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的掌中雀》 第一章 初见(求收藏推荐追读~) 大雪纷纷,落了满地纯白。 一队宫婢行于宫道上,不多时便到了一座宫殿外。领头宫婢与侍卫低声交谈几句后,厚重宫门缓缓敞开。 宫婢们本就低眉敛目,到此处时则更加恭顺。无他,因这座宫殿,乃是大梁皇帝居所。 崇明宫。 而她们是奉命来送丹药的,梁帝沉迷于求仙问药,这些东西已是每日必需。 崇明宫庭院内的积雪自然是随时洒扫的,但道上依旧结了层薄冰。或许正是因此,走在末尾的宫婢小幅度地滑了一下,食盒中瓷碗一震。那宫婢下意识打开食盒看了眼。 这本是不合仪度的,但她们日日都来送求仙之品,这么多天都不曾有什么问题。于是侍卫睁只眼闭只眼。只当没看见。 “小荣,注意点!” 她前头的宫婢低声斥了一句,声音不大,只她们二人能听见。天子之下,稍有失仪之处都可能会惹来杀身之祸。 “是,姐姐。” “小荣”亦低声应过,脚下更加仔细。 “小荣”并非真的宫女,实是大梁三公主宋清安假充而成混入其中。 在她之前的宫婢心下轻叹,若非小芍突然病了,也不会让小荣来替她。小荣此人,她们从前都不曾见过,还是小芍说这是她的一位同乡,素来心细,可以暂替。 她们又在门外候了一会儿,待宦人通传毕,这才进入了殿内。 梁帝所用并不全是丹药,还有药膳等物,宋清安提着的食盒内,正是药膳。 宫婢们依次将物什交给宦人,由他们验毒后再送进梁帝所在的内殿。 宋清安低垂着头,打开食盒,取出药膳递去。那药膳还烫得很,宋清安却是一动不动,始终低眉顺眼的。宦人用银针验过了毒,便要送去内殿。 “慢着。” 轻柔之声音悠悠传来,但其中还带了不可忽视的阴冷,像毒蛇一样攀附上来。宋清安低着头,只见一双黑色皂靴缓缓靠近,衣摆处的织金暗纹在烛火下明明灭灭。 是五爪蟒纹! 整个大梁,能着此纹样的,只有一人! “见过掌印大人。” 侧殿中人立时跪地见礼,裴卿却在宋清安身侧停下了。 “你瞧着面生。” “回掌印大人的话,”宋清安低垂着头,恭敬回话,“婢子是小荣,因着小芍姐姐病了,婢子才来替她。” 裴卿没再言语,只示意捧着药膳的宦人将东西递过来。 啪! 瓷碗还未到裴卿手中,却不知为何落到了地上,碎裂的瓷片与药膳溅了一地。殿内本就安静无比,这一声更是如炸雷般,压得所有人将头埋得更低。 “掌印大人饶命!”宦人见此,心下大骇,连连磕头求饶。裴卿漆黑眼眸中晦暗不明,唇边淡出一抹古怪笑意。 眼见着那宦人的头将要磕破渗血了,裴卿这才叫停:“行了,陛下殿中,见不得血腥气。” 宦人这才止了动作,唯唯谢恩。他知道,这是掌印大人饶过他了。 “婢子…婢子再去取一份吧?”一旁的宋清安小声开口,裴卿淡淡“嗯”了一声,却在宋清安起身告退时喊住了她。 “小荣姑娘,”裴卿摩挲着玉扳指,上前几步,危险气息将宋清安整个笼罩进去,“雪夜路难行,咱家陪小荣姑娘走一趟吧。” 殿中其余人皆是一惊,小荣不过是个普通宫婢,何德何能让掌印陪她?是她得了掌印青眼,还是……? 一时之间,殿中人都暗自打量着那位身形纤瘦的宫婢,其中眼神有艳羡,有嫉妒,亦有担忧。 “婢子谢过掌印大人。” 宋清安依旧恭顺地福了身,宽大袖袍遮掩下,她十指紧攥,在掌心留下了血色月牙印。 殿外白雪飘扬,落了两人满头满身的雪子。不知裴卿是否故意,他没有另外带人,就与宋清安一同顶着雪走。 为防意外,尚膳监素来都会多备些药膳。尚膳监与崇明宫不远,但裴卿走得极慢,约莫一炷香过去了,他们才过了一半的路。 宫婢衣衫并不十分御寒,宋清安走了这一会儿,已冷得瑟缩起来。她抬起头望向前方高大背影,本温顺的眼眸此刻阴沉扭曲,含着森然恶意。 似有所感般,裴卿恰在此时回眸,黑暗中,那小宫女飞快收回视线,状若无事。裴卿心下一哂,脚下愈发慢起来。 “掌印大人…”宋清安终于忍无可忍,委婉暗示道,“时辰不早了,要是去晚了,只怕陛下会发怒…” “与咱家何干?” 裴卿悠闲得像是在散步,说出来的话让宋清安暗暗磨了磨牙。 可惜她毕竟不能对裴卿做什么,别说她如今明面上还是个宫婢,就算是她的真实身份,在裴卿面前也是不够看的。 宋清安默默垂下了头,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 今日只怕是不成了,不知下一次机会又要等到何时。 宋清安已有些心不在焉,恍恍间不曾注意到前头的裴卿已停下了脚步。在她鼻尖将将要挨上裴卿时,宋清安猛然回神。 她反应极快地扑通跪下,不过有人比她反应更快。 裴卿适时扶住了她手臂,将她托起。 “小荣姑娘何必动不动就行礼?” 裴卿一边说着,托着她臂膀的手却暧昧地向上摩挲。沉香丝丝缕缕袭来,宋清安不经意间抬起头,正撞进裴卿漆黑眼瞳中。 莹莹雪光照亮裴卿面庞,但见他面白如玉,眼眸狭长如蛇瞳,鼻若悬胆,唇若点朱。他虽为宦官,却全无奴才气,倒是像极了位病态阴郁的贵公子。 他的长相极具蛊惑性,寻常宫女若是被裴掌印如此对待,只怕已乱了阵脚,疑心自己是那唯一能入裴卿之眼的人。 可惜宋清安不是什么寻常宫女,在裴卿的手搭上来时,她心中立时警铃大作。 难道他瞧出什么了吗? 宋清安的心悬在半空,一面庆幸自己还不曾蠢到在袖中藏物,一面又揣测着裴卿话语。 何必动不动就行礼? 这话是很奇怪的,她此时的身份还是个普通宫婢,向裴卿行礼再正常不过。但若以她公主之身……确是不妥。 但须知宋清安名为公主,实则沦落冷宫多年,早已被宫中众人忘了个一干二净。 这也是她有胆子以真容示众的缘由之一,手握大权的裴掌印,怎会认得她? 一息之间,无数念想在宋清安心头涌过。多年身处冷宫让她有了极深的伪装,纵使心中惊涛骇浪,面上也能平静无波。 裴擒瞧着眼前的小宫女怔愣一瞬,随即避开他眼神,状似羞赧地低下头去,露出一截细白脆弱的脖颈。 是很正常的反应。 宋清安先前一直低着头,无人注意到她相貌。此时与裴卿对视一瞬,倒是让他看了个清楚。 这小荣姑娘生得美而近妖,面白莹润,一双狐眼脉脉含情,上挑的眼尾如同一把锋利的勾子。 轻易就勾去了人的神魂。 但听她含羞带怯唤了一声。 “裴掌印……” 这一声低柔婉转,带了酥麻哑意,若是寻常男人,只怕早已沦陷。 可惜裴卿也不是什么寻常男人。 他心中哂笑,改口倒是挺快。不过对漂亮乖觉的人,他的确会稍稍宽容些,但也仅此而已了。 他神情逐渐柔和,然而那双眼睛愈发黑沉,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水。 宋清安已被他托起,但见裴卿缓缓拉进二人距离,俯身在她耳畔。有鼻息喷洒而下,一如毒蛇“嘶嘶”之声。 “小荣姑娘之姿,恰如半边月……” 第二章 小荣 夜色浓得粘稠,无人的宫道上,有两人紧挨在一起,看似极其亲昵。 “小荣姑娘之姿,恰如半边月……” 说着,裴卿擒住了她的下巴,将她的脸向上抬起。裴卿语气轻柔,手上却毫不怜香惜玉,力道之大几乎能卸了宋清安的下巴。 这样的雪夜,何来月亮? 宋清安脑中轰轰,假作羞涩的面具几欲碎裂。 半边月…半边月…他何时发现的? 大雪之下,二人挨得极近,看似亲密无间。 宋清安觉得自己的一切伪装几乎都被眼前之人看透了。这么多年,她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大的危机感,几欲令她窒息。 但在这窒息感之后,宋清安隐隐感受到一缕……兴奋。 未知危险带来的颤栗令她半身都酥酥麻麻,宋清安忽然就想看看,这人人皆道阴狠暴戾的裴掌印,能忍耐她到何时? 于是裴卿就看着面前的小宫女吃痛片刻,身子轻颤,随后……她的眼睛向天空看去,眸中亮晶晶如星子。 只听她柔声道:“半边月极美,婢子多谢裴掌印抬爱。” “不过婢子觉得,裴掌印天人之姿,世无其二,见之难忘。” 裴卿默了片刻,不知是觉得她傻,还是觉得她马屁拍得可笑。半晌后,只听他笑了一声。 “嗤。” 下巴上的力道骤然消失,宋清安一时有些茫然。 嗯?就到这儿吗? 她还没尽兴呢! 很快宋清安就知晓了缘由。 “掌印大人!” 呼声由远及近,裴卿身边的近侍刘泉撑伞提着宫灯疾步走来。他瞥了一眼宋清安,随即跪下去,禀道:“掌印大人,陛下要见您。” 裴卿出来太久,梁帝等不住,派人来寻了。 “知道了。” 裴卿淡淡应过,面对梁帝的传召丝毫不急。他看了眼身前低着头安安分分的宋清安,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小荣姑娘先回去吧。” “那药膳……” 宋清安怯怯开口,眼睫不安地轻颤。 “无妨,咱家会与陛下说明。” 裴卿已迈出步子往回走,刘泉起身赶上,将手中伞向裴卿头顶移去。 宋清安依然在原地等二人离开。然片刻后,有人去而复返。 刘泉将伞递来,面上是一贯有之的笑:“这伞是掌印大人吩咐我送来的,姑娘可要收好。” 宋清安自然听得出客气之下隐含的威胁,她向远处看去,果有一人伫立,似是正望向她。宋清安向那个方向福了福身,柔声道:“婢子谢过掌印大人。” 裴卿远远瞧着,看那小宫女接过了伞,随后将什么东西交给了刘泉。 “掌印大人,这是小荣姑娘托奴交给您的。” 刘泉恭敬地摊开手掌,向裴卿呈上。躺在他手心里的,是两个晶莹发亮的耳坠。 最普通不过的宫女耳坠子,用料也不稀奇。裴卿顿了一会儿,接过了耳坠。 “派人跟上去,再去找一个,叫小芍的宫女。” 刘泉很快应了“是”,自裴卿身侧退开。 裴卿独自走在雪中,却是回想着方才宋清安的反应。 如此有趣的婢女,不知她的主子是什么样的。 倒是她的眼睛……裴卿细细想着,那双灿若星子的眼眸。 他可以杀了她,但那双眼睛让他迟疑了一瞬。 他想起了一位故人。 -- 糟了! 刘泉面色难看,近乎铁青。 先前派出的手下竟是将“小荣”跟丢了!那些人或许算不得东厂中的高手,但盯个小宫女总该绰绰有余,不曾想竟是把人给看丢了。 还有另外一件事让他心中惴惴,是以当刘泉去向裴卿复命时,不免胁肩低眉,额头近乎触地。 “掌印大人,小芍……” “小芍死了,她的家人已安顿好,公主宽心。” 长宁宫一如其名,是宫城中的冷僻之所,便是宋清安所居之处。 她刚进入殿中,贴身侍婢竹烟便迎上来,小声在她耳畔禀过。 虽为冷宫,但内中陈设基本齐全,只是旧了些,劣等一些。这都是受过宋清安母亲,淑妃恩惠的下人们私下接济的,宫里人心凉薄,却也有些念情的。 此时宋清安已换下了宫女服饰。听完竹烟所言后,她面上无甚变化,但眸中微动。 “公主……小芍她…不会怨您的。” 竹烟再次低声,却是安抚着。小芍也曾是宋清安身边的婢女,那次出事之前,小芍正巧被拨走,就此躲过一劫。 这些年小芍一直暗中帮着宋清安,包括今夜之事。宋清安本没有想用她,也不知她哪听来的风声,主动找了上来。 “她不必如此的。” 宋清安一声轻叹,在椅上坐下,想起那日小芍跪着对自己说。 “公主,让婢子报完娘娘的恩情吧。” 小芍死了,生死之恩,以命相抵。 “所以公主……” 竹烟沏好了茶水递来,眼神中带着询问。 宋清安接过茶水,轻轻摇了摇头。 “半边月…太容易消散,我只能冒险一试。本该成功的,可惜被……发现了。我回来之时,他应当派了人跟我。” 宋清安做了个“裴”的口型,竹烟领会过来,心中不免一紧:“公主没事吧?” “他或许只是起疑,没有真的察觉到什么。不过也该小心,我回来路上将衣服换了,才避过了他的眼线。过些时日你再与兄长传信。切记。” 竹烟低声应过,为宋清安担忧之时,心中又不免可惜。为了今夜,他们谋划了许久,不想还是失败了。 虽然他们本就清楚,谋划再久,终究还是太过着急了,胜算并不大。 竹烟默默收起茶盏,离开时回望了一眼静静坐着出神的宋清安。 若不是二殿下那里有了变动……公主也不会这般心急了。 — 裴卿的住处与大多掌权宦官不同,他在宫内住着,且位置偏僻。 居所名为,宁水苑。 书房内正一片死寂,裴卿低眸看着刘泉呈上的宫女衣饰。 “你的意思是……”裴卿的视线落到刘泉身上,慢条斯理道,“我让你做的事,一件都没办成?” 裴卿的声音称得上悦耳,但在刘泉听来简直就是阎罗低语。他冷汗涔涔,正欲认罪,却听裴卿突兀地低笑起来。 书房内烧着地龙,刘泉却觉寒气透体。正当他认为自己小命不保时,裴卿停了笑,懒洋洋道:“明日,把叫作小荣的女子找出来。” “掌印大人,可是……”刘泉惊讶抬眸,“小荣”显然不是小荣啊!但对上裴卿幽暗的眼瞳,刘泉突然想明白什么,立刻低下头去:“是。” “下去领罚。” 闻言,刘泉心下一松,深深一拜后退了出去。 书房内安静下来,良久,裴卿摊开手掌。躺在其中的,正是宋清安送来的耳坠。 先前在崇明宫,在她身侧,他嗅到了……半边月的气息。 半边月是味奇毒,若是中毒,此后将不能见光。 一位见不得光的帝王,还是帝王吗? 下毒之人所图甚大,且手段不凡。这样的毒,连东厂里都存得不多。 思及此,裴卿唇角微勾,指腹抚过耳坠。 不知道……她会不会好好把伞存起来呢? 第三章 公主 “对了公主,这伞……该怎么处理?”竹烟拿着那把裴卿让人送来的伞,面色犯难。 宋清安撩起眼皮扫了一眼,轻轻道:“烧了。” “这……”竹烟难得有些犹豫,这伞很是精巧,烛火之下,伞面依稀有金色暗纹闪动,颇为好看。 当然竹烟不是因此犹豫,她原先以为宋清安带这么个东西回来是另有他用,谁知是要烧了。既如此,为何不直接将它半路丢了呢? 见竹烟迟迟未动,宋清安奇怪道:“怎么了?” “没事没事,婢子这就去。”竹烟一个激灵,抱着伞去了偏殿。 宋清安收回目光,定定望向镜中。 她的兄长宋清怀,数年前被梁帝送到了秦州。说是历练,其实也与流放无异。而今……马上…马上就可以回来了。 虽然兄长说一切都还早,但她不介意帮兄长加快一些。比如……让梁帝出些问题。 梁帝子嗣单薄,到那时,名正言顺的继位人,就只有兄长了。 本来一切顺利,可偏偏…… 想到裴卿,宋清安的眼眸骤然暗下,心思扭曲一瞬。 要不是他…… 没把伞直接扔了让他看见,也算是给他几分薄面了吧? 偏殿隐隐约约飘来些气味,是竹烟在烧伞。宋清安的心中闪过一丝快意,不无恶劣地想道,如果那把伞是他就好了…… -- 次日,刘泉很快按裴卿的命令找来了小荣。 不过这个小荣,显然与昨夜的,不是同一人。 裴卿冷眼瞧着跪在下首,怕得连身子都在发颤的宫女,甚觉无趣。 宫中的确有一个“小荣”,但她是充入浣衣局的罪婢。小荣做梦也没想到此生竟会被宫里的大人物召见,一时失了言语。 “把头抬起来。” 裴卿朝刘泉看了一眼,刘泉立时领会,向小荣说道。 见宫女抬起头,裴卿心中仅存的一些期待也彻底消失。 太平平无奇,太怯懦。 他想起昨夜雪光中,那般潋滟的“小荣”,美……而危险。其实于裴卿而言,已没有什么是危险的了。但那个“小荣”,却让他无端联想到前朝某些书中写的“美人蛇”。 裴卿挥了挥手,小荣随即被带了下去。 “她在安乐宫不见的,是吗?” 冷不丁的,裴卿向刘泉问道。后者一愣:“回…回掌印大人的话,是的。” “她进了安乐宫就没再出来,属下们进去时,就找到那些衣服。” 裴卿颇有些恹恹:“你昨日说过这些,不必再提。” “折子送去了吗?” “陛下说,让掌印大人全权定夺。” 裴卿挑了挑眉,漆眸中浮起诡谲笑意。那是当然了,只怕梁帝现在一心扑在他昨日献上的寒食散上,怎可能分出精力去处理政事。 或许他确实对梁帝无甚忠诚可言,但也不想梁帝莫名其妙死在别人手里。 -- “公主,婢子听闻,今日司礼监派了人去浣衣局拿人。” “谁?” “好像是……小荣?” 宋清安正在喝茶,闻言动作一顿,差点将口中茶水喷出。 他们不会当真认为小荣与小芍会有什么干系吧?就她所知,那不过是小芍给浣衣局的女史塞了点银子,随意问到的一人罢了。 不过…… “还是小心些。虽然暂时查不到我们头上,但昨日我在安乐宫留下的东西,只怕已被带走了,估计附近几座宫殿也被搜过。” 竹烟点了点头,面上难得有些庆幸:“还好公主知道有密道脱身,长宁宫与安乐宫离得又远,应当无事。” 宋清安眼睫微垂,是了……应当无事,左右她什么都没能办成,所有可能暴露她的也没有了。可不知为何,宋清安总觉心中惴惴。 “咳咳。” 竹烟偏过头去咳了几声。 冬日还是太冷了,虽有宫人仍记着送来些炭火,但那些大多是余下的劣质炭。烧起来呛鼻不说,还暖不了多少,殿中依旧和冰窖一样。 竹烟知道宋清安畏寒,将她的厚衣裳也给了宋清安,自己硬是扛了几天,但还是受了寒。 眼瞅着竹烟咳嗽得厉害,宋清安眉心蹙起,有些担忧:“竹烟,要不你歇几日吧。” “没事。”竹烟冲宋清安笑了笑,“就是被烟呛着了而已。” “公主今日要去梅园吗?” 宋清安的视线将竹烟上下扫过,见她态度坚定,便也没坚持。 “今天……今天得去一趟。”今日是母亲的忌日。 宋清安由着竹烟给自己披上斗篷,随后轻轻按住竹烟的手。 “你不必随我去。记得,若是真的撑不住了,就休息。” 宋清安戴上兜帽,微微低下头,快步出了长宁宫。 梅园距离长宁宫不远,其间栽了数百株梅树。红梅瘦雪相映成趣,煞是好看。 不过宋清安不是来赏梅的。 淑妃生前最爱梅花,其中有一棵梅树,便是她亲手栽下。 旁人或许分不清,但对宋清安来说却非如此。 她已停在一株梅树前,素手抚上粗粝树干,树干上依稀可见几道划痕。 梅园中积雪未扫,宋清安却像完全感受不到冷一般跪坐了下去。 “母亲……” 宋清安的声音轻得如同呓语一般。她畏寒,所以用寒冷来惩罚自己。蚀骨寒意一寸一寸自膝上蔓延上来,宋清安浑若未觉,只是低垂着头,眸中隐隐有晶莹闪烁。 “小荣姑娘?” 身后的声音令宋清安身子一僵,眼睛不自觉睁大。 不会吧?他怎会在此处? 她收起情绪,回眸望去。 裴卿玄衣玉带,外披一件鹤氅,立于素色天地之间,与宋清安视线相接。 兜帽衬得她脸愈发娇小,鼻尖面腮都点染了淡红,似是被冻的。其目盈盈,眼尾揉红,一派伤心之色。 “见过掌印大人。” 宋清安起身见礼,却再度被裴卿拦下。 “小荣姑娘……哦不,或许咱家该称您为……” 裴卿托着宋清安的臂膀,缓缓凑近她耳畔。 “三公主。” “公主这礼,咱家可受不起啊。” 裴卿直起身子,深深望进宋清安的眼睛。 宋清安穿得不少,却依旧能隐隐感受到裴卿托着她臂膀之处传来些许寒意。 第四章 仰慕 裴卿的声音很轻,很快就消散在冰冷空气中,却让宋清安一怔。 她瞳孔微缩,但很快被迷茫取代,眼中如有雾岚,掩盖了所有情绪。 “掌印大人误会了吧?” 裴卿没有放过她眸中分毫变化,对宋清安的否认,他只轻嗤一声。 “公主认也好,不认也罢,一切皆由陛下定夺。” 闻言,宋清安却柔柔一笑,粲若春花照水:“裴掌印不会这么做。” 这是变相承认身份了,宋清安想过裴卿会查明,却不想这样快。既然如此,再嘴硬就是蠢了。 不过…他若真想做什么,就不该拖到现在。 果然,裴卿松开了手,略一颔首:“公主是聪明人,咱家也不愿瞧着聪明人自掘坟墓。” 宋清安低下眼眸,一副乖顺模样,柔声道:“多谢裴掌印关心了…但…” 她再次抬眼,眸中温和水面下露出些许讥诮之色:“这也与裴掌印无关吧?” 或许阖宫上下只有宋清安敢如此对裴卿说话。面对她冒犯之言,裴卿将视线从她身上挪开,转而投向她身后的梅树。 “自然与咱家无关,”裴卿意味深长地顿了一会儿,“可有人不愿看公主如此,不是吗?” 宋清安眉黛微蹙,细细揣测他言中之意。她终于发觉有一事蹊跷。 “裴掌印怎会来此处?” 梅园偏僻,裴卿好端端的来这里做什么?总不能是一直让人跟着她吧? “咱家去哪儿,还要与公主禀明不成?” “不敢。” 宋清安抿唇一笑,梨涡浅浅,端的是无害模样。 “倒是公主……”裴卿狭长眼眸微微眯起,眼瞳漆黑不可测,“公主昨夜做了什么,可与咱家说明吗?” 他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可忽视的阴冷。熟悉的危险感再度袭来,宋清安身子一僵,然心底却涌起酥麻的颤栗。 于是宋清安抬手,这动作让裴卿下意识钳住了她的手腕。裴卿这一出手力道不小,宋清安直觉自己的腕骨都要折了,但她强忍着疼,顶着裴卿冰冷目光将兜帽放下。 “裴掌印,你弄疼我了。” 宋清安柳眉微蹙,语气柔和中带了些许委屈,盈盈美目正瞧着他。兜帽落下时带出些发丝,此时正垂在她耳际,确是楚楚可怜。 裴卿已意识到她只不过放下兜帽,隔着衣料,他依旧能感受到这小公主纤瘦的腕骨。面对宋清安可怜之色,裴卿不为所动,干脆又是一用力,将宋清安扯近了些。 “咱家……还能让公主更疼。” 裴卿唇角带了笑,眼中却依旧漆黑森冷,如同盯上了猎物的毒蛇。宋清安忍不住“嘶嘶”抽着凉气,实在是太疼了,她在心中将眼前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但……对上他的眼睛,宋清安觉得自己必须冒险一试。 裴卿这疯子,绝对不能让他知道真相。 宋清安伸出另一只手,大着胆子抚上了裴卿胸膛。 他身上鹤氅敞开,内里衣衫单薄,宋清安清晰感受到指尖之下的身子紧绷了片刻。她垂下眼睫,唇角勾了勾。 见裴卿没有阻止,宋清安便放任自己胡来。她如同在悬于深谷之上的细丝行走,未知险境让宋清安心跳得飞快,长睫遮掩下的眼眸中涌起异样的兴奋。 柔软白皙的手划过胸膛,一点点往上,抚过脖颈,轻飘飘勾住了裴卿一侧面颊。 “我说什么,裴掌印便信什么吗?” 她几乎要挨上去,说话间呵出的热气散成了白雾,低哑的嗓音与之一同绵绵逸出。 她在赌,赌裴卿对她另眼相看,不管是因为什么。 感受到钳制手腕的力道有所松懈,宋清安心下一松。 “公主金口玉言。” 裴卿轻呵一声,懒洋洋回应,没有拂开她的手。若换了旁人,只怕在刚碰上他的那一刻,手就被废了。 他知道宋清安在试探,不过于他看来,这点试探不痛不痒。他更好奇宋清安会说什么,是继续卖乖扮可怜,还是发狠威胁…… “我……仰慕裴掌印。” 嗯? 裴卿难得怔愣,这回答是他意料之外,让他第一次认真打量了小公主。 覆在他面上的手微凉而柔软,但见宋清安两靥点染红晕含羞,也不知是否被冻的。她自下而上看来,眼睫似是不安轻颤,眸中却无怯意,反是直白的引诱。 见裴卿没说话,宋清安勾唇一笑,手指缓缓勾勒他下颌。裴卿长身如松,宋清安为了更靠近些,不得不踮起脚尖,仰头时唇瓣几乎能擦到他下巴,熟悉的沉香几乎将她包裹。 她柔声道:“莫非裴掌印不信我吗?” 腰上一紧,是裴卿伸手揽过。宋清安眼睛睁大了些,裴卿已松开了她的手腕,转而捏住了她下巴。 “咱家与公主素不相识,”裴卿语气散漫,眼神却冰冷如锥,“何况公主何必仰慕咱家一个阉人呢?莫非公主觉得,与咱家玩笑,很有趣?” “裴掌印说笑了,昨日我不还与裴掌印交换了信物吗?”宋清安睁着眼睛说瞎话,那把伞早被她烧了,但也不妨碍此刻她用来说事。 她低眸作伤心状,语中都带了些哀哀之意:“我还以为与裴掌印心意相通,原只是我自作多情,会错了意吗?” 裴卿眼神复杂一瞬,眼瞅着宋清安眼眶开始泛红,似是入戏过深般要哭起来。他不耐拧眉,捏着她下巴的力道又重些。 宋清安最懂分寸,裴卿这个反应便是不喜了,连忙将眼泪收起,但依旧维持了哀戚语调。 “若说素不相识……这宫中,这天下,又有谁不知裴掌印呢?” 裴卿颇感稀奇地挑了挑眉,轻嗤道:“公主,他们都恨咱家。” “那……我便来爱你。” 宋清安再次抬眸,眼中含情缱绻,好像当真爱慕裴卿已久般。但经昨夜那一遭,裴卿早知她有多会做戏,饶是如此,他也在宋清安的眼中恍了一瞬。 爱吗。 裴卿心下一哂,明知这是宋清安为脱身编造的,却依旧不自觉地松了锢着她的力道。 点点红梅包围之下,两人近乎相拥在一起。现在分明是凛冬,但宋清安眸中春意融融,情丝万千。 “公主若真要爱谁,也不该是咱家。”或许是年少入宫为宦,裴卿的声音带些细柔,听起来却不似大多太监的阴阳怪气与尖利。反而如玉石相撞琅琅,此时又褪去了些阴郁气,很是悦耳。 “裴掌印何必妄自菲薄,”宋清安眼神渐渐迷离,像是怀念回味着什么,“昨日我冒死混入宫婢中,不过是想见裴掌印一面……” “裴掌印觉得,这情……真不真?” 第五章 和亲 宋清安话音刚落,裴卿却松开了她,退开半步,似笑非笑瞧着她。 “公主很聪明,但公主的情意,咱家受不起。”裴卿漫不经心地挑起宋清安一绺垂落的发丝,替她别到耳后,“咱家希望,公主安分些,莫要节外生枝。” “多谢裴掌印指点,清安记下了。”宋清安没理会裴卿的前半句,乖觉地福了福身,甚至还换了个称呼。 裴卿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便转身离去。宋清安含笑瞧着裴卿背影,眼眸渐渐暗下。 他究竟是怎么查到她的?以及他说的那番话…… 莫非裴卿认识母亲不成? 这个想法甫一出现就被宋清安压了下去,但依旧是记在了心里。 以昨夜裴卿那架势来看,是不想轻纵了此事的。可今日一确定她的身份,他便轻轻揭过了…… 虽然其中有宋清安那一番信口胡诌的缘由,但裴卿愿听她胡诌,甚至贴身接近,本身就有问题。 裴卿会是那种对皇室有优待的人吗?宋清安心下轻嗤,她可记得有几个亲王都是被裴卿杀的,再者说如今梁帝常年抱病,一心求仙,裴卿可谓只手遮天,在朝廷上覆弄风雨。 这样的人,能给如今的皇室留几分薄面,已是很好了。 况且……宋清安心思一转,裴卿最后警告她,可自始至终,都没有否认她那句交换信物的话。 她的耳坠,他还收着吧? 宋清安低头笑了笑,裴卿此人,还是不得罪的好。被一打搅,她也没了在梅园待下去的心思,回望了一眼梅树,便向长宁宫的方向去。 长宁宫素日冷僻,然今天却非如此。 宋清安遥遥望向守在宫门口神色焦急的竹烟,眉心微动,脚下加快了几步。 “公主。”竹烟一见宋清安便迎上去,语中难掩急切,“陛下派了人来,正在里面候着呢。” 宋清安心头一跳,莫非是裴卿将事情禀给梁帝了不成?她很快否了这个猜测,毕竟不久前她刚与裴卿见过。 那……梁帝这个时候要她做什么? 宋清安一边思索着,一边进了宫中。 殿中早有几个女史坐着在等,见宋清安进来,她们站起来敷衍地行了一礼,面上是掩不住的傲慢与轻视。 “我等奉陛下与贵妃娘娘之命,为三公主教习礼仪。” 宋清安眼皮一跳,低垂的眼眸中扭曲一瞬。 贵妃娘娘……柳绮筠,定是不安好心的。 心中如是想着,宋清安面上却不显,只怯懦着唯唯道:“有劳嬷嬷了。” 为首的女史与身旁人交换了眼神,随即状似和蔼地笑了笑,一边指使着身旁人将殿门合上,一边道:“公主,那我们开始吧。” -- 崇明宫 “陛下,贵妃娘娘求见。” 梁帝一双眼半睁半合斜倚在榻上,已显出些老态。不过更引人注意的,是他面上不自然的红晕。 听到宦人来报,梁帝也没睁眼,半晌才吐了一字:“传。” 柳绮筠一身华服,满头珠翠琳琅。在寂静焚香的殿中,珠玉相撞之声格外清晰。 嗅到殿中浓重的香味,加之烟雾缭绕,柳绮筠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随即恭顺行礼:“妾参加陛下。” “起来吧,”梁帝依旧半阖着眼,沉声:“你来做什么?” 梁帝没有下令赐座,柳绮筠只得微弯着腰站在榻前。不过她现在并不在意这些,她向床榻凑近了一些,放轻了声音,凤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快意。 “陛下,妾已有了和亲公主的人选。” -- 秦州 边地朔风猎猎,如刀子一般划得人脸生疼。有一清隽郎君按剑立于风中,似是对刺骨寒意无所觉。 他生就一双含情目,眉眼间倒是与宋清安有几分相似,但身上更多了些肃杀之意。寒风吹拂着郎君衣上毛领,他像一匹强大而离群的孤狼。 孤狼徘徊在狼群之外,等待着机会,夺取狼王之位。 “殿下!” 被称“殿下”的郎君,正是宋清安的兄长,被流放的二皇子,宋清怀。 见是贴身侍卫临渊,宋清怀周身杀意散去些许:“巡抚说什么了?” 临渊面色凝重,摇了摇头:“回殿下,邱巡抚说陛下既下了旨意,那便是违抗不得。” 这几月边地的西夜很不安分,频频来犯。秦州是边地重镇,没少迎敌,秦州巡抚也并未因宋清怀受梁帝冷待而轻慢了他,反没少委以重任。 宋清怀也没有辜负巡抚好意,几次领兵都退敌成功。眼看就能把西夜打回去了,朝中却突然来了议和之令。 此一战若能胜,宋清怀便有了回京的机会,这突如其来的议和很是蹊跷,像是……有人故意阻挠,不想让宋清怀回京。 朝中有谁不愿看宋清怀立功回朝呢……宋清怀哼笑一声,眸中划过了然。 “临渊,走。” -- 那些女史此后数日都来长宁宫,一教便是两三个时辰。她们虽有刁难之处,却切实在教宋清安礼仪之类,便是因此,宋清安觉得很不对劲。 柳绮筠巴不得她自生自灭,怎会送人来教她?纵是刁难,也不该这般费心费力。 除非……柳绮筠觉得这些付出与回报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又是一日过去,暮色四合,女史们一一告退。宋清安瞧着宫门合上,却叫出了竹烟。 “竹烟,跟上去看看。” 竹烟低声应过,纤巧身影隐没在黑暗中。 前几日竹烟也悄悄跟了女史,但她们出了长宁宫便回了尚仪局,没去见旁的人。 然今日……竹烟隐在宫墙之后,看着女史们进了崇明宫,面色逐渐凝重。 若是去长乐宫见柳绮筠也就罢了,可见了梁帝……就有大问题了。 竹烟没再凑上去,她想起前些日子二殿下的传信,稍一思索,心中便有了计较。 她脸色骤变,赶紧回了长宁宫。 “公主!” 竹烟在宋清安耳侧将所见小声禀过,便见宋清安也微微变了神情。 竹烟可以猜到的,宋清安自然也能猜到。 兄长将于边地立功,定有人会出手阻挠,顺带将她也一并解决了。 那便只有…… “公主。”庭中不知何时来了一队太监,为首的正躬身唤着宋清安,“公主,陛下有请。” 宋清安侧眸打量,来人已有些年岁,面上堆笑挤起条条褶皱。虽是谄媚姿态,却又让人觉出些异样的轻慢。 第六章 对策 像裴卿那般好看的宦人,是不是不多? 宋清安无端想道,她很快皱了皱眉,将这个念头抛开。 “劳公公稍等片刻,我且去梳洗一番。”宋清安朝那人笑了笑,带着竹烟去了内殿。 面见皇帝要更衣梳洗,也是正常请求。那太监没说什么,只带人守在了门外。 趁着替宋清安换衣挽发的功夫,竹烟轻声道:“婢子瞧过了,外头几人,都有些功夫。” 宋清安望向镜中,眸中晦暗不明:“她倒真是心急。” “也罢,且去瞧瞧。” 宋清安扶了扶发髻,起身向外去。为首太监见她出来,立刻又堆起笑,弓着身子引宋清安上了轿辇。 -- 崇明宫内,柳绮筠亦在。梁帝与她一同听了女史禀报,那些女史称三公主天资聪颖,几日便学得极好了。随后梁帝便要召见宋清安,还让柳绮筠将和亲事宜的册子交给他看。 “贵妃,你既说要送三公主去和亲,为何不安排迁宫?” 这算个不大不小的疏漏,柳绮筠依旧挂着合宜的笑,不紧不慢道:“陛下,这安排和亲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这段时间教习三公主是足够了,封号也是要给的,但三公主总归是要嫁出去,若为此安排一座宫室,待三公主出嫁,这宫室……岂不就靡费了吗?” 柳绮筠笑得和婉,凤眸深处暗含冷意:“陛下,依妾之见,到时直接将三公主接到长乐宫住就是。或许鲜于人当三公主是养在妾膝下,也会待她好些。” 梁帝沉吟片刻,没有反对。 “你说的有道理,就这么办吧。” “是。” 柳绮筠低头做柔顺姿态,眸中划过得逞的快意。 恰此时,宫人来报三公主已至。 宋清安甫一踏进崇明宫便嗅到浓重的熏香味,殿中白烟袅袅。宋清安只飞速一瞥,便看到上首的两个人影。 她低下眼眸行了一礼,经过几日女史的教习,她的礼数仪度已挑不出错。 “儿给陛下请安,给贵妃娘娘请安。” “起来吧,上前些。” 梁帝难免有些急切,让柳绮筠忍不住微微皱了眉。 陛下从前可不是这般,莫非那寒食散还能让人转性? 宋清安依言往前走了几步,自始至终都低垂着头,一副恭顺又怯懦的模样。梁帝对此很满意,便道:“这样拘着做什么,抬头让朕看看。” 宋清安的身子略略僵硬,缓缓将脸抬起,但眼睫低垂,并没有去看梁帝。外人看来这是宋清安慑于天威,只有宋清安自己清楚,她是在极力克制自己。 克制自己杀了他的欲望。 宋清安的呼吸急促了几分,这点细微的变化当然不会被注意到。梁帝向前倾身,打量着那与淑妃极其相似的眉眼,全然不顾身旁以变了脸色的柳绮筠。 “陛下,夜里凉,三公主若是回去晚受了寒就不好了。” 柳绮筠出声打破了殿中诡异的安静,她委婉催促着梁帝赶紧将事情说完。 “也是。”梁帝呵呵一笑,向后倚去。 “清安也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了,”梁帝语气和缓,“可有心上人?” 梁帝此言让宋清安心下一沉,她的揣测怕是八九不离十了。但她面上不显,低头作羞涩状:“回陛下,还不曾有。” “清安可知,边地鲜于一族?” 宋清安默默不语,梁帝也没管她,自顾自说下去。 “鲜于蛮夷频频侵扰边地,朕苦其久矣。然不日前,那鲜于人称,只要大梁与其和亲,鲜于便永不再犯。” 辉煌烛火映照在梁帝面上,光影明明灭灭。梁帝牵出和善笑意,却不免令人心悸:“清安,你可愿用你一人,换得大梁和平?” 宋清安低垂着头,让人瞧不清她神色。她看着脚下猩红地毯,崇明宫内烧着地龙,自是暖烘烘的,但宋清安却觉得冷。 猩红色在她眼中扭曲、流淌,如同自高位之上涌下的鲜血。 梁帝说得好听,只怕和亲之说,还是大梁主动提的。 见宋清安没有反应,柳绮筠以为她是不愿,便厉声呵斥道:“三公主,这不是你任性的时候。” “事关国本,公主自当从大局考虑。何况这也由不得公主,陛下与本宫皆以为三公主是最合适的人选,不日,陛下便会降下旨意。” 梁帝没有阻拦柳绮筠,等她说完后才补充道:“边地虽苦寒了些,但他们不会亏待了你,也算是门好亲事。” 宋清安听着这两人如唱戏般,暗自嗤笑。见她依旧没有反应,梁帝也收起了笑,眉头逐渐拧起,就要拍案发怒。 但此时宋清安突然跪了下去,柔声道:“陛下,儿愿意。” “胡闹!等等……你说愿意?”梁帝下意识训斥,待反应过来后竟有些狐疑。 “陛下与娘娘说得对,若能换得大梁安稳,清安有何不愿。” 宋清安低眉顺眼,一派逆来顺受的模样。柳绮筠却微微皱了眉,她总觉得宋清安语中带刺,答应得这样快,有些反常。 “陛下,清安有一不情之请。” “说。” “陛下可否……晚些再下达旨意,”宋清安先前一直低着头,此时却缓缓抬起脸,眉头轻蹙,眸中泪意闪烁。与淑妃极像的眉眼似怨似嗔,哀戚之意让梁帝有一瞬恍惚。 柳绮筠心头一跳,直觉不能让梁帝答应。 “陛下不可,若是生变就不好了。”柳绮筠低声耳语,梁帝却不耐地挥了挥手。 “早晚都一样,左不过这段时间,能出什么事?”梁帝又看了一眼宋清安的脸,语气都柔和了些,“清安既答应了和亲,这点要求,依了便是。” 宋清安复又低下头去谢了恩,长睫掩饰下,她眸中毫无哀愁之色,反是阴冷至极。 梁帝已做了决定,柳绮筠便不好再说什么。左右目的已达成……柳绮筠冷眼看着宋清安告退,提着的心稍稍放下。 宋清安是坐轿辇来的,回去时却没了这待遇,只得一步一步走回长宁宫。 竹烟扶着宋清安,一手提着宫灯。她努力想看清宋清安的表情,但夜色笼罩了一切,竹烟只觉得公主现在的反应有些吓人。 像极了当初…… 崇明宫与长宁宫之间实在有些远,重重宫墙在黑暗中相叠,如同不可逾越的高山。宋清安望着宫道远处,心思却早已不在此处。 她暂时拖住了梁帝,只要没有旨意下达,就还能有转圜余地。 可……她该怎么办呢? 按理来说,和亲都是从宗室女中选一位封了公主的,几乎少有将真公主和亲的例子。这其中没有柳绮筠作梗,宋清安是不信的。 眼下之际,除非她重病或是身死,否则是不可能逃开和亲命运的。 宋清安倒是狠得下心,可这样做也是自损的办法,依旧遂了柳绮筠的愿。 她可不想看柳绮筠得意。 若是有能与柳绮筠相抗的人出面,倒是有些可能。 宋清安轻舒一气,可这后宫中柳绮筠一家独大,哪有后妃能与其抗衡。 思来想去,宋清安一时竟没了主意。 第七章 试险 夜里的风吹得越发紧了,宋清安拢了拢身上斗篷。竹烟见此,扶着宋清安到了道旁,她则走在外侧替宋清安挡住些寒风。 此时,本无一人的宫道上远远地传来脚步声,竹烟先抬头看去,见是几个宦人手提宫灯走来,其后似还有许多宦人。 宫灯映照下,竹烟看见一顶黑色的轿子。 “公主,你看那是……” 宋清安眯了眯眼,瞧着轿子缓缓靠近。那轿子几乎通体漆黑,只轿顶漆金,盖帷上亦用金线织了纹样。 似是……五爪蟒纹、 “裴卿。” 宋清安轻轻念出,唇角微扬,眼中竟有几分喜悦。 是啊,还有裴卿呢。 先前在崇明宫时,宋清安便没有发现裴卿的身影。 他多半是替梁帝办事去了。 宋清安在见到那顶轿子时就停下了脚步,宫灯慢慢靠近,逐渐照亮她面庞。 那声“裴卿”不大不小,那些宦人又都是东厂里的高手,自然听了个清楚。已有人暗自摸向腰间佩剑,要杀了这个胆敢直呼掌印名讳的女子。 轿子缓缓在面前停下,感受到诸多暗含杀意的眼神,宋清安神色未变。她笑意盈盈向前一步,眼前寒光闪动,剑刃的冷气直冲向宋清安。 宋清安眸光轻闪,不曾后退半步。竹烟看着轿边宦人纷纷拔剑指向公主,一时心惊肉跳,失了言语。 “裴掌印,夜将深了,可否送我一程?” 宋清安向轿内柔声细语,素手拨开面前剑刃,指腹不可避免地被划破。殷红血珠顺势流下,几多妖冶。 那些宦人都因宋清安的举动一愣,一时没有动作。 只听轿中一声轻笑,轿帘掀起,黑色映衬下,那只手显得愈发苍白。宋清安看向那手上的玉扳指,心知她是赌对了。 轿内大抵没有点灯,宋清安只窥见一团漆黑。那漆黑中有道视线,将她打量了一番。半晌,裴卿再度开口:“那便送送三公主。” 此言一出,数把利剑入鞘。原还杀意凛然的宦人们立刻低敛眉目,恭顺地将宋清安引入了轿中。 竹烟随之跟了上去,她一边心忧公主安危,一边又顾忌着周遭的东厂宦人。纠结之下,她与轿子间便被那些宦人隔开了。 宋清安刚入轿内,便觉腰上一紧,被人带了过去。她嗅到其间沉香气味,座下软垫舒适,轿厢正中亦燃着银丝炭,暖融融的。 但宋清安无暇顾及这些,有人几乎贴到了她耳畔,悠悠道:“这又是公主因为仰慕咱家,制造的偶遇吗?” 随着裴卿的靠近,宋清安闻到了夹杂在沉香间的,浅淡的血腥气。 她眸中划过了然。 裴卿果然是替梁帝做事去了。 “裴掌印,你相信缘吗?” 宋清安低垂眼睫,答非所问,却顺势靠进了裴卿怀中。 裴卿武功极好,夜间视物也如白日,自然将宋清安的反应尽收眼底。他能感觉到怀中的人收着劲,心中不免发笑。 分明忌惮他,又要与他亲近,倒真是难为。 “咱家不信命,难道公主信吗?”裴卿如逗弄猫儿一般挠了挠她下巴,手掌缓缓下移,覆在了细嫩脖颈上。 他垂眸,漫不经心地想着,这样脆弱的脖子,只要稍稍用力…… 宋清安只感脖间的手掌似有收拢的意思,她呼吸微窒,立刻卸了力道彻底靠进了身后人怀中,还配合着仰了仰头,将脖颈暴露得更彻底。 疯子! 察觉到裴卿没再掐她,宋清安忍不住在心里骂道。 “我原是不信的,”心中如何想,宋清安面上却不曾泄露半分,她唇角带笑,如情窦初开的少女般絮絮说着,“可在这里遇见裴掌印后,我便信了三分。” 裴卿没作声,但手掌终究从她脖子上挪开。宋清安暗自松了口气,听裴卿淡淡道:“去长宁宫。” 宦人抬轿很稳,几乎感受不到什么颠簸。宋清安并不奇怪裴卿为何知道她的居所,只怕在查得她身份的那一日,裴卿就没什么不知道的了。 不过……最重要的那些,他应当还不知道。 宋清安暗自思忖着,手下意识往软垫上一撑,正压到了被剑刃割伤之处。突然的痛意让宋清安轻呼出声。 裴卿扬眉,拉过她的手查看。她手生得纤巧柔软,指腹上的伤口又被压开,正沁出血珠,顺着手指流下。 “咱家还以为公主不怕疼呢。” 裴卿嘴上嘲她,却还是取出帕子替她擦拭。鲜血在白色丝帕上洇开,恰如点点红梅。 宋清安眉头微蹙,裴卿的动作说不上轻柔,还是有些疼的。但她没有吭声,等着裴卿开口。 裴卿将帕子抵上伤口,恶劣地压了压,满意听到宋清安轻“嘶”出声,这才温声道:“公主这般冒险也要见咱家,所为何事?” 她的手还被拉着,宋清安不得不侧过身,去顺着裴卿的力道。黑暗中,裴卿下颌线条依稀可辨。 她拢共也就与裴卿见了三次,却次次都有性命之忧。 他是个极度危险的人,而她却图谋着要算计他,利用他。 也不知到底谁更疯一点。 皆道十指连心,指尖的疼痛倒是让她越发清醒。宋清安仰起头试图去寻找裴卿的眼睛,她猜裴卿定能看清她,于是眉黛轻蹙,眸中泪光点点,作出楚楚可怜的模样。 “我只是想……再见裴掌印一面。” 宋清安很快垂下眼睫,软绵绵地靠在裴卿身上,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今夜见过陛下后,我本觉得与裴掌印缘分已尽。可我还是又遇见了裴掌印,我便想,或许这是上天的意思,让我再见裴掌印一面。” “是吗?” 裴卿不置可否,瞧着宋清安的发髻碍眼,竟是将簪子拔去,如瀑青丝尽数散下,带起一阵香气。裴卿挑起一绺轻嗅,眯了眯眼:“公主说得好像再也见不到咱家似的。” 他这一番动作突然,宋清安不免怔忪。 “或许当真见不到了,”片刻后,宋清安收敛心神,轻轻说道,“陛下想送我去西夜和亲。” 裴卿的指节隐没在宋清安发间,他有一搭没一搭顺着她头发,所触柔软顺滑,还带了些温热。宋清安所言倒是让他想起,前几日的确在折子中看到了和亲的内容。 怎就选了她呢? 裴卿不自觉皱了皱眉,也想到了宋清安为何找上他。 “西夜苦寒之地,公主可惜了。” “陛下说,此番和亲能换大梁江山安稳。我本戴罪之身,倒也没什么可惜的。”宋清安牵唇笑了笑,抬眸看去,“但我的确舍不得裴掌印。” 宋清安自始至终,都不曾称梁帝一声“父亲”。 第八章 心意 当宋清安主动说起“戴罪之身”,裴卿便自然联想到先前刘泉探得的消息。 淑妃母家——陆家被屠,不久后淑妃自戕而亡。后宫嫔妃自戕乃是大罪,宋清安又有个被治罪的外祖家,如此说起,她也确是戴罪之身。 “舍不得?”裴卿眸中玩味,说来也巧,宋清安当真是与裴卿对视着。她一手还被裴卿拉着,侧着身子几乎伏在他胸膛之上。墨发如缎披散下来,衬得她面如玉雪,娇弱可欺。 这次她顺从异常,不管裴卿是掐她也好,压她伤口也好,抑或是拔了她的簪子,宋清安都没有表现出一丝恼意。 太乖了。 裴卿摩挲着宋清安的面颊,如是想道。 他自然知道这小公主不过是因有求于他才如此,在梅园里大胆挑衅他的,才是她的本来面目。 她想寻他的庇护,躲开和亲之命。可他裴卿的庇护,是这般轻易能得的吗? 宋清安听得头顶传来一声闷笑,如玉石琅琅之声响起:“公主若当真舍不得,便让咱家看到诚意吧。” 他倒想瞧瞧,她能做到什么地步。 宋清安眼眸随之一亮。 裴卿这是……这是同意了? 宋清安心中暗喜,面上依旧忧忧愁愁的:“陛下虽还未下旨意,但我担心时日不多……” “公主不必多虑,距离西夜使者入京,还有些时日。” 宋清安心下一松,这样看来,还可以徐徐图之。 轿子忽地一震,外头有人低声禀话:“掌印大人,公主,长宁宫到了。” “裴掌印,我该走了。” 宋清安若有若无看了一眼握着她的那只手,用另一只手撑起身子,在裴卿面上落下一吻。 柔软唇瓣如蜻蜓点水般,轻擦即止。裴卿听得宋清安在耳畔呵气如兰,带着隐约笑意:“一点心意,先交给裴掌印。” 裴卿眼眸深沉幽暗,却也笑了。他一手抚在宋清安面上,拇指轻揉着她唇瓣:“咱家很期待公主之后的表现。” 他终于松开了拉着宋清安的手,指节在轿厢内叩击两下:“带公主下去。” “是。” 外头有人掀开帘子,地上已摆了搁脚的小杌子。宋清安拿过被裴卿放在一旁的簪子简单挽起头发,便由宦人扶着下了轿子。 朦朦似有所感般,宋清安回眸望去。因着帘子被掀起,轿内终于有了些微光线,她看见裴卿……也正望着她。 宋清安笑了笑,略一颔首,收回了视线。竹烟已迎上来,宋清安没多停留,进了长宁宫。 竹烟瞧着宋清安神色如常,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是哪呢……是…… 公主的发髻怎么变了! 竹烟瞧出宋清安的头发是匆忙挽的,心里一时闪过无数种猜测。 公主和裴掌印在轿子里……都做什么了呀? -- 裴卿原该去与梁帝复命,但路上被宋清安一打岔,便误了时辰,索性直接回了宁水苑。 刘泉候在外头,见掌印从轿上下来,惯常扔下一句“清理一下”。 他原以为是里头又沾上血渍了,以前也不是没有掌印受伤的事,于是多嘴问道:“掌印大人伤着哪里了吗?” 不想裴卿古怪地看他一眼,却是回他了:“不曾。” 刘泉还奇怪为何掌印的表情那么怪,等进到轿内时,他只觉一阵恍惚。 这这这,为何有一方带血的帕子啊! 待问过周围宦人后,刘泉更觉头脑阵阵发晕。 三公主上了掌印大人的轿子,带血的丝帕…… 在刘泉眼里,那帕子上一点一点的红色分外可疑。 这这这……居然有人能上了掌印大人的轿子,还是个女子!那女子偏生还是三公主!还…还…… 感受到周遭隐含八卦的眼神,刘泉欲言又止,一张脸憋得通红。 作为唯一一个知道裴卿想查三公主,并且正在替裴卿调查三公主的人,刘泉感到了莫大的压力。 难道掌印大人……真的对三公主有意思? 刘泉直觉自己接收了太多信息,他慌忙将帕子藏起来,意思意思打理了下软枕等物。 “不论今夜你们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说出去,知道吗?” 刘泉面色冷肃,向一众宦人嘱咐道。他是裴卿身边的人,说话分量还是有的,见那些人都应过声,刘泉的心稍稍放下。 但……也没放下多少。 他板着脸进了宁水苑,瞧着唬人,实则并没有多少底气。 衣襟里藏着的帕子像个烫手山芋,刘泉拧着眉,面色凝重思索。 这……到底要不要处理啊。 掌印大人只说清理一下,这帕子若真是……万一掌印大人是想留着的…… 他总不好为这点事去问掌印。 刘泉重重叹了口气,罢了,他自己先放起来。若是之后掌印大人不提起,他再处理掉也不迟。 看向窗格间透出光的书房,刘泉又叹了口气。 掌印的心思……可真是难猜。 -- 长宁宫 “竹烟,替我修书一封,问问兄长那里如今怎样了。” 竹烟刚应喏转身,又被宋清安叫住。她沉吟片刻,补充道:“不要提和亲一事。” 竹烟略一思量便知为何,公主不想二殿下为此分心。但……竹烟担忧看向宋清安:“公主,此事……” “你且放心,还有时间,我自有办法。” 宋清安朝竹烟安抚一笑,便没了下文。但其实她不说,竹烟也能隐隐猜到些。 公主不会无缘无故去引起裴掌印的注意……脱身之策,多半与裴掌印有关。 竹烟低敛眉目,福身退了出去。 夜渐深了,宋清安将要睡下时,长宁宫来了位小太监。 来人自称贺年,是宁水苑服侍的人,受掌印之命,来送伤药。 彼时宋清安着了中衣,只在外头披了件袍子,长发散下,眉目清冷,如仙娥一般。她接过伤药时,贺年忍不住抬头偷偷打量。 宫中竟还有这般神仙人物……果真是那位娘娘所出。 他没敢多瞧,在宋清安看来前收回了视线。 “有劳公公,这是点心意,代我谢过裴掌印。” 宋清安柔柔一笑,便要褪下镯子交过去,吓得贺年连连摆手。 “不敢不敢,这都是奴该做的,公主不必如此。”贺年哪敢收宋清安的东西,她眼下处境困窘不说,还可能受掌印大人的重视。 想起出发前刘泉的暗示,贺年更不敢想受赏了。 宋清安有些惊讶,但也没再坚持。她确实没真想赏出镯子,不过想试探一番,如此看来……裴卿还真与他的人说些什么了吗? “但是这么晚还劳动公公总是不好,不如公公喝盏茶再走?” “没事没事,公主不必麻烦,奴还得回去复命,就不多留了。”贺年连连哈腰。 见此情形,宋清安便让竹烟将他送出去。 趁着这空当,她仔细瞧了瞧裴卿送来的伤药。 第九章 昭定 那伤药盒瞧着与胭脂盒很像,但外身色泽莹华,触手温润,当是上好白玉做的。里头的膏药也是玉白色,散着淡淡药草香。 宋清安嗅了嗅,随后在妆台上拣了个干净的银簪,挑了些膏药瞧着。 竹烟正好回来,宋清安便把药交给了她。 “你看看有问题吗?” 竹烟依言接过,仔细观察了一番:“公主放心,这就是寻常伤药,但是效果更好些。” 宋清安盯着并无变化的银簪,稍稍放下心来。 竹烟并非普通侍女,从前也没少受伤,于伤药之类也算是久病成医了。她说没什么问题,便该当真没什么问题。 宋清安“嗯”了一声,便直接将药抹上了指腹伤口处。 凉意丝丝缕缕,竟有几分舒适。 “对了公主,那个贺年的身手应当不错。” 宋清安想起贺年那张颇为讨喜的脸,他应当年岁不大,面上稚气未脱,看着与寻常小太监无异。不过能在裴卿近前服侍的,能有几个是寻常? 她垂下眼睫,眉间带上几分倦意。 今日事情实在太多,紧绷的心弦一松,便有潮水般的疲惫将她裹挟。 灯烛被吹息,长夜漫漫。 一夜无梦。 -- 过后几日,宋清安反是轻松了些。尚仪局的女史不再日日前来,每次费时也少了许多。或许是因她学得快而好,又或许是因她答应了和亲,便给她些“甜头”。 柳绮筠倒是费了些心思,又是给她赏赐,又是办赏雪宴的,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贵妃如何贤淑呢。 宋清安靠在美人榻上,捧着本书简翻看。当然她宫里原先是没有这些的,都托柳绮筠的赏赐,那些宫人们纷纷以为她将得势,各司局几乎是排着队来给她送东西。 此时的长宁宫可谓今非昔比,虽然外头瞧着依旧破败,内里却有几分公主宫殿的模样了。 但宋清安对此兴致缺缺,后日便是柳绮筠办的赏雪宴了,若是可以,她当真不想去。 那赏雪宴邀的都是京中贵女,柳绮筠的心思实在不难猜。她无非是要给宋清安造势,捧出个在京中有几分名声的公主,好蒙骗过鲜于。 想来西夜也不会乐意接受一个罪妃所出,常居冷宫的公主。那便干脆给这公主另一个身份,顺便也让她无法走下这虚无的高台。 宋清安合上书简,眸中冷然。 柳绮筠此番心思恶毒,却也可以利用…… 只要最终和亲的不是她,柳绮筠为她造势,她当然愿意接受。 思及此,宋清安心下有些躁动。 裴卿……裴卿这几日都没有找她。 那晚送伤药之后,她便再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宋清安疑心裴卿是想让她主动去找,可裴卿时常伴驾,谁知会不会扑个空。贸然上门,说不定还会惹来不喜。 他该不会忘了吧? 宋清安撇撇嘴,暗自骂了几句,才觉舒坦了些。 “圣旨到——” 殿外传来的声音令宋清安一惊,倏地从榻上坐了起来。她望向窗外,果真见到一队太监依次站开,为首的那人手中正捧着明黄的绢缎。 宋清安心中腾起不好的预感,她快步走到外头,为首那老太监笑眯眯看着她,催促道:“三公主,奴来宣旨了。” 宋清安依言跪下,低垂着头听那老太监一字一顿念道:“奉天承运宽温仁圣皇帝诏曰……三公主聪慧良孝,甚得朕心,特册为昭定公主。望尔勿恃为朕子嗣,勿越中正,勿违道义,敬慎持心,名显当时,誉垂后世。钦哉。” 宋清安越听心越沉,昭定公主……这封号不是轻易给的。 竟是册了封号……宋清安想过这个可能,却没想到是“昭定”,柳绮筠也太大手笔了。 见宋清安没有反应,老太监有些不满:“公主,该接旨了。” “是。”宋清安回过神,抬起手臂,顺从道:“儿接旨,谢陛下恩典,陛下万岁。” 老太监将圣旨小心递给宋清安,随后笑着道:“册封礼不日便会举行,公主这以后啊,就是享不尽的福气。” 宋清安心下冷哼,但面上不显,只让竹烟依次来打赏了。 这几日收到的赏赐多,宋清安手头也有了不少富余。 一众太监皆心满意足地走了,宋清安复又打开圣旨,面色凝重地扫过一遍。 纵是她长姐那般得宠,出嫁前也不过得了“宁和”的封号。怎的到她,便直接就是“昭定”了呢? 这封号,可是只有皇后所出的嫡公主才能有啊。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特别得宠,或是于国有功。若她真去和亲了,也算于国有功,当得起这封号了吧。 宋清安随意收起了圣旨,只觉这明黄色晦气得很。 一个两个,皆是赶着她。 封号都下来了,只怕西夜使团很快就要入京了,宋清安心知不可再拖下去。她默了片刻,便向长宁宫后院去。 那里埋了一坛酒,是淑妃还在时便有的。不过当时是埋在淑妃的凤泉宫里,之后被宋清安挪了过来。 宋清安还记得,当时母亲说,这是陆家的旧俗。这坛酒,只能在她出嫁时开。 冬日里的土都有些发硬,宋清安费了些功夫才将酒坛挖出来。沁鼻酒香已丝丝缕缕飘散出来,宋清安暗自觉得可惜。 当初,外祖除了是陆相以外,还有一门酿酒的好手艺。母亲跟着外祖偷学,也有几分真本事,可惜到她这里,便断了。 这样的陈年酒,应当足够贵重了吧…… 宋清安思忖着,抱起酒坛回了殿中。 竹烟乍一看到宋清安怀里的东西还没反应过来,待看清后,竹烟难得有了惊惶神色。 “公主,你怎么把这弄出来了!” 酒坛颇有些沉,宋清安吃力地抱着,看得竹烟胆战心惊,连忙上前帮她放到了案上。宋清安舒了口气,一手搭在酒坛上:“我觉得,该是用到它的时候了。” “可是公主,这是……”这是娘娘留下的东西啊。 竹烟没敢说下去,娘娘的遗物本就少,这酒是少有的完整存下的。公主若要动,便是下了大决心,她不该再多嘴让公主难过。 宋清安也知竹烟想说什么,她眨了眨眼,情绪低落几分。 “若非万不得已,我也不愿的。” 宋清安抚着坛上花纹,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竹烟,若是母亲知道我要做什么,她会不会难过?” 母亲那样好的人,若是看到她如今这般不择手段,甚至搭上裴卿这个宦官,怕是会很伤心吧。 宋清安也只有在想到母亲或者兄长时会感到几分真实的愧疚,她又眨了眨眼,只觉一阵酸涩,似要落下泪来。 “公主,娘娘定会理解的。” “但愿吧……”宋清安兀自喃喃,闭眼整理了情绪。再抬眼时,她已将所有伤感掩去。 “晚上我要去宁水苑。”宋清安的声音依旧柔柔的,却带了几分不容置疑。竹烟心下一凛,低声道:“婢子知道了。” 宋清安点点头,似是累极了,让竹烟退了下去。 柳绮筠其实也送了几个宫人来,但宋清安并不信他们,内外大多事务,还是竹烟在打理。 也不知今夜该如何瞒过那几个柳绮筠的眼线。 第十章 醉酒 夜幕很快降临,宋清安瞧着窗外渐深的天色,心跳得越发快。 也是竹烟走运,早些时候在路上偶遇了贺年,从他那里知道了裴卿的消息。 他今夜是有空的,贺年也答应了会与裴卿说起此事。 珠帘轻响,是竹烟进了内殿。她脚步轻轻,手里提着已经装好的食盒。 “公主,都处理好了,可以走了。” 也不知竹烟用什么借口将那几个宫人都打发了出去,宋清安直到由刘泉引着进了宁水苑,都还有几分恍惚。 预想中的惊险都没有发生,一切顺利地超乎寻常。 想来这其中大多是裴卿的功劳,竹烟在柳绮筠派来的那些宫人里并不能说得上话,乃至来接宋清安的轿子,也是裴卿派来的。 宋清安低下头看向手中食盒,原先还惴惴的心突然安定下来。 或许……并没有她想的那么可怕。 她都走到如今这步了,还怕什么呢? 眼前光亮渐近,宋清安抬起头,刘泉先她几步走去,轻轻在门上叩击几声。 “掌印大人,昭定公主到了。” “进。” 刘泉应声推开门,宋清安一眼望去,便见到了桌案之后的裴卿。 此处当是裴卿的书房,正中摆了一紫檀木桌案,案上书简奏折堆叠,其后是一书架,几乎占去了整面墙。两边各设香炉灯烛,纵是夜里也明亮如昼。 裴卿正执笔写些什么,这个时辰他穿戴更随意些,垂眸写字时,像极了位清贵公子。 宋清安很快收回视线,乖顺地垂下头迈步而入,刘泉贴心地在其后带上了门。屋中正暖却不见炭盆,想来……是设了地龙了。 宋清安暗自盘算,那紫檀木也是御用品,裴卿这里,倒真是与帝王规格相差无几了。 “公主站在那里做什么?”裴卿撩起眼皮,一张口便打破了清贵公子的形象,“差点忘了。咱家该恭喜公主获封,是……昭定公主了。” 宋清安自然听出裴卿在嘲她,但她来之前已对此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是以她只充不知,还笑着谢过:“多谢裴掌印。” 她慢慢往书案走去,将食盒打开,取出里头物什一一放上书案。 “我得了壶好酒,便想着与裴掌印一同品赏。” 裴卿瞧了眼案上玉壶,酒尚未倒出,已有馥郁香气飘散。该是陈酿,的确是好酒。 “公主是如何得来的?贵妃娘娘……应当不会赏赐这等物什吧?” “自然不是,”宋清安抿唇一笑,梨涡浅浅,她一边斟酒一边说道,“这是我母亲留下的。” 裴卿扬眉,淑妃之物,便与陆家有关。她倒是有几分胆魄,敢将把柄递给他。 “母亲与我说,这是陆家的旧俗。此酒,只可于女儿出嫁那日打开。” 说话间,宋清安已将酒盏斟满。她放下玉壶,一手向裴卿递去。 “今日陛下赐了封号,我恐约期将近,便想……” 裴卿已伸手,却没有立刻接过酒盏,两人指尖相叠。宋清安没有说下去,却尽在不言中。 她面上平静,心却跳得飞快。她瞧着裴卿的手,指节修长而苍白,腕骨清瘦,利落线条向上绵延隐没在袖中。 她盯着那只手,只盼它赶紧接过。 “承蒙公主错爱,咱家真是受宠若惊。” 裴卿嘴上这么说,却没有半点“受惊”模样,极其坦然地接过了酒盏。见此,宋清安心下微松。 “我敬掌印一杯。”宋清安抬袖掩面,喝下杯中酒。浓醇的酒液令她晕眩一瞬,宋清安将微倾酒盏,向裴卿展示已空了的杯底。 裴卿垂眸轻笑,却没有动。他只嗅了嗅香气,于心中感慨。 陆家陈酿,果是名不虚传。 宋清安又拿起了玉壶,却是慢慢向裴卿身侧靠近。她轻轻挨上裴卿肩头,一边给自己添酒。 酒盏轻碰发出清脆玲琅之声,宋清安微微俯身,与裴卿碰杯。 “这一杯,谢裴掌印搭救之恩。” 说完,宋清安再度饮尽杯中酒。 裴卿依旧没有动作,宋清安并不在意,给自己倒了第三杯。 “这一杯……”宋清安将玉壶放在案上,缓缓贴进了裴卿怀中,一番动作下酒液微洒,洇湿了一小片衣襟,“……谢裴掌印愿承我之情。” 裴卿执盏的手就在眼前,宋清安勾唇一笑,与他碰杯。随后如同前两次一般,她干脆利落地一饮而尽。 三杯醇酒下肚,她眼神几多迷离,面靥飞红,如有桃花汁水皴擦点染。酒液润湿了唇瓣,烛火之下,朱唇现出点点晶莹。 酒香混杂着宋清安身上的月麟香,她比陈酿更醉人。 裴卿一手揽住宋清安肩膀,她整个人软绵绵的,他怀疑只要他一松手,宋清安就能滑下去。 他低眸瞧着宋清安的脸,终是抬手,将酒饮尽。 “那咱家,便谢公主抬爱。” 见裴卿终于喝了酒,宋清安彻底放下心。她已有些醉了,于是情绪更外放些。 裴卿便见怀中人突地展颜一笑,如云破月明,看向他的眼眸更是情意缱绻,倒像真的欣喜。 “裴掌印高兴吗?” 宋清安轻声询问,不等裴卿回答,她长睫低垂,几多妩媚羞怯:“裴掌印若是高兴,我便高兴。” 她感到揽在肩头的手收紧,低下的眼眸中划过得逞的笑意。 “公主醉了。” 裴卿眼瞳幽深,看不出什么情绪。宋清安的手随之攀附上来,勾住了他脖子。 “是吗,”宋清安探了身子,面颊与裴卿挨得极近,近乎耳鬓厮磨。 “醉也罢,醒也罢,能由我心意一回便好。” 鸦羽般的眼睫似能扫到裴卿,宋清安喃喃着,在他唇角轻轻一吻。 她的头已开始发晕,不能再坚持下去了。宋清安适时闭上眼睛,倚在裴卿怀中放松下来。 在意识尚存时,她隐约听见裴卿说了什么。 “……赏雪宴。” -- 宋清安再度醒来时,已回到了长宁宫的寝殿中。身上的衣服已尽数换了,她颇感惫懒,虽是醒了却不愿起来。 但竹烟听到动静,走来将帷幔掀开。 “我昨日……” “是掌印大人让人送公主回来的,”竹烟取来水让宋清安漱口,接着道,“公主以后可不能如此了,婢子瞧着,公主昨日醉得厉害。” 宋清安心下一哂,她的酒量的确不怎么样,三杯就倒。但裴卿将她送了回来却是有些出乎意料。 她原先可是想着,若真要在那里过夜也罢了的。 宋清安胡乱应过竹烟,漱口之后又躺了回去。竹烟却托住了她的后颈,不由分说道:“公主别睡了,过会儿针工局的人就要来了。” 宋清安迷迷蒙蒙回过味来,前段时间针工局便来过,说要给她裁衣…… 她皱了皱眉,不情不愿地下了床。 第十一章 宴集 外头又开始飘起雪,想来柳绮筠办那赏雪宴也是让钦天监择过日子的。梳妆毕后,宋清安走到殿外,便见天地茫茫,皑皑纯白。 针工局的人很快到了,宋清安眯了眯眼,有些困惑。 领头的人……她认得。 刘泉走在前头,有些不敢去看宋清安。其后的针工局掌印则亲自捧着衣裳,心里惴惴不安。 这昭定公主莫非真转运了不成,怎连裴掌印都派人来,派的还是身边的刘公公。 针工局掌印如何猜想,刘泉并不知道,他只觉得宋清安有些可怕。 昨夜他亲眼看着裴卿将宋清安抱了出来,抱上了轿子,还让他将她送回去。 天老爷,他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 “奴给公主请安。” 走到近前,刘泉躬身见礼,宋清安颔首,柔声道:“雪天难行,诸位辛苦了,进来吧。” 她的态度一向极好,让这些宫人很是受用。 “公主与奴客气什么,都是分内的事。”针工局掌印笑眯眯地接话,一边示意身后的宦人上前,“这些衣裳都是给公主的,公主瞧瞧可有合眼缘的?有要改的地方,尽管与奴说。” 宋清安的视线落在针工局掌印手上,她停顿了一会儿,那掌印极有眼色地将衣裳呈上。 竹烟替宋清安接过,两人去了内殿试衣。 刘泉站在一旁看着,心情有些复杂。 昭定公主为何……为何一眼就相中了掌印大人送来的。 其实刘泉疑心掌印大人早就准备了这件衣裳,毕竟赶制也需要时间,就是不知掌印大人是何时起的这心思了。 一众太监候在外头,有长宁宫的宫人照吩咐送来了热茶。 刘泉默默思量间,宋清安换好了衣裳,自内殿走出。 她素日穿着简单,这一身月白色倒很是衬她。但若仔细看去,便可发现上衣下裙皆为月华锦,用金线绣了花团云雀的纹样,行动间浮光溢彩。 这衣裳瞧着寻常,却是这一批中最奢华的。 宋清安只静静立在那儿,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这身极其适合她,更是令她面容似妖而近仙,恍若自月上而来落入凡尘的仙娥。 “我挺喜欢这件,就留它吧。” 针工局掌印回过神来,连连应是,问道:“公主可要再看看?” “让竹烟替我选些颜色素净的就好。”宋清安深觉试衣麻烦,将此事丢给了竹烟。 “这上衣的下摆可再改短两三寸。” “是,公主放心,今晚就能改好送来。” 宋清安轻声应过,便回了内殿更衣。 刘泉也有片刻失神,在宋清安走开后,他不由得暗自感慨。 如此美貌与聪慧,也难怪掌印大人关注。 竹烟又择了几件后,这一番选衣便结束了。刘泉随针工局的人一并告退,就好像只是来一旁观摩一般。 宋清安望着几人离去背影,想到昨日裴卿似乎提了赏雪宴,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 长乐宫。 芙夏掀帘入殿,与柳绮筠耳语一阵。但见柳绮筠面色渐渐凝住,低沉下来。 “宣王怎就要入京了?” 宣王是梁帝的胞弟,虽为亲兄弟,但生在皇家,早没了骨肉情分。梁帝一直十分忌惮宣王,给了他一块偏远封地便将他赶出了京城。 可梁帝子嗣单薄,膝下只有二皇子宋清怀或能继承大统。可这二皇子又被梁帝放了出去,储君之位悬空,梁帝的身体愈发差劲。倒是宣王还好得很,这下便有人动了心思。 柳绮筠的父亲柳相便搭上了宣王的船,已私下往来许久。 “娘娘,这是大人的家书。” 芙夏将柳相送来的信递给柳绮筠,后者看过以后,面色却越发凝重。 “父亲他们太心急了。” 宋清安的事陛下都还未下旨,边地尚无定数。这样的情况下安排宣王入京,定会引来陛下猜忌。 芙夏对这些一知半解,只默默立在一旁。柳绮筠忖度片刻,便要来纸笔回信。落笔前,她又想起一事。 “对了芙夏,那些衣裳都送去了吗?” “回娘娘,都已送到了。昭定公主选了几件,眼下针工局正在改呢。” 闻言柳绮筠笑了笑,悠悠道:“好呀,便让她高兴几日吧。” 这每件衣裳里都夹了毒,只要宋清安穿过,待她嫁去以后,便会慢慢虚弱而死。宋清安一死,宋清怀也撑不下去。 柳绮筠一想到这些便甚觉愉悦,到那时,便无人碍眼,无人阻拦了。 “记得悄悄送出去。” 芙夏离开前,柳绮筠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遍。 -- 大雪飘了一日,到夜里才渐渐歇了。待到赏雪宴那日时,宫墙檐瓦之上都铺了层白色。 雪后初霁,阳光倾洒而下,天却比昨日更冷上几分。还好赏雪宴定在了午膳后,总归要和暖一些。 宋清安穿了昨日选的那套月白色衣裙,外披石青缂丝银鼠披风。说来也奇,后来是刘泉将她与竹烟所选衣物送来的。 虽说看不出什么区别,但刘泉这么做,多半说明那批原本的衣物都有问题。 柳绮筠…… 宋清安坐在软轿中兀自思量。 抬轿人虽努力保持平稳,却依旧免不了颠簸。宋清安坐在其间,忍不住将此与裴卿的轿子比较了一下。 终归是裴掌印的轿子坐得舒服啊…… 她心下轻叹,一边掀起轿厢上的小帘向外看去。 赏雪宴在御花园内的莲芳亭进行,宋清安眼瞧着道旁跪伏在地的宫人渐渐多起来,便知她们将要到了。 哪怕冬日里,御花园内百花衰败,侍弄的宫人也不会少一个。 宋清安看了一会儿便觉无趣,放下了帘子。片刻后,她感轿子落地,有宦人在外高声通传。 “昭定公主至——” 随着这一声通传,早已候在莲芳亭内的贵女们亦纷纷站起,向软轿方向看来。 一貌美侍女掀开轿帘,轿中递出一只纤白玉手。贵女们互相交换了眼神,再度看去时,里头的人已由侍女扶着下了轿。 走来的女郎腮凝新荔,唇若点朱,眼眸似是含情,在一片白中分外夺目。贵女们纷纷带了笑,等宋清安走入亭中时,她们一同福身见礼。 “给公主请安。” 宋清安柔柔一笑,温声道:“诸位不必多礼,快坐吧。” 话音刚落,已有贵女十分熟络地上前挽过宋清安手臂,带着她坐下。莲芳亭四周已由屏风围起,只留了一个口子供人出入。座椅上皆铺了软垫褥子,亭内烧足了炭火,并不会感到寒冷。 宋清安在打量亭子时,那些贵女也暗中打量着她。她们皆出身高门,自然认得这些。这昭定公主的打扮看似简单,却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 头上的簪子是上好白玉,身上衣裳则是月华锦……月华锦在京中,可谓千金难求。 她们喜爱珍稀华贵的东西,又鄙视那些张扬奢靡的作派。宋清安这样状似低调的风格,最是符合她们心意,亦会被她们视作“同类人”。 这些挑剔的贵女对同龄女郎极其吝啬夸赞,但或许是因宋清安合了她们眼缘,或许是有昭定公主的身份在,便有人出言赞道。 “公主这身衣裳可真好看。” 宋清安顺着声音瞧去,说话的女郎正笑盈盈看着她。宋清安大方应承下,顺便夸了夸那女郎的耳坠翡翠成色不错。 这一来一往便打开了话匣子,贵女们从头饰聊到胭脂,年轻女郎在这种事上总有说不完的话。 第十二章 相邀 柳绮筠到时,便见宋清安与那些出了名的高傲贵女们有说有笑,一派和谐。她皱了皱眉,差点怀疑自己看错了。 怎是这般情状,这与她想象的不一样啊。 宦人的通传声打断了亭内闲聊,众人纷纷站起,向柳绮筠见礼请安。 柳绮筠状似无意地扫了眼宋清安,在看清她身上所着后,心中微微震动。 月华锦?她怎会有月华锦? 柳绮筠纵是对宋清安好一些,也不过是意思意思,无论如何都不会拿出月华锦这样的贵重东西。在看清的那一刻,柳绮筠忍不住回忆自己是否说了哪句话,让针工局会错了意。 难怪……难怪那些贵女如此与她亲近。 柳绮筠压下心中情绪,这与她而言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插曲。她在上首坐下,作出和善模样:“清安还不认得她们吧,本宫来介绍一下。” “这位是盛太傅之女,盛诗宁。” “这位是崔大学士之女,崔巧巧。” “这位是吏部叶尚书之女,叶娴。” 柳绮筠邀的人并不多,宋清安与她们互相见过礼,加之先前已聊了一段时间,彼此便算认得了。 人已到齐,有宫婢依次入内摆上各色茶点。盛装茶点的容器下部分镂空,里头放了些炭,以免茶点冷下,伤了这些贵人的身子。 “娘娘,此次还是照往年惯例来吗?” 说话人正是盛诗宁,亦是先前最开始与宋清安搭话之人。赏雪宴往年都会办,这是柳绮筠拉拢这些贵女,好获得她们家族支持的机会。 “是不是,本宫说了可不算,”柳绮筠笑了笑,接着道,“这本就是让你们年轻女郎聚一聚的,本宫已上了年岁,不好多掺和。” “娘娘说笑了……”三人连忙反驳,你一言我一句,将柳绮筠说得高兴了。宋清安只静静坐在一旁,面上挂着浅淡笑意,丝毫没有被冷落的尴尬。 “罢了罢了,你们一个个的,向来是嘴甜。” 柳绮筠望向宋清安,凤眸微闪:“还是由你们拿主意吧,昭定公主初次来,可不要亏待了人家。” “娘娘放心,我等定让公主尽兴。” 崔巧巧立刻接过话,随即提议道:“不如就以此中之景题诗写下,选出那诗与字都为上乘之人,如何?” 这想法得到了剩下两人的支持,宋清安愿不愿已不重要了。是以宋清安也应承下,但她心中却不似面上平静。 作诗……她是可以,但写字…… 说来惭愧,宋清安小的时候学什么都快,只有书法不行。怎样的名师大家,都无法改变她那一手鬼画符。 那几个贵女的父亲皆是朝中重要的文臣,想来她们都有几分才气。若是宋清安没有记错,那盛诗宁……在京中便有才女之称。 崔巧巧大抵也是攒着劲,贵女间互相交好又彼此较劲的事情,并不稀奇。 “不如先慢慢来吧,我还不曾尝过贵妃娘娘这里的点心呢。” 宋清安可不想这么早暴露她的短板,无论如何先拖上一拖,与这些贵女们再拉近点距离。 “瞧我这记性,公主可一定要试试这碟如意卷。”崔巧巧向宋清安推了推瓷碟,宋清安依言取了一块来尝,便听叶娴说道。 “公主可能不知道,这些茶点都是娘娘的小厨房做的,手艺堪称一绝。”叶娴说着,也捻了块如意卷,“不怕娘娘笑话,每次入冬以后,我都盼着赏雪宴,能来尝一尝娘娘这里的茶点呢。” 此言引得众人纷纷轻笑,宋清安垂眸,口中清甜逸开。 叶娴的话正显出她作为高门贵女的底气。 能得宫中贵妃相邀,此是无上殊荣。而叶娴笃定,这份殊荣年年都会有她一份。 她们可比她这只有个名头的公主有势多了。 宋清安心下轻哂,不再去想这些。 柳绮筠没多插话,悠闲地坐在上首轻呷茶水。这种场合她不需要多做什么,这些个贵女爱玩的东西,宋清安大抵是一个都不擅长。 柳绮筠冷眼瞧着座下几人此时其乐融融的模样,有些期待之后,宋清安被发现是个绣花枕头,会是怎样情形。 到那时她再出面……柳绮筠眯了眯眼,甚觉身心舒畅。 几人边尝着茶点边絮絮说着闲话,不知不觉便过去了一个时辰。 柳绮筠侧眸,向身旁侍女使了眼色。没过多久,便有宫婢入内撤下差点,换上了纸笔,备下墨砚。 “眼下景色正好,本宫有些等不及,想看诸位的诗作了。” 这倒是真话,此时天光斜照,御花园内的银白之上又镀了层红色,甚是好看。 “半个时辰,可否完成?”柳绮筠面上带了些歉意,“本该再久些的,但本宫担心耽搁久了,宫门下钥,诸位不方便回去。” “娘娘多虑了,半个时辰,绰绰有余。”崔巧巧还是有几分底气的,她相信这对盛诗宁和叶娴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至于那昭定公主嘛……父亲说“昭定”这封号不凡,她应当也没什么问题。 “若是以园中景为题,我等在这小亭子里看到的,岂不太少了些?” 宋清安眸中轻闪,接着道:“可否允许去园中各处作诗?” 三位贵女皆是若有所思:“公主说得也不无道理……” “娘娘答应吗?” 柳绮筠唇角带笑:“无妨,都依你们的意思。” 料她宋清安也没什么办法,御花园各处都已派了人看守。她若是想找人帮忙,也是万不可能的。 “那我可先去了?” 崔巧巧最先站起,一旁的侍女帮她捧了笔墨纸砚,很快出了亭子。叶娴的目光中带了些无奈,与盛诗宁低声:“巧巧还是急躁了些。” 盛诗宁温温一笑,并不在意。她与叶娴一同向柳绮筠福了福身,这才带人出了亭子。 亭中只剩下了柳绮筠和宋清安。后者眸中噙笑,向上首低头行礼:“娘娘,那清安也去了。” “嗯。”人少下以后,柳绮筠也没了与宋清安伪装的心思,态度明显冷淡下来。宋清安也不在意,带着竹烟退了出去。 亭外骤然一凉,宋清安忍不住瑟缩了一下。那三人的身影已经寻不见了,不知是去了何处。她四下张望一番,随意选了个方向走去。 若是聚在一处,她可太容易露怯了。将这些贵女分开,宋清安才好慢慢想对策。 眼下时节,大多花木都枯萎了,只有些嶙峋怪石依然如常。宋清安在一处假山旁停下,正出神时,忽有人出声唤她。 “贺年?” 宋清安应声望去,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贺年抹了抹额头:“公主,掌印大人在前面的暖阁等您。” 宋清安愣了愣,随后点了点头。 “好。” 暖阁共有三层,在最高处,可将御花园之景尽收眼底。这一层从前只有梁帝能来,如今却多了个裴卿。 “掌印大人,公主到了。” 贺年推门引宋清安进去,随后便悄悄退下。竹烟则被宋清安留在了外头,正与下面值守的宦人搭话。 莲芳亭内的炭火再足,终究还是有些冷的。暖阁内却不然,融融暖意如三月春日。 裴卿长身如松立于窗前,听到贺年禀话后,他微微侧眸,向宋清安望来。 眸光凉如玉,宋清安却是眉眼带笑,迎上他的视线。 “裴掌印,没有等很久吧?” 说话间,她莲步轻移,已到了裴卿身侧。 她与他并肩而立,却没有去瞧窗外之景。自始至终,她都看着裴卿一人。 “裴掌印,我只有…半个时辰。” 尾音轻扬,宋清安素手解开身前系带,披风与她话音一同落地。霎那间,周遭温度似都攀升上来。 第十三章 画蝶 宋清安表面从容,另一只袖袍之下的手却在微微发颤。 她再聪明,到底不过十七岁,心中对于这些事,终究忐忑不安。 裴卿顺手揽过宋清安,却将眼神挪开,再度眺向窗外。 “冬日百花凋零,甚是无趣。” 裴卿懒洋洋道,一手在宋清安颈侧摩挲:“公主可愿给咱家解个闷?” 宋清安顺从道:“一切都听裴掌印的。” “是吗?”裴卿手下动作愈发轻柔,连同他的声音都低了下来,“那还请公主……除去衣衫。” 宋清安下意识攥住了衣襟,对上裴卿似笑非笑的眼神后,她咬了咬唇,应道:“好。” 裴卿还是给了她几分薄面,往后退开几步,没再盯着她。也是因此,宋清安这才发现一旁还放了小几,几上摆着笔砚等物。 大抵原先因为裴卿在她身侧,她便没有注意到。 宋清安的心里忽地腾起不祥预感。 她轻舒一口气,开始慢吞吞褪下衣衫。 千金难求的月华锦就被随意地扔在了地上,瞧着甚是可怜。宋清安脱去外衣后,动作愈发缓慢。 “公主再不快些,就该误时辰了。” 身后传来裴卿低柔声音,宋清安动作一顿,随即又将一件衣物丢到了地上。 窸窣片刻后,宋清安身上只余下单薄的中衣。她尚存侥幸,刻意停下几息,然身后依旧安静。 宋清安闭了闭眼,指尖搭上身前系扣。 裴卿微眯了眸,眼瞳幽幽,看向窗前女郎。 其背光而立,螓首微侧,衣衫半褪,露出一截光洁脊背。正中的线条隐没在尚未褪去的衣衫下,一条细细的红色系带横亘其上,衬得那背更是白皙,光与影勾勒出柔美之色。 宋清安抬眸看向裴卿,眼中不知是哀求还是引诱,上勾的眼尾脉脉传情,端是楚楚可怜的模样。 “如此即可。” 裴卿终于上前,微凉指腹轻轻划过其背间凹陷,直到被那根系带阻挡。裴卿抬了抬唇角,指尖一挑,竟是直接将系带弄断了。 宋清安瞳孔微缩,怔愣间,一方水红色布料悠然飘地。 空气仿佛凝滞了,宋清安不发一言,然自其肩头至面颊渐渐泛起粉色,耳尖通红。裴卿满意喃喃:“顺眼多了。” 暖阁中烧炭虽足,但宋清安只着如此单薄衣衫,一时还是有些凉的。然此时,她面上热意腾腾,连身子都因羞赧泛起热来。 这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在裴卿面前有了羞意。 宋清安默默咬了唇,一时神思飘荡,恍恍不知身在何处。 直到背上冰凉酥麻的痒意将她神魂拉回。 裴卿执笔,细细在其蝶骨上绘着。 宋清安下意识瑟缩了一下,随后便被按住了肩头。 “公主莫动,花了就不好看了。” 裴卿只警告般轻压了一下便收回了手,宋清安却僵了身子,不敢再动。 察觉到笔尖下的身子绷紧,裴卿轻笑了一声。 窗前无遮无挡,若有人从其下经过抬头,便可一眼窥见宋清安的身影。 宋清安心中惴惴,然身后那人却是毫不心急。虽然宋清安瞧不见他如何作画,却也能感受到身后人是何其慢条斯理。 裴卿低垂眼睫,半边蝶翅于笔尖初绽。白皙脊背如同上好画布,殷红蝶翅在其上意外洽和,平添几分妖异。 笔杆末端抵上宋清安腰际,裴卿沉吟:“还差点什么……” 半晌,裴卿提笔,在宋清安腰上写下一个“卿”字。 先前被笔杆抵过之处留下一个细小红印,裴卿恶劣地用指腹去搓了搓,引得宋清安不住躲避。 “园中百花,皆不及公主这一朵。” 裴卿一手抚上纤腰,与她肌肤相贴。宋清安只觉其掌心热意灼灼,似能将她融化,连带着沉香气味也愈发浓郁。 “连那早已不见踪影的玉腰奴,都会为公主再度出现。” 她想说些什么,然而素日里的胆大却像是被那股热意烧尽了。 裴卿睨了一眼角落燃着的香,说道:“还得劳公主再等等,不然就该蹭花了。” 宋清安轻轻“嗯”一声,默默收拢了身前衣衫。两人静了片刻,还是宋清安再度开口。 “裴掌印可否……帮我一个忙?” “嗯?”裴卿的手缓缓上移,“咱家以为,只消帮公主一次便够。” “告诉咱家,值得吗?” 他的手似是用了力,宋清安轻哼一声,不知是否被痒的:“……值得。” “有公主千金一言,咱家便放心了。” 裴卿很是愉悦地抽回了手:“怎么帮?” …… 竹烟在暖阁下方等了许久,都快讲几个值守此处的小太监的老底都探出来了。她粗略估了估时辰,不免心焦。 公主去这样久了,怎的还没有下来? 这念头刚起,贺年便来唤她。 “竹烟姐姐,掌印大人让姐姐送纸笔上去。” 竹烟登上三楼,见门虚掩着,也没敢直接进,而是在外头问了一声。 听得裴卿在里头回应,竹烟这才低着头走了进去。 她没想到裴卿就在门口候着,直到裴卿取过她手中的纸笔,才回过神来。 退下之前,竹烟抬了头匆匆一瞥,眉心微微拧起。 是她看错了吗……为何地上,好像有公主的衣服? -- 半个时辰即将过去,诸位贵女也陆续回了莲芳亭。然她们左等右等,都不见宋清安的身影。 “奇怪,公主怎么还没回来?” “莫不是出了意外吧?”崔巧巧神色担忧,看向上首的柳绮筠,“娘娘,要不要派些人去寻?” 柳绮筠心下轻嗤,意外?怕不是宋清安担心露怯,自己藏起来了吧? “御花园各处,本宫都已派了人把守。且再等等,若时辰到了,公主还未归,本宫便着人去寻。” 诸贵女皆应过,沉默间,她们彼此相对,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狐疑。 柳绮筠将这些小动作瞧得真切,她清楚得很,这些贵女,显然也开始怀疑宋清安了。 “我来迟了,还请诸位姐妹见谅。” 亭外清越嗓音响起,柳绮筠抬起眼眸望向来人。 但见宋清安不急不缓走来,身上衣裳多出了几道褶皱。 待到亭中,宋清安向柳绮筠福了福身,这才歉疚道:“途中被雪景绊住了脚,这才来迟了片刻,还请娘娘勿怪。” 柳绮筠牵出假笑:“怎会,不必提这些了,快让本宫瞧瞧你们的诗作吧。” 座下几人的婢女依次将手中卷轴展在众人面前,柳绮筠也从座上下来仔细瞧着。三位贵女亦是凑近了,只有宋清安站在一旁,如同置身事外般。 “……最爱东山晴后雪,软红光里涌银山。” 盛诗宁轻吟出声,眸中是掩不住的惊艳,连忙去寻落款。 “公主!此诗妙极!” 盛诗宁有才女之名,向来傲气,从不轻易赞人诗词。然今日宋清安的诗却得了她如此称赞,一时几人都去瞧了。 崔巧巧瞪大了眼睛:“岂止呀,盛姐姐,公主的字也甚好!” 宋清安闻此,忍不住用帕子掩口。 这字……这字便是她托裴卿帮的忙了。 第十四章 玉腰奴 诸位贵女纷纷赞其书法之时,宋清安没来由地有些心虚。 裴卿不愧是坐上司礼监掌印之位的人,连贵女们常书的簪花小楷都会。 但他写的簪花小楷毕竟还是与贵女所书不同的,字里行间,隐隐透出些苍劲之气。这便让宋清安的“簪花小楷”与其他贵女有了区别。 柳绮筠亦是迟疑着上前,她再清楚不过,御花园内不可能有其他人。 所以……这诗与字,便该真是出自宋清安之手了。 柳绮筠面上夸着,心里却越发沉重。 果然……果然将她早些除去,是个正确的决定。 她这般藏拙,天知道是在图谋什么。 柳绮筠心中警铃大作,恨不能现在就回宫给柳相传书。 宋清安只在一旁谦虚,面对几人追问,她也一一答了,又博得些好感。 最终的魁首还是给了盛诗宁,然几人都清楚,真正的魁首,该是宋清安。 对此结果,宋清安并不着恼。她本就无意这所谓魁首,只消在这几位贵女心中能留下印象便可。 只要她们知道宋清安如何,不出几日,京中便该都知道了。 宋清安状似无意瞥了眼柳绮筠,果见她面色微僵。 宋清安地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笑意。 -- “公主,今日要沐浴吗?” 自赏雪宴回来后,竹烟替宋清安脱下披风,顺嘴问了一句。 “今日……不,这几日,都先不用了。” 竹烟有些惊讶抬头,需知自能随意用热水以来,公主几乎是天天沐浴的。 宋清安原先背身对着竹烟,此刻却转了过来,像是生怕竹烟看到什么:“莲芳亭里还是有些凉,我担心沐浴后受寒,便忍几日吧。” “哦……”竹烟听着也觉有几分道理,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去了一旁将披风收起。 宋清安吐出一口气,面色却有些发红。 不沐浴的缘由……当然不是什么受寒。 “希望咱家下次见公主时,这朵月季,依然还在。” 裴卿的言语如在耳畔,彼时裴卿还一边替她将衣服一件一件穿上。 她分明是被伺候的人,却是羞得面红耳赤,连抬眼都不敢。 想到这里,宋清安不由得窒了窒。 太丢人了! “竹烟!” 宋清安扬声唤道,话语中都带了些她自己不曾觉察到的恼意:“快传膳!” 晚膳时分,竹烟一边给宋清安布菜,一边不住地瞧她。 太奇怪了……公主往常都没什么胃口,今夜怎吃了这样多? 宋清安面色平静,大抵是觉得她口中嚼着的不是饭食,而是裴卿。 …… 夜里,竹烟正要服侍宋清安睡下,却被后者催着先退了下去。 内殿里头终是空无一人,宋清安带了面小铜镜上榻。她自帷幔中向外探看一番,便缩回身子,“唰”地将帷幔扯起。 心知无人看她,宋清安却还是面上飞红。 她解开中衣,扭着头,借铜镜看清了背后的图案。 当看到那个嚣张的“卿”字时,宋清安眼角抽了抽,低声啐了一句。 她不再看,将铜镜随手搁到了一旁。 衣上似还留有沉香,一点一点在帐中逸散。 “至于这个……公主便赏给咱家吧。” 水红色小衣被揉成团,可怜巴巴地挤在裴卿掌中。“赏”字被刻意加重,带了十足的戏谑。当时宋清安都不想细看,胡乱点头应了。 思及此,宋清安不免深吸一口气。 纵然那小衣的系带被……弄断了,她确实不可能再穿。 但也不该……不该给了他呀! 帷幔紧闭的床榻里,忽地传出一声闷响。 -- 上元节将近,宫中也日渐忙碌起来。而册封典礼的日子,则定在了上元的那一天。 待礼成之后,宋清安就要上镇国寺,为国祈福一夜。 而第二日,便是西夜使团入京的日子。 宋清安知道这些时,正身处裴卿的书房。地上都是散乱的奏折书简,桌案被清出一块空白。 她伏在案上,凉意自肌肤相贴处渗入。于其身后,裴卿正执笔,在她背上绘着另一半的蝶翅。 脊背上湿凉酥痒,笔尖划过之处,皆激起一片细密的疙瘩。宋清安努力不去在意身后,然四下岑寂中,背上的感官变得格外灵敏。 她几乎能想象出,裴卿画了什么。 又过去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裴卿搁下笔,缓缓俯身到宋清安耳畔。 身后压迫感陡然增强,裴卿的声音在耳际响起:“公主很听话,咱家……很满意。” 一边说着,裴卿的指尖自上而下,暧昧划过她脊背。 宋清安自然知道他在说什么。 除了那半边蝶翅还在……此次为不再被裴卿抢了小衣,宋清安索性就没有穿。 她仍记得裴卿发现时,还闷笑了一声。 宋清安心里默默记仇,恶劣想道,来日定要在裴卿身上画满乌龟大王八。 裴卿直起身子,悠然在椅上坐下。墨迹未干,宋清安只得暂时半披着衣裳。她背对裴卿而立,闷声问道:“裴掌印如今信我真心了吗?” “咱家从未说过不信。” 裴卿避重就轻,指节在扶手上轻轻叩击。漆黑眼眸中,倒映着宋清安袅袅婷婷的身影。 一对殷红蝶翅正好绘在其蝶骨之上,其下腰身纤细,盈盈不堪一握。 想那玉腰奴若是成精化了人形,大抵便是这般模样吧。 “公主不必心急,不是还有些时日吗?” 仗着裴卿看不见她表情,宋清安撇了撇嘴。 不过也有几分道理……于她而言有万般难处的事,或许在裴卿这里,只消一句话。 — “臣听闻,陛下有意让大梁与西夜和亲。” 裴卿与宋清安说的是不急,但当晚入崇明宫时,他便与梁帝提起了此事。 彼时梁帝刚用了寒食散,衣衫半敞,面色已开始发红。 “朕确有此意。” 裴卿略低了头,腰背始终不曾弯一弯:“陛下可有人选?” 梁帝扯了扯衣襟扇风,道:“朕已与贵妃商议过,便让三公主去吧。” “恕臣多嘴,陛下可曾着真人看过,让三公主和亲,是否合宜?” “这……”寒食散的效用渐渐发作,梁帝浑身开始燥热起来。他迟疑了片刻道:“还不曾。” 裴卿低眸扯了扯嘴角:“陛下该宣真人一趟,若是有损气运,岂非得不偿失?” “是,是。” 梁帝短促地应两声,在寒食散作用下,他开始于殿中疾走,四下宫人纷纷退避。 裴卿挪到一侧让梁帝通过,同时向身旁的宦人使了个眼色。 不一会儿,一位鹤颜白发的老道随着方才的宦人入了殿内。他小心翼翼抬头,见梁帝无暇顾及他,便看向裴卿。 裴卿微微侧眸,冷厉眼神如刃,老道又低下头去,向殿中行了几步。 “贫道叩见陛下。” 第十五章 暗潮 见那老道跪拜,梁帝急急上前要去搀他:“吴真人,朕不是说过,你见朕不需行礼!” 吴真人顺势起身,梁帝再度走起来,他便小步随在其后:“陛下有事要问贫道吗?” “有劳真人算上一算,三公主可否与西夜和亲?” 吴真人就此退到一边,装模作样地掐着手指捻算。梁帝一边走着,一边不住地扭头去瞧吴真人。 但见他摇了摇头,叹了一气。梁帝的心猛然提起,连忙走到跟前:“可是有什么不妥?” 吴真人眯着眼,捋了捋白须,徐徐说道:“若是令三公主和亲,可解一时之困,但后患无穷啊。” “什么?” “三公主乃命定贵格,若是远嫁西夜,则令西夜愈发强大,定会反噬我朝。” 此时吴真人一改先前畏缩小心的模样,他面色肃然,一番话直将梁帝身上的热意压下去半截。 因着寒食散的影响,梁帝的头脑也如浆糊般。他没了主意,调转头去看裴卿:“裴卿,你说……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裴卿立在烛火稍暗处,半个身子都在阴影中。闻言,他笑了笑,阴恻恻的:“回陛下,臣以为,换个和亲公主便是了。” “掌印大人此法可行。” 吴真人连忙接话,让梁帝心神稍定。 “西夜使团将要入京,朕该从何处寻那新的和亲公主?” “陛下,既然先前由贵妃娘娘的抉择有疏漏,臣以为,可选柳氏女,便当是贵妃娘娘将功折过了。” 裴卿所言完全可被治罪大不敬,但梁帝显然不在意,甚至还赞同道:“卿所言甚是,便按你的意思办吧。” 裴卿拱了拱手:“此处有吴真人在,那臣便先告退了。” 梁帝胡乱应了几声,便与吴真人说起了其他事。 裴卿退出了内殿,缓步向崇明宫外去。 虽知吴真人所言都是信口胡诌,但一想到宋清安,裴卿眼前便浮现出那对殷红蝶翅。 或许还真如那老道所说,依他看,宋清安若真嫁去了西夜,只怕会将西夜后宫搅得天翻地覆。 被迷了心窍的西夜王……便率兵攻来,也未可知啊。 想到那几件尚且放置在东厂的带毒衣裳,裴卿心下一哂。 公主惹的麻烦可真不少,他做的,早已超出当时约定了。 该收些回报…… 裴卿转了转玉扳指,突然有些想念那温软触感。 — 次日午后,梁帝宣召柳思瑾入宫。 柳思瑾是柳相家中最小的庶女,但柳相为了拉拢朝臣,对柳思瑾精心栽培。其年方二八,已在京中小有名声。 宋清安知道此事时已是晚膳时分了,竹烟一边布菜一边絮絮:“听闻贵妃娘娘去崇明宫求见陛下,被拦在外头,足足跪了一个时辰。回去时差点从阶上跌下去。” “她能不心急吗?” 宋清安已可想见柳绮筠当时心情,被精心培养、正当妙龄的庶妹似是要入宫,若是宠盛一时,她这个嫡姐只怕就会被柳相冷落。 但……梁帝这些年醉心求仙,并不是急色之人。这般突然宣召柳思瑾,还是有些奇怪。 有些想法只要起了苗头,便会在心中生根发芽。 宋清安的眼眸微微亮起,莫非……柳思瑾并不是要入宫为妃,而是…… 窗外忽地传来细细的猫叫声,竹烟神色如常搁下筷子,走到了窗边。 “这样冷的天气,怎还会有猫?” 竹烟一边口中抱怨,一边开了窗驱赶。片刻过后,她轻轻关上窗,到了宋清安身侧时,便将袖袍中的字条递了过去。 宋清安扫过一眼,便将字条放在烛灯上烧了。 带着火星子的纸屑飘散,映在她瞳中,明明灭灭。竹烟仔细觑着宋清安脸色,终是忍不住出声询问:“二殿下他……” 想到字条上的消息,宋清安不由得按了按太阳穴。 “兄长他果然也被阻了。”宋清安心底涌起一阵烦躁,原先眼瞧着兄长便可回京,被柳绮筠柳相那么一搅和,不知又该等到何时。 竹烟自是明白其心中所想,便劝道:“公主也别太着急了,二殿下定会回来的。” “我知道,我就是担心……有人比兄长更早回来。” 宋清安眼眸暗下,平静水面渐渐变得幽深诡谲。 宣王。 自梁帝登基之后,宣王便被赶去了巴蜀封地,从未回京。 可眼下……只怕有人坐不住了。 就是不知,他们为宣王寻了个什么由头? “陛下,臣有一事启奏。” 朝议时,柳相持笏出列,向龙椅之上恭敬道。 梁帝眼眸半阖,看起来很是恹恹:“说。” “上元佳期将至,又逢昭定公主册封之喜。臣斗胆,恳请陛下降旨,让宣王殿下回京。” 话音刚落,大殿之上霎时沉寂。梁帝缓缓直起了身子,低声:“你说什么?” “臣恳请陛下,令宣王殿下回京。” 柳相一板一眼,又重复了一遍。 立在龙椅之侧的裴卿不由得朝柳相看了一眼。 这惯会见风使舵的老匹夫,今日是着了魔不成? 果不其然,梁帝怒极反笑,一时大殿上群臣跪地,无人敢抬头。 柳相如同鹤立鸡群一般,直戳戳站在原地,端的是一副忠烈模样。 “柳自明,他许了你什么好处?” 梁帝盛怒之下,竟直呼出了柳相的名讳。柳相的面色白了白,却是态度坚定。 “一切皆是臣的个人想法,与宣王殿下无关。” “臣以为,上元佳节,本该是团圆日子。宣王殿下数年不曾回京,合该相聚,亦是为昭定公主册封之礼添一份见证。” 裴卿挑了挑眉,算是看明白了柳相的心思。 梁帝生性多疑,早些时候没少杀功臣。其中自是有不少被误杀的忠臣,这么些年过去,梁帝迷上求仙之道,早年之事,都成了他心中业障。 他虽依旧多疑,却变得偏爱“忠臣直谏”这一套。 柳相此番便是刻意而为,纵然说辞蹩脚了点,但毕竟态度已经有了。 就看梁帝可愿接受了。 裴卿睇了眼梁帝,只觉他倒是可怜。 臣子算计,儿女记恨,兄弟阋墙…… 观座下群臣俯首帖耳,可个个都在心里谋算着。 殿中静得让人害怕,不知过去多久,梁帝冷笑一声,却道:“那便听你一言。” “裴卿,传朕旨意,即刻召宣王,回京。” “是。” 裴卿低声应下,侧眸时,正与柳相的视线对上。 裴卿一哂,收回了视线。 他们想做什么,与他又何干? 谁坐在这个位置上,于裴卿而言,都是一样的。 只要梁帝一去,无论新继位的是何人,都不会留他性命。 这样的结局,裴卿早在入宫时便已预见。 他是不被期待的人,从来如是。 梁帝正在一旁斥着柳相,然柳相目的已然达成,被训几句,罚个俸禄,也是不痛不痒。 裴卿垂眸,面无表情地看着殿下,眼前却浮现出宋清安的身影。 那日梅园中,她仰着头,眸中缱绻多情,就那般望着他。 “那……我便来爱你。” 会有人爱他吗?爱他残缺之躯,卑贱之人。 裴卿难得感到几分迷茫。 真情假意,谁又能分辨。 第十六章 庇护 “陛下下旨让宣王回京?” 宋清安几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 “千真万确。” 宋清安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烦躁。 “无事……想他若是刚回京,定会受严密监视,暂时掀不起什么风浪。” 她随手拿起一支珠钗对着光打量,像是安慰自己般喃喃:“给兄长的……还有一些时间。” 殿外突地响起叩门声,竹烟去开了门,见到一位面生的小太监。 “奴是宁水苑延喜,还劳竹烟姑姑通传一声。” 延喜见来人衣饰与外头的宫女不同,心下便有几分笃定,说话更是客气。 竹烟挑了挑眉,直接将延喜领了进去。 公主先前吩咐过,只要是宁水苑来人,都不必再通传。 “奴延喜,见过公主。” “起来吧。”宋清安瞧了一眼,延喜与贺年看起来是差不多的年岁,但延喜看着便更沉稳些。 “你与贺年是……” “回禀公主,贺年是奴的弟弟。” 宋清安了然,两人面容却是有几分相似。 “公主,掌印大人请您今夜过去。”延喜生怕宋清安再问些有的没的,连忙将此行目的先禀了。 “知道了。” 宋清安似笑非笑看了眼延喜,让他退下。 “你瞧他怎么样?” “婢子觉得,延喜要比贺年更稳重些。” 宋清安低眸,不置可否:“你说怎样的人家,才会将两个男孩都送进了宫里?” 宫内的宦人大多出身穷苦人家,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父母才会将年幼的孩子送入宫,以换来几两碎银。想到这一层,竹烟亦有些唏嘘。 贺年与延喜瞧着也不过十几岁,已在裴卿身边做事。刨去培养这两人的时间,他们入宫时的年岁,只会更小。 宋清安却想到了些别的,比如……裴卿。 他是缘何入宫的呢? 想到裴卿那张脸,宋清安便更是疑惑。 那般好样貌……不似出身寻常百姓人家,更别提其日常仪度,都不像是一个宦人。 然不论其出身如何……终究还是入宫了。 宋清安自小长在深宫里,对于那些腌臜事自然有所耳闻。但凡有面目稍清秀些的小太监初入宫,定会受到老太监的磋磨。 更别提裴卿那般近妖的长相……宋清安稍一深想,便觉心惊。 罢了,想这些做什么。 宋清安眉心微动,将这些念头抛了出去。 “竹烟,让小厨房准备一下,”宋清安眉眼带笑,瞧着兴致勃勃,“我想做些糕点。” -- 夜拥三千宫阙,宋清安如前几次一般往宁水苑去。 这几日于裴卿而言倒是清闲得很。书房内,他一身雪衣坐于案前,墨发简单束起,一如谪仙人。 宋清安推门而入时,他合上手中书简,抬眸看去。 裴卿不自觉眯了眯眼,是他感觉错了吗……为何公主看他的眼神,好像有一丝同情? “公主又带了酒,要与咱家同赏不成?” 瞥见宋清安手中提着的食盒。裴卿出声揶揄,显然还记着上回她三杯就倒的事情。 宋清安面靥浮起薄红,自是也想起了那日失态:“我做了些云片糕,送与裴掌印。” 说着,宋清安一边打开食盒,取出其中盛装着糕点的瓷碟。云片糕厚薄适中,白如玉雪,其上还有点点红色映衬。 “前些日子梅花开得正好,我摘了一些晒了花瓣。今日正好加进云片糕里。” 宋清安对自己的手艺还是有几分自信的,淑妃还在时,她便喜欢跟着做一些,久而久之便熟能生巧了。 “公主放着就好,咱家今日请公主过来,另有事要办。” 说着,裴卿一指手边的墨砚:“还有劳公主,替咱家磨墨。” 宋清安瞥了一眼,不知裴卿又想做什么,便先顺从应了。 她袖口上正好有水红色的绣样,衣袖随着宋清安的动作轻轻晃动,袖中香气随之逸散出来。 裴卿再度翻开书简看着,没再管身侧的人。宋清安一边磨墨,一边分神去偷看裴卿。 从长而直的眼睫,看到高挺鼻梁,再到利落的下颌线条。此时裴卿眼眸半垂,长睫于眼下投了一小片阴影,加之他面色苍白,瞧着无端有些脆弱感。 “公主纵使歆慕咱家,也不必这样盯着咱家瞧吧。” 裴卿唇角微勾,连眼睛都不曾一抬,却早就察觉到了宋清安的视线。 啐,什么脆弱! 宋清安立时收回了眼神,磨墨的速度隐隐加快。似乎手中的不是磨条,还是裴卿的头颅。 又过了一时,裴卿估摸着差不多了,便让宋清安停下。 宋清安以为裴卿又要画什么,手已不自觉地搭在了身前。然裴卿却道:“公主给咱家写一遍赏雪宴时作的那首诗吧。” 嗯? 宋清安一愣,下意识抬头去看裴卿。 却见其漆眸幽深,如同一道漩涡:“那日咱家便好奇,为何公主不愿自己写。” 冰凉俊美的面容缓缓俯下,两人的鼻尖几乎碰在一起,裴卿缓缓道:“所以还请公主为咱家解惑。若是公主真有难处,咱家自会相帮。” 宋清安难得有些慌张地避开裴卿视线,一扭身绕过了他。 “裴掌印都这样说了,我自会写的。” 宋清安取过一支笔,面上倒是沉静。笔毫在墨中浸过,她深吸一气,挥毫写去。 这一番架势十足,让裴卿都起了些兴趣。待宋清安写完,他便凑近了去瞧。 裴卿:…… 书房内陷入诡异的沉默,宋清安不忍再去看纸上字迹,默默退到了一侧。 入宫多年,裴卿早就有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只是成为掌印后,这本事便不需要了。 然眼下面对宋清安的这份“大作”,裴卿少有地失语了。 他想过宋清安或许不擅书法,却没想到,竟到了如此地步。 他思量了片刻,才开口:“公主这字……确是特别。” 不知怎的,宋清安听出了几分艰难与挣扎。 “那……裴掌印要帮吗?” 短暂的羞耻过后,宋清安便有了新的盘算。 若是以写字为由,就她目前这个水平,定是需要费好些时日的。常来裴卿这儿不是坏事,诸如打探消息什么……亦会方便许多。 再者说,能有这位大奸宦的庇护,她应对柳绮筠,也能自如许多。 果不其然,裴卿嗤笑一声,最终应下:“帮,如何不帮。” 他冲宋清安招了招手:“过来。” 宋清安依言走到桌案前,旋即被裴卿自身后握住了手。 她整个人都被圈在了裴卿怀里,后者身上的沉香渐渐将她包裹。宋清安被裴卿握着右手拿起了笔,由他带着在纸上一笔一划写去。 宋清安的注意力渐渐从字转移到了裴卿握着自己的手上。 其指节修长分明,苍白手背上隐约可见青筋鼓起,劲瘦有力。 这杀人无数的裴掌印……手倒是生得干净。 第十七章 爱意 “公主分心了。” 裴卿轻声,将宋清安思绪拉回。 屋内烧了地龙,然宋清安的手依旧微凉,裴卿只觉掌中似是握了块凉玉。 “公主若不好好学,咱家也爱莫能助。” 裴卿说着,带着宋清安又落下一笔。 宋清安这才注意到裴卿写了什么。 玥。 这是她的小字,除兄长外无人知晓,裴卿…裴卿又是如何得知的? 宋清安心中渐沉,她从来都知道裴卿手眼通天,却不知其程度。眼下所见,却是令她心惊。 那么这些年…或只是这段时间,她与兄长的来往,裴卿又知道了多少? 她自诩聪颖,焉知在裴卿看来,是否就如跳梁小丑般可笑? “公主会了吗?” 裴卿又问了一句,语调自然,甚至还挺温和。然看着眼前这个“玥”字,宋清安可全然不敢当他温和。 无论裴卿有意无意,这都是一个警告。 她不过是个徒有虚名的公主,走运得其庇护。可裴卿能庇护她,亦能轻松碾死她。 依附他人而生的菟丝花,就该安安分分地听话。 可宋清安从来都不是菟丝花。 “多谢裴掌印教导,我记下了。” 宋清安柔柔和和应声,眸色却渐深。 依附裴卿终究不能长久,若为长远计议……她得换个法子。 “公主若是当真记下,咱家便也放心了。” 裴卿松开手,意味深长地说道。宋清安只充听不懂,执笔在纸上信手画了朵墨梅。 “裴掌印白日本就繁忙,夜里还要教我写字……”宋清安搁下笔,自袖中取出锦帕,隔着帕子捻起一片云片糕,“实在太过劳累,该好好歇歇。” 说着,她另一只手攀附上裴卿胸膛,随后稍稍用力一推。 裴卿微微扬眉,眸中染上兴味。虽然宋清安的力道与他而言简直如小猫挠痒一般,但他依旧顺着力道坐了下去。 宋清安轻启檀口,咬住了那片云片糕。 她环住裴卿脖颈,随后横坐在了他膝上。宋清安一只手渐渐向上抚去,在裴卿颈后暧昧摩挲。她低了头,去探裴卿的唇,眸中柔情融融,丝丝媚媚。 宋清安身形纤瘦,就算整个人压在膝上,也是轻飘飘的。裴卿一手扶住她腰肢,免得她滑下去。 美人蓄意引诱,裴卿自是欣然接受。他没有避开,唇瓣与云片糕轻碰。 宋清安蜷长眼睫轻颤,自是千种风情。她又向前凑了一些,眸中闪过期待之色。 裴卿凝望她许久,终是低眸,咬下了另一半云片糕。 两人的唇一时挨得极近,宋清安几乎能感受到裴卿的气息拂过面颊。她面上隐有热意,于是不自觉地抿了抿唇,低垂了眼睫。 若她再大胆些,方才便能吻到裴卿。 但宋清安心里其实没底,她拿不准裴卿的态度,若是贸然而为……只怕会招来嫌恶。这种事,当然还得让裴卿主动。 宋清安兀自思量时,后脑勺被人扣住,眼前人的面庞却贴近了。 宋清安抬眸,正撞进他眸中。她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看过裴卿,近到……她能看见他眼中的自己。 裴卿的眼睛是极深黑的,像黑曜石,危险而深邃。宋清安看久了,竟有些失神。 分明此时她才是更高位的那一个,但在裴卿的凝视下,她竟觉得自己才是被俯视的那人。 在裴卿更靠近时,宋清安因着心中猜测,慌乱之下闭了眼。 感到唇角一点湿热,宋清安有些愕然。 裴卿只是舐去了沾在她唇边的糕点渣。 “公主的手艺果真不错。” 裴卿眸光微闪,似是意犹未尽。 宋清安倏地睁眼,正对上裴卿戏谑眼神。她不但错想了,还让裴卿给瞧出来了。 许是在裴卿面前失态也不是一次两次,宋清安的脸皮也有变厚的趋向。她微抬下颌,不动声色地挪开了视线,柔声道:“裴掌印若喜欢,我便时常做了送来。” 裴卿也不戳破,哑声道了句“好”。 “裴掌印,册封典礼时,赞者是谁?” “应当是尚仪局的人。” “可以……是裴掌印吗?”宋清安声音中带了些许沙意,素手在裴卿衣上流连,“若能得裴掌印赞礼,玥儿便满足了” “公主,只怕这不合仪度吧?” 裴卿攥住了宋清安作乱的手,懒懒说道。 “裴掌印还担心这个不成?” 宋清安试图挣扎无果,便任由裴卿拉着她,然她嘴上依旧丝毫不让,带着十足的挑衅。 “咱家自然无所谓,”揽着宋清安腰肢的手臂骤然收紧,将她也带近了些,“那公主呢,就不担心让咱家这等阉人为赞,有损名声吗?” 裴卿似是调笑之言,然宋清安却感到其间的危险。 两人依旧贴得极近,可先前那样暧昧旖旎之感却散去了些。 似乎每次裴卿说到自己身份时……都会不高兴。 可偏偏,每次又都是裴卿自己提起的。 宋清安觉得他有病,又不得不去哄着他,将他的毛捋顺了。 “裴掌印便是裴掌印,旁的那些,我从未在意过。”宋清安感觉此时的裴卿就像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得有人哄着劝着,说些不切实际的好听话,才能让他高兴起来。 “纵是全天下的人都厌掌印,我也不会。裴掌印只消记得,这世间还有我。” 宋清安一错不错地望进裴卿的眼中,语气温柔而笃定:“我便是来爱你的……只爱你一人。” 腰间的力道愈发大了,宋清安呼吸一窒,竟感到有些窒息。 “公主所言,可都是真心话?” 裴卿慢吞吞说道,一旁烛火灯影在其面上明明灭灭,看起来如阎罗恶鬼一般。 “自然。”宋清安粲然一笑,“如有半句虚言,定教我不得好死。” 她这毒誓发得果断,倒是让裴卿愣了愣。半晌,他勾起个不甚明显的笑意:“那咱家便答应公主。” 宋清安原还准备了许多表心意的话,然裴卿这般好哄,倒是让她也有些怔忡。 反正她也不信什么毒誓,若真灵验,世间又怎会有如此多的活恶鬼。 到时,册封典礼上有裴卿在,那些想做手脚的人,便该掂量掂量了。 思及此,宋清安更愉悦上几分,连带着看裴卿都觉得又顺眼许多。 她没有再在此处逗留太久,瞧着差不多了便回了长宁宫。 夜色中,宋清安躺在床上,眸中却是一派清明,毫无睡意。 在与裴卿说出那番话时……她亦是在想,若真有“爱”呢? 宋清安从来都不想“听话”,她自有想做的事。可招惹了裴卿,就意味着她落于他掌中,成了只供人赏玩的金丝雀。 可人若爱极了这金丝雀,给它最好的一切,只想听它啼唱一曲。那究竟……是谁掌控了谁? 宋清安不但想做那反客为主的雀,还想啄了那人的眼。 裴卿将她当作掌中雀……她便让裴卿爱上她,成为她掌中人。 此事难度颇大,却也不是没可能。就这段时间的相处来看,裴卿对她,尚且有几分兴趣与好感。 一切,皆可徐徐图之。 第十八章 册封 上元节至,册封大典如期举行。 天际微露白色时,宋清安便被宫婢们拉起。 一众侍婢挤挤挨挨围在宋清安身侧,几乎将竹烟都要挤了出去。 因着宋清安既要受册封,又需祈福的缘故,这日装扮起来格外隆重,翟衣头冠都择了最高规制的。 这一梳妆便费去了两个时辰,其间宋清安皆昏昏沉沉的,直到头上一沉,她方醒了神。 “公主,时辰差不多了。” 竹烟在一侧小声提醒,顺便将糕点用油纸包了,递到宋清安手中。 头上的九翟冠过于沉重,宋清安只得挺直了脖子,连点头也不能。她轻声应过,便自椅上起身,立时有侍婢上前扶住了她。 竹烟没有跟上去,立在原地看宋清安缓步离开。 公主要离宫整整一日,她得守在此处。至于公主身边……还有掌印大人派来的人。 册封礼在鸿宁宫,宋清安需先至侧殿跪受册封,再到大殿向梁帝八拜谢恩。 也不知裴卿是如何与梁帝说的,总之宋清安入内殿时,便一眼瞧见早就候在里头的裴卿。 他换了那身玄衣,着了绯色蟒袍,头戴嵌金三山冠,长身玉立于东南角。四边女史各个屏息凝神,垂首低眉。待宋清安走近了,她们齐齐福身见礼,连裴卿都弯了弯腰。 “见过公主。” 宋清安侧眸睇了他一眼,眼中隐含笑意。 两人一前一后行至御案前,宋清安于阶前跪下,裴卿则走到其上捧了诏书宣读。 诏书内容与先前的基本相同,裴卿漫不经心念着,一边打量下首的宋清安。 她虽跪着,然腰背笔直,眼睫低垂,面容沉静。头上九翟冠点翠精致,镶嵌松石、翡翠、玛瑙、碧玺等,璀璨华贵。冠上双凤各衔一串珍珠,垂坠下来,泛着柔和的光泽,与耳下梅花环交相辉映。 她身着深青色翟衣,其上用金银丝线绣了鸾鸟花卉。宋清安素日里极少这样隆重,然如此装扮起来,也是雍容华丽,自有一番威势。 珠翠华衣衬得她面容愈发昳丽,美得不似凡人。 裴卿不动声色收回了视线,诏书也念到了末尾处。 “……誉垂后世。钦此。” 他将诏书收起,递给一旁跪着的女史,再由女史将诏书放入宋清安手中。 宋清安口中谢恩,随后起身,在女史跟随下前往大殿。 梁帝已在御座之上,宋清安只撩起眼皮飞快扫了一眼。走到大殿正中,她便不再往前,拎起衣摆跪下,恭敬行了八拜礼。 梁帝依照仪制说了几句告诫之语,册封礼仪便该到此了。宋清安已告了退到殿外,却被外头的柳绮筠叫住。 柳绮筠不是皇后,因此不能与梁帝一同在御座上,但她毕竟是后宫贵妃,因此便领着一众后妃在外头观礼。 “公主,仪式还未结束呢。” 宋清安微微扬眉,看向柳绮筠。今日的柳绮筠倒是瞧不出因柳思瑾入宫而忧虑的模样,甚至还有些得意。宋清安自是知晓柳绮筠为何得意。 按先前梁帝的允诺,在册封礼上,梁帝会下达和亲旨意。 但……宋清安抿唇一笑,从容道:“是,多谢娘娘提醒。” 柳绮筠轻笑一声,不再多言。 只消再过一时……她便笑不出来了。 按理说此时梁帝便该出来了,可她们又等了大约一盏茶,依旧不见梁帝身影。 柳绮筠面上笑意渐淡,眉眼间浮起不安。 正当众人暗自猜测时,鸿宁宫外又传来动静,一众侍婢拥着位女郎向内殿而去。 看清那女郎面孔后,柳绮筠的眼睛微微睁大,有片刻失神。 思瑾?思瑾怎会在此处? 难道陛下并不是想将思瑾纳入后宫,而是…… 霎时间,柳绮筠呼吸一滞,回过头看向一旁优哉游哉的宋清安,凤眸中如淬毒般。 “怎么了,贵妃娘娘?” 宋清安温和问询,然在柳绮筠听来,这与挑衅无异。 但人多眼杂,纵她十分想教训宋清安,眼下也只能将这口气咽下去。是以柳绮筠强压下怒气,牵出笑容:“无事。” 直觉告诉她,此事与宋清安脱不了干系。 柳思瑾很快自殿内而出,其后跟了个宣旨的太监。 观柳思瑾眼眶微红,面上的笑容甚是勉强,柳绮筠的心愈发沉重。 “奉天承运宽温仁圣皇帝诏曰……着玉和公主与西夜共结连理,安稳固邦。钦此。” 柳思瑾便是那新封的玉和公主了。 宋清安跪在后处,眸中笑意几乎要掩饰不住。 柳思瑾和亲,对柳氏来说,的确是一件不大不小的损失。 柳绮筠啊柳绮筠,当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场册封礼也该结束了,宋清安随众人起身,接她去宫外的软轿已在外头候着。 “公主当真要与柳氏作对吗?” 柳绮筠与宋清安并肩而行,两人皆假笑着,外人看去倒是一派和谐。然这两人来往言语却是暗藏锋芒,尽是无声硝烟。 “娘娘,清安从无此意。”宋清安温温一笑,“可有人来算计,我也只好同样还敬对方了。” 她脚步一顿,向柳绮筠福了福身:“娘娘大人大量,还望多多担待,清安先告辞了。” 柳绮筠默然望着宋清安离去背影,眸中冷意渐深。 — 软轿行至第二道宫门便停了下来,宋清安从轿上下来,步行走出第一道宫门。宫外,接公主的鸾驾已等候多时。裴卿骑在马上,身后是一大批的羽林卫与东厂厂卫;道路两侧,则按官阶依次站了大臣及其家眷。 他眯了眼,看着缓缓向自己走来的人。 宋清安也看他,心里还有些意外。她原只提了让裴卿来担赞者,却没想让裴卿护送她入寺祈福。 毕竟以裴卿的身份,这样的事情,他应当是不屑做的。 不同于先前在宫内,此时裴卿腰间带剑,坐于高头大马上,厂卫在他身后围了个半圆。若无视裴卿周身阴冷杀意,倒是很像来迎亲的郎君。 待宋清安走近了,裴卿翻身下马,去扶宋清安上轿。后者则十分自然地将手搭在了他的小臂上。 登上鸾驾的那一刹,宋清安微微侧头,轻声说:“多谢掌印。” 裴卿抬眼看去,昭定公主那双漂亮勾人的眸子里闪着细碎的星光,朱唇点红,梨涡浅浅。两人眼神相撞,各自心照不宣。于是裴卿低笑,也轻声道:“咱家的分内之事。” 待宋清安在轿内坐下,裴卿利落上马,走到鸾轿前方。厂卫与羽林卫各自散开至鸾轿两侧,刘泉跟在裴卿身后,高声喝道:“起轿——” 一众人马浩浩荡荡向镇国寺行去,两侧群臣跪拜,呼声震天。 第十九章 摘月 宋清安端坐在轿内,听着两侧之声,眉目愉悦舒展。待队伍行到了京城最繁华的街巷,周边声音也嘈杂起来,不再像宫城附近那般。 裴卿早早派人开道,是以百姓都挤挤攘攘地在道路两侧,伸着头看向鸾轿。宋清安心神一动,悄悄掀起帘子一角,往外看去。 街市为了上元节已经装点起来,各处都挂着精致的灯笼。只是当下还是白日,灯笼都未点起,少些氛围。 这还是她第一次出宫,宋清安心里觉得新鲜,借着那掀起的小角看了许久。 鸾轿经过之地,百姓皆叩首问安,直到快到山下了,喊声才小起来。 为显诚心,祈福队伍皆要步行上山。所幸镇国寺在的山并不高,哪怕宋清安穿着沉重繁琐,也勉强可以走一走。她接过裴卿的手下了轿,由他扶着,一步一步向山上走去。 叩拜、焚香、静坐……一系列仪式结束,已是三个时辰后了。宋清安在住持安排的厢房内住下。由于竹烟还病着,这次带来的侍女是裴卿安排的,叫翠珠。 翟冠卸下,宋清安觉得脖子一轻,整个人如释重负。她疲惫地喟叹一声,其余侍女也上前为她卸下钗环、脱去翟服。 简单梳洗一番后,宋清安便睡下了。虽然自早上只简单用了块糕点,饿得很,但现下还是困倦先战胜了她。 这一觉睡到了傍晚,还是翠珠来唤她起身去用膳。晚膳后,就要去佛堂里彻夜诵经祈福。 宋清安已换了燕居服,跪在蒲团之上,双手合十,闭目念诵,满脸虔诚安和。 听着佛堂外声音渐歇,宋清安缓缓睁开了眼睛。她拎着裙摆从蒲团上站起,一边轻轻捶打着发酸的腿,一边向翠珠问道: “你可知裴掌印住在何处?” 翠珠微愣,答道:“婢子知道,公主是有什么事吗?婢子可以代您去通传。” 宋清安抬手,翠珠赶紧过去扶住她,只听昭定公主柔柔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不必,带吾去见他。” 翠珠低声应是,将斗篷取来给宋清安披上,不再言语。 城里的声响隐隐约约地传上山来,宋清安听着,越发向往。裴卿的厢房离佛堂不远,所以很快便到了。 翠珠自觉地守在了外头,宋清安推门而入。 房内未点灯,裴卿不知何时又换回了那身玄色衣衫,他静静站在窗前,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听到有人进来,他慢慢转头看来,窗外惨白的月光映在他脸上,令人生寒。 见是宋清安,裴卿懒懒抬眼,似笑非笑问道:“公主不应该在佛堂吗?” 宋清安走到裴卿身边,和他一起看向窗外。此处正对山下,京城景貌尽收眼底,只见城内街巷灯火辉煌,如星河倒注,浴浴熊熊;游人如织,手中彩灯如豆,缓慢地在街巷间移动。 “我只是,有些想裴掌印。” 她语气轻轻,说出的话很快逸散在黑暗中,却如羽毛般在裴卿心上拂过,留下一阵酥麻痒意。 “咱家倒觉得,为百姓祈福,该比见咱家重要吧?”裴卿一手按在窗槛上,“公主不怕被人发现吗?” “那佛堂里就我与翠珠两人,不会有人发现的。”宋清安自后轻轻拥住裴卿,眼眸亮亮的。 “何况……只要有裴掌印在,我便什么都不怕。” 裴卿不置可否,却握住了环在他腰间的手。 “所以公主来寻咱家,想做什么?” “我想……我想与裴掌印去灯市看看。” 见裴卿没有回答,宋清安试探着补充道:“若裴掌印不愿,倒也……” “依公主的意思。” 宋清安还不曾说完,裴卿便突然答应了。 她原只是随口一问,裴卿答应是好,就是不答应,她也有其他法子让他俩接着独处。 不曾想他真的答应了…… 宋清安心底划过一丝雀跃,不仅是为着裴卿的允诺,还有一些,是为着能去灯市瞧一瞧。 说到底也只是十七岁的女郎,又一直囿于深宫。民间的热闹,于宋清安而言,自是样样新奇。 宋清安的身量也算高挑,但在裴卿面前也不过刚好够着肩头。她侧了脸贴靠上去,似是依恋极了:“裴掌印待我真好。” “只要公主一直乖乖的,纵是要那天上的月亮,也使得。” 裴卿拍了拍环在腰间的手,宋清安乖觉地松了手,退到窗侧瞧着他叫来刘泉吩咐了什么。 她整个人皆隐在黑暗中,阴影掩盖了她的面容。先前那些恋慕神情尽数褪去,宋清安的眼眸黑沉沉的,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将明月摘与我。 刘泉很快去而复返,手中拿着一银色面具。 月光之下,面具上的花纹透出凉意。裴卿将面具戴上,只露出了下半张脸。 一旁的宋清安失笑一瞬。 裴卿此人虽不在意世人眼光,却也不想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公主随咱家来。” 裴卿负手出了厢房,并让翠珠继续回佛堂呆着。 翠珠偷偷望向跟在掌印身后的昭定公主,压下心中疑惑,福个身退下。 此时大多僧人都在各自房内修行,或是早已歇下,又加上裴卿着人处理过。宋清安随其一路到寺门,竟是没有遇见一人。 刘泉已备好马匹,正在寺门等候。 裴卿先行上马,随后向宋清安伸手。 宋清安仰头看去,一轮明月高悬,周围散落着二三星子。月光倾泻下来,洒落在裴卿身上,黑暗勾勒出他的轮廓,那面具给他添了几分清冷疏淡。 好似神祇。 宋清安心中微动,一脚踩在马镫上,递出自己的手。裴卿随即握紧手中柔荑,将宋清安拉上马,也圈在了怀中。 熟悉的沉香袭来,宋清安没来由地感到安心。头顶传来一声低呵,胯下马匹“嘚嘚”向山下跑去。 迎面而来的寒风刀般割着面颊,宋清安的兜帽早已被吹落,发髻微松,香气随着风飘散,隐约回荡在裴卿鼻尖。他分神低头看了眼,只能见到怀中人的头顶。 宋清安被风吹得瑟缩了一下,往后蹭了蹭,彻底贴进裴卿怀中。察觉到身后人一僵,宋清安如得逞般笑了笑。 她真的不讨厌和他接触。 甚至…有些喜欢。 裴卿有意给宋清安挡了风,后者靠在其怀中,一时竟有些昏昏。 宋清安不自觉想到,其实她接近裴卿的过程虽危险……却也当真简单。毕竟裴卿,从未拒绝过她的亲密接触。 这并不太正常,她也曾听宫人们说小话时提到这位掌印,称有那胆大宫女妄图攀附裴卿,竟是被划破脸砍了手脚扔进了掖庭。 两人在城外下了马,宋清安站在一旁瞧着裴卿拴马时,一边思索着。 裴卿对她宽容……给予优待……其中到底要何隐情? 一个公主身份而已,只怕裴卿压根瞧不上吧。 宋清安理了理兜帽,将身上褶皱抚平。见裴卿向自己走过来,她又挂上了柔和笑意。 第二十章 灯会(1) 今日是上元节,城中一切禁令解除,城门也会彻夜开启,自是“金吾不禁夜”。 宋清安与裴卿并肩而行,在人群中倒也和谐。 梁朝内,男女设防并不十分严格,至于上元夜这样的时候,便是大家都默认的与心上人相会的日子。想来宋清安与裴卿这般出现,便被大家默认为结伴而行的贵女与贵公子。 见过宋清安真容的人并不多,她也不担心被认出来。至于裴卿……他都戴了面具,应当不会出什么岔子。 城中灯火如昼,四处明灯高高下下,一片璀璨富丽。街上鬓影衣香、锦衣交错,多的是像他们一样出来赏灯游会的男女。时不时有女郎娇笑声略过耳畔,随风飘去。 宋清安看哪都觉得新奇,竟是瞧得眼花缭乱。 越到城中,人潮便越拥挤。宋清安只顾着看热闹,忘了一旁还有个裴卿。在人群挤挨下,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 手腕骤然一紧,宋清安被一股力道拉了过去。 终是裴卿看不下去,选择主动牵住宋清安。 他语中几多无奈:“公……玥儿,若是把你丢了,我可不好交代。” 被裴卿念着小字,一如情人间亲昵呢喃。宋清安垂下眼睫,面上不显,手却悄悄动作着,与裴卿十指相扣。 在打算去寻裴卿时,宋清安便精心装扮过。她梳了寻常的三绺髻,戴了京中正流行的首饰,穿了件鸦青色织金藤纹长裙,身披山茶红孔雀纹斗篷。 一眼看去,便是高门贵女的模样,但并不会让人想到更多。 裴卿默许了宋清安的小动作,由她将自己牵得更紧。 这两人皆是样貌气度出挑的,宋清安不消多说,就是已覆了面具的裴卿,都引得身旁经过的女郎们频频回望。 宋清安不由得侧眸去看他,心下轻轻吟道。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这诗来形容裴卿样貌,倒是恰如其分。 两人逛到一花灯铺子前,宋清安驻足片刻,眼神在其中两盏上流连。 一盏兔子灯,一盏江南十三景。 四周人声喧闹,裴卿只得俯身在宋清安耳畔道:“公主若喜欢,便买了去。” 宋清安却摇了摇头:“罢了,这东西带着还是有些不便。” 明日离去时,她带着这两盏花灯,岂不露馅吗?虽然裴卿定有解决的办法,但这样的小事也不必麻烦他。 见如此,裴卿也没再坚持。他又看了一眼铺子老板的模样,便由着宋清安将自己拉走。 需知裴卿那身玄袍本就与周遭格格不入,更兼他腰间佩剑。虽有面具遮掩一二,亦无法挡住他冷厉目光。可怜那小摊老板被盯了一眼,霎时全身汗毛倒立。 见那奇怪的郎君走远,老板悄悄抹了把额头。 怪哉……这公子…怎么那么像一个人呢? 宋清安拉着裴卿四处走走停停,目光又被卖冰糖葫芦的小摊吸引。 几串糖葫芦插在把上,糖壳晶莹剔透,山楂饱满红润。宋清安眼睛一亮,轻轻晃了晃牵在一起的手,颇为期待地看向裴卿:“穆之,我想吃那个。” 穆之? 面具之下,裴卿挑了挑眉,站在原地没动。 宋清安不得不踮起脚,在裴卿耳畔道:“掌印,这是我给你取的字。” “穆如清风,心向往之……” 语毕,宋清安笑意盈盈看着他:“怎样?好听吧。” 面具冷硬的线条在城中诸多灯火映照下变得柔和,给她一种裴卿眼神都变温柔的错觉。 半晌,裴卿似是微微点了头,随后给了小贩几两银子,拿了糖葫芦递给宋清安。 宋清安笑吟吟接过,手心却起了层薄汗。 他连这都接受了……实在…不对劲。 她还不认为自己如此能耐,现在就能有裴卿的喜欢。究竟是什么……让裴卿这般纵容她? 宋清安举着糖葫芦默默不语,裴卿还当她是累了,便带她在路边卖馄饨汤圆的小摊前坐下。 摊主远远瞧着,便知这两人非富即贵。老板生怕一不小心唐突了二人,便也不过来,只远远地招呼了一声。 坐下的那一刻,宋清安才觉出些疲累,腹中饥饿之感也逐渐明显。嗅着馄饨与汤圆的香气,宋清安“咔擦”一口,咬下一个山楂。 甜脆的糖壳与柔软微酸的山楂果肉在嘴中绽放,宋清安不自觉地眯眼,神情像一只餍足的小狐狸。 感受到裴卿看向自己的眼神,宋清安稍稍收敛了一些,还向他递了递糖葫芦:“卿卿要尝尝吗?” 面具让宋清安不太能看清裴卿的眼神,只能见他嘴角似是噙笑。 裴卿直勾勾看着宋清安,倾身咬下一口。殷红薄唇沾上了些许糖碎,一小截舌尖略过唇瓣将糖碎带去。 宋清安瞧着,无端感到些脸热。 正好山楂开胃,亦是为掩饰尴尬。宋清安叫来摊主,要了两碗汤圆。 她今日饿了大半天,晚上又只用了些素斋,压根没吃饱,所以吃下一碗汤圆还是绰绰有余。待摊主将汤圆端来,两人都专注于碗中那软糯香甜的芝麻汤圆,不再说话。 冬日寒冷,刚出锅的汤圆还散发着腾腾热气,裹挟着糯米与芝麻的香甜。两人的面孔模糊在氤氲雾气后,互相看不清晰。 宋清安咬了一口,滚热的芝麻馅流淌在其口中。她微微吸着凉气,眼中泛起酸涩之意。 她已许久没有在上元夜吃过汤圆了……上一次,还是母亲仍在的时候。 借着雾气遮掩,宋清安任由泪水落下两滴。 似有所感般,裴卿抬眸看向宋清安,见眼前人将头埋得极低,他收回视线,若有所思。 无人知晓,人人唾骂的裴掌印与本该在寺中祈福的昭定公主,就如此明目张胆地出现在人群中。 灯市喧嚣,如沸如腾,车马纷沓,留香满路。裴卿与宋清安身处其中,却又独立于外。那厢人潮涌动,这厢却安静宁和,自成一片天地。 一碗汤圆下肚,两人都感暖和了些。宋清安亦整理好了情绪,再看向裴卿时,又如往常般明媚。 “我们走吧。” 宋清安起身,主动去拉裴卿的手,仰脸与他粲然一笑。 裴卿却分明瞧见她微红的眼尾与鼻尖。 他略略扫了一眼,并没有说穿,只微微颔首,轻声道: “好,我们走。” 第二十一章 灯会(2) “这位公子,这位小姐,要不要去城西放个花灯?” 城西那道河今夜正好可以放花灯,眼前的少年正是被那处的老板派来到城中招揽生意的。见这二人衣饰华贵,少年大着胆子上前询问。 那位公子……看起来好吓人…… 宋清安眨了眨眼,转头去瞧裴卿:“穆之,不如就放一盏?” 裴卿心里对这种虚幻幼稚的许愿活动嗤之以鼻,但见宋清安似是颇有兴致,便应了下来。 他本就是给公主作陪,她想做什么,就依着吧。 宋清安眉眼舒展,颇愉悦地让少年引路。 城西已聚了不少人,河上花灯绵延数里,莹莹烁烁,远缀良夜。如银汉迢迢落于人间,河面天宇遥遥相连。宋清安觑着眼远眺,竟是看不见尽头。 “公子小姐,在这边。” 少年一指不远处,宋清安柔声谢过,拉着裴卿挤进了人群中。 或许是裴卿周身总有股挥之不去的凛然,或是因他佩剑而行。原先还拥在一处的人群在这两人进来后诡异地散了散,留出一段距离。 宋清安执笔在纸条上认真书写,裴卿抱臂看着,见她动作分外小心虔诚,不觉有些好笑。 “玥儿还信这个吗?” 彼时宋清安正将花灯放入河中,灯与水面轻碰,荡开一圈圈涟漪。她凝目望着两盏花灯皆漂远了,这才回答裴卿。 “有时候,还是得信些什么,才有继续下去的希望。” 她往后退了半步与裴卿并肩而立,一同看着河边还在放花灯的人们,冷不丁问道:“穆之,若真能灵验,你可有什么心愿想许吗?” 面具之下,裴卿低眸微哂:“没有。” 他的心愿早由他自己一一实现,从前欺他的……皆被他亲手了结。 宋清安却并不信,她缓缓道:“我以为,人总是贪心的。有了这个,便会想要另一个没有的东西。” “有人只想活命,有人活命后便想要富贵,有人富贵后便要权势……” “那么穆之呢,还会想要什么?” 宋清安说着,一边将头向裴卿肩上靠去,两人的手牵在一起,是方才她说话时主动的。 她似是询问,却是在明晃晃暗示。 裴卿一人之下,只手遮天,唯独缺的是一个身边的人。 他的确缺……但他会想要吗? 宋清安心中并不确定,倒是有几分担忧。 只听裴卿轻呵一声:“难道玥儿猜不到吗?” 他揽住宋清安,侧了头看她:“玥儿这般聪慧,应到已经猜到了吧?” 即使有面具遮掩,宋清安依旧能感受到裴卿极具侵略性的眼神。她一时哑口,片刻后低低道:“我又怎敢猜测穆之在想什么呢。” “但……”宋清安握住了腰间的手,诱哄一般,“穆之放心,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裴卿望了她许久,终是移开了视线。 “那你呢,你会许什么愿?” “穆之,心愿说出来可就不灵了。” 宋清安眉眼一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实话实说可不成,毕竟她写的是……愿兄长诸事顺遂,大业可成。 这狡猾的小骗子,方才还哄他说什么,眼下便如此搪塞。裴卿不善地眯了眯眼,如同惩罚般掐了掐她腰间软肉。 冬日衣裳穿得多,宋清安只觉腰上一痒,躲闪间又往裴卿怀中挤了挤。 “该到子时了。” 如同回应他所言一般,城楼上古钟敲响,低沉钟声回荡在城中。有细雪自上空缓缓飘落。 “砰”地一声,天上绽开焰火。火树银花,落下星痕累累。宋清安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定定地看向天空。天上明河倒映在她眼底,璀璨夺目,万般风华绽放。她发上也落了些许白雪,鼻尖被冻得发红,面色欣喜。 她看得出神,裴卿也不打扰,静静立在她身侧。良久,宋清安才轻声道:“穆之,你说这焰火如此亮堂,天上的人可能瞧见?” 她似乎也不是想从裴卿那儿问什么,不待回应便又絮絮说了下去:“大抵是可以的吧……或许隔着焰火,还能再见地上人一面。” 裴卿不置可否,宋清安今夜一直都有些奇怪,到此刻,他大抵猜出了是为何。 其实她今晚都挺开心的,但不知为何,城中燃起焰火的一刹,宋清安莫名感到一阵空虚寂寥。 周遭那般热闹,她却觉得一切皆是轰轰杂音渐渐远去,天地间徒留她一人。 宋清安默默低了头,不愿让裴卿看出异常。 恍惚间,她听得一声叹息,随后有人将她拥在怀中。 似有人与她道:“想哭便哭吧。” 宋清安靠在裴卿胸膛之上,如同愣住了般微微睁大眼。他拢了拢鹤氅,将宋清安裹在里头。 子时已过,城中依然热闹。夜色之下,从河畔望向城内,城内的灯火柔和明快,人声熙攘。 方寸之间,一切感觉都被放大。但宋清安终究还是没哭,她闭上了眼,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还有……裴卿的心跳。 “咚、咚、咚”,有力而缓慢,和着那烟花绽放之声,他们并不是第一次相拥,可这一次,却是宋清安最为放松安心的。 身上的鹤氅隔绝了一切寒意,宋清安主动搂了裴卿,隐隐感受到其衣下体温。 也不知自何时起,宋清安不再排斥那股沉香气息。 嗅到沉香时,她的警惕在减弱……而依赖渐强。 这可真不是个好兆头……宋清安于心中喟叹。 或许以后……她可以考虑留裴卿一命。 “穆之。” “怎么。” 裴卿望着漫天飞雪,神色疏离淡漠,语气却是少有的温和。 “这算不算……恰逢暮雪亦白头?” 裴卿低眸看去,宋清安发髻上落了不少雪子,白色在墨发上极为明显。 “我在想,若能一直如此便好了。” 宋清安闷声,裴卿却听出了她说话时的哑意。 若他们当真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小姐,可能也不错吧? 裴卿及时止了不切实际的念头,直觉告诉他,再想下去很危险。 “公主,该回去了。” 他没有接宋清安的话,只是淡淡提醒了一句。 “是,该回了。” 宋清安温顺地自他怀中退出,戴上兜帽缓缓往回走。 他们的时间并不多,待回到寺中,她又成了昭定公主,而他依旧是权奸裴卿。 宫中不会有“穆之”,亦不会有“玥儿”。 某些事,大抵只能留在宫外。 想到尚且在边地的兄长,宋清安心中微沉。 明日迎接西夜使团的宫宴……或许是个机会。 第二十二章 花灯 漫天雪子飞舞,裴卿护着宋清安,驾马回了镇国寺。北风凌冽,天凝地闭,只有两人相贴之处散着暖意,像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刘泉瞧着掌印与公主直到子时之后才归来,不由得将头埋低,逃也似的将马牵走。 每次掌印与公主密会他都知道,若是之后两人决裂,他会不会被掌印杀了灭口啊? 一想到此,刘泉不由得心中戚戚。 宋清安由裴卿送回了佛堂内,里头的翠珠在等待中,已从焦急变为木然。见公主是由掌印送回的,她竟没感到多少惊讶。 “多谢裴掌印相送。” 宋清安柔柔一笑,借着身子遮挡悄悄牵起裴卿的手,小指在他掌心一勾。 裴卿微不可查地笑了笑,回握了她的手,随即转身离去。 宋清安倚在门边,瞧着他离去背影,没头没脑地问了翠珠一句。 “翠珠,裴掌印对人是不是挺好的?” 翠珠:? -- 翌日大早,镇国寺前车驾已备,等着将宋清安接回宫中。 住持领着寺中僧人将宋清安送了出来,宋清安走在前头,不时回身与住持低语几句。临告别了,住持瞧着倒是颇为不舍。 这新封的昭定公主脾气好,又有慧根,说话十分得体熨帖。住持与许多宫中贵人打过交道,上一个如此的,还是淑妃。 想到淑妃,住持看向宋清安的眼神中带了些悲悯。 阿弥陀佛。 那位娘娘是良善之人,却命中悲苦,但愿佛祖能庇佑她的儿女。 唯二知晓昨夜宋清安与裴卿在一起的翠珠与刘泉,此刻低眉顺眼混在人群中。听着寺中僧人对宋清安的称颂,两人心中都有些木然。 啊,若是你们知道公主实际与谁在一起,恐怕就不会说这些了。 宋清安柔声谢过住持,转身登上马车。她撩开小帘向外看去,正好见到裴卿。 她眼眸弯起,浮现点点笑意,如星辰闪烁。 裴卿状似无意地向宋清安方向看了一眼,旋即驾着马到了队伍前头,神色一如往常。 祈福队伍平安回宫,梁帝按惯例封赏下去,一并的还有册封后的赏赐。 各式胭脂水粉、绫罗绸缎、首饰头面流水般地送进来,竹烟倒是干劲十足,指挥着宫婢们一一将赏赐登记了收入库房。 末了,贺年也来了长宁宫。 宋清安自镇国寺回来后便回了内殿补觉,对外头的这些事毫不关心。 翠珠被裴卿指给了宋清安,虽然其中有监视意味,但她宫里有个裴卿的人在,日后去寻裴卿也更便利些。 宋清安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梦中一会儿是淑妃哀愁的面容,一会儿是宋清怀离去的背影,一会儿又是……一尺白绫与悬空的双脚。 昏暗帷帐内,宋清安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她盯着帐顶,一边大口喘着气,心跳得飞快。 她又梦见了……梦见陆家被抄斩的那一日。 那是此后一切的开始,作为陆氏女的淑妃虽然因梁帝宠爱活了下来,但她彻底心死,不愿再与梁帝来往。 失宠后的淑妃在宫中境况自是一落千丈,然因着一双儿女,淑妃咬牙又坚持了一年。 直到……梁帝下旨,将宋清怀送去了秦州。 那时的宋清怀才十三岁,让他去秦州边地,无异于是送死。 许是打击太大……淑妃终是支撑不住,用一道白绫断送了自己。 刚开始的那段时间,宋清安日日都会梦见抄斩那日的宫内情形,与其后母亲的死状。 这梦魇已许久不曾出现,现在却阴魂不散地又来缠上她。 宋清安揉了揉头,缓缓撑起身子。 她得快些……再快一些。 为了母亲,为了陆家枉死的冤魂……还有兄长。 宋清安默默攥紧了掌心,片刻后又松开。 她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只她一人在宫中,还是势单力薄了些。 上一次混入宫女之中已是她离成功最近的一次,可这样的机会再不会有了。 想到死去的小芍,宋清安心有愧怍。 守在帐外的翠珠听到动静,便向里问道:“公主要起身了吗?” 宋清安默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外头的是翠珠。 “竹烟呢?” “回禀公主,竹烟姐姐在清点库房呢。” 宋清安良久才应了一声,自帷帐内递出一只手:“安排梳妆吧。” 翠珠应喏退下,不一会儿便带着四五侍女进来给宋清安梳洗。 铜镜之前,宋清安神情恹恹,连她自己都有些看不下去,吩咐侍女多上些珍珠粉与胭脂。 正此时,竹烟掀帘进来,手中捧着一个檀木盒;身后两个侍婢各提了一盏灯。 “你们先下去。” 竹烟将正给宋清安梳妆的侍婢尽数屏退,又看了眼一旁的翠珠。 罢了,她是裴掌印的人,留着也无妨。 “公主,这是掌印大人送来的。” 宋清安侧了身子,一眼便看见那两个侍婢手中提着的东西。 一盏兔子灯,一盏江南十三景。 便是前夜她看中的那两盏。 宋清安眼瞳微缩,似是不敢相信。 一旁的竹烟揭开檀木盒盖子递过来,一支玉垂扇步摇静静躺在里头。其玉色温润翠水,雕刻精细,宋清安拿起它,触手温润,确是上好的羊脂玉。 “放我妆台上吧。”宋清安轻轻放回玉步摇,合上盖子。 “那这两盏灯呢?” “放床边吧,左右各一盏。” 宋清安边说着,终是露出了些笑意。 “对了公主,贺年今日来送东西时告诉婢子,可能几日后公主就要迁宫了。” 这倒是个好消息,竹烟说起此事时,眉眼间也带了些笑意:“公主可早些准备起来了。” 宋清安有意无意睇了眼翠珠:“陛下的意思吗?” “这……婢子便不知了,大抵是吧。” “新封的玉和公主,居在何处?” “就在长乐宫呢。” 宋清安了然,若和亲之人依旧是她,想来眼下住在长乐宫的,便是她了。 梁帝可不会关心后宫之事,柳绮筠被她摆了一道,自然不可能好心地安排迁宫。那便只有…… 裴卿。 宋清安不由得叹了一气,她原先可没想让裴卿做这么多呀。这下可好,她欠裴卿的越来越多,只怕要连本儿都折进去了。 “知道了,”宋清安点了点头,竹烟正要退出去,宋清安又叫住了她,“宫宴是几时开始?” 竹烟亦有些记不清,一旁的翠珠接话道:“回禀公主,是未时。” “那便快些梳妆吧,”宋清安复又面向铜镜而坐,一手拿起妆台上的玉步摇把玩,“今晚宫宴……便戴这一支。” 第二十三章 宫宴 宫宴设在华仪殿,今夜参宴的不止有西夜使团,还有……宣王。 此外还有几位重臣亦受到了邀请,柳相也在其中。 梁帝看见下首的宣王,面色不善,但终究碍于颜面没说什么,宣了开宴。 西夜王派出的使者是西夜二王子,耶宁阿初。 西夜人生于草原之上,大多健壮直爽,行为豪放。但耶宁阿初却并非如此,比起西夜人,他更像是大梁人。 宋清安微眯了眼,打量着这位二王子。 其面皮白净,眉眼清隽,端的是温润如玉、谦谦君子。感受到宋清安的视线,耶宁阿初不避不让,反而温和地向她笑了笑,举起酒樽示意。 宋清安还之一笑,他瞧着倒是无害。 可是被西夜王指定出使大梁的人,又怎可能如外表般好欺负。 来宫宴之前,翠珠与宋清安说了许多关于耶宁阿初的事情。 他的生母只是西夜王后宫的一个低位妃嫔,只在诞下二王子后被短暂关注了一下。耶宁阿初的处境称不少好,自他生母有孕起,西夜王妃就开始算计着要落了这一胎。 这样糟糕的环境,耶宁阿初不但有惊无险地长大了,还获得了西夜王的重视,此人不可小觑。 近几年西夜王已将立储提上日程,二王子与王妃所出的大王子之间明争暗斗不断,互相都没讨着好。 此次出使大梁,或是一个让耶宁阿初取得优势的契机。 思及此,宋清安看向耶宁阿初的目光愈发和善。 他们西夜的家事,她可管不着。但若能借此帮兄长一把,她也不介意做个顺水人情,助这二王子一臂之力。 莫名地,耶宁阿初感到后颈发凉。他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昭定公主,下意识觉得绝对不能和此人扯上干系。 宴会开始没多久,耶宁阿初便起身向梁帝祝酒,顺势让人将献礼呈上。 说是献礼,其实都是些常年进贡的珍宝。诸如夜明珠、翡翠之类。但最后一样却不一般。 一位西夜打扮的美人袅袅婷婷自殿外入内,向上首梁帝盈盈一拜,含羞带怯。她抬眸时,露出一双水洗般的碧蓝眼瞳。 纵梁帝于女色无求,见到这等美人,依旧睁了眼,向前倾身。 宋清安不由得一笑,大梁与西夜和亲,西夜又送美人来…… 岂不是就说,大梁的和亲公主在他们西夜眼中,与这被当作礼物的女子相同吗? 柳思瑾就坐在宋清安一旁,见此情形,面色微僵。 宋清安瞥了眼梁帝身侧的柳绮筠,果见她也笑意稍淡。 一个进贡的美人根本威胁不到她,让她不悦的,是背后的折辱意味。 西夜不过区区蛮夷,大梁让他们几分薄面,他们竟还蹬鼻子上脸了? 梁帝却没做表示,还颇为高兴地让耶宁阿初代他向西夜王表达谢意。 耶宁阿初应下,温和笑意掩饰了他眸中嘲弄。 美人被先安置到了侧殿,宴会继续进行。座下之人先后向梁帝祝酒,一旁的柳绮筠也有意劝着。这样轮番之下,梁帝已见醉意。 若是再早些,梁帝是绝不可能在宫宴上喝醉的。但自裴卿任司礼监掌印后,诸事皆被处理妥帖,梁帝也一心投到求仙之中,自是放纵了许多。 宋清安原还以为在场只有她想灌醉梁帝,但见这一番祝酒不断,她感到几分好笑。 考虑到她的酒量,宋清安实际并没有喝多少。她看向上座,正与裴卿视线相接。 此时梁帝半阖醉眼,柳绮筠的注意力都在梁帝身上,并没有关注其下情形。宋清安也是大胆,一手支着面腮,向裴卿抛了媚眼。 裴卿狭长眼眸微眯,如毒蛇盯上自己的猎物般。他的眼神在宋清安发髻上的步摇转了一圈,随即停在她唇上,直勾勾的,硬是将宋清安瞧得脸红了几分。 她不再看裴卿,随意吃了几筷面前吃食,却是没尝出究竟是什么味道。 宣王与柳相已在座下暗中眼神来往了几回,看梁帝已是醉了,便先后告了辞。 宋清安望着空出的两个座位,眸色渐沉。 她复又向耶宁阿初的位置瞧了一眼,心中默默思量该如何将他引出去。 按规矩说她不能向耶宁阿初主动递邀,被说与外男私会事小,若是被扣个私通外敌的帽子,就麻烦了。 所幸宋清安运气不错,有侍从在耶宁阿初耳畔低语了几句,他便向梁帝禀过退出了大殿。 宋清安执着酒盏思量片刻,旋即向一旁的竹烟递了个眼色。 竹烟心领神会,在宋清安软了身子向侧倒去时适时扶住了她。但见宋清安面靥酡红,眼睫半垂,俨然一副醉了的模样。 竹烟遣侍女向梁帝说明,得了允后扶着宋清安出了大殿。 殿中依旧歌舞升平,宫廷舞姬轻甩水袖,和着乐声起舞。 裴卿目光一凝,睨向已无人的宋清安的位置。 -- 甫一到华仪殿外,宋清安醉态尽消。然望着眼前宫道,宋清安有些发愁。 想他行色匆匆,似是有什么要紧事。若要在大梁皇宫中商议……有什么地方最为隐秘呢。 华仪殿附近,有一片荷花池。眼下正是冬日,荷花池无人来往,自是……静僻之处。 心中有了猜测,但宋清安依旧没什么把握,说到底也只是碰运气。 夏日里满池荷花如今只余下些残茎衰叶,夜色之下颇有些悚然。此处入冬后几乎无人打理,夜里更不会有灯了。竹烟提着盏聊胜于无的宫灯,不时四下打量,目露警惕。 “公主。” 前方亭内似有人影晃动,竹烟小声唤着宋清安,一边拦在其身前。 正好一旁有树丛遮掩,主仆二人隐在其中。四周无比寂静,宋清安不时听得几句人语声。 她侧耳细听,发现那人说的正是西夜话。 这下宋清安可来了精神,她与竹烟换了个位置,到更外侧处仔细听着。 人声断断续续传来,宋清安眉间微蹙,只隐约听清了几个词。 “大王子……王妃……毁约……” 自兄长离宫后第一次传书与她开始,宋清安便悄悄学起了西夜话。 兄长说西夜狼子野心,一直觊觎中原之地。他身处边地,常与西夜人打交道,将来事难料,该早做打算。 其实宋清怀本意是想说服宋清安从宫中出来,他自会去接应。然宋清安却觉得,西夜的野心,又如何不能利用? 会西夜话,便是为可能的谈判增一份胜算。 宋清安探头看去,黑暗中,亭里的白色格外醒目。 那耶宁阿初,今日穿的便是白衣。 第二十四章 交易 耶宁阿初本人文弱,他身边的侍卫却不是。自宋清安与竹烟靠近时,侍卫便与耶宁阿初小声禀道:“殿下,有人来了。” 耶宁阿初浑不在意,懒懒道:“不急,我们谈完再杀。” “你继续说,那边是怎么回事?” 侍卫低声将事情禀过,原是西夜王妃觉得耶宁阿初都出使了大梁,而大王子却依旧在宫内,无形中被比了下去。于是西夜王妃向西夜王提了个阴损伎俩。 趁耶宁阿初还在梁朝京城内,梁人毫无警惕时,派大王子领兵攻打大梁。 西夜王本就对大梁土地多有觊觎,初听到这法子时还因耶宁阿初犹豫了一会儿。然在王妃多番劝说之下,他慢慢心动了。 若西夜当真如此行事,首先遭殃的,便是耶宁阿初这个还在大梁内的西夜人。纵使他能侥幸回去,攻梁的功臣也是大王子,到时便是大局已定了。 算上传消息的时间,只怕是在他出发没几日时,王妃便与西夜王提了此事。 耶宁阿初冷哼了一声,万幸朝中还有些他的支持者在,亦为他拖延了些时间。 “殿下……您看?” “此事需从长计议,”耶宁阿初眸光森冷,“先把偷听的小贼解决了。” “是。” 另一边,宋清安旁的没怎么听清,却是把“偷听”“解决”给听了个明白。 她心知自己已被发现,索性也不躲,自藏身的树丛中出来,用西夜话唤了一声:“殿下夜安。” 清越女声在这静谧之处格外突兀,耶宁阿初心中微微一震。 此女说的……是西夜话,莫非是那被献上的美人不成? 他叫回了侍卫,面色不善地看着不远处两个人影向亭内而来。 宫灯能照亮的地方太过有限,直到宋清安走到近前了,耶宁阿初才看清了她面容。 这一瞧让耶宁阿初更是讶然,又多了几分忌惮。 “昭定公主,偷听人说话,大概不符合你们中原的礼仪吧?” 耶宁阿初皮笑肉不笑,用西夜话试探道。 宋清安柔柔一笑,亦是用西夜话回道:“殿下误会了,我只是恰好路过。” 两人对真相再清楚不过,这套说辞不过是为了颜面。耶宁阿初凉凉一笑,不置可否。 真麻烦……看来此女大抵是懂西夜话的,她的身份……他还不能动她。 “那倒是凑巧,这是你们梁宫的荷花池吧?”耶宁阿初盯着宋清安,眼中几多凉薄,“公主来这荒凉之地做什么?” “殿下,这话可就没道理了。”宋清安十分自然地在亭中坐下,“这宫里各处,我哪儿去不得,轮得到殿下这个外人质问吗?” “倒是我想问问殿下,”宋清安抬眸,带了些许挑衅,“殿下来此做什么?” “莫非……是密谋如何起兵攻打大梁吗?” “铮嗡” 话音刚落,耶宁阿初的侍卫便拔剑相向,锋利剑刃与宋清安脖间只有几寸距离。竹烟极快反应过来,在余下侍卫动手之前将耶宁阿初擒住。 亭内气氛剑拔弩张,紧张到了极点。 宋清安却不见惧色,甚至主动将身子往前倾,让剑刃又近了几寸:“殿下想杀我?” 她展颜一笑,扶了扶发髻,慢条斯理道:“可惜呀,眼下殿下您也是自身难保呢。” “是我御下不严,多有冒犯,还请公主切勿怪罪。” “阿杨,还不快退下。” 侍卫似是不甘,悻悻将剑收起退到后头。 耶宁阿初面色平静,温和表示歉意。在他眼中,宋清安那张明媚笑颜颇为刺眼。 “我也有冒犯之处,还望殿下海涵。”宋清安见好就收,示意竹烟松手。 她继续道:“殿下的事情本与我无关,可家事似乎又牵扯到了大梁。” “那我便不好坐视不理了。” 宋清安向耶宁阿初勾了勾手指:“殿下可愿……与我做个交易?” 她有种莫名的蛊惑之感,耶宁阿初心下不愿再与这昭定公主牵扯,嘴上却鬼使神差地应了。 “且说来听听。” …… 竹烟与耶宁阿初的侍卫都被屏退到了亭外几丈远的地方,宋清安与耶宁阿初絮絮谈了许久,偶尔传出些只言片语,却也听不清晰。 大约两炷香后,两人一前一后自亭内走出。 “那么殿下,祝您得偿所愿。” 宋清安脚步一顿,回过身子向耶宁阿初行了一礼,面上笑意诚挚。 “在下愿公主亦可诸事顺遂。” 耶宁阿初温温一笑,向宋清安拱手。 两人交谈用的都是西夜话,这番互相祝福倒很是和谐。然只有这两人知晓,对方是多么难缠。 含笑眼眸相对时,他们皆看到了对方眼中暗藏的锋芒。 遇上相似伪装的对手,可谓幸,亦可谓不幸。 宋清安先行带着竹烟离开,其只身赴险,但从头至尾,都不曾露出半分恐惧退缩之色。 耶宁阿初望着她离去背影,眸中闪过欣赏之色。片刻后,他又感慨。 “幸好大梁此次和亲的不是这位公主。” 侍卫没有接话,果然耶宁阿初很快自顾自说了下去:“若是她入了西夜,说不定父亲会被忽悠得拱手让江山。” 侍卫刚想提醒他不要说有损西夜王威仪的话,耶宁阿初忽地轻笑了一声。 “呵……若是与王子和亲,孤倒是有些兴趣。” “走吧,该回去了。” 耶宁阿初一招手,兀自向前去,身后侍从连忙跟上。 -- 宋清安回到华仪殿时,宫宴也将近尾声了。梁帝已醉歪歪地倒在御座上,一旁的柳绮筠正忙着派人将梁帝带回崇明宫。 一旁事不关己的裴卿便分外显眼。 宋清安刚入殿中,便感到一道视线牢牢钉在她身上。 她心下暗道不好,该不会与耶宁阿初见面的时被裴卿发现了吧? 宋清安心跳隐隐加快,宫中四处都是裴卿眼线,去见耶宁阿初,实是风险极大。 但她面上不显慌乱,依旧一派平静,甚至还抬起头来向裴卿笑了笑。 然后宋清安便见立在梁帝身侧的裴卿唇角轻抬,鬼魅般朝她一笑。 哈……完了。 宋清安麻木地如是想道。在位子上坐定后,她见案上酒樽未空,便满心哀戚地将酒一饮而尽。 若是她醉了……可否逃过一劫? 裴卿将宋清安所有表现尽收眼底,他不动声色地睨了眼刚进殿的耶宁阿初,复将视线挪到宋清安身上。 呵……小骗子。 第二十五章 挨罚 宫宴散去,宋清安自然回了长宁宫。 “竹烟,去备热水。” 从昨日开始到现在,宋清安都没怎么休息过。眼下那些事情暂时都结束了,她紧绷的心弦松懈下来,顿感潮水般涌来的倦意。 只有好好沐浴一下才能消解这疲惫。 钗环卸去,衣衫尽褪;赤足轻点水面,水汽氤氲下,纤白玉腿若隐若现。 宋清安将整个人浸入水中,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洗室内的侍婢都被宋清安遣了出去,在这种难得放松的时候,她不愿有旁的人窥探。 温柔热意将全身包裹,舒适的酥麻感令她有种餍足的疲惫。宋清安闭上眼,深吸一气,缓缓没入水面下。 “掌印大人?” 竹烟在洗室外侍立,骤然见到裴卿不由得低呼了一声。 想到在外值守的是翠珠,竹烟便想通了。 若是翠珠的话,大概直接将掌印放进来了。 裴卿没有在意竹烟的失礼,他向洗室方向颔首:“你下去吧。” 竹烟初还有几分迟疑,但在裴卿愈发阴阴的注视下,她最终选择了顺从:“是。” 罢了,掌印大人还是从正门进的,应当不是想对公主做什么。 竹烟很有眼色地将内殿外头的侍婢也都带了下去,一时空空荡荡,只余裴卿一人。 裴卿眼神沉沉,向洗室看了一会儿。他没急着去开门,而是现在洗室外的内殿里转悠。 看到妆台正中放的玉步摇,裴卿挑了挑眉;再看到床榻两侧的灯盏,裴卿不自觉勾了勾唇。 她倒是乖觉。 但是犯了错的小雀儿……还是该挨罚。 裴卿踱着步子,慢悠悠走到洗室前,轻轻推开了门。 此时的宋清安刚好自水中而出,带出了无数蒸腾热气。满室雾汽间,她背对着裴卿,玉臂撩过湿发,如瑶池间的仙娥。 宋清安将头发撩到身前,背上已淡褪许多的蝶翅便落在裴卿眼中。 裴卿脚步极轻,宋清安并未发觉此处又多了一人,直到裴卿微凉指尖抚过她肩背。 宋清安一激灵,立时反应过来这不是竹烟。 她下意识要回身去看,但身后人动作更快,肩膀被人按住,力道之大令她动弹不得。 听得身后一声轻笑,宋清安整个人都绷紧了。 裴卿怎会在此处……竹烟呢?竹烟这小蹄子…… 宋清安心中暗骂,一边还要分神关注身后裴卿的动作。 “公主莫动,让咱家来伺候您。” 裴卿说着,拿过放在一旁的木瓢,舀起热水给宋清安淋洗。 他有意无意在她背上的蝶翅多搓揉了几下,直洗得那一部分泛出红色,在周围白皙肌肤映衬下格外醒目。 热水自头顶淋下,裴卿取过发膏,在她发间轻揉。宋清安闭上眼,鸦羽般的长睫投下一片阴影。 裴卿能当上司礼监掌印,伺候人的本事自然也是最好的。其手法适宜,力道恰到好处,然宋清安却没闲心去享受。 裴卿待她越是温柔和善,便越是恐怖。 “公主,该起来擦身了。”洗去发膏后,裴卿温声,但在宋清安听来却格外刺耳。 宋清安磨磨蹭蹭地自水中站起,湿发尾端还淋淋滴着水珠。裴卿早已取过了放在一旁的棉巾,适时披在了她身上。 他扶着宋清安从浴桶中出来,在一旁的椅上坐定。裴卿慢条斯理地给她擦着身子,却是有些……过分细致了。 几绺发丝湿哒哒地贴在宋清安面上,其面靥点染红晕,不知是因热气蒸腾还是因羞涩。或许因裴卿擦身的缘故,宋清安浑身绷紧,连感官都敏感了许多。 鸦羽般眼睫轻颤,宋清安不敢去看裴卿,自欺欺人般盯着地砖瞧得入迷。 指尖隔着棉巾触过腰间,宋清安不由得一阵颤栗。 裴卿自下而上,慢吞吞擦去其身上水珠。末了,还补了一句:“公主瘦了些。” 其实他说的没错,宋清安先前几年因在冷宫被克扣不少,本就比同龄人要纤瘦些。但此情此景,这话落在宋清安耳中,便有了别的意味。 她面上又红了些,特别是在看见裴卿拿过她的小衣时…… “公主好像很喜欢这个颜色。” 说着,裴卿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上次公主赠给咱家的,咱家还好好放着呢。” 眼瞧着宋清安的脖颈处都开始泛红,裴卿眸中划过愉悦。 他将小衣给宋清安穿上,红色系带在苍白指间翻转,最终系成一个漂亮的结。 做完这些,裴卿终于打算放过宋清安,出了洗室去内殿等候。 宋清安摸了摸脸,只觉面上热意烫人。 …… 裴卿没有等多久,便见宋清安披着件外袍从洗室出来。 她里头只穿了中衣,雪白之色下,有红若隐若现。 见裴卿站在妆台旁,宋清安乖顺地走去在镜前坐下。 “所以裴掌印来寻我……是有什么事吗?” 宋清安低垂着头,交叠在膝上的手默默揪着其下布料。 “咱家想公主了,来瞧瞧。” 裴卿边说着,边开始给宋清安擦湿发。 “裴掌印,这些事让竹烟她们来做就成了。” “那怎么能成呢,”裴卿懒懒道,手中动作不停,“公主既许了咱家情意,咱家也该有所表示。” “不是吗?” 正好这块棉巾已尽数擦湿了,裴卿将它丢开,又取了块新的。 宋清安闭了闭眼,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果然知道了。 唉……她心中哀叹,该如何与他解释呢? “裴掌印已经……待我足够好了。” 宋清安抬起头望向铜镜,与镜中的裴卿笑了笑。 “咱家却觉得……许是还不够。” 裴卿亦看向镜中,与宋清安对视,其眸底凉意令她心中一窒。 “否则……公主怎还会想着旁人呢,嗯?” 尾音轻扬,宋清安头皮一紧,被迫向后仰去,正对上裴卿漆黑眼眸。 宋清安瞳孔微缩,但听裴卿接着道:“咱家不是与公主说过……要公主听话些吗?” 带了薄茧的指腹轻柔划过她面颊,抚过唇瓣,随后向下,掌心覆在她细嫩脖间。 俊美冰凉的面庞缓缓贴近,裴卿语气温和,然宋清安却将他眸中阴鸷看得分明。 “可公主却欺我……” 宋清安心跳微微加快,裴卿虽拽着她头发,可力道却刚好,并没让她感到疼痛。 或许,事情还没有那么糟糕。 宋清安眸光微软,酝酿出水汽,柔声唤道:“穆之。” 裴卿竟真因这一声目光微顿,宋清安更是几多委屈地说道:“我何曾有欺骗过穆之……” 说着,宋清安试探般地去拉颈上的手,见裴卿没有动作,她便牵着他的手,按在了……左侧衣前。 “穆之你看,”宋清安一笑,眼眸如两道弯月,“它可不会说谎。” 第二十六章 证爱 掌下如春山雪顶初融,隐约能感受到其间心跳的震动。裴卿难得愣神,似是被宋清安大胆举动惊到。 宋清安又将裴卿的手向下按了按,一边柔声催问着:“穆之,这下你可信了吗?” 裴卿没有怔太久,他掌间用力,听得宋清安闷哼一声,这才恶劣地勾了勾唇角:“公主觉得咱家是如此好蒙骗的吗?” 宋清安眉间微蹙,戚戚道:“可我确实不知何处恼了穆之,穆之如此发难,倒让我好是委屈。” 美人盈盈妙目中染了点点哀愁,自下仰视上来,颇为楚楚可怜。然裴卿见多了她这做戏姿态,半点也不信。 “若公主暂时想不起来也无妨,”裴卿漆眸幽暗,“咱家有的是法子。” “只是……” 裴卿指节微屈,轻轻一挑:“公主身娇体贵的,大抵承受不住。” 宋清安的眼角抽了抽,觉得自己好像被占便宜了。 眼看着不能把此事糊弄过去,她斟酌着字句,思索该如何开口。 万幸是,裴卿好像因她的举动消了些气,应当……会放过她一点吧。 “穆之…我好像记起来一些了。” 宋清安如是说着,另一只手握住了裴卿手腕,生怕他再做出些别的事。 裴卿扬眉,好整以暇等着下文。 “宴中我有些醉了……便离席去醒了醒酒。” “我想荷花池正好静僻无人,便往那处去了。也是凑巧,西夜二王子也在那儿散心,我便与他说了会儿话。” “是吗?” 裴卿慢悠悠说道,却是松开了拉着她头发的手。 “那公主告诉咱家,您与西夜二王子,有什么好说的?” 宋清安心下微松,薄面含嗔:“他就是问了我些关于玉和公主的事罢了。若我早知此事会让穆之介怀,定不去那劳什子荷花池!” 这也是合理的,比起询问柳贵妃抑或其余人,宋清安的话显然要更可信些。 裴卿一哂,手指绕起她一绺半干的头发:“咱家不曾介怀,只是担心公主被人利用……” 指尖穿过发丝,在她后颈处轻点。 “……还不自知。” 宋清安柔顺回道:“原是我想错了,我还以为是穆之不喜我与外男接触,来此兴师问罪呢。” 感受到颈后的指尖一顿,宋清安低垂眼睫,掩去眸中笑意。 不介怀?怎么可能。 若非方才他眸中的阴冷都快溢出来了,她或许还会信上几分。 裴卿不动声色地将自己被宋清安抓着的手抽回,又拿起棉巾替她擦着湿发。 “按理说来,公主如今也是咱家的人。” 说到此处,裴卿一顿,随后讥诮道:“不,准确说来,应当是咱家的一只小雀儿。” “小雀儿是否喜爱别的雀儿,咱家可管不着。但若因别的雀儿,这小雀儿要违背咱家的意思……” 裴卿丢开棉巾,手掌拢住宋清安的长发,竟是用内力将其烘干了。 “……那便只好先将这吃里扒外的东西处理了。” “公主,您看是吗?” 裴卿拿过妆台前的发油与梳子,缓缓梳过三千青丝。 宋清安眼睫低垂,面容依旧恬静,然其眸中阴郁翻涌。 不得不说,裴卿也当真了解她,句句都戳在她心窝上。 “裴掌印教训得是,只是我一片真心天地可鉴,是万不可能害了掌印了。” 宋清安的语气依旧柔和,泠泠如泉,却也冷冽。 裴卿表面对此没有反应,却在梳到打结处时一用力,硬是扯了两三根头发下来。 宋清安轻“嘶”了一声,恼中又觉得有些好笑。 什么怪人,不过换个称呼冷淡些,便如此对她。还说那么些话给自己找补,实在有几分幼稚。 “公主既说自己一片真心,那便证明给咱家看。” 宋清安抬眸,面色犯难:“裴掌印这不是为难我吗?” “再者说……” 宋清安眨了眨眼,酝酿出水汽:“原来这么久了,裴掌印都不曾信过我吗?” 许是她的言语神情实在太过可怜,加之前些时日她没少与他吐露“真心”,裴卿竟有了一瞬的动摇。 然此并未持续太久。裴卿可明白得很,宋清安若真无所图谋只想寻一处庇佑,今夜偶遇西夜二王子时,便不会与这外朝使臣共处那么久。 可惜那耶宁阿初身边的人都在,他的人不好靠太近,的确没听出他们说了什么。 去探他也无意义,宋清安既给出了这套说辞,耶宁阿初那儿……想来也是如此。 “公主若不愿,咱家便当真不信了。” 裴卿搁下发油与木梳,凉凉掀唇。 他站立在宋清安身侧,引得她侧了身子去看他。其墨发倾泻而下,面白如玉,衣衫单薄,显得人愈发纤巧娇弱。 宋清安顿了一会儿,似是在想什么,随后慢慢站起身。 她伸手环住裴卿脖颈,檀口轻启,哑声道:“好吧……那我便证明给穆之看。” 宋清安又靠近了些,裴卿身量高,她不得不踮起了脚去够他。 随着她的靠近,方才刚洗过的发散出的香气缭绕,飘散在裴卿鼻间。宋清安半闭着眼,细密的吻落在他脖上。 脖子这样脆弱的地方最是敏感,柔软触感袭来,裴卿亦不自觉地绷紧了身子。 宋清安如虔诚信徒般,自其脖间一直吻到下颌。她对此本也没有多排斥,已做好了今日要豁出去的准备。 此时她睁开眼,与裴卿视线相接,眸中缱绻含情,眼尾揉红上挑如钩:“穆之,可以低头吗?我要够不到了。” 裴卿的眼瞳黑得吓人,似能将宋清安吞噬进去。然他终是依着她的话,将头低了下去。 宋清安满意地笑了笑,睫羽微垂,便要吻向裴卿的唇。 不想裴卿忽地偏了偏头,她这一吻便落在了裴卿唇角。 宋清安倏地睁眼,眸中满是迷茫与不解。 裴卿却在此时揽住了她,将一手扣住她后脑,将她的头摁向自己的肩膀。 宋清安被迫靠在裴卿肩头,人被搂得几乎窒息,面上尽是疑惑。 这是怎么了……他又发什么疯? 她看不见此刻的裴卿正闭着眼,少有地流露出了真实情绪。 在宋清安将要吻来的那一刻,他竟感到几分慌乱。 他担心会看见她藏于深处的厌恶与隐忍。 裴卿从来都没将宋清安的话当真,却又喜欢听她讲那些谎话。 哪怕都是假的,裴卿亦可自欺欺人般将它作真。 其实灯会那夜,宋清安猜得很对。只是……这于裴卿而言,是不可触碰的。 长久的向往,终究成了畏惧与退缩。连裴卿自己也觉得,他原该孤身一人,直到死去。 宋清安本就穿得不多,裴卿拥得又紧,自然感受到了衣料下的温度。 他今夜……就不该来此,更不该的,是去试探她,差点将那虚无幻梦粉碎。 温暖似真似幻,理智告诉他不应靠近,然他却本能地贪恋。 罢了,哪怕是假的,且再暖他一会儿吧…… 静了许久后,宋清安听得耳畔一声叹息。 第二十七章 宸妃 晴光穿过窗棂照在帷幔上,宋清安悠悠睁眼,便见榻上纱帐被照得如燃烧红霞般。她盯了会儿帐顶,想起昨夜之事,眸中划过些许茫然。 裴卿从未像昨日那般将她抱得那样紧,紧得让宋清安心慌。先前几次裴卿皆是虚虚揽住,如同随意配合她做戏。 但在昨日那个拥抱里,她竟感受到几分……贪恋? 宋清安皱了皱眉,心下不解。 不该如此啊,她还没做什么呢。 大概……是裴卿有意而为想迷惑她,好让她露出更多破绽。 宋清安思来想去,觉得这猜测的可能性更大。 裴卿这样冷情冷血之人,要暖他谈何容易。奇怪的是,裴卿为何要躲呢。 他不就是想看她为自己的谎言惊慌失措吗,可宋清安自认为她做得很冷静,若是裴卿不躲,她肯定吻上去了。 这么看来,惊慌失措的反倒是他了? 宋清安因自己的猜测轻笑了一声,她实在无法想象裴卿惊慌的模样。 帐外的竹烟听到动静,便问是否要起身。 宋清安颇为愉悦地应了一声,立刻有侍婢上前掀开帷帐。 在妆台前梳妆时,竹烟见宋清安眉眼带笑,便好奇询问:“公主好像心情不错?” 宋清安描着眉,闻言勾了勾唇:“你倒是眼尖。” “跟了公主这么些年,婢子还能瞧不出来吗?”竹烟颇为自得,又问道:“有什么高兴事吗?” “大抵是今天日光正好吧。” 宋清安答得模棱两可,竹烟瞧了瞧窗外大好晴光,想起昨夜不请自来的裴卿,心下有了猜测。 莫非是公主又有些进展了吗? 宋清安正拿着钗子在发髻上比划时,翠珠掀帘进来,福身道:“公主,宸妃娘娘身边的冬若求见。” “宸妃?”宋清安拧眉思索了一番,“传她进来吧。” 翠珠应喏退下,不一会儿便领着位面容清秀的宫婢进来。 “婢子给公主请安。” “冬若姑姑不必多礼,”宋清安起身虚扶住冬若,温声道:“可是宸妃娘娘那儿有什么事?” “回禀公主,宸妃娘娘想邀公主一叙,不知公主今日下午是否得空?” 宋清安心中疑惑,然面上不显,只是应下:“好,劳姑姑替我向娘娘问安。” 待冬若出去后,宋清安看向竹烟:“你觉得宸妃想做什么?” “公主,就婢子所知,宸妃娘娘与贵妃娘娘素来不和。” 宋清安低眸,这事在宫里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宸妃入宫时淑妃尚在,柳绮筠专心对付淑妃无暇顾及。后来淑妃不在了,柳绮筠才注意到这个家世容貌皆不输自己的人。 宸妃姜芷的父亲是太师,两人斗了这么些年,姜太师便也与柳相斗了许多年。 眼瞧着柳绮筠如今已是贵妃,压了姜芷一头,似是她赢了。 然后位至今悬空,这两人都是输家。 思及此,宋清安不由得轻笑了一声。 “她想拉拢我罢了。”宋清安随手拿了支步摇戴上,素手轻抚过坠下的宝石流苏,“与贵妃有旧怨,近几日似乎重新得势,却无依无靠,可不就是最好的人选吗?” 宋清安向镜中妩媚一笑,却让竹烟瞧得凛然。 “就看看宸妃娘娘能给出什么吧……她…虽然算不得什么,可常在眼前也挺恼人的。” — 未央宫。 宋清安到时,未央宫中的侍婢称宸妃娘娘尚在午睡,请公主再等片刻。 然宋清安在偏殿等了小半时辰,都不见宸妃身影。 她也不急,悠闲喝着侍婢奉来的茶水,倒是一旁的竹烟有些不满,小声向宋清安嘟哝。 “她这是何意,请公主来,又把公主晾在此处。” 宋清安递了个眼神,竹烟立时不再言语。 她低眸,茶盏中腾起的热汽模糊了眸中神色。 姜芷无非是想挫挫她的锐气,好让她明了自己的地位。 人总是贪婪,姜芷既想要她的助力,又要她听从。 世上怎会有这样好的事。 眸中冷意凛冽,舒了一气,压下心头躁动。 连她的耐心也将被消磨殆尽时,殿中终于来了通传的侍婢。 “公主,娘娘已起身,可以见您了。” 宋清安颔首,却依旧坐着没有动。 “公主?” 那侍婢以为宋清安没有听清,又唤了一声。 但见宋清安不紧不慢啜着茶水,片刻后才与那侍婢说:“你先回去吧,我喝完这盏茶便来。” 侍婢面色犯难:“可是公主……” 一旁的竹烟板起脸,厉声道:“主子的话都听不明白了吗?还不快下去!” 那侍婢唯唯,连忙退了下去。 “她不来?” 姜芷靠在坐榻上,听到侍婢如此禀报,不由得讶然。 她却没有生气,反而笑了一声:“不愧是本宫看中的人,那便等等公主吧。” 又坐了一时,宋清安总算施施前来。 “给娘娘请安。” 她规规矩矩行了一礼,面色恭顺,不见丝毫不满,挑不出错处。 姜芷忙上前扶着她上了坐榻,口中说着:“公主不必与本宫多礼。” 宋清安一手搭在软枕上,柔柔一笑:“娘娘宫中的茶当真是唇齿留香,我一时贪心,便误了些时辰,还请娘娘恕罪。” “公主客气了,本宫怎会因这点小事怪罪公主。”姜芷说着,还叫来冬若:“公主若是喜欢,本宫便让下人送一些到公主那儿去。” 比起明艳张扬的柳绮筠,姜芷看起来便内敛许多,有股书卷气,自是温柔如水。 “不敢劳烦娘娘,只是日后我若时时登门叨扰,还望娘娘切莫嫌弃。” 姜芷笑说不会,边让侍婢们奉上茶点。 “今日叫公主来,还是想与公主叙叙旧解个闷。” 宋清安微微扬眉,笑意无辜:“我与娘娘从未有过交集,何来‘旧’可叙?” “公主此言差矣。”姜芷轻抬眼眸,似含悲悯,“在这宫里,曾有位我的故人。” 宋清安发觉姜芷换了自称,突有点猜到了什么。 姜芷望向宋清安的眼神渐渐带上怀念,像是透过宋清安看见了谁。 “那位故人……公主自然认识。” 宋清安垂眸似是悲伤,连语气都低落了几分,然她搭着软枕的手却渐渐攥紧。 “娘娘是在说……我的母亲吗?” 姜芷点了点头,目光怜惜:“淑妃姐姐乃良善之人,却……这么多年,公主受苦了。” 宋清安心下一哂,姜芷若真在意她母亲,也不会到现在才露面与她说上一两句关心之语了。 宫中人心凉薄,明哲保身才是最真的道理。 若非姜芷觉得她可以利用,恐怕根本不愿提及淑妃。 毕竟……淑妃死后,她便成了梁宫内的禁忌。 宋清安面上却愈发哀戚:“已经这么些年了,我竟不知除我以外,还有娘娘记挂着母亲。母亲若是在天有知,应当也会感谢娘娘。” 姜芷连说不敢,心中却总觉得不对劲。 宋清安怎会因三言两语就信了呢?以及方才说的话,怎么像在讽她呢? 第二十八章 暗通 “是我唐突了,这般说起,倒勾了公主的伤心事了。” 姜芷原还在疑心,却见宋清安取出帕子拭泪,思绪一断,便没再细想。 宋清安眉黛微蹙,眸中泪光点点:“不怪娘娘,原是我也有些想她了。” 她低着头,锦帕掩面。片刻后才似整理好情绪般抬起头:“所以娘娘是想告诉我关于母亲的事吗?” 她这话说得直白,让姜芷不免愣了愣。但后者很快反应过来,笑说:“确有此意。” 姜芷向冬若递了个眼色,殿中侍婢尽数退下。 宋清安瞧着这番架势,不由得稍稍坐正,目光灼灼看向姜芷。 却见姜芷向前微微倾身,压低了声音道:“公主可知,当年……是谁弹劾的吗?” 姜芷说的是陆家被治罪前,曾有人秘密上奏称陆家蓄意谋反,这才引得梁帝去查。 这一查,竟真在陆相府中找到了罪证。 此事疑点重重,最重要的,边是那秘密上奏之人。 陆氏灭门后,柳氏却突然崛起,连柳自明的相位都是在那之后得的。人人皆说,秘密上奏的,定是柳自明。 宋清安没有接话,只是低眸笑笑:“前朝之事,我一个深宫里的人,又怎能知晓清晰?” 姜芷直起身子,摸了摸护甲:“不,公主心中定有一个猜测。” “若我说……公主的猜测是对的呢?” 对上姜芷暗芒闪烁的眼睛,宋清安有些心惊。 她倒真是大胆,就这么相信自己会与她站在同一线吗? “娘娘又怎知我猜的是什么,莫非娘娘还能读人心绪不成?” 宋清安挑了挑眉,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姜芷也不恼,捧起茶盏轻轻撇去其上浮沫,瓷盖与瓷盏相碰发出清脆之声。 “非也,这不是宫中人人皆知的秘密吗?” “哪怕另有其人,但公主想想,这其中,难道就没有他们的手笔吗?” “这五年来,公主于此间受苦,二殿下又……不都是拜他们所赐?” 宋清安抿唇一笑,搭着软枕的手却愈发用力:“娘娘想如何?” 姜芷呷了一口茶水,却是慢悠悠念了句诗:“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可惜香也散了。” 姜芷放下茶盏,感慨道。 宋清安知道姜芷在说母亲。昔时淑妃宠冠六宫,后来一朝身死,落得个凄凉下场。但母亲的事被姜芷这样的人念着,宋清安心中几多不满。 她与姜芷笑了笑,没有接话。 姜芷亦沉默下来,眼神在宋清安身上转悠了一圈,没头没脑说道:“公主这身衣裳可是新裁的?” 宋清安今日穿的是牙白色妆花小袄,银线织就的纹样针脚细密,繁复华丽。她低头瞥了一眼,温声回道:“是前段时间贵妃娘娘赏下的。” “公主,我得提醒一句,”姜芷眸光稍稍冷下,“贵妃娘娘的东西太过贵重,得仔细着些。” 其弦外之音倒是分明。 宋清安柔顺一笑:“是,清安记下了。” 姜芷眼底冷意转瞬即逝,复又换上笑容:“我不过随口一提,公主莫往心里去。” “娘娘关心我,我自是感激的。”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心照不宣。 柳绮筠赏的那批衣服果然有问题。 宋清安面上笑意盈盈,心中却已开始思索。 按说后来,衣裳是由刘泉送来的……那时的衣裳,应当和柳绮筠赏的,已不是同一批了。 那原先的又去哪了? 难怪柳绮筠被摆了一道后也没再对她动手,原是留了后手。 宋清安觉得该去寻裴卿问问,可想到昨夜之事,她忽然有些迟疑。 宋清安看了眼面前的姜芷,没再想下去。 她轻轻搁下茶盏,垂眸道:“娘娘,时候不早,我便不叨扰了。” 姜芷也没留她的意思,该说的暂时都说了,端看宋清安有没有那个意思。是以姜芷起身,将她送出了未央宫。 “娘娘觉得,昭定公主可堪此任吗?” 瞧着宋清安走远了,冬若扶着姜芷回了内殿,在其身畔小声询问。 “只要她愿意。” 姜芷轻声,拿过案上的剪子去修花枝上多余枝桠。 “可别看她面上那样软和,她可不是个好拿捏的主儿。” “咔嚓”一声,姜芷又剪去一枝。 -- 回宫路上,宋清安在轿辇中兀自思量。 姜芷知道那批衣裳有问题或许不奇怪,她与柳绮筠斗了这么多年,只怕长乐宫里也有不少眼线。 这也算是她递来的橄榄枝了……若真能被捅出去,不说扳倒柳绮筠,至少能先洗掉一批柳绮筠的人,伤伤她的元气。 宋清安揉了揉太阳穴,觉得有点头疼。 那批衣裳还不知在哪儿,纵是找到了,又该怎么泼到柳绮筠身上去。 除非…… 事情闹得足够大。 宋清安心思一转,想到了柳思瑾。 她可算不得什么好人,若能达成目的,稍微牺牲下旁人也无妨。 何况柳思瑾是柳氏女…… 宋清安心中暗自有了计较。 她叫停了轿辇,唤来竹烟低声耳语。 轿子复又行路时,一旁已无竹烟身影。 …… 晚膳时分,宋清安收到了耶宁阿初的传信。要与兄长递消息,自然借耶宁阿初的手段更为方便妥帖。 宋清安将早已写好的信交给来人,随后百无聊赖望着窗外出神。 之前几日几乎天天都见裴卿,今夜突然不见,感觉有点怪怪的。 竹烟也在此时回了宫内,看她脸色应当还算顺利。 “怎么样,见到贺年了吗?” 竹烟点了点头,小声道:“婢子已让他和针工局交代过,有掌印大人的身份在,他们不敢造次。” 宋清安弯了弯唇,又低落下来,两手捧腮:“也不知裴掌印这几日在做什么,竟都不能见。” 她声音渐渐放轻,很快便让人听不清晰:“再不见,他们都该走了……” 裴卿不见宋清安是有原因的。 一面是因着那夜之事,他有些不想见她;一面,则是这几日的确有事忙。 上元节前后,秦州的雪下得格外大。 这几日关于秦州雪灾的折子雪片般飞来,在案上累了高高一摞。 的确有几封折子是要求朝廷尽快下发赈灾物资的……但更多的,是暗示裴卿将他们安排进赈灾人员中。 以此好昧下赈灾的银两。 那的确是笔客观的数目,然裴卿却兴致缺缺。 “贺年。” 今日在书房内服侍的是贺年,闻言,贺年向前靠近了些,恭敬应道:“掌印大人有什么吩咐?” “今天见谁了?” 贺年僵了僵,还是乖乖将与竹烟见面的事说了出来。 裴卿只稍一联想,便知宋清安要做什么。 她倒是狠得下心,和她母亲半点不像。 “掌印大人这几日……真的不能见公主吗?” 感受到裴卿森冷目光扫来,贺年打了个颤,却还是将话说完:“奴……奴就是听竹烟姐姐讲的,感觉公主似乎很想见掌印大人。” 很想吗…… 就在贺年以为自己要挨罚时,却听裴卿古怪地笑了一声。 “那便明日吧。” “啊?”贺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那这些折子……?” 裴卿瞥了眼堆叠的奏章,凉凉掀唇:“让刘泉来处理,告诉他,只需全部拦下。” 第二十九章 本能 这几日朝野上下可不太平。 裴卿拦下所有雪灾折子的举动无疑惹了众怒,忠臣贪官,皆在背地里咒他,民间更是怨声载道。 这些纷乱止息于几个不大不小的官吏被发现死在自己府内。 其皆为一剑封喉,伤口利落干净。官府派来的仵作一瞧,便知这是东厂的手笔,于是无人敢再查下去,对外宣称那几人是自戕。 更巧的是,在那几个官员府中还查到了贪墨的罪证。于是这几人被盖棺定论为“畏罪自戕”,其家眷或流放充军,或贬为奴籍。 这么一来,便再无人敢明面上议论裴卿,其后又因玉和公主将要随使团入西夜,此事便被压了下去。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裴卿将折子尽数扔给刘泉后,第二日便派了人去长宁宫。 宋清安听闻翠珠的话时,还有些吃惊。 “裴掌印这几日不是忙得厉害吗?” 翠珠闻言迟疑了一下,道:“这……婢子就不知了,是宁水苑那边的意思。” 宋清安挥了挥手让她退下,垂眸思量。 为何想到要与裴卿见面,竟有些别扭呢…… “竹烟。” 宋清安扬声,待竹烟进来后又与她道:“宸妃送来的那些茶叶,你包一下,今夜带去。” 虽然当时宋清安推辞了,但后来姜芷还是将茶叶送到了长宁宫。她正愁怎么处理,这么看借花献佛倒是得宜。 想来姜芷若知晓此事,也不会,亦不敢多说什么。 — 宋清安去宁水苑已是轻车熟路,都不消人引路,自个儿便能到书房。 此时她立在抱厦之下,看着雕花木门间透出的烛火微光,竟有几分踟蹰。 想这些作甚。 宋清安无端回想起裴卿的拥抱,忙将这念头甩出去,伸手推开了门。 裴卿照旧坐于案前,听得响动却连眼皮都不曾掀起,只淡淡道了一句:“公主来了。” 宋清安背手合上门,轻嗯了一声,眼神在屋内逡巡,总觉得多了些什么…… 是什么呢…… 宋清安目光一凝,停在窗下的黄花梨玫瑰椅上。 玫瑰椅向来是闺秀女子用的,裴卿这里素来没有,而今突兀出现…… 难道是给她的? 许是宋清安太过安静,裴卿终于抬头去看她:“公主站在那儿做什么?” 他眸光平静,不见波澜,向窗下颔首:“公主坐吧。” 宋清安将将回神,依言去了窗边,却是将玫瑰椅搬至裴卿身侧,这才坐下了。 笑话,从前没有她坐处的时候她还与裴卿挨得那么近。如今既有了,怎还能比那时还离得远了呢? 裴卿自始至终都瞧着她动作,并未阻拦。 “穆之,我给你带了些好东西。” 宋清安觉出裴卿似有些冷淡,她只充不知,笑盈盈地将竹烟包好的茶叶放到书案上。 “昨日宸妃娘娘邀我去她宫中坐坐,未央宫的茶果真清香四溢。娘娘好心,看我喜欢,便送了些到我宫中。” 说到此处,宋清安眉目弯起:“我想着该让穆之也试试,便带过来了。” 裴卿悠悠转着玉扳指:“公主去见宸妃了?” “娘娘相邀,我是晚辈,总不好不去吧?” 宋清安面上没有丝毫心虚,裴卿也知她这话在理,可…… 以她的性子,若真不想去,有的是办法。 裴卿没有戳穿她,只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她与公主说什么了?” “叙叙旧罢了,宸妃娘娘温柔和气,与她相处倒是舒服。” 宋清安温温一笑,眸中倒是真诚。 “咱家竟不知,公主与她何‘旧’之有?” 裴卿嘲她,宋清安假作没听见,低声道:“与我母亲相关罢了……” “公主,别怪咱家没提醒你,那可是一池浑水……公主最好不要去趟。” 裴卿懒懒道,一手却按在那茶叶包上拖向自己。 他的话让宋清安眸光一闪,听这意思……难道裴卿也知道些什么? “穆之误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宋清安睁着眼睛说瞎话,“宸妃娘娘告诉了我一件事。” “原先贵妃娘娘送给我的衣裳……有问题。” 宋清安眉间蹙起,愈发哀愁:“可我回去后命人仔细检查了,其衣上一无异香,二无异物,却是瞧不出什么问题。” “我疑心或许衣间有什么,可又不能将它剪了来看……” 说到此处,宋清安眸中已泪光点点,声音微微发颤:“若宸妃娘娘所言非虚,那……我已穿了那些衣裳许久,如无娘娘提醒,只怕我到最后都是不明不白……” 宋清安适时低头,取出锦帕拭泪:“可纵是如此,我依旧不曾发现哪里有问题……贵妃这般想害我,实在让我心惊……” 她与裴卿坐得近,顺势便伏上裴卿肩头,哀哀啜泣起来。 裴卿面上淡淡,却没有推开她,手掌还在她背上安抚似的轻拍。 “公主宽心,您现今的衣裳,都是刘泉经手过的。” 裴卿声如玉石琅琅,让宋清安心下稍定。 果然,那时刘泉来送衣,定是已发现了不对。 做戏做全套,宋清安收敛了些泪水,后怕道:“可若没有穆之……我岂不是……” 说着,宋清安眨了眨眼,泪水又要落下来。 “穆之,我不想咽下这口气。” 她兜了一大圈,总算说出了此行目的。 观她泪水涟涟,眼眶微红,裴卿心知宋清安是装的,却还是伸手,指腹擦过泪痕,他问道:“那公主想怎么做?” 宋清安沉默片刻,随后起身坐进裴卿怀中。 她瞧着倒是无辜:“我怕隔墙有耳,还是近些与穆之说吧。” 裴卿默默无语,有胆子来宁水苑做隔墙之耳的,怕不是活腻了…… 宋清安发髻微散,有几绺青丝垂下,更显娇弱。她又凑近了些,在裴卿耳际徐徐道来。 …… “咱家竟不知,公主有这般好心计。” 裴卿微微偏头,不再让宋清安如此靠近。 见裴卿躲开,宋清安反欺身而上,再次拉进两人的距离:“裴掌印居此位多年,应当也见了不少腌臢事吧?” 她一手搭在裴卿肩头,一手则轻轻抚过他衣襟。 “我自小长在深宫中,见过的事情,也不比裴掌印少。所以……” 宋清安唇角微挑,一手已探入他衣襟中:“裴掌印说错了,于宫中人而言,这不是心计。” 裴卿漆眸暗下,攥住了宋清安的手腕。而她好似毫不受影响,依旧柔声道。 “……是本能。” 第三十章 急症 空荡书房内,两人相依相挨,气氛暧昧又危险。 手腕处被掐得隐隐作疼,宋清安见好就收,不敢再向下探去。 “公主逾矩了。” 裴卿语气淡淡,将宋清安的手甩开。 后者锲而不舍,见如此不成,便环住了裴卿。 她笑了笑,上勾的眼尾显出几分得意:“可是穆之,你我之间,本就逾矩了。” 裴卿凉凉看她一眼,宋清安立时噤声。 “咱家的规矩,才是规矩。” 裴卿捏住宋清安下巴,拇指于其唇上搓揉:“公主牙尖嘴利的,实在令人又爱又恨……” “若是拔了公主的牙,公主是否会乖顺些?” 冰凉的玉扳指硌在她面颊上,裴卿拇指已探入她口中,指腹在她尖牙上轻摁。 这是明晃晃的警告。 宋清安却浑不在意,狐眼微眯,几多迷离。 裴卿眼瞧着她挑衅般地笑了笑,随后指尖传来温热之感。 两人视线相接,竟是谁也不让谁。宋清安分明被裴卿控制着,却不知哪来的胆子,去试探他的底线。 最终裴卿轻呵一声,收回了手。 “过几日,刘泉会将原先的送到公主那儿。” 他揽着宋清安腰的手骤然收紧,语中隐含威胁:“望公主有些分寸……” “裴掌印尽管放心。” 宋清安一笑,带出浅浅梨涡。 裴卿不想伤她……真是稀奇。 -- 秦州。 “巡抚,朝中依旧没有回信。” 秦州巡抚邱文华面色凝重,闻言叹了一气。 “这几日……大雪封路,许是耽搁了。就是道上流民愈发多起来,州府粮仓只怕支持不住了。” 部下却是忿忿:“依属下看,只怕是被有心之人……” 感受到邱文华的瞪视,部下没再说下去。 半晌后,邱文华道:“去叫二殿下来。” “是。” “殿下。”临渊走入书房内,将书信呈给宋清怀。 宋清怀没有去接:“谁的?” “是从京中传来,但不是我们的人。属下检查过,信上没有做手脚。” 宋清怀微微扬眉,这才拿过信展开。 待看清其上字迹后,他眉头愈发紧蹙。 这不会错,的确是玥儿的字。但她如何与西夜人扯上了关系? 宋清怀来不及细想,便有邱文华派来的人寻他。他一边应着,手掌一攥,信纸化为细碎齑粉。 “邱巡抚。” 邱文华与宋清怀寒暄一阵,便说起雪灾一事。 宋清怀低眸,想起信上所书之事,忽对邱文华道:“邱巡抚,我以为,近几日该多派些兵士值守。” “雪灾一时难以处理,朝中纵有赈灾物资,也要费些时日。这样情况之下,难免会有人铤而走险……” 宋清怀不动声色:“若抢到了朝廷的东西上,恐会酿成大祸,还是早些提防着好。” 邱文华拧眉沉思一番:“殿下言之有理,可人手……” 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人手却是有些不够。” “邱巡抚若信得过我,便将此事交予我来办。” 邱文华连说不敢,自是同意下来。 -- 那厢秦州暗潮涌动,这厢京里,距西夜使团出发还有三日。 不知怎的,柳思瑾却在这日午后突然病倒,周身起了细密红疹,高烧不退。 日子本就近,又出了这档子事。这可将柳绮筠急得焦头烂额,直接将太医院院使请了过来。 柳绮筠眉心紧锁,几次三番催人去问,却都没有结果。 芙夏在一旁小声询问:“娘娘……要不还是与陛下……” “不行!” 柳绮筠一声厉喝,将芙夏惊得一颤。 “若让陛下知晓,定会怪罪到本宫头上。何况此事若传扬出去,只怕西夜那里也不好交代。” 柳绮筠眉眼阴沉,又默了一会儿,再次催芙夏去将院使叫来。 “娘娘,微臣还需要一些时间……” 秦院使冷汗涔涔,说话时也没几分底气。玉和公主这病来得太过蹊跷,他们已瞧了快两个时辰,都没瞧出个所以然。 其实秦院使心中有个猜测,但……他看了眼上首的柳绮筠,没敢说出来。 “秦院使,和亲之事不得有误,本宫希望你们能尽快解决。” 柳绮筠深吸一气,将秦院使遣了回去。 柳绮筠有心想瞒,秦院使亦试探着开了些退高热的药方。可见柳思瑾迟迟没有好转,甚至隐有更严重的倾向,秦院使心知是瞒不住了。 “娘娘,公主此乃急症,若不能及时医治,只怕……” 柳绮筠掀开帷幔望里瞧了一眼,面上隐有疲惫之色。 “芙夏,”柳绮筠轻声,“去请陛下。” 此日的长乐宫颇不太平,几乎整个太医院的御医都被请了过来。在侧殿中面色凝重地低声讨论。 侧殿里头还坐了梁帝与几位妃嫔,宋清安亦来了。 她一句“玉和公主也算我名义上的姐妹,前来探望也是情分之内的事”,便将柳绮筠堵了回去。是以柳绮筠只得捏着鼻子将宋清安迎进来,让她也在侧殿坐着。 梁帝有些不耐烦:“你们几个,瞧出什么没有?” 秦院使连连道:“回禀陛下,还不曾……” “啪!” 梁帝随手掷出茶盏,侧殿地上未铺绒毯,茶盏在地砖上摔得粉碎,滚热茶汤差点泼到秦院使。 柳绮筠一惊,殿中众人立时下跪。 “陛下息怒。” “一群废物。”梁帝不见喜怒,“她这样,该如何去西夜?” “明日若还不能治好,你们都不必活了。” 此言一出,御医们皆大气不敢出,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陛下。” 裴卿自外入殿,抬脚迈过了一位御医的手,至梁帝身前略低了头。 见他来此,梁帝面色稍缓:“你来做什么?” “臣听闻玉和公主玉体抱恙,便带了陆川来为公主诊治。” 陆川是东厂内的医官,不过比起治人,他更出名的反而是制毒。 梁帝一挥手:“去吧。” 宋清安悄悄抬眼看了裴卿。 帝王近前无需跪拜,为奴却可称“臣”。 这便是司礼监掌印裴卿拥有的特权。 眼瞧着裴卿带人进了内殿,梁帝才将他们叫起。 有宫人上前收拾掉碎裂的茶盏,方才似无事发生。 对柳绮筠宫里的东西,宋清安是丁点儿都不想碰的。她捧着茶盏,却是一口没喝。 侧殿里头再次陷入沉寂,连御医们都没再交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若是陆川来了,他们是否……就可以保命了? 有些话,他们不能说,陆川却可以…… 第三十一章 意料之外 裴卿与陆川进去没多久,便又从内殿出来。 陆川瞧着像个文弱书生,他向梁帝行了一礼,禀道:“禀陛下,臣以为……玉和公主当是中毒了。” “什么?”梁帝拧眉,视线扫向一旁的御医,“那为何他们都没查出来?” “回禀陛下,这不怪大人们。” 陆川低眉敛目,徐徐道:“此毒非在公主膳食当中,亦非熏香等物。下毒之人手段极其隐蔽,寻常难以发现,也是情理之中。” 陆川此言说得倒像客气,实际就是在暗讽御医平庸无能。几个御医有苦说不出,只得闷头承下。 梁帝沉吟片刻,道:“此事暂且不提,你几时能治好?” “回陛下的话,一个时辰足矣。” “好!”梁帝大手一挥,殿中众人悬着的心亦纷纷落地。 柳绮筠眉间微微舒展,身子却没放松。 毒?柳思瑾日日居于长乐宫不曾出门半步,怎会平白无故地被下了毒呢? 且柳思瑾一个即将和亲的公主,害了她有什么好处?纵是因此,她柳绮筠可能被梁帝怪罪几句,却是不痛不痒的。 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谁会做? 柳绮筠凤眸微沉,心中腾起不安。 姜芷坐在宋清安右侧,这场闹剧方开了个头,她已猜出了之后的走向。 公主真是…… 姜芷低头装作去喝茶模样,掩去唇边意味不明的笑意。 宋清安无视身旁若有若无的打量视线,端的是事不关己,全然一副局外人模样。 大约一炷香过去,陆川尚未从里头出来,裴卿先行出了内殿。 “陛下,陆川已为公主施针。” “陛下,”宋清安适时起身,温声道,“可否让儿去探望玉和公主。” 不是什么过分要求,梁帝自然允了。 “陆大人正为玉和诊治,我担心有什么举动可能会影响到陆大人。”宋清安柔声,视线瞟向一旁的裴卿,“裴掌印可否随我一同前往?” 梁帝皱了皱眉,却也觉得宋清安说的在理。 “裴卿,你就跟着清安吧。” “是。” 裴卿应过,与宋清安道:“公主随臣来。” 到底是在人多的场合,裴卿对她的态度还称得上恭敬。 “有劳裴掌印。” 宋清安微微颔首,跟上裴卿的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内殿,裴卿背影大半被宋清安遮挡。姜芷眸光一凝,眼底划过疑惑。 是她看错了吗……怎么好像……公主勾了勾裴卿的腰带? — 甫一进入内殿避开众人视线后,裴卿便回身拉住了宋清安的手腕。 “公主的胆子愈发大了。” 宋清安与他笑笑:“穆之不喜欢吗?” 长乐宫人多眼杂,裴卿懒得与她争辩,将她手腕甩开兀自向床榻方向去。 本该正“全力诊治”的陆川此时大剌剌歪倒在软榻上,抛着案上坚果用嘴去接。见裴卿进来,他也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如何?” “小事,这毒也不强,喂粒解药就好了。” 陆川瞥了眼帷幔,视线挪到裴卿身后,这才发现还多了一人。 陆川一个打挺坐起,面色肃然:“掌印大人,这是……?” 裴卿让开身子,语调平直:“这位是昭定公主,来探望玉和公主的。” 想到方才自己都说了什么,陆川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尤其是在看到宋清安面露惊讶时。 “掌印大人……” “无妨,”裴卿转过头,似笑非笑看着宋清安,“公主您说是吗?” 宋清安低眸一笑:“陆大人医者仁心,当真是辛苦。” 虽然这话听着讽刺十足,但也算是为陆川掩护的保证了。陆川脸皮极厚地应下:“不敢不敢。” 宋清安没再管这二人,上前掀开帷幔瞧了一眼。 柳思瑾依旧双眸紧闭,面颊通红,有发丝被汗水打湿贴在额上。宋清安看了一会儿便将帷幔再度放下。 “陆大人,玉和还要多久才能醒来?” “这……应当快了。” 宋清安点了点头,便在殿中空着的软榻上坐下。 “咱家原以为,公主会让她死。” 裴卿漫不经心地轻言,十分自然地在宋清安身侧坐了,一旁的陆川眼睛微微瞪大。 “裴掌印这般想我,我可要伤心了。”宋清安作捧心状,眉头微蹙,“在裴掌印眼里,我便是那心狠之人吗?” 裴卿“呵”了一声,不置可否。 “她若不在了,西夜便不好交代,孰轻孰重,自然还是分得清。” 宋清安收敛了笑意,眼中阴阴地望向殿外:“何况……我要对付的,从来也不是她。” 即使柳思瑾身死,再将下毒一事栽到柳绮筠身上,柳绮筠依旧可保全自己。既然如此,只是让柳绮筠病一场便能有相同的结果,何不用风险最小的方法。 宋清安估摸着时辰,觉得差不多了,便起身要往外去。 “陆大人辛苦了。”走之前,宋清安朝陆川福了福身,神情恭敬柔和。 裴卿立在原处没动,待宋清安出去了,陆川才向裴卿道:“掌印大人,这公主是您的……” 裴卿目光随意扫来,陆川便闭口不言。 “烂在肚子里,不要说出去。” 话音落地,裴卿亦抬步出了内殿。 — “陛下,我瞧玉和的面色好多了,陆大人说她很快便能醒过来。” 外头,宋清安与梁帝如是说道。听此,柳绮筠亦想进去看看。 不等梁帝允诺,裴卿淡淡开口:“陆川希望还是不要有太多人打扰,以免影响公主。” 他这话令柳绮筠一噎,面色甚是难看。 早不提晚不提,偏生是在宋清安已进去过后说出来,摆明了不给她面子。 “还望娘娘海涵,以公主为先。” 裴卿对柳绮筠的态度称得上轻慢了,偏生梁帝没说什么。柳绮筠只得忍下,悻悻在位上坐着。 “裴卿,那毒……到底是什么?” 裴卿低眸回道:“禀陛下,陆川说,此毒应当是在公主衣内,因公主穿在身上,毒性渐渐透体,才有了今日之事。” “衣内?”梁帝狐疑道,“好好的衣裳,如何就藏了毒?” 这熟悉的做法令柳绮筠呼吸一滞,终于想起了不对劲之处。 为何宋清安看着还是好端端的? 她原先以为是宋清安穿的时间不长,发作还要写时日。但按理说,这几天也该有些症状了。 可眼下瞧着,宋清安分明精神百倍,康健得很! 此事分明是冲着她来的。 柳绮筠凤眸轻抬,凌厉目光看向姜芷。 定是宸妃与宋清安通了气,才让她逃过一劫。 柳绮筠这厢心绪翻涌,想着应对之策;那厢裴卿已着人取来了“毒衣”。 第三十二章 夺权 几件衣裳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檀木托盘上,裴卿接过宦人递来的银杆,挑起其中一件。片刻后,银杆上便黑了几寸。 众人皆是脸色微变,宋清安的反应尤其大。她捧住心口,整个人支持不住般向后靠了靠,美目瞪大似是震惊不已。 宸妃不动声色地向左边看了一眼,便拉住宋清安的手安抚道:“公主别怕,这衣裳应当只有穿过才会中毒的。” 她这么一说,登时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引向宋清安。 梁帝在看到银杆变黑后本就面色阴沉,见宋清安如此更添了几分不耐:“一惊一乍的做什么,又不会害到你。” “陛下……儿曾见过这几件……” 宋清安的声音像是因惊慌而极轻,但此时殿中静得可怕,她说的自是被所有人听了个清晰。 柳绮筠眉心微动,直觉不能让宋清安再说下去。不等她开口,后者已自顾自下了榻到那几个木盘前瞧。 眼见着宋清安面色愈发恐慌哀戚,柳绮筠心中的不安便越发强烈。 “陛下!” 宋清安突地在梁帝跟前跪下,不待所有人反应过来,她已颤声道:“陛下,儿的确见过这几件衣物。” 梁帝觉出事情不对,眉头拧得死紧,示意宋清安说下去。 “就在贵妃娘娘的赏雪宴前一日,针工局送来的那批衣裳里头,就有这几件……” “公主,许是你记错了呢?”柳绮筠笑着打断宋清安,凤眸中寒冷凝霜,“本宫吩咐针工局做与思瑾的衣裳,怎会与先前公主的相同呢?” 宋清安怔了怔,随即牵出笑来:“是,许是我记错了……但那日我只选了几件,余下的都送了回去。若是那些奴才弄错了送来,也是有可能的。” “而今我忧心的是……”她柳眉微蹙,眸中泪光点点,一手拿着帕子在面上拭着,“若这些当真是那一批中的,那我选的那几件,会不会也……” “公主莫非是想说,本宫要害你不成?” 柳绮筠冷哼,周身凌厉逼人。宋清安似是被威慑到,害怕得瑟缩了一下,将头埋低了些。 姜芷适时出声打圆场:“娘娘别动气,公主当无此意。但妾以为,公主所言也有几分道理,若不查清楚,万一宫人多嘴多舌的,娘娘岂不是分辨不清了?” “本宫行端坐正,有什么怕的。”柳绮筠冷笑一声,“何苦去费这样的力。” 姜芷笑了笑,向梁帝道:“陛下,这要查也不难。向针工局要来制衣图对一对就是了。” 梁帝沉吟片刻,却是转向裴卿:“你以为呢?” “回禀陛下,臣以为此事要查也不难,既是给西夜一个交代,也是还贵妃娘娘清白。” “那便按宸妃的意思办吧。”梁帝闭着眼,看起来有几分疲惫,“去针工局传人。” “是。” 柳绮筠凤眸微沉,搭在小几上的手不自觉握紧。 宋清安依旧跪在那处,她已将泪收了,眼睫低垂,却是好不可怜。 “你起来吧。” 宋清安低低应了一声,这才起身回了位上。 柳绮筠看不得她这幅娇弱作派,索性将视线挪开,眼不见为净。 针工局掌印急急忙忙来了,还带着那些做衣裳的太监。他本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一入殿见到如此之多宫中贵人,还是吃了慌。 “奴参见陛下……参见娘娘……” 掌印领着人战战兢兢跪下行礼,哪怕梁帝叫起了,他也将身子躬得极低。 “带着你们的制衣图,看看是不是这几件。” 裴卿颔首,身后捧着木盘的宦人便上前至针工局掌印等人之前。那掌印唯唯应了,就要用手去碰。 “对了,”还有几寸之距时裴卿才打断,“这衣裳有毒,最好不要用手碰。” 掌印一僵,连忙收了手。所幸他们也都是针工局的老人,哪怕不将衣裳展开,看看其上的样子也能辨出大概。 掌印看看制衣图,又看看衣裳,面色渐渐凝重。 一直注意着此处的柳绮筠自然看出了掌印神情变化,她心中猛地一沉。 不应该啊……难道真如那小蹄子所说不成? “禀……禀陛下,”针工局掌印强压着恐惧,“这几件衣裳,确是给昭定公主的那一批里的。” “一派胡言!” 柳绮筠厉声斥喝,倏地起身:“本宫吩咐做与思瑾的衣裳,怎会与昭定公主相同!” “娘娘息怒,此事应当是奴才的失职。” 裴卿脚下微动,挡在了柳绮筠身前,皮笑肉不笑,冷气森森:“眼下更要紧的,该是查验昭定公主选去的那些是否有问题。” 柳绮筠被裴卿身上的杀意震住,一时没敢动作,这个空当里,便已有宫人将衣物捧来。 陆川已从内殿被叫出,他在众人面前验了毒,眼瞧着同样变得漆黑的银杆,梁帝面色黑沉。 宋清安捏着帕子蜷手掩在口前,眸中水光盈盈,似惊似悲,竟是说不出话来。 却听陆川道:“此中之毒……与玉和公主相同。” 柳绮筠心知这分明是不同的两种,却不能说出,只能硬生生将这口气咽下。 针工局的人早跪了一地,身子皆打着颤。 梁帝沉声:“谁命你们做的这一批?” 针工局掌印支支吾吾:“是……是贵妃娘娘。” “贵妃。”梁帝声音中不见喜怒:“朕问你,是你吗?” 柳绮筠慌忙跪下:“陛下,制衣的确是妾下的命令。可……可妾怎会谋害公主!何况思瑾还是妾的亲妹妹……陛下,妾是被人陷害的!” “陛下,”宋清安像是刚平复不久,声音还有些细弱,“儿臣以为应当不是贵妃娘娘。 她飞快地瞥了眼柳绮筠,道:“贵妃娘娘有什么理由要害两位和亲公主呢?当是有人以娘娘作掩,意图破坏大梁与西夜的关系。” “那背后之人的用心……” “儿臣恳请陛下彻查此事,保大梁江山安宁,亦还贵妃娘娘清白!” 姜芷有些讶然,没曾想到宋清安竟走了这么一步棋。 她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亦跪下请道:“妾以为公主说得极是。贵妃娘娘入宫侍奉陛下多年,又怎会有如此歹毒心肠,定是有人蓄意陷害。妾恳请陛下彻查此事,以保后宫安稳,江山稳固。” 其余妃嫔大多都是姜芷这边的人,见此也跟着下跪。在前头的柳绮筠暗暗咬碎了一口银牙,恨不得扑将去把宋清安与姜芷撕个粉碎。 梁帝漠然瞧着,良久后下旨道:“裴卿,彻查此事。针工局的人,你看着处理,问不出什么的话,即刻杖毙。” “贵妃……即日起禁足,长乐宫,无诏不得进出。六宫之权……暂交由宸妃。” 柳绮筠深吸一口气,喉头发紧:“妾……遵旨。” “陛下圣明。” 姜芷带着妃嫔们谢过恩,至于针工局的人已尽数跪伏在地,一声也不敢出。 殿中一片纷乱,梁帝不愿再多待,带着裴卿离了长乐宫。宋清安与姜芷等人陆续告退离开。 柳绮筠身子一软,跪坐在地上,眼神如淬了毒般。 第三十三章 变天 宋清安与姜芷出去后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立在长乐宫外看那宫门缓缓阖上,羽林卫把守在了外头。 “不知是何人要陷害贵妃娘娘至此。” 宋清安仰头望着漆金的“长乐宫”牌匾,眸中流露出几分担忧与怜悯。 姜芷偏头看了看她,亦是换上同样的怜悯神情:“姐姐在宫中多年,还从未被陛下责罚过。如今背上这样的罪名,那背后之人实在可恶。” 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眸中的笑意。 禁足的命令下达没多久后,柳思瑾就醒了过来。她已恢复得差不多,先前起的红疹退了大半,只是身子还有些虚弱,但两日的时间也足够将养身子了。 或许是宋清安有意无意的暗示让梁帝怀疑到了宣王身上,宣王原定是在京中停留半月,经此一遭,梁帝硬是将时间缩短了一半。 宫里宫外都出了岔子,这几日的柳相不可谓不焦头烂额。 宫内人心惶惶,每日都会有人被东厂拿去审问。凡是离开的人,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这样的氛围之下,连西夜使团离京都有些草草了事的意思。柳思瑾离宫那日,梁帝疏懒让裴卿代为前来,其余便只有宋清安姜芷等几个后妃。 柳绮筠尚在禁足中不得前往,但见柳思瑾泪水涟涟登上了西夜的马车。 “她的处境,该很艰难吧。” 眺着西夜的马车陆续离开,宋清安轻声叹了一句。 “这一去,只怕再也不能回了。”姜芷与柳思瑾无甚仇怨,见此情形,也有些感叹。 裴卿面无表情站在一旁,等西夜的队伍走远了,他也没理会一旁的妃嫔公主,兀自带了人离开。 姜芷若有所思地瞥了眼裴卿,笑着向宋清安道:“公主下午若是得空,可否去我宫里坐坐?” “娘娘相邀,我自是欣然,”宋清安停了一停,“但午后我那儿还有些事,恐会耽搁了。还是改日再叙吧。” “无事。”姜芷若无其事一笑,转身离去。 宋清安恭顺福身,看她走远了,这才直起身子。 也不知裴卿那儿可有结果了? — 长乐宫。 昔日富丽的宫中此时却有些空荡,芙夏小心翼翼,生怕发出声响吵了柳绮筠。 那日梁帝宣了禁足后,柳绮筠一气之下摔砸了无数玉瓶瓷器,若不是芙夏拦着,只怕连御赐的东西都要被打砸干净。 柳思瑾后来挪去了宸妃的未央宫,因此这日她出宫并未影响到柳绮筠。 柳绮筠初睡下,芙夏轻手轻脚走到殿外,与外头的宫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却见宫门开了一条缝,外头的羽林卫向里递来什么东西。 芙夏皱了皱眉,小步上前去。 “芙夏姑娘,是宁和公主传信。” 柳绮筠虽被禁足,但毕竟仍是贵妃,羽林卫待她们还是客客气气的。此外外头若要递东西进来,只要检查一下便可。 宁和公主是柳绮筠的女儿,亦是大梁的大公主。 芙夏一惊,慌忙接过信,谢了羽林卫后立刻回身进殿。 宁和公主出嫁多年,已许久不曾来信。 芙夏有些心焦,拿着信在帐外站着,不时便侧耳听听是否有起身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帐内终于有了窸窣之声。 芙夏先一步上前撩开帷幔,不等柳绮筠开口便道:“娘娘,有公主的信!” 柳绮筠原还想斥芙夏,此时却愣了片刻。 “什么?” “娘娘,是公主的信。”芙夏压低了声音,依旧难掩话语中的激动。 “快拿来让本宫瞧瞧。” 柳绮筠不顾身上衣单薄就下了榻,还是芙夏将信递去后急急忙忙去取了披风给柳绮筠披上。 然柳绮筠瞧着瞧着,先前面上的欣喜之色渐渐淡去。 芙夏觑着柳绮筠神色便觉不对,小声道:“娘娘……怎么了?” 柳绮筠移开视线,眉头轻蹙:“清澜要回京。” “这……娘娘应该高兴呀?”芙夏不解,公主与娘娘已多年不见了,如今公主要回京,娘娘为何还不高兴呢? 柳绮筠却叹了一气,有些疲惫。 最近的京城有些太过热闹了…… “先前的人都安顿好了吗?” “娘娘放心,婢子早先便逐一交代过,娘娘不会有事的。” “那便好。”柳绮筠一手支额,轻轻点了点头。 她从未担心过裴卿真能查到什么,柳氏在京中经营多年,这点风浪还算不得什么。最后多半拉个人顶罪,便也不了了之了。 只是梁帝的旨意让她当众失了面子,尤其是在……那两个人之前。 — 秦州。 在宋清怀安排之下,城中还算有序,并未出现流寇。只是朝廷赈灾之资迟迟不曾下发,亦有些消息传了进来。 “听说是裴卿将消息全部拦了下来,陛下对此处情形全然不知!” “逆贼,简直是逆贼!” 宋清怀刚踏入兵营,便见几个小卒围了一圈,异常愤慨地说着什么。 “今日任务都完成了?” 宋清怀笑容和煦,语气温和,却让这几人感到背后一凉,立刻散开列队。 “与其在这说小话,不如去多巡逻几圈。”宋清怀挥了挥手,“散了。” “是!” 小卒们高声喝道,各自散开去了自己的队中。宋清怀负手而立。面上笑容稍淡。 他们说的不错,的确是裴卿将消息尽数拦下。但他的那位父亲……便当真不知吗? 梁帝的默许,可比裴卿可恶多了。 宋清怀低眸,算算时间,似乎已到了玥儿信中提到的日子了。 他自是知晓宋清安先前差点做了和亲的公主,但自那封有关西夜的信传来时,宋清怀心中起疑。 不论是“昭定”的封号,还是封柳氏女为公主,都有一些不合常理。梁帝可不是会突然改主意的人,除非有人与他说了什么他极其在意的事。 尤其是经手西夜人的信竟平安到了他手上……实在过分顺利了。 宋清怀眉头紧蹙,玥儿该不是……惹上了不该惹的人吧? 一想到那可能之人,宋清怀恨不能立刻回京。 “殿下,时辰快到了。” 临渊寻至兵营,低声向宋清怀禀报。 宋清怀仰头,天上依旧乌云沉沉不见一丝光亮,朔风猎猎吹得人面颊生疼。 似是要变天的模样。 若信中所言为实,那今日夜里,便是…… 宋清怀沉吟片刻,兀自走出了营帐,临渊连忙跟了上去。 第三十四章 勾搭 宫城之中,“玥儿”正在勾搭所谓“不该招惹”的人。 前些日子裴卿都忙着审人,宋清安压根没能见他。其实这种事裴卿也无需亲自做,只是站在一旁看着便是极其难得了。是以东厂中人分外卖力,硬是挖出了许多信息。 宋清安虽见不着裴卿,东西却没少送。各类点心小菜夜夜都会到宁水苑,也不管裴卿是否真的用了。幸好两人居所都在偏僻之处,这才无人注意。 好容易等到裴卿稍得空那日,宋清安见缝插针,提了食盒去寻他。 “这几日辛苦裴掌印了,我简单煮了些鱼片粥,裴掌印若不嫌弃便用些吧。” 宋清安柔声,将食盒放在桌案上打开。一股鲜香的气味飘散出来,雾气氤氲,连其后宋清安的面容都朦胧了。 “公主这几日不该来的。”裴卿向椅背靠去,面色平静,宋清安却发现他眉眼间的怠意。 她轻轻放下盛粥的瓷碗,走到裴卿后头,微凉指腹在他太阳穴上揉按。 袖间熏香气息随着宋清安动作飘散出来,若有若无的;她力道正好得宜,裴卿不自觉闭上了眼。 “穆之这话可就生分了。” 身后人嗓音轻柔,力道适中,又时有香气飘来。裴卿却毫不为之所动的模样,语调平直:“公主又想做什么?” “自然是来关心一下裴掌印了。” 宋清安的手缓缓下移,搭在裴卿肩上揉捏:“裴掌印为我的事情忙碌,我怎好躲起来坐享其成呢?” 裴卿哂笑:“当真?” “自然是真真的。” 宋清安唇角微勾,轻轻拍了拍裴卿肩膀:“裴掌印快用些粥吧,不然该凉了。” 鱼片粥的香气一直不曾散去,裴卿的确不曾用晚膳,此时闻得久了,竟也感到些许饥饿。 宋清安已端过碗,正要舀起一勺时,裴卿却伸手接过了。 “咱家还不至于残废到要让公主来喂。” 玉白瓷勺浅浅滑过粥面,裴卿低眸,慢条斯理吃着。他的动作称得上赏心悦目,一如真正的王公贵子,倒衬得这一碗粥都像什么山珍海味般。 宋清安立在一旁静静瞧着,却在心中思索。 想裴卿自底层太监一步步爬上来,习的都是伺候人的本事,纵使进入了东厂,多的也是武功。他若是出身贫寒,便此生不可能有机会学到这样的礼仪。 除非……他从有机会接触到宫内贵人时,便有意识地记忆模仿。经此多年,才将旧有的烙印带着血肉一起剥落,塑成……裴掌印。 宋清安眸色渐沉,这样心性可怕的人……又该如何叩开他心门? 好像上回他抱着自己时,她隐隐有了些感觉。可那实在太过微弱缥缈,宋清安还来不及抓住它,它便已被裴卿收回了。 宋清安瞧着裴卿,觉得他虽然态度没怎么变,却比此前都要疏离了些。 难道是他察觉到什么了吗? 宋清安浅浅叹了一气,颇感前路艰难。 这样敏感谨慎还心狠的人,若是在他对自己动情前先让他察觉到了自己的意图,她是不是会死得很惨? 宋清安正漫无边际地幻想自己凄惨死状时,裴卿已用完了粥。 见宋清安状似神游,裴卿叩了叩书案:“公主想什么呢?” “我在想……陛下会怎么处理……” 宋清安压下脑海中自己身陷水牢遍体鳞伤的想象,随口回道。 “贵妃与其背后家族,根基太深,一时是没法动的。” 许是空荡的腹中熨帖许多,裴卿也变得好说话了些。 宋清安低下头,似是失落。 “咱家以为公主当有这样的准备,”裴卿微眯了眼,像盯上猎物的蛇,“咱家可不喜欢不切实际的人。” “不,这些我自是明白的。” 宋清安抬起头来,与裴卿笑了笑,不似作伪。 “那便好。”裴卿懒懒道,半晌安静后,他看向宋清安,“公主还有什么事吗?” “穆之……你先前说会教我写字……”宋清安的声音渐渐放轻,如同勇气渐失,“如今可还做得数吗?” 裴卿盯着宋清安的脸看了许久,突地一笑:“自然。” 宋清安心弦稍松,看着裴卿叫来人收拾了书案摆好纸笔。 “咱家先前教的,公主可还记得?” 裴卿声音轻柔低缓,徐徐在其身后响起,宋清安却默默绷直了身子。 她有一种……幼时不认真被夫子当场逮住的心虚感。 宋清安咳了一声,却是厚脸皮应承下:“自然记得,穆之教过后,我可是日日都练习呢。” “是吗?” 裴卿挑眉,递笔给宋清安。 后者瞧着倒是胸有成竹,十分果断地在纸上挥毫落笔。 身旁许久不曾传来声响,宋清安一时也有些惴惴。 却听着身侧的人吸了几口气,随后声调颇为奇怪地道:“公主的字这般始终如一,倒也有趣。” 宋清安咬了咬唇,底气并不足:“穆之……瑕不掩瑜嘛。” “咱家还是第一次有人这般夸耀自己。” 裴卿轻嗤一声,拎起宋清安写了字的纸抖了抖,像是上头沾了什么脏东西般。 “公主,或许咱家教不了你,还是去寻你的长姐吧。” 裴卿嘴上这么说,却握住了宋清安执笔的手,带着她在纸上落下一笔。 宋清安察觉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可长姐在临州呢,穆之是想让我也嫁去临州和长姐作伴不成?” 宁和公主宋清澜的婚事称得上特殊,往常公主出嫁后都与驸马住在京中的公主府内,除非是下嫁。但宋清澜却是在临州建了公主府,与驸马一道离开了京城。 不为别的,只因驸马谢和辰乃临州人。 裴卿依旧不急不缓:“公主这样想,可是有了心上人?” 眼见着裴卿带偏了话题,宋清安却只能顺着他哄。 “裴掌印又拿我取笑……”宋清安另一只手原先按在纸上,此时慢慢地向裴卿放在案上的手摸去,“我的心上人,裴掌印难道还不知吗?” 宋清安的手搭在了裴卿的手背上,轻轻用力握了握。听她声音柔和而坚定:“是裴掌印,是穆之,此生不变。” 裴卿面色沉静,心却猛地跳了几下。 “公主很快便能见到宁和公主了。” 裴卿没理宋清安的话,却是将先前宋清安的问题回答了。 仗着裴卿瞧不见她脸,宋清安得逞般地笑了笑。 看这意思…… “长姐要回京?” “公主等着就就是。” 裴卿既没肯定也没否认。宋清安便当他默认,思绪越飘越远。 长姐这么多年都不曾回来,眼下这般……定是有什么要紧事了…… 第三十五章 战事 “凝神。” 裴卿握着宋清安的手一紧,后者吃痛下收回了思绪。 地龙烘得屋内有种醉人暖意,直让人头脑昏昏。宋清安勉强专注了一会儿,心神又渐渐散开。 裴卿身上的气味……好像有些奇怪。 宋清安微微蹙眉,熟悉的沉香间还夹杂了些别的什么。 是…… 血腥气。 裴卿几乎每天都在地牢待着,难免沾染到其间气味。 宋清安今日来本是想打探一番裴卿此处的进展如何,然此刻她心思一转,有了别的念头。 不如…… “穆之。” 宋清安轻声唤道,便听裴卿在她头顶应了一声。 “可以带我去刑狱司吗?” “不行。” 裴卿想也没想便拒绝了她,东厂地牢外称“刑狱司”,是最阴森恐怖之地。 “我想看看是谁在衣里藏了毒害我,也不行吗?” “是谁,公主不是已经知晓了吗?” 裴卿语气淡淡,宋清安却听出了些不耐。 “我知道是谁要害我,却不知是谁执令的……” 宋清安不满嘟哝,裴卿几乎能想象到此时她是怎样表情。 “不起眼的人罢了,公主何必在意。” “况且,刑狱司那样的地方,不是公主该去的。” 尾音置地,一笔落成。裴卿松了手,垂眸看着她。宋清安搁下笔回身,这样逼仄的空间内,任何细微表情都格外明显。 宋清安解下香囊,系向裴卿腰间。细白指尖有意无意,触着裴卿腰身。 “裴掌印可知,蚁穴溃堤?”宋清安系好了香囊,向后退了些,腰便抵上了冷硬的桌沿。 “就是因为他们不起眼,平日里才会疏漏了。所以……我才想看看。” 宋清安伸手,指尖顺着衣襟滑落,指节一屈,勾住了裴卿腰带:“何况裴掌印忙了这么些天,我去探探也合情合理吧?” “公主当真想去吗?” 裴卿眉目冷淡:“那可是他们口中的阎罗殿。” “这么说的话,裴掌印便是那阎罗王了?” 宋清安笑意盈盈,不为其言所动。指上稍稍用力,将裴卿勾了过来。 “那我可更要去瞧瞧了。” 裴卿一哂,抬起她脸,盯着那双多情眼道:“公主难道不怕吗?” “有穆之在,我怕什么?” 宋清安配合着仰起脸,眉眼温软如春水,看向裴卿的眼神灼灼,恰如溶溶月色。 裴卿矮下身子,俊美似妖的面容缓缓靠下,几乎与宋清安鼻尖碰在一起。 宋清安视线下移,停在裴卿殷红唇瓣上,随后闭上了眼。 身前的沉香如云如雾飘来,其间还杂着令人不安的浅淡血腥味。面上似有气息喷洒下来,身后桌沿冷硬触感愈发清晰。 宋清安看不见,只能凭感觉猜测两人间的距离。 想象中的触碰并未发生,沉香气似骤然抽离。宋清安倏地睁眼,见裴卿拿着块玉玦把玩,黑曜石般的眼眸晦暗不明。 原是裴卿只越过她去拿案上的东西,宋清安反应过来,桃腮缓缓飞红。 “公主尚未出阁,如此重色可不好。” 裴卿语带玩味,指腹抚过玉玦,随后抛给了宋清安。 宋清安急忙接过,掌心内的玉玦样式普通,除了看起来玉料上成外并无特殊之处。却听裴卿道: “后日,公主带上此玉,便随咱家去刑狱司。” 他的眼神将宋清安上下打量了一圈,略皱了眉:“公主这样装扮可不能去。” “那我便扮个小黄门,随裴掌印进去。” 宋清安早将玉玦收好,双手交叠在身前异常乖顺。 裴卿停了一瞬,道:“好。” “那我的尺寸……” “咱家自然有。” 裴卿眸光轻闪,宋清安无端想起那夜洗室内的情形。她默默拢了拢衣衫,莫名觉得裴卿似能透过外衣,看到…… 宋清安轻咳一声,微微侧了身子。 最终这字又学得不了了之,宋清安坐在轿中,一手紧捏着玉玦。 -- 夜里的秦州总是异常岑寂,只闻阵阵风声。然城墙之下兵甲列阵,甲胄与寒兵间偶尔相撞发出声响。 宋清怀与邱文华一人骑一匹马在城门之前,面色肃然。更早些时候有人向邱文华秘密传信,称今晚有敌袭。 这样的消息,纵难辨真假,也得做好准备。 他们不知这所谓的“敌袭”究竟何时来临,只要天未亮,他们都得在此待命。 旌旗飘荡,宋清怀目光凌厉,细听着城外声响。 入耳皆是风声,邱文华与他道:“殿下以为,那信是何人传的?” “若真有此事,捉个人回来问问便是。” 邱文华闻言哈哈大笑,拍了拍宋清怀肩上玄铁。 宋清怀却明白,邱文华在怀疑他。 不久之前他方提出可领兵,今日便有了这样的消息。邱文华再迟钝,都会觉得有些不对。 但不如此,实在没有什么办法让邱文华同意,这点风险是无法回避的。 “嘭” 漆黑的夜空突然一亮,绚烂烟火落下点点星痕。这是派去探查的小队发出的信号,表示西夜兵马正向此处行来。 宋清怀目光一凛,缓缓拔剑出鞘,剑刃寒光于黑夜中一闪。邱文华亦是拔出剑,振臂高呼:“开城门——” …… 西夜人本稳操胜券,这下却被打得措手不及,一时兵败如山倒。大王子先行撤退,达和将军却被生擒俘虏。 达和将军是西夜有名的良将,若非此次时机特殊,加上宋清怀与邱文华合力。像达和将军这样的人,是不可能被生擒的。 也是因此,达和将军被俘后只是被单独安置在营帐内看护起来。 此一战告捷,宋清怀功不可没。邱文华已向京中上奏此事,传了急报,大约五日后便可到达京城。 达和将军被俘,西夜自是着急,第一时间便派了人要来议和。但宋清怀与邱文华皆是闭门谢客,西夜已吃了好几回闭门羹。 邱文华是因养伤不宜见客,至于宋清怀……他明面上的理由是以巡抚意思为先,实际便不好说了。 或许是真谦恭,抑或是……在等什么人。 —— 长宁宫。 宋清安刚好接到耶宁阿初的消息。 西夜使团没有按原定路线回朝,也不知耶宁阿初用了什么理由。总之使团抄了近路,硬是省下了几天的时间,大约再过十几日便可抵达秦州。 宋清安按例将信烧了,垂眸沉思。 若兄长那处一切顺利,十几日后……便是刚好的时机。 第三十六章 刑狱司 刑狱司内阴森潮湿,浓郁的血腥气充斥四处,生出黏腻之感。每到夜里时,此处便真如人间炼狱般。 守在门口的宦人瞧着低眉顺眼,却都是东厂内的高手。 “见过裴掌印。” 几人恭顺跪伏在一双黑色皂靴之前,来人却不曾停留地进了刑狱司内,其后跟随之人照例亮了亮玉玦。 外头的宦人待裴卿走远了才敢起身,此时进去的两人背影已隐没在昏暗地牢内看不清了。 有人微微皱了眉,发现方才那执令牌者身上无半点内力气息。 宋清安亦步亦趋跟在裴卿之后,身上穿着昨日裴卿着人送来的衣裳。地牢内虽也有灯,却太过微弱,混着此中的气味,走在其间实在教人头晕目眩。 裴卿因习武五感极佳,这样的环境与他而言自是能够如履平地。宋清安却不能了,她几乎跌跌撞撞在裴卿身后,最后为了能跟上选择拽住了裴卿的袖口。 轻微拉扯感传来,裴卿看似没有反应,却是渐渐放缓了脚步,还将手背到了身后。 宋清安只顾着看脚下,不曾注意前方。是以在裴卿停下时,宋清安难得迷糊地撞了上去。 鼻尖一酸,宋清安这才回神。感受到周遭视线,她登时头皮一紧。 四处的宦人看得有些发怔,个个都觉得是自己看错了。 他们东厂里怎么会有这样不懂事的人!竟敢如此冒犯裴掌印! 偏生裴卿还无甚反应,照旧吩咐人将牢门打开。 宦人们皆以为,那冒失的人只怕要惹上大麻烦。 裴掌印当下不处置……那便…… 在他们眼中,宋清安已是个死人了。 宋清安对这些人的想法一概不知,牢门打开的那一刻,一股比外头浓郁百倍的血腥气直冲出来。宋清安呼吸一窒,头脑阵阵发晕。 有宦人进去将四角灯烛点上,牢中登时亮起来。宋清安微微眯了眼,对着陡然的亮光不甚适应。 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裴卿还给宋清安易了容,眼下宋清安顶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只有一双眼睛还算勾人。 身前的裴卿举步进入,宋清安正想跟上去,却被宦人拦下。 “你干什么?”那宦人面色不善,尖利声音也阴阴的。 “让他进来。” 听到裴卿的话,宦人明显一愣。随后毕恭毕敬道:“是,掌印大人。” 他让开身子,放宋清安进去。随着他的动作,宋清安亦看清了牢中情形。 墙面与地面上尽是深黑的斑驳痕迹,两侧案上是各式刑具。正中同样斑驳的木架子上正挂着一个人。说是“人”,其实也瞧不出什么人样了。 宋清安看着那血肉模糊的人,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 她进入后,裴卿便背着身招了招手,牢门缓缓关上。 “你们都退下,”裴卿面色平静,说出的话却带着肃杀之意,“咱家要亲自审他。” 宦人们纷纷恭敬应过,无声无息退了下去,地牢甬道内登时空无一人。 裴卿走到一侧,在灯烛下显得有些苍白的手指轻轻抚过刑具。 “公主,你要看的,便是他了。” 裴卿挑了根鞭子,其上倒钩密密,一鞭下去可谓连皮带肉。 他执鞭而立,烛火光影在面上明灭,衬他容色愈发邪佞。裴卿慢条斯理地将鞭子浸入一旁木桶内,一边懒懒向那人道:“这么多天了,还不愿说吗?” 木架之上的人显然已无力回话,只听得从喉头发出的“嗬嗬”声。 脏污的长发遮掩了那人面容,宋清安向前几步,想看清他的样子。 滴滴答答的水声如同行刑前倒数的更漏子,“嗬嗬”之声愈发响了。裴卿显然耐心有限,见他迟迟不张口,便将鞭子取出。 “公主,让开些。” 宋清安来不及避让,便听“咻”一声,鞭子划破空气,猛地抽在其人身上。 但见那人一瞬间僵住,随后痛苦地扭着身子。 宋清安避闪不及,面上因飞溅的鲜血多了一道血痕。 裴卿侧眸看来,便见宋清安立在原地像呆住了,脸上还多了道刺目红痕。 虽然知晓她面上都是易容之物,但裴卿还是觉得这颜色碍眼。他向宋清安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脏死了,也不知道避着些吗?” 裴卿边给宋清安擦着血渍边斥她,擦完后他随手将那方锦帕扔在了地上。 “裴掌印…他是……?” “针工局的人罢了,胆子倒是大。” 裴卿凉凉掀唇,挥臂又是一鞭。 他动作幅度不大,看着很是随意,却见那人又是猛地一抖。只是他身上伤痕太多,纵是新添了两道,也分辨不出来。 裴卿手中的长鞭正滴落着混了鲜血的水珠,像是长鞭淌血,鲜血淋漓一般。他抖了抖手腕,长鞭在地上“啪”地一响,甚至地面上隐约有了裂痕。 在这充斥着血腥气的方寸之地,裴卿如同活的阎罗。 宋清安久闻此名,却不曾亲眼见过。先前最近的一次,大概就是初见的雪夜他捏着自己下巴说出那味毒药时。 可纵是那时候,都不及此刻的千中之一。 他侧了头睇来,眼瞳中是仍未散尽的狠厉与嗜血。 这才是裴卿,那个可止小儿夜啼,令世人惧怕的裴卿。 宋清安却迎着他的眼眸,温温笑了笑,素手十分自然地搭向他执鞭的手。 “裴掌印,手可疼吗?” 这样的长鞭在挥一鞭后往往震得人虎口生疼,当然像裴卿这样的顶多感到一些麻意。 裴卿颇感意外地一挑眉,答道:“不疼。” 他复又将目光移向木架上之人,语调中毫无起伏:“按说进此处的人,就没有能抗下不招的。可此人挨了这么些天,硬是一字未说。” 他冷嗤一声:“这样能忍的家伙,在阉奴里可不多见。” 裴卿说着,正要抬臂,手却被人握住。 宋清安的力道不大,裴卿可以轻松挣开。他却没有动,只看着宋清安,眸中不见波动。 “裴掌印,让我来吧。” 宋清安的手渐渐探向裴卿掌内,去取那条鞭子。 “公主不怕吗?” 裴卿任由她动作,那条“鲜血”淋漓的鞭子,便到了宋清安手中, 它份量可不轻,宋清安尚且拿得动,但挥起来,却是不可能有裴卿那般威力。 她纤瘦身形与这条长鞭极不相配,然宋清安笑时,那张平平无奇的脸有种难言鬼魅,连那狰狞长鞭都变得适宜了些。 “穆之不怕,我便不怕。” 宋清安缓缓抬手,亦同时说道。 “今后若是穆之恨谁,我便恨谁。” 第三十七章 审问 地牢之内,宋清安的眼睛亮得异常,四角灯烛光影在她眸中闪烁。普通的面庞因她这双眼绽出异常光彩。 柔和的嗓音在其间响起,带着莫名笃定的力量。 “今后若是穆之恨谁,我便恨谁。” “啪!” 这一鞭凌厉至极,竟是胜过先前两鞭。宋清安瞳孔微缩,不自觉后退半步,撞进身后人怀中。 这当然不是宋清安自己挥出来的。在她说完那话时,裴卿便拉过了她执鞭的手,一边倾注了内力,一边带着她狠狠挥了一鞭。 多亏有裴卿内力相辅,宋清安虎口才不至于震裂。但她手臂因着一鞭脱了力,五指微松,长鞭落地。 裴卿及时揽住了她,手掌按在她肩上缓缓注入内力。宋清安只觉手臂上有暖流涌过,疲惫与酸麻随之消散。 “这样的脏事,不该由公主动手。” 裴卿语气淡淡,又取出一方锦帕给宋清安仔细擦着手。 宋清安抿唇一笑,温温道:“只要能帮穆之就好。” 裴卿动作一顿,随后扳过她身子,深深看了她一眼。 不知怎的,裴卿觉得此时宋清安的假面甚是碍眼。 难看。 裴卿面无表情地想道,还是她的真容瞧得顺眼。若是宋清安用她的脸说出方才那番话…… 裴卿面上无波,松开了宋清安的手。 “公主慎言。” 他没再理宋清安,向木架走去。其人已息声许久,裴卿在他鼻下几寸探了探,确认还有些微弱气息。 “倒是命硬。” 他嘲道,一手十分暴力地将银针扎到那人穴位之上。 这算是强行催逼其醒来,裴卿负手立于其前,玄袍玉带丝毫不乱,与那血肉模糊狼狈之人形成鲜明对比。 在这阴暗地牢之内,裴卿显得过分矜贵,然这矜贵更显悚然可怖。 “还是不愿……说你们的主子是谁吗?” 裴卿慢悠悠道,分明是和缓的语气,却带了无形压迫。 宋清安蹙了蹙眉,退到了阴影中。 为防止人自杀,东厂的人早就卸去了那人下巴。裴卿拊掌,本无人的甬道内再度出现了人影。 除开原先的宦人外,还多了两个被捆缚着的人。 他们被推搡着进了牢内,在裴卿示意下,宦人取下了几人口中的布团, “阿兄!” 女子面上泪水涟涟,刚能说话便悲呼一声。宋清安瞥了一眼,见那木架之人动了动。 她隐在一旁,众人并未注意到她。几人的视线,都在正中的裴卿身上。 东厂带来的人里还有几个稚童,见到如此可怖场景,他们都吓得止了哭,一双眼睛瞪圆,又惊又怕地看着前方。 裴卿以内力催动地上长鞭,复又执鞭在手,缓缓向那几人靠近。 几人虽被绑着跪伏在地,却在裴卿时下意识地往后挣扎。可惜身后就是东厂厂卫,他们被摁在原地不得动弹,眸中划过绝望。 鞭上倒钩因在地上拖曳发出刺耳声音,令人头皮发麻。见无人注意她,宋清安索性抱臂倚在墙上,冷眼瞧着。 木架上的人肉眼可见地挣扎起来,裴卿回眸瞧了一眼,将长鞭抛给了某个厂卫。 他不曾收拢鞭身,是以其上倒钩不可避免地划到了一个孩童脸上,留下一道可怖血痕。 那小儿终是因疼痛哭起来,他这一哭便开了头,其余孩童也纷纷啼哭起来。刺耳哭声回荡在这方狭小空间内,直让人头疼。 裴卿口中呢喃,似自言自语又似故意说给那人听:“从谁先开始好呢。” 语中恶意难以忽视,那人竟第一次发出了声音。像怒吼又像哀求,裴卿却没理会,向那女子颔首。 “就她吧。” 厂卫自是不会怜香惜玉,立刻落下一鞭。女子痛呼一声,背后皮肉绽裂,衣衫却仍完好无损。 伴随这一声,木架之人竟也如被鞭挞般一震。 宋清安自暗处缓缓走出。有厂卫注意到了她,但想起先前掌印容此人进入,便没管宋清安究竟要做什么。 她走到木架之下,仰头看去,发现那人睁目看着前方,身子微微发抖。 “他们是你的亲人?” 宋清安仰着头,轻声询问。那人的视线移来,看见她身上打扮后,他没有作声。 宋清安也不恼,依旧和善道:“我可以帮你救下他们,但…你要给出我们想要的。” 他目光骤然凌厉,几乎能把宋清安穿透。宋清安心中愈发笃定,此人定非什么针工局太监,怪道裴卿如此重视。 这分明是类似死士的人物,背后之人将其安插在宫中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实在居心叵测。 “你是不是不信我说的。”宋清安勾唇一笑,平平无奇的脸上无端显出些妖邪之感。 “但你最好想清楚,现在你孤立无援,可能帮你的,便只有我了。” 宋清安的手一指他,复又指向自己。 “只要你说了,我便能保他们不死。” 宋清安又靠近了些,踮脚与他道:“你若不说,他们便会受你带累。我知你担心纵使你说了,裴掌印仍会灭口,是不是?” 宋清安勾唇一笑:“你最好相信我,因为只有我……能救他们。” “柳……柳…” 那人终于开口,声音极其嘶哑,难以分辨。 宋清安收起笑,面色肃然:“你说什么?” “宣……柳……” 他显然没什么气力,又被卸了下巴,说出的话极其难以分辨。宋清安侧头,与裴卿视线相接。 自她与那人搭话开始,裴卿便没再下令。但那几个孩童的哭声实在太大,硬是盖过了宋清安低语之声。 裴卿望向宋清安,正与她对视上。 于是诸厂卫便见那不起眼的小太监朝他们的掌印勾了勾手指。 厂卫们面色倏地阴沉,死盯着那个小太监的脸,像是要将其记下好能日后除去。 裴卿脚下一动,在众人惊诧眼神中向宋清安走去。 “什么事?” “掌印大人,他招了。” 宋清安故意掐了嗓子,作出谄媚姿态,硬是让裴卿看得眯了眯眼。 “你想保他们?” 裴卿却没在意这话,居高临下看着宋清安问道。 “掌印大人既都听到了,可答应吗?” 裴卿唇角勾了勾:“进入刑狱司,就没有能活着出去的。” “你觉得能让咱家破例吗?” “不敢不敢,掌印大人误会了。” 宋清安讨好般笑着,却是借着身形遮蔽悄悄扯住了裴卿衣袖。 “一切……自然还是依掌印大人的意思。” 宋清安笑着,手却顺着衣袖探了进去,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滑着。 第三十八章 折金枝 其余人看不清宋清安和裴卿的动作。在他们眼中,掌印与那小太监相对而立,掌印居高临下威势迫人,小太监则是谄媚讨好,努力迎合的模样。 裴卿垂眸,感受着手背上指尖滑过的轨迹。 微凉触感在手背上停留,如灵蛇留下的痕迹。裴卿忽地抬眸看向宋清安,黑沉眼瞳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他的唇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随后抬起手屈了屈指节。 这是放人的意思。 厂卫们心底惊诧,却依旧按令松开了压制着那几人肩膀的手。寒光一闪,匕首割断绳索,几人都因突然解除束缚而愣了愣,甚至原先还在啼哭的孩童都止了哭声。 “掌印大人,这……” 裴卿微微仰起头,看了架上人一眼,吐出几字:“老规矩。” “是。” 宋清安在裴卿回身前一刻适时收了手,两手交叠身前又是低眉顺眼的模样。 “那这几人……” 裴卿转头看向宋清安:“交给他处理。” 此时此刻,厂卫们不由得怀疑起这位陌生宦人的身份。 掌印如此看重他,甚至都能容忍此人一些不敬之举。难道说先前他们没感受到此人内力,不是因他太弱,而是实力远在他们之上吗? 众人脸色微变,看向两人的眼神愈发恭敬。 宋清安不知这些人心中如何想,她只觉那几人棘手。 思虑间,她跟着裴卿出了刑狱司。在那暗无天日的牢中待了段时间,再出来时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宋清安深吸了几口气,却仍觉得鼻尖有血腥气萦绕。 刘泉已带着轿子等在了外头,若非因为多带了个宋清安,裴卿来往刑狱司是从不坐轿子的。 轿内陈设与宋清安第一次来时差不离,唯有一点不同,便是这回轿中有了灯。 一灯如豆,却也聊胜于无。 两人在轿中并排而坐,各自默默无言。宋清安面上的易容已经除去了,是裴卿说看着碍眼,亲手给她卸了。 忽地,裴卿开口打破沉寂。 “公主可曾后悔?” 宋清安一怔:“后悔什么?” 裴卿说得异常慢,似是每个字都在他舌尖打了个转才蹦出来:“自然是……后悔与咱家这样的人接触。” 宋清啊眉间微蹙,不解道:“裴掌印怎么了?” “咱家?”他轻笑了一声,“公主今夜不已经亲眼见到了吗?” “残忍、奸佞、无所不为。” 他漫不经心念道:“世人都这么说。” “可是裴掌印,你做的事……我也做了。” 宋清安轻轻握住裴卿的手,这才发现他手冷如冰。 “公主还有退路。” “那我……自绝后路可好?” 宋清安拉着裴卿的手贴向自己面颊,试图以此捂热他:“裴掌印怎么总不信我呢……” 裴卿嗤笑一声,像是在讥诮她,却没有挪开手。 “公主今夜也瞧见了,那样的地方,才是咱家待的。” “公主不觉得脏吗?” 宋清安贴靠着裴卿掌心,垂眸想了一会儿,道:“刑狱司的确不是什么好地方,那里太暗、太冷、太死了。” 颊上的手好像怎么也捂不热,反是宋清安觉得自己的面腮与手渐渐变冷。 “但是……刑狱司是刑狱司,裴掌印又是裴掌印。” “我才不会因此便与世人一般,觉得裴掌印十恶不赦。” 宋清安伸出另一只手,也覆在了裴卿手背上:“毕竟……我与穆之,该是一样的人啊。” 她隐约觉得裴卿不太高兴,但这气又不冲她来的。 倒像是……自己生自己的气。 宋清安觉得好笑,却也没有表现出来。 “公主是金枝玉叶,咱家岂敢高攀?” 裴卿意味不明地望了眼宋清安,昏暗烛火下,她的眼睛倒是分外清亮。 “那裴掌印可想……” 宋清安放开裴卿的手,翻身跨坐在裴卿膝上,手臂环住他脖颈。 她慢慢倾身,于裴卿耳畔一字一顿轻言。 “折、金、枝。” 四周仿佛静了一瞬,随后宋清安便感腰上一紧,力道大得几能将她折断。 宋清安呼吸乱了一瞬,好容易才稳住。 眼下她的姿势可相当危险,若不注意着些,碰到什么禁忌之处…… 宋清安不知裴卿对此是如何态度,但一般的宦官……当是挺在意的吧。 “公主可想清楚了。”裴卿一手按在她后颈,迫着她与自己的头靠在一处,恰似耳鬓厮磨,“这可没有后悔的余地。” 宋清安柔柔一笑,顺从地靠着他:“穆之,我从未后悔。” 这是裴卿第一次如此态度明显地与她确认,宋清安确信这是难得的机会。 随她言语落地,轿内又安静下来。良久,才听得裴卿道了声“好”。 裴卿捏住了宋清安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 微弱烛火令轿厢都变得逼仄起来,裴卿的面容在眼前不甚清晰,唯有那双蛇一般的狭眸令人难以忽视。宋清安看他殷红唇瓣一张一合,说出如下言语。 “那公主此生……都不能逃出咱家的掌心了。” 她从此,真正成为裴卿的掌中雀。 或许不只是掌中雀。 -- 次日清晨,宋清安在自己的寝殿内醒来。 昨日在刑狱司时,宋清安将那人所言尽数写在了裴卿手背上。想以裴卿的手段,最迟不过明日便能有结果了。 至于那人的家里人……宋清安最终还是以昭定公主的身份帮他们在京里安顿下来。 明面上是如此,实际去安排的却是裴卿。 这是保护,亦是监视。 以裴卿的意思,这便当作是他送与宋清安的礼物。 救命之恩,他日总有派的上用场的时候。 虽一觉睡醒,宋清安仍觉得有几分疲惫。这些时日与裴卿周旋,一边还要顾及兄长那边,她几乎就没能休息过。 想到裴卿,宋清安倒是有几分愉悦。 总算是有些成果了,至少裴卿允许她更久地待在他身边。她要做的,就是……无声无息地得寸进尺。 这几日大概能好好歇一会儿了。 宋清安舒适地眯了眯眼,自己掀开了帷幔。 外头的竹烟有些意外,瞧她眉目舒展的模样,也不由得带上了三分笑意。 “公主今日想出去走走吗?” 外头日光正好,还算和暖,的确是适宜出行的日子。 宋清安却没应下,她赤足下了床榻,兀自向妆台走去。 “公主,仔细着凉!” 竹烟带着鞋袜跟上,正替她穿上时,却听宋清安没头没脑地说道。 “竹烟,我想学舞。” 第三十九章 结果 裴卿最终禀报给梁帝的是,主使乃长乐宫内的宫女红月,她买通针工局和御药房的人欲给公主下毒。因针工局的人错漏,才将昭定公主选下来的衣裳送到了玉和公主那儿。 红月如何也不承认背后另有主谋,一口咬定这都因她与昭定公主有私仇,审问便也不了了之。 所有参与过的人皆被杖毙,稍被牵连的则打入浣衣局。主使红月被处以五马分尸之刑。 此事是长乐宫的人做的,作为一宫主位的柳绮筠因御下不严被降为妃位,夺去行理六宫之权,罚月钱三月。 但总归是将禁足解了。 后宫人明面上不说,心里却都明镜似的。 红月能与昭定公主有什么私仇?要知道红月进宫之时,昭定公主尚且在冷宫中。 只怕有私仇的不是红月,而是红月的主子。 柳绮筠快气疯了。 这几日宫中流言愈传愈盛,就差指着她鼻子说她就是那个主谋了。虽然暗害宋清安的确是她的意思,但柳思瑾那儿确是与他无关。 眼下她目的未成,却被倒打一耙吃了大亏。柳绮筠恨得牙痒,就差扎宋清安和姜芷小人了。 “还有裴卿……” 柳绮筠自问从未得罪过他,可在此事中,裴卿看似是顾及她的面子拉了个替罪羊。可这做法却最让梁帝生疑。 裴卿若真顾忌,便不会选她宫里的来顶罪了。 “娘娘,有大人的信。” 芙夏小声禀道,将信塞给了柳绮筠。 柳绮筠不消打开便知里头写了什么。 父亲定是写信来斥她做事粗陋。 柳绮筠不耐地皱了皱眉,等了一时后才打开信。 开篇果如柳绮筠所料,她扫了一眼便往下看去,面色愈发凝重。 宫里安插的死士竟都失了联系了?! 柳绮筠一惊,随后将纸揉了团扔到炭盆里烧了。 “娘娘,怎么了?” “芙夏,你去针工局,说本宫要绣花白帕,快去!” 芙夏连连应声,飞快往外去了。柳绮筠看着很是着急,让芙夏也没来由地心焦。 不比长乐宫的忙乱,未央宫却是悠游自在。 宋清安应邀去了姜芷那儿,两人煮雪烹茶,正是自在得紧。 共同敌人柳绮筠吃瘪,纵是这两人各有小心思,此刻也能暂时放了戒备随意聊聊。 “公主这步棋下得不错。” 姜芷一手执白子,望着棋盘上的棋局,笑意深深。 “不敢,还是娘娘更胜一筹。” 宋清安谦虚着,手中黑子却也蓄势待发。 “本宫倒是错看公主了,公主竟还会下棋呢。” 姜芷望了一眼宋清安,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小时性子急,母亲便教我下棋以静心。我原先一直很讨厌,但……” 宋清安停了一停,在盘上轻轻落下一子。 “后来只有我一人了,大抵是不得不静心,便时常与自己对弈。这般摸索琢磨着,大概也了悟了些。” 黑子落下发出轻响,姜芷仔细瞧着棋盘上之局。白子看似占了上风,但只要她乘“胜”追击,便会被四围的黑子吞吃干净。 姜芷轻笑一声,放下手中棋子。 “公主棋艺不凡,是我输了。” “娘娘承让。” 姜芷唤来冬若撤去案上棋盘,为宋清安倒了盏茶。 “这是临州新贡来的茶叶,那帮子人心思倒灵巧。这样冷的日子竟还能培出茶叶来。” “公主试试。” 姜芷说着亦给自己倒了一盏,一时满室茶香喷鼻。宋清安笑着谢过,心思却转起来。 临州……不正是宋清澜所在的地方吗? 姜芷这是暗示她……长姐要上京来吗? 虽然宋清安早已知晓这消息,但从姜芷处得知还是有几分讶然。 既然裴卿与姜芷皆这么说,那长姐上京一事……该是确凿无疑了。 宋清安垂眸,轻轻呷了一口。 “倒是有心,有这样的好东西,第一便往娘娘这儿送来。” 姜芷摇了摇头:“那可不敢,自然是先贡给陛下,再往我这来的。” 所以是梁帝将此事说与姜芷的吗? 现今姜芷手掌六宫之权,公主回京这样的事,她知晓也无可厚非。只是这段时间柳绮筠失势不久,宋清澜若回来,必定会疑心到姜芷头上。 她这长姐可不是什么善茬…… 敢抵抗圣意执意去临州建公主府,宋清澜比她那母亲还要难缠。 虽说从前她与长姐的关系还算不错……但现在,谁又说得准。 宋清安默默无言,没有接话。 姜芷点到即止,也没再说下去。她俩可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宋清安无论如何,都得在宋清澜来找麻烦时帮一手。 “公主觉得……这日子何时才能暖起来呢?” “待到开春便好了。” 宋清安顺着姜芷的视线看向窗外,其实现下已渐渐入春,外头的枝桠都开始抽出小芽了。 “虽说已入春……但春寒料峭,竟是比冬日里还要冷些。”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渐渐都有些心不在焉。 宋清安在想宋清澜是因何事回京,她总不至于未卜先知到柳绮筠如何,定是有别的什么事。 “待日子暖起来,便也要准备春狩了。” 姜芷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宋清安却侧了头看来。 “公主想去吗?本宫可与陛下提一提。” 姜芷与她道,面上笑容倒是真挚。 “多谢娘娘好意,但还早呢,到时候再说吧。” 宋清安笑着谢过,没有立刻应下。 此时竹烟从外头进来,与两人行过礼后,向宋清安禀道:“公主,玉淑姑娘到了,在长宁宫等呢。” “娘娘,那我就先走了。” 宋清安闻言便要向姜芷告退,后者叫住了她。 “玉淑……莫不是那教坊司的领舞?” “娘娘好记性,正是她。” 宋清安坦然应下,迎着姜芷疑惑眼神:“前些日子因长乐宫那儿的事,我传了御医。虽说身子没有大问题,但御医的意思……是我仍有些体虚,平日里最好多走动走动。” “娘娘也知道,我有些畏寒。这几天又冷,若稍一不慎得了风寒就不好了。索性就让竹烟去请了玉淑姑娘,让她教我跳舞,也算练练身子了。” 姜芷自然知道宋清安传过御医,这番举动虽有些奇怪,但听这理由倒也合情合理。是以姜芷没再多问,只让宋清安小心些。 待宋清安带着人走了,冬若才上前怪道:“奇怪,昭定公主好端端的学什么舞呢?” “方才不提了吗,强身健体啊。” 姜芷轻笑,推开了窗扉。 第四十章 阿芍 “掌印大人,翠珠说……” 刘泉照例来向裴卿禀报宋清安日常行踪,裴卿一边听着一边翻着手中书简。待刘泉说到某处时,裴卿视线一顿,抬了头看去。 “学舞?” “是,说是……强身健体?” 刘泉将先前宋清安对姜芷的那套说辞重复了一遍,裴卿微微扬眉:“谁教她?” “回掌印大人,是教坊司的玉淑姑娘。” 裴卿没再问,刘泉眼瞧着他视线挪回书页上,便接着说下去。 然裴卿已停在这一页许久了。 他有些心不在焉,倒是挺想亲自去问问宋清安究竟想做什么。 小公主的心思倒是越发难猜了…… “宋清澜还有几日到?” 裴卿对这些皇家人的态度很是随意,直呼其名都是常有之事。 刘泉想了一想:“大约两日吧。宁和公主虽是前几日与陛下递的信,但那时她已在路途中了。” 裴卿对此并不意外,这位公主的脾性,手下人早与他说过。 他不自觉想到宋清安,后者倒是看着软和许多,比宋清澜好多了。 但某种角度来看,宋清安与宋清澜也无甚区别。 当真是姊妹。 裴卿突兀地轻笑了一声,激得刘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掌印大人笑起来……怎么比不笑更吓人了。 -- “公主这手臂不对,应当这样。” 玉淑边说着,边轻柔地去帮宋清安摆对姿势。前两日被召见时她还很意外,甚至有些不安。要知那些贵人可是素来瞧不上她们这种女子的。 但相处了不过几天,玉淑便没了担忧的心思。 昭定公主好说话极了,态度又好,丝毫没有看轻她的意思。且……公主的天资也不错,只是从未练过,学起来稍差点意思。 像玉淑这般习舞的人,最是欣赏有天分的。是以她心中不免遗憾,若公主早些学就好了…… “玉淑,你看这样对吗?” 宋清安的声音将玉淑心思拉回,她心神一震,惊觉方才的想法是如何不敬。 公主这样的贵女,怎可自幼习舞呢? “公主做得不错,”玉淑笑着回话,“不瞒公主,妾自幼学舞,也带了不少人。但公主这样软的腰,却还是少见。” “是吗?”宋清安展颜一笑,倒是有几分高兴,“多谢玉淑姑娘夸奖。我原还以为自己从未跳过舞,会被姑娘嫌弃呢。” 玉淑诚惶诚恐,就要跪下去:“公主,妾何德何能。” 手臂被宋清安托住,玉淑又被扶起:“玉淑姑娘,我既请了你来,便是当你做我的夫子了,不必如此。” 玉淑垂首应过,眸中隐隐噙泪。 “竹烟,传些茶点来。” 宋清安亦有些累了,她随着玉淑学了两个时辰,身上竟真微微发汗。 “公主,不如今日便到这儿吧。妾也该回去排舞了。” 宋清安眸光轻闪:“排舞?这几日应当没有宫宴吧。” “公主有所不知,那不是宫宴,是陛下要与丽美人去暖阁同饮,要教坊司排些助兴的。” “原是这样。” 宋清安了然,丽美人便是先前西夜送来的碧蓝眼眸的女子。梁帝倒是喜欢她,这几日只要在后宫便是去丽美人那儿。 “那玉淑姑娘便去忙吧,翠珠,送送玉淑姑娘。” 玉淑连连推辞,但翠珠已依言到了她身侧。玉淑无奈谢过恩,由翠珠领着出了长宁宫。 “竹烟,你觉得那位丽美人……” 竹烟瞥了眼窗外,见翠珠离殿中还有一段距离,便压低了声音道:“婢子以为,那位既是西夜送来的,定不简单。” 宋清安不置可否,瞧着翠珠就要回了,道:“看着吧,她定会弄出好一场大乱。” -- 宋清安去丽美人的依兰阁时,丽美人正好在里头。 她是西夜人,不通中原语言,是以平日几乎和身边人没有交流。连和梁帝相处时,也基本不说话。 见宋清安来,丽美人显然有些意外。她放下手中绣样,便要与宋清安见礼。 “不必多礼,我今日来只是想看看你。” 宋清安一张口,丽美人便怔在了原地。她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宋清安。 “你大概并不喜欢他给的称号,我该怎么称呼你?” 丽美人张了张嘴,竟是说话了:“公主叫我阿芍就好。” 丽美人的声音也如其人般动人,甚是动听。 宋清安眸光微动,她想到了小芍。 “你们先下去吧。” 那些宫人对宋清安倒很是听话,立时退了个干净,竹烟亦退出去守在了门外。 “公主为什么会……?” “闲来无事学过一些。”宋清安拉着阿芍一同在坐榻上坐下,“我今日就是来看看你,不必紧张。” 阿芍唯唯应过,便没再作声。 “阿芍,你一人在梁宫中……可还习惯?” 阿芍轻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宋清安喃喃自语般:“也是……这样的地方,你又怎会习惯呢?” “阿芍,我是来送东西给你的。” 宋清安说着,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小泥偶。 那是上回耶宁阿初赠给她的,是西夜独有的一种泥偶,但在西夜那儿也不是什么贵重物件。 当时宋清安便觉得,这东西应当不是给她的。 果然,阿芍在见到泥偶时眼瞳微微睁大,直到宋清安将东西塞到她手中时,阿芍才回了神。 “公主怎么会有……” “是你们二殿下托我转赠给你的。”宋清安信口一诌,还有些抱歉地笑了笑,“拖了这么些天,也是我不确定阿芍是否真的会想西夜。” “但……”宋清安顿了顿,“我听闻阿芍都没个人说话,便觉得不管阿芍是否真的想,这也算是个能慰藉的东西吧。” 宋清安说着,轻柔地合拢阿芍手指,让她将泥偶握起:“阿芍今后若觉无聊,可以随时派人到我宫里来,我能陪你说话。” 阿芍眨了眨眼,随后看向宋清安,碧蓝的眼瞳此时更如水洗过般,仿佛有波纹荡漾。 “那我先走了。” 宋清安温温一笑,起身便要离开。 “公主!” 阿芍在其后唤她,宋清安脚下一顿,回身看去。 但见阿芍向她端端正正行了一礼,用不甚熟练的中原话道:“妾,谢过公主。” 她虽不懂中原话,但待了这些天,也勉强会了几句。 宋清安怔了怔,随后一笑:“不是说过吗,阿芍不必与我多礼。” 她的离开与来时一样突然。阿芍坐回了榻上,盯着掌心的泥偶出神。 第四十一章 宋清澜 秦州奏报到达京城时,也正好是宋清澜入京的那天。 那份八百里加急的奏报如一记炸雷惊醒了整个朝堂。 柳相面色有些难看,听那奏报的意思,分明是宋清怀立了大功。若再让他做点什么,梁帝不召他回京都不行了。 素日梁帝上朝都昏昏沉沉的,这一日也来了些精神,问道:“现在秦州情况如何?” “回禀陛下,邱巡抚与二殿下尚在养伤,西夜一直都派人来要求议和还人。” “那让谁去议和呢……” 梁帝喃喃,姜太师持笏出列:“陛下,臣以为,可派二殿下前往。” “那达和将军既是二殿下擒的,让他与西夜人和谈最合适不过。” “太师此言差矣。”柳相亦出列道,“二殿下虽立有大功,但年纪尚小,恐难当此任。西夜人狡诈,二殿下若是被蒙骗损害了大梁的利益,那该怪罪谁?” 姜太师转向柳相,面色冷然:“那丞相以为,可以派谁?” “自然是那秦州巡抚。”柳相看向梁帝,恭敬道,“邱巡抚在秦州十数年,对西夜自是了解。让他去也能更稳妥些。” “丞相方才可曾仔细听了奏报?”姜太师皮笑肉不笑,“邱巡抚说,退敌之策,乃出自二殿下。连邱巡抚都肯定的人,如何不能出面议和?” “战场之事又岂能与此等同!” 柳相冷哼一声,语调冷硬,毫不退让。 “够了。” 梁帝声音不大,却让争锋相对的二人瞬间息声。 自宣王入京以来,梁帝便看柳相几多不顺眼;何况最近又有柳绮筠的事在,他更是一听柳相说话就心烦。 他沉吟片刻,道:“那人既是清怀擒的,便让他出面去与西夜谈吧。” “陛下……” “务必传达朕的意思,要好好挫挫西夜的锐气!” 不等柳相继续争辩,梁帝又补充道,就此一锤定音。 裴卿立在一旁低声与梁帝道:“陛下,西夜使团应当尚在大梁之内。” 梁帝皱了皱眉:“那又如何?” “陛下,西夜使团,不正是西夜人吗?”裴卿勾了勾唇:“使团有多少人,我们最是清楚。既然如此,何不要求西夜允许使团与二殿下议和?” 梁帝闻言,浑浊的眼睛竟也亮了亮。 “正是!” 他大手一挥,当即便下达了两道旨意。 第一条,命宋清怀与西夜议和。 第二条,要求与使团议和,否则不放人。 梁帝本还想下达第三条召宋清怀回京,但柳相称秦州事宜尚未解决,还是等尘埃落定后再提。 梁帝虽不待见柳相,但也觉得此言还有些道理,便没再提。 廷议就此散去,昔日姜太师总被柳相压一头,今儿倒是扬眉吐气了。经过柳相身边时,姜太师挑衅般冷哼一声。 柳相盯着姜太师背影,恨恨一甩袖。 -- “宁和公主到——” 伴着传呼声,浩浩荡荡的仪仗停在了长乐宫外。宋清澜起身下辇,娇艳的面容看似镇定,但她急匆匆的脚步还是暴露了真实的心思。 她原是先去了崇明宫,但梁帝大抵是恼她先斩后奏的举动没有见她。是以宋清澜没在崇明宫外等多久,便直接回了长乐宫。 先前发生在宫中的事,她这一路已听人说了。宋清澜都不消想,便知其中该有宸妃的手笔。 “母亲!”宋清澜疾步入了庭中,见到等候着的柳绮筠,忍不住呼出声。随后她深吸一气,提起裙摆跪到地上,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身后跟着的侍从乌泱泱跪倒一片。 “清澜拜见娘娘。” 宋清澜垂着头,鼻尖泛起酸涩。 “快起来。”柳绮筠心疼不已,连忙将宋清澜从地上扶起,她细细看着宋清澜的面容,“兰儿瘦了,可是在临州受了委屈?” “没有的事,子淮待我很好。许是一路奔波,难免清减些。” 子淮是驸马谢和辰的字,谢和辰仍旧在临州。 宋清澜小声宽慰自己的母亲,与她一同入了殿内,众侍从便在殿外等候。 柳绮筠屏退宫内众人,只留了芙夏伺候。她拉着宋清澜的手在榻上坐了,担忧道:“你怎么这般不管不顾就来了,还好陛下不怪罪,这莽撞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宋清澜叹了一气,道:“若非事态紧急,我当然不会这样。先不提这个了,母亲这几日还好吗?” 说起此事,柳绮筠扯了扯嘴角:“托她的福,我可清闲多了。” “我都听说了,母亲放心,她不会得意太久。” 宋清澜紧了紧握着柳绮筠的手,压低了声音。 “对了母亲,我在临州就听说了。父亲……封了三妹妹昭定公主?” 柳绮筠一听便想起自己被宋清安接连摆了两道的事,一时表情都有些维持不住:“是……你这三妹妹,如今可能耐着。” 柳绮筠接过芙夏递来的茶盏,凤眸凛然:“你以为,就一个宸妃,能让母亲这样吗?” 宋清澜眉心微蹙:“母亲的意思是……不应当吧?” 在宋清澜印象里,出事以前的宋清安就是个单纯不知事的,还过分皮了些;出事之后倒是转了性子,以宋清澜的猜测,大概就是变得软弱内向了。 至于其他的……宋清澜从未想过。 柳绮筠侧眸睇了一眼:“那是自然。宸妃与我这么多年,何曾赢过我?” “兰儿,你别小看她。你三妹妹和她母亲,像,却又不像。” 柳绮筠轻轻吹了吹茶水面上的热气,眼神变得晦暗不明。 想起几日前芙夏去过针工局后带来的消息,她便一阵后怕。没想到……竟连这么不起眼的都没躲过去。 宋清澜虽不十分信,却还是听柳绮筠的话的。是以她应承下来,一边暗自盘算着该与宋清安见一面。 “三妹妹……如今还住在那儿吗?” “是,不过……大概很快就该迁宫了吧?”柳绮筠挑了挑眉,“毕竟六宫之权如今在宸妃手里,她总不会太亏待了。” “你要去见她?” 柳绮筠自是知道宋清澜这么问的目的。 宋清澜缓缓点了点头,便听柳绮筠轻笑了一声:“也是,毕竟是姊妹,你这做长姐的也该去看看。” “但是兰儿,你记好了,你这次回京不是为了母亲的事。”柳绮筠收起笑,神色肃然,“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母亲不想……你被牵扯进来。” 宋清澜见柳绮筠少有的严肃,也直了身子认真道:“母亲放心。” 她回京来,的确是与柳绮筠无关的。 她的小姑子,也就是谢和辰的妹妹谢和思不见了。 谢和思原是在上元节前来的京城,不曾想在灯会之后,谢府的人竟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谢和思了。 不曾报官的原因是……谢和思还在失踪后往临州传信。谢府的东西特殊,那信确是出自谢和思之手无疑,看上面的意思,这大概就是她的一次出逃。 宋清澜与谢和辰虽因此放了些心,但还是要将谢和思给寻回。 京中寻人总是宋清澜更方便些,得到消息没多久,宋清澜便出发往京城来了。 第四十二章 回京 “长姐要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也好备些东西招待长姐。” 听得身后柔婉女声响起,宋清澜收回神,看向了殿门口,从椅子上缓缓站了起来。 多年不见,她的三妹妹竟也这般亭亭玉立了。宋清澜笑了笑,上前几步迎上宋清安,互相道了万福。 “难得回宫来,你我姊妹又多年不见。我便直接来了,清安不会怪我吧?” 宋清澜执着宋清安的手,笑语盈盈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眼前人今日穿了件牙白色妆花小袄,坠了白玉耳环,头发简单盘起插了珊瑚头簪,颇为素雅。 “长姐说笑了,这边坐吧。” 宋清安笑了笑,牵着宋清澜坐下。方才来时她便看见殿外侍立了许多陌生面孔,想来都是她的长姐带来的人。 “竹烟,你下去吧,我与长姐说说体己话。” 竹烟应声出了侧殿,还将殿门带上了,一时殿里暗了些许。 两人皆未开口,宋清安兀自泡起茶来,清香逸散,连宋清澜都忍不住闭眼嗅了嗅。 “三妹宫里的茶好香啊。” 宋清安正沏好一杯,闻言便递给宋清澜:“多谢长姐夸赞,长姐快试试。” 宋清澜捧起茶盏,正要喝前问了一嘴:“三妹这茶是哪儿的?” 宋清安动作慢条斯理,答道:“是宸妃娘娘送来的,娘娘说呀,这是临州培出的新茶。” 宸妃? 宋清澜动作一僵,眼前这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她小啜了一口,只觉膈应得慌,没再多喝便放下了茶盏。 宋清安觑着她神色,见她又看过来,赶紧低下眼睫掩去眸中笑意。 “确实是好茶。” 宋清澜勉强赞了一句,宋清安也没接话,殿中又安静下来。 宋清安这样明晃晃的,究竟是和宸妃有瓜葛,还是没有? 宋清澜压下心中疑惑,耐着性子等宋清安开口。 后者终于慢悠悠地沏好了茶,抬眸看了宋清澜一眼,浅浅笑道:“那是自然。” “长姐急着见我,是有什么事吗?” “这是什么话,莫非无事便不能来看你了吗?” 宋清澜嗔怪道,很是亲近地要去握宋清安的手。宋清安不动声色地挪开了手捧着茶盏,让宋清澜摸了个空。 “长姐此番回得突然,总不能是急着来见我的吧?” 宋清安语中隐隐带刺,却让宋清澜心下稍松。 若宋清安当真表现得毫无芥蒂,她便要觉得母亲所言大抵是真的了。 “你我毕竟姊妹一场,我纵是因其他事而来,也该来看看你。” 宋清澜毫不介怀地笑了笑,起身道:“不叨扰了,我先走了。” “长姐慢走。” 宋清安恭敬地一福身,却是毫无挽留之意。宋清澜也没在意,像是看闹脾气的小孩般怜爱地望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离开了。 直到宋清澜最后一个仆从的影子抹过回廊,宋清安才直起身子,面上敛去了所有情绪。 长姐来此……只怕是来试探她和宸妃究竟有什么关系的。 可她回京究竟要做什么? 宋清安垂眸凝神,忆起宋清澜还在殿中时,她眼中难以掩饰的疲惫。 能让她这长姐感到疲惫的,可不会是什么小事啊。 难道是她临州的人在京中出了什么事吗? 若是如此,倒不用太担心长姐那儿会节外生枝了。 “公主,玉淑姑娘到了。” 宋清安眼睛一亮:“快请进来。” -- 秦州。 邱文华在战中被砍伤了一条手臂,这几日都在静养。宋清怀虽有些小伤,但与邱文华比起来可好多了。 正逢医官来给邱文华换药,为转移注意力,邱文华便与宋清怀搭话。 “二殿下,那西夜的将军,不用派人去审一审吗?” “不必。”宋清怀温温一笑,“晾着他才能让他心急,让他疑神疑鬼。” “也是。”邱文华点了点头,“不知西夜会派何人来议和。” “若我不曾记错的话,西夜……还有一支使团在大梁内。” 宋清怀状似无意提起,邱文华立时目光一凝。 “是……且等陛下旨意吧。” 估摸着日子,那奏报应当已经达到京中了,想来不日后便会有圣旨传诏下来。 宋清怀又坐了坐,与邱文华闲谈几句,见药换得差不多了,他便起身告辞。 秦州今日是难得的晴天,临渊候在帐外,见宋清怀来急忙迎上去。 “人派去了吗?” “殿下,都安排好了。” 宋清怀略一颔首,朝达和将军的营帐方向望了一眼。 这么多天……该给他透点信息了。 -- 宋清澜回京后几日,宫中倒还算平静。 但其实宋清澜已派人在京中京郊搜了几个来回,仍不曾发现谢和思的踪影。 尽管他们已足够小心,但还是引起了东厂的注意,已有几人被东厂捉去,下落不明。 宋清澜倒是不担心被拿去的人会暴露什么,她更担心裴卿会直接猜到,先他们一步找到谢和思。 若是谢和思落到东厂手中……可就不太妙了。 因为,她的驸马谢和辰,其实是反裴的平山党人。 东厂一直想处置谢和辰,但碍于其身份不好下手。若其妹被捉,情形可就截然不同了。 宋清澜心中焦急,几乎再没出过长乐宫,终日与手下人联系。与之相反的是,裴卿这几日几乎都不在宫中。 宋清安接连数日没能见着裴卿了,每次着人去问,得到的回话都是:“掌印大人不在宫内,公主改日再来吧。” 若非先前裴卿刚与她确认过,宋清安都要怀疑是不是裴卿厌弃了她故意为之。 裴卿这几日忙得反常,按说朝中现下可称得上太平,连宣王也快离京了,能有什么值得他这样? 宋清安闲得无聊在殿中剪花枝,案上尽是多余的枝桠。 “翠珠,你说裴掌印都忙什么呢?” 宋清安冷不丁开口,将翠珠惊得一激灵。 “回禀公主,婢子……婢子不知。” “是我糊涂了,问你做什么。” 宋清安轻笑一声,抬手又是一剪。她正对窗格而坐,日光倾洒在她面上,有种异样的美感。不知为何,翠珠总觉得宋清安剪花枝的动作有种漫不经心的残忍感。 像极了……掌印大人。 翠珠默默低了头,不敢再看。 宋清安似乎就是随口一提,其后便没再问翠珠。她放下剪子,吩咐翠珠来将桌案收拾了。 趁着这空当,宋清安去了侧殿。 竹烟顺势将字条塞入宋清安手中,她飞快看下去,随后深吸一气。 “太好了……” 宋清安攥着字条,口中喃喃。 “兄长……兄长终于可以回来了。” 第四十三章 相邀 刘泉伏地而跪,其前是裴卿的黑色皂靴。 “怎么回事?” “属下……属下原已查到了谢和思藏身之地,但带人去时……” “发现那是个陷阱,嗯?” 裴卿打断了刘泉回话,语中淡漠平直。 “起来。” 刘泉一僵,随后缓缓直起了身子。 “没找到人,还折了自己人进去。”裴卿垂眸看去,眼中毫无情绪,如同在看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 “刘泉,是不是安生日子过久了?” 刘泉冷汗涔涔,又不敢求饶,僵在那处如神魂皆失一般。 “此事暂且交给魏平吧。” 裴卿复又扫了眼刘泉,便抬脚离开。刘泉这才身子一松,坐倒在地上平复心跳。 太糟糕了……掌印连罚他都没有,莫非……莫非是对他彻底失望了吗? 刘泉面色发白,他费力支起了身子,一晃一晃走了出去。 -- 秦州那边,梁帝的旨意刚到不久,西夜使团也到了。 这倒是赶巧,西夜原还不答应让使团去议和,但见使团已在秦州地界内,这下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耶宁阿初与宋清怀二人各自心照不宣,两人假模假样地在帐中密谈了数日,最后一同出来表示议和结束。 宋清怀其实对这个看着与自己颇像的西夜二王子没什么好感,尤其是他提到宋清安时。 最终结果是大梁与西夜停战三十年,这期间西夜需每年向大梁进贡两次,且边地的西夜军队要后撤数百里。 比起先前的条件,这些已算得上好了。耶宁阿初将意思传达到西夜后,得到了西夜王痛快的答复。达和将军被放出随使团一同回西夜,耶宁阿初刚见到达和将军时,便觉他神情古怪。似是欲言又止。 “将军,可是他们亏待你了?” “不曾。”达和将军眉头紧皱,似是挣扎了一会儿,随后对耶宁阿初严肃道:“二殿下,臣以为此次西夜战败另有隐情。” 他说这话时没有怎么压低声音,是以使团中人都看了过来。虽说其中大多都是耶宁阿初的人,但他还是连忙制止了达和将军继续说下去。 “人多眼杂,将军切莫再提。” 耶宁阿初面色冷然:“将军若真觉有蹊跷,回朝后,孤定会与父亲说明。到时将军再提也不迟。” 达和将军深以为然,便不再多言。 议和结束后,宋清怀与邱文华一同将使团送出了城门。 邱文华颇有深意道:“殿下,这使团来得倒是如及时雨般。” “大抵是巧合吧。” 宋清怀温温一笑,没有否认。 邱文华深深看了一眼宋清怀:“若真是巧合倒也无妨,臣担心其中是有人故意而为啊。” 宋清怀不避不让迎上邱文华的眼神:“邱巡抚放心,若真有此人,我无论如何都会将他找出来。” 邱文华笑了几声,没再接话。 他的确欣赏二殿下,却又总觉得二殿下有些过于完美。 邱文华深知宋清怀是皇子,只要不被处死,便始终都有登上至高之位的可能。经此一遭,虽事事看起来都与宋清怀无关,却事事都与他有细微的联系。 邱文华担心宋清怀为了己身做出什么害国之事,他这份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只是他怀疑错了人。 毕竟自始至终,策划这一切的,是远在京中的昭定公主,宋清安。 议和结果传回京城后,梁帝龙颜大悦,又有姜太师和姜芷前朝后宫一同暗示,梁帝当即下旨,宣召二皇子回京。 这道旨意下去,长乐宫闭门谢客,第二日廷议时柳相便告了假。 宋清安当真高兴,又将酒坛挖出来,拉着竹烟同饮。宋清安先行倒下,竹烟勉强维持着清醒将宋清安拉上床后,自己也趴在床沿睡去了。 “公主,竹烟,快醒醒。” 次日翠珠进来时,见到这主仆二人的模样,忍不住揉了揉额角。 宋清安迷迷瞪瞪地睁开眼,便听翠珠接着道:“宣旨公公马上要到了,公主快起来梳洗一下。” 竹烟还是比宋清安好些,翠珠进殿时她便醒了。闻言竹烟立时起身,与翠珠一道将宋清安从床上拉起。 几人着急忙慌地将宋清安梳妆完毕,宣旨的人也正好到了。 “……迁居明光宫。钦此。” 要迁宫了吗。 宋清安接过圣旨,暗自眯了眯眼。 明光宫……那不是…和宁水苑挺近的宫殿吗? 明光宫位置微妙,再往东些则宫苑密集起来,再往西些则过于偏僻。而在其西南位置,则有一片密林。密林之后就是宁水苑。 那还是她第一次去宁水苑的途中看见过的。 裴卿…… 说起裴卿,虽然许久未见,他的东西却没少过。长宁宫里隔三差五就多出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或是民间的糖葫芦小泥人,或是京中最大的金银铺子或胭脂铺子里的首饰胭脂。宋清安面对这些东西总觉得有些头疼。 能吃掉的倒还好说……但其余东西,只要放在宫里,便总会有被发现的时候。 话虽如此,宋清安心中还是有几分喜欢的,带些酸涩之感。 她有些恍惚,已很久没有这般被人记挂的感觉了。 宋清安垂眸看着案上摊开着的明黄丝帛,默默想着。 裴掌印……你若待我这么好,我会……报答你的。 “公主,贺年来了。” 宋清安适时回神,将圣旨收起。 她站起身,望着进殿的贺年,笑意盈盈道: “贺年公公,我有一事想托你帮忙。” “什么事?” 裴卿难得回了趟宁水苑,刚在书房里坐了没多久,贺年便来求见。 “禀掌印,昭定公主邀掌印大人去梅园。” 裴卿默然,放下手中书简,眸色沉沉看向下首的贺年。 …… 他最终还是去了梅园,这几日天气渐渐和暖起来,夜里却还是凉的。 裴卿披了鹤氅行于梅树之间,竟也有些光风霁月之感。 空无一人的梅园里头,前方忽地出现一道人影。 疏离月色下,那女郎长发用一根银簪挽起,簪上流苏微微晃动,映射出细密流光。 原还在前头领路的贺年见此便悄悄退到了一旁,随后悄无声地离开了。 裴卿没去管贺年的行踪,漆眸只盯着那道身影瞧。 但见眼前人似是听到身后动静微微侧了脸,那一小半面庞分明就是宋清安。 她抬手到身前,片刻后,她身上披风落地,堆叠在脚边。 裴卿点漆眼眸幽幽,望着那单薄舞衣勾勒出的曼妙身影。 第四十四章 献舞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梅园中。梅树枝桠在月影中晃动,一如水中藻荇。独立其间的女郎顺着月色抬起手臂,微凉月辉与指尖相接,恰如月中仙娥。 夜为四围覆上朦朦薄雾,美人长发揉腰,纤腰撞玉,于梅间起舞。其形如鸿如龙,水袖轻扬,细软腰肢如一把夺人心弦的弯钩。她侧靥望来惊鸿一瞥,多情眼中如蒙了层水汽,更显潋滟缱绻。 “穆之,可还喜欢?” 一舞毕,宋清安顺势回身,撞进裴卿怀中。她仰起脸,眉目婉约似水,带着明显的期待之色。 裴卿下意识用鹤氅裹住了她,他拉过她的手,掌中如捏了块用绸缎裹住的凉玉。 他微微低下头,看进她如散落星子的湖水般的眼眸中。 时光仿若静止在此刻,裴卿神色淡淡,半晌后才说了两字。 “喜欢。” 宋清安闻言弯了眉眼,贴靠在他身上道:“我与玉淑姑娘学了好几日,便是特地为了穆之的。” “为了咱家?” 裴卿似是笑了一声,懒懒拨弄着宋清安垂落青丝。 “后日便是陛下给二殿下办的宫宴了。” “公主可喜欢?” 宋清安深知其中裴卿出了多少力,是以主动揽了裴卿腰身,柔声道:“多谢裴掌印。” “裴掌印,你对我这般好,我会报答你的。” 宋清安絮絮着,将那日想法说了一截。 余下的她埋在了心里。 来日兄长登基……我会护你周全。 “公主能如何报答?” 裴卿捏住了宋清安的下巴,将她面庞微微抬起,漆黑眼瞳中尽是看不清的情绪,但宋清安直觉危险。 “以身相许吗?” 裴卿恶劣地抬了抬唇角,俯下身凑近她。冷冽空气中,两人气息交缠,裴卿几乎是贴着宋清安说的话。 极具侵略性的眼神笼住了她,宋清安稍稍失神。夜色掩映下,她悄悄红了耳际。 然宋清安面上却是毫不退让,她踮起脚尖,唇瓣轻蹭过裴卿唇角,贴着裴卿面庞柔声道:“若穆之想的话……” 裴卿偏过头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懒懒道:“公主抬爱,可惜咱家消受不起。” 宋清安眨了眨眼,一错不错望着裴卿,眸中一派澄澈。 “穆之是否还记得,你我上回在此处……” 裴卿面上无波,却是想起那日梅园中,冬阳倦倦,红梅瘦雪环绕,那小公主说…… 她说…… “那……我便来爱你。” 记忆中的声音与现实交叠,宋清安几乎紧紧揽住裴卿腰身,眸中清亮如水:“穆之如今可信我的情意了吗?” 裴卿默然,狭眸深黑,这般望着她有种无形的压迫感。宋清安瞧着却是毫无惧色,依旧笑意盈盈。 最终裴卿还是没有回答宋清安的问题。他解下鹤氅给她披了,穿在裴卿身上刚好的鹤氅到了宋清安这儿便曳地了。 宋清安下意识拢住了鹤氅,怔怔看着裴卿离开的背影。 衣上还有裴卿残余的体温以及熟悉的沉香。宋清安轻轻抚过氅衣,良久轻笑一声。 还是有些太着急了吗……但裴掌印这算不算……落荒而逃? 想到此处宋清安又扬了扬唇角,面上是难掩得意之色。 — “阿芍。” 第二日一早,宋清安收到依兰阁递来的帖子,便在午后去了依兰阁。 这几日宋清安时不时便去瞧瞧阿芍,两人之间的话也多了起来,但这还是第一次阿芍主动邀宋清安过去。 阿芍已在门扉处候着,见宋清安来连忙迎了上去。 宋清安微微惊讶:“阿芍这般急着见我,可是出什么事了吗?” “不曾。”阿芍笑着轻轻摇了摇头,“就是想见公主,公主进来坐吧。” 阿芍的声音很是好听,轻声细语时,柔得能酥了人半边身子。 “我入梁宫以来一直只有一个人,这些日子,只有公主还会来帮衬我些。” 阿芍说着便取出一只成色上好的玉镯,要给宋清安戴上:“听闻公主即将迁宫,我这儿也没什么好东西。这只玉镯是母亲给我的,便送给公主做个贺礼吧。” “这我可不敢要啊,阿芍。” 宋清安嗔道,拦住了阿芍的手:“既是你母亲的东西,你便自己收着,怎好随意送了人呢?” “送给公主怎么能是随意?” 阿芍显然不甘心,还要往宋清安手里塞。 “你就不怕我是另有目的接近你吗?” 宋清安似笑非笑,看着阿芍明显动作一僵。 殿中忽地静下来,阿芍面上笑意渐散。良久,她低声说道:“可纵是公主别有用心,我又能怎么办呢?” “偌大宫中,只有公主能与我说说话了。” 阿芍牵出个勉强的笑容:“不论是在西夜,还是在大梁,阿芍都只是个玩意儿罢了。也只有公主……还将我看作是人。” “公主,这玉镯你就收下吧。我的母亲早已亡故,我……大抵是回不去的,亦不知会葬身何处。与其让母亲遗物随我一起埋入尘土,不如交给公主,也算了我一桩心事。” 阿芍目光盈盈似有泪意:“公主,阿芍求你,收下吧。” 宋清安抿了抿唇,眉心微蹙:“好,我答应你。但是我要问你一件事。” 她边说着,边将玉镯戴到了自己腕上:“阿芍,你是不是要去做什么?” 阿芍呼吸一窒,倏地避过了宋清安的眼神。她缓缓道:“没……没有。” 然宋清安已从她的反应中猜到了什么,她轻叹了一声:“阿芍……” “公主放心,我有分寸的。” 阿芍勉强笑笑,美艳的面庞带了几分凄楚意味。 宋清安亦知阿芍如此只怕下决心已久,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劝回来的。她没什么悲天悯人的心思,见此便也作罢告辞。 “公主!” 宋清安走到门槛处时,阿芍突然在其后高声唤她。 宋清安脚步一顿,侧过头去,便见阿芍背光而立,日光为她镀了层薄薄金色。 “明日宫宴,多加小心。” 阿芍说完这句便回身进了内殿,丝毫没给宋清安追问的机会。 宋清安眉间微动,心头猛地一紧。 明日……不正是兄长回来的时候吗? 宫宴……是冲着谁来的?兄长,裴卿,还是梁帝? 阿芍提醒她,莫非是西夜人留下的什么手段…… 一时之间,宋清安心中转过了无数个猜测。她深深觉得,明日的宫宴……只怕是场鸿门宴。 第四十五章 遇刺 “陛下到——宸妃娘娘到——” 两道身影一同出现在华仪殿前,梁帝与姜芷一道入殿。殿中早已等候的后妃公主齐齐跪拜。 宋清安状似无意地瞥了眼柳绮筠,果见后者嘴唇绷紧,面露不甘。 也是,从前这种场合,她才是被跪的那一个。 宋清安垂眸,掩去其中厉色。 从前母亲经历过的……我会一件一件,让你偿还。 梁帝唤了“平身”之后,宋清安随众人起身,面色如常在位上坐下。 裴卿稍稍躬身,与梁帝耳语一阵。梁帝笑意舒展,道:“传,传。” 宋清安依旧低眉敛目的平静模样,但身子却异常绷紧,甚至仔细瞧还能看出她在微微发着抖。 “二殿下到——” 待众人的目光都挪向殿门处,宋清安才缓缓侧了头,看向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宋清怀身着月白色衣袍,玉带宫绦,温雅眉宇间还杂着自边地带来的肃杀之意。他行至殿前,撩起前摆端端正正跪下。 “儿臣,叩见陛下,叩见娘娘。” 其声如玉石撞钟,清朗温润。梁帝“哈哈”笑了两声,道:“快起快起。” 宋清怀谢过恩,于位上坐下。 梁帝举起酒樽,倒是十分高兴:“清怀回来了,且立下此功!朕心甚慰!此番便是为清怀办的家宴,你们不必拘束!” 其余人皆起身祝酒:“陛下万岁。” 宋清安口中念着恭祝梁帝之辞,眼睛却不住地偷瞟着宋清怀。 他的位子就在她对面,也不知这是否有人故意为之。宋清安看去时,宋清怀也正好望来。兄妹二人眼神相接,竟都有些慌乱地挪开了视线。 宋清安的心又酸又胀,还有些酥麻之感。先前她一直念着兄长回来,如今兄长真的回来了,她却……她却…… 她有些害怕。 兄长在京中,早晚都会知道她与裴卿的事。 兄长会如何想她……宋清安闭了闭眼,有些不敢想。 宫人依次进入摆好了膳,丝竹之声响起,舞姬徐徐而入,面上皆覆了面纱。 宋清安若有所觉般向本该坐了丽美人的位子看了一眼。 那处空荡无人,想起昨日离开前,阿芍与她的提醒,宋清安心中腾起不安之感。 这句话毕竟没头没尾,宋清安也没那么相信裴卿,便谁也没告诉。 她浅饮了口果子酒,竟是没尝出什么滋味。 “清安与清怀,也该有五年未见了。” 梁帝兀地开口,似是感慨。 宋清安勾了勾唇角,起身与宋清怀道:“我敬兄长一杯。” 言毕,她抬袖将酒一饮而尽。宋清怀先与上首梁帝扬了扬酒樽:“儿臣多谢陛下挂念。” “眼下你们二人再聚,朕也心安了。” 梁帝似是有意灌醉自己,连连让宫人斟酒。 姜芷坐在一侧冷眼瞧着,并未拦梁帝。 二皇子回京……这京中,只怕是要变天了啊…… 姜芷于心中冷笑,低眸喝了口热茶。 “丽美人呢?” 梁帝觑着眼,在座下搜寻片刻,却未见阿芍身影,便出声问道。 宋清安心头一跳,下意识向面前的舞姬看去。 素来宫宴舞曲都不过是《春江花月夜》之类,今夜却有些不同。 乐曲渐渐陌生,宋清安眼瞧着原先的舞姬退了下去,又进来一队做西夜打扮的舞姬。 为首的那位,碧蓝眼瞳醒目,不是阿芍又是谁? 宋清安瞳孔微缩,手不自觉地攥紧了酒樽。 宋清怀一直观察着她,自是发现了这细小的异常之处。除此之外,他还感觉到…… 宋清怀向上首看去,梁帝与宸妃都望着殿中的舞姬,侍立在侧的宫人则都低眉顺眼。 他皱了皱眉,若有所思地睇了裴卿一眼。 也不知是否是错觉……他总觉得方才有人也看着玥儿。 是裴卿吗……宋清怀又看了眼裴卿,不想后者直接迎上了他的视线。 裴卿眸中淡漠,其下却是难以掩饰的狠戾,宋清怀却是温和地与他笑了笑,然其内心却不似面上平静。 若玥儿真与此人有瓜葛,岂非……太过危险。 那厢舞曲越发热烈,鼓点急促,舞姬们的舞步愈发热烈。阿芍旋转着,脚踝处细铃随鼓点叮当作响,让梁帝看直了眼。 阿芍越舞越近,直至梁帝座前。她向梁帝勾了勾手指,碧蓝如水的眼睛缱绻多情,如有三千情丝。 梁帝大抵也有些醉了,竟真随着阿芍的动作离了座,口中还不住唤着“丽美人”。 姜芷柳眉微蹙,觉得此举有失体统。正想拦时,一侧的裴卿淡淡瞥了一眼。姜芷立刻收了心思,坐在原位装聋作哑。 裴卿低眸,跟在梁帝身后半步。 也不知是否巧合,两人正站在了宋清安座前。由于两人背影挡住了阿芍,宋清安眉心微动,暗自将位子挪了挪,到了便于行动的过道旁。 阿芍围着梁帝起舞,其手若兰花,腰若春水,若即若离,引得梁帝神思飘荡。 就在她围着梁帝绕了第三圈时,异变陡生。 其腕上细银镯忽得伸出利刃,阿芍柔情眼神转为狠戾,直刺梁帝胸口。 裴卿早觉不对,先一步推了梁帝一把。但阿芍动作异常灵敏,梁帝虽堪堪避开,却仍被划伤了手臂。 裴卿不退不让,像是任由那利刃刺来。 然一道鸦青色身影却扑将过来。 裴卿瞳孔骤缩,赶紧收了欲击出的掌力。但时间也仅够如此,他来不及推开她,便见阿芍的利刃刺进了她体中。 裴卿难得地慌了一瞬,将宋清安肩头捏得死紧。 四下早已乱作一团,嫔妃尖叫声此起彼伏。姜芷倒还冷静,她白着脸,一边吃力地拉过了梁帝。 梁帝口中连声喊着“护驾”,殿外羽林卫纷纷持剑而入,很快将阿芍制住。 阿芍眸中也是难掩的惊愕,她的面纱早在混乱中落下。她死死盯着正被裴卿扶着的人,面上又惊又怕。 宋清怀倏地起身,下意识摸向腰间,触手却只有柔软衣料。因为进宫,他并未配剑。 宋清安也不知自己为何要扑出去,似乎是身子先一步动作。她倒在裴卿怀中,疼痛渐渐自伤口浸入全身。宋清安向来能忍,只是咬了咬唇,一声未吭。 也不知阿芍那是什么暗器,怎的这般疼啊…… 宋清安心中默想,剧烈的疼痛倒让她冷静了片刻,为自己寻出了挡刀的理由。 多么好的机会来获取裴卿信任啊。 她皱了皱眉,完全倚靠在来裴卿怀里。 “快传御医!” 宋清怀厉喝一声,眼睛却死盯着裴卿与宋清安。 旁人眼中似是宋清安给梁帝挡的,但宋清怀就在对面,自然看得更清晰。 他瞧得分明,宋清安分明是在梁帝已被推出去后动作的。 裴卿…… 宋清怀暗自咬了咬牙,正与裴卿视线相接。 两人皆是眸色阴沉,毫不掩饰其中杀意。 宋清安艰难喘着气,在昏过去前想的是。 糟糕……兄长会不会发现了啊…… 第四十六章 对峙(求收藏推荐月票~) 大多御医都被叫去了梁帝的崇明宫,反是伤得重的宋清安宫里寥寥几人。 陆川被裴卿揪了过来,已在内殿待了半个时辰。 裴卿与宋清怀立在外殿,两人间隔了几丈远。殿中安静得诡异,宫人各个屏气敛息,战战兢兢立在四角。也只有竹烟面色焦急,不时向内殿望一望。 “裴掌印,”宋清怀抱臂而立,冷嘲道,“这么久都没出来,莫非鬼医徒有虚名?” “二殿下消息倒是灵通。” 裴卿不咸不淡应道,“鬼医”是陆川的诨号,却也没那么人尽皆知。 宋清怀声音温雅,言语却充斥着十足冷意:“鬼医如何医人?裴掌印,还是让周御医进去,免得误了清安性命。” “是吗,周御医?”裴卿慢吞吞道,不曾挪开视线一瞬,“你觉得和陆川比起来,谁的医术更高?” “陆大人,自然是陆大人!” 周御医唯唯,额头渗出冷汗,两股几欲发颤。他不过是太医院最不起眼的一个御医,如何就夹在了这两尊大神之间啊! “听见了吗,二殿下?” 裴卿尾音上扬,挑衅意味明显。侍立在殿外的翠珠默默低垂了头,装作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宋清怀笑了笑,没有作声。 又过去半个时辰,陆川终于从内殿中出来,面色少有的凝重。 裴卿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在他上去之前,宋清怀先他一步疾步到了陆川跟前。 “她怎么样?” “二殿下,公主的毒虽已大致解了,但仍有残余,需再费几日拔毒静养。” 宋清怀眉头拧起:“没有什么尽快拔毒的法子吗?” 陆川摇了摇头,但郑重道:“二殿下放心,在下定会全力医治公主,不会留有遗症。” 宋清怀这才稍稍放了心,正要往里走时,却被陆川拦下。 “二殿下,公主还未醒,不宜打扰。” 宋清怀面上带笑,眼中却布满寒冰竟是冷意。见陆川毫不退让,宋清怀便没再坚持,却向裴卿道。 “裴掌印,陛下那处不需要你吗?” “多谢殿下挂念,但是咱家又不会看病,陛下那处御医众多,少一个咱家又能如何?” “裴掌印不需审问刺客吗?” 宋清怀微微扬眉,见裴卿嗤笑一声。 “二殿下当咱家手底下的人是吃白饭的吗?。” 他语带讥讽:“陆川既说不要打扰公主,殿下还待在此处做甚?” “那裴掌印呢?” 宋清怀走到裴卿近前,这两人身量相似,相对而立时如两峰对峙,谁也不让谁。反是周围的宫人被两人的威压逼得恨不能钻地下去。 裴卿毫不掩饰周身阴郁杀意,漫不经心道:“自然是等公主醒后询问有关刺客事宜。” “这种事,还需裴掌印亲力亲为吗?” “事关陛下,自当如此。” 裴卿绕过宋清怀,冷声道:“翠珠,送送二殿下。” 感受到宋清怀森然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翠珠默默打了个寒噤。但比起宋清怀,翠珠更畏惧裴卿。 “二殿下这边请。” 翠珠语气恭顺,宋清怀看了她一会儿,拂袖离开。 “不必送了。” 夜色浓稠掩去了他的身影,翠珠还是依着裴卿之令远远缀在其后,直至宋清怀踏出宫门,她复又回到了廊下。 “陆川。” 见碍事的人终于走了,裴卿才唤来陆川。 “当真没有什么别的拔毒方子?” 陆川踟蹰了一会儿,终是在裴卿的逼视下道:“回禀掌印大人,有……倒是有。” “说。” “但是……” 陆川还欲争辩一番,却见裴卿开始悠悠转着玉扳指了,连忙收了心思道:“掌印大人前些日子吩咐属下制的那枚丸药可解此毒。” “就是……”陆川神色纠结,“那药颇费时日药材,若要再制,便得数月以后了。” 裴卿面色不变:“无妨,取来给公主。” 陆川怔了怔,随即低声应是。 难道掌印当真对公主…… 此时殿中响起一个颤颤悠悠的声音。 “掌……掌印大人,微臣能走了吗?” 原是周御医还不曾离开,被迫听了一耳朵貌似是“东厂秘辛”。裴卿锐利如刀的眼风扫来,周御医又缩了缩身子。 倒不是裴卿没注意,是他有意让周御医听到些什么。 太医院中若能有信得过的……大概也能好许多。 裴卿如此思忖着,递给陆川一个眼色。 不待周御医反应过来,陆川已掐住他下颌强行给他喂了什么。 周御医呛咳时,便听陆川道:“此毒若无解药,便会周身溃烂而亡。周大人若不想死的话,便做好该做的,每月中旬,我自会派人来送解药。” 周御医满目惊骇,竟是恍惚觉得周身火烧般疼痛。他看了看尽在跟前的陆川,又望向不远处的裴卿,终是挣扎完毕,恭敬地叩首。 “微臣但凭掌印大人吩咐。” 然裴卿连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便抽身离开,周御医没敢起来,直到陆川与裴卿都走了,他才自地上晃悠悠站了起来。竹烟终是有几分不忍,将他送了出去。 内殿中,宋清安蜷长眼睫不安轻颤。片刻后,她缓缓睁开了眼。 人随醒了,神志却还恍惚。宋清安眸中划过迷茫,盯着帐顶瞧了一会儿,才渐渐忆起先前之事。 阿芍…… 宋清安半阖眼眸,有些莫名哀愁。 或许是名字相似,她多少也对阿芍有了些感情。 虽则她只是想看看耶宁阿初留了什么后手,宫宴之事亦在她料想之内,但宋清安还是有几分不愿。 不愿她也如小芍般……为他人的心愿而死。 然阿芍是必死的。 宋清安咬了咬唇,有些不甘。 她动了动身子,却不小心扯到胸前伤口。突然的尖锐疼痛令宋清安轻呼出声。 “公主?” 竹烟恰巧进殿,听得动静后便掀开帷幔一角。 “公主,您醒啦!” 竹烟眼睛一亮,连忙叫来二三宫婢帮忙扶起宋清安。 “公主,你还好吗?” 竹烟倒了水,小心给宋清安喂了些,这才轻声问道。 宋清安微微点了点头,眼神瞟向殿外。竹烟心领神会:“二殿下与掌印大人不久前都在,刚走没多久。公主,是陆川大人帮您解了毒的。” 陆川? 宋清安想起那日长乐宫中,由裴卿带来的人。 且慢,兄长与裴掌印都在…… 宋清安面色微变,竹烟见此,以为她扯到伤口了。 “公主哪里不舒服吗?” 宋清安摇了摇头,面上却没好看到哪去。 兄长和裴卿一同在殿外,那岂不是…… 宋清安稍一想象,便觉惨不忍睹。 第四十七章 意外 宋清安又静养了几日,这几日内后宫中人几乎都登门拜访过,连柳绮筠都意思意思来过。 但竹烟以“公主需要静养”为由,将这些人都拦了下来。 梁帝大抵是良心发现,觉得自己叫走大半御医的行为有些过分。这几日里各类滋补药流水般地送来,一并还有各类赏赐。 竹烟连梁帝都敢拦,却不敢拦两个人。 一个是宋清怀。 一个是裴卿。 “公主呢?” “公主在内殿,刚午睡下。” 竹烟立在外头,看似是阻拦,但身子却完全让开,露出那半敞的门扉。 裴卿似笑非笑看了那低眉顺眼的婢女一眼,伸手便推开了门。 竹烟正欲跟上去,门板便在离她鼻尖几寸之处砰然合上。竹烟悻悻摸了摸鼻,转身离开。 寝殿的门窗都关着,只在榻边点了盏灯,白日里都显得昏暗。裴卿无声无息地来到了床边,一手将帷幔拉起,很是自然地坐在了床榻一侧,慢悠悠地转着玉扳指,垂眸看着榻上之人。 宋清安闭着眼,蜷长鸦睫不安地微微颤动,苍白面上两晕不自然的绯红。 宋清安醒后没几日便开始发热,陆川与他说过,这是余毒未消的正常现象。万幸她虽发着热,却从未晕过。 裴卿微微低眸,微凉的手指轻轻贴着她面颊滑过。 她甚少有这样安静脆弱的时候,像个易碎的瓷娃娃。 宋清安睡得不安稳,早在殿门被打开时,她就被动静吵醒了。只是她头脑昏昏沉沉,实在懒得动弹,便继续闭着眼装睡。 等感到身侧床褥一沉,她才慢吞吞反应过来,进来的不是竹烟。 会这样做的,显然只有一人。 裴卿。 面上被抚过的地方酥酥麻麻,宋清安终是不堪其扰,忍无可忍地睁了眼。 “公主醒了。”裴卿很是坦然地迎着她的目光,收回了手。 或许是发着热,又或许是醒来不久,宋清安原先清水般的眸子此时有些涣散,一眼望过来,朦朦胧胧,如隔云端。 “公主这几日将养着身子,大抵不知道外头的事。” 裴卿低低说着,大半个身子都覆了过来,完完全全将宋清安笼在了阴影下。昏暗的床榻上,宋清安的听觉变得格外灵敏,她听见锦缎衣料窸窣之声,听见呼吸声,还有……自己的心跳声。 宋清安嗅到裴卿身上的沉香,脑袋晕乎乎的。她撩起眼皮,正看见裴卿向自己俯来,似有轻浅气息喷洒在她腮上。 宋清安瞳孔微缩,但裴卿只是将她扶坐起来,并理了理身后的软枕。 “公主这样瞧着咱家做什么。”裴卿直起腰,长身如松,挡住了大半本就微弱的烛光。 宋清安惊觉失态,眼睫慌乱垂下,盖住了水蒙蒙的眼睛,暗自懊恼。 身旁片刻光影晃动后,宋清安眼前出现一瓷白茶盏。那执茶盏的手白皙晶莹如骨瓷,竟衬得茶盏都黯淡了几分。 宋清安伸手接了,柔软乌发如云如夜,尽数垂散下来。她还穿着雪白的中衣,捧着茶盏小口小口抿着,升腾的热气氤氲了她的面容,昏黄烛火摇晃,更衬得宋清安像雪做的人般。 “公主想知道丽美人的事吗?” 宋清安动作一顿,偏头望来。 裴卿复又在她榻边坐下,懒懒道:“若非公主挨了那一下,只怕眼下刑狱司里还要多一人。” “裴掌印不是说过,从未有人能活着出刑狱司吗?” 宋清安的声音还带了病中的哑意,她敛眸道:“我若入了刑狱司,裴掌印会杀我吗?” 就在她以为等不到回答时,身旁却传来低声:“不会。” 宋清安的眼睛亮了亮,得寸进尺般:“裴掌印说什么?” 裴卿却没再理她,而是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玉瓶。 “这是陆川制的解毒丸,公主服下,余毒很快便能消尽。” 宋清安却没去接:“所以丽美人怎么了?” “公主或许知道…她叫阿芍。”裴卿挨近宋清安耳际,“但公主知道……她姓什么吗?” 对上裴卿的眼睛,宋清安确定了心中猜测。 “……耶宁。” 裴卿说的不多,但宋清安大致拼凑出了这一切经过。 阿芍其实是西夜王室之人,但其母只是宫中最低等的宫女,也是在被临幸后才有了位份。阿芍降生后。因其天生蓝眸被视作不祥,在宫中备受欺辱。 彼时也只有与她境遇相仿的耶宁阿初偶尔帮帮她。但耶宁阿初的母亲无论怎么说,也是原先就有的的妃嫔,耶宁阿初又是皇子,两人之后渐无来往。 随着年岁增长,阿芍的美貌与蓝瞳令整个西夜王室都颇为忌惮,于是一有机会便赶紧将她送了过来。 再见耶宁阿初,两人只说了一句话。 他对她说:“阿芍,要记得你是何处的人。” 那日阿芍收到宋清安送来的泥偶后便将它砸了,里头正是尚未圈拢的细银镯。那银镯正合阿芍的尺寸,想也知道耶宁阿初早有预谋。 宋清安沉浸在思绪中,嘴里却突然被人塞了东西,苦涩的味道顿时充斥了整个口腔。宋清安脸色微变,作势要吐出来。 裴卿却在此刻钳住她下巴,将她脸抬起,迫使宋清安与自己对视,眼眸幽暗不可测:“此药千金难求,请公主为了玉体着想,莫辜负咱家的好意。” 宋清安皱了皱鼻,却也没再尝试吐出来。要取信于裴卿,首先…要表现出对他的十足信任。 “阿芍的事说完了,该说说公主的了。” 裴卿堪称温柔地抚了抚她稍稍凌乱的鬓发:“公主那时,为何要扑上来?” 宋清安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冲淡些许口中苦涩。她知那日举动确实有些反常,裴卿定会起疑。 是早有预谋还是巧合?取信,抑或洗脱嫌疑? 良久,她才低低道:“我以为……阿芍会刺到穆之。” “公主未免太小瞧咱家了,当咱家是陛下那般吗?” 裴卿讥诮道。 “穆之,事发突然,我也没想那么多。” 宋清安柔声,她仰脸望来,墨发如缎披散,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娇弱。 “是吗?” 裴卿虽然掐着她的下颌,但手下并未用力。宋清安突然往前一探,轻轻松松就挣脱了束缚,她的唇贴了上来,殿内顿时陷入沉寂,裴卿所有未说完的话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堵了回去。 宋清安满意地看到裴卿眼中难掩的错愕,他像是僵住,素来冷淡的脸上此刻有了丝崩裂。宋清安眸中划过促狭,在裴卿唇瓣上轻轻一撩,便向后退开。 “这下……穆之信了吗?” 第四十八章 灼灼(求收藏推荐月票~) 一灯如豆,幽幽照亮宋清安的面庞,雪肤乌发,如云堆雪般,像个遗落尘世的妖精。 两人挨得本就近,对视间,周遭温度渐渐攀升;暧昧如点墨入水,霎时四散晕开。 裴卿眸色渐渐暗下,像有什么东西在黑色暗潮下翻涌。原本宋清安的唇上还有喝了花茶后的水色,莹莹润润,方才都印到了他唇上。裴卿修长手指轻捻,他一目不错地盯着宋清安,将玉白指尖含入口中。 宋清安呼吸一窒,面上悄悄变得更红了。 “此药……确实太苦了些。” 冰凉俊美的面庞再度贴近,裴卿搂住她的脊背,将她扣入怀中。不似先前轻轻一碰,他的唇挨上她的唇,与她厮磨,与她交缠。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只觉心跳如鼓,面红耳赤,气息皆乱了。 床幔被裴卿顺手拉下,挡住了榻上两人的身影。宋清安原先还捧着的茶盏不知何时滚落下来,慢悠悠打了个圈,在地毯上留下一晕洇湿的痕迹。 宋清安眼眸微微睁大,她的手在裴卿肩上推着,后者却巍然不动。渐渐地,她目光柔和下来,手上力道散去,虚虚搭在裴卿肩头。两人贴得那样近,他长睫微落,几乎能扫到她的面颊;榻上昏暗,宋清安看不清他的神色,却能感受到他目光灼灼,将她烧得滚烫, 脊背上的手缓缓上移,摩挲着、轻揉着她的后颈,直将她揉得半身酥麻。裴卿的力道谈不上轻柔,更像是教训般,尖利齿间划过,带来些许刺痛。 宋清安眸中水汽渐浓,潮湿潋滟,她看着裴卿幽暗的眼睛…渐渐沉沦其中。先前饮下的花茶香气与那药的草药香气在唇齿前流转往复,口中的苦涩愈发淡了。 她缓缓闭上眼,神思飘荡,像是浮在云雾之间。她周身愈发滚烫,面颊红了又红,要渗血一般;这绯色一直蔓延下去,没入锁骨处的领口之下,将那白皙脖颈都染成了粉色。 所幸光线不佳,裴卿并不能瞧见宋清安羞赧窘态,他只是感到小公主喘息渐沉,细嫩的手攀附上来,环住他,拥住他。怀中的身躯越发柔软,几乎化成了一摊水。 仿若格外漫长,时间在此刻凝滞;世间万物皆消散而去,只有这方寸之地,是他们栖身之所。两人依依不舍分开时,皆听见了对方紊乱的呼吸声。 神志渐渐回笼,宋清安与裴卿彼此对视。分明是昏暗之境,他们却都望见倒映在对方眼瞳中的自己。 “我信。” 裴卿眼瞳深沉,低声回答了宋清安先前的问题。 宋清安愣了愣,倏忽展颜一笑,皎皎若天上月。 她尚且不能有大动作,是以向裴卿勾了勾手指,要他往前来。 待裴卿靠近了,她小心撑起身子,轻柔吻过裴卿的眼睛。 “眼见为实。” 宋清安靠回了软枕,轻声低语。良久,才听裴卿低笑一声。他没再说什么,只从榻上起身简单抚平了衣上因厮磨而起的褶皱,放下玉瓶后便出了内殿。 人一走,宋清安方敢卸下镇定伪装。她低眸,缓缓将手按在自己左胸口。 感受着掌下近乎疯狂的震动,宋清安有些慌乱。 ……这是怎么回事? 她不会动情了吧?她不该动情的啊! -- 宋清怀在知道宋清安醒后便欲来探望,但因他回京不久,尚有诸多繁琐之事,便耽搁了下来。 众人都以为梁帝会给宋清怀授个华而不实的官衔,但梁帝却把宋清怀安排进了羽林卫中。 官衔虽不大,却有实权,更何况还是在帝王亲卫军中。 一时朝中不少人都起了心思。 宋清怀自然也明白其中道理,但他素来谨慎,不会因此做出逾矩之事。进入羽林卫不久之后,他便成功融入其中。 这日正好轮到他带人巡逻,经过一处书斋时,便见官府衙役围在外头。 此处名为承贤斋,原是陆家名下卖胭脂水粉的铺子。不知为何,陆家出事前,这铺子便被转到一个书生手里,自此做了书斋,亦在那场灾祸中幸存。朝廷不是没有搜过此处,查探过书生,然都无问题;一来二去,此事渐渐歇了,再无人提起。 见羽林卫到来,那群衙役立刻退到一旁。 “怎么回事?” 宋清怀勒马停步,侧头问道。 “回禀殿下,小的们是奉命来拿售禁书之人的。” 衙役毕恭毕敬回道,宋清怀轻嗯一声,没再多问,再度带着人离开。 没多久之后,临渊出现在此处。他取出一块腰牌向衙役亮了亮,后者连忙将他请了进去。 …… 结束巡逻后宋清怀既未回宫也未回羽林卫兵营,而是去了京郊一处小宅。 “殿下,人已在里头安置下了。” 宋清怀颔首,举步向里走去。 他推开虚掩着的门扉,屋内正坐着一位清秀书生。 那便是衙役口中撰写禁书之人。其所谓禁书,内容便是讽刺裴卿等东厂人的。宋清怀早有耳闻,看过那些书目。其中所言涉及到许多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的事。 宋清怀直觉撰写者的身份不简单,定不能让此人被东厂带走。 只不过……他没想到此人竟如此年轻。 “敢问先生如何称呼?” 宋清怀颇为恭敬地拱手道,那书生便也起身还了一礼。 “阁下客气,在下何氏齐瑜,单名修。” 宋清怀不欲被猜出身份,特意换了寻常衣袍。见何修没称他为“殿下”,宋清怀心下稍松。 “何先生叫我子旷便好。” “阁下乃修之恩人,不必如此客气。”何修做了个“请”的手势,引宋清怀到桌案边坐下。 “只是不知阁下为何要帮在下?” 何修倒完茶水,目光炯炯盯着宋清怀。 后者温温一笑,不紧不慢道:“何先生且听我说……” -- “没找到人?” 宋清澜的声音骤然拔高,跪在下首的人瑟缩了一下,依旧禀道:“回禀公主,我等赶到时,人已被官府带走了。” 宋清澜忍了又忍才控制住将茶盏掷出去的欲望。她来回踱了几步,强压着烦躁问道:“那为何不去官府?” “回禀公主……我等去过了,但…但……”那人犹豫再三,“但亦未见其踪影。” 宋清澜深吸一口气背过身去,半晌才发话。 “……继续找。” 第四十九章 玉瓶 也不知是何缘故,那日之后裴卿便再未来过长宁宫,不过该有的东西倒是一样没少地送来。用过解毒丸后,宋清安也不再发热,连伤口愈合都快了些。 这些天渐渐暖和,庭院内多了不少说不出名的花草。宋清安让人摘了一些,养在裴卿留下的玉瓶内。 白色小花在那不大的玉瓶内,倒也别有一番情趣。也不知是否错觉,白花的花瓣越发晶莹剔透了。 “公主,二殿下来了。” 宋清安正拿着玉瓶瞧,闻言赶紧搁下了玉瓶,唤来竹烟将床头两侧的花灯取走。 “兄长。” 宋清安坐在床榻上,靠着软枕与宋清怀一笑。 宋清怀坐在早就放在榻边的椅上,状似无意地看了眼床头的玉瓶。 “玥儿好雅兴。” 宋清安顺着他眼神看去,莫名有些心虚。 “兄长说笑了,我又不能下榻,每日呆着无聊,只能自己找些事做,谈不上雅兴。” 她面上挂着柔和笑意,一边说着就要往外坐,果不其然牵动到了伤口。宋清安低呼一声,成功将宋清怀的注意力吸引开。 “御医不是说过吗,你得小心些,不能有大动作。”宋清怀口中责备,却是轻轻将宋清安挪出了一些。 “谢谢兄长。”宋清安全然不在意,眉目一弯,“兄长这些年在秦州,过得可还好吗?” 宋清怀刚想询问什么,又被她这一问题堵了回去。 “好……也不好。”宋清怀沉吟片刻,“我回来后,只怕有不少人盯着你我。玥儿……千万记好御医的嘱托。” 宋清安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兄长觉得……姜太师如何?” 宋清怀蹙眉:“宸妃找过你?” “在兄长回来之前便有了,”宋清安微微仰了头,“她想拉我一同对付柳氏,我觉得……” “不可。”宋清怀的神色有些严肃,“我先前虽不在京中,却也能知道一二京中之事。姜太师……” 大抵是他觉得说出来总不够稳妥,便差竹烟取了纸笔,写给宋清安瞧。 宋清安看过后便立刻将纸在榻边的烛灯上燃了,神色也不大好看。 “兄长,此事确真吗?” “有七八成。” 宋清怀认真道:“不可与宸妃走太近。” “兄长放心,我自有分寸。” 宋清安说着便捂了捂胸口,像是伤口又疼了一般。 “说也奇怪,玥儿为何还居在此处?” 宋清怀四下环视一番,有些不满:“可是有人故意阻拦?” “先前是因柳氏想让我去和亲,便没安排迁宫一事。” 和亲之事早已尘埃落定,此刻与宋清怀提起倒也无妨。 “后来宫中忙乱……不过兄长放心,迁宫旨意已下来了,等我养好身子便可。” 宋清怀眉头拧起,和亲的事他自己也猜到一二,但听宋清安自己说起终究不同。 “裴卿来过吗?” 宋清怀冷不丁发问,让宋清安怔了怔。 “裴掌印……?兄长,裴掌印来这里做什么?” 宋清安微微讶然,面上神情不似作伪。 “你那玉瓶……看着像东厂的东西。” 宋清怀淡淡,此等羊脂玉,宫中也不多见。也只有东厂舍得来做药瓶了。 “真的吗,兄长还认得这个?”宋清安一笑,倒是坦然,“是有个常跟在裴掌印身边的人来过,就是他带来的。” 刘泉?宋清怀闻言便想到了此人。 刘泉常跟在裴卿身边做些探查之事,他来长宁宫也说不上奇怪。 “那位公公来送了药,又问了我些关于丽美人的事,之后便走了。”宋清安看向窗外徐徐道,似是回想。她顿了顿,将视线挪向宋清怀。 “兄长问裴掌印做什么?” 宋清怀看着那双与自己几乎相同的眼睛,良久才移开眼神。 “……无事。” “羽林卫中还有些事,我先走了,玥儿好好休息。” 宋清怀自袖中取出个油纸包着的东西:“在宫外看见的,顺手就带了些。” 宋清安接过打开,里头是一块小小的杏仁酥。 “记得你喜欢吃甜的,但御医说过得忌口。”宋清怀说着揉了揉她发顶,“等你身子好了,兄长带你出宫一趟。” 宋清安低着头轻声应了,听到珠帘响动后她突地高声:“兄长!” 宋清怀回过头:“何事?” 宋清安默然,这个角度他们都看不见彼此。想说的话在舌尖绕了一圈,最终宋清安道:“丽美人……是不是已去了?” 那头许久没有回应,宋清安以为宋清怀已走了,却听他道:“是。两日前,凌迟处死。” 宋清安仿若卸去周身力道,靠在了软枕上。良久,她一手摸向枕下,取出一个玉镯。 便是那日阿芍给她的。 宋清安紧紧握了握玉镯,又将它放了回去。 或许兄长并不想听她问这个……他想听些其他的。 她是真不想让兄长发觉什么…… 但兄长如此待她,总让她觉得心中有愧。或许这是宋清怀故意为之,但宋清安也不可能因此忽视他是如何待她的。 宋清安心下一叹,掰了点杏仁酥小口小口吃着。 -- 刘泉觉得这几日的掌印大人很是古怪。 比如看折子时不时出神,比如听他禀报时心不在焉…… 掌印大人可从未如此过! 想起先前他的疏漏,刘泉更是惴惴。 掌印大人该不会在想如何处理他吧? 以及这几日掌印大人时常去刑狱司,一待就是好几个时辰。 听刑狱司里的人说,先前抓的那几个暗探都被掌印审得不成人样了。 刘泉觉得以他那点事,总不至于引得掌印大人如此生气,定是另有其人!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让掌印大人消气啊。 刘泉苦思冥想了好些日子。这天晚上,裴卿终于没再去刑狱司,而是在书房内不知写些什么。 刘泉自外进来,小声询问裴卿之后可还要去刑狱司,得到回答后,他鼓起勇气道:“掌印大人可要去长宁宫?” 裴卿抬眸,无甚感情的眼瞳盯着刘泉看了许久。直将他盯出冷汗了,这才收回视线。 “为何?” “奴随口一提,掌印大人不必介怀。” 刘泉囫囵着,只听得笔毫划过纸面发出的窸窣之声。 半晌,才听裴卿道:“那便去吧。” “是。” 刘泉忙不迭去准备,裴卿却没动。他伸手,用指腹顺着笔画划过墨迹未干的字。 裴卿动作轻缓,似是在抚摸着谁。 那纸上赫然写着: 玥。 第五十章 对弈(求收藏推荐月票~) 夜将深了,宋清安在宋清怀走后睡过一觉,此时倒还精神。 她让竹烟在床榻上摆好小几,其上放了棋盘,自己和自己下着。 翠珠掀帘而入:“公主,掌印大人来了。” 宋清安以指腹摩挲着手中棋子,专心看着盘上棋局:“那便请进来。” 不待翠珠去传话,裴卿自己就进了内殿。 殿中也只有竹烟和翠珠两人,见裴卿进来,便都十分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听刘泉说,公主要见咱家?” 宋清安落下一子,这才抬起头,神色自然:“是呀,穆之陪我下会儿棋吧。” 裴卿扬眉:“公主就为此事不成?” “是。”宋清安边说着边收拾棋盘,“打扰裴掌印了吗?” 裴卿低眸:“不曾。” 他侧坐在榻边,指尖点了点棋盘:“公主还会下棋?” “穆之不信吗?” 宋清安撩起眼皮瞧了他一眼,抿唇一笑:“穆之且陪我下一盘,下完我就告诉你。” 裴卿不置可否,但手中已执棋一枚。 两人心照不宣,皆不曾开口,但棋局已然开始。观他们面上平静,棋盘之上却是一片厮杀情形。 黑子与白子互相攀咬,密不可分。宋清安原先还舒展的眉眼渐渐肃然,专注思虑时,还忘神地轻咬指尖。 裴卿瞧不出什么情绪,但动作依旧悠哉。比起看向棋局,他的眼神更多落在宋清安身上。 宋清安眉心微动,忽地眼眸亮起,欣然落下一子。 “公主赢了。” 裴卿唇角微勾,瞧着倒像是他赢了一般。 “穆之承让。” 宋清安心知裴卿有意让她,她才能赢的。但她不在意怎样输赢,她在意的是,裴卿竟愿意让她。 真是稀奇。 “所以公主可以说了吗?” 裴卿理了理衣摆,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穆之过来些。” 裴卿依言到宋清安近前坐下,后者感到身侧一沉,裴卿面容骤然靠近。 她稍稍探身,在裴卿耳际低语。 “我小时母亲便教过我些皮毛,后来……”宋清安又压低了些声音,“后来那几年里,我偷偷溜进过藏书阁,偷了本棋谱出来看。” “就在那边屉中放着。” 宋清安说着看向一旁,听她这般神秘语气,倒不像是偷棋谱,而是偷了什么密诏。裴卿觉得好笑,却也配合地顺她视线去拿了那棋谱。 多年过去,那本棋谱也已破旧,一看便知是常被翻阅。宋清安从裴卿手中接过,眸中流露出些怀念。 “我既回答了穆之一个问题……那我可以问问穆之吗?” 宋清安将棋谱抱在胸前,仰着脸去看他。观她面色苍白,墨发铺泄,倒是柔弱。 裴卿又在她身侧坐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缀在一旁的镂花银香球,指间都沾染了月麟香气。 “公主但说无妨。” “穆之还记得初见的雪夜吗?” 宋清安轻轻搭上裴卿的手:“穆之那日……为何没有杀我?” 她想这个问题已许久了,虽说那日有刘泉到来的缘故,但刘泉是裴卿身边的人,裴卿当他面杀个人又何妨呢? 加之此后裴卿总是对她格外宽容,宋清安实在奇怪。 她可不认为自己有如此大的魅力,能让裴卿对她网开一面。其中定是……另有隐情。 裴卿懒懒抬眼,狭眸深不可测:“公主是公主,咱家可不敢。” “但裴掌印那时还不知道,不是吗?” 宋清安直直迎上裴卿投来的视线,看似温和却不退让:“难道穆之对我……” 宋清安握着裴卿的手紧了紧,随即暧昧地向上抚去,纤巧的手灵蛇一般进了裴卿袖口。 “……一见生情吗?” 裴卿面上无甚波澜:“咱家若说是,公主便信吗?” “自然不信。” 宋清安轻笑,拉着裴卿的手臂要他再靠近一些:“穆之,那我来猜猜……你是不是认得我母亲?” 她面上笃定,其实心里也没底。 这不过是她的猜测,在与裴卿遇见之前,最有可能和裴卿又牵连的人,就该是她母亲了。 裴卿进宫时,淑妃尚在。 “咱家进宫时,淑妃娘娘尚在,自然认得。” 裴卿避重就轻答过,反手握住了她的小臂:“公主莫非以为,咱家是因为淑妃娘娘吗?” 宋清安默然,她的确有过这样的猜测。 “咱家从前……其实见过公主。” 她感受到裴卿掌心薄茧。宋清安面上多了几分讶然:“是吗?” “那时咱家进宫不过几年,公主尚小,应当不会有印象的。” 裴卿神色恹恹,瞧着没什么情绪,宋清安却无端觉得他似乎有些不高兴。 裴卿不曾说起的是,他第一次遇见淑妃与宋清安时,自己正在挨罚。 淑妃随手一指便免去了他当日处罚,彼时宋清安年岁不大,在淑妃身侧玉雪可爱。 至于后来……后来裴卿登上此位,昔日敢折辱他的,皆被他一一处理。可惜那时,淑妃的事情已过去了几年,那个小公主也不知如何。 其实还真让宋清安猜中了,但裴卿不欲让她知晓。 宋清安低声应了,视线挪向两人握着的手上。 “穆之可要……再下一会儿?” “不了。”裴卿眸色淡淡,松了手,“夜深了,公主该休息了。” 他起身离开,却又回身道:“陆川可来看过?” “陆大人来过,说一切都好,毒已解干净了。” 宋清安柔柔一笑:“那穆之要不要用些什么再走?” “刑狱司还有些事。” 裴卿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对宋清安撒谎,好像他怕再与宋清安待下去一般。 这种感觉让裴卿不太舒服。 “那我便不送裴掌印了。” 见此情形,宋清安便不再强留。她倚靠在软枕上,静静望着裴卿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 难道……真与母亲有关? -- 裴卿负手行于宫道上,前方黑夜沉沉,似无尽头。 刘泉提着宫灯在前头引路,二人皆是不发一言。 裴卿眸色沉沉,他似乎还能嗅到宋清安宫中的月麟香气,掌中似还残余着她的体温。 裴卿从未想过自己身边会多出一人的可能。 也就她如此胆大包天…… 思及此,裴卿不自觉弯了弯唇角。 她来挡刀……该是有几分真心,还是……一切都是虚妄? 裴卿从未真正信过她的话,她的情。但这次之后,他难得有些动摇。 他慢腾腾转着玉扳指,前路尚且黑沉茫茫,裴卿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这才该是他……孤身一人,行于黑夜中。 第五十一章 玉佩 宫内因阿芍刺君之事忙乱了好一阵子,良久才安定下来。裴卿借着阿芍的名头顺手处理了好些柳氏安插的人,这几日廷议时柳相的脸色实在称不上好看。 “兰儿,你那可还顺利?” 宋清澜面色凝重:“不……母亲,我怀疑已经有人找到了。” 柳绮筠倏地起身,有些焦急:“莫非是东厂吗?” “应当不是,若是东厂……他们不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宋清澜攥着手中锦帕,像是要将它撕开:“我怀疑……是出现了另外的人。” “殿下,四月春狩该开始准备了。” 羽林卫兵营中,宋清怀将要出发去值守前,临渊进来与他低语。 春狩乃是大梁每年最重要的事情之一,且这次更加特殊。 因为……要与西夜一道进行。 宋清怀微微颔首,心中有了计较。 可以说此次春狩意义非凡,若他能参与,定是有许多机遇。但如今他在京中根基未稳,贸然显露锋芒亦会落入险境。 况且……还有一事尚未有进展。 “你悄悄入宫一趟,去找竹烟……。” 宋清怀说完便随其余羽林卫离开,留临渊一人怔愣在原地。 -- “谁?” 此夜是竹烟值守殿外,她刚将宫门阖上,便听闻庭中有异动。 一道黑影自院墙而来,竹烟目光一凛,小心踱步向那角落去,掌心暗暗蓄势。 “竹烟。” 竹烟一愣,随后慌忙卸了力道。 “阿兄?” 临渊摘下面上黑巾,轻舒一气:“是我。” 短暂惊喜之后,竹烟蹙眉担忧:“宫中守备森严,阿兄来此作甚?” “殿下让我来的。”临渊低声说了几句,竹烟赶紧将他拉去了更隐蔽的角落。 “当真吗?” “殿下也只是猜测,毕竟……我们在宫外尚未有发现。” “但是宫中又岂是那么容易探查的。”竹烟叹了一气,“若是此事,阿兄传信就是,何必冒险来此。” “殿下也是想让我来看看你。” 临渊低声道:“公主都还好吗?” “这几日恢复得快些,马上就可下榻了。” “竹烟,还有一事,你不要瞒着阿兄。” 临渊面色肃然:“裴卿和公主,当真没有瓜葛吗?” 竹烟一怔,望着眼前的临渊,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公主是定然不愿让殿下知晓此事的,但眼前又是她的兄长…… “……没有。” 两人皆沉默下来,良久,临渊道:“好。” “我会与殿下禀明。” “竹烟,万事小心。” 临渊说完便匆匆离开,徒留竹烟一人失神。 “竹烟姐姐!” 听得翠珠的声音,竹烟这才回神,连声应着出了角落。 “竹烟姐姐去哪了,公主正找你呢。” 看着竹烟自角落而出,翠珠面露狐疑:“那里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 “无事,是我眼岔了。” 竹烟囫囵过去,一边进了内殿。 “你去哪了,这么久才来?” 宋清安望着竹烟,总觉她心不在焉。 竹烟思量再三,还是将临渊来此的事告诉了她,但隐去了临渊要她找东西的部分。 宋清安悠悠叹了一气:“兄长果然还是疑心。” “但……兄长总不至于就为这事让临渊来吧?”宋清安指尖绕着头发,幽幽抬眸:“竹烟,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竹烟笑了笑,就是有些勉强:“公主,婢子怎会瞒你呢?阿兄说了,是殿下的意思,让他来看看婢子。” 宋清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也的确是兄长会想的事。但……看竹烟这反应,宋清安是不大相信的。 眼下竹烟不愿说,她再逼问也不可能问出什么。 “罢了,我就是想问问,迁宫的事准备得如何了?” 宋清安说着轻轻动了动身子,胸口处的疼痛感已少了许多,很快便可下榻走动了。 “回禀公主,已差不多了,公主一好便可挪过去。” 宋清安轻嗯了一声,低眸道:“四月便要春狩了吧。” “是,阿兄与婢子说起过,殿下有可能会参加。” “竹烟,四月之前,我这伤……能好吗?” 竹烟面露难色,宋清安的身子本就弱些,养伤时间更是久。此时距往常春狩时间最多也就一月,要彻底养好是不大可能的。 “或许我能撑一撑?” “公主,虽然围猎场就在京郊,但是……” “到时再说吧……”宋清安打断了竹烟的话,目光有些游移,“或许裴掌印那儿有药,能让我快些好呢?” 竹烟没接话了,只是目露忧色。 “罢了,你先下去吧。” 宋清安挥挥手屏退了竹烟,独自望着帐顶发呆。 -- “掌印大人,这是您要的名册。” 刘泉恭敬呈上册子,裴卿接过后淡淡扫了一眼。 “做得不错。” 刘泉轻舒了一口气,总算是将功折罪了。幸好上次的事交给魏平之后,魏平也没查出个所以然。 想到此处,刘泉还有些幸灾乐祸。 魏平这疯狗,怎么干得来这种精细活。 “这些人,都在何处活动?” “回禀掌印大人,就在京中。” 裴卿闻言抬眸,有些意外:“有官员庇护不成?” “没有,奴仔细查过了,领头的就是个普通商贩,背后并没有人。”刘泉也有些犯嘀咕,“许是他们以为,掌印大人想不到他们会胆大到在京中活动吧。” 裴卿凉凉哼笑,激得刘泉一哆嗦。 “再留他们些日子,让魏平准备起来。” “是。” “对了,陛下那里可有什么春狩的旨意?” “回禀掌印大人,陛下说,一切交由掌印大人安排。” 裴卿了然颔首,看来那新药不错,梁帝差不多彻底没心思在政事上了。 “下去吧。” 刘泉应声退下,书房内只余裴卿一人,他这才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 临渊潜进宫能那么顺利,自然是他有意放任的。 “在找这个吗……” 裴卿念着,指腹蹭过玉佩上的纹样。 要不要干脆交给小公主呢……就算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她身边那侍女定是知晓。 裴卿早就觉得宋清安身边的竹烟不对劲了。 寻常宫婢怎么可能会武功呢,只怕这是那已被灭门的陆家留下的后手。 或是……与陆家被灭门有关的引子。 裴卿随意地抛掷着玉佩,在烛火之下,翠色玉佩如水,近乎剔透。 大抵是觉得无趣,裴卿掌心收拢,又将玉佩放了回去。 连梁帝都不知道,这东西就在他身边的裴卿手中。枉他费尽心思找了许多年,都是徒劳无用。 第五十二章 纵容(求收藏推荐月票~) 小宁子是前段时间刚来长宁宫的。他原先是柳绮筠长乐宫中的人,因柳绮筠被降了位分,宫人便依仪制被裁了一批。 但其实,他是自请来长宁宫的。 小宁子敏锐,自竹烟和翠珠这两位大宫女的态度中,嗅出些不寻常的气息。 那位掌印大人对公主……似乎格外关注。 他深知在宫里头,知道的越多,便越有可能丢了性命。是以他将此事埋在心里,对谁也没说起过。 因着勤快机敏,小宁子常被派出去做些事。 这日竹烟刚与他吩咐过,要他去御药房取公主的药。 小宁子领着人去了,回宫路上却遇见了另一队人。 “丰涞公公,公主还急着用药,还请公公让让。” 丰涞是长乐宫的人,从前小宁子还在时,没少受他欺负。 小宁子不欲生事,态度还算恭谨,只想赶紧敷衍过丰涞好回宫去。 可惜有人并不这样想。 “小宁子如今攀了昭定公主,说话都不一般了,还敢让我让让?” 丰涞阴阳怪气说道,一边领着人拦住了几人去路。 小宁子眉心微动,冷声道:“丰涞公公,耽误了主子的事,你能负责吗?” 丰涞抱臂轻嗤一声:“小宁子,你不会真以为昭定公主会是个好主子吧?要我说,若没有柳妃娘娘,她这封号都不知从何而来呢!” “她不过昙花一现,柳妃娘娘才会是常青树。”丰涞拖着声音,带了十足的挑衅。 小宁子低垂眼睑,掩去了阴沉眸色:“还请丰涞公公慎言,昭定公主是皇女,不是下人们该议论的。” “皇女?”丰涞哼笑,“赐封号之前,你看这阖宫上下,谁当她是皇女?小宁子你可真是糊涂,好好的长乐宫不待,非要自请去冷清的长宁宫。” “你怎么想的,这么怕我,嗯?” 丰涞边说边凑近他,小宁子向后退去,引得丰涞大笑。 “没用的东西,和你的主子哭去吧。” 丰涞轻佻地拍了拍小宁子的脸,被后者一把拂开。丰涞着恼,狠狠撞开了小宁子,一扬手,带着身后人浩浩荡荡离开。 小宁子踉跄一下,站稳以后,提着药的手捏得死紧,站在原地许久,才慢吞吞向长宁宫去。 — “长乐宫的人抢了药?” 竹烟柳眉拧起,狐疑地看着眼前满面唯唯的小宁子:“皇宫禁地,他们再怎么嚣张,也不该做出这样的事来吧。” “竹烟姐姐,那里人少,又靠近长乐宫……” 小宁子细声细气,像极了个受委屈后忍气吞声的小媳妇。竹烟也知道他在长乐宫的过往,只稍稍起疑,听他解释后便没再细想。 “竹烟姐姐,都怪奴没用。公主没服药,伤又该好得慢了……” 小宁子自责道,说着就要跪下去。竹烟连忙扶住了他:“不怪你,再去取一帖就是了。” “竹烟姐姐,奴受欺负事小,但他们这样,显然不将公主放在眼里。”小宁子将丰涞所言添油加醋复述了一遍,果见竹烟的面色也难看起来。 是以小宁子再接再厉,愤愤道:“竹烟姐姐,奴实在不愿有人如此看轻公主!可奴……”他有些泄气:“可丰涞他们人多势众,奴实在敌不过……” 他突地一捏拳,像是下定决心般,视死如归道:“罢了!竹烟姐姐,我去和他们拼了!” 竹烟眼瞧着事情走向越发不对,连忙将小宁子唤回来:“你站住!做什么,冒冒失失的。” 见小宁子又小媳妇般低眉顺眼立在原地,竹烟亦是心软了些,没再过多斥责。 “竹烟姐姐,奴真的气不过……” 小宁子还在嘟哝着,一边不住地偷眼看她。 竹烟眉眼肃然,片刻后道:“长乐宫……确实不知轻重了些,也该吃点教训。这样,小宁子,你去找个人……” 小宁子听了吩咐,立刻小步跑着出去了。 “竹烟姐姐。”翠珠自殿中出来,正瞥见小宁子离去的背影。她望了一眼,随即与竹烟道:“公主的药呢?” “你在外头看着,我去与公主禀明。” 翠珠点了点头,狐疑瞧着竹烟进了内殿。 时辰到了,却不见竹烟拿药过来。宋清安正疑惑着,竹烟便掀帘进来,将小宁子的事情说了一番。 “……婢子已着人再去取了,公主再等等吧。” 宋清安饶有兴味地挑了眉:“他说是长乐宫的人抢了药?” “是……”竹烟将小宁子的说辞向宋清安道明了,便见后者若有所思。 “竹烟,你信他说的吗?” 竹烟怔一怔:“应当……是真的吧?” “柳妃张狂……但也不是没脑子……”她喃喃,“宫城禁地,她怎敢让手下人做出这种冲撞之事?” “我信有人挑衅,却不信这后半截。” 宋清安低眸,指尖轻轻在被褥上敲着。 “公主是说……”竹烟回过味来,“糟了,婢子让他去寻……” “你且等等。”宋清安敛眸,“他原先是哪处的?” “婢子记得……是长乐宫,因着这缘故,他刚来时,婢子一直关注着。”竹烟回想一番,“此人手脚麻利,也没什么吃里扒外的动作,瞧着是个老实的。” 宋清安了然:“他若与长乐宫的人起冲突,想来先前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无妨,让柳绮筠吃些苦头也没什么。”宋清安眸中闪过笑意,慢条斯理道:“有点心思和手段,算是个可用之人。” “等他回来,让他来见我。” “我可不想……被人白白利用了。” — 裴卿刚自崇明宫出来,便遇见了来寻他的刘泉。 “怎么了?” 刘泉将事情禀过,便见裴卿笑意古怪。 “当真是长宁宫的人?” “千真万确,有竹烟的信物。” 刘泉边说边跟上了裴卿,话音落地,却不见裴卿有何回应。 刘泉正疑惑,前头的裴卿却突然停下。 “刘泉,这算不算她第一次明着来找咱家给她出气?” 嗯? 刘泉愕然,一时没反应过来裴卿说的是什么。 裴卿狭眸眯起,若有所思地摩挲着玉扳指。半晌,他闷笑一声,几多愉悦:“既然如此,便依她的意思吧。” “去叫魏平带些人来。” 其言语间流露出明显的血腥嗜杀,让刘泉硬生生咽下了想说的反对之言。他顺从地领命离开,心中却想道。 给公主出头都要用魏平了,这实在……实在是太纵容了些吧! 第五十三章 出头 小宁子跪在离床榻几步之外的地方禀话,这是他第一次迈入寝殿,宋清安的身形在幔纱之后影影绰绰。他有些紧张,说话间偶然停顿一下,先前在殿里服侍的侍女都已退下,小宁子的声音在殿内格外清晰。 其实他说的那些,宋清安都已听竹烟讲过一遍了。但她依旧饶有兴味地听了一遍,待小宁子禀完后,她才悠悠出声。 “你既说长乐宫的人抢了药,那他们要这东西做什么?” 小宁子愣了愣,随即低声回话:“回禀公主,他们就是想欺负奴,才抢了药好让奴挨罚。” 宋清安意味深长应过:“那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处理抢去的药?” 小宁子一噎:“这……奴也不知。” 帷幔中传出一声轻笑,小宁子低了低头,便听宋清安道:“柳妃娘娘,也算是熟人了。” “这么些年,她能坐上贵妃的位置,便说明,她不是个蠢的。” 宋清安的声音渐渐冷下:“宫里头哪些事做得,哪些做不得,她最是清楚。” 她说着挥了挥手,竹烟将帷幔撩开一角。宋清安望着跪于地的小宁子,眼中凉薄:“抬起头来。” 小宁子缓缓抬头,对上宋清安的眼睛后不免心神一震,忍了又忍才没再低头。 “我再问一次,真的是长乐宫做的吗?” 宋清安笑意和善,语气温柔,但不知为何,在小宁子看来,眼前的公主竟像阎罗恶鬼。他咬了咬牙,没有开口,只是倔强地仰着脸。 竹烟拧眉,厉声道:“公主问话呢,还不快答?” 宋清安却扬手制住了她,柔声道:“竹烟让你去找裴掌印的人了吧?” “你是个聪明的,应当也猜到了些什么。既然如此,你该知道,若我与裴掌印说什么……你,和你有关的人。” “都得死。” 她牵唇一笑,如春风拂花:“想好了再回话。” 小宁子面色微白,背上已出了一层冷汗。宋清安没再看他,但那种威慑感依旧若有若无地在四周。小宁子思虑良久,终跪伏在地。 “奴鬼迷心窍,蒙骗了公主,还请公主恕罪!奴今后定对公主忠心耿耿,如有半句虚言,定教奴不得好死!” “口说无凭。”宋清安十指交叠在身前,撩起眼皮看他,“先将我的药取来,然后替我做件事……若是成了,便算你将功折罪了。” 小宁子连连应是,便要行礼告退。 “慢着。”宋清安侧眸,“我给你赐个姓吧。” 于是小宁子又惶惶跪伏下,听得宋清安道:“便……卓,卓宁如何?” “奴谢公主恩典,谢公主恩典。” “下去吧。” 小宁子……不,卓宁连忙离开,竹烟满目疑惑。 “公主,他犯这样的错,为何还要给他赐姓?还是……” 还是卓这个姓。 竹烟适时收声,宋清安却也知晓她想说什么。 从前淑妃宫中的总管太监叫卓应,便是淑妃赐姓赐名的。 卓应早已不在了,作为总管,淑妃事发后,他便是第一个被清算的。 宋清安敛眸,语中无甚波澜:“谁还不会犯点错呢……你去看着他吧。” 竹烟福了福身,替她放下帷帐,悄悄退出了内殿。 宋清安眼神渐渐放空,思绪飘去了裴卿那儿。 眼下他应该得了信儿了,会对柳绮筠做什么呢…… 当真期待啊。 -- “掌印大人,魏平已到了。” 裴卿脚下一停,随后调转方向,向长乐宫去。 长乐宫内外被东厂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魏平大喇喇坐在殿内中庭,两侧立了东厂的厂卫。他把玩着手中玄铁刀,漫不经心地看着前方跪了一地的丰涞等人,一个眼神都没给正对他怒目而视的柳绮筠。 身后的人忽然呼啦啦散开,魏平敛了笑,立刻起身转向后方,抢跪于地恭敬道:“见过主上。” 阖宫上下,甚至是整个大梁,只有魏平会称裴卿“主上”。 裴卿颔首:“都在此处了?” “回主上,一个不差。” 魏平将他原先坐着的椅子仔细擦了,向裴卿让去。 “裴掌印,你的人这般放肆,成何体统!” 见裴卿来,柳绮筠高声喝道,让魏平不耐地皱了皱眉。 敢这样对主上说话,真想拔了她的舌头。 “娘娘说笑了,咱家是来替娘娘管教管教这些不听话的下人的。” 裴卿懒懒倚靠在椅背上,轻轻挥了挥手,身后的厂卫便涌上前,将跪着的丰涞等人围了起来。 “放肆!裴卿,本宫宫中的人,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吗!” 柳绮筠面色颇为难看,几乎气得发抖。 “娘娘教训的是,但……”裴卿狭眸微眯,带出恶劣笑意,“他们碰了东厂的东西,咱家总能管了吧?” 柳绮筠闻言心中隐隐不安,于是叱问那几人:“你们动什么了!?” “回禀娘娘,奴终日在长乐宫,怎么……怎么会去碰东厂的东西!掌印大人,掌印大人,这一定是误会,掌印大人饶命!” 丰涞吓得魂不附体,连连磕头求饶,面上涕泪纵横,实在难看。 “若这些奴才当真做了什么,本宫便也不管了。但眼下他们说没有,裴掌印总该拿出证据来让本宫相信吧。” 魏平闻言嗤笑一声:“娘娘也太瞧得起自己了。” “你!”柳绮筠气急,一时噎住。 “东厂秘事,恕咱家无可奉告。” 裴卿指尖在雕花扶手上叩击着,眉目疏离淡漠。不等柳绮筠再说什么,他道:“魏平,动手吧。” 其声轻飘飘的,像一阵风吹过,却让跪着的所有太监都白了脸。 “是。” 魏平颇为愉悦地应过,玄铁刀在手中转了一圈,倏地被掷了出去,正中穿透丰涞头颅。 丰涞好似还没反应过来便立刻咽了气,面上表情依旧惊恐诧异。他的身躯沉重倒地,鲜血自刀口淌下,让他那张脸更为可怖。 猩红满目,柳绮筠头脑阵阵发晕。这么多年,还从未有人敢如此折辱她,是以她怒道:“裴卿!长乐宫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裴卿闻言轻呵:“娘娘,您说了不算。”说着,他抬手,指节微屈。 这仿若是一个信号,一直沉默立于两侧的厂卫纷纷拔剑。在众多宫婢的惊恐尖叫声中,鲜血浸染了长乐宫大殿,了无生气的尸体七歪八倒的,华美的宫殿此时如地狱般。 宋清澜今日正好出了宫,柳绮筠又气又怕,幸好还有芙夏在一旁,主仆二人互相扶着,勉强站稳了。 第五十四章 误闯(求收藏推荐月票~) 厂卫们动作利落,从前杀人都干净。但这回许是有裴卿授意,他们故意将殿中弄得及其血腥脏乱。 有血液溅在裴卿身前,他垂眸瞥了一眼,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魏平见此,用衣袖将血渍擦去,虔诚如供奉着神明。 坊间皆道,司礼监魏平,是裴卿手下的一条疯狗。 他狂热地追随裴卿,一步一步,成为裴卿之下的提督太监。如今东厂大半事宜都由魏平打理,裴卿只偶尔处理一下必须要他出面的事情。 在魏平眼里,只有裴卿是他的主子,他不愿和别人一样称裴卿为掌印,便唤他“主上”。 “手下人手脚慢了些,把娘娘的宫殿弄脏了,咱家赔个不是。” 话虽如此,裴卿面上却毫无愧色。 “魏平,还不快与娘娘赔罪。” 魏平闻言假意拱手,面上还带着嗜杀笑意:“娘娘恕罪。” 柳绮筠差点被这二人气晕过去,她由芙夏扶着在身后坐榻上坐了,一手紧紧攥着扶手。 “宫闱禁地,裴卿,你不怕被陛下怪罪吗!” 裴卿闻言微微讶然:“咱家做的可都是帮陛下的事,陛下谈何怪罪?” “倒是娘娘……早先娘娘宫里的人便险些酿下大错,幸好及时发现了。娘娘御下不严,还是警醒着些,免得又出了个红月。” 说着,裴卿起身便要离开,柳绮筠却突地发难。她将一旁茶盏掷出,虽未砸到裴卿,却是在他身前几寸处碎裂。 “裴卿!你不过是个阉奴!陛下身边的一条狗!你哪来的胆子和身份,敢与本宫如此放肆!” 柳绮筠大抵是气急了,说出话来有些不管不顾,听得芙夏心惊肉跳。眼下宫里都是东厂的人,柳绮筠这话实在危险。 魏平眼眸暗下,他舔了舔牙,一手摸向腰间。 要不要把这女人也钉上墙…… 裴卿脚下一顿,缓缓转身,一边抬手拦下了魏平。 他面上几乎不见情绪,漆黑眼眸深沉幽幽,如同不见底的古井。纵是柳绮筠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娘娘说得不错。” 他悠悠转着玉扳指,一边向前,黑色皂靴踏过茶盏碎片,踏过一地鲜血。 柳绮筠这才惊惧起来,但碍于颜面,她仍端坐其上没有动,只是身子越发往后靠去。 “可惜娘娘还不够对咱家说三道四。” 话音刚落,柳绮筠便觉一阵劲风扫过,裴卿倏忽到了身前,脖子被人紧紧掐住。 柳绮筠惊怒,艰难发声道:“你怎敢……” “娘娘信不信,纵使咱家失手了,陛下也不会怪罪?” 裴卿眉眼阴郁,周身萦绕着杀意。不顾一旁芙夏的求情,他掐着柳绮筠脖子的手缓缓收紧。 柳绮筠还有气力挣扎一二,但随着裴卿越来越用力,她面色越来越难看。柳绮筠喉间发出破碎的声音,“嗬嗬”作响,眼中溢出泪水,狼狈不堪,再无仪态可言。 长乐宫的宫婢们皆瑟缩跪着,有些武功在身的侍从都被厂卫控制住。当然,此刻哪怕没有人控制着他们,他们也不敢动。偌大的宫殿一片死寂,只听得柳妃在上位处渐渐没了声音。 魏平的眼中隐隐跳动着雀跃与兴奋。 主上已许久没有亲自杀人,若能,若能再让他见一次…… 柳绮筠终是支撑不住,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在晕厥之前,她看见裴卿嘴唇微动,似是说了什么,轻得像一声叹息。 “你不该动她的。” 这是他说的话,可惜柳绮筠听不见了。 裴卿松手,像扔一块破布一样将她甩在了地上。她的脖间有着触目惊心的红色掐痕,不久之后,这道痕迹便会转为乌青的淤肿。 魏平即刻递出雪白的丝帕,心中不免遗憾……主上还是没有真正下手。 裴卿接过帕子,细细擦拭着每一根手指,好像刚才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走吧。” 厂卫随裴卿离开,一如潮水退散。方才还拥挤的宫室再度空荡下来,芙夏泪水涟涟托着柳绮筠,一边向下处吼道:“愣着干什么,快传御医!” -- “主上。” 出了长乐宫后,魏平跟在裴卿身后,终是耐不住心中疑惑问道:“那几人究竟动什么了?” 裴卿回眸睨来,眼中冰寒。魏平识趣垂首:“属下多言,还请主上恕罪。” “你那刀脏了,回头再去取个新的。” 魏平那把玄铁刀还插在丰涞头上,想是魏平也嫌弃,没有去拿。 “谢主上。” “要你查的事如何了?” 魏平闻言一凛,将心中疑惑抛开:“回禀主上,属下怀疑有人先我们一步找到了。” “宁和吗?” “属下觉得不是。”魏平神色有些凝重,“京中仍有他们活动的影子,若是他们先找到了,不该如此。” 裴卿颔首,没再问此事:“刘泉与你说过接下来的事吗。” “回禀主上,属下已在那几个地方都派了人。” “盯紧点,别被发现了。” 裴卿又吩咐了几句,便让魏平带人离开。 “掌印大人,有个自称长宁宫里的人在宁水苑后头的林子里转悠,被我们拿住了。” 刘泉匆匆上前来低声禀过,裴卿微微扬眉:“长宁宫?” “是。那人说他便是先前来报信的。” 裴卿沉吟片刻,道:“既是长宁宫的,便送回公主那儿问问。” 刘泉应声就要退下,却被裴卿拦下:“咱家也去一趟。” -- 卓宁将放在自己屋中的药给宋清安送去后,便依言去了明光宫。 他是长宁宫的宫人,明光宫又是之后宋清安要迁进来的,是以明光宫的宫人并未阻拦卓宁。 卓宁假做察看状在里头转了一圈,便从明光宫出去,一头钻进了林中。 宋清安让他办的事就是探出一条去宁水苑的路。 那林子瞧着不大,行于其间却觉四处都相同。卓宁走着走着就失了方向,在里头瞎转悠。直到有宁水苑的人发现林中有异常,才将卓宁带了出来。 卓宁原以为自己被发现会死在此处,可当他说了自己是哪个宫中人时,那些人却没再动他。 他被人看着等了许久,直到裴卿到来。 裴卿从未想过自己有机会能亲眼见到裴卿,看那传言中的人步步接近,卓宁不由得将头埋低。 他嗅到了那人身上浅淡的血腥气,这一发现令卓宁心跳如鼓,怕得不行。 “就是他吗?” “是。” 裴卿敛眸俯视着跪地的小太监,无甚兴趣地收回了视线:“带走吧。” 第五十五章 印痕 “公主,掌印大人带人来了。” 竹烟通传的功夫,裴卿已领人进了内殿。宋清安作势要下榻,被裴卿摁在了原处。 “公主玉体未愈,还是安生躺着吧。” 宋清安也不着恼,笑盈盈望着他,没再动作:“裴掌印来得突然,可是出了什么急事?” “咱家以为公主知道。” 裴卿语气淡淡,招了招手,身后人押着卓宁上前。 “他自称是长宁宫的人,公主可认得吗?” 宋清安作讶然状,仔细盯着卓宁的脸瞧了许久,却没第一时间回答:“裴掌印在哪看到此人的?” 卓宁被宋清安盯得头皮发麻,听她如此问询,身上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回禀公主,是奴在宁水苑后头的林子里发现的。” 禀话的正是最先拿住卓宁的宦人,宋清安略略点了头,似是若有所思。 她蹙着眉看卓宁,眉目间尽是犹豫不定:“裴掌印,你说我宫里头的人……怎么会跑到你那儿去呢?” “公主的意思,便是此人是假冒的了?” 裴卿尾音微微上扬,将卓宁的心都往上吊了吊。 宋清安抿唇一笑,梨涡浅浅,眸中似怜似悯:“也非如此,许是我记不得,还得再瞧瞧。” “宫里的人这么多,我哪能一一记住呀。” 听她语气倒很是苦恼,裴卿轻嗤:“那公主仔细瞧瞧。” 于是宋清安吩咐着卓宁凑近些,要他抬头。两人对视了许久,直将卓宁的脸都看红了,当然他是紧张的。 最后卓宁顶不住宋清安的逼视默默挪开了视线,后者又让他起身转个圈,不痛不痒地折腾了一会儿,宋清安才恍然道:“裴掌印,我记起来了,他的确是我宫中的。” 说着她看向竹烟:“竹烟前几日还与我夸他呢,是吧竹烟?” 竹烟觉得有些不对劲,毕竟裴卿的眼神好像越来越冷了。她木着脸,无甚感情道:“回禀公主,是的。” 于是宋清安复又望向裴卿,装作未见他眸中冷意,欣然道:“既是我宫里的,裴掌印便放过他吧。” “公主心疼了?” 裴卿眸中古怪,宋清安愣了愣,随即笑道:“裴掌印说笑了,只是我又想起来,是我派此人去的。缘由……” 她四下望了望,竹烟心领神会,立刻带着人退了出去,将内殿留给宋清安与裴卿二人。 “那小太监生得不错,公主可是瞧上了?” 卓宁的确称得上清秀,年岁亦不算大。宋清安被裴卿问得一怔,随即便知裴卿误会了。 他不知道先前她与卓宁发生过什么,于是方才那一幕落在裴卿眼里,便很像是…… 她看上了这陌生小太监还要调戏人家,甚至让自己的贴身婢女打掩护好留下此人。 所以裴卿这算……吃味了吗? 宋清安饶有兴致望着他,按说她该赶紧解释一番,消了他的气。但她突然起了别的心思。 裴卿冷眼看小公主面上笑意渐深,轻轻说道:“……是。” “公主说的什么,咱家没听见。” 裴卿徐徐俯身,手背贴着她面颊轻轻滑下。若是忽视他阴沉眼眸的话,这番动作倒是怜爱极了。 宋清安感到胸口震动愈发强烈,是她的心在为之兴奋。她微微仰脸,将脖颈暴露出来,柔声道:“我说啊,卓宁年轻机敏,生得清秀,而且……” 裴卿的手已滑到她颈部了,那股阴郁杀意愈发强烈,宋清安恍若未觉般,依旧柔柔说道:“他很听话。” 脖间骤然收紧,宋清安呼吸一窒,面颊染上潮红,眸中渐渐溢出泪水。 纵如此狼狈,她依旧瞧着极美。 极度的脆弱,催生出一种……想让人亲手毁灭的美。 这应当是裴卿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想杀她,他已贴得极近了,宋清安已能看见他眸中翻涌的阴鸷之色。脖间的手掐得她发疼,不过更难受的是她已喘不上气了。 宋清安面上却不见恐惧,她甚至还能与裴卿笑笑。 裴卿收紧的手忽地一顿。 原是宋清安抬手,仔细抚平了他衣襟上的褶皱。 趁着裴卿稍稍松了力道的功夫,宋清安艰难开口,几乎是用气音说道:“裴掌印……便…这么在乎……我吗?” 裴卿眼瞳暗下,掌心又要用力时,宋清安却一把握住了他的手:“穆之……我疼……” 她眼中水光潋滟,气喘微微,面上红潮一直晕到了眼下,揉红眼尾更显柔弱可怜。裴卿能感觉到那只攀着自己的手绵软无力,都不需他怎么动,那手就会自己滑落下去。 “我疼……” 她又哀哀乞求一声,像极了一条小狗呜咽。 裴卿却知这小公主从来都不是什么小狗,她是狼崽,终有一天会显露出獠牙。 “公主如今知道疼了。” 裴卿语中凉薄,却是渐渐松了手。 宋清安忍不住呛咳起来,胸口阵阵发疼。她却一边咳着一边低笑。 待差不多缓解下来,宋清安疲惫倦怠地倚在软枕上,眯着狐眼瞧裴卿:“穆之怎么不杀我?” 她声音还有些嘶哑,平添几分媚意。裴卿虚虚握了握掌心,没有作声。 宋清安勾出笑意,挑衅般道:“穆之……莫非是不舍得?” 裴卿在下手后的一瞬内便意识到,宋清安是在撒谎。 她那般性子的人,怎会如此不知轻重。 但他没有松手,半是恼自己因这点事冲动,半是恼宋清安竟敢戏弄他。 裴卿垂眸,摘下了玉扳指,一手捏住她下巴,拇指指肚狠狠在她唇上搓揉:“公主这张嘴,真是让咱家又爱又恨。” 宋清安微微张口,舌尖一撩而过,旋即笑道:“穆之信我了?” 她伸手去扯裴卿的袖口,要他俯身下来。裴卿微微扬眉,顺着她的力道下去。 宋清安稍稍探身,覆上了裴卿的唇。 她没有停留太久,短暂触碰后便再度分开。宋清安仰视着裴卿,眸中漾着浅淡笑意:“给穆之赔个不是。” 宋清安脖子上还有触目惊心的勒痕,但她却像个没事人一般,还能与他说笑。这多少让裴卿感到些许罕见的不自在,他收回手,退后了一些:“我会让刘泉送药来。” 宋清安美目微睁,似是惊讶:“送药做什么?” 她一手轻轻抚上脖间痕迹,低声道:“这可是穆之留给我的,怎好轻易抹了呢?” 裴卿深黑眼瞳看她许久,忽地闷笑起来。 “公主真是……太有意思了。” 第五十六章 奖赏(上架通知) 裴卿走后不久,竹烟便领着卓宁进来禀话。 大致路线卓宁已记下了,待日后迁宫,他再去探几次,便可彻底熟悉。 宋清安见竹烟欲言又止的模样,便挥退了卓宁。 “公主,长乐宫那儿……” 裴卿没想瞒下长乐宫里头的事,是以这消息很快传遍了六宫,宋清安已是知道晚的了。 怪道裴卿先前来时没 《权宦的掌中雀》第五十六章 奖赏(上架通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七章 悄入 “不知今日柳妃娘娘的病怎么样了?” “还不是老样子,今儿个长乐宫里,又遣出大批下人呢。”王才人说罢,掩口娇笑几声,眉目间藏不住的幸灾乐祸。她住在长乐宫附近的鸳鸯阁,自然瞧得分明。 “妹妹可得小心些,我听宫里的婢子闲聊,说起长乐宫……闹了邪祟呢。”吴婕妤笑吟吟地接话,说到最后又压低了声音。 《权宦的掌中雀》第五十七章 悄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八章 话本 宋清安有些意外,许是她前几日与裴卿喊疼太过可怜,竟是让他记了这么久。 于是她神色陡转,泫然欲泣,轻轻将手搭在裴卿手背上,细声细气道:“还疼呢,穆之,好疼的。” 裴卿见此便知宋清安又在做戏了,但那痕迹在白皙脖间确是格外狰狞,大抵她话中也有几分真切。裴卿没再去碰她颈处,而是掐了掐她的脸。 《权宦的掌中雀》第五十八章 话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九章 出宫 “兄长要带我去哪儿?” 马车辚辚,行过喧闹集市。宋清安挑起车帘好奇地往外瞧,一边与宋清怀问道。 按说本该清场开道的,但宋清怀顾念着百姓,便免了这一事。至于宋清安…自是无所谓。 宋清怀端坐于车内,看着宋清安探头探脑模样,眸中划过宠溺, “到了便知。” 闻言宋清安放下车帘, 《权宦的掌中雀》第五十九章 出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章 择婿 (求收藏推荐月票~) 两人都沉默下来,一时只闻四下鸟雀啁啾,与画舫行过湖面的水声。 湖上浮光跃金,水天相接。许是觉得这话太过沉重,宋清怀又转了话头回去:“但玥儿也的确到了年龄。” “玥儿可有中意的郎君?” 不知怎的,当宋清怀问出此话时,宋清安便感到有一道窥伺般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蹙了眉,四下 《权宦的掌中雀》第六十章 择婿 (求收藏推荐月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更新通知 由于下周有考试比较忙,19号之前更新量会减少,还请宝贝们体谅~考试结束就恢复一日两更4000+~不定时加更 《权宦的掌中雀》更新通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一章 罗帐 宋清安望向镜中,面上不见惊惶,反还浮起了浅淡笑意。 沉香自身后徐徐飘来,有人贴着她耳际低语:“礼部侍郎……李小将军……赵公子……嗯?” 其声微微嘶哑,危险而蛊惑。宋清安向后倚去,坏心眼地笑道:“还有一个裴掌印呢。” 听得身后人轻哼一声,握着她的那只手探向她掌心,替她摘去了步摇。一时 《权宦的掌中雀》第六十一章 罗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二章 好戏 重重帷幔遮掩下,裴卿依旧穿戴齐整,反观宋清安则凌乱许多。 她只着了小衣,若非天气还算和暖,以及她刚脱了中衣不久,这样便该着凉了。 听得裴卿所言,宋清安半是羞恼地用手肘捣了他一下。 她本是想逗逗裴卿,哪知裴卿压根不怕被发现,反而让她提心吊胆的。 裴卿愉悦低笑,眼瞅着宋清安的肩头 《权宦的掌中雀》第六十二章 好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三章 雨夜 细密雨丝淋下,空气潮湿而黏稠。魏平将刀拔出,目色阴沉地盯着进出之人。 “提督,里头给信了。” 夜色下有身影闪过,有厂卫向魏平低声禀报。闻言,魏平转了转玄铁刀,先前阴沉情绪一扫而光。 他眸中闪烁着兴奋,在黑暗中亮得诡异。 魏平没再说话,只与其余厂卫们比了个手势,数道黑影在雨 《权宦的掌中雀》第六十三章 雨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四章 骑装 宋清安回宫后数日,都不曾见裴卿身影。 想来那夜以后,他也有得忙活。 宫里宫外,人们闲谈间,便不时说起此事。 “那么些银子,果真全入了国库吗?” “哪能啊,我听说,只有这个数。”路边小摊前,两个等候主人的长随凑在一起闲聊,其中一人用手比了个“三”。 “三万两?” “ 《权宦的掌中雀》第六十四章 骑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五章 法事 到了驱邪做法事的日子,宫中人皆依律到了天坛处。 前些时间宋清澜日日侍奉柳绮筠左右,她的癔症渐有好转的迹象,也让宋清澜稍稍放了心。至于她的小姑子谢和思,去宫外搜寻的人依旧一无所获。 若是到春狩前还无踪迹,她便该回临州了。 至于姜芷,一直还算安分,不曾有过别的小动作。 “公主,时 《权宦的掌中雀》第六十五章 法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六章 幽香 此番宫宴毕竟不会如上次一般正式,各人都显得随意了些。宋清怀因营中还有事,没呆多久便与梁帝告了退。 宋清安基本没怎么用膳,宋清怀离开后,她更有些坐不住。 舞伎入场,先前的丝竹之声缓缓停下,换了舞曲。 见众人注意力大多被舞伎吸引,宋清安盘算着时间,打算离席了。 她向后招手,竹烟俯 《权宦的掌中雀》第六十六章 幽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七章 怀玉 逼仄宫道上,两人拥在一处。伴着渐行渐近的人声,宋清安无端生出种禁忌之感。 裴卿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痛一般,甚至还有些愉悦。他配合着宋清安将头低下去,一手叩住她的后脑。唇齿间有淡淡血腥蔓延,两人皆来势汹汹,如攻城掠地,谁也不让谁。 宋清安终是败下一节,扯着裴卿衣领的手渐渐松了气力。她莲步轻移, 《权宦的掌中雀》第六十七章 怀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八章 夜寻 凉风吹过,宋清安慢慢冷静下来,略一思量,便猜到裴卿也是在做戏。 他在学她,学她装可怜! 他那样的人,要是真不满她的态度,怎会还有心情与她作可怜相。 想通了这一点,宋清安稍稍放了心。 他还有心思陪自己演戏,那应当是没有几分生气的。 宋清安叹了口气,理了理身上衣裳。口脂 《权宦的掌中雀》第六十八章 夜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九章 吹灯 宁水苑中。 宋清安没多犹豫便推开了书房门,正与裴卿视线撞了个满怀。 她并未事先知会过裴卿,但后者瞧着似是对她的到来一点都不意外。 甚至……像在专门等她。 “裴掌印知道我要来吗?” 宋清安眸中噙笑,轻轻合上门,一边问道。 “咱家怎知公主的心思。” 裴卿慢悠悠道 《权宦的掌中雀》第六十九章 吹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章 夜宿 宋清安醒来时,是在自己的内殿中。 她不甚适应地眯缝了眼,一手下意识向身侧空荡处摸去。 微凉触感让宋清安清醒了些,亦带出些许记忆。 昨夜……昨夜什么都没发生。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的明光宫,只依稀记得裴卿抱着她去了寝屋。 宋清安静静回忆着,一边伸了个懒腰。 裴卿常年 《权宦的掌中雀》第七十章 夜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一章 有孕 这日无事,宋清安便在榻上歪了一会儿。昨夜不曾睡好,引得这一日都疲倦极了。 “公主?” 翠珠轻手轻脚进来,小声唤醒她。 宋清安睡眼惺忪,半晌才清明起来。 “是你啊。” 宋清安按了按眉心,懒怠道:“怎么了?” “回禀公主,宸妃娘娘邀您去暖阁一叙。” 闻言宋清 《权宦的掌中雀》第七十一章 有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二章 往昔 因着柳绮筠那不明所以的小动作,宋清安着小桃又注意了些时日。奇的是,之后长乐宫都没了声息,似是偃旗息鼓。 这倒让先前的情况更加莫名。 她与姜芷如今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宋清安还是寻了个机会,将这事与姜芷提了一提。 如此安生了些时日,在柳绮筠病愈,去崇明宫谢恩后,又出了些变动。 《权宦的掌中雀》第七十二章 往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三章 探密 这几日裴卿当是很忙的,宋清安也不是闲得无聊去寻他。 她对春狩的事有所耳闻,眼瞧着也没几日了,此番……是想来确认一件事。 “我没有打扰裴掌印吧?” 宋清安坐在裴卿身侧,肘撑着书案,一手支腮,笑盈盈看着裴卿的侧脸。 裴卿连眼皮都不曾撩起,只盯着案上奏章文书勾画。 “公主 《权宦的掌中雀》第七十三章 探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四章 安顿(求收藏推荐月票~) “掌印大人。” 刘泉躬身垂首而入,在发现书房内两人什么都没在做时,才稍稍直了些腰。 “送公主去寝屋。” 宋清安的眼睛睁得更大些:“裴掌印……今晚……” 裴卿举起一盏灯烛,光影在他脸上来回晃动,衬得他如鬼魅一般。 “既然公主与咱家上回都没能睡好,此次便分开歇吧。”裴卿 《权宦的掌中雀》第七十四章 安顿(求收藏推荐月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五章 拦御驾 次日春狩启,梁帝祭过天地后,队伍便自宫中出发。遥遥数十里,一眼望到头。 都知监早早开道完毕,四下闲人退避,素日繁华的京中此时宛若一座空城。 围猎场就在京郊不远处,若是快马加鞭,只需几个时辰便可到达。但因所谓皇家威仪,加之梁帝的身子不大好,车队行得缓慢,要花去大半时日。 宋清澜早已请 《权宦的掌中雀》第七十五章 拦御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六章 夜宴 夜宴将开始前,宋清安的行宫中来了个不算意料之外的人。 “公主,别来无恙。” “二王子安好。” 宋清安自珠帘后聘婷而出,笑意盈盈与耶宁阿初道了安。 耶宁阿初瞧着缓缓靠近的美人,微微有些恍神。 只是稍加打扮,她便如明珠一般,自然而然吸引着人的视线。 但耶宁阿初同时也知 《权宦的掌中雀》第七十六章 夜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八章 不速之客 “公主……?” 昏暗营帐内,魏平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玄铁刀,口中低声呢喃。 他随手一掷,刀刃破开空气,传来细微撕裂之声。“铮——”,一半刀身没入帐内柱中,不住地嗡鸣着。 其侧就立着一个厂卫,方才的刀刃几乎擦着他的面颊而过,然那人一动都不敢动,笔直僵立着,生怕惹怒那位。 “你,给我 《权宦的掌中雀》第七十八章 不速之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七章 汤泉 月光幽幽洒下,枝桠的影子在地上轻晃,四周格外安静。宋清安被裴卿领着,进了围场边缘的林中。 说是被领着,其实差不多就是裴卿抱着她在空中腾跃。耳边风声呼呼,宋清安被刮得脸颊生疼,调转了面庞埋在他胸膛上。 不知过了多久,裴卿才将她放下,不远处水声潺潺。 前方竟是有一处汤泉,眼下那池上热气 《权宦的掌中雀》第七十七章 汤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九章 猛虎 “咱家管教不周,让公主受惊了。” 裴卿没有回答宋清安的问题,虽然她瞧着毫无受惊模样,但裴卿还是照例安抚。这已是给她几分薄面,不想让她再探究下去。 这也是意料之中,宋清安乖觉应过,不再问询,吩咐竹烟带自己去歇息。 魏平依旧跪着,暗自思量。昭定公主也非胆小之徒,想来不是什么寻常女眷 《权宦的掌中雀》第七十九章 猛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章 比试 “其实本宫也以为,这样不妥。”姜芷的笑意淡去了一些,她刚听闻此事时,恨不得向梁帝请旨退避。那样凶猛的东西,怎可轻易放出来呢! “如何不妥?” 冷淡男声自身后响起,宋清安几乎与姜芷同时回眸,看见了不知何时立在其后的裴卿。 “原来是裴掌印,”姜芷惊了一瞬,很快又挂上了笑,“我与公主 《权宦的掌中雀》第八十章 比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一章 刺杀 “啪!” 长鞭扬起,凌厉划破空气,击打在草地上。耶宁阿兰一手执鞭,一手拉住缰绳向宋清安的方向踏马而来。 枣红马匹疾驰,在将将要撞到宋清安时,耶宁阿兰猛地扯住缰绳。枣红马长吁一声,高扬起前蹄,随后重重落下,激起一片尘土。 “这畜生性子烈,没吓到公主吧?” 耶宁阿兰嘴上如此说,面 《权宦的掌中雀》第八十一章 刺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二章 解救 林间静谧得诡异,空气中如有紧绷的丝线,一触即发。宋清安心知以自己的能力不可能突围,只得努力拖延时间。 再不济……即使她命该如此,也要先拉个垫背的。 “你们是谁派来的?” 自是无人回答她,宋清安扯起缰绳,令马转了方向。这一突然的举动果然让那几人愣了愣,逼近的动作也停顿了。 趁着 《权宦的掌中雀》第八十二章 解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三章 林间 裴卿站起时,宋清安一个趔趄,差点自己栽歪下去。 好重…… 裴卿只是瞧着清瘦,份量可半点不轻。此时他又几乎将自己大半力量都压在宋清安身上,硬是让她又矮了几寸。 宋清安已没力气说话了,她喘着气,连拉带拽将裴卿慢吞吞拖去了洞中。 “呼……” 刚进洞中,宋清安便没了力气,两 《权宦的掌中雀》第八十三章 林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四章 治伤 外头起了如何纷扰,宋清安尚且不知。 她的额头与鼻尖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握着刀柄的指尖发白,手心发冷。 宋清安自认为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但这些年也从未亲自动过手。 然眼下,虽不是让她杀人,可在她看来却也没什么两样。 宋清安手腕一挑,剜出了一个暗镖,落在地上发出闷响。 她 《权宦的掌中雀》第八十四章 治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五章 寻卿 魏平并不是最早得到消息的。 因前一晚上的事情,他第二日便被裴卿派去跟在梁帝身边。 还是宋清怀派的人前来与梁帝禀报公主失踪时,魏平才得知了这一消息。 原先他虽跟在梁帝身旁,态度却实在称不上端正,半天都不见其人影。其余人对此见怪不怪,也幸好梁帝顾不上他,才没有怪罪。 但那人刚 《权宦的掌中雀》第八十五章 寻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六章 躲藏 四下一片岑寂,宋清安侧耳细听,只闻风过树梢枝头的声音。 “有人来了……” 闻言宋清安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心上骤然收紧。 看裴卿的模样,显然来者不善。 她不敢出声,只用手小心扯了扯他的袖口,以眼神询问。 裴卿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手却按上了腰间佩剑。 宋清安松开 《权宦的掌中雀》第八十六章 躲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八章 寻清 “又见面了,二殿下。” 身后传来之声阴森森的,宋清怀回眸,便见到不远处的魏平。 临渊早在先前便已回来复命,由于担心被魏平察觉,他并没有跟得很紧。回来之前,他记下了大致的方向。 不曾想两队人马竟还是会合了。 “看来是与魏提督有缘。” 宋清怀客气道,心中默默盘算。 《权宦的掌中雀》第八十八章 寻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七章 失态 宋清安在附近转悠了一圈,都不见有什么能吃的东西,索性捡了些枯枝回去。 饿倒还能捱捱,渴却不行。 正好捡些柴火回去取暖,也能烧个水。 她抱着东西回到洞中,却不见裴卿身影。 宋清安眼眸微眯,轻手轻脚将柴火放下,向巨石后探看。 借着微弱光亮,她看见其后隐约的轮廓。 “裴 《权宦的掌中雀》第八十七章 失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九章 后悔 暮色四合,殿中烛火悠悠。昏黄烛光映在宋清怀面上,宋清安愣愣瞧着身前的兄长,耳畔还回荡着他方才的话。 “可曾后悔?” 她眨了眨眼,低下头默默思量。 兄长是在问她什么…… 宋清怀也不急,颇有耐心等她回应。 良久,宋清安才低低道:“兄长,裴掌印可还安好?” 她答非所 《权宦的掌中雀》第八十九章 后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章 回想 “什么?” 裴卿哼笑,一手挑起宋清安一绺发丝慢吞吞打着圈。 “公主贵人多忘事,咱家不介意帮公主回想起来。” 发根处传来细微痒意,酥酥麻麻的,宋清安的心被牵动了一瞬。 她向前挪了挪身子,挨进裴卿怀中。 “裴掌印想怎么帮我……?” 宋清安微微仰起头,贴着裴卿唇瓣低 《权宦的掌中雀》第九十章 回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一章 幻梦 一旁若有似无的呼吸提醒着宋清安,梦中的人此时此刻就在她身边。 外头的烛灯已燃尽了,四下一片岑寂。虽是黑得不见五指,但与梦中那般混乱场景比起来,自是称得上静好。 宋清安呼吸渐沉,胸口起伏着,还未从梦中缓过来。 那般真实……就好像,在以后的某一刻,当真会发生这些一般。 裴卿……裴 《权宦的掌中雀》第九十一章 幻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二章 逾礼 纱帐内,裴卿自后一手捂在宋清安面上,一手在其腰间流连,又缓缓向上。 宋清安两靥泛起潮红,眸中似有泪光点点,身上衣衫散乱。 偏裴卿依旧齐整,中衣上连褶皱都难见。他盯着宋清安,黑沉眼瞳如一口古井。 宋清安气息渐渐凌乱,喷洒在他掌心。裴卿唇角微抬,一边不紧不慢动作着,一边凑到她耳际低语: 《权宦的掌中雀》第九十二章 逾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三章 说和 “娘娘这是何意?” 姜芷直起身,笑容意味不明:“难道公主不奇怪吗?” 宋清安低眸,捏着茶盖撇去茶沫,一下又一下。瓷器相磨的声音在寂静殿中格外刺耳,有如刀尖划过白玉墙。 “我的确也觉得蹊跷,不过和娘娘想得不大相同。” 她在姜芷的眉头彻底拧前停了动作,一手支腮道:“京中谁人不知我 《权宦的掌中雀》第九十三章 说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四章 盗骊 “裴掌印想问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缓缓走在瞭望台的阶石上,宋清安脚下加快几步,到了裴卿身后道。 话音刚落,裴卿步子一停,宋清安一时不察差点撞上去。 她抚了抚心口,抬头对上裴卿的眼神。 “公主在宸妃面前便也罢了,在咱家这里也要装傻吗?” 裴卿说着,一边慢条斯理替宋清安理好 《权宦的掌中雀》第九十四章 盗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五章 呼唤 晴光落在裴卿身上,为其镀上一圈金色轮廓。宋清安仰脸望着,恍然间想到,若裴卿不曾入宫,必然会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以其能力,无论文武,都可夺魁。 可惜世事难料…… 宋清安不无遗憾想到,裴卿若未入宫,还会是如今这阴郁不定的性子吗? 他应当会过完平凡而灿烂的一生,而非陷于黑暗深渊 《权宦的掌中雀》第九十五章 呼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六章 又见 盗骊疾驰于林间,行动敏捷地越过低矮灌木。裴卿早已习惯它不时腾跃的动作,宋清安却未必。 她低伏在马背上,攥着缰绳的手用力到指甲几乎要嵌入掌心。 “公主喜欢什么,兔儿?还是狐狸?” 偏裴卿还在她后头不时与她搭话,多少带些得意的意思。 “公主若喜欢,咱家便替您打一只来。” “ 《权宦的掌中雀》第九十六章 又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七章 白兔 “我与公主,怎么说也算有些交情了吧?” 耶宁阿初多少有些不依不饶的意思,宋清安也明白,要凭这点筹码换兵马和耶宁阿初的一个承诺,却是异想天开了些。 但她就是这般贪心之人,想以最小的代价博得最大的利益。 “二王子,我可是差点因为你那小妹死了。” 宋清安柳眉一挑,勾起的眼尾锐利如刃 《权宦的掌中雀》第九十七章 白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八章 酥酪 “几面之交。” 宋清安含混其词,一边低头拨弄着兔子垂下的耳朵,作出专注于此的模样妄图糊弄过去。 “嗯?” 但裴卿显然不会被这点伎俩蒙骗过,他抱臂倚马而立,直盯得她心底发麻。 “……啊,不过就是做过几次交易罢了。” 细白指尖隐没在柔软皮毛中,淡粉甲盖在其间若隐若现。裴卿视 《权宦的掌中雀》第九十八章 酥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九章 小产 此后两日都平安无事度过,宋清安专心在行宫中休养,闲来无事便逗逗酥酪玩。这样平静的时光,偶尔也让她生出些恍然之感。 酥酪刚到时还有些怕生,在察觉此处的人都无恶意,且还好吃好喝供着时,便肆无忌惮起来。 宋清安每每去看酥酪时,都会瞧见几个宫人追着一个白团子跑的场景。 不过只要她到没多 《权宦的掌中雀》第九十九章 小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章 婚事 殿中乌泱泱跪着一群人,梁帝甚是疲惫地阖起双眼。 “你们都起来吧。” 宋清安不经意间抬头,对上前头的姜芷望来的视线。 她瞧得分明,姜芷眼眸含笑,哪还有什么哀戚之色。 宋清安今日来完全是看戏的,毕竟后宫之事,并没有她一个未嫁公主插手的份。 但梁帝不知为何注意到了她,许是她打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章 婚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一章 心慌 宋清怀本想将宋清安送回行宫,但他刚从梁帝这儿出来,便被羽林卫的人叫走了。 于是宋清安带着一二侍从慢吞吞走回去。 天阴沉得厉害,压在人心头,憋闷得喘不过气。 宋清安心烦意乱,手中的帕子都被拧出了好几道褶痕。 她的婚事……早晚会被安排下来。哪怕梁帝不提,朝中也会有人上奏。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零一章 心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三章 和鸣 她默了一时,又唤一声:“裴卿。” “嗯。” 裴卿应道,另一只手替她将凌乱鬓发细细理好:“公主有何事?” 宋清安回握住仍在锦被内的裴卿的手,问道:“裴卿……你信我吗?”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裴卿却听得分明。 这不是她第一次问这样的问题,只是裴卿从来没有回答过她。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零三章 和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二章 山雨 “你不说也无妨,我自然是明白的。” 宋清安拉过裴卿的手搭在自己腰间,随后拥住了他:“裴卿,我不会走的。若真要嫁人,我也只嫁你。” 她半边面庞挨在他胸膛上,唇边带了笑意,语气柔和似水。裴卿默了片刻,嘲道:“公主纵要蒙骗咱家,也挑些高明的说辞。” “你不信吗?” 宋清安仰面去寻他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零二章 山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二章 烛泪 “你不说也无妨,我自然是明白的。” 宋清安拉过裴卿的手搭在自己腰间,随后拥住了他:“裴卿,我不会走的。若真要嫁人,我也只嫁你。” 她半边面庞挨在他胸膛上,唇边带了笑意,语气柔和似水。裴卿默了片刻,嘲道:“公主纵要蒙骗咱家,也挑些高明的说辞。” “你不信吗?” 宋清安仰面去寻他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零二章 烛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更新 由于章节被锁来回弄了很久,影响大家阅读体验,很是抱歉。大删改后放出来了,如果宝贝们有什么别的法子可以评论留言~ 《权宦的掌中雀》更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关于章节 删改了好几次,最后大改放出来两个小时还是被屏蔽了。有些心累,这一章大概不会再改了。会有一些剧情上的断裂,但总体影响不大,很抱歉给大家带来不好的体验。有想交流的可以评论留言,不想留言的话,也可以看看评论点个赞。谢谢大家的支持~ 《权宦的掌中雀》关于章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四章 赔罪 竹烟瞧她面腮发红,实在不像没事的模样,便上前用手背贴了贴她额头。 “……不应当啊,昨日也没这样热。” 竹烟收回手,目露疑惑。 “过一会儿就好了,没事。” 宋清安摸了摸脸,起身走到妆台前。 简单梳洗过后,竹烟如往常般撩起宋清安长发就要挽起发髻。 然她目光渐渐凝固在宋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零四章 赔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五章 礼物 梁帝的回宫旨意下达得突然,自昨日起大多人便没停歇过,各行宫中都有些兵荒马乱的意思。 宋清安回去时,竹烟正指挥着宫人收拾衣物细软。左右要离开了,床榻便暂且未收拾,毕竟连东西都整不过来,哪还顾得上这些。 宋清安疾步入殿,见撩起的帷帐里依旧维持着她走前模样,心头便松下来。 她回身望了一眼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零五章 礼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六章 回宫 车马将行前,宋清安的轿厢被人轻轻敲了敲。 她掀起小帘望去,见到并不陌生的一人。 “二王子?” 宋清安微微挑眉,有些意外他会这时候来寻她。 “父亲说公主不曾收下赔礼,特让我来交给公主。” 耶宁阿初笑意温和,一旁的侍从打开紫檀匣向宋清安递来。 她只望了一眼便收回视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零六章 回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七章 无耻 宋清安眸光微动,觉察出些不对劲。 她真的忘了什么? 但宋清安并不想承认这一点,谁知裴卿会不会借题发挥,做些别的什么。她低目避开裴卿视线,幽声:“怎会,裴掌印的礼物我还好好收着呢。” 她说着,一边将手探入袖中,牵出那银色铃铛来。 “公主居然将这东西放了一日吗?” 裴卿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零七章 无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八章 消受 裴卿话中的危险意味难以忽视,宋清安瞧他一会儿,随后点了点头。 她这幅模样倒是乖顺极了,裴卿顺势捏了捏她面庞,却没有松手。 宋清安挑了挑眉,向裴卿走进几步。 满室烛火招摇,她眼底似有湖水三千,星辰璀璨闪烁。 她的眼睛向来勾人,裴卿恍了一瞬,随后便感掌心温热。 宋清安眼眸弯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零八章 消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九章 彩衣 姜芷这一言落地,方坐下的众人便又得起身,纷纷跪地:“娘娘息怒。” 只有一人未动。 “妹妹是否太小题大做了些?不是早就查明,是赵才人自个儿不小心,才落了胎吗?” 柳绮筠笑意轻蔑,倚着扶手挑衅看向姜芷。 “姐姐有所不知,赵才人……或许不是意外。” “那妹妹以为,该是如何?”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零九章 彩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章 威胁 “赵才人之事不怨你,起来吧。” 姜芷柔声细语将彩衣叫起:“你且说说,那日可还有什么异样之处?” 彩衣低低啜泣着,待定了定神,才小声道:“回禀娘娘,婢子……婢子觉得……” 她踟蹰许久都不曾说下去,眼神闪烁游移,不时瞥向一旁的柳绮筠。 “妹妹,本宫看这丫头支支吾吾,该不是心虚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一十章 威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十一章 陷害 “都起来吧。” 姜芷让出上首座位给梁帝坐了,后者坐定后,懒懒一抬手将众人叫起。 “陛下怎么来了?” 柳绮筠一改先前张扬模样,放柔了声音怯怯向梁帝问道。 “怎么,朕不能来吗?” 梁帝说着咳了几声,柳绮筠忙道:“妾并无此意,只是陛下龙体安康要紧,不宜过分操劳。” “朕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十一章 陷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十二章 汤药 “奴阿乐,参见陛下,参见娘娘。” 一个小太监跟在冬若之后进了殿。他瞧着年岁不大,面容尚且稚嫩,但在此处也不露怯,礼数周全不见差错。 “你是御花园里的?” “回禀陛下,那日正轮到奴在御花园当值,碰巧见到了赵才人。” “你都瞧见了什么,一字不落地告诉朕。” 梁帝稍向前倾身,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十二章 汤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十三章 卵石 “启禀陛下,此月确只有长乐宫派人来要过卵石。” 花房的掌事太监被传来,正跪在殿下禀道。 吴婕妤与姜芷对视一瞬,眸光流转,忽出声道:“娘娘平素并不热衷于花草,怎的这回起了兴致?” 柳绮筠斜睨她一眼:“吴婕妤这话倒是有趣,本宫要做什么,莫非还得与你知会不成?” 吴婕妤低眸:“妾不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十三章 卵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十四章 吐血 “娘娘是否有冤屈,陛下自会分明。” 裴卿略略抬唇,挥手让护卫将柳绮筠摁跪下。 “陛下!” 柳绮筠不甘唤着,眸中淬了毒般看向姜芷。 “你……继续说。” 梁帝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叫喊着的柳绮筠,盯着纤桂冷声道。 “回……回陛下的话,娘娘先前还让婢子去未央宫探信,这才知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十四章 吐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十五章 白瓷 “是,裴掌印。” 宋清安故意拖长了音,唇角笑意漾开。 “只是这消息……掌印要瞒着吗?” “咱家可没心思管这等事。” 裴卿抬目瞧了眼宋清安身后,忽上前几步扣住她腕将她拉开。 宋清安冷不防被裴卿拉过,脚下趔趄失了平衡,就要跌进他怀中。 手臂被人稳稳托住,宋清安定了定神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十五章 白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十六章 玉佩 竹烟是当真不明白,为何宋清安前脚还在说赵才人,后脚就问起了她与临渊的事。可眼下,她没心思想这些。 眼瞧着宋清安已猜到了宋清怀下过的令,竹烟慌忙道:“没有没有,是婢子和阿兄自作主张,不关二殿下的事。” 然她还是没能瞒过宋清安。 “啊,就是兄长的意思。” 宋清安露出了然神色,一面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十六章 玉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十七章 代政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十七章 代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十八章 般配 果真不出宋清安所料,之后数日宫里宫外皆是流言蜚语。东厂处理了几个人,也没能震慑下流言,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 裴卿上朝第一日,便有好几个御史老臣来乞骸骨。朝上众臣皆惴惴,生怕裴卿上演一出血溅朝堂的戏码。 意外的是,裴卿什么也没做。那几个老臣平安回了各自乡里,还被安置地十分妥帖。 但这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十八章 般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十九章 廷议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十九章 廷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章 侍卫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二十章 侍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一章 惊愕 宋清安自赵才人处回宫时,正好到了午膳时分。 她心情颇好,还因此多用了些饭。 赵才人被诈得几乎什么都说了,包括她与霍宣暗结珠胎,又被宸妃查出拿捏等事。 虽现在那孩子是没了,但霍宣却不知在何处。许是在未央宫,许是在其他地方,赵才人依旧被威胁着。 宋清安抿了口茶漱过口,思量着要不要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二十一章 惊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二章 心哀 不过短短几日,梁帝瞧着便比先前更加苍老了。眼皮耷拉下来,面上皱纹深而纵横,憔悴至极。 宋清安察觉到梁帝的惊愕,眼底笑意渐深。 她确是故意的……梁帝正是虚弱时候,她想再添把火。 “……玄素?” 梁帝张了张口,发出一阵“嗬嗬”气音。良久才像找回自己的声音一般,游移不定地说道。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二十二章 心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三章 鬼使神差 外头等候的竹烟早已心急如焚,唤了好几声都不得回应。 但宋清安下过令,没有她的传召,任何人不得入。 竹烟知道宋清安有分寸,但过了这样久,她也不免担忧起来。 早知道,定要拦着公主去见那人! 她心中懊悔,在洗室外焦急地踱步。 要不…… 竹烟忽地停下步子,小跑着匆匆向殿外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二十三章 鬼使神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四章 倾露 “公主去见陛下了?” 裴卿俯身,一边给宋清安扣起衣上系扣,一面低声询问。 宋清安心中的羞赧转瞬即逝。 反正早就都看过了,好像……好像也没什么。 她咳一声:“是。” 竹烟怎么把这事也说了,她不会……还多说了什么吧? 她并不是很想与裴卿说起这些,便握住了身前的手,面上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二十四章 倾露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五章 过往 裴卿绕着她头发的手指一顿。 “公主……” “不该问的别问,裴掌印想说这个,是不是?” 宋清安仰头,抬眉谑道。 裴卿嗤声:“公主知道便好。” “可是裴掌印,我与你说了那样多,若你不告诉我一些,我岂不是太亏了?” 裴卿看向眸中灼灼的宋清安,仿佛先前那满目哀色,情难自抑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二十五章 过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一日 熹光自东方逐渐弥漫天际时,宋清安自锦被下探出头来。 她两靥绯红,许是在被中憋闷的。 她刚翻过身,往一侧挪了挪,身后便有长臂揽过,将她捞了回去。 “公主这就醒了?” 裴卿下巴靠在她光洁肩头上,狭眸眯着,语气疏懒:“时辰还早,再多歇会儿。” 宋清安适时打了个呵欠,强自清醒道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二十六章 一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七章 梨园 “殿下,公主尚未起身,劳烦殿下稍等片刻。” “这时辰吗?可是病了?” 宋清怀皱眉看向竹烟,后者心里慌乱,但面色如常回道:“殿下也知道,公主昨日去看了陛下,就……” “罢了,让她多歇会儿,孤在此等就好。” 竹烟福身应喏,吩咐一旁侍女看茶。 她悄悄瞥了眼宋清怀,无声无息退出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二十七章 梨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八章 肠断 “《牡丹亭》?” 宋清安惊讶过后,便调笑道:“穆之,你原来喜欢这样的戏吗?” 这戏,哪怕她居在宫中也略有耳闻。虽然它登台的时间不过短短几日,但男女老少,已无人不知。 裴卿低“唔”了一声,不置可否:“此以昆腔唱来,公主可听得懂吗?” 宋清安心中微动,想起早些时候无意中提及,母亲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二十八章 肠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九章 忍耐 “殿下,有人在查我们了。” 一见宋清怀从宫里出来,临渊便迎上,面色肃然禀过。 “他们动作倒是快。” 宋清怀勾了勾唇,似乎并不在意:“让他们查吧,左右也查不出个结果。” “殿下……何先生那‘身世’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 临渊颇不解,虽然这份伪造的身世是有些异常,但东厂不该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二十九章 忍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章 贵客 “这几个铺子都是东厂的吗?” 内间无人,宋清安这才轻声开口。 “大半算是。” 裴卿在内间里转悠了片刻,指节叩了叩墙上的一块砖。 虽无事发生,宋清安却下意识将那位置记在了心里。 “穆之常来这儿?” 裴卿回身,露出的半张苍白脸庞衬得唇色愈发血红。 “寻常事让刘泉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三十章 贵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一章 内外 那厢,宋清安在呆愣片刻后,便冷静了下来。 她又不是在外头,应该无事。 虽则如此,她还是对裴卿幸灾乐祸的笑颇感不满。 宋清安起身到内间门口,将门小心开了条缝。 她就此向外窥视,试图寻找宋清怀的身影。 在阿虎有意无意引导下,宋清怀已与内间隔了好一段距离。 宋清安心中暗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三十一章 内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二章 唐突 然她并没能放松太久。 正当裴卿深埋在她颈间时,外头又传来了声音。 “大人,女君,可否见见……” “不见。” 不等阿虎说完,裴卿便阴阴开口打断了他。 阿虎听着那位大人的声音有些奇怪,像是被什么闷住了。但他没有多想,毕竟身后还有个宋清怀一目不错盯着他。 “大人……要不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三十二章 唐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三章 耳坠 宋清怀并没有问为何眼前之人会知道自己身份的问题,他只定定立在原处,凝视着两人背影。 幕篱垂下的白纱轻荡,其下偶尔露出女子裙角。但这女君仪态极好,哪怕遇到过先前那样的事,此时走起路来都莲步轻轻,衣摆近乎不动。 宋清怀视线微凝,顿在那女子背后。 裴卿若有所觉般,不动声色慢下几步,挡在她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三十三章 耳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为她盛放 梳洗的借口还能再拖延一时,竹烟冷静下来,想着自己该与谁去传信。 掌印大人吗……?目前来看,倒是最合适的人选。 可如果,掌印大人是与公主一同出去了的呢? 竹烟舔了舔干涩的唇,将这个想法否了。 不若……去寻二殿下? 她心中打着突,有些拿捏不定。 寻二殿下是最稳妥的,因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三十四章 为她盛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五章 逼迫 “你是……” 宋清怀皱眉看着跟前的冬若,并未想起此人是谁。 “婢子冬若是未央宫侍女,奉宸妃娘娘之令来请公主。” “这时辰宫门都下了钥,娘娘请清安做什么?” 冬若身子一顿,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回禀殿下,娘娘只说有要事,并未说明其他。” 宋清怀了然般“哦”一声,温温笑道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三十五章 逼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六章 隐瞒 但或许……留给她思考的时间并不多。 宋清安早早下了车,从小门进了明光宫。 “竹烟。” 她顺口唤了一声,竹烟立时从殿中走出。宋清安本想问昨日可有什么意外,但在见到竹烟脸色时住了口。 竹烟的神情太过怪异,像是憋了什么,想说又不敢说。她低低唤了声“公主”,随后不住使着眼色。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三十六章 隐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七章 选礼 宋清怀又关照了几句才离开。 宋清安一人呆在殿中,眼角瞥见珠帘外有一抹摇摆不定的素色。 “别藏了,进来吧。” 她懒声,下一刻,竹烟便慢吞吞从外入内。 “公主……” “宸妃来寻我,可知道为何事?” 竹烟面色一肃,摇了摇头:“冬若只说娘娘要寻公主,并未明说为什么。”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三十七章 选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八章 亲诏 “娘娘昨日寻我似乎挺着急,我不曾来,可耽误了娘娘吗?” 两人在东偏殿坐定,冬若奉来茶水,随后便与竹烟一样安静立在一旁。 姜芷低目一笑:“说急也不是什么急事,只是陛下昨夜惊醒了,说着要见公主。只是冬若来说公主身子不适,正好,那会子陛下又睡去了,本宫便也不打算再去叨扰公主。” 宋清安心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三十八章 亲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九章 毁圣 见芙夏过来,柳琦筠一把拉过她的手臂,留长的指甲几乎深深嵌进芙夏手臂里。 芙夏吃痛,却不敢挣脱。 “宫门开了……是陛下…陛下…” 柳琦筠激动地低声念着,她忽然住了口,仿佛被自己的话语堵住了喉咙,唇微微张着似是惊讶得来不及闭上。 芙夏手臂又是一痛,柳琦筠将她掐得更用力了。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三十九章 毁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章 察觉 门窗紧闭的殿内,因其空荡宽敞,又显出几分诡谲来。宋清安瞥一眼在坐榻上缓神的柳琦筠,兀自点了盏灯。 昏黄烛火亮起,一瞬间,原先穿过窗棂的幽微日光仿佛都被这点烛火吸纳去。 这点烛火成为了殿中唯一的光源。 柳绮筠缓缓动了动手腕,虽然还痛着,但已被接好,无甚大碍了。 等她抬起头时,一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四十章 察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一章 阴谋 虽然柳琦筠被拿捏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把柄,但她也不至于因此把知道的都吐出来。 宋清安与她周旋近半日,也只得了些破碎的信息。 不过她本也没想能让柳琦筠说什么。 芙夏是柳琦筠的心腹…… 若能让她们自乱阵脚,那是最好不过了。 宋清安悠然靠在轿辇上,对暗处可能存在的窥探眼神全不在意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四十一章 阴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夜深 夜很快到来,沉重宫门缓缓阖上。暮色中,朱红的宫门变得暗沉许多,如斑驳干涸已久的血渍。 宫门下钥了。 此刻该是宫中逐渐安静的时候,然今夜有人注定无眠。 白日里御花园中郁郁葱葱,嫩绿枝头还有樱粉花朵点缀,一簇簇花丛拥着,恰是令人心旷神怡之景。 但到了夜里,由于园中不曾有宫灯照明,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四十二章 夜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三章 信令 “影卫?” 宋清安眨了眨眼,怔愣住了。 竹烟点了点头,道:“是,公主有所不知,这影卫是陆大人一手培养出来的。” 宋清安低目看着玉佩,随后轻声:“外祖?” “是。婢子与阿兄……都是其中之人。不过如今,阿兄已算是影卫之首了。” 竹烟慢吞吞说着,一边觉得心跳得愈发沉。一种倾吐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四十三章 信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四章 异样 其实这一点,她早就该想到了。抑或许,她早已察觉。 只不过是不愿面对罢了。 但这心中恶鬼,不会因忽视而消失,只会在无人阴暗处渐渐生长,直到再次张牙舞爪出现。 灯已熄了,宋清安躺在榻上,却如何都不能入眠。 她按一按心口,仿佛那里正藏了一个什么鬼魅。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四十四章 异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请假条 在外面旅游,走了一天腿断噜……特周日请假一次,祝大家周末开心愉快~ 《权宦的掌中雀》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五章 底子 宋清安与姜芷并未停留多久,便一前一后各自离开了。 这场称不上葬礼的葬礼本就简陋,无非是几个宫人跪拜一番。 赵才人的死就像雨丝落入湖中一般,甚至没有激起一滴水花。她的性命,便被这座深宫吞吃得干干净净。 宋清安坐在回宫轿辇上,心情有些不虞。 姜芷是怎么处理掉赵才人的呢……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四十五章 底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六章 沉香 宋清安微偏了头,眸子轻抬看向裴卿,眼风斜斜扫过他。 她面上梨涡浅浅,十指微动,素衣飘然落地。宋清安顺势回身勾住裴卿,骤然凑近他,几乎与他面颊相贴。 “裴掌印,唯独这件事,得交给我。” 那毕竟是兄长派来的人,说到底……与她是一边的。万一……万一其中就有影卫呢?裴卿素来只下死手,弄得兄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四十六章 沉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七章 完了 待一舞毕,裴卿看着喘息微微的宋清安,道:“身体虚了些,还得慢慢调理。” 宋清安暗中翻了个白眼。 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了把折扇,轻敲了敲她头:“不过公主身子轻,若练些轻功,倒是最适合。” 宋清安不由也认真起来,兴致勃勃问:“那何时开始?” “明日。” 裴卿顿了顿,又补一句:“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四十七章 完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八章 剑舞 这一日也不知是怎么过去的,只眼睛一闭一睁,漆黑的天幕便落了下来。 宋清安手中捏着香,耷拉眼皮兀自出神。 “公主,该就寝了,明日还得早起呢。” 竹烟轻手轻脚走进来,小声在她身后提醒道。 宋清安只与她说了明日早些时候裴卿会来,却没说具体为了何事。竹烟十分乖觉地没有多问,当自己是个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四十八章 剑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九章 离开 耳边只闻风声潇潇,以及咚咚心跳。 这时辰还是太早了,整座宫城仍在沉睡中,如尚未苏醒的巨兽。 身后人气息冷清,忽问她:“公主,可想出去吗?” 宋清安愣神,慢吞吞答道:“出宫吗?今日……便算了吧。” 裴卿低笑,轻声:“不是这个出宫。” 宋清安搂着他,却觉得他好像越来越远,心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四十九章 离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章 翰林 “何先生,任命已下来了。” 宋清怀抽了空,特地往何修那儿跑了一趟,将诏书递去。 “翰林院典籍,”何修粗粗浏览过,一时疑惑,“为何没有专人来报?” 宋清怀抱歉一笑,温声解释:“吏部那几位大人说,这时节科举未开,加上陛下重病,不好大张旗鼓地动作。所以……只能委屈何先生了。” 说完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五十章 翰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一章 破局 梁帝悄无声息了数日,总算恢复了许多,可以从未央宫挪回崇明宫了。 然他方能下地活动,便火急火燎地先去看了他的求仙台。 尽管此时,这台子连个架子模样都瞧不出来,梁帝还是满面笑容,病色都褪去了许多。 御驾周围,数个道士在旁念念有词,吴真人恭敬奉上丹药:“陛下,贫道闭关数日,这才炼出一枚,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五十一章 破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二章 雷雨 未央宫。 冬若捧着礼单,小步走进殿中:“娘娘,这是昭定公主生辰宴的贺礼礼单,还请娘娘过目。” 姜芷微微讶然,伸手接过看着,一面说道:“这么早就定下了?” “回禀娘娘,是掌印大人将期限定得紧,他们……便也得赶紧确定下来。” 姜芷一哂,嘲道:“他这么上心做什么?” 这不是她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五十二章 雷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三章 无关 两人各自心照不宣,没提起那小小插曲。 雷声不知何时停了,耳边只余下唰唰雨声。雨点子不时被风吹着,连带着枝桠一起敲在窗棂上,噼啪作响。 宋清安挪了挪身子,缓缓躺下,裴卿便也顺势侧卧着揽住她。 停歇的雷声似乎也带走了二人的言语,宋清安与裴卿就静静躺在一处,却无一人再开口。遮天的雨声似人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五十三章 无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四章 真心 “我若无半分真心,那日遇袭……我又何必守着你……” 宋清安断断续续说着,像是强压着声音中的哽咽。 “我完全……完全可以一走了之……也不必在兄长寻来时,替你遮掩半分。” 裴卿轻嗤一声,温温道:“话虽如此,又焉知当日之事,是否是公主一手谋划呢?” 他的每一字,都似重锤般,一点一点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五十四章 真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五章 误事 宋清安倚靠在榻边,理着混乱的思绪。 雨夜里的一切都像梦似的,尽数向她涌来,带着强烈的不真切感。 可偏生又是真的…… 宋清安闭上眼,眉间染上愁色。 如何就到了……这般田地呢? 她原只想求一份安心啊…… 宋清安一咬舌尖,钝痛感却没能让她清醒半点。 她扶着榻沿的手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五十五章 误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六章 转意 这一日自然没再见裴卿一次,宋清安也不愿去打探他的消息,只将自己闷在殿中翻着简策。 竹烟进来添香时,宋清安正翻过一页,视线仍在其上游移。 “竹烟,你知道兄长都与谁来往过吗?” “公主,这……婢子如何知晓。” 竹烟心中疑怪,但还是如实答道:“不过阿兄一直随侍兄长左右,他或许略知一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五十六章 转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七章 赴约 宋清安是只身入的崇明宫。 彼时内殿一应宫人皆被屏退,竹烟则早被留在外头,无人知晓她与梁帝都说了什么。 殿中青烟袅袅,宋清安垂首跪在榻前,面容被烟雾模糊着。 “……还请陛下降下旨意。” “你有这份心,朕甚是欣慰。” 梁帝说几句便咳上一阵:“……朕过会儿就传裴卿来。”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五十七章 赴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八章 邀约 车辇摇摇晃晃,行至熟悉的湖畔。 宋清安出宫的时辰不算晚,但与耶宁阿初在京中胡乱逛过,等到湖边时,已是夕阳斜照。 湖面粼粼,已有画舫游船离了岸,点着灯在湖上悠悠飘着。 然两人都未曾有要下马车的意思,宋清安将帘子挑起,静静望向湖中。 “女君当真闲情逸致。” 耶宁阿初也往帘子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五十八章 邀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九章 碰面 耶宁阿初面上的笑意微顿,似不可置信:“女君所言当真?” 宋清安低眸回身,悠悠:“公子若没听清,便当我不曾提起过。” 他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像是想说什么,又顾忌着。 宋清安颇有耐心等候下文,良久,耶宁阿初在窗台上轻敲几声,随后低声:“公主,你的意思……” 听他改了称呼,宋清安便知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五十九章 碰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章 宫禁 宋清安没多计较,举过酒盏一饮而尽。 耶宁阿初盯着她,忽道:“公主有心事。” “殿下,我私自出宫来,若被发现了可是重罪,殿下还不许我心里想着吗?” 宋清安笑了笑,唇瓣被酒液润泽泛着暧昧水光。耶宁阿初瞧了会儿,便挪开视线:“公主,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仔细说来,公主又有几成把握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六十章 宫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一章 教训 “还真是让咱家惊喜啊。” 马车对裴卿来说低了些,他矮身向榻上的宋清安靠近,一面脱下身上披着的外袍。 竹烟退在一侧,心中惴惴。她想要为宋清安说些什么,但眼前的裴卿阴沉得吓人,硬是令竹烟吐不出多的一字。 宋清安眯缝着眼,看见一道黑色身影出现在视线中,挡住了车顶的明珠。 她甚是不满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六十一章 教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二章 留宿 裴卿漠然以对,好看的眉眼在光影勾勒下显出锋利轮廓。 宋清安瞧他这幅模样就来气,不由嘲道:“想不到堂堂裴掌印这般怯懦,连句真话都不敢说。” “公主醉了,说些胡话,咱家不与公主计较。” 宋清安热得越发厉害,额上都贴了湿发。她被裴卿气得失语,索性别过头不再看他。 裴卿却将她的脸扳了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六十二章 留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三章 空荡 竹烟遥遥望见亭中身影,脚下步伐随之加快。待快到人跟前时,她屈膝福身,恭敬唤了一声。 “殿下夜安。” 宋清怀淡淡应一声:“起来吧。” 竹烟这才敢抬眼瞧他,亭中四角点着宫灯,中央石案上放了棋盘。宋清怀手中执着棋子,尚未落下一子。 “殿下,宫门已下钥,殿下是如何……” “早些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六十三章 空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夜不能寐 宋清安并未在宁水苑过夜。 寝屋的门既已打开,她躺了一会儿不见睡意,又觉得再留着不过是自取其辱,索性推门走了出去。 刘泉被裴卿遣来守在外头,见她穿着裴卿的衣裳走出,不由吃了一惊。 “公主这是要去哪?” 宋清安颇奇怪地斜他一眼:“自然是回宫了,难不成还要在这里过一夜吗?”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六十四章 夜不能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五章 修习 崇明宫。 侍者与宋清安禀说梁帝正在修习,需等候片刻。她在门外静立,低眸兀自想事。不知多久过去,殿门忽然开启。 从里头出来一个宋清安从未见过的年轻女子,容貌秀丽清新,如带露芙蓉。 “公主,陛下可以见您了。” 随在其身后的侍者恭敬与她道。 宋清安见那女子与自己福了福身,迈着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六十五章 修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六章 闲话 一晃数日过去,先前还觉得遥远的生辰已然近在眼前。 当日的礼服都已赶制完毕,由宋清安挑着毛病改了几次了。 本是值得高兴的事,但宋清安却显得有些兴致缺缺。 那晚之后,她便再没见到裴卿。 连每日早晨来宫里的人都成了刘泉,刘泉显然不可能像裴卿那样严苛,因此宋清安受的苦大幅减少了。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六十六章 闲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七章 痕迹 何修不曾避讳着他,书卷不遮不挡摊着,宋清怀若有心,自可看出其上内容。 但他并未如此,目光只静静停留在何修面上。 何修生得清隽,眉宇间都带着书卷气,甚至于……过分秀气。 宋清怀望着他,心里却在想他几次探查无果的身份。 “子旷这么盯着我做什么?” 感受到他的目光,何修不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六十七章 痕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八章 墙外 宋清安嘴上说着狠话,心里却还隐隐挣扎。 她默了片刻,像是与自己赌气般拍了下桌案。 竹烟心惊,正想问她是否弄伤自己时,便听宋清安很是别扭道:“……算了,你还是寻个机会,去与刘泉提醒一声吧。” “……是。” 竹烟心中疑怪,公主与掌印分明都在乎对方,为何这几日……总是在互相折磨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六十八章 墙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九章 生辰 生辰宫宴定在华仪殿进行,梁帝推脱虚弱,并未前来。 不过这也正合了宋清安的心意。 虽心知这场筵席与鸿门宴无异,但她私心里还是不想见到败坏兴致的人。 此番除了宫里的几个重要妃嫔及宋清怀与宣王外,还宴请了不少京中贵女。 华仪殿内娇声不断,貌美女郎坐在一处,便是最为养眼的景色。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六十九章 生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章 暂离 “是本王唐突……但是娘娘,兄长不在便也就算了,为何本王也不见……” 宣王环视四周,抬眉道:“不见贵妃娘娘呢?” 吴婕妤暗中瞥姜芷一眼,不见阻拦,便笑道:“宣王殿下许久不曾入京,只怕是记不清了。如今宫中……何来贵妃娘娘?” 宣王眉头拧起,哼笑道:“本王看你们一个两个的也都是糊涂了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七十章 暂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一章 震颤 宋清安这一离席竟是去了半个时辰,宋清怀渐渐有些坐不住了,寻了个由头出去寻她。 宣王在底下冷嘲热讽:“本王听闻……公主是在冷宫待了五年之久吧?难怪这般没规没矩。” 姜芷递给冬若一眼色,后者悄然退了出去。 “公主毕竟年轻,许是闲逛入了神罢了。” 宣王呵呵一笑:“年轻?娘娘,公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七十一章 震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二章 劫走 “公主,你有哪里受伤吗?” 竹烟听着不再有爆炸的征兆,顾不得身上的伤口,忙检查起宋清安来。 后者这才微微回了神,轻摇一摇头。 竹烟轻舒一气,低低道:“公主,这里不安全了,我们快走吧。” 宋清安眉心微动:“你还好吗?” “皮肉伤不打紧。”竹烟心中焦急,说着便去拉宋清安起来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七十二章 劫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三章 废墟 姜芷带人慌慌张张赶到时,已有不少宫人在此扑水,裴卿和宋清怀各自立在两侧。 火光明显小了许多,但姜芷望着这一片狼籍,心中难以安定。 “裴掌印,那里……” 她扶着冬若下辇,一面唤道。 “烧得干净。” 裴卿回答得云淡风轻,好似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姜芷闭了闭眼,冬若目露忧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七十三章 废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四章 银针 黑暗中,不知从何处传来阴柔的声音。 “公主可算醒了。” 宋清安眯了眯眸,被突然逼近的光亮刺得睁不开眼。 魏平拿着盏烛灯,凑到宋清安面前几寸之处,谑笑着:“若公主就此长睡不醒,也就免得遭罪了。” 宋清安闭口不言,等他下文。 但魏平却没再说什么,他举着灯又端详了一会儿,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七十四章 银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五章 来敌 魏平的动作也随之一顿。 他轻啧一声,面上笑容淡下,有些不悦:“公主又要做什么。” “魏提督……若我说,我马上就要离开大梁了呢?” 魏平抬眉,像是没听明白。 “何意?” 宋清安深吸一气,稳住声线道:“我向陛下求了旨意,不日……便会离开大梁。” “既然魏提督认为我会害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七十五章 来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六章 信徒 邱文华在府中得到消息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连酒都醒了大半。 他担心引起恐慌,便避过百姓随报信人自后门悄悄离开。 登上瞭望台后,他问身旁的兵士:“如今什么情况?” “禀巡抚,西夜人都压在地界上,似乎没有进一步动作。” 邱文华眉头皱起,面色凝重向远望去。西夜的军队执着火把,黑沉沉一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七十六章 信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七章 平安 宋清安在走出房间时,浮在面上的笑容亦散去。 她低眉敛目,跟在厂卫后头,面色阴沉。 刑狱司的甬道又长又黑,还泛着裹挟血腥气的潮湿。两侧牢内不时有人痛苦呻吟,但宋清安面色不改地走着,似是对一切都置若罔闻。 她这样的打扮在此地并不多见,是以有些还留了精力的人便扒着牢门,脏污面庞上双目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七十七章 平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八章 落定 宋清怀张了张口,终究说不出什么,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 “如今旨意下达,已成定局,兄长就别再插手了。” 宋清安松开手,故作轻松道:“所以兄长,准备了什么生辰礼给我?” 宋清怀没理会她的打岔:“耶宁阿初答应了你什么?” “兄长……” 宋清安并不想回答,笑吟吟继续转开话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七十八章 落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九章 连环 两日后,竹烟回到了宫中。 短短两日内,临渊与观山,加上其余影卫的人轮流给竹烟疗伤渡气,宋清怀又十分大方地给了不少金贵药材。这样一来,竹烟恢复不好都见鬼了。 不过此时她也只能下地走动一二,活计仍做不了太多。 但宋清安本也没想让她做事,而今有翠珠在,应付应付足够了。 “怎么这么快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七十九章 连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章 流言 “娘娘,今日朝上传来奏报,西夜大军压境,距秦州城不足十里。” 姜芷握笔的手一顿,一滴墨水自笔尖滴落,在纸上洇开一团深黑墨痕。 “不是与西夜议和了吗,他们就这样明目张胆地撕毁合约?” “……娘娘,据说那些人什么都没做,驻守秦州的刘将军带人和他们对峙了一夜。” “若是奏报而来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八十章 流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一章 嫁衣 这一放任,很快就到了宋清安出嫁的前一日。 京中流言愈传愈盛,甚至传进了宫里。但奇怪的是,无一人出来阻止。 对裴卿的讨伐声愈发高涨,京城内隐隐有风雨欲来之势,街上多了许多生面孔。连带着京城的百姓都嗅到不寻常的气息,出行都少了许多。 “掌印大人,今日城内多了许多平山党人。” “随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八十一章 嫁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二章 弑君 崇明宫。 殿中情形与往日无异,照旧青烟袅袅几缕,伴着奇异的气味。 宋清安来时,有几个年轻女子仍在殿中。 梁帝召幸她们的时间越发长了,先前还只是白日,如今却到了几乎整天的地步。 幸而有帷幔遮挡,不过看见几个隐约的身形。 宋清安状若无睹般,面色平静地请过安。 知道翠珠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八十二章 弑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三章 嫁衣 “公主,他可是……”死透了? 其中一个女孩怯生生问道。 宋清安微微颔首,自怀中取出一粒丸药,仔细叮嘱道:“此药可暂时保护肉身,你们将此放入他口中,明日医官来验时,便查不出他究竟是什么时辰死的了。” 那女孩郑重接过,随后略显嫌恶地将堵着梁帝嘴巴的丝绢取出,把丸药放了进去。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八十三章 嫁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四章 胁迫 “公……公主……” 翠珠一时失语。 宋清安斜眸瞥来一眼,忽展颜一笑:“好看吗?” 虽然此时她妆容未全,发髻上也只戴了些素净的钗环,却不显寡淡,反而别有风致,美得惊心动魄。 翠珠窒了窒,结结巴巴道:“好……好看……好看。” 宋清安俯身在铜镜前照了照,又回肩低眸看向自己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八十四章 胁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五章 懦夫 “公主是在威胁咱家吗?” 裴卿抬眉:“咱家以为,公主的手段不会如此拙劣。” “那还真是让裴掌印失望了。”宋清安冷下脸:“我就是这般无耻之人。” 裴卿轻嗤,一边在心中想她说的话有几分真。 他不是不知道宋清安接近过那些年轻女孩。 他相信宋清安有的是法子,从那些女孩入手,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八十五章 懦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六章 婚期 宋清安觉着自己似乎眼睛刚闭起没多久,就被人叫起了。 有侍女奇怪为何放在偏殿的嫁衣出现在此处,但很快这点疑问便被忙碌吞没了下去。 宋清安迷迷瞪瞪地坐在镜前,如一尊瓷娃娃任人摆弄。 婚嫁的一应事宜总是极尽繁琐,宋清安眯缝着眼,看着镜中人的面庞渐渐鲜妍起来。 一顶极沉重的头冠压了上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八十六章 婚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七章 驾崩 钟鼓敲过十二响,宋清安的轿辇也逐渐靠近宫门。宫门外的耶宁阿初看向遥遥走来的人,不由挑了挑眉。 说实在的,若真要娶宋清安,他也觉得没什么不好。 虽然并没有什么感情……但至少,他很欣赏她。她是个聪明人,若有她在身边,日后说不定也会更顺风顺水。 至于真情吗……那都不重要,若她有喜欢的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八十七章 驾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八章 私交 冬若将消息禀报给姜芷时,姜芷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远去的轿顶。 怎会这样巧……实在很难不让她将宋清安与此事牵连起来。 “不要张扬,”姜芷压下眉眼,环视过四周,低声,“你立刻回去处理一下,我等会儿就回来。” “是。” 冬若一低头,悄悄退入了人群中。 但消息并不是姜芷想瞒就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八十八章 私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通知 最近在忙论文作业,所以更新有些随缘,大家轻点打(逃)。快要准备完结了,我打算码完一次性放出来,所以可以养养再看哦~ 《权宦的掌中雀》通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丧钟 钟声入耳,似乎队伍也停下了片刻。宋清安眼睫一颤,心底再度涌起复杂情绪。 宸妃的动作……还挺快。 这样就将梁帝驾崩的消息昭告天下了,她还以为,宸妃会再拖延几个时辰。 “公主,他们有话要对您说。” 翠珠凑到轿边,隔着帘子小声道。 队伍里基本是西夜人,会中原话的并不多。有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八十九章 丧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九十章 抢亲 耶宁阿初不是大梁人,说起话来便无所顾忌。宋清怀侧眸睇他一眼:“届时还请二王子别多插手。” “放心放心,我对你们的事没有兴趣。”耶宁阿初皮笑肉不笑。 宋清怀对此不置可否,很快就不再搭理他。 耶宁阿初也不在意,他本就是来看戏的,还真没有插手大梁内斗的心思。 “殿下知道公主许诺了什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九十章 抢亲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九十一章 逼宫 “娘娘……不好了!” 姜芷带着一众妃嫔跪在龙榻跟前时,却有一位宫人慌里慌张从外头跑进来,路上还踉跄了一下。 冬若凝眉呵斥:“没规没矩的,像个什么样子!” “娘娘恕罪,奴有要事相禀。” 宫人狼狈地跪趴在地上,但嘴里还是不住地说着。 这番动静已将一些妃嫔的注意吸引过去,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九十一章 逼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九十二章 返回 看着那些斑驳血痕,宋清安的心下意识揪了揪。 “……我何时利用你了。” “公主难道不是故意激咱家,来将你劫走的吗?” 裴卿手上动作不停,已将上衣褪去。虽然不是第一次瞧,但宋清安一眼望见还是颇感不自在,眼神躲闪着看向别处。 这也就罢了,偏她还心有好奇,是以不时就瞟过来几眼。偷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九十二章 返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九十三章 念想 耶宁阿初面上和气,心里却不住地盘算着,若是以后与宋清怀对上,自己能有几成胜算。 此人与自己太像……还在边地待过那么多年。若他做了大梁的皇帝,日后西夜想再有什么动作,只怕很不好行动啊。 得趁着这个机会……狠狠敲他们一笔。 这么想着,耶宁阿初看向宋清怀的眼眸中笑意更盛,一旁的临渊都感受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九十三章 念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九十四章 要挟 宋清安还要再追问,却忽然被裴卿揽住了腰。 未尽的话语被提起的心堵了回去,裴卿毫无预兆地带着她腾跃而起。下一瞬,火舌几乎轻擦着宋清安后背而过。 “公主还想烧哪。” 两人立在附近尚且完好的宫殿顶上,望着下方已熊熊燃烧的冷宫。 这里实在太偏,以至于这样久了,竟都还无人来。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九十四章 要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九十五章 攻城 宋清安眉头微蹙,脖颈伸长着,眸中泪光将落未落,作出恰到好处的惊惧神色。 宣王的视线只在她身上落了一瞬,并不将她放在心上。 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小女子罢了,没什么特别的。 “殿下最好……不要出尔反尔。” 裴卿没有搭理宣王的质问,双眸只盯着靠近的黑甲军。宣王暗自咬了咬牙,终是一挥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九十五章 攻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九十六章 将军 “宣王殿下是想先对付咱家,还是去对付西夜呢?” 好巧不巧的,裴卿还老神在在地挑衅着。宣王眉目阴鸷,恶狠狠瞪了回去,只觉得裴卿以宋清安相挟的姿态,有种刺眼的亲昵。 “先杀了你,再对付那群蛮子,也不迟。” “清安,对不住了。” 他笑了笑,抬手就要下令,却又被喝止住。 “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九十六章 将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九十七章 阻拦 宋清怀若有所觉般,身形一动,飞快往裴卿的方向去。 宋清安呼吸一窒,不由出声:“裴卿!” 然后者并未做声,只在她背上轻轻一推。下一瞬,宋清安便跌落下去,却正好被宋清怀接住。 她慌忙抬头去寻人,却早不见他的身影。 “清安。” 宋清怀的声音如清泉淌过,抚平了她心中的焦躁。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九十七章 阻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九十八章 终局(一) 自宋清怀得到大将军的兵马起,一切都变得毫无悬念。 宣王本就没料到大将军竟会在这时候出现在京中,还出手相助宋清怀。围城的黑甲军本就因突然攻入的西夜军队损伤,更无法抵抗这些常年征战于边塞的军队,一时溃不成军,兵败如山倒。 至于姜太师埋伏的人,早被临渊与竹烟各自带领着影卫悄无声息地解决。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九十八章 终局(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九十九章 终局(二) “殿下怎么还不杀我?” 裴卿抬眉,面上有种厌倦的懒怠。他神情疏懒,好像此时他脖颈之间的那柄利剑并不存在。 “那你呢?为什么不出手?” 宋清怀温润眉目如被冰封,他的手向前又送了送,剑尖抵进几寸,已将皮肉刺破。一道鲜血蜿蜒淌下,没入衣领间。 “我要是伤了你……公主该不高兴了。 《权宦的掌中雀》第一百九十九章 终局(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章 终局(三) 浓重的腥甜味在口中逸散开,两人相触的肌肤,比熊熊燃烧的火还要滚烫。宋清安有些昏沉,不知是因脖颈上的伤口,还是因为这一吻。 大火吞没了二人身影,也吞没了宋清怀的声音。 他赤红了双目,不顾一切地要往里冲,却被临渊与观山两人死命拦住。 他们从未见宋清怀如此失态,是以一边阻拦着,一边心 《权宦的掌中雀》第二百章 终局(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零一章 南淮皆安 临州就在青州旁,也是素来闻名的江南之地。南淮县是其中的一座小镇,地方不大,但景色秀丽,依山傍水,最是江南烟雨朦胧。 这里最富庶的人家便是县令的府邸,再就是张员外家。其余百姓便做些小生意糊口,虽说不上富裕,但也还过得去。 加上县令与员外都是和善之人,偶尔遇上灾年,他们便会在县里设粥铺布 《权宦的掌中雀》第二百零一章 南淮皆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番外 转世(现代) 美艳跋扈大小姐x贵气阴郁太子爷 b城是华国临海最为繁华的城市,是有名的不夜城。而位于其间的duskclub,则是点缀不夜城的最中心的明珠。 这一夜,店中员工格外紧张,生怕出了一丝纰漏。 “江大小姐总算舍得回来了,今晚……可别躲酒啊!” 闪烁暧昧的光影游移,流连过其中最为惹眼的女子。 黑藻般的长发烫了大卷, 《权宦的掌中雀》番外 转世(现代) 美艳跋扈大小姐x贵气阴郁太子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番外 转世(2) “whiskey,谢谢。” 江玥十分自然地在男人身旁的位子上坐下,与吧台侍者颔首。 她的眼睛不着痕迹地扫过他,男人狭眸深黑,修长的眼睫虚虚遮掩着眼瞳,挺拔的鼻梁勾勒出鲜明的轮廓。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与黑色西装裤,衬衫上的扣子解开两颗,露出下方略显苍白的皮肤。 还有……隐隐约约的肌 《权宦的掌中雀》番外 转世(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番外 转世(3) 林晞岚假笑着站在林晞宸身后,作出乖巧模样。幸好那些合伙人也没有再聊下去,不一会儿便纷纷离开。 人刚一走,林晞岚就收敛起笑容,一手揉着有些酸痛僵硬的面腮。 “哥……我能回去了吗?” 然林晞宸并没有回答她。 她心生疑惑,抬头看去,便见林晞宸定定望向某处。 林晞岚顺着他视线看 《权宦的掌中雀》番外 转世(3)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