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提刑官(宋穿)》 1、第一章 自从他离开后我越来越频繁的出现在那栋高楼的天台上,望着夜幕中的城市一半淹没在黑暗中一半漂浮在流光里,不禁想到“逝水”一词,看着无数的汽车尾光拖着像流星陨坠时遗落的光彩从遥远的目下如“逝水”般的簌簌流过,再无痕迹,每次这样看着看着我又会压抑不住地想到一个词—— “飘零”...... 恶寒自背脊升起,我向前踏出一步,翻过高度只及腰际的铁栏,将自己的半个身子悬挂在外面,双手抓着栏杆,死死地,很久也放不开......天台上迅疾的风如利刃般刮在我脸上,将我满面的泪水吹散,遗失在无边无际的夜里...... “呜呜......” 我无力的慢慢地滑下,蜷缩在高台的石阶下......我还是没有办法......去死......我失落地怀疑起我是不是真的有那么爱他,就像他爱我一样......如果我没有继续为他而活的勇气,那么我就应该有为他去死的勇气!可是现在我悲哀地发觉我连那样的勇气也没有。 我曾经尝试过割腕,没有被人发现,却最后向自己投降了,右手腕上裹着着白纱可以证明那是我自己包扎上得,我是医学院的学生,我有能力,我有能力救治别人,有能力自己包扎,可是我却没有能力去救治我的心...... 踏!踏!踏! ——我一步步走上悬崖,耳边听到的不是自己沉重的脚步声,而是飓风吹动滚石的声响,和震耳呼啸的海潮声。 我弯下腰手指拂过地上深深凹陷如石体的划痕,那不是寻常的划痕,那是因重物在加速度摩擦下生热灼烧而生的炎痕,还带着炭黑的痕迹......我摩挲着指尖黑色的碳粉灰尘,尘土立即随风而散,就如他一般...... 悬崖下的海洋以固执又狂躁的姿态,仿佛不准备和任何人妥协一样,冲破地心引力与水流浮力,蛮狠地向上蹿升,蹿升,再蹿升,欲掴向灰沉的云天。 耳边喧嚣着得海浪声疾风声在这一刻完全沉寂下来,我迷茫又疑惑地抬起自己窝在双膝间的脸,我可以想象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完全不复曾经的明媚与开怀,一定是张如鬼般凄惶的苍苍容颜,我把自己抱着紧紧地妄想他还在我身边这样子抱着我的时候,我听见了滴滴嘟嘟的警车声和警察纷杂的交谈声,如此真实,恍如隔日...... “十三人!——确定是十三人!” “怎么回事?!” “意外!纯属一场交通意外!” “......可能是因为台风和暴雨的关系,客车从那边的公路打滑冲出,坠落在崖底......” “有生还者吗?” “浪太大了——不过我们已经组织了一个分队下海去施救了。我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 “希望如此,我去和家属交涉,这里交给你们了......” 警长又问那个人:“唉!教授,你带来的法医来了没?!” 那人转过身看了警长一会儿,风雨激烈地睁不开眼睛,他叹了一口气说:“我宁愿没有带来......” “什么意思?” “我的一个学生似乎认识遇难者的其中一人呀......似乎是她的男朋友呀......” 警长惊诧,“学生?!教授,你怎么可以带学生来这里!学生可还没有毕业还没有行医资格呀!” “我知道。可是她是我的得意门生,所以我才后悔呀!” 一潮潮,不可抑制的海浪突破海平面而出,身躯无助又决意地向广袤的四方散去,骄纵地将自己拍打上嶙峋又狰狞的海岩,义无反顾,一无反顾...... 海浪,因而也有了哭泣的声音。 不——我捂住自己的耳朵,可是那些声音还是渗了进来,如风似雨,让我无地自处。往事历历在目,如果声音还记得...... “我赵誉一辈子!生生世世!都缠定宋慈了!——宋慈你就认命吧,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亦或是来世你逃不了——” 有人说誓言是用来拴住骚动不安的心的,可是为什么到头来我们的誓言却拴住了虚空。 这一刻我像是受到了某种解脱或是召唤,身躯轻浮得不像是自己的,我的脚步停在悬崖边,低头就可以看见海浪在千丈之下奔涌翻腾。 我微微一笑。 山林从不向四季起誓,荣枯随缘,海洋从不许沙岸起誓,遇合尽兴。如果有来世我不要你的任何誓言,聚了就聚了,散了就散了,这辈子我被你的誓言害惨了,下辈子我宋慈不会再那么笨了,上你赵誉的当...... 我倾身,纵容地一跳,向着悬崖下震耳欲聋的海涛,天地从来不仁慈,再美好的一段时光也被冲刷成为了逃之不及的噩梦。 就在我落崖的一瞬间有一个唐突的力道拉住了我的右手手腕—— “千钧一发呀!——” 听到头顶上响起一声长吁,我仰头,惊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惊怔! ......赵,赵誉?! 身后是疾烈的流云和铅灰的天空,“赵誉”拧紧了眉头,使出了全身力气拉着我下坠的身躯,冷汗渐渐渗出。 “天呐——自杀吗?!真,真会挑地方——”“赵誉”紧张地颤声说着竟然还能微微......一笑。 我的脑袋在看清他的一刻如一滩死水被石头打破,嗡嗡作响,连右手手腕至手臂几欲撕裂般的疼痛都忽略了,可是,他只是抓住了我的手腕,手腕上的白纱相比较而言很容易滑落,不出人所料,手慢慢地从纱布中滑出,再也阻止不了地心引力的强大召唤,最终还是脱离了—— ......没想到最终我们还是会放手,请你不要自责,这就是我的命呀...... 脱落了一刻,我深深地看了那个“赵誉”最后一眼,或许我是应该感激的,因为在我死前还可以再一次看见你的脸,或许只是一张脸,只是一张相同的脸,你始终不会是他,他在另一个世界等着我呢......不过真的谢谢你呢,陌生人,生得和他那么相像甚至是一样的,陌生人...... 疾风侧耳呼啸,我在风中迅速地下坠,离那光明的一点越来越远,直到遥不可及,耳边还回响着昔日的誓言—— “我赵誉一辈子~~~ 生生世世~~~ 都缠定宋慈了~~~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亦或是来世~~~”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亦或是来世......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亦或是来世......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亦或是来世...... 那人跪在悬崖边沿抓着一段还染着嫣红血迹的白纱,愣愣地呆在那里,与我天地永隔。天地从来不仁慈,我最后忘了尘世一眼,迎上了冰冷的浪涛...... 一个小时后,一抹淡淡的金色晨光迎来了拂晓,怒号的狂风渐渐止息,苍茫海水缓缓地退下了岩壁,一段染着嫣红血迹的白纱,几经沉浮,最终还是,被海水卷入了浪涛里,消失了。 也许那便是“流逝”和“飘零”吧...... 2、第二章 “金令箭使者到,行人闪开——” 南宋开禧元年,夏至,边疆传来了战事捷报,一骑轻尘飞入京师临安,不巧,天公不作美,这时正下着绵绵细雨呢,哪会有多少行人。 唉,不知会报来什么消息,喜讯,还是丧讯?......望着外面饔昴恢蟹墒湃サ囊坏悖陧蕹さ氖种讣浼凶乓幻镀岷谌缫沟钠遄勇痪牡囊幌孪虑么蛟谀咀郎希逑烊缦腋琛 人生如浮云,闲观拼尊前杯酒,一生长醉。残阳影里,问归鸿,归来也末。且随缘,且随缘,去往无心,冷眼华亭鹤唳...... 零点雨点携着一片如霞似虹的嫣红海棠花瓣一起飘进屋来,还有三四点讥笑声,七八点冷语话,带着沉重而湿寒的水汽。呵呵~他也不管,恍如无闻,眉眼含笑的视着窗棂外晦暝雨幕,与放在窗前的一瓶海棠花繁丽妖娆的颜色相乘强烈的对比。 “喂!你小子下棋专心点行不行!——你也太那个那个了吧......”身后站立的小仆气嘟嘟地指责着棋桌对面那个呆呆望着窗外的少者,少者甚是年轻,看上去只是个少年而已,可是他的言行举止......实在让人不能相信只是个“少年”而已。 小仆的主人是一个中年男子,面相沉稳,不苟言笑,一副正襟危坐的严肃气度,中年男子摆了摆手打断了自家小仆无礼的言论,中年男子向对面正在与他博弈却还神游千里的少者拱手赔礼,抑或是精准地说是“提醒”道:“小兄弟,该轮到你了。” “额?!”少者恍如梦醒,视线从窗外转回来看着男子迷茫地问了一句:“什么?!” 男子的表现也不恼,只是嘴角微微一抽,心里不停提醒着自己:自己是个读圣贤书的人一定要有耐心平和心......于是他真得很尽力“耐心”地重复一遍那句从博弈开始就重复了数十次的话:“小兄弟,轮到你了,请你出——棋——”男子后面几个字掺了些牙齿咬磨声。 “喔,到我了呀!我等得耐心都没了,唉~~”少者长叹一声,颇是无辜。捏着黑子,少者看了一眼现在棋盘上的局势,眉头一蹙,有些犹豫了,嘴里嘀咕:“你......你刚刚下这里呀......啧啧这怎么办有点难办呀......” 男子身后跟随着小仆冷冷哼一声,而一直围站在两人桌边的人群发出微微骚动,“是呀,薛相公这一步走得好呀!”“恩恩,走得妙!不愧是海棠令里稳坐一月棋手的人呀!”...... 薛相公正是那名中年男子,而那名少者众人并不知其姓名——也是,萍水相逢,少者也不是多么那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在真招本事没有现露出来前众酒客众棋友对少者只是好奇而已,居然一进入海棠令的大门就扬言要找海棠令的最高棋手对弈!好个热血又不自量力的少年! 海棠令,是京师中一所颇有美名的酒馆,营门招牌便是一爵“海棠酿”——传说老板上承了祖上盛唐时候的酿酒秘方,颇有些名气——海棠酿,海棠酿,一杯海棠杯中酿,恍恍惚惚幽态竟谁赏,岁华空与期,岛回香尽处,泉照艳浓时,蜀彩淡摇曳,吴妆低怨思,王孙又谁恨,惆怅下山迟......这便是饮海棠酿的感觉和臆想,两字—— 绝呀! 海棠令不仅是一家酒馆,因为老板极其喜好博弈,便在海棠令的二楼布起了棋盘棋案以供京师中风雅之士玩乐,若是一日中与人博弈不败者,或是挑战前一日的赢家获胜了,就能由老板出资免费送一桌好酒好菜。海棠令接待四方来客,生意兴隆车水马龙,众人甚知海棠令这一独特的游乐节目,也吸引了不少文士甚至官吏来此,一边饮着美酒一边博弈对杀在这方黑白纵横之间,甚是畅快!而现在对弈的一方,薛相公可是在海棠令连续胜出一月时间的棋手,众人对他很是佩服,不禁佩服他的棋艺更佩服他温文尔雅谦和务实的气度,很多人输给他都输得心服口服。 看着少者迟迟不下,薛相公牵起一丝笑容,这个少年太目中无人,对弈期间竟是不知望着哪里,神游何方,一点也不尊重别人,这下给他一招狠历看看了吧!薛相公瞥了一眼少者,以一种长辈对后辈的语气道:“春秋第一棋手奕秋,棋术高明,当时有很多年轻人想拜他为师,而奕秋收下了两名学生,一名学生诚心之至听先生讲课从不怠慢十分专心,而另一名学生只图奕秋的名气,虽拜于他门下但并不下真功夫,奕秋讲课时他就心不在焉探头探脑地望着窗外,想着鸿鹄焉至......两个学生同在一起学棋同拜一师,前者学有所成而后者一无所获。” 少者抬起一双清亮异常的眼看着薛相公,薛相公一脸兴色回视着少者。因为薛相公的棋艺而倾拜于他的众人也连连表示赞同,指责着少年,“是呀是呀,这小兄弟一开始就不认真,看着外面也不知看什么,瞧瞧现在,啧啧,下不下去了吧!”“就是,下棋就要专心,不专心不行!”“——肯定不行!” 薛相公和少者一番眼神“交流”后,被少者意味不明清清凌凌的眼神看着有些莫名的心虚,周围那些对博弈一知半解的人都在一唱一和的责备着少年,可是其中有些人却一直一言不发,他知道那些人都是些与自己对弈过颇有底子的棋手。薛相公转念一想,现在胜负谁也说不清,虽然和少年搏杀了大半日可是少年一直都没逃离出他的控制,暗暗长吁一口气又恢复了底气。 薛相公又道:“学棋要专心,下棋也如此,就是弈秋这样的大师偶然分心也不行,弈秋一日下棋,一位吹笙人从旁边路过,悠悠笙乐飘飘忽忽如从云中撒下,弈秋一时走神,倾心聆听,而此时正是棋下到决定胜负的时候,笙突然不响了!吹笙人探身向弈秋请教围棋之道,弈秋竟不知如何对答,不是弈秋不明围棋奥秘,而是他的注意力此刻不在棋上。” 少者朝着薛相公温温笑笑,拱手道:“先生说的极是,可是......”少者向薛相公射去一道目光,衬着外面灰沉沉的雨幕和氤氲的水雾,那双黑眸子清厉如电。“可是......有些时候却不然,人,不仅要一心二用还得一心多用,其中分寸就得看个人资质了。” “啪”一声,少者一棋打在左下一角,“遵循古教不假,可重视改变更甚,变其所变,随机应变,随时应变,随势应变!” 众人包括薛相公在内都惊讶得啊了一声——这是,这是什么下法?! “你,你确定你要下这里?!”薛相公道。 少年点点头。 “你真的确定?!” “确定确定,当真确定!”少者点头笑道。 ......这是哪门子下法?!众人又一次楞眼,少年总是下一些出其意料前所未见的步数,说不上“妙”,但是很“奇”!“奇怪”的“奇”!“奇诡”的“奇”! “唉,我又得等着你了。”少年叹息,“就是因为等着无聊我都观察他们一上午了,都分不开身去......”说着少者又探头望着窗外,有些焦急。 额......薛相公无语,不能怪他举棋不定而是少年那诡异的下法实在令人怀疑,而且少年那说重不重说轻不轻的无礼言行莫名令人一把阴火窝在心里不敢轻视这个少年——真的很莫名,少年似乎本身就是“挑战”二字的隐意!让人不得不同他“挑战”,不得不同他认真的“挑战”,一局玩乐的棋竟下成了真正的“搏杀”,激人战意! “呀!——”少者突然惊叫一声,站起身对着一头雾水的众人匆匆放下话“我去去就来,去去就来,等着呀~~”就“借过借过”拨开重重人群冲下楼去,留着一群人继续在那里懊恼。 夏至而来的雨是梅雨是阴雨,细细密密连绵不断,沾着人衣服上黏黏的,很不舒服,所以很多人都在这样的日子待在家中足不出户,就算这里是京师最热闹的街道之一也不见多少行人。 萧逸抬头看看,前面那家名为海棠令的大馆子倒还算热闹的,虽不见多少人进进出出可内堂却是人影不息。 萧逸暗叹了口气,就算那里有那么多人,可没有一个人注意一下他们,可怜一下他们。 “哥哥,没事是吧?”同萧逸一起跪在“王记绸缎庄”店铺门口的少女扬声笑道:“哥哥,放心吧!这次绝对没有问题!” 看着亲妹妹萧洛摆出一副可爱的笑脸萧逸心中更不是滋味,亲昵又宠爱地摸了摸洛儿的脑袋,萧逸拙拙地携起一个笑容,“恩,我相信。” 洛儿吐了吐舌头,摆出一个鬼脸道:“哥哥你还是别笑了,你这笑比哭还难看!本来你就够难看了!” 萧逸呆呆地点头,“我难看没关系,只要洛儿好看哥哥就满足了。” “哥!你怎么我说什么你都相信——我说你难看你就真以为自己难看呀?!哥,你怎么那么呆!”萧洛那一根纤长如葱的指头恨铁不成钢地戳萧逸的脑袋。 萧逸欣长高挑,说不上是精壮却也有几分肌肉的身躯却被自己小巧玲珑的妹妹“欺负”地歪朝一边,连连委屈道:“是你说的嘛?!” 萧洛无奈地看着自己这个活宝哥哥,明明一副高个子一个男子汉但是有时摆出这副委屈的表情真得很像......一只小白兔!而且是一只相当漂亮的小白兔!够漂亮的同时也够“白”......萧洛叉腰吼道:“萧逸!自信一点!你一点点都不难看,你是天底下最英俊的男人——” “谁,谁,谁,是最英俊的男人?!” ......?!...... 萧逸和萧洛惊诧地同时回头,只见一个瘦高瘦高的中年男人举着大红油伞拉着长袍下摆站在三尺开外的地方,结结巴巴地指着他们训斥道:“你,你,你们,你们挡在我,我,我铺子前嚷嚷什么呢?!让,让,让不让人做生意呀!” 结巴的男人便是“王记绸缎庄”的老板王虢,刚进完货回来的王虢老远就看见有两个人跪在自己店门口,很是不解也很是气愤,切——讨饭的跑到人家店门口来了?!王虢走进一看,还想再骂两句,可是在两人回头的一刻全部话语堵在嘴边,嘴巴上上下下的动着,就是说不出话来。 ......少女玲珑又可爱,少年俏丽赛女人,天,哪里来得两个玉女金童般的人物?! 萧逸见了王虢高兴地站起来,王虢又一惊,少年居然比自己高出一个头!萧逸笑着说:“王老板!你终于回来了!我们在这等了你好久!” 王虢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少年,十七八岁的年纪却生着一和他俏丽的容貌有些不相称的高个头,而少年身后的少女年纪还要小一点,眉目脸庞与少年有几分相似,都是杏眸瓜子脸白白嫩嫩水灵灵的,少年纯实,而少女一看就是个小丫头机灵片子。王虢结巴道:“你,你,你们找我想干什么,什么?” “王老爷,小的叫萧逸,这是小妹萧洛,我们兄妹俩本是在王家老家那边的的染庄做活的。” “做活就,就,做活,不好好在染庄,染庄干活,跑来京城的绸缎铺子干嘛?!”王虢疑惑,想还以为是自己家的染庄出什么是呢? 萧逸从怀中翼翼拿出一包被包扎得很小心的麻布袋子,沉甸甸的,一摇晃就发出碎银相碰撞的声响,萧逸有些犹豫地看着王虢,道:“王老爷,我和妹妹从老家千里迢迢赶上京城...就是想来找您赎身的。” “赎,赎身?!” 萧逸使劲地点头,“我和妹妹五年前因为父母双亡被亲戚卖到老爷家的染庄做活计,进庄的时候老爷你就说过了,如果能赚够一定的银子就可以为自己赎身。您看,我们赚够了!我们要来赎身!”萧洛也上前一脸哀求道:“王老爷!老爷!你就行行好成全我们兄妹——放我们自由吧!” 王虢接过萧逸手中的袋子掂量掂量,又来回看看两兄妹,眼珠子一转,心里一张算盘打得贼响,王虢满面无知的迷茫道:“我......有说过这话吗?” 这下子王虢不结巴了,指着萧逸萧洛顺溜道:“你们这两个刁仆,被老爷我好心收留下来不但不感恩,还不安心,老想着什么赎不赎身的事情!啊!不好好在染庄做事——” 萧洛叫道:“王老爷赎身的话是您亲口说的呀!你是家财万贯赫赫有名的大老板你不能说话不算话呀!”萧洛急了,之前就听不少人说王老爷不是个好打发的主子,以前也有家仆来找王虢赎身可都被王虢一言毫无情面的回绝了! 萧洛心里甚不是滋味,自己和哥哥自从爹娘暴病双双离世后就被那些刻薄的亲戚推来推去不肯收养最后还被卖到王家,想想他们也是读过书识字明理出身的孩子,若不是爹娘早逝他们也不会落到今天这种为人仆被人欺的地步,想着萧洛就不禁哭了起来,拉着王虢的衣袖扑通跪在地上,也不顾被雨水淤泥打湿污脏,泣声道:“王老爷!王老爷!我和家兄小时候是念过书的,知道什么是点水之恩一涌泉相报,我们感激您收留我们的恩情,可是——”萧洛死死地拉着王虢也不顾王虢懊恼又不耐烦的反应,“可是我们不能一辈子当人家家家仆!这样会给我们九泉之下的爹娘蒙羞的呀!老爷!” 王虢甩开萧洛,居高临下道:“哼!燕雀还想飞上天做鸿鹄?!想得美,小丫头片子!本老爷今天就告诉你们,既然进了我们王家的门,就一辈子是我们王家的人,为仆为奴,就算本老爷叫你们去做狗—你们也得去!” “你——”萧洛气愤又伤心地瞪着王虢一脸狡诈相......她一开始就担心,这势利鬼土财主奸商黑心商肯定不会那么轻易放他们离开!什么点水之恩定义涌泉相报,若不是那混蛋拿着他们的卖身契,她绝技不会说这种话!现在好话也说尽了,对方还是一点不松口,怎么办? 一旁的萧逸连忙冲上去扶起妹妹,两兄妹孤零零地站在风雨中相互依偎,敢怒不敢言,甚是狼狈失落。萧逸不善言辞,连洛儿都说不动的事情自己更是没有可能,萧逸心里那是个又气又恨又无力呀! 王虢眯眼一笑,摸着自个的下巴揍上前去目放精光,萧逸和萧洛被男人怪异的眼神吓得同时向后退一步。王虢把手中的红伞放到两人头顶,伞沿颇大,即使男人分给两兄妹一隅自己也片雨不沾身,王虢狞声道:“本老爷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家中有这么一对可人儿呢?啧啧,以前怎么没发现,这长大就简直是脱胎换骨嘛!”边说王虢还把自己一只不安分的手往萧洛脸上摸...... “住手!”萧逸把妹妹拖到身后护起来,少年炯炯虎目一瞪,更有一番泼辣傲娇滋味,王虢摸了摸鼻子,一双鼠目更放光彩得看着美少年萧逸,而另一只手又接着欺上萧逸的俊脸,“这妹妹生得是如水灵动,这哥哥生得又是如云飘逸,啧啧......极品呀!” 萧逸涨红了脸慌乱地打开男人的贼手,“你,你放肆!” “切!你们是我王家的人,本老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哟~~~这不是王老板吗?!” 一声清扬带笑的声音唐突传来,引得三人撇头一看。从隔壁海棠令跑出来一人,也没撑伞就大刺刺地冲出来,白色衣袖罩在头上,脚步轻快,轻盈地溅起青石路面上的雨水,雨水如瓷,青烟作色,仿佛踏着烟云而来,那人蒙头冲入对面王记绸缎庄的屋檐下。 “哎呀哎呀,下着雨呢......王老板也真是,还有兴致一直站在外面!”那人放下衣袖一边拍打着身上的雨水,一边轻佻地说着。 萧逸怔怔看着那个莫名其妙跑出来的人,样子看着很年少,最多不到十七岁,个头不高不矮身材有些单薄,一身素白布衣看不出身份尊卑,可是萧逸莫名的觉得这个人身上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这个少年便是方才与人博弈半场中匆匆溜出的少者,一副清秀淡定又毓灵十足的容貌算是不上是十分出众,却是矜持中透着云雾朦胧烟波浩淼般的飘渺和不安定感,就连笑容也是似真非真似假非假。 少年抬手笑着招呼外面淋雨僵持对峙的三人,“来来来,大家有什么话进再来说,进再来说。” “恩,恩公!” ......!!...... 萧逸和萧洛惊诧又诡异望着突然爆出一声亢奋之音的王虢,只见男人手一松,红伞掉落在地,雨水飞溅,“扑通”一声扑到少年身前跪下,磕头! “恩公在上,请受王虢一拜!” 3、第三章 外面的雨下得淅沥作响,灰沉阴霾的天空闪过一丝金芒。少年连忙上前扶起王虢,“王老板这可使不得快快请起!请进。” 少年拉着王虢来到屋檐下,萧逸和萧洛面面相觑,之后也期期走进王记绸缎庄的檐下。萧逸浑身湿透,不经意地抬眼一看却微惊见那突如其来的少年正以一种清亮又玩味的目光打量着他,而少年见萧逸那像极了只受惊的小白兔的神情,微笑愈加玩味。 少年拱手与王虢客套:“没想到能在此处见到王老板,真是他乡遇故人呀。王老板近来可好?” 王虢哪敢受礼,也谦恭说:“好好,幸得恩公托付在下好得不得了!” 少年蹙眉,“恩公恩公,王老板张口闭口就唤在下是恩公莫不是折杀了在下?” “哪里,恩公之恩对在下如同再造,别说是叫‘恩公’就算恩公让赴汤蹈火在下也不皱一下眉毛呀!”王虢夸大道。 少年眯起眼,眼波清光流转似浓还淡捉摸不定,“王老板夸张了吧,当年救你的人是家父,在下......只不过打了个下手而已。” “哪里,如果不是公子对老爷说了那番话在下怎么可能脱罪呀!恩公——” 少年打断王虢的恭维,“过去就过去了,咱们不提了。唉,王老板。”少年指着那边萧逸萧洛兄妹问道:“他们是怎么回事呀?好像你们争执不小呀,需不要在下帮忙?” “恩公还是那么热心呀。”王虢叹气,“唉,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仆而已。” “才不是呢!我们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就是要来找你赎身的!”萧洛不甘地叫道。“这位公子你给我们评评理,这人食言耍赖!我们明明还够了赎身钱他就是不放我们离开!” 王虢气得跳脚,欲要冲上去赏小丫头两耳光却被少年一把拉住,而萧洛也被哥哥萧逸护在身后。少年问兄妹俩人:“你们说这话可有凭据?” “什么凭据?” “比如说契约,卖身书之类的,上面可有白纸黑字写着赎身细款?” 萧逸和萧洛想了想,丧气地摇头,“那些话都是他口头说的......” “那口头话就不能当真了。”少年微笑道。 看着萧逸萧洛希望破碎的模样少年却毫无所动,神情清淡微微含笑,回首对王虢说了一句莫名的话:“王老板......在下怎么觉得这一幕好熟悉呀......” 王虢迷茫,“额?” “好像当年在嘉州在下也看见过这番情景。”少年来回指指两兄妹和王虢。 王虢恍然所悟,心虚得不得了,连连干笑,饶头,刻意回避少年深邃凌厉的目光。少年看看可怜的兄妹,头也不回地忽然说:“王老板,他们可否转卖给在下,在下受家母所托手下正好缺人。” “额?......啊!”王虢惊讶,“这——” “啊!”萧逸和萧洛也是惊愕得不得了。这个萍水相逢的公子竟要买他们?! 少年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元放在王虢手中,笑道:“不知这些够不够?如果不够在下回去再拿。” 王虢望着那锭璀亮的银元两眼发直,咽了咽口水,又结巴道:“这,这,不太,太好吧......恩公,恩公的钱,钱,怎么能,能要......” 看王虢那一脸既是放光又是假维的表情,说话时结巴时顺溜,少年可笑,“那王老板就是答应了?” 王虢一边把银元往怀里塞一边却又颇是为难的推说:“恩公要么,拿去便是了......我又不缺这两个小仆人......恩公太客气了......呵呵......” 少年将这一切默默放在眼里,笑着与王虢客气呀,可在萧逸萧洛看来莫名其妙。王虢怒目朝萧逸他们吼道:“两个没礼数的家伙还不快快拜见你们的新主子!”萧逸呆愣,王虢吼:“还不快叫这位少爷!愣着干嘛?!” 少年看萧逸茫然地应声叫了自己一声“少爷”更是觉得有趣,笑得飒爽,突然少年两手一拍,“哎呀!”叫一声,“我忘了我还在跟人下棋呢!失礼失礼,王老板,在下先行告辞,还多谢王老板忍痛割爱了......” “哪里,区区两个家仆而已......唉,恩公不会是在这海棠令中与人博弈吧?” “正是。” 王虢惊喜,“噢!恩公少年才高定能获得海棠令的魁首,可否允许在下也一同去观围?” 少年笑,“有何不可,王老板请。” 王虢殷勤地为少年撑伞,而后面不知如何是好的萧逸对萧洛说:“这姓王的还真是让人琢磨不透,明明那么贪还偏偏对那人留着那么点真诚。”萧洛摇头,看着那少年的清秀纤细的背影,说:“真真让人捉摸不透的是那个人。” 王虢叫嚷,“还不快点你们两个笨蛋!” 少年停下脚步,望着王虢有些危险地笑道:“王老板,现在他们是我的人了,你这样说他们是笨蛋岂不是暗讽在下...” “嘿嘿,恩公大人有大量,有大量......”王虢尴尬。 少年萧然回首淡淡召唤,“你们还不快过来。” 大厅内窗明几净,宽敞繁丽,各张方桌上放着一只白脂玉胆瓶其中错落有致地插满了枝枝嫣红海棠花,花朵是那么妩媚而嫣润,色泽宛如春云春水带轻霞般的富丽荣华又文雅精致,窗外方才还冷冻了身心的细雨冷雾,却在此时看来多了一种梦幻的诗意感,阑风伏雨,雨落棠花。海棠令楼中一架硕大的青烟素底灼灼棠花的画屏上提着前朝苏子的海棠花赋——“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髟伦取v豢忠股罨ㄋィ噬崭咧蛘蘸熳薄! 萧逸和萧洛都被这海棠令中压制华丽的一切震撼了,从前没有享受福气过这些奢华的他们惊讶又好奇地打量着这里的一切。萧洛惊叫一声,拉过萧逸,指着海棠令内院中,“快看——”只见内里庭院中有两棵高大的海棠花树,春霞般的花朵正执盛放的极盛期,纷纷繁繁,灼灼夭夭,伴着烟雨朦胧无声无息地吐芳纳香。 “丽最宜新著雨,娇饶全在欲开时。” 身边传来一个温柔清澈的声音,他们转头一看,竟是那新认的少年少爷不疾不徐地走到隔他们一张空桌子的对面,也望着庭院之中,轻轻吟颂。萧逸和萧洛也不知是怎么了,明明他们不是应该不甘愿为人奴仆的吗?可是,对这样一个时而似冷烟般清绝时而如春水般温柔的人,他们实在提不起一丝脾气,甚至是抱怨,心想也许跟着这样的少爷也挺不错的...... 少年斜睨着他们,浅浅一笑,愈发有种嫣然一笑海棠间桃李漫山总粗俗的超脱烂熳感。 少年入座拱手道歉:“诸位久等了。” 萧逸和萧洛也跟着他挤入围在临窗一桌的人群中,萧逸还嗔怪,这些人那么多空座位不坐干嘛非要挤在这一桌旁,进来一看,原来是在看人下棋。兄妹俩打量着那些人,而那些人见两人浑身湿透又衣着寒酸皆是摆出一副嫌弃鄙夷的神态,无声地朝远离两人的地方挪了挪,又看看安之若素的少年,那些神情分明就是在说——怎么他会有这么寒碜的仆人呀!方才那位薛相公深奥的一笑,不满意地瞅了眼少年,说:“不要紧,该轮到你了。” 少年无视那些各色人等,手捏起一枚黑子抵在下巴上,侧脸的线条曼妙而美好。 少年正要落子时刻,一声“咕噜咕噜”的诡异声响打断了众人紧绷的心弦,众人古怪地向声响的源头偏头看去,只见那个面相玲珑的少女涨红的小脸尴尬地无地自处,旁边的萧逸也很尴尬,纯净的黑色眼瞳溜溜的急转,当落到白衣少年似懂非懂的脸上时,鼓起勇气说道:“少爷...能不能先让我们吃顿饭......我们一整天都没吃饭了......” 少年明白过来,原来是肚子饿了,少年无辜道:“可是我为了买你们身上已经一个铜板也没有了呀。” 啊~~萧逸失望,像只小白兔子一样垂下双肩满面寂落......白衣少年心中真道是买回了个活宝,这是人还是兔子。少年复值靡獾匦λ担骸氨鸺甭铮饶慵疑僖敫鍪背降氖奔洌曰嵊腥怂蜕虾镁坪貌恕! 对面的薛相公冷哼一声,“大言不惭。你这个小毛孩还是先专心下完棋在说大话吧!” 少年也不恼,反而笑得更灿烂了,“小毛孩?有意思!在下有那么年轻么?过了今年在下可就二十了。”——“啪!”少年凌厉的落子在左下方三五位。 众人包括萧逸萧洛都是惊异地看着少年......他说什么?!意思是说他如今只有十九岁辰!——天呐,这少年目测上去的年纪不过十七,也不是说他生着一副娃娃脸,可就是不显年纪! 少年对下棋的对手伸出五指修长白皙的手指,道:“之后落子不得超过这个时间,咱们速战速决来个痛快!” “好啊!” 黑棋宛如暗夜深沉,步步走得清奇诡谲,白棋如同星子,翼翼周旋在黑色的夜阑狂流中。半个时辰之后,薛相公干干落不下那手中白棋子,只好无奈叹息。 四周静寂无声,只留下少年那半个时辰内清绝不断的落子声脆响,少年“啪啪啪——”的落子如流水,瞬间以海潮之势席卷了十九棋道,纵横披靡。 “怎么,不想再下了吗?”少年严肃地询问对手,并无奚落。 薛相公笑道:“罢了罢了,薛某认输了。” 少年轻笑地对旁边站着看棋的海棠令老板道:“李老板,是不是该给我兑现海棠令的承诺了?” 一个中年人缓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连忙拱手哈腰,“是是,这位小兄弟棋艺精湛,在下实难可见一回呀!!......请稍等一会儿,小店这就为小兄弟准备酒菜去。”说罢,李老板就匆匆下楼去了。 薛相公扭头向少年拱手笑道:“小兄弟,薛某之前略有冒犯还请你见谅。” “这位相公言过了,在下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才应该道歉呢。” 薛相公指着十九纵方上一半厚重一半轻灵的黑白棋局道:“小兄弟棋艺精湛步步清奇,在下难能一见,这一局倒是让我长了不少见识,原来围棋也可以这么下......不知小兄弟师承何人?还是自学成才?” “围棋之道师承家父。”少年笑,“家父袭读先圣,对围棋之道有番见解。” “愿闻其详。” “献丑了。”少年清浅一笑,侃侃而谈:“围棋之道,天道人道交合而成。远古洪荒,大禹疏导,大地现出茫茫原野。于是大禹立井田之制,划耕地为九九扩大的无限方块。其中沟渠纵横交织,民居点点布于其上,便成人间棋局。后有圣哲,中夜观天,感天中星光点点,大地渠路纵横成方,神往遐思,便成奇想,遥感天上星辰布于地上经纬,当成气象万千之大格局。神思成技,做经纬交织于木上,交叉点置石子而戏,便是棋道之开始。其后攻占征伐,围城夺地,人世生灭愈演愈烈,棋道便也有了生杀攻占围地争胜,久而久之,棋道成矣。此乃人道天道交相成而生棋道之理。” “哗——”四面喧然,惊叹不已。 “哦!令尊高人啊!小兄弟也是才高技绝!请——”薛相公举起酒杯朝少年敬了一杯酒,问道:“令尊在不在京城之中?” “家父远在嘉州。” “哪可否知道令尊姓名?” “家父——”少年正要说出口却被一个傲慢挑衅的声音打断。 “这不是宋慈宋兄吗?!” 众人回头一看,一位衣着鲜丽的年轻公子带着两三随从登上了海棠令的阁楼。 少年站起身来,瞥了眼身边一直站着的王虢,王虢脸色稍变。少年微笑着朝那华服公子道:“今日他乡遇故知的真不少,这不是知州公子范公子吗?” 范文琦不以为然地篾笑一声,“宋兄好雅兴呀,科举考试昨日才结束今日就跑来酒馆里逍遥了,你是不是身心轻松,保证能金榜题名了?!” 白衣少年与华服公子两人之间暗澜涌动风云翻腾,一干旁人鸦雀无声得看着两人一见面就不对头的气势,想这为宋姓小兄弟和那位范姓大公子定是旧相识,且过节不小。 白衣少年笑容不减,只清清淡淡回了三个字:“你,说,呢?” “噗嗤”身边数人都唐突地喷笑出来,似乎是觉得他那回答实在让人......忍不住想笑。简简单单三个字“你,说,呢?”顿时把来人呛得是哑口无言。 “你——”范文琦拿扇子指着少年,气得满脸通红,大声道:“宋慈!你不过是小小推官的儿子,也敢对我这么说话?!” 宋慈坐下道:“范公子不就是知州大人的儿子吗?在嘉州还行,可这是京城,上有皇亲下有百官,你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 范文琦笑,“难道你不知道我们范家也算是皇亲国戚?” “呸!还皇亲国戚,你们不要侮辱了这赵姓的天下!当年若不是嘉州推官宋巩宋大人为我翻案洗冤,我早就成了你爹那误判之刀下的冤死鬼了!”王虢朝着范文琦大吼。 众人大惊,王虢拱手向众人介绍道:“这位公子的父亲就是当朝赫赫有名,人称‘包公再世’的嘉州推官宋巩宋大人。宋大人坐堂理案三十年笔下从无冤假错案,为官公正严明清明如镜这些是嘉州家家户户都知晓的呀!” 众人再次哗然—— “原来他是宋大人的公子呀!”“真是虎父无犬子,嘉州宋大人的名号可是连京城都知晓的呀!”“就是,大家不是都说‘古有包侍制今有宋推官’,宋巩大人的名号谁不晓得!” 一边的薛相公震惊地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朝宋慈拱手,敬慕道:“原来是宋巩大人呀,薛某久闻其大名今日终于见到了......他的......公子。”薛相公呼吸不稳,心情激动不已。 范文琦见众人都跑去恭敬宋慈,心中恼火,狠狠地瞪一眼始作俑者的王虢,将矛头指向了他,“好你个刁民,你等着!” 王虢反诘,“呸!你这小子有无官又无职凭什么骂我是刁民?!” 范文琦万分得意地笑,“你就看好了,这回我定是金榜题名,被圣上点个四品五品的官绝非难事!”说着他又转向宋慈,“而你,本公子就看你名落孙山,回家哭去吧!” 宋慈笑着说:“求之不得。” 范文琦合起扇子,找了临近一张桌子坐下,他心里忌恨宋慈,可每次想要发难宋慈最后出丑的却是自己,于是范文琦转向朝王虢泻火。范文琦喝下一口茶水道:“王老板好说,谈起当年你那桩案子,我想你也绝非你说的那么冤吧?” 这时海棠令的李老板送上来了犒赏宋慈的酒菜,宋慈不用尽数推给了萧逸和萧洛,而他自己却和众人一起津津有味听着范文琦说话。 “当年若不是你王老板生性奸诈为人吝啬,又何苦被自己家的家仆联合起来反咬一口呢?” 王虢浑身一怔冷汗浃背,显然是害怕范文琦将他那些陈年旧事抖出来,他以哀求的目光看着宋慈,而宋慈却偏偏无视......众人被范文琦吊起胃口,纷纷八卦,上前问那桩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范文琦狞笑,一一说来:“南方之地,有一种奇树名叫榉树。榉树皮在身上罨敷可以形成一种伤痕,死后就像是用他物打伤的...” 当年王虢在嘉州开绸缎庄,克扣家仆伙计工钱数年,手下家仆伙计被压迫的愤恨不已,王虢还威胁他们说若是他们敢去报官,那他们就十年别想拿到工钱。家仆们走投无路就想出一个办法欲要整死王虢,其中一个家仆甘愿为这个计划而献身,先把自己毒死,然后其他人在他死后用这种榉树皮制造出被打死的假象,一群人告到知州衙门来异口同声说是他们的老板王虢将人活活打死的。王虢一张口辨不过百条舌,差点就要被判成了杀人偿命,而此时推官宋巩带着独子宋慈到知州府提查案卷,正好碰上了这事,经两人验尸,向知州范大人如实禀报。 宋慈当时只有十多岁,却能在公堂上代其父对答如流:“这尸体单看其痕迹,里面是深黑色,四边青赤,散成一痕,而又没有浮肿,说明不是打伤而成,而是死后用一种植物名为榉皮罨敷的。” 之后几经调查终于查出事实真相,王虢才得以洗冤,可是王虢作恶在先,官府判他立即返还家仆和伙计的工钱。王虢这一案后在嘉州恶名昭彰,生意一落千丈,绸缎庄的生意也做不下去了,于是数年等风声平息后辗转来到了京城,重操旧业。 范文琦说罢,众人皆是唏嘘不已,“没想到王老板以前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没想到呀......”甚至有人还在说:“像这种人当年一刀砍了都不为过呀......” 王虢彻底没脸了,如今这事经范文琦一提,街坊邻居一传十十传百,他这生意以后还怎么做哦......王虢凄苦地眼巴巴望着宋慈,宋慈却一直在淡笑沉默,眼神深邃。 萧逸和萧洛看着那万恶的地主王八王虢狠狠地在大家面前出尽了丑态,心中十分解气,相视而笑。 就在众人喧哗不止,海棠令众口纷说时,海棠令内厅之中,一架高大的山水画屏后面,一桌三人却笑得无声。 4、第四章 画屏之后的方桌成三角围坐着三名男子,两人年轻一人稍长,却皆是清贵之像。 其中一个宝蓝色华服戎装的男子转头对一个喝着酒的人小声说:“皇上......”“啪!”那人重重地落下酒杯,俊面薄凉。 年纪稍长的男子掩嘴轻笑,弄得蓝衣人更是不好意思了,连忙改口道:“赵爷。” 那位正上之座的锦衣男子温文儒俊却有着不容亵渎的威仪,锦衣男子正是微服出宫的宁宗赵扩。 左边蓝衣青年是临安府京畿提点刑狱的官员也就是京畿提刑官,皇甫俊一。皇甫俊一曾是前一任的武状元,本来提点刑狱一职都是文官做得,可是去年京郊盗匪猖狂就破例任命了皇甫俊一一武将来作提刑官。 一边静静喝酒的中年男子是翰林院学士季雯然。皇甫俊一和季雯然奉命陪同宁宗微服,来到海棠令机缘遇上了一场场好戏。 赵扩偏头朝外望去,打量着那个静坐在桌边的白衣少年,见他如莲宁静,浅笑宛然。心里默默记下那少年的名......宋慈吗?然后又想,嘉州,宋巩......微微一笑,原来如此。 宋慈朝众人拱手告辞,“诸位宋某有事就先行告辞了。” 薛相公连忙上前欲语还休,“宋公子...” 宋慈温笑,“薛相公后会有期,大家后会有期。” 众人笑语盈盈地朝宋慈告别,而王虢早已在之前就灰溜溜地跑走了,范文琦瞅一眼宋慈,冷冷哼一声。 宋慈招呼了萧逸和萧洛下楼,刚到门口时只听见一大声“轩王打胜战了!轩王打胜战要凯旋回来了——” “呼!”宋慈来不及反应就被闷头冲入海棠令的报信人撞个七荤八素!萧逸也来不及拉住宋慈,眼见要摔,下一刻就有一道清光白影闪到面前,接住宋慈—— 宋慈抬眼一看,那是个年轻男子,容颜文雅清丽,身形俊朗挺拔,一身薄墨云纹的月白斓袍显现出此人品味高逸。 萧洛上前来,一见到那个接住宋慈的男子就完全傻眼了——天呐,好一个极品美男子!居然比她哥哥还俊美!宋慈也傻了眼,下意识地唤了一声:“白......白兄!” 白衣美男璀然一笑,“惠父弟真是巧了!居然到这也能遇见你!” 宋慈字惠父,而那个白衣美男就是宋慈在京师的表兄白起。白起的父亲白敬宣是宋慈亲生母亲的哥哥,也就是宋慈的舅父,白敬宣现任大理寺主事,朝廷正三品大员大理寺正卿。白起也是今年同宋慈一起考科举的。白起道:“你这好小子,来到京师是怎么回事,明明可以到我们府上住的,却偏偏带着你二娘去住那么小的地方,看不起我们大理寺的府衙呀?!” 宋慈期期,“哪里...” “还有,既然来了也不去看看我父亲,他老人家却还惦记着你呢!” 宋慈更不好意思,“不是因为要考科举吗......过两日,过两日,我一定上你们家去。” 白起眯眼,“说话算数?” “一定。” 告辞了白起,宋慈带着萧逸和萧洛继续走,这时天已黄昏,雨也停息了,宋慈抬头看着散了乌云的渐深渐紫的天空。萧洛快步跟上宋慈,笑得可爱,“少爷?”宋慈并不回头,应声:“额?” 萧洛道:“少爷你方才是故意的吧?故意整那万恶的王八,让他出丑的吧?” 宋慈停下来,直直视着萧洛,似笑非笑,颇是深意,萧洛还担心是不是少爷不知道她所说的“王八”就是“王虢”,而宋慈良久后但只回应了三个字——“你说呢?” 萧洛眨眨眼,少爷怎么动不动又来这三字,这三字蕴含着某种不知名的力量能让人将想说的话都活活梗回肚子里,烂在肠子里。 宋慈向前又走了两步,突然回头道:“那个王虢多骗了你们的赎身钱不说,还多收了我那么多钱,我不过是没有出手帮他,任他被范文琦掀了老底而已,已经对他够客气啦!”萧逸萧洛惊愕,竟不知他们的少爷也会说出这种话,宋慈又说:“我看他是没吸取够上回的教训。”然后冷冷一个转身,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萧洛在后面对萧逸嘱咐道:“以后千万别随便惹少爷,他可是个超记仇的性子...”还没说完,走在前面的宋慈又回过身来,看着那丫头,笑得万分灿烂。宋慈挑眉道:“好聪明的丫头......孺子可教。” 海棠令中,那个报信的小哥好不激动,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大声叫嚷——“轩王打胜战了!轩王神勇,在连云关大胜了十万金兵!不久后轩王就来回京了!” “哦!”众人喧哗不息。 画屏后的三人也很是振奋,皇甫俊一对宁宗说:“赵爷,轩王爷真得没有食言真得打赢了金国!” 宁宗笑道:“我这个皇叔从来就没有让我失望过。” 季斐然道:“王爷大约几天后就回来了吧?不知礼部那边准备的如何?”却在这时一个清越声音响起:“你果然在这里。” 三人回头看,画屏旁何时来了个俊美男子,月白宽衣,正是白起。白起萧爽地一挑眉,草草扫视一眼三人,目光最终落在季雯然身上,迎着窗外透过的夕照,白起眼中似有烈火在燃烧,他躬身唤季斐然道:“季老师,你可让学生好找。” 季雯然一听白起那不阴不阳的语气就浑身不适,与另外两人道明缘由后领着白起来到海棠令二楼一处僻静之所。 “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 白起完全不似平时那幽然文雅的模样,邪邪一笑,拉过季雯然的手。季雯然一惊,想要甩开,可白起是练过武功的力气奇大,紧紧攒着季雯然的手,语气不善道:“季老师这几日上哪去了学生找也找不到。” 季雯然无奈,“你不是要考科举吗?我不想去打扰你让你分心。” 白起阴下脸来,“我找不到你才会害得我分心呢!”说着就一把把季雯然搂入自己怀中,季雯然惊吓。白起贴着季雯然的耳朵委屈道:“你现在是太子太傅了,是不是整天忙着陪那个太子,都不理我了。” 季雯然翻白眼,“拜托,你和一个只有八岁的小孩子吃哪门子醋呀!”听罢,白起笑眯了狭长的眼。 5、第五章 屈子曾说,举世混浊唯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宁赴常流而葬乎江鱼腹中耳,又安敢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乎。于是屈原怀古自投汨罗江以死。 风隐雷动,一双素袖皓腕肃穆幽缓地推开一扇黑漆衙门,从门缝中簌簌涌出一阵阵浓雾般的烟尘,带着香火纸钱的浓香,宛如吊丧的第一层雪纱。 巨大的黑漆衙门缓缓开启,宇宙洪荒,天玄乾坤,混沌不见五指的天地中独有此门后灯火如昼,却是苍白似冥界般毫无生气,毫无人情。双手提起无一丝杂色纤尘不染的雪白衣摆踏入黑漆衙门,脚步落下如同严酷厚重的冰墙上乍开一丝裂纹。 光亮中现出一个人影来,面带微忧又凝重矜持的宋慈挺直了背脊再向前踏出一步时,便是一阵寒风携着凄厉如鬼嚎的风声迎头刮来!——烛火霎时影乱,宋慈抬手遮眼,被这阵狂风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雪白头巾如同虚设,瞬间散开的青丝,如黑色火焰般以狂乱的姿态舞动着,黑的发白的衣相互交织缭乱舞动。宋慈不耐烦,一掌猛地拂开眼前虚幻的鬼影,秀面薄怒,文秀容颜从吸风饮露的冰雪之姿中透出某种不可动摇的执念! 这时,身后的衙门轰轰隆隆的自行关闭。 宋慈惊,蓦然回头,原本魍魉魑魅的幻影消散,眼前烛火苍凉的正法大堂内三步一对五步一双,面对面手执刑仗肃立而无情的衙役依次亮起了身前一盏盏白纸冥灯,在凝重压抑得呼不出多余一口气的氛围中,白纸冥灯苍凉烛影像是两道白练向着大堂深处的无极幽秘之地伸延而去...... 宋慈稍稍放松下紧蹙的眉头,眼中余光说不清是含着不谙世事的轻蔑,还是携着超脱羽化的清明。他微微一笑,竟有些沧桑之味。他的乍道仿佛惊扰了这里永恒不变的光阴,挂满正法大堂的吊丧素纱不休不息又无声无响地翻飞,其间一块黑亮匾额隐隐烁烁,四个金色大字似是蒙了一层灰尘般,散发出沉重的光芒—— “法正严明”! 宋慈仰首一看,云淡风清。周身的景物连同那些面若黑白无常的衙役都像潮水一般淅淅向身后退去,一眨眼便来到大堂的长廊尽头。长廊尽头处此时终于现出一个模糊的黑点,渐渐清晰,竟是一尊覆着白绫的棺木。 宋慈站定在棺木前,神情清忧,却含着不容亵渎的坚定。他抬眼环顾四周,周围布满庄严高台,高台上黑压压地站着许多衣着不同颜色朝服品级不一的像是会审的官员,玄云在其后翻滚阴风在其后呼啸,他们一个个肃然正态地俯视着一身平民装束的宋慈,如视草莽,隐晦之意不言而喻。 宋慈一只手“呼”地掀开覆在棺木上的白绫,扬扬汤汤,一尊赭红色的华丽棺木赫然显见。宋慈双手负在身后,一头墨黑长发披了一肩一背,独孤清高而不自觉,身形如松,白衣似雪,混沌天地之间唯有一点是如星子般璀亮光明的。 宋慈抬手凌声道:“开棺!” “且慢!” 却听一道唐突之声自身侧响起,宋慈侧身见人群中出来一名黑色朝服头顶高高的方形乌纱帽筒外侧挂着平直的上折檐的官员,来人就是京都大理寺主事朝廷正三品要员,大理寺正卿,白敬宣。 宋慈对白敬宣疑惑地问道:“白舅父?” 白敬宣神色严峻,指着宋慈悉悉教导道:“贤侄,你现在知难而退还来得及。” “舅父,小侄我言出必行,怎么可能半途而废?”宋慈扬起清逸年轻的脸无所畏忌道。 白敬宣微微摇首,“贤侄呀,你已金榜高中且名列三甲,何故为一个非亲非故的死人冒此风险呢?!” “舅父是担心小侄若是此番验无他果,反而是毁了之后的前程是否?” “此案经过大理寺数十名官员验审,甚至还有三衙,三司,临安府等仵作官员复审,验审结果都是暴病而亡——而你!却怀疑有谋杀之嫌?!” 白敬宣道:“慈儿!你若无十成胜算,切不可贸然行事。你若是敢再打开此棺——成,则一鸣惊人!败,则前功尽弃,自毁锦绣前程......” 宋慈微杵,且在这时,右边又响起一道清历声响——“不对!”宋慈回头却见父亲宋巩从烟云中不疾不徐地走出,青蓝官服无光而明,散发着近似拂晓的光芒,清傲如鹤,鹤立鸡群。 宋巩大声道:“慈儿,刑狱之道最忌讳患得患失,事关人命的事情,莫说是十成胜算,就是怀有三分疑惑就不该轻言放弃呀!” 宋慈从袖中掏出一本手抄的录记,跪下说:“父亲身为推官三十年,断案无数,孩儿用心收录在这本薄录上,早晚研读,终于悟出五字真言——人,命,大,如,天!” 宋巩微笑点头,“好,你能悟出这其中的道理就可放胆开棺。”宋慈肃穆又说:“再有,刑狱之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而今大辟和初情都不可考察了,唯有检验才能说明事实的真相。” 而后宋慈挥手下令道:“开!” 四下衙役涌上前来隆隆开启厚实棺木,一缕诡谲白雾从棺中袅袅腾起。 官员们纷纷不约而同地凑近上前,十多个脑袋聚集围拢成圈,往棺木中探望。棺木内赫然静卧着一个貌美女子,其状安静如熟睡,此时又是一缕白雾从女尸上升腾而起,已成初步腐败之像——头面膨胀,口唇翻张,女尸秀丽的脸面上已长出块块斑纹,皮肤脱烂,尸臭臭不可耐。围观在棺木上方的十多个脑袋骤然如同蝇群惊吓般哄然闪避开去......唯独留下宋慈一人头顶一方青天白日凝神蹙眉地审视着。 宋慈抬起眼望了一眼其父宋巩,宋巩颔首示意他,宋慈坚定只一字言简意赅道:“验!” 宋慈从一只沉香木箱中取出酒瓶,倒上清澈酒液洗净双手,又取出皂角,苍x与数种香料焚烧于金盆,用酽醋泼洒在那炭火上,立马“轰”得一声向腾起一阵刺鼻的浓稠白雾,一旁围观的官员捂着鼻纷纷后退,而宋慈则面无他色,眉头都不皱一下的从盆上跨过。 衙役将女尸抬出,放在草席之上,全身衣物除尽,赤条条的陈放在光线明耀的烛光下。宋慈蹲下来专注于验尸作业。宋慈心中有一个声音默默念叨:“验尸,须在专心一意,万万不可避秽避臭。不可用手巾覆在面鼻上,阻隔了特殊气味,放过了细微线索......” 宋慈目光一寸寸扫视着那具女性裸尸,细细审验。 “切不可因为避嫌而命仵作行人遮蔽男子阴,茎,妇女产门之类,此种做法大有所误,还要仔细查看其中,以免从其中塞入异物......” 宋慈一举一动娴熟自若,神情始终凝重,无喜无悲宛如宗庙之上的神像。 “人体本是赤黑色,死后变成青紫色,其痕未见,如果有可疑之处,准备葱,椒,盐,白梅等,先将水洒湿,后将葱白拍碎,捣搞,均匀地涂开在疑痕处,以醋蘸纸,盖上侯一时,用清水除去,其痕尤见......” 宋慈站起身来,裸尸全身已被清理的洁白无痕。这时黑压压的高台上从方才的鸦雀无声突然呼啦啦的沸腾起来,官员们交头接耳,对下方的宋慈指指点点。宋慈抬眼看去,抿着嘴唇默不作声,而官员们正焦急的等待着他的验尸结果。 这时,一人突然道:“原尸遍体未见伤痕,毫无他杀之嫌,宋慈验尸无果!” 高台上的官员顿时哗然,不满之声如潮掀起,发难宋慈的言语更是愈演愈烈。 宋慈忽眼睛一亮,神情专注地俯下身去,朝尸体的头部凝神注视——尸体的头部发丝间好像有一细小白点在慢慢蠕动......宋慈睁大了双眼,见那凌乱的发丝里竟是爬出了一条小小蛆虫!他顿时恍然大悟,迫不及待的大声道:“不!此人是死去他杀!” “如何见得?” 宋慈以一根钢针扎着女尸头发丝中的蛆虫,高高举起示意百官道:“宋某方才验遍尸体全身,头面部七孔无血,四肢完好,项背无痕,胸腹无疮,这些都和原判毫无两样——只是!”宋慈深深吸入一口冷气,一字字凌厉道:“只是,尸首发间却爬出这条小小的蛆虫,正是原判尸检中的重大破绽!诸位大人请看,这可不是一般的蛆虫,人身肉体上能够生出这种蛆虫必定是因为苍蝇聚叮形成的。” 又一名官员提问:“此话怎讲?” 宋慈坦然,迅速回答说:“苍蝇嗜血潜伏在死者发间,说明死者发间内必定是有血腥。” 旁边一官员不满的反诘道:“死者如果是被钝器击中头部而亡,则必定会有大量鲜血流出,原审仵作中为何不见?!” 宋慈眸光严厉,“很简单,因为杀人凶手行凶作案的凶器并非是钝器,而是火烧铁钉——用火烧铁钉顶入头颅上的顶门穴,瞬间致死却没有鲜血流出。所以宋某断言死者是被人用火烧铁钉顶入顶门穴致死的!” “......真的吗?” 一个声音幽幽缓缓从身后传来,声线清越略带调笑......宋慈浑身一怔,方才侃侃而谈的自信热情如冷水一泼,醍醐灌顶。那个声音又问道: “真的吗?你到底有没有看清楚呀?尸体已经被破坏成那副鬼样子能够看出什么来?” 宋慈惊骇,眼前的女尸全身泛起赤焦色,如被炭火无声无息的烤过一般,骤然间肉体焦灼伤痕不见。“这——”宋慈震惊地说不出一句话,赶忙回头,只见那黑暗聚集的深渊入口处有一个人形的亮光,刺目的不可逼视。 那个人又说话了:“就算你再怎么努力你还是检验不出什么东西的,道理很简单,也很残酷——因为不是所有人都是你宋慈。宋慈在这世间上只有一个。” 6、第六章 宋慈,在这世间只有一个,天下无二,国士无双。 宋慈不可思议地摇着头,瞠目结舌看着那清明如星辉的光芒中渐渐显现出来一个清俊的人影来——没有当下的宽带没有古时的长衫,衣服熟悉而陌生,一件松松的体恤衫一条深色的牛仔裤,那人俊得透着栀子花的年华和芬芳,还有另一个世界的气息。 “赵......赵......誉......” 时空变化散了你我,形影单只寻不到你的影踪,锁寒冬春天已绽满枝头,我守着花儿盼你回首来路时风华依旧......曾经的人曾经的事像潮水一般瞬间将宋慈淹没。 完全没有想到为何会有如此峰回路转的一笔,宋慈惊诧地视着那个异世界的大男生站在那里,好像只有几步的距离又好像天地相隔千百万里,赵誉周身包绕着似雾似云的辉光中,而他却在这封建远古,黑暗浑浊,战乱不息甚至还在崇尚巫风的世间趔趄挣扎。 宋慈惊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尸体怎么瞬间就变成了这副焦尸状?” 远处传来一轻轻叹息声,宋慈直觉眼前烟云缭乱阴风骤起,当再次拨开迷雾重见青天时,却惊见身处之地变成一片荒林野地!三丈之外一处空地上挖了一三尺深坑,其中放满了杂草树枝用火焚烧,一队衙役在一些官员的指示下将一具裹着白绫的僵硬人状物体放入火坑中,泼洒上米糟,醋酒,再盖上草席用火四面逼烘了良久。 宋慈大惊:“等等!你们怎么能这样?!洗罨尸体不能用这么大的火,而且现在是三伏天你们根本不需要这样做你们这样做只会毁了尸体,还审验个鬼呀!” 可是那些人完全没有听见宋慈的呼声和警告,当那具白绫裹覆的尸体再次抬出来时已是肉色赤焦,皮肤溃烂无余了......宋慈连忙上前看——“啊!”惊叫。虽然人身被火烘烂,但那张脸宋慈不会认错,正是那具美貌的女尸!宋慈这时才明白为何那具尸体几经审验都没有结果,敢情是已经被先前的审验官员误审不说,还毁坏了尸身! “胡闹!火坑验尸法不分时间不分火候,作为仵作,作为提刑官员居然像些山野村夫一样无知无能,这种验尸简直破坏了重要的物证!”宋慈朝那些官员衙役愤懑的呵斥。而他们恍若不闻,都是阴测测地扭头朝他一笑,接下来一切景象又消散在迷茫烟云中。 宋慈一转身又回到了那间正法大堂,“法正严明”四字格外的刺目。 宋慈向前掀袍跪下,在那些审判官员面前拱手状告道:“身为执掌刑狱的官员翻手覆手之间坐堂理案之中掌控生杀大权,验死验伤岂能不慎!刑狱之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盖死生出入之权舆,幽枉屈伸之机括,於是乎决。法中所以通差今佐理掾者,谨之至也!” 四周安静的诡异,宋慈抬头一看,见那些官员一张张宛若阎王面,森然而冷漠,视人命如蝼蚁,完全不将他宋慈一番发自肺腑的劝诫之话当回事。宋慈向左一看,舅父白敬宣连连摇头叹气,向右一看,父亲宋巩一脸惋惜无奈。 宋慈恼火了,站起身来指着他们一个个的鼻子骂道:“身为仵作欺瞒伪造,身为官吏弄虚作假,刑狱检验胡乱而为,人命关天你们怎么能这么不谨慎!” “喂......” 耳边轻轻切切地传来一声低呼,宋慈浑身僵直愣愣地呆在原地,那个心心念念的前世情人从身后搂住宋慈的腰身,虽然已经不再是个女人的身体,可隔着衣物传来的感觉和温度是那么真实,那么温暖,令人感动的几乎落泪。 宋慈不敢转过身,他怕一转身这一切又会如烟云般消逝,叫赵誉的大男生在宋慈的身后字字温柔却包含怜悯地说:“你看吧,不是所有的人都是你,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像你一样用正确的手段处理那些事情,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你一样将人命视得比天高比海深。” “这一世我是推官宋巩的儿子,父亲他兢兢业业,以身作则,教了我不少东西,只两样我就终身受益。” “哪两样?” “人命关天,天地仁德。” “呵呵。” “笑什么笑,也不想想你做的好事......殉情,我还真够傻呀,上一世是你害我死得那么没有价值,这一世我......”宋慈突然说不下去了,有些哽咽地呢喃:“誉......我如今该怎么办?” 身后的人柔柔地轻笑,“别担心从会有办法的,我永远会陪在你身边,我不是说过,我赵誉一辈子,生生世世,都缠定了宋慈,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亦或是来世......” 宋慈痛苦地摇头,“不可能了,不可能了,你已经死了,你回不来了......我也是,在你离开后我也死了,可是......我死了却又重生了,现在的我依然叫宋慈可已经不再是原来的宋慈,这一世我,是个男人......你和我不仅相隔阴阳,还相隔两个不同时空,这里是南宋,没有机械没有仪器甚至没有科学合理的方法,就连刑法制度也漏洞百出混乱不堪。现在我好恨我自己当时死前为什么不再多读两年的医科......”......像每一滴酒回不了最初的葡萄,我回不了从前,路不尽,人未死,心已老。 此时的自己,是漫漫红尘独自走,往事不堪所思,不堪所忆,天地茫茫,从此一生一人系......可是宋慈万万没有想到,在自己十九岁这一年又一次遇到了那个人,同姓同名甚至相同容貌的人......身后的人轻笑如暖风,可身体却在向后退离,宋慈拉不住那人的手任他随风而来再随风而散。 “赵誉!” 宋慈大叫,想上前去追回赵誉却被四周的衙役和官员涌上来挡住了路,他们纷纷呲牙咧嘴面相狰狞地指责着宋慈。 “宋慈你贸然验尸,验无他果,该当何罪?!” “宋慈你不知天高地厚,不要以为你有那么一点小伎俩就可以在我们面前班门弄斧,告诉你你还嫩了点!” “官场如海,年少就那么气盛只会自毁前程!” “青天白日,那是过去。如今王法王法是人定的,人命人命也是人定的,你不是神,你管不着,也管不了那么多人间不平事!” ...... “啊————————!” 宋慈从睡梦中惊叫着惊醒,腾得从床上坐了起来,呼吸絮乱,心跳不稳。屋外的萧逸被宋慈的叫声惊醒了,连忙套上外衣就推开卧室的门,只见宋慈面色如此时暗夜中的月光般苍白,两眼空洞洞的望着前方。 “少爷,你怎么啦?” 萧逸点起火烛走到宋慈床前,眨眨眼睛说:“少爷你流了一头的汗呀!” 宋慈茫然的一抚额头,果然—— 宋慈定了定心神,很快从方才一场噩梦中回过神来,对萧逸说:“没关系,只是做了场不怎么好的梦......小逸,帮我去打盆水来,我擦擦汗......唉,记住,别惊扰了小舅舅他们,他们明日药铺要开张,有得他们忙得,记住—千万别打扰他们休息呀。” “哦。”萧逸呆呆地乖乖地应声去了,也带走了最后一点光明的火烛和人气的温暖,留下宋慈一个在暗夜里继续后怕。 透过窗棂的月光薄凉又忧愁地笼罩着床榻之上双手抱膝独自凄凉的人,宋慈抬起脸来,正好看得见床榻前方的桌子上一张琉璃妆镜,散发着微微冷芒,清晰的照映着他。镜中之人披散着一头墨黑长发,苍白的面色和清泠的月色相融合散发出淡淡的薄媚感,清淡的眉眼,纤细的骨骸,透出宛如冷烟凝成一般的气质,那是一张算不上是绝美的脸却偏偏有着一种雌雄莫辩的感觉。 宋慈看着忽然有点哭笑不得,一个男人未免生得太秀气点了吧,但更重要也更诡异的是,这张伴着他重生,伴着他出生,伴着他成长的容貌竟是和他前世女生的容貌毫无二致,只是身体器官变得不同了而已,变成了男人而已,脸还是从前那张脸,甚至名字都还是从前那个名字......这时回想起来他原来那样子好像还是级花耶,不然怎么会被赵誉看上......咦唉,宋慈感觉自己这个回忆好冷呐~~ 唉~~~宋慈叹出一口气,不知是福还是孽呀......从出生到如今十九年的时间,他已经接受也习惯了男人的身体,身份,上辈子的记忆和感情他虽然怀恋,可是以他现在的身心若要真像一个女生一样喜欢一个男性生物......好像很难,可是若要带着曾经那十九年的一切又像男人一样去喜欢甚至去娶一个女性生物,好像更难。简单地说:暂时不论取向的话,宋慈上辈子是个心智正常的女人,这辈子是个心智正常的男人,可是就是这样......宋慈苦恼地摇头,现在别说是人生得有些雌雄莫辩,连性格也是有些雌雄交融,幸亏身上一股正气让他傥荡自若,不然他真的很没脸见父母,前世的父母也好,今生的父母也好。 他重生只是生命的重生,而灵魂本质上却没给他一个新的开始,前世的爱和情依然忘却不了。夜阑忽梦,惊忆,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7、第七章 凤凰山下雨初情,水风清,晚霞明。一朵芙蓉,开过尚盈盈。何处飞来双白鹭?如有意,羡娉婷。 忽闻江上弄哀筝,苦含情,遣谁听?烟敛云收依约是湘灵。欲待曲终寻问取,人不见,数峰青。 ——苏轼《江城子》 “姻缘天注定......不是人常云: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吗?姻缘这种事情是急不来的,若有缘早晚会相见。我最后告诉你一句话呀:不是不见,时候未到!” 大街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一片欢腾愉悦之景,但是,且看街角一旮旯处有这样一副诡异景象——一个妙龄少女正对着一个鼠目放着精芒,口若悬河且面相猥琐的男子一吸一抽地哭诉。 少女哭得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向那男子哽噎道:“那,那什么才是个时候呀?” 黄半仙连连摇头太息,“这我就不知道了。”男子指指自己那块青布招牌道:“我的仙号叫黄,半,仙,又不是叫黄神仙!天机已经透露给你一半了,另一半就得看天了。” “呜呜~~奴家的命好苦呀~~” 少女哭得更凶了。黄半仙见怪不怪,只是周围人员繁杂,一听见少女凄惨的哭声纷纷回头脸色不善地瞪着他,黄半仙苦于无奈便讪讪安慰几句,却不料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少女哭得更加凄惨......黄半仙仰天无语,这时他也有点想哭呀...... 黄半仙算命摊旁边卖彩线丝绦的刘三够着脑袋朝黄半仙骂道:“你这臭算命,一张乌鸦嘴!狗嘴里面尽吐不出象牙来!你看看,多无辜一姑娘又被你弄哭了!” 黄半仙委屈,“这能怪我吗?” 刘三和那少女一口同声道:“能!” 黄半仙彻底无语。 少女搁下几个铜板便愤愤离开了算命摊,经过刘三的小摊前刘三殷勤地跳出来笑着问道:“姑娘要不要卖些彩线丝绦呀?你看着颜色多鲜艳,回去扎头或是巧手编成链子再垂上银铃,哟,一定迷人的不得了!” 少女见刘三笑容可掬,嘴巴甜,话也说得人心花怒放,索性走到刘三的小摊前看看,五彩缤纷的彩线丝绦果真很好看,既精致又艳丽,少女笑着问道:“老板,这么多彩线奴家眼睛都挑晕了,你帮忙看看奴家适合哪种颜色?” 刘三上前笑道:“姑娘天生丽质,什么颜色都适合!” 少女笑得更开了,“还是你会说话......”接着瞅了一眼那边的黄半仙,“......可比有些人强多了。” “是是。”刘三连忙拿起一簇嫣红丝绦对少女道:“姑娘你看,这可是好东西呀!” “什么呀?” “姑娘你有所不知,这红丝绦可是祈姻求缘的极品!” “怎么说?” 刘三严肃道:“有道是‘千里姻缘一线牵’,月下老人就是用这种红丝绦把人间一对对真爱情侣生生世世绑在一起的...姑娘,你买回去把它绑在心意郎君的小手指上,定能一辈子拴住那个人呀。” 少女心动,期期问道:“真得?” 刘三一脸诚恳,肯定道:“绝对的真!” “好。” 少女说一不二,从中抽了数根红线却被刘三制止,“姑娘!这红线若是要绑姻缘就只能绑一根!多了不灵了!” 等少女欢欢喜喜地卖了一根红丝绦走后,一直站在旁边的一个总角之龄的女娃扯了扯刘三的衣角。刘三低头一看,竟是对面一心堂药铺祝老板的小女儿。刘三多年在这地方以卖彩线丝绦为生,与周围邻居街坊相处甚好,他笑着抱起女娃问道:“怎么,小姑奶奶跑这来了?你们家今日药铺新番开张,没人管你吗?” 女娃奶声奶气地说:“爹娘忙,哥哥忙,姐姐忙,宋大哥忙,大家都忙......我无聊。” 刘三一看见这可爱得不得了的小姑娘就欢喜,像极了自家孩子幼儿时,“他们忙就跟叔叔玩!玩罗~~”说着就把女娃举得高高的。 黄半仙翘着二郎腿,守着自家寒酸的小摊,看着对面的一心堂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门面经过重新装潢而今正是喜庆开张的日子,艳红帆布,红旗迎展,鞭炮火烛,震耳欲聋,远远处,一个一看就是老实本分的中年男人正在拱手和前来捧场的人们客套。 旁边逗人的刘三看见黄半仙那副眼馋的模样便朝他讥讽道:“哟!眼红了!” 黄半仙还嘴,“谁眼红了?” “哟!瞧你那副德行——也不看看平时祝老板怎么待人接物,卖得药材也是货真价实,问诊挂号都是整个城西最公道的......这样的人作生意能不红火吗?大家一起这条街上婆妈滚打十几年了,就属你这个臭算命的最没本事。看看吧,好看看吧,大家当年一起做得生意的,今天人家就做得那么红红火火,门面是一年比一年大,你还这么吊儿郎当的......” 黄半仙不甘心道:“那姓祝的家不就是沾了一个做官的姐夫吗?!这是京城,沾着官亲官戚的人家还少吗?!” 刘三更奚落了,“人家家姐夫是谁?人家家姐夫是当朝赫赫有名的大清官,嘉州推官宋巩宋大人!” “有什么了不起的!他家姐姐不也是个小妾吗?外嫁多年连个娃娃都生不出来,还得处处靠着正室夫人的儿子过活——哎呀!!!”黄半仙还没说完话就被刘三一个石头砸过去。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刘三啐了黄半仙一口。 女娃看着黄半仙狼狈,朝他吐舌头做鬼脸,骂他:“坏人!” ************************************************************ 一心堂后院中。一位身形肥胖的老妇人喘着粗气,匆匆跑进后院一间屋子,还没进门就和刚要出来的人撞个正着! 被撞的向后倒退连连数步,还好跟在身后的少女眼疾一把扶住了他身子。萧洛扶着宋慈不怀好意地轻笑,道:“少爷,你怎么这么羸弱?连吴妈都能把你撩翻。” 宋慈瞪了萧洛一眼,暗道自己是不是对着丫头太好了,那么放肆......当着外人的面宋慈不好说话,这时老妇人拉着宋慈的衣袖急声问道:“宋公子,老奴有事问你!” 宋慈也道:“吴妈,我也有事问你。”还没等老妇人说话宋慈强言问道:“吴妈,你有没有看见小逸?” 老妇人找人找得几乎的歇了气,一时缓不过气来只好连连摇头。宋慈咦了一声,回头对萧洛说:“怪了,我叫小逸去买东西好像是一大早就叫去了,怎么现在都快午时了人还不回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少爷~~我哥哥虽然人是呆了点,但还不至于找不着路的。” “我说——” 宋慈正要说话却被吴妈一手打断,吴妈大叫道:“宋公子你先听老奴说完话——” 宋慈微怔,“什么?” “宋公子有没有看见小小姐?!” 宋慈被老妇人那副红眼青面心急如焚的模样骇到,“怎......怎么了?那小妮子又怎么了?” “小小姐不在了呀?老奴找了好久都没找到!” 宋慈心知那个小表妹就是个不省心的主,老爱玩失踪,而每回玩失踪找不回来时大伙就把他给推出找,而每回宋慈就是能把她给找着,那时候小舅舅就拍着宋慈的肩膀夸张的夸耀道:“大侄子不愧是子承父业呀,将来一定会有大出息!”每回他一说这话宋慈就会汗颜......宋慈想着想着就无奈的叹了口气,安慰吴妈说:“吴妈,你老放心,其实那小妮子就藏在她能看得见你但你又看不见她的地方。你别管她就是了,她看你不去心急如焚的找她,她自然会无聊,最后自己就跑出来了。” 这时,院子另一边传来一声清柔的呼唤——“慈儿,慈儿呀......” 宋慈一怔,连忙应道:“唉~~我在这呢二娘!”说着宋慈拍拍吴妈的肩膀,带了萧洛萧萧爽爽地去了。留着老妇人在原地纳闷,抬起头环视四周,喃喃道:“什么地方会是她能看得见你但你又看不见她的地方?” 青藤常绿,朴素温柔,来到庭院,宋慈上前搀扶住一位盲眼妇人,妇人貌相平平眼畔唇角已是镶上了岁月的痕迹,妇人两眼空洞暗黑没有焦距,但是一颦一笑温润如春雨。这便是宋慈的二娘,宋巩的二夫人,一心堂祝枝山老板的姐姐祝氏。 宋慈上京科考,祝氏陪同儿子前来,母子二人借宿在娘家一心堂中,当然,祝氏并不是宋慈的生生母亲,可是却比生生母亲还要亲......祝氏出生平民人家,而宋慈的生母白氏家大势大兄长白敬宣又是大理寺正卿,但宋慈并不想去投靠,故而带着二母亲暂住在小舅舅的药铺里,等侯科举结果...... 宋慈微急道:“二娘你怎么出来了?今日一心堂重新开张外面乱的很。” 祝氏拉着宋慈,亲切道:“慈儿呀,为娘是想问你今日要不要去你白舅父家?”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去白舅父家了?”宋慈佯装不知道说。而萧洛在一旁偷笑,“好意”提醒道:“少爷前几日不是才和人家说好要去拜访大理寺的府衙官宅吗?”宋慈暗下瞪了萧洛一眼。 祝氏蹙眉,“你这孩子说话怎么这么不待见人呢?!难不成你还要你白舅父下帖子请你去你才肯去吗?” 宋慈讪笑,“二娘~~孩儿不是那个意思......不是今日一心堂开张吗?小舅舅那边我也理应去帮帮忙不是,哪有时间去白舅父家。” 祝氏眼瞎心可清明的很,知道宋慈和他爹一样最怕去那官高权重的白府大院,老找借口......“慈儿呀,为娘是想让你早点去探你白舅父,也好和你白舅父说说......他不是朝廷三品大员吗?朝中有人,就帮你看着科举,早一日知道消息,也好了却为娘的心愿......毕竟你们是一家人总比我这个作二妻的去好说话呀。” “二娘~~”宋慈苦恼,怎么又是科举的事......“二娘,我可一点儿也不急那事,你就别乱操心了......” 祝氏反诘,“我怎么不操心!我们宋家就你一根独苗,你父亲还盼着你早日高中,子承父业呢!” 宋慈听,心经一抖,心虚......喃喃:“谁说我要子承父业了......” “唉!你这孩子......” “二娘!你先回去休息,我看看小舅舅去!”还不等祝氏继续说教宋慈便招呼着萧洛,“快快快,洛尔快扶二夫人回房去!” 等逃开了娘亲的说教,宋慈终于松下一口气,无奈,“谁说我要子承父业了?谁说我要高中三甲去做官了?......怪了......”好像昨日梦里有人跟他说他要高中三甲......天!不是那么倒霉吧~~宋慈摇头叹气,“怎么就没人理解我呢......唉~~” 宋慈本想去正堂的药铺可是路上却看见一个十岁男孩正闷头在紫藤花架下一笔一划的练书法。宋慈笑,走上去亲昵道:“阿华!在写什么呢?!” 祝华抬起脸来,一见宋慈就兴高采烈,“宋大哥!” 宋慈摸摸男孩的头,向桌上看去。祝华赶忙道:“宋大哥你帮忙看看我写得怎么样?” “一笔一划,有点样子。” 祝华笑,“我爹说我要好好向宋大哥学习,以后也像宋大哥一样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考状元上金殿,做个大官好光宗耀祖!” 宋慈干笑两声,“呵呵,你爹还真抬举我呀,我可没说过我要考状元做大官啊。” “为什么呢?宋大哥明明那么厉害。” 祝华疑惑,而宋慈但笑不语,神光清鳎闷鹉泻12吹檬榉ㄗ邢冈亩粒故恰盾髯.劝学》一篇——“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故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 男孩字虽写得生涩但是一笔一划的确认真,宋慈不禁心生感触,轻轻吟颂:“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故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宋慈心中顿生无限感慨,天~~太怀念了,当年我在现代参加高考时,语文试卷上也是这一篇考默写,当时我还很丢脸的写错了一个“锲”字,现在想想有点心疼,一分呐...... 祝华在旁边嘟着嘴委屈道:“我想出去玩,但我爹非要我写完这些才能去,宋大哥你看还有好多的......我不想写了我要出去,今天正堂开张好热闹的我想去!” 宋慈还在想自己的心事没听清阿华说什么,茫然,“额?” 祝华不满说:“宋大哥怎么老这样,一看书就忘了身边的事......我真不知道你怎么做到的,看书学习到日不休夜不寐......”祝华愤愤抱怨,“读书苦死啦!一点也不好玩!” 宋慈好笑道:“你不是想要考状元做大官吗?要考状元做大官就得读书,读书哪要不吃苦的说。” “可是读书也太苦了,要学那么多东西......《三史》《三礼》《三傅》《论语》《春秋》《礼记》《尚书》......哎呀呀,没完没了的!我也真服了你,十年就一如既往的读这些书呀?!” 宋慈微笑,纠正道:“错!不是十年,是十九年。我可是从出生就开始读《论语》的。” 祝华摆手,“知道了!宋大哥从小就是神童,出生就识字,一岁就把《论语》倒背如流......家里谁不知道。” 宋慈笑,对于一个上辈子还是医学院的高材生的他出生还不能识字也太说不过去了......看着阿华表弟气闷的模样宋慈又想笑,想着:怎么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小孩子们就是那么排斥读书学习呢?呐,答案是教育问题。 宋慈太息,阿华如今是被小舅舅逼着学习,心不甘情不愿,书读得越多,越有偏见;而小舅舅呢,一介白衣就焦急盼着儿子读书考举出人头地,父母之心本没有错,错的是教育......宋慈也是这么走过来的,感同身受,但是这段历程是在他还在现代时,初中高中时,尤其是在高中,为了高考宋慈当年可是遍尝“酸甜苦辣”终于悟出一番道理和心态,到了南宋后宋慈读书学习倒是没让父母操过心。 宋慈感慨,中国的教育古往今来就有一个重大的错误,常言用来勉励小孩子读书的话就是:“书山有路勤为径”,呐,这句话是没有错的,错的是后面一句“学海无涯苦作舟”,天呐!从小就灌输小孩子一个概念:读书是“苦”的! 宋慈无奈地摇头,也只能这么劝勉说:“读书是虽苦尤甜,甘之如饴呀,当你真正发现读书的甜头时你就不会觉得苦啦。”说着郑重地拍拍阿华的肩膀,“......读书是人类的一种自我超越。” ************************************************************ 临安城东门从一早起就笼罩在一片薄薄的紫色云霞中。 守城门的都尉抬头看一眼碧晴苍穹中浩浩荡荡的白云,在天边堆砌成气势浩荡的须臾楼阁,心情格外舒爽......因为刚刚他接到一道上廷传来的密旨,让他等候一队人马,但不可上前问候,只要看到那队人马回去禀报便是...... 咦?!都尉向城门下探望,难道是目标出现了?! 一队极其富贵奢华商旅状的人马不疾不徐地行入临安东城。为首的是两个年纪相仿的青年,各跨一匹白马和红马。跨白马的青年一身素净月白长袍,貌相文儒,温文儒雅,神情冷漠;而挎红马的青年一身紧身戎装,威武精悍,俊浩卓然,脸上带着似有似无的笑。 戎装青年向那白衣人笑道:“景仁,怎么十年没回来,这里变化这么大,我都认不出来!” 景仁微微一笑,“沈傲君,就算你呆着这里十年亮你也认不出来。” 沈傲君爽朗大笑,复治实蜕叭剩骸澳闼滴裁赐跻那南然乩矗康茸糯蟛慷右黄鸹乩床欢嗳饶帧! 景仁哼笑一声,“王爷的事我可不敢乱猜......我只是个管家,十年来我一直京城王府,而你才是跟随他十年的护卫,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沈傲君眨眨眼,茫然道:“好像有道理哟。”景仁翻白眼,心道是:你就装吧,整天一副大智若愚的模样。 而两人身后跟着一架紫檀木夹纱清油马车,车饰华丽,升龙祥瑞,像是毫不掩饰主人的奢华纨绔之心。其中端坐着一个男子,双眼微闭,唇角含着戏谑的轻笑。 8、第八章 临安皇城,天子脚下,海晏河清,繁华升平。 沈傲君和景仁领着一小队人马行至城西最繁荣的清河坊,景仁抬手执马鞭指着街道两边鳞次栉比的酒肆茶楼,熙熙攘攘的车水马龙,状若飞虹饮坠的拱桥,等等人情景物笑着对沈傲君解说。 “那是京城最大的酒坊\菸楼,那是京城最大的食府裕太祥,那是......” 看着京城里坊中,水曲交通,人声鼎沸,两岸柳影花光织就成了灿漫的十里锦绣烟罗,沈傲君津津有味地一路骑马一路听着,一旁的景仁微微调笑说:“若是你们在早回来些就能赶上江南最繁丽的阳春时节,三月三日天气新,临安水边多丽人嘛,那时候爷定会更加高兴的。” 沈傲君笑,明景仁之意,目光向着身后的马车一扫,拉过景仁悄声说:“你在京城那么多年,以你的眼力你可瞧上了那家合适的人家没?” 景仁似懂非懂,反问:“于人?于己?” 沈傲君道:“于人。” 景仁叹气,“什么于人不于人的,挑选王妃那是爷的事。” “哎呀,你怎么这么不当事呢!爷都多大了,皇侄,也就是当今圣上,都已是三宫六院,连太子都封了......爷呢,一妻半妾都没有!” “那不是因为爷十六岁就出京驻守边关,十年来南征北战四方讨伐吗,哪有时间去娶妻生子呀。” 沈傲君急了,“姓景的!”复率潜惶剿频赜盅沟土松簦a赖溃骸靶站暗模腋嫠吣悖馐暌肀呖纱用挥猩俟耍谕饷嬉簿桶樟耍艋乩椿狗湃嗡饷捶缌骱治遗......” 景仁摆摆手,“放心,爷自有分寸。” “他有什么分寸!他什么都好,就是太好色不好——” 沈傲君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大吼打断——“救命呀!抢劫了!杀人了!” 人群中撞出一个高呼“救命”的瘦小男人,而后紧跟一个体壮如牛手执尖刀的屠夫,一边追一边叫喊:“站住!你给站住!” 沈傲君和景仁蹙眉看着大街上这场闹剧,不约而同的停下马。一睁眼的功夫,屠夫和小个子男人就已经跑进了另一条街。 景仁干笑道:“跑的好快呀,不知道的话还以为是练过功夫呢。” 沈傲君心里踌躇,抿唇不语。马车中传来一个深邃如夜空的声音,“怎么回事?乱哄哄的,怎么停下来了?”沈傲君连忙回话:“爷,好像有人持刀抢劫。” 车中一阵沉默,沈傲君心下微微坎坷,大街上如此闹事居然没有一个人去报官,而他又肩负护卫爷的重责......手中捏出了薄汗,他不知是该去还是不该去。 良久后马车中的人轻叹口气,呵斥道:“大男人!犹犹豫豫磨磨蹭蹭像什么话!想去就去嘛!” 沈傲君微惊,复烀Φ溃骸笆牵衣砩暇突乩矗荨彼底啪图薪袈砀褂啡ィ幢痪叭世棺 “要去就得留下马,那条街是不允许骑马。” 沈傲君当即下马徒步追去。景仁看他离去,轻轻摇头,车中此时又传来一声低沉的呼唤,景仁连忙下马走到车前。 “爷。” 车纬掀起,银铃乍响,其中之人步下马车,一身曲水紫罗纹绫锦[衫,腰系银丝鸾带,头戴紫玉金叉轻冠,“呼啦”一声撑开一柄山海日月锦绣绮罗二十三道象牙扇骨的折扇,手负身后,男子轻佻地扫视一眼,神情似笑非笑。 那是一个颇为年轻,精悍挺俊的男子,只一眼便让人窒息,他有着深刻俊丽如剑锋的硬质美貌,傲慢睥睨天下的棕黑色眼眸,身形高伟,姿容逸绝,龙章凤姿,纨绔不羁,闲若无事地摇扇,荡起十里潋滟春波......花香吹暗尘,金羁风流郎,仿佛周身喧嚣的红尘都化作了烘云托月般捧着他健魄的身影,放肆傲睨的神态。 景仁问道:“爷怎么出来了?” 紫衣男子看着周围繁华不同与往日的人事景色,心中感慨,仿如隔世,喃喃,“十年一别呀......”然后眼也不斜的问景仁:“离府还有多远?” “有些路程。” 紫衣男子不由分说大步走向前,“那剩下的路就走回去。” 景仁微愣,一跺脚,“哎呀,爷,您往哪走呢?!您知不知道回去的路?!” 紫衣男子摇了摇山中折扇示意景仁跟上,背影可谓无限的倜傥潇洒~~景仁无奈,吩咐其他人先回去,心里明白的很,爷是要让他带着四处逛逛,转念一想,那沈傲君怎么办?他认不认识回去的路?......算算,不管他啦! ************************************************************ 城西,清河坊,一心堂,门庭若市。 祝枝山刚礼尚迎进一匹老顾客又有一匹顾客接踵而来,祝枝山笑容可掬地迎上前。 “刘老板,李老板,冯老板,哟,还有陈老板,大伙今日真是给祝某人大大面子呀!都来了~~” “祝老板为人忠厚,一心堂药铺开的也是实实在在,今日喜迎装潢新开,我等当然也要来凑凑热闹呀!” 祝枝山拱手鞠躬,“承蒙街坊邻居抬举才有一心堂今日呀!来,里面请——” 一心堂内不少人都迎着新开张来挂号问诊,买药买材,一心堂也为回馈新老客人,开店三日内问诊挂号不收一两银子,一两以下的药材费也是全免。 一心堂的伙计急急忙忙跑来,掀开大堂一处隔间的琉璃珠帘子,里面没有病人大夫,却又两个帮忙做苦工抄写药铺楹联忙得满面大汗的人。 小伙计急道:“宋公子你倒是写完了没有呀?!大堂那里快有没有啦!” 宋慈一摸额头汗水,头都来不及抬,应道:“快了快了,那边那堆你先拿去。” 小伙计一转身把宋慈和萧洛好不容易写好的红纸联子全拿走了。萧洛递给宋慈一杯茶水,“少爷喝点吧,瞧你忙得。”说着拿帕子为宋慈擦额摸汗。 宋慈俯身执笔在身前一张凌乱的大木桌上不停的书写,运笔如飞,脱丽潇洒。萧洛揍过去看,惊叹道:“少爷这一笔草隶写得真好!” 宋慈笑,“你知道这叫汉章草隶呀?” 萧洛得意地笑笑,“我和哥哥小时候很跟着父母读过不少书呢!少爷你看我写的不也有点模样吗?” 宋慈点头,“确实有点模样。” 萧洛拿起宋慈写得红纸,又问:“少爷你写的这些是什么呀?”,“红花红豆红孩子,白梅白果白头翁”,“降香木香香附满店,黄药白药山药齐全”,“大将军骑海马身披穿山甲,小红娘坐河东头戴金银花”......萧洛看着很是有趣,呵呵笑出声来。 宋慈莫名,“笑什么笑?有那么好笑么?” 萧洛指着其中一副楹联笑得直喘气,“呐~~这写得都是些什么呀?!‘画眉常共生花笔,爱读频分刺绣灯’,什么呀?!” 宋慈看着萧洛笑得年少无忧,也不禁心情开朗,“都是些包含着中药药名的联子。”宋慈边手不停息地写,边说:“画眉常共生花笔,爱读频分刺绣灯......‘画眉’既是‘画眉草’,别名绣花草,主治跌打损伤,对联开始的画眉又可以影射后面的刺绣之说,‘生花’别名红花,因为红花不需要特定的加工炮制,采摘之后拣去杂质晒干就可入药,故称‘生花’,红花有活血化瘀的功效,后面一联看起来就是读书与刺绣,实代之夫妻相合。” 萧洛惊讶,“少爷,你懂得可真多!我还以为你跟着老爷只会什么验死验伤呀,勘察审案呀,没想到你连这药医药理,歧黄之术也会呀!” 宋慈笑,“父亲亲授,略懂而已。” 串珠帘子又被掀起,宋慈忙不赢,张口便说:“马上马上,我马上就写好了!”可觉得不对,抬起头一看,竟是祝枝山笑容亲切地站在身前。 “小舅舅!” 祝枝山笑得满脸生花,“大侄子辛苦啦!忙了一上午连口水都没喝吧?”说着就将桌上放久了都凉透了的茶水拿起来,刚要递给宋慈,却惊叫:“呀!茶水都凉了!” 宋慈连忙接过,讪笑,“不要紧,凉的照样可以喝。” 祝枝山脸色微变,“这怎么行!” “真的,没关系的,这大热天喝凉水也舒服。”说着宋慈就咕噜噜全喝了。含着满口香茗又说:“小舅舅不去迎客来这有什么事吗?” “到处看看。” 祝枝山满意地看着宋慈写得满桌子的红纸楹联,拿起其中几张,钦佩道:“大侄子写的好呀!大侄子以后是有大出息的人,你的墨宝将来也是会流芳百世的,一心堂留得这些真是大幸会呀!” 宋慈羞愧道:“小舅舅,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你再这么抬举夸耀我,我真是愧不敢当,我和二娘借住在一心堂一个多月了,这点绵薄之力不算什么。” 祝枝山本想再说,可是店中传来人话,祝枝山又得忙去了,临走时留下话给宋慈,一心堂正厅处缺少一副字画,现在没有时间画画,就让宋慈自己想字写一副。宋慈问:“多大?”“长十尺宽三尺。” “哦......”宋慈对着一大幅已经装裱工整了的宣纸蹙眉思索良久,萧洛一旁看宋慈,“怎么,少爷不知道写什么呀?” 宋慈深深吸入一口气,提起一支硕大的毛笔,墨滴如雨坠于天,引笔奋力,如鸿鹄高飞,邈邈翩翩,流苏悬羽,靡靡绵绵......白纸素净,一会儿就显出四个翔风厉水之姿的字——“天地仁德”! “天地仁德......少爷你为什么写着四个字呀?”萧洛问。 宋慈松一口气,“没为什么,只是想写而已。”接着把字风干后递出去给小伙计,宋慈看着萧洛不解的神情,悠悠说:“我父亲在我从小到大挂在嘴边的话最多的不是别的,而是八个字。” 萧洛问:“哪八个字?” “天地仁德,人命关天。” ************************************************************ 城西,清河坊,大街上,车水马龙。 景仁跟着漫不经心的紫衣男子穿行在人流人海中,紫衣男子饶有兴致地观看着民风市井,也不知是对景仁说,还是自己说,道:“他好像做的还不错哟......” 景仁先愣了一下,然后会意,低声说道:“若不是有爷,大宋哪会有今日升平之象。” 紫衣男子瞥了一眼景仁,微微一笑,不语。 清河坊中横贯流着一条清水河,石桥流水,乌篷轻舟,沿河柳提,绿波轻漾。紫衣男子指着前面一处问道:“那怎么这么热闹呀?” 景仁一看,回应道:“好像是哪家店铺开张迎新了。人是挺多的,马车都过不去......”复蜃弦履凶游实溃骸耙雇白呗穑俊 紫衣男子摇着折扇沉默了一会儿,身边便是幽幽清水河,绿波中映着男子傲慢倜傥的惊鸿之影。“算了,不往那边走。”紫衣男子转身向景仁道:“你可知道京都海棠令?” “是不是那家酒馆,内院里载满了海棠树的,而且买着一种名为海棠酿的好酒的地方?” 紫衣男子一拍折扇,笑得风华,道:“对,就是那里!当年我和皇兄常常溜出宫来,就必定要去那里喝两杯。”紫衣男子拿折扇低着坚毅的下巴,摆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可说出的话却那么脱线,“好像海棠令的老板家有个小女儿,生得颇有些姿色,十年前她还不过是几岁的娃娃,不知十年后会出落成怎样的姿色?走,去海棠令瞧瞧!” ...!!...景仁汗颜,“爷,有些话我不知该不该问......”紫衣男子停下脚步,看着景仁。景仁心里犹豫可还是鼓起勇气,“爷,您什么时候娶妻呀?” 紫衣男子反诘:“我为什么要娶妻?!摆个女人在府里面当佛像供着呀?!” “可是爷也不能这样呀!......野花是有刺的。” 紫衣男子不以为然,“我就喜欢野花,而且刺越多的野花越喜欢。快走!” ...!!...景仁无语。 紫衣男子走着走着被街边一个小铺吸引,清风一过,彩线翻飞,宛如灿烂锦霞。紫衣男子也不知为何,脚步已不听自己使唤向着那街边卖彩线丝绦的小铺走去。 “吴妈,你可得把这小娃娃看好了呀!幸好她是跑到我这来了。”......刚刚才送走祝家小娃娃的刘三转身回到铺子前,就惊见两个衣着华丽的男子站在自家摊前观赏,连忙迎上去,既惊又喜。刘三喜笑颜开,对着那位紫衣公子翼翼问道:“公子,是不是想要买,买彩线呀?”刘三太激动了连话都结巴。 紫衣公子抬起一双俊丽无著的棕黑色眼眸,映着水色仿佛含有琥珀般的流彩!刘三心下登时漏了好几拍......天!这,这男人怎么能长成这样!怕是古时候的美男子潘安也不过如此! 紫衣男子随意一抚手边的彩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看上这些花花哨哨的小玩意,心中一笑,也不以为然,他本就是放浪不羁的性子,看看这些东西谁敢说他半句......修长坚韧的武者之手却温柔地拂过那些色彩斑斓的丝绦,如风,拂柳。当他的手落在一束捆绑着的红线上时,莫名地停住了。刘三连忙道:“公子是想要这种红线呀?!公子好眼光呀!” 紫衣男子一笑,“怎么说?” “这种红线可是男男女女用来绑姻缘的红线!公子,您有没有听过‘千里姻缘一线牵’的典故呀?” 紫衣男子与景仁面面相觑,都是不知。他本就是出生深似海的侯门宫廷,成年后又忙于战争征讨,哪里会听过这些民俗传说,不知为何他竟然来了兴致。 “愿听其详。” 宋慈匆匆跑到一心堂的门口,四处张望,人流纷纷涌入店中,还不时撞到他。 萧洛也跟出来,好不容易写完了所有的联子,少爷又在折腾什么啦?萧洛问:“少爷,你干嘛呢?” 宋慈焦急,“我在看小逸回来了没有,你说他怎么这个时候了还不回来,不会出事吧?” “少爷~~你对哥哥的保护心太重了,他去的地方怎么也得一段时间呢!” 宋慈心里莫名的不安,自言自语道:“小逸呆了点......”萧洛好笑,“少爷你在担心什么?” 宋慈目光一闪,“不好——我担心他会不会被人拐了!” “拐,拐了?!”男人也能被拐呀?! “像小逸那种白兔子,不防着点就会被人拐了。”说着宋慈就跑出一心堂,“走,找他去!” “唉?!少爷~~” 清水河河面上翻着细浪,漩着小窝,碧绿水藻绵长柔软,绿波潺潺,男人的声音带着某种虔诚的信仰,刘三道:“千里姻缘一线牵,月下老人就是用这种红丝绦把人间一对对真爱情侣生生世世绑在一起的。公子,您若是有心仪的姑娘,就买回去把它绑在姑娘的小手指上,定能一辈子拴住那个人呀!” 紫衣男子听着有趣,只是觉得好玩......说不定能哄哄哪家小姑娘呢......而此时,另一边小摊上的黄半仙观察了紫衣男子好久好久,神情诡异呀~~可是碍于摊子前又趴了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一直没能吱声。 紫衣男子笑着转回头和身后的白衣男子说话,刘三则腆着笑脸站在一旁。刘三忽然眼前一亮,看着紫衣公子还在专注的和别人说话,就暂时丢下他们,上前几步,叫住匆匆忙忙走过街的白衣少年——“唉~~宋家小哥!你这么急急忙忙上哪呀?!你等一下~~” 9、第九章 宋慈忽闻人叫便停下脚步,不远处卖彩线的刘三扒开几个人向他走来。 “刘老板?” “宋家小哥!” 宋慈疑惑,却此时更是因为萧逸而心急,“刘老板找宋某有事吗?” “有有!”刘三从怀里掏出些碎银子递给宋慈,“这是上回我来看病的诊金,老没机会当着面拿给你,这回可遇上了!” 宋慈立即明晓,赶紧推回去,“上回一心堂的大夫不在,我只是代为诊断,这钱拿不拿给一心堂没关系的......” “唉~~不拿给一心堂也得拿给你呀,可是你把我的病治好了呀!” 宋慈焦急万分,蹙眉,不耐烦道:“不用不用,这钱您收好便是了!”说着就继续向前疾走,而后的萧洛满含歉意地朝刘三笑笑,也去了。 “走那么快干嘛嘛?”刘三摸不着头脑,疑惑着目送白衣少年匆匆而去......不过三尺之距离,那边......“老板!”紫衣公子回首朝刘三叫唤道。 “唉!来啦~~”刘三连忙跑回去,“公子有什么吩咐?” “给我拿一根红线吧。”紫衣公子阔气地拿出一锭银子,吓得刘三脚软,“公,公子,玩笑开的也太大了,这,这能把我这摊子买下来都还多哩......” 紫衣公子眨眨眼睛,不解。刘三心想,算算,能遇上这种风流人物也算是他刘三的福分,“公子,就算小民送你的好了!”说着刘三就从怀中捞出一个锦布小袋子,从其中取出两颗精巧别致并且镶着暗纹的银铃子。“公子呀,我告诉你,把这银铃拴在红线两端,这姻缘定会更灵的!” 紫衣公子接过拴好银铃的红线,微笑,丝线嫣红,银铃脆响,而且那银铃实在是精巧讨喜,其上镶着得暗纹细看之下竟是两并蒂莲花!——“好可爱的小东西!”紫衣公子不禁赞叹。 “店家真送给我啦?” 刘三连连点头,“是是!” 一旁的黄半仙忍不住向紫衣公子唤道:“唉~~这位公子~~”紫衣公子和白衣青年都将目光投到黄半仙身上。黄半仙道:“公子你要走桃花运啦!” 紫衣公子与白衣青年对视一眼,笑,“本公子的桃花一直很旺呀!” 黄半仙摇头,“这可是似桃非桃的桃花运,姹紫嫣红呀~~看不透看不透~~”旁边的刘三一口道:“公子别听那臭算命的瞎说!” 紫衣公子不语,领着白衣人回身走了。后面算命摊上的小姑娘抬起脸来,哭着问:“那......那什么才是个时候呀?” 黄半仙见怪不怪,只一句——“姻缘天注定。不是人常云: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吗?姻缘这种事情是急不来的,若有缘早晚会相见。我最后告诉你一句话呀:不是不见,时候未到!” ************************************************************ 沈傲君跑至一条喧闹的街道,终于看见了那两个人,刚要上前去身旁掠过一道黑影。 那边的两人在街道中央转着一圈追逐后,还是小个子的男人不胜体力“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无措地求救:“救命呀救命呀杀人了——”而那屠夫抬高了尖刀,大叫道:“本大爷看你还往哪跑?!!” “住手!” 一个少年挺身而出挡在瘦小男人身前,一张年少清丽又清扬骄傲的脸毫无畏惧地迎着屠夫的尖刀,“住手!光天化日下你还敢行凶杀人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沈傲君惊愕不已,那个少年正是方才从他身旁如迅雷般闪过的人......沈傲君挤向前去。 屠夫被少年的气势一怔,放低了手中尖刀,指着那小个子男人愤怒道:“谁,谁光天化日行凶杀人了?!这小子从我肉铺里偷了钱——他才是抢劫小偷!” 瘦小男人得以一时喘息,忙不则以地爬起来继续跑。“别跑——”屠夫又举起尖刀欲要追去,而少年奋力拦在他身前,“有我萧逸在——不准你恃强凌弱!”屠夫不耐,奋力的一下子就把少年推向一边。 “哎呀!”萧逸吃痛,倾身而倒,却在下一刻被抓住了手肘落到了一人怀中,抬眼,竟是一个俊挺青年! 沈傲君关切地问:“小兄弟你不要紧吧?” 萧逸呆呆,摇摇头。沈傲君看着孩子单纯的很,摇头,酷酷地说:“以后出手帮忙可是要明白分寸呀。” 前面那瘦小男人又一次跌倒,再也爬不起来了,迫于屠夫的追赶,他干脆就跪在地上呼天喊地:“大家呀救命呀抢劫了杀人了——” 沈傲君身后传来两个声音——“小逸!”;“哥哥!”回头一看,却见一白衣少年和一少女匆匆来之,怀里少年转而大喜,站起身赶忙迎上去,叫:“少爷!” 宋慈看萧逸无事,心中松下一口气,“你跑哪去了?担心死我们了!” 萧逸完全无视救了他的沈傲君,领着自家崇拜的少爷边走边申诉,“少爷那边有人恃强凌弱!你可得帮帮忙去!”“哦?恃强凌弱?”......一边彻底被晾干了的沈傲君呆着一张俊脸,无奈至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书生能帮上哪门子的忙? 小个子的男人跪在地上,凄惨地叫屈道:“天地良心呀!小的家上有老母,老母重病在床,这二十缗钱是去药铺给老母抓药的呀!” 屠夫气得直跺脚,“他说谎!那二十缗钱分明是他到我肉铺子前偷得!我看的分明!” 挤上前去的萧逸,又拦在气势凶悍的屠夫身前,瞪着大眼睛道:“看他那样子借他八个胆子也不敢偷你东西呀!我看你明明是恃强凌弱!” 屠夫恼火了,尖刀指着萧逸的鼻子,大叫:“你这小子想为他打抱不平是不是,那我问你,他去买药跑到我肉铺干什么?!” 萧逸惊吓到,被宋慈一把拉回来。瘦小男人哭着闹着,大呼冤枉,“乡里乡亲!我是三岁死了父亲,家母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我又得了肺痨,老娘为了我活到五十岁已是一病不起没几日活头了!我刚刚去药铺给老娘抓药想起老娘最爱吃猪腰子了,正好路过肉铺想要买一对猪腰子回去孝敬孝敬老母——谁想到这位大爷竟非说我偷拿了他的钱!天地良心呀~~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肺痨病人哪里干得出这样偷鸡摸狗的事?!” 萧逸看着那男人可怜兮兮的,不禁想起曾经带着妹妹艰苦生活的日子,他红着眼睛扯了扯宋慈的衣袖,哀求,“少爷......你看......” 在一旁冷眼观看的宋慈目光突然一闪,微蹙地眉头也松开了,他清凌凌地视了一眼萧逸。走上前去,拱手道:“乡里乡亲们,关于这二十缗钱究竟是谁的,在场的人恐怕只有三个人心里清楚,除了当事人你,和他,另一个人就是在下。” 众人骚动,沈傲君也挤上前来看热闹,眉一挑,看着白衣少年侃侃而论。屠夫说道:“小兄弟真的知道?!可否为我主持公道?!” 宋慈问那地上的男人,说:“你说你拿这二十缗钱是去药铺给老母抓药的?既然是抓药,你家就在城南涌金门附近,那有全城最大的药房,你干嘛跑到这城西来?” 男人一怔,“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城南?” 宋慈笑,“这可是你承认的!......若是你没去过城南涌金门或是不是从那里来,你这鞋上何来这满脚的西湖淤泥呢?”说着宋慈就抬起男人的大脚板鞋,示意众人,“这几日有三百浚湖兵在浚疏西湖,涌金门外早就是淤泥满街了。” 男人喉头一梗,支支吾吾辩解,“我......我......我是因为涌金门的药房少了一味药才到这城西清河坊的,谁不知道清河坊有好几家药铺!” “好!就算是你说的对。”宋慈从地上站起来,指着他问道:“你说你可是有肺痨?” 男人拉开自己的衣襟,显出胸前瘦得有些可怖的肋骨,众人怜悯,他就理直气壮地道:“看看我这瘦弱的身子就知道我的确是有肺痨呀!” 宋慈向众人拱手,一一道:“在下对歧黄之术略懂一二,这肺痨病人必定是面黄肌瘦,气喘多痰,干不了体力活,行不了半里路。你们看呀......”宋慈指着他道:“你虽是面容消瘦,但是气色红润,更何况刚才众人都目睹了你和这位体格强你十倍的大汉比脚力是丝毫不落下风。一个肺痨病人,是不可能跑那么快也不可能跑那么远的啊!” 萧逸和萧洛震惊,众人骚动声更加繁杂,沈傲君抱手笑着,在一边看得饶有兴味。宋慈拉起那个男人坚定道:“如此可见,阁下干此营生绝非一日之功,说你是个惯偷丝毫不为过!” 男人顿时呼天抢地,“冤枉呀冤枉呀!”宋慈说:“你若觉得我冤枉了你,那你敢不敢将这二十缗钱交在下一验?” “怎么验?” 宋慈转头看了看,对围观人群中的一个卖水郎说:“小哥,买一桶清水来作检验可好?” “不用买!小的分文不取就是了!” “那就多谢了。” 宋慈对那男人说:“你把这二十缗钱投入清水中,稍时就会有此钱主人的名字浮出水面了。”男人在犹豫发难,迟迟不敢将钱缗投下去,卖水郎在一旁急了,一把夺过男人手中攒的紧紧的钱缗,说道:“这钱是你的你怕什么呀?!” 水光晶莹,悠悠晃晃,顿时数十双眼睛盯向木桶之中。钱缗投入水中很快就沉下,水面幽幽复骄病d腥烁咝说卮蠼校骸懊挥校∶挥校∷锔臼裁疵忠裁挥校 宋慈微笑,抬起水桶,示意众人道:“的确没有名字,但是——这水面上可是浮起了一层油花呀?”男人脸色瞬间变得青绿,宋慈字字铿锵的反问道:“若这钱不是你从人家肉铺里偷来的,为何这钱缗会沾有油脂呢?!” 众人恍然大悟,真相大告而白,屠夫抓着那个瘦小男人,“走!你这个惯偷贼!跟我见官去!”周围征讨之声四起,男人十分不甘的服了软。 “那是哪家的小兄弟?真是神人呀!”屠夫感激地说,可回头来却已经不见了那白衣少年的身影,“......咦?” 道路的另一边,宋慈领着萧逸两兄妹行步匆匆,边走边教训萧逸:“以后你可别乱凑这种热闹!”萧逸不解,“为什么?”为什么少爷可以替人伸冤,把抱不平,他就不可以? 宋慈叹气,“你呀......” 而他们后面还跟着另一个人......沈傲君跟着他们,几次想要上前搭句话都被毫无情面的无视了,沈傲君再接再厉,上前唤道:“这位小兄弟......” 宋慈对萧逸大声呵斥,“叫你不准去你就不准去!” 萧逸不服,倔脾气又上来了,“为什么?!为什么少爷可以替人打抱不平我就不可以?!” ...!!...沈傲君被彻底无视了,彻底晾晒在后面——他心里那个无奈呀,我在人前风风光光了十多年从来没有像今日一样被冷待过,连句话都插不上!!沈傲君叹息,看着三个人渐行渐远消失在人群里。 ************************************************************ “前面不远就是海棠令了。”景仁指着前方道。 紫衣公子随意将红线塞入衣袖,“嗯”一声,不疾不徐地往前走,说:“海棠令原来还在这清河坊中呀。” “是。就在清河坊最热闹的街市,就是沈傲君那家伙追着人去的那边。”景仁猜想,“也许我们可以碰上沈。” 海棠令门前。 李老板吩咐一个拿扁担挑着满满两筐海棠的小厮道:“小心点呀!” 小厮应道:“唉。”于是便挑着花篮去了。 海棠令每逢海棠花繁盛开放的时节,就会将多余的海棠花连枝剪下,卖给其他的酒馆作装饰。李老板看着小厮载着满满的海棠行入街市,转身回店。突然——李老板想起一要事,连忙循着路追了出去。 宋慈边走边和萧逸苦口婆心地讲道理,“不让你去,是因为我担心你,你......” 萧逸愈加不服,“为什么?” 宋慈不忍心当着面说小逸“白”,这是他的缺点同时也是优点,宋慈暗道自己平时对两兄妹是不是太好了,一个个都爬上自己头上去了,老和他抬杠! “让一让嘞!让一让嘞!”这时候,一个挑着满筐海棠的小厮从身后上来,宋慈紧贴着往旁边让了几分。 紫衣公子对景仁说:“不如我们顺便去找傲君吧。” “嗯。” “让一让嘞!让一让嘞!”这时候,一个挑着满筐海棠的小厮急匆匆地往正前方过来,紫衣公子无奈此处人多只能贴着往旁边靠了靠。 “哎哎~~你等一下~~” 李老板在后面朝小厮大叫。小厮莫名,听见是老板的声音便大刺刺地直接转回身去,挑着的扁担也跟着绕了一大个圈—— 海棠花艳丽,姹紫嫣红,高高的花枝隔开了街道两边,随着转圈,海棠花绚丽的花影在空中划过一丝嫣然的魅影,细细的花枝无意勾住了紫衣公子的衣袖。 小厮的莽撞举动引起周围人们的不满,宋慈及时被萧逸往里面拉了拉才没有被大篮子撞着,可是无意中手一抬,划过了海棠花枝,被刮着有些疼! 这边——“少爷!小心!”......宋慈往后退了几步...... 那边——“爷!你没事吧?!”......紫衣公子往后退了几步...... ......这边,那边,此岸,彼岸,相距不过是三尺的距离...... 紫衣公子微微蹙眉,不满地瞪了一眼那小厮,一拍折扇,走了。 宋慈皱着眉头,手掌上被尖锐的花枝刮得火辣辣的疼,抬起来一看——咦?!何时,怎么小指上挂了一条红线?!“怪了?哪里来的红线?”两端还拴着银铃!宋慈莫名其妙,诡异非常,刚想随手将红线丢掉就被萧洛制止,“少爷你别丢!你看着红线好可爱的!你给我吧。”宋慈不作他想,就把那条红线递给了萧洛。 ......于是月老儿的红线就这么牵起来了...... 海棠令中,众人喧哗,不做别的,皆是在讨论他们大宋王朝的轩王爷,金翎将军,在连云关打赢了金国十万金兵事。 众人谈的是津津有味,突然有一人问道:“唉,老说轩王轩王,那这轩王的名讳到底是什么呀?!” 一人回应道:“轩王当然姓赵啦,名嘛......好像单名一个‘誉’字......” ——轩王,金翎将军,赵誉! 11、第十章 嘉州。知州府。 知州府内堂中,嘉州知州范方正拱手向两位衣着华贵的京都年轻巨商喝喝赔笑,“贺老板,叶老板,今日下官真的是万分欣慰,承蒙两位先生的大义襄助,我们终于把议定营建船坞的诸多事宜协商完毕了。”说着仿佛是解脱一般长嘘一口气。 嘉州为古越地,南临大海,除了兴旺盐铁之利外,全州船舶业也十分发达,官府监督和督促船舶营造业实属上廷发派下来的明文历律,一是为了防止行业中巨头的垄断,方便民生,二是监管船舶营造业的赋税,以保证国政收支......可是这些明文规定也并非每一个船舶商人都愿意接受。 贺龙冷哼一声,对范方的恭维之话爱理不理,而一边的叶晨礼尚往来地笑道:“范大人也辛苦了,自从叶某与贺兄决定来嘉州参办这船舶生意,知州府的人可没少来‘问候’我们呀!” 范方媚笑连连,“有两位京都巨商的支持我们嘉州的船舶营造业定会蒸蒸日上......” 贺龙冷声,“未必,倘若是允许我们自行运营,官府不出面干预的话,我们无疑会赚得更多的钱。” 贺龙一副自命天高的模样抬起桌上的香茗吹了吹,忽而想起一事,前些日子刚来嘉州时,与一群本地富商吃酒玩乐,宴席期间他与一人因口角不合,又喝多了几杯,就互相争论推蹴,没有料到那人大叫一声便一头栽倒在地,那时贺龙也是神志不清醒,在那人倒地的一刻也跟着醉晕了过去......第二日醒来,就惊闻那人已死,甚至还有人来状告是他贺龙杀了人!贺龙在叶晨的建议下乖乖在客栈中躲了几日,可是更奇的是当日知州衙门中又传出那人经官府检验,是死于暴饮暴食,与他贺龙毫无相关!贺龙这一起一伏速度极快,连他自己都弄得晕头转向不明所以,这一日他来知州府还有一事就是要弄清到底是谁帮助他洗脱了杀人的嫌疑。 可是知州范方一直在唠叨,他贺龙根本没有机会插嘴,一个上午贺龙是心烦不已,眉头紧蹙,一张英俊勃勃的年轻面容上满是乌云。心想:那个知州对他和叶晨一口一个“青年才俊”“年少有为”到底烦不烦!正事没有几句,简直是在浪费时间! 范方感觉到两人的怨念,连忙递上一份文书,道:“这是今日签押的议约,包罗巨细,公平合理,解决了官府和您们两人之间的许多纠纷,钱银款额问题上也无厚薄盈亏之分......” 贺龙一听到关于钱的事就火气,来做个船舶生意本来是肥的流油的美事,没想到是哪个杀千刀的暗中把他们投资的事务一一调查清楚,并且上报给了官府,让他们平白要多出好多赋税! 贺龙语气不善的说了几句,连一直笑脸相迎的范方都挂不住笑脸,灰下脸来,不知如何是好。叶晨尴尬,只好在旁边打圆场,说一些有的没得转移大家的注意......忽而叶晨眼尖,余光瞥到了一副屏风后露出一点雪色衣角,隐隐约约有翠璧色泽的兰花暗影浮动,瞬间,穿堂之风掠过,兰花幽妍的香气沁人心脾.....是幻觉吧,叶晨心下不由一颤,心想这是府衙内院,其间会有丫鬟或者干脆是官家女子来往也是正常的,可是,那躲在屏风后面的人儿到底是何种佳人,还没有露面就已经让人感觉到“她”绝世的风姿...... 叶晨拱手向范方开玩笑般的笑道:“范大人家中还真是......金屋藏娇呀......”叶晨指了指屏风那边,本想范方会羞赧,可不料范方顺着叶晨的指示向那边一看,脸色变得青黑!范方深呼气一口冷气,像是在极度的压抑自己,他负手大声叫道:“是何人鬼鬼崇崇在屏风后面?若是有什么要说的就正大光明站出来!” 叶晨一听范方这话是话中有话,难道他知道屏风后面藏的人是谁?!叶晨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地盯着闻声款款走出来的那位“佳人”。 “下官宋巩,失礼了。” 叶晨目愣口呆地看着眼前雪白纱衣文儒装扮的男子,冰雕般清秀娴雅的容颜在身后青烟溯雨六月花纷飞的屏风的衬托下愈显清雅脱俗,兰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叶晨在看见那男子的一刻,脑海中惊雷般的迸发出经年所学的诗章——“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扈江蓠以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宋巩神色疏淡,一双优美的眼眸中射出一道凌厉光芒,他看着厅堂中的三人,范方一见他就摆出一副死人脸,叶晨木愣愣的,一副好像被雷劈到的傻样,而贺龙一直扭头看窗外,明摆着不搭理的样子。宋巩也不以为然,“下官的确有话要说。”于是就事论事的微笑道:“船舶营造业不说是嘉州支柱的行业,也是关乎国计民生的业务,朝廷日夜关心,嘉州知府又安敢怠慢......说起来,若不是下官偶然听闻贺老板和叶老板在岷山一代筑有私宅,乡下人们不时说起,下官也不能及时上报知州大人,查实两位老板的底细,才有了今日重新议定协约之事......两位大老板可是心服口服呀?” 贺龙一听,惊愤不已,一拍桌子,站起来骂道:“原来是你这个多管闲事——”在正面对上眼的一刹那,他顿时噤声。宋巩纤眉一挑,不恼反笑,笑得如兰静雅,“贺老板,怎么不说了?” 又一个人被雷劈到了......“我,我,没......没什么要说的......”贺龙大大惊艳到,一双眼睛都快要沾到宋巩身上去了。 宋巩道:“很好,既然没什么要说的那本官来说两句。”宋巩走上前去,沉色盯着贺龙,青年男子脸面瞬时浮起两团可疑红晕。宋巩正言道:“为商者最应该讲求诚信奉法,像你们这么身分显赫的大商若是官府容忍你们知法犯法,苟且一时,当这私藏运营船舶一事若无,那嘉州知州府还拿什么威信管制其他船舶商旅。所以这件事贺老板也可别怨天尤人了,好好反省反省,没有罚你们银子已经是官府‘仁慈’了。” 贺龙也不知听没听进去,眨着眼,一脸呆样。宋巩摇摇头,转回身,又回头,“说起来前些日子本官检验的一案似乎还与贺老板有关,就是那桩酒楼商人暴饮暴食而死的案子......贺老板,没惊吓到吧?”宋巩略有戏谑之意的说。 一边的叶晨恍然大悟,指着宋巩,“哦!你,你,难道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嘉州推官宋巩宋大人么?” 别说是宋巩,就连范方都是满头黑线......这家伙在这一直处于消失状态吗?贺龙一拍手,惊讶,“原来是宋大人替我洗清了杀人嫌疑!”贺龙又惊又喜,可是到底自己怎么惊怎么喜,其中含义颇多,连忙上去向宋巩道歉:“宋大人,小民有眼不识泰山,对恩公冷语相待实在是愧疚呀......宋大人大人有大量,可否原谅小民的无礼呢?” 宋巩瞥一眼,见贺龙黑眸晶亮晶亮,不太像是诚心抱歉,哪有抱歉还笑得那么奸诈的?宋巩不以为然,挥挥手算了。可是贺龙又道:”宋大人,为表小民的一片真心,和对宋大人的敬仰(其实是“仰慕”吧)之情,可否赏脸到小民的寒舍,让小民好好报答一下。” 贺龙与叶晨本就是商业上的伙伴,两人在嘉州同居一处,叶晨见贺龙能请到宋巩到家中做客,连忙在一旁也一唱一和。“宋大人能到我们的寒舍,定能蓬荜生辉呀!” 被完全晾在局外的范方心里很是不平衡,凭什么那宋巩一出现,就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嘉州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视这人若菩萨,到哪里都不缺人拜见......这,这,他这顶头上司,嘉州知州,颜面何存,颜面何存呀?! 范方看贺龙和叶晨两人态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对着宋巩笑得那么谄媚,心下了然几分......你们几个小兔崽子,敢打本府推官的坏主意?范方眼一眯,上前说了一句令贺龙和叶晨震惊不已的话,“宋老弟,想想今日也是你我儿子科举放榜的日子吧?” 贺龙难以置信地指着宋巩,“宋,宋大人,有,有儿子啦?” 范方“好意”解释道:“没错,这位宋大人不仅有儿子,还有两位夫人,而且儿子都已经十九岁啦!” ——绝对不可能!贺龙和叶晨心中无语向天,宋巩那副模样看上去不过三十,可谓“年轻貌美”的少“夫”,可居然已经有那么大的儿子啦~~苍天呀~~ 范方把手搭在宋巩的肩上,说:“宋老弟,你说到底是你家宋慈会金榜题名,还是我家文琦会呢?嗯?” 宋巩淡笑道:“当然是我家慈儿咯。” “哦?那么有信心?” “当然有信心。”宋巩眸光突然变得冷冽,完全不符合那副清雅贤士的姿容,狞着声道:“若是他不中的话,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他。” 千里外的临安城,宋慈还躲在被子里安安稳稳的补眠打算今日重大日子一觉睡到午时再醒,突然几个喷嚏“啊戚啊戚——”的喷出,冷战几个,继续睡...... 12、第十一章 临安城西,百尺高耸的城墙下簇拥了数以百计的登科学子,他们探头探脑焦急等候着正中午时贴出的科举及第的皇榜,嗡嗡骚动声不休不止。 “真是,怎么还不来——急死人了!!”;“你说今年会有多少人高中三甲?一甲三员又会是些什么人?”;“听说苏州四大才子也来参加科考,那些人呀......啧啧,我们怎么能和他们比......”;“什么四大才子!那些家伙都只是些咬文嚼字的风骚浪子,四经八股他们懂多少?!要我说还是咱们京都鼎鼎大名的几位官世公子希望最大!” 一位外乡学子够过头去好奇地询问那人:“什么京都官世公子呀?那都是些什么人?” 那名学子一看问话人就是外乡人,便自豪的谈道:“京都中有不少官宦大姓世族,在朝为官,又世代功高,后代子嗣更是声明辈出,可谓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呀!比如说那右丞相谢深甫之子谢弘微,大理寺正卿白敬宣之子白起。”又一人插言道:“还有还有,左丞相梅烨家的小儿子梅晓辰,他的两个兄长都分别是前些年的文武状元呢!” 那名外乡学子惊叹的“哦”一声,又问:“那你们怎么肯定这些人就一定是真才实学而不是凭着他们父辈的鼎盛名声而出名的呢?” 这时不少京都学子都回头来不约而同的“切”一声,鄙视,这些人都不知道,竟胆敢质疑,“——真是是外乡人!”引得那名学子莫名非常。 不一会儿只听见有人大喊一声:“皇榜来了!”......皇榜来了!皇榜来了!......一大堆人蜂拥而上,挤得街道水泄不通,奉旨来公告进士及第三甲学子的御史大人都被这般壮烈的景象震惊的连连摇头,感慨纷繁......十年寒窗苦读呀,只为了这一朝高中,金榜题名。 四面屏息,从方才无头苍蝇似得喧闹变作如空谷般寂静。御史大人站在高台上,朗朗而颂——“奉天承运,宋皇诏曰......” 今科士子名列前茅的封进士及第,共一百六十九人,分作三甲等级,一甲一等,共三人,分别是状元,榜眼,探花,二甲六等,共四十七人,三甲九等,共七十九人......当御史大人颂读完毕这些后,学子们都已心急如焚了,皆是催促道,快贴榜呀快贴榜呀快贴榜呀......御史大人深吸一口气,作最后的昭告—— “皇榜昭告之于天下:文状元,临安士子谢弘微,榜眼,临安士子白起,探花,嘉州士子范文琦......” 数个时辰后,城西宁晋门已经过了学子们看榜最疯狂的时候,人群也渐渐在散去。这时候,宋慈打着呵气,睡意朦胧的任萧洛这个丫头拖着疾步走在大街上。 萧洛焦急地催赶着今天这个重大日子却还恍若无事甚至倍加懒散,在她来找人时居然还在床上睡得悠然自在的少爷,“少爷!你快点行不!” 宋慈有气无力地道:“急什么,反正一甲一等有没有我的份。” 萧洛急得跺脚,“那还有二甲和三甲呢!少爷你怎么一点也不积极呀?!” 宋慈无奈。跟在后面的还有萧逸,萧逸倒是一脸乐观,毕竟宋慈是他最崇拜最厉害的少爷嘛,“少爷一定会名列三甲的!我对少爷有信心!” 宋慈看一眼笑得灿烂如春阳的少年,心里不得不有点感动,外加愧疚,他拍拍萧逸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好孩子,少爷平时没少教育过你,今日少爷再告诉你一事——做人不要太乐观,世事难料呀,人心难测呀。”萧逸眨眼,不解,怎么扯到世事人心上了?宋慈摇头,叹气。 城墙下张贴皇榜的地方已是所剩无几的人,那些未中的学子站在高台下连连哀叹,愤恨不已,怨念如乌云般笼罩在附近。宋慈轻轻浅浅地扫视一眼那些学子,登上高台,张望着那大张金绫金字的皇榜。 虽然镇静,对自己有信心,但是此刻也不免心下一抖,紧张了......心中诚恳地祈祷上苍:老天爷呀,你千万你千万别出什么纰漏呀...... 皇榜上:状元,临安士子谢弘微,榜眼,临安士子白起,探花,嘉州士子范文琦......当看到“白起”之名时,宋慈了然一笑,当看到“范文琦”之名时,宋慈哭笑不得,还记得那日在海棠令中范文琦指着他宣称——“你就看好了,这回我定是金榜题名,被圣上点个四品五品的官绝非难事!......而你,本公子就看你名落孙山,回家哭去吧!” 宋慈苦闷地扶额,只有这一点他最担心,心下凄苦,范文琦呀这回你算是得偿所愿了。宋慈真诚的期望范文琦可以看在两人父辈水火不容上下不和的“交情”,外加从小到大他们一相遇就冷言热讽针锋相对的“情分”上“能不能放他一马”......宋慈完全是在自欺欺人(你认为可能吗?)。 宋慈的眼在皇榜上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倒吸一口冷气发现自己根本不在皇榜上......于是......宋慈仰天......长笑......“哇哈哈哈哈~~” 旁边的萧洛萧逸一惊,看着那张金灿皇榜上根本没有少爷的名字,两人面面相觑,又惊又疑。萧逸呆住:“天呐,少爷不会是疯了吧?” 萧洛目瞪口呆看着宋慈笑得前俯后仰的模样,“不会吧,少爷承受不了科举未中的打击疯了吧?” 宋慈科举未中,居然还喜出望外,仰头高兴地大叫道:“耶!我没有考中——天助我也!!——小逸!洛儿!我没中呀我这回真得没中呀——” 萧洛大大的被宋慈吓着了,头脑发热也不问清楚就拉着萧逸的手,“完了完了,少爷真的疯了!哥,快和我回去找夫人来——”说着就烽火疾燎地拖着萧逸往一心堂跑,独留下宋慈一个人在那里“发疯”。 宋慈这时听见高台下爆出一阵狂笑,便好奇地侧过头去......高台下那人背对着他,逆着日光,虽然看不见模样,但是那背影肩线宋慈绝对不会看走眼——是个穿着一身轻佻而华丽的湘紫红衣的男子!......天,也太“花枝招展”了吧?而那男子显然笑得也是“花枝乱颤”...... 高台下的几个失意学子也见那人笑得开怀,便上前询问:“这位公子,你是不是金榜题名高中三甲了?这么高兴。”那人转回身来,喜笑颜开,看清模样,竟是个冠世风华的少年!那人摇摇手,高声回答道:“非也非也,本公子就是因为没有中才这么高兴的!” 唷呵,有意思,没中还那么高兴!宋慈思此不由一怔......好像自己也是没中那么高兴的......宋慈回身,霍然,正对上那少年凛然而优美的双瞳。宋慈微怔,两人隔着轻绡的日色仿佛是不期而遇的对视着,少年深黑如午夜的瞳色和发色,皎白的肤色极像是白瓷瓷胚,而那秀美的五官则像是细细描在白瓷上的粉彩,眉目如画,风姿美仪,就连寻常男子穿来轻艳浮华的衣裳都与他搭配的异常合衬。 好像有金杏色的艳阳于身侧滟滟流转,给高台上下面面相觑的两人镀上了一层暖色......只是这时传来一声轻吓,打断了宋慈浮想的思虑——“哟!这不是一向自视甚高,又自诩为断狱奇才的宋家公子吗?!” 宋慈看,心叹,麻烦找上门了......那边一群同乡学子带着明显调笑意味的表情向他走来,而他们中间一人便是宋慈此时最不想见到的人——范文琦。 几乎是同时,宋慈余光瞥见另一群学子围住那个少年,清晰地听见高台下面大同小异的调笑——“哟!这不是一向自视甚高,又自诩为一笑倾城再笑倾国的梅三公子吗?” ......原来俩人是同病相连呀......宋慈感叹自己与那少年的遭遇。没空去管别人,宋慈这边,一个学子指着他对旁边的人道:“你们看这家伙到这时候还笑得出来,真是自知之明丝毫没有呀,是不是呀,范兄?!”说着学子回头故意询问手执一柄折扇的范文琦。 宋慈脸上淡笑不减,心里却是发虚,本以为范文琦会借此机会调侃他一通,而范文琦却是抿唇沉默,一脸诡异的视着他。 “范兄,你怎么不说话?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小子平时有多清高,现在呢,名落逊山,真是丢尊父宋巩大人的脸呀!” 一听他们把自己父亲都搬出来训斥,宋慈内心不由揪疼,豁然神色有了一丝崩溃迹象,鼻子一酸五味杂陈,可是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一直听着他人任意奚落宋慈的范文琦一拍扇子,蹙眉道:“你们说够没有?你们也是榜上无名,还说人家!” “范兄!咱们没听错吧——你在帮这小子说话?!” 范文琦一怔,目光慌张的四顾,无意碰到同是惊疑之色的宋慈连忙回避,“胡,胡说,我怎么会帮他说话......” “范兄,平时这小子对你甚是无礼,今日你为探花你可得给他好看呀。” 范文琦撇头,“无聊。” 众学子莫名,往常范文琦与宋慈最是水火不能两容,今日是怎么了?宋慈也不解,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范文琦那厮不仅没为难他还帮他说话?一个学子站出来对宋慈喝道:“喂!你小子别以为范兄不和你计较你就无事,我们很早就看你不顺眼了——”说着他重重一推宋慈,宋慈向后趔趄,“你——” “你干什么?!” 宋慈一惊,因为这句话不是他说的——而是范文琦!范文琦反手一推刚刚推宋慈的人,怒目而视狠道:“你有话好好说推人干什么?!” 众学子惊见范文琦那张文俊的脸上竟是出现了怒色,不由震惊,“范兄,你这是干什么?” 范文琦怒道:“你们都不准欺负他他要欺负只能我欺负!” “呦呦呦~~什么了?这么‘热闹’?”清越声音自身后传来,宋慈还来不及回头看清就被人一只手揽住肩膀。宋慈惊,“是,是你?!” 少年正视着宋慈,笑得满面风华灿漫,一双尖绡带翘的桃花眼顾盼流彩——竟然是那个刚刚还在高台下的陌生少年!少年亲昵地拦着宋慈的肩,笑道:“宋兄,你不是说要请我去喝酒吗?” 谁,谁说邀请你去喝酒了?!我又不认识你!宋慈惊。可那少年笑得无懈可击,把宋慈从学子中间拉出来,大义凛然地朝高台上上下下的学子挥挥手,大声道别——“走啦宋兄!不要和这些人废话!” 哇~~宋慈被少年拉着,只能暗暗惊叹——好嚣张呀!......与他那副静雅端秀的样子完全不符的嚣张!宋慈没有看见,身后范文琦见他们并肩“亲密”的远走,一脸震惊又气恼的表情,实是精彩呀~~ “等等——我们并不认识好不好!” 少年神秘地笑道:“我认识你,你叫宋慈对不对?” 宋慈惊惑,“你如何知道?!” “跟我走吧,来了便知。” 13、第十二章 酒肆海棠令中,正是垂暮时分,专司伙食的一二楼层人员纷杂去来往返甚是热闹,而三楼棋室却因为时辰而渐渐散了人气,空荡荡的,倍显冷清。宋慈跟随那个陌生的少年一路竟来至了海棠令,刚一进海棠令的大门,其掌柜的李老板就立即上前来对少年笑面相迎,一口一个“梅大少”,恍若是熟客贵宾,可少年只是礼尚往来的同李老板客套几句便匆匆拉着宋慈上到三楼顶层来...... 天色已经渐渐昏暗了,少年走到一张临窗桌前指着问宋慈道:“宋兄,你可还记得此处?” 宋慈一看,桌上静谧地躺着一张硕大的十九道棋盘两盒黑白琉璃棋子安放左右,窗边一支玉胆瓷瓶中插着数枝娇艳海棠,宋慈回忆,不由轻笑,少年意气当时尤记轻狂,道:“记得,一月前宋某还在这张桌子上与人博弈来着......唉......你问这是干嘛?” 少年微笑,又指着窗外一处问:“哪里呢?你又记不记得?” 宋慈沿着少年的指示往窗外看去——海棠令大门前一条宽阔又人群混杂的街道,宋慈不解,回答说:“好像就是在那里,几日前我曾帮助过一个屠夫抓了一个惯偷贼。” “不是好像,那就是——” ——!!——宋慈微愣。少年修长的身形照映在金橘色的夕日中,飞扬而温煦,他一直微笑着,也让人感觉到十分的亲切,毫无隔阂与芥蒂,宋慈心下不由一暖,竟觉得此少年与自己冥冥之中就是相识...... 少年又紧接着道:“也许咱们很有缘吧,这一月来只要我到这酒馆就必定会见着你,只是你没注意,不知道而已。”少年徐步走到窗前,望着大街上纷纷往往的路人,瓷器般光洁的容色渐渐动容起来,好像是在回忆。 少年幽幽道:“围棋之道,天道人道交合而成......你那日在这里一番博弈心得震惊四座,可让小弟我记忆犹新呀!......还有那日,在大街上,你当着那么多人条例据悉,道道在理的反驳了那惯偷贼的话,真是让人大开眼界!许多围观人都感叹宋兄是神人,小弟我也不得不佩服宋兄你那口若悬河的辩才,明察秋毫的眼力和缜密无间的推理......”少年说到此处拱手严肃道:“宋兄,小弟说句实话你可别以为我是在开玩笑......我很早就想结识宋兄你了,可是一直没有机会。” 宋慈惊讶,“——你想结识我?!难道就因为我有那么两下子推说诡辩的小伎俩?” 少年认真道:“那怎么能说是小伎俩?!宋兄你才高技绝定是绝世惊才,小弟我是十分佩服你的,所以才想与你结交!” “哦~~唉......你也别这么说,若不是我父亲真传,我也不可能懂这些。”宋慈虽然这么说,但被那少年这般抬举也不得不暗自开心一把,宋慈笑道:“兄弟方才帮我解围,我都还不知道你的姓名呢!” 此时透过高大的雕花窗棂,最后一丝金橘夕照照射进来,橘色的柔光在房间中折射出琼楼玉树般的光彩,宋慈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酒肆一二楼喧嚣的各种声响仿佛隔了一层烟雾般缥缈起来,站在桌子对面的那个风神俊雅的少年微笑着道出了自己的名字:“梅晓辰......若是宋兄不嫌弃的话,你我二人结识还不如干脆结拜为兄弟,从此以后我们以兄弟相称岂不快哉!” ——!!——宋慈再一次被少年惊讶到......从没有遇见过像梅晓辰这样傥荡率真又直言直语的人!梅晓辰给宋慈的第一印象就是一句经年诗句——“少年击剑更吹箫,剑气箫声一列销”的飒爽潇洒感。 梅晓辰并不是不讲礼数轻莽之徒,但也不是拘于教条的拘谨之辈,他的直爽,他的豁达都让宋慈不由惊叹。宋慈看着梅晓辰认真是神情,一怔,想他并不是想作那一般的酒肉友人,梅晓辰于千万人海嚣嚷红尘中注意过,他记住了他,宋慈也并非是什么大富大贵,非凡能耐之人,再看看梅晓辰,一身锦衣华服想来还比自己家世更为殷实呢......算算~~怎么能这么想人家,宋慈自我鄙夷一番,庸俗!......再想到梅晓辰的话:你我二人结识还不如干脆结拜为兄弟,从此以后我们以兄弟相称岂不快哉......的确,若能这般还真是爽快!宋慈欣然接受说:“梅兄太客气了!你若不嫌弃,我们今日就此结拜不更是快哉!” 梅晓辰萧爽一笑,“宋兄果然是个痛快人!好,我们今日就结拜!” 于是,海棠酿一杯,三烛邀明月。两人在海棠令的内院中寻了一个好地方,头顶苍天月明,脚踏海棠落蕊,宋慈和梅晓辰双双掀袍跪在地上,向天地起誓—— “宋慈。” “梅晓辰。” “以土为香,邀明月为证,从今日起义结金兰以手足相称,地老天荒,荣辱与同,天长地久,同生共死!” 其实,宋慈和梅晓辰情谊的初衷真得很简单很纯粹,只是——好感。结遍兰襟,少年意气,四海之内,六道之间,三千大千世界,百万菩提众生,唯有你我笑颜独展便从此相交成莫逆......犹记当年誓言,地老天荒,荣辱与同,天长地久,同生共死! 宋慈与梅晓辰举杯畅饮在海棠令的内院中,四面围绕着绽放妖娆艳丽的海棠花,风过飞花,月色清凉如水,竟是把酒欢谈到了日落,连宋慈都高兴的忘记了自己科举未中,好好坏坏也应该要回家先报个到这些事情。 笑谈中两人惊异的知道——梅晓辰和宋慈竟是同年同月日所生!宋慈说:“我生于小寒,午夜子时。”梅晓辰惊道:“我也生于小寒,但是却是丑时。”宋慈调笑:“那么说你比我晚出生一个时辰,今后我要叫你辰弟,你要叫我慈兄了!”宋慈也只是开玩笑,谁会叫那么别扭的称呼呢,可是梅晓辰却欢然答应,连连甜蜜蜜的叫了好几声“慈兄~~”,叫得宋慈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天呐,他这位辰弟装天真撒娇的功夫真是让人望尘莫及...... 宋慈说自己字惠父,是因为父亲宋巩独爱那孔子人格理想之道——“孔子曾云:‘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我父亲也希望我能如此便取我字为‘惠父’,惠者,仁心也,父者,孝之......而且我也是很孝顺的哦。”宋慈笑着询问梅晓辰的字,梅晓辰道:“我字广陵,是我自己取得,我钟爱西晋名士嵇康,他临终前那一首《广陵散》至今成了绝唱......竹林七贤已成旧谈,但是他们的放浪不羁,风流风华的风骨却一直是小弟的信仰——不拘于礼法和教条的人生,在世哭哭笑笑风流随吾。” 宋慈大笑,“辰弟不用效仿古人就已经很洒脱了!还记得你今日帮我解围时就那么一句‘不要和他们废话了!’真得已经够嚣张了!” 梅晓辰讪讪笑笑,仰头饮下一杯酒,问:“慈兄,今日那些为难你的人是谁呀?” “几个同乡学子而已......其中那范姓学子可是今科的探花哟!”说着宋慈诡异地嘿嘿笑两声,秀丽面容上显出寂落之色,“我父亲是嘉州推官,范文琦父亲是嘉州知州,两家同住在一个府衙中,两个人怎么说从小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可是呢,我也不知怎么得罪他了,他从小到大可没少泼过我冷水,带着头得孤立我排挤我......所以呢也不怕被你笑话,我宋慈在嘉州并没有几个朋友......” 梅晓辰知晓般的笑笑,并不多话,反倒是宋慈好像难得和人畅谈,话夹子一旦打开就难以合上,“其实他们有意疏远我甚至有些怕我倒是有道理的,我自小就随父亲涉足刑狱之事,审勘断狱,检验尸体,说难听点就是整日拿着死人骨头折腾,谁能不怕我呢?倒是辰弟你,结交了愚兄可是要小心别人的话柄呀!” 梅晓辰听宋慈说了很多,他的父亲宋巩,他如何跟随他父亲断狱审案,他崇拜他的父亲,他更加痴迷于那些验死验伤,释疑破密的挑战,甚至在梦里......见宋慈那故作无所谓说说笑笑,可是他神情越来越幽徨凄苦却不能掩饰和控制,在那张清绝淡雅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素颜下,他的苦楚和艰辛埋在心里已经很久了......梅晓辰宽慰地笑道:“慈兄,像你这样连做梦都还在验死验伤释疑破密的,你不继承你父亲的事业真是太可惜了。” 宋慈听此一怔,黯淡了神采,喃喃道:“我......我不想继承我父亲的事业,我也不想涉足刑狱官道,说明白点——我就不想做官!” 梅晓辰惊惑,“为什么?!” 宋慈叹气,他也很为难呀......曾经他,不,应该说是“她”,在大学念医学院临床专业,选修法医学时就见书本第一页就介绍到中国南宋时期的著名法医学家宋慈,那时候“她”并不注意只是有趣,居然“他”和“她”同名。可是谁能想到“她”重生后居然投胎到宋巩门下当了他的儿子,“她”真正的成为了“他”——宋慈!史上说宋慈将会成为一代有名的提点刑狱官,可是现实的他却并不想为官,所以他即使没有考中科举也毫不难过反而开心的不得了。 宋慈说道:“没错,我是说我痴迷于释疑破密,可是这是两码子事,要我子承父业涉足刑狱官道,我实在难以为之。”梅晓辰实在不懂,紧紧追问宋慈,宋慈有些犹豫可是磨不过梅晓辰,只好娓娓道来:“这都是因为我父亲......” 宋慈的父亲人称是断狱名手的嘉州推官宋巩,宋巩多年从事刑狱审勘,断狱无数,且从来没有冤假错案,为人也公正严明清明如镜,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清清白白执法如山的朝廷命官,却已是遭到无数歹人的忌恨和陷害。宋慈实话实说,那一年他只有五岁,一伙由宋巩负责查案缉拿的盗匪因意外未能全部抓获,那些个漏网之鱼在一夜里就循着夜色潜入知州府衙内,可说是一群亡命之徒,只为了半夜来刺杀宋巩以报复,最终盗匪的行踪还是败露,他们与府衙衙役刀剑交锋双方一片混乱,宋巩为了保护一家人挺身站在凶神恶煞的盗匪刀下,大喊:“宋巩在此,要杀要剐随便——我不怕死——” 宋慈心有余悸,“就是那一刀呀,我怎么忘记,我父亲就那样毫无惧色的直面刀锋,要不是衙门捕快救得及时我父亲早就成为盗匪的刀下鬼了......也就是那一刀,让我决定以后再也不为官,再也不要当我父亲那样的刑狱官员!那不是人当官呀那是提着脑袋走在刀刃上!” 梅晓辰沉默了良久,期期道:“......难道你是......贪生怕死,才不愿做官,不愿冒险吗?” 宋慈摇头道:“你说对了一半说错了另一半,我宋慈是怕死,但并不贪生。我怕死是因为这个世间里还有爱我的人,我爱的人,我难以割舍的人,比如说我的父亲,两个母亲,可是我父亲在挨刀前就没有想过若是他有什么不测的话他的儿子妻子会如何!我父亲大义,我父亲不怕死,可是他太自私了——辰弟你不知不道当那一刀砍下去的一刻我心里有多么怨恨我父亲,他怎么能这么自私,他明明不用那样做的,可是他却——” 言语激动的宋慈拉着梅晓辰的衣袖慢慢无力的滑下跌坐在地上,仿佛是自言自语的沉吟,“为了所爱的人而不顾自己的生命......他有没有想过他所爱的人会多痛苦......可是他所爱的人却不能不顾他......我怕了我是真的怕了......我不想再当刑狱官我不想当官......我不想让我珍视的人为我担惊受怕......” “慈兄......” 梅晓辰也坐到地上拉过神情恍惚的宋慈抱在怀里轻轻抚慰,低头,惊见宋慈埋头在他胸前无声的淌泪,“慈兄......你父亲从小到大对你的悉心教导难道都不是希望你能继承他的志愿,也能成为一个洗冤禁暴,惩恶扬善的刑狱官吗?” 宋慈闷头在梅晓辰怀里,点头,哽噎,“是,所以我这回没考上科举他一定很生气......”说着宋慈拉开自己的衣襟,袒—露出洁白无瑕的肩膀——“你看。” 宋慈指着自己背后一处给梅晓辰看,梅晓辰先是被宋慈脱衣一惊,只觉那肌肤在清朗月色下皎白的耀眼,脸上微微发烫,呼吸一紧,连忙镇定住神思看着宋慈背后——一道浅浅的红痕。宋慈说:“以前我尝试过乡试不中,可被我父亲发现打了一顿,逼着我一定要考上三甲才好委派个好官差......想我这回一直考到京城最后来个不中,我父亲不打死我才怪......可是我不后悔!” “你父亲知道你不想为官的理由?!” 宋慈点头,“他骂我是个懦夫,空学一身绝顶才学不为民做主......”宋慈缓缓地套上衣裳。梅晓辰叹息,轻轻搂过宋慈,“若是有一天,你所爱的珍视的人需要你为他们洗冤除暴,你还会这样逃避吗?” 宋慈不语,梅晓辰也不再多问,知是这是宋慈心里一时难以解开的疙瘩。他们一直相互依偎着,喝着苦恼的酒,各怀心思,夜色已经深沉,众星隐晦,头顶只有一树树海棠花空放寂寥,远处,海棠令中灯火辉煌欢声笑语仿佛是隔世。 宋慈喝了不少,已经是晕晕乎乎瘫软在梅晓辰身上,而梅晓辰像是老手,千杯不醉。宋慈趴在梅晓辰身上蹭啊蹭,恍惚中只感觉辰弟的怀抱好温暖好熟悉......宋慈凄凄一笑,“辰弟呀,我是真得很爱我父亲母亲,我是真的舍不下他们......还有......还有一个理由我没有说......就是因为我父亲,我,我的生生娘亲......她疯了......” “额?!”梅晓辰没听清楚,惊讶不已,“慈兄,慈兄,你刚刚说什么?!”可是此时宋慈已经窝在他胸前沉沉睡去,眼角挂着晶莹透亮的泪滴,梅晓辰一指拂过,柔情无限,轻怜着叹息道:“慈兄呀......有多少人为了光耀门楣为权为利争破了脑袋去考科举当大官,而你却视若洪水猛兽逃之不及......” 14、第十三章 嘉州。知州府。 “宋大人!宋大人!” 贺龙气喘吁吁,一直追着宋巩到了府衙后院,这里已经是官府官员宅邸之处。 “宋大人,你就答应了吧!” 宋巩回过头来,眉头紧紧蹙着,这家伙从府衙出来就一直追着他,怎么甩也甩不掉,像块陈年狗皮膏药似地,冷哼一声,真没想到这样一个平时冷酷严肃的男人会有这般谄媚的一面,不耐烦地道:“贺老板,你能不能不要再缠着我了,我还要和你说几遍,本官公事繁忙没有时间去你府上......” “嘘——” 贺龙两指轻放在宋巩喋喋不休的红唇上,宋巩目瞪,一怔。贺龙笑道:“宋大人,这不是天色已晚,衙门公差都已经休息了吗?你为我们的船舶事宜忙了一整天,晚饭都没用,不如干脆到小民府上,小民一定会盛情款待宋大人的。” 宋巩向后一退,连忙拍开男人的手,这,这家伙......是错觉吧,宋巩感觉那两只手指放在他唇上的时候还似有似无的摩挲了一阵。宋巩微红着脸,结结巴巴说:“贺,贺老板,请你自重!” 贺龙笑得既无知又清纯,一个大男人,还是那种外表冷峻如冰山般的年轻男人,看着第一次见面就心心念念不能自已的宋大人,笑痴痴地道:“好,我自重,我什么也不做,是我冒犯了......那宋大人看小民这般诚心诚意,就答应了吧。” 宋巩见贺龙这般坦白又直接,有些尴尬,偏过头,“贺,贺老板,你是家财万贯的京都名商,而我只是嘉州的小小推官,你的门楣,宋某高攀不起,还是请回吧......”可是还没说完话,身前高大挺俊的男人突然逼近他,将宋巩堵在一处墙角,居高临下地看着身下娴雅如青兰的男子,一张白净光滑完全看不出已经年过而立而且有妻有子的秀美面容渐渐尴尬无措地白一阵红一阵,贺龙凌厉的目光有些危险,低沉着磁性的声线道:“宋大人,我觉得你不仅是个明白人,还是个聪明人......我想做什么,你应该知道吧?” 贺龙压低了身子,贴着宋巩玲珑圆润的耳垂一吸一吐气,细细品味着男子幽兰般的气息,声音却忽然间从暧昧不清变成如刀锋利,道:“在黑白商道上无人不知,只要惹了我贺龙的人,没有轻易放过的道理......宋大人,你应该比谁都明白吧,由我参与的嘉州新建船舶航运一事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宋大人,你是个清官好官,而且你还是个美丽的尤物,这趟浑水其中鱼龙混杂不是你可以解决的,贺某提醒你,适可而止,不要将这事继续追查下去,不然......不要管我贺某无情。” 贺龙退了些,以为可以看见宋巩惊吓到的样子,没料到——宋巩一双眼眸清历如电的瞪视着他,毫无惊诧与畏惧,宋巩一字字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贺老板,请你在还没有做出什么事情之前赶紧收手,或是三思再行。我宋巩既然可以在酒楼商人暴饮暴食一案子上叛你无罪,也可以判你有罪,适可而止的人应是你才对。” 贺龙一愣,心理思绪万千。宋巩冷着脸推开男人,却没有想到下一刻就被人抓住手腕,轻轻一拉,重重地跌在一个健壮的身躯上。 “贺龙!”宋巩呵斥:“你放肆——” 可话还没说完,男人就紧紧拿手扼住他的下巴,唇对唇压下不容抗拒的吻......这一吻很唐突很短暂也很强硬,年轻男人意犹未尽地舔着唇角,“宋大人,我发现我越来越喜欢你了。你想挑战我在黑白商道的权威吗?好,很好,我等着你。” 宋巩也不知是羞是气,通红着脸,微微颤抖,“你,你......” “夫君......” 一声轻弱温柔的声音从贺龙身后传来,宋巩浑身僵硬,狠狠地推开贺龙。只见贺龙后面不远处站着一个美貌妇人,妇人一脸纯真甚至有些痴痴傻傻的望着那边两个男人。 “夫人,你怎么出来了。”宋巩急忙走过去,担忧地揽住妇人,“不是让你别随便出门吗?要出来也得叫人陪着。” 贺龙一脸诡异地视着那夫妻和睦的一幕,心里百味陈杂甚是嫉妒,原来那便是宋巩不愿拿来见人的宝贝夫人......还算是个美人。 白氏拉着宋巩的手,好像并没有看到她夫君和另一个男人惊世骇俗的举动,只是一会儿委屈一会儿娇笑地问宋巩:“夫君,我出来找慈儿的,慈儿去哪了?慈儿好久没有来陪我弹琴了,如果她再不来弹琴她的一定会忘了的......唉!夫君,你不是那天告诉我你给慈儿找了个好婆家吗?那你快来和我商讨一下慈儿的婚事!” 宋巩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的大夫人,眼神清忧又怜爱无限。一旁的贺龙看着男子这般神色,眼里又嫉又爱,对宋巩的执念更深了一层,可是,他这时甚是震惊和不解——宋巩不是只有一个叫宋慈儿子吗?怎么听那夫人的话那么诡异,难道他们养的是女儿不是儿子吗?还是他们要嫁儿子吗?!天呐—— 15、第十四章 当宋慈再次睁开眼时惊觉自己竟是在床上—— “少爷,你醒了?你还好吧?” 宋慈偏头见是萧洛抬着一只木盆站在床前。萧洛搁下木盆,拧干了温湿的手帕递给躺在床上的宋慈,轻柔道:“少爷擦把脸吧。”宋慈此时头疼得很,知是今夜自己酒喝得有点多了,于是叫萧洛帮忙料理。宋慈扶额头痛,问萧洛:“我,我是怎么回来的?” 萧洛答:“是一个姓梅的公子把你背回来的,少爷,他把你送回一心堂后就走了,留下一句话说是以后再来找你。” 宋慈“哦”一声,心里诡异,梅晓辰是怎么知道他住一心堂的?这时萧洛丫头眉开眼笑道:“少爷,那位梅公子生得真是俊俏优雅,他脾气好又爱笑,对我们说话一点儿不傲气,一开始我还以为像他那样锦衣华服的贵公子一定会很难处呢。” 宋慈蹙眉费劲得坐起来,看看此时时刻大概已过中夜三更,宋慈思考一会问道:“我二娘呢?现在应该睡了吧?” “看少爷睡得安好,我说我来照顾,夫人就回房了,少爷要找夫人吗?” 宋慈连忙阻止萧洛,“——不!别去叫醒我二娘......我......没事。”萧洛微愣,她从没有见过这样子满面寂落又脆弱的少爷,宋慈此时也不知再在想什么,忧心忡忡。 “少爷你......” 宋慈气息弱弱地挥手道,“洛儿,你下去吧。” “少爷,到底怎么了?” “你别管!你出去——让我一人静一静!”宋慈突然莫名吼道。 摇曳的昏烛,投下大片的昏黄暗影,笼罩着宋慈单薄的身躯。萧洛看着此时阴晴莫定又脆弱欲哭的宋慈,眼眶有点酸,那是她所不知道的少爷,没有了日色下的少年轻狂,风华意气,此时的少爷像是个迷路的孩子,孤独又无助,而且最糟糕的是......她不知道为何,她走不进他的心里。萧洛叹气,依言默默离开,走到门口时回头对宋慈沉声说:“少爷,你不知道我和哥哥今日再回去找你时不见你有多着急,夫人都差点上报官府了。” 宋慈透过昏暗夜色怔怔看着少女。 “夫人说,其实没考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少爷好好的就行,老爷那边夫人自会去说,也让少爷你不要太担心了。”说罢萧洛便退了出去,掩好门,房中落下一片阴郁。 夜色凄迷,中夜清寂。 宋慈抱膝缩在床脚,不知该如何自处,脑海中徘徊着那些话——“夫人说,其实没考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少爷好好的就行,老爷那边夫人自会去说,也让少爷你不要太担心了”......“慈兄,你父亲从小到大对你的悉心教导难道都不是希望你能继承他的志愿,也能成为一个洗冤禁暴,惩恶扬善的刑狱官吗?”......“若是有一天,你所爱的珍视的人需要你为他们洗冤除暴,你还会这样逃避吗?” 宋慈想着,鼻子一阵酸胀,眼泪很不争气的成串落下来,不息不止,夜色中伸手不见五指,宋慈独自压抑着声音哭泣着,不能让别人听到,不能让母亲听到,不能再让母亲为他担忧。宋慈还记得今夜,告诉过梅晓辰一个故事...... 那时宋慈迷醉,喃喃道:“你......最爱的人是你最伤害不得的人,像是你的父母......如今这般我虽不悔,但惟独不知该怎么面对我的父母......辰弟,我讲给你听一个故事呀。”宋慈双眼迷离,软在梅晓辰身上幽幽道来那上辈子让他(她)动容不已的故事—— 曾经有一个小男孩,他从小就在一棵大树旁边玩,他特别特别喜欢这棵树,这是一棵大苹果树,长得很高很漂亮又有很多甜美的果子。孩子天天围着树,有时候爬到树上摘果子吃,有时候在树底下睡觉,有时候捡树叶,有时候他也拿着刀片在树身上乱刻乱划,这大树特别爱这孩子,从来也不埋怨他,就天天陪他玩儿。 渐渐地孩子长大了,有一段时间他不来了,大树很想他,过了很久,他再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少年了。大树问孩子:“你怎么不跟我玩儿了?”这孩子有点不耐烦,他说:“我已经长大了,不想跟你玩儿,我现在需要很多高级的玩具,我还要念书,还得要交学费。”大树说:“真对不起,你看我也变不出玩具,这样吧,你可以把我所有的果子都摘去卖了,你就有玩具,有学上了。”这孩子一听就高兴了,把果子都摘了,欢欢喜喜走了。 就这样,每年他就是在摘果子的时候匆匆忙忙来,平时都没有时间来玩。等到他读书以后,又有很长时间不来了。再过一些年,这孩子已经长成一个青年,他再来到树下的时候大树更老了。大树说:“你这么长时间不来,你愿意在这儿玩会儿吗?”孩子说:“我现在要成家立业了,我哪儿有心思玩啊?我连安家的房子还没有呢,我也没有钱盖房子呀。”大树说:“孩子,你千万不要不高兴,你把我所有的树枝都砍了就够你盖房子了。”这孩子高兴起来了,把树枝都砍了,就去成家了。 这样又过了很多年,这孩子再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年人了,这大树已经没有果子也没有树枝了。孩子还是不高兴,一个人心事重重地徘徊在树下。这孩子说:“我现在成长了,念完书,也成家了,我得在世界上做大事。这世界上的海洋这么浩瀚,我要去远方,可我连只船都没有,我能去哪儿啊?”大树说:“孩子,你别着急,你把我的树干砍了你就可以做船了。”这孩子一听很高兴,砍了树干,做了一条大船出海去了。 又过了很多年,这个大树只剩下一个快要枯死的树根了。这时候,这个孩子回来了。他的年纪也大了。他回到这棵树边的时候,大树跟他说:“孩子啊,真对不起,你看我现在没有果子给你吃了,也没有树干给你爬了,你就更不愿意在这儿跟我玩了。”这孩子跟大树说:“其实我现在也老了,有果子我也啃不动了,有树干我也不能爬了,我从外面回来了,我现在就是想找个树根守着歇一歇,我累了,我回来就是跟你玩的。”老树根含泪而笑,因为他又看见了孩子小时候的样子。 “那个孩子就是我,那棵老树根就是我的父亲母亲,小的时候总喜欢和父亲母亲玩,长大了就渐渐远离了他们,只有在困难时需要他们时才会回去找他们,而他们,无论何时都在那里,等着我回来......你一定会觉得那个孩子很残忍......我又何尝不是呢。” 讲完后宋慈就趴在梅晓辰身上哭得泣不成声,好久好久才缓过气哽噎道:“辰弟,我是不是很懦弱很无能...可是我真的是很珍惜很珍惜我这一世的父母呀......上一世我就追着赵誉那么去了,已经很对不起我爸妈了,我都不敢去想我爸妈见到我尸体时会怎么样......这一世我不想再留下任何遗憾了!” 梅晓辰知宋慈喝多了,说什么话都稀里糊涂的醉话,可是宋慈讲得那个故事他却听得分明,父亲母亲呀......梅晓辰若有所思地低喃:“我又何尝不是如此残忍呢?我不想考科举也是因为我父亲,可是我不是因为爱他,而是因为恨他。” 宋慈窝在梅晓辰身上贪恋那一时的温暖,梅晓辰的话柔如水清如风,句句润湿了他干涸已久的心,“慈兄,家家都有难念的经,人人都有难解是结,我理解你那种不想再失去所爱人的心情,因为我也曾失去过。” 后来的事情宋慈就记不清了。宋慈惊异自己居然对梅晓辰说了那么多话,那些话他原以为一辈子也不会说的,比如他前世的父母,他前世的失去......宋慈想:梅晓辰真得很不一般,他的聆听善解,他的包容温柔,都让宋慈觉得那么舒服亲切宛如亲人,不知不觉对梅晓辰吐诉了深深心肠。 宋慈擦干眼泪,下床,开门,缓步走到院中。 玉漏三更,一钩新月几疏星,夜阑犹未寝,因有怀旧人......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千年踪迹千年心,是啊,他的来到已经隔了千年之久...... 宋慈不禁感叹,谁人穿越像他一般平凡了那多年默默了那么多年,没有轰轰烈烈没有金戈铁马,没有武林江湖没有腥风血雨,没有金榜题名没有殿上面君,如普通人一般活了十九年,因为重生和后天在其父宋巩培养下艰苦而隐忍的学习和磨砺,他的心智年龄远远超过了其真实年龄,他的孤独是始终没人能走进他心里,和他分享那些哭哭笑笑,爱爱愁愁......他一直以来都秉承着:冷眼观人,冷耳听事,冷心思理,冷情当感,人生如浮云,闲观拼尊前杯酒,一生长醉,残阳影里,问归鸿,归来也末,且随缘,且随缘,去往无心,冷眼华亭鹤唳...... 如今,却有一个人,能够站在他的肩侧倾听他的过往,无论他信不信,宋慈告诉梅晓辰: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梅晓辰却笑道:是啊,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天生就是神,你的仁心,睿智,冷静,辩才,推理,验死验伤,释疑破密,你的一切素质和手段总有一天会成为传奇......你现在还是一只茧,总有一天会破茧而出羽化成蝶的。 独站在空庭中,这里是药铺一心堂的后院,小巧朴素并没有精心雕琢的园林水榭,寸把地方,几株凤尾青竹随风浮动,映着月色如积水空明,水中竹影犹如藻荇交横。宋慈被夜风一吹,神思清明许多,心情也不是那么低迷了。向周围张望一会儿,个房间都是黑的,夜深人静呀......手无意一摸,竟发现自己胸前的衣裳里有东西!宋慈惊疑,竟从衣襟里摸出一支细枝的海棠花! 不由微笑,想是梅晓辰放的吧...... 这个辰弟...... 梅晓辰不是一个拘于礼法的俗人,而是一个足以慰藉心灵的朋友,桀骜不驯又出众的少年。 还记得之前和梅晓辰玩笑,梅晓辰举着红烛凑近他调笑道:“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慈兄,你若是女子的话,就定是这海棠红妆,幽绝佳人。” 宋慈那时没醉清醒得很,知是梅晓辰在拿他那张秀气到雌雄莫辩的容貌打趣,自己也为他张脸诡异了很久,万千皮相偏偏是这一张居然和前世女生的样子毫无二致,难怪雌雄不分......再看看梅晓辰,桃花眼,冠玉面,虽然少年有着一张不能简单的用“漂亮”来形容的俊秀容貌但是也绝不会像他那般...... 和梅晓辰一起时,宋慈很轻松很开心常常会被少年惹的哑然失笑,不得不承认梅晓辰有点自恋,自诩是一笑倾城再笑倾国......不过,梅晓辰的自恋有本钱。 突然宋慈一惊,好像听到了什么声响,仔细听......“砰砰——砰砰——”......是轻微的敲门声,中夜忽响倍觉诡谲。宋慈走到后门,又听见几声细细又间断的叩门声,似是门口那人犹豫不决到底要不要半夜敲门。宋慈心一悬,轻声问:“是谁?那么晚了......”宋慈话一出敲门声陡然一泄没了声息,宋慈更是惊疑,“呼”得拉开后门,只见门口真有一人,身形隐在黑暗中,宋慈凭着隐约的月光看清,惊道—— “辰弟?!” 宋慈见梅晓辰一脸挂彩又衣裳凌乱的样子实是惊讶不已!而门口那人赧然的一笑,居然还说:“慈。慈兄......我,我没想到你会来开门。真是,打扰了......” “辰弟,你怎么会来这?!” “我没考上三甲,我爹气得把我乱棍打出来了......慈兄,我无处可去只好来投靠你了。” ——!!——宋慈倒吸一口冷气,无语。 夜深人寂,从一房室中传来一声声轻底又压抑地嘤咛。 “慈兄......嗯......你,你轻一点儿......人家会痛的......” “嗯嗯......不要啦慈兄,人家不要再要了,你弄得我好痛......” “忍一忍就过了。” “嗯——不要停!就是那里——呼~~嘿嘿,慈兄,你技术好好哟,现在我好舒服!” 床上,宋慈在昏暗中隐隐见着梅晓辰居然这时候还笑得出来,无奈叹息。宋慈叫梅晓辰在床上趴好别乱动,抹了药酒擦在梅晓辰光—裸的背上,手下力道不减,微喝:“不揉重一点的话脸上身上的淤痕就不能完全消除,到时候你那倾国倾城的脸就没人要了!” 梅晓辰笑得灿烂,凑上去说:“反正还有慈兄嘛,没人要我我就下嫁到你家,当你媳妇!我那么漂亮,你不会嫌弃的,对不对?” 宋慈觉得好笑,皱眉故作嫌弃地说:“我家可不要生不出娃娃的‘媳妇’!” 梅晓辰一脸震惊。宋慈道:“亏你还笑得出来,看见你这副不思悔过样子我是你爹都必定会打你,但是......”宋慈看着梅晓辰背上道道肿胀红痕,不由道:“你爹下手也太狠了吧?我也被我父亲打过,用藤条抽,但是只抽出一条印子我父亲就手软了。” 梅晓辰轻笑,“我爹的手是何等高贵,他才不会亲手打我呢,他是让家丁那木棍打的。” 宋慈惊诧,但是梅晓辰的语气不冷不热清淡得宛如一叶风清般的无所谓,“谁叫我家有两个文武状元的哥哥呢?谁叫我爹的死对头家的小儿子与我同科赶考而他高中状元而我名落孙山呢?”宋慈更加惊诧,据他在与梅晓辰深谈中感觉梅晓辰的学识文采不在他之下,而且还文武双全,一柄薄如蝉翼软剑常系腰间,信手擒来。宋慈是故意考不上,而梅晓辰又为何考不上呢?略一思索,宋慈决定不再多问。 没想到在宋慈昏睡的两三个时辰里梅晓辰就发生了那么多事。梅晓辰挨到宋慈身上,闭目轻轻嗅闻,“慈兄,我又没有和你说过你身上有股苦楝花的香味。”宋慈放回药酒,道:“这里是药铺,我时常帮助我小舅舅在药铺里干杂活,身上都是些中药味。” 梅晓辰闻得有些迷醉,“苦苦的幽香,极像是苦楝花的味道,也像极了我娘身上的味道,好怀念呀......”宋慈不知该如何时一把被梅晓辰抱个满怀,别看两人身形相差无几,可梅晓辰终是练过武艺的手劲奇大,宋慈呼吸一紧而梅晓辰却把头埋入他黑长的秀发。 “慈兄,今夜我想抱着你睡。” 16、第十五章 其实梅晓辰这一夜真得是抱着宋慈睡得,抱得那么紧仿佛溺水之人终于于沉浮中抓住了一段浮木,珍视宛如生命,可宋慈只想到一个词——树袋熊。 寂寂夜色里,宋慈好不容易从梅晓辰的臂弯中抽出一只手,长嘘一口气,暗叹梅晓辰睡得倒是自得安稳苦了却是他,腰肢四肢都被少年箍得喘不过气,而且看梅晓辰这般修长单薄身躯却不会想到他的身子会那么热,热的人感觉置身于沸水,宋慈更喜冷四肢体温也是常年微凉,就这样让他被抱着他怎么能睡得着。 宋慈只好望着窗棂外飘摇的竹影发呆,偶尔察觉身后脖颈处热息有异,就传来从身后抱着他的少年含糊不清的梦呓——“娘......娘......” 宋慈再次叹气,微微侧身,朦胧月色下但见那张白日还飞扬拨扈肆无忌惮的俊秀脸庞此时却皱成一团差点僵硬,心里莫名的动触,便抬起手轻轻拂过少年紧蹙地眉,轻柔地揉揉。 玉面荧光,失神微怔,宋慈视着近在咫尺的容颜,不知怎的竟想到那句话——“反正还有慈兄嘛,没人要我我就下嫁到你家,当你媳妇!我那么漂亮,你不会嫌弃的,对不对?”......宋慈手一抖,心里莫名慌乱,怎么说他前世也是个女生,像梅晓辰这种惊艳的美男子作为正常女人不动心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他现在是个男子......一闪而过一个荒唐的念头——“断袖”......不不不,这太可怕!赶紧挥手甩去,他现在的身体已经不能像女生一样去喜欢一个男人,但是他的灵魂更不可能像男人一样去喜欢一个女生。 梅晓辰梦呓只有一个字——“娘”,声音凄迷无助,勾起了宋慈那份柔软的心情和苦涩的回忆。 宋慈还有一事没有和梅晓辰说,就是关于他的生生母亲,宋慈轻抚过梅晓辰的眉宇,我的母亲,我的两个母亲呀,我都挂念不舍。一个是血缘至亲,一个更甚血缘至亲。 就是宋慈五岁那年,就在盗匪行刺那夜,宋慈的生母白氏永远的失去了自己的女儿,宋慈的孪生妹妹,从此白氏神志不清沉陷入混乱的记忆中,她不再记得自己有过一个儿子她只记得自己的女儿,把宋慈当作是女孩子,而宋慈为了生母做出了惊世骇俗的举动,时而男作女装陪伴母亲......古人尚能戏彩娱亲,着五彩斑斓之衣,为婴儿戏舞于亲侧,取水上堂,诈跌卧地,作小儿啼,以娱亲喜,他已经失去过一回父母,这一世他不想再留下任何遗憾,所以就算是男作女装陪白氏弹琴刺绣他也能做到。 在嘉州官吏家属所住的府院内无人不知宋慈为孝敬生母穿上女装之事,就算是范文琦那种人再怎么和他不合也不能拿此事讥讽他,但是随着年岁的长大,宋慈竟发现范文琦在看他女装时眼中有了更多古怪不明的意味,他看不透索性也不去想......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其实,宋慈并没有那么多上古先贤的超脱感悟,他只知道那个树与男孩的故事,这一世他对父母不想留下任何遗憾。 思绪繁多,直到拂晓,宋慈才昏昏睡了过去,一直抚在梅晓辰眉上的手慢慢滑下,一双清明之眼在下一刻突然睁开,透过清鞒筷兀磷啪вㄋ幼拍钦爬溲瘫┲菩勰缰说娜菅眨1014恍Α 17、第十六章 清早,一心堂开门营业就迎来客人,祝枝山笑面相迎,一个小厮状的人从怀中掏出一封大红纸帖子与老板一言一语的问答。 “请问这是否住有一位姓宋名慈的公子?” “有有,他是我大侄儿。” 那人将大红纸帖子递给祝枝山,道:“我们家公子说他大概午时来一心堂接宋公子,还请宋公子事前准备妥当。” 祝枝山接过来一看,帖子上红纸金字赫赫写着,大理寺,白府。 一心堂,内院。 “少爷少爷!起床了~~起床了~~这回你就算是有好看的了,拖拖拉拉拖拖拉拉人家家就真送帖子来催啦......额?!” 本是来叫醒宋慈的萧洛入门往床榻上一看,顿时惊骇不已...... “少爷!” ************************************************************ 临安皇廷,崇政殿。 举头遥望东日朝升的艳艳光彩,宋皇宁宗身著一套隆重礼服站在袅袅的水沉香烟中俯瞰着他的都城,黄土高天,九龙威仪。宁宗一手抚摸着皇座上的金龙,向左右大臣问道:“什么太白星,紫宸星?” 左丞相梅烨拱手道:“启禀皇上,昨夜星官观天有异象,说是西来太白东临紫宸,二星将会在三日内相遇......这是天兆吉象呀!” “太白尚理,百年一轮回;紫宸崇武,千年一现,二星能在同一时相遇,尚是旷古未有。” 右丞相谢深甫也站出来道:“皇上,今日轩王率领二十万金翎军从临安东门入城,轩王与金兵连云关一战大胜而归,两国协定康靖之约,而今凯旋正是应了紫宸东临,天下太平的预兆呀!” 座下臣子有一人突然道:“那太白星会不会也是某个人呢?” 宁宗始终沉默不语,良久道:“这轩王不早在半月前就回都了吗?他搞什么名堂,多大的人了怎么一点亲王样子都没有......” ************************************************************ 城西,海棠令。 京畿提刑官皇甫俊一一脸深沉的走到海棠令窗棂前方,眺望着东日朝升艳色煌煌下的帝王宫殿,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瞬间几乎让他窒息。一个临安府捕快来到皇甫俊一身侧,拱手道:“大人,人证物证都以保护好,请大人过目。” “嗯。”皇甫俊一蹙眉转身,才走了两步就听闻楼下一阵骚乱,与身侧捕快面面相觑皆是不明所以,少顷,便看见一个二十出头墨黑色紧身官服的青年从楼下一跃而上,动作利落迅速,后面跟了一队二十多人的佩刀衙役。 皇甫俊一眉头皱得更深了,沉吟道:“邹游......” 墨黑色官服的青年容貌颇是清俊却是满面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寒阴鸷,他目光冷酷地视着皇甫俊一,上前,手执一块白银腰牌,沉声道:“大理寺邹游,见过京畿提刑皇甫大人。” 皇甫俊一淡淡瞥了一眼邹游手中的腰牌,不为所动地问道:“大理寺正六品少卿,邹大人,不知一大清早你来此处是做何事?” 邹游冷冷地看了一眼皇甫,悬手利落地收起腰牌,转身查看起案发现场。海棠令三楼棋室满地狼藉,桌椅板凳,星案棋子粉碎的本相全无,邹游俯身捡起地上一堆白玉碎瓷中的细枝海棠,嫣红花瓣在拿起的一刻就纷纷凋零,抬头,便看见前面一架硕大的青烟素底灼灼海棠花的画屏,上提着前朝苏子的海棠花赋——“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髟伦取v豢忠股罨ㄋィ噬崭咧蛘蘸熳薄! 邹游一直一言不发,皇甫深吸一口气刚想问什么就听邹游冷声响起:“人呢?”皇甫眯起眼,反问:“什么人呢?” 邹游道:“这家酒馆的老板伙计,事发当时的目击人等。” 皇甫微怒,“这恐怕轮不到你管你吧?临安城中泛众闹事治安混乱,这是临安府的管辖范围,你们大理寺乱参合什么?” 邹游面带讥笑之色,起身从腰间取出一卷金色绸缎的字信,道:“皇甫大人请你看清楚了,这是谁的手迹......昨夜在此闹事的是谁你应该清楚,此人来头之大事态牵涉之深不是你们临安府可以扛得起的。” 皇甫俊一接过字信一看,一脸震惊,道:“王爷将此事委任给大理寺了?!” 邹游道:“没错,轩王爷今晨派人委托大理寺彻查此案,我也是奉大理寺正卿白大人之命前来的。”皇甫俊一低眉沉思,邹游又低声道:“王爷今日率领大军凯旋归来,而昨夜却在此处遭遇不明人等的行刺,其中事态曲折利害关系,你应该清楚。” 邹游见皇甫良久不语,就扬手指挥下属道:“将所有人证物证带回大理寺大牢候审!若有违抗者,刑法伺候!”厅堂中五六十人顿时骚动,人们纷纷下跪泣声哀求道:“冤枉呀冤枉呀......”海棠令老板李老板更是惊惧不已连连喊冤:“大人呀!我这小店被人砸了不说还要被当作疑犯抓进牢房,这,这天理何在呀?!” 皇甫俊一拦在邹游身前,严峻道:“你们大理寺这样办事甚是不妥,他们都只是市井百姓,你们就这样不问黑白所以的统统抓回去只会闹得临安城人人惶恐!”邹游冷眼瞥着皇甫,皇甫又道:“轩王让你们彻查此事是让你们暗中探查,查出谁人是行刺主使,而不是让你们大张旗鼓的拿人审问。” 邹游步步逼近道:“大理寺向来只问人案不问人情,若是谁都像你们临安府一样处处顾忌拖拖拉拉,那皇城宫廷那么多疑难杂案大理寺如何处理的完,事关轩王生命安危,大理寺定当严查,早日侦破。京畿提刑大人......至于保密,请你相信大理寺是可以做到滴水不漏的。”皇甫哑口无语,邹游凑近逼视道:“......所以我最看不惯你们这些京都富贵世家子弟的行事风格。” 皇甫也寒下眸光,道:“邹游,你我同科进士又是同朝事君你不用这样咄咄逼人吧?” 邹游冷笑,“不是么?你我同科进士如今你是正四品的京畿提刑,而我才是正六品,我是一介白衣出身自然不比你是京都中家权大势广。” “够了!”皇甫怒道:“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你年纪轻轻就已经能在大理寺那样的深潭虎穴里脱颖而出,不过三年就连升为大理寺少卿,将来大理寺主事正卿之位还不是你的囊中之物。” 邹游微微冷笑,挥手指示属下带走一切人等。皇甫俊一看着那个绝情寒冷的身影,轻轻摇头,眼中流露出一丝惆怅。 ************************************************************ 一心堂,内院。 宋慈昏昏沉沉中只感觉脸颊被人拧着生疼,耳边隆隆的,什么也听不清。好不容易抬起疲惫的眼帘,就见一张异常清丽俊美的脸庞带着诡异的笑意呈现在眼前。 宋慈跳起来,惊叫一声——“白起!” “哟?赖虫醒来了呀!”白起一屁股坐上床榻,盯着他笑得那叫一个}人。宋慈一怔,下意识的摸了摸身侧,竟不见那人,宋慈暗叫——梅晓辰呢?!还不等他反应,白起就如狼扑上来勾着宋慈的脖子,一面脸贴脸蹭呀蹭,一面毫无翩翩佳公子形象的兴奋叫道:“啊~~不见几年,我弟弟怎么越长越秀气了!越长越像女孩子了!” “......后面那句省掉......”宋慈扯开白起,“放手啦!”宋慈问:“你怎么来了?” 白起眨巴着眼睛,笑道:“今晨我就派人送请帖到一心堂了,你没收到么?......不过也是你还在睡着呢,要不是我来接你,你是不是又要找理由推脱不回娘家了?” “要我去白府吗?!”宋慈有些惊恐地瞪大了眼......不是吧?!我不想回去的—— 白起利索地拿过衣裳三两下给宋慈套上,道:“少废话!你被我父亲念叨的紧,若是我连绑都把你绑不回去那我就不叫白起了!”宋慈极力找借口,“我,我连三甲都没考上,而你还是榜眼,我不要回去,我丢脸!”说着宋慈就往被褥里钻。 白起掀开被褥把宋慈连人带没系好衣裳的直接抱起,坏笑道:“若你不乖乖听哥哥话,哥哥就真把你绑回去了?”眼睛瞄了瞄宋慈外露的白皙平坦的胸膛,“一路上难免春光乍现。” 宋慈暗惊,这家伙哪有一丝一毫和他那张文秀俊雅,清冷如水的脸蛋相符合,私下里霸道坏心又孩子气。宋慈一听白起玩味而诡异的语气,突然警惕起来,道:“你什么意思?”白起修长的手指戳了戳宋慈脖子上的一处,暧昧道:“惠父弟,别想蒙我,和哥哥说实话,是女人还是男人?” 白起一口一个“哥哥”道的宋慈寒毛抖擞,垂头看,脖子下怎么多出了几处红痕,宛如红梅点点,宋慈一惊随口道:“什么女人男人!是蚊子!”白起“哦”一声,目光晶亮异常。宋慈连忙穿好衣裳,虽然他也不清楚怎么回事但知道绝技不能让白起抓住什么把柄。宋慈佯装无事,抬头道:“不就是回娘家吗?有什么好怕的,我跟你回去就是了!” 白起志得所以,挑眉一笑,风过梅香,一瞬间,让宋慈想起了不少陈年往事...... 还是由于他的生母白氏,白氏疯后虽然舅父白敬宣很惋惜但没有太多刁难责怪宋巩,可是宋巩和宋慈都有意回避和白家人来往。每逢佳节白敬宣都会极力请接妹妹白氏回京都娘家,当宋巩实在推不了时,就让宋慈跟随母亲回京而自己还是不去,宋慈每次陪母亲回娘家都得穿成女孩子,低眉细语,处处避嫌。六岁那年宋慈算是第一次陪母亲来到白府,适逢除夕,瑞雪纷纷,他一身银白短袄青色长裙往站在一树江梅下一站,娉婷妙立宛如玉子......看着那素未谋面的白舅父的一双儿女宋慈侥幸,心想能不能混过去,长女白月儿一见宋慈就喜欢得不得了,一口一个“妹妹”叫得他直挖心,想来他是男孩子的事他们还不知道,而一直冷眼沉默的白起蛮横从姐姐怀里拉过宋慈,大声说:“他是弟弟,不是妹妹。”白起那时一副拽样,酷酷地说:“是女孩子的话看到本少爷时绝不会像你这么镇定。”说罢,唇角一勾,扬起一个风华无纶的笑容。 宋慈当时一怔,反应过来后暗道:靠,好自恋的小伙子,我还真当你眼力有那么好!......后来以宋慈超越年龄的心智力观察,白起这小孩将来定有大乘气象,想不过如今人家高中为榜眼。 宋慈无奈的起身,带着白起拜见了自己的二娘和小舅,一路上宋慈既不见萧洛也不见萧逸,心里更是惦念着梅晓辰,想梅晓辰怎么神神秘秘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因为白起催得急宋慈也没时间多问。 刚出了一心堂的宋慈没发现身后远处探出一个身影,此时暗暗观察他的人正是梅晓辰。梅晓辰并没有离开一心堂,一早上他已和萧洛萧逸两兄妹熟识,他侧身问萧洛道:“跟着慈兄的那个人和慈兄是什么关系呀?” 萧洛笑道:“我们家少爷没跟你说过么?那位是当朝大理寺正卿白大人的公子白起公子,是少爷的亲表兄!” 梅晓辰若有所思,低喃道:“原来如此......” 18、第十七章 白起既没备轿也没备多余的马匹,他驾驱着一匹枣红骏马让宋慈坐前面......宋慈嘴角抽了抽,任白起双臂穿过他的腋下将他环抱在胸前,白起笑得清澈如流云,道:“时隔多年,肌肤相亲有助于联络兄弟感情嘛!”宋慈横了一个白眼,暗暗狠狞白起的手臂。 “谁跟你肌肤相亲!” 白起佯装叫了一声,其实就宋慈的那点力道并不是很疼,他玩味笑道:“惠父弟怎么和那人一样,开不起玩笑。” 宋慈问:“什么人呀?” 白起笑道:“我心上人。” 宋慈听罢一愣,白起满意的笑笑,一抽马鞭,风神洋溢志得意足地驱马向前。 一路上行人车马甚是稀疏,许多店铺也关门停业,可谓一片万人空巷的景象。 宋慈奇怪,这发生什么事了?刚想开口问,就被白起一句话呛得一口气上不来。白起一只手轻轻捏捏宋慈的腰身,啧啧赞誉道:“够细,够软。惠父弟,凭你这身段姿色才情文采......不如,为兄帮你在京城找户好人家,嫁了算了!也别回什么嘉州了!” 宋慈一拳头飞向白起那张文质正经的俊雅脸庞,气道:“要嫁你自己嫁去!”白起眼疾手快,躲开,笑得风华依旧,“我?可惜我已经有心上人了。”白起稍稍安抚一下宋慈,露出一丝忧郁,道:“可惜......可惜我送聘礼到翰林院,被那人当众全丢出了来,真是,不说本公子是京都贵胄白姓之子,也是才貌双绝文武双全,一点面子都不给呀。” 宋慈惊道:“难道你心上人是翰林院哪家文臣的千金?跑去提亲,被人家老父亲瞧出来实是个衣冠楚楚的风流浪子,结果就把你踹出门了?” 白起眼角抽抽,风雅笑容顿时僵硬,暗道:好啊,你居然因为一个玩笑记仇如此,诽谤我?!宋慈一脸怜悯,无辜地看白起,心里却暗道:瞧我整不了你。敢开我玩笑?! 宋慈敛下心神,问:“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街上一个人也不见?” 白起随口道:“人都去东城门了——” 突然,白起脸色一变,惊怪地盯着微微疑惑的宋慈,大声道:“难道你不知道吗?!” 宋慈更不解,“知道什么?” 白起倒吸一口冷气,神色既嗔怪又担忧,夸张道:“惠父弟,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呀!”宋慈蹙眉不悦,这些日子他忙着帮小舅舅料理一心堂新开张的事务,外面发生什么事他自然很少耳闻。白起道:“今日是轩王率领二十万金翎军从东城门凯旋回京的日子呀!临安城上下百姓不都去东门接应轩王了么?!现在这个时辰,大军应该行到踵武一带了吧。” 白起和宋慈骑马穿过一条小巷,一阵阵喝彩声,震耳欲聋,两人望着眼前开阔起来的视野尽是欢腾的人潮。宋慈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难道这临安数百万居民都涌到城中枢要大街上了?!而实事不仅如此,连官府都出动数百衙役,在临安城个个枢要街道执勤守卫。一个佩刀官差在街口拦住他们的马,道:“前面不准骑马!要骑马就另择道路!” 白起看看宋慈,问:“怎么办?” 宋慈探头,张望着远处街道中央被官差清理而出的宽阔的行军大道,突然很有兴致,指着前方问:“那就是轩王必经之路吧?”白起点头,宋慈翻身下马,道:“那我们顺道揍个热闹如何?” 白起也下马,道:“也好,就是人太乱了。你待会儿跟紧我别被人群冲散了找不找回家的路。”宋慈微微蹙眉,“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白起淡笑不语,一只手牵马缰,一只手揽过宋慈的肩,将他护在身侧,领他跻身进入汹涌的人潮。 人如潮水,推蹴不休,四面八方尽是喧闹激狂的呐喊,宋慈有些后悔了,人实在太多了,他时不时就与人撞上,就算他不撞人,人也会来撞他。这时侯身边的白起就会把他搂得更紧些,白起问他:“被撞疼了没?”宋慈摇头,看着白起忧虑的神色心里暖暖的。 白起停下来,沉色打量下繁乱的四周,对宋慈道:“不如我们就先站一会儿吧,眼看大军就要来了,他们一过人群大概会散些,等那时我们再走。”说着白起把宋慈拉到自己和高大的骏马之间,这样,就算人再多也碰不到他一根指头。 两人面对面,挨得特别近,热息倾吐在彼此的面颊,时间久了都有些不自在。一旁突然响起一个幼稚的声音,一个被大人顶在肩膀上的小孩指着他们大声道:“哥哥和姐姐当街玩亲亲!” 白起和宋慈听得真真切切,皆是脸色一变,赧然地隔开一点,双双咳嗽。白起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于是调笑道:“惠父弟呀,你看吧,都怪你长得太秀气了,被人家当成是女孩子,我真冤枉呀!”宋慈横了他一眼,不客气道:“没话说就闭嘴,没人把你当哑巴!” 过了一会,人群喧嚣更甚,想是轩王率领大军来到了。宋慈踮着脚,努力,可怎么看都只能看到一只只金色旌旗迎风飞掠,时不时从人群间隙瞥到金光闪烁的盔甲和赤红飘舞的红缨。白起见宋慈一副焦急又无奈的表情,叹气,两手扶起宋慈将他抱上马背。宋慈欣喜,看到眼前忽然开朗而恢宏的景象,不禁心神飘飘。白起随后,翻身上马,问:“看清楚没?”宋慈激动,连连点头,内心被一阵阵强雄健魄的力量感所震撼着。 军队一列列正然有素的行进,他的视线却被远方军阵前端一个鲜衣怒马,金盔披甲的身影所吸引。此时,四合吵嚷,啸叫声响,甚至清风浮云,晴空碧色,都顿时沦为虚无,金灿日光下只有那个雄姿英发的身影仿佛定格...... 白起注意到宋慈望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拍拍他,好笑道:“唉,轩王有那么好看吗?” 宋慈没反应过来,愣道:“啊?” 白起肃声道:“那就是大宋的轩王,金翎将军,赵誉。” “赵誉!” 宋慈震惊,宛如轰顶五雷。他猛地转头,极力去看清那个身影,可是距离隔得实在太远,任他怎么看也看不清楚。 “轩王十六岁便离开京都去边戍守关,十年来带着赵家军南征北战建立功业无数,今日随轩王入城的,是他麾下赵家军中最精悍的一支军队——金翎军。”白起见宋慈没什么反应,想他常年远在嘉州,对京城和边关的这些事情鲜少耳闻,便继续道,轩王从三年前起就筹谋着夺回燕幽十多个州郡的计划,当年岳将军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而未能实现的梦想如今却被轩王一举实现,举国上下无人不振奋。 白起也望着那金芒璀璨中的身影,不禁感叹道:“北方异族人的快马利刀已经杀寒了无数代大宋君王的胆,今朝汉人里却出了这么个健马长刀的英雄,不可谓不说是当朝的福分呐!” 宋慈期期收回视线,那身影早已远去,他垂头,莫名惆怅......不是他不闻世事,嘉州一直偏安于江南沿海,对北方大漠这种边戍之地本来就是鲜少听闻,他之前只知道轩王是宋皇宁宗的小叔叔,两人年龄相当,轩王当年在宁宗登基时为表忠,便主动上书远离京都权贵之地,去到北方荒原大漠守关十年......轩王之大名十多年来就仿佛遥远又巍峨的天山雪岭,不可望也不可及更不可攀登,遥远,巍峨,永远是只能用来瞻望的存在。之前不知倒是没什么,而今却得知轩王的本名,居然也叫赵誉......宋慈心里顿时陈味翻腾。 宋慈晃神,幽幽道:“你不用和我说,有些事情我还是知道的。十年前朝中有过一次风波,那时先皇身负疾患,恐怕不久于人世,上下大臣们分为两派,一派支持太子,也就是当今圣上,一派则是支持轩王。那时侯先皇,太子和轩王都没有什么表态,而事情的诡异沉默更是引起六部大臣的纷纷猜忌,朝中暗流涌动,人心惶惶,可是谁也没想到还没等到先皇仙去轩王就为表忠太子,自愿远离京都去北方守关。就凭这一点可见轩王秉性之诚,自古以来有谁会为了亲情而自动放弃至尊的皇位争□□力呢,再说轩王若是争位的话未必会输......” 白起听到此处,插言道:“你果然是不在朝堂不知朝堂事呀,其中那些微妙关系岂是市井之言三言两语可以解释清楚的。” 宋慈困惑地望着白起,问:“你何意?” 白起耸肩,道:“其中之事我也不大清楚,可是这件事我是今早才知道的......”白起一顿,并不往下说,宋慈看出有诡异,道:“这件事我不可以知道吗?” 白起正言道:“如果你有胆子听我可以告诉你。我知道你从小就喜欢那些疑难奇案释疑破密,越是离奇的案子你越来劲。”宋慈微微犹豫,很快道:“你说吧。” 大军已过,向着前方的金銮宫殿行去,人群也渐渐消散,可是喧嚷声却不见减。白起贴着宋慈的耳,低声道:“这事你千万不能告诉其他人,以免节外生枝......轩王传是今日归京其实早在半月前就回来了,就在昨夜,轩王和护卫像往常一样乔装成平民到城西的酒楼,不料却遭人行刺,行刺人身手隐秘,来去无踪.......”宋慈心一咯噔,忙道:“那轩王如何?他没受伤吧?”宋慈知轩王今日还领军入城自然没什么大事,可是他却担心轩王会不会受伤。白起笑道:“轩王是何人物?统领三军的大将,长刀金枪所向披靡,当然不会让刺客得逞,但是刺客也跑得无影踪了......今早轩王府派人来找我父亲,委托大理寺彻查此事,我才知道的。” 宋慈略微思考一阵,问:“你说是在城西的酒楼,是哪家酒楼?” 白起道:“城西海棠令。” 宋慈一惊,“海棠令?!昨夜我——”宋慈突然噤声。白起疑惑,“怎么了?” 宋慈摇头,“没没,虽然我也住在城西,但很少出门,海棠令似乎有些名声,可我从没去过。” 白起点头会意,“没去过就好,往后也别去,大理寺已经派人去查封海棠令了,以我对大理寺行事的了解,他们定会把半月来去过海棠令的熟客抓回大理寺审查。”白起说到此处蹙眉叹气,“又免不了一场骚乱呀。” 白起见宋慈反常的忧虑,于是笑着逗他道:“唉,你知道么?其实轩王也并没有你说得那么一板一眼,他始终是个人不是。我十来岁时就常听闻这位轩王少年风流,毫无忌讳,从王公贵族的轩院到风花雪月的勾栏他无不流连,只要有美人的地方他就必定要去瞧一瞧,甚至当年还传唱这样一首小调——‘多情也是轩赵王,无情也是轩赵王’,所以就算他四处招桃花,如今他还是单身一人。” 宋慈一听,“噗嗤”一笑,反问道:“轩王有你说得那么好色么?环肥燕瘦他都不挑剔?” 白起一拍手,“对了!他就真没个挑!当年甚至有传闻他和太子妃,也就是如今皇后,都有过一段毫无结果的恋情呢?” 宋慈目愣口呆,“天呐,这人好色还真到一个档次了呢!”宋慈暗道轩王的有趣,一扫灰沉心情,笑容慢慢绽开。 这时人群也散得差不多了,白起扶了扶宋慈,驱马才慢慢走了两步,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喊着拦着了他们。 宋慈揉揉眼,没看错吧?!马下拦着他们那人正是宋慈的死对头——范文琦! 此时范文琦双眼几乎喷火地瞪着马上贴得极紧的宋慈和白起。宋慈暗叫不好的同时又很是惊怪,他最近犯什么冲了,在嘉州和范文琦抬头不见低头见就算了,为什么来京城还能处处遇到他。宋慈想了一会越觉得自己背时的很,好像只要他出门就会遇到范文琦,阴魂不散。 白起看着眼前这位面色不善的青年皱起眉。 范文琦拿着那把常年相随的玉骨扇子指着白起,质问宋慈:“这个男人是谁?你们干嘛当街搂搂抱抱的。” “咳咳咳——”宋慈惊得被自己的口水呛着直咳嗽。而白起一挑眉,一只手环抱宋慈的腰,一只手挑起他的下巴,挑衅地看着范文琦,笑着绝对的风流无匹,淡淡道:“你是谁?你管得着么?” 范文琦脸一沉,二话不说上前一把拉过宋慈的手要将他拉下马。宋慈惊,“你干嘛?!” 范文琦冷眼看他,咬牙道:“你下来,我有话和你说。” “可我没话跟你说!” “放手。”白起威吓道,一手紧抓着宋慈被范文琦拉着的手臂,心中甚是惊怪和不满,居然敢当着他的面欺负他弟弟,不想活了!白起道:“再不放手别怪本公子不客气!” “说这句话的应该是我才对!”说着范文琦拿玉骨扇子击向白起的软肋,和白起大打出手起来。 白起闪身躲开,一边打一边道:“看不出来你小子还两手。”白起蓄势一举卷出手中马鞭毫不留情地劈向范文琦,范文琦急忙用扇子一挡。 夹在剑拔弩张的两人中间,宋慈极是无奈,虽然白起一直护着他,可是单看着那飞甩如灵蛇的马鞭就尽在鼻子前,他不得不心经一颤,眼看大街上闹事,几个衙役赶紧跑来。 宋慈大叫道:“别打了!再打就要被官府抓起来了!”说罢宋慈一夹马腹,狠狠拍了下,“驾!”一声,也不管白起有没有坐稳就手执马缰奔了出去。 “宋慈你给我等着!”范文琦在后面大声呐喊,可宋慈哪敢停下,加把劲驱马急急逃离是非之地。 白起打得气还不消,问道:“那家伙是谁?!还横呢?!”宋慈连连摇头,并不想回答。 快马加鞭,很快他们停在一座深宅大院,门楣高峻的府邸前,高悬门上的二金色大字闪着荣贵的光彩——“白府” 19、第十八章 阑风伏雨催寒食,刚到白府门前天就下起了骤雨,宋慈和白起赶紧下马,将马缰丢给白府下人。 白起嘱了官家去拿伞,拍着淋湿的衣袖道:“这寒食季节的雨说下就下。” 宋慈仰首观察起白府的高峻门第,雪□□墙,青黛屋瓦,雅致中带着几分凛然之色,朱红金漆的大门上挂着御赐的匾额,泛着白银寒光,矗立外面朔风骤雨中的石狮子也是冷面肃正,散发出丝丝萧杀之气。宋慈不禁暗暗感叹:这白府大院就在大理寺后面,敢情和那阴冷绝情的大理寺执法大堂一个基调。 白起拍拍宋慈,问:“怎么了?”宋慈淡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好多年没来,你们白府大院的门楣又扩大了数倍呀。” 白起摆手道:“惠父弟你不知道,在京城这地方为官,陋室简居没人会说你是清廉,有时候趋炎附势倒反是万全之道。”说着白府官家拿来了一柄纸伞,白起撑伞带着宋慈进入内院。 宋慈一路上想着白起的话,颇是深意......当年慈父宋巩与舅父白敬宣是同科进士,如今宋巩只是官拜从六品的嘉州推官,而白敬宣已是朝廷正三品大员,金殿侍君,朝廷栋梁。宋慈不得不承认论起为官侍君之道父亲远远不及舅父行道高深......可也正是由于这点宋慈和父亲都不大情愿沾染舅父的光彩,舅父官威太大,官心太重,当然此话也并不是说舅父同那些贪官污吏是一道。 雨势渐大,此时已成为滂沱之雨,院中高大的乔木生长得茂盛恣意,隐晦的天色顺着浓云般的树冠慢慢遮蔽下来。 白起带宋慈来到一处阁楼下,收了伞,宋慈问:“舅父呢?” 白起看了看四周,未见一个下人,心里有些了然,道:“怕是父亲和轩王府的人还没有议完事,他们清晨起就一直在书房密谈了。” 宋慈睁大眼睛,“轩王府的人?” 白起一见宋慈这表情就知道他想什么,笑道:“想去看看你崇拜的轩王手下的属将吗?” 宋慈犹豫,怕给白起添麻烦,毕竟人家在密谈,可是......真得很想见识一下,宋慈道:“这样好吗?” 白起揽过宋慈,在他耳边低语:“我们悄悄的就行。” 说着白起朝宋慈挤眼,宋慈立马会意。白起并不是不识轻重分寸的人,只是唯独对宋慈太过宠爱了,弟弟有什么需求,只要他能办到的他定会义不容辞,就像白起事先告诉宋慈的秘密一样,明明是不可以说得,但是他还是说了......两人绕过阁楼,隐身在一处花园中,白起小心地看了看四周,嘱咐宋慈:“咱们只能看一眼哦。”宋慈笑着点头答应,只觉得眼前白起带着他悄悄行事的景象不知在过去多少年中发生过,童年最好的玩伴无疑是这位远在京城的表兄,两人几年见不着一次面,可一旦见面又是难舍难分共赴患难的情谊。 白起轻手推开窗棂一隅,拉过宋慈,指引他仔细往里看——这个角度虽然有不少桐木书架遮挡,可还能从书架间隙看到几个人的身影。书房中央站着三个人,着黑色朝服,捋须满面的官员便是大理寺正卿白敬宣,还有两个佩剑戎装的男子想必就是轩王的将属了,他们并没有着官服,想必是秘密而来。 白起凑近宋慈的耳,悄声道:“左边那个年纪稍长的就是轩王麾下赵家军中左右两军的主将,如今是被封为上骑都尉的岳弘之岳大人,听闻他还是岳飞的后人......右边那个穿蓝衣的,是轩王的亲卫,叫沈傲君,他们都是轩王的亲信。” 宋慈维维点头,心中一想白起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也许就因为他是大理寺正卿之子吧,二想那位姓沈的亲卫大人好像在哪见过,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哪。这时,只听一阵敲门声,书房中进入了第四个人......那是个颇为年轻的官员,身著黑色官服,清俊面容冷峻得仿佛凝霜般毫无表情,只一眼就让人觉得周身温度骤降,宋慈想他应该也是大理寺的人。 “那个呢?”宋慈指着那个刚进入的人问白起,转头却见白起不悦的蹙起了俊眉,小声道:“那人叫邹游,目前是大理寺最为出色的青年官员。” 书房中,邹游抱拳,肃声向几位大人禀报:“启禀诸位大人,海棠令的老板伙计,事发当时的目击人等现已全部抓获,正关押在大理寺大牢候审。” 白敬宣转身同岳弘之和沈傲君道:“岳都尉,沈护卫。本府已派大理寺最得力的官员调查此事,还请两位大人回去请王爷放心。” 沈傲君拱手道:“有劳白大人了。当夜我陪同王爷在海棠令喝酒,这群刺客就装扮成普通食客的样子,突然间围攻过来......事后我也有追捕可是不耐我和王爷多年在关外,对京城地势很不熟悉,让刺客跑了。” 白敬宣道:“是,刺客很有可能是事先就筹划好逃跑路线,万全之下才胆敢行刺轩王。” 沈傲君道:“白大人说的是,但是沈某并不完全是这意思。” 白敬宣问:“哪是......” 沈傲君道:“王爷事先回京的事连圣上都没有禀报,而昨夜就有人行刺轩王,显然是有人很早就得知了轩王早回京的消息,而且对轩王的行踪十分了解,铺下了精密的陷阱等待时机行刺轩王,事情其中的曲折我想白大人应该明白......王爷除了想搞清楚谁是幕后黑手外,还有一个意思是想让大理寺尽量低调,不要惊动了圣上。” 雨声太大,宋慈在外面听得断断续续,可是零碎几句就越觉得其中诡谲非常,脑袋里转了无数个圈,根据他所了解的事件暗中联系起来思考......对外,皇上宣称为了犒劳轩王十年守关又平定燕幽十六州郡的功劳,召回轩王在京中修养,可是听白起透露,私下,皇上收回了轩王十万兵权,而轩王也欣然答应,此时闹出轩王行刺一事,无疑不会像表面上那么简单,也许......是有人想借行刺搞僵轩王和皇帝的关系。宋慈被这个想法一惊,顿时觉得这件事情极其复杂,牵涉甚广甚深,根本不是他一个布衣小民可以涉足的,不,最好连想都不要想! 宋慈暗暗摇头,而身边白起却一直在注视着他微妙的表情,白起唇角牵起一丝玩味的弧度,低声对宋慈扯起一些不相干之事,“惠父弟你可知,等圣上殿试后,我父亲想将我调入大理寺作他的左右手。”宋慈回头,也压低声音道:“那当然......”儿子高中,白舅父当然要培养出一个接班人。 白起知宋慈所想,又笑道:“官场之上的诸多岂是可以轻易参透的,父亲一是想栽培我,二是想......”白起说着指了指屋中的黑衣青年,“二是想压制那个邹游,他实在是个厉害的人物,三年里连升为大理寺少卿,可其人野心太大又心狠手辣,父亲控制不了他,若有一天让此人爬上高位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宋慈一听也觉有理,他和父亲一样对官场知之甚少,更别提玩转官场,京中宛如龙潭虎穴,在朝者更是如履薄冰。 白起又笑道:“父亲还说若是你也能挤入三甲,无论如何他都会帮你弄到大理寺。那时候我们兄弟联手,定能其利断金。”宋慈翻了个大大白眼,激动道:“——断你个头!大理寺办的是什么案子?!大理寺从上到下哪个官员不是一身武艺防身?!就我去——你想让我找死呀!” 宋慈声音大了些,房中有人耳尖听到了外面的声响——邹游喝了一声“是谁?!”,就飞身跃过书架,反手抽出腰间十尺长鞭,以凌厉之势击破木质窗棂—— “躲开!” 白起一把推开窗边的宋慈,可是长鞭之势又急又猛,满含内劲,宋慈极不幸被长鞭破开的木窗碎片击中胸口,下一刻便仰头倒伏在雨水泥泞之中,直觉一瞬间一股血腥味冲上喉头。 白起来不及去扶宋慈,邹游便跳出窗口,一抖,甩开长鞭不问青红皂白就同白起交上了手。 “你们都给本府住手!”一个气势雄厚的声音响起制止了白起和邹游的恶斗。 “父亲!”“大人!” 邹游的长鞭被白起一手死死擒住,邹游阴鸷异常地瞪白起,高声道:“大人,这两人在外面鬼鬼祟祟的!” 白敬宣气急,大步上前指着白起对邹游厉声道:“邹游呀你看清楚——这是本府的公子,他在府中来去自如,哪是什么鬼鬼祟祟的?!” 邹游阴测测的“哼”了声,不甘心地收回长鞭,又指着地上的宋慈质问道:“那他呢?!” 完全不会武功的宋慈境况极是悲惨,他倒在花园中满身湿漉漉的污泥,一手摸了摸胸口,灼烧般火辣辣的疼——强行咽下一口血腥之气的宋慈心只道自己是不是太乌鸦嘴了,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清......嗯,真得很疼呀,待会儿会不会吐血。 “小兄弟,你没事吧?”一个清越声音从身后传来。宋慈一抬头,看清了此时将他小心扶起来的人正是那位轩王的亲卫大人,叫......沈傲君来着。 “原来是你——”突然间认出此人便是那天当街帮助一个屠夫抓贼的白衣少年,沈傲君又惊又喜地大喊出来,而宋慈则是莫名的皱起了眉。 一旁的白敬宣气得跺脚,朝邹游喝到:“被你打的那人是我侄儿呀!” 随后紧跟出来的岳弘之看着眼前一片混乱,摸着英挺的下巴,蹙眉道:“白大人,你手下的人下手未免太狠了吧。” 白起也对白敬宣道:“父亲,我和惠父弟只是路过而已,没想到这人却下如此重手。” 白敬宣凝重对邹游道:“邹游呀,还好你打伤的是本府自家人,本府不和你计较,往后自己注意点,别动不动就亮刀子。” 白起急道:“父亲——”却被白敬宣一个眼神瞪回去。 沈傲君一直扶着宋慈,看白衣少年如此文弱不禁风吹,全身又湿又脏还被人打,心里软了一截,轻声关切道:“你没事吧?” 宋慈一听,浑身不适的一抖,心想这高大威武的亲卫大人刚刚还肃声和舅父讨论着,这会儿怎么就一个转型,轻声细语,如水柔和了呢?宋慈想此人是亲卫大人,便垂头低声回应道:“我没事......大人可不可以放开了,我能自己站着。” 沈傲君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拦腰扶着少年好久了,忙松手放开宋慈,偏开头咳嗽两声,心却想:这少年近看怎么就那么秀气纤细呢?跟姑娘似得。 ************************************************************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密谈完毕后跟随白敬宣出来的沈傲君脚步一停,目光眺望向回廊外烟雨朦胧的水池,荷花初红,柳条碧,零丁雨点中还有三三两两似真似幻的笑语从隔水楼台中传来。 岳弘之回头对驻足不前的沈傲君道:“怎么了?沈。” “啊?”沈傲君茫茫地回应,心里却另有一番微妙思绪,沈傲君拱手向白敬宣道:“不知白大人那位侄儿现在如何,他似乎伤的有些重呀......” 白敬宣豁然笑道:“有劳沈护卫挂心了。年轻人,那点伤不算什么。”事前白敬宣遣了胡乱揍人的邹游回大理寺查案,又让白起带宋慈下去疗伤,这才匆匆结束一场了无名纷乱,继续他们的密谈。 “可是......”沈傲君犹豫,那个白衣少年纤弱的身影一直在脑中挥之不去,沈傲君坦言道:“不瞒白大人,沈某之前与那位小兄弟有过一面之缘,不知白大人可否给沈某带路,沈某想去看看他。” 白敬宣微怔,有些为难更有不解,没有理由让轩王亲卫屈尊降贵去探望自己那白衣侄儿呀。一旁的岳弘之蹙眉责备道:“沈,你应该快些回府禀报王爷才是,在这为一个孩子瞎磨蹭什么?” 沈傲君淡定看了眼岳弘之,坚定道:“你回去不也一样。你先回去吧,我要去看看那个人。”说罢也不由岳弘之开口就转身向白敬宣威严道:“还请白大人带路。”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穿出曲曲折折的朱漆彩绘回廊便看见一座木兰花酴藤的小花园,花园的西南隅,四五株巨大槐树翠盖亭亭,恰好遮蔽了一个八角琉璃瓦亭阁。 隔水亭阁,青石烟雨,微雨落花,锦鲤浮萍,这里仿佛是一片小小的桃花仙源......若不是亭阁里时不时传来几声鬼叫般的哀嚎,或许会更加赏心悦目。 “啊啊啊——月儿姐姐你温柔点行不行!药酒不能就这样泼下来!”宋慈一张清秀毓气的脸痛苦地皱成一团,一把抽回自己的手对着破皮出血的掌心怜惜的吹吹,向着坐在对面的白衣女子凄惨的申诉,“一个姑娘家怎么下手那么重?!” 白月儿“乓!”一声将药酒瓶愤怒地摔在桌上,凶狠地瞪眼向宋慈,大叫道:“叫叫叫,在这里对我叫什么叫,被人打时怎么不叫!”宋慈被姐姐过激的反应吓得一怔,女人发火好可怕,而且还是莫名其妙的发火......白月儿高高抬起一只素手作势要打人,宋慈蒙头一缩,却迟迟不见巴掌落下,抬眼...... “——哇啊!”随着一个响亮的巴掌声,桌对面传来另一个哀嚎,白起捂着脑袋,委屈道:“姐姐你打我做什么?!” 白月儿双手插腰,满脸凶恶,“你怎么也不出手保护他,就那样任他被外人打呀!妄你学了十多年武功,屁用都没有!”白起目愣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位满口粗话好像夜叉在世的女子,真心怀疑这是不是他那位大家闺秀温婉贤淑的亲生姐姐。 白月儿一转身,就跪到了宋慈前面,抱着他的腰身抽泣道:“是哪个杀千刀的居然敢打我弟弟,还下那么狠心的手......”此时宋慈和白起面面相觑,又惊骇,又无奈。 “其实这点伤也没什么......”宋慈千方百计的找借口,觉得怎么自己上辈子和这辈子的智慧加起来都应付不了一个暴走的女性呢?他双手紧紧地捏住衣襟,决定誓死捍卫......宋慈原来的衣裳已经湿透了,现在穿在身上的是白起的......宋慈期期道:“现在胸口已经不疼了,姐姐你就不用——” “别跟我废话!快把衣服全脱了!”白月儿举着药酒瓶,怒目瞪圆向着宋慈。 屋中有两个小丫鬟一看此番景象皆是捂嘴偷笑,“你看呀,宋公子脸都红了......”“就是,宋公子还是良家妇男呢,清清白白的身子怎么也得留给媳妇看......” 白起耳尖,听的真切,再看宋慈怎么看怎么像被饿狼姐姐逼到绝路的兔子,也被惹得好笑,可白月儿一个瞪眼,白起立马板起了脸,一副不为所动的精英表情,还道:“姐姐做得对,我支持你,惠父弟,还不快脱。” ——叛徒!!宋慈心中大叫,抬眼看看,维维道:“......我自己来......” “不行!我要看看你伤到什么程度!” 宋慈走投无路,苦恼着脸,缓缓解开衣带......白起在一边偷笑的有点幸灾乐祸,两个小丫鬟目放精光直直盯着宋慈,暗道少年养眼。 这时门“啪”一声开了,白敬宣浑厚沉重的声音随之传来——“贤侄呀,沈护卫特地看你来啦,还不快道谢!” ......(无声) 宋慈睁大了眼看着门口英挺的男子。 沈傲君睁大了眼看着屋中央赤—露着半个身子的少年......一片空白的脑子突然间冒出两个字——白,细。 “噗嗤——” 白起一声喷笑打破了长久诡异的沉默,接着白敬宣和白月儿也讪讪笑笑,宋慈连忙拉起衣服,而沈傲君撇开脸,尴尬地摸了摸的鼻子,莫名的有些痒。 之后白月儿为沈傲君奉上茶水,白敬宣因公事匆匆离开并嘱了白起过后送沈护卫出府。沈傲君坐在桌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本想告诉少年他那天在街上叫了他好几次,他都不应,可一偏头就看见少年头低得都垂到胸口了,连耳朵都红红的,显然是还在介意刚才之事,沈傲君转念一想,少年毕竟出生于书香门第,礼仪看得极重,不像他,长年守关,兵士之间袒胸露乳是常事,所以少年的羞涩是可以理解的,可是......这少年不仅生得秀美的像姑娘,惊鸿一瞥下,雪白修长的身体怕连姑娘也不及一分的惊艳。 白起嘴角和肩膀还在一抽一抽的,看得对面两人气氛僵硬,好不尴尬,便为宋慈说话道:“沈大人,我惠父弟一直很崇敬轩王殿下,不知您可不可以行个方便,让他见上一面?” 宋慈一听,来了精神,侧目视着沈傲君。沈傲君微微蹙眉,为难道:“王爷的面恐怕不是那么好见的,不瞒你们,王爷其实很介意有人因为崇拜他这个理由而见面。” “那稍稍,远远的看一眼可以么?”宋慈突然开口,目光盈盈地注视着沈傲君,那表情完全就是在说:我真得很崇拜他,我真的很想见他一面。 沈傲君心神一荡漾,道:“应该可以......”眼前的少年笑颜顿绽,宛若绿波中傲放的白莲花,耀明而夺目,沈傲君被宋慈璀然一笑夺取了全部神智,想也没想,双手捧过少年的脸,在他雪白柔嫩的侧脸颊上亲上一口。 .......(无声) “呵——” 白起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打破了长久诡异的沉默,宋慈一把推开沈傲君,脸色刷白,沈傲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得太过分了。 沈傲君哈哈豪迈地笑两声,大义凛然地拍了拍宋慈的肩膀,道:“你看,我在边关多年了,看到不错的人才像这样打交道的!小兄弟你别介意呀!” 宋慈脸更灰白了,鬼被男人轻薄了才会不介意。白起目光一变,转而笑道:“是呀,将士们都是这样豪放的,惠父弟,你也别介意呀!”宋慈看了白起一眼,会意,不要不高兴得罪了亲卫大人呀,宋慈暗下咬牙,好,我忍。 沈傲君已经这样了也不好再留,于是起身,道:“想见王爷么,今夜到京城的玉堂春就可以,但见不见得着就得看缘分了。”说罢,抱拳,告辞,连宋慈的名字也忘了问,就逃一般的离开了亭阁。 “沈大人,你等等我——”白起要送人,急急追了出去。 等人走后,宋慈苍白的脸色渐渐转红,摸着自己胸口暗道奇怪,怎么被男人轻薄了心脏还跳那么快? 站在旁边惊怔的白月儿不明所以的眨眼,良久后,她朝宋慈安抚般的笑笑。 白月儿见人都走后,便坐到宋慈身边,拉过他的手温柔道:“弟弟呀......” 宋慈见白月儿欲言又止,便问:“姐姐有何事?” 白月儿完全不复先前夜叉凶厉的模样,低眉羞涩,玉面微红,轻声道:“......姐姐要嫁人了。” 宋慈一怔,惊喜,一扫灰沉的心绪,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好事呀,姐姐嫁的是哪户人家?叫什么?什么时候办喜事?” “这时两家大小的亲事,是左丞相梅烨家的二公子,那人叫梅祈,现官拜从六品飞骑尉。” 宋慈惊到,居然是左丞相家的亲事!大户人家呀~~白月儿一副小女儿家的幸福和羞赧,又道:“两家定下来是下半月十五办喜事,到时候......怕是要为难弟弟一下了......” “为何会为难我?” 白月儿为难道:“父亲想请姑母也来京城参与我的喜事,你也知道姑母除了认为你是女孩子外其他都挺好的,所以......就委屈你大喜那日陪姑母来了......” 宋慈惊愣。陪同母亲?!言下之意就是——就是让他在大喜那日男作女装陪着白氏去大婚礼堂!!宋慈看着白月儿凄凄楚楚的神色,实在不能有什么理由反驳,侄女大婚,母亲哪有不去的理由,唯独他要为难些......宋慈道:“可是......我会被人认出来的。” 白月儿忙道:“不会不会绝对不会!弟弟你就帮帮忙吧,你在京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又不会认识什么人,不认识你的人要怎么会认出你其实是个男子呢?”说罢,白月儿从卧房内取出一个锦布包袱,摊开来一看,宋慈顿时吓得心惊胆战。 白月儿笑道:“你看,我连你的衣裳都准备好了呢!” 白府外,沈傲君彬彬有礼的道别了白大公子,转身入了一条隐秘小巷,小巷内停驻着一辆普普通通的油布马车,沈傲君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跟上来,便迅速跳入马车里。 一进车中,一个声音玩味道:“王爷,沈说过,太好色不好,要收敛收敛。” “沈傲君”转回头,有些不满地看着身后的极力忍着笑的男人,道:“沈傲君,你跟踪我进白府了?” 沈傲君抱拳道:“王爷,沈只是奉命行事。金翎军已经阅过兵势全部回营了。” “沈傲君”会意“嗯”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脸,找到一丝裂口,慢慢撕下了覆在脸上的面具——面具下赫然是一张剑锋般锐利俊丽的脸。 赵誉撕下假面后长长呼了口气,沈傲君莫名道:“王爷可找到什么线索了?” 赵誉摇摇头,蹙眉道:“......我忘了问他名字了?” 沈傲君莫名。 20、第十九章 太阳西斜时宋慈才回到一心堂,这时骤雨初歇,夕阳泛着朦朦紫光。 一心堂的小伙计们打老远就看见他的身影,皆是凑够着脑袋纷纷议论,他们即知宋慈的亲舅舅就是正三品的朝廷大官,京城贵胄,家大势广,却还和母亲委身在平民市井之中,一直以来他们都很不解——这世道上竟还有人放着高枝不攀,放着龙尾巴不抓?......简而言之他们私底下都说宋慈脑子一定有问题。 一个小伙计在宋慈刚进大门时扯开嗓子叫道:“哟,宋小哥回来啦!官府大院好玩不?一身粗衣麻布有没有遭人笑话啊?” 又一个小伙计道:“宋小哥铁定是住不惯人家的金瓦屋,吃不惯人家的金玉食,匆匆逃回来了!”说罢,一群人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起来。 宋慈一句话也没回,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朝一群小伙计浅浅一笑,清颜逐开,日坠迟暮紫光轻艳中,身著白麻粗布的少年被郁紫色的夕照镀上了一层奇异的流彩华光,散发出淡淡幽媚感的同时,不泄于物的凌人傲气也凸显无遗,不禁使那群讥讽嘲笑他的小伙计神一怔,统统噤声。 宋慈神色不改,只道了一句话:“你们说呢?”就提着一只锦布包袱云淡风清的向后院走去,留下一群人迷茫又惊奇的目光。 一个小伙计拿胳膊肘拐拐旁边的一人,道:“喂,你们有没有发觉他和往常有什么不同?” 那人目光紧紧追随着白衣最后一点影子,点点头,怔怔道:“有,有......变漂亮了。” 又一个人赶紧接话道:“我看,八成是恋爱啦,不是说恋爱时的人浑身上下都会散发出一种不同寻常的诱惑气息吗?”说完,所有人还了他一潮白眼。 一心堂后院,萧洛和萧逸只见宋慈一掀竹帘,风急火燎地穿过院子,“啪”一声踹开房门,窜了进去。萧洛和萧逸迷茫的面面相觑,萧洛道:“少爷又在发哪门子火气了?走去瞧瞧。”萧逸连连点头。 宋慈一进屋中就把白月儿给他的锦布包袱摔在桌上,揣着粗气直接抓过一只茶壶,端着壶咕噜噜地灌下,宋慈根本没有注意到房中还有另外一个人,看着他那副明显是气急败坏的模样满脸惊诧。 “噗嗤——咳咳咳......”宋慈灌得太凶一口茶水喷出来呛得直咳嗽。 “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呀。”有人从后面过来轻柔地帮他拍背,宋慈一回头,惊惑,赫然是梅晓辰!宋慈咳得满面通红,问道:“你,你怎么,怎么还在这?!” 梅晓辰一挑眉,道:“怎么?不欢迎我呀?要赶我走呀?那我现在就走!”说完梅晓辰就转身作势要离开,被宋慈一把拉住,急道:“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梅晓辰委屈地看着宋慈,回身一把抱住宋慈的腰身,道:“你就把我一个人孤零零丢在这一整天,太没义气了。” 萧洛和萧逸一进门就看见宋慈与梅晓辰如胶似漆拥抱在一起,虽然他们也知两人是结拜兄弟,可两个男人光天化日下就那样抱着,让外人不免尴尬......宋慈听见一阵咳嗽声,越过梅晓辰的肩膀看见萧洛他们,急忙赧然地推开梅晓辰。 宋慈坐会一桌边对梅晓辰道:“我不是去我舅父家了么......”宋慈一只手将茶壶放回去,却听到梅晓辰“哎呀”一声,抓过他的手,急道:“慈兄你的手怎么回事?!受伤了吗?!” 宋慈有些汗颜,他的手只是划破了皮却被白月儿大惊小怪地裹了厚厚一层纱布,看上去就像整条胳膊骨折了一样,宋慈讪讪道:“没什么,没什么......”说着就层层拆开纱布,只留下手掌上的一条。梅晓辰也看到并非什么大伤,不由松了口气。 萧洛期期道:“少爷,你是不是去白府受了什么气?回来怎么老大不开心的。” 一提到“白府”宋慈的火气又窜了上来,这屋里的人都是他亲近的人他也不必像对外人一样遮遮掩掩的。宋慈一拍桌子,怒道:“是,本少爷是受了一肚子的气!” 萧逸问:“为什么?” 宋慈刚要开口,旁边的梅晓辰就突然冒出来一句:“因为你被人轻薄啦?” “你怎么知道?!”宋慈不假思索地一回答,才惊觉此话一出后悔非常。 萧洛和萧逸皆是惊讶得瞪大了眼睛,而梅晓辰桃花眼一眯,笑得很}人。梅晓辰一只手指戳着宋慈侧脸颊上的红痕道:“连吻痕都在,还说不是被人轻薄了。” 宋慈一手捂脸,气急,回想那个衣冠楚楚的男人居然如此流氓,可他还要顾及人家是王爷亲卫,若是不敬必会牵连到白起一家人,可,可是......宋慈忙道:“我生气还不是因为这件事!” “哦?”梅晓辰不怀好意的笑,道:“那就是真的喽?实话说,轻薄你的是男人,还是女人?”宋慈被梅晓辰一串问题呛得回答不上半句,萧洛和萧逸一听宋慈承认了,更是惊奇,四目放光,盯着他们那平时矜持得不得了的少爷上上下下的打量。 梅晓辰摸着尖翘的下巴,玩味道:“既然慈兄不好意思说,那就让我猜猜......女人嘛不大可能,毕竟白府是官宦大家,女子一般尊崇礼尚......那就只能是男人了,毕竟慈兄这副模样......咳,哪个男人看了不动心呢?”萧洛和萧逸皆是倒吸一口冷气,看宋慈那表情实在很八卦。 宋慈百口莫辩,通红着脸站起身急忙道:“不是不是不是——我生气是因为他们说我在京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个人也不认识!” 梅晓辰,萧洛,萧逸皆是一怔。 宋慈大声道:“我有那么闭塞么?!虽然我在京城的确不认识几个人,那还不是因为这些日子又要忙考科举的事,又要忙药铺新番开张的事,我哪有闲情逸致跑去京城结交朋友去!可,可,可是他们也太过分,居然像个深闺姑娘一样说我,什么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呀!真是气死我了!” 良久的沉默后,萧逸维维道:“少爷的确不常出门。”梅晓辰双手一拍,道:“想结交朋友,这有何难?慈兄,只要你跟着我,不论到哪都不愁没人认识!” 宋慈问道:“真得?无论到哪你都有认识的人?” 梅晓辰拍胸道:“那当然,只要是京城有点名声的人我梅少都认识!” 宋慈又问道:“你到底是谁呀?怎么会认识那么多人?” 梅晓辰神色微变,摸了摸鼻子期期道:“我嘛,从小就住在京城,认识的人当然多......” 宋慈本想是问梅晓辰到底出生何家,是不是也像白起一样生于权贵世家,可是又觉这样未免太俗气,毕竟他和梅晓辰交好不是因为在乎他的身世而是因为欣赏他人本身,所以梅晓辰不说,宋慈也不坦白问。 宋慈转言道:“我对京城很不熟悉,你可否带我去一地方认识些人呢?” “何地?” 宋慈笑道:“玉堂春!” 梅晓辰先是一怔,后笑得有些诡异,“慈兄真要去玉堂春?你可知那是何地?” 宋慈不解,问:“何地?” 梅晓辰一字字道:“妓,院!临安皇城最大最红的妓,院!” 宋慈瞬间如雷轰顶。 ************************************************************ 寒食季节的雨真得是说下就下...... 衬着最后一丝轻艳的夕照,细雨潺潺,夏意阑珊,流水落花,西子湖上...... 摇橹的船娘们碧衣罗衫,娇面粉红,皆是纷纷聚在船头争先探望着湖中央缓缓漂行的一只扁舟,只见寒食烟雨中,乌棚扁舟上,伫立着两个姿态清逸宛如谪仙的身影。 而这惊艳了一江畔怀春少女的两人,不正是我们的梅大少和宋大少么...... 梅晓辰身著一袭月白飞鹭壁波纹的越罗长衫,敞袖宽襟,品味高逸,手中一柄象牙扇,扇面白净无华,细看之下竟是产自苏杭的上品绢料,仆仆摇扇的姿态甚为轻佻,也甚为逸倩,梅晓辰本就生得一副桃花冠玉面,这样一身打扮更是凸显出一种儒士文人温雅清贵的风流仪态。 而宋慈立在梅晓辰身后撑着一柄油纸伞,哭笑不得,宋慈道:“辰弟,已经是寒食了,你就不要扇扇子了吧?我看着你我冷的慌。” 梅晓辰回头对宋慈道:“行头,行头,出门在外一定要讲究行头!” 且再看宋慈这一身行头,素白长袍,银朱腰带,衬着少年身段纤瘦,随意的一摆手便潇洒的泼开一双浅葱绿湘银线挑绣的瑞草纹衣袂,更显出少年眉目纤细毓灵,雌雄莫辩,玉白净色的容颜如冷烟般清绝。 敢问我们的宋大少曾几何时穿过这一身招蜂引蝶,华丽荣贵的行头,答案当然是——没有,从来没有。 一个时辰前...... 我们的梅大少凝神打量着宋慈一身白衣,啧啧摇头,皱眉道:“慈兄,你难道就只要这身衣服吗?有没有......嗯......更贵重更好看一点的。” 宋慈道:“我是上京来赶考的又不是上京来相亲的,我穿那么贵重好看的衣裳干嘛?” “可是你穿这身连玉堂春的门都进不去,要知道在玉堂春,连四品以下的官员都是入不了雅座的。” 宋慈惊诧,“做官的还明目张胆去嫖,妓呀?!” 梅晓辰扶额无奈,解释道:“慈兄,你也读了不少书,措辞文雅一点嘛,去玉堂春那叫风雅,风流。” 宋慈喃喃:“那还不一样。”......梅大少瞧宋大少实在是拿不出什么上档次的货,于是抓着宋大少进了一家绸缎庄,他们挑挑拣拣后,梅大少终于满意的朝宋大少点点头。宋慈也觉得颇不错,就问老板这身衣裳多少钱,老板笑道:“五十两。” 宋慈惊,“五十两?!你抢钱呀?!我哪来那么多钱?!”梅晓辰拍拍宋慈的肩,道:“你没有,我有么,老板,记我帐上!”老板朝梅大少唯唯诺诺,而宋大少风化在原地...... 宋慈抬伞伫立在朦胧青山烟雨里,碧色流水绕舟而过,天色逐渐昏冥转暗,白衣翩跹,素袂翻飞,在夜色里划出道道萧逸的魅影,不知怎么他竟奇异地觉得这寒食雨下得很......惆怅,雨很惆怅,水很惆怅,人也很惆怅。 跟随梅晓辰来玉堂春的一路上,宋慈才算真正见识了“京都”——堂堂大宋上邦,天子驻铧,泱泱大气,来自五湖四海的商旅们穿行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胡商的骆驼背上覆着珍贵的大马士葛花纹钢刀和产自西域的紫色葡萄酒,他们仰头便可以看见街边酒楼上以长剑击筑高歌的读书人,凭栏依靠的妙龄少女随之抚琴,为之伴奏,他们就此趁着酒意在□□墙壁上挥毫书写,书写得竟是那苏子赤壁......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京都的繁华在他的眼中如同隔世,缥缈中有些虚空......宋慈眯起眼,望着远方逐渐靠近的一座琼楼玉宇。 西子未央,绿波江上,彩灯交绕,映红了一片江水,衬托出一艘金碧辉煌宛如海上蜃楼雾中仙阁的巨大画舫,宋慈听梅晓辰说过,玉堂春是一艘画舫楼船,建于西湖之上,仅靠着画舫的是一座方圆精巧的小岛,小岛上皆是江南园林设计,雕栏画柱,小桥流水,四季皆是春意一片。 宋慈惊奇地睁大了眼,仰头看着眼前一座庞然大物,不禁喟叹,“好漂亮......”......不知从何处刮来一阵大风,夹杂着粉色花瓣,江南深碧色的水道,飞花与落雨,交织出一片似梦似幻的境界,宋慈此时沉浸在其中,不由想到曾经在另一个世界也看见过相似场景...... 还记得电影《青蛇》么?还记得那句诗词么?“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当刚刚化为人形的白蛇听到那句“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时,隔着飞花烟雨,遥望那些儒雅清俊的素衫学子,凡心初萌......宋慈此刻算是亲身体会到白素贞那种身与心的悸动感和震撼感,人间呵,红尘呵...... 宋慈随梅晓辰上了画舫,一个玉堂春的主事便殷勤的为两个衣着华丽的公子撑伞,引了他们入内。 梅晓辰回头问宋慈:“我说慈兄,你干嘛非要我带你来玉堂春呢?难道你以前从来没来过?” 宋慈不想说他其实是想来见一眼传说中的轩王,于是笑道:“非也,辰弟你是不可能理解的,对于一个穿越之人,这一辈子必定要去的就是两个地方,一是皇宫,再就是,妓,院。” 说罢宋慈继续往前走,留下梅晓辰一个人在那发愣,喃喃:“什么嘛?什么叫作‘穿越’?!” 宋慈入内一看,画舫内装饰极尽奢华,甚至到了一种靡丽的地步,许多人穿行其中,衣着配饰皆是不俗,连跑堂的都一身衣服光看就价值不菲,宋慈连连咋舌,难以置信。 玉堂春总共有九层楼,梅晓辰说是代表九重仙天之意,在玉堂春的姑娘都凭其姿色才艺划分为九等,能住在最高层的女子便是玉堂春惊采绝艳,一夜值万金的花魁,九天仙女啊......宋慈听了感叹,就算是在现代也有这种名媛呢,高级三陪。 梅晓辰揽着宋慈的肩,笑道:“慈兄,那小弟今日就领你一睹玉堂春十年不衰的传奇女子,湘灵花魁也,可好?” 宋慈问道:“既然是花魁,见一面一定很贵,你有那么多银子么?” 梅晓辰笑道:“我与湘灵姐姐是旧相识,她不会收我银子的。” 宋慈有些惊奇,“难道说你常常逛妓,院?” 梅晓辰摇头,“我不常常逛妓,院,但常常逛玉堂春。” 宋慈汗颜,这不是同一个意思么。 宋慈和梅晓辰走到玉堂春大厅的中央地域,那里建有一座精致的楼中之楼,环绕着飞花流水,一桥相通,烛光如昼。有数十个彩衣霓裳的少女从水榭两边轻盈飘出,丝竹之声骤起,她们在水榭中的舞台上尽情的伴乐花舞,而众人瞬时间都来围过来拥栏相看,热烈的喝彩声不绝于耳。 宋慈被人群挤来挤去,不禁皱眉,这时,跳舞的少女们循舞步漫出水榭,分散入四周的人群中,围绕着众人蹁跹曼舞,一个紫衣少女环住了宋慈这个青涩秀气的少年,巧笑嫣然地朝他抛出手中的彩带,宋慈惊吓地措手不及,是接,还是不接,而他这样越是青涩的表现越是引得紫衣少女的青睐,不断地绕着他跳舞,绕着宋慈眼晕...... 宋慈尴尬非常,连忙向一直站在一旁看着他羞涩饶有兴致的某人施救,“辰弟,辰弟,快救我!” 梅晓辰也觉得在这样下去对宋慈太过分了,于是突然拉过他手,直接牵着他奔走出人群繁杂的中央舞池,短短的一路上宋慈只觉得梅晓辰抓着他的手很紧,很热......很温馨,好像一辈子也不会再放开一样...... 宋慈一瞬间竟是晃了神,周身是玉堂春的烛光摇曳,金碧辉煌,宛如还在另一个世界时,嘉年华绚烂的霓虹彩灯下,有晶莹的雪花从身边掠过,眼前也是这样一个人,牵着他奔走在人烟嚣扰中的人,他又短又碎的发飞扬在风中,彩光飞逝,勾勒出他俊丽的轮廓,他的每一次笑,都仿佛初开的晨曦,无限的温情,他一边跑一边转回身,笑着叫他的名字,“小慈,小慈,小慈......”一声一声,极尽的温柔,极尽的甜蜜...... 而他也在这瞬间的时光与时空的交纵中动容,宋慈恍惚地叫出他的名......“誉......誉......誉......” 光影一瞬间的恍惚,比翼鸟单飞,因寂寞,红尘之中骗得始终只有自己。 21、第二十章 玉堂春临水榭的一间雅阁内,沉香袅袅,烛光摇曳。面对面端坐着两名青年男子,他们既不叫姑娘也不听小曲,就这么镇定若青松的对峙着,对饮着,任阁外喧嚣,繁华如梦,而阁内沉默,暗流涌动。 其中一个容样颇为清俊的男子幽幽放下酒杯,眼都懒得抬,冷声道:“真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你呀......正四品京畿提点刑狱官皇甫大人。” 对面之人临触到唇边的酒杯一顿,似笑非笑,道:“在下也没想到,好不容易抽个空出来喝杯花酒,连美人的面都没见上一眼就遇上了你呀,正六品大理寺少卿,邹大人。” 两人连官衔带名讳的相互客套着,隐晦之意不言而喻。锦衣华服的皇甫俊一撑开折扇频频扇着,瞥了眼素衣便装的邹游,含着一丝苦恼意味的喃喃道:“这就叫流年不利。” 邹游无语,神色冷峻如常。 迎接新客的玉堂春鸨母笑逐颜开地掀开水晶帘子,一步三摇的进来,才见一眼素衣男子便目光一亮,暗道这位生客的好样貌,可是......可是他冷板僵直着一张俊脸,明显拒人于之外千里的疏离,实在是不好搭讪......鸨母念头一转,花枝招展地贴上皇甫俊一,摇着凤尾扇大笑道:“哟!这不是京都四公子的皇甫公子吗?!你可是好久没来玉堂春了,皓妆那小妮子可是天天念叨着你呀!” 邹游一直低垂着得眼帘微微一抬又瞬间垂下,仰头饮尽一杯。 皇甫英眉一挑,朗朗笑道:“真得?妆妆这些日子可还好呀?” “妆妆”一名亲昵一出,对面正襟危坐的邹大人冰寒容颜一泄,一副好像要将口中之酒喷吐出来的作呕样子。 鸨母道:“她呀,想公子你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公子呀,要不现在就去她房间,她现在正有空呢!” “哦?妆妆有空......”皇甫乐呵呵的一拍合起折扇,兴致高昂,正准备起身,可无意间对上邹游的眼,那一双清亮异常的眸子含着一丝促狭之意,皇甫一怔,从前他只从这双眼眸中看见冰雪寒霜不近人情的冷酷和深邃,可此刻,他仿佛能看透他的眼看破他的意,那意思明晓是在说——原来这就是正四品京畿提刑,不过是个食色性的风流浪子而已。 心里某一点被这无意流露而出的人情之意不知觉的触动了,皇甫又讪讪坐了回去,嫌弃地看了眼邹游,心里抱怨,有此人在还哪有那种兴致?!皇甫摆手,对鸨母不耐烦道:“不去了不去了,我还有要是要办。” “这......”鸨母不知如何是好,暗暗奇怪,这转性也太快了吧?鸨母转过去对那边邹游殷勤笑道:“那这位公子呢?您看着怪面生的,是第一次来玉堂春吧?正好,这几日新来了一批胡姬——” “滚。” 邹游冷冷一字堵住了喋喋不休鸨母的口,然后冷眸一斜,惊骇得鸨母真得匆匆退了下去。皇甫无奈扶额,连连摇头,这人呀......走到哪还真是瘟神一只。 邹游不屑道:“怎么?皇甫大人不是来这喝花酒看美人的吗?怎么这时候又有要事了?” 皇甫道:“那你呢?来这既不喝花酒也不看美人,你又是为了何事?” 邹游懒得回答他。皇甫却挑眉笑道:“不会是跟着我,来看我的吧?” 邹游神色微变,二话不说,一杯酒迎面泼上去——皇甫闪身躲开,拍胸,“好险,本公子的衣裳差点就要殉难了......喂!你这人怎么这样?!刺猬呀?!”玩笑都开不起...... 皇甫俊一自讨无趣,干脆坦白道:“我来这和你来着的目的是一样的......我身为京畿提刑,京城内大小刑狱案子我都得过问,所以轩王那事尽管我不想,但我还得费心尽力跟着你们大理寺一起调查!”见邹游一脸不满意的反驳象,还不等邹游开口皇甫就强言道:“你别以为我愿意和你一起查案子呀?!这可是圣旨!” 邹游一惊,“圣旨?!你意思是说这件事圣上知道了?!” 皇甫嗯一声,邹游紧紧蹙眉,事情变复杂了......正在邹游深思冥想时,皇甫望着外面喧嚷热闹的景象,心里叹息......这个轩王一回京城倒是悠哉享乐了,不用再打战,不用再奔波,玩转京城,忧虑甚少,甚至被人行刺了都还有兴致闲心来逛玉堂春,此时他也不知在玉堂春哪间姑娘的闺房里逍遥快活,害得他们这群苦命人跟在后面跑来跑去,唉~~ 梅晓辰拉着宋慈一口气跑到了水榭另一边比较清静的雅阁一带,回身笑着问宋慈道:“怎么样,觉得玉堂春好玩么?” “——好玩?!我可不觉得!”宋慈气喘吁吁道。 梅晓辰还想说什么可是后面传来一声叫其姓名的呼唤,梅晓辰脸色瞬间一变,头也不回,猛地宋慈推挤入一处楼梯间夹缝中,而自己也跻身紧紧贴着宋慈,口中急道:“别出声,就当作没听见。” 宋慈迷茫,“什么呀?你这是干什么?” “嘘,别出声......” “梅兄~~我说你就不要装没听见了!来都来了,看都看见了,何必这般不待见呢?真是......” 宋慈探身看向梅晓辰身后,一个陌生的年轻公子一边扇扇子一边说着。那是一个体态修长,面容俊逸的公子,一身杏黄长衫,风姿楚楚贵气非常,他嘴角弧度上翘,一副仿佛玩世不恭的奚落神情。 梅晓辰无可奈何地回身,挑眉道:“谁说我不待见了?我不正大光明站这吗?” 黄衣公子看了眼梅晓辰又将视线转到了旁边宋慈的身上,目光猛亮,上一眼下一眼,打量宋慈那眼神,恼得让梅晓辰直想拍人。黄衣公子玩味道:“哟~~没想到玉堂春竟还私藏着这等上乘货色!”黄衣公子那扇子捅了捅梅晓辰,笑道:“跟我说实话,你花了多少银子从鸨母那里讨来的这小倌儿?” 梅晓辰脸色一沉,挥手,气恼喝道:“滚滚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哪只眼睛看见他是个倌儿?!他可是我义兄!” 黄衣公子一怔,竟是失礼至此,连忙朝宋慈拱手赔罪道:“这位兄台,失礼失礼,都是在下不好,还请兄台海涵。” 宋慈不解,问梅晓辰道:“什么是‘倌儿’?他为什么要向我赔罪?” 此话一出,那两人皆是一副诡异表情的盯着宋慈,而那黄衣公子更是像看见珍奇异宝一样上上下下打量宋慈,揍过去小声问梅晓辰:“喂,你这义兄不会还是个雏吧?来玉堂春连倌儿都不知道,太难得了,人才呀!”梅晓辰恼,朝他喷道:“滚滚滚——” 而那黄衣公子不但不滚还明媚一笑,丰神朗朗,向宋慈自我介绍道:“在下姓谢,名弘微,字子昭,京城人士。”说着看了眼梅晓辰,补充道:“算是这家伙打小的死党。” 谢弘微......好像在哪听过,宋慈一想,惊,道:“谢弘微?!你难道就是那个今科的状元郎?!” 谢弘微笑道:“正是不才,区区在下。” 宋慈惊喜,暗想玉堂春还真是个有趣的地方,连状元郎都会光顾,宋慈拱手道:“在下宋慈,字惠父,嘉州人士。” “嘉州人?!”谢弘微高声道:“真是太巧了!那你八成认识他吧?” 谢弘微挥手,朝外面招呼道:“范兄,你过来,这里有你同乡哦~~”宋慈震惊地看着从楼梯间转角现身的人,顿时仰天无语,想自己一定是犯了什么冲了!居然连来玉堂春这种地方都能遇见他——他不是别人,正是今科探花郎,宋慈的“青梅竹马”(应该是“金戈铁马”吧),范文琦那厮! 范文琦身着一袭宝蓝衣,文俊英朗的脸上满布黑沉,见到宋慈那表情就像宋慈欠他几千几万两银子似的。方才范文琦在外面对几人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脸色更黑,一进来就对宋慈冷冷道:“没想到几日不见你竟成了这京城第一花楼的倌儿,平时一副矜持清高的样子,还真是让人想不到呀。”宋慈虽不懂他们口中的“倌儿”是何意,但也不至于听不出范文琦话中的鄙夷挑衅之意,宋慈冷眼凌厉,瞪着范文琦。 谢弘微一见形势不对,机灵的打圆场,道:“原来范兄和宋兄是旧相识,好巧呀......这样吧,大家几时难道有缘,不如今夜谢某来做东请大伙好好喝一杯?” 有范文琦在宋慈还哪想待,惹不起他躲得起,于是冷道:“多谢谢公子美意,不必了。辰弟我们走。”梅晓辰看着范文琦一脸不善又还出言讽刺宋慈,心下很是不爽,故意揽着宋慈腰作亲昵状,道:“慈兄这家伙是谁?算是哪根葱呀?” “你——我可是今科探花范文琦!”范文琦看着两人贴近,气得咬牙,怒目而视宋慈,“看来你真是作了倌儿,靠倒贴京城权贵过活了!” 梅晓辰眸一寒,出手就欲打人,却被谢弘微一扇子敲定,阻止道:“何必呢何必呢,大伙都是来玉堂春找乐子的,不要闹得不开心嘛!”又转向范文琦道:“范兄,这可是你的不对了。”范文琦冷哼一声,宋慈也极是扫兴。 正是这时,一个婢女急急忙忙奔下楼,神色惶恐失措,一把拉住刚从一间雅阁中退出来的玉堂春鸨母,失声大叫道:“妈妈不好了——碧柔那里出人命了——” 鸨母一惊,“出人命了?!出什么人命了?!你快快带我去瞧瞧!” “出人命了!”——此话一出,几个人顿时神怔,宋慈急道:“跟去看看。”可刚走出一步就和同是听闻此惊人之语而快步出雅阁的两个男子撞个照面—— “你?!” “是你?!” “怎么会是你?!” 三个人各执言语,震惊不已。皇甫俊一一眼便认出少年就是那日在海棠令酒楼中语出惊人,喝彩四座的少年,虽然记不清他的姓名,但记得极深——他的父亲正是嘉州推官宋巩;邹游既认出此少年就是今日被他误打的少年,虽不知他姓名,但却认得他是顶头上司白敬宣的侄儿;宋慈更惊,真是冤家路窄,他怎么会忘记今日狠狠揍过他的人呢,怎么到玉堂春都会遇到这个人呢?! 三人面面相觑一会儿,邹游最先回神,想起人命之事,对皇甫喝道:“愣着干嘛?!你不是京畿提刑吗?!出了人命还不赶紧去看看!”皇甫连连点头,一跃身,轻快地纵上楼梯,邹游也即迅速跟上去,宋慈既没有两人的好身手,只有顺着楼梯爬了。 刚一到七楼就看见一间房间外翁满了人,皇甫快步上前一边推开人群一边喊道:“都让开都让开,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皇甫才进入房间,只觉得这间规模不算小的地方怎么这么热,扑面而来一阵黯然销魂的女儿脂粉春香,浓郁之味几乎让人窒息,可是事前鸨母已让人打开各个窗户,外面夜风和夙雨的清新薄凉之气顿时使人精神一振。 皇甫走到鸨母面前,正色询问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何事?”鸨母也知皇甫俊一是临安府的提刑官一事,便不敢隐瞒,微微颤颤指着那边道:“大,大人,就在房中床上,是,是个男人......” 皇甫掀开重重幔纱行至内室,转过一架百蝶穿花百鸟朝凤的屏风,只见一名单单披了一件纱衣遮罩赤—露酮体的娇美女子,惨淡着花容,颤抖又无力着跪坐地。紧随来之邹游迅速扫看了一眼内室,又瞥着皇甫,鄙夷道:“提刑大人,您的眼睛好像放错位置了,真正该看的应该在这边——” 皇甫微赧,连忙转回视线看向邹游所指的床榻上,一个男子呈俯卧状瘫倒在床,皇甫两指放上男子的脖颈,蹙眉道:“他已经死了......看着样子应该是刚刚死的。” 邹游也上前,摸了摸男子的鼻息和体温,又掀开被褥查看,道:“死时不会超过半个时辰,而且体温甚热,应该是......”邹游说到此处一顿,看了看那边惊吓哭泣的女子,道:“体温温烫,面色红润,双眼口舌突出,床单上还染有男子阳精,应该是在行房—事之时毙命的。” 鸨母来道:“两位大人,其实在玉堂春这是常有的事,哪个男人见了漂亮姑娘不如狼似虎饥渴难耐,所以这是男子作过之死。”皇甫和邹游看着鸨母继续道:“作过就作过呗,这男人也算是碧柔的常客,真是,怎么就死在我这玉堂春里面了,怪晦气的。” 鸨母一脸嫌恶,皇甫道:“既然是男子作过死,那就是正常死,你们赶快去上报临安府吧,迅速处理一下,不要将尸体放在这了......”鸨母叫道:“这怎么行!若是官府的人来了,事情不就不胫而走,闹得沸沸扬扬了么?那我以后生意还怎么作呀?” 皇甫皱眉,严厉道:“的确,我在临安府期间也甚少听闻男子作过之死,难道都是你们瞒之不报!”鸨母急急解释:“不是不是,大人你想呀,这男子在妓—院嫖—妓作乐作死了,不仅是我们玉堂春门面晦气,也连死人和他家属也是脸上无光不是,所以这种事情我们都是私下了结的。” “不对!他不是作过死的!” 就在皇甫,邹游和鸨母谈话间隙,一个清朗声音跃入其中打断他们的谈话,三人皆是微惊地看着从屏风后走出来的白衣少年,而他之后还跟着两人......皇甫一惊,认出了白衣少年后面二人,而那二人也是俊眉一挑,也认出了皇甫,皆是拱手恭敬道:“皇甫兄......” 宋慈没注意梅晓辰和谢弘微的举止,入内指着床榻上的死尸,一字字道:“大人,现在你们就判断此人是作过死为时尚早,依在下看此人死状疑点甚多,不像是作过而死。” 邹游看着宋慈直皱眉,而皇甫道:“小兄弟,这是官府的事情,你还是不要插手的好。”皇甫暗道之前应该在门口派两个人守着,怎么让这些小毛孩子进来了呢? 宋慈恍若无闻,就凭着方才一眼,他走到床前一把掀开被褥,此时鸨母和碧柔皆是吓得失声尖叫,不敢看男子全身光—裸的死相。宋慈冷眸漠然的一瞥,对皇甫道:“大人,但凡是男子因为淫,欲过多,阳,精之气耗尽,脱死在妇人的身上,其中真假不可不仔细考察......真得则阴,茎不衰,假的则痿......现在大人请看,虽然床单上有阳,精泻出的痕迹,可是他的阴,茎已痿,所以我大胆怀疑,此人的确与地上的那名女子发生过情,事,可是不是在行,房时毙命的,而是行,房后毙命的。” 房中几人皆被宋慈一番言论怔住,邹游一沉面色,对宋慈道:“你是什么人?凭什么在这反驳执法官员的判断?你太放肆了。” 宋慈面不改色,道:“大人,小民说得句句实言,而且我也没有反驳你们判断,只是提了些意见而已。此事疑点颇多,死者不是作过死,那照此就很有可能是被人谋杀,谋杀之事事关人命,大人又怎么能轻易误判。” 皇甫扶额,无奈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何说这一切是他杀?那你说他是怎么死的。” 宋慈不语,反复查看了尸体上下,又跑出内室仔细看了看桌上摆放的酒菜,酒菜被人动过,宋慈拿起一壶酒壶晃了晃,空了,凑上去闻,一股浓烈的酒香。宋慈又转身回到内室,打开床头桌案上一只鎏金错镂的熏炉,其中细细的喷出一阵阵香雾,宋慈始终凝重着神色,蹙紧秀眉,一言不发,突然,他向鸨母问道:“这香炉内的熏香是何种原料?” 鸨母道:“甘松、苏合、安息、郁金、 多、和罗之属,都是些玉堂春内常用的用来提升人兴致情—欲的香料。” 宋慈的眉蹙得更紧了,宋慈来到皇甫面前,拱手道:“大人,死者身上没有致命伤痕,可能是被人下毒中毒而亡的。” 中毒?! 邹游一听,从袖内取出一只长约一尺二寸的银针,插入死者喉内,良久取出,银针并没有任何异象,邹游冷笑一声,道:“中毒?!你这人大言不惭!此人死状既没有面色紫黯或青黑,嘴唇没有紫黑,手脚指甲没有黑色,口眼鼻中没有血出,就连这银针探入也没有变黑,你说他是中毒真是睁眼瞎话!” 宋慈翻了一个白眼,极度无奈道:“大人,谁说中毒就一定要面部紫黯或青黑,嘴唇紫黑,手脚指甲皆黑黯,口眼耳鼻中有血出才是中毒?谁说中毒就一定要用银针探试变黑这才是中毒?” 22、第二十一章 “大人,谁说中毒就一定要面部紫黯或青黑,嘴唇紫黑,手脚指甲皆黑黯,口眼耳鼻中有血出才是中毒?谁说中毒就一定要用银针探试变黑这才是中毒?”宋慈极是无奈,心中暗暗摇头,在古代银针验毒之法广泛流传,甚至在官府审查检验中也多以此法为准绳,而在现代许多电影电视小说中此法更是屡次出现,可事实上此法极度的不可靠,不可信! 宋慈拿过邹游手中的银针,道:“银针验毒之法多验于剧毒□□,□□制作工艺简陋,其中含有少量硫磺,而硫磺和银器接触,致银器表面变黑,此黑色物用皂角水揩洗,其色不去。” 宋慈不想说黑色物其实就是硫化银,因为说了他们也不懂。 □□既是□□,由于古代技术落后,□□生产中含有硫和硫化物,而到了现代,□□的已能生产的很纯净了,不再参有硫和硫化物,所以到现代,银针变黑更不可能作为鉴别毒物的依据,而且......宋慈走出内室来之外厅,将银针插入桌上一道鸡蛋所做的羹粥中,良久拨出,银针一端竟变成了青黑色,屋内其他几人皆是惊诧不已,似语还休。宋慈不动神色道:“这道菜我想那两人都吃过,为何男子死了而女子无事呢?......因为这道菜本来就没有毒,而蛋黄之内含有硫磺,所以银针插入才会变黑!” “这......”邹游彻底无语,只能怔怔看着宋慈。 宋慈以凌厉的目光四处搜寻,又道:“而且中毒而死征象甚多,面部紫黯或青黑,嘴唇紫黑,手脚指甲皆黑黯,口眼耳鼻中有血出,都只是其中几种,大人们不能以偏概全,以点代面。” 突然,宋慈眼睛一亮,快步走到床边,俯下身去,从床底掏出一盆炭火,呼吸一泄,宋慈惊喜道:“看来真相大白了......不!不对!又不对!” 宋慈骤然从惊喜转疑忧,陷入深思中,沉默了良久。 皇甫疑惑,刚想上去询问宋慈到底发现了什么,就被梅晓辰一把拉住,梅晓辰轻声道:“皇甫兄,给小弟点面子,千万别去打断他的思路,现在正是关键时刻。” 皇甫指着白衣少年,问梅晓辰道:“广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此人是谁?又是你什么人?” 梅晓辰笑道:“他叫宋慈,是我的结义兄长。皇甫兄,请你一定要相信他,他在验死验伤审勘疑案方面已有十多年经验了,不比你们这些刑狱官员逊色哦。” 皇甫微怔,看着梅晓辰对白衣少年流露出一脸骄傲又崇羡的样子,暗笑,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信不过他还信不过你么?左大丞相的三子梅少......” 梅晓辰表情微变,道:“你可千万不能告诉他我的身份啊!” “为何?” 梅晓辰俊美容颜闪过一瞬间的忧郁,幽幽道:“因为在他前面我只是我而已。” 宋慈来回看了看手中半燃未息的炭火,桌上被动过的酒菜,熏炉内袅袅而出的香雾,床榻上俯卧宛如熟睡状的男尸,地上连连抽泣颤抖的女子,暗中将所有的线索联系起来......宋慈转过身面对众人,终于道:“我有答案了。” “什么答案?!”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此人到底是因何而死?!” 众人纷纷向宋慈争问。宋慈瞥了眼碧柔,不紧不慢一句惊人之语:“此人是先被毒杀,后造假以掩人耳目!” 皇甫惊疑道:“你何出此言?” 宋慈举起手中炭火,“此案行凶手法甚为高明,竟会想出这种方法,实在不得不令人叹服——真正的杀人凶器就是这盆半燃未息的炭火!” 此时屋外电闪雷鸣狂风骤起,而屋内众人大为惊异,皆是不出一语静听宋慈一一道来:“炭火燃烧不全,便会散出火毒,火毒属邪物,外邪从口鼻吸入人体内,扰人清明,呈昏迷或沈睡状,致阴虚肝风内动,痰火上扰,严重时甚至可致阴竭阳脱,而此男子就是由于深中火毒,致阴亏阳无以依附,气脱阳亡而死的,还有,一个明显而重要的证据,就是男尸通体呈现一种樱桃红色,身体局部甚至出现充血水肿等特征,这些表面征象都与作过而死甚为相似。” 宋慈其实只用了比较能让这群古人听懂的话来说明,用现代西医的说法,这人是一氧化碳中毒而死,炭火燃烧不完全所放出的一氧化碳气体,无色无味,一经呼吸道吸入体内,便与血液中的血红蛋白结合,致血红蛋白丧失携带氧气的能力,而且一氧化碳与血红蛋白的亲和力极其强,导致了缺氧血症,最终使人窒息而死,而一氧化碳中毒最明显的临床表现就是皮肤血液一种呈樱桃红色......宋慈以前在大学时学习就是临床西医学,而到如今的古代岐黄医术和法医检验手法都是后来和父亲宋巩学的,所以在这个时代,宋慈所知的那些西医学科学都不能完全用来和这群古人解释,甚是一桩无奈之事。 众人良久震惊不语,最后皇甫俊一回想到刚进入这间房间时燥热不已,呼吸不畅,瞬间如醍醐灌顶般醒悟,惊叹道:“精彩精彩......小兄弟观察入微,条例据悉,句句在理,真是高人呀!”宋慈淡泊地视了眼皇甫,道:“真的么?大人,难道我这样说你们就真的没有任何疑问了么?”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不解。“难道你已经说到这种地步了,我们还要有什么疑问吗?” 宋慈字字坚定道:“要!当然要!我这番话中还有两大破绽——就是中火毒之人致死时间要长一些,而这碧柔姑娘住在玉堂春的七楼,素闻玉堂春凭着女子姿色才艺分为九等,越住在高楼的女子其身价也就越高,所以说就算躺在这床上的男子是家财万贯的富翁,也不大可能长时间逗留在这间充满了火毒的房间中,既然他没有足够的致死时间怎么又会死得那么快呢?!这就是我要提出的第一个疑问。而第二个疑问,就是碧柔与男子同在这间房间中,为何男子死了她没死呢?!” 众人沉默,只有梅晓辰释然一笑,对宋慈道:“慈兄,关于这两个疑问我想你已经有答案了吧?” “方才长久我正是在思考这些线索之间的联系。”宋慈微微一笑,渡步到外厅中央站定,一挥衣袖道:“其实我的第二个疑问比第一个疑问要容易解释,就是每个人的体质不同,中毒深浅也不同,碧柔确实同是中了火毒,但是中毒程度比男子轻,所以她没死。而第一个疑问......答案就是桌上被人饮尽的烈酒和房中催人情—欲的熏香......烈酒入腹,春香入鼻,都促使了人体全身血脉张,流动加速,致火毒深入血脉,毒气攻心,这才使男子迅速致死的原因!” 宋慈说罢,走到碧柔面前停下,薄凉而视,跪坐在地上的娇美女子瑟瑟发抖,碧柔抬起眼,含泪望着眼前这个宛如冷烟般凝成的秀美少年。宋慈从屏风上取下一件厚实的衣裳,轻柔地披在碧柔一件轻纱隐约可见白嫩躯体的身上。宋慈以一种极其温柔的声音说:“今夜你辛苦了......你精心设计的一场毒杀,捏造出来是作过死......其实,你是想跟随这个男子双双殉情的吧?” 众人听到此处皆是目愣口呆,而碧柔一怔,歇斯底里的尖叫一声,骤然失声痛哭起来...... 经过京畿提刑大人皇甫俊一一番审问,碧柔已经是招供出全部实情,她先以夜晚寒冷为由点了盆未燃尽的炭火在内室里,诱惑男子大量的饮酒,再点燃分量足够的熏香,待酒醉后又与人行房,而男子就是死于行房后的熟睡中......宋慈一直在一旁冷眼相看,最后自言自语一句话:“爱之愈深恨之愈切,因为是风尘女子而不能与爱人长相厮守,就萌生这样玉石俱焚的念头,枉害了无辜人的性命,不值得呀不值得呀......” 站在宋慈身后的梅晓辰,谢弘微,范文琦三人皆是各怀心思,凝望着白衣少年纤瘦的背影......宋慈说罢,不吭一声地转身走出房间,三人最后看了眼还在全心审问的皇甫和邹游两人,也随着宋慈默默的走了。 外面依旧歌舞笙乐嬉笑欢声不绝于耳,喧嚣繁华宛若隔世,而宋慈此时心如止水,甚至还似结了层薄冰般瑟瑟的寒凉,他忽然间想起从前父亲宋巩嘱告他的一句话:“人心难测海水难量。” “喂~~慈兄~~你等一等我们嘛!” 谢弘微从后面搂上宋慈的肩膀,一边说一边笑得风神俊秀,梅晓辰也上前来,黑着一张俊美秀雅的容颜,一把拍掉谢弘微放在宋慈肩上的手,换上自己的手,霸气十足道:“什么‘慈兄’?!‘慈兄’是你叫的么?!‘慈兄’只能我一个人叫!” “小气......”谢弘微不满地瞅了眼梅晓辰,对宋慈状告道:“宋兄,你可千万别被这小子的花言巧语骗了呀!我告诉你,京都四公子中就属他小子最风流了!” 梅晓辰气恼,道:“滚滚滚——慈兄,别听他胡说!” 宋慈不知怎么却被两人毫无顾忌的言语所触动,问谢弘微:“......什么是‘京都四公子’?” 谢弘微仪态风雅,潇洒的摇扇,笑道:“京都四公子嘛,当然就是京都之中论才论貌论家世论身价最高的四个年轻单身男子!他们可是全城少女的偶像哟~~” 宋慈再问:“那敢问哪四位京都贵公子有幸获此荣誉呢?” 谢弘微笑得更开怀了,而梅晓辰却是脸色更黑,谢弘微说:“今夜有缘,宋兄你就见到了三位,我,梅兄,还有刚刚那位皇甫大人......另一个就是今科的榜眼,大理寺正卿之子,白起是也!” 宋慈一怔,心道:呵,谁说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什么人也不认识的?!这大名鼎鼎的京都四公子他不也认识全了......梅晓辰,白起,谢弘微,皇甫俊一,京都四公子......思此,宋慈心情不由大好,不出所料,梅晓辰果然是有背景的人。 谢弘微叹了一口气,道:“只是如今金翎将军,皇上的小皇叔轩王爷一回京城来,我们京都四公子的赫赫大名怕是就要全全被他镇压下去 ......轩王......是呀,不是谢弘微一语提点,宋慈怎么差点忘了他来玉堂春的真正目的是来找轩王的! 谢弘微殷勤地邀请宋慈,“本来谢某是请范文琦范兄来玉堂春喝酒的,没想到有缘遇上了宋兄,宋兄,赏个面子嘛?!走和我们去喝一杯,我请客,我们一边去听玉堂春花魁湘灵姑娘弹琴唱曲,一边好好聊聊!” “花魁湘灵。”宋慈一思,竟是有了几分好奇和兴致,轩王之事又抛于脑后了。宋慈转头望着梅晓辰,那表情期期盈盈,明显是在祈问他,我能去么?梅晓辰涩涩道:“慈兄想去我就陪你去嘛,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梅晓辰寒眸半眯,瞥着谢弘微刻意道:“而且还要以防某些人欲图不轨。” 宋慈唯一一点顾忌就是范文琦,怕范文琦不会欢迎他一同前去吧,可没想到下一刻范文琦竟是在他面前躬身赔罪,道:“刚刚是我不好,不该说你是小倌,羞辱你,你原谅我好不好?”......这,这是人道歉的态度吗?!好像委屈了他似的,宋慈颇是无语的看着范文琦,可是范文琦一双黑眸中又明明含着某种真诚和期待......这人呀,真是让人看不透。 宋慈大义道:“原谅就原谅。”只要你以后少找我几次麻烦就谢天地了。 “真的?” “你这人好奇怪呀?!还会有假的不成?!” 范文琦一怔,有些意外和惊喜,他黑眸霎间晶亮,而又面含赧然,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他凝视宋慈那神情真让宋慈本人诡异的寒毛竖起,范文琦最后莫名其妙道:“宋慈......谢谢你。” 而还在那间房间中,皇甫俊一终于写好了碧柔的口供,查人送回了临安府,等待官府的人来处理尸体和后事。 皇甫一转身竟是再也寻不到宋慈他们的影子,暗道奇怪,他又起身想去找邹游,刚一进内室就见邹游弯身在床边凝神查看。皇甫踏出一步,竟是莫名的一顿,有些怔然地望着邹游安静的样子发愣......从来见到这瘟神时他都是剑拔弩张的一副凶样,见谁跟谁过不去,像只刺猬似的时时返防和疏离,可是此时的邹游,修长高挑的侧影竟是含着一丝惆怅失落之感,也是,皇甫想,邹游是大理寺最得力的年轻官员,而今夜竟是输在了一个名不经传的少年手中,邹游不说他也知道其实这个冷冰冰的人爱面子的很。 “邹游......”皇甫轻声唤道。 “......我怎么没想到呢?” 邹游恍若无闻,继续自己的思考,竟是没发觉皇甫俊一已经站在他身后,佝下身来好奇邹游看什么看那么入迷。 “我想到了!” 邹游惊叫一声猛然直起身转回头——就是这一转身,让他后悔了一辈子。 邹游和皇甫皆是惊骇地睁大了眼睛,此时两人距离极近,皇甫甚至能将邹游眼眸中倒影的橘红烛光点点收入眼底,那个清晰呀,那个透彻呀,那个动人呀...... 而邹游脑袋嗡得一声,如被焰火灼烧般一片空白...... 两人僵持良久后,邹游一把推开皇甫俊一,抽出腰间的黑色长鞭—— “喂!搞清楚好不好?!你怎么动不动就亮刀子呀!是你自己亲上来的,我可是一动也没动——” “闭嘴!你再敢给我说一句话试试!” “我说的都是实话,是你主动贴过来亲上我的——” 邹游俊脸寡黑,周身寒气暴涨,高举起鞭子抽上皇甫,皇甫动作也极快,一把捉住\鞭的另一端。 “放手!” “我不放!” “放手!” “放了凭你的脾气你一定会抽死我!” 两人对峙不休,最后邹游气得扔下鞭子,愤愤离开,走时脚步那个凌乱呀,还哪有半点练武之人的镇定,还哪有半点大理寺少卿的威严。 “呼......算是逃过一劫了......”皇甫拍了拍胸口,暗道庆幸,可是念头一转,竟是觉得那家伙刚刚羞愤欲绝满脸通红还能凶神恶煞的样子甚是......嗯......可爱。 皇甫想着摸了摸自己和邹游碰触过的唇,牵起一丝狡黠的笑容,喃喃道:“别看着冷冰冰的,其实还是蛮热的嘛。”皇甫转念一想,今夜来玉堂春也算是收益不少,不仅长了一回见识,还有......“冰山美人”主动送上香吻一枚,嘿嘿~~是谁说是“流年不利”的? 23、第二十二章 宋慈无事,一面和谢弘微谈笑,一面从玉堂春高楼向下俯瞰,愈发觉得玉堂春的靡丽恍如天上,不似人间,甚至还掺杂着一种醉生梦死的颓废味道。 宋慈暗笑:奇怪,素闻轩王爷好色又风流,从皇宫大院到勾栏妓—院无不流连,没想到如今想要见轩王爷一面还得跑到妓—院来......如此人品居然还能统领三军,百战不衰,这轩王爷能不使人好奇吗? 尽管如此,宋慈宁肯只当这些事是市井谣言,轩王爷的赫赫威名在他心目中还是很有分量滴,犹如滔滔江水巍巍崇山,继续崇拜~~ 谢弘微言辞诙谐,有平易近人,和宋慈聊得兴起,把后面梅晓辰,范文琦两人完全冷落了。 “宋兄!” “嗯?” 虽然谢弘微年纪比宋慈还要大两岁,可他还是唤宋慈为兄,谢弘微笑着执起宋慈的手,一脸崇羡之色道:“嗨嗨~~宋兄刚刚破案子的样子好生帅气!既然我等相遇有缘,以后宋兄就别‘谢公子谢公子’的叫了,来,叫亲近点!” “呃......”宋慈讪笑,想抽回手......可惜抽不回来,“难道叫‘谢兄’,还是‘子昭’?” 对方嘟着嘴,摇头,“不要!”谢弘微又凑上一寸,与宋慈贴得极近,眯眼,狡笑,腻味的来一句:“叫我‘微微’如何?” “你少恶心了!” 梅晓辰吼了一嗓子,忍无可忍,冲上来扒开贴在宋慈身上的谢某人,喝道:“姓谢的!你腰要断了是不是?!站不直是不是?!滚滚滚——离我慈兄远点!” 范文琦也一脸不悦之色,不着痕迹的将宋慈罩在自己身后,向谢弘微拱手道:“谢公子不是要请我们去听曲吗?还不快带路。” 谢弘微瘪瘪嘴,无奈,摇着扇子走在前面,路上好几次想靠上宋慈都被梅晓辰和范文琦两人不约而同还默契非凡的给挡了回去,结果连宋慈的衣角都碰不到,更是郁闷。 宋慈走在最后,觉得四人之间气氛沉默的诡异,他咳嗽两声,向离自己最近的范文琦发问:“咳,不知范兄......怎么也会来玉堂春这种地方呢?” 范文琦没想到宋慈会主动跟他说话,竟是有些无措,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 宋慈以为范文琦是不好意思说,在嘉州范文琦也是被他老爹管得极严,想是乘着天高皇帝远老爹管不着来妓—院风流一回吧。宋慈大义凌然地拍了拍范文琦的肩,啧啧道:“兄弟,想找姑娘乐乐也不是罪过,咱们一个大院长大的,看在这份情分上我一定不会泄密的啦~~” 范文琦一怔,反应过来宋慈言下之意,顿时黑下脸,高声道:“谁说我是来找姑娘的?!” 范文琦一高嗓子,引起了不少人回头。宋慈莫名看着突然爆发的范文琦,想这人的脾气咋个这么容易暴躁呢? 范文琦指着谢弘微道:“是他这个状元说是要结识我这个探花,日后为官好有个照应才请我来玉堂春的,我们说好只是吃吃饭听听曲其他的一概不做!” 谢弘微也道:“是是,我们是这么说得,宋兄你可千万别误会我们呀。”说着,谢某人有意瞥了眼双手抱胸一脸提防的梅晓辰,“我们可是君子之交坦荡荡~~” 梅晓辰不屑地还白眼。 范文琦有些生气,频频摇着折扇,撇开眼呐呐道:“而且我已经有心上人了,那些女子和那人比起来连为那人提鞋的资格都没有!统统都是垃圾,本公子怎会看得上!” 宋慈大惊,范文琦那厮居然有心上人了?!奇闻一桩!宋慈突然兴起想问问他“那人”是谁,范文琦欲语还休,瞥了他一眼,一转身径自往前走了,宋慈不奈也只好跟上去。 宋慈在后面看着范文琦挺拔的背影就不住的犯闷......你说这人从小到大脾气怎么就那么怪呢?也不见他对别人这样,就偏偏朝他宋慈反冲。 “唉~~”宋慈哀叹,他和范文琦这梁子结得可深沉了—— 事情还得从很早的过去说起......在嘉州,宋慈再被乡里乡亲们称为天才的同时也被称为怪才,从小喜爱摆弄稀奇古怪的玩意,喜爱跟在宋巩推官后面往仵作房跑,被大人赶出来还有本事贴回去,怪晦气的,如此云云。其实宋慈的初衷只是想凭借一个21世纪新青年的见识造福一下大众而已,可结果总是惨目忍睹...... 宋慈从小对古代的茅房就特别纠结,很想改造出一个现代化的沼气池,于是宋慈瞒着宋巩开始了他的发明家之路,在官府大院的茅房下面挖出了一个偌大的坑池,把木板泥土改在上面,用一个坑道将坑池和茅房连接起来,这样一来茅房就真的不那么臭了,可是沼气越积越多,坑池密封又不好,氨气外泄,一个小小的火星就引起了破灭性的灾难......“天女散花”,最先遭殃的就是嘉州知州大人的院子,一听见范文琦惊天动地的哭声和范知州冲冠怒发的吼叫,宋慈就跑了,被宋巩逮回来后就按在板凳上一顿板子,宋慈那个愤冤呀,范文琦那时还在旁边一个劲的叫好。 发明家的理想被无情的扼杀后,宋慈决定放弃那些不拿手的专业,重操起手术刀,立志成为一名流芳百世的医者,当然那个时代是没有手术刀那么先进的设备,宋慈“倾家荡产”加“坑蒙拐骗”终于打造出一套称心的薄刀片,加上急救用的药物纱布就成了一只医箱,宋慈想,凭着他医学院尖子生,成功申请美国霍普金斯大学医学院的脑袋怎么也能干出番事业来。 有一次,范文琦宠爱的猫咪被晾衣裳的铁钩钩掉了半边脸,那个血肉翻飞的惨淡呀,范文琦抱着猫咪哭得昏天黑地,宋慈也觉得挺可怜的,半夜摸到范文琦的床上把猫咪偷出来,喂下麻药,四肢捆绑在木板上开始给猫咪作手术,线刚刚打好结就被因为半夜看不见受伤猫咪急得出来找猫的范文琦撞见,看着宋慈拿着一手闪着寒光的刀对得他的猫猫,范文琦又哭了,大叫宋慈“杀猫”。宋慈脑子当时也被惊得短路了,背起硕大的医箱,抓过还麻醉着的猫咪,后面一颠儿一颠儿跟着只小黑三,小黑三是宋慈救过的一只大黑狗,被车轮子碾断了一只脚,宋慈帮它截肢后就一直养着它(在没有成为提刑官之前宋慈已经是个兽医啦,真委屈......)。于是,一人,一猫,一狗,被逼的开始了浪迹天涯之旅......那是宋慈第一次离家出走,是身无分文呀,后来还被范文琦告了一串入室行窃,谋害无辜,再畏罪潜逃的罪名,宋慈气得牙痒痒。 当然那件事情还得宋慈自己来讲,他那次离家出走可是历时一年呐,一个小孩子居然还能平安的回家,奇迹一桩......那时宋慈才有八岁,跟着一个叫无殇的少年流浪,月迷津渡,断桥残雪,好像梦一般的日子...... 之后宋慈的医者之梦也被现实打压得很无力,没有科技的进步,宋慈一个学西医的是处处受阻,但是他发现在验死验伤方面他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宋慈通过当时不可能运用的人体解剖术解开了许多疑难杂案,宋慈也越来越痴迷于这一路,可是一个小孩子一看见死人呀尸体呀就目放精芒,实在让人骇然......宋慈的名声被打响在嘉州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很小的时候就能一边验死尸一边吃面条的事迹。 有一次,范文琦半夜误入仵作房出不去,与半夜还在验尸的宋慈撞遇,宋慈那是那个郁闷呀,虽然范文琦和他冤家路窄,但是面对一个被死尸吓得哭得凄惨的小孩宋慈还只能安慰他。 宋慈说:“其实没什么好怕的,那就是些骨头和肉而已,就像你平常吃的鸡鸭鱼肉一样。” 宋慈只是真心把自己的感受说出来,可范文琦听了脑子里面就呈现出这样一个等式:死尸=肉和骨头=鸡鸭鱼=食物......呕...... 不说还好,说了后范文琦大半年都在吃斋,童年和少年时的范文琦被宋慈弄出来不少心理阴影,对宋慈的态度也越来越怪,而宋慈也是,别看他瞧上去文文静静的,他作起怪来也是让人头疼肚子疼。那大半年宋慈被宋巩罚着也跟着范文琦一起吃斋,宋慈那个憋闷呀,不是因为他跟着范文琦吃斋,而是因为——为什么一起吃斋的“青梅竹马”如今长得比他要结实高大那么多呢? “唉~~”宋慈再次哀叹,“这怎么能怪我呢?当年我们上解剖课的时候还在讨论下课后要吃什么呢?”那时是赵誉问的,宋慈还在剥离着尸体肚子上的皮肤,下面一层腐烂的脂肪散发着加酸味的福尔马林味,宋慈面不改色的来一句:“糖醋鲤鱼。” “慈兄,你在想什么呢?胡言乱语的。”梅晓辰靠上来担心的看着宋慈。 宋慈仰天长叹,拍了拍梅晓辰的肩,语重心长道:“干我们这一行的要淡定。” 梅晓辰一愣,随即会心一笑。 “唉,慈兄,你的脸怎么那么红呢?” 宋慈摸摸脸,“有么?”反问梅晓辰。 梅晓辰笑得莫名,“可能是当时你在碧柔房间里闻了很多春香吧,啧啧,好红润呀,好好吃......慈兄你有没有觉得身上很热呀?” 宋慈拍掉梅晓辰的手,“热你个头,走啦!”不说还好,说着宋慈就真觉得有些热,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玉堂春九层楼一回廊处,一位蝉衫麟带气宇轩昂的紫衣男子正一边惬意地扇着一柄山河日月锦绣绮罗二十三道象牙扇骨的折扇,一边散漫的渡步于玉树琼花般繁丽堂皇的雕栏画柱间,他身后只跟随着一名满脸无可奈何之色的白衣护卫。 紫衣男子倒是悠然自得,挂着似乎永远不知疲惫的风华笑颜,但却着实不会让熟悉他的人感觉是在笑。白衣护卫看着主子左右探望又百无聊赖的模样实在是忍不住了,问道:“爷,您绕来绕去都一个晚上了,您究竟想找什么?而且您怎么又想换回来了?不是说这几日......” “嘘——” 紫衣男子恍若无闻,走着走着忽见墙上挂的一幅山水墨画,他便停下脚步,眯起眼,缓缓吟颂出画中题诗,道:“......楼台耸碧岑,一径入湖心......不雨山长润,无云水自阴......断桥荒藓涩,空院落花深......犹忆西窗月,钟声在北林......断桥,断桥......”沉吟中,紫衣男子仿佛失了魂般陷入自己的思绪。 那幅画,笔墨清丽脱俗,却也并非幽绝佳物,画面一如既往只是寻常之景—— 临安西湖白堤之上,瑞雪初霁,银装素裹,白堤横亘,雪柳霜桃,在阳光下冰雪渐渐消融,露出了苔迹斑驳的桥栏,而桥的两端还是在皑皑白雪之下,与熠熠生光的雪色相比,桥面的灰褐青黯反而成了强烈的反差,远望而去白堤似断非断,故为断桥。 “......断桥残雪么?” 紫衣男子莫名道,而他没注意到自己身边的白衣护卫的眼神已渐渐从迷惑到惊骇,瞪着他张大嘴,他自顾自己的记忆也不知回到了哪年哪月。 那时候大概也是大雪初霁吧,清光朦朦,病梅遒曲,苔藓斑驳的古石桥上,雪残未消,甚有着一种残山剩水的荒涩感。 好像......有过那么一个人...... “就算我再才高八斗,我也不要当官,如今大宋的官员多是混水里的鱼,一群愚儒,我才不要和他们同流合污。” 不是桀骜不驯,也不是飞扬拨扈,而是一种源自于生命的信念,带着......某种命运的色彩,苍茫的,厚重的...... “我不当官则已,要当官就一定要当堂堂的大宋提刑官!当一个洗冤除暴,惩恶扬善的提刑官!” 被他如此轻易的说出,却没唐突。那时候,他看他,只会想,那么单薄的背脊,那么羸弱的肩膀,怎么能撑起一片天地呢?那时候他没有看见他骨子里的峻烈,只是感觉的那孩子是那么倔强,而那种超越年龄和心境的坚硬和荒芜,更是让人骇然与疼惜。 “......我以后要有自己的提刑司衙门,就像包拯的开封府衙一样,我要有一个很聪明师爷,就像公孙策一样,当然当然,我还要有一个像御猫展昭一样厉害的护卫......无殇,你以后当我的护卫好不好?我保证高薪聘用你......我们可以一起为大宋开辟出一片朗朗青天,你说可好,无殇?” “等以后再说吧......你说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吗?” “随缘吧。” 断桥之上,残雪之下,一个萍水相逢,不知真实姓名的孩子,双手背负在苍茫雪雾中,只道:“人生如浮云,闲观拼尊前杯酒,一生长醉。残阳影里,问归鸿,归来也末。且随缘,且随缘,去往无心,冷眼华亭鹤唳......” ......那时候他还不知何谓“命中注定”...... 紫衣男子想了想,随即摇摇头,无力地笑笑,他到如今都不知前朝包相身边怎么会来什么叫公孙策和展昭的人,那是何人?怕......又是做梦吧?紫衣男子回头却惊见自家护卫一脸诡异神情,“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白衣护卫惊悚地来回指指他和画,结巴道:“爷,爷,您什么时候学会,学会欣赏这玩意儿了?”白衣护卫不知该怎么说,搜肠刮肚但找出“欣赏”一词,希望能婉转的表达自己的意思。 紫衣男子显然没理解他,不奈道:“怎么?不行么?” 白衣护卫连忙摇摇头,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翼翼提点道:“那个念‘霁’。” “什么?” 白衣护卫重复道:“爷,那个字念‘霁’,不念‘齐’。” 紫衣男子一愣,沉默半响......白衣护卫身体向后稍稍弯曲,重心降低,准备好随机应变和开溜,估摸着自己和主子之间的实力能有几分可能快上一臂距离。 “哦~~真的么!”紫衣男子没有想象中的任何羞恼之色,只是恍悟又愣愣的一拍扇子,笑道:“原来如此,多谢赐教呀,沈!” 白衣护卫不是别人,正是轩王亲卫沈傲君,沈傲君眨眨眼,惊惑:“爷,你不生气呀?!你不是最讨厌别人说你念过的书少吗?” “什么别人?” “就是,就是上次到饶风关去监军的御史,他不是当面指出你写错了字,你就把他拖下去打了一百个板子吗?!” “那是因为他太不识抬举,一个文官居然敢对我的军法有异,没打过战没上过战场的人狗屁不通,我是找茬治他罪呢!这你都瞧不出来?” 沈傲君闻言细想,好像的确是那么回事——若不是王爷把那个碎嘴的御史打在床上趴了大半月,他怕是又要耽搁争夺关陕,保卫川蜀的最佳时期......那是大半年前的事了,可是......凭他对主子的了解,主子假意写错字的概率占一成,真心写错字的概率倒是占了九成。 “爷,你以前总说打战忙,那如今回京了,你就稍稍补补从前落下的功课嘛!” 紫衣男子这回就真是微服出府的轩王赵誉了,赵誉不耐烦的摆手,“别跟我说那事儿,咬文嚼字只会让我头疼!你没见我只要逢辛叔诗兴大发春花秋月大江东流时就想跑吗?” 沈傲君叹气......打战还行,文理之事还真不能怨王爷,要怪就只能怪命途多舛呀。 赵誉是何人,市井之道,是太皇太上皇宋孝宗的四皇子,是当今圣上的小皇叔,是大宋赵家军的金翎将军,不久后待赵家军主将安排好边关事务,班师回朝,宁宗就要封轩王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可赵誉究竟是谁,在无数的荣光后,赵誉其人该从何处讲述起呢,这牵涉的就远了......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靖康之乱后,北宋灭亡,在南宋始为挥之不去的阴影。 宋徽宗的子嗣中只有在外出征的康王赵构幸免于所有皇族身为人质远赴金朝的灾难,理所应当成了南宋高宗,赵构升杭州为临安府,将都城迁至临安不久后,金军乘着他根基未稳大肆压境,赵构在扬州溃退时唯一的儿子赵晁烙诰拢约阂脖痪诺纳ナ芰Γ苄四昙洌婪山t檎怨沽4烧怨股夏牧44ィ 无奈下他从□□后裔中选了二子入养后宫,但都没有皇子的名分,他俩后来分别被赵构赐名为赵瑗与赵璩。 秦桧专权的黑暗时代刚过,赵构在一番试探后,终于选择立赵瑗为皇子,更名赵玮,进封建王,他就是后来的宋孝宗。 孝宗赵玮原本只有三个儿子,长子赵妫巫诱遭诱次缓笠餐怨挂谎镁梦戳8樱蚋丛樱皇敲t诼⌒吮狈ヒ谎┚缚抵埽敲獾靡鹛匣收怨鼓岩匝运档牟豢欤嵌匀佣计挠惺敉床槐悴僮......哪四子赵誉往哪来呢?而且老三赵拥氖焙睿杂乖诔阅棠兀 其实赵誉的生父并非孝宗,而是当年于之同生同长的赵璩,赵璩在赵瑗封为太子时就被送出皇宫远到川蜀,明说是封为崇国公驻守边塞,实是将他驱逐出权力中心,边塞数十年,赵璩一直忙于战事,中年才得一子,可还来不及看上一眼就战死沙场。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孝宗感到有些愧疚,这才追封赵璩为信王,把赵璩之子接回宫中作继子,赐名赵誉。 赵誉的生母死于难产,孝宗把他托付给皇后郭氏抚养,毕竟不是亲生儿子,郭皇后难免心有芥蒂。高宗去世后,太后吴氏却一直与孝宗同住,吴太后是个精明又仁慈的女人,她那时也只有三十多岁,不算很老,当发觉郭皇后对赵誉抚养不善时,她便当着孝宗的面大骂“皇后恶毒,国母无良”,并把襁褓中的赵誉接到自己的重华宫抚养长大,所以,赵誉从小深受吴太后处变不惊雷厉风行的性情熏染,那年代后宫的女人总比男人要敢作敢为。 也是在高宗去世后,孝宗终于安下心来考虑立太子,三个儿子都是皇后所生,可惜老大老二命短,年纪轻轻就病死了,孝宗只有立三子赵侍樱褪侵蟮乃喂庾冢诱岳┮脖涣10食に铮岳┮簿褪堑苯袷ド纤文凇 当然之间也经历了不少政变和宫变,岳飞之死,隆兴议和,两朝的内禅,庆元的党禁,赵誉在临安皇宫短短的八年童年时光就从没太平过,平民不知天颜,总觉得皇宫最好,可赵誉却唯恐逃离不及。 赵誉小时候和太子赵娴煤芎茫娑哉飧霰茸约盒x私甑牡艿埽袷前阉背砂敫龆右谎岳┟娑哉飧鲋槐茸约捍罅剿甑氖迨澹袷前阉卑敫龈绺缫谎u杂∈焙蛱仄ぃ谟谔油嬗蜗肥辈簧魃肆颂樱羌荡蟛淮笏敌〔恍〉氖录醇负跻苏杂拿......当然那次宫变还是等赵誉自己来讲述的好。 那件事后,孝宗猜忌赵誉,可吴太后求情说一个八岁的孩子怎么可能会谋害太子,篡夺立储呢?太子也在一边为赵誉求情,最后为了防止孝宗赶尽杀绝,太子和太后连夜送赵誉出宫,送去哪?送去遥远的边塞,当年送走赵誉生父赵璩之地,川蜀......原来命运会是这样不谋而合。 年幼的赵誉远离权力的中心,却有了更多的机会去经历那些深宫中皇族不可经历的事情,川蜀之地驻守的赵家军多是当年赵誉之父的属下,而且很多还是更早些年的岳飞岳家军的后代,他们都很照顾赵誉,赵誉的师父就有好多个,其中一位就是当年岳飞手下名将杨再兴之后,赵誉一只红缨枪法颇得杨家枪的真传,更别说兵法之类的了。 赵誉那时无权无势,一身军功全是跟着前辈们拼出来的,直到等孝宗禅位,成为光宗的赵欧庹杂酢?墒钦杂诒呷艄吡耍辉冈倩亓侔玻庾谖弈危握杂......直到如今,赵誉才再次踏上故土。 赵誉颇是感慨,对沈傲君道:“还记得临走时辛叔赠我的那首词吗?” 沈傲君道:“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 赵誉回首,笑道:“好词!” 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 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 沈傲君也想表示一下时,赵誉突然道:“可惜我听不懂。” ......沈傲君无话可说,王爷那动荡的童年,让他没有接受好启蒙教育。 赵誉一脸郁闷道:“你说那个姓辛的叔叔,怎么能做到一手执刀杀敌,一手提笔写诗呢?” 沈傲君无力地道:“这个问题您可以等辛参军回来后自己问他,作为忠诚下属的他绝对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24、第二十三章【倒v】 “连云关一战,轩王亲率数千精骑,由河池日驰三百里救援连云关,令完颜撒离喝大惊失色,‘赵家军怎么来得这么快?!’完颜撒离喝便指挥仰攻,赵家军强弩齐发,乱石催压,双发鏖战六日六夜,金军尸积如山,不能得逞。” “金军主帅闻讯,以为奇耻,立即调集十万金军,发誓夺下和尚原,与赵家军激战三日,轩王先命驻队矢持强弩轮番激射,击退金军,同时派出奇兵,断敌粮道,最后设伏大败金人,敌军死伤以万计,金帅也是身中数箭,逃回燕山。” “哟!那不是轩王爷么?!” 这时,赵誉与沈傲君惊闻,回身只见三名年近半百的老者正一边讨论的兴起,一边向他们走来,语气显然是特意恭迎给赵誉听的。 沈傲君小声提醒道:“是户部和吏部的几位大人......” “啧!”赵誉一看,蹙紧眉,脸色有些灰,不复方才的和颜悦色,转身背对着几个朝他而来的老者。赵誉烦闷地咬牙问沈,“怎么会遇到他们呢?” 沈耸耸肩,一脸无辜。 “##%#......” 一听赵誉不耐烦地骂人,沈急道:“王爷,这可是京城,不是自家军营,谨记:祸从口出,党同伐异呀......” “我知道!”赵誉瞥了一眼愈来愈近的几人,喃喃道:“都是些成了精的狐狸!我可没忘当年在太皇太上皇面前他们是怎么说话的......” 赵誉向来不是个记仇的人,但是当年孝宗时期,那次几乎要了他命的宫变......他实在不能不对那些大臣的嘴脸记忆犹新。 大宋的正统么?哼......赵誉轻蔑地冷笑一声。 “那爷想怎么办?” 赵誉摆摆手,赶沈傲君道:“走走走,你给我有多远走多远,本王要会会他们去!” 沈刚要离去时,忽想起一事,又回身问道:“那爷要找的人还找么?” “看见那几张干瘪的老脸,本王还有兴致找人么?!去去去,赶快去!” 沈傲君委身退下了楼,朝上无奈又同情的望了望赵誉,继续下楼了,心道,反正马上要装蒜要耳根子不清净的不是他......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您轩王爷呀!” 赵誉背地里调整一下表情,回身就是一副威仪中不失谦和的亲王气宇,拱手向几位老者道:“本王也想不到来玉堂春找姑娘,也能碰上几位朝廷一品大员,三朝元老呀?”赵誉特意重音在“三朝元老”之上。 赵誉一挑俊眉,目中精芒满溢,任谁看都是一副急切的嫖客之样。 几个老者会意,相互看看,笑道:“我等正好预定了玉堂春红牌花魁湘灵姑娘的位子,不知王爷可否屈尊赏脸,去听听湘灵姑娘一曲呢?” “恭敬不如从命。” “也是,轩王爷为我大宋东征西讨奔波多年,如今回京不好好休养休养,实是......” 赵誉打住他,道:“既然来此地,为避免多余的口舌,你等就别‘王爷王爷’的叫了。” 老者们一拍脑袋,连道自己老糊涂了,皆是改口道:“赵爷,赵爷!” 赵誉满意地点头。 “赵爷,请吧?” “请。” “湘灵姐姐,十六岁就已经是玉堂春的花魁了!湘灵姐姐稳坐花魁之位十年之久,惊才绝艳,玉梨琵琶,是玉堂春的一代传奇女子!为了听湘灵姐姐一曲,不知有多少来自京城甚至四海的王公贵族投掷千金如流水呢!而且呀,慈兄......” 梅晓辰一路上已和宋慈说了不少关于湘灵的事情,让宋慈好生好奇这名女子。梅晓辰凑近宋慈小声道:“......湘灵姐姐至今都还是清倌呢!” 宋慈微惊,在这种烟花之地还真有女子能出淤泥而不染? 梅晓辰见宋慈面有疑色,急道:“真的!” “真的什么?” 闻言,宋慈和梅晓辰皆是一惊,转头,谢弘微不知何时已从前面跑到后面来,不着声响地贴在宋慈肩侧,一脸媚笑。 “姓谢的!你怎么神出鬼没的?!”梅晓辰吼道。 “那是因为我功夫比你好。”谢弘微自负道,“我已经听你们悄悄话大半天了,有什么不能说出来大家一起聊聊嘛?” “再说,宋兄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就你霸着他,多不公平......”谢弘微拉过宋慈道:“宋兄,湘灵姑娘真是个清倌,守身如玉十年,就是为了等一个人。” “何人?” 谢弘微耸肩,“不知道,除她自己外也没人知道。” 宋慈又问:“那你们怎么会知道她在等一个人呢?” 谢弘微神秘一笑,“只要是听过湘灵姑娘唱曲的人都知道。” 说着,一行少年学子已经到了玉堂春九楼某处。 在玉堂春,女子凭其姿色,才艺,划分为九等,住在玉堂春九楼的女子就是那些百里挑一,惊才绝色的花魁,而那位传奇般的湘灵又是众花魁中的佼佼者。 “位子呢,本公子已经预定好了,你们慢慢来着,我去打点一声。” 谢弘微说着就要先行而去,却被梅晓辰拦下,道:“你这家伙做事一点也不可信,我跟你一起去,湘灵姐姐我熟。” 谢弘微指指宋慈和范文琦,道:“那他们呢?你不领着他们认识路吗?九楼这地方设计繁复,很容易迷路的!” 梅晓辰微微想了想,对宋慈道:“慈兄,你那么聪明,找得着吧?” 宋慈蹙眉看了看四周,道:“我试试。” 玉堂春九楼宾客显然少了很多,连侍从也见不着几个,而地方还是那么大,装设极尽奢华,雕梁画栋,格局繁丽,入眼皆是一色的暖红色调,鼻间更是萦绕着绮丽馥郁的香气......果然是很让人摸不清方向的地方。 宋慈忽想起他晚上在碧柔房间中闻过的春香与周身的香味甚为相似,连忙用袖子挥赶,不住地呛咳,“咳咳,怎么到处都是这种熏香,我都快晕香了。” 身边的范文琦不耐烦对宋慈道:“喂,你绕了好久了,你到底找不找的到?” “放心没问题,凭宋某的才智。” 宋慈知道范文琦的兹火从何而来,一路上尽量不招惹他...... 梅晓辰在和谢弘微临走前转身多对宋慈说了一句:“慈兄,就麻烦你带着姓范的炮仗了。” “你说谁是炮仗!” “算了算了......” 宋慈忙拦着范文琦,谢弘微则拉走梅晓辰......范文琦是只炮仗,而他的炮随时对着宋慈仗,梅晓辰是只皮猴,而他对谁皮也不对宋慈皮......两个人就不能凑一起。 宋慈叹息,无奈道:“再走一会儿应该就到了,不会耽误你看美人的。” 范文琦这时突然拉住宋慈,一脸怪异道:“你和那个娘娘腔什么关系?真的只是结义兄弟那么简单?” ......娘娘腔?他是在说梅晓辰么?宋慈甩开手,不悦道:“说话注意点,我贤弟不是娘娘腔!” “一个男人长那么......那么妖孽,他不是娘娘腔是什么?你难道看不出来他老在勾引你吗?” 宋慈震惊,一时不知说什么,“勾......勾引?我们都是男的耶!” 范文琦吼道:“男的也会喜欢男的,难道你不知道吗?男的喜欢男的那种眼神就是他看你那种!宋慈,我知道人事方面你的经验少得可怜,可你也不必那么迟钝吧?!” 宋慈张大嘴,愣在那里。 范文琦双手紧紧抓住宋慈的肩膀,黑眸认真地凝视着他,一字字沉声道:“离那些男人远离好吗?那个娘娘腔是,那个姓谢的也是,你难道不知道你的样子......” 宋慈越过范文琦的肩,眯眼,视线望向远处,没看见身前这个青年一副纠结又赧然的神态。 范文琦结巴道:“宋慈......你一直那么优秀......我......” “等等。” 宋慈推开范文琦。范文琦没料到在关键时刻宋慈会来这一招,愣愣看着宋慈向回廊的另一端走去。 宋慈走到回廊尽头,转身,就见到那个人......名师执笔的山水壁画前,一个白衣挺俊的青年无所事事的靠在那里。 “你是......轩王的亲卫,沈大人......” 沈傲君原是在等赵誉的,楼上楼下逛了个遍,他感觉他实在不适合这地方,因为他不是调戏姑娘来着,而是被姑娘调戏......于是躲到这偷个清静。 这时听闻有人换他,猛然回头,就见是一名清秀俊美的少年书生,沈傲君不认识他,但一听“轩王”二字从少年口中吐出便蹙紧了眉,冷下眸来。 宋慈转喜,快步朝白衣人走去,“你不记得我了?今日在白府我们——呀?!” “哇啊——”宋慈惊呼,他刚一靠近沈傲君,一眨眼的功夫就被人整只抡倒在地! 沈傲君将宋慈的手臂扣在身后,大力地摁在地上,沉声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轩王在这的?你是不是来行刺轩王的?” “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快放手!”宋慈被摔得七荤八素,忍痛,感觉那只手臂被人强扭着都快断了! “放开他!” 随着一声怒语,一道劲风射向沈傲君,沈急忙偏身躲过,一柄扇子如强弩激射般险险划过沈傲君的侧脸。 闻声而来的范文琦一跃而至,乘白衣人间隙,拉出宋慈拖至身后护好,“他和你无怨无仇,你干嘛打他!” 沈傲君站起身,目光锐利的打量着二人。 宋慈被范文琦扶起来,揉着肩膀,气急吼道:“这人患了间歇性失忆症么?”今日还轻薄过他呢,居然敢忘得一干二净!这世道...... 可是宋慈脑子转得一向很快,一看白衣人面色不善,范文琦蓄势待发,为避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宋慈忙改口道:“啊啊,认错人了,认错人了......”说完,宋慈拉着范文琦往回撒腿就跑,大叫着:“一切都是误会,我什么人也不认识!” 沈傲君忍了忍,终没追上去,任两人跑走。 当宋慈和范文琦跑过一处回廊,范文琦才猛地甩开宋慈,怒不可泄道:“你干嘛?!” “我......”宋慈扶着墙壁急急喘气,他脑力劳动可谓完美无缺,可实在不适合体力劳动,才是跑路怎么就喘成这样? “宋兄!范兄!你们原来在这里!” 宋慈和范文琦齐齐回头,就见谢弘微朝他们走来,宋慈如见救星般迎上去,“子昭呀,你终于来了......” 范文琦垂头看着被宋慈甩掉的手,默默攒紧了拳头,也上前对谢弘微道:“你们那边如何?” 谢弘微摇头,叹气道:“出现了点麻烦,有人跟我们争场子。” 回廊中不知何处传来幽幽女声婉转......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谢弘微一边走一边指示宋慈和范文琦道:“诺,就在那边。” 他们顺着望去,见一大群人中梅晓辰正在和鸨母焦急地交谈着,而一旁四人甚是成竹在胸的悠闲而立。 谢弘微道:“明明是我先定的,一群老头子居然想插队!” “嗯。”宋慈随性应了声,可注意力大半被那回廊里若即若离的歌声所吸引。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宋慈听出是有人在吟唱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歌声幽婉缥缈,如隔云端。宋慈正想着是何人所唱,那么曼妙,那么秀逸,那么......那么...... 那么...... 宋慈顿住脚步,思维驻留,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连心跳都停止了,他呆呆地愣在原地,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 一曲《春江花月夜》唱到哪了呢?啊,这——“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伟立与一群老头中唯一的青年人,穿着一身紫色大科绫罗衮冕,蝉衫麟带,衣饰华丽,他体态伟岸修长,面容有着刀锋般的深刻俊丽感,傲慢的睥睨,眼角却总是洋溢着若有若无的笑,像是在玩味着什么,饶有兴致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无论周围有多么混乱。 紫衣贵公子嘴角弧度上翘,暗藏着某种的奚落神情,仿佛世间没有什么事可以放在心上。 宋慈感到自己好像一直在滚滚时间长流中不停的漂泊,漫无目的的流浪,只有此刻,才有停歇的安然感和回归感,脑中不断回应着一个名字,就是—— 赵誉! 沉婉的歌声夏然而止,从房间中出来一名碧衣少女,凑近正在两面为难的鸨母耳侧,悄声耳语几句,鸨母随即讪笑道:“几位客人都别争了,湘灵姑娘看在熟客的情面上都有请入幕。” 宋慈愣在远处,只见几人似乎达成了和解,陆续步入房间,而那名紫衣贵公子此时才注意到那道不寻常的目光,偏过头来竟是一愣...... 25、第二十四章【倒v】 嗷嗷嗷——宋慈感觉这辈子他都没有那么蠢过!这回真是丢脸丢透了! 坐在宋慈旁边的梅晓辰和范文琦皆是满头黑线看着平时矜持稳重的某人埋头趴在桌上,疼心疾首地捶胸,一面还神经质地喃喃:“蠢死了......” 方才在门口时,宋慈看那人着实是看呆了,直到梅晓辰喊了一声他才反应过来,可没想到才踏出一步,就被脚下的地毯给绊翻了! 最糟糕的是,当时前面还站着个范文琦,范文琦耳尖,听闻身后风声不对,刚一回头就被宋慈猛扑个正着,宋慈觉得落地时唇感有异,很软,但不像绸缎衣料的质感...... 可那时人已经被摔得七荤八素,宋慈来不及想,只听闻前方“噗嗤”,唐突喷笑一声,抬头就见紫衣男子奚笑地看着一下子连带摔倒在地上狼狈不堪的二人,边叹气,边摇头,扇着扇子大步潇洒而去。 而充当了人肉垫子垫在下面的范文琦愣怔了片刻后,大力地推开宋慈,一张脸不知怎么,涨得通红通红,仓皇地爬起,揪着宋慈的衣领摇啊摇,半响说不出一句话。 宋慈想,不就是拉着他当了一回人肉垫子么,他人高马大的难不成还摔坏了?范文琦貌似气得不轻,丢给宋慈一句摸不着头脑的话——“宋慈!是男人就敢作敢当,做了就不要后悔!” 哈?!我做什么了,为什么要后悔? 宋慈想不通,也不想多想范文琦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的脑中满满只是紫衣男子临走前狭促的笑容与玩味的眼神,那种笑容,那种眼神,让宋慈浑身极其不自在,思维瞬间停歇,感觉自己在人家眼里就像个......傻子。 “真是蠢死了......”宋慈那个郁闷呀,难以言表。 直到某人郁愤的把脑袋往桌子上撞,梅晓辰实在忍不住才拉直起莫名其妙烦躁加颓废状的宋慈,咬牙小声提醒道:“慈兄,你在搞什么?大家都看着呢!” 啊?! 宋慈猛然转头,只见另一张圆桌上的四人皆是口唇微张,半举着茶杯诡异地视着这边,宋慈暗下倒吸一口冷气,缓缓地转过头,身子往梅晓辰身后挤了挤,试图遮住脸面,不愿再看那边那人意味不明的神情。 “为什么呀?只是长得像而已,没必要那么失态吧?再说,他不可能是他的,绝对不可能的......”宋慈喃喃。 不可能是谁? 那时侯的宋慈压根就没怀疑过紫衣贵公子的身份会不会与他今夜欲图来寻的轩王有关,宋慈所认为的“不可能”是指不可能是那个人——赵誉!宋慈前世为之殉情的男友。而宋慈全部的失态都仅仅是因为那个人与赵誉生着一张一模一样的容貌! 这算是什么? 千万别告诉宋慈这叫“缘分”,哪门子的缘分会穿越千年呀,那种情节只会在小说电影里面出现,宋慈只祈祷别是见了鬼的说。 另一边,无奈围坐在一群老头子中间的轩王爷赵誉倒是内心活动微妙,嘴角勾起一丝苦闷又欣慰的笑......想:这叫什么?这就叫“缘分”! 赵誉喝下一口茶,他今夜本是来寻人的,可绝非特地来找这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少年,没料到一语之言还真让他撞上了,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赵誉斜瞥身边几张干瘪的老脸,顿时食之无味,赶忙将视线投到那边的白衣少年身上洗洗眼,还是看他比较赏心悦目呀! 那时的赵誉只是想:以前见那个少年时总是一身素衣一副素颜,少年意气锋芒流溢不可掩藏,如今更著一身银白华服,清贵气质宛如凤雏,视着少年那张白玉无瑕的脸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赵誉心跳登时漏了两拍。 这时候白衣少年竟像响应赵誉心事般回头看了他一眼,微惊,窘然转身逃出赵誉的视线,赵誉微微蹙眉,勾身继续追着看,可感觉怎么看也看不够呐,奇怪呀?那边一桌子坐得尽是年少俊俏的公子,可唯独只有一人让赵誉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宋兄,大家就将就一下吧,湘灵姑娘的场子真得是来之不易哟!”谢弘微对宋慈道。 “哦,我没关系,只要他们没什么意见就成。”宋慈指示对面那桌人,“他们看上去不大高兴。” 的确,那边桌子除了赵誉一人安之若素外,其他人都面色不善的瞪着他们。 “哼!年纪轻轻就沉迷于酒色,大宋的将来岂能期待于这群少年人!” “噗嗤——” “赵爷!” “没事没事,呛到了而已......”赵誉无奈。 梅晓辰耳尖,将几个老头悄悄诋毁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薄唇扬起一丝轻蔑的笑,抬眼向桌对面的谢弘微使了个眼色,谢弘微会意,抬起茶杯作势要喝,对梅晓辰轻轻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妄动。 宋慈将梅晓辰与谢弘微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心下惊怪,难道他们认识不成?宋慈抬起茶杯,微微侧身,斜睨着一群老者,顿时眉头紧蹙—— 那边三老,一老体型极其消瘦,闲坐之时时不时往嘴里塞些甜点,而他的茶水还被他放入了好几颗蜜饯,宋慈眯眼细细观察着老者脖子上露出的几条可疑紫痕;另一老身型属五短型,坐着时双腿都够不着地面,宋慈注意到他静坐在那一条腿还在不时的抽搐抖动,可他正和别人谈笑风生,显然并不是疲惫之态;而第三位老者双手相交放在桌面,宋慈眯紧了眼盯着他的十指...... 梅晓辰见宋慈看得出神,便问:“怎么了?” “杵状的。” “什么?!” 宋慈道:“他的手指,你看,是呈杵状的,这表示他的心脏有问题。” 梅晓辰垮下脸来,心道是不会吧,又来了......宋慈接着道:“说不定某日他就会猝死,也许是今日,也许是明日,谁说得准呢?巴特.吉亚马提,曾经一位耶鲁大学的校长就是那样突然死的,在看棒球的时候......” 心......藏?什么叶......叶露来着?梅晓辰听得一头雾水,而宋慈双眼紧盯着三老,神色凝重,拉过梅晓辰低声:“看见他的腿在抽动没?他显然没有感觉到他的腿在不自主的抽搐!这种现象叫做肌阵挛,很常见,经常发生在睡觉的时候,呼吸率下降,大脑以为身体衰竭而作出的条件反射,释放出醒来的讯号,而他却醒着,所以......” “所以?”梅晓辰一脸不可思议地视宋慈。 “所以,他命不久矣。” “哈?!” 宋慈耸肩道:“这表示他的大脑在丧失对身体的控制,眼睛不能准确的聚焦,看——他连抓杯子都要抓几下才拿得起来,这问题更严重了!不是运动功能紊乱,就是脑功能衰竭,不管哪一种病他都活不过今秋。” “哈?!” “还有那个,我敢打赌他一定患有糖尿病,而且是晚期——” “停!”梅晓辰连忙打断宋慈,“你到底再说什么?” “我......”宋慈意识到自己又多话了,暗道,可恶的本能呀......“对不起......”宋慈沮丧地低下头,这世上就没人能理解他呀。 梅晓辰拍拍宋慈的肩,笑道:“说对不起干嘛?我就喜欢你认真的样子!” 宋慈猛然抬头对上梅晓辰的眼,梅晓辰意味深长道:“如果他们真的那么快死,那是他们活该。” 宋慈讪笑,不知怎么竟想起范文琦的话,“他老在勾引你,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喝喝......”宋慈尴尬地笑。无意又瞄到那边灼灼的视线,是那个紫衣服的!难道他一直看着他?一时宋慈又想起范文琦的话,“离那些男人远点好么?难道你不知道你的样子......” 天,宋慈突然有种置身于狼群的危险错觉。 宋慈往范文琦那边靠了靠,至少范文琦是讨厌他的,他宁可被讨厌,也不要被同性暧昧! 宋慈想到他这张脸更多是遗传了他老爸宋巩,宋巩在嘉州那可是“艳名远扬”的美人!宋慈不想,但还是得承认宋巩那张脸的确......很招眼!招“狼”眼!类似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鸨母让众人稍安勿躁,湘灵姑娘马上就到,他们分坐两桌的人只好耐心等候,似因为方才相争场地之事,两桌人都有芥蒂,各聊各的,毫无交集。 桌案上放着一支鎏金错镂的傅山熏炉,细细喷吐出缭绕的香雾来,宋慈只觉那种香味不同于在碧柔房间中的香味,碧柔房中的春香香味太媚,扰人清明,令人虚火旺盛,而以宋慈的阅历也不曾闻过湘灵房中的香味,如妖般魅惑旖靡,又如仙般出尘清新,令人昏昏欲睡,迷迷糊糊间,只觉魂魄往旖旎迷梦中走了一遭又回魂过来。 ......奇怪?宋慈看熏炉香雾缭绕仿佛慢慢升腾起的山海云雾,那样沉重又轻盈...... 范文琦察觉宋慈往他身上短促地靠了一下,范文琦斜眼,见身旁宋慈扶额,一副不舒服的样子,他便随口问道:“你怎么了?” “啊?哦!没事。”宋慈回看范文琦,暗道,怎么,范炮仗又想找茬吗? 不看不要紧,一看——宋慈那浅描淡写的一眼看得范文琦本就别有一番心思的人顿时心如擂鼓,映着一张微微绯红的清绝容颜,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怎么看怎么有一种清婉又浓艳的味道,范文琦暗下咽了咽,喉口干燥得不行,赶忙抬起杯子咕噜噜的灌水,他想起方才宋慈还对他......难道宋慈对他也有意? 宋慈低头,揉着太阳穴,隐隐头疼,视线不知不觉随着一缕缕香雾飘过长长垂落的纱幔...... 是幻觉吧?一瞬间宋慈只觉月华般的白色织物被微风一吹,露出后面掩藏的真正的月华魅影...... 梨涡浅笑,顾盼清婉...... 仿佛清冬的薄雾混着莫名的香气扑面而来,然后眼前金芒一闪,身体与周围事物仿佛隔开了逝水滔滔的距离感,意识也落入了飘然虚无的梦境,遒劲的梅枝之上,淡黄的花蕾宛如娇小的金铃,风一过也宛如点点脆声摇摆进了晨霜中,带着若有若无的冷艳浮香。 “咳咳——慈兄,你可以回神了吗?” 一个熟悉却又夹杂了一丝不明意味的阴寒声线近从耳侧传来,把宋慈的魂魄从虚幻的梦境中揪了回来。 谢弘微见宋慈失神,轻笑道:“第一次见湘灵姑娘的人都这样,宋兄也不必不好意思......” 宋慈讪笑。 梅晓辰却不高兴地嘟起嘴来,凑近宋慈道:“就算是湘灵姐姐也不行,慈兄眼中还是我最好看对不对?对不对?” 范文琦瞥了一眼此时幽幽步入厅堂的黄衣女子,有一刻的怔神,但一听梅晓辰和谢弘微的话,就冷眸似箭般毫不客气地射向宋慈。 宋慈见一丈开外的地方,灯烛灿烂,流光溢彩,根本就没有什么梅树,只有一位抱着琵琶的黄裳女子静身曼妙端立。 黄裳女子福身,面向众人柔声道:“湘灵有礼了。” 宋慈第一想法不是别的,而是——我又在做哪门子白日梦了?!活生生一人也能幻想成梅树?!第二想法才是——不过......这女子犹抱琵琶半遮面,轻掀纬纱,徐徐而来,一张未施粉黛依然如同艳妆姝妤的天然丽颜,翠玉钗,同心鬟,浅螺黛,拂云眉,不似玉堂春其他女子般精心粉饰,却难掩天生丽质和那种静雅娟秀的碧玉寒梅气质,倒是让人眼前一亮,与幻境中清浅黄梅真有着相似的神态。第三想法居然是...... 宋慈自己都没料到自己怎么会跳出这种想法——那个酷似“赵誉”的人见到这样的美人会是如何反应呢? 想也没多想宋慈回头看,惊见紫衣公子视着湘灵连眼睛都不动一下,莫名心里有些不快。 赵誉确实是在看湘灵,可那是因为自己看上的美人痴痴看着其他人的缘故!赵誉心里还在郁闷呢,这小子居然看这种姿色就看呆了眼,本王上看下看也看不出什么呀! “湘灵姐姐!”梅晓辰笑颜烂熳地唤道。 湘灵嗔怪地看了梅晓辰一眼,将怀抱中的琵琶安放在一把椅子上,迤逦着步子走进他们这一桌。 梅晓辰调侃道:“湘灵姐姐的面子是愈来愈大了,我们要捧场还得争着来着!” 湘灵背对着另一桌人,缓缓贴近梅晓辰伸出一只皓腕......突然,猛地揪住梅晓辰的一只耳朵! “哎呀!”梅晓辰惊叫,却又不敢叫大声。 湘灵幽幽俯下身,轻笑道:“晓辰?” 宋慈惊愕不已,湘灵声音很低很柔,不会被另一桌人听到,却蕴含着某种怒气,好像一个母亲正在教训顽皮的儿子般,道:“听说你金榜未中,名落孙山是不是?” 梅晓辰苦着脸,“哎呀,谁那么大嘴巴告诉你的......是不是......我二哥?!哎呀——姐姐你轻点......” “是谁你别管,这时候你居然还敢跑我这来,小心你父亲打死你!” 梅晓辰瞥眼幸灾乐祸,忍笑忍得几乎快内伤的谢弘微,咬牙,不甘愿道:“我就是被我爹给打出来了......”梅晓辰凄凄看着湘灵,“姐姐......” 宋慈清晰听见身边女子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和范文琦不屑道:“妖孽。” 湘灵放开梅晓辰,又恢复了娴雅的笑,丢给梅晓辰一句:“你好自为之吧。” 待湘灵走后,宋慈拉过梅晓辰,“你们很熟?” 梅晓辰揉着耳朵道:“岂止。” 湘灵先是到了另一张桌子招呼客人,她举止大方得体毫不忸怩娇作,不同于寻常玉堂春卖弄姿色的女子,宋慈暗道这女子的矜持与美好不失为是京都身价一等一的名媛。 宋慈见湘灵在给紫衣公子酌酒时,紫衣公子不知对她说了什么,湘灵便微微冷下脸来,回礼了一个抱歉的微笑,转身就走,而紫衣公子还嘿嘿笑着,宋慈觉得那种笑容格外刺眼。 湘灵又回到他们一桌,笑道:“以长者为尊,湘灵先为那边几位大人酌酒,你们这群少年公子不会有异吧?” 谢弘微起身笑道:“一切全凭湘灵姑娘做主。”湘灵显然是认识谢弘微的,举杯为谢弘微酌酒,道:“谢家公子如今倒是春风得意呢?比起某些人来说......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宋慈见梅晓辰吐了吐舌头,暗笑,安慰他道:“没关系,我也没中。” 谢弘微道:“湘灵姑娘倒是消息灵通!不知是如何得知的......是不是梅家的二公子呀?”湘灵神微怔,垂下明眸并不回话,谢弘微又道:“可是......在下好像听说梅二公子要娶亲了?” “啪!” 梅晓辰冷着俊美脸庞重重地落下茶杯,谢弘微讪笑两声不再继续说,宋慈微微皱眉,好像想起些什么事情。 谢弘微转而向湘灵介绍起其他人来,笑得那是个风华,“范文琦范兄,宋慈宋兄。” 湘灵礼貌地向他们笑笑,“范公子有礼,宋公子有礼。” 那边的赵誉终于听到了少年的名字,宋慈,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怪怪的,那可以叫做什么......兴奋吗?还是......澎湃?请原谅措辞,赵誉读过圣贤书实在不多,赵誉想不通,继续作势喝酒,暗暗关注着宋慈的举动。 谢弘微建议道:“大伙闲话莫要多说,来华亭不听湘灵姑娘唱曲就是人生一大憾事。” 宋慈低声道:“华亭?” 梅晓辰解释:“这间房间就叫作华亭,湘灵姐姐招待客人的房间。湘灵姐姐虽是自幼身在玉堂春此种烟花之地,但却饱读诗书,‘华亭’之名取自‘鹤唳华亭’之意。” 宋慈道:“是不是出自南朝刘义庆之世说新语——‘欲闻华亭鹤唳,可复得乎!’” 此时只闻一声轻笑,宋慈微惊,却见湘灵举杯来到自己身前,道:“宋公子好见地,连世说新语一书都读过。” 《世说新语》在当时属野史杂谈,流传范围极小,也上不了大家台面,最多只是老人家茶余饭后说说笑笑,才会拿出其中一两则可笑的小故事调侃调侃,若有纸质藏本也只会放在官府的书库中当压箱底那本而已,而宋慈从小就偏偏是喜欢去刨嘉州知州府书库压箱底书籍的怪小孩。宋慈有些难为情道:“略读而已。” 湘灵道:“不像吧!宋公子不必谦谨,但说无妨。湘灵读书只是略读皮毛而已,再说《世说》一书湘灵也真没看过,‘华亭’之名......”湘灵一顿,薄点朱丹却形状姣好的唇边牵起一抹忧愁的笑意,恍若所思道:“‘华亭’之名只是出自一位故人的离别之言,别无深意。” 宋慈有一瞬间被眼前这名女子寂落的神态所打动,心念随意而生,道:“怎么能说是别无深意呢?姑娘那位能道出‘华亭鹤唳’一词的故人八成是位‘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忠贤之士。” 宋慈一语顿时引得全场人鸦雀无声,湘灵更是一脸惊异之色,宋慈不觉,继续道:“‘华亭鹤唳’确切出自《世说新语.尤梅》,原道是陆平原河桥败,为卢志所谗,被诛。临刑叹曰:欲闻华亭鹤唳,可复得乎!陆平原既是一代西晋名士陆机也,西晋世道动荡浑噩,八王之乱时陆机为帅被派进兵洛阳,可部将视他是名书生出生,皆不服于他,结果损兵折将,大败而归,其后他又因奸臣所诬被诛,临刑前一腔忠义热血只能化作一声悲叹......华亭鹤唳,已感慨仕途艰险,人生......无常。” 宋慈语毕竟没有一人说句话,宋慈暗道奇怪,半响,一个沉俊的声音响起,“陆机祖父陆逊为三国名将,就是他令关羽大意失荆州的,怎么能说他是书生出生呢?” 宋慈转身,惊见是那个紫衣服的说话,一双俊丽深邃的琥珀色眸子紧紧锁定着自己,宋慈被他看得心跳一泄,慌忙偏过头才能接道:“陆机少有异才,文章冠世,的确是书生出生,是那些人有眼无珠罢了。” “哦~~”紫衣人长吁一声,又笑道:“可我还听说过去有人赞陆机是凤雏呢!” 宋慈心中如重棒一锤,缓缓回身,与面含玩味之色的紫衣人沉稳地对上眼,一字字道:“若非龙驹,当是凤雏。” 紫衣人笑意更胜,手中玩转着一只玉质筷子,筷子一头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会儿指着自己一会儿又指着宋慈,道:“龙,凤。” 宋慈蹙眉,摸不清紫衣人到底什么怪怪的语气,而众人更是被两人一龙一凤说得糊涂,诡异的沉默片刻后,湘灵圆场般的出声道:“宋公子真是博学,让湘灵长了回见识。” 宋慈收回与紫衣人对视的视线,向湘灵拱手道:“献丑而已。” 良久不说话的谢弘微也附言,“跟着宋兄岂止是长见识而已。” 宋慈淡笑。 湘灵笑道:“那今夜湘灵第一支曲子就献给那位龙驹凤雏的陆机吧。” 宋慈道:“古人已逝不可追寻,还不如将曲子献给姑娘那位远走他方的故人更好。” 湘灵一怔,随即朝宋慈绽开一个释然的笑,俯身过去抱起旁边椅子上的琵琶。弦声初起,乐音幽然徜徉于周身,宋慈安定下心神,全身心投入湘灵的琵琶独唱中,刻意忽视身后那道灼烈的视线,提醒着自己:他不是赵誉。 赵誉有些莫名地急,心道是对面的宋慈看呀看呀看过来,难不成他好不容易揪出点懂得的东西来卖弄一下下文采,效果那么不博得美人欢心? 湘灵一弦一音,悠如竹间飞雪,洒然吸音,疾如嘶寒野马,踢踏奔雷,空如雾索银河,香飘幽林,哀如暮烟凝碧,倚天长啸,亦不够听着弹指之音。 湘灵边撩拨边幽唱—— “西城杨柳弄春柔,动离愁,泪难收。犹记多情,曾为系归舟。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 宋慈心神冥动,不知湘灵在一曲中到底倾入了多少感情,宋慈听出这一曲《江城子》与方才在门口时听到的《春江花月夜》都是湘灵所唱,所有的辞藻都不足以形容的忧和愁...... “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飞絮落花时节一登楼,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 28、第二十七章 说到宋慈就有些汗颜了,聪明如斯的他一回到九楼,一闻到那种四处弥漫的春香味就开始犯晕,找来找去就是找不到华亭。 “春华,秋拾,陌上,津渡......” 宋慈仰头望着门牌,一间间地找寻,耳边时不时飘过几声令人脸面通红心跳加速的□□,宋慈不住地打个寒战,有些嫌恶又有些无奈地看着这地方,越来越觉得他真得不适合这地方,简直是淫—乱不堪。 宋慈是学医的,因为对人体各个部分功能都相当了解的缘故,对于这种男女之事格外的敏感,不是因为不了解,而是因为太了解......宋慈叹气,想起碧柔一事,无奈道:“这些人作过一次还不至于死,但是作过多次离死估计就不远了。” 宋慈眼观鼻,鼻观心,心如清的继续寻找,当路过一段走廊时,听见一声瓷器落地的破碎之声。 心下好奇,宋慈便探头望去,只见回廊尽头一间房间门扉半敞,其中那名因无力倚在门廊上掩面哭泣的女子宋慈惊识竟是湘灵! 那个在所有登徒浪子之前大气自若又娴雅温柔的女子此时竟失去了当初的模样,无措地难以自处,像是个被抛弃的可怜女人,风光不再。 相隔甚远,宋慈见状又不便走出来,他贴身躲在画屏后面,尽力听着动静,有一个深沉男子的声音传来,宋慈又探头,这次更惊疑了,从门扉中显出的男子赫然是那位在白敬宣舅父府上见过的男子——轩王是亲信副将,岳弘之! 宋慈贴着画屏,脑袋有些混乱,他搞不清现下情况了.......宋慈等了一会儿又听见另一个男声飘出,探望去又一个男子加入了那边的乱局,宋慈眯眼,他不认识的一名男子。 刚出现的男子俊朗不凡但面含戾气,男子与岳弘之似在争执什么,越闹越大甚至几乎大打出手,却在关键时刻被湘灵阻止,最终两方不欢而散。 宋慈第一想到的是情争,又觉若是这事不干他什么关系,就转身下楼去了,就在转身离去的一刻,他只听见湘灵厉声大叫了一声“梅!”,耳朵一动,虽想不甚明白但隐隐觉得不安。 宋慈虽年少,但跟随父亲宋巩处理民事纠纷案件许多年,他觉得此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绝非他想的一样简单! 30、第二十九章 宋慈为了逃脱借着酒疯本性毕露,兽性大发的范文琦,抱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想法,宋慈强拉追赶上的范文琦“砰”的破门摔入玉堂春某一间客房内,不料压到一坨不知什么软软的东西上面,宋慈竟一点也不痛,只是这间房间似乎并不能解救宋慈的危机,反而使事态更加复杂严峻了...... 宋慈的眼期期来回移动着,脑中一团浆糊,“这,这到底发生的什么事......谁能告诉我呀?” 这个问题宋慈再聪明也回答不上来,宋慈向呆愣在三丈外,嘴巴大张着能塞入两个鸡蛋的紫衣公子抛出询问的眼神。紫衣男子不是别人,竟是方才还见过面的轩王爷赵誉!只是宋慈不识得他的身份,只觉得紫衣公子那张酷似某位故人的俊丽脸庞见一次扎眼一次,胸中有口说不清楚但呼之欲出的气恼,尤其这次,身后还立着个衣裳半褪,娇容绯红的胡人女子......在这紧要关头,宋慈居然在混乱思考的间隙暗骂了紫衣男子一句:臭男人! 无辜的赵誉也想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正在办“正经事儿”呢,就忽闻巨响,两个青年瞬时摔门而入,惊得他以为计划有所差池......宋慈这时一个眼神飞来,他下意识的一怔,连连摇头,“可,可能你们进错房间了。” 宋慈转眼看压在身上的范文琦,迷茫,“是,是么?真,真是巧啊......” 范文琦被宋慈拉着那一摔,摔醒了大半酒意,当他看见宋慈背后,被他们俩极其不幸地压在最底下垫背的东西时,他困难地咽咽口水,半句话也说不出,表情极度纠结地望向宋慈。 宋慈更加疑惑,“你这么看着我什么意思?......还不快起来,我快被你压死了......奇怪,后背什么东西,那么重摔进来竟然一点也不疼?” 范文琦皱紧了一张文俊脸庞,神情纠结且迟疑地摆头,眼神无比中肯的对宋慈道:“你压在一个人身上......那人手里......还,还拿着把刀......” “拿刀?!为什么?!”宋慈惊呼一声,不知警醒了多少人,宋慈背后被压的人跃然猛起,推开身上的二人负重,“呀!”的叫一声,向宋慈两人挥刀砍去。 宋慈瞬间看清楚一跃而起的被压的那人,黑衣覆面,劲装魁梧,钢刀闪着冰冷的银芒,脑中登时蹦出二字——刺客! “我也很想知道我们究竟掉入了一个什么样的烂场子!”范文琦怒吼一句,毫不迟疑地伸出一只手臂挡在宋慈面前,钢刀手起而落砍在范文琦手臂上,划开一道深痕,鲜血顿时染红了衣袖。 “范文琦!”宋慈一见血,难以置信的惊叫。 “啊——”这时侯另一边也传来了一声惊呼。 黑衣人一顿,停下动作,宋慈猛地转头向那边望去,只见紫衣男子紧握着一根深深扎入肩胛的发簪,满脸痛楚,不可思议地视着身前的胡姬,胡姬此刻面目冷峻,随即反手一掌结实地打在紫衣男子的胸膛。 赵誉向后倒退两步迅速稳住,旋即一脚踢在那个女人腹部,直接将她踢飞,砸烂了一扇画屏,怒道:“妈的!臭婊—子!”赵誉一把拨出肩上的发簪看,幸好发簪上没有涂□□。 刚才就在黑衣人砍伤范文琦时,胡姬思即不妙,乘赵誉没注意先下手行刺......赵誉一想事情其中曲折,顿觉哭笑不得,谁说计划没有差池的?突然摔门进来的宋慈两人,这巧合的一摔也不知打破了多少人的阴谋诡计。赵誉沉俊下脸色,既然来了也躲不了,索性吼了一嗓子:“既然来了就不要躲躲藏藏!兔崽子们!有胆子就都出来!” 紧接着,宋慈只见十几个个黑衣人同时从隔壁各个房间的门窗跳出,一举跃入他们所在的这间客房,宋慈他们身前的黑衣人也转身而去,黑衣人们一句话都没有说,挥刀便向手无寸铁的紫衣男人砍杀。 局面越来越混乱,似乎他们周围房间都是空的,紫衣男子负伤,徒手与黑衣刺客们拼杀起来,刀械相交,锵锵有声,居然没有一人闻声赶来救援。紫衣男子似乎并没有因为敌众我寡而有退缩,反而越战越猛,一面痛扁黑衣人,一面粗口骂道:“妈的!都放马过来——想要打赢你赵爷爷我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紫衣男子和黑衣人乱局间隙宋慈他们暂未危险,看着紫衣男子的身影,宋慈又惊又疑地喃喃:“他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有那么多仇家追杀至此?”又在心下暗道:那个人怎么张口闭口就是粗话脏话,与他那身打扮大相径庭,不像个贵公子倒像个......匪! 其实宋慈想赵誉像个匪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此时在血腥拼杀中的赵誉戾气冲天,在战场上磨砺出来的粗野狂霸气质显露无遗,若是认识的人还可以说赵誉是勇猛,可不认识的人就只能被惊吓地说是残忍了。 突然想起范文琦的伤,宋慈忙关切向范文琦,“你没事吧?!”怎料范文琦看那边的打斗看得出神,自言自语感慨那个紫衣服的人:“好功夫......” “好功夫关你屁事!”宋慈一急也骂了粗话,“想想自己的死活吧!你的手怎么样了?!”宋慈不顾范文琦的诧异抓过他的手臂查看。 范文琦被宋慈一碰伤口就忍不住“嘶”的叫一声,“你轻点......” “皮外伤,没有伤到筋骨。幸亏刀口上无毒,就怕这种仇家报仇心肠歹毒,在刀口上摸□□就糟了。”宋慈借着范文琦被划破的衣袖在手臂一端扎紧,以防失血过多,一面不平道:“怎么我们会摊上这种事情呢?” 宋慈那时想这些人可能是仇家来报仇的,他根本不晓得事情真正的曲折会那么严重,以至于让他今后很长时间都逃脱不了干系,深陷迷津,后悔不已......但也是因为这件行刺事件,宋慈和赵誉算是真正走到一起了,这辈子,他们谁先欠谁的,真是很难说不清楚。 范文琦看着宋慈,认真道:“宋慈你要记着,这伤是我为你受的,你欠我这份情!” 宋慈无奈,“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说这种话......”这时那边传出一声异响,转头一看,宋慈惊骇不已。 紫衣男子在拼杀中忽然捂住胸口,表情划过一瞬间的痛苦,在一黑衣人挥刀斩下时又急忙应接,之后脸色越来越苍白,冷汗从额顶流下。 范文琦急道:“宋慈,他怎么了?!他不会有事吧?!宋慈——” 宋慈也愣了眼,他观察紫衣男子是状态越来越不对劲儿,从开始的主动进攻占尽上风到现在的只守不攻匆忙应付,其中又说不清的诡异,宋慈的第六感又发作,大声叫一声:“不好!他很危险!”就一下子窜了出去,范文琦拉都拉不住。 宋慈抓过桌上的香炉,一是紧急,宋慈也没多想,大声喊道:“赵誉!退后!” 赵誉在那边苦战,一听宋慈叫出他的名字,惊诧非常,但惊诧的同时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弥漫上来......宋慈见其未动,知是自己一时情急说出了“赵誉”的名字,并不是紫衣男子的名字,又大喊:“退后!去画屏后面!” 赵誉连忙应声跃身后退,掩身入一扇画屏。 “也让你们尝尝晕香的滋味!”宋慈说着将一大盘香灰铺头朝黑衣人们撒去,粉尘中,黑衣人们被蒙了双眼,呛了耳鼻,连连咳嗽。 “下去找人帮忙!”宋慈留了句话给范文琦,扭头就冲进乱局中。 范文琦见宋慈这般鲁莽的行为无疑是去送死,但就是拦不下人来,范文琦也知黑衣人武功高强,自己负伤又不是对手,若是这时出手只会越帮越忙,一咬牙,范文琦道:“宋慈你等我!我马上回来救你!”说着赶快跑出房间找人施救。 宋慈乘机溜到画屏后面,紫衣男子见他进来震惊得瞪圆了眼,宋慈无视他,焦急地查看紫衣男子肩上的伤口,“你疼不疼?发簪是不是有毒?” 紫衣男子愣怔地摇头,宋慈捧住他的脸,急道:“没有毒你脸色口唇怎么会那么苍白!”还不等紫衣男子回答,一把刀忽刺破画屏,锋利的刃口离他们只有一寸之距。 赵誉怎么会想到宋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会加入混战,但又不能否认宋慈刚才一忙帮得确实及时,这时一把刀捅了进来,赵誉揽过宋慈腰,将他扑倒在后面的床榻上才躲过那一刀,赵誉抬头道:“妈的,你进来干什么?!” 宋慈被赵誉猛地一压,有一瞬间的窒息,心跳不知怎么跳得飞快,见人家不领自己的情,宋慈扯下赵誉的领子,骂道:“老子好心救你,你还敢嫌弃!” “砰!”,一群黑衣人踹开画屏,挥刀砍向床铺,赵誉拦腰抱着宋慈滚向床铺另一边,又躲过一刀,顺便一脚踢飞那个黑衣人。在更多的黑衣人涌上前来时,赵誉伸手将生生床柱拧了下来,宋慈看着惊骇,赵誉一根柱子飞过去,拦胸打翻了一潮黑衣人,开辟出一条生路。 “跟我走,相信我。”赵誉沉声对宋慈道,宋慈视那张异常凝重认真的俊丽脸庞,竟没有半点抗拒,或是根本忘记了抗拒,任紫衣男子拉着他——去跳楼! 还记得宋慈在华亭所说过的他当年检验一具从高处坠下摔死的尸体的情况吗?体表只是轻微擦伤,但骨头多处折断,头颅内大片出血,腹腔脏器因巨大的冲力挤压而破裂爆裂......宋慈没想到自己如今身临其境居然还有胆量揪住罪魁祸首的衣领,义愤填膺地猛摇,边声色俱厉地嚎:“啊啊啊啊——这里是九楼——九楼啊——你要找死也别拖着我一起呀——” 宋慈的悲号声回荡在簌簌的夜风中......赵誉不以为然,他向来是艺高人胆大,性子就是敢为人之所不为,赵誉搂紧了宋慈道:“要死没那么容易!......既然你要救我就救到底算了!”赵誉说着伸手去解宋慈的腰带。 宋慈大惊,“你干嘛?!” “脱下来!” “为什么?!” “有用!” “有用为什么不脱你的?!” “我的在床上时被那臭婊—子脱了!”赵誉毫无廉耻地说。 “啊......你有眼无珠风流快活,结果找了个仇家连床都还没上就被反咬一口,现在拖累了老子还敢脱老子衣服,你——”宋慈简直要被气死了,难得动怒的他一动起怒来活像只河东狮。 赵誉等不及宋慈同意,一手拦着宋慈的腰,一手粗鲁地解腰带,宋慈说什么他都是在敷衍。“你你你——你什么?” 宋慈揪着赵誉吼:“你下流!” 赵誉无奈,随口,“哪个男人不下流......” “你无耻!” “哪个男人不无耻......” “你卑鄙!” 赵誉有点恼了,如今这种地步只有他可以救两人,这个少年不但不配合还无中生有地骂他。赵誉心道:我干嘛要随口敷衍啊,我堂堂的大宋王爷哪里下流无耻卑鄙了?!赵誉也是个倔性子,宋慈这样说他他不甘示弱道:“男不坏没人爱,还是说你不是男人?!” 宋慈还嘴,“你才不是男人!” 赵誉索性道:“我不是男人?难道你想亲身试试我是不是男人?好啊!你来啊!” 赵誉愈加贴近宋慈,宋慈大恼,这人一点也不讲理。其实两个人平时都挺讲道理的,也不知是不是磁场问题,一碰到就都不讲道理了,越说越离谱,而两人这段摇曳飘荡在晚风中的对白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攻受对白的经典。 赵誉终于成功解下了宋慈的银朱腰带,顺便暗暗感叹一下:这小子腰还蛮细嘛,比那个女人还细,有点点掐一把试试手感的冲动,但抬眼见宋慈怒目凶恶,赵誉尴尬地咳嗽一声,道:“呃......我只是想救人而已,绝对没有动什么歪脑筋。”说着赵誉单手飞出长长的腰带,欲要挂住房檐梁柱,以减缓下坠的冲力,“希望你的腰带够结实。” 赵誉眼疾手快挂住了一处,但片刻后承受不了重量,房檐的柱子断了,宋慈吓得缩在赵誉胸前,不敢看,可一边还在骂:“你这个死人!”也许骂人可以减轻宋慈心中的恐惧感。 宋慈闭紧眼,只听风声侧耳呼啸,下坠的速度感在慢慢减轻,最终,宋慈只听“扑通”一声,他们落进了寒凉的水中。玉堂春后面是一座园林小岛,而赵誉和宋慈庆幸是落入正下方的水潭,又因为赵誉一路下坠中不断减缓冲力,他们俩都相安无事。 赵誉先爬出水潭,见四处寂静无人,想那些刺客一时半刻到不了这里,若是到了也不担心,沈傲君带人半路铁定能劫持到,赵誉看着游在水中的宋慈,苦笑不已,这个少年的出现打破了全盘计划,但是也不可否认计划本身的风险。 “抓住我的手。”赵誉伸出手来给宋慈,宋慈看一眼,很迟疑,似乎还在记恨他的无礼与疯狂。 赵誉一笑,道:“你胆子已经很大了,在你冲进来的时候......”赵誉犹记少年从破门而入的惊讶,到沉稳,再到勇敢的赴难相救,“你也是个不怕死的人呢。” 宋慈顶嘴,“你错了,老子很怕死,怕得要死!” 赵誉不以为然地笑,不等宋慈就拉住他的手将他拖上岸。就在宋慈爬上来的一刻,赵誉胸口一痛,只觉心猛跳了一下就不跳了,一时呼吸紧促,身子一歪,倒在宋慈身上。 “喂,你又干嘛?”宋慈摇了摇突然倒下的男子,但是怎么摇晃他也没反应,宋慈倒吸一口冷气,手按上男子的颈部动脉,竟然几乎触不到心跳,一探触鼻息微弱的令人心惊,“喂!你到底怎么了?!你醒醒!你说话呀!” 宋慈不知怎么心里越来越慌,那种慌乱不似一般的慌乱,仿佛是一个生命中很重要的人将要离去那种牵涉得心肝脾肺都会疼痛的慌乱,宋慈曾经体会过,他清楚那种感觉,那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从前,怀抱着一张毫无声息的黑白照片,不敢相信那人已经离去,而黑白照片上的人正与此时他所紧抱的陌生人有着同一张容貌,宋慈不知不觉中破口喊出:“赵誉!你醒醒你说话!你不要死,求求你不要再一次死了......” 宋慈一时想不出男子为何会突然心跳呼吸停止,但是时间不容许宋慈细想,宋慈知道,若是心脏呼吸骤停,血液输送不到大脑,这人必将生命垂危。宋慈将男子平放在草地上,拉开他的衣服,惊见此人胸膛上深深浅浅的各种伤痕,尽管已经愈合,但是宋慈看出有几道伤痕曾经是相当致命的,宋慈看看男子那张脸,呓语,“你到底是什么人?” 宋慈回想着以前学过的胸外按压急救法,他将双手放在男子的胸膛,以一定的频率按压,压十五次再人工呼吸两次,当宋慈将双唇凑上男子唇瓣的瞬间,不可思议的感觉如电流般划过......宋慈这辈子的初吻没被欲要用强的范文琦夺走,反在这种情况下主动献给了赵誉,当然正经一点,宋慈是在救人! 终于男子一口气缓过来,宋慈还在做着人工呼吸呢,男子神经反射性的一咬,正好咬到宋慈的舌头,“呃啊——”宋慈狂疼,真得狂疼呀,人体舌头的神经是相当敏感的,被他这么一狠咬,破皮出血不说,还撕心裂肺的疼。 “娘的,我果真是好心没好报......”宋慈捂嘴愤然。男子还未醒,但是宋慈一触脉搏呼吸又有了,宋慈松下一口气,正在反过来思考男子这般异常会不会是发簪有毒所致,可是又不像呀......此时远处林子传来一声呼唤。 “宋慈!” 宋慈回头看竟是梅晓辰,“辰弟......”宋慈站起身道,“你终于来了,我这有事——” “别有事没事的了!”一阵吵杂声从四处响起,梅晓辰紧张地环顾了一下,拉着宋慈,道:“我们快走,一会儿有人来了!” “可是,那个人怎么办?” 梅晓辰看清楚昏迷着躺在草地上的男人,大惊,“是他?!”宋慈疑,“你认识他?” 梅晓辰连忙摇头,“不,不认识......我们要快点离开,他的人会找到他的。你留在这里只会惹人嫌疑平添麻烦。”说着梅晓辰拉走了尚在茫然的宋慈。宋慈回头最后看了眼男子,眼中流露出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忧郁。 一刻时后,两个人影飞身跃至水潭边,其中一人俯身探触男子的鼻息,那人转身对旁边的白衣人道:“沈大,王爷昏迷,暂时无事,只是不知是何人所救......”沈傲君蹙眉,吩咐道:“马上把王爷抬回府,再叫老四和老八跟着那伙人,这回一定不能再让他们溜了。” 31、第三十章 宋慈随梅晓辰回到了一心堂,俩人蹑手蹑脚地打开后门,见夜晚庭院寂落无人,便安心溜回房间。 夜深雾浓,点燃一盏凉尘盏,烛光如豆。宋慈不停“啊戚啊戚”打喷嚏,想是落水着了凉还被梅晓辰一路拖着跟躲避什么似的飞速跑回家,这一下子吸风受露寒病怕是更加深重,宋慈头疼得不行,胸口又紧又热,像灼烧一般,只能拜托梅晓辰去厨房煮碗姜汤。 梅晓辰四处翻找,找出一块干净布巾递给宋慈,便神情愧疚又纠结地站在一旁,宋慈奇怪道:“不是叫你帮忙去弄碗姜汤吗?你愣着干嘛?难道是不知道厨房在何处?” 梅晓辰愧疚道:“我......从来没煮过姜汤......” 宋慈无奈了,道:“还真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呀。”宋慈也不舍为难了梅晓辰,便干脆脱掉湿衣裳,只穿着底裤窝进被褥中,严严实实地裹好。 梅晓辰惊讶道:“你不吃药了吗?生病了怎么办?” 宋慈无所谓道:“不怕,我抵抗力没那么差,睡一觉就好了。”梅晓辰不解,“抵抗力?” “抵抗力”可不属于当时的医学术语,若要牵扯到种种抗原抗体又得长谈一番,宋慈常常忍不住失言,道出这个时代的人听不懂的言辞。此时宋慈讪笑,解释道:“抵抗力就是抵抗疾病的能力,我体质还行,没那么容易得病的。” 宋慈体质和抵抗力到底行不行怕没人比他自己更清楚,相比较起一千多年前的宋朝,预防手段和医疗技术都远远不如现代,新生儿童在出生后六个月内身体中的抗体是依靠母亲的母乳提供的,六个月后就得打预苗预防各种疾病。宋慈从小就知道他身体底子弱,这不能全怪他,只能怪时代医疗科技跟不上,他所见过的病患甚至会因为小小的伤寒而丧命。 但是有一点可以怪宋慈自己,就是他极其缺乏锻炼!像范文琦从小就被老爹送去习武,强身健体,而宋慈宁可躲去某个角旮旯里读书,也不喜欢去练练武功,运动运动,宋慈当年就相当痛恨医学院的八百米考试和体能测试,也算宋慈精通医学医理,有什么病症可以及时治疗......所以,上天是公平的,给了宋慈睿智的头脑和敏捷的思维,却没有给他发达的四肢和强壮的体魄。只是这时候宋慈头一疼脑一热,糊涂了,懒得去自己煮姜汤,随口一敷衍,以为逞强一会儿会没事,结果麻烦事儿又多添了一件,险些要了他的命...... 梅晓辰皱眉,“这怎么行?!你等着我马上帮你去煮!” 宋慈忙拦住他,道:“行了行了,你别锅碗瓢盆都分不清,乒乒乓乓把大伙给吵醒了,倒时候麻烦的还是我。” 梅晓辰见宋慈那么不信任自己,立马垮下脸来,可怜兮兮的。宋慈不忍心,又道:“我真没事,我自己还是大夫呢我还能没分寸?去帮我倒杯水来即可。” 梅晓辰听宋慈自己是大夫都说没事,心想也不会有什么大事,便放下心来。梅晓辰走到桌边去倒水,无意摸到了袖中一物,他写瞥了眼床上的宋慈,迟疑起来,梅晓辰缓缓捞出袖中一支精致的瓷瓶,出神地看了好一会儿。 宋慈见梅晓辰没动静,唤了他一声:“辰弟?” “哦!马,马上来......”梅晓辰背着宋慈,拔开瓷瓶的塞子,往茶水中倒出一些白色粉末状物,粉末入水沸腾了片刻,便融化其中,无色无味。梅晓辰心下很复杂,不断掂量着该放多少分量的五石散,越紧张越混乱,想他以前干这事时还从没如此无措过,结果手一抖,倒入了一大瓶,梅晓辰倒了一口凉气,“嘶——这怎么办?” “辰弟,你好了没有?我口又干又燥的。” “好了!” 梅晓辰将错就错,索性将茶水递给宋慈。宋慈视他表情古怪,无意笑问道:“怎么了?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梅晓辰连忙背过身去,不愿露出破绽,讪笑着转移话题。梅晓辰先是一一讲述了在玉堂春中范文琦是如何找到他们的,在他们赶上楼时人已经没了影踪,然后他们察觉事情不妙,分头行事,梅晓辰去找宋慈,谢弘微送范文琦回客栈疗伤......当梅晓辰讲完时,他转过身居然见宋慈抬着那杯茶水,一动不动的蹙眉沉思。 梅晓辰唤道:“慈兄,你发什么呆?!” 宋慈忽然恍然大悟,大声道:“我终于想到了!我终于想到他为何会突然晕倒,为何会呼吸心跳骤停了——他一开始被那个女人拍了一掌,那一掌正好打在了胸口的迷走神经上,是迷走神经兴奋引起了呼吸心跳骤停!原来是这样,根本不是什么中毒!” 宋慈灵光一现,终于想通了那个紫衣男子的所有异常症状。人体分交感神经和迷走神经,交感神经促进呼吸心跳的兴奋,而迷走神经抑制呼吸心跳的兴奋,当人进入睡眠状态时迷走神经就会兴奋,使得呼吸减慢,心跳减弱,若是在其他不恰当的时候迷走神经兴奋,呼吸心跳减慢减弱甚至骤停就极其危险,人机体会严重缺氧,致使各各器官组织坏死,功能衰竭,其中也包括脑组织细胞的不可逆转的损伤,最终导致死亡......宋慈突然很庆幸他当时的心外复苏急救,不然那个人多耽误一会儿就必死无疑,即使不死救活过来也难免大脑受损,成个傻子或是残废!当然,像那人这样的病例,也算是罕见,几乎约等于喝杯水被呛死的几率! 宋慈释然一笑,在梅晓辰惊异的目光中抬起杯子就将茶水一饮而尽,结果—— “噗嗤!”宋慈尽数将茶水喷出来,捂着嘴疼痛得不行,“我的舌头!”宋慈得意,一时忘了他的舌头被紫衣男子一个神经反射咬破了道口子,一口热水喝下去烫的不行! 梅晓辰连忙又去倒了一杯,还兑了凉水,这时宋慈一口口小心地抿才没被疼到。宋慈郁闷悔恨道:“辰弟,以后我再也不去妓—院了,那地方太触我霉头了!” 梅晓辰看着被浪费掉的茶水,只能无奈,反问宋慈:“为什么呀?” 宋慈没注意到梅晓辰的异样,自顾自道:“那地方,地方危险不说,还相当的淫—秽,我实在受不了!”想想自己今夜差点就被范文琦强掉,宋慈惊魂未定,想不到这辈子他还会惹上断袖一事,这比面对十多个武功高强的黑衣杀手还要可怕,当然宋慈并不敢将此事告诉梅晓辰。 梅晓辰也坐上床榻,认真地问宋慈:“你难道是很讨厌男女□□,才会觉得玉堂春很淫—乱?” 宋慈看梅晓辰一脸当真的表情,想若是他对这个问题回避的话太虚伪了,索性向他挑明道:“我的确不喜欢那等风月之事。” “你有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你不喜欢?!”梅晓辰大声质问道。 宋慈惊诧地望着梅晓辰,梅晓辰也知自己一激动说错了话,赧然,忙道:“慈兄,你别误会,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其实......我也没试过......” 宋慈了解般地拍拍梅晓辰,“别那么大惊小怪,你试过也没事,我又不会看不起你。我父亲十五岁就娶妻生子了,你这个年纪居然连个心上人都没有,你们家里人也该为你愁了吧......反正我家是挺为我愁得。” 梅晓辰翻白眼,喃喃,“谁说我没有心上人的......” 宋慈道:“我是真不喜欢那种事情呀......”宋慈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迟疑要不要和梅晓辰说一事。 宋慈那种喘息的轻微声响传入梅晓辰耳中,弄得他心热不已,乘宋慈不注意,他也脱了外衣只穿着亵衣钻进被窝里,一双手臂悄悄环上宋慈那纤细光—裸的腰身,心里说不出的满足与热切。 宋慈铁下心,道:“辰弟,我告诉你呀,交—媾一事是可以杀死人的。” 梅晓辰正偷偷摸着宋慈的腰嗨呢,闭着眼臆想两人那种事情时,谁料宋慈来这么一嗓子,他以为宋慈有所发觉,惊得缩回手。 宋慈太粗神经了些,直接道:“你知道两个人交—媾时身体会发生什么变化么?眼瞳放大,血脉收缩,体温上升,心跳加速,血脉压力猛涨,呼吸短浅而急促,大脑肆意地放射电脉冲,身体各腺体排放分泌物,比如男子的精—液,你是男人这个你应该知道,还有身体肌肉的收缩程度,相当于你举起你体重三倍的重物。我觉得,它本身实是暴利,丑陋和肮脏的混合体,如果不是上天赋予了性—事难以置信的趣味,人早已灭绝了。” “男人只有一次性—高—潮,而女人有长达一个小时的性—高—潮,她们岂不是更惨......” 梅晓辰长大嘴巴,他没想过宋慈会如此辛辣,尖锐和直接地说出来,想想宋慈那对人体无微不至的认知力,梅晓辰咽了咽口水,感慨,要拿下宋慈还真没想象中容易。而宋慈又想到范文琦,更是荒唐,道:“所以妓—院常常有作过死的人,我一点也不奇怪。兄弟,珍爱生命吧!” 梅晓辰哭笑不得,期期问:“男人和女人你清楚,那男人和男人你清楚吗?” 宋慈一惊,敏感地盯着梅晓辰,“你是在挑战我的认知能力么?我当然知道男人和男人该怎么做,而且知道的比你更清楚,听着,男人那地方不是用来做那种事情的,这种有悖天伦的事情你最好想都别想。” 宋慈一口回绝,使梅晓辰心惊,以为宋慈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为了保持他们之间的友谊,梅晓辰连忙转移开这个话题,直到宋慈入睡前梅晓辰都一直在和他谈论正经事。 宋慈对梅晓辰说:“明个一早我想去看看范文琦的伤势,顺便送点药给他,可是不知道他住在哪家客栈,我想谢弘微一定知道,辰弟,就麻烦你就找谢弘微问了。” 梅晓辰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好好答应了宋慈,只是特意吩咐宋慈去找谢弘微他一个人去就可。 宋慈稍稍安心些,虽然范文琦对他有别样心思,但毕竟人家为了保护他受了伤,不予情单予理,他也应去探望范文琦。而梅晓辰又是一番心思,一晚上呆呆看着宋慈,直到入睡,眼神那个哀切与无奈,想:谁看上宋慈还真是倒霉......可是倒霉他也认了,谁让这人是天,下,无,双。 ************************************************************ 第二日清早,梅晓辰是被冻醒的,他起身一看,宋慈像刺猬一样裹跑了大半被子,睡着嘴里还在哼哼的说梦话,梅晓辰俯下身细听,宋慈竟是再喊一人的名字——“赵誉,誉......” 梅晓辰摇摇宋慈,可一碰他脸颊就觉得有些潮热。宋慈挪动了挪动,但想起还有要事要办,再不甘愿也得爬起床来。 梅晓辰担心问:“慈兄,你真的没事么?你好像在发烧耶。” 宋慈自己摸了摸额头,又摸了摸梅晓辰的额头,一对比好像还真有点烫,但是刚睡了一觉宋慈精神还行,也没太注意,想起床后煮碗草药汤喝下去就没事了。 宋慈起身,唤过来萧洛和萧逸,吩咐了些事情,又向二母亲去拜了早安,就准备和梅晓辰出门了,一忙碌起来的宋慈就把要喝草药汤的事情给忘了,还是梅晓辰默默记在心上,拜托萧洛煮了碗药汤给宋慈送来。 梅晓辰埋怨地递碗给宋慈,“你对别人的事情倒是能记得滴水不漏,对自己的事情怎么那么健忘,身体还是你自己的呢。” 宋慈讪笑,宋慈不好告诉梅晓辰,学医的人有时是挺奇怪的,别人都以为医者最会养身保健,可是医生往往最容易忽略或轻视自己的疾病,或许正是因为他是学医的,对疾病敏感的同时也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梅晓辰好奇宋慈从一大早就在忙乎着收拾的一只黑木箱子是到底什么,梅晓辰指着那只硕大的箱子问:“慈兄,这是什么?” 宋慈含着药汤润嗓子呢,含糊道:“我的百宝箱......” “百宝箱?!”梅晓辰在一堆瓶瓶罐罐中,挑出一截不长不短的空心细竹子,一包其中排列整齐的各个尺寸的刀片的包袱,刀片都极其的锋利,梅晓辰欲要一试,急忙被宋慈阻止,“你干嘛?!别乱碰!它很锋利的,不知破开了多少死尸的肚皮呢!” 梅晓辰咽了咽口水,期期收回手,“你这百宝箱还真是千奇百怪呢?你看,这空心竹子是什么?这铁夹是什么?这鼓鼓的袋子是什么?还有,这一身白衣服又是什么?” 宋慈摇头,更多的他也懒得说清楚,只是拿起那根空心竹子道:“这叫做气管插管,这年头没有玻璃,只好用竹子代替,是气管阻塞和患者呼吸不畅时用的。” 梅晓辰奇怪,“这怎么用?” “先把喉咙划开一道口子,再把这东西插—进人的气管里就可以用了。”宋慈见梅晓辰一听一副嫌恶的表情,就好笑,道:“怎么样?我这百宝箱里的东西,你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吧!这些可都是一千多年后才会有的东西,我好不容易弄到的,虽然简陋了些,但也已经很满足了。” 梅晓辰问:“你去看范炮仗带这些东西干嘛?” 宋慈的这只医用箱子是随时带在身边,就算上京赶考他也不忘带着,宋慈清点好箱子中的物械,合起来,道:“担心范文琦的伤势么,亲自去看看放心点。” 梅晓辰不高兴道:“你就那么担心他?” 宋慈推着梅晓辰出门,敷衍道:“没什么担心不担心的,人之常情,我们怎么说都是一个院子长大的,我不想欠他人情。” 宋慈出门时目光被桌上一小瓶瓷瓶所吸引,宋慈随手拿起瓷瓶,“这是什么?可能是梅晓辰落下的吧。”宋慈见梅晓辰先行一步去找谢弘微,就把瓷瓶收入黑箱子中一起带走,想有空时再还给梅晓辰。 宋慈背着一大只黑箱子,站在街口等待。宋慈奇怪,为何梅晓辰去找谢弘微不准他跟着一起去呢?突然,宋慈一晃眼,余光瞥到一道黑影闪入临街的巷子内,宋慈的心骤然一紧,独有的第六感又再次发作。 周围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可宋慈总觉得有些异样的目光在暗中监视着他,宋慈想到昨晚那场从天而降的恶斗,顿感不安,想是牵扯到不必要的麻烦了。 这时,宋慈注意到街前方的那家酒馆海棠令竟然闭门冷清,这才想起海棠令已经被大理寺查封了店,上至老板下至宾客都被抓进大理寺的大牢。 突然,一阵马蹄疾声由远及近而来,宋慈一转头,惊见一匹黑马撞开一潮人群,向他急速奔驰过来—— 32、第三十一章 熙攘的大街上,一匹脱缰的黑马撞开一潮行人,直冲冲的向宋慈一边奔驰而来。 “哦天!”宋慈双眼直愣愣,已经来不及逃脱,他下意识地抱紧黑箱,在马匹飞驰的瞬间,侧身倾倒,扑在地上摔了个结实! 这时,一道白影飞身跃起,跳出人群,一下子跨坐在发狂的黑马背上。 “逾——” 一个素衣男子只凭单手就拉紧马缰,制住烈马,以防更多的无辜受其危害......宋慈扑在地上,染了一身黄尘,狼狈不堪。 刚才宋慈险险侧身,才算避免了被烈马直接掀翻的惨剧,可眼下宋慈疼痛不已,他在自动扑地的一刻,还担忧着满箱子易碎的药罐药瓶,将箱子抱紧在胸前,这一压,胸肋软骨硬生生磕在箱子的尖角,疼得宋慈两眼发黑。 “小兄弟你没事吧!” 宋慈闻声,狭促的视野中突然踏出一双黑色马蹄,惊得宋慈身子往后一跌。 “没事了,小兄弟你不用害怕!全是在下不好,一个不注意让这畜生脱了僵发了狂,祸害了大半条街!” 宋慈抬眼,见那匹显然不大愿意受人所制的黑马背上跨坐着一名素衣男子。男子双眉紧蹙,一边单手桎梏不听话的黑马,一边向宋慈主动道歉,似乎对那畜生也是恼火。 素衣男子本就面容温文儒雅斯文俊秀,即使心情不佳,问话的声音也是温润清朗不愠不火。从面相衣着和谈吐上看,男子更像是个读书的文人,根本看不出会功夫的样子,可男子方才一跃,身形敏捷如燕,显是不凡。 宋慈艰难地爬起来,手捂着腹部,边道:“没事,我没事。”对这莫名其妙的飞来横祸,宋慈心里窝火,原想是找到罪魁祸首好好声讨一番,可一见烈马的主人是这样一人......宋慈突然也说不出什么重话。 素衣男子跳下马背,黑马已经安定下来,原地踏着蹄子。男子面容凝重,拱手向宋慈郑重的道歉。宋慈见男子那样子,突然有点不敢受其大礼的窘然,连忙摆手道:“我真的没事,你快去看看其他人吧。” 男子微怔,似乎有些诧异少年的好脾气,还以为少年会像其他人一样,揪住把柄不依不饶的难缠呢。 黑马虽然发足狂奔了大半条街,但大多数人都有惊无险地躲开了,只有宋慈一人摔倒在地,手掌擦破了点皮。素衣男子想赔偿宋慈些银子去看大夫,宋慈哪敢接受,连忙推究道:“这点点伤自己处理就行了,哪需要去看大夫,你还是把你的银子收起来吧!” “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若是我家主人知道他的宝骑在临安大街上惹了事,还撞了人,作为下人的我居然一点表示都没有,我家主人一定会大发脾气的。” 素衣男子死活要宋慈收下,但宋慈死活也不想要他的银子,两人在大街上一个推一个拒,旁人看着好不奇怪。宋慈与男子推蹴时,无意打到男子的右手,男子右手登时无法抑压地抽搐起来。 宋慈惊道:“你怎么?!” 男子左手紧紧抓住自己抽搐的右手,满面冷汗,痛楚不已,唇瓣连连翼动,断断续续的吐话,“我,我......没事,不干你的事,自己忍一会儿就过了......” 宋慈一把抓过男子的右手,掀开衣袖,只见男子右手手腕正中一道长寸把,宽一厘,深及血脉筋脉的伤痕,虽然伤痕已成旧伤,宋慈冷峻地问男子:“你曾经受过腕刑?你曾经当过兵?” 男子神情一怔,慌忙地想要缩回右手。宋慈捉定不放,以手指不断按压手臂上的穴位,男子右手很快停止了抽搐。男子有些震惊地看向宋慈,宋慈却微微一笑,淡淡道:“是宋某失礼了,不该问兄台这种问题......但是请恕宋某直言,兄台手腕上的腕伤虽然已是旧伤,但是曾经伤及筋络血脉,正逢这一月阴雨绵绵寒气更深,你的手臂才会如此敏感,碰一下都会抽搐......” 素衣男子有些黯然的一笑,不以为然道:“这已经是多少年的伤了,只要一到阴雨冰雪时节就会犯病,我......已经习惯了。” 宋慈道:“不,我的意思是兄台有些事不便公开告诉大夫才耽误了伤势,但是你的手若再不医治,一年后必定残废。” “有那么严重么?!” 宋慈坚定地点头。白衣男子更加诧异,道:“那小兄弟有何高见呢?” 另一条街道上,两个青年俊美的年轻男子正忙不适宜地赶路。 走在前面的梅晓辰不停嫌恶的对身后死皮赖脸跟随的某人骂道:“你怎么像狗皮膏药一样赶都赶不走呢?!我警告你,你若再跟着我,休怪本公子不客气!” 后面的身著华丽黄杉的谢弘微摇着扇子,无所谓道:“我是担心范文琦,我是去看他的,又没你什么事,别自作多情了!”梅晓辰呛得说不出话,谢弘微又狡黠的补充一句,“顺便去看看宋慈宋兄。” 梅晓辰立马跳起来指着谢弘微的鼻子,危言道:“你不许打他注意,他是我看上的!” “我早说过了,我对你的兴趣不感兴趣。”谢弘微随即一副谄媚的表情,搭上梅晓辰的肩,“我给你的五石散昨晚好用么?那可是本少爷好不容易弄来的,本少爷都还没用就先给兄弟你了,够义气吧?” “切!少跟我说,从你脑袋里就冒不出什么好主意!”梅晓辰甩开谢弘微,“滚!你离本公子远点,嫌晦气!” 谢弘微瘪瘪嘴,继续赖皮地跟着,梅晓辰没好气道:“你还是多担心担心你的赌金吧,倒时候别赖脸拿不出来。” 谢弘微想起他和梅晓辰在玉堂春翻脸后闹出的一个赌博,顿时哭笑不得,“唉,老头子都没死呢,谁输谁赢还不得而知,你就对你的宋慈那么有信心?” 梅晓辰不想理他,快步疾走在人群里,谢弘微又追问道:“喂你好几天没回家了,你老爹不担心么?”梅晓辰突然停下来,害得谢弘微差点撞上去。 “他不是我爹,那也不是我家。” 梅晓辰背着身,冷若冰霜的声音令熟识梅晓辰开朗调皮的人有些不寒而栗,谢弘微尴尬地揉揉鼻子,道:“我以为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你居然还记得你爹仇,这回故意考不上科举也是因为这事吧,想让你爹难堪?” 梅晓辰顿了一下,道:“我想让他后悔。” 梅晓辰和谢弘微走到街口时,就见宋慈在和一个陌生男子攀谈,好像甚是愉快,梅晓辰瞥了一眼谢弘微,不想谢弘微一拍扇子,双眼一亮,道:“奇了,宋兄还真是我谢某人的福星,跟着他不少贵人都不请而来!”说着,在梅晓辰惊奇的目光中,迎上前去。 “宋兄,幸会呀!” “子昭?!”宋慈想不到谢弘微也会跟随梅晓辰而来,顿时惊喜不已。而梅晓辰一脸寡黑,走过来机警地瞥了眼那个斯文儒雅的青年男子,问宋慈道:“这是谁呀?” 宋慈未说话,谢弘微倒是激动地强言,“你说你啥眼睛,一点眼力也没有!这位先生可是大宋朝轩王爷王府上的总管大人,景总管!”谢弘微那个高兴呀,想,真是贵人呀贵人。 宋慈听谢弘微一言,大惊。他们方才闲聊时只知道男子姓景单名仁,可万万没有想到景仁竟会是轩王府的总管......景仁举止言谈谦和有礼,一点点也没有大户大家的飞扬拨扈,更何况还是王府的总管。有人言说僧佛两面看,像宋慈这样和人家直言相告——你的手再不医治就要残废了,若是其他大户人家的总管早仗着主人的威势把危言耸听之徒乱棍打跑了!当然宋慈并不是危言耸听。 宋慈也是识趣的,忙向景仁道歉:“景大人,小民若是刚刚有无礼之处,还望见谅。” 景仁笑道:“小兄弟,‘大人’我可不敢当,我只是个王府任劳任怨的管家,无官无职怎么敢担当‘大人’呢?” 轩王府的总管怎么会来这里呢?梅晓辰心下暗想,又思即昨晚那件事,轩王赵誉在玉堂春遇刺......梅晓辰心一惊,警惕地望着景仁。 景仁拱手,同三个少年人道:“在下还有要事,先行告辞了,后会有期。”说着又单与宋慈道:“小兄弟年纪轻轻,对歧黄之术就如此精通,我这只手其实从前也看过几个御医,一直不能治愈......” 宋慈道:“景大人,哦不,景先生,你这手的伤病已经年久,不可能根治,还是多注意些吧。” 谢弘微突然拿手肘猛捅宋慈,宋慈不解。景仁会意,道:“不要紧,你也是实话实说,这年头人想要听句实话,哪怕是忠言逆耳,也是少之又少了......告辞。” 谢弘微看景仁牵着一匹黑马走后,啧啧有声道:“贵人呀贵人......宋兄你是怎么会认识他的?” “巧合,刚认识......唉?你怎么来了?” “我想和你们一起去看范文琦呀!我知道他住哪里,我们快走吧!” 说着谢弘微拉着宋慈就走,梅晓辰无奈,回头看了眼远去的一人一马,眉头蹙紧,满心的为宋慈担忧。 景仁走出一条街的距离,在岔路口停着另一个人,那人显然是事前等候着的,他对景仁狭促地探问道:“一切难道仅仅是巧合?王爷的战马会那么容易发狂?” 景仁看了一眼,道:“沈傲君,你不在王府看着王爷,跑来跟着我干嘛?” “王爷向来福大命大,专爱跟阎王对着干,我们这些做手下的是拦也拦不住,真是没办法呀......他今早刚一醒来不担心自己更担心那个少年的安危,专门叫你这得力的总管亲自跟着,看看他是否安全,对呀,他安全吗?” 景仁看着沈傲君道:“那个少年只是无意加入的,他是无辜的,一个连王爷都不知道的小平民,一个一点功夫都不会的小孩子,可能会和刺客有关系吗?”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留沈傲君在后面纳闷。 “你......你简直是答非所问嘛!” 在宋慈不知不觉中他已牵上了纠缠不清的麻烦。 宋慈他们来到一家装潢富丽的客栈,这就是范文琦在京城暂住的地方。 范文琦也是上京赶考的,因为他们范家几年前出了一位皇贵妃娘娘,算是皇亲国戚,一个家族都富贵荣华起来,范文琦的父亲范方更是作为一州知州,管辖方圆千里的县乡,官威名声皆有,平时为官做人仗势跋扈了些,宋慈本就很看不顺眼,而且范文琦以前没少欺负过他,从学堂到州府,范文琦事事要管他制他,所以宋慈总是对范文琦爱理不理,惹不起躲得起......可是昨夜惊闻范文琦亲口说,从前他对宋慈所有偏激的态度都是因为喜欢宋慈,因爱生恨才那样,顿时让宋慈又无奈又无措起来,宋慈看他那样子也不像是开玩笑,他差一点就要被范文琦强要了呀,这个后果太严重了,宋慈今日铁下心,要和范文琦作个了断。 宋慈一路上心道:妈的,我们生米煮成熟饭,回嘉州成亲?!太过分了,当老子是女人么!姓范的,看老子今天不好好治治你!想着宋慈就在脑中把他所知道的所有酷吏刑法过了一遍,范文琦想要逆天行事,就得付出代价,若是他们俩昨夜真发生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奸—情,那被家里惩罚下来宋慈可是逃脱不了干系的。 宋慈一方面埋怨着范文琦,可一方面又真心担心范文琦,说什么范文琦的伤还是因为他的鲁莽所致,若是拖累他牵扯到什么不好的事情,宋慈也心里有愧......宋慈心情复杂的敲开客栈一间客房的门,出来开门的是范文琦的书童,那个书童宋慈也认得,叫范中。 范中透过门缝看了一眼,冷笑,“哟,稀客呀,这不是宋推官家的大公子么?” 范文琦家老爹相当是现代的省长,宋慈的父亲宋巩相当是省法院的院长,官位虽有所差异,但当时人道:官高一级压死人,竟连这小小书童也时常欺压他宋慈,冷言冷语一副嫌恶的表情真是让人很看不顺眼,梅晓辰差点想一脚揣开门,暴打一顿这个小书童。 宋慈拦下梅晓辰,又对范中道:“你家公子在么?” “宋慈!” 范文琦只穿着一件白色的里衣就夺门而出,双目炯炯地看着宋慈,完全忽视后面面色不善的梅晓辰和纯属来看热闹谢弘微。范文琦当着书童,梅晓辰,谢弘微的面在门口一下子紧抱住宋慈,口中难以自制的兴奋道:“我就知道你还是担心我,一定会来看我的,我一直等着你!” 宋慈还来不及挣脱,注意到范文琦那只那纱布草草包裹的手臂,血迹还未干涸,宋慈惊讶道:“你没去看大夫么?!你没治疗一下你的伤口么?!” 谢弘微“好意”插言道:“昨夜我让范兄去看大夫,范兄死活不肯去,他说一定要去救你,可是我们到那时你已经不在了,之后范兄草草料理了一下,说是宋兄若是真担心他不想让他死就一定会回来找他的......啧啧,真情至此,令谢某都感动呀......宋兄,你不是带了药箱来么,还不快带范兄去疗伤。” 范文琦忙不已地点头,“我一直在等着你。” 宋慈冷下脸,道:“等着我?你就等死吧——你难道不知道有一种病叫做‘破伤风’么?!是会死人的!” 宋慈真是拿范文琦没办法了,若是宋慈晚一天来,那是不是范文琦就一直等着......当宋慈解开范文琦的纱布时,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手臂上寸长的刀伤已经开始化脓,表皮一些地方已经坏死,宋慈气不得道:“身体是你自己的,你怎么一点也不关心呢?!” 梅晓辰见宋慈嘴巴那么尖利不饶人,可神情的紧张和手下的动作都是向着姓范的,不由妒忌不已。 范文琦被宋慈拖回房中,躺在床上,双眼直直盯着宋慈,痴迷沉醉,竟连疼痛都忘了。宋慈忙着给范文琦拆纱布,伸手叫梅晓辰帮忙递药酒过来清洗伤口,梅晓辰打开黑色药箱,拿出一大瓶药酒,迟疑了一下,然后险险一笑。 “慈兄,我来帮你。”梅晓辰拔开药瓶,将一瓶药酒毫不留情地倒在范文琦伤口上,顿时使范文琦疼得一抽一抽的。 “你——” “我什么我,你活该!” “够了!不相干的人都出去!” 宋慈终于忍不住发话,梅晓辰很不服气,谢弘微旁观者看得一清二楚,“噗嗤”笑出声来,惹得三双眼睛怒目而视。“好好,我不笑你们了......”谢弘微拉走梅晓辰,虽然梅晓辰不愿意,但怕宋慈不高兴,只好出去外厅等待。 “宋慈......”范文琦温柔地唤。 宋慈冷冷瞥了他一眼,“你也别得意,我这样做只是不想欠你人情,绝不等于我也有意于你,更不等于是我接受了你。”范文琦失望地望着宋慈,欲言又止,宋慈摇摇头,接着专心为他清洗伤口。 范文琦道:“宋慈你记不记得你以前说你为何不相信鬼神之说是因为你更相信你自己,你说信仰不是基于逻辑和经验,而自信才是来自于逻辑和经验。” 宋慈不知范文琦到底在说什么,停下来,抬眼看他,范文琦很认真,“我从小就看着你跟随着你父亲断狱审案,无数冤假错案在你们父子手中都得以审清冤屈,百姓得以重见青天,在他们救神拜佛,感天谢地时就不知道真正救了他们的不是老天爷,而是你......宋慈,你就是活的神灵,所以,我喜欢你,我爱你,是真的。” 33、第三十二章 宋慈定眼与一脸诚恳的范文琦对视,有些话欲说不出梗在喉间,之后便沦入双双尴尬的沉默。宋慈神色泰然为范文琦重新包扎伤口,范文琦则一副有些挫败又饶有期待的神情,静静等待宋慈有所答复。 宋慈包扎完后,手抚上范文琦的额,故作轻巧道:“神了,伤口都化脓成这样你居然还没发烧,体质不是一般的硬朗呀......这样吧,我给你开点消炎清热的药,你这两日按时吃,过两日我再过来给伤口换药。” “......你就只对我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么?”范文琦不满的插话。 这些话很不关紧要么?那什么是有关紧要的话!宋慈思考再三都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便极不想回答,他一边收拾血迹斑斑的纱布一边心情复杂纠结万分。良久后终于在范文琦越来越不耐烦的目光中宋慈轻声道:“你想让我说什么呢?说我能像个女子一样接受你么?从心,到身......” 范文琦“腾”地支起半个身子,似乎有些激动,宋慈坐到床边将他按回去,示意他继续听他说完,“范兄,请你想清楚,我这辈子是个男子,或许是在嘉州时我时常会由于侍奉母亲的缘故穿上女子装束让你产生了某种......错觉,情窦初开,少年多情,你正直这个年纪会有一些异想天开的想法我不会怪你。” 范文琦亢奋地质问:“你认为我说我喜欢你是因为你清秀俊俏貌若女子?是因为我的错觉和异想天开?是因为我的一时冲动?!”宋慈不置可否,范文琦微闭眼,咬牙切齿道:“宋慈你这个笨蛋!你这个混账!” 范文琦猛地抓过宋慈的双肩,一个翻身,将措手不及的宋慈强压在自己身下,边骂着“宋慈你个笨蛋王八蛋!”,边强制的压吻上宋慈的唇,像走投无路般撕扯着对方。宋慈挣脱不开,惊愕无措地愣愣看着近在咫尺的范文琦,青年紧闭双眼激烈中又满含绝望的神情令宋慈莫名有种负罪感......可是——天,他可从来没求着范文琦喜欢他呀,更何况他们俩还是男人,哎哟,宋慈悲哀他是结了哪辈子的孽哟! 外厅。梅晓辰竖着耳朵使劲听着屋子里的动静,想是不是屋子墙壁厚实,半天也听不见一点声响。当隐约听到些不寻常的声响,梅晓辰的心猛地一跳,要不是谢弘微拦着,他差点就要从凳子上跳起来,冲进屋里了。 谢弘微极度无奈的把这个妒火攻心神经兮兮的人强行压坐回凳子上,“我说你别这么丢人现眼行不!你也不想想你是什么身份,当朝左丞相梅烨的三公子,要家世名声有家世名声,要锦绣前途有锦绣前途,你何苦非要吊死在宋慈这棵树上不成?兄弟我知道你喜好南风,可是这眼下是什么世道,你玩玩就行了,千万别当真呀!” 谢弘微苦口婆心道:“再说,宋慈为人傥荡正直,不像是个玩得起的人,你还是乘早收心吧,啊?” 梅晓辰狠狠瞪眼谢弘微,“你这个花花公子你懂什么?!” 谢弘微摇头,连连摆手,“行行,我不懂不懂。那咱兄弟谈点正经的成不?”谢弘微四下瞅瞅,低语轻声道:“我们就说昨晚轩王在玉堂春遇刺那事,你知道么,前些时候海棠令也闹过类似的事,轩王爷微服出访,到海棠令喝酒却遇上了刺客,结果第二日就被大理寺抄了家封了店,老板伙计熟悉宾客统统抓进大理寺大牢蹲着,牢狱之苦可不好受呀......这回,你的义兄宋慈,可得小心了,我听知情人说,这搞不好是圣上和轩王在暗中较劲呢,叔侄关系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事情没那么简单,要提放引火上身呀。” 梅晓辰皱眉道:“我为了这事一晚上都心神不宁,现下我慈兄还不晓得真相,也不识得轩王赵誉,我担心他会有麻烦。” 谢弘微认同般的点点头,梅晓辰奇怪道:“那玉堂春今早有没有被大理寺找上门呢?” “玉堂春?你以为玉堂春是什么地方,玉堂春背后没有大人物撑腰能成为京城第一的妓—院么?京城鱼龙混杂,大理寺再大能耐也得看人家面子吧,玉堂春不会有事的。” “那大理寺不是欺负平民百姓吗!平民百姓开的酒馆闹了事就要被封被查,大人物开的妓—院闹了事就不闻不问了?!这什么世道!” 谢弘微叹了口气道:“现在就是这世道,抬头不见青天白日,低头只认官世白银......唉,何时才能再见青天哟。” 屋内。宋慈一脚踹开范文琦,动作过大,碰翻了放在旁边的黑木箱子,许多瓶瓶罐罐滚到了床单上,清脆作响。 宋慈坐直身子,背对着范文琦,范文琦气喘吁吁,对宋慈郑重道:“我会负责的——” “够了!”宋慈冷色,手袖狠狠擦了擦被范文琦胡乱亲吻的湿漉漉的嘴唇,沉声:“你以为我是女人么?被男人碰了下就要哭爹喊娘,寻死觅活的?”宋慈转过身正对范文琦,盯着他一字字道:“我是个男儿,是男儿就要顶天立地自强不息!你喜不喜欢我是一回事,但是,请你记住:不要让我恨你!” 范文琦这般鲁莽行进竟是自讨没趣,嘴张了张,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突然,范文琦的目光被四处滚落的药罐药瓶所吸引,他捡起其中一小瓶精致小巧的瓷瓶,莫名向宋慈问道:“这个,是谁给你的?你怎么会有这玩意?” 宋慈蹙眉不解,范文琦不等宋慈回答又严肃的质问:“你不可能会有这东西,肯定是别人给你的!到底是谁给你的?!”范文琦眯眼狭促,“是谢弘微,还是你那个辰弟?” 宋慈不知从何说起,迷茫地望着瓷瓶,“这瓶子是梅晓辰无意落下的。” 范文琦猜想一二,便愤然起来,他举着瓷瓶怒道:“你确定是他无意落下的?......这玩意,昨天晚上谢弘微还拿在我面前炫耀过,这里面装得可是五石散,是令人神思颠倒意乱情迷的迷魂药!若不是梅晓辰居心叵测,想对你不轨,他哪会来这五石散?!” 五石散?! 宋慈完全不敢相信,五石散可是当朝明令的禁药,像是现代的□□,□□之类的药物,是会使人神魂颠倒欲仙欲醉的强力□□,民间也称“迷魂药”。一开始五石散是晋朝时的道士为了研习所谓的修仙之道而炼制的,后来发现五石散危害极大被数个朝代所禁用,但民间的黑市中还残留流通着非法贩卖的五石散。宋慈一把抢过瓷瓶,摇了摇,瓶中药物的分量显然已经被人用得所剩无几,再打开瓶塞一嗅,宋慈顿时震惊,慌神,“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的......” 范文琦一边加油添醋,惟恐天下不乱道:“宋慈你看见了吧,有些人想对你不轨是阴着来的,连向你坦白的勇气也没有——” 宋慈心神烦躁,大喝一声:“够了——你有完没完!”正在这一刻间,一支黑色羽箭破窗飞射进来—— 范文琦眼疾手快,大喊声“小心”,同时压倒宋慈,避开了冷箭。 一支冷箭嗖得划破宁静的空气,激射地击中了放置于床榻边案桌上的一只花瓶,花瓶顷刻瓷片破碎,飞洒如雨。 宋慈瞪大了眼望着同样愕然的范文琦。 突然,一个黑衣人从撕破的窗子跳进房中来,二话不说,看准了举刀就向床上的二人砍去,而且黑衣人外露的一双眼睛里的目标就是宋慈! 也几乎是与此同时,一道银芒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空而来,在黑衣人高举起大刀过头顶时深深穿透划破了他的手臂,血星飞溅地钉在墙壁上。 “慈兄!你们没事吧?!”梅晓辰及时窜入房中,焦急向宋慈问道。当一听到那一声花瓶击碎之音,梅晓辰和谢弘微登时就戒备敏锐起来。梅晓辰抽出腰间薄若蝉翼的软剑,在千钧一发之际,以剑为箭,精准且毫不留情地投射向黑衣人。 谢弘微也随即来到,看了眼捂着手臂不住淌血的黑衣人,双眉紧蹙,大喝了声:“广陵!宋慈交给你保护了!”梅晓辰会意,赶紧拔出钉在墙上的软剑,手一挥,甩掉黑衣人的鲜血,寸步不离地护卫在宋慈身侧。 谢弘微已扇为兵器,或斩或切,以退为进,与黑衣人大大交手,一时纠缠在一起难分高下。 宋慈紧张地望着那边一场恶斗,脑中不断回应着昨晚惊心动魄的一幕——数十个黑衣覆面武功高强的杀手一同围杀那个紫衣男子......宋慈心道:这回是真惹上麻烦了! 黑衣人与谢弘微的争斗渐渐看出强弱之势,黑衣人毕竟手臂负伤不经久战,被谢弘微看到破绽一脚踢飞到墙上,黑衣人一面挣扎着站起来,一面呛咳不止,谢弘微瞅准时机高举起扇子,对着黑衣人的颅顶欲要给予致命一击。 “慢着——留他一条性命!”宋慈大喊着阻止。 梅晓辰惊诧又不解地望着宋慈,“慈兄,现在不是善心泛滥的时候,他是要杀你的呀!” 宋慈瞪了梅晓辰一眼,“谁说我是善心泛滥?!入室行凶杀人最重要是能活捉凶手就活捉凶手,不然凶手死了最后是谁杀谁就都说不清楚了!”宋慈跟随父亲办案多年,其中曲折自是明了。 “嗯嗯呃——”就在宋慈道明不能杀死凶手的道理时,另一边传来一阵痛苦的闷呼声。 宋慈和梅晓辰转头惊见黑衣人一下子倾身倒地,痛苦非常的在地上来回翻滚,肌肉和身躯蜷缩扭曲成一团,很快,黑衣人脚一蹬,一抽,完全瘫软在地上,再无丝毫动静。宋慈和梅晓辰双双转眼看向谢弘微,谢弘微茫然无措地摇头,辩解:“我,我可什么也没做他就这样了!” 宋慈疾步奔过去,拉开黑衣人的面罩,那是个他从来不认识的男人,宋慈双眼犀利,四下迅速审视了黑衣人一番,又扳开黑衣人的口腔,从口中掏出一团未被吞咽下去的黑色粘稠状物。宋慈宣布道:“他,服毒自杀了......”屋中另外三人面面相觑,都惊骇不已。 “不不不,他万万不能死......”宋慈一边喃喃着“不能死不能死,一定不能死,死了就什么说不清了”,一边奔回床侧速速翻找他的黑色药箱。 范文琦道:“人已经死了你还想干嘛?” 宋慈翻出一包手术刀具和一截空心竹子,眼神坚定道:“救活他!” “辰弟,你过来帮忙......你还记得我和你所说的气管插管吗?现在我要乘着他刚断气不久给他作气管插管,希望能保住他一口气,你记得在必要时候帮我递刀。” 宋慈虽临危但丝毫不见慌乱,这时的宋慈反而更加的沉稳镇定,他用药酒匆匆揩擦了男人的脖颈正中一处,宋慈伸手示意,梅晓辰赶紧递上一把刀,谢弘微和范文琦勾头望着,不明所以。 宋慈一刀竖着划下,切开了男子喉结下方的皮肤和肌肉,鲜血顿时涌出,梅晓辰紧张地看了眼宋慈,可宋慈黑眸凝神,不疾不徐道:“慌什么,又没有割到他的动脉血管。” 说着继续平稳的下刀,切开了一道一寸长的破口,宋慈从中取出一截染血的肉管——那就是人的气管。宋慈伸手又道:“剪子!”梅晓辰忙又递上一把剪子。宋慈在心里默数到第四节气管处,用剪子剪开一个“t”字形的切口,将空心竹子尖头的一端插入截断的肉管内,又拿起药箱内一个鼓胀的密封严实的袋子接到竹子另一端,不断地想内挤压空气。 宋慈不停祈祷:不能死,千万不能死呀......在看到黑衣人手一动时,宋慈惊喜非常,可也是那一刻的松懈,黑衣人缓过一口气,双目猝然睁开,吓得围观的四人心猛跳。黑衣人腾起身,不顾血淋淋的脖颈,一手乘机掐住了距离最近的宋慈的脖子,下手又狠又重,宋慈的脸刷地苍白。在这危机关头,梅晓辰也来不及多想,抽出剑直刺黑衣人后背,一剑穿心,夺取了他那刚刚被宋慈救回来的性命...... 宋慈从黑衣人手中得以脱险,惊魂未定,双唇翼动,茫茫看着死去的黑衣人。谢弘微半响后才缓过神来,对其他人道:“现在成了这种情况,看来我们只有向临安府报案了。” 宋慈思绪繁复,两只眼珠子不断转动着,无数的想法从脑中蹦出,每一个都不可思议......最可能的就是这个死掉的黑衣杀手和昨晚袭击紫衣男子的杀手是一伙人,他们是来灭他宋慈口的! 35、第三十四章 骤雨初歇,天渐晴朗。 京城东南方向坐落着一栋方圆庞大的府邸,其中甚至还设有规模可观的校场,马场,府邸虽仍在临安城中,却严密隔离了周围繁华市集的喧嚷,宁静中庄严肃穆,森密威武......而这栋豪华府邸的主人便是大名鼎鼎的金翎将军,赵誉赵轩王的王府。 绿草覆盖的马场上,疾风猎猎,旌旗翻飞,空旷的场地中突然策马而入一名戎装男子,男子手握缰绳,身挂黄桦劲弩,一副云淡风清,似笑非笑的神情,凛凛风起,吹起男子高束的发,一身虎虎生威的健魄风骨。 男子大喝一声“驾!”,夹紧胯—下枣红良驹的腹部,马儿得令,撒蹄发—浪般的奔驰起来,越跑越快,纵驰在广阔的草地,速度恍如疾风,即使如此男子似乎并不满意,不断加紧大喝,驱驾宝马跑得更快更急。 马场一处每隔三十步设有一个箭靶,一竖排开,其中靶心鲜红似血夺目异常,男子策马飞出,至离箭靶百步之地,身子微伏,左手抡弓,右手拔箭,抽出一箭搭弓上弦,一声清啸的“咻!”,但见那支雕翎羽箭如长虹贯日直奔箭垛,直中红星! “王爷——好样的!”马场边惊起一道叫好声。而大惊小怪发出叫好声的是一个生着一副娃娃脸的十七八岁少年,少年一脸不可抑制的兴奋,虎目灼灼。正在专心一意射箭的赵誉被少年突然一嗓子微微打破沉静的心境,余光瞥了眼少年,琥珀色的眸子黯了黯,颇是无奈。少年身边还站着一名容貌颇为姣好的女子,女子一身紧束戎装,把凹凸有致的身材展现的同时也一副军姿威武,不可亵渎,女子冷着眼,皱眉看了看少年,无言的指责他没见过世面的无礼。少年顽皮地吐舌头,继续围观。 赵誉一箭中垛,心情甚好,随即右手手腕一抖,从箭壶中一次就抽出三支雕翎箭齐齐搭上弦,拉弓满月,舒展猿臂。这时少年和女子都屏住呼吸,少年急问道:“四姐,王爷大伤初k,这样大幅度不会有事吧?四姐你不劝劝王爷?”唤作“四姐”的年长女子摇摇头,表示不知道。赵誉昨夜在妓—院遇刺,被沈傲君抬回王府时已经昏迷了,今早刚一醒为了证明自己一切无碍就强行练武,不得不说这个主子很任性,女子叹气道:“沈大都没办法,我们更没办法。” 话音刚落,骏马疾行如风,三支羽箭如闪电飞出,呼啸声中直中三靶红心。 “帅!王爷简直帅呆了!再来个飞矢如雨,连珠三发,霹雳风行!”少年又再次手舞足蹈地叫起来。女子深呼吸道:“十六呀,姐求你消停消停不行么?我耳朵都快被你大惊小怪叫出茧来了!” 少年垂肩,委屈,“十六错了.......”可是王爷真的很帅呀,他忍不住被那种气势所感染,王爷不但对他们这些暗卫有知遇之恩,更是他们每一个人心目中的英雄。 这时赵誉一目不暇接的速度再取三箭上弦,“通通通!”三声闷响,再中三颗红心。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是男儿就应这般豪情万丈,直冲九霄......赵誉此时只感觉一阵热血沸腾,胸腹间猛提起一股真气,双脚在马镫上用力一踢,身子就离开了马鞍,如同轻燕般朝上飞跃而起,手中黄桦劲□□拉满月。 就在这关键时刻,一骑轻骑飞快闯入马场,正是王府总卫沈傲君,沈傲君不顾赵誉还在弯弓射箭,一嗓子喊道:“爷,大理寺抓到刺客了!” “砰!”那柄坚实无比,伴着赵誉南征北战十多年的惊凤宝弓发出一声脆响,弓弦轰然绷断,三支羽箭还没来得及射出就被强韧的弓弦齐齐折为两断,赵誉大惊,双手满是劲力,此时腾地一空,身体再也无法在空中保持平衡,身形一坠,摔到马下。 “王爷!”“王爷!”“爷!”三个人慌忙跑到赵誉身前,沈傲君先赶到,翻身下马,跪在赵誉面前,自责道:“请王爷恕属下鲁莽——” “行了行了,这又不怪你。”赵誉丢开劲弩,半坐起来拍了拍满浑身的草屑,无意动了动肩膀,感有强烈的撕裂感,想是昨晚的伤口又是裂开了。名为赵四的女子奔上前来拉开赵誉的前襟,绑着绷带的肩膀不断浸出鲜红血渍,女子道:“王爷还是先去疗伤的要紧。” 赵誉恍若无闻,对沈傲君道:“你进来时说了什么?” “大理寺来人禀告,他们有抓住极其可疑的人,可能与那些刺客有莫大关系。” 赵誉“嗯”了一声,又道:“被抓的都是些什么人?” 沈傲君犹豫,“是......” 赵誉不耐烦,“婆婆妈妈像什么话,大男人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赵誉有时觉得沈傲君的谨小慎微已经成为婆婆妈妈了。沈傲君无奈,如实将大理寺目前的情报汇报给赵誉,赵誉越听越不对劲,当听闻被抓的几个嫌疑犯时更是双目猛睁,他抓过沈的前襟,语气不善的质问:“你说的当真?” “属下句句实言,现在他们已被押往大理寺,大理寺官员也在尽力拷问。” “拷问?!哪种拷问?是像军营里面那种夹棍打板子的拷问?” 沈傲君为难道:“大.....大概吧,刑狱之类的拷问必要时是要上夹棍打板子的,可能......可能花样还更多。” 赵誉放开沈,难以置信,脸色有些白,愣怔了片刻,赵誉翻身而起,“腾腾腾”的疾步出走,丢话道:“我换身衣服,马上去大理寺!你先去那,告诉他们不准用刑,若是谁敢用刑本王那谁是问!” 女子在身后喊:“王爷,你的伤......”赵誉根本听不进去,女子叹气,而那名叫赵十六的少年捡起地上的弓箭,很是奇怪,“这柄惊凤弓可是前朝赵氏祖流传的宝弓怎么弓弦会突然断掉呢?呀!”女子转头,皱眉问:“你又大惊小怪什么了?” “四姐,我小时候听我娘说,琴弦断,故人离,弓弦和琴弦会不会是一个道理呀——哎呀!四姐你为何打我?!” 女子气道:“打你是因为你乌鸦嘴!什么弦断人离,小心王爷回头赏你板子吃!” ************************************************************ 大理寺大狱内,关满了囚犯,阴暗潮湿的牢房内,两边是用木栏隔开的牢号,中间一条长廊,一间间宽不过十步,长不过五尺的牢号内人挤人,挤满了体瘦毛长的犯人。 铁门一响,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狱卒押着四个衣着体面的人举步踏下石阶,而这四人就是宋慈,梅晓辰,谢弘微,范文琦。阴暗潮湿的牢房一打开,顿时扑面而出一股令人窒息的空气,夹杂着复杂的恶臭和霉味。 “天呐,为何我等会沦落到这种地步?”谢弘微叹息,却被狱卒大喝一声“大理寺大牢内禁止喧哗!” 谢弘微不服道:“吼什么吼!我有喧哗吗?”随即挑眉挑衅,“你叫什么名字?隶属于谁之下?你知道我爹是谁吗?小心回头本公子要你好看......” “哼,等你有本事出去再说吧,大理寺可不是你想进来就进来,想出去就出去的地方!” 狱卒不再理谢弘微,就算是皇宫贵族又能如何,大理寺的牢狱可不是寻常牢狱......狱卒将四个身负镣铐的青年留守在大牢外一处,然后进入一间小隔间中与人交谈,准备交付给其他狱卒。谢弘微张望着四周,越看他越气,被莫名其妙的抓起来不说,还被这种小小狱卒大喝,真是有失他的身份,从小到大他何曾有委屈过,“娘的,你们到底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我爹可是你们都惹不起的人——” 梅晓辰也很不高兴,窝了一肚子的火气。几个人先是被押入临安府,半日后又被转押到大理寺,与世隔离,连回家去报个信的人都没有,而且身为提刑官的皇甫俊一这个唯一的希望似乎并没有帮助他们的意思,不然就不会让他们身陷囹圄了。 “谢弘微,你不要喊了,喊了也没用。”一言不发,从客栈出来就沉默了大半日的宋慈终于说了一句话,其他三人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宋慈半抬起眼眸,淡淡道:“大理寺的牢狱不是普通的牢狱,大理寺虽为刑狱机构,但却比起其他州县刑狱狱事更为严密深重......大理寺处置的就是各地奏劾的朝廷命官,皇族王臣的狱事,简而言之,大理寺只办理大人物的案子,不是大人物他们还懒得理你呢,所以说就算你是皇子,你犯了案大理寺照样把你关起来......更何况你还不是皇子。” 范文琦急道:“那我们一既不在朝为官,二也并非皇族中人,我们只是平凡百姓,为何会被大理寺抓起来呢?” 宋慈看着范文琦,深意道:“这个......我也很想知道。” 宋慈也不解,凭他对大宋刑狱的精准了解,大理寺专办朝廷命官,大校以及死刑犯以下的疑狱请求番断,归左断刑复番定罪,再由司直,评事复番,大理寺丞详议,大理寺正卿番定;若是京城百官应治罪,或是皇帝,亲王指令委托番问的案子以及追究的事物,归右治狱番理,由大理寺丞以上的职位官员番讯......在他们从临安府转至大理寺时,皇甫俊一曾唯一和他们说过的话就是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若他们的确是无辜的也待他和大理寺官员审讯后再度定,由此,宋慈推断,皇甫俊一是正四品的京畿提刑,职位在大理寺丞之上,他们是属于第二种情况的,同时他们并非朝廷命官,所以又只可能是另一种情况——皇帝,或是亲王委托大理寺追查的案子,而他们正是此案的嫌疑犯! 一想到这种可能宋慈又惊又疑,这怎么可能呢?!皇帝......或是亲王......嘿嘿,宋慈自己都觉得这个推论可笑至极,像他这种市井小民可能攀上皇族之事吗?!真真是太高抬他了......宋慈想着自己忍不住颓废地笑起来,“嘿嘿。”可是刚笑两声,宋慈胸口一阵闷燥,随即狂烈的咳嗽起来,止都止不住。 “宋慈!”“慈兄你怎么了?!”其他三人一看宋慈这般都慌起来,梅晓辰更是冲上去扶着宋慈帮他翼翼地捶背。范文琦四处找了找,发现旁边的桌子上放着茶壶和碗,便倒出些茶水替给宋慈,宋慈喝下一口水后终于觉得好过些。 忽然闷头一声大喝,进入房间的那名狱卒一出来就看见此番情景,冲上前,骤然打翻宋慈手中的水碗,瓷碗落地粉碎,剩余的茶水溅了宋慈一脸一身。 “你们也配喝我们的茶水?!” 宋慈直皱眉,可是咽喉直至胸口都像被火烧一般灼疼,一句话也说不出,梅晓辰黑眸顿时黯下来,俊美容颜散发出一股邪恶戾气,盯着那个狱卒后背毛骨悚然。 “好了好了,不就是喝了一口茶水么,又没什么。”一位年己古稀的老狱卒从房间中出来,双方劝道。宋慈按下梅晓辰和范文琦那喷薄欲出的怒火,表示自己无事。 老狱卒似乎是大牢的最高治狱官员,他面无表情地吩咐另外两个狱卒:“把这些孩子带去地字牢一百六十五号。”然后老人又深深叹息,“这世道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先来了一大批老百姓,现在连小毛孩都进大理寺大牢了......唉......” 宋慈深深看了眼老狱卒,顿觉很不是滋味,是呀,这世道到底怎么了? 宋慈看见一扇小窗外射入淡紫罗兰色的夕照,知是时辰已是傍晚了,他在临安府的大牢蹲了半日时间,不知还要再大理寺大牢内呆多久,他担心家里人怕是要着急了。 宋慈一行人被狱卒领入地下狱牢,这里终日不见阳光,阴寒潮湿,还有一阵阵腐败的味道,宋慈一闻此味就知道这里死过不少人,空气中不知排斥着多少腐化病菌,就算在嘉州,宋慈也没见过如此不洁净的牢狱,这里的牢犯有些怕还没来得及翻案定案就在这个又脏又乱的环境中坐地病死了吧。 宋慈想着,脑袋四肢一阵发虚,胸口一呼吸进冷空气更加焦灼,不好,宋慈本就还患有着风寒,今早一碗药药效早就过了,若在此地多呆,就算多呆一夜,他怕也是煎熬,到时病症加深他又能求助何人。 宋慈不想让梅晓辰他们担心,因为这时他们心情都不平定,能少一事就少一事,宋慈最终什么也不说,默默跟着他们在昏暗的牢狱间穿梭。宋慈通过狱卒手执的摇曳烛光审视着一路上的牢号,两侧牢房从囚犯一个个身心麻木,目光呆懈的神态可以看出他们已被扣押日久了,久不见天日的脸庞是那么憔悴,一想到他们也有可能如此,宋慈不禁一阵揪心。 那个脾气暴躁的狱卒在前面带路,而那两个被委派的狱卒则跟在最后,他们看着走在前面的白衣少年,窃窃私语起来。 “你看,这哥细皮嫩肉的,还安静的很,我喜欢。” “行了吧,你这龙阳男......不过这小伙子还真不错,跟那勾栏里的粉头一个样,俊俏的很,特别是那身段,比女人还细,不知是不是比女人的软。” 那个人狱卒朝同僚挤了挤眼,狡黠道:“要不......摸一把试试?” “好啊。”说着一人走上前,背着前面的人,贴上宋慈身后,手突然在他侧腰上狠狠掐了一把。 宋慈一惊,转头就见一个满脸胡须的男人朝他丝毫不要脸的淫—笑着,还贴着他耳朵,调戏,“真是又细又软。” 宋慈一恼,咬牙,将拴挂的厚重铁链兜头甩到男人脸上,粗糙如砾石的链子一甩,男人惊叫一声,捂住破皮出血的脸急急后退,骂道:“小兔崽子,不识好歹!” “大理寺大牢不准喧闹!你们都给老子安静!”领头的狱卒喝一声,两个小狱卒顿时噤声,宋慈隐忍着都快内伤了,凶恶地瞪了眼两个狱卒,举起铁链似在无声地道:来啊,还敢来,老子拿链子勒死你们! 终于到了牢号,宋慈被记恨他破相之仇的狱卒毫不留情的一脚揣进狭窄的牢房,要不是梅晓辰在内赶紧接住,他怕要一头撞到坚硬的石壁。 谢弘微在牢门“咔嚓”关闭时跳起来,趴在木栏上叫嚷起来:“放我们出去!你们知道我爹是谁么?!你们惹不起他的——你们知道我是谁么?!我是今科状元,往后我身居高位,绝对不会放过你们的——喂喂——你们回来——” 三名狱卒恍若无闻,甩袖而去,谢弘微眼睁睁看着那盏摇摇闪闪的狱灯渐渐远去,越来越小,成为一个闪闪忽忽的红点,最后消失在最后一级台阶处,留给他们的只有一片漆黑。谢弘微重重的捶了一拳在牢门上,“该死!” 他们无法,只能在监牢中等待。 良久后,范文琦长叹道:“想我堂堂知州公子,平日也看了不少人往这牢房里进牢房里出,没想到如今自己蹲了进来......” 宋慈靠着木栏,也附和:“是呀,想我也是嘉州大名鼎鼎,断狱神手,宋推官的儿子,往时跟随父亲学习断狱审查,没少跟牢狱打交道,没想到呀,如今身含冤屈,还‘有幸’蹲进了大理寺的牢......” 宋慈感慨,“当今大宋朝刑狱之事存在着本质的缺陷,从小到大我没少见过狱事混乱,冤假错案,以前别人有冤我还可以在私下协助父亲办案,如今自己身陷囹圄,我该求谁来替我们洗冤呢?” 梅晓辰暗中挨上宋慈,握住他的手,道:“还有我陪着你呢。” 宋慈一怔,抖手甩开梅晓辰的手,往旁边一缩。今日发生了那么多措手不及之事,令宋慈心惊胆颤,范文琦的表白和强吻,狱卒的恶心调戏,还有......还有之前他所发现的五石散之事,若五石散真是梅晓辰的,那就将成为他们兄弟情义之间的黑点。宋慈还是不敢,也不想相信梅晓辰对他也抱有着那种的想法。 梅晓辰不明所以,“慈兄,你躲我干嘛?” 范文琦不屑哼了声,宋慈不知如何面对,期期道:“离......离我远一点,我想一人静一静。” “......宋推官?你说的可是那位嘉州推官,宋巩宋推官......你真的是宋大人的公子?”隔间传来一声虚弱的询问,宋慈微惊,翻过身对着隔壁牢号,“你是谁?你的声音听起来好熟悉。” 昏暗中显现出一张男子胡须拉碴的杂沓脸庞来,宋慈大惊,失声惊呼:“李老板!你是海棠令的掌柜李老板!” “你真的是那位公子,宋巩推官的大公子......大伙来看呀,是宋推官的公子呀,我们大家有救了!”李老板泣声高呼一声,从黑暗中显出更多的人来,他们像看见救命稻草一样隔着木栏抓住宋慈的双手,因激动而桎梏着宋慈有些受不住,宋慈道:“这是怎么回事?!” 宋慈大概识出这些人都是曾经海棠令的熟客与伙计,他们死死抓着宋慈不放,一个个皆是泣声。 “宋公子呀!你一定要救我们出去呀!这地方简直就是地狱!” “他们不是人,他们屈打成招非逼我们说我们是什么刺客,或是同伙,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呀!” 宋慈一一听完他们的诉苦,登时如雷劈顶,震撼不已。 36、第三十五章 “宋公子你看看——” 李老板拉开胸前衣服,赫然露出皮肤上紫赤色的道道伤痕,凭宋慈的眼怎会看不出,那些伤痕并非一次两次,也并非拳脚相加可以造成的。宋慈的手轻轻拂过,甚至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了,说道:“他们......他们用鞭,用夹,用棍......用笞,用杖,五刑之中他们竟然就动用了两种极刑!他们凭什么这样做?!”宋慈忍不住喝问道。 海棠令一群人此时竟是不约而同的一阵沉默,梅晓辰蹙眉问道:“什么是五刑?” 宋慈的眼直直盯着暗中犹豫迟钝的一众人,竟是毫不理会梅晓辰,梅晓辰对这一阵子恍若无视他的宋慈感到费解和奇怪,范文琦见状,唇角勾起一丝轻蔑的笑意,出口说道:“连五刑都不知道,你凭什么配与宋慈齐肩,还称兄道弟......”隐晦之意令梅晓辰心有不悦,而宋慈心意微动也不便道破他是有意疏远梅晓辰。 范文琦逞能般道:“五刑分有旧式五刑和新式五刑,夏商周时期是旧五刑,既墨,劓,|,宫,大辟(墨刑——在额头上刻字涂墨,劓刑——割鼻子,|刑——砍脚,宫刑——毁坏生殖器,大辟——死刑),汉朝之后渐渐废除了肉刑改为新五刑一直沿用至今,分别是笞,杖,徒,流,死,只是死刑依然还是古往今来判处最重的刑法——大辟之罪!”随后范文琦有些得意地挨近宋慈,殷勤,“慈~~我说的可对?” 梅晓辰见姓范的故意做给他看,登时火气,宋慈则漠然瞥了眼范文琦,淡道:“你是知州公子,也算饱识狱事,你知道就知道又不是什么稀罕事。”范文琦不讨宋慈好,有些语塞,梅晓辰觉得宋慈是在帮自己解围,心情稍稍好了点。 宋慈的一句话已深深牵系着两个患得患失的男子。 宋慈又道:“五刑是按照狱事轻重缓急来分划的,笞杖较轻,大辟最重,但即使是行笞杖之刑也应该重证实据才可定罪,你们究竟犯了什么罪,大理寺的人要这样对待你们?” 海棠令的人面面相觑,宋慈不解是什么让那么多人如此避讳,既是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也不肯如实相告......或是说根本不敢如实相告。一片诡异沉默中,一个嘶哑的声音从漆黑角落里传来。 “是他......是他......我们惹了不该惹的人......” 宋慈瞪大了眼,直愣愣看着那边,吃惊道:“你是薛相公!”角落中虚弱蜷缩着得男人竟是曾经与宋慈在海棠令一片清风絮雨,棠花妖娆中豪爽博弈的棋术高手——薛相公! 男人吃力地支扶起来,靠着湿冷墙壁,左手握着右臂,右臂无力地垂挂着,像是一条废臂!宋慈突然趴到栅栏上,十指紧张,甚至指甲攒进了栅栏的木屑里,皮肉丝丝的刺疼却丝毫感觉不到。 他透过栅栏努力在黑暗中辨认牢笼内的囚犯——没有错!那个几乎一夜白了头的男子,那个虚弱憔悴的不像是正值而立壮年更像是垂暮老人的男子,正是薛相公!恍如隔世,宋慈几乎认不出来了,相识相隔不到一月,宋慈简直难以置信一个人竟然可以变化那么大,角落里的薛相公不似曾经的盛气凌凌,人仿佛老了二三十岁,面容黯淡无光,满头青丝成了灰白。 宋慈看着薛相公一条废断的手臂,脑中蓦然闪过一个可怕的情景:一根刑棍高高举起,狠狠砸下,随着一声惨叫,一条手臂生生折断...... 宋慈的心猛地一颤,对男子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请你快点告诉我!” “宋公子,我等都是将死之人了,实是不想隐瞒你,可是......可是你突然出现在这里,真是让我等看见了一丝希望,你是大名鼎鼎宋推官的儿子,又身怀绝技,能替我等喊冤昭雪也说不定。” 宋慈一顿,有些为难,却道:“你们先说说什么事情再论。” 薛相公道:“那日是七月初三夜,我像往常一样去海棠令......” 夜已深沉,海棠令内依然灯火通明,高朋满座,薛相公刚上三楼就碰见招呼客人的李老板。 “李老板~~” “哟~~薛相公!快点里面请里面请~~” 李老板将薛相公引到他平时惯坐处,因为是熟客,李老板亲自为其斟茶倒水,薛相公调侃道:“海棠令的生意是越来越红火了,一杯海棠酿也是香醇四溢,完全不怕巷子深呀!” 李老板谦恭道:“哪里哪里,还不都亏了你们这些回头客么!” 薛相公端起茶,笑道:“大家都是老熟,不必那么客套,我说呀李老板,这几日我闲得很,来海棠令博弈好几次了,自从和那位宋公子下过一盘棋,我都没有遇到看得上又称心的对手了......唉,说到那位宋公子,他又再来过么?” 李老板想了想,突然想到,“好像......哟!巧了——今夜他刚好有来,但却跟着梅少爷去后院庭座吃酒去了,你知道的嘛,就是那位梅少爷。” “哦~~晓得晓得。” 正在这时,三楼上来了两位衣着不俗的年轻公子,李老板一见,二人锦衣玉饰,气宇不凡,就告辞了薛相公,赶紧迎上去招呼:“客官就两人么?” 领头的紫衣公子看了眼身后的白衣青年,笑道:“就两人。” “这位爷,这边请!” 李老板为二人倒酒时,默默观察二人品相,虽然很生疏但皆是一等一俊俏风流的男儿,而那位紫衣裳的公子更是贵气豪爽,一下子就出高价点要了他们店里珍藏十年的海棠酿。 李老板问道:“敢问这位爷如何称呼?” “姓赵。” “赵公子~~赏脸赏脸,能接待您这样的贵客可是小店的福分!”李老板一边斟酒布菜一边殷勤道,“赵公子是第一次来海棠令?” “嗯......十年来算是第一次来。” “那就是说赵公子是本店十年前的老客人了?失敬失敬,赵公子请慢用!”李老板完毕后,刚要退下去又被紫衣公子叫住。 紫衣公子望着窗外盛放的海棠花树和花树遮掩下若隐若现的庭院,庭院与酒馆主楼相隔一段距离,“老板,我说你是不是该扩建一下酒馆了,我本是想去后院喝酒的,不幸却听说那里已经全场被人包了,而且连勉强挤都挤不进去。” 李老板抱歉道:“真是对不住,爷,那个场子已经被梅少爷和他朋友包了,您若是想要可以改日,小的一定为你留着。” 紫衣公子随便应了声,便挥退了老板。李老板刚一下楼就听闻三楼一阵碗盘摔碎之声,李老板还以为是哪个小伙计又笨手笨脚砸坏了东西,便转身气急地向楼上跑去。 可刚没上几层台阶就又传来一阵乒呤乓啷的声音,这回李老板是被完全怔住了,因为他听出来那个声音不仅仅是瓷器破碎的声音,还夹杂着刀剑相交的鸣响! 就坐在赵姓公子后面的薛相公算是整个过程看得一清二楚,老板才退下楼一会儿,他还正在若无其事地喝着茶,突然有数十只羽箭破空飞来,周围无数白瓷器具瞬间粉碎! 一道力量将措手不及的薛相公按到桌子下面,“在地上趴好!”薛相公一抬头,只见一名白衣青年及时出手相救。 紧接着没射中的羽箭,又有一波箭铺天盖地的袭来,白衣青年身手并用,飞跃起身,一一挥剑当下,道:“爷!他们来了!” 紫衣公子连看都没看,继续惬意地和他的杯中海棠酿,只是轻声说了声:“好酒。” 紧接着,十几个黑衣人同时从窗外跃入楼内,挥剑就向紫衣公子刺去。白衣青年持剑挡住了他们,顷刻间,便伤了两人,但并没有直接击中要害。 其他客人何曾见过这般场景,都是躲在桌子下瑟瑟发抖。十几个黑衣人与白衣青年缠斗不休,见对方武功高强,几乎没有空隙可以越过白衣青年去刺杀紫衣男子,而白衣人也怪哉,只守不攻,只围不杀,与一群黑衣人纠缠许久不分胜负。空隙间一个黑衣人脱身而出,刺向在桌旁仰头喝酒的男子—— 薛相公至今还心有余悸,“那一夜,黑衣人那一剑是从紫衣公子背后刺过去的,可是那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侧身子就轻轻巧巧地躲了过去,随后他动作极快,我们都没看清楚,他就抓住黑衣人持剑的手,顺势一甩,将其扔出窗户。” 又有一人接言道:“后来那群黑衣人可能见不得势就逃跑了,而那两个男人也跟着黑衣人追出了海棠令,不明影踪,独留下三楼一室的狼籍。” 随即李老板又大声哭泣道:“我一听见不对劲儿就马上去报官,临安府的皇甫提刑大人一来便扣押下了所有伙计和客人!一开始我们还很配合,可后来哪知大理寺的人来了,将我们统统关入这万恶的大理寺大牢,连着对我们一个个严刑逼供——哎呦哎,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还恍如在梦里呢,他们非要我们供出些什么呀!” 薛相公说着说着,潸然泪下,“他们,他们要我们供出谁是刺杀轩王的主谋!所以我说我们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贪上了不该贪上的事,要怪只能怪我们自己倒霉,偏偏碰上和轩王同楼吃酒......那两个人就是微服出游的轩王和护卫!” 大概听明白了海棠令的人的经过,知道了最核心的内容:轩王在海棠令遇刺,委托大理寺调查此案,若是一日不查出真凶,海棠令这些百姓就一日见不到天日。宋慈一行人皆是已经震惊的无言以对了。四个人各怀各的心思,但都暗暗察觉了些什么,范文琦对宋慈轻声道:“难道......”宋慈捂住范文琦的嘴,“不准说,也不准瞎猜,我们只要记住,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范文琦拿开宋慈的手,“可是不行,你看看他们,装憨装傻依旧逃脱不了大理寺严刑拷问的酷刑!”宋慈气道:“那你想怎么样?!你又知道些什么?!你知道真相吗?!” 范文琦摇摇头,宋慈道:“那不就是了!你不知道就不要乱说话,小心祸从口生,越添越乱!” 良久不语的谢弘微插话道:“可如今的问题是我们已经惹祸上身了。” 宋慈想了想,刚想说些什么却忽地觉得不对劲,转头见范文琦握着他的手细细摩挲,低声,“我是担心你受不了皮肉之苦,我会心疼的。” 宋慈气急,抽手,“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 “范文琦说得不错,慈兄,若是大理寺的人一旦开始审问我们,你受不了皮肉之苦,会像他们一样屈打成招的。”梅晓辰其实并没有更多的意思,只是很为宋慈忧虑。可这话宋慈听入耳,突然觉得心很凉,他道:“辰弟,看来你还不是很了解为兄,也许我会屈打,但我不一定会成招。” 宋慈声容皆是冷峻,就算是在黑洞洞的囚牢中也依然能感觉到一股勃然怒意如暗流涌动。宋慈站起身立在牢笼边,手指抠入栅栏感到生疼却放不开,他逐一分析道:“一切的祸端都是因为轩王遇刺,若不是被刺的对象是声名卓绝的轩王爷,大家也不会被关进大理寺,受尽牢狱之苦,还身含不白之冤。” 海棠令的一群人皆是点头认同,“我等是冤枉的!”海棠令的人显然听不出宋慈模凌两可的话,大家既是指海棠令的人也指他们四人,宋慈意识到他们被关进大理寺也是因为同一件事,可还有件事情宋慈想不通——就是他们又是何时招惹上轩王的呢?这个问题也许只是宋慈暂时想不明白,而其他三人越听宋慈所述,眉头皱得越紧。 宋慈道:“你们当然是有冤的,先不说你们是否真得会是刺客的同伙,但是若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大理寺对你们用的刑就算是私刑,是同样犯罪的。” 大家都听不明白,“此话怎讲?” “刑狱之事首当其冲应是取证检验,其次才是问审勘查。既然大理寺抓不到刺客,也就是证据不全,他们理不应该跳到第二步,把嫌疑人大刑伺候问审,这样不但可能分心,延误抓捕刺客的时机,也更有可能诬陷了忠良,酿成大错。” “如此浅显的狱事道理难道大理寺真得不明白?” 宋慈看了一眼提问的人,回应:“有两种可能,第一,不是大理寺不明白,是他们做的不够好......”宋慈又想起在客栈中想要灭他口的黑衣刺客,宋慈分明是为了救他才迫不得已隔开他的咽喉,可最后皇甫提刑检验居然说那是致命伤,拜托,堂堂京畿提刑在伤痕检验上主次不分,轻重不明,致与不致命都辨不清又何谈正确检验?当然这并不全怪提刑官,在这个时代没有坚实科学的理论基础,要做到正确的检验很难很难,就算是宋慈出手,也只能尽力为之,尽量客观。 “第二,这点才是最重要的一点!大理寺如何敢顶着诬陷忠良的风险动用私刑呢?不是因为是大理寺就可以,而是因为此案委托人是大宋王朝声名远扬,立功无数,权倾朝野的轩王爷,金翎将军!大理寺仗着轩王撑腰才敢对海棠令大肆封店查店,抓捕百姓,严刑逼供,他们难道不知道这样后果何其严重——”宋慈重重地一拳捶在栅栏上,平时淡泊若素的人此时思其究竟后竟是出离的愤然。 宋慈勃然而怒,“老子还以为那个所谓的传奇般的轩王可以和别的皇亲不一样,至少饱受战事他应该能体谅百姓的苦衷,可没想到......没想到他如此不把人当人看,竟会容忍下属对平民百姓惨无人道的大用极刑!真是可恶呀——”一瞬间,宋慈心目中那个辉煌的形象如溃堤般崩塌。 “什么狗屁轩王,什么狗屁大理寺,分明都是相互庇护,以权势欺压百姓的恶徒!” 大骂而罢,宋慈便一阵烈火燃心的猛烈咳嗽,久久不能以平息怒火。范文琦和梅晓辰见宋慈这般,急得齐齐起身,宋慈不需要的挥挥手,咳嗽的几乎脱力。 寒病越重,头脑一阵紧似一阵的晕,宋慈靠着栅栏竟是神色有些茫然,喃喃地说:“别人坐堂用的是刑,我父亲审案用的是验,别人办案用的是权是势,我父亲断狱用的是心是血!我父亲曾是如何教导我的,他说:提点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刑狱之道在情理,在死伤勘验,在断狱审查......天地仁德呀,可当下世道何言‘仁德’二字?” 身后海棠令一群人隔着栅栏抓住宋慈不放,皆是激动地有些骇人,他们不仅死死抓着宋慈的手臂,还抓着他的双脚,仿佛以将人生吞活剥般的骇然气势朝宋慈苦苦哀求。 “宋公子你一定要为我们做主,救救我们呀!” “这地方呆不下去了,在这样被他们虐待毒打,我们非死在这里不可!” “大理寺只论人案不论人情,他们都是些冷血的魔鬼!” ...... 宋慈被他们叫嚷,摆弄得几乎晕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看不下去有人这般求人的,想是被压抑迫害许久的人们此时几乎疯狂,一个牢狱中的其他三人赶紧将宋慈和发疯的人群脱开,不然非出人命不可! 梅晓辰冲着怒道:“你们瞎了眼吗?!宋慈如今也是身陷囹圄,他再大本事也不能替你们伸冤!就算他能出去,他无官无职,凭他的力量也救不了你们!你们不准再烦他了!” 此刻晕晕乎乎的宋慈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渺小与无能,是啊,正如梅晓辰所说,他无官无职,只不过是个市井小民,就算他有一身验死验伤,寻常人难以望及项背的独绝本事,他又有何用武之地呢? ......做官? 做官只是宋慈从前的一个梦想,但是因为碍于父亲的前车之鉴他犹豫了,此时的宋慈有一种冲动——想要做官,并且认真的考虑是否要放弃自己那恃才傲物,清高逍遥的少年意气,去主动承担些什么,不为权不为钱,简简单单为了冤枉无辜受难的人,为了自己的良心和一腔在这个时代难以挥洒的正义。 在快马加鞭赶来大理寺路上的赵誉狠狠打了好几个喷嚏,郁闷地想什么人在那么死命的骂他?而且赵誉右眼皮一个劲儿的跳啊跳,怪事儿了? 宋慈和赵誉都尚且不知,将会等待他们两人的是一场命运的对决! 37、第三十六章 * 夜阑狂风,骤雨忽至。 监牢守卫的老狱官端着一锅甲鱼,吹着小曲,摇摇散散地走进一间黑屋中。那间黑屋的墙壁上布满了各种刑具,几乎每一刑具上都沾有铁锈和陈年血渍交杂的污迹,可见这是一间专门用于审问囚犯的房间。 青白雷电一闪而过,忽的照亮漆黑一室,刑具寒光凌凌,颇是吓煞了人,老狱官表情麻木的缓缓点燃一盏烛灯。 “嗯~~好香!”老狱官打开砂锅盖,对着色香味俱全的甲鱼汤不禁赞叹。 忽而老狱官想起今日囚徒的吃食还未分配送去,甚至还未准备。他随地啐了一口痰,“哼,什么世道?这年头,白花花的银子都进了一个个官府老爷的腰包,吃官银连我们都吃不饱,谁还管你们那些将死之人的饭食!”反正饿一顿也饿不死,再说那一日一顿的牢狱饭真比喂猪的都不如,老狱官遂也懒得理会。 还没来得及开动晚餐,老狱官便忽闻淅沥沥的夜雨中响起一阵紧似一阵的铃声。那是设在牢狱大门口的铜铃,老狱官将一锅甲鱼随意放在桌子上,连忙起身去看,想是哪位大人乘夜冒雨来查狱吧,奇怪,会是哪位大人呢?这年头极少有官员会如此兢业。 这阵骤雨势头很大,老狱官眯着眼才看清风雨中的来人,立马谄媚地迎了上去。 “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您看这雨大的还劳烦您亲自过来,若是有何需要,您老尽管吩咐就是了......” 门外,两个披着黑色斗篷的高大身影门一开,迅速隐入大理寺黯黑的狱中。 大理寺原本阴森死寂地牢顿时炸开了,传出一阵赛一阵的吵闹声。 守卫的两名狱卒赶紧去查看,而两名衣着紧俏的男子正行在通往地牢的阶梯上,一听喧哗声,两人面面相觑,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宋慈四人此时皆是瞪大双眼,惊骇非常。 海棠令的人一边哭闹叫喊着宋慈的名字,一边伸直了手臂欲要隔着栅栏去抓宋慈。 “宋公子求求你救救我们!” 从没有见过像这般苦苦哀求别人的,海棠令的囚犯一个个蓬头垢面破衣烂衫,活像一群疯子,或许他们已经被严酷的刑罚逼迫疯了,见到宋慈这个不可谓是希望的希望就似见到救命稻草一般疯狂。 “宋公子你一定要救救我们......救救我们......”海棠令的人如冤鬼般哭丧吵嚷着,皆是哀求宋慈,宋慈左右为难,被他们生吞活剥般的气势吓蒙了。 牢笼原本就小,宽不过五步,长不足四尺,宋慈不慎,被人抓住了长袍一角,瞬时一扯,就扯得稀烂。梅晓辰将宋慈挡在身后,不让那些疯子把宋慈抓去,暗中也有人一直紧握宋慈的手,感觉像范文琦。 四人被逼无奈,紧紧贴靠在牢笼的另一头。谢弘微皱紧眉头,看着如狼似虎发狂的囚犯喘气道:“他们这......都疯了么?!” 两名狱卒一到就看见这副混乱不堪的场景,狱卒一声喝:“吵什么!你们都想死么?!”囚犯们一看狱卒气势汹汹地站在栅栏外,顿时噤若寒蝉。 梅晓辰转身看宋慈,担忧道:“慈兄你没事吧?” 宋慈神情有些惊恐,看了眼一见狱卒就反射性惊吓得缩回去的众囚犯,欲说不说,心里很不是滋味,摇摇头,却不想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梅晓辰一摸宋慈的额头竟发觉有些烫,这才想起定是宋慈的寒病又加重了。 “这里吵吵闹闹发生什么事了?!” 暗中传来一个冷酷严厉的男音。狱卒慌忙转身,烛光微微映亮来人挺拔威武的身影。 “回禀大人,两间的囚犯突然争吵起来,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两名狱卒毕恭毕敬,宋慈认出那两狱卒就是占过他便宜的二人,不由下意识的气得磨牙,这些官府的狗腿,对上一套,对下一套,可他还偏偏没有办法狠狠教训二人。 “一群废物......滚!”冷酷的厉声喷头训骂。隐在黑暗中的人踏上前一步,黑衣黑靴,仿佛冥之使者,腰间挂着一卷十尺黑鞭,面容清寒,身形俊挺。 “邹游!”宋慈惊叫。 “放肆!堂堂大理寺正六品少卿邹大人的名讳岂是你这种阶下囚可以呼来喊去的!”两名狱卒作福作威。 邹游清俊容颜绷得死紧,一言不发直直盯着宋慈,面色不善。紧接着邹游身后现身的是身穿郝红色束身官服,头戴红缨流苏高帽的青年男子,正是京畿提刑官皇甫俊一。 宋慈与皇甫有过几面之缘,可那寥寥数面给宋慈留下的印象是一个胸襟开朗爽快之人,和他聊天说谈很是轻松,却不想如今穿戴一身公服的皇甫无形中透出一股威严气势,压迫着周围气氛,当然,更压迫气氛的是他旁边某位,邹游冷着脸,周身散发簌簌寒气。 宋慈心道:该来的总要来,早死早超生吧! 梅晓辰和谢弘微一见皇甫,如临救星般激动,他们隔着栅栏叫道,“皇甫!”“皇甫大哥!” 皇甫俊一皱眉,淡淡瞥了他俩一眼,眼里尽是说不出的无奈。皇甫碍于官职和使命,很多事情不能言明,他对梅晓辰他们的犯事实是左右为难,因为念及这四个少年特殊的身份,不比寻常百姓,皇甫特别与邹游商量亲自去狱中提点他们,为了尽量庇护两位兄弟,皇甫已经受了邹游那瘟神不少白眼和冷言,什么若是发现皇甫敢徇私枉法呀,包庇呀,邹游可是会揪着皇甫的小辫子毫不客气的。 皇甫不好理睬两人,只对邹游说道:“这是你们大理寺的监狱,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邹游转头,漠然吩咐两名狱卒,“去把牢门打开。” 海棠令的一群犯人见隔壁的牢门一打开,竟是荒唐的意为宋慈他们要被大赦放出去,因为他们被审问时都是狱卒直接来大牢提人,从没见过会有官员亲自到这里审问。 海棠令的李老板忽然大叫道:“大人大人!我招我招!” 一闻惊人言,众人立马将目光投到蓬头垢面的囚徒身上。李老板隔着栅栏,指着对面的白衣少年,激动道:“犯民我认识他,他叫宋慈,这一个月来,他几乎天天光顾犯民的海棠令,轩王爷遇刺那夜他也来过酒店,他有重大嫌疑,犯民我能作证!”李老板一口一个“犯民”,早已屈打成招了,为了减轻嫌疑,他极力将嫌疑往其他人身上推。 其他犯人见状,也异口同声指认出的宋慈,“我们作证,宋慈有嫌疑,大人你们不能轻易放走他!” 梅晓辰勃然大怒,跳起来反驳:“你们说谎,我慈兄前前后后才去过几次海棠令?!他跟你们无怨无仇干嘛拖他下水?!你们,你们刚刚不还在求他么?怎么现在反过来咬他一口,你们这些软骨头的小人,活该被关在这里挨打!” 宋慈也有些寒心,看着一牢人,心想真是应了父亲常常说的话——海水难量人心难测!海棠令的人真是唯恐他宋慈趟这摊浑水趟的不够深呀。 “统统给本官闭嘴!进了大理寺就没那么容易出去,宋慈一样,你们都一样!” 宋慈抬眼就见邹游一双黑眸疑色深重,若有所思地望着他。邹游冷漠道:“原来还有这回事......为何只要适逢案发现场,本官每次都会见到你的身影,这难道是巧合么?” 宋慈一听,邹游话中有话,意味不明,可宋慈却百口莫辩。邹游朝两个狱卒使了个眼色,“去把他给本官提出来。” “不行,我不许!”梅晓辰置身护在宋慈面前,生怕他们要对宋慈不利。 两个狱卒进入牢笼,欲要去抓宋慈,范文琦机灵,伸出脚绊倒一个狱卒,后有迅速抓住一人手臂,直接将他掀翻! 小小牢狱,顿时大乱。 范文琦也护着宋慈,“你们休想碰他一根毫毛!”范文琦手臂上的伤还未好,这一大打出手牵涉到了肌肉,疼得范文琦咬牙切齿,“嘶嘶”地倒抽冷气。 邹游大喝:“大胆!大理寺岂是尔等目无王法之地!” 邹游反手抽出黑鞭,又快又狠的对着范文琦抽去,范文琦侧身躲过一鞭,却不料邹游手劲一抖,黑鞭如活物般扭转方向,乘着范文琦身后有缝隙,黑鞭瞬时圈住后面宋慈的脖子,一使力,把宋慈整个人从牢里面拖出来! “宋慈!”“慈兄!” 三个少年皆是满脸惊惶,堂堂大理寺官员居然这般对待犯人,若是他们用刑,不难想象宋慈会遭到何种折磨。梅晓辰的佩剑事前被收缴了,他见邹游那般粗暴地对宋慈,气得想徒手去和邹游拼个高下。 皇甫一声喝住:“都给我住手!广陵你们想清楚,在大理寺内动手罪名等同逆反!” 宋慈刚解开拽脖子的鞭子,就被邹游一把提起,邹游二话不说,冷眼视着他。宋慈觉得脸颊上火辣辣的疼,一摸,竟见殷红血迹,方才邹游出鞭,鞭子不长眼睛,在宋慈侧脸颊上划破一道伤痕。 宋慈怒视邹游,邹游虽是无意,但凭他的个性也不可能说出道歉的话。邹游道:“带走!” 狱卒重新关闭牢门,给宋慈戴上重重刑具,单独押着宋慈出去。其他三个少年眼巴巴看着宋慈被押走,一点忙也帮不上,皇甫俊一最后出去,含义颇深地回望一眼他们。 “皇甫俊一!你为何不帮我们?”梅晓辰怒道。 “你们......好自为之吧,若是能保护宋慈,我会尽力的。” 一盏盏写有“大理寺”字样的白纱灯笼被燃挂上,深夜的讯堂上满堂生光,如同白昼。 赵誉在讯堂内倒背着双手,渡着步,厅堂宽大,他却形影单只。赵誉和沈傲君来到大理寺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虽然已经传话下去,可负责办理轩王案子的主要官员却一个也找不到影踪,赵誉只好在大理寺讯堂等待。 赵誉心焦,想是千军万马在他面前他也不曾这般不平静过。 寂静无声的堂外终于传来脚步声,沈傲君和一名大理寺值夜的官员来到,官员跪地,向赵誉恭敬:“参见轩王爷。” 赵誉不耐,问:“那几名官员找到了么?” “负责王爷案子的主要是九名官员,有大理寺少卿,大理寺丞,哦,还有临安府的提刑也有参与,不知王爷要找的是哪一位?” 赵誉心里要骂娘了,“你唧唧歪歪半天到底知不知道!......那好,你告诉本王那些被你们抓的人现在关在哪里?” 那名官员又开始扯淡了,“既然被大理寺抓了,当然是关在大理寺大牢,大理寺大牢分城南和城北,这件事不归小的办理,小的一时也不清楚王爷想找的人到底是在城南监狱,还是在城北监狱......” 赵誉无语,想着京城的官难道都是这样鸡—婆,半天说话问不出个所以然吗?赵誉直接恼得吩咐沈傲君城南城北的监狱一个个去问,去找,半个时辰找不到人,他就军法伺候! “娘的,真拿这些京官没办法,一个个都成了精的,说话拐弯抹角,生怕别人听得懂!” 赵誉这时再怪自己平时对这件案子关注甚少也没用,手一甩,丢给其他人,他也不和大理寺的人多来往,这下好了,一有事儿,人影都找不找。但是轩王爷,请您老快一点儿,那一边邹少卿和皇甫提刑已经正襟危坐,开始进行私密审问了。 两名狱卒强押宋慈跪在地上,那个被宋慈一发彪破了相的狱卒死性不改,乘机在宋慈腰间死命掐了一把,揍近宋慈耳,恨恨低声道:“你小子迟早会有今天,碰上邹大人算你倒霉,看他不拿鞭子抽死你!” 宋慈回瞪狱卒,想要挣扎着站起来,却被他们重新押下......宋慈这辈子最恨的一件事就是下跪,他上辈子可是在马克思主义□□思想三个代表的“光辉”下成长的,人人生而平等的理念绝不可动摇,他凭什么要随随便便给人下跪,宋慈很早以前就发过誓:这辈子他不会轻易下跪,不跪天,不跪地,不跪君臣,不跪神佛,他要跪只跪父母! 宋慈被死死按住,抬头不屈地看高台上的两名大人。邹游依旧冷眼大量着他,皇甫则挺着鼻子,左闻闻,右嗅嗅,问道:“什么味道?好香呀!” 一个老狱官立马进来,指着旁边桌子上的一砂锅,讪笑道:“回大人,是小的婆娘保的甲鱼汤,汤凉了没吃完就会腥,小的随便放在这,小的这就拿走!” 皇甫一听甲鱼汤,肚子就咕咕叫,这一整天他被案子折腾着一口饭也没吃,皇甫暗下咽口水,回头不慎对上邹游眼眸似箭,赶紧板正脸,“呃......你有什么就去忙你的,汤就放这,不碍事。” 邹游目光直接如钢针,根根扎向皇甫,皇甫对峙般无动于衷,还反嘴道:“怎么?难不成少卿大人放锅汤在这里,就被诱惑的审不了犯人了?”邹游懒得理皇甫。 外面大雨倾盆,雷电交加,一阵阵寒风灌入阴冷的屋子,那间屋子到处挂着各式狰狞的刑具,宋慈有些认得有些竟然认不得,讽刺般心道:不愧是大理寺,七十二般“兵器”样样具备,就等着人为刀俎了。 邹游首先审问道:“犯民宋慈,你可知你因何罪抓进大理寺?” 宋慈毫不犹豫道:“不知道。” “那你可知今日刺杀你的黑衣刺客是谁?” 宋慈无奈,翻了个白眼,“不知道。” 邹游调高音问:“那你可知那黑衣刺客因何要杀你灭口?” 宋慈一字字道:“不,知,道。” “啪!”邹游拍案而起,“你怎么一问三不知?” 宋慈底气十足,“我若是一问三皆知,我还会在这里么?” 邹游脾气一向冲,瘟神一样惹不得,对宋慈审不出来他二话不说就去抓桌子上的黑鞭。“唉,莫要动手!先问问他知道的也不迟。”皇甫一手按住邹游抓鞭的手,可刚一碰,邹游如触电般收回手,眼神别扭地看着皇甫,皇甫心奇怪,这人最近是怎么了,见他跟见鬼一样,碰一下反应就那么大! 皇甫平静问宋慈:“那你知道些什么你如实说上来。” 宋慈处变不惊,一一道上:“我只知道我今日莫名其妙要被人谋杀,再莫名其妙被官府抓进监狱,再莫名其妙与海棠令一众囚犯关在一处,听他们说是轩王遇刺,殃及池鱼的恶果,不仅知道了大理寺对平民百姓大用私刑,大肆封店查店,闹得人心惶惶,还知道了大理寺仗着轩王之命,公然置大宋刑律于不顾,不专注于取证检验,反而处处刁难嫌疑人,大人,请您知道,嫌疑人只是有嫌疑,不等于犯罪,逼迫和称呼嫌疑人是‘犯民’也是不合情理的!” 宋慈一口气道出了大理寺全部恶行,甚是激动,他目光犀利,盯着皇甫和邹游,当着两名大人的面直言不讳,“宋某清楚,大理寺的办案风格向来是只问人案不问人情,可若是办案理案连人之情理也不管不顾何来将案情查个水落石出?!大人也不想想,若是海棠令里真的有人是刺客的同伙,那他们事发后不逃走,反而报个官坐等官府来抓他们吗?!哪个刺客会坐等被抓,还要忍受大理寺惨无人道的私刑对待?!还有,宋某若是刺客,可能再让刺客反过来杀我吗?!” 皇甫惊讶,想不到这个少年对刑狱之事了解这般透彻,他一听少年分析,的确有些理亏,期期道:“......说不定你和海棠令的人一样,来个贼喊抓贼呢?” 宋慈气贫,大声喝骂:“执掌刑狱第一冲要就是取证检验,重证据实才能拿人审问,难道你们凭借一具黑衣人的尸体就要判定宋某有罪吗?” 邹游道:“没错,黑衣人胸前那副黑麒麟的纹身,与我们另外在玉堂春得到的一具黑衣人尸体是一样的,轩王七月初五在玉堂春也遭遇刺,你难道说这跟你没关系吗?” 玉堂春?!为何这又与玉堂春有关了,宋慈一下子蒙了。邹游一拍桌,道:“你若还不交代,就休怪本官依照大宋刑律刑法伺候了!”宋慈连连摇头,反驳:“我真不知道!那个黑衣人不是我杀的,他身上的两道伤痕并不是最致命的,他是自己服毒而亡的!大人,给我个机会,宋某就能证明!” 突然这时,外面响起一阵铃响。邹游和皇甫疑惑的对看一眼,还会有谁深夜探访大理寺牢狱?他俩起身吩咐两名狱卒看好宋慈,就急急出去了,宋慈不放弃地大声道:“大人,请你给我一个机会,我能证明黑衣人的死与我无关——”可惜人都充耳不闻。 待高官一走,两名狱卒便作威作福,他们一边奸笑,一边步步逼近宋慈,宋慈警惕的盯着两人“你......你们想干什么?” “想不到你小子还挺有骨气,敢对着大人大肆声张,想你是没尝过真正的牢狱之苦,问审之苦......先让你尝尝零头,不然待会你定会受不了的......” 一人抓起宋慈的双手,啧啧道:“我劝你还是快招了吧,你看看这细皮嫩肉,纤纤十指,可禁不起折腾哟。” “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两人将宋慈的十指架上夹具,宋慈立马明白过来,他咬牙怒道:“你们只要敢夹,我宋慈发誓绝不轻饶你们!” “呵呵,小子,有骨气就别叫出声——夹!”两狱卒左右开工,一拉夹具,宋慈十指被夹得充血欲滴,宋慈禁不住,短促的一叫,赶紧咬牙忍住。 骨头有种快要断裂的感觉,指骨节节,咯咯作响,宋慈痛的冷汗直流...... “喂!你们在干么——还不给本王住手!”......蒙头一声大喝,在宋慈几乎要疼晕前一刻,一道绚丽紫影闪现在黑暗中,如同曦光。 38、第三十七章 “喂!你们在干什么?!还不给本王住手!” 俩狱吏惊闻蒙头一声喝骂,顿时吓傻了眼,抬头呆呆看着出现在黑屋门口的男人。男人气场颇是强大,压得在场的所有人呼吸不禁一泄。 皇甫俊一暗叫遭殃,怎么会让此人亲眼撞见狱吏动刑,这可是大不敬!皇甫冲俩个狱吏骂道:“不长眼睛么?!还不快拜见轩王!” 轩王?轩王爷! 俩狱吏吓破了胆,猛地放开手中夹具,双双扑通跪地叩拜道:“拜,拜见轩王爷!” 宋慈一被放开,身子一松,无力颓倒在地,头埋在双臂间一下下倒抽冷气,手指传来的剧痛,十指连心果然不错,宋慈此时疼得恨不得把十只手指剁掉!因为剧痛,宋慈双耳一直嗡嗡作响,听不清周围在说什么,两眼也一时发黑,浑浑沉沉,唯独听见一声“轩王”,宋慈身体微微一抖。 皇甫俊一眼一花,身侧的王爷如风般快速转到那边,两脚狠狠踢开狱吏,俯身亲自扶起颓倒在地的少年......堂堂王爷去搀扶囚犯!皇甫很是惊讶,不仅是皇甫,连邹游和那随行的亲卫沈傲君也惊愣了眼。 “你没事吧?” 一声轻底的询问在头顶响起,宋慈缓缓抬起头看,迷茫中一张深邃俊丽的容貌撞入眼底,不知不觉中多少连宋慈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愫幡然而生,朦朦胧胧,浑浑噩噩,万千感情化作一声呓语,似问非问,似疑非疑,叫出的一刻,恍然如梦......“赵誉。” “大胆!轩王的名讳怎是你可以叫的!”邹游喝到。 宋慈一惊,眼界和大脑清醒了大半。 “住嘴!” 赵誉不耐烦地皱眉,对邹游和皇甫俊一两人大声斥责:“你们还有脸在本王面前大吼大叫么?!本王不是嘱咐过不许用刑不许用刑,你们都当耳边风么?!” “王爷——”邹游难以辩解他们并没有用刑,是那两个愚蠢之极的狱卒还没有弄清楚就下手伤人。 “请王爷恕罪,是下官不明所以,妄用了刑法,这一切与邹大人无关,若要论责,一切责任都由下官一人担当。”皇甫俊一挺身而出,毫不犹豫道。 邹游惊诧,皇甫那家伙吃错药了是不是?居然把所有罪责往自己身上揽。邹游急忙道:“王爷,是下官有责。下官管教狱吏不严,皇甫大人是临安府的人,不是大理寺的人,大理寺内发生此事应由下官一人担当。” 看两名朝廷命官跪伏在地,一个个都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推,赵誉一时难以决断。邹游瞥眼皇甫,“这里是大理寺,又不是临安府,有什么责任也轮不到你头上,你逞什么强!” “够了!你们有完没完!”赵誉干脆道:“两个人都该办,本王过后再收拾你们。”邹游和皇甫顿时垂头噤声,私下,皇甫又不服气地低喃一句,“死冰块木头,不识好人心......”邹游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轩王?眼前这个男人居然就是大宋朝声名远扬权倾朝野的轩王爷! 宋慈讽刺的一笑,眼前的男人不就是在玉堂春华亭相遇过的紫衣贵公子么?当时一句“龙驹凤雏”犹在耳侧......电光火石之际,玉堂春那一夜的种种涌上脑海,宋慈一瞬间理清了所有事件的条理和思绪,海棠令,玉堂春,悦然客栈......如今宋慈受过的一切罪,还有地牢中十多个无辜百姓受过的一切罪,都是眼前这个男人造成的,轩王,赵誉! 赵誉,赵誉,原来他叫赵誉,原来他就是赵誉......宋慈无力地想,手不着痕迹地推开赵誉,嘲讽道:“小民的死与活干你何事,轩王爷。”本以为终于见到朝朝暮暮崇拜不已的轩王爷会有何种惊喜激动,若不是因为地牢中数十个人的无情控诉,若不是因为他偏偏还有着一张酷似某人脸,若不是因为他与自己在玉堂春的惊魂相遇,宋慈还不至于如此......痛恨他,没错,宋慈此时真得好恨,好厌恶眼前这个男人! 被推开的赵誉一怔,抓着宋慈肩膀的手紧了紧。少年鬓发凌乱,衣裳破烂,一张清秀脸庞苍白无比,侧脸颊还有一道血痕,低头又见那双紫红肿胀的手,赵誉一时心软了一截,不知宋慈在狱中受到了多少委屈。但是,宋慈此刻看他的眼神他从没有见过——反感,满满的反感,与少年虚弱现状成强烈对比的执着情感。赵誉二十多年来看过无数眼神,有仰慕,有敬畏,甚至恐惧,有却偏偏没有......反感,赵誉的心猛地一揪。 一旁的沈傲君默默皱紧了眉,心道王爷维护这个少年过头了呢。 宋慈眼直直看着赵誉,不卑不亢道:“我没有罪,我也没有杀人,我是清白的。” 赵誉对这件事略有耳闻,愧疚道:“我知道。”宋慈摇头,“王爷你不知道,你什么也不知道,你不知道因为你有多少无辜百姓含冤受难,人心惶惶。” 赵誉无言以对,宋慈道:“王爷不是想知道真相吗?大理寺和临安府的刑狱官给不了你的真相,宋某能给你,就不知王爷是否愿意相信宋某了。” 赵誉眯眼看坚定无比的宋慈,宋慈黑白分明的眸子尽超越年龄的清寒严厉,认真的一字字道:“请王爷给宋某一个机会。” 宋慈口中还说着“请”,可眼里满是反感。赵誉从不曾想过他会和宋慈走到这一步,无奈之下,默许宋慈的请求。 一个是王爷,一个是市井无名小民,他们之间有着不可轻易逾越的界限,宋慈无比明白,但为了自己,也为了牢中含冤受屈的人,他拼也要拼这一回。宋慈微微颤颤的站起身,赵誉想扶,却被躲开,宋慈冷漠地扬言:“宋某一介布衣,不敢担当王爷恩惠。”最后连宋慈袖子都碰不到,赵誉郁闷不已,心道自己虽然对不起宋慈,可那也是许多人许多原因间接导致的,又不能全怪他,现在赵誉倒好看宋慈脸色了,有些委屈,但更奇怪自己哪来了这么好耐心和脾气,居然能容忍宋慈这样。 宋慈走近皇甫俊一和邹游,眼神对峙般看着二人,绽开一个莫名的笑,“宋某还以为大理寺和临安府的刑狱官有着多大的能耐,也不过如此。” 沈傲君走到赵誉旁边,低声问:“爷,他想要干什么?”赵誉皱眉不语,看宋慈一举一动。 “宋某一介书生,他无寸长,但独于狱案精明,大宋刑狱了然于胸。既然轩王爷都允许了,那宋某今日来和两位大人辩一辩‘法’,论一论‘道’,一较高下!” 众人惊闻,一怔。宋慈突然指着桌子上的砂锅,对两人问道:“这锅中甲鱼是何颜色?” 皇甫和邹游不明所以,皇甫索性答道:“黑的。” 宋慈伸手将锅中之物一翻,碰到伤处不禁嘶了一声,宋慈又问:“现在呢?” “白的。” 宋慈大声道:“黑与白仅在翻掌之间,为官坐堂者审案断狱,手握生杀予夺之大权,笔一点就可定人生死,验死验伤岂能不慎!皇甫提刑一开始对黑衣刺客的检验结果宋某异议颇大,宋某要想为自己翻案喊冤,就必对检验提出异议——宋某要求再验尸体!” 大家将视线投向赵誉,赵誉叹气,“随宋慈言,要验就验吧,本王也想知道其中真相。” 沈傲君贴在赵誉耳侧,不禁感叹,“爷,这小子嘴巴好犀利,说话跟那唱戏似的,噼里啪啦。”赵誉翻白眼,瞅沈一眼。 大理寺阴冷寂静的仵作坊内,一具尸体覆盖在白布之下,狭小的空间中排斥着一阵恶臭。 邹游点燃一盏灯笼,对赵誉禀报:“依照王爷吩咐,下官已将尸体提出库房,等待宋慈检验。” 赵誉和沈傲君是上过战场的,尸体腐臭也没少闻过,但是那么臭的尸体还是头一次闻到,赵誉皱鼻,“娘的,怎么那么臭。” 宋慈迎着灯光掀开白布,静静打量着尸体,眉眼淡漠,完全不避讳尸体恶臭,冷静的不似常人。宋慈突然抬眼对邹游道:“大理寺验尸不用脱衣服吗?” “脱衣服?验尸要脱衣服吗?”赵誉好奇地问宋慈,“脱谁的衣服?你的,还是尸体的?” 宋慈冷冷白了眼赵誉,懒得理。邹游回答:“大理寺为了避嫌,尽量不脱光。” “不脱光怎么检验,若是男子肛—门,妇女产门内塞入铁钉或其他东西谋杀致死,你们岂不是有检验失误么?” “真有其事!”赵誉惊讶,居然有人会往,呃,人下面塞东西杀人的手段真狠呀。宋慈又白眼,“王爷,宋某跟随父亲断案多年,什么手段的谋杀都可能有。”宋慈开始脱死者衣服,只是宋慈十指刚被夹具夹过,一碰就嘶嘶的疼,赵誉见状,马上厉声吩咐皇甫和邹游道:“还不去帮他脱衣服,没见到他手有伤么?”皇甫和邹游只好依言行事。 裸—身的尸体在烛光映亮下呈现出一层诡异的色彩,赵誉惊见尸体颈项,后背等地方有赤红色,便指着问道:“不是听官员说此人是剑器一剑刺心而亡吗?怎么死者身后会有那么多伤痕?”沈傲君看着也满腹疑问,皇甫和邹游虽见过这东西,但不知如何解释。 宋慈头也未抬,自若解释:“这叫做尸斑,凡死人仰卧而躺,一段时间后,项后,背后,两肋后,腰,腿,臂等下部都会出现微赤色,这不是伤痕,虽然很容易与伤痕混淆。” 皇甫惊叹,“原来这种现象叫做‘尸斑’,以前见过,就是不知道它确切的名称。民间有称之为‘赤痕’或是‘火痕’,认为是人死后上天书写在人身上的无字天书,记录了此人生前所有罪孽。” 宋慈暗暗叹气,这年代就是迷信,但是尸斑这种尸体变化的确是到一千多年后才有系统研究的,宋慈翻看着尸斑,道:“这根本不是什么‘无字天书’,人死后人体血管内的血液因重力坠积于尸体低下部位形成的,与此人生前功过毫无关系,但是根据尸斑倒是可以解读出一样东西。” 赵誉问:“可以解读出什么?” “死亡时间。”宋慈直起身,一边示范,一边道:“用手指按压尸斑稍有褪色,改变尸体体位,原尸斑不消退,新尸斑也不形成,此人死时六个时辰左右。”赵誉等人看着眼前尸体的变化,与宋慈所述奇妙的相符合,又惊又奇。 沈傲君不禁道:“喂!小子,你挺神的嘛!” “这只是雕虫小技,宋某的本事还不仅如此。“宋慈对赵誉的惊怪不以为然,坚毅道:“谁说人死就死无对证的,今日宋某就让王爷开开眼界,看宋某何如让死人开口说话!让这刺客亲口告诉你他是怎么死的!” 邹游见宋慈如此,心里很不服气,直面对宋慈道:“你莫要大言不惭,这个人明明是你杀的,他脖颈上的割伤,胸前的剑伤足以致命,难道不是你造成的。” 刺客脖颈上的伤确实是宋慈开刀的,可胸上的剑伤是梅晓辰在情急之下为保护宋慈才刺中的,但这都不是致人死地的原因。既然宋慈放话要与大理寺和临安府的刑狱官员斗“法”,就要说得对方心服口服,宋慈一张嘴巴生来可不是吃闲饭,宋慈一口伶牙俐齿是多少年练成精的。 “哦,邹大人说是致命伤,那就请问邹大人死者项部之伤,长宽几厘几寸?深浅几厘几寸?还有死者颈项和胸口的伤孰前孰后?致死程度相比如何?孰轻孰重?” “这,这很重要么......” “重要!当然重要!作为刑狱官员若是对死者伤痕检验主次不分,前后不明,必会检验失误。刑狱之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检验不慎,必会有人受冤含屈,验死验伤岂能不慎。” “这......” 宋慈一步步逼近邹游,话语句句犀利,如串珠般溜出,不得不令其他人叹服宋慈一口绝顶诡辩的口才,问得邹游晕头转向。 “宋某在此说明,颈部之伤先于胸部,胸部虽一剑毙命,但并非死者初衷。死者初衷是口含毒囊,一口咬破毒囊致死的,宋某为救他一命,不得已才切开他的气管,让他得保一口气,不料刺客救活,立马翻身而起,宋某为求自保,又不得不一剑刺中心脏,刺客才最终毙命的......不信大人可以扳开死者口腔查看。” 皇甫经过检查,期期道:“口中的确中东西......可你怎么肯定是毒囊呢?” 宋慈答复:“这不是一般的毒囊,此毒的功效是能在短时间内造成咽喉部的肌肉紧缩,呼吸不畅,最终窒息而死,这一点也可以从死者颜面青紫,肿胀,眼球突出出血等地方看出。”宋慈说着瞥了眼赵誉,意味深长道:“听说一些职业杀手杀人不成常会这样服毒自杀,销毁线索,这样自杀不仅时间短,而且人也死得彻底。” 赵誉发现宋慈的矛头又指向自己,有些不明白,宋慈走进赵誉,道:“王爷还不明白吗?宋某会遭到刺客行刺不正是因为你的原因吗?在玉堂春......” 邹游质问宋慈:“刚才本官问你黑衣人为何要杀你时,你不是还不知道吗?” “我那时不知道,但是当我见到了这位鼎鼎大名的轩王爷后我就知道了。”宋慈的眼径直与赵誉对视,狠狠道:“因为你在玉堂春遇刺我救了你,所以刺客反过来以为我和你有莫大关系,才要杀我!我是因你而被刺客追杀,是因你而被官府误抓,也是因你而被弄得一身伤病!你说我自从遇见你是不是很无辜,很倒霉!” 在场的人都傻了眼,居然有人敢冲着轩王大控其罪,呼来呼去,宋慈胆子也太大了吧! 赵誉忽然想明白了,连连讪笑,这么说来自己的出现振荡带给宋慈很多麻烦。皇甫俊一和邹游面面相觑,原来王爷和宋慈之间有这种过节,这样一来,他们的确抓错人了。沈傲君默默点头不已,暗叹宋慈不凡,真相原来如此...... 宋慈终于为自己翻了这案子,不仅证明自己无罪,也证明的其他三个同伴的清白,赵誉放言,赦免宋慈几人,他们可以无罪释放。 宋慈担忧道:“那海棠令那些人呢?” 赵誉沉默一会,道:“你管好自己事就可以了,你可以证明你无罪,但证明不了他们无罪。你不是救世主,你救不了那么多人......” 说罢,赵誉挥袖走出仵作坊,宋慈若有所思。 等赵誉走后,皇甫俊一最后一个出去时,他转头忽对宋慈一笑,笑道:“宋慈好小子,真有你的!今日有够让本官大开眼界,你说你这么有本事怎么不干脆当个刑狱官呢?还有,你骂王爷那会我真替你捏了一把汗!” 宋慈一怔,他不曾想过皇甫俊一会如此大度,这番,宋慈不仅是驳斥他,还是驳斥他的权威,当着轩王的面令他这个京畿提刑难堪,可皇甫俊一似乎并不记恨他,相比起皇甫俊一,那位姓邹的大理寺少卿是讨厌透了自己吧,之后基本没给过他好脸色。 宋慈经过这一劫后,心情不由轻松许多,他包含歉意的对皇甫道:“宋某少年莽撞,失礼了......宋某终于知道你为何会成为京都四公子,梅晓辰他们的大哥,大人真的很有大哥风范。” 皇甫一听却沉下了脸,“说到梅晓辰他们......我劝你一句:梅晓辰和谢弘微不是你宋慈可以轻易攀附的高枝。” “高,高枝?”宋慈不懂。 “难道你还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么?你以为轩王放了你们,只是因为你那辩解吗?宋慈你别太天真,轩王是看在梅家和谢家的颜面,才放你们的。” 当听完皇甫俊一之言,宋慈瞪大眼,惊诧说不出一句话......原来,原来自己对京城之事还幼稚得很。 皇甫走出大理寺时,天已初明,晨曦透过薄薄雨雾,清澄出新,折腾了一夜,皇甫深吸一口气,一股倦意涌了上来,他喃喃道:“一夜的狂风骤雨终于暂停了,可这寒食节的雨还没就此结束呢......”然后最后回望了一眼大理寺的高檐冷墙,默默离去。 39、第三十八章 赵誉一出大理寺就特地吩咐了沈傲君准备了一辆舒适的马车,待宋慈和几个同伴出狱会合后一起送他们回去。 宋慈漠然看着赵誉,心里很矛盾,既不想承他的恩,更不想理睬他,宋慈总觉得有一种被人狠狠打了一耳光又回头来摸摸他安慰一下的感觉......很怂,很窝囊。宋慈折腾了一夜,精疲力竭,浑身上下极不舒服,头疼手疼胸口疼,不说是被人用刑,自己身还带寒疾,宋慈这下疲惫得说不出一句话,赵誉就当是宋慈默许了。 宋慈又见赵誉展颜一笑,怎么看怎么有种傻傻的感觉,宋慈皱眉,这个王爷莫名其妙。 赵誉说有事要办,先让宋慈一人留着马车边等着,宋慈想,可能赵誉是回头找大理寺那群人算账了吧。宋慈不禁暗自苦笑,这一切的祸端都是因轩王而起,这会儿他还理直气壮找别人算账去。宋慈也懒得说,独自靠在车边,闭目养神,可是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宋慈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和皇甫俊一一番私密的谈话...... 皇甫负手而立,对宋慈冷傲道:“我父亲官拜兵部侍郎,枢密使,我皇甫一族三代为大宋立过汗马功劳,可谓是丹书铁契,深得圣恩,你说能和我齐名的三个京城才俊会是何种身份呢?” 宋慈摇头,道:“我是真的不知道梅晓辰和谢弘微是何人。” “你是在装么?那我告诉你,广陵和子昭分别是当朝一品大员左丞相梅烨和右丞相谢深甫的公子。你说你宋慈不过是小小地方推官之子,你配得上和他们称兄道弟么?” 听皇甫一言顿时让宋慈心凉了一片,是啊,自己的父亲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地方推官,论官职只是个从六品,如何能与朝廷一品相提并论,可是......“我宋慈出生虽不贵,但也不低,父亲之上三代为官,代代清正廉明,也算是一方书香门第,皇甫大人的话岂不是说我宋慈结识梅晓辰是看中了他的家世身份,与他交好是为了借着他这高枝,想抓着龙尾巴上天?!” 皇甫狭促道:“难道不是吗?你这种人我见多了,装着无知其实心里的算盘打得比谁都清楚。” 宋慈冷笑一声,他算是无言以对了,既然别人这样想,他也没办法。 皇甫俊一的意思在清楚不过,宋慈的身份配不上梅晓辰和谢弘微,他若再和二人一起定会受人白眼遭人闲话,宋慈苦笑,喃喃道:“父亲呀,如今我算是体会到你当年迎娶我母亲后主动请命外放为官时的心情了,在京城被人说是攀龙附凤的感觉果真很糟。” 宋慈脑子很乱,除了徘徊着那种失落黯淡的心情,其实脑中另有一团疑云不能消散,就是关于刺客的事。仵作坊里的那具尸体依然很清晰的呈现在宋慈脑中,死者的年龄,身份,从何处来......若是多给宋慈一些时间他说不定能够从中找出些蛛丝马迹,但是宋慈没有资格那么做,即使他可能最有能力那么做。 宋慈一想又不对,轩王赵誉的事他干嘛多管,他与赵誉非亲非故,干嘛替他操这个闲心!宋慈甩甩头,提醒自己清醒清醒!这个赵誉不是那个“赵誉”,尽管他们长得像......赵誉他贵为亲王,与自己这个平民八竿子打不着,他们本是不该有交集的两条平行线。 “喂,小子你在想什么呢?皱着一副苦瓜脸,丑死了。” 宋慈微惊,睁开眼,赵誉不知何时已无声息的出现在旁边。赵誉跳上马车,盘腿坐着,单手支着头,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宋慈,宋慈有些迷惑......这真的是个亲王吗? 赵誉实也是在外面无拘无束惯了的,平时多与将士平起平坐,故而放松下来是很没亲王架子,但是在一些人一些场合他就必须郑重了。 宋慈挑眉,“小民的丑与美关王爷何事?” 赵誉揉揉鼻子,面色有些不自然,他与宋慈这梁子是接上了,说话句句带刺。赵誉咳嗽了一声,有个问题他一直很想问宋慈,但不知道合不合适,“呃......你的舌头怎么样了?” ......舌头? “我记得那天晚上我们......”赵誉指指自己又指指宋慈,欲说不说,“就我们俩......” 啧!宋慈明白了,登时火气,不就是他给赵誉做人工呼吸时被赵誉反咬一嘴的事吗!娘的,不提不要紧,一提宋慈又是一腔愤然,他的舌头疼了一晚上耶,他好心救人却总是不讨好。宋慈翻一个白眼,气得懒得说。赵誉不懂,又追问:“你当时为什么那么做呀?” ......为什么那么做?!宋慈若是说他那是救赵誉,会不会被人再认为是蓄意讨轩王爷的好,想要攀轩王爷的高枝,宋慈一咬牙,干脆反问赵誉:“王爷真不明白,想知道?” 赵誉其实明白宋慈救了他,但是不知为何想听宋慈亲口说,他佯装不知道,摇摇头,“你说。” 宋慈冷笑,高声狠道:“回王爷,其实小民是一直非常非常仰慕于你,对您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想一亲芳泽,故而乘人之危,占了王爷便宜,王爷以为如何?是不是想把宋某剁掉!” 赵誉眨眨眼,看着宋慈身后一处。宋慈一怔,暗道不好,赶忙回头看—— 沈傲君抱着一大只黑箱子,那是宋慈被没收去的药箱,后面跟着被释放出狱的梅晓辰,谢弘微,范文琦,四个人木然站在一米开外的地方,清晨寂静的空气中缓缓回荡着宋慈那句惊人之语。半响,沈傲君回神,哦一声,“原来王爷的那也能叫‘芳泽’呀!我还以为那叫作‘兽泽’。” 赵誉皱眉,呵斥沈,“死小子,想吃板子是不是?!” 宋慈僵直如冰冻,撇开眼,不想看梅晓辰他们诡异的表情。沈傲君坏笑着颠颠跑上前,将箱子递给宋慈,“小兄弟,你的东西,本来是被扣留在临安府的,王爷特别遣人去把它拿过来还你。” 宋慈嗯嗯点头,有些尴尬,下意识伸手去接,突然旁边赵誉又一声喝,“喂!你小子眼睛瞎了,还是故意的,没见着他手上伤的不轻么?!” 沈傲君“哦”,主动拿回药箱,笑道:“王爷让我帮你拿着。”却不料箱子忽然被人抽走!梅晓辰毫不客气地抢过宋慈的东西,抱在怀里,站在宋慈身边面色不善地看着两人,冷道:“不敢劳烦王爷和亲卫大人费心,我慈兄我来照顾就行了。” 梅晓辰转身一脸担忧对宋慈,拉过宋慈的手看,越看越心疼,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慈兄我都听说了......真是委屈你了。” 赵誉倒吸一口冷气,暗骂,他娘的,这只简直就是千年狐狸精转世,而且还是只公狐狸。看他那媚眼飞的,看他那眼角闪烁的泪光还真像那么回样子,这个男人还真妖孽呀......赵誉突然有点不是滋味,心想宋慈不会是被他的美□□服了吧? 宋慈又想起皇甫的话,顿时为难,这时赵誉伸出一只手在宋慈面前,“既然人都来齐了,我们走吧,上车。” 宋慈问:“去哪?” 赵誉道:“当然是送你回家。”并且继续伸手示意宋慈上车。 宋慈转念一想,正好有理由暂时躲开梅晓辰,他神色漠然地抽离梅晓辰抓他的手,去接赵誉的手。赵誉微怔,他本没有想过宋慈真会去接他的手,赵誉转而一笑,避开宋慈受伤的手指,握着他的手腕,轻轻巧巧的将他提上马车,心想这小子果然和他手下那些当兵的不一样,这才几斤几两重呀。 梅晓辰眼色一沉,隐隐觉得不对劲,宋慈是在逃避他?宋慈为何要这么做?梅晓辰黯淡望着宋慈钻进马车,赵誉也跟着进去。 沈傲君向他们三人示意,道:“几位公子也赶紧上去吧?王爷为表这次的歉意,亲自护送几位回府。”梅晓辰冷冷看了眼沈傲君,二话不说也上了车,谢弘微,范文琦紧随其后。 待所有人上来,赵誉高声吩咐:“走!” 一路上气氛压抑,宋慈坐在最里面,挨着小窗户靠着,让人觉得很颓靡,赵誉理所应当的占了宋慈旁边唯一的位子,梅晓辰只能坐宋慈对面,他很想和宋慈说说话,但是宋慈一上车就闭着眼,静静的,像是睡觉,梅晓辰也不敢打扰。 马车行进不疾不徐,车中无一人说话,但却各有各的心思,碎碎念不绝。宋慈渐渐是真的睡着了,不知不觉,车一颠,头一歪,靠在了赵誉肩上。赵誉低头一看,只见宋慈尖削的侧脸,光洁的额头,鼻梁到鼻翼弧度轻柔而完美......哎呀妈呀,赵誉呼吸一泄,暗骂自己无能,大江从南到北,从上到下,他轩王爷什么模样的美人没见过,中原江南婉约小巧的闺秀,西域漠北热情豪放的胡女,他都不曾这样,从心底的发出一声吼,而且最不堪的是,那声吼居然是——嗷~~ 神呐,赵誉平生头一次向神祈祷,不是吧,就算这小只再咋个秀气,再咋个好看,可那也是只公的好不好!麻烦不要让他的心跳跳那么快了...... 赵誉觉得不对,回头看车中其他人,除了谢弘微若无其事的瞥了眼他们,其他两个青年皆是目射凶光。 凶?敢在本王面前耍凶!当本王这二十多年白混了是吧。赵誉本能的挺直胸膛,将一切干扰隔绝回去,毫不掩饰,巧妙的换一个姿势,任宋慈越靠越深,头直接枕在赵誉的脖颈下,轻轻动了动长长睫毛,砸吧砸吧嘴,似乎睡着很舒服。 赵誉斜睨着宋慈,少年睡颜格外的安然,少了些锋锐的少年意气,多了分儿童般独有的稚气,毕竟年纪还轻,不经意的流露出来。赵誉半垂着眼,忽然想到宋慈在黑夜风雨中镇定检验尸体的样子,那种冷峻,那种睿智,不为死而撼,不为生而动,行走在生与死,阴与阳,黑与白之间,淡泊不似常人。 赵誉忽有一刻想到,听说东洋有一族将少数有超越自然能力的人奉为神的使者,有能力连接生死世界的类似神的存在的人,阴阳师。宋慈是不是也是这样呢?有能力解读死亡与生命的人,类神的存在。 中途,谢弘微无声的示意停车,他朝赵誉欠身,表示他要在此下车,赵誉轻轻点头,随谢弘微自己去。 马车继续走,行到一处时,宋慈自己悠悠转醒,并没有人叫他,但宋慈迷迷糊糊中总觉得有人在呼唤他,第六感的灵光一闪,宋慈直起身,含糊地问道:“我们......我们这是到哪了?” 梅晓辰见宋慈终于醒了,忙道:“到城西了。” “城西?” 宋慈掀开窗帘子,因为时候还很早,天刚蒙蒙亮,街上人也不多,宋慈从窗外望去,唯见有一家被官府贴了白纸封条的酒楼孤零零遗落在灰暗世界中。 没错,那就是被大理寺查封的酒店,海棠令。 迷茫中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宋慈,如使命般不可抗拒,宋慈叫道:“停车,快停车。” 马车应声而停,大家都很不解。赵誉挑眉,轻佻道:“怎么?不睡了?本王看你睡着很舒服呀。”赵誉对宋慈示意——你看看我的衣裳前襟。 宋慈本还有点迷糊,低头一看,顿时精神,慌忙擦擦自己的嘴角。天!居然睡觉流口水流到轩王身上了,这不自寻死路么!宋慈已经当着赵誉的面大言不惭,大恭不敬过好多次了,这回竟是把轩王当枕头靠,虽然......好像......似乎......这个“枕头”靠着很舒服......但是他宋慈也不能靠呀! 如今后悔是没有用滴!宋慈沮丧。 赵誉目睹了宋慈那一系列纠结的神情,暗觉好好笑,但是赵誉表情还是佯装的很严肃,赵誉道:“宋慈你好大的胆子,你就不怕掉脑袋?你说你要怎么补偿本王呢?” 一听“补偿”,宋慈也不知自己想到哪去了,立马警惕起来,结巴道:“我,我要下车。”说着宋慈就赶紧跑出去。 “唉......”赵誉来不及说,心想这小只反应那么大干嘛,他又不会真跟他计较一件衣服。 “慈兄!”梅晓辰赶紧跟着宋慈下去,范文琦默默看了眼赵誉,也跟着下车。 宋慈站在清冷晨风中,昏沉的大脑顿觉清醒无比,眼一闭,再一睁,眸光蜕变得清绝犀利。晨光昏暗中,独宋慈一人立在混沌的天地间,清绝而独立,那种感觉才是宋慈的归属,这一刻宋慈下意识中允循着那种感觉,一步步走向海棠令...... 赵誉掀开帘子,大喊:“喂!还没到耶!你要去哪?!” 宋慈侧身,冷声道:“宋某必须要去一个地方,还请王爷见谅,暂时等一会儿,宋某马上就回来。” 赵誉一怔,灰朦朦光线中的白衣少年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人,冷峻,漠然,和夜里那个矗立在死尸边的少年一样,那是一个人。 宋慈回头对梅晓辰道:“你和我一起走吧,我有话要和你说。”接着又对跟上来的范文琦说:“其他人都不准跟着来。”宋慈语气坚决,范文琦只好止步。 赵誉探出马车,看着宋慈和梅晓辰转进那条小巷后,对驾车的沈傲君道:“喂,你觉不觉的他怪怪的?”沈傲君耸肩,“不了解他。”赵誉眯起俊丽眼眸,摸摸下巴,这小只,有意思。 行到海棠令后面,小巷内寂静无人,宋慈走近一看,竟发现海棠令直通后院的一扇小门竟没有被封条封死。宋慈手一推,竟然门开了!宋慈看到后门的锁有被撬开的痕迹,明白,想到可能是酒店被封,有偷撬开后门,乘无人进入酒店行窃。 宋慈坦然地走进去,梅晓辰紧随其后,待宋慈反身将后门关起来,梅晓辰禁不住问道:“慈兄,你来这里是想对我说什么吗?”宋慈不语,继续往里面走,梅晓辰困惑地跟着宋慈。 海棠令后面是一大个花园,载满了海棠树,清晨的薄雾中,宋慈莫名觉得冷,宋慈不禁咳嗽起来,梅晓辰惊道:“慈兄,是不是你的病又重了?” 宋慈摇头,还是不语。他抬头低头所见,眼前的花园仅仅几日,竟像荒芜了数年般的寥落,瓦泥灰冷,柱偶焦黑,原来华美整洁的铺地里,石缝中,生满了半枯的杂草,头顶的海棠花树仅剩一条条枯枝,和零星缀点的暗红萎花。 这一切......这一切都是因轩王而起的。若不是轩王,一家好好的酒楼何必变成如今一副寥落破败之像,一想起大理寺狱中那些含冤受屈的百姓,宋慈的心狠狠的一抽,而当宋慈一想到自己如今能被放出来,竟是因为他那两位同伴的关系,是轩王看梅晓辰和谢弘微两家的面子上才赦免他们的,宋慈顿时觉得好讽刺,自己一夜拼了命的证明,到头来还是因为权势,难道宋慈一身绝世本领还比不上官位权势么?这是宋慈十九年来第一次挫败,败在了轩王的权威下。 宋慈原以为自己一身验死验伤的本事可以救无数人于水火,如今看来很是不堪和可笑呢......宋慈弯腰捡起地上一只酒杯,不知这只酒杯是如何在一场浩劫中幸存下来的,宋慈紧紧握着这只酒杯,即使手上之伤被握得疼痛,也丝毫不觉。宋慈内心愤然不已,他狠狠将酒杯掷出去,勃然骂道:“是轩王就了不起吗?!是轩王就可以随随便便欺压平民百姓吗?!妈的,什么破王爷!” 梅晓辰惊愕,“慈兄!” 宋慈深吸一口,尽力平静道:“你还记得我们俩在这里许下的誓言吗?” “记,记得,当然记得!” “宋慈。” “梅晓辰。” “以土为香,邀明月为证,从今日起义结金兰以手足相称,地老天荒,荣辱与同,天长地久,同生共死!” “好一句地老天荒,荣辱与共,天长地久,同生共死。”宋慈难以抑制道:“梅晓辰!我宋慈当你是兄弟,你当我是什么?......玩物吗!”说着宋慈将一小只瓶子摔在地上,梅晓辰一惊,因为他认出那是谢弘微给他的五石散。 “不,不是的,慈兄你听我解释!” “我不想听你解释!你是在挑战我的认知吗?以为我不知道这里面装得是什么吗?” 梅晓辰完全慌乱了,“慈兄......” 宋慈严厉地看着他,“还不仅如此,你梅少爷一次又一次的玩弄我,欺骗我。玉堂春那夜,轩王遇刺,你明明知道轩王赵誉的身份,你为何不告诉我?你明明是左丞相梅烨之子,你为何不告诉我?你知不知道让我宋慈落一个‘攀龙附凤’的闲话,我很难过!” 梅晓辰一怔,反应过来,“是,是谁告诉你的?是不是皇甫俊一!” 宋慈苦笑着摇头,冷绝道:“是谁说得不重要......我宋慈一介平民,自知几斤几两,高攀不起你!梅大少爷,从今日起你我就绝交,割袍断义,再不相见!” ...... 良久后,只有宋慈一个人从海棠令后面出来,宋慈一出门,就撞见躲在门后面一人。 宋慈惊叫道:“范文琦?!” 范文琦怔怔看着宋慈,有些无措。宋慈以为范文琦都知道了,表情从惊到冷,如冰雪般的寒冷,这样严厉的宋慈很少见,甚至有些可怖,让范文琦忍不住身子一缩。 宋慈无情道:“你都听见了,如何?......满意了!?高兴了!?”说罢,转身就离去,独留薄凉晨雾,寂寂院落。 当宋慈走出小巷,赵誉背手立在巷口,表情深邃,他刚想要对出来的宋慈说什么就被宋慈一副失神寂落的神情怔住。 赵誉期期问:“你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么?”宋慈一言不发,如幽灵般滑过赵誉身边。 赵誉挠挠腮帮,低低说一句只有自己听得见的话:“我都听见了,大清早的发那么大脾气,吼那么大声,别人想不听见都难呀......” 心想,这小只发火很挺劲爆的嘛。 40、第三十九章 宋慈自从被送回一心堂后,就再没踏出过一心堂的大门一步,慈母和舅舅看见宋慈回来带着一身伤病,差点吓晕。宋慈大病,接连两日高烧,祝枝山动用了一心堂雇佣的所有大夫治疗宋慈。宋慈整天郁郁寡欢,寡言少语,钻在被褥里当鸵鸟,哦不,当刺猬!不管谁问他那一夜发生了什么,他就跟谁闹别扭,顶着一副臭脸,脾气怪得很。 忧心儿子的祝氏让机灵聪慧的萧洛去找宋慈谈谈,可没谈几句宋慈就不耐烦,尤其是当萧洛问起那些日子缠着宋慈像狗皮膏药似地结义兄弟梅晓辰时,宋慈就不可抑制地怒骂起来——“不许提他!以后都不许提起他!” 萧洛从没见过宋慈发那么大火,登时吓蒙了,萧洛微微颤颤地道:“少爷......你......你凶我?” 宋慈大声:“凶你怎么了?!一张热脸就往人家冷屁股上贴!你说你怎么那么笨,就不会看人脸色呢?!” 萧洛当了宋慈的出气筒,委屈的一滴一滴眼泪往下掉。宋慈漠然瞥了萧洛一眼,稍稍降低了声调可还是语气不佳道:“哭?就知道哭!你们这些女人真当自己是水做的......”萧洛不甘被宋慈瞧不起,她敬慕宋慈,并清楚的知道要作跟随在宋慈身边的女子就必须坚强,萧洛狠狠地擦擦脸,倔强道:“谁哭了?!” 宋慈痛骂了萧洛后心里也知对别人随便撒气是不好的,于是没发泄的火大多会往自己身上撒。那几日宋慈绝食闹得一心堂不得安宁,饭是饭吃不下去,药是药吃不下去,眼看一身寒疾一身伤病越来越重,慈母看儿子几乎病焉了,还倔着一副要强的脾气不吃不喝,急得也跟着宋慈绝食,宋慈没法,为了母亲才强忍着去吃饭吃药。萧洛糊涂,想宋慈怎么也算半个医者,怎会那么不珍爱自己的身体。 从那天,萧洛算见识了宋慈的臭脾气,得到一个道理——宋慈心情不好,千万别去惹他!宋慈可不管对方是男人还是女人,小孩还是老人,只要此时碰他逆鳞的人,他可会毫不留情骂个狗血喷头,再说宋慈这种人平时温文尔雅,看不出什么脾气,可就是这样的人,一发起火来相当可怖,最可怖的不是他怎么对别人发火,而是他会何如对自己发火——绝食这种事情算是轻的,等当宋慈成为提刑官后,所有人最怕宋大人发火,或是心情不好,一旦碰上,宋慈不知不觉中就会开始“自虐”......彻夜不眠,茶饭不思的审查宗卷,提点犯人,工作,工作,工作,不休不止的工作成为宋慈宣泄怒气的方式,不禁让人担心若是宋慈那根线绷得太紧,有一日绷断了会如何。 后来经过几年的相处萧洛又明白了,他们这位又敬又爱又畏惧的提刑宋大人,耍脾气的时候思维就像个孩子,单纯,直接,甚至有些可笑的幼稚。到那时候萧洛就要像母亲一样哄,男人和女人的差别——母性的力量,不管其他人是不是惊得目瞪口呆,反正一旦逢宋大人发火,就连赵誉都压不下来时,找洛姑娘就对了,洛姑娘可是宋慈身边不可或缺的红颜。 可那时萧洛还没摸清宋慈的脾气,只能强忍着充当出气筒。第二日,萧洛有些微微嗦嗦地给宋慈倒水洗漱时,宋慈病的还躺在床上,萧洛帮他擦脸,不料宋慈一把搂过萧洛,紧紧抱着,沉默好久才小声道:“......对不起。” 仅仅只有“对不起”三个字,不需要更多的话,就能让人感受到宋慈难能一见的懊悔和脆弱,萧洛惶恐无措的发现宋慈其实也是个凡人,不管他现在或是以后会多么的出类拔萃,他始终是个血肉之身,并且......那一刻,萧洛的心真得跳得好快,少爷抱她了!?少爷居然抱她了! 宋慈病情转好,渐渐振作起来,对人又是笑颜逐开,可却任然禁忌别人提起那一晚的事......说来也奇怪,宋慈从回家后几乎每一天都有人送礼品到一心堂,大多是高级的补品和药材,也有些精致的吃食,任谁都看得出送礼人颇是花费心思。舅舅祝枝山捧着那些补品和药材连连赞叹,“这些东西好名贵的哦!慈儿,你知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人送你的?” 宋慈拿起那些礼物附赠的名卡一看就皱眉,冷哼一声,丢下道:“是谁送的不都写这么。” 大伙皆是好奇地挨到起看,名卡有三份,署名也有三个——赵公子,梅公子,范公子。大伙都不明所以,问宋慈这三个公子都是什么人,与宋慈什么关系,怎么大手大脚买那多好东西送他。 宋慈幽长而沉重的叹气,自己似乎也很不解,宋慈对着身旁的萧洛和萧逸面无表情道:“你们说这群人都是白痴吗?我就住药铺里面,他们还往药铺送药!” 萧洛知道宋慈气还没消,说话偏激了点,于是机灵道:“或许他们觉得这些药材比较好就给你送来了,他们不也是好心吗。” 宋慈毫不在意,道:“乙药能治甲病,丙药也能治甲病,乙与丙的唯一区别就是价格要高十倍!我就一个寒疾,又不是要死了,你们说他们送这些这有必要吗?!简直就是钱多的没地方花......”说完,宋慈看都不看礼物就没好气地回自己房间去了。 祝枝山大叫:“慈儿,那这些药材怎么办?要不要就收下了?”宋慈隔着屋子大声道:“收?!给我统统还回去!” 萧逸莫名的问妹妹,“少爷怎么了?他不是病了正需要吃药吗?不然他想要人家送什么?”萧洛叹气,道:“少爷得的病不是这些药能医得好的,少爷得的是心病。” 祝氏见宋慈恢复的不错,就和宋慈谈了谈白起所转告的白月儿的婚事,也就是宋慈被抓那日,白起来拜访过一心堂,结果等了一整天都还没等到宋慈,白起就回去了。祝氏转告,嘱咐宋慈,婚礼前一天一定要去城门口接白氏。宋慈一听,身子不由一颤,宋慈知道要去接母亲就要装上女装扮成女孩,在嘉州也就算了,可......可这是京城,宋慈生怕出什么纰漏,最近发生那多事,宋慈简直怀疑是不是时运低的缘故。祝氏告诉宋慈不必担心,白起那日都安排好了,那日白起会陪着宋慈一起去接白氏。 宋慈无奈讪笑,一提起白起他就不安的联想到大理寺,宋慈估计白起还不知道他们那夜被抓的事,不然不会几天都没动静,不过不知道也好,宋慈不想白起为他担心。 有一日宋慈真得差点气死。宋慈拿出白月儿给他准备的包袱,看得惊心动魄,里面不仅有一件女装,还备有女儿家的朱钗耳环,胭脂水粉。宋慈眼角抽了抽,白月儿这是什么意思,该表扬她想得周到,还是纯属想看他笑话。虽然宋慈上辈子是女孩,但重生的十九年,他已经完全忘记了如何作女孩,这一世,他是个男儿,心智也是男儿,是男儿就要顶天立地,自强不息! 宋慈深呼吸,自我安慰一下,强自镇定下来,试穿上那件衣裳,腰带系紧一点,尺码还算合适,因为宋慈身材纤细,腰身比一般女儿家还细瘦。宋慈皱眉打量着镜子中那个完全不同的,几乎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的影像时,没发现门外有人屏息注视着他。宋慈一惊,转头,门口站着惊愕非常的萧洛和萧逸,三人面面相觑沉默了半响,萧逸居然冒出一句:“姑娘,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这是我们少爷的房间。”......宋慈直接气晕了。 之后宋慈被两不良兄妹笑了好久,萧逸嘴巴直,道:“哈哈哈......少爷,你压根不用担心,真的认不出来,我们朝夕相处的都难以认出,更别说那些人了......少爷你就安心去吧!我们在这等着你勾个‘金龟姑爷’回来!” 宋慈恨死,萧逸自己也生得好看,许多京城男子生得都很俊俏,宋慈不是貌赛潘安的美男子,可为何偏偏一张脸生得尽是雌雄莫辩的味道,有时还会被认为是女扮男装。为了证明自己其实还是很“男人”的,宋慈赌气,帮一心堂的药房推一早上的石磨,可没推完一簸箕药材宋慈就很可悲地累得趴在石磨上起不来了。 萧洛连连摇头,叹气道:“算了,少爷想开点,体力不行你还有脑子,你就是脑子太过于发达了,所以有利必有弊,你才会这么......” 宋慈忍无可忍道:“不许说我羸弱!”宋慈想了想又补充:“更不许说我娘!”萧洛忍笑到内伤,这些可不是她说的,少爷自己也这么想的......萧洛笑道:“少爷其实也挺好的,像你这样类型的男孩子也有很多女孩喜欢,又温柔又博学,有时像个小孩子,有时又像只小宠物,虽然少爷不觉得,但你真的非常需要别人保护,发起火来也挠得人心痒痒。” 宋慈诡异地看着说出这番话的萧洛,萧洛越说越语无伦次,宋慈盯着她的眼神让她脸上不住发热,心跳加速。萧洛以为宋慈看出来了,宋慈那么聪明一定会看出她......可是刚说完,宋慈居然翻个白眼,自嘲道:“照你这么说,我还是男人么?”萧洛眯眼,心里暗骂宋慈这个大大大笨蛋,活了十九年完全不解风情为何物! 这一日,一心堂照常是生意兴隆,诊厅坐诊的一位大夫有事不能来,宋慈主动帮忙顶上,照宋慈的话讲,他就是差个证而已,他也是个大夫,萧洛在旁边翻白眼,真没见过这种连自己身体都不关心的大夫。 诊厅设置在药铺里面,用厚厚的布帘隔成一间间的小阁子,宋慈正在整理桌子,笔墨纸砚和自己的百宝箱准备好后,宋慈拿出一只造型独特的小筒子细细端详,骄傲道:“近现代化听诊器,中世纪欧洲版,南宋宋慈出产。” 宋慈刚一坐下来外面就有人叫诊,宋慈兴致高昂地拉开帘子,还不等宋慈抬眼,门口摇着扇子一柄山海日月锦绣绮罗二十三道象牙扇骨的折扇的紫衣公子便轻佻道:“我听说我送你的东西全被你退回了,你病好了么?” 宋慈眼一沉,语气不善道:“多谢王爷费心,小民的病是好了......怎么王爷又生病了么?” 此时两人身边都不没人,沈傲君守在外面一点,看见宋慈示意的笑了笑,很友好的招招手。赵誉无奈宋慈怎么还在记仇,两人说话就不能用正常一点的方式么?赵誉自若,顺水推舟道:“是啊,我也病了。”宋慈比已成年的赵誉矮上两个头,赵誉俯下身,道:”在外面不要叫我王爷,我是微服。“ “好,叫爷行了吧。”宋慈皱眉,道:“你有病不是一群大内太医围着吗?什么时候轮到我这连执业医师证都还没有的江湖大夫了?你来这里干嘛?” 赵誉夸张的叹一口气,“可惜我的病只有你一个人才能医得好。” “什么病?” 赵誉眼神暧昧道:“宋大夫,我患得是......相思病。” “哦~~”宋慈上下打量着赵誉,一挑眉,爽快道:“我这治疗此病效果最好了,赵爷还等什么,不快一点入闱就诊?” 赵誉还来不及回答,宋慈就一手抓过赵誉的衣领,不容置喙,将身形高大健伟的男子大力地拖进去,宋慈一边拖还一边笑道:“赵爷,赶快进来嘛。” 这下子是赵誉自讨找了,他震惊,没想到这小只还蛮热情的蛮主动的嘛,那么......那么他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沈傲君远远看着傻了眼,难不成爷这回真得那么容易就得手?!赵誉笑嘻嘻地任宋慈将他拖入雪白的帷幕,任宋慈一把将他推倒在里面的一张床榻上。 宋慈二话不说,就当着赵誉的面开始脱衣服。宋慈媚眼丝丝,道:“王爷,您等好了,小民这就为你来治——病!” 41、第四十章 宋慈仅仅只脱下外面一层衣袍挂在椅背上,顺手利索地盘起长发,用发带高束成髻。赵誉想要从床榻上坐起来,宋慈指着他一板一眼的警告道:“病人可躺好了,不然本大夫不看的!” 赵誉双手举起,一表无辜,听宋慈话又乖乖躺回去,喃喃道:“小只名声不大,规矩还挺多。” 宋慈背着赵誉将帘子拉严,有意无意瞥了眼外面探头探脑的沈傲君,宋慈垂下眼睑,脑子里默默温习了一遍满清酷吏刑法,唇角不禁挂上一丝狡黠......轩王爷,今个儿你终于是落我宋慈手里了。宋慈心情不错,可刚一转身脸色又沉下来,微喝道:“你看什么呢?” 赵誉两只眼珠子直直盯着宋慈的腰,微微一笑,很是风华轻佻道:“腰带是不是系太紧了,这要是女人看见了铁定得嫉妒死一票的。” 宋慈眯眼,回嘴:“嫉妒是你吧?看你虎背熊腰,一点身材也没有。” 赵誉惊愕,“你说我没身材?!我堂堂六尺男儿——”赵誉才说到一半突然又不说了,懒得和宋慈扯谈。赵誉瘪瘪嘴,不明白自己怎么回事,因为大理寺的误会一场,宋慈被诬陷,受了点皮肉之苦,他好心好意来看宋慈,结果居然来和这小只斗上嘴了? 赵誉郁闷,他已是身长六尺的俊朗后生,星眉剑目,唇红齿白,一副好皮囊不知迷倒了多少塞外塞内的姑娘,作甚宋慈总拿看害虫的目光看他,赵誉向来无往不胜的吸引力受到了空前的巨大打击。赵誉上一眼下一眼打量着宋慈,越来越怀疑宋慈是不是个女人,细皮嫩肉,纤纤细腰,若不是胸太平,赵誉还真以为宋慈女扮男装,不过......赵誉又想,胸平不能说明问题,若是能看看宋慈下面...... 宋慈被赵誉盯着发憷,喝道:“你怎么说一半不说了?大老爷们的,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赵誉叹气,若真是姑娘,哪有这样泼辣火爆满嘴粗话的,不过,赵誉就好这口,人野刺又多。赵誉笑,索性调戏道:“看你这般好看,不像男人反倒像姑娘,我不忍心以我男性的强烈魅力和你比较,胜之不武呀!” 宋慈脸色迅速黑了一下,触到他禁忌了。宋慈转而笑得一脸桃花灿漫,大胆地坐上赵誉的腿,微微俯下身去,一手支在赵誉的身侧,一手抬起赵誉的下颚,反调戏道:“轩王爷也算是宋某见过俊丽风流一等一的人物,光看脸的话,别说是男人,就连女人都会自惭形秽吧?” 赵誉一手搭上宋慈的腰,心里有点梦寐以求的满足感,一手像挑逗小狗一样挠挠宋慈的下巴,笑得愈加风华灿漫,道:“客气客气,你不是还曾为此想一亲本王的‘芳泽’么?”赵誉记得清楚,宋慈在大理寺外面对他有过一番“激情四溢”的“表白”。 赵誉乘宋慈不留意,一把压低宋慈的腰,两人的脸一下子贴的极近,彼此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对峙般对视着。宋慈长发盘起,两鬓落下一两缕淡金色的发丝,宋慈本就脸型尖翘,这样束发看起来愈加瘦削,毓气清秀的不得了。赵誉琥珀色的眸子闪了闪,低笑道:“要不我委屈下,让你再占一次便宜?” 宋慈黑白分明的眼眸黯了黯,只是一瞬间,赵誉竟不可思议的感觉到宋慈有些悲伤......宋慈轻轻皱眉,低下头贴近赵誉胸前闻了闻,问道:“你知道我闻到了什么味道吗?”赵誉不假思索得意道:“当然是男人的味道。” “白痴。” 赵誉讪笑,他还以为宋慈会骂他流氓,其实宋慈一开始挺想骂赵誉下流的,可是一想,更加怀疑赵誉脑袋是不是被门夹过。宋慈站起身,背过赵誉整理起自己的药箱,从其中拿出一个包袱,宋慈一边整理一边淡淡道:“我闻到了腐败的血肉之味,你的左肩活动动作僵硬,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那是你在玉堂春那夜被女妓行刺受伤的地方,你难道没有好好包扎吗?伤口都烂掉了,一闻就闻得出来。” 赵誉皱眉,也低头闻了一下,“没什么呀?这些天只有练功时才会有点疼。”赵誉闻不出来,但对于宋慈常年和伤病死人打招呼的人,鼻子灵得很。 “练功?!”宋慈无语,就算当夜那根发簪没有毒,可是簪子细长,深深扎入撕裂肌肉,那是那么快就好得了的,这个白痴居然还若无其事的练功,宋慈简直怀疑那些大内御医干什么吃的。 赵誉道:“我一日不练就不舒服......”不等他说完宋慈拉开赵誉的衣领,赵誉胸前裹着多层纱布,肩部明显渗出泛黑的血迹,当然泛黑并不是有毒,那是血液氧化了。宋慈没有一层层解开纱布,而是直接用小刀割开,宋慈拆开一看伤,倒吸一口气,看了看赵誉,“你确定练功时只是有点疼?”赵誉呵呵讪笑,“真的只是有点。”宋慈瞥眼看见了赵誉胸前密布的深深浅浅的愈合伤迹,感慨此人的忍耐能力,不愧是铁马金枪,血雨腥风中杀出来的武将。 “表皮基本烂掉了,脓水要切开引流,暂时还不知里面烂到什么程度。”宋慈不解,问:“难道王府没有御用太医吗?” 赵誉道:“又不是大不了的事,叫太医作甚!......说真的,我来找你还没想到你真会给我看出病来。” 宋慈眼珠子一转,冷笑道:“人人都会撒谎。” 赵誉莫名,“你说什么?” “人人都会撒谎——这是我师傅说的。”宋慈道:“你不想叫太医,那是因为你不想让太医知道,太医知道了,就等于皇上知道了,你压根是不想让皇上知道你遇刺受伤的事。” 赵誉一怔,心里暗暗赞叹,不置可否地咧嘴一笑,也不回答到底是不是真实。宋慈这下和赵誉的较劲中扳回一局,道:“不说就不说,知道得越多下场越惨淡,王爷就当宋某多嘴,我看病就这脾性,看着看着就像审起犯人来着。” “哦。”赵誉了然道:“你难道不怨恨我的事托你下水,让你倒霉?” 宋慈肃起眉,道:“怨,当然怨!我简直气不得把你剁成块切成丝吃进肚才解恨!”宋慈说着抖出他的包袱,赵誉一时没看见那堆银光闪闪的东兴,还惬意地仰高头,笑道:“我还真期待你能把我吃进肚的那天......”赵誉低头一看,一惊,“你干嘛?!你摆那么多刑具不会真把我当犯人用刑,以报私仇吧?!我告诉你哟小伙子,这种变态思想要不得的!” 宋慈摊开一堆造型奇特又精巧锋利的刀刀管管,赵誉以为是刑具。宋慈拿起刀,道:“手术刀,橡皮管,缝针,棉线......王爷就等我来给你做个小手术吧!保证不会——” 赵誉接嘴,“疼?!”宋慈道:“不是。是保证不会让你‘舒服’,毕竟你我有仇嘛。” “放心,宋某医术独树一帜,绝对走在时代先锋,锋线技术一流,缝肉跟女红绣花似地顺溜。”宋慈得意道,心里盘算着干脆不给赵誉喝麻药了。赵誉看着那些莫名其妙的器具慢慢想起了些什么。但又不敢确定,故而轻笑,宋慈问:“你乐什么?”大难就要临头,他居然还笑? 赵誉道:“以前也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说过相似话,好多年前了,那时那小子才七八岁,如今跟你差不多年纪......宋慈,你不会正巧是那小子吧?” 宋慈冷眼瞅赵誉,喃喃:“老子跟谁有缘也不跟你有缘。”言下之意就根本不把赵誉的话等回事。宋慈点燃一支蜡烛,直接坐桌子上俯身将细长的弯针拿在烛火上烧,赵誉看着宋慈侧脸,有些发愣,记忆中模模糊糊的影像实在和眼前的少年重叠不起来,那七岁小子嘴巴虽利但讲道理,而宋慈有时不可理喻,刺尖得扎人的要命。 宋慈不知在想什么,敛下眸,突然转过身道:“算了,我算是医者,虽你对我不仁但我不能对你不义,我父亲教训我天地仁德,我还是给你喝麻药吧。”赵誉莫名,他不知宋慈经过一番艰难的心理斗争才下了这个决定。 宋慈吩咐萧洛下去熬一碗麻药,萧洛透过帘幕见其中一位容貌颇是出色的俊美男子正见着她对她挑眉一笑,萧洛皱鼻子对宋慈低语道:“少爷,这人看着不像好人。” “什么不是好人,你知道他是谁么?”宋慈喝萧洛,萧洛委屈,宋慈又凶她,宋慈道:“以后不准说他不是好人......要直接骂他是流氓,是色狼,是人类的败类!听见没有?!”萧洛怔怔看宋慈,惊骇。宋慈看到那边的沈傲君,又想起这位亲卫大人不仅在白舅父家公然轻薄他,还在玉堂春狠狠打过他,宋慈一哼,补充道:“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下属。里面那个是败类,外面那个也不是什么好鸟。”说罢,就气哼哼地放下帘子。 萧洛想起宋慈实是个记仇的主,想可能两人有什么过节,萧洛摇头笑笑,当她走过沈傲君身边时,这个男子居然呀的叫一声,萧洛惊到,沈傲君突然抓过姑娘的手腕,诧异道:“姑娘你这手腕上的红线哪来的?!” 那根红线是前些日子陪宋慈找萧逸那次,宋慈莫名其妙从天而降挂了一条红线在手上,宋慈不要,萧洛讨来编成链子自己戴着,本来是作为心意想送少爷,但念宋慈这几日心情不佳,萧洛就暂压,等宋慈高兴时再送出去,毕竟是女孩子,面子薄了点......可这突然冒出一个陌生大男人,光天化日强拉民家妇女的手,成何体统?!萧洛一耳光剐上去,想少爷说的果然没错,直接骂道:“流氓!色狼!人类的败类!” 沈傲君呆呆看姑娘施施然而去的背影,惊诧,“......这还是女人吗?” 宋慈尚不知自己管教的丫头作了一件风风火火的大事,宋慈渡步在室内,赵誉看宋慈不耐烦,道:“其实我不用麻药也行,那华佗替关公剔骨时不也没用麻药吗?你放心来就行,我保证坑也不吭一声。” 宋慈挑眉,“你当真?”赵誉点点头,他怎会被宋慈看不起。宋慈一想,索性答应,反正老子巴不得你不好受......可宋慈每次故意想赵誉不好受时,到头都是自己不好受。 宋慈一手拿着刀,一手举着针,面目有些狰狞地一步步走近躺在榻上的赵誉,咬牙道:“这可是你说的,你别后悔呀——” “喂!大夫!我下身不举你治不治得好呀?”这一刻帘子毫无预警地掀开,一个八尺大汉大喝一声,宋慈惊得差点吐血,脚下一滑,身子直直扑倒下去。 赵誉也大惊,娘的,宋慈手里还拿着刀呢,这一倒指不定会在他身上戳出个窟窿!赵誉眼疾手快,抱住宋慈下降的身体,一翻身,压宋慈在榻上,宋慈两手举过头顶,被赵誉骤然一压,心脏轰隆隆地乱跳一气,赵誉一压,心里只想到:这小只不仅腰细,而且还软得很,真想压着一辈子不起来。 送药的萧洛一来便看见自己的少爷被男人压在身下,惊呼:“少爷!” 门口的彪形大汉一看,微惊一下,愣头,转而对一旁惊呆的一心堂老板祝枝山大刺刺道:“祝老板,你这大夫照你说的果然不错,真是医术高明呀!看那人不立马金枪重立,化身为兽了吗?” 宋慈赵誉一听,翻身起来,破口大骂:“你放屁!”两人不约而同叫骂,宋慈斜眼怒气冲冲瞪赵誉,心里骂赵誉一百万遍色狼。赵誉看宋慈那眼神就知道他在骂他什么,赵誉也暗骂倒霉,居然让外人看见了,赵誉回瞪:再瞪,瞪也没用,我们的关系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眼神“交流”—— 色狼!色狼!色狼...... 你小只够了呀,想用目光把我杀死是吧?信不信爷真从上到下色一回你! 沈傲君一直守在外面,当然也目睹了这场面,他心却道:爷还是第一回这么冲动,连对女人都没这么当真过......沈傲君琢磨着回府怎么跟景仁侃侃。 “出去出去!无关人等都给我出去!”赶走看热闹的人,宋慈懒得管了,他恶气冲冲地把麻药替给赵誉,“喝!”喝下去麻倒了看老子不乘机把你心肝脾肺都解剖出来瞧瞧是红是黑! 赵誉喝下药,要等一会才有效,一心堂毕竟还小,一时竟腾不出空余的问诊室来,宋慈硬着头皮一个问诊室中同时照顾两个病人,一个是赵誉,一个就是那个闯进来的憨大块。 一拉起帘子,大汉子马上迫不及待道:“大夫,我最近雄风不再,小家伙有点力不从心,它要好好振奋振奋,晚上出去找点乐子......”大汉子转而低语:“它需要一点那种黄色的小药丸,大夫你会拿给我的对吗?” 宋慈坐在桌子对面,眼角一抽一抽,赵誉还躺在榻上,看宋慈脸红了红,想他那方面毛都没长齐呢,就得和人讨论,不由噗嗤笑出声。宋慈看着赵誉观望就烦,他走过去拉起榻前的帘子,阻隔赵誉视线,宋慈转身对汉子道:“你实在有必要用药。” 汉子一脸期待的点头,宋慈又道:“但不是黄色小药丸,你用药有问题。” 赵誉悄悄探出个头来,宋慈一边写方子,一边不疾不徐道:“你得把玉泉丸和六味地黄丸的量加到和你吃的麦芽糖的量一样多......我从没见过一个男人像你一样能吃糖的,你才五岁吗?” 汉子反问道:“我们从不认识好不好?你怎么知道我爱吃糖?你甚至还没问我具体情况就给我开什么玉什么丸......” 宋慈写字,头也没抬,“是玉泉丸和六味地黄丸,消渴症的病人就吃这个。” “消渴症?” “没错,中医叫消渴症,西医叫糖尿病,若是在一千年后我会建议你直接注射胰岛素,那是种激素,效果比草药好多了。消渴病的特征是多饮多尿多食,气阴两伤,阴阳俱虚,即使吃喝再多体重会逐渐下降,我看你个头还很块,不算无药可治,坚持吃药会有改善的......”宋慈口若悬河说了一大段子,终于肯抬头,颇有些玩味地对汉子道:“至少能让你重新提枪上‘战场’!” 没想到这种话能从宋慈嘴里说出,赵誉忍不住又喷笑一声,宋慈瞅他一眼,继续诊断:“你的手......”汉子抬起手,不明所以,宋慈道:“你的手没有汗毛,说明神经损伤,还有你的脚。”汉子又低头,拾起自己的脚看,宋慈道:“你的鞋起码小了两码子,你还能穿的进去,说明你脚步已经失去知觉。”汉子呆呆看着宋慈,赵誉也颇是惊叹。 宋慈又道:“最后还有你的裤子。” 汉子问道:“难道我的裤子还能告诉你我有消渴症吗?” 宋慈面无表情,顺溜道:“不,你的裤子告诉我你是个白痴,左右裤腿上都有麦芽糖粉末,真不敢相信你居然是地坐在地上吃糖吃的大快朵颐的,你不会真得只有五岁吧?或是心理年龄只有五岁?” 汉子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赵誉又发现宋慈一项新本领——毒舌,安之若素毫无表情的抨击对手智商,赵誉曾经见识过宋慈在街上帮人捉贼的过程,也见识过宋慈利用验死验伤,反驳大理寺高官和他轩王权威的过程,可谓是刀不刃血,仅凭一张嘴巴,淹死一潮人。 赵誉突然有些期待,若是宋慈一张公严不阿,毒辣犀利的嘴吐出风花雪月一点的甜言蜜语会如何?更确切的想对他吐出点好听的话会如何? 汉子讪讪拿着方子走了,宋慈站在榻边看赵誉,奇怪:“你怎么还不睡着?药没效果呀?”赵誉道:“好像没什么效果,我一点也不困。”一直听宋慈说话,应了沈傲君的原话,宋慈一出口跟唱戏似的,精神好着呢,看热闹都来不及。 宋慈想赵誉体质不同常人,又叫萧洛抬上一碗麻药给赵誉喝下去,宋慈等不及赵誉睡翻,举起刀正要动手,帘子一掀,有个一心堂的伙计叫道:“宋小哥,有个道姑说要找药铺里最年轻最俊美的大夫看病,老板让你来!” 宋慈再次差点喷血,赵誉眯起眼睛,玩味,“道姑?找最年轻最俊美的大夫看病?”赵誉联系起来一想,暗道今儿真奇妙! 宋慈一脸纠结,叹一口气,深意地道:“有些时候真不知是医生看病人,还是病人看医生。”赵誉不屑,这小只心里肯定在偷着乐,本王倒要看看这道姑是什么货色,居然敢打主意到这来了,他可绝不允许这小只的魂那么容易被勾走,赵誉不大明白自己为何酸酸的想问题。 宋慈无奈放下赵誉的活,当宋慈和赵誉转头看见那位惊世骇俗的道姑款款走近幕中时,两人不约而同将目光转向她的胸部,无声地惊叹,心里皆是在道:原来道姑也可以有很傲人的胸部。 42、第四十一章 一位青衫素衣的二八绝色娉娉婷婷往那一站,最引人瞩目的不是她娟秀的容貌,不是她玲珑的身段,而是她十分,过分丰盈的胸部!宋慈从没有想过原来天□□佛拜祖的道姑也可以有如此傲人的胸部。 好,好强大,好震撼......宋慈脑子有那么一刻的空白...... 宋慈的上辈子并不为人所熟知,宋慈算是十九岁穿越重生到南宋的,而之前宋慈还就读于某医学院临床系,虽然不过是个刚上大学两年的学生,连临床经验也没有,但宋慈在学校的名声可不小,参加申报国家级的科研项目,申请留学美国一流医学院——霍普金斯大学,而这一切并不仅仅是因为宋慈天资聪颖,还托福于宋慈有一位十分出名的导师......别误会哦,这位导师可不是赵誉,宋慈可没搞师生恋,赵誉是宋慈的学长,也是这位导师的弟子之一。 那个导师叫宁非,是宋慈见过最混蛋的医生......也是最天才的医生,二十五岁就取得了霍普金斯大学医学博士学位,功成名就后放弃美国优越的条件回国(宋慈从不赞同宁非这种行为叫爱国,宋慈一直认为那是因为宁非哪一根筋抽了)。宁非一边在医院工作,一边在学校教书,宋慈在经过他几乎变态的选拔后作了他在学校的学生助理,而有一次宋慈问宁非为什么她会成为他的助理,她并不是最优秀的,万万不想,宁非的唯一回答是——“我选你因为你在整个医学院里最养眼,一般漂亮的女生都不会选择学医,除非她曾经受到过深深的伤害。”......从那一刻,宋慈对宁非只能用“无语”来形容。 看见那位道姑时,宋慈一边默默感慨她“出类拔萃”的胸部与那张秀致的脸极不相衬,一边突然回想起宁非,一种莫名亲切的感觉涌上心,或许当下的情况并不合适,但宋慈还是不住的回忆,因为古今两个女人的胸部尺寸真有得一拼......有一次宋慈跟宁非去会诊,会诊的病人是个妙龄少妇,她说她总会感觉到胸闷气短,宁非要给她做一个心电图让她把衣领拉下去点,然后那位妙龄少妇居然把整个外衣扒了下来,当时宋慈还是个女生,看见那种罩杯尺码立马瞪大眼,自卑了,少妇骄傲的说她做了个胸部整形只是为了送给她丈夫四十岁的生日礼物,宋慈听了无语汗颜,宁非听了只微笑地回了一句话,“得妻如此......太体贴了。” 宁非当时那种语气那种神态,宋慈实在无法忘记......想着,宋慈不禁别过头一笑。还在旁边看得傻眼的赵誉感觉宋慈偷笑,回头看他,宋慈见赵誉看他,敛下笑容,低声严厉道:“看什么看,我是在想是不是她丈夫要过生日了。” 赵誉皱眉提醒:“你想哪去了!她是个道姑,哪有丈夫!” 宋慈“哦”,回过神,而赵誉还盯着一个劲的看,宋慈忽有不爽,暗骂赵誉色心死性不改,“呼啦”拉帘子,挡住赵誉的视线,回头对门口的道姑客气地招呼:“姑娘别站着,过来坐吧。” 青衫修袍的道姑柔柔一笑,依话坐到宋慈对面的凳子,宋慈也入座,可是一时竟忘了该说什么,宋慈一看见她,确切是一看见她的前面某处就紧张,“姑娘......姑娘是禅道的?不知身上有哪不适?” 道姑一双水盈盈的眸子直盯着宋慈打转,携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宋慈有些扛不住,撇开眼,脸微红,而在那边赵誉眼里少年就是一副青涩的不知所措的表现,赵誉不痛快,宋慈像是没见过女人有前有后一样。 道姑似乎是故意的,玩味了少年良久才幽幽开口,“贫道法号净馨,在城外寒山寺禅道。”宋慈默默点头,刚要说话净馨又道:“你是第一个见了我还能笑出来的人。” 宋慈一怔,“您,您误会了,我不是......” “我果然没看错人,寻常个臭男人见了我就是那副傻不愣登的样子。”净馨毫不顾忌地指头一指那边的赵誉,语气嫌恶,面色不善,但回头对宋慈则大方的笑道:“还是小大夫好,不仅人长得俊秀,定力也好,这样我才可以放心看病呀。”宋慈对净馨讪讪,没见过如此人品的道姑,算是服了她了,宋慈咳嗽了一声,开始正经问诊:“您有什么不适吗?” “我早晨上山不慎摔了一跤,肩膀被树枝划破了,自己看不见摸不着,现在疼得要命,小大夫你来帮忙看看好么?”说着净馨就开始解道袍的领扣,宋慈无意瞥见赵誉透过帘子,眼睛瞪得奇大。 宋慈连忙疾走过去拉紧帘子,严厉警告:“你可不许再看,再看信不信我把你眼睛挖出来!”宋慈刚转身,就被赵誉一把拉住,赵誉有些酸道:“我才没看她,我是在看——算了算了,反正你也不许再看她!” “切,她是病人,我不看谁看?!”宋慈才不理赵誉,拉紧帘子,而且拉得严严实实。 净馨已经拉开领口,扒开长发,露出白净的肩膀,宋慈绕到她身后查看,左肩胛有被树枝和石头严重划破的伤痕,伤口很深,红肿一片,宋慈道:“伤口很深,还有些木屑扎在其中,你需要先清理再缝针,恐怕到时疼了姑娘耐不住,我去叫人熬碗麻药。” 净馨重复,“缝针?”宋慈点头,“创口大了点,缝针好得快些。”说着宋慈又吩咐人去抬碗麻药给净馨。在等待上药时候,宋慈未免尴尬,施施然地问净馨:“姑娘口音听起来不像京城人士?”净馨笑道:“我本家住在金陵。”宋慈点头,不疑有他,但心里怪怪的,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儿。 麻药很快送上来,宋慈递给净馨,“喝了,过会儿一睡着我就可帮你缝针,姑娘不放心的话,我叫我家丫头进来守着,毕竟孤男寡女还是有忌讳。” “不怕,你那么俊,真有事发生我也不吃亏。”净馨玩笑道。宋慈更是汗颜,没想到南宋时代道姑可以那么开放!旁边传来几声做作的干咳,宋慈转头又惊见是赵誉,赵誉正阴测测看着他呢,那眼神让宋慈摸不着头脑,好像自己做了亏心事一样。 净馨见少年紧张,不禁低声轻笑。在净馨低头去喝药的一刻,宋慈猛地想到一点,急忙抓住净馨喝药的碗,“等等,你不能喝!”净馨被宋慈惊一跳,“这是怎么了?!” 宋慈站到净馨身后再一次看伤口,目光陡地峻然起来,净馨创口虽深虽大但除了红肿却没有流很多血,宋慈终于想到哪里不对劲——净馨的伤口凝血过快。宋慈若有所思地抬着麻药走开,默默走到桌前,把药碗放下,净馨奇怪地问:“有什么事吗?” 宋慈认真看净馨,问:“我可以帮姑娘把一下脉吗?”净馨微怔,脸色一瞬间变了变,推拒道:“不必吧,只是皮外伤用得着把脉吗?” 此时宋慈想通了,了然一笑,不慌不忙地坐到桌子上,双手抱胸,意味深长道:“姑娘是怕我发现什么才担心,故而不让我把脉吧......不过我倒是猜到了。”宋慈冷峻起来,道:“姑娘原是金陵人,千里迢迢赶到京都寒山寺寻道,该说你是过分虔诚呢?还是另有原因呢?” 净馨脸色更不好看,而赵誉这个听众也一脑子雾水,宋慈这副架势是要干什么?好像审犯人一样。 宋慈继续道:“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你放着金陵那么多盛名寺庙不去,偏偏到千里外的寒山寺,远离故乡,远离家人,你一定有什么特殊原因才这么做吧?比如说......你怀有身孕了。” 怀,怀孕?一个道姑怀孕?!赵誉极是惊骇,转眼见净馨垂头不语。宋慈渡步到净馨身侧,“你知道我是如何看出来的吗?......你的伤口很不寻常,血凝过快,这是一种特殊的妊娠反应。” 这些伤痕瞒不了宋慈的眼,验死验伤是宋慈的特长,宋慈厉声谴责净馨:“一个姑娘,居然以禅道为由跑出家门,背着家人偷偷怀孕!这成何体统?!” 赵誉算是钦佩宋慈了,看个病还能看出那么多道道。 净馨身子震颤地一抖,沉默了良久,低喃:“大夫说得一点也不错,我是怀孕了,可我怀着是我所爱的人的骨肉这有错么?” 宋慈道:“难道你就不能正大光明吗?若你一直隐瞒,我发现不了,这一碗麻药喝下去非出事情不可!” 净馨恍若无闻,似乎在自言自语,“我不后悔,我为他宁愿一个人背井离乡,瞒着所有人,只求平安地等待这个孩子降生......” 从净馨支离片语中宋慈已然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净馨瞒着家人私定终身,还偷偷怀孕,跑到寺庙里借名躲避开家人,别说是在礼教森严的南宋,就算是在现代,这也是极不光彩的事情。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净馨把这些不道德的名分都给占全了。宋慈并不赞同也毫不同情这样的女人,可宋慈看着那么伤感的女子,一时又说不出话,只能背过身,冷着张脸。 之后宋慈在一片诡异的沉默中为净馨疗伤,不能喝麻药,不然很有可能流产,宋慈让净馨忍着,不想流掉胎儿,她就要忍受清醒的状态下缝针的痛苦,宋慈虽然在肩膀附近的穴位扎了针,但只能减轻不部分疼痛,净馨咬着牙,一直忍受到宋慈缝完针。 宋慈漠然地洗着沾血的手帕,将针和镊子洗干净,净馨穿好衣服只是微微欠身,对宋慈低低道谢。 “唉。”宋慈叫住要出去的净馨,写了一张方子替给她,淡淡道:“拿去吧,既能疗伤又可安胎。”净馨接过方子,眼波微微一动,万分感激地看向宋慈,宋慈依旧漠然,挥手让净馨快走。 人走后,白帘子终于被拉开,赵誉坐在床榻上,神情奇怪,他对还在整理的宋慈问道:“你同情她?” 宋慈不语,说真的宋慈并不是同情,他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但也不是一个冷血冷情的人,他帮她,只是因为他是一个大夫...... 宋慈走到赵誉身边,惊怪,“你怎么还醒着?!你已经喝了两碗麻药了?!” 赵誉耸耸肩,“没办法,跟你一起看病人精神的不得了。”宋慈实在太有意思了,问个诊也能问出那么多名堂,那么多道道,赵誉终于领会道宋慈自己所说的话,他看着看着病人会不自觉像审犯人一样,那时宋慈咄咄逼人质问净馨的场面颇有官府拿人问审的架势......赵誉想到宋慈的才能,不得不承认宋慈的各种素质真是很适合当执掌刑狱的官。 宋慈拿赵誉没辙,两碗麻药了居然都麻不倒赵誉,宋慈想,一开始为甚不直接让他喝蒙汗药!赵誉这个怪物......宋慈拿过方才要给净馨喝的麻药,“喝第三碗!老子真不信三碗喝下去还麻不翻你!” 赵誉讪笑。这时,外面传来一阵骚乱声,闹哄哄的,宋慈奇怪:“又发生什么事了?” 宋慈走到门边,还没来得及掀帘子,帘子就被人火急缭绕的从外面掀起,一个年轻小伙抱着一个姑娘冲进来,大声叫唤:“大夫!大夫!大夫在哪呢?!还不快来救人——” 苦命的宋大夫被掀开的帘子狠狠剐到了脸,帘幕厚重,刷在脸上像被人烙了巴掌,宋慈站在门边颇是无奈,摸了摸微痛的脸颊,有点火道:“我就是大夫。是不是人要死了?那么急急忙忙的......” 宋慈刚走出一步,才放下的帘子又被掀开,粗糙的布料再一次刷上宋慈的脸。又一个年轻小伙冲进来,大叫:“莲妹!莲妹!” “你这个人怎么那么厚脸皮?!莲妹她不想见到你,你还天天似狗皮膏药一样地黏着她?!要不是今日我们郊游时你突然从石头后面冒出来,莲妹她至于吓得摔下河堤吗?!”抱着姑娘进门的男子冲第二个进门的男子破口大骂:“莲妹现在是我未婚妻!你最好理她远点!” 眉目清秀的姑娘窝在男子怀里小声小气道:“那是我表哥......” 男子大骂:“什么表哥?!他若再缠着你他就是我的敌人!” “我来看我表妹,碍你什么事了?!” 大宋忍无可忍,一脚迈出来打断二人的争吵,“够了——两个大男人为一个女人争吵不休,丢不丢人!” 宋慈走到两个男子身边,目光锐利的一扫,两个男子皆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宋慈轰人道:“大老爷们的,争来吵去简直是有辱斯文,去去去!” 宋慈一嗓子,让原来混乱的局面镇定不少,男子把姑娘翼翼放下来坐好,宋慈眉头紧皱,问他:“这位姑娘出什么事了?” 抱过姑娘的蓝衣男子对宋慈抱拳道:“大夫,我莲妹郊游时不慎摔下河堤,被石头磕破了脚,劳烦大夫看看。” 姑娘轻轻拉起裤脚,一只小腿上露出一道鲜血直流的狭长伤口,宋慈一看,被这伤口惊惑到,直起身子,狐疑地打量着三人,尤其是那位姑娘。宋慈暗暗思量良久,对两个男子道:“你们先出去,本大夫要为她疗伤。” 两个男子似乎不大情愿,“大夫!”“大夫至少让我留在这吧,我是她未婚夫!” 宋慈厉声:“未婚夫怎么了?!再不出去本大夫不管了!”两个男子这才闷声退下了去。 帘幕拉起来,宋慈就回身指着姑娘责骂道:“一个姑娘家,让两个男人为你争爱夺宠像什么话!信不信我把你那些小伎俩告诉他们,让他们好好看看他们看上的姑娘究竟是何人品?!” 小姑娘一听,顿时神色紧张起来。赵誉在一边观望着又迷糊了,问:“宋慈,你看病又看出什么道道了?” 宋慈瞥了眼赵誉,并没有直接回答,他对着姑娘道:“你说你是从河堤上摔下去被石头磕破了脚受伤的,我看那伤口压根就不像被石头磕破的!创口形状平整,表面毫无剥脱,分明是你自己拿匕首划破小腿!” 赵誉惊诧,宋慈所说丝毫不差,不注意的话真没发现姑娘的伤口有问题。宋慈一字字问姑娘:“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故意弄出点伤让外面两个男人为你慌乱不休,争吵不息很有意思?!” 姑娘微微颤颤道:“我......我只是想试试他们,姐妹们告诉我这样做谁最紧张就代表谁最在乎我......” 宋慈深深呼吸,无奈感慨:“女人......若是这些心机心智不用在感情上,是可以拼出半边天的。” 姑娘说着说着突然哭起来,泣声:“我只是想试试谁对我是真心真意。” 宋慈冷眼,而赵誉却怜惜起姑娘来,拉拉宋慈的袖子,道:“她用心也蛮良苦的,你就不要告发她了吧?” “不告发?你什么意思?”宋慈不懂。 赵誉道:“我觉得她挺可怜是,毕竟俗话说得好——易得无价宝,难得有心郎,她就是想试探一下哪个男人对她是真心的,你告发她岂不是太不尽人情了。” 宋慈狐疑看赵誉,“你是想要帮她?” 赵誉眼睛一亮,宋慈猜中了他的意思,“你那么聪明,要不帮帮她?” “哼!”宋慈冷笑,他实在不知轩王爷哪里来这种闲心,宋慈突然冒出一个坏点子,他神色狭促又狡黠地看赵誉,道:“帮人可是你说得,是你要帮不是我要帮,我这就成全你!”说着,赵誉还没弄明白,宋慈就冲外面大喊:“抓流氓!抓流氓!这里有个大流氓!光天化日欲对良家妇女不轨了!” 一听见有人大叫“抓流氓”,门口紧张守候的两个男子登时迫不及待地冲进来,大叫:“流氓在哪?!” 宋慈指着旁边赵誉,“流氓在这!我看见这人对你们的女人欲有不轨!”赵誉目愣口呆,宋慈赶紧回头对赵誉低声:“帮人是你说的,帮人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宋慈想,以受伤来试探男人有什么意思,要拿就得拿贞操这种大问题试探才有意思,赵轩王不是好心想帮人吗?宋慈成全他,想出这么一损招,真有点借刀杀人的意思...... 两个男子不出宋慈所料,对“流氓”赵誉怒目而视,没了理智,反正他们也不知道赵誉是轩王,冲上去,二话不说朝着赵誉就打。 赵誉这下子百口莫辩,在看到宋慈眼里遮掩不住的得意和狡黠时算是明白过来——这死小子居然敢阴他!赵誉急忙躲开两个怒火冲天的男人的群殴,冲看好戏的宋慈气死,大叫:“宋慈!你不仗义!你这是借刀杀人!” 宋慈回嘴:“我这不是借刀杀人,我这是借拳头打流氓!”宋慈话音一落,赵誉真被一人揍了一拳,正中他左眼,俊丽的脸顶了个黑圈圈! 宋慈惊,他以为赵誉武功高强,不会真被人打到的,他急忙跑出去,挡在赵誉和两个男人之间,“停!不许打了!” 宋慈转身拉住赵誉,他见赵誉有些不对劲,急道:“你怎么了?!” “都是你小子的馊主意......你也不想想.......我被你下了三碗麻药呀......”话还没说完,赵誉高大的身躯一歪,宋慈赶紧接住,抱着好死不死这时候昏翻了的赵誉很是吃力地叹息:“我怎么一时忘了你被下了三碗药呢?” 赵誉倒在宋慈怀里,唇角带着一丝邪气的笑意,昏倒前一刻,赵誉默誓要宋慈补偿他的损失...... 43、第四十二章 宋慈掀开布帘,两只袖子高卷着,纤瘦的腕子上竟沾满了殷红血渍。宋慈冲外面守站了大半日的沈傲君叫了一声:“唉!” 沈傲君眨眨眼,叫我? 宋慈抬高手腕,避开手指上的血渍用手肘擦拭脸上的汗,宋慈目光有些迷离,声音也很疲惫,宋慈无奈瞥了眼沈傲君,有气无力道:“不叫你叫谁?这除了你还有别人么?” 沈傲君闻言四处张望了下,果然无人,是在叫他。这里位于药铺后堂,没有问诊的病人时是一片清静之地,沈傲君跟随宋慈进去,里面的一张床榻上昏迷着自己的主子,赵誉。 宋慈在一个木盆中清洗着双手,交代道:“你们王爷伤口缝好了,往后几日叫他注意点,别再逞强练什么武了。” 沈傲君郁闷,宋慈老是“你你你”“他他他”的称呼赵誉,真是太不敬,可是当事人没说什么,沈傲君也不敢多嘴说半句不是,沈傲君甚至感觉赵誉总在纵容这个无法无天的少年。沈傲君看着昏昏睡睡的赵誉,问宋慈:“爷他怎么了?” “他睡着了,你快把他叫醒吧,我可不想他在这里多呆半刻。” 沈傲君莫名看着一脸不甘愿意甚至有些不耐烦的宋慈,很是不解——谁人一辈子有此殊荣为王爷所信任帮忙疗伤,对别人来说那是天大的福分,在宋慈这里反倒成了天大的烦恼?!沈傲君道:“爷看样子睡得沉,更何况他还有伤,不如你在这里腾个房间,等爷自己醒了再说吧。” 腾个房间给赵誉睡觉?!天知道赵誉会睡到什么时候,赵誉可是喝了三碗麻药的!宋慈一惊,大叫:“不行!” 沈傲君皱眉,“怎么?让堂堂轩王屈身降贵在你这小药铺睡觉,还折辱了你不是?” 屈身降贵?!宋慈翻白眼,又来了,拿这种权贵之名欺压老百姓——简直无耻!宋慈极不服气,一身倔骨头差点就要挺起来。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弯腰,宋慈就算自己毫不畏惧王权,可也要担心一心堂上上下下几十号人的安危。 宋慈不奈道:“好好好,小民不敢违逆亲卫大人的意思,可这不是小民的药铺,这是小民舅舅的药铺,小民......”做不了这主,这种话在看到沈傲君严厉的目光后宋慈梗了一下,默默咽回去。若是真让沈傲君去找到祝枝山做主那还得了,凭小舅舅那种典型趋炎附势的小老百姓劣行,一听到“轩王”二字不吓得尿裤子才怪,把赵誉当天神佛祖烧香祭拜才怪。毕竟对于那年代尚不开化的平民百姓而言,王公侯爵就是天之骄子,对他们一个个又敬又惧。宋慈想了想,没法子道:“这里是药铺,在这睡觉人来人往也不妥,不如这样,若你们真不嫌弃,我就把我的房间让出来。” 于是宋慈极不情愿的把赵誉往自己房间里送,宋慈喃喃:“为何我一碰到他就事事不如意呢?” 宋慈把赵誉送过去后又回到诊室,心情极度消沉。这时,诊室中等候着一名客人。 那人背对着宋慈,宋慈稍稍打量了一下,来人体态苗条,衣饰华贵,宋慈道:“请问......” 那人闻言转身,宋慈微怔,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眼前身穿男装的人是个容貌清丽的女子!宋慈从不认得此人,“请问姑娘有何事?” “姑娘?!”那人低头看看自己衣服,“我穿成这样你还认得?!” 宋慈汗颜,太明显了好不好,“你有耳洞。” 那人愣了一下,仿佛不曾想过宋慈会注意那么微小的细节。 宋慈还没问,姑娘一拍桌子,将一锭金元宝大刺刺地放在桌子上,道:“我问你,从一早上就进来的那位紫衣公子来这干什么?” ......紫衣公子?她说赵誉吗?宋慈低头寻思了会儿,道:“不知道。” 姑娘拔高声调,“不知道?!你一早上就和他在一起你怎么会不知道?!这元宝给你,你只管告诉我实话。” 宋慈不禁好笑,道:“不管他是何人,在我眼里他只是我的病人,无论如何,我是不会把病人的隐私随便透露给别人的。”宋慈将金元宝放回姑娘手中,“若姑娘只为此事而来,那宋某对不起,无可奉告。姑娘没有其他事就请走吧。来人,送客!” 宋慈看得出她不甘心,但今日问诊实在太累了,闹剧一出一出,宋慈就算铁打的也熬不住,宋慈不想和此人多纠缠,唤人直接赶人。姑娘狠狠地瞪了宋慈一眼,不屑道:“一个小小药铺的大夫,装什么清高。”说罢,拂袖而去。 宋慈叹气,谁说他不收银子就是清高了,宋慈他是怕死地说,若是随随便便将轩王说漏了嘴,不说是他的小命,就连一心堂一门老小的性命都堪危......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别人想想,这年头小老百姓容易么?宋慈跟随在宋巩身边多年,对民情疾苦所见所闻甚多,封建社会的晦暗不可言喻,宋慈还活在二十一世纪时根本无法想象,宋慈虽多有不甘,不服,但始终不是他出头的时候,这时的宋慈还只是个布衣。 宋慈有点点八卦地想到,不会是赵誉的老婆怕他在外到处耍流氓,沾花惹草,跟踪来了?可是不对呀,赵誉不是黄金王老五,单身贵族吗? ......难道是暗恋他的人?宋慈嗤之以鼻,这种人品也能被暗恋,我虽然没他帅,但比他有美德有内涵,我都还没被女人暗恋过呢? 但是宋慈不觉得,更诡异的是,自己是被男人暗恋过。 天已迟暮,一心堂渐渐稀疏了人气,老板和伙计也整理打点起收摊来。 一心堂后院,宋慈的房间中,赵誉懵懵懂懂地醒来,神思还昏沉,见身边立着一人影就一把拉住,大叫:“宋慈!” “不是。是我,爷。”沈傲君摇摇头,道:“爷现在感觉可好点?” 赵誉动了动肩胄,感觉还行,道:“没事儿......宋慈呢?” 沈傲君不明白,赵誉一醒来张口闭口就是宋慈,那小子什么时候变那么重要了?沈傲君问:“爷老问他作甚?” “我觉得他一直在我身边照料着,帮我擦脸帮我擦身,温柔贤惠的不得了......” 沈傲君听了,无语,眼角抽抽,宋慈自送赵誉进屋后就一直没进来过,赵誉这是纯属幻觉,做梦。而且赵誉沉浸其中,一边回忆着,一边那个自我陶醉呀......赵誉慢慢坐起身,一晃神,惊觉不对劲,宋慈怎会对他和颜悦色,帮他做这帮他做那,宋慈不都是一直以来唯一一个敢对他横眉冷竖,目中无人,还处处损他阴他的小只吗?! 赵誉记起来了,在他昏倒前,宋慈还借刀杀人狠狠阴了他一把,说他是流氓,把他当流氓群殴!赵誉憋气地呀,很想教训宋慈一下,宋慈实在太不把他当轩王看了,不,宋慈直接就没把他当人看! 赵誉也是人,容忍到一定程度也是会发飙的。赵誉咬牙问沈傲君:“宋慈那小子呢?” “我方才出去找了他一下,那小子在忙着帮一大家人做晚饭呢。要不我把那小子叫来?” 赵誉皱了皱英眉,手无意一摸,竟从枕头下摸出几本书札,赵誉随手一翻,几本都是密密麻麻手抄满的蝇头小楷,笔记虽细如乌丝,但潇洒脱俗,字字钟王尽可师,可见抄写之人用心极深极细。手札上的几个字赵誉倒还是认识的,是《论语》中的名句:“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矣。” 赵誉抬头看了看屋里,屋子很小,也很简陋,只有一张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一个衣箱,而且桌上地上扔满了纸张和书籍。赵誉低头,默默合起了手中的扎子,书札封面左下角注着二字——“惠父”。 赵誉喃喃:“惠父......好名字,惠者,仁心也,父者,孝之。”赵誉一怔,反应过来,“惠父就是宋慈的字么?” 沈傲君回答:“好像是。” 赵誉不禁失笑,看着满室狼藉,道:“本王一直以为是书生都应该是窗明几净,一尘不染的,孔老夫子高高挂,满嘴都是人听不懂的四书五经......可是宋慈这小子倒奇了,一屋子笔墨纸砚随地扔,一张嘴巴又犀利又毒辣,而且脑子里的沟沟回回也不真少。” 宋慈的座右铭正是: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可不知为何跟赵誉就是事事不顺,对着干,哪里有敏于事慎于言,赵誉不治宋慈大不敬的罪就是宽容。 沈傲君也奇道:“更奇怪的是,看似那么邋遢一人,可随便捡起本书都写满了批注,随便捡起张纸都笔墨不俗呀......听说唐时有张旭,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真正才华横溢的人无论在何时,何地,以何种形式,都是无法淹没其才华的。” 赵誉玩味,“你意思是说宋慈有才?” 沈傲君道:“不得不承认那小子是有几分才学,一身验死验伤,审疑破密的功夫让人惊叹,就连专门掌管刑狱的大理寺和临安府的官员都比不上,还有,他懂得歧黄之术,那些医术技法也是闻所未闻。” 赵誉点头,但有些气愤地道:“你还忘了说一点,他拥有一张口若悬河的嘴巴,是得理不饶人,不得理也不饶人!” 赵誉从床上起来,站着环顾了一下,又被窗边一个吸引了注意,“咦?”赵誉轻轻一勾,包袱中滑出一袭月白净色,赵誉很诧异,手指勾起了一条雪纺纱裙,“这是......女人的衣服。” 赵誉像发现了沈惊天动地的大秘密似地,赵誉神经兮兮地问沈傲君:“宋慈是不是考科举落榜了?”沈傲君道:“听说是。” “你知道为何?” 沈傲君摇摇头,不知道。 赵誉嘿嘿一笑,自作聪明道:“像宋慈那么有才的没考上,只可能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因为他不想考上!” 沈傲君翻白眼,废话,有实力考不上的当然是因为自己不想考才考不上。赵誉又道:“他不想考上又是因为他根本就是女儿身,不能考科举,不能当官!” 沈傲君瞪大双眼,“不,不会吧......他是女的?” “看看这件女装,看看那张脸,他很有可能是个女人呢!”赵誉愈加肯定宋慈实是个女扮男装的少女。 赵誉想着不禁兴奋起来,宋慈又野又辣,老不把他往眼里放,征服宋慈充满了无限的挑战和刺激,对他的胃口极了,若是女子,赵誉想,要不干脆把宋慈娶进门得了。赵誉把这个想法告诉沈傲君时,沈傲君惊骇地煞白了脸,“爷,这可万万使不得!” 赵誉此时一脑子想着宋慈是个姑娘,只道:“有什么使不得?本王就是看上了,喜欢上了,娶进门有什么不对?往后好吃好住供着她,让她当王妃,享清福,有什么不好吗?”赵誉仅凭一件女装就怀疑宋慈是个女的。 沈傲君急呀,赵誉就是一头热,不说赵誉才和宋慈认识了多久,就扬言喜欢,就算宋慈是个女人,但以征服和挑战为名去招惹人家,若是招惹上了又觉得没意思把人不管不顾了,岂不是辜负了一姑娘,而且......“若宋慈不是女人,是男人怎么办?” 赵誉犹豫了一下,“男人?男人的话就娶不了了。” 沈傲君摇了摇头,说了一句话,那句话沈傲君对天发誓,真得是无意说的,开玩笑的,绝对没有估计到这句话对赵誉和宋慈两人的将来起着那么重大的转折作用。 沈傲君笑着挑了挑眉,道:“爷,若真喜欢,其实是男是女无所谓,男人也可以喜欢,也可以做,也可以在一起的嘛。” 赵誉若有所思,眯着眼狭促道:“做?两个男人真的也可以做?” “听说可以。” 赵誉还是不放心,他决定找时机证实一下宋慈到底是男是女,最好能亲眼看一看。 宋慈在厨房一堆油烟中翻腾呀翻腾,忙得不得了,突然大大的打一个喷嚏,“咦?怪了,我这右眼皮怎么突然跳个不停?” 一心堂一众老板和伙计就像是一个大家庭,他们住在一个大院子,左邻右舍的,开饭也是摊在后院一张大桌子。 现在天色已晚,正是晚饭时间,宋慈几个小辈抬着盘盘碗碗穿梭忙碌在人群中,身后还屁颠屁颠追随着小舅舅家的小女儿,宋慈忙得手忙脚乱,谁让他又是几个小辈中年纪最大的哥哥,还得顾小妹妹。 宋慈弯腰抱起调皮的妹妹,掐了掐她胖嘟嘟的脸蛋,笑道:“老跟着我干嘛?我可没好吃的给你。” 女娃娃举着一支大红色的纸风车,吃吃笑着,对着宋慈的脸口水滴流的大大咬上一口,乐道:“哥哥最好吃!” 宋慈一脸口水,哭笑不得,对恰好路过的萧洛问道:“那人醒了么?” 萧洛也忙,匆匆回答道:“我刚刚去看了,还没醒。” 宋慈没法,“入门就是客,你过会儿送点吃的过去。”虽然不期待大富大贵的王爷能看得上他们的伙食,但是总要意思意思。萧洛满口答应,宋慈只遣萧洛过去,他可不想再见赵誉那个人渣。 宋慈不知,赵誉早醒了,正在院子走廊拐角处隐蔽着,静悄悄观望着那一大家子阖家欢乐的情景,虽朴素简陋但却甘之如饴,赵誉不禁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宋慈抱着妹妹玩,宋慈清清瘦瘦的,抱着一个大胖娃娃不免吃力,抱了一会儿就不行了。赵誉远远望着,不禁心里吃味儿,赵誉听力甚好,刚刚那些话他都听入了耳,想,宋慈那样子的确挺“好吃”的,比豆腐还好吃,只尝过宋慈几次豆腐的赵誉明显觉得吃不过瘾,如今越看宋慈越眼馋,口水都差点流出来。 窈窕佳人,轩王好逑,求而不得,辗转反侧。 赵誉还在陶醉着,思考着怎么才能看一眼宋慈“真身”,证实一下宋慈性别问题,这时候,赵誉眼一闪,只见一个家仆引着一位年轻公子哥去找宋慈。 宋慈不笑了,笑不出来了,放下女娃娃,对着来人道:“范文琦,你来我家做什么?” 范文琦有些窘迫,道:“我想请你出去吃顿饭,我们......静下来好好谈谈,好么?” 宋慈还没来得及说不,宋慈的母亲就从后面站出来,笑道:“既然是文琦,你就去吧!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不去不大好。” 母亲发话,宋慈只好讪讪答应,范文琦展颜一笑,说不出的俊朗。 赵誉心里那个吃味儿,难以形容......那个小白脸和宋慈一起长大,不就是俗称的“青梅竹马”?!看那小白脸眼神那个猥琐,肯定不怀好意,孤男寡男就这么出去那怎么行,若是宋慈有什么不测,他赵誉情何以堪?! 赵誉冲旁边的沈傲君道:“走,我们也跟着去。” 44、第四十三章 夜幕降临,满市华灯,临安城街市比白日更加繁华喧嚣,鳞次栉比的店铺招牌迎风招展,一家家酒铺妓院前面,伙计老鸨们涎着脸招揽路人入店。 一个花枝招展的老鸨迎上前来,拦住一个白衣儒雅的少年,笑道:“哟~~哪来这么个翩翩少年郎!要不入内找个凤姐儿快活快活!” “滚开!离他远点!他才不会来找姑娘的!” 从少年身后挺身而出一个蓝衣青年,青年英朗眉目结满戾气,恶狠狠地驱赶老鸨,老鸨吓了一跳,赶紧讪讪走开。 宋慈轻轻叹气,有些事不言而喻,他淡淡看了眼范文琦,什么也不说,或者是不知该不该说,该怎么说。 范文琦发现宋慈看他,狠戾神色登时松开,目光不自在的游移,有些憨然的窘迫。 “宋慈......” 宋慈不好理睬范文琦,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前面一顶细木彩绸的华丽轿子引起了宋慈的注意。四人高抬的大轿,轿帘中闪出一张幽娴婉丽的容颜,是玉堂春的湘灵! 宋慈愣了一会儿,轿子姗姗而去,宋慈不知在想什么,禁不住扭头回望了一眼,目光一直追随着那抹清艳而优柔的影子。 “宋慈你看哪呢?!” 宋慈一惊,手臂被人狠狠一拽,身形趔趄,范文琦冷竖英眉而对,语气不善道:“你不准看其他女人!” 宋慈不语,脸色有些苍白,神情自是冷漠,他淡淡地瞅了眼范文琦,良久后不疾不徐道:“我是男人,看女人有什么不对么?” 范文琦一怔,宋慈说的这句话好像无形中扇了他一耳光,他抓宋慈胳膊的手紧了紧,心里说不出的凄冷和不甘,他心理斗争了好久,强压下对宋慈违逆他心意的火气,道:“你难道对我态度就不能好点吗?” 宋慈皱了皱眉,范文琦抓疼他了,宋慈道:“对于一个曾经对自己意图不轨的男人,我实在不知态度该怎么好?再说你我二人从过去到如今关系都不是很好。” 范文琦急道:“你是在记恨我以前在嘉州处处针对你的事么?这不是我成心的,谁让你总是违逆我,无视我,我只是想让你注意到我!” 宋慈眼抽抽,你违逆我,无视我,我只是想让你注意到我,天,姓范的是琼瑶她祖宗么?一个男人当街质问另一个男人为什么不爱他,够矫情呀! 范文琦道:“你一直那么优秀,那么清高,你从来不把我放在眼里,若是曾经你多看我一眼,多和我说句话,我也不会处处为难你,恶整你......不管在书院还是在府衙,无论我多么努力的读书,追赶你,你还是对我不理不睬,我是被你逼急了,才会那么做!” 宋慈翻白眼,在他的印象中从来都是范文琦对他爱理不理,老摆脸色和知州公子的大排场,即使理他也是与其他家的公子哥集结成党的奚落他,宋慈在嘉州书院众学子中被排挤和孤立不都是范文琦一手造成。 范文琦见宋慈冷着脸依然不说话,心里更急,道:“你是不是还在记恨我在玉堂春对你做的事?!如果伤害到了你,我给你道歉,我不是成心的。那一夜我喝醉了,见你不理我,还和姓梅的姓谢的走那么近,我气不过才会——” “才会说那种话做那种事吗?”范文琦那夜说什么生米煮成熟饭,什么跟他回嘉州成亲,宋慈当时被吓个半死,宋慈咬牙切齿道:“你若真做出什么事来,你就死定了!我会把你先破皮再剔肉,解剖的彻彻底底!”范文琦得瑟了一下,宋慈眯着眼道:“你放心,只会挨几刀而已,我会把你一针一线的缝好,不会要了你的命。” 范文琦知道宋慈的手段,不敢造次,但是苦苦暗恋了十多年,好不容易表白心迹,宋慈那么反感,他也不好受,范文琦低头道:“我只是喜欢你而已,就算你不答应,也请你不要恨我......” 宋慈怔了一下,看着范文琦他突然心里不是滋味,暗恋的确挺不容易,宋慈还记得范文琦曾经在玉堂春真心话游戏时所说,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那时宋慈是真不知道范文琦心悦而不知的人是他,那么寂寂的守候和等待,患得患失,求而不得......宋慈叹气,道:“我.....我其实也不是恨你,只是不爽。” 范文琦惊愕,抬起头双目炯炯,“你,你说什么?你不恨我!” 宋慈不知该怎么说,他对范文琦的确谈不上恨不恨,宋慈不是那种人,记仇归记仇,大恨少有。 这很微妙,宋慈和范文琦除了同在嘉州府衙成长外,也同窗十载,拜读在闻名遐迩的考庭先生门下,考庭先生就是南宋著名的理学家朱熹,朱熹可是南宋地理哲学等理学的教父级人物,但是朱熹因为某个政治原因被贬,怀才不顺才回乡教书。在书院读书时,范文琦一边欺负他,一边防止他被别人欺负,整个书院看不惯宋慈的人很多,宋慈恃才傲物,清高自持,不屑那些徒有家世权财毫无才学内涵的学子,但整个书院只有范文琦能对宋慈说不,其他人敢对宋慈不敬的都被范文琦一手摆平,范文琦总说:“你们都不准欺负宋慈,要欺负只有我能欺负!”若少了范文琦,宋慈恐怕在书院更加难熬。 宋慈有些时候不是不想感谢范文琦的,但是以前有一次问范文琦为何这么做时,范文琦竟说是因为他们同出于嘉州府衙,若是有人看不起宋慈不就等于间接看不起他,所以他才会帮宋慈。宋慈那时听了拉下脸,决定再也不对姓范的说一句好话,姓范的那时候拽个屁! 宋慈一一和范文琦说清楚,“我不恨你,就是对你所作所为不爽。你说我傲气,我说你更傲气!不仅傲气还小家子气!你说那时候跟我好好说话,也不至于最后针锋相对么?” 范文琦思量一下,顿时醒悟,道:“如果我以前对你说实话,跟你好好相处,我们可能......” 宋慈抬头望天,道:“也许可能关系改善一点,做个朋友也说不定。” “宋慈!”范文琦惊喜。 “唉,你傻乐个什么?!我是说如果,是说也许,你如今和我走到这么个不尴不尬不上不下的地步,你若还是心思复杂,想那个什么什么,那么一切都是浮云,我会继续对你不理不睬。”宋慈刀子嘴,心肠其实极软,说实话是对范文琦挺郁闷挺憋屈的暗恋动容,可没说是接受他,宋慈可得跟范文琦划清界限,暗恋是个人的事,任何人,就算是当事人也无权指责,宋慈又不是姑娘,被人碰过一下就不得了,而且是男人就要有气度,谅解范文琦吧。 范文琦不清楚宋慈的想法,欣喜宋慈对他的原谅,想:其实宋慈也不是对他没有感觉的,只是需要时间让他接受,范文琦兴奋,立马对宋慈立誓:“我发誓我从今往后一定好好待你......” “待个屁!” 宋慈和范文琦同时大惊,旁边不知什么时候立着个人,满脸冰寒,不,是满脸煞气,瞪着他们大吼一嗓子。 “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沈......沈大人?!”宋慈咯噔了一下,想了想还是称呼那个人是“大人”的好。 佩剑的英伟青年,俯看二人,目如利剑,看着两个相互“拽拉”,身形“亲密”的少年,恨不得,恨不得......恨不得咬牙切齿,醋坛子泼得稀里糊涂,其中一个为什么不能换成自己?! “你们干嘛?!大街上拉拉扯扯,简直有辱风气!”沈傲君当街训得很正义。 好意思说别人,自己不还当了一路跟踪偷窥又偷听的贼儿,看见宋慈和那个小白脸“拉拉扯扯”“眉目传情”,实在憋不住冒了出来的人真以为是沈傲君?才不是!能干出这种己所不欲还要强加于人的事的,任性妄为的,只会是赵誉!易容成沈的赵! 赵誉在后面闷骚了一路,宋慈看范文琦一眼,赵誉就跺脚,“我家的慈慈居然对别的男人目送秋波!”宋慈跟范文琦说话,赵誉就撞墙,“我家慈慈居然对别的男人柔声细语!” 跟在后面的沈傲君差点吐了,“我说爷,求您老人家千万别在卖弄你肚子里仅有的那点文墨啦,属下实在太忐忑了。” 赵誉看见范文琦拉住宋慈的一刻真想直接蹦出去,被沈傲君死活拉了下来,“爷,为了长久大计要淡定要冷静!”赵誉不耐,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易容成沈再出去。 赵誉,也就是“沈”迅速扒开范文琦拉宋慈胳膊的手,隔开两人,还挺硬气对宋慈道:“我是奉我们爷的命令跟过来保护你的,你不记得前些天你遇刺客的事吗?爷说了,未免出你的麻烦,只要你出门,都得有人看着。” 宋慈翻白眼,麻烦,麻烦,被死人赵誉盯上了才是天大的麻烦,那些刺客不就是冲得赵誉来的? 宋慈瞅了“沈”一眼,转身就走,可宋慈走一步,“沈”在后面跟一步,就隔着一步,“沈”像块陈年的狗皮膏药,一旦粘上了就甩也甩不掉。 宋慈恼火,回头大喝:“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沈”义正言辞道:“跟着你,保护你。” 宋慈抓狂,“我懒得管你,你爱跟不跟,最好来个刺客,一刀结束了你!” “就算死我也心甘情愿死你身边。”“沈”涎着脸,脸皮比城墙还厚。 泼皮无赖!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属下,宋慈气死,完全不知道沈傲君的忠诚名声就是被自己的主子一手破坏掉的。 宋慈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对范文琦狠道:“你不是说要请客吗?在哪里?快点带我去!老子饿着肚子没力气跟人吵架!”范文琦不理解地看眼“沈傲君”,认出那人是轩王的护卫,虽不知内情,但范文琦也知不该多问,连忙带路领宋慈去地方。 “沈”狡黠一笑,“我等着你小只吃饱喝足了和本王吵架,你和我吵架就不会有机会和别的男人说话了。” 范文琦找了一处幽静的客栈,他们所坐的雅座就在隔着一条小河的长廊上,看碧波粼粼,夜色隐匿了高悬在廊上的迎春藤,在廊外的花园里,模糊见到海棠花殷红的影子,有些许薄如游丝的幽香,沾上衣襟。 仅隔着一条河道,对面的酒家却是萧乐笙竹,欢歌笑语,热闹非凡。 宋慈看着对面那家酒家对范文琦奇怪道:“范大公子,难道你今日出门没带够银子吗?凭你的品味,不是应该去对面那家更加奢贵的酒家吗?” “才不是,我是因为我了解你,知道你更喜欢清幽寂静的地方才来这的。” 宋慈笑,“果然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的朋友,就是你的敌人。”范文琦和他针锋相对十多年,相互都很了解,但是今日宋慈才发现,范文琦更加了解他,而宋慈并不了解范文琦,宋慈没看透范文琦那最深的感情, 范文琦皱眉,“沈”倒没注意这地方怎么了,他只注意宋慈居然对其他男人笑了,干咳一声,瞪一眼范文琦,警告:看什么看,我家慈慈的笑也是你能看的? 范文琦请宋慈坐下,尴尬地看“沈傲君”。“沈傲君”大刺刺地挨着宋慈坐下,宋慈警备的瞪眼,“沈”道:“我做身边是顾及你安全,要不有刺客谁帮你挡呢?” 宋慈我呸,暗骂晦气。“沈”无视,宋慈越嫌弃,他就越跟他对着干,身子再挨近,再贴紧点,巴不得“零”距离。宋慈气死。 范文琦事前点好了菜,店小二不一会儿就一一将菜上来,宋慈看了,不禁对范文琦爽朗一笑,“行啊你......” 范文琦也得意,“怎么样?我够了解你的喜好吧?同窗十载,同府十载,我可没少关注你,你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都知道。”宋慈用筷子指指范文琦,服了这家伙,够有心机。 “沈傲君”不服气,指着桌上的菜式,皱眉道:“怎么都是素的?清汤寡水,一点油花也没有?我看你宋慈够瘦得了,再瘦就只剩把骨头了,不多吃点肉怎么行?” 范文琦道:“宋慈不爱吃肉,从小就不爱。” “沈”不解,“为什么?” 又是范文琦道:“宋慈常常陪其父行走在仵作坊,那种东西看多了怎么会想吃肉。” “沈”皱眉,他又没问范文琦,范文琦回答得到是积极,“沈”对范文琦道:“我在问宋慈,又没问你,你激动个啥?”“沈”回头对宋慈道:“我不管你爱吃不爱吃,你身子弱,就得多吃点肉。” 范文琦说的没错,就算宋慈有着一边验尸一边吃面的事迹,但并不等于宋慈真正面对肉食时毫无触动。宋慈一边吃饭一边无所谓道:“小民的饮食用不着大人操心,大人的好意小民心领了。” “沈傲君”有些气闷。宋慈不理,对范文琦道:“唉,你不是高中探花吗?怎么没见你去殿试?” 范文琦一听,放下碗筷,道:“我也不知道,听说翰林院正在复审这届的考卷,好像是有人检举这届有官员徇私舞弊,圣上下旨,让翰林院严查此事,可能将其中作弊的举子揪出来剔出掉......说不定经过这次审核,你还有机会进入三甲呢。” 宋慈头摇着跟拨浪鼓似地,“算了算了,我可不想上榜,更不想当官!” 范文琦知道宋慈是碍于宋巩的前车之鉴对当官有抵触,于是道:“人生南北多歧路,将相神仙,也要凡人做。百代兴亡朝复暮,江风吹倒前朝树。人生在世,承父母之精血,秉天地之灵气,生而为人,人乃万物之灵,自当做一场刮目惊天的事业,虽不能流芳百世,中正纲常,使人志而不忘,但自为君子,不能与世争光,亦当遗臭万年,此乃君子小人两殊途。你父亲宋大人和考庭先生辛苦栽培你十多年,不都期待你能有所作为?” 宋慈奇了,范文琦从前无论是在府衙还是在书院都和他激烈竞争,这回倒是宽慰起他来了。宋慈淡笑道:“功名贵显无凭据,费尽心机总把流光误。浊酒三杯沉醉去,流水花谢何如初?” “沈”瘪嘴,听不懂两酸儒的对白。 “可是你从小就喜欢释疑破案,还有一身验死验伤的本事,而且你正直傥荡,为嘉州不少人家洗冤除暴,仗义行侠......” “行了行了,你再吹我,隔壁牛圈里的牛就都死翘翘了。”宋慈实在塞牙,听不下去。 范文琦道:“我说的是实话。你总是无所谓无所谓,性淡如水,与世无争,帮了那些人连名也不留。” “那是因为我宋慈根本不算个名。”宋慈道:“我帮那些人不是因为我行侠也不是因为我仗义,我最怕什么所谓的行侠仗义,那些都是哄爱幻想的小孩子的,我那么做只是因为我能够做,就那么简单。” 范文琦摇头,“你把一切看得无所谓,冷眼观人,冷耳听事,冷心思理,因为你知道你若认真看待它们的话,那么它们就会对你意味着什么,而一旦意味着什么,那么有朝一日失去,你就......” “......痛不欲生。”宋慈对范文琦回以淡然一笑,然后颔首,一片云淡清风。 45、第四十四章 宋慈与范文琦谈了很多,过去的,如今的,宋慈从小到大头一次对姓范的产生那么点好感,而沈傲君一直冷眼斜视着相谈甚欢的两个少年公子,自己插又插不上话,那个郁闷,他表情诡异,眯着眼,瘪着嘴,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范文琦察觉到沈傲君的不对劲,如芒在背,赶紧抬起酒杯敬沈傲君,“沈大人,范某不才,今科小小探花,若将来有幸进入金殿,还望沈大人多多关照。” 沈傲君仰头饮尽一杯闷酒,对范文琦冷冷道:“你以后要当也是当文官,与我这种武将何干?再说,你是侍奉皇上,我是侍奉轩王,大概我们不会有什么关系吧。” 范文琦道:“未必。” 宋慈暗地里对范文琦轻轻一笑,使了个眼色,范文琦见沈傲君的冷漠,宋慈的狭促,突然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他只是想:既然有缘相遇,事前和轩王亲卫大人套套近乎,将来在朝为官也好要个照应,说不定以后也会为轩王赵誉做事,如今轩王回京,眼下有一事就是与朝廷商议对军队的改革,文武按一定比例再重新编制,范文琦有点想入兵部意思,却不想轩王亲卫大人对自己如此不待见。 沈傲君注意到宋慈对范文琦使了个眼色,心里暗暗磨牙,又更激烈的对范文琦调侃道:“你一定是听说了军队改编那点事吧?想入兵部?像你这种事先套关系找门道说话唧唧歪歪罗里吧嗦的人我们王爷最厌恶,有本事就先做出点成绩让人刮目相看。” 范文琦微怔,窘迫地望了望宋慈,宋慈摇了摇头,幽幽开口道:“沈大人此话严重,他不是没本事才套关系找门道,他不仅有很本事,还很会做人很会说话。” 沈傲君蹙眉,郁闷道:“你在帮他说话?!” 范文琦瞪大眼睛,同样不可思议,宋慈这么说,明摆在帮他,胸口顿时溢出很多感情。 宋慈耸肩,“我实话而已,他对你客套那是正常的也是应该的,他这么做呀就比我宋慈有出息,我和我父亲一样就是不会做人也不会说话,你看,也只有我敢对轩王爷大吼大叫了,所以我宋慈没出息,做不了官。” 沈傲君提高嗓子,大喝:“谁说你没出息?!你是我回到京城见过最有本事最有出息的人!你做了官绝对会成为朝廷之栋梁!” 宋慈一愣,呆呆看着莫名激动的沈傲君,随即捧腹哈哈大笑,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沈大人不愧是轩王爷亲信,果然慧眼识真金,我宋慈没别的,就那么一点本事——自知之明!我还不了解我,我是个恃才傲物不泄于物的歪才,在人心莫测世事险恶官场倾扎党同伐异的京城,我做官就绝对被灭掉,当炮灰,你信不信?” 宋慈说得轻巧,却让其他二人听着有些不得志的凄楚之味,世事险恶,党同伐异,不说宋慈是长太息以掩涕,哀民生之多艰,也是鸷鸟之不群,前世而固然......沈傲君眼色深沉地看着宋慈,范文琦垂头不语,有些怅惘,宋慈则无所谓,笑着挥挥手道:“我眼里容不得沙子,别人就容不得我,很正常。” 范文琦道:“可宋慈,那个预言......” 宋慈打断他,“切!封建迷信,不足为信!” “预言?什么预言?”沈傲君不明白。范文琦欲说不说,宋慈似乎特别在意,故意隐瞒,一个眼神瞅过去警告范文琦,“不许告诉!”沈傲君见宋慈越是不想让他知道他就越好奇,阴沉着眼,紧盯范文琦,充满不可抗拒威严的低喝一声:“说。” 范文琦没办法,顶着沈傲君无形的压力,道:“在嘉州乡里乡亲都知道那个传闻,说宋......宋慈他是豸兽转世。” 宋慈一口茶水喷出来,呛咳,“得得,你直接说我是包公再世,把我直接杀了得了!” 沈傲君还不明白,什么豸兽?宋慈为什么那么在意,不想让人知道? 沈傲君问:“什么传闻?你继续。”沈傲君兴致昂昂,隔开宋慈,让范文琦大胆讲,“你放心,有我罩着,这小只不敢怎么样,你尽管说清楚就行。”这话别人听得别扭,宋慈气死的心都有了。 范文琦从长而述:“大人可知,前朝仁宗时期,开封府出了包青天,民间传说包大人实是奎星兆梦,忠良降生。” “奎什么星什么?什么意思嘛!”沈傲君实在听不懂这些酸儒的咬文嚼字,宋慈在一旁直翻白眼,鄙视,文盲...... “别急嘛,我还没说完。”范文琦继续道:“话说江南庐州府合肥县包家村,有一包员外,人称包善人,家富巨资,天性好善,娶妻周氏,夫妻二人已过中年周氏才怀起孕来。有一日,包员外独坐书斋,双目困倦,伏几而卧,梦中见半空中有祥云笼罩,瑞气飘飘,猛然一道红光闪现,面前落下个怪物,头生双角,青面红发,巨口獠牙,左手拿一银锭,右手执一朱笔,跳着舞奔落前来,员外大叫一声,惊醒,醒来忽知夫人产下了一子,那就是包拯,于是大家都说包青天是伏妖除魔洗冤除暴的文曲星再世。” “哦,有这种事......那和宋慈有什么关系?”沈傲君越听越好奇。宋慈见沈傲君和范文琦聊得出奇投机,更是不爽极了。 范文琦拍案,道:“宋慈也是这样!他父亲也做过一个相似的梦,在宋慈出生时......” 那一日,天忽大雨,雷雨交加,阴云四起,暴雨奔腾。宋巩正在书房中闲坐,忽见一物从上而下,恶貌狰狞,浑身毛片,金光夺目,奔向宋巩书案下面,悠忽不见。宋巩知是怪异避劫,任其躲避,少顷,雷电之光直射入书房,向着书案射去,宋巩以身障翼书案,那雷火一到宋巩身边便灭了,没约半个时辰,屋外天气复明,雨至雷收。那怪物从案下出来,向宋巩作叩首之状,怪兽出了书房就不见了。 未及半月,宋巩的小娘子白氏便有了身孕。胎期满足那夜,宋巩才合眼睡熟,忽见三人身穿青衣,手持金节,在窗前作揖道:“奉玉帝谪,赐汝一子,汝善待之。”旋即拥入一怪兽,就消失了,宋巩见那怪兽与前次避雷的怪兽一样...... “梦中人对宋巩说那怪兽实是豸兽,五指山神兽也,性直,喜啖猛虎,卫护弱鸟,修炼七百余年,遭劫躲避在他家书案下,宋巩乃是善人,神鬼所钦,故雷火不敢近,豸兽因宋巩得免其劫,然上天有制,凡羽毛苦修,性未训善,不遭雷劫,当过世出生,先成人形,后归正果。宋慈的出世,是天命所归,光大宋氏门户的希望,就像包青天一样。” 宋慈那个白眼翻得,心想怎么以前没发现姓范还有说书的天分呢?一个梦也能说得绘声绘色,玄幻奇妙,不到瓦肆去露露脸,真是浪费人才。 沈傲君听完范文琦的话,长长吸了一口气,良久后恍然指着宋慈,惊道:“你是只豸兽呀,因为性不善遭劫难才转世成人的!你看看你看看,你还不赶紧收敛收敛臭脾气,原来是性未训善呐!” 宋慈气得,真想咬了沈傲君乱指的指头,“谁性未训善?!你真以为我是兽呀!你还敢说,要不是那个梦,我至于被父亲逼迫十九年吗?!” 宋慈最恨听到这事,一听就恼火。宋巩那时候生他,哦不,不是宋巩生,宋巩怎么能生,是宋慈妈妈生时,爸爸因为做了那么个梦就断定宋慈是神兽下凡,将来定是一代忠良,光耀门楣,再加上宋慈从小天赋超群,刻苦勤奋,宋巩就更是要求宋慈一定得出人头地,逼着他考乡试,秀才,举人,直到今天上京赶考都是因为那个梦,害得宋慈身不自由,宋慈这回没考上,难免回嘉州一顿棍棒伺候,宋慈其实挺怕被宋巩打。 宋慈满腔凄怆无以言表,拍着桌子哀嚎:“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要不是那个万恶的梦,我至于被我父亲逼着去考科举,去做官吗?!我父亲对我期待大的常人不能想象,都是那个梦,我这回没考上,回家不被我父亲抽死才怪!” 宋慈沮丧地趴在桌上,郁郁不振。 沈傲君没想到宋慈天不怕地不怕原来还怕他爹,沈傲君对宋巩有了几分敬佩,他安慰宋慈:“没关系,今年没考上还有明年,要不然,我跟王爷说说,让他破格录用你。”沈,也就是赵誉,其实真想让宋慈留在京城,得到朝廷重用,宋慈这小子挺有才的,再说凭他轩王之名,想让宋慈破格做个官,那是轻而易举。 宋慈无力瞅了眼沈傲君,“承蒙好意,宋某一点也不稀罕。”宋慈直起身双目有神道:“你真以为就一个梦真能让一个人出人头地,干出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我告诉你,那才是做梦!一个梦而已,预言不了前世今生,人要相信的是自己,而不是什么妖魔神佛。” “传说包青天日审阳夜断阴,神鬼不惧,狸猫换太子不就是听了什么女鬼的诉状吗?那是传说。古代因为科技不发达,思想封建迷信,将美好的愿望寄托于神,将怪诞的事情推托于鬼,其实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鬼,有的是人心里面的鬼!”宋慈重重的戳沈傲君的前胸,咬牙重复:“真鬼不可怕,人鬼才可怕!轩王爷,赵——誉!” 沈傲君大惊,宋慈故意戳着他的胸膛,今日伤口还没好,戳着生疼,沈傲君咬牙,冷汗都疼出来了还佯装不知,道:“你,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宋慈揪过沈傲君的领子,“你还装?!赵誉,你身上那么大股药味,你以为我闻不出来?!你跟着我干什么?!说!”宋慈那鼻子什么闻不出来,在赵誉易容成沈傲君跳出时就有所察觉,正等机会揭发他。 赵誉被发现了,无奈的点了点头,对宋慈摊开手,解释说:“如果我说我是担心你,你信不信?” 宋慈愣,赵誉担......担心他,所以一路追踪他?会吗?为什么?宋慈想了又想,想不通,斩钉截铁道:“不信。” “所以愣晕夷敲床淮矣痔趾貌涣四悖抑缓媚兀那牡兀蹦愕幕せㄊ拐! 宋慈脸色一白,嘴角抽筋道:“护,护花?你,你什么意思?” 赵誉笑,摸上宋慈揪他衣服的手,厚脸皮道:“慈慈,我喜欢上你了,你跟别的男人出来幽会,我心里不舒服,我得跟着你,以防那些个登徒子欲图不轨,是不是?” 赵誉一句话,惊的在旁边的宋慈和范文琦双双下巴塌下,像被雷到一样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沉默好久后,宋慈终于感觉到赵誉的手在他的手上暧昧的抚摸,赵誉的手很热,触着皮肤竟是有些烫人,宋慈顿时义愤填膺怒不可支,吼道:“喜欢你个头!老子跟你有仇!” 宋慈施力一推,赵誉不注意,正好又坐在靠河道的一边,这一推,赵誉仰身,扑通一声翻入河中! “宋慈!” 范文琦大惊,赶紧站起来,趴在栏杆上向下面看,赵誉从水里冒出个头,在河里扑腾扑腾,宋慈看也不看一眼赵誉,转身就跑,范文琦左右为难,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范文琦叹气,无奈:“宋慈呀宋慈,性未训善呀......” 宋慈跑呀跑,直到再也听不到赵誉或是沈傲君任何一个人的声音,他还跑了好久,最后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何处。 宋慈扶着身旁的假山,气喘吁吁,神思飘忽,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做了什么——谋害亲王,那是死罪! 宋慈靠着假山缓缓滑下,宋慈抬眼看了看周围,应该还在那个庭院中,只是庭院颇大,迷宫一般曲径通幽,不知深处。 庭院中点明了许多灯花,金黄和朱红为底色,式样奇巧精致,或疏或离地挂在檐粱上树枝上,在花灯烛光的投影下,庭院显现出种种婀娜绰约的变幻,翩然欲飞。 宋慈忽然感到惆怅,不禁想起辛弃疾那首家喻户晓的词。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宋慈沉吟,意犹未尽。 宋慈曾抱怨,今世重生怎么没重生在盛世太平的朝代,重生在了偏安江南的南宋,不过南宋也马马虎虎,至少能和自己的偶像辛弃疾同处一世,好像这首《元夕》辛弃疾还没作出来吧?宋慈还想过能不能有机会见到辛弃疾呢......宋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胡思乱想到辛弃疾了,他只是此时心情复杂,看周围轻饶幽景,有些感慨而已。 古人说,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而事物往往是时过境迁后蓦然回首,灯火阑珊处,空无一人......宋慈也不知自己听到赵誉那句“喜欢”时怎么感想,慌乱?气愤?不可思议?莫名其妙?或许都有。宋慈很无力,他不停的提醒自己:这个赵誉不是那个赵誉,无论他们有多么相像。在他心里,永远只会有一个赵誉。 也许赵誉还不知道,在今日宋慈帮他疗伤时,宋慈不止一次停下来,久久看着那张俊丽的脸发怔,像,真的很像,简直一摸一样,宋慈想,会不会是传说中的转世呢?就算是转世,可两个人的品性相差很远,很远,这个赵誉简直是流氓痞子! 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他很久以前就明白了,人,错过一世,就已经错过了生生世世。他不信今生,更不信来世,他上辈子被赵誉骗惨了,这辈子绝对不会再被骗的。 宋慈苦笑着摇头,“轩王爷呀轩王爷,开玩笑而已,何必折煞了我。” 宋慈站起身,整理一下衣服,独自流连在庭院中,试着消散那混乱的情绪,他很烦见到赵誉的原因就是一见到那张脸,他就久久不能平静,尽管表现的无所谓,可那是装的。 青藤苍劲,曲径通幽,宋慈沿着一条鹅卵石小路往深处走,小路尽头,空无一人,他却惊见一树海棠花开得极艳,无叶而繁,吐红撒香。 宋慈不禁赞叹,瞬间被这寂静中的繁华物象摄去了心神,海棠,海棠,又见苏子嫣红海棠花。宋慈还记得,也是在一树海棠下面,他和一个桀骜不驯的少年义结金兰,誓要同生共死。 “花无永开日,人无长久情,谁能想到你我的情谊结束的那么快。”宋慈不由想到他和梅晓辰的情谊随着海棠令海棠花的凋零也结束了。 宋慈有苦不能言,他不能和梅晓辰在一起,其实并非他情愿,风轻过,花雨落,宋慈独立的背影显得无限寂落,宋慈不是一个伤秋悲春的人,大多数时候他很理智,很会控制自己,尤其是控制自己的感情,为了梅晓辰,他宁愿他恨他。 宋慈轻吟,“晓辰,最近还好么?” “宋慈?” 一个声音轻轻柔柔的从身后传来,带着飘渺不定的宿醉感,宋慈吓了一跳,回头的一瞬间被一人满满的拥住,强烈的酒香扑鼻而来。 “宋慈!宋慈!我是在做梦吗?!你真的是宋慈......不,一定是我在做梦......” 舌头打着含糊,连话都说不清楚的人,竟然是宋慈最想见到同时也做不想见到的人——梅晓辰! 俊美无双的少年因醉酒不轻,雪白的脸上红霞如潮,迷蒙着眼,温柔中不失桀骜,伤感中依然霸道。梅晓辰以为是在做梦,丝毫不留余地的紧紧箍住怀抱中的宋慈,宋慈从不曾想过,梅晓辰和他一般身形,居然力气那么大,宋慈被勒得几乎喘不过气。 梅晓辰近看着宋慈,忽而一笑,迎着飘然的海棠花雨,有种惊心动魄的美,宋慈一愣,悲凉的承认,他被梅晓辰这个笑颜惊艳到了,蛊惑到了......梅晓辰不是女人太可惜了。 也不知梅晓辰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梅晓辰傻笑着,满口胡话,“慈兄,我一定是在做梦,好久没见到你,想你想疯了才会梦到你......你不想见我,我也不敢去找你,怕你生气,我不想看见你生气......慈兄,既然是梦,那我也没什么不敢的,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那瓶五石散是谢弘微给的,我一时糊涂,可我真得不是有意折辱你!” 宋慈想要挣脱,严厉道:“放手。” “我不放!好不容易梦到了,我不会轻易放开,做梦嘛,要做就一次做过瘾,我不仅要向你表白,还要亲你——”说着梅晓辰的脸向前凑近,一口咬上,没错,就是咬上宋慈的嘴唇! 宋慈万万想不到,呆了。梅晓辰起前有些蛮横,感觉到对方的迟疑,他双手抱住宋慈的脑袋,乘机伸入自己的舌头,将一个吻无限的加深,恨不得将人吞吃入腹。 46、第四十五章 夜深更饮秋潭水,带月连星舀一瓢。 灯火花树下,宋慈瞪大了双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俊秀少年,梅晓辰双手捧着宋慈的脸和脑袋,唇齿间忘情吮咬着对方,借着浓烈的酒意和酣醉,顺从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本能和渴望,将火热滑腻的舌伸进了宋慈口中用力翻搅,贝齿则是在蛮横的噬咬。 宋慈薄唇一阵刺疼,感觉被理智仅有无几的梅晓辰咬破了嘴皮,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扩散而出,宋慈痛得闷哼一声,头向后面倒去,欲要躲避,梅晓辰不满的扣紧宋慈的颈项,不让他躲,更不许他逃,梅晓辰动作很快,凑上前重新扑捉到了他湿润的唇舌,自己的舌头恣意来来回回的舔舐着对方的唇,唇上破皮流出的血此时品尝起来竟有淡淡的甜腻之味。 两人气息急促,梅晓辰发泄般的胡为怎么都不满足,越吻越不满足,只觉得胸中的空虚那是那般的大,而且越来越大,他还以为一切是在梦里,怀中的宋慈只是幻影而已,真实的幻象,使思念和欲—望如潮水般淹没自己。 一个吻,莽撞,轻鲁,挥散了理智的纵情和放肆,宋慈被同为男性的人如此为所欲为不依不饶的强吻,心里不由升起许多惊愕,恐惧,还有......厌恶,就算知道梅晓辰是喝多了酒,迷乱了神智,以为他是在梦中,才会这般失礼妄为,但是宋慈还是忍不住的发颤。 宋慈忍无可忍,一拳重重地打在梅晓辰的腹部,梅晓辰吃痛,肚子里顿时翻江倒海的难受,一股怪异的酸味混着酒气直冲鼻翼,宋慈一惊,赶紧推开梅晓辰,才一推开,梅晓辰头一低,朝着宋慈的身前吐了一身秽物! 宋慈的面部肌肉剧烈的纠结在一起,若是迟一点点推开的话...... 梅晓辰终于吐干净了,神思稍稍清醒了点,他抬起头想要给人家道歉,一瞬间,梅晓辰眼里尽是不可思议的惊诧,“慈......慈兄?”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淆乱之音,宋慈一听,浑身神经骤然紧绷起来。 “广陵......广陵......你在哪?” “姓梅的你要死了么?!这死小子跑哪去了?喝多了酒就乱跑,好歹知会一声呀!” “晓辰——” 宋慈好不及思考,这一刻他只想逃!宋慈紧张的四处张望,趁着梅晓辰神智还不清楚,撇下他,咻一下跑得没了影踪,宋慈也顾不上一身的脏秽,找到一座假山就惶惶隐蔽了进去。 宋慈刚一藏好,三个衣饰华贵,气宇非凡的青年就找到此庭院偏僻静谧之地,从假山的间隙望出去,果不出宋慈所料,那三个人不正是此时宋慈最不想见到的三个人么——皇甫俊一,谢弘微,还有......白起! 宋慈一拍脑袋,暗骂自己笨,他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开始还奇怪白起怎么会出现,现在想通了,大名鼎鼎的京城四公子,家世身份卓然无二的四位公子哥怎么可能不认识,怕白起和那三人私底下关系好着呢。 皇甫俊一见到独独依靠着海棠树,醉的连站都站不稳的梅晓辰快步走上前去,扶起,后面两人也连忙关心的围上去。梅晓辰拉着皇甫的衣袖,醉话连连。 “我......我看见他了,宋慈,是他,他刚刚就在这里......” 谢弘微合起手中的折扇,指着梅晓辰无奈道:“你做梦吧!” “我没有做梦!” 梅晓辰见着谢弘微反应很大,他甩开皇甫,紧紧揪着谢弘微的衣领,怒道:“都怪你!都怪你!若是你当初不给我那瓶五石散,就不会被我慈兄发现,他不发现,如今也不会和我恩断义绝!” 谢弘微不耐烦地推开梅晓辰,“这能怪我吗?是你自己遮遮掩掩不敢表白的,我给你五石散也是想帮你一把,真是......不识好人心。” “你说什么?!原来是你这个混账教晓辰下药的?!” 谢弘微的衣领才松开又被白起一把捉过去,目光狠戾的质问:“是你指使晓辰把那坏主意打到他身上的?!娘的......他是我弟弟!你胆子还真大?!” “他,他......宋慈是你兄弟?”谢弘微有些不敢相信。 白起双目喷火,咬牙切齿,抬起拳头欲要痛揍谢弘微,皇甫一手拦住,皱眉严峻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想内讧?”白起期期放下拳头,冷哼一声,谢弘微也一脸不悦,喃喃道:“没想到一个宋慈竟让我们四个兄弟反目成仇,真该死!” 宋慈将一切看在眼里听在耳中,暗地里攥紧了拳头,又缓缓无力的松开,将满腔的怨愤和委屈往肚子里吞。 皇甫见四人之间气氛晦暗阴沉,摇摇头,扶着梅晓辰对其他二人道:“既然广陵找着了,大家就回去吧,别再怄气,相互抱怨了,都是从小相处到大的兄弟朋友,何必伤了和气呢?” 白起负气狠道:“伤了我兄弟的人才不是我朋友!”说罢,白起甩袖而去,理都不理睬谢弘微和皇甫俊一。 谢弘微冷眼看着白起离去的背影,默默扶着梅晓辰另一边,和皇甫一起架着梅晓辰离开了庭院,一场争吵这才渐渐平息。 宋慈缓步走出阴暗,神色漠然而清忧,月色清寂,花火没落,夜风忽而吹过,宋慈竟是觉得寒冷无比,不住瑟瑟发抖,仰头只见嫣红海棠花雨,瓣瓣如心血欲滴。 宋慈冷笑,看尉尉然壮烈的风花雪雨竟感到凄凉,喃喃地低语:“一朵花,纵是娇艳欲滴,纵是活色生香,可生命也只在这一季,花期一逝,这朵花便会骤然枯老,凋谢,匆匆燃尽一生的光华,风一过,就是吹成粉尘,消散在虚无里。” 范文琦惊愕的发现传说中骁勇善战无所不能的轩王爷居然......是旱鸭子?! 赵誉在河道里挣扎了好久,好不容易被范文琦用一根长长的竹蒿拉上岸,狼狈不堪,仪容凌乱,满脸的阴鸷,摆明了不高兴,很生气。范文琦咽了咽口水,期期问:“呃......王爷还好么?” 赵誉瞪眼青年,哼道:“好,好得很!” 这时一道白影突然从高处一跃而下,半跪在赵誉身前,一张容貌与赵誉赫然一摸一样,赵誉挥手撕下薄薄的面具,赵誉面具下面一张俊丽的脸看着有些狰狞可怖。 赵誉阴沉地问:“那小子呢?死哪去了?......看本王这回不教训教训他他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沈傲君神色尴尬,瞥了范文琦一眼,干咳了几声,起身凑到赵誉身侧耳语,赵誉眉头一挑,掉高了嗓子喝道:“你说什么?!” “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千真万确,属下跟着看得清清楚楚。” 赵誉愤怒加郁闷,一时难以发泄,转身找了根柱子,就把自己的脑袋往上撞,一边撞一边狠:“红杏出墙,红杏出墙——啊啊啊啊!” 沈傲君和范文琦看得惊骇非常,沈傲君提醒道:“爷,宋慈和你现在什么关系都不是,你这么说他不合适......” 赵誉拾起眼,目中放着挡我者死的寒光,狠道:“那我今夜就要他变得和我有关系不就行了。” 沈傲君眉头一跳,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夜深人寂,独坐观心。 宋慈独自回到一心堂,神情恍然,一路不知是怎么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来的,路人经过他身边皆是捂着鼻子一脸鄙夷,看这小伙子怎么那么不干净,一身又酸又臭的污秽。宋慈心情繁重,隐忍着,懒得理路人的嫌恶。 宋慈回到住所时很晚了,灯火吹灭,寂寂人声,宋慈不想再吵醒别人,回到自己的屋里随便拿了件干净的亵衣。宋慈屋里空无一人,赵誉早就不在了,也不知跑哪去,昏暗的屋中还残留着赵誉身上的草药味,或许除了药味还有其他属于赵誉的某种味道,熟悉而陌生,宋慈深深呼吸一口气,不知感想作何,明明甩掉一个麻烦讨嫌的人,可心里居然会有点空落落的惶沌感。 宋慈走到院子后面的青藤架子下,那里离厨房很近也很隐蔽,常是一心堂男丁们洗浴的地方,无须火烛,借着月光,宋慈吃力的搬出一个大木桶在露天场子下,生火,烧水,倒水,本就疲惫,一阵忙活下来几乎没了力气,宋慈不禁又开始鄙弃自己的体力问题。 解带,宽衣,宋慈看着衣服上的脏东西直皱眉头,将脏衣裳一件件丢在架上,脱到里衣时宋慈在衣服一处隐秘中摸了摸,摸出一样东西——一小包的银针! 宋慈冷笑,这银针本是以防万一拿来救人的,现下突然想到令一个更为实用的用处。“早知道姓赵的狗贼这德行,今晚推他下水算是便宜他了,这种人就该用针狠狠的戳成筛子才对!” “啊戚——”一声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宋慈没听真切,警惕又茫然的四顾,可是周围一个影子也没有,宋慈奇怪,想自己可能是听错了也没多虑。宋慈脱光的衣服,把装银针的小包随手放在架子上,就泡进木盆里,不禁舒服的轻叹口气。 “妈呀,干脆杀了老子得了......” 此时趴在屋顶上面偷偷窥看美人沐浴的男子一边擦着不住发痒鼻子,一边唾弃自己的不争气,赵誉想,原本想回来好好教训宋小子一顿的,没想到回来这里简直是个错误!简直是自我折磨! 刚刚赵誉看宋慈脱衣,眼珠都快掉出来了,心中不断催促,莫名其妙打个喷嚏,吓得他以为会被宋慈发现,不过还好,他藏在屋顶没被发现。赵誉活像没见过脱衣服,在看清楚的一刻,赵誉疼心疾首,锥心气血地低低嚎叫:“男的,居然真是只公的......居然是公的也能那么诱惑,苍天呀.......” 沈傲君在赵誉后面些趴着,可是视线被赵誉的身子挡得严严实实,赵誉自己偷看,不准他看见哪怕一眼眼,沈傲君瘪瘪嘴,低声问:“爷,看清楚了吧,是男的吧?” 纵使是男的,赵誉的眼还瞪着下面发直,木然的点点头。沈傲君算是松下一口气,“幸好是男的,若真是个姑娘家知道了你趁人家洗澡这么偷偷摸摸,人家非找你负责任不可。” 赵誉看不赢,没听见沈傲君说话,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宋慈的身影,那一次在白府,宋慈换衣裳时他也曾有过惊鸿一瞥,但宋慈只露了个肩膀,他就被刺得睁不开眼,难以忘怀。赵誉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对一个男子肖想翩翩,一切仿佛那么自然,不容于世俗却真实存在。 宋慈一瓢水一瓢水的往胸前木然地豁,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危机。 宋慈烦恼,皇甫俊一认为他高攀不上他们那些高官子弟名门望族,觉得他与他们交好完全是虚伪的奉承,不安好心,谢弘微埋怨他惹得几个友人不欢而散,梅晓辰......宋慈实不想想。 白起?白起无疑对他很维护,为了他和朋友翻脸,宋慈不禁胸口一热,有点想哭的冲动,但更是不知该怎么面对白起,明日如约,白起要和他一同去接他娘,到时该怎么办?宋慈很担心。 宋慈的头缓缓靠在桶边,不由又想起那个和他冤家路窄的“死人”,一想到赵誉宋慈就头疼,宋慈骇然发觉他想起梅晓辰或是范文琦和想起赵誉是完全不同的感觉——对于梅晓辰和范文琦宋慈无奈是无奈,但似乎并不是真得特别介意他们的感情,宋慈从没因为他们的表白而强烈反应到脑子空白,没了应付的主意,而赵誉,只要赵誉做过一点,宋慈就会茫然一片,不知怎么应对,所以很多胡言乱语,胡作非为,多不是出自宋慈的理智和诚心,宋慈为此纠结不已。 少年清忧而抑郁的神情悄悄收入眼底,赵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猥琐的念头一扫而尽,宋慈是不可捉摸的,有时,如此时,如清浅的月色般寂落,有时又如潜龙般充满着不可知的力量,赵誉开始认真的思考,宋慈对他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对月成孤依倚,咫尺也相思。 突然,一道黑影从屋顶飞掠过,赵誉一惊,本能的警惕起来,他余光只见那是人的影子,这里还有别人......赵誉马上想到是那些来路不明的刺客,他本就担心那些刺客还找宋慈麻烦,才守在宋慈身边的,没想到真的还有,只是不知他们会怎么样,赵誉越想越不对,陡然站起身,朝着黑影方向大喝一声:“你别跑!” 黑影悠忽消失在昏昧的角落,赵誉刚踏出一步欲要追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他已然忘记了自己是个偷窥者呢...... 赵誉尴尬地向下看,果然......宋慈也惊愕地仰头看着他,赵誉一怔,慌忙地解释:“你——你别这么看着我呀,我可没有偷看你洗澡!” 不说还好,一说宋慈立马被惊醒过来,宋慈猛地站起身,咬牙:“你......你......”宋慈怒火猛窜,好你个姓赵的不要脸,偷偷摸摸趴在屋顶上会按什么好心,宋慈才不相信,宋慈手举着木勺指着屋顶上的赵誉,“姓赵的,你死定了!” “我......”赵誉百口莫辩,越辩越遭,赵誉回头看身后的沈傲君,沈居然不见了,想是去追那个黑衣人了吧。 “姓赵的!你有本事给老子站在那!老子非杀了你不可!”宋慈气得朝屋顶丢出一把木勺。 “宋慈你听我解释!” 赵誉头一偏,轻轻松松躲了过去,只是没留意脚下,赵誉被屋顶的砖块一拌,居然从上面直直掉了下来!赵誉本想施展轻功,可却见下面宋慈惊骇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脑子一蒙,也没别想什么轻功自救了,赵誉直接落进了宋慈的澡盆子里,水声一阵稀里哗啦,波光那个潋滟呀。 47、第四十六章 “稀里哗啦稀里哗啦——” 水声一阵吵杂,赵誉从水中一下子跃起,浑身湿透,头发上的水珠啪嗒啪嗒往下落,赵誉头脑还有些懵,毕竟事发突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样掉下来了,还是掉进宋慈的澡盆里,这不相当于掉入火坑么!一想到宋慈,赵誉愣了愣,目光转了一圈竟是不见宋慈的影子,赵誉诡异了,大声叫道:“宋慈?!” 低头一看水下面,赵誉吓了一跳,“宋慈——”赵誉把宋慈从水里捞起来,拍拍他的脸,急道:“宋慈你怎么了?!” 宋慈脸色青白,嘴唇微紫,黑色的湿法覆盖了大半张脸,样子有些恐怖,拂开宋慈的湿发,赵誉发现宋慈双眼紧闭生息薄弱,心里顿时惊恐不已,赵誉想怕是刚刚掉下来时把宋慈猛地压在下面呛水呛昏了! 赵誉那么人高马大,就算没有水呛,一个的掉下来,重量全全压在宋慈那么小只身上,宋慈小命也堪危呀...... 赵誉一手抱揽着宋慈的肩膀,一手不停拍打着他苍白的脸,焦急的呼唤:“宋慈你醒醒!你醒醒!你别吓我呀!”但怎么喊怎么唤宋慈还是不醒,赵誉急死了。 四周藤花深邃的绿色在月光倒映下成了丝缎般光滑的影子,宛悠悠浮动在水面上,清清月华,幽幽的绿,冷冷的影,怀中人脸颊血色单薄,但沾了水珠的脸映着月色,竟有种皎白清媚感,赵誉像是受到了某种蛊惑,呼吸不禁一紧,感觉宋慈滑腻的肌肤牢牢吸附着他的手掌。 少年身子一半在水上一半在水下,莹润如玉。赵誉定定看着月下宋慈昏沉虚弱的容颜,咽了咽口水,左手使劲揽紧了宋慈,右手从宋慈的脸上缓缓滑下,转而轻轻扣住他的下巴,赵誉慢慢凑上去,虽然有些迟疑,但赵誉依稀还记得上次他也是没了呼吸,宋慈跟他嘴巴对着嘴巴,一下子他就奇迹般活了,那么这次再嘴巴对着嘴巴,宋慈就会醒吧。 赵誉好天真呀,宋慈那次叫人工呼吸,要领是要从口腔往气管里吹气,可是赵誉在干什么呢?赵誉刚碰上宋慈嘴唇就被一股莫名的电流麻到了,酥□□痒,从轻微的唇感直达全身,麻得赵誉一阵震颤,赵誉呼吸一热,干脆整个的直接覆上宋慈的唇,舌尖轻佻的一舔,竟觉得清甜如蜜,赵誉脑子登时炙热起来,倍加用力的吸吮着。 宋慈微微转醒,只觉得好难受好难受,明明刚才鼻子口的呛了一大口水,胸肺中憋闷的要死,好不容易醒过来,有了些知觉,竟觉得肺中空气越来越稀少,宋慈睁开一丝眼,惊骇地发现赵誉居然在亲他!宋慈骤然瞪大眼睛,惶恐的嗯了一声。 赵誉见宋慈真的醒了,惊喜于宋慈醒来的同时也深深的觉得这种嘴巴对嘴巴的救人方式真不赖呀!赵誉稍离开点,一个怎么看怎么像餍足的狐狸露出的笑容荡开在赵誉俊丽的脸上。 赵誉骄傲道:“你看本王厉害吧,上次你这么亲亲我我就被救活了,这次我无师自通也救了你一命,你可要好好感谢本王哟!......看你还虚弱的很,我就再加把劲亲你,把你彻底亲醒!”说着赵誉又压下唇来,这次是比方才的亲吻更加不留余地的激烈吸吮。 赵流氓你他妈卑鄙小人乘人之危你他妈这是在救人还是在杀人呀呀呀——宋慈悲怆无比的在心底怒吼。 宋慈肺里面本就所剩无几的空气量被赵誉吸得越来越少,宋慈憋得脸色渐青双眼发蒙,感觉自己快要窒息而亡了。宋慈悲哀,赵誉这个蠢材,人工呼吸是要呼气,不是要你和老子抢空气! 宋慈被赵誉亲得加上被赵誉气得只剩下半口气了,宋慈想自己真得很有可能会窒息而死,心中悲愤交集,仰天要语语不出,要泪泪不下,他若这样就死了,岂不大大便宜了赵流氓,自己还落下个被人“亲死”的恶名,被赵誉亲死......想想宋慈就那个不甘心呀! 宋慈瞥了一眼旁边,脑子里灵光一现,狠狠想:赵流氓老子要死也要拉你一起陪葬!宋慈乘着还有最后一丝神智和力气,抬起手臂去抓旁边木架子上的小包,迅速抽出一根银光寒碜的长针往赵誉腰间戳去!赵誉吃痛,终于放开了宋慈,宋慈欣喜,刚想要吸上一口久违的空气,却体力不济,一翻白眼,最后“虽死犹荣”得华丽丽的晕过去了。 宋慈在晕得前一刻还不甘心的颤抖地手指着赵誉留下一句“遗骂”:“我......恨你......” “宋慈?宋慈?” 见宋慈又晕了,赵誉不明所以,不停的唤宋慈,“宋慈?宋——嘿嘿——呵呵——慈——呃......嘿嘿......哈哈......啊哈哈!” 赵誉惊骇,自己唤着唤着居然自己笑起来,还越笑越大,大笑不止,直到笑出眼泪来,“哈哈哈——姓宋的你又给本王搞什么鬼?!” 赵誉不知,宋慈那一针精准的戳到了他的笑穴上,让赵誉好不受煎熬,想哭哭不出,还差点笑得岔气。 “哈哈......宋慈你说你......哈哈......你恨我......我又......哈哈......何尝不恨你.......” 赵誉乐极生悲,自作自受,那个悲愤呀,他现在真是恨不得把宋慈吞吃入腹,让这小只在就再也动不了那精明的脑子,再也做不了怪,搞不了鬼! 随着赵誉那夸张的笑声越来越大,一心堂一间间屋子的灯光接连亮起...... 据左右邻居们说,那一夜,一心堂鸡犬不宁,大吵大闹着到了半夜还不休不止,从一心堂里传出最清晰的声音就是—— “来人抓贼啦——抓采草贼呀!” 从那一夜起,京城内人心惶惶,每日都有武功高强来去无踪又专好男风喜偷秀美少年的采草贼的传闻在市井流开,一个个少年男子像闺中女子一样躲起来。 男子不敢出门,不思婚娶,最后影响范围还波及到了大宋朝的金銮殿,大好年少被采草贼的传说吓得娶不了妻,生不了儿,那怎么行!人口子嗣问题向来是国家最高领导人之关心,宋宁宗万般无奈,最后只好派遣一支百人的禁卫军夜巡临安,去抓所谓的采草贼。 话说颁布圣旨那日,轩王爷于朝堂上勃然大怒,拍案威吓,“哪有什么采草贼,只是市井谣言罢了!”宋宁宗见皇叔莫名的发大火,吓得缩了缩脑袋,于是派禁卫军此事至此作罢,而关于采草贼的传言也随着京城发生的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而渐渐淡出。 这件大事就是成就一代大宋提刑官赫赫威名的大案——华庭血案。 ************************************************************ 远山悠远,含烟青翠。临安城外十里长亭水榭素来是文豪吟诵伤怀之地。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摧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处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万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十里长亭也是许多士族学子赏风观景的郊游之处,成群结伴的学子行走在山野间,至陌路皆是怔怔,只见那路的尽头,竟有白衣佳人隔河独立,背影似乎忧伤在山水间。 姑娘一身月白纺纱衣裙,袖口和领口绣着青葱镶银的花纹,细看竟是一朵朵纹绣的茉莉蓓蕾,纤纤肩上系着雪兔领薄呢披肩以防清早寒气,姑娘半掩面纱,秀发轻挽,隐在一树大半含苞的梨花下面,清绝寒凉,如冰雕般不食人间烟火。 不禁深深着迷的青年学子欲上前搭讪,“这位姑娘作何会在这里孤寂一人?” 姑娘瞥了他一眼,目光既不温也不柔,反而寒洌得有些阴鸷。姑娘并不理睬那人,朝着远处小坡下面大喊了一声:“白起!人到底来了没有?!” 学子们一听这嗓子皆是惊了一跳,姑娘嗓音沙哑,还有些低沉,音色声调怎么听怎么像是个男人。这时,小坡下传过话:“好像还没耶......等等,好像有,真的有呀,惠父你快过来!” “姑娘”大大落落地提起过长的裙摆,大步踏着杂草往小坡下走,但似乎做得并不顺,一步半跌,“姑娘”没好气的抱怨:“天,女人穿着这都是什么鞋子呀?!踩一脚,咯一下,还怎么走路呀?!......古代的这种小鞋跟现代的高跟鞋真有的一拼,都是男人设计出来让女人穿,好让女人的屁股显得更大更翘,而且还没有办法逃走!” “姑娘”如此云云,嘀嘀嘟嘟谩骂着消失在学子们的视线中,风一过,山野陌路间回响着尽是绝望的心碎之音。 “惠父呀,收敛收敛声音行不?太难听了,不管怎样你现在是‘姑娘家’!”白起瞧着宋慈这副不文雅的德行直皱眉头。 宋慈咳嗽几声,哑着道:“没办法,昨晚光着身子闹了大半夜,今早晨一起来嗓子就全废了。” 宋慈喉咙灼痛,胸口闷燥,白起看宋慈隐忍难受的样子欲言又止。今早白起去一心堂接宋慈时,一大家子气氛诡异,听说夜里溜入了贼,欲要行不轨,白起原来以为是针对那些女眷的,可观宋慈满脸杀气和其他人尴尬的表现白起算是明白了......白起长叹一口气,一只手搭在宋慈肩上,摇摇,“算了,男人嘛,被吃点豆腐又不会少块肉。” 被男人光光抱着又亲又咬,要不然换你试试?宋慈狠狠瞅一眼白起,昨夜元气大伤,实在懒得多解释,再说这事能怎么解释,难不成四处宣扬大宋王爷蓄意轻薄良家妇男?宋慈又不是活腻了。 宋慈心情那个不爽呀,姓赵的色狼流氓得寸进尺,不要脸到家了!幸好赵誉半夜就狼狈逃走了,不然让赵誉见着自己这身女子装扮不知又要引发多少风波。 一辆马车转过山崖,朝京城方向缓缓驶来。马车一停靠在路边,宋慈和白起就迎上去。 白起翼翼牵引着从马车中走出来的一位素衣妇人下车,“小姑,慢点.......” 妇人年纪不太大,白皙秀美的脸庞五官一看就出自江南水乡,宋慈的生母白氏正是生长于江南中家白姓世族。 “贞儿。”白氏一直以为宋慈是自己早年夭折的女儿宋贞,除此之外还是挺正常的。 “母亲。” 宋慈放下面纱,他遮一张面纱其实是很紧张京城这种地方有人认出他,那就太尴尬了。宋慈向白氏轻俯腰身施以礼仪,那模样怎么看都有大家闺秀的淑倩风范。 跟着宋慈来的萧洛一怔,有些适应不过来,与宋慈相伴的日子里萧洛都认为宋慈是个性温润,笑清浅,喜怒不形于色的翩翩美少年,的确,宋慈那张不泄于物的清傲面孔只在赵誉面前彻底崩溃,除此之外,宋慈似乎既是出于本性又是略带伪装的保持着一副云淡风清的模样。白起也是一怔,但莞尔一笑,心道是宋慈也只是会在小姑面前装“乖乖女”了。 宋慈眼角抽抽,从小到大亲生母亲把他当姑娘看当姑娘养,姑娘家所要学会的一切宋慈也得学会,什么纹绣呀,什么笙乐呀,宋慈没少受母亲那“甜蜜体贴”的折磨。 明日是白月儿大婚的日子,家里还有还多事等着张罗,白起为白氏换了张轿子,宋慈为避嫌也得坐轿子,白起跨上马,领着两张轿子进了京城。 宋慈掀开帘子望着白起纵马潇潇的背影心里直犯郁闷......白起注意到宋慈,扭过马头踏着小步行在宋慈的轿子边,挑着眉调笑:“怎么了?我们家的宋‘大小姐’也想骑马?” 宋慈瘪瘪嘴,白起笑道:“宋‘大小姐’秀外慧中,大概这副样子骑着马在城里面绕一圈,会有一大批追随着为你如癫如狂吧!” 宋慈无奈的苦笑一声,忽而想起一事,宋慈小心地看了看白起,迟疑不决,但还是斗胆问:“唉,白起,你认识梅晓辰吗?就是那个当朝左丞相的小儿子。” 白起微怔,若有所思,“呃......梅晓辰呀,我认识,不仅认识,我们关系还很好,我和晓辰武功文学都是拜同师同门的。” “师兄师弟?” “嗯,师兄师弟。” “......” 白起凝神望着踌躇不定的宋慈,担忧道:“惠父,你和晓辰......” “我和他没事,你放心好了。” 之后两人不约而同一阵沉默。 行到一处石桥边时,有很多人围在那里,骚乱不已,随行的轿子被挡了道路,宋慈和白起不明所以,面面相觑。白起拦下一位路人询问:“那里发生什么事了?” “死人了!尸体就飘在护城河上面,官府都来人了!哎呀呀......好惨的!” 宋慈大惊,跳下轿子,拉着那人的袖子急道:“人死在哪里?!” 来人一看是位白衣姑娘,样子文雅清丽,是......是......是个大美人呀,不禁怦然心动,结结巴巴指着河那边,“那......那......” 宋慈不想他事,提着裙子往河那边跑。 “宋慈!你等等——你这是想干什么?!”白起拦也拦不住,只好紧紧宋慈跟在后面,以防不测。 48、第四十七章 传说发生人命案子的护城河,旁边就是车水马龙的大街,闻讯而来的百姓越聚集越多,多是因好奇心赶来凑热闹的,百姓将街道围着水泄不通。 “让一让!让一让!”宋慈艰难的在拥挤的人群中穿梭。 隔着蜂拥潮水般的一群人,白起尽量紧追着宋慈,白起在后面急得大声吼:“宋慈你给我回来!不准去凑那个热闹!”可前面的宋慈恍若无闻。 白起焦急,那宋慈没办法,谁叫宋慈就是那个痴,哪里发生凶杀就往哪里跑,也不想想明日就是白家嫁女儿的黄道吉日,还去沾那个死人的晦气!白起无奈,宋慈穿成现在这个样子,提着裙子招摇过市,难道就不怕被熟人认出来?! 白起被一群人一下子撞开,好不容易站定,四处张望,却再也找不到宋慈的影子。 原本安定繁华的大街上弥漫着死亡不安的气氛,人们争先奔走相告着那个既令人惊恐又令人惊异的事情。 一个身著黑色大绫绸,腰系墨玉革带,一身公服紧俏的挺俊男子远远的,冷眼肃穆望着这一切,又是不解又是不悦,这个周身冷酷逼人的青年就是大理寺的邹游! 出门办案但路遇如此之大的骚乱,邹游微愠的自语:“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就没人管管吗?” 临安城内发生命案,临安府尹首当其冲,应该在第一时间赶到,查封现场,安定百姓,可现下哪里见着一个临安府衙役的影子?!尽管大理寺和临安府都是京城执掌刑狱的机构,但井水不犯河水,原本这种民事案件不该归大理寺管辖,可大理寺少卿邹大人偏偏见不得,想那个京畿提刑官皇甫俊一又去哪逍遥鬼混了。 “什么京畿提刑!不过是个贪图享乐不思上进的高官子弟!” 邹游不禁再次对皇甫的办案能力嗤之以鼻,从他们认识,邹游就一直对皇甫有没完没了的成见。 邹游提身高高跃起,施展轻功,如影子般闪入混乱的人群。 邹游刚一走,皇甫俊一就带着一队人马冲开人群赶来,皇甫勒住马缰,执鞭指挥衙役:“快!把闲杂人等都一律赶开,案发现场全部圈围禁行起来!” “是!” 宋慈好不容易挤了进去,这时一队捕快领着衙役毫不讲理的粗鲁撞开人群,赶走围观的百姓,甚至还亮出随配的大刀吼道:“快走!快走!快走!看看看有什么好看的!若还有人不从命,老子们就让你们好看!” 百姓们不服声四起,一些人不满官府的作威作福,而一些人被驱赶得惊惶连连,人群更加骚动,火药味的动乱一触即发,一时间官府衙役和百姓们纠缠不清,剑拔弩张。 宋慈弓着身子,趁乱钻了空子,绕过守卫的衙役。宋慈回头看看身后一团乱麻,瘪嘴摇摇头,拍拍衣裙上的灰尘,“好嘞,你们乱你们的,趁着官府的大人还没来,我就先去看看了。” 宋慈刚一转身,一把寒光闪闪的钢刀就架在他脖子上,宋慈顿时冷汗冒了出来。 “哼,好一条漏网之鱼,居然敢趁乱溜进来。还不快点转过身?” 宋慈慢慢转身,对着一个红衣服的捕快讪笑:“官爷大哥,刀子可是不长眼睛的,你可得拿稳了。” “你,你......”捕快一看是姑娘,还是一个非同一般,好看的不得了的姑娘,顿时傻了眼,瞅着宋慈直结巴:“你,你,你一个姑娘家,家不在家里呆着,跑这来干嘛?” “我......我迷路了。” “迷路?” 宋慈微微垂下头,尽量压低声音,含羞带涩道:“大哥,我家里里有事赶着回去,往这边走好抄近路......大哥,你就通融通融放我过去吧。” 宋慈说罢,微抬眼露出一个青涩娇柔的笑容,美人一笑百媚生,如春风拂面,宋慈一声声“大哥大哥”的,喊得捕快晕晕乎乎,捕快立即道:“成!可你得赶紧的,我们提刑大人就快来了,让他逮着就不好说话了。你往那边去,若是有人拦你,你就报我的大名,我是他们领队的,他们不敢为难你,我叫强子,姑娘可记好了。” “强哥,记住了,多谢兄台仗义——” 强子愣了愣,宋慈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刚才一高兴差点还想抱拳道谢,宋慈讪笑,还是不适应装姑娘呀......宋慈点头轻笑,明眸眯成弯弯新月,目如点漆,神光清浅,看起来万分诚恳和无害。 “哈哈哈,姑娘真有意思,快去吧......”强子摆摆手道。 红衣捕快对着着宋慈离开的背影,激动的大喊:”姑娘,有事需要我帮忙尽管到临安府找我就行,不用客气,我万分的荣幸和乐意!” 宋慈渐渐走远,在强子看不到的地方吐了吐舌头,对自己的“美人计”真是哭笑不得。 转过一条狭窄的小巷,一条隐匿在平日无人问津的深巷内的青碧色小河出现在眼前,河道边积有不少淤泥,河水是护城河的一条支流,不宽,但是很深,河边躺着一具早被人打捞上来,掩着破烂草席的尸体。 宋慈四处一看,居然没有一个衙役,想是都在外面镇压安定百姓了吧。宋慈一步步走过去,挽起袖子,俯下身蹲着,掀开草席一角,不禁秀眉紧皱起来。 尸体浑身浸湿,头发散乱,皮肉鼓胀皱缩,面容可怖,宋慈依稀看出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子,宋慈一看,奇怪了,揍近看尸体的腰部,尸体腰带上系着一小块牌子,宋慈翻过牌子看,上面赫然写着一列大字和一列稍小的字——“玉堂春,华亭”! 宋慈刚想再掀开一点草席看清楚些,突然一只手冷不丁地抓住他的臂弯,将他一把拉起身来,宋慈大惊,抬头一看,骤然吓得两腿不稳,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菩萨啊,耶稣啊,你们谁来救救我吧!如果就不出我就干脆造个地缝让我钻进去也成!宋慈惊骇,这回他碰上这人算是丢尽颜面了,好死不死怎么会遇上此人呢?! 大理寺中大名鼎鼎人见人怕花见花抖的“寒面邪魔”少卿——邹游! “你,你——”邹游满脸惊疑盯着他,手指着地上的宋慈半响说不出一句话。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肯定被认出来了!宋慈一想到他和邹游的过节,邹游见他一次扁他一次,看他的眼神要躲嫌恶有多嫌恶,也许宋慈还不知道,邹游看大部分人的眼神都不是友善的......宋慈穿成这副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变态,异装癖呢!宋慈此刻真想一头撞死的清净! 邹游俯下身,目光诡异,宋慈抱着必死的决心闭紧双眼,可结果耳边传来这么一句话—— “姑娘,刚刚是在下不好,一定吓到你了吧?” 宋慈惊愕地睁大眼睛,看着身前邹游蹲下来,伸出一只手在他面前,干什么?!难不成想拉他起来?! 邹游见“姑娘”没什么反应,想自己方才把她吓得不轻,竟有些莫名的无措,从没有哄过人的邹大冷君,甚至几乎没有对人好言好语过的邹大人冷君实在没了办法,干咳一声,尽量将声音又放温和了一个档次,道:“姑娘你快起来吧,地上挺脏的......” 宋慈大大惊骇了,邹游居然当真没认出他!看着邹游示意拉他的手,宋慈吓得赶忙后退几步,慌慌张张地自己站了起来。 邹游尴尬地伸着支手在半空,“.......姑娘真的没事吗?” 宋慈不敢回答,若是他那嗓子叫出来肯定穿帮!宋慈背过身对着邹游,抚着胸口惊魂未定,还是难以相信。 “你说你一个表妹趁乱跑丢了,还铁定跑到了命案现场?!” “的确如此,但原因一言难尽呀,我也是没办法才来求你帮忙的!” 人声回荡在深巷中,有人要进来了。宋慈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人一把抓过臂腕,宋慈迟钝地抬眼看,邹游一张清俊的脸不似以前见他那么阴鸷不善,虽然还是很认真凝重,但无形中让人感觉到了一丝说不出的亲和。 邹游对宋慈催促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快走吧。” 什么?!宋慈没听错吧,邹游在庇护他放他走!以邹游办事铁面无私冷血无情的风格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打死宋慈也不相信! 邹游让“她”快走,可“她”偏偏顾虑不决,两人对峙时,皇甫俊一和白起进来了。 “邹游!”皇甫惊异,没想到姓邹的瘟神会在这里,咦?邹游拉着的姑娘是谁?看身形好眼熟。 白起见到这副场景也是吓了一跳,可话语再说出来的瞬间就哽住了,想了想灵机一动,赶紧跑去拉开两人,将宋慈罩在身后,对邹游道:“怎么会是你?!顶级劳模邹大人不在大理寺日理万机,跑到这旮旯里调戏我表妹干嘛?!” 皇甫一听呛了一大口自己的口水,姓邹的冰山木头也会调戏大家闺秀?!娘呀!邹大冰块变得不正经了...... 皇甫探头,好想看看白起表妹长什么模样,能吸引邹游那几乎情商为零的家伙"犯罪",可皇甫怎么看也看不清,宋慈一直低着头躲在白起后面。 邹游没多大反应,还是冰寒着一张俊脸,只说了一句话:“原来姑娘是白少爷表妹,那也就是白大人的侄女。” 白起和宋慈都不知道邹游怎么会关心这层关系,白起对皇甫道:“既然我这顽皮的妹子找着了,我就不打扰你办案子了......贞儿,咱们走。” 宋慈一听白起故意叫他“贞儿”,顿时明白:贞儿,是宋慈那早年夭折的亲生妹妹的名字,在母亲白氏面前,宋慈取代的就是宋贞。宋慈感动的几乎落泪,这兄弟想的真周到! 白起揽着宋慈一躲一闪,刻意避开皇甫好邹游的视线往巷子外面走。 宋慈也想尽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是终于快脱险时,他骤然想起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宋慈转身对那边大声道:“皇甫大人,请您千万认真检验那具尸体,那具尸体疑点颇多,绝对不是自杀!” “喂!你——”白起惊诧地看宋慈,不完全是因为宋慈那惊人之言,而是因为宋慈的声音听上去虽稍低,但柔婉轻灵,极像个姑娘的声音。 宋慈侧着脸,这种角度确保皇甫不能真切地看见他的正面,而邹游离他很近时都认不出他。 宋慈道:“尸体肉色带黄不白,口眼张开,两手散垂,头发散乱,口眼耳鼻没有水沥流出,指爪罅缝没有沙泥,两手不拳缩,两脚底不皱白,但虚胀。这些现象都指明人是先被殴打死后推下水。若是自己投水,则手握,眼合,腹内急胀,头与发际、手脚爪缝,或脚着鞋则鞋内各有泥沙,口鼻内有水沫及有些小淡色血污,或有t擦损处,这才是生前溺水的验证。” 皇甫没有说话,但听得很仔细,他定定望着白衣女子,直觉有些怪怪的。 好熟的语气,坚定而淡漠,傲然而清明,皇甫眯眼,觉得自己以前一定见过白起的表妹。 白起急道:“好了好了,你说完了没有?快走吧!”.......白起见状赶紧拉着宋慈远离那个是非之地。 白起低声提醒他:“我的惠父弟呀,你就不能少说两句?生怕那些执法官员检验错了?” 宋慈对白起的话不闻,还费心嘱咐皇甫道:“大人请相信我,检验之事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你可是掌握生杀大权的提刑官......” 为了避免宋慈说更多,白起赶紧把他拉走。 跑出小巷子好远,白起才道:“你真是!说那么废话就不怕穿帮?” “事关人命的话怎么是废话?这个年代的刑狱官员都不大可信,他们从不在检验尸体上面花费心思,造成了多少诬陷良民妄害人命的冤案,我可是亲身领教过的。” 白起怔了怔,无奈地摇摇头,“算了,你就是个痴......走吧,你母亲还等着呢。” “嗯。” 白起依旧骑着马,一路沉默,宋慈则坐在轿子里心绪久久难以平定。 “少爷回来了。”行至白府大门,管家立马迎出来。白起以先扶着白氏下轿,让管家领着白氏去见父亲。 “转告父亲,我和惠父过会就去。” 宋慈正要进大门,一匹马纵驰而至,马上人潇洒的将缰绳g给下人,大步走上前。 ——邹,邹游?!怎么又是他! “怎么你!你来我家有何贵干?”白起实在不喜欢邹游,更不欢迎他到白府。 邹游似乎也不待见白起这个高官子弟,理也不理他,径自走到宋慈面前,宋慈这时戴起了面纱,样子曼妙。宋慈还奇怪呢,邹游就展颜一笑道:“小姐有礼了。” 邹游一笑,宋慈和白起都被吓得不轻,以为是见鬼了,因为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从来也不敢想像,邹游那厮竟然是会笑的! 而之后更加让宋慈吓得魂都要飞出的事情......邹游公然当着白敬宣提亲!说要娶他家侄女宋贞!白敬宣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还纳闷呢,宋贞不早死了么,有的只有宋慈...... 再以后,邹游跟了宋慈,宋慈壮着胆子问依然冷血无情的邹游那时候怎么会想娶“她”呢,邹游吓死人不偿命的说出:“没什么,一见钟情......你那日在晨霜中目睹死亡时,波澜不惊,身影和面容皆是奇异般的淡淡蒙上了一层青色,人世五彩斑斓的色泽之上,独有你黯淡着浮世的悲凉。” 宋慈咀嚼了邹游的话很久才明白过来,邹游那时明明就是好那口姑娘清婉的类型,哪有那么复杂,但还是令人大吃一惊。 50、第四十九章 翌日,白府上下披红挂彩,一片喜气洋洋,笙乐之声阵阵,不绝于耳。 依照大宋礼仪,品官婚礼,宾客要先去新娘家慰告再去新郎家,一些与新郎交好的朋友亲戚可以等新郎来迎亲时一起随之去新郎家。 白敬宣三品公服穿戴整齐,满面洋溢着难以遮掩的喜色,带着家族老少众人祭告了先祖后就到前院迎接络绎不绝的宾朋好友。 白府前院,一片欢天喜气的景象,聚集了不少京城的高官贵胄,一眼望去竟似乎都是六品以上的官员,一品二品的官员也不在少数,如此可见婚礼主人及其家族在朝廷的威信和影响力,大理寺主事白敬宣和左丞相梅烨两大世族喜结连理自然成为京城内外轰动的大事,甚至连皇上都亲自命人送去不少礼品,高官贵胄此时在前厅大院成群结党,相互攀谈。 院内一处相对僻静的走廊中闲站着二人。 皇甫俊一受邀来参加婚礼,穿着郝红色官服,头戴流苏高帽,腰带紧束,比起便服时的他来少了两分轻浮,更显得峻然挺拔了。 皇甫上一眼下一眼,诡异盯着前面冷漠背对着他的邹游一身崭新的玄色官服,喃喃:“又升迁了......” “下官升不升迁干你京畿提刑何事?再说,皇甫大人,你不去和那边那些高官那里凑热闹,跟着我干嘛?”邹游不屑的奚落,背对着皇甫,没见着皇甫那张俊脸寡黑寡黑的。 “喂......听说你和顶头上司提亲了?”皇甫眯眼狐疑的问。 “你这人词不达意。我不是和上司提亲,是和上司家亲戚提亲。” “你,你——真的?!”皇甫半响说不出话——邹大冰块邹大木头居然也会提亲,居然也想娶媳妇?! 邹游亲口承认让皇甫太过于震惊,刚听别人说时他还不相信,邹游除了一心仕途前程外,完全不懂风情毫无感情,他以为邹游这种人一辈子不会喜欢上什么人。可是现在,现在,居然,居然,在不知不觉中邹游竟也有了心上人......邹游的心上人,邹游的心上人,“心上人”几个字在皇甫的内心如烙铁般灼烫翻滚着,好像要狠狠烧出个通心大洞来,皇甫的五味坛子全翻了,神色翻云覆雨的变化。 邹游无意回头,却对上皇甫一双又惊愕,又黯淡的眼,邹游莫名其妙,“皇甫大人能在青楼里有相好,下官为何不能娶媳妇呢?” 邹游还记得那日他和皇甫俊一去玉堂春,老鸨见皇甫完全是个熟客,皇甫当时一口一个“妆妆”叫的那个亲热法。邹游思此微微奇怪,自己怎么记得皇甫那些风流债记得那么清楚呢,似乎还有些耿耿于怀。邹游非常唾弃皇甫一度春宵的纨绔子弟作风,若他认定一人,定会执子之手,白头偕老。 皇甫渐渐沮丧下表情,邹游虽不明白,但竟有一丝报仇的快意油然而生,邹游冷笑道:“不然皇甫大人以为如何?下官不喜欢女人难道喜欢男人么?” 皇甫梗了梗,憋了憋嘴,偏头小声道:“我还真以为你喜欢男人,上次在玉堂春你明明还主动亲吻我来着。” “你——你少在这里耍无赖!” 邹游神色明显闪过一丝羞愤,旋即目光冰寒,手摸着后面的鞭子,咬牙威胁:“看来皇甫大人今日很想找人单挑是不是?!” 白府外面来了一支金贵又奇特的队伍,队伍故意绕开喧闹的人群,避开纷繁的眼线,直往白府后门而去,白府管家一看,赶紧迎了那对人马进府。 少顷,白府管家领着那支队伍来到新娘的起居小院,一位衣着异乎寻常的富丽雅致的女子从轿子里施施的走出,仰头四顾。 这女子头束八面观音髻,上插双凤戏珠的金钗,宝石蝴蝶的玉簪,耳穿翠玉玲珑的坠儿,皓腕数只掐丝金凤镯铃铃作响,她外套紫色璎珞纱衣,下著雪色霓纺络裙,配上一条墨玉腰带,真是要多贵气有多贵气,要多风光有多风光,若是单用珠明凤翠的华美衣饰来衬托也就罢了,那女子原本生的容貌就是端丽冷艳,再著妆容精致,眉心描画的一朵嫣红牡丹妖妍绽放,整个人的风骨尽显妩媚婉约,卓然似地不是凡人。 白府管家欲要上前问安,却被那女子一个噤声的手势悄悄打断,她声音清泠,道:“待我一个人进去即可,你们千万别做声势,我要给月儿一个惊喜。”说罢,白府管家和随行的十几人识趣的退到一边。 那女子轻提长裙,步履款款的走入庭院,她每走一步都是丰姿绰约焕然天成,风华绝代无人可比,仿佛她生而就是以金玉为骨以冰雪为肌的高贵矜贵之人,天之娇子。 “哇哇哇哇......缎,绫,绢三十匹,黄金钗钏四双,跳脱一副,珍珠琥珀璎珞,珍珠翠冒玉钗朵各两幅,涂银金盒两个,锦绣零落三百匹......我的姐呀,你这聘礼抵得我家十份家产还不止呀!” 宋慈扑倒在一片绫罗绸缎中,不禁陶醉,金子呀金子,银子呀银子,女儿家嫁个好人家不愁吃穿一辈子真是幸福呀......宋慈惬意地躺倒在一片锦绣绮罗上面,姿势随意,虽然还得穿着女装,而且今日还得穿着喜气一点艳丽一点女装,但反正这里也没别人,只要一个待嫁的新娘也是老熟了他就不在意。 白月儿已经穿好厚重繁复的新娘礼服,焦急不安的在闺房中渡步,嘴里念念叨叨的重复着婚礼的种种程序,莫要待会儿迎亲时出什么差错。 宋慈无奈,“我说老姐,你别转了,我头晕。” “怎么办,怎么办,宋慈,我好紧张......” 宋慈不好说话,这种事情他又不是女人,就算曾经是女人,但那种期待和情商已经淡忘,他不太能理解这种心情。宋慈随口道:“紧张一点没坏处,你这辈子怕没几次能这么紧张了。” “没错,女人一辈子没有多少次能因为新婚甜蜜而如此紧张得了,月儿,这可是你生命中必须经历的蜕变过程唷!” 宋慈一惊,有人来了,可不能那么没样子,他慌慌忙忙从无数的绸缎上滚下来,整理一下衣裙,抬眼只见一位极其貌美,气质优雅的女子立在门口,含笑看着他和白月儿。 白月儿神惊怔,失神叫道:“皇后娘娘!” 皇,皇后娘娘......宋慈听白月儿大声一叫,瞪大了眼,不敢相信眼前这位就是传说中的皇后! 白月儿来到宋慈身边,大力扯了扯愣愣的宋慈,“还不快拜见皇后娘娘?!” “啊?哦......”宋慈恍恍惚惚的随姐姐施礼拜见,眼睛翼翼瞄着锦服女子,还是不能相信当朝皇后娘娘就站在眼前呀。 锦衣女子含笑扶起两人,她只淡淡看了宋慈一眼,也没发觉他不是个少女,她转头细细打量着一身喜服的白月儿,人面桃花,灼灼其华,当是待为人妻的新婚嫁娘了,她啧啧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你竟嫁人了,可就算嫁了人我也还是你的雪沁姐姐呀,你不必客气。” 当朝皇后韩雪沁与白月儿是打小的玩伴,白月儿大婚她竟向皇帝要了一副令牌,出宫探望这位姐妹。韩皇后的名声宋慈并不陌生,因为这位皇后身后有着这个朝代不可小觑的强硬力量——韩皇后的叔叔韩腚校 若是在现代,史书上记载韩腚芯土阶帧凹槌肌保〉碓谀纤蔚乃未戎溃腚邢衷诓唤鍪腔屎蟮那灼荩故俏涣腥踔亮邪嘭┫嘀系钠秸戮拢钍苣谥赜茫晌揭蝗酥峦蛉酥稀k未雀私馑挂蛭撬未瘸錾硌伞姥a傻馁淼校未鹊睦鲜Γ笏蔚姥6慌傻拇词既酥祆渚褪窃獾胶腚械钠群Γ偶烦龀5摹:腚惺嗄昵爸圃炝丝只乓皇钡那煸辰笏两沟姥В党庵祆淦饺战驳摹吨杏埂贰洞笱А罚奚砥爰移教煜碌鹊龋逖Ь洹堵塾铩贰睹献印范荚诤腚械墓拇迪鲁晌笆乐蠼保鞘碧煜露遥奘姥吭獾狡群捅崾匏萆恚伊荚┣蛑笔悄纤伟娴摹拔幕蟾锩保《竦姥c錾淼难e佣己芡春藓腚校比灰舶ㄋ未取 宋慈默默在一旁,看两名交谈甚欢的女子,心中思绪颇多,史书里说南宋宁宗韩皇后因病英年长逝,算一算也就这一两年吧,可宋慈看这位皇后娘娘红光润面,不像是得什么病呀?白月儿见宋慈干站着发呆,挥手差遣他:“你去把白起找来。” 宋慈来不及拒绝,白月儿又道:“但先不要告诉他娘娘来了,待会儿给他个惊喜。”宋慈摇了摇头,默默认命的去当跑腿。 刚走出小院宋慈骤然想到:白起在前院帮白舅父接待宾客,他现在去前院岂不是很麻烦?若是遇到那个邹游他怎么办?就算不遇到邹游,若是遇到什么熟人他的脸岂不是丢尽了? 宋慈无奈,无意间看到一群华服之人站在小院门口,而带头而立的女子宋慈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一拍脑袋,想起来了!那个姑娘不就是几日前来一心堂询问赵誉,还女扮男装的姑娘吗?!这姑娘好像是跟随着韩皇后而来的,是皇后的侍女吧,宋慈微怔......韩皇后......轩王爷......宋慈诡异的联系起两个名字之间的关系,从前听白起说过轩王爷的风流韵事,赵誉和皇后在皇后还是太子妃时就有一段连绵悱恻但不得志的感情,哎哟娘唉,不会其中真有什么隐情吧?! 宋慈惊见姑娘抬头往他这边看了一眼,宋慈怕被她认出来,急忙向前院而去,宋慈突然好后悔答应穿女装参加婚礼,一出门就遇到熟人!什么时运?!背死了...... 而令宋慈更背的事情还没有发生呢,宋慈来京不过两个月,认识的人十根手指都数的完,原本大家以为宋慈在京城人生地不熟,没什么大不了的人会认得他,才怂恿他冒险穿女装,可不想他只认得的几个人偏偏都被他赶上了!热闹呀热闹......正在此时,白府门外传来一阵“笃笃笃”的马蹄声响,一听便是驯良有素的骏马破尘踢踏而来,路人忍不住回头一看,四五匹马骑马蹄激昂,鬃毛飞舞,座上客更是衣束华贵,骑术潇洒。 白敬宣和长子白起看清来人,恭恭敬敬立在门前,拱手向来人道:“参见轩王爷!” 宋慈尽力避开人们的视线,挨着藤蔓丛生的长廊在前院躲躲藏藏的四处寻找白起。 “白起哪去了?” 宋慈找了好久也没找到,天气又热,宋慈拉了拉领子,热死人了!摸了摸身后,宋慈竟从腰带内摸出一只团扇!这些衣服是白月儿给他的,这支扇子也是白月儿的,宋慈瞅瞅女子用的明月团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垂头叹一口气,将就将就吧,有扇子扇总比被热死强。 “宋慈......” 宋慈惊得浑身一颤,停下来,这声音......宋慈苦笑着转头,“范兄呀!好久不见,近日可好?” 来人正是范文琦! “你,你怎么在这?!还,还穿着这种衣服?!”范文琦上下打量着宋慈,难以置信,惊异问。虽然他不是没见过宋慈女装,但这么明目张胆的出现在高官贵胄的场合,范文琦奇异的同时暗暗升起许多不悦。 范文琦乃是今科探花,白起又是今科榜眼,同科进士金榜题名自然相互都要认识认识,交好交好,以便日后同朝为官有个照应,故而范文琦也被白起邀请来了。宋慈稍稍一想并不觉得奇怪,可是转念类比一想,宋慈寒毛又被惊得竖了起来......这么说,谢弘微那鬼心眼又多又惟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八成也来了?才想着呢,宋慈越过范文琦肩头一看,谢大少一副纨绔之样,摇着折扇朝这边的范文琦大步走来。 宋慈瞥了眼谢弘微万年不变的笑容,忍不住哆嗦,自前一夜知道梅晓辰对宋慈犯错多是谢弘微教唆的事后,宋慈深刻感觉谢弘微完全是只“笑面虎”,精明干练不说,鬼心眼多,坑人的还不少,往后可得防着点! 看谢弘微离他们越来越近,宋慈一怔,转身就要跑,却被范文琦一把抓住手,“你跑什么?!话还没说清楚呢!” 宋慈可不想被谢弘微那个机灵又敏感的家伙认出,他来不及解释,急着反手拉着范文琦迅速的跑开,远远的跑开。 范文琦不明所以,被宋慈拉跑到一根柱子后面掩藏起来,宋慈还不放心,探头看看有没有追上来。 “你还没说清楚你为何穿成这样出现在婚礼上呢?!又不是你嫁人,穿的那么,那么喜庆,是不是你想嫁人呀?!”范文琦火大的问,他本来想说宋慈这模样太“惹眼”,若是被别的男人窥了去怎么办?他知道白家是宋慈的舅父家,可宋慈也没必要穿得那么招眼呀?!范文琦暗自责怪宋慈明明是个男子,还那么不自重的扮成女子是何居心,可那心理完全就是不希望宋慈好看的样子落入了别人的眼里。 宋慈翻了个白眼,见范文琦手里拿着柄紫竹折扇,毫不客气的把团扇甩给范文琦,抢过折扇来潇洒的撑开,扇着凉风,皱眉道:“若你也有位像我一样的娘亲你试试,我容易么?”宋慈拿拳头锤了锤范文琦的胸口,提醒他,他这叫身不由己。范文琦一怔,竟没了下文。 宋慈不再理范文琦,即使知道范文琦看他的眼神有着很多暧昧的期待。宋慈目光投向远处,高官贵胄皆是一副谦恭的模样,围簇在他们中央的人浑身像溢满流光般辉煌,宛如初阳照耀。 一身衮冕,白绡作表,紫罗红绫为裹,金银玑花饰,前后有白珠九旒,二贯穿的水晶珠,白衣裳绣有山,龙,雉,火,虎符五种图案,白纱中单,紫青色裾,革带金银勾勒,瑜玉双佩。宋慈大大惊骇,能穿衮冕之人若非太子便是亲王,而那个锦白衮冕的男子不就是宋慈常常嗤之以鼻的色狼流氓赵誉吗! 如今一身亲王行头的赵誉流露出一股浑然天成的大气磅礴与雍容华贵,不由让宋慈愣了眼,不敢相信曾经恶整过他,轻薄过他的色狼流氓真的是眼前之人?但更重要的是,宋慈居然在心里忍不住暗赞了一句:好帅气......这真是具有历史突破性的一刻,宋慈头一次觉得赵誉是那么帅,帅的令他喘不过气来。 范文琦注意到宋慈看轩王赵誉的眼神,气得挡在宋慈眼前隔开他的视线,酸味道:“看什么看,眼珠都看直了!” 宋慈推开范文琦,居然道:“别挡着。”范文琦又气又嫉妒,宋慈居然看轩王爷看的那么痴迷。 “不行!我不准你看他!” “你烦不烦......” 宋慈和范文琦这边争执不休,却不料同在长廊另一头便是同样争执不休的邹游和皇甫俊一。 “皇甫俊一,你一定活的不耐烦了,我说过若你再敢提起此事我就拿鞭子抽死你!” 皇甫摊开手臂,无畏道:“那你就拿鞭子抽死我好了,你和我接吻是事实,谁也改变不了。” 邹游气急,大吼:“你这么纠缠我到底什么意思?!” 皇甫顿了顿,看着邹游冰寒冷绝的眼睛半响说不出话,良久后,垂下与邹游针锋相对的固执黑眸,软下了语气,“我......我不知道,反正,反正我不想你娶别的姑娘......我想我大概,大概喜......喜欢你吧。” 皇甫惊觉鞭子卷挟着一阵杀气劈头而来,急忙抓住邹游的鞭子,“你还真想杀了我呀?!” “我不仅想杀了你,我还想剁了你!”邹游气得咬牙切齿,欲势劈头盖面狠抽一顿皇甫,“皇甫俊一!两个男人喜欢不喜欢,你恶不恶心——” 邹游突然一顿,眼睛直直望着长廊尽头,神情呆泻,鞭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皇甫莫名,“怎么了?”皇甫顺着邹游神色恍惚的目光看去,尽头处一对男女,好像......好像是在打情骂俏的样子,而那个姑娘好眼熟。 “邹游呀,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本官答应你的事情办好了,户部尚书家的小女儿是我的侄女,这门亲事可以商量!”白敬宣和儿子白起一起走进长廊,见邹游在这里,便兴高采烈的告诉他这件喜事。 “哦~~邹大人要娶白大人的侄女吗?金玉良缘,亲上加亲,可喜可贺呀!”轩王爷赵誉面带微笑,摇着扇子也跟进来凑热闹。 邹游有些恍惚,他指着远处,道:“那边那位姑娘不就是白大人的侄女宋贞吗?邹某欲要提亲之人吗?” 啊?!众人齐齐转头,白敬宣尚有茫然,白起反应过来,大惊,赵誉死眯着眼盯着看,皇甫回头斜睨邹游,只见邹游满面神伤,心里不由有些揪疼。 赵誉登时睁大眼,如醍醐灌顶,拿扇子指着那边,大喝一嗓子:“喂!那边那只,你给本王站定了!” 长廊内回荡着赵誉一声大吼,宋慈震惊的不敢回头......穿帮了?!宋慈猛推开纠缠自己的范文琦撒腿就跑。 赵誉在那边气得把折扇摔在地上,飞身而起,施展轻功紧追上去,一面喝道:“你给本王站住!不准跑!” 赵誉如燕掠过范文琦身侧,范文琦扬手挡住赵誉的去路,赵誉不屑与他耽搁,一个敏捷的反手顺势拆开范文琦数招,让人目不暇接,赵誉身形一刻也未落下,一脚毫不留情的踢在范文琦胸前,范文琦捂胸翻倒在地,赵誉哼一声,“小子,跟我斗?!”赵誉好早就想教训这个死缠宋慈的家伙了,可是现在不是时候,赵誉不多理睬范文琦,迅速循着宋慈逃跑的方向追去。 看着赵誉一下子消失在长廊尽头,白起一行人才醒悟过来,白起忙向白敬宣道:“父亲,邹大人误会了......”白敬宣抬手阻止白起的话,他这一刻也发觉自己好心办了件荒唐事,感情邹游看上的是自己扮成女子的侄子呀! 白敬宣好为难,这不怪邹游,要怪就怪他考虑不慎,如今这事该如何向邹游解释呢?说他的心上人不是女子而是男子,这样说只怕白家要丢了不少面子。 白敬宣长叹一声,无奈呀无奈。白起灵机一动,对邹游道:“邹大人见谅,我父亲怕是理解错了你的意思,那位姑娘不合适与你喜结姻缘。” 邹游寒眸,“为何?” 白起一笑,“因为我‘表妹’已经有良人了。” 邹游一想刚刚赵誉紧张的模样,“难道是王爷?!” 白起有些心虚,咽了咽口水,没有回答。邹游会意,向着赵誉消失的方向追去。皇甫担心,“邹游!”,赶紧跟上邹游,留下白家父子尴尬的面面相觑。 “宋慈你站住!” 宋慈本来体能就差,那经得起赵誉这习武之人的穷追不舍,宋慈在回廊死命的闷头奔跑,只听赵誉催命的声音越来越近,然后腰身一轻,被身后之人一伸长臂,揽在胸前。 赵誉一只手抱着他的腰,一只手忙不则以的对他上下其手,宋慈惊叫:“你他妈的死人!快放手!” “敢这么骂本王的怕世间就只你宋慈一人了,呼,吓死我了,你这副打扮我还真以为你是姑娘呢,哪有姑娘胸那么平,还有下面的。” “你少胡言乱语,老子是货真价实的男人!你放手!” 赵誉不但没放手,反而从后面抱着宋慈更紧了,赵誉埋头轻嗅着宋慈的盘起的发髻,发髻是很简单雅致的女式发髻,赵誉对着宋慈的耳朵吹热气,宋慈感觉酥酥麻麻的,竟是浑身挣扎的力道泄了大半。 赵誉暗字窃喜宋慈不耐的妥协,他低沉着声道:“喂,慈慈,本王今日才发现,本王并没有因为你穿女装而多喜欢你,也没有因为你是男子而少喜欢你,本王喜欢的就只是你,不论你是男是女,我对你的喜欢不会改变。” 赵誉的言下之意就是承认自己喜欢上一个男人了,知道是作孽就没办法不沦陷了。 宋慈僵住身体,半响没有动静,想是还没反应过来,赵誉低头,用唇在宋慈的侧额亲碰,赵誉复述道:“慈慈,我喜欢你。” “放手。” “......” “放手!你放手!”宋慈大吼。宋慈低着头看不清神情,他声音冷漠,大力挣脱着赵誉。 赵誉不想一句“喜欢”,宋慈反应那么大,急忙安抚道:“你冷静点,乖,我不说了不行么?“赵誉怕宋慈又逃跑,他既不敢把宋慈桎梏太紧,又不甘这么放手宋慈,颇是为难。 “轩王爷这么欺负一个小姑娘,不会有失身份吗?” 赵誉和宋慈一转头,一个紫裳华服的女子微冷着眼,似笑非笑得站在一旁。宋慈认出女子就是韩皇后,他愈加不安的在赵誉怀里挣扎。赵誉显然也是认识的,他敛下陪宋慈嬉笑的脸,一张俊丽容颜难得冷峻,盯着韩雪沁,满眼冰霜。 赵誉把握着力度,不让宋慈受苦也不让宋慈挣脱,他对韩雪沁道:“皇后娘娘驾到,本王有失远迎。” 韩雪沁看着两人纠结,目光从冰冷到薄凉,有些凄楚的味道,她对赵誉直呼其名道:“赵誉,你还不放手?” 赵誉铁定道:“不放。” 韩雪沁道:“十年的放逐,一回来你就这么和我冷冰冰的说话?我一直查人找你,可不论是邀请还是暗访,你都一直躲着,为什么?” 宋慈不动了,他停下来沉默静听着赵誉的回答,赵誉道:“你是大宋的恭淑皇后,孝懿太子的母亲,我是大宋的王爷,以前的事情该忘就忘吧,别再纠缠在过去了......再说我现在有喜欢的人了。” 韩雪沁在赵誉和宋慈之间来来回回的看,惊疑:“她?” 赵誉释然一笑,抬起宋慈的下巴,“对,是他。” “赵誉你少来这套,你我还不了解?你不过想要在我面前做样子要我死心而已。” “哦?是么?你了解我那么你就该知道:我赵誉绝不轻易吻人,因为吻,代表爱......”赵誉幽暗着双眸,低头贴着宋慈的耳轻声笑道:“慈慈,告诉你,在玉堂春那次可是本王的初吻哦,你要负,责。” 说罢,赵誉当着韩雪沁捧着宋慈茫然的脸,垂头吻下去,这一吻,赵誉极致的专注和认真,不疾不徐,不似曾经那几次的冲动和慌忙,也没有那几次匪夷所思的场景,宋慈本来还有些不甘愿,但赵誉将他拉入怀中,柔柔的唇瓣,被紧紧的封缄,浑身不知不觉渐渐发烫,不知是自己在浑身发热,还是贴着赵誉的身体如火热烫。 一吻,缠绵悱恻,温柔又霸道。宋慈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迷失在赵誉怀里,竟轻阖上双眼,伸出手,怯怯的环住赵誉强壮的脖颈,身躯,因为陌生的感觉而慌乱,在缠绵的吻里,宋慈逸出柔软的低吟。 韩雪沁看着两人肆无忌惮的拥吻,哼一声,拂袖离去。几乎是韩雪沁离开的同时,邹游他们才到,看到眼前景象邹游心都快碎了,平日冷酷的容颜此时满是失望和伤痛,皇甫看着邹游,心里也不好过,轻唤一声:“邹游......”邹游听也不听,转头便走。而赶来的白起惊怔了好久,暗暗庆幸自己父亲没跟着来,不然他老人家可禁不起这种冲击。 宋慈忽然睁开眼,抬手狠狠的扇了还吻着自己忘乎所以的赵誉一耳光。 “混蛋。”宋慈冷道,“老子就算是男人,也不是你用来玩弄女人当挡箭牌的工具。” 赵誉被宋慈一耳光扇红了半边脸,想宋慈一定会误会他了,在这种情况下吻了宋慈既非他愿又是他愿,可赵誉没办法,还是硬着头皮做了,这一回,宋慈那么清傲的人铁定恨死他了。 “对不起......” 宋慈不听赵誉解释,反手又扇了赵誉另一边耳光,若是宋慈像他表哥白起一样会武功,他真恨不得那剑戳死赵誉,居然当着别人的面如此羞辱他! “混蛋!败类!你当我是什么人?!老子恨死你啦!”宋慈忍无可忍,大骂赵誉。 白起在一旁不明所以,但看宋慈居然打轩王爷耳光,轩王爷还没还手,他真是胆战心惊呀。 忽而一名衙役冲入白府大门,大叫:“白大人!白大人!不好了——丞相家二公子死啦!新郎官死啦!” 惊人之言一处,众人纷纷围上去询问,宋慈一听,也来不及教训赵誉,和白起一同匆匆来到前院。 这时候,慈母一群妇人扶着新娘子白月儿从后院而来。白敬宣向那名衙役焦急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梅家二少爷今早发现死啦,和上骑都尉岳弘之一同死在了青楼里!岳弘之岳大人杀了梅二少爷,而梅家三少爷梅晓辰又杀了岳大人——” “什么?!” “什么?!” .......人人面面相觑,难以相信,梅祈和岳弘之,一个是丞相的二公子,一个是轩王的得力部下,孰是孰非,这是怎么回事?! 赵誉猛然推开人群,一把揪住衙役的衣领,面目十分狰狞,狠道:“你说什么?你有胆子敢再说一遍?” 衙役结结巴巴:“岳,岳大人杀了,杀了梅二少爷......” “胡说!本王的人不可能杀人!”赵誉目次欲裂,盯着衙役又道:“是谁杀了岳弘之?!” “是,是梅家三少爷......梅晓辰。” 赵誉一把甩开衙役,双拳握着死紧,狠道:“该死该死该死——本王要栽了梅晓辰!” “天呐!”白月儿惊呼一声,轰然晕倒在地,宋慈赶紧去扶住倒地的白月儿。 新娘还没嫁呢,新郎就死了!这种事闻所未闻,大家都在交头接耳。 宋慈越过不安的人群望着赵誉一脸狠戾,宋慈咬紧牙关,可这时他能做的只是保持沉默。 51、第五十章 “良禽择木而息,美玉需金石相嵌,吉时良辰,愿天地为证,媒妁为凭,父母共贺,亲朋同庆,成就一段美满姻缘......” “新娘入堂......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临安城中一户宅深院大的人家中传出一阵司仪庆贺的吟唱。 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手执油伞在街道上漫无目的的行走,闻之,不禁驻足在一道红绸飞扬的大门前,仰头静望,聆听其中传出的吟唱。 “......夫妻对拜......礼毕......” 宋慈眉微蹙,面含清忧,那道大门内传出一阵赛一阵的欢语笑声,如刺般蛰疼了宋慈的内心,宋慈仰头望着绵绵细雨,淅淅沥沥的下着。 宋慈望着那户门前硕大的“帧弊郑唤酒未茸杂锏溃骸坝腥思野煜彩拢腥思胰丛诎焐ナ隆! 三日前宋慈舅父白敬宣府上正是女儿白月儿纳彩迎亲的好日子,却不料临时传来新郎梅祈暴毙的消息,一场红事突然变成了白事!而更加骇人听闻的是,杀人凶手竟是梅晓辰,梅相家的三公子,梅祈的三弟,宋慈的......结拜义弟,至少是曾经的结拜义弟。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宋慈离开那里,独自持伞继续走在阴霾的雨幕中,路上行人匆匆从少年身边跑过,少年心情沉重,如幽魂游荡似地漫步,凭冷雨打湿了肩头任然未丝毫发觉。 虽然宋慈和梅晓辰已经绝交,但宋慈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梅晓辰会干这种杀人谋命之事! 这三日来京中之事宛如风云骤变,梅祈身为梅烨老丞相的二子,还身任大宋朝廷之臣,从五品飞骑尉,在青楼玉堂春中,与轩王属下名将岳弘之一同离奇暴毙,杀人凶手还是梅晓辰,其中究竟发生了何事,无人知晓。市井内传言纷纷,有人说是岳弘之杀了梅祈,正好被梅祈之弟梅晓辰撞见,梅晓辰一怒之下杀了岳弘之报仇,也有人说是梅晓辰一下子杀了他的二哥和轩王属下...... 流言不足为信,却给京城中梅,白两大家族带来了说不清的麻烦。 纠缠不清的是与非,喜事变丧事的丑闻,新郎在青楼中暴毙的晦涩,都给原本就不幸的人家雪上加霜,在京城中难以抬头做人,朝堂上受尽同僚白眼,就连宋慈一个外戚,几日来都被街坊邻居缠得不得安宁,问东问西,不知他们是凑热闹呢?还是不安好心,存心搞乱,幸灾乐祸! 人情薄凉,使人心胆生寒。宋慈就是被邻居们烦得不能再烦,才下雨天的跑出来躲清寂。 而这还尚不是最令宋慈坐立不安的事情,最令宋慈整夜整夜担忧的是:轩王赵誉痛失爱将,一气之下,严令大理寺协同临安府彻查此案,必定要严惩凶手,而梅晓辰首当其冲,赵誉必杀之其心难以动摇,市井中已传得纷纷扬扬。 宋慈蹙眉走在寒雨中,心里对赵誉那日在白府当着朝廷百官的面大发雷霆的样子心有余悸,心想,这回赵誉是铁了心要梅晓辰一命抵一命了。 宋慈脑里也纷繁杂乱,没有丝毫头绪。宋慈如今唯一知道的就是——凶杀谋命一事,一旦牵扯官职和身位就会十分复杂!此话怎讲,人云:官高一级压死人。赵誉贵为亲王,至高无上,就算是一朝丞相又如何,丞相的儿子杀了人,轩王一句话下来,就算是丞相也只能唯唯诺诺,儿子更是永无翻身之日,所以大理寺和临安府再怎么查案子,查案子的结果何如,这些都不足为重,都改变不了赵誉要杀梅晓辰之心。 宋慈默默想着,不知不觉竟走回了一心堂,一心堂铺面零落,大门前玉立着一位白衣清冷,俊雅面容冰霜寒凉的青年公子,宋慈微怔,那是白起! 宋慈没来得及说话,白起语气不善,先质问道:“你去哪了?我等了你好久。” 宋慈看着白起微微愠色的脸,知他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就没说雨天外出的真实原因是被邻居逼得,这样的诉苦如今没有任何意义,宋慈只是淡淡道:“对不起.....” 白起垂头不语,样子有些愧疚,似乎懊悔一来这里就责怪宋慈。 宋慈拉着白起道:“有事进屋说吧,你站在外面淋雨冷病了怎么办?如今硕大的白府可不能单让舅父老人家一人担着,你是长子,要懂得照顾自己,照顾好自己,才能照顾好家人。” 白起道:“那你呢?寒病好些了吗?” 宋慈从和赵誉胡闹那一夜起就寒病缠身,这几日心事纠结,寝食不安,宋慈的寒病一直好不了,拖着拖着身体越来越虚弱,每日服药,起色甚微。 宋慈摇头,道:“我不要紧了,只是吹了些冷风会头疼而已。” 其实岂是何止是头疼,宋慈夜间频频惊醒,一摸脑袋竟是火烫得!而白日温度又降下来,这病翻来翻去竟没有好转的意思,宋慈夙夜发烧连他自己都没办法医治。 宋慈无意告诉白起,只因这位表兄如今操心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不能再添麻烦。 宋慈领着白起来到自己的房间,让萧洛沏上一壶热茶,两人坐下详谈。宋慈之母还是留在白府寄住,而宋慈仍回一心堂住。 白起这三日中不停的来一心堂联系宋慈,每次白起来,都会带来大理寺和临安府查案的最新消息,宋慈听,果不出他所料,无论官府怎么查,赵誉要梅晓辰死,梅晓辰不得不死! 白起道:“大理寺和临安府立堂查案,称这一案为‘华庭血案’,案发现场就是玉堂春,花魁湘灵的华亭内。” 宋慈惊愕,迅速看了一眼白起,又沉下眼色来,“华亭......” 白起点头,“华亭!就在华亭!案发时湘灵也在场,被惊吓得几天都没缓过神,现卧床不起,官府的人都没敢轻易去惊扰她。” 宋慈越听眼神越冷。 “最糟的事......梅晓辰已经认罪了,是他杀了岳弘之,因为岳弘之杀了他二哥......” “啪!”宋慈拍桌而起,激动道:“什么?!他认罪了?!” 白起一脸惋惜和无奈,扶额道:“今日临安府会审,梅晓辰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韪,写了口供,画了血押,就等着......就等着......三日后行刑了。” 宋慈神经瞬间崩溃,眼睛大而无神望着外面,雨雾飘渺,天色深黯,宋慈无力滑坐下来,口中喃喃:“他......他认罪了?他承认是他谋杀了岳弘之了?”宋慈木然的摇头,“......我不信,我不相信!” 宋慈“啪!”的将茶杯狠狠摔碎在地,怒道:“我宋慈绝不相信梅晓辰会杀人!” 白起被宋慈勃然而愤的反应吓到了,他急道:“你冷静一点。” “你叫我怎么冷静?!我兄弟就要被送上断头台了!”宋慈双手揪住白起的衣领,“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白起按住宋慈,道:“这是真的!大理寺查案,临安府会审,刑部批文都下来了,七月十八就是最后的刑期!” “梅晓辰......辰弟,我的辰弟......”宋慈喃喃自语,面色煞白,瞬间悲疼的不能自己。 这一刻摒弃了前嫌,那个笑如桃花,阳光灿烂的少年依旧是宋慈疼惜,珍爱的义弟。 白起环抱住崩溃的宋慈,道:“我又何尝能接受这个事实,从六岁起我和晓辰就在太学院学习,一起学文,一起习武,我把他视为自己弟弟般。他家世卓越,却因母亲是妓—女,实在家中寄人之下,我疼他,我怜他,我也不希望他真的杀人。” 宋慈摇头,拉住白起的衣袖,眼神坚定道:“辰弟不会杀人的!他一定是冤枉的!白起,我们一起再去调查,一定要查出真相,帮他翻案!” 白起惊讶看着宋慈,宋慈收敛起悲容,一副万分认真的样子,白起以为宋慈知道什么呢,问:“你怎么知道他是冤枉的?难道你发现了什么疑点吗?” 宋慈在嘉州是被称为断狱奇才,与宋巩行遍乡里,协助官府破案无数,白起以为宋慈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才断言梅晓辰是冤枉的。 宋慈摇头,“我没发现什么?我仅是相信梅晓辰不会杀人。” 白起道:“就这么简单?!我还以为你知道什么呢......惠父,说话要有证据,‘相信’不能当饭吃。” 宋慈道:“所以我们才要去查,不查哪来证据。” 52、第五十一章 细雨寒凉如薄冰,淅淅沥沥的下着,没有停歇的样子。 宋慈和白起冒着飞雨来到位于临安西湖畔的一座大宅子。 宅子修缮得十分气派,良田千亩,湖光山色,庭院十围,美宅百间,隔着宅子的高高墙垣,依稀看到其内露出的苍苍树影,幽幽滕颖,衬着江南青色的烟雨更像是浓俨雨云中的画中之楼,而这座华美宅院便是赫赫之名的梅府家院,只是此刻宅院大门前挂满了白绸千段,冥烛苍灯,在凝暗的大雨中倍显凄冷。 宋慈望之不禁感慨:“真不愧是京城内数一数二的豪门大族。” 白起对宋慈道:“我们进去吧。” 白起听宋慈的话,先来梅家拜访梅晓辰的父兄,白起不解,宋慈说要找梅晓辰无罪的证据,为何不先到监牢内问问梅晓辰本人到底有没有冤情呢?如今两人来此真有些不合时宜,梅祈暴毙,梅府还在治丧期间呢。 白起不禁问道:“一个人有没有罪他自己最清楚,你怎么不去问问晓辰自己呢?” 宋慈道:“他若肯说他有冤,他早就向临安府的知府喊冤了,还等得到现在吗?” 宋慈漠然看白起一眼,又道:“再说了,梅晓辰当下拘押在大理寺,大理寺的监狱是寻常人可以出入之地吗?”大理寺监牢非一定品级的官员不能进入,向宋慈这等无名无份的白衣小民是不可能进入,就算是探监都不行。 白起不解,“那你让我带你来梅家干嘛?找证据?” 宋慈摇头,“不是......我仅仅想来祭拜一下梅晓辰的二哥梅祈。” 梅府管家见是白府大少爷白起来到,连忙迎了两人进门。宋慈一路上侧目悄悄打量着梅府,和白起随管家进入位于梅府正屋的灵堂,青瓦灰墙的檐下立着几个丫头婆子,身著素缟,雪地一般苍白而漠然的脸。 宋慈抬头望着高高灵堂,白绸冷清,不禁有些惆怅,真难以相信此处三日前还是红缎华灯,亲朋同聚的迎亲喜堂,如今梅家把喜堂改成了送丧灵堂。 宋慈目光灼灼看着中央一座檀木寿材,其中一定就是梅祈的尸骨了,棺材前摆放着一块灵牌,宋慈望之百味陈杂。 一个青衣男子跨入灵堂,向着白起拱手道:“白公子。” 白起拉过宋慈道:“惠父,快来见过,这位便是梅晓辰的大哥,梅子清。” 青衣男子模样清俊,一派儒雅,看着还不过而立,很是年轻,宋慈看着梅子清的样子和梅晓辰有着三分相似,不过气质比梅晓辰文气很多,宋慈想:若他那夜到玉堂春见到的真是梅祈,那梅家这三兄弟不仅个个都是难能见到的美男子,还可谓是人中龙凤——梅子清是曾经的文状元,现在朝中是从四品的龙图阁侍制,梅祈又是曾经的武状元和从六品的飞骑尉,梅家真是“出将入相”呀。 宋慈恭敬道:“梅大人,在下宋慈,曾是梅祈的结拜兄弟,今日特来祭拜他。” 白起瞥一眼宋慈,宋慈居然自称是梅祈的结拜兄弟,他不明明是梅晓辰的吗?!宋慈撒谎脸都不会红,冷静的宛如真的一样,白起琢磨不透,但也没有点破,因为他知道宋慈这样说一定有他的原因。 梅子清蹙眉道:“我没我二弟提起过有位叫宋慈的朋友呀?” 白起为宋慈暗暗捏了把汗,真想通宋慈告诉梅子清他是梅晓辰的朋友又能怎样?为什么要撒这种谎呢? 宋慈只是冷静的回道:“一面之交,却成知己,我来这里祭拜义兄为何要说谎呢?” 梅子清微微挑眉,将信将疑,想如今和一少年计较有什么意思,便相信了宋慈,带着宋慈来到梅祈的灵牌前,递给他三支香烛,宋慈接过,跪在牌前磕了三个头。 宋慈起身,问梅子清:“梅丞相现下如何?身体可还好?” 梅子清无奈的长叹,转向梅祈的棺材,“家中一下子失去了两个儿子,一个被杀,另一个被判死刑,家父能好吗?家父如今卧病在床,连朝中之事都不管了,梅家上下的担子全落在我一人身上。” 宋慈道:“我想去探望探望梅丞相,可否?” “家父病重,恐怕不行。” 宋慈不依不饶,“我是梅祈的义弟都不行?” 梅子清一口否定,“不行。” 宋慈沉下墨黑的眼眸,一字字道:“我是梅祈的义弟,我今日就是为他而来!我知道梅祈遇害的真相,梅晓辰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华庭血案之后另有隐情!” 梅子清上上下下看宋慈,神情诡异。 宋慈道:“我知道谁是凶手,我要见梅丞相,向他说明一切。” 不仅是梅子清惊骇非常,白起更是瞪圆了双眼,这时默默站在一旁的梅府管家,眼珠子机灵地瞟了宋慈一眼,悄无声息的慢慢退出灵堂。 白起惊愕,宋慈刚刚说什么?!他知道华庭血案的隐情,还知道真正的杀人凶手?!宋慈不是才说过他什么都不知道吗?怎么这一会儿的功夫他又什么都知道了?白起称奇,忙问:“真正的凶手是谁?!” 宋慈嘴角勾起一个狡黠弧度,指着梅子清道:“就是你,梅家大公子,梅子清!” 梅子清惊道:“你,你血口喷人!我才不会害死我弟弟呢!” 白起也道:“惠父休得胡说,说话要有证据,不然你就是诬陷朝廷命官!” 宋慈走到檀木棺材前,拍了拍棺材的棺盖,道:“证据就在这里面,梅子清,你可有胆子打开棺材一看真相呀?” 梅子清恍然摇了摇头,“不,不,我不能......” “你这是做贼心虚?!” “不!我没有做贼!更没有心虚!” “那你为何不敢打开棺木?”宋慈推说道:“梅家这一代就三个儿子,若是梅祈和梅晓辰都不在了,那梅家无数家产岂不都落在你梅子清一个头上,为了家产祖业你梅子清不惜扼杀同胞兄弟,也不无可能呀?” 梅子清一忍再忍,看着少年一脸峻然,咬牙道:“好,你若真能证明,我就打开给来你看也无妨,若是你证明不了,我就告你诬陷朝廷命官之罪!来人!开棺!” 白起紧张看着宋慈,小声道:“惠父呀,你不要胡闹了好不好?!诬陷朝廷命官的罪名你背不起!” 宋慈没说话,瞥了眼白起,转头看向被下人渐渐打开的棺木。 棺木中静躺着个青年男子,果然就是宋慈那夜在玉堂春中见过的男子,那一夜,梅祈和岳弘之争闹不休,为了玉堂春的湘灵...... 宋慈走近一看棺中,眼珠子慢慢从头看到尾,尽量不漏过任何细节。 梅子清走到宋慈身后,冷声问他:“你看出什么了?你所说我害死兄弟的证据又在哪?” 宋慈回头道:“真对不起,证据不在这里。” “你敢耍我!” 梅子清怒不可抑制,吼道:“来人!将此人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 顷刻间,家丁一涌而出,将宋慈拖至灵堂外,大雨倾盆,宋慈被家丁狠狠推倒在地,溅起一洼雨水。 家丁举起木棍,直往宋慈身上打,宋慈来不及避开,背上就被一棍击中。 “你们住手!你们疯了么!”白起挡住宋慈,一棍子打下来,白起伸出手臂生生接了一棍,疼得他呲牙哦咧嘴,白起怒:“梅子清!你怎么说打人就打人?!” “住手!”一个苍老的声音一吼。 梅子清一惊,“爹!” 梅烨披着厚厚的蓝袄斗篷出来,一边一位年少夫人搀扶着,一边跟着刚刚悄悄离开灵堂的梅府管家。 梅烨来到梅子清身前,怒道:“孽子!居然敢在祈儿的灵堂前胡闹!”说着,梅烨俯身咳嗽不止。 那位搀扶老人的年少夫人是梅子清的妻子,是梅烨的儿媳,她一边轻拍着老人的背,一边紧张地唤着:“公公息怒!” 梅子清没想到梅烨怎么会来,看父亲病重痛苦,他表情万分懊悔。 宋慈从雨水中爬起来,看着那对父子冷笑一声,道:“难怪我辰弟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唯独害怕被家法伺候呢?梅家打人的棍子真不是一般的疼呀。” 梅烨望着淅淅风雨中站立的少年,虽然浑身湿透,满是狼狈,但眉宇间冷峻淡定自若,梅烨惊奇,道:“你是......” 宋慈道:“在下宋慈,是您小儿子梅晓辰的结拜兄弟。”宋慈看着梅子清一脸骇然,道:“真对不起,欺骗了梅大人,我其实不是梅祈的义弟,而是梅晓辰的义兄。” “刚刚宋某用了偏颇之法,一是为探视梅子清梅大人,二是为了找个机会开棺检验梅祈的尸首,若有不敬之处,还请梅大人海涵。” 梅子清难以置信,指着宋慈半响说不话:“你......” 宋慈释然一笑,“梅大人敢开棺,宋某就能消除对梅大人的嫌疑,你不会陷害亲生兄弟。” 梅烨道:“那你开棺验尸做什么?” “为了证明宋某的猜测——梅祈是被人谋杀。” 梅烨更不懂这个少年想要干什么了,“我儿本就是被人杀害的,凶手不是岳弘之么?” “没那么简单,宋某刚刚一眼若没看错,梅祈不是被岳弘之杀的,怕是......”宋慈迟疑一顿,“怕是另有原因,我怀疑是被人毒杀。” 宋慈一语,使人震惊...... 幸得梅烨梅丞相及时出现所救,不然宋慈这条小命怕就要被恼羞成怒的梅子清“结果”了! 白起和宋慈一起离开梅府,白起一边揉着手臂,一边怨愤:“疼死了......唉,惠父,你背上被打的那一棍疼不疼?” “废话,当然疼。” “那你怎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宋慈一出梅府大门,立马跳起来,扭捏着身子,嘶嘶的抽气,“哎呦妈呀!疼死我了,疼死我了,不知我在他们面前忍得多辛苦!” 白起无奈了,一手放下自己被打的手臂,转而帮着宋慈揉后背,宋慈自己揉不到,白起叹气,对宋慈道:“你这叫自作自受!” 宋慈来梅府一趟,虽然被乱棍打出来,但也不无收获——临安府的公文说梅祈被岳弘之一剑刺中胸口而亡,宋慈今日一看梅祈的尸体,发现一个重大的破绽,只是他不敢确定,日后定要再来梅府。而且今日宋慈还在最后,意外得到了梅烨的支持,梅烨凭着一丝希望,相信宋慈说的是真,梅晓辰没有杀人,是被冤枉的。 宋慈看着一位老父亲在自己说出一己之见时那种眼神,心里感慨非常。宋慈知道,梅烨相信他其实是一种虚假,但相信自己儿子是真,因为梅烨始终相信梅晓辰不是凶手才会相信宋慈。 白起问:“出了梅家,接下来你想去哪找证据?” 宋慈想了想道:“大理寺。” “终于想去探望梅晓辰了?” “不!”宋慈沉思,“看梅晓辰还不是时候,我要去大理寺查找大理寺查案和检验的记录,那里面一定有更大的线索。” 白起听了真想晕倒,“你以为我是神仙呀?!想去哪就去哪?!大理寺的储藏案宗的地方是你想去就去,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宋慈回身报以一笑,“你是大理寺正卿的公子嘛,一定有办法。” 白起真后悔,跟着宋慈不是在查案,而是在犯罪!先是诬陷朝廷命官,现在又要去偷看国家机密机构的宗案,这罪名,白起和宋慈两个脑袋都不够抵...... 白起一上贼船就下不来了,他真想哭呀,“惠父,你这个疯子,你活的不耐烦了吧......” 于是,下午,白起抱着“必死”之心,带着宋慈到守卫森严的大理寺,他们不知道,今日有两位故人也在大理寺内办案,一场兵戈终是难免。 艺高人胆大的宋慈,同时也是倒霉到家的宋慈,被痛扁是在所难免了......赵誉呀赵誉,你在哪里呀....... 53、第五十二章 大雨一直下,毫无停歇的迹象。 这天上午拜访了梅府,下午,宋慈在白起的带领下来到大理寺。 宋慈仰望着大理寺高门严楣,驻守森严,只感觉一阵阵冰冷簌簌自心中泛起,冷冰冰的大理寺,一如大理寺的行事风格——只论人事,不论人情,恪守如一,美其名却道是“大公无私”。 大宋三个刑狱机构:刑部,大理寺,郡县地州的各级府衙。它们各自司职不同,却相辅相成,构成一张番理审判刑狱犯罪的网。 大理寺主管判决诉讼案件,断刑,番讯,弹劾百官亦已包括皇族。如此大理寺可谓权大势大,权职凌驾于衙门官府之上,正因如此,许多人都想方设法进入大理寺谋得一官半职,像白起一样胸怀远大抱负的青年更希望能在大理寺中拼搏出天地。大理寺办的案子和衙门官府办的案子相比简直是一个西瓜一个芝麻,一个办得是官一个办得是民,民事诉讼与弹劾官员司权大小不可比,但在宋慈认为,办官的案子私下总是比办民的案子捞的“油水”更多。 宋慈的心事越来越繁重——今日他妄自深入大理寺这龙潭虎穴以求能获得一丝华庭血案的线索,无疑是在拿着身家性命冒险,若一经发现,按大宋律法,不是死罪,也是囚禁终生的重罪! 进入大理寺开始行动前,白起对宋慈慎重道:“你可想好了?想好该如何做,想好事若不成后果会如何?......你就这么确定大理寺中可以找到你想要的线索?” 宋慈垂头迟疑一会儿,抬头问白起:“你觉得大理寺办案可能误断吗?” 白起一口道:“绝无可能!大理寺查案断狱极其缜密严谨,司职分得也很明细,番讯,断刑,宗案再移交临安府定罪,最后临安府将宗案交由刑部审核,刑部审核完毕后才下处决书的。梅晓辰案子的程序也是如此。” “你说得很不错,不愧是大理寺正卿之子,对刑狱了解甚深呀!” 宋慈赞赏白起的同时也必须指出他思考的欠缺,“大理寺办案的程序固然不错,但是梅晓辰一案从表面看有一个不易让人注意但匪夷所思的现象。” “什么现象?” “时间!梅晓辰犯案仅三日,大理寺查案,临安府判案,刑部定案,一系列的复杂程序仅用了三天就完成了,你不觉得奇怪吗?” 白起刚想说大理寺办案向来很有效率,宋慈就知道他想说什么,打断他道:“你别说大理寺做事有效率。我跟我父亲审案断狱多年,在嘉州,一个人命案子呈报到京城刑部也要大半年才能下书定案。就算大理寺办事有效率,那临安府呢?刑部呢?” 宋慈之意便是诡异三大刑狱机构居然不约而同的以惊人之速处决一案,这本身就很不寻常,白起一经宋慈提醒也有些了悟。 白起忽而想起一事,急忙对宋慈道:“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 “几日前,轩王爷来我家找我父亲,当然为了梅晓辰杀了他的心腹爱将的事,我父亲开始还推拒轩王,惠父你不知道,我父亲开始是不愿意大理寺接领华庭血案的,大理寺一向办的是官案,我父亲对轩王说什么梅晓辰一不是皇亲国戚,二不是朝廷命官,这案子不适合大理寺查办,但那夜轩王大怒,父亲不得已才接下案子。难不成......” 宋慈听出些名堂,摸着下巴道:“全是赵誉给大理寺施加压力。” “你怎么能直接叫轩王名讳呢?!”白起暗叫宋慈大胆,居然敢对亲王直呼名姓! “叫赵誉怎么了?!你不知道那家伙有多下流无耻!” 宋慈提起赵誉就恨得牙痒痒,以前是,现在更是——宋慈现在算是想清楚了,为何大理寺,临安府,刑部,会如此之快的查办华庭血案,敢情都是赵誉拿着亲王的权威压迫各个刑狱机构的结果! 上次宋慈被邹游和皇甫俊一误抓进大理寺,遇到也因涉及赵誉被刺的案子被抓的海棠令一众百姓,宋慈知道:“轩王”一名可以随意决定无数人的生死! 宋慈咬牙道:“该死的赵誉!该死的‘轩王’!以权势压人还有什么公理公平可言!” 照宋慈推断,轩王给大理寺,临安府,刑部施加压力,的确有失公允,但又如何?白起还有些不懂:“你到底什么意思?” “你想想,轩王给他们施加巨大压力,让那些刑狱官员战战兢兢,巴不得早日结案,把烫手的山芋丢掉,这样匆匆查案,草草结案,不是很容易在查案中出现错误吗?” “查案出现一点错误......就会......误断案子!”白起恍然大悟,惊道:“梅晓辰一案难道真有冤屈?!” 宋慈摇头,“没有确凿证据之前,我不敢妄下断言。” 白起拍拍宋慈肩膀,叹气道:“惠父,真有你的......” 白起算是在宋慈面前甘败下风了,宋慈缜密的思维和推理,令他这个榜眼郎是望尘莫及。 “惠父,你为何不干脆当个刑狱官呢?” 这是宋慈从小到大听到第几千次的相同问题了,宋慈无奈,也不太想回答,连连催促白起:“快走吧!这回能不能成功还得看你这个大理寺正卿公子的功力!” 白起忽而拉住宋慈的手,宋慈惊愣地抬头看白起,恰好对上白起一双晶亮坚定的眸子。 白起道:“你玩命,我陪着你玩命......我们是一脉相承的兄弟。” 一脉相承的......兄弟......宋慈顿时万分感动,但在感动的一瞬,也万分愧疚,他拉着白起淌浑水,若失败了,牵连的不止白起一人,还有舅父,白府一家老小,他们都得受牵连。 宋慈不忍心,觉得自己真得很自负,很任性,自负自己怎么那么肯定大理寺中可以找到线索,任性自己居然不顾后果拉着白起冒险。 宋慈愧疚,“你其实不必......” 白起捂住宋慈的嘴,“没有什么不必,我相信你。” 宋慈和白起的计划是这样:白起借着找白敬宣的名义混入大理寺,大理寺对这位正卿公子也显然很熟悉,一路上双通无阻。 到了一幢四面环树的古旧的阁楼前,白起拉着宋慈躲在大树后,暗暗塞给宋慈一把钥匙,悄声道:“这栋阁楼里存放的就是历年宗案的备份,除了呈交给刑部的最终案卷,怕就是这里才能找到最详细的资料。” 宋慈惊愕看着手中的钥匙,“你哪来的钥匙?今日你整天都和我在一起。” 白起释然一笑,刮了一下宋慈鼻子,无比亲昵,骄傲道:“怎么样?!你哥哥本事大不大!......别废话了,我帮你去和守卫套套近乎,你趁他们不注意偷偷溜进去,可惜我不知道华亭的宗案在哪,你得自己找。” 宋慈点头,“小心点儿,你。” “小心的是你才对......快去吧!” 宋慈和白起分头行事,白起去引开守卫注意,宋慈就趁机溜入宗案的库房。 阁楼内层层叠叠堆放着数以万计的陈年宗案,越往上面,宗案所覆的灰尘越多,宋慈小心翼翼穿梭在高高的书架之间。 宋慈眼珠子机灵的转动,注视书架是以甲乙丙丁,申寅庚乃来编号,这种宗案的编号方式在嘉州府衙也通用,对于常年行走嘉州狱事的宋慈而言,看懂自然不是难事,很快宋慈惊喜的找到了一本宗案。 宋慈取下,放在手中掂量了掂量,直觉这份宗案比起往时看过的任何一份宗案都要轻薄,宋慈皱了皱眉,张望了外面一眼,此处是在阁楼的深处,暂时不会被发现,只是周围光线十分灰暗,宋慈看着很吃力,宋慈翻开宗案的第一页,低低念道。 “......亡者,岳弘之,字青山,正五品上骑都尉......亡者,梅祈,字明厉,从五品飞骑尉......庚寅年间,菊月初一,申时,在玉堂春华亭因刀剑打斗致死......” 宋慈忽而抬头,蹙眉重复宗案中的记录:“......刀剑打斗......” 宋慈摇了摇头,自己也不知在想什么,直接跳过案件繁芜的阐述,翻过了好几页,蹙眉查看起尸检记录。 “这是什么?!”宋慈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居然......” 宋慈神情飘忽,恍然所失的轻轻合上宗案,呼吸急促不能平息——没错,他找的了他想找到的东西,宋慈什么都不想,记得的永远只是一件事——破绽! 宋慈自语:“原来如此。” 大理寺的回廊内匆匆行走着两位身著官袍的青年官员,看两人焦急迅速的步履,更像是......一个拼命的在甩,一个拼命的在追。 诡异呀! “邹游!邹游!你听我解释好不好嘛......这几天你一直躲着我,要不是今日我来大理寺,还不知何年何月再见到你!” “没什么好解释。”清俊脸上满是阴鸷寡黑的青年一口毫无留情的否决。 对方这样的绝情冷静反应最可怕,不闹不争,让人一点撮合的机会也没有! “你别烦我,我忙得很,我还要去府库调取宗案呢。” “我陪你去,我给你打下手!” 正四品的皇甫提刑连忙向正六品的邹少卿很没品级的大献殷勤。 邹游停下,眯眼打量着面前追着他,烦了他一整天的英俊男子,冷笑:“皇甫大人,下官不敢劳烦您。” 皇甫呵呵尴尬的笑笑,“......只要你原谅我就行......” 邹游冷下脸,目光不善的瞪了眼皇甫俊一,那眼神让皇甫看着心惊胆战,杀气呀,好强烈的杀气! 邹游不发一语,径直往前走去,皇甫期期跟在邹游后面。 邹游不理睬皇甫,却一边走一边暗想皇甫:这家伙,简直是打不死的蟑螂,任你怎么打击他讽刺他,他都可以当做浮云,执着的要命! 邹游欣赏执着的人,却厌烦皇甫俊一!以前是,现在更是!最烦恼皇甫不伦不类的表白! “邹游,我想我喜欢上你了。” 邹游如今想起来都一身鸡皮疙瘩,两个男人...... 来到大理寺一幢阁楼前,邹游都没注意,皇甫就惊奇的叫一声。 “怎么了?一惊一乍的。”邹游不耐烦道。 “白起!......他在这干嘛?” 皇甫看见白起,大叫的一声,“白起!” 白起回头,见到他们一脸惊愕。 邹游诡异的眯眼,这个表情......邹游向来和刑狱打交道,观人无数,一看白起那表情就不对劲,又紧张,又惊骇,完全一副做了亏心事的表情。 邹游心里感觉怪怪的,骤然听见阁楼内转出一阵奇怪的声响。 “谁?!” 邹游立刻警惕起来——阁楼内有人! 邹游飞身转过回廊,只见一个黑影从阁楼中一闪而出,邹游二话不说,一脚踹上去,一阵噼里啪啦声,邹游狠狠将人踢到门板下,撞碎了回廊的木栅栏。 邹游回身一看,愣住了,“是你?!” “这不是宋慈吗?”赶来的皇甫惊奇。 宋慈狼狈地倒在一堆烂木头里,好不容易支起一只手臂,忽然,一手抚胸,一口鲜血忍不住喷出! “惠父!”白起来到一看这副景象,怒目而视邹游,“你干嘛出手那么重?!” 邹游知道白起和宋慈都是白敬宣的家人,打狗也要看主人,他不敢招惹上司,故而退一步,也不想追究宋慈他们干嘛鬼鬼祟祟的在这。 邹游以为自己已经让步,对宋慈出手过重的事情他毫无愧疚感,理直气壮的回复白起:“我怎么知道是他,谁叫他鬼鬼祟祟的。” 被白起吃力的扶起,宋慈心里苦笑,这个邹游,前一天,还在对他含情脉脉,这一刻翻脸不认人,也是,邹游本来就不认得他宋慈就是他还想提亲的“宋贞”。 男装的宋慈被人打,女装的宋慈就被人提亲,真是世态炎凉呀......重女轻男! 宋慈不禁想,若是有一天,邹游发现他便是宋贞,会如何反应呢?一定很有趣吧。 宋慈发现了重大线索,不想再在这里和邹游纠缠。宋慈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对白起道:“没事儿,邹大人误会了,我们赶紧走吧。” “可——” 白起接到宋慈一个眼神,立马噤声,忍下心中喷薄的怒火,乖乖听从宋慈的意愿速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邹游冷眼看着两个少年离去的身影,目光隐动,若有所思。 皇甫抓抓头,也道是奇怪:白起什么时候那么好说话了,谢弘微才说一句宋慈的不是,白起就要和谢弘微拼命,这时候呢,邹游都把宋慈打得呕血,白起居然能忍得下这口气。 皇甫奇道:“这小子难不成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敢和邹游对峙?” 54、第五十三章 在大理寺遭人恶扁后,白起几乎是拖着伤病交加的宋慈回家,大雨中,两个翩翩公子狼狈之极。 宋慈此时对邹游是恨得咬牙切齿,但偏偏有苦不能言。他回想起来,邹游见他一次打他一次,他们命里八字不合呐?!宋慈这身子骨那经得住邹游的拳脚,剩着一条命就不错了。 不过庆幸今日发现宋慈和白起的不是白起他父亲,白起仗着他父亲的名职在大理寺中游刃有余,若是遇上白敬宣,以他对两子的了解必起疑心。宋慈在大理寺受折,屈辱交加,只好再回白府重商大计。 白起回自己屋,关上所有门窗,避开所有人耳目,拿出跌打药酒给宋慈疗伤。 宋慈蹙眉忍痛道:“你轻点呀,我怕疼......”然后自觉爬上白起的床榻躺平。 白起冷道:“你有本事呀,被人揍都忍得下气,这么本事还怕疼?!” 白起从宋慈被打,脸色就很不好,满是戾气,宋慈瞅着他都打冷战。白起是明嘲暗讽,宋慈也只能讪笑:“小不忍则乱大谋。” “哼!”白起不屑的冷哼一声,又冷冷指示道:“你,脱衣服。” “啊?” “不脱衣服怎么擦药呀!” “哦......”宋慈反应过来,但当他把手放在衣带上时,奇怪的感觉顿时充斥而上,自从他被赵誉呀,范文琦呀,梅晓辰呀,这些男人明目张胆的告白和调戏后,他对男人之间的亲密行为就产生了恐惧,心怀芥蒂。 宋慈偷偷瞄眼白起,见白起站在床边,原来一动不动注视着他,俊面严厉。宋慈噎了噎,伸出手向白起掏药,期期道:“我......我自己擦就行。” “眼睁睁看着自己兄弟独舔伤口?”白起忽然温和,坐在床边,轻轻拨开宋慈按在衣带上却久久未动的手,“......我白某人做不出这事。”白起说着,拉开长长的衣带,轻掀,露出宋慈消瘦又苍白的胸膛,白起看着胸口上一团青紫淤痕,眉头紧紧皱着,手不住伸上去轻触。 宋慈惊愣得连说话都忘记了,这样就被男人轻轻松松的给脱掉衣服了......白起是手很热,触碰到他薄凉温度的胸口,引得他不由的轻颤,莫名的□□声自唇角溢出。 白起低着头查看着宋慈的伤口,也不知为何,宋慈那一声无意□□令他手不经一抖,呼吸也是一泄,全身仿佛被电了一下,微微酥麻。白起这时才意识到,刚刚为了查看伤势如何,干脆是跨坐到宋慈的腰上。这种姿势,这种距离......白起和宋慈从小就是亲密无间,可这时白起尴尬了。 白起不想让宋慈瞧出他的异常,他依旧低垂着头,但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他轻咳一声,“咳,你伤的不轻呀。” 宋慈此时憋紧了所有气息,刚刚奇怪的□□令他羞愤难堪,白起好心好意帮他疗伤,他居然这么不正经,可,可有些怪怪的感觉让他想忽视却无法忽视......他能感觉到白起跨坐在他身上,双腿内侧热暖的温度隔着衣服传到他腰两侧,仿佛厮磨般折腾着他的知觉,白起用手掌底部蘸着药酒揉按在他的伤处,痛,真的很痛,可是疼痛的同时也清晰的感受到对方手掌热烫着温暖了自己冰凉的胸口肌肤,令他胸口不住的起伏。 疼痛,疼痛过后是一瞬间筋骨打通般的舒爽,全身上下忍受着“冰火”两重天的折磨。不想疼却还想要更多......宋慈觉得自己越来越奇怪,为了不奇怪,转移注意力,宋慈开始扯起话来。 “唉,你知道我今日在大理寺发现了什么?” “什......什么?” 宋慈古怪,白起声音有些颤抖,仿佛是喘不过气来。 “破绽!大理寺查案的破绽!”宋慈一提起案子,就聚精会神起来,宋慈道:“大理寺尸检记录中很多处都一笔带过,模凌两可。对于亡者死伤的检验,居然用‘皮破,有血出’来笔记,这不是废话吗?!大凡皮破都有血出!这些检验官员太像话了,这么马马虎虎的检验,是要害死人的!” 白起没吱声,宋慈继续道:“还有一条最重要,根据这条,我严重质疑梅晓辰杀人的说法......官府判定是梅晓辰杀了岳弘之,在岳弘之的检验中,全身有多处伤口,很多伤口都在颈下胸部,好像是乱刀刺伤,但有一处在左下腹部。” “左下腹部怎么了?” “左下耶!大哥!”宋慈急道:“你和梅晓辰相处那么多年,难道不晓得他是左撇子!梅晓辰惯用左手是剑,他若出手伤人,也是刺中对方右下腹部才对!” 白起一听宋慈所言,也觉得很可疑,梅晓辰不仅是左撇子,伤人不可能伤人右下的腹部,而且梅晓辰武功不低,更不可能多此一举,不仅伤人腹部,还乱刀刺人胸口,按梅晓辰的性子,必定是伤人要害,一剑毙命。 “难道......梅晓辰真没杀人?那人死了,是谁杀的?” “那就得去问问当事人了。”宋慈眼神坚毅道:“是时候去探访大理寺监狱了。” 白起兴奋起来,有宋慈这个断狱高手在此,仅仅一天时间就查出梅晓辰案子的破绽。白起一高兴,一掌重重拍在宋慈胸口,喜道:“你小子真行!” 宋慈大惊,白起这一掌不偏不齐拍在他伤处,疼得他一口气上不来,捂着胸口,冷汗直流,脸色苍白,白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错事了,忙道:“对,对不起,我太高兴了......” “高兴,高兴也不是这样子呐......”宋慈痛死了,可是此时宋慈心情很不错,几乎可以忘记痛楚,他不想和白起计较,他发现破绽,只要再找出证据,也就有机会给梅晓辰翻案。 宋慈暗暗坚定信念,只要找到他能证据,就算最后去金殿告御状,他也要为梅晓辰翻案洗冤! 宋慈推推身上的白起,道:“事不宜迟,天黑后,我们就乘夜去大理寺狱牢。”虽然大理寺的牢狱不是平凡人想去就去的,但是他这位大理寺正卿公子的表哥连大理寺都进得去,大理寺牢狱也应该不在话下吧。 白起仰头,蹙眉想了想,认真道:“大理寺的牢狱呀......有点难。” 宋慈蹙眉,“啊?不行么?” “行到行,白某就算是为兄弟两肋插刀有何不可,可是今天陪你跑来跑去我太亏了......不如你给我个香吻,补偿我如何?” 白起纯粹是在和宋慈开玩笑,忙了一天,收获不小,他兴致很高,故而和宋慈开起玩笑。这种玩笑是他们从小开到大的,十多岁的时候,来到白家做客的宋慈常常是穿着女装,扮成女孩,那时候白起费尽心机,坑蒙拐骗也要讨“妹妹”一个香吻,尤其是当着很多人的面,他那时就觉得让宋慈当着别人的面亲他脸,是一件很自豪骄傲的事,而那时候,大人们总会玩笑说白家小子长大后准是个风流好色的主。 “切!”宋慈嗤之以鼻,“你多大了,还闹?” “亲不亲?亲不亲?不亲我饶挠你痒痒呀!“白起压着宋慈不让他逃走,双手边说边挠着宋慈身两侧,他知道宋慈最怕被人挠双臂下的身侧。 宋慈被白起折腾的哈哈大笑,倒在床上不住的扭动抽搐,可跨坐在身上的人不仅桎梏着他还折磨着他,宋慈笑得岔气,连连求饶:“别闹了,别闹了,你多大,无不无聊!” 两人闹得晕头转向。 玩闹中,宋慈的上衣完全摊开,露出少年因玩闹大笑而泛起红晕的上身肌肤,白起一开始是隔着衣服挠,衣服散开后,白起毫不客气的直接挠痒,只感觉少年肌肤如玉滑腻,令人移不开手。白起和宋慈亲昵惯了,一开始他还没在意,但是慢慢的,奇怪的感觉溺上他的四肢,身下宋慈墨黑的鬓发尽散,因为潮湿,几缕头发贴在脸颊,热气满上宋慈的身体和脸,不再那么苍白,微微红润,宋慈被他挠的双眼津上水汽,湿润润的,朦胧胧的向上望着他,那眼色,那表情,那身段,连饱识人事的白起也不禁垂涎,暗叹,极品呀!面对着这一切,对禁欲许久的白起来说,无疑是巨大的冲击和挑战! “怎么了......”宋慈微微清明过来一些,感觉气氛不对头,白起不再挠他,而是两眼直直盯着他,宋慈还未完全清醒,感觉不对,却无法动弹。 白起双手慢慢从宋慈的腰往上滑,滑到他的肋侧,滑上他的胸膛,他纤细的脖颈,宋慈无意识的仿佛一只猫一样,顺着他的抚摸,一阵紧绷后又一阵松弛,当抚上他脖子上他竟然舒服得向后仰起头,闭上眼,低咛一声。 白起倒吸一口冷气,刚刚被蛊惑到的他骤然清醒过来,猛然放开宋慈,甩甩脑袋,叫道:“不行,不行!”他已经有心上人了,不能再像少年时风流胡闹了。 宋慈被白起一叫也顿时清明,白起窘迫得想要赶紧起来,可是两人衣服缠在一起,白起脚下一拌,重重跌倒在宋慈身上,宋慈被压得几乎断气,偏头,侧边耳处浸染上对方热烫不稳的喘息,惹得他也喘息急促。 忽然,床后面的屏风被人一脚踹开!宋慈和白起惊愕转头,一个身著翰林官袍的男子跨出来,怒气冲冲的手指着白起。 “姓白的!你好样,不来找我,原来是和你弟弟搞上了!” 白起惊道:“我没有!” “还说没有!床都上了还想抵赖!若不是我今日寻到你家你还打算瞒到何时?!” “是......是你这几天说要忙着查科举舞弊让我别去烦你呀......喂喂喂!雯然,你别走呀......老师......” 白起看着季雯然被气走,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跳下床,忙追出去,可是季雯然那不是走,完全是跑,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 宋慈莫名其妙,但是眼睛瞟了一眼外面,天色已昏黑,宋慈大声叫住欲要跑出去追人的白起,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是本能又关键的说了一个名字:“梅晓辰......” 白起顿时停下了脚步,宋慈又道:“梅晓辰,我们还要去找梅晓辰。” 不用多说,白起就知道了,为了兄弟,他就必须放弃一些东西,他咬了咬牙,攒紧拳头,默默转过身,隐忍着看着宋慈。 宋慈不知,那个穿着翰林朝服的男子,就是当朝一品大员,太子太傅的季雯然,宋慈仕途之路上的开路人......顺便是他表哥的地下情人。 56、第五十五章 已经过了二更天,骤雨停歇宁静了片刻,可京城大理寺正卿的白府的正厅内依然灯火通亮,从中传出的愤愤训骂声连续了几个时辰都还未停止。 白敬宣手里拿着长长的戒尺,满怀怒火,吹胡子瞪眼睛,在正厅内来来回回的迅速渡步。“你们......你们......”白敬宣颤抖着戒尺指着齐齐罚跪正厅中央的二子,一个是他的亲生亲教的儿子,一个则是他最为器重的侄子,没想到......“你们两个干的好事!简直把我这张老脸都给丢尽了!你——” 白敬宣冲上前去朝着白起的后背“啪啪啪”得唰上好几下戒尺,白起皱紧眉头咬紧牙关,背脊大腿依旧挺直,戒尺一下下抽在皮肉上,劈劈啪啪的响亮,火辣辣的十分灼痛,但白起再疼也不敢吭一声。 “白家的脸面都让你这个不孝的孽子给丢尽了!” 白起忍着痛,低头道:“孩儿知错了......” “知错有什么用?!啊!有什么用?!因为你的一个错误被轩王撞个正着,明日你就会被抓进官府判重刑,你老父亲就会丢了乌纱帽,白府上下家破人亡,就因为你一个错误......”白敬宣气不过,又狠狠抽了白起几下。 判刑,削职,家破人亡,这些并不是无稽之谈,而是大宋不容置疑的刑法。 宋慈和白起自知犯了不可挽回的错误,故而任白敬宣打骂,不敢和白敬宣叫板,同时,宋慈也尚还不敢对白敬宣提起一句关于梅晓辰案子的事情,因为梅晓辰的案子他们已经把轩王赵誉惹恼尽了,得罪尽了。 白敬宣教训了白起又转而教训起默默跪在一旁的宋慈,宋慈眼睛直直盯着前方,毫无焦距,白起被痛打,他也没有任何表示,表情一直恍然又淡漠,让人很不解,宋慈这回把天都给捅了个窟窿,居然还能那么镇定。白敬宣冲宋慈怒道:“你不仅丢尽了我们白家的脸,还丢尽了你们宋家的脸!你,你,你......”白敬宣气得双手颤抖,“你居然和同为男人的人做出那种事情,你真是白学那么多年礼教,我今日就替你父母好好教训,教训你!”白敬宣说着高高举起戒尺。 “不要父亲!” 白起起身拉住白敬宣,奋力阻拦他打宋慈,“不能打惠父弟,他身子弱,禁不住打的!父亲,气的话尽管打我消气好了,你千万不要打惠父弟。” 任白起那么尽力为他苦苦求饶,宋慈始终还是一语不发,眼神离合,他仿佛沉浸在一个隔离的世界,根本不在这个混乱的现场。 “滚!你想气死你爹吗?!”白敬宣推开因为一句“气死你爹”的话而变得木愣愣不敢再动的白起,白敬宣举起戒尺,大力地抽打在宋慈的后背,白起来不及阻止,白敬宣打宋慈的力道甚至比打白起更重。 戒尺抽下来的第一下,宋慈忍不住浑身一颤,耳朵震得嗡嗡作响,顿时把他从自己的思绪中一下子拉回残酷的现实——因为他的任性,连累了白起,连累了舅父,连累了白家几十口无辜的人。 白起看着宋慈被打,却爱莫能助,心里一阵心疼,那尺子劈劈啪啪的声音令他心惊胆战,宋慈上午在梅府被打,下午在大理寺被邹游揍,本就一身寒病,这又病上不断加伤,怎么受不了。 宋慈一动不动,背脊直挺挺的,任白敬宣狠抽,和白起一样,宋慈怎么打也不做声。宋慈其实并不怕打,因为从小他吃自己父亲的棍子已经习惯了,舅父打得再重也不及父亲,别看宋巩一介文儒,打起儿子来是雷霆之势!连同住在一个院子的范知州都不忍心见宋慈被他爹打......无论宋慈做得多出色,宋巩总能挑出不足来教训他,打他,宋慈一开始还很埋怨,不解,人无完人孰能不过?宋巩揪住他一点错误就不放,凭什么?!可是后来打着打着宋慈就悟出来了:人无完人孰能不过,可是如果作为一名执掌刑狱的官员,一旦出错,就是妄害无数人命,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就是说他们,所以刑狱之官,不能出错。 用无数的棍子告诉宋慈一个道理,宋巩用心良苦,因为他很早就看出宋慈在刑狱断狱上举世无二的非凡才华,他费尽心机也要把宋慈培养成一名出类拔萃的刑狱官,可是宋慈却极力的逃避做官的命运。 宋慈在被白敬宣打之前一直在回想,回想,想了很多很多事情,顾不上白起和白敬宣的争执。宋慈在想,宋巩从小对他亲身言教的教诲,梅晓辰和他在海棠令的初遇,和梅晓辰从前对他说的每一句话,仿佛都深深烙在他的灵魂里,无法摒弃—— “慈兄......你父亲从小到大对你的悉心教导难道都不是希望你能继承他的志愿,也能成为一个洗冤禁暴,惩恶扬善的刑狱官吗?若是有一天,你所爱的珍视的人需要你为他们洗冤除暴,你还会这样逃避吗?” “不会了......”宋慈喃喃自语,“不会了,辰弟,我不会了......” 为了一份情谊,为了一个约定...... “什么?” 白敬宣还在打着宋慈呢,不知道宋慈在自言自语些什么,居然被打也能分心。“什么不会了不会了,你是说你不会再犯这种错了吗?!晚了,一切都晚了,你不会再要犯这种错的机会了!” 白敬宣无力放下手,不再打宋慈,他满脸苦痛的惋惜,对宋慈和白起道:“你们犯的事够掉脑袋的了,就连我这个大理寺主管想救都救不了你们。” 白起忙道:“不会的父亲,只要轩王不追究,我们就还有机会。” 白敬宣冷哼:“轩王可能不追究么?梅晓辰杀了他的人,你们想帮梅晓辰,不就是和轩王做对,自讨苦吃吗?” 宋慈抬眼冷冷看了他舅父一眼,幽幽道:“所以为了不开罪轩王爷,迎合轩王爷,舅父的大理寺就对梅晓辰的案子匆匆了之,掩饰真相吗?” 白敬宣和白起都惊讶看着宋慈,宋慈是在质疑大理寺,质疑他的舅父。 白敬宣十分严厉地指着宋慈道:“你什么意思?你怎么觉得我是在迎合轩王?你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年纪尚轻,官场上的复杂倾轧你怎么可能明白?一边是轩王,一边丞相,我们大理寺是谁也得罪不起,你是不知道我开始是多么不想接这个案子,梅晓辰没官没职,他本轮不到大理寺来审理,可案子这是轩王吩咐下来非要大理寺接,我们敢不从命吗?可这人情实在难做呀,一边,我和梅丞相同事多年,不忍看他老年丧子,可是另一边,权倾朝野王爷的话我敢不从吗?我只好奉命查案,查了案,就赶紧把剩下事情丢给临安府和刑部处理。” “所以大理寺推临安府,临安府推刑部,你们把梅晓辰的案子想丢烫手的山芋一样丢来丢去,推卸责任,巴不得早日办了案,彻底丢掉这个‘山芋’,你们不想得罪丞相,但更不想得罪轩王!”宋慈对舅父畏惧轩王权威而感到痛心,道:“舅父,你不想想,梅晓辰一案中就没有疑点吗?你们审案子也不反复推敲推敲,就在三日这么的时间,匆匆了案,草草结案,如果梅晓辰是冤枉的,你们不就妄杀人命了?!” “反正梅晓辰也签供画押了,连他自己都承认是他杀了人,我们何必多事,反反复复的调查。”白敬宣觉得自己没错,对宋慈对他质疑感到非常反感,尤其是宋慈那一种严峻酷睿的眼神盯着他看,让他竟有些心虚,白敬宣道:“我们大理寺是认认真真调查过这个案子,验死验伤,番案审查,这些必备程序我们都是一件件走过来的,事实就是梅晓辰杀了人,既然轩王爷也想要梅晓辰杀人偿命的结果,那我们就给他这个真相,这有何错?” 宋慈摇头,道:“这不是真相,这是表象!舅父呀舅父,你怎么那么糊涂呀!” 糊涂?!被自己初出牛犊的侄子骂“糊涂”,对于十多年在官场上如履薄冰又游刃有余的白敬宣而言是莫大的侮辱,他突然暴怒起来,又拿起戒尺对宋慈的臂膀狠抽了一下,这一下比任何一次都重,一尺子下去如刀剑般劈裂了宋慈的衣袖,皮肉上留下一道鲜红欲滴的血痕。 连白起都怔住了,宋慈也呆了,他没想到从小宠爱他的舅父会下这么重手,被长辈教训打骂他认了,可他直言向谏,指出他们的疏忽,还但被舅父不分青红皂白的恶打,实在令他很寒心。 白敬宣指着宋慈大骂:“你要什么资格说我‘糊涂’?我告诉你,梅晓辰的案子刑部已经批了,三日后行刑,这是铁板子上钉钉子的铁案,你宋慈想翻案是永远不可能的,你翻不了他的案子,谁也翻不了他的案子,谁若翻了,那他不是人,而是神!” 白敬宣看着宋慈越来越清冷的神情,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本想告诉宋慈让他不要再管梅晓辰,轩王要梅晓辰死,梅晓辰就活不过三天,他犯不着为了他得罪轩王,本是好心劝解后辈的话可说出口却全变了味。白敬宣十分见不得宋慈对他露出那种眼神,犀利中傲视他般露出某种看不起他的鄙夷,鄙夷他对轩王爷的祛懦,鄙夷他不遵从一个刑狱官的道德,白敬宣对露出这种隐晦表情的宋慈反感到了极点。 白敬宣道:“你,你这么看着我什么意思?” 宋慈冷硬道:“没什么意思,只是看不起舅父做事为人的风骨而已。” “宋慈,不能对长辈无礼!”白起厉声提醒宋慈,纵使白起宠着宋慈爱着宋慈,但是宋慈也不该这么轻视长辈,对他父亲不恭不敬,不管宋慈对他父亲的做法多么有意见,也是不行。 “你也配说我的风骨,你小子呢?”被后辈肆意辱骂,他一口气咽不下,白敬宣毫不留情掀出他爹的旧事道:“甘愿雌伏在男人身下,真不愧是宋巩的儿子,和你父亲当年初到京城一个样,仗着一副文文秀秀的皮相专会勾引那些富贵,王侯——” “父亲!”白起惊叫,“你怎么能这么说姑父?!有失君子之德!”白起不相信自己的父亲居然愤怒之下诋毁宋巩父子的清誉。 白敬宣噤声,也知自己一气之下话说重了,想补救,却来不及了。 宋慈楞呆了片刻,心里一阵阵的揪疼,舅父居然......他不是不知道他父亲曾经在京城有过怎样不堪入耳的传闻,那也是宋巩离开京城放外为官的理由之一,可宋巩在宋慈眼中就如一株清濯明洁不苟于世的君子兰,不容亵渎,宋慈深受他父亲养育教育之恩,怎么能容忍别人对父亲的玷污。 宋慈眼神渐冰,神情无比刚硬和坚毅,他道:“白舅父,你骂我可以,打我可以,可你不能侮辱我父亲!” 宋巩事实上确实生着一张祸国殃民的脸,人说儿子像母亲,偏偏宋慈继承他爹更多,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不容于世,清者自清。 宋慈突然当着白敬宣的面,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宋慈宣誓般坚定道:“慈儿不孝,在此谢过舅父的深刻‘提醒’,慈儿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连累您和白起,不会给白家添麻烦,我会向轩王主动请罪,另外......就算我死,也要替梅晓辰翻案洗冤,舅父你就瞧好,我宋慈如何翻掉你口中的铁案,如何从一个人变成一个神!” 宋慈誓要翻案,就算对方是权倾朝野的王爷,宋慈也毫不畏惧,在他的价值观中,皇权官势都比不上天地公理分量重,“人命关天”已经深深刻入宋慈的骨髓,他不能明知有冤还无动于衷。 宋慈磕头后,又对白起道:“请照顾好我母亲。”白氏还寄住在白府中,有白起带他孝敬,他很放心,宋慈一席话,多少有些临别之言,腹水一战的凄凉味道,接着宋慈在白敬宣和白起愕然的目光中头也不回的离开。 萧萧寒水,壮士一去,不复返。 白起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的父亲,白敬宣则头疼不已,他这侄子一番话,不是明摆着向他宣战吗?不仅向他宣战,还是向大理寺,临安府,刑部,还有轩王的权威宣战。 白敬宣发现白起在看他,他蹙眉道:“怎么?你也想和我做对?我是为你们好,你年纪还轻,前程似锦,不值得为了梅晓辰牺牲,既然宋慈愿意承担所有责任就让他去好了,你别跟他一样一根筋到死。” “你是让我不要拦着惠父,让惠父去替我抵罪,而我免于一死?”白起寒心,自己的父亲怎么那么自私和迂腐,从小教育他的君子之德到哪去了? 白敬宣道:“少废话,从今日起,我不准你踏出府门一步,我会和总管说,让他天天守着你,守不住,就关起来,反正你不准再跟着宋慈去犯傻送死了。” 白起愤愤不平的被白敬宣禁足在家中,再也帮不了宋慈一丝一毫,宋慈只能靠自己。 宋慈独自一人快步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时辰已经过了三更天,夜色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况且还下了一整天的雨,这时稍微停歇,地面尚是湿滑,宋慈好几次差点滑倒,幸好他及时扶住墙壁,不至于沦落到这种亲离众散任人屈辱的悲惨地步的他还要在深巷中跌个狗啃屎。 宋慈心情差到了几点,走一路,骂一路,骂得不是他舅父,而是那个杀千刀的赵誉!都是因为赵誉,他才会那么凄惨。 宋慈一想到今夜赵誉甩袖离开的背影,他就火大,不明白自己为何会一想起来那个背影,心里就有种沉重的负罪感,他和赵誉又没有什么关系,他和梅晓辰之间是他们的事情,是他怜惜梅晓辰,他自愿,赵誉凭什么一副他辜负了他的样子。 宋慈暗骂:到底是谁先对不起谁的?!要不是赵誉,梅晓辰也不用蹲监狱,白舅父也不会对他发火发到这种地步,弄得一家人鸡犬不宁。 “死赵誉,烂王爷!”宋慈破口大骂,他恨死赵誉了......但是狠赵誉之前,宋慈还得腆着脸去恳求赵誉,总之他不能连累白起,一人做事一人当。 宋慈越气却越冷静,清晰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该做什么。宋慈从小隐忍的性格让他越在这种混乱的时刻脑子越清醒,不会乱了手脚,小不忍则乱大谋,对手越强,宋慈就越能潜伏忍耐,等待时机翻身反击。 宋慈回到一心堂,没有顾得上萧洛和萧逸,萧洛担心的看见宋慈一回家就跑进自己屋里关起门来。 萧洛和萧逸在门口等了好久都不见宋慈出来,他们只好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看宋慈在神神秘秘地做些什么呢。 入门一看,那副场景令萧洛和萧逸不禁惊叫一声,同时骇然地瞪圆了双眼——宋慈右手握着刀,在自己的左手掌中划开一道又深又大的口子,鲜血不断涌出,宋慈脸色不改,将血滴在砚台上,执起干净的毛笔蘸着血汁,唰唰地在白纸上写出嫣红的血书,一面上,大大的一个“冤”字,怵目惊心。 宋慈不顾他们的目光,将梅晓辰的状书以自己血水书写,不一会,血凝起来,宋慈又在伤口旁边划一口子,萧洛和萧逸担心宋慈会不会痛,那看起来是很痛很痛呀,可宋慈连眉头也没皱一皱。 宋慈其实很痛,但再痛也没心痛,郁愤和怒气让他不能再坐以待毙,心里只想着一件事——要替梅晓辰翻案! 宋慈写完状纸,一手拿纱布,自己则咬着纱布另一段,硬是自己艰难的把手上的伤口包裹好,旁边的萧洛萧逸是惊呆了,一动不动,连帮宋慈包扎都忘了。 宋慈将血书塞进竹筒收入袖中,他冷漠地对萧洛萧逸道:“我出去一下。” 宋慈才回来就要出去,萧洛问:“少爷你去哪?我跟你一起去!” 宋慈走到门口,拍了拍少女的肩,脸色微微露出一丝笑容,天知道这时候宋慈笑得有多艰难,他道:“不用,你帮我好好照顾我二娘我就很高兴了......不用担心,我很快回来。” 宋慈是骗她的,连宋慈自己都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回来。 宋慈离开一心堂,已经四更天了,他步行直往轩王府而去,走到一半时,他发觉自己忘了带伞,若是下雨怎办? 想了想,宋慈无奈的自嘲,自己命都快没有了,还担心淋雨着凉吗? 宋慈来到王府时天刚蒙蒙亮,但四周还是灰朦朦的,雾很大,寒凉刺骨,宋慈冷得发抖,他看不清楚,这是一幢森严又硕大的府邸,在寂静中散发着森冷庄严之感,大门紧闭,连一个守卫的人也没有,宋慈以为自己走错了,但门关上悬着得的的确确是“轩王府”的匾额。 宋慈鼓起勇气,敲了敲大门上的铜环,宋慈不知道,明明空无一人的四境,却有无数双眼睛默默注视着,监视着他。 不一会,有人开门,门缝中探出来一个白衣青年,青年儒俊而淡雅,面不笑而笑意自生,那种清淡柔和的气息让疲惫了一夜的宋慈稍稍放松了一些,至少不像他想象中一样槽糕,不是一个满脸横肉的武夫来开门,宋慈和对方都微微一怔,宋慈见过这人,轩王府的总管,好像叫“景仁”来着,那次他们在大街上偶遇,他救过宋慈,印象中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 景仁有些诧异,目光溜溜打量了宋慈片刻,不确定道:“你是......宋......” “宋慈。”宋慈连忙提醒,“总管大人,小民是来求见轩王爷的,不知道能不能通融通融。” “你呀!”景仁明白过来,“王爷不在府中,进宫去了......而且这几日王爷心情不好,不见客的。” “不行,我又要紧事一定要见王爷!” 景仁不想宋慈这般执着,蹙眉道:“小兄弟,我是好言相劝,王爷这些日子脾气怪得很,不想见人,还常常发火,你还是别在这时招惹王爷,小心自讨苦吃。” 宋慈觉得景仁说话很奇怪,仿佛暗藏着什么意思,可他顾不得,梅晓辰三日后行刑,时间在一点点的流逝。宋慈一咬牙,掀开衣袍,跪在地上。 宋慈不跪天地,不跪神佛,更没跪过皇帝诸王,而如今,为了梅晓辰,他甘愿跪在王府门前。宋慈道:“王爷不见我,我就一直跪在府前,跪到他肯见我。” 景仁蹙眉,“你这是何苦,王爷这时真不在府中,你跪也没用。”景仁很为难,没有王爷的准许,他不能把他带进府,那就任他这么跪着,这成何体统?! 景仁看宋慈心意既决,感慨这倔强的少年,但还是不能放他进去,无奈地摇摇头,道:“随便你。” 57、第五十六章 晨雾愈加深重,温度低得让人感觉似乎接近了零点。 宋慈浑身僵硬,紧抿着苍白的唇,牙关也咬得死紧,不然若是这时冷得上下牙打战,岂不是让赵誉看笑话,宋慈绝不可能在他面前示弱……明知道赵誉看不见他,甚至也不知道他正跪在他府前以绝对低微的姿态恳求他,宋慈既是求人,但又不甘示弱,丝毫不敢松懈,长跪在王府门前,双手捧着包裹着诉状的素锦包袱,因太过于寒冷,十指都冻成了紫色,下意识的绞紧了锦布。 身子忽冷忽热,冷时寒入骨髓,难以忍受,热时头脑烧着一阵阵发晕,身子轻飘飘的没有知觉,又一阵眩晕后,清醒过来的宋慈不禁释然轻笑,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但这时也顾不上了,继续忍着。 王府大门偶尔被开启一条门缝……景仁掩在门后窥看着外面不依不饶长跪不起的少年,看见宋慈这时候居然还笑得出来,不禁微微蹙眉。 景仁就这样静静望着他,神情淡漠,黑眸深邃,既不出去阻止他固执倔强的行为,也不予与任何的帮助。 宋慈也感觉到有人在暗中观察他,这时的宋慈狼狈又无助,恐怕任何人见了都会心生恻隐不忍之心,但景仁却毫无所动,冷漠到了冷血的地步,让人猜他不透。 景仁看宋慈跪了一夜还是没有放弃的意思,就默默地掩上门,不再理睬他。 天逐渐明亮起来,可临安城近日都是阴雨连绵,上空依然笼罩着灰蒙蒙的乌云,好像随时都会下雨一样。明明地处在城中闹市,可王府前面的大街几乎看不到任何闲杂人等,似乎百姓们都是顾忌轩王之名,连做生意,过路,都不敢轻易逾越,进入王府的范围,王府门前一片寂静冷清。 宋慈眼巴巴望着王府直通皇宫的大道,等了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等到了中午还是不见一个人影,心情极度的沮丧,但越沮丧他就越是在心里告诉自己绝对不能放弃。 宋慈起初还有些埋怨景仁,也不差人去皇宫转告一声赵誉,就让他这么跪着,饥寒交迫,双腿已经麻木了,可是转念一想,他不过是一个平头老百姓,王府总管凭什么搭理他,更不可能为他去惊扰可能在宫中商议国家大事的赵誉。宋慈内心一片冰冷,想到之前赵誉对他那暧昧不明的举动,虽然每次都给他乱添麻烦,但的确让他感觉赵誉很在乎他…… “……在乎?” 宋慈不禁喃喃,这时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幼稚,堂堂轩王只是一时兴起,看他不服他挑衅他,才觉得新奇,反过来逗逗他,怎么会真在乎他……怎么会……真喜欢他……宋慈想到之前在白府大婚时赵誉堂而皇之的当着许多人大胆地亲吻他,向他表白,那时不能否认自己的心里确是产生了陌生的悸动。 只是长得像而已,这一世自己是男儿,怎么可能喜欢上……男人呢? 宋慈这样想着,不禁好迷茫,好奇怪,昨夜自己不是差点和梅晓辰那样那样吗,自己真得确定自己取向没问题吗?宋慈再深入一想,自己当梅晓辰是难能的知音,兄弟,怜惜他,放纵他,才会答应他的要求,纵是过分,但在那种生离死别的情况下宋慈不能也不忍拒绝。 其实宋慈还没来得及告诉梅晓辰,他那次并不是真想和他绝交,宋慈因为在玉堂春误打误撞的从一群黑衣刺客中救了赵誉,而平白惹来了杀身之祸,刺客好不容易杀掉了,还要被大理寺抓起来当嫌疑人对待,不仅受大理寺冤枉还受牢狱之罪的宋慈连累了梅晓辰几人,心里过意不去,故而找个理由和梅晓辰撇清关系,不至于再连累人……皇甫那日告诉他梅晓辰的真实身份,说他高攀不上他,说他结交他不过是利用他,皇甫为人正直,说那些重话并不是像表面一样羞辱他,而是有更深的含义,他要让他明白,让他放手……那时,宋慈在皇甫叱责他,还露出歉意的眼神中明白,他想让他怎么做,皇甫当梅晓辰和谢弘微他们的大哥,为他们着想还真是费尽了心机,知道宋慈是明白事理的人,告诉他,不想连累朋友就独自承担危险。梅晓辰是皇甫的兄弟,而宋慈和皇甫没什么关系,所以皇甫只担心梅晓辰而不在乎宋慈的危险,皇甫待梅晓辰就像白起待自己一样,可以自私的溺爱和袒护,宋慈没有理由怪皇甫。后来宋慈也遵从他的意思做了,找了个借口,和梅晓辰绝交,一刀两断,只是这一刀依然斩不断他们之间的千丝百缕,在听闻梅晓辰犯事,他还冒着各种风险和误会再次选择无条件的相信梅晓辰,站在梅晓辰一边,与之同甘共苦,同生共死。 宋慈承认,喜欢梅晓辰,但不是那种喜欢,只是友情,不是爱情。 到了下午,天下起雨来,先是蒙蒙细雨,后来越下越大,劈头盖脸的砸下。 宋慈木然跪着,承受着寒雨砸在身上的钝痛。 这一刻,宋慈似乎冷得连思维都麻木,不逃,不也躲,呆呆得跪着,只有一种感想——自己一瞬间长大了。曾经自视甚高,仗着自己有两辈子的见识和智慧,对身边封建制度的落后不屑一顾,不想考科举,不想做官,不想上进,说自己是什么看破尘世,不愿随波逐流,其实这时想想不过是自己不想面对现实而已,只在自己的平静无澜的世界中自娱自乐,看花开花落,闲庭冷月,他知道,身处的南宋朝廷不久后就要灭亡,被更为强大的帝国取代,知道故事的结局,故而对这个朝代毫无拼搏的斗志,奋斗的激情,像宋巩从小骂他的——他是一个空有一身才学,却毫无用处的懦夫,枉费他多年培育他。 年幼时候,即使是腊月寒冬,宋巩也要把宋慈从床上拖下来,拖到院子里丢下一大摞的大宋刑法让他背,宋慈不背,宋巩就把他关在门外吹冷风,宋慈耐不住冷,只好乖乖的背。对于那段艰苦修习的日子,宋慈印象最深的不是满篇枯燥乏味的律法,而是头顶的一树树江梅,寒白玉条,剪裁初就,离冬雪消融的时候还早得很,满树的细枝不禁会让人产生,下一刻就能咔嚓折断的错觉,宋慈那时出神的想——生命,就是如此,脆弱,因为脆弱才得坚强。 滂沱大雨中,宋慈仿佛又看见了那孤瘦雪霜的姿影,此时的他不想再逃避,他是断狱神手宋巩之子…… “父亲,我要证明我不再是个懦夫了……” 天近黄昏时,终于有一驾锦色绸缎制作的华丽马车向王府不紧不慢的驶来。 “吁……” 马车停在府门前,一个驾车的护卫转身对车中说了什么话,宋慈两眼毫无焦距的望着,知道要等的终于来了,可耳朵里隆隆的,尽是雨声,什么也听不见。 马车的帘子猛然掀开,车中之人惊愕地看着雨中的少年。宋慈稍微猜猜,都能想到这时的自己在赵誉眼里是何等的失魂落魄。 王府的大门再次打开,景仁手举着一把油伞,而又拿着一柄多余的油伞出府迎接赵誉,很奇怪是,赵誉一下马车沈傲君就主动撑着一柄伞,完全不需要景仁再拿伞来。 赵誉敛下惊愕之色,满脸捉摸不透的漠然,他慢慢走到宋慈身前,打量了片刻,语气生冷道:“你跪在这……怎么回事?” 还不等宋慈说话,那位白衣儒俊的王府总管就上前,替宋慈回答道:“宋公子身怀冤情,特地来向王爷伸冤。” “伸冤?!”赵誉嗓子一高,“有冤就到官府去伸,找本王由何用?!本王没空你那管鸡毛蒜皮的小事!”赵誉又怒又恼,心里有几分明白宋慈费尽心力此番来这的用意,但是一想到宋慈这么费心费力的做,全是为了那个男人,心里就不爽至极,态度恶劣,明摆着不想搭理。 景仁又道:“宋公子已经跪了一天一夜了……”景仁微垂着头,语气平平淡淡,没有波澜,仿佛在说王府的每日膳食一般自然而然,可这时,连宋慈也不敢相信,微愣地斜望着儒雅俊秀的白衣男子,景仁平静冷漠之中的确是站在他的一边为他说话,宋慈猜不透此人,既然景仁还是同情他的,但为何又任他在府前跪了一天一夜,无动于衷。 赵誉蹙眉斜瞥了一眼景仁,仿佛没想到他竟会为宋慈说话,但一听到宋慈冒雨跪了那么长时间,赵誉还是忍不住为他一阵心痛,明明是他自找,他为何要为他心痛?赵誉看见宋慈手里捧着的包袱,问道:“你手里拿着什么?” “回王爷,是小民的诉状。”宋慈低下头,双手恭敬地奉上包袱。 赵誉一见,平日对他嚣张跋扈的宋慈一副谦恭规矩的模样,不由心里更是气急,宋慈居然为了那个男人,对他俯首卑微到此,赵誉没好气的一把夺过包袱,三两下解开,一展状纸,双眼更是喷出火来般怒视宋慈,宋慈左手缠裹着纱布,赵誉怒道:“你居然用自己的血来写?!” “是,吾弟有天大的冤情,小民只有以血书才能表达诚意。” “你……为了他,还真是什么都能做呀?!”赵誉咬牙道。 “是,为了辰弟,我什么都能做。” 赵誉一时憋气,冷哼一声,二话不说往王府中大步走去。沈傲君无奈,同情的看了一眼依然跪着的宋慈,然后跟着赵誉而去。 宋慈心里一片冰凉,赵誉是不答应吗……一柄油伞突地递到宋慈眼前,宋慈微微惊讶。 景仁淡淡道:“拿着吧。” 宋慈此时浑身湿透,撑不撑伞也无意义,他推开景仁的伞,“多谢景总管好意,不必了。” 景仁也不勉强,收回雨伞,俊颜淡漠,“那你打算一直这么跪着跪到死吗?” 宋慈低垂着眼,不予理睬。 景仁暗叹,这个看似文弱的少年真是够犟的,不达目的不甘心,跪了一天一夜还一根筋想不通,若是他劝他回家,他铁定也是不从。 一个护卫跑出来,向景仁躬身道:“王爷让他进去。” 景仁一挑眉,“怎么?王爷改变主意了?”他看看宋慈,无奈道:“宋公子请起吧,王爷请你进府。” 宋慈心里一阵激动,可表情依然还木然清冷,似乎心情沉重过久,连基本表情都丧失了。宋慈刚站起身,哪不知一阵剧烈的眩晕冲上头颅,长时间的跪着,双足乏力,麻软得支撑不起身体,宋慈虚软的一倒,景仁眼疾,抓住宋慈手臂,“跪了那么长时间你还想逞强站起来走路吗?” 宋慈惊愣,景仁把两柄伞推给身旁护卫,自己弯身将少年背在背上,景仁叹气,道:“人,该服软得时候就得服软,和谁较劲也不值得和自己较劲,知道吗?”宋慈不语,趴在景仁背上进入王府。 奇怪,明明没必要这么做不是吗?随便让某个下人背他都行,何必堂堂王府总管委屈自己?宋慈想不透景仁,只想这人虽然冷漠,但人品还不错,比他主子不知强上多少倍。此时的宋慈疲累得差点要趴在景仁背上睡着了,他突然间感觉身下男子的体温和充盈在鼻间的淡淡气息是多么熟悉,好温暖,好温柔,好像……宋慈半梦半醒之间,唇间不自主地溢出一个名字:“赵誉……”景仁浑身一震,歪头斜睨着背后的少年清秀白皙的侧脸,目光深邃,捉摸不定。 赵誉在书房中来回渡步,心神不宁,极度矛盾,自己干嘛要心软,干嘛要再见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人家心里只想着那个梅晓辰,对自己一点感觉和面子都不给,自己干嘛非得三番五次向他低头?! 房门外,沈傲君也颇是焦急,看见景仁来了,赶忙跑过去,可又见景仁身上背着一个宋慈,微微惊讶,忙道:“你背他干嘛?!” “你跪了一天一夜还能站得起来试试?哦不,你是训练过得,跪一天一夜没事儿,那你跪三天三夜试试?” “得得得,我说不过你,可你得赶紧把人放下,爷现在一股子酸醋劲,你最好别惹他。”沈傲君说着,赶忙把宋慈从景仁背上拖拽下来,景仁蹙眉道:“他站不稳。” “站不稳也得站。”沈傲君一把把迷迷糊糊的宋慈推进书房中,宋慈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怎么突然从门外进到了堂皇的屋子里,宋慈朦胧着双眼,极度无辜的回头看看沈傲君,沈傲君心里叫我的神呀,王爷还说想教训这小子,回头看他见这小子可怜兮兮的模样,怎么可能狠下心,这文文弱弱的小子,孽障呀…… 沈傲君关上门,屋里,宋慈双腿发麻,扶住身边的桌子勉强站稳,一个声音阴测测的响起,惊醒了半梦半醒的宋慈。 “怎么?连站都不会了吗?也太没用了吧?” 宋慈清醒过来,这是赵誉府上,他在赵誉面前绝不能屈服,虽然是来求赵誉,但更是来和赵誉谈判,宋慈不知哪来的力气,努力撑起身子,不卑不亢道:“王爷不要说宋某没用,王爷比宋某更没用,是非黑白不分,好人歹人不清,如此昏聩,还配为率领千军万马的一国将领吗?不过是个仗着皇亲之命,以权势欺人的王侯罢了。” “你——”赵誉看着宋慈冷静自若的神情,气不打一处出,好一个宋慈,嘴巴利得跟刀子似的,得理不饶人,不得理也不饶人! “好一张犀利泼辣又颠倒是非黑白的嘴巴。” 宋慈道:“王爷你又错了,宋某说得句句实情,我的嘴巴不犀利不泼辣也不会颠倒是非黑白,黑是黑白是白,宋某没本事把它们颠倒。” 赵誉拿起宋慈血书的诉状走到他面前,质问道:“这就是你所说的实情?!什么案情不明,疑点颇多,说得好像挺有道理,可这都是你为梅晓辰开脱罪名的借口,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宋慈对着赵誉怒然的双目镇定道:“宋某只想还屈枉冤死者一个清白,宋某的义弟受冤入狱,王爷的爱将死得不明不白,难道王爷不想知道真相为爱将讨回公道?” 赵誉神情一泄,宋慈知道他是摇动了,继续道:“王爷,我贤弟梅晓辰绝不可能是杀人凶手,若死得上骑都尉岳都尉真得是你的结拜兄弟,那你就应该为他找到真正的杀人凶手,而不是听信一时之言,妄断了人命,让真正的凶手逍遥了法外,让你兄弟的冤魂不得安息!” 赵誉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冷道:“不算今日,梅晓辰两日后就要行刑了,你究竟想怎么样,难不成那你想两日之内找出真相?” “两日时间当然不够,宋某也不敢奢望王爷会放过梅晓辰,只想来求王爷向刑部通融一下,多宽限几日给我,我一定会找出的,五日……不不,三日,求王爷多给宋某三日时间,只要三日,保证查明真凶。” 赵誉没有说话,宋慈见赵誉脸色愈加阴沉,心里急切,扑通跪在赵誉身前,发誓道:“求求王爷了,五日后我若还找不出证据,我愿和梅晓辰一起上断头台!” 宋慈突然被拽起来,赵誉紧紧揪住宋慈的衣领,表情寡黑寡黑的,阴狠道:“这是你说的,五日,本王就给你五日时间让你去找,本王陪你去找,看你能找出什么……宋慈你为了他还真是死都不怕!本王倒要看看你为他能做到什么地步!” 赵誉一转身,猛地带着宋慈将他压在窗棂上,赵誉捏住宋慈的脸颊,凑得极近,唇与唇只有一厘就要相碰,宋慈脸都吓白了,动也不敢动,赵誉眯起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眼,“难道你的心都只给了姓梅的,对我一点感觉也没有……”赵誉刚失去了兄弟,心里本就憋着一口郁气,如今宋慈费尽心力要还那个杀人凶手清白,不管宋慈说得是不是真的,赵誉此时都气愤不服到了极点,有恼怒,但更有嫉妒,回想到在大理寺狱中那一幕,赵誉妒火中烧,“求本王出面让刑部缓刑是么?容易,但本王也有个条件……” 宋慈瞪圆了双眼,赵誉残忍道:“若得身许,我可为之。”说着,赵誉就低头,重重的一口咬上宋慈血色全无的唇瓣。 60、第五十九章 宋慈叹服了……他去梅府之前只请赵誉派人从大理寺调取华亭一案的所有卷宗,赵誉一口答应,委了人去,可当他们一到梅府,就看见梅府门前十几个官员衣冠齐整,肃穆而立,官府衙役和轩王护卫一列整齐的站立在府前道旁,排场不小呀!宋慈一看,连他舅父白敬宣也在其中,那另外两名身著青蟒白豸三品大员官服的人八成就是临安府知府和刑部侍郎了。 宋慈暗道:真是好戏嘞!大理寺,临安府,刑部,三大龙头齐聚在此,跟着赵誉真是好有面子呀……其实宋慈不是真高兴,他此时哭的心都有了,他敢确定,此番他仗着轩王特批来复检梅祈的尸体,试图推翻梅晓辰一案,以后铁定没他好日子过,此话怎说,他这种行为是质疑和挑战官府的绝对权威,而对象还是大宋的三大执法机构,宋慈还没入仕呢,就不知招恨了多少人,树了多少敌。 赵誉一下马车,白敬宣和另外两位高官就带着各自的一众下属恭迎过来,宋慈很慢慢地走在赵誉后面,心里特别忐忑,不说遇到这种高官齐聚的大场面他有些不适应,就说他现在还不知道怎么面对他舅父呢,上次他和他舅父大闹翻脸,这回难免又要得罪他舅父。 赵誉一副威仪模样站立,在高官之中如同太阳般至高无上,赵誉一回头,微微蹙眉,宋慈被隔离在一众官员之外,用一种不卑不亢的神情望着自己,身子挺得笔直,相比那些对自己卑躬屈膝的人,宋慈如鹤立鸡群,清傲绝世。赵誉暗里一笑,大步越过一群官员,不顾宋慈的惊愣一把牵过他的手,赵誉将宋慈推倒高官围簇的中心,大声介绍道:“宋慈!” 高官们面面相觑,不知怎好,宋慈是何人他们自然没听说过,而这个看上去文文弱弱秀秀气气的少年书生又凭着什么本事能得到轩王的赏识,居然这么兴师动众的向他们引介。 宋慈心里冷笑,此时气氛微妙,高官既不敢质疑轩王,但又绝不信服自己,一般引介新人都会说说他的事迹,比如是今科状元或探花之类,可宋慈一点儿名气都没有,还偏偏被赵誉硬拉出来。 宋慈在官群中一眼就看见了两个人,白敬宣身后的少卿邹游,临安知府身后的提刑皇甫,两人一边对赵誉低着头,一边却用深邃奇怪的眼神望着他,似乎怎么也想不到如今他身后居然是轩王爷撑腰。宋慈在一众人中还惊奇的发现了另一个故人,也是他极其不想看见的嫌恶的存在——临安知府。 临安知府薛海站出来,挑眉看了一眼宋慈,拱手道:“原来是嘉州大名鼎鼎断狱神手宋巩宋推官之子,没想到如今投靠了轩王爷,真是前途无限呀……”薛知府很意味深长的一番话让宋慈极不舒服,这个人他们从前就认识,薛海曾任江南道路执司,官拜四品,专管江南十多个地州的税收,但是此人暗里贪污,被自己父亲查实罪证,向朝廷参了一本,将他革职查办,哪不知数年后此人居然还能在官场上出现,而且如今还是三品的临安知府。 宋慈对他微微蔑视的一笑,毫不客气地拱手道:“没想到的何止薛大人,宋某还以为薛大人此时应该在老家嘉州种田呢?”薛海原籍嘉州,和宋家父子过节不小,宋慈见到他就不爽,真不公平,自己老爹清正廉明兢兢业业,还只是六品推官,这个薛海,不仅贪赃枉法,风波一过居然还能被朝廷委以重任,老天真瞎眼了! 薛海也不恼,对宋慈反而更是谦恭笑道:“宋公子也不要对本官太过偏见,虽然我们之间的确有些误会,但本官数年前就已经改过自新,在个地方都有不小的业绩,这不,才被圣上亲任为临安知府,执掌全国大都吗?” “哼!”宋慈冷哼。 赵誉见状,感觉到一些事,但时机不对,他也不好说话,他对白敬宣道:“白大人,宋慈觉得华亭一案案由不明,本王听他一说觉得有几分道理,这才召集你们来此,想要重新调查此案。” 白敬宣道:“只要王爷吩咐,本官一定带领大理寺官员……” “本王不是要你们调查。”赵誉打断道:“本王已经将查案的权力交给宋慈了。” 白敬宣和一众大理寺官员表情惊愕,轩王居然把查案的权力给了一个默默无名的人,宋慈无官无职,何德何能委此重任?!临安府和刑部的人也同样既惊讶又不解。 白敬宣进言:“王爷,此事还得从长计议,让宋慈全全查案,不符合大宋律法呀。” “此案是本王委托的,本王当初能委托给大理寺,大理寺查案不利,如今怎么不能委托给宋慈?!”赵誉嗓子一高,再也没有人敢质疑了,宋慈冷笑,有赵誉撑腰他是该哭还似该笑呢,王权果然是至高的。 赵誉道:“这些时日内,大理寺,临安府,刑部,必须配合,不容有误。” 几个大人犹豫片刻,皆受命道:“谨遵王爷吩咐。” 赵誉对白敬宣道:“本王让带来的东西呢?” 白敬宣道:“有,有。”说着,赶紧让手下的邹游奉上一叠案卷,“回王爷,这就是华亭一案的所有宗卷。” 赵誉偏了偏头,示意道:“拿给宋慈。” 邹游走到宋慈身前,阴冷地瞥了他一眼,双手奉上宗卷,宋慈一抖,被邹游眼神冷冻到了……好冷,好可怕。 宋慈忐忑的接过宗卷,对赵誉道:“我要重新验尸。” 赵誉努了努嘴,“我已经给你查案的特权了,你不必告诉我,告诉他们就好。”赵誉指的是那些执法官员。 宋慈叹气,事到如今逃避也没用,赵誉已经把他推上悬崖边了,宋慈悍然地站出来对一众高官道:“无名士子宋某如今要重检梅祈尸体,若有异议者,尽请各位随时指教。” 一众官员尾随着赵誉鱼贯进入梅府,宋慈拿着箱子跟在后面,冷不丁的,一个声音阴测测的回响在耳边:“多年不见,越长越漂亮了嘛?世伯我曾经就告诉过你,凭你的姿色,纵是男子,一样可以坐享荣华,如今高攀上轩王爷这个高枝,以色侍君,换得锦绣前程,你蛮风光嘛?” 宋慈转头,居然说话的是薛海,他轻佻猥琐的看着他,满眼讥笑,宋慈忍不住心里一痛,同样小声的回应道:“薛世伯,请你吸取过去的教训,祸从口出,不要再第二次摔在宋某手上了,虽然你曾经和我父亲同地为官,关系不浅,又身为长辈,宋某还得称您一声‘世伯’,但一旦出事,宋某也会毫不留情的,华亭一案,临安府专职申办,若是被宋某查出差错……”薛海一怔,宋慈居然还敢威胁他?!“……小心宋某向轩王告你一状!”薛海一凌,没人比他更清楚宋慈的实力,宋慈小小年纪就已经是宋巩的得力助手 ,天资聪颖,非比常人,助他爹屡破奇案,当年宋巩能参他一本,也是有了宋慈的帮助,在嘉州,宋慈之名门户皆知,都看好宋慈将来可以高中状元,被朝廷委以重任,为民做主,如今宋慈有轩王撑腰,底气硬了不少。 薛海讥笑一声,“你小子别以为有轩王撑腰就可以拽,跟大理寺,临安府,刑部为敌,简直是蚍蜉撼树,小心得罪太多人,以后入仕为官有你好受的!”说罢,拂袖而去。 宋慈心里自嘲,又被人说是攀高枝了……以色侍君,虽然难听,但好像是事实哦,床都跟男人上了,才换得今天……宋慈心里难过,但又不好表现。 薛海和宋慈的对话一字不漏的被赵誉听在耳朵里,虽然隔得很远,但赵誉毕竟是武功高强,耳力非凡,他回头看宋慈一脸失落,把沈傲君叫道身边,“去,下去查查那个薛知府的底细。”沈傲君一口道:“是。” 梅府上下听闻轩王找了一个断案高手来重查梅三公子杀人的案子,又是高兴又是奇怪,轩王不是前几日还决心要判梅晓辰死罪吗?怎么现在要重申案子?今个梅府还齐聚了大理寺,临安府,刑部的各大官员,梅丞相拖着病体带着大儿子和媳妇迎出梅府,一见所谓的断案高手居然是宋慈,更是惊疑。 宋慈走到梅烨身前,拱手道:“梅丞相,宋某说过一定要还辰弟一个公道。” 梅烨心中五味杂陈,他既感激宋慈能在这种时候不顾危险挺身而出,为帮自己儿子尽最大的努力,但他也忧心忡忡,那一晚他也在大理寺监狱中,很是难以置信自己儿子和义兄的关系,他们……梅烨虽然知道小儿子从小对女子不感兴趣,但在没有亲眼目睹他和宋慈那一次之前他还持有一丝希望,希望梅晓辰可以回归正途,梅烨摇摇头,对宋慈道:“老夫听说了,你是宋巩的儿子吧,虎父无犬子,辰儿……就拜托你了……” 宋慈心中一动,可怜天下父母心,“丞相开明,请相信宋某,就算一死,宋某也不会抛下辰弟不管的。” 宋慈得到梅烨的允许,将梅祈还未封棺入土的棺材抬到宽阔的院子中,待抬棺材的几个仆人撤下去后,宋慈站定在棺木前,神色清忧淡定。 宋慈抬眼一看,众高官员立在三尺之外,皆用一种看“好戏”又不屑的目光望着他,宋慈心念一动,这个场景仿佛在哪里见过……鄙夷他只是一个白衣无名之辈,如同草莽,不屑一顾……宋慈轻笑,他想起来了,是在梦中,无数个梦中…… 白敬宣站到宋慈身旁,对他低声提醒道:“贤侄,你现在知难而退还来得及……”宋慈回头颇是惊惑地看白敬宣,白敬宣道:“此案经过大理寺数十名官员验审,甚至还有三衙,三司,临安府,刑部等仵作官员复审,审验结果可说是准确无误,而你却非要鸡蛋里挑骨头,说是有破绽!慈儿,虽然你顶撞过我,但我们毕竟是一家人,舅父再怎么生你气也不希望你摊上这浑水,你若无十成胜算,切不可贸然开棺,你若敢开此棺——成,则一鸣惊人!败,则前功尽弃,自毁锦绣前程……你,你怎么这么看着我?!我说的不对么?!” “舅父,你是不是以前跟我说过这话?” “我何时跟你说过这话?! 宋慈一直以震惊诡异的目光盯着白敬宣,看着白敬宣浑身不自在,白敬宣这番话竟同宋慈无数次梦中无异,难道以前的梦境都是征兆吗?宋慈道:“慈儿那晚就已把话说清了,慈儿的心意谁也改变不了,再说……我父亲说过,刑狱之道最忌讳患得患失,事关人命的事情,莫说是十成胜算,就是怀有三分疑惑就不该轻言放弃!” 宋慈神色坚定无畏,道:“我父亲身为推官数十年,断案无数,悉心教导我,也就言传身教了五个字——人,命,大,如,天!”……宋慈“人命大如天!”的话一出,立刻引起周围官员的惊愕回眸,赵誉也在这时放下和其他官员的谈话,转身灼灼视着他。宋慈只想把道理给白敬宣说清楚,并没有想到引起周围那么大关注,在别人安寂下来静听宋慈说话的时候,宋慈也并没发觉,依然自若又坦然的对白敬宣道:“刑狱之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如今华亭一案事发数日,犯罪现场,犯罪嫌疑人,死者和各种证据都不像一开始那么容易获得了,也就是大辟和初情都不可考察了,慈儿若想重查案子,唯今只有检验尸体才可能找到原来事实的真相,所以今日慈儿无论如何都要重开此棺!” “啪啪啪!”的掌声响起,赵誉俊面含笑,只一人拍着手走向宋慈,“本王果然没看错人。”赵誉对白敬宣道:“白大人如今还有异议吗?”赵誉又回身对一众官员道:“你们如今还有异议吗?身为大宋执掌刑狱之权的高官,你们谁人的觉悟比得上这少年书生?宋慈如今虽是默默无闻,但凭他的才智悟性,今后必能成为我大宋国之栋梁。” 宋慈不语,一众官员也不语,气氛又再次微妙起来。 宋慈道:“不多说了,宋某验尸才是要紧。” 宋慈差人在棺材四周距离五丈的地方竖起四面宽大的白幕,以免多余杂人干扰,宋慈请了白敬宣,薛海等代表大理寺,临安府,刑部的最高官员入到白幕内作证,当然还有赵誉,京畿提刑皇甫俊一和梅烨,只是宋慈没想到,白敬宣还带了邹游在身边,有邹游在的地方,气温都要低上好几度,而且邹游那张冷酷冰寒的脸已经给宋慈留下了某些心理阴影,时时恐惧着这人会不会无缘无故冲上来揍他一顿。 白敬宣对邹游道:“你别小看了宋慈,在嘉州可是出了名的验死验伤的高手行家,好好学学,受益匪浅的。” 皇甫是大致清楚宋慈的,前两次,一次在玉堂春,一次在大理寺,他就领教过宋慈的本事,真得是举世无二,叫人称绝,而这次宋慈连工具都带上了,似乎比任何一次都来得认真,或许这次宋慈才会显露真功夫……皇甫专注地看着宋慈一举一动。 宋慈顾不得其他,蹲下身,放下身后的大木箱子,打开来,各种各样的检验工具一应俱全,还有很多都是他们没见也没听说过的,那些工具都是宋慈依照几千年后的验尸工具改造出来的,因为条件有限,宋慈尽力造的。宋慈从一只沉香木箱中取出酒瓶,倒上清澈酒液洗净双手,又取出皂角,苍x与数种香料焚烧于金盆,用酽醋泼洒在那炭火上,立马“轰”得一声向腾起一阵刺鼻的浓稠白雾,一旁围观的官员捂着鼻纷纷后退,而宋慈则面无他色,眉头都不皱一下的从盆上跨过。 在衙役从棺中抬出梅祈尸体时,宋慈取过梅祈原本的验状看了一会儿,立马蹙眉,道:“这是谁人写得验状?死伤断定模糊,只写‘皮破血出’能说明什么?” 邹游站出来道:“是我,是我负责查得案子,也是我写的验状,宋公子有何指教?”邹游说时全然觉得自己无错的样子,宋慈真想气死。 宋慈不爽道:“邹大人,宋某好像过去就指出过你们查案验尸的纰漏,聪明人应该是知错就改,如此看来,不是说你们笨,就说你们一错再错,玩忽职守!” 邹游恶狠狠瞪着宋慈,拳头捏着紧紧的,只是好多人在旁边他也不好发作,宋慈也不甘示弱瞪着他道:“宋某今日就来教教你如何验尸!” 61、第六十章 宋慈双袖罩上白色袖套,但是没有橡胶或塑料这些合适的材料做手套,宋慈只能赤手检验,虽然脏了点,但小心一点儿就行。宋慈蹲下来专注于验尸作业,手轻轻拂过梅祈的尸体,双目灼注。赵誉看着宋慈的举动和表情,觉得很嫉妒,因为他从他眼里发现了深深的痴迷和火热的执着,在宋慈心里一具死尸都那么重要,果然是“痴”! 宋慈将尸体的衣物褪尽,浑身赤条条的平坦放置在事先准备好的长桌上,宋慈知道封建社会对此都很避讳,但检验尸体的正确程序必须如此。宋慈一边做一边对周围的官员解说道:“验尸,须在专心一意,万万不可避秽避臭。不可用手巾覆在面鼻上,阻隔了特殊气味,放过了细微线索。切不可因为避嫌而命仵作行人遮蔽男子阴,茎,妇女产门之类,此种做法大有所误,还要仔细查看其中,以免从其中塞入异物……”仵作,既是古代专门验尸的官员,宋慈先是从尸体外部检验,发现梅祈胸骨正下方五寸处有一道长约一寸的伤口,看似是刀剑之类的利器所伤。宋慈蹙眉思考片刻,站起身对邹游道:“敢问大人,不知你可有读过《礼记》一书?” 邹游不知宋慈要做什么,回答道:“读过。” 宋慈又问赵誉,“王爷可有读过?” 赵誉一提读书就头疼,他也不知宋慈要做什么,摇摇头,“没有。” 宋慈挑眉,他其实只想问问他们对于法医学检验的了解程度,远在公元前一千年左右,西欧社会还处于蒙昧时期,中国就已应用检验的方法了,古书中对于检验的记载如是,道:“《礼记·月令》有云,‘是月也……命理瞻伤,查创,视折,审断,决狱讼,必端平……’” 宋慈拿起邹游所写的验状,严厉的责问他道:“大人,所以,皮曰伤,肉曰创,骨曰折,骨肉皆绝曰断,而大人写验状连亡者的伤口位置,大小,深浅都不写明白,难道不是玩忽职守吗?!” 邹游哑口无言,众人则皆是一震。 宋慈指着尸体道:“众位大人,你们看尸体身上的伤口可有何感想?” 皇甫俊一视尸体胸前伤口,“很像是刀剑所伤。” 宋慈进一步问道:“那是倒还是剑呢?” 赵誉看了看,道:“是剑伤,是岳弘之的长剑所伤,本王不会看错。” 宋慈定定看了赵誉一会儿,又转身看众人,眼神深邃,问道:“……那大家都认为梅祈是死于岳弘之剑下了?”众人突然皆不敢发话了,宋慈一番话,既责备了刑狱官员检验的失误,又道出检验更深的含义,令人称绝,宋慈功力深厚,故而都不敢在他之前说话,宋慈见没人回答,便道:“宋某可不认为这样,你们看……”宋慈指着梅祈心口一块红紫色,道:“这可不是尸斑,而是被人一掌打到心口留下的。” 赵誉一看,因是长年习武之人,对于伤痕习以为见,他同意道:“是掌伤,而且是高手所为,力道很重但却用力精巧,一掌直接震断心脉,但对不会留下明显的伤痕……咦?你又没练过武,你怎么一眼就发现这是掌伤?”赵誉惊奇地问宋慈,宋慈则淡淡道:“不足为奇,我曾经仔细研究过尸斑和打伤的区别。” 赵誉皱眉,越看那具尸体越奇怪,猜测道:“这一掌足以在短时间内让人丧命,难道……难道梅祈的致命伤不是腹部肩上,而是心口掌伤?有这种功力的高手……怕当场只有岳弘之可以做到。” 白敬宣捋了捋长长的胡须,也提出自己的猜测:“一个人身上留下两处致命伤,这不符合常理,既然岳弘之可以一掌毙命梅祈,那他何必再刺梅祈一剑?若是他是先刺梅祈一剑,那他为何还要再打他一掌?” 宋慈点头道:“舅父说得正是宋某的疑惑,这两处伤到底孰前孰后呢?”宋慈想要进一步检验,他叫人取来一柄明红色的油纸雨伞,对邹游道:“大人,我让你见一绝招,如何?”宋慈特别提醒邹游,似乎是因为邹游是刑狱官但功力太浅,教教他,让他长长见识本领,宋慈一番好心却让邹游感到倍受耻辱,邹游冷冷瞪着宋慈,心情很是不爽。 宋慈“哗”得敞开明红雨伞,一边做一边道:“检验尸及骨伤损处,痕迹不见,可用糟醋泼罨尸体,在露天处用新油绢或明油雨伞罩在想要见到的地方,迎日隔伞看,伤痕即见。”这种油伞照验法的原理就是现代的紫外线照射检验法。 赵誉问宋慈:“你可有何发现?” 宋慈注视着梅祈的两处伤口,然后猛地瞪大眼睛,倒吸一口冷气,唤了一大声“不对!”,众人震惊于宋慈的那一声“不对”,面面相觑,不知宋慈又发现什么不对了?! 宋慈转身从自己的木箱中拿出一套绢布包裹的小刀,宋慈执刀要解剖尸体,哪知旁边的梅烨大叫一声:“你要干什么?!” “解剖呀?” “解剖?!”众人惊骇。 宋慈刚刚在油伞的照射下发现了一些细微的东西,故而太激动没跟他们解释清楚,宋慈明白,古人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管是身前还是死后都不该轻易破坏,但解剖也是检验的重要方法,宋慈道:“梅丞相,得罪了,宋某必须切开令公子的尸体,以求更深入更准确的检验。”梅烨犹豫了好久,才艰难地点点头默许宋慈的解剖请求。 宋慈重新执起刀,一寸寸小心翼翼地切开尸体的皮肉,当深红色血液vv溢出皮外时,宋慈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股奇异的味道弥漫出来,不单单是血腥味,还掺杂着一丝特殊的幽香,当宋慈完全解剖开尸体的腹部,宋慈放下刀,拉高衣袖,将手直接伸入尸体的腹腔脏器中翼翼翻找,双手立刻沾满了血色,令众人看得毛骨悚然,而宋慈神情除了严肃的镇定外没有丝毫惊恐。 赵誉最为吃惊,像这样的血腥的场面他自是在沙场上屡见不鲜,但没想到过宋慈一个少年书生居然可以淡然对待到这种地步……赵誉惊叹,宋慈在这方面真是个怪物! 宋慈翻开尸体的肝脏和肠胃,查视道:“梅祈的剑伤是一剑戳破腹主动脉,腹主动脉劈裂,失血过多,可是……”宋慈疑惑地从尸体体内抽出手,满手沾满了嫣红血液,顺着手指一直流下,流到小臂,红与白明显的颜色相当刺目,宋慈顿时恍然大悟,大声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赵誉问:“你明白什么了?!” “梅祈丧命既不是因为他腹部的剑伤也不是因为他心口的掌伤,而是……中毒。” “中毒?!”众人觉得这个检验结果跳跃好大,一时反应不过来。 宋慈解释:“尸体停放数日,而体内血液依然鲜红流动,没有变黯凝固,而且血液中有一股奇特的香味,这些都是中毒的最好证明,这种毒就像保鲜剂一样令血液没有腐败,中了这种毒的人必死无疑,所以梅祈一开始的死因应该是中毒而亡。” 赵誉道:“岳弘之是不会用毒的,那依你推断,杀梅祈的罪魁祸首不是岳弘之了?” 宋慈思考了一会儿,摇摇头,“还暂且不能下此推断,这个被毒死的检验结论不但不能解决根本的疑惑,还将原本的事情变得更复杂了,若梅祈之死不是岳弘之造成的,那会是谁呢?” 皇甫俊一这时插言道:“可惜岳弘之已死,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宋慈猛然瞥眼皇甫俊一,那一眼犀利异常,令皇甫俊一不禁一怔,皇甫俊一道:“宋公子,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宋慈道:“你说对了一半,岳弘之是死了,但是即使死人,宋某也是有本事让它说话的,这不,宋某不就令梅祈‘开口说话’,道出自己的真实死因了。” 众人此时都恍有所悟,暗暗赞叹宋慈。 宋慈对梅烨拱手道歉:“对不住了,梅丞相,我把你儿子……” 梅烨摆手,“千万别这么说,宋公子能用奇招验出吾儿的真正死因,是吾儿的恩人,也是梅家的恩人。” “丞相言之过早,宋某还并没有找出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出杀人凶手到底是谁,宋某有愧也。” 宋慈转头对赵誉道:“我想再去看看岳弘之的尸体。” 赵誉犹豫,“可是……岳弘之已经入土了,如要检验他的尸体还得征求他妻子柳娘的同意,一时本王还不能答应你,本王要前去问问柳娘。” 宋慈拱手,“劳烦王爷了,希望王爷可以尽快,时间不等人呀……”宋慈又对梅烨道:“丞相,可否借一步说话?” “请!” 梅烨带宋慈来到书房,梅烨道:“宋公子有何事?” “曾经宋某偶然得知梅家一件家事,是关于梅晓辰身世的,梅晓辰的生母曾是玉堂春的名妓对么?” 梅烨经宋慈这么一问,愣了片刻,然后神情凝重的点点头,“家中旧事,不堪再提……辰儿的生母潇湘确曾是玉堂春的头牌……” 梅烨面有难色,说话吞吞吐吐,宋慈看出有异,又咄咄逼人地问道:“怎么?丞相是不敢说梅晓辰是你的亲生儿子对不对?潇湘也像外面传闻一样,是被丞相你害死的对不对?因为这个原因,你和梅晓辰关系一直很糟糕。” “不!你绝不能瞎听别人这么说!梅晓辰是我的儿子,潇湘她……”梅烨又顿住了。 “丞相,请你如实相告,宋某发誓,你若对我说,我绝不会胡乱传出去,这件事或许和梅晓辰有关。”宋慈希望梅烨可以告诉他十年前的事情,虽然他不敢肯定这件旧事丑闻和梅晓辰的案子会有关系,但是梅晓辰和他父亲之间的矛盾一直是宋慈最奇怪的事情,父子之间如何相恨相憎到这种死都不想见的地步,而直觉又告诉他,这件事情有蹊跷。 梅烨叹气,为了对救梅晓辰有帮助,他只能向宋慈说出十年前的那件轰动京城的事情…… 院外,赵誉和一众官员还在议论着宋慈的检验和他所发现的新线索,都很感慨宋慈检验的手段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赵誉不禁想起了宋慈曾在大理寺中检验过那具刺客的尸体,当时也像今日一般,宋慈面对死亡有着超越常人的淡定,这种淡定不同于赵誉沙场屠杀无数后的那种淡定,赵誉曾经只是为杀而杀,最终目的就是杀,不顾自己生死的拼杀,本质就是蔑视死亡,而宋慈不一样,宋慈是站在尊重死亡的立场上审视死亡,超越死亡,最终,如神祗一样看破生之果,死之因……赵誉暗道自己果然没选错人,宋慈,是特殊的,无人可以匹敌的,国士无双,就是宋慈! 这时,梅府门外传来一阵轰动,一个声音高调的传来——“皇后娘娘驾到!” 韩皇后……赵誉心中一跳……她怎么来了? 韩雪沁身著一身雪白净色的宫装,用上好的白冰蚕丝,又以微微发蓝的罕见的银线绣成芙蓉遍布裙角,广袖上也有精致的凤凰图纹,身轻动风微过间凤凰的羽翎时隐时现,赵誉不禁叹然,她的出现永远都是令人惊艳的,既是单化一道涵烟眉,薄粉敷面,柔色胭脂,也令天地颜色尽失…… 赵誉心神震动,为了韩雪沁出场的惊艳,但更为自己长久以来终于想通的一件心事……赵誉不可否认自己曾在宋慈和韩雪沁之间徘徊,但今日他想通了一个道理,宋慈和韩雪沁是绝然不同的,既是他们同穿胜雪白衣时也是截然的两种气质,韩雪沁是身来属于皇家的,天生高贵,如明月,永远都有群星围簇,而宋慈散发出那种可以超越一切的光芒时不是在活人面前,而是在死人面前,宋慈单纯的属于生命和死亡,可以独活,可以默默。 当韩雪沁带着一众宫人行入梅府,来到赵誉身前时,赵誉简单的向其行礼,然后直接问道:“皇后来此做什么?” “梅家是我的外戚,我为何不能来祭拜?” 宋慈正在书房中和梅烨深谈,不料外面传来一声皇后驾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他们正谈到深处,来不及,梅烨必须出去迎接皇后,宋慈赶忙叫住梅烨:“丞相且慢!” “你还有何事?” “宋某最后想问一个问题,若是宋某翻不了梅晓辰的案子,梅晓辰依旧要被判斩首,丞相会如何做?” 梅烨沉默片刻,坚定的回答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会有办法的,若是最后……即使让老夫抛官削职,散尽家产,抵上身家性命,只要能又一线希望可以救小子,老夫都在所不惜。” 抛官削职,散尽家产,抵上身家性命……宋慈顿时明了,对梅烨深深的鞠一躬,语气中充满敬佩道:“宋某明白了,只要有丞相这句话就够了。” 当宋慈跟着梅烨出来,看见院中之景时,他不由停顿了片刻,他看见韩皇后和赵誉并肩而立,一个骁勇威仪,俊美挺拔,一个白衣清艳,冷傲高贵,简直……太般配了,宋慈想,以前就听闻轩王和皇后之间的纠葛,今日再见,怎么看他们怎么有问题,宋慈暗暗笑着摇摇头,赵誉惨了,在这里碰到余情未了的“情人”。 赵誉的确惨了,他心里暗叫不好,让宋慈再看见他和韩雪沁在一起宋慈他会怎么想?赵誉忧心忡忡的担心宋慈会想歪,其实他现在心里只有宋慈呀……赵誉完全想不到,宋慈此时是实在幸灾乐祸,他并没有如赵誉所想,会想歪,会嫉妒,或者会伤心。 宋慈就是宋慈,他来这里是来查案的,可没有闲工夫和赵誉探讨“感情危机”问题。宋慈看赵誉忙着应付韩皇后都来不及,就默默地收拾起自己的刀具,洗净双手,阖上箱子背在背上,反正他一个白衣小民在这种高官皇族的场面可有可无,他也没必要逗留,于是一声不吭的离开那里。 宋慈一路默默走,一路想,无所谓的,他和赵誉又不是什么,他和他只是一次交易,一次冲动,没有什么……可是越想没有什么,宋慈心里就有越在乎的感觉,他人在那里成双成对,他只能寂落离去,宋慈不想想,也不想在乎,心里有些矛盾,宋慈走到门口,最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一眼……被赵誉无意对上了,赵誉惊讶的在那一眼中看到了某些东西,让他又喜又痛,其实,感情很微妙,即使本人发现不了。 赵誉开始还没注意宋慈居然一个人离开了,这时一转眼宋慈已经出了梅府,赵誉不顾一众人,抛下他们,大步追着宋慈跑出去。 赵誉追上宋慈,一把拉过他,直直看着他,宋慈也很莫名其妙的会看赵誉。 “你不去应付皇后怎么出来了?” 宋慈的话本来没有什么的,只想问问,但赵誉听来却觉得宋慈是在为他吃醋,赵誉舒爽一笑,这几日他最开心的就是此刻了,他猛地抱起宋慈,高兴地转了一圈,站定,眉开眼笑,喜道:“慈慈,你是在为我吃醋吗?!” ……吃醋?!宋慈眼角抽筋,他狠狠打了赵誉肩膀一下,“谁吃醋呐?!你有病吧!快放我下来,被人看见怎么办?!”一大群高官还在梅府呢。 赵誉坚定的认为宋慈是在为他吃醋,赵誉才不管周围有没有人,他抱紧宋慈,激动地凑近狠狠吻了一通,“慈慈,我心里只有你哦!” 宋慈还来不反应,就被赵誉吻住,虽然心里骂他有毛病,自作多情,但是同时也有一种温暖的动容从心底溢出,让他在那一瞬并没有抗拒的推开赵誉,宋慈很敏锐的感觉到一件事……他和赵誉的关系已经变了,变得简单了许多,又复杂了许多。 62、第六十一章 “快,快放我下去!”宋慈逅懒耍徽杂茄廖拊な镜刈スケe啪涂校液媚切└吖俣蓟乖诿犯忻怀隼矗饷婊沽羰刈偶父鲂趸の溃歉龈龅纱笱劬x19耪杂退未龋缓笃肫虢抗庾蛩腔の览洗笊虬辆虬辆仕始绨颉率稻驼庋拢叭室谰傻惨桓奔植还植灰晕坏难印 “嘻嘻,别嘛,再给我抱一会儿……”赵誉傻乎乎地嬉笑,突然表情有些怪异地望着宋慈后面,宋慈暗叫不好,赶忙回头,一个藏蓝青袍的官员微微发愣地站在梅府门口和他们对视,宋慈一惊,他认出此人便是那天他和白起胡闹时突然闯出来的男子,好像白起还叫他“老师”来着,关系也似乎并不简单。 赵誉坦然一笑,放下宋慈,但一只手还是紧紧抓着他,“季大人也来了呀?本王刚刚还没注意,失敬失敬。” 宋慈小声在赵誉身旁问他:“是谁呀?” 赵誉转头,心里特别满意宋慈和他这样并肩而立,和睦相处的状态,赵誉一高兴忘了形,一只手乘机伸到宋慈的腰后面捏了把,被宋慈狠狠一拍,宋慈凶狠地瞪他,都什么时候了还闹!赵誉既喜欢宋慈偶尔的温顺,也喜欢他的彪悍,他脸皮颇厚地低下头去相当快速亲了宋慈的脸颊一下,宋慈不知是气得还是羞得,脸蛋登时红扑扑。 赵誉这才尽兴的得意道:“那是翰林院大学士,当今的太子太傅,季雯然季大人,怎么样,他年轻吧?”宋慈微惊,点头,的确很年轻,看上去才三十出头点,就已经是当朝一品的太子太傅了,一般能做到这个位子的都是些七八十的老头,宋慈更加惊讶,他表哥白起和自己老师…… 季雯然就刚刚一时的错愕,很快恢复了云淡风清的神情,朝赵誉拱手鞠了一躬,“王爷。”季雯然平定地走到他们前面,宋慈连忙摇摇手解释:“季大人,那天是个误会,我和我表哥之间真没什么?!” 赵誉一听,顿时敏感地炸起了毛,悍然搂过宋慈的腰,“怎么回事?难道你还和你表哥也一腿?!”赵誉想起来,宋慈的表哥不就是白敬宣的儿子,上次他易容成沈傲君的样子混入白府,就觉得他那个小白脸的表哥和宋慈关系非同一般的好,赵誉醋劲大发,宋慈则木然的不知所措。这时季雯然道:“王爷息怒,这是个误会,宋公子和他表哥真没什么……”宋慈松下一口气,暗道:白起你老师真够开明的,却不料下一刻季雯然又补充了一句:“……除了姓白的那小子恋弟癖太重外。” 赵誉恼了,“你果然还是和你表哥有一腿!” 宋慈一开始真是有些惊慌,但赵誉一说他和别的男人有一腿,他就又清醒过来,镇定道:“我已经说过没了,你若不相信我就继续苦恼吧。” 赵誉眨了眨眼,“……真没有?”宋慈翻了个白眼,爱信不信随你。赵誉期期贴上宋慈,道歉:“慈慈,对不起嘛,我不是故意不相信你,只是你要知道你身边那些登徒子实在太多,姓梅的,姓范的……” 宋慈和季雯然都是一脸惊骇地望着赵誉,没想到堂堂一个亲王,征战沙场,威名远扬,居然被一个少年书生收拾的服服帖帖,不敢造次。宋慈也很不明白,他何德何能受赵誉如此厚爱?! 季雯然咳嗽一声,道:“今日有幸看到宋公子在梅府大展身手,季某断定,经着华亭一案,你宋慈的名声就算是打响了。” 宋慈摇摇头,微微苦笑,哪有这么简单,“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 季雯然问道:“宋公子可有想过入朝为官?你的独门本事绝对能造福一方百姓。” “以前不想,但现在有点想了,只是……只是宋某今年科举名落孙山,有个念头也只能等三年后再来考了。” 季雯然笑道:“未必没有机会,难道宋公子没听说今年科举有人舞弊,翰林院和太学院都在调查此事,若把舞弊之人剔除,后面的学子补上,你还有机会名列三甲不是么?” 宋慈微愕,“真的?” “真不真就要看你运气了。”季雯然说罢,对赵誉和宋慈投了一个暧昧的眼神,“再说,你若想为官,有轩王爷还不好办?” 靠赵誉做官?!宋慈嗤之以鼻,那不真是攀赵誉的高枝了吗?!宋慈刚想要反驳,赵誉却严肃的开口道:“宋慈绝不需要本王才能做官,他想要的东西他自己会去争取。” 宋慈难以置信的看赵誉,季雯然释然一笑,对赵誉拱手告辞:“王爷说得好,下官有事就先行告退。” 季雯然走后,赵誉拉着宋慈的手,“我们也走吧,你今天累了,得赶紧回府休息。” “赵誉……” “嗯,怎么有事?” 宋慈想了想,又摇头,“……没事。” ************************************************************ 回到轩王府,赵誉让景仁准备了一间西院的房间给宋慈,离赵誉住的院子并不远。 宋慈觉得自从他惹上赵誉后,赵誉巴不得把他时时刻刻带在身边,守着,看着,生怕他飞了一样,宋慈一点自由也没有,想出去还要赵誉批准,宋慈想去岳弘之京郊外的家中探访一下,赵誉就搪塞他说,检验岳弘之尸体的事情还要求得他妻子同意,他已经派人去探访岳弘之妻子了,应该今明两天就会有答复。宋慈急呀,“可是时间不等人,辰弟还关在大理寺的监狱中呢!” 赵誉可没有宋慈那么关心梅晓辰的死活,他只想他这几日实在太累了需要休息,“你乖乖呆在王府,哪也不许去。” “你在软禁我。”宋慈没有询问语气。 “算是吧……今后你就是我的人了,我要对你负责。” 宋慈冷笑,不过是一场交易,赵誉就以为可以把他拴在身边一辈子了? 宋慈转身,狠狠把门摔上,刚想跟着进屋的赵誉被毫不留情的拒于门外,屋里传来冰冷的声音,“承王爷美意,宋某要休息了,走好,不送!” 赵誉叹气,又招宋慈恨了,每次都这样,好心不讨好,然后只能走开。 屋里,宋慈气得无力,趴在桌上,随手抓过一摞纸,没事,他从不会服输,就算赵誉哪也不给他去他也不会闲着,替梅晓辰翻案的事情像一块无形的巨石时时压在他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 宋慈来来回回翻阅华庭血案的卷宗,眉头紧皱,觉得官府办案子实在荒唐,他在其中找出好多地方不合,对于大宋刑统他自是了然于胸,信手拈来,于是研了墨,蘸着笔,将卷宗重新誊写一遍,又在誊写的纸张上用朱笔仔细作了批注纰漏。 景仁抬了一碗药,在宋慈的房门外敲了敲,唤道:“宋公子?宋公子?”可唤了好久也没人开门,景仁奇怪,以为宋慈睡了,就小心翼翼推开房门走进去,却看见宋慈正极尽专注的埋首书写,直到他站在宋慈面前人才讪讪反应过来,惊道:“景兄!” “唉,不用站起来,你忙你的,我来送药给你。” “药?” 景仁温和道:“你昨日淋了一个日夜的雨,不生病才怪。”景仁将药碗递给宋慈,“来,喝药。” 宋慈苦笑,连他都忘了自己还有病在身呢,本来他就有寒疾,淋了一天一夜的雨,又跟赵誉那样那样一场,体力早就透支了,但心里始终放不下案子,既是身体不适也强忍着,忍着忍着就忘了,宋慈想到,他昨夜和赵誉在床上体温高得像融化一般,并不仅仅是因为情/欲,还是因为他又发夜烧了,前几日就一直在夜里发烧,白天又恢复,折腾来折腾去,旧疾未愈,又添新病。宋慈感动景仁只是遵循赵誉的吩咐,居然那么照顾他,不愧是王府的总管,能力强呀,想得周到呀,“多谢总管大人。” 景仁摇摇头,“我并不是因为王爷的命令才这么做的……我是自己想这么做。”宋慈当时没听明白景仁的话,只是笑笑,接过碗不疑有他就喝了。 景仁看着一桌被朱砂笔注写得满满的纸张,疑怪道:“这是什么?” 宋慈蹙眉道:“我在重新抄写和批改官府的宗案,这些宗案漏洞百出,看着真是令人心寒,想不到官府办案子居然这般儿戏。” 景仁拿起看了看,频频点头,想不到宋慈未入仕途就已对官府事务那般熟悉,每句注改都让人惊叹宋慈的明察秋毫的洞察力和对刑狱之事的天赋才干。景仁看桌上还有好多没有誊抄,知道宋慈辛苦誊抄是因为官府案卷不能随意书写的缘故,他道:“不如我来帮你吧,你喝了药还是去休息的好。” 宋慈笑着摇头,“谢谢,就算你来帮忙我也不能闲着。”宋慈深深吐气,“事情实在太多了,压得我现在胸口好闷。”宋慈并不是故意要诉苦,只是他觉得景仁很亲切,就像朋友一样,没有忌讳的告诉他:“我现在头也很疼,不知道是生病的缘故还是别的,只要一想案子,头疼的就像要炸开,这案子很复杂呀……” 景仁拉宋慈坐下,“你慢慢说来听,我可以帮你分担分担。” 宋慈扶额,头疼欲裂,他闭目揉着太阳穴,“案子比官府查得实际情况要复杂,我现在还纳闷,人明明在华亭死的,可居然找不到一句华庭主人湘灵的口供?!这绝对有问题!” 景仁道:“玉堂春的后台不简单,传说京城许多一品二品官和玉堂春关系匪浅,没人敢轻易动玉堂春,即使出了命案,官府也不敢尚动。” 宋慈点点头,幸亏景仁提醒,突然,他惊觉头疼得实在不行,已经超出他所能忍受的范围,宋慈浑身一麻,支持不住,身子颓倒,景仁扶住他。 “你……你给我喝了什么药?” “对你有好处的药。”景仁面不改色道。景仁把宋慈拦腰抱起,放到床上,轻柔地拂开他额前微微凌乱的发,宋慈满头虚汗,浑身乏力,感觉心口火般灼烧,痛苦不已,他难耐地揪住景仁的衣袖,“我……我心口好疼……” 景仁轻声安慰:“没事,忍忍就过了。” “不行……忍不了……好疼,就像有人朝着心脏捅了一刀一样……” 宋慈眉头紧皱,疼得全身蜷缩,而景仁坐在床边,揽过宋慈紧抱住,宋慈将头埋在景仁怀里,难耐之下,一口咬狠狠在景仁胸口,景仁只是轻轻蹙眉,他一边轻轻安抚着宋慈一边用一张邪魅缥缈的语气问道:“乖,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懂得解剖术和紫外线检验法?” 宋慈头脑疼得一片空白,耳边的声音却像是一股力量莫名浸入,令他昏沉疼痛中不得不依言回复,“我……我就是宋……宋慈,解剖和检验……我,我以前就学过……” “你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对不对?” “嗯……” “那你来自哪里?” “……2010。” 景仁双目睁圆,猛摇着宋慈的肩膀,道:“小慈,真得是你……我是赵誉呀!” “赵……赵誉?” “嗯!我才是你的赵誉呀!你一定是跟我一样死后重生到一千年前的南宋对不对?!” 做梦,一定是在做梦!宋慈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头疼晕沉,眼一翻,昏了过去。 景仁抱过宋慈,心里又是兴奋又是忧虑,他低头吻了吻宋慈汗湿的额头,叹息,道:“为什么重生到这里的你是个男子,却还和以前一个模样,为什么那个人生得和我以前一样还叫‘赵誉’,明明我才是赵誉的,明明你是我的……可惜现在还不时候带你走,我还在等……”景仁眼中闪过一瞬间的阴鸷,“我一定回带你走,小慈,你要等我。” 63、第六十二章 我赵誉一辈子……生生世世都缠定宋慈了……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亦或是来世…… 浑浑噩噩的沉睡中,一个声音不停回响在耳畔,梦境是一片浓稠得化不开的黑,丝毫不安宁……宋慈骤然从梦中惊醒,满头冷汗,耳鬓发丝沾在惊得煞白的脸侧。宋慈睁开眼,周围事物一片黯黑,夜色正浓,外面传来淅淅簌簌的下雨声,雨势不小。宋慈记得痛昏前还是下午,原来他昏睡了将近半天时间,虚软无力地直起身子坐在床上,扶额,头还是隐隐作痛,环顾四周,空无一人,夜,除了雨声,寂寂的吓人…… “小慈!我才是你的赵誉呀!” 宋慈猛然惊醒,在昏迷前景仁悍然抓着他的肩说的那句话如惊雷般震撼了他的身心,从来没有想过,从来也不敢想……“赵誉……景仁……这怎么可能?”可是景仁的话明明是他也是穿越重生到南宋时期的,“难道真得是……”宋慈重重地敲自己的脑袋,真希望这不是真的,这只是一个梦,景仁不是“赵誉”,自己从来没有遇到景仁,没有遇到赵誉,甚至没有来到这个世界。 宋慈蹒跚着步子,扶着家具,隐忍着头痛,艰困乏力地走到桌子边,点起一盏烛火,微亮的橘光为清冷寂寂的房间添了一丝暖意。宋慈转头,发现书桌上竟多了一摞纸,拿起一看,却是一份誊抄好得华案卷宗,笔记舒俊,定是景仁写得。景仁离开前还不忘帮宋慈誊抄一份卷宗,宋慈实在想不通,就算景仁不是“赵誉”,他待他不薄,又何必给他喝莫名其妙的药,把他闹翻,乘他虚弱时逼他说出身世来历,若是景仁真是“赵誉”,那下手也忒狠了吧?! 宋慈想不通看不透景仁,经历了这件事,他隐隐觉得景仁其实是个机械城府非同一般深的人,一张温润如玉的面容后不知深藏着多少计谋。 宋慈茫然看着那些卷宗,思维一片混乱,既集中不起精神思考华亭一案,也对赵誉和“赵誉”的事情剪不断理还乱……若是景仁是“赵誉”,那他现在和赵誉怎么办?他和赵誉已经发生关系了;若是说始终对赵誉保留着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是因为他和那人有着一副相同的容貌一个相同的名字的话,那真的“赵誉”出现了,赵誉该怎么办?宋慈越想越不知所措,但有一件事情,他越想越不置可否,那就是——如今不论如何都放不下赵誉,放不下那个常常流氓他,惹他气得七窍生烟的痞子王爷,宋慈暗叹,“作孽呀……” 忽而,有一阵不寻常的冷风吹乱了烛火,光影明灭动荡,宋慈愕然,就在刚刚一瞬间,他清楚的看见窗外闪过一道黑影,速度快得惊人,仿佛鬼魅……宋慈随父亲查案多年,从某些程度说也承担着生命危险,得防着那些尾随或伺机报复的人,多年来宋慈就练出一种第六感,能感觉潜藏的危机,这时宋慈就强烈的感觉不对,堂堂轩王府邸夜间怎么如此寂静,除了雨声连打更的声音也听不见,寂寂到暗孕鬼胎,风声鹤唳。 宋慈忙吹灭火烛,顺一个侧身贴在窗棂下,就在烛光熄灭的一刻,宋慈屏息贴着窗棂,窗外又一个黑影飞掠而过,一个低低的声音如夜间鬼语飘入了宋慈的耳,宋慈双目蓦然瞪大,因为那句话根本不是汉人之语,而是……金语,那句话翻译过来分明是——赵轩王在西厢书房! 宋慈第一个念头便是——刺客!第二个念头就是——赵誉有危险!宋慈这一刻心都紧张得揪起来了,只想尽快赶到赵誉那边,丝毫没有想到这是在王府,还有一匹护卫不是光吃白饭的。从没想到原来在危急关头他那么紧张赵誉,而心里却暗暗在为自己开脱,好歹相识一场,作为一个有正义感心底纯良的青年来说冒死去吱会一声也是应该的,宋慈此时死也不想承认是在担心赵誉,担心到自己的安全都不顾了。 宋慈悄悄往门边挪,刚到门口,只见房门从外被人噼啪一下撬开了,宋慈一惊,以为是那些刺客,忙往门后猫身一躲,顺手暗中摸了一只花瓶,只等那鬼鬼祟祟的人进来当头一棒,先砸晕再说。 门扉被一点点慢慢推开,外面的雨滴映着微微清亮的水色飞进屋,宋慈看不清来人的样子,也来不及看清,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就在那人探进一个脑袋入屋时,宋慈心一横,把花瓶猛力砸下—— “哐当”一声巨响,响彻整个王府! “来人呀……来人呀……有刺客混入王府了……” 宋慈不管三七二十一,砸倒一人,一脚踩过首个“殉难者”的脑袋,飞奔出去,一边高喊着“有刺客!”一边往不远的西厢玩命般跑去。 那个阴沟里翻船,非同一般倒霉的人艰难地爬起来,手臂无助地伸向宋慈跑远的方向,□□:“宋慈……你给本王回来……找死也不用那么积极……” 原来被花瓶砸得小脑震荡,额头杯具的擦皮出血的人不是什么刺客,而是早感知到危险特来找宋慈的赵誉。赵誉一摸额头一把血,疼得呲牙咧嘴,“宋,慈。”赵誉咬牙道,“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你还要活着替我负责呢!” 赵誉顾不上脑袋被砸得金星乱冒,赶紧冒雨去追宋慈。 宋慈冲入西厢院子,大喊着:“赵誉!有刺客!”,书房中透出明亮的烛光,映出一个人在屋中来回渡步的身影,似乎是在宋慈高呼而出的一瞬,数十只黑翎羽箭如狂风骤雨从屋顶射下,射入书房,烛光瞬间熄灭,一片黑暗,只有“嗖嗖嗖”冷箭激射的声音,令人心惊胆寒。 宋慈身子登时僵硬,如此高密度的羽箭射入屋中,连窗棂和门扉都如标靶一样插满箭支,那在里面的赵誉……宋慈浑然周身力气全泄,脚一软,颓坐在冰寒雨中,绝望地望着前方。 一只羽箭朝宋慈方向射来,眼看可直射穿透胸背,宋慈却全然不觉,或者说没有心力再去发觉。 “宋慈!”一个声音破空而来。宋慈只觉身侧劲风扑面,生死关头,觑准间隙,一个人全身扑倒他,抱着他滚到地上,一支冷箭险险插在他耳侧一厘处。那人扑压在宋慈身上,抬起头,雷光闪电一落间,雨水滑过一张锋利俊丽却充满戾气的脸。 宋慈惊道:“赵誉!” 赵誉似乎并没空跟宋慈说话,眼看几只羽箭再次朝他们劈头盖脸地射来,赵誉顾着宋慈不奈被动,抱着他翻身滚进繁茂的花丛中,沾了满身泥泞,但有高大的树身做挡箭牌,暂时安全。他俩都陷入淤泥中,浑身湿透,狼狈不堪,赵誉还压在宋慈上面,单手捏紧宋慈尖翘的下颚,力道重得令人发指,宋慈忍痛,只觉赵誉恶狠狠瞪他的眼神好可怕。 “你傻呀!乱跑什么?!”赵誉狠狠咬牙道,其实在他赶来眼见宋慈就要被那一箭射穿时,他别提有多心惊胆战了,沙场舔血十多年他都没那么恐惧过,怕宋慈真避不开那一箭,怕宋慈真在他眼前有个三长两短……满腔惧怕化作愁肠怨愤,真想此时,若是宋慈骨头硬的话,真想狠狠揍他一顿,叫他那么担心,可是眼下是少年在夜雨中羸弱薄脆,手捏着的下颚皮肤上马上捏出青痕,漆眸中不知是隔着雨的缘故还是真得弄痛了他,水汽盈盈,好像下一刻要哭出来般,赵誉这下还哪有气,忙放开宋慈,焦急软和道:“好好好,我不骂你了,你别哭呀!”赵誉其实并不确定宋慈是在哭,天下着雨,又黑,看不清楚。 “谁……谁会因为担心你这个死人哭呀!你少……少自作多情……” 这下是赵誉愣了,宋慈那哽噎的哭腔,真是在哭呀,听那欲盖弥彰的解释赵誉更是惊愕,宋慈竟是因为担心他真在书房中被乱箭射死而哭,赵誉化惧为愤又化愤为喜,双手稍稍支起宋慈的头,自己火热的唇对准因淋雨而冰冷的薄唇狠狠吻下去,厮磨吮咬。 “别哭了,我不是没事吗?” 再次满意又难得的看见身下人可疑的红晕浮泛在苍白的脸上,还辩解:“我才没哭,我……我是雨水滴进眼睛了,你少自作多情!” 赵誉顺服道:“好好,就算我自作多情,竟以为你是担心我的安全才冒死来通知我。” “我……”宋慈顿觉语塞,一看赵誉餍足狡黠的琥珀色眼眸他就知晓又被赵誉吃死一个把柄了。 这时,箭雨停歇,几十个黑衣人从屋顶跳下。赵誉一看,现在可不是条情温存的时候,他把宋慈掩好在花丛下,嘱咐:“别出来哦!” 赵誉跳出花丛,刚一现身,身后一个黑衣人持刀冲上来对着赵誉后背砍下,赵誉在背对着刺客的地方轻蔑一笑,电光火石之间,赵誉闪电后退,猛撞在后方丈多外的一名刺客身上,那名刺客立时喷血狂抛出丈许,全身暴起骨折肉裂的声音。 赵誉冷笑道:“本王最讨厌朝着背后捅刀子的人了。”赵誉徒手一招,顿时让其他刺客傻了眼,一照面就如此狠辣,还没用任何兵器,若是赵誉手中有兵器,那就更可怕了,毕竟赵誉在外的名声是“残忍嗜杀”。 赵誉对着书房方向大吼:“沈傲君你他娘的要看热闹到什么时候?!” 语毕,一道银芒红辉如流星划破夜色和雨幕破窗飞出,赵誉飞身接下,一落地,单手执着一只七尺高,精铁铸造的银白□□,红金流苏飘扬,那就是伴轩王爷血染沙场的“惊凤”!围着赵誉的刺客齐齐往后退了一步,以为赵誉之后要力气暴涨大开杀戒,毕竟“惊凤”灵性,一有感知就血性狂涌,宛如嗜血重生的凤凰,枪身径自“锵锵”作响,红金流苏无风而狂动。 哪不知,赵誉只是轻叹了一口气,转头对“惊凤”道:“收敛收敛,别吓着小孩子啊……”说着朝宋慈一边挤了挤眼,宋慈本来真是被一见血就变得完全不一样变得阴鸷暴戾异常的赵誉给惊吓了一跳,但此时赵誉还面对刺客半开玩笑的说自己,宋慈赌气了,谁是小孩子,我又不是没见过血腥场面。 赵誉挠挠头,委屈道:“本来是很想活动活动筋骨,但是……本王今天心情不错,不太想动手……”赵誉说着向黑衣人等射去一个颇为阴寒的目光,宋慈惊讶,那种目光竟比邹游的冰目更冷更邪,令众刺客又齐齐后退一步,“……不过居然能混入王府,本事不小,本王实在不能轻易放你们。” 赵誉又高吼一嗓子:“沈傲君,带着他们出来,本王不想玩了!” 赵誉声音刚落,十来个影子鬼魅般从黑暗中涌出,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贴上黑衣刺客背后,数柄长剑齐唰唰地无声从后面抵架在刺客脖子上……赵誉把看呆掉的宋慈从花丛中一把揪出,将他细瘦的身躯揽在怀里,大手覆上他的眼睛,口中同时冰冷平静地吐出一个命令,道:“杀。” 宋慈被赵誉捂住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耳畔随着赵誉话音一落顿时响起肉质错讹撕裂的闷响和动脉血液喷涌的声音,而几道惨声的嘶吼皆是闷在喉间,半途而废,无法发出。看不见,故而听得更真切,一点点声响,也是尖锐如裂帛,宋慈不禁浑身一震,虽然身体被拥在赵誉热烫的怀中,但还是不断发冷,发颤。赵誉阴冷的声音回响在头顶,“虽然本王不喜欢背后捅人刀子,但当想偷懒的时候,这也未尝不能考虑,本王可从没说过自己是个光明正大的人。” 当空气中又只剩下淅淅的雨声,宋慈缓缓拉下赵誉的手,赵誉的手巍然不动,宋慈道:“放……放开……”连宋慈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的声音居然那么颤抖,赵誉不奈,放开遮住宋慈眼睛的手,宋慈永远也忘不了王府那夜的一幕,甚至事过许久,噩梦中都还回放着那一幕…… 夜沉,云黯,无星,无月,狂风,骤雨,天地仿佛初成之时,混沌不清,一道赤红色的雷电撕天破空,降下一片如同咒怨般恐怖的景象——惨段截肢,覆地横尸,血流成河,雨水将血水冲入庭院中的小池,七色锦鲤浮出水面,争相抢夺着同时被冲入池塘的人肉碎末,满庭繁花,洒遍了鲜血,却开得更加肥美艳丽,狼藉的尸体中木然冷淡立着十三四个佩剑之人,皆是低头向着赵誉,而其中宋慈只认得沈傲君一人,他是护卫总长,领头屠戮的人。宋慈低头,一个头颅恰好滚落在足边,死不,瞑目,正对上他的眼。宋慈胃中忍不住一阵翻滚,他忽然间明白:对于赵誉,衣鲜食美,嬉皮笑脸,只是表象,寂寞残忍的搏杀,最后大肆□□的屠戮,践踏为泥,无人忤逆于他,才是他的本质,残忍嗜杀,宋慈实在忍不了,俯身呕吐起来,巴不得把胃里的酸水都吐尽,他不知见过多少死尸,从不曾像这次一样。 赵誉揽着他的腰,轻拍他的背,淡漠道:“在战场上,你不杀人,就会被人杀。” 宋慈抬起煞白的脸,问:“若是有一天我忤逆背叛你要杀你,你会不会这样杀掉我?” 赵誉一顿,肃穆道:“会。”宋慈的心顿时沉入冰冷,“……所以,小打小闹我可以纵容,但你若是要真的离开我,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赵誉低头看着宋慈如受惊寒蝉般静默,贝齿无意识咬着下唇,甚至咬破流血,赵誉的食指轻点宋慈的血色溢出的薄唇,翼翼拿指撬开他的齿,轻抚着撕裂的唇肤,“只要你乖乖呆在我身边就没事啦,我会疼你,爱你,保护你……”说着赵誉俯身,一手托着宋慈的头,一手揽着他的腰,不容反抗地压上宣占独属权的一吻,“我说过,我从不是个光明正大的正人君子。” 64、第六十三章 翌日,宋慈恍若所失地坐在西院台阶上,木然望着庭院中穿梭来去的官员,轩王再次遇刺,这次居然是在王府,事情空前严重,大理寺的官员一早就赶到现场勘查,他们将尸体残骸翼翼包裹好,横陈停放在院中。宋慈注意到,那些亡命的刺客和前次的刺杀他刺客一样,都在身体上纹有黑麒麟的图腾,只是图腾的部位不尽相同,有的在胸口,有的在腹背。 赵誉换了一身杏黄色的王服,丰神轩扬,淡定自若,丝毫没有一点被刺杀者该有的惶恐。他站在庭院中央和大理寺少卿翎尉邹游和京畿提刑皇甫俊一讲明昨夜遇刺的经过。皇甫俊一看着赵誉有恃无恐的模样,并不太担心他,轩王手下高手如云,那些刺客居然有胆子深入龙潭,获得这般身首异处的结局也不奇怪,只是……皇甫翼翼瞥了眼坐那边的少年,宋慈迷茫地望着远方,一言不发,皇甫奇怪,为何每次轩王出事宋慈都在现场,这个嫌疑太大了,可如今宋慈和轩王关系匪浅,随便动不得他。 沈傲君蛮不忍地看了眼宋慈,对赵誉低声道:“爷,你这次做得会不会太过分了?有话干嘛不是好好跟他说,吓唬他干嘛?” 赵誉转头回顾一眼,想昨夜宋慈和他都淋得浑身湿透,他顺势把宋慈拖入卧房,看着他像丢了魂一样,自己心里也很矛盾,宋慈没有拒绝,赵誉就不客气的脱掉他一身湿衣,少年均质纤薄的躯体呈现于眼前,赵誉差点神智一泄,但又看一张憔悴苍白的冰颜,知道那时不是发情时候,只能敛下性子,规规矩矩的帮宋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他记得第一夜后整个王府都找不到适合宋慈穿得衣服,于是还特意叫人去买了一匹衣服,是专给宋慈的,赵誉其实好委屈,真心对他好,他却置若罔闻,若他能把对他辰弟的心思分一半给他,他就满足了。赵誉无奈道:“你不能让我总是一张脸吧,反正他对本王的印象已经坏的不能再坏了,我不介意把话一次挑明,好话坏话都说,才够坦诚不是么?感情不能总说好听的,那太假。” 皇甫略略检验了一下尸体,暗暗感慨轩王下手真够狠辣,他问赵誉:“王爷,这些人是何身份你一点头绪都没有吗?” “想杀本王的人多的去了,本王怎么可能知道那些是什么人?”赵誉危言道:“大理寺和临安府也太无能了吧?本王委托你们查了那么久,你们找不出凶手倒好意思来问本王凶手是何人,真是一群废物!不行,本王必须得去跟白大人说说,查案的人是不是该换一换了……” “王爷——”皇甫出言阻止,他复杂地看了一眼身旁的邹游,知邹游这几天境况颇为不顺,先是华亭一案的检验报告失误,被白敬宣劈头骂了一顿,如今专办的轩王的案子也没有丝毫结果,若被轩王告上一状,邹游怕就要被降职了。皇甫与邹游是同科进士,当年一个武状元,一个武探花,不过邹游心气高,抱负远,考了武举不够又考了文举,连拿下文武双探花,身为一介白衣却被大理寺破格录用,皇甫深刻的了解邹游,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比前途更重要,若是让他仕途受挫,那定比杀了他还难受。为了他,皇甫一咬牙,道:“王爷请再给下官一个机会,下官这次保证侦破案子。” “哦?你那什么保证?” “那下官的身家性命保证。”皇甫毫不犹豫道。这案子本是他和邹游一起接的,一旦轩王怪罪下来,凭皇甫家世的丰厚也不会受到太重处罚,但邹游就不同了,邹游后面没有强大的家族后台,一旦出事,就是革职查办,为了那个不解风情的冰山,皇甫只能忍痛和他一起“共患难”了,希望那冰山会为他舍命陪君子的有“情”有义的行为哪怕感动一点点。 赵誉想了想,道:“好吧,本王再给你们一次机会。” “谢王爷!”皇甫稍稍松下一口气,转头去看邹游,结果他绝望了,本以为他的“大义”行为可以获得邹冰山多一点点“青睐”,哪不知邹冰山两只眼睛直直盯着那边独自静默的宋家“美人”。关于邹游提亲的那位“宋贞”,皇甫特意调查了一下,白敬宣的妹妹根本没有女儿,只要一个儿子,那就是宋慈,费尽心力逼问白起才得知,宋慈为母偶而会扮成女子,这才明了,宋贞就是宋慈!还以为邹冰山不涉男风,居然刚一对上眼就是男人,这让皇甫大人大受打击,好吧,就算知道邹游误以为宋慈是女子才去提亲,但为何让邹游初次动心的会是宋慈呢?!皇甫越想越受打击。 “喂!看什么看,你还不赶紧去和轩王说说好话,小心人家跟你上司告状!”皇甫拉过邹游的臂弯,低声咬牙,酸味十足地对他道。 邹游斜睨了皇甫一眼,就一眼,皇甫被彻彻底底的冷冻到了,好可怕,那眼神充满了杀气……邹游扭头走开,皇甫拦都拦不住,那气势强大的,分明就是警告旁人,敢拦我,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邹游一步步走到宋慈前面,阴冷着声音道:“喂,为什么我不顺时总是遇到你?为什么每次轩王遇刺我也总看见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啊?说话呀?”邹游见宋慈连头都不抬一下,更是满腔邪火喷涌,他不是不知道他如今两难的境地,可这都是宋慈造成,在梅府,当着高官王爷的面,呵斥他玩忽职守,让他大理寺少卿翎尉的颜面尽扫,邹游从入仕途开始就一帆风顺,连连高升,以令人咋舌的速度提拔成少卿,哪里受过这种挫折,此番他已对宋慈狠得入骨,一见他就想发火。 “你难道没有听见本官在你话吗?!”邹游高声喝道,可宋慈依旧无动于衷,邹游一恼,伸手抓住他是胳膊将之猛然提起,“我问你话你倒是说话呀!” 只听庭院中唐突地响起一声清脆的“咔嚓”声,众人顿时目愣住了,连邹游也愣了,惊看着手下的少年微张着血色单薄的唇,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面色从苍白变成青紫,憔悴不堪的面容,因剧烈的痛楚而扭曲。 “我……我……我……”我的手……宋慈疼得几乎发不出完整的声音,他的手腕,被邹游方才大力的一提,折了……疼痛顺着神经传到百骸,宛如割肤刺骨的剧痛……宋慈连一个音都疼得发不出,这时邹游茫然地松开他,他只能无力的握着手腕滑跪在地。 忽而,一阵劲风掺着暴涨的戾气一过,几乎让人目接不暇,一道杏黄影子腾空飞来,邹游还没反应,就被抛出数丈,仰面倒在地上,心头一阵血气翻涌,一口鲜血喷出。 赵誉阴着脸站在宋慈身前,双目嗜血般瞪着吐血不止的邹游,一言不发,但已令周围感到强势压迫得喘不过气来。 皇甫第一个反应过来,知是邹游不注意手劲,无意伤了宋慈,触了轩王的霉头,他赶忙奔过去扶起邹游,心里为他而痛,但一时想不出办法,邹冰山呀邹木头,你这回闯大祸了…… “宋慈!” 一道白影迅速奔至宋慈身边,宋慈抬头,竟是满面惊惶的景仁!宋慈实在疼得说不出话,一见景仁,身子一倒,闷头扑入景仁怀中,熟悉的温暖,令他薄脆的神智瞬间溃堤,满心的委屈和苦痛化作泪水一涌而出,宋慈抽噎地只能发出单音节:“誉……痛……痛……” 赵誉站着的身体一摇,誉……实在唤他吗?可是宋慈从不曾这么唤过他。收下满身煞气,回身看宋慈虚软无助地窝在景仁怀中,不知怎么心里难受的难以言表,恨不得被折断腕骨的人是自己而不是宋慈。 景仁也很难受呀,才到就见这一幕,他的小慈哪受得起……景仁翼翼抬起宋慈的右手,拉开衣袖,腕部迅速红肿起来,一摸,“还好没骨折,但骨头错位了,得马上复位。”景仁低头道:“小慈,你忍忍。”景仁双手扶着宋慈的手腕,“咔嚓”一声扶正了骨位,而宋慈倒吸一口冷气,疼得一颤。 小慈?赵誉敏感捕捉到景仁的话,奇怪他和他关系何时好到这种地步?赵誉蹲下身,伸手轻抚宋慈青白汗湿的脸,却不料宋慈扭头躲开了,将头深深埋入景仁怀里,赵誉蹙眉,锐利地看景仁,分明在景仁的黑眸中捕捉到一瞬间电光火石的敌意。赵誉的眉蹙得更紧,他把宋慈拉进自身,想把人抱回去疗伤,更不料,宋慈扭动着强烈地挣脱开他,又躲进景仁怀里,抵死不让赵誉碰他,景仁并没有太多表示,赵誉也不好发作,冷淡对景仁道:“带他回去疗伤。” “是,王爷。”景仁恭恭敬敬,依言抱起宋慈往他的房间走去,赵誉望着两人的背影,一种不安的感觉油然产生。 景仁把宋慈安放在床上,探手心疼地抚上宋慈的脸颊,宋慈一偏头,竟躲开了,景仁不解,“为什么要躲开?” 宋慈缓过一口气,漠然道:“赵誉不是好东西,你也不是好东西。” 景仁更不解了,“小慈,你在说什么?我才是你的赵誉呀。他只是生着一副和我以前相同的容貌,真正的赵誉是我,我怎么对你不好了?” “你和他一样,满手血腥,满手污秽……”宋慈犀利道:“刺杀轩王的刺客是你安排的,你想要杀赵誉对吗?” 景仁一怔,“……你在说什么?我不太懂。” “王府戒备森严,而那些刺客可以乘着各处护卫换班的间隙混入王府,时间,路线,都安排的无懈可击,直入王府腹地,行刺轩王,能够清楚了解王府守卫状况,除了有内鬼没有其他解释,而你,轩王府的总管,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人。” “你在猜吗?” “我是在猜,可是我猜是基于某些迹象和直觉的猜。”宋慈又道:“行刺赵誉的是金人,我听见他们说话了,而你……” 景仁释然一笑,神色清浅,他俯下身,贴着宋慈的耳,道:“我不得不佩服你的直觉,没错,是我安排大风堂的刺客昨夜行刺赵誉,其实确切的时间不是在昨夜,是我太心急,结果行刺又一次失败了。” “难道……难道你以前也……” “海棠令和玉堂春的两次行动都失败了,想要赵誉命还真不容易……真伤脑筋,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提前行动,昨晚就实施刺杀计划吗?”景仁侧身,手不顾宋慈的意愿抚上他的脸。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宋慈偏头躲开景仁的手,若景仁是“赵誉”,那么“赵誉”变了,他畏惧和厌恶这样的“赵誉”,攻于心计,用那么多人的性命去换一条命,残忍无情不下于轩王赵誉。 “……因为我是那么急着想要带你离开这里,离开大宋。” 宋慈惊愕,“你到底是谁?” “前世,是赵誉,今世,是金第十七皇子,完颜昊。”景仁淡定道:“南宋小朝廷在靖康之乱后就苟延残喘,命数不保,今朝宁宗赵扩又是个软弱不能的皇帝,要不是有个轩王,我金国早就灭了南宋。”宋慈难以相信景仁居然是潜伏在轩王身边的金国皇子,“可是……赵誉信任你。” “我花了十多年时间让他信任我,毕竟我活了两世,从小孩子就伪装起并不是难事。”景仁目光变得温情如许,一手捏过宋慈的下颚,“不要碰我!”景仁不管,上身压下,刻意不压到宋慈受伤的手,一手牢牢固定住宋慈的下颚,霸道地压下一吻,“你明明是我的,为什么你的心现在却向着他?他不是赵誉,我才是赵誉!”景仁的吻带着难以言表的悲哀和愤怒,吻得宋慈喘不过气,现在的“赵誉”是陌生的。 “宋慈……”门外传来赵誉的声音,景仁忙放开宋慈,现在还不是暴露身份的时候,赵誉从门外带着御医而来,“本王带人给你看伤。” 赵誉将景仁推到一边,自己坐在床边,不由分说的抱过宋慈,心疼地瞧着宋慈的手,吹吹,柔声问道:“疼么?” 宋慈肉麻,“不疼才怪?!你废话挺多的。” “哈,能开口和我吵架了,那问题应该不大……御医,过来给他瞧瞧。” 宋慈知道也不会说出景仁的身份,景仁知道,宋慈也知道,现在的“赵誉”是敌国皇子,宋慈该怎么办?宋慈抬头,坚定峻烈的对赵誉道:“今日我要能去京郊的岳弘之家。”没有询问,很确定,现在他只想专心为梅晓辰办案,其他的事情他一概不想想。 赵誉看着宋慈峻烈的眼神,又看看他包裹白纱固定着木板的手,想了想,缓缓的点点头,“我陪你去。” 景仁看着那张和那个自己从前一模一样容貌的人和宋慈偎依在一起,很刺眼,觉得有什么东西释然而去,是抓都抓不住的,明明是他的……明明他才是赵誉……怎么这一世全都变了,难道宋慈和他的缘分已经在上一世断了吗? 65、第六十四章 第六十四章 风雨中,一辆马车以稳健的速度奔驰在泥泞的山路上。 车中,宋慈无力地依靠着,那只脱臼的手臂吊着白麻,半垂于胸前,另一只手执着毛笔,秀眉紧蹙,专注地盯着看身前的一摞卷宗,时不时在卷宗上圈圈写写。 盘腿坐于一旁的赵誉托腮,呆呆看着面容苍白憔悴的病美人,叹气,“……人都焉了,别再逞强查什么案子了?又没人逼你,何必这么较真呢?” 虚弱却冷漠的斜目瞥了赵誉一眼,依旧不语,从上车起他就没理过他,这让赵誉极度郁闷。 今日御医包扎好宋慈脱臼的手臂,嘱咐他,伤筋动骨怎么也要卧床休息十天半月,“十天半个月?!”宋慈登时暴跳,极力反对,“五天已经过去三天!我哪还能坐得住,辰弟还等着我去救他呢!”于是疯了一般爬起来,嚷着去京郊岳家,赵誉好说歹说宋慈都听不进去,宋慈咬紧牙关,为了暂时止疼,他抽出自己随身带的银针,二话不说猛扎臂上穴位,这时别说赵誉,就连御医都惊吓到了,从没见过这般偏激固执的人,虽然用针可暂时麻痹手臂痛觉,但时间一长,血气淤积不畅,对伤势恢复更不利,况且一旦拔下针,将会承受比开始强数倍的疼痛……犟死也不过如此,赵誉深刻见识了宋慈骨子里的峻烈不驯,怕不答应他他又做出什么更激烈的事情,赵誉只好连夜赶路带着宋慈去京郊岳家。 路上,赵誉一直在担心,阴雨不停,下了一月,京郊偏僻的山路颇不好走,会不会遇上泥石流呢? 车外,大雨倾盆,车内,孤灯摇曳,两人相对席坐,咫尺,却天涯。 最可怕的是何种人?什么都看在眼里,什么都听在耳里,做的多,承受的也多,可就是什么也不说,沉默孤寂得可怕,这种人的内心世界是强大的,让赵誉觉得和他距离很遥远……不,他不要和他距离那么遥远,他要走进他的世界,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 “宋慈,我今后干脆叫你‘秤砣’好了,你简直是秤砣心,牛脾气!一点儿救都没有!” “王爷若是叫宋某‘秤砣’也行,那宋某就只能称王爷是‘流氓’了。”宋慈开口就毒舌,赵誉不满道:“我怎么又‘流氓’了?!” 宋慈放下手中的卷宗,抬起清明的眼对上赵誉,语气平静道:“你把我软禁于王府还不算,还老是对着我这样那样,难道当我是你禁脔吗?我可是良家男子。再说,你的年纪比我大那么多,都够得上当我叔叔了,你不觉得你对我做的那些事情很猥琐,很犯罪吗?” 赵誉差点气贫,“我,我有那么老么?!我才二六耶,顶多算是你兄辈,再说了,我们是两厢情愿,虽然还没名没份,顶多算是姘头,但我答应以后绝不会辜负你,这哪犯罪了?!” “呸!谁跟你是姘头?还两厢情悦呢……”宋慈想破口大骂,可此刻身子虚得实在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怒目而视赵誉。 病恹恹的美人即使是生气也风情万千,宽大的衫袖衬着少年手腕纤细,白皙的面颊因缺少红润血色更显得如白玉般薄透皎洁,是玉,亦是一块寒玉,身躯倾靠,仿佛一匹上好的丝绸搁在那,冰凉而柔软,赵誉暗叹,这是怎样的一个人,平日净躲在书房里阅览群书,极少见阳光,却被黑暗哺育得如此俊逸秀美,离着一段距离依然可以嗅到陈墨淡香,色不迷人人自迷,赵誉顿时被迷的晕乎乎,不自主地爬过去,一点点揍近宋慈,手伸到宋慈腰后,一握,盈盈不及一掌,细软得叫人魂销魄散。 慈慈,我的慈儿…… 赵誉贴上宋慈的脸,轻轻磨蹭,唇部肌肤感受着少年的细腻光滑,尚还没有男人的胡茬,很干净,很清爽,一吐一息,热息尽数喷在宋慈脸上,清绝秀逸的容颜浮起一层薄红,宋慈被赵誉弄得怪痒痒的,呼吸不禁微喘,此时气氛暧昧的不行。 宋慈暗自唾弃,又在发情了,讽刺道:“还狡辩不是流氓呢,下面都硬了。” “嘶——怎么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我的兴致都被你扫了。” 赵誉嫌恶地瞪了一眼宋慈,虽然他承认他很容易被宋慈挑逗起来,但他绝不承认那是在耍流氓。赵誉把宋慈手中的卷宗抽掉,扔一边,“反正你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不如不要看了,那么奋力也不好,累死了怎办?本王定会哭的。” 赵誉一捞,将宋慈揽抱于怀中,伤臂向着外侧,像小孩般翼翼护在宽健的臂腕,赵誉低头,对着宋慈薄凉的脸呼了一口火热的气,嘶哑着暧昧道:“良辰美景,不如……” 宋慈面色冰冷,道:“荒郊野地,还风雨大作,对着一个残废之人,如此境况王爷真是兴致不浅,实属难得,如今王爷要乘人之危,宋某也无力抵抗,请便吧。” 赵誉反而一笑,“谁说我想要做那事儿,我是想说我们聊聊天吧。” 聊天?宋慈不解。 赵誉问道:“你可记得一个叫无殇的人?” “无殇?”宋慈仰面,狐疑地望赵誉,男子琥珀色的眸光笑意流转,含着一丝狡黠,叫他微微眩晕了一阵,赵誉一张脸,深刻俊丽的刺眼。 赵誉轻吟:“人生如浮云,闲观拼尊前杯酒,一生长醉。残阳影里,问归鸿,归来也末。且随缘,且随缘,去往无心,冷眼华亭鹤唳……” 宋慈的眼瞬时瞪大,“你,你怎么……”八岁,初到临安,正是隆冬,与萍水相逢的人共同欣赏了断桥残雪,诗兴勃发,便随口作了一首闲词,虽是闲词,却是宋慈的人生态度,人生如浮云,去往无心,红尘一切,随缘,而安,所以,他并不强求也并不期待往后可以再遇到那个叫无殇,领他走出安谧水乡,见识外面更大更广阔世间的少年。 分道扬镳前,无殇问他,以后我们还会再见吗?他道,随缘吧。却不曾想过缘分弄人。宋慈这时才醒悟,轩王赵誉,字无殇。 宋慈猛然晶亮的眼睛渐渐暗下,神色自若,道:“没想到是你……真是令人感慨世界好小呀……别来无恙啊,无殇?” “你难道一点也不惊讶吗?我好伤心呀。”赵誉微微失望,他本以为故人相见反应怎么也要热烈点,毕竟以前他和他处得很铁。 宋慈微微一笑,“我是该高兴呢还是该难过,以前那个正直爽快,侠义勇为,被我视作少年英雄的人长成男人后居然是这副德行。” 又毒舌……赵誉无奈道:“算了,本想叙叙旧的……你呀,什么时候能像小时候一般乖巧就可爱了。” 沉默了片刻,宋慈问:“我不明白,你明明是亲王,为何那时侯整天游历在外,像是……像是被放逐一样,一点也没有亲王样?” “我遇见你那时才十五,本就是放逐出京都的时候,难道你知道二十年前的那场宫变?” “宫变?” “二十年前还是太皇太上皇孝宗执政之时,就因为我和当时的太子,也就是现在的太上皇光宗,玩了一个游戏,就差点被我父皇杀死,那时我只有五岁。” 宋慈只知道,赵誉的生父并非孝宗,赵誉其实是过继给孝宗的皇子,而光宗赵驼杂叵岛芎谩!捌媪耍鞘裁从蜗吠娴昧疾畹阃娴簦俊 赵誉一字字道:“荆柯刺秦。” 呃……宋慈彻彻底底无语了,哭笑不得,良久沉默后,讥讽道:“荆柯刺秦,怪不得要被继父追杀,敢动储君,本事不小呀,才六岁就知道弑兄篡位了。” 赵誉一指按在宋慈的唇上,肃声:“你嘴巴能不能别那么毒,这话传到别人耳朵里,十个脑袋都不够你掉。”赵誉轻轻叹息,手臂愈加环紧宋慈,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紧得几欲箍断宋慈的骨头,他眼睛望着前方,有些茫然,有些忧伤,“我那时才六岁,哪知道什么是弑兄篡位,就是一不小心差点伤了皇兄,要不是太皇太后和皇兄在父皇面前求情,又暗下安排将我送出皇宫,我怕就活不到今日了。” 宋慈从不曾见过如此善感的赵誉,问道:“你还在为孝宗不信任你而难过?”如果他父亲宋巩那么对他他一定难过的要死,毕竟是亲人。 赵誉摇摇头,“不,皇族本就薄情,哪个父兄弟侄想置我于死地我都不会奇怪,谁叫我天赋过人,又功高盖主呢?”宋慈暗道,你倒有自知之明,“你猜猜看,那游戏中谁扮演秦王,谁扮演荆轲?” “秦王是太子,荆轲是你。” “不是,扮演荆轲的那人是我的护卫长,宫变中,他不幸代替我死了……他叫沈傲然,是沈傲君的哥哥。” 宋慈不语。 “在太子安排下,我只带着和我同岁的沈傲君逃出了皇宫,其他什么也没带,沈傲君那时是我的侍读,出了皇宫我就什么都不是了,不再是皇子,不再锦衣玉食,从此后只有我和沈傲君相依为命。我们一直逃到川蜀,那里是我生父驻守半生最后战死的地方,我被我生父以前的旧部收留,教我武功,教我兵法,跟着前辈们打战,立了一身军功,所以我能成为名满天下的金翎将军,不是因为我是轩王,轩王是皇兄继位后为了补偿我流放多年才封的,一身功业是我自己拼出来的。” “以前是侍读,现在又是护卫长……难怪你和沈护卫关系那么深厚。” 赵誉捏着宋慈的下颚,笑问:“你在吃醋吗?别担心,我和沈是兄弟,和你,才是情人。” 宋慈汗颜,我才没吃醋,不要自作多情,想了想,宋慈没忍心说出口,道:“其实……其实你人也不坏,还算是个好人。” 赵誉一怔,忽而哈哈大笑,笑得腰都直不起来,“金人说我是魔鬼,宋人只当我是轩王,抛除权势,还没人说过我是好人呢!”赵誉垂头,温柔地吻了一下宋慈的额头,笑道:“我不是好人,我其实好坏好坏的,坏到你难以想象。” 宋慈莫名的脸红,“你不就是流氓痞子王爷吗,除了仗势欺人,又有些残忍外,也没坏到哪去,至少,你不虚伪……”宋慈这时想到景仁,心又沉下去。 宋慈知道,赵誉就是那个曾经让他仰慕敬羡不已的少年无殇,觉得自己和他的距离拉近了很多,感慨世间的缘分,十几年,竟变得完全认不出,时间将一个飒爽英气的俊俏少年雕琢成一个丰神挺俊的成熟男子,身腰腹背也不像记忆中那么单薄修长,变得英魁精悍,宽肩窄腰,蕴含力量,宋慈窝在赵誉怀里,感觉到一刻的安定温暖,自从他久病不愈就很畏寒,一到夜里莫名的发烧,他又冷了,宋慈将手脚都缩入赵誉怀里,仰起病弱的脸,轻声道:“赵誉……抱紧我,我冷。” 赵誉微微错愕,他低头对上一双水气氤氲的眼,心颤了一下,微惊,“你脸好红,好烫,你发烧了?” 宋慈此时迷迷糊糊,几欲陷入昏迷,“等天亮就好了……誉,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誉?!宋慈居然这么叫他,誉,很好听耶,赵誉心差点飞起来了。 “誉,你能不能待会儿把我打晕,我要拔出手臂上的银针,我怕我受不了。”也知针扎太久对身体不好,不得不拔出,但担心,强烈的疼痛会让自己全身抽搐,到时候若是因抽搐咬断舌头就糟了,不如叫人打晕自己,也不会太疼。 “你——何苦?” “自作自受呗。”宋慈将自己的腰带解下,咬在口中,防止咬断舌头,他找到银针所在,屏息一口气,猛地拔出,一开始没感觉,一会后,排山倒海的痛袭击全身,豆大的汗珠流下,心跳到崩溃,宋慈呜呜,赵誉,打呀…… 忽而,外面驾车的沈傲君猛然掀开车帘,叫道:“爷!是泥石流!我们得弃车逃了!” 泥石流?!祸不单行,宋慈哭了,赵誉抬起手,“看来不得不弄晕你了。”赵誉话音一落,宋慈只觉胸前被点了一下,眼一黑,不省人事。 66、第六十五章 “誉!”骤然惊醒,不安的高喊,一把抓住身边人的手,“誉……”宋慈睁开眼,愣愣看着眼前之人,是一名年轻女子,相貌平平,眉眼却带着男儿般的凌厉英气。宋慈低头,自己躺在床上,一只手紧紧捉着人家姑娘的手,看她手中握着一块湿布,宋慈尴尬,赶忙松开,“对……对不起。” 姑娘慧然一笑,不以为然,她将湿布轻放在宋慈额头,铺好,“宋公子不必担心,你已经安全了,这里是岳都尉的家。” “呃……”宋慈见外面天光已明,雨也停了,意思是他们平安避开了泥石流,达到岳弘之京郊家了。宋慈虚软地直起身子,不慎压到了脱臼的手臂,瞬时疼得倒吸冷气,姑娘忙过去扶了他一把,这时宋慈才惊愕的发现他身穿的衣服沾满了干掉的黄泥,肮脏不堪。 一套干净的衣服丢在宋慈面前,“昨夜遇上山洪泥流,王爷背着你,拼了命才逃脱的,我们连马车都丢了。”姑娘坐在床边,见宋慈久久未动,想他是不是断了一只手不方便换衣服,依照王爷“照顾他”的吩咐,索性动手去脱宋慈的衣,宋慈刚想着姑娘那句赵誉“拼命救你”的话想得出神,却不料下刻姑娘竟在脱自己的衣,宋慈大惊,抓紧衣服,“你,你干嘛?” “帮你换呀?难道你想一直穿着这身脏衣服?”姑娘见宋慈一脸愣怔,一笑,道:“放心,我是奉王爷之命来照顾你的。” “赵誉?他在哪?怎么不见他?”宋慈醒来竟不见赵誉,颇是奇怪,那家伙一直像牛皮糖一样粘着他,宋慈此时很担心赵誉。 “王爷他……” “他怎么了?!” “受伤了,为了护着你不被山洪冲走,奋不顾身跳进洪流,伤的还不轻,脑袋都被漂流的枯木撞破了。” 宋慈震惊,对昨夜一点记忆也没有,他一直昏迷到现在,姑娘见宋慈满脸骇然,安慰道:“宋公子放心,王爷福大命大,小磕小碰没事的。” “撞破脑袋还算小磕小碰?!”宋慈焦心,赶紧着手换衣服,好去找赵誉。姑娘却一直坐在一边,让人无措,宋慈讪讪道:“呃……这,这位姐姐,能不能请你回避一下?” “姐姐?”姑娘一怔,会意,“好好,我回避就是了,我只想确定你是不是能自己换衣服。”姑娘走到门边,忍不住回头对宋慈爽朗一笑,道:“我不是什么姐姐,我是王爷的十四暗卫之一,我排行老六,你叫我赵六就行。”跟赵誉姓赵,赵六,宋慈喃喃:“真难听,那家伙就不能给下属起点好名字,一二三四五六的,跟阿猫阿狗有什么区别。” 赵六耳力好,道:“王爷起的我们也没办法,你得知道王爷肚子里的文墨就那点,我们几个也没什么期望了。” 宋慈换上一件白衣,他不懂,赵誉给他的衣服干嘛都是白的,像是吊丧,其实宋慈不知,赵誉一是觉得白色衬得宋慈愈显清逸净馨,再是每次见宋慈他都穿白衣,以为宋慈只好穿白色,实是宋慈一般只是在一心堂出诊或检验尸体时穿白衣。不过赵誉给的都是些上好的料子,比起自己那件白麻布衣好太多了,宋慈挠挠头,很为难,他不想欠赵誉情,更不敢欠,怕以后还不了。 宋慈走出小屋,太阳一照,觉得精神好多了。外面是一块半亩大的平台,三间茅屋面山背水而建,屋前是一块数丈宽的方场,方场四周,点缀着花畦莱圃,松涛竹韵,夹以淙淙流水,伊若世外桃源。宋慈微愕,这就是正五品上骑都尉的家宅?!结庐而居,与世隔绝,整一个陋室,也太寒碜了吧?!宋慈走出来并不见赵六,只见院中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正和一小女娃娃玩彩球玩得正欢,宋慈不认得那个男子,男子转头看了一眼他,却和眉善目的向他打招呼:“宋公子早呀!” 男子抱起女娃,对她道:“织儿,快叫‘王妃’!” 王妃?!宋慈莫名其妙。 小女孩本来玩得挺高兴,可一听男人要让她叫宋慈“王妃”,立马垮下脸来,闷头埋在男人肩上装鸵鸟。这时,一个十七八岁,眉清目秀的少年抬着一盘馒头冲出来,一边嚷着“烫死了烫死了”,没注意到宋慈,一头撞在他身上,宋慈踉跄了两步,胸口一阵发闷,想自己身子怎么虚到这种程度,仅被撞一下都站不稳。 “对不起对不起!” 男子道:“小七干嘛呢?!慌慌张张的没个样子,撞伤了王妃,小心王爷回头打你板子!”少年一听,表情故作夸张的吓了一跳,忙道:“对不起呀王妃,小七真的不是故意的,小七这不给您端早餐来了吗?您可让王爷莫要打我呀!” 宋慈眼角抽抽,少年眉梢分明带着一丝狡黠。看少年和男人都穿着和赵六相同的黑衣,想他们可能都是赵誉的暗卫,暗卫会这么忽悠?!他才不信,分明就是在调侃取笑他,宋慈不想随便任人看轻了,他对少年微笑道:“没关系”,强忍着不适,依旧是一副云淡风清的神情。 男人和少年对视一眼,他们本是不信沈傲君的话,王爷真会看上一个男人,想宋慈可能是使了什么狐媚妖术才让王爷迷惑,可如今看他,笑清浅,语温润,儒雅淡然,书生罢了,更加奇怪,王爷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百无一用的书生?男人又对怀中的小女孩道:“织儿,你觉得王妃漂不漂亮?”小女孩使劲摇头,“一点也不漂亮,脸白的像个死人,而且他是男人,怎么可能是王妃,王妃是女人。” 男人和少年皆是愕然,他们这才发现宋慈脸色真得非一般的苍白憔悴,他们有些不忍了,本想开个玩笑,但此时玩笑开得太过分了。宋慈脸色有些挂不住,强笑道:“就是么,宋某是男子,怎么可能是王妃,你们就别取笑宋某了,宋某是来查案的。”男人和少年不语。 宋慈问:“赵……你们王爷在哪?”少年道:“屋后小溪边。”宋慈道了声谢,忙逃一般的跑到屋后。 宋慈走后,沈傲君神出鬼没地站在男人和少年身后,脸色不善地抓住两人的肩膀,阴沉道:“找打吗?” “哇!” “沈大快放手!膀子快捏碎了!” 沈傲君警告道:“少拿宋慈打趣,这事是爷和他之间的事,少插手。”男人和少年忙点头如雷。 宋慈神情恍然,走在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心里又气又难受,他在嘉州是家喻户晓的才子,有清誉有名节,可跟着赵誉连做人的尊严都没,气死了,还好现在没对赵誉掏心,要不连心都丢了,就再难找不回了。 宋慈生着闷气来到溪边,一路上低着头数着石头过来,竟没看见前面一幕,当临水抬头一看,已经来不及了,大大惊悚到,整个人陡然呆住,薄唇半张,半响闭不起来。 赵——赵誉居然在洗澡! 赵誉头上包着白纱,额头一侧有着明显的血渍,晨曦清光下,流水淙淙里,赵誉漠然着一张俊脸,赤/裸着悍然精瘦的身躯,往自己身上泼水。湿淋淋的水珠从他宽阔结实的胸膛滑落,宋慈看见了赵誉一身深深浅浅的伤痕,还有上次他缝的针,后来摘了线,留下一道浅红的印迹,溪水冰寒,但他身体强健,不以为然,而他褐色的乳/尖,因寒意而紧绷。 宋慈下意识咽下一口唾沫。赵誉径自洗浴,头也不抬,道:“醒了?” 宋慈愣了半响,木木地点头,“啊……嗯。” 赵誉狐疑地瞥了他一眼,“怎么?睡了一宿还恍恍惚惚的没精神?” 宋慈没说话,目光顺着赵誉腰部而下,清澈的水流遮掩不了他的胯/下,流水在他腿间荡漾,他双腿间的那个,犹如蜻蜓点水般拍击着水面。不……不是蜻蜓,那个地方那么大,简直像是沉睡中的巨蟒……宋慈有些不敢直视了,但不知怎么,眼睛就是转不开,不禁想起那一夜荒唐,因光线昏暗,心情忐忑,都没怎么细看,如今一看,身体不由自主的燥热起来,他还记得,他那处的热烫,刚硬,令他战栗不已。 赵誉顺着宋慈惊愣的目光低头瞧了瞧,一丝坏意的笑容扬起,赵誉起身上岸,一步步走近宋慈,宋慈回神的时候,赵誉已经威逼在他面前,手抚上他的额头,“脸还那么红,是不是烧没退?”宋慈不说话,赵誉试着叫了一声:“慈?” “呃!”宋慈这才转开眼,抬头对上赵誉直勾勾盯他的琥珀色眼眸,他分明见到微金的眸子中有火星跳动,而他的身体也起了变化,巨蟒有渐渐被惊醒抬头之势,赵誉的手从宋慈的额上轻滑而下,挠了挠他的小巧的喉结,嘴唇也贴得极近,赵誉微眯起危险的瞳眸,吐息道:“怎么?慈慈想本王……这里了?” 好……好下流!宋慈赧然惊骇地想要推开威逼他的健硕身躯,却不想四周都是坎坷的石头,才退一步就被绊倒,赵誉拉着他,却也没站稳,两人一起摔下,赵誉怕尖锐的石头磕伤宋慈,倒地时一个转身,将自己的肉身垫在宋慈身下,摔得七晕八素。 宋慈恼羞成怒,也不顾他们紧紧摔成一团,拍打着赵誉的胸膛,骂道:“你下流!你无耻!你尽欺负我,还有你的属下,他们也跟着你不学好欺负我!” 赵誉不知是痛苦还是快乐,背后抵着锐利的石头,可身前宋慈却不停扭动着蹭来蹭去,他蹙眉道:“他……他们怎么欺负你了?” “他们叫我王妃!连小孩子都知道王妃是女人,而我是男人!我恨死你!死赵誉死赵誉……”宋慈发泄般噼噼啪啪打在赵誉胸口。 “你……你别打了……别动了……”这样的刺激让他几乎无法招架。 “就打……打死你算了!”宋慈恨得咬牙切齿,却不知这样只会使自己更危险。 “妈的。”赵誉一个翻身,把宋慈反压在下面,下面顶着他,沙哑道:“你在玩火。”宋慈不敢动了,清楚的感受到赵誉那里愈变愈大,泼辣的气势散得一干二净。两人沉默了片刻,赵誉好不容易压下火气,微微支起身,释然笑道:“看你样,怕得跟只兔子似的,只要你不愿意,我又不会强求你,我说过,以后会好好疼你,对你负责,我不会欺负你。” 赵誉欲要起身,却不料宋慈的手从他的腋下伸出,轻轻揽住他的背脊,赵誉微惊,“宋慈?” “让我抱一会儿……”很温暖的温度,很熟悉的气味,宋慈闭上眼睛,感受着赵誉的强有力的心跳,“比起你,我更想念以前的无殇……”赵誉轻笑,拉开一点距离,唇缓缓对上宋慈的唇,宋慈没躲开,两人如温泉水滑般柔腻的厮磨在一起,辗转研磨,舌头相互试探,勾转,磨蹭,很仔细很温存,然后赵誉抬起头,微红着眼喘息道:“这不是欺负。” “我知道。” 然后两人又黏在一起…… 一个时辰后,院子里的沈傲君和暗卫们愕然看见他们的王爷满脸得意,像遛宠物一样牵着白衣秀逸的少年走回来,招招手,“好啊?” 好个鬼头……宋慈郁闷,又被赵誉占便宜了,而且这次还是主动献上便宜让他占够。一想起方才两人如饥似渴的腻在一起,他忘了恼,忘了羞,忘了一切,只是顺着本能而行,任赵誉纠缠着,求索着,几乎是赵誉抵着他的柔嫩时他才陡然清醒,停止了一次迷乱,宋慈扶额,苦恼,变了,变了,一切都变了,可不知是何时变的,怎么变的。 赵誉笑着揽过别扭的小爱人,走到和十几个暗卫中间找了两个小凳子坐下,还是和宋慈贴在一块,沈傲君轻咳一声,赵誉醒悟道:“哦!大伙到齐啦……慈慈,我来给你介绍,这就是本王的十四近身暗卫。”十四个黑衣人齐刷刷的站起来,四女十男,年龄并不相当,最小的似乎就是方才那个少年,顶多十八岁,其他最大也不过二十七八岁。“本王亲手训练的,你顺着叫一到十四,挺简单吧?” “很难听。” “什么?”赵誉微惊。 “跟叫猫猫狗狗有什么区别,他们也是人,也是父母生父母养,也有自己的名字,干嘛取些数字,你也太不尊重他们了。”赵誉哑口无语,宋慈为了发泄自己主动献身的懊恼情绪,就肆意找赵誉茬,一口道:“你就算叫他们莺莺燕燕翠翠红红处处融融恰恰风风雨雨花花叶叶年年朝朝暮暮都比一到十四好听!” 赵誉阴恻恻道:“你再说一遍?” 宋慈咽了咽唾沫,不会惹恼赵誉吧,其他暗卫诡异地看着两人,宋慈不屈服道:“说就说,我说,就算取莺莺燕燕翠翠红红处处融融恰恰,风风雨雨花花叶叶年年朝朝暮暮都比一到十四好听!” 赵誉一拍手,指着暗卫们道:”好,从今起你们就叫什么莺啊燕啊的……喂,你念得好快,我还是没听清楚,你在念一遍。” 宋慈愣了,沈傲君在一旁忍笑道:“爷,是莺莺,燕燕,翠翠,红红,处处,融融,恰恰,风风,雨雨,花花,叶叶,年年,朝朝,暮暮。挺工整,宋公子文采出众,取得跟楹联似地,挺好,挺好!” 几个暗卫面面相觑,难道以后真要改名叫呀,加王爷的赐姓,岂不是赵莺莺,赵燕燕……最倒霉是谁,老十,赵花花,那个方才还打趣过宋慈的威武男人脸色煞白,报应呀…… 赵誉道:“就这么定了。”宋慈忙道:“我随口胡说的,你不——”赵誉道:“你不是秤砣吗?本王就比你更秤砣!就这么定了,莺莺燕燕翠翠红红处处融融恰恰,风风雨雨花花叶叶年年朝朝暮暮,还不快跟宋慈道谢。” “多谢宋公子赐名!”暗卫齐声道。宋慈辶耍纠淳筒惶职滴篮茫獠挥殖啥袢肆恕 这时,一个身穿素麻孝服的妇人牵着一个小女孩从屋里出来,那女孩便是方才那个说宋慈脸白得像死人的孩子,岳弘之的女儿,岳织儿,小姑娘一见赵誉喜笑颜开,奔过去,“王爷叔叔!”赵誉一把抱起狂奔而至的织儿,举起,笑道:“好久不见了,织儿有没有听娘亲的话,每日跟你爹爹敬香。”岳织儿点点头,笑得如含苞待放的娇花。 宋慈不知他们是怎么做到哄一个幼儿从父亲死亡的伤痛中走出的,只知这群曾经一起驻守边疆的军与民,像一家人一般亲热。赵誉捏了捏岳织儿的脸,笑道:“织儿越长越好看了,以后一定能嫁个俏儿郎。” “织儿以后要嫁给王爷叔叔!我要做王妃娘娘!”小姑娘一脸天真浪漫道。 “织儿不要胡说。”岳弘之的妻子柳娘羞愧道:“王爷见谅,小孩子不懂事。” “没事。”赵誉面作难色,对女孩道:“可是王爷叔叔已经有心爱的王妃娘娘了,娶不了织儿了。” 岳织儿一脸失望,瞅了瞅一边的宋慈,狠狠瞪了他一眼,又对赵誉委屈道:“是不是那个人是王妃娘娘?可那个哥哥是男人,男人不能当王妃娘娘。” “怎么不能当?他心地好,又聪明,织儿以后也得像他一样,若是这样,王爷叔叔做主把你许配给其他的王爷哥哥,还不一样做王妃娘娘。” 小姑娘乖乖点点头,从赵誉身上下来,躲在她酿后面,委屈看着宋慈,柳娘道:“宋公子是不是要开棺重验我夫君的尸体,你稍等,我这就领你去山上祖坟。” “且慢,宋某此番无礼验尸,理应到岳都尉的灵牌前祭拜一番,也不迟。” “也好,宋公子请进屋吧。” 柳娘在前面带路,后面,宋慈掐了赵誉胳膊一下,压下声音怒道:“你刚刚胡说八道些什么?!怎么能跟一姑娘说我是你……你王妃?” 赵誉揽着宋慈腰,一脸无辜道:“你就是我王妃呀?我们床都上过了,就差拜堂成亲,名正言顺了。” “做梦去吧!两个男人还谈什么名正言顺!”宋慈虽然口里骂着,但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很甜蜜的滋味,少时又叹息道:“看你刚刚的样子,你很喜欢小孩子吧,和男人在一起你就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你不喜欢小孩子?” “不喜欢。”宋慈毫不犹豫道,因为活了两辈子,刚出生就懂人事,以成人的灵魂混在一群小屁孩中间,万分压抑,他不喜欢和同龄的孩子玩,根本玩不在一起,于是一人孤独惯了,整日与书籍为伴,在嘉州府院里,孩子们像范文琦一样视他为怪物,欺负他,取笑他,于是他并不喜欢小孩子,小孩子的无知幼稚让他有些难以忍受,“我喜欢那种有些沉默忧郁,懂事的小孩子。” “像你一样?”赵誉这时懂了,宋慈是独活惯了的人,他以前以无殇的身份初遇宋慈时,就惊讶到了,一个八岁的孩子,深沉缄默的让人可怕,也让人心疼,常常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望月,望星,淡漠,微笑,身边陪伴着一只同样孤寂沉默的大黑狗,一人一狗,构成一幅万分沧桑的剪影,爱了是孤独,活了是孤独,冰冷与孤绝,就是他生命的特质,不若这样,怎能写出那般词:人生如浮云,闲观拼尊前杯酒,一生长醉。残阳影里,问归鸿,归来也末。且随缘,且随缘,去往无心,冷眼华亭鹤唳……而最后一句居然是,世事红尘漫随水,从此相逢相见不相识。这是怎样的一种成长经历,路过了,看见了,拥有了,又放弃了,从不强求,不争取,想他曾经是不是被伤害过,怎么对世间那么绝望。还好,他们再次相遇了,相识了,赵誉转过宋慈的头,不顾后面的暗卫在场,吻上宋慈的薄唇,“别担心,你不会在孤独了,有我来爱你,来疼你。” 67、第六十六章 远山隐在云雾里,近树笼在孤烟前,小桥流水,愁鸦悲啼,雨洗清秋,风吹哀愁,眼前唯见烟雨一片苍茫,不见人家与炊烟。 山坳里,几处孤坟旁,一具尸体已从棺材中被抬出,罩上白麻粗布,放置在一块旧木板上。 柳娘伫立在山坡下,望着丈夫的坟墓被掘开,尸身被抬出,满脸忧郁,不忍看,更不敢走近。岳织儿则留在家中,由两个暗卫照顾她。 宋慈步履匆匆,从山坡下往上走,赵誉紧跟在他身旁。带着几个暗卫挖坟的沈傲君见他们来,迎上去与之低语几句,宋慈点头明晓,稳步走向搁尸体之处。一名暗卫此时将宋慈验尸的工具箱子无声地放在他旁边,宋慈抬头看暗卫,微愕,“谢……谢谢。”暗卫肃穆地点了一下头,退了下去。 赵誉走到宋慈身后,默默叹气。宋慈直直看着覆盖着白布的尸体,并未回头,问身后凭白叹气之人:“你什么意思?难道在怪我掘坟验尸,惊扰了岳弘之安息吗?” 赵誉道:“你可知,岳弘之是岳飞的后人。” 抗金名将,民族英雄,岳飞。岳弘之是岳飞的后人。 宋慈莞尔,道:“绍兴十一年,金国再犯淮西,岳飞领八千骑兵驰援淮西,秦桧却以‘莫须有’的罪名宣之还朝,罢宣抚使,授枢密副使,下狱大理寺,将岳飞毒死于临安大理寺狱中,直到孝宗即位,追复岳飞原官,以礼改葬,赐岳飞谥曰武穆,追封鄂王。” 赵誉与宋慈对视了良久,良久的沉默后,赵誉漠然道:“你验吧。” “嗯……”宋慈并没有多说,因为他方才分明从赵誉眼中看见了难于言语的悲怆。宋慈侧身于木板之右,俯身弯腰,伸出一只手轻轻揭开蒙着尸体的粗布,死者岳弘之的面目依稀可辨。旁边围着一圈暗卫,他们注视着宋慈验尸的一举一动,虽然不说话,但皆暗叹于这个看似文弱的少年面对颜面可憎的死尸时表现的冷静。 赵誉感觉宋慈不对劲,便问:“怎么了?” 宋慈道:“在夏季的三个月中,尸体经过一两天,先从面上、肚皮、两胁、胸前肉色发生变化。经过三天,口鼻内有液体外流,蛆虫生,周身膨胀发臭,口唇翻张,皮肤脱烂,疱胗起。经过四五天,毛发脱落。而且这久,阴雨不断,山中格外潮湿,尸体已经严重腐烂了。” 宋慈说完抬头,惊讶地发现身后原来肃穆站立的一群暗卫,尸体散发出难以忍受的恶臭,而他们居然面不改色,宋慈暗叹他们不愧是久经沙场,这群护卫不仅是为保护赵誉而存在,还是赵誉的亲信,赵誉的杀手,那一夜残忍围剿刺客的十四名护卫就是他们。宋慈不知,当他在暗暗钦佩暗卫的同时,这群暗卫也在对他重新审视,另眼相看。 宋慈在暗卫的帮助下,剥光死者的衣物,宋慈一边解释一边拿出工具洗罨尸体,“在暑热月份里洗罨尸体,伤损处浮皮多发白,不伤损处却青黑,看不到确实的伤痕所在。假如怕臭避脏,只根据当时所能看到的表面情况检过了事,往往误事。稍有可疑之处,浮皮都须剥去,如有伤损,底下血荫分明。更有暑热月份里尸体的九窍内没有蛆虫,却在太阳穴、发际内,两胁、腹内等处先有蛆虫的,必定是这些地方有伤损存在。” 说着,当宋慈手洗罨过尸体的胸前一处血肉模糊出时,许多青白色的蛆虫从剥开的浮皮下蠕动而出,就算是惯看杀戮的暗卫也不禁浑身汗毛发憷,他们杀戮,看见的是鲜活,而此时却是腐败,他们齐齐看向宋慈,惊骇地发现,宋慈平静的用一竹片将蛆虫从腐肉内细细挑出,再用醋泼过,果有伤损显出来。 宋慈道:“奇怪,不一样……” 赵誉问:“什么不一样?” 宋慈推断道:“梅祈的尸体腐败甚少,很是异常,故而我判断他是身中奇毒而亡。而岳弘之的尸体腐败状况正常,也就是说梅祈中了毒,而岳弘之没有中毒,那就是说岳弘之的死是由于他身负的伤而致。”宋慈一一指给赵誉看,“你看,岳弘之左下腹部有一处剑伤,但是并未伤及致命动脉,故不是致命伤,而他胸口处腐败最为严重,蛆虫腐生最多的地方有一处看似是杂乱的刺伤,刺伤伤及心脏,这才是致命之处!” “你看出来是被何种武器所伤吗?” “腹部伤口洗罨后可推断出是一柄寸宽寸长的陌刀所伤,而不是梅晓辰惯用的长剑,但是岳弘之的胸口伤痕……看似是匕首之类的小刀乱刺而致的。”宋慈又道:“梅祈惯用陌刀,看来岳弘之的腹伤是梅祈伤的,而胸上的匕首伤,卷宗上并未提及现场有什么这一类的凶器。” 赵誉蹙眉道:“你怎么知道梅祈是用陌刀的?” “卷宗上清清楚楚写着,不信你可以去翻呀!案发现场有留下那把陌刀。” 赵誉不信,命人取来卷宗一看,果真如是,赵誉狐疑地看着宋慈问:“是陌刀,难不成你把这份卷宗全背了下来?” “看了不下百遍,不倒背如流都不行。”宋慈摸了摸下巴,道:“若真存在这个匕首,那它就是能证明此案破绽的有力证据。” 赵誉问:“你猜这匕首会在哪呢?” 宋慈思考了片刻,和赵誉异口同声道:“案发现场——华亭!” 验尸后,宋慈记录下一份详细的验状,赵誉又命暗卫将岳弘之安葬。宋慈下山走到柳娘面前,拱手道:“夫人,宋某可否问您几个问题?”柳娘惶恐地点点头。 赵誉监督着安暗卫填坟,几个暗卫嘀嘀咕咕的,赵誉耳尖,听出了些道道,他无声地走上去,猛拍几个小子的后背,“说什么呢?讲大声点让本王也听听!”几个小子惊了一下,连连摇头,“没……没说什么。” “呵呵,你们在谈论宋慈?知道我家慈慈的厉害了吧,人家深藏不露,就那么几下功夫就查出大理寺都查不出的线索!”赵誉听了个分明,还问,明摆着是想炫耀一下,几个暗卫陪之讪笑,然后严肃着道:“宋公子的确是难得,若是大宋的刑狱官员都能像宋公子一样精于检验,明察秋毫,那就是大宋之福,百姓之幸了。” 宋慈道:“夫人不必紧张,宋某想问您,您可知道玉堂春的花魁湘灵姑娘?” “湘灵?”柳娘思考了良久,道:“知道,我夫君曾经跟我提起过她。” 宋慈微怔。 “我夫君在随王爷出征前,不过是军中担任一个管粮草的闲职,时常苦于空有一身武艺不能精忠报国,在京城中又因家境贫寒单身一人,那时候幸有一位名妓资助他他才能生活,那位名妓就是玉堂春的湘灵姑娘。” “岳大人当时还未成亲?” 柳娘点点头,“我和我夫君是在边关认识的,我只是边关一农家之女……自然比不上那位湘灵姑娘。十年前,我夫君在京城的生活我并不想知道太多,他以前的女人我也不在乎,虽然他试图解除我们的误会和我解释过,因为我夫君说过,湘灵是他人生难觅的知音,而我才是他可以相伴一生的妻子。” 宋慈看着柳娘,一张平实朴素的容颜,与湘灵的惊采绝艳根本不能相提并论,但是她所表现的宽容让宋慈微微吃惊,宋慈道:“岳大人他……他很坦诚。” “夫妻之间本就应该坦诚的。”柳娘忽然想起什么,道:“我记得事发前一日那位湘灵姑娘曾邀请我夫君去玉堂春做客。” “这是岳大人同你说的?” “嗯,我夫君明跟我说的,还让我不要担心,他们如今只是朋友而已,见面也不会怎么样……却不料,我夫君竟是一去不复返。” 宋慈点点头,“我知道了。” 辞别柳娘一家后,宋慈和赵誉回到临安城,马车上,宋慈问赵誉:“岳弘之和柳娘之间感情如何?” 赵誉道:“好啊,虽然柳娘长得不是怎么漂亮,但是人很善良朴实,在边关打战时救过岳弘之的命,然后两人日久生情就成亲了,岳弘之对柳娘也很好,两人可是我们军中人人羡慕的一对的眷侣呢。” 宋慈点头,“哦。” 赵誉揍过去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十年前,湘灵那么中意岳弘之,甚至为了岳弘之做清倌,就是要等岳弘之出征归来获得功名,堂堂正正风风光光的娶她,可是十年后岳弘之回来了,却已经有了一个美满的家庭,湘灵会怎么样呢?一定会很难过吧。” “你怎么知道湘灵十年来就是等岳弘之呢?” “柳娘说的,岳弘之把他以前的事情跟柳娘坦诚过。” 赵誉感慨,“好有勇气哦,居然跟媳妇说明以前的情人。” 宋慈笑道:“心中没鬼,自然没有什么不敢坦白的。倒是某些人,口口声声说着喜欢说着爱,但是还和老情人余情未了。” 赵誉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赵誉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对,宋慈分明是在指桑骂槐,他恍然道:“你是在说我和韩皇后?!”宋慈不说话,看着窗外风景。赵誉急道:“你误会了,我和她没什么……” 宋慈打断道:“我不想听你解释,你也没必要跟我解释。” 赵誉看宋慈一脸严肃,怕事情越说越乱,越抹越黑,故而闭口不说话,反正他也真没什么。车行过一心堂前,宋慈道:“停车,我要回家看一看。” 其实宋慈此时乘机回家是因为他已经从一团乱麻中找到了头绪,他就要去证明他的猜测。 宋慈将一张纸啪得放在他小舅舅面前,道:“小舅舅,从实招来吧!” 70、第六十九章 大理寺死牢内,终年湿寒森森,空气充满了腐化霉败之味,宋慈稍稍吸一口气都觉得像是吸了满口致病毒菌,不禁猛然咳嗽,寒气入肺,一阵恶寒刺激胸口,刺激得咳嗽更加剧烈,浑身颤抖,实在忍不住,宋慈执起衣袖掩嘴,缓下来后,一看,白袖上掺着唾沫混着几丝血渍,宋慈挑眉,面无表情。 “慈兄,你怎么了?你生病了么?”牢笼内身著囚服的少年担忧问道。 宋慈轻笑,道:“我一直在生病,你不知道吗?嗯……”宋慈故作冥思苦想状,“大概有一个月了吧。” “那你不去医治吗?为何还熬着?” 宋慈摇摇头,“我就是学医的……”还好宋慈把一条断臂掩藏在衣袖下,不然梅晓辰知道他被人扁定会发飙。 从最初微微的寒疾拖到如今已是出现了肺痨的症状,宋慈每次想医治都被这样那样的事耽搁,尤其是这三五日内,吃不消,寐不安,一晚上还得被赵誉拉着折腾,病情猛然加重。痨病,林黛玉就是患这病死的,心情郁闷,死得更快,宋慈也不想郁闷,更不想得病,这年代得肺痨被治愈的机会很小,但很多事不顺他意,他也无奈。宋慈本想淡然的告诉梅晓辰,他就是学医的,生死看淡,其实也没什么,但话道嘴边突然想梅晓辰毕竟跟他不同,无法理解他的思想,免得梅晓辰胡思乱想,他干脆不说了。梅晓辰以为宋慈这么说是表示他是医者他不会有事,相信他,就没再多问,殊不知宋慈的办法就是熬着看呗,淡定…… 宋慈和沈傲君去过贺潇湘的坟墓,并且抛出尸骨检验了一番,果不出宋慈所料,十年,血肉身躯已化成一堆白骨,白骨散发出一股异香,凝集不散,正好印证宋慈的推断,而后宋慈又危言逼迫沈傲君带他去监狱探望梅晓辰,沈傲君本是顾忌赵誉,但宋慈一张利嘴,软磨硬泡,让沈傲君折服,只能带宋慈去大理寺。 牢里牢外,宋慈一言不发,陪梅晓辰蹲了一个时辰的监狱,终于发话,宋慈隔着木栏轻轻握住梅晓辰的手,和他背对背盘坐着,道:“你恨你爹对吗?因为是他错手杀了你娘。” 梅晓辰背对着,平静道:“不是错手,是他故意把我娘推下玉堂春的楼梯,他不信我娘的话,不信我是他的亲生儿子,他一直以为我娘难改风尘女子的风流本性。”梅晓辰冷笑一声,自嘲道:“其实连我也不信他是我亲爹,我们长得一点不像,和两个哥哥也不像,说不定我就是我娘和别人的野种。” “你这样不是不信你爹,而是侮辱了你娘。”宋慈淡淡道。 梅晓辰不语。 宋慈问道:“那湘灵她对你是怎样的存在?” 梅晓辰道:“一半母亲一半姐姐,从小到大湘灵姐姐就是我最亲的人,我一被我爹打就跑去她那避难,为了她,我可以做任何事。” “包括帮她抵罪?” 梅晓辰蹙眉,“你什么意思?你怀疑我帮湘灵姐姐抵偿华亭杀岳弘之的过失?” “唉,这是你说的,可不是我。”宋慈挑眉,“听你这么说,岳弘之是湘灵杀的,梅祈则是岳弘之杀的,原来是三角恋的情杀呀。” 梅晓辰微惊,知是中了宋慈的计了,忙改口道:“不!是我杀了岳弘之,不是湘灵姐姐杀的!” 宋慈叹气,站起身,道:“五日快过去,明日是最后一日,明日也是你复审之日,到时候我会揭开事实真相。你不是质疑你到底是不是梅丞相亲身吗,明日我就证明给你看。” 临安西湖畔,一抹斜阳,挂住在杨树梢头,清风吹来,那杨柳叶儿随风浮摆。 在柳荫下站着一个秀美少年,他两眼注定在一涯湖水里想事想得出神。 柳丝在他脸上抹来抹去,他也化作临风玉树,伫立不动。池水面上一对一对的鸳鸯,游泳自若,岸旁一丛丛的锦秀木槿花,争红斗绿开得茂盛,这少年便是宋慈。他离开大理寺后本想亲自见见那位自案发起都未曾露面的湘灵姑娘,瞧瞧她到底有何神秘,可才到玉堂春就被鸨母拦下,宋慈只好作罢。 宋慈记得那次见湘灵,心中还暗叹其姿容才艺,和那份出淤泥而不染的清净,在宋慈印象中湘灵是个纯良美好的女子,由于身世不幸才沦落风尘,若不是案件的每一条线索都指向她,宋慈是绝对不信湘灵就是凶手。可是在华亭一案中,找出谁是真凶并不是最关键,要彻底翻梅晓辰的案子,还百姓以公道,还要揪出隐藏在黑幕后的“帮凶”。宋慈顿感凄凉和无助,要凭他之力对抗大理寺,临安府,刑部,还要赵誉的权威,真是蚍蜉撼树谈何容易。 “少爷!” 萧洛沿着西湖畔匆匆跑来,凑着宋慈的耳嘀嘀咕咕了好一阵子,宋慈微微蹙眉,边听边了然般的频频点头。沈傲君在丈外静静候着,望着宋慈和一小丫鬟临水耳语的景象不禁赏心悦目,少年俊秀多才,少女伶俐乖巧,站在一起宛如一对天生璧人,沈傲君暗叹,若不是王爷任性又霸道的吃定了他,他或许会有更美满幸福的未来。 直到萧洛离开,沈傲君都久久未回神,宋慈转头微愕,见沈傲君痴痴望着他们这边,宋慈走过去,戏谑道:“难不成亲卫大人看上了我家小婢?眼珠子都直了。” “宋公子见笑了。”沈傲君坦然的笑笑,“我在想如何跟你解释今日皇后娘娘之事呢。” “我都说过没事了,你还真是不依不饶呀……”宋慈望着西湖斜阳,淡漠道:“其实我一直不喜欢活在宫闱内的女人,不是目光短浅,以色侍君,就是心狠手辣,玩弄权势,能像西汉吕窦,周武媚娘一样的女子毕竟是少之又少,更多的女子是在深宫中寂寞终老。皇宫,就是天下最□□无情之地。我一点也不想怪怨韩皇后,反而,我觉得她比我更可怜。” 沈傲君愕然。 “你知道么,在千年之后,世上会有一个远远比中原大宋更强盛的国家,隔着汪洋大海,那个国家的人民崇尚一位女神,叫‘自由’,而自由的前提是独立,因为独立才有自由,因为自由才有强盛,一个国家如此,一个人也如此。活在皇宫中的妃嫔就像一群寄生虫,只能依附围绕着一个男人生存,没有独立,更没有自由,一生凄惨……” 沈傲君听着似懂非懂,很是想不通为何一个比大宋还要强盛的国家会崇拜一个叫“自由”的女神。 宋慈对他笑道:“大人还不明白宋某的话吗?我可不是单说皇后娘娘,我还在告诉你一件事——你家王爷既是权倾朝野,有天大的本事,也是困不住我的,叫他最好打消把我豢养圈禁在王府的想法,不然休怪我反咬他一口。”说完,宋慈施施然的离开,“是时候回去王府了,不然你家王爷有得火急。” 沈傲君那时候发觉,这小子说话总是弦外有音,同时有意识到,宋慈,不是他主子可以轻松驯服,只会亮亮爪子的小乳猫,而是一条卧龙,终会扬眉正身,终会遨游天宇……赵誉,困不住他。 后来宋慈的确狠狠反咬了赵誉一口,可没料到,赵誉越发死缠着他不放。 夜色渐黑,乌云笼罩,西院客房内,一盏孤灯悄悄被人吹灭。 宋慈疲惫地躺倒床上,他回王府时听闻赵誉送皇后回宫,一天半夜怕是回不来,景仁也跟着赵誉去了,宋慈虽然不清楚,但知一点,景仁虽是金国皇子,但时候不到他是不会轻举妄动,如今表面上他是赵誉的亲信。 寒气渐渐弥漫,宋慈自夜起就十分畏寒,寒气入肺,一阵阵剧烈的咳嗽,撕心裂肺,不慎,几点咳出的鲜血沾染上锦缎床单,宋慈擦擦嘴角,看着自己吐出的血,不禁觉得很美,带着决裂坚定的美。 不知等了多久,房门被人轻轻推开,宋慈知道是赵誉,缓缓从床上坐起来,“你回——嗯!” 话还没说完,只觉一阵风过,赵誉转眼就来到他身前,火烫的唇粗鲁地覆上他的唇,唇齿猛烈的吮咬,双臂紧紧环紧宋慈,仿佛恨不得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赵誉把手沿着宋慈的宽袖探入,抚摸着他的手臂,伸入,揉捏着他的背脊和胸膛,入手冰凉的触觉,让他既心疼又忍不住升起想要狂烈占有他的喻望。 “我以为你一出王府就再也不回来了,我好怕你不回来,我怕失去你……”说着,赵誉忍不住压倒了宋慈。 宋慈知道赵誉又在发疯了,可用强和他对抗是毫无作用的,宋慈尽力放松下身体,抽出双臂,攀上身上男人的脖颈,赵誉粗鲁的动作顿时凝泄,宋慈抬起头,主动吻上赵誉,动作温柔,仿佛在安慰这个总是患得患失的男人。 “我不是回来了吗?” “嗯。”赵誉抱着宋慈渐渐平静。 等气氛冷静,宋慈突然一脚踢开压在他身上的赵誉,“滚,负心汉,还好意思趴老子的床!” 赵誉嘿嘿讪笑地倒贴上去,诱哄道:“慈慈别生气嘛……来,再让我香一个!” 宋慈算是知道赵誉的脾性,反覆无常,刚刚还想要把他强掉的野兽。宋慈推开扑上来的赵誉,满脸严肃道:“我没精力和你闹,今晚我还要你带我去一个地方。” “干嘛?” “去找最后的证据,若是在那里都找不到,明天我上公堂翻梅晓辰的案子,胜算就无几了。” 赵誉想不到,宋慈说要来查找证据的地方居然是临安一处民宅,而且还是来作“梁上君子”,偷听人家房事! “喂……有没有搞错呀?慈慈,你是故意整我吧,好让我在这里喻火焚身,血气逆流而亡吗?” 赵誉搂抱着宋慈蜷缩在古旧的房梁一角,而下面的房间内室中不断传来一对男女狎玩亲热的声音。 宋慈冷漠镇静地关注着房间中一举一动,聆听着那对男女每一句对话,全然不顾赵誉悲愤又欲求不满的目光,做这种事情对于一个从心到身都迷恋宋慈不已的男人来说看得到吃不到,美人在怀,还得忍着,简直是折磨。 宋慈悄声道:“我听萧洛说,湘灵的侍婢紫芸和玉堂春一小厮勾结,三天内当掉价值万两的珠宝,难道着不奇怪吗?” “所以你就来偷偷一听究竟吗?天呐,你干脆杀了我好了……”一声女人高亢的□□从房中传来,剧烈的劣质木床剧烈摇荡的声音,可想而知房中的男女相“战”程度的激烈,赵誉差点飙鼻血了,“可恶!我忍不住了!” 赵誉悍然抱紧怀中美人,使劲搓揉着,火热的唇凑上前欲要一口咬住对方的唇,宋慈也没有拒绝,放任赵誉难耐地□□着他的身子,一是房梁狭窄,若是反抗,定会引起房中人的警觉,二是……宋慈狡黠的一笑,在赵誉的唇离他只有一毫之时,宋慈突然惊道:“你看,房梁上有老鼠耶。” 赵誉闻声扭头一看,灰尘污垢的房梁上果真有一窝又脏又黑的老鼠,睁着黑漆漆的小眼睛望着他们,赵誉嘴角眼角抽抽,情趣完全被破坏,赵誉恶狠狠地瞪着宋慈,“你……故意的吧?!”宋慈浅笑不语,赵誉发誓:“可恶,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小只。” 宋慈冷下脸道:“明天我们就要在公堂上见了,到时候我若说重了话,你可别翻脸无情哦。” “你要说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轩王爷。” 房中一对男女恶战良久,终于两家兵苦,讲和议好,偃武修文,平静下来。宋慈和赵誉都不敢再说话,屏息听着。 男子道:“等再卖掉这一批我们就带着现银远走高飞,不必回玉堂春做苦差了。” 紫芸道:“你急什么呀?我可得再向湘灵勒索一番呢。” 宋慈皱紧眉,看了赵誉一眼。 男子道:“她不是已经把她攒的所有家当拿出来了吗?” “切!她说你就信呀,我跟了她那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底细,她的宝贝多着呢。只要我们手上捉着她杀人凶器的把柄不放,继续威胁她,就不愁她把她十年来赚得家当拿出来……” “原来如此……”宋慈低喃道,然后转头狡黠地看着赵誉,“王爷,你不是忍不住了吗?现在可是你好好表现的时候了。”赵誉还不知道宋慈在说什么,就被宋慈一脚狠踹下房梁,直接扑倒房中画屏,床上一对苟且男女惊骇地看着从天而降的男人! 赵誉被摔着呲牙咧嘴,宋慈淡淡唤道:“赵誉,接好了,我要下来了。”宋慈一举跳下来,赵誉一听,赶忙起身接住宋慈,也来不及顾自己站都没站稳,为了宋慈,赵誉悲惨地当了一回肉垫。 宋慈无事地站起来,顺手抽出赵誉的佩剑,架在床上被惊得目愣口呆的一对男女脖子上,喝道:“说!你们到底拿着湘灵杀人的什么把柄,不说就休怪刀剑无眼了!” “我说我说……英雄手下留情呀……”紫芸赶忙呈给宋慈一柄三寸长的短剑,宋慈接过,拨出来只见剑上血痕斑斑,想,这就是杀岳弘之的真正凶器了,随后紫芸又拿出了一只金银雕镂的酒壶,宋慈莫名,“这是什么?” “是……是湘灵杀梅二公子的东西。” 赵誉站在宋慈身后不解:“哪有用酒壶杀人的?” 宋慈看了看,又闻了闻酒壶中的味道,眉头微挑,“没错,这就是我要找的东西。” 深夜返回王府,踏着月色归来,月朗风清,银辉遍地。 宋慈终于松下一口气,把紫芸和她姘头抓了起来,还找到了湘灵杀害梅祈和岳弘之的证据,顿觉神清气爽。 五天,五天,很快就过去了…… 赵誉突然停下来,郑重对宋慈道:“宋慈,你跟我好不好?我发誓我会对你好一辈子。” 瞧着赵誉难道认真的模样,宋慈有一刻的动容,随后轻笑道:“山林从不向四季起誓,荣枯随缘,海洋从不许沙岸起誓,遇合尽兴。我不要你的任何誓言,聚了就聚了,散了就散了,我不得不承认我开始喜欢你了,但是我不会跟你,永远也不会跟你。” “你……你说你喜欢我!”赵誉痴道。 “或许不仅是喜欢……是爱也说不定。” “……” “唉,你别高兴的太早,多情亦是帝王家,无情亦是帝王家,我是说我不会跟你。”宋慈蹙眉想了想道:“但是如果王爷肯跟宋某的话,还可以考虑考虑。” 赵誉震惊,呆呆看着宋慈不怀好意的笑着走回房间,心里又酸又甜。 71、第七十章 临安府大堂,鼓声阵阵,佩刀衙役,肃立道旁。 大堂最上面,主座端坐着临安知府薛海,在其旁坐听候着轩王爷赵誉,沈傲君肃立在赵誉身后,虽然沈傲君只是轩王亲卫,但论官拜,还个是正四品。主座之下的次座分别列席着大理寺正卿白敬宣,和刑部尚书安忠,临安府的京畿提刑皇甫俊一和大理寺的少卿翎尉邹游分别侯于两侧,堂下还旁听着左丞相梅烨和其大公子龙图阁侍制梅子清。令宋慈想不到的是,今日大堂之上还来了另外几位人物。 宋慈刚刚步入大堂,一道白影便飞至眼前,宋慈一愣,被人抱了满怀。“惠父弟呀!你不知道这几日我有多担心你!听说你跪求轩王一天一夜,梅府验尸,京郊开棺,我被软禁在府上的日子,你就干了这么多轰轰烈烈的事,你小子长本事了呀!”白起因为太担忧宋慈,都被憋坏了,一见到宋慈悲喜交加,既痛心怜惜他的遭遇又钦佩他的决心和勇气,抱着宋慈狠狠地捶他,略带哭腔道:“惠父弟,你受苦了!” 宋慈被锤得疼得咬牙切齿,推开白起,愤道:“你不要再把我当小孩子,我已经是个能独当一面的男人了。” 白月儿从白起身后走出来,微笑道:“是啊,我们的弟弟都已经长成一个能独当一面的男人了,你就别老把他当小孩子看待,瞎操心了。” 宋慈再看到白月儿,心中一阵感动,虽然梅祈连痔枚济话菥退懒耍橇饺税俗忠押希彰渤噬献谑遥簿褪撬盗饺嘶橐殉闪舜蟀耄自露褪敲菲砻髅秸5钠拮印75パ负螅自露闳痪鋈欢悦坟┫嗨担淙环蚓恍冶┍校约阂廊幌胱髅芳业亩保蟠廊サ姆蚓徊1214垂拧桓雒攀兰业那Ы鹦隳茏龅秸庵值夭剑皇羌虻サ闹倚16褚强梢栽尢镜摹k未饶鞘焙虿胖腊自露床唤鼋鍪且蛭易宕笠宀乓薷菲恚涫翟缇椭幸饬嗣菲恚未戎耙裁幌氲剑恢币岳锤市陌莘谟裉么夯媪榈拿菲砣词乔卓诖鹩a撕桶准业幕槭拢14龆楹蠛拖媪槎暇叵担灰恍南蜃牌拮樱上r礁鲂氯烁崭栈ハ嘤幸猓鸵蛞怀峄龇挚r蛭飧鲈颍未雀蔷鲂囊页龌ぱ傅恼嫘祝姑菲砗桶自露桓龉馈 宋慈对白月儿道:“姐姐你放心,弟弟这回不成功便成仁!” 白月儿听了哭笑不得,嗔道:“切,又乱说话。” “白小姐,哦不,应该是梅夫人,宋慈不成功便成仁的话可不是胡说,他已和轩王打赌,若他今日翻不了华亭的案子,他就和梅晓辰一起上断头台。”一位锦衣俊俏的公子扇着扇子悠闲而来,正是久不相见的故人,谢弘微谢大少! 白起不满道:“姓谢的,你还是不是人?!这时候还有心说风凉话!怎么说晓辰也是你朋友,宋慈又跟你无怨无仇,你怎么这么盼着人家有难呀?!” 谢弘微不在意的耸耸肩。宋慈蹙眉,突然觉得谢弘微这人表面上和人交好,其实心里并不然,他应该和赵誉是一类人,表面纨绔风流,内心其实相当的残酷无情,谢弘微这人绝对不简单。 谢弘微对宋慈道:“宋兄一番可是惊动了全京城呀,从来没有人敢质疑和挑战官府和王权,宋兄居然有本事翻刑部既定的案子,虽然现在还不能说翻不翻得了,但是实在勇气可嘉,兄弟特来跟你助助威!”谢弘微拿扇子示意道:“你看那边,不仅我来了,我爹也来了呢!” 宋慈顺着谢弘微扇子所指,大惊!大堂之侧那位高官赫然是当朝右丞相谢深甫! 谢弘微狡笑着拍拍宋慈肩膀,“好好表现哟!” 宋慈心里非常不爽,谢弘微连他爹都拉来了,可不是单单要看他翻案子这么简单,但谢弘微这又是何用意,宋慈一时也想不出来,心想着绝不能输阵,脸上倘然自若地谢谢谢弘微:“谢兄和谢丞相真是高抬宋某了,宋某绝不会令两位失望的。” 谢弘微表情微微一泄,又很快拾起笑颜,道:“好,我们就看你如何翻梅晓辰的案子。” 梅子清走到宋慈身侧拱手道:“宋公子。” “梅大人。” 梅子清欲言又止,面含羞愧,“宋公子为了我三弟做了那么多事情,梅家上下实在感激不尽。但……但是你此番毕竟是和临安府,大理寺,刑部,和轩王爷作对,胜算无几呀。宋公子你可想好了,你年轻,又才高过人,将来定拥会有锦绣前程,不要为了三弟拖累了你自己。” “多谢梅大人劝诫,宋某想说,宋某从跪求轩王起就没有想过回头,也还有想过退路……辰弟是我毕生难得的知己,为了他,我在所不惜。” “宋慈!”宋慈惊愕地转头一看,很久未见的范文琦身著一身蓝衣,微笑而俊挺的站在宋慈身后,范文琦拍拍宋慈的肩,“别给我们嘉州士子丢脸哟,也别给你父亲宋大人丢脸!” 宋慈笑着反拍了范文琦的肩,“释怀啦,兄弟?” “我何时说过我释怀啦?你,我是不会放弃的!” 宋慈无奈的笑笑,感慨自己的桃花十九岁这一年出奇的旺呀! 距离开堂还有些时辰,各位高官坐在自己位子上不停的对着堂下宋慈指指点点,只有两人甚是沉默,一个是赵誉,一个则是临安知府薛海。赵誉一手在桌面上轻而有节奏地扣着节拍,神态显得很悠闲。而坐在他旁边的薛海却忐忑不安,时而侧目看看赵誉,时而望望堂下宋慈,几次想说什么又不敢贸然张口。此时他最受不了赵誉若无其事敲击桌面的节拍声,尽管那声音其实极其轻微但因为此时整个大堂就像一个谜对一个心怀鬼胎的人而言,哪怕是最轻微的声音连续响着都会增加神经的紧张,薛海因此鼻尖上都渗出汗珠。 赵誉虽然面不在意,但薛海慌张的细微神态还是逃不出他的眼,赵誉心中冷笑,轻轻咳嗽一声,立马吓得薛海背脊挺直。赵誉若无其事道:“薛大人可有听说昨日皇后娘娘擅自出宫,大闹轩王府的事情?” 薛海颤声道:“下官……不知道。” “哦?薛大人的妻房不是皇后娘娘的姨母吗?两人关系那么好,没事薛夫人都会去宫中陪陪皇后,你知道女人嘛,闲来无事总会扯些八卦,本王还以为本王在王府中款待宋慈的事情是薛夫人告知皇后的呢,不然皇后怎么会知道还怒气冲冲的大闹王府。”赵誉见薛海不说话,冷起眉目,沉声喝道:“薛海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私下散出本王豢养宋慈作脔宠的谣言!你到底安着什么心?!是因为你和宋慈的宿怨,还是因为你想利用皇后阻止宋慈今日翻案?!” 薛海知道赵誉私下已经调查清楚了谁告诉韩皇后赵誉和宋慈的事情,急道:“王爷息怒,下官不敢,这事纯属贱内多嘴,绝不是下官故意为之!” 赵誉冷笑,一把拉过薛海衣领,沉声道:“不过,本王也告诉你,本王和宋慈还真是你说的那种关系,本王告诉你是要让你知道——宋慈,本王罩定了,你敢动他一根汗毛,本王绝饶不了你!”赵誉放开薛海,“本王也不怕你再去皇后甚至是皇上面前说什么。” 薛海咽了咽唾沫,赵誉好可怕! 开堂之际,梅晓辰终于上到公堂,他身著囚服,手脚上皆戴着镣铐,往日翩翩公子的形象如今落魄了许多,梅晓辰和宋慈一见便拥上前,看得堂上的赵誉千分不爽,万分不悦,暗骂了梅晓辰千万次狐狸精! “辰弟!” “慈兄!” 宋慈拉着梅晓辰的手,坚定道:“你可还记得我俩当日在海棠花荫下许下了誓言?” “生生世世不敢忘。” “宋慈。” “梅晓辰。” “以土为香,邀明月为证,从今日起义结金兰以手足相称,地老天荒,荣辱与同,天长地久,同生共死!” “今日我要救不了你,我就跟你一起死。” 梅晓辰拿手捂住宋慈的嘴,“慈兄,你可千万别这么说,就算我死了,你也要好好活着,我只要你记得我对你的情意永远也不会改变……” “啊——”堂上的赵誉忍无可忍,看着两人执手相望,泪雨凝噎,卿卿我我,还什么情意不情意的,宋慈口口声声和梅晓辰同生共死,嫉妒得赵誉怒气不打一处出,直接怒吼着暴跳如雷,指着堂下,大喊:“拉开!拉开!把那两个人拉开!本王不准那只公狐狸出现在慈慈十丈之内!” 宋慈和梅晓辰满头黑线,赵誉有毛病吗。 且不说那充满火药味的临安公堂,临安府门外,一位头戴玉色纬纱,身形单薄俊丽的苍衣男子背着一大个包袱出现,他抬头望望临安府几个金色大字,嘴角噙笑,施施然地往里走进去。府门守卫的衙役拦住男子,“何人竟要擅闯临安府?你若是报案的就请回去,大人正在审一桩杀人案子呢!明日再来!” “办案子还有等一等到隔日再办的说法吗?!你们大人真意思……”男子不屑,从怀中掏出一块铜牌拿给守卫看,守卫一看,立刻恭敬道:“宋大人恕罪,请进!” 临安知府薛海惊堂木提拍,喝道:“升堂!”众衙役威武有声,刑仗急急敲击着青石地面。 宋慈抬头,不卑不亢地仰望着公堂上挂的牌匾,一块黑亮的牌匾其上面金字闪闪发亮,却像蒙了一层灰尘般散发出沉重的光芒,那四个字赫然是“法正严明”!宋慈嘴角携着一丝不屑的笑容,想当下官府无能,权臣横行,而宋慈指的那个权臣就是轩王赵誉,连临安府,大理寺和刑部都极力的依附赵誉,何来“法正严明”?!如今宋慈要对抗的头号boss,不是华亭血案的真凶,不是那些临安府,大理寺,刑部的高官,而是那个朝夕相处的赵誉!宋慈低头看了看自己掩在衣袖中的断臂,苦闷地笑笑,赵誉没想到他今日其实是为了推翻他的权威而来的吧?昨夜还在谈情说爱,今日就要翻脸无情,赵誉,这是你逼我的,你把我逼得久病成疾,把我逼得走投无路,今日我就和你一并算账! 不是宋慈白眼狼,而是赵誉自作孽不可活。 薛海道:“堂下宋慈,你当日扬言要为你义弟翻案,五日期限已过,你可有找到证据推翻原判呀?” 宋慈慢条斯理地说道:“其实宋某今日此举多少有点不合时宜,因为再过几个时辰便是刑部对梅晓辰所下的行刑时刻,如果在今日午时之前还不能将华庭血案的真凶捉拿归案……”宋慈目光瞥了一眼堂上的高官和赵誉,“……轩王爷和众大人对宋某的说法是否觉得不大中听?” 薛海道:“宋慈你是轩王爷邀请来查案的高手,本官不得不给你几分面子……” “大人不是给宋某面子,而是不敢不给轩王爷面子吧?” 众高官暗下相互交换了几个眼神,都偷偷看了看赵誉,赵誉也蹙眉,宋慈今日是怎么了?不是要揭出湘灵是真凶吗?怎么句句弦外有音,话里生刺? 宋慈道:“其实本案关键不在于找不找的到杀害梅祈和岳弘之的凶手,而在于能不能再午时之前推翻华亭的原判,而宋某至今为止找到的幕后凶手可不只一人。” 赵誉不解,难道除了湘灵还有其他凶手? 薛海道:“你这么说,华庭血案的真凶不止一人了?” “杀害梅祈和岳弘之的凶手只有一人,但是华亭一桩案子成为天大的冤案的凶手,不止一人!” 众大人和赵誉都糊涂了,宋慈的舅父白敬宣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杀害梅祈和岳弘之的凶手难道不是华庭血案的凶手吗?” “是,也不是。”宋慈神秘地朝赵誉笑了笑,笑容中含着不谙世事的轻蔑和超脱羽化的清明,有些深邃沧桑之味。“宋某今日要证明梅晓辰无罪的同时也要证明很多人有罪!而这些人就是——”宋慈一字字坚定道:“大宋轩王爷,金翎将军,赵轩王!临安知府薛大人!大理寺正卿白大人!少卿邹大人!刑部尚书安大人!还有京畿提刑官皇甫大人!” 宋慈一句话震惊全场,他把审案子的官员都告了! 薛海怒道:“宋慈!你竟敢口出狂言,辱朝廷命官和大宋亲王,本官按律就能治你个大不敬之罪!来人呀!仗打宋慈三十大板!” 赵誉也震惊于宋慈突然地状告他的事,他想不出自己怎么犯上罪了,听到薛海要仗打宋慈,赵誉狠狠瞪着薛海,“薛大人,你不记得本王说过的话了?” 薛海大无畏道:“王爷,宋慈当庭辱骂朝廷命官和您,理应受到处罚,本官这不是出于私仇,而是出于公理。” “你——” 宋慈不仅不惊惶,反而被衙役左右架住胳膊还淡笑道:“公理?!薛大人你可知道公理二字怎么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薛海怒不可泄,在他手握签令正要扔下之时,却听门外传来一声高呼:“皇上驾到!皇后驾到!” 宋慈一愣,真是没想到……天助他也! 大堂门外传来的这声高喊,好似晴天霹雳,顿时将临安府堂上堂下的官员镇在原地,薛海手中的签令迟迟不肯落下,仿佛石化般愣在那里。 沈傲君低头对赵誉道:“皇上怎么来了?”赵誉蹙紧俊眉,摇摇头,这也出乎他意料之外。 大堂门口一阵明黄颜色闪入,御林军禁卫军宫女太监人头簌簌攒动,只见明黄篷伞秀着七色龙腾,金玉宫扇缀凤翎,宫女执两柄御伞罩着宋宁宗和韩皇后,两旁簇拥着刀枪森立的护卫进入公堂,宽敞的公堂顿时变得拥挤起来。宋慈第一眼没看清宋宁宗的模样,倒是一眼认出他身旁之人,藏蓝色官袍的清修男子,不是翰林学士,太子太傅季雯然季大人吗?季雯然随着宋宁宗身旁站定,目朝宋慈笑了笑,还暗下竖起了一根大拇指,宋慈莫名:什么意思嘛? 赵誉见状,率先下座,忙领着一众高官下属,尽数俯身跪拜宋宁宗。宋慈并没有习惯给人下跪,所以在众人纷纷下跪叩首,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时,宋慈还直挺挺地站着。 韩雪沁见宋慈唐突地站着,指着他喝问:“大胆宋慈,见到圣驾还不下跪?” 宋慈清明道:“回娘娘,小民不便,怕这一跪下就再也站不起来了。”宋慈不是在开玩笑,宋慈由于染疾太深,今早头疼欲裂,四肢乏力,下都下不了床,为了能上公堂,他只能用银针穿扎身体十多个血脉筋络,膝盖上还扎着两针呢,他怎么能跪。这事宋慈瞒着赵誉,因为他估摸着自己挺几个时辰后,怕就由于本身宿疾和强行用针的副作用命悬一线 赵誉解释:“臣请皇上恕罪,宋慈一介草民,从没见过天颜,不知道规矩也是可以原谅的。” “既然皇叔为他求情那就算了吧……众卿家平生!” “谢万岁!” 宋宁宗身著明黄衮冕滚龙袍,头戴珍珠镂珠金冠,宋慈难以置信宋宁宗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了?还是因为赵誉他功高盖主,权倾朝野,宋宁宗大大的给赵誉面子?宋慈狐疑地直视向宋宁宗,大惊——他居然认识他耶!这……这人不是有时他去城西海棠令时,还围观过他博弈的人吗?! 宋宁宗名叫赵扩,历史上虽然远远比不上宋世祖赵匡义,也比不上包青天时期的宋仁宗赵祯,而且说句实话,赵扩当年被拥上帝位还属赶鸭子上架。那时正是太皇宋光宗执政的最后时期也是社会最为动乱的时期。史料记载,宋光宗后生突然精神失常,由一个疯子治理国家引得朝野动荡,群臣义愤,但这是平民百姓所不知道的宫闱秘事,于是当时还未死的太皇太上皇宋孝宗急忙把储君之位交给孙子赵扩,那时宋孝宗也是乘着赵誉还忙着在边疆抵抗金军,若是赵誉也在朝,怕难免引起一场皇位纠纷,反正皇家的事情就是蛮复杂的…… 宋慈虽然知道赵扩天资有限难为英主,但也不得不承认赵扩比起他的疯子老爹要好很多了,至少仁政爱民这一点让宋慈欣慰,所以他想,赵扩既然能怜悯百姓,那么站在百姓一边,他固然会给宋慈很大帮助,宋慈暗呼天助他也! 赵扩道:“朕听闻一个平民百姓居然敢请命翻刑部既定的命案,觉得很是稀奇,所以今日特的来此一看究竟。众位爱卿也都归位,朕就是旁听而已。” 众位高官听从宁宗之命纷纷回位,继续审案,只有赵誉迟迟不肯离开,与赵扩沉默的并肩站了一会儿。宋慈这才发现,明黄龙袍的赵扩与银白衮冕的赵誉站在一起,甚是相像,只是赵扩似乎面容如他的性情一般温和很多,不似赵誉浑身散发着一股傲慢睥睨的霸气,这样的俩叔侄一眼就能看出谁更有王者之象。但像王者的人不一定就是皇帝,宋慈隐隐感觉到,赵扩温和的面容之后并不简单,没有两刷子怎么能在皇宫中生存呢。赵誉走回高位,赵扩则坐在宫人抬上的龙椅上。 这时季雯然步出道:“皇上刚刚说错话了。” “哦,真说错什么了?” “皇上说宋慈只是一介平民百姓,其实不然,皇上命下官查办今科举舞弊一事,下官已经调查清楚了,剔除舞弊之人,嘉州士子宋慈刚好在一百五十个进士之内,第一百五十名,虽是进士的最后一名,但也是朝廷理应任命的才人。” 宋慈愣在原地,如被雷劈——什么?!他那么不想考取功名,居然最后老天跟他开了一个天大玩笑,他居然成了进士,好死不死最后一名……一朝跨入朝堂,他就永世不能脱身!今日托季雯然的贵口,宋慈和官场结下了“不了之缘”,所以说季雯然才是宋慈仕途上的引路人,不是他,宋慈还当不了以后的提刑官呢。 赵扩摸摸下巴,玩味道:“竟有这种巧合……那好,那今日朕就先亲点宋慈一个皇命钦差,让他能名正言顺的办理此案,若是他能完美的了结这桩案子,那朕重重有赏!” 皇命钦差……宋慈想吐血。堂上众位高官脸色都不大好,一直以来,有何人能受皇上如此厚爱,只是进士最后一名,擦边球,竟委以重任,宋宁宗对宋慈的特殊偏袒实在太明显了……白敬宣心里七弯八拐,敏锐地意识到一个问题——他这个侄儿天生异才,若是被委以重任,加以雕琢,会成为他儿白起将来最大的竞争对手,这个预兆可不好! 皇命钦差就皇命钦差吧,宋慈暗叹,天命呀天命,他注定要成为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宋提刑官,今日他走出的一小步,将会成为历史上的一大步! 宋慈掀袍走到赵扩面前,宠辱不惊,一脸肃穆,请问道:“皇上,下官斗胆请命。”既然宋慈是皇命钦差理当自称“下官”。“在浩浩天颜泱泱黎民之前请出由我大宋□□皇帝定制的三十卷大宋刑统原本于公堂上,以示公正,以示天威!” 《宋刑统》原有是三十卷,十二篇,五百零二条,其中又分为二百一十三门,将性质相同或相近的律条及有关的敕、令、格、式、起请等条文分作为一门,《宋刑统》收录了五代,李唐,北宋时通行的部分敕、令、格、式,形成一种较为完善的律令合编的法典,是当时至高无上的法律专著。 宋慈知道,华亭一案,成,则一鸣惊人,败……不仅仅会前功尽弃,还会赔上他和梅晓辰的性命,今日公堂之战他绝不能输!但单单凭他一介白衣要想对抗轩王,大理寺,临安府,刑部的权威又是绝对不可能的。白敬宣之前警告过他——这叫做螳臂当车,以卵击石,宋慈这种行为不仅会害了他自己,还会牵连他这舅父,大理寺正卿,白敬宣说:”慈儿,你若再不收手就休怪舅父不顾血缘之情,任你自生自灭再不管你啦!”宋慈当时的回答是:“慈儿已经到了今日这地步,怎么可以半途而废,舅父恕慈儿不孝,慈儿今日无论如何要许逆您。”宋慈对着白敬宣叩首三下,又道:“慈儿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牵连舅父和白起。” 往日之事历历在目,增添了宋慈的决心。今日临安府公堂,就算宁宗屈尊降贵出堂围观也不代表他就完全站在宋慈一边支持他,此时的他宛如一苇在水,岌岌可危,靠不了他人,只有靠自己。 宋慈捏紧了双手,躬身不起,静候赵扩的恩准,此时他在赌,赌皇帝的尊威,赌皇帝无论如何都不能在百姓之前有一丝一毫的偏袒,否则…… 赵扩看着之下白衣少年虽弯却始终不折的纤弱身影微微一笑,向旁边吩咐道:“刑部尚书何在?”公堂之上走出一人,面向严肃,“刑部尚书安忠在此。” “安忠,你身为刑部尚书,掌管我大宋刑统,朕命你请出我大宋□□皇帝定制的全部大宋刑统放于公堂。” 刑部尚书领命而去,宋慈一颗心也稍稍放下了一些,一抬头,就对上了宁宗一双晶亮的眼,宋慈连忙又低下来。不多久,衙役就抬上来了三十口檀木箱子,并排摆在宋慈身前。 宋慈直起身声面对众人朗朗而道:“华亭一案,不仅牵涉两位朝廷命官,还有轩王,大理寺,临安府,刑部,这些都是朝中权贵,但是,在此大宋□□皇帝定制的三十卷大宋刑统之下,没有权贵,一视同仁,有罪责罚,无罪则不罚。今天,我要当着圣上的面,百姓的面,大宋□□皇帝定制的三十卷大宋刑统的面,证明梅晓辰无罪的同时也要证明很多人有罪!” 且听宋慈娓娓道来。 72、第七十一章 宋慈两手分别执着一叠卷宗,道:“诸位大人,宋某四叨臬寄,他无寸长,独於狱案,精于检验,重于检验。宋某以为刑狱之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当宋某查华亭一案时,时间已隔数日,犯罪现场,嫌疑人,死者和各种证据都不像一开始那么容易获得了,也就是大辟和初情都不可考察了,所以宋某要重查案子,只有在检验上多下功夫才能找到事实的真相。这一份是大理寺呈办给临安府的验状,而另一份是宋某自己写得验状,两份验状诸位大人们可以进行比对,看哪份对检验的剖析更为深刻。” 衙役呈上两份验状在诸位高官中传阅,最后拿到赵扩手中检阅了一番,赵扩频频点头,道:“两份验状出入甚大,但你所写的条理据悉,显然更胜一寿,你从中又有何意外的发现呢?” 宋慈拱手道:“皇上圣明。宋某从中发现两点破绽……这一开始或许出于宋某喜欢鸡蛋里挑骨头的嗜好。” 白敬宣不无讥意道:“本官提醒你,真能让人挑出骨头的那就不是鸡蛋了。” “哦?那就不妨试试看,宋某能不能从鸡蛋里挑出一两根骨头来。”宋慈一扬手中案卷,“华庭血案的案由在这份由大理寺和临安府协同记录的案卷中并人证,物证,口供,画押,一应俱全,似乎凭着这些就可致梅晓辰死罪,其实不然,宋某就先从对梅祈的检验中挑骨头。” “大理寺验状所述:亡者梅祈,身负一伤,皮破出血而亡。敢问诸位大人,大凡皮破焉有不出血的道理?!宋某检验:梅祈胸骨下端,胸与腹的交接处有一处一寸长,三寸深,由长剑所刺的伤痕;胸口心脏处又有被掌击的痕迹,但这些都是极易迷惑人的伤痕,梅祈死亡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中毒——死者血液皮肉在梅雨连绵的时节里居然能保存完好,没有腐烂,而且其中散发异香。宋某自幼习医,精于草药分辨,宋某一闻便联想到古书中一方奇药,一般用于古帝王死后保持尸骨不腐,长久留香的奇药,虽然是奇药但也是剧毒,此药的方子在此,皇上可请大内御医检查。” 宋慈向赵扩呈上药方,赵扩命人请来御医,御医端查片刻,奏禀道:“确是一方剧毒,饮下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可毙命。”赵扩又命御医嗅闻辨析从梅祈尸体上取下来一点血肉的味道,御医也赞同了宋慈的说法。 赵扩问宋慈:“既然梅祈是毒死的,那么他身上何来那两处伤痕?” “皇上莫急,且听宋某一一道来。”宋慈又拿起对岳弘之的检验验状,“宋某在检验岳弘之尸体时也找出了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东西——岳弘之尸体腐坏正常,他看来并没有中梅祈所中之毒,两人死在一块,为何一人中毒,一人没有呢?这是第一个疑问。第二个疑问:岳弘之左下腹部有一处剑伤,但并未伤及致命动脉,故不是致命伤,而他胸口处有数道乱刀所刺的伤痕,伤痕杂乱无章,刺得也并不深,看来行刺之人并不惯于使用兵器,且像是个双手柔软无力的人所为,哪到底是何人所为,又是用什么兵器所为?在大理寺的案卷中宋某怎么也找不到有关这种兵器的下落。” 赵扩问:“难道这兵器和造成岳弘之腹部之伤的兵器不是同一种兵器?” “当然不是,造成岳弘之腹部伤痕的兵器是梅祈的陌刀,而胸口伤的兵器像是短刀或匕首所为……原判中,是岳弘之杀了梅祈,而梅晓辰杀了岳弘之,但岳弘之尸体上并没有梅晓辰所配长剑所致的伤痕,这不是就证明梅晓辰没有杀岳弘之吗?杀岳弘之另有其人吗?” 赵扩问:“那杀岳弘之的是何人呢?” 大堂上的临安知府薛海满头黑线,宋宁宗不是来旁听的吗?怎么这时和宋慈一问一道审案子审得这么起劲? 宋慈道:“找到了那柄神秘的凶器,再顺藤摸瓜找出真凶自然不难,难的是找出表象之后的真相。” 赵扩忽然恍然大悟,道:“梅晓辰不是已经承认是他杀了岳弘之吗?既然你说不是他杀的,他为何又要承认呢?” 宋慈走到梅晓辰身前,定定看着梅晓辰道:“皇上,这就是宋某所说的表象之后的真相——这种真相就是案情幕后的难以言说,百般纠结的人情,事理……” 宋慈拱手向赵扩坦言:“皇上,请恕宋某直言不讳,大理寺办案子,只办人案从不思人情,殊不知,有情由才会有恶果,不思人情怎么能明白事理?不明白事理怎么能侦破疑案?这就是大理寺等查案不利的原因。” 大理寺少卿翎尉邹游忍不住指着宋慈,喝道:“大理寺乃大宋朝执掌刑狱的最高机构,你凭什么责问大理寺办案的弊端?!” 宋慈冷冷地看着邹游,一想到自己手臂就是被他弄脱臼的,顿时心中愤怒,邹游如此自以为是,冥顽不灵,令他不爽到了极点。宋慈道:“执掌刑狱的官员,每念狱情之失,多起于发端之差,定验之误,皆是原于历试之浅薄!” 邹游暴怒,“你意思是说我历试浅薄?!我入大理寺三年,查案无数,何轮到你这后生说三道四?!” 宋慈不甘示弱,“宋某家父嘉州推官宋巩,宋某自小跟随家父办案,阅历丰富,又善于思考,勤于积累经验,宋某在刑狱之事上的道行绝对不比任何一个大理寺的官员差!我是后生,但论资质,是你先辈!” “你——” 京畿提刑皇甫俊一忍不住制止两人的斗嘴道:“好了,你们两个不要再吵了!竟在皇上面前争论‘道行’孰高孰低的问题。” 宋慈邹游这才不甘心的闭嘴,并且恶狠狠地瞪着对方,令在场的诸位高官汗颜,赵扩忍不住低笑,对身后的季雯然轻声道:“朕发现朕特别喜欢听宋慈说话耶!每每一听都觉得是听到了天籁之音,如沐甘泉,宋慈年纪小小,就要这般见识,朕想,当世有几个刑狱官员能说出‘每念狱情之失,多起于发端之差,定验之误,皆是原于历试之浅薄’的见解来,唉……你可还记得当时我们在海棠令听他说博弈的见解?” 季雯然道:“回皇上,当然记得。围棋之道,天道人道交合而成。远古洪荒,大禹疏导,大地现出茫茫原野。于是大禹立井田之制,划耕地为九九扩大的无限方块。其中沟渠纵横交织,民居点点布于其上,便成人间棋局。后有圣哲,中夜观天,感天中星光点点,大地渠路纵横成方,神往遐思,便成奇想,遥感天上星辰布于地上经纬,当成气象万千之大格局。神思成技,做经纬交织于木上,交叉点置石子而戏,便是棋道之开始。其后攻占征伐,围城夺地,人世生灭愈演愈烈,棋道便也有了生杀攻占围地争胜,久而久之,棋道成矣。此乃人道天道交相成而生棋道之理。啧啧啧,感言见底之深刻,让我这个翰林院大学士都汗颜呐,回家后立刻抄写在簿子上,经常拿出来一看,背得滚瓜烂熟!” 赵扩笑道:“宋慈是经世奇才,朕此番定要好好了解了解他的底细,日后好重用此子。” 赵誉隔着赵扩很远,运起功力,听得分明,知道赵扩用意,心里很难说是什么感受。宋慈才高不假,但历代有才又清傲不苟同与风尘的人总是命薄,像屈原,像嵇康。他不要宋慈身处风口浪尖,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不是宋慈可以应付的,他宁愿宋慈偎依在他的臂弯下,活得舒舒服服,平平静静。 赵扩问宋慈:“那宋卿家所说的本案之后的人□□理是什么呢?” 宋慈道:“本案有两条感情线,一是代人顶罪的梅晓辰,二是真正的凶手,玉堂春的湘灵!” “你且一一说来。” “两条感情线盘根错节,致使本案扑朔迷离,虽然梅晓辰一线相比较少,但从案情大体来说还是先讲述湘灵一条更为让人清楚。”宋慈道:“宋某就是找出那件杀害岳弘之的真正凶器才顺藤摸瓜找到湘灵的。现在宋某请轩王府的护卫压出湘灵的侍女紫芸和玉堂春小厮何大,再请出临安一心堂的掌柜祝枝山,三个人证。” 说罢不一会儿,紫芸和祝枝山就跪于公堂之上。宋慈走到紫芸身前,道:“诸位大人可知,在发生华庭案之前一日,临安城内发生了另一起凶杀案,死者正是湘灵的另一名侍女,她被发现死于临安护城河中,官府向外宣称,她死于失足坠河而亡。其实不然,在宋某审紫芸时意外知道了这名侍女的真实死因。” 众位官员和赵扩都万分惊奇,问:“什么死因?” 宋慈拍了拍紫芸的肩,紫芸知意,战战兢兢地道,可是因为面对那么多高官还有当朝天子她紧张连话都说不清,“呃……萧萧她知道小姐……小姐要杀岳大人,她就向小姐敲诈了一笔银子,然后跑了……” 宋慈道:“既然你说不清楚就让我来说——湘灵姑娘有两个贴身侍女,一个是紫芸,一个是萧萧,萧萧一直跟随着湘灵,比紫芸跟的时间要长,所以她很清楚湘灵的底细,十年前,湘灵就配□□毒杀过人,萧萧因为没有证据又怕得罪湘灵于是就没有说出去,十年后,湘灵又一次配□□想要毒杀人,被萧萧抓到了证据,就以此勒索了湘灵一番,并准备带着勒索所得的钱财深夜离开临安,但这举动被日日相处的紫芸察觉到端倪,她就和何大密谋劫财谋命,在萧萧离开临安的路上悄悄将人杀害,尸体扔到河中。这个何大和紫芸是一对私下的情人,他们在翻开萧萧携带的财物中意外发现了萧萧勒索湘灵留下的画押。”宋慈举起一张纸道:“上面记录着十年前,一桩不为人知的命案。紫芸拿到这张画押如获珍宝,她准备效仿萧萧一样勒索湘灵,但她要贪心很多很多呀……第二日紫芸就去找湘灵,正巧撞上了一桩血案,目睹了一场情杀,并获得了湘灵杀害梅祈和岳弘之的把柄!紫芸明知案情还不报官,抓着把柄勒索了湘灵一次又一次,几乎把湘灵毕生攒得钱财勒索尽。”宋慈对紫芸疼心疾首道:“真是贪心呀,谋杀同伴,劫取不义之财,湘灵收养你,毕竟对你有恩,你还如此贪心不足的勒索她的钱财,湘灵有罪,你更是罪不可恕!” 众人对紫芸都露出不屑的神色,临安知府薛海问宋慈:“湘灵如何杀害岳弘之和梅祈?那桩十年前不为人知的命案又是怎么回事?”这也是当场众人狐疑的问题。 宋慈道:“华庭血案,宋某说过,是一桩情杀,极其巧合又极其复杂的情杀。据紫芸坦言,湘灵之所以杀两人是因为湘灵怨这两人负了她。临安城的纨绔子弟都知道,玉堂春的花魁湘灵姑娘,十年入风尘亦冰清玉洁,一首《江城子》唱得更是感人肺腑,谁人听过这只曲子都知道,湘灵姑娘之所以作清倌都是因为有一个人,这人正是上骑都尉岳弘之,湘灵为了岳弘之守候了十年,终于等到他功成名就回归故乡,却不料岳弘之已有了妻室女儿,夫妻恩爱,没有她能插足之地,她心醉了……而更令她绝望的是,十年来一个她的衷心的仰慕者,一个她差点为之动心的仰慕者,居然要成亲了,那人就是梅祈。梅祈是从六品飞骑尉,家世,前途,人品,容貌,都不可挑剔,临安城纨绔子弟皆知梅祈追求湘灵多年,但湘灵都没答应,湘灵也想不到,一直仰慕她的梅祈一是因为长久得不到她的回应,二是因为知晓了未婚妻白氏小姐的贤惠好处,决定放弃湘灵,和白月儿成亲立家……两个生命中意义非同的男子都在一朝离她而去,湘灵绝望了,因爱生恨,想要报复他们。其实湘灵最先想要报复的是岳弘之,当日,她约岳弘之在华亭相见,而她等来的人却是梅祈,梅祈爱她,可是父命难违,那日正是与白氏小姐成婚之日,梅祈挂着湘灵不放,主动来见她,为了向她道歉和告别,两人终是有缘无分。当梅祈向湘灵表明来意后,湘灵一时气愤,将一开始准备给岳弘之的毒酒骗梅祈喝下,在梅祈毒发时岳弘之却正好赶到,岳弘之震惊于湘灵的所作所为……” 岳弘之揪着湘灵的臂弯,厉声质问她:“为什么?!” 湘灵惊怕过度,混乱之中将袖中藏着的匕首一举捅入岳弘之的胸口,那一刀并不深,却令岳弘之心都碎了,岳弘之大怒,吼道:“美人如蛇蝎!”岳弘之拔出长剑欲要杀湘灵,这时还剩最后一口气的梅祈推开湘灵替她挡下岳弘之那一剑,梅祈情急之下也抽出陌刀,直直刺入岳弘之腹部,岳弘之则一掌重击在梅祈胸口心上,这时梅祈当场毙命,梅祈为了湘灵而死,岳弘之也身负重伤,湘灵见岳弘之还尚未死,便又举起匕首,在岳弘之胸口一阵乱刺,直至岳弘之气绝。 这时,来找湘灵的梅晓辰看见了这震撼的一幕,自己的二哥和轩王得力干将双双倒在血泊中,而湘灵惊惶失神。梅晓辰误以为是梅祈与岳弘之因情搏杀,而湘灵只是一个无辜女子,梅晓辰知道湘灵难逃干系,一直把湘灵当半个姐姐半个母亲看待的他不忍湘灵受到牵连就谎称是他杀了岳弘之。 “这就是华庭血案的真相,梅晓辰是代人顶罪。”宋慈道:“梅晓辰会在梅祈大婚来找湘灵,则是因为他听说了湘灵的侍女萧萧在护城河坠河而亡,才来找她的,这是个很不幸的巧合。而湘灵买药材治□□的事情一心堂的掌柜也可以作证。” 众人听到这里,都心生了然,赵扩感叹了一声,道:“如今湘灵在何处?” 宋慈道:“还在玉堂春内,湘灵自那日后久病不起,抑郁惶恐成疾,只怕是……怕是时日无多了,这是她的报应,皇上就不必再传召她了。宋某还要揭露十年前那桩命案,那桩命案于梅晓辰和梅丞相都息息相关。” 梅晓辰听罢,震惊的望着宋慈,宋慈对他道:“十年前你所目睹的你父亲错手推你母亲贺潇湘下楼梯摔死的情景,其实另有隐情,你可知,贺潇湘当年因为被你大娘二娘诬陷,负气离开梅家,回到玉堂春,找到了她从小收养并且教导各种才艺的义妹湘灵,贺潇湘那时只是一时生气,说出了一句话……” 贺潇湘气道:“梅烨那个负心汉居然听信谣言说是我难改风流本性,辰儿不是他的儿子,好啊,梅府既然容不下我,我就干脆会玉堂春,反正在这里我有不愁没饭吃,没钱赚!” “……其实贺潇湘当时只是生气,但她依然相信梅烨会回玉堂春接她回家。贺潇湘是当年玉堂春的花魁,湘灵也是多得贺潇湘教导和提拔才当上花魁的,贺潇湘是说着无心,湘灵是听着有意,她思量着贺潇湘若真回玉堂春她的花魁地位难保。湘灵就想出一招借刀杀人来,她故意叫来梅烨,那时梅烨气还未消,见到贺潇湘又会玉堂春难免暴怒,而那时之前湘灵已给贺潇湘喝下毒酒,当梅贺两人夫妻争吵时,贺潇湘毒发,精神恍惚,同时梅烨不慎推了贺潇湘,贺潇湘当场毙命,可是毙命的原因不是梅烨错手杀妻,而是湘灵心狠手辣,设计陷害。” 宋慈道:“宋某已刨开贺潇湘之墓,检验过她的尸骨,尸骨上散发出和梅祈尸体上相同的香味,都是被湘灵所害。” 梅晓辰一时难以相信,自己看待成母亲和姐姐的人居然是杀害母亲的真凶,还诬陷她父亲。梅晓辰神色恍然,宋慈拍拍他的肩膀,道:“辰弟,你若还怀疑你是否真是梅丞相的亲身儿子,我也可以当场证明给你看。” 宋慈对梅烨道:“梅丞相,宋某当日问你,若我翻不了梅晓辰的案子,您会如何做,您当时是否是这样回答的……” 梅烨回答:“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会有办法的,若是最后……即使让老夫抛官削职,散尽家产,抵上身家性命,只要能又一线希望可以救小子,老夫都在所不惜。” “……敢问世上出了你最亲近的人,最关心你的人,还会有谁能说出抛官削职,散尽家产,抵上身家性命,只要能救你一命的话?!不是你的父亲,还会有谁?!就算他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他如此为你爱你,难道你就不该感激孝敬他吗?!”宋慈拍拍梅晓辰的肩,“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梅晓辰一时热泪盈眶,朝着梅烨大喊了一声:“父亲!” 一直在一旁围观的范文琦和白起不由对宋慈拍手称绝,宋慈终于成功翻案了!这时,他们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轻笑,愕然回头,惊呼:“宋……宋……” 那个头戴玉色纬纱的男子,一边捂住一个小子的嘴巴,道:“你们谁都不许叫出声来,我还要再看看我的宝贝能干儿子怎么揪出案子其他的凶手呢!” 赵扩笑道:“好一个宋慈,用一手验死验伤的绝活和缜密的推理破解了一桩命案!” “且慢皇上,宋某之前还说过,造成华亭一案成为冤案的真凶并不只湘灵一个人。”宋慈极其严肃地道。 “哦?还有何人?” 宋慈指着公堂之上的诸位高官和赵誉,一字字铿锵有力道:“今日,华亭一案真相大白,十年前潇湘命案也了结,萧萧一案一并水落石出,这三桩命案盘根错节,但只要申办它们的官员多加用心,也能查出端倪,可是却没有,造成了一桩又一桩的冤假错案,并殃及无辜……宋某在还梅晓辰清白之前就说过,今日宋某要当着皇上的面,百姓的面,大宋□□皇帝定制的三十卷大宋刑统的面,证明梅晓辰无罪的同时也要证明很多人有罪!所以,案子还没有就此完结,宋某要在此,一并状告轩王,大理寺,临安府,刑部,尤其是轩王——以权势压人,差点妄害了无辜者性命!而大理寺,临安府,刑部,趋炎附势,屈服于轩王之威,办案不利,诬陷忠良!” 宋慈此言一出,当众哗然。 “若不是当日轩王失去爱将岳弘之,一气之下,威逼大理寺,临安府,和刑部,在短时间内惩办梅晓辰,梅晓辰也不会白白受冤,还差点丧命,难道这不是因为轩王爷权倾朝野,以权势压人才造成大理寺,临安府,和刑部,匆匆查案,草草了案,造成一桩冤案的恶果吗?!” 大理寺正卿白敬宣,临安知府薛海,刑部尚书安忠,皆是脸色一白,目光刷刷转向轩王爷赵誉,又慌忙转向宋宁宗赵扩,顿时如坐针毡,宋慈的状告不无道理,的确是因为官府为求奉承赵誉,不敢得罪他,才匆匆办案,造成华亭血案成为一起冤案。 公堂一片死寂的沉默中,只有宋慈一人的声音再次响起,铮铮道:“王道压不了天道,公理自在人心!” 宁宗眯起了眼,低喃道:“好一个宋慈,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一口气状告轩王爷,大理寺,临安府,刑部……真是不要命了。” 赵誉于堂上,如坐针毡,看着宋慈一脸毫无情面的冷绝,决不可想象此人昨夜还……赵誉叹口气,无奈扶额,这不是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么?宋慈呀,你可真令本王不省心呀…… 赵扩咳嗽一声,道:“这事……朕回去想想,再做决定……大理寺,临安府,刑部,办案不利,理应受罚,轩王嘛……朕回去想想先。”赵扩暗道宋慈一言,扔给他一个天大的麻烦,不能不惩罚他们,不然不能表率天下,但问题是怎么惩罚,尤其还要惩罚赵誉,真是伤脑筋……赵扩赫然转移话题,道:“好,宋慈,你破案有功,朕得看你在刑狱之事上的惊世才华,你说你要朕怎么赏你呢?” 梅烨感激宋慈所作所为,站出来道:“皇上,臣观此子本性纯良正直,天资极其聪颖,更身负验死验伤的绝技,若委以重任,加以雕琢,实堪是国之栋梁,千年难遇的奇才!如此宝玉,皇上万不可令明珠晦于沙石,奇珍没于林泉!” 宋慈差点吐血,佩服得五体投地,梅烨好文采呀,这番话明示让赵扩大大大大……的重用他,宋慈汗颜,他就不大会当官,这回阴差阳错成了进士,又被皇上大为赏识,这样一上来,非让他一朝登天不可,宋慈担心,他攀得越高,摔死得也就会越快。 赵扩思考了片刻道:“不如封宋慈为京畿提刑官可好?掌管京师狱事?” 宋慈更想吐血,京畿提刑官,虽然他知道他逃不过当提刑官的命,但若他成了京畿提刑官,不是就要把皇甫俊一挤下岗吗?皇甫不恨死他,宋慈觉得皇甫这人还是不错的,不大忍心让他下岗。拱手刚想要向赵扩推辞,这时,宋慈没想到他舅父白敬宣居然站出来道:“皇上,请恕臣直言,连算是历年的状元,榜眼,探花,一被任命也没有就任命五品官员以上的道理,更何况宋慈只是进士的最后一名,这样重任宋慈,皇上未免太偏心,会令群臣不满呀。” 宋慈蹙眉,他的舅父这话什么意思……宋慈看了看白起,释然一笑,白舅父是怕他挡了他儿子今后的仕途呀。 “白卿家说得有道理,那朕先封宋慈一个外省的提刑官让他出去磨砺磨砺,日后再作打算。”赵扩起身道:“就这么定了,朕也要回宫了。”赵扩笑意愈深邃,并深深看了宋慈一眼,便领着皇后和宫人离去。 赵扩离开,公堂渐散,宋慈实在撑不住,颓然倒地,赵誉而来,惊见,冲过去接住了宋慈,“宋慈!你怎么了?!” 宋慈浑身疼得难忍,冷汗直流,这时,一道白影闪过,身前出现一个面覆纬纱的苍衣男子,男子将纬纱猛掀开,显出一张风华绝代的容颜。梅晓辰。白起,范文琦也焦急地聚在宋慈身边,宋慈浑噩意识在彻底丧失之前震惊,艰难地唤了一声:“父亲……”,就华丽丽的晕倒了……而且更不幸的是,在宋慈晕倒的前一秒钟,他绝望地听见,赵誉看见宋巩,无比震惊又激动地惊叫了一声:“岳父大人!”仿佛这句“岳父大人”他练习准备了无数遍,就等着在此时说出来。 宋慈可想而知,他以后的日子太“好”过了,太热闹了…… 宋巩若是知道他和赵誉那档子事,大概会气得打死他吧…… 东北看惊诸葛表,西南更草相如檄,把功名,收拾都付君侯,最终,大宋的青天,谁与谁同。这是宋慈开始大宋提刑官之路的起始,有些悲催,但绝不孤独,一路上悲喜交融,得失枉若,毕竟,他终于还是找到了他的赵誉不是么? 于2011年5月15日凌晨6:30完结了辰辰人生的第一部长篇小说。 梅晓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