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太子靠农活翻身 卷三》 第1章 【正文开始】 夫妻二人离开时只带了赵弈一人,姜麓连陶儿都没有带上。原因是小河太小,无论万桂举还是姜沐都不怎么靠谱,所以陶儿要留下来。一来是管束其他几人,二来还要照料几人的饮食起居。 打尖的地方是临水县城,临水县是离奉京最近的一个县。县城酒肆林立,往来商旅众多。繁杂的口音与本地的声音混杂在一起,间或地还能听到不少关于奉京的事。 要说最近奉京的最大的事,莫过于前太子起复一事。当初太子被废时,不少人以为皇帝属意的储君不是嫡长皇子,是以京里京外都在猜皇帝的心思。谁能料想不到一年的功夫,前太子摇身一变成为贤王,地位依然还是众皇子之首。 那此人在谈论秦彦时,免不了会提到姜麓。 在他们的口中姜麓不配拥有姓名,唯有姜氏二字。有一年长的人说起京中关于她的传闻,指责她如何无礼如何不孝。 「那般粗鄙之女,哪能配得上王爷,只可惜原本的姜家姑娘何等的惊才绝艳,谁知最后有情人不能成眷属,王爷想必也是意难平。」 「我听人说那姜氏面黑如炭身壮如牛,她说话如狮吼走路像王八。可怜贤王那么一个金尊玉贵人,竟然娶此丑妻,真是时也命也。」 「他是王爷,左不过一个正妃之位供着那丑妇。日后纳上两房如意的侧妃,说不定那姜家姑娘正等着王爷接她入府,成就他们二人之间的美满姻缘。」 「是极,是极。」那年长之人摇头晃脑。 突然一只强有力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他愕然回头却见一面生的青年。青年英武严肃,一手已将他制住不能动弹。 他心惊如鼓,「这位壮士……」 那青年手放开,侧身的同时将身后之人显露出来。 老者走南闯北多年,自是阅人无数。单单一个照面,已经看出那人的不凡。其俊美为他生平仅见,其气势更是令他震惊。 「不知这位公子……」 「老人家,你方才所言不实。本王既无意于姜家养女,也无纳妾之意。他日若有人再提此事,还望老人家澄清一二。」 「你……你是?」老者胡子都快吓掉了,那先前与他一起说话的人也是吓得噤若寒蝉。他们不过是普通商贾,并不曾接触过皇室贵胄。 他们刚作势要跪,即被秦彦阻止。 「出门在外便宜行事,不必声张。」 「是,是,遵命。」老者额头全是汗,心道今日真是从刀尖下捡得一条命。低头之中感觉到秦彦正在离开,他恍若劫后余生。 黑锦面的靴子一走,他的视线之中出现一抹素色裙摆。 「老人家,你抬起头来。」声音爽利中带着几分娇柔。 老者大着胆子抬头,却见一明眸皓齿的少女看着自己。少女作妇人装扮,水眸灵动姿容出众。微微一笑时如春光明媚尽态极妍。 「我一弱质纤纤的女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实在是有愧于传言中的身壮如牛。我平日里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又怎么会狮吼之功。若是以后老人家再听到有人那般说我,还请你将我的真面目如实相告,我们夫妇二人不胜感激。」 老者险些喘不上气来,所以眼前这位貌美的小娘子便是那传言中的丑妇?如果此女为丑,那天下还有何为美? 众人惊骇之情无以言表,悚然地看着那三人离去。但见那一对夫妻如琴如瑟,宛如韶光明月。如此相形成辉的璧人,当得起一声天作之合。 此后再有人诋毁姜麓如何粗俗,这几人无一不极力争辩。 马车重新行驶,赶车的是赵弈,车厢内坐的是秦彦与姜麓。姜麓思及先前那些人对自己的议论,托着腮笑起来。 「他们说我走路像王八,倒是没错。」 这说明她有王霸之气。 秦彦看她一眼,「他们说你说话如狮吼,也没错。」 她不正是那样一个人吗?变脸比翻书快,动不动就说教动不动就吼人。想当初她确实是黑,也确实有点丑。 姜麓微眯眼,她是自黑好不好,他居然真敢黑她。 这还是不是亲老公? 「贤王爷,请问你是皮痒了吗?」她磨着牙,从齿缝挤出一句话。 「有点痒,要不你替我挠挠?」秦彦立马顶她。 姜麓捏着手指,皮笑肉不笑,「我挠你个屁股开花。」 少年玉面微红,不自在地挪动坐姿。「你想怎么挠?」 「你……你行!」姜麓被顶得没脾气,看他的样子好像真打算让她挠屁股。「秦小彦,你现在真可以!」 秦彦眸中尽是笑意,已然摸清她的脾气。她这个人有时候看上去张牙舞爪,实则最是一个心软之人。 第2章 「麓麓,你不挠吗?」 「我挠你个大头鬼!」 此情此景,仿佛回到他们最开始的相处模式。秦彦好像还是当初的那个少年,只不过炸毛的人变成她,老神在在的人换成他。 赶车的赵弈听到自家主子低低的笑声,心道真该让那些乱谣言的人好好看看,他家王爷和王妃的夫妻感情有多好。 一路往前出奇的顺利,并未有什么波折。他们在日落时分到达留亭驿,留亭驿是进京之路的最后一个驿站,一应招待比京外的任何一个驿馆都要好。 车马劳顿休整一夜之后,第二天辰时进城。 奉京确实是大昭最为繁华的城池,但对姜麓而言不过是胜在古色古香,远远不能同她生活过的都市霓虹相提并论。 贤王府还未建成,他们暂时落脚的地方是四方会馆。自大昭建朝以来上京述职的官员皆住在此地,对皇帝而言秦彦亦是臣子。 稍做歇息后,夫妻二人沐浴更衣准备进宫。 大昭的皇宫名为万华宫,皇帝的泰极殿在前宫。前宫为政,乃天子处理朝政宣诏百官之地。后宫为宅,住着皇帝数不尽的嫔妃与年幼的皇子公主。 站在万华宫门前,秦彦问姜麓怕不怕? 姜麓一挑眉,「儿媳妇见公婆,有什么可怕的。」 秦彦深深看她一眼,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他们在宫二门处分开,秦彦去往泰极殿,而姜麓则被太监引去胡贵妃的定宜宫。带路的太监低头在前面走,至始至终未敢抬头看姜麓。 一路走来假山奇石,再有就是造型百态的美人松。初时花草极少,越往里走才渐有姹紫。不时有宫女太监们穿梭而行,无数隐晦的目光扫过这边。 隐约还能听到那些人的窃窃私语,无非是议论姜麓的言行举止。 姜麓耳听八方眼观六路,一路上畅行无阻。既未受到任何的刁难,也没有人明目张胆的给她难堪。 料想如今后宫无主帝王心思不明,很多人不敢轻举妄动。 宋皇后被打入冷宫之后,由位分最高的胡贵妃暂理后宫。胡贵妃肤白而面嫩,瞧着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一应装扮华丽彰显身份,珠光宝气又不失典雅大方。 座下是两排宫妃,从衣着上大约能看出各人的地位身份。这些女子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粉白黄杏满室增春。 她们应是一早知道贤王与王妃进宫请安,皆是盛装出席。一眼望去令人眼花缭乱,香粉的气息扑面而来。 姜麓未着皇子妃规制的宫装,因为她没有。她穿的是自己最好的一件红衣,广袖束腰款式飘逸。发间没有过多的头饰,唯独戴着宋皇后送的那支凤簪。 自打她一入殿,所有的目光或直视或瞟瞄都落在她的身上。众妃们以为会看到一个粗鄙平庸沐猴而冠的女子,不想会是这么一个明艳无双的佳人。 胡贵妃杏眼微凝,目光中多了几分打量。 「臣妇给各位娘娘请安。」姜麓的礼仪谈不上多好,但也让人挑不出什么错处。所有人都知道她处处不妥,此时却是一个错处也说不出来。 胡贵妃看到她发间的那一只凤簪,打量的目光又多了一抹深思,面上却是含着笑意命人给姜麓看座。 姜麓没有虚礼推让,大大方方地坐下。此举原本是颇显无礼,但她一派坦然反倒让人觉得本该如此。 在她来之前,这些宫妃们将她的事议论得热火朝天。京里京外的那些传言来来回回说了个遍,还有人提到被气病的林国公夫人。一个乡野长大不被父母所喜的女子,注定会被世人轻视。不少人抱着看戏的心态,言语之中不掩兴奋与期待。 事情大大出乎众人的预料,所有人都没想到她们会看到这样一位相貌不俗的女子,殿中突然出现短暂的寂静。 胡贵妃笑道:「早就听闻贤王妃肖似已故的姜老夫人,今日一见方知所言不虚。」 年长些的妃子们,早年都见过姜老夫人。年轻一些的,也听过姜老夫人的事迹。胡贵妃这么一提,她们的目光又齐齐落在姜麓的身上。 若是寻常未见过世面的人,自是被这些打量的目光吓到。或是窘迫或是无措,多半是要在这些人面前露怯。 姜麓任她们打量着,未有丝毫的不安。 胡贵妃若有所思,脸上的笑容不减。 这时有一妙龄宫妃天真相问,「听说贤王妃以前放过牛,不知放牛是怎么个放法?」 姜麓认真回道:「放牛就是把牛赶出去吃草,哪里草多往哪里赶,吃饱了再往回赶。」 第3章 有人捂嘴轻笑,大概是被她认真回答的样子取悦到。还有几人目笑眉语,交换着彼此看热闹的好心情。 「听人说牛身上会长虱子,还会过到人身上,用再细的篦子都篦不干净。」那妙龄宫妃露出受不了的表情,似是被自己说的话恶心到。 在这宫妃说完之后,姜麓很明显感觉离自己最近的两个妃子不自觉地掩着帕子往后仰,像是怕她身上有虱子。 主位的胡贵妃假装没听到,一些年长的宫妃也像是没怎么在意,年轻些的妃子和城府浅的妃子们神情微妙。 姜麓从没想过这些女人不会作妖,事实上这个程度比她想象的要轻许多。不过是耍嘴皮子功夫,她自认自己在这方面还可以。 「这位娘娘说的不错,乡下很多人都会长虱子。那些虱子除之不尽,子子孙孙繁衍生息,就跟我们人一样。」 这话有错吗? 人也是子子孙孙除之不尽繁衍生息。 「贤王妃真会说笑。」胡贵妃一句话,此事翻了篇。 一殿的女人,恐怕都在心中开始掂量姜麓到底有几斤几两。这样的言语试探,自然还是交给炮灰人物。 那妙龄宫妃又问:「听说贤王妃在乡下还会养鸡,也不知鸡是怎么个养法?」 姜麓再次认真回答,「养鸡比放牛简单,圈上一个鸡舍,里面养上百千只母鸡。几只母鸡共一只鸡笼,平日里好吃好喝的侍候它们,它们自会乖乖下蛋。」 胡贵妃杏眼一沉,凌厉地看了一眼那似乎说者无心的女子。锐利的目光稍纵即逝,快到让人以为是错觉。 不少妃子觉得此话有点含沙射影,细看姜麓的神色又觉得自己多想。姜麓说的话完全符合一个村姑的形象,表情举止也很符合,就是太无知无畏了一些。 这时一位杏色宫装的妃子掩着帕子轻笑,作势嗔怪地看着之前的妙龄宫妃,「晴妹妹年纪小,难免对放牛养鸡这样的事情感兴趣,贤王妃莫怪。」 「臣妇不生气,王爷交待过让臣妇别人问什么就答什么,不需要想东想西。」姜麓答得更认真。 那妃子笑道:「王爷和王妃的感情真好,应是怕王妃头一回入宫,多少有些不自在。」 姜麓还是那样坦然的表情,「臣妇没有不自在。臣妇早年在山中看过猴子,那些猴子也围着看臣妇,都是一样一样的。」 哪里一样一样的,她们又不是猴子。 闹半天她们好像什么也没问出来,这个贤王妃回答得滴水不漏。既没人让抓到什么把柄,反而还贬了她们好几回。 所有人都在想,这位贤王妃是真的无知吗? 胡贵妃垂着眸,让人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 姜麓无意同皇帝老儿的小老婆们搞好关系,她一门心思都在自己的亲婆婆那里。左右她粗鲁无礼的名声已经坐实,身为一个乡野长大的女子,太过礼数周全反而让人起疑。 于是她起身告辞,直言想去给宋皇后请安。 「我家王爷交待过,无论如何都要去的。」 胡贵妃心里怎么想不知道,面上倒是和善至极。闻言自然不会拦着姜麓,甚至还很贴心地安排人带路。 待到姜麓一离开,嫔妃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有人说她果真传言的一样无礼,有人说难为她一个乡野村姑还能知道一些礼数。还有人说她不给胡贵妃面子,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 胡贵妃什么也没说,只冷冷地说一句自己乏了。所有的妃子们立马有眼色地告退,余留一室的混香。 宋皇后现在住的地方名为邀月宫,别看名字诗情画意,却实实在在是一个冷宫。冷宫之所以冷,是因为被贬到此地的女人无宠。 在这座天下至尊的深宫高墙内,皇帝最不可能来的地方就是邀月宫。宫里的女人一旦被贬到此地,恐怕再无翻身之日。 带路的太监像个哑巴,姜麓也不乱打听。 邀月宫同定宜宫完全无法相比,除去宫门上气势磅礴的邀月二字外,其它的简直是又旧又简陋。在来的路上,姜麓一直在想宋皇后的状态。真等见到人,她才知道一个能母仪天下的女人是什么样子。 秦彦的好相貌大多遗传自生母,宋皇后是一位顶极美人。都说岁月不败美人,在姜麓看来宋皇后看上去最多只是秦彦的姐姐。 一袭简单的素衣,脂粉未施的美人如秋水一样宁静,又似春水一样动人。她在看姜麓的时候,姜麓也在看她。 婆媳二人头一回照面,瞬间彼此产生好感。姜麓是因为婆婆和丈夫长得像,而宋皇后则是因为姜麓长得像姜老夫人。 第4章 宋姜两家是世交,姜老夫人云氏更是宋皇后父亲镇国大将军宋燮的师妹。宋皇后之所以一早定下姜明珠为太子妃,皆是因为这个缘故。 邀月宫除了一位老嬷嬷外,再无其它的下人。那老嬷嬷应是宋皇后的心腹,看上去是一位很严谨的人。 姜麓行礼,「媳妇给母亲请安。」 一声母亲,让宋皇后对她刮目相看。 宋皇后已是废后,称呼母后不合礼数,但若姜麓唤一声母妃也不合适。所以这声母亲极其妥当,又极合乎礼法。 「当日林国公府传出错换亲女一事,本宫心里直惋惜。可怜你这孩子自小流落民间,也不知道吃过多少苦。今日一见你,本宫是既欣慰又欢喜。定是你祖母在天有灵保佑,才让你能认祖归宗。」 姜麓适时伤感,「可惜媳妇未能在祖母老人家跟前尽过孝。」 「姜老夫人最是豁达的性子,她若知道你出落得如此之好,想必在九泉之下也会替你开心。本宫一瞧见你这模样,也是欢喜得紧。你这孩子莫要拘谨,快快坐下陪本宫说说话。」 屋子里一应用具皆已老旧,却是打扫得极为干净。身居陋室不灭心性,足见宋皇后性情坚定胜过许多人。 婆媳二人一上一下地坐着,姜麓没有问宋皇后日子过得如何,也没有自不量力询问对方可有需要自己帮忙之处。 她慢慢说起秦彦被贬之后的事情,自是隐去她教学生一般对他的细节,说的都是他如何努力如何不气馁如何上进的。从种地说到养鸡,再从养猪说到上回的收麦。这些事情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别有一番田园趣味。 姜麓以前常同家长打交道,当然知道如何和学生的父母沟通。她的言语之中不带个人主观思想,甚至没有提到过她自己。她说的都是秦彦的事,因为这才是宋皇后最想听的。 宋皇后听得尤为认真,神情时而伤感时而骄傲。 「彦儿出京之后,本宫日夜牵挂。如今听到你们一切安好,本宫心中无比欣慰。京外和京中不一样,你们日后更要相亲相爱相互扶持。」 姜麓笑道:「母亲放心,乡间日子清静自在,我们都会好好的。」 宋皇后无比满意地点头,「你是个好孩子,本宫很放心。」 进宫的时辰有规定,姜麓不能停留太久。告别的时候宋皇后亲自送她出宫门,甚至还倚在宫门前目送她离开。 「你看她走路的样子,大步向前目不斜视,真像姜老夫人。」宋皇后对那老嬷嬷感慨。 老嬷嬷轻皱眉头,「可惜自小流落在外。」 「福兮祸兮。」宋皇后一声叹息,「当初林国公府突然传出亲女被换一事,紧接着林国公便将刚认回的亲女嫁给彦儿。那时谁不说林国公是在避嫌,谁不说林国公是落井下石。而今再看,本宫觉得林国公换女出嫁一事做得极好。」 「娘娘……」老嬷嬷还是为自家的小主子不平,王妃再是肖似姜老夫人,到底是在乡下长大的,又岂能同京里长大的贵女们相比。 宋皇后微微一笑,「她方才一直在说彦儿,半句没提到自己。本宫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彦儿纵有千般好,却不是一个能放低身段种地养鸡之人。多半是她自己的主意,彦儿不过是受她影响。而她未曾邀功一字。」 老嬷嬷一想也是,「或许是巧合?也许是殿下教的?」 宋皇后轻轻摇头,「她只戴本宫送的簪子,她称呼本宫为母亲,一桩桩一件件不可能全是巧合。彦儿是男子,更不可能替她想到这些。所以她的心性恐怕比本宫想象的还要通透,因祸得福也不过如此。」 秦彦和姜明珠是从小定的婚约,那时候姜老夫人还在世。姜明珠小时候玉雪可爱,宋皇后颇为喜欢。 后来姜老夫人去世,姜明珠渐渐长大,性情慢慢成形显露。宋皇后其实是有点失望的,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她出事之后,彦儿被贬出京。都说患难见真情,林国公府的举动恰好让她看清楚。如今看似雨过天晴,却并非最好的时机。所以就算如今彦儿已是贤王,她还是不希望他此时归京。 方才那孩子不仅听懂了她的话,而且还表明了态度。 「这孩子很通透,姜家那位养女比起她来差之甚远。」 老嬷嬷鲜少听到自家主子如此夸人,闻言心思一凛。 恰在此时,一个小太监悄悄靠近。 宋皇后眼神微闪,主仆二人退回到邀月宫之后,那小太监也跟着闪身进去。小太监低声禀报自己听来的一切,将之前定宜宫发生的事一字不漏地叙述。 第5章 当小太监说到姜麓自称为臣妇,对所有的宫妃一律称为娘娘时,宋皇后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满意。 当宋皇后听到姜麓如何形容养鸡之法时,眉眼已是带出几分笑意。再听到姜麓说自己看猴之事时,她不由得笑出声来。 小太监离开后,她对老嬷嬷说:「那孩子真是个妙人儿。」 姜麓被宫人带着一路径直出宫,进宫之前她与秦彦约好在宫门外汇合。眼看着快要出后宫,不知从何处冲出来一位杏色宫装女子,盈盈跪在她面前。 她心下暗道,今日果然没有那么简单,此情此景傻子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树欲静而风不止,一进宫门那就不可能会有太平日子。纵然她是一个过客,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却并不妨碍别人对她的算计。 跪地的女子年约二八,粉面桃腮杏眼如波。看其装扮不似一般的宫女,观其发髻也不像是宫妃。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便是宫里的女官。大昭的女官与宫女不一样,这些女官出身良好容貌出色,识文断字颇有才名。一般都随侍在前宫,也可算是皇帝老儿备用的储妃。 此女名为轻语,乃是东宫女官。 当初秦彦被废被贬,跟随他一起出京的只有赵弈和小新子。其他人都还留在东宫,守着一个无主的宫殿。 这个轻语突然冲出来弄这么一出,自然不是为了拜见前主子新娶的主母,而是求姜麓带她出宫继续侍候她的前主子。至于怎么个侍候法,那自然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王妃娘娘,轻语自知身份低微,承蒙恩泽在宫中行走多年。虽谈不上聪慧机灵,却自认还能替主子分担一二。望娘娘垂怜轻语,轻语愿为娘娘排忧解难。」 姜麓想,这位轻语姑娘是拿话在钓人。如果自己真是两眼一抹黑的村姑,岂能不将对方当成是救命稻草。 她露出十分为难的表情,像是不相信轻语的话,「你都说你自己不聪明,我为什么还要收下你?你说你能帮我忙,我怎么看着你不太像能干活的?」 这话她说出来,很符合她的出身。 轻语暗道失策,隐晦的话对方听不懂,自谦的话对方也听不出来。她不得不赶紧改变策略,言语直接了许多。 「娘娘,轻语早年跟夫子习过字。不说是熟读饱读诗书,却也能吟诗作对。如若娘娘日后有差遣,轻语定当全力以赴。」 姜麓闻言,立知这位轻语姑娘心里的小九九。对方是打量着她一个大字不识的乡野村姑,必是急需一位熟知宫中之事的贴心人。正好对方还识字,简直是天下掉下来的好助手。 又是一个欲挖她墙角的人。她若真上了钩,自己的房子必然会倒。到时候还真是世人见她高楼起,转眼又见她楼塌了。 这深宫大内住了一群的女人,平日里除去争宠就是算计。自己一个乡下土包子进宫,她们岂能轻易放过看笑话的机会。 既是有心人设的局,自是少不了在一旁煽风点火的炮灰人物。三三两两聚拢而来的妃子宫女中,她看到熟悉的身影。 那位封号为晴美人的妙龄宫妃。 晴美人应该是最近还算得宠的妃子,若不然也不敢这么出风头。只可惜不知当了谁的枪,犹不知死活地冲锋陷阵。 这些女人日常乐子少,好不容易逮到一个乐子自是兴致勃勃。七嘴八舌中,姜麓很快知道这位轻语姑娘的出身。 轻语姓夏,是文理阁大学士海大人的外甥女。自小熟读四书五经,算得上是奉京小有名字的才女。她三年前入宫,一入宫便是东宫掌灯女官,后任东宫掌事女官。若秦彦未被废贬,依制循规她很大可能会是东宫第一个入太子帐闱的女子。 姜麓微微皱眉,封建婚姻制度真让人恼火。 秦彦那小子不过十八岁,已然是桃花朵朵开。而且这些桃花也是奇怪,一个个非要舞到她面前花枝招展。 「我家里的活倒是不少,什么放牛喂猪喂鸡的,不知轻语姑娘会做什么?」 轻语姑娘还没回答,那位晴美人捂着帕子笑起来。 「王妃娘娘好生有趣,轻语姑娘可是有品阶的女官,岂能去到乡野之地放牛喂鸡。」 「王妃娘娘,轻语可以学……」 姜麓做出为难的样子,「那你岂不是还要人教?不是说可以为我分忧解难,合着还要让我费心教导,你到底是想帮我的还是给我添麻烦的?」 她太一本正经,让人丝毫不怀疑她真的在苦恼夏轻语不会干活。宫里的女人们打着眉眼官司,无一不鄙夷她的粗俗与上不了台面。这样一个满嘴放牛喂鸡的女子,哪里配得上贤王殿下。 第6章 夏轻语低着头,「轻语绝不敢给王妃娘娘添麻烦,轻语会自己学。」 听听,多么的委曲求全。 这位夏轻语姑娘,还真是一朵我见犹怜的小白莲。 前有老绿茶,后有小白莲。有钱有势的男人都是香饽饽,更何况秦彦还长得好,那更是一块上等的肥肉。 不过那块肥肉已被姜麓视为私有物,自是不愿意有人觊觎。小白莲再可怜,她也不会同情,若不然可怜的就是她。 「我家里只有旧屋三间,实在是住不下太多人。」 这倒是实话,先前陛下赏给贤王殿下的几位宫人都安置回京,如今住在未建成的贤王府。所有人都以为姜麓说这句是接受夏轻语,她们都在等姜麓说出先让人住进贤王府的安排。 然而姜麓面色为难了半天,仅憋出一句意想不到的话。姜麓说:「这样的事情我做不了主,等我同王爷商量之后再给轻语姑娘答复。 都说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姜麓其实并不愿意和她们交恶。男人和女人的事一个巴掌拍不响,大多都是你情我愿。如果他们相互彼此有意,谁也不愿意夹在中间当个恶人。 解铃还须系铃人,姜麓想了想觉得这样斩断别人情丝的活不宜插手,还得秦彦自己亲自做这个恶人。 炮灰人物的作用,便是关键时候推波助澜。如此时候正是那晴美人挑事的好时机,她先是轻笑出声,尔后看了姜麓一眼。 「王妃娘娘,这样的事情尽是女子之事,怎么能劳烦男子插手。古人云娶妻当娶贤,妻贤则夫祸少。如此后宅调拨之事,若也要男子亲自料理,那为妻者还有何面目见人。」 姜麓脸色渐冷,既然她们要将此事上升到另外一个高度,那么别怪她不留情面。 「这位娘娘,你是否曾为妻?」 晴美人傻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宫里的女人,除去后宫之主与东宫太子妃,谁也不能称之为妻。众人震惊之余,皆是对姜麓的愤懑。恼怒对方不懂事,怨恨对方太不懂规矩。 晴美人也不捂嘴了,改捂自己的眼睛。显然她被姜麓的话给气红了眼,隐然有种泫然欲泣的愤怒。 「王妃娘娘,此事皆是轻语一人之过,你何必为难晴娘娘。」 到底是谁在为难谁? 姜麓不是好性人,不管是白莲也好,绿茶也好,或者是看上去没心机的傻白甜也好。既然有人不想她好过,她自是也不会让对方好过。 「轻语姑娘这是想反咬一口?我好端端地走路,你不管不顾地冲出来跪到我面前。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你便求着我让我带你出宫。你说你曾是侍候王爷的人,我却不知在王爷还记不记得你,所以我便想着让王爷自己做主。请问从头到尾我可有为难你?」 「是轻语不对,王妃娘娘息怒。」轻语连连磕头,看上去好不可怜。 反观姜麓一脸冷漠,伊然一副盛气凌人的气势。围观之人哪个不在心里说她狠心,哪个不同情轻语姑娘可怜。 「王妃娘娘,我家娘娘不过是说句公道话,没得这么欺负人的。」说这话的是晴美人身边的宫女。 姜麓无语至极,到底是谁在欺负谁。她们一大帮人,而她不过是一个人。被人逼着给丈夫娶小老婆,她才是最委屈的那个人好不好。 「你家娘娘不曾为妻,她说的什么古人说的那些话我没听过。有本事她让那些古人当面和我讲,否则我可不信。」 古人之所以古,不就是已经作古多年。 连一些低等的宫女都在心里鄙夷这位贤王妃,还真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乡野女子,连这样的话都听不明白,还胡搅蛮缠说要见古人。 「王妃娘娘,晴娘娘说的那些话书中确有,还是一位圣贤所说。」轻语姑娘低声替晴美人说话,看上去越发的让人心疼。 姜麓冰冷的眼神那么一扫,「我没读过书,你们说的这些我不懂。什么古人云圣贤说,在我这里不好使。我只知道好狗不挡道,谁挡我的道谁就是狗!」 简直是粗鲁至极,无礼至极。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就是堂堂贤王正妃说出来的话。莫说是小门小户的主母,便是市井出来的妇人,也比她说话更有礼数。 话说到这个份上,夏轻语依然不起。 姜麓蔑视所有人,模样瞧着好不张狂。如此说话行事,谁也不会怀疑她是个乡下长大的女子,更不会有人指望她明理大度。 如此也好。 第7章 看戏的宫女妃子们无一不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姜麓,姜麓目不斜视不想理会,她正打算绕过那位夏轻语离开。 突然有人惊呼一声,只见秦彦从那头走来。 此地是前宫后宫交接之处,亦是通往宫二门的必经之路。秦彦一出现,所有人都等着看一场好戏。 姜麓心道怪不得夏轻语在这个地方等她,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眼下正主来了,她倒要看看秦彦怎么处理此事。 「王妃娘娘,轻语只求能侍候在您和王爷左右,别无他求。您让轻语放牛轻语便去放牛,您让轻语喂鸡轻语便去喂鸡,轻语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小白莲的莲言莲语恶心到了姜麓,姜麓准备恶心回去。 只见她眼波流转,恶趣味地向秦彦抱怨,「王爷,方才这位轻语姑娘非要拦着我,让我带她回去。我原想着家里的活确实多,多一个人干活也是好的。可是反过来一想咱们家房间少,牛棚猪圈倒是有空地,我又怕委屈了轻语姑娘。又想着家里没什么余粮,多养一个闲人多一张嘴,实在是左右为难。」 她一开口,秦彦的神经猛地一紧。 所有人更是目瞪口呆,方才她那么张狂蛮横,怎么一到王爷的面前如此娇柔?那晴美人眼睛都直了,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 宫中之人两面三刀是常事,但从来没有一个人做得像姜麓这么明显,且还如此的一脸坦然理直气壮。 谁也感觉不出这番话的杀气,秦彦却是猜到她此时必定在心里磨刀。 「轻语是东宫之人,与我们贤王府无关。」 一句话,绝了夏轻语的路。 姜麓很满意,果然这些宫心计还是得精通之人出手。别看简单的一句话,其中深意多了去。这个轻语姑娘再想懒上秦彦,那就是在间接害人。 毕竟他现在不是东宫太子,没有资格接手东宫的下人。如果他敢接手证明他有不臣之心,陛下焉能不多想。 这小子到底是宫里长大的,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夏轻语咬碎一口银牙,再是心有不甘也只能黯然失落。 夫妻二人并肩离开,姜麓的走姿很是嚣张,看得有人牙痒有人鄙夷。饶是晴美人看不上姜麓,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还算有几分姿色。所以贤王暂时还能容得下一个大字不识的王妃,应该也是因此之故。 姜麓可不知她在那些人的心中变成一个以色侍人之人,她对秦彦是夸了又夸,夸他刚才快刀斩情丝好有魄力。 「以后都得这样,你不给别人机会,别人自然不会吊死在一棵树上。」 秦彦几次欲言又止,表情很是微妙。她总是一些奇奇怪怪的歪理,什么吊死在一棵树上,他又不是树。 「日后再有这样的事,你放着别管。」 「我也不想管,什么烂桃花都往我身上倒,我巴不得离她们越远越好。有没有一劳永逸的法子?」她的视线瞄啊瞄,下意识瞄到他身体的某处。 「姜麓!」秦彦险些跳出车外,这个女人……她怎么这么敢想!「你想都不要想!」 「我想什么了?」姜麓故作无辜,「我什么也没有想啊,乱想的人是你吧。你说你年轻不大,思想怎么这么不纯洁。」 到底是谁不纯洁? 秦彦气得不想理她,他敢肯定如果他真有什么异心,这个女人还真的是什么都做得出来。有可能不是她守寡,守寡的人会是他。 马车的轱辘滚啊滚,他好半天不看她。 姜麓心想他不会真生气了吧? 「秦彦。」 没人理她。 「彦彦。」 他还是不理她。 「小彦彦。」 秦彦猛地转过来,两人的脸险些撞到一起。姜麓几乎未加思索,当下捧起他的脸,凑上前就是一顿糖心攻势。 不知过了多久,姜麓嘟着红肿的唇问:「你还生我的气吗?」 少年比她好不到哪里去,薄唇如染着一层上好的口脂绮丽至极。他不敢直视她的眸,也不敢盯着她的唇。 「我既然答应过你,必不会食言。」 姜麓眉眼一变,亲亲热热地靠在他身上,「我相信你。」 男人嘛,该哄还是要哄的。 夫妻二人先回四方会馆,一番休整之后去阮府拜访。 四方会馆主要是方便上京的官员家眷,自然是不会离万华宫太远。阮太傅身为帝师,其府邸也不会偏僻。 奉京世家耳目众多,今日贤王携王妃进宫一事早已传遍。没多久的功夫,许多人都知道姜麓的事迹。 第8章 有人说她还真是和传言一样不通教化,有人说她不仅粗鲁还是一个悍妇,还有人替贤王抱不平。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简而言之一句话就是姜麓难登大雅之堂,更是配不上秦彦。 二人到了阮府门前,阮太傅竟然亲自在外面迎接。姜麓心想着这老头如此郑重,搞得她都有点不好意思。 谁知走近一看,才发现阮太傅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他眼睛那么一瞪胡子那么一的翘,当即朝姜麓发难。 「听说你今天在宫里很是出了大风头?」 「没有啊,我很听话很乖的,不信你问他。」姜麓把秦彦推出去。 阮太傅不吃她这套,「你别拿王爷堵我的嘴,我今日必定要好好说道说道。我且问你,你怎么能污蔑圣人?」 「阮大人,我哪有污蔑圣人?是那什么晴娘娘一口一个古人圣人的,你也知道我没有读过书,我哪里听得懂。这也叫污蔑圣人,那天下看不起圣人的人岂不是很多?」姜麓不以为意,许久不见她有点想这老头,没想到他一见面就教训她。她深知他必是倚老卖老,自是不会同他计较。 「少给我嘻皮笑脸!」阮太傅努力板起脸,眼角余光瞄到不远处人探头探脑。「你不懂可以问,哪里能口出狂言。」 奉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达官贵人大多聚居在一起。阮府的左右都是世家大户,一有什么风吹草动自然是有人探听。 这些人竖着耳朵细听,回去后还要禀报给自己的主子。 姜麓眼神微动,表情也跟着认真起来。不过她的认真是属于乡野女子那种蛮横的执拗,很是符合世人对她的印象。 「我没有口出狂言,我就是说我不认识什么圣人古人,让那位晴娘娘找个人当面和我说。谁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保不齐是诳我的,我可不能上她的当。」 阮太傅冷哼一声,她还能上别人的当,她多精哪。他刚开始还是假装生气,眼下和她你来我往的莫名动起真怒来。 这丫头又狂又精,不挫挫她的锐气不行。 「她诳你?她为什么要诳你?」 「我哪里知道,你说她一个妾室姨娘,竟然教训我如何当一个好妻子。这话换成是你,你信吗?她自己连个正妻都不是,哪里来的资格指责我为妻不贤。我贤不贤的王爷能不知道吗?陛下能不知道吗?听听我的名号,贤王妃,由此证明我很贤,我特别贤!谁要是不服气可以找我家王爷说理,有本事的还可以去找陛下说理。犯得着在我面前叽叽歪歪的,活该讨我的嫌挨我的骂。」 阮太傅感觉自己头顶都在冒烟,这丫头歪理一套又一套,说实在话他还真辩不过她。什么贤不贤的,听得他脑仁疼。 「你……那你也不应该为难那位轻语姑娘。」这话他自己都没有底气,就是不想看到死丫头太得意。 姜麓没给他面子,当下不满,「阮大人,你打听清楚好不好?到底是我为难她,还是她为难我。我和她素不相识,她突然跑到我面前说要跟我回家。我左思右想家里确实住不下,是以才会拒绝她。」 偌大的贤王府还住不下一个姑娘,别说是一个,就是一百个也住得下。她就是仗着王府还没有建好,拿这话堵人。 阮太傅又冷哼一声,「你那破院子是住不下,你大可以先把人安置在京中。」 「凭什么?」姜麓好看的大眼睛那么一瞪,「我们这么穷,为什么还要养那么多的闲人?我家没什么进项,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说句难听的话,先前那四个人差点把我们家底都吃空了,哪里来的余钱养什么轻语姑娘。」 阮太傅胡子乱翘,四个下人就把空底吃空了,这丫头是在夸大其辞。他就不信王爷能养不起家小,还用得着她一个女子杞人忧天。 无奈姜麓表情笃定,一口咬定家里没钱了。 「行了,你别在我面前哭穷。」 「我没有哭穷,我们是真的穷。再说了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个轻语姑娘的心思,她说什么服侍我是假,分明是冲着我家王爷来的。」 「女子要大度。」阮太傅说。 「我不!」姜麓腰板一挺,「我肚子这么小,我大度不起来。再说我家王爷又不是花楼里的姑娘,我也不是那拉客的老鸨,我才不会香的臭的都往家里拉。」 「姜麓。」秦彦轻咳一声,「好好说话。」 姜麓无辜撇嘴,「我有好好说话,是他不听。」 阮太傅这下真是气到七窍生烟,胡子都跟着一翘一翘的。他狠狠地一拂袖子,怒气冲冲转身就走。 第9章 这个臭丫头天生就是来克他的。 秦彦和姜麓被晾在阮府外,一个若有所思,一个是无辜至极。表情无辜之人当然是姜麓,她 看看阮府的大门,又看看身边的男子,还一脸茫然地耸耸肩。 那些探头探脑的人陆续回去禀报自己的主子,想来过不了多久奉京便会传出她顶撞阮太傅一事。她倒是不在意名声,就是很想知道阮太傅为什么非堵在门外教训她。 那老头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既然别人不欢迎我们,我们何必讨人嫌。」她昂着头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准备离开,眼角余光瞥到阮府内有人匆匆赶来。 来人是两位中年男子,皆是儒士打扮。青衣儒袍者是阮府的长子,如今在文理阁任职,职位是文学士。文理阁有大学士两人,一人是李大学士,另一人则是那位轻语姑娘的舅舅海大人。二人分别是文理阁正副阁主,李大学士为正海大人为副。 蓝衣儒袍的男子是阮太傅的次子,名为阮文博。阮文博在紫光台当差,官衔为正三品少卿。兄弟二人疾步赶来,先是向秦彦行礼,而后齐齐看向姜麓。 「常听父亲提起小妹,我是你义长兄。」 「我是你义二哥。」 两人如此这般,着实令姜麓惊讶又羞赧。以他们的年纪当她的父亲绰绰有余,如今却是兄妹相称,多少有些别扭。说来这门干亲占便宜的是她,这便宜不光是身份上占了,辈分年纪上也占了。 甫一照面,她便对头回见面的两位义兄印象极好。 阮氏兄弟将夫妻俩请进去,家中女眷与孙辈早已在大厅等候。阮文渊娶妻李氏,正是李大学士的嫡女。阮文博的妻子小常氏,则是阮老夫人常氏的娘家侄女。阮家孙辈共七人,清一色的男丁。最为年长者比姜麓还大一岁,最小的七岁。 阮家人的教养极好,有男子四十方可纳妾的家规,是以府中并无妾室姨娘。当年阮氏兄弟二人到了说亲的年纪,不知多少贵女芳心暗许。若不是李氏近水楼台先得月,小常氏又是肥水流外人田,只怕他们的婚事会被人争得头破血流。眼下阮家孙辈长成,阮家的男丁又成为奉京城各家夫人眼中的香饽饽。 李氏是那种端庄温婉的大家闺秀,小常氏一看就是单纯简单的人。两位阮少夫人对姜麓既热情又不失分寸,伊然把她当成阮家真正的姑奶奶。 侄子们一一上前行礼,个个称呼姜麓为小姑。身为小姑的姜麓自是备好见面礼,每人一块套上等的笔墨纸砚。 阮夫人常氏不在厅中,她正在劝慰生闷气的阮太傅。阮太傅气呼呼地喘着气,一副像是被气得不轻的样子。 夫妻多年,阮夫人自是知道自家丈夫的脾气。若是不在意不看重的人,他是不会生气的,他越是生气说明越是在意。 「孩子都到家门口了,你撒手不管算怎么回事?」 「让她好好反醒反醒。」 「她有什么好反醒的?姑娘是你认的,她没来之前你说她如何聪敏如何懂事。我就弄不明白了,姑娘头一回上门你干嘛非在外面教训她,有什么事不能进家再说吗?」 阮太傅抚摸一把短须,「她有宫中出了那样的风头,世人指不定如何编排她。都说人前教子,我是做给别人看的。若是再有人说她的不是,我这个当父亲的可不依。」 阮夫人好笑不已,老头子就是护短。 几十年了,她也没见老头子那么夸过一个人。仔细想想那孩子的祖母祖父是何等人物,常氏倒是不怀疑。 想当年云氏何等英姿飒爽,墨染公子多么的惊才绝艳。只可惜二人的儿子太过平庸,才使得许多人忘记他们当年的风采。 话说当年阮太傅很是崇拜墨染公子,虽说两人年纪相仿,但在阮太傅的心中墨染公子堪为恩师。是以阮太傅认姜麓为女时并无任何犹豫,只因在他心中自己是老林国公的晚辈。 「你把她说得那么好,我迫不及待想见一见。你说你也真是的,害得我不得不留下来陪你。」阮夫人嘴里抱怨着,脸上却并无怨尤。 阮太傅冷哼一声,「那丫头脾气太直,讲起理来谁也不怵。我要是现在不杀杀她的锐气,只怕有一天她会冲进泰极殿找陛下说理。」 阮夫人忧心起来,「你到底是夸她还是贬她?」 是夸还是贬阮太傅比谁都清楚,他心里想的是万一真有那么一天,那丫头也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正是因为知道她有聪慧,他怕她慧极必伤。 当年墨染公子英年早逝,多少文人墨客感怀唏嘘。那般惊才绝艳的男子,偏生体弱多病常年缠绵病榻。 第10章 几十年过去,阮太傅再也没有遇见过那样的良师益友。曾经他也寄希望于如今的林国公,换来的却是失望。后来他又盼着姜家的孙辈能有人继承其祖的风骨,依然还是失望收场。 「怎么就不是个男孩呢?」他对此事还是耿耿于怀,「姜家那几个孩子,老大从武老三不着调。那个老二倒是有一些才名,在外面也受到一些追捧,但比起当年的墨染公子差得太远。这孩子如果是个男孩,必将是齐他们夫妻二人所长的栋梁之材。可惜啊可惜!」 「你别可惜了,孩子们都等急了。」阮夫人又劝。「人家孩子第一次登门,你这个当父亲就不能顾全孩子的脸面。」 阮太傅眼一瞪,「让他们急去,我今天就不见她!」 阮夫人无奈,老头子真是越老脾气越轴。他说不肯出去,那就真的是不会再见人。她叹了一口气,只能是自己一人离开。 还未进入厅堂,便听到一道清脆的声音。音量不低不高字字有力,恍然间让她想起多前的那个女子。 她脚步将将迈过门槛,瞬然怔住。 多年前那个女子也极爱着红衣,极妍极艳明丽爽朗。她从未见过那样的女子,如光一样吸引着世人。 姜麓也看到了她,亦是没有错过她眼中的泪花。仅是第一眼,姜麓就对这位义母心生亲近。原本素不相识的母女二人头一回见面,便像是陪伴多年的亲生母女。 「姜麓见过义母。」 「好,好孩子。」阮夫人感慨万千,「你长得可真像你祖母,方才我还道自己眼花了。」 这不是姜麓第一次听到别人提及自己的祖母,她对那位无缘得见的祖母产生了许多好奇。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才会有这样的好人缘。 再一想到林国公和玉氏,又觉得很是无语。果然有的子女,终其一生也无法望其父母项背。有些越是优秀的父母,他们的子女往往很平庸。 但大多数的人家,还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有其母必有其女。好比这阮家,一看就是家学传承源远流长。 阮夫人轻言细语地替自家老头子说好话,姜麓听到人前教子四字时心下很是感动。若不是真心把她当女儿,又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义父就是那个脾气,你别放在心上。」 姜麓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又怎么会怪阮太傅。 阮府对他们的夫妻上门之事很郑重,也一早就有准备。席面摆在正堂,一道道雅致的菜肴流水呈上。 宴席进行到一半,姜麓悄声问阮夫人家里的厨房在哪。阮夫人眼神微动,然后让丫头领姜麓去到厨房。 阮家的厨房很大,一应食材应有尽有。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山上长的树上摘的,一样样摆放整齐让人一目了然。 像阮家这样的大户,一般都有自己的私房菜。方才姜麓也吃过,大多更偏重色相与摆盘,味道反而在其次。 眼下天气较热,姜麓想做一道爽口的小食。 先取一块瘦猪肉剁成蓉与面粉鸡蛋一起搓成面团,醒面之时杀鱼剔肉,将鱼肉剁成蓉之后加调料和成馅。 猪肉面皮包裹着鱼肉,捏成一个个鱼形饺。鱼头鱼骨熬的汤底调成酸汤,浇到煮好的饺子上。饺子鲜香味美,汤底酸辣适口,光闻其味便让人口中生津。 姜麓做得多,让阮府的下人送一大份去到正堂,她自己则端着一碗去阮太傅的书房。 阮太傅说是在生气,实则心如万爪挠心。他自己撂的狠话,当然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纵然再是想出去,也不得不闷在书房里走来走去。他正背着手踱步时,听到外面传来姜麓的声音时,他先是心中一喜,心道这臭丫头还有良心。 他赶紧坐到桌案前,拉着一张脸假装看书。也不知是他心情太过激动,还是他自己压根没有注意。 所以他的一世英名,便在今日毁于一旦,因为他的书拿反了。他自己完全没注意到,所有的关注都在书房门被打开的那一瞬间全部吸引走。 他先是闻到一股酸辣的浓郁香气,然后眼角余光瞄到一道红色的身影走近。又酸又辣的香气很是霸道,不多会的功夫已经让他不自觉开始吞咽口水。 「义父,我没打扰你吧?」姜麓压着声音,像是不敢打扰他的样子。 阮太傅冷了一声,「没看到我在看书嘛。」 「看到了。」姜麓隐有笑意,「义父真厉害,倒着看也能看得懂。」 阮太傅老脸一红,故作镇定地把书搁下。这臭丫头眼睛倒是尖,反正只要他不慌别人就不能看他的笑话。酸汤饺子近在眼前,酸辣的味道越发的勾人馋虫。他努力让自己不去看,板着脸怒视着姜麓。 第11章 姜麓露出乖巧的模样,「义父,我知道你是怕我被人说闲话,所以才教训我的。可是我本就不是一个愿意委曲求全的人,我为什么要为了别人的面子而憋屈我自己。」 「就你有理!」阮太傅瞪着她,「合着好言好语说话就是憋屈自己,那天下知书达理的女子岂不全憋死了。」 「世上憋屈的女子还少吗?不过是她们不敢说而已。」她自己搬来一个凳子,随意地坐在阮太傅的对面。 阮太傅瞪了她好几眼,她假装没看到。 「义父,我此番进宫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看我出丑。我知道她们是怎么想我的,无非是觉得我不通教化粗鲁无礼。既然如此我何需同她们客气,你说是不是?」 「那是皇宫,不是市井!」 「什么皇宫市井的,我瞧着那里面比市井还不堪。市井中人尚且还知道友睦邻里,她们怕是一个个恨不得别人去死。」 阮太傅的火气又开始冒头,他就知道这臭丫头大道理最多。 姜麓也不是光讲道理,她也有服软的时候。她知道这老头是真心关心自己,也知道对方是真的担心自己。 「义父,我今日之举也不算是一时之激,我确过有深思熟虑。我要让那些心怀不轨的人知道,我可不是好欺负的。那些人也别打量着想算计我,更不可能取代我。」 她一说软话,阮太傅自然绷不住。 「行了,行了。你去把王爷给我请来。」 姜麓暗道这关看来是过了,反正她预防针打过了,再有不长眼的想招惹她,大不了她把外面所有的传言都坐实。 「义父,你趁热吃。」 她有眼色地把饺子往阮太傅面前一推,尔后十分有规矩地告退。阮太傅心下叹气,这丫头明明什么都懂,就是太过随性。 这样的性子有利也有弊,端看她的个人造化。 姜麓回到正厅,让秦彦去见阮太傅。 阮夫人看她的眼神充满慈爱,真心夸奖她做的水饺。「你以前送的那些菜谱,我也曾让厨房的人做过,你义父却说不是那个味。今日吃了你做的饺子,才知你义父说的不假。」 阮氏兄弟也跟着夸赞,阮家的妯娌俩自然夫唱妇随。就连阮家那个七岁的小侄子,也一脸老成地附和。 姜麓此次上门,受到阮家上下一致的认可。等到秦彦和阮太傅谈完时,已是近宵禁时分。夫妇二人赶紧告辞,马不停蹄地回到四方会馆。 四方会馆一直以来接待的都是拖家带口的官员,自是一应需求都能满足。不拘是洗衣还是做饭都能找到人代劳,还算比较方便。 先前阮夫人提议他们上家里住,被姜麓婉言拒绝。到底有许多的顾忌,阮夫人也没有再三。对方还让她在京中多住一段时日多见一见人,姜麓觉得也无不可,她确实有意在京中多停留几日。 三人三间房,一人占一间。 使了银子命人送来热水,姜麓美美地洗了一个澡,一天的劳累因为热水而渐渐得到舒缓。她散着湿发坐在灯下晾干时,秦彦在外面敲门。 他应该也刚洗浴过,束起的发间还带着一丝水气。一袭月白色的直裰,衬得他身形越发挺拔修长。 少年面如冠玉,唇红齿白分外美好。他端坐在她的对面,灯火映得玉色朦胧,凭添几分温暖的润泽。 今日事多,从宫中出来后他一直没有机会问起宋皇后。眼下夜色宁静,正是询问亲人是否安好之时。 姜麓从自己进邀月宫说起,从宋皇后的打扮说到神态,循着记忆将自己所见所闻一一告之。她知道秦彦最想知道的是宋皇后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人欺负。 依她看来,应该没有敢欺负宋皇后。不说是宋皇后余威还在,就冲着镇国大将军的名号也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这个时代娘家就是出嫁女的底气,镇国大将军虽远在边关鞭长莫及,但谁也不敢冒着得罪宋家的危险为难他的女儿。 连皇帝老儿都不敢。 秦彦静静地听着,同自己母亲的反应一致。 姜麓笑道:「你同母亲长得极像,若我不知你们的关系,还当你们是一对姐弟。」 「又胡说什么。」 「我可没有胡说,我最是羡慕别人母子似姐弟母女似姐妹,走出去被人认错的事。最怕以后出去被人当成孩子的祖母,哈哈……」 烛火不停跳跃着,她的眉眼是无比的鲜活艳丽。像迎着朝阳初升绽开的花,又似在月色下独自起舞的夜蝶。 第12章 不知不觉,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当姜麓感知到不对时,她的手已被秦彦紧紧握住。他的目光是那么的灼烈,如那正在燃烧的火焰。 她险些这被这火焰融化,下意识回避他的目光。 「你看这蜡烛,像不像我?」 少年哪有心思管什么蜡烛,他觉得自己正在燃烧。「麓麓……」 「我知道,我知道。」姜麓面庞发烫,「我就和这蜡烛一样,走到哪里都能发光发热。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很热,要不要打开窗户吹一吹?」 很热,那热像是有火在心间烧。 少年喉结滚动,越靠越近。 「秦彦,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姜麓赶紧叫停。这男人血气方刚的,万一真的走火她这小身板哪里扛得住。 秦彦果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薄唇紧抿着。 姜麓忽然有一丝不忍,如此玉一般优雅精致的少年,活生生是一块上好的嫩豆腐。如今光看不能吃,未免有些遗憾。 秦彦漆黑的瞳仁看着她,她被看得心如小鹿乱撞。 为了打破这暧昧的气氛,她有点口不择言,「都说美人性冷,以后咱们吃凉豆腐。」 少年闻言,眸中如山雨欲来。 姜麓心知不妙,赶紧撵人。 「累了一天,我乏得很。」 气氛变得无比尬尴,姜麓知道秦彦在看她,他的眼神太过恐怖,她隐隐感觉自己的头皮在发麻。暗忖着他小小年纪,气场倒是强得很。 就在她感觉自己手脚都不知如何安放时,他终于一言不发地起身。 送他出去时,她的心情已经放松。为了缓解气氛她突然玩心大意,挥着帕子娇声嗲气,「客官慢走,以后要常来哦。」 秦彦的气势变得十分吓人,「姜麓,我若不走呢?」 姜麓吓了一跳,唯恐他要抓住她一般往后躲,「别啊,别这样。我保证以后豆腐管够,包你吃到饱吃到撑,好不好?」 这个女人……她怎么话都说得出口! 秦彦可算是知道何谓冰火相煎,他眼神变幻不定。似有什么东西想冲出去吞噬眼前的一切,又有什么东西撕扯着他往后拉。 最后他变幻的眼神渐渐清明,淡淡地说了一个,「好。」 姜麓惊悚了。 她心下一怂,立刻把门关上。 脑子是无数不可描述的画面,大胆到连她自己都脸红心跳。她靠在门后面轻轻拍着自己的心口,尔后慢慢翘起嘴角。 好就好。 谁怕谁! 一夜星月更迭,传言却是如风一样无孔不入,令姜麓原本不好的名声雪上加霜。不少人说她不仅无礼而且无德,所以连阮太傅都看不过眼。还有人说正因为阮太傅不耻她,才会不顾身份训斥于她。谁知她实在是蛮横粗鲁,阮太傅被她气得饭都吃不下去。 是以早朝候殿之时不少官员都在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不时有人隐晦地看林国公几眼。林国公简直如芒在背,脸色阴晴不定又好发作。 这朝臣们八卦起来,同后宅女子也差不多。话题中的海大人阮大傅等人他们不敢多议,自是咬着姜麓不放。有人唏嘘姜家有此女,以后门庭风向都要变了。有人感慨贤王有此妻,将来不知还有多少非议。 林国公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瞥见阮太傅过来时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虽说他心中不认亲生女儿,但那个孽障实实在在是他们国公府的姑娘。 议论之人见阮太傅过来,有那卖好者以为阮太傅恼怒姜麓,当下声量都拔高了不少。阮太傅望过去时,那人心道自己这番卖好果然引得帝师刮目相看。 谁知阮太傅冷哼一声,「朝廷政要之地,岂是你们这人长嘴长舌之处。身为大昭官员不思社稷,倒是同市井妇人一般说三道四。」 阮太傅德高望重,他一语即出,四下鸦雀无声。 林国公面上的臊气散去一,心道阮大人不愧阮大人,再是对那个孽障不满也依然给他们姜家留情面。 当阮大人从他身边经过时,他低声道谢。 「老夫行事,与你何干?」 林国公闹个大没脸,不明白阮大人这又是哪一出。方才不是还替他出头喝斥那人,为何又如此落他脸面。 阮太傅不看林国公一眼,望着众位朝臣,「贤王妃行事虽不讲究法定法规,但言行却是没有太过逾越之处。她在乡野长大学不来后宅女子的那弯弯绕绕,然则为人直来直去不打诳语。老夫训她并非是她做得不对,而是因为她太过直接。子不教父之过,她有父有母不必劳烦诸位代劳。诸位大多有儿有女,还望日后专心自家之事,莫要对别人的家事指手画脚。」 第13章 他的义女日后自有他教,轮不到这人越俎代庖。 林国公面如火烧,他以为阮太傅那句子不教父之过是在含沙射影骂他,骂他没教好自己的女儿。同僚们各异的目光让他无地自容,他憋了一肚子的气下朝后怒气冲冲直接回府。 玉氏一看他这脸色,哪有什么不明白的。那个孽障好好的回京做什么,害得她这两天都不敢出门。 屋子里除了玉氏,还有姜家的老二姜泽。 姜泽官职小,没有资格出入泰极殿听政。他是一个闲差,去文理阁点卯之后便可回家。今日点卯时有同僚们还拿此事打趣他,说他这个妹妹了不得连阮太傅都敢顶撞。 他自诩身份不同那人争辩,心中未免不太痛快。谁知一进家门又被玉氏拉着诉苦,更是不耐烦。眼下父亲又因此事而怒,他对那个亲妹妹难免生出厌恶。 「那个孽障,她是想气死我!」林国公火大地一拍桌子,气得是怒目横眉。「好一个子不教父之过,阮大人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训斥我。我乃堂堂一品国公,论品阶与他同级,他凭什么对我说教!」 姜泽鼻眼观心,心道就凭阮太傅的威望别说是父亲,对方连陛下都敢直言不讳。有阮太傅训斥在前,那个亲妹妹以后的日子更不会好过。 谁不知阮太傅不仅是陛下的老师,更是贤王殿下的授业恩师。一个乡下丫头无知者无畏连阮大人都敢得罪,还真是不知死活。 「父亲息怒,天下人皆知她并非在我们国公府长大,她的教养与父亲母亲无关。」 「岂能无关?」林国公恨道:「她姓姜!」 玉氏又气又羞,「我都快没脸见人了,那个孽障是想害死我们全家。我早就说过她是克我们的,还是赶紧断了的好,免得日后受她连累。」 林国公何尝不想这样,可是那个孽障嫁的不是一般人。如今贤王已经起复,这个时候断亲是万万不能的。不仅不能断,而且还要忍着气拉拢那个孽障。 一想到那几封信,他到现在都头晕脑胀。 「如今说这无用,贤王不是我们能得罪的。」 「早知如此,我们何必让那孽障代嫁。」玉氏那叫一个悔,谁能知道废太子还能回京。若后事能料,她当初怎么着也不会让那个孽障嫁过去。如今她的明珠一无所有,那个孽障却成为贤王妃。他们的算盘一应全乱,当真是得不偿失。 「现在说这都没用。」姜泽道:「好在那丫头终归是我们姜家的姑娘,眼下贤王已经回京两日,于情于理我们理应设宴款待,趁机修复关系。」 玉氏一听,不太愿意。「我不想见到那个孽障。」 「母亲,大局为重。」姜泽说。 林国公按捺着火气一细思,也觉得应当如此。毕竟那个孽障已经嫁人,日后荣宠皆在贤王一念之间。他们正好趁此同贤王重修旧好,顺便探一探贤王的口风再从长计议。 为表郑重,姜泽亲自去请。 姜泽到达四方会馆时,却听一群女眷在议论姜麓。馆中住着不止一家家眷,传言自然也传到她们的耳朵里。她们住得近,有事比旁人知道的更多。比方说秦彦和姜麓分房睡一事,在她们的眼中那就是秦彦嫌弃姜麓的证明。 「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王爷从西边房间出来,王妃娘娘从东边的那个房间出来。想来王爷一直看不上她,才会不愿与之同房。」 「也不怪王爷嫌弃她,我听说乡下的女子十天半月都不沐浴,那身上的泥垢能搓成丸子。莫说是王爷,就是一般人也不愿意娶这么个女子。」 「我还听说她以前是放牛的,大字不识一个。这样的女子别说是吟诗作对,便是念给她听都是对牛弹琴。」 这人说得热火朝天,声音越来越大。 姜泽皱着眉头,轻轻咳了一声。 他长相俊美不凡,锦衣华服风度翩翩。一把折扇常年不离手,慢摇之间尽显世家公子的矜贵风流。 那妇人一见来人齐齐羞红了脸,当下一个个做作起来。 男子一双桃花眼天生含情,所有人都以为他在看自己。她们被这么好看的男子一说,哪里还会继续说是非。一个个欲语还羞不舍地离去,其中还有年轻频频回头流连不已。 她们走后,姜泽的桃花眼中泛起一抹嫌弃。折扇一收无比风流地轻弹自己的衣摆,仿佛之前被人看脏了一般。 「这位公子,你搅散了我的好戏。」 他突闻一道女声,循声望去只见一红衣女子抱胸靠在墙角,显然听了不止一时半会。她的容貌妍丽不俗,有着世家女子没有的恣意随性。 第14章 「你是……」这张脸与记忆中的祖母有几分相似,「你是姜……麓?」 「没错。」姜麓说:「我是姜麓,你是姜家的二公子。」 姜泽长得和姜沐有几分像,并不难猜。 姜泽还当她记得他的长相,好看的桃花眼微眯着不动声色地打量她。她大大方方地任他看,眼神不躲不避。 他心下惊诧,一时之间有摸不清对方的底细。 姜麓无辜道:「我脸上可是刻了什么字,姜大人看得如此认真?」 她一开口,姜泽心中谨慎放低几分。暗道不过是个乡野女子,方才装腔作势险将人唬住。他自认阅人无数,尤其深谙女子心性,与之攀谈一二便知分晓。 「你方才一直听她们议论你?」 「对啊,还挺有意思的。想不到我人不在奉京,京中居然有那么多关于我的传说。像听戏一样,一出出的我自己都是头一回听说。」 姜泽的桃花眼变得谨慎起来,看她的目光多了一抹深思。 姜麓不用猜,也知道姜老二是来干什么的。如今她的传言满天飞,只怕那对脑壳进水的夫妻又要气病了。 「你不生气?」姜泽又问。 「我气什么?她们若是说得对,我自是没有理由生气。她们若是说得不对,我更是没有必要生气。左右不过传言而已,谁当真了谁才是真的傻。」 这样说话的态度,看上去是个没心机的。姜泽没有轻易下定论,而是接着问:「那你顶撞阮太傅的事,也是假的?」 姜麓笑起来,「不是,我确实和他吵了一架。那老头说不过我,气得连饭都不吃。明明是我有理在先,世人却还是在背后说我的坏话。姜二公子不会也是来教训我的?你也想和我我吵架吗?」 她这一笑险让艳阳晃了神,姜泽亦是被其光芒灼到。看她这样子似乎毫不在意顶撞阮太傅一事,而且也应该没有被贤王殿下责骂过。 他本就心思多,自是猜测起秦彦的用意。此女虽说是他亲妹,但他们委实不熟。她模样看上去毫无城府,他却不会完全相信。 「我不是来找你吵架的。」 「你若是来找我吵的,我也不怕。说句大言不惭的话,论吵架我还没有输过。你爹娘不就是被我气得病的病倒的倒,所以我才有那不孝忤逆的名声。真可惜你不是来找我吵架的,否则你家里被我气病的人又多了一个。」 这有什么好可惜的? 姜泽有点跟不上这个亲妹妹的想法。 就听到她一脸遗憾地说:「我正无聊得很,戏也看不成了,找人吵架也找不到。王爷从天亮开始不停见客,也没有人陪我玩。你也是来找王爷的吧?你不会也是来想给我家王爷送宅子送美人?」 「不……是。」 「那你们国公府可真小气。」姜麓似乎有不满,「不过王爷什么东西都不收,就算是天仙美人也不要,你可知为何?」 姜泽一脑门的疑惑,好像从第一句开始他就被这个亲妹妹带着跑。她看着一派随意,性子也颇有几分天真无邪,但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为何?」他下意识接她的话。 她突然神秘一笑,「因为王爷爱我。」 姜泽骇然,她说什么? 姜麓笑得眉眼弯成月牙,「就是爱啊,姜大人不懂吗?」 姜泽目瞪口呆,爱这个字何等隐晦,被她这么大咧咧地说出来,他一个男子都回不过神。她说王爷爱她?可能吗? 他脑子里开始打结,桃花眼也没有往日的多情似水。 姜麓心道姜老二看上去风流又骚包,没想到一个爱字都接不住。看来也不过如此,她还以为是个硬茬。 「姜大人不是要见王爷吗?请随我来。」 她在前面领路,姜泽在后面皱眉皱眼。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被她牵着鼻子走,枉费他风流才子的名声。 打眼看着有人过来,姜泽赶紧行礼。 那人是程太尉,他刚从秦彦那里过来。姜泽不由多想,程太尉是瑾郡王的女婿,他出现在这里莫不是王府的意思?若是瑾郡王也意在贤王,京中的风向怕是又要生变。 几人一照面,程太尉的视线在姜麓那边多停了一会儿,然后若有所思地离开。 姜麓一脸不以为意,径直去敲秦彦的门。 「王爷,那个天天踩屎的姜大人来了。」 姜泽赶紧纠正,「是采诗。」 「姜大人莫怪,我一个乡下长大的女子,诗屎不分也是人之常情。在我看来什么诗啊词的,还不如屎粪实用。屎粪还能肥地长庄稼,诗词能填饱肚子吗?」 第15章 姜麓一派天真地坐到秦彦身边,托着腮看着姜泽。 姜泽先是被她口误成踩屎官,眼下又被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心生气恼之余还有浑身的不自在。他硬着头皮与秦彦寒暄,说明自己的来意。 秦彦未有回应,而看向姜麓。 姜麓一副有无聊的样子,「你家的饭我怕我吃不下去,以前我没吃过你家一粒米,你爹娘还拿我当替罪羊。若是我吃了你家的饭,他们会不会又卖我一回?」 姜泽那叫一个尴尬,有话彼此心知肚明说破了没意思。不仅他明白,他相信王爷也明白当初国公府的用意。谁知此一时彼一时,废太子又成了贤王。他们国公府身为臣子,岂敢再有欺君之心。 姜麓像是看不到他的尴尬,还在对着秦彦嘀咕,「黄鼠狼给鸡拜年,谁知道他们安的是什么心,不去不去!」 秦彦道:「既然你不想去,那便不去。」 姜泽心下震惊,贤王竟然听一个女子的话?不,不对。贤王是做给他看的。贤王故意抬举姜麓,恐怕还是记恨当初国公府换亲一事,所以才会由着姜麓贬低国公府给他们难堪。 「殿下,臣之父母后悔不已,若不是臣的母亲有病在身,必是要亲自前来求得王爷原谅。」 「你爹娘后悔了?」姜麓接过话,「他们是不是看到王爷现在得势了,所以后悔当初没让黄明珠嫁过来?」 「不,他们绝无此意!」姜泽后背生凉,为什么这个亲妹妹老拆他的台?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黄……明珠同殿下早有婚约,难保殿下对明珠余情未了。她如此直言不讳,就不怕贤王恼怒吗? 秦彦平静如常,丝毫不见情绪波澜。 姜泽自不会看表面,谁不知太子殿下曲高和寡稳重深沉。若是他都能看透殿下所想,殿下岂不是枉为储君。 「殿下,礼数不可违,当初臣的父母那般做实在是无奈之举。自那事以后,他们既觉愧对王妃,又觉得愧对殿下。明珠更是时常以泪洗面,却敌不过命运捉弄。好在如今雨过天晴,得见殿下安然回京,他们欣喜之余又心生怯意,这才命臣前来相请。还望王爷体恤他们一片赤诚之心,给他们一个赎过的机会。」 场面话说得还挺漂亮,姜麓是听出一言外之意。 赎过? 如何赎? 「姜大人,不知你父母想怎么弥补自己的过错?」 姜泽低着头,「一切听从王爷吩咐。」 很聪明。 姜麓勾着嘴角,眼中不掩嘲弄,「难道你爹娘想把黄明珠送给王爷做小?」 姜泽头皮一紧,暗恼她言语无状,「此事任凭王爷定夺。」 「啧啧。」姜麓惊叹出声,这个姜老二是个狠人哪。「你们国公府把王爷当成什么人?用不着的时候恨不得离得远远的,用得着的时候便想使美人计。在你们眼里我家王爷难不成是个好色之人?」 秦彦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带着警告。 她挑眉回击,好不好色应该用行动证明。 姜泽的感觉也不太好,他明明是同王爷谈事,这丫头一直在中间搅来搅去。事情被她一搅,险不好收场。 被嫌弃成搅屎棍的姜麓不以为意,犹在那里和秦彦打着眉眼官司。秦彦的眼神警告显然很不好使,更离谱的是在姜泽不注意的时候,她还朝秦彦飞了一个媚眼。媚眼之外还有一个点唇飞吻的动作,瞬间让对方耳根泛红。 秦彦败下阵去,姜麓得意洋洋。 姜泽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动作,只觉气氛变得十分怪异。 「王爷,臣之一家忠心可鉴。」 「我看是挺贱的。」姜麓小嘴又开始劈啪,「黄明珠没脸没皮的样子我都看不下去,真不知道你们国公府是怎么教养子女的。」 姜泽敢怒不敢言,他们全家居然会被这个乡下长大的亲妹妹鄙视。明珠不是去接姜沐吗?为什么没跟着王爷一起回京? 他心思转了千百回,隐约觉得这个亲妹妹超出他对女子的认知。王爷纵着她胡言乱语,到底是给自己难堪还是别有用意? 姜麓似乎在思考什么,苦恼地对秦彦道:「你说我去还是不去?」 「家中小事,皆由你做主。」秦彦说。 姜泽又震惊了。 姜麓一脸纠结,「我不去吧,那人不知又要如何议论我。我如果去吧,我又实在是不想看到姜家的人,姜大人可真是为难死我了。」 「你若觉得为难,那就不去。」 第16章 「王爷你真好。」姜麓一撒娇,在场的两个男人同时一个激灵。 姜泽可算是明白过来,不管王爷心里怎么打算,他们国公府若想得到这个机会只能求自己的亲妹妹。 「王妃娘娘,其实父亲母亲他们一直放不下你,可怜天下父母心……」 「姜大人,你这样的鬼话骗骗别人还差不多,他们对我怎么样,谁能有我自己最清楚。若说他们真是可怜父母心,那也是冲着黄明珠,与我没有半分关系。」姜麓很不客气,她不需要给姜家任何人面子,除了大哥。 姜泽第一次被一个女子堵到哑口无言,完全没有平日里在女子面前的闲情雅致游刃有余。一双桃花眼中隐有阴鸷,对这个亲妹妹的不喜已到极致。 贤王由着她胡闹,看来对换亲一事记恨颇深,他们国公府更是要化解其中的间隙。当初他就不赞同此事,无奈父亲母亲不愿明珠吃苦。再者道义上也占着理,毕竟这个妹妹才是姜家嫡亲的女儿。 「王妃娘娘,你回京之后不回娘家,旁人只会说你不懂礼数。与其他人对你指指点点,你何必赏个脸回家一趟。」姜泽这话有点低声下气的味道。 姜麓装作很为难的样子,「我倒是无所谓,反正我从小没爹没娘的习惯了,有他们没他们我照样过日子。不过大哥对我还算不错,看在他的面子上我就勉为其难吧。」 姜泽闻言,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他怕夜长梦多,又怕姜麓临时反悔,便说择日不如撞日请他们今晚赴宴。姜麓没有答应他,而是约在明晚。他也不敢再三强求,神情复杂地离开。 姜麓执意送他,他越发看不透这个妹妹。 兄妹二人自小不相识,但共通之处是容貌都很出色,一路上自是吸引不少探究的目光。眼看着快要出四方会馆,两人一句话也没有说。 「送到这里就好。」姜泽实在不喜欢这个亲妹妹。 姜麓点头,「也好。我们这一路走来不少人看到,到时候他们可没有借口说我不敬兄长。毕竟我这个人还是要脸面的,和你们姜家人不一样。」 姜泽气结。 「你也别咬牙切齿,以我现在的身份我也犯不着给你们姜家脸面。」姜麓含笑嫣嫣,不知情的人还当她和姜泽的兄妹感情有多好。「你可知我为何不肯今日去你家做客?」 姜泽桃花眼中的阴鸷蒙上暗霾,「臣不知。」 「悬顶之刃势在必中,你说是当即落下的好,还是缓时辰落下的好。」姜麓把玩着自己的手指,还是那副天真无知的样子,「想必今夜对你爹娘而言,应是一个极其难忘的夜晚。还请姜大人代我替他们二老道一声晚安,祝他们做个好梦。」 这一夜对于林国公府而言,的的确确是难忘的一夜。玉氏忘不了二儿子回家时那难看的脸色,以及对他们夫妇二人说的话。 孽障! 那是女儿吗? 说是讨债鬼都是轻的。 她辗转难眠,心口堵得难受像有一块巨石压着。即使婆婆还在世时,她也没有像今日这般气到郁结憋屈。 林国公也没好到哪里去,有些话老二没有当妻子的面讲。后来他们父子二人在书房里有过一番商议,他想到的事情自然更多。 如今的形势看似同以前一样,还是贤王占据上风。然而帝王心思难测,谁也不知道陛下真正属意的人是谁。 京中世家闻风站队,为那泼天的权势富贵早早押注。押中者跃然而上,不中者黯然失势。他们国公府原本是太子一派,即使当初换亲也不过是一时权宜之计。今日老二说的那些话不无道理,他隐约有点动摇。 夫妻二人一夜没睡好,晨后自是各有各的憔悴。玉氏更衣时发了好几通脾气,不是嫌衣服备下的衣服款式不好,就是嫌新换的衣服颜色不行。好不容易换衣完毕,梳妆时她又吹毛求疵。一时嫌发髻不够平滑,一时又嫌发簪款式老气,眼看着发髻梳好又拆,拆了又梳,玉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下人们大气不敢喘一个,连她的心腹柳妈妈都紧着心神。夫人这是心气不顺,自然是看什么都不顺眼。 玉氏岂能心顺,一想到当初在北坳村时自己受的那些气,再一想到那孽障如何不给他们姜家脸面。她有心想压一压对方的气焰,难免焦灼浮躁心烦意乱。 国公府现下住着老少夫妻各一对,林国公和玉氏一早开始准备,姜泽与其夫人卢氏当然也不会闲着。 卢氏是昌平侯府的嫡女,也是玉氏娘家嫂子的侄女。她眼下正怀着身孕,一大早挺着肚子来正院帮忙。玉氏对她不冷不热,虽说这个儿媳是玉氏自己做主娶进门的,但婆媳二人谈不上有多亲近。 第17章 儿子之中,玉氏最疼的就是姜泽。姜泽是她付出最多寄望最多的儿子,当年说亲是她是挑了又挑选了又选。谁成想一次回娘家做客,二儿子居然被人看到和卢氏私下幽会。此事一传出去,这门亲事她推都推不掉。 她当然不会责怪自己的儿子拈花惹草,只埋怨卢氏不够检点。好在两家门当户对,除去不太舒服外倒也没什么好挑剔的。 卢氏爱慕姜泽,性情温柔脾气好。一进门就抬了姜泽原来的两个通房为姨娘,怀孕之后又给自己的两个丫头开脸送到丈夫房中。一应做派贤惠大度,玉氏对此很满意。 婆婆不喜欢亲小姑子,这事卢氏当然知道。是以自打进屋之后对姜麓只字未提,唯与玉氏商量宴席的菜谱。 玉氏上过妆的脸色依旧难看,以她的性情她是压根不想见到那个孽障。无奈丈夫吩咐过,无论她心中如何生气此次宴客之事不容半点闪失,哪怕那个孽障指着他们鼻子骂他们也要笑脸相迎。 不为其它,只因为他们是臣。 这哪里是嫁出去的姑娘回娘家,简直是请祖宗入府。 玉氏有气无力地让卢氏看着办,卢氏认认真真地对着菜谱,一道一道地增减更改请示她。她不时哼哼两声,无声表达自己对亲生女儿不喜。 卢氏安排厨房备席,挺着肚子调拨下人。 一摊子的事,明明当家的是玉氏,到后来全落在卢氏身上。卢氏毫无怨言,并不算绝色的脸上始终温婉和气。 从早到晚,林国公府人仰马翻。 等到申时将过,一辆厚朴的马车缓缓停在国公府的门外。下人进去通报后,林国公并玉氏领着儿子儿媳亲自出门迎接。 秦彦和姜麓一下马车,玉氏在看清姜麓那张脸时倒吸一口凉气。上回见着时还不觉得,几月未见这孽障是越发长得像死去的婆婆。 林国公比玉氏更惊骇,他没有见过几个月前的姜麓,他印象中的只有那个黑黑瘦瘦的乡下丫头。忽然看到一个极似母亲的女子朝自己走来,他心中的震惊可想而知。 这就是他的亲生女儿。 他呆立当场,直到姜麓走到他面前。 父女二人有过书信往来,林国公一直将她想成粗蛮丑陋的样子。眼前这个长相明艳大气,举止英姿从容的女子,他很难将她同自己的亲生女儿重合一。 当年老林国公英年早逝,林国公是寡母独自抚养长大。孤儿寡母的感情自是紧密,他很是敬重自己的母亲。虽说母亲发现他资质平庸之后略有失望,但还是尽心尽力地教导他。他自小到大的记忆中,母亲是最为重要的人。 后来他娶妻生子,才慢慢与母亲疏远。 措不及防面对一张与亡母相似的脸,他好半天回不过神。 卢氏温温柔柔地向秦彦和姜麓行礼,姜麓见她身子笨重虚扶一把。她朝姜麓感激一笑,并不出彩的五官平添几分动人。 姜麓知道这位卢氏,还得从万夫人那里说。当初万桂举仗势欺人,仗的就是这位林国公府二少夫人的势。 卢氏的母亲与万夫人的表姐夫是表兄妹,算是七拐八弯的扯到一的亲戚。 奉京城中的姻亲,若仔细追根溯源大多数都能找到几缕盘根错节的关系。越是地位显赫的世家,他们的关系越发直接紧密。 好比林国公府。 姜沛的亲事是姜老夫人生前定下的,那位出身漠河云氏的世子夫人随夫长年住在边关,漠河云氏正是姜老夫人的娘家。 林国公府正屋的匾额上,是三个风骨俊逸的字。 韶光堂。 此字极好,姜麓不由多看几眼。 秦彦低声告诉她,这字是当年那位名动天下的墨染公子所书。墨染公子既是已故的老林国公,也是她的亲祖父。 姜麓此前总听人说她祖母如何,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提祖父的名号。一听墨染二字,便知那位无缘得见的祖父是一位才子。 墨染公子有从娘胎里带出的弱症,打一出生便有人断言他活不过弱冠,是以云氏女嫁进国公府时曾轰动一时。到底命不由人,那位惊才绝艳的世家公子虽说活过弱冠,却病逝在及冠之后的第二年。 都说字如其人,姜麓想着当年的墨染公子必定如他的字一般飘逸如仙。 从姜麓进门,玉氏一直是幽怨凄楚的表情。 林国公因为亲生女儿的长相一直恍惚,招待客人的重任便落在姜泽身上。姜泽因为姜麓昨天的那番话,不敢再将她当成一无所知的乡野妇人。 第18章 国公府不愧是百年世家,一应布置书香雅致。 姜麓开门见山,问他们有何事要说。 林国公看一眼姜泽,姜泽提议先摆席。 「不了,还是有事说事的好,你家的饭我不敢吃。我怕你们要价太高按粒算,把我论斤卖了都不够。」 姜泽有想过她会毫不留情面,却不想她这么直接。 玉氏一直压着火,因为这个孽障长得像婆婆的那张脸,也因为这嚣张的态度。她一辈子何曾受过如此委屈,白莲属性当即表露无遗。 「王爷,都是臣妇的错,是臣妇教女无方。王妃心中有怨,臣妇不怪她。她自小长在乡野不识礼数,说话行事常闹出笑话。可她实实在在是我们国公府嫡亲的姑娘,我们这才迫不得已将她嫁给你。千错万错都是臣妇的错,还请王爷不要怪罪臣妇的夫君和女儿。」 几月不见,老白莲还是老白莲。 姜麓真想为她喝彩,在北坳村时已然撕破脸皮,她如今还能缝缝补补把自己的脸面粘来,不愧是多年生的老白莲。 「王爷,姜夫人说的是。」姜麓一脸赞同,「姜夫人都说错在她一人,不关她丈夫女儿的事,我想她是真的知道自己错了。」 所有人都看向她,猜测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她似笑非笑,「那姜夫人你说说看,你要怎样弥补我家王爷?」 既然认错认罪,那还应该认罚。 姜麓话风转得快,姜家一家人都跟不上。姜泽同她有过交手,一下子心提得老高,桃花眼中尽是阴鸷。 林国公心情复杂,不太敢直视姜麓。 玉氏心下一动,试探道:「当初和王爷定亲的是明珠,后来嫁过去的却是姜麓。若说两全其美的法子倒是有一个,不知王爷可愿听臣妇一言?」 两全其美,简称两美。玉氏所谓的法子不就是想把自己的养女塞进贤王府,效仿娥皇女英共侍一夫。 林国公闻言,颇为意动。 明珠真正的出身摆在那里,注定嫁不进高门大户当正室。与其嫁个小门户的人家,不如入贤王府为妾。贤王和明珠以前就是未婚夫妻,有这层情分在明珠应该能封一个侧妃。 一来传出去不失为佳话,二来也能平息贤王对国公府的怨气,三来还可以辅助亲生女儿固宠。他越想越觉得满意,以为秦彦一定会同意。 秦彦一脸平静,让人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 一室诡异的沉默,气氛略显压抑。 卢氏捧着自己的肚子,低着头像个透明人。 姜麓看了她一眼,道:「姜二少夫人还怀着孩子,我看你身子沉不如回去歇着。索性这里也没什么事,万一听到什么不好的话还会影响你腹中的胎儿。」 胎教还是注意的,接下来他们的谈话注定不会愉快。 卢氏温柔地看一眼姜泽,得到姜泽的同意之下这才行礼离开。 姜麓猛不丁笑来,「让我来猜一猜,刚才姜夫人说的那个好法子不会是让黄明珠给我家王爷做妾吧?」 玉氏不看她,「明珠知书达理,日后也能帮你。」 秦彦气势一寒,姜麓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她还在笑,声音越笑越大,最后差点笑出眼泪来。她这个样子令玉氏极为不喜,林国公的脸色也不那么好看。 秦彦递了一方帕子过去,声音极淡,「就这么好笑?」 「王爷,太好笑了。」姜麓接过帕子按着眼角,「姜夫人这是把我当傻子,我笑她真是太可笑了。」 玉氏变了脸,她就知道这个孽障妖蛾子多。世家女子哪有这么笑的,着实是粗鲁而无礼。 姜麓可算是止住笑意,拍拍衣服站来,「昨日姜大人巴巴地去请,我还当你们是诚心缓和关系。原本我是不打算来的,若不是看在大哥的面子上我才懒得搭理你们。不想你们请客是假,给我男人塞小妾是真。往日我在乡下只听过婆婆给儿子房里塞姨娘的,没听过哪个女子的娘家给出嫁的姑娘添堵的。这么看来你们真没把我当女儿,好在我也没把你们当父母,否则我气死都没处说理去。」 她这一身,秦彦也跟着。 林国公心一慌,隐约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这滋味似酸似怒又似苦,百般交杂在一堵在他胸口。 他把脸一沉,怒斥姜麓,「王爷在此,不得无状。」 玉氏莲言莲语,「姜麓,母亲都是为你好。」 「那我真是谢谢你了。」姜麓讥讽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不就是打量着我在乡下长大的,不识字又不懂京中的规矩。倘若黄明珠真和我共侍一夫,你说这国公府到底是我的娘家还是她的娘家?日后她若了取我而代之的心思,我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第19章 玉氏摇摇欲坠,「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姜麓冷笑,「你们别看王爷,这样的小事我说了算。王爷,你说是不是?」 「正是。」 秦彦说出口的两个字让林国公你子齐齐一惊,林国公想到二儿子昨天说的话,暗想着难不成今日姜麓发难全是贤王的意思? 若真如此,他们国公府还有必要站在宋家一边吗? 玉氏忍着气,「姜麓,王爷如此看重你,你更不能恃宠而骄。」 「姜夫人,我的事我自己心里有数,不需要你来教。」姜麓的表情越发冰冷,「以前你们不是我的父母,以后你们也不是。今日我之所以来,正是要和你们说个清楚明白。」 林国公隐晦的眼神看向秦彦,脸色渐渐生灰。王爷这是真的要和国公府决裂,完全不顾宋姜两家多年的交情。 在今日之前,他对亲生女儿毫无怜惜之情。可是他现在发现亲生女儿长得如此像母亲,如果与她断绝父女关系,百年之后他哪有脸面去见母亲。 「姜麓,我们是你的父母,这是不变的事实。」 「非也。」姜麓冷漠道:「我姓姜,但与你姓的姜不是一个姜。我说过我父母双亡,唯有长兄如父。而今我还认下义父义母,也算是有父有母之人。至于你二位,此生唯有一女名唤明珠,这也是林国公说过的话。」 林国公怒了,怒她不识好歹。 若不看她长得像母亲,他压根不想认她。她倒好还摆谱来,真当他们国公府稀罕一个乡下丫头不成。玉氏也用一种谴责的眼神看着她,好像她是一个十恶不赦的逆女。 姜麓毫不意外在林国公和玉氏的反应,好在她从头到尾没有打算来吃饭。她慢慢地抚摸着自己的髻,手那么轻轻一挑便挑出一绺虚挽的发。 只见她漫不经心地取出准备好的小剪子,一把剪下那绺秀发。 「你们的生恩,在我替黄明珠出嫁时已经还清。今日我削发还母,此后与你夫妇再无瓜葛。日后无论富贵贫穷,纵然我沿路乞讨也不会讨到你们面前。反之亦然,你夫妇是好是坏也与我无关。」 林国公夫妇一直以为,只有他们不认这个女儿份的,万没有这个孽障和他们断绝关系的一天。如今这个孽障主动先提断亲一事,令他们十分恼怒。 「王爷,你……赶紧劝劝她。」林国公看向秦彦。 秦彦还是一脸平静,「本王说过,家中小事她一人做主即可。」 这是小事吗? 林国公脸都气白了,此事一旦传开他们国公府的颜面往哪里搁。 「林国公,今日之事见证者便是王爷,望你们悉知。」姜麓说完便走,与秦彦一同出了林国公府的大门。 她发现他不愧是当过十几年太子的人,一旦老成来她都险些忘记他的年纪。若不是知道他十八岁,她还以为他至少得有二十八。 一开始她只当他是自己的学生,后来他成了自己早恋的对象。而今她发现他似乎快要成为自己的倚靠,关键时候还能给她撑场子。 「你今天表现不错,回去有奖励。」她靠近他,几乎是踮着脚咬他的耳朵。 秦彦好看的眸子隐忍而幽深,喉结不由自动滚动。二人不自觉并肩而行,任是谁见了他们都会道一句伉俪情深。 姜麓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他羞涩的样子,心情十分愉悦。 那对脑壳有坑的夫妻,此后与她再无关系。他们不是只想要黄明珠一个女儿吗?她很乐意成全他们。不过等大哥当上国公,这国公府她还是会再回来的。 「还是在村子里好,你看上去更有生机一些。」她感慨道:「一回到京中,我发现你都不笑了,天天板着个脸像是所有人都欠你十万八千两似的。」 秦彦好像想扯动表情,然而徒劳无功。 国公府外有人在等候他们,那是阮府的下人。 来人是阮德。 阮德行礼道:「大人知道王爷和王妃今日在林国公府做客,心想着国公府的饭菜定然不合胃口。夫人已经备好宴席,特命小人来接王爷王妃。」 姜麓心下了然,含笑说:「义母费心了。」 虽说秦彦和姜麓走得急,林国公和玉氏没有跟出来相送。但姜泽跟了过来,也听到阮德和姜麓的对话。 所以这个亲妹妹认的义亲是阮府。他震惊过后准备把这个消息告诉父母,还未进屋就听到玉氏的声音。 「她当贤王是真心替她撑腰,还以为自己翅膀硬了,竟然敢和我们断绝关系,以后自有她哭的时候。没有娘家的女子就是无根的浮萍,我看她能得意到几时。」 第20章 「你少说两句。」这是林国公的声音。 「国公爷,你看看她刚才那个态度,哪有将我们放在眼里。我说了她就是一个克星,幸好一早被换走,否则我早被她气死了。」 林国公在屋子里背着手踱步子,他想的更多更远。看来老二说得对,贤王对他们国公府不满至极。日后若真是贤王上位,他们国公府没有半点好处。 他正欲去找二儿子,姜泽恰好进来。 「父亲母亲,方才那丫头的义母使人来接。」 「那个孽障目无尊长,她能认什么好义亲。眼皮子浅的乡下丫头,哪有我的明珠一半好。她说得没错,这辈子我只有明珠一个女儿,她算什么东西!」 「母亲,是阮家。」 「你说什么?哪个阮家?」林国公忙问。 姜泽的桃花眼中阴霾密布,「阮太傅。」 「不可能!」玉氏不信,「不是说阮大人不喜那个孽障,当着下人的面训斥她。她怎么可能是阮家的义女,一定是弄错了!」 「错不了,来接她的人是阮大人身边的阮德。」姜泽说。「我亲耳听到她称呼阮夫人为义母。」 「这怎么可能?那可是阮家!」玉氏还不愿意相信,阮夫人是什么人她最清楚。京中多少夫人想讨好阮夫人,阮夫人对谁都淡得很。 阮家简在帝心,阮大人深得陛下信任。阮夫人又是那么一个高傲的人,他们怎么会认那个丫头做义女?而且还差了辈。 「一定是贤王!他对换亲一事怀恨在心,所以故意让我们难堪!」 「母亲,即使如此,我们又能如何?」姜泽表情阴冷。 他们身为臣子,难道敢公开与皇子为敌吗? 不仅不能,而且还有强颜欢笑。 「怪不得。」林国公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终于明白那天阮大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可笑他还以为阮大人是指桑骂槐,万万没想到阮大人是护短。 「父亲,你怎么了?」姜泽看出他的不对。 「子不教父之过,原来是这个意思。」他喃喃着,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 入夜之后,繁华的奉京城沉寂在黑暗中。巡城的守卫们不时穿过大街小巷,打更的梆子每隔半个时辰响起,在夜色中尤为传声极广。 姜麓睡到半夜迷迷糊糊地醒来,她是被尿意憋醒,之前在阮府用饭时她贪杯多喝了点。那酒倒也不浓烈,看上去像是稠酒,味道恰似醪糟。因为甜而不烈又顺滑清润,她不知不觉就喝得有点多。 这一喝多,夜里难免要起夜。 她闭着眼睛下床,熟门熟路地摸到屋内的屏风。恭桶就在屏风的后面,一阵窸窣声过后紧接着是淅沥的水声。 小解过后,她身体一松的同时,人也跟着清醒一些。这一清醒不要紧,她立马感觉到屋子里还有人。 「谁?」 「我。」 黑暗中传来熟悉的声音,不是秦彦是谁。 姜麓感觉有什么东西「轰」一声窜起,她整个人都傻了。她刚才在做什么?她在小便,而且还是当着一个男人的面。 如果这都不是社死,那什么是社死。 羞耻心渐被愤怒所代替,她很快想起一件重要的事。睡觉之前她明明闩好门关好窗,这男人是怎么进来的? 「你是怎么进来的?」 随着她话音一落,屋内的烛火亮起。 秦彦还是白天的那身衣服,看上去衣冠楚楚优雅从容。兼之原本的宸宁之貌朗星明目,端地是玉面公子世无双。 正是这样一位贵公子,半夜私闯女子闺房偷听别人小便。姜麓递去鄙夷的目光,鼻孔朝天一副审犯人的姿态。 她一身皱巴巴的单衣,披头散发毫无仪态。松散的衣襟间时不时露出一抹翠色,莫名增添几分旖旎气息。 丝丝凉风不知从哪吹来,她这才注意到原本关得好好的窗户半开着。所以这死男人深更半夜不睡觉,是从窗户翻进来的。 「问你话呢,你哑巴了?」 秦彦一指窗户,「我从那里进来。」 「好你个秦彦,你偷偷摸摸到底想干什么?」姜麓气势摆得足,无奈哈欠不由她。她严肃质问的同时,打了一个极大的哈欠。 贵气的公子一派闲适,「睡不着,原本想找你说说话,谁知你睡得极香。看你人不大,打鼾声却不小。」 「你说什么?」姜麓叉着腰,「我怎么会打鼾?你肯定是听错了。这都什么时辰了,有什么话不能明天说。」 第21章 「不能。」 姜麓瞪过去,秦彦与她正视。两人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儿,败下阵的是姜麓。因为好死不死的,她没忍住又打了一个哈欠。 伸手捂嘴之时,那抹翠色越发若隐若现。 秦彦的眼神一变化 ,她立马感知。 她低头一看,拢了拢衣襟,「看什么看,又没什么看头。」 少年脸又红,微微别过视线,脑子里还是刚才的那幕香艳。好似比以前有些许的变化,还是有看头的。 一见他这模样,姜麓慢慢眯起眼。 她低着头认真看了看,确定应该变大了一些。可惜再大也不过一个小山包,实在是没什么惊艳之处。暗道他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一个小土坡就能把他撩到,还真是一个清纯的少年郎。 「非礼勿视。你看我也就罢了,不许看别人。」 「你……胡说什么!」少年又羞又恼,纵然早已习惯她的语出惊人,却还是被她的大胆弄得措手不及。她知道不知道何委婉,何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再者他岂是那等无礼之人,怎会多看别人一眼。 「我是说认真的。」姜麓又打一个哈欠,「你只要记住这世间唯有我最好,无论我是山丘还是峻岭,我姜麓这座山就是你的归宿。如果你这山看去那山高,小心我来一个地动山摇让你摔得粉身碎骨。」 秦彦总觉得她话里有话,且这话似乎莫名让人脸红心跳。 他别过脸去,「我应承过的事,绝不反悔。」 姜麓哼哼着表示对他的回答很满意,猛又想起他不睡觉跑到她房里来的事。「你大半夜的闯我闺房,我可不信你是来找我说话的。你说你到底是想做贼,还是梦游?」 「我觉得应有事没做完,所以睡不着。」秦彦说这话的时候,还是没有看她。 她一听,皱眉深思起来。 这男人深更半夜不睡觉,说什么有事没有做完。他的话里带着隐喻,所以有事没做完的人不是他,而是她。 到底是什么事呢? 姜麓仔仔细细地回想白天的事,在阮府的时候男女分席。她和义母嫂子们说的都是一些京中趣事,无非是想侧目多了解京中的世家。他则和义父义兄们在另一席,想来谈论的都是一些学问与朝堂之事。 饭后他们没有多待,赶在宵禁之前回到四方会馆。期间两人也没说什么,然后各自回屋梳洗歇息。 再往前回忆,便是在国公府发生的事。她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也都做了,并无任何遗漏之处。 所以他口中的未完之事会是什么? 「管他什么事,明天再说。忙了一天你也不嫌累得慌,何不躺在床上慢慢想,为什么打扰别人的休息。」 「今日事今日毕,一人计短两人计长。」 合着这事非得今夜解决,若是不解决他就耗着她不让她睡。看他的样子也知道不是什么大事,为什么非得今晚弄清楚。为了一点小事就劳师动众,还打扰别人的睡眠。这死男人是不是有病? 要疯他一人疯,她可不奉陪。她本就睡得不上不下,拦中一打断之后火气不小,「你自己慢慢想吧,我要睡了。」 就不信他一人能唱独角戏,她爬进纱帐里得意地想着。四仰八叉地躺在竹席上,默念着所有的蚊子都去咬他,最好是把他抬出去。 烛火灭了,他还是没走。 夜色让一切都变得不寻常起来,何况房间里杵着一个大活人,换成谁也睡不着。姜麓翻过来翻过去之后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她可算是知道这死男人为什么闹别扭了。 黑暗中,秦彦一动未动。 他夜视极好,自是看到纱帐里的女子摸索着下来,然后看到她床头的箱子里翻了一会,再然后她朝他走过来。 「张嘴。」姜麓摸到他的脸,将一块糖塞进他嘴里。「说了回来给你奖励,我差点给忘了。甜不甜?」 糖是姜麓在北坳村时自己做的,上好的糖浆混着水果汁,吃起来有一股山梨的香味。秦彦感觉清甜的滋味在口中漫延,任由那糖在嘴里塞着却没有咀嚼的动作。 姜麓没有听到声音,即使看不清也知道他此时是什么表情。黑暗带来神秘与随意,她的手假装摸索着一直在揉他的脸。 「怎么不吃?不甜吗?」 这么好的手感,真让人爱不释手。 秦彦没有回应。 突然姜麓捧起他的脸,准确无误地啃了他一口。 「这样呢,甜不甜?」 第22章 秦彦还是没有吭声,却是反客为主索取回报。一片黑漆之中,果糖的甜香在两人的唇齿之间交融滋长。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到一声低沉的满足。 「很甜。」 姜麓感觉口齿都不是自己的,幸好黑暗能掩饰一切。好不容易将这尊大神送走,她关上门恨恨地磨着牙。 所谓的未完之事,果然是这个。怪只怪她之前在国公府门前随口说的那句话,她夸他表现不错回来有奖励。 该死男人竟然满脑子颜色思想,为了一个甜头不眠不休。如果她没想起来,他是不是打算一整夜都耗着她。越想越恼,恼怒之余又有说不出来的悸动。如此一折腾她哪里还有睡,睁着大眼盯着夜色中的帐顶。 那男人撩了就走,害得她心火乱窜睡不着觉,这怎么可以! 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坐了一会儿后趿着鞋开门出去。毫不客气地敲着秦彦的门,低声说一句是我。 门很快打开,秦彦一身水气,他的样子像是刚沐浴过。 不是睡前洗过了吗?大半夜的又洗什么澡? 姜麓猛地想到什么,暗道一声该死。看来春火燎原的不止是她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更是要用冷水降火。 既如此,那她就大发善心放过他。 「上回你给我们用的那个助眠香,给我来一点。」 「你稍等。」 秦彦转身进去,很快又出来。 「你不知道用量,我帮你弄好。」 也不等姜麓回答,他自己做主跟过来帮她弄好。她心想着自己确实不知道剂量,他帮自己弄好最好。 香气一起,味道很舒服。 「你先睡,我再等等看。若是不起效我再调一调。」秦彦说。 姜麓也不客气,当真上床睡觉。不知是她真的累了,还是药香效果好。她闭着眼睛没多会的功夫,当真沉沉睡去。 她睡去之后,该走的人却是没走。 秦彦慢慢走到床边,掀开纱帐坐在床沿静静地欣赏着她的睡姿。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脱掉鞋子和衣侧卧。 姜麓这一觉睡得极沉,到天亮都未再起夜。当她睁开惺忪的眼时,一张精致的睡颜在瞳孔中放大。 「你……你怎么睡在这里?」 秦彦被她的声音吵醒,刚睡醒的状态似乎在发懵。 「我……我好像要走来着,突然觉得好困好困……」 姜麓心想肯定是那药香太霸道。 「看来有些东西不能乱用。」她推着他起床,「快起吧,今天还有事。」 今天确实有事,因着昨天她和阮家的关系公开,阮夫人准备正儿八经地设宴请客,大大方方地宣告她是阮府的义女。 眼下已过辰时,赵弈一直在门外候着。 一看到秦彦从姜麓的房间里出来,赵弈的眼睛睁得老大。转念一想也是应该,王爷和王妃本就是夫妻。 别看这么点小事,落在有心人的眼里那可是不得了。 四方会馆的那些女眷们最先得到消息,有人聚在一起议论。说是前脚阮府才认了贤王妃当干女儿,后脚贤王就睡在贤王妃的屋子里。之前贤王妃和娘家不和时,贤王可是和她分屋而睡的。 这些人说来说去,又扯到阮府认干亲的事上。有人说会不会是贤王和阮太傅达成某种协议,有人说是姜麓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迷惑了阮夫人。 姜麓听到她们的议论后,简直是哭笑不得。原来在世人的眼中,秦彦睡不睡她取决于她有没有利用价值。 她想到秦彦的老子,那个天下最尊贵的皇帝老儿。帝王平衡前朝重臣,使的手段就是睡女人。某个妃子的父亲兄弟立功了,皇帝老儿立马去睡一睡。倘若那妃子的父亲兄弟犯事了,皇帝老儿当即撤掉对方的侍寝牌子。 所以说皇帝好当也不好当,好当是因为朝中有些大事睡睡女人就能处理。不好当是因为顶着天子的帝冕做的却是牛郎的工作。 「你爹也是不容易。」她突然来一句这样的感慨。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秦彦当然不知所以然。但以他对她的了解,这句话的言外之意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他隐晦地看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你就不好奇我为何这么说?」姜麓笑道。 「不好奇。」 「为什么不好奇?」姜麓追问,「那我偏要告诉你。」 他越是不想听,她还就偏要说。如果他以后会是天下之主,那么她更要提前吹风上眼药,让他潜移默化记在心里。 第23章 「你爹……」 「姜麓,我未必没有法子让你闭嘴。」 姜麓一愣,很快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这男人现在可以,都会举一反三将她的军。她才不怕什么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她要让他知道一日为师终身为师的道理。 敢吓唬她,她可不是吓大的。 「哦?」她好看的眉轻挑,「你有什么法子?」 他们正在马车上,欲前往阮府赴宴。今日宴会是姜麓的露脸之时,她可谓是盛装打扮过。桃花妆面流仙裙,出门的那一刻险些让秦彦的眼睛看痴。 眼看着她越靠越近,少年心跳如鼓。 姜麓盯着他泛红的耳尖,「秦彦,你准备用什么法子让我闭嘴?我可是好奇的紧。」 他说的法子不会是她想的那个吧,如果是那个她可不怕。一想到昨夜的那场甜蜜交换,她不由自觉腿肚子发软。 「姜麓,你坐好。」秦彦身体往外侧避让,眼睛微垂不看她。她身上的馨香淡雅如兰,明明极淡极雅闻来却令人面红心跳。 一个越靠越近,一个拼命往外躲避。如此情景好似姜麓在调戏良家闺男,两人之间的气氛说不出的怪异。 马车外热闹至极,叫卖声喧闹声杂成一片。马车内却是诡异的寂静,静到她恍惚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你爹白天要应付一堆男人,晚上还要侍候一堆女人……」 「姜麓!」秦彦情急之下作势要捂她的嘴。 她急忙挡开,「我好不容易画好的妆,你可别给我弄花了。你看看我口脂,这可是上等的桃花胭脂……」 「那你闭嘴!」 「我不!」姜麓耍赖,「嘴长在我身上,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你堵得了我一人之口,你还能堵得了天下悠悠众口。」 少年在炸毛和羞耻的边缘来回转变,「我堵别人做什么,我堵你一人即可。」 姜麓闻言,面色越发如桃。 「这可是你说的,以后只能堵我一人。」 秦彦不理她,不知是生气还是害羞。 眼看着马车快到阮府,姜麓突然趋向靠近他。在他来不及反应时,「吧唧」一声将一抹艳红留在他的脸颊上。 他错愕地捂着脸,「你……你胡闹!」 马车恰在此时停下来,他们还能听到阮德的声音。在阮德恭敬的目光中,秦彦死死捂着一边脸下马车。 「王爷,你的脸怎么了?」 「本王牙疼。」 阮德一听,赶紧要禀报主子。 秦彦制止他,「本王用冷巾敷一敷即可。」 姜麓一听,偷偷朝他竖起大拇指。 ☆☆☆ 阮夫人对此次认亲十分注视,奉京城中但凡是有头有脸的世家皆在邀请之列。林国公府也收到阮府的帖子,但玉氏没有露面。 听说玉氏病了,不知道是真病还是假病。姜家不受注视的亲生女儿摇身一变成为阮府的姑娘,玉氏恐怕是真病。 那些世家夫人们都是头一回见到姜麓,惊讶者有、惊叹者有、示好者有、不冷不淡者有。看在阮府的面子上,大多数夫人们无不满口夸她。 姜麓听着这些人的夸奖,只觉得很多话虚伪至极。先前京中关于她的传言何等不堪,也亏得这些人能昧着心夸她。不过也有一些真心示好之人,从她们的眼神中她猜到应该是自己长得像祖母的缘故。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她已是阮府的义女。阮家地位卓然,阮太傅更是德高望重。有这么一门干亲在,日后再有人说她的是非也要掂量一二。 她无比乖巧地站在阮夫人的身边,神情自然既不骄傲也不自得。如此不骄不躁的态度,让很多人不由高看几分。 有心暗想着此女也是命好,流落在外多年还能被找回来。嫁的丈夫没多久又成了贤王,如今她自己还真为阮府的义女。 当初姜麓随秦彦出京时多少人感慨她命苦,好好的国公府嫡女在乡下长大,一认回来又不得不跟着废太子被贬出京。 这才不到一年的功夫,世人眼里的命苦之人又成了命好之人,还真是世事无常。 秦彦在阮太傅的陪同下在女眷这边露了一下脸,他脸上的口脂已经清理干净,看向姜麓的眼神只有他们二人能懂。 落在其他人的眼,便是另外的意味。 有几位夫人交换着眼色,仿佛在说贤王果然还是瞧不上这位贤王妃,不过是在外人面前做个样子。谁不知道贤王妃不得林国公夫妇的喜爱,贤王怕是也觉得脸上无光,是以才想出这么一个法子来遮遮脸面。 第24章 若不是阮太傅一心向着贤王,只怕也不能答应。别看阮夫人对贤王妃亲热得紧,心里指不定嫌弃无比。 阮夫人拉着姜麓坐在自己的身边,细细介绍着在座夫人们的夫家身份。这一幕落在众人的眼中,自然各有思量。 忽然外头一阵骚动,有下人飞快进来禀报,说是林国公夫妇前来祝贺。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看向姜麓。 姜麓环视众人看戏的表情,眉眼未动神色如常。 既然这些人想看戏,那就让她们看个大的。 当姜麓看到林国公夫妇身后那抹熟悉的身影时,她可算是明白为何此前玉氏称病不来,转头又自打嘴巴出尔反尔,却原来是姜明珠怂恿的。 姜明珠是在他们走后两天才知道消息,立刻一路心急如焚赶往京中,一进京中便听到阮府认姜麓为义女一事,心中惊骇可想而知。 作为重生者,她自以为自己掌控着别人不知道的预知。没成想很多事情和前世完全不一样,比方说小新子公公出仕为官,又比方说姜麓成了阮府的义女。 一件事情超出她的意料,她尚且还能安慰自己些许小事不足为惧。可是接二连三的发生她根本预料不到的事,她真的有点慌了。 见到玉氏和林国公的第一件事,她就是请罪。自责自己无能没有把姜沐带回来,委屈姜麓对她误会太深不肯原谅她。 玉氏对姜麓已是恨意难消,一听这话自是更加恨姜麓。姜明珠略一怂恿,玉氏便一肚子火气地想找亲生女儿算账。 林国公拦不住,索性一起跟来。 姜明珠路上说得好,说自己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和姜麓解释清楚。她越是表现得懂事体贴,玉氏就越是恼恨姜麓。 几人一来,所有人或多或少都带着看戏的心思。 阮老夫人客客气气地招呼他们入席,大有平息此事的意味。到底是认亲的大喜事,被谁搅和都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然而姜明珠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一脸欢喜地向姜麓道贺。 有人暗自点头,心道不愧是国公府教养出来的姑娘,到底还是懂事又知礼。只可惜造化弄人,好好的世家千金原不过是个庶民。 先前玉氏四处张罗替姜明珠找婆家时,没少和在场的很多夫人打探过。其中不少人意动替庶子结这门亲,无非是看中这门亲事好听不中用。无奈玉氏看不上庶子,亲事也就迟迟没能定下。 在所有人看来,姜明珠是在向姜麓示好。 在姜麓看来,姜明珠是想激怒她。 事到如今姜明珠毅然决然地一条道走到黑,她当然不可能是因为对秦彦的情根深种。事实上姜麓比谁都清楚,姜明珠对秦彦的感情与其说是男女之情,不如说是权势利益之情。 而今姜明珠的眼神告诉她,她们之间的纠葛已经不仅仅是王权富贵。对方对她的恨不比对秦彦的执念少。所以姜明珠不仅想取代她,更想让她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依姜明珠对姜麓的了解,姜麓会当场发作。 只是姜明珠注定会失望,因为天下白莲绿茶人人可做。以绿茶攻绿茶,以白莲之道还治白莲之身,效果不比直面火拼来得弱。 「多谢。」姜麓一派和气,「还请姜姑娘和姜国公姜夫人落座。」 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不是说此女粗鲁无礼不敬父母吗?如此客客气气的样子可不像是不懂事的人。 姜明珠短暂的失望过后,自以为抓到姜麓的错处。「姜麓,父亲和母亲特意来给你庆贺,你怎么能称呼他们为姜国公姜夫人?」 众人的目光又齐齐看向姜麓,心里想的也是这个理。到底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哪有这般生疏之理。 姜麓适时低头,心下冷笑。 她刚挖的坑,姜明珠就迫不及待往里面跳。 「姜国公不肯认我,还写信说他们国公府只有你一个女儿。我……我知道自己在乡下长大,没怎么读过书也不会弹琴作画……」 阮夫人心疼不已,心里把林国公和玉氏骂了个狗血淋头。这是亲生父母做得出来的事吗?亲生女儿流落在外多年,他们不思着好好疼爱教导,还拿那样的话戳孩子的心窝子。难怪姜麓不和他们亲,换谁也亲不起来。 「姜国公姜夫人,你们快坐下吧。」 林国公有些站不住,他到底是男人。因着姜麓和他们断绝关系的事,他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明明是他不想认这个女儿,但他就是觉得心慌。 玉氏眼珠子都快瞪出来,这个孽障竟然颠倒黑白。 第25章 「你……你胡说!是你自己不肯认我们,是你自己要我们断绝关系。你容不下明珠,你对我不敬,你就是个逆女!」 不少人心下唏嘘,好好的认亲宴来了砸场子的。一边是地位超然的阮家,一边是百年世家姜家。单提一个出来都是大昭响当当的门户,也不知怎么的因着一个女子闹成这样。 姜麓听到有人倒吸凉气的声音,也感受到四面八方复杂的眼神。她一直低着头,众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突然她似乎双肩颤抖,豆大的泪珠子无声滚落。 「姜夫人,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嫌我不如姜明珠贴心,不如她懂事。你说我处处不如她,你还说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王爷以前被贬时,你曾经去找过我们。我当时特别高兴,我以为你是去看我的。谁知道你明知嫁给王爷的人是我,还故意让姜明珠缠着王爷。我不过是说了几句,你就说我不孝……王爷起复后,你告诉我王妃之位我不配,这个位置应该是姜明珠的。姜夫人,我才是你的亲生女儿!」 有人实在是听不下去,谁不是为人父母的。说句难听的话,自己的孩子再是不成器,那也是比别人的孩子强。 一时间姜麓收到无数同情怜悯的目光,阮夫人拉着她的手安慰她。 「不是这样的,母亲没有那么说过。」姜明珠咬着唇,「姜麓,我知道你容不下我,但你也不应该编这些瞎话来伤母亲的心。母亲心里一直牵挂着你,为了你不知哭过多少回。我看在眼里很是心疼,又知道你听不进去我说的话,所以才会对王爷倾诉,希望他能劝劝你。」 姜麓当然不会以为三言两语就能击倒姜明珠,心道老绿茶不愧是重生过的,比老白莲的战斗力强。老白莲也有两下子,被老绿茶一提点当下露出伤心的表情。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是这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阮夫人低声询问姜麓,此事要如何了却。 姜麓低声道:「他们今日上门质问,应是不会善罢甘休。与其日后受其累,女儿想着不如趁 此机会说个清楚。」 「你心里有数就好。」阮夫人不再说什么。自家老头子早就说过,麓丫头是个明白人。许多事情这丫头比他们看得还透,这样的事情她自己拿主意就好。 「多谢义母。」姜麓说。 林国公一直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脑海中不自觉老想起自己的母亲。经过昨天之后,他心里隐约不想把亲生女儿往外推,又咽不下堵着的那口气。 眼看着妻女扯皮毫无颜面,他不得不出面圆场。 「姜麓,你母亲没有那个心思,是你多想了。你自小不在我们身边长大难免和我们不亲,我们不怪你。你是我们国公府的姑娘,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日后有什么事尽管开口,父亲定会为你做主。」 姜麓疑惑看去,很怀疑他的动机。 如果他们言归于好,似乎更符合当下的礼教。而今当父亲的开了口,所有人都以为姜麓借坡下驴。 玉氏本不情愿,但她也知国公府的名声最重要。 这样的结果很多人乐见其成,唯姜明珠例外。接二连三的超出预料之事已让她方寸大乱,若是父亲母亲和姜麓和好,那岂不是天翻地覆。 「姜麓,父亲这么低三下四求你,你还不愿吗?」 听听这话,当父亲的都低三下四求女儿,女儿还在拿乔。落在有心人耳中,姜麓活活是一个不敬长辈粗鄙至极之人。 姜麓含泪怯怯,「姜国公和姜夫人真的不嫌弃我?」 她语气拿捏得当,将一个盼着被父母接受的可怜孩子演得入木三分。方才因姜明珠一番话摇摆的人重新被拉回来,满满都是对她的同情。 「父母哪有嫌弃子女的。」林国公暗松一口气。 姜麓重新落泪,「我也想有父母疼爱,做梦都想……可是我怕,我怕你们是骗我的。姜夫人说过我的东西都是姜明珠的,我怕你们是哄我回去再算计我……」 后宅的女人哪,有几个是简单的。如果玉氏真说过这句话,保不齐还真有那样的心思。可怜这孩子成天担惊受怕的,怪不得不肯和亲生父母亲近。 玉氏心里想过,但从来没有说过。 「你胡说什么?我几时说过那样的话?」 姜麓闻言,泪痕斑斑的脸上露出惊恐的模样,「你明明说过的,你还不承认?我不跟你们回去,姜夫人连自己说过的话都不肯认,你们一定是在哄我。」 玉氏气得要死,这个孽障真是该死。 姜明珠心慌不已,暗恨姜麓难缠。 第26章 「姜麓你肯定是听岔了,母亲怎么会说那样的话?」 「我听得清清楚楚。我还听到那次你说秦彦到底是皇家血脉,不能完全放弃。还说什么三皇子那里也要再观望一下,两边都不能放手。」 来宾之中有越国公夫人,越国公夫人是胡贵妃的娘家嫂子。胡贵妃是三皇子的生母,三皇子的未婚妻正是越国夫人的女儿。 吃瓜吃到自己头上,越国公夫人当场变脸。 姜明珠脸上的血色尽褪,「姜麓,你怎么能往我身上泼脏水?」 姜麓实在是很想敲开姜明珠的脑壳看一看,那里面到底是草还是水。明明大家彼此都清楚对方的真面目,她哪里来的底气觉得别人不会当众拆穿她。 难道她以为事关秦彦事关皇家,别人就应该三缄其口吗? 还真是天真。 别人或许会忌惮,姜麓不会。 玉氏也慌了,「姜麓,你怎么能无中生有诋毁明珠!」 「姜夫人,我说的都是事实。我还知道当日我和王爷被贬出京之时,姜明珠和三皇子还在庆丰楼相会。你若是不信,大可以去查一查。」 玉氏不会去查,她不相信她养大的女儿会做出这样的事。 但越国公夫人会去查,到时候由不得姜明珠狡辩。姜明珠想摁死姜麓,姜麓便让她求锤得锤。一旦落个戏弄皇子的名声,天家的雷霆之怒势必会让她喝上一壶。她再不收手,恐怕连上辈子的那些东西都保不住。 林国公皱起眉来,似乎也不愿意相信姜明珠会做出那样的事。姜明珠面无人色,忽然掩面痛哭起来。 「姜麓,我知道你容不下我,但你怎么能这样坏我的名声。你坏我的名声不要紧,你让父亲母亲日后怎么做人?」 「姜明珠,不是我容不下你,是你容不下我。我都不和你争国公府姑娘的身份,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原本你我应该是素不相识之人,你是黄花村的黄家女,我是国公府的嫡女。后来造化弄人,我流落黄花村你在国公府锦衣玉食。你说你舍不得姜国公和姜夫人,所以你不愿离开国公府。而我一被认回来就跟着王爷出京,我什么也没有和你争过。我们可以相安无事,你却在听闻王爷起复后想取我而代之。父亲母亲疼你爱你,我可以不和你争。但你想抢我的丈夫,我再是泥捏的性子也不可能拱手相让。事到如今你说什么都好,我只求你以后离我远远的,好不好?」 有人捂嘴惊呼,暗道以前真没看出来。这位国公府的养女心思如此之多,占了人家的身份不说,还挑唆别人的亲生父母不和亲生女儿亲近。现在还想抢人家亲生女儿的姻缘,何等心术不正。 越国公夫人率先表态,「贤王妃真是个可怜人,爹娘不疼也就算了,还帮着外人对付自己的亲生女儿。」 她这一开口,附和者不少。 林国公险些站不住,他感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痛。不知何时不远处已有许多男宾过来。想来都听去不少。 事已至此,唯有保全国公府的脸面。 「我知道你心中有怨,也是我们做得不够好。但你千不该万不该那么想你母亲,她怎么可能不盼着你好。你这孩子在家里使性子也就算了,何必让外人看笑话。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我们诚心来贺喜。你也别揪着这些事情不放,过后我们再好好商议,绝不会让你吃亏。」 这话听着颇有几分道理,若是一般人自会息事宁人。 姜麓见识到他们的奇葩,越发打定主意和他们撇清关系。「如果王爷没有起复,你还会说这样的话吗?」 林国公被她的眼神看得无地自容,「我是你父亲,我……」 「昨日我梦到了祖母。」姜麓打断他的话,「祖母和我说了很多话。」 「你……你梦到她了?」林国公愕然。「她竟然会托梦给你?她和你说什么了?」 「祖母说他对你很失望,但你毕竟是她的儿子。祖父去的早,她既当父又当母。她说子不教母之过,她没有教好儿子。她还她对不住我,让我看在她的面子上原谅你。」 林国公突然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因为他想起母亲看自己的眼神。虽然母亲什么都没有说过,然而他却知道母亲对他一直很失望。 正是因为母亲对他的失望,所以他才会依恋玉氏对他的仰慕。当年母亲不满意玉氏,他偏要执意聘娶。那时候他一门心思想让母亲对他另眼相看,夸他看人的眼光不错。 可是母亲对妻子始终淡淡,他的心越来越偏向妻子。到后来他和母亲的间隙再也无法弥补,以至于母亲临终之前都没看他一眼。 第27章 玉氏暗恨,婆婆这是死都不想让她好过。 「国公爷,一个梦而已不能当真。」 林国公灰气沉沉的眼神看了她一眼,突然觉得有些心灰意冷。母亲对他失望,长得像母亲的亲生女儿也对他失望。他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还夹杂着不被人理解的痛苦。 姜麓道:「你们让我代替姜明珠嫁给王爷,我嫁了。你们只喜欢姜明珠,我也没有办法。在你们一次次嫌弃我骂我的时候,我也会难过。我虽然长在乡野,但我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歹,什么是难过什么是伤心。」 她无声流泪,看上去让人心疼。谁不是爹生娘养的,外人伤你骂你犹可,亲生的父母竟然作践亲生女儿。真是闻者同情,听者怜悯。 玉氏的莫名抽了一下,但一看到姜麓那张神似婆婆的脸,她又冷下心来。 姜麓又道:「我做不到被你们伤到遍体鳞伤之后还和你们做家人,所以我只能和你们做陌生人。我不会眼馋你们的富贵,也请你们不要打扰我的日子。我会听祖母的原谅你们,因为我敬重祖母,我敬重大哥。」 「姜麓,你怎么能不认父亲母亲?」姜明珠开始不安,她巴不得姜麓不再是国公府的姑娘,可是她无端地感觉到惶恐。 姜麓面露凄楚,「他们养你长大,视你为掌上明珠。你若对他们心存感激,还请你以后好好孝顺他们,别做出让他们伤心难过的事。」 阮夫人动容,「你这孩子,真是太心善了。」 不少人都开始夸姜麓心地好,为人大气。 姜明珠越发觉得不安,惶恐让她身体摇晃起来。怎么会这样?明明她想得很好,为什么事情没有如她想的那样?如果姜麓的名声比前世好,那她怎么办? 「姜麓……」 姜麓看过来的目光无比平静,既然他们父母女儿的相亲相爱,她何不成全他们,他们最好一辈子锁死。 「姜明珠,我真羡慕你。你有这么疼爱你的父母,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我真心希望你们一家人以后和和美美。我没有那个福分,或许老天注定我不是他们的女儿。但是你不一样,你是他们捧在掌心里长大的,我相信你以后肯定会听他们的话。」 如果不听话,那就是忘恩负义。 姜麓倒要看看,这对脑壳有包的夫妻以后会不会后悔。 玉氏直呼心口疼,她被气得难受。姜明珠赶紧扶住她,一家三口在众目睽睽之下狼狈离开。林国公离去之时的目光一直在看姜麓,眼中尽是说不出的黯然和不满。 这个插曲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落幕,姜麓此次露脸可谓是圆满结束。阮夫人一个吩咐下去,真正的戏班子粉墨登场。 围观全过程的男宾们议论不断,大多数人都对姜麓的印象好转。有人说传言果然不能当真,贤王妃完全不似外面传的那般不堪。 一场认亲宴下来,姜麓不仅多了一门高亲,而且还扭转了自己的名声。她私下和秦彦感慨,这算不算是一举两得。 她其实并不是很在意名声,但是她喜欢看到老白莲和老绿茶吃瘪的样子。老绿茶想踩着她往上爬,她不介意让对方知道什么是找死。 两人说话的时候,正在阮府的一处清静之地。姜麓如今是阮府的姑娘,不仅可以在阮府还去自由,府中特意准备了她的住处。 远远听到男宾那边推杯换盏,伊然一派热闹景象。打眼看着一位锦衣华服的男子走来,应该和秦彦差不多大,只见他走着走着突然蹲在路边。 一手执树枝在地上不停地画来画去,一边还念念有辞。他画的东西应是一种农具,画画擦擦眉头紧锁。 「你画的可是脱谷子的农具?」 男子闻声,猛地抬头。 他长得不如秦彦俊美,却温和无害。若仔细看去,还有几分呆板。唯那一双眼睛清澈干净,如一汪泉水。 许是看到姜麓是女子,他表情略显无措。 再看到姜麓身后的秦彦,他赶紧起身行礼,「大皇兄。」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二皇子秦聿。 秦聿朝姜麓作揖,「皇嫂说得极是,我画的正是农具。」 他对这位皇嫂早有耳闻,只因葛大人对她向来不吝夸赞之词。听说皇嫂在农事上尤有钻研,难怪能一眼看出他所画之物。可惜他构思多日,做出来的东西还是不尽人意。 地上的画不怎么清晰,但姜麓从画中的大石磙子依稀能猜出是做脱粒之用。之前在北坳村收麦子时,用的就是简单的连枷。石磙比连枷给力,但前题条件还是要将麦子谷子先收割晾晒好才能脱粒。如果遇到阴雨天气抢收,百姓只能叫苦连天,眼睁睁看着庄稼烂在地里。 第28章 「二皇子所画之物,可以用做脱粒之用?」 「正是。」秦聿师从李大人,李大人正是文理阁的正阁主。世人都知道二皇子天资过人最是醉心数术,却不知他还是一个极有天赋的工匠。他雕刻的花鸟栩栩如生,翅膀薄如蝉翼可像纸鸢一样借风飞翔。 此事是葛大人托付给工部匠官的,不想最后落到秦聿手上。秦聿方才一直在苦思冥想,有所悟时也不管自己身在何处即刻就地构画。 秦彦在看姜麓,不知为什么他忽然觉得她一定有更好的办法。 果然他听到她说:「若还是沿用老法子,再是从旧物上创新恐怕依然有很大的局限。不如完全弃用现有的农具,从别的地方重新入手。」 「皇嫂可有高见?」秦聿问。 「如果直接在田地里完成脱粒,那就再好不过了。」 秦聿温和的表情生动起来,无害又呆萌。 姜麓心下感慨天家基因就是好,不枉一代又一代的嫔妃们给皇帝洗基因。秦彦的俊美自是不用说,这位二皇子也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美少年。 突然她感觉到一股寒气,不用看也是身边的男人散发出来的。 秦彦抿着唇,眼神凌厉而冰冷。这个女人她怎么能盯着别的男子看,她看别人的眼神让他想杀人。 姜麓不动声色地握住他的手,然后挠了一把他的掌心。 呆萌的秦聿一无所觉,清澈的眸子无比期待地看着姜麓。「皇嫂,真的可以直接在田地里脱粒吗?」 「可以。」她说。 从阮府回去后,姜麓便一头扎进房间里。她要画的是后世脚踏式的脱粒机,这种脱粒机的结构并不复杂,全木质的材料随处可得,唯一精细的是齿轮和连杆。 她尽力简化齿轮和连杆的样式和构造,因为以现在的铁匠工艺太过精细的肯定做不出来。如此反反复复琢磨修改,她几乎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秦彦一直在给她磨墨,从头到尾都不曾说过一句话。 当最后一稿画好时,姜麓这才觉得腰酸背痛。她不甚文雅地伸着懒腰,此时才注意到房间里还有其他人。 糟糕! 他会不会看出什么? 就在姜麓以为秦彦会问什么时,秦彦拿起图纸慢慢吹干上面的墨迹。「看上去应该可行,二皇弟还在外面等着,我去拿给他。」 秦聿当真一直在外面等,自从得到皇嫂肯定的答复后,他所有的心思都在这件事上。白净呆萌的少年清澈的眼神太过干净,十足一个好学爱钻研的实干型人才。 房门打开,出来的是秦彦。 秦彦说:「这是你皇嫂画的。」 秦聿双手接过,一看之下眼前一亮。在听完秦彦转述姜麓的那些原理和操作方法时,少年原本有点呆板的表情变得生动无比。 「皇兄,我这就去找李大人。」 秦彦望着他跑远,眼神转至深沉。 一回头,便见姜麓抱胸倚在门口。姜麓也在看跑远的秦聿,那个少年更简单更纯粹,他跑起来的样子完全不似身份尊贵的皇子,而像后世心无旁骛的学生。 「你这个二皇弟,人不错。」她说。 想不到皇家还有真心做研究的人,这样的人无论生在哪个时代都让人敬佩。尤其是生在天家,更让人觉得难得。 秦彦眸色微冷,紧紧盯着她。 姜麓被盯得头皮发麻,后知后觉地想到什么。她不由觉得很好笑,眉眼弯成半月牙,明丽的五官与日落的霞光相映成辉。 光芒尽晕在她身后,她像极浴光而生的仙女。 秦彦伸手去掬那光,修长的手还未碰到她的脸又缩了回去。在她莫名其妙的时候,他突然抱住她。 姜麓被他紧紧抱着,自然能感觉到他的紧张。这男人好端端地紧张什么?难道还怕她飞了不成? 没有人知道秦彦在紧张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觉得她会飞。她就像从天而降的仙女,在人间短暂停留之后还会重返天庭。 「姜麓你答应我,不许离开我。」 还挺霸道,姜麓想。 不过她吃这套,毕竟无论古今霸道总裁永不过时。 「放心好了,我心里只有你。」她拍着他的背,安抚他,「我之所以夸他,因为我觉得他不是你的敌人。」 秦彦闻言,将她抱得更紧。 那边秦聿一阵风似跑进李府,李府的下人对此见怪不怪。谁不知道二皇子最是认真,若有不解之处深更半夜都会来找大人。 第29章 李大人自然也是习以为常,先前他在阮府和葛大人对弈时,听人说二皇子随贤王夫妇一起离开。他当时还有点奇怪,二皇子不是一个愿意与人亲近之人,怎么突然主动接近贤王殿下。 但他们到底是兄弟,走近一些未必是坏事。 他将将放下手中的书,便看到二皇子小心翼翼的揣着什么东西狂奔进来。别人都说二皇子天资虽高,但为人不稳重。只有他知道在二皇子的眼里万事都没有学问重要,这位天家贵胄根本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李大人,你看看这个?」 秦聿将图纸摆放在李大人的桌案上。 李大惊叹此物的构造,却不明所以此物的用途。 「此乃何物?还请殿下告之。」 「此为脱粒机。」秦聿一一解说其中的原理和构造,「若此物能用,庄稼在田地里就能直接脱粒,一人就可完成。这滚轮上面的铁钉可密可疏,无论稻谷还是麦穗高粱皆可用。」 李大人闻言,重新认认真真地看一遍。越看越是觉得精妙,不由得一拍桌子道:「殿下好巧的心事,若此物真能有用,必是天下百姓之幸。」 秦聿摇头,「此物非我所想。」 李大人沉浸在激动中,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之后,脸上已然是不加掩饰的惊讶。 若说天下还有能想出此物之人,必属二皇子无疑。 「此物竟不是殿下所想?那是谁?」 「本王的皇嫂。」 李大人一听,面露震惊。 「你是说贤王妃?」 「正是。」 李大人又仔仔细细地把那些图纸看一遍,他不止一次听葛大人讲过那位贤王妃何等精通农事,之前在阮府时也曾听阮大人炫耀过自己的干女儿何等聪慧过人。 他没有亲眼见过,心下并不以为然。 如今事实摆在面前,他感慨无比。 葛大人被请来时,连鞋子都没有穿好。一听自己托付之事有了结果,别说是连夜登门,就是天上下刀子他也会来李府。 一进李大人的书房,并不意外二皇子也在。在看到图纸和听到二皇子的介绍之后,他欢喜到直拍大腿。 「妙啊妙啊,臣替天下百姓谢谢殿下。」 李大人表情微妙起来,「此物并非殿下所想,也不是我想出来的。」 葛大人忙问是谁。 秦聿实诚,并没有故意卖关子。 一听到是姜麓所出来的之后,葛大人开心到大笑。「原来是贤王妃,怪不得怪不得。若是她想出来的,此物必定好用。」 他一早就知道那个女子不是一般人,他的眼光果然没错。还是阮太傅动作快,若不然这样的干女儿他也想要。 李大人听到他的话又是一惊,阮大人和葛大人全都看好贤王妃,不知道林国公夫妇是怎么想的。这么好的亲生女儿不要,把个养女当宝,还真是让人不解。 葛大人赶紧把图纸收起来,火急火燎去找工部的匠官。一天一夜的赶工之后,大昭第一台脱粒机问世。 眼下冬麦刚收没多久,春麦还没到收割之时,奉京周边有几处靠水的村子种植的水稻也没成熟。脱谷子麦子都没有,是以葛大人命人去城外的河边割了好些雀麦和草谷回来试验。 试验之事,姜麓和秦彦也被邀请前来。一是为亲眼见证,二是为方便指导。不仅他们夫妇二人到场,李大人和二皇子也没有缺席。 为了亲身试验脱粒机的效果,葛大人亲自上阵。随着脚力的加大,脱粒机的滚轮转得极快。麦粒和谷粒混着青壳碎叶飞落在斗仓里。 看着手上剩下的一把草谷光杆,葛大人激动到话都不会说。这东西不仅脱粒快,而且还十分干净。 姜麓从斗仓里捧起一把麦谷,放在嘴边吹散碎叶和青壳。这样的效果只能说是差强人意,但在这个时代已然是创世之举。 即便是专攻理学数术的李大人都震惊这样的发明,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更别提身为大司农的葛大人。 葛大人可以肯定有这样的农具,日后百姓再也不怕抢收时天空不作美。这么好的收割农具,还得种出更多的粮食才行。好在多亏贤王妃教授的种植之法,听说临水县大部分庄稼的长势都很不错。恐怕再过几年,大昭所有的产粮会翻上一倍。葛大人期盼的目光看向姜麓,这位贤王妃才是大昭之福。 「这样的东西,一般的百姓恐怕置办不起。」姜麓说。她知道相比起花费不少的钱财置办这么一台脱粒机,很多的百姓宁愿用古法脱粒。因为对于现在的很多人来说,力气是他们最不费成本的东西。 第30章 李大人脸上的兴奋渐渐隐去,他当然明白姜麓说的是事实。 葛大人轻声一叹息,「百姓不易啊!」 姜麓道:「我倒是有一个想法,不知可不可行?」 「王妃娘娘有话尽管讲。」葛大人对她已是无比信服,总觉得她说的话出的主意没有一个不好的。」 「既然大多数人买不起,那么可不可号召捐赠?依每台脱粒机的成本计算,赠送的脱粒机上会刻有某某人赠的字样。如果此计可行,我们夫妇带头捐赠一千台。」 葛大人还没反应过来,李大人已经在心里直呼妙哉。 「若此议可行,臣也愿捐一千台。」 「本王也一千台。」二皇子说。 葛大人回过神来,「臣现在就进宫。」 「我同你一起去。」李大人说。 他们二人一走,姜麓即刻着手再画图纸。这次她要画的是谷屑分离的木制手摇大风车,大风车比脱粒机更简单一些。通过手摇鼓风迫使谷子从下掉落,而屑子从另一边吹出去。比起当今风扬的脱屑之法,当然更省时省力。 她画图纸之时,那对皇家兄弟在聊天。 在秦彦的记忆中,他们兄弟俩从没有像现在一样闲聊过。在秦聿的认知里,自己的这位皇兄是最不可接近之人。 自打他们出生以来,注定不会同寻常人家的兄弟那般玩闹嬉戏。他们各有生母各守礼数,说是点头之交亦不为过。 「皇兄近日可好?」秦聿干巴巴地来一句,实在是没话找话。 秦彦道:「有你皇嫂照料,一切都好。」 一阵无话,秦聿有些不自在起来。 「皇嫂真乃奇才。」 「你皇嫂最是聪慧之人,她自小便与别人不同。」秦彦提起姜麓的那套说辞,很是以妻为荣的模样,「她身处乡野却时刻学习不断,无论识字还是农事,她都比别人勤奋多思。若不是她,我岂能养鸡种地之法,更不可能一年之内重回京中。」 秦聿点头感慨,「皇嫂确实贤惠有才。」 「她不止有才,胸襟宽广亦不输世间男儿。她的见识在我之上,她于我更是亦妻亦友。此生能娶妻如此,是我之幸。」 「皇兄……和皇嫂的感情真好。」秦聿心生怪异,因为在他的印象中皇兄根本不可能和自己说这样的话。怪异的同时,他隐约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开心。皇兄会和自己说这样的掏心之语,恐怕是真的把他当兄弟。 秦彦看他一眼,眼神微妙,「我与你皇嫂曾经共患难,所思所想无一不契合,非一般寻常夫妻能比。」 秦聿心中的怪异更甚,不知该如何接话,唯有呆萌萌地点头。他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像是好端端被人塞了一嘴的点心。 李大人和葛大人天黑之后才出宫,从两人的表情上不难看出此次进宫面圣的结果。这天下是秦家的,皇帝只要不是傻子也知道这样的事情何等利国利民。 反正不需要国库拨银子,又有人牵头引线。皇帝只管稳坐金殿之上,等待着日后万民的景仰与崇敬。 夜里秦聿拿着姜麓新画的图纸去找他们,几人又忙碌至深夜。 一夜无话。 翌日的早朝平地一声惊雷,那台脱粒机被抬到泰极殿,葛大人当着皇帝和众臣的面演示用法。皇帝虽早知此物的厉害,亲眼见到之下还是很震惊。 除去脱粒机,还有新做出来的谷屑分离的大风车。葛大人将脱好的麦谷倒地风车的顶斗里,手那么一摇,麦谷从下面的出口流进筐子里,而屑子则从风口吹出去。 干干净净的麦粒就在眼前,皇帝大喜。 李大人即刻奏请捐赠之法,葛大人和阮大人跟着表态,加上还有贤王和二皇子领头,几乎所有的朝臣都愿意捐赠。多的一千台,少的也有几百台。葛大人还提议,此次捐赠不分贵贱,民间富户也可参与。 皇帝当殿下旨,一上午的功夫传遍奉京内外,京外的各州县的官员也陆续发出。旨意传出人人都在打听什么是脱粒机,当听到一台脱粒机可抵五六位青壮劳力时,百姓们惊呼连连。 又听到此物是由贤王与二皇子共同研造之后,不少人惊奇天家皇兄弟之间的和睦。二皇子原本不肯占此功劳,但姜麓一力坚持声称是看过他画的东西之后才有的想法。因为她知道所有的事情一定要有合情合理的解释,否则风光之后必有隐患。 而将功劳推到秦彦头上,也是她的主意。她不想出这样的风头,她更愿意在背后默默干实事。这个时代的女子,更怕枪打出头鸟。再有就是她比谁都清楚如果传出去的是她和二皇子一起研造,恐怕得到的不是美名,反而会是捕风捉影的污水。 第31章 外人不明真相,亲身经历的李大人葛大人和知道实情的阮太傅都知道,这一切的功劳都属于姜麓一人。 所以除去阮太傅处处炫耀自己的干女儿聪明,葛大人逢人就夸贤王妃能干之外,李大人也加入姜麓的夸夸团。 一个乡野出身的丫头,得到三位朝中重臣的夸奖,这是何等的荣耀。阮太傅是鸿儒巨才,能得他称赞的人少之又少。他自己的儿孙都鲜少得到他的赞赏,却是把半路认的女儿挂在嘴。如果说他是基于爱女之心,那独来独往的葛大人为何又会夸她?还有同样德高望重的李大人,可谓是大昭的股肱之臣,他没道理夸一个不想干的女子。 所有人都在想,那位贤王妃必有过人之处。联想到认亲那一日林国公夫妇的所作所为,不少人暗自摇头。 一个早朝下来,林国公收到无数隐晦的目光。他的心情是五味杂陈,不知该为自己的亲生女儿高兴,还是该恼怒她对国公府的疏远。 他无比郁闷地回府,听到玉氏的抱怨之后第一次觉得不耐烦。 玉氏在认亲宴上丢了人,对姜麓的恨自然是不消反增。她气得吃不下睡不好,整个人看上去很是憔悴。 「如今她成了阮府的女儿,哪里还看得上我们。怪不得处处和我们作对,原来是早早巴上了阮家。我就知道那是个孽障,对她再好也是一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若是以往,林国公会站在妻子这边共同声讨,然而今日他却觉得心生无力。他忽然生出一股怒气,面色沉得吓人。 「当初她被找回来之后,你如果对她好一点哪有现在这些事。」 玉氏愣了,「夫君,你在怪我?」 「我是说你应该对她好一点,不说是比着明珠,但面上也要过得去。你倒好随便几箱嫁妆把她打发了,她心里能没有怨吗?」 玉氏傻了,当初送那个孽障出嫁是夫君同意的。嫁妆虽说是她备下的,但夫君也是知情的。以前他不是也讨厌那个孽障吗?为何变了态度? 「夫君……」 「行了,什么都别说了。事已至此,以后再想法子缓和关系。」林国公没有像以前一样对她嘘寒问暖关切有加,而是一脸烦躁地说去书房。 玉氏心下一凉,更加痛恨姜麓。 原本他们一家人好好的,那个孽障为什么突然冒出来?她宁可一辈子不知道女儿错换一事,也不想要一个那样的女儿。 等见到养大的乖女儿时,她所有的情绪都有了宣泄。 「明珠,你父亲他在怪我,他怎么能怪我!都怪那个孽障,她为什么要回来?如果你是我的女儿该多好……我的命为什么这么苦!」 姜明珠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自那天过后她就开始担心,担心父亲的心偏向姜麓。照母亲所说,父亲确实变了。 怎么会这样? 前世里一直到最后,父亲和母亲都是站在她这边的,他们对自己的疼爱从来没有少过。到底哪里出了错,为什么好多事都和前世不一样? 她害怕起来,根本听不见玉氏说什么。如果父亲倒向姜麓那一边,母亲会不会迟早有一天也会倒戈。 到时候她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 阮李葛三位大人毫不吝啬对姜麓的夸奖,她的好名声慢慢在奉京传开。以至于有的百姓听到最新的传闻,还当说的是不同的两个人。她的名声一好,林国公府的名声就变得有点微妙。尤其是玉氏平日里人缘本来就不好,借此事说道她的人不少。 玉氏在府里哭哭骂骂的时候,姜麓正准备进宫见自己的便宜公公。 皇帝召见的是她一人,是以她只能独自进宫。一路上她还想过那老渣男的长相,见到真人之后还是有点意外。 便宜公公既不脑满肠肥,也不是那种粗壮英武之人。他的长相和二皇子有点像,算得上一个中年美男。 姜麓不会把她当成后世的那种儒雅大叔,也不会把她当成一位普通的公爹。她面对的是一个掌控他人生死的大佬,一个随意能砍人脑袋的君王。 她行了礼,默默跪着。 偌大的大殿中,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得见。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终于让她抬起头来。她心想着果然是这样的套路,半抬着头垂着眼皮一副恭敬的样子。 许是她的长相太像自己的祖母,也或许是皇帝在认真打量她。反正她感觉上位那道锐利的目光一直在看她,足有半刻钟之久。 「听说你自小好学,养鸡种地不在话下?」 第32章 姜麓心一紧,「回父皇的话,儿臣只想多识一些字不想当个睁眼瞎。以前只敢偷听偷学,后来嫁给王爷之后才算是真正学到东西。王爷教儿臣识字,教儿臣写字,儿臣现在已能读得懂书。不过儿臣还是喜欢钻研农活,像儿臣这样乡下长大的人,多少都会一些。」 至于她编的那些偷听夫子讲学的事,谁也不能说是假的。毕竟是偷听,当然是避人耳目不愿被人发现。就算没人看到过,也说得过去。 皇帝又问,「那脱粒机的构造,听说是你所想?」 「儿臣不敢居功。儿臣在乡下长大,对于农事听得多见得也不少。当日若不是看到二皇弟画的东西,儿臣也不会有想法。儿臣同王爷一说,王爷生了心思。大部分都王爷所想,儿臣不过是从旁出了一些主意。」 一殿的寂静,皇帝又不说话了。 姜麓心想,自古以来皇帝老儿皆多疑,便宜公公未必完全相信她说的话。好在她做的事都不算出格,大多都是依循当世的基础而来,细思起来并没有太大的出格之处。 「你也算有功,想要什么赏赐?」 上一次皇帝托安公公转述,这一次是亲口问她。她思忖着对方的心思,觉得这赏赐不能不要。身为一个普通人,如果无欲无求反而让人生疑。 见君如面虎,古人诚不欺我。 「儿臣从小吃不饱穿不暖,嫁给王爷之后一心想吃得好穿得好。我们在乡下天天有鸡有肉吃,儿臣很是心满意足。只是儿臣每每想到母亲不在身边,为人儿媳却不能在跟前尽孝,难免觉得心中惭愧。不知父皇可否同意儿臣与王爷进宫陪母亲共进一餐,以尽我们为人子为人媳的孝道?」 皇帝又在打量她,她一动不敢动。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老渣男说了一个准字。 皇帝金口玉言,姜麓和秦彦和宋皇后的团聚很顺利。一路进宫畅通无阻,也没有不长眼色的人出来添堵。 暌违近一年,宋皇后和秦彦终于见面。母子二人一个比一个神情如常,仿佛昨日才见过一般随意。从他们的脸上姜麓看不出任何激动之色,心道不愧是天家母子,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克制。如果不是宋皇后偶尔有瞬间的失神,姜麓还以为她不想念自己的亲生儿子。 「高了,也稳重了。」宋皇后说。 姜麓日日能见,感觉并不是很明显。听到姜皇后这么一说,她才发现秦彦比初见时确实更高更成熟。以前是一个爱炸毛的小狮子,现在已经伊然有青年雄狮的深沉与担当。 秦彦道:「母亲受苦了,孩儿不孝。」 宋皇后淡然道:「不苦,比起以前来还要轻松一些。」 姜麓心想宋皇后说的未必是假话,不当皇后就不用管那些妃子之间的破事,眼不见心不烦说不定真的会觉得舒服许多。 简单的几句话之后,母子二人似乎又没了话。 姜麓此次进宫带了礼物,一个精巧的竹编笼子,里面是三只黄绒绒的小鸡仔。秦彦也有礼物,是一份自己亲手写的养鸡手札。 鸡仔们发出啾啾的声音,宋皇后短暂的错愕过后露出欢喜的表情。她毫不嫌弃鸡仔们的吵闹,凑着身体靠近看得仔细。 邀月宫到底冷清,一天下来也见不到几个活人。有了这几只小鸡仔,她多少也能打发一些无聊的时日。 她又翻看秦彦写的手札,边看边点头,「记得如此详细,以后照着喂养必不会出错。你们有心了。」 老嬷嬷偷偷抹眼泪,看向秦彦的眼神无比慈爱。只不过在之前看到姜麓送的礼时,脸色多少有些难看。娘娘这样的身份,怎么可能学村妇养鸡。一想到姜麓的出身,心里又是不胜唏嘘。 再看小主子的神情,想来也是赞成王妃娘娘的。好端端的天家子孙在乡下种地养鸡,她又是难过又是伤感,心情百般复杂不是滋味。 宫人们送来的御膳一道道传进来,宋皇后领着儿子媳妇朝着泰极殿的方向谢恩。然后老嬷嬷扶宋皇后坐下来,姜麓上前敬茶。 这一杯媳妇茶,延迟近一年。 喝过孝敬茶,宋皇后又打发了姜麓见面礼。这次不是首饰,而是一柄通体碧绿的玉如意。如意喻意最好的祝福,姜麓双手恭敬接过。 礼成之后,秦彦和姜麓分别坐在宋皇后的左右两侧。桌上的御膳没有热乎气,好在眼下天气炎热,吃点冷菜冷饭也无妨。 宫里的膳食讲究,一桌赐菜八凉八热还有八喜攒盒,攒合内四干果四蜜饯,桂圆梅脯等皆是上品。另还有一道御汤,汤色奶白闻起来有山珍海味两种奇香,也是唯一一道还冒着热气的菜。 第33章 姜麓不由想到天热尚且如此,若是天冷的饭菜岂不是成冰结冻。积年累月吃着冷饭冷菜,身体不坏才怪。 宋皇后吃饭的样子十分优雅,秦彦也不遑多让。他们母子二人长得本就有点相似,旁人瞧着很是赏心悦目。 姜麓很意外宋皇后的饭量居然不错,她还以为这些后宅女子一个个长着麦杆粗细的喉咙,胃口比鸟胃大不了多少,没成想这个婆婆是个例外。 秦彦续了两次饭,姜麓吃的也不少,对此宋皇后很满意。一顿饭默然无声,桌上的菜去了一大半。 饭后没多久,秦彦被皇帝叫走。 姜麓借着邀月宫里的一些杂物,给三只小鸡仔搭了一个鸡屋。鸡屋上下两层,鸡在上层,拉的鸡屎掉在下层方便清扫。 她干活的时候,宋皇后一直饶有兴致地旁观,时不时还问一些问题。最后宋皇后接替老嬷嬷的位置给她打下手,婆媳二人配合生疏却很自然。 鸡仔们啾啾的声音让这个冷清的后宫多了几许生机,同那些墙角冒出来的杂草一样。那些杂草应该是故意留下的,一丛丛的颇有几分野趣。 杂草之外,姜麓还看到一小片花海。花海由不怎么名贵的种类组成,红黄粉紫看着去像一块色彩斑斓的花毯。 「开春时随意洒的籽,没成想开得这么好。」宋皇后说。「本宫幼年在边关长大,边关有那种一望无边的草场,每逢春夏便是延绵不断的花海。」 姜麓见过那样的美景,无比赞同。比起那样漫山遍野的花海,花圃里精心修剪的花卉多了几分匠气。 「那一定极美。」 「是啊。」宋皇后目露怀念,望向天际。 姜麓不知该说什么,一个从小在大草原长大的人,后半辈子却要困在这深宫之内。过去的欢乐永远只能在追忆中,那样的抑郁旁人根本无法体会。 或许正是因为见识过天大地大,体会什么是广袤辽阔什么是自身渺小,所以宋皇后才会和很多的深宫女子不一样。 「你可知本宫为何不修剪它们?」 「母亲喜欢它们自然的样子。」 宋皇后微微一笑,「是也不是。一花开败,自有二花出头。无论是先发者遥遥领先,还是后来者居上,都不是旁人所能操控。」 姜麓若有所思,陪着她给那些花草浇了一遍水。 浇完水后宋皇后示意姜麓陪她走一走,活动的范围自然是在邀月宫内。常年失修的宫殿没什么好看的,姜麓知道她是有话和自己说。 婆媳之间似乎永远绕不过一个话题,那便是子嗣。 姜麓听到宋皇后问起时,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她当然知道再好的婆媳也不可能亲如母女,亲生的母亲尚且那样,又怎么可能期望婆婆视自己为亲女。 「眼下形势不明,儿臣和王爷难免有些力不从心,想着日后局势明朗之后再做打算。」 宋皇后笑了一下,没有再追问。 正当姜麓以为此事揭过时,对方提到夏轻语,说夏轻语前两日来过邀月宫。近一年来,对方多有照应。 「夏姑娘是东宫的人,王爷不敢用。」 宋皇后闻言,又是微微一笑。「轻语是彦儿身边的老人,按理说你们回京之后她应该跟过去。不过她是东宫女官,确实有点不合规矩。但此前陛下赏你的那几人,你为何不留在身边侍候?」 姜麓的心提得老高,颇有几分严阵以待的架势。对方先是提到夏轻语,眼下又说起那几个人,难道是想敲打她? 若真如此,这个婆婆将会是她和秦彦之间最大的阻碍。 「因为那几人中有两位貌美的宫女,所以儿臣不想留。」 宋皇后眼睛微眯起,眼神变得无比凌厉,「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儿臣知道。不管母亲何时问儿臣,儿臣都是同样的话。儿臣不仅容不下那些人,也容不下所有想给王爷做小的人。」 「放肆!」 姜麓不卑不亢,直视着宋皇后。 她今日还真就放肆了,因为这样的事情一旦做出妥协让步,最后烦恼的都是她自己。与其日后受累,不如把话说来。如果秦彦是一个听妈妈话的好儿子,那她此时抽身为时不晚。 「你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宋皇后怒道:「你可知女子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大度是贤惠。你如此悍妒心胸狭窄,就不怕天下人指责唾骂吗?」 「母亲,这样的想法有何不对?」姜麓道:「儿臣相信如这般所想者大有人在,她们不敢讲是因为怕被人骂。但是儿臣不怕,儿臣只怕自己的意志不够坚定。」 第34章 「你……你赶紧打消这样的念头。彦儿是皇子,他这一辈子不可能只有你一个女人。寻常人家尚且三妻四妾,何况你嫁的是皇子!」 「母亲,儿臣的义父义母不正是这样。谁规定皇室子孙一定要三妻四妾,难道一辈子只有一个女人会死吗?在儿臣看来,那些妻妾成群的反倒不容易长寿。」 宋皇后似乎被气得不轻,「这么说来,你是铁了心不许彦儿纳妾,你可知你真这么做的话,势必无人能容。」 姜麓一脸坦然无惧,「如果王爷能容,这世间就能容。如果王爷不能容,儿臣也不会委屈自己。人生苦短,若是不能按照自己的方式过一生,那么又何来幸福可言?若是不幸福,这一生又有什么意义。」 「你胆子可真大,你就不怕本宫降怒于你?」 「人生尽在一个赌字,无论做什么样的选择都是在赌。儿臣不想母亲生气,却不怕母亲生气,更不怕一无所有。」 没有决绝的心态,又怎么敢和强权争斗。 「好一个不怕一无所有。虽然彦儿是本宫的儿子,但本宫都不能保证他会是一个专情之人,你又怎么能肯定他将来允许你的所作所为。」 「我相信他。」 「他知道?」这下宋皇后震惊了。 「是,他知道。」姜麓心下微松,「不过山盟海誓也有悔,将来他若真变了心,儿臣会成全他。」 只当深情喂了狗。 宋皇后闻言,眼神越发凌厉,「之前本宫还当你是一个好的,没想到你竟然想一人独宠。本宫倒要看看你能不能如愿,你走吧。」 姜麓行礼告辞,心道之前她也当宋皇后是一个开明的,没想到对方到底是古代的婆婆,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的儿子一辈子只有一个女人。 她走之后,宋皇后突然低低笑起来。 「娘娘,你不生气?」老嬷嬷问。王妃竟然想一人霸着王爷,这样的想法简直是骇人听闻。一个乡野长大的女子,再是有几分聪明也不敢有这样的痴心妄想,传出去岂不让人骂死。 「本宫为何要生气?」宋皇后眼神变得无比柔和,她用手挡了一下阳光。 恍记少年策马恣意,她也曾豪言壮语说过要找一个一心一意的郎君。他们可以谈天说地,可以对饮博弈。走遍大昭的山山水水,做一对逍遥的神仙眷侣。 一道圣旨降下,她不得不告别父母远嫁奉京。从太子妃到皇后娘娘,世人只看到她身上的殊荣与尊贵,却不知她心中的荒芜与凄凉。 「她敢说出来,本宫很是佩服。」 老嬷嬷不懂了,娘娘怎么不但不生气,反而欣赏王妃娘娘。「娘娘,王妃存着这样的心思,难道要容着她吗?」 宋皇后幽幽道:「说易行难,她若真能做到,那也是她的本事。」 那边姜麓已经出了邀月宫,带路出宫的太监还是上回的那一个,一路上依然像个哑巴。行到半路她前方隐约听到哀哀的声音,像是有人摔倒在地。她不由心头一凛,那太监突然请示她要不要绕另一条路出宫。 那女子应该摔得不轻,其中还听到有宫女惊呼流血的字样。她加快脚步低头前行,丝毫没有一探究竟或是帮忙的意思。 后宫是什么地方,岂有寻常之事? 不是姜麓冷血,而是她不敢同情心泛滥。谁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设局,若不然怎么偏偏如此之巧。 那太监偷偷松了一口气,似乎很怕她突然多管闲事。绕的路虽然远了一些,好在一路上平安无事。等出了后宫之后,姜麓悬着的心才算是放下来。 出宫后她在宫门外等秦彦,望着高高的宫墙心情复杂。这个世人眼中最神秘最高贵的地方,她实在喜欢不起来。 如果有可能,她真的不想再踏进一步。 约半个时辰后,秦彦终于出来。夫妻二人眼神交流着,待上马车之后秦彦才说起宫里出了事,有个美人小产了。 「是不是晴美人?」姜麓问。 秦彦大惊,「你碰到她了?」 姜麓也不隐瞒,说起自己出宫之事,当时她就听出是晴美人的声音。上回她和晴美人打过交道,那样一个有宠而无脑的女子,迟早会沦为他人算计谋划的牺牲品。 后宫容不下单纯之人,更容不下愚笨之人。弱肉强食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在人吃人的深宫之中更是变本加厉。 「我真的不喜欢你家。」她说。 「这不是家。」秦彦黯然道。 是啊,这怎么可能是家。 第35章 姜麓托腮叹气,「我有点想我们那个家了,怪不得别人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我宁愿以天为帐以地为席四海为家,也不愿在冰冷的金宫里度日如年。」 秦彦什么也没说,唯有双手慢慢握成拳。 他们来京中已有好几日,该谢的恩已经谢过,想见和不想见人也全见了。贤王府还未修好,那几位安置的太监宫女还想来拜见主子,被姜麓直接拒绝。 离开的时候,姜麓早早通知阮府不必相送。临行的头天晚上,阮太傅和阮夫人登门话别,带来赠礼好几大箱。随后李大人葛大人二皇子继续前来,一直到快宵禁才散。 天微明时,秦彦和姜麓便启程离京。快到宫门口时,赶车的赵弈打眼看到姜泽和其夫人卢氏。若是只有姜泽一人,姜麓是不准备停车的。 姜麓一人下马车,秦彦没有下来。 姜泽朝着车厢行礼,然后识趣地站在一边,留着空间让姜麓和卢氏说话。卢氏侧身对着姜泽,朝姜麓歉意一笑。 姜麓问了她的身体,二人谈了一些女子孕期之事。直到最后卢氏也没有提林国公府一句,只对姜麓说一路顺风。 出了城门后,姜麓和秦彦感慨,「那位姜二少夫人看上去还不错,人也挺知情知趣的。她明显是受公婆丈夫的托付与我交好,却只字不提。当真是好女配渣男,好汉无好妻,真不知道她到底看上姜老二哪一点。」 秦彦皱起眉头,「依你之意,我们是哪一种?」 姜麓一脸兴味,「我们哪,还真不好说。万一你和你爹一样喜欢当新郎,那我们可不就是好女配渣男。」 车厢内的气氛徒然一变,秦彦好看的眉眼染上薄怒。他没怎么好脸色地看着姜麓,心口堵着无名怒火。 在她的心里,是不是从来不曾真正信过他?难道在她看来,自己迟早有一天会像父皇一样嫔妃成群。 他气势一变,姜麓就感觉到了。 这男人真不经逗。 「世间夫妻有很多种,不止是好女渣男配和好汉赖妻配。还有很多女强男弱、女弱男强或者是一对菜鸡,总之形形色色什么样的都有。」 「那你说我们到底是哪一种?」秦彦字字如冰。 姜麓觉得今天若是说不清楚,他怕是真要生气了。即使她还想逗一逗他,却也怕惹怒狮子自讨苦吃。 「我们当然是强强联手。我这么厉害又花容月貌,你才貌双全芝兰玉树,不是强强相配是什么?」 秦彦轻哼一声,「自以为是。」 「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怎么自以为是了?难道你不是才貌双全,难道你不是芝兰玉树?如果我这样的人都不叫厉害,那世上还有几个厉害的人。我的长相都不能称之为花容月貌,那什么样的才叫美人?」 日后赚钱养家是他,貌美如花还是他,光是想想都觉得美。 「即便如此,也应该不矜不伐。」 「我夸一夸自己怎么了?你个小古板。」姜麓不服气,决定纠正他的观念。「你看那些母鸡,它们下个蛋还知道咯咯哒向世人炫耀,何况我们人乎?我不过是客观公正是陈述事实,哪里就是不谦虚?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过分谦虚也是一种骄傲,合理的自我认知才是人之常情。」 秦彦向来知道她能说,竟然拿人鸡比,也只有她能做得出来。说她通透她比谁都通透,说她狡辩她比谁都能诡辩。 他不说话,姜麓默认他是被自己说服。他若不服,她还有好些话等着。看在他这么知难而退的份上,她见好就收也不乘胜追击。 一天的马车颠簸实在谈不上舒服,人倒是没有多累,就是骨架子有点遭不住。听说他们的马车还是最稳最沉的,姜麓完全能想象那些简陋的马车是什么样子。 晚上他们歇在临水县,他们进的客栈食宿皆有,客人们也是口音略杂。 客栈是信息最为流通之地,姜麓不意外还会听到自己的名字。那些人应该是从奉京而来,说的都是京城最近发生的事。 「上回来的时候还听人说贤王妃如何粗鲁无礼,这回风向完全变了,阮夫人还认了她当义女。阮太傅可是咱们大昭的第一大儒,贤王妃算是找了个好娘家。」 「我还听说林国公夫妇肠子都悔青了,为了一个养女不认自己的亲生女儿,他们没有找人算过贤王妃的命格吗?」 姜麓「咦」了一声,她是什么命格?当下耳朵尖起来,她倒要听听外面又有什么新传言,好端端怎么扯到命格上面。 「你们且仔细想一想,当初贤王可是被废被贬出京的,那时谁不以为他这辈子翻身无望。这才不到一年的功夫,他又成贤王了。你们说贤王妃是不是旺夫?」 第36章 「听你这么一说,贤王妃确实是命中有旺。」 「我跟你们说,贤王妃不仅旺夫,她还旺身边的人。贤王殿下以前身边的那个太监,不就脱籍当官去了,听说还是皇帝亲自下的圣旨。还有这临水县的县令公子,那万公子以前是个什么人物咱们也听说过,百姓私下叫他万鬼,可见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听人说现在万公子变好了,也不欺负人也不祸害人,见到讨饭的还会给几个铜板。」 「照你们这么说,他们都被贤王妃旺的?」 「可不是,如果不是贤王妃命里带旺,一个太监还能当官?那人人害怕的万公子能变好?我还听人说出了一个什么机,是贤王殿下和二皇子一起做出来的。你们说如果不是贤王妃命里带旺,怎么偏巧贤王一进京就能做出来?」 「原来贤王妃是福星,怪不得林国公夫妇后悔。」 「正是,京中都在传贤王妃命中带旺,谁和她走得近谁就走好运。谁和她交恶谁就会倒大霉。」 姜麓瞠目结舌,这样的瞎话也有人信。 她旺什么旺啊,她又不是狗。 「你觉得我旺不旺?」她转过头,低声和秦彦咬耳朵 。 秦彦不动如山,「旺。」 客栈这样的地方,最是往来商客庞杂三教九流应有尽有。除去消息流通极广之外,还会碰到一些各色各样的人。 比如说此时朝他们走来的一位锦衣男,男看上去约摸有二十五六的样。他长得倒是不丑,就是表情形象太过让人不爽。那嚣张的气焰在看到姜麓之后,立马转为惊艳和猥琐,眼珠恨不得粘在姜麓的身上。 粘乎乎的眼神令人生厌,姜麓嫌弃又无奈。 「谁?」那男人的眼睛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他捂着右脸呼痛,「哪个不长眼的敢打本公,还不站出来!」 打到他的东西是一粒花生米,姜麓他们的桌上就有一碟。 她看了看似乎并没有任何举动的秦彦,轻声问是不是他做的。他眼神冰冷地看着那锦衣男,无比优雅地转动着手里的筷。 原来这就是传说出来使暗器,她盯着秦彦修长的手指左看右看,目光中全是兴奋。在她的紧迫盯人之下,他捏起一粒花生米。然后她感觉自己什么也没有看清楚,便听到那锦衣公又捂着左脸叫嚣。 太厉害了。 姜麓的眼中不掩崇拜,恨不得为他鼓掌,心道这男人还真是深藏不露。在她的目光中,秦彦冰冷的神情泛起一丝羞赧。 「到底是谁暗算本公!」锦衣男的声音又怒又气,凶狠的眼神扫视客栈内所有的客人。 客栈的掌柜连忙过来打圆场,然而此人怎么可能会给一个掌柜的面。不仅不给面,反而威胁掌柜的若不是不把人交出来,他就让这家客栈开不下去。 掌柜的面苦如菜,连连告罪。 此前那桌议论姜麓的人想偷偷离开,被锦衣公的手下抓了回来。锦衣公恶狠狠地放话,今天不把暗自他的人交出来,所有人都别想走。 他凶狠的目光在看到姜麓时,又露出那种自以为帅的油腻表情。姜麓被油得不轻,在心里呕吐一声。 当他的目光顺着姜麓滑过去看到秦彦时,他似乎有短暂的失神。失神过来他清楚地看到秦彦眼中的蔑视。 「是不是你?」他大喝起来。 秦彦慢慢站起,左手还在优雅地玩转筷。「是我。」 「果然是你!」锦衣男招呼手下上前抓人,「竟然敢暗自本公,真是吃了熊心豹胆。你们过去,把他们全部给本公带走!」 掌柜的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无奈地叹息一声。这位宗公可是连万县令都不敢得罪的贵人,他一个小小的掌柜实在是惹不起。今日之事怕是不能善了,可惜了这对小夫妻。 客栈内所有人都在心里同情姜麓和秦彦,暗道这两人的衣着寻常,但容貌实在是太过突出。那公定是看中人家的小娘,这对小夫妻恐怕是在劫难逃。 因着马上要回村,姜麓和秦彦都换成普通的常服。从服饰上看他们最多不过是家境殷实,旁人根本猜不到他们会是王爷王妃。 那位锦衣公以衣取人,也是这么想的。 秦彦人狠话不多,谁也没有看清他的动作,他手中的筷「嗖」一声朝锦衣公射去,堪堪从锦衣公的耳边飞过。 锦衣公吓得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方才我故意射偏,你应当知道我完全可以让筷穿透你的脑袋。」秦彦的气场大开。「识相的赶紧滚!」 姜麓眼冒红心,当初他揍万桂举的那次就是这样霸气。优雅中带着说不出来邪肆,让她的熟女心为之欢呼。 第37章 「你……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在本公面前放肆。我可告诉你,本公不是一般人,你摊上大事了。」锦衣公叫嚣着,明显气势不足。然而他横行惯了,向来只有别人绕道走的份,他还没有受过这样的喝斥。若是在奉京他还知道掂量一二,但在京外他还没有碰到过比他更厉害的主。 姜麓抿嘴一笑,「你不是一般人,那你就是二般人。我听说二般人都不是好东西,长着人的样却生了畜生的心肝。以前我只当是老人古话里的玩笑,没想到今天见到活的了。」 那锦衣公再是蠢,也听出姜麓在骂人。他还听到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一张脸胀紫如猪肝色。愤怒的眼神有几许狠戾,像是已然将姜麓视为掌中物。 先本准备悄悄离开的那桌人,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这些人走南闯北都有些见识,有人已经看出姜麓和秦彦的不凡。 「你们休要得意,不让你们尝尝苦头你们不知道什么是厉害。」锦衣公一个眼色,身后的下人们刚一上前就被赵弈三下五除二撂倒在地。 客人中响起一声欢呼,紧接着不少人开始议论起来。很显然不少人看出来锦衣公未必能讨到便宜,原本紧张的气氛变得轻松许多。 锦衣公丢了大脸,仍旧色厉内荏,「你们给本公等着,我可告诉你们本公认识本县的县令,我马上让他把你们这样的刁民抓起来。」 临水县的县令,不就是万桂举他爹。 姜麓低声问秦彦,「这小什么来历?」 「无名小卒。」 此人名宗元宝,是程太尉的外甥。 程太尉在朝中名声不错,又因着岳父瑾郡王而跻身奉京名流。他上头有三个姐姐,当初能读书进学全赖姐姐们供给,如今飞黄腾达自然会提携亲人,宗元宝是他二姐独。 他是个聪明人,也知道自己的根基浅,最怕亲戚在奉京惹事。是以他三令五申过自己的亲友,不得在奉京张狂。只因奉京世家贵胄太多,万一哪个晚辈不长眼招惹不该招惹的人,他再是面大也不好收场。 所以奉京城外方圆两百里内的县镇,伊然成了宗元宝耀武扬威的天地。以前临水县有万桂举,他还不常来,毕竟一山不容二虎。后来万桂举不冒头了,他便在临水县大肆横行。 万县令做官的原则是明哲保身不惹是非,他天天阿弥陀佛祈祷宗元宝不要闹出大乱,余下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宗元宝丢了这么大的脸,当下让人去告官。 一听告官,客栈里的客人们隐隐担心姜麓和秦彦。 「既然告了官,那我们就等着县令老爷公正判决。」姜麓慢条斯理地吃起来,从容淡定的样让宗元宝心里打鼓。 宗元宝不死心地将他们从头看到尾,辨认出他们身上的衣料之后得意地哼了一声。穿麻丝的人有几个是达官贵人,最多不过是富户和小官之家。 他舅舅可是太尉,他们宗家和王府是亲戚。这些小民不自量力,还敢惹到他的头上。舅舅说过只要不惹到世家,其它的皆不足为惧。 这小娘不知道厉害,迟早会落到他手上。 姜麓没吃几口搁了筷,实在是被那样的目光盯着倒了胃口。此人和万桂举不一样,是那种已经不值得再费力气掰回正道的人。 程太尉的名头果然好用,前去报官的人只说一声程太尉的外甥被人欺负了,万县令便火急火燎带着一群衙役赶来。 世人都说奉京富庶,京外的近官都是肥差。却不知京官最是难当,一个不小心就会得罪人。临水县虽说在京外,却离奉京不算远。又加上往来商旅鱼龙混杂,油水多的同时事情和麻烦也多。 万大人向来小心谨慎,又有岳家的关系打点,倒也没出过什么漏。惊闻程太尉的外甥被欺负,他恨不得生出四条腿。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怎么会惹到宗公。他若是处理不好,程太尉问起来他不好交待。 一路上打定主意不管此事缘由如何,务必让宗公满意。当他一脚踏进客栈,看到姜麓和秦彦时,他差点跪下了。 原来是这两位祖宗。 如此一来也好办,心里还是有点怕程太尉不敢得罪贤王,日后可能会迁怒自己。不过眼下也管不了太多,孰轻孰重他还是知道的。 宗公一看是万县令亲自前来,立马得意洋洋。 「万县令,你快把这几个刁民抓起来。尤其是这个小白脸,他意敢动手打本公。方才这里人的都看到了,他们可以为本公作证。」 万县令一听,心道这宗公也是倒霉,怎么如此不长眼惹到不该惹的人。就冲这句话,那两位祖宗也不会善罢甘休。 第38章 宗元宝以为此事稳操胜算,还想着等会怎么把那小娘弄到手。他看到万县令朝这边走来,恭恭敬敬地称呼一声公。 他以为这声公是叫自己的,心里别提有多得意。 谁成想他又听到万县令称呼一声夫人,这才觉得不太对劲。只见万县令站在那几人的面前,姿态特别的卑微。 他心下一惊,隐约生出几许不太好的预感。 「万县令,他们……」 「宗公,你还不快向公夫人赔礼道歉!」万县领朝宗元宝使眼色。 在座的客人们大多看出端倪,原来那不显不露的小夫妻来头不小。让一县父母官如此恭敬之人,肯定不是普通人。 宗元宝傻眼了。 「万县令,是他们不敬本公,所有人都看见了……」 「没有,我们没有看见。」有人赶紧否认。 「对,对,我们也没有看见。」又有人站出来。 宗元宝恶狠狠地瞪着这些人,用眼神警告他们给自己等着。 万县令那叫一个头大,见过不长眼的没见过这么不长眼的,难怪程太尉不许自己外甥留在奉京。 这样的性,妥妥的不知死活。 「公夫人,这位宗公是程太尉的外甥。」万县令自然不想事情闹僵,毕竟临水县是他的地盘。如果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对他而言是最有利的。他故意亮出宗元宝的身份,也是想让秦彦斟酌一二。 秦彦好像在沉思,半晌之后道:「既如此,让他走吧。」 宗公再蠢也看出一些门道来,心道这几人莫不是有什么来头。他眼珠转了转,倒是识时务地没有再嚷嚷。 万大人长松一口气,庆幸秦彦卖自己面。 正在这里客栈外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有什么人在喊冤,那喊冤者是一位老妇。从老妇断断续续的哭诉声中,众人渐渐明白事情的由来。 老妇是为自己的儿媳喊冤,可怜她儿去年死了,留下儿媳和幼孙。因着幼孙还小,儿媳不忍归家另嫁。那儿媳的娘家几次三番劝说其改嫁,都被挡了回去。 婆媳二人带着一个孩,日过得很是清苦,平日里越发谨小做人。那儿媳生得颇为貌美,一来二去便被宗元宝盯上了。宗元宝强纳不成,便使阴招想占那儿媳的身。这个时代女贞烈,那女为保贞节一头撞墙而亡。 老妇告到县衙,宗元宝反咬一口说那儿媳想勾引他。他好端端的富家公怎么看到上一个寡妇,还说那女见事情败露,所以才会自寻短见。 这案是万大人结的案,判定那女是自己撞墙身亡。至于事情的起因,便是宗元宝所说的那样。那女的娘家也认同这个判定,到处说自家的姑娘原本就有些不安分。 女一死留下老妇和孙,老妇告到县衙几次都被人赶了出来,这才有今日之事。 「这案早就结了,本公看你们可怜还给你们送了抚慰银,你们别不知好歹!」宗元宝抖着衣领,赶紧闪人。 「青天大老爷,民妇没有要他的银,民妇只想给儿媳讨一个公道。」 万县令朝几个衙役使眼色,那衙役们架着老妇离开。 姜麓身形刚一动,被秦彦拉住。 「你不管吗?」她问。 秦彦摇头,「万县令不是糊涂人,这案能结必定是死无对证。那女的娘家应是收了银,势必不会同意翻案,甚至有可能替宗公做证。再者仅是这妇人的一面之词未必是真相,那死者也可能曾经有过攀附之心。」 死者已死,婆婆信她没有勾引宗元宝,亲娘家却四处说她原本就不是安分之人。这天下的亲生爹娘,也不止林国公夫妇那样不配为人父母的。 再者纵然死者真有冤,在强权当道的社会一个寻常的老妇怎么斗得过当朝太尉。这样的案不会是第一桩,也永远不可能是最后一桩。 姜麓低喃,「虽说不能保证死者没有攀附之心,但看这宗元宝的行事,我更相信这位老妇人的说法。难道真的不能再审吗?」 「没有必要。」秦彦说。他在天下皇权中心长大,他更侧重的是权谋与大局。在他看来这样的小案不足挂齿,更不值得大费周章。 「杀人偿命才是天经地义。」姜麓冷道。 说完之后她不再看秦彦,而是对万县令道:「万大人今天真是辛苦了。」 万县令可不敢小瞧她,当下谦虚不已,装作没有听出她话里的讥讽。 「万大人这父母官做得好生省事,和稀泥的本事真是炉火纯青。今日我们不与宗公计较,是看在万公的面上。也是想着浪回头金不换,或许宗公经此一事走上正道也说不准。可是你我都知道,豺狼永远是豺狼,不可能变成兔。与豺狼行方便,无异于为虎作伥。」 第39章 「下官汗颜,夫人仁义。」万县令真的在冒汗,天气本来就热,加上他一路赶来走得急,眼下又被姜麓这么暗讽,他感觉自己冒的汗都是凉汗。「宗公他也是碰巧,那寡妇的死与他无关。」 姜麓冷笑,真无关又何必心虚。 「为官者圆滑世故是常态,一心想着左右逢源也是常理,但我以为这两者都与做一个好官不冲突。为官者可以和上峰同僚们斗智斗勇,也可以和百姓打成一片为民做主。若是一昧追求自己的官运,注定会失去民心。一个失去民心的官员,一定走不远。即使凭着旁门左道侥幸位列朝堂,迟早有一天会被暗流裹挟着粉身碎骨。」 万县令心惊了惊,拼命让自己冷静。 这话是贤王妃自己的意思,还是王爷的意思?王爷让王妃透露这样的讯息给自己,到底是何用意? 难道朝堂储位之争,已经开始了吗? 「下官谨记夫人的教诲。」 「话是我说的,但万大人肯定不以为然。做官如做人,天下不是人的东西多了去。我也不是多管闲事之人,大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万夫人当初非要叫我一声妹妹,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妥。还请万大人转告尊夫人,只当认亲之事是个玩笑。」 这话听在万大人耳里,完全变了另外一个意思。贤王妃是在提醒他,他现在是贤王一派,不要想着左右逢源,如果摇摆不定就是有异心。 「夫人说的话,下官记下了。不过内与夫人……」 「我说作罢就作罢。」 「是。」 姜麓心下一片冰冷,这个老油条真是滑不溜手。当听到对方盛情邀请他们去府上做客时,她毫不留情面地拒绝。 客栈里的掌柜眼神已经大变,对着夫妻二人说不出来的恭敬和惶恐。那些客人们更是背后议论纷纷,不敢与他们对视。 但凡是有点眼色的人都看明白了,这对小夫妻可不是一般人。没看到县令老爷低头哈腰的样,好好的父母官愣像是大户人家的下人。 姜麓一言不发独自上楼,秦彦好看的眉微微皱起后跟上去。她转身关门,不让秦彦进自己的房间。 「姜麓……」 「我累了,我想早点休息。」 秦彦似乎信了她的话,没有再纠缠。一天的劳累颠簸她是真的很累,但却因为白天的事有点睡不着。 睡到迷迷糊糊时,总觉得身边有人。 她伸手那么一摸,险些尖叫出声。 「是我。」秦彦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尤为低沉。 姜麓想骂人,这死男人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她房间里做什么?有什么事不能放到明天再说,干嘛非要深更半夜跑来吓人。 「你干……」她的嘴被一只手捂住,清冽的冷香瞬间充盈着她所有的感官。「你……放……呜……」 「你听。」近在耳边的低语伴着温热的气息。「有人在说话。」 姜麓在黑暗中翻了一个白眼,然后凝视屏气听外面的动静。应该是掌柜的声音,他像是在和小二说话。 那小二低声说宗公死了,不知道明天官府会不会上门问话,听上去语气有点担心。然后掌柜说让他赶紧去照看客人们的马匹,少担心这些有的没的。还说宗公死得不光彩,宗家人肯定不会宣扬。 他们的脚步声下了楼,姜麓一下翻身坐起。 「人死了?」 「杀人偿命而已。」秦彦的声音很平静。 所以这事是他找人干的,姜麓像是头一回认识他。他说这话的语气好像在说一只鸡死了,特别的轻描淡写。 「怎么死的?」 「自己找死。」 秦彦说完任她追问也不肯说宗公的死因,她气得拧他的手臂。然后她自己的手被人制住,紧接着被揽进熟悉的怀抱中。 「你放开我!」 「姜麓。」他的声音低沉暗哑,「以后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做到。你别生我的气,不要不理我。」 姜麓脑里立马闪现四个大字:红颜祸水。 他说只要她想做的事,他都会帮她完成。所以她想让宗元宝偿命,他就派人杀了宗元宝。日后她看谁不顺眼,他是不是有一个杀一个。 这个想法很危险。 「秦彦,大昭有律法,你身为皇如果都不信,那天下百姓如何赖以为正义。倘若律法不完善,你就想办法完善它。不能错杀一个好人,也别放过一个坏人,你说好不好?」 「好。」 第40章 姜麓的心情有点复杂,宗元宝确实该死,但她也不能鼓励秦彦。百般纠结之时,感觉秦彦抱得有点紧。 「你是不是想勒死我?」 「我就想这样抱着你。」少年像是在撒娇。 姜麓像被人挠了痒,露出受不了的表情,「真的只是抱抱,你等下不会提什么得寸进尺的要求吧?你是不是想抱着抱着,然后说想看一看,还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光看不动?」 秦彦整个人似火烧,「你……你……」 「被我说中了吧,你敢说你没有想过?」 「我没有……」 「你还说你没有。」姜麓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你是不是还想进去?」 秦彦像被火烫一般瞬间放开她,「你从哪里听来的?」 「我看到的。」姜麓逗他,「乡下的狗啊猫啊的,不都会做那样的事,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这人哪,某些方面和畜生还真是没什么区别。」 「你……你早点睡。」 丢下这句话,他落荒而逃。 姜麓先是得意一笑,就他这样的纯情少年还想和她斗。笑着笑着慢慢淡下来,最后神情变得无比严肃。 那个宗公到底是怎么死的? 事情果真客栈掌柜和小二夜里谈论的那样,宗元宝的死虽说传开,但死因却是语焉不详。有说是突然暴毙,有说是摔死的。宗家人也确实像猜测的那样,对宗元宝的死三缄其口且未追究任何人的责任。 县城平静如故,万县令从后半夜开始一直未合眼。 程太尉的外甥死在他的治下,总最不是一件好事。直到宗家人收完尸之后没有大闹,反而悄无声息地离开,他才算是长长松了一口气。 额头的冷汗是干了又湿,湿了又干,他也顾不上擦一擦。心有余悸的东西努力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尤其是不能细想宗公子的死因。 对于宗元宝的死,打探死因的人不少。客人们三三两两地议论着,时不时还能听到畅快的叫好声。 早饭过后,客栈的客人们陆续准备赶路,有继续上京的,也有往京外回程的。他们看到姜麓和秦彦之后,不自觉地让出道来。不太显眼的厚重马车驶离,留给众人的是无尽的猜测。 出城的路上,姜麓又看到昨天的那位老妇人,老妇人逢人就说老天开眼,恶有自有恶报。她还听到有人小声附和,想来应该也是受过宗元宝欺凌之人。 无论宗元宝是因为何死,他的死对于不少人而言是大快人心。即使很多人并不敢露出欢喜的表情,但从他们的眼神和神情中能看出发自内心的那种痛快。 姜麓有过几种猜测,能让宗家人为了遮丑也不敢声张的死法,一定是极不光彩,而其中最不光彩的也是最为难以启齿的死法。 她不时瞟着皎如明玉的少年,实在不愿相信他会使出那样的手段。少年俊逸出尘,举手投足间尽是矜贵与高冷。他真的会如她所想的那样,让宗元宝死在女人的床上? 她的眼神古怪,秦彦自然立马察觉。 当他望过来时,她下意识凑近。 「那个宗元宝,是不是死在女人身上?」 「不是!」少年断然否认,耳根瞬间泛红。 「我想也是,你怎么可能会用那样的手段。既然不是死在女人身上,那还有什么死法是不光彩到让宗家人不敢声张的?」 「自然是涉及律法。」 姜麓闻言,犹如醍醐灌顶。 那这个范围就广了去,所以宗元宝到底犯了什么事?把命搭上了,宗家人都不敢声张的罪,一定是了不得的大罪。 这男人不肯说,真难她没办法吗? 她扯着他的袖子摇啊摇,「秦彦,求求你告诉我嘛。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就吃不好睡不着,我肯定会瘦的。我一瘦就瘦这里,以后吃亏的还是你。」 少年看到她指自己胸口的动作,脖子都红透了。「你……你好好说话。」 「我有好好说话,都说撒娇的女人最好命。我这么努力撒娇了,你怎么能郎心似铁无动于衷。我真的好伤心,你再不说的话我就哭给你看,嘤嘤嘤……」 一撒娇二哭闹,就不信他能扛得住。 秦彦哪里受得住这般娇嘤嘤的缠磨,整个人像热水煮过的虾一样。更要命的是她一边嘤嘤嘤,一边还抛媚眼。 「不许这样。」 「不许哪样?」她无辜地眨着眼睛,嘟着红唇,「求求你告诉我嘛,我又不会往外说。你看看我的小嘴嘴,它可严实可严实了。」 第41章 红得滴血的少年如置身在烈焰之中,他既希望这火烧得更旺更久一些,又有些招架不住她的痴娇蛮缠。 终于他顶不住,「是逍遥散。」 逍遥散顾名思义是一种寻求刺激的药石,前朝之所以灭亡与朝野上下盛行此散有着直接的关系。大昭建朝之初,开国皇帝便严令禁止此物。 宗元宝是吸食逍遥散而亡,宗家人唯恐有人顺藤摸瓜追究到程太尉的头上,所以才不得不隐忍下来。他们不仅不能声张,而且还会给宗元宝的死因找一个合理的借口,诸如突发急症身亡之类的解释。 姜麓心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宗家人不愿外传。她撒娇的状态一收,立马恢复成以往冷静从容的样子。情绪转换之快,再次让秦彦叹为观止。 「那样害人的东西,他肯定不是第一回 吧?」 「不是。」 「这么说来,他死的也不算冤枉。」 秦彦微垂着眸,眸中尽是如墨一般的幽深。身为宫中长大的人,他见识过天底下最周全最阴损的算计,其中环环相扣步步惊险不能对外人言道。唯有他们自己,才知道那天下最锦绣辉煌的地方有多肮脏。那些肮脏如腐朽的烂泥,深埋在皇宫的每一个角落。 她如果知道那些,势必会更加讨厌天家。 他缓缓握紧拳头,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马车或是平缓或是颠簸地朝前行驶着,午时将过到达北坳村。陶儿最近天天在院子外面张望,一看到马车立马兴奋喊叫。听到声音的姜沐万桂举和小河赶紧丢下手中的活,一行人跑出来迎接。 姜麓一下车,便被万桂举和陶儿吵得耳朵疼。这个场面像极出门的家长归来,家里的孩子争先恐后地求得关注。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告状,告状的对象居然是已经离开的姜明珠。他们说姜明珠当时非要带小河走,还说是知道小河的亲人在哪里。小河不肯离开,也不相信她说的话。她还想使用强硬手段,急得小河差点咬人。 他们告状的时候,姜沐时不时插一两句话。大意是他不知道姜明珠为什么那么做,姜明珠做的事和他无关。 小河紧张地看着姜麓,「姜姐姐,我不想走……」 姜麓安慰他,「你如果不想走,谁也不能把你带走。」 竟然还有这一出,姜明珠真是有病。 得到她肯定的答案,小河忐忑好几天的心终于放下来。那个什么黄姑娘说知道他的亲人在哪里,还说他原本是富人家的孩子。他不相信她说的话,如果他真的有家人,那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人来找他。 他不肯跟她走,她还想强行带他走。他又急又怕,好在万公子和姜公子把那个黄姑娘赶跑了。直到那个黄姑娘离开村子,他才敢出来见人。其实他很怕黄姑娘说的是真的,因为他害怕自己会被送走。 秦彦让小河跟上,小河不安地跟在他的身后,小脸惨白惨白的。小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怕公子,明明公子从来没有对自己发过脾气。 一大一小进了屋,姜麓示意其他三人安静。 她看向万桂举,问:「你认不认识宗元宝?」 「认识。」万桂举先是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很快想到什么小眯眼一瞪,「他是不是欺负你们了?」 「我们是那么轻易被人欺负的?」姜麓冷哼一声。 「这倒也是。」万桂举嘀咕,「我先说啊,我很久没见过他了。他那人不是个好东西,我和他不一样。」 「他死了。」 「什么?」万桂举惊叫出声,「他怎么死了?他可不是一般人,听说他舅舅是京里的大官。连我爹都不敢招惹他,他怎么可能会死?」 姜麓冷冷看着他,「人作有祸,天作有雨,他自己把自己作死的。你既然不耻与他为伍,那你切记以后以他为鉴,千万别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如果你再敢像以前一样犯浑,天不收你,我们收你!」 「知道了,知道了。」万桂举低着头,小眯缝眼乱转。他哪里还敢做坏事,母夜叉和活阎王这么厉害还不得要他的小命。 「你知道就好。」姜麓神情微缓,「另有一件事望你知晓,你与我们并无亲戚关系,我和你父母也不过是见过几次。你若不想在我这里干活,随时可以离开。」 万桂举一愣,亲娘不是认她做干妹妹,她不是自己的小姨吗?怎么突然变成没有关系,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姜沐一脸幸灾乐祸,他可不想要这样的大外甥。还好姜麓是个明白人,没有坐实两家的干亲关系。 第42章 姜麓淡淡的眼神睨过来,落在姜沐的身上。 姜沐心神一凛,「那个……你回家了吗?父亲母亲身体还好吗?」 「回去过,他们都很精神。」为了一个养女,夫妻俩像乌眼鸡一样充满斗志,也是奇葩。 「哦,那就好。」姜沐喃喃着,明显还有话没有说。 姜麓冷淡的目光忽然变得柔缓,她开始同情这小子。无论是她去国公府的那次,还是后来姜老二夫妇给他们送行之时,姜家人没有一个人问起过他。 这小子也是个可怜虫,爹不疼娘不爱的。林国公夫妇仿佛根本没有这个儿子,姜老二也好像没有这么一个兄弟。 她真是服了那对脑壳有包的夫妻,亲生的女儿不要也就算了,毕竟没有在身边长大也不有带过一天谈不上有感情。但亲生儿子可是在自己膝下长大的,怎么能做到这样漠不关心。 「他们都过得很好,你操心好自己的事情就行。」 「我还用你教。」姜沐心里很失望,父母应该没有关心过他,要不然姜麓不可能只字不提。所以在爹娘的心里,他这个儿子不过是无关紧要之人。说不难过是假的,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 「此次进京让我再次明白一个道理,在你父母心中只有姜明珠一人,所以我已与他们断绝关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我也是无关之人。我对你的话也是一样,你若不想留在这里,也可以随时走人。」 姜沐一听,急了。 「姜麓,你是不是脑子不好使?你回京一趟不思量和他们缓和关系,你怎么能自作主张和他们断亲。你……」 「忘了告诉你,我还认了一门干亲。如今我也是有父有母之人,我的义父德高望重学识渊博,非你父亲那种外面光里面空的花架子可比。」 姜沐一时回不过神来,所以这丫头进京一趟先是和国公府断绝往来,接着又给自己认了一门娘家。 「你认的是哪家?」 「阮家。」 「阮……阮家!」姜沐惊呼出声,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他就知道这丫头是个厉害,她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吃亏。 他还想再问什么,姜麓已经往屋内走。 她这般态度,很明显不想多说什么。姜沐是又憋屈又埋怨,憋屈这个亲妹妹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埋怨她不应该和国公府断绝关系。她也是傻的可以,干嘛明着断亲,自己心里明白就成。奉京的世家一个比一个势力,有一个国公府的亲娘家总比没有的好。 转念一想爹娘连他都不管,想来在姜麓面前也没什么好话。姜麓又不是个会受气的性子,必定是在国公府闹过。 万桂举之前有点郁闷,虽说不用辈分矮一辈,但他不知为何心里很不舒服。等他听到姜麓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不认,他的心里突然好受了。 「你说她怎么那么厉害,连自己的亲爹娘都敢不要。」 「你才知道啊?」姜沐没好气地翻一个白眼。那丫头何止是厉害,简直是铁石心肠。或许心肠硬一点未必是坏事,至少不会因为父母的偏心而难过。 他叹了一口气,狠狠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我当然知道她厉害,你别看我都不敢惹她。」万桂举一脸怕怕。「她这次回来,我怎么感觉又变好看了?」 正在生闷气的姜沐一听这话,立马追着万桂举打。两人在院子里你追我赶,一时间鸡飞狗跳热闹至极。 西屋内陶儿在向姜麓汇报最近发生的,她想到什么说什么,可谓是事无巨细,甚至连姜沐和万桂举每顿吃三碗饭的事都没有落下。 主仆二人说完话之后,正屋的秦彦和小河也谈完了。小河的脸上不复之前的忐忑,眼中尽是对未来的期盼。 姜麓暗中朝秦彦竖大拇指,无声夸赞他的思想工作做得不错。 清点完从京中带来的礼物后,他们相伴视察了鸡舍猪圈牛棚和山后的那片地。小鸡们长大了许多、猪仔们茁壮成长、大黄牛毛色光滑、地里几乎没有杂草。 由此可见,他们不在的这段日子,几个猴孩子做得不错。为表对他们的奖励,姜麓大手一挥决定今晚烧烤。 一听烧烤二字,赵弈两眼发光。一得到姜麓的吩咐,像风一样狂奔着去买羊。几人中除了陶儿,其他三人都没有见识过烧烤的魄力。 宰杀好的羊按照姜麓交待的那样分割,肉是肉筋是筋,排骨是排骨蹄是蹄。将这些材料切成适合烧烤的大小,然后用调配好的料腌制。 万事具备,只等黑夜来临。 第43章 夜一黑,院子里开始炭火缭绕。滋滋的冒油声中,是霸道无比的香味。这香味不同于任何一种菜式,闻得万桂举口水直流。等他终于吃到烤肉时,那种惊喜和震撼全写他白胖的脸上。 「还有这样好吃的东西,你们怎么不早说!」 他以为之前吃的那些已经够好吃了,没想到还有更好吃的。管她母夜叉和他是不是亲戚,他还就不准备走了。 姜沐极看不上他没出息的样子,等自己也吃到羊肉时突然说不出话来。不怪万桂举一副好吃到哭的样子,这烧烤还真是与众不同。 小河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小脸上尽是震惊。 赵弈嚷嚷着他们吃太快,陶儿都烤不过来。紧接着等不及的万桂举加入到烧烤的行列,自足自给不亦乐乎。 烟火热闹中,秦彦悄悄离开。 在他离开之后,姜麓跟了上去。 「怎么了?」她问:「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不是。」他微垂着眸,其实他是不习惯热闹。那样的热闹太过温馨随意,是他此前从未体会过的,他下意识想逃离。 「还说不是?」她勾着头观察他的脸色,「你脸色这么难看,真有什么事你就说出来,如果一顿烧烤解决不了,咱们就来两顿。」 又是这种奇奇怪怪的话,开不开心和烧烤有什么关系。 秦彦突然抬起头,背着手仰望着夜空。明明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郎,周身的孤独感却是如此的沉重。 「姜麓,你是不是很喜欢这里?」 他发现她一回到村里,笑容多了许多。 「对,因为自在。」姜麓反问:「难道你不是喜欢这里吗?」 「喜欢。」 但他不属于这里。 「年纪轻轻的没必要这么深沉,你真该照镜子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个七老八十的小老头。」姜麓调侃道:「你若是不喜欢人多,我去给你端些吃的过来。」 她说完,风风火火地离开。 没多久她端着一盘烤好的东西过来,「喏,趁热吃吧。」 秦彦没有动,认真看着她。 姜麓把一串肉塞到他手里,「这世上有两种东西不能辜负,一种是美景,另一种是美食。该吃吃该喝喝,千万别委屈自己。」 在他的目光中,她很快吃完一串。受她的影响,他跟着默默吃起来。不多会的功夫,一盘烤肉被他们吃得干干净净。 「是不是比上次的好吃?」她突然问道,眼神带着些许狡黠。 秦彦眉头一皱,「方才我们吃的是羊肉吗?」 「是羊身上的东西,也可以算是肉。」姜麓模棱两可地回着,脸上的笑意越发带着几分说不出来的神秘。 以秦彦对她的了解,这样的笑容之下绝对没有好事。他心头一跳,「你……给我吃的到底是什么?」 「羊身上的宝啊,这可是好东西。只有那么一点我全留下了,他们都没有。」 什么羊身上的宝,她当他听不懂其中的深意吗? 「姜麓!」 「你喊什么喊,你是想把他们都招来吗?」姜麓「嘘」一声,「有好东西偷着吃,不用大张旗鼓告诉别人。」 「你……你赶紧消失,我不想再看到你!」秦彦又羞又气,这个女人还真是让人防不胜防,她怎么能这样! 「你个没良心的男人,好吃好喝的侍候你,你竟然吼我!」姜麓装作伤心的样子,「好,我走,我现在就走!」 秦彦握成拳的手刚想伸出去,又赶紧缩回来。 姜麓装模作样半天,愣是不见他挽留自己。心道果然是孩子大了,越来越不好忽悠。做戏要全套,她只能故作难过地离开。 一走出他的视线范围,她即刻变脸。哪里还有半分伤心的样子,全是作弄人成功之后的那种得逞笑容。 望了望天,无比舒服地叹息一声。 吃饭睡觉逗彦彦。 这样的日子极好。 然而得意不过是刹那之间,她感觉身后有人接近,须臾的功夫后来者挡在她的前面,不是秦彦还能是谁。 「姜麓,我想我终于能体会到你的良苦用心。」他步步紧逼,气势破竹居高临下。 朦胧中姜麓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感受到他的凌然气场,甚至从他的气场中还能感受到一丝邪魅。 他一步步靠近,她不由自主往后退。 这哪里是体会到她的良苦用心,分明是想对她用心良苦。 第44章 「你现在才知道啊,我对你向来用心。」她打着哈哈。 「我一直都知道你对我确实用心。」他的声音低沉而古怪,「你说你对我这么好,我是不是应该有所报答?」 姜麓心中警铃大作,「报答就不必了,你以后听我的话就行。」 「好,我听话。」他的气息越来越近,「那样的好东西你都留给我吃,我知道你是希望对我有所帮助。那你想不想知道我吃完之后到底有没有用?」 「不,我不用知道。」姜麓感觉自己后背抵在墙上,心道这小子到底是吃了肉还是吃了药,怎么突然像变了一个人? 那羊宝真如此厉害? 她不仅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还能感觉带给自己的压力。这种压力不让人觉得难受,反而是那种说不出的暧昧。 气氛旖旎之时,修长的手指触碰到她的脸颊。她知道自己的脸一定烫得厉害,被碰过的地方奇异般的舒服。 「你喜欢这样?」少年低沉的嗓声有着难以言喻的暗哑。「怪不得你给我吃那样的东西,你是不是就想我这么对你?」 他的手段并不高明,但姜麓还是被撩得七荤八素。等待的事情并没有发生,相反却是他毫不留恋的远离。 半上不下的感觉最是难受,姜麓一把拉住他,「就这样?」 他轻轻拨开她的手指,「你还想如何?」 好哇,这小子是在将她的军。 姜麓冷哼一声,「不想如何,我想打人!」 「姜麓,这就是你的不对。你怎么能恼羞成怒呢?你不是最会讲道理吗?你为何不借此机会对我说道。指责我不应该对你无礼,骂我不应该不懂你的心思。」 「滚!」 「你看你这脾气,为何如此易怒?」 听到秦彦这句话,姜麓是真的手痒了。臭小子这是老虎嘴边拨须不知死活,她要是不给他颜色瞧瞧她还不知道母老虎才是虎中霸王。 她手还没有碰到他,即被他制住。 「放开我!」 「姜麓,你给我吃的那个好东西,我觉得特别有用……」 姜麓一时之间还没反过来,便感觉他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晕晕乎乎中,她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她今天是被反杀了吗? 院子里的烧烤一直持续到近子时,一头羊吃得精精光光不说,陶儿还摊了一大沓鸡蛋饼让他们卷肉吃。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三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加起来别说是一头羊,怕是一头牛都能吃下去。散场之时万桂举明显意犹未尽,嚷嚷着下回必须得备下两头羊。 姜沐应该是喝多了,和万桂举勾肩搭背像亲兄弟一样。赵弈因为职责在身没有喝酒,陶儿也只喝了一点点。 烧肉的余香经久不散,到第二天早起时还能闻到那股调料与肉经过炙烤之后产生的气味。姜麓打着哈欠起床,不期然对上陶儿吃惊的目光。 「娘娘,你的嘴怎么了?」 嘴? 姜麓「嘶」了一声,这才感觉自己的嘴有点辣有点痛。心道那男人昨天反杀真是下死手,她的嘴肯定被咬破了。 「可能是虫子咬的。」 「都怪奴婢不好。」陶儿立马自责起来,昨夜里她只顾着自己吃得高兴,肯定是天黑的时候忘记关窗户。打眼看去窗户又是好好的,心想着应该是主子自己关的,在没关之前就有虫子飞进来,所以主子夜里才会被虫子咬。 「不怪你,应该是昨天晚上在外面被虫子咬的。我当时没有注意,不成想过了一夜才肿。」 「什么虫子这么厉害?奴婢今天给院子里熏个艾。」 什么虫子?当然是像人一样大的虫子。 姜麓嗯嗯几声含糊过去,等照镜子看到自己的嘴又红又肿时,不由磨牙泄愤。简直是奇耻大辱,徒弟居然骑到师父头上作威作福。 这个样子还出门做什么,没得引人注意。 一直到午饭后,抹过薄荷汁的嘴才算是消下去。姜麓刚一出西屋,那边正屋的秦彦恰巧出来,她怀疑他是掐着点故意的。 两人一正一西碰到,姜麓冷着一张脸。 秦彦神情如常,似乎在不自觉地舔唇。这个动作乍看去并无任何不妥,但落在姜麓的眼神全是他对自己的挑衅。 得了便宜还卖乖。 给她等着! 她气呼呼地出门,去的是房里正家。随礼是两包从奉京带来的点心,在寻常百姓眼里都是一辈子难得一见的好东西。 第45章 张氏热情之中带着小心和讨好,房里正也是一脸的恭敬。姜麓和他们说起脱粒机的事,还说北坳村会是第一批收到捐赠的村子。 房里正激动又震惊,激动的是他们北坳村沾的大光,震惊的是还能有人做出那样的好物件。心知自己的村子能排在最前面,定然是颜家小两口的功劳。既然人家不愿公开真正的身份,他更是言语谨慎不敢多问。 他是一村里正,京里的事比普通百姓知道的多一些。他在镇上的时候听到一点风声,说贤王又立了什么功,贤王妃成了阮太傅的义女。 那些事皇室贵胄们的事对于百姓而言,就像是戏文一样。如今戏文里的王爷娘娘就在自己的村子里,还能像这样走动来往,他是徒有满腔的喜悦无处说。一想到今年的收成可能比往年多许多,更是恨不得掏心挖肝地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张氏回了礼,是一些自家晾晒的干菌,姜麓对这个回礼很满意。 夫妇二人一起送姜麓出门,看样子大有把人送到家的趋势。她赶紧让他们留步,这么近的路送来送去的反倒显得刻意和多余。 半路上,姜麓碰到了一位姑娘。 她依稀记得这位姑娘好像叫春花,春花有着村里姑娘那种独特的纯朴秀气之美,看样子似乎是在等她。 待她走见,春花拘束地称呼她为夫人。 「是春花姑娘吧?你有什么事吗?」姜麓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和气可亲,她记得在村民的玩笑中,这姑娘似乎喜欢小新子。 「夫人……我……」春花很紧张,不太敢抬头正视姜麓。在村民们眼里,李家老宅本来就是神圣的地方,住在里面的秦彦和姜麓更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姜麓注意到她提着一个篮子,篮子里好像是要洗的衣服,所以她应该是准备去小溪沟里洗衣服。 「不急,你有什么事慢慢说。」 春花好像更为紧张,「夫人……我……小先生他……还好吗?」 果然是为小新而来。 「他挺好的,眼下正在通元县。」 春花闻言,头埋得更低。就在姜麓以为她的头都快埋进篮子里去时,她却从篮子里翻出一样东西。那东西是一双鞋垫,绣工称不上多精湛。 「我……一直想感谢小先生,这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夫人能帮我给他吗?」这句话似乎耗尽她所有的力气,她紧张到要哭的样子。 姜麓接过鞋垫,「好,我替你交给他,不过我不敢保证他会收下。」 「不要紧的……他不收……也不要紧。」春花的脸憋得通红,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只是我一点小心意,我……」 小山村里长大的姑娘,自然不可能进过学堂。她可能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她又不知道怎么才能说出口。 姜麓有些不忍,「你放心,东西我会帮你送过去。」 「谢谢……谢谢夫人。」春花像是了却一桩心事,紧绷的肩膀微微一松。但因为情绪太过激动,她整个人好像都在颤抖。 她下坡的时候,险些摔了一跤。 姜麓若有所思,看着手中的鞋垫。鞋垫的布料在普通百姓中算不错的,应该是做衣服余下的料子,鞋垫的针脚很密实,一针一线都倾注着一个少女全部的心思。 回到家后,她动手写信。然后把鞋垫同自己写的信和一些关于脱粒机的手稿介绍等资料装在一起,一并让人送去给小新子。 通元县离临水县好几百里,一来一回不停不歇的话起码得有七八天。在这七八天里,姜麓经常能看到春花远远地望着他们的院子。少女的期待和愁思隔得老远也能让人感觉到,有种淡淡的美好,又有无可奈何的心酸。 等待最为折磨人,也最为让人茶饭不思。姜麓还从张氏那里听到一些消息,原来春花的母亲最近在给春花相看人家。 春花喜欢小新子,北坳村的老老少少都知道。此前春花她娘应该也有那个心思,毕竟小新子长得清秀白净又是读过书的人。 后来小新子走了,接着他的事慢慢传开。大昭以前没有讲农经的人,小新子是第一个,这样的对号入座极为容易。附近的百姓隐约猜到小新子的来历,自然也就对姜麓和秦彦的身份。窗户纸毕竟是纸,也就是没捅破而已。 春花娘或许一开始没有想过小新子就是那位人人在传的太监大人,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这风根本就没有任何遮挡。小新子是太监,当娘的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女儿嫁个无根之人。何况那人已经当了官,不是她们能高攀的人。 第46章 为了趁早让女儿死心,春花娘四处托人给春花找婆家。 小新子的回信果然如姜麓所料,他委婉地表示自己不想耽搁任何人,那双鞋垫也随信一起送回来。 这个结果才是现实,姜麓知道以小新子的为人,肯定不会接受春花的爱意,春花和他注定不是有缘人。 姜麓和春花约见面的地方是后山那片地,两人就站在麦地边。当她把鞋垫还回去的时候,春花哭了。 「谢谢……夫人,我……我走了。」 「春花,是你和他没有缘分,我相信你以后一定可以找到一个和自己相伴一生的人。」这样的话姜麓自己都觉得很假。「你是一个好姑娘,日后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春花捏着鞋垫,啜泣着道谢。「夫人……麻烦你了。」 看着春花远去的背影,姜麓是一声长长的叹息。注定无果的萍水相逢,有时候才是真的让人唏嘘。但愿多年以后春花想起这段往事,早已释怀放下。 麦子已经陆续开花,风一吹便是阵阵绿浪。葡萄藤顺着架子攀爬,有的已经爬到一半高。那些哈密瓜也结了果,一个个果实隐藏在叶子中间。远处北坳村的麦地也一是片绿油油,看样子今年会是一个丰收年。 感觉到有人走近,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她蹲在麦地里,用一支修剪过的毛笔给几种不同的麦子授粉。 秦彦静立着,明显疑惑她的举动。 自从那晚过后,他们好像处在一种极为微妙的关系之中。他的挑衅得意让她气得牙痒,两人不时用眼神厮杀。不知情的人还当他们又在冷战,因为他们一天到晚不说话,你来我往全靠眼神。 姜麓不给他眼神,专心做自己的事。 「你在做什么?」少年主动开口,大有与她和好之意。 她头也不抬,「人工授粉。这花也有公母之分,雄花授粉雌花结穗。我把几种打混,看看能不能有所发现。」 他刚一动,被她立马制止。 「我弄过的都有标记,你别动。」 接下来姜麓又不理他,仿佛当他是空气完全对他的存在视而不见。他倒是耐性不错,一直默默等着。 等到姜麓忙完,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挺好的,以后你就站在这里赶鸟,我还省得扎一个稻草人。」 「本王怎么可能赶鸟,岂不是大材小用。」 哟。 都自称本王了,这小子有点飘啊。 「鸟用都没有,还敢大言不惭自己是大材。」 少年眉头拧起,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 姜麓板着脸一本正经,半点端倪不露。这小子最近太过嚣张,简直是不把她放在眼里。她故意纵着他,倒要看看他能得意到几时。 「让开!」 「不让!」 「秦彦,你看天上那朵云。」 秦彦不上当,双手环胸霸气无比地看着她。她磨了磨牙,死小子居然得寸进尺想骑到她头上,当真是反了天。 「你真不让是不是?」 「你告诉我,你最近为什么不理我?」 姜麓险些气笑,她为什么不理他,他心里难道没数吗?他还有脸问!要不是他最近不做人,她何至于不想看到他。 「我最近牙痒,我怕我忍不住想咬人。」 咬这个字,她说得是咬牙切齿。 秦彦突然靠近,「那我让你咬,你是不是就消气了?」 挑起矛盾的人是他,死皮赖脸下软话的人也是他,合着一张一驰都要跟着他的节奏,那她还混个屁。 他挽起袖子,将手腕伸到她面前。细白结实的胳膊,在太阳底下发着白光。她盯着他的胳膊看,莫名有些恼火。 这算什么? 以身饲虎还是喂狗? 「咬这里消不了气,不痛不痒的你过几天就好了。我听人说老虎扑倒人之后,首先咬的就是人的喉咙,因为一口咬下去人就没气了。」姜麓盯着他的脖子,说得森阴无比。 谁知秦彦一听,还真弯着腰将脖子伸过来。他的脖子很好看,喉结更是完美。姜麓下意识往后退一步,牙齿磨得咯咯响。 算他狠! 既然如此,她也不是怂货。 当下抱着他的头,一口咬在他的鼻子上。倒是没有用太大的力,但他的鼻子上明显留下一个咬印。 他咬她的嘴,她回咬他的鼻子,这才是扯平。还没等她放开他,只感觉他一把抱紧她,然后是一阵反击。 第47章 这下好了,一个鼻子有牙印,一个嘴又肿了。 姜麓恨恨瞪着他,「你不是说好让我消气的吗?」 「那你现在消气了吗?」 「没有!」姜麓更气了,因为她发现以前那个一逗就炸毛的小狮子已经成年,完全成为一个足以碾压她的存在。「我决定我们之间结仇了,如果要给这份仇恨加一个期限,那就是一万年!」 说完她怒气冲冲地推开他,昂着头大步走远。 秦彦回味着刚才的滋味,幽深的眸色带着几许狂肆。 一万年。 极好。 两人一前一后回去,一个捂着嘴一个掩着鼻。弄得其他人是莫名其妙,一个个又不敢盯着他们看。 姜麓直接进屋,门关得那叫一个大声。 万桂举被吓了一跳,问姜沐,「她又怎么了?」 姜沐皱着眉头,「我怎么知道。」 万桂举的小眯缝眼转啊转,突然看到秦彦捂着鼻子的手松开,露出鼻子端两侧的牙印。他赶紧拍打着姜沐,「你快看,你快看!」 姜沐隐约看了一点,秦彦又重新掩饰好。 「是牙印,对不对?」别看万桂举的眼睛小,但有的人眼小聚光,所以他的眼睛特别尖。「他被人咬了?谁这么大胆?」 姜沐白他一眼,「我哪里知道。」 万桂举的眼珠子转得更欢,看着西屋紧闭的门嘿嘿一笑,「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姜沐更没好气,感觉到他想靠过来一把将他推开,「说话就说话,偷偷摸摸的像什么样子。」 「我不是怕他听到吗?」万桂举神神秘秘地看向刚刚关上门的正屋,「这家的公子可厉害了,你猜他是被谁咬的?」 姜沐猜是姜麓,但他不会说,因为姜麓是他的妹妹,他得为自己的妹妹维护名声。试问哪个女子敢咬男人的鼻子,而且对方还是一个王爷。如果传到奉京,那些人不知道又要怎么样编排那丫头。 万桂举见他不说话,笑得那叫一个猥琐,「你妹。」 「你妹!」姜沐一个飞腿过去,两人很快打成一团。 赵弈突然出现,一手提着一个往猪圈那边的空地上扔。既然一个比一个精神好,那就让他们斗个武。 陶儿听到动静从厨房出来,无奈地摇头。姜三公子和万公子还真是一对活宝,两人天天吵架打闹也不嫌烦。 她进到正屋,第一眼就看到姜麓红肿的嘴。 「娘娘,你又被虫子咬了?」 「嗯。」 「那虫子也太讨厌了,怎么老盯着娘娘的嘴咬。难道娘娘你吃糖了?」 「可能吧。」 姜麓摸着下巴,秦彦咬她的样子还真像是把她当一颗糖,他肯定觉得她很甜。她突然傲娇起来,心里泛起几许甜蜜。 他鼻子上有那么清楚的牙印,没消下去之人应该都不敢见人。那小子想和她斗,也不看看她是干什么的。 她得意一笑,然后笑容凝固在脸上。所以爱情使人降智,这样的例子活生生在她身上得到印证。想她一个熟女,还曾经为人师表,她怎么可能做出那么幼稚的事情来,居然还好意思洋洋自得。 这哪是谈恋爱,分明是两个小菜鸡互啄。一个被啄了鼻子,一个被啄了嘴。如此丢脸的行为,她真应该去撞豆腐。 撞豆腐是不可能的,吃豆腐倒是可以。她恼羞成怒地整了一桌豆腐宴,锅塌豆腐、豆腐酿、鱼头豆腐、香煎豆腐、豆腐丸子、肉沫豆腐。 众人被这桌豆腐宴惊呆了,好端端的怎么全是豆腐。 秦彦和姜麓都没有和大家一起吃,所以吃饭的时候全是万桂举的声音。他一时抱怨肉沫不是肉,一时又抱怨太素。不过就数他吃得最多,连最后的豆腐鱼汤都被他扫完。 他打着饱嗝摸着肚子胀得难受,天都黑透了还在外面消食。心里后悔吃得太多,不知不觉走得有点远。突然他好像听到村子那边有什么动静,还有火把四处乱窜,吓得他连忙往回跑。 「鬼火啊,有鬼火!」 「鬼叫什么?」姜沐闻声出来,「村子里怎么会有鬼火,白长这么大的个子,还长了一身的肉,怎么这么没用。你仔细看看,那分明是普通的火把!」 万桂举被骂得一脸委屈,姜小包不愧是母夜叉的哥哥,嘴上也是一个不饶人的。他嘟嘟哝哝地大着胆子看去,还真是普通的火把。 「我就是故意喊的,我是吓唬吓唬人。」 第48章 「你就嘴硬,刚才都差点吓得尿裤子了,还吓唬吓唬人。你吓唬的是你自己,别人一个也没被吓到。」 这大半夜的村民们举着火把到底在找什么?很快他们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原来是春花不见了。 春花的老子娘六神无主,村子附近的山林都已找过,也不见春花的影子,最后房里正夫妇带着春花的爹娘求到秦彦和姜麓的面前。 春花娘一个劲的哭,她和春花爹一直在外做活,天黑回家后没有看到春花。他们还当是在哪个邻居家里纳鞋垫,谁知天老黑了还不见人。春花娘四下一问,谁家也没有女儿的身影。她这才慌了神,夫妻二人满村找了个遍,都说从下午就没见过春花。房里正是一村之长,先是安慰他们,紧接着发动全村的人山前山后的找,还是没有找到春花。 姜麓隐约猜到一些,安慰春花的爹娘说会帮他们找。春花的爹娘千恩万谢,然后被房里正夫妇送回去。 不出姜麓所料,春花确实是去找小新子了。但她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姑娘,还没走出横塘镇就失去方向。 秦彦派出去的人找到她时,她正躲在一户农家的柴垛里哭。她被连夜带回来,姜麓决定和她好好谈一谈。 「为什么离家出走?」 「我……我就是想……想见一见他……」 「见了他又如何?他已拒绝你。」 「夫人……我也不知道我想做什么……我只想再看一看他。我想告诉他……我不在乎那些,我是心甘情愿的……」 姜麓轻声叹息,这都是什么事。 「你是心甘情愿,你有想过他愿意吗?」 春花咬着唇,悲苦摇头,「我不识字,我知道我配不上他。我就是想告诉他……我没有想过非要和他在一起,我……很想告诉他,我……」 姜麓递了一方帕子给她,她可能只是想让小新子知道自己对他的喜欢,她或许只是想不给自己留遗憾。可是这个时代对女子的约束太多,世俗的条条框框太多。她在这里都不敢说,真等她见了小新也未必有勇气说出来。 但是她敢走出这一步,姜麓还是很佩服她。 「好,我成全你。」 春花呆愣地望着她,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想见小新一面,我替你安排。至于见过之后会是什么结果,你自己心里应该有个数。」 「夫人……我……」春花作势下跪,被姜麓一把托住。 春花的老子娘得知春花找到之后,恨不得给姜麓和秦彦磕头。姜麓和他们商量过,对外说春花在山里被找到的,原因是摔了腿。女子的名节名声都很重要,春花的老子娘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房里正也通知了全村人,说法一致。春花短暂露过面后,名义上是在家里养伤,私下里却是被姜麓派人送去通元县。 其实事情的结果,姜麓已能预料。 一来一回十天的功夫,春花被送了回来。她是死心也好,是不留遗憾也好,事情只能是到此为止。 小新子写了信回来,大意是希望春花能嫁个好人家。还说了一些他自己在任上的所见所思,并且请教了姜麓一些问题。 姜麓回信时对秦彦感慨,「有些人从相遇到结束都是错误的,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和错误的人。即使小新现在接受她,也不一定是好结局。因为小新子无法给予她真正的夫妻生活,日子久了她未必不会生出怨尤。」 「若真是情深,又岂会在意这些。」秦彦说。 「你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不应该啊。」姜麓打量着他,这男人怎么可能感性的人。就凭他的出身,他就不可能是感情用事之人。 「我为何不能这么想?或许春花姑娘也是用情至深之人,他们真在一起也有可能过得不错。」 「不是没这个可能,但也会是另一个可能。这世上确实有人更注重精神满足,但大多数人都是凡夫俗子,七情六欲一个不少。女人和男人一样,也会有自己的需求。年少时或许羞于启齿,真到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年纪,恐怕会很难熬。」 秦彦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就知道她什么都懂。 她看到他红透的玉面,像染着上好的胭脂,「我以为你应该比一般人更懂,毕竟宫里最多的就是女人。有些失宠的妃嫔夜不能寐,久而久之找个太监止渴的应该也不在少数。」 「你……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梦里听到的。」 秦彦感觉自己整个人如火烧,他不仅是羞的,还有臊的。因为他知道她说的都是事实,而她口中那个腌臜之地,恰好是他从小长大的家。 她的梦里,还有什么? 第49章 「姜麓,即便是梦里,有些事情你少听。」 「哦。」 姜麓心下好笑,他还不好意思。 「抛开这些不说,春花即使能忍得住寂寞,将来也未必不会后悔。毕竟她从小在村子里长大,恐怕连临水县城都没有去过,在她心里横塘镇就是世上顶顶好的地方。若是有朝一日她走过很多地方,见识过奉京的繁华和江南的富庶,还依然觉得横塘镇是最好,那么横塘镇才是她无怨无悔的归宿。」 人和人之间的际遇也一样,有些人可能从一开始就认定自己的终生伴侣,有的人则要千帆阅尽之后才会大彻大悟。 「你想去江南?」秦彦问。 「我去江南干什么?」 秦彦背在身后的手紧握在一起,她说她最喜欢这个村子,那她还没有去过江南,她怎么知道这个村子才是自己最喜欢的。 「江南富庶,你不想看一看吗?」 「不用。」 「所以你没去过江南,依然觉得此地最好?」 姜麓笑了,「此心安处是吾乡,我觉得你最好。」 一个月后,春花的亲事定了下来。男方是临镇的一个后生,家里还有一个铁匠铺子,听说春花娘很满意,逢人便夸未来姑父如何能干。 姜麓也曾远远看到过春花,依旧是一个腼腆害羞的姑娘,不是洗衣服就是给田里劳作的父母送饭。仿佛那个曾经为爱不顾一切离家出走的女子,从来不曾出现过。 人的一生或许都有过热烈的追求,那样的经历如同流星一般转瞬即逝,很快就会重新回归平淡的生活。 或许以后的春花不愿意再回想起自己的这段经历,也或许她会把这一切埋藏在心里当成一生中最为灿烂的记忆。 山村的岁月一切如故,随着秋收的临近村民们一个个喜气洋洋,原因无他。皆是因为地里的麦穗饱满结实,人人都能预见今年的好收成。 民以食为天,粮食才是百姓们的命根子。人们纷纷议论着谁家的地种得最好,估量着今年能多收多少麦子。 第一批脱粒机和木风车一问世,北坳村第一时间收到捐赠。两台农用机器着实让村民们好奇好些天,希冀之中尽是对年景收成的满足。 后山那块地里的哈密瓜成熟后没多久,地里的麦子也接着开始泛黄。总共不到二十几个哈蜜瓜,因为疏果疏的好,一个个又大又香。一份送进宫中,一份送到阮府,最后一份自留。 有村民们见了,很是稀罕。 姜麓也不吝啬,切了两个分给大家享用,且发话若是谁想种她可以提供种子和种植方法。这话一出,房里正第一个站出来表态。 有房里正出面,姜麓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她和房里正私下仔细谈过,希望北坳村在种地之余形成种瓜的规模。 毕竟哈密瓜属于稀罕物,在奉京城世家官员家中的待客珍品。此地离奉京不算远,不失为一条带领村民们致富的新路子。 房里正几乎未加犹豫,立马答应下来。如今北坳村各家各户都有新开荒的山地,除去种植粮食外,每家每户都能匀出一小块地来种瓜。他之所以未曾思考便同意,最重要的原因是秦彦的身份。有当朝王爷和王妃关照,他们种出来的瓜肯定不愁卖。 姜麓自来便知道房里正是个聪明人,当场拍板村民们只管种,只要品相好她全部按奉京的行情收。村民们得知这个消息,又是一阵欢呼。好年景好收成,未来还有更大的奔头。人人干劲十足,田间地头一派繁忙景象。 因着去年年底和年初小新子的四处讲课,临水县很多地方春麦种植采用的都是新方法。好的人家一亩地能多收一石多到两石,最差的也有半石。 乡镇的百姓们热火朝天,许多人脸上都挂着丰收的喜悦。那些祖祖辈辈土里刨食的庄稼人,看着多出来的粮食喜极而泣。 收成亦是一县父母官的主要政绩,万县令比谁都清楚这个功劳不敢占。他上递的述折中一五一十地呈报,不敢有丝毫的隐瞒。 秋收过后,迎来莘莘学子们最关注的乡试。 姜沐和万桂举一同下场,发榜时姜沐在第三名,而万桂举在倒数第六名,两人都获得童生的称号。 万县令以为自己的儿子这辈子都与读书无缘,结果出来的时候那叫一个老泪纵横。虽说是一个末尾的童生,但已经是让他喜出望外。 万夫人哭哭笑笑,直言这一切都是姜麓的功劳。她从丈夫的口中知道姜麓拒绝认亲的事,心里倒也没有多大的怨尤。毕竟是他们高攀,人家不情愿也是常理。 第50章 她无比庆幸的是当初狠心把儿子留在那里吃苦,要么不然她的举儿哪里会考中童生,更别说身子骨明显比以前好多了。 夫妻二人再登门,带的礼情很重。 万夫人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白胖的脸上完全没有一丝生分。对姜麓的态度十分恭敬,绝口不提当初认亲一事。 万大人则是诚惶诚恐,暗示秦彦是万桂举的先生,他们身为家长礼数不可废。见秦彦没有反驳,他紧绷的神经略略一松。举儿能拜在当朝王爷门下,也是他们万家几辈子的造化。 来访的人知趣,会谈便不会尴尬。万夫人说的都是今年的好收成,无形之中把秦彦和姜麓捧得极高。 「听说王大人走到哪里都是被百姓簇拥着,大大小小的村子都盼着他去上课。还是夫人会教人,我家举儿真是多亏你们教导。我们夫妇感激不尽,不知该如何表达是好。若是以前有什么得罪之处,希望夫人不要和我们一般见识。」 姜麓笑笑,「一码归一码,我这个人对事不对人。」 万夫人心里一个激灵,和万桂举一般无二的小眯缝都快笑没了,「夫人大人大量,我就知道夫人是个大度之人。」 姜麓心道,他们是他们,万桂举是万桂举,她不会因为对万县令有意见而连坐其他人。天下官员何其多,像万县令这样小心谨慎明哲保身之人不少。比起真正的贪官污吏,万县令顶多是个中规中矩的官员。 以秦彦的身份,若不是因为被废被贬,又怎么可能接见万县令这样的小官。他冷淡沉稳的样子,让万县令不停冒冷汗。 不到半个时辰,夫妻俩有眼色地告辞。姜麓问他们要不要带万桂举回家准备府试,万夫人快人快语说孩子放在这里他们放心。夫妻俩带着鸡蛋蔬菜并两只大肥鸡的回礼离开,路上碰到房里正时还特意炫耀一番。 万桂举和姜沐过了乡试,接下来还要备考府试。 府试的结果在姜麓的意料之中,姜沐中了秀才,且是廪生。而万桂举榜上无名,止步于之前的童生。 姜沐是国公府的公子,之前没有功名不是因为考不上,而是因为不曾想过走这条路。如今考取秀才,他觉得自己似乎找到奋斗的方向。一条不需要依托国公府,靠他自己一人之力可以走出去的路。 他恍惚起来,回忆自己当初如何离家出走的那一天。那时候如果不是他怕吃苦,不想千里迢迢去边关找大哥,他就不会冒着风雨前来投奔姜麓。 所以这一辈子,他是不是只做了这一件事?他突然感谢那个改变主意的自己,那个咬着牙留下来的自己。 而万桂举知道自己的斤两,能考中童生都不亚于别人封侯拜相。他很是得意,那架势像是中了状元一般。 当姜麓问他们想要什么奖励时,两人异口同声想吃烧烤。 秋收过后本来就应该好好庆祝一番,庆丰年话鸡黍。自麦子收仓以来,北坳村时不时飘出酒肉的香味,人人脸上瞧着都添了几分红光。 这个愿望如此的朴实无华,弄得姜麓哭笑不得。她决定亲自去县城采买,随行的是可以拎东西的赵弈,还有冷着脸非要妇唱夫随的秦彦。 他们穿得都极为朴素,但无奈长相实在是太过出众。无论走到哪里,回头率都特别高。秦彦跟得紧,其生人勿近的气场上旁人不敢多看。 最近临水县尤其重视调戏妇女的案子,但凡是一经告官或是举报,调戏之人必将严惩。此举受到百姓拥护,听说有那不信邪的富户公子明知故犯,被万县令毫不留情下了大牢,任是那富户公子的家人如何使关系塞银子都不好使。 百姓闻讯奔走相告,直把万县令传成再世的青天大老爷。 姜麓听到这些事,对秦彦感慨道:「希望他是下定决心想做一个好官。」 「迷途知返,尚可一用。」 果然皇子就是皇子,最先想到的就是能不能为自己所用。 姜麓让他和赵弈在一边等着,她去买点东西。 「我陪你一起。」秦彦还要跟。 「秦彦,你还是别跟的好。」姜麓露出揶揄的表情,她凑近前来吐气如兰,「我想买点女子的贴身之物,你在这里等我即可。」 秦彦闹个大红脸,果真没再跟上。 一刻钟过后,姜麓提着一个包袱出来,秦彦赶在赵弈的前面把东西接过。包袱包得严严实实,提着倒是很轻。 东西买完之后,三人赶紧出城。 眼看着日头开始偏西,秋高气爽的天气令人心情十分愉悦,然而这样的好心情在出京没多久戛然而止。 第51章 一群羊堵在路中间,地上全是羊粪。赶羊的是一个老汉不停挥着长竹驱赶羊群,但这些羊只顾低头吃地上洒落的麦麸。 好在这个时辰进城的人不多,行人可以绕路过去,所以堵在来路上的只有一辆马车,去路上的却是有近七辆马车。 那些马车都是青油布的普通马车,赶车人也都是常见的那种车马式。除去有两个男人下来之外,马车里的人都没有露面,不知哪个车里传来女人孩子的声音。孩子的哭闹声越来越来,下车的两个男人责怪起老汉来。 老汉苦着一张沧桑的脸,又是赔礼又是作揖。说这些羊也不是他自己养的。他的东家是城中一家肉铺的掌柜,他要赶在城门关门之前进城。 听他的语气,他也是急得不行。 那些羊不仅赶不动,眼看着地上麦麸吃完了,它们一个个趴着不动。看上去像是吃得极撑,撑到不想走路。老汉的竹子打在它们身上,它们像是一个个感觉不到痛似的,还有一些竟然眯着眼睛打起盹来。 其中一个男人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一大堆人堵着赶不了路,不如几人合力将这些羊挪到一边,先把路腾出来让马车过去。 老汉一听,觉得这个方法可行。 姜麓他们的马车在最前头,那两人招呼赵弈搭个手,赵弈闻言跳下去后一起帮忙。他们刚把羊全部挪到一边,有一头羊突然开始口吐白沫四肢抽搐,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咽了气,紧接着所有的羊全部吐着白沫抽着抽断了气。 老汉傻眼了,揪着赵弈的衣服不让走。这群羊有八只,能抵得上一户人家全年的收成。老汉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说他们害死了他的羊。 太阳越发西斜,不时有一两只鸟儿鸣叫着往远处飞去。 姜麓掀开车帘看了看日头,「我下去看看。」 「我去吧。」秦彦说。 「你别去。」姜麓拦住他,这事必有蹊跷,听着有点像是碰瓷。万一是个难缠的,她比秦彦更适合出面。 她一下马车,那两个男人齐齐看过来。 老汉还揪着赵弈不放,「你是这小子的什么人?你们可不能丧良心害人。好好的羊说死就死了,你们必须赔!」 「老人家,你说是他害死了你的羊,请问有什么证据?」 「我的羊本来好好的,他们弄到一边就全死了,不是他们害死的还有谁?」 姜麓看着地上残留的麦麸,小心翼翼地用帕子收集一些,闻了闻对老汉说,「老人家,你家羊不是被他们害死的,是因为吃这些麦麸才死的。」 「你这个女子,你是不是在哄我?」老汉压根不信,「麦麸还能吃死羊,那天下的羊都死光了。」 这老头,还有点难缠。 姜麓想着,对那两个男人道,「二位是想公了,还是私了?」 那两个男人你看我,我看你,齐步往后退。「不关我们的事,我们是好心帮忙,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一伙的?」 很好,也是机灵人。 「既然如此,那报官吧。」姜麓说。 老汉不依,「我是替东家干活的,必须赶在城门关闭之前把羊送到。你这个女子说得倒是轻巧,那官府又不是你家开的。万一他们明天再来处理,那我和这些羊可怎么办?」 「那你想怎么办?」姜麓问。 那两个男人嘀咕起来,一边说一边防贼似的看着姜麓,好像姜麓和老汉是一伙的,这一切都是他们合起伙设的局。 「走,走,走,他们肯定是一伙的。」 「没错,咱们走南闯北什么没见过,这样的把戏也想唬我们。」 姜麓心生无奈,看着那老汉。老汉看看羊,眼神是真的心疼,又看看姜麓。最后一咬一跺脚,比了四根手指头。 「四十两银子,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五两银子一头羊,比市面上的卖价多二两银子。 一听价格,那两个男人偷偷往后溜。姜麓没有讨价还价,十分爽快地取出三十两银子交给那老汉。 那老汉心里虚,他方才是狠心报了一个高价,没想到这女子二话不说就给了。他无比懊悔地想早知如此,应该说五十两。 「这位夫人……」 「老人家,做人不能贪心。」 姜麓淡淡的一句话,臊得那老汉不敢看人。 天气越来越晚,这么一耽搁他们天黑之前肯定赶不回北坳村。路一畅通,马车们继续往前行驶。之前被堵在他们后面的那几两马车一直跟在他们后面,看样子会一直同路。 第52章 还未到横塘镇,天已黑透。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赵弈说前面倒了一棵树。 姜麓心生不太好的预感,好端端的路上横着一棵树,这样的套路对她来讲简直是耳熟能详。思忖间似乎感觉气氛为之一紧,然后她感觉自己被秦彦抱着飞一样冲出马车。 兵刃相击的声音,变幻来去的黑影。 除去赵弈,她是一个也不认识。那些人缠斗在一起,很明显看得出一方人少一方人多。这样的情形之下,她都很佩服自己还能关注跟在后面的那几两马车。 后面的马车悄无声息,一点动静都没有。恍然之间她明白过来,这些袭击之人就是这些马车上的人。 所以他们一早就被人盯上,那些人伪装成出城的人一直跟着他们。先是故意在城门外拖延时间,而后想趁着天黑将他们一举做掉。 古往今来,不乏许多善于模仿各种声音的人。之前她听到女人和小孩子的声音,应该就是对方迷惑人的手段。 秦彦抱着姜麓躲到一边,姜麓感觉自己的心都跳到嗓子眼。闻着他身上的气息,她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虽然她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情形,但是前两次都没有这次凶险。那些人有备而来,而暗中保护她和秦彦的人似乎并不多。她想着应该是人多怕露痕迹的缘故,所以此次跟来的暗卫只有一小部分。 秦彦从怀中取出一物,然后姜麓看到一道烟花炸响在天际。这是召唤的信号,在北坳村的暗卫们看到之后会立刻赶来救援。 那些人也看到了,攻势越发的猛烈。打斗声混着兵刃刺中身体的闷响,空气中弥漫着血的腥气。 姜麓犹豫再三,还是一把推开秦彦,「别管我,你……你去帮他们。」 覆巢之下无完卵,如果援兵没到之前赵弈他们都死了,她和秦彦也逃不掉。 秦彦反手握住她,「你……」 几道黑影朝他们这边飞扑过来,秦彦话未说完即刻迎战。纵然在黑暗中,姜麓还能辨出他的身影。 很显然这些人的目标是他,所以一拨一拨地围攻过来。赵弈和其他几个暗卫都被缠住,他一人应对前赴后继的进攻。 秦彦一直挡在姜麓藏身的正前方,姜麓拼命把自己藏好。这样的时候她帮不上半点忙,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添乱。 都说皇家子孙会投胎,一出身就是高贵的身份和显赫的地位,又有几人知道他们一生中要面对多少次这样的打打杀杀。稍有不慎就是夭折或是英年早逝,所以历朝历代皇子们的死亡率一直居高不下。 突然她看到秦彦似乎被人刺伤了,动作渐渐慢下来。就在那些人以为此举能成功时,增援的暗卫们终于赶到。 一切平息之后,姜麓看到那道修长的身影缓缓倒下去。 「秦彦!」 她疯了一样地跑过去,赵弈已经在给秦彦的伤口洒药粉。 「你怎么样?」她的声音在抖。 秦彦闭着眼睛,玉一样的好颜色在夜里越发白到发光。以前姜麓最是喜欢他这样的皮相,但是她现在一点也不喜欢。 这样的白太苍冷,冷得让人害怕。 「伤口有毒。」赵弈说。 「能解吗?」姜麓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在发颤。 赵弈没说话。 行刺之人为保一击即中,兵刃上淬的都是见血封喉的巨毒。姜麓的心沉到谷底,她很快明白现实的残酷。 「王爷受伤之后应该立马服用了解毒丸,所以……」赵弈说。 姜麓像是抓到救命稻草,急切地问:「所以他一定没事的,对不对?」 赵弈没有回答她,而是与另一个暗卫合力将秦彦抬到马车上。 她紧紧跟上去,守在秦彦的身边不停告诉自己,他一定会没事的。 马车动了,却是调了一个头。 「赵弈!」姜麓叫了一声。「为什么不是回家?」 「王妃娘娘,王爷的毒……宫里的太医或许有法子。」 姜麓咬着唇,尝到一丝铁锈味。她知道赵弈说得没错,宫里汇聚天下名医,太医肯定有办法解秦彦的毒。 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回京,然后让太医给秦彦解毒。不管这次的幕后主使者是谁,皇帝老儿应该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长子去死。 她握着秦彦的一只手,将他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脸上。 「秦彦,你一定会没事的。」她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发抖,「你猜我今天买了什么?刚才你拿的那个包袱里面全都是好东西。我买了红烛红布红绸还有红纱,你猜猜看我想干什么?」 第53章 「你猜不到是不是?」她的语气硬是强装几许轻快,「我买的是大红的龙凤喜烛,红布我准备做一身鲜艳似火的小衣,还有那红纱红绸,你猜猜它们是做什么用的?」 秦彦像睡着一般,自然没有任何回应。 她将他的手贴得更紧,呢喃细语,「红绸做盖头,红纱做衣服。又薄又透的红纱,穿在我身上若隐若现的肯定很好看。你想不想看?我知道你很想看,所以你一定不能有事。因为你若是真的离我而去,我就穿着这一身找另一个男人洞房。」 那些东西都是她为洞房准备的,她以为一切已经水到渠成,没有什么东西和借口能阻挡他们成为真正的夫妻。 所以她悄悄准备这些,是想给他一个惊喜。然而生活处处是惊吓,喜还没有来的时候,悲却捷足先登杀她一个措手不及。 「……不准。」 「秦彦……刚才是你说话吗?」姜麓激动不已,鼻音浓重,「你说不准就不准,万一你两眼一闭什么也看不到,你管得着我做什么吗?你有什么遗言就快说,看在我们夫妻一场份上,说不定我还会替你完成。」 「姜麓……我不会有事。」秦彦缓缓睁开眼,眼中是她熟悉的霸道,「……等我……洞房……」 说完这句话,他的眼皮又重重闭上。 「好。」姜麓流着泪答应。直到此时此刻她冰冷的胸腔此时才感觉到一丝温度,整个人慢慢地缓过来。她就知道秦彦不会有事的,如果他这个时候死了,黄明珠那个老绿茶怎么可能想吃回头草。 然而人的情感真是复杂至极,她明明知道他不会死,明明知道他以后还会当皇帝,但是她就是害怕。 看来这辈子,她是栽了。 暗夜中,马车又快又稳。 除了风声,姜麓什么也听不到。她小心翼翼地护着陷入昏迷的少年,一直探着他的脉搏。这一夜是如此的漫长,仿佛是一条永远走不完的路,而他们更像是共赴天荒地老的约定。 从黑到明,从明到亮。 辰时二刻,马车终于抵达奉京城门口。这个时辰正是附近百近进城的高峰,牛车行人挤在城门口乱中有序。 看着那挤攘的人和长长的队伍,只听到赵弈一声大喝,「城门守将何在?」 城守校尉当然认识他,赶紧进前来回话。一听马车上是受伤的贤王,校尉赶紧开路让他们先进。从城门到贤王府,马车行了一路,留下一路贤王遇刺中毒的消息。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往奉京城的大街小巷与各家府邸和皇宫。 贤王府建到一半,楼阁屋殿倒是气势恢宏,然而里面空空如也。原先送来的四个人闻讯跪迎,姜麓暂时也顾不上他们。 放置秦彦的屋子是进府后的第一间,木板床是赵弈临时搭的,垫的东西是从马车上挪过来的。秦彦的脸色已经是白如纸,嘴唇更是发白发干。 一夜奔波,姜麓看上去状态也不好,赵弈也没好到哪里去。 太医来的很快,毕竟秦彦的身份摆在那里。来的太医是擅解毒的邢太医,跟随而来的还有一位老太监。 听到赵弈称呼那老太监为福公公,姜麓才知道这位看上去像个相貌普通的人便是皇帝老儿身边的第一红人。如果是大街上堵面遇见,这样的人只会让人过目即忘。 福公公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姜麓,姜麓穿的是一身淡青色的普通衣服,上面还沾染着一块块的血迹。那血是秦彦的血,变褐的红色在淡青色的衣服上触目惊心。 这样的姜麓,形象上不仅与那些世家贵女相距甚远,甚至还比一般小门户出来的闺秀。然而她却能在对方的眼神中感觉到善意。她想可能还是自己这张肖似祖母的脸在加分,也有可能是因为小新子的缘故。 邢太医赶紧给秦彦看伤。伤口倒是不深,但颜色发紫发黑,一看便是中毒之状。一番清创上药之后,邢太医才顾得上擦汗。 「幸好王爷服用过解毒丸,否则凶多吉少。」 开了药方留下医嘱,邢太医和福公公赶紧回宫中复命。邢太医详述的是秦彦的中毒之状和诊断所中何毒,并呈上记录的医案。 福公公禀报的则是自己的一应所见,包括秦彦的状态、姜麓的精神面貌和空荡荡的屋子,以及那搭起的木板床。 帝王的怒火有如雷霆,掷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的断笔无声诉说他的愤怒。一道圣旨彻查行刺之人,一道口谕赏赐到贤王府。 流水的东西抬进贤王府,家具用具成套齐全,还有几大箱子的人参补药。姜麓顾不上迎东西,还在屋子里给秦彦喂药。 第54章 秦彦中毒的时间长,邢太医虽然给他清过创拨过毒,但他的身体里还有不少的毒素。好在他年轻身体素质好,这时已经醒过来。 自姜麓认识他以来,他从未有过如此虚弱的时候。苍白的脸色让他看上去有几分羸弱之美,美得险些让她失神。 喝过药的秦彦重新睡过去,姜麓盯着他的睡颜看了许久。越看越觉得庆幸,庆幸他的毒能解,庆幸他命大。 赵弈进来请示姜麓,那些家具如何摆放。她出去后先是将那些东西扫视一遍,再看了一遍正屋的格局,心里很快有了计较。 她吩咐安排下去,赵弈便领着侍卫们干活。那两个太监和两个宫女一直站在外面等候吩咐,直到这个时候姜麓才有功夫理会他们。给他们的活自然是细活碎活,打扫屋子擦洗东西和清理院子。 一切安置妥当之后,姜麓才感觉到脱力般的累。她撑着头守在秦彦的身边,不时用手摸他的额头和脉搏。他的体温正常,脉搏也没有多大的变化。心道年轻还是好,若不然感染之后必有高热。 夜慢慢黑了下,从昨夜到现在仅是过去一天一夜,却像是过了很久一般。秦彦已经被抬至正屋中,锦缎的被面映衬着他的五官越发清俊出尘,皮肤更是白到透光。 直到肚子里传来咕咕的声音,姜麓才发现自己一直没顾得上吃东西。赵弈送来一碗鸡汤面,说是那个叫银儿的宫女做的。 姜麓吃了几口便放下,其实味道还不错,但她没什么胃口。 以秦彦目前的状态,他们应该要在奉京住上好一段时间。她身边除去一个赵弈,再无其他信任之人。那几个人能不能用,还得再仔细观察一番。 赵弈小声禀报,说是他已派人知会过陶儿他们。 姜麓闻言,若有所思。 从出事到现在,她一直没有细思。有些事不认真去想好像顺理成章,但若往深处想便能窥出几许不寻常来。 尤其是赵弈的反应。 在那样的关头,赵弈的冷静出乎她的意料。对方完全未曾与她商量过,当机立断调头回京。还有送口信给陶儿他们的事,她都没来得及顾上那些,而赵弈这样的粗线条居然难得心细。 她看着床上紧闭双眼的少年,少年对她探究的眼神一无所知。 这夜注定又是一个无眠之夜,关于贤王遇刺的消息已经传遍奉京的每一个角落。不知多少人在猜测动手之人是谁,又不知多少权臣谋士在预测之后的风云。 一夜斗转星移,清晨的光从纸糊的窗户透进来时,晨曦的光照在少年如玉的脸上,那双紧闭的眼睛微微颤动着缓缓睁开。 一睁眼,便对上一道略显疲倦的目光。 「醒了?」姜麓已经换了一身衣服,衣服是赵弈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粉嫩的颜色唤起她久违的少女心。 她估摸着他今天应该能醒,一早就煮了药粥。粥里有人参的药香还有鸡肉的鲜,粳米糯米一起煮,煮至又滑又稠。 秦彦的伤在右肩上,姜麓将他扶着坐起。 「上回是左臂,这回是右臂,倒是伤得对称。」她替他垫好腰,然后给他喂粥。他明显不太适应被人喂饭的感觉,还显苍白的脸上略有几分不自然。 一碗温热的粥喝完,他的脸色好看了一些。 姜麓用帕子替他擦嘴,「这次的事多亏赵弈,想不到关键时刻他倒是很沉稳。若不是他果断进京,只怕我还想不到这么多。也是他想在我的前面,还知道派人给陶儿他们送信。」 秦彦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微垂着眸子。 「太医说幸亏你受伤之后立马服下解毒丸,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虽说此毒霸道,但那解毒丸却是护住了你的心脉。经过此事我发现你比我想象的更厉害,也更命大。」 秦彦的睫毛又颤了颤,「姜麓……」 姜麓看着他,「你是不是也觉得自己命大,所以才敢将计就计的同时把自己置于险地?在你的心里,权谋算计之重居然完全可以忽视自己的性命,我竟不知你是这样的人。」 「姜麓……」秦彦心虚看她,「你看出来了?」 「在你心里,我是傻子吗?」姜麓强忍着火气,「我就说那些人一直心怀不轨地跟在我们身后,你们怎么可能没有察觉?所以你是故意引他们上钩,然后还以身作饵布下这么一个局。确实如你所愿,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你遇刺中毒。如此一来你不仅可以正大光明地留在奉京,而且还给那背后指使之人挖了一个大坑。」 皇帝封他为贤王,却未有明旨召他回京。上回他们进京谢恩,皇帝也没有主动提出让他们留下。这对天下身份最高的父子,几乎什么事都可以用来谋算。当父亲的意欲不明,做儿子的便主动出击。 第55章 不得不说,这样的理由真是又合适又恰当。 秦彦渐渐不敢看她的眼神,她的眼中不止有愤怒还有心疼。 「秦彦,我是很支持你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我也希望你最后能得偿所愿。我不管你怎么做,我只是想告诉你,对你而言这世上最重要的东西不是那些身外之物,而是你自己的性命。你如果连命都丢了,那你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我不会有事的……」 「那是你自以为!」 姜麓不想骂人,但是她真的有点忍不住。如果不是看在他现在是伤患,她早就劈头盖脸把他痛骂一顿。 「你可知为何下河淹死的总有水性极好之人,那是为他们对自己的能力太过自信,对外在的力量太过轻视。你以为自己算无遗策,你以为每一步每个环节都会如你算计的那样发展。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哪一个步骤出错,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差点搭上自己的命。 这不是算计,这是狂妄自大! 「我不会让自己死的,你不是要和我洞房……」 「洞什么洞!」姜麓低吼,「你这个样子怎么动?」 秦彦巴巴地看着她,配着苍白的脸色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姜麓满腔的火气瞬间消失,只能故作生气板着脸。 「我错了,我下次……」 「你还想有下次?」姜麓的火气又冒上头,「再有下次的话我直接改嫁,免得跟着你提心吊胆的。麻烦你再作死的时候提前告诉我,我好收拾细软准备跑路。不过你放心,我这个人特别仁义,在跑路之前定然会给你收尸!」 秦彦神情一白,「你不许嫁给别人!」 「死人还能管活人的事,简直是笑话。」姜麓的话无比刻薄,如果此次不能改变这小子的想法,他还真有可能故技重施。毕竟是天家之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刀光血影毫无亲情可言。「我不嫁人也可以,像我这样的高门寡妇,养几个面首美男的应该不在话下。到时候我住着你的屋子,花着你的银子,还让别的男人睡你的妻子。反正你死得透透的,什么也管不着!」 秦彦苍白的脸色难看至极,突然捂着伤口强忍痛苦。 姜麓身体一动刚要看他的伤口,脑子里灵光一现,「你少装可怜博人同情,大丈夫敢做敢当。你既然不拿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这个时候伤口再疼也是你自找的。」 「我没事……」秦彦的额头冒出细汗。 应该不是装的。 姜麓忙俯身过去查看,「是不是很疼?」 秦彦的左手快速拉着她,「姜麓,你一生气我就疼。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你别生气,好不好?」 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别人说软话。 他一软,她就硬不起来。 「那你自己说的,不能再有下次。」 「嗯,我答应你。」 姜麓还想看他的伤口,「还疼吗?」 少年舔着发干的唇,露出一抹虚弱绝美的笑,「不疼。」 这下姜麓再是铁石心肠,也被眼前的美色给迷得化成了绕指柔。为了防止他得意,她依然装作生气的样子。 事已至此,看来他们会顺势留在京中。既然是这样,那么许多事情便应该提早做安排。比如说这修到一半的王府,还有王府里的下人。 姜麓让那些工匠停工,剩下的地方不用再建屋子。她打算把那些地方空出来修整成地,以后都种上东西。 眼下府里的人实在是太少了,而且她也不太敢用。侍卫倒是有,赵弈带回来的,她猜想应该都是秦彦的人。 她让人送信给阮府,阮夫人接到信后立马前来。 自从贤王遇刺一事传开,阮太傅和阮夫人恨不得连夜过来。无奈奉京是天子脚下,他们必须得谨遵君臣有别的规矩。 阮夫人不是空手前来,而是带了许多东西。吃的用的应有尽有,从那些东西上能看出她的用心。如果不是怕太过招人眼,远不止今天带来的这些东西。 姜麓也不客气,照单全收。 两人细细谈了一会,听到秦彦性命无碍之后阮夫人是长松一口气。她说自家老头子连着几天都是一夜没合眼,幸好姜麓派人送了消息过去,他才算是睡了一个囫囵觉。 姜麓自是表达对他们的感激,然后向她请教。 阮夫人一听这事,当下让自己的心腹去张罗。像他们这样的大户人家,都有相熟且知根知底的牙婆。 第56章 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三个牙婆带来三拨人让姜麓挑选。男女老少都有,因为王府缺的人不止一个两个。 姜麓眼尖,朝最后一排走去。 「兰桂?」 「夫……王妃娘娘。」 那看上去瘦了许多的姑娘正是以前姜明珠的丫头兰桂,兰桂最近应该吃了不少苦。看上去又瘦又凄苦,在听到姜麓的声音之后眼睛是里全是希冀。 她被姜明珠发卖已有一段时日,自上次从北坳村回来,姜明珠发现齐芳比较得用,所以就寻了一个借口将她卖了。她一卖出去就生了一场大病,买她的牙婆也不管她。她本来就不是什么伶俐之人,长相也差强人意加上又生了病,自然卖不出去。 那牙婆不愿给她看病,便把她转手卖给另一个牙婆。转了几手之后,落在现在的牙婆手里。这牙婆还算有点善心,尽人事给她抓了两副药,也是她命大竟然挺了过来。 姜麓示意她出来,「留下吧。」 她当下跪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知道姑娘不喜欢自己,她既不知道姑娘为什么突然提她为大丫头,更不知道姑娘为何卖了她。 王妃娘娘是好人,她听陶儿说过。以前她无比羡慕陶儿能跟着像王妃娘娘这样的主子,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也会成为王妃娘娘的人。 牙婆欲言又止,「王妃娘娘,她……」 「我知道她是谁。」 「王妃娘娘知道就好。」牙婆也是见兰桂实在可怜,心想这丫头也算是有造化。不管贤王妃买下她是何用意,总归是有了着落。 除去兰桂,姜麓还挑了近二十人。有婆子有丫头还有家丁,其中还有一对老夫妻。那对老夫妻年纪其实并不大,都是四十出头的样子。不过是因为常年劳作的缘故,看上去比较显老。 阮夫人私下提醒她,按例宫里应该会送教养嬷嬷入府,让她心里有个准备。 姜麓心道眼下宫中后位空悬,那指派嬷嬷的事定然是胡贵妃作主。胡贵妃是三皇子生母,她送来的人就算不是敌人,应该也不可能是可用之人。 所有留下来的人经由姜麓逐一问话之后安排差事,兰桂被她留在身边。兰桂称不上聪明,更谈不上机灵,甚至能称得上木讷。不过木讷也有木讷的好处,至少不会像聪明人一样自作主张。 有了这些人,建了一半的王府总算是有些样子。 邢太医天天来换药看伤,几乎成了王府的常客。在宫里当差的人,无一不是聪明人。他该说的话一字不漏,不该说的话也是一字不吐。面对秦彦时他更是恭敬而谨慎,看完诊之后绝不会多作停留。 姜麓私下问秦彦,「这邢太医会解毒,那肯定也会制毒。他如果想害一个人,能不能做到无声无息让人毫无察觉?」 「能。」秦彦回道。「不过,他没有理由那么做。」 「为什么?」姜麓问。 「无欲则刚。」 宫中太医众多,但毒医只有一个,且是一脉单传。自第一代毒医起,每一代毒医都是孤儿。不婚不育没有子嗣没有家人,自然也就无欲无求。 所以历代毒医只能是皇帝的人。 「若有人美色引诱他……」 「他是阉人。」 姜麓咋舌,真不愧天家手段,一个比一个令人发指。既要让这些人替自己卖命,还不许这些人过正常人的生活。 僻如太监,僻如暗卫。 「你以后要是当了皇帝,也会这样吗?」 「姜麓,有些事我可以退让,但有些事不能破例。一旦破例开了先河,势必有一天河水会决堤将我们自己淹没。」 姜麓很明白,他说的对。 他是土生土长的古人,且还是在宫里长大的。她不可能要求他视众生平等,她也没有那样的本事改变这个时代的规则。 这样的话题终究太过沉重,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阵冗长的沉默,然后被屋外一道清脆的声音打破,她听出是那位叫银儿的宫女,对方在询问门外守着的兰桂自己能做什么差事。 兰桂说没有,还说主子吩咐过不让人别人打扰。那银儿姑娘说了好一阵好话,最后还是失望离去。 姜麓念着那碗鸡汤面的好,还曾想着只要对方不作妖,她会好吃好喝地养着她们。不过眼下看来,她们的目标还是爬秦彦的床。 「你看烦不烦,明明不想留她们,明明知道她们存了不太好的心思,我却不得不容她们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晃,还不能赶她们走!」 第57章 「就当是养了几个闲人,你勒令她们不许出自己的院子即可。」秦彦说。 姜麓一声冷哼,「那是掩耳盗铃!我还不知道眼不见心不烦,我就是觉得特别没意思。我自己的家,我自己都不能做主让别人滚蛋,你说憋不憋屈?看来也只有等你当了皇帝……」 「慎言!」秦彦捂住她的嘴,「小心隔墙有耳。」 姜麓拨开他的手,「在自己家连说话都要提防,这样的日子真是没意思。」 「会有意思的。」少年安慰她。 「哦?」姜麓眉头一动,「怎么个有意思法?」 她像是很感兴趣的样子,托着腮望着他。 少年低着头,「……你不是想……洞房吗?」 所以在他看来,这就是有意思的事。男人的思维和女人的果然不一样,他们谈论的明明是正经事,他到底是怎么想到那个方面去的。 再者就算那事确实有点意思,那也不是生活的全部。 她把玩着他的手指,他的手指长又直。这么好看的手像他的人一样,都是如此的完美和令人赏心悦目。 「可是你现在还受着伤,你又动不了,总不能我动吧?」 她……她动? 「你……你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你脸红了。」姜麓盯着他的脸,「你如果不知道,怎么会知道我知道?」 「我……」 「老实交待,你怎么知道的?」 所以到底是在质问谁? 最后秦彦败下阵来,抿着唇一言不发。任是她怎么盘问也不肯透露自己是从何而知,至于反关她的话,他已经全忘了。 情急之下他转变话题,「你穿粉色好看。」 姜麓骄傲道:「我穿什么都好看。」 「是。」少年从善如流。 「不过我想你肯定觉得我不穿更好看。」她说。 秦彦眼神陡变,暗得吓人。「姜麓……」 「你身上有伤,别胡思乱想。该是你的就是你的,怎么也跑不掉。毕竟好饭不晚,好事总会多磨。」 说完她施施然地站起来,冲他抛媚眼。「你好好养伤,等你哟!」 翌日宫里果真送来两位嬷嬷,姜麓直接没见。礼仪规矩她确实应该学一学,不必学得太好太完美,够用就行。 所以这两人多少还有点用处,只不过先晾一晾再说,待到用时再作安排。 兰桂现在是她身边的大丫头,她还提了一位姓汪的妇人做管事婆子。汪妈妈做事利落,以前曾在大户人家里当过管事娘子。她仔细问过,汪妈妈之所以会被再次转手是因为前主子是个无儿无女的主母。主母去世后身边的下人全部发卖,包括汪妈妈和丈夫董成。董成原本是个掌柜,姜麓准备观察一段时间再用。 王府处处百废待兴,杂事碎事太多。上至各屋布置添家具,下至厨房里的锅碗瓢盆。大大小小需要采买的东西太多,下人们一个个都被使得团团转。 别看皇帝老儿又是赏东西又是赏人,明面上瞧着不知对秦彦多好。姜麓却是知道那个老渣男压根不把亲生儿子当一回事,因为他明知自己的儿子们在自相残杀,既没有公开阻止,也没有暗地底训斥。而是在可供选择睡的女人中除去两个,其它的一切照旧。 那两个从侍寝单子上除名的人,正是二皇子的生母柳妃和三皇子的生母胡贵妃。所以什么帝王心术,不就是在女人肚皮上打官司,简直是可笑至极。 姜麓不耻他,啐了一口唾沫星子。 老渣男不做人,不值得人尊敬。 陶儿他们收到她去的信,按照她的吩咐处理好北坳村的事后,在三天后抵达奉京城。不过是几日不见,这丫头硬生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姜麓看着那些鸡,无奈问道:「不是说让你们全部送给村民吗?」 家里的牛送给了房里正,那些鸡原本全分给北坳村的村民,还有存的粮食也一并分下去。她着重交待的是自己留的麦种,那些麦种都是她混过花粉的麦子。她分类别放并且做过标记,陶儿自然不会忘记。 除了麦种,她还特意叮嘱过把葡萄挖一半过来,后山的那片地交由房里正打理。保鲜的法子她也交待过务必要连根带土,这一点陶儿也按照她吩咐的做得一丝不苟。 「娘娘……王爷受了伤,奴婢留了三十只,想这些鸡正好给王爷补身子。」陶儿抽抽答答,「还有娘娘你……都瘦了。」 「我瘦了吗?」姜麓摸着自己的脸,她完全没有注意。可能是最近事多,不知不觉就瘦了。她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心道还好该瘦的地方没瘦。 第58章 陶儿见到兰桂,又是一番激动。两人抱在一起哭哭笑笑,看上去像一对傻姑。哭过之后,陶儿等不及要去杀鸡,姜麓由着她去。 一起上京的还有姜沐和姜河,姜河是姜麓特意交待要带上京的,至于姜沐和万桂举则由他们自己做主。万桂举当然想来,但是被万县令和万夫人强行留下,那一窝野猪也归了他。 京中局势不明,秦彦又是遇刺受伤,万县令不想儿子趟浑水也是情有可原。听说他一直念叨烧烤,还说以后他若上京必须补上。 这个可以有,姜麓心道。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她问姜沐。 姜沐臭着一张脸不说话。 他其实也不是生气,毕竟事出突然,他也不是像万桂举一样只顾惦记那顿烧烤,不满姜麓的言而无信。他之所以摆着一张脸,是因为他想继续和他们在一起,但是他又没脸开口。 毕竟眼下他们在京中,他又是国公府的人,没有道理放着自己的家不回死皮赖脸留在王府的道理。 「你都回来了,也该回家看一看。」姜麓说。 「你是不是就巴不得甩开我?」姜沐没好气,「还说什么让我给你做十六七年的活,我看你就是耍着我玩。」 姜麓好笑,「你还真打算给我干十几年的活,你是不是在北坳村待傻了。你放着好好的国公府的公子不当,就那么想给我当长工。」 「你管得着吗?我乐意不行吗?」姜沐拧着脖子,突然变了一个表情,「好妹妹,我爹不疼娘不爱的,你要是不收留我,我就要露宿街头了。」 明知他是在装可怜,姜麓也不戳穿他。相处这么长的时间,怎么可能半点感情都没有。这小子有时候倔得要死,有时候又耍一些花招,二皮脸子也不怕骂。但有时候他是真的担心她,就是嘴太硬。 「屋子已经收拾好了,你和小河一个院子。不过他们到底是你的父母,于情于理你也应该回去看一看。」 一听自己在王府有住处,姜沐立马转可怜为欢喜。也不在意是和小河共一个院子,至少他能名正言顺留下来。 国公府肯定是要回去的,离家这么长的时间他无论如何都应该回去看一看。再次看到林国公府的匾额时,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自己从来就不属于这里,仿佛这里从来就不是他的家。 门房看到他,着实愣了好一会。他自嘲一笑,连下人都这个样子,可以预见父母见到他是什么态度。 林国公并无喜色,玉氏更是冷着一张脸。 夫妇二人盯着他,像看一个陌生人。 「跪下!」林国公一声大喝。 他心里又委屈又难过,但还是乖乖照做。从去年到今年,大半年过去他一进家门没有半句关心,有的只有父母的冷漠。 姜明珠陪在玉氏的身边,听着是在劝玉氏消气。 「你可知错?」林国公怒问。 姜沐梗着脖子,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父母从不会听他的解释,只会问他知不知错。若是他说不是知错,必是一顿家法侍候。若是他说知错,接下来就是被罚在祖宗牌位前思过。 他慢慢抬头,「儿子不知。」 林国公气得脸色铁青,这个逆子! 这时二房夫妻俩过来,姜泽用眼神暗示姜沐先服个软。如果是从前,姜沐也就顺坡下驴说个软话,至少还能免去皮肉之苦。 然而这次,姜沐不知为何不吐不快。 「父亲问我何错之有,为何不问我为何离家?」他的表情悲愤而失望,眼眶已经是微微泛红,「儿子想问一句,在父亲和母亲的心中,到底是儿子重要还是这个养女重要?」 姜明珠闻言,伤心地咬着唇,「三哥,你要赶我走吗?」 「我赶得了吗?你可是父亲和母亲的心头肉。为了怕你受委屈,他们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要。」 「老三,明珠是你妹妹。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怎么能忍心赶她走。」玉氏痛心道。 「所以为了把她留在身边,你们连我这个亲生儿子也不管……」 「闭嘴!」林国公打断他的话,气得脖子都红了。 若是从前姜沐必会立马认怂,可是不知为什么,他现在特别想撕开来说。以前他让着姜明珠也就算了,为什么现在他还要处处忍让。 「父亲,你怕我说什么?母亲的心思难道你不知道吗?你们为了一个养女,先是不认亲生女儿,后来还想把亲生儿子搭进去。我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难道在你们的心里我和姜麓加起来都比不过一个姜明珠吗?」 第59章 「你给我住口!」林国公气得四处找东西,一眼看到桌上的杯子想也不想砸过去。 茶水茶叶混着血水从姜沐的额头流下,他茫然地摸了一把。血水从他的指缝间落在地上,他仿佛感觉不到痛。 玉氏愕得捂住嘴,「你……你怎么能和你父亲顶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到底是谁把你带坏了。你赶紧向你父亲赔不是。」 「母亲是想说姜麓把我带坏了,是不是?」姜沐心已冷,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他为什么还要对他们抱有期待。「母亲,你真的没有想过姜明珠在国公府锦衣玉食的时候,姜麓她在乡下风吹雨打。她才是你们的女儿,为什么你们这么狠心!」 玉氏那叫一个恨,不是姜麓教坏老三,老三也和丈夫顶嘴吗?以前老少最是滑头,虽说挨打挨得多,但也不敢当面忤逆他们。 她到底造了什么孽,居然生了那样一个女儿。 「夫君,你看看老三,他是不是魔障了。」 林国公喘着气,怒视着自己的三儿子,「你既然走了,怎么还有脸回来?」 姜沐很想笑,他为什么没脸?然而他笑不出来,他的表情比哭还难看。离开家的这段日子,让他看清了很多事情。 他慢慢站起来,「父亲,我未曾做过任何给祖宗抹黑的事情,我为何没有脸回来?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赖在国公府不走的。这个国公府的三公子,不做也罢!」 姜泽大惊,桃花眼微眯,「老三,你胡说什么!」 林国公亦是震惊无比,「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想再当什么国公府的三公子,世人还当我这个姜家公子如何风光,却不知我在家里连个养女都不如。或许我死在外面,父亲母亲也不会在意,因为在你们的眼里只有姜明珠和二哥才是你们的孩子,我、姜麓和大哥都不是,我们都是无父无母的野孩子!」 玉氏气得心口疼,捂着哀声呼痛。 姜明珠拍着她的背,哭得那叫一个伤心。 林国公闭目忍气,他的手紧紧握成拳。他想到那个孩子长得和母亲一样的脸,她看着自己时那种不屑的眼神。 他有三子一女,到头来三儿子却说老大和他都是野孩子。他的心口泛着尖锐的痛,手掌按在桌上强忍着。 这时姜泽开口了,他说:「老三,你一回来就戳父母的心窝子,你也太不懂事了。」 「二哥,你也别教训我。你如果是我,恐怕你就不会这么说。」姜沐苦笑,父亲母亲疼爱二哥,二哥当然无法体会他的感受。 玉氏捂着心口,一脸痛心,「你二哥也是为你好,你怎么能这么说你二哥。明珠亲自去接你,是你自己不肯回来的。原以为你在外几日应该会懂事一些,没想到越发不像话。」 「她那是去接我吗?打量着谁不知道她的心思,我的脸都被她丢尽了。要不是姜麓大度不计较,非让她身败名裂不可。」 姜明珠却是一副受不住的样子,泪珠子成串串地往下落。玉氏气三儿子太浑,又心疼亲手养大的女儿受委屈。 她的心揪在一起,怒道:「明珠做什么了?她原本就应该是贤王妃。」 姜沐震惊,原来不止是明珠有那个意思,母亲也是这么想的。怪不得姜麓要和国公府断绝关系,换谁也会那么做。 他叹了一口气,「看来我不应该回来,打扰你们了,我这就走。」 「你去哪里?」林国公喝住他。 姜沐停下来,无比留恋地看一眼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以前他以自己身为国公府的公子而自豪,以自己是姜家的子孙而骄傲。 但是现在他突然理解姜麓的所作所为,原来有些事不发生在自己身上确实无法感同身受。他都这么不忿和失望,那丫头该是多么的难过。 「我以后打算和贤王殿下读书,日后就住在贤王府。」 「你住在贤王府?」林国公一惊,「这是姜麓的意思,还是贤王的意思?」 「这个父亲就别管了。」姜沐知道父亲是什么意思,越发觉得悲凉。「忘了告诉父亲,我此前一直在贤王身边求学,已经考取秀才功名。」 这下所有人都惊了,不是说秀才功名有多厉害,而是考取这个功名的是姜家最不学无术的姜沐。 以前奉京城的人提到姜沐,大多都是一个摇头。姜沐既不像姜沛一样文武双全,也不像姜泽一样颇有才名。他自小浑得很,在外面惹是生非胡天胡地没人管。 玉氏不管他,林国公对他更是放任。所有人都以为他就是一个不能撑不能摇的摆子货,没想到他竟然能在短短几月之中取得秀才功名。 第60章 玉氏又惊又喜,林国公却是想必是更多。 姜泽满目阴霾,不知在想什么。 谁也没有注意到姜明珠的反应,她实在是差点没回过神来,因为这件事情显然上辈子也是没有的。 有时候她会怀疑是自己记错了,还是自己到底有没有重生过,为什么好多事情都和上辈不一样。后来她安慰自己没关系,左不过是一些无关紧要之人和一些无关紧要之事,对大局不会有影响。 可是猛不丁又听到一桩,她还是会震惊。 前世里三哥明明一直一无是处游手好闲,后来不知怎么想的竟然跑去边关投奔大哥,直到她死她也没有听到三哥有什么战绩和功名。 姜沐看到他们脸上的表情,心中莫名升出一种快意。他朝他们行礼告辞,任凭玉氏如何留他依旧头也不回地出了国公府。 玉氏跺脚,「这个混账,他怎么能住在贤王府?」 林国公这次没有和她站在一边,而是说道:「由他去吧。」 姜泽闻言,眼中阴霾更甚。他看一眼一直没有说话的卢氏,卢氏抱着肚子一副很吃力的样子,他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 卢氏身子重,并不合适去贤王府拜访,除去卢氏又找不出其他人。那双桃花眼不虞地看着姜明珠,姜明珠莫名打了一个寒战。 「母亲,明珠年纪不小了,还是早点嫁出去的好。」 乱家之源,留着何用。 姜明珠眼中含泪,「二哥,我想陪在父亲母亲身边,我不想嫁人……」 「明珠,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若不是因为你,姜麓何至于不肯认自己的娘家。若不是因为你,老三也不会离家出走。我们国公府养你这么多年,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吗?」 「老二!」玉氏心疼起来,「你怎么能这么说明珠,普天之下再也没有比明珠更孝顺的女儿。我和你父亲舍不得她早点嫁人,你别忘了她可是你的妹妹。」 「母亲,我知道你疼明珠。可是你现在看看因为一个养女,我们国公府都成什么了。你没听到外面那些人怎么说你吗?」 玉氏怎么不知道。 可是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就因为她疼自己从小养大的孩子,她有什么错?要不是那个孽障容不下明珠,事情怎么会到这一步? 说一千道一万,都怪那个孽障。 姜明珠摇摇欲坠,看不去无助至极。 玉氏更加心疼,「老二你也逼我,你们是不是要把我和明珠赶走才罢休!」 「母亲,我几时说过赶你们走。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明珠到了嫁人的年纪,为什么不能嫁出去?」 「她嫁给谁?」玉氏来了气,那些夫人们以前见到她别提有多巴结,现在见到都绕着走。太差的她不甘心,好一点的人家又不搭话。她难道不想给明珠找个好人家吗?那也得有合适的不是。 姜泽想说就姜明珠这样的身份,无论嫁谁都是高攀。既然母亲不甘心把明珠嫁进小门小户,那还不如…… 他想到那个传言,心下有了计较。 那边姜沐回到王府,发狠般地闭门读书。 姜麓啧啧称奇,还当太阳打西边升起。就连陶儿都感到吃惊,还说三公子一回到京中像变了一个人。 如今府里没有牛也没有猪,那一块除了埋下去的葡萄之外再无其它作物。小河因为没事干而显得有点不知所措,当下也跟着一起看书。 秦彦还在养伤,却也能给他们布置功课。 生活一日比一日走上正轨,明明还是那些人,却是身处和以前截然不同的环境。下人们称呼姜沐为三公子,而姜河则是小公子。 对此姜麓默认,姜沐难得没有抗议。 秦彦的伤势一天比一天好转,眼看着快要大好时他进了宫。皇帝在泰极殿召见他,父子二人一个高高在上,一个立在下面。 皇帝打量着他,问道:「身上的伤可好了?」 「回父皇的话,已无大碍。」 一来一去的简略对话后,沉默在这对世上最尊贵的父子之间漫延。对此秦彦习以为常,因为他面对的不是父亲,而是君王。 君王视子为臣,却虚伪地宣扬自己视百姓为子。既然子是臣,他又怎么可能真正体恤过那些受苦受难的百姓。 一阵沉默过后,皇帝漫不经心地提起一事,「紫光台那一摊子的事最近让朕很是头疼,朕想让你过去管一管。」 「回父皇的话,儿臣怕是力不从心。毒素虽除,但儿臣这只手臂总使不上劲。还请父皇体恤儿臣,容儿臣再将养一段时日。」 第61章 皇帝看了过来,视线落在他的肩膀处。 良久之后,他听一声也好。 出了泰极殿,他不自觉望向邀月宫的方向。送他出来的福总管低声说了一句话,然后恭恭敬敬地目送他离开。 福总管折身回殿,皇帝在看奏折。 「他说什么了?」 「回陛下的话,贤王殿下什么也没问,是奴才见他一直望着邀月宫的方向,自作主张答应明日送一道福丸子给宋娘娘。」 皇帝冷哼一声。 福总管吓得连忙跪下。 不知跪了多久,皇帝终于看完奏折。 「起来吧。」 「谢陛下。」 皇帝的视线还在那奏折之下,不怒自威的脸上似乎有些许的欣慰。「临水县今年收成不错,比往年多出三成不止。」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这是天佑我大昭。」福总管欣喜无比,激动到抹眼泪。 「自古以来,粮草都是一国之重。今年小试略成,明年应该会有大成。这确实是天佑我大昭,也是秦氏先祖们在功德昭显。」 皇帝说完揉了揉眉心,应是有些疲乏。福总管立刻有眼色地询问他是否要安寝,再顺便呈上各宫妃子的头牌。 那边秦彦已经快出宫,这条路秦彦不知走过多少回,从小到大他不知多少次往来于东宫和泰极殿。他甚至知道泰极殿前共有多少块地砖,出殿要走多少步,出宫又是多少步。 以前他不觉得这个皇宫有多冰冷,因为他未曾体会过尘世中的温暖。而今他对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生出许多的排斥,出宫的步伐不自觉加大。 他一把掀开车帘上马车,哪有半分使不上劲的样子。 回程的路上他一直闭目养神,灯影重重地打在他精致的面容上。这样的矜贵公子本应是最无害的人间美玉,却生就一颗千锋万刃的心。 然而再是武装完全的心门,也终会为某一个人而打开。未与那人见面,仅是看到窗户透出的灯火已是丢盔卸甲,恨不得一步并作三步。 一推门,迎面一对龙凤喜烛。 身后的赵弈「咦」了一声。 秦彦血气一冲,顺手把门一关,「不用跟着了。」 被挡在门外的赵弈莫名其妙,狐疑地看着紧闭的门。刚才他好像看到什么红色的东西一闪而过,到底是什么东西。 红色的东西极多,红的烛、红的纱、还有红的帐。秦彦入目所极之处皆是一片红,那红不仅是喜庆,还预示着他心知肚明的香艳。 红帐之内,横卧一轻纱美人。 轻纱薄且透,若隐若现中是几块巴掌大的布片。一双细白的腿露出轻纱之外,美人儿媚惑地朝他勾手指。 「小哥哥,来玩呀。」 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哪里经得住这样的刺激。 秦彦痴痴走近,玉面泛着红光,一身朱色的蟒袍衬得他越发出尘绝色。他像是误闯盘丝洞的唐僧,让人恨不得扒他的衣吃他的肉。 姜麓舔着唇,觉得自己像极等待猎物上门的蜘蛛精。 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盘他。 眼前这个俊美无双的男人,有着完全合乎她心意的长相,还着让她腿软的身高以及气场。当他压上来时她不由感慨他的力气之大,当他像吃人一般啃她时,她发现自己成了狮子口中的猎物。 所以谁才是猎物? 还是被啃得连渣都不会剩的那种。 「秦彦,你轻点……」 「啊!」 食髓知味的人像是不会疲倦,像那干鱼泡水如饥似渴,大有几天几夜不知满足的势头。渴了太久的人,不会放过眼前的任何一滴甘露,只苦了化成水的另一人,一夜风雨飘摇任人宰割。 到底是少年初尝情滋味,一晌贪欢不知休。 秦彦来势如此汹汹,到后来姜麓已完全无招架之力。除去泣声哭求他饶过之后,再无反抗的法子。 姜麓以为他是一朝翻身作主把歌唱,以后她就是身娇体软易推倒的小白菜。谁知晨起后衣冠楚楚的美少年,反倒是害羞的那一个。还真是床上床下两副面孔,做都做了还一副纯情的模样。 她不害羞,唯有腿软。 相比秦彦的神清气爽玉树临风,她像是霜打的芙蓉一样美则美矣艳则艳矣,就是太蔫太娇虚了些。她下床时腿肚子打软险些摔倒,秦彦疾风一般将她扶稳后又似烫手般放开。 她差点气笑,这死男人夜里恨不得长在她身上。一到大白天就恨不得离她三丈远,到底是谁吃了谁。 第62章 无奈实在是腰酸腿软,不得不撒娇下话。「你怕什么?你当我是吃人的妖精不成?」 她一开始还当自己是蜘蛛精,磨刀霍霍要吃人家的唐僧肉。没想到人家是成年的猛兽,把她啃得一干二净连渣子都不剩。 秦彦红着脸过来,又将她稳稳扶住。她一个虚弱无力,全身软靠在他身上。她现在可算是知道什么叫做不下了床,什么叫做合不拢腿。 玉面红唇的少年郎羞腆不敢看她,却是将她扶得极稳。她泄愤般死拧着他硬实的腰身,没把他怎么样,倒是把自己的手指都拧折了。 「都怪你,说了不要,你还要。」 秦彦不敢看她,他怕再次失控。「怪我。」 姜麓享受着他的服务,一应梳洗更衣皆是他亲自侍候,过程中自是面红心跳。那撕成碎片的红纱和红布全无影踪,屋内的红帐红烛仍在。 她以为是陶儿收拾的,所以面对陶儿时还有些不太自在。 陶儿送早饭进来,瞬间屋子里全是人参鸡汤浓郁的香气。一大的早的喝鸡汤,想都不用想是做什么用的。 姜麓先放地看着陶儿,心道这孩子和自己越来越有默契。知道她现在急需的是补充体力,恢复精气神。 一碗鸡汤下肚,她舒服到叹息,「可算是活过来了。」 一句话闹得不仅秦彦面如红玉,陶儿也成了一个大红脸。陶儿盯着自己的脚尖,险些在地板上抠中一个洞来。 姜麓又盛一碗鸡汤,再次喝得精光。 她不光自己喝,还催秦彦多喝。她就不信一信息酣战,该补一补的只有她一人。他出力最多,他才是最应该补的那一个。 秦彦一言不发地跟着再喝了一碗,陶儿的头都快低到衣襟里。打定主意日后每天早上鸡汤必不可少,不能亏了王爷和王妃的身子。 谢天谢地,王爷和王妃总算是圆了房。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府里就会有小主子。一想到玉雪可爱的小主子满府跑,陶儿的心像喝了蜜一样甜。 姜麓不知道吃个早饭的功夫,陶儿已经想到那么远。她还有缓劲当中,一副要和早饭死磕到底的趋势。 一顿饭光了盘,空了碗。 姜麓这才搁下筷子,也不知是秦彦自己觉得不好意思,还是怕她不好意思,他吃完饭以后自觉地去到书房。 很快她发现府中的下人看自己的眼神不太一样,她还当是自己做贼心虚。毕竟昨天晚上的他们的动静应该不小,或许多少让下人们听去一些,却不想是陶儿宣扬出去的。 之前秦彦有伤在身,其他的下人们倒是没人多想。但是陶儿知道他们从来就不住在一起,于是心里隐约有了危机意思。 所以他们一圆房,陶儿是恨不得昭告天下。 姜麓头疼抚额,这种事情有什么值得宣扬的。这个傻憨憨的丫头,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一脸寻常表扬的样子。 「不错,做得好。」姜麓口不对心地夸奖着,掩嘴打了一个哈欠。 陶儿这会倒是有眼色,赶紧扶她回房间歇着。她身体实在是不太舒服,索性懒洋洋地睡了一个回笼觉。 姜麓以为男人第一次都贪新鲜,后面应该会有所收敛。没想到龙精虎猛的少年一日比一日凶残,害得她天一黑就腿软。当然天一亮就能喝到鸡汤补气,到后来不光是早起有喝,晚上睡觉前她也会来一碗。因为她实在是怕自己扛不住,会被某人弄死在床上。 主子们恩爱,最高兴的是身边之人。 不光陶儿有意无意地显摆,兰桂也深受影响。没多久的功夫,几乎阖京下人都知道贤王爱重贤王妃的好颜色,夜夜春宵还天天用鸡汤补气。 这样的事传着传着难免香艳,说者挤眉弄眼,听者意味深长。有人说姜麓也就只有容貌还算拿得出手,有人说她故意用这个手段拴住秦彦。还有人说秦彦到底是男人,再是看不上她的出身,也会和世间所有的男人一样贪恋她的美色。 姜麓听到这样的传言之后也不生气,因为这侧目说明她是一个大美人。没有女人不爱美,也没有人女人不爱听别人夸自己长得好看。 至于其它的话,她选择过滤掉。嘴巴长在别人的身上,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她只听自己想听到的。 然而她不在意,却有人比她还上心。 姜明珠听到传言后比姜麓还激动,那样的愤怒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传言说的是她。她之所以大发脾气,原因是一样的。 举凡女子,尤其是向来被人捧得高高的世家贵女,恐怕多少都有点自恋。上辈子她就隐约知道秦彦之所没有休弃姜麓,其一正是因为姜麓的好颜色。她也曾听人说姜麓之所以有独宠,好像是在床第之前有着过人的手段。 第63章 没想到上辈子的传言都是真的,她输给姜麓的居然是长相。这叫她如何不气,如何不怒。她怒极气极,恨不得掰开世人的眼睛好好看看,她和姜麓到底谁美。 她对着镜子发呆,实在是不明白自己这张脸怎么就输给了乡下长大的姜麓。更不明白她的身段皮肤样样出挑,为什么前世里没有拴住那人的心,像姜麓一样能在后宅内一人独宠。 人比人,越比越是不平。 如果说她以前的目标只是秦彦,那么她现在最大的心病就是姜麓。她可以输给任何人,偏生不能在姜麓面前服输。 她绞尽脑汁想啊想,实在是想不出太多有用的事。毕竟她未出嫁前是后宅闺秀,嫁人后又在那人的后宅不得出门。所有的事都是她听来的,且她听到的也不怎么详细。她有心借助自己重生的机缘做些什么,却发现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越想越是委屈,越想越是伤心,她一把扔掉手中的梳子趴在妆台上哭起来。 哭着哭着无比阴暗地想,为什么姜麓能一人占据贤王的心,为什么没有人和姜麓争上一争?天下那么多攀龙附凤的女子,为什么贤王府的下人没有人起那样的心思? 怎么可能会没有,大户人家最不缺的就是想做主子的下人。 姜麓不意外会在消食的时候碰到银儿,听说这位银儿姑娘最近都在想法子见她。她是故意绕路从这边走,倒要看看对方想做什么。 那两位年轻的太监还算安分,两人都在前院侍候。宫女中的另一位叫铃儿的至今也没在姜麓面前打过眼,唯有这个银儿上窜下跳。 「银儿给王妃娘娘请安。」银儿到底是从宫里出来的,见姜麓时从不刻意装扮。她以为自己的示弱无害会让姜麓另眼相看,从而收为己用。然而姜麓不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人,在她的心里不存在贤惠大度到替丈夫张罗纳妾的事。 姜麓望着对方身后的假山,眼神带着几分微妙,「起来吧。」 银儿没起,「王妃娘娘,银儿心中愧疚不敢起来。」 「你犯了什么错?」姜麓顺着她的话往下接。 「银儿身为王府的下人,却不能替主子分忧。王妃娘娘体恤奴婢,奴婢更是无以为报。奴婢暗中发誓,此生必效忠王妃娘娘,但愿能替王妃娘娘分担一二。」 姜麓笑了,这可真有意思。 一个想睡她的男人的女人,竟然还能冠冕堂皇地说替她分忧。她若是不同意,那就是她心胸狭窄不容人。 简直是让人无力吐糟,憋屈难受。怪不得世家大宅里有的主母最后被逼得变了态,成为面甜心苦的毒妇。 「你是能种地还是能养鸡,你能替我分担什么?」 银儿一听,愣了。 早就听说这位贤王妃是乡下长大的,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种地养鸡。没想到这都已经成为皇子妃,居然还改不了低贱的习惯。她还听说贤王妃进宫看望前皇后,送的礼民竟然是几只小鸡仔。也亏得前皇后如今身在冷宫,否则势必会问她一个无礼无状之罪。 这样一个粗鄙的女子,何德何能成为贤王的王妃。若是换成旁人,也只敢担着一个王妃的名头,赶紧替王爷张罗知书达礼的妾室。 「王妃娘娘,银儿见您最近清减许多,想来也是劳累。银儿别无所长,唯有一片忠心和这条贱命,娘娘尽可拿去。」 不愧是宫里出来的女子,自荐枕席都能说得这么婉转动听。可是口蜜腹剑最是要不得,姜麓只觉得可笑至极。 这样的事,必须当面说清楚。 「这世上有的事是别人能分担的,有的事是别人分担不了的。需要你做的事,我自会吩咐下去。不需要别人替我做的事,我会自己一人承担。毕竟能者多劳,多劳多得。」 银儿急了,王妃娘娘居然如此悍妒,她难道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王妃娘娘,银儿不会争不会争。女子一月中总有不方便的时候,王妃娘娘……」 「看不出来你还是一个执着的人,只是你的执着用错了地方。不管你们存着什么样的心思,都给我好好收回去。我这个人只喜欢吃独食,我喜欢吃的东西就算是吃到撑也决不会分给别人一口。王府不会缺你们一口吃的,但也不会容忍你们吃饱了生出不该有的想法。如果你们胆敢挑战我的底线,我就会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做吃不了兜着走!」 姜麓说完,眼神若有似无地看一眼假山。 有人想从她的嘴里夺食,不可能! 然而她明知自己不可能退让,也相信秦彦是一个信守诺言之人,但千日防贼的感觉还是让她极为不爽。 第64章 这些人送不走赶不走,不仅有长者赐不可辞的世俗规矩在,还有帝王赏赐不可怠慢的霸王条款。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叮嘱汪婆子,好生盯紧这些人。不仅是明面上蹦跶的银儿,还有那个看上去很安分的铃儿。 不怕人聪明,也不怕人直接,就怕不叫的蚊子偏咬人。 汪婆子心领神会,让她放心。 她自是不能完全放心的,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秋种的日子渐近,王府的那一片空地总算是派上用场。翻土深耕清理石子和杂草,这些都是在北坳村做惯的。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在王府劳作和在乡野完全不一样。抬头不见远山,耳边也听到鸟儿鸣叫,鼻子里也闻不到大自然独有的气息。 秦彦也下了地,美其名曰锻炼伤臂。 赵弈姜沐和小河,还有几名侍卫成天都在地里忙活。这样的场景不仅惊呆府中的下人,传出去更是震惊奉京上下。 姜麓以为秦彦一忙起来,夜里的活动次数应该会减少。谁成想他还是一个越战越勇的人,夜里更是精力旺盛。 贤王府的鸡汤早晚从不断过,那些好事之人闲话连篇。香艳的王府故事再添几许粗野,什么白天忙种地,晚上也不停。什么天亮扛锄下地,晚上提枪上炕。好好的天家贵胄像个乡野村夫,一天到晚就是忙活地里和炕上的那点事。 也不知是哪个故意诋毁的人,竟然给秦彦取了一个名号:莽夫。 姜麓知道后是好气又好气,她男人面如冠玉皎如星月。那些人有多昧良心才能将他称之为莽夫。如果世上的莽夫都是这般雅致无双,那她认为莽夫一定是个褒义词。 奉京这样的地方,从来都不缺有心人。 传言最开始传的是秦彦像莽夫,后来不知是谁又扯出二皇子来。说二皇子早晚不是削就是刨,天天泡在一堆烂木头里,活脱脱一个木匠。 于是天家的两位皇子,一个是种地的莽夫,一个是做工的木匠。多么的接地气,又多么的与他们的身份不匹配,这说来说去不就是说他们不堪大任。既然老大老二不中用,后面的老三便会出头。 可惜三皇子还在京外修太庙,若不然这京中自有一番风起云涌。 京中的传言,朝中自然密切关注。朝堂之上再次有人上折,这次不是请册皇后,而是直接立储。 皇帝依然是将折子留中不发,对立储一事讳莫如深。 秋麦播种完之后,阮夫人再次登王府的门。姜麓亲自到门口接她,她拉着姜麓仔仔细细打量一番。 许是见姜麓气色红润,悬着的心堪堪放下。到底是外面传得太厉害,她和阮太傅在家里也曾犯过嘀咕。一是怕姜麓和秦彦太年轻不知事,二是怕秦彦心中抑郁无处发泄所以才会沉迷床第。 如今看到姜麓这从容谈定的样子,暗道自己多想。却不知道姜麓的气色都是睡出来的,毕竟头上没有公婆无人管。 姜麓大约猜到她是因何而来,主动说起家中之事,包括秋种和养鸡。后宅那片空地上盖了两排鸡舍,里面是新孵的鸡仔们。 养鸡不光为吃,还有作地肥的鸡粪。 在大城市里有一块地过上田园生活,是姜麓上辈子做梦都不敢做的事。而今家大业大,田园远比想象的更大更阔,对她来说无疑是人生巅峰。 奉京城的那些世家大户对他们夫妻二人的诟病不止是那些传言,还有就是他们与众不同的生活方式。好好的王府用来种地养鸡,在那些人看来简直是匪夷所思。 阮夫人心里也并不是很赞同,「虽说你们想法是好的,但人言可畏,在奉京这样的地方终归是有些不太合适。」 「义母说的没错,确实是与旁的府邸格格不入。只是一想到那些瓜果的香甜,还有那些鸡汤的美味,我觉和旁人说什么并不重要。再者人生在世谁不想活得更长更久,时不时干些农活有利于活动筋骨。既能有所收获,还能精益身体,如此两全其美之事何乐而不为。」 阮夫人先是一愣,尔后笑道:「你说的极是。你义父也是这么说的,还说你上回送来的瓜不比进贡的差。我最近两年总觉得身体沉闷不得劲,照你这么说也确实该活动一二。待我回去也命人在府中开出一块地来,种上一些菜啊麦的。」 姜麓闻言,立马贡献出自己收藏的种子,还命人挖了三棵葡萄树一并让阮夫人带回去。阮夫人说到做到,回去后还真的让人在自家府中开了一块地。 阮府一跟风,葛大人也在自家府中开了地,紧接着李大人并一些农部的小官也在自己家里种起菜来。 第65章 一时之间,奉京大盛种地养鸡之风,着实令人瞠目结舌。 所谓三人成行,这跟风的人多了,自然而然形成一种时尚。反倒是以前那些说风凉话的人,是种也不是,不种也不是,倒是落得一个尴尬。 贤王府里还是鸡汤不断,姜麓现在是一看到秦彦就腿发软。他一抬手她便以为他要解腰带,下意识想逃。 那些传言其实还真说对了,他还真是白天忙下地,晚上忙上炕。如今这地里的活忙过完了,他所有的力都使在床上。 「秦彦,你不能这样。」她撒娇抗议。 「我哪样?」秦彦修长的手搁在腰间,倒是没有进一步的动作。都说开过荤的男人能用眼神开车,姜麓觉得他开的是飞机。 以前他是又纯又欲,现在他是欲多于纯,加之无形之中散发出来的荷尔蒙气息,让她既贪恋该死的感觉,又担心自己长此以往吃不消。 她真的怕了,主要是晚上睡不好,白天就要补觉。她感觉自己一天到晚都在床上,昏天暗地的不知今夕是何夕。 「秦彦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再好吃的东西也不可紧着吃,否则你迟早会把自己吃吐了。细水长流才是真理,急流勇进不可取。」 「我不会吐。」 这是吐不吐的问题吗?这是悠不悠着的问题好不好?细水长流才能长长久久,急流勇进就怕滩涂搁浅。 姜麓有力无力地吐糟,「你不吐,我要吐了。」 秦彦脸色一变,「你……哪里不舒服?」 「我哪哪都不舒服,我腰也酸腿也软,我的头也疼。秦彦,你能不能让我歇一歇,等我养足精神我们再战好不好?」 这样的服软,只会令人更加兽血复活。 秦彦的沉默让她以为他是答应了,心下竟然一阵欢呼,为了保险起见她索性在房门上挂了一个牌子:今日休战。 夜里秦彦推门不开,眸色瞬间变得暗沉。 姜麓睡到半夜,迷沉沉的时候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扰人清梦。她挥手赶了几次,那东西反倒得寸进尺。作乱的人比恼人的虫子更可恶,她不停乱挥的手被人制住。好歹是吃过猪肉的人,她在梦中都能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 困盹盹地睁开眼,果然看到不应该出现的某人。 「你怎么进来的?」她明明记得门闩好了,连窗户都关死了,他怎么还能进来。 秦彦的眼神幽暗无比,「姜麓,这是梦。」 屁! 怎么可能是梦。 这死男人还敢哄她,真当她是三岁的小孩子不成。 姜麓气恼地推他,「我都说了今天休战……」 她的力气只能是徒劳无功,蚍蜉之力岂能撼树。当熟悉的感觉再次来临时,她狠狠朝他的脖子咬下去。 说话不算数的家伙。 哼,莽夫! 姜麓醒来的时候,罪魁祸首已经不见踪影。她揉着酸软的腰恨恨地想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笔账一定要和他算清楚。 她憋着一口气一连喝下三碗参汤,感觉自己眼睛都开始冒绿光。无奈斗志再强,硬件却是有些拖后腿。如果不是扶着陶儿的手,只怕她连门都出不了。 秦彦不在府中,听门房说一早便出了府。她憋着的一口闷气散不去,准备今天和他耗到底。索性占据他的书房,让门房转告他一回府即刻来见。 陶儿小心翼翼地观察自家主子的脸色,怎么瞧着王妃娘娘和王爷在闹别扭。没听到他们之间争吵,明明夜里两人还睡在一起。 她想啊想,实在是想不出主子们为什么又有矛盾。 姜麓让她该忙什么忙什么去,自己则在秦彦的书房里找书看。这么多的书都是从东宫搬过来的,上到天文地理下到史书策论,一本比一本晦涩难懂。 农书倒是有不少,秦彦最近应该也在看这类的书,所以桌子上摆放着几本。她随意抽取一本,准备看着打发时间。 她一翻开书页,瞬间来了精神。双眼迸发出奇异的光,迫不及待一页一页地看去,时不时还啧啧两声,惊叹几句还可以这样还可以那样。果然人的想象力无穷无尽,管它做不做得到先想出来再说。 一本接一本,她根本停不下来。这些书披着农书的外壳,画的却是男女妖精打架。妖精们时不时来上一些有违人体结构的动作,看得她是连连称奇。直到感觉有人进来,她才意犹未尽地从书本中抬头。 秦彦一进来,一眼看到她手中的书。 第66章 她若无其事地把书搁在桌,严肃认真地看着他。这种逮着错误教育学生的事,她是驾轻就熟。上一秒还在沉迷新鲜,下一秒立刻切换成古板严厉。 秦彦的模样好比是班里校草级的学霸,长得好品学优。单是往那里一站,便像一个发光体。如此身高腿长的美少年,居然会偷看这样的东西。 姜麓一只手有节奏地拍着书,眼前的少年已经不是那个动不动就又羞又恼到炸毛的小男生。他的反应很沉着很冷静,丝毫没被人赃俱获的慌乱。不愧是开过荤的男人,这样的场面也不见任何尴尬。 「说吧,你为什么看这些书?」 「学无止境,多学多用。」 回答得真好,答案堪称完美。 看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已经不能指责他,必须得换一个方式。道德上谴责不了他,姜麓自有一套歪理。他独自偷看有色书籍,还义正言辞说什么学无止境多学多用。那他是什么意思?他还想怎么多用才能证明自己的用功。 「说的好。」她睨着他,「既然是学习,你为何一人偷偷用功?都说夫妻一体,这种事情不应该是我们共同学习共同进步吗?你只管自己拔尖,竟然不愿带我一起飞,你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想把我抛下,和别人一起飞?」 「我……」 「你什么你?你只管自己学以致用,完全不顾我的感受。我都哭着求你了,你还像一头牛似的蛮干。你只顾着把自己的铁犁磨得锃光瓦亮,也不管地受不受得了。换你一整晚被人像晒鱼干一样翻过来翻过去试试看。关键你是干晒啊,一口水都不给喝。」姜麓越说越来气,「你听听看,我嗓子都哑了。」 她的嗓子真的有点哑,也不知道是晚上叫得太厉害,还是方才说了一大通的话而变得口干舌燥。 秦彦原本沉稳平静的表情渐起变化,看上去有点羞愧难当,「我以为我天天缠着你,就能堵住那些人的嘴。你就不用胡思乱想,更不会怀疑我对你的心意。」 所以他夜里缠着她不放,竟是这个理由。姜麓哭笑不得,她该说这男人是一根筋,还是该骂他脑子全是有颜色的废料。 如果再这么下去,她是不会胡思乱想,但她会直接升天。 「你是不是傻?」 「我……」 「你也知道自己傻得可以,对不对?所谓两情相悦,说的是两个有情人在一起之后相互取悦彼此,所以你不能只管自己快活不管我的死活。我难受你不管吗?我不舒服你也不心疼吗?」 其实没有难受,也没有不舒服,就是有点吃不消。她就是故意夸大其辞把事情往严重说,她就是要让他内疚。 她一撒娇,秦彦就没撤。 「那我……」 「你以后轻一点,别光顾着自己。我虽然喜欢,但经不住你身强力壮的折腾,以后一个月里我要休息几天。月初一回月中一回,我一月歇上两次,你说好不好?」 秦彦哪里还有一个不字,自然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月初和月中分别是姨妈造访的日子和危险日,她是有意避开的。 虽说这样的避孕之法漏洞不少,迟早是会中招的。但她想过了,能拖几月是几月,如果拖上一两年更好。实在拖不了,顺其自然也无所谓。 此事说定,姜麓心情大好。 她眨着眼睛朝他勾手指,顺手翻开之前合上的那本书,「秦彦你看他们还可以这样,下回咱们也试一试。」 「好。」 「还有这个,你可以吗?」 「可以。」 …… 当他们郎情妾意甜甜蜜蜜地出书房时,陶儿又看傻了眼。她挠着头看了好久,实在是搞不懂主子们的事。 眼看着中秋节一日比一日临近,那两位嬷嬷总算是派上用场。其中一人姓高,中等个子长相严肃。另一人姓纪,偏瘦个高也是一脸严肃。看她们的衣着和精神面貌,在宫里应该还算是有体面的人。 她们被晾了好些日子,从刚开始的不满到后来的心慌,心路历程实在是说不上好。好不容易被召见,二人皆是不动声色地打量姜麓。 姜麓在漫不经心地磨茶,研磨之时茶的清香氤氲满室。她的技法称不上娴熟,动作也十分生疏,却胜在从容闲淡,看上去反倒像那么一回事。 茶艺对于世家贵女而言,亦是一门能彰显教养礼仪的项目。大昭盛行的是点茶文化,技法之重在于提花。听说有那手艺高超的女子,点出来的花栩栩如生,还能招蜂引蝶。 对此姜麓嗤之以鼻,一听这种传说便有猫腻。恐怕吸引蜜蜂蝴蝶的不是茶香和花的逼真,而是茶里面添加其它东西产生的香气。 第67章 姜麓的提花技艺当然差强人意,她点的是相对较简单的八卦图,好好的八卦图在她手里溃不成形,看上去像两只抽象的鸭子。 陶儿十分捧场地夸鸭子画得好,兰桂也跟着附和说这鸭子真肥。姜麓也不纠正她们,由着她们以为是鸭子。 两位嬷嬷齐齐皱眉,姓高的嬷嬷嘴张了张,被姓纪的嬷嬷用眼神制止。对于这位贤王妃,她们听过不少传言。不管是早前的粗鲁无礼,还是后来的赞誉有加,都不及自己亲眼来的真实。 从长相而论,这位贤王妃可算上等。举止说不上有多好,但大体上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对方把她们晾了这么多天,无疑是给她们一个下马威。 到底人家是主,他们是奴。世上只有主子先发制人或是后发制人,当奴才的无论如何算计也抵不过主家的一句话。 那杯鸭子点花的茶被陶儿一气喝完,喝完之后还道了一声好茶。 这下那位高嬷嬷的脸像便密似的,心道果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品茶讲究的闻香细品,哪有这般牛饮的。 姜麓再次开始点花,这次点出来的是像鸡不像鸡像鸭不像鸭,陶儿和兰桂居然能看出是一对鸳鸯,也真是难为她们。 鸳鸯茶被兰桂喝了,和陶儿一样的喝法。 约摸半个时辰过去,姜麓又点了几次茶花,那八卦图始终未能成形。无论她点出来的是鸭子还是鸡,陶儿和兰桂都十分捧场地喝得干干净净。 「不点了。」她将茶具一推,「撤了吧。」 茶具撤下,室内茶香不散。 姜麓慢条斯理地擦着手,「这些东西学来作甚,没得耽搁功夫。还不如养鸡养鸭来得实在,鸡鸭不仅能下蛋还能吃肉。」 「娘娘说的是,茶鸭子怎么比得过真鸭子好吃。」陶儿说。 兰桂跟着逢迎,「鸡肉好吃,比茶水画出来的鸡好吃多了。」 高嬷嬷偷偷撇嘴,实在看不上她们的粗鄙。她朝纪嬷嬷一嘟嘴,眼中的意思不言而喻,自是对姜麓主仆几人生出几分轻视。 纪嬷嬷轻轻摇头,示意她不可逾越。 两人打着眉眼官司,高嬷嬷不经意转头,即对上姜麓淡淡的目光。她当下骇了一大跳,心里一个猛烈的突突。 姜麓本就是明丽的长相,如今长开了越发张扬动人。仅凭容貌而言,她无疑有着令男人欲罢不能的资本。她盯着人看的时候,眼神锐利而认真,无端让人生出一种惧意。不过当她眼神一散,佯装出懒散的模样时,又像是空有外表的草包美人。 这会儿的功夫,高嬷嬷心中经历可谓冰火两重天。心道难怪此女再是胸无点墨也能独得王爷的恩宠,实在是美艳之中风情万千,眼神举止瞧着就不是什么矜持之人。不过花无百日红,此花开尽百花出,王府的后宅中怎么可能会一枝独秀。 听说此女颇为善妒,连陛下赏赐的那位美人儿都不被允许接近王爷。王爷眼下顾不上,待日后新鲜劲一过自有这位贤王妃的苦头吃。 她们可是宫里赏下的人。不论是去到哪个世家高门,都应该是座上宾。贤王妃不敬着她们也就罢了,反而待她们如此怠慢。 姜麓眼波流转着,突然笑了一下。 「这位嬷嬷,你好像有话说。」 「王妃娘娘既然问了,那奴婢就斗胆一言。所谓茶道技艺一是修身养性,二是陶冶闲情。举凡是世家大户出来的姑娘,多半是要学的。」 姜麓好笑地看着她们,缓缓皱起眉头问她们姓甚名谁,她们进来之时分明已经请过安报过姓名。 纪嬷嬷连忙再次行礼,重新介绍自己的姓名。高嬷嬷心中万般气愤,无奈还得跟在纪嬷嬷的后面重报家门。 报完姓名之后,姜麓沉默不语。 又是一阵无话,两位嬷嬷摸不清她的意思。 姜麓既不问她们原来是在哪里当差的,也不问她们二人擅长什么。而是托着腮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又把她们晾在那里。 高嬷嬷不满渐盛,「王妃娘娘,恕奴婢直言您的茶艺……」 「两位嬷嬷想来以前也曾听过不少我的传言,应该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管你们以前是谁的人,也不管你们受过谁的指使,更不管你们想做什么。我不需要你们的指手画脚,更不需要你们来教我怎么做。当然该学的我一样不会少,需要你们的时候我自会开口,不该你们开口的时候还请闭嘴。」 两人齐齐惊愕,她们万万想不到姜麓会如此直接。 纪嬷嬷连忙道:「奴婢们谨遵王妃娘娘的吩咐。」 第68章 姜麓笑道:「我喜欢聪明人,聪明人更懂事。但我不喜欢太聪明的人,尤其不喜欢擅作主张的聪明人。两位嬷嬷想来之前也是体面人,希望你们在王府不要丢了这份体面。」 纪嬷嬷心中一凛,听出姜麓的言外之意。 高嬷嬷明显不忿,憋得脸色发青。 「这位高嬷嬷是么,你似乎对我的话很不赞同。」 「王妃娘娘。」高嬷嬷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奴婢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您以前并不是在国公府长大,京中不知多少人想看您出丑。您若是这也不学那也不学,日后出门做客没个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岂不是被人看轻。」 「你说的也是,不过我已是贤王妃,谁敢看轻我!」 「王妃娘娘……」 「这位嬷嬷看来还是没有听懂我的话,你们先下去好好想一想。若是想好了再来见我,好生与我说道一下宫里中秋宴的事宜。若是没有想好,那还请你们闭关自醒认真想。什么时候想好什么时候可以出门,日后没有我的召见,你们不用来给我请安。」 至于中秋宴是个什么样子,姜麓自是还可以找阮夫人打听。 两人更是惊愕无比,相互对视一眼。贤王妃这是要把她们晾起来,不仅不用她们,而且还不许她们随意露面。 她们是人精地混出来的,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见过。这位贤王妃分明是不把她们放在眼里,不知道是真的粗鄙无知还是目中无人。她这么做难道不怕天下人指责吗? 高嬷嬷还想再说什么,那位纪嬷嬷用眼神制止她。两人恭恭敬敬地告退,想来下去之后必有一番探讨商议。 她们一走,陶儿终于没忍住打了一个嗝。 「娘娘,奴婢喝多了。」 兰桂也跟着抱肚子,「娘娘,奴婢也喝饱了。」 姜麓失笑摇头,这两个活宝。 ☆☆☆ 果然世上还是识时务者多,不到一天的功夫,两人再次求见。这次她们的态度恭卑,那位有些刺头的高嬷嬷显然被纪嬷嬷好生叮嘱过,竟然也能忍着气讨好姜麓。 姜麓很满意,如果她们不作妖,王府的饭菜还是香的。如果她们非要没事找事,那么王府里的饭菜也不是那么好吃的。 皇家重仪式,一年之中除去除夕,便数中秋佳节为重。 宫里的中秋宴,宴请的都是世家贵胄与重臣。秦彦和姜麓身为皇家的长子长媳,自然是在皇帝右侧的首席入座。 这样的宫宴,臣子们皆可携同女眷。之前在宫门等候时,姜麓便看到阮夫人和葛夫人等,当然还有林国公夫人玉氏。 亲生母女遥遥一个相望,彼此一脸冷淡。 有些人纵有血缘在,也是异路陌生人。有些人即使不是亲人,也会成为同路而行的朋友。世间缘分合则聚不合则散,不需要过多强求。 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中,臣子家的女眷一个个只求端庄得体,而宫里的妃嫔们则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恨不得亮瞎皇帝的老眼。 那些妃嫔不是臣子的女儿就是臣子的外甥女侄女或是孙女,再不济也是七拐八弯的什么表哥岳家的侄女的婆家的小姑子,或是什么远房表姐的外祖家的亲家的表姑娘。只要认真去扯,必能扯出一长串的亲戚关系。 论年纪宫中的妃子可分为老中青三代,论辈分也可算是三代同堂。皇帝老儿还是牛,一个后宫网罗几代美人,简直是百无禁忌。若是他活得更久一些,怕是还有第四代第五代,一代代的美人无穷尽。 所谓的君臣和乐,其实就是亲戚聚会。 只不过皇帝老儿自诩寡人,连老婆儿子都视为自己的臣属,大抵是不会认这些替秦家卖命打工的亲戚。 这样的宫宴形式为重,先是皇帝老儿敬了天地致了几句辞。然后便是歌舞入席,乐伶奏乐舞伎起舞,好一派繁荣热闹的景象。 姜麓从不会认为这样的宴会是来吃饭的,她甚至连筷子都不敢动。不光是她没动,她发现几乎所有的女眷都没有动。 那些妃嫔们一个个看似专心于歌舞,实则不少人忙里偷闲给皇帝老儿暗送秋波。那些渴望的眼神如幽似怨,长着长长的勾子恨不得把皇帝老儿勾到她们的身边。 皇帝老儿的左右,一边是胡贵妃一边是柳妃。宫里的女人一论出身,二论儿子。有好出身自有高位分,有好儿子当然不愁没有宠爱。 这样的荣耀时刻,没有宋皇后。 姜麓偷偷在桌上握住秦彦的手,微微一笑。 秦彦轻轻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第69章 歌舞过后,开始敬酒。 臣子们一一起身敬酒说祝词,颇有几分开年会的感觉。不过这些祝词不是简单的几句话,有的是一首词,有的长篇大论的歌功颂德。 临水县的事被反复提及,葛大人尤为激动。冬麦的种植之法已送往各洲县,授课的农学士也不止小新子一人,还有那杜太仓等近十位官员。 所有人都在畅想明年今日,必是大昭上下齐庆丰年之时。 皇帝老儿很满意,这些都是他的功绩。祖宗们在位之年没能做到的,他在位的时候做到了。将来史书工笔,他才是大昭第一明君。 这样的时刻,从来不会缺少锦上添花之人。那添花的人不是在座的其中之一,而是风尘仆仆赶回来的三皇子秦方。 秦方和秦聿同年生,长相上更偏胡贵妃一些,也是一位容貌俊美的少年郎。姜麓再次感慨皇家基因好,随便一个放在后世都能出道。 花是什么呢? 是祥瑞。 秦方带回来的是一只体型硕大的陆龟,足有一米长。当它四肢站立似人时,引得所有人一阵惊呼。 「这怕不是活了万年,你们看它快变成人了。」 「可不是,龟还能站起来,肯简直是闻所未闻。」 「真成精了,这是天佑我大昭啊!」 一人跪地狂喊天佑大昭,紧接着呼拉拉跪了一大片。 皇帝老儿红光满面,古往今来只有明君在世,才会有祥瑞出现。前有民生之法,后有祥瑞出世,岂能不让他龙颜大悦。 他手一挥,让众人平身。 众人再次落座,整个宴会至最为巅峰之时。 那祥瑞初时应是受到惊吓不太敢动,突然伸着长长的脖子看向姜麓这边。姜麓一直关注它,自然认出它不是什么祥瑞,也不是什么快要成精的乌龟,而是一只象龟。 不知三皇子是从哪里弄来的,睁着眼说瞎话糊弄世人。不过纵然有朝一日被人识破,应该也不敢戳穿这个谎言。毕竟对于皇帝老儿来说,祥瑞是真是假并不重要,假的也必须是真的。 姜麓装作整理裙摆低头,目光四下梭巡。 突然她看到自己的桌子底下有一小块东西,那是一块被去皮的仙人掌。透绿的颜色与地板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 象龟应是饿了许久,又对仙人掌的气味敏感。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的时候,姜麓敏锐地发现它似乎要往这边爬。 她像是不经意地伸腿过去,然后将那块东西踩在脚底。 殿中气氛一片高涨,所有人都在议论着祥瑞预示的好兆头。臣子们颂赞皇帝的功德,无人注意象龟方才的那丝异常。 姜麓同其他人一样与有荣焉,实则是在不动声色地观察胡贵妃与三皇子的反应。到底是深宫多年的女人和宫里浸淫长大的孩子,母子二人在神色上毫无破绽。 皇帝老儿龙颜大悦,站起来举杯再敬天地。然后他金口一开震惊四座,先是以之前研造脱粒机的功劳夸赞秦彦与二皇子秦聿,话风一转封二皇子为宁王。不能众人反应过来,他又立马再下一旨,封三皇子为康王。 三位皇子如今都一样品阶的王爷,一片高呼万岁的声音中,不少人心思活泛起来,同一派的人彼此交换神色。 姜麓就知道宫里的饭不好吃,不说是鸿门宴但也不是什么好宴。皇帝老儿兴致一高封了其他两位皇子为王,老渣男到底想干什么? 她下意识看向秦彦,他倒是平静。或许在他的心里从来不曾把皇帝老儿当成自己的父亲,将自己摆在臣子的位置上,所以他才会亲生父亲的所作所为无动于衷。 这不是正常的父子关系,却是皇家父子的相处模式。 高兴者有、隐晦者有、中立者有。众臣们心思各异,三皇子和二皇子已经在谢恩。二人的生母亦是激动落泪,齐齐捏着帕子按着眼角无比柔情地看着皇帝老儿。 皇帝老儿意气风发,再次举杯与群臣共饮。一时间觥筹交错,君臣和和美美,伊然一派盛世同欢。 姜麓感觉总有目光若有似无地看过来,应是有不少人想知道秦彦的反应。 许多人都在猜测皇帝的心思,暗自琢磨着如此一来三王同等,排在最前面的贤王也没什么优势。 所以如此看来,陛下心中属意的储君未必是大皇子。怪不得当初宋皇后一出事,陛下就废了大皇子的太子之位,恐怕一早开始陛下就有心换一位储君。 是以不乏对秦彦生出同情之人,感慨这位大皇子也是倒霉。好好的太子之位坐了十几年,一朝说废就废,如今还和两位皇弟平起平坐。 第70章 可惜啊可惜。 姜麓只觉可恨,可恨这皇帝老儿太可恶。你说你到底想让谁当太子直接给个准话,为何要弄得这般叫人恶心。弄这么一出三足鼎立,要么是想择能者而选之,要么是想让他们兄弟三人来一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他想让谁当渔翁干脆下旨算了,偏偏要让儿子们猜来猜去。他是嫌自己的儿子们斗得不够厉害,还是嫌自己的皇位坐得太稳。真要是逼得某个儿子没有活路,来一个逼宫夺位看他怎么办。 那祥瑞抻着长长的脖子四处张望,确实有点像成精的样子。 姜麓将脚底的东西慢慢往一边挪,不着痕迹地将东西往旁边一踢。她原想着踢到明面上即可,谁成想人品大爆发,一下子踢到临座的桌底下,临座的夫妇正是她的便宜爹娘林国公夫妇。 当下她很满意,不靠谱的亲爹就是用来坑的。 有臣子们站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贺喜,对于皇帝连封两位王爷之事发表意见。林国公虽然人不怎么样,但国公府的品阶高。他又喜欢找存在感,怎么着也会随大流站起来说两句。 坏就坏在他不知道自己的脚边有一块滑不溜的仙人掌肉,人还没站起来滑了一个大哧溜。这般殿前失仪,瞬间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他老脸羞得通红,自己踩到了东西自己知道。当下往鞋底一摸,摸到满手的滑腻,惊得他想也未想随手甩出去。 那块仙人掌肉甩到地上,象龟闻到食物的香味,又抻着脖子开始爬。众目睽睽之下,它足足爬了一刻钟才爬过去,叨起仙人掌肉一口吞下,龟脸上露出像人一样满足的表情。 此时此刻没有人注意狼狈的林国公,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象龟的举动吸引。有人惊呼祥瑞原来竟然还吃东西,还有人在议论祥瑞到底吃的是什么。济济一殿的臣子,不乏饱学多才之士,自然有人根据仙人掌的气息辨认出来。 虽说奉京不生长仙人掌这样的植物,但大昭最为偏远的不毛之地却是长着许多这样的东西。也曾有人带到奉京来,是以也有认识的人。 皇帝面以不虞,好在并没有训斥林国公的无状。 林国公战战兢兢,后背都被冷汗湿透了。他身边的玉氏方才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此时也是满脑门的汗。 夫妻二人如坐针毡,姜麓却是老神在在。当秦彦看过来时,她还露出一脸无辜的表情。怪只怪天时地利人和,坑的就是他们。 丝竹声又起,掩去方才的那段小插曲。 舞伎们扭着腰肢极尽媚态,领舞的女子妖娆无比。红纱蒙面仅露一双杏眼,美艳之中又添几分神秘。 皇帝老儿应是来了兴致,一副认真观看的样子。他无比陶醉地吃着胡贵妃喂到嘴边的葡萄,眼睛却是在看那跳舞的女子,还真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群妃斗妍为的都是想和他的春宵一度,无奈狼太多肉太少,猛不丁跑出一个横刀夺肉的,不少人眼中都冒出不善的光。 下座的夫人们交换着眼色,心里都明白今年蟾宫折桂被这跳舞的美人拔得头筹。今夜必是多少人的不眠之夜,注定是一家欢喜百家愁。 果然宴席还没过大半,皇帝老儿终于不胜酒力地退席。他不用胡贵妃扶也不用柳妃扶,而是扶着福总管的手回宫。 姜麓心下鄙夷,一看老渣男的样子就是迫不及待去临幸那位跳舞的美人。 诸如中秋除夕这样的大日子,皇帝都会宿在正宫的宫里。如今宫里没有皇后,按理说他会和位份最高的胡妃贵在一起。再加上胡贵妃的儿子刚献上祥瑞,他更是应该给胡贵妃这个脸面。 但是他没有,所以他对于之前发生的小插曲到底是怎么回事应该是心知肚明。他是故意落胡贵妃的面子,以此警告他们母子。 所以说老渣男最擅长的帝王心术,就是以睡女人来示宠与示警。 姜麓极为不耻他,从心里鄙视他。 皇帝老儿都走了,宴会自然散场。 宫门外等候的都是各家下人,一时间称呼大人夫人的声音不绝于耳,唯有一道呼唤父亲母亲的最为突兀。 来接林国公夫妇的是姜明珠,她明显精心打扮过。优雅之余又有几分少女的俏皮,端地是锦绣堆里养出来的好女。 她孝顺知礼的模样一如既往,落在那些夫人们的眼中却是多了几分思量。以往她是国公府的嫡姑娘,无论她做什么人们只会夸玉氏好福气。然而她现在不过是个养女,占着人家亲生女儿位置不挪窝,再有这样的做派只会让人觉得有心机。 自有那心如明镜的人瞧不上玉氏的愚笨,放着亲生女儿不知道心疼,反倒不知所谓地捧着一个养女。怪不得人家贤王妃与娘家断了亲,实在是林氏夫妇拎不清。 第71章 母女二人极尽亲近,姜明珠有意无意地看向姜麓这边。 姜麓今天坑了爹,心情大好。 她假装一个虚无力,秦彦立马扶住她,「怎么了?」 「坐久了,腿有点麻。」她声音极低,带着几分撒娇。 秦彦什么都不怕,就怕她撒娇。她一撒娇他就没辙,恨不得把命都给她。当下也不管是不是在人前,打横将她抱起上了马车。 众人一阵惊呼,紧接着便有人感慨贤王果然宠爱自己的王妃。有人羡慕不已,有人心里酸溜溜,还有人露出鄙夷的样子。人心百态,其实在场的所有女人都希望得到呵护与疼爱。 姜明珠咬碎了牙,她原本是来显摆自己与父母的感情,谁知道却被姜麓的夫妻感情秀了一脸血。她满脸都像是被血糊住,眼睛里都渗杂着血丝。 玉氏心情也不好,先前在宫里自家夫君殿前失仪,虽说陛下没有训斥 ,但她还是臊得慌。如今亲生女儿和男人在人前搂搂抱抱,她更是恼羞成怒。 偏生这个时候还有不长眼的人指桑骂槐,喝斥自家的下人没有眼色,还不如一个养女云云。她闻言气得两眼发黑,那些低贱的下人怎么能和她的明珠相提并论。这些人分明就是看他们国公府的笑话,趁机踩上一脚。 两双含恨的眼瞪着贤王府的马车,恨不得将那马车瞪出几个洞来。 姜麓被秦彦抱进马车,心道这男人还算上道。她在他身上软软地磨了几下,察觉到他眼神一变立马老实无比。 血气方刚的少年郎还是不能招惹,因为招惹的后果就是把自己搭进去。不过时不时这么秀一下恩爱,想来也能劝退不少想从她枕边分宠的女子。 老白莲和老绿茶想气她,道行还是太浅了些,可别被她气出个好歹来。她掀开帘子,正好对上她们含恨的目光。 姜明珠看到她脸上的挑衅与嘲弄,整个有都不好了。感觉有一群无头的苍蝇一样在大太阳底下乱飞,又热又燥到处都是嗡嗡的声音。 玉氏也看到了,立马老白莲上身,「夫君,你看看那个孽障。不知情的人只会说我教女无言,却不知我有苦难言。」 林国公今天丢了大脸,气恼之余还想找回场子。一听老妻还有抱怨儿女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一张老脸越发难看。 「谁让你来的?」他冲姜明珠发火。 姜明珠愣了一下,因为从小到大林国公对她都是疼爱有加,从不曾对她有过疾言令色。她以为这样的待遇都是三哥的,永远不可能落到她的头上。 她愣神的功夫,玉氏不干了。 「明珠一片孝心,她来接我们还有错吗?不像有些不孝忤逆的人,见到亲生父母眼睛都长在天上。」 「这种事自有下人做,何需她来做?」 「她孝顺难道也有错,难不成你要向着那不孝的孽障?」 夫妻二人声音都压的低,但此时的宫门口无异于大集市一样,放眼望去乌泱泱的一片全是人。自有好事人注意他们,也自有人偷听他们的话。 为了一个养女闹得家宅不宁,林国公夫妇真是糊涂。 姜明珠处心积虑来刷好感,最后却是刷了负。之前还对她有好感的世家夫人不少人心里摇头,已将她当成乱家之源。那些议论声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回到前世那些落魄的日子。 「这位姜姑娘也真是的,明明知道因为她的缘故林国公夫人才和自己的亲生女儿闹成这样,她身为养女不仅不知道从中调解,反倒是处处火上浇油,说不定还想一直赖在王府不走。」 「听说姜家的三公子不肯回家,也不知是何缘由?」 「指不定是怕被人算计,不愿意好好的兄妹变成夫妻。」 「难怪,以前还真看不出来……」 「以前我就说她不是什么好货色,不过那时候所有人都卖林国公夫人的面子,又以为她是姜家的嫡女。所以说什么根长什么苗,到底是出身低贱……」 姜明珠咬破了唇,这些人在胡说! 她没有!她没有想兄妹变夫妻。那不是她的意思,全都是母亲一个人自说自话,她根本就没有同意。 这些人凭什么说她低贱,她姓姜,她是国公府的姑娘!她们凭什么看不起她,凭什么苛克她的份例,凭什么作践她! 她陷入混乱之中,一时间是这些人的议论声,一时又是前世里听到的那些冷嘲热讽。急剧的愤怒中,她只想让这些人统统闭嘴。 「你们闭嘴!」 议论声立止,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第72章 「你们看她……是不是魔障了。」 「还真是,怎么看着不太对劲。」 嗡嗡声又起,她的脸色开始扭曲。 玉氏惊骇地捂住嘴,赶紧拉了她一下,「明珠,你怎么了?」 「母亲……我刚才……」姜明珠回过神来。 「快走吧。」玉氏今天真是丢够了脸,捡都捡不起来。可能她被养女刚才的表情吓到了,生平第一次没有管姜明珠,而是只顾自己赶紧走。 姜明珠咬着唇,低着头跟着上了马车。 回到国公府后,玉氏也没顾上她。 她盯着养母又怒又急的背影,再次感觉到无助与绝望。前世里就是这样,母亲受不了那些难听的话,再也不肯去看她。 到最后她的身边除去一个兰桂,再无可用的人。兰桂……实是太蠢,竟然还和姜麓那边走得近,那就不能怪她不念前世的旧情。 这世上不应该有姜林,只要没有姜麓,她就永远是国公府的姑娘! 她沉浸在自己的执拗中,压根没有看到朝她走来的姜泽。等她感觉有人在眼前时,着实吓了一大跳。 姜泽的桃花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嫌弃,别看他们都是玉氏的疼爱的孩子,自小却并不是关系很好。原因无它,同样受宠才会争宠,所以姜泽一直不太喜欢这个妹妹。而姜明珠也是一样,对这个二哥也不怎么亲近。 事实上姜明珠和所有的哥哥们都不亲近,因为她一直享受着父母的双倍疼爱,以为家里所有的人都应该宠着自己让着自己。大哥三哥不敢与她争宠,她向来不放在心上。而这个二哥是母亲的最疼爱的儿子,才是她的真正的对手。 「二……二哥。」她下意识往后退一步,此时的她已经没有与姜泽争宠的资格。 姜泽嗯了一声,摇着折扇。 「听说你和三皇子还有旧情?」 「没……没有的事。」姜明珠心头一个大骇,「都是姜麓胡说的,我根本就不可能和三皇子扯到一起,我以前可是太子的未婚妻……」 「你害怕什么?」姜泽的桃花眼里尽是不屑,「那是以前的事,如今你什么也不是。三皇子已是康王,你甘心吗?」 姜明珠拼命摇头,她没有什么不甘心的。三皇子康王又怎么样,到后来还不是一个失败者。一个失败的皇子连普通臣子都不如,节衣缩食连自己女人的份例都要克减。 没错,前世里她入的就是三皇子府。 太子被废之后,她也被拆穿不是国公府的姑娘。她只能趁着自己国公府姑娘的身份还在时赶紧替自己谋划,三皇子是她仔细比对之后挑选的对象。 三皇子被封为康王的过程和这一世一样,当时她已是三皇子侧妃,圣旨传来的时候王府一片欢腾,她也跟着高兴。 不过还是略有不同,便是上一世这个时候贤王和姜麓都不在京中。她不知道为什么有的事情一样有的事情不一样,她已经顾不上去想这些。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重走前世的路,她不要当什么康王侧妃。 「二哥,我心中只有贤王殿下……你能帮我吗?」 姜泽将折扇一收,上上下下地打量她。「我帮你,有什么好处吗?」 姜明珠觉得喉咙很干,心像是跳到嗓子眼,「我知道二哥想要什么,如果我说我能帮助二哥,二哥信我吗?」 「哦?」姜泽桃花眼眯起,「你知道我想要什么?说来听听。」 「二哥,你是父亲和母亲最中意的儿子,我想父亲母亲也愿意将来把国公府交到你的手里。我……」 「闭嘴!」姜泽脸色变幻着,眼神阴鸷,「你敢再说一个字,休怪我不顾以前的兄妹之情。」 「二哥。」姜明珠知道自己说中了。世人都道二哥风流不羁,流恋花丛不喜欢争权夺势,只有她知道二哥一直觊觎国公府的爵位。「我不说,我会暗中帮助二哥。」 「你想帮我,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如今三王已出,你还继续留在国公府里有什么用。不过我劝你还是少打贤王的主意,姜麓可不是一个善茬。」 「我的事我心里有数。」 姜泽冷哼一声,「别怪我没提醒你,比起贤王和宁王,康王府才是最好进的那一个。你仔细掂量自己的身份,莫要到时候什么也捞不着。」 「不会的,我不信我不如姜麓。」姜明珠恨道,她受上天眷顾多活一世,她怎么可能输给姜麓。 姜泽的桃花眼哪里还有玩世不恭,有的只有算计与讥讽。 第73章 蠢货! 他可不会把棋子摆在没用的位置。 是夜,月上柳梢。 贤王府的下人们脚步轻快,一个个面有喜色。原因无它,皆是因为主家大方宽厚,不仅一人一个红封,还赏了一包点心。 汪婆子向所有的下人传达姜麓的指示,告诉大家日后但凡逢年过节都有赏赐。且每月都评选三位最优秀的下人,评选出来的人另有赏赐。除此之外还有季度评选和年度评选以及日常考核,凡优秀者,都会得到依次递增的奖赏。 下人们欢呼雀跃,一个个红光满面。 莫说是他们,便是汪婆子自己在听到姜麓的指示时,第一时间也是惊呆了。这样好的主家简直是闻所未闻,她抹着眼泪和自己的丈夫说他们真是撞了大运。以后只要他们尽忠尽职,王妃娘娘定然不会亏待他们。 不仅如此,姜麓还制定了一套完善的工作制度。王府的下人们也不像别的府邸一样可以浑水摸鱼,每个人的职责清清楚楚,一旦某处出现疏漏立马能找出相关人员。这些制度一来是提高所有下人的积极性和责任感,二来便是杜绝有人暗中做什么手脚。 制度一出来,高纪两位嬷嬷凑在一起嘀咕半天。她们算是看明白了,别看贤王妃在乡下长大,还真不是一般人。 高嬷嬷忿忿不平,「早知如此,还不如不争这个差事。」 像她这样的年纪,资历虽老却不是最为得用之人,想再进一步的可能性很小。宫中争斗残酷,不进则退,退则处处受气受欺。与其坐等一日不如一日,还不如寻个机会搏一搏。所以当初得到消息说要选人派往贤王府时,她便起了心思。 所有人都知道姜麓在乡野长大,需要学习教的地方很多。这样一位在礼仪规矩上像张白纸的主子,最是容易掌控和取得信任。为了争这个名额,她可是花了不少的银子打点。本以为自己一来便能得到贤王妃的青眼,以后必是王府里的大红人。谁知道不仅不被重用,且还被晾在一边。 纪嬷嬷倒是平静,「王妃娘娘上回说得很清楚,只要我们安安分分的,她也不会为难我们。」 「那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干巴巴地等?」 「那你还想怎么样?」 高嬷嬷没话了,大家都是宫里混过多年的人,当然不可能彼此交心。她有她的心思和盘算,纪嬷嬷应该也有自己的想法。 她们这样只图体面的人尚且讨论半天,何况是像银儿和铃儿那样原本要当主子的人。银儿被姜麓放过狠话,最近都有些蔫头巴脑。 王府里热闹得紧,听说连打扫的杂役都有一吊钱的红封,偏生就她们这里冷冷清清的,依她看王妃娘娘就是故意的。 「铃儿,你怎么还有心思绣花?」 「不做些事情打发打发,我还能如何?」比起银儿的着急上火,铃儿明显要冷静许多。两人一同被赏给贤王,自贤王回京之后连面都见不着。 铃儿突然一声叹息,「后宅都是主母做主,王妃娘娘意欲一人独宠,咱们能有什么法子?虽说这样的事其实全凭王爷的意思,他想宠谁宠谁。但我们总归在后宅讨生活,总不能越过王妃去找王爷。」 银儿心下一动,眼睛里冒出几许热切。 王爷这样的身份,怎么可能独宠王妃一人。分明是王妃自己不容人,不愿意替王爷张罗。若是她能先近了王爷的身,王妃娘娘又能奈何。 主意一打定,她便行动了。 恰好今日下人们都忙着庆贺,也没什么人盯着她们。她一路偷偷摸摸溜到前院,前院书房里还亮着灯。 等啊等,书房的门终于开了。 银儿激动无比,她看到俊美不凡的王爷出来了。那一身的气度与矜贵让痴迷心动,紧接着是面红心跳。如此出色的男子,怎么可能一辈只守着粗鄙的王妃一人。 她理了理鬓发,整了整衣裙弱柳迎风地走过去。离得还很远,只听到赵侍卫一声大喝什么人,吓得大惊失色。 「……王爷,是奴婢。」 秦彦眉头紧皱,气势冷得吓人。 银儿两腿一软,跪在地上,「王爷,奴婢是银儿。」 「你鬼鬼祟祟地做什么?」赵弈按在刀柄上的手微松,冷着脸紧盯着银儿。 银儿惧怕不已,以前在宫里就听说过赵侍卫为人不留情面,更是听说过殿下不近女色之事。以前她之所以没想到先接近殿下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不想被铃儿一说她完全忘记这事。 眼下是又悔又怕,又舍不得错失这个机会。 第74章 「王爷,奴婢……」 「滚!」 「王爷,奴婢有话要说,是有关王妃娘娘的……」 秦彦停下来,「王妃娘娘怎么了?」 「王妃娘娘她……她要赶奴婢走。」银儿全身都在抖,她站不起来,「王爷,奴婢求过王妃娘娘。王妃娘娘说……她说就算奴婢们是陛下赏赐的人,她也不会放在眼里。她还说王爷您是她一个人的,不许奴婢们接近王爷……」 「她真是这么说的?」秦彦的声音又冷又冰,却听不出喜怒。 银儿一喜,王爷愿意听她说话,那么王爷肯定不知道王妃娘娘的那些心思。哪有男人愿意被女子束缚,何况是像王爷这般尊贵的人。 「是,王妃娘娘就是这么说的。」 「既然她已经告诉过你不许接近本王,你为何不听?」 「王爷……」 「如此阳奉阴违的下人,留着何用?」 银儿彻底懵了,她完全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王爷居然不生王妃的事,王爷竟然还护着王妃,为什么? 秦彦的招手,便有人上前来拖银儿。 银儿急得大喊,「王爷!奴婢……」 正在这时,她看到了姜麓,「王妃娘娘,奴婢有错,奴婢再也不敢了……」 姜麓摇着头,慢慢朝她走近。她软倒在地,眼神全是惊惧与害怕。那瑟瑟发抖的样子像极风中的残叶,惶惶无所归依。 「我上次就和你说得明明白白,你为什么不听?」 银儿那叫一个后悔,她脸上全是眼泪鼻涕,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好端端把自己置于这个境地,倒是印了那句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老话。如今她撞的不是普通的墙,而是铜墙铁壁。 「王妃娘娘,求你饶过奴婢这回,奴婢以后一定您的话……您让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 姜麓用帕子替她擦眼泪,「都说女人何苦为何女人,你们总以为我在为难你们,其实又何尝不是你们在为难我。」 「王妃娘娘,奴婢再也不敢了……」 这样的话姜麓听听便是,因为这世上总有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眼下这个银儿看上去是怕了,但是想成为人上人的念头就像是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后必定再生。 「回去吧,这帕子赏你了,记住今日之事。日后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自己心里有数。若是再有下一次,你应该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姜麓的声音平心和气,但她向来最喜欢用最淡最随意的语气,说着最狠的话,希望这个银儿能以此为戒。 银儿不停磕头谢恩,然后连滚带爬离开。 她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这个时代三妻四妾才是标配,以后自然还会有人前赴后继。 「为何还要将人留下?」秦彦问。 姜麓摸着下巴,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一般打量着他。身份地位高人一等的男人,偏偏还长得这么好看,怪不得所到之处桃花朵朵开。 「没有她,还会别人。」 「那就有一个算一个,一个不留。」 姜麓很满意秦彦的态度,尤其喜欢他在此事上的杀伐果决。只要他的态度端正,一切的隐患都不足为惧。不过时不时来上这么一出,就算事事尽在她的掌握之中,她还是觉得挺膈应的。 再也她又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多长七八双眼睛。与其永远提防别人挖墙角,光是加固自己的墙头显然还是不够的。 「行了,这事你别管,家中小事我来处理即可。」 「若有为难之处,莫要瞒我。」 姜麓笑了,「那是当然,我这个人最不会憋屈自己。谁要是敢为难我,那就做好被我双倍奉还的准备,你也不例外。」 她可以允许两人的爱情海里尽情嗨浪,怎么浪都可以。但是如果他嫌在海里浪得不够,还想跑上岸去浇浇其它的花花草草,那就是找死。 秦彦感觉到她的眼神中带着杀气,当下玉面一沉。他突然一个欺身而近,用眼神示意赵弈赶紧滚。 赵弈赶紧别开视线,跑得比兔子还快。 姜麓没有退后,心却是「嘭嘭」跳得厉害。就算两人已经做过世上最亲密无间的事,这样的时刻她依然羞涩并盼望着。 树木的阴影阻去月光的窥探,有桂花的香味萦绕在空气中。这样的花前月下,连交缠在一起的气息都带着甜香。 月色将二人的影子融合进树影之中,久久依偎在一起。 第75章 姜麓知道自己的唇肯定又肿了,男人血气方刚有利也有弊。这动不动就咬人啃人的举动,还真像饿了八百年的猛兽下山。 月已中天,夜风凉爽。 如此人月两团圆的夜里,有情男女当然不止盖被子纯聊天。与其为一些不相干的人分心,还不如专心共同学习。学习之时深入交流,自有一番收获。 临睡之际,她哝哝咕咕,「书里果然什么都有。」 秦彦闻言,眼中又是云起云涌。 「别再来了。」她迷迷糊糊地呓语着,「我真是小看你了,我还以我会是人形榨汁机把你吃得死死的,没想到你小子有外挂,动不动就满血复活。」 秦彦觉得她说的话自己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但是连在一起他是云里雾里。什么是榨汁机,什么又是外挂? 他的手迟疑着,竟然不敢摸她的脸,烛光朦胧中她美得不似真人。明明他离她如此之近,她就在他触手可及之处,为何他会觉得自己离她好远。 她……她曾说过她是仙女。 「不管你是不是仙女,你都不能离开我。」 姜麓正在半睡半醒之间,隐隐约约听到这句话,也不知自己是在现实中还是在梦里,忽然嘿嘿一笑。 「腰细腿长又活好的小鲜肉,我可舍不得离开。」 又是这样莫名其妙的话。 秦彦幽深的眸色变幻不定,搂着她一夜不放开。 姜麓做一个梦,梦里她正在打小怪兽。那小怪兽长得像老虎又像狮子,怎么打也打不倒。它甚至一次比一次大,最后居然用爪子将她困在它身下。 一夜梦后,她腰酸腿软。只把身边的男人当成梦里的小怪兽,恨恨地给了一个白眼。 秦彦睡醒的时候很是无害,冠玉般的脸上有着这个年纪该有的青涩。少年郎被她的白眼瞪得越发无辜,让她莫名生出几分愧疚。 这样的美男子,谁会忍心责怪。 所以除了原谅他,还能怎么办呢。 ☆☆☆ 姜麓以为皇帝老儿是个端水大师,应该在接连封了两个儿为王之后不会再有什么举动。但是她低估了帝王的无情,高估了人性。 为帝者,有人养子如养狗。稳坐龙椅之下看着儿子们你咬我、我咬你,然后再选出最厉害的那个继承皇位。奉京形势已是三王鼎立,就看三人角逐谁胜谁负,抑或者是哪两人站在一边,哪一人被孤立。 但也另有一种帝王,他让儿子们争斗并不是为挑选储君,而是觉得自己年富力强还能向天再借五百年。他会防着所有长大成人的儿子,不允许任何人威胁到他的地位。 万华宫的那位老渣男应该是两者兼有,简直是毫无人性。所以当姜麓再次看到夏轻语时,恨不得冲进宫去锤爆他的狗头。 夏轻语是作为赏赐送到贤王府的,与她同赏下来的还有另一位名叫孟如是的女官,听说也是一位才女。 大昭建朝以来,太子身边的女官日后都是皇帝的妃子,比如说二皇子的生母柳妃娘娘,以前就是皇帝老儿当太子里的女官。 皇帝老儿前头刚让三个儿子平起平坐,紧接着就把东宫的女官赏给长子。此事落在朝中文武的眼中,少不了一番猜测。 明面上看,此举无疑是拔高秦彦的地位,将他与余下两位王爷区别开来。但在姜麓看来,老渣男是在恶心人。 恶心了她,也恶心了自己的几个儿子。 所谓的帝王心术,为什么总是围着女人打转。难道除了睡女人赏女人之外,那个老渣男就不会别的吗? 若是如此,趁早从皇位上滚下来。 如果说姜麓以前对于秦彦当皇帝的事还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如今则是必须拿下那个位置。不把老渣男的皇位抢过来,她咽不下这口憋屈之气。 她想过了,要想一劳永逸斩断这些不停冒出来的花花草草,只能自己当家做主。只有她自己真正能做主,才有说不的权利。 帝王封赏,他们不能拒绝。加上之前的银儿铃儿,刚好凑齐一桌。凑齐一桌之后,姜麓决定集中处理一下这些美人。 四位美人美得各有千秋,银儿和铃儿长相更胜一筹,但夏轻语和孟如是在气质上更像是大家闺秀。 这几人当中,姜麓真正打过交道的是银儿和夏轻语。 银儿昨夜被吓破了胆,今天看上去明显带着几分怯色。铃儿一直以来都能安分,此时低着头也是恭敬无比。 夏轻语苦等多日终于如愿以偿,掐进掌心的指甲提醒她不能得意。而那位孟如是,则是几人中唯一个大大方方看向姜麓的人。 第76章 姜麓将几人的神色尽收眼里,道:「你们都是陛下赏赐的人,我知道你们都是聪明人。明人不说暗话,我也就不和你们绕弯子,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她说的亮话,还真是又亮又直白。她先问银儿和铃儿,「你们二位从去年就在王府,可知我为何一直不愿用你们?」 银儿不敢答,还能是因为什么,不就是因为王妃想一人独占王爷的宠爱。为何王爷会纵容这样的女人? 铃儿回答,「还请王妃娘娘明示。」 姜麓深深看了对方一眼,「因为我不信任你们。我既不了解你们的为人,也不清楚你们的品性,你让我如何敢你们?」 所有人都听明白了,这是要让她们表忠心。 夏轻语把心一横,「奴婢一切听从王妃娘娘安排。」 银儿心里无比怀疑,她不相信王妃会突然改变主意,更不相信王妃会给她们机会。难道是王爷昨夜说了什么? 如此一想,她似乎升起些许希望。 「奴婢什么都听王妃娘娘的。」 铃儿也跟着表示一切服从命令,那位叫孟如是的女子也说了类似的忠心话。 姜麓静静听着,脸上还有几分笑意。 「口说无凭,我如何信你们?」 几人愣住,银儿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就知道王妃不会这么好心,肯定是有什么算计在等着她们。 一阵沉默中,唯有夏轻语回了话。「王妃娘娘要奴婢做什么,尽管开口。」 姜麓拍了拍掌,兰桂便端着东西进来。 四碗冒着黑乎乎的汤,散发着古怪的药味。 「这里是四碗绝子汤,你们谁敢喝?」 绝子汤?! 几人皆惊,齐齐色变。 古往今来,绝子汤这种东西能公开出现的地方只有花楼。寻常的世家大户也好,女人斗得最是厉害的皇宫也好,这三个字都是令人闻之色变的腌臜之物。 既使有人用此物行事,也必定是避人耳目,唯恐被人知道。堂堂皇子正妃,居然毫不避讳地将此物摆出来,她怎么敢如此明目张胆。难道她不怕传出去,被世人的唾沫星子淹死吗? 姜麓冷冷地在她们脸上一一扫过,神情轻漫而讥刺,「你们刚才不是还说对我忠心耿耿吗?我不过是让你们喝一碗汤,又不是要你们的命,为何一个个成哑巴了?」 这比要命更可怕。 银儿心里发苦,对于她们这样的人而言,若是不能生养那还有什么盼头。后宅女子拼命争宠夺爱,为的不就是能生下一儿半女后半辈子有靠吗?一碗绝子汤断的不止是她们的子嗣,更是她们所有的希望,简直比要命更阴毒。她下意识地摇着头,身体往后缩。无论如何这汤不能喝,一旦喝了那才是真的再无翻身之日。 夏轻语脸都白了,咬着唇面无人色。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粗鄙不堪也就罢了,居然如此心胸狭窄不容人,且还这般狠毒下作。为何殿下会娶这样一位女子,为何这样的女子还能稳坐贤王妃的位置?上有这样的主母,她们如何还能出头? 铃儿头埋得很低,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即使不知她在想什么,依然能出她紧绷的身体得知她此时的抗拒。 四人之中,反正最小的是那位孟如是。虽然她看向绝子汤的时候眼神带着厌恶,但脸色还算是正常。 姜麓冷哼一声,「一碗汤而已,你们都不敢喝,我还能相信你们吗?」 这只是一碗汤吗? 这是比要命更可怕的毒汤。 几人无人应声,一个个都低下头去。 「机会我已经给过你们了,是你们自己不知道好好把握,日后可别再跑到我面前虚情假意地说什么愿为我分担为我效忠之类的话。」 银儿的脸色白得更是吓人,王妃娘娘这招好狠毒。进则断了她们真正的后路,退则堵了她们之前的路。 如今她们是进退两难,左右看着都没有路可走。 她能想到这些,其他人也能想到。 夏轻语是几人中心气最高的,自打她进了东宫她就知道自己以后会是殿下的女人。殿下俊美不凡人才出众,她一颗芳心早已暗许。即使殿下已经不是太子之尊,她依然痴心不改。上次在宫中是她失策,她没料到贤王妃会是这么一个难缠的人。 心中百般煎熬焦急却又无计可施之时,突然一道旨意下来喜从天降。本以为进王府之后名正言顺,谁知贤王妃竟然使出这样的招数。 「王妃娘娘,奴婢愿意为娘娘做任何事……不是奴婢不愿意喝这碗汤,而是奴婢不想坏娘娘的名声。世间女子以贞贤为重,如果让世人知道此事必会大做文章。到时众口铄金,娘娘你纵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奴婢实在不愿娘娘日后受人诟病,便是担下忤逆主子的罪名也不能喝这碗汤。」 第77章 姜麓好笑地看着她,这小白莲说话确实有几分技巧。若是真正没什么见识的村姑,还真被她几句话给镇住。 「我们不说,你们不说,谁会知道?」姜麓的语气颇有几分蛮横和霸道。 孟如是皱眉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请娘娘三思。」 奉京这样的地方,哪个世家大户没有一堆人盯着。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样的事像纸张里的火一样,包是包不住的。 姜麓当然知道这一点,但是那又如何。 「说来说去,你们就是不肯喝。我知道你们的心思,你们一个个都想给王爷当小妾,还想着以后能母凭子贵。我也不怕告诉你们,这样的心思你们趁早断了的好,因为我是绝对不可能让你们得逞的。」 她的话太直白了,直白到刺耳。 几人的脸色更难看,尤其是银儿和夏轻语。 果然是乡下长大的村姑,这样的话都能说得出来。她哪里来的底气不允许王爷纳妾,她以为王爷是普通的百姓的吗? 陛下将她们赏赐下来,她们就是王爷的女人。就凭一个没有娘家依靠的王妃也想违背陛下的意思,她这王妃之位肯定坐不稳。 「王妃娘娘,奴婢说句大胆的话,此事怕是不能由您做主。」夏轻语说。「依制皇子们的府中必有一正妃两侧妃,就算没有其他的姨娘妾室,两位侧妃娘娘是必不可少的。」 「哦?还有这样的事。」姜麓托着腮,「我怎么没有听说过。夏姑娘还真是吃饱了撑得慌,就算是有这样的事也轮不到你操心。我可不管什么侧不侧妃的,眼下我只管告诉你们,别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招,否则没有好下场。」 话说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话可说。 「我再问一遍,有人愿意喝吗?」 孟如是往前一步,「王妃娘娘,奴婢愿意为您效忠,但奴婢还想着以后能得您的恩典嫁人生子,所以这碗汤奴婢不能喝。」 其他几人都看向孟如是,仿佛她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她们是陛下赏赐的人,那就是王爷的人,怎么还能想着嫁给别人。 姜麓闻言,认真看了此女一眼。 夏轻语低声训斥,「孟姐姐,你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我们生是王爷的人,死也是王府的鬼。你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 「我们只是下人,生死都在主子的一念之间。」这是孟如是的回答。 姜麓轻弹着桌子,指尖舞动如同弹琴一样。 一室寂静,几人像是在等待她的定决。她若有所思的目光从这个人的身上移到那个人的身上,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突然铃儿抬起头来,眼神绝决,「王妃娘娘,奴婢愿意喝。」 其他三人震惊无比,一起看向她。 她磕着头,「王妃娘娘,奴婢愿为您效忠。」 姜麓眉眼微动,示意兰桂把绝子汤端过去。 在其他几人惊讶的目光中,铃儿将绝子汤一饮而尽。喝完之后她伏在地上,「奴婢一切听从娘娘的吩咐。」 好一个为她效忠,又好一个一切听从她的安排。姜麓眸色晦涩,深冷之中带着几分兴味。还是不叫的蚊子厉害,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她看向其他人,「还有人愿意喝吗?」 没有人。 除了铃儿之外,其他人都没有开口。 银儿的脸色变化未定,脸上尽是挣扎和犹豫。她和铃儿是一同被赐下来的,当然会有攀比之心。只是一想到以后不能生孩子,那么就算是被王爷宠幸又有何用。 宫里的妃子们也好,后宅里的姨娘们也好,长得再好看的女人也会有失宠的一天,到那时候子女才是她们最大的倚仗。如果不能有自己的孩子,最后只会沦为人人可欺之人。 夏轻语心中摇摆,有心想豁出去表个态,然而她不甘心。她的舅舅可以文理阁的大学士,以她的身份当个皇子侧妃也是可以的。如今她争取的不过是个普通妾室,为什么还要受到这样的刁难。她一定不能上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不信殿下不想拉拢舅舅,迟早她会成为殿下的女人。 良久,姜麓叹息一声。 「看来除了铃儿,没有人愿意喝。也罢,毕竟人各有志不能强求。」 兰桂收到指示,当下将药汤全撤了。 眼看着机会已逝,几人的脸色各异。所有人都在忐忑,不知道接下来等待她们的会是什么。银儿咬着唇,身体抖得厉害。她拼命安慰自己,她们是陛下赏赐的人,贤王妃再是不容她们也不敢把她们发卖。只要留在王府,以后总还会有机会的。 第78章 夏轻语的想法和她一样,短暂的惶恐过后很快镇定下来。 自从她们进到这时屋子已来,心境如同天下地下再至地底深渊。深渊之上,还有人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们。 而那人,自然是姜麓。 姜麓漫不经心地道:「看你们这一个个如丧考妣的样子,好似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其实刚才那几碗汤根本不是什么绝子汤,而是普通的补药。」 什么? 几人齐惊。 尤其是银儿,嘴张得老大,看上去肠子都悔青了。夏轻语亦是后悔无比,早知如此真应该狠心喝一碗。孟如是也是一脸惊诧,似乎不太相信。 唯一隐有喜色的是铃儿,她暗自庆幸自己赌对了。看来经此一事,自己肯定会得到贤王妃的重用。 姜麓又道:「我心里已经有数了,你们退下吧。」 几人一起告退,脚步有轻有重。 有了姜麓的这句话,所有人都以为她心里中意的会是铃儿。不仅那几人是这么想的,就连陶儿和汪婆子也是这么想的。铃儿一直表现得十分安分,如今又用行动表明自己的忠心,她自己也以为几人之中姜麓能用的只有自己。 姜麓先是认真叮嘱汪婆子盯紧铃儿,盯紧对方的一言一行,接着又交待那个院子以后由孟如是管事。 「娘娘,你打算用孟姑娘?」汪婆子惊讶问道。 姜麓也不瞒她,「正是。」 陶儿呆了,「为什么?孟姑娘没有喝汤啊?」 姜麓淡淡一笑,「一个女人连自己生育子女的权利都敢舍弃,你说她到底图什么?她对自己尚且能狠下心肠,对别人能心慈手软吗?这样的人我不仅不能用,而且还要千防万防。」 陶儿呆呆点头,娘娘说的话最有道理。 汪婆子愧疚道:「奴婢思虑浅显,幸亏娘娘提醒。」 陶儿还是不解,「为什么是孟姑娘?」 那位孟姑娘还想嫁人,分明就是心不在王府,为什么娘娘还会想用她? 姜麓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她想嫁人是人之常情。她是想用自己的忠心换取日后嫁人生子的恩典,有何不可?再者她有目标有动力,为我办事时才会更用心更尽力,这样的人我反而愿意用一用。」 喝过汤的未必就是忠心之人,没喝汤的人也未必不能用。方才之事不过是试探,从她们的反应中观察她们的品性,并不是一场考核。 四人之中,姜麓更愿意用孟如是。她们都是陛下赏赐的人,动不得打不得,还得好好地养在后院。她又不愿意费太多的心神,所以才想着从她们之中挑出一人制约她们。以宫人制宫人,效果比她派人去管理她们应该更好。 汪婆子受教不已,「奴婢明白了。」 姜麓的指示很快传达到四位美人住的院子,在听到汪婆子说王妃已从他们四人挑出一位管事事,所有人都以为是铃儿。 铃儿强忍着欢喜,自然也是认为这个管事一定是自己。当听到孟如是的名字时,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包括孟如是自己。 「汪妈妈,你是不是听差了,怎么会是孟姑娘?」银儿先问,她倒不是为铃儿抱不平,她是真的怀疑汪妈妈听错了。 汪婆子表情严肃,「王妃娘娘的吩咐,我怎么可能会听错。」 几人看向孟如是,全是不解和震惊。 铃儿脸色略显苍白,到底城府还可以并没有表露太多的情绪。为什么喝汤的是她,最后得到王妃重用的人却是孟如是? 「汪妈妈,王妃娘娘没有其它的吩咐吗?」 汪婆子看了她一眼,以前还当这位铃儿姑娘是个安分的人,没想到心思这么深。连绝子汤都敢喝,怕是真想做小。为了当姨娘连自己的子嗣之路都能断,谁知道还会干出什么事来。 「娘娘自然还有吩咐。」 铃儿一喜,她就知道王妃不傻。她都愿意喝下绝子汤,难道还不值得信任吗?一个连子嗣都可以不要的妾室,才是主母最放心的人。 然而汪婆子的话像一盆冷水,将她浇得透心凉。 汪婆子说:「我家娘娘说了,只要你们安安分分的,王府也不会少你们一口吃的。若是有人胆敢生出下作的心思,就休怪我们王府的饭菜不养人。」 铃儿倒吸一口凉气,骇得是立马低头,生怕被人看见自己的表情。银儿白着一张脸,王妃娘娘这是在警告她们。 夏轻语抚着心口,跳得厉害。贤王妃她怎么敢说这样的话,她难道不怕被人听去,然后落一个善妒的骂名吗?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油盐不进的人。 第79章 这时孟如是深吸一口气,「多谢王妃娘娘的信任,如是定不负期望。」 汪婆子点头,此时似乎明白自家娘娘的用心。这几位姑娘中,还真就是孟姑娘看着最舒服一些。她相信这位孟姑娘应该也是一个聪明人,只有替王妃办好差事,以后才能得恩典出府嫁人。心道还是娘娘手段高明,会知人善用。 不管其他人如何猜疑如何作想,事情已成定局。对于姜麓来说,只要她们不作妖,她也不会为难她们。 比起后宅的这些破事,姜麓更愿意和土地打交道,土地才是人类相依为命的伙伴。人类精心善待土地,土地会回报一切。 很快奉京城好事的人发现王府最近似乎有什么动静,听说是建什么暖房,还有那拉着陶土盆缸的牛车见天的停在王府后府,一只只陶盆陶缸子不停往王府搬。 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不少人都在好奇,恨不得趴在王府的墙头看个清楚明白。无奈王府守卫森严,那些下人的嘴比蚌还紧,竟然一丝风声都不往外透。 世人好奇之时,姜麓和秦彦忙着种地。 姜沐姜河读书之余,大部分的时间都和他们一起泡在地里。熟悉的氛围熟悉的人,大家都脱去锦衣华服,好像又回到在北坳村的那些时光。 「怪不得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原来我就是个劳碌命。」姜沐对赵弈说。 身为王府侍卫统领的赵弈也卷着裤脚干活,他一边松土一边暗自感慨,谁还不是个劳碌命。自从回到奉京,他也觉得有些不太得劲。合着是在乡下做惯了农活,猛不丁不干还不适应。 若说不适应,以姜河为最。此前他不过是小山村的一个孤儿,突然变成什么小公子,刚开始他吓得连屋子都不敢出。眼下终于有活干,他年纪最小却比谁都卖力。 姜麓望过来,惊奇不已。 这才多久的功夫,小河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小河。较之常人更为深邃的五官让他看上去尤为显眼,端地是一个隐约可见日后风华的小美少年。 看看她的身边,全是美少年。 突然她感觉后背发凉,一转头便对秦彦那双好看深沉的眼。 大醋桶! 她连哥哥弟弟都不得看,他怎么这么霸道。 「你最好看。」她做着口型。 很显然这句话挺管用,秦彦眼中的雾霭散去。他没舍得别过脸去,下意识想让她多看看自己,耳尖又悄悄泛了红。 姜麓更惊奇了,这男人关起门来浪到飞起,居然还会因为她的一句赞美而害羞。要不要这么反差,怎么想都觉得有点分裂。 她玩心大起,慢慢地往他那边靠,眼睛像探照灯一样仔仔细细地梭巡着他的五官。从额头到鼻子,再从鼻子到嘴唇。她赞美基因造人的神奇,感叹一个人的五官可以精致到这个份上。 「你怎么这么好看。」 纵然他身着做活的粗布衣服,也挡不住那万千耀眼的光华。那光灼灼皎皎直往人的心底钻,叫人一见入心。 这男人的基因这么好,以后的孩子肯定也会很好看。突然她脑子里一个激灵,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如果孩子长得完全像他,那一定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如果其中有一半像她,应该也是十分玉雪可爱。她听说有的孩子很不会长,专门挑父母的缺点长。甚至有的更气人,居然不继承父母的优良基因,隔代遗传上一辈的缺点。 她仔细地回想林国公夫妇和皇帝老儿宋皇后的长相,然后大大松了一口气。因为他们的上一辈,不管人品如何长相还是很过硬的,所以他们的孩子很大概率是人中龙凤。 今天的阳光很好,秋高气爽温度适宜。 地里已经长出细幼的小麦青苗,恰似新生命的萌芽。如果将来的某一天他们在做着农活的时候,有个小小的身影在身边跑来跑去,好像也很不错。 许是她发呆的样子有点久,久到秦彦已经开始皱眉。 「姜麓,你在想什么?」 姜麓痴痴看着他,「我想给你生猴子。」 猴子? 姜沐的耳朵那叫一个尖,「哪里有猴子?猴子在哪里?」 姜麓回过神来,恼怒地瞪着他,「你就是猴子!」 倒霉孩子,凑什么热闹。 赵弈疑惑地看过来,他也听到王妃说猴子了。 姜麓拉过秦彦,「别理他们,我们去那边。」 姜沐哼了一声,「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要说,还不想让我们听。她说谁是猴子?我若是猴子,那她就是猴子的妹妹。」 第80章 「麓姐姐不是猴子,她是菩萨。」姜河抗议,别看他现在和姜沐关系很好。但是一旦涉及到姜麓,他谁的面子也不会给。 姜沐气结,「知道了,她是菩萨。」 什么菩萨,死丫头要真是菩萨早就上天了。 姜麓此时突然一个回头,狠狠瞪他一眼,「赶紧干活啊,别以为现在回到京中就可以偷懒。我可告诉你们,今天这地不整完谁也不许吃饭。」 又来这一招。 姜沐撇撇嘴,臭丫头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几天没管一个个皮都松了。」姜麓对秦彦哼哼,「前段时间我是没腾出手来,以后你们都给我小心些。」 这熟悉的语气,这熟悉的态度。 姜沐不仅不生气,反而有点想哭,暗骂自己贱皮子,怎么这么喜欢听死丫头训人。就连粗神经的赵弈,都露出一脸怀念欢喜的表情,这样的王妃娘娘才是他所熟悉的。姜河最是认真,心里发誓自己一定好好听话,认真读书干活不惹麓姐姐生气。 姜麓发完威,不经意看向秦彦。 这一看,她愣了。 心道这男人笑起来更好看,怎么会有人好看成这个样子。脑子里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念头:这么完美的基因不能暴殄天物。 必须得生猴子! 不仅要生,而且还要生一串。 既然想生猴子,那么夫妻夜间活动不能停。姜麓以为不能一味追求数量和时间,最重要的应该是质量。 所以一天的劳作之后,她决定今晚都好好睡一觉养养精神。然而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血气方刚的少年郎不知乏累不知餍足没完没了,气得她把秦彦的后背挠得全是爪痕。 晕晕沉沉累极睡去之时,心里想的却是他那个莽夫之名倒是不冤枉。这可不就是白天种地忙,晚上炕上忙。半夜翻身时一摸外侧空空如也,她迷迷糊糊地闪过一丝疑惑。她不想睁开眼睛,心里却是渐渐变得清明。 虽然眼睛还闭着,但她再无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有风进来。不过是瞬间的功夫,快到像是她的错觉。然后她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极轻极浅应是怕吵醒她。 随着秦彦的走近,她闻到清闲的皂香味,还有似有若无的水气。所以什么人会在半夜不睡去洗澡? 紧接着外侧一沉,他已经上来。倒是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既没有抱她也没做什么,好像还是怕吵醒她。 她嘤咛一声,翻身朝向里面。 一夜乱梦,过后又是新的一天。早起共餐,餐后一起去地里忙活,一切瞧着与昨天没有任何区别。 近午时分,突然传出巡盐御史马大人在进京途中遇刺身亡一事。随着马大人的死,牵出一桩多年贪污案。 大昭盐业直接隶属天子管辖,却有人因着巨大的利润铤而走险,多年来官盐私卖。马大人忆经查到一些眉目,不想却因为丧命。 皇帝老儿雷霆震怒,秦彦身为皇子即刻奉召入宫。 一身朱色蟒袍,端地是个玉质金相的美男子。姜麓微眯着眼,似乎此时才正视到他的城府与成长。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她以为的单纯美少年。权谋已刻在他的骨子里,甚至已经融进他的血液。 王权之争,不存在什么岁月静好水到渠成,有的只有无休无止的明争暗斗。身为他的妻子,这些事情都是不可逃避的日常。 姜麓替他整理冠发,轻声道:「你晚上想当夜猫子,也不用故意把我累得像猪一样睡去。」 她又不是猪队友。 秦彦闻言,玉面尽染红晕。 矜贵无双的年轻王爷,此时霸气突然减弱。那双好看的眼竟是有些不敢与自己的妻子对视,长长的睫毛掩盖着眸中的羞涩。 「我……」 「你什么你啊。我知道你是怕我担心,但你也不能糊弄我。害我一到晚上就睡得像猪,你于心何忍?」 「姜麓……」 「什么都别说,我知道你有你自己的事情要做。我只有一句话,那就是一切小心,因为没有什么比你的生命更重要。」 「好。」 姜麓送他出门,望着远去的轿子莫名觉得心里有点堵。她知道不争是不可能的,因为秦彦的身份摆在那里,他就是底下皇子们的挡路石。他这颗石头不让位,别人就上不了位。他若不想被别人推下去粉身碎骨,就只能不停稳固自己的地位,不给别人撼动他的机会。 马大人的案子不是两三天便能有结果的,听说皇帝老儿在泰极殿发了好大的火,命令彻查此事。 第81章 大昭盐务上至京官下至地方官,一层层不知多少人经过手。若说偷盐私卖一事没有上头的罩护,怕是傻子都不会信。 官盐是皇家产业,谁胆敢动这个心思便是动了皇帝老儿的奶酪。天子一怒尸横遍野,是以朝中人人自危,奉京城的形势悄然无声地紧张起来。 在这般紧张的气氛中,迎来三皇子康王的大婚。康王的未婚妻是越国公府的嫡女胡燕燕,亦是他的表妹。 大婚之前,会有一个添妆的形式,等同于婚前单身派对,奉京城但凡是有头有脸的世家姑娘皆在邀请之列。姜麓虽是已婚人士,但因着以后会是胡燕燕的大嫂,所以也收到请帖。 身为局中人,岂能不入局中局。 姜麓大大方方去赴宴,亲王妃的正装衬得她明丽贵气。一身的气度非比常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乡下长大的女子。 她一露面,自是震惊四座。 越国公夫人亲自迎接她,瞧着倒是很给她面子。她既不受宠若惊,眉宇间也未曾有过一丝畏缩怯懦。反正她的身份摆在这里,只有别人向她行礼的份,她端着架子接受便是。 奉京城的贵女不少,若是一般人还真记不住谁是谁。但她可是当过老师的人,一下子记清几十个人的姓名不是什么难事。 出乎她的意料的是,她竟然还见到了姜明珠。 以前姜明珠还是国公府嫡女时,和胡燕燕名为奉京双姝。一则是因为她们身份地位相等,都是国公府的嫡女。二则是因为她们都是皇子的未婚妻,且姜明珠许配的还是东宫太子。 那时她们相得益彰非常要好,所以此次胡燕燕也给国公府送去帖子。原以为姜明珠不会来的,但她却来了。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以前巴结姜明珠的人都离得远远的。便是有那些还愿意和她说话的,未没有看笑话的意味。 姜明珠再也不是座上宾的待遇,更不可能挨着胡燕燕,而是远在席末。她倒还算沉得住气,一早她心里已有所准备。只是再是想到过这些,真等亲身经历则是完全不同的体会。 偏生还有那等没眼色的在扎她的心,「姜姑娘你这到底是姓姜还是姓黄,我们都不知该怎么称呼你。」 她忍着气,「养恩大于天,我自是还姓姜。」 「哦。」那人笑得讥讽,「怪不得贤王妃连娘家都不愿意进,却原来是因为养恩比生恩大的缘故。」 「你这话可就说错了。」另一人捂着嘴道:「人家贤王妃在乡下吃了那么多的苦,听说从小到大都在放牛,哪里会觉得养恩比生恩大。怕是只有姜姑娘一人这么以为,不信你问问贤王妃,她定然不会有如此想法。」 姜明珠气结,这两人不过是贵女们的末等,以前连和她说话的资格都没有。没想到此一时彼一时,她不仅沦落到和这些人坐在一起,而且还要听她们的奚落。还有那放牛二字,更是刺得她心如针扎。姜麓以前为了羞辱她,也曾让她放过牛。 「放牛怎么了?贤王也曾放过牛。」 这话一出,不少人听到了。 有人议论起来,指责姜明珠胡言乱语。 姜明珠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所有人都在看她。而她最恨的两个人,居然离她那么远。她们以后都是皇子妃,与她更是天上地下。 没错,她恨姜麓,也恨胡燕燕。 前世里胡燕燕是康王正妃,她是侧妃。做姑娘时她们是好友不假,一旦都入一府便成了彻头彻尾的敌人。 她受宠时,胡燕燕也只会在暗中给她使绊子。后来她失宠了,那些下人之所以敢踩她皆是因为胡燕燕的授意。 其实她不想来参加这个添妆宴的,但是母亲非让她来,说是要让大家看看她还是国公府的姑娘。她也正有此意,想借此机会让世人知道即使她不是国公府的亲生女儿,依然还和以前一样能代表姜家。 不过这是她以为,从她的待遇上明显能看出来世人可不这么想。这个时候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人围观的戏耍伶人,那些轻视的目光如一根根针直往她的心里戳。 在她无地自容之时,反倒是姜麓开了口。 「她说得没错,贤王确实放过牛。」 所有人又看向姜麓,离得最近的胡燕燕惊讶到险些失态。其余的贵女也没好到哪里去,在她们的印象中贤王当时就算被废被贬,身边还是有人服侍的,怎么会沦落到放牛的地步。 姜麓微笑着环视众人,「诸位可是以为放牛是一件低贱的事?普通百姓都是贱民?」 难道不低贱吗? 第82章 所有人的眼神都是肯定。 「你们出身不错,自小锦衣玉食。你们平日里吃的穿的,哪样不是经过百姓的劳作之手。真要是嫌放牛低贱百姓低贱,那你们为何还要吃低贱之人种出来的粮食,穿他们纺织出来的衣服?」 「贤王妃此言差矣,那些人生来就是如此,我们的身份和地位足以享受他们种出来的东西和织出来的布,这有何不对?」胡燕燕反问。 「胡姑娘这么说也没什么不对,但是你们这样端起碗吃饭,放下碗就骂娘的行为是什么?说得好听些是没有仁心,说得难听些是不知感恩。陛下尚且视万民为子,你们身为臣子却将百姓视为低贱之人,等同于看不上陛下的孩子们。你们这样两副面孔不仁不义不忠不悌,往大了说是欺君罔上!」 所有人都惊呆了,她们什么时候欺君了? 她们没有和姜麓打过交道,不知道姜麓最是善辩,若是秦彦在场必是感慨一句自己的妻子歪理多。 胡燕燕更是面色发白,「王妃娘娘,这话可不是乱说的。」 「胡姑娘,请问我哪句话是乱说的?」姜麓还是那种淡然的笑,只这笑落在众人的眼中别有深意。 「……是燕燕肤浅了。」胡燕燕一脸受教的模样。不愧是一品国公府里自小按照皇子妃教养出来的姑娘,确实有几分气度。 她服了软,下了话,其他人自是跟上。 姜明珠突然生出一丝怪异,这种怪异不是委屈也不是感动,只有说不出的古怪。她不明白姜麓为何为帮她,难道仅仅因为她们都姓姜? 在场中人这么想的不在少数,她们觉得姜麓之所以为姜明珠解围,肯定还是因为国公府的那一层关系。 有人不满被扣了一个欺君之罪,和身边的人嘀咕,「她也是命好,一个乡下丫头成了王妃。谁知道她背着王爷做过什么事,成天和一群男人混在一起,也不怕人笑话。」 这人的声音不算小,姜麓因为职业的关系本来就眼尖耳利,自然将这话听得差不离。她一指那说话的姑娘,「那位姑娘,有什么站起来大声说。」 被点名的姑娘吓了一大跳,实在是被姜麓这一手打得措手不及。 「站起来。」姜麓冷道:「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还要再说一遍? 那位姑娘支吾着,「王妃娘娘,臣女就是和人谈论昨日读过的诗……」 「不是。」姜麓神情很淡,「你说我成天一群男人混在一起。」 所有人又震惊了,心道这位贤王妃为何总是出人意料。姜明珠兴奋起来,这话可是姜麓自己提的,到时候名声坏了也怨不得旁人。 姜麓面色一沉,看向那位姑娘,「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这位姑娘既然话已出口,还进了我的耳朵里。如此毁我名声的事,我岂能不追究?」 这是打算追究? 那姑娘脸色白得吓人,「贤王妃,臣女真的没有说那样的话,还请您……」 「你从哪里听来的,给我一五一十的交待清楚。」姜麓气场一变,距离最近的胡燕燕最能感觉到,当下便提起心神。 「王妃娘娘,张姑娘真没有说……」 「是啊,王妃娘娘肯定是听错了。」 「我自己的耳朵我都不信,我还会信你们的嘴吗?」姜麓缓缓朝那位姑娘走过去,气定神闲地站在对方的面前,「张姑娘,你告诉我这话你是从哪里听到的,那么你这里就算是过去了。」 张姑娘下意识看向对面的一位黄衣姑娘,黄衣姑娘立马低头。姜麓顺着视线看过去,继续朝黄衣姑娘走去。 胡燕燕出来圆场,「贤王妃,些许小事你何必计较。想必张姑娘也知道错了,以后定然管好自己的嘴。」 张姑娘连忙保证。 其他人看到胡燕燕站出来,开始三三两两地议论出来。有说姜麓小题大做咄咄逼人的,还有说姜麓不懂规矩让胡姑娘下不来台的。 姜麓听着这些窃窃私语,其中还有那位张姑娘低低的啜泣声。她猛然皱起眉头,一个严厉的眼神扫向众人。 「千里河堤,溃于蚁穴的道理大家都应该听过。我今日若是不计较,他日自会传得沸沸扬扬。到时候阖京上下怕是都以为我不守妇道,与外男纠缠不清。换成你们,你们愿意蒙受这样的不白之冤吗?」 有人心道,冤不冤的谁知道。 姜麓冷冷一笑,看向黄衣姑娘。「我也不想为难人,我只是想知道到底是谁和我有仇,故意散布这样的话来毁我的名声。这位姑娘你只要说出自己是从何人口中听到的,我自然不会追究。」 第83章 姜明珠闻言,心头泛起不好的预感。 胡燕燕面有难色,「王妃娘娘,这样不好吧。」 「有何不好?」姜麓道:「顺藤摸瓜,追根问底,我不过是想替自己找出害我的人,有什么不好?」 当然不好,这里是越国公府。 胡燕燕神色不显,心中未必没有恼怒。今日是她的添妆宴,贤王妃揪着这些小事在宴会上发难,到底是真的不懂还是故意为之。 她在看姜麓的时候,姜麓也在看她。今日是她的好日子,自己做为客人确实应该安静如鸡。但她未必没有私心,其目的应该意在压姜麓一头。所以才会前有姜明珠,后有张姑娘。一前一后两路夹击,是想看姜麓出丑。 寻常人家的妯娌尚且面和心不和的多,何况是皇家的媳妇们。谁不想将来母仪天下,谁不想高高在上。 后宅算计杀人无形,这些世家姑娘大多精于此道。如果姜麓今日不计较,谣言一旦长腿便会生出无数的风言风语。 姜麓已经走到那位黄衣姑娘面前,那黄衣姑娘被她的眼神那么一看不由得生出几分惧意。暗忖着贤王妃似乎并不好惹的样子,倒不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 这些世家姑娘算计人的时候步步精心,但却把脸面看得极重。黄衣姑娘一心想摆脱姜麓的纠缠,心中再是恼怒也不得不屈服姜麓的气场和身份。当黄衣姑娘看向在场的另一位红衣姑娘时,那红衣姑娘捏着帕子又看向另一位姑娘。 最后的指认,不出所料落在姜明珠的身上。 姜明珠老绿茶上身,委屈不已,「姜麓,不是我说的……」 「不是你说的也是你说的。」姜麓说:「因为你想取我而代之,因为你去过北坳村,因为这世上最不愿意我存在的人只有人,所以这话不是你传出来的还有谁。」 「我……」姜明珠拼命摇头,「真不是我。」 「不是你也是你,你百口莫辩。」姜麓已经走到她的面前,「当初你掉进坑里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不要再惹我。我和你说过人生就像是一个坑,你好不容易从一个大坑里爬出来,为何不想着把那害自己的大坑填平,而是自寻死路地想掉进另一个大坑?」 姜明珠难堪至极,「姜麓……」 「黄明珠,我觉得你真是太蠢了,你难道觉得我更好对付吗?」姜麓讥讽地看着她。 「姜麓,我真的没有说过。」 「我信不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世人都会相信这话是你传出去的。」姜麓环视众人,「我还曾和你说过没有我就没有你,看来这句话你并没有听进去。我可以允许你的存在,也有能力让姜明珠这三个字彻底消失。如果你再执迷不悟,以后这世上只有黄家村的黄花草,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姜明珠全身发凉,如坠冰窟。 姜麓又道:「我若是你,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而不是蠢到从一个坑里掉进另一个坑里!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忠告,望你好自为之。」 胡燕燕像是重新认识姜麓,眼中尽是思量。 姜麓又看向众人,「今日之事我就此揭过,他日若再听到有人传我的坏话,我必定还会追究到底。到时候我可是会追到你们家里去问个清楚明白的,你们听清楚了吗?」 在所有人回不过神的时候,姜麓已经施施然告辞。她的身份摆在那里,胡燕燕自然领着一大帮姑娘送她。 她边走边想,以后这些夫人小姐们的聚会能不参加就不参加,真是没意思透了。一群小姑娘好好地吃吃喝喝说说话不好吗?非要搞出一些小动作恶心来恶心去的。 众人经过今日是之事,对她的脾气大致有所了解。不少人在心里犯怵,暗自提醒自己以后千万别惹到她。 越国公府外,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所有人行礼的时候,姜麓已经小跑过去。夫妻二人亲密默契的样子,让跟出来的一干人等看红了眼。 天哪! 有人惊呼出声。 因为秦彦正牵着姜麓的手,小心翼翼地将她扶上马车。 那个人真的是前太子殿下吗?!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废太子靠农活翻身》卷一 作者:曲清歌 02、《废太子靠农活翻身》卷二 作者:曲清歌 03、《废太子靠农活翻身》卷三 作者:曲清歌 04、《废太子靠农活翻身》卷四 作者:曲清歌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