瑟细微的表情变化,被灵芝尽收眼底。她思量着,这锦瑟应是认出了杜衡吧?或是看杜衡面熟,一时又想不起。 灵芝带着锦瑟来至里间,让她坐在了那张躺椅上。 「我叫灵芝,你可以叫我灵芝大夫。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灵芝微笑着问道。 锦瑟歪着头打量了灵芝一番,开口问道:「你……真的什么困难都能解?」 「我又不是神仙。自然不是万能的。」灵芝笑笑道,「不过,你可以告诉我,你遇到了什么困难。放心,我会替你保密的。」 锦瑟抿唇颔首,思索了片刻,道:「我有种感觉……」 「什么感觉?」灵芝问道。 锦瑟抬起头直视着灵芝的眼睛,缓缓道:「你们连理堂,一定会帮我……」 灵芝微微蹙眉——她这话有些奇怪。难道不是应该说她灵芝一定会帮她吗?为何要说连理堂呢? 「锦瑟姑娘既然已经来到这里了,那我定会竭尽全力帮助你的。」 灵芝话一出口,便后悔了。 果然,锦瑟瞬间瞪大了眼睛:「你……你认得我?」 灵芝咬了咬下唇,心想,这下不招也得招了。 「不可能啊……」锦瑟自语道,「灵芝大夫一个女子,不可能会出入……哦……是那个姓谢的厨子告诉你的吧?」 姓谢的厨子?灵芝差点笑喷。这话若是被心高气傲的谢意之听了去,怕是要气吐血了。 「不是。」灵芝笑着道,「其实我们见过的。只是锦瑟姑娘不记得了。」 锦瑟蹙着眉又打量了灵芝一番,道:「看你……是有些面善……可……可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灵芝心想,事到如今也不必再隐瞒了。倒不如开诚布公吧! 「锦瑟姑娘,我可是你的‘有缘人’啊!」灵芝笑道,「你不记得我,我可记得你!先是用绣球砸我,然后又用蒙汗药迷倒我。我这辈子都记得你!」 「啊?你……你是……」锦瑟瞪大眼睛,指着灵芝,「我想起来了……可……可你怎么是个女子?」 「我那日是女扮男装啊!」灵芝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她感觉,此时并不像是在治病,倒像跟好闺蜜聊天。这种感觉可真是久违了。 「你一个女子,女扮男装跑到青楼去做什么?」锦瑟又问道。 灵芝笑了:「就是……没进去过,觉得好奇,便进去瞧瞧了!」 「你这女子……呵呵……倒真有意思……」锦瑟的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笑容似能消融冰雪一般。 灵芝笑着道:「你也算是让我开了眼界了。我生平还是头一遭被绣球砸中呢!本以为是走了桃花运了。可后来想想……都是你设计好的吧?」 第27章 锦瑟一怔,接着轻笑道:「你猜得没错。那一日,每一环都是我算计好的。我就是想逃跑。可惜啊……」 「为了成全你,我们三个可是真喝了蒙汗药啊!」灵芝瞪大眼睛道,「没想到,你还是没成功。」 锦瑟叹了口气,眼里浮起一丝哀怨,缓缓道:「我想得太简单了……虽连夜逃出了城,可最后还是被抓了回去……」 「那不会轻饶你吧?」灵芝轻声问道。 锦瑟苦笑了一下,接着弯起了袖子,将手臂展现给灵芝。 灵芝凑过去一看,不由得汗毛都立起来了。那如莲藕一般白皙光润的手臂,离远倒看不出些什么,可仔细一看便会发现有好几处细密的针眼。 「这还只是胳膊。其他的地方,不方便给你看……」锦瑟淡淡道,似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青楼……有多少不可告人的折磨人的法子……你这正经人家的女子,怕是想都不敢想……」 灵芝望着面前的女子,不由得一阵阵心酸。这锦瑟看起来跟自己差不多,正是如花一般绽放的年纪,又生得如此清丽出尘,可偏偏流落烟花之地,遭受的苦楚可想而知,真是令人扼腕叹息。 「不过……我还不是最惨的……」锦瑟又接着道,「可怜了小耗子……为了帮我逃跑被他们打得半死……现在还卧床不起呢……」 说到这,锦瑟的眼中似蒙上了一层水汽。 「小耗子?可是那日在窗外学猫叫的小门童?」 灵芝想起,那曾说一个小门童跟锦瑟一起失踪了。 「嗯……」锦瑟点点头,「小耗子是我捡回来的弃婴,在添香楼里,只有我对他好……他就像我亲弟弟一样……本来,我是想带他一起走的……可谁知,却害了他……」 说到这,锦瑟的眼泪滚落脸颊。 灵芝心中不禁有些感叹——她说到自己的苦楚时波澜不惊,可说起那个小门童却伤感起来。 「唉……都是可怜人啊……」灵芝轻叹一声。 而锦瑟却迅速擦掉了眼睛,抬头问灵芝道:「灵芝大夫,你我素昧平生。按说,我设计了你们,你们应该恨我的。可为什么我拖延时间呢?」 灵芝摇摇头,道:「我不恨你。相反,我看你这样好好一个姑娘沦落风尘,才觉得心痛呢!谁家里不是有万分的苦楚,也不会把女儿推入火坑……若是你真的逃了,我倒替你高兴……」 「灵芝大夫真是菩萨心肠……」锦瑟说着,忽然跪在了地上,「既然灵芝大夫可怜小女,还请救小女出火坑!」 灵芝被她这一跪吓得不轻,赶忙伸手去扶她,口中不住道:「哎呀,锦瑟姑娘,这是干嘛?」 锦瑟仰面道:「实不相瞒……那添香楼的妈妈逼我接客……已经定在中秋那天就是我的梳拢之日……我实在走投无路,才找到这里的……灵芝大夫救救我吧!」 「你先起来说话。」灵芝伸手将她扶起来,道,「锦瑟姑娘,你的遭遇我很是痛心。我也希望能助你脱离苦海。可是……我只是医心病的大夫……你的这个情况……根本就不是病啊……」 锦瑟又坐回了躺椅上,含着泪道:「我知道我这个请求是超出一个医馆的能力了。但……我也真是走投无路了……我总觉得,你们……你们会帮我的……」 灵芝皱着眉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想让我们帮你赎身?」 锦瑟无奈地摇摇头,轻叹一声道:「若是能赎身……我也不用逃跑了。这些年,我多少也有些积蓄,只要找个靠得住的人,赎身不成问题……可我的身份特殊……一辈子都不可能赎身的……」 灵芝眨了眨眼睛,问道:「为何不能?」 「实不相瞒,我祖上原是做官的……」锦瑟低声道,「先帝在位时,家中犯了事,死的死、卖的卖……我还在腹中时便随着娘亲被卖到添香楼……像我这样的罪人之后,是不可以赎身的……只能一辈子呆在青楼……若非这样,我也不会冒险逃跑了……」 灵芝这才知晓,原来这个朝代还有这样的规矩。可这规矩也太荒唐了,先人犯了法,还要连带后辈。而像锦瑟这样的,真是从出生就注定了悲剧的命运。想要翻身,简直比登天还难。 不过同时她也明白了,为何锦瑟身上会有这样超凡脱俗的气质。本应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即便沦落风尘,血液里流淌的也是贵族的神韵。 第28章 「锦瑟姑娘……你、你可真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灵芝皱着眉道,「若是能赎身,大不了我们拿些银子出来帮你。可你的这个状况……太特殊了……有钱都办不了的事……我们一个小小的医馆,哪里有那个本事?」 「可……可我就觉得……你们会帮我的……」锦瑟的眼睛朝外面飘了一下。 灵芝对她这个细微的动作很是不解——难道,她还指望外面的杜衡不成? 「锦瑟姑娘,你要明白我是很想帮你。若不是这样,那日也不会助你逃走了。可是……我真的能力有限啊……我们也是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哪里能办得了这么大的事?」灵芝无奈道。 锦瑟默默低下头,沉默良久,忽然抬头道:「据我所知……你们不是没有人脉……大家都道,你们连理堂曾给飞虎将军雷钧霆的夫人治过病。雷将军还颇为感激你们……」 听到这,灵芝算是全明白了。原来,这姑娘打的是雷将军的主意。没错,她和杜衡给雷夫人治病,这事在京城已经传开了。而以雷将军的势力,要救一个青楼女子应该不成问题。 灵芝淡淡笑道:「锦瑟姑娘……你的心思可真不一般啊!绕老绕去,原是想让我们替你去求雷将军。只是,你也该知道,雷将军身份何等尊贵。即便我给雷夫人治过病,人家堂堂一品将军,也不会对我有求必应。」 「灵芝大夫,锦瑟虽自小沦落风尘,但也是个有气节的人,断不能让自己陷入泥沼之中。」锦瑟定定看着灵芝,眼中透出一丝狠绝,「有道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若灵芝大夫不肯出手相救,那么明年中秋便是锦瑟的忌日……」 灵芝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她从锦瑟的眼神中看出,她并不是在吓唬她。若真逼她接客,以她这刚烈的性子真的是会做出极其惨烈之事。 「你……容我想想……」灵芝抿唇道。 她想起那雷钧霆曾答应他们夫妻三个承诺。若是提起这个,想必雷钧霆会帮助锦瑟的。可是,用掉雷将军的承诺,必须要从长计议。还是跟杜衡商量过,再做决定吧。 灵芝想了想,对锦瑟道:「这件事,我并无十分的把握。你且不要心急。给我一点时间,三日之后你再来吧!」 锦瑟起身冲灵芝拜了拜,道:「灵芝大夫若能救锦瑟出苦海,锦瑟定当为连理堂做牛做马。」 灵芝苦笑了一下,道:「你且先别说这样的话。到底能不能救你,我自己都没把握。」 说完,她便带着锦瑟走出了里间。 此时,杜衡已经开始坐堂看诊了。锦瑟朝他的方向望了一眼,忽然停住了脚步。 「锦瑟姑娘,还有什么事吗?」灵芝问道。 锦瑟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杜衡身上,道:「那位……可是会做药膳的杜大夫?」 「对,他就是杜衡,我相公!」灵芝看她一直望着杜衡,心中有些别扭,赶紧亮明了身份。 「哦,听闻杜大夫的药膳不但可以强身健体,还可美容养颜……不知道,我可否买一份尝尝?」锦瑟转过脸对灵芝道。 灵芝微微蹙眉——她的困难还没有解决,刚刚还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可转眼,又要美容养颜了。这是不是有点奇怪啊? 「当然可以。只是今日的药膳还没做好。姑娘且先坐坐。」 说着,灵芝搬了把椅子让锦瑟坐了下来。锦瑟坐稳后,又扭过头看了杜衡一眼。 「我相公长得好看?」灵芝不禁调笑了一句。 锦瑟一怔,一张脸涨得通红,忙解释道:「灵芝大夫莫要误会。只因小女祖上也是行医的,故对这行医看诊之事颇感兴趣,才多看了两眼……」 灵芝掩口笑道:「我逗你玩呢!不过,每日特意过来看我相公的姑娘可真不少。这京城的姑娘也真有意思。不知是来看人的,还是里看病的……」 锦瑟哪里听不出灵芝话中有话?只得低头尴尬地笑了笑。 过了一会儿,张翠萍将药膳端了出来。 灵芝拿过一盅递给锦瑟,道:「姑娘尝尝吧!」 锦瑟用双手接过药膳。指尖微微颤抖。她低着头,浓密纤长的睫毛也似在颤动。 灵芝忽然觉得她的动作似乎带着某种虔诚意味,仿佛捧着的是件很神圣的东西。 第29章 她继续注视着锦瑟的一举一动。只见她小心翼翼打开药盅的盖子,然后将脸凑过去,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意,仿佛是闻到了沁人心脾的花香一般。整个人似乎呈现出一种沉醉的状态。 「咳……」灵芝故意清了清嗓子,道,「锦瑟姑娘,这药膳呢,是用来吃的,不是闻的……」 「哦……」锦瑟闻言睁开了眼睛,慌忙拿起汤匙舀了一口,放入口中。 「好吃吗?」灵芝笑着问道。 锦瑟慌忙点头:「嗯,好吃……非常好吃……」 灵芝发现,此刻她的眼中竟然水光流转…… 晚饭的时候,灵芝跟杜衡提起了锦瑟的请求。 没等杜衡开口,谢意之先松了口气道:「原来……不是来找我的……那我就放心了……」 灵芝没理会他,继续对杜衡道:「小郎中,你觉得我们该不该帮她?」 杜衡放下筷子,想了想道:「娘子的意思……是要用掉雷将军的一次承诺?」 灵芝点头道:「这是唯一的办法。试想,雷将军是不会随随便便去救一个青楼女子的,更何况还是家中犯了事的。除非我们拿出他的承诺。」 「我说,这事还用想吗?」谢意之又插嘴道,「那个锦瑟我们又不认识。雷将军的承诺多珍贵啊!当初你们宁可跟金老板借钱,都不肯向他开口。如今,却要为个素不相识的青楼女子动用。岂不是太傻了?」 灵芝白了他一眼,道:「谢先生,借钱的事,是因为我觉得我和杜衡有能力还上这笔钱,所以不用雷将军帮忙。而锦瑟这件事,已经完全超出我们的能力范围了。所以,去找雷将军是唯一的出路。」 「可就为了个素昧平生的青楼女子,值得吗?」谢意之问道。 灵芝转过脸问杜衡:「小郎中,你觉得……值得吗?」 「啊?你……你问我啊……」杜衡挠了挠头,「娘子,这是你的病人,还是……还是你来决定吧?」 灵芝摇摇头,道:「雷将军的承诺是给我们夫妻俩的。所以我想问问你的意思。」 「那娘子的意思呢?」杜衡真是习惯什么都听灵芝的,自己还真是举棋不定。 灵芝想了想道:「看着她那样的人物沦落风尘,我确实觉得很遗憾。况且,她这是要拼上性命保住自己的清白。我们要是袖手旁观,跟见死不救没什么区别。」 「那便救!」杜衡坚定道,「我们行医之人,就是要救死扶伤啊!虽说她不是得了什么病症,但也是命悬一线之人。我们应该施以援手。更何况……娘子刚刚说,那锦瑟姑娘还救过一个弃婴。可见她是个心善之人。而我……也是个弃婴。若不是师父收养了我,怕是早被狼吃了。就冲着这件事,我们也该救她!」 灵芝握住杜衡的手,点头道:「好,那就这么决定!」 谢意之看着他们俩默默叹了口气。他虽在心里不赞成他们的决定,但基于之前发生的事,最后还是觉得闭嘴比较好。 灵芝给杜衡夹了块鱼,忽然又想起锦瑟今日奇怪的举动,不禁试探着问道:「小郎中,你……之前见过锦瑟姑娘吗?」 「见过啊!」杜衡不假思索道,「我们不是在添香楼见过吗?她还拿绣球砸你。」 「我是说,在那之前,你们有没有见过?」灵芝又问道。 杜衡轻笑道:「怎么可能见过?那次是我第一次来京城啊!在那之前,我都没有离开过平安镇。我怎么可能见过京城里的一个青楼女子呢?」 灵芝细想想也对,杜衡之前的人生是不可能与锦瑟有交集的。可是,为何锦瑟看杜衡的眼神那样特殊,吃到杜衡的药膳还差点儿掉泪呢?难道只是因为杜衡长得好看? 答案,怕是只有锦瑟自己知道了。 第二天傍晚,灵芝和杜衡备了一些孕妇吃的补品,来到了将军府。 薛婉此时怀胎六月,身体已经臃肿起来,但气色却好。她见灵芝和杜衡来了,很是高兴,还亲自给他们倒茶。 「杜大夫,灵芝大夫,你们就是不来,我也正想差人去请你们呢!」薛婉笑着道。 杜衡一怔,忙问道:「雷夫人可是又感觉有什么不适了?」 薛婉笑着摇摇头,道:「如今这将军府上上下下,都拿我当个宝贝一般,就怕有什么差池,我这身子没什么不适。只不过……我看着月份也大了,许是能从脉象上看出这一胎是男是女了吧?」 第30章 灵芝从薛婉热切的眼神中看出,她应该是十分想要个男孩儿吧? 「这个月份,应该能诊出胎儿的性别了。」杜衡笑着道,「不过,这个并不是难事,府上的大夫都比我医术高明。夫人让他们诊一下脉象,便可知了。」 「杜大夫,你可别谦虚了。如今啊,我只信得过你们夫妻俩。」薛婉说着,便挽起袖子,将手腕递到杜衡面前。 杜衡将食指和中指轻轻搭在腕处,仔细辨别了一番,道:「恭喜雷夫人,十有八九,是位小公子呢!」 薛婉闻言喜上眉梢,对杜衡和灵芝又是千恩万谢。 这时,雷钧霆一挑帘子大步走了进来。 杜衡和灵芝忙起身施礼。 雷钧霆落了座,摆了摆手,道:「二位不必多礼。你们刚刚笑什么呢?有什么开心的事,也说来让我听听。」 薛婉含笑道:「将军,此事自然是要说与你听的。刚刚杜大夫给我诊了脉……呵呵……他说我这一胎啊,十有八九是个男孩儿……」 「哦?是吗?」雷钧霆的眼睛瞬间明亮起来,「借杜大夫吉言,若是婉儿真能诞下个男孩儿,雷家可就有后了。到时,我可要好好感谢二位。」 灵芝眨了眨眼睛,笑着道:「雷将军之前已经许下三个承诺了。所以,只要兑现这三个承诺,我们便再无他求。」 雷钧霆何等聪明,自然听出灵芝话里的意思,又想到他们今日不会无缘无故登门拜访,许是有求于他。 「雷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许你们三个承诺,自然不会反悔。你们夫妻可是想出要求我何事了?」雷钧霆问道。 灵芝不禁一笑,心想,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 「实不相瞒,我们确实有一事相求。」灵芝道,「不过这次遇到困难的不是我,而是来我们医馆的治病的一人。」 接着,灵芝便将锦瑟的事说与了雷钧霆。 雷钧霆听完,不禁皱了皱眉,道:「灵芝大夫,你说的这个青楼女子,是罪臣之后?」 灵芝点头:「对,她说她家中曾是做官的,因犯了事满门抄斩。而她也正因为这样的身份只能一生流落青楼,永世不得赎身。这女子,是个刚烈性子。她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若是真逼着她去接客,便要自行了断。我和杜大夫实不忍看一个花样年华的女子落得这样惨烈的下场。而我们俩不过是乡下来的郎中,哪里有这个能力?还望雷将军出手相救。」 雷钧霆沉吟了片刻,问道:「这个叫锦瑟的姑娘,与你们非亲非故。你们为何要救她?」 杜衡道:「行医之人,本就是要治病救人的啊!锦瑟姑娘的身世委实可怜。所以……我们想救她出苦海……」 「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你们便要浪费一个承诺?」雷钧霆挑着眉毛问道。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又岂能说是浪费呢?」杜衡淡然道。 雷钧霆轻啜了口茶,道:「既然你们已经决定了。我便尽全力去试一下吧!不过……这件事并不好办。这些罪人之后都是记录在案的。我纵使手眼通天,也很难篡改名册。只能看她的造化了。」 灵芝思索了一下,笑着道:「路都是人走出来的。我相信……雷将军只要想帮忙,就定会有办法。」 雷钧霆淡淡一笑,道:「你这小娘子,还真会说话。好,这件事我答应你们了。但,我并没有十分的把握,只能说尽力而为。」 「多谢雷将军!」 灵芝和杜衡对望了一眼,心中悬着的石头都落了地。他们知道,只要雷钧霆点了头,此事便有九成的希望了。 翌日,锦瑟果然早早便来到连理堂。此时,医馆里还没有其他来看诊的人,灵芝便没将她带入里间。 「锦瑟姑娘,昨和杜衡一起去了将军府,为你恳求了雷将军。他已然答应了。」灵芝开门见山道,「不过,你是罪臣之后,名字都是记录在案的。所以,我们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锦瑟满眼含泪,附身冲了杜衡深施一礼,哽咽道:「多谢杜大夫……多谢杜大夫……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救我的……我就知道……」 灵芝见状不由得有些气结——帮她的人明明是自己,可这位姑娘却只感念杜衡。这算什么? 杜衡慌忙扶起锦瑟,道:「姑娘莫要行此大礼。我与娘子都是行医之人,治病救人乃是本分。」 第31章 锦瑟抬眸望着杜衡,目光盈盈,似有千言万语,却又欲说还休。 杜衡也觉察出些异样,忙缩回了手。 「锦瑟姑娘!」灵芝在一旁故意提高了声调。 锦瑟一怔,忙转过脸望向灵芝。 灵芝轻笑了一下,接着道:「你还需把你的身世情况详细地告诉我们。我们再转告给雷将军。这样,他才好去想办法。」 锦瑟坐了下来,轻叹了口气,道:「说实话……我从出生便已经在添香楼了。我只知道,我的父亲曾是太医院的太医。许是在宫中犯了事……或是得罪了什么人,才遭了灭门之灾……」 「哦……原是这样……」灵芝眨了眨眼睛,似乎懂了锦瑟。 原来,她的父亲是太医。她之前也曾说过,贪看杜衡那几眼,就是因为祖辈也是行医之人。想来,她对杜衡表现出的异样情绪,还真是因为对行医之人的特殊感情。 而此时的杜衡却来了精神。他瞪大眼睛道:「原来,令尊是太医啊!那医术一定是非常高明了!没想到,我还能结识太医之后,真是三生有幸!」 锦瑟凄然一笑,抬眸望着杜衡道:「我连父亲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据说抄家时,我娘正怀着我……我们家的男丁全被砍了头,而女眷则被卖到青楼……我娘便是在添香楼生下的我……而我一出生,娘便也去了……」 说到伤心处,一滴泪在眼中打转。但锦瑟并没有哭出来,反而弯起唇角笑了笑,道:「身世……我就只知道这些……杜大夫羡慕我是太医之后,可我连父亲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锦瑟姑娘……你的身世真是可怜……」杜衡也红了眼圈,「但你不要伤心。跟我比起来,你还算好一些。至少,你还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做什么的。而我……就是师父捡来的一个弃婴。跟你捡的那个小耗子一样……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 锦瑟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她怔怔看着杜衡,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一句话来。 「你放心……就凭你我身世相同,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救你出苦海的……」杜衡含着泪道。 锦瑟微笑着点了点头,目光温柔如水,轻轻道了句:「杜大夫……我信你……」 一旁的灵芝不禁咬了咬下唇。她看着那「同命相连」的两个人,只觉得胸口闷闷的。 第二天,夫妻俩再次来至将军府,将锦瑟所说的身世告与了雷钧霆。 「哦?原来……她的父亲是太医院的?」雷钧霆听完不由得一惊,思索了片刻道,「难不成……是十八年前的那场血案……」 灵芝瞪大眼睛,问道:「什么血案?」 一旁的薛婉若有所思道:「我也听爹爹讲过……好像是十八年前,太医院卷入了夺嫡之争……先帝盛怒,将太医院的太医全部斩首示众……真是一夜之间,血流成河……」 薛婉说完,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肚子,像是怕胎儿听到这恐怖血腥之事受到惊吓。 「还有这样的事?」灵芝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还真是伴君如伴虎……不过,这先帝脾气也太大了吧?竟然把所有的太医都杀了……」 未等灵芝说完,杜衡便用胳膊撞了她一下,示意她不要乱说话。灵芝也意识到,自己好像唐突了。毕竟身在古代,妄议皇帝可是大不敬之罪。 雷钧霆接着道:「历朝历代,皇子夺嫡都会引发许许多多的惨案。当年的太医院,就是因为太子和宁王的争斗,才受了牵连……」 「太子……」灵芝皱着眉问道,「可是当今圣上?」 雷钧霆摇头,道:「自然不是……因为当时的太子,就是在那次争斗中被毒害了……先帝一气之下,才血洗了太医院……」 接着,雷钧霆便将他从长辈那里听闻的陈年往事讲给了灵芝和杜衡。 先帝共有十三个儿子,其中四皇子是嫡长子,顺理成章地被封为太子。但皇后薨逝后,太子一派势力日渐衰弱。而贤妃所生的七皇子宁王却颇受朝臣的拥戴。前朝后宫都传闻,这宁王将会取代太子之位。而太子自然不甘心看到宁王势力越来越大,便也在朝臣中纠集党羽。这样一来,朝中形成了太子与宁王,势同水火。 而有一日,一向身强体壮的太子忽然暴病。太医院的太医皆束手无策。没出半日,太子便殁了。 第32章 先帝因对已故的皇后情深义重,对太子也是百般疼爱。突遭丧子之痛,必定下旨彻查。结果却查出太子是被人下毒害死的。而当时接触太子的皆是太医院的太医。于是先帝一怒之下,便下旨将太医院所有的太医斩首,其家人也是死的死,卖的卖,下场十分凄惨。 虽无确凿的证据,但明眼人都能猜出,这件事与宁王脱不了干系。而当时太医院的太医令又与宁王来往较多,其中之事更是不言而喻了。虽说先帝没有继续追查,也没有半分责怪宁王的意思,却在此之后渐渐冷落了宁王。最后,这一场夺嫡之争,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倒是最小的十三皇子,阴差阳错地继承了皇位,便成了当今圣上。 听完雷钧霆的讲述,灵芝想了想道:「要我看来,先帝心中应该知晓害死太子之人就是宁王。可他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不想再失去一个,便将这个锅推给了太医院。」 「当时的太医令徐凌和他的弟弟徐清,皆与宁王交好。也许,真是他们串通一气害死太子,也未可知啊!」雷钧霆道。 「就算是这样,那太医院其他的太医也是无辜的啊!」灵芝愤愤道,「白白遭受了这样一场无妄之灾,更是连累的后代子孙都不得翻身。」 薛婉在一旁幽幽叹了口气,道:「自古伴君如伴虎啊……」 杜衡皱了皱眉,问道:「那……若是锦瑟姑娘真是当时太医院里某位太医的后人,现在是否能救她出来呢?」 「当时太医院死了那么多人,其女眷也都被卖到娼寮。怕是如今也查不出她到底是哪家的后人了。我且去试一试。毕竟时过境迁,如今已是新皇当朝,只要她与那徐家兄弟没有干系,我想救她出来也并非难事。」 日子一天天迫近中秋。虽说锦瑟这些时日没有再露面,但灵芝和杜衡的心却越来越紧张。他们知道,若此事办不成,在八月十五,那样一个如冰山雪莲般的女子便真的会香消玉殒。 八月十四的晚上,张翠萍在饭桌上提醒道:「明天就是中秋节了。咱们是不是也该置办些过节的东西?就算简简单单的,也该买几个月饼吧?」 灵芝这才反应过来。这些时日,他们一颗心都在锦瑟这件事上,倒把过节给抛在脑后了。不过想想,这可是他们来到京城的第一个中秋节,不管怎样也是应该庆祝一下的。更何况,还有小怜这个孩子呢! 「萍姐,明们一起上街,多买些吃的。咱们一家人好好过个节!」灵芝勉强扯出一丝笑容道。 张翠萍看出灵芝是在强颜欢笑,想了想道:「我知道,你们都在为锦瑟姑娘的事挂心。不过……这事也强求不得。其实,我觉得你们能做的已经做了。即便……即便结果不尽如人意,那也不能勉强。咱们还得继续过咱们自己的日子啊!」 杜衡也点头道:「萍姐说得对,日子还是要过的。至于锦瑟姑娘……唉……就看她的造化了……」 谢意之倒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扒了口饭道:「反正我们是仁至义尽了。为了她,连雷将军的承诺都用掉了一次。就算救不了,那也只能算她倒霉。」 灵芝本就心烦,只当没听见,继续低头吃饭。 第二天,杜衡挂出了歇业的牌子,和谢意之一起把医馆里里外外打扫了一番。而灵芝和张翠萍则带着小怜出门买东西去了。小怜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很是高兴。可灵芝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买好了过节的吃食,回到医馆时已经过了晌午。大家忙忙碌碌地准备晚上的团圆饭和赏月的茶点,都很有默契地不去提锦瑟的事。大家心里都知道,已经到这个时候了,恐怕已是无力回天。 晚上,一轮明月挂在当空。皎洁的月光将院子里的景物都镀上了一层银色。 几个人就在院子中央摆了桌子,一边饮酒一边赏月。杜衡一晚上除了给大家夹菜,几乎没怎么说话。而灵芝也只顾哄着小怜。大家都怀着心事,虽嘴上不说,但彼此心里都明白。 谢意之觉得没趣,便想调解一下气氛。他端起酒杯,望着天上的明月,道:「贤弟啊,你还记不记得,以前在过中秋的时候,我们兄弟总要对对联的。今日,不如为兄出一上联,你来对个下联,如何?」 杜衡淡淡一笑,道:「谢兄,你又来难为我。你忘了,每次你出的对联,我都对不上。你是读书人,自然会吟诗作对,而我……只认得几味药材,会写几个字而已。此等风雅之事,实在来不了……」 第33章 「诶,不过就是玩玩嘛……」谢意之笑道,「就当是个小游戏,总比干坐着强吧?」 灵芝看着谢意之,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她还是头一次觉得这个人做了件很合适宜的事。这个中秋晚宴,若没个调节气氛的,还真沉闷。虽说,锦瑟此时生死未卜,他们心里都难受,但就像张翠萍说的那样,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的。过节也总要有个过节的样子。 「好!」灵芝敲了下桌子,笑着对谢意之道,「听你这一说,我倒来兴致了。谢先生,你出上联吧!我来对!」 「嗯,这上联么……便是‘天上月圆,人间月半,月月月圆逢月半。’」谢意之故意说了个简单易懂的。 而灵芝答应跟他对对联,不过是想活跃气氛,却忘了掂量自己的斤两了。她一个现代人,哪里会对什么对联啊?听谢意之说完,她便皱着眉头开始思考。可想破脑袋,也没想出下联来。 「喂,小郎中!」灵芝推了一下杜衡,「我对不上了,你倒是帮帮我啊!」 杜衡挠了挠头,一脸尴尬地问谢意之:「谢兄……你那上联是什么来着?我没记住……呃……你再说一遍……」 谢意之又只得重复了一遍:「天上月圆,人间月半,月月月圆逢月半。」 杜衡抿了抿嘴,嘟囔道:「什么月圆月半的?哎呀……这个太难了……谢兄,还是换个吧……」 杜衡话音未落,忽从前方传来一个清丽婉转的声音:「‘今宵年尾,明日年头,年年年尾接年头。’,呵呵……不知我对得可算工整?」 众人皆抬眼望去。只见一穿着水粉色衣裙的年轻女子正扶着一个拄着拐的男孩儿从前面走过来。 皎洁的月光将女子姣好的面容映着益发清丽出尘。女子唇边带着笑意,目光盈盈。眉心一颗朱砂痣似一朵绽放的红梅。 「锦瑟……」 众人惊呼一声,都站起身来。 灵芝最先反应过来,急忙上前几步,一把抓住了锦瑟的手,惊喜道:「锦瑟姑娘……看见你好好的……我们可算是放心了……」 锦瑟忙盈盈一拜,道:「多谢杜大夫和灵芝大夫。小女终于……终于有了自由身了……」 说罢,她眼底一热,一行清泪夺框而出。 杜衡走上前,伸手扶起锦瑟,道:「雷将军果然将你救出来了。这下可好了……这下可好了……」 锦瑟望着杜衡,泪眼婆娑,哽咽道:「杜大夫……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救我的……多谢杜大夫……」 说完,锦瑟俯身又是一拜。 杜衡赶紧又将她扶起,道:「锦瑟姑娘,无须多礼。能救你出来,我们也是打心眼儿里高兴。」 张翠萍见状,忙笑着道:「既然出来了,那便是喜事。今日又正逢中秋,真是双喜临门。锦瑟姑娘,来,咱们一同饮酒赏月吧!」 锦瑟环顾了一下众人,最后又将目光锁定在杜衡身上,眼神中透着一股难以名状的热切。 「中秋佳节本应阖家团圆……而锦瑟孤苦一人,并无家人……能和杜大夫……」锦瑟顿了顿,又接着道,「还有大家……一起过节……我真的太高兴了……」 说完,锦瑟竟掩面而泣。 「既是高兴,又干嘛要哭呢?」灵芝边说边掏出帕子给锦瑟擦了擦眼泪。 锦瑟破涕为笑道:「我……我这是喜极而泣啊……终于……终于自由了……又能和你们一起过节……心中百感交集……」 张翠萍此时又拿来了两套碗碟,摆在桌上道:「锦瑟姑娘,还有那个孩子……你们都过来坐下吧!」 大家这时才注意到锦瑟身边那个拄着拐的男孩儿。他大概七八岁的样子,皮肤黝黑,长得瘦瘦小小的,一双眼睛虽不大却神气活现,十分有精气神。 杜衡看着他,问道:「锦瑟姑娘,这个孩子就是你捡的那个小耗子吧?」 「对。」锦瑟摸了摸小耗子的头道,「他是个可怜的孩子。就是为了帮我逃跑,被添香楼的人打成了这样。我被放出来时,特意将他也赎了出来。以后,他便跟着我了。」 小耗子十分有眼色,忙冲着杜衡鞠躬。可他拄着拐,一个重心不稳,差点摔了。幸亏杜衡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 「好了好了,不必多礼了……」杜衡扶着小耗子道,「你这孩子伤得不轻。不如你先在这里住下,明好好给你检查检查。小小年纪,可别落下残疾才好。」 第34章 锦瑟眼中精光一闪,忙问道:「杜大夫的意思……是想让我们在这里住下?」 「是啊!」杜衡点头道,「我们这里还有空房间,让萍姐打扫一下就可以住人了。这孩子的伤势不是一天两天能痊愈的。你们且安心住下来,让我好好帮他调养。」 「还不赶紧谢过杜大夫?」锦瑟有些激动道。 小耗子忙不迭又向杜衡道谢。 大家终于落了座,气氛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尤其是小怜,见到了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孩子,很是兴奋。不一会儿,两个孩子就玩到一起去了。杜衡还不忘提醒小怜,千万别碰了小耗子的伤处。 锦瑟分别给灵芝和杜衡敬了酒,感谢他们的救命之恩,随后又顺便敬了张翠萍和谢意之一杯。 谢意之看她还是有些尴尬,毕竟他在添香楼的糗事,锦瑟都知道。 锦瑟也看出了他的不自在,敬完一杯酒后,轻笑道:「谢先生好才华。刚刚出的那个上联,还真是精妙。」 锦瑟如此一说,不过是想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而谢意之却眼睛一亮——他没想到,锦瑟还会欣赏自己的才华。 「呃……锦瑟姑娘过奖了……其实姑娘才是才思敏捷,那下联对得不但工整,还别出心裁。」谢意之的脸微微泛红。 杜衡却在一旁笑道:「这下可好了。总算是来了个能和谢兄吟诗作对的人了。」 「不不不……锦瑟才疏学浅,不过略识得几个字,哪里能和满腹经纶的谢先生相提并论?」锦瑟谦虚道。 这句话就像夏日里的一阵凉爽的风一般,吹得谢意之浑身的毛孔都无比舒坦。这些时日,他觉得愧对灵芝和杜衡,做事总是小心翼翼的,也总觉得自己在医馆里抬不起头来。而锦瑟的话,却让他重新找回了自尊。 他看着月光下锦瑟姣好的面庞,心中不禁荡起一圈圈涟漪。 一众人一直饮酒赏月到了二更天,方才散去。张翠萍将西厢房的另一间屋子收拾出来,将锦瑟安置在那里。而小耗子则同谢意之一起住在了东厢房。 第二天,杜衡一大早便给小耗子做了全身检查。他发现小耗子的伤势虽重,但都是皮外伤。再加上他年轻身体恢复地快,若经过精心调养,应该不出两个月便能痊愈了。 杜衡给小耗子开了方子,嘱咐张翠萍每天按时给他煎药。锦瑟觉得过意不去,便主动提出去前堂帮忙。医馆如今每天都有很多病人来看诊,多个人帮忙倒也是好事。 且说,过完了中秋节,将军府的仆人来到医馆传话,说是雷将军请杜大夫和灵芝大夫到府上一叙。 灵芝和杜衡也正想向雷钧霆致谢,便又带了些补品,来到将军府。 这一次,雷钧霆是在书房接待的他们。雷钧霆让下人都退下。书房里只有他们三人。 寒暄了几句后,雷钧霆转入了正题。 「那个锦瑟……如今还在你们医馆?」雷钧霆淡淡问道。 杜衡点头道:「她从添香楼带出来的一个小门童受了伤。为了给那孩子治伤,我们就暂且将她留下来了。」 雷钧霆端起茶杯,用那白瓷的盖子在杯口轻轻荡了两下,若有所思道:「我提醒你们一句……还是让她早些走吧……」 灵芝听出这话中颇有深意,忙问道:「雷将军……难道赎身的事还有什么差池?」 雷钧霆摇摇头,道:「赎身倒是没什么问题。我虽费了些周章,但做得倒还算干净。毕竟,发生那件事时,她还未出生。更何况已经过去十八年了,现在已是新皇在位,所以并不算难办……」 「那又为何急着让她走呢?」杜衡不禁问道。 雷钧霆轻叹了一声,道:「我之前说了,只要那锦瑟不是当年太医院徐家兄弟的后人便好办……可我在查当年之事时发现,徐清的妻子当时正怀有身孕。而他的妻子最后记录的也是被卖到了青楼。我怀疑……」 「雷将军的意思是……锦瑟就是那徐清的女儿?」灵芝问道。 「不确定,但极有可能……」雷钧霆谨慎道,「所以,今请二位过来,就是想提醒你们一下。你们已经救她出火海了,也算是仁至义尽。以后,便桥归桥路过路吧……毕竟,那徐凌、徐清犯的可是谋害太子的大罪,若是被人查出来,你们可是窝藏罪人之后啊……」 第35章 灵芝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她以为锦瑟的父亲不过是太医院的普通太医,是遭受了牵连才搞得家破人亡。而如今听雷钧霆的意思,她极有可能是徐清之后。那可真是个极大的隐患了。 「多谢雷将军提醒。」灵芝对雷钧霆道,「这件事……我们回去之后从长计议吧!」 从将军府回来后,灵芝便呆在杜衡的房里。两个人就锦瑟的去留问题开始商议起来。 「娘子……」杜衡皱着眉,欲言又止。 灵芝看出他的心思,苦笑了一下,道:「小郎中,你是觉得小耗子的伤还没好,不想赶他们走,是吧?」 杜衡点头,道:「还是娘子懂我。小耗子的伤势刚刚有点起色,若是不趁热打铁,怕真是会落下残疾的。况且,雷将军只是说锦瑟姑娘有可能是徐清的女儿,又没确定她一定就是……」 灵芝想了想,道:「其实,我倒是觉得这事无需那么紧张。本来就是十八年前的陈年旧事了。既然雷将军都能将锦瑟救出来,那边意味着不会有太多人注意这件事了。况且,锦瑟她自己都不知道父亲是谁。多留他们几日,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杜衡闻言,眼睛亮了,握住灵芝的手道:「娘子,我们想到一块去了。」 「那就这样决定了。我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帮小耗子治伤!」 就这样,灵芝和杜衡与锦瑟接触时,还似平常一样。而锦瑟因十分感念他们的恩情,在医馆里忙前忙后,十分能干。灵芝和杜衡倒真有几分舍不得她了。连张翠萍也对她颇有好感。而小怜和小耗子更是形影不离。 且说,这一日中午,杜衡还未吃完午饭,前面已经有人来看诊了。 锦瑟放下筷子道:「我吃好了,先去前面招呼一下吧!」 「也好。」杜衡点头道,「且让他等等,我马上就来。」 「好。」锦瑟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而当杜衡吃完了饭,走到前堂的时候却愣住了。只见锦瑟正在给一个婆婆把脉。过了一会儿,她微微蹙眉道:「婆婆,从脉象上来看,你是有些脾胃虚寒……嗯……腹泻也是虚寒所致……平日里,应少吃些生冷的……」 「咳……」杜衡走到她身后,轻咳了一声。 锦瑟忙站起身,脸色微微泛红。她对那婆婆轻声道:「杜大夫来了,还是让他给您看吧!」 婆婆扬起头,满是皱纹的脸上绽放着笑容,道:「杜大夫啊,这个女大夫是你新收的徒弟吧?」 「啊?这个……」杜衡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而锦瑟的脸早已一片绯红。她结结巴巴道:「呃……婆婆……不是的……我……我不是大夫……也不是……」 「哎呦,你可别谦虚了……我上次打嗝打个不停,就是你帮我治好的啊!」婆婆又转过脸笑着对杜衡道,「杜大夫啊,那们这里排了好长的队伍,我一看啊,怕是等到关门也排不上我喽!可是这打嗝已经折磨我好几天了,我成宿成宿睡不着觉,别提多难受了。多亏这姑娘,给了我一个方子,我回去一试啊,还真好了!」 锦瑟有些慌乱,忙对杜衡解释道:「杜大夫,那日确实有很多人……我……我知道不该……」 「好了好了……」杜衡摆了摆手,道,「还是让我先给婆婆把脉吧!」 锦瑟低下头不再做声,可心里却紧张得要死。 而杜衡刚搭上婆婆的脉便不由得吃了一惊——她的病症还正如锦瑟所诊断的那样是脾胃虚寒。 杜衡不禁抬头上下打量了锦瑟一番。 待婆婆走后,杜衡问锦瑟道:「锦瑟姑娘……原来……你……懂得医术?」 锦瑟慌忙摆手,道:「不是的……不是的……杜大夫,我没学过医术。只是……听闻自己的父辈是从医的,便对医术有了崇敬之情……在添香楼的时候,没事就翻翻医术……再加上这些时日,我在你身边,看你看诊、开方……也就跟着学了些……给那婆婆看诊,确实是我造次了……杜大夫,你可别生气啊……」 「哦,原是这样……」杜衡弯起唇角,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又想了想道,「我自然不会生气。我看你在医术上有些天赋,你可愿意学一学?」 锦瑟的眼中顿时放出热情的光芒。她激动道:「我……我真的可以吗?」 第36章 杜衡笑道:「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就把我从师父那学来的医术教给你。嗯,我们年纪也差不多……也不必拜师收徒,搞那些繁琐的事了。你就跟我学,然后……我这里也确实缺一个帮手。你学成了就在这里帮我的忙。你看行吗?」 「杜大夫……你的意思是……我可以留在这里?就算小耗子的伤治好了……我……我们也不必走了?」锦瑟激动得声音发颤。 杜衡笑着点点头,温言道:「当然,我们这里刚好缺人手。能遇到个懂医术,又有心想学的也不容易。只要你愿意,就留下来吧!」 「我愿意!我愿意!」锦瑟含泪道,「杜大夫救我出苦海,又肯收留我……我……我为甘愿为你做牛做马……」 说罢,锦瑟竟要跪下来。杜衡连忙站起身将她扶住。 而这时,灵芝一挑帘子从后门进来了。她见此情景不由得愣住了。 「你们……这是干嘛呢?」灵芝瞪大眼睛问道。 锦瑟慌忙站起身,涨红着脸不知道如何作答。 杜衡也有些不好意思,笑笑道:「娘子,刚刚我跟锦瑟姑娘说,要教她医术。她要感谢我……非要给我施礼……」 灵芝走上前,惊讶道:「学医术?小郎中,你这是要收女徒弟了吗?」 「不不不……」杜衡摇头道,「我觉得不必搞得那么正式……锦瑟姑娘刚好对医术很感兴趣。她又是太医之后,还有天赋。我就当帮她引了个路。教会了她,我也能有个帮手。以后,她可以当我的助手啊!」 灵芝闻言不觉心下一动——杜衡这是要将锦瑟留下来了。可是,这么大的事,他怎么自己就做主了呢?难道不应该跟她商量一下吗?何况,她的身世还是那么大的隐患。杜衡的决定,是不是太过草率了呢? 灵芝又看了一眼目光盈盈的锦瑟,胸口又开始发闷了…… 夜凉如水,半空中新月如钩,洒下点点清冷月光。灵芝独自坐在水池旁,将鱼食一颗一颗丢进水里。娇小的身影,倒显出了几分落寞。 忽然,她觉得肩头一沉,不由得回头望去。只见杜衡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将一件外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娘子,入秋了,晚上风很凉,还是进屋吧!」杜衡俯身在灵芝耳边道。 灵芝向一旁躲了躲,又将一颗鱼食丢进水里,却没回杜衡的话。 「嗨……」杜衡轻叹了一声,「娘子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来喂鱼。今日……怕是我做错了事,惹娘子不高兴了吧?」 灵芝扭过头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是一家之主,凡事任凭你做主便好了。我哪有资格不高兴?」 杜衡闻言慌忙挨在灵芝身边坐下,拉过她的手,柔声道:「娘子,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将锦瑟姑娘留下来……我……我也知道她的身份……可当时……唉……我也不知是怎么了,看着她对医术的热衷……我便把这茬给忘了……」 「我看……你是看人家长得漂亮吧?」灵芝斜睨着他冷冷道。 「啊?」杜衡瞪大了眼睛,半晌没反应过来。接着,他使劲摇摇头,道:「不是啊,娘子,何出此言啊?那锦瑟姑娘……我……我真的就是因为她在医术上的天赋,还有她迫切想学的那种热情……哎呀,娘子……你真的误会我了……在我眼里,就娘子好看……什么仙女下凡,也……也比不上我娘子……」 灵芝不禁被他紧张的模样给逗笑了,心中那股酸溜溜的感觉也逐渐消退。她仔细想了想,觉得杜衡说的是实话。他对行医之人本就有着天生的好感,见锦瑟一心想学医,便被感动了,这也在情理之中。而她自己之所以会心里不好受,怕还是因太过在乎杜衡吧? 而杜衡见灵芝笑了,一颗心才放回了肚子里,忙又解释道:「娘子,你相信我,我真的对旁的女子半分心思都没有。我这一颗心,都在娘子身上……」 灵芝嗔了他一眼,道:「我才不管你的心在哪……我只问你,你将锦瑟留下来,可曾与我商议过?她的身世,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一意孤行,就这么决定了。你眼里,可还有我?」 杜衡低下头道:「娘子……我知道错了……这事,确实是我太过草率……嗯……你要是不高兴,那……那等小耗子的伤势痊愈了,咱们……咱们再寻个由头,让他们走便是了……」 第37章 「小郎中,你这话说的,好像是我容不下她似的。」灵芝嘟起嘴道,「我不在乎这里多两个人。再说,锦瑟也挺能干的。若真跟你学了医术,也能是个好帮手。毕竟,咱们这里还真需要一个这样的人……我只是担心她的身世。万一她真是徐清的女儿,万一真有人查出来了……咱们可真是脱不了干系啊!」 杜衡沉默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道:「娘子……其实我也想过让他们走。可又一想,锦瑟一个姑娘家,又带着个半大的孩子。他们能去哪呢?她的家人都不在世上了。孤苦伶仃的一个女子,要她怎么活下去啊……」 杜衡说完,灵芝也沉默了。她觉得杜衡说得没错。锦瑟从出生便在青楼,对外面世界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就这样让她带着小耗子走,那真的是前路茫茫,生死难料。 「小郎中……你想让他们留下来,对不对?」灵芝抬眸望着杜衡的眼睛。 杜衡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慌忙解释道:「我想让他们留下来,纯粹是因为觉得他们可怜,想帮他们一把。娘子,你可千万别误会啊!」 灵芝轻轻推了他一下,有些羞涩道:「好啦,我都知道啦!刚刚……我是吃了飞醋了……我相信你,行了吧?」 杜衡笑笑,道:「原来……娘子也会吃醋,呵呵……看来,我在娘子心里的分量也很重嘛!」 灵芝被他说得脸上发烫,又推了他一把,嗔道:「没正经的小郎中,好啦!别在吹冷风了,回屋吧!」 杜衡低头看见灵芝红扑扑的小脸在月光的映照下格外动人,一双灵动的眼睛带着几分羞涩,直看得他心中热浪翻滚,竟一把将她抱在了怀中。 灵芝顿觉熟悉的药香将自己湮没。 「喂!小郎中……你干嘛?」灵芝半推半就,说话也有些含糊。 …… 第38章 …… 第二天一大早,灵芝便去找锦瑟,可她并不在自己的屋里。找了一圈,才发现她竟然在厨房给大家做早餐呢。 灵芝扶着厨房的门槛,笑盈盈望着锦瑟,道:「你倒是勤快,连萍姐的活儿都抢着做。」 锦瑟用围裙抹了抹手,走过来笑着道:「萍姐挺辛苦的。我刚好起得早,便帮她做一些。」 「锦瑟姑娘,昨儿个我相公说要留你在这里学医术。」灵芝一瞬不瞬盯着锦瑟,慢条斯里道,「可是……这件事他并没有与我商议过。你要知道,虽说杜衡是一家之主,但这家务事还是由我来做主的。」 第39章 锦瑟的脸马上绷紧了。她眨了眨眼睛,道:「灵芝大夫,我是真心想跟杜大夫学医的。而且,除了学医……我……我还能做很多事……洗衣做饭……这些我都会的……」 灵芝摆了摆手,道:「锦瑟姑娘,你不必紧张。我也没说要赶你走啊!」 锦瑟闻言,脸上的表情渐渐缓和了。 「我今日便是要告诉你,昨晚我和杜衡商议过了,决定让你和小耗子留下来……」 「多谢灵芝大夫……」锦瑟慌忙俯身一拜。 灵芝将她扶起来,又接着道:「你不必谢我,也不必感激杜衡。我们留你,是因为医馆真的缺你这样一个懂医术的人。你且先跟我相公学医,待到学成之后,便与他一起坐堂看诊。工钱,我照样给你。但你要明白,该给你的我一分不少,一定会给你。而那不该给你的……你也不要惦记……懂了吗?」 锦瑟看着灵芝转身离去,轻叹着摇了摇头,接着又继续在灶台上忙碌起来。 而灵芝边走边想的却是,锦瑟到底有没有听懂她的意思呢?将锦瑟留下来,有两件事是灵芝所担心的。 第一,她的真实身份。若她真是当年毒害太子的徐氏兄弟之后,那无疑于是留个定时炸弹在身边。但这并不是灵芝最为担心的。一则,锦瑟到底是不是徐清的女儿,这个无从考证。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二则,时过境迁,没人会无缘无故翻出十八年前的案子来。 而这第二点,却是灵芝的心病。那便是锦瑟对杜衡的态度。尽管她知道杜衡的心思,也确定杜衡对自己不会有二心。但是有个漂亮女子总目光炽热地围在自己相公身边,任谁心里也不舒服。希望她此番话能点醒锦瑟,别再对杜衡有什么非分之想了。 那日之后,锦瑟便一边跟着杜衡学医,一边在前堂帮忙。杜衡发现,许因她是太医之后,她在医术上真的十分有天赋,基本上是一点就透。 而难得的是,锦瑟对杜老大夫的药膳十分感兴趣,还提出了一些改良的方子,让杜衡十分惊喜。 而杜衡知道灵芝的心结,虽心中十分欣赏锦瑟,但表面上还是刻意保持着距离。锦瑟这边许是听了灵芝的提醒,也十分规矩。 只是来连理堂看诊的病人开始有些搞不清状况了。一开始,一些男子见医馆多了个天仙一般的女大夫,都趋之若鹜。可锦瑟却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看诊时倒是和风细雨,可旁的闲话却一句不说。 后来,大家见她对杜衡总是和颜悦色、恭恭敬敬。况且俊男美女坐在一起也是十分登对,竟有人猜测她是杜衡准备收房的妾室。 杜衡对此事十分困扰,一来怕灵芝生气,二来也怕坏了锦瑟的名声。毕竟人家是个黄花闺女,将来可是要嫁人的。 可杜衡不知,有一个人竟比他还要困扰。 这一日,谢意之将上一月的账本交给灵芝。灵芝随手翻了翻,谁知竟从那账本中掉出一张纸来。 谢意之一怔,登时脸涨得通红,忙伸手要去捡。可他哪里有灵芝动作快? 灵芝将那张纸拾起来一看,不禁笑了起来,口中念到:「锦瑟无端五十弦……哈哈哈……好个‘锦瑟无端五十弦’。不过,我觉得这李义山的诗要改一改了。嗯……不如改成‘锦瑟无端惹相思’,如何啊?」 「哎呀,弟妹……你……你又何苦取笑我……」谢意之红着脸,手足无措。 灵芝笑着道:「你与锦瑟姑娘,男未婚女未嫁的,你喜欢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有什么好遮掩的?再说,她长得跟天仙一般,哪个男子能不为所动呢?」 灵芝说完这话,心头不禁泛起一阵苦涩——这些时日的闲言碎语,她虽充耳不闻,但心里头还是不好过的。而最主要的是,无论杜衡还是锦瑟,都是恪守本分,并无逾越的举动。尤其是杜衡,简直是时时处处都加着小心,就怕她生气。 这些,灵芝不是不懂。杜衡和锦瑟都没做错什么。这便让她更是连发火的理由都没有。硬生生地闷在心里,幸好她是心理医生,还懂得自我调节,否则怕是也要憋出病来了。 谢意之看出灵芝脸上的失落,不禁叹了口气,道:「弟妹,我也知道这些时日那些闲言碎语的,你听了心里不好受。可我那傻弟弟我知道,他心里除了你,真的没别人。」 「我知道……」灵芝施施然点点头,「所以……我什么都没说啊……不论是杜衡,还是锦瑟……他们都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其他人,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管不了那么多了……」 第40章 谢意之想了想,压低声音道:「弟妹……我知道,你有能看穿人心的本事……呃……你看……锦瑟姑娘对我……啊……呵呵……我的意思是,若是我们能……那流言不就不攻自破了吗?」 灵芝看着谢意之,笑了一下,道:「你是想问锦瑟姑娘,对你是不是有意?」 「嗯……」谢意之低下了头,竟摆出一副羞涩的姿态。 灵芝苦笑了一下,道:「说实话,我真没看出来人家对你有意思。」 是啊,锦瑟满心满眼皆是杜衡。虽说刻意保持着距离,但女人的只觉是很灵的,灵芝还是能感觉到她对杜衡不同寻常的在意。 谢意之抬眸,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幽幽道:「不会……不会一丝一毫都没有吧?我记得,中秋夜宴时,她还夸我文采好呢……」 那日的情形,灵芝自然记得。只是她何等心明眼亮,当时就看出锦瑟是在缓解尴尬,而不是真心称赞他。只是没想到,竟会情根错种。 「谢先生,人心都是肉长的。你若喜欢锦瑟姑娘,那就自己去追啊!」灵芝不忍戳穿,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用你的真心去感动她吧!」 谁知谢意之竟皱起眉头,接着又叹了口气,道:「我也想过……只是……只是……她之前的身份,唉……我还是有点接受不了……他日带她回去拜见父母双亲,也不好开口……」 灵芝闻言不禁翻了个白眼——直男癌到底是直男癌。这人脑袋里都想的是什么啊?人家锦瑟还不一定答应他呢!他倒好,还嫌弃上人家的出身了。没错,锦瑟是在青楼长大的。但她一直洁身自好,直到赎身也是冰清玉洁,跟正常人家的女孩儿又有什么两样?只有满脑子迂腐思想的人,才会在这件事上计较。 「谢先生,旁的忙我帮不上,不过你这逻辑关系混乱,我倒是可以帮你捋一捋。」灵芝一本正经道。 「什……什么?」谢意之显然没听懂。 灵芝笑了一下,道:「是这样的,谢先生,你所烦恼的那些事,包括锦瑟姑娘的出身啊,如何让谢老爹和谢大娘接受她啊,这些都是以她答应跟你在一起为前提的。而现在,人家对你半分那个意思都没有,你自己在这瞎愁什么呢?不是庸人自扰吗?」 「啊……」谢意之眨了眨眼睛,忽觉心里空落落的。 傍晚,灵芝闲着无事便到厨房去帮张翠萍做晚饭。谁知,她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出锦瑟清亮婉转的声音。 她似对张翠萍道:「作料不要放太多,杜大夫这几日有些上火,还是清淡些好……哦,这个姜丝待我盛出一碗再放吧!杜大夫不喜欢吃姜,还是另准备一碗不放姜的好……」 「锦瑟姑娘,你可真细心啊。」张翠萍似乎调笑道,「我来得比你早,我都不知道杜大夫不喜欢吃姜……」 灵芝的牙齿紧紧咬着下唇,用一只手捂着胸口。这一刻,她只觉得胸口似压了一块大石头一般。 没错,锦瑟是在人前没有对杜衡有过什么逾越的举动。可她细心观察着杜衡,将杜衡的喜好都铭记于心,暗地里默默为他做着这些细小末微的事。这份心思,足以说明问题了吧? 而且更可怕的是,锦瑟做这些事并不想让杜衡知道。她只是默默地,不求回报地付出。这更说明,她并不是为了留下来给自己找个栖身之所才刻意讨好杜衡,而是发自内心的真爱啊!倘若哪一日,杜衡知晓了她的付出,难道不会被感动吗? 想到这,灵芝手脚冰凉,半晌才转过身迈了一步。 而这时,张翠萍端着菜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她见灵芝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马上明白了。 「灵芝,来,萍姐有话跟你说。」张翠萍一手端着菜一手拉着灵芝来到假山后面。 灵芝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问道:「萍姐,有什么事吗?」 「灵芝啊,你刚刚在外面可都听到了?」张翠萍瞟了一眼厨房的方向,「萍姐要提醒你。那锦瑟姑娘……怕是对杜大夫……唉,你可要多个心眼儿啊!」 灵芝苦笑了一下,道:「萍姐,连你都看出来了……我这几日也正为这事烦着呢!可是,我又能怎么样呢?她安安分分的,还在前面帮了不少的忙。我若是故意寻她的不是,那成什么人了?」 张翠萍一把抓过灵芝的手,压低声音道:「灵芝啊,我跟你讲。这男人的心啊,说变就变。何况,那锦瑟姑娘又生得那副模样……男人见了,怕是连骨头都酥了。你真的不能掉以轻心啊!」 第41章 「不……不……杜衡不一样……」灵芝摇着头,双眼发直,「杜衡对我是一心一意的。我……我信他……」 灵芝自己都听出这话说得多没底气。 张翠萍松开手,又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们小夫妻感情深。可这人心难测啊!灵芝,你们还没圆房呢吧?」 灵芝一怔,接着红了脸,尴尬地笑笑道:「萍姐……你怎么忽然提起这事了?」 「你可别怪萍姐多管闲事。我也知道,你们夫妻俩的事,我个外人不该说三道四。可是,我是真替你着急啊!你们没有夫妻之实,只是个挂名夫妻。这……这便更不稳固了……你懂不懂?」张翠萍急切道。 灵芝点点头:「嗯,我懂……」 「所以啊……听萍姐一句话,赶紧跟杜大夫圆房,再给他添个一男半女的。你这地位便稳固了。就算旁边再有人惦记,咱也不怕了。」张翠萍语重心长道。 灵芝硬生生扯出一丝笑意,道:「多谢萍姐……」 晚饭的时候,杜衡吃了一碗后,又让小怜去盛饭。 「小郎中,你最近饭量渐长啊!」灵芝奇怪道,「是不是白天太累了?」 杜衡笑着摇头道:「累倒不累。只是我觉得萍姐的厨艺越来越好了,这菜做得合我胃口,就忍不住多吃了些。」 灵芝不禁瞥了锦瑟一眼,只见她微微颔首,唇角似弯起一抹笑意。而这笑容,却一根针一样扎得灵芝的心无声滴血。 一旁的张翠萍在桌子下面轻轻拍了一下灵芝的腿,随后笑着对杜衡道:「听杜大夫这样说,我可真高兴。你爱吃啊,那就多吃点。」 灵芝明白,张翠萍这是故意说给锦瑟听的。她摆明了立场,是不会帮锦瑟说好话的。 不过锦瑟脸上倒没什么异样的表情,很自然的继续吃饭。 灵芝见她如此反应,不由得又是一阵扎心——她还真是默默付出,一点都不在乎回报。然而这样,不是更危险吗? 晚上,杜衡见灵芝对他始终淡淡的,不觉有些悬心,待小怜睡下后,便拉着灵芝到了自己的房中。 「娘子,我见你最近总不大高兴,是不是我又做错什么事,惹娘子生气?」杜衡将灵芝按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灵芝心中苦笑——她郁闷的就是,他什么都没做错。即便是想生气都师出无名。 「小郎中,你没做错什么。」灵芝淡淡道,「我也没不高兴……」 杜衡挨在灵芝身边,伸手搂住她的肩头,道:「娘子,我知这几日风言风语的,说什么我要将锦瑟姑娘收房。唉……这些人,真是捕风捉影……根本就是没有的事。娘子,我记得对你的誓言。我杜衡此生绝不休妻,绝不纳妾!我说到做到!」 灵芝转过脸定定看着他,忽然问了句:「小郎中,你告诉我真心话……你……喜欢锦瑟吗?」 杜衡拼命摇头:「怎么可能?娘子,我心里真的除了你,装不下任何人了。锦瑟姑娘是很好,人长得漂亮,又聪明能干。可……可我对她真的半点男女之情都没有。我……我只当她是妹妹一样……」 「我信你……」灵芝的唇角弯起一抹温暖的笑意。 她看得出来,杜衡说的都是真心话。既然杜衡的心意不变,那她又何必在意其他人呢?至于锦瑟,她想对杜衡用心,那便随她去吧! 「小郎中,萍姐今日提点我来着……」灵芝淡淡道。 杜衡一挑眉,问道:「哦?她提点你什么?」 灵芝淡然一笑,道:「她说,让我看紧你。最好和你圆房,有了孩子,我便不怕你会被别的女人抢走了。」 「啊?」杜衡白皙的脸庞微微泛红,「这……这是什么话?就算不圆房,我也不会被抢走啊!」 灵芝定定看了杜衡一会儿,缓缓道:「实不相瞒,萍姐刚说的时候,我还真有些心动了。可后来……我想我要是靠和你圆房,靠生孩子来绑住你的心……岂不是太可悲了吗?我宁可不要你,也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杜衡一把将灵芝搂在怀中,恳切道:「娘子,你放心,绝对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我心里只有娘子,再容不下第二个人。若是……若是娘子不喜欢锦瑟姑娘……那……那我打发她走便是了……」 「说得好像我容不下她似的……」灵芝轻轻靠在杜衡的胸口道,「当初是我答应留她,如今她也没犯什么错,还帮了不少忙。我若是将她赶走了,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第42章 杜衡蹙眉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道:「娘子,我有主意了。既不用赶她走,又能让你安心。」 灵芝抬眸望着杜衡,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锦瑟姑娘年纪也不小了。她孤苦伶仃的,又没父母亲人为她做主。不如……我们帮忙给她找个如意郎君。她若嫁人了,那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杜衡笑着道。 灵芝从杜衡的眼神中看出,他是真心想帮锦瑟找个归宿,心中不觉暖意融融。 「嗯……这个主意还真不错。只是不知道锦瑟姑娘怎么想?」灵芝道。 杜衡想了想道:「若是有合适的青年才俊,也难保她不会动心。只是……我们初到京城,每日接触的都是来看诊的病人,一时间还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灵芝眨了眨眼睛,忽然笑道:「眼前倒是有个现成的。虽说算不上什么才俊,还挺烦人的,不过……呵呵……他对锦瑟姑娘倒还真是一片痴心!」 「哦?是谁啊?」 于是,灵芝便把那日看见谢意之写诗的事说与了杜衡。 杜衡听闻大笑道:「原来……原来谢兄喜欢上了锦瑟姑娘啊?我居然没看出来。嗯……他们俩都是读过书的,倒也算是兴趣相投。此事若是成了,也算了了谢老爹和谢大娘的一桩心事。真是两全其美。」 「谢先生那边肯定是没问题的。只是不知道……锦瑟姑娘会不会愿意……」灵芝幽幽道。 没错,锦瑟一颗心都在杜衡身上,若是知道杜衡要给她牵红线,怕是要伤心死了吧? 杜衡想了想道:「不如这样……我先去探探她的口风。听听她的意思,再做打算。」 「你个大男人,怎么好跟姑娘说这样的事?还是……还是我去吧……」 灵芝知道,若是自己去说,那锦瑟定会以为她容不下她。可换做杜衡去说,只怕她会更伤心,说不定还会记恨杜衡。既然非要有个做坏人的,那就让她来吧! 第二天,灵芝吃完午饭便将锦瑟叫到了自己房中。 锦瑟坐在椅子上,微微颔首,显得有些拘谨。 灵芝倒是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道:「锦瑟姑娘,还不知道你芳龄几许啊?」 锦瑟抬头,轻声道:「十七……」 「十七……也不小了。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如今已是自由身,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灵芝边说边仔细观察着锦瑟的表情。 锦瑟皱了皱眉,轻声道:「锦瑟出身卑贱,此生不指望求得良配……只希望……只希望杜大夫和灵芝大夫不嫌弃我,能给我一个安身之所……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灵芝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心想,她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什么叫希望他们夫妻给她一个安身之所?暗含的意思,不就是要给杜衡做妾吗? 灵芝冷冷看了她一眼,唇边又浮起一丝笑意,道:「锦瑟姑娘貌似天仙,又聪明能干,怕是许多男子梦寐以求吧?又何苦自轻自贱呢?」 「灵芝大夫……你今日找我……定是有什么事,不如……不如直说吧……」锦瑟抬起头,迎上灵芝的目光道。 灵芝心中冷笑一声——到底是坐不住了。好,既然你要直说,咱们就进入正题。 「好,锦瑟姑娘快人快语。我也就不兜圈子了。」灵芝笑着道,「昨日,我跟杜大夫商议了一下。我们都觉得你这姑娘模样、品行样样都好。又到了出阁的年纪。于是,便琢磨着为你寻一门亲事。不知你意下如何啊?」 锦瑟先是一怔,然后抿了抿嘴唇,略思索了一下,问道:「这……可是杜大夫的意思?」 灵芝干笑了一下,心想,她果真是在意杜衡啊! 「自然是,不过确切地说,应该是我们共同的意思。」灵芝特意强调了「共同」两个字。她就是想让锦瑟明白,她和杜衡才是不可分割的整体,任何人也休想来。 锦瑟忽然弯起唇角笑了一下,然后坦然地直视着灵芝,轻声细语道:「既是杜大夫的意思,那便全凭他做主吧!」 灵芝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她这个反应还真是出乎她的意料。她不是应该伤心吗?为何会如此痛快地接受了呢?莫非,她真是爱杜衡爱到任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欣然应允的地步了吗? 「不知……杜大夫和灵芝大夫,是要将锦瑟许给谁呢?」锦瑟接着道。 灵芝微微蹙眉,心想,倒不如全说出来,且看她如何反应。 第43章 「你觉得……谢先生怎么样?」 锦瑟面无表情,只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平静道:「既是杜大夫的意思,锦瑟没有异议……」 她居然答应了?灵芝这一次是真的懵了。锦瑟对于这件事的反应完全出乎意料。她既没有生气,也没有伤心,反而波澜不惊地全盘接纳。总之,只要是杜衡的意思,她便毫无怨言。 「锦瑟姑娘……」灵芝声音有些发颤,「你可喜欢谢先生?」 锦瑟依旧面无表情,只轻声道:「这个……不重要……」 「那你告诉我,什么重要?」灵芝不禁提高了声调,「难道杜衡的意思才是最重要?」 锦瑟淡然一笑:「没错……杜大夫的意思最重要……」 灵芝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女子,竟说不出一句话来。她爱杜衡,真的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不求回报,让她做什么便做什么,完全丧失了自我…… 锦瑟见灵芝盯着自己不说话,不由得一阵不自在,想了想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婚姻大事本应父母做主。可锦瑟孤苦一人,父母早已不在世上。而杜大夫救我于水火之中,对我恩同再造……他为我指的婚事,我自然没有拒绝之理……」 「可……可你都不在乎自己的感受吗?」灵芝逼近她,厉声道。 锦瑟摇摇头,笑着道:「我本就是卑贱之人……如今能走出添香楼那个火坑,已是三生有幸。我不奢求什么了……只要杜大夫和灵芝大夫不赶我走,我怎么都行……」 灵芝竟从她那双如水的眼眸中看到了一丝淡然。她忽然明白了。锦瑟之所以什么都答应,并不完全是出于对杜衡的爱,更是由于她内心的自卑。她是真的没有奢望嫁给杜衡,她只求呆在他身边。就这样一个卑微的愿望,都让她如履薄冰。 灵芝叹了口气,道:「锦瑟姑娘,其实你不必这样……」 「不就是嫁给谢先生吗?」锦瑟没等灵芝说完,便抢着道,「灵芝大夫,只要谢先生不嫌弃锦瑟的出身,锦瑟愿意嫁……」 灵芝一阵心烦意乱。虽然,她想撮合锦瑟和谢意之,可并不想锦瑟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答应。不难看出,她对谢意之没有半点意思。这样的婚姻,肯定不会幸福的。 尽管锦瑟嫁给了谢意之,她和杜衡的问题便能够解决。她也不必成日如鲠在喉。可她不能那么自私,不能为了自己而眼睁睁看着锦瑟嫁给一个自己并不爱的人。 想到这,灵芝咬咬牙,道:「锦瑟姑娘,你刚刚说杜大夫救你出火坑,对你恩同再造。所以,他的话你都听。那么,我问你,难道我就对你没有恩了吗?救你出来,主要是我的意思,而并非杜衡!那么,我的话你是不是也要听呢?」 「啊?」锦瑟怔怔看着灵芝,眼中一片茫然。 灵芝接着道:「如果你听我的,那就不要嫁给谢先生!」 「你们……你们……到底什么意思?」锦瑟瞪着眼睛,完全一头雾水,「不是说……你们商量好了吗?怎么……怎么又一个让我嫁,一个不让我嫁……我真是被你们搞糊涂了……」 灵芝用双手按住锦瑟的肩膀,一字一句道:「锦瑟,我们没有权利决定你的婚姻。或者说,除了你自己之外,任何人也没有这个权利。今跟你说这件事,只是我们想为你牵个红线。并不是要替你做主。你若不喜欢谢先生,完全可以拒绝。你明白吗?」 锦瑟怔怔摇了摇头。 可没等她说话,房门便被一脚踹开了。 灵芝和锦瑟都吓了一跳,不由得转过向门口处望去。只见一脸怒气的谢意之正站在门口,那眼神仿佛要吃人一般。 灵芝心中暗叫不好。刚刚的话若是被谢意之听了去,定会以为她是在戏耍他。 灵芝站起身,绷起脸道:「谢先生,你这是要干嘛?」 谢意之大步走进来,先是瞥了一眼锦瑟,之后又瞪着灵芝道:「你们刚刚说的,我都听见了。你……你什么意思?先是说要撮合我们,可看她答应了,你又变卦了……你根本就是戏弄于我!」 灵芝叹了口气,无奈道:「我是想撮合你们来着。可……可也得人家锦瑟姑娘愿意啊!她是嘴上答应了,可……可你也听见了……她只是要报答杜衡的恩情,而不是真心愿意嫁你的。难道,你愿意要这样的婚姻?」 第44章 谢意之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他瞪了灵芝一会儿,又缓缓转过身望着锦瑟,眼中一片冰冷。 而锦瑟并没有看他,只低着头静静坐在那里,仿佛发生的事与自己无关。 「你……你听好了……」谢意之咬着牙,脸色铁青,颤声道,「我谢某此生就算娶个乞丐,也……也断不会娶你这个青楼女子!」 说罢,他一甩袖子大步走出门去。 灵芝颓然坐在床边上,心中一阵懊恼。她真是让事情发展到最糟糕的地步了。谢意之本就心高气傲,虽心里喜欢这锦瑟,但又顾虑她的出身。如今,让他知道锦瑟对他无意,根本就是挫伤了他的自尊。而他盛怒之下,又对锦瑟恶语相向,直戳锦瑟的痛楚。真是弄得两败俱伤。 她抬眸看了一眼锦瑟,只见她依旧低着头。 灵芝站起身走到锦瑟身旁,轻轻按住她的肩膀,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锦瑟抬起头,握住了灵芝放在她肩膀上的手,道:「灵芝大夫,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谢先生他……他刚刚是在气头上,口不择言……你……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锦瑟的嘴角扯出一丝凄楚的笑,接着叹了口气,道:「谢先生说得没错啊……我这样的出身,谁会娶进门呢?我不怪他……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 一滴眼泪在锦瑟的眸中打转,却终究没有掉落下来。 灵芝见她这副模样,心中一阵阵抽痛。在她眼里,那谢意之不论相貌还是人品,都是配不上锦瑟的。可在世人眼中,只她这一个出身,便都避之不及了。这对锦瑟来说,实在不公平。 锦瑟握紧了灵芝的手,哽咽道:「灵芝大夫,你和杜大夫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这辈子……真的……真的不指望嫁人了……我只求灵芝大夫能让我留在这里,我愿一辈子为你们当牛做马……」 「锦瑟姑娘,你不能这样想……」 灵芝本想说几句鼓励她的话,而锦瑟却显然会错了意。 她忽然站起身,跪在了灵芝面前,仰起脸郑重道:「灵芝大夫,我只求能留下来……旁的,我一概不会觊觎……请你相信我……」 灵芝有些惊慌失措。锦瑟根本就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早把她的心思看透了。而她也确实没有任何痴心妄想,唯一的希望就是能留下来而已。如今,她已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自己若再步步紧逼,那就真的太不通情理了。 想到这,灵芝赶紧俯身将锦瑟搀扶起来,道:「锦瑟姑娘,你放心……我们没有赶你走的意思。今天的事,是我唐突了……你且安心留在这里。我保证以后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多谢灵芝大夫……」锦瑟的眼泪终于决堤。 而这时,门外传来小怜的声音:「姐姐,姐姐,前面来个医心病的人!」 灵芝闻言,赶紧应了一声:「好,我马上就过去。」 灵芝用帕子帮锦瑟擦了擦眼泪,柔声道:「好了,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吧。前面来病人了,我过去看看。」 「嗯,」锦瑟点点头道,「我也到前面去帮忙。」 灵芝来到前堂的里间时,看见那张躺椅上并排坐着两个人。左边的是一个年轻男子,大概十六七岁,身穿着灰色长衫,身形有些瘦小,样貌很普通。他微微低着头,眉宇间带着一股忧郁神色。而坐在他身边的则是一位中年妇人,眉眼间与那男子有几分相似。 灵芝在心里暗暗猜测,这两个人应该是母子关系。 「你们二位,是谁要看诊呢?」灵芝坐在他们对面,语气温和道。 那男子瞥了一眼中年妇人,然后在鼻子里轻哼了一声。那妇人则叹了口气,道:「这是我儿子,我是带他来看病的……」 「我说了,我根本没病!看什么看?我看你才有病!」没等妇人说完,男子便大声嚷了起来。 灵芝见状,心中暗暗揣度,一般有心理疾病的人都不承认自己有病。而遇到这种情况最好不要跟他针锋相对。 于是,灵芝笑了笑,对男子道:「这位公子,你先不要激动。来我这里的,也不都是病人啊!这人生在世啊,难免会有烦心事,跟我聊一聊,说开了也就好了。」 妇人闻言,忙点头道:「对对对,这位大夫说的是。」接着,她又轻轻抚了抚男子的背,柔声道:「长安啊,娘就是看你这几日心情不好,咱们来跟这位小娘子唠唠嗑……不是治病啊……」 第45章 「我又不认识她,跟她有什么好聊的?我本不想来,若不是你逼着我来,我才不会来!」男子皱着眉,继续嚷着。 灵芝想了想,道:「这位公子,既然你不想看病,那便在外面坐坐吧!我们这里有很好吃的药膳,你且静下心来尝一尝。」 说完,灵芝便将小怜叫了进来,嘱咐她招呼好这位公子。 待男子出去后,那妇人不禁皱起了眉,问道:「大夫啊,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没病。我是想让你给我儿子治病。你怎么还把他给弄出去了?」 灵芝笑着道:「您不要着急。我看您儿子的抵触情绪特别大。他在这里不方便我了解病情。不如让他先回避一下,您先跟我说说,您儿子都有什么症状。」 「唉……」妇人长叹一声,道,「说出来都怕你笑话。我这儿子,得的是花痴病!」 「花痴?」灵芝微微怔了一下,接着心里便有了些眉目。 所谓的花痴,不过是民间的说法,指的是对异性不合常理的迷恋。看来,这个叫「长安」的男子是遇到钟情的女子了。 「您能具体说说吗?」灵芝接着问道。 妇人一边叹着气,一边将男子的经历讲给了灵芝。 原来,这男子叫丁长安。父亲是在一个姓甄的大户人家的当管家。一家人也都住在甄家。这甄家家大业大,管家的儿女也都跟着少爷小姐们一同在私塾读书。 谁知,这丁长安在竟读书时迷恋上了甄家的二小姐。一开始,他只是默默留意。而后来,他觉得这二小姐似乎处处给自己暗示,便觉得人家也钟情于他了。可这二小姐早已许了人家,是不能跟一个管家的儿子有什么牵扯的。于是,丁长安便愁眉不展,夜不能寐。直到一月前,听闻二小姐要与未婚夫成亲了。丁长安实在按捺不住,便偷偷跑去跟她表白。可二小姐竟说,从来都没有对他存半分心思。一切都是他自己一厢情愿而已。丁长安受了打击后,非但没有断了念想,相反还觉得这是二小姐在考验他。前几日,二小姐成亲了。丁长安似疯了一般,非说要带着二小姐远走高飞。若不是父母硬按着他,指不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呢!可接下来的日子,他便茶不思,饭不想,整日里念叨二小姐。 「那……您觉得,那甄家二小姐到底是不是真对您儿子留过情呢?」灵芝听完问那妇人道。 妇人果断摇头,道:「不可能!我们夫妻俩在甄家呆了大半辈子了。也是看着几位公子、小姐长大的。那二小姐是几位小姐中样貌最为出众的,才学、品行就更不用说了。而我那儿子半斤八两,我还不知道?人家怎么可能看上他?所以,我说他就是犯了花痴了。自己在那胡思乱想,就当成真的了!」 灵芝抿唇想了想,初步判断出了这丁长安的病症。如果妇人说的都是真的话,他应该患的是「钟情妄想症」。 钟所谓情妄想,是指患者坚定不移的认为一个其实不喜欢自己的人非常喜欢自己的歪曲信念。并且往往会歪曲的认为对方很多拒绝自己的言行其实是对自己的考验。患者大多自作多情,认为异性(或同性)对自己产生了爱情,因此朝思暮想,寝不安眠,食不甘味,甚至找到对方纠缠不清。 而丁长安表现出来的症状与这种病症十分吻合。 「好,情况我大致了解了。嗯……接下来,我需要跟您儿子聊一聊。而他明显对您的抵触情绪很大。所以,您最好回避一下。」灵芝道。 妇人站起身,道:「好,我出去把他叫进来。」 过了一会儿,丁长安十分不情愿地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躺椅上,低头不语。 灵芝看了看他,问道:「你知道,你娘刚刚跟我说了什么吗?」 丁长安抬头瞪着灵芝,不耐烦道:「知道!她肯定说我一厢情愿喜欢着甄家二小姐,说我是花痴。哼……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没用。你们已经认定我有病了……」 灵芝摇摇头,道:「没有啊……我不会只听你娘的一面之词的。你有没有病,也不是她说了算的。」 丁长安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他定定看了灵芝一会儿,接着小心翼翼问道:「你……你能相信我吗?」 「你什么都没说,让我怎么相信你?」灵芝试着引出他的话。 丁长安又低下头寻思了一会儿,缓缓道:「我真的不是单相思……那甄家二小姐真的是对我有意的……」 第46章 「你是怎么断定人家对你有意呢?」灵芝继续问道。 丁长安抬起头,直视着灵芝,语气坚定道:「她虽没有直截了当地说过什么。但她总是找各种时机给我暗示。我能感觉到的!她真的是在暗示我!」 灵芝眨了眨眼睛,接着问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她都给过你什么暗示吗?」 丁长安想了想,道:「她……她写过一首诗,是李白的《长相思》……」 「这诗,是写给你的?」灵芝挑眉问道。 丁长安道:「碍着身份,她自然是不能明目张胆地给我了。她将那诗放在私塾的椅子上了。而我,每日都是第一个进私塾为少爷、小姐们打扫的。她这样做,肯定是写给我的啊!」 灵芝皱了皱眉,又接着问道:「除了这个,还有吗?」 「当然有!」丁长安苍白的脸渐渐红润起来,眼睛比刚才明亮许多,「还有一次,她跟几位小姐在花园扑蝴蝶,许是见我过来了,便故意将香囊丢在地上。我拾起来还给她,她冲我笑了……那笑容,带着几分羞涩,那双眼睛简直会说话……」 说到这,丁长安的脸上浮现了幸福的笑意,完全是沉浸在爱情中的模样。 灵芝此时已经完全可以断定丁长安患的就是钟情妄想症。他所以为的甄家二小姐给他的暗示,不过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可他却坚定不移地认为人家就是钟情于他。这是钟情妄想的典型症状。 「可是,我刚刚听你娘说,那甄家二小姐已经嫁人了。她若是真的对你有意,又怎么会嫁给别人呢?」灵芝试探着问道。 丁长安闻言马上收敛了笑容,眉头紧锁道:「唉……她也是逼不得已……谁让我们身份相差太悬殊呢?她是千金小姐,而我……只是个下人……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我知道,她心里也不好过……所以,我不怪她……」 灵芝心中思量,他这种凡事都能依照自己所谓的逻辑找出了理由来的做法,也完全符合钟情妄想。接下来,她便可以具体做出个治疗方案了。 「好了,今天我们就到这吧。」灵芝微笑着道,「如果,明天你还有空的话,可以再来我这里坐坐。我们接着聊。」 丁长安一怔,瞪大眼睛问道:「你……你要给我治病了?」 灵芝笑笑道:「你没病,我治什么呀?之前不是跟你说了吗?我这里不光能治病,还可以陪你聊聊天。我见你跟你娘有些话不投机,想必你在家中也没个能说话的人吧?不如来我这里啊!」 丁长安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道:「你还真说对了……在家里,他们个个都说我有病。我说什么他们都不信。我干脆……干脆就不说话了……可是,我这心里头啊,憋得难受……」 说到这,他的眼中竟有泪光闪烁。 「那你跟我聊过之后,有没有觉得心里好受点儿?」 「嗯,还真不那么憋屈了。」丁长安一只手捂着胸口道。 灵芝知道,她已经成功获得了他的信任,于是趁热打铁道:「既是这样,我这里随时欢迎你。下一次,不必让你娘过来了。省得你烦心。就咱们俩,好好聊聊。」 「好……我……我明天还来!就我自己来!」丁长安的脸上竟露出几分欣喜。 灵芝站起身道:「那公子请慢走。」 丁长安走到门口,忽似想起了什么,转过身问灵芝道:「呃……大夫……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我叫灵芝,你叫我灵芝大夫便好了。」 「灵芝……」丁长安低声重复了一遍,随后冲灵芝笑了笑,便走了出去。 第二天,丁长安早早便来到了连理堂。灵芝已经制定好了治疗方案,便开始按部就班地给他进行治疗。 灵芝知道,钟情妄想是妄想症的一种,通过之前她经常用的行为认知疗法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所以,她结合丁长安的病情,为他制定了一种情绪转移疗法。也就是说,让他的注意力从甄家二小姐身上转移到其他方面。渐渐的,他便能将甄家二小姐淡忘,从而也就从钟情妄想中解脱出来了。 治疗的前两日,灵芝海阔天空地跟丁长安聊天,偏偏就是不提那甄家二小姐。而丁长安自己提起几次,也被灵芝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而后面的治疗中,灵芝已经比较全面地了解了丁长安的性格、喜好,便完全投其所好,专门找他感兴趣的话题。丁长安竟也渐渐不再提起那甄家二小姐了。灵芝觉得,她的治疗应该初见成效了。 第47章 这一日,丁长安又来医馆看诊。灵芝还似往常一样,跟他自然而轻松地聊天。 可在即将离去时,丁长安却从袖子里掏出一支玉簪,颤颤递到灵芝面前。 「这……这是干什么?」灵芝有些意外。 丁长安的脸泛起了一阵红晕。他低着头,有些结巴道:「灵芝大夫……这……这……是送……送你的……」 「你无缘无故的,送我簪子干嘛?」灵芝的心头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丁长安抬眸,含情脉脉对灵芝道:「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啊……」 灵芝皱了皱眉,心中暗暗道了句「不好!」 这丁长安应该是对灵芝产生移情了。这种事在现代也经常会发生。很多的求助者在进行心理治疗时会对帮助他的心理医生产生一种依赖,甚至会把感情转移到心理医生身上。这便叫做移情。 而丁长安显然是把之前对甄家二小姐的感情转移到灵芝身上了。这是个极危险的信号,灵芝必须要将他这种感情扼杀在摇篮里。 灵芝将玉簪果断推了回去,道:「丁公子,我是大夫,我们是不会私下接受礼物的。」 丁长安眨了眨眼睛,道:「可……我又不是你的病人啊!你说了,我就是过来跟你聊天的……我……我没病啊……」 「丁公子,实不相瞒,告诉你没有病,那也是我治疗的一种手段。」灵芝平静道。 她之所以这个时候告诉丁长安,就是为了让他赶紧从对自己的迷恋中醒过来。 丁长安恍然摇摇头,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灵芝,你每天都陪我聊天……我们……我们兴趣相投……我跟你总是有说不完的话……我从来……从来都没有过这种感觉……」 「那是因为,我是医心的大夫。」灵芝继续冷静道,「我跟你聊天也是治疗的过程。你之所以会感觉和我聊得特别投缘,也是因为我是故意投你所好。」 丁长安的脸渐渐发白。他忽然一把握住灵芝的手,激动道:「灵芝,你为什么要这样说?你明明就是对我有好感的!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你告诉我……我们一起面对……」 「你放手!」 灵芝使劲抽回自己的手,可无奈丁长安的力气太大。他紧紧攥着灵芝的手,就是不肯松开。 「灵芝……灵芝……我是真的喜欢你呀!」丁长安激动道,「我知道,你也是喜欢我的……」 「你放手啊!我不喜欢你!我嫁了人的,我有相公的!」灵芝大声喊道。 正在外面看诊的杜衡听见里间的声音不对,连忙跑过来推开了门。 灵芝一指杜衡,对丁长安大声道:「你看见没有?他就是我相公!你还不放手?」 丁长安张大嘴巴看着杜衡,仿佛被点了穴一般。 而杜衡的目光则落在他紧抓着灵芝的手上,顿时火往上撞,一把便扯开了他的手。 「喂,你再动我娘子,小心我要你好看!」杜衡怒目而视。 灵芝忙解释道:「小郎中,他是病人……你不要跟他置气。」 丁长安半晌才缓过神来,眼中泪光点点。他轻轻叹了口气,对灵芝道:「原来……你已经嫁人了……可……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灵芝无奈道:「你看我的装扮也不是姑娘的装扮啊!」 在这个朝代,嫁做人妇的女子是要在脑后绾个髻,而前额也是没有刘海的。其实从发型上就可以分别出一个女子是否出阁。只是丁长安自己忽略了个问题。一心认为灵芝对他有意。 丁长安怅然望望灵芝,又转过脸望望杜衡,最后将那根玉簪慢慢收回了袖子里。 灵芝长出了一口气,又对丁长安道:「丁公子,你现在可还想着那甄家二小姐?」 丁长安轻轻摇摇头。 「好,那你的病已经差不多好了。你只要记得,我是大夫,我为你做的事都是在治病,也别在想着我,就行了。从明天开始,你就不要再来了。」 灵芝知道,当求助者对心理医生发生了移情时,要果断终止治疗。而丁长安显然已经从对甄家二小姐的痴情中走出来了。这时候,只要断绝了对她的念想,也便正常了。所以,她当机立断,终止他的治疗。 而丁长安的眼泪却夺框而出。他痴痴望着灵芝,哽咽道:「灵芝……你真的再不想见我了吗?」 第48章 灵芝道:「丁公子,你听我说,你觉得你喜欢我,那只是一种错觉。你回去之后,做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事,慢慢地就将我忘了。」 「那……那你也会把我忘了吗?」丁长安颤声问道。那语气里有一股心碎的味道。 「丁公子,我再说一遍。我只是医心的大夫,而你也只是我治疗的一个病人。我们的关系,仅此而已。」灵芝一字一句道。 丁长安咬了咬牙,终于走了出去…… 吃午饭的时候,杜衡一直皱着眉,饭也没吃几口。 灵芝见他这副模样,不禁问道:「小郎中,你怎么了?」 没等杜衡说话,谢意之在一旁阴阳怪气道:「老婆的手都被人摸了,哪个男人受得了?我之前就说,女子就不该抛头露面的。身大袖长的,做事也没个分寸……」 自从发生了锦瑟那件事后,谢意之和灵芝之间稍微缓和的关系再次崩裂。谢意之真是待到机会便要说上几句。 灵芝「啪」一声将筷子摔在桌上,然后扭头问杜衡:「小郎中,你真像他说的那样想吗?」 杜衡慌忙道:「不不不……当然没有……」 「那你不吃饭,在那摆臭脸给谁看啊?」灵芝没好气道。 「娘子,真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杜衡解释道,「只是之前我没意识到医心是件有危险的事。可发生了今天的事,我才想到,娘子每天接触形形色色的人,难保不会碰到危险……我是担心娘子的安危啊!」 听杜衡这样说,灵芝的气才渐渐消了。她瞪了一眼谢意之,又对杜衡道:「小郎中,你多虑了。今天,真的只是意外。以后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杜衡坚持道,「有心病的人,都奇奇怪怪的。下一次,指不定发生什么事呢!不行不行,我不能再让娘子身处险境了。」 锦瑟在一旁笑着道:「杜大夫若不放心,那便让我在里面陪着灵芝大夫吧!」 「你一个弱女子,能顶什么用?还不是一样羊入虎口!」谢意之脱口而出。 说完,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迅速低下头不做声了。 灵芝瞥了谢意之一眼,真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自从发生那件事之后,他便与锦瑟形同陌路。今日怕是真急了才说出这么一句。可见,他心里头还是想着人家的。只是这脾气跟茅坑里的石头一般,又臭又硬,死不承认罢了。 而锦瑟只是怔了怔,然后低下头继续吃饭。 「要不……这样吧……」杜衡显然没察觉出这两人的异样,仍一心想着灵芝的人身安全,「我们找个身强力壮的男子来当保镖吧!」 「小郎中,你这也太小题大做了。」灵芝安抚他道,「今天的事,真的只是个意外。再说,我也没怎么样啊!你进来了,他不也就松开手了吗?」 「可是……」 杜衡还要继续说,可灵芝却一摆手,道:「好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那个丁长安以后也不会来了。咱们这一篇就翻过去,不要再提了!」 杜衡张了张嘴,但见灵芝态度坚决又生生把话咽回去了。 傍晚,灵芝和张翠萍一起去买菜。正当拐进一条小巷时,灵芝忽觉后面似有人跟着。可当她扭回头去看时,竟一个人影都没有。 「奇怪了,我怎么觉得好像有人跟着我们呢?」灵芝对张翠萍道。 张翠萍也回头张望了一下,道:「没见有人跟着啊!」 灵芝笑了笑,道:「我怎么也神经过敏了?八成是被那小郎中给闹的。」 两个人又继续往前走。 张翠萍见左右无人,不禁问道:「灵芝啊,萍姐前日跟你说的事,你可上心了?」 灵芝先是一怔,然后红了脸,低声道:「你是说……圆房的事?」 「是啊,你倒是听萍姐的话,赶紧跟杜大夫圆房啊!这样才能抓住男人的心!」张翠萍语重心长道,「别人都已经虎视眈眈了,你这心怎么那么大呢?」 灵芝淡然一笑,道:「萍姐,谢谢你处处为我设想。但这件事我想过了。首先,我信杜衡。我相信他不会负我。第二,若他真是经不住诱惑,那便不值得我爱了。我又何必为那样一个人,费尽心思呢?」 「唉……」张翠萍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的丫头想的事啊,总是与我们不同。算了,我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既是这样,那就全当我没说过吧……」 第49章 两个人边说边拐出了巷子。而她们没看见,一个黑影从暗处闪身出来,死死盯着灵芝离去的背影…… 第二天,灵芝和杜衡照常早早开门看诊。而这一日,来看病的人似乎特别多。杜衡和灵芝都忙得不可开交。幸好有锦瑟在一旁照应。 临近中午时,灵芝送走一个来医心的病人,赶紧招呼下一位进来。而进来的这个男子戴着一个的斗笠,遮住了整张脸,又低着头,根本看不清楚长相。 灵芝觉得此人有些奇怪,可转念一想,来医心的哪个又不奇怪呢? 她招呼男子坐下后,笑着道:「这位公子,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男子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就静静坐在那里,仿佛一尊雕像一般。 「公子……」灵芝又轻唤了一声。 男子摘下斗笠,缓缓抬起头,一双眼里水光流转。 「丁长安……」灵芝瞪大眼睛。 没错,坐在面前的人正是丁长安。他正用一种哀怨的眼神看着灵芝。 灵芝站起身,道:「丁公子,我们昨日不是说得好好的吗?你不用再来这里了。你怎么又来了呢?」 丁长安也站了起来,走到灵芝面前,颤声道:「灵芝,你……你跟我走吧……」 「丁长安,我说得很明白了。我们只是医生和患者的关系。你对我的感觉,完全是错觉!」灵芝再次强调。 而丁长安却定定看着灵芝,半晌才轻轻摇头,道:「灵芝……我知道你的难处……我都知道了……你放心,我会救你出去的……」 「你知道什么?什么救我出去?」灵芝被他给说糊涂了。 丁长安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指着门口的方向,道:「外面那个郎中,根本不是你相公!你们……你们根本就没有圆房!」 灵芝闻言不禁瞪大了眼睛,厉声道:「这些话,你是从何处听来的?根本就是一派胡言!」 「哼……」丁长安冷笑一声,「灵芝,你别自欺欺人了。这话,我不是听旁人说的。而是昨天在巷子里,听你亲口说的。」 灵芝忽觉后背阵阵发凉。原来,昨日在巷子里真的有人跟踪她。而这人,正是丁长安。她忽然意识到,这丁长安的病应该不是只有钟情妄想。他的人格还有很严重的偏执倾向。 「丁长安,我跟你说得很清楚。我对你的关心,完全是为了给你治病。请你不要再纠缠我了。」灵芝平静道,「至于我跟我相公是否圆房,那更与你没有半点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丁长安大声道,「你之所以不跟他圆房,那是因为你不爱他!你爱的人是我!灵芝,你为什么就不肯承认呢?是不是他逼你?是不是他威胁你?你不要怕……我会带你走的……从今以后,我们远走高飞,海角天涯,永不分开……」 灵芝看出来了。这个丁长安完全听不进别人的话,他所想的事都是按照自己的逻辑。 而正在灵芝思考对策时,丁长安忽然上前一步,伸出双手紧紧扶住了灵芝的肩膀。 「灵芝……不要再委屈自己……也不要惧怕任何人……你要相信,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跟我走吧!我们一定会幸福的!」丁长安越说越激动,手上的力道也渐渐加重。 灵芝只觉得肩膀吃痛,不禁大声喊了起来:「你放手啊!你快放开我!」 而丁长安的声调却盖过了灵芝。他一边用力摇晃着灵芝娇小的身体,一边激动地大声嚷道:「灵芝,你醒醒吧!认清你的心,你爱的人是我!是我!只有跟我在一起,你才会幸福!」 「你放手!」灵芝拼命挣扎,可那双手却像铁钳一般牢牢抓着她。 这时,门被从外面推开了。怒气冲冲的杜衡大步走了进来。后面跟着锦瑟。 「丁长安,你怎么又来了?」杜衡上前一步,用力去掰他的手,「你赶紧放开我娘子!赶紧放手!」 锦瑟也抓着丁长安的另一只手,试图让他放开灵芝。 而此时的丁长安已然红了眼。他松开了抓着灵芝的手,却死死掐住了杜衡的脖子,口中道,「都是你……你害得我们有情人不能相守在一起!你霸占了我的灵芝……你把灵芝还给我……」 锦瑟见杜衡有危险,一下子慌了,只顾着在一旁哭喊着捶打丁长安。可她本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那点力道根本起不到丝毫作用。杜衡的脸憋得通红,只能用尽全身力气去掰丁长安的手。 第50章 灵芝知道丁长安已经失去理智了。她发现,他不仅仅是偏执,还具有攻击性。这一点,她之前还真没想到。而她知道,越是这样危急的时刻她越要让自己保持冷静。她迅速分析了一下,以她和锦瑟两个女子的力气根本抵不过暴怒的丁长安。唯一的办法,便是到外面喊人。 于是灵芝当机立断,跑到门口大声喊道:「快来人啊!救命啊!杜大夫有危险!」 可就在这时,丁长安忽然松开了手。杜衡本以为他是害怕了。可没想到,下一刻,他竟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来。 「杀了你……灵芝便会跟我走了……去死吧!」丁长安大吼一声,整张脸都已经扭曲变形。接着,他用力将那把明晃晃的匕首朝杜衡刺去。 灵芝大惊失色,大喊了一声:「不要啊!」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白色的柔弱身影直直挡在了杜衡身前。接着,那把匕首生生了锦瑟的胸口。洁白的衣服上一片鲜红,像一朵盛放的芍药花。 「锦瑟!」 「锦瑟!」 杜衡和灵芝异口同声。杜衡更是伸手将锦瑟抱在怀中。锦瑟惨白着一张脸,眉心因疼痛拧成了一团,眼睛却格外明亮。她望着杜衡,嘴唇微微翕动,接着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虚弱地说道:「你……没事就好……」 说完,她眼睛一翻便昏了过去。 而此时,外面的人已经跑了进来。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将丁长安按倒在地。还有人跑去官府报官去了。 丁长安的侧脸贴在地上,可眼睛却依旧盯着灵芝。他的嘴角浮起一丝近似癫狂的笑,道:「灵芝……灵芝……你看,他死了……我把他杀了……你终于属于我了……」 灵芝此时只觉得天旋地转。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这个丁长安根本就是精神分裂症,还具有攻击性,根本不是一般的心理咨询能治愈的。在现代,他这种情况是应该送到精神病院接受药物治疗的。 这时,谢意之冲了进来。他见锦瑟浑身是血地倒在杜衡怀中,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锦瑟……锦瑟……你怎么样?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谢意之蹲下身,哭着问道。他伸出手却又不敢触碰,便又缩了回来。 杜衡将锦瑟抱了起来,急切道:「快……快闪开……我来救她……她一定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众人赶紧让出了一条路。杜衡踉跄着将锦瑟抱到进了她的房间。一路鲜血淋漓,在地上洒下斑斑点点。 而这时,官府的衙役已经来了,将丁长安五花大绑押走了。丁长安被推搡着向前走,还不住回头对灵芝笑:「灵芝……你自由了……跟我走吧……我们一起浪迹天涯……再不分开……」 灵芝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她用手扶住了门框,大口喘着气,才没让自己昏倒。 丁长安被带走后,来看诊的人慢慢也都散了。张翠萍关了大门,在门上挂了「歇业」的牌子。 灵芝跟到了锦瑟的房中。杜衡已经开始对锦瑟实施抢救了。 锦瑟平躺在床上,紧闭双眼,脸上没有丝毫血色。仿佛生命的迹象正在从她的身体里渐渐抽离。 「锦瑟……锦瑟……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的……你一定没事……」杜衡附在锦瑟耳边一遍遍重复着。 灵芝知道,他不仅是在给锦瑟鼓励,同时也是在给自己心理暗示。她看着杜衡眼中坚定的神情,心中一阵阵刺痛。 杜衡轻轻掰开锦瑟的口,将一片丹参放在她的舌面上,接着握住刀柄,深吸了一口气,道:「锦瑟,我要拔刀了……这一下,你必须挺住……你听见了吗?」 锦瑟的眼皮跳动了两下,似乎真的听到了杜衡的话。 杜衡握了握刀柄,似不放心,又叮嘱道:「锦瑟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勇敢一点……我们一起挺过去……」 「我们一起……」灵芝咀嚼着这句话,不禁浑身冰凉。尽管她知道,生死攸关的时刻,她不该将儿女情长放在心上。可听见杜衡说他跟锦瑟是「我们」,她心里还是冰冷冰冷的。他们是「我们」,那她又是谁呢? 「小郎中……你……你要小心啊……」灵芝还是忍不住叮嘱了一句。她也知道拔刀的危险性,若是锦瑟挺不过去,也许这一下便真的断送了性命。 第51章 杜衡这才意识到灵芝也在房中,忙转过头道:「娘子,你先出去……」 「我……我在这里帮你……」 「让你出去你便出去!性命攸关的时候,我不能分心!赶紧出去!」杜衡红着眼睛冲灵芝大声喊道。 灵芝低下头,眼泪已然在眼眶中打转。她顿了顿,还是转身走了出去。 灵芝坐在锦瑟房门口的台阶上,一阵秋风袭来,吹乱了她的发。而她却顾不上整理,整个人就那样呆呆地坐着。 忽然,一只小手扯了一下她的衣襟。灵芝茫然抬头,才看见小怜不知何时坐在了自己身旁。而她旁边是拄着拐的小耗子。 「灵芝姐姐……」小耗子急切道,「锦瑟姐姐怎么样了?她……她会死吗?」 灵芝一哆嗦——是啊,锦瑟她会死吗?她替杜衡挡了一刀,若她真的死了,杜衡岂是不是要感怀她一辈子? 锦瑟,这就是你想要的吗?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杜衡的永远的怀念。让他的心中永远都有你的影子…… 小耗子见灵芝神色凝重,忽的大哭起来:「不……锦瑟姐姐不能死……我不要锦瑟姐姐死……她是这世上最好的人……没有她就没有小耗子……锦瑟姐姐不能死……」 灵芝瞬间清醒过来。她站起身搂着小耗子,安慰道:「杜哥哥正在救她。你放心……杜哥哥医术很厉害的……他一定会救活锦瑟姑娘的……」 这一刻,灵芝开始自责起来。锦瑟,抛开她对杜衡的痴情,还真是个心地善良又特别懂事的姑娘。这样一个美好的生命,是因为她才挣扎在生死线上。她灵芝是有责任的。可她现在却还在纠结着杜衡是否会被感动。这样,岂不是太狭隘了? 想到这,灵芝扶着小耗子坐下来,然后一手拉着小耗子,一手抱紧小怜,柔道:「我们一起为锦瑟姐姐祷告……她是好人……她一定会逢凶化吉……」 「嗯!」小怜也伸出手握紧了小耗子的另一只手,坚定道,「我娘说,好人有好报,锦瑟姐姐是好人,她一定没事!」 小耗子抬起胳膊抹了抹脸上的眼泪,也点点头道:「对!你们说的对!锦瑟姐姐一定没事!」 接着,三个人紧紧抱在了一起,心中都在为锦瑟祈祷…… 而这时,谢意之却跑了过来。他二话没说便要推门进去。灵芝赶紧站起身制止道:「杜衡在给锦瑟拔刀,你不能这个时候进去打扰他!他若是分心,锦瑟的命便没了!」 谢意之赶紧缩回了手,低头寻思了一会儿,又转身对灵芝狠狠道:「若锦瑟有个三长两短,我……我谢意之绝不会绕了你的…… 若换作别的时候,谢意之如此说话,灵芝早伶牙俐齿地反驳回去了。可现在,她是真没有力气跟他吵架。于是,灵芝便没说什么,依旧静静坐在台阶上。 而谢意之见灵芝这副模样,只当她是怕了,便又变本加厉。他几步走到灵芝面前,指着灵芝道:「我早说过,你一个女子不该抛头露面,今日若不是你引来那个疯子,杜衡又怎会身处险境?锦瑟又怎么会性命攸关?你……你就是个祸水!」 「谢先生……」灵芝有气无力道,「难道你在这里跟我吵,锦瑟姑娘就会化险为夷吗?杜衡正在里面抢救,你大声小气的,会影响到他。算我求你了……你安静一会儿,行吗?」 谢意之张了张嘴,又朝屋里望了一眼,最后还是规规矩矩坐在了台阶上。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打开了。灵芝迅速站起来,朝门口望去。小怜和小耗子也齐刷刷扭过头去。 过了一会儿,只见杜衡晃晃悠悠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的衣襟上贱满鲜血,白皙脸上也满是血水和汗水混成一片。整个人仿佛从地狱走出来一般。 灵芝怔怔看着他,只觉百感交集,关于锦瑟的安危竟不敢问出口。 倒是小耗子拄着拐急切地走到杜衡身边,抓住杜衡的手,问道:「锦瑟姐姐……锦瑟姐姐怎么样了……」 而谢意之早就从杜衡身后钻了进去。 杜衡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冲灵芝疲惫地笑了一下,然后轻声道:「她很勇敢……暂时度过了危险……」 灵芝眼底一热,竟哭了出来。她不知道这眼泪是源于锦瑟的大难不死,还是杜衡那如释重负的笑容。 此时,小耗子和小怜已经欢呼起来。接着,小怜便扶着小耗子进屋去了。 第52章 杜衡走到灵芝身边,柔声道:「娘子……别哭了……锦瑟已经没事了……虽然现在还没醒过来,但最危险的时刻已经熬过去了……」 他伸出手想给灵芝擦眼泪,却发现自己满手都是血渍,便又缩了回去。 「小郎中……你怪我吗?都是我惹的祸……」灵芝越哭越厉害。 杜衡有些惊慌失措,忙道:「娘子,你这说的什么话?你也预料不到那丁长安会做出这样的事啊!」 「可……可是我把他引来的……我真是后悔死了……」灵芝泣不成声,「他……他差点儿害死你……我想想都害怕……小郎中……你要是有事……我……我也不活了……」 说着,灵芝紧紧抱住了杜衡的腰。 「哎呀,娘子……我身上脏……你别过来啊……」 灵芝哪里肯听,死死抱着杜衡道:「杜衡,我要让你知道,如果当时我离你近的话,我也会奋不顾身替你挡那一刀的……我真的会的……」 灵芝这句话是发自肺腑的。她真的后悔自己那时跑到门口去喊人。她竟没有想到,杜衡会身处险境。若是没有锦瑟,危在旦夕的便是杜衡了。而替心爱的人挡刀,这本就该是她灵芝做的事,结果却是锦瑟…… 灵芝紧紧抱着杜衡,小小的身体瑟瑟发抖。 「娘子,你是不是冷啊?怎么抖这么厉害?」杜衡顾不上身上的血污,也紧紧抱住了灵芝。 灵芝摇摇头。她知道,她不是冷,而是害怕。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她,这一次是真的怕了。她害怕那一刀会刺在杜衡身上,也怕锦瑟替杜衡挡了刀,便从此走进了杜衡的心…… 锦瑟昏迷了三天三夜。杜衡也衣不解带地在她的床榻前了守了三天三夜。最后连谢意之都熬不住了,可杜衡依旧不肯去休息。灵芝也曾劝过他几句,可杜衡说怕锦瑟有情况,他不能及时赶过去,还是守着的好。灵芝便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和张翠萍一道给锦瑟煎汤熬药。 张翠萍看着灵芝一天天消瘦憔悴,不禁劝慰道:「灵芝啊,你自己也得保重。杜大夫那边已是耗尽心力了,你可别再倒下了啊……」 灵芝含着泪道:「锦瑟姑娘救了杜衡一命,而此事又是因我而起……他都那样尽心尽力……我又怎能偷懒呢?」 「唉……」张翠萍幽幽叹了口气,「丫头啊……你虽嘴上不说,萍姐又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心思?那锦瑟姑娘之前便对杜大夫处处挂心。如今还替他挡了一刀……这人心都是肉长的……只怕……只怕……」 灵芝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似断线的珍珠一般滚落而下。 张翠萍出帕子替灵芝擦眼泪,又语重心长道:「灵芝啊,你不要伤心。不管怎样,杜大夫心中还是颇为看重你的。就算锦瑟姑娘为他付出再多,那也不能替代你的位置……退一万步说,就算纳了她这个妾,你还是正室啊!」 「不!」灵芝用力摇头,「他发过誓的……他说,他杜衡此生不休妻、不纳妾……他若违背了誓言,我便离开他。我才不稀罕什么正室!谁想要,我就都让给她好了……」 张翠萍握着灵芝的手,道:「杜大夫既立过这样的誓言,那你就更无须担心了。从这些时日的相处中,我看得出,杜大夫是忠厚老实之人。他既对天发过誓言,那定会言出必行。即便心里头想,也断不会做出来的。」 「心里想不行!」灵芝眼含着泪,目光却无比坚定。 「灵芝啊,你这性子可得改改……」张翠萍劝慰道,「你这也太钻牛角尖了。什么叫‘心里想也不行’。这人心,谁又能管得住?何况,杜大夫性子再好,也到底是个男人。你太较真,那岂不是要逼死自己?」 「男人怎样?女人又怎样?」灵芝道,「我既对他一心一意,他就必须心无旁骛。我要的爱,不能掺杂一丝一毫杂质。他能做到,便值得我爱。他若做不到,我也不会隐忍在他身边!我灵芝,对待感情,宁缺毋滥!」 说罢,灵芝端着熬好的药转身走出了厨房。 张翠萍望着灵芝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她在心中重复了一遍灵芝的话——「我要的爱,不能掺杂一丝一毫杂质。」可是,世间真有这样纯粹的感情吗?张翠萍苦笑着摇摇头,心想,或许有吧,可我是不敢奢望的…… 入夜,秋风将院子里的落叶吹得沙沙作响。清冷月光下,灵芝端着药走到锦瑟的房门口,刚要推门进去,忽听里面传来杜衡轻柔的话语。那声音温柔得如三月和煦的春风,而此时却比那屋外萧瑟的秋风更让灵芝遍体生寒。 第53章 「锦瑟……你快醒来吧……我答应你……只要你醒过来,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什么叫「要什么我都给你」?灵芝的胸口剧烈起伏。她再也按捺不住,含着泪用力推开了房门。而映入眼帘的画面,更是让她浑身发抖,不觉手中一滑,那药碗便应声落地…… 杜衡闻声一惊,忙转过脸看向灵芝,与此同时也松开了紧握着锦瑟的手。 「小郎中……你在做什么?」灵芝瞪大眼睛,颤声问道。眼泪大滴大滴地溢出眼眶。 杜衡慌忙站起身,跑到灵芝面前惊慌失措道:「娘子,你……你误会了……你真的误会了……我……我不过是想让她快些醒过来……」 「那……你刚刚又说了什么?你要许给她什么?」灵芝痛彻心扉,指着躺在床上的锦瑟颤声问道,「她醒过来……你要给她什么?」 灵芝一声紧似一声地逼问道。 「我没有特指给她什么啊……」杜衡解释道,「我只是想起,师父曾经说对于昏迷不醒的人,要经常跟她讲话,要说她想听的……这样她才能尽快醒过来……娘子,你可千万不要误会啊……我真的没许给她任何东西……」 说着,杜衡伸手想去握灵芝的手。 灵芝用力推开了他,哭着道:「杜衡,你不要自欺欺人了……你对她动心了……动心了……」 「没有……娘子,我真的没有……」 灵芝哭得心碎,指着杜衡道:「你……你嘴上不承认……可你的心说不了谎……你握着她的手说……说你什么都愿意给她……那你便把妻子这个位置给她吧……」 「娘子,你别这样……」杜衡急得团团转,「要我怎么说你才能相信呢?真的……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对锦瑟姑娘,真的没有半点男女之情……」 「可是……你三天三夜没合眼……就守在她床前……这还不足以说明,她已经走进你心里了吗?" 「不是这样的……」杜衡大声道,「锦瑟姑娘,她是为了我挡了那一刀啊!她要是有个闪失……我……我一辈子都会内疚的……我照顾她,完全是因为她救了我……」 灵芝抹了抹眼泪,望着杜衡,良久才幽幽道:「杜衡,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但在我这里,你对我的爱已经不纯粹了……我们以后彼此心里都会有一根刺……与其这样,还不如给大家自由……反正我们也只是挂名夫妻……从今以后,就桥归桥,路过路吧……」 说罢,灵芝绝然转身。 杜衡听闻此话,同晴天霹雳。他上前一步从后面死死抱住灵芝,急迫道:「娘子……我错了……我错了行吗?你别生气了……我心里真的除了你没有任何人……我不会抛弃你的……真的不会……」 灵芝的嘴角浮起一丝苦笑,缓缓转身看着杜衡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杜衡……你弄错了……我不是怕你抛弃我……而是我,不要你了……」 杜衡怔怔看着灵芝,肝肠寸断。他又缓缓转过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锦瑟,深吸了一口气,道:「娘子,你是我在世上最重要的人……我不能没有你……可锦瑟姑娘是为了救我,才变成现在这样的。我不能做无情无义之事,你只给我几天时间,让我把她治好……待她的醒过来,伤势痊愈了……我便打发她走……行吗?」 「啊……」灵芝望着杜衡清澈如水的眼眸,竟不知该说什么。她甚至开始犹豫,刚刚的决定是不是太冲动了?也许不应该仅凭杜衡握着锦瑟的手说出那几句话,便判断他是对锦瑟动心了…… 而正当他们二人四目相对时,床榻上忽然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哥……我好不容易找到你……别……别赶我走……」 杜衡和灵芝对望了一眼,接着一起奔到了锦瑟的床榻前。只见锦瑟微微张开眼,眼角溢出一滴泪来。 「锦瑟姑娘……你终于醒了……」杜衡惊喜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锦瑟挣扎着想坐起身,却被杜衡按住了。 「别乱动……你的伤口很深,还需要好好调养……」杜衡道。 锦瑟望着杜衡,眼泪又顺着眼角不断滑落。她用非常虚弱的声音道:「哥……你别赶我走……」 杜衡很是惶惑,抬头看了看灵芝。灵芝也是一头雾水。 「锦瑟姑娘,你……你叫他什么?」灵芝忍不住问了句。 第54章 锦瑟看了一眼灵芝,道:「我从来没有对杜大夫有过非分之想……我也不可能对他有男女之情……因为……因为他是我亲哥哥……」 「啊?你……你说什么?」杜衡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他的听到的话。之前锦瑟喊的那一声「哥」,他听得并不十分真切,而此时却完全惊呆了。 灵芝也糊涂了,问道:「锦瑟姑娘……你是说……杜衡是你亲哥哥?」 锦瑟冲着杜衡微微点头,断断续续道:「你不姓杜……你是姓徐的。你的父亲就是当年太医院的太医令徐凌……而我的父亲是他的弟弟徐清……所以……你是我的堂哥……」 杜衡张大着嘴,一时间消化不了这么多信息。 而灵芝的第一反应则是——这锦瑟果真是徐清的女儿。而且她自己是知道的。更震惊的是,杜衡居然是徐凌的儿子。如此一来,他们两个不都是罪臣之后了吗?这事情可不是闹着玩的。 「锦瑟姑娘,你凭什么就认定杜衡是徐凌的儿子呢?」灵芝问道,「我听雷将军说过,当年太医院的血案中,徐家的男丁全死了。如果杜衡是徐凌的儿子,他又怎会独活下来?」 锦瑟微微欠了欠身,又对杜衡道:「在我的枕头里缝着一本书,你……你把它拿出来……你就全明白了……」 杜衡听闻,小心翼翼撤出了锦瑟的枕头,又拿来另一个枕头让她靠着。灵芝则拿过一把剪刀,两三下便将那枕头拆开了。果然,层层的棉絮中包裹着一本书。」 杜衡的手有些颤抖,小心翼翼拨掉书上的沾着的棉絮,露出了「徐氏药膳」四个字。而书名的下方则属着两个名字——徐凌、徐清。 「徐氏药膳……」杜衡一边念着一边用颤抖的手翻开了那泛黄的书页。而下一刻,他完全惊呆了。 「这……这不都是师父教给我的药膳方子吗?怎么……怎么都写在这里?」 灵芝凑过去看了一眼,发现那上面写着的药膳方子确实是和杜衡每天晚上默写的是一样的。 「哥……」锦瑟又虚弱地唤了一声,「你的师父,杜老大夫……我是见过的……这本书就是他交给我的……我们的身世也是他告诉我的……」 「你说什么?你见过我师父?」杜衡又是大吃一惊。 「是的……大概是十年前……」 「十年前……」杜衡眯起眼回想了一下,忽然道,「没错……十年前,就是十年前,师父去过一次京城。他把我送到谢家住了几天,自己一个人去的京城。也就是从京城回来,他便总说让我将来一定要去京城开医馆……要……要把药膳发扬光大……我只以为,他见了京城的繁华景象,便想在那里安家……不曾想……这其中另有隐情……」 「没错……杜老大夫和我们的父亲师出同门。徐家因祖上是做官的,我们的父亲便顺理成章进了太医院。而杜老大夫因喜欢闲云野鹤的生活,便一直四方云游……」 锦瑟顿了顿,喝了一口灵芝递过来的水,强撑着讲述了她和杜衡的身世过往…… 杜老大夫名叫杜仲,和徐氏兄弟都是名医归云子的弟子,少年时皆在终南山学医,三人感情甚笃。学成下山后,徐氏兄弟做了太医。而杜仲则一边行医一边云游四海,过着神仙般自在逍遥的生活。 十八年前,杜仲因思念徐氏兄弟,便来到京城。师兄弟三人相见甚欢,经常秉烛促膝,一聊就是一整夜。期间,徐氏兄弟给杜仲看了他们最新研究出的药膳配方。徐氏兄弟认为,助人强身健体,要比救人性命还要重要。防患于未然,总好过亡羊补牢。杜仲十分赞同他们的观点,便留下来与他们一同钻研药膳。 谁曾想,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忽然有一天,宫中太监来徐府传唤,说是太子有恙,急招徐凌徐清入宫。徐氏兄弟没多想,便跟追着太监入宫了。可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三日后,宫中传来太子殁了,而太医院所有太医皆被砍头的噩耗。 彼时,徐凌和徐清的妻子都已身怀六甲。徐凌的妻子听闻丈夫趋势,悲愤难平,动了胎气,竟有了小产之象。幸好杜仲在府中,当机立断为徐夫人催生。就这样,徐凌的儿子未足八月便出生了。徐夫人刚刚生产,下人便来回禀,府宅被官兵团团包围。徐夫人料想徐府上下皆难逃一死,便恳求杜仲将徐家唯一的血脉带走。危急之下,杜仲对外称徐夫人难产,孩子死了。然后将小小的婴儿藏在了食盒之中,偷偷逃出徐府。几日之后,徐家男丁全被砍头。徐夫人也在悲愤与惊吓中与世长辞。 第55章 杜仲因记挂着徐家人,并不敢走远,便安身在了距京城不远却又十分隐蔽的平安镇。镇上刚好缺少郎中,他便开了一家医馆。平安镇民风淳朴,很快便接纳了他这个外乡来的郎中。而那孩子,他则对外称是行医之时捡的弃婴,还给他取了个名字叫杜衡。 杜仲一心一意将杜衡养大,可心中却仍有个牵挂。那便是当时徐清的妻子也怀有身孕。不知道那个孩子是否平安出生,那也是徐家的血脉啊!于是,他便暗中打探徐清妻子的下落。当他得知徐清的妻子被卖到了添香楼后,便只身来到京城,寻找那个孩子的下落…… 「十年前……我还是添香楼里伺候花魁的一个小丫头,……忽然有一日,来了个瘦瘦高高,有几分仙风道骨的中年男子……」锦瑟接着道。 杜衡眼睛一亮:「没错,那是我师父……」 「那男子花了不少银子,点了花魁。可却只把我这个小丫头叫到房里单独谈话……姑娘们皆说,此人有怪癖,专门喜欢小女孩儿。我还着实害怕。可见了他之后,他便给了我这本书。还跟我说起了我的身世。我问他,你怎么肯定我就是那徐清的女儿?他说,他打听到徐清的妻子生下的是个眉心有颗红痣的女婴。循着这个特征,他才找到了我。」 听到这,杜衡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锦瑟又接着道:「因我身份特殊,杜老大夫即便想救我出去也是无能为力。他只告诉我,将来会有个叫杜衡的人来京城做药膳。他的方子跟这本书上的一模一样。这个人便是我哥哥。他能不能救你出来,就看你的造化了。我便一直等着我的哥哥来救我。直到谢先生跑到添香楼来做药膳。我才惊喜的发现,那方子和杜老大夫给我书上是一样的……可他姓谢不姓杜……我暗中打听他来自哪里,才知道我哥哥杜衡……就在连理堂……所以,那才跑过来,请求你们救我……但杜老大夫曾经叮嘱我,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与哥哥相认……所以我才没说……」 「为什么?」杜衡倒是有些糊涂了,「师父为什么不让你与我相认呢?而且,他明明知道我的身世,可为何直到去世也没跟我提起只言片语呢?他除了一直告诉我,要去京城开医馆,要把药膳发扬光大,没说过任何与我身世有关的……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没等锦瑟回答,灵芝倒在一旁开口道:「我猜,你师父是为了保护你。你知道了身世便是罪臣之后,而你不知道便只是医馆老郎中捡来的弃婴。毕竟是你男孩儿,是徐家唯一的血脉。杜老大夫不想让你身处险境。」 「没错……」锦瑟点头道,「杜老大夫就是这个意思。他是怕你有危险,更是怕你知晓了父辈的血海深仇心生报仇的念头。记得他当时跟我说……我们家的仇是报不了的……只靠我们兄妹二人岂能跟朝廷抗衡。与其怀着仇恨过一辈子,倒不如什么都不知道……」 灵芝此时算是明白杜衡为何与谢意之等一众男子不同了。那杜仲是个有着大智慧的人,他早已将人生勘透,才会教育出杜衡这样心地纯良的孩子。 「原是这样……师傅一直在保护我……」杜衡的眼泪扑簌簌下落。 锦瑟伸出手帮杜衡擦去了脸上的泪痕,弯起唇角笑着道:「哥,我们兄妹能相聚就好了。你和嫂子救我出火坑,我能跟你们一起生活,我已经什么都不求了……咱们好好过日子……不去想报仇的事……好不好?」 杜衡握紧锦瑟的手,道:「你这傻孩子,既然都来到我身边了,如何还不跟我相认呢?你也真沉得住气……」 锦瑟望着杜衡,目光温柔如水,道:「一来,是杜老大夫说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相认。二来,我见你生活得很好。有个聪明能干的妻子,还有爱护你的好朋友。这个医馆就好像一个大家庭一样。而你,真的被杜老大夫保护得很好,那么善良、单纯,又生活得那么快乐……我实在不忍让这样一个人知晓自己身世的血海深仇……我希望你能一直单纯地快乐下去……」 杜衡的眼圈再一次红了,哽咽道:「原来……你们都是在保护我……唉……我这哥哥怎么当的?本来是应该哥哥保护妹妹的啊!可我……还让妹妹替我挡刀……差点儿……幸好你醒过来了……要不然,我会自责一辈子的……」 锦瑟淡淡一笑,道:「你哪里没有保护我?别忘了,是你和嫂子救我出火坑的啊!杜老大夫说得真准……我哥哥真的会来救我……」 第56章 说到这,杜衡真是感慨万千。当时,他们并不知道锦瑟就是他的妹妹。救与不救,也就是在他和灵芝的一念之间。 「说到救你,你还真要感谢你嫂子……」杜衡望着灵芝道,「当时我们都在犹豫,是她毅然决然地说要救你的。」 锦瑟冲灵芝微笑着点点头,道:「多谢嫂子……这些时也给你添了很多麻烦……还望嫂子见谅……」 灵芝的脸腾地红了,嘟着嘴道:「哎呀……不要提那些事了……都是我心眼儿太小……一天到晚瞎吃醋……我怎么就没想到,你是杜衡的妹妹呢?真是丢人丢大了……」 灵芝现在再回想一下锦瑟的表现,便完全可以理解了。她对杜衡处处留心观察,只在暗处对他好,又从不要求任何回报。杜衡说要给她做媒,她想都不想便答应。这完全就是妹妹出自对哥哥的一份爱啊!这与男女之情是有本质区别的。可她就顾着吃醋了,竟完全搞错了方向。 「这样的事,她不说,谁能想到啊?」杜衡摸了摸灵芝的头发,温和地笑道,「现在好了,娘子不会不要我了吧?」 灵芝捶了杜衡一下,红着脸道:「好啦,之前的事,不准再提了!」 锦瑟看着他们俩,心中暖意融融,笑着道:「嫂子之所以会吃醋,一来是没搞清楚状况。二来是因为你把我哥放在心上了。你越是这样,我越是放心。我哥能找到如此珍惜他的人,我替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灵芝握住锦瑟的另一只手,郑重道:「你放心,你既是杜衡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你哥毕竟是个男人,再怎么样也是心粗。你有什么心事,或是有什么需要的,就只管跟我说。」 杜衡也笑着道:「对,你这嫂子是天底下最心善的人。又漂亮又聪明又能干。你跟她在一处,我放心!」 灵芝嗔了他一眼,道:「小郎中,你这嘴上抹了蜜了。」 锦瑟在一旁也笑了起来。 杜衡忽然意识到,锦瑟刚刚醒过来身子太虚弱,刚刚又说了那么多的话,于是便嘱咐道:「你现在还需要多休息。刚刚说太多话了,赶紧睡一觉。明们再过来看你。」 「嗯……」锦瑟听话地闭上了眼。这一觉睡得格外安心…… 而当杜衡和灵芝推开房门时却差点儿撞到一个人。 杜衡吓了一跳,定睛一看,不是旁人,正是谢意之。而他的眼睛也红红的,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杜衡。 灵芝皱了皱眉,问道:「谢先生,你几时站在门外的?」 谢意之有些尴尬地挠挠头,道:「我……我站了好一会儿了……我本来是想看看锦瑟姑娘的……没想听你们的谈话……」 很显然,他们刚刚说的话谢意之都听见了。 灵芝赶忙拉着谢意之走到廊下,道:「谢先生,你听到的事,事关重大。这关系这杜衡和锦瑟的性命。还望谢先生不要与外人道……」 杜衡也在一旁道:「对对对,谢兄……我现在……也是罪臣之后了……你若是说出去,我真是小命难保了。」 「你们当我谢意之是什么人?」谢意之瞪起眼睛道,「贤弟,我们从小一块长大,我把你当亲弟弟。我管你是谁的后人?你就是我弟弟!关系到你的安危之事,我自然不能跟旁人说。再说……还关系到锦瑟,我……我更不能说了……」 谢意之越说越没底气,最后竟低下了头。 灵芝和杜衡都知晓他对锦瑟的心思,不由得笑了起来。 谢意之被他们笑得更不好意思了,一摆手道:「行了行了,你们就别嘲笑我了啊!」 「谢兄,你是真的喜欢我妹妹吗?」杜衡笑着问道。 「怎么?你这做哥哥的……还要为她做主吗?」谢意之没正面回答,但话里的意思杜衡和灵芝可都听懂了。 灵芝故意逗他道:「谢先生,你是想让小郎中做主,把锦瑟姑娘许给你吗?」 谢意之的脸已经红到耳根了。他一咬牙道:「是又怎么样?我就是喜欢锦瑟!这……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贤弟,你若是把锦瑟嫁给我……我保证一定会对她好的……」 「这……」杜衡一时没了主意,转过脸看着灵芝。 灵芝转了转眼珠,故意揶揄道:「谢先生,你不是嫌弃锦瑟是青楼女子吗?她如今可不只是出身的问题,还是是罪臣之后。你可要想好了啊!」 第57章 「弟妹,我……我收回前几日说的话……」谢意之一脸诚恳道,「其实,我当时只是一时气话……我说完便后悔了……这几日,见她在生死线上挣扎……我这心仿佛跟着她也死过一次一样……贤弟、弟妹,为兄从未对一个女子如此上心……也不怕你们笑话……这次,想必是动了真情了……还望贤弟成全……」 灵芝接着逗他道:「你只求他成全有什么用?别忘了,小郎中可是什么都听我的。你……是不是要求求我啊?」 谢意之皱着眉思索了片刻,还真给灵芝鞠了一躬,道:「弟妹,之前的事多有得罪,还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哈哈哈哈……」灵芝笑弯了腰,指着谢意之道,「我之前就说吧,一定会有个女子来治你这直男癌的!看来,你的病快好啦!」 杜衡扯了扯灵芝的衣襟,道:「娘子,你就别逗谢兄了啊!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喜欢锦瑟的。」 灵芝一挑眉,问道:「小郎中,那你怎么想啊?还真打算把你的宝贝妹妹嫁给他?」 杜衡看了一眼谢意之,吞吞吐吐道:「这个……我……我……」 谢意之不由得瞪起了眼,道:「贤弟,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觉得我配不上你妹妹?」 杜衡很老实地点点头,道:「说实话,真配不上……」 「噗……」灵芝绷不住又笑了出来。 「哎……杜衡……我好歹跟你一起玩到大的。你好歹也叫我一声谢兄。我在你眼里,难道真的就那么不堪?」谢意之鼻子差点儿气歪了。 杜衡挠了挠头,道:「谢兄,我不是说你不好。只是……只是……见你平日里总是瞧不起女子……还总挑我娘子的错处……娘子,你管这个叫什么来着?」 灵芝笑着道:「直男癌!」 「对,直男癌!」杜衡一本正经道,「我跟你说,这是病,得治!什么时候等你的病治好了,我再考虑把妹妹嫁给你!」 「什么癌不癌的?你们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听不懂!」谢意之不耐烦道。 灵芝解释道:「说白了,就是要你学会尊重女性!别动不动就说,你个女子如何如何……看看小郎中,你什么时候修炼到他这个境界,就算彻底治好了!」 「我像他?」谢意之指着杜衡道,「成天被你牵着鼻子走?哼!我可做不到!再说,锦瑟那么温柔的女子,跟你也不一样啊。」 「不管对方是什么样性格的人,你都必须学会尊重别人。这一点,你慢慢向小郎中学习吧!」 杜衡见谢意之下不来台,又忙道:「谢兄,我和锦瑟刚刚相认。她如今身子还没复原。咱们还是好好给她治伤才是要紧。至于这终身大事嘛……咱们从长计议……」 谢意之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灵芝想了想道:「谢先生,刚刚的话有开玩笑的成分。其实,我们的意思是……婚姻大事虽说是父母之命,而她的父母都不在了,理应由杜衡这个当兄长的做主,但我还是觉得让锦瑟自己做主比较好。我一向提倡婚姻自主,这样才是幸福的保障。所以,你喜欢锦瑟,那就对她好,用你的真情打动她。若是她点了头,我和杜衡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谢意之的眼睛又亮了起来,仿佛又看见了一丝希望。他抿了抿嘴唇,道:「既是这样,你们可要说话算话……若是锦瑟答应了我,你们可不准再反悔啊!」 杜衡道:「自然不会反悔。我妹妹能找到个称心如意的郎君,我替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灵芝也笑着道:「谢先生,好好努力吧!我等着叫你妹夫哦!」 这一说,把谢意之弄得又红了脸。 灵芝和杜衡回到房中时,小怜已经自己睡下了。杜衡将灵芝拉到自己房中,按坐在床边上。 灵芝笑着问道:「小郎中,时候不早了,你……还不睡觉?」 「娘子,我这心里还是翻江倒海……我……我睡不着……」 「嗯……让我来猜猜这个小朋友,为什么不睡觉?」灵芝歪着头道,「是不是因为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还找到了妹妹,激动地睡不着啊?」 杜衡连忙点头,道:「娘子,你说得没错!我原以为,我就是个弃婴。这辈子都不可能知道父母是谁。更不奢望能遇到至亲之人。可今日……我知道了,我原是有父母的……我的父亲叫徐凌……他……他还是太医院的太医令……娘子,太医令啊……我真的为自己是他的儿子感到自豪……」 第58章 说着,杜衡的眼中又是热浪翻滚。他从怀中拿出那本《徐氏药膳》,轻轻翻开,一页一页小心翼翼的抚摸着,口中道:「这是我爹和我叔叔写的……这是他们的字迹……娘子,你明白这种感觉吗?」 灵芝扶着杜衡的肩膀,道:「我当然明白,这是一种归属感,一种找到家的感觉……」 说到这,灵芝的眼中也是泪光盈盈。她是真心为杜衡感到高兴。 可此情此景,看在杜衡眼里,却理解成了另一种意思。他忙放下那本书,轻轻搂住灵芝道:「娘子……对不起……对不起……」 「干嘛忽然跟我说‘对不起’啊?」灵芝不解道。 杜衡轻抚着灵芝的背,柔声道:「说好,是娘子找家人的。可谁知,我竟先找到了……我知道,娘子一定也非常想家……你放心,我一定努力赚钱,把娘子的玉佩赎回来。咱们拿着玉佩,一定会找到你的家人的!」 灵芝心头一暖,笑笑道:「你原来说的是这个啊!小郎中,不着急的。而且,我也没有想念家人。毕竟,我都记不起来了啊!」 「唉……」杜衡幽幽叹了口气,又轻轻晃了晃灵芝的头,道,「好好的姑娘,怎么就摔傻了呢?」 灵芝推开他,道:「你才傻呢!我这是失忆,跟智商没关系!做起事来,我比你聪明多了!」 「是是是……我家娘子最聪明了……」 灵芝忽然想起一件事,小心翼翼问杜衡道:「小郎中,你知道自己的身世后,除了自豪、高兴,就没有一点儿伤心?毕竟,十八年前的血案太凄惨了……你没想过……为父母报仇?」 杜衡脸上的笑意收敛了许多。他抿唇想了想,道:「说不痛心,那是假的……我相信,我爹和我叔叔不会做出谋逆之事。他们……一定是被冤枉的……但……我并不想报仇……我师父的煞费苦心,锦瑟的不敢相认,为的就是不让仇恨蒙蔽我的眼睛。师父说得对,与其怀着仇恨过一辈子,还不如开开心心的过日子。我想,我爹娘和锦瑟的爹娘在天上也是会希望看到我们快乐的。我现在找到了妹妹,就只想着一家人好好过日子。我开医馆,不为皇家治病,只为黎民百姓解除病痛。同时,再把徐家的药膳发扬光大,这才是正道。」 「小郎中,你说得太好了!」灵芝紧紧握住杜衡的手,激动道,「这正是我想跟你说的。看来,不用我多说什么了。你自己想得很明白。咱们从今往后,好好开医馆,把日子越过越好!」 杜衡微笑着用力点点头。 且说,在杜衡的精心调理下,锦瑟的身体渐渐恢复了。半月之后,她已经能下床走动了。此间,谢意之忙前忙后,对锦瑟十分关照。而锦瑟对他却始终是淡淡的,让谢意之颇为苦恼,却也无计可施。 待锦瑟的身体恢复差不多了。杜衡便选了个黄道吉日,与锦瑟举行了一个仪式,对外称认了异性兄妹。这样也就堵住了悠悠之口,再没人提起纳妾之事了。而张翠萍也只当杜衡是为了让灵芝安心才这样做的,并没有猜到个中隐情。灵芝和杜衡也不是想刻意防着她。只是,罪臣之后这件事还是越少人知晓越好。 谢意之为了保险起见,曾提议离开京城。他还是担心杜衡和锦瑟的身份会暴露。可灵芝却认为,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安全。毕竟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十八年,皇帝都换了,不会有人无缘无故提起来的。况且,他们在京城的事业刚刚起步,现在放弃了实在可惜。最后,杜衡拍板决定,继续留在京城。 医馆歇业了大半个月,终于准备再度开张。而前一晚吃饭的时候,杜衡又提起了找保镖的事。 「娘子……」杜衡跟灵芝商量道,「丁长安的事,还是让我心有余悸。万一再来个疯子,可怎么办?你和锦瑟的安危,我都担心……所以,咱们还是请个保镖吧!」 这一次,灵芝没有反对。因为丁长安的事,也给她敲了警钟。做心理医生,真的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而像丁长安这样具有人身攻击性的,也难保日后再不会遇见。所以,请保镖还是有必要的。 于是,灵芝点点头道:「好,明天咱们就在医馆门外贴个告示。招一个身强力壮的男子来做保镖。」 「说到这保镖嘛……我这里倒有个人选……」张翠萍放下筷子道。 「哦?萍姐,你说的人是谁?我们可曾认识?」杜衡问道。 第59章 张翠萍低头笑笑道:「你们应是见过的。就是那一日,我上吊后将我抱到你们这里的那个人。」 灵芝回想了一下,脑海中浮现了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形象。 「哦,我想起来了……那是李婆婆的儿子……」灵芝道。 「对,他叫李铁柱。原是一个武馆的教武师父,身手还不错。只可惜前些时日,那武馆关门了。他便没了营生。那遇到李婆婆,她还跟我抱怨来着。我就想着若是能把他招来当保镖,不是正好也为他解决了困难吗?」张翠萍道。 杜衡想了想,道:「我觉得萍姐这个提议不错。娘子,你说呢?」 灵芝也点头道:「是不错。况且那李婆婆家离这里又很近,他每日来医馆也是方便。那人我也是见过的,应该是个老实本分之人。若是能来,是再好不过了。」 张翠萍道:「既是这样,吃完饭我便去李婆婆家走一趟。」 张翠萍这一趟还真没白走。回来之后便告诉杜衡和灵芝,那李铁柱答应了,明日一早便来医馆报道。 第二天,杜衡早早便打开了医馆的大门,准备坐堂看诊。过不一会儿,就见一个身穿青色长衫,身材高大的男子走了进来。杜衡辨认了一下,正是那李婆婆的儿子。 「杜大夫,我就是李铁柱。今日便来给你们这医馆当保镖了。」李铁柱自报家门道。 杜衡温和地笑道,「李,辛苦你了。其实,咱们这医馆平日里还算太平。虽说人多了些,但都是街坊邻居,十分遵守秩序。只是因前些时日,来了个疯子,伤了我义妹。所以才想着找个可靠的人,镇镇场子。」 李铁柱道:「杜大夫,那事我们都知道。也是你们倒霉,竟碰上那样的人。你放心,有我在,肯定不会再让你们受到危险。」 这时,灵芝和锦瑟从后面走了进来。杜衡忙指着她们道:「李,这位就是我娘子,那个是我妹妹。你啊,主要看着她们这两个女眷号。别让什么可疑之人接近她们。" 「好好,杜大夫放心!」李铁柱说罢,又朝后面望了望,接着似不经意问道,「呵呵……说到女眷……怎么……怎么没见到翠萍呢?」 说完,他黝黑的脸上竟泛起了红晕。 灵芝不由得一怔,接着心下便有了思量。 杜衡却没看出什么,只笑着道:「萍姐这个时候应该在厨房做药膳呢!她主要还是在后面忙活,不怎么出来的。」 「哦……」李铁柱显然有些失望。 灵芝看了他一眼,笑着道:「你若是想跟她致谢,可以到后面的厨房去找她。反正现在时候还早,没人来看诊。你去跟她说说话,再回来吧!」 「哎……」李铁柱顿时眉开眼笑,「灵芝大夫还真说着了。我娘啊,今早一个劲儿地嘱咐我,说翠萍这是帮了我大忙了,一定要我当面好好感谢她!」 「那便快去吧!」灵芝道。 「好,我去去就回!」李铁柱满面春风地从后门出去了。 锦瑟何等聪明,也看出了端倪,扯了扯灵芝的袖子,低声问道:「嫂子,这位李……是不是对萍姐有意思啊?」 灵芝笑了笑,道:「我看八成是。嗯,李婆婆家的人都忠厚老实。他又算是萍姐的救命恩人。他们若是能在一起,萍姐也算找了个好归宿。」 「你们真厉害……我竟然没看出……」杜衡挠挠头道。 灵芝笑道:「女人的直觉就是比男人灵敏,这点你不认输都不行!」 且说李铁柱来到后面的厨房,见张翠萍正在炤台上忙碌呢。张翠萍抬头见他进来了,忙在围裙上抹了抹手,笑脸相迎道:「李,你过来了啊!来得可真早!」 李铁柱冲她点点头,道:「到底是个勤快人,你这一大早便开始忙活了。」 「每天就是这些活,早点忙完,我好帮着他们再干点旁的。」张翠萍道,「这杜大夫夫妻俩都是大好人。若没有他们,哪里有今日的张翠萍?我多干点活,也算是报答他们的恩情了。」 李铁柱又道:「你也别把自己累着了。如今,我白天也在这里,有什么需忙的,尽管跟我说。旁的我不会,干点力气活还是没问题的。」 「李,你帮我的忙还少吗?」张翠萍说着不仅有些羞赧,「之前,我疯疯癫癫时,都是你和李婆婆帮衬我……那一次,我寻短见,也是你们娘俩救了我。在我心里,你和李婆婆一样是我的恩人。」 第60章 「快别说这样的话,」李铁柱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道,「街里街坊的,谁有个难处不是一把呢?再说,你帮我找了医馆这份活计,也是帮了我的大忙了。我还要感谢你呢!」 张翠萍笑着摇摇头,道:「哎呦,你看看,咱们俩在这谢来谢去的可有什么趣?还是赶紧忙正事吧!」 「是是是……」李铁柱道,「翠萍,那我就不打扰你干活了。我也到前面盯着。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记得喊我啊!」 许是由于歇业时间比较长,医馆第一天开门特别冷清。一上午也没见个人影儿。 杜衡有些坐不住了,嘟囔道:「我怎么感觉,又跟刚开业那时一样了。唉……萍姐还做了好些药膳呢!都不知道卖给谁……」 灵芝在一旁劝慰道:「小郎中,你别着急啊!毕竟咱们歇业那么长时间。好多人还不知道咱们今天开门了啊!再等等就好了。至于那药膳,没人买咱们自己吃,反正浪费不了……」 正在二人说话的功夫,医馆的门被推开了,一个中年女子走了进来。 锦瑟见来人了,高兴道:「刚还说没人来,这不生意就上门了吗?」 灵芝抬头向门口望去。可看见了那妇人,她脸上的笑意便消失殆尽了。那门口站着的,正是丁长安的母亲。她瞪着眼睛直直朝灵芝走了过来,那神情仿佛要吃人一般。 杜衡见来人架势不对,急忙喊李铁柱过来。 李铁柱挡在丁母面前,像一座山一样。 「你……你给我闪开!我要找她!」丁母推了李铁柱一把,又指着灵芝道,「说什么医心……结果我儿子好端端的一个人,就被她给弄疯了!你……你个害人精……你赔我儿子……」 灵芝用手扶着额角,心想,该来的还是要来的。那日丁长安被官兵抓走后,便没了消息。也不知道现在是关在牢里,还是放出来了。 灵芝站起身走到了丁母跟前,问道:「丁长安现在怎么样了?」 「哼……怎么样了?」丁母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疯了……连……我和他爹都不认识了……还打人……我们没办法,只能天天捆着他……都是你害的!我的儿啊……你还我儿子……」 丁母一边哭一边伸手去抓灵芝。而李铁柱却始终护在灵芝身前,让她丝毫靠近不了。 灵芝从丁母的话语判断出,丁长安应是被放出来了。想想也是合情合理的。他虽然伤了人,但当时已经是疯癫的状态。官府是不会给个疯子定罪的。想必过后便让家人把他接走了吧? 这时,杜衡也听明白了,走过来对丁母道:「这位伯母,咱们要讲道理啊。那日您儿子用匕首捅我,还差点儿害死我妹妹。说到底,我们才是受害一方啊!」 丁母斜睨着杜衡,道:「那也是她害的!我只道,我儿子来这里医心之前人是好好的……可来了几次,便疯了……他拿刀要杀人,也是因为被她给弄疯了……我今日非要讨个公道不可!」 灵芝皱了皱眉,道:「伯母,你听我说。丁长安发疯那是早已潜伏在他的人格里的。这种病,许是先天遗传,许是旁的什么原因。即便我是神仙也治不了的。他发疯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 「我听不懂你说的这些……」丁母大声嚷道,「我只知道,他来你这之前,是好好的……」 「若真是好好的,你又何必带他来呢?」灵芝反问道,「伯母,难道你忘了,你说他犯了花痴病,幻想这甄家二小姐喜欢他。所以才来找我治病的。」 「我真是后悔带他来!」丁母哭着道,「之前,他也不过犯犯花痴而已。可来到你这里,整个人都疯了……你们这是什么医馆?还把人的病越治越重?」 灵芝望着丁母,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那丁长安根本就是潜在的精神病患者。他这种情况是早晚会发病的。只不过,她倒霉,在治疗的过程中碰巧撞上了发病期。可这些,跟古代人哪里能解释得通?现在丁母一口咬定,是她把丁长安给治疯的,她百口莫辩。 「伯母,你想怎么解决呢?」灵芝平静问道,「要不……我们赔您银子……」 没错,这件事唯一的解决方法便是息事宁人。这件事若是闹大了,对连理堂的名声将会带大极坏的影响。而医心本来就是个新鲜事物。若是传出她将病人给治疯了,之前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真的是会毁于一旦的。如果赔钱就能解决的话,那是再好不过的结果。 第61章 丁母的嘴角浮起一丝鄙夷的笑。她盯着灵芝道:「赔银子?那我倒要问问你……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在你心里值多少银子?你们赔多少银子,能换回我一个儿子?」 杜衡无奈道:「伯母,那你到底要怎么样呢?」 「哼……」丁母冷笑一声,一双眼在灵芝身上逡巡,「我有个法子,若是你们答应了,我便不再闹下去。」 「好,你说吧!只要我们能做到,都答应你。」杜衡道。 可灵芝却被丁母看得汗毛都立起来了。她的眼神让灵芝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丁母伸手一指灵芝,道:「让她跟我走,到我们家来当媳妇!」 「什么?」杜衡闻言脸都气白了,「你这根本就是无理取闹!我娘子,凭什么给你们家当媳妇?」 「就凭她把我儿子治疯了,她就该赔!」丁母大喊道,「长安天天口里喊着‘灵芝、灵芝’,她既然能迷惑他,便嫁过来给长安做媳妇吧!一辈子伺候他!」 锦瑟也沉不住气,走过来道:「这位伯母,您的处境我们都理解。可是……您这要求也太过分了。哪有没医好病人,便要大夫以身相许的?更何况,灵芝是我嫂子,她都已经嫁人了,哪有再嫁你儿子的道理?」 丁母捋了一下鬓边的发,扬起头道:「是你们要跟我商量的。我只这一个条件,你们若是答应了,我立刻便走,以后也不会再来了。若是不答应,咱们就官府见!」 「你爱干嘛干嘛!」杜衡真是来了脾气,转过头对李铁柱道,「李,把她轰出去!」 李铁柱得了命令,像拎小鸡仔一样把丁母给赶出了医馆。岂料丁母竟坐在医馆的门口嚎啕大哭起来。 「这医馆害死人了……」丁母拍着大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喊着,「我儿子好好的一个人……就被他们给治疯了……这跟草菅人命有什么区别?医馆害人啊……医馆害人……」 她这医闹,倒把原本门可罗雀的连理堂引来了好些人。大家围在医馆门前,你一言我一句道: 「这……这怎么回事啊?」 「听说,好像那灵芝大夫把人给治疯了……人家娘不干了,来讨公道……」 「天啊!把人治疯了?真没想到,这医院还有这么大风险……」 丁母见人渐渐多了,也便越发得变本加厉,直哭得昏天黑地,把灵芝骂得狗血淋头。 「那个灵芝……她……她就是个狐狸精……她哪里是给我儿子治病?分明就是勾搭他……把我儿的魂儿都给勾走了……简直就是个不要脸的……」 杜衡在里面实在听不下去了,气得直跺脚,指着外面道:「这一家子都是什么人?我看……他这娘也是个疯子……李,你快……快去把她赶走……」 李铁柱刚要起身,却被灵芝给拉住了。灵芝镇定道:「越是这个时候,咱们越不能慌。现在出去把她赶走,岂不是显得咱们理亏?倒还坐实了我把她儿子治疯了的罪名了。」 「可……可她越骂越难听……」杜衡指着外面道,「娘子,她那么辱骂你……我可真听不下去了」 锦瑟也在一旁道:「是啊,也不能任凭她这样闹下去。不但影响了医馆的声誉,还坏了嫂子的名节。」 「让我来想想……」灵芝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心绪平稳。 灵芝明白,丁长安这个娘现在的做法,就跟现代的医闹差不多,是最让医院头疼的。可怎么才能让她不再闹下去呢? 正在灵芝愁眉不展时,张翠萍端着刚做好的药膳从后面进来了。她刚进来就听见门前的哭喊和吵闹声,不由得一惊,忙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灵芝叹了口气,道:「就是那个丁长安的娘……唉……也该着我倒霉,碰到一家子神经病。她非说是我把她儿子给治疯了,在那不依不饶的。」 「这也太过分了。」张翠萍将药膳放在桌上,又走到门口向外面瞧了瞧。 丁母还在那边哭边骂:「灵芝,你这个!贱人!你把我儿子的魂都勾走了,你赔我儿子……」 「哎呦呦,这骂得也太难听了……」张翠萍愤然道,「不行,我不能让她这么闹下去……」 「萍姐,我正在想办法……」灵芝叹了口气道。 张翠萍转了转眼珠,忽然道:「我有办法!」 第62章 杜衡一怔,忙问道:「萍姐,你有什么办法?」 「她不是说,灵芝把她儿子给治疯了吗?而我是现成的例子。我原来在他们眼里就是疯子啊!我能证明,灵芝不但不能把人治疯,还能把疯子治好!」 说罢,张翠萍一推门便出去了。 李铁柱怕她有什么闪失,忙也跟了出去。 丁母见里面有人出来了,拍了拍屁股站起身来,刚想发难,却见出来的不是灵芝,而是一个她没见过的女子。 张翠萍瞪了丁母一眼,大声道:「你刚刚说什么灵芝大夫把你儿子治疯了,是吗?」 丁母抹了一把眼泪,哑着嗓子道:「对!我儿子好端端的一个人,就是来她这里医心,才变成现在这副疯疯癫癫的样子!她灵芝必须对我儿子负责!」 「那我问你,你儿子若真是好端端的,还跑来这里医什么心病?」张翠萍不甘示弱道。 「他……」丁母张口结舌,「他原是有些轻微的病……可……可灵芝越治越严重……最后竟疯了……难道不是她的过错吗?」 张翠萍指着丁母道:「轻微的小病?哼,你儿子得的是花痴病!这可是你当日亲口说的。」说着,张翠萍转过脸面对着众人道:「大家不要听她的一面之词。她儿子是个花痴,之前幻想着主人家的小姐喜欢他,到了这里又以为咱们灵芝大夫喜欢他。她刚才口口声声,说灵芝大夫勾搭他儿子,其实根本就是他儿子自作多情!前些时日发生的事,大家还都记得吧?就是他儿子在医馆里发了疯,非要灵芝大夫跟他走,还要杀杜大夫。最后刺伤了锦瑟姑娘,害得锦瑟姑娘差点儿没命……」 这时众人才恍然大悟,纷纷道:「哦……原是那个人啊……」 张翠萍又趁热打铁道:「锦瑟姑娘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医馆被迫歇业了快一个月。我且问你,这些损失,杜大夫和灵芝大夫跟你要过吗?人家损失这么大,都只字不提。你有什么脸跑来这里跟人家讨赔偿?」 「是啊,人家杜大夫和灵芝大夫跟她好说好商量。可她竟提出个无理要求。」李铁柱在一旁帮衬道,「她要灵芝大夫嫁给她的疯儿子,伺候她儿子一辈子。大家说说,这叫什么要求?灵芝大夫,那是杜大夫的妻子啊!她竟当着杜大夫的面说这样的话。任哪个男人也受不了啊!杜大夫这才让我把她赶出来。谁曾想,她竟坐在撒泼!」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阵唏嘘,皆道:「这算什么事?真是闻所闻问。」 还有人说:「杜大夫这么做算是轻的了。若换作是我,早揍她了!」 丁母见风向要变,忙大声道:「你们说那些都没用!我只问,我儿子是不是在这医馆疯了的?是不是被灵芝医治过便疯了的?」 张翠萍抿了抿嘴唇,道:「大家都是街坊邻居,都认识我吧?我张翠萍以前就是个疯子,大家都看在眼里。是灵芝大夫把我治好的!可以说,没有灵芝大夫便没有今日的张翠萍!灵芝大夫,她医术高明,又是菩萨心肠,她只会救人,不会害人!」 这时,人群中站出一个中年妇人,高声道:「你说的没错!灵芝大夫也给我治过心病。我本来都不想活了,是她安慰我、鼓励我,我今日才能站在这里!灵芝大夫不会害人的!」 接着,又有几个人站出来,皆道灵芝为他们医好过心病。形势瞬间一边倒。 丁母张大着嘴看着众人,气得胸脯一鼓一鼓的。 李铁柱走到她跟前,瞪起眼睛道:「你看见了吧?大家都是眼明心亮之人,不会听你在这瞎胡闹的!你还不赶紧走?」 「好……好……好……」丁母指着李铁柱道,「你们这是仗着人多势众,欺负我一个女子……我就不信了,这世上还没有王法,没有公理了!你们……你们等着,我这就去报官!咱们公堂见!」 说罢,丁母拨开众人,气鼓鼓地朝县衙去了。 众人又议论了一阵子,过了一会儿也就都散了。张翠萍和李铁柱也回到了屋里。 「那个女人,不会真的去报官吧?」张翠萍还是有些不放心。 杜衡想了想道:「或许,她就只是随便说说。」 灵芝却在一旁摇头道:「我看她十有八九是会去的。」 灵芝看得出来,这丁长安的母亲也是偏执型的人格。这种人一旦认定了某件事便很难改变。从另一方面也说明,丁长安潜在的精神病其实很有可能是遗传,至少跟家庭因素脱不了干系。 第63章 锦瑟有些慌了:「那可怎么办?难道还要跟她对付公堂?」 说完,锦瑟神色凝重地看了杜衡一眼。 灵芝自然明白锦瑟担心的事。她和杜衡的身世是见不得光的,若真走到打官司的地方,难保不会牵连进去。 「若她真的报了官,凡事皆由我一人担着。你们……千万不要卷进去……」灵芝盯着杜衡一字一句道。 「娘子说的什么话?」杜衡大声道,「夫妻本是一体。我岂能丢下娘子不管?」 碍着张翠萍和李铁柱在这里,灵芝不好明说,只道:「小郎中,你只管听我的。我让你怎么做你便怎么做。」 杜衡还欲说什么,锦瑟抢着道:「依我看,她是否去报官还说不定呢!咱们无需在这杞人忧天。」 说完,她冲杜衡使了个眼色。杜衡也明白了她的意思,闭口不说话了。 灵芝眨了眨眼睛,忽然笑着道:「锦瑟说得对,我们还是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也许,她就是吓唬吓唬我们呢!」接着,她似不经意拿起锦瑟的帕子,道:「这个荷花的图样甚是清雅。反正今日也没人来看诊,不如到我房里,你给我描个花样子吧!」 锦瑟当下会意,点点头道:「好,我这就去。」 杜衡也道:「闹腾了一早上,我也是有些乏了,你们姑嫂描花样子,那我便回屋睡觉去了。」 三人回到房中,气氛马上凝固起来。 灵芝坐在桌旁,神色严肃道:「小郎中,我刚刚说的,你可千万要记得。你和锦瑟的身份不能暴露。和官府打交道的事就都由我出面。况且,这件事本就因我而起。那丁长安的母亲要告也是告我。你们两个别跟着蹚这趟浑水,知道吗?」 杜衡皱着眉道:「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娘子被官兵抓走啊!」 「是啊,丁长安这件事本来就说不清。」锦瑟道,「毕竟他的的确确是在我们医馆发病的。他来医心之前也的的确确没有发疯。若官府真的判嫂子有罪,可怎么办呢?」 灵芝叹了口气,心想,这种事在古代还真不好办。若是在现在给丁长安做几个测试,便能得出他是精神病的结论。可在古代要如何证明呢?这还真是件头疼的事。 灵芝想了想,道:「小郎中,我若真被官兵带走,你即刻去将军府。别忘了,雷将军还欠我们两个承诺。你求他救我出来,他定会有办法的。」 「对对对……我一着急竟忘了雷将军了……」杜衡这才稍稍安了心,「雷将军若是出面,想必也知县大人也不会为难娘子。」 「所以,你一定要记得,千万不要冲动。别像上次那样,见我被抓便不顾一起跟我走。你放心,我自会照顾好自己,不会让自己吃亏的。而小郎中,你如今跟往日不同了。你要时刻记得,你还有个妹妹。锦瑟还需要你照顾。所以你必须在保全自己和锦瑟的前提下,再想办法救我。」灵芝叮嘱道。 杜衡鼻子一酸,差点儿掉下泪来。他紧握着灵芝的手,道:「娘子,我杜衡此生能娶到你,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而锦瑟已然感动落泪了。 「好了,现在不是哭哭啼啼的时候。」灵芝郑重道,「明日若真有官府的衙役来抓我,你们便按照我安排的去做。切记,千万不要自乱阵脚!」 杜衡和锦瑟皆点头。 第二天,连理堂的人还似平时一样早早开门,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只是大家心里都在打鼓,不知道那丁长安的娘是否真的去报了官。 而这一日,还陆陆续续来了几个病人。杜衡和锦瑟照常给他们看诊。大家怀着同一个心事,却依然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的事。 接近晌午时分,该来的还是来了。几个衙役冲进了医馆。李铁柱本想拦着,可见是当差的便退了回去。 为首的衙役高声喊喝道:「这里可有个叫灵芝的女大夫?」 灵芝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非常从容地从里间走了出来,语气平静道:「我便是灵芝。」 杜衡和锦瑟都站起身望着灵芝。灵芝冲他们淡然一笑,接着走向了那为首的衙役。 那衙役道:「昨日有人击鼓喊冤,状告你将她儿子治疯了。你给我们走一趟吧!」 「好……」灵芝平静地点点头。 那衙役倒是吓了一跳。他还是头一遭见有人如此淡定从容地跟他走。他怔了怔,接着一挥手,旁边的两个衙役便将灵芝绑了起来。 第64章 杜衡虽谨记灵芝的嘱托,但见此情景依然心如刀绞。他扑上前去,喊了声:「娘子……」 灵芝瞪大眼睛,道:「小郎中,这没你的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杜衡明白灵芝的意思,只得眼睁睁看着衙役们将灵芝押走。 此时,张翠萍从后门跑进来,见杜衡、锦瑟和李铁柱皆傻愣愣站在原地,心中便知不好。 「灵芝……灵芝她……被抓走了?」张翠萍颤声问道。 杜衡点点头。 「这……这可怎么好?」张翠萍哭了起来,「她一个姑娘家……怎么受得了牢里的折磨……」 杜衡听闻「折磨」二字,脸都吓白了,忙扯住张翠萍问道:「不就是去问话吗?还没定罪,如何就下牢呢?」 张翠萍道:「杜大夫……你有所不知。咱们京城的衙门是有这个规矩的,凡是平头百姓进了衙门,先是要挨一顿板子,然后再下牢等候传审……灵芝那身子骨如何受得了?」 「啊……」杜衡只觉得五雷轰顶一般,「我可真是糊涂……我竟然眼睁睁看着他们把娘子抓走……不行……不行……我不能让娘子受苦……我这就去找雷将军……我要救娘子……」 杜衡说着,抬腿便冲出了医馆。 且说灵芝被衙役押到了县衙。她本以为会马上升堂审问,谁知竟被带进了一个小黑屋。虽松了绑,但手臂依然发麻。过了一会儿,一个黝黑的壮汉手里拿着板子走了进来。他将板子立在墙边,又上下打量了灵芝一番,接着道:「看你这小娘子,长得细皮的,哥哥我还真不忍心下手了…… 灵芝一瞪眼,厉声道:「你想干嘛?」 「想干嘛?」壮汉歪着嘴笑道,「难道你不知这县衙的规矩?每个进来的人,都得先挨二十大板,杀杀你的威风,到了堂上便老老实实,不敢耍花招了!」 「呸!这是什么混账规矩?」灵芝啐道,「还没审出有没有罪,便要挨板子?还讲不讲道理了?」 「道理?呵呵……」壮汉冷笑道,「小娘子,咱们知县老爷就是道理!」 灵芝瞪起眼睛道:「你想打我?没门!」 那壮汉又走近几步,一双眼滴溜溜在灵芝身上打转。忽而,他又朝门口望了望,接着一脸淫笑道:「小娘子,你也不想挨打是不是?看你这身娇体柔的,定是挨不住那二十大板。哥哥也心疼你……呵呵呵……不如这样,你亲哥哥一口,哥哥便少打你一板子,你看如何啊?」 说罢,他便将脸凑了过去。 灵芝只觉得一阵阵恶心,差点儿就要吐了。她可不能眼睁睁让自己吃亏,心想,关键时刻还是要用自己的看家本事。 想到这,灵芝故意笑了一下。而这一笑,倒把那壮汉给弄懵了。 他盯着灵芝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问道:「你笑什么?」 灵芝微微眯起眼,然后又慢慢睁大,与此同时用一种近似蛊惑的声音缓缓道:「你……看着我的眼睛……看着我的眼睛……」 壮汉的瞳孔渐渐放大,口中如呓语般含糊道:「你的眼睛……真美……像湖水……」 「你现在很困……很困……你想睡便睡吧……睡吧……」 那壮汉只觉倦意一阵阵袭来,眼皮越来越沉重,最后竟「噗通」一声倒在地上沉睡不醒。 灵芝站起身,使劲踢了他一脚。而他浑似感觉不到一般。 「哼!还想占姑奶奶的便宜?你胆子不小啊!」灵芝恨得牙根儿痒痒,又使劲踢了他一脚,接着挑衅道,「你倒是起来啊!起来啊!」 灵芝又踢了几脚,仍不解气,忽而看见那立在墙边的板子,笑着道:「你想打我是不是?姑奶奶把这二十大板,一个不差的还给你!」 说罢,她将那板子拿在手中,轮起胳膊便朝着壮汉的臀部挥去。只听闻「啪啪啪啪啪」,灵芝连续打了五板,觉得还不解气,喘了几口气,又抡起了胳膊…… 灵芝正打得起劲儿,小屋的门忽然被推开了。 「娘子……」杜衡大喊了一声,几步冲了进来。 而他后面跟着的正是飞虎将军雷钧霆和知县张茂和。原来杜衡赶到将军府门口,正赶上雷钧霆下朝回来。雷钧霆听闻灵芝被县衙的差役抓走了,怕她会吃亏,忙带着杜衡来至县衙。而知县张茂和哪里敢得罪雷大将军?听闻今日当差的抓了雷将军的朋友,直吓得冷汗涔涔,忙亲自带着雷钧霆和杜衡来找灵芝。 第65章 杜衡在外面听见挥板子的声音,以为灵芝挨了打,吓得心惊肉跳,赶忙冲了进来。而进来之后的情景,却让三个人都瞠目结舌。 灵芝见杜衡和雷钧霆来了,丢下了手中的板子,道:「你们来早了,我还没打够呢!」 杜衡上前拉住灵芝的手,关切道:「娘子……娘子……有没有受委屈?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雷钧霆「噗」一声笑了出来,又指着地上那个壮汉道:「杜大夫,你看看这是她受委屈吗?你这娘子啊,可真是个奇人……」 灵芝扬起脸道:「这不能怪我。谁让他们这县衙定了个不合情理的规矩呢?进来的人,不分青红皂白就先打一顿,这是什么道理?二十大板啊!就算是身强力壮的男子打完也要养上十天半月。若遇到了老弱妇孺,岂不是就要人命了?」 张茂和听闻,赶紧解释道:「那……那都是之前留下来的不成文的规矩……为的也是震慑那过堂之人,让他如实招供而已……「 灵芝瞥了一眼张茂和,见他穿着官府,便猜到了他的身份,于是道:「知县大人,也规矩也是人定的。你们为官的,为的不是要为民做主吗?可这条规矩,哪里考虑到黎民百姓了?你们办案倒是方便了,可把好给人打残了,甚至打死了,你们的良心就过得去吗?」 张茂和碍着雷钧霆的面子,只得点头称是。 雷钧霆见灵芝没受什么委屈,便对张茂和道:「张知县,不知这桩案子要何时审理呢?你也看到了,我这朋友的娘子身娇体弱的,可经不起那大牢里的阴寒啊!」 张茂和是官场的老油条了,当然知道雷将军惹不起,忙道:「我马上便升堂,立即审理!」接着,他又指了指地上睡着的壮汉,小心翼翼问灵芝道:「这位小娘子……他……这是……」 灵芝瞥了那人一眼,道:「没事,他就是睡着了。等过几个时辰,自己就醒了。对了,知县大人,这人刚刚对我意图不轨。怎么处置,您看着办吧!」 「知道了!知道了!」张茂和连声应着。 在去往公堂的途中,张茂和低声对雷钧霆道:「雷将军……这一位虽说是您的朋友,但我朝也是有律法在的。光天化日的,我也不好……」 雷钧霆绷起脸道:「张知县,雷某今日过来只是怕灵芝大夫受了那不该受的委屈,并没有左右你办案的意思。何况,我也相信我的朋友不会做出违法之事。你秉公断案便是了。」 张茂和这才将一颗忐忑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且说来至公堂之上,张茂和正襟危坐,一拍惊堂木,道了声:「带原告!」 接着,两个衙役便将丁长安和丁母带了上来。 灵芝仔细打量了一下丁长安,只见他被粗绳捆着,目光呆滞,显然不是正常人的状态。而那丁母则狠狠瞪了灵芝一眼,接着便跪在了地上,哭着道:「青天大老爷,您可要为民女做主!」 张茂和往下面望了望,接着问道:「你有何冤情,说与本官听!」 丁母伸手一指灵芝,愤然道:「大人,就是这个女子将我儿子害得疯疯癫癫。还求大人做主」 接下来,她便添油加醋地将灵芝给丁长安治病之事说了一遍,最后还不忘强调道:「大人,我儿子在去她那里治病之前是好好的……虽说对那甄家二小姐不能忘情,但也不至于疯癫至此……可去了她那里几次,就……就变成现在这副模样……都是她害的!」 待她说完,张茂和转向灵芝问道:「对于她刚刚说的,被告你有什么要辩驳的吗?」 灵芝跪下来道:「启禀大人,那丁长安是在我这里医治心病没有错,只是他发疯却是与小女无关。他刚来时,种种症状表明,他对那甄家二小姐产生了妄想之症。我也是对症下药。自问我的治疗方法是没有问题的。而他也渐渐从妄想中走了出来。这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只是我没想到,他会将对甄家二小姐的痴情转移到我身上。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马上终止了治疗,也告诉他不要再来医馆了。可他又在暗中尾随我,还跑到医馆意欲杀了我相公。这时我才意识到,他有潜在的疯癫之症,还具有攻击性。而他这个疯病是早就有了的,只是没有爆发出来。正巧在我的医馆发病了。这与我,没有半点关系。」 灵芝只能尽量用大家都能听懂的语音来讲述这件事,也不知道张茂和能理解多少。 第66章 张茂和听完微微蹙眉,又问道:「你的意思是……丁长安不管是否到你们的医馆治病,他早晚都是会发病的?」 灵芝点头,道:「正是!他这个疯病应是先天的。或早或晚,肯定是要发病的。只是碰巧被我赶上罢了。」 「一派胡言!」丁母大吼一声,「我儿子一直都好好的……怎么就先天有疯病了?就是你把他给弄疯的!」 「肃静!」张茂和在公堂之上威严道。 丁母这才闭了口。 「灵芝,你说这丁长安先天就有疯病,可有证据?」张茂和一语切中要害,「你如何能证明,他本身就是有疯病的呢?」 灵芝低头不语——没错,在古代没有任何测量方法,所以根本测不出丁长安的病是先天的。 张茂和又追问了一句:「你能否证明?」 灵芝摇摇头,道:「我只是根据行医的经验判断出来的。并没有方法能证明……」 丁母闻言顿时来了精神,道:「大人……她根本就拿不出证据……她就在信口雌黄……还请大人明察秋毫,封了他们的医馆,将这女人下牢,还我儿子一个公道!」 站在外面旁听的杜衡,不禁攥紧了拳头,手心里全是冷汗。而坐在张茂和旁边的雷钧霆也皱了皱眉。他看得出来,现在的形势对灵芝十分不利。 灵芝想了想,又接着道:「我虽拿不出直接的证据,但我相信我的判断是不会有错的。京城里,有很多我医好的病人。他们都可以作证,我在医心上的医术是很高明的。凭我的经验,我确实可以做出正确的判断。况且,丁长安与我无冤无仇,我何苦要害他?他发了疯,还差点儿伤了我相公。我根本没有动机去害他啊!」 张茂和捋了捋胡子,一时间愁眉不展。其实,他心里头还是倾向灵芝的。虽说雷钧霆让他秉公办案,可说到底那是他的朋友。若真判了罪,只怕自己的乌纱帽不保。可灵芝这边又拿不出确凿的证据,这可真让他犯了难。 而此时丁母又反驳道:「什么叫凭你的经验?你那医心之术,我们之前本就闻所未闻。还不是红口白牙的,你怎么说怎么是!」 「可我确实治好了很多人……」灵芝镇定道,「我只问你,若不是听闻我这医心之术如何有效,当初你又怎么会带着丁长安来找我呢? 「我就是后悔!我……我若没有带长安来找你……他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丁母跪爬了两步,抱住了目光呆滞的丁长安,泪如雨下。 张茂和真不知该如何断这个案子了。他偷偷瞄了一眼雷钧霆,却看不出他有任何表情。这下,便更没了主意。最后,他想还是用缓兵之计吧! 于是,张茂和又拍了一下惊堂木,道:「这个案子,明显证据不足,今日怕是审不出什么结果了。先暂且道这里,待搜集到新的证据,择日开庭再审,退堂!」 退堂后,张茂和并没有将灵芝收监,而是额外准她回家等待传唤,只是此间不准离开京城。灵芝自然知道,这都是雷钧霆的面子,当面谢过了张茂和。 临走时,张茂和对雷钧霆道:「雷将军,这个案子怕是不好办。现在没有对灵芝有利的证据。而她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只说凭她的经验判断的。而这医心之术,又没第二个人懂得……就凭她一面之词,这……难以服众啊……」 雷钧霆叹了口气,转过脸问灵芝道:「灵芝大夫,就真的一点有利的证据都找不到吗?」 灵芝想了想,道:「嗯,有个线索倒是可以去查一下。」 张茂和忙问道:「什么线索,你说来看看,我让手下人去调查。」 「这个……我也不敢肯定……也许是,但也许不是……」 杜衡在一旁焦急道:「娘子,不管是不是,咱们现在就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你快说吧!」 「嗯……」灵芝点点头,道,「丁长安这个潜在的疯病极有可能是遗传。也就是说,他们家族本身就有这个病。若是能查一查他的家族史,便可知了。如果有人跟他一样无缘无故犯了疯病,那便能证明,这是他们家族的遗传病,与我没有干系。」 「哦,这个不难……」张茂和想了想道,「我让手下人去查一查便能知晓了。」 「那便多谢张大人了。」灵芝附身对张茂和施了一礼。 第67章 随后,她和杜衡便上了雷钧霆的马车。 灵芝坐稳后,又向雷钧霆欠了欠身,道:「今日多谢雷将军出手相救。」 雷钧霆摆摆手道:「灵芝大夫,当日雷某既许了你们夫妻三个承诺,便定当竭力相助。只是……这一次雷某还真没有十足的把握。我虽为大将军,但也不能无视国法。若真的找不到能证明你清白的证据,我也是无能为力啊……」 「那便要看我的造化了……」灵芝倒轻松地笑了笑。 杜衡在一旁握住灵芝的手,道:「娘子,你放心,你救过那么多人,苍天有眼,绝不会让你蒙受不白之冤的!」 「嗯……」灵芝点了点头,「小郎中,你说得对!」 雷钧霆看着这对夫妻,冷峻的脸上不禁荡起一丝柔和的笑意。他们俩最动人的,不正是这样积极乐观的心态吗? 由于摊上了官司,灵芝觉得这个时候不适合开业,便又将那歇业的牌子挂上了。 吃晚饭的时候,张翠萍一直念叨流年不利,刚刚有了血光之灾,又犯牢狱之灾,还嚷着要找个大仙来看看风水。 灵芝笑着道:「什么大仙啊?我们平安镇原来就有个大仙,专门坑蒙拐骗,后来还不是被我给拆穿了!」 「对对对……娘子不说,我都快忘了,」杜衡接着道,「我们平安镇有个黄半仙,都说他灵得很。可遇到我娘子,那些骗人的把戏就全不灵了。」 灵芝又接着道:「所以啊,我根本不信那些鬼神之说。创业就没有一帆风顺的。我们现在遇到的这些困难就当作是考验吧!我相信,苦尽甘来,咱们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张翠萍笑着摇摇头,感慨道:「遇到你们之前,我是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儿都要琢磨半天。可跟你们待久了,这心也大了。面对坐牢这么大的事,我竟也不慌了……」 灵芝淡然一笑道:「慌是没用的,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尽人事听天命。」 三日之后,灵芝接到了传讯,便又跟着衙役来到县衙。 张茂和再一次升堂审理丁长安发疯一案。灵芝不知道他调查的结果如何,只得见机行事。 走完了例行的程序后,张茂和一拍惊堂木,道:「丁氏,你之前状告连理堂的灵芝大夫治疯了你儿子丁长安,如今经过调查,案子已有了新的进展。」 丁母跪在地上道:「大人,灵芝确确实实治疯了我儿子,这是大家眼见的事实。她就算拿出证据,也只是狡辩!」 张茂和从桌案上拿起一本卷宗,丢到了丁母的面前,道:「丁氏,你母家应是姓王吧?」 丁母从地上拾起那卷宗,却仍是一头雾水,抬起头道:「回禀大人,我母家确实姓王。这……这也是我母家的族谱……可不知……不知与本案有何干系?」 张茂和道:「我再问你,你的祖父你可曾见过?他是否是疯癫之人?」 丁母的脸瞬间白了,半晌才颤颤道:「我祖父……确是在三十几岁时突发疯癫之症,如今已不在世上了……」 张茂和又接着问道:「你还有个叔叔叫王仁,他是否也有疯癫之症?」 「是……」丁母瘫坐在地上,双眼失神,「我叔叔也是三十几岁时发的病……」 一旁的灵芝长长舒了一口气。果然,这丁长安的精神病是家族遗传的。而这个遗传因子正是从母亲那边带过来的。王家几乎每一辈都有忽然发疯之人,这便足以说明问题。而之所以丁长安发病要比那些人早,恐怕是因对灵芝的移情提前引爆了定时炸弹。 丁母喘了口气,又接着道:「即便我母家有人发疯,那也并不能证明长安就一定会发疯啊!」 灵芝在一旁解释道:「这个就叫做遗传。你们王家的疯病是能够遗传的,所以每一辈都会有人发病。只不过丁长安发病时,正赶上在我这里治疗。」 「胡说八道!」丁母声嘶力竭道,「你就是要为自己洗脱罪名,才硬要诬陷我们王家!是你……就是你把我儿子治疯的!」 「啪!」张茂和又一拍惊堂木,厉声道,「公堂之上,休得吵闹!」 丁母咬着牙看了灵芝一会儿,又转过头对张茂和道:「大人,你不能听信她的一面之词啊!遗传一说,根本无从考证!」 张茂和道:「其实并不是无从考证。为了这个案子,我特地询问了京城的名医。他们也都称,这种疯病是会遗传的。」 第68章 「大人……」 丁母还欲争辩,可张茂和已经开始结案了:「由此可见,丁长安的疯病是家族遗传,与连理堂的灵芝大夫无关。丁氏,你且回去好好照看丁长安,且莫再让他伤人。好了,退堂!」 丁母无奈,但也只能含恨离去。 灵芝长长舒了一口气,这丁长安的案子总算是了结了。而在外面等候的杜衡,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 「好了,小郎中,这件事算是彻底解决了。咱们回去好好开医馆,过日子吧!」 出了府衙,灵芝挽起杜衡的手臂,便要往家走。 而此时,身后却传来一声呼唤:「灵芝大夫请留步!」 灵芝一怔,转过身只见一个衙役跑了过来,对她施了一礼,道:「灵芝大夫,知县大人有要事请您到后花园一叙。」 「哦?有要事?」灵芝不觉有些发懵。 杜衡皱了皱眉,道:「娘子,不会是这案子又出什么岔子了吧? 灵芝想了想道:「应该不会的……刚刚都已经结案了啊……嗯,与其在这瞎猜,还不如去看看。况且,这案子张知县也帮了不少忙。不管是冲着谁的面子,我也该跟他道个谢!」 说罢,灵芝转身对衙役道:「烦请您带个路。」 「那我随你一同去!」杜衡赶紧跟了上去。 两个人跟随着衙役来至后花园,见那张茂和正坐在亭子里饮茶。 灵芝上前一步,俯身施礼道:「张大人,多谢您为灵芝出头。灵芝在此谢过了。」杜衡也在后面深施一礼。 张茂和站起身来,温和地让他们二人落座,又亲自给他们倒了茶。 灵芝问道:「适才听衙役说,张大人有要事找我。不知是何事啊?」 张茂和用杯盖轻轻荡着茶杯的边缘,微微蹙眉道:「灵芝大夫,这几日为了调查你的这桩案子,张某花了不少心思。除了调查了丁长安的祖辈有没有人发疯之外,我对你的医心之术也做了一些调查。」 灵芝闻言,淡然一笑道:「这个我能理解。毕竟医心还是个新事物,很多人都是闻所未闻。张大人为了查清案子,给还灵芝清白,也是煞费苦心了。」 「实不相瞒,我找了几个曾经在你们的医馆接受过医心的病人。我发现,其实你所谓的医心,大多都是为人排解烦闷,梳理心情。有的人,并没有什么病,只是遇到一些困难,一时间不知如何抉择。而你会通过交谈,帮助他们找到解决问题的出口。」张茂和道。 灵芝笑着道:「张大人说对了一半。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心理还是健康的。正如大人所说,可能是因为生活中遇到一些不如意的事情,心生苦闷,或面对问题无法抉择。这样的,我是会帮助他们进行疏导。但还有一类人,是真的存在心理疾病的。有些能治,而有些就像丁长安这种,是不能治的。而对于前者,我也会有相应的治疗手段。」 张茂和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茶,又仔细斟酌道:「刚刚灵芝大夫说……若遇到无法抉择的问题,你可以帮助解决?」 灵芝望着他略带局促的表情,心中有了几分了然,于是淡淡笑道:「张大人,我解决不了你的问题,但我会帮助你自己解决自己的问题。你有什么事是无法抉择的呢?」 张茂和一怔,接着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道:「灵芝大夫还真是冰雪聪明……好吧,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张某也就不隐瞒了。的确,找灵芝大夫回来,就是为了解决我的一桩心事。」 杜衡在一旁不禁吐了吐舌头——没想到,这位知县大人也是要治心病的。 「好,既然张大人信得过我,那便和我说一说。但不知……大人为何事烦心呢?」灵芝摆出了看诊的姿态,脸上挂着温暖的笑意。 「呃……我自然是要跟你说……只是……张某毕竟是一方父母官……所以……这个……」张茂和低下头道。 灵芝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笑着道:「张大人请放心。我们医心都是有保密原则的。这是我们最基本的职业操守。」说着,她又一指杜衡道:「这位是我相公,也是我们医馆的大夫。他也断不会泄露您的秘密的。您尽可放心。」 「如此说来,我便放心了……」 接着,张茂和将目光投向远处,眼中柔光点点,似乎在回想着什么,许久没有说话。而灵芝也没有继续追问,只耐心地等待着。 第69章 良久,张茂和轻叹了口气,道:「张某已年近不惑,仕途还算平顺,家中妻贤子孝,虽有两房小妾,但也相处融洽,按说……不应有何烦恼了……但两月前,我遇到了一个人……呃……确切地说,是一个女人……」 灵芝点点头,又继续倾听。 「她是我青梅竹马的表妹……呃……她的名字,我不方便透露……」张茂和蹙眉道。 「无妨,你不需要说出她的名字。不过为了方便起见,咱们就叫且她‘青梅’吧!」 这是心理医生常用的方法。一般来访者都不喜欢透露自己或者其他当事人的名字。这个时候,为了方便交谈,心理医生往往会用一个代号。 张茂和点点头,道:「好,就叫她青梅吧!青梅,是我姑母的女儿。可惜姑父姑母去世早,只抛下她一人。我爹娘见他孤苦伶仃,便把她接到家中,当自己的孩子养着。青梅,她胆子很小……见人总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小时候,我只当她是妹妹,又觉得她可怜,便成日里带着她玩。可长大成人,渐渐懂了男女之事……我便对她萌生了爱慕之情……」 「嗯……这很正常。」灵芝表示理解,「况且,她是你的表妹又不是亲妹妹,你喜欢她无可厚非。」 灵芝知道,古代是没有近亲不能结婚这一说的。表哥娶表妹,那叫亲上加亲,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张茂和又接着道:「我们那时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小心试探着,一阵欢喜一阵忧愁……那种感觉,我至今记忆犹新……」 说到这的时候,张茂和的嘴角弯起柔和的弧度,眼中也满是柔情。那神态仿佛真的回到了青涩懵懂的年少时光。 「直到有一天,我终于隐藏不住满腔柔情,便给她写了首情诗,让府中的丫鬟悄悄转交给她……」张茂和接着回忆道,「我至今还记得,那一晚,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既盼着那情诗传不到她手中,怕她看到会怪我唐突,从此不理我了。又盼着那情诗快些被她看见,好让她早些知道我对她的一片痴情……」 「那……她后来看见了吗?」灵芝问道。 张茂和痛苦地低下了头,半晌才低声道:「没有……那情诗……在丫鬟传递的时候,不小心被我娘发现了……」 「那你娘看了之后作何反应?」灵芝又问道。 张茂和的眼中泪光点点,哽咽着道:「我娘先是把我叫过去狠狠地训斥了一顿,说我不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只顾着儿女情长。我见事情已然暴露,便干脆一不作二不休,恳求她将青梅许给我。谁知,我娘竟说她不知检点……勾引于我……把这件事的错处都归到了她的头上……尽管我再三说是我一厢情愿,青梅她并不知情……可我娘偏偏一口咬定,是她勾引我在先……」 说到这,张茂和的眼角溢出一滴泪来。 灵芝又问道:「你娘,不喜欢她吗?」 张茂和摇摇头,道:「其实……我娘对她算很好了……在府中衣食用度皆与小姐一样……只是,她不希望青梅成为她的儿媳……」 「为什么呢?你们本来也不是亲兄妹啊!表兄妹,亲上加亲,岂不是更好吗?」灵芝问道。 张茂和叹了口气道:「当时我也不十分理解。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娘看过青梅的生辰八字,说她命硬……而我那姑父和姑母也去世得早……所以,她不希望青梅做我的妻子……」 灵芝心中不禁感叹,又是这生辰八字,古代人的思想还真是要命。之前的薛姝就是被八字耽误了一生,年纪轻轻就离开了人世。这个青梅,又不知是何下场。 「后来呢?」 张茂和怅然地叹了口气,接着道:「我娘知道了我对青梅的迷恋后,便做主将青梅嫁给一个官宦人家……做了妾……直到她被轿子抬走……她……她也不知道……我对她的心意……」 说到这,张茂和再也抑制不住,热泪纵横。 灵芝一语不发,就静静等着他哭完。 张茂和好容易止住悲声,抹了一把眼泪,有些羞愧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呵……让灵芝大夫笑话了……」 灵芝摇摇头,道:「谁说男人就不能哭了?我们医心的大夫,就是要帮助求助者疏导情绪。哭,那是很正常的情绪发泄。你不必有任何负担。」 张茂和喘了口气,平息了一下情绪,道:「灵芝大夫……你……你真是个神奇的人……在你面前说话,好像没有任何负担……」 第70章 杜衡在一旁笑着道:「我娘子本来就是个神奇的人……」 灵芝嗔了他一眼,又转向张茂和,问道:「青梅嫁人之后,你们就再也没见过面吗?」 张茂和点头,道:「嗯,她本就是因我才被我娘逼着给人做妾,我还有什么脸面再去见她呢?后来,我只每日为她祷告,希望她能平安幸福。再后来,我考取了功名,遵照父母的安排娶了妻。我夫人是个十分贤惠的人,家里家外都为我操持得很好。成亲一年后,她还为我生了儿子……渐渐的,我便将对青梅的爱转移到我夫人的身上……只是,偶尔午夜梦回,还是忘不了青梅那含羞带怯的脸庞……」 「我懂,初恋嘛……总是令人难以忘怀的……不过你之前说……你两个月前,又遇到了青梅?」灵芝问道。 张茂和点头,道:「没错,两个月前,我陪夫人去庙里进香。我看见青梅带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儿也在庙里。虽然,时过境迁,她的容颜已经老去……可我……还是在人群中一眼便认出了她。我趁夫人上香的时候,偷偷跑过去和她说话。我才知道,原来她的丈夫几个月前过世了。她因有个儿子,所以分得了一份家产,如今已经带着孩子搬出老宅,独自居住了。我打听了她的住处,便经常去看望她。一开始,我只是以哥哥的身份关心她,照顾她。直到有一天,我在她房中发现了我曾经送给她的一颗骰子……那是年少时,我不敢直接说出心意,便借着骰子来表达……」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灵芝轻轻念出这句诗。 「对,就是这个意思……」张茂和的眼中闪烁着激动的泪光,「你知不知道,当我看见那颗已经发黄的骰子时,我真的差点儿掉下泪来……」 灵芝点点头,道:「嗯,我能理解你的这种心情。」 「这些年来,我不断地跟自己说,青梅没有喜欢过我……都是我自己一厢情愿……我不想她跟我一样承受这种痛苦……可眼前的事实却告诉我……她留着我给她的信物……她……她也是对我有情的……」张茂和说着,不觉又滴下泪来。 灵芝想了想,又问道:「那你有没有跟她证实这份感情?」 「有!」张茂和点点头,「当我看见那颗骰子时,青梅她就已经哭了……还没等我问起……她便向我诉说了这些年对我的思念……她还说,当年她同我一样,只盼着有朝一日能嫁给我……可没想到,我的一封情书,竟让母亲将她绝然下嫁……」 灵芝轻叹了口气,道:「唉……你们这一对苦命鸳鸯,也真是情深缘浅……」 「那一刻,我真的感慨万千……而她的丈夫如今已然离世……我忽然萌生了一个荒唐的念头……」张茂和越说声音越低。 「你想和她再续前缘?」灵芝挑眉问道。 张茂和眉头紧锁,道:「我知道,我这个想法有些无耻……更对不住我的夫人……可是……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你是想纳她为妾?」灵芝试探着问道。 张茂和摇摇头,道:「纳妾,此事行不通。一来,我并非是想享那齐人之福。二来,虽说我有两房妾室,但都是夫人安排的。我对那妾室也没有丝毫夫妻之情。若我自己主动要纳一房妾,夫人定会伤心的。」 「嗯,这个我懂。」灵芝道,「尊夫人虽说大度,亲自为你纳妾,但她是心知肚明的,你对那两房妾室并无感情。所以,她尽可不必悬心。可你若执意要领进门的,定是情义深重之人,这样的,哪个女子怕是也容不下。」 张茂和点头,道:「对,正是这个道理。况且,虽说青梅之前也是给人做妾的,但我年少时是真的想娶她为妻啊!如今,我也不想收她做妾,我觉得这是对我们这份感情的折辱。」 「你的意思是……要在你夫人和青梅之间做个取舍?」灵芝分析道。 张茂和半张着嘴,良久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道:「应该……应该是的……可……可夫人她一直对我很好……一直为我操持这个家……我们还有儿子……另外,若是我执意休妻再娶,只怕会毁了一生清誉……」 「那若是让你放弃青梅呢?」灵芝问道。 张茂和的眼眸中露出痛苦神色,道:「我舍不得……我们苦恋了几十载,好容易能走到一起……」 灵芝抿了抿嘴唇,问道:「你之前所说的无法抉择,便是这个了?」 第71章 「对……」张茂和点头,「在我夫人和青梅之间,我必须要做个选择……可是……可是要选哪一个呢?青梅于我是失而复得的挚爱,而夫人于我又是执手半生的伴侣……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选择……灵芝大夫,你说我该选谁?」 灵芝淡淡一笑。其实,在现代她遇到过很多这样的中年男子。男人似乎对于初恋总有着一种执着。那是天边的一朵彩云,摸不着,却又舍不得那一道绮丽的风景。有些男人还真为了初恋与妻子离婚。这种选择,无所谓对错。只能衡量在心里那个更重要。 「我说过了……我不能替你做出任何选择……」灵芝道,「但,我能帮助你做出选择……」 张茂和望着灵芝,道:「那么灵芝大夫,就请你帮帮我吧……」 灵芝想了想,道:「烦请大人,给我纸笔。」 张茂和马上换来下人,取了笔墨纸砚过来。 灵芝提起笔,略思索了一下,便在纸上写了起来。待她写完,将那张纸交给张茂和时,张茂和却愣住了。 原来,灵芝在纸上画了一艘大船,而船的上方分别写着——「父母、妻子、孩子、兄弟姐妹、知己、同僚和青梅」。 「这……这是何意?」张茂和抬眸望着灵芝,一脸茫然。 灵芝指着那艘船,讲解道:「你现在想象一下,你正呆在一艘大船上。和你一起在船上的还有这些人,其中包括:你的父母、妻子、孩子、兄弟姐妹,还有你的知己好友和一起为官的同僚,当然还有你的初恋青梅。你闭上眼睛,想象一下……」 张茂和很听话地闭上了眼睛,脑海中还真的浮现了自己和一众人在一艘大船上的情形。 「你听着……」灵芝继续道,「现在,船漏水了……」 张茂和的身子抖了一下,却依然闭着眼。 灵芝用急迫的语气道:「水越进越多……你必须选择将一个人扔下去,船才不会沉……这是非常危急的时刻,你必须抛下所有的礼义廉耻,来做出你心中最真实的选择。现在,你睁开眼睛,把你要扔下去的那个人划掉!」 张茂和怔怔睁开了眼。灵芝将笔递到他的手中,又命令道:「为了活命,你打算把谁扔下去就把它划掉吧!」 张茂和又看了一遍纸上的字,只略微犹豫了一下,便提笔将「同僚」两个字划掉了。 灵芝看了看,又接着道:「你们的船还在进水……你必须再扔下一个人,来,把下一个要扔下去的人划掉。」 张茂和提着笔,叹了口气,道:「虽说知己至交此生难求,但面对生死,还是不得不抛下他们了……」 说罢,他便将「知己」两个字也划掉了。 「船还在继续进水……」见他划完了,灵芝又接着道,「水,越进越多……接下来,你还要扔下一个人……你选择谁呢?来……把他(她)划掉吧……」 「啊?还要扔?」张茂和迟疑道。 灵芝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道:「必须要扔,否则你自己连同剩下的人都会死……」 「好……」张茂和深呼吸了一下,接着提笔将「兄弟姐妹」划掉了。 「虽说……兄弟姐妹是血缘至亲,但……危急时刻,也只能扔下他们了……」划完之后,张茂和解释了一句,又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 「船还在继续进水,接下来……你要扔下谁呢?」灵芝继续用平静的语调道。 张茂和看着纸上剩下的「父母、妻子、孩子、青梅」,眉心拧成了一团。他抬眸,用近似哀求的语调对灵芝道:「这……这太难选了……就到此为止吧……」 灵芝果断摇头,道:「你必须做出选择……」 张茂和叹了口气,将笔尖放在了「父母」上面,想了想又移开了,过了一会儿又放在了「孩子」上面,可还是无法下笔。 灵芝在一旁提醒道:「我之前说过了,你无须考虑什么礼义廉耻,也无须想世人会如何看待你,就按照你内心真实的想法……把你想扔下的人划掉吧……」 张茂和定定望着那张纸,最后重重叹了口气,道:「唉!虽说做人应重孝道,可……可父母毕竟已风烛残年,想必余下的时日也不多了……」 说罢,他闭着眼,一咬牙将「父母」两个字划掉了。过了一会儿,他又迟疑地抬起头,望着灵芝问道:「你不会……还让我继续扔吧?」 第72章 灵芝淡定地点点头,道:「既然你已经猜到了,那就继续吧!」 张茂和此番倒没再犹豫了。他咬咬牙,道:「我连父母都扔下去了,如此大逆不道之事都做了,也不差扔几个孩子了……」 说罢,他一挥笔将「孩子」划去了。 现在,纸上便仅剩「妻子」和「青梅」两个人。 灵芝完全可以理解他的选择,虽说扔了父母和孩子的做法让人胆寒,但这也曾是大多数人,尤其是男人的选择。按照他扔掉的顺序不难看出,「同僚」应是他最不在乎的。他几乎想都没想就划掉了。而「知己」虽说不舍,但也没有太过纠结。毕竟这两个选项是同他本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接下来他选择的是兄弟姐妹,这个也很好理解。毕竟同父母和孩子比起来,兄弟姐妹又差了一层关系。 而接下来的选择对他来说就有些困难了。此刻,占据他思想的主要是道德。扔下父母,那便是不孝,扔下孩子也是禽兽不如。可当灵芝提醒他说可以抛却礼义廉耻时,他虽挣扎但还是选择扔下父母。他说的原因也是有道理的,毕竟相比孩子,父母的年岁大了,活在世上的时间没有孩子多。接下来,他既已经卸掉了道德的包袱,选择便没那么困难了,于是他划掉了孩子。 而剩下的两个人,一个是陪伴他度过大半生的发妻,一个是他梦萦魂牵的初恋。这两个人,对于他来说都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但他能将她们留到最后,可见在他心中这两个人的感情分量是极重的。而从另一方面来看,这张茂和也是个极重感情之人。若是换做谢意之那种直男癌,怕是第一个便将女子扔下去了。也正是因为他对感情的看重,所以才会在妻子和初恋之间无法做出抉择。 那么接下来,便是最重要的选择了。 「还剩最后两个人了……」灵芝依旧平静道,「一个是你的夫人,一个是青梅。你……要扔下谁?」 张茂和眼中蓄满了泪水,哀求道:「能不能……能不能两个都留下……我实在没办法选择……」 「不能……」灵芝面无表情道,「你必须扔下一个……」 「我……我宁可自己跳下去……」张茂和说完将笔一丢,竟哭了起来。 灵芝盯着他,道:「很遗憾,你没有选择自己跳下去的权利。剩下这两个人,你只能救一个,扔一个……你如何选择?」 「我……我选不出来……我想她们都活着……」 「没有这个选项……」 灵芝将笔拿了起来,郑重交到张茂和的手中,一字一句道:「你要知道,你现在正在这艘船上,现在的情形十分危险……你必须扔下一个,才能保全另一个……生死攸关,到底要扔下谁?做决定吧!」 张茂和颤抖着接过了笔。笔尖上的墨珠一点点滴落在纸上,氤出一大片墨迹。可他就是迟迟不肯下笔。 灵芝没有催促他,就静静看着他。 只见张茂和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闭上了眼睛,嘴唇翕动了两下,然后忽然睁开眼,目光中带着一丝决绝。他提起笔,迅速在「青梅」两字上划下了一笔。接着,他将笔丢在地上,伏在案上大哭起来。那神情仿佛是个小孩,丢了心爱的玩具。 杜衡见此情形有些慌了,忙抬眼望向灵芝。灵芝却冲他摆摆手,示意他不要乱动,也不要乱说话。 张茂和哭了好一阵,才坐起身,哑着嗓子道:「灵芝大夫……我知道该如何……如何选择了……」 灵芝温和地笑了,拿起一方帕子递给他道:「我跟你做的这个小游戏,就是让你能够认清,你心里最在意的是谁。其实,很多人若不是到了生死关头,都很难认清这件事。所以,我才给你设定了沉船这个场景。现在你应该清楚你夫人在你心中才是最重要的。」 张茂和擦了擦眼泪,缓缓道:「若不是这样,我真的不知道原来……原来夫人在我心中比她重要。我真的想象着在一艘沉船上,若是将夫人扔下去,我该会怎样……我发现……我根本做不到……夫人在我身边陪伴多年,就像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没了她,我也活不下去……而青梅,虽是我挂心了十余载的人,但她一直就不属于我……她……她就像是我的一个梦。很美,但却不真实……」 「你能认清便好了……」灵芝淡然一笑道,「往后该怎么做,你也应该知道了吧?」 第73章 「嗯,」张茂和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幸好我还没有一时冲动跑去跟夫人说这件事。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以后好好跟夫人一起过日子。至于青梅……我便还是做她的哥哥吧!她若有什么难处,我会帮助她。没什么事,我就不往她那里去了。」 「你能认识到这一点,我也算是没白忙活。」灵芝说着站起身,向张茂和俯身一礼道,「张大人,那我们便告辞了!」 张茂和忙道:「灵芝大夫且先留步,我让下人去取诊费。」 灵芝笑着摆手道:「张大人客气了,在丁长安的案子上,您没少帮衬我。我哪里还好跟你收诊费呢?」 「不不不……」张茂和道,「这一码归一码。你们本来就是靠行医为生的,给我治了心病,我自然是要付诊费的。」 灵芝转了转眼珠,道:「若是张大人执意要给诊费的话……那不如答应我一件事吧?」 张茂和先是一怔,然后道:「只要是我张某能力范围之内的事,灵芝大夫尽管开口!」 「这是好办,全凭张大人一句话。」灵芝笑着道,「我要说的,便是贫民百姓进了衙门不管有没有罪都要挨上二十大板的事。希望张大人能取消这个不成文的规矩。」 「哦?这……」张茂和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灵芝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 灵芝解释道:「官府本就是为百姓做主的。可定了这个规矩,只会让百姓有冤不敢诉。那还何谈为民做主啊?」 张茂和思索了片刻,最后一拍手,道:「好!灵芝大夫,我答应你!以后在我的府衙,这个规矩就免了!」 就这样,二人辞别了张茂和,便往医馆去了。 出了府衙,天色已经擦黑。杜衡将自己的外衣解下来披在灵芝的身上。 灵芝笑道:「小郎中,我又不冷。」 杜衡一边替灵芝掖好衣领,一边道:「深秋晚上风凉,可别把我娘子给冻着了。」 「小郎中,你可真是个暖男!哈哈哈哈……」灵芝拉着杜衡的手,边笑边往前走。 杜衡却没听明白,问道:「娘子,你说什么?什么是‘暖男’啊?」 灵芝笑着解释道:「这个‘暖男’嘛,就是给我温暖的男人!」 「哦……」杜衡挠挠头道,「娘子……其实,我刚刚犹豫了一下。」 「你犹豫什么?不想把衣服给我?」灵芝问道。 「自然不是这个……」杜衡抿了抿嘴唇,小心翼翼道,「就是你跟张大人做的那个游戏……其实,我刚刚在心里也做了一下……」 灵芝乐了:「小郎中,那是我为了让他做出正确判断而出的题。你跟着做什么呀?」 杜衡道:「一开始,我就觉得挺好玩的,就跟着想了想。可后来,越想越害怕……而且……我真的犹豫了……娘子,你不会怪我吧?」 「那你说说,你是怎么选的吧!」 杜衡想了想道:「其实……我的船上没那么人……我父母和师父都过世了。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亲人只有娘子和锦瑟。我就想,如果是我们三个在船上……那……那我该怎么选呢?」 灵芝一听也来了精神,扯了扯杜衡的衣襟,追问道:「那你最后是怎么选的?」 「娘子……」杜衡停下脚步望着灵芝道,「如果可以……我也想自己跳下去,保全你们俩个。锦瑟是我妹妹,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血缘至亲。我……我实在不忍心将她扔下去……而娘子,我是最爱的人,我把娘子看得比我自己还要重要……我自然也不能扔娘子……所以……我犹豫了……直到现在,我也没想出答案……」 听闻杜衡这样说,灵芝低下了头。 「娘子……你不会生气了吧?」杜衡有些慌了,「我……我是肯定不会扔娘子的……」 灵芝抬起头,却是一脸笑意。她张开双臂环住杜衡的腰,将脸贴在了杜衡的胸口,轻声道了句:「小郎中,你记住了,youjumpandijump!」 「你说什么?」杜衡听得一头雾水。 灵芝笑了起来,道:「我是说,你跳,我也跳!」 杜衡还是没听懂,傻愣愣问道:「这……又是什么意思啊?」 灵芝心中暗笑——他这个古代人自然不知道这是《泰坦尼克号》里面的台词。 第74章 「小郎中,你刚刚不是说你想自己跳下去吗?」灵芝解释道,「如果你跳,那我就跟着你跳。你记住了,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事,我跟你都是一条心。你若跳下去了,我自然也不会独活。而你想保全的人,自然也是我想保全的人。所以,你跳,我也跳!」 「娘子……你真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杜衡说着将灵芝紧紧抱在怀中。 所有的风波的都平息了,连理堂再次重新开业。可经历几次的事件,生意受损,接连几天都只有零星几个头疼脑热的病人来找杜衡。灵芝那边却是一直没开张。灵芝倒是心知肚明。毕竟自己贪了官司,尽管最后被判无罪,但还是会影响声誉的。 杜衡见此情状心中暗暗着急。只因他一心想着早日帮灵芝赎回玉佩,若是一直这样的下去,怕是十年也无望了。 这一日,杜衡仍然早早便打开医馆的大门,之后便安静坐在那里等候来看诊的人,一想到今日怕依然是门可罗雀,便不由得长叹一声。 「唉……」 可谁知,他刚叹完气,屋子后面便有人跟着也叹了一声。杜衡转头一看,原是谢意之从后门进来了。 杜衡见他垂头丧失,似个霜打的茄子一般,不禁问道:「谢兄,你为何唉声叹气啊?」 谢意之瞥了他一眼,坐在了旁边,道:「你不是也叹气吗?」 「我是愁咱们医馆最近的生意太差了。」杜衡解释道,「我一想到娘子的玉佩还押在金老板那,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赎出来,我这心里就着急啊……」 谢意之拉长个脸,有气无力道:「你好歹还有个人在身边,那玉佩在不在又有何妨?哪里像我呀……每天笑脸相迎,却只换来冷若冰霜……」 「原来,你是在愁锦瑟的事啊!」杜衡道。 谢意之转过脸,皱着眉望着杜衡道:「贤弟,你那个妹妹……为何就那么不待见我啊?」 没等杜衡回答,灵芝从后门一挑帘子进来了。灵芝道:「这还用问?你那日是如何羞辱人家的?说什么就算娶个乞丐,也不会娶她这个青楼女子。锦瑟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出身。你这话不等于往人家的伤口上撒盐吗?换作是谁还能理你?」 谢意之站起身辩解道:「我……我那日不是一时气话吗?后来我对她的态度,难道她还看不出我已经知错了吗?」 「知错了?那就跟人家道歉啊!」灵芝直截了当道。 「道歉……」谢意之挠了挠头,一脸窘相,「我……我说不出口啊……」 「哼!那你就别抱怨了。知不知道,有句话叫做‘死要面子活受罪’!心里难受啊,那也是你活该!」灵芝毫不留情道。 杜衡怕谢意之脸上过不去,忙打圆场:「好啦,娘子,谢兄他本来心情就不好。你就别再给他添堵了。」 「哈!」灵芝轻笑一下,「我哪里是给他添堵?我是给他指了一条明路。要不要走,就看他自己了。不过……这锦瑟嘛……也就是一介女流之辈,值得咱们谢先生纡尊降贵吗?」 灵芝故意用话敲打他。可谢意之这次倒是没还口,低下头沉思了起来。 晚上,吃完了晚饭,锦瑟和张翠萍在厨房洗碗筷。谢意之在外面徘徊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一咬牙走了进去。 「哟,谢先生,你怎么来了?」张翠萍抬头问道。 「呵呵……」谢意之干笑了两声,凑过去道,「萍姐,你在厨房忙活一天了……那个……你歇着去吧……不就是洗碗吗?我来!」 张翠萍先是一怔,然后看了看一旁的锦瑟,心中便了然了。这些时日,谢意之对锦瑟围前围后的,大家都看在眼里。怕是他又想借着洗碗的时机同锦瑟说什么吧? 想到这,张翠萍笑了笑,道:「正好,小耗子的裤子破了,我去给他补一补。那就劳烦谢先生了。」 说罢,张翠萍擦了擦手,便出去了。 谁知,张翠萍刚出去,锦瑟便将碗筷轻轻一推,全部放在了谢意之面前,然后也要出去。 「哎……」谢意之情急之下拉住了锦瑟的胳膊。 「放手!」锦瑟声音虽轻,但却非常严厉。 谢意之尴尬地松开了手,解释道:「不是……我……我就一时着急……没有唐突姑娘的意思……那个……我有话要跟你说……你别……别走啊……」 第75章 锦瑟立在原地,只低着头道:「你要跟我说什么?」 谢意之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没说出来。 锦瑟站了一会儿,见他不出声,道:「要没什么说的,那我走了。」 谢意之见锦瑟要走,可急了,忙道:「别……别……我说……我……我是想跟你说,那就是一时气话……你……别往心里去了……」 「那日是哪日?」锦瑟轻声道,「锦瑟愚钝,听不懂先生说什么。」 「唉……」谢意之急得都快冒汗了,「锦瑟,你就别装糊涂了……这些时日来,你对谁都笑呵呵的,可唯独对我……还不就是因为那日……我说错了话吗?」 锦瑟微微蹙眉,道:「先生怕是误会了。我对医馆的其他人比较热情,那是因为杜衡是我哥哥,其他人不是女眷就是孩子。而先生,是男子,男女授受不亲,故锦瑟才与先生保持距离。」 「啊?」谢意之闻听此言,不觉有些发懵。而这样一来,他准备好的道歉的话,竟被生生堵回去了。 「先生若没有旁的事,锦瑟告辞了。」锦瑟说完便疾步走了出去。 谢意之站在原地,嘴张得老大。看见锦瑟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他真是撞墙的心都有。刚想也抬脚走,忽见面前还有一堆碗筷,只得又叹了口气,埋头洗了起来。 而此时,杜衡正呆在灵芝的房里说话呢。不一会儿,小怜回来了。 灵芝疑惑道:「小怜,你不是去谢先生房里读书吗?怎么回来了?」 小怜也是一脸迷惑,道:「谢先生……不在房里……」 「大晚上,他去哪了?」杜衡问道。 小怜道:「萍姐说,他在厨房洗碗呢!我等他干完活再去吧。」 「哈!」杜衡乐了,「谢兄什么时候变这么勤快了?这是转了性子吗?以前他总是说洗衣做饭,那是女子干的事。他个大男人,不屑去做那些。今日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灵芝抿唇笑了笑,道:「只怕……他以后转性子的地方要多了……他的病啊,有人治了!」 第二天,生意还是不温不火,来个两个伤风感冒的。杜衡给他们开了方子,抓了药,然后便一直闲呆着。灵芝那边还是无人问津。 直到吃完了午饭,才有人进门。可杜衡一看,不由得心惊肉跳。原来,来的是县衙的两个衙役。 杜衡连忙迎上前去:「二位官爷,不知有何贵干?」 这一次,这两个衙役倒是很客气。其中一个冲杜衡一抱拳,道:「敢问,灵芝大夫可在这里?」 杜衡闻言一阵惊慌,心想,上次的官司不是已经了了吗?如何他们又来抓灵芝? 正在杜衡不知如何是好时,灵芝从后面进来了。她打量了那两个衙役一番,道:「我就是灵芝,你们找我有何事?」 一个衙役满面赔笑道:「灵芝大夫,我们知县大人请您过去一趟。」 杜衡急了,忙道:「上次事情不是都了结了吗?怎么还要抓我娘子?」 那衙役赶紧解释道:「您误会了。我们不是来抓差办案的。而是奉张大人之命来请灵芝大夫的。」 灵芝想了想,对杜衡道:「只怕是张大人又遇到什么难解之事了。那我便随他们去了。」 杜衡仍旧不放心,道:「我随你一同去。」 于是二人将医馆的事宜嘱托给了锦瑟,便随了衙役一同来到县衙。 这一次,张茂和是在自己的书房里接待的他们。 灵芝落座后,直截了当问道:「张大人,不知今日找我过来所谓何事?」 张茂和一脸愁容,道:「灵芝大夫,说来惭愧……今日找你来,是为了一桩案子……」 「案子?」灵芝听闻不由得一惊。她本以为是张茂和本人遇到什么难心事。可万万没想到,他是来找她办案子的。 「张大人,你可太高看我了。我就是个医心的大夫,哪里会办案啊?」灵芝推脱道。 「唉……」张茂和叹了口气,道,「本来办案子是我们官府的职责,按理说不该劳烦医馆的人。可如今这桩案子……实在太过蹊跷。最主要的是,看到凶手的人,她……她不肯张嘴说话……这可要为难死我了……」 「不说话?难不成……是个哑巴?」杜衡在一旁问道。 第76章 张茂和摇头道:「她原是会说话的,可自从看见了自己的女儿被杀,便一句话也不说了。而她是办案唯一一个看见凶手的人。她的供词至关重要。」 灵芝思索了一下,道:「如此说来,她应该是受到了强烈的刺激。」 张茂和道:「这几天,任我们如何审问,她就是一言不发。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才忽然想起灵芝大夫来。不知她这种情况,灵芝大夫能否让她说话呢?」 灵芝想了想道:「我需要知道具体的情况。张大人,这案子的来龙去脉,您方便透露吗?」 「好,这案子的死者是一个三岁大的小女孩儿。前日,她的母亲孙氏带她去庙里进香。没成想,娘俩竟一夜未归。第二天,孙氏的丈夫带人四处寻找,才在观音庙附近一条隐蔽的巷子找到了她们。而那小女孩腹部中了一刀,已然断了气。孙氏就坐在她身边,直愣愣的一句话都不说。孙氏的丈夫报了官,说是母女俩遭了贼。可我们检查了一番,发现她们的财物并没有丢失。我们询问那孙氏,可她就只傻愣愣的,一句话都不说。我看十有八九是被吓傻了。她不说话,我们破案的线索便断了。真是让我一筹莫展啊!」张茂和介绍道。 「那孙氏,现在何处?带我去看看吧!」灵芝听完,站起身来,「若是真是因受了惊吓和刺激一时间失语,我倒是有办法让她说话的。」 张茂和忙带着灵芝和杜衡来到了关押孙氏的小号。 灵芝进门一看,只见墙角蜷缩着一个瘦弱女子。她蓬头垢面,双眼发直,蜷在那里瑟瑟发抖。 张茂和指着她道:「灵芝大夫,这便是孙氏。自从进来,她便一直是这样的。任谁跟她说话,她也不理。」 灵芝几步走到孙氏跟前,蹲下身看着她。而那孙氏仿佛没看见有人进来一般,依旧直愣愣地发抖。灵芝将目光锁定在她的衣服上。只见那灰布衣裙上,星星点点溅了几处血迹,应是她女儿身上的血。 「你不要怕,我是来帮助你的……」灵芝试探着跟她说了一句话。 而孙氏依然半点反应都没有。 灵芝站起身,又看了看孙氏,然后便转身出去了。 她初步判断,这孙氏应该是应激性精神障碍。导致她出现这样的反应应该是因为她亲眼目睹了自己的女儿被杀,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她现在的精神应该处于一种恍惚的游离状态。这种应激性精神障碍发病虽突然,可病程并不长,经过有效的治疗,很快便可以恢复正常。 张茂和和杜衡赶忙也跟了出去。 「灵芝大夫……你可有办法让她开口?」张茂和忍不住问道。 灵芝道:「我需要一些东西,你可否为我准备一下。」 「好,你说需要什么,我这就叫人去准备。」 过了一会儿,灵芝拿着几张涂着各种颜色的纸,又重新回到了关押孙氏的屋子。这一次,就只她一人进来。杜衡和张茂和都在外面等候。 孙氏依然蜷缩在墙角,目光呆滞,身子瑟瑟发抖。 「我又回来了……」灵芝试探着跟她讲话。 孙氏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灵芝又接着道:「我带了一些好玩的东西给你。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 说着,灵芝便将一张蓝色的纸放在了孙氏的眼前。而孙氏毫无反应。接着,灵芝又拿出一张绿色的纸。孙氏依旧没有反应。 直到灵芝将一张红色的纸放到孙氏的眼前,孙氏的瞳孔开始迅速收缩,目光渐渐有了焦点。接着,她瞪大眼睛,开始急促的呼吸。 「告诉我……你看见什么了?」灵芝盯着她问道。 「啊……啊……」孙氏忽然开始大声惊叫起来。 灵芝退后了一步,又问了一遍:「你看见了什么?」 「血……啊……血……」孙氏用双手抱着头,惊慌失措地大叫起来。 灵芝知道,她的方法已然奏效。最起码孙氏已经能够开口说话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稳定她的情绪。 可还没等灵芝做下一步的治疗,那孙氏忽然抱住双膝开始放声大哭,边哭口中还边道:「我不想杀她的……我不想……啊……」 灵芝猛然一惊,大脑飞快地旋转。 「我不想杀她」?——难道,是孙氏杀死了自己的女儿?也就是说,根本不存在另一个杀人凶手。 第77章 灵芝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仔细分析一下,她发现这个桩案子确实存在漏洞。若是母女俩遇到了匪徒,为什么只单单杀死了孩子,而母亲却安然无恙呢?还有就是,孙氏的财物并没有丢失。如此看来,还真有可能是孙氏自己杀了自己的女儿。 可俗话说「虎毒不食子」,一个母亲如何能对自己年仅三岁的孩子下手?这其中定有玄机。 想到这,灵芝轻轻退出了房间。 杜衡见灵芝出来了,忙扯过她的手,关切道:「娘子,我听见刚刚里面叫得好凄惨。你没事吧?」 灵芝摆摆手,道:「没事,我已经让她开口说话了。」 「哦?那你有没有问她,那凶手长什么样子?按照她的描述,我们也好画个画像。」张茂和急促道。 灵芝沉声道:「张大人,事情好像跟我们之前设想的有些出入……」 「灵芝大夫,你是不是又发现了什么?」 灵芝蹙眉想了想,问道:「张大人,在凶案现场可曾发现凶器?」 「有!」张茂和道,「凶器是一把匕首,就插在小女孩的腹部。那孙氏的丈夫辨认出,那是孙氏平时出门常带着防身的。我们猜想,凶手应是用孙氏的匕首做的案,这样才能够不留半点痕迹。」 听到这,灵芝完全可以断定,那孙氏便是杀死自己女儿的凶手了。 「张大人,不必费心再去找什么凶手了。」灵芝平静道,「凶手,你已经抓到了。」 「啊?」张茂和瞪大眼睛,「抓到了?在……在哪啊?」 灵芝瞥了一眼房门,道:「就是孙氏!」 「啊?不会吧?」杜衡惊讶道,「孙氏……她自己杀了自己的女儿?这……这……怎么可能?」 张茂和也一个劲摇头,道:「据说我所知,那女孩儿是孙氏亲生的。她……她怎么可能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下毒手?」 灵芝道:「个中缘由,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她刚刚确实在话语中透露,是她自己杀了自己的女儿。所以,我才出来询问凶器的事。而这种种迹象,也都指向凶手就是她。」 张茂和低头寻死了一会儿,道:「可是……灵芝大夫……我若是判断孙氏就是凶手,那肯定没有人会相信啊!至少,她丈夫肯定不答应。搞不好,还会说我们官府办案不利,不肯去追查凶手。」 灵芝点点头,道:「是这个道理,那我们接下来就要搞清楚,这孙氏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女儿了。」 当灵芝再次走进小屋时,孙氏正双臂抱膝坐在墙角,面如死灰,眼角挂着泪痕,如木雕泥塑一般。 灵芝走到她身前,蹲下来盯着她的眼睛。可孙氏却似看不见她一般。 忽然,灵芝站起身,指着孙氏大声喊道:「就是你杀死了自己的女儿!」 孙氏的身子猛然一抖,接着她缓缓抬头迎上了灵芝的目光。 灵芝俯下身,直直看了她,那眼神仿佛直穿她的心脏。灵芝又大声说了一遍:「就是你,杀死了自己的女儿!」 「不……」孙氏哀嚎一声,接着双手抱着头失声痛哭。 灵芝没有说话,就静静看着她发泄着自己的情绪。待她哭完了,灵芝才温声道:「有道是‘虎毒不食子’,我相信你一定是有不得已的理由,才会杀死自己的亲生女儿吧?」 孙氏看着灵芝,只一个劲摇头,并没有说话。 灵芝将手轻轻覆在孙氏的手背上,轻声道:「我知道你心里苦……而我就是能医心病的大夫……放心,我会帮助你消除心中的痛苦的……」 孙氏迟疑地看着灵芝,忽而又流下两行泪来。接着,她哑着嗓子道:「我是真的不想杀她的……她是我女儿啊……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我……我真的该下十八层地狱……」 灵芝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我知道,凡事都有个理由的。你并不会无缘无故做这件事。同为女子,我相信,我能够理解你……」 「你……你真的能理解我吗?」孙氏用迷蒙的泪眼望着灵芝。 灵芝微笑着点点头,道:「我相信,你并不是恶毒的人……说出来吧,我会帮助你……」 孙氏长长呼了一口气,沉半晌才缓缓开口道:「那日发生的事……简直就是一场噩梦……连……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怎么会做出那种事来……可偏偏,我那时就好像不是自己了一样,我控制不住……我觉得,我好像被什么东西附体了……」 第78章 接下来,孙氏便断断续续向灵芝讲述了她噩梦般的经历。 孙氏原本不是京城人氏。待字闺中时,她对家中私塾年轻的教书先生产生了好感。可她碍于女儿面薄,并不敢表达,只在日常接触时小心暗示。而那教书先生对她也似有那么一点意思,可这层纸却一直没捅破。 而孙氏尚未出生时,父母便与京城的一位故交指腹为婚,为她定下了一桩亲事。待她十六岁时,京城来人下聘,父母便准备将她送往京城完婚。 可孙氏心中念着的还是那位教书先生。在去京城的前一天,她便写了一封信约这位教书先生半夜一起私奔。可到了约定的地点,她却发现那教书先生并没有来。她以为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人家对她并没有意思。于是第二天,她便顺从父母的意愿去了京城。 孙氏与现在的丈夫成亲之后,也一直安安分分。可谁知,夫家竟家道中落,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 成亲一年后,孙氏为丈夫生了个女儿。由于难产,虽母女都保住了,但孙氏之后却再不能生育。夫家见她生的是女孩儿,且日后也不能再生,便成日里给她脸色。孙氏就这样从一个富家小姐,沦落成了一个穷苦怨妇。日子过得极其苦闷。 那日,她带着女儿去观音庙进香,却意见了老家的一个远方亲戚。二人便叙起旧来。孙氏有意无意提了那位教书先生,顺便问了句,他过得可好?谁知,那亲戚竟告诉她,在她离家去京城的前一天晚上,那教书先生不知为何大半夜跑出来,结果遇到了山贼,死于非命。 孙氏听闻如同五雷轰顶。却原来,那教书先生也是钟情于她的。那一日,他来赴约了。他想带着她一起私奔。可也正因这样,他才命丧于山贼之手。其实,相当于是她间接害死了他。 这样一个消息,让孙氏痛不欲生。她带着女儿在观音庙附近游荡,似丢了魂魄一般。思想起闺阁中自己的一帘幽梦,再看看如今困窘的生活,孙氏简直觉得生不如死。而她本来是有机会和心爱之人远走高飞的。只怪造化弄人,让他们如今阴阳相隔。 就在走到一条幽暗的小巷子时,女儿忽然扯了扯孙氏的衣襟,哭着道:「娘,我饿了……咱们回家吧……」 听闻这个「家」字,孙氏只觉得一块大石头胸口,让她几乎窒息。 可孩子哪里明白她此刻的感受,见她不回应,便又哭闹起来。听着女儿的一声声哭泣,孙氏只觉得天旋地转,头痛欲裂。而女儿的脸忽然便狰狞起来,一会儿变化成她婆婆的模样,一会儿又变化成她丈夫的模样。他们狞笑着朝她扑过来,似乎要伸手掐死她。 孙氏也不知是怎么了,最后竟从衣袖中抽出匕首,直直插在了女儿的上。女儿的哭声止住了,而她也仿佛从噩梦中惊醒。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小小尸首,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你一定不会相信……那一刻,我真的像是被魔鬼附了身……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那种事……可……可我真的不想杀她啊……她是我女儿……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孙氏哭得肝肠寸断。 灵芝握紧她的手,郑重道:「我相信!」 孙氏怔怔望着灵芝,哽咽道:「你……你居然相信……」 没错,对于孙氏的一场「噩梦」,灵芝不但相信,而且完全可以理解。按照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孙氏的这个表现是非常容易理解的。 弗洛伊德认为,人的心理可分为三个部分:意识、潜意识和无意识。意识是指个人目前意识到的一切。潜意识是指虽非目前意识到的但可以通过回忆而变为意识内容的一切。无意识则指被压抑而不能通过回忆再召唤道意识中的一切。这通常就是不为社会规范所容许的。即便是正常人,在意识的背后都可能具有各种各样的和冲动,因不被社会习俗、道德法律所容许,必须被压抑下去。这些被压抑的与心灵深处的和动机潜藏在潜意识中,便形成了人的精神生活的根本动机。 而孙氏认为自己是被魔鬼附体。其实,她所说的这个魔鬼就是她的潜意识。她对自己的现实生活极度不满,而刚刚得知曾经的心上人因要与她私奔而丧命,这对她来说无疑是个强烈的刺激。在这种情况下,潜意识代替了意识主导了她的精神世界。而女儿的哭闹,则象征了她正处于的苦闷生活。她的潜意识要她打破这种生活,寻求新的自我,而表现在行动上,便酿成了杀害女儿的悲剧…… 第79章 灵芝看着孙氏在纸上画了押,心中很不是滋味。孙氏的行为她虽然可以理解,但杀人还是不争的事实。她只能给她最后的一点儿心灵慰藉,却无法帮助她逃脱法律的制裁。或许,真的会有转世这一说,但愿她能与心爱之人再续前缘吧…… 解决完孙氏的案子,灵芝和杜衡本想告辞,可张茂和却又将他们请到了书房。 「灵芝大夫,你可真是越来越另我刮目相看了。」张茂和此时对灵芝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灵芝笑笑道:「术业有专攻,这不过是我的本行罢了。」 张茂和却摇头笑道:「灵芝大夫,你今日可不仅仅是行医治病,而是破了案子了。这个可不是你的本行了。」 「那也是承蒙大人错爱,能帮上些忙,也是应该的。」灵芝谦虚道。 张茂和想了想,又道:「其实……今日见灵芝大夫帮忙破案,张某忽然有个想法……呃……就算是个不情之请吧!还不知灵芝大夫能否答应。」 灵芝一怔,忙问道:「是何事啊?」 张茂和笑笑道:「我们官府办案经常会遇到一些棘手的难题。而我想了一下,很多都是可以通过你这医心之术来解决的。我就想,能否请灵芝大夫和我们来个长期的合作,帮助我们办案呢?」 张茂和这个请求可真是完全出乎灵芝的意料。 「张大人的意思是……要我为官府做事?」灵芝挑眉问道。 张茂和解释道:「我知道,灵芝大夫还是要行医的,所以不必经常到府衙来。只是我们有这个需要,便派人去府上请灵芝大夫。不知意下如何啊?」 灵芝明白了,她这个身份便如同现代的医学顾问。这件事也未尝不可啊! 灵芝转了转眼珠,道:「张大人,我可以答应你。不过……我还有个请求。」 「好,有何请求,尽管说来。」 「我想向张大人讨一块牌匾,上面就写「官聘医心」四个字,下面再提上张大人的名讳。我想将这牌匾立在医馆门口。不知张大人意下如何啊?」 灵芝刚说完,杜衡便笑了。他不得不承认,他这娘子脑子转得真快。医馆这些时日生意萧条,主要原因就是之前她被丁长安的娘状告一事,影响了声誉。而若是立一块官聘的牌子在门口,则显示着她不但没犯法,还是官家认可的。这样便可挽回声誉了。 张茂和略微思考了一下,最后道:「好,就依你意!」 在回医馆的途中,灵芝一直闷闷的。 杜衡关切道:「娘子,今日张大人同意给医馆立官聘的牌子,本是该高兴的事啊!你却为何闷闷不乐呢?」 「我是在想那孙氏……」灵芝幽幽道。 杜衡蹙眉道:「那孙氏虽说可怜,但毕竟杀了人……唉……终归是难逃一死。」 「其实她活着,要比死了更痛苦……倒不如死了干净……」灵芝的语气带着一丝伤感与无奈。 杜衡想了想,点点头,道:「娘子说得对。她杀了自己的女儿,她夫家定不会饶了她……活着也是前路渺茫。」 灵芝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刚刚一直在想,这件事到底应该怪谁?造成孙氏的悲剧根本原因,又是什么呢?」 「嗯……」杜衡低头思索了一下,「应该怪他丈夫吧?他对孙氏不好,没给她关爱,才会让她觉得生活无望。」 灵芝却摇摇头,道:「他们是指腹为婚,成亲之前连面都没见过,可以说一点感情都没有。这样的两个人生生绑在一起过一辈子,谁又能保证一定会对谁好呢?」 「可是……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啊!这个我们可改变不了。」杜衡道。 「不!」灵芝坚定道,「以后就不会是这个样子。婚姻本就是该由自己做主的。什么父母之命?父母能替子女活一辈子吗?」 杜衡还是第一次听闻这样的说辞,不禁有些混乱,挠挠头道:「以后?谁知道以后是什么样的?我只知道现在,肯定不会像娘子说的那样。」 灵芝低下头,没有再说话。孙氏这件事,给她的触动实在是太大了。如果在这个时代婚姻能够自主,她或许早已跟那个教书先生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也就不会发生后面的悲剧。其实,不仅是她。包括张翠萍,甚至是那知县大人张茂和的苦恼,最终的原因不也是婚姻不能自主吗? 第80章 且说当张茂和将「官聘医心」的牌子立在连理堂门口后,果然起到了效果。百姓对于官家认定的东西还是比较放心的。渐渐的,来医馆看诊的人也多了起来。来灵芝这边医心的病人也比先前多了不少。大家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医馆里一片喜庆祥和,只除了一个人…… 这一日清晨,谢意之见锦瑟在院子中捣药,便假装拿了本书坐在远处的廊下假装读书,可眼睛却时不时往人家那边飘。 灵芝和杜衡从房中出来,见此情形不觉相视一笑。灵芝故意轻手轻脚走到谢意之身旁,忽然大声道:「谢先生好用功啊!只是,这书怎么都拿倒了?哈哈哈哈哈……」 谢意之被唬了一跳,差点儿没坐稳,赶紧把手中的书转了个个。 「哈哈哈哈……这回又倒了!」灵芝指着谢意之,笑弯了腰。 谢意之这才发现,原来他并没拿倒,被灵芝这一吼才乱了阵脚。 「弟妹,大清早的,你何苦戏弄我?」谢意之的脸都红到耳根了。他还不放心,又朝锦瑟那边瞄了一眼。 灵芝可不管那套,又接着道:「谢先生,我就问你,你这是看书呢?还是看人呢?」 远处的锦瑟显然是听见了,抱着东西去了前堂。 谢意之皱着眉道:「看吧……又把她弄不高兴了。本来就不待见我……」 这时,杜衡也走了过来,望着锦瑟的背影,道:「哎呀……总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 谢意之眼巴巴看着杜衡,道:「是啊,贤弟,为兄可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你这妹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啊?可真是愁死我了……」 灵芝在一旁问道:「我上次告诉你,好好跟人家道歉,你去了没有啊?」 「去了去了……」谢意之鼓着腮帮子道,「可她装糊涂,还说没有生我的气。不理我,是因为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生生把我道歉的话,给堵回去了……」 「那就是……最后还是没说?」灵芝挑着眉毛问道。 谢意之怅然点点头。 「哼……那你活该!」 「她不听,我又有什么办法?」谢意之红着脸争辩道。 灵芝义正言辞道:「她听不听是她的事。但你做错事,说错话,就应该跟人家道歉!不管人家听不听,道歉都是你该做到的!」 谢意之低下头,沉默不语。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郎中家的小娘子》卷一 作者:晗晗 02、《郎中家的小娘子》卷二 作者:晗晗 03、《郎中家的小娘子》卷三 作者:晗晗 04、《郎中家的小娘子》卷四 作者:晗晗 05、《郎中家的小娘子》卷五 作者:晗晗 06、《郎中家的小娘子》卷六 作者:晗晗 07、《郎中家的小娘子》卷七 作者:晗晗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