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影危情》 002 代课教师 齐阳回到房间,宋小薇穿着白色的睡衣在化妆镜前敷面膜:“她肯吃吗?” 他往床上一躺,叹一口气:“不知道。” “你这妹妹……以前还好,胆小,现在,在外闯了几年,厉害了。” “别说这些没用的,你也是,怎么说都是一家人,你也别太过分了。” 她回来看着齐阳:“齐阳,我是你老婆,我做什么都是站在你和我们儿子一边。” “所以呢?” “所以……你妹妹就不应该霸占那三间房子,真是,一晃几年不回来,房子还得靠我们打扫,也不说声谢谢。你是家里唯一的儿子,本来嘛……” “你弟弟也是你家唯一的儿子,你爸妈不也是老贴补你吗?” 她不服气地看了一眼齐阳:“你在说我双标?” “难道不是吗?” 她撅了一下嘴,轻轻打了一下齐阳:“我都是在为我们家的将来考虑。” “我们是不富有,可还没到锱铢必较的程度。齐琳是我妹妹,她一个女孩子独自在大城市闯荡,无依无靠,现在身体不好回来休养,又不是要我们养活,我们不照顾一点她,还给她脸色看,未免恶毒了些。” 宋小薇眨了眨眼,也叹一口气,放弃了的样子:“好,你要当好哥哥,我也不想当坏人。明天,我去买点好东西给她补补身体。” …… 夜晚,齐琳躺在床上,外面,黑夜吞噬了一切。 小地方就是安静,不像大城市,哪怕是夜里,也是噪音不断。她翻了一个声,只听突然凄惨的“啊”的一声叫喊,她吓了一跳,那声音又是此起彼伏,齐琳小时候就怕这个声音,一听到野猫歇斯底里的喊叫就跑到父母房间跟父母挤着睡,后来大了,去了大城市,再听到,还是怕,怕也没用,只能自己习惯,久了,就好了点儿,不过是外面的野猫生小猫罢了,生育,本就是最痛苦的事情。 山上不比别的地方,湿气重,很多人家甚至不装空调,一到晚上,就有些冷,齐琳缩在被子里,想起了许多的事情,好的,不好的,都有,想着想着,就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早上,齐琳在没有闹钟的阳光下醒来,好惬意,这种自然醒的感觉。 开门,来到院子,看齐阳那边的门都锁了,他们应该都去上班了吧?她走到院子,阳光从头顶洒下,她伸了个懒腰,抬头看了看太阳,有点刺眼,低下头,揉了揉,看了一眼这院子。 这里是一个四合院,前面一个大的正厅,原木色的柱子立在门口,两个大红灯笼挂在左右两边,正厅两边各有一个房间,以前是父母和齐阳的房间,父母离世后,齐阳和宋小薇搬到了父母的房间,另外一个房间是侄子齐天宇的卧房。院子的左边有三间房,分别是齐琳的房间、洗衣房、车棚。右边也有三个房间,一个是厨房,另外有两个房间,以前是齐琳的爷爷奶奶住,还有一个用作亲戚来的时候住,爷爷奶奶去世后,亲戚来得也少,那两间房子就空着了。 院子很大,水泥地,正中央有一棵大的雪松树,雪松的根埋在土里,水泥绕过去铺了院子的地。右边的台阶下有几排盆栽,齐琳走过去看,有几盆植物她认识,都是常见的四季植物,叶子上还有一点水珠,应该是宋小薇早起的时候浇过水了的吧。 站在院子里,齐琳转了一圈,看这个家,回到童年和少年的地方,这个家,父母不在,兄妹不合,可此时此刻,站在这院子里,过去的记忆重现,哭声也好,笑声也好,这里,还是让她最有归属感。 洗漱完后,她觉得肚子饿,就准备出去买点早餐吃。刚一开门,只见一个老人站在门前,门里门外的两人都吓了一跳。 “陆老师?哦,不对,现在应该是陆校长。你找我哥?” 陆校长缓了缓:“不是,找你。” “找我?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昨天我看到你回家。” “哦……”齐琳回头看了看院子,院子中央的雪松树下有一个折叠小饭桌,“那您进来吧。”齐琳把门开大一点,让陆校长进来,又赶紧去厨房拿了两个小板凳出来,倒了一杯茶,递给陆校长。 “您找我什么事儿?” “齐琳啊,你这次回来是呆几天就走,还是常住?” “我不知道,我是回来休养一段时间,看情况。” “哦……你现在很厉害啊,我在我家孙女的童话书上都看到你的名字,《听老槐树讲故事》,你这画画得真好!” 齐琳谦逊地笑了笑:“您过奖了,那只是小儿科,给出版社制作的插图。” 陆校长停了停,喝了一口茶:“是这样,我这次来是看看……刚准备敲门,没想到你先开了门,把你吓到了吧?” “没有……您找我什么事儿?” “呃……是这个样子,我们凤灵初中现在是三个年级,九个班,只有一个美术老师,看看,开学一个星期了……我听说你有高级中学美术教师资格证,又在学校教过,能不能给我们学生代代课?” “不是有一个吗?难道不够?” “不是不够,那个老师年纪大了点儿,生病了,一直请病假,现在就是没有美术老师。” “那您可以跟教育局申请,招聘一个。” “申请了,没有批,按照标准,九个班,配备一个美术老师够了,教育局的意思是让我们学校找个代课的。”陆校长微微叹一口气,“齐琳啊,不瞒你说,我们也很难。上学期最后一个月没有美术老师,十几个家长去教育局告……那老师也真的是生病,可她又不愿意辞职,也不愿意提前退休,占着这个名额,我们又不能开除她……虽说美术不是主科,中考不考,可有几个学生以后想走艺考的路线,还是需要专业的老师指导,平常,美术这门副科偶尔也是要跟学生上一上……” 齐琳有些为难:“这个……我以前教的是小学……” “你有高中教师资格证,画画这么好,没问题的。” 齐琳低下头,裹了裹敞开的外套:“陆校长,我就不遮遮掩掩,有什么说什么了?” “嗯。” “我不喜欢教书,太死板了。以前在那个小学,学校为了节约成本,连画纸和画笔都不给我配备,要我从学生那里拿,还要我给学校做宣传画册,在墙上画墙体风景画,还有什么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也没有额外的奖金……绘画是一个很需要耐心的事情,耗时间,而且绘画成本也高,我受不了,就辞职了。现在,我虽然在家,可我也接了一些工作……” “齐琳啊,你放心,你在我们学校,别的不说,要什么绘画工具,我肯定给你准备好,你只要好好教学生,不用你做其他的事情。”看齐琳还想拒绝,“齐琳,你就当帮帮我,也看在那是你母校的份儿上,或者,你先替一替,我也试着看看有没有别的合适的老师,到时候再说。” 齐琳看陆校长恳切的目光,想着当年初三的时候,陆校长当时还是她的班主任,他力排众议,支持齐琳和另外几个学生学画画,跟其他几个老师打招呼,在其他文化课上,不给他们太大压力。她抬头看了看头顶的雪松树,阳光从树缝间投下斑斑点点,舒一口气,纵然不想,师恩难忘: “那……待遇呢?” 陆校长一笑:“待遇的话,按照规定,签劳务派遣合同,买五险,工资每月三千二。” 三千二?她花一个星期制作一本画册也不止三千二。但转念一想,美术老师,九个班,一周最多九节课,还很可能被占课,最重要的是,陆校长亲自上门…… “那好吧。不过我要先说好,我可能到时候有别的工作计划,要离开家……” “这个放心,不会为难你。”陆校长笑了,他心里明白,当务之急就是解决美术老师空缺的问题,哪怕齐琳中途离开,再有人去告,他也至少努力了,有个合理的说辞。 两人聊完,陆校长就骑车带齐琳买了早餐,又带她来到凤灵初中。上了二楼最里面的一间办公室,跟办公室几个没有上课的老师打一下招呼:“这是齐琳,是我以前的学生,美术学院毕业的高材生,现在暂时给我们带美术课。” 说完,陆校长示意了一下,就出去了。齐琳看了看办公室,跟几个老师客气地招呼了几句,就来到靠窗的办公桌。桌上一层灰,匆匆而来,也没有准备,齐琳只得自己收拾。简单把桌上的东西摆好,看了一下课表,还好,一周九节课,一般都是两节连在一起。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齐琳,齐老师,是吧?” “嗯?”她回头,看到一个戴着眼镜、大肚腩的男人。 “下节课,203班的美术我来上了啊,给学生考试。” “哦……”齐琳答应了一声,回头看了看课表,是,上午第三节课是203班的美术课,紧随其后的是第四节,201班的美术,她看了看办公室,眼睛环视了一周,“201班的,第四节美术课,有人要吗?” 几人都摇了摇头。既然没人要,她得准备一下。思来想去,学生普遍基础差,那就画简单一点的素描吧。齐琳出来,拿着陆校长给他的钥匙,进了美术室,拿了一摞素描纸出来,一出门,她的眼睛停留在一块木制的门牌上:201。 她猛地一颤,莫名其妙。 回到办公室,她在备课本上简单写着教案,心里却始终想着多年前的一段经历。201,这个门牌她一直没忘记。 初一的时候,女生宿舍楼在教学楼对面,宿舍楼有四层,厕所在四楼,有一天夜晚,齐琳的室友任雨萱半夜想去厕所,一个人又不敢,非要把齐琳摇醒,要齐琳陪她一起去。齐琳不愿意,也没办法,都被吵醒了,只得跟她一起。两人从四楼下来时,经过二楼,任雨萱发现对面的201教室有光。她推了推齐琳,齐琳也看过去,是有灯光,确切来说,不是灯光,是烛光! 这么晚了,谁在教室里? 两人看过去,在烛光下,讲台上,有一个女孩儿,应该是女孩儿,因为她披着头发,好像在黑板上写什么东西。齐琳有些害怕,任雨萱却是好奇多过害怕,她站在那儿看,不肯走,齐琳也不管她,先回到了寝室,看齐琳走了,任雨萱也回到了寝室…… 想到这儿,齐琳停下了笔。多年过去,她安然无恙,也只是偶尔回忆起这段诡异的经历。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尤其信奉科学,齐琳也一样,可她内心有一些不确定,因为,她真的看到了,不是只有她,任雨萱也看到了,两人还在同学面前提起过几次。 那时候晚自习过后,教学楼两边的伸缩门都是锁起来的,教室的灯也都是统一控制的,谁会在深更半夜留在教室里,秉烛夜读,还披散着头发…… 窗外的风吹进来,齐琳觉得有点冷。糟了,来得匆忙,没有带外套,回去拿?不行,来不及,没有交通工具。下课铃声响起,学校一下子热闹了起来。齐琳站在窗口,看了看远处的山,山上又笼罩着一层云雾,总是这样,不管阴晴圆缺,凤灵镇的最高处永远都是雾蒙蒙的一片…… 003 莫名聚齐 上午第四节课的铃声响起,齐琳也不再去想其他的事情,她抱着一大摞的画纸来到201的教室。 学生一看,这个老师有点儿意思。只见齐琳上身一件白色的打底衫,外套一个中袖黑白格子长袖,长袖也不扣起,只是下面的衣角系成一个结,盖住一部分的深蓝牛仔裤,头发也是随意地盘起来,像是故意这样打扮的,穿得保守,却看着不羁。 见一群穿着校服的学生盯着她看,齐琳环顾了一周:“我姓齐,整齐的齐,你们可以叫我的名字齐琳,也可以叫我齐老师,美术老师……你们随意。美术是艺术的一种形式,你首先得放开自己的思想束缚,才能创作优秀的东西。”齐琳指了指那一摞画纸,“这是素描绘画纸,班长拿下去发一下,每人一张,必须用铅笔画,b类的铅笔就行。”齐琳拿起讲台边的凳子,摆在讲台上,学生们一下子就来了兴致,还没见过哪个老师把凳子放在讲台上的。 齐琳从讲台边的一个粉笔筒里把粉笔都倒了出来,再把粉笔筒放在凳子上:“今天这节课,我们就画这个粉笔筒,很简单,圆柱体,你们是初二的学生,肯定会画轮廓。但素描不同于简笔画,它需要突出光感和立体感……” 简单讲解之后,学生们就开始按照齐琳的要求在纸上作画。齐琳在学生间缓缓穿梭,不时给学生指导。教室里,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齐琳看不同的画纸上不同的笔墨阴影,再回头看讲台上那个粉笔筒,学生纸上黑的阴影深浅不一,她又想起多年前半夜看到的那个披着头发的女孩儿,就在这个教室里,就在前面的讲台上…… 她怔在那儿,看讲台,回忆涌起,先是恐惧,接着,心里的忧伤也一层一层地叠加。 她总在怕。小时候怕,进了初中还是怕,总是很难拒绝别人。终于有一天,她承受不了,在放晚学后来到学校屋顶,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没有人朝她看一眼,她想跳下去,可当她的手抓着冰冷的水泥围墙时,她渐渐清醒过来,为什么她要死?她做错什么了……从此以后,她彻底厌倦了通过讨好别人才能融入别人的思想,铁着脸,她独来独往,面对别人的闲言碎语也不作改变…… “老师,你看是这样吗?”一个学生的话把她从回忆里拖回来,她微微一笑,过去看。 “嗯,挺好的,就是这里,”她接过学生手里的笔,在纸上画着,“这个阴影部分要渐变,从浓到淡,其中的变化越细腻越好。” …… 中午在学校吃了饭,齐琳看下午没课,就离开了凤灵初中。九月的阳光灿烂,不同于春天,可在这小小的山城里,感觉不到干燥,齐琳摸了摸自己的另一只手,也好,省去了静电的烦恼。 几年未归,凤灵镇有很多变化,山上似乎是多了一些栗子树和其他果树,还有一些花圃试验田什么的,应该是有人在这里创业吧。小镇上也有一些建筑发生了变化,为了建立文化旅游镇,政府有意把小镇还原成古朴的样子吸引游客。来到茶馆,齐琳坐下来,点了一杯茶,看外面池塘里残败的荷叶。 “齐琳?” 她一回头,稍有些惊喜:“董成成?” “真的是你啊?”董成成把一个箱子搬到前台,交给老板,收了钱,就过来坐到她对面,“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呢。” 齐琳一笑:“老同学,没看错。”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你呢,一直都在老家?” “是啊。” 得知齐琳现在在凤灵初中代课,董成成慢慢收起了笑容,他也顺着齐琳的方向看旁边的荷叶:“今年……好像是有些不寻常。” “什么不寻常?” “咱们那一届,镇上的,一个班的,五个人。我呢,是一直在老家,其他四个,包括你,都考上大学,出去工作,然后全部又都回来了。” “你说……任雨萱、贺伟、高夏都回来了?” “嗯。” “你都见过他们了?” “见了,任雨萱好像是准备结婚了吧,一直戴着钻戒说准备婚礼的事情,贺伟……是被公司停职了,高夏是病了。”董成成看了一眼齐琳, “你呢?” “我也算是病了吧。” “算是?” 齐琳的手在桌前交叉着,风一吹,有一种凄凉的感觉:“我本来工作挺顺利的,后来发生一些事,精神不好,医生给我开了一些中药,我喝了一段时间,太苦了,不想喝,医生就建议我找个安静的地方休养。我在那里看了一些房子……”齐琳低下头,又抬起来,有些不满,“城市里,鱼龙混杂,诱惑太多,我一个人,住在偏远的地方不安全,家里总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情,弄得我看谁都像变态,所以回来住一段时间。” 董成成有些担忧地看着齐琳:“嗯……那回来住也挺好的,这里是山上,现在夏天过去,蚊虫也少,你好好休息一下。” 齐琳看了看董成成:“其实我挺羡慕你的,看你,气色多好,看着就精神。” 这话说得董成成有些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头:“我是心态好,安于现状。”看齐琳有些憔悴,“哎,既然回来了,就高兴点儿,对休养有好处,下午你没事吧?我带你去山上,采板栗,亲近一下大自然,去不去?” 眼见董成成诚意十足:“好啊。” 董成成打开小货车的门,齐琳也不管车上有些乱,一下子就上去了。上山之后,董成成把车停在山腰上,上面没有路,开不上去了,两人下来,往山上走,刚走到一棵板栗树下,齐琳就看到了另外三个人。多年不见,与老同学相聚,她一度觉得有些尴尬,早知道董成成也邀请了另外三个人,她就不来了。没有打招呼,齐琳走到高夏面前。 高夏在地上捡从树上掉下的板栗,丢在一边的箩筐里。齐琳从董成成车上拿了厚厚的手套戴上,走到她身边,把板栗外面的刺壳剥开。她闻到了高夏身上的药味儿,不止是中药味儿,还有西药味儿。 “高夏,你还好吧?” 高夏抬了一下头:“还好,一时半会儿不会死。” “什么病?” “癌症。” 齐琳一愣:“几期?” “二期。” 齐琳悄悄看了看她,心里有些难过,高夏以前是一个多么阳光的女孩儿啊! 很快,五个人就捡了两箩筐的板栗。董成成从车上拿了烧烤架,找了块空地,架起来,和贺伟一起烤串。任雨萱见齐琳和高夏很亲近,也靠过来,阳光下,她那颗钻戒还戴在手上,发出耀眼的光芒。 人能忘记过去吗?答案是,不能,除非失忆或者死亡。 齐琳记得初中时候的很多事情,大多是不愉快的。因为母亲的事情,她从小就被人讥讽,上了初中也没能幸免,这讥讽里的人就包括任雨萱。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在一个八九十人的班级里,那么多人看着,她被几个人盯着嘲讽,这可不是一般的心理素质可以熬过去的,也不是光靠讲道理或者动用武力可以解决的。哪怕是过了这么多年,那些往事,关于语言暴力依旧历历在目,她不止不能忘记过去,甚至不愿意原谅任雨萱。 而任雨萱见齐琳不怎么搭理她时,也有些不好意思,她也记得过去,也觉得过去不应该刁难齐琳,可要让她道歉,她觉得没必要,那是很难开口的,谁都有年少无知的时候。 “齐琳,听说你现在是画家了,恭喜你啊,你梦想成真了。”齐琳勉强一笑,没有说什么。“哎……你什么时候给我画一幅肖像画,我真想见识一下你的手艺。” “可以,是素描,还是油画?” “都行。” “素描的话,一幅画我收三百,油画,得看要求,越复杂的越贵。” 听到要收费,任雨萱愣了一下,高夏也好奇地看了看齐琳,齐琳也料到了两人的反应,可她没有表现出难为情的样子。任雨萱稍有些尴尬地走开了,高夏见任雨萱走远了点儿,小声说道:“齐琳,你变了。” “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也不是好坏,就是……同学一场嘛。” “什么同学……”齐琳朝着任雨萱的方向看了一眼,“对我没价值,也没情感,况且,还有过节,我管她什么同学不同学的!” “你还记着过去那些事儿啊?都那么多年了……” “未经他人苦……这桂花树?” “啊?”高夏以为齐琳要说后面那句“莫劝她人善”,怎么突然说什么桂花树? 齐琳站起来,她一开始还没注意,刚跟高夏聊天,她猛地注意到了这棵桂花树,想起了昨天见到的那个小女孩,转过身:“高夏,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六月份,夏天的时候。” “镇上有没有一个小女孩儿?头上扎着两个小辫,戴着蝴蝶发卡的?” “粉红色的蝴蝶发卡?” “对,你见过?” “见过一个。”高夏有些神情忧伤地说道,“我刚回来的时候见过,六月份之后就没看到了,哎……她已经死了。” “什么?”齐琳瞪大了眼睛。 “就今天早上,一大早的,就看到一家人哭着抬了一个小女孩出去,就是我之前看到的那个。这小孩儿不知道是得了什么病,之前一直昏迷不醒,好长时间了。” “你确定?” “我也不知道我说的那个跟你说的那个是不是同一个小孩儿。” “镇上还有别的跟她差不多的小孩儿吗?” 高夏摇摇头:“没有,可能下面的村上有吧,整个镇上人就这么多,我见到的就是那个。”看齐琳有些惊恐的样子,“齐琳,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小女孩的事情?你认识她吗?” 齐琳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她努力控制自己。今天早上?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早上怎么就死了?不对,不是她,肯定不是,一直昏迷不醒,昨天就不可能去车站,不可能到这棵桂花树下! 应该就是哪个村上的小孩儿吧。 走回高夏身边,齐琳缓和了一下,最近情绪不好,太容易紧张了,一点儿事儿就容易大惊小怪。 高夏看齐琳脸色不对:“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很容易紧张。” “刚董成成说你身体也不太好。” 齐琳坐下来:“就是虚,这几年赚钱,累到了,一天到晚画画,肩周炎、颈椎病都落下了,看了医生后,找了一个郊区的房子,遇到变态……” “变态?” “就是有一天晚上,我穿着睡衣,开着窗画画,门外有人学鬼一样的说话,叫‘美女’,我看不到外面,应该是哪个男的,我跑过去把窗户关上,外面有人又把窗户打开……” “诶哟……你住一楼?” “嗯。” “那你报警啊。” “报警了,警察没找到人,房东来了,把窗户锁安上了,可即使这样,我也不敢再住了。” “齐琳,高夏,过来吃东西了!” 两人听了,就站起来,挽着手走到小货车旁,董成成从车上拿了几个塑料凳子下来,几人围坐在一边。看着手里的肉串,软软的,透着肉色的红,齐琳没什么胃口,她又回头看了看那桂花树,心跳始终慢不下来。 004 恐慌传言 齐琳看向任雨萱:“哎……任雨萱,你还记得初一那天晚上我们看到的二(1)班的那个吗?” “二(1)班什么?”董成成问道。 任雨萱放下烧烤签:“就是那天晚上,我跟齐琳半夜去卫生间,出来的时候,看到二(1)班的教室有个女的点着蜡烛披头散发地在黑板上写字。” “真的假的?” 任雨萱点点头,一双眼睛忽闪着:“当然是真的,骗你干嘛?”她指了一下齐琳,“齐琳也看到了,我们两个都看到了。” 贺伟微微瞪了一眼任雨萱,似乎不喜欢他们这样刻意渲染恐怖的气氛:“应该就是哪个学生在教室里点灯学习。” “有必要吗?我们那时候还不够累?早上五点半起床,晚上八点四十下晚自习,两周才放一次假,时间还不够多吗?” “初中,不是小学,有的人就是很努力,分秒必争。” 高夏听了,也放下了手中的烧烤签:“其实……我当时也遇到了这样的。” 任雨萱瞪大了眼睛:“什么?” “就有一次周末放假,我经过一个教室,不过不是二(1)班,那教室门都锁了,我听到楼下有人叫我,就走到走廊那边跟同学打了声招呼,一回头,从玻璃那儿看到里面有一个女生,也是披着头发,在后面的黑板上写字。我当时有些好奇,门是普通的铜锁,谁把她锁在里面了?我就回头看看,说不定有人来开门,没看到人,再回头看的时候,那个女生就不见了……” 听高夏这么说,贺伟似乎更不高兴了:“你就是眼花了。” “大白天的,那么大一人,我那时候才十几岁,怎么会眼花?” 贺伟一下子站起来,把还没吃完的烧烤扔在地上:“你们女人真无聊,跑这儿来讲鬼故事了!”说完,他拿了自己的手机,就独自骑着电动车下山去了。 看贺伟气冲冲地走了,齐琳有些好奇,他怎么了?干嘛发这么大火?任雨萱也觉得贺伟不对劲儿:“贺伟这是怎么了?我们不过就是把自己看到的东西讲出来而已,他干嘛那么生气?” 董成成看了看贺伟远去的方向:“他应该是心情不好。” “怎么了?” “我也不清楚,只是听说他因为经济问题被公司调查,停职了。” 几人回过头,互相看了看,原本还算愉悦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紧张了起来。 “你说,会不会真的有鬼?” “不会吧,有鬼我们怎么都还好好的?” “说的也是。可我们真的看到了,高夏,贺伟也许说得没错,你可能是眼花了,可我们没有看错,我眼花了,那齐琳也跟我同时眼花了吗?” “你们可能都没看错,只是,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无辜,所以没伤害你们。” 三个女人听了董成成的话,又互相看了看,齐琳问道:“你是不是也在我们初中遇到奇怪的事儿了?” “那倒没有。不过我遇到过类似的,我奶奶,我小时候他很疼我,后来她病死了,我们给她守灵,当时我还小,贪玩,出去点炮仗玩儿,就看到我奶奶在不远处看我,隐隐约约听见她跟我说,晚上外面冷,叫我去找我爸妈。” 听到这里,四人都沉默着,突然一声车的喇叭响起,把大家吓了一大跳,车上没人啊! 任雨萱一下子怕了,丢了烧烤签,躲到齐琳和高夏的中间,两只手紧紧拽着两人。董成成也有些害怕,他大着胆子走到货车的驾驶室边,靠近的时候,开着的窗户里一下子跳出一只小松鼠,跑了,又是吓了他一跳。大家一看,这才舒了一口气。 …… 黄昏时分,董成成送齐琳到家门,刚进去,只见宋小薇做了一桌子菜,很丰盛。看齐琳回来,笑着:“琳琳,回来了?去洗洗手吃饭吧。” 这突然的客气让齐琳有些好奇,她看了看里屋的客厅里,侄子齐天宇坐在那儿写作业,见到齐琳,他礼貌地叫了一声:“姑姑。” “诶。” 齐阳把大的饭桌收拾好,又拿了四个大凳子,眼看那一桌子菜,齐琳的食欲也被刺激了起来。在饭桌前,宋小薇舀了一碗汤递给齐琳:“琳琳啊,听你哥说你身体不好,这是我买的乌鸡,炖的,最补元气了。” 看宋小薇殷勤的样子,齐琳看了看侄子齐天宇,大概也能猜出点儿什么,有些事情还是要做给大人看的。她站起来,去了自己的房间,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两个盒子,递给侄子:“小宇,我今天听陆校长说,你们这一届初中生要开始接触网络教学,需要用到平板。呐,姑姑送你的,这里还有一个无线键盘和鼠标,如果需要打字的话,也方便。记住,隔几天要充一次电。” 宋小薇一看,哟,这是大牌子的平板电脑,她看过的,要八九千呢!她眼睛放光,嘱咐儿子:“还不快谢谢姑姑!” “谢谢姑姑。” 齐琳一笑,拿起筷子继续吃饭。宋小薇夹了一大块鱼到齐琳碗里,看妻子这样见风使舵地讨好妹妹,齐阳看不下去:“你让琳琳自己吃,她身体不好,吃多了也难受。” “好。”宋小薇答应了一声,“琳琳啊,你现在在小宇初中代课,他是你侄子,还麻烦你多……” “嫂子,我只是代课,不是正式教师,跟兼职差不多,也是看在恩师陆校长的份儿上,帮他个忙。”宋小薇赔了赔笑。“当然了,我能照顾到小宇的地方肯定照顾。” 听齐琳这么说,宋小薇笑了笑:“我就知道,我跟你哥都没上过好大学,就指望小宇以后能上个名牌大学,要真是……”见齐阳瞪着自己,明显是觉得自己有些谄媚,宋小薇不说了。 齐天宇吃完饭就到房间里接着写作业,齐琳走到他身边看了看,到底是自己的侄子,关心一下也是应该的:“小宇,刚上初中,还适应吗?” “嗯。”齐天宇停下笔,抬头望着齐琳,“姑姑,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他们?” “我们听初三的人说的。” “说什么?” “说我们学校以前是一座坟场,下面有很多死人。” 齐琳一愣,坐了下来:“好像是,不过也没什么,很多学校都建在坟场上,这没有什么不合适的,都是经过家属同意的。” “那闹鬼的是不是真的?” “闹鬼?” “我们今天听高年级的说的,说有人在学校见过一个女生,很奇怪。” “哪里奇怪?” “我们做早操的时候,说有一个女生在后面也跟着我们一起做动作,她就站在最后面的篮球场上。” “小孩子别瞎说!”后面宋小薇进来,吼了一句,把齐天宇和齐琳都吓了一跳。 …… 第二天一早,齐琳骑了电动车带着齐天宇一起去学校。她来到办公室,准备九年级的两节课。她拿了画纸,在纸上画一朵粉红色的莲花,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画得真好啊!” 齐琳又是被吓了一下,因为画画的时候总是很投入,外界一点儿声音都可能惊到她。齐琳悄悄抚摸了一下心脏位置,回头,只见一个中年女人戴着眼镜,看着齐琳的画:“呃……你……” “哦,我是九年级的英语老师,叫季洁。” “季老师。” 季洁坐下来,仔细看了看齐琳的画:“不好意思,刚刚是不是吓到你了?我就喜欢看别人画画,每一个会画画的人都是很有耐心的人,我以前学过,可没有天赋,就放弃了。” “季老师,要美术课吗?” 季洁抬头一笑:“九年级的不存在要课,总共只有十几个学生学美术,以后准备艺考,学校安排他们每周一节专门的培训。” 齐琳听完,也就拿起笔继续画,她换了一支小红毛,沾了粉色颜料,在荷花上慢慢染开。季洁见齐琳没有说话,就端着茶杯准备走开了,她又回头,对着齐琳说道:“齐老师,要注意身体啊。” 齐琳抬起头,注意身体?她有些不懂季洁的话,季洁说完这句话,就走了。 第二节课,齐琳来到美术室,有五个学生在里面等她,他们都是一个班的。齐琳把自己刚刚画好的荷塘工笔画展示在讲台上,几个孩子一看,露出了崇拜的目光。 “我们这节课来画一幅……我就称之为《荷塘一角》吧。这个是我画的,其实不难,你们照着画,基础不好的,先用铅笔勾勒轮廓,一开始注意下笔要轻一点儿,这样容易修改,然后接下来就是染色。染色最考验功底,注意观察,不同的角度,色泽不一样,先整体后部分,这样染出来的才不会有视觉差异。再一个,角度一定要选好,不是一定要用我这个角度……” 学生开始对着投影仪上的荷花开始自选角度绘画,人少,齐琳就坐在他们中间,一边看,一边指导。 “老师,我这个是不是看着不自然?” “哦……你这个是染色过重,就显得过于生硬。” “啊?那怎么办?擦不掉了,要重画吗?来不及了……” “没事。”齐琳接过她的勾线笔,只一分钟,就按照她的角度勾勒出她原来画的轮廓,“来,重新染,注意,要有耐心,不要心急。染色先淡一点,记住,先整体,再部分,这样就好修改。” “老师,你太厉害了!” 齐琳一笑,愿意学习的孩子给老师的感觉就是好。那学生一边画,一边抬头看了看齐琳:“老师,我看你好瘦,你要注意身体,多吃点儿好的。” 又是要她注意身体。齐琳看了看几个孩子,问道:“以前那个美术老师,你们知道她生的什么病吗?” “不知道,就是莫名其妙地病了,后来……”一个学生看了看门外,压低声音对齐琳说,“我听我们班主任私下里跟其他老师聊天,说那个老师就是混日子的,就拿钱,不做事。” “那她到底有没有生病?” “不清楚,她就是来上一两个星期就请很长的病假,我们都换了好多美术老师了。” “换了好多美术老师?其他的……为什么不带了?” 学生们摇了摇头:“不知道,怪怪的……” …… 下课后,齐琳回到办公室,工作室的合伙人打来了电话,齐琳走回到美术室接听。 “齐琳,有一组画需要你完成,关于儿童启蒙的,我已经谈好了,一万六。” “一万六?那我们一九分,我给你一千六。” “什么意思?我们不是说好了三七分的吗?” “那是以前,我也没承诺你一直是这样。” “你搞笑吧?这是我谈下来的。” “你不过就是去见了一下客户,最后那么多张画都得我一个人完成。” “哎!我要不谈,你一分都挣不到!” “你不谈,客户会找我谈,我不画,你同样一分都挣不到。” “你……” …… 两人争执了一番,最后对方气哄哄地挂了电话,把要求文档发给齐琳。挂了电话后,齐琳舒一口气,愣在美术室的讲台上。工作室解散是早晚的事,好在,她积累了多年的绘画技术,有恃无恐。 后面“啪”的一声响,什么东西掉到地上了?齐琳回头,只见美术室后有一排课桌,课桌上堆满了书和本子,杂乱无章,课桌的一边还有一架坏了的钢琴,钢琴下也是堆满了书和本子,一本旧的《散文精选》落在了地上。 齐琳走过去,把那本书捡起来,放回到课桌上。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这太乱了,也不分类,不叠一下,收拾吗?她犹豫着。她的眼睛在一堆书里随意找着,抽出了一本故事书,翻开看,又放回去,换了一本文学周刊,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她看到了一些文字,像是一个学生写的日记: 2001年10月12日星期五晴 这本周刊我看完了,很感动,我最喜欢里面的《童年的月亮》,好羡慕那一家人在中秋节赏月时候的情景,同时,我又感伤自己,为什么我没有爱我的家人? 今天我做早操的时候偷偷看你,你好瘦弱,手举起来都有些费劲,我好担心,我知道我们不在一个班,你怕别人说我们的闲话,所以才拖着病躯出来看我。我也想看到你,可我宁愿你在教室坐着休 …… 005 遇袭 01年?那时候齐琳还在上小学。这字体看上去是一个女生的字,娟秀、干净,写字的那一页被撕了一块三角,“休”字后面的内容看不到。把书放回去,齐琳在这一摞书里看着,语文书、数学书、英语书、散文诗歌、报纸……各种版本,各种类型。 齐琳站起来,头一晕,她闭上眼睛,定了定神,蹲太久了!走到钢琴旁,钢琴上的白键都掉了好多个,露出里面的原木色,齐琳按下其中几个,发出几个音。来到窗前,齐琳看了看教学楼对面的宿舍楼,那里已经变成了教师宿舍,原本窄窄的走廊都镶上了防盗窗。 现在的学生数量大大减少,大部分家庭都把孩子送到了市里的私立中学,凤灵初中由原来的每个年级9个班,每班八九十人,减到现在每个年级只有3个班,每班只有四十多人。学生住宿的很少,七八年级的也没有晚自习,离学校近一点的都是家长早晚接送,学校门口以前的一个老教师的房子被改造成学生宿舍,总共就四个寝室,有专门的生活老师照看。 再回到曾经的母校,眼前的教学楼还是过去的样子,许多的回忆涌上心头。快乐的,不快乐的,那时候穷,没有手机,没有电脑,那时候天很蓝,云很白,那时候觉得日子过得很慢,那时候总想逃离…… 又是突然“啪”的一声,齐琳回头,看到又有一本书从上面滑了下来,她也不再去捡,走了出去。 骑车回到镇上,还没到中午,齐琳早上送侄子去学校,吃得早,现在有些饿了,就来到一家快餐店,点了两个小菜,正吃着,只听相机的咔嚓一声,齐琳抬头,看到贺伟举着相机在他面前。 齐琳嘴里轻轻咀嚼着米饭:“你在拍我?” 贺伟一笑,走过来,坐下:“嗯。”他盯着齐琳,“你头发盘起来,像是很随意,可……很美,我看到你,就能想象到你穿上婚纱的样子,就忍不住给你拍了两张照。” 齐琳愣了一下,低头一笑,继续吃饭。贺伟把相机拿下,放在桌上:“我看过国外的一个研究,说两个人的婚姻幸福与否,最大的因素取决于两人产生感觉的时间,你知道最幸福的婚姻产生感觉的时间是多少吗?” “多少?” “0.6秒。” “你是说一见钟情?” 贺伟点点头:“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初一,那时候……” 齐琳打断贺伟的话:“那你知道两个人的婚姻糟糕与否,其最大的因素是什么吗?” “什么?” “是遇人不淑。” 贺伟愣了,齐琳还是低头,咀嚼着,拿着筷子继续往碗里添菜。 “齐琳,你变了,好强势啊,你现在。” “是强势……还是,你想找个弱势的人来寻找安慰呢?” “你什么意思?” “你拿着一个贵的相机,却不懂拍照技术……” “谁说我没有拍照技术?” 齐琳轻轻冷笑一声:“连镜头盖都没打开,你这是哪位大师传授的拍照技术?” 贺伟看了一眼自己的相机,一下子尴尬了起来,他看了看周围的几桌食客,虽然没人注意到他,但他心里还是有些慌。看齐琳这样不识趣,他也有些生气:“你也用不着这样咄咄逼人,我只是回到老家,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那时候上初中,你上课的时候老是盯着我这边看。” 这一点,齐琳不否认。她上学时候数学成绩不好,而贺伟是数学天才,总是满分,她欣赏他,进而把这种欣赏误认为是喜欢。可贺伟呢,看不起齐琳,发试卷的时候看到齐琳的试卷,白了一眼,把试卷丢给她…… “那时候……视力不好,我大学毕业后做了近视手术,现在看清了。” “你这样有意思吗?” 齐琳摇摇头:“没意思,只不过你这样渣渣的伎俩……我看着……” “什么渣渣的伎俩?你什么意思?我撩你?”贺伟笑了一声,“你太自作多情了吧,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头发乱糟糟地盘在一起,也不收拾一下自己,哪有一点女人味儿……算了算了,我不跟你一般见识。”贺伟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拿着相机就走出了快餐店。 …… 齐琳吃了饭,约了高夏来家里玩。高夏不想呆在房间里,哪怕是开着门,也冲不散身上的药味儿。齐琳就把桌子搬到了院子的雪松树下,又到哥哥家搬了躺椅出来,高夏躺在躺椅上,齐琳拿了画册和电脑、扫描仪等,在一边工作。 高夏看了许久,问道:“哎……你是不是每个月挣很多啊?” 齐琳一边画,一边回答:“没有,得看接了多少活儿。” “一万以上总是有的吧?” “有,可我多辛苦你知道吗?”齐琳伸手,把手腕上的茧给高夏看,“你看。” 高夏捏了捏:“哎哟,可怜的嘞……” “你呢?有什么打算?” 高夏的眼神暗了下来:“我也不知道,医生说我情况还算乐观,可……癌症,你也知道,有时候,恶化就在一夕之间,也许今天好好的,明天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你前夫呢?没来看你?” “看是看了,”高夏往躺椅上一靠,看着头顶的雪松树,“我为了不连累他,主动提了离婚,他很快就找了新女朋友,现在,我只能孤单地一个人等死。” “我记得以前……你们挺恩爱的。” “以前是的。那时候我也以为我们很恩爱,直到这场病……我才明白,很多婚姻就像搭起的高高的积木,所谓的恩爱,不过是所有的利益权衡好了,形成了一个看似稳固的假象,一旦抽掉其中一个,就可能轰然倒塌。” 看高夏神情黯然,齐琳停下笔:“你也别太多愁善感了,要我说,看清了也好,至少……” 还没说完,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齐琳去开门,两个警察站在外面,高夏也坐起来,奇怪地看着两人。 “我们是凤灵镇派出所的民警,这是我们的证件。你们两个,谁是齐琳?” “我。” “今天下午一点,你在哪里?” “在家。” “一个人?” 齐琳指了一下高夏:“我跟我同学在院子里玩儿。”高夏也点点头,证明齐琳的话。 两个警察走到桌前,看了看齐琳画的画:“你是画家?” “算是,就是做美工的。” 高夏看了看警察,疑惑地问道:“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儿吗?” “贺伟,你们认识吧?” “认识,我们初中同学,一届的。” “他今天下午一点左右在路上被人袭击,右手骨折,报警了,经过我们向被害人了解的,他说中午跟齐琳有过冲突。” 高夏看着齐琳:“什么冲突?” 齐琳没有回答。 警察问了几句,就走了。齐琳回到桌前,继续工作。高夏凑过来,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到底怎么了?你跟贺伟?” 齐琳叹一口气:“没怎么,他想撩我,我太了解这种套路了,直接怼了回去,他不高兴,说我自作多情。” “真的假的?太恶心了吧!” “我还能骗你不成?我也算是在外闯了几年,见过一些世面的,是不是撩,我难道看不出来?” 高夏也有些愤愤不平:“哼!我看,他就是回家后寂寞了,想找个人打发一下,渣男!”看了看门口,“诶……虽说恶人自有恶人磨,可……谁袭击的他?” 齐琳摇摇头:“不知道。” 高夏突然一下子来了兴致:“我们去看看他。” 齐琳一愣,不理解,不愿意:“疯了哦,我看他干嘛?” “看看渣男的报应是什么样子啊?” 齐琳看高夏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也忍不住觉得好玩儿,两人一拍即合,齐琳把桌子搬回房间,高夏也帮着把她的画册什么的收回去,两人骑了电动车就赶到了卫生院。透过输液室的玻璃,两人躲在一棵广玉兰下。 “我们刚去走访了,你的同学齐琳有不在场证据,你还有没有跟别人起过冲突?” “警察同志,我回来时间也不长,一直跟我爸妈住一起,之前好几年不回来,镇上的人都差不多忘了,平时大部分时间在家呆着,能跟谁起冲突?” “这就怪了,你的钱包手机都还在,排除了劫财的嫌疑,若不是有矛盾,谁会袭击你呢?” “我也纳闷,就知道是个女的。” “你怎么确定?” “她穿了裙子,好长的裙子,拖到脚下了。” “你看清了?” “没看清,就是那女的从我背后打了我的头,我躲了一下,打到我手了,我失去平衡,站不稳,踉跄了几下,好像踩到了她的裙子,听到了布撕碎的声音。”贺伟想了想,“白色的裙子,像……鬼。” 两个警察互相看了一眼:“你没事儿吧?头上的伤是不是很难受?” 贺伟精神有些恍惚:“我只是感觉……” “呃……要不打电话叫你爸妈从厂里请假回来照顾你?我看你精神不太好。” 贺伟摇摇头:“不用,我家在存钱,他们请假要扣工资……我一个人能行。” …… 006 劝说 见警察准备出去了,齐琳拉着高夏躲到门口的妇女儿童保健大厅里。警车开走后,两人又返回到输液室的玻璃窗外,看贺伟手上的绷带,两人忍不住觉得好笑。笑着笑着,齐琳又难过了,她还是不擅长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高夏要回去吃药了,齐琳把她送到她父母家,就骑车回去了,刚到家门口,只见董成成在她家大门外。 “董成成!你找我?” 董成成回头,笑了,指了指放在地上的一个大盒子:“正敲门呢,没人应,你果然不在家,还以为你故意不开门呢!” 齐琳也笑:“哪敢啊,怎么敢把董大老板拒之门外?”一边说着,齐琳下车,开了门,董成成帮着齐琳把车推进去,又把门外的盒子搬了进来。 “这盒子里是什么?” “吃的小零食,”董成成一样样拿了出来,指了指,“炭烤板栗、雪花酥、黄桃干、麻辣牛肉干……都是我网店里主打卖的东西,别人都说味道不错,就给你带了点儿。” “哦,多少钱?” 看齐琳拿了手机,准备转账,董成成一愣:“送你的,不是卖。” “啊?这多不好意思,这么多……” “这有什么?哎,你给钱就太见外了!” 齐琳看着这一大堆的东西:“呃……那谢谢了。” 董成成一笑,看着齐琳一袋袋地数着这一大盒子的零食:“我有点好奇。” “什么?” “你为什么总把头发这样盘上去?怎么不学学别的女的,经常去美发厅好好弄一弄,多弄点花样?” 齐琳轻轻捏了捏前面一撮长长的又扎不上去的刘海:“我不喜欢披着,画画的时候挡着,不方便。以前呢,是扎马尾,后来就觉得头发很重,后面总感觉扯得难受,我就每隔一两个月去美发店打薄一次,久了,懒得去,就这样盘起来了。” “那你可以留短发。” 齐琳看了看董成成,眼神黯淡了一点儿:“我也喜欢短发,不过……我妈,我妈说留长发,活得就长,不准我留短发。” 一提到母亲,齐琳就难免伤感。董成成也看出来了,他局促在那里,两人都没有说话。齐琳的手机响了,她接了电话,稍有些不情愿的答应了两声,就拿了钥匙。 “你要去哪儿?” “去学校,一个九年级的老师有事,请我帮她看着学生考试。” “你要不愿意就别去,学校里都这样,有编制的总使唤代课老师,你没必要惯着他们。” 齐琳拿了外套,穿上:“第一次叫我,不去也不好,叫多了我就不去了。” “那我送你。” “不用,我骑车去。” 晚上七点多,教学楼一楼的灯光都关了,只有九年级的灯还开着,齐琳拿了一摞英语试卷来到301班:“你们季老师有点事儿,我代她监考,两节课够了吧?中间不下课,要去厕所的现在去吧。课代表呢,来把试卷发下去。” 整个学校寂静无声,齐琳拿着画册在讲台上画画。一节晚自习下课,一节晚自习又开始,齐琳画了好久,只听下面一阵隐忍的哄笑声。齐琳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最后面的几个男生看到齐琳发现了,马上低下头写试卷。齐琳盯着那几个男生看了看,又继续画画。她用余光发现一个男生趁她不注意扔了一架纸飞机到另一个男生那儿去。 齐琳坐正了,站起来,走到后面,到了一个男生的桌前,手伸在他面前,命令道:“拿出来。” “什么?” “叫你拿出来没听见?我看到了,纸飞机!” 看齐琳站在那儿,其他人也好奇地看过去。那男生不情愿地从抽屉里拿出那架纸飞机,递到齐琳手里,齐琳接过来,把纸飞机拆开一看,只见上面画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齐琳心一颤,吓了一跳,呼吸也变得有点重。 几个人看老师被吓到了,都偷笑着。 “干什么你们!” 后面传出一声吼,齐琳又被吓了一大跳,一回头,看到季洁站在她身后。季洁走到那男生身边:“都最后一年了,还不知道抓点紧!在考试呢,你试卷写完了吗?” “写完了……” “写完了能考满分吗?写完了不知道检查一下!” 几个男生被季洁这样一吼,都不敢支声。齐琳看季洁来了,她就示意了一下,上讲台拿了自己的画册就回到了办公室。 下课铃声响起,季洁拿了试卷回到办公室,看齐琳坐在那儿发呆,她走过去:“齐老师,是不是被学生气到了?” “呃……没有,学生嘛,调皮很常见。” “哎……我跟你说,把心放宽点儿,不用对他们太客气。”看齐琳没说话,“齐老师,你没事儿吧?” 齐琳回过头来:“没事……就是,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在家里好好的,一来到学校……总觉得学校有点……有点怪,心里很容易慌,很容易乱,我在这里毕业,以前没有这样的感觉。” 上课铃声响了,办公室的老师都出去上晚自习,只剩季洁和齐琳。季洁看了看空空的办公室,悄悄对齐琳说道:“齐老师,我劝你,辞了这代课的,你又不是没有工作,挣的肯定不比这个少。” “为什么?” “这个学校今年尤其怪,不止是你,我们其他的老师也是……想辞,舍不得,毕竟这工作难得,请假又请不到,学生没人教,不过好在明年过年后,学校就要搬迁了。” “搬哪儿去?” “就凤灵镇那边,靠县城的那条公路那里,有一个新楼盘,那楼盘对面,差不多要完工了。” “你刚说其他的老师也是,也是什么?” 季洁看了看黑漆漆的窗外,回过头,声音压得更低:“你知道这学校以前是建在一个坟场上的吧?” “知道。” “我也是前几年才从小学调上来的,一开始也没觉得什么,后来时间一长,就感觉……” 齐琳好奇不已,催促着:“感觉什么?” “我第二年就开始带毕业班,经常上晚自习,偶尔会碰到不干净的东西……” 齐琳心一下子揪了起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我也说不好,就是上课的时候会感觉讲台上还有一个人,还有……比如说有一次,我在办公室批卷子,外面风吹进来,把我的桌上的一只签字笔吹到地上,我捡起来,发现我正在改的那张卷子有一题上面被画了一个圆圈,我看了那题,我改错了。” “那圆圈不是你画的吗?” 季洁自己也疑惑:“我也不知道,应该不是我,因为我都批到后面的部分了,怎么会突然检查前面有没有改错呢?” 齐琳想了想:“这个……也不能说明什么,很有可能……毕业班试卷多如雪花,应该是你批试卷太多,给忘了,我画画的时候也经常出现这种情况。” 季洁微微一笑:“你能这样想最好,我也经常这样想。我们做老师的,自然得相信科学。” 听季洁这样说,齐琳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不相信你,”齐琳想起那个夜晚的见闻,还是没有打算跟季洁说,“不过,你刚说的嘛,好在明年要搬到新校区了。” “说到这个,才是奇怪,本来新校区今年暑假就要完工的,可莫名其妙的,建好的房子被洪水冲了,政府怕出事,延期搬迁。我们这儿地处这么高,多少年都没山洪了。”季洁看齐琳若有所思,“其实,齐老师,你肯定也有那种感觉。” “呃……你刚说其他的老师……对了,原先的那个美术老师呢?生的什么病?” “邱老师啊……我也不是很清楚,她就是年纪大了,又没到退休年龄,陆校长劝她提前退休,她不肯,”季洁冷笑一下,“舍不得那待遇。” “其他的老师也一样?也碰到了不干净的东西……” “嗯……学生里有一些流言,说学校闹鬼,陆校长开会时候特意强调了,说老师不能讨论这个,私底下也不能讨论,免得弄得人心惶惶。我今天跟你说的这个话,出了这个门,我就不承认了。” 两人正说着,门一下子猛地被推开,季洁吓得哆嗦了一下,齐琳也吓了一跳,出去看,门外没人,再看外面,一阵大风吹过,吹得教学楼前的梧桐树叶哗哗响。 齐琳收了东西,下了楼,来到车棚取了自己的车。教学楼到门卫那里大概有一百米的距离,伸缩门关着,齐琳按了按喇叭,门卫室里传来一个声音:“等一下啊。” 齐琳就在那儿等着,在昏暗的路灯下,她回头,看到顶楼上站着一个人。她又是心一慌!顶楼以前是他们初三年级的教室,现在顶楼没有设置教室,整层楼的灯也是灭的,谁站在那儿呢? 门卫师傅披着外套出来,按了伸缩门的开关,齐琳回过头来对着师傅问道:“师傅,那上面是不是有个人?” “哪儿啊?” “就……”齐琳回头准备指给师傅看,一回头,人又不见了! …… 007 搬迁计划 齐琳回到家,洗了澡,躺在床上,想了很多事情,一直也没睡着。外面有人敲门,齐琳去开,齐阳穿着睡衣,睡衣外裹着外套:“这么晚了,你还开着灯不睡,是在赶稿子?” “没有,是睡不着。” “你等会儿。”齐阳又出去,过了一会儿,他端了一杯牛奶过来,递给齐琳,“喝点热牛奶吧,有助于睡眠。”齐琳接过来,喝了一口,暖暖的,她把杯子握在手里,“想什么呢?睡不着。” “也不是具体的某些事情……我今天晚上替一个老师代课,听说,凤阳初中闹鬼。” “嗨,这你也信?” “我也不是迷信,就是……很奇怪,我在家的时候很安心,一去学校,心里就有点……难受。” “这样啊……那你就辞了,别去了,也没几个钱。” “我是想辞,可陆校长……想想,他当时对我们学生挺好的,是个好老师,好校长,我也是看在师恩的份儿上,才接下来的。” “陆校长……是,是个好老师,他也教过我。但……你是回家休养,天天去学校,弄得心神不宁的,也不好吧,得不偿失啊。” 齐琳舒一口气,又喝了一口热牛奶:“算了,我还是得自己调整,反正我每天最多两节课,还是连着的,以后我也不替别的老师代课了,最多,带完这一学期,我就不带了。”她看齐阳,手里的杯子热量一点点传到手心,“哥。” “嗯?” “你还怨我吗?” 齐阳微微瞪大了眼睛:“怨你什么?” “我是说,你怨我妈,也跟着,怨我。” “你前天回来的时候不是说……你不再接受无端的指责吗?” “我不接受,不代表别人就会停止迁怒于我。我这次回来也是……有些迫不得已,如果我能找到一个安静又安全的地方,我不会回来。我以为我们兄妹关系会很僵,你以前也不怎么理我,可这两天,我看你好像也挺关心我的……” 齐阳低下头:“你妈是你妈,你是你。” “可……”齐琳眼角微微湿润,“我妈是插足了你父母的婚姻……但如果要说错,也不是我妈一个人的错。我小时候总被人歧视,内心里也怨我妈,怨她的名声不好,连累到我。直到我考上大学,去了大城市,漂泊了很久,我越来越想我妈,这世上,没有谁,比她对我更好……我后悔,没在她生前多孝顺她。” 看齐琳的泪水从眼睛里掉出来,齐阳深深叹了一口气:“照你这么说,我也有不对的地方。阿姨她……虽然没有我亲妈好,但是她没有虐待我,也照顾我的生活起居。”停了一会儿,“琳琳,以前……你也别怪我,我那时候年少不懂事,家里又有这么多的变故,可我从来没有怨过你,就是有些接受不了父母离婚的事实。现在,我们爸妈都不在了,爸去世前也嘱咐我,要好好照顾你,我就你这么一个妹妹,过去的事情,好的,不好的,都不要提了,以后咱们好好过日子,哥会照顾你,会疼你。” 齐琳听了这话,更多的泪水奔涌而出,她忍不出抽泣两声,又深深叹一口气,忍住,齐阳站起来,在桌上抽了两张纸巾,递给她:“好了,别哭了,很晚了,早点休息吧。” 齐琳控制了一下自己,点了点头,齐阳看了看妹妹,就出去,把门关上。 …… 第二天是周五,齐琳只有一节课,她在上午九点钟骑车去学校,刚进校门,她下意识地抬眼,看教学楼的五楼,今天是阴天,从远处看,教学楼顶楼上仿佛是有一层云雾缭绕,看不清。齐琳晃了晃头,把车骑了进去。来到教学楼,刚回到办公室,一个老师就跟她说,要占用她那节美术课。要课也不早说?白来了!齐琳也无聊,出于好奇,齐琳从办公室出来,想去顶楼看看。 三楼有阅览室和会议室以及网络教室,学生教室都在一楼和二楼,离开三楼,经过四楼的楼梯,台阶上的灰尘明显比下面台阶的要厚,角落旁还散着一些坏了的凳子。上到四楼,沿着走廊走,一间间的教室看过去,教室玻璃上都是一片灰蒙蒙的,齐琳凑近了去看,只见教室里课桌课椅横七竖八地乱摆放着,讲台上的黑板还画着乱七八糟的画,地上也是,碎纸、本子乱扔。 上了五楼,齐琳想起昨晚看到的那个人,应该不是眼花,人哪儿那么容易眼花?是不是哪个学生调皮跑到五楼上玩儿,或者哪个老师到五楼来接私人电话?一抬头,齐琳微微一笑,三(6)班的牌子映入眼帘,这是她以前的教室。齐琳走了过去,门上有锁,已经生锈,可没有锁上,齐琳打开锁,进去,呃……跟五楼的教室一样,一片狼藉。齐琳来到自己从前的座位上,手一摸,好多灰啊,她蹲下来,看抽屉里有些碎纸,正用手想掏出来看看。 “你在这儿干嘛呢?” 齐琳被这一声问吓了一下,惊恐地抬头,陆校长! “呃……陆校长,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听到脚步声?” 陆校长疑惑道:“没听到?”齐琳看了看外面,听到有几个人在外面说话。 “呃……我可能是太专注了。” “专注什么?” 齐琳指了指自己的课桌:“专注过去的回忆,一看到这个课桌,我就想起初三那段时光。” 陆校长一笑:“是啊,时光荏苒,一眨眼,你们都成人了,我也老了。” “哎……陆校长,那几个人是干嘛的?” 陆校长看了看门外:“是工人,学校下学期要迁校区,四楼和五楼的一些课桌椅子什么的,要先处理一下,灯啊什么的也要拆了。地上也太脏了,东西搬走后得安排学生打扫一下。” “真要搬啊?” “嗯。” “好好儿的,为什么要搬?” “这个位置偏了点儿,地势又高,每年都有大批家长反应说路不好走,修路吧,工程浩大,劳民伤财,那边离县城近,交通、购物什么的都方便。” “那搬了之后,这个学校怎么处理?” “拆了。” “谁拆?” “政府啊。” “拆了做什么?” “招标,拉投资,这个就不是我们要操心的事情了。” 外面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陆校长和齐琳都走出去看,只见隔壁教室的一大块玻璃掉在了地上,摔得稀碎。 “哎,小心一点儿,这都是公家的财产。” “不是我们弄的,玻璃自己掉下来的。” “什么自己掉下来的?这玻璃好多年都没掉,你们一来就掉了。” “真不是我们……哎……你这玻璃没装好,太松了。”几个工人也懒得多解释,戴着工具手套就往下搬桌子。齐琳看了看窗户框,用手碰了碰,不松,很紧啊,应该还是这些工人不小心弄得,又不肯承认吧…… 课间操铃声响起,一大批学生涌向了操场。陆校长站在楼顶往操场看:“听学生说你画画很厉害,他们很喜欢你。” 齐琳谦卑一笑:“我才来两三天。” “学生们都很单纯,只要你认真教,他们是很懂感恩的。” 两人站在楼顶看学生做操,很快,音乐结束,学生们回到教学楼,陆校长跟几个工人交代了几句,就和齐琳一起下楼,刚走到出口处,只见两个男生跑着上来,与两人撞个正着,一看到陆校长,两个学生就准备掉头回去。 “站住!”两个男生只好定在那儿,陆校长走到他们跟前,“干嘛呢?” “上楼……活动活动。” “活动活动?我开学时候讲的很清楚了,不要到四楼五楼来!还活动活动?那么大个操场不够你们活动?下面三层楼不够你们活动?非要跑到楼上来?” 正训斥着,只听一个学生口袋里“滴”的一声,他赶紧捂了捂。陆校长严厉地瞪着他:“把手机拿出来!”他不情愿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陆校长接过来,打开一看,一个游戏界面出现在两人眼前,“你们怎么回事?我讲多少次了,不能带手机进校园,有事一楼有免费的公用电话,怎么就是不听呢?” 陆校长生气地看着两个学生,两人都低着头,不敢作声。楼上,两个工人扛着课桌下来了,齐琳让到一边,两人上来的时候,陆校长又交代了一句:“哎,等下东西搬完了,到三楼,最里面有个杂物室,里面有几张长桌子,搬两张上来,把这左右两边的楼道堵住。”他瞪着眼前两个学生, “手机我没收了,放学后叫你们家长到班主任那里去取,要是放学了家长不来拿,我就亲自打电话给你们家长!给我回教室去!” 两个学生噘着嘴,不服气,又不敢顶撞,只得乖乖下楼了。 齐琳回到办公室,陆校长也进来了,跟办公室的老师说:“等下上课跟学生说一下啊,不准去四楼以上,我已经叫人等下把四楼的出口用桌子堵住,跟学生讲,谁要是故意把桌子移走,就叫家长来。” 老师们听了都点点头。陆校长出去了,101班的班主任进来,走到齐琳身边:“齐老师,我听齐天宇妈妈说,你是齐天宇的姑姑,是吗?” “嗯,是。” “他家里是不是把他接走了?怎么也不跟老师打声招呼?” “不会吧,接走了肯定要打招呼的。” “没有打招呼,上午看到他了,做操的时候没看到,我以为是在厕所,叫人去看了,厕所没有。” “你没打电话问?” “打了,没人接。你有他爸爸的电话吧?他爸爸号码好像换了。” “哦,我问一下我哥。” 齐琳拿了手机,打齐阳的电话,问了几句后,她挂了电话:“我哥说不清楚,他去找我嫂子了。” “哦,我也是为了学生安全,如果接走了,让他妈妈给我打个电话。” “好。” 齐琳坐在桌前,想到齐天宇,有些担心,她下了楼,来到101班,没看到侄子。在教学楼找了一圈,也没看到。来到教学楼后面的原宿舍楼,也没看到。走到最后面,齐琳有些好奇,这里原先是一片菜地,现在没有种菜了,地上杂草丛生,有的杂草都长到围墙外面去了。齐琳准备回去,又听见这杂草中间有簌簌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动。 她慢慢儿扒开那一人多高的野草,吓得尖叫了一声:“小宇!” 008 小宇受伤 只见齐天宇倒在一片野草中,有气无力,两只脚都在流血,流出的血染红了旁边的几棵荆棘。齐琳吓得赶紧上前,一看到血,她就头晕。顾不得,她慌乱地拿出手机,打电话叫人来。很快,陆校长和两个男老师赶了过来,齐天宇的班主任背起他,陆校长开了车,把齐天宇送到了镇上的卫生院。 在卫生院里,医生给齐天宇的脚敷药包扎。齐阳和宋小薇也一前一后慌慌张张地赶了过来,看到儿子脚上的纱布,宋小薇又心疼又难过,她跑到儿子跟前,紧盯着那洁白的纱布,重重地喘着气,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简单问了几句,宋小薇训斥儿子:“你不好好上课,跑到学校后面干什么去!” 齐阳也生气,面色铁青地站在一边。眼看宋小薇瞪着儿子,嘴里骂骂咧咧,又把两边的袖子挽起来,像是一副要打儿子的架势,陆校长和齐天宇的班主任都拦着,把齐阳和宋小薇拉到诊室外面劝说。齐琳看他们在外说话,她坐下来,抚摸了一下侄子的头发,轻轻问道:“小宇,你为什么不做操,跑到后面去?” 齐天宇看着齐琳,眼睛放空,有些迷离:“姑姑,有人叫我去的。” “谁叫你去的?” 齐天宇低下头,不回答她这个问题。齐琳看齐天宇怯怯的样子,猜想,也许他是遇到校园霸凌了。她坐在他身边,温柔地问道:“你不要怕,有姑姑在,姑姑会保护你的。你跟姑姑说,是不是在学校有人欺负你?” 齐天宇摇了摇头。 “那你的脚怎么会受伤?” “草割的。” 齐琳也没注意他脚上的伤口,也不清楚这伤是怎么来的。看齐天宇怯怯的,低着头,齐琳有些心疼。跟医生拿了药之后,陆校长就和另外两个老师回学校了。齐阳开了车,把齐天宇带回了家。 在齐天宇的房间里,他坐在床上,脚上裹了纱布,齐琳把被子叠起来,让他把脚搭在上面。宋小薇还穿着工厂的工作服,她看了看儿子的腿,拿了药看,有些烦躁地脱了工作服,转身看着儿子:“你简直要把我气死!叫你皮,这下好了,还不知道要请几天假,知道你得落多少课吗?” “好了,嫂子,都这样了,你骂也没用。” 齐琳走到床尾,看了看侄子的腿,问道:“还疼吗?” 齐天宇摇摇头。 宋小薇过来,气呼呼的,齐琳赶紧拦着:“嫂子,别气了,今天是周五,应该不上新课,我等下跟他们班主任问问,明天后天放假,大后天……医生也说没伤到筋骨,说不定后天就好了,能上课呢,也落不了多少课。大不了,我给他补。你去给他炖点补血补气的东西,哥去学校拿他的书包了,周末他还得写作业呢。” 宋小薇看齐琳关心自己的儿子,想生气,又忍着,瞪了儿子一眼,她就出门,去了厨房。眼看宋小薇出去,齐琳坐到齐天宇身边,问道:“要不要喝水?” 齐天宇又摇摇头。 齐琳转过去,坐到他对面:“小宇,你爸妈都不在,你告诉我,到底谁叫你去学校后面的?”齐天宇低下头没有回答,“你要不说……这次伤好了,下次你还得去,还会受伤,你爸妈还会生气,我今天护着你,以后我走了,谁替你说话呢……” 齐天宇抬起头,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齐琳:“是一个大姐姐。” 齐琳面露疑惑:“大姐姐?什么大姐姐?” “我从厕所出来,看到后面有个大姐姐,说叫我过去,我就过去了。” “什……什么?别人叫你过去你就过去啊?你认识她吗?” 齐天宇又低下头,不说话了。齐琳叹了一口气,感觉齐天宇在隐瞒什么。这小家伙……怎么就是不肯说呢?齐琳来到厨房,看宋小薇在灶台上炖鸡汤。 “诶,你问了吗?小宇说了没?” 齐琳悄悄看了看侄子的房间:“没。我猜想,估计是在学校被人欺负,不敢说。” “我儿子一直都很乖的。” “初中,不是小学,附近所有的农村孩子都聚集在这里,什么学生都有,人家要是想欺负你……你乖的话,人家更觉得好欺负。” “这孩子,别人欺负就说嘛,我去学校找他们去!” “男孩子,自尊心强。嫂子,你也别着急,下周一,我去学校问问,真要是校园霸凌,我肯定能问出来。” 宋小薇笑了,看齐琳这样关心她儿子,宋小薇又有些内疚,之前应该对她好一点儿的。看着锅里的鸡汤,齐琳一下子想起什么,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拿了一点炭烤板栗过来:“嫂子,鸡汤里放点板栗会不会更好?” 宋小薇接过来一看:“哟,这板栗真好,颗颗饱满,你哪儿买的?” “同学送的。” “哪个同学?” “董成成。” “哦……诶,我去他家买过,怎么没买到这么好的?” “板栗还分什么好不好的?只要没长虫,不都是一个味儿吗?” 宋小薇拿了十几颗,剥开,丢进鸡汤里:“这你就不懂了,任何食材都分等级,品相、气味儿,几分熟,放的时间长或者短,或者长虫的,味道都不一样。” 中午,齐阳从外面回来,宋小薇正在饭桌上摆筷子,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是跟校长说什么了吗?” 齐阳似乎是有些累,也不回答宋小薇的话,把儿子的书包放到儿子的书桌旁,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哥怎么了?” “不知道。”宋小薇一边摆了摆饭菜,一边看了看齐阳的房间,“琳琳,你先吃吧。” “不叫哥出来吃饭吗?” “我给他留着饭菜,他估计是太累了,九月份正是公司忙的时候。” 宋小薇洗了手,就来到房间,只见齐阳躺在床上,鞋也不脱。她走过去,坐在对面,问道:“老公,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 “有一点儿。” 宋小薇看了看玻璃外,往前挪,靠在丈夫的怀里:“你还别说,你这妹妹,虽然脾气坏点儿,但是关键时刻还是很讲义气的,要不是她,还不知道小宇什么时候会被人发现呢。” 齐阳往边上一靠,弄得她坐了起来:“一家人嘛,我早说过,琳琳其实心眼儿很好。” 宋小薇有些担忧,她一下子坐直了:“你说,到底是谁欺负小宇?” “欺负小宇?谁说的?” “我猜的,琳琳也这么想,小宇就是太老实了,那初中……什么样的孩子都有,要搬迁了,学校也不安监控,想查也查不了。” “不一定吧,说不定就是小宇淘气,自己跑去玩儿,被刺刺到了。那后面他们班主任也带我去看了,是有灌木丛,学校已经尽力了,在外面放了一块大牌子,也跟学生强调不准去那里。” “小宇怎么会……” “怎么不会?你我也都是那个年龄过来的,我们青春期的时候也有自己很多的秘密,不愿意被家长知道。” “我还是觉得不会,齐琳说下周一她会去学校问问。” …… 齐琳吃了午饭,回到自己房间,拿起画册又开始工作。窗户是朝着院子,阳光照进来的很少,屋里光线不佳,齐琳把窗帘全部拉开,打开窗,也打开门,画了许久,眼看今天的计划也差不多完成了,她闭上眼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忽然听见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好像是从齐天宇的房间里传来的。宋小薇和齐阳都回去上班了,齐琳站起来,出去,走到齐天宇的房间。 一看,齐天宇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桌上的玻璃杯被摔在了地上,好在是地板,玻璃杯并没有碎。齐琳捡起地上的玻璃杯,走到齐天宇的窗前,坐下,拉了拉齐天宇的被子,齐天宇“啊啊”地叫着、反抗着,不肯掀开被子。 “小宇,你怎么了?我是姑姑啊。” 一听到齐琳的声音,齐天宇颤颤巍巍地掀开一角,一下子坐起来,扑到齐琳的怀里,紧紧抱着她。齐琳看齐天宇像中邪了似的,赶紧安抚了一下他:“不怕不怕,有姑姑在呢。” 好一会儿,齐天宇才慢慢缓过来,他稚嫩的脸微微抖动着,两只眼睛四处看,好像怕看到什么东西一样。齐琳看他缓和了一点儿,就松开侄子: “小宇,你告诉姑姑,到底是谁欺负你?你不用怕,姑姑可以不当老师,但是一定会替你出头。” “是一个……女……女生。” “女生?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 “那她长什么样子?” “她……应该比我大几岁,个子比我高,头发很长……” “穿什么衣服的?” “白色……白色的衣服。” 看侄子回忆着惊恐的眼神,齐琳赶紧又把他抱着,抚摸了几下他的头发:“不怕不怕啊……”转而,齐琳又觉得奇怪,早上课间操的时候,她和陆校长一起站在楼顶看,所有的学生都穿了校服,校服是蓝色的短袖和长裤,没看到谁穿白色的衣服。不过也对,课间操的时候,那个欺负齐天宇的女生不在操场上。 “小宇,如果这个女生出现,你能记得她的样子吗?”齐天宇看着齐琳,眼神依旧恐惧,没有回答,看他这么害怕,齐琳只好安慰道,“好了,不怕,下次再遇到她,你就跑来告诉我。” 晚上,宋小薇和齐阳回来,齐琳把齐天宇的话告诉了他们。 “个子高,比他大几岁,那肯定是毕业班的吧?” “我也这么觉得,我在九年级的教室外也看到几个打扮很成熟的女生,跟几个男生在门口打打闹闹的,说的话也不堪入耳。” “不行,我得找陆校长。” “这个我估计找了也没多大用,小宇才上初一,开学才两个星期,我问他,他根本不知道那女生是哪个班的,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我再去问问小宇……”宋小薇站起来,准备去儿子的房间。 “诶……”齐琳拦住宋小薇,“他都吓到了,本来就胆小,你再这么凶他,再给他吓得有厌学情绪了怎么弄?” “那怎么办?小宇以后在学校……” “你别急啊,嫂子。”齐琳想了想,“这样,我以后早上跟小宇一起去学校,没课我也待在学校,放学了,我跟他一起回来。我再跟他们班各个老师都打个招呼,要是上课没看到小宇就跟我说一声,我好去找。下午我也跟小宇说了,如果再遇到别人欺负他,就马上来办公室告诉我。” 宋小薇一听,和齐阳相视一笑,她拉住齐琳的手,感激不尽:“这样就太好了,小宇有你这样的姑姑真是他的福气!” 009 新人旧事 周六,一大早,宋小薇就做了几样早餐送到齐琳的房间里,齐琳知道宋小薇因为儿子的事情才对她这么好,也只是客气地接着。看着餐盘里的早餐,齐琳苦笑了一下,亲戚间也是一样,有利益,才有链接。 吃过早饭后,齐琳拿了一幅画,骑车来到董成成的店里。 周末,小镇上多了一些游客,都带着相机,顶着太阳,打着伞在小镇里参观。为了旅游收入,大家也是拼了,连小桥流水都建了起来。穿过一座仿古的拱桥,就来到了董成成的店。店里还挺大,除了山货,还有饰品、纪念品,偌大的玻璃窗上还挂了好几套古朴的服装。各类商品整齐地排列着,店里也有好几个顾客在跟营业员询问。 “齐琳。” 她一回头,只见董成成搬了一箱货出来:“忙啊?” “还好,你找我?” 齐琳点点头,把手里的画递给董成成,他放下箱子,接过来,打开一看,眼睛一亮:“你给我画的?” “嗯。” 董成成笑着,两眼放光一样,惊喜地看了看画,又看了看齐琳:“哇,这简直……跟真人一样,我都不知道自己这么……帅气!你画了好久吧?” 这话把齐琳逗乐了:“你本来就帅啊。这是彩铅人物画,没用风景衬托,不用很久。” “怎么想起给我画画?” “感谢你啊,给我送了那么一大箱零食。” “哎……这算什么?” 不远处,一个员工喊了一声:“老板!” “诶,来了!”董成成把画收好,放到前台柜子下面,“你先四处看看,等会儿我再跟你说话。” “好,你忙。” 齐琳看董成成过去了,就在店里逛,后面的试衣镜里,一个女生穿着汉服走了出来,旁边的男生看了看,两人在讨论着,齐琳也看了看,这飘逸的汉服好看是好看,就是……这么长,好走路吗? 在店里逛了逛,齐琳注意到不远处有一个女生,她长长的头发简单扎起,直直地垂在背后,白白的长袖衬衫,黑黑的粗布裤子,脚下一双老式的凉鞋,这个装扮像是农民,可她长得白,显得消瘦,虽然背对着齐琳,可背影看着仍然很清纯的样子。现在这样的女生很少见,朴素的衣着也抵挡不了她清秀的气质,齐琳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女生略微侧眼,但没有回头,仿佛发现齐琳在看她。她走到里面去,齐琳也有意无意地跟着,进到最旁边的存货区,那女生不见了。 齐琳出来看,店里又来了几个顾客,人声有些多了,她四处看了看,没见到那个女生,奇怪,她去哪儿了?走了吗?从哪儿走的?齐琳低下头,回到存货区,随便找了个板凳坐了下来,看着货架上琳琅满目的东西,突然,齐琳在一处货架口看到一件白色的雪纺衣服胡乱塞在里面、她好奇,站起来,走过去,从里面把那衣服抽出来,这是一件雪纺连衣裙,裙摆很长,齐琳拉起最下面的裙边,看到一块脚印似的污渍,污渍的地方还破了一块。她想起前天在卫生院听贺伟跟警察的对话,眉头微微一皱,听到外面有脚步声靠近,她赶紧把裙子塞进去,自己出来。 “诶,我正找你呢。” “找我干嘛?” “走,到楼上喝茶去。” 齐琳跟着董成成来到二楼,她看二楼这个古朴的茶馆,更是惊奇:“你这楼下卖货,楼上卖茶,这模式……” “来凤灵镇的人都是逛街的,累了嘛,可以休息,反正楼上空着也是空着,能做点生意就做点生意,可以多赚点儿。” 齐琳坐下来,看到旁边还有两三桌客人,前台的音响里播放着一首悠扬的古筝曲,这首曲子,齐琳在画山水国画的时候听过,《高山流水》,她画国画的时候会配这种类型的音乐,能让她心静,创作也更有感觉。 董成成拿了一壶茶和一盘点心,倒了一杯,递给齐琳:“这个是青梅茶,青梅是我到山上采的,绝对纯天然,没有一点儿农药。” 齐琳品尝了一口,眼睛微微抬起,酸中带甜,还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味,笑了:“这个很独特,浓淡相宜。” 董成成也笑:“你喜欢?等下我给你带一点回去。” 齐琳看着董成成,他质朴的脸上透着热情,乌黑的手臂还残留着一层灰:“你知道贺伟被袭的事情吗?” “知道。” “是你打的?”董成成先是一惊,随后苦笑着,低了一下头,齐琳看了看周围的客人,还好,没有注意到他们。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那就是默认了,她压低了声音:“你为什么打他?” “他混蛋。” “混蛋到你了?” “我是打抱不平,再说,就打了一下,想让他安生点儿,别四处沾花惹草,把小镇搞得乌烟瘴气的……哪知道他那么不经打。” “你这哪是只打了一下?他的手都那样了。” “哪样了?他就是矫情!” “他以为他碰到鬼了,吓得不轻。” 董成成抬头,有些吃惊:“不至于吧。哎,你怎么知道是我?” 齐琳也没有具体解释:“我就是知道啊。你也……有点过了,现在是法制社会,你这样教训别人,小心进监狱。” 董成成把双手放在桌上,有些不服气地看着齐琳:“进监狱就进监狱,就打了一下能有多重?我就是看不惯他那伪君子的样子,以为多读了点书就了不起了,看谁都低头俯视!哎……你不会还喜欢他吧?” 齐琳一笑,摇摇头:“我以前年少无知,眼神儿不好使。” “呵呵,说不定现在眼神儿也不好……”听他这么说,齐琳不高兴,瞪了他一眼,董成成又赶紧讨好式地赔笑,把点心盘往她面前又推了推,让她尝一尝。 从董成成的店里出来,齐琳戴上墨镜,也跟着别人一样,在小镇里参观、拍照。除了家里,除了学校,除了镇上的山,其他的地方都变了。为了建立旅游小镇,每一个人家的外墙都刷成了古朴的原木色,马路上也多了一排歪歪的松树,连以前那个难闻的水沟也被改造成一弯清清的池塘,塘边一排的柳树和桃花交映,看着柳绿桃红,可,树是真树,花是假花。 逛了一会儿,齐琳有些累了,她找了个木椅坐下,打开手机,看了看自己拍的照片,有了一点儿作画的灵感。一张张翻着,她停住了,又翻回去,在一张照片里,她看到了任雨萱。她手挽着一个秃顶男人,在齐琳的后面,好像是偶遇了齐琳,转而就瞪着齐琳!她站起来,回头,看了看,在离家不远的一个小巷子里,她看到任雨萱从一户人家出来,头发有些凌乱,理了理,扣了扣上衣的扣子,转身,看到齐琳,任雨萱愣了一下。 齐琳看了看任雨萱出来的那个房子,她认识这户人家,也认识照片上那个秃顶的男人。 两人都停在那里,齐琳也不觉得难堪,只是死死地盯着任雨萱,过了一会儿,两人来到巷子外湖边的木椅上坐下。 “我不接受你任何的轻视,不管我以前怎么轻视你。” 齐琳冷笑一下:“真是风水轮流转,老张,那么一个老男人,你也……真行。” “谁都会老,再说了,老又怎么样?有钱就行,有的人想挨都挨不着呢!” “有钱,再加上有老婆。” “他老婆没几天日子了,你们还是亲戚,你不是知道吗?都病得只剩皮包骨了。” “要死了,不是还没死吗?也没离婚啊。就算是没几天了,也至少应该给发妻一个体面的最后时光吧?” 任雨萱也冷笑着:“我倒是搞不懂,人家老婆都不介意,你一个外人,你浇什么鸡汤?” “对于我们家来说,你不也是外人吗?你,还有那几个同学,当年不是一样鸡汤式的浇灌我吗?更何况,我那时候只是个孩子,我做错什么了?” 看任雨萱竟然瞪着自己,齐琳有些得意,“不过,我还是挺同情你的。至少,我爸妈年龄相当,他们两个真心相爱,之后相伴二十多年,而你……” “我怎么样不需要你评头论足,更不需要你同情。” “好,那我就不同情你,改成鄙视你吧。”齐琳觉得好笑,又忍不住得意,她戴着笑畅快地站起来,紧握手机走了,走了几步后,她转身,“对了,听说你在准备结婚,不用给我发请柬,我要给学生上课,还有别的工作,没空。” 齐琳刚转过去,任雨萱蹭的一下子站起来:“我会给你发请柬,我也强烈建议你来我的婚礼,你会看到你想看到的。” 齐琳回头,有些不解地看了一眼任雨萱,没再说话,走了。 010 又见那女生 周一,齐琳载着齐天宇去凤灵初中,刚把侄子放在座位上,齐天宇看姑姑要走,一把抓住她的手,眼神恐惧,齐琳被他一用力,差点倒下来。她转身,握着侄子的手,安慰道:“不要怕,姑姑一整天都在学校里,有事就来找我。医生说你脚伤还没完全好,尽量不要走路,我等下跟你们班主任打招呼,你不用去做操,上厕所……慢点儿吧,我看你好像也可以自己去。” 齐天宇听了,这才慢慢不情愿地松开了齐琳的手。齐琳轻轻摸了摸侄子的头发,出去了。她来到一楼的办公室,跟齐天宇的班主任说:“我家齐天宇就麻烦您了,有事您跟我说。” “好,他不多休息几天吗?” “按理是应该休息几天的,但他爸妈都怕他掉课,跟不上,本来,他基础就不是很好。 “哦,也是。” 上午第二节课结束后,齐琳接到101班班主任的电话,说齐天宇有些紧张,齐琳就来到101班,看侄子恐惧的眼神,她无可奈何,只得把齐天宇带到自己的办公室去,陪着他。直到第三节课铃声响起,她才把齐天宇送回到101班。 第三节课本来齐琳有课,但是课又被其他老师占了。她在办公室画了一会儿画,抬头看了看楼顶,想去阅览室找找书,寻找一些作画的灵感。出了办公室,来到三楼的阅览室,她在一排排书架里翻阅着,在一本《美文精选》中,她看到里面夹了一个书签,书签上抄了一首诗:花舞花落泪,花哭花瓣飞。花开为谁谢,花谢为谁悲? 这字……齐琳正想着,楼上传来了脚步声,她一开始没注意,低下头,又很快抬起来,疑惑,陆校长上周五不是把四楼的两边入口都堵起来了吗?谁又跑上去了?是不是哪个学生?现在不是上课时间吗? 出于教师的责任感,齐琳出来,走上去,只见四楼的一边入口处用了一个长长的桌子挡着,桌下摆了很多板凳,根本过不去,齐琳把桌下的板凳一个个移开,再把桌子挪了一点缝,从缝中穿过去,在四楼,从左边走到右边。四楼的所有教室都空空如也,课桌、课椅、讲台都撤走了,连黑板和灯都卸下来搬走了,地上的垃圾也被清理干净。 齐琳走到最右边的教室,正好奇,没有人,准备去五楼看看的,一回头,一个女生站在她面前,她着实吓了一大跳! 她重重地呼吸了几下,喘了喘,闭上眼,缓了缓,看着眼前这个女生,想起来了:“我见过你,上周六,在镇上的店里。” 齐琳看着眼前的这个女生,她只比齐琳矮一点点,穿的还是白色的长袖衬衫,黑色的粗布裤子,脚下一双老式凉鞋,没有袜子。齐琳盯着她看了看:“你是哪个班的?” “三(5)班。” “什么三(5)班?初三总共才3个班!”女生没有说话,齐琳又想起侄子提到的那个女生:“你的校服呢?怎么不穿校服来学校?” “我没有校服。” “怎么会没有校服?每个学生都穿校服。” “我爸妈不给我买。” “哦……上周五,是不是你把齐天宇……101班的齐天宇,是不是你把他……”齐琳又停住了,她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女生,隔着保守的衣服,齐琳都能看出她细细的手臂、细细的腿,脸蛋儿干净、瘦弱,穿得又很朴素,像是穷人家的孩子,看上去很文静,不像是那种叛逆的学生, “你有没有欺负齐天宇?他的伤是不是你弄的?” 女生摇摇头:“我只是想见到他,问他几句话,那个小孩儿的伤不是我弄的……” “那是谁?” 她又摇摇头:“我不知道名字。”她仔细打量着齐琳,“你跟他长得好像,尤其是眼睛,这就是血缘吧……” 齐琳盯着她,她是不是在暗讽什么?齐琳想起自己老师的身份,:“我不是假公济私,齐天宇是我侄子,可他确实是受害者,我也不是袒护他,只是想替他找出欺负他的人,批评教育一下。校园霸凌是很严重的问题,别的学生遇到这个问题我也会一视同仁。”对面的女生没有说话,一双眼睛微微眨了眨,风吹过来,吹起了一点儿她额前的头发,她显得有些孱弱,“呃……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女生低下头,脸色微微泛白:“我刚满18岁,叫……”还没说完,齐琳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看,拿出手机,是陆校长的电话,她走到走廊前,操场上,一个班的学生正在上体育课。 “喂,陆校长。” “你在哪儿呢?” “在四楼。” “四楼?你去四楼干嘛?” “有学生偷偷跑上来了,我来看。” “哦,这些孩子,叫他们下来,跟他们班主任说!” “嗯,您打我电话有什么事儿吗?” “你来我办公室,签一下合同,再到财务那儿去,把银行卡和身份证复印件交给他,到时间了把工资打你卡上。” “哦,好。” 挂了电话后,齐琳回头,那女生不见了!奇怪,走了吗?齐琳在教室里看了看,又在整层楼间走了一遍,没看到人。看了看入口处自己刚刚上来时挪开的缝隙,齐琳叹了一口气,从缝隙里出去,把桌子摆回原位,又把凳子都挪回到桌子底下,下楼,来到陆校长的办公室。 签了合同后,齐琳问道:“陆校长,学校有学生没有买校服吗?” “没有啊,全都买了。” “全买了?不是说自愿吗?” “说是这样说,肯定不会强迫学生买,但现在的家庭,哪家买不起?” “还是有的吧,有的学生家里还是很穷的。” “穷的也有校服,我们跟校服厂商沟通过了,个别贫困生都是免费送一套,不需要贫困证明,班主任确认了说一下就行。” “真的是所有学生都有吗?” 陆校长看齐琳有些奇怪,抬头看着她:“你怎么这么纠结这个问题?” “呃……我是看学校有的学生没穿校服。” 陆校长一笑:“呵呵,这些孩子,调皮,说了多少次了,嫌校服丑,就是不穿。哎,现在学生越来越难管了!” 齐琳从陆校长的办公室出来,到会计那里叫了复印件。回到办公室,她想起刚刚见到的那个女生,总觉得不对劲,18?初中生,初三,一般年龄都在15岁上下,18……明显大了点儿,不过她那身高,稚嫩的脸蛋儿,18也说得过去。不过,这学生明显在说谎,三(5)班……根本就没有三(5)班!这么看来,弄不好她就是被老师逮到了,装怂,实际上就是她欺负的齐天宇! 齐琳下楼,来到学校后面的杂草边,那个硕大的“禁止入内”的牌子还立在那儿,齐琳小心翼翼地扒开一人多高的野草,走进去,里面的灌木丛里,齐天宇流的血还粘在上面,红红的一点,齐琳真的晕血!她闭上眼睛,好好缓了缓,不想看,准备回去。 刚走了一步,齐琳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她停在那儿,有些紧张,不敢动。 “打火机呢?” “这儿呢。” “小心着点,着火了我们就完了。” “砰”的轻轻一声,不一会儿,齐琳嗅到了烟味儿。 齐琳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悄悄扒开野草,只见三个穿着校服的男生躲在里面吸烟。一看到齐琳,一个男生赶紧把烟丢了,地上的野草被烧了起来。她赶紧走过去,用脚把烟和火都掐灭。眼看他们几个准备跑,她呵斥一声:“站住!我都看到了,你们跑得了吗?” 他们也不管,撒开腿就跑,齐琳看了看背后被灭掉的烟,有些不放心,也没紧追,他打了电话给陆校长,陆校长赶紧过来,提了一桶水,把他们抽烟的地方浇透了,还不放心,又找了两个男老师过来,把一整片野草都浇了个遍。 齐琳在各个班看,很快就认出了那三个男生。 在校长办公室,三个男生低着头站在一边,陆校长和教导处的主任坐在办公桌前,商讨着什么,齐琳也坐在一边。过了一会儿,两个家长赶过来,简单地询问之后,一个穿着化肥厂工作服的男人一下子站了起来,冲到儿子跟前,啪的一巴掌打到儿子脸上:“老子一天十几个小时,累死累活地站着上班,你坐在学校还坐不住,小小年纪就不学好……” 那男生被打得脸通红,忍不住哭了起来,陆校长赶紧过来拦着那家长。各自平复了一下之后,陆校长让两个家长坐下。 “你爸妈呢?怎么没来?” “他们……在外面打工。” 陆校长叹了一口气,面露怒色:“烟是哪儿来的?” “家里拿的。” “说实话!” “外面买的。” “哪里?” “镇上的超市。” “我问你们,上个星期五,101班的齐天宇,到后面去,说有人从背后推了他,是不是你们?” “他推的,我们没推。”两人都指了指另外那个捂着脸哭的男生。 “你推他干嘛?” “我……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齐天宇两只脚都被刺割伤,去医院缠了好几层绷带,好几天了,现在走路还一瘸一拐的。” 那家长一听,气得手抖,站起来,抬起脚,准备踹自己的儿子,陆校长和教导主任又赶紧拦着。齐琳看那男生也被吓得颤颤巍巍的,心一软:“这样吧,陆校长,我看他们……也是一时调皮,这样好不好?让他们几个给齐天宇当面道歉,再写个检讨书,保证以后任何情况下都不再抽烟,也不再欺负别的同学,学生嘛,还是以教育为主。”她转身对着两个家长说道,“我家齐天宇吓得不轻,也没看到人,以为是闹鬼了,这两天老做噩梦。” “对不起啊,都怪我,我上班忙得很,没时间管,这样,医药费我家赔。这孩子……”他又怒视着自己的儿子,“我真想打死他!” “哎哎哎,好了好了,有话好好说。医药费就不用了,也没多少钱,让他们跟齐天宇道个歉,以后不这样了,大家也还是同学嘛,还是要好好相处。” …… 黄昏时分,学校放学,齐琳骑车带着齐天宇往家的方向走,经过了白天的事情,那三个男生跟他道歉后,他总算明白过来,也不再害怕。一路上, 他搂着前面姑姑的腰,把脸贴在她背后,看侄子这样依赖她的样子,齐琳回头一笑:“怎么样?姑姑说得没错吧。你呀,就是胆子太小了……你妈也是,那么早送你去上学干嘛呢,你才11岁,应该上六年级才对。” “我妈说,天才都是很小就有成就,所以我5岁就上一年级了。” “什么天才?强迫出来的那是揠苗助长,不是天才。” “姑姑……” “嗯?” “可我真的看到了一个女生,好瘦,好怪,好像……鬼。” 齐琳透过电动车的后视镜看齐天宇:“学校后面是教师宿舍,可能是教师家属,你不要往鬼魂那里去想,大白天的,哪儿来的鬼?” …… 车经过董成成的店门口时,齐琳看了一眼,她又想起那个女生,总觉得有些怪,初三的学生她只见过那几个准备走艺考路线的,其他的,她都不认识,也没去他们教室上过课,都是带着几个学生在美术室里练习。上午的那个时间,上周六店里的那个时间…… 丁字口处一辆车飞快驶过,她猛地按住刹车,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大幅度地倾了一下。 011 丧钟,邀请 回到家后,宋小薇听说了学校的事情,为了感谢齐琳,她又是烧了一大桌子菜,四个人围坐在桌旁吃饭。夜色浓郁,院子外的树影斑驳,偶尔听见几声“咕咕”的鸟叫声,正厅的门开着,光从里面垂直倾出去,齐琳看了看外面的黑夜。太安静了!这种安静让她的听力更加敏感。 “铛……铛……”远处传来一阵敲钟的声音,齐琳停住了,她知道这个声音,这是祠堂里的丧钟声。 “谁死了?” 宋小薇一边吃饭一边看了看外面:“老张家的媳妇儿,我下班的时候就看到他们家在准备丧事了。”齐琳想起了任雨萱,那个老男人的老婆死了,这么说,任雨萱很快就要嫁给他了?宋小薇看齐琳也不吃饭,只盯着外面的光影,“那个任雨萱,是不是你同学?” “嗯。” “哎……老张家也真行,旧媳妇还没死呢,就想着张罗新媳妇了,有钱人家也真是,做什么都这么讲究效率,这下人死了,他们就不怕午夜鬼敲……” 齐阳有些生气地敲了敲盘子:“别人家的事儿不要在背后嚼舌根!” 看齐阳生气,宋小薇也就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笑了笑,夹了块肉到儿子碗里:“琳琳,今天你处理得也不好,要我说,医药费得赔,歉也得道,还应该把那小孩儿开除!才多大呀,就欺负同学,逃课抽烟,以后长大了,也是危害社会。” “不能这么说,嫂子。十几岁的孩子懂什么呀?再说,那小孩儿其实也可怜,看他爸爸那么凶,估计在家也没少挨打。” “打他是应该的,谁让他不听话的?” “学生嘛,不能放弃教育,知错能改就好。” “呵呵,小宇不是你生的,你当然……” 齐阳用力把碗扣在桌上,筷子一扔,进了房间。另外三人愣在一边儿,都看着他离开。齐琳听了宋小薇这话本能地也很不高兴,可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哥哥发火,一时间也有些茫然。 看丈夫气冲冲地回了房间,宋小薇板着脸,也吃不下去了,她看了看儿子和齐琳,放下碗,出去,隔壁的房间里传来了两人的争吵声。 “我在自己家连话都不能说了是吗?你在外人面前能不能给我留点儿面子?” “谁是外人?啊?我妹妹和小宇都是跟我有血缘的,这是我爸留给我的房子,要说外人,你才是外人!” “呵……我是外人?齐阳,你摸着良心,我给你生了儿子,白天上班,晚上做家务,以前儿子接送都是我,你现在说我是外人?” “你不要总是揪着这些事情作威作福,口无遮拦,你有一点儿女人的样子吗?唯利是图、泼辣狠毒、搬弄是非、斤斤计较……” “我这样都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和儿子!” “你是为了你自己,别扯上我跟儿子!” …… 随后一阵摔东西的声音响起,听见父母争吵,一旁的齐天宇委屈地低声抽泣。齐琳看侄子哭,不由得心疼,她拿了纸巾,给他擦眼泪:“好了,不哭了,姑姑去劝劝他们,你先吃饭,明天还上学呢。” 说完,齐琳站起来,刚走到正厅门口,只听隔壁房门被用力打开,宋小薇喘着粗气来到车棚,抹了抹眼泪,骑了车,又下来,打开外面的大门,“呜呜”的一声,车骑出去了。齐琳想拦,又觉得拦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餐桌边的侄子,他还在哭,饭还含在嘴里。 叹一口气,她走到门口,看到宋小薇的车往左边骑,昏黄的路灯下,齐琳看到任雨萱穿着大红的连衣裙站在老张家门口不远处,一动不动。回头,看到齐琳,任雨萱面无表情。齐琳也没有说话,她转身回去,把大门缓缓关上。 她走到正厅安慰了一下侄子,就来到哥哥的房间,齐阳正躺在躺椅上,双眼空洞地看着屋顶的吊灯。 “哥,嫂子这么晚出去……” 他坐起来:“她回娘家了。” “你怎么最近好像很容易生气?” 他叹一口气,看着妹妹:“我是心里空得很。” “空?” “你记得你苗伯伯吧?” “爸爸的老朋友,那个民间艺术家?” “他身体不是很好,心脏病,医生说最多活个两三年,他家没有儿子……我小时候就喜欢跟他学做木雕工艺品,看到他……我挺难过的,他怕自己的手艺失传,留下遗憾,我就想辞了工作,跟他再多学一点儿,以后继承他的手艺。” “这也挺好的,你一直都喜欢木雕工艺,不过就是挣钱少一点儿。” “为了这事儿,你嫂子老找茬儿。” “嫂子……估计就是考虑经济问题,这个,也能理解。” “不止,”他摇了摇头,很无奈,“我实在是受不了她,本想着小宇大一点儿,高考后就离婚,可我实在不想跟她再过那么多年,她这个人……太势力、太贪婪了。” 齐琳走过去,坐在哥哥身边:“不至于,嫂子……是刻薄了点儿,可家里该做的,她也做了。” “你不懂,琳琳。有件事儿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因为还没定下来。” “什么事?” “这个房子可能要拆迁了?” “啊?” “我是听我在政府工作的同学说的,还没有公告,不过八九不离十了。” “拆了干嘛呢?” “要建立文化旅游中心,这边离山那里近,山那边也要开拓一块地出来。你嫂子娘家也在这个镇上,户口当时也没迁过来,再去迁的时候,已经不准迁了,为了这事儿,又是折腾,还要打你那三间房的主意。” 齐琳微微嘟起了嘴:“难怪……” “琳琳,你放心,该你的,哥绝对不跟你争。咱们家一共386平米,你那三间房占110平米左右,院子……我还没量,也懒得量了,户口上,我、小宇、你,三个人,咱们一家人,也别算那么精,拆迁款就各占三分之一,你看行吗?” “我不在意怎么分……倒是,”齐琳看了看外面,“这要拆迁了,我就没家了。” 看到齐琳伤感的样子,齐阳愣了一下:“不要难过,琳琳,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拆。就算拆了,以后,我住在苗伯伯那里,他那里房子也很大,就是地方偏,离镇上远了点儿,我在那里给你留一间房,你以后回来就去我那里住。” “你已经决定去做木雕工艺了?” 齐阳点点头:“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不为金钱,不为名利,只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她看着哥哥,她以为他变了,可他没有,他还是那么痴迷于过去的爱好,小时候,他就老往苗伯伯那里跑,齐琳还以为他在逃避父母,逃避她,回来后,他也躲在房间里,拿着各种工具刀雕刻小玩意儿,还给齐琳做过一个木制的配饰挂件。 “你们如果离婚,小宇会很受伤的吧?” 齐阳低下头:“不离婚,我也受不了,他会更受伤。还不如早点了断,让家里安静一点儿。他妈妈在,我就总觉得家里到处都是噪音,吵死了。”他叹一口气,站起来,“我去看看小宇。” 看哥哥出去,齐琳也站起来,看到正厅里,他在给儿子擦眼泪,又把已经冷了的饭菜拿到厨房去热。 门外有人敲门,齐琳穿过院子,打开一看,又是心一颤,任雨萱站在外面!还是那件大红的连衣裙,披着头发,浓浓的黑色眉毛,黑黑的眼线,白得都有点儿反光的脸,红得如血一般的嘴唇,脚下一双红色的高跟鞋,看到她那妖艳又惊悚的样子,伴着远处老张家隐隐约约的哭声,齐琳忍不住吓得向后退了一步:“你干嘛?大晚上的穿成这样!” “我是来亲自邀请你参加我的婚礼,婚礼是十天后,晚上八点钟,中午晚上都请人吃饭。” “任雨萱,你有毛病吧?人家老婆才死!” 她冷笑一声:“死了才好呢,活着也是受罪。” “你简直……”齐琳用手指了指她,“我不去!” 她正要关门,任雨萱“啪”的一下子拿手拍在门上挡住,齐琳看到门上任雨萱黑黑的指甲盖:“你一定要来,高夏、贺伟、董成成,咱们那一届,那个班的,都要来。” “神经!”齐琳用力把她的手从门上扒下来,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从里面锁好。 回到院子,齐阳从厨房里端着热好的菜出来:“谁啊?” “任雨萱。” “她来干嘛?” “说叫我去参加她的婚礼。” “你要不想去可以不用去,我去就行了。” “你要去?” 齐阳把菜放到儿子边上,拣了点儿菜到儿子碗里:“我们家跟老张家还沾着亲,小宇过十岁的时候,他们家也来过了,现在人家叫了,不去不好。” “哥,你不觉得他们家太过了吗?” “过不过的那也是人家家里的事,我们管不着。” 齐琳回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大门,黑夜里,那门就立在那儿,隐隐约约的哭声回荡在冷空气里,她想起任雨萱刚刚恐怖的样子,不寒而栗…… 012 离婚 第二天一早,齐阳一大早就起来,熬了粥,吃过饭后,他去车库取车,准备送儿子和齐琳去学校。 “哥,你不去上班吗?” “不去,昨天就提交辞职申请了,等下送了你们,我去公司把自己的东西拿回来,然后去苗伯伯那里。” 齐琳打开车门,让侄子先上车。 车开到校门口,齐琳和侄子下来,准备进去。还没走到校门口,只听背后猛的刹车声,门口的学生听到声音都好奇地往后看,齐琳也回头,看到齐阳的车停在那里,他很快打开车门,下来后紧张地四处张望。 “哥,怎么了?” 他看了看妹妹和儿子,缓了缓:“哦……没什么,你们进去吧。”说完,他犹豫着,四处看了看,好像是在寻找什么,又上了车,缓缓把车开离了校门口。齐琳进去后,上了楼,在楼梯那儿,她看到哥哥又把车开回来了,还在门口的树下找着什么,齐琳也好奇,不知道哥哥是在找什么。 上午第二节课是初三(2)班的美术课。齐琳先来到美术室,把东西放好,铃声响了好一阵,也没见学生来,她只好出去,来到三(2)班的教室,看到里面的学生都在低头写试卷,季洁看到窗户外的齐琳,笑着开门出来:“不好意思啊,忘了说了,这节课要考试,那几个孩子就不上美术了。” “哦……”齐琳看季洁笑,她自己却笑不出来,什么人啊,占课也不说一声,害得她在美术室等半天!回到办公室,齐琳拿起画册,继续完成之前工作室接的工作,才画一会儿,办公室里的两个老师就聊起了天,声音还很大,一会儿笑,一会儿拍桌子,还有一个老师把手机落在办公室,电话铃声一直响。 她无奈,又不好叫别人小声点儿,毕竟这是公共办公区。叹一口气,齐琳收拾好画册和画笔,又来到美术室。美术室位于二楼的最右边,中间隔了两个空的教室,很安静,关了门,教学楼里的上课声就很小了,只要不是学生集体读课文,她几乎就听不到什么声音。 一幅插图完成,齐琳一看,很满意,形象、生动。看了看时间,还有几分钟就下课了,她站起来,又看了一眼美术室后面那一堆杂乱无章的书。她又看了看自己身边,也不知道怎么了,季洁有的那种感觉她也有,总觉得这个美术室不止她一个人…… 这书这么乱,她有时候真想好好整理一下,又觉得时间不够,算了。她在那一堆书里翻看着,一本《热爱写字的人》里,她又看到了一段话,还是一篇日记。 2001.10.26 今天下了一天的雨,我的心情也跟这天空一样,阴雨连绵。 为什么又要交钱?饭盒要六块钱一个,明明外面卖一块五;学校门口建路灯也要收五块钱,我们是住读生,要那路灯干嘛?宿舍楼外面的石头运输还要收两块钱,不然要我们自己去运……他们太过分了,顶着为人师表的招牌大肆搜刮学生的钱,三年里,我们一个年级学生少了一半,都是交不起这些费用而被迫辍学的……校长还强迫我们,要我们帮着老师欺骗教育局来检查的领导,说同学们是自愿辍学的…… 父母早就不愿意给我交钱了,我该怎么办? 我不想辍学,我想考高中,考大学,和他一起共筑未来。 写完这些,我的眼泪就出来了。算了,我何必徒添伤感呢?不考大学可以,不考高中也可以,只要有他,能和他在一起,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 这字……齐琳没记错,之前看到的那段话字迹也是这样,清秀,笔触细腻,多愁善感,那本书的书签里抄写的诗也是这个字迹。 齐琳翻了翻其他的书,很多旧书上都有字,大多都是随意、没有目的的,偶尔有些小纸条之类的话,但没有别人把日记写在书的空白处。 她又看了一遍这段日记,仿佛看到一个柔弱的女生在桌前低头书写的模样。这些学校乱收费的内容齐琳也熟悉,她上初中的时候也是那个校长,总是以各种奇怪的名义让学生交钱,最离谱的,是学校维修教师宿舍楼还要学生出钱……齐琳好在家境可以,顶住了,她的一些同学就没那么幸运,没熬到中考就辍学。初三那年,因为大量的家长上访,之后,学校来了好几辆车,都是身穿制服的人,原校长被带走,后来,镇上有了传闻,原校长因严重贪污受贿被判刑,服刑未结束就莫名其妙得了重病,不得已保外就医,没几天就一命呜呼。之后又换了两任校长,都有所收敛,但问题尚在,家长没有停止上访,他们在任期间也接连生了怪病,没到退休年龄就病死……也正是因为这些事情,学校关于建在坟场上所以闹鬼的传闻就没有断过。 再看这字,这字里行间的情感很浓,那个“他”……好苦涩,好浪漫的校园爱恋啊! 中午在学校食堂吃完饭后,齐琳去看了侄子,好在齐天宇恢复了精气神儿,她也就放下心来,跟着一个老师的车回到了家里。 到了家门口,她谢过那老师,拿了钥匙开门,一开门,她吃了一惊,院子里有很多摔碎的碗和其他一些小玩意儿,还有几个木雕工艺品被丢在松树下,旁边的花盆也是甩得到处都是。齐琳好奇地进门,她闻到了一股木屑的香味儿,来到右边的房间,一看,两个空着的房间里多了许多木头,还有一些工具。她拿了手机,打给哥哥:“喂,哥,家里院子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等我回来收拾。” “哎……” 没等齐琳再问,齐阳就把电话挂了。 齐琳大概能猜出个所以然来,又看了看乱糟糟的院子,她拿了扫把,小心翼翼地把院子里的碎碗什么的扫了扫,扫把略过碎的陶瓷,哐当哐当地响。还没扫完,她听到了两声敲木头的声音,不知道这声音从哪儿传来的。她停下扫把,竖起耳朵仔细听,又听不到。继续扫,那声音又传来,好像是从爷爷奶奶的房间那边传来的。 齐琳走到那房间里面,又听到两声敲木头的声音,奇了怪了,这声音哪儿来的?到窗户那边,轻轻拂去玻璃上的一点灰,齐琳一下子懵了,只见隔壁的女的躺在地上,好像没什么知觉,那男的狠狠踹了她几下,嘴里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手拿木棍敲了敲她脑袋…… 对于这样的场面,齐琳小时候就见过很多次。隔壁男的家暴是家常便饭,女的娘家收了很多彩礼,不帮女的,她也从来不收拾自己,整天颤颤巍巍,跟这个哭诉,跟那个哭诉,就是不离婚。齐琳父母生前看不过去,跟派出所报警,女的反而还怨他们多管闲事…… 下午,齐阳从外面回来,齐琳在院子里画画,看到哥哥回来,她上前问道:“是不是跟嫂子又吵架了?” 齐阳脱了外套,看了看干净的院子:“不是嫂子了。” “啊?” “我们上午办了离婚手续。” “这么快?”齐琳看齐阳的左手上有一道割痕,“哥,你的手……” 齐阳看了看那道伤痕:“没事儿,小伤而已。”他走进正厅,拿了钥匙打开门,齐琳又是一惊,只见饭桌也倒在地上,柜子上的佛像也倒了,椅子也是东倒西歪,地上还有一些碎玻璃……可以想象,宋小薇肯定是发狂了! “那小宇呢?” “小宇她不要,归我。” “财产怎么分的?” 齐阳一边扶起倒地的饭桌和椅子,一边回答:“我给了她几乎全部的存款。”齐阳停下来,看着妹妹,“琳琳,我需要你借我一些钱。” “什么钱?” “我拿了离婚证后,去县里的一个私立学校联系了,准备明天把小宇转到私立学校去,也跟陆校长打招呼了,没什么问题。学费加住宿费什么的,一学期要八千多,我现在手里钱不够,公积金还没提出来,剩下的工资还没结,你借我一些,我拿了工资就还你。” “这没事,小宇的学费我来出。” “不行,你借我,我到时候还你。” “呃……多少?” “五千。” “五千够吗?” “够。” “行,我转给你。”齐琳又看了看爷爷奶奶的房间,“隔壁那家人怎么不离婚?” “他们怎么会离?连思想都没有,怎么离?” “我觉得那女的早晚有一天会被打死……” “这个我们管不了,你也别管,管不过来的。” 两人继续收拾,齐琳也帮着拿了扫把,收拾残局。收拾好之后,齐阳接了个电话,对妹妹说道:“走,我们去趟老张家。” “去干嘛?” “送个花圈,吊唁。” “呃……”齐琳不想去,因为不想看到任雨萱,可转念一想,死者的家属肯定在,任雨萱应该不会出现,她也就没拒绝。 两人来到老张家。这个四合院比齐琳家要气派得多,虽然房屋格局是一样的,但房子是重新盖的,是典型的现代欧式风格,富丽堂皇,跟别墅差不多。灵堂设两层,一楼守灵,二楼招待亲朋。按照习俗,上香的时候分男女。齐琳跟着几个女眷拿了香走到一楼的大厅,点了香,拜了拜。她朝着灵堂上的遗像看了看,灰色的面孔,没有笑容,脸胖胖的,很显老,她盯着看,想起了任雨萱昨天晚上的样子,越看这遗像,齐琳越觉得死去的这个女人眼神越愤怒。 “齐琳。”她又是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宋小薇头顶系着一根白色的头绳站在她面前,“你哥呢?” “去买花圈了。” 宋小薇眼睛肿肿的,像是哭过,而且哭得很厉害的样子:“这下你高兴了吧?” “嫂……小宇妈妈,你用不着对我说狠话,你们离婚是你们自己的选择。” “我们之前还好好的,你一回来,你哥就铁了心要跟我离婚。” “是我的原因吗?我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才回来一个星期,就搅黄了你们十几年的婚姻?” 宋小薇不想承认,可她也知道不是齐琳的错,她和齐阳结婚以来也一直问题不断,两人追求的东西不一样:“我告诉你,你不要得意,不要看我的笑话,我这样三十几岁的,想再婚容易得很。” 本来齐琳还觉得哥哥离婚太冲动了,但是看宋小薇这样无故迁怒于她,还拿她撒气,她也不乐意:“如果你再婚真的容易,有必要告诉我吗?直接去再婚就是了。别以己度人,我忙得很,没空看你的笑话。” “你们兄妹俩都是铁石心肠,欺负我老实,”一听到宋小薇自评“老实”,齐琳就觉得可笑,哪个老实的人一直喳喳咧咧,争这个、图那个的? “要不是看在小宇的份儿上,我才不会只要这么点钱!” “我哥把几乎所有的存款都给你了,还要怎样?” “你说这话有良心吗?那房子……” “有没有良心不是你说了算!你有良心你惦记我那三间房子?宋小薇,别仗着自己泼辣,就把别人都当软柿子!那房子是我爸留下的,不属于婚后财产,就算走法律程序,你也分不到,我哥要抚养小宇,原则上,婚后财产我哥也至少可以拿到一半。” “你……” “琳琳,”两人回头,只见齐阳站在门口,“上完香了吗?” “上完了。” “我们回家吧。” 齐琳看了看宋小薇,就绕过她,跟着哥哥走了,宋小薇看着他们的背影,目露凶光…… 013 牵连 夜晚,正厅屋顶的灯照在四方的饭桌上。齐天宇从学校回来后就一直闷闷不乐,一句话不说,也不看人。齐琳看着侄子,想安慰,但是看他的样子,噘着嘴,不高兴,似乎不像是需要人哄的样子,她也就没说话。齐阳坐在最东边的位置,表情也很坦然。 虽说齐琳不喜欢宋小薇,可她客观地去看,也觉得齐阳冷漠了些。院子里的花盆也都被打碎,土摔了一地,花也在太阳的暴晒下枯死,被齐阳扔掉了。没了宋小薇,齐阳就只做了三个菜,菜的味道也不好,齐琳呢,也不擅长做饭。过了一会儿,齐天宇只吃了一小碗饭,就放下筷子,一声不吭地回到了房间。 齐阳看了看儿子离开的背影,继续吃饭:“琳琳,我明天送小宇去县里的学校后,就去苗伯伯那里了,晚上……你一个人在家,不害怕吧?” 齐琳看了看外面黑漆漆的院子,想起隔壁那对夫妻:“呃……不怕。” 看妹妹有些故作坚强:“你……回来后我就一直想问来着,你这次回来有些奇怪,自从爸他们去世后,几年了,你就没回来过,这次,九月份,你突然回来,你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她搅动了两下碗里的饭:“没什么事。” “你不说的话……” “其实……”齐琳看了看哥哥,“就是一些小事,只不过这些小事让我崩溃。” “到底什么事?” “爸妈去世后,我回来奔丧,觉得他们离开了,也就没有人再疼我,以后,我再也不回来。我的工作室,另外两个合伙人,我曾把他们视作我的知己,爸妈走后,我总是做噩梦,梦到山体滑坡,梦到他们死时的惨状,她们两个陪着我,安慰我……工作室建成后,我们分工合作,一个处理税务采购之类的,一个接单子,跟客户沟通,他们两个也会绘画,但技不如人,我就负责绘画,绝大部分的工作都是我做,我也很大方,跟她们平分利润。今年,我去报了个驾校,科目二的教练可能就是因为我没送礼,练车的时候一直骂我,让我压力很大,很恐惧练车,他们说,驾校都这样,又热心地帮我介绍了一个他们认识的熟人,是一个私人教练,我就去练了,结果,我不小心看到了那教练的手机,才得知他们两个女的……偷偷拍了我一些照片,发给了他……” “什么照片?” “就是……不能给别人看的照片。” “你报警了吗?” 齐琳摇摇头:“报警没有多大意义,最多罚几百,关几天,他们根本不在乎。而且……我也会有损失,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对我的名声也不好,你知道的,受害者有罪论。我们是同学,有很多共同的朋友……工作室的利益也会受损。” “外面……人心险恶。” “我知道人心险恶,这些年,我也见了不少人,也知道社会残酷。只是,我一个人,又是个女的,在外无依无靠……我总是抱着一颗炽热的心,觉得,在这茫茫人海里,会有那么一两个知心朋友,我真心待人,别人也会真心待我。只是,我有了心理准备,却还是措手不及,他们两个龌龊、肮脏,却不知耻,我还把她们当做好朋友,依赖她们,好几年……” “那你告诉我,你一个人在家的话,晚上到底怕不怕?” 齐琳只觉心里很重:“怕。我在很努力地调整自己,可是你问我……实话就是,我害怕,害怕一个人。” 周围寂静无声,两人沉默着。过了一会儿,齐阳开了口:“那这样,我以后尽量晚上回来,如果回不来,你就到苗伯伯家来住,我跟他老伴商量一下,收拾一间房出来给你。” “好。” 看到妹妹眼里含着的泪,齐阳也有点儿心疼。想起白天的事情,齐琳问道:“早上,你在校门口,怎么突然下车了?在找什么?” 齐阳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他低下头:“没什么,我就是从后视镜里看到一个……老同学。” “老同学?” 齐阳似乎不愿意说了,夹了点儿菜到妹妹碗里:“快吃吧,菜要凉了。” …… 第二天一早,齐琳起来,刚打开门,就看到齐阳带着儿子上了车。齐天宇不哭不闹,可脸上的表情很难看,齐阳也不哄儿子,只是把一些行李和书包拿上了车,跟妹妹示意了一下,就把车开走了。齐琳出去看,在哥哥车的后视镜里,她看到了自己,在她的身后,还有一个人,一闪而过,她回头,又什么都没看到。 揉了揉眼睛,她四处看了看,路上有几个赶早集的人挑着担子走着,她发觉自己还穿着睡衣,头发披散着,路过的有人盯着她看,她赶紧进去,关了门。 来到凤灵初中,齐琳走到办公室,一进办公室,齐琳就发觉有些不对劲儿,办公室的老师看她进来,每一个都特意看了一眼齐琳,目光有些奇怪。齐琳莫名其妙地赔笑着:“怎么了?”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拿了手机照了照镜子,“我哪里不对吗?” 老师们又都赔了赔笑,摇摇头。齐琳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办公室的老师欲言又止。她把东西放在办公桌上,想问,可跟谁都不熟,他们都不说,肯定有原因吧。想来想去,她想到了一个人,季洁,季老师。她从包里拿了一包董成成送她的零食,走到季洁桌前,给她:“这什么啊?” “黄桃干。” 季洁接过来:“谢谢啊。” 季老师拿了一点儿出来,放进嘴里,手里还在批阅着试卷。上课铃声响了,齐琳看办公室老师都出去了,她坐到季洁身边:“季老师,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没有啊。” “那大家为什么这么奇怪地看着我?我怎么了?” 季洁赔了赔笑:“哦……没什么,美女老师嘛,大家多看几眼也正常。” “季老师……” 季洁看齐琳非要问个所以然来,只好走出去,把门关上:“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邱老师死了。” “啊?” “今天早上,她家属跟学校打电话说的。” “呃……那……大家看着我干嘛呢?” “我告诉过你,你记得吗?学校有闹鬼的传闻。我听说,邱老师昨天去医院,去的时候还好好的,但看医生的时候,非说医生背后站着一个人,说那人恶狠狠地盯着她……回来后嘴里就一直神神叨叨的,两只手合在一起,像是拜佛一样,晚上,就被发现吊死在家里的房梁上了。” “吊……自杀?” “她家里人觉得不是,邱老师得的又不是绝症,又有工资保险,没理由自杀,家里人就报案了,但是警方初步调查,排除他杀。” “这……跟我也没有直接的关系吧?你们看我干嘛呢?” 季洁又看了看门外,出去,打开门,看看外面没人,重新把门关上,走到齐琳身边:“我问你,陆校长给你三千二的工资,买五险,还求着你代课,你就没觉得奇怪?” “哪里奇怪?三千二的工资,初中哎,高吗?” “呵呵……也是,你做美工挣的多,不了解行情。代课老师是最底层的职业之一,尤其是公立义务学校,现在大学生多,尤其是女生,想着考编,或者有家里养着,没有挣钱的压力……镇上的小学,代课老师工资才一千块一个月,事情还多,没有五险,寒暑假还没有工资,而且工资还可能被拖欠,就算这样,还有很多人抢着做呢……” “是吗?” “是……就算是初中,代课的一个月两千不得了了。” “你是说……” “因为你代美术课,之前,陆校长找了好几个美术代课老师,那几个都还不错,对学生也负责,但都做了没几天,就辞职了。美术是特殊专业,需要功底,不是说是个人就能教,陆校长也是没有办法,听说,那几个代美术课的老师……”季洁压低了嗓音,“他们都看到鬼了……” 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两人一惊,只见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进来,从一个办公桌上拿了一摞练习册就出去了,也把门带上了。 “什么鬼?我没看……没看到啊。”齐琳说这话也有些底气不足。 “没看到最好。邱老师在请病假前也是,跟那些代课老师一样,说学校里有不干净的东西,陆校长斥责她,她才没说,回家去了。” 听到这里,齐琳又感觉身体犯冷。思来想去,她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要不也还是辞职吧。 来到三楼的校长办公室,陆校长让她进来,看到里面有家长,齐琳就坐在一边儿等。 “我也不是反对孩子学画画,可初三了,该收收心,你要将来能成个达芬奇那样的大画家倒好,可……” “你这话说的,那么多画家,能有几个达芬奇一样的?你不能这样想啊,孩子喜欢画画,又认真学,这不是很好吗?你看,这是我以前的学生,齐老师,”陆校长指了指齐琳,“她那时候文化课也不好,也走的艺考路线,你看她现在,挣得比我们老师多得多,我当时找她来代课,她还不乐意呢。” …… 他们在谈话的时候,齐琳一直听着,心里也在纠结,才签的合同,也干了一个星期了,客观来说,教学生也不难,没课的时候就可以回家。陆校长是恩师,他亲自上门……就这样辞了好吗? 待那家长离开,陆校长问道:“齐琳,找我什么事儿?” “呃……我有些……今天我来学校,办公室的老师都奇怪地看着我,我就想起之前听到的一些流言。” “什么流言?” “关于邱老师的,听说她昨天死了,还听说,她是自杀,死之前精神很不正常。” 陆校长不笑了:“你是怕?” “有一点儿。” 停了一会儿,陆校长双手交叉在办公桌上:“邱老师精神不好……也是她自作孽。” “自作孽?” “她刚过50,在咱们凤阳初中教了有快三十年书了,跟我差不多时候来的,其实她也就是一中专文化,靠着走后门,进来代课,后来政策……又把她转正。一开始教的语文,不好好教,经常打骂学生,违规收礼、收钱,以前学生不敢出声,家长闹了也总是不了了之,学校也一直不让她带毕业班,因为她班上的语文成绩一直垫底。我当了校长后,上面对于师德方面要求更加严格,她呢,还是混日子,得过且过,我说了好几次,她也没有改观。最多的时候,一个班一半以上的家长一起去教育局告她……没办法,又不能开除,我看她会一点美术,就让她带副科了,没成想,她还是那个样子,也不教学生画画,就让学生做其他的作业、看书,我一说她,她就说自己高血压、脂肪肝,这病那病……”陆校长摇摇头,“后来有一次,她带着电话去上课,手机响了,她去四楼接,学生们就听见她在楼上大喊大叫,手机也从楼上摔了下来……然后学校就有了各种传言。” “不是闹鬼了吗?” “你见到了?” “呃……没,就是听别人说的。” 陆校长有些生气:“这些老师……我开会一再强调,不要以讹传讹,蛊惑人心,就是不听!” “邱老师为什么会大喊大叫?” “我猜就是学生调皮,恶作剧,有人故意吓她。邱老师教过的学生里,大部分都不喜欢她,还有的学生在墙上写骂她、诅咒她的话。” “那她离世,学校要招老师了吧?” “嗯,过段时间,我就跟上面的申请,应该会批,就算不批,也会调一个过来。” 听陆校长这样说,齐琳也就没再提辞职的事情。突然一声雷鸣,齐琳又是一惊,陆校长倒是很镇定,风从外面呼呼地吹进来,陆校长站起来,走到窗户那里,把窗户关上,齐琳也站起来,跟他示意,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雨哗哗地下了下来,如断了线的珠子从天而降。早上还好好的,这会儿就下大雨了。天暗了下来,乌云一团一团地叠加,盖住还有些泛白的云朵,越来越暗,整个天空像是一下子从白天变到了夜晚。这样的天气齐琳以前也遇到过,教学楼里学生一片惊呼,齐琳听那惊呼声,想起那时候,他们看到这样极端的天气也是同样的好奇。很快,教导主任去把一楼到三楼的灯都打开了。 轰隆隆、沙沙沙,雷电与雨声交替。望向偌大的操场,齐琳看到了一个人,像是学生,也没有打伞,失魂落魄地在雨中行走。水烟太浓,雾蒙蒙的,她也看不清,只见那人背对着她,朝围墙那儿走去。哪个学生啊?怎么也不打伞?这么大雨在外面干嘛呢?她回到办公室,拿了自己备用的雨伞,下楼,这雨好大,她小心躲好,还好穿的是凉鞋,湿了也就湿了。 “哎!回来!这么大雨,在外面干嘛?” 她跑过去,一声雷轰的一声下来,她惊得闭了下眼睛,睁开,四处看了看,围墙左边是篮球场,篮球场左边是校门口,前边是通往教学楼的通道,仔细四处再看了一遍,那人不见了!奇怪,那孩子出去了,还是进教室了? …… 014 死后流言 回到办公室,齐琳不禁懊恼,人没追到,衣服还都湿了。好在齐琳经验丰富,绘画很容易把颜料粘在身上,她出去的时候,只要带着画册,就会随身带一套换的衣服。办公室除了季老师,还有另外一个男老师,去厕所换?不要,脏死了,碰到学生上厕所也不好。齐琳拿了包,来到美术室。 她脱下已经被雨淋湿的衣服,换上新的,拉下头绳,散开头发,抖一抖,模糊中,她听到了一个声音:“好美……”齐琳一惊,不会美术室有摄像头吧?又是哪个变态?她赶紧四个角落里都看了看,墙上也找了找,没有,她舒了一口气。怪了,是幻听了吗? 坐下来,齐琳又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心脏位置,努力让自己镇定一点儿。想起之前在郊区租房遇到的变态,想起医院体检时,单子上的四个字:心律不齐,齐琳就难过,她依靠不了别人,只能自己坚强面对内心的软弱。 呆坐在画架旁,她迷茫地看了看外面的大雨。天空也渐渐散开了一些乌云,没有那么暗了。齐琳的头发还有些湿,也不想这样披头散发地回到办公室,索性等一会儿吧。她又看了看后面那一堆书,走过去,翻阅着。 这些都是学生丢下的旧书,有一些学生画的搞笑漫画也让齐琳忍俊不禁。在一摞书里,齐琳眼前一亮,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那是一本化学冲刺题,想到这个,齐琳就想笑,当时爸爸在市里书店给她买的,她不想做,就丢到图书室,骗爸爸说不见了…… 她有些惊喜地把那书抽出来,连带着抽了另外一本出来,齐琳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书,捡起来,《论修养》? 修养?齐琳翻开看,又看到了一段日记。 2001.3.10 邱老师,我真想让你看到这些话。 你教了我们两年,同学们讨厌了你两年,我也讨厌你,可我也懂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也努力不去讨厌你。可我真的好不理解,你为什么这样坏? 3月12号,植树节,你要我们每人交十元钱,说支持退耕还林,买树苗种,我们不肯,你就说,不交就别来上学了!我同桌告诉我,你跟她说,让她不要跟我玩,因为我读不起了,明年就出去打工了,打工的人是没有出息的! 我不能再麻木自己,邱老师,我恨你,你没有一个老师的基本修养,你不应该成为一个教师!!! …… 这字,还是之前看到的那个字迹!齐琳更加疑惑了,怎么总是看到这个女生的日记?她转念想了想,其实也不是,她也看到了很多别的字,只不过别人不会把日记写在书上。 看来这是邱老师教过的学生,这话跟陆校长说的也对上了。邱老师?齐琳上学的时候听过,不过不教她的班,她也不了解。看这字迹,她来了兴致,俯身在这一堆书翻看着,想找到更多这个女生的日记,才翻了没一会儿。 “齐老师!” 齐琳又吓了一下,回头,只见103班的班主任站在门口,看到齐琳放在凳子上的湿衣服,又看了看面前披着头发的齐琳,一男一女,这场景,两人都有些尴尬。 “呃……找我?” “呃呃……是,那个,我跟你换节课怎么样……下节课你上103班的课,你第四节美术课,我来上,因为临时有事,我要回家一趟。” “好,没问题。” “谢谢啊。” 说完,他出去了,看了看时间,离下课没几分钟,齐琳就把衣服收好,扎起头发,关了美术室的门,回到办公室做准备。 雨小了,但是没有停,齐琳也没有带雨衣,打伞走回去的话,估计得淋透了,路又远,索性,齐琳就等了等。终于,临近傍晚放学的时候,雨停了,齐琳就骑车回家了。 刚到家,齐琳就看到哥哥在正厅里戴着眼镜雕刻着一只弥勒佛。齐琳把车停在车棚里,来到哥哥身边,看他聚精会神,眼前的弥勒佛也轮廓初显。好一会儿,他才发现齐琳在身边:“哎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齐琳一笑:“刚回来。你好认真啊!” 齐阳指了指旁边饭桌上的一个保温盒:“里面有半只烤鸡,苗伯伯的老伴儿用面包窑做的,很香,还有点儿米饭和小菜,给你留的。” 她走过去,打开盖子,一阵肉香扑面而来,一下子打开了她的味蕾:“哇,我要馋死了。” 眼看齐琳准备拿,他阻止道:“哎哎……去洗个手,看你的手,都是颜料。” 齐琳看了看,就出去洗了手,回来后,挽了衣袖,撕开一个鸡翅,美滋滋地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看哥哥雕刻。她本想告诉他今天准备辞职的事情,可是她没有辞,之前也跟哥哥说过了,他也劝她辞掉。同样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纠结,又下不了决心,还是不要庸人自扰,也不要在别人跟前来回唠唠叨叨的,惹人心烦吧。 “我今天去学校,听说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 “邱老师死了,昨天去世的。” 一听到“邱老师”,齐阳手中的刀具在木头上停了一下,他抬起来:“你们学校老师说的?邱老师死了?” 齐琳点点头。 他停了一下,突然冷笑一声:“苍天有眼啊……” “什么……”齐琳好奇,“你也这么说?” “也?还有谁跟我一样?” “很多人啊,办公室的老师……我也是听学生说的,老师们私底下也很不喜欢这个邱老师,陆校长也说她不是个好老师,没有师德,学生……也是,我在学校美术室的旧书里看到以前学生写的日记,也说她不好,总是违规收钱收礼。” 他拿着工具刀,在眼前的木雕上割了几下:“有的人不杀人放火,却小恶不断,毁人于无形!” 看齐阳有点儿恶狠狠的样子:“哥,她以前教过你?”他没有回答,齐琳咀嚼了几下嘴里的食物,“我好久没回来,以前也没注意,怎么感觉我回来后,隔几天就死一个人,好怪……” 齐阳继续手中的工作:“这有什么怪的?以前嘛,你还小,死人不吉利,有丧事,爸也不带你去,喜事才带你去吃席。现在,你大了,关注的多了,才会有这种感觉。”她想想也是,就拿了筷子,挑了点米饭继续吃,“琳琳……” “嗯?” “我昨天给小宇办转学证明的时候,还问过陆校长。陆校长说,学生们都很喜欢你,说你画画得好,又有个性,不拘泥,上课也有意思。”听到这些赞美,齐琳很欣慰,“陆校长是好老师,很难得的,尤其是在我们那个时候,能碰到陆校长这样的好老师是我们的运气。你好好工作,好好教学生,”他的眼神渐渐暗了一点儿,“千万别跟那个邱老师一样……” “那是当然了。想想……这个邱老师……也是,今天教导主任代表学校给她家属送去了慰问金,但是没有人愿意去参加她的葬礼,她没到退休年龄,现在死了,退休待遇也没有了,别人还都诟病她,啧啧……一个老教师,教了这么多年书,做人做成这样,也真够失败的。” 门外突然响起了几声扣门声,两人面面相觑。齐阳拿着工具刀,穿过透着光的院子,来到大门口,齐琳也好奇,拿纸巾擦了擦手,来到院子里看。门一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站在门口,看到齐阳手中的刀,他往后退了退。 “你是谁啊?” “我……我是邱老师的大哥,来找齐老师。” 齐阳回头,齐琳走到门口:“找我?” “我听说你在替我小妹代课,我小妹昨天去世了。” “我知道。” “那个……葬礼定于3天后,请你前来吊唁。” 齐阳面色铁青:“齐老师有课,去不了。” 一看哥哥替自己挡了,齐琳也就配合着点点头,老人有些无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在黑夜中无奈地转身离去。 第二天一早,天放晴了,齐琳早起,骑了车来到学校。刚把车骑到校门口,只见很多学生围在一面墙边,说说笑笑的,齐琳好奇,下车去看,学生们看到齐琳,都礼貌地叫了声“美术老师好”,就离开墙边,进到校门里去了。 齐琳看了看离开的学生,把目光移到墙上,她瞪大了眼睛。只见墙上贴了一张讣告,讣告上的内容正是通知邱老师去世,请大家后天去吊唁的事情。只是,讣告上被人用什么颜料刷了一个大大的叉!腰粗式的线条,血红式的颜色! 门卫师傅也早就看到了,与齐琳对视了一眼,很明显,那师傅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又是讣告,被人弄成这样,撕掉不是,不撕掉也不是。 齐琳也不知道怎么看待,她把背包加紧了点儿,转身准备骑车进校,一转身,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站在她面前,她又是一惊,定睛一看,那不是昨天来找她的,那个邱老师的大哥吗? 老人看了看眼前的讣告,上前去,慢慢将讣告撕下来,折成方形,放在手里,齐琳正准备进去,老人拦住她:“齐老师。” “嗯?” “你今天中午有空吗?” “中午?” “想请你来家吃个饭。” “您是让我去吊唁?不是后天吗?” 老人看了看手中折叠的讣告:“不等后天了,昨天晚上家里人商量了,今天下午就火化。” “呃……” 看齐琳很为难,准备拒绝,老人赶紧恳求道:“齐老师,我家小妹没教过你,我知道……也请你一定过来,就吃个饭,学校要是一个老师都不来……亲戚们闲话太多了,我小妹死也不能安心啊!” 齐琳一时心软,别人都这样求了,能怎么办? “那好吧,我中午放学后去。” “那说好了?” “嗯。” 老人冲齐琳感激地笑了笑,眼含热泪,走了。 015 不安的葬礼 上午,齐琳没有课,两节美术课都被占了,除了给几个初三的学生指导了一下作品,其他的时间,她就坐在办公室里画画,引得其他几个老师也来观摩,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其实也只是简单的一些插画,但是线条搭配颜料之后栩栩如生,给别人感觉就是很厉害。 中午,学生放学,齐琳想起早上的承诺,有些后悔,画了一上午了,她累了,想吃了饭就回去睡个午觉的。可毕竟承诺了,就要做到。齐琳收拾好画册,就骑车出了校门。 车穿过小镇,来到临近的一个村庄,远远的,齐琳就听到哀乐。她走过一条水泥路,进了一个大铁门,门外,殡仪馆的车停在那里,铁门里是一个院子,院子里摆了六张大圆桌,每个圆桌旁都做了一些人,男女老少,都有。 一看到齐琳,邱老师的大哥赶紧过来迎,拉着齐琳就跟其他人说:“这是凤灵初中的老师,昨天他们教导主任来过了,学校事情多,老师们中午都要值班,校长就派齐老师代表学校过来了。” 齐琳看身旁的老人,他这么说了,又是丧事,她也不好拆穿他的话。周围的人听了他这一番话,也是勉强笑笑,半信半疑。老人安排齐琳坐下,就去厨房忙活。饭桌上,一叠叠菜被端了上来,大家说笑着,吃饭,聊天。若不是身后大堂里的棺材和门上的白色挽联,齐琳真发现不了,这原是一场丧礼。 她拿起筷子简单吃了点儿东西,回头看了看大堂里的棺材,邱老师的丈夫和儿子儿媳在灵前烧纸,虽说还没到秋天,可大堂里看着好阴凉。邱老师的遗像立在正中央,只有齐琳此时盯着遗像看,那苍老的容颜一动不动,齐琳看了一会儿,越看越觉得那遗像透着凶狠,她不觉有些害怕,转过头去,不再看那遗像。 干嘛非要拉着她这个代课老师来参加这葬礼! 齐琳吃了一点儿就吃不下了,只觉得内心有些堵。印象里,哥哥齐阳很少在背后论人是非,哪怕是跟宋小薇离婚了,也不会脱离客观事实去评价她,偏偏,他就是很不喜欢邱老师,这个躺在棺材里的人。死者为大,可这死者生前到底做了多少坏事,才会死后也得不到别人的理解和尊重啊? 在这一群人当中,齐琳也不认识别人,就找了个借口,先走了,邱老师的大哥也没有过多挽留。 骑车往回走,没骑多远,齐琳只觉得胃里不舒服,很想吐,她忍了忍,忍不了,赶紧停在路边,下车,到旁边的草丛处,哇的几声,刚刚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看到自己吐的东西,齐琳只觉得恶心,难受,她回到电动车旁,拿了包里的水,喝了一口,吐掉,又喝了几口,把嘴巴好好漱了漱。 她站直了,用纸巾擦了擦嘴,好好呼吸几下清新的空气,感觉好些了。一辆车经过,一下子吁的一声响,车停了,齐琳一看,是那辆殡仪馆的车!两人从殡仪馆车的后门下来,好像是车胎爆了,他们也不看齐琳,拿了备胎下来,正在换车胎,打开的车门里,齐琳看到了邱老师的丈夫和儿子儿媳,他们都面无表情地坐在棺材边儿,不说话。 齐琳看那棺材,好像是在轻微抖动,她看了看给车换轮胎的两个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又仿佛听到那棺材里有动静,内心的恐惧一点点加深,胃里又开始难受了,她上了车,加快速度,把车骑远了。 车骑到镇上,看着镇上来来往往的人流,齐琳感觉好一点儿了,她把车停在路边,趴在车笼头上休息一下。 “齐琳。”她一抬头,看到董成成骑着电动小货车在她边上,“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哦……没有,就是累了。” “你吃午饭了吗?” “没有。” “那你去我店里,给你弄点儿好吃的。” 董成成这么一说,齐琳又觉得胃里空空的,就跟着他的车到了他的店里。 安排她坐在茶楼的边缘,董成成端了一杯柠檬茶给她,问道:“想吃什么?有红烧牛肉、剁椒鱼,对了,还有海鲜,才到……” “不要!不吃肉!就吃蔬菜,素的,清淡的。” 看齐琳赶忙拒绝,有些难受的样子,董成成好奇:“你还好吧?怎么脸色这么难看?”齐琳看着董成成,也没有告诉他刚刚呕吐的事情,太那什么了,都怪她自己,就应该听齐阳的话,不该答应那老头儿的请求,也不知道中午他们做的什么菜,一吃就难受。见她没有回答,脸色有点儿惨白, “那……就给你弄个蒜泥青菜、木耳粉丝、清炒豆角,再弄个西红柿蛋汤。” 齐琳点点头。 董成成去了厨房,齐琳端起柠檬茶抿了一口,看了看旁边的食客,他们的餐桌上有一些鱼肉,齐琳不想看,把头转回去,低头看杯里的柠檬片。 董成成把菜端上来,给她盛了一点米饭,看齐琳吃饭:“是不是在学校很辛苦啊?” “没有。” “那怎么……感觉你好像很累似的?” “我有时候就是……”齐琳摇摇头,“自作自受。” “乱说!你这么善良。” “我善良?” “嗯。”董成成点点头。 “我倒不觉得,我哥离婚……我也没有为他难过,别人跟我争,我也没有让。” “这不冲突,善良不带点锋芒,别人就会欺负你。哎,不说这个,你最近见过任雨萱吗?” “见了,她很神经,对不对?” “嗯,是很奇怪。之前一直在市里,突然今年回来了,说要嫁人,嫁给老张,老张比她大二十多岁,老婆还没死,就张罗着娶新媳妇,也真是奇葩,不怕人议论!” “任雨萱不就是图他钱吗?” “她以前不这样。” “以前?” “她谈过一个男朋友,条件不怎么好,但人很帅,又高又壮,我去山上采山货碰到过一次,他们手牵手在山上游玩,我看她的样子,两人好像很相爱。” “后来呢?” “不知道,我跟她也不熟。” 两人正聊着,只听见木制楼梯处噔噔噔的脚步声,这种高跟鞋的声音尤其明显,让店里的古筝乐也显得不和谐,大家都朝着楼梯口的方向看。不一会儿,任雨萱穿着浅紫色的礼服、白色的高跟鞋走了上来,两人都看着她,她的头发才烫过,顺应搭在两边,头上一个珍珠王冠镶在中央,脸上浓眉大眼、烈焰红唇。 小镇上,化妆的女人很多,但像任雨萱这样,打扮得像要走红地毯似的,也只有她了。齐琳一看她那浓妆艳抹的样子,就蔑视着,白了一眼,回过头吃饭。 她坐在齐琳边上,用戴着钻戒的手撩了撩头发,喊道:“老板!” 董成成也没有过去,服务员看老板没过去,就自己过去,她看了一眼旁边的董成成,对服务员说道:“最近有新菜吗?” “有。昨天晚上运过来的大龙虾,还有鲍鱼,不过……” “就这些吧,一样一份儿。” “好,龙虾一份是588,鲍鱼是266……” 服务员还没说完:“再加一个清蒸黄花鱼、红烧羊蝎子、排骨炖土豆、枸杞老母鸡汤。” “好,稍等。” 本来齐琳对这些大鱼大肉很敏感,看到就难受,但是任雨萱说出来,她就只剩蔑视了。这样招摇,有必要吗?这里不过是个小镇!任雨萱也看了看周围食客的眼光,大家对她不是羡慕,而是有点反感,反感她炫富的样子。 董成成见任雨萱已经付了钱:“你吃得了吗?这么多。” “吃不了就倒掉啊,食物在胃里的浪费还不如在垃圾桶。”任雨萱又盯着齐琳,“齐琳要不要跟我一起吃?我请客。看你,清汤寡水,面黄肌瘦的。” 她也不理任雨萱,自顾自地吃饭。过了一会儿,齐琳也吃得差不多了,她准备付钱,董成成不收,还送给她一罐柠檬茶,让她带回去喝。她笑了一下,就背着包下楼了。到了楼下门口,她停在那里,回头与任雨萱的目光相遇,两人的眼神都透着不屑和冰冷。 刚走了没几步,她听见楼上一阵盘子碎地的声音,又回头一看,董成成不高兴地质问任雨萱:“你干嘛?” 任雨萱稍显得意:“我不小心,菜钱我已经付了,摔碎的盘子我也会赔。” “你……”董成成想发火,又看店里其他的客人都盯着,为了店里的声誉,他只好默默拿了扫帚和拖把,把任雨萱故意摔碎的菜和盘子收拾好,又把地拖干净。 齐琳有些生气地再次瞪着任雨萱,任雨萱也不怵,也反过来瞪着她。齐琳不理解,不喜欢她也就算了,董成成怎么她了?什么仇,什么怨?她要在董成成店里这样撒泼? …… 回到家里,齐琳开了门,偌大的房子,只有她一个人。天气放晴,房间里还有点发霉的味道,她到右边的房子里拿了躺椅出来,躺上去,想在院子里睡个美美的午觉。风不知从什么方向吹过来,她想着刚刚任雨萱的事情,想着中午那个棺材里的声音,想着学校里的事情,很多,不一会儿,她困了,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她仿佛听到背后有轻轻的、鞋子擦地的声音,一开始也没注意,那声音越来越近,她猛地惊醒,坐起来,回头一看,只见宋小薇面无表情地站在她身后! 她重重地呼吸着,哥哥离婚后,钥匙还没有换,宋小薇应该还有家里的钥匙。齐琳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午的阳光炽热,她的额头也被惊出了汗。 宋小薇也不看她,失魂落魄地绕过齐琳,慢慢穿过院子,走到门口,打开门,也不关上,只留下身后惊魂未定的齐琳独自在院子里呆呆地看着。 016 奇怪的声响 宋小薇走后,齐琳努力平复了一下,奇怪,她今天怎么不吵不闹了?整个人怎么跟丢了魂儿似的!齐琳用手摸了摸额头的汗,站起来,到厨房里倒了点水喝,又来到门外,把大门关上。 回到院子里,她发现哥哥的房间门开着,应该是宋小薇打开的,不会偷拿了什么东西吧?她走进去,看了看哥哥的房间,一张大的席梦思靠墙而躺,旁边原木色的书桌和柜子,还有一个圆桌,圆桌上有几个小的工艺品,鱼跃莲台、桃木兔、朱砂道士剑……床底下,有两个抽屉被抽出来了一点儿,齐琳准备过去关好,刚准备关,她注意到了一个抽屉里有一个木盒子,木盒子像是有机关,她好奇,却又不好打开,只好把抽屉关上,拿了手机给齐阳打电话。 “哥,刚……宋小薇来家里了。” “她找你干嘛?” “不是找我,压根没经过我同意,我回来睡午觉才发现她已经在我们家了。” “哦……我才买了锁,准备晚上回去换的。她说什么了?” “没说话,整个人……莫名其妙的,她打开你房间的门……” “你快看看!我房间里床下第一个抽屉里有一个原木色的盒子还在不在?” 听得出来,齐阳特别紧张:“我……看了,抽屉是打开的,那木盒子还在。” 齐阳舒了一口气:“那就行了,你帮我把抽屉关好,把门带上。” “你房间没有贵重物品吗?你回来也检查一下吧。” “没事,我回来再说。” “好。” 挂了电话后,齐琳回到床边,重新打开那个抽屉,看了一眼那木盒子,这里面是什么呢?哥哥不在意有没有丢钱,却在意这个木盒子。难道是钻石黄金?不会,要真是,宋小薇肯定知道,她那么计较的性格,肯定会拿走的。 …… 在经历了昨天的事情后,齐琳也开始调整自己,她发现自己很悲观,很容易被事情吓到。如果心绪不好,也不利于身体的休养。于是,她再来到凤灵初中时,就不再那么疑神疑鬼的。 为了避免办公室老师向她投来异样的眼光,她一来,就跟办公室的老师说,需要占课的话提前电话告诉她,她随身带着手机,之后,她就径直去了美术室,到讲台上,给自己收拾一块空的地方出来,拿了画册和笔记本电脑,以及电子画板。为了避免被人吓到,她把美术室后面的门也打开了,两个门敞着,她坐在讲台上画画。 第二节课是303班的美术,教室里来了六个学生,四个是喜欢画画,以后准备艺考的,还有两个,纯粹就是不想学习,初中念完就不打算念了的。她把笔记本电脑的画面投屏到黑板前的白布上,指着上面的一幅画说:“今天我们画复杂一点的,别看这只有一滴水珠,可要突出水珠的立体感以及水的透明感是很不容易的。关键就在于上色,这个我们要用到水溶性彩铅笔,”她举着手中的自来水笔,“你们旁边的一次性杯子里有水,需要的时候,沾一点儿,在需要突出水润感的地方把颜料润开,注意,慢慢来,少沾一点儿水,先淡,后浓……” 几个学生开始按照电脑上齐琳提前录好的教学视频步骤开始绘画。 那两个来混课的男生明显不耐烦,又不能走,就随便用铅笔画,画了又擦,擦了又画,拿自来水笔沾水,一沾就是很多,都滴到纸上了。十分钟过去了,轮廓还没画好:“老师,纸擦破了,再给我一张。”齐琳拿了一张a4纸递给他,“怎么这么薄啊?他们几个的那么厚。” “你先画轮廓,画好了,我给你专门的彩铅画纸。” “为什么?” “因为贵,你手中这一张纸就要接近两块钱。” “两块钱一张?”他把之前擦破的那张纸拿起来看,“就这破纸?” “这不是破纸,这是专门的水溶性画纸。” “切……小气!”他低声嘟嚷了一句。 齐琳用眼神震慑了他一下,走到他身边:“你要画就给我好好画,不要随意浪费学校的资源!我以前学画画的时候,纸都是自己买,你们现在是学校提供,别这么不知足!” “你们以前是什么时候啊?老拿以前跟我们现在比……”看齐琳瞪着他,那男生又不敢支声了。 又过了一会儿,另一个男生也画不下去了,纸破了也不敢要,就拿着笔在那儿发呆,实在是憋着难受,他们两个看了看给身边同学指导的齐琳: “老师,你怎么还不辞职啊?” “我为什么要辞职?” “你不怕鬼啊?” 齐琳抬头,转身盯着他们:“你说你们两个捣蛋鬼?” “不是,真的有鬼。” “在哪儿呢?” “在……你……头……上。”他故意作出惊恐的表情,随即发出得意的笑声。 齐琳有些生气,正想训斥两句,突然,楼上传来“轰咚”一声巨响,那两个男生也一下子没了笑脸,齐琳也被吓得心惊肉跳! 她想起自己早上来时候的调整,深深呼出一口气,把笔往桌上一丢,走到两人跟前:“站起来!” 两人也被楼上这一声突然的巨响吓到了,颤颤巍巍地站好。齐琳两只手一手揪着一个胳膊,拽着他们两个来到303班,对教室里的老师说道:“这两个今天不用上美术课了,就知道捣乱!” 那老师一听,眼神犀利,瞪着两人,指了一下:“回到位子上写试卷去!” 齐琳离开303班,回到美术室,刚那一声响把另外四个孩子也吓到了,她安慰几个孩子:“没事的,不要怕,你们先画,我上去看看。” 说完,她离开美术室,到了走廊口,上了三楼。美术室的上面是阅览室,门是锁着的。齐琳看了看上了锁的门,走到窗户旁,只见一个书架倒在了地上,书也散在地上,乱七八糟的。她来到校长办公室:“陆校长,阅览室的一个书架倒了。” “是吗?” 陆校长跟着齐琳来到阅览室,从一大串钥匙里找到标记阅览室的钥匙,打开门,看到散在地上的书和书架,陆校长戴上眼镜:“我说刚刚听到什么响声呢……” 帮着陆校长一起把书架扶起来后,想起学生还在美术室里,齐琳打了个招呼,就先出去了,经过外面的窗户时,齐琳放慢了脚步,感觉这阅览室阴森森的,也许是因为没有开灯的缘故吧。同时,她心里本已平稳的心又起了波澜,回到了最初焦虑的状态。这书架为什么会倒?门关了,窗户也关着……那两个男生为什么说有鬼? 刚要离开阅览室的最后一个窗户时,齐琳站住了,她看到陆校长蹲在那儿,从地上的一本书里捡到了一张纸,他愣在那里,神情哀伤。她好奇,又不好问,看了一会儿,就下楼了。 美术课结束,一个男生很勤奋,下课了也拉着齐琳问,齐琳耐心地指导。两人正对着画讨论,男生看向门外,齐琳也看过去。 “贺伟?” 他微微一笑,示意了一下。不一会儿,学生回教室了,齐琳在美术室里收拾。他走过来,齐琳感觉他在旁边,心里嘀咕着:不是换了花招,又来撩了吧?不害臊,竟然跑到学校来! “你怎么来了?” “我在家也无聊,镇上逛遍了,就想回到母校看看。” “逛遍了?没有合适的目标了?” 他看齐琳,表情不冷,可说的话刺人。低头苦笑一下:“上次的事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 “道歉就不必了。” “齐琳,对不起。” 看贺伟有些真诚的目光,齐琳愣了一下,她看着他的眼睛,还是跟过去一样,想起工作室的另外两个合伙人,齐琳低下头,哪怕觉得有诚意,她也不能去相信。 贺伟走到后面,手在坏了的钢琴上随意弹了几个键:“初中毕业后,我们似乎就没见面了,你后来回家,看到我也不理,我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以前上学时,很穷,又很幼稚,觉得自己比别人聪明很多,就不可一世,那时候很天真,相信老师的话,以为成绩好,以后就一定能出人头地,一定能比别人挣得多,现在……” “你说这些是想表达什么?” 他回头:“表达自己,我意识到了自己的丑陋、浅薄。” “那又如何?不代表你认错了,就知道悔改,也不是你悔改了,做过的错事就能从记忆里抹除。” 他愣了一下:“你真的变了,跟以前完全不一样。” “我以前讨厌自己,不是因为我不好,而是因为别人不喜欢我,比如任雨萱他们。后来我明白了,我没有必要为了融入别人而改变自己,久了,我更加努力、更加坚强,自信就来了。” 他苦笑一下:“那挺好的。”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齐琳东西也收拾好了,贺伟也没有出去,她只得说:“你没事的话就去山上逛一逛吧,学校毕竟是学习的地方,你一个大男人在学校里逛容易引起误会。” 贺伟从后门出去,走到门口,他又回头:“齐琳,你没有穷过,所以你理解不了我的自卑。” “穷不是道理,不穷也不是,别拿穷当挡箭牌,董成成也穷过,但他脚踏实地,人穷志不短,现在也比你有作为。” 贺伟停了一会儿,没说话,走了。 准备回到办公室的,齐琳又不想去,回去干嘛呢?还不如一个人呆在美术室里自在。学校响起了课间操的音乐,齐琳走到外面,站在楼道上看学生做早操。她抬头看了一眼楼上,想去阅览室看看,她进去拿了钥匙,准备上楼,一到楼梯口,一下子与贺伟撞上,她被撞到墙上,肩膀好痛,她摸着痛的地方,只见贺伟喘着粗气,慌慌张张地站在她身边,撞到齐琳了,他也没道歉,就低着头跑着下楼了。 齐琳莫名其妙地看着贺伟跑走的样子,百思不得其解,刚刚不是好好的吗?他慌什么?在操场边的走廊处,齐琳看到贺伟飞快地往校门口方向跑,一边跑,一边有些惊悚地回头往教学楼的方向看。看他那狼狈的样子,临近的一些学生一边做操一边奇怪地看着他。 她动了动肩膀,就自己上了楼。来到阅览室的门口,她看到门是开着的。校长忘锁门了?走到窗户口,她看到刚刚那个被扶起的书架下掉了一本书,进去,她捡起那本书,里面夹着一张纸,纸上有一段信一样的话。 妈: 也许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死了,被你,被爸,逼死的。 为什么?因为我是女孩?你也是女人,姥姥姥爷贬低你,你也贬低你自己,接着,你也贬低你的女儿,我。你说,谁让我是女娃呢?可,我有那么多同学,也有很多女同学,他们的父母也很疼他们,支持他们读书啊! 你要我晚点儿入学,做家务农活,我听了,你要我休学,照顾弟弟,我也听了,现在,我要中考,你说不行,钱要留给弟弟读书用。我说过,弟弟上初中后,我已经上大学了,会去打工挣钱供弟弟,你们还是不肯,骂我,侮辱我,再恶毒的脏话都说出来了…… 现在,你要我嫁人,嫁给一个我不认识的人,我不会嫁,活着不会,死也不会…… …… 齐琳愣了,好像刚刚陆校长看到的就是这个。这个字迹,还是之前她看到那几篇日记的字迹。难道贺伟也看到了这个?他怕什么呢?弟弟?难道……她是贺伟的姐姐?不对啊,没听说贺伟有姐姐啊…… 017 姐姐 齐琳拿着那张纸,来到校长办公室。此时,课间操音乐已经停了,学生们也开始了大课间活动。 “陆校长。” “嗯?” 齐琳把那张纸递给他,他接过来,微微瞪大了眼睛:“你在哪儿拿到的?我刚刚……” “就阅览室里。这……我有些好奇,这个学生,我看到过几次她写的日记了,都是在一些旧书里。” 陆校长摘下眼镜,轻轻叹一口气,眼神黯然。 “她是谁?您知道她吗?” “是我以前的一个学生。” “叫什么?” “贺蓝。” “贺伟的姐姐?” “贺伟告诉你的?” “呃……她……她死了吗?” 陆校长摇摇头:“不知道。” 齐琳坐下来:“这个……贺蓝……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校长又是深深叹一口气:“贺蓝是02年那年的毕业生,我初三任班主任,带两个班,不带他们班班主任,但是教他们班化学。这个孩子文静乖巧,努力勤奋,虽说天赋不好,但特别用功,化学初三才学,她一开始不怎么会,考试分数很低,后来赶上来了,考到年级前几名,各科成绩也都还不错,应该可以考重点高中。就是家里……她爸妈重男轻女,贺蓝小学时,为了照顾弟弟,还断断续续休了几年学,初三的时候都十七八岁了。临近中考的时候,她父母也不给报名费,班主任也是看她可怜,自己给她交了,但她中考没来考试,东西也没拿走。” “她人呢?” “不知道啊……有人说死了,有人说跟人跑了。” 齐琳拿起那张纸看了看:“这上面提到了嫁人……” “嫁人是她家里安排的。” “十七八岁……也没到结婚年龄啊。” “如果父母把孩子当做自己的私有财产,哪还会管什么法律伦理?” 两人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眼看上课时间要到了,陆校长站起来:“齐琳啊,你等下去跟教导主任说一下,我跟他两个去阅览室看看,把书里夹的一些纸什么的都找出来,处理一下,别让其他学生看到,又传出什么话来。” “哦……好。” 齐琳还想问什么,见陆校长准备出办公室了,就没问。她下楼,跟教导主任说了,就回到美术室,看了一下课表,乱了,一会儿占课,一会儿换课,下节课是不是她的?她闭上眼睛,晃了晃头,好好理了理思绪,看了看,是她的,准备了一下,她拿着教案和画纸就出去了。 中午在学校吃过饭后,齐琳骑车准备回家,经过镇上的高氏中医馆时,齐琳看到高夏在里面,两人相视一笑,打了个招呼,齐琳把车停下,进去了。 这味道齐琳很熟悉,中药味儿,苦、辣、冲,三种最极端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她才喝了好长一段时间。 高大伯在柜台前给高夏配药,两人一边等,一边聊天。过了一会儿,贺伟的母亲拉着贺伟进来,两人一看,愣了,只见贺伟哆哆嗦嗦,像是有气无力又很恐惧的样子,也不看人。高夏与齐琳互相看了看,都有些好奇,齐琳低下头,想起了那封信。 “高老伯,你快看看,我家贺伟……” 高大伯抬头,让贺伟坐在柜台前,他伸出两指,摸了摸贺伟的脉搏,好一会儿:“这是心燥不安,气血不足。” “那你给开点儿药……” 老中医松开贺伟的手,继续给高夏配药:“这喝中药没有用,你去卫生院买点安神的给他。” 贺伟的母亲眼泪一下子出来了:“老高医生,我求求你,我们给钱。上午去过卫生院了,也给他喝了安神补脑液,没用啊!你是神医,我求你……” “求我没用,渡人先渡自己,他这心神不宁,肯定是自己做了或者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儿。” “我家贺伟很乖的,一直都是安分守己。” 老中医也不再说话,看他不理人,贺伟的母亲也只好低头抹了抹眼泪,无可奈何地扶起贺伟,慢慢走了出去。 “大伯,他怎么了?” “我不是说了吗?心燥不安,气血不足。” “咦,怪了……早上我还看到他好好的呢。” “高夏,以后别跟这姓贺的一家来往。” “为什么?” “上梁不正下梁歪,人一旦穷到了骨子里,就无药可救了。” 高夏有些疑惑地看着大伯,也理解不了太多他的话。齐琳看了看大门口,回头:“高大伯,贺伟是不是有个姐姐?她人呢?” 高夏看着齐琳:“有吗?没有吧?没听说过啊,我们几家离得也不远。” “他家是初中后才搬到镇上的。” “哦……” 老中医也不回答齐琳的话,只是看了看她:“你气色也不是很好。” 高夏认真地看了看齐琳的脸:“是吧?大伯,你要不给齐琳也配点药调理一下。” “是药三分毒。她主要是气虚,体弱,多休息,吃点补血补气的东西就行了。” …… 下午两人也没事,齐琳约高夏去家里玩。来到院子里,她搬出小饭桌,拿了零食和茶水,又把躺椅拿出来,让高夏躺着,忙了一上午,她也累了,也给自己拿了一个靠椅,两人就半躺在雪松树下,睁眼看树上的阳光。惬意,又略带忧伤,就像逝去的青葱岁月。 高夏拿了一点儿桌上的零食吃:“这哪儿买的?” “董成成送的。” “啊?他怎么不送我啊?” “没送你吗?你能吃吗?这些都比较硬哎……”齐琳想起刚刚贺伟的样子,“诶,话说,你大伯看人挺毒的。” “是吧?我大伯十岁就开始跟着我爷爷行医问诊,四五十年了,镇上的,周边村里的,还有很远的地方慕名而来的,他见多了,看人肯定准。” “哎,我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贺伟,他真有一个姐姐,叫贺蓝,陆校长说的。” “是吗?我怎么没听过啊?” “我今天上午在美术室给学生上完课,就看到贺伟跑到学校来了,跟我说了一些话,就出去了,然后我在走廊口被他撞了一下,看到他变得慌慌张张的,然后就……这样了。” “呃……我没听懂。” “我去楼上阅览室,看到门开着,地上掉了一本书,书里夹了一封信,我去问过陆校长,陆校长说,这是贺蓝写的。” “写的什么?” “就是……恨,恨她爸妈重男轻女,不要她读书,早早嫁人。” 高夏坐起来,挠了挠脖子:“那后来呢?她人呢?” 齐琳肩膀一耸:“不知道啊,陆校长也说不知道,有的说死了,有的说跑了。” “等一下……你是说,贺伟是看到了那封信,然后才变得……这个样子?” “我也没看到,也是猜的,他之前跟我说话的时候还好好的,从楼上下来就这样了。” 高夏重新躺下:“要真是看到姐姐的信就吓到了,那……就很难说了,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你大伯,他不是也说叫你不要跟他们家来往吗?” “他们家……我也不熟,不过他爸妈来过几次我大伯的医馆,特别计较,人也孬得很,之前说病了,没钱,我大伯也是好心,先给人看病拿药,让他们家赊账,后来居然有钱也不给了,说医者父母心……我去!尽占人便宜,还口口声声说他们穷,妈呀,什么逻辑?你穷你就有理了啊!就他们家这样,活该穷一辈子!” “贺伟是因为什么原因被公司停职了?” “我也是听人说的,说是挪用公司的钱赌博,公司差点报警了。”齐琳想起了很多事情,眼神呆滞地顿在那里,高夏看她发呆,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哎!你怎么了?” “呃……”齐琳没有说学校的那些传言,高夏现在生了重病,不好吓到她,“没什么。” 两人正聊着,只听大门外有转钥匙的声音,转不开,大门似乎是被人狠狠踹了几脚,哐当哐当地响。齐琳站起来,走到门口,开门,看到宋小薇在门口,双眼血红,瞪着齐琳:“你敢换锁!” “我有什么不敢?这是我家。”她猛地推开齐琳,闯了进来,“喂!你干嘛?” 宋小薇也不看院子里一脸懵的高夏,径直去了齐阳的房间外,她把钥匙插进去,又打不开,呼吸渐渐变重,用力敲着门:“齐阳,你给我出来!” “你干嘛!我哥不在家。” 她回头,双眼怒视着齐琳:“你把门给我打开!” “我没有钥匙,有钥匙也不会给你打开。” 宋小薇彻底怒了,她双眼冒火,猛地揪住齐琳的头发,用力往墙上撞,齐琳还没反应过来,也抵不过宋小薇的力气,高夏见了,赶紧过来拦着,也被宋小薇推倒在地。宋小薇见两人倒在地上,就拿起旁边一把斧子,朝着两人逼近。 齐琳和高夏看宋小薇发疯式的样子,吓得往后退,两人在拦她的过程中,手机也被摔在了地上,离他们几米远。眼看要举起斧子了,两人惊恐地看着宋小薇……她又突然冷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哭了,哭得站不住,斧子也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齐琳眼疾手快,一下子过去捡了斧子,跑过来,扶起高夏,把斧子对着宋小薇:“别过来啊,大白天的,你以为……” 宋小薇也不等齐琳说完,哭着:“我求你……把那个木盒子给我。” 齐琳一惊:“木盒子?” “你跟我哥都离婚了,证都拿了,要钱就去法……” “我不要钱,就要木盒子,没了木盒子,你哥就会回心转意了。” 看宋小薇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齐琳放下斧子:“我拜托你,好歹你是小宇的母亲,注意一点儿,总得有个母亲的样儿吧,这样发疯撒泼,被小宇看到,他会怎么想?” 宋小薇也不管,蹲在地上呜呜啊啊地大哭起来。 她越哭,齐琳越烦她,高夏也在一旁不高兴地看着宋小薇,都是女人,可最讨厌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了!也许正是宋小薇这种泼辣的样子才让齐阳难以忍受吧,齐琳这才更加深入地理解了哥哥,齐阳这样冷峻的性格跟宋小薇确实不搭。 哭了一会儿,宋小薇仿佛是累了,她坐在地上断断续续地抽泣着。大门外传来了马蹄般的脚步声,齐琳与高夏互看了一眼,就一起出去看。不少人往湖边聚集,他们两个也跟着人过去看。 走到湖边,扒开人群,两人又是吃了一惊,只看到贺伟呆呆地站在湖中央,湖水已经没过了他的腰。大家也没有着急,因为警察已经到了现场,湖水也不深。只是奇怪,贺伟在湖中央一动不动,警察喊他,他无动于衷,像是听不见似的。在湖水中,齐琳隐隐约约地看到了贺伟边上另一个人影,随着警察向前游动的河水若隐若现。 “高夏,你看到水里的人影吗?” “什么人影?” 齐琳指了一下:“就是贺伟旁边。” 高夏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这时三个警察已经把贺伟拖了上来,水面波纹不断,已经看不清了,齐琳在那儿等着,等人都上岸了,再看…… 018 对峙 贺伟被救上岸后就被警察送到了医院,围观的人群也慢慢散了,齐琳还在那儿等,高夏看齐琳不走:“你看什么呢?” “等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湖水重新慢慢变得清澈,湖面也平静了,齐琳再看,又什么都看不到了。奇怪,刚刚明明看到贺伟的倒影旁还有一个人影的……她不相信自己眼花,也始终觉得贺伟今天很反常。在湖边呆了一会儿,她带着高夏去卫生院。 两人来到卫生院,得知贺伟已经被母亲接回家了。两人又骑车来到贺伟家里。 凤灵镇西边是一条很长的街市,弯弯曲曲,以前很多农户在这条街市上摆摊,卖各种东西。现在镇上改革,没有商铺不能摆摊,街上也就只能通人通车了。贺伟的家在这条街的边缘的一个巷子里,靠近农村,房子是三间平房,门还是最初的木门,上面用刀刻了很多条印记。 齐琳把车停下,拉着高夏进去,还没走近,就听到一个女声,像是在跟人通电话:“10万肯定不行,太少了,到哪儿找这么好的……你不愿意拉倒,有的是人找我们家……行,那你就考虑吧,我不一定等你啊!” 看她还要往里面走,高夏拉住她:“齐琳,你要去看贺伟吗?不要吧,他好像中邪了,怪瘆人的!” “你不觉得贺伟很怪吗?” “是怪,可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我也不是说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而是……我心里有些疑问,想解开。” “什么疑问?” “你怕不怕?” “怕什么?” “鬼。” 高夏一惊:“齐琳,你疯了吧?” 齐琳叹一口气:“我就是遇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如果不去解开,我就容易疑神疑鬼。” “那……”高夏也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接着说,侧头看了看走进去的贺伟的母亲,“你要解开什么?” “我想知道贺伟的姐姐,贺蓝,到底在哪儿。” “你为什么这么关心他姐姐?” “我不是关心他姐姐,而是……觉得这个女孩子好可怜,如果她还活着,那就最好,如果死了……”齐琳的眼神略带沉重,“这里就有蹊跷了。” “蹊跷?” “你想,贺蓝如果跟人跑了,贺伟父母这样爱贪小便宜的人,跟宋小薇一个德行,他们会不到处说女儿的坏话?会不去找女儿要东西?难道你没发现?那些把孩子气走了的家人想找回孩子,要么就是情感寄托,要么就是图孩子的回报,不会轻易放弃,贺伟家,肯定是第二种,舍不得这孩子回报的利益。” “你的意思是……很有可能是死了,而且他们家肯定隐瞒了什么?” 齐琳点点头,高夏也是一脸好奇,她想起贺伟今天魔怔式的样子,下定决心,拉着齐琳:“走,我们去找我大妈问去。” “不找你大伯吗?” “我大伯老古董一个,不爱说别人家的事儿。” 两人上了车,驶离了巷子,来到高夏的大伯家。高大妈在院子里剥花生米,看到高夏他们来了,笑了:“夏夏来了,齐琳也来了,我去给你们拿点水果。” 高夏从车上下来,拦住高大妈,把她拉回到院子,问道:“大妈,你知道贺蓝吗?贺伟的姐姐。” 一听到这个名字,高大妈的脸色就变了,她看了看院子四周,拉着高夏和齐琳进到了屋里,关上正厅的大门:“夏夏,小点声儿。” 高夏好奇:“怎么了?” “大白天的不要说鬼魂,小心晚上不得安宁!” “鬼魂?你是说……贺蓝死了?” 齐琳与高夏互看了一眼:“真的死了?高大妈,你看到了?” 她叹了一口气,坐下来,用手撩了撩额头上的白发:“哎,也真是可怜,但愿她来世投个好人家吧。” 高夏和齐琳也坐下来:“大妈,她怎么死的?” “我也不知道,我娘家老家跟他们家是一个村的,听我娘家人说,他们家……禽兽不如,把女儿逼死了,连丧事都没办。” 齐琳看高大妈也很害怕的样子,问道:“贺伟初中的时候搬到镇上,为什么呢?他们家也没什么钱啊……” “是没钱,可家里总是不安宁,不搬要被吓死了。” “你是说……” 齐琳还没说完后面的话,高大妈就摇了摇头,摆摆手,不想说了。 …… 两人出来后,齐琳目光如炬,上了电动车,高夏问道:“现在去哪儿?” “去贺伟家,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啊?” 齐琳带着高夏再次来到贺伟家。贺伟家的大门敞开着,小小的院子里还是泥土地,里面几间屋子墙壁暗淡,屋檐下挂着几块腊肉,上面趴着几只苍蝇。高夏有些紧张,她拽紧了齐琳的手,看高夏害怕,齐琳轻轻拍拍她的胳膊,安慰道:“不要怕,我们没做亏心事,不用怕。” 听齐琳这么一说,高夏感觉好点儿了。 “你们来干嘛?”背后一个声音把两人吓了一下,两人回头,看到贺伟的母亲挽着袖子拿了一个菜篮子回来,菜篮子里有一些蔬菜。 “我们来看贺伟。” 见两人两手空空:“哦,同学嘛,也不用客气,来就来,不用拿东西,这样最好。” 高夏撇了贺伟母亲一眼,这老女人,还这么爱贪便宜! 两人进去,贺伟的房间里,他坐在一个单人沙发上,看两人进来,他精神还有些恍惚,但是明显好多了,在书桌上,两人看到了写有“抗抑郁”字样的药物。 “你还好吧,贺伟?” 他抬起惨白的脸,冲他们淡淡一笑:“还好,吃了药好多了。” 贺伟母亲拿了削好的苹果进来,递给贺伟吃,也没有管齐琳和高夏,她正准备出去的时候,齐琳拦住她:“贺伟妈妈,你坐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 “我刚听到你跟人谈价钱,10万,你觉得少,那你看,我出15万……” “呵呵……15万?刚有人出18万……哎,你……说这个干吗?你家……你爸不是有你妈,怎么……” “我只是觉得,人生前受罪,死后更应该得到安息。” “你什么意思?” “贺蓝,那是你亲生的女儿,你知道现在别人对于那些虐待子女的父母怎么看的吗?深恶痛绝!连法律都会从重从快处理!” 看齐琳瞪着眼睛,贺伟母亲不服气:“我们家的事儿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管!” “我也不想管,你们家要是不怕鬼,就应该尊重一下逝者,别作孽,脏了别人的眼睛!” “哎……你这个娃怎么说话呢?” “我不过是说了一句话,而你们呢,你虐待你的女儿贺蓝,逼死了她,现在死了,你还在利用她,要拿她的尸骨配阴婚!” 一听到“阴婚”这个词,高夏瞪大了眼睛,转而是无法抑制的愤怒:“你们……就不怕报应?” 贺伟母亲蹭地一下站起来:“你管得着吗?我的女儿,生是我家的人,死是我家的鬼!配阴婚怎么了?我也是为了让她有个伴儿……” 门外,“哐咚”一声响,贺伟吓得手里的苹果都没拿稳,掉在了地上,齐琳和高夏也惊了一下,贺伟母亲却不怕,她走到外面,看到屋檐上一块腊肉掉在了地上,捡起来,重新挂上去,回到房间里,冲着齐琳和高夏:“你们给我走!别管我们家的事儿!配阴婚怎么了?我又不犯法!” 齐琳也不怵:“是,不犯法,那我们把事实说出去也不犯法。你最好打消这个恶心的念头,不然,我就四处宣扬,贺伟还没结婚,我们又是初中同学,我说了,我们所有的初中同学都会知道,镇上的人也会知道,一传十,十传百,贺伟的其他同学也会知道,我看谁愿意嫁给你儿子?看你家怎么传宗接代!” 贺伟母亲咬牙恶狠狠地瞪着齐琳:“你这个女娃心眼儿真毒啊你……你简直……” “妈!”贺伟好像很难受,脸色苍白,有气无力,他缓了缓,虚弱地站起来,“齐琳,高夏,你们走吧,我不会让我妈给我姐配阴婚的。” “儿子,你不用怕……” “我怕,妈。姐已经够可怜了,别再让她死了还魂魄不宁,给她留点儿尊严吧……” “尊严?都穷得血滴了,还要什么尊严?” 贺伟闭上眼睛,仿佛有些晕,他扶墙站稳了,齐琳和高夏要过来扶,他右手一摆:“没事。”转而,他睁开眼,对着母亲:“妈,你已经没有了女儿,如果你还要一意孤行,我保证,你连儿子也会没有……” 一听到这话,贺伟母亲收起了恶狠狠的表情,转而悲恸大哭了起来,整个房间里都是号丧似的哭声。齐琳和高夏看贺伟虚弱的样子,也有些不忍,贺伟只是对着她们摆摆手,示意她们先走。 两人有些不放心地离开了。 …… 回去的路上,高夏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家要配阴婚?” “贺伟的爸爸就是镇上水泥厂的一个员工,妈妈呢,就在家,不工作,有空也去打零工,贺伟又挪用了公款,他们家能有多少积蓄?你说过,贺伟公司差点报警了,没报警,肯定是他们家把这个钱补上了,这不是小数目,那他们家就没钱了。现在,贺伟没有工作,就靠他爸那点工资怎么过?我前两天在学校也听到了一些流言,说是农村里有这样的事情,刚好,她妈妈打电话,一谈就是十几万,你觉得呢,就我们这个镇,他们家拿什么能换这么多钱?” “哦……”高夏想起贺伟母亲的样子,“贺伟妈妈……真是,母夜叉一个,毫无底线,又恶又毒,无知者所以无畏,难怪贺伟是这个样子!” …… 晚上,齐琳打开院子的灯,点了蚊香,坐在躺椅上。雪松树梢,一轮圆月挂在上面,周围寂静无声。院子的大门被打开,齐阳拿着钥匙进来,看到妹妹呆坐在院子里,他走过去,站在她身边:“琳琳,怎么坐在院子里?不冷吗?” 她摇了摇头。 “你看什么呢?” “月亮。” 他抬头也看了一眼:“月亮有什么好看的?”进去,他拿了一件外套,给妹妹披上,“小心着凉。” 齐琳拉着哥哥的手,靠在他的手臂上,两行泪水划过脸颊。 “你怎么了?” “没怎么,我就是很想爸妈。” …… 019 不得已的婚礼 经过一个无风无浪的周末,齐琳照常去学校代课,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快,充实,她有很多的时间,也提前完成了客户要求的画稿,只剩下客户要求修改的一小部分画了。 转眼到了周五,学校的秋季运动会。学校有很多工作需要做,齐琳不能提前回家,一早就到学校操场上和其他老师一起布置会场。上午,开幕式结束,剩下的就是比赛了。齐琳戴着裁判的帽子站在百米的终点,一声哨响,五个运动员在五个跑道开始赛跑。排名第二的学生快到终点的时候,从围观的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个人来,跑过去,把那男生一挡,结果第三名的先到了,众人惊呼。 “哎……” 男生的奶奶也在人群中,不乐意了,冲上来:“你这个女人神经病啊!挡着我家孙子干嘛!” 齐琳过去一看,又是任雨萱!她戴着白色遮阳帽,不同的是没有化妆,穿的也是深蓝色的运动衣、运动鞋。那男生最后跑了第四,委屈地眼泪直流。 齐琳也是气不打一处来:“你疯了是不是?我怎么你了?你处处来跟我作对!” 任雨萱一笑:“谁跟你作对?自作多情!我是过去看我家亲戚小孩儿跳远,哪知道你们在比赛?” “你眼睛瞎了吗?这么多人围在一边,就一百米,你看不到我们在比赛?” “你眼睛才瞎了……” 男生的奶奶也过来,指着任雨萱的鼻子骂:“你是什么东西?这么不讲理!老师一开始就吹哨清场了,你故意捣乱……” 老太太越说越生气,一番争吵中就动了手,两人拉扯在一起,众人只好过来把他们拉开。小地方,只有门卫,没有保安,运动会是开放的场所,家长可以进,各个老师都有工作,也没人来帮忙。无可奈何,一番商量后,齐琳和另一个老师决定,给那个男生重新单独赛跑的机会,表面上以计时来决定成绩,实际上,不管他跑多少秒,都是跟第二名并列,这样大家都不会有意见。 跑步比赛结束后,齐琳收拾好本子,把成绩交给另一个老师,她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任雨萱,此时的任雨萱正在篮球场边看学生打篮球。齐琳气还没有消,只觉得难受,真想上去扇任雨萱一巴掌!奇了怪了,回来第二天见她还好好的,怎么后来就变得神经兮兮的了?像是回到了初中时候欺凌她的样子了! 任雨萱也发现齐琳生气了,她得意地走回到齐琳身边,手上的大钻戒依然耀眼:“怎么了?齐老师,不高兴啊?” “你给我滚远点儿!” “哎……为人师表哦,注意你的措辞。” 齐琳冷笑一声,走到她跟前:“怎么着?对付流氓就得以牙还牙。” 任雨萱愣了一下,转而又笑了,什么也没说,走开了。 …… 第二天周六,齐阳一大早就出去了,本来齐琳也想去苗伯伯家看,但是想着齐天宇放假,下午要回来,她就没去,独自在家里。上午十点多,镇上锣鼓喧天,鞭炮响彻云霄,老张家正在举行婚礼,和任雨萱的婚礼。一听到这热闹的声音,齐琳就烦,小人得志! 上午,齐琳在院子里用电脑修改插图,外面响起了敲门声,齐琳出去开门,一看,张大妈,她笑着喊道:“姑姥姥。” “齐琳啊,在家呢,你哥呢?” “我哥去苗伯伯家了。” “什么时候回来?” “晚上。” “哎……我打他电话还关机,就自己上门来请了。齐琳啊,走,到我家吃喜酒去啊!” “呃……我不去了。” “你这……你哥礼金都给了,他不来,你也不来……”说完,张大妈从口袋里掏出一扎钱,“我也不知道姑姥姥我哪里得罪你家了,都不给面子,那我把礼金退给你们!” “哎……姑姥姥你这是干嘛呢?”齐琳赶紧拦着,“不是,没得罪,我哥是忙,我也忙,忙着改画稿呢,你看。”齐琳指了指院子桌上的画板。 “哎哟,吃个饭能要多少时间!你是不是怪姑姥姥对你不好?” “不是,没有。” “那就来吃酒!不来我可不高兴!” 齐琳拗不过,犹豫了一下:“哦,那好吧,我收拾一下就过去。” 张大妈乐了:“对嘛,那你快过来啊,别让我再跑一趟啊!” 齐琳点点头,张大妈看了就笑着走开了,系着围裙去别人家叫人了。叹一口气,齐琳关了门,到院子的桌上把东西收进房间。一想到任雨萱,齐琳心里一万个不乐意,怎么会遇到这种人?不过她又转念一想,她躲什么?她去的是姑姥姥家,不是去的任雨萱家,别人发了请柬,哥哥拿钱了,去也是合情合理的,难道还要看她的脸色不成? 拍了拍头,不想去也得去,既然去,就好好收拾一下,别等会儿跟任雨萱碰着,被她笑话。齐琳把头绳拿下来,好好梳了梳头发,又换了件好看点儿的衣服,拿了手机就出门了。 老张是姑姥姥的儿子,今年四十多了,比任雨萱大二十岁,姑姥姥家是招的上门女婿,所以儿子也姓张。老张家大门敞开,院子里搭了一个大的遮阳棚,摆了六个大桌子,每个大桌子上都摆了瓜果点心和凉菜,里面一楼二楼也都摆了桌子,已经有好多人都坐在桌前了,大人小孩个个笑容满面,整栋房子热闹非凡。 齐琳不自在地挠了挠头,想想,两个星期前,前面的大堂里还摆着灵位,现在,旧人才去,新人上门,这些亲朋好友才从白换到红…… “齐琳!” 她回头,看到二楼的窗户上高夏冲她挥手,她一笑,上了旁边的楼梯,来到二楼。在一个桌子旁,她看到贺伟和董成成也在。走过去,高夏给她让了一个位子,她坐在高夏和董成成中间。 董成成一看齐琳难得的把头发顺了下来,还扎了一个辫子,辫子上别了一个珍珠发卡,脸上画的淡妆,身上一件浅蓝色的束腰连衣裙:“你今天真好看!” 她一笑:“是吗?” 董成成凑过去,悄悄说道:“是,比新娘都好看。” 一提到新娘,齐琳看了看对面左边的二楼,彩色的格子玻璃上贴了喜字,空调开着,窗户关着,红色的窗帘也拉了起来。她白了那窗户一眼,低头拿了颗瓜子剥了起来,董成成的另一边是贺伟。齐琳看他,还好,气色恢复了,整个人看着也不病恹恹的了。 高夏吃了点儿瓜子,喝了口茶,拿纸巾擦了擦嘴,对齐琳说道:“走,我们看看新娘去。” 齐琳抬了一眼,继续剥瓜子吃:“不去。” “哎呀,去嘛去嘛……” “去干嘛?她神经病一个!” 周围的人听见齐琳叫任雨萱“神经病”,都转过头来看她。齐琳也发觉不合适,她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倒了点儿茶水喝。高夏凑近齐琳:“好了,看在同学一场的份儿上,或者,看在你姑姥姥家的份儿上,意思一下嘛……” 齐琳摇了摇头,还是不想去。贺伟见状:“那我们都一起去吧,打个招呼就出来。”董成成也觉得应该去打个照面。门外,请来的唢呐队开始演奏欢快的音乐,好吵!少数服从多数,齐琳不情愿地站了起来,和一行人穿过走廊,来到左边的新房。 高夏敲了敲门,打开新房的门,一进去,她一哆嗦,好冷啊!齐琳也感觉冷,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臂,看了一眼空调,16度。再看任雨萱,她穿着红色的汉族新娘服,坐在化妆镜前补妆。齐琳看了看,红色的窗帘拉起,整个房间给人昏昏沉沉的感觉,再看任雨萱那嘴唇,红得像吃了一只死老鼠,那脸蛋,白得像抹了一斤面粉,新房里一阵浓浓的香味儿,像被泼了一盆香水似的,觉得难受,真的俗,俗不可耐! 高夏赔笑着过去:“恭喜你啊,任雨萱,你今天真漂亮!” 任雨萱回头一笑,有点呆,又有点得意,她站起来,过去把门锁上,回到梳妆镜前:“谢谢。外面热吧,那么大太阳,要不在我床上睡会儿?” 高夏愣了一下:“这怎么行?这是新人的床,我怎么能睡?” “你能。” 看任雨萱有些奇怪,四人站在一边儿也有些尴尬。才来一会儿,就这么出去好像不太好,高夏就跟其他三人东扯西扯地聊了一会儿过去的事情,看差不多了。还没到十月,外面虽然有些热,可里面空调开16度,也太冷了,高夏有点受不住,齐琳也是手臂冷得起了鸡皮疙瘩,连穿着西服长裤的贺伟和董成成也觉得冷,四人互相看了看,心照不宣,就打了个招呼,出去了。 临近中午,饭菜都上桌了,大家都在吃酒席。高夏看了看楼下招待亲朋的老张:“任雨萱怎么不出来敬酒?” 齐琳压低了声音,也怕被人听到:“管她呢,不出来最好!” 张大妈在楼下一边笑着张罗,一边跟儿子说:“快去,把你老婆叫出来,给大家敬酒!” 老张挺着大肚腩上了楼,过了好一会儿,只听一声惨叫“啊……”众人循着声音望去,看到老张连滚带爬地从楼梯上滚了下来。齐琳他们吃惊地放下筷子,一起走到新房里,高夏也失声大叫了起来,吓得躲在齐琳后面。 大家一看,只见偌大的红色床单上,任雨萱腹部中刀倒在血泊中,眼睛还睁得滚圆! …… 020 嫌疑 在一片哭声和惊呼声中,任雨萱的父母把她送到了医院,警察也很快来到了现场勘查。一时间,警戒线拉起来,唢呐声停,宾客散去,门外挤满了围观的人群,小镇上人心惶惶。 高夏被吓得浑身发抖,齐琳把她扶到了高氏中医馆,高大伯给高夏把脉,判断就是一时心惊,就给她泡了一杯安神茶喝。喝过茶后,齐琳在一旁抚慰着她,总算,她一会儿就感觉好多了。 “怎么好端端的出这种事?” “不知道啊。” 看侄女缓了过来,高大伯走出门去,不一会儿,两个警察进来:“我们是……” “我知道,我认识你们。” “哦,那好,我们来找齐琳和高夏。” “他们两个孩子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调查一下,他们是死者的同学,今天也来参加婚礼了。” 高大伯听了也就请两个警察进来,他站在一边看。 “你是齐琳?” “是。” “你跟死者任雨萱的关系好吗?” “死者?她死了?” “是,刚刚医院宣布了,送去的时候就已经没了生命迹象。”齐琳心一惊。“我们刚刚问的,你们关系好吗?” “不好。” 两个警察一听,在本子上记录着,齐琳的回答也验证了其他宾客的话,因为别人都听到了齐琳在任雨萱的婚礼上骂她神经病。“什么原因不好?” “我们上学的时候就不合,九月初我回来,她也是总找我茬。” “找茬?找什么茬?” “就是一些小事,比如昨天,她还到凤灵初中去,搅乱我们学生的比赛,我们当时也吵了几句。” “二楼的宾客说,看到你们在死者死前去了她的新房,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是随便应付了几句,毕竟她今天结婚嘛。” 两个警察看了看一旁有些紧张的高夏,对高大伯说道:“我们想单独跟高夏问几句话。” “不行,我侄女刚刚也吓到了,她又得病了,恶性肿瘤,有什么话就当着我的面问,我是她大伯。” “哦……那行。你跟你前夫还有联系吗?” “啊?不是问任雨萱的事情吗?” “你不知道?” 高夏微微瞪大了眼睛,一脸迷惑:“知道什么?” “呃……我们问你,你跟你前夫谈了多久结婚的,又是什么原因离婚了?” “就谈了几个月,结婚一年,之后我得病了,不想拖累他,就离婚了。你们刚刚说我不知道什么?” “死者任雨萱跟你前夫曾经是恋人关系。” 高夏嘴唇微张,颇为惊讶,齐琳也没有想到,好奇地看了看警察,又看了看一旁惊讶的高夏。高大伯也吃了一惊:“什么时候的事儿?” “死者的手机里还保存着大量两人的照片,根据时间显示,一年前,他们还在一起。时间大概截止到你们结婚,照片就没有了。” “也就是说……这个小子脚踏两只船。” “高医生,这个是道德范畴,我们警方不便评价。是这样,高夏,还有齐琳,这段时间,你们暂时不要去远的地方,因为我们很可能还需要你们协助调查。” “哦……” 两人问了一些问题后,就走了。高大伯看着警车离开,轻轻拍了拍侄女的肩膀:“没关系,有大伯在,还有你爸妈……” “你不用安慰我,大伯。我没事,反正已经离婚了,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 高大伯轻轻叹一口气,当初高夏要结婚的时候,他就觉得那个男的不好,很会装,可高夏毕竟不是他的女儿,作为大伯,他也不好多说什么:“这警察的意思,就是你们两个都有嫌疑了。齐琳啊,你刚刚不应该说你们关系不好。” “高大伯,我本来跟她关系就不好,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不怕被人怀疑。就是……觉得好蹊跷。” “蹊跷什么?” 高夏也有这种感觉:“任雨萱最近是很不对劲,自从老张原配死了之后……” 齐琳看着她:“你也发现了?” 她点点头。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如果她和高夏有嫌疑,那董成成和贺伟也在那个时间一起进去了,不一样有嫌疑吗? 此时,下午三点了,太阳正毒辣。齐琳和高夏一起去找董成成,车骑到董成成的店门口时,两人看到外面的警车,就把车停远一点儿,牵着手从后门进去。悄悄走到楼梯口时,透过店里的玻璃,两人看到警察正在盘问董成成。 “店里员工反应死者到店里来有些不愉快。” “是,也不知道她怎么了,点了很多贵的东西,又不吃,还故意把盘子打碎。” “她到你店里买过一把刀?” “嗯。” “你们是初中同学,不问问她买刀干什么?” “警察同志,我们卖的刀都是工艺品类,刀把上雕了花,属于迷你型水果刀类,并不锋利,也是经过工商局许可的,客人要买,我们不会问。” “老同学也不问。” “不问,我看到她肚子上的刀是我们店里的,也很意外,没想到。可我没有理由弄死她,我们四个同学一起进去,一起出来,再不喜欢一个人,也没到要杀了她的地步,杀人犯法,我们都懂的。” “你也不喜欢她?” “谁喜欢她?上学的时候她就欺凌别人,回来后戴个钻戒四处晃……但是,警官,不喜欢归不喜欢,作为老同学,我也不想她死。” “你的同学齐琳……” “齐琳更不可能。” “我还没问什么呢?” “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齐琳跟任雨萱是有矛盾,可错的都是任雨萱,齐琳本来不想去新房,也不想参加婚礼,拗不过她姑姥姥才去的,也是我们三个怂恿她去新房的。” …… 警察走后,两人从后面的楼梯上去。 “贺伟呢?” “回家了。” “警察没问他?” “问了。” 董成成看了看店里的客人,把两人带到三楼的仓库:“这下好了,我们四个都有嫌疑。” “贺伟也有嫌疑?” “有。”董成成压低了声音,“贺伟跟任雨萱……有事儿。” 高夏一惊:“你说他们两个……” 董成成点点头,默许了高夏后面没说的话:“我也看到过一次,就九月初,他们两个去了我朋友的宾馆。” 齐琳和高夏互相看了看,陷入了沉默。沉默之后,每个人都回忆起了任雨萱死时的惨状,那瞪大的眼睛,惨白的脸蛋,血红的嘴唇,红色的嫁衣,床单上的血泊,恐怖至极。 “齐琳。” “嗯?” “你记不记得前几天贺伟在湖里的事情?” “你是说?” “你不觉得任雨萱也像是中邪了一样吗?” “不是吧?”她又不确定,“是吗?” “不是吗?我们那次在山上玩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后来就不对劲了。” “她是不是有病啊?精神病?” 董成成和高夏听了齐琳的话,觉得不是,可任雨萱确实很奇怪,表现的就像是精神病。 …… 齐琳回到家中,看到齐天宇在门口坐着,她跑过去,正准备跟他说话,一辆电动车停在她面前,直接把她的车撞倒了。齐琳怒视撞她车的宋小薇: “你就指望这样撒泼让我哥回心转意。” 宋小薇冷笑一声:“算了,我想通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哥有什么能耐?”她拉起儿子,“小宇,跟妈妈回家。” 齐琳想拦着,又知道拦不过,齐天宇上了母亲的车,偶尔回头看不远处的齐琳,面无表情。 晚上,齐阳回家,得知齐天宇被宋小薇接走,也没有说什么,他只是继续在正厅的灯光下雕琢一只桃木剑。一个家里没有孩子,就没有生气。齐琳有些不理解:“哥,小宇抚养权不是归你吗?” “是,不过宋小薇又改口了,说不会把儿子留给我,要改嫁,要让小宇姓宋。” “你答应了?” “这有什么不答应的?” 看他戴着眼镜,一副文质彬彬又有些孱弱的书生样,齐琳好奇自己对哥哥的看法:“我看宋小薇是惦记小宇的那部分拆迁款。” “惦记就惦记吧,就算是等小宇大了,把钱给他,他也未必知道合理使用。” “那你以后就一个人?” “嗯,不是很好吗?” “苗伯伯都有老伴儿呢。” 齐阳一笑:“那你呢?还说我。” “我不一样,我怎么样都不会要死要活的。” 齐阳停下手中的刀具:“人生一世,有很多种活法,没有绝对的对错。” “那你的活法是什么?” 他看了看眼前的木雕,用手轻轻摸了摸:“就是活得……最像自己。” “最像自己?那你当初为什么要跟宋小薇结婚?你们两个……完全不一样,你淡泊名利,她是追名逐利,自己不行,就把希望强行加在小宇身上。” “以前我……是错了,觉得自己孤僻、不合群,就试着,走别人走的路,可走了很久,我的心越来越空,所以准备回头,走我自己想走的路,也明白了,其实,内向从来不是性格缺陷,只是个人的选择不同。” “那你以后就做木雕工艺品,做一辈子?” 他点点头:“你知道吗?苗伯伯,医生说他最多活两年,还是在积极治疗的情况下。但他不住院,因为住院也是要死,而且很痛苦,检查、吃药、化疗,时间都耗在医院里,自己遭罪,亲人也遭罪,最后还是要死……可苗伯伯很坦然,在他脸上,我看不到一点行将就木的痛苦,他雕出来的……是艺术,是对生活的感悟。以后我带你去看看,你就知道了。” 远处,丧钟又起。 齐琳想起任雨萱,心里也有些紧张和难过。她看了看院子外,家乡的夜格外地黑,院子里只有一道从正厅里散出去的光,边缘,光越来越暗,暗到什么都看不见。齐琳走出去,轻轻打开大门,一阵哀嚎声响彻小镇。 任雨萱是独生女,虽然家境一般,还没有齐琳家好,可从小就备受宠爱,所以骄纵任性。和董成成一样,虽然齐琳真的很不喜欢她,可还没到希望她死的地步。而她又是在自己的婚礼被莫名杀害,弄得整个小镇都人心惶惶的,大家都在议论,夜里,街上也没什么人,偶尔出来的也是来去匆匆,看谁都像是凶手。 看着看着,齐琳就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微微的风一吹,寒意就袭来,秋到了,夜深霜露重,周围寂静得连头发丝动一下都能听到声响。她看了一眼那长长的街道,黑黢黢的,看不见尽头,闭了闭眼,进去,把门关紧。 021 一波又起 第二天,齐琳在一阵喧闹声中被吵醒,她起来,什么声音这么吵?开门,来到大门口,打开一个门缝,只听门外噼里啪啦地爆竹响,齐琳揉了揉眼,出来一看,原来是老张家对面的烤鸭店开张。 这老板也真是奇怪,昨天对面才发生凶杀案,今天他就开张,也不怕鬼没远去,不吉利。可看到旅行社的车一辆接一辆地从她家门前经过,齐琳懂了,鬼不可怕,没钱才可怕。再看老张家,红色的对联已经不见,地上的烟花爆竹碎末也被清理干净,门口,大门紧闭。镇上的人路过他家门口,都有意躲远点儿。 她洗漱好出门,本想找个地方吃早餐,却逛着逛着就来到了那个湖边。她想起那天看到湖里的一个人影,不禁好奇,现在湖水清澈,没有人,也没有人影,她走到湖岸,仔细看这湖面,看着看着,一条鱼从湖面跳了起来,把她又吓了一下。看着湖面泛起的涟漪,她又定了定神,一回头,不远处,又是那个女生,她见过两次,一次在董成成的店里,一次在学校里。 齐琳跟在女生后面,只看到那女生一直走,还是穿的白色衬衫,黑色的粗布裤子,脚下一双老式凉鞋,怎么她不换衣服和鞋子的吗?眼看女生拐弯进了一个巷子,齐琳加快脚步追上去,刚拐进去,只见女生正站在她对面,盯着她,把齐琳吓了一跳! “你在跟着我。” “呃……”齐琳一时理亏,但她是老师,在学生面前没必要拘谨。她看那女生,齐腰的长发扎在后面,白白净净的脸蛋,说是白,其实就是略显惨白,可那双眼睛深邃,如一潭秋水,“你叫什么名字?” “我……” 背后传来一声哐当响,齐琳跑出巷子看,看到两辆电动车撞在一起,她又回到那巷子,那女生又不见了!怎么又是在她要说出名字的时候就发生异响? …… 吃过早饭后,齐琳就去了董成成的茶楼,茶楼上的古筝曲声悠扬,很容易让人心静。茶楼靠楼梯的地方有一个书架,书架上摆了一些董成成收集来的二手书。她随手翻了一本,打开看,一边看,一边喝茶。这本书里都是一些杂文,齐琳注意到其中有段话,说传闻中,人死后,只能看到自己生前去过的地方,只能在这些地方游荡…… 看到这句话,齐琳心里有些打怵,她现在所在的地方,也是任雨萱生前来过的地方…… “砰”的一声响,齐琳惊得抬起来,董成成手拿一壶茶,看齐琳有些紧张的样子:“呃……我很轻了,吓到你了?” 齐琳缓了一下,笑了:“我正看书看得入迷呢。” 董成成坐在她对面,看了一眼那书:“这些书都是我在废品收购站论斤买的,没什么实质性的内容,打发时间的。” 齐琳放下书:“这是什么茶?” “蜂蜜柚子茶。”他举起茶壶倒了一杯,递给齐琳,“这里面就只有蜂蜜和柚子,还有山泉水,没有别的任何东西。蜂蜜是我去朋友那里亲自看他弄的,绝对正宗,柚子是山上采的,现在正是成熟的季节,你尝尝。” 她端起茶杯,闻了闻,抿了一口:“嗯……浓、香、甜,又不腻,搭配的刚刚好。” “那等下我弄一罐给你带回家。” “谢谢你啊,董成成,每次来你店里,都顺走你店里的好东西。” “这有什么呀!都是小玩意儿。哎,怎么看你好像心事重重的?” “也没有,就是想起任雨萱,心里难过。” “没有必要吧?” 她一笑:“我当然不是为她难过,而是……觉得人心难测,以前我在大城市里,觉得周围每个人浑身山下都是心眼儿,可回到家里,这小地方,那种感觉还是在……我不是心疼任雨萱,而是心疼她父母,就这么一个孩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也觉得,小镇上,人情味儿并不比大城市的多。” “那是你看不到,也就感觉不到别人对你的心意。” 她看着董成成,他淡淡一笑,示意了一下,走开了。齐琳看董成成从楼梯处下去,她转过头,手握着眼前暖暖的茶杯,若有所思。 …… 十一长假过去,齐琳也完成了客户的画稿,拿到了报酬,齐阳也把借的钱还给了她。拆迁的通知也下来了,想到这房子要拆了,齐琳还是忍不住地难过。她坐在美术室里,感觉自己在这栋教学楼里,在这个学校里,可这个学校以后也要拆了,她心里又莫名地失落。 回来一个月,她的心态也发生了变化,重新喜欢教书这个工作,也安于这样的平稳,以及凤灵镇,她的故乡,尽管父母不在,哥哥离婚,镇上隔三差五地死人,可想到以后要离开,她也开始留念这里。 “啊!”的一声叫,齐琳从回忆中被惊醒,声音是从办公室传来的。她回到办公室,只见季洁痛苦地捂着手臂,另外一个老师在抽屉里慌乱地找着什么。 “找到了!”她拿了一个药膏走到季洁身边,抹了一点儿上去,齐琳一看,烫伤膏。 她走到季洁身边,看季洁惊恐的眼神:“怎么这么不小心?” 季洁猛地抓住齐琳的手臂:“有东西!” “什么东西?” “鬼……” 齐琳一惊:“你……别自己吓自己,哪儿来的鬼?” “真的有!我在饮水机那里接水,那出水口动了,或……或者,那水拐弯了,反正,开水烫在我手上了!” 看季洁慌张的样子,齐琳与另外一个老师对视了一下,都看了看那饮水机,不知道季洁是怎么了,那出口好好的呀! “好了,季老师,你是一个人带三个毕业班累了……” “不是!你相信我!” 齐琳的手臂被季洁抓得疼,她用力慢慢松开季洁的手,拿了自己的杯子,走到饮水机旁,打开开关:“你看,不好好的吗?” 季洁看了,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 “季老师,来我办公室一趟!”三人一看,陆校长站在门口,看到季洁惊魂未定的样子,“这是怎么了? 齐琳连忙圆场:“没什么。” 陆校长看季洁只是坐在那里,也不动,他叹了一口气,走过去:“你不动,那我就当着其他老师的面说了。”他看了看齐琳他们,目光回到季洁的方向,“有家长去教育局告,说你收取其他家长红包,还劝成绩不好的同学不要参加中考,是不是真的?” “我……我是不小心手滑,点开了,准备退的,那家长又不收回去。” “你是只有这一次收红包吗?好多次了吧?那红包你不收,点开干嘛?还手滑……怎么其他老师没手滑!我再三强调了,不准教师收取学生有价礼品!还有,学生中不中考是他们的选择和权利,你干嘛指手画脚!” “我没……我就是看学生不争气,说了几句气话……” “气话?”陆校长生气地转了两圈,想骂又觉得不合适,“你这样,赶紧跟学生和家长道歉,把红包还给别人,还有,你先去带七年级,跟七年级的赵老师换一下,让赵老师带九年级!” 说完,陆校长就出去了。齐琳和另一个老师也愣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季洁刚刚被那么一吓,手烫伤了,现在又被陆校长当众指责,她一下子委屈地眼泪出来了:“我不干了!我辞职!” 她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齐琳想劝又不知道该怎么劝,她知道季老师也是说气话,不会辞职。她已过不惑之年,当了十几年的老师,一家老小都在凤灵镇上,又是女性,教师是一个再稳定不过的职业,她一旦辞职,只能跟宋小薇一样,去附近的工厂打工,做流水线,远没有做教师来得体面和风光。 红包?齐琳内心一笑,这个小地方,家长能拿出多少红包?这就像是给人送糖果,瘦的人吃了也不会胖,胖的人吃了对身体不好,为了那一点甜,就丢了最初坚持的信念,实在是不值当。但目光短浅的人不会拒绝这种蝇头小利,在他们眼里,什么信念,什么原则,都是骗人当傻子的,就像昨天老张家对面的那个烤鸭店老板一样。 重新回到美术室,齐琳呆坐在讲台上,看着后面那一摞书,想起贺蓝。她挽起袖子,走到后面,将书一本本拿到地上,一本《昨夜的星辰》掉在一边,封面上是一个女孩儿孤独的背影,她被这个封面吸引,打开,在书的中间有幅图,图上是一片大海,海那边是一轮红日。海的颜色很淡,淡的蓝,在海边,有一段话,齐琳认识这个字迹,贺蓝的字迹: 我没见过海,没听过海浪的声音,我只能幻想,幻想有一天,能和你到这样的地方去看日出。 可现在,你在哪儿呢?我每天都在想你,都在害怕,你是不是已经离开人世了?如果你死了,那我也不活了。我会在学校等,等到中考结束,如果还是看不到你,那你肯定是不在了,你不在,我也不想再在这人世间游荡了…… …… 只有这短短的两段话。齐琳合上那本书,贺蓝的那个他是谁?是不是也死了?什么原因呢?会不会贺蓝的死跟他有关系呢? 022 友情真相 齐琳正想在这些书里找出更多的贺蓝的日记,可时间到了,她要上课,只得暂时作罢。 中午,齐琳回到家,看到高夏在她家门口等她:“你找我?” 高夏回头,齐琳发现她又瘦了好多,整个脸骨骼凸出,脸色也更差了,看着异常憔悴。齐琳下车,开了门,让高夏进来。 “进房间来吧,外面有点儿冷。” 高夏摇摇头,看了看头顶的太阳,略显忧伤:“就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吧。” 齐琳听了,也就拿了椅子出来,看高夏的脸色,齐琳有些担心:“你还好吧?” “还好,下午我爸妈要带我去肿瘤医院,可能住院要住很久,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了。” “别这么说……” 看齐琳担心,高夏勉强地笑了笑:“没事的,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你来找我……” 高夏低头愣了一会儿:“老同学,虽然我们以前关系一般,可……活了二十几年,到头来,朋友……我也只有你这一个……可以说心里话。”她裹了裹自己厚厚的外套,“任雨萱的案子水落石出了。” 齐琳一惊:“啊?什么情况?” “她是自杀。” “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是我帮助警察提供线索的。” “什么线索?” “十一长假,我去找了我前夫,他……估计也没想到,以为我还跟以前一样傻,我稍微用点伎俩,就套出来了。原来,我跟他结婚之前,他跟任雨萱还没有断干净,之所以甩了任雨萱,选择我,是因为我家境更好一些,”高夏苦笑一声,“他总算跟我说实话了。说……婚姻就是一场交易,如果搭配爱情的调料,就容易让人觉得很美味。还说,大部分男人都不喜欢困难模式,男人选择女人跟女人选择男人一样,都想找个现成的帮手,不要包袱和累赘,这种轻松模式容易被人诟病,所以很多男人不会承认。他不觉得自己有问题,任雨萱……也是陷进去了,无法自拔。” “我没听太懂……” 高夏看着齐琳:“任雨萱……错就错在,成为了一个自欺欺人的情种,就像礼品店里卖的塑料花,尽管知道是假的,但看着好看,就忽视了它的假,只看得到那花儿可以长盛不衰,就以为自己的爱情也是这样,殊不知,那只是假象……任雨萱在我结婚后还一直跟他联系,我看到了她给我前夫发的邮件,好多,最多的一天发了十几封。哪知道,他跟我离婚后也没有回头找任雨萱,反而换了一个,她就绝望了。” “就自杀了?不对啊……她……那天……” “那是她故意安排的,我之前看到你嫂……也就是宋小薇,她兼职卖保险,两人见了几次,再加上她结婚那天说的话,我越来越觉得好奇,就托关系去查,才得知任雨萱买了两百万的人身意外险,受益人是她的父母。为了不被人看出来是自杀,她顺从贺伟的撩拨,去董成成店里捣乱,还从他店里买刀,还有……你。而我,她不用刻意计划,我也会顺理成章地成为嫌疑人之一。” “这是你的揣测还是……” “警察已经证实了,没有发现他杀痕迹,保险公司的保险单不会说谎,我前夫的邮件也不会说谎,还有,她结婚前跟父母嘱咐,还有她房间里的抗抑郁药物……这个结果,她父母也认可。” 说到这里,两人都沉默了。齐琳呼一口气,看了看头顶的阳光,好刺眼! “这样说来……她真是无药可救了,以前欺负我,临死还这样算计我,我连同情都不愿意给她。” “她以前欺负你,后来算计你,都是因为嫉妒。” “嫉妒?嫉妒什么?” 高夏看着齐琳:“嫉妒你有人喜欢。” 齐琳瞪大了眼睛:“啊?” “你难道看不出来?董成成,他从初中开始就喜欢你。” “有吗?从初中开始?” 高夏又是苦笑一下:“我记得有一次,你让他给你带早饭,说最好是西街那家的馅儿饼,他买了,你一直没来,又是冬天,他怕馅儿饼冷了,就把馅儿饼放在怀里,拉上羽绒服,那一整天,他身上都是馅儿饼上的葱油味儿。你上个月刚回来第二天,本来,我们三个无聊,怂恿他带我们去山上玩儿,到了山上,他听我说,看到你昨天回来,他就说回去拿烧烤架,然后,他回来的时候,我们就看到他把你带过来了。你那屋子里,那么一大盒的零食,他就送给你一个人,一点儿都没送给我,难道我得癌症了,就不能吃零食了吗?更别提任雨萱他们了。” 齐琳内心涌起一股喜悦,又有些羞涩和难为情:“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嫉妒的。” “不止是任雨萱,我也嫉妒,贺伟也是。” 齐琳抬起头:“你们都是?” “以前上学的时候没有,只有任雨萱是。她那时候就跟我说过,每天她都打扮自己,穿可爱的衣服,梳可爱的头发,但没有男生喜欢她,而你,也不比她好,哪怕她看不上董成成,但你至少有董成成喜欢,她接受不了。你回来后,她见董成成还是喜欢你,你又事业有成,董成成就更不用说了,勤快,有经济头脑,已经开了好多家店了。而她自己被心爱的人甩,想死,觉得对不起父母,还得计划着,还要嫁给一个不爱的老男人,对比一下,她哪能甘心?” “那么你呢?高夏……” “我?如果我没有得病,没有离婚,我也只会祝福你。我希望你过得好,但……不希望你过得比我好。”看齐琳盯着自己,她低下了头,“贺伟也是一样,他以前骄傲,现在骄傲不起来,可他也不愿意接受一个事实,那就是以前处处不如他的董成成现在混得比他好那么多,还跟你走得近,因为你以前喜欢他,现在却鄙视他。” 听到这里,齐琳心里五味杂陈,她知道人性复杂,可当高夏把每个人的人心拿刀剖开给她看的时候,她只觉得难受,难受得浑身发冷。 “你今天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 高夏点点头:“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就是我这次住院后,再回来,就是一盒骨灰了。” “你的病情恶化了?” “不知道,要去医院检查才能确定。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有数。我身上疼的地方越来越多,最近几天吃靶向药,饭菜都吃不下了,喝粥都有些费劲,应该是癌细胞转移扩散的缘故。”高夏闭上眼,两行眼泪从她脸上滑了下来,她睁开,用手抹了抹,眨眨眼,“我想,我在临死前把我想说的话都说了,把我想做的事……尽量能做的就做,死了,也没多少遗憾。” 说完这些,高夏站起来,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我走了,我爸妈已经收拾好东西。老同学,保重!” 她低下头,慢慢朝门口的方向走,齐琳看她离去的背影,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 齐琳呆坐在院子里一动不动,许久,门外传来了一声刺耳的警笛鸣响,齐琳回过神来,又怎么了? 她好奇地走出去,看到很多人往湖边跑,湖边一处围了很多人。齐琳也跟着人群过去,很多人围在那里,齐琳踮起脚尖,隐隐约约地看到中间倒了一个女人,她想挤进去,突然,背后有谁轻轻拍了一下她,她一回头,董成成! 董成成拉过她的手臂到一边:“别去看,好多血!” “怎么了?那女的谁啊?” “贺伟妈。” 齐琳吃了一惊:“啊?” 两人正说着,只听好多警察喊着:“让一让啊,不要妨碍警方执行公务!”人群开始挪动,齐琳和董成成也被挤到一边,只见两个警察押解着一个戴着手铐的男人进了警车,另外一路人拿了担架抬了一个身盖白布的人上了救护车。 警戒线还在,还有警察在现场拍照取证。围观人群退了一部分,还有不少人留在原地看。齐琳跟着董成成来到他家的茶楼,从二楼,他们可以清晰地看到现场留下的血迹,触目惊心! “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中午的时候就看到贺伟他妈跟一个男的在湖边吵架,好像是贺伟家跟那个男的家里谈冥婚的事情,男的那家人给了16万礼钱,最后发现贺伟家给的尸骨是塑料的,就吵着要退钱,贺伟妈说只能退9万,两人就吵起来了,然后那男的急了,就这样了……” 齐琳心一紧,明明贺伟说过,不会让他姐姐配冥婚……尸骨是塑料的?难道这就是贺伟隐藏的台词,骗人骗钱?想起刚刚高夏的话,齐琳面露无奈,又有些愤怒。她站起来,看着湖边的血泊,人群里,她又看到了那个女生,女生的眼睛也一样透着愤怒,当两人目光相视时,女生的眼里留下一行泪,齐琳总感觉这个女生出现的时候很奇怪,她回头:“董成成,你过来一下。” “怎么了?” 他过来,齐琳正要指给他看,想问他认不认识这个女生,可一转身,那女生又不见了! 她在人群里努力找着,没看到,董成成好奇:“你在找谁?” “呃……我刚看到一个女生,转眼她就不见了。” “哪个女生?” “我不知道,我见过她几次,每次见都怪怪的。” …… 镇上一个月里接连死人,而且,有些怪,邱老师、老张家原配、任雨萱、贺伟母亲,死的都是女的,好像都跟她有些关联,齐琳的心又开始慌了起来。白天,小镇上人来人往,似乎没人觉得奇怪和害怕,但是齐琳却总觉得不对劲。夜晚,齐阳还没有回来,偌大的房子里只有齐琳一人,她开始躲在房间里,心里害怕,又努力使自己镇定,她为什么要害怕?任雨萱的死跟她没有关系,贺伟母亲的死跟她也没有关系,邱老师和亲戚家的那个她更是没怎么打过交道……只是她想起任雨萱和贺伟母亲死时的惨状,又不免心惊胆战…… 齐琳从抽屉里拿出父母生前的照片看,看到父母的样子,齐琳渐渐心安了一些。她怕什么,怕午夜鬼敲门?没必要!冤有头,债有主,她没错,如果鬼魂要来骚扰她,那就来吧,她死了,也可以和父母相聚了…… 023 奇怪的一天 高夏跟着父母去了医院,齐琳经过高氏中医馆的时候,也总是想起她,想问问高大伯高夏的情况,可又犹豫着没有问。友谊是什么?齐琳以前很珍视友情,可跟工作室的两人经过了那些事情之后,她自己也深深地迷惑。她没要朋友为她两肋插刀,也没让他们因为她而肝肠寸断,可偏偏,连最基本的祝福都没有。到底是她自己的问题?还是别人的问题…… 天气越来越冷,山上的树叶黄得越来越多,看着就凄凉,风一吹,有时候,分不清到底是秋天,还是冬天。 齐琳在美术室总觉得冷,美术室太大了,又没有装空调,她大部分时间还是呆在办公室里。季洁被安排到初一教书,因为之前的事情,她跟陆校长的关系也尴尬不已,学生英语成绩不好,陆校长也不客气,在会议上毫不留情地指责她,弄得她一整天也是闷闷不乐。偶尔,季洁的眼神也透着惊恐。 上课铃声响了,齐琳拿着画纸准备去201班,刚出门,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脚似乎被绊了一下,她没站稳,一个踉跄,差点儿倒地,手中的画纸也散了一地,风一吹,画纸随风往远处飞去。她慌了,赶紧站稳了,低下头去捡,捡好后,她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奇怪,这大理石地面这么平,怎么会绊倒? 来到教室,齐琳打开投影仪:“今天我们来做一个手工品,女生喜欢玫瑰吗?” “喜欢。” “男生呢?” “喜欢坦克。”底下一个男生大声回答。 大家听了哄笑一声,齐琳也笑:“不做坦克,等你们以后再大一点,去当兵,就能见到真的坦克了。男生呢,做简单一点的,树叶。我们先把纸画好图,不用涂颜色,这纸张本身就是彩色的,再用剪刀……” 彩色画纸发下去后,学生们按照齐琳的讲解开始画图,人群里传来一个声音:“老师,这纸脏了。” “嗯?”齐琳走过去一看,这张纸上有一个脚印,脚印下的鞋的纹路还很清晰,“谁踩上去了?” 学生们没有作声。 齐琳想了想,会不会是刚刚她捡的时候不小心踩上去的。她又看了看这纹路,不对,她穿的运动鞋,抬起鞋看了看,鞋底的纹路不是这个样子……不想那么多,齐琳拿了一张新的画纸给学生。 画的差不多了,学生们开始剪纸,折花、折树叶,教室里学生们轻轻的交流声,剪纸的擦擦声交汇。临近下课的时候,学生们也差不多做好了,齐琳把学生们折好的玫瑰和绿叶插在一个大大的她自己制作的纸筒里。学生们看着这一大束栩栩如生的花束,面露惊喜。齐琳也笑着,突然,她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在这二三十枝玫瑰里,她看到了一朵异常血红的折花!这红的颜色像是把整瓶红墨水泼了上去一样,还流着血的样子。她看着自己手中的红色彩纸,她拿的彩纸颜色远没有那么深…… 她抽出那支折花,问道:“这是谁折的?” 学生们一看这朵花,也惊了一下,这花红得好吓人!都摇摇头。下课铃声响了,齐琳看着茫然无措的学生,低下头,抬起来,笑着:“以后美术课不要这么调皮了啊,不然我就把美术课给你们主科老师了。” 说完,她拿走那枝血红的玫瑰出去,没等到办公室,她把那朵血红的玫瑰折花捏成纸团,扔进了走廊尽头的垃圾桶。 中午,齐琳准备回家,经过走廊尽头的时候,她准备下楼,又心一惊,回过头看,那朵血红的玫瑰还好好地躺在垃圾桶里!齐琳感觉呼吸又有些重,明明,她把那折花捏成纸团了!难道她记错了? 从车棚里取了车,齐琳骑车准备出校门,阳光很好,她却总感觉背后一片阴冷。回头看,学校里一如往常,几个学生打打闹闹地穿梭在走廊里,操场上,还有几个在打篮球。车行进下坡处,她听到拐弯口有汽车的喇叭声,下意识的,她按了刹车减速,可车没有减速,她慌了,怕撞上,她把把手置于空档,感觉来不及,慌乱中,她又把车的钥匙往关的方向转动了一下,车猛地停下,她也失去了平衡,倒在了地上。 “嘶……”齐琳痛苦地坐起来,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电动车,手上一阵剧痛,伸出一看,左手擦伤了一大块,皮都擦掉了,露出了血痕。她忍着痛轻轻揉了揉,吹了吹伤口,艰难地站起来,扶起电动车,缓了缓,重新骑上。启动,把速度降到最低,捏了捏刹车,坏了。 没办法,齐琳只好推着车回家。 到了家,齐琳来到爷爷奶奶以前的房间,那里有一些跌打损伤的药膏,她找了找,听见隔壁传来宋小薇的声音。 “我跟你说,这保险也就今年有,明年就没了。你想,你老公动不动就打你,你又不敢报警,娘家人又不能给你撑腰,有了这个,以后……我也不想这么说,你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你的孩子也能得个保障不是?咱们女人苦啊……” 齐琳朝着墙那边瞪了一眼,不想听到宋小薇的声音,就出去了。坐在院子里,齐琳看了看自己的手,这下可怎么好?她接了新的工作,还有画稿要赶呢!无聊,她看了一眼哥哥的房间,早上他走得急,没有锁。齐琳想起宋小薇提到的那个木盒子,也着实好奇,那木盒子到底是什么?哥哥这么宝贵?看一下没事吧,哪怕是钻石黄金,她也不会占为己有的。 想了想,齐琳站起来,打开齐阳的房间门,走到床边,打开抽屉,把木盒子拿出来。她晃了晃那盒子,很轻,不像里面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怎么打开呢?她把六个面都仔细看了看,这里动一下,那里拉一下,也不知道动了几下,只听咯噔一声,盒子开了。齐琳打开一看,里面有一沓的信。不行,私人信件不能看,既然没什么,那就放回去吧,她又发觉不对劲,在一个信封里,她感觉里面好像是有照片,把照片抽出来,齐琳瞪大了眼睛! 这不是她见过的那个白衣长发的女生吗? 她一下子觉得很慌,赶紧把照片放回去,盒子关好,放回原处。 关了门,回到院子里,齐琳懵了。哥哥的房间里怎么会有那个女生的照片。她只有十八岁,不会……他离婚是因为这个女生吧?会吗?他们之间相差十几岁啊! …… 晚上,齐阳回来。齐琳装作若无其事,在正厅里看他雕琢一条龙:“哥……” “嗯?” “我的同学告诉我,说有人喜欢我。” 齐阳一笑:“谁啊?” “就是一个男的呗。” “那你怎么想?” “没怎么想,走一步是一步。”看他不说话,“你呢?有没有新情况?” “什么新情况?” “就是再婚啊。” 齐阳继续手中的雕琢:“没有。” “没有?”齐琳看着哥哥,他戴眼镜的样子像极了一个沉默的教书先生,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想错了,哥哥,不是那种会诱骗小姑娘的人,她也就转移了话题,“哎哟,烦死了,我手好痛啊,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好好的,刹车怎么坏了?这电动车我买了不到半年,花了四千多呢。” “不知道,早上去的时候还好好的。今天……是有些怪。” “哪里怪?” “就好像……我得罪谁了。” 齐阳抬起头:“你得罪谁了?” “也……没有啊,反正……就是怪,学校里总有一些诡异的事情,我在美术室和阅览室里总看到一个女生写的日记,对了,”齐琳一提到女生的日记,就想起哥哥木盒子里的那张照片,“哥,你在镇上有没有见过一个女生?白色的衬衫,黑色的粗布裤子,脚下还穿着一双老式的凉鞋,就是暗黄色,透明的那种。她看上去很朴素,又有一种气质,不过就是很奇怪,我好几次见到她,她的衣着都没有变化,每次见她……” 还没说完,齐琳的电话响了,她接了之后对哥哥说道,“董成成来了。” 她起身,穿过院子,打开大门:“你怎么不直接敲门呢?” “大晚上的,怕吓到你。” 齐琳请他进来,他来到正厅,看了看齐阳雕琢的工艺品:“我店里,还有网店对你和苗大伯做的木雕评价很好,我想拓宽生意,专门定制,齐阳,你看呢?” 齐阳摘了眼镜:“你网店的那些顾客都不怎么懂木雕,要求的也是一些具有纪念意义的工艺品,好的木雕……是很需要时间打磨的。” “呵呵……这样的不是很节省时间吗?还可以挣钱。” “是这样,为了生存,我可以接一些定制的活儿,但是量要控制,我还要花时间提高自己的技术。” “呃……行,那这样,你跟苗大伯商量一下,放一些在我店里卖,我们分成?” “好。” …… 齐阳在一边儿继续雕琢,董成成也没回去,跟齐琳闲聊:“你最近见到贺伟了吗?” “没有。对了,他母亲的那个案子……他们家可以索要赔偿吧?” “不知道,应该可以吧,不过凶手应该不会判很久。” “为什么?” “因为年纪大了,而且事出有因。贺伟一家……也是太过分了,别人可是一点都不可怜他们家,都唾弃他们。哎,当父母当到这种地步,也是够狠的了,活着的时候虐待女儿,死了也不放过,真是害人害己,枉为人母。” “他姐姐贺蓝也是命不……” 齐阳手一滑,刀子割在另一只手上,两人一惊,齐琳过来看,他打开手套,还好,没有割到。看了看董成成:“董老板,不早了,你回去早点休息吧。” 董成成感觉这话像是逐客令,他本想留下跟齐琳多说会儿话,但别人既然这么说了,他只好站起来走了。齐琳送他到门外:“你哥好像不喜欢我。” “没有,他是不喜欢跟人聊家常,而且他一般工作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 齐琳转身准备进去,董成成一下子拉住她的手:“齐琳……”他的眼神带着恳切,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齐琳也懂他没有说出的话,没有挣脱他的手。 …… 夜里,齐琳起来去卫生间,看到哥哥的房间灯还亮着,她裹着外套走过去,敲了敲门,齐阳面色沉重地打开门:“怎么了?” “呃……没怎么,我看你房间灯还亮着,就过来看看。” “哦……我马上睡了。” 听他这么说,齐琳准备回去了,透过门缝,她看到齐阳把木盒子放在书桌上,桌上有一封打开的信…… 024 深情过往 夜里,齐琳迷迷糊糊中听到大门吱呀一声轻轻打开,又轻轻关闭的声音,她在半梦半醒中睁开眼,又什么声音都没听到,起来,拉开窗帘,看了看,院子里黑漆漆的,齐阳的房间灯是灭的,她轻轻晃了晃头,又关上窗帘,回去接着睡。 齐阳开着车来到凤灵初中,今天是周五,教师们都回家了,整个中学一片漆黑。他停了车,看了看关上的伸缩门,还好,不高,他用手撑上去,轻轻一跃,就翻过去了。穿过长长的花坛走廊,来到教学楼门口,两边的铁门都锁着,透过黑夜里的教室窗户,他看到后面站着一个人,不,是一个人影。黑夜里,那件白色的衬衣尤其明显,齐阳也不怕,他回头,那人影走了,他跟上去。 来到后面的杂草边,一个声音颤抖地飘荡在空中:“你总算来了……” 齐阳闭上眼,低下头,从口袋里掏出木盒子,打开,抬起头:“贺蓝,你要找的是我,不要伤害我妹妹和我儿子,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草丛里,贺蓝咻地一声出现在杂草间,一看到她,齐阳就泪如雨下:“你还是和我记忆中的一样……” 看齐阳流泪,贺蓝眼眶也渐渐泛红,发出刺目的红光:“我以为你死了,所以我也跟着你死。当我看到草丛里我的尸体……看到我父母,为了省一点儿丧葬费,为了自己做的丑事不被人发现、唾弃,就神不知鬼不觉地点燃了这片草丛,让我就这样葬身野草里,骨灰也随风而散……”她闭上眼,红光微弱,又绽开,“我来到学校,来到我以前去过的街道,天天去,天天都见不到你,我想去你家,可是我看不到,我知道你家在哪儿,但是就是看不到,也不懂,整个凤灵镇,我生前没去过的地方,死后竟然也看不到。我找了你十几年……” 齐阳抽泣着:“我那时候也找你,病一好我就去你家找你了……” “你撒谎!” “我没有!我跟我爸提过,说等我到了年龄就跟你结婚,我爸不同意,说你爸妈太难缠,说我们家不重男轻女,但也绝不能娶‘伏弟魔’的家庭……” “那我们之前的承诺呢?你说过,你爸不同意的话,你会带我走,我们远走高飞,吃再多苦也在所不惜……” 齐阳低下头,痛苦地闭上眼:“我……我小时候身体不好,上一年学休一年假,初三的时候,我手术……才成功,大病初愈,也才19岁,我……我不知道……离开我家人后,我……我们怎么生活……” 贺蓝的眼泪从眼睛里夺眶而出,眼睛里的红光消失,她知道齐阳的身体一直不好,知道他那时候去大医院做手术了:“所以……你就一声不吭……若不是你的承诺,我不会还留在这地方,我会自己逃离,永远不再回来!” “我不是……我不知道,我……没想到你会自杀……” “没想到?我告诉过你,你也承诺过我,我们生死都要在一起。我一直相信,活着相信你,死了……你妹妹上初中时被人欺负,站在顶楼想要跳下去,我拼了命地趴在地上,忍着被太阳毒烤的痛,抓住她的腿……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直到我看到你的儿子齐天宇,直到看到他的家庭通讯录上出现你的名字,我还在骗自己,以为是别人跟你同名,也叫齐阳……然后,我就看到你妹妹来学校教书……” 齐阳往前走了两步,贺蓝往后退了一大截,他看不到她的腿,只看到她半截身子隐藏在草丛中,他放下木盒子:“你原谅我,带我走,我活在这人世间也是生不如死……” 贺蓝摇了摇头,哭着,眼泪止不住地流,她的身体已经变得透明,与草交汇在一起,在黑夜中若隐若现:“我不原谅你,也不想再见到你,你走吧……” “贺蓝……” 她痛苦地闭上眼:“原来书上说得对,自古深情,就是用来被辜负的,自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自欺欺人罢了……” 他也哭,摇着头:“不是……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你不要离开我……” 她看了一眼天空,没有星辰,没有月亮:“这是我死去的地方,我那时候以为你已经不在了……我死在学校里,以为你肯定会来找我……我的魂魄已经飘荡了十几年,撑着太累,太累,该消失了,也不想有来世……” 说完,贺蓝哭着,身影越来越缥缈,渐渐的,散开,如一缕青烟,消逝在空中…… …… 第二天晚上,学校门卫给齐琳打电话,她这才发现哥哥半夜出去,就慌慌张张地赶到学校,把精神恍惚的齐阳送到高大伯那里。 高大伯看着面无表情的齐阳,把手从他的脉搏上拿开,叹一口气:“齐琳啊,带你哥去市里的精神病院看,我有个学生在那里,等下我跟他打个招呼。” “精神病院?”齐琳看了看身边迷迷糊糊的哥哥,“我哥昨天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他这是气淤攻心,郁因难解。”高大伯轻轻撩开齐阳额前的一点头发,齐琳惊讶地发现哥哥的额上有血迹,“幸亏发现的早,再晚一点儿,你哥就没命了。” “这……”齐琳有些不理解,一脸迷惑,“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大伯拿下老花镜,给齐阳的伤口处消毒敷药:“自古留情空余恨,齐琳,这与你无关,你也不要问太多,知道太多,对你不好。听我的话,送你哥去精神病院治疗,我那学生是这方面的专家,我跟他打个招呼,他会更尽心给你哥治疗。” …… 齐琳按照高大伯的话,把齐阳送到了市里的精神病院。在病房里,趁齐阳入睡,齐琳打开他手中的木盒,看到了里面的信,全部都是贺蓝的字迹。她瞬间头皮一紧,细思极恐,打电话跟陆校长辞了代课的工作。 …… 年底,拆迁通知下来,董成成开了货车过来帮齐琳搬东西。拆迁队的等齐琳签了字,就拿着工具进去了。她走到门口,看到宋小薇骑了车过来。 “你哥呢?怎么样了?” “还好,还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你不要也去检查一下吗?这说不定是家族遗传……” 齐琳把行李箱递给董成成:“那你要不要带小宇也检查一下?” “呵呵,小宇是我的儿子,姓宋……” “他姓什么也改变不了他的基因。” “齐琳,你别跟你哥一样,死脑筋。算了,懒得跟你说,我只是关心我儿子的利益,你哥要是……那什么了,这拆迁款应该给我儿子。” “我哥只是抑郁成疾,他有我照顾,不会有事。那拆迁款,你想都别想,小宇有属于他的部分,我会定期给他交学费,一定让他好好接受教育。等他成人了,那钱和利息都会到他手里,我哥那一部分有他自己的用处,就算他死了,这钱会拿去做公益,怎么也到不了你手里!” “你……” 齐琳回头看了看背后已经被敲下的几块墙砖,怒视着宋小薇:“还有,我劝你小心,不止是夜里,还有白天,都小心着点儿……” “哼……什么话?我小心什么?” “你怂恿任雨萱买保险,让她伪装成他杀的样子自杀,结果……她死了,她父母也一分钱也没拿到,你为了那点儿业绩奖金……” “你别含血喷人!” 突然,背后一面墙轰然倒下,这一声轰咚巨响把宋小薇吓得狠狠地哆嗦了一下,工人们看墙倒了,也有些好奇地看过去。 “齐琳,走了,去新家还要收拾呢!” 齐琳回头,朝着董成成示意了一下,宋小薇惊恐又有些愤怒地盯着齐琳,齐琳对着宋小薇微微冷笑一下,回头,有些惆怅和不舍地看了一眼这正在拆迁的房子,转身,离开了。 第二卷 101 前任葬礼 齐琳来参加高夏的葬礼。 灵堂前,高夏的父亲有气无力地蹲坐在那里,欲哭无泪,母亲呢,抱着高夏生前最喜欢的布娃娃,头埋在里面,还在隐隐哭泣。高夏的两个哥哥在一旁守着伤心欲绝的父母,一步也不敢离开。 齐琳看了看,叹一口气。高夏是家里唯一的女儿,上面有两个哥哥,从小就很受宠爱。现在癌症去世,虽说临终前有家人陪伴,可,她毕竟还是太年轻,太可惜了!一家人都守在灵堂前,无心招待亲朋,高大伯和高大妈只好替弟弟他们一家忙活。 齐琳看了看满院子的亲朋,不同于她之前参加的邱老师的葬礼,整个葬礼氛围压抑、低沉。因为灵堂前家人正伤心,高大伯因为医术高明,在镇上颇有威望,他唯一的侄女病逝,也是哀容满面,他们都不笑,大家自然也不得不肃穆一些。 院子里没有吵闹声,所有的食物都准备好,临近出殡,殡葬乐队看这情形,也不动声响地在一旁等候。人群中有低低的交流声,齐琳看了看,她微微眯了眯眼,仔细看了看,好像看到了高夏的前夫。 他竟然会来? 齐琳再仔细地看,这个人她好像见过,在高夏发朋友圈秀恩爱之前,她在某个地方见过。只是朋友圈里,高夏用了美颜,现在这个人真实地只透过空气展现在面前的时候,她一时半会儿还没察觉。在哪里见过呢…… 葬礼结束后,齐琳跟着众人回到镇上,她上前,站在他面前:“我是不是之前见过你?在你和高夏结婚之前。” 他回头:“你叫什么名字?” “齐琳。” 他仔细看了看齐琳:“哦……是,我想起来了。” “是吧?” “你忘了我了?” “我有一点印象,但是记不清……” 他微微一笑:“我,杨睿,你大一进美术学院的时候还是我去接你的。” “哦……”他这么一说,齐琳马上就想起来了。她勉强笑了笑,心里又后悔,不该这么好奇的。她低下头,转过身,拿了手机出来看。 看齐琳准备走的样子:“你好像很失望?我招你了?” “呃……没有。”齐琳继续看手机,企图屏蔽他的存在。失望?她不是失望,是鄙夷。杨睿是她的学长,比她高三届,她刚进大学,就听别人提过,杨睿在学院里是出了名的花心,换女朋友很勤,可就算这样,还是有很多女生钟情于他。再看杨睿那高高的个子,健壮,一点儿都没有发福的身材,齐琳大概理解了,有那么一句歪理,颜值即正义,说的就是他这样的吧。 “你跟高夏关系很好吗?我没听她说过。” “不能说很好,只能说……同学朋友嘛,能不算计我,我就感恩了。” “那么,你的意思是……我算计高夏?” “我没这么说。只是我听说了任雨萱跟你的事情,她自杀了,高夏也病死了,你的两个前任都……” “任雨萱自杀跟我没有关系,我在认识高夏后就跟她分手了,是她自己作,非要揪着我不放。高夏的病更是跟我没有关系,医生也说了,这是基因突变引发的癌症。” 齐琳看了看手机,苦笑着,抬起头:“我们价值观不一样。在我看来,任雨萱虽然任性,可她对你也是真心一片,高夏就更不用说了,为了不拖累你……” 杨睿眉毛一扬,笑出声来:“什么价值观?什么真心一片?任雨萱的真心不过就像有些女人对化妆品的执着一样,她迷恋,却不愿意自己付出来换取,总想着靠别人,如果你了解一下就知道,她毕业后就没怎么挣过钱,家境不好还啃老。高夏嘛,说是不拖累我,其实,你我都明白,她自己应该也明白,她生病后主动提离婚不过是想感动我,然后让我不计后果地照顾她余生,只是,她没有感动到我,而是感动了她自己。” “所以其实你并不爱任雨萱,跟高夏结婚也只是看中她家的利益。” “你把爱情和婚姻都看做是一种契约,就会发现,你是错的,我是对的。” “契约?那你来参加高夏的葬礼有什么意义?既然是契约,她对你一点儿价值都没有。” “因为她是我前妻,因为她不作,我不是铁石心肠,也是来跟过去说个再见。” 齐琳冷笑一声,举起手机,把手机界面给他看,杨睿看到齐琳手机上自己之前预定的信息,一愣:“你是成琳山庄的老板?” “我不是,我男朋友是。” “成……琳?”杨睿笑了,“恭喜你啊,找到一个爱你的傻男人了。” 齐琳放下手机,没有笑,不想跟他再多说话。背后传来哐当一声响,两人一惊,回头一看,送殡的乐器中两支锣从灵车上滚了下来。她看了看那灵车,高夏的家人都还在墓园里,因为高夏的父母迟迟不愿离去,众人只好先离开。灵车上只有前面有司机,后面的货仓门是关紧的,怎么突然开了? 杨睿眼睛睁大,紧盯着齐琳:“我听说凤灵镇一直有灵异的事情出现。” “你是因为这个才来的?” “算是,顺道的。” 齐琳皱了皱眉:“你不怕?” “怕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齐琳打量了一下杨睿:“我劝你把山庄的订单取消,赶紧离开这里。” “你这个女朋友当得不合格啊,怎么能挡你男朋友的财路呢?” 齐琳舒一口气,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杨睿,不愿理他,她转过身,走了。 …… 下午,黄昏将至,杨睿开车来到成琳山庄。下车后,他仔细看了看,这个山庄建立在山的一侧,房屋是古香古色的江南小镇模样,红砖青瓦,墙面也是原木色的油漆,地上铺的石子路。山庄的右边是清澈的河流,河水四周堆满了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往下流淌的河水间有一排石子堆砌的桥,原始,古朴。河对面是另一座山,尽头也是一座山,山上泉水流下,汇到河里。 三面环山,山上绿树萦绕,一面环水,水中鱼儿清晰可见,这个山庄倒是很独特。 走在石子路上,杨睿抬头看了看山那边的夕阳,余晖洒下,水面昏黄如梦幻般。上了几个台阶,来到前台大厅,有几个人在那里咨询,前台是一个穿着紫色工作服的接待人员。 “抱歉,我们这个山庄不承办大型的宴席。” “不是大型,就十几桌人,办婚宴,大家热闹热闹。” “呃……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老板在镇上还有一家专门的酒店,可以容纳上千人的宴席,你们可以在我这里预定那里的。” “不是……我们就喜欢这里,这里环境好,空气清新。” 她礼貌地陪笑着:“正是因为环境好,空气清新,才不能承办大型宴席。” “这是为什么?” “因为凤灵镇旅游业发达,为了长期发展,政府加大力度保护自然环境,我们成琳山庄申请营业执照的时候,上面就说得很清楚,这附近的山水保护都在我们的责任范围内,人一多,我们就顾不过来了……到时候,万一政府让我们关门,我们怎么办?” “那你们怎么做生意?这不接那不接的,怎么赚钱?” “这个……我们山庄主打的就是清幽主题,以散心、养生为主,来的客人大多是度假、出差,或者少数几个朋友聚餐,山庄里各种生活服务齐全。不瞒您说,我们最近几个月的订单已经接近饱和了。” “行吧行吧……啧,那……那个酒店在哪儿?” “就在镇上,湖边,那里环境也不错,现在是春天,湖边有很多柳树……” “预定的话多少钱一桌?有没有优惠?” “看您选择什么档次……” …… 杨睿在一旁等了好久,那几个人总算谈好,交了定金走了。他走过去:“江书颜?” 她看了一眼杨睿盯着的自己的名牌号,微笑着:“您好,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杨睿拿出身份证,递过去:“我预定过的。” 江书颜接过来一看,在电脑上操作了几下:“杨睿,麻烦您报一下您手机的验证码。” “441707。” “好的,您是预定了一个月的,请您交一下押金,一千。呃……还有,山庄告示麻烦您阅读一下,您订的是特价房,提前退房的话我们要扣除押金和剩余房款的百分之二十,延期需要提前24小时以上告知前台。” “我知道,我之前看过。” “好的,这是您的房卡,请您拿好。” 杨睿接过来一看,214?他抬头:“这是几楼?” “2楼。” “没有1楼的吗?” “1楼没有设置客房,因为大部分客人都是冲着这里安静才来的,我们的工作人员也尽量保持低噪音,1楼是厨房、洗衣房、超市、杂物室等,以及……”她又不说了。 “以及什么?” “以及我们工作人员的宿舍,还有一个……守林员,他负责山林巡视,排除火灾隐患……” 杨睿又看了一眼那房卡:“14……这个数字不吉利啊……” 江书颜打量了一下杨睿:“我看您……应该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也迷信?” “那……这里有鬼吗?” 她听了只是淡淡一笑:“我没见过,所以无法回答您这个问题,抱歉。” 她的声音很轻,表情很淡然。杨睿盯着她,那鹅蛋脸上有一颗痣长在嘴角处,淡妆、大眼,皮肤略微泛黄,头发盘起……他轻轻一笑,拿着房卡,提着大大的行李箱出去了。跨过门槛,他回头,看到江书颜低下头,也没看他。他走后,江书颜重新抬头看他离去的背影,眼睛睁大,嘴唇微微撅起…… 下了台阶,按照山庄墙上贴的提示标语,他穿过一个圆形的石门,进到一个院子,院子中央是一株蔷薇树。蔷薇树?不对,他走近看,原来是树中间绑了一捆竹子,红色的蔷薇攀援而生。此时,天色已暗,1楼只有两个房间里有灯,抬头一看,总共四层楼,每一个房间窗帘都拉了起来,他低下头,进入大堂,背后传来一阵树叶的簌簌声。他回头一看,几朵蔷薇花抖动着。 有风吗?他怎么没感觉到? 转过身去,他上了楼梯,来到214的房间,刷了房卡,进去。 简单看了一下,木色地板,一张白色的大床,左右两个床头柜,一边一个台灯,另一边一个遥控器,床对面一张长长的桌子,桌上空空如也,桌边一张木椅,墙上一个电视。左边是半透明的浴室,白色的瓷砖,白色的洗手池,白色的马桶。右边是一个大大的玻璃窗,玻璃窗旁有一副厚厚的深灰色窗帘。 他走过去,微微打开窗帘,外面路灯昏黄,石拱门那里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他看到江书颜敞开着上衣工作服外套,散了头发,往这边走。看到杨睿房间里透出的光,她抬头,没有笑,杨睿正好奇,电话响了。他关了窗帘,回到床边。 “喂,主编。” “你上次交的画稿《隔壁的幽灵》反响很好,老板问你下次画稿什么时候交?” “我画了一点儿,漫画需要灵感,你催我也没用。” “没催你,是看重你,你要是画好了赶紧交给我们。” “知道。” “剩下的稿费给你打过去了,收到了吗?” “收到了。” “那就好,你忙吧。” …… 挂了电话,杨睿打开行李箱,将一部分衣服塞进床头柜的抽屉里,拿了手提电脑和画板出来。打开一看自己的画稿,想起了今天遇到的灵车掉锣的事情,他拿了画板,在灯下准备把白天诡异的事情画下来…… 第二卷 102 不安的夜 画了几幅画后,杨睿感觉眼睛好累,他摘了眼镜,闭上眼,捏了捏鼻梁。楼上传来了脚步声,他抬头看,只看到白色的屋顶,那脚步声很尖,左右动,然后咚咚几声,什么东西掉在地板上了。 他呼一口气,看了看时间,20:59,糟了,还没吃晚饭。他走到床头柜边,拿了菜单看,拿起电话准备点菜,可看了一眼下面的客户须知:21:00后停止接单。他看了一眼手机,21:01,叹一口气,挂了电话。想起来了,大堂里有一个自动售货机,他站起来,拿了房卡,关了门。 走廊里,昏黄的灯,空无一人。他下楼,来到大堂,在自动售货机旁看,选了泡面和一些零食,付钱,低下头拿货,转身,一个男的站在他对面,把他吓了一跳。 那是个老人,穿着黑色的雨衣,脸上还有一道月牙状的疤痕,脸上饱经沧桑的皱纹堆积。杨睿看了看他穿着的雨衣,外面下雨了吗?看了看,没有啊,路是干的。再低头一看,老人右手握着一把弯弯的镰刀!杨睿往后退了一步。 “呃……你要买东西?” 老人摇摇头:“这么晚了,你出来干嘛?” 杨睿指了指手里的泡面零食:“饿了,餐厅不接单。” “你不能早点去吃晚饭?” 杨睿一笑:“我是客人,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老人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你……为什么穿雨衣?又没下雨……” “我是守林员,刚刚出去巡夜,山上湿气重。” “那镰刀呢?” “山路不好走,很多枝丫挡着。” 杨睿点点头,往后退了一步,转身离开。才走没几步,背后又传来老人的声音:“年轻人……”他回头,“听我一句劝,晚上九点以后不要离开客房。” 杨睿一笑:“也是啊,这山庄也没看到保安。” “有保安,但大晚上的……出了事,保安也救不了你!” 杨睿不笑了,他待在原地几秒钟,就转身上楼了。 回到房间,他打开电视,拆了泡面盒,把调料倒进去,隔壁传来了几声敲墙声,他看了一眼,没有在意。过了一会儿,那敲墙声又起,比刚刚更重,他想,可能是他电视声音太大吧,就拿了遥控器,把声音调小。果然,那声音就没了。 电视里播放着股市信息,杨睿一边看一边吃泡面,看到他买的股票还是绿色提示,就心烦意乱。关了电视,把泡面水倒了,洗了澡,他关了灯,躺在床上。 外面,寂静无声。 半夜里,他在模模糊糊中听到什么东西磨木头的声音,那声音很轻,呲呲咂咂的:“欢迎来到深夜剧场……” 他猛地被惊醒,只见电视自己开了! 喘着粗气,他坐起来,看了看四周,电视里的光散开,照亮了房间,使整个房间显得昏暗。他开了灯,看了看电视,一个电视台在播放电影,这个电视台正是他最后看的那个频道。隔壁,又传来了敲墙声,他回头一惊,起身走到电视机旁,拔了插座,把电视关了。 回到床上,他关了灯,闭上眼,又感觉电视机后有绿色的微光闪烁。又重新开了灯,走到电视机旁,看了看后面,那是无线路由器的灯光,他把那开关也统统关闭,才回到床上。 再一次关了灯,他闭上眼,可被那么一吓,他变得清醒不已。翻一个身,都能听见床垫吱吱呀呀的声音,跟开门似的。不行,他有些怕,把灯打开,准备出去问问前台。手刚伸到门把上,他又犹豫了,想起了守林员说的话,晚上九点以后不要出客房! 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 再次回到床上,杨睿平躺着,摸了摸额头的汗,把被子拽到一边去。看了一眼那灯,柔和、暗黄,算了,就这么开着灯吧。他就这样耗着,困,又睡不着,迷糊着待到天亮。 一大早,他离开房间,去了前台那里。前台那里没有人,他看到上面的牌子上写了一个号码,让客人在没有前台的情况下拨打值班室的电话。 “您有事?” 他猛地一回头,看到江书颜站在他身后:“呃……昨天晚上,半夜两点多,我房间的电视自己开了。” 江书颜走到前台处,低着头:“不是你开的吗?” “当然不是。” “你有没有操作遥控器?” “什么意思?” “我们客房的电视是数字电视,有200多个频道,遥控器中包含了定时功能,如果你没有按错……”她把头抬起来,“你睡觉前,电视机的插头拔了吗?” 杨睿摇摇头。 “那就是你不小心按了定时键。” 他回忆了一下,昨晚在吃东西的时候确实按了很多次遥控器,也试了上面一些他以前没试过的按键:“我有一点不懂,每个房间都有无线网络,为什么不直接用宽带电视?” “这里是山上,信号不好,若断网,给客户的体验就不佳。” 他听了,正准备走,又回头:“那个守林员……为什么说晚上九点以后最好不要出客房。” 江书颜看着他,微微一笑:“因为九点以后他要休息,客人晚上出去……一来不安全,二来,若抽烟引发火灾,他就得起来,也就休息不好。” 杨睿听了这个,也就没再说什么,他离开,回到房间。把所有的插头插上,打开电视,他试了试定时功能,按下去只是显示定时成功,没有其他的反应。他关了电视,倒在床上。想再睡一下,可已经睡不着了,他躺了一会儿就坐起来,准备去餐厅吃点东西。 刚站起来,他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蹲下看了看地板,头发……他伸手捡了一根,这是长发,明显的女人的长发!他低头仔细看,数了数,大概七八根的样子,每一根都差不多有三十厘米左右长…… 这头发不可能是他的! 杨睿心一颤,站起来,打开房门,看了看从不远处房间里出来的保洁员,那保洁员的头发长度倒是跟这个差不多。他也就关了房门,又回来一看,不对啊,他就出去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保洁员就来打扫房间了?如果打扫了,浴室里的浴巾怎么没换啊?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闭上眼,可能昨天入住的时候太晚了,没注意,那头发应该是之前保洁员打扫的时候留下的,或者就是上一个房客留下的,保洁员根本就没注意。 上午七点半,杨睿来到一楼的餐厅。餐厅倒是很大,有一二十个饭桌,每个饭桌上都铺了鲜亮的粉红色桌布,桌旁是白色的椅子,地上也是白色的瓷砖,看着很雅静。自助早餐摆桌上的种类不多,十种左右,有粥、鸡蛋、炒饭、炒面、油条、包子……看着很干净,也是常见的早餐,还有香蕉、梨子和酸奶,简单,倒也符合基本要求。 他拿了盘子,弄了点儿早餐,来到一个空的餐桌旁。一边吃一边观察周围的人,不远处,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太坐在轮椅上,表情迷茫,旁边一个老头儿给她喂粥喝,她脖子上还戴着婴儿的围兜,看那痴痴傻傻的样子,像是阿尔茨海默病患者。老夫妻的旁边是一个中年女人,面黄肌瘦,不情愿地逼迫自己吃炒饭,吃一口要嚼好多下才咽下去,女人旁边是另一个女人,可能是姐姐或者别的什么亲戚,一边自己吃,一边看着她。杨睿猜想,她应该是抑郁症或者……精神病? 四周几桌人倒也正常,有的谈生意,有的拿着钓鱼的工具,有的就是几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在那儿自拍。他不再观察,低头吃东西。随着盘子落在桌布上轻轻的砰的一声,杨睿抬头,看到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男人坐在他旁边。他看了看,餐厅里还有空余的桌子:“呃……” 那人看出来了:“哦……我是想这桌子挺大的,陌生人坐一起也没什么,也可以节约一点服务员的时间,一个人占一个桌子,弄脏了,他们得换一个新的桌布,浪费,你说是不是?” 他勉强笑了笑,点点头。 “梅玉儿,这儿呢……”他朝着不远处的一个年轻女人招了招手,她听了,浅浅一笑,拿了筷子和勺子就走了过去,坐在他旁边。 “怎么不坐其他的桌子?” “浪费啊,一个人弄脏了就要换一个桌布。” “你这样替他们省,他们也不会感激你的。” “这是素质,要什么感激?” 梅玉儿苦笑一声:“苏辰,怎么没见你对我有这样的素质?” 本来苏辰还挺平静,一看梅玉儿又开始挑刺了,他不高兴,也就沉默不语。 杨睿看两人各有心事:“你们……是男女朋友?” 梅玉儿没有抬头,似乎没有听见一样,苏辰回答了:“嗯,有结婚的打算。” “蜜月旅行?” “差不多。” …… 从餐厅出来,苏辰牵着梅玉儿的手来到山庄外的河边。有几拨人在岸边不同的地方钓鱼,两人牵手踏过石子堆砌的桥,走到对面山脚下。苏辰从树上折了根树枝捏在手里:“这地方……风景不错,服务倒是也还可以,价格也低,就是……太无聊了,没什么娱乐设施。” “要什么娱乐设施?咱们不是试婚吗?婚姻本就是……平静占了大部分。” “真要待一个月?” “你待不下去可以提前走。” 苏辰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哎,别这样好不好?” “我怎么样了?我给你选择的机会啊,你走了我也不会怨你的。” “那我走了,你还在这儿?” “当然了,反正我在我家公司工作,又没有什么压力。” 河对岸,杨睿坐在一把遮阳伞下,看山顶的泉水慢慢流下。苏辰看了看他,转移了话题:“你说,那人是做什么工作的?” “他是美术学院毕业的,工作嘛,可能有多种……” 苏辰一惊:“你们认识?” “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 “他……你……” “他叫杨睿,她母亲跟我姨妈家是一个地方的。” “呃……你了解他?你们……” 梅玉儿轻轻一笑,转头看着苏辰诧异的眼神,又看了看远处的杨睿:“我跟你讲个故事,你就知道了。很久以前,有个小男孩,他爸妈年少私定终身,结婚,但是很快,男的见异思迁,有了点文化就自恃清高,一边做着偷鸡摸狗的事,一边宣传伦理道德,最后两人离婚,女的独自带孩子。女的也渐渐跟男的一样,跟不同的人暧昧,两人还有一点很像,那就是特别爱诉苦,总觉得自己是受苦的一方,自己是有是非伦理的人。小男孩长大了,考上了美术学院,申请助学贷款,他开始利用自己的外貌优势,交往有钱人家的女儿,可是,有钱人家的女儿好骗,他们的父母不好骗,最后临到结婚的地步,他都被拒之门外。” “后来呢?” “后来我就不是很清楚了,只是听说他跟一个家境殷实的女人结了婚,不过那女的得了癌症,就离婚了,那女的也死了。” 苏辰看了看河对岸:“这么说,他也挺可怜的。”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要是安分守之,或者有担当,我尊重他,可……” “男女平等啊,他也不过是穷怕了,又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 梅玉儿眉头一皱:“你见过他爸妈吗?你知道他们多恶心吗?”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跟他们很像。” “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这还用看吗?他只跟家境好的女人结婚。” “那很多女的不一样吗?只找家境好的男的结婚。” 她苦笑着:“如果你真要这样说,那么……如果女的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独立自主,那我们要男的干嘛?直接通过科学手段生儿育女就是了!反正自己能养,自己能过,你们男的也可以这样,咱们各自清净多好!” 苏辰拉住她一只手,赔笑着:“我们在说别人,又不是说我们自己。再说了,我又不是凤凰男。” …… 杨睿在对岸坐着,他注意到了河岸那边的两人时不时地朝他看,他的眼睛低下来,定在那儿,心生忧虑…… 第二卷 103 蹊跷的投河 他打开自己的手机银行,看了一眼自己的资产,知道自己只有十几万和市里的一套120平的房子,那房子还是前妻高夏留下的。若不是炒股失败,他也不至于要重回出版社,这十几万是上一部漫画的稿酬,为了这钱,他画了好几个月,画得他经常做噩梦,醒来,还要将噩梦带给他的灵感赶紧记录下来,再添入到漫画里。 “扑通”一声响,众人惊住了! 杨睿抬起头,看到河面被什么东西溅起一米多高的浪花,好像是谁从山上丢进去一个大石头。几个钓鱼的人都吓了一跳,其中一个老人还从怀里掏出一瓶药丸,拿了两颗倒进嘴里,随后抚摸了几下自己的心脏位置。河对岸,苏辰和梅玉儿也被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盯着河面看,又看了看 山上,绿树浓阴,山顶上,淡淡的云雾萦绕,缓缓移动着。 他站起来,看了看对面的山,山上有人吗?穿过石头桥,杨睿也来到河对岸:“不是你们扔的石头?” “我们怎么会扔?”苏辰看了一眼对岸的钓鱼人,“不被骂死啊!” 杨睿往左边移了一点儿,看了看他们身后,地上好像是有几个脚印,脚印很小,很浅。他往山上走,苏辰也好奇地跟着,梅玉儿拉住苏辰的手,不想去,苏辰反过来拽住她:“去看看嘛,好玩儿。” 三人穿过一条泥土小道,往上看,一层石板路蜿蜒向上,石板裂开,杂草丛生,两旁野草、树木自然生长在两边,树高,挡住了大部分的阳光,石板路上斑驳点点。上了一会儿台阶,苏辰走不动了,梅玉儿也累,他们喘着气,看了看四周:“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树啊草的……不过,倒凉快啊,这氧气多足!” 杨睿没有等他们,独自上去。爬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到什么,他也累了,觉得没必要继续往上走,就回头准备下山。转身,他一惊,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女孩。他看了看小女孩四周,也没有大人,再看这个孩子,她穿着粉红色的公主睡裙,头发不长,也没有扎起来,一双大眼睛忽闪着。 “小朋友,你家大人呢?” “我在找妈妈……” “你妈妈是谁?” “妈妈……就是妈妈呀。” 她转身往山下跑,杨睿也慢慢下山。他走到半山腰,看到苏辰和梅玉儿在自拍:“你们是两个人单独来的,没有其他家人?” 苏辰收了手机:“什么家人?” “哦,我刚刚看到一个小女孩,她跑下来了……” 两人好奇地互相看了一眼:“什么小女孩?” “就一个……你们没看到?” 苏辰摇了摇头:“我们累了一直在这儿休息拍照,没看到别人。” 杨睿一愣,四处看了看,那小孩儿不会是调皮,跑到树林去玩儿了吧?这可是有些危险的!算了,不关他的事儿,他绕过两人,继续往山下走。 回到河对岸,杨睿听见背后的河水里沉沉的咕咚一声,他回头,又没看到什么,河水还是不停歇地往山下流,河面没有波纹。转身,他回到房间。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他坐起来,目光犀利,他需要钱! 打开电脑,插上画板,没有灵感,就瞎编吧,能混一点儿是一点儿。画了几个小时,到了中午,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他过去开门,是苏辰。 “哥们儿,我请你吃饭。” “这……好吗?” “有什么不好?我一个人也是无聊,在这儿也不认识别人。” “你女朋友呢?” “在睡午觉,我本来想打游戏,又怕把她吵醒。” 有人请客,干嘛不去?杨睿关了电脑,拿了手机跟着苏辰出来。在餐厅里,点了几个菜,两人就一边吃一边聊。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顺利的话,下个月。” “你受得了梅玉儿?” “啊?” 杨睿苦笑一下:“她应该说了我不少坏话吧?” “呃……没有,她以为你不记得她。”苏辰想起梅玉儿的话,果不其然,他对有钱人家的女儿就是印象深。 “我不是记得她,是记得她母亲,为了嫁给有钱人,也是费尽了心机。”苏辰愣了一下,这两人算是水火不容,“要我说,你家也算可以,又不缺钱,找个温顺的不好吗?” “温顺的哪那么容易找?计较是女人的天性,不计较的女人要么无趣,要么不需要男人。” “你觉得梅玉儿好?” “她……我们两个一起长大,十几岁就在一起了,两家条件差不多,她也不是图我的钱才跟我在一起,有时候是作了点儿,期间也分分合合好多次,但……” “我要是有你家这样的资本,一定不跟她在一起,大把的女人可以选择,干嘛找个厉害的给自己添堵呢?” 苏辰一笑,打量了一下杨睿:“我要是有你的颜值和身高,可能也会这么想。” “你怕别人图你的钱?” “不怕。物质的女人不要紧,但是物质又懒惰的女人坚决不能娶,花钱谁不会?但赚钱就难了。为了后代着想,也不能坐吃山空啊。” “后代?要后代……”杨睿停住了,他感觉小腿被谁踢了一下,是苏辰,梅玉儿来了?他回头,没看到梅玉儿的身影,“你踢我干嘛?” “啊?”苏辰弯腰看了看桌底,“呃……我有吗?可能是不小心吧,我没注意。” 不远处,江书颜穿着前台的黑色工作服来到餐厅,直接去了后厨,出来的时候手里就端了点儿饭菜。杨睿用余光看着江书颜,一开始没有察觉,现在,他有种感觉,好像很久以前,在哪里见过她…… “诶,看什么呢?” 杨睿回过头来:“没看什么。就是……你有没有过一种感觉,就是看到一个人,似曾相识。” 苏辰笑出一声:“我哥们儿搭讪别人的时候会这么说。” …… 下午,杨睿也不局限在山庄,他开了车,来到凤灵镇上。当他戴着墨镜走在人群中时,那种优越感又出现了,才逛了两条街,就有三个女孩子主动上来要他的联系方式。拐弯,来到一个比较大的便利店,他进去,准备挑一些吃的东西,拿下一盒麦片,对面,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了,江书颜! 他微微一笑,猛然看见一个女子灵动的双眸,他感觉到了心动:“好巧啊。” “整个凤灵镇就这么大,也不算巧。” “你……对我有成见?” “什么成见?” “这得问你啊,我在问你。” “哪有成见?” “那你连客套都不愿意。” “我这是保守。” “保守?你是说我……我就是打个招呼。” “我也回应了啊。” 杨睿微微冷笑一下,受不了她的冷漠,不想再搭理她。 “小姑娘……” “诶,大妈。” “我不识字,我家儿媳妇生了孩子,叫我买红糖给她,我眼神儿也不好,你能帮我看看,这哪个是红糖?” “好。”江书颜热心地走过去,仔细指给老人家看,“您看啊,这几种都是。” “咦……怎么感觉分量不一样呢?” “是不一样,我建议您买这个,呐,这个是手工红糖,看颜色就知道,用这个,再加上鸡蛋,熬一熬,补气补血。” “好……谢谢你啊,小姑娘。” “不客气。您看好啊,这上面标价12块2。” 老人家拿了红糖到前台结账,收银员看老人掏出的20块钱犯了难:“那个……老人家,没有一毛的硬币了,您看,我送您一个泡泡糖,找您7块钱怎么样?” “我不吃糖,我家孙子才出生,也吃不了……” 江书颜听了走上去,拿出手机:“我给她付两毛钱,你找她8块。” “这……” “没事,大妈,几毛钱嘛,算什么呀?” “这……不能便宜点儿,少两毛吗?我买菜的时候……” 她一笑:“人家是员工,不是老板,这都是机器算账。” “哦……那谢谢你啊,小姑娘。” 老人家拿了红糖冲着江书颜笑着,走了。杨睿看江书颜,她倒是热心,一个年轻又有姿容的女孩子,有个性,又善良,这个,是很吸引人的,就像你看到了一块闪耀的宝石,又心存疑惑,问鉴定专家,别人告诉你,这宝石是真的。他来不及欣赏,就提前感觉到了挫败。 外面,一声警笛声响。镇上很少听见这声音,江书颜到门口来看,杨睿也出来看,他还没看到警车,就发现江书颜匆匆结账,骑了车就走了。 杨睿买了东西,也开了车回到山庄。车在山庄停车场停下,他下来,看到周围有一辆警车。河边,有好多人围在那里,仿佛整个山庄的人都出来了。他也好奇走过去,慢慢扒开人群看,看到救援队开着船,在河水里捞东西,四五个警察站在河岸上。 过了一会儿,船开到岸边,众人在岸边看,捞上来的是一件连衣裙,此时河水因为打捞已经变得污浊,看不到里面有什么,两个救援人员还穿着潜水服在里面找着什么。 警察问梅玉儿:“你确定你看到人了?” 她点点头:“就在那边,”她指着河流靠山泉的那边,“一个女的,穿着白色的连衣裙,跳河了。” 警察问旁边几个拿着鱼竿的人:“你们看到了吗?” 几个人摇摇头:“没注意,我们在钓鱼,没往那边看。” 好一会儿,两个救援人员游上水面:“没找到,确定了,没有人。” 梅玉儿一下子懵了,苏辰也满脸疑惑地看着她。 “你会不会眼花,看错了?” “没有……吧,那么大一人呢。再说,我要是看错了,这……这连衣裙怎么解释?” 人群中大家也好奇:“不是你自己丢下去的吧?” 梅玉儿听到这话一下子怒了:“我神经病啊?做这种事?我没有白色的连衣裙,现在是春天,也没到穿裙子的时候……你们不要污蔑我,报假警是要负法律责任的!我懂!” 看梅玉儿说得也有道理,他们也确实找到了一件白色的连衣裙。岸上的人有的觉得无聊,回到房间里去了,其他还有一些人好奇,跟警察他们一起在河边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河水也重新变得清澈,救援人员用了各种仪器探测,没有迹象。而这河流速度缓慢,若真有人,被河水冲了下去,也会卡在石头桥那边。警察只好收了证物,暂时收队回去了。 看警察走了,杨睿也准备回客房。一转身,他又看到了江书颜,她换上了工作服,看她的眼神里,仿佛有些怒气。杨睿好奇,他回头看了看背后的梅玉儿和苏辰,江书颜到底是看谁不顺眼?是他?还是背后的那对……或者,她不笑的时候就是这样,给人一种愤怒的感觉? 第二卷 104 心烦意乱 天黑了,杨睿与苏辰他们一起去了餐厅,经过了下午的事情,三个人吃饭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尤其是梅玉儿。 “你们说……会不会是人沉下去,沉到泥潭里去了……不对,应该是漂走了,下面是河,河水一直往下流……” “沉下去肯定不会,谁跳河的时候往泥潭里扎?漂走……也不会吧?你看到了就报警了,岸上有好几拨人钓鱼呢,河面上漂那么大一人会看不到?” “那人呢?” “你问我?我问谁?” 两人讨论了一番,杨睿在一边没有说话。 “诶……”杨睿礼貌地喊了一声。 正拿了餐盘往边上走的江书颜停下:“嗯?” 杨睿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座位:“能坐这儿吗?有话问你。” 她犹豫着,看了看旁边的梅玉儿和苏辰,坐下来了。 “山庄有……像今天说的那个女人吗?” “我也不是很清楚。” “你是前台,按照规定,每一个入住的人都要登记。” “话是这样说,但不是每个人都遵守,每个客房有一个人登记,同伴也可以绕过我们,进去客房。” “那登记的人呢,有没有年轻的女人?” 江书颜看了一眼梅玉儿:“她,算不算?” 三人互相看了看,梅玉儿压低声音:“那你就没发现有女的入住,人看着很抑郁?” “成琳山庄本就是休闲养生的地方,抑郁的人应该不会自己来,更何况,抑郁的人在哪里都是抑郁,不是在安静的环境下就会想通。” “难道是鬼?” 听杨睿这样问,其他几人都盯着他。 江书颜低下头微微一笑:“凤灵镇因为地处大山,旅游业发达,一直都有灵异传闻,这些传闻也吸引了不少游客,不过……警方辟谣了,也没有谁证明过。” “灵异传闻?什么灵异传闻?” “很多啊,比如我们……老板的女朋友,她哥哥莫名其妙地半夜去了凤灵初中,然后受伤晕倒,现在还在精神病院。这个人的前妻也说有人要害她,变得疯疯癫癫的,一直躲在家里没出门。他们的儿子,也就是我们老板女朋友的侄子,一直也是由她和我们老板两个人照顾。还有一些其他的……不符合逻辑的事情出现过,这个我就不细说了,但总体上,镇上没有什么大事,一直游客不断。” “哐当当”一声,几人被惊了一下,发现不远处的消毒柜里堆叠的碗滑下了几个。梅玉儿有些害怕地挽着苏辰的手臂,苏辰自己也有些害怕,两人互相紧握着手,不松开。 “那这个山庄呢?之前有什么传闻吗?” “这个山庄……七年前是一个私人别墅,房主破产,土地和房屋都被拍卖,但因为地处偏僻,法院一直没卖出去,直到政府加大了凤灵镇的旅游建设,镇上经济效应日益明显,去年,就被我们老板买下,建了休闲山庄。” “原来的房主是女的吗?” “不是,是男的。” “他人呢?”江书颜没有回答,杨睿也放弃了,她应该不知道吧,“那山庄……是不是不是房客也可以进来?” “这是当然。” “那岂不是……很不安全?” “客房里安全。有防盗链,房门结实,窗户也只能左右各开一小部分,不敲碎玻璃根本翻不进来。” 梅玉儿看了看苏辰:“要不我们撤吧,换个地方?” “换哪儿去?” 梅玉儿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江书颜微微一笑,端了餐盘就走到了后面的厨房里。杨睿看她离开,好奇,江书颜看上去是个合格的前台,对待客人也很显情商,怎么听到梅玉儿他们要退房的想法却不去劝说呢?也许,是杨睿想错了,她其实也不那么在乎,毕竟多一个客人,少一个客人,老板也不会给她加工资的吧? 夜晚,杨睿回到房间,他试着把江书颜描述的一些传闻改成画作,可是当他拿着画笔描述那个年轻女人的时候,心里头莫名地难过。尤其是当笔触描画眼睛的时候,他就走神儿,想起高夏,想起任雨萱,想起以前那些前任,不知道到底用哪个人的眼睛好。 丢了笔,他闭上眼睛,把画板放在桌上,看了看自己已经创作的一部分画稿,他的眼睛里透着轻蔑,垃圾!全都是垃圾!他从小喜欢画画,因为画画能让他静心,大了,他就不喜欢了,画画只是用一堆的时间换一丁点的金钱,他想要的,是成为著名画家,一幅画可以换一栋别墅的那种。 拿了手机,他打开股市信息,买的股票已经跌停,无力回天,他也料到了。现在他要怎么办呢?他不再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虽然青春还在,可有钱的、比他小太多的,他受不了,没有什么钱的,他爱不起来,况且,跟他年龄相当的也很难遇到那种有情饮水饱的人,高夏就是一个例子,她违背父母的意愿跟他结婚,之后得病离婚,很快就明白了婚姻的真相。他的朋友圈里都认定他是个典型的现实拜金男,上一任女友就是听了别人的劝,毅然决然地离开了他……而他实在是不甘平庸,也在一怒之下辞掉了铁饭碗的工作,回到了原来的出版社。 越想越烦,他拿了烟和打火机,抽掉门口的房卡,下楼,来到大堂,又与守林员撞个正着。他也不看那老人,径直往门外走。 “不是告诉过你,晚上九点以后不要出房门吗?” 他停下,有些怒气:“我是客人,不是囚犯,我想什么时候出去就什么时候出去!” 说完,他穿过院子,一路不停地来到河边,坐在河岸边,拿了打火机,点燃一根烟,看了看河面上月亮的倒影,又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吐出一圈圈烟雾。 远处,夜色浓郁,山林里不断传出鸟飞跃丛林的簌簌声,岸边只有杨睿一人,他也不害怕,只觉得这春夜的冷空气和这空旷的山林让他清醒。 “咚”的一声石子落水。 苏辰从背后凑过来,看他波澜不惊:“咦……你胆子挺大啊。” “什么胆子大?我看到你的人影了。” 苏辰看了看河面上自己的影子:“哦……山里就是好啊,连这月色都这么清晰。” 杨睿看苏辰一眼,递了跟烟给他,也点燃:“友情提示,这烟可不好。” 苏辰吸了一口,看了看:“烟……都那样儿,都伤身体。” “你怎么大晚上的也跑出来?” “梅玉儿说要换个地方,我也同意,但是她要换到另一个深山老林式的地方,我嫌麻烦,又无聊,想去好玩儿的地方,就吵了一架。”苏辰叹一口气,吐了一圈烟出来,“烦……还是你好啊,黄金单身汉!” 杨睿苦笑一声:“单身汉……是,黄金?我都快饿死了。” 苏辰打量了一下他:“你看上去也没那么穷啊……” 他转过头,对着苏辰:“我不穷?我问你,你记得你中考后干嘛吗?” “呃……窝在空调房里打了一个月的游戏。” “高考后呢?” “旅游,去国外。”他疑惑地看着杨睿,“怎么了?” 杨睿把头转过去:“我中考后第二天就去了一个烧烤店打工,一个月800,被烟熏得眼睛都睁不开,天天不休,一直干到高中开学前一天。高考后,我跑了十几趟,办贫困证明,办助学贷款,又去了一个饭店打工,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十二点,一直到我大学开学。”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我本是艺考生,却总是捡别人不要的画纸和画笔画画,再用这画画的手去杀鱼、端菜、洗碗、拖地……” 看杨睿没说了:“呃……就这,我还以为你还要接着说呢?” 他弹了一下烟灰:“不说了,我不想跟我爸妈一样,逢人就诉苦,苦瓜脸,玻璃心,想想就觉得胃里难受!” “我听梅玉儿说,你之前有个很稳定的工作,辞了?” “嗯。” “为什么?” “挣钱少,还被我爸妈……威胁,你懂的,为了形象……大家都喜欢圣人。” “那你现在跟你爸妈……” “没来往了,我白天就在家创作,他们来了我也不开门,晚上我也可以不出去,点外卖。” “你这……狠了点儿吧?” 杨睿看着苏辰:“我向来不会通过改变自己去讨好别人,除非……这个改变可以带给我实际的利益,你家做生意,你应该懂。” “呵呵……你还挺……说话挺现实,不做作。” “现实是积累财富的必经之路,也是守住财富的必经之路。” “这是实话……是真理。” 一阵风吹来,山林里发出哗哗的响声,和水流声一样,两人沉默着,只感觉夜越来越凉。苏辰听这夜里的风声,哗哗的,呜呜的,他内心有些害怕:“我们回去吧。” 听他这么说,杨睿也站起来,两人转身往回走。背后,不远处,又是“扑通”一声,两人惊恐地回头,只见河面荡起了一大圈涟漪。 “什……什么东西?”苏辰吓得吃惊地喘着粗气。 杨睿看了看河面,对岸,丛林里,隐隐约约,仿佛有一个人影在穿梭,乌云盖住了一部分月亮,天更黑了:“没什么,应该是鱼,走吧。” 两人回头继续往回走,突然,杨睿感觉脚一阵剧痛,好像针刺进皮肤里了。 “啊!” 苏辰紧张地看了看他:“怎么了?” 他低下头,拿了手机,打开手电筒,一看,一个捕兽夹夹住了他的右脚,因为出来的时候穿的酒店的浴室拖鞋,他的右脚被割伤,鲜血直流…… 第二卷 105 受伤后的奇遇 苏辰看到那血,也惊了:“呃……我去叫人?” “这么晚了,叫谁啊?” 杨睿有些痛苦地摸了摸自己的右脚,血也沾到了手上。无可奈何,苏辰扶着杨睿来到前台大厅。大厅里,只有前台桌子那里有一盏昏暗的灯光,没有人值班,灯光下有一个牌子,一个电话,提示客人有事拨打电话。苏辰过去,按照号码打过去,说了几句,就过来看了看杨睿的脚。 不一会儿,江书颜赶过来,她披着头发,穿着睡衣,外面裹了一件红色的外套。进来后,她打开大厅的灯,拿了药箱,俯身给杨睿清洗伤口。 苏辰看江书颜有些不高兴的样子,就蹲下来:“哎,你轻点儿……” “要不你来弄?” “我弄就我弄。”苏辰接过药,给杨睿敷药。 “这是怎么弄的?” “被……老鼠夹……还是什么夹子,捕兽夹应该是,夹到了。” “哪来的老鼠夹?” “就河边,靠山庄入口那条路。” 江书颜有些疑惑:“我们没有用老鼠夹,都是用诱饵药物,放在人接触不到的地方灭蟑螂和老鼠。” “怎么会没有?你们……” “工商局有规定,这里是山林,自然环境保护最重要,没有许可,不允许使用管制猎捕工具和药物。” “搞笑吧,不信你去看!” 江书颜站起来,也就拿了大手电筒出去看,苏辰在后面跟着,杨睿也只是脚面上受了点儿伤,还能走,就小心翼翼地也跟着过去看。来到那条路上,他呆住了,是没有老鼠夹,真是奇怪,刚刚还在呢? 他拿过江书颜的手电筒,沿着整条路看,连一丁点儿血迹都没有! “被人拿走了,肯定被人拿走了!” “谁拿走了?” “我不知道!但是我肯定看到了,我的血都流进石缝里了!苏辰也看到了!” 苏辰有些迷茫地挠了挠后脑勺:“呃……我也没看清,就听见你叫,看到你脚上有血……” “你怎么会没看到?” “天太黑了呀……” 对面的山林里,一个大的什么东西咻咻咻地跑过去了,苏辰惊恐地指着对面:“那里有人!” 江书颜看了看,拿回自己的手电筒,山林里只有风吹过的声音:“可能是野兔之类的。”她看了看两人,也没说话,独自回去了。 苏辰看了看四周黑漆漆的一片,也不管杨睿,就自己往回走。杨睿倒是不怕,他怒视了一下周围,叹一口气,低下头,也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回到房间里,杨睿看了看自己的脚,有些生气,他断定,有人在整他!那人是谁?苏辰?还是江书颜?还是这山庄里别的他不知道的人? 床头墙那边又响起了敲墙声,敲个鬼啊敲!他转身看那墙壁,也用力地回敲了几下。墙那边安静了几秒钟,接着,就是重重的“咚咚”几声。杨睿怒了,忍着脚上的痛,开了门,来到隔壁213房间,敲了几下门,没人开门,门缝里也没有光。他怒气未消,又重重地敲了几下,引得2楼两个客房里的人开门探头出来看。 “哎哎哎,你怎么了?是被锁在外面了吗?”一个保洁员从值班室出来。 “不是,我是隔壁房间的,这房间里的人老是敲墙,吵死了!我又没弄出噪音!” 保洁员看了看213的房间,拿了口袋里的手机,一看:“这客房是空的,没有房客。” “怎么会没有?” 保洁员见他不信,只好拿了万能房卡打开那房间,黑漆漆的一片,插上房卡,灯全部亮了,杨睿一下子懵了。这怎么回事?这房间里床是铺好的,浴室里浴巾什么的都摆好,没有人用,窗帘也是拉开的。 “呃……我确实听到了。” “那可能就是楼上的脚步声,你听混了。” 保洁员出去了,也把杨睿请了出去,关了门,回到了值班休息室。站在空空的走廊里,杨睿观察了一下,他所住的214房间是最里面的一间,前面就是走廊的窗户了。这个213在隔壁,楼上……是楼上的声音吗?回到房间里,他倒在床上,敲墙声也没再响起。来到浴室,想冲个澡,这脚……怎么冲澡啊? 杨睿烦躁地躺在床上,无可奈何,他双眼空洞地望着屋顶,楼上的脚步声又响起。脚步声?敲墙声?这有区别的吧……想着想着,他也没脱衣服,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他疲惫地睁开双眼,昨晚做了好多噩梦,头好昏。他坐起来,迷糊中,他发现地板上有些不对劲,揉了揉眼,他看到地板上有一小摊红色的……血?是血吧?他用手碰了碰,地上的血已经干了,他看了看自己的脚,伤疤已经形成,他流血流到地板上了?昨天不是包扎过了吗?他用脚碰了碰地面,一点点疼,也不厉害。不管了,他走到浴室,打开水龙头,又发觉不对劲,水池里有几根长发,他捡了一根看,又出门看了看门外自己挂的免打扰的牌子,这保洁这么勤快啊?都叫他们不要打扫了,要打扫也打扫干净点儿啊…… 因为脚受伤,他暂时不能去镇上逛。一个人有些寂寞,在网上聊的几个女生他又看不上,此时,杨睿看着手机里的聊天记录,再看这山庄外的青山绿水,就那么一下子,他突然发现自己没有了那个心思,觉得空虚,空虚得这些女人也无法让他摆脱寂寞。他问自己:我这是怎么了? 坐在河边的遮阳伞下,看眼前钓鱼的人,听山上的泉水叮咚,他坐在那里发呆。山间又起了云雾,也不知是什么原理,晴天的时候山上也是一片云雾,看不清山顶的景色。他盯着那一团白而缥缈的雾看,看着看着,他看到了一个女人,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他以为自己眼花了,闭上眼,揉了揉,再睁开,看到的还是雾。叹一口气,他把目光移到山腰处,在茂密的丛林间,他又看到了,没看错,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披着黑色的长发,在丛林间缓缓穿梭…… 他好奇,站起来,经过石头桥,河水溅了一点儿到他的脚面,触碰到伤口,一点刺痛,他低下头,没太在意,继续往对岸走。上山,他在没有路的山林间穿梭,在一棵松树下,他终于找到了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子,她,背对着他。 “呃……你……你等一下,你是……” 女人停在那儿,还没有回头,背后传来“咔嚓”声,他回头,看到不远处,几根松树枝被砍倒,倒在地上,再回过头来,那女人不见了! 杨睿四处看了看,没发现她。他好奇,准备找一找,一转身,他吓了一跳,守林员手拿镰刀站在他跟前:“你跑这儿来干嘛?” 他缓了一下:“我来有什么稀奇吗?这里说了不准人进来吗?” “你也算是人?” “哎……你怎么说话呢!” 守林员也不再理他,拿了镰刀就往前走,杨睿想起昨晚的事情,有些不理解:“哎!我得罪你了?昨天晚上那夹子是不是你放的?” 守林员也不管他,视若不见地继续砍松树枝。杨睿猜想,应该就是这个老头儿,可……他得罪这老头儿了吗?他瞪着老人,脚上一只蚂蚁爬上来,他抬起脚甩开那蚂蚁,狠狠踩下去,用力猛了点儿,蚂蚁踩死了,可脚的伤口更疼了。他恶狠狠地白了那守林员一眼,就回头下山去了。 中午,在餐厅里,苏辰一边吃饭一边紧盯着手机,突然,他瞪大了眼睛,使劲儿拍了几下杨睿的手臂:“哎哎哎……” 杨睿躲着:“干嘛呀?痛啊!” 苏辰把手机递给他看:“你看你看……” “看什么?”杨睿过去看了,看到一封报告,“这什么啊?” “这是调查报告,法医的调查报告。” “你还懂这个?哎……什么法医?” “我……”苏辰看了看四周,提示杨睿不要声张,“县里的法医是我熟人,我托他问的。” “问的什么?” “就是昨天那跳河的事情,法医鉴定,从水里捞出的白色连衣裙至少在河水里浸泡了六个月以上,甚至几年都有可能。”苏辰把照片给杨睿看, “你看,这连衣裙其实白色都不明显了,这款式……” 款式?杨睿一看,心里一哆嗦,手里的筷子也滑了一只,这连衣裙……跟他早上看到的那个年轻女人穿的一模一样! 苏辰看杨睿吃惊的样子,好奇地问道:“怎么了?” “呃……没什么。”杨睿又觉得需要苏辰知道,转而对着他,“我上午也见到过穿这样连衣裙的女……孩儿?我不知道年龄,从背影看着,挺年轻,身材挺好的,纤瘦……” “在哪儿?” “就山上。” “她人呢?” “一回头不见了。”与杨睿不同,苏辰是好奇大过于惊吓,杨睿有些意外,“你好像很镇静……” “我不是镇静,是……你不是迷幻了吧?我知道你创作过灵异漫画。” “你怎么知道?” “《隔壁的幽灵》,梅玉儿买过这本书。” 梅玉儿?杨睿有些不理解,她那么讨厌他,还会买他的书?也许,她在买这个漫画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是他的作品。他感觉到脚面有点儿刺痛,低头看了看,晕,又流血了!他也不顾那么多,从桌上抽了两张纸巾就擦了几下那伤口。 “杨睿,你不要去镇上的卫生院看看吗?还在流血啊,我房间里还有治跌打损伤的药,你要不要用?” “上午过河的时候进水了,没事的,小伤口。”他擦完伤口,将带血的纸巾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一抬头,看到守林员进来,他手上的镰刀已经不见,也没穿雨衣,可那眼神,还是没变,锁着的眉头,不动的双眼,苦而且怒。 苏辰看他们两个:“那老头儿……你认识?” “不认识,不过他应该不喜欢我。” “为什么呀?”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这山庄太次了,招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守林员不是山庄的员工,是……” 话音未落,只听楼上一声砰咚响,像是什么重物狠狠地摔在了地上,餐厅的人都好奇地盯着屋顶看。过了大概十几分钟,众人就听见救护车向山庄驶来的声音。苏辰和杨睿也过去看,不一会儿,只见几个白大褂抬着一个人出来,那人身上盖着白布,也看不清是谁,不过杨睿能知道,是那个老太太,坐在轮椅上痴痴傻傻的老太太,因为,跟随救护车上去的是他的老伴儿,那个给她喂饭的老人。 在河边,杨睿和苏辰看着救护车远去,他不禁好奇,一个人死了,哪怕是自然死亡,怎么大家都很淡然,岸边还有好些人在钓鱼。他走到一个钓鱼的男人身边:“呃……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那人看了一眼杨睿,收了点儿鱼线:“什么事儿?” “我看你们好像对……对死人一点儿也不好奇。” “好奇什么?” “人……死了呀……” “你说那老太太?死了不是很正常吗?都病成那样了。” “那……她好像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为什么要来山庄住,不在家休养呢?” 那人苦笑一下:“在家休养?有什么好?让大家都看着你痛苦地死去,你以为那种感觉就好受吗?” “这……” “这山庄是个宝地。” “宝地。” 那人指着这山说道:“你看到那山上的雾了吗?” “看到了。” “镇上的祠堂以前来过一个高人,说这云雾是神仙吹来的,凤灵镇人杰地灵,以后一定会发达。” 杨睿觉得可笑:“这是迷信。” “心诚则灵,年轻人,迷不迷的管他呢,镇上确实借他吉言,你看,现在发展多好,房价都跟着涨,连度假村都建起来了,很多年轻人都回来了。” “那这毕竟是死了人,山庄也不考虑一下发展,那死了人的客房……” “哎呀……小伙子!我说,我们年纪大的都不忌讳,你们年轻人忌讳什么?死了人的屋子就不能住人了?那人是你弄死的吗?”他把鱼线又放长了一点儿,回头,“哎,小伙子,你不是做了亏心事,心虚吧?” 本来,杨睿觉得这问题有些没有逻辑,可当提到心虚……他的心也为之一颤,不管怎么说,甩了那么多女朋友,跟高夏离婚,他不是一点儿也不内疚…… 第二卷 106 落水 内疚?杨睿冷笑一下,别人看到的都是他的冷漠和理性,看不到他的内疚。他闭上眼睛,猛然间一些回忆,很零散的回忆,涌起,这些回忆掺杂着他的童年、少年和大学时光,想起一些东西,他觉得心痛,难受。 有些艰难地站起来,他往客房的方向走。 经过客房外的院子时,他抬头看了一眼,在四楼的玻璃旁,他看到苏辰和梅玉儿在吵架,两人手指着对方,好一会儿,苏辰胡乱收拾了一些东西。经过楼梯的时候,杨睿与苏辰碰上,苏辰也没有跟他打招呼,径直提着行李箱走了。杨睿以为苏辰是回家了,可没过一会儿,他在房间里画画的时候,听到门外苏辰与保洁员的对话。 他出来一看,与苏辰的目光相遇,看苏辰拿了房卡准备住隔壁的客房:“你这是……我以为你拿着箱子要回家了呢。” “回什么家?回家怎么跟我父母交代?” 苏辰进去后,让保洁员拿走了所有的浴巾和毛巾之类的东西,从自己的行李箱里拿了自己准备的生活用品。门没有关,杨睿也就跟着进去,看这毛巾被子什么的,杨睿不禁低下了头,他认识这些品牌,这些看上去并不特别的小东西却有着普通人望而却步的价格。 苏辰拿了小冰箱里的两瓶扎啤,递了一瓶给杨睿,两人就坐在墙一边的地毯上聊天。杨睿看了一眼地上的这地毯:“哎……我那房间也是这么大,怎么没有地毯?” “你那房间多少钱一天?” “298。” “我这368。” “是吗?”杨睿四处仔细看了看,是有些不一样,这个客房好像更大一些,“那梅玉儿的那个客房呢?” “658。” “山庄里没多的客房了?” “有,就是想离梅玉儿远一点儿,不想住她旁边。” “你既然想离她远一点儿,为什么不……去镇上酒店住,或者干脆回家,你爸妈难道还能逼你不成?” “你以为我不想走?”苏辰气得又喝了一口啤酒,“我们两家有生意往来,双方父母都以为我们要结婚,如果我走了,她一个人在这儿也待不下去,肯定会闹得两家父母都知道。” “你们家离开他们家,生意就撑不下去?” “不是撑不下去,但是会挣得少一点儿。” “在意那么一点儿吗?” “身家多少亿的也可能破产,更何况我们家这样的。别小看这一点儿,要想累积财富,就得把握住每一个挣钱的机会,不然,一旦破产,就很难东山再起,我们身边多少这样的例子了。” “那你这……是打算怎么办?” “过了这段时间再说吧。” 杨睿一笑:“何必呢,早分早干净,藕断丝连的最……” “咚咚”两声,又是敲墙声,杨睿手中的啤酒瓶停在半空,他看向左边的墙壁,声音好像是他房间传过来的,他盯着那墙面:“你听到了吗?” “什么?” “敲墙的声音。” “有吗?”苏辰也停下酒瓶,往四处墙壁看了看,没有听到声音。 杨睿站起来,出去,拿了房卡,打开自己的房间,没看到什么,他趴到床底下看,还是没人。回到隔壁苏辰的房间,看杨睿疑惑的样子:“怎么了?” 他坐过去,看了看窗外:“没什么,就是总听到奇怪的声音。” “敲墙声?” “嗯。” “敲就敲呗,什么大不了的事儿?”看杨睿呆呆地看着手里的啤酒,“你没事儿吧?” 他摇摇头:“没事,就是一个人……我从很久以前,就没有单身过这么长时间,一个人,特别容易想多。” “你单身多久了?” “一年多。” “也不算长啊。” “算长,”他无奈地喝了一口啤酒,“我之前……几乎每段感情都是无缝衔接,自从离婚后……” “你离过婚?几次?” “一次。” “为什么离?” 按照平时,杨睿不愿意说出真实原因,可也不知是怎么了,他变了,尤其是在跟那钓鱼的人聊过之后:“因为前妻癌症,她不想拖累我,当然,她也没想到……我这么绝情吧。” 听杨睿这么一说,苏辰又重新审视他的诚实:“你前妻对你很好吧?” “是,她算是第一个让我收心的人,其他条件也符合我择偶的标准。” “其他条件……主要是指经济条件?”看杨睿盯着自己,“你不用这么看着我,事实嘛,我也没有看不起你,换做我,梅玉儿这样性格的,没点儿家底,我也不会理她。” “你们不是从小就认识,十几岁就在一起了吗?” “哎……那时候,说实在的,也不是因为多喜欢才在一起,就是……时间太多了,也没什么追求,看着个人,觉得没什么大问题,就在一起了。后来嘛,也懒得换,也不想费那劲去追别人,就这么一直耗着。” “我有时候觉得你很懂规则,有时候又觉得你很随性。” “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但是,没有爱情算什么呀?” 杨睿背靠在床沿:“那是你没有体会到爱情的美好。” 苏辰被他这话给逗乐了,他手一挥:“怎么?你这个浪荡子……体会到了?” 杨睿有些得意:“体会到了,不止一次,我很真实地感觉到别人对我死心塌地的好。” “那你呢,你有没有哪怕一次地,愿意对别人死心塌地的好?” “算是有,一次。” “后来呢?” 杨睿不想提:“没有后来。” …… 两人聊了很久,苏辰就接了电话,拿了手提电脑在网上打游戏。 杨睿回到房间,看着自己还没有完成的画稿,画稿上,一双血粼粼的手,他把那个死去的老太太描述成一个被鬼魂附体的女管家,手刃家族里的仇人,而那个仇人正是她的老伴儿。墙上的挂钟一分一秒地走着,不知不觉,夜已深。他差不多完成了十几张画稿,觉得累,想着自己还没吃晚饭,却又不想吃,肚子不饿,就是觉得闷,他走到窗前,打开窗帘,伸手开窗,开了十厘米的样子,打不开了,下面锁死了。 这点缝隙……让人感觉更闷了! 他又拿了烟,出去,穿过黑暗的院子,来到河边。点燃一支烟看向对面黑暗的丛林,偶尔的鸟叫声,树叶簌簌声,他也不觉得害怕,反正截然一身。看着看着,他又想起白天看到的那个穿连衣裙的年轻女人,有一种感觉,他们曾经认识,虽然没有看到正脸,可……也不是,还是他谈的女朋友太多了,认识的女孩儿太多,迁移现象吧? 坐了好一会儿,他站起来,脚下突然一阵刺痛感,他蹲下,脚一滑,“啊……”他翻进了河水中。很快,他沉入了水中,翻腾着,想叫又叫不出来,浸了水的脚面更加刺痛,可比这更难受的是呼吸,他在水里什么都看不见,只是挣扎,想向上爬,奈何水下好像有什么东西缠住了他的脚,迷迷糊糊中,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感觉被那人扶着往上飘,而后,他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在一个房间里,睁大了一点儿看,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和一张大桌子,桌子上有一些急救药物,旁边摆了救生圈和救生衣之类的东西。在桌旁,站着一个人,她的头上有一对紫红色的布艺发卡,正在桌前拿了药在看。 “方漪……” 她回头,杨睿一看,江书颜。 “你刚刚说什么?” 杨睿坐起来,看了看自己已经换下的衣服,有些吃惊:“你给我换的?” “呵呵……怎么可能?保安给你换的。” “保安救的我?不对啊……我在水里的时候看到长发了……” “那是我。” “你?” 江书颜把药放回桌上,双手插兜:“你为什么总是大晚上的去河边?这里是山上,保安也不会总沿着河边巡逻,万一没人发现……” “没人发现就没人发现吧,无所谓了,我反正一个人,死了……也就死了。” 江书颜双眼微眯:“你难道是来寻死的?” “当然不是。” “呃……你刚刚喊我方漪什么来着?” “我认错人了,把你看成我前任。” “前任?你的前任不是高夏吗?她不是死了吗?还有一个任雨萱,也死了。” 杨睿听江书颜这话带有一些挑衅,他也不惧:“我有很多前任。” 江书颜微微冷笑一声:“拥有很多前任说好听点儿是风流,说难听点儿是渣,也不值得炫耀,”她走近一点儿床边,空空的房间里哒哒的几声脚步,她眉毛上扬,眼神冷峻,一字一顿,“最后,生死关头,还是只能记得一个。” 杨睿愣在那里,他想反驳,却也拿不出什么话来。江书颜不同于任何一个他见过的女生,她有一种韧劲儿,这种韧劲儿如杉树一般,看着柔弱,却很难掰断。更难得的是,她的爱心和耐心,对于弱者的爱心和耐心,杨睿还记得在镇上遇到的那个不识字的老太太。 他把头低下来,看到门口他换下的衣服,湿漉漉的,滴了一地。他摸了摸头,有些晕,掀了被子,下床,走到门口,拿了自己的湿衣服,上了楼。 刚到门口,他下意识地发现房卡不见了。摸了摸口袋,不对,这不是他的衣服,从湿衣服里又摸了摸,没有,肯定是掉到河里去了,这可怎么办?无可奈何,他只好原路返回,来到一楼,刚进那个保健室,透过门缝,他看到江书颜在看自己的手机,手机上有一张合影,是她和一个小女孩儿的,可能是她的孩子吧,她结婚了? 不想那么多,他轻咳了两声,江书颜关了手机,回头:“有事儿?” “我房卡应该是掉河里了。” “你去值班室,那里有保洁员值班,让她用万能房卡给你打开,再给她出示你的身份证,她会核对,明天白天再到前台补办一张,五十块钱。” 听她这么说,杨睿准备回去,刚走到门口,他又折返:“呃……那个,你刚刚手机上有个小女孩儿……” 江书颜重新打开手机:“你说这个?” “她五岁左右吧?” 江书颜脸色一沉“她刚满两岁。” “我说现在。” “她只有两岁。” “呃……我见过一个小女孩,就在那山上,刚刚看到那照片,我就想起来了,他们眼睛长得好像,我以为是一个人呢……这是你女儿吗?” 江书颜没有回答他:“你见过那个小女孩?” 杨睿点点头:“她穿着一件粉红色的睡裙,好像,我也记不清了。” “她说什么?” “没说什么,就是说找妈妈。” 江书颜低下头,没再说话,杨睿也只好出去了,他好奇,回头悄悄看了看,江书颜对着手机里的照片在空旷的房子里发呆…… 第二卷 107 复古发卡 杨睿回到客房门口,准备去找保洁员,还没走到值班室,他感觉背后有一个人影,回头一看,在昏暗的路灯下,地毯的尽头,梅玉儿穿着洁白的长款丝质睡衣站在楼梯口。她也不动,不笑,在这深夜里,周围没有一点儿声音,看着让人毛骨悚然。 他看了看苏辰的房间门,又看回梅玉儿,她转身走了。 …… 第二天一早,杨睿从乱七八糟的噩梦中醒来,他感觉到隐隐的痛,坐起来,看了看自己的脚,这结痂的伤口并没有好转,反而更疼了。想想也对,昨天在水里泡了,伤口肯定发炎了。一声雷下来,把他吓了一跳,闪电过后,就听见哗哗哗的声音,他穿了拖鞋,打开窗帘,果然下雨了,好大的雨。 下雨,也不方便出去,这脚疼更难受,他只能呆在客房里打发时间。在桌前画了一些画,他闻到了房间里的泡面味儿,想开窗散散味道,走到窗前,打开窗户,雨水一下子瓢泼似的放进来,他猝不及防,衣服也被打湿了,赶紧关了窗。看了看自己湿了的衣服,叹一口气,只得换一件。 换好衣服后,他回到窗前,看了看地板上的雨水,他也没去叫保洁,就从桌上抽了几张纸巾,蹲下来,擦了擦地。擦了几下,他发现了一个绿色珠子,就在窗帘脚下,露出了个半圆,他伸手过去,拿起一看,这是一个发卡,复古风格的发卡。发卡上有九个大小不一的珠子,他对这种材质的珠子比较了解,以前经常会买这样的东西送给女朋友,这些珠子一般都是由琉璃、玛瑙和橄榄晶组成,再搭配铜制的配件,看着简约又不失气质,重要的是,价格不贵,不超过一百,女生又喜欢。 杨睿从小就看着母亲收这样的玩意儿,他深谙女性的心理。他不会跟只拜金的女生交往,没那个条件,也没那个耐心。 坐在床上,手拿着这个发卡,杨睿心里又莫名地难受。太多的男人都说女人只看中钱,他却不这么认为,至少,他碰到的许多女生不是这样的,他只需要花一点儿心思,买一点儿小礼品,女生就会对他始终如一的好。高夏是这样,任雨萱也是这样,还有他遇到的很多其他的女生…… 他们都好,可都被他抛弃了,现在,他孤身一人……这发卡是谁的?怎么会在这儿?是上一个房客留下的吧? 正想着,有人敲门,他把发卡放到桌子上,起身去开门。梅玉儿?杨睿看她,有些吃惊,因为她还穿着昨晚的睡衣。 “不请我进来吗?” “呃……不方便吧……” 梅玉儿笑着,直接进去了。杨睿看了看隔壁,无可奈何地关了门,又觉得不好,把门打开,半敞着。梅玉儿反而过去,把门关上。 “你这是干嘛?” “你不是只找有钱人家的女儿吗?我家有钱。” “如果你为了气苏辰,我劝你别用这种下作的方法。”杨睿甩开她的手。 梅玉儿一笑:“男人不都是来者不拒吗?送上门来的……” “你出去!” 见杨睿下了逐客令,梅玉儿面露怒气:“你算什么?这样跟我说话!” “我算什么,都不会跟你这种女人纠缠。” “我这种女人?我哪种女人?你给我说清楚!” “你想听?那么我告诉你,你没有资格对我品头论足。至少,我能自己养活自己,经济独立,而你,你离开你家人,活下去都是问题……” “你经济独立?你现在的房子是你前妻的。” “我还了房贷,也一直都有收入。”梅玉儿被气到了,杨睿看她生气,正好,隔壁的苏辰听到了更好,“别把独立和道德天天挂在嘴边,《围城》里有一句话,‘有一种人的理财学不过是借债不还,所以有一种人的道学,只是教训旁人,并非自己有什么道德。’说的就是你!” 梅玉儿重重的呼吸着,她看到桌上的那个发卡,拿起来,准备摔到杨睿身上,刚举起来,她的眼神突然变得惊愕,手臂也不自然地放下来,手里的发卡也滑到了地上,轻轻的珠子落地的声音,杨睿好奇,回头看了看她的方向,不知道她怎么了。 她慌慌张张地走过来,绕过杨睿,慌乱中去开门,一开始还转错了方向,又换了一边,打开后来到隔壁,用力拍苏辰的门,杨睿出门看。苏辰睡眼惺忪地打开门,梅玉儿一下子扑到他怀里,紧紧地抱着他,弄得苏辰也莫名其妙,他看了看杨睿,两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苏辰……我们……我们走吧,回家吧……” “回哪儿去?” “回市里啊……” “怎么了你这是?” “这里……这里有鬼!” “什么呀!”又是一声雷响,梅玉儿吓得惊叫了一声,又抱紧了苏辰不松手,“就打声雷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我们走吧!真的有鬼!我看到了!在……”梅玉儿突然不说了,她心里有些慌,因为她意识到自己还穿着睡衣,难道现在让她告诉苏辰,她自己去了杨睿的房间,然后看到了浴室玻璃上披头散发的女人吗?苏辰会怎么想? “在哪儿呢?” 梅玉儿不说了,她偷偷与杨睿对视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杨睿没有多嘴,梅玉儿呢,她只是害怕地急促地呼吸着,没敢说出来。苏辰见她不回答,也懒得问,叹一口气,用手抹了抹脸,把梅玉儿带进自己的房间。 杨睿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了门,看了看那堵墙,墙那边是苏辰和梅玉儿,他又好好看了看自己的房间,没有异样,梅玉儿刚刚是怎么了?什么鬼?哪来的鬼? 他瞥了一眼桌上的发卡,回过头,又发觉不对,走过去,拿起来,刚刚这发卡不是在地上吗?他看到了,梅玉儿拿起来准备砸他的,后来看到什么了,吓得松手,掉在了地上,她后来捡起来了吗?没有啊,他自己呢?也没有捡起来吧,有吗…… 杨睿也不去纠结这个,把发卡放回桌上,就回到了床上躺着休息。 …… 雨一直下,一直下到黄昏才渐渐停了下来。杨睿感觉脚上的伤口有些浮肿,疼痛加剧,他想去找江书颜,可总觉得江书颜讨厌他,并且,这只是个山庄,又不是医院。想了想,他还是准备忍着脚痛,去镇上的卫生院。 开车来到镇上,经过高氏中医馆,杨睿知道高夏的大伯医术高明,可他更知道,因为高夏,这个老中医不喜欢他,他也就没去那里。车还未开到卫生院,他看到一家药材铺旁边有一家诊所,看着挺干净,挺正规,他就下车,进去了。 一个戴着老花镜的医生看了看杨睿脚上的伤:“这是怎么弄的?” “被捕兽夹夹到了。” “哪儿来的捕兽夹?” “成琳山庄那里的。” “那里不是管得很严,不准用的吗?” “我不知道……医生,你帮我看看,我脚疼得越来越厉害,昨天还算好,今天就肿了。” 老医生好好看了看:“你这……不正常啊,”他拿了放大镜看,又给杨睿把脉,“好像是中毒了。” 杨睿一惊:“中毒?” “也许是捕兽夹上的毒药吧,不然,不会肿成这样。”老医生轻轻碰了碰伤口,“很痛是不是?” 杨睿点点头。 老中医拿了些药膏,先给伤口消毒,再敷了点儿药水到伤口上,又包扎了几层纱布,给杨睿一些药,嘱咐他怎么用药换药,杨睿付了钱,有些艰难地站起来准备走。 “小伙子……” 他回头:“嗯?” 老中医摘了眼镜,看了看不远处白色病床上吊点滴的病人,回头对着杨睿:“你神色不好,应该是经常被噩梦惊扰,脚好得差不多了,就赶紧回家吧,别住那山庄了,那里不适合你。” “哦……” 杨睿也不理解这老医生的话,他没有多问,开车回去了。 刚上车不久,下雨了,杨睿打开了车的雨刷器。镇上的人不多,又是晚上,很多商铺都提前关了门。只有茶楼里,还有一些游客在里面聊天畅饮。 车穿过小镇,进入成琳山庄的路。没有路灯,他把车开得很慢,朦朦胧胧中,他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女人,披散着头发,拿着行李箱往前走,女人看到后面的车灯,回头,把杨睿吓了一跳。 只见她拦在杨睿的车前,抹了抹脸上的雨水,过来敲了敲他的车窗。夜深了,看到这样的情景,杨睿本能地想把车开走,可又觉得不好。 “哎……不好意思,你是去山庄的吧?成琳山庄?” “是。” “我的车坏了,能带我一程吗?你看我……”女人指了指自己湿漉漉的衣服,“我没带伞,这里又打不到车,身上都湿透了。” 杨睿有些不情愿,又找不出理由拒绝,只得开了车门。女人笑了,打开了后车车门,上去了。 到了山庄,杨睿把车停下,雨还在下,山上被浓浓的一层水雾蒙上,几乎看不到什么。杨睿拿了伞,他只有一把伞,停车场到前台还要穿过一条弯弯的沥青路,送佛送到西,好人做到底吧。杨睿过去,帮着那女人拿了行李,又帮她打着伞,送她到前台。 江书颜看到两人一起过来,从脸上挤出一点儿笑容:“您好。” “你好,这是我的身份证件,我订了这里的房间。” “孙婉婷,是吗?” “是。” “你到凤灵镇是……” “商业目的,来参加凤灵镇的招标项目。” “原凤灵初中?” “嗯。” 江书颜在电脑上操作了一分钟不到,就拿了房卡递给孙婉婷:“这是您的房卡,213,从这出去往右拐,进到一个四合院里,上2楼。” 杨睿好奇:“213?不是苏辰在住吗?” 江书颜盯着杨睿看了一下:“他退房了,梅玉儿也退房了。” “啊?为什么?我听他们说,他们跟我一样,预定了一个月的。” 犹豫了一会儿,江书颜回答道:“梅玉儿……精神不好,下午来退房的时候,整个人哆哆嗦嗦的,站都站不稳,非说……” 江书颜低下头,没有再多说。孙婉婷也好奇,可她身上湿湿的,黏黏的,她只想赶紧去客房,冲个澡,洗个头,换身衣服。杨睿呢,想问,又没有问…… 第二卷 108 找妈妈 杨睿帮着孙婉婷拿了行李,孙婉婷谢过他,就进去隔壁213的房间。回到自己的房间,杨睿看了看桌上的发卡,脚上的伤又开始难受,他脱了鞋,掀开纱布,看了看伤口,好像肿消了一点儿。把纱布扔了,他按照医生的嘱咐重新换了药。 杨睿靠在床头,开了台灯画画,隔壁,传来了吹风机的声音,一会儿吹风机又停了,有人敲门,他嗅到了一点儿饭菜的香味儿。开门的声音响起,又关起来。 这饭菜香味儿刺激了他的食欲,他也想点一些菜吃,可看时间也晚了,而且他来到山庄后,就没有健身,晚上吃东西最容易囤积脂肪,没有女人会喜欢胖的男人,他一向很严格地管理自己的身材。想着,还是忍了忍,他拿了点儿麦片,泡了来吃。 他画了许久,一直到深夜,朦朦胧胧中,他听到了雨声,又听到了脚步声,不知道自己是睡着了,还是没有睡着。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睁开眼,一看钟,两点了!睡到下午了! 他猛地起来,坐在床上,揉了揉眼,熬夜对身体不好,可不熬夜,他也睡不着。舒一口气,他看了看自己的脚,拆了纱布,他有些惊喜,肿消了,活动两下,脚也不疼了,那医生还真是厉害!这小镇……算是藏龙卧虎啊,就这脚伤,去城市的诊所估计得好几百,还得好多天才能好,去医院就更不用说了,光检查项目和费用就要人命…… 他起身,去浴室,洗了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杨睿渐渐放慢了手中的毛巾,心里又莫名其妙地难过。他来到山庄的餐厅,餐厅里还有四五桌客人,有的在聊天,有的在谈生意,不远处,他还嗅到了烧烤的味道,还有吉他弹唱声:“……我这一生,都在向前走,可走着走着,我忍不住回头看,希望,看到你在我身后……” “hi……” 他抬头一看,孙婉婷。此时的孙婉婷完全没有昨晚的狼狈,她化着精致的妆,不浓,也不是很淡,身上一件长袖的浅绿色长裙,搭配一件黑色的牛仔裤,脚下一双裸色的高跟鞋。头发呢,两边下面卷曲了一点儿,搭在脖子两边,身上也散发着淡淡的香水味儿,他不知道是什么香水牌子,但是知道不是很廉价,廉价的香水味道总是很浓,还不好闻。女人化妆前和化妆后差别可以很大,昨天她看上去快四十了,现在看,跟他差不多大。 见杨睿打量着自己,孙婉婷也看了看自己:“我还好吧?” “嗯?” “我是说,我不是很丑吧?” “呃……当然不是,你很漂亮。” 见杨睿低下头,孙婉婷托腮看他。杨睿个子很高,身材比例好,看上去,又很健康、阳光,不说话的时候还有点儿文艺气息:“你好帅啊……”他抬起头,浅浅笑了一下,继续低头吃东西,“听到赞美这么淡然,估计是听太多了。好多女的跟我一样喜欢你吧?” 听到孙婉婷说喜欢他,杨睿放下筷子:“抱歉,我对已婚妇女不感兴趣。” 孙婉婷疑惑:“你怎么知道我已婚?” “你手上的戒指印,”一听到戒指印,孙婉婷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还有,我劝你,有了孩子,就别放纵自己,时刻想着自己母亲的身份吧。” 孙婉婷没再问他怎么还知道自己有孩子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又不是要跟你谈恋爱。”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要跟我有将来,但是,我跟你不一样,我不喜欢偷偷摸摸。” “这样……刺激,不是吗?” “你想起你的孩子的时候,你还会说刺激这个词吗?” 孙婉婷愣了,转而一笑:“你童年很不幸,你母亲……不爱你,是吗?” 杨睿没有承认:“不是。而是……我喜欢单纯一点儿的女性……” 厨房里突然传来“哐当哐当”的巨响,众人一惊,隔着门帘,他们也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好像是锅或者盘子摔在地上的声音吧。 孙婉婷回过头来:“我想得很单纯啊……” “我理解的单纯跟你理解的不一样。” 孙婉婷看了看自己的装扮:“你是觉得我老吗?” “不是,我看过你的身份证,昨天在前台登记的时候,你只比我大两岁。我也不是外貌协会。” 看杨睿还是拒绝,孙婉婷也不再撩拨,可当她的眼睛放在杨睿身上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觉得眼前这个人很有魅力,或许,在她眼里,懂得拒绝的男人才是深度的,值得去了解一下。 “那……做朋友,总是可以的吧?” “当然,我朋友很多,上千人是有的。”孙婉婷听这话有些泄气,不远处,苏辰从餐厅的碗柜旁走过来,看到杨睿,他走了过去,“哎……你没退房?” “谁说我退了?” “前台说的。” “我打电话了,让他们把那个大房间给我留着。” “呃……梅玉儿不都回家了吗?” “她回她的家,我玩我的。” “奇怪,你不是不喜欢这里吗?说这里没有娱乐设施。” “我要打排位,安静的地方才好。再说了,她正病着呢,要是发现我在玩儿,她爸妈不会指责我吗?” “她病了,你不留在她身边照顾她?” 苏辰抬头,嘴里咀嚼了两下,停下,盯着杨睿:“你前妻生病后,你不是也毅然决然地跟她离婚了吗?” 这话让杨睿费解,他感觉苏辰仿佛也开始对他有了敌意,本来,他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指责苏辰丢下未婚妻梅玉儿的事情,可苏辰仿佛是不满他这番话,反而像是在指责他更渣一样。他低下头,没再说话,难道昨天梅玉儿来他房间的事情被苏辰知道了?他可是直接拒绝,什么都没做啊……转而,杨睿似乎明白了,如果苏辰真的知道了,就算杨睿拒绝了,也什么都没做,苏辰还是会不高兴,占有欲之所以称为占有欲,就是因为,哪怕是不好的东西,自己不要,也不愿意让别人得到。 想到这里,杨睿也不高兴,他草草地吃完饭,没打招呼就离开了。来到山庄一楼的健身房,里面的健身器材并不多,人更是少,毕竟来山庄更多的是老人,再就是油腻的生意人,大部分都挺着大肚腩。 刚吃完饭,不能做剧烈的运动,他的脚伤还没好,就找了个跑步机,把速度调到4.5km/h,在跑步机上走着。健身房里的音响里循环播放着一首音乐:“……一滴滴,一点点,一页一篇,分手了也不过三百多天,可我却害怕遇见,我懵懵懂懂过了一年,这一年似乎没有改变,守着你离开后的世界,空空如也,白天和晚上都是冬夜,悲伤的到来我从不拒绝,反正亦是空空空空如也……” 这歌曲本欢快,杨睿却听出了悲伤的意味。他渐渐觉得跑步机的速度过快,走得有些费劲,脚又开始疼了,他就把速度再调低,可还是觉得走不动,没有力气,他只得把跑步机关掉,站在跑步机上愣着。 站了一会儿,他回头,发现一个小女孩儿站在他身后,吓了一跳。他定睛一看,这不是那天在山上遇到的那个小女孩儿吗?她还是披着头发,不过换了一件白色的可爱公主睡裙,杨睿看她瘦小的身躯,脚上光着,没有穿鞋。杨睿看了看她四周,也没别的大人,不远处,两个老人在仰卧起坐器旁边互相扶持着锻炼。 他从跑步机上下来,蹲下来,看她。她好可爱,大大的眼睛,忽闪着,白白净净的脸蛋儿,圆圆的,有点儿肉肉的感觉:“你妈妈呢?” “不知道。” “你妈妈是不是叫江书颜?” 小女孩儿忽闪了几下眼睛:“不是。” “那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我妈妈叫妈妈。”她小小的嘴巴一张一合,像是一朵花一开一闭似的,惹人生怜。杨睿看她就穿着一件睡裙,脚下还没有鞋子,他过去,拿了自己的外套给小女孩披上,小女孩抬头盯着杨睿的时候,他看着她稚嫩的脸蛋儿,内心又涌起一阵怜爱,伸出手,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好凉! “你不冷吗?” 小女孩点点头:“冷。可我想妈妈了,我想找妈妈。” 外面一声雷又响起,小女孩吓得躲到杨睿怀里,杨睿安抚着她,看了看外面,又下雨了。风夹杂着大雨把树都吹歪了。 “那你记得你房间在哪儿吗?我带你去找。” 小女孩摇摇头:“我不知道。” 无奈,杨睿想着,只能带小女孩去前台问,可这里到前台还要走一段路,她脚上连鞋子都没有,若不是外面这狂风暴雨,他倒是可以抱着她去, “这样,你在这儿等我,我去找人帮你找妈妈。” 她点点头。杨睿牵着她来到旁边的休息椅上,拿了浴室里的毛巾裹着她的腿和脚。随后,他上楼拿了伞,撑伞来到前台。 江书颜正在前台整理客户的名单,杨睿关了伞,甩了几下伞上的水,江书颜看到杨睿进来,见他只穿着短袖,不禁好奇:“这天气……你不冷吗?” 杨睿没有回答她的话:“这里有个小女孩儿,找不到妈妈了。” “什么小女孩?” “就是我上次跟你提到的,她……” “在哪儿?”江书颜焦急地问道。 杨睿看她的神情,觉得她有些奇怪:“呃……在健身房里。” 江书颜从前台出来,也不打伞,直接跑了出去,杨睿好奇,撑开伞跟在后面。在一阵斜风大雨下,尽管杨睿打了伞,身上还是被雨水淋到了。他来到健身房,看到已经进去的江书颜愣在那里,他走近看,只看到休息椅上留着他的黑色外套和浴室毛巾,小女孩儿不见踪影! 杨睿找了找,他去了男浴室,没有人,女浴室,他不能进,他出来看着眼前已经被雨淋透了的江书颜:“你去女浴室看看,刚刚还在这儿,那两个老人看……”他转身,刚刚那两个老人不在这儿了,健身房里来了三四个年轻的男女,一边跑步一边聊天。他走到他们身边:“请问,你们刚刚看到一个穿白色睡裙的小女孩儿了吗?就在休息椅那边。” 几人摇摇头,继续聊天。 他回头,看到江书颜低着头,一动不动,也没按照杨睿说的,去女浴室查看,直接转身,出去了。杨睿也有些不知所措,他担心,却不知道怎么办,也许,小女孩已经被家人接走了吧,谁家丢了小孩儿不着急? 他拿了自己的外套,看了看外面的风雨,转身走了。 第二卷 109 疑惑未解 杨睿回到客房,外面的雨还没有停。好在这窗户厚,比较隔音,他关了窗,看了看自己身上被雨水淋湿了一点儿的衣服,换了套干净的,又拆了脚上的纱布,还好,伤口已经结痂,摸了摸,也不疼。 他正给伤口换药,就听到隔壁213的声音,是一男一女的对话声,他靠着墙壁,听到了,那声音是苏辰和孙婉婷的。他摇摇头,不再偷听,回到桌前画画。他想起那个刚刚见过的小女孩儿,不由得又有些担心,真想看到她被家人找到。真是,这家人也太不负责了,总让小孩子穿那么单薄在外乱跑! “啊!” 隔壁传来一声惊叫声,杨睿被惊得往墙壁那儿看,之后,他听见隔壁开门的声音,出于好奇,他悄悄走到门口,打开一个缝,看到苏辰痛苦地捂着脸走了,孙婉婷也衣衫不整地站在门口,面露惊恐,不敢进去。这是怎么回事?是孙婉婷打了苏辰一巴掌吗? 不一会儿,只见孙婉婷壮着胆子进去,拿了自己的行李和包,慌慌张张地往楼梯口走。 一个潮湿多雨的夜晚过去。第二天,天气总算放晴,好大的太阳,只是山庄顶端仍然有一层云雾环绕。早晨,餐厅有自助早餐,杨睿正喝着粥,苏辰拿了餐盘过来,坐在杨睿身边,杨睿悄悄看了他一眼,怎么他忘了昨天的不愉快?和他,和孙婉婷? “哎……你要不跟我一起打排位?” “没兴趣,一直对游戏没兴趣,除非能挣钱。” “你这么缺钱吗?” “不缺钱,我对游戏也没兴趣。” “那你陪我打,我给你陪练的钱。” 这话有些刺激到了杨睿,但他没有翻脸,也没有顺应这个话题:“昨天晚上,孙婉婷打你了?” 苏辰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了,你捂着脸出来了。”苏辰苦笑一下,“那么……俗套的女人,你也愿意?” “这有什么愿不愿意的?送上门来的干嘛不要?”他又停下手中的筷子,“不过说来也怪,好好的,一点征兆都没有,她突然变脸,打我一巴掌。” “什么意思?” “我也不清楚,她好像突然一下子很恐惧,我听说她昨天晚上就连夜退房了。” “你是说213房间邪门?” “不知道啊,我之前也住过,没觉得哪里不对啊。”苏辰又看了看餐厅里吃早餐的人,把目光移到窗外的竹林处,这竹林幽深,挡住了几乎全部的阳光,餐厅里白天也开着灯,“这山庄是有些怪,梅玉儿也是,莫名其妙的,回去后嘴里念念叨叨。” “念叨什么?” “说什么‘我错了,你不要缠着我’之类的。” “谁缠着她?” 苏辰耸了耸肩膀:“不知道啊,肯定不是我。” 杨睿看苏辰无所谓的样子,有点搞不懂,他觉得苏辰一会儿看着玩世不恭,一会儿又看着还不错。低下头,他没有过过富人的生活,不知道那个圈子的规则,或许,冷漠和现实,才是他们延续财富的重要手段。 吃过早饭后,杨睿和苏辰来到河边的休息亭中,杨睿看那些人钓鱼,他也想钓,就去租了一套渔具,也跟着他们在一旁钓鱼。苏辰嫌山庄里的网络太卡,开了移动数据,坐在亭子里打游戏。打着打着,他一会儿激动,一会儿懊恼,骂了几句猪队友,惹得旁边几个钓鱼的人像他投来厌恶的目光。 过了一会儿,苏辰有些生气地把手机啪的一声扔在桌上:“垃圾!”他拧开桌上的饮料,喝了一口,一眼看到对岸山林里的守林员。那个老人正穿着薄薄的黑色雨衣,手持镰刀,在对岸盯着他……好像是,也可能是盯着别人。他看着这老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苏辰走到杨睿旁边,轻轻推了推他:“哎,那个老头儿,你认识吗?” 杨睿看了看苏辰指的方向:“认识,是这里的守林员。” “守林员?叫什么?” “不知道。你问这个干嘛?” “我好像见过他。” “在哪儿?” “不记得了,但我……就觉得熟悉。” 两人都看了看对岸在山林间移动的那个守林员,杨睿舒了一口气,想去一趟卫生间,他把鱼竿递给苏辰:“我去个卫生间,你帮我盯一下鱼竿。” 苏辰接过来,也学着那些钓鱼的人,坐在那里。一会儿,他看到鱼线上漂浮的东西在往下沉,他心里一喜,运气这么好,才来就能钓到鱼?他问了一下旁边的人:“这是不是有鱼上钩了?” 旁边的人一看:“是。” “那我怎么弄?” “收线啊,把鱼竿往上提。” 他就照着别人说的做,可鱼竿提不起来,都弯了也提不起来。他站起来,身子往前倾,用力提,水下一个猛劲儿似的,把他往下拽,他失去平衡,扑通一声掉进了河里。掉到河里,他透过清澈的河水看到岸边有人惊恐地看着河面,几个人好像是在想办法。这时候,他才发现,这河水比看上去的要深得多。 苏辰会游泳,所以即使掉下去了他也不是很紧张。他伸开双臂,想往上游,可腿似乎被什么绊住了,他低头,惊恐地睁大眼睛,水下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抱住他的腿!他看不清那女人的脸,只是看到她的长发和白色连衣裙。他努力挣脱,却使不上劲儿……慢慢的,他失去了知觉。迷迷糊糊中,他被谁扶上去了…… 醒来后,他在山庄的保健室里,杨睿和江书颜在他身边,山庄的经理也在,看到苏辰醒来,江书颜问道:“你还好吧?” 苏辰坐起来,除了头有些昏,他没觉得有什么其他不适。 经理也紧张地问道:“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苏辰摇摇头:“谁救的我?” “山庄的保安。” 苏辰盯着经理,面露凶狠:“我要报警,有人要害我!” “啊?谁……谁要害你?” “我不知道,应该是一个女的,我会游泳,就那点河水,又不是大海,我完全没问题。可我在河里的时候,有个女的拉住我的腿,存心想淹死我!” 杨睿与经理对视了一眼:“你想多了吧?” “我没有!我看到了!” “大白天的,那么多人看着,如果真是谁要害你,也不会用这种方式,你不想一想,谁能在水里呆那么长时间?没等你掉下去,人家就先憋死了。” “她可能戴了氧气瓶之类的呢?” “你看到了?” 苏辰一愣,是啊,他回忆在水下的情景,那女的应该没有戴装备。这下,他自己也迷惑了。 几人沉默后,经理接了一个电话,与江书颜打了个招呼,就走了,江书颜也跟着出去。 “杨睿,你不觉得这山庄……有问题吗?” “什么问题?” “反正就是怪,不说梅玉儿,就说那天死的那个老太太,我当时看到了,她被盖着白布,但手好像动了,我确定我看到了。” “你确定你不是眼花了?” “我……当然是不确定。” “你这……一会儿确定,一会儿不确定的……算了,你估计是在水里被吓到了……” “什么吓到?我从小就会游泳,家里有游泳池,还隔三差五地跟朋友去游泳馆!” 看苏辰大声反驳,杨睿也无奈:“好了好了,别嚷嚷!” …… 今天天气好,晚上,山庄举行了一个小小的篝火晚会。在山庄的烧烤亭子外,山庄的工作人员在烤架上烤着一些肉类和蔬菜,旁边,也是一片竹林,夜深,竹林里阴森,有灯,也看不到里面。 参加篝火晚会的有几十人,大部分都是年轻人,也有少数几个老年人。晚会有一个重要的中心,那就是一对恋人修成正果,来这里旅行结婚。众人之所以愿意把中心放在这两人身上,是因为两人不一般。男的出了车祸,双腿瘫痪,女的不离不弃,与家人决裂也要嫁给他。没有了家人的祝福,两人也就没有举行婚礼,就来到这旅游小镇,完成婚姻的夙愿。 一个少年拿了吉他,与另一个女的,她会弹电子琴,两人合唱了一首《今天你要嫁给我》。没有鼓手,吉他声悠扬,电子琴声婉转,杨睿听着,再看对面那对恋人,他们在火光后手拉手跟着旋律轻轻摇晃着,他低下头,听这欢快的音乐,又听出了凄迷,仿佛预示着两人以后不平坦的路。 杨睿听着听着,越听越伤感,他开始反思自己,后悔以前错过了那么多的好女孩儿。再抬起头时,他眯了眯眼,在对面的人群中,他又看到了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只是,透着中间的篝火,她的脸也一闪一闪的。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杨睿的心慌了起来,他又有了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站起来,他想走过去看,想知道她是谁。刚绕过篝火,只听坍塌的“呲溜”一声,火光溅出了一点儿,工作人员冲着杨睿喊道:“哎!不能离篝火太近!”他回头,看到篝火的木材上面烧断了,往下掉了一部分。 他靠篝火远一点儿,回过头来,那女人又不见了!他在人群中找着,没有,他又走到人群后,在亭子周围看,没有人。背后,有人走近,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吓了一下,回头一看,是苏辰。 “你找什么呢?” “呃……没找什么,刚刚……好像看到一个熟人。” “什么熟人?” 杨睿没有回答,他看了一眼篝火周围的人群,又看了看不远处阴暗的竹林和四周的通道,没有回答苏辰的话。 第二卷 110 意外 一番喧闹之后,人群散去了一些,还有一些人在原地各自拼桌吃烧烤聊天。 苏辰看杨睿有心事的样子:“你怎么了?” “也没怎么,就是看到那对新人,有些……羡慕,还是……” “不用羡慕,暂时的。” “什么?” “别看他们现在恩爱,冲破阻碍,时间一长,你再看,就像……写数字,从1写到100,你觉得枯燥,但能忍,可继续写,写到100万,不崩溃才怪。” “苏辰,你不要把所有人都想得……”他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词汇,“这世上,总会有人隐于人群,却超脱众人。” 苏辰好奇:“你遇到过?没有吧?你也才二十多岁,不到三十,时间也不足以检验。” “你要这么说的话,那我也无话可说。” 苏辰一笑:“不是我现实、悲观,是事实如此。到现在,我还没听说哪对夫妻走过半个世纪,一人瘫痪几十年,没有收入来源,也没什么积蓄,一直是一方照顾另一方,还恩爱如初……不可能的,对吧?婚姻,是互相的,遵循价值说。” 眼看苏辰不依不饶,杨睿也没有兴趣去跟他争,只是喝着啤酒。他又看了看四周的人,有那么一种期待,希望在这些人中,再遇到那个女人。苏辰见杨睿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哎,别这个样子,高兴点儿。” “我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这样,我们去查一下那个守林员。” “查他干嘛?” “你不觉得那人怪吗?我就怀疑你脚上的伤……是他放的捕兽夹。” 杨睿放下酒瓶,盯着苏辰:“你是自己想查,又觉得势单力薄,想要拉一个人吧?” 苏辰笑了:“那你到底去不去呢?” 杨睿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 第二天,两人在餐厅里吃早饭,商量着怎么查这个守林员。守林员是山庄顾的员工还是其他机关派来的,不清楚,但既然他在山庄有宿舍,山庄里的人肯定知道他的一些底细。吃过早饭后,两人来到前台,准备向江书颜打听。 前台又有几个人在办理入住手续,两人也不好耽误别人,只好在一旁等着。几个穿着时尚的女孩子办完后,拿了房卡,回头看到苏辰和杨睿,尤其是杨睿,几个女孩子看到他后都忍不住回头多看几眼,还窃窃私语道:“好帅哦……” 几人走后,杨睿和苏辰走到江书颜身边,江书颜问道:“你们有事?” “我们想问问那个守林员。” “他怎么了?” “他的底细。” 江书颜愣了一下:“什么底细?” “就是他家里的一些情况,为什么来当守林员之类的。” “这个……我们没有义务告知顾客,只有执法机关才可以查。” “江书颜,其实我们没有恶意……” “江书颜?”一听到杨睿喊这个名字,苏辰吃了一惊,仔细看了看眼前的江书颜,“你是江书颜?” 杨睿好奇地看了看两人:“你认识她?” 苏辰把杨睿挤开,弄得杨睿莫名其妙,他凑到江书颜对面,仔细盯着她看,又看了看她身上的名牌:“哦……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苏辰也没有理杨睿,只是看着江书颜,打量着她:“真是女大十八变啊,你那时候才十几岁。”看她穿着前台的工作服,苏辰又觉得有些可惜, “呃……你做前台啊,工作还好吧?” 江书颜面露不悦,不想搭理苏辰,却又碍于他是顾客的身份,只得从脸上挤出一点笑:“您还有别的事儿吗?” “没……没有。” 看到江书颜不高兴,苏辰也只好走了,一边走一边往回看,杨睿站在那儿,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也意外,苏辰跟江书颜竟然是认识的,也就跟着苏辰一起出来。 两人走到山庄外的休息亭下,杨睿赶紧问道:“你认识江书颜。” 苏辰点点头:“认识,你一说她的名字,我就认出来了,那个守林员,我也想起来了。” “他们是谁?” “那个守林员叫江天海,是江书颜的父亲。” 这个关系让杨睿有些意想不到:“他们是父女?” “还有呢,这山庄……以前是江天海的私人别墅区,他破产后,这里一直空置着,后来才被人买了,建了度假区。” “这么说……江书颜,原是个富二代?” “那可不?他们家以前比我们家都富,就是江天海这个人,野心太大,又不知道收敛,孤注一掷,才导致破产。” “诶?那他怎么在这里当守林员?” “不知道啊,破产了,没钱了,做什么都有可能。” “你们两家以前熟吗?” “算是吧,有过生意往来。人呐,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那时候江书颜才十……十几岁来着,我也忘了,好几年前的事儿,那时候多少人巴结他们家,后来破产,就没听到他们的消息了。” 杨睿将双手放在大理石桌面上,眼神悄悄观察着苏辰,他有一种直觉,苏辰,仿佛也有些不同寻常。按说,苏辰喜欢玩儿,梅玉儿受到惊吓,回了家,他不回去照顾她,也不去别的好玩儿的地方,说是怕被对方家人知道他在玩儿,责怪他,这听上去没什么问题,却又好像不符合常理。他跟梅玉儿并没有结婚,如果他们家舍不得梅玉儿家的利益,他就算不愿意,也会装作关心她的样子,而如果是害怕对方知道他在玩儿,他大可以换一个好一点儿、隐蔽一点儿的旅游景点,好好潇洒一番,没有必要留在这个小小的山庄里。 他把手从桌面上拿下来,不动声色,不想让苏辰察觉。就算苏辰有什么原因,跟他又有什么关系。他只是敏感,发觉自己自卑,面对有钱人,他的自卑就愈加明显,总是小心翼翼,不满,也不敢得罪。他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越来越讨厌这样的自己…… “哎……你发什么呆?” 杨睿从沉思中醒来:“呃……没什么。” 苏辰看了一眼对面的山林,虽然是大晴天,但才下过大雨的山林还是水烟缥缈,很淡,很轻,他从山的这边看到那边,没有看到江天海。他也在好奇,这江天海看到他怎么是那个表情?以前他不这样啊…… 杨睿只觉得有点难受,天天呆在山庄里,他有些无聊,趁着今天天气好,他就一个人开车去镇上逛。 晴天的时候镇上的人很多,大多都是游客,他在人群中漫无目的地逛着,看到穿白色裙子的女生,就想起在山庄几次遇到的那个女人。久了,他感觉脚面的伤又有点难受,就找了个茶楼,点了一壶茶和几盘点心,听着店里的古筝音乐,在楼上看小镇的人来人往。 这音乐让他心静,也让他沉默,想起了许多往事。 “我能坐这儿吗?” 他被惊了一下,回头,看到一个穿着可爱少女风的女生坐在他对面。他一时晃了神儿,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女孩儿,她长长的头发披着,整齐的留海上端一个呆萌的洁白兔子发箍,大大的眼睛,尖尖的下巴,身上一套日系的校服式的格子衣服。他稍微愣了一下,想拒绝,又不知道怎么拒绝,索性,就不理吧,让她自己知趣。 女孩儿坐在对面,看杨睿不理他,有些尴尬:“我叫……”她又没说,因为别人没问,可又不甘心,“我们要不要加个联系方式?” 杨睿尴尬地抬头,又仔细看了她一眼,注意到不远处的几个女生也盯着这边看,他们应该是一起的玩伴。再看她,杨睿已经过了年少无知的时候,对这样装纯的女生不感冒,而且,以他的阅历,一眼就能看出这女孩儿的套路,爱自拍,爱美颜,爱化妆,爱整容……那尖尖的下巴尖得实在是不自然! “呃……不用,谢谢。” “加一个嘛,你看人家都这么主动了……” 杨睿看她嘟着嘴,卖着萌,只是低下头:“抱歉。” 女孩儿的眼泪出来了,低声抽泣了几下,看杨睿还是没有反应,就只好拿着手机走了,回到那几个玩伴的身边,还在一边哭一边看这里。周围几桌食客看这情景,暗自嘲笑,也不知是在嘲笑那女孩儿,还是嘲笑杨睿。 他们几个女孩儿不走,杨睿也觉得尴尬,只得付了钱,先离开了。他刚走到楼下,突然传来楼上的尖叫声,紧接着就是桌椅板凳被撞得四处挪动的声音。他正好奇,想上去看看的,只听“嘣咚”一声巨响,一个人从楼上掉了下来。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那个跟他搭讪的女孩儿。她从楼上摔下来后除了痛苦地捂着腿,再就是惊恐地盯着楼上! 杨睿被一幕给惊吓到,一时愣在那里,等他想起打120的时候,店长和店员早已下来,一群人围在女孩儿身边,很快,一辆救护车过来,把女孩抬上了车。杨睿这才出来看了看楼上,只看到女孩儿的同伴害怕又紧张的样子。 不一会儿,警察也来了,杨睿也好奇,留在那里看。 “我们也不知道,她就是过来喝奶茶,说桌下有人踢她,可我们没有踢她,然后,她就往桌下看,就叫了起来,突然就跳了楼。” “我们也没注意,就是看到她往后退,然后就掉下去了。” “她像见鬼了似的……” …… 警察过去,掀开粉红色的桌布,桌下空空如也,再调取了店里的监控,跟大家描述的一致。他们也看到杨睿在现场,看到监控里那女孩主动坐到他对面跟他说话,就过去问他:“你们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我不认识她。” “说什么了,你们刚刚?” “没说什么,就是她要我联系方式,我没给。” 警察对着女孩儿的同伴问道:“你们认识他吗?” 几个女孩子有些难为情:“呃……可可……她是看他长得帅,就过去了。” “他们不认识?” “不认识。” 几个警察看几个女孩儿,又看了看杨睿,感觉那几个女孩子在隐瞒着什么,就互相讨论了一下,带几个女孩儿去了派出所。 第二卷 111 迷失 杨睿没有被传唤,看警察把那几个女孩儿带走了,他也就自己走了。走了几步,他又回头,看那茶楼,还真是怪了,好好的,那女孩儿怎么会跳楼?他回想起女孩儿从楼上掉下后的眼神,心里也不免开始慌了起来。 趁天还没黑,杨睿开车回到山庄。再看河边,杨睿不禁感叹,这些钓鱼的人真是执着,天快黑了还留在这儿不肯走,还有的人把孩子都带来了,也不怕小孩儿溺水。 “爷爷,你看。” “看什么?” “那里有个小妹妹。” “哪儿啊?” “就那儿。” 老人顺着孙子的手指的方向看,没看到什么,也没说什么。杨睿回头,在山林里,他又看到了那个小女孩儿!天色有些暗,他也看不太清,但是应该是她没有错。 杨睿转身,看这河上的石子路,因为昨天大雨,石子路被淹了一部分,他担心那个小女孩儿,也不顾鞋子会打湿,慢慢越过一块块石头,来到河对岸。 丛林里只有一条去往山顶的路,然而小女孩儿不在那条路上,她躲在一片杂草间。杨睿的鞋子已经湿了一部分,又在杂草间穿梭,脚面的疼痛感又来了。他也顾不得,直往小女孩的方向过去。 来到她跟前,她看到小女孩披着一个黑白格毯子,毯子下还是那件白色的睡裙,头发松散开来,脚下穿了鞋,那是一双白色的运动鞋,大人的,白色运动鞋,鞋子已经不那么白,边角也磨损了。 “你怎么又跑到这儿来了?你妈妈知道吗?”她只是忽闪着眼睛,没有回答,杨睿蹲下来,“你这鞋子哪儿来的?怎么不穿自己的鞋子?” “我从桶里拿的。” “桶里拿的?” “就是一个很大的红色的桶,上面画了小人儿的。” 杨睿看了看四周,没看到大人:“走,我带你去前台找你家大人。” 杨睿准备牵她的手,小女孩儿躲开了,往后退了两步:“不,我要自己找。” 看那倔强的小眼神儿,杨睿笑了笑:“你叫什么名字?” “宝宝。” “宝宝?” “妈妈叫我宝宝。” 一时间,杨睿也有些不知所措,若此时他手中有一个糖倒好了,或者一个玩具也行,他怜爱地看着眼前这个可爱的小家伙,想到了一个办法: “那,叔叔跟你玩游戏好不好?” 她惊喜地瞪大了眼睛:“什么游戏?” “你追我赶。我往前跑,你在后面追我,追到我了,你就赢了。” 她笑了,发出清脆的“咯咯”两声,用力点了点头。 杨睿也笑,他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一边退,一边看着小女孩儿:“来,宝宝,我要跑了,来追我啊。” 他继续往后退,小女孩笑着追过来,眼看快追上了,他转身往路的方向去,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两人玩得不亦乐乎。跑到台阶边时,他回头冲着小女孩喊道:“我要下台阶,到河对岸去了哦,我慢点跑,你也要慢点追,小心台阶啊!”没有回应。 他向后看,没有看到人,只有各种树,杂草,野花,抬头看了一眼,天快黑了。他有些慌,是不是跑太快了?小宝宝摔倒了?他赶紧回去。可这丛林是自然的丛林,没有路,所有的植被都是自然随机生长的,他也记不得来去的路。杨睿仔细回忆着,小女孩儿是在一棵松树下,松树,他四处看,又泄气了,这里的松树太多了,哪一棵啊? 他扯着嗓子喊:“小朋友!宝宝!” 喊了几声,没有人应。不会小东西已经跑回去了吧?应该是吧,不然他这么大声喊,小家伙不会听不见啊。于是,他朝着台阶的方向往回走。来到山脚下,他再次渡过石头桥,到对岸的时候,他发现岸边有几个钓鱼的人奇怪地朝他看了看。 杨睿径直来到前台,没有看到江书颜,而是另外一个穿着前台衣服的年轻女人:“您好。” “呃……江书颜呢?” “她是轮休。” “嗯……我刚刚看到山上有个小女孩,她自己跑出去了,我本来准备带她回来找她家人的,结果她又自己跑了,我有点担心她的安全。” “您稍等。”前台在电脑上操作了一番,又抬起头,“我们目前没接到客人求助。” “她家人肯定没发现,那么小的孩子……” “她大概多大?” “五岁左右。” “这个……应该没事吧,如果真是那么小的孩子,家人肯定会带在身边,丢了很快就会发现的。” “不一定是客人的孩子,也可能是你们员工的孩子。” “呵呵……我们老板规定了,不允许员工携带亲朋来山庄上班。” “那……那些钓鱼的人呢?” “钓鱼的除了山庄的客人,也有镇上的人,还有从别处开车来的,他们都缴纳了垂钓费用,如果不是山庄的客人,那也就不在我们的责任范围内。” 后面又进来客人要入住,杨睿也不好再多问,只得犹豫着出去。此时,天已经黑了。他回到河边,眼瞅着这三面的山林,心里忧虑加深,如果小女孩儿四处乱逛,遇到危险怎么办呢? 正当他一筹莫展的时候,山庄外一辆警车开了过来,他很快反应过来,上前去:“正好,警察同志,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警察听完杨睿的话,走到那些钓鱼的身边问了几个人,然后杨睿就听见警察跟他们招呼:“谁家带了小孩儿来一定要看好啊,这河水也深,已经好几个人掉进去过了。” 回到杨睿身边:“不是他们的孩子,估计是哪个客人的小孩儿,既然客人没求助,那应该就是找到了。” “可……”杨睿还是担心,不过既然警察也问了,前台也解释了,他也不好再多要求什么。 他在昏黄的路灯下看着对面幽深的丛林,又看了一眼眼前迟迟不愿回家的钓鱼人,犹豫不定,又别无他法。他转身往客房的方向走,前方,那几个警察也在往客房的方向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下了,向左看,左边有一个大的红色垃圾桶,他一下子想起那小女孩儿的话,又记起她脚上的鞋,不会是在这垃圾桶里捡的吧? 杨睿疑惑着,难道,她是流浪儿童?野孩子?不像啊,她那脸蛋儿很干净,不像是没人要的孩子……那她怎么总是一个人四处乱跑呢?一想到这些,杨睿就回忆起自己的童年,心就开始痛了起来。 回到客房,杨睿坐在灯下,看着自己的画稿,他头脑里始终记着那个小女孩无辜可爱的脸庞,那天然的萌深深地触动了他。他无心创作,把椅子往后挪,电脑推到一边,两只腿放到桌上,背靠着椅子,回忆了许多。 不得不说,这个山庄有一种灵气,这种灵气当然,也不是对每一个人都有用。他从小就梦想过这样的地方,就在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有吃的,有电视看,他愿意这样清净余生。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童年的生活实在是太糟糕。父亲,四害全占,却仍然自我催眠,认为自己是个好男人,只是才华得不到赏识,母亲呢,更是无能,被赶了出去,说是舍不得孩子,其实是需要人帮她做家务照顾她,也还在幻想,父亲会带着一身的财富回来向她道歉求和。这样的人生不切实际,又畸形扭曲,可母亲不觉得,她只看得到自己的苦,看到自己身为一个女人的弱。 他们都看不到,他的内心。 杨睿打开电脑,看了看前妻生前的照片。他不爱她,却也愧对她。有时候,人生就是很奇怪,高夏家庭幸福,为人坦诚、真挚,上天却给她一个重击,早早地夺去了她的生命。而他,在苦水里煎熬,上天留下他索求无度的父母,也给他一个健康的身体,又让他孤独一人。 这到底是什么逻辑?上天有逻辑吗? 思来想去,杨睿犹豫着,逝者已矣,他删除了前妻的所有照片和视频,关了电脑。回到床上,躺下,他双眼空洞地看着屋顶,一旦夜深人静,一旦回忆涌起,接踵而来的,就只是空虚和孤寂。 第二天,他在一阵鸟叫声中醒来,那是布谷鸟,那声音柔和又悠扬,响彻整个山林。他坐起来,手好麻,昨天睡觉都没脱衣服,晚上也没吃晚饭,头有些晕。 他起身,来到浴室,用冷水冲了脸,双手撑在水池两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起昨夜的多愁善感,他拿了毛巾擦了自己的脸,暗自发誓:一定要活得像自己! 从客房出来,去了餐厅,杨睿坐在那儿吃早饭。旁边的饭桌旁,两个中年女人一边吃一边聊天。 “我们等下要不要跟前台说,换个房间?” “他们能给换吗?” “为什么不给换?” “房间本身没什么问题啊。” “房间没问题,可隔壁那人……我对于那种嫌疑人没有好感。” “就是警察来盘问而已,不一定就是嫌疑人。” “我不行,我不像你,我胆儿小……” “没事,我们后天就退房回去了。” “嘘嘘嘘,别说了,他来了……” 杨睿注意到苏辰从餐厅的大门里进来,两个女人的眼神也随之低了下来。警察昨天来是找苏辰的?找他做什么? 待苏辰坐过来,那两个女人看苏辰离他们近,饭都没吃完,就一起走了。 “昨天警察来找你了?” “你看到了?”苏辰头也不回。 “呃……找你干嘛?” 苏辰抬起头,还是大口咬着油条:“就一个女的,昨天在镇上从茶楼上跳下来了……” “你们认识?” 苏辰停下,嘴里还鼓鼓的,盯着苏辰:“你认识那女的?” “不……不认识,不过我昨天也在茶楼。你跟她……” 苏辰继续吃东西:“玩一玩嘛,那种低级的货色也就这么点儿本事,骗骗屌丝,供富二代玩几天的。” 杨睿也不喜欢那个装嫩的女人,可当苏辰说出这样的话后,他也觉得这话太难听了:“其实你没有必要这样损别人。” “你喜欢那种货色?” 杨睿摇摇头:“但我也不会那样说别人,不喜欢,不理就是了。” 苏辰冷笑一声,没有说话。杨睿心里有些嘀咕,第一天见苏辰的时候,还以为他是个有素质的人呢?怎么越到后来,他给人感觉越坏? 第二卷 112 新房客 苏辰看了看碗里的粥,抬头看见厨房端来了一锅刚出炉的烧饼,他拿了盘子,过去。他留在桌上的手机亮了一下,杨睿不经意瞟了一眼,那个头像……好像就是那个跳楼的女生,上面跳出的消息:你要不给我钱,我就跟警察说。 看苏辰回来了,杨睿马上故作镇定,装成没有看过他手机的样子。回到桌边的苏辰下意识地打开了手机,杨睿用余光看了看他,苏辰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哎……你什么时候回去啊?” “回哪儿?” “回家啊。” “我都交了一个月的钱了。” “你要是画画,在家画不是更好吗?看你……这么在意钱的样子,在这住一个月,得好几千吧。” 杨睿没有回答他的话。当然,杨睿自己当然明白在家画也能有灵感,只是家里只有他一个人,父母又隔三差五地来骚扰他,尤其是母亲,他不开门的时候,她就在楼道里哭丧似的号叫,好几次招来了警察。他想着,上次的画作一般,也卖了十几万的版权费,如果再创作一个好的,反响好的话可以再卖个好价钱,他就把这个房子卖掉,加上自己的积蓄,换一个离这很远的,远到没有人认识他的城市生活。 “你说得也对,我在考虑,要是没什么灵感,我这几天就走了。” 敷衍了苏辰,杨睿关了门。对了,画作,他不能再四处闲逛了。 吃了早饭后,他起身准备回到客房,苏辰也跟他一起。在楼梯处,他们遇到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她提着大行李箱,旁边还有两个大的袋子,袋子里有很多书,看着很沉,她没有发现电梯,东西太重,她把行李箱提上去半层楼,又下来提两袋书上去。见她这样吃力,杨睿过去:“要帮忙吗?” “呃……”女人笑了,“谢谢啊,我快累死了。” “你住几楼?” “2楼,213。” “哦,就在我房间隔壁。” “真的啊?好巧啊。” 苏辰看杨睿帮忙,他也过去帮着提了她的行李箱,杨睿拿了那两袋书,女人则只用背着自己的包。送到门口,她向两人道谢,就自己进去了。 杨睿也与苏辰分开,回到客房,拿了电脑出来,他在电脑上冥思苦想,有了一点儿灵感,就开始作画。画画的时候,因为是灵异种类,他画着画着,就感觉冷。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阳光,这四月的天,怎么还这么凉? 外面有敲门声,他站起来,走到门外,透过猫眼看了看外面,是隔壁的女人,开门,女人手拿一盒点心:“没打扰你吧,小伙子?” “小伙子?”杨睿好奇地看着她。 “你……看上去只有二十几岁的样子。” “呃……是,你应该比我大不了太多,叫我小伙子……我还挺不适应的。” 她一笑:“感谢夸奖,我四十多了,可能比你大了两轮。” “啊?”杨睿仔细打量了一下她,她的骨骼细,瘦,精神却不错。脸小,披肩短发,格子外套,黑色牛仔裤,布艺平底鞋,这打扮,简约,又不失大气,“呃……那说明你……您很有气质。” “谢谢啊。”女人把手里的点心递给他,“这是我在家做的点心,感谢你刚刚主动帮我搬行李。” “这不足挂齿。”看别人诚意十足,这个女人又看上去挺有风度的,杨睿收下了,“我叫杨睿,你呢?” “我叫章茵,我身边的人大多喊我章老师,哦……是文章的章,不是开张的张……”还没介绍完,章茵就看到了杨睿电脑前的画稿,她侧着头, “你是画家?” “算是,我主要是创作漫画。” “漫画?”她的眼睛里闪着光,看她好奇,杨睿就让了一下,请她进来。她走到桌前,仔细看了看,“是灵异漫画,没想到啊。” “你呢?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是心理咨询师。” “心理咨询师?你来这里是……” 章茵的表情变了一点儿,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我跟我丈夫在办离婚手续,有一些……阻碍,我也好多年没有休假了,就申请休假,到这儿来散散心。” “哦……” 杨睿看着手里的点心盒子,看了看没关的门,他过去,准备把门关上,又觉得不太合适,就回头问了问:“呃……你不介意我把门关上吧?” 章茵愣了一下,抬头:“不介意,你我光明磊落,我也相信你。” 不得不说,人的气质主要还是源于谈吐,章茵不是美女,不化浓妆,但待人接物的态度着实让人觉得舒服:“呃……这点心只给我一个人,那个,我那个朋友,叫苏辰,他住在……” “那个叫苏辰的看不上这样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 “我是心理学专家啊,这点还是看得出来的,他是富二代,主要的生存理念就是现实,并且自负、自恋。” “你能看出这么多东西?” 章茵还盯着那几幅画稿:“这个不难看出,他身上的穿着都价值不菲,走路的姿势,四肢的姿态……很多,”她犹豫了一会儿,看着杨睿,还是说了,“杨睿,对吧?你跟他不一样,我也劝你,离这个苏辰远一点。” “为什么?” “我不好说得太细,否则,你可能以为我在胡诌,他……心术不正。” “为什么这么说?”看章茵不打算说,他更加好奇了,“我不会认为你在胡诌。” 她一笑:“很简单,你们帮我把行李搬到门口时,尽头那儿有一个窗户,透过那玻璃,我无意发现,他离开前,瞪了你一眼,那眼神……透着凶狠。” 正说着,章茵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看手机,站起来:“我回房间了,有事情要处理。” “哦……好。” 杨睿本还想问什么,可也不好耽误别人的事情。他坐在桌前,也看自己刚刚画好的画稿,想起刚刚章茵的话,苏辰为什么那样看他呢?门又响了,他站起来,打开,是苏辰。 “哎……好无聊啊,我们去山上玩吧。” “山上玩什么?” “玩……打猎。” “打猎?” “呵呵……去看看啊,天气难得这么好,那山顶你和我都还没去过呢,山那边说不定也有什么好玩儿的,我们去看看。” “我不去,你找别人去吧。” 看杨睿准备关门,苏辰拦住门:“哎……别这么扫兴行不行?我在这儿也不认识别人。” 杨睿勉强笑了一声:“真不去,我脚伤还没好全,再说,我还要赶画稿。” 他关了门,往回走了几步,又静悄悄地走到门口,透过猫眼,他心里一惊,苏辰站在门口,双眼愤怒地盯着他! 第二卷 113 谈心 杨睿回到桌前,想起苏辰那眼神,不寒而栗。 他得罪苏辰了吗?没有啊!他是当着苏辰的面,说过梅玉儿不好,可苏辰也没那么喜欢梅玉儿,那个跳楼的女孩子…… 杨睿有许多的疑问,这些疑问就在刹那间蜂拥而至,让他不由得心绪烦乱。他也不去想那么多,庸人方自扰,既然苏辰与他不合,两人也不是一定要有交集,少来往,或者不来往就好了。 中午,杨睿去餐厅吃饭,在门口,他远远地看见苏辰一个人往山上去,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转身进了餐厅。到了餐厅,他依旧是点了几个小菜,回头看,章茵正坐在一角,手里还拿着一本书,边喝茶,边看书。 他犹豫着,走过去,章茵抬头看他,浅浅一笑。杨睿注意到了她眼角的皱纹,也看到了她头上的少许白发,岁月还是没有放过她。他惊讶自己的变化,竟会去注意一个比他大那么多的女性。 “你在矛盾什么?” 杨睿抬头:“啊?”章茵指了指他的筷子,杨睿这才发现,一个盘子里是青椒土豆丝,他已经夹了好几根青椒到自己的碗里了,“呃……我在想……在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章茵放下书:“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跟我说。” “收费吗?” 两人都笑了,章茵摇摇头,抬起头看他:“我有一个儿子,跟你差不多大,应该比你小个几岁。” “是吗?他没跟你一起来山庄度假?” 章茵低下头:“他死了。” 杨睿愣了一下:“呃……是最近的事情?” 章茵有些伤感,又强行振作地舒了一口气:“我儿子小时候会犯一些其他小孩儿都会犯的错误,我耐心地引导他,教育他,鼓励他做一个好人,我很欣慰,很有成就感,他真的变得很好,好到不会游泳还去救别人……而我,在同情和赞扬声中压抑自己,我后悔却不能对众人说。其实,我最想要的,是我的儿子能好好地活着。” 杨睿愣住了,他的左手摸在温暖的饭碗旁,心却开始随着章茵的眼泪开始变得冰冷。 章茵苦笑一下,拿了纸巾微微擦了擦眼泪,赔笑着:“不好意思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说了这样的话。” 杨睿也微微一笑:“没关系,我愿意听。” 她抿了一口茶:“说你,你在矛盾什么?” “呃……”杨睿也不想吃饭了,他放下筷子,“本来想说苏辰的事情,但我觉得没必要去理一个我不在乎的人,他不值得说。” “那你在乎的人呢?” 杨睿低下头,也沉默了一会儿:“她……也死了。” “谁?女的她?” “是。” “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杨睿靠在椅子靠背上,转身看了看窗外被风吹动的竹叶,“其实,我年少时……很渣,被太多女孩子喜欢,就迷失了自己。刚进大学的第一天,我就遇到了她,她美丽、善良,而且……有钱。” “有钱?” 杨睿点点头:“还有很多人追她,我们学校的,附近大学的,都有,我也没付出多少,却得到了她的心。” “后来呢?” “在一起大概一年,那一年是我人生最快乐的一年。后来她家里出现变故,也有其他家境好的女孩儿追求我,我犹豫过,但我真的喜欢她,从心底里喜欢她,觉得……她没钱就没钱吧,她肯定愿意跟我吃苦,等我们毕业了,慢慢来。哪知道,她怀孕了,这下,我彻底傻了,我们才上大二,还有几年才毕业,她没钱,我也没钱,又没人帮衬,这个孩子怎么养?于是,我们商量打掉孩子……” 看杨睿眼角微湿,章茵问道:“她又反悔了?” 他点点头:“她说她感觉到孩子动了,舍不得,要我们两个辍学养孩子……就大吵了一架,她辍学了,我就再也没见过她。” “孩子呢?生下来了吗?” “没有。我也是后来听人说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听说,她家人给她办了葬礼。”沉默了一会儿,“我前妻,也是凤灵镇上的人,我不爱她,只是心存愧疚,但……我来参加我前妻的葬礼……” “你前妻和她在一个墓园里,你表面是来看前妻,其实是想看那个女孩儿?” 杨睿点点头:“我已经渣得无可救药了,是吗?” 章茵叹一口气,低了低头:“渣……是的,但不是无可救药。至少,你在愧疚,并且,我能感觉到,其实你一直在自责。” “可是愧疚和自责也没什么用,就像你说的,我宁愿她好好活着,不要认识我这样的人。” “你这样的情况,换成别人,也很可能没有那个魄力放弃前途。只能说……上天作弄人吧,如果你们小心一些,没有那个孩子,现在,你们可能在一起结婚了,家庭幸福,生活美满。你没有养过孩子,我告诉你,养一个孩子真的特别……” “霹雳哐当”的一声,两人惊得站了起来,躲到一边儿。杨睿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只见他们餐桌上的吊灯摔了下来,玻璃碎在桌上的饭菜碗碟上。 众人也被吓到了,都惊得往这边看。服务员也赶紧过来,领班也跑过来,仔细看了看两人,连忙道歉:“你们二位没事吧?” 两人摇了摇头,领班也紧张地叫服务员拿了扫把和笤帚过来,收了碗碟,又叫来了几人,把其他餐桌上的吊灯都拆了下来,打开了四周的白炽灯电杠,又赶紧跟客人鞠躬道歉:“不好意思,吓到各位了,这吊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估计是施工方没弄好,大家都坐下继续就餐吧,吊灯都拆了,没有安全隐患了。实在……抱歉,我一定跟老板反应这个问题,保证不会再出现这种失误了。” 大家听了,也都看到了餐桌上没有吊灯,也就没说什么,继续坐下吃饭。领班转身对着杨睿和章茵:“那个……我们重新给您换一份餐,你们看……” 杨睿和章茵互相看了一眼,就换到旁边的一个餐桌上,很快,服务员就端来了两份饭菜过来,领班看两人也没发火,就离开了。杨睿看了一眼厨房那边,领班好像是在跟经理打电话。 被这么一吓,杨睿也没心思再想那些往事,他拿了筷子,还是有些吃不下,不吃,下午会饿,他不喜欢吃零食,只能勉强吃一些。抬头,他看到章茵盯着刚刚那个掉下的吊灯方向,他也看过去:“你还怕吗?” 章茵回过头:“你相信……有鬼吗?” “啊?你心理专家也信这个?” 她一笑:“我不信,是因为我没有见过。可我的一些患者见过,说得很真,我们心理专家……只能用幻觉来解释,有时候,我也迷茫。” 章茵看了看杨睿,又看了看四周,她的眼神里透着惆怅,透着低迷,真要是有鬼,她真想见一见,想见一见她的儿子。她的眼睛又湿了,她真的,很想念儿子。 “你还好吧?” 她勉强一笑:“嗯,还好。对了,那个女孩儿,她叫什么名字?” 杨睿看着她:“她叫方漪。” “嗯……很好听的名字。” 章茵无心再去聆听和分析别人的故事,她还沉浸在失去儿子的悲伤中,但又不想在别人面前过度表露自己的情绪,只能强打起一点儿精神。 第二卷 114 过不去的过去 从餐厅出来,杨睿回到客房。他刚刚与章茵说了自己的心里话,此刻,他在刚刚的惊吓中与往事里来回纠结,无心创作。 方漪?他记得她的样子,那齐腰的长发,瘦小的身躯,还有那双眼睛……他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忘却。他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删掉她的照片?若那照片还在……照片?杨睿想起了什么。 他出了房门,到了停车场,开了车,来到凤灵镇的墓园里。此时,他无需顾忌什么,径直来到方漪的墓碑前。走到墓碑前,他看到了两束花,一束淡雅的白百合,百合还很新鲜,花瓣上的露珠还在,一束……杨睿不认识这花,红色的花球旁围绕着一圈长长的花蕊一般形状的花枝,他有些好奇,就拿了手机,拍照搜索了一下,原来,这种花叫做彼岸花。 他来得冲动,来得匆忙,没有买花。回想起来,他们交往的那一年多里,他没有送过她花,送过其他的小礼品,方漪很喜欢,每次都高兴……他站在那里,看着墓碑前方漪的遗像,不知道自己是痛苦,还是什么,只是觉得无力、疲惫,也许是早饭吃得少,午饭又没怎么吃的缘故吧,他觉得没有多少精神,就坐下,靠在墓碑前,侧脸看着方漪的照片,神情恍然。 阳光从头顶上泻下来,他感觉不到暖,只觉得虚弱。“擦擦擦”的脚步声传来,他坐直了,看到了江书颜!在这里碰上江书颜,杨睿还着实有些好奇。他看了一眼附近的墓碑,又看了一眼远处的江书颜,她扎起了马尾,穿上了休闲的白衣黑裤,手上戴着手套,还拿着一个小铲子。 她是看谁的? 江书颜看到杨睿,先是一愣,转而有些不高兴地走了过去,站在他面前,冷冷地说道:“让开!” 杨睿疑惑,看了看身边墓碑旁的杂草,又看了看江书颜手中的铲子:“你……方漪……你们……” 江书颜瞪着杨睿:“我说你让开!” 杨睿被她愤怒的眼神给惊了一下,不知所措地站了起来,江书颜蹲下来,用戴着手套的手扯掉墓碑前的一点儿小草,大的扯不动,她就拿了铲子慢慢铲掉。杨睿站在一旁,猛地回忆起了方漪以前告诉过他的,方漪的父母很早就离婚了,她跟着母亲,妹妹被判给了父亲,妹妹……他们为什么不同姓?对了,方漪的母亲也姓方。 “你是……方漪的妹妹?” 江书颜一边除草,也不回头:“你这记忆恢复得够快啊!” “你真是她妹妹?” “我姐没告诉过你吗?” 杨睿一时语塞,应该是告诉了,但是他没有放在心上。看江书颜生气,杨睿也大概知道她生气的缘由。他来回转了几圈,走过去,蹲下来,从江书颜手里夺过那小铲子,用力铲掉那硬硬的泥土,江书颜看他有些难过,叹一口气,站起来,走向一边。 也许是用力过猛,加上有点儿低血糖,杨睿铲着铲着,只觉得天旋地转,他靠在墓碑上,闭了闭眼,又重新开始扫墓。差不多了,他摸了摸自己已经红得痛的手,看着江书颜:“你姐姐是怎么死的?” 江书颜一抬眼:“你不知道?” “我不敢知道。” “那我猜你也不想知道。” “我想。” 江书颜冷笑一声,看了看头顶的太阳:“就在那条河里,成琳山庄,那条河里,我发现了她的尸体,漂在河边的草丛间,还有……”江书颜的眼眶红了,“小贝壳。” “小贝壳?”杨睿一惊,“你……你说……” “对……她的女儿,你们的女儿……” 听到江书颜说方漪还是生下了孩子,杨睿顿时感觉五雷轰顶,他转头看了看方漪的遗像,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看杨睿哭,江书颜只觉得讽刺,她抹了抹自己眼角的泪,又是冷笑着:“你一个大男人,现在哭……有什么用?我姐,小贝壳……她那么可爱,就这样漂在河里死了……” 杨睿只是哭,江书颜也有些难受,情绪控制不住,她看了看杨睿,就自己气冲冲地先走了…… 晚上,江书颜在前台值班,空荡荡的大厅里传来了脚步声,她抬头,站了起来,看到杨睿失魂落魄地走了过来。他的眼泪已经干了,整个人看上去又十分憔悴:“我求你告诉我,你姐姐,方漪,是怎么死的?” 江书颜冷冷地盯着他:“你想知道?可以。七年前,我爸破产,这里……”她环视了大堂,“这个别墅也被查封,但是法院拍卖没人买,一直空着。我妈……是个只会花钱不会赚钱的女人,她离婚,要我姐,不要我……因为我那时候还小,我姐……生性软弱,乐于付出,有了我姐的抚养权,我爸就得不断地给我妈抚养费。她大二那年,跟我爸说,她怀孕了,男朋友不要她,也不要孩子,但她要,因为孩子已经四五个月,有胎动了。我爸也没有办法,他的资产全部被冻结,我才刚上初中,根本没办法承担这个孩子的到来。于是,我爸借了两万块钱给她,让她把孩子打掉,她答应了,却没有打掉,而是生了下来。生下来又没地方住,就偷偷带着孩子来到这别墅,没水没电……” 江书颜低下头,停了一会儿:“这个事情只有我知道……我姐求我不要告诉我爸妈,怕他们把小贝壳抱走送人,我把我存钱罐里的钱,以及我爸以前给我买的贵重物品拿去当了,让我姐给小贝壳买奶粉和衣服之类的。有一次,我放学跑过来给我姐送钱,就看到……她漂在河里,小贝壳也是……我吓死了,叫来了我爸,也报警了,警察说符合溺水死亡,没有发现他杀迹象。” “她……不可能自杀,不可能!” “你知道有产后抑郁这种说法吗?你知道一个人带孩子的痛苦吗?你又知道……”江书颜又不说了,因为她发现杨睿明显的、虚弱的眼神,身体都有点儿摇晃,快站不稳了。 江书颜深深呼一口气,强忍着愤怒:“你要死就死远一点,不要死在这个山庄!晦气!我跟我爸还要工作还债呢!” 杨睿看江书颜很生气,想多问一些,又没问,只得转身离去。今夜没有月亮,他一个人慢吞吞地穿过圆形拱门,来到大堂,艰难地上了楼梯,在走廊口,出来倒垃圾的章茵发现了形同游魂的杨睿。 “你还好吧?” 杨睿看着章茵,眼前渐渐模糊,体力不支一下子倒地了。 醒来时,他迷迷糊糊地看到自己躺在保健室里,眼前站着两个女人。 “……不能这么说,他是山庄的客人,如果他有事,你们山庄也有责任。” “他是成年人了,不是小孩子。” “成年人也需要人帮助啊。” …… 他慢慢坐起来,章茵看到杨睿起来,就走过去,问道:“你没事吧?” 他摇摇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江书颜:“没事,不怪别人,怪我自己,我是今天没怎么吃东西才会晕过去。” 此时,餐厅已经不接单,江书颜也不想理他,直接走了。章茵无可奈何,只好去自己的客房拿了些面包和水给杨睿。他只吃了一块面包,喝了点水,就吃不下了。 “你需要能量,不想吃也要吃一些。” 章茵想问杨睿中午还好好的,现在就变成这样了?可她看杨睿的样子,又没有问,他很明显,并不想说。 夜好深,章茵看他没事,就送他回了客房,自己也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了。 杨睿躺在床上,灯开着,他无心入睡,手机里响了一声,他慢慢转过头,看到一个人加她,头像正是方漪! 验证信息:杨睿,你想我吗? 第二卷 115 失常 杨睿心一颤,他立马坐起来,点了“同意”,很快打了几个字:你没死?你妹妹说你死了。 “如果你想见我,我在山上等你。” “你到底是谁?” 没有回应。 杨睿只感觉心脏跳得很快,他不知道这到底是谁给他发的信息。或许,是江书颜的恶作剧?他又觉得不是,如果是江书颜,她没有必要用这样的方式。杨睿想起了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还有……那个小女孩! 也许,江书颜骗了他!方漪没有死,他们的女儿小贝壳也没有死!那个守林员,江天海,他们是一伙的! 想到这里,杨睿重新穿好鞋,拿了手机出去。 在黑夜里,他独自一人,穿过院子,穿过山庄的休闲区,来到河边。对面,临近山顶的地方,有一点灯光在闪。他小心翼翼地跨过石头桥,在黑暗中,沿着石板路往上走。两旁的树林里不断有夜莺的歌声,偶尔,一只野鸡还是什么飞起来,从他身边低飞而过。他也顾不得,累得喘着粗气,停下休息一会儿,他继续往上爬。 临近山顶的地方依旧是一片丛林。黑夜弥漫,雾气环绕,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看不到别人,四处望,夜太深,太黑,也看不到什么,只要头顶伸出的树的枝丫遮天蔽日。他累得不行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走错路了,方漪在哪儿呢? 他缓了缓,好一会儿,他准备喊:“方……” “梆”的一声闷响,他“啊”地一叫,腿被什么东西用力击打了一下,一下子倒地,瞬间,腿疼得撕裂般地难受。 “啊……啊……”他痛苦地捂着腿,回头一看,“苏辰?” 只见苏辰手持一根粗木棍,头顶一个手电筒,得意地看着倒下的杨睿。 杨睿忍着腿伤,想站起来,只撑了一下手,又倒下了,他喘着气:“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样心狠手辣?” “哼……方漪也没得罪你,她把什么都给了你,你不是一样对她心狠手辣吗?” “方漪?你跟方漪……” 一提到方漪,苏辰就举起棍子,朝着那条已经受伤的腿又用力击打了一下,弄得杨睿躲闪不及,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这世上的规则有时候真是奇怪,”他拿着棍子杵了杵杨睿的脸,瞪着他,“你有什么?你不过拥有一副好皮囊!你的家庭盛产垃圾……我有钱,还有爱她的心,我甚至愿意接受那个不是我的孩子……”苏辰冷笑一声,“就这样,她还是不愿意,她被你这个人渣抛弃……我甚至愿意拿钱帮她爸度过难关,她还是不愿意,凭什么!我苏辰什么时候这样卑微过!” 苏辰站直了,绕着倒地的杨睿转了两圈:“你要是个汉子,顶天立地,我自愧不如,可你就是一吃软饭还自以为是的废物!”他将脚按压在杨睿受伤的腿上,杨睿忍着剧痛,不喊出声儿来,“哟……能忍住啊?那说明不够痛!”他举起棍子又是重重地一击! 杨睿这次忍不住了,又大叫一声,他也不再沉默:“呵……那捕兽夹子是你放的,你给我上药的时候在我脚上下毒了,那个女孩子……也……”他痛苦地按压着受伤的腿,“也是你安排来诱惑我的。” 苏辰冷笑一声:“你现在知道也不晚,至少,不会做个糊涂鬼。”他看了看头顶没有月亮的夜空,“抱歉,你恐怕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当苏辰准备再次痛击他的时候,他喊住苏辰:“等一下!我问你,方漪的死是不是跟你有关?还有我女儿……” 苏辰放下棍子,很得意:“我可没有推她跳河,只不过,我看到她掉下去了,没有救她而已。”杨睿满脸怒气地盯着苏辰,“至于你女儿嘛,她估计是自己跑出来,掉下去的吧,反正,不是我推的,杀人犯法,我懂。” “那你现在杀了我,一样犯法!” 苏辰笑了,蹲下来,看着杨睿:“你还是那副怂样,我一点都没看错你!你放心,一切都会有个合理的解释。你马上会从这个山上滚下去,然后掉进下面的河里,等你死了,我会下去救你。你隔壁不是住着一个心理专家吗?下午你去了方漪的墓前,像个傻子一样……” “那彼岸花……是你送的?” “方漪……不是看不上我吗?宁愿当单亲妈妈,住在这鬼地方也不愿意跟着我享福……我就让她知道,敢鄙视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我死了也不会放过她,她死了,我也不会放过她!”他站起来,收起邪恶的笑容,举起棍子,敲了敲杨睿的脑袋,看杨睿的脸上只有愤怒,没有多少恐惧,他的目光越发凶狠,举起木棍,还没下手,背后有人“铛”地一声敲了他的头,他也应声倒地。 杨睿睁开眼,看到江书颜披散着头发,手拿一把铁锤,有些惊恐地喘着粗气站在他们身后。 苏辰看到江书颜,一边痛苦地捂着头,一边不理解地问道:“江书颜,你这是在干什么?我在替你姐姐报仇啊!” 江书颜收起惊恐的神情,转而愤怒地盯着他:“你是在替你自己鸣不平。”她往后退了两步,紧张地试图看清苏辰周围的情况,以防他突然站起来反击,“你跟梅玉儿在一起还追求我姐,别说她了,我都鄙视你这种自恋又犯贱,还不知羞耻的德行!” 苏辰冷笑着:“杨睿他就是一败类,吃软饭还自恃清高……” “他是败类,你也好不到哪儿去!你们两个一路货色!” …… 警察赶来,把受伤的苏辰带上了警车,江书颜也跟着把杨睿送到镇上的卫生院。做完笔录后,江书颜来到病房,看到腿上缠着绷带的杨睿:“你怎么办?谁来照顾你?”正说着,她接了一个电话,哦了几声,挂了电话,“我们经理听说了这个事情,说,只要你不说出去,剩余的房款可以全额退给你,还可以给你请一个护工,照顾你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后,你差不多就能拄拐了,卫生院里也有护士可以帮你。” 说完,江书颜转身准备离去。 “江书颜,”她回头,“谢谢你救了我。” “我也不想救你。” “你可以怪我,其实……就算我今天死在苏辰手里,也是罪有应得,是我负了方漪,还有……我们的女儿。” 江书颜叹一口气:“你不要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对你改变看法,我可不是我姐。” “其实……我当时把我所有的钱都给了你姐姐,说好了,要陪她一起去做流产,以后照顾她,毕业后结婚,我真的这么想……”他低下头,“不管你信不信,如果我知道她生下了孩子,我一定会回来找她。我可能不爱我的妻子,但我一定会爱我的孩子!” “说这些都没用了,小贝壳已经死了。” “小贝壳……她没有墓碑吗?” “我们这里的习俗,小孩儿死了也会继续成长,所以没有墓碑,也不举行葬礼,她跟我姐葬在一起。” 看江书颜要走,杨睿喊了一声:“等一下!你手机里还有他们的照片和视频,给我一份儿,我求你……”江书颜怔在那里,一时没有说话,杨睿拿了自己的手机,打开手机银行,把手机界面对着江书颜,给她看,“我手里还有十八万多的存款,我可以给你十八万,你拿去给你爸还债吧。” 看到杨睿恳求的眼神,江书颜也不禁感慨万千,她又是叹一口气:“我跟我爸都是有骨气的人……不会要别人的施舍!我姐和小贝壳的照片和视频都在我宿舍的硬盘里,我回去传到你的手机邮箱。”她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不要让我爸知道,他对你还是恨,恨不得杀了你!” …… 第二天,上午,章茵来看杨睿,她买来了一大篮水果过来。此时,杨睿还在盯着手机上方漪和小贝壳的照片看,反反复复,看了很多次。 “你还好吧?” 杨睿抬头:“好……应该。” 章茵觉得他有些奇怪:“我看你……头也没受伤,是被吓到了吧?” 杨睿转身看了看病房外,远处,就是成琳山庄:“章老师,你那天问我的话,还记得吗?” “什么?” 他转过身来:“你问我,相信这世上有鬼吗?” 章茵一愣,看杨睿,他虚弱的脸上没有笑,甚至有些面如死灰……他怎么了? 第二卷 116 抑郁 章茵看杨睿精神不对,整个人的状态也有些显老,完全没有前天见到他时的精气神儿。她关切地坐下,调整自己的语气,温和地问道:“你刚刚说鬼,你见到了?” 杨睿点点头,眼神淡定:“我看到方漪,看到……小贝壳,我的女儿,我和方漪的女儿。” “你有女儿?” “我也是才知道的。” “在哪儿看到的?” “在……山庄里。” 章茵眨了几下眼睛,坐在他对面:“你先不要胡思乱想。我听你昨天跟我说的,大概能想象到你现在的感受。弗洛伊德的记忆抑制学说认为,人通常会遗忘自己不愿保留的记忆,也就是心理学上的一种现象,叫做选择性遗忘。你记得方漪,记得她怀了你的孩子,应该……那时候你就知道她生了女儿,但是你无力照顾,又心存愧疚,所以给自己暗示,以为她其实没有生下孩子,现在……不过是这种暗示不起作用了……” “章老师……” “嗯?” “我女儿死了是事实,她死时只有两岁,现在她六岁……” “六岁?” 他轻轻舒一口气,抬起头来:“我看到了,不止一次,她披着头发,穿着睡裙,说要找妈妈……” 章茵温柔一笑:“你是太想念你的女儿,才会有这样的……” “幻觉?” 章茵愣了一下,她的两只手握在一起,轻轻揉搓着,沉默了一会儿,她站起来,轻轻拍了拍杨睿的手臂:“你先好好休息一下,别想太多。” 说完,她走了出去,在走廊里,她回头担忧地看了看杨睿的病房,来到医生的办公室,出示了自己的执业医师资格证,医生听完章茵的话,也有些迷茫:“你是说……让我们给这个病人开一些镇定的药物。” “是,他现在抑郁倾向很明显,据我所知,他也没有其他人依靠……”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其他人依靠?” “他的腿都骨折了,也没有给哪个人打电话,让别人来照顾,这还不明显吗?” “呃……可……”医生也有些为难,“我们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你也不是我们医院的医生……要不,这样,我去跟病人说,建议病人去市里的医院看。” 章茵也知道医疗法规,既然别人谨慎,她也不好勉强。她回到章睿的病房门口,看着章睿盯着手机里的照片傻笑,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也不去擦,她想起自己死去的儿子,愈发觉得心情沉重。 …… 在医院住了近两个月后,杨睿出院了,他打电话给章茵道谢:“谢谢你,章老师。” “不用谢,我也没做什么。对了,你有没有按时服药?” 杨睿看了看自己丢进垃圾桶的药丸:“有。” “那就好,如果需要心理咨询,就跟我联系,不要客气。” “好。” 在病房里收拾好东西,杨睿跟山庄的人联系了,他的行李从他住院那天起就寄存在前台,期间,山庄的经理过来看了他几次,好言相劝,希望他不要把在山庄里受伤的事情说出去。 他没有车,车在山庄的停车场里,卫生院离山庄有好长一段路。外面,阳光刺眼,六月的天,彻底告别了寒冷,迎来了炎热,说是热,其实是因为小镇的繁华,遍街的游客带来的人声和歌声给人感觉热。 他到小镇的花店里挑了一束百合花,百合,是方漪最喜欢的花。他又在不远处的玩具店里挑了一个粉红色的熊娃娃,江书颜发给他的照片里有很多张小贝壳抱着熊娃娃睡觉的照片。他带着花和布娃娃来到方漪的墓碑前,就这样坐在她对面,坐了许久,等天色已晚,他才离开墓园,打了一辆车,来到了山庄。江书颜在前台看到大病初愈的杨睿清瘦了不少,也无心再怨他,什么都没说,只拿了行李递给他。杨睿接过来,也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去。 从前厅出来,穿过山庄小道,他抬头看了一眼夜空,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头顶,路灯依旧昏黄。不远处,应该还有几个人在山庄的亭子下聚餐,他依稀能听见有人弹吉他的声音。 他的车停在公路的停车位上,杨睿吃力地把行李放到后备箱里,打开车门,上车,车刚启动,他又是一惊,那个小女孩儿又出现在她面前! 她还是披着的头发,整齐的刘海,大大的眼睛,稚嫩的、肉肉的脸蛋儿,身上又是那件粉红色的睡裙。他感觉心跳加速,手停在车钥匙上,一时不能动弹。 “小贝壳……” 她忽闪了两下眼睛,杨睿注意到了她怀里抱着的熊娃娃,那不就是他今天买的吗?他愣在车里,没有动,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看他哭,嘟了嘟嘴,走开了,杨睿下车,他揉了揉眼睛,想确定自己不是幻觉。 远处,传来了轰隆的马达声,一辆车疾驰开来,车上摇滚乐声响震天,杨睿看她走在马路中间,快要与车撞上了,他一下子跑过去,抱起小女孩,但车速太快,来不及躲到边上去,他把小女孩儿挡在怀里,刺眼的车灯晃得他眼睛也睁不开。 …… 再睁开眼,他松了一口气,还好,他没事,怀里的她也没事。 “啊……跟你说了有人,叫你踩刹车!” “我踩了啊!” “那是油门,你要死啊……油门和刹车都分不清!” 不远处,一男一女从车上下来,他闻到了浓浓的酒气。那两人很慌张,才争了没一会儿,就回到了车里,开着已经撞瘪的车身跑了。 “爸爸……” 杨睿的心被这一声小奶音叫得酥软,他的眼里含着泪,缓缓回过头,看向远处,他横躺在地上的尸体。他放下她,走近了看,没错,是他,他的脸上都是血,眼睛闭着,身上的衣服脏,而且凌乱。值班保安也很快发现了,跑了过来,看到杨睿面目全非的脸,也吓得不敢靠近,拿了手机报警。 “爸爸。” 他回过头去,哭着哭着,就笑了。他慢慢走过去,重新抱起她,答应了一声:“小贝壳,乖,爸爸在呢。” 小贝壳温顺搂着他的脖子,趴在他的肩膀上。他看向河边,对岸,方漪穿着那件白色的连衣裙冲着他们两个淡淡的笑,眼里也有泪。 他抱着女儿小心翼翼穿过石头桥,走到对岸,方漪柔和的目光一如昨日,他走过去,笑着,拿下一只手牵着她,一只手紧紧抱着女儿,三人朝着山林高处走去…… 第三卷 201 婚礼 一大早,江书颜在宿舍里起来,她洗了头,冲了澡,把头发好好烫了一下,又喷上了一点儿香水,换上一身黄色的无袖连衣裙,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宝绿色的坡跟高跟鞋,在镜子前好好照了照,又拿出化妆包里的东西,在脸上好好补了补妆。 差不多了,她背上包,把化妆包也戴上,骑了车来到山庄外靠马路的路口。 七月的阳光很辣,她打着伞,轻轻摸了摸额头,担心汗水把妆弄花了。不一会儿,一辆车停在路口,董又谦打开车窗,看了一眼江书颜,笑了,江书颜也打开车门,上了副驾驶。 一上车,江书颜舒一口气,把伞放在后座,拿出化妆镜:“啧……妆还是花了一点儿,幸亏带了化妆包。” 董又谦回头微笑着看了看身边的江书颜:“你这打扮……” 江书颜放下化妆镜,问道:“怎么了?” “呵呵……好,清新,又有点儿娇俏,可今天不是咱们的婚礼,是我堂哥,你老板的婚礼,你不能喧宾夺主,把新娘的风头都抢去了。” “切……你堂嫂,那是美术学院的高材生,个子高,气质好,哪是我这个刚刚大专毕业的小女生能比得了的?” “你这……我怎么没发现你有妄自菲薄的一面……”看江书颜不高兴地瞪着他,他又赶紧转移了话题,“好好好……说点儿高兴的,你爸的债都还完了,咱们以后……也不用有那么大的负担。” 说到这个,江书颜就想起上个月夜晚的那一幕,她跟着保安出来,看到地上杨睿面目全非的脸,不由得心情沉重:“有时候……真是世事难料,我虽然恨小贝壳的爸爸,可……我也没想到他竟然立了遗嘱,把他的房子和存款都用来给我爸还债……” “他是愧疚,对你姐,对你姐的孩子……哎,他父母不是说要跟你爸打官司吗?怎么后来不打了?” “因为他们知道打了也打不赢,况且,那酒驾的肇事者走了保险,赔了不少钱给他们。” “哦……难怪。” “按说,他亏欠我姐和小贝壳,但不亏欠我跟我爸,这钱……原本也不该属于我们……” 董又谦无奈地摇摇头:“你呀……就是倔,倔得迂腐。你这样想,你爸还有一百多万的债没还,你,前台,一个月三千多,你爸,守林员,一个月还不到三千,就算不吃不喝,一年最多挣个七万,还这一百多万,得二三十年吧,加上我,一个刚考上卫生院的小医生,也至少得十年,我们以后……能这样过吗?” 江书颜眉头一皱:“怎么……你的意思是,要是小贝壳爸爸不死,我们家还欠债,你就……” “你看你……又来了,是不是?我追你的时候就知道你家欠债了,你现在说这个,这样看我……不合适吧?我的意思就是你不用过于固执,又不是你把小贝壳爸爸弄死的,也不是你怂恿他把钱留给你爸还债……” “哎哟,说到这个我就烦……我爸还想着东山再起,”她摸了摸额头,“烦,我真经不起他二次破产了。” “要我说,你爸如果想再创业,你就让他去……” “你搞笑吧?” “听我说完!创业,要么亏,要么赚,亏了,法律意义上,你可以不管你爸的债,赚了,你也跟着享福。” “你说的什么话?那是我爸!”江书颜放下化妆镜,“不行,我得跟他说,让他消停点儿,他要不听,我就威胁他,跟他断绝关系……” 车突然“呲溜”一声熄了火,两人被车的惯性往前一推,江书颜问道:“怎么了?怎么停了?” “不知道啊,我没踩刹车……” “你没踩车怎么会停?” 董又谦看了看脚下,他的脚放在刹车上,但是确实没有踩,七月的天,马路那么宽,路上车又不多,他没必要踩刹车,难道是不小心? 他抬起头,准备重新启动车子,又眯了眯眼,摘了墨镜。车旁边,是凤灵镇的墓园,墓园里有许多洁白的墓碑,墓碑间又种了许多树,在一棵香樟树后,董又谦依稀看到一个人站在树后面,背对着他们的方向。那应该是女的,因为头发很长,都到了腰间,衣服……这个衣服董又谦有些熟悉,好像是夏季的病号服,白色的,长过膝盖,跟连衣裙的款式差不多,或者,又有点儿像护士服…… 反正不是普通人会穿的那种衣服。她是病人?不会啊,病人怎么会到墓园里来?护士?是护士吗?是诊所的护士,还是卫生院的护士? “怎么不走啊?车坏了吗?你在看什么呢?” “呃……没什么。”董又谦重新启动车子,一边开,他一边有意又无意地看了看后视镜,只见那个女的动了几下,仿佛在看他们车离开的方向,刚要露出脸的时候,车子已经驶远了,看不到了。 …… 中午,齐琳与董成成的婚礼在凤灵镇董成成的酒店里举行。婚礼在楼顶举行,虽然太阳毒辣,可楼顶安装了透明的玻璃罩,玻璃罩上还攀援着葡萄藤。董又谦看了看那葡萄藤,看着很真,其实是仿真的,想想也是,在顶楼种葡萄不现实。 虽说这葡萄藤是假的,可看着这绿叶,尤其在这盛夏的天气,加上空调的陪衬,浅棕色的地毯,以及豪华的粉红色餐桌布置,还有两边整齐的围绕的玫瑰花束,倒也给人感觉很别致、很温馨、很浪漫。 参加婚礼的人并不多,朋友很少,大多都是镇上的亲戚。董又谦参加过不少的婚礼,可这个婚礼是他参加过的所有婚礼中规格最高的。因为餐桌上琳琅满目的菜肴,精致,而且昂贵。昨天,董成成还托他爸爸从广东运来的海鲜,这海鲜光进价就价值不菲,其他的,每一道菜,都没有糊弄的迹象,可食用的比例很高,连水果都不像是市面上经常见到的,而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作为内科医生的他,一眼就能看出这些食材的品相,都是一级品,很多,还不是这里能买到的。 董又谦坐在江书颜身边,看了看身边透着可爱清新气息的女友,不由得心里难过。他十年寒窗考上那么好的大学,人人夸赞,然后五年学医,学医……医学这个东西简直就是跟登天一样难,多少知识点,多少还没有开发的领域,他吃了多少苦,现在,刚毕业,他却进不了市里,甚至进不了县里的医院,只能考上这镇上的卫生院。 就算以后,他努力,升到了县里、市里,他也极有可能无法给江书颜,给他自己一个这样高级的婚礼。 读书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堂哥董成成,就是一个垃圾大专毕业的,可现在,也没多少年,他几乎什么都有了。而他,二十出头,就看到了不远的未来,不那么光明的未来。 “哎哎哎……”江书颜轻轻推了推他,“你看,你堂嫂。哇……是不是女人穿上婚纱之后,气质就升到了顶端?你看她,跟公主一样,高贵又典雅……” 董又谦看了看舞台上的董成成和齐琳,他只注意到齐琳脖子上的铂金项链和手上的钻石戒指:“她……你看我堂哥,比她矮一个头,也不帅,要是没钱……” 江书颜轻轻打了他一下:“小点儿声!” 董又谦靠近江书颜:“放心,别人听不到,这音乐声这么响。” 江书颜眨了两下眼,看董又谦有些闷闷不乐:“你是嫉妒你堂哥吗?” “什么嫉妒?我说的是事实。” “什么事实?你呀,我知道你不愿意去卫生院,觉得屈才了,可……董又谦,人还是应该认清现实。”她回头望了一眼舞台上董成成含情脉脉地看着齐琳的样子,“你不要这样想,人跟人在一起,不可能什么都不图,你堂哥和你堂嫂……我觉得他们挺般配的,两个人心意相通,关心彼此……” 董又谦打断她的话:“我只是……有些不甘,你说得也对,”他看着满桌的美酒佳肴,“我其实……也是自卑,自卑……我以后……恐怕永远无法给你一个这样好的婚礼。” 江书颜一笑:“给不了就给不了呗,我又不贪心。” 董又谦也笑,他握着江书颜的手,不再说话。饭桌上有几个小孩子,不断地叽叽喳喳,一会儿要这个,一会儿要那个,吃了菜,吃了水果,又喝了饮料,还要吃甜品,终于吃不下了,就忍不出四处乱跑,偶尔还不小心打翻了其他人的酒杯。大人只好跟着他们四处跑,怕他们惹了事,不好收拾。 婚礼上,宣誓了,改口了,敬酒了,也闹了,不少的欢声笑语过去,感觉快散场了。董又谦看了看,觉得差不多可以走了。他牵着江书颜的手,来到门口,跟大伯和大妈打招呼,之后,他们往门口的方向去,不经意回头一看,在一个饭桌旁,坐着一个穿西装的男人,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那好像是齐琳的哥哥齐阳。 董又谦记得,他一直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疗,今天是他妹妹的婚礼,他应该是被齐琳接过来了。不知道他好了没有…… 正想着,齐阳回头,目光与董又谦相遇,面无表情。董又谦不知道自己是该对他笑一笑,还是什么,客气一下,他能感觉到吗?两人就这样看着,有些尴尬,董又谦勉强一笑,就牵着江书颜的手出去了。 江书颜下午还要上班,董又谦开车送她回山庄,她走后,董又谦看了一眼山顶的云雾,想起今天的豪华婚宴,想到晚上还要去卫生院值班,他一下子就没了动力,感觉有些困…… 第三卷 202 传闻 他下午在宿舍里玩了会儿游戏,因为天热,单身宿舍里开着空调,他玩得起劲,不知不觉,天就黑了。手机闹铃响了,游戏还没结束,他有些扫兴,想晚点儿再去,可如今不同过去,卫生院管理更加规范严格,培训的时候就说得很清楚,实行打卡制度,迟到早退要扣绩效。他又是才来一个月不到…… 无奈,他只得草草结束了游戏,起身,去洗了个脸,下楼,穿过长长的巷子,来到医院的食堂。其实,食堂的伙食还不错,有荤有素,还有汤,小镇上,离农村近,食材都很新鲜,可他中午才吃了那么丰盛的宴席,这菜……哪能比?一想到自己以后可能永远要在老家呆着,在这个卫生院呆着,没有什么作为,他就烦躁,吃不下了。 想起办公室里还有一点儿零食,他把餐盘又重新放了回去。 出来后,夏季的燥热迎面袭来,进了医院,冷气又直逼毛孔,他哆嗦了一下,来到办公室里。夜晚值班,又是小镇上,平时只有白天才有病人,都是一些感冒发烧、跌打损伤的小病,夜晚几乎没有病人来,可又不能打了卡就走,因为他还在试用期内,更何况,万一来个加急的病人,没人在,出了事,他好不容易考取的医师执照可能会被作废……想到这些,他也只有耐着性子守在办公室里了。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他无聊的心里有些窃喜,来人了。那声音又停了,董又谦看了看门口,走了吗?走了应该也有远去的脚步声啊…… 他把手肘放在办公桌上,摸了摸额头,下午打游戏时间太久了,头有些昏,他用两只手揉了揉太阳穴,好一点儿后,抬起头,吓了一大跳,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站在他面前。 “呃……”他看了看门外,又看了看老太太,她表情有些痛苦地站在那儿,“看病啊?” “嗯……” 他缓了缓:“您先坐。” 老太太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吃力地喘着粗气:“医生,我这……”她从塑料袋里拿出一袋药,放到桌子上,“这……下午……一个医生开的,我吃了,全吐了,现在……还疼得很。” 董又谦把药拿过来看看,一共六种药:“您是……腹痛腹泻?” “是……” 董又谦叹了一口气,看了检查单,又看了看这一大包药,心生不悦。他知道给老太太看病的医生,姓魏,五六十岁了,为了提成,魏医生总是给病人开多又贵的药,还说什么疗效好,反正他们都有农村医保。他看这些药,有一瓶还是中药丸,一次要吃一百粒,这么大剂量的药物,稍微有些常识的医生都知道应该避免给病人开,因为太痛苦,也难以消化。 他又是才来不久,不好得罪别人:“呃……是这样,老人家,您都吐了,那说明您身体吃不消,我看……您打个消炎针,然后这药呢,只吃这一种。”他拿了其中一盒药,“这个呢,药片大,我给您掰开,上面说是一天三次,每次一粒,您可以分六次吃,一次半粒。” “就吃这么点儿能好?” “能,您要是不放心,这样,我带您去输液室,您打了消炎针后,就暂时留在输液室里的病床上观察,我晚上在医院值班,还是不舒服的话,您就让护士叫我。” 老太太感激地看了看董又谦:“呃……那谢谢你了,医生!” “没事的。” 他站起来,过去扶着老人,穿过走廊,来到输液室,把单子递给护士:“这老人家年纪大了,打针的时候轻一点儿,再给她安排到不对着空调出风口的病床上休息观察。” “好。” 护士接过单子,就去拿药了。董又谦把老太太的那瓶药拿了镊子掰成两半,又拿了一次性杯子,倒了热水,待水变温,他把药递给老人,让老人服下:“您安心,没事的,不是什么大病,药还要一会儿才能起作用,您躺着休息一下,我让护士帮您看着,不用担心点滴打完了没人知道。” 老太太笑着,眼泪都出来了,感激地捏着董又谦的手。董又谦走到护士跟前,嘱咐了一下,护士看了看老人的方向:“她没有家人来陪啊?” “要是有,大晚上的,哪个老人家会一个人来医院?” “哦……” 从输液室出来,经过一条长长的只有微弱照明灯的走廊,他看到自己的影子旁还有另一个影子,影子被拉长,看着,那人头发很长,披着,两只手自然垂在两边。他往前走,影子也在往前走,奇怪,他好像只听到自己走路的声音,回头,没人!再回到前方,那人的影子不见了,只有他自己的影子! 他微微皱了皱眉,挠了挠头,眼花了? 回到办公室,他开始看自己之前建立的病患档案,整理了一下笔记,拿了一本医学书来看。 夜很深了,医院外连车声都没有,不过还是看得到门外的闪光灯,医院这一点倒是不一样,隔音做得很好。董又谦看了许久的书,就摘了眼镜,去了二楼的卫生间。 二楼,男女卫生间各在一边,他上完厕所到洗手池那里洗手,关了水龙头,他听到了水声,水龙头的声音,很明显放水的声音。当然不是男厕这边的,因为他就在这里。他回头,看到女厕的洗手池边,一个水龙头开到最大,水一直在流。那水龙头是坏了?还是有人忘记关了? 他有一点强迫症,不喜欢看到这样的浪费。可怎么办?那是女厕,虽然水池跟女厕隔了距离,可若被人看到,总是很尴尬的。他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整个走廊里,所有的房间门都关上了,值班的和患者都在一楼和住院保健室那里,整个二楼没有一点儿别的声音,所以这水声就显得很刺耳。 他站在那里犹豫着,想问问女厕里有没有人,又怕吓到别人。算了,忍着吧,他往楼梯方向走,刚走到楼梯口,水声停了!他定在那里,应该是有人关了吧?那怎么没有人声呢?他望向那边的走廊尽头,确实没有脚步声,也没有人发出的其他声音。是水龙头坏了?还是……停水了? 董又谦也没想那么多,就下楼了。想起那个老太太,他又去了输液大厅,大厅里的病床上还有几个人。有两个孩子发烧,家人守在一边儿,偶尔哭一声,家长就抱起来哄一哄。老太太在最里面的病床上。她的点滴已经打完,现在整个人躺在床上,呼吸有些重。 “为什么不让她先回家?” 护士轻轻一问,但这轻而弱的声音把董又谦吓了一下,他回头:“让她留在这里也是为了安心,其实老年人腹痛腹泻跟年轻人没有两样,他们更多的是心理上的焦虑,因为行动不便,还伴随着其他的一些慢性病。一焦虑,腹痛就更明显,留在这里,她心安了,第二天也就好了。” “哦……” “对了,是不是停水了?” “嗯?没有啊,我刚刚才从卫生间过来。” “门诊二楼?” “不是,就输液室这边的卫生间。”看董又谦面露疑惑,“怎么了?董医生……” “呃……我刚刚去二楼那里的卫生间,对面的女厕……好像没有人,但水龙头开着,我又不好进去关,后来……不知道谁又关了,反正没听到水声……” 护士听到这里,脸色变了一下,有些紧张,她看了看不远处的病人,把声音压得更低:“董医生,你才来不久,对吧?” “嗯……差不多快一个月。” “第一次值夜班?” “对。”看她紧张,“怎么了?” “我跟你说,晚上不要去门诊二楼的卫生间。” “为什么?” “我听说……那里……不干净。” “挺干净的啊,我去过……” “不是那个干净!” “什……什么意思?” “就是……”护士凑近他一点儿,“就是闹鬼。” 董又谦一笑:“瞎说,哪有医院闹鬼的?医学必须建立在科学的基础上……”看值班护士很认真的样子,他不笑了,“你见过?” 她耸了耸肩膀:“那倒没有。可我听别人说的……” “谁说的?” “医院的人啊。” 董又谦也看了看不远处的病人:“哎……不要危言耸听,把病人吓到了就不好了。” “不是危言耸听,我也不愿意有这样的传言啊。我从护校毕业就来这里了,在这里好几年,有些事情确实不好解释。” “什么事情?”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上个月,你应该还没来吧?我那时候没看到你。4号晚上,胡医生被发现死在二楼女厕里了。” “胡医生是谁?” “这不重要。” “怎么我今天才听说?之前……” “他死了,大家都不觉得可惜,别人都不喜欢他,老东西,医术没多少,架子倒是一大堆,还听说他手术害死了人。” “他怎么死的?” “洗手池里的水满了,他的头埋在水里面,医院也报警了,警察排除他杀,说是溺水死亡。” 董又谦有些迷糊了:“溺水死亡?怎么会死在女厕的洗手池里?确定不是他杀?” “我不知道啊,警察这么说的,说没有明显的挣扎痕迹,可能是晕倒了,倒在洗手池里。” “怎么可能呢?” “说的就是啊,你说邪不邪门?”她叹了一口气,“这个事情弄得我们提心吊胆的,医院怕吓到病人,封锁消息,白天病人还是有人去那个厕所,保洁员也去打扫,但心里也很怕,奇怪的是,也没发生别的事,但晚上,我们是不敢去的。” 他心一沉,想起刚刚那个水龙头的事情,不由得一阵后怕。 第三卷 203 看不到头的夜班 第二天早上,董又谦结束值班回到宿舍。他在迷迷糊糊中睡了一上午,下午,江书颜过来了。看他精神不好:“昨晚很累吗?晚上应该没什么病人吧?” “不是病人,是别的。” “别的什么?” 董又谦把昨晚值班护士的话告诉了江书颜:“你说……这是不是很怪?如果可以解释,有什么理由呢?” “二楼没有监控吗?” “有吧。不过,晚上下班后,门诊二楼以上灯都关了,病人看病都在一楼,检查的大型仪器都在保健室那边。有监控,那么黑,也拍不到什么吧,而且,警察肯定看了监控,才做出这样的判断。 “那个胡医生应该是自杀,看样子……应该是的。” “谁会选择那种方式自杀呢?他是临床医生,说那个些,他想拿什么药拿不到?把自己头埋在水池里,呛水了,本能反应也是挣扎吧,这样自杀……不可能吧?” “也许是不小心呢,像你说的,那水龙头坏了,他去关,然后晕倒了。” “人晕倒后不会马上失去意识,会有一个反应时间……” 听董又谦这样分析,江书颜也犯嘀咕:“有些事情……确实难以解释。”她想起杨睿死前说过的话,他见过他的女儿,已经死去的小贝壳。而且杨睿的死也是有些奇怪,因为他来山庄的时候还好好的,被苏辰一吓,他的精神仿佛就出了问题。 毕竟董又谦也没出什么事,两人聊了一会儿,就没继续这个话题。 宿舍很小,大概三十平米,一室一厨一卫,看到江书颜一点儿不忧虑的样子,董又谦既欣慰又挫败。他开始在想,还是要离开这个地方,去大一点的医院:“在等我几年,我们就结婚。” “为什么要等几年?” “因为我从这里走出去,肯定要去大一点的地方。” 江书颜一笑:“这里有什么不好吗?凤灵镇是旅游景区,我们天天住在景区里,这里背靠大山,空气又好,旅游业发达,住在这里不好吗?” “再好,也就是一个小镇而已,哪一天旅游业不发达了,这里还是会回到从前的样子。” “话是这样说,但其实,在哪里我觉得都一样。我也不是没在大城市待过,而且我家里那时候还是有钱人家,衣食无忧,可我也不觉得快乐翻倍。而且,我们现在的能力,去大城市也是要生活在底层,买个房子就要掏空所有,大城市里生活成本也高,诱惑也多……” 看江书颜莫名地伤感,董又谦不解:“你不是一向很坦然的吗?怎么想这么多?” 她低下头:“我只是想起我姐,想起我姐的孩子……那一幕我到现在还记得,以后也不会忘。我始终觉得,还是跟爱的人在一起更重要,爱就是突破一切的勇气,不必过于追求物质。” 董又谦一笑,把江书颜紧紧抱在怀里。 手机响了,董又谦接了,原来是王院长找他,他又回到了医院,来到了王院长办公室。 刚进去,王院长办公室里空调电扇齐上阵,从火炉外进来,他全身的毛孔一下子闭合了起来,浑身发冷。可得小心点儿,别得了空调病。 王院长看他进来,笑着指了一下凳子:“小董,坐。” 他坐下,王院长看了看手中的一大摞材料:“怎么样,来这段时间,适应吗?” 他赔笑着:“挺适应的。就是……这里设备太少,而且太旧,条件不足以做研究……” “年轻人,有干劲儿是好的。可……就是有这条件,也没这个人力啊。” “人力可以培养的嘛,国家也没有规定说镇上医院不能做大手术。” 王院长一笑:“是这样,小董,我找你来呢,是有个事儿跟你说。”他把面前的一大摞材料递过去,“这是医院从上世纪90年代到现在的病历资料,上面呢让各个医院整理一下,做一份详细的报告交上去,要求呢都写在上面了,你是年轻人,心细,晚上值班也没多少事儿,就把这个报告弄一下。” 晚上值班?董又谦仿佛预知到了这其中的隐义:“我……之前不是说,一周每人值一个夜班吗?白天的话其实还是比较忙的,虽然都是小病,可病人也多,而且很多还是下面农村来的,沟通更费时间。” “从今天开始,你就上夜班。” “啊?为什么?魏医生他们……” “咱们卫生院,内科有六个医生,其中两个在外地培训去,另外,一个女医生,怀孕了,林医生嘛,年纪大了,身体不如你,还有魏医生……”王院长又没有具体解释魏医生不值夜班的原因,“你嘛,年轻人,精力好,你就辛苦一些,替了这段时间,也不是一直这样,过段时间,你肯定会跟其他人一样,每周值一个夜班就可以了。” 董又谦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什么思想?干活儿就讲尊老,怎么不讲爱幼?年轻人怎么了?就该无条件地为老年人铺路?可怎么办呢?他的试用期还没过,难道现在跟领导顶嘴吗?签合同的时候,合同上明明白白写着,要配合医院的管理,尽心尽力为病患服务…… 他低下头,努力调整自己,勉强抬起头笑着:“那好吧,希望这个时间不要太长,我也想在白天多接触病人,多积累经验,多为医院做出贡献。” “呵呵呵……好,有这个想法就好。” …… 从王院长办公室出来,他抱着那厚厚的一大摞材料,好重,他一个大男人抱着都觉得吃力,下到二楼,他手一滑,一叠材料滑落在地上,路过的清洁工看到了,来帮他捡,他笑着谢过清洁工,在二楼熙熙攘攘的几个人中,他注意到那个女卫生间,没有人进出。 可他似乎看到了一个影子,从卫生间透出来的,淡淡的黑影。他慢慢儿走过去,走到门边停下,心里有些紧张地准备往里看,一个女人从里面出来,差点儿撞上他。他一惊,女人也一惊,又没说什么,好奇地看了看他,就绕过他走了。他回头看那女人,舒一口气,这下好了,别人肯定以为他是变态。 摇摇头,他回到一楼的办公室。办公室里有两个办公桌,一个是他的,一个是魏医生的。他把材料堆在桌上,看了看面前的魏医生,两个病人正坐在他跟前。他心里不舒服,越看这魏医生,越觉得这个秃顶的中年男人面目可憎。是存在即合理吗?别人不作为,不去改变,不去斥责,反而让无辜的人顶上去,什么垃圾世道!他起身,就回到了宿舍。 …… 夜晚,董又谦来到医院值班。他刚到办公室,开了空调,准备喝点儿水,水杯刚举起,他又放下,发现桌上那摞材料的第一个病历本是1996年的病历。有点儿不对,他记得下午从王院长办公室出来时,最上面的病历本是去年的,是掉落的时候顺序…… “医生……” 他被吓了一下,抬起头,又是那个老太太! “呃……”他勉强笑着,“老人家,你怎么每次来都没声儿啊?” “哦……我这鞋是千层底,软得很,不容易发声。吓到你了?” “呃……没有,就是有点儿突然。来,您先坐。”老人坐下,他也坐下,“您是肚子还痛吗?” “不痛了,谢谢你啊,小伙子,多亏了你。” “不用谢,应该的。那您今天来,是哪里不舒服?” “我……睡不着。” “失眠啊……” “不是,就是睡不着。” “那就是失眠。您这种情况多长时间了?” “二十多年了。” “啊?”董又谦瞪大了眼睛,“那……之前您看过医生吗?” “看过。” “医生怎么说?” “说……我这是想太多,出现幻觉,先前给我开安眠药,后来,政策紧了,就让我喝安神补脑液,再后来,医生也不管了,说药物依赖不好,我年纪又大了,总吃这些药,会出事……” 董又谦看她,满头白发,额上的沟壑一道又一道,深,而且重,脸上的色斑确实多于普通的老太太,皮肤暗沉,松垮,只有那双手,看着还不错,没有老茧,没有伤疤,她不像是一个做农活的人。 “您家人呢?” “都不在身边。” “那……您是有心事?” “每个人都有心事。” “那您的心事是?” 她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来:“我家里,还住着一只鬼。” 董又谦停下打字的手,盯着老太太,见她眼睛眨都不眨一下,他继续打字:“老人家,不要迷信。” 办公室的灯光闪了一下,他抬头看了看,灯又没什么问题了。他拿了听诊器,按在老人的心脏位置,听了一会儿,拿下,表情凝重:“您这心脏跳太快了。”他站起来,“来,您跟我来。” 他走在前面,上了二楼,打开走廊灯,几步后,他停了下来。在他面前,有三个影子,他揉了揉眼睛,没看错,是三个影子。他回头,只看到老太太一人。 “怎么了?董医生。” 董又谦再回头,又只看到两个影子。为了避免老太太害怕,他勉强笑了笑:“没什么。” 打开一个检查室的门,董又谦让老人躺在病床上。做完两项检查之后,就在检查室,董又谦对着检查结果跟老太太说道:“通过心电图和冠脉造影观察,您这是冠心病。” “冠心病是什么病?” “就是心脏疾病的一种,我跟您详细解释,您可能一时半会儿听不懂。您现在心脏跳动频率太高,我先给您开个住院单子,还要做一些常规检查,再服用一些药物。” 两人离开检查室,刚走到楼梯口,一阵水声又传来。老太太有些惊慌,董又谦安慰道:“不用怕,我去看看。” 他慢慢儿走近,走到女厕门口,看到水龙头开着:“有人吗?” 没有回应。他又问了医生:“有没有人?” 还是没有回应。 他进去,把水龙头关上。回到老太太身边,乓当一声,老太太吓得哆嗦了一下,董又谦也有些害怕。什么鬼?不信邪了还!他也不再慢腾腾的,快步走回到女厕门口,只看到一个拖把倒在地上。他叹了口气,回到老太太身边:“没什么,就一个拖把倒了。” 老太太松了一口气,收起了些许惊恐,董又谦看了看那边,带着老人来到保健大楼。 女厕的洗手池里,水龙头还在一点一点地滴水…… 第三卷 204 离世 董又谦将老太太送到病房,老太太一躺在白色的病床上,仿佛一下子就安心了一样,表情明显地放松了下来。 他不是专业的心血管科医生,只能先让老太太服用了治疗冠心病的药物,药物用得也很保守,生怕用得不合适,伤了老太太的身体。她吃了药后,心脏频率降了下来,董又谦吩咐护士给老人做一些基本的理疗。 “老人家,您这样下去不行啊,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这里医疗条件有限,您得去县里或者市里更好的医院去看。” 她坐起来,看了一眼身边的护士,示意护士不用给她按摩了:“我不去,我就在这儿。” 董又谦不解:“您为什么这样倔?”他看了看老太太的病历,记住了这个名字“周橙青”,这个名字倒是独特,七八十岁的老人了,那个年代,叫这样名字的人不多见。再看病历本上她自己的签名,这字迹,一看就是当初受过教育,有文化的人。 周橙青的双眼陷下去,有些无力:“小伙子,我知道你是个好医生,我就是睡不着,你给我多开一些安眠药。” “您这是干嘛呢?不是说了,安眠药是国家二级管控处方药,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给病人开。再说,您这长期失眠,光靠这药也没用啊,这药……”董又谦叹一口气,“这药吃多了,可能猝死,您……” “死就死吧,我本就是个没用的人。” 他与护士对视了一眼,护士也在一旁劝说道:“您也不是穷人家,又有医保,现在这么好的生活,您该享福才是,怎么想不开呢?” 她突然一笑,笑得有些邪魅,双手抚摸着病床上的栏杆:“哎!我是对自己下不去手啊,谁要能帮我……” 话还没说完,老太太突然停住了,眼睛看向门外。董又谦与值班护士正好奇老人怎么不继续说了,看她目光惊恐地盯着门外,只看到昏黄的走廊灯下,门外一个黑影闪烁。 “谁在外面?” 没有人答应。董又谦慢慢儿走到门口,停下,抬起头,大着胆子往黑影的方向看,没有看到人!这影子……哦,原来是垃圾桶的影子。他舒了一口气,回到老太太身边:“那您先休息吧。” 他把护士叫到配药室里:“余敏,我老家是下面农村的,不认识这老太太,你家是镇上的,你打听看看,能不能联系到周橙青的家人,让她家人带她去市里大医院看病。” “不用打听,她的儿子就是魏东海。” “魏医生?” 余敏点点头。 董又谦一下子有些懵:“那……他,怎么不管他妈?” “这个我就不是很清楚了,他们好像不住一起。”余敏看了看外面,“其实……说来也是有些怪,魏医生现在还没结婚,他们家也很少跟别人家来往。” “周橙青老伴儿呢?” “早就死了,好多年了。” “没有其他子女?” “没有,就一个儿子。” “她跟魏医生关系不好?” 余敏叹了一口气:“当妈的难啊。魏医生这人……”她又不继续说了。 “怎么不说了?” 余敏笑了笑,人后莫说人非,更何况大家还在一起共事:“没什么,我不清楚。”她拿着托盘里的药出去了。 董又谦也不再那么好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上一辈与下一辈关系不好的很常见。他走到病房外,看了一眼熟睡的周橙青,那满脸的褶皱和苍白的头发还是让他心疼。摇了摇头,他静静地走出去,关上病房的门。 “别关!” 他被吓了一大跳,一回头,看到周橙青坐起来,眼神恐惧地说道:“不要关门!” “呃……这开着空调呢……”看老太太害怕,董又谦叹一口气,“那……那我留点儿缝。您躺下,别害怕,好好休息一下,有事就叫护士,我在值班室里。” 听到这里,周橙青舒了舒气,重新躺下。董又谦把门留了一点儿缝,出去了。他到了值班室,把周橙青的病历输入电脑,保存了一下,就准备回到门诊一楼的办公室。刚出值班室,走到楼梯口,他听到轻轻的“支呀”一声,声音很细,很长,他回头,看到周橙青病房里的门往里慢慢开起。 算了,管不了了,她要开就开吧。董又谦下楼了。 回到办公室,他来到办公桌旁,打开电脑,继续整理王院长交给他的任务。第一份病历是1996年的一份儿,打开,这病历还是手写的,字也是歪歪扭扭的。他现在估计知道为什么王院长把这个任务交给他了。这么一大摞病历,尤其是多年以前的,手写的字鬼画符似的,看都看不明白,医院里只有他一个还在试用期的医生,谁愿意干这样的活儿?体制内,就知道欺负新人! 董又谦实在是不满这样的规则,从这样的规则里脱颖而出跟媳妇熬成婆差不多,现在被人欺压,等到他过了试用期,再去欺压新进来的人? 他烦躁地站起来,看了看时间,12:14,江书颜睡了吗?他发了一条信息过去,江书颜没有回,应该是睡了。 要么忍,要么残忍。残忍是不可能了,县里和市里的医院编制已经饱和,就算不饱和,竞争也激烈得很,他一个刚毕业的,去外地?女朋友怎么办?他可舍不得江书颜。 调整过后,他降下心里的火,坐下来,耐着性子,仔细甄别病历上的字。 安颖,21岁,孕39周+5,顺产,麻醉,无……他一个个地看,把看好的信息录入电脑,打了一些字后,他停住了,在备注一栏里,他看到了几行字:婴儿出生后hiv呈阳性,产妇放弃,同意医院处理。 他眉头锁住了,这是什么操作?哪有婴儿刚出生就做hiv检测的?就算婴儿天生就患有艾滋病,产妇家属也应该履行抚养的义务,哪有同意医院处理的道理?医院处理?怎么处理? 他仔细看这字迹,虽然潦草,但是他觉得很熟悉,拿着病历,他出门,来到住院楼,在值班室里,他拿着那份病历对应周橙青的病历,仔细比对,这份1996年的病历字迹跟周橙青的字迹好像是一样的,难道…… 董又谦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周橙青现在还在休息,去问她吗?问她当年是不是也是医生,有意义吗?正想着,门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余敏看到董又谦,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董医生,快去看看,那老太太不行了!” 他放下病历,快步出门,跑到周橙青病房。只见周橙青艰难地呼吸着,眼睛一会儿睁开,一会儿闭上,看到董又谦,她用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袖:“我……我……”董又谦也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另外两个值班的医生也赶了进来,三个医生一起给她做急救措施。 凌晨一点整,周橙青抢救无效,宣告死亡! …… 坐在病床前,看着眼前蒙着白布的周橙青,董又谦心里怵得很。难道是他用药用得不对吗?不会啊,他用的是很保守的治疗冠心病的药物,可会不会就是因为太保守了,才没把这老太太救回来呢?虽说以前上医学课的时候,他跟着老师,见过真正的大体,可当他自己当了医生,第一次看到一个人从活到死的过程,他内心里还是忍不住地颤抖,怎么说,那都是一个生命啊!尤其是在这深夜里,外面一点儿声响都会显得异常明显。 也不知在病房里呆了多久,门外进来几个人,在门口商量着,魏医生也来了。不一会儿,几个穿着殡仪馆工作服的人进来,把老太太包装了一下,抬了出去。 “魏医生,节哀啊。” 他点点头,没哭,也没笑:“辛苦你们了。” 董又谦站在一旁,不同于其他同事的客套,他一言不发。只是看魏医生,他很坦然,什么都没有问,就跟着殡仪馆的人走了。 一个人,就这样来了,去了,永远不回了,医院似乎也没有留下什么悲伤的痕迹。护士进来收拾了床铺,换了新的床单被套,夜班没有清洁工值班,余敏她们自己把老太太的病房消了一边毒。 很奇怪,董又谦不适应这种平静,仿佛前一分钟和这一分钟之间隔了一个世纪。他自己也不明白,看了一眼外面漆黑的夜,他想起了那份病历。 再回到办公室,他看那份病历,字迹倒是一样的,可医师签名不一样,老病历里医生签名是吴丽丽,他不知道医院有没有这个人。再看这份病历,董又谦心里又犯了嘀咕,他理不清,却也总觉得这事情没那么简单。 …… 第二天早上,他等到王院长来,把病历拿给王院长看,王院长看了看这份儿病历,有些好奇:“怎么了这病历?” “你不懂?” “懂什么?” “这病历上有许多违规的东西,婴儿在出生后不会立即做hiv检测,就算检测了,也没有让家属选择放弃的权利。” 王院长看了看这本发黄的病历:“这都哪一年了?以前跟现在不一样,管得没那么严。” “管的没那么严也没有这样的事情,哪个医生会做这样的事情?” “那你的意思呢?” “我没有什么意思。我就是不确定,您看,这病历要我输入电脑,交到上面去吗?这可能涉及到违法啊。” 王院长淡淡一笑:“违法也过了追诉时效了。再说,那时候我也不是王院长,这病历也不经我手,你就照实录入电脑就是了。” 听王院长这样说,董又谦只好收回病历。他往门口走,准备离开,又回头:“魏医生的母亲,周橙青,以前也是在这医院吧?” 王院长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魏医生告诉你的?” 他没有回答,王院长办公室的电话响了,他也就出去了。 董又谦准备回办公室收拾一下,就回宿舍休息。刚到办公室,他看到魏医生坐在那里,没有病人,他在那里看手机。 他好奇:“魏医生,你没请假?” “请什么假?我请假,谁替我的班?”这话听着有些埋怨的意味儿,董又谦又尽量不往那方面想。 “你母亲昨天晚上去世了,你……” “殡仪馆会安排的,丧礼那天去就行了。” 魏东海的冷漠也着实让董又谦震惊,尽管董又谦自己跟母亲也有矛盾,可他不会对母亲这么冷淡。算了,关他什么事?他转身准备离开办公室。 “啊!” 背后传来一声惊叫,董又谦回头,看到魏东海把桌上的小镜子扔了出去,镜子落在办公桌上,没有碎。 “怎么了?” 魏东海镇定了一下,看了看办公室的四角,摇摇头:“呃……没什么。” 董又谦看向窗帘的方向,魏东海也看过去。办公室的另一面阳光很烈,窗帘关上大半,空调是柜机,并没有对着窗帘方向吹,但是窗帘在微微飘动。他敏感地感觉有点儿不合理,走过去,动了动窗帘,没什么异常。 董又谦重新走回门口,回头,窗帘又不动了。魏东海也看向窗帘,两人都没有说话。 第三卷 205 辞职 从办公室出来,董又谦径直开车去成琳山庄接江书颜。 今天天气不好,阴雨连绵,江书颜要去姐姐方漪的墓前清理墓碑旁的杂草。伏天,下雨的时候才凉快一点儿,空气里透着湿,也透着热,有一点风就会有一点凉意。墓园里空荡荡的,江书颜今天轮休,董又谦最近上夜班,只有这个时候,两人才同时有空。 雨还在下,小镇笼罩在一片薄薄的水雾里。董又谦站着打伞,江书颜蹲着在墓碑旁除草,好一会儿,草才除干净。站起来,董又谦拿出矿泉水瓶,给江书颜洗手。她在墓碑前沉默了一会儿,就跟董又谦示意,两人准备离开。经过一个墓碑前,董又谦停下脚步。 “怎么了?”江书颜好奇。 董又谦没有回答,凑近了一点儿看,眼前的墓碑上刻着一个名字,他见过这个名字,安颖,死亡时间是1997年。 “亲爱的?” 他回头,听见雨声更大地滴在黑色的伞上面:“没什么,走吧。” 两人继续往墓园的出口走,也不知是这天气凉爽了些,还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后背发凉,忍不住回头看那个墓碑。 在小镇上逛了一会儿,董又谦就接到通知,说医院要开会。他只好先送江书颜去了自己的宿舍,然后前往医院。 …… 开会其实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就是一些注意事项,强调一些所谓的精神方面的东西。王院长听完介绍后,清了清嗓子:“咱们凤灵镇以前就是一个小镇,现在发达很多了,镇上的游客一年到头都络绎不绝,旅行社发给我们的反馈清单表示,部分游客反应卫生院的工作不够细致,他们有人感冒发烧来这里看病,插队啊,拿药啊,都是问题,市卫生局和镇政府的意思呢,我们得加强管理制度和服务意识……” 魏医生说道:“以前我们老一代的医生在的时候没人这么说。” 董又谦暗自撇了他一眼,以前?搞笑!以前医生是祖宗,病人得供着你!现在什么年代了?还拿自己当盆菜呢? 魏东海也发现董又谦蔑视的眼神:“董医生是新秀,我们老了,你们年轻人就多出一份力,多担待……” 话还没说完,魏东海停住了,众人看着他,有些奇怪。他低下头,董又谦看他低头,自己也低头看,原来魏医生穿着拖鞋来上班,脚上一只,另一只在对面的董又谦凳子下。 “怎么上班穿拖鞋?像什么样子?”王院长轻微地训斥了一句。 “呃……天气热。” “热也不能穿拖鞋上班啊!”众人暗暗笑着,董又谦刚刚听了他的话,内心不满,也不理他,“董医生,帮忙把拖鞋……” 王院长没接着说,董又谦脚一踢,踢过头了,拖鞋直接被踢到了门口,大家一看,乐了,董又谦也不是故意的,也想笑,忍着没笑。魏东海只好自己去捡了拖鞋。 会议继续。 魏东海一边听王院长讲话,一边觉得脚上有点怪,忍不住用脚去蹭拖鞋的边缘。对面的董又谦也发现魏医生有些不对劲,他往后倾,悄悄看了看会议桌底下,惊了一下:“魏医生,你的脚出血了!” “啊?”魏东海低头一看,他突然心一慌。 王院长一看:“怎么搞的这是?” 大家一看,地上的血还有点多。会也开得差不多了,大家都散了,只有董又谦一个内科医生在。无奈,董又谦去拿了药水和纱布,给魏东海包扎伤口。在给伤口消毒的过程中,董又谦有些好奇,这伤口……像是被刀割开的,创面整齐而且细,不像是被拖鞋边缘磨损的。还有,魏医生这是怎么了?流这么多血,之前没感觉到痛吗? 伤口包扎完后,董又谦准备离开,回到自己的宿舍里。魏东海来到办公室,看了一眼自己脚上的纱布,心里打怵得很,他叫住了董又谦:“你们年轻人最好低调点儿。” “什么?”董又谦不懂这个话的意思。 “别以为自己上了几年的医科学院,就了不起了。” 他看着魏东海,一股气油然而生:“魏医生说这话……是自卑吗?” “自卑?” “我真没觉得自己了不起,不过你老是这样打压我们年轻医生……稻子越熟越低头,你要真有能耐,用得着说话贬低我们吗?这不是自卑是什么?” 魏医生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你得意什么你?你的试用期还没过呢,要是我……” “你想在我的试用期报告里打不合格,你就打吧!这是什么好地方吗?”董又谦眼睛瞪得老大,他受够了这种欺负新人的套路! 魏东海见他这样生气,也缓和了一下:“我只是劝你别耍花样。” “我耍什么花样了!” “刚刚开会的时候,你把我的鞋夹到你那边去……” “哼哼……”董又谦觉得这话太可笑了,他抬起自己的脚,对着魏东海,“你看看,我穿的是运动鞋,上午跟我女朋友走了很远的路,今天下雨,脚上还有泥呢。我犯得着脱掉鞋子去搞这种恶作剧吗?” “不是你,是谁?那么多人,偏偏鞋子跑你那边去?” “哎……”董又谦无可奈何地摇着头,又气又觉得好笑,“那你那脚受伤呢?也是我弄的?” 这话怼得魏东海哑口无言。是啊,他今天是怎么了?怎么总是用脚去蹭鞋边儿呢?蹭得流血了还在蹭。魏东海暗暗觉得怪,大清早来的时候,还在镜子里看到已故母亲的样子,他以为是自己花了眼……难道,母亲来找他来了?他晃了晃头,觉得不可能! 董又谦出去了,与王院长撞了个面,他也不跟王院长打招呼,径直走了。王院长奇怪地看着董又谦的背影,来到魏东海的办公室里:“董医生这是怎么了?” “呃……没什么。” “没什么?老魏,不是我说你,你别总明着欺负新人。我跟你说,要是新来的医生左右逢源,那这医生的医术肯定不咋样,咱们凤灵镇人口越来越多,医院也得跟着发展,上面也会给我们压力,我们还是需要多一些的好医生。” “我也没说什么呀……” “哎……年轻人,才入社会,脸皮儿薄,你得多担待点儿,也为医院多想想。” “行了行了,王院长你找我什么事儿?” “哦,是这样……”他坐下来,观察了一下魏东海的脚,“你母亲……什么时候下葬?” “后天。直接在殡仪馆火化后安葬,不举办葬礼,我嫌烦。” 既然他这么说,王院长也没说什么,不举办更好,他还省得随份子钱了:“这个,”王院长把董又谦已经录入电脑的一部分文档递给他看,“上面要求每个医院把医院的病历建立电子档案,我让董医生完成,他比较擅长电脑操作。我看了一部分,经你手的一些病历我觉得不妥,你给病人开的药价格高,而且种类多,不少病人出现复诊未痊愈的情况,还有吃了药后产生的不良反应也多。” “这不是您说的吗?适当地提高医院的收入。” “小点儿声!”王院长看了看外面,过去把门关上,“我说的是适当,适当,注意重心,你这明显是过度了。” “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要是出大事了,你知道医院要赔偿多少钱吗?” 魏东海冷笑一声:“那这么着吧,你把我开除吧。” 王院长一惊:“什么?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反正我已经交了几十年的保险,也快到退休年龄了,你不开除我,我也不想在医院待了。” 王院长锁紧了眉头,眼睛微微抖动了几下,他看魏东海满脸不在乎的样子,心里犯着嘀咕。之前还好好的,眼瞅着要退休了,这又要医院开除他……这个秃顶的老男人是不是做了什么事儿,想一走了之,把烂摊子交给医院收拾? 王院长低头苦笑了一下:“按照规定,没有重大过错,医院无权开除医务人员,尤其是在系统内的。老魏……你要真想走,就自己辞职吧。不辞的话,还是得按照我说的来,别再犯之前犯过的错误,不然,追究起责任来……呵呵,咱们怎么说也几十年的交情了,你也不想到时候大家都难堪吧?” “我明白,老王你是怕我被开除后状告医院,那你真是太不了解我了。行,我辞就我辞吧,等这空缺……” “这你不用担心,多少人想来这里。” 魏东海也苦笑一声:“那行。”他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纸,刷刷几下,在纸上写了一些字,把纸往王院长面前一递,然后站起来,理直气壮,无奈脚上受伤,他强忍着痛,拿了公文包,慢慢儿走出办公室。 走到门诊楼门口停车位处,一辆车车灯闪了几下。车尾对着他,没有启动的迹象,车窗关着,也不知道车里有没有人。雨又下了起来,他没有带伞,只好先到停车位旁边的接种室走廊外先躲一下雨。 来到走廊下,雨哗啦啦地从天上落下来,他注意到刚刚那辆车,看到了车的前挡风玻璃,透过玻璃,他看清了,车上没有人!刚刚是这辆车吗?他也不知道,不管了,他得赶紧走。于是,不顾大雨,他小跑着离开医院门口。 楼上,王院长透过玻璃窗,冷冷地看着魏医生在雨中奔跑的样子…… 第三卷 206 奇怪的电台编辑 晚上,董又谦来上夜班。刚进办公室,他就发现了一个新面孔,这个人就坐在魏医生的办公桌旁,看上去四十多岁,有点儿胖,面相有点儿凶,但面前坐着一个病人和病人家属,这人态度还挺好,挺耐心地跟病人沟通。 “谢谢医生啊。” “没事。我再强调一遍,一般来说,发烧都是要观察一下的,你这发烧几天了,我怕你发展成其他的病症,才给你开退烧药。这退烧药要经过人体的肾脏,也就是说对肾脏不好,你先吃一颗,每天一粒,退烧了,或者体温降到38度以下就别吃这个退烧药了,有副作用,要少吃,或者最好不吃。要是三天还不退烧,你就到医院来……这个应该也不会,你这就是流行性感冒,不会几天还不好。” “嗯嗯,谢谢啊。” “不用谢,多喝水啊,多休息。” “好好,谢谢。” …… 病人走后,董又谦客气地与他相视一笑:“您贵姓。” “姓戴。” “呃……魏医生……是被调走了?” “王院长说他今天提交了辞职申请,把我从下面村里卫生室里叫过来。” “辞职?”董又谦有些不解,又不好问太多,这戴医生肯定也不知道魏东海为什么突然就辞职了。 眼看戴医生已经加班几个小时了,他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走到门口,他又犹豫了一下,转身回来:“董医生。” “嗯。” “我今天第一天来,快下班的时候有个小孩儿被烫伤了,我这才加了个班,我给小孩儿处理伤口的时候,听医院里的几个护士在那里聊天,说……这医院闹鬼……” “呃……没有吧,哪儿来的鬼?别听那些护士瞎说。”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没见过的东西,不一定就不存在。我听她们说,魏医生……就是因为害怕,所以才辞职的。” 董又谦有些懵:“这个……魏医生母亲昨天去世了,他可能是要忙着给母亲办丧事,而且他自己也受伤了,要休息吧。” “他不是有丧假,也有病假吗?用不着辞职啊。”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看董又谦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戴医生客气地笑了笑,走了。 …… 夜深了,董又谦在办公室里继续整理医院病历文档。夏季,雨夜,窗帘外混杂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和知了声,他以前没注意,知了,晚上还会叫吗?不怕被吃?一阵擦擦擦的声音从窗帘外传来,像是有人在走动。 他往窗户那儿看了一眼,也没去打开窗帘,这么晚了,谁会在外面? 医院里越来越安静,整栋门诊楼只有一楼有人,人也只有三个,缴费窗口一个,他一个,还有一个在急诊室,一般夜里来看急诊的,都是医院出车,把病人送到县医院去,所以那个人就相当于救护车医生。 “铛铛铛”,轻轻三声敲门响。 “请进。” 一个女人进来,她背着双肩包,手拿手机进来。董又谦看她,像是游客,因为本地人一般不会背黑色的双肩包到这儿来看病。 “医生,这是昨天魏医生给我开的单子,叫我每天来打一次点滴,连打三天。” 董又谦接过诊疗单,发热、流涕,嗓子干哑:“不发烧了吧?” “嗯。” “那可以不打点滴了,看你……”他看了一眼这个女人,又看了一眼病历单,姚沁依,25岁,再看她,白色的衬衫,黑色的牛仔裤,烫卷在两边的头发,气质倒是职业女性,就是面相有些显老,“呃……你还很年轻,这点滴打多了容易形成依赖。” “还是打吧。” 董又谦拿了压舌板检查了一下她的喉咙:“你这发炎也好多了,应该还在吃药吧?” “在吃。” 他本想劝姚沁依还是不要打点滴了,可是看单子上,钱已经交了,让她退掉吗?他心里也没底,本来感冒这种病最常见,本着医生的良知,病人在即将痊愈的时候应该停止静脉输液,让身体产生抗体,对健康更好。可万一……他又觉得哪里不对,一看墙上的钟,12点11分,怎么这么晚了才来? “白天怎么不来?” “白天……在忙,我同学余敏说晚上人少,安静……” “余敏?护士余敏?” “对,我们是同学,从护理系毕业的。” “你也是护士?” “我不是,我是电台编辑。” “这跨界够大的。”他看了看单子,站起来,“行,你跟我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走廊,来到旁边的保健楼,在走廊里穿行的时候,董又谦看着地上两人的影子,就想起之前的经历。还好,没有再看到第三条影子。 进入输液大厅,果不其然,大厅里值班护士不在,空荡荡的大厅里一个人都没有。 “咦,怎么没有人?”姚沁依好奇地看了看。 “今天没有病人。” “护士也没有?” “有,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哦……我说呢,你一个医生还跟着过来,这医院管理有问题啊。” 放下包,姚沁依坐在靠椅上,董又谦去拿了药,给姚沁依挂上点滴。董又谦四处看了看,没有看到值班护士,无可奈何,他只好守在姚沁依旁边。 “医生。” “嗯?” “你看就咱们两个,咱们聊聊天吧?” “聊什么?” “你结婚了吗?” “快了,有女朋友。” “哦……那你在这医院待多久了?有没有遇到奇怪……”姚沁依停住了,因为他们听到了脚步声。这深夜里,四处无人,这脚步声就格外明显。 两人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幽暗的门口,一个影子慢慢靠近,哒,哒,哒…… “余敏?” 余敏穿着红色的长裙过来,董又谦看她披着头发,脸上还有点儿雨水,这样子,着实有点儿吓人。 “今天你值班?” “不是,我听姚沁依说她来了,我就过来看看。” 她走过去,坐在姚沁依身边:“怎么样?好些了吗?” “好些了。” 余敏看了看四周:“哎……值班的呢?” 董又谦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啊……” “可能看没人,就去值班室休息了吧。” 董又谦想回办公室:“你看着你同学?” “呵呵……我就是来看看,等下就回家了。” 这话言外之意,他还是不能走开。 姚沁依一笑:“我刚还在问医生呢,问你们医院有没有奇怪的事情发生,然后你就来了,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我不是都告诉你了吗?” “可我想来实地感受一下。” “你真行,大半夜的,你就不怕……” “你告诉她什么了?”董又谦问道,余敏没有回答,表情有些不自然,他转向姚沁依,“你是电台编辑,什么电台?什么节目?” 姚沁依跟余敏不同,一点儿都不遮掩:“深夜电台,《灵魂之音》,讲民间奇闻、灵异故事的。” “还有这样的节目?没被封?” “为什么要被封?我们节目收听率高着呢。” 余敏悄悄拉了拉姚沁依的衣角,示意她不要继续说。她又笑着对董又谦说道:“董医生,我守在这儿吧,你回办公室忙,万一还有别的病人呢。” 董又谦看了看两人,就把单子交给余敏,往门外走去。离开门口后,好奇心驱使他停在那里,他听到两人在讨论着什么。 “我下午来的时候怎么没看到那魏医生?” “他辞职了。” “为什么?是不是……” “嘘……小点儿声。” 姚沁依压低了声音:“到底怎么了?” “我跟你说,今天上午,在食堂里,我们正在吃早饭呢,魏医生也在,然后他突然掀翻了餐桌。” “这是为什么?” “我们也好奇,把我们的饭菜都打掉了,也没道歉。不过我看他的样子,好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还有呢,他的肩膀上有几根长头发,他是秃顶,这头发肯定不是他的。” “你确定?” “当然确定,白色的医生服,那黑头发很明显。” “他不会是精神病吧?” “精神病会几十年如一日地剥削病人?” “是不是谁装神弄鬼地吓他?” “不知道啊,以前他也没这样,就是最近一个月,从那个夜班开始……魏医生就不肯再上夜班,哪知道,白天也怪事不断。” “那……他肯定是承受不了,所以才辞职的。我最好去亲自采访一下他。” “要去你去啊,我可不去!” …… 董又谦轻轻咳嗽了两声,把余敏和姚沁依吓了一跳,他返回到她们身边。被董又谦听到她们的谈话,余敏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有些难为情,只有姚沁依,还是一副无所顾忌的样子。 “你们这样不好吧?传出去谁还敢来医院看病?” “有什么不好?余敏说的是事实。” “魏医生应该就是厌倦了医院的工作,上午开会的时候,余敏,你也在啊,你应该也看得出来,他跟王院长的关系也不好。” “你的意思是……我在搬弄是非?”余敏盯着董又谦。 “有那么点儿意思。” 余敏低下头一笑:“医生跟护士都是医务人员,可待遇天差地别。我不知道你,董医生,但我们都知道魏医生,他收受制药公司的贿赂,总是给病人开很多药,一遇到病人感冒,不管年龄大小,就给病人打点滴……这些都是我们看在眼里的,公开的秘密。” “一码归一码,魏医生怎么样,你们也不应该编造这些鬼故……”一说到“鬼”这个字,董又谦心里也不确定,因为他也解释不了一些事情。 他又不说了,何苦呢,跟护士争执这些。叹一口气,他转身离开,穿过走廊,回到门诊楼。他看了看办公桌上旁边一小摞的病历,这些都是魏医生的病人病历,且都是过去没有用电脑打印的,魏医生的字他很多都分辨不出来。回想起刚刚姚沁依与余敏的话,董又谦不由得心烦意乱。 本来,他不是那种喜欢瞎凑热闹的人,也不信什么牛鬼蛇神,更不想再见到魏医生,可这病历的录入工作怎么办?思来想去,他还是要去找一趟魏东海。 第三卷 207 深究 上午,天刚蒙蒙亮,接班的医生就过来了,董又谦就下班了,他开车来到魏东海家。 魏东海的家位于镇上靠西边的一个地方。大门和外面的围墙跟其他人家一样,都被政府请来的装修队给涂成了暗红古木色。董又谦刚把车停在对面,就看到那门开了,在朦胧的水雾里,他看到一个头从渐渐打开的门缝里探出来一点儿。他停在那儿,看清楚了,那是一个女人,披着头发,看门外没人,就静悄悄地出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匆匆离开了。 待那女人走远了,董又谦才从车上下来。走到门口,他发现门虚掩着,轻轻推开,吱吱呀呀地响。他看了看这门,还是木头的,很厚,伸手摸了摸,这纹路,坑坑洼洼,不仔细观察,还真发现不了,这门有些年头了。 他轻轻咳了两声:“魏医生?” 没有人应。 他看了看这院子,左边是围墙,右边也是围墙,高?有三四米了吧。怎么建这么高的墙?院子里是崎岖的石板地,有高有低,旁边一口井,没有水桶和其他的东西。也对,政府早就不允许有自来水的地方还私自开采地下水。台阶下,青苔一片。再看前面,大厅门开着,正堂上摆着瓜果点心,上面供奉着一尊佛像…… 这风格?董又谦有些不理解,魏医生喜欢古色古香?可这也不是什么古色古香,就是简陋的民房,有时代感,却没有美感。 他就这么杵在那儿,想进去又觉得不礼貌,只好停在门口,拿了手机,拨打魏东海的电话。很快,他听到了手机铃声,从房间里传出来的。铃声越来越近,魏东海一手拿手机,一手拿了一把菜刀,穿着花色的男士睡衣,从正厅里缓缓走出来。 看到斧子,董又谦不禁后退了一步,这是怎么了?他要砍人? 魏东海走到正厅门口,隔着一个院子,看到董又谦有些恐惧又不解的神情,他放下菜刀,舒一口气:“董医生啊?这么早就来找我,天还没亮呢,什么事儿?” “呃……我才下班,还不困,就想先来找你,等下回去睡觉了。”董又谦从包里拿出那一小摞病历,举起来,“这个,都是你经手的病人病历,我实在是看不懂你的字,所以来求证一下。” 魏东海又叹了一口气,指了一下:“进来吧。” 他拿着材料,穿过湿滑的院子,差点摔倒了。魏东海打开正厅的灯,搬了一个大桌子过来,戴上了眼镜,看了看病历,又拿了笔,在病历空白处标注一些信息。 董又谦坐在旁边等,他看了看院子外的大门,想起刚刚那个偷偷出去的女人,他认识那个女人,那是一个有夫之妇,有孩子,丈夫在外打工。 “魏医生,你怎么一直一个人?为什么不结婚?你们那个年代还有不婚主义者?” 魏东海一边写,一边抬头看了一眼董又谦:“是不是医院的人又在背后嚼舌根了?” “没……我就是最近听了一些流言。” “我以前准备结婚的,没结成。” “为什么呢?” “都被吓跑了。” “都?不止一个?”旁边房间的门吱吱呀呀地自己开了,随后,一阵簌簌的声音响起,仿佛是在撕纸,董又谦的好奇感又加深了,“什……什么声音?” 魏东海停下笔,看着董又谦:“你也听到了?” 董又谦心跳加快,他又不理解魏东海这苍老惆怅,又有些愤怒的表情,站起来,他走到那门口,进去一看,房间里只有床和书桌柜子,那声音也消失了。他回过头来,看魏东海盯着他。走回到正厅的桌旁:“这……是怎么了?” 魏东海放下笔,闭上眼睛,痛苦地用两只手狠狠地摸了摸头上本就稀疏的头发:“我快被逼疯了!” “什么意思?哎……魏医生你……为什么辞职啊?” 魏东海依旧低头闭着眼睛:“你在医院没发现医院闹鬼吗?你宿舍里呢?” “没……没有啊。”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睁开眼睛:“就算我做了什么事……”魏东海又不说了。两人同时看向了头顶,因为他们听到了尖尖的划过石头的声音,“铛”的一声响,一片瓦从屋顶滑下来,落在院子里,摔得稀碎。 董又谦猛地一惊,他站起来,拿了包:“我先走了啊,魏医生,你标注好了给我打电话,我再来拿。” 说完,他就匆匆忙忙地跑出去,绕过那片被摔碎的瓦,他看了一下屋顶,太高了,也看不到什么。不管了,他跑着到大门口,打开门,也就那么一秒钟,关门的时候看了一眼正厅里的魏东海,他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董又谦也不顾了,直接关好门,出去,上了车,把车开走了。 …… 回到宿舍后,董又谦才缓过来。他坐在床上,不断地回想着在魏东海家时的情景,看了一眼床边的书,那都是他从医学院毕业后带来的书。他舒了一口气,晃了晃头,真是,他是个医生,怎么就被这虚无缥缈的鬼神之说给吓到了呢?他也没看到鬼呀! 不过想想,是有些奇怪。魏东海当这么多年的医生,又收贿赂,又给病人开高价药,按理说应该也有不少积蓄啊,怎么还住在那么旧的房子里?又是什么原因,一听到外面有声响,就拿着菜刀出来呢?房子,那房子还不如董又谦农村老家的房子呢…… 算了,不管了,管他住什么房子呢?这病历,他也不打算去拿了,最好,让魏东海标注好后自己送过来,如果不送,他就跟王院长说病历上的字实在是认不出来,总不能逼着他去认那些鬼画符的字吧? …… 一个浑浑噩噩的睡眠过后,又要上夜班了。 董又谦刚到办公室,就看到姚沁依在那儿等他。他好奇地走过去,坐下,注意到了姚沁依左手臂上的伤痕:“你这是……” 姚沁依低头看了一眼手臂上的淤青:“董医生,我听魏医生说,你今天一大早就去他家了,被吓着了,就跑了。” “你去魏东海家了?” 她点点头:“上午十点多去的。” “这伤……是在他家弄的?” “嗯。” “那你白天怎么不来看病?怎么也总是晚上来?你看外面,黑洞洞的,你一个女的……” “也?还有谁?”董又谦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姚沁依微微一笑:“我白天来了,是戴医生在,说没有伤到骨骼,问题不大,可以贴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也可以自己注意休息,没多久就会好的。” “那你现在来是干嘛?” “咚咚”两声响,声音仿佛是从楼上传来的。两人都看了一下屋顶,姚沁依又低下头:“我说过,我是深夜电台的编辑,需要收集素材。” “你这伤是怎么弄的?” “摔的。”她抬起眼,“魏医生家……确实有古怪,我跟魏医生聊了之后,他似乎对我的话有些生气,就赶我走,把我推到院子里,自己进去关上了门,我在院子里站着,想再争取一下,好像背后有人,用力推了我一下,就这样了。” “昨天下了雨,那院子湿滑。” “我穿的是防滑的运动鞋,站着没动。再说了,别人推没推我,我还能不知道?”她的普通话标准,如播音员一般,一字一顿地说完这些话,董又谦看她,她自己似乎也有些害怕。 “那你觉得……是谁推了你?” 她眉毛一挑:“你说呢?” “鬼?”姚沁依只是一笑,没说话,“如果真是鬼,你还在这刨什么根问什么底?好奇害死猫,你就不怕?” “怕……倒是有一些,不过,我没做亏心事,就算是有鬼,也不会真要我的命。” “你们这种电台节目就是装神弄鬼,糊弄听众。”他也不想再跟姚沁依掰扯,打开电脑,准备工作,“你走吧,这是医院,我们不迷信。” 姚沁依并没有走,她把两只手放在办公桌上,看着在电脑前打字的董又谦:“董医生,你们医院工资也不高吧,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如果你给我们提供素材,我们可以付给你报酬。” 董又谦叹一口气,有些烦这个神神叨叨的女人:“请你出去!” “我听说,你们医院有一些……灰色的东西,如果我把这些素材给我一个在电视台的朋友,说你们医院违规操作,贩卖婴儿,你说……会怎么样?” 董又谦停下手中的工作:“你说什么?贩卖婴儿?” 姚沁依略显得意:“魏医生……魏东海的母亲周橙青,我听说,她以前是这里的医生,负责接生,我采访了几户人家,他们都说,多年前,周橙青以孩子出生有缺陷,治不好,也活不了多久为由,劝说产妇放弃,由医院处理,后来医院管理严格了,这样的事情才没有了。” 董又谦想起那份安颖的病历,又看了看姚沁依,淡淡地冷笑一声:“你要卖这样的素材你就卖吧,别人的事情关我什么事?” “你知情不报,等同于犯罪。” 董又谦注意到姚沁依正盯着他的电脑,电脑上显示的是他正在录入的病历。他慌了,一下子把软件最小化。看姚沁依还是不走:“你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你只要告诉我你在魏医生家遇到的事情,我只要素材,不会……” 董又谦怒了:“那你就去吧,把这些信息卖给你那电视台的朋友吧。” 看董又谦生气了,姚沁依有些灰心。她只好站起来,准备离开。走到门口,她又有些不甘心地样子:“假如……董医生,你也是受害者之一呢?” “受害者?”董又谦瞪大了眼睛,“你什么意思?” 姚沁依不得意了,只是冷冷地打开门:“你自己琢磨。”说完,她就走了。 第三卷 208 追根溯源 姚沁依走后,董又谦这下又懵了。 他回忆起童年的一些事情。很小的时候,他在下面的农村小学,因为个子不高,也有些调皮,跟同学打架的时候,总有人骂他是“野种”。以前他不觉得这样的话有什么,因为他也骂别人。现在想想,他觉得有些怪,因为那些小伙伴儿虽然也骂别人,但很少说“野种”之类的话。 他有些不确定,想打电话问一下父母。可现在已经很晚了,父母在农村,肯定睡了。他站起来,在办公室转了几圈,觉得自己是太敏感了。姚沁依肯定是急于寻找素材,才这么说的吧?想想父母,他们那么爱他,从小到大舍不得打他,为了供他上大学,他们更是自己省吃俭用,也不会让董又谦在学校里受苦。 那么多年的养育之恩……不行,他不能问,太伤人了! 可姚沁依这个女人像是有备而来,不找别人,偏偏来找他,他想找余敏问姚沁依的电话号码。想了一会儿,他决定还是不找这个女人,一个灵异节目的编辑,不择手段,能是什么好人吗? 这时候,他想起了一件事情,上个月,他带着父母去市里做了一次全面体检,体检单……对啊,体检单在父母手里。对了,医院网站上可以查到。他马上坐下来,看了一下医院的体检单。 当看到血型的时候,他算是彻底难过了。因为父母的体检单上显示,他们两个都是b型血,而他,他在医学院的时候就测过,董又谦,是a型血! …… 他坐在办公室,呆坐了很久。董又谦不怀疑体检医院的结果,血性是很容易测出来的,他也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去做亲子鉴定。二十多年的感情,总是真实的,长年累月的,他不会怨怪父母。领养的,抱养的,他都觉得没问题,家里的父母老实巴交,没有什么坏心眼,他对自己的亲生父母没有那么多的好奇心。只是,姚沁依的话……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去了解一下真相。 …… 第二天一早,他在院长办公室等,王院长来了之后,他把昨晚姚沁依的话告诉了王院长。这下,王院长也有点儿慌了,他叫来了余敏:“你跟你那同学说,让她不要惹是生非。” “我说了,院长,她不听。” 王院长看着余敏,她穿着白色护士服,脸上的妆又厚又浓,脚下一双名牌平底鞋。他明白了,余敏肯定收了姚沁依的好处,责怪她也没有用,一个护士,她怕什么? “行了,你出去吧。” 余敏出去后,王院长坐在办公桌旁,转动了几下转椅:“算了,就这样吧。” “算了?”董又谦不理解,“如果电视台报道,咱们医院名声……” “咱们就是一个镇的卫生院,什么名声不名声的?再说,周橙青不是都死了吗?呃……头七还没过了吧,魏东海也辞职了,随便他们怎么折腾。” “那要是电视台来采访……” “不要接受采访,你才来一个多月,凭什么把医院的病历给电视台看?对了,把那不合适的病历给删掉。” “所以,”董又谦紧盯着王院长,“那事情是真的?一个产科医生拐卖婴儿?” “这才哪儿到哪儿?” “什么哪儿到哪儿!”董又谦蹭的一下站起来,“这简直是丧心病狂,比普通的人贩子恶心一万倍!” 看董又谦发火,王院长也愣了一下,他过去,走到门口,看了看门外,还好,没什么人。他关上门:“你激动什么?” 董又谦也不想王院长知道他与父母没有血缘的事情:“王院长,我希望你跟我说个明白,不要让我糊里糊涂的,也别总拿我试用期还没结束的话来压我。为了医院着想,我勤勤恳恳,接受一直上夜班,也在为医院辩驳,不想那个姚沁依瞎搅和,下班了还在这儿等你商量问题怎么解决。” “小董啊,你知道这些也没什么好处。” “我不是一定需要什么好处,但至少,下次,那个姚沁依再大半夜地跑过来,我至少知道得清楚一些,不用稀里糊涂的,也好对付她吧?” “嗯……行。”王院长叹一口气,“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那时候我也还只是个小医生。你们现在的年轻人不懂,那时候医疗乱象多得很,我早就见怪不怪了。周橙青那时候在这里负责接生,一般,尤其是农村人,接生都是在家里,来医院的人不多,都是在家里生不出来,或者,家里有钱一点儿的才来医院生。很多人给周橙青送礼,我也是听那时候的同事说的,说她里应外合,卖了一个孩子,那孩子家里人都不知道,以为孩子是得了治不好的病,或者活不了几天了。” “那这些被卖掉的孩子呢?” “医院里的人就听说了一个,哪有很多个,很多个还得了?人家家里又不是傻子,别听那些人乱传!” “那这个孩子呢?” “这哪儿知道去?” …… 从院长办公室出来,董又谦觉得头有些晕,昨晚想得太多了,没做什么事,心里却乱得很。悠长的走廊里,空空如也。所有的门都关闭着,时间还早,很多医生还没来上班。他走到走廊口,又听到了脚步声,他回头,看到一个背影。 那是一个女人,他记得,堂哥婚礼那天,他在墓园那儿,看到过这个女人。因为她穿的衣服,白色的衣服,袖子上两条红色十字杠,手上有一条红线编织的手链,那么惨白的手,那么细的手臂,这手链就显得格外醒目。董又谦愣在那里,他好奇着,慢慢儿走过去,只见女人拧开一个门。 “哎……”女人听到他的声音,停了一下,打开门,进去,关上。 他跑过去,也用手拧那个门把,拧不开,门好像是锁了。他敲了敲门,没有人应。 “董医生?”他回头,看到骨科的洪医生,“你干嘛呢?” “呃……这门锁了,我打不开。” “这是x光检查室,你要给病人检查?” “不是,刚有人进去了。” “是吗?”洪医生拿了钥匙,走过来,打开门,董又谦懵了,里面只有机器,没有人,“哪有人?” “咦……我刚……”董又谦看了看门后面,又围着机器转了一圈,愣在那里。 “你是不是看错了?” “哦呃……可能吧……”他不好意思地赔笑着。 “哦,那出来吧,这机器有辐射。” 听了洪医生的话,他走出来,洪医生也出来,把门重新锁上。看洪医生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了,董又谦返回到x光检查室门口,可门锁了,里面听不到什么声音。他疑惑着离开,那个声音又出现了,撕纸的声音! 他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来到隔壁,原来是洪医生把桌上的废纸撕掉扔进垃圾桶里。 这是怎么了?出现幻觉了? 董又谦心里也不确定,他要弄清楚,于是,他来到监控室。监控室里保安正在里面吃早饭,他也不打招呼,自己去调取监控。 “哎,师傅,这三楼的监控怎么没有?” “哦,”保安咽了嘴里的食物,“坏了,昨天就坏了,等下有人来修。” …… 从医院出来,回到宿舍,董又谦很困,却怎么也睡不着。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江书颜给他打电话,他想跟江书颜说,又怕吓到她,何况……这算什么事儿啊? 正在胡思乱想时,他接到电话,魏东海让他去拿病历。董又谦犹豫着,他不想,或者,是真的不敢再进魏东海的家:“那个……魏医生,我请你吃饭吧,你顺便把病历本带给我。” “吃饭?这才几点?是吃早饭还是吃午饭?” 董又谦看了一眼手表,十点整:“那就喝茶,我堂哥在镇上有一家茶馆。” “呃……也行,那我现在出发。” …… 今天不是周末,镇上的游客不是很多。天气放晴,温度又升高,本就是山城,湿度高,天气一热,就感觉潮潮的,走一会儿就出汗,身上黏黏的。 进入茶馆,董成成不在,也是,他现在生意多,又是茶馆,又是山庄,又是古董店的,自然不会再守在这么一个小茶馆里。店里人不是很多,四五桌客人,有两桌是几个老人一边喝茶,一边围在那儿打扑克牌。扩音器里依旧是古风音乐,轻而且淡的笛声,还有钢琴乐。这音乐让人心静。董又谦又想起了老家的父母,前几天打电话的时候,老两口还在催他和江书颜赶紧结婚,他们想要孙子孙女,还说要给他买房。 他低下头,抿了一口茶,微苦,如他的内心。本来,董又谦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他是一个男人,懂现实,不会作,江书颜也是,所以他才那么爱她。只是,家里的父母不是亲生父母,他的亲生父母在哪儿呢?那个姚沁依的话…… “董医生。” 这一叫声把他从思绪里拉扯出来,他的心砰地猛跳一下。抬头,看到魏东海过来,把手里的一小摞病历递给他。他接过来,翻了几下,原来,魏东海能写好字啊! 两人面对面坐着,从前两天的面红耳赤到现在的心平气和,这跨度,董又谦有些不适应,魏东海也稍显尴尬:“呃……怎么样?在医院工作还好吧。” “嗯。”董又谦勉强一笑,还是决定直抒胸臆,“那个姚沁依,她昨天晚上又来医院,跟我打听乱七八糟的事情……” “你别理那个女人,神经病一个!” “听说,你当时很生气,把她赶出去了。” “哎……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就来我家,我不想理她,她还威胁我。” “这么说,她说的是真的,你的母亲周橙青确实做了那些事。” 魏东海抬眼盯着董又谦,把身体往后靠,右手在桌子上轻轻敲了两下:“你是来质问我的?” “不是质问,只是……那个姚沁依确实讨厌,她不止威胁你,也威胁我,说什么知情不报,等同于犯罪。我也是被她弄烦了,一大早就等王院长来,王院长……也说了你母亲的事。” “她是她,我是我。再说了,她都死了。” “她才死没几天,我怎么感觉……好像过了很久一样。你是她的儿子,也不给她办葬礼,在我们老家农村,再没钱的人家也不会这样对待死了的人。” 说完这些话,众人突然停下了手中的消遣,因为,店里的音乐戛然而止! 第三卷 209 被遗忘的小孩 在一个桌旁给客人添水的服务员也好奇地看了看众人,她走到前台,看了一下电脑,轻轻嘀咕了一声:“咦……谁按了暂停键?” 旁边的客人提示道:“是不是网断了?” “不会啊,这是下载好了的音乐,没网也能放。”她也没有深究,重新点了一下鼠标,音乐继续。 魏东海盯着那无人留守的前台,董又谦注意到他的眼神,有一丝凶狠,凶狠过后,又恢复了平静。 “董医生,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是个好医生?” 董又谦看着他,肯定地回答:“是。” “我也不是个好人?” “魏医生你何必这样问呢?” “你呀,太年轻,还没经历社会的毒打。”董又谦暗暗冷笑一下,没经历社会的毒打?来这医院一个多月,就眼前的这个,毒打他还少吗?魏东海猛喝了一口茶,“你知道?人之初,性本善,我以前也不这样,也觉得医者父母心……只是,在一团乌烟瘴气中,你不同流合污,就会被人排挤,排挤到你生存不下去。” “就单说你们母子,你对你的母亲呢?她生前来我这儿看过病,就腹痛腹泻,你给她开了六七盒药,我看了那单子,完全没必要开那么多药,尤其是那种一次要吃一百粒的药,她一个老人,怎么吞得下?虽然我听说了她以前的恶事,可她是你的母亲,别人恨她,你也恨她?你不应该这样对她吧?同流合污到对自己的母亲下手?” “棍子不打到你身上,你感觉不到疼。董医生,你回去看看我标注的这些病历资料,你就会知道,我不是对每个病人都这样。有的病人穷困潦倒,我还自己掏钱给他们拿药,不过事后让医院报销了而已。” 董又谦觉得魏东海有些答非所问:“你知道你母亲卖了一个孩子的事情?” “知道。” “如果你真的有这种医德良知,你为什么不阻止?如果是我,我一定会阻止,不听的话,我会报警。” 魏东海冷笑着:“呵呵……年轻人,时代不同,现在的时代,深山老林里都有信号,谁敢这么做?” “不要转移话题……” “我恨她!”董又谦还没说完,魏东海就打断他的话,恶狠狠地甩出这三个字。 董又谦这时候注意到,魏东海稀疏的头发全白了,愣了一下:“那……你知道那个被卖掉的婴儿……卖到哪里去了?如果可以,我希望警方能介入。” “我也很想知道……”他转头看着窗外。 “我听她生前说,”董又谦靠近桌边,把双手放在桌上,“她常年失眠,二十多年了。医院的人说,98年以后她就没在医院工作了,自己回家开了家小诊所,没多久她开不下去,倒闭了,之后就没上班。我好奇,一个人常年失眠,这么多年,太不正常了!” “她是白天睡觉,晚上醒着。” “啊?”董又谦微微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魏东海沉默了一会儿:“因为,有鬼,鬼在缠着她,让她不得安宁!” 董又谦看魏东海的眼里仿佛有泪,眼睛充血,他意识到这个人昨晚肯定没睡好,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这个话。鬼?什么鬼?真的有鬼吗? 魏东海似乎觉得很累,他双手撑在桌上,揉了揉两边的太阳穴,也不打招呼,站起来,就走了。董又谦看他离开,想拦,又不知道怎么拦。 呆坐在茶馆里很久,董又谦还是决定去报警,而且,派出所里有他一个熟人,他的老同学,张风。 张风听了董又谦的叙述,与身旁的接警员对视了一下:“这个是多年前的案子了。” “多年前?你是说早就立案了?” “嗯。九几年的案子,一个女的来报案,说她的孩子被周橙青拐卖了,叫……”张风翻了一下案卷,“叫安颖。” “安颖?” “嗯。” “我整理医院病历的时候看到过这个名字,她死了……对吧?” “嗯。生了孩子之后,自杀了,97年就死了。” “那当时调查的情况呢?” “这个安颖……是当年卫生院的护士,未婚生子本来就有很多人非议,而且,当时医院的人都说,她跟周橙青不合……” “我是说周橙青贩卖婴儿的事情。” “这个不清楚,我们这警察都换了好几拨,案卷显示,没有多少证据,安颖生了孩子没多久就自杀了,周橙青也不承认,也没有更多的证据,现在当事人都死了……” “那这么多年过去了,就这么算了?” “算了肯定不会算了,既然你们院长和那个魏东海都证实了,我们肯定要追究的。你先回去吧,等下,我们肯定会派人去调查的。” …… 从派出所出来,董又谦的好奇心被灭了一大半儿。原来真的只是一个婴儿,不是很多个,两人还有过节,现在两人都死了,他也没必要去深究。于是,他上了车,今天,该回老家看望一下父母了。 车在村间的小路上行驶着,董又谦看这路两边的杨树,这笔直的公路,以前回家的时候没注意,最近几年才修的路,从车窗而过的杨树形成了一道或浓或淡的树荫,光与影的交叠,配上车上的音乐,美轮美奂。 车行至董家村的时候,车上的音乐停了,没网络了?董又谦看了一下车载视频,农村信号不好,没网络就没网络吧,反正也快到家了。 里面开不进去,他把车停在一户人家的外面,打了个招呼,就步行回家。父亲董兴和母亲潘莲莲在家外面的菜地里种菜苗,潘莲莲有些累,站起来,停下,看了看远处。董兴不满,不耐烦地催促道:“看什么呀!” “我看儿子回来没。” “爸,妈!” 两人看到董又谦,都笑了,潘莲莲赶紧跑过去,拿了门口的伞,给儿子遮阳:“热吧?快去房间,空调都给你开好了。” 一家三口进了董又谦的房间,潘莲莲从冰箱里拿了西瓜,切好后递给儿子,董兴拿了牙签,给儿子,对着潘莲莲说道:“你去把那剩下的菜苗种了,等到下午了,天气更热了。” 潘莲莲听了,也就出去了。董又谦看父亲拿起盘子里的西瓜吃,想起那份体检报告,看到母亲在烈日下种菜,他呆在那儿,董兴看儿子不吃:“吃啊,怎么了?发什么呆?” “爸,别种了吧,那么大太阳,小心妈中暑了。” “没几棵了,你别管,吃你的。”他拿了纸巾,擦了擦儿子额头上的汗,“哎,什么时候把你女朋友带回来?你既然说肯定要跟她结婚,她家里也同意,就早点结,早点生孩子,我们趁着身体硬朗,给你们带孩子。” “江书颜要上班,她轮休的时候,我不休息,等……过年的时候吧。” “彩礼呢?说了多少吗?” “没说。” “你就跟她爸说,我们家可以拿一万,嫌少的话,最多两万。” 董又谦愣住了:“两万?现在什么年代了?” “什么什么年代?两万还少?我娶你妈那个时候才几百块,物价涨了,两万不少了。” “你搞笑吧?你们那九几年,现在二十多年过去了。” 董兴轻轻拍了一下儿子:“你是我儿子,我都是为了你好。你是名校毕业的医学生,现在进入体制内,铁饭碗,以后前途无量,她一个大专生,酒店管理,以后能有多大的出息,她这样的条件,配我们家,算是高攀了。” “这话说的,那堂哥呢?堂哥不也是大专,那堂嫂还是美术学院的高材生呢,他怎么……” “你堂哥有钱啊,没钱你堂嫂愿意嫁他?她自己家才拆迁,每个月挣上万,如果你堂哥没钱,就他那条件,你堂嫂能愿意?” 董又谦叹了一口气,幸亏今天没把江书颜带来,照这种架势,带来了也得把江书颜气走。他把牙签丢在垃圾桶内,躺在床上。董兴看了看儿子,也不吃了:“那你休息一下,我去小卖部买两瓶啤酒。” “我开车。” “今天不在家睡了?” “睡什么呀?晚上还要上班呢。” “那我去买点卤菜。” 父亲出去后,董又谦躺在床上,看着平房的屋顶,他坐起来,透过玻璃,看不远处的母亲。她的脖子热得通红,手臂黢黑,草帽下一张皱纹满溢的脸。如果那是江书颜,他真要心疼死了…… 打开房门,他来到菜园里,不顾母亲的阻拦,帮着母亲把菜苗种完。随后把母亲带到自己的房间里,让她凉快一下,在医学院选修了一点儿中医,他给母亲把脉。看儿子这样孝顺,潘莲莲苍老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好儿子……” 听到“儿子”这两个字的时候,董又谦心里咯噔一下,又想起那件事:“妈,你们当时怎么不给我生个弟弟妹妹呀?” 潘莲莲听到这话,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那时候……不是计划生育吗?头胎是男孩儿,不能生第二胎。” “那现在……二胎都放开了,你们也才四十出头,我身边好些也都生了二胎,要不你们也试试?” “呵呵……我们……老了,再说,生了以后年纪大了……” “没关系呀,我已经工作了,我可以养,江书颜也不会有意见的。” 潘莲莲看儿子的眼神有些怪异:“儿子,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老提这些事情?” “呃……没什么,就随便一说。”董又谦也担心母亲看出来,他的心好沉重,知道自己不应该在父母面前提他们不是血缘关系的事实,却又忍不住想套一些话出来。 潘莲莲去厨房做饭了。董又谦无聊,又睡不着,他坐起来,跟江书颜发了几条信息,就从抽屉里拿了相册来看。 这本厚厚的相册记录了他整个的成长岁月,从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在父亲的一张老照片里,他看到父亲年轻时的样子,又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不像,两人一点儿都不像。他用手指捏了捏那张老照片,感觉有些不对,照片后面还有一张照片。他小心翼翼地抽出那张照片,一张过塑的老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儿,这女孩儿……他翻了翻母亲年轻时候的照片,很明显,这不是一个人。 他翻到照片背后,眼睛瞪大了,安颖! 第三卷 210 往事如烟 这时候,董兴买了东西回来了。院子里的电动货车停下,他把照片放回去,把相册重新塞到抽屉里。看到父亲进来,他有些慌,赶紧躺回到床上,拿起手机,随便点开一个视频,假装在刷手机。 “别玩手机了,小心眼睛。” …… 饭桌上,董又谦有些心不在焉地吃饭。他抬眼看一旁一边喝酒一边吃菜的父亲,心里捉摸不透,总觉得这个安颖出现的时候,莫名其妙地跟他有关联。不行,他要问清楚! 饭后,潘莲莲去厨房洗碗,他把父亲拉到房间里,抽出那张照片:“这是谁?” 董兴一看到那照片,脸上立刻呈现出惊异的神情:“我……不是……撕了这照片吗?你从哪儿拿来的?” “什么我从哪儿拿来的?不就在你照片后面吗?” 董兴看了看外面:“别让你妈看见!” “安颖是谁?” “你不用管。” “我要管!”董又谦把医院里的事情跟父亲说了,“你认识她?” 董兴盯着那张照片,许久不作声。董又谦催促道:“爸!” 董兴站起来,如梦初醒般,拿着照片出去了,董又谦听到厨房里传来母亲的声音:“哎……好好的照片干嘛烧了呀?谁的照片?” 他出去,看到父亲回到他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母亲在一旁诧异地看着两人,手里还拿着洗碗布,董又谦看母亲额上的汗,想问个所以然,又怕伤了母亲的心。 呆了一会儿,他跟母亲打声招呼,就开车回到了医院宿舍。 …… 一连一个月过去,董又谦没有再回家。这天夜里,他在医院值班,魏东海憔悴不堪地出现在他面前。董又谦看他,不禁吓了一大跳。因为,魏东海比以前更老了,短短一个月,他的头发掉得更多,只剩稀疏的几根儿,眼窝也下陷得厉害,两只手苍老如枯树皮,还未远离夏天,他却穿着厚厚的黑色外套。 “魏医生,你这是……”他把凳子拉开,“来,你赶紧坐下,我看你站都站不稳了。” 魏东海蹒跚过来,坐下:“董医生,我恐怕……没多少日子了。” “你哪里不舒服?” “我哪里都不舒服。”他睁大疲惫的眼,“我求你,董医生,你给我开几瓶安眠药。” “这不行……” 魏东海听这话,他明显有些失望,又仿佛意料到了。无力地叹一口气,他出去。董又谦愣在那里,想着,还是去看看,魏东海好像特别虚弱。 他穿过幽暗的走廊,隐隐约约听见药房里的声音。 “你不给,我就把你私卖医院药物的事情告诉王院长。” “老魏,你这是干嘛?这安眠药哪能这样吃?” “你不用管我怎么吃,问起来,你就说我抢的……” “话不是这样说,这么大的量……” 紧接着,他就听到里面的撕扯声。不一会儿,魏东海拿了一袋子药出来,从侧门跑出去。董又谦跑过去,见他已经骑了电动车,走了。他意识到问题严重,就回到药房,跟同事商量,两人就报了警。 报警后,他回到了办公室,一夜煎熬,也不知道魏医生怎么样了,不过,他同学张风去魏东海家了,应该问题不大,只不过,董又谦隐隐地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第二天一早,他开车来到魏东海家,正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这时,张风和两个同学开着警车过来。他赶紧下车:“张风,魏医生怎么样了?”张风停下,跟同事示意了一下,同事就先进去了。董又谦注意到那警察没有敲门,就直接进去了,“这是……” “你别进去,里面是现场,正在搜集更多证据呢。” “现场?” “昨天你们医院报警后,我们就出警了。到了魏东海家,发现他倒在院子里,眼神惊诧,嘴巴张得老大。” “他……死了?”董又谦觉得难以置信。 张风点点头:“死得蹊跷,不知道是他杀还是猝死,我们正在查呢。” “不是吃安眠药吗?” “不是,安眠药撒了一地,我们捡起来,数了,对着包装上的数据,安眠药一粒不少。” 里面传来了同事的声音:“张风,进来搭把手。” “来了!”张风戴好手套,“我进去了啊,你快回去吧。” “呃……好。” 董又谦停在门口,马路上的树叶簌簌地抖动着,秋来了。 他也没有想太多,开了车,回到宿舍。刚到宿舍门口,他看到父亲董兴在大门口等。 “爸?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啊,你一个多月都不回家,你妈一直念叨。”董又谦过去,打开门,让父亲进去。董兴一进去,就四处看,“这宿舍也太小了。” “宿舍嘛,哪有那么大?” “我都跟你说了,让你赶紧结婚,我给你在镇上买一套房。”他又四处看了看,“你平时吃什么呀?就吃食堂?能吃好吗?” “哎哟,我一个人,吃什么有什么要紧?”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大了,还不知道养生呢?亏你还是个医生。”他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拿出早餐,“这是我从你堂哥店拿给你的,海鲜粥,还有我现给你包的饺子,快吃吧,趁热。” 董又谦一边吃早餐,一边想着魏东海的事情。 “儿子,吃完饭后,带爸去一趟建材市场。” “你要买什么?” “你不用管,带我去就是了。” 早餐过后,他把父亲带到建材市场。里面人很多,他就在外面等,等了半天,父亲还没出来。他就自己进去,漫无目的地逛着,在一片木材店,他一边看,旁边两个工人一边干活一边聊天。 “你听那节目了吗?” “听了。” “太吓人了!” “说的就是啊。” “你说那老头到底造了什么孽?” “你不知道?” “你知道?” “明人不说暗话,那姓魏的,年轻的时候沾花惹草,一把年纪了还不消停……”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以前有个护士,比他小十几岁呢,被他骗了,怀了孕,他不想负责,那女的孩子刚生下来就得病死了,后来想不开,自杀了。他倒好,啥事儿没有。” “真的假的?” “我骗你干嘛?当时谁不知道?话说,那护士长得还挺好看的,多少人喜欢哦,就是不检点,当时本来谈了一个朋友,嫌人家穷……” 两人看董又谦盯着他们,就不说话地继续干活。 …… 夜里,董又谦在办公室值班,董兴过来给儿子安装一个折叠床,材料都是他今天在建材市场买好的。他看着父亲在一旁忙活,想着许多事情,那个安颖…… “爸。” “嗯?”董兴头也不回地答应着,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儿。 “你跟照片上的那个……安颖,是什么关系?” 一听到这个名字,董兴的手就停下了,他又继续干活:“怎么又提这个?” “昨天晚上,魏医生死了……”“哐当”一声,一根铁棍掉在了地上,董又谦看父亲有些惊愕:“爸,魏医生,生前说他遇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我也遇到了。我就是很好奇,心里也特别不安,一直以来都有疑问,怎么在你的照片后面,有那个安颖的照片?上次你不说,我没问,是怕妈伤心,因为,妈这么多年,为这个家,为我,实在是受了很多委屈。还有……我知道,你不是我亲爸……” 董兴抬起头,看着儿子:“你怎么知道的?” “我是医生,很容易发现。” 董兴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继续给折叠床拧螺丝:“那你说,爸这些年对你怎么样?” “很好,虽然你有时候……有些霸道,不讲理,但……为人父母,总是不容易的吧,你把我养大,供我读书,现在还在关心我的生活,要给我买房,我很知足了。”他低下头,感觉到了医院的寂静,动一下脚,都能听到清晰的摩擦声,“我不像别人,那么在意亲生父母是谁。只不过,最近发生的这一连串的……” “既然不在意,你就别问那么多。” 董又谦叹一口气:“爸,你为什么那么抗拒谈到这个叫安颖的女人?” 董兴还是不愿意说,他试图继续手中的工作,却忍不住停下了:“我去上个厕所。” 说完,他摘了手套,出去了。 许久,董兴没有回来,董又谦拿了手机打他的电话,发现电话就在他办公室里。怎么去这么久?董又谦不放心,他出去,去了二楼。刚到楼梯口,他就呆住了,全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因为在女厕的门口,他看到了两个影子。 他下意识地想往回跑,刚走两步,他想起来自己是来找父亲的。努力缓了缓,他拿了手机,拨了110的号码,还没拨出去,以备不时之需。他一步一步走向女厕的方向。 刚到门口,他睁大了眼睛。只见董兴被一个女人按在洗手池里,董兴想反抗,却似乎没有一丁点力气,那女人……董又谦注意到了她手腕上的红绳。 “爸!” 女人回头,董又谦一下子吓得瘫倒在地,因为这个女人跟他在父亲相册里看到的那个叫安颖的女人长得一模一样! 他惊恐地盯着她,手机也滑落在地。女人也看着他,脸上凶狠的眼神立刻变得温柔了起来,她眨了两下眼,一行泪从眼里滑下,她缓缓回过头,看着水里的董兴,手慢慢儿松开了。 …… 又是扫墓时,江书颜照旧来给姐姐扫墓。她看到董又谦在一座坟前送上了一束康乃馨,也拿了铲子,铲掉坟旁的野草。江书颜走过去,念了一下墓碑上的字:“安颖?这是你什么人?都过世二十多年了,哎……怎么以前没看到你来给她扫墓?” “以前不知道。” “啊?她是谁?” 董又谦站起来,看着墓碑上的字:“我的亲人,以后,我也要像你一样,经常来给她扫墓。” 他握着江书颜的手,看着眼前的墓碑,舒一口气,转眼望着墓园的香樟树,秋意已浓,淡香已过,低下头,他牵着江书颜,离开了墓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