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身世要继承》 第2章 占筮凶吉 “今日之事,你有什么想法?”弗谖问道。 伏荏染以指为齿梳着头发,神情悠然自得,漫不经心。 她有一头极漂亮的头发,如细柔瀑布直顺而下,盖住半边身子。 亮泽如墨,衬得肌肤似雪,疏懒柔婉。 “前两天宫里又来了太后的懿旨,听说我接连遭险,诏我入宫。” “你要去?” 伏荏染掀起眼睑看他,“不去如何,继续被关在这个行宫里任人鱼肉?” 弗谖不置可否的陈述道,“皇宫并不见得比这安全,这几次刺杀说不定就是宫里人的手笔,你想好了?” “太后已经下了多道懿旨,这次怎么也躲不掉了。除此外,我还有其他地方可去吗?” 伏荏染自嘲的扯了下嘴角,从她有记忆起,她就一直被困在这座行宫。 整整两年,哪儿也不能去,对外面一无所知,连谁想要她的命都不知道。 再这么困下去,说不定哪天就去见阎王了。 与其被困死在这,倒不如去宫里,说不定还能有转机。 “前路未知,不如占一卦,算算凶吉。” 伏荏染一下来了兴致,让月牙拿了三枚铜钱,跃跃欲试的端坐直身体,依次掷出六爻,得蒙卦,是中下卦。 弗谖含笑看着她,没想到一个月不在,她又学了这本事,倒会给自己找事做。 伏荏染专注地推演着卦象,“蒙卦表启蒙、通达的卦象,有蒙昧初开的含义,即将走出蒙昧的状态,或许我想知道的事情这次入宫能找到些答案。” 她那消失的十三年的记忆?谁想杀她? 她想知道的太多了。 掐指再算,又道,“九二爻卦属阳卦居柔位,属于失位,却乃一卦之王,表包容,这是什么意思……” 正思索着,房门突然被人推开,芙颜负剑而入,水绿色衣裙上沾了点点血迹,像漂浮在湖面的罂粟花瓣,透着死亡的气息。 “主子,全都清理干净了。刘主管和都统大人在外面。” “让他们进来。” 伏荏染凑在月牙耳边说了些什么,月牙将三枚铜钱收起,端着洗脚水退出去了。 随后,一个体型浑圆、形容狼狈的男人和一个身着盔甲、浑身肃杀的将领一齐进来。 刘主管手里还抓着一个少年。 两人朝正坐主位的伏荏染行了礼,将领都统就汇报起外面的情况。 “外面的刺客全都伏诛,无一活口。让县主受惊了,是属下失职。” 都统单膝跪在地上,淌血的长刀杵在身侧,血顺着刀身往下流,在刀尖接触地面的位置汇成了一滩血水,越阔越大。 “损伤如何?” 伏荏染闻着他身上的血腥味,侧眼看了看弗谖。 同样刚浴血拼杀出来,弗谖全身干净无瑕,精致衣袍如同婚服般艳丽。 他酷爱红色,也最配这个颜色,怕是再难找到比他穿这个颜色更好看的人。 伏荏染从未见他穿过其他颜色。 都统顿了一下,才道,“死四十五人,伤五十三人。” “二十个刺客把你们打得如此狼狈,折损两倍不止,看来守卫行宫太安逸了,才让你们如此不济。县主今日若有丝毫闪失,你们可担当得起?” 弗谖并不作怒,只是平声静气地训斥,却让领兵都统毛骨悚然,脊背发凉。 弗谖不过是县主的私人侍卫,无官无职,却无人敢反驳。 他的实力众目共睹,漫步流行间杀人于无形,片雨不沾身。 他与县主同坐,也无人表示不妥。 他与县主的关系在这行宫里早已众说纷纭,有诸多猜测和流言。 都统垂头领罪,不敢吭声。 刘主管悄悄抬眼打量一下伏荏染的脸色,道,“启禀县主,方才臣在灵堂抓到这个浑水摸鱼的小偷,摘了太妃娘娘头上的钗冠,请县主处置。” 说着就将手里的少年扔了出去,少年落地后还滑出了一段距离,直接摔在伏荏染脚边。 “贵人,贵人,小人知错了,再也不敢了,求您扰我这一回吧……” 少年已经被狠狠教训过一顿,脸上全是青紫,涕泗横流地跪爬着来抓她衣袖,被芙颜一脚踢开了。 “小人已经两天没吃饭了,饿昏了头才做出这混帐事,贵人宅心仁厚,慈眉善目,就留我一条贱命吧,我给您磕头了——” 咚咚咚—— 少年一点不含糊,每一下都格外实在。 倒是个机灵的,又伶牙俐齿。 “他是怎么进行宫来的?” 伏荏染问都统,都统身体一僵,回答不上来。 刘主管很会来事的解释道,“太妃殁的突然,丧仪未能提早准备,就从镇上做棺木丧葬的铺子里置办了东西,他是跟着铺子里的人来的。” “原来早有预谋。” “不是的——” 少年着急的爬起来望向弗谖,尚带稚气的眼睛里全是泪。 他想辩解,可没人愿听,两个守兵进来,架着他的双臂将他往外拖,同刺客论处。 伏荏染却突然开了口,声音犹如天籁。 “先关起来,查清身份再说。” 少年撕心裂肺地哭喊声一下断在喉咙,眼泪像洪水一样爆发出来。 “再给他弄点吃的。” 算他好运,就当应和方才的爻辞,包容他一回。 刘主管又偷看了伏荏染一眼,应下来,让人把人带下去。 “县主若没有别的交代,臣就退下了。” “先等等,别急。” 伏荏染把他叫住,刘主管不解地和都统对视了一眼,只得垂着手站到一边。 等了一会,月牙进来了,将一方包着银针的丝帕放到伏荏染面前的桌上,银针尖端呈深黑色,带着腐蚀性。 月牙回禀道,“主子,婢子已经查过了,太妃娘娘已经有了六个月的身孕,是中毒而亡,脖子和指甲都有挣扎的伤痕,应该是被人强灌的毒药。” 话音落,数道惊愕的目光齐齐投向她。 除了早有猜测的伏荏染,唯有弗谖气定神闲,全无波澜。 行宫这两年,太妃时常陪伏荏染说话解闷,待她不错,现在突然暴毙,既知道死因有异,断不会让她死的不明不白。 扑通—— 刘主管突然跪扑在地上,惊嚎起来,“县主,臣冤枉,臣真的毫不知情。” “这话说出来你自己可信?” 月牙冷呲了他一眼,行宫大事小情皆由他管,耳目遍布角落,这么大的事,唯他不可能不知道。 “太妃有孕、然后被毒杀、全无人知晓。刘主管,整个内府由你掌管,你得给个解释。此事可不容小视。”弗谖冷静的道。 刘主管承受着头顶的压迫视线,身体紧绷成弦,深埋的脸颊不见一丝血色。 “回禀县主,臣,玩忽职守,管查不慎,才致使这等有辱皇室清誉的事情发生。臣有罪,臣认罪——” 玩忽职守,管查不慎,倒是把自己撇得干净。 第3章 长得好看 “那孩子是谁的?” “这个臣当真不知,请县主明察。” 刘主管急忙表态,身体又矮了两寸。 伏荏染悄悄和弗谖使了个眼色,询问他想法。 弗谖不慌不忙地道,“这也不难查,能在行宫自由进出的男人统共也没几个,全部拷问一遍,总能查出蛛丝马迹。其实更简单的是拷问太妃身边的侍女,她们是贴身照顾的人,自然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此人既然能毒死太妃却不被揭穿,说明早就把人收买了。” “收买又如何。太妃死的不明不白,跟着的侍女全都要陪葬,一个都跑不掉。命都要没了,还有什么问不出来?” 伏荏染伸长脑袋,盯着刘主管,邪肆地扯高嘴角,眼睑轻轻下撇。 “你说对吧,刘主管——” 从太妃有孕之事被发现起,刘主管就知道瞒不住了。 他深刻地明白太妃身边的几个侍女都是无情无信的贱骨头,根本不用拷问,只要事一漏,立马就会把他吐得一干二净。 太妃的孩子是他的,人也是他杀的。 刘主管承认的很痛快。 “为何杀她?”伏荏染问道。 刘主管坐在地上,双眼透着一股了无生机的灰败,死气沉沉地回答,“还能为什么,孩子只要生出来,我们的事肯定藏不住,两个人都是死罪。我不想死。” “所以你就她也一起杀了?” 伏荏染眉心紧皱在一起。 刘主管耸了下肩膀,哼了一声,“她舍不得孩子,非要生下来,还威胁我说她在孩子就在,我要是敢伤害孩子,她就把事情嚷嚷开拉我一起死。她真的爱极了那个孩子……” 刘主管沉默着,伏荏染却在他槁木死灰般的脸上看到一丝温柔。 他应该也是喜欢那个孩子的吧。 “这不过是借口。” 弗谖端详着他的神情,剑眉微皱,条理清晰地分析道,“你要真不想要这个孩子,怎么会等到孩子已经六个月,孕肚这么明显才下手。月份越长越容易露馅。今天要不是县主发现了太妃的大肚子,根本没人会察觉太妃的死因有古怪。” “我下不去手可以了吧!我又怕死又心软,懦弱胆怯可以了吧!秽乱皇室的是我,毒死太妃的也是我,我已经认罪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刘主管突然激动地喊起来,整个人像根绷紧的弦,随时都可能崩裂。 伏荏染狐疑的眯了眯眼,“这颗珍珠你认识吗?” 刘主管看见月牙拿出的珍珠时,瞳孔明显闪烁了一下,很快就掩饰过去,恢复平静。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有罪,我自己去地下向他们母子忏悔。” 电光火石间,刘主管伸长脖子直接往都统的刀刃上一抹,一股血滋了出来,直接溅在都统的脸上,又腥又烫。 他身体一软,歪着头咚地一声砸在了地上,脖子上血肉模糊。 刘主管反应太意外,都统措手不及。 芙颜想要阻止也没能赶上,同色的水绿鞋面上被溅上了几滴红。 刘主管最后那句遗言反倒欲盖弥彰,在伏荏染心上种下了怀疑的种子。 离开这个住了两年的地方,伏荏染一点留恋都没有,唯一不舍的就是两个温泉池。 这两个温泉池是这座行宫最大的特点。 以后不能再享受通体舒畅的温泉了,所以离开前伏荏染又去泡了两回,这才舒舒服服地启程。 都统负责这一路的护送,这是他戴罪立功的机会,他还靠着伏荏染入宫说好话,帮他减轻责罚。 离开行宫才走了一炷香的功夫,马车就突然停了下来. 伏荏染正享受着行宫外的自由空气,马车骤停,毫无防备的往前扑了出去,左手顺手抓住了旁边的弗谖。 刚暗叹一声好险,回头就撞上弗谖僵硬的表情。 顺着他的视线往下,这才发现自己正抓着某个不可言说的位置,掌心像被烫了一下,猛地缩了回来。 “不好意思。” 伏荏染干笑两声,故作镇定地坐稳身子,问着外面发生什么事。 “我去看看。” 弗谖脸变得更快,已丝毫不见方才的尴尬,神色如常的掀起车帘下去了。 不一会芙颜来到车窗边,颔首问道,“主子,上次那个小偷跪在路中间求主子收留,弗谖侍卫让婢子来问您意见。” “那个少年?”伏荏染想了下。 之前已经原谅他一回,把他放了,这次直接求上门了。 “是的。那少年说自己被家中伯婶虐待,不给饭吃,当牲畜样使唤。求主子给他一条活路,收留他。” 伏荏染探出车窗回望着身后的路,极目远眺间隐约还能瞧见行宫的影子,这才没走两里地。 “让弗谖自己看着决定吧,快点启程吧。” 说着甩下了车帘。 马车晃晃悠悠朝皇城方向而去,与身后的行宫渐行渐远。 弗谖把那少年留下来了,伏荏染问他为何,他一本正经的说出四个字。 “长得好看。” 天雷滚滚,伏荏染没想到他能说出这么肤浅的理由,一点不符合他阳春白雪般的气质。 一天晚饭的时候,伏荏染见识了让弗谖变得俗气的‘好看’是怎样的。 明眸皓齿,面如傅粉,一个白净可爱的稚嫩少年。 之前在行宫被打地满脸伤,模样都瞧不真切,不想竟长得这么惹人怜。 他一双手全是老茧,可以看出是常年干活的劳苦人,皮肤却一点不像穷苦人般黝黑粗糙,白嫩如新。 伏荏染也是俗气的人,面对这么一张好看的脸,果断地把他留在了身边。 让他顶着这样的脸去干粗活,想着都觉得暴殄天物。 田广丰时来运转,成了伏荏染的近身仆人,可以同芙颜一样骑马,不用再徒步前行。 他人也机灵,嘴巴又甜,总有讲不完的笑话和趣事,每次都伏荏染和月牙逗得哈哈大笑。 这一路有他陪着逗闷子,倒欢快了不少,也不觉得漫长,很快就到了暮城。 暮城乃暮国皇城,皇权贵胄集中所在地,自是人声鼎沸,软红香土。 有令酒仙沉沦称绝的慕渠酒、文人骚客云集的诗会、只与植物交流的花仙子,充满了诗情画意。 伏荏染兴奋地瞧着外面,想要去街上逛一会,但天色将晚,宫门就要下钥了,不能再耽搁。 她只得把目光从点心铺里白白软软的软酪上收回来,将快要流出来的口水咽了回去。 第4章 宫门为难 巍峨的皇宫门前,伏荏染坐在马车里静静等着,弗谖和月牙都下去了,同芙颜一般侍立在旁侧。 宫门守卫进宫传禀已经快一个时辰,宫门都下钥了,还没带消息出来。 也不知道是皇宫太大,走迷了路,还是故意晾着她。 等厚重的宫门再打开时,一队训练有素、步履齐整的宫人鱼贯而出。 为首的是个宦官,头上笼冠饰以金珰蝉纹,插着貂尾,看来身份不一般。 一路朝马车行来时,目光不停打量着马车周边的人,张扬而犀利,气势凌凌。 视线落在弗谖和田广丰身上时明显顿了一下,而后不以为然地移开,眼底的鄙夷却毫不掩饰。 他在马车前站定,躬身行礼道,“小人凤栖宫詹事华言见过云桑县主,小人特遵皇后之命迎县主入宫。” “有劳华詹事了。”柔缓地声音自马车里传出。 华詹事循声抬头,就见车帘慢掀,瞧清马车内的女子时,整个人倏忽愣住了。 星落桃花眸,霞向颊边晕。 迷人的笑唇漾起无边的柔情,墨缎袭肩,随意的旖旎到脚边。 身上无一饰物,素净到不起眼的装扮越发突出卓然气质,一眼便夺人呼吸、摄人心魄。 那眨眼浅笑间的慵懒、飘逸、随性,让人目不转睛。 明明只是一副秀气温婉的长相,却莫名给人惊艳之感。 华詹事又看了看旁边的弗谖和田广丰,一个冷傲邪魅,一个灵动白净,皆是天人姿容,伴在县主边倒是无比和谐,大饱眼福。 “荏染初来乍到,日后还要多劳华詹事指点。” “县主客气了!” 华詹事垂着眼睑,脊背却站得笔挺,并不似其他宫人弯腰垂头,带着一股傲气。 “不过有件事小人须得告知县主,皇宫中除了陛下召见的朝臣、卫守皇宫的侍卫,不得有外男入内。” 华詹事话头一转,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马车后的随行士兵,最后从弗谖和田广丰身上收拢视线。 伏荏染道,“这些皆是护送我来皇城的行宫守兵,该如何安排华詹事做主便是。至于弗谖和小丰都是我的私人手下,一直负责护我周全,行宫刺杀也多亏弗谖,我才能免遭于难。” 华詹事敷衍地勾了勾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道,“皇后早想到县主舍不得两个手下。皇后说县主孤身入宫,身侧若无熟悉亲近之人相伴也是可怜,便特意许了。不过需得先让他们下蚕室,如此方合规矩。” 皇后好像早就知道伏荏染有两个亲近的男人,话都提前交代了,对她的了解不少。 不过田广丰是她半路才收留的,皇后又是如何知晓他的? 看来护送队伍里通风报信的耳目不少,老早就同皇宫里的人有了联系。 两年行宫生活,弗谖时来时走,经常不知去向,伏荏染与他真正相处的时间并不如月牙、芙颜多。 但他却是她迄今为止最信任的人,也是她有记忆以来见到的第一个人。 伏荏染舍不得他,但也不愿看他受大辱,从此成为一个残缺的人。 她正想着安置他们的法子,突然马车外弗谖道,“请带路。” 她大惊地失声,“弗谖,你胡说什么!” 不等她再反对,弗谖已然郑重道,“属下愿为主子付出一切,护主子一世周全。” 田广丰紧张地看看他,跟着脆声道,“小人也愿意永远伺候主子,给主子逗闷子。” 两人的忠心诺言引得不少人侧目,连卫守宫门的侍卫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不过这个场面在华詹事看来却别有意味。 “我不要你们这样的付出。” 伏荏染有些发恼。 好好的正常人不做,却要做宦官,狗屁的忠心,简直是愚昧至极。 华詹事已经吩咐手下的两个中黄门把他们带走。 伏荏染急得大喊,“不要,弗谖!” 毫不犹豫地从马车上跳下来,小跑着追了两步,却突然被人绊了脚,狼狈的扑到了地上。 月牙惊唤一声,“主子!”连忙上来扶她。 芙颜一个跨步到了华詹事面前,眼见宝剑就要出鞘,被伏荏染一下喊住了。 “芙颜,不得无礼!快去把弗谖他们追回来。” 芙颜领了命,收剑去追人,但已经来不及了,弗谖和田广丰被带进了宫门,她被守宫门的侍卫拦在了外面。 华詹事冷蔑地瞟了芙颜一眼,一脸傲慢和得意地训诫起伏荏染。 “县主怎得这么不当心。这里是皇城,无数眼睛看着,一言一行都得注意,否则便会被人看了笑话。您是太后养女,可千万别丢了太后的颜面。” 华詹事今天这个下马威使得好极了,看来皇后很不待见她。 月牙气冲冲地就想顶嘴,却被伏荏染的眼神制止了。 “华詹事可还有其他的要交代。天都黑了,我初来皇宫便被拦在宫门公然训诫,也不怕损了皇后的贤德之名。” 华詹事一下变了脸色,压着厌弃瞥向芙颜。 “皇宫之中不得带武器。” 伏荏染淡淡一笑,天生上翘的嘴角永远带着笑意,此时却带着一丝冷漠。 “华詹事的冠子好生气派,我很喜欢。芙颜!” 她回答的牛头不对马嘴,美眸往芙颜一扫,芙颜倏得将腰间长剑拔出,手腕一翻,直接朝华詹事飞了过去。 嗖得一声,长剑插着华詹事的发冠,嵌入马车车璧,入木三分,手柄还嗡嗡地震动着。 华詹事大惊失色,吓得身体都僵硬了,大张着嘴,直挺挺地站在那半天回不过神来。 头顶空荡荡地,冷风一吹,嗖嗖地发冷。 那顶饰以金珰蝉纹,插着貂尾的笼冠,晃悠悠的插在剑上。 “华詹事,能入宫了吗?” 华詹事猛地打了个激灵,醒过神来,回头时伏荏染已经重新坐进了马车,车帘落下,只有冷淡而充满威压的声音传出来。 华詹事暗暗咽了下口水,他真是小看这个县主了,原以为低微出生又在行宫关了两年,很好拿捏,没想到还是个硬茬。 今天让他丢这么大的脸,总有天要讨回来。 伏荏染被安顿在了永宁殿偏殿,这里是宫里举办宴会时,命妇贵女们暂歇的地方。 把她安顿在这,摆明了怠慢,不用想也知道是皇后的吩咐。 月牙不满地瞧着这个空荡荡的偏殿,除了几张坐榻,唯有一张稍宽的卧榻可以睡觉,上面只有一床薄毯,其余生活用具一样没有。 “主子,这怎么住啊,连被子都没有,这大冬天不得冻死。” 第5章 亲下蚕室 伏荏染暂时顾不上这些,心里一直挂记着弗谖和田广丰。 她不想让两个好好的人变得残缺,她想找太后帮忙,在宫里唯一认识的也只有太后。 但她问了永宁殿的宫人才知道,太后与皇上去了太庙,得过几天才能回来。 怪不得迎她入宫的不是福康宫的人,而是凤栖宫。 伏荏染站在偏殿回廊上望着笼罩在黑夜里的巍峨皇宫,似一头沉睡的猛兽,感觉胸口堵着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 她想去找弗谖和田广丰,但皇宫各处宫门都下钥了,禁止走动。 她在高高的门槛上坐了一夜,天一亮,便迫不及待地出了永宁殿。 她实在等不及了,一夜过去,也不知道他们两人怎么样了。 负责伺候她的宫人紧忙跟上她,连连追问着,“县主这是去哪儿?宫中规矩森严,不得随意乱闯。您若需要什么,吩咐婢子便是。” 伏荏染回了下头,“带我去蚕室。” 宫人大惊,突然全部停下脚,齐齐跪了下来。 “县主三思,那等污秽狱室县主如何去得,请县主回永宁殿。” 领头宫女出声后,其余宫人跟着齐声劝阻。 伏荏染仅有片刻的停顿,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领头宫女着急地迅速跟上,在她耳边喋喋不休。 “县主,内宫贵人亲入狱室是从未有过的事,这不合规矩,会有辱您的名声。您还是回去吧,若被皇后、陛下知道,肯定会降罪于您的。” “你一个宫婢,既知我是县主,还敢违拗我!” “婢子不敢!华詹事亲自交代过,要婢子们好好侍候县主,若县主有性差踏错,婢子们也难逃其咎。” 伏荏染突然停下来脚步,身后跟着的长串宫人始料未及,差点撞在一起。 “你既怕被牵连,皇后面前就说是我执意要去,把罪责推到我身上便是。但你既是侍候我的,此刻却不听我的命令,可算违了宫规?我若罚你,你可服气?” 领头宫女垂着脑袋,静默未语。 伏荏染瞥了她及后面长串的宫人们一眼,给了她两个选择。 要么带她去蚕室,要么老实的闭上嘴,不许再跟着。 领头宫女忌惮地瞧了眼脸色冷沉的芙颜,闭上嘴,往后退去。 伏荏染一路问了许多人才终于找到蚕室。 掌管蚕室的小黄门正坐在门口,围着炉子炖汤,羊肉的腥膻味飘地到处都是,不时用筷子搅一搅。 视线中突然闯入三个女子,把他吓了一跳,猛然起身,动作太大把锅子带翻了,一锅汤全都洒到了地上。 “你们谁啊,知不知道这是哪儿,不是女人该来的地方!” 小黄门瞧着地上的汤,气得牙根直痒痒,暗骂一声‘他娘的’,这可是给余公公准备的。 “昨晚送来的两个人在哪儿?” 听到中间领头的女孩问,小黄门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赶苍蝇一样直摆手。 “滚滚滚,一大早真他娘晦气!” 见他不答,芙颜没耐心地直接抢过他手里的筷子,一把将他按在墙上,两根木筷顺着他耳廓,直接插进墙里。 小黄门吓得愣了一下,瞳孔瞠大,屏着呼吸都忘了喘气。 “我的汤,怎么成这样了。让你炖个汤都干不好,你还能干什么。就你这样还想去御前侍奉,别给老子丢人了。” 一个圆脸的内侍骂骂咧咧地从门里传出来,带着一个满脸麻子的随从,瞧见地上的羊肉汤,紧皱起眉头,满脸心疼。 “老子刚从御膳局要来的羊肉,就这么被你糟蹋了……” 圆脸内侍还在骂,怒气冲冲朝小黄门瞪去,这才注意到他的窘境,以及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三个姑娘。 小黄门欲哭无泪,满眼求救地巴巴望着他,“余公公——” 余公公瞧着领头的打扮素净的姑娘,沉吟片刻,突然躬身道,“见过县主。” 小黄门一愣,脸色顿时又白了两分。 这人是县主? 余公公是在御前侍候的人,消息灵通,极有眼色,他的话定然不会错。 小黄门如此一想,顿觉后背发凉,赶忙跪下来请罪磕头。 “小人不知县主尊驾,口出秽言,求县主恕罪!” 伏荏染根本没理他们,又问了一遍,“昨晚送来的两个人在哪儿?” 小黄门不敢耽搁,立马答道,“就在里面。” 话音才落,就见县主带着两个侍女进了蚕室,被麻脸随从堵了门,麻脸随从连忙让开。 小黄门望着三个姑娘纤盈的背影,惊得下巴都快掉了,四肢并用的爬起来跟上去。 蚕室乃宫中专门执行宫刑的狱室,莫说女人,便是宫里最下等的内侍都不愿在这呆,觉得晦气。 所以他才想着法的攀上余公公,想要调去别处。 不想,今儿竟迎来这么一座不可思议的尊驾。 伏荏染在小黄门的引路下很快见到了弗谖和田广丰,两人并躺在一间小屋里。 屋子幽闭无光,燃着一个火盆,温度温暖。 受宫刑者不得见风,需要保暖,要呆在像养蚕的温暖密室才能安全,所以把执行宫刑的狱室称为蚕室。 弗谖和田广丰都已被动了刀,脸色凄惨地像白纸一样。 田广丰微睁着眼睛,嘴唇颤动,似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额头上满是汗珠,身体不时战栗着。 而旁边的弗谖已然陷入昏迷。 一夜之间,弗谖整个人似乎都瘦小了一圈。 月牙快步上前给两人诊脉,毫无避讳地检查起他们隐私部位的伤口。 小黄门的下巴又惊掉了,眼珠子都快脱眶而出。 县主的侍女也太狂野了。 “主子,他们都在发高热,伤口也没处理好,再拖下去就要没命了。” “你想想办法呀,就这么看他们一直烧下去?” 蚕室里很热,闷得都快喘不过去了。 伏荏染压着不适的剧烈心跳,冷冰冰地逼视向小黄门。 小黄门暗暗抹着额头的冷汗,回应道,“回禀县主,小人已经给他们喂过退热的汤药了,不过能不能好转就要看个人的命了。进了蚕室的都是九死一生,小人也没法保证。” 砰—— 一声巨响,小黄门被芙颜揪住领子猛地撞在墙上,整个人举离地面。 “他们要是死了,我也让你在这断气。” 小黄门涨红着脸,委屈的争辩,“小人又不是大夫,生死的事小人也掌控不了啊。每个人的体质不同,很可能有性命之危,这在动刀前都是和他们说清楚了的。” 小黄门使劲伸着脚尖够地,却始终悬空着,瞧着眼前阴沉的面孔,似乎已经感知到了黑白无常拖着锁链的脚步声。 第6章 变色长发 月牙端起床边的空碗闻了闻,眉头接着皱了起来。 “全是些霉坏药材,毫无功效。主子,我需要重新开方抓药。” 伏荏染拧着眉头,沉默片刻,让芙颜把人松开。 小黄门肺里的空气越渐稀薄,视线慢慢变得混沌。 就在他以为自己快死了,即将失去知觉前,身体突然一轻,像羽毛般飘落到地上。 还不及庆幸自己死里逃生就听见县主命令的声音。 “带我去太医院。” 小黄门的脚步沉重而艰难,轻飘飘地似踩在云端,望着前面即将到达的太医院,突然一下停住了脚。 小黄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县主和那个暴力侍女的神情,颤巍巍地道,“前面一百步就是太医院,小人就送您到这了。” 伏荏染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害怕,也没有为难。 请太医给内侍抓药,在小黄门看来简直是匪夷所思,惊世骇俗。 太医到时若发了火,免不了殃及鱼池,他可不想上去送人头。 皇上和太后不在宫中,太医院比往日清闲,其他太医都去给各宫主子们请脉了,只有一个太医值守。 伏荏染说了来意,果真引得太医大怒,像是遭了大辱,脸气得又红又紫。 “本官乃陛下钦点太医,专门伺候太后玉体,两个内侍也配本官给他们诊治。你分明是在故意羞辱我。” “没让你诊治,我们自己有方子,请你帮我们抓药便可。” 月牙的医术极好,或许都能与这些太医相比,有他在哪儿还需要别人。 太医脸色稍缓和,却依旧写满不悦,“太医院药材都是有数的,岂能随便外拿。哪个宫里的人生病,就找哪个宫里的管事拿手令抓药,这是规矩。” 月牙恳求道,“我家主子是云桑县主,我们昨日刚入宫,宫中规矩并不知。烦请你先帮我们拿药,救人要紧。” 太医狐疑地瞥了瞥伏荏染,似在确认她是否是云桑县主。 是听闻昨日云桑县主入宫,长得倒是挺漂亮,不过她似是开罪了皇后…… “规矩便是规矩,你们还是拿了手令来再说吧。” “这两人对我很重要,我不能看着他们这么等死。劳烦你通融一回,他日必定重谢。” 伏荏染好话说尽,态度诚恳迫切,那太医却固守着规矩和傲慢,就是不愿意。 伏荏染没了耐性,朝芙颜使个眼色,芙颜心领神会的点了下头,找了根绳子把他的手绑了起来。 “我看太医大人居高位太久,冷眼生死,已经忘了医者本心。你既不通融,我也只能跟你来硬的。” “岂有此理,你快放开我,即便你是县主也不能这样折辱我!” 太医恼羞成怒,脸羞得通红,想挣开绳子却束手无策。 伏荏染根本不理他,丢了仪态和规矩,直接在在太医院横冲直撞起来。 太医院的小药童们个个避闪不及,井然有序的太医院顿时被搅乱了。 等抓齐所需的药材,离开时伏荏染指了指面色羞恼的太医。 “把他带上,给月牙打个下手,也让满宫的人瞧瞧他的热闹。” 太医大喊着反抗,七尺男儿却敌不过芙颜一个女子,被狼狈的扛在肩上,进了人人避之不及的蚕室。 面对武力攻击,文质彬彬的斯文人根本无从招架。 月牙和太医在里面给弗谖和田广丰医治,伏荏染等在外面。 阴沉沉的光线下如瀑的青丝如同主人一样,显得暗沉。 她关切地不时朝里面探头,回想着自昨日宫门起发生的事,心情越发烦躁、恼怒起来。 皇后的为难,弗谖的病容,无助的求救,一下子全部涌入脑海。 心越来越沉,有一股火从丹田汇集,慢慢充盈,旺盛…… 空气中隐隐约约有一股香气弥漫开来,越来越浓郁。 芙颜率先发现伏荏染颜色渐浅的头发,目光陡然凌锐起来。 “主子,刮风了,婢子先带您回永宁殿,月牙在这守着就行。” 芙颜脱下自己的斗篷盖在伏荏染头上,将她从头到尾遮得一丝不漏,只露出一张巴掌脸。 “无事,他们出来了……” 芙颜想带伏荏染走,可月牙几人刚好从里面出来。 伏荏染迎上去,顺手将碍事的斗篷扯下来,如桔梗花般神秘轻灵的色彩落入几人眼眶。 发丝随着寒风飞舞,越来越淡。 那不知来源的香气直往鼻孔钻,蚕室里憋闷、浑浊的气息瞬间被取代,如同置身缤纷仙景,赏心悦目。 太医和小黄门都呆住了,直勾勾地盯着她,目不转睛。 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再细看时,芙颜又将斗篷盖在了她头上。 “人怎么样?” 伏荏染注意力都在两个病人身上,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头发,也没察觉到他们的异样。 太医傻了半晌,啊喔了半天也回不过神来。 月牙对上芙颜凝重的视线,快速反映当前的情况,扯出一个放心的笑容。 “主子放心吧,伤口重新处理过了,两天内应该就能退热。” 伏荏染暗庆幸运。 月牙接替芙颜的位置,不经意地瞥了太医和小黄门一眼,对芙颜道,“我守着主子,你送太医回去。” 芙颜低应了一声,一眨不眨的盯着太医和小黄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太医和小黄门对上她锋利如刀的眼神时,皆是眼皮一跳。 他们似乎撞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伏荏染看过弗谖和田广丰,便被月牙匆匆带回了永宁殿。 将所有宫人打发,紧闭房门,同时在门窗上挂起厚厚的挡光黑布。 “主子,您休息会吧,累了一天了。” 月牙伺候她脱了鞋袜和外衣,安置她睡下。 毯子太薄,便将几件厚实的长袄给她当被子盖。 伏荏染确实累了,此时精神放松下来,疲惫瞬间袭涌全身,眼皮子上下打架,不一会就睡着了。 而在永宁殿外,华詹事带着一串随从傲然阔步的来传旨,皇后要见伏荏染。 芙颜负手站在门前,身姿秀挺,纹丝不动。 “主子正在休息,等主子醒了,婢子自会告之。” “放肆!皇后宣见还不速速通禀,居然敢让皇后等,你是不想活了。” 华詹事一甩袖子,面容肃怒,微微仰头望着踏道之上英气不屈的身影,感觉矮了一大截,气势不足。 他提着前摆走上踏道,可刚迈出第一脚,上面的人便往下走了一步。 芙颜又下了两梯,站在踏道正中间,敛着眸子俯视着他,清冷的目光透着一丝警告。 “主子身体疲倦,任何人不得打扰。” 芙颜冷傲的态度让华詹事脸色大变,这人接连踩他的脸,简直不可轻绕。 “刚进宫就摆这么大架子,当真以为自己金枝玉叶,目中无人。要知在这皇宫之中,尊贵之人多了去了,县主算什么牌面上的人物。皇后乃国母,谁敢不从以抗旨论处。” 华詹事直言讽刺,想起昨夜宫门口被射穿冠子,就是一肚子气。 他是皇后身边的亲信,协助皇后掌管后宫诸事,谁人不是阿谀奉承,还没人这般折辱于他。 宫门口的事他记恨上了伏荏染和芙颜,此时抓着机会自是小事化大。 华詹事得意地冷笑,朝身后的宫人们下令,“进去请县主。谁敢反抗,以抗旨罪名抓起来。” 一群唯命是从的宫人齐齐朝踏道上去,芙颜攥紧负在身后的拳头,正准备动手,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阻止了。 “这么热闹呢,永宁殿平日冷冷清清的,今儿倒是人多。华詹事也来请云桑县主?” 第7章 太后宣见 华詹事闻见声音,顿时虎躯一震。 回头瞧清来人,方才的嚣张一下烟消云散,恭恭敬敬地鞠着身子,低眉顺眼,大气不敢出。 “见过中常侍大人,您不是陪着陛下在太庙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来人乃皇上身边近侍,容貌儒雅秀气,若不识得他身份,还会让人以为是谁家的贵公子。 他时刻伴皇上左右,深受皇上信任。 皇上还时常与他谈论朝中大事,地位非同凡响。 虽皆是宦官,他确乃宦官之首,所有宦官仰望的山峰。 中常侍目光随意地从他身上晃过,“听华詹事这话,似乎并不想我出现在此。” 华詹事紧绷起肌肉,身体有些发热,脊背又弯曲了几分。 “小人不敢。小人只是有些意外,未曾听闻陛下回宫。” 中常侍不是好亲近的人,平日难得和人多说几句话,今日却意外的多解释了两句。 “太后身体有些不适,陛下便让我提前护送太后回宫。甫一入宫便听闻云桑县主已经到了,特遣我请县主去福康宫。” “这……皇后适才也让小人请县主往凤栖宫……” 华詹事此话还未完,就感觉到了头顶一束重如千斤的压迫视线,似乎要将他的脊柱压弯。 “华詹事,你今日失了分寸。” 中常侍的嗓音不似其他宦官般尖细,与正常男人并无不同 语调平淡无波,却让华詹事惊出了一身汗,立马跪了下去。 “小人知错,请大人责罚。” 中常侍笼着手,看也不看他,目光随然的瞧着前方。 “云桑县主乃太后养女,这点你要牢记,最好也让你的主子记住。” 华詹事瞳孔收缩了一下,“谢大人提点。” 中常侍走到踏道下,朝上方的芙颜浅施一礼。 “太后宣见云桑县主,请姑娘通传。” 芙颜还是方才的话,“主子累了,正在睡觉,不得打扰。” “那县主何时能醒?” 芙颜正想回她怎么知道,就听身后的门打开了。 月牙迈出门槛,朝中常侍见礼回道,“大人请稍候,主子已经醒了,正在梳妆,即刻便随您去给太后请安。” 一刻钟后,大开的偏殿内缓缓步出一个窈窕女子,步履间裙摆摇曳,优雅而不失端方。 她着一身素雅的鹅黄色冬装,并不精美扎眼,却意外的吸引眼球。 及腿的墨发用一根同色的丝带随意束在身后,除腕上一枚血玉镯,身上再无多余饰物。 朱唇粉黛,月眉柳腰,细嫩的肌肤像剥了壳的鸡蛋。 她盈盈浅笑的站在那,多看一眼都感觉眼球受到了洗涤,思想受到了洗礼。 美人画皮难画骨。 她完美的将极简之美发挥到了极致。 在场人都看呆了,华詹事眼眸微眯,闪过一丝阴戾。 他的直觉多次告诉他,这个女人一定会给整个皇宫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华詹事回到凤栖宫后将永宁殿发生的事告知皇后,皇后勃然大怒,直接摔碎了地方刚上贡来的青白瓷。 “一个阉人也敢教训本宫,真是越来越不把本宫放在眼里!” 皇后怒不可遏,随便抓起东西就砸。 华詹事心灵手快地将太后、皇上赏赐的一些物件收了起来,这要摔了,可要会被治罪的。 “还有那个县主,明知你是本宫的人还敢嚣张,分明是打本宫的脸。” 华詹事将侍女新送上来的碧螺春递到她手边,让她喘口气。 “娘娘息怒,莫气坏了身子。太后一生无儿无女,两年前陛下及冠,便将朝政归还陛下,退居后宫颐养天年,想是老来寂寞才会接那个养女进宫。众所周知陛下是个大孝子,要真惹得太后不快,不是也给陛下找不痛快嘛。依小人看,县主刚入宫正得宠,您还是暂忍了吧,别搭理她,眼不见为净。” 皇后一下子又燥起来,“本宫乃中宫皇后,她算什么东西,要让本宫避着她!” “莫要因小失大。” 皇后是个暴脾气,哪儿受得气,根本不听华詹事劝拦,起驾福康宫。 而此时的福康宫一片温馨祥。 太后将伏荏染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亲昵地拍着她的手,询问着她在行宫的生活。 吃的可好?住的可惯?下人伺候可周到?宫里送去的礼品可收到? 伏荏染微笑着一一回答,安静的模样看着很是柔顺。 太后今年不过三十七,容貌生得极好,画着精致的妆容,更加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她着着端庄的宫服,华贵雍容,却又带着寻常长辈的慈爱温柔。 这是伏荏染第二次见到太后,记得初见是在两年前,还发生了一段插曲。 当时太后在湖心亭上听曲,她随着领路的侍女去见太后,还没走进亭子里,就听到宫人们惊喊起来。 太后靠在亭栏边时一下坠进了湖里。 当时是冬季,天气极冷,伏荏染想也没想就跟着跳下去,把太后救起来。 太后冻坏了,她也大病了一场。 太后说她救驾有功,是自己救命恩人,觉得她很有眼缘,就把她收为了养女,封云桑县主。 再然后就把她送去了行宫,说是让她借温泉养病,一去就是两年。 她能成为太后养女有运气原因,但她清楚,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自己的父亲。 对外,她是太后娘家嫂子远亲家的孤女。 实则她的父亲是天泱国位高权重的太宰伏晢明,天泱皇上的同窗挚友。 她是伏晢明的私生女,生母不详。 伏晢明与太后是表兄妹,两人的母亲是堂姐妹,所以把她藏到这千里之遥的暮国。 “哀家第一次见你就觉得像故人重逢般亲切,恨不得能让你一直陪着哀家。可惜你为了救我伤了身子,只能让你去行宫将养。不过现在看你气匀面润,我也安心了。” “谢谢太后关怀,荏染一切都好。” 太后瞧她得体识礼,说话又乖巧,不住的点头。 “你看你个小丫头,打扮的比我还素净,只戴了这么只镯子。” 太后垂眸瞧着她手腕上的血玉镯,满是笑意的瞳孔里闪烁着一些看不懂的什么东西。 “父亲说这是我母亲的遗物,让我一直戴着。” “那也太单调了,小姑娘还是该明艳活泼些。” 太后拿出了许多钗环首饰、绫罗绸缎,任由伏荏染挑选。 伏荏染对这些花里胡哨的首饰兴趣并不大,但太后好意也不能推辞,就酌情挑选了几样。 “你在行宫被刺杀的消息传来时,可把我吓了一跳。你可有受过伤,可被吓着了?” 提起刺杀,太后关切的望着她,将她上下瞧着,一脸肃然和后怕。 “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和你父亲交代。” 第8章 蠢笨皇后 伏荏染安慰道,“谢太后关怀。荏染不是好好在这呢嘛。情况虽惊险,还好平安无事。” 太后绷起脸哼了一声,身体微斜靠在手边的软枕上,眼睑微眯,顿时气场全变,显示出十年垂帘听政的威然气势来。 “行宫都统护卫不利,严重失职,让你屡遭险境。你放心,我定会告知皇上,将其严惩。” “那些刺客又是下毒又是买通婢女,花招甚多,最后竟然直接夜闯,让人防不胜防。那些刺客武功招式相同,训练有素,可见是精心豢养的。可惜没有留下活口,也没什么线索。不过都统和那些刺客交过手,对他们的招式很熟悉,不如让他戴罪立功追查凶手。” 太后沉吟一会,“如此也好,凶手不找到总是不安心。不过就怕这凶手千里之隔,想追查也不知如何追查。” 最后这话如同自言自语般,说完轻叹了一声,眉心结着疙瘩。 伏荏染狐疑地眯了眯眼,“太后可是知道凶手是谁?到底谁想杀我?” 太后满眼心疼的望着她,唇瓣轻动着,最后只化成一声叹息。 “我不知道,你也别乱想了。入了宫就安全了,刺客的事就交给别人去查吧,你只要像所有小姑娘一样开开心心的就好。” 伏荏染还想追问,太后却只是半敛着眸子,轻轻揉捻着她的指骨,似陷入了回忆。 那双柔和、智慧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迷雾。 “荏染,你只要记得,你父亲很在意你,他并非故意丢下你,他是有苦衷的。他是家中的独子,娶妻生子是他必须承担的责任,你要理解他。” 太后替伏晢明辩解,反倒让伏荏染疑窦丛生。 她总感觉太后知道些什么,或者说太后想告诉她些什么,却又不能说。 娶妻生子与她之间有什么冲突吗? 或者说是有人容不下她,所以必须把她送走? 太后这袭话莫非是在暗示,真凶可能是父亲家里的人? 伏荏染的大脑正席卷着风暴,皇后恰好来了,带着一脸努力隐藏却显露无疑的怒意。 皇后是个长相美艳的女子,顾盼行动之间尽显风情,不像一国皇后,反倒像个宠妃。 她装扮的既高贵又绝艳,眼尾挑的很高,下巴微扬,看人时给人一副居高临下的高傲感。 光是神情、仪态就让人很难亲近。 伏荏染自然也不需要亲近她,因为她们已经结下过梁子了。 并且按皇后小肚鸡肠的性格,是不会轻易原谅的。 伏荏染起身朝皇后行了礼,皇后淡淡地瞥她一眼,不慌不忙的坐下。 她不开口,伏荏染就只能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不能起来。 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她这是在故意为难。 皇后端起茶杯饮茶,轻吹着面上的茶叶,目光却时时观察着太后的神情。 太后身边贴身伺候的夕嬷嬷不动神色地皱了皱眉,很快又抹开。 在福康宫教训人,不仅是落云桑县主的面子,更是打太后的脸。 这个皇后真是越来越愚钝,不知分寸。 夕嬷嬷正想出声提点,太后突然开了口,唇齿含笑的瞧着皇后。 “此次去太庙为先帝冥庆,书娙娥表现端方得体,谨礼善孝,朝臣们无不称赞。皇上与本宫商议着升她为婕妤,皇后准备一下,免得到时措手不及。” “什么,婕妤!我乃国母,后妃之事都该我做主,你们商都没和我商量就决定了?” 皇后激动地都快跳起来,猛然起身,使得头上繁复的钗环步摇晃得叮铃直响。 伏荏染偷瞧着她失态的模样,心里轻叹,这皇后委实……不太聪明。 皇后这一过激反应,果然把太后激怒了,眉眼染上厉色,一拍茶几。 “你这是在斥责哀家?” 太后动了怒,殿里的人全都屏息凝气,不敢妄动。 太后虽只是后宫女人,但十年的垂帘听政,在她身上磨砺出只有帝王才有的威严。 即便她已退居后宫安养,脾性也更顺和了,但只要发怒,依旧让人不敢直视。 皇后揣着怒气来的福康宫,华詹事早料到得出事,果不其然,屁股还没坐热就跳脚了,也把太后得罪了。 华詹事后悔不迭,早知道死拉硬拽也该拦着皇后。 皇后被太后这一质问也吓住了,心脏猛跳了几下,恭顺的跪下请罪。 布置典雅的屋里似有外面的冷风吹了进来,气温降了好几度,火盆都不感觉暖了。 就像她故意不让伏荏染起身,太后也没让她起来。 “陛下是天下之主,他还没资格决定后妃的位份!” “她一个小官之女,有什么资格坐上婕妤的位置。” 皇后委屈地埋着头,又顶了回去,屋里隐隐响起震惊的抽气声。 皇后真是太大胆了,这个时候还敢顶嘴。 “你十五岁进宫,掌管后宫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浮躁。皇上乃一国之君,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妃嫔,你身为皇后整日捻酸吃醋,既不能体贴皇上,又不能和谐后宫,如何做天下女子的表率!” 太后毫不留情的狠斥了她一顿,看她咬牙忍恨的模样,知道说也是白说。 看都不想看她,挥挥手就把她赶走了,让她回凤栖宫思过。 皇后行了礼就要退出去,一抬头又瞧见了伏荏染,这才想起自己来福康宫的目的。 伏荏染还保持着屈膝见礼的姿势,刚以为皇后走了就能松快了,不想转折来的太迅猛,全无防备。 皇后突然将矛头指向她,“母后,儿媳还有一事。今早云桑县主闯入太医院大闹,还把给您诊脉的胡太医绑去了蚕室,就为了她那两个侍卫。此事现在传得沸沸扬扬,云桑县主身为母后养女,却不能端正言行,实在有辱身份。儿媳认为应当加以惩戒,以示宫规,彰显皇室体统。” 皇后边说着边暗暗朝伏荏染飘去冷眼,嘴角噙着厌恨。 此话一出,华詹事眼皮猛地一跳,她刚受了太后斥责,现在不是说这事的好时机。 华詹事忍不住想要拉住她,却为时已晚。 皇后哪儿计较的到这些,只想让伏荏染不得好,只是怕是不能如她愿。 她这番话不仅把伏荏染给告了,还拉扯上太后,把太后都给数落了。 只能说,她实在是笨的可以。 “荏染是哀家请入宫的,自有哀家教导管束,无需皇后费心。” “但本宫身为皇后,有责任正肃后宫风气。现在宫中皆是对县主的议论,还有人猜忌……” “娘娘,您想必累了,还是先回凤栖宫吧。” 第9章 养面首 华詹事突然抢断她的话,心惊胆战地不停和她使眼色,吓得手心都在冒汗。 皇后今日是非得把太后得罪到底才肯罢休吗?如此不知退让,审时度势。 “猜忌什么,哀家看谁敢妄议县主,割了舌头全都赶出宫去!” 太后今日第二次拍案,殿中所有人都跪伏在了地上,埋着头一动不敢动,齐声回着‘不敢’。 “荏染才入宫你就百般刁难,当真一点不把哀家放在眼里。回你的凤栖宫去,将《女诫》抄写百遍,没哀家的旨意不准出来,好好静静你的性子。” “母后……” 皇后不敢置信的瞠大眼睛,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没想到直接把她禁足了,如此大的羞辱让她以后如何在后妃中抬得起头,如何再统领后宫。 “您不能一味偏纵县主,我可是皇后,您让我以后如何做人!” “带下去!” 太后偏过头不看她,亲昵地把伏荏染拉到身边,柔声关心着她是不是被吓着了,别怕。 截然相反的态度形成强烈的对比。 今日之后满皇宫的人定是要传遍了,云桑县主深得太后宠爱,再无人敢轻慢她。 皇后被带走后,伏荏染想解释一下弗谖和田广丰的事。 太后却是拍了拍她的手背,笑眯眯的宽解道,“你不必解释,我明白。你孤孤单单住在行宫时,就只有那几个婢子侍卫陪着你,与他们情分自是不同,救人心切也是人之常情,不必放在心上。” 伏荏染没想到太后会对她宽纵到这个地步,微微的颔首,“多谢太后。” “永宁殿什么都没有,住不得人,哀家又深居简出,留在福康宫怕会拘着你,觉得无聊。不如你就住映辉园,那个小园子景致优雅,你一个人住刚好。” 伏荏染初来宫中不懂规矩,夕嬷嬷就多解释几句道,“按县主的身份,是不能独住一座宫殿的,与后妃同住又不合适。映辉园虽小,离后花园却近,时常能出去走走。” “太后为荏染费心了。” 伏荏染起身郑重地行礼道谢,太后疼惜地攥着她的手,从始至终都没松开过。 “你是我的女儿,我不疼你疼谁。” 伏荏染搬入映辉园的消息传入凤栖宫后,又引得一番风暴。 皇后将太后送去罚抄的纸墨全都撕碎摔烂,把屋里能摔的都摔了,活像个泼妇。 一只白猫尖声叫着从歪倒的花几上跳下来,刚好扑在皇后面前,把她吓了一跳。 “死畜生,连你也敢找本宫不痛快!” 皇后恶狠狠地一脚踹出去,白猫痛苦地喵呜一声,瘸着腿跑了。 “娘娘,您可小声点,您不能再惹太后生气了。” 皇后唾口骂着伏荏染,华詹事又紧张又忐忑的劝阻着,把宫人都赶了出去,紧闭上门,生怕被人听见,传了出去。 “怕什么,她还能废了本宫不成!” 皇后一掀榻几,连着上面的点心水果都摔了出去,掉的满地都是。 皇后乃先皇所立,若无大错无人敢轻易动她,否则便是违先皇圣意。 这也是她骄纵无德却还能稳坐后位的原因。 “别以为本宫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映辉园离宣德殿最近,她就是想让那养女近水楼台接近陛下。呸,本宫是不会如她所愿的!” 华詹事头疼地叹了口气,苦口婆心的劝着,“娘娘,您暂时先消停一下吧。太后是陛下母亲,您和她作对能得什么好。” 皇后气得不行,不停转换着呼吸,美艳的眸子此时全是猩红的怒意。 “娘娘也不必太着急,太后即便有那个心,也得陛下喜欢才行。” 华詹事如此一提点,皇后突然想到什么,哈哈的笑起来。 “是啊,本宫怎么忘了,陛下对伏荏染的厌恶不比本宫少。就那不知廉耻的女人,小小年纪就养面首,放浪无耻,也配进后宫?” 华詹事看她冷静下来,暗暗松了口气,跟着附和。 “这事根本不用娘娘费心,陛下自己就不会要那县主。” 伏荏染从福康宫离开后就去了映辉园。 映辉园中绿竹依依,伏荏染所住的正屋被整个包围在竹林间,给整个冬日增添了鲜有的活力。 早有一群宫人在映辉园恭候着,并非永宁殿的那一拨人。 这些都是太后特意给她安排的。 原本宫里的人对太后与伏荏染间的关系有些争议。 虽说太后收她为养女,还封了县主,但第二天就把她送去了离皇城最远的行宫,等同于外放。 说不清究竟是不是真的喜爱。 然而今日的事,算是给出了准确的答案。 太后为了她甚至禁足皇后,可见真心宠爱。 宫里的人个个都是人精,惯于扒高踩低,见到这般情景,自然都是迎合谄媚,好好伺候。 映辉园的宫人一个比一个勤快忠心,连一些低位份的后妃都上杆子和她攀交情。 她在宫里的地位跟着水涨船高,一时风头无两。 “太后对县主可真好,晚上小厨房做了甑糕,又香又糯,立马便派人送了些来映辉园,让县主也尝尝。太后宫里的小厨房比御膳局的手艺还好,满后宫除了融平宫和我们映辉园,没谁有这个福分。” 说话的是映辉园的管事嬷嬷,姓蔡,之前是在太后身边伺候的,这次特意拨来了映辉园。 “是吗。”伏荏染淡淡的应了一声,对镜梳发。 “融平宫住的哪位妃嫔?” 蔡嬷嬷笑着解释道,“融平宫乃先皇妃嫔韩太妃的住所。太后与韩太妃从先皇在时便亲近,先皇崩逝后,其他太妃都离了宫,只留下了韩太妃。” 伏荏染点了点头,“那为何从未在福康宫见过她?” 她来也有几日了,日日都去给太后请安,一次都没遇到太后这个老姐妹。 蔡嬷嬷又道,“韩太妃深居简出,一年也出不来几回,县主未见过也是正常。” 边说着边将叠好的衣服收进箱柜,朝梳妆台走来。 “县主的头发真漂亮,又黑又亮,老奴给您梳理。” 她还没能靠近伏荏染,月牙突然从外面回来,抢一步占了伏荏染身后的位置。 “婢子给主子梳头便好,嬷嬷早些休息吧。” 蔡嬷嬷看到月牙眼中的提防,没说什么,和伏荏染见了礼就笑盈盈地出去了。 “主子,您可不能有了其他下人就不要婢子了。您说婢子梳头的手艺好,可不能让别人抢了婢子的活。” 伏荏染失笑地戳了戳她额头,“就那么喜欢给我梳头?” 月牙用力点头,“嗯。主子的头发是婢子见过的最漂亮的,婢子要给您梳一辈子。” “嘴甜。” 第10章 墙头上的女人 弗谖和田广丰情况稳定后就被接到了映辉园,但还不能下床,一直由月牙照料着。 转眼,伏荏染入宫已经十日,每日晨起去福康宫和太后请安,有时遇上嫔妃们请安,就多留一会,然后便在宫里闲逛。 皇后被禁足,没法来找她不痛快,这着日子过得挺平静,不过很快又变得无趣起来。 皇宫与行宫比起来,不过是个更大、更漂亮的笼子罢了。 伏荏染站在福康宫门口,左看看右看看,撇撇嘴拐了左手,刚走两步停下来,将身后跟着的长龙遣退了。 “有月牙和芙颜跟着我就行,你们回去吧。” 蔡嬷嬷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终究还是没有违她的意,垂首应下了。 冬日的皇宫也免不了凄冷苍凉之气,宫道上只有忙碌的宫人来来往往,无人出来玩耍。 这两天气温更低了,人人都缩在屋里取暖。 伏荏染胡乱走着,反正也不认路,每到岔路口就顺着心意择路,周围的景致竟渐渐荒凉起来。 此种荒凉与冬日的冷凄不同,给人暮气沉沉的感觉,全无生机。 被冷霜欺压的枯草无人清理,藤曼枯叶铺满宫道,连宫墙都破败了,坑坑洼洼,墙根处落满了灰渣。 “主子,我们回去吧,好冷啊。” 月牙望着前面不见头的宫道,只感觉阴恻恻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不自觉抱起胳膊。 伏荏染看了看她身上厚厚的披风,嗞了一声,“瞧瞧自己穿了多少件,再看芙颜穿的什么。矫情!” 月牙瘪了瘪嘴,“您怎么能拿婢子跟芙颜比,芙颜习武之人体格壮,不怕冷。” 寒风咧咧的时节,芙颜只穿了一身单薄的胡服,长发束腰,飒爽英姿,像是自带气场能把周围空气加热,和她们完全处在两个季节。 “你不是习武之人?” 伏荏染反问一句,月牙一下就被堵住了。 她自小便接受训练和栽培,也会武功,不过在这方面天赋有限,只会些拳脚功夫,最多自保,遇到厉害些的便不行了。 三人边往前走边聊着天,前方渐渐出现一座宫门。 伏荏染目光上移想要看清宫门上的字,却意外的发现了一个小巧的身影。 一个着着大红披风的女人正坐在墙头上,视线飘忽的眺望着远方,混沌的目光盈着哀伤。 女人瘦弱的只剩皮包骨头,眼窝凹陷,脸色蜡黄,但五官轮廓极好,不难看出年轻时曾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 女人也不知在想什么,望得很入神,伏荏染在墙下站了许久都没有发现。 “你为何坐在高处,不冷吗?” 伏荏染仰着头唤她。 女人被惊了一下,缩了下肩膀回过神来,低头瞧见下面有人,愣了半晌,然后绽放出大大的笑容,满是惊喜。 “你是谁?你是特意来找我的吗?是陛下派你来的吗?” 伏荏染望着她满心期许的眼神,心中疑惑,摇了摇头。 “不是!” 女人失望极了,脸上笑容隐去,过了许久,又开心的笑起来,低下头和她说话。 “没人会到这来,你是走错路了吗?” 月牙虚着眼睛,总感觉这女人一会笑一会冷,神经兮兮的,小声提醒主子提防些,别是个疯子。 伏荏染不以为然地仰着脑袋,回答她的话,“我是迷路了,不知不觉就走到这了。敢问这是哪儿?” 女人骨瘦如柴的脸上闪过一丝苍凉,“这是冷宫。” 伏荏染抿了下嘴,“那你可知映辉园如何走,我找不到路了。” “你住在映辉园?你是何人?” 女人眼睛陡亮起来,激动地问道。 身子倾出墙头往她凑近,似乎随时都会摔下来,看的人心惊了一下。 “我是云桑县主,前几日才入得宫,暂住在映辉园。” “原来只是个县主。” “欸,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月牙插着腰就要骂回去,女人不屑地哼了一声,“我见过的命妇贵女多了去了,我可是为陛下生了两个公主。” 女人一脸的骄傲和得意,月牙迷茫的眨巴了几下眼睛。 皇上距今只有一个公主吧,而且她这么大年纪怎么也不像是皇上的妃子。 “她说的是先皇。”芙颜在身后提点了一句。 月牙飞给她一个白眼,“我知道,我又不是笨蛋。” 芙颜不置可否的扯了下腮帮子,这反驳真苍白。 “谁在那!” 突然,一个威厉的声音闯来,月牙循声一看,两个带刀侍卫从宫道后方快步过来,气势汹汹。 月牙二话不说拉着伏荏染就走,冷宫这种地方可不是随便该来的,要被人知道又免不了一些闲言碎语。 走为上策。 墙头的女人看她们跑了,挺直了脖子朝她们喊着,“明天再来陪我说话,我等你!” 话音才落,三个身影就消失在了宫道尽头。 两个带刀侍卫来到宫门下也没再追,嫌恶的瞧了墙头女人一眼,商量着晚上喝酒。 伏荏染三人绕了许久才终于遇到了宫人,问了路回到了映辉园。 闲逛的时候没觉得,回来时才发现走了有多远。 映辉园在后宫偏东的位置,冷宫在偏僻的西北角,她们穿过了大半个后宫。 “主子,我瞧着那个女人精神不太正常,以后您还是别靠近她了,小心被伤着。” “她被关在冷宫里,能伤着谁。” 芙颜随口跟道,剥了个橘子给伏荏染,又剥了个给自己。 月牙啧了一声,矫情的瞟了她一眼,“没看见她坐在墙头上,要是跳下来伤人怎么办。” “不用担心,方才那两个侍卫显然是专门看守冷宫的,不可能让她逃出来。而且那么高的宫墙,跳下来不死也得残。” 福康宫做了软酪,又给映辉园送了来,伏荏染坐在窗边吹着软酪休息。 外面飘起沥沥的雨丝,幸好回来的及时,不然就得淋雨了。 想起弗谖和田广丰如今养伤不能吹风受凉,拍了拍手就准备去看看他们。 弗谖和田广丰住在映辉园东边的一排矮房里,和小宦们住在一起。 他们两人住一间屋,躺在一张长铺上,中间拉了个帘子,月牙给他们看伤时便用帘子挡住。 谁也不愿瞧见对方的伤处,伤口不止在身体上,也在心里。 “外面下雨了,我让月牙多给你们拿了床被子,千万别冻着。” 月牙抖开被子给两人加上,在弗谖床边放了个圆凳给伏荏染坐。 “我看你气色好多了,挺红润的,看来不久就能下床了。” 芙颜瞧着弗谖的脸色,也附和道,“那天在蚕室还以为你快不行了,这才没过几天就气壮面匀,恢复的很快。” 第11章 面首流言 伏荏染凑着弗谖的脸来回看,弗谖武艺高强、内功深厚,身体素质当比田广丰好才对,那天在蚕室却病得比田广丰还重,倒是让她意外。 不过好得倒是比田广丰快的多。 田广丰眼眶里包着泪,一副隐忍着不让它落下来,又可怜又害怕的模样。 这些日子他每天以泪洗面,眼睛一直都红肿着,都快变成多愁善感的女孩子了。 他毕竟年纪小些,根本没细想下蚕室意味着什么就做了决定。 当时他也不过是跟着弗谖壮志凌云得表现自己的忠心,想要一直跟着伏荏染罢了。 不过现在就算回过神来,后悔了,也已经晚了。 冲动是罪恶之源啊! 伏荏染想要安慰他几句,张了张嘴,最后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 现在任何宽慰都是多余且苍白的,事实已经铸成了,没有退路,只能接受。 “主子不必为我伤心,我为主子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 田广丰反过来强笑着安慰她,努力扬起笑容表现自己的不在意,两个核桃般的眼睛却让他的强颜欢笑更显凄惨。 “你自己把眼泪擦擦吧。” 伏荏染轻叹了一声,给他递了块娟子。 田广丰诚惶诚恐地不敢接,这可是主子的娟子。 在伏荏染的眼神示意下,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接了过来,却没有擦泪,而是小心的捧着,像捧着什么稀奇宝贝。 “先好好养病,等身体好了,其他的日后再想。” 伏荏染这句安慰是说给弗谖和田广丰两个人。 不过弗谖依旧如往常般从容淡然,目光深邃平静,看不出任何悲伤痛苦的情绪。 “主子,我听到宫里一些流言,说我和田广丰是你养的面首,此事你可听说了?” “谁在乱放屁,胡脏污乱我们主子。我们去告诉太后,让太后把乱嚼舌根的人都抓起来!” 月牙义愤填膺地骂道。 芙颜把她张牙舞爪的手臂拉下来,稍安勿躁。 “现在不过有人私下议论,若是去找太后,不就拿到明面上,弄得人尽皆知了,到时损的只有主子的颜面和名声。” “那也不能让他们胡说八道。” 月牙气鼓鼓地拧着眉,想了想道,“我自己去查,看谁在乱传,非得把她嘴缝上。” 月牙转身就要出去找人算账,被芙颜一把拽住了。 “主子都没发话,你冲动什么。” 伏荏染作为当事人比月牙还平静,气定神闲坐在一边喝茶,全然不在意的样子。 “主子养面首的流言宫里早有传过,应该是从行宫漏出来的。这几日又热烈起来,想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弗谖边说着边挪了挪身子,身子坐起来些,背上垫着袄子靠在墙壁上。 伏荏染替他把垂到床边的被子拉起来,将他整个身体盖住,一丝风也不漏。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她初来乍到,得罪过的除了皇后再没别人。 “主子有什么打算?” 弗谖许是盖的有些厚了,脸微微泛红,不自在的又挪了挪身子,目光从眼前那双柔荑上移开。 伏荏染轻笑了一声,眼底透出一丝冷讥,反问他,“你有什么意见?” 弗谖近乎冷漠的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已是第三次,须得给对方反击了,不然会被人以为好欺负。” “有太后护着,谁敢欺负主子。” 弗谖冷静自持的目光透着幽幽的寒气,月牙感受到他朝自己看来,经不住瑟缩一下,立马颔首立直。 “狐假虎威终是虚势,唯有自强,才会让对方真正的忌惮害怕。” 月牙脑袋耷拉着,诺诺的应了声‘是’。 她在伏荏染面前随心所欲,无拘无束,想说什么便说什么,面对弗谖反倒拘谨战栗。 弗谖比伏荏染更像主子。 伏荏染在呜呜咽咽的雨声中醒来,已辰正时分,窗外依旧阴沉沉的,人也跟着懒散起来,骨头发软,窝在被子里懒得动弹。 月牙听见声音端着水伺候,将帷帐挂起,提着衣裳伺候她穿衣。 “昨儿下了一夜的雨,幸得主子有先见给弗谖侍卫和小丰加了被子,不然这一夜他们怕是不好过。” 伏荏染抬着手臂任由月牙给她穿衣,怔怔地望着窗外连绵地雨幕。 青葱翠竹被雨点打击的微微晃动着。 烟雨朦胧,整个世界似被罩上了一层薄纱。 “她应该不会在吧。” 伏荏染自言自语地喃喃。 月牙将一件带狐皮领子,镶着珍珠的桃粉披风给她穿上,细嫩的颜色衬得整个人都娇艳起来。 月牙抬眼问道,“主子在说谁?” 伏荏染摇摇头,低头瞧见身上的披风,刚拴好的带子轻轻一拉就被扯开。 “换一件,一点都不好看。” “多好看啊,颜色又俏,上面的绣花又精致……” 月牙说的起劲,猛地对上伏荏染严肃的目光,呼吸一滞,心咯噔一下。 伏荏染性子平易近人,对她们几人很宽容,一点主子的架子都没有,就算平时偶尔说错话做错事也不会发火。 此时突然见她愀然不乐的表情,不由震荡了一下,唯唯连声。 “以后不要再有带动物皮毛的衣服。” “知道了,婢子立马去换。” 月牙紧张的绷着声音,偷偷瞧了她一眼,见她脸色缓和下来,这才稍稍安心。 缠绵的细雨又连着下了一早上,到了下午依然没有停下的征兆。 月牙在屋里指挥着侍女收拾碗筷,转头瞧向门口。 伏荏染亭亭玉立的站在屋檐下,抬手接着房檐滚落下的雨线。 沁凉的雨水打湿了她如葱段般的手指,眼神朦朦胧胧的不知望着何处。 她记得那女人说今天会等她,一整天脑子里都是那女人瘦得皮包骨头、写满孤寂的脸。 “她应该不会等我吧。”她低声喃喃。 月牙从屋里出来,掏出娟子把她凉湿的手擦干,又塞给她一个手炉暖手。 手炉的温暖透过掌心遍传全身,舒服的吐出一口气,在眼前形成雾气。 她唤着月牙拿了伞,抬步往冷宫方向去了。 地面的积水打湿了她的绣鞋,迎面的冷风夹着雨丝凉沁沁的,却没有阻碍她的步伐,反倒越发灵快了。 穿过大半个后宫,来到西北角的冷宫宫道时,远远便瞧见宫墙上那个火红的小巧身影。 她打着一把油纸伞,如昨日般高坐在墙头,目光悠然而飘渺的眺望着远方。 她似是在等伏荏染,又似一直都在这。 第12章 先皇宠妃丽昭仪 墙头上的女人没有注意到伏荏染的到来,又是伏荏染率先开口,把她唤回神来。 “下这么大雨你还坐在这,你在等我吗?” 女人低头看她,被冻得发红的脸上漾开笑容,“你果真来了,我还以为昨日是我做梦呢,怎么会有人来冷宫。” 伏荏染仰着头才能和她对视,斜雨正好直直打在她脸上,衣服都被淋湿了。 月牙顺着雨落的角度倾斜下伞面,挡住了伏荏染的视线,被伏荏染推开了些,把自己暴露在了雨幕下。 “你快回屋里去吧,今天雨太冷了,我改日再来看你。” 女人低落的微沉下眉头,“我已经很久没和人说过话了。” 伏荏染一下沉默了,想起自己被困行宫的日子。 月牙在身后不停催促她回去,想要挽住她的手臂带她走,却被她挣脱了。 “我是云桑县主伏荏染,我还不知你是谁?” 女人认真想了一下,“没听说过。” 接着无神的眉眼扬起来,满是骄傲的道,“本宫乃丽昭仪,你可知道本宫?” 伏荏染笑着摇摇头,“我出生民间,衡阳雁断,对宫中事寡见少闻。” 丽昭仪给了她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清了清嗓子,自得地介绍起来,“本宫乃当朝太傅之女,父亲是陛下老师,本宫自小便与陛下相识。入宫便是婕妤,有了幻儿后便升了昭仪。满宫上下,谁人不知陛下最宠爱的便是本宫。” “那你为何落入了冷宫?” 月牙的询问像一把尘封的刀,沾满铁锈和灰尘,不再锋利,却更磨人,生生将她的笑脸撕拉出一道道惨不忍睹的血痕。 月牙感受到伏荏染斥责的目光,懊悔地抿起嘴,知错的低下了头。 真是嘴快,一下就戳到了别人的伤口。 丽昭仪耷拉着脑袋,胡乱披散的长头将脸埋了起来,让人看不出她的表情,却又隐隐的‘磕磕’声传来。 那是磨牙的声音。 丽昭仪倏得一下抬起脸,狰狞的五官满是震怒,一抬手摔了一片宫门上的青瓦。 瓦片落在伏荏染脚边,碎片差点飞到她脸上,被芙颜拉了一下手臂,平安得避开了。 “都是皇后那个贱人,她自己不知道被谁下了毒,诬陷在我身上。无论我怎么解释,满朝大臣、后宫嫔妃全都认为是我毒杀皇后,陛下迫于无奈才将我关入冷宫。我相信,陛下肯定是信我的。” 伏荏染暗挑了下眉毛,看她深陷美好回忆的模样,真不忍心戳破她。 先皇若真信她,岂会到死都没把她接出去,身处冷宫,怕也只能靠这样的幻想自我安慰了。 “又是你们,你们还敢来!” 哗哗啦啦的雨声中,一个威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伏荏染这才发现宫道左侧的一处甬道里还有两个带刀侍卫,正是上次撞见的那两人。 方才两人应该是躲在甬道避风处打盹,听到瓦摔得声音才被惊醒。 “你们是哪宫的宫女,这里是冷宫,闲杂人不得擅闯!” 其中一个大胡子瞪着凶狠的瞳孔喝道,魁梧的身躯壮硕如牛,迈着大脚往前走了几步,却没有出甬道。 “放肆!县主面前岂容你高声。” 月牙上前一步,沉声呵斥,即便是个软软嫩嫩的姑娘,却气场十足,当即就把两个侍卫震住了。 “臣不知县主身份,请县主恕罪!” 两人齐齐单膝跪下请罪,快速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奇和茫然。 一个县主,跑到这冷宫来干什么。 “不知者无罪,起来吧。” 伏荏染往墙头上的丽昭仪看了一眼,对两名侍卫道,“我只是从此处路过,并无其他目的,你们不必太紧张。” 两个护卫又对视了一眼,另一个小眼睛的侍卫谨慎的道,“回县主,这里是幽禁废妃的冷宫,晦气不吉利,县主还是请回吧。” “太后说除了前朝,整个皇宫我哪里都去得。难道此处有明令,禁止路过?” “这……不曾。” “那我来与不来你们也管不着了。” 两个侍卫都愣了一下,悄悄抬眼打量雨伞下的人,暗自倒吸了口凉气。 这一头墨发美得无与伦比。 方才怎会以为她是个宫女呢。 想到最近宫里传得沸沸扬扬的云桑县主,极得太后宠爱,是太后的养女。 莫非便是眼前这人? 顿时两人的神情越发恭敬,沉默着不再言语。 “我先回去了,改日有空再来与你说话。” 伏荏染准备回去了,丽昭仪却舍不得她,朝她伸了下手似是想抓住她,却只抓了个空。 “你与太后似乎很亲近,你是太后何人?” 伏荏染顿了下,答道,“我是太后养女。” 丽昭仪眼睛一下亮起来,“那你可否让太后放我出去,我想见陛下。” 伏荏染一下迷茫了,她这句话里的陛下和之前说的陛下,是否是同一个陛下? 若是同一个陛下,死去的人,如何帮她见面。 月牙心直口快的扬声道,“你为何还陛下陛下的称呼,如今的陛下是永章帝,先皇已崩逝多年,应该改口了,免得让人混淆。” 月牙话一出,没人瞧见甬道里的两个侍卫陡然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倏得穿进雨里,朝宫门冲去。 两人还未冲到宫门将门打开,墙头上方才还好好的人突然尖叫起来。 油纸伞脱掌落到了墙下,丽昭仪死抓着头发,瞠目尖叫,身子一歪就摔了下去。 只听到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从宫门内传来,便再没了丽昭仪的影子。 主仆三人都愣在了雨里,丽昭仪双目猩红犹如厉鬼的模样似是定格在了记忆里,像一只被击中要害的猛兽,发出愤怒而凄惨的咆哮。 伏荏染跟着侍卫追进了冷宫内。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里面的景象,断壁残垣,杂草重生,从没想过天下最尊贵的地方居然会有如此荒凉颓败之处。 破败的宫殿中探出许多脑袋,一双双写满好奇和疯癫的眼睛不停朝这张望着,有的冲到雨里乱叫乱跳,有的偷藏着发出咯咯笑声,四处透露着阴森诡异的气息。 伏荏染没多看,赶忙去看丽昭仪。 丽昭仪从墙头掉下来时,被两个下人接住了,并未受伤。 短暂的晕厥后,又是惊天动地的尖叫,像针一样尖锐,能把人耳膜刺破。 “主子,您快别叫了,怎么又犯病了——” 第13章 淋雨的白猫 两个下人形容苍老枯槁,脸上写满了沧桑和疲惫,合力想把人抱起来,却怎么都使不上劲。 丽昭仪不停挣扎乱动,大雨里直剌剌的坐在地上,推蹬着双腿和双臂。 两个下人也全身淋湿,根本没法打伞避雨。 两个侍卫想帮忙却不好上手,男女有别,只能替她们撑着伞,不停催促下人动作快些,把丽昭仪嘴巴堵起来。 “要是再惊了宫里的主子,怕是又有一顿打。” 两个下人也是满心害怕,拼力控制丽昭仪。 伏荏染上去帮忙,芙颜却把她拦住了。 “小心别把您伤着了,婢子来。” 说着把那两个下人也赶开了,一个人轻而易举的把乱扑乱动的丽昭仪抓住。 用腕带捆了她的手,又堵了她的嘴,抓着她的腰一提就抗在了肩上,直接送回了屋。 两个侍卫都看愣了,没想到这个女人还是个练家子,看那轻便的身手,绝对的高手。 即便嘴巴被堵着,丽昭仪依旧在不停挣着嗓子,嘴里那条腕带渐渐的竟染上了血,有些触目惊心。 “她这到底怎么回事?” 伏荏染拧眉瞧着简陋床板上挣扎着的丽昭仪,全身肌肉都紧绷起来,眼睛用力鼓着,已经充了血,红的吓人,像被厉鬼附身了一般。 两个下人不清楚伏荏染的身份,但跟在曾经宠及一时的丽昭仪身边,也见过不少世面,瞧她的气度、仪态便知道绝不是一般人。 且冷宫已经十几年没人来过了,也想和人诉诉苦,便将丽昭仪的事情讲来。 丽昭仪自被褫夺封号关入冷宫,没到一年陛下也崩逝了。 她无法接受陛下崩逝的消息,日夜哭嚎,后来就生出了执念,一直以为陛下还活着,心心念念着陛下有朝一日来接她出去。 自那后,只要有人和她提起陛下已逝的事,她便会发病,尖叫嘶喊,又打又骂,每次都把人折腾的够呛。 半个多月前,她们只是不小心提起先皇在世时最爱吃玫瑰酥,她就大闹了一场,还引得仪鸾宫的人来训斥,说惊扰了小公主。 所以两个下人平日都是小心翼翼,尽量不招惹到她。 结果好容易才消停下来,这才没多久又发病了。 “是我说错话惹得事,我给她扎两针,很快就能平静下来。” 月牙征求意见的瞧向伏荏染,伏荏染点了点头,她便掏出一包银针铺展开来。 几针下去,方才还挣扎不止的人慢慢安静下来,眼皮一耷一耷,徐徐睡了过去。 两个下人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平常,却也忍不住多打量了伏荏染几眼。 这位主子身边的侍女一个擅医一个擅武,一点不像寻常京城贵女身边的侍女。 她到底是谁? 像是为了回答她们的疑问,小眼睛侍卫突然上前拱手道,“县主,冷宫无指令不得进出,今日事发突然已然违了规矩,您还是快请离开吧。若被人知道了,臣等也逃不了责罚。” “主子,她已经没事了,醒来后好好休息几天便可。我们还是回去吧。” 月牙收了针,附和的道。 伏荏染环顾了一圈漏风的寝卧,将身上的披风紧了紧。 伏荏染出了冷宫,两个侍卫才安心的输了口气,恭恭敬敬的恭送着她走远。 回去的路总感觉要长一些,三人快步行走在空荡的宫道上,脚踩湿地,袜子和脚都湿透了。 伏荏染盯着自己脚,可惜了这双新鞋,瞥眼就瞧见了路边一处矮灌中窝着一只雪白的小猫。 小猫声音细弱的叫着,被雨声掩盖的根本听不清,全身都淋湿了,怪可怜的。 伏荏染把它抱起来,才发现它身上全是伤,皮毛下有多处淤青,右眼处还有伤口。 感受到它身体的战栗,伏荏染心疼不已。 白猫一个劲往她怀里钻,呜呜咽咽的小声叫着,像是在寻找温暖的地方取暖,又像在撒娇疏散委屈。 “是谁把它伤成这样的,这么好看的猫怎么下得去手。” 月牙气恼地惊呼了一声,伸手想要摸一摸,才靠近就听白猫长叫了一声,回过脸幽幽盯着她。 那双胡绿色的眼睛满是警觉和抗拒。 “看来它不喜欢你。” “我这么亲切可爱它居然不喜欢我,哼!” 月牙受伤的瘪了瘪嘴,孩子气的冲着白猫用力哼了哼鼻。 “乖,别怕,没事了。” 伏荏染轻柔的一下下顺着它湿漉漉的毛,小心避开它的伤口,用娟子把毛给它擦干。 猫怕水,也不知道在这淋了多久的雨,肯定害怕极了。 “它只喜欢主子。” 芙颜也试探的想摸一摸,也被白猫警告的叫了一声。 月牙看她也被嫌弃了,呵呵笑了起来,“主子本来就招小动物喜欢,在行宫的时候,太妃养的鹦鹉特别不爱说话,但每次只要主子去都会说个不停,全是讨好的好听话,有趣死了。” 三人正说着话,一阵脚踏雨水的声音从灌丛另一面的小道上传来,有人不停学着小猫叫往这来,应该是在找这个小家伙。 找猫的侍女瞧见伏荏染和她怀里的白猫后,神情一下紧张起来,脱口而出道,“那是皇后最喜欢的猫。” 伏荏染轻挑了一下眉毛,这语气什么意思,以为她要伤害这只猫,所以用皇后压她? “见到县主不先见礼,这是凤栖宫的规矩还是宫里的规矩?” 月牙阴阳怪气地斥责,小侍女当场就吓住了,连忙低头见礼。 伏荏染懒得和个小侍女计较,不停揉着小猫的毛,抬了抬眼皮,“这只猫是你在照顾?” 小猫似乎被她揉的很舒服,眼睛一眯一眯的,像是要睡过去。 侍女回了一声是。 “它叫什么名字?” 侍女犹豫了一下,“叫棉球。” 伏荏染笑了一下,“名字倒挺好听。” 棉球像是听出她在夸奖自己,开心的喵了一声,从怀里探出头在她手背上舔来舔去,又用湿漉漉的脸蹭了蹭。 “它怎么受伤了?” 侍女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婢子也不知,许是在外受欺负了,婢子这就带它回去。” 伏荏染沉默着打量她许久,看的侍女浑身不自在,双手紧了又紧。 “以后好好照顾,别再丢了,猫怕水。” “是,谢县主。” 侍女暗暗松了口气,小心的从她怀里接过棉球。 棉球非常不乐意,爪子勾着伏荏染的衣袖,不停的叫唤着,叫声好不可怜。 侍女紧抱着它不停安抚着,但棉球始终望着伏荏染叫唤,纵身想往她身上跳,身体却被禁锢住了。 侍女尴尬的掏出小鱼饼喂它,却被它无视了,依旧没能让它安静下来。 伏荏染绕过灌丛撑着伞朝它走近,微低下身子挨近它,“你都湿透了,会不舒服的,下次我们再一起玩。” 她与棉球靠的很近,嘴唇几乎快要碰到它毛茸茸的耳朵,像是在说悄悄话般。 方才还叫个不停的棉球,竟然真的神奇的安静了下来。 侍女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不敢再逗留,抱着棉球就往凤栖宫方向走了,步子叠的很快。 是夜,伏荏染喝了姜汤正准备躺下,窗外隐约传来一丝细弱的声音。 她重新穿鞋坐起身,打开窗户往外一看,棉球端端正正地坐在窗台上,一见她就扑了过来,脏兮兮的爪子在她纯白的衣服上印下一朵朵黑梅花。 第14章 被人指控杀人犯 弗谖的身体恢复不错,现在已经能下床活动了,田广丰却还要再躺些日子。 “太后昨天说起想见见你,你等会跟我一起去福康宫吧。” 伏荏染坐在梳妆台前,任由月牙替她梳理着头发,发饰简洁,只在额前两侧簪了两朵小巧的玉钿,缀着两串珍珠链子。 转头间,在额前轻轻晃动。 配上碧绿色的衣裙,眉眼璀璨,整个人透着一股逼人的灵气。 弗谖沉默了一下,太后见他的原因不言而喻。 一则可能只想见见他,好奇一下县主这么在意的侍卫长什么模样。 二则怕是试探关于面首的流言。 闺阁女子养面首这样的流言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是致命的,况且是在规矩森严,最讲求清白、名声的皇宫里。 “主子,昨晚凤栖宫的尖叫声您听到了吗,真瘆人。” 月牙连连咋舌,一副汗毛倒立的表情。 伏荏染摇了摇头,“不曾。凤栖宫出什么事了?” 月牙压低身子,神秘兮兮的道,“听说最近皇后神经兮兮的,总说有鬼,凤栖宫上下都闹得不得安生,整夜整夜的点着大灯。昨儿那声尖叫怕是整个皇宫都听见了,吓了我一跳。” “是吗。”伏荏染淡淡的应了一声,笑唇往上勾了勾,透着一丝得逞的狡黠。 她可不是任人欺负的主,有仇必报,理所当然。 “你晚上烤些鱼干送来我屋里。”伏荏染吩咐月牙道。 月牙不解,“主子怎么突然想吃烤鱼干。说起来,婢子最近总感觉夜里有猫叫,难道主子偷偷在屋里藏了猫。” 伏荏染笑笑没回答,只让她千万记着准备。 转头时,不经意与弗谖四目相对,齐齐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梳妆好去福康宫,在距离福康宫宫门还有百步距离时,远远瞧见宫门内有人出来,与送客的夕嬷嬷道了别,朝她们的方向走来。 伏荏染并没在意那几人,却在迎面相对即将擦肩而过时,其中一个年轻女子突然快步朝她冲来。 俏脸怒目,斥声大骂着,甚至想要打她。 弗谖不慌不急的往伏荏染身前一站,便将那冲动的女子挡住了。 他犹如一座巍峨的山峰,任由那女子挣扎也越不过去。 “哪儿来的疯子,皇宫之中公然对县主动手,是不想要命了?” 弗谖云淡风轻的声音悠然平缓,却带着令人胆寒畏惧的威压。 他眼眸下撇,眼色波澜不惊,却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漩涡,漆黑幽深,根本不敢瞧上一眼。 女子情绪激动,被他吓得肩膀一瑟,畏缩片刻又朝伏荏染扑过去,眼泪汩汩往下淌,脸上满是悲切和愤怒。 她恶狠狠地怒视着伏荏染,痛苦斥骂道,“都是你害死了我哥哥,你这个杀人犯,你还我哥哥命来——” 女子拼命挥舞着双手,弗谖不再手软,手臂一搡,就把她推开了老远。 动作潇洒流畅,引得周围不少宫女们低声尖叫起来,个个羞得面色通红。 宫里何时多了这么好看的小黄门,以前都没见过。 看她跟着云桑县主,想来应该就是云桑县主带进宫的侍卫之一,传闻中的面首。 怪不得宫里会传出这种流言,这人实在太让人垂涎了。 宫女们发着花痴,注意力全被颜色绝丽的弗谖吸引了,根本没关注那个泪流满面的女子。 女子被推得趔趄,堪堪稳住没摔倒。 另一个中年女人抹着泪来扶她,想要劝阻,却声音哽咽着说不清完整的话。 这两人模样挂相,明显是母女。 中年女人瞧向伏荏染的目光也透着悲怆和怨恨,但最后都化成了卑微的无奈之色。 “你在说些什么,我根本不认识你们。” 伏荏染莫名其妙的被人骂,心情也不怎么好。 太后深居简出,福康宫向来清净,但这会正是一天中忙碌的时刻,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少,全都好奇的往这瞧着。 相信过不了多久,云桑县主在福康宫门口被指控为杀人犯的事就会传遍整个皇宫。 那女子听她如此说,越发气恼地喊起来,“你羞辱我哥哥在先,绑他去蚕室给一个宦官治伤,把他赶出皇宫发配祖籍在后。我哥哥到底何处得罪你,你要如此害他。若不是你,他怎会在回乡路上遭盗匪丢了性命。你就是个杀人犯!” 女子哭嚎着扑过来想打伏荏染,依然被弗谖挡住了,攥着她手臂直接反剪在身后,让她无法挣扎。 中年女人哭着上来解救女儿,用力捶打弗谖钳制她女儿的手。 伏荏染愣在那,原来这对母子是太医院那个太医的母亲和妹妹。 只是,胡太医怎么死了?而且罪名还扣在了自己头上。 当真是一头雾水。 “弗谖,放开她们。” 伏荏染发了话,弗谖便手掌一松。 女子正用力扯着手臂,他突然松开,身体直接跌坐到地上,引得周围一阵笑声。 伏荏染想去搀扶她,细问些情况,夕嬷嬷却突然闻讯赶来,沉眉冷目地训斥那对母女。 “胡太医之事与云桑县主毫无关系,休要胡乱攀污。胡太医制药不细,掺入相克药材,致使太后玉体有伤。太后已仁厚发落,只是赶他出宫,未追究他渎职之罪。特请你们入宫,施恩宽慰,你们须得感恩于心。” 夕嬷嬷一出面,母子俩就安静下来了,乖乖垂首听训,眼泪却吧嗒吧嗒不停落着。 “哥哥伺候太后玉体多年,慎重周全,从不曾出差错,又怎会犯这样低级地错误……” 胡太医妹妹还想辩解些什么,直接被夕嬷嬷厉声喝断了。 “今日看在你刚刚丧兄,情绪不稳的份上,赦了你的胡言之罪。但若再敢污蔑县主,置喙太后处置有误,绝不会轻饶!” 胡太医妹妹不甘心的咬着唇,却不敢再说, 母女俩紧牵着手,厚重的乌云笼罩在她们头顶,说不尽的伤感。 进了福康宫,伏荏染就想问夕嬷嬷事情详情,不想夕嬷嬷率先开口将事情按了下来。 “方才胡家母女的话,县主无需放在心上,她们只是悲伤过度才会口不择言。县主最好也莫要和太后提起,免得惹她伤心。” “胡太医到底为何被贬出宫?” 伏荏染想想自己与胡太医只接触了一次,虽有点不愉快,却并非大恩怨,之后就再没见过了。 胡家母女认为是她撺掇太后故意报复,简直是无稽之谈。 夕嬷嬷淡淡的扯了扯嘴角,没有回答她,只是道,“胡太医年纪轻轻便去了,实在可怜。此事虽非太后本意,但太后宅心仁厚,觉得是自己间接造成了这个意外,心中有愧疚,所以才会把胡家母女请进宫关怀。” 顿了顿,郑重地请求道,“太后心里不好受,昨夜一夜未睡。县主是太后最疼惜之人,还请多心疼、体谅她。” 伏荏染细细品味着夕嬷嬷的话,夕嬷嬷这是提醒她此事到此结束,莫要再追问了。 这般隐晦的态度,是否也证明了,其中确有隐情? 第15章 最真实的答案 进了屋里,太后正坐在铺着厚垫子的坐榻上,手里把玩着一串红玉髓手串,精神厌厌的。 见她来,太后勉强的笑了笑,朝她招招手,唤到身边坐下,而后瞧见她身后跟着的弗谖。 伏荏染将弗谖引见给太后,“这是弗谖,在行宫起便负责保护我。” 太后掀起眼帘,用一种挑剔而睿智的眼神将弗谖从头上下打量了一遍。 弗谖穿着小黄门的服制,微弓着身,双手交叠在身前,眼睛盯着脚下,低眉顺眼。 即便表现得恭敬,却全然看不出宦者的卑微来,容貌出色的让人眼前一亮,冷傲的气质更是隐藏不住。 太后没有对他做评价,只是淡淡的叮嘱了几句,“以后要好生伺候县主,入了宫便要遵守宫里的规矩,莫要给县主惹麻烦。” “你是县主父亲安排给她的,自是最亲近、最忠心她的人。但你也要记住,正因你是县主身边的人,一言一行都代表了县主,切不可有差错,丢了县主颜面。否则,即便你是县主父亲的人,哀家也绝不会留情。以后县主若有什么需要,或你有什么不懂,都可来福康宫。” 弗谖跪下身,双手触额行了一个大礼。 “来之前老爷曾说过,从今以后主子便是我这辈子唯一的主人,我的命都是主子的,就算拼尽性命也会护主子一世安稳。唯主子之命是从。” 太后的眼角微不可见的抽搐了一下,“如此甚好。” 说完像是不想再多看弗谖一眼,笑盈盈的转向伏荏染。 伏荏染瞧着两人,也不知道她们在打什么哑谜,总感觉话里有话。 “你爹昨日给本宫来了信,知晓你入宫的事,千叮咛万嘱咐好好照顾你,切莫让人欺负了你。” 太后失笑的拍拍她的肩膀,接着又收敛了笑容,认真道,“管制手下也是门学问,切莫过分纵容。” 太后此话明显意有所指,关于她和弗谖已经有了不好的传言,若对弗谖太特殊,怕是面首的传言永远都不会消失。 伏荏染假装没听懂,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心里却想着天泱国太宰。 她那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爹给太后写了信,却没给她这个女儿写一封。 他到底真的在意她呢,还是太后安慰之词罢了? 伏荏染回映辉园的路上,一直心不在焉的想着一个人。 从听说了胡太医的事后,总有种隐隐约约的直觉,说不清道不明,却又那么真实。 笔直的宫道上,两个小宦瞧见她,立马退让到路边,态度恭敬地弓着身子。 周围不时有侍女、小宦往来,全都自觉地退让到边上,但又忍不住朝她们投来热烈地视线。 无外有他,实在是弗谖太惹眼了,那张无与伦比地脸,那双深幽撩/人的丹凤眼,总能吸引人的目光。 弗谖淡然的承受着那些或明目张胆、或小心翼翼的视线,视若无睹,眼睛只盯着面前突然停下脚步的人。 “怎么了?”他询问道。 伏荏染在宽阔的宫道上停了一会,突然转身往回走,身后的宫人们急忙跟上。 “你要去哪儿?” 弗谖收敛步子,始终保持落她半身的距离。 伏荏染回头看他一眼,吐出两个字,“蚕室。” 伏荏染去找掌管蚕室的小黄门,却被告之那个小黄门已经病死半个月了。 推算时间,正是伏荏染去蚕室和太医院后的第二天,与胡太医被贬出宫的日子一样。 这消息既意外,却又似乎在意料之中。 伏荏染的直觉告诉她,这不是巧合,这两人都是因她而死。 但这是为什么呢? 这两人不过是只认识了一天的陌生人而已,做错了什么,需要付出性命的代价。 “是太后杀了他们……” 伏荏染眉头向下压,脸上布满阴云,转头看向弗谖,声音突然哽在了喉咙。 弗谖落后半身直直站在她身边,神情淡漠无波,没有意外,似乎早就了然于心。 “你早就知道?” 伏荏染嗓子有些哑,呼吸紧了一下,这话问出后,双唇就紧抿起来。 弗谖淡淡的回视着她,没有反驳,也没有回答。 他默认了。 今日天气晴好,出了太阳,她却感受不到阳光的温暖,寒风依旧沁人。 “告诉我原因。” 为什么要杀他们? “有些事需要你自己去寻找答案。” 又是这副高深莫测的语气,他眉眼深邃,带着一丝心疼,却还是什么都没告诉她。 伏荏染胸口渐渐涌起火气,感觉自己就像只猴子,一直在被人围观戏耍,全然蒙在鼓里。 弗谖瞧见她动怒的神情,瞳孔猛地一缩,眼角的肌肉微不可见的抖动了一下。 他快速的看了看现在身处的偏僻小花园,将后面跟着的宫人都赶到了远处。 芙颜和月牙心领神会的各自退下了,守住小花园的各个出入口,不准人进出。 “不是所有事都能解释清楚,与其旁人带着各种各样的目的直言真相,不如自己去了解、探索,那才是最真实的答案。” 弗谖抓着她的肩膀,视线与她保持平行,认真的看着她。 “你是我爹派来的,你的所为代表了我爹的态度,所以这也是我爹的意思?”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弗谖眼底闪过一抹坚定,但她忽视了。 伏荏染深呼吸几次,突然感觉很寂寞。 身边的人似乎都怀揣着秘密,只有她赤裸裸的袒露在大家面前,无所遁形。 “你和我爹完全信任太后?” 她问了一个有趣的问题。 弗谖唇角轻勾,克制的眸子亮起一抹光亮,“太后有什么不妥?” 伏荏染轻哼了一声,直言道,“若说她杀了胡太医和小黄门是为了我,之后为什么又推波助澜加剧胡家对我的怀疑?” 弗谖抱起手臂,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有句话叫过犹不及,有时越是拼命解释越显得心虚。外面皆传太后对我宠爱非常,夕嬷嬷今日众目睽睽下斩钉截铁的否定我与胡太医之死的关系,看似帮我,落在外人眼里却是太后有意包庇。太后曾执政十年,不是蠢人,不会想不到这里面的差别。” “说的有点道理。” 伏荏染看他云淡风轻的样,也不知是早就想到这一点,还是根本没把她的想法当回事。 “还有,她对我的恩宠太过了。因我爹所托她才收我为养女,实则我们完全是陌生人,对一个陌生女孩过分宠爱,要么是有所图,要么……捧高摔重。” 弗谖冷淡的脸上闪过一丝赞赏,她果然还是那般聪慧。 伏荏染充满期望的望着他,希望他能说些什么。 弗谖温柔一笑,拂去她被风吹乱的额发,“太后是怎样的人,你自己去想。相信自己的感觉。” “所以我猜对了?太后有私心。” “该回去了。” 弗谖没有接她的话,目光落在她如瀑般的墨发上,将两缕飘到胸前的头发别到身后,心终于安放下来。 第16章 谖爷 自那日后,宫里又流传起伏荏染小肚鸡肠,睚眦必报,为点小事害死一个太医的传言。 夕嬷嬷的解释果然适得其反。 但也没人敢和太后对着干,这些流言不过私下唠嗑时议论两句。 一个小太医的死活根本没人会放在心上,最多沦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很快就被新的话题湮灭。 而取而代之的话题则是人气正旺的弗谖。 如今满皇宫的人都知道,云桑县主身边有个绝色小黄门。 还有人说怪不得县主养面首,如此绝色的男人哪个女子把持得住,只可惜成了没根的寺人。 映辉园的宫女们近水楼台,随时随地都有人偷瞧他,激动的捂着嘴窃窃议论,笑得花枝招展。那一颗颗躁动的心不安分地小鹿乱撞,却只敢远观不敢靠近。 不是她们太矜持,实在是弗谖太冷傲,难以接近,时常一个眼神就把宫女们吓得退避三舍。唯有面对云桑县主才会露出温柔体贴的一面。 就连面对相识多年的月牙和芙颜,都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 即便如此,总还是有胆大的向他献殷勤。 弗谖每日都有练武的习惯,起床后必在屋外院子里舞上一个时辰的木剑。 皇宫中除了侍卫不得有兵器,他如今随了皇宫规矩,只是个小黄门内侍,不能用真剑。 所以伏荏染亲自给他做了把木剑,她极擅木工,对木雕之类都很喜欢。 一招一式间身子凌然潇洒,身轻如燕,在小小的院落中飞跳旋转,剑若游龙。 几个宫女躲在院外的假山后痴痴的望着,不时发出隐忍的尖叫,一个个脸颊绯红,眼冒泡泡,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谖爷怎会这般好看,比女子还惊艳。” “那双丹凤眼太勾魂了,我真想溺死在他的眼睛里。” “……” 宫女们激动的小声议论着,眼睛直勾勾的瞧着同一个俊挺身影,见他收起剑准备歇息,众人当即起哄着躁动起来。 “她还真敢去,胆子真大,看她等会怎么丢人。” 一个绿衣服小宫女酸溜溜的道,旁边稍稍年长些的宫女撞了下她的肩膀,“我看你是嫉妒吧。” 小宫女嘴硬的撇了撇嘴,“谖爷这等人哪儿是我们够得上的。” 大宫女轻嗤了一声,隐隐带着一丝悲哀,不以为然的道,“有什么够得上够不上,都是进了宫的可怜人。” 她说的很含蓄,小宫女却听懂了。 再俊美绝色又如何,连男人都不是了。 两人口中的‘她’是一个十六七岁,长得柔媚漂亮的姑娘,也是映辉园的宫女,此时正端着一杯水,紧张又羞怯的靠近弗谖。 “谖爷,大早起来练武辛苦了,肯定渴了吧,我给你泡了杯蜂蜜水。” 漂亮宫女不好意思地含着下颌,将托着蜂蜜水的盘子往前递了递,期待着他的回应。 结果弗谖看都没看她一眼,边擦着汗边回屋去了。 直到传来哐的关门声,漂亮姑娘才猛地回过神来,蜂蜜水摔在地上,捂着脸扭头就跑了。 “果然,谖爷还是这么无情——” 小宫女唏嘘感叹,突然身后冒出一个声音,惊得她一下跳起来,头差点撞在假山的凸起上。 “谖爷是在叫谁?” 伏荏染好奇的问道,还保持着微微欠身的姿势,可面前的人已经跳开了老远。 小宫女瞠大眼睛摒住了呼吸,愣了好半晌才突然回过神来,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婢子见过县主。” 周围偷看的宫女们全都慌慌张张跪了见礼,谁都没想到县主怎么突然跑小宦住的院子来。 “你说的谖爷是弗谖吗?” 小宫女战战兢兢不知怎么回答,料不定县主喜怒,只能硬着头皮如实的回答了一句是。 伏荏染咯咯笑起来,原来宫里的女孩子私下这样叫他,挺大面的! 看来世间不止女子容颜重要,男子颜色好也很吃香。 田广丰从屋里出来,一眼就看见院门口的伏荏染,大笑着迎上来。 “主子,您是来看小人的吗?” 田广丰走路的姿势有些别扭,伤口还没好全,两条腿像螃蟹一样张着。 “你怎么起来了?” 田广丰满脸痛苦的哀求道,“主子,小人已经好了,您就让我回您身边伺候吧。小人最怕闷了,整天躺在床上都快长毛了。您看我生龙活虎的,一点事都没有。” 说着还鼓了鼓胳膊上的肌肉,表现自己的强壮。 “那你跳一下试试。”伏荏染笑着捉弄他。 田广丰脸色憋红,微微屈膝,憋着一口气试探的往上蹦,脚还没腾空却被伏荏染按住了肩膀。 “行了,养了这么久别又伤着。” 田广丰抓了抓脑袋,咧着洁白的牙齿,憨憨的直乐。 四肢大张的螃蟹姿势把伏荏染逗笑了。 “等你能不像螃蟹一样走路了,再来我身边吧。” 田广丰如蒙大赦,“谢谢主子。” 白净稚嫩的脸庞漾起无比灿烂的笑容,把周围的宫女们看的一愣一愣的。 之前他一直在屋里养伤没露过面,没想到也长得这般好看。 又有宫女要开始流口水了。 县主身边的人怎得一个个都这么好看,这让她们怎么把持得住啊! 没过两天,宫里开始热闹起来,皇上回宫了。 冷清了大半个月的后宫躁动起来,各宫妃嫔都开始忙着往福康宫跑,期望能遇着皇上。 皇上回宫几日,除了去福康宫请安,所有妃嫔的宫里都不曾留宿。 从皇上回宫的第一天,太后便想帮着伏荏染在皇上面前露露面。 伏荏染与皇上两年前见过一次,那时他还未亲政,旁观了她册封县主的仪式。 伏荏染已经隐约有些察觉出太后的意图,似是想撮合她和皇上。 她自然是不愿嫁在这女人成群的皇宫,但皇上毕竟是宫里最大的官,总是要见的,而且最好留个好印象,之后在皇宫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结果,她每日晨昏定省按时给太后请安,偏偏次次皇上都有重要政务,没遇上。 一大早天还没亮,月牙就来催她起床,去福康宫请安了。 伏荏染厌厌的睁了睁眼睛,然后翻了个身朝向床里,抱紧被子继续睡。 “去福康宫传个话,说我身体疲乏,下午再去给太后请安。” 月牙二话没说,当即应下了,顺便把勾起的帷帐重新放下,悄声退出去。 反正去了也见不到皇上,还不如多睡会。 然而传话的人回来时,却是一脸急匆匆的样子,因为一路小跑气息不匀,磕磕巴巴好半天才说清楚事情。 皇上正在福康宫给太后请安,太后让伏荏染赶紧过去。 第17章 木甲优伶 伏荏染这会还在床上,听到这话直接骂了声娘。 平时请安的时辰见不到他人,今儿她偷个懒,偏巧他又那么准时! 伏荏染嘴里喋喋不休地抱怨,手上一刻都没停,在月牙的帮忙下麻溜的穿衣梳洗,也顾不得精细打扮,马不停蹄往福康宫赶。 可等她赶到福康宫时,却被夕嬷嬷无情告之。 她来晚了,皇上已经走了。 要不是在福康宫,夕嬷嬷又在面前,她恨不得破口大骂——去你娘的皇上! 等冷静下来,伏荏染又忍不住感叹。 她和皇上连着错过八九日,也不知是老天捉弄,缘分如此,还是有人故意不愿见她。 看来她想留个好印象的期望有些难了。 伏荏染没见到皇上,却正好碰到书婕妤。 她每日都会来福康宫请安,伏荏染已经见过她好几次。 书婕妤据说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嫔。 在后宫女人中,她的出生不算最尊贵,但知书达理,淑慎温婉,名声极好,人人交口称赞。 她对太后很有孝心,每次请安都会带些自己做的点心或者小玩意。 她的心思也很细腻,知道太后喜清净,每次都不会呆很久,十分贴心。 在短暂的几次见面中,伏荏染只觉得她非常会做人,给人轻松、舒服的感觉,毫无负担。 从福康宫出来,书婕妤浅笑着邀请伏荏染道,“时间还早,县主可要去仪鸾宫坐坐?” 她的嗓音很柔,却不会给人病弱无力的感觉,恰到好处地让人舒服。 伏荏染觉得这个宫殿名字有些熟悉,突然想起冷宫那两个下人说起,丽昭仪之前发病曾惊扰了仪鸾宫的小公主。 据她所知,皇上唯一的公主是一个低位份的妃嫔所生,生下公主就香消玉殒了。 当时因为谁抚养公主的问题,还闹出了不小的事。 生母亡故,按例应当将公主交给正宫皇后抚养。 因为这是后宫唯一的孩子,精贵的很,交给皇后抚养既可提升公主身份,也能正皇后地位。 然而,皇上却将公主交给了当时还是娙娥的书婕妤。 这可是实实在在的一记耳光,好生响亮。 可见皇上也十分不喜自己的皇后。 但当时前朝大臣多觉不妥,许多谏臣上书请奏将公主交给皇后抚养。 结果事情还没个结论,皇后自己就大闹了仪鸾宫,痛斥书婕妤不知尊卑上下,还大打出手。 皇上闻讯赶来,还险些被她伤着。 这下皇后德行原形毕露,大臣们全都闭了嘴,公主就彻底归于书婕妤。 伏荏染想着反正没事,就一道去了仪鸾宫,这才发现仪鸾宫离皇上的宣德殿如此远。 离冷宫倒挺近,怪不得丽昭仪发病时能把公主惊着了。 书婕妤瞧出了她的惊讶,兀自道,“容儿自幼体弱,太医说须得静养,此处比较清净。” 伏荏染倒也直言不讳,“只是未免太偏了些,陛下见你和公主难免不便。” 书婕妤清雅地笑了笑,“只要有心,便不怕远。” 伏荏染忍不住侧目,这是个聪明人,反其道而行之,反而更让皇上挂怀。 看来她能得宠不是没有原因的。 弗谖仰头望着宫门上‘仪鸾’两个字,“鸾鸟来仪。此二字非寻常妃嫔可用,足见书婕妤盛宠。” 书婕妤回头瞧了她两眼,坦然端方的浅浅勾唇,笑而未语。 书婕妤领着伏荏染四处参观。 仪鸾宫虽偏远,却气派精巧,一应物件摆设都是最好的,可见受宠程度。 书婕妤有一间很宽敞的书房,因她喜爱看书,所以才有了‘书’这个封号。 伏荏染在书房中看见了一个十分精巧的东西,惊奇的道,“这是什么?” 那是个‘小人’,似是担心磕了碰了,摆在书架脚落、平时少触碰的位置。 书婕妤轻柔的摸了摸‘小人’的脸,笑道,“县主猜猜看。” 这个‘小人’是用木头做成,像个寻常的木头摆件,但做工实在精巧,就像活得一样,五官充满神采,宛如真人一般。 伏荏染不知,弗谖却回答道,“这是木甲优伶。” 书婕妤柔和的脸上闪过惊诧,看着弗谖的目光带上审视和揣度。 她轻笑一声,“县主身边的人果真见多识广。” 说着在木甲优伶身后某处轻按了一下,接着安静摆着动作的‘小人’突然动了起来,嘴巴一张一合唱出歌声,身体扭动出舞姿。 ‘小人’全身都韵律起来,动作千变万化,活灵活现,看的人目不转睛。 “世上竟有如此精巧的技艺?”伏荏染惊呼。 书婕妤看着且歌且舞的木甲优伶,脸上盈满甜蜜和幸福。 “这是机关大师易甲子的遗世之作,世间仅此一件,陛下偶然得之,便送给了我。” 如此珍贵之物,皇上都送给了她,果然是真爱。 伏荏染对木甲优伶爱不释手,恨不得把它拆开研究看看。 有侍女突然来传话,说小公主醒了,哭着嚷着要母亲。 书婕妤急着赶去看,伏荏染无奈,只能恋恋不舍的告辞了。 离开仪鸾宫,伏荏染还对木甲优伶恋恋不忘。 她擅木工,喜欢摆弄木头,但还没接触过机关,看着挺有意思。 “弗谖,你认识那个机关大师吗?” 弗谖摇了摇头,失笑道,“易甲子只活在传说里,他是几百年前的人。” 伏荏染长咦了一声,“那书婕妤怎么确定那个一定是易甲子的作品?” 弗谖也不置可否。 “易甲子是机关术的开山大师,他的遗世之作都被后人珍藏起来了,外面许多机关物件都自称是易甲子的杰作,却大多是糊弄人的噱头。不过书婕妤的木甲优伶活灵活现,不管是不是易甲子之作,技艺都算是最高水准。” 伏荏染用肩膀撞了撞他的手臂,微仰着头看他。 “你对机关术方面好像很了解。你是不是认识懂机关术之人,介绍给我吧,我也想学。” “这个……有机会的话……” 弗谖没否认也没拒绝, 伏荏染有些惊讶,他还真认识这方面的人,看样子不是说说而已。 她这个护卫还真是个谜团。 总一天,要把他这个谜团从里到外扒干净! 第18章 邀请韩太妃(二更) 站在通往冷宫和映辉园的分岔路上,伏荏染停顿了一下,左转去了趟冷宫。 丽昭仪果然坐在墙头上出神。 两个侍卫坐在甬道里嗑瓜子聊天,瞧见她走来,紧忙拍了拍身上的灰,上前行礼。 伏荏染站在墙下,仰望丽昭仪道,“陛下回宫了。” 神情厌厌的丽昭仪,瞬间来了精神,绽放出灿烂而明亮的笑容。 不管她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不管她知不知道现在的陛下并非她心心念念的陛下。 若是皇上的消息能让她开心,倒也不用分得那么明白。 转眼便是腊八,太后准备在后花园的暖亭办个小宴,请了暮城里的贵女们入宫热闹一下。 太后设宴,趋之若鹜者无数,全都想着法入宫凑热闹。 伏荏染坐在镜前梳妆着准备等会参宴,田广丰张着两条腿一摇一晃的进来。 “主子,小人也想参加,带我一起去吧。” 伏荏染都还没发话,月牙一巴掌就招呼在他脑袋上。 “先把你的腿闭上再说,就你这姿势是想去给主子丢人吗!” 田广丰委屈地揉着被打的地方,不甘心的反驳,“弗谖早就回到主子身边伺候了,凭什么我不行。我不会给主子丢人的。” 月牙方才还笑盈盈的脸陡然冷下来,“你能跟弗谖侍卫比吗!以后再听你说这种话,小心你的皮。” 月牙还是头一次表现出如此疾言厉色的一面,田广丰心一紧,不敢再说。 从行宫跟着他们来京城、入皇宫,时间虽不长,但他早已察觉弗谖地位的特殊。 弗谖说是侍卫,实则与主子没两样。 月牙、芙颜与他同为下人,却都听命于他。 伏荏染也从未把他当侍卫,无外人在时,两人平起平坐,同桌饮食,关系匪浅。 田广丰今日也不过矫情一下,却被月牙如此严厉的警告。 原来终究是他自以为是的僭越了。 “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田广丰低头认错,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眼眶都是湿漉漉的,泪珠子下一刻就要滚下来。 月牙眼色一柔,给他塞了几块点心算是安慰。 “宴上人多,主子不能带太多人。我不是也不去嘛,刚好一起作个伴。” “我才不想……”和你作伴。 田广丰脸一紧,拒绝的话直接脱口,幸好半路收僵勒马,后怕的暗吐口气。 生怕月牙反应过来找麻烦,还是先跑为妙。 伏荏染从镜子里看着两人有趣的互动,咯咯的笑出了声。 蔡嬷嬷的脸陡然出现在镜子,噎得她被口水呛住,咳了好半天才缓过来。 “有什么事吗?”她问着镜子里得蔡嬷嬷。 蔡嬷嬷回答说,“书婕妤来了,说有事请求。” 今日设宴之人虽是太后,操办者却是书婕妤。 书婕妤是应太后的意思,请她帮忙去融平宫邀请韩太妃参宴。 伏荏染有些莫名其妙,“我入宫以来还不曾见过韩太妃,根本不认得,太后为何让我去?” 书婕妤笑道,“我也只是来传太后的话。太后知道韩太妃不喜热闹,所以这次小宴全都是些青葱般的小辈女孩子,并无多余的人。还说韩太妃一年到头闷在融平宫里,也该出来透透气,沾沾朝气。” 伏荏染很为难,“太后都请不来的人,我又怎么请得动。” 书婕妤安慰地拍拍她的手,“不必有负担。你是太后最喜欢的养女,初次登门拜见,韩太妃定会卖这个面子的。” 书婕妤如实重复太后的话。 此话听在书婕妤耳中,或许只是宽慰之言,听在伏荏染耳中,却另含深意。 她去请,韩太妃就一定会来? 莫非她和这位韩太妃有什么关联? 去融平宫的路上,伏荏染将宫人们打发的远远的,和弗谖私语。 “你认识韩太妃吗?她知不知道我爹是谁?” 弗谖不答,反倒先朝她摊开一只手,像是要讨要东西。 伏荏染失笑的翻了个白眼,在他掌心上拍了一下。 “我头发都梳好了,回去再给你拔。我看你是真想把我变成秃子。” 问个问题都还要拔头发,一点便宜都不让她占。 弗谖勾唇笑了笑,算是答应,开口回答她的问题。 “太宰未曾交代,我也不曾见过。” 那就是说,韩太妃并不认识她爹,也就不知道她的身份。 那太后为什么会有那番话呢? “你对韩太妃了解多少?” 弗谖将自己知道的一一道来,“韩太妃是先皇的婕妤,如今的燕王生母。在后宫中一直没什么存在感,不争不抢,生性喜静。先皇驾崩之后,亲王太妃本该出京,太后特意将他们留了下来。民间和朝堂皆言太后对燕王母子情深意重。” 顿了一下,似是有什么犹豫,弗谖接着又道,“还有人说燕王母子关系并不太好。” “为什么?” 又是片刻停顿。 “据说……是因为一本书。” 话音才落,融平宫就到了。 融平宫很静,满宫上下似乎听不到一丁点声音,不是仪鸾宫般的清净,而是如冷宫般的幽寂。 融平宫宫人较少,全都安安静静地各做着自己的事,走路时脚步都落不到实处,似怕惊扰了谁一般。 “县主请稍等,老奴去通报。” 融平宫的老嬷嬷朝她躬了躬身,进了花厅,很快就出来道。 “太妃有请。” 伏荏染看了眼身后的弗谖。 “我在这等你。” 伏荏染点了下头,颔首跟上老嬷嬷,进入正殿旁的花厅。 一阵安神静心的沉香扑鼻而来,让人精神沉定。 花厅布置的很简洁,除了必要的家具,没有一样多余的摆件和物品。 韩太妃跪坐在左次间的一方红木案前。 一杯清茶,一本书。 阳光从团花纹圆窗外透进来,笼罩在她身上,像是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 韩太妃素颜宁静,潜心静性,飘渺的如同一个超脱仙子,一靠近就会飞走一般。 如此仙景,伏荏染却莫名感觉到了无奈寂寥的悲伤。 想着弗谖的话,伏荏染忍不住朝她手中的书多看了两眼,可惜书本已经合上,倒扣在案上。 第19章 为她破例 韩太妃听见脚步声时,便已轻放下书,转过头来,沉静如水的脸庞却倏得凝固了。 伏荏染看见她嘴巴动了下,说了句什么,可惜声音太小没听到。 那个跟在老嬷嬷身后的女子,提着裙摆跨进门槛来,及腿的长发随身轻摆,衬着头上精美雅致的发饰,亮如丝缎。 娇艳青春的脸上带着甜美的笑,明眸善睐,皓齿红唇,美好的让人挪不开眼。 韩太妃的心像是突然被人抓了一把,呼吸凝滞,手撑着案面想站起来,却双腿发麻的摔了回去。 老嬷嬷紧张地急忙上前关切,“太妃娘娘,您还好吗,可是头又晕了?” 伏荏染忙不迭地也快步上前,“我看太妃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叫太医来看看?” 老嬷嬷询问的看向韩太妃,韩太妃只是出神地望着伏荏染,眼底似萦绕着水雾。 “太妃总是没胃口,经常吃不下饭。太医说是脾虚滞涩,须得慢慢调养。晨起太妃便有些体虚乏力,精神不济,加之未用早膳,想是因此缘故。” “每日早膳最是重要,便是没胃口也要吃一点为好。” 伏荏染点到为止,简单地关怀两句便可。 她是客人,又是初次相见,不好插嘴多说。 韩太妃一直定定地瞧着她,眼中的惊诧和不可思议越发浓郁,似有许多疑问。 她突然握住伏荏染的手,小心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老嬷嬷布满沟壑的脸上闪过惊愕。 太妃从来冷淡避世,不与任何人亲近,连燕王来都说不上几句话,此时竟对这个初识的姑娘这般好奇。 伏荏染也感受到她的急迫,从容的回答道,“晚辈伏荏染,不及十五。” “十五,呵……” 韩太妃自嘲般哼笑一声,手攀上她的脸颊,细细描绘着她的轮廓,似陷入了什么回忆,喃喃自语。 “长得真像……” 伏荏染心咯噔了一下,问道,“长得像谁?太妃曾见过我?” 韩太妃像是突然被什么击中,眼中的恍惚倏得散去,坐直身体,重新恢复先前的素面静心。 “我听佩芸说起过,太后收了个养女,原来就是你。确实是个漂亮的孩子。你来找我有何事?” 佩芸正是韩太妃身边这位老嬷嬷。 韩太妃僵硬地转移了话题,伏荏染即便有很多话想问,却也只能暂时打住。 “今天是腊八,太后在暖亭设了宴,邀请了一些闺阁姑娘,让我来请太妃一起去热闹一下,顺便散散心。” 韩太妃一年都出不了融平宫几次,伏荏染以为她不会去,不想立马便答应了。 “容我收拾一下,便随你去。” 伏荏染愣了一下,短瞬就反应过来,得体的点头应好。 伏荏染和韩太妃一同前往暖亭,弗谖和芙颜跟在两人身后。 几人同时出现在宴会上时,整个宴会都沸腾了起来。 一个是早闻其名的云桑县主,一个是避居不出的韩太妃,另一个则是最近热议的绝色宦官。 这三人每一个都能掀起热烈话题,此时直接带动着宴会进入了高/潮。 在一众环肥燕瘦、金钗罗裙的年轻姑娘中,连飒爽英姿的芙颜都格外引人注目。 无论伺候的侍女、小宦,还是应邀而来的高门贵女们,全都将视线投在她们身上,交头接耳的议论着。 有讶异、有惊艳、有不屑,表情各异,各怀想法。 许多小宫女直勾勾的盯着弗谖,脸色泛红,捂嘴尖叫。 不乏有贵女姑娘们跟着芳心乱颤,都被弗谖的冷傲气质、绝色容颜所征服。 之前云桑县主养面首的流言一下子变得不足为道,有这样绝美的人在身边,换做任何人怕是都难不动心吧。 伏荏染算是头一次在京城贵女面前公开露面,今日特意打扮了一番,不似平日那么随性。 她本就长得好,精心装扮后,活脱脱一个精雕玉琢的高门贵女。 即便如此,还是被弗谖比了下去。 因为有弗谖的陪衬,大家对她的关注少了许多。 而她最引起众人注意的是,居然真把足不出户的韩太妃请出来了,那可是连太后的邀请都会拒绝的人。 原本还想看她笑话的贵女们,全都偃旗息鼓了。 暖亭周围种满了山茶花,太后坐在暖亭里欣赏着,听见动静朝这边瞧来,当即哈哈笑出声。 “我就说我们荏染讨人喜欢,我这个老姐姐邀请,妹妹都不愿意来,荏染一请就把人请来了。” 韩太妃和伏荏染进了暖亭,一起朝太后见礼。 “妾身参见太后。” “荏染见过太后。” 太后热络地把两人唤到身边的位置,一左一右,足以表现太后对两人的态度。 而原本坐在她两侧的皇后和书婕妤,全都让到了边上。 今日宫里举办宴会,皇后不在场不合适,所以就被解了禁足。 不过一月没见,她整个人憔悴了许多,脸色微微泛黄,眼底也有乌青,人也消瘦了一大圈。 看来禁足加上撞鬼的事把她折腾的不轻。 两人错身时,她怨恨的视线明晃晃的落在伏荏染身上。 从伏荏染进宫起,她就没有一件顺心事。 她厌恶透了这个大克星。 “自从荏染进了宫,感觉宫里都变热闹了。我方才还在想,荏染过不了多久就要及笄,到时就该许人家,也不知道谁有这个福气能把这么聪慧漂亮的姑娘娶过门。我是真舍不得,真想永远把你留在身边。” 太后慈祥的脸上全是宠溺和疼惜。 在场的人都听出了太后此话中的意味,暗中表示想让伏荏染成为皇上妃嫔,永远留在宫里。 顿时,无数道嫉恨的目光朝伏荏染射去。 有的来自后宫妃嫔,有的来自想要入后宫的贵女们。 伏荏染又被太后置于风口浪尖,她不禁怀疑太后心里非常厌恶她,才会无时无刻不给她树敌。 “缘分天定,姻缘之事还是要看孩子自己的意思,无情怨偶,伤人伤己。” 韩太妃轻描淡写的话音一出,空气陷入了长久的沉寂。 在场之人惊得下巴都快掉了,韩太妃竟然这么直白的发表自己的看法,这还是那个不理世事、置身事外的韩太妃吗? 这个伏荏染有什么特殊的,值得韩太妃为她破例。 第20章 那个‘她\\’(二更) 伏荏染对韩太妃了解不多,并没多大感触,只是细心观察到她与太后之间的诡异气场。 “早就听说县主入宫时带了两个侍卫,怎么这个变成女的了?” 突然有个俏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明显的揶揄和讥讽。 伏荏染回头看去,是个着粉色狐毛披风、戴着一对珍珠耳坠的姑娘,长相柔美,但一看就是个爱挑事的主。 她在‘侍卫’两个字上加重了音,让人联想到最近关于伏荏染的流言。 那姑娘身边的另一个姑娘应和的道,“另一个怕是还在养伤吧。” 两人一唱一和,话音落,周围便发出一阵隐晦的讥笑。 入宫时弗谖和田广丰下了蚕室,无人不知,这两个姑娘是故意给她难堪。 太后听着她们的话,脸色当即沉了下去,虽然没有斥责,但眼中的警告令人胆寒。 伏荏染不认识这两人,询问的看向弗谖。 弗谖凑到她耳边道,“那是大长公主之女,泽安郡主,和中尉之女冯敏儿。” 皇上姑母的女儿,还真是不好惹。 既然不好惹,那就别惹,假装没瞧见,和旁边的书婕妤说起宴上的小点心。 腊八节自然少不了腊八粥,正好御膳局把刚熬好了腊八粥送过来,两种口味,有甜有咸。 大家挑选着自己喜欢的口味,伏荏染要了一碗红枣糯米甜腊八,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泽安郡主看她无视自己,拳头打在棉花上,气呼呼的哼了一声就扭头坐回了位置上。 泽安郡主握着勺子一下下戳着肉香扑鼻的腊八粥,一双眼睛像刀子一样直勾勾盯着伏荏染言笑晏晏的侧脸。 皇后不知何时坐到了她身边,顺着她的视线望进暖亭,阴险地勾了勾唇角。 “太后可真疼云桑县主,也才相处一个来月,就护的跟眼珠子似的。满席上下的贵女无人比你更尊贵,倒把你撇在边上,让她占了风头。” “哼,一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低贱东西,也能跟本郡主比?” 泽安郡主嘴上不屑,脸上的嫉妒却藏也藏不住。 皇后轻蔑地暗暗瞥了她一眼,却又继续搬弄是非道,“太后方才的意思摆明是想让她成为皇上的妃嫔,有太后撑腰,少说也是娙娥位份。可怜你苦恋皇上多年,一心想入宫,在太后眼里却连个乡野女人都比不上。” 皇后的挑拨离间很明显,并不明智,稍稍动动脑就能想到她的目的。 可惜泽安郡主年纪小阅历不足,加上在伏荏染那落了面子,正在怒气上,轻易便被皇后得了逞。 她喜欢皇上表哥多年,求了太后好几次都不如愿,现在反倒看上这个不要脸的女人。 她可是大长公主之女,休想有人越过她去,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县主。 用了腊八粥,太后有些困乏,就先离开了,韩太妃陪同她一道离了席。 两人慢悠悠的走在宽阔的宫道上,往福康宫的方向去,宫人们跟得很远,不会听到她们的对话。 “太后今日特意让云桑县主请妾身参加宴会,是有何事要与妾身说?” 韩太妃落太后半身距离,轻描淡写的提起。 太后笑看她一眼,“也无事,就是确定一些事。” 韩太妃清雅的秀眉微不可见的抖了一下,“那太后可有答案了?” 太后停住脚步,高深莫测地瞧着韩太妃。 远远跟着的宫人们也齐齐停下来,躬身垂首,不敢乱看乱听。 “你果真认识她。” 太后声音很平和,但此言一出,两人的神色皆变得沉肃。 这个‘她’指的是谁,两人心照不宣。 她即使已经长眠,却似乎永远遗留在世间,不会离去。 十年、几十年、甚至百年都不会被人所忘记。 “你对她那般虔诚,我早就应该想到。你见过她。” 韩太妃谨守宫规的朝太后行了一礼,坦然道,“妾身信奉她,自然认识她。只是妾身没想到,太后与她也有渊源。” “你与她是良缘,我与她却是孽缘。” 太后长舒出一口气,平和慈爱的眉眼染上骇人的厉色,空气一瞬间都凝固了,气场强大,让人不敢直视。 这才是垂帘听政十年的暮国太后,真正的模样吧。 韩太妃沉吟着,突然跪了下来,身姿端正地跪伏在地上,朝她行了个大礼。 人来人往的宫道上闪着无数双眼睛,韩太妃都视若无睹。 韩太妃宫道上当众跪拜太后的事,怕是很快就会像一阵风般席卷皇宫。 “妾身恳求太后,不要伤害县主,她只是个孩子。” 太后失声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个有趣的笑话,亲昵的把她搀扶起来。 “妹妹,你多虑了。荏染是我的女儿,又将是救我暮国的福星,我怎么会伤害她。” 韩太妃紧绷的表情并未放松下来,她在太后柔和的声音里听出了切齿的阴冷。 太后凝视着眼前这个相处了十多年的姐妹,她早已不理世事,没什么事能挑动她的情绪。 而她此时脸上的愁绪和担忧,都是因为那个丫头。 那个丫头的力量,果然比想象的还要大。 “你知道吗,我们两个真的很像,有时看着你就像在看我自己。正因这份同病相怜的怜悯,哀家才把你留在了宫中。哀家希望你不会愧对这份厚待。” 太后握住韩太妃的手,带着丝警告意味的拍了拍。 韩太妃沉默着,呼吸凝滞在了胸口。 回到融平宫,韩太妃将自己关进寝卧,从锦盒中捧出一本精心保存的书本,轻轻搂在胸前。 书本封面,赫然印着三个如锥画沙的字体——圣主录。 她无措的、颤抖的、低声喃喃。 “圣主,我见到她了,我该怎么办……” …… 而此时的暖亭里,太后和韩太妃两尊大佛一走,姑娘们不再拘束,彻底放开了。 三三两两要么玩游戏,要么去逛后花园,一下子欢快活泛起来。 伏荏染招招手,让弗谖和芙颜在她身后的空位坐下,一块喝点腊八粥。 她寻得位置偏僻,又有一棵茶花树遮挡,不会有人瞧见。 可偏偏有人凑上来找她说话,弗谖和芙颜只得继续站着。 泽安郡主对自己的侍女附耳交代了两句话,就带着冯敏儿朝伏荏染走去。 伏荏染斜靠在凭几上,边和书婕妤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边小口吃着腊八粥。 瞧见来势汹汹的两个人,眼皮一跳,暗悔自己方才怎么不跟太后一起走。 “云桑县主,一人枯坐多无趣,来与我们一起玩投壶如何?” 伏荏染嘴角一翘,两人摆明来者不善,不知道正挖什么坑呢。 不过泽安郡主有句话没错,她确实正无聊,也没什么相熟的人,既然有趣事找上门,不如会一会。 泽安郡主见她许久不回答,以为她不敢,激将道,“你该不会是怕了吧?也对,你出生乡野,这等雅乐怕是玩都没玩过,等会输了到太后那去哭鼻子,还得连累我挨训。” 这激将法虽拙劣,却也给了伏荏染机会,打蛇随鞭上。 伏荏染一口应道,“好啊,怎么玩?” 泽安郡主见她答应了,和冯敏儿暗暗交汇一个奸计得逞的表情。 第21章 投壶比赛 “规矩很简单,一局八矢,谁投中的分数更高谁就赢。输的人要接受惩罚。” 伏荏染偏了偏脑袋,爽快的答应了,提着裙摆潇洒的站了起来。 听见这里组了比赛,吸引得许多人来围观。 见要和冯敏儿一起比赛投壶,当即有人朝伏荏染投去怜悯的目光,还有人小声议论着。 “冯敏儿出了名的投壶高手,连她家两个习武的兄弟都比不过她。” “云桑县主这回输定了,泽安郡主肯定不会放过她。” “……” 伏荏染对那些议论充耳未闻,拿着宫人准备的箭矢估量着手感,手腕轻轻一掷,箭咻的一下飞出,稳稳落进了壶中。 弗谖站在边上神闲气定地看着她,嘴角含着温柔的笑。 不少宫女则是偷偷地痴望着他,被他眼底的深情迷得神魂颠倒。 泽安郡主以为伏荏染是个没见过世面地乡巴佬,想要让伏荏染难堪。 可她不会知道,在行宫的两年,伏荏染闲得发毛,每天找着各种有趣的事打发时间,投壶已经是被玩烂了的游戏。 伏荏染曾连着一个月,每天超过六个时辰练习投壶,最后到了闭着眼投都能中的地步。 刚才小小的露了一手,感觉一下又回来了。 泽安郡主盯着壶里那支箭,耸动肩膀哼了一声,“巧合而已,等会她就知道敏儿的厉害了。” 书婕妤主动充当司射,记录各自的分数。 比赛的三人伏荏染、泽安郡主、冯敏儿站成一排,身边各备了十支箭矢,依次投壶。 泽安郡主投壶水平还不错,不过和冯敏儿比起来差多了。 这场比赛的主角本也不是她,所以第一箭擦着壶口落空时也没多惊讶。 冯敏儿不出所料中了第一箭。 书婕妤念道,“有初,得两分。”而后记录在纸上。 接下来所有人看向伏荏染,准备瞧她怎么出丑,然而出乎意料,她又中了。 泽安郡主愣了一下,依旧从容,“运气好罢了,还有七箭,不信她能一直好运。” 然后第二箭。 泽安郡主中,冯敏儿依竿得三分,全场欢呼赞叹。 泽安郡主惊喜得小跳起来,得意得指着冯敏儿壶中浅依在壶口的箭,冲伏荏染扬了扬下巴。 “瞧见没有,这叫依竿,不是谁都能投出来的……” 然而她话音未落,咻地一声,一支箭从她视野中划过,然后落入壶中。 如冯敏儿壶中的那支箭般,同样箭头浅入壶口,箭竿斜倚在壶口上。 “依竿,加三分。” 书婕妤柔和中带着惊喜的声音将众人唤醒,周围想起一片倒吸气的声音。 若说前两次投中都是巧合,那么这一箭绝不是偶然可以解释的。 这时大家才反应过来,她会投壶,而且是个高手。 方才那一箭,她根本没看壶,随手一掷就是依竿,简直是神技,比冯敏儿厉害了不知多少倍。 泽安郡主当场脸就黑了,再没有比洋洋得意,却当即被人打脸,更让人难堪的事。 “你会投壶!” 泽安郡主咬牙切齿的挤出声音,语气完全是在质问。 伏荏染一脸无辜的点了下头,“我没说我不会。” “你耍我!” 泽安郡主火冒三丈的喊起来。 围观人群里突然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接着越来越多的笑声此起彼伏。 泽安郡主脸臊得通红,迁怒在冯敏儿身上。 “你连一个乡巴佬都比不过吗,再投个厉害的!” 冯敏儿抹了把额上的虚汗,她刚才那一箭也是运气,哪儿是想投什么就能投什么的。 “继续,还有六箭。” 伏荏染拿着箭朝泽安郡主晃了晃手,泽安郡主只觉一股火气直冲头顶,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之后几箭,伏荏染全都跟着冯敏儿投,冯敏儿投中什么,她就投中什么,这比直言羞辱更让人难堪。 只剩最后一箭时,冯敏儿已经心如死灰,她知道自己论技术根本比不过伏荏染。 一开始提出这个比赛就是自取其辱,结果早就注定了。 泽安郡主不甘心的把她拉到一边说悄悄话,脸都已经丢了,最后结果必须要赢,才能稍微挽回颜面。 伏荏染自大,之前一直跟着冯敏儿投,所以两人分数相等,输赢就决定在最后一箭上。 冯敏儿泄气的皱起眉头,直接把手里的箭丢给泽安郡主。 “有本事你自己去投,我反正赢不了。” “你……一点魄力都没有。你不赢她,我们的计划怎么办?” 冯敏儿蔫蔫的嘟囔,“这也不是我的错,赢不了就是赢不了啊,能有什么法……” 泽安郡主没好气的瞪着她,气冲冲的就走了。 在两人离开的位置,而后站出一个修长绝美的身影,勾人的丹凤眼危险的眯起。 再回到比赛场地时,围观的贵女们全都激情欢呼着。 原来方才伏荏染给大家表演了投壶绝技莲花骁,即将箭投入壶中,而后反激回来落回手里,再继续投。 一支箭在壶和手中反复来往,就叫莲花骁。 能练成这种绝技的人,普天下怕是少之又少,当真惊奇。 伏荏染此时俨然成了万众瞩目的中心,泽安郡主和冯敏儿完全被忘的没边了。 泽安郡主恨恨的瞪了伏荏染一眼,真是会出风头。 比赛就是比赛,就算众人心中已经猜定了赢家,无论如何总还是要比完的。 冯敏儿听之任之的掷出最后一箭,也不抱什么期望,知道自己必输无疑。 然而又出人意料,最后一箭,伏荏染竟然射歪了,啪嗒一声掉落在空地上。 周围安静了一瞬,泽安郡主最先反应过来,开心的笑起来。 “叫你得意忘形,输了吧……” 真是老天都在帮她! 泽安郡主笑得很开心,冯敏儿却脸涨得通红,倏得一下站起来,含泪望了伏荏染一眼,捂着脸就跑了。 被人故意放水,比输了比赛还要丢脸。 泽安郡主想追,人却已经跑没了影。 “这……人走了,这比赛结果……” 书婕妤看看冯敏儿跑走的方向,又看看输了比赛却一脸无所谓的伏荏染。 泽安郡主生怕伏荏染想逃,紧忙开口道,“输就是输,输了就要惩罚,否则比赛还有何意义。敏儿方才已把想好的惩罚告诉了我,输了的人去梅林摘两支梅花。” 这个惩罚一说出来,伏荏染明显察觉到周围人的古怪表情。 显然这摘梅枝不是寻常摘梅枝那么简单。 “我先去了。” 泽安郡主为了不给伏荏染反驳的机会,率先作责,带着侍女就匆匆走了。 书婕妤想要提醒伏荏染些什么,也突然被皇后拦截叫走了。 伏荏染漂亮的笑唇绽放更大的弧度,她故意投不中,就是为了看泽安郡主想搞什么名堂。 第22章 颜色以得之(二更) 伏荏染在弗谖的带路下,不慌不忙的往梅林去。 掀起眼帘,看向弗谖问道,“梅林有什么与众不同吗,大家为什么那个反应?” 弗谖解释道,“梅林是宣德殿通往后宫的必经之路,以前曾有妃嫔为了吸引皇上,日日在梅林吟诗跳舞,制造偶遇,引得后宫众人纷纷效仿,歌乐声甚至传到了宣德殿里。皇上得知后大怒,将那个妃嫔贬为了庶人,赶出皇宫。从那后,就再没人敢随意去梅林,生怕碰到皇上,被当成邀宠媚主赶出宫去。” “这么听来,这位皇上还是个不贪女色的明君。” 伏荏染垂眼盯着脚下,周围无人,弗谖与她并肩而行。 弗谖迁就着她的步子,与她始终保持并肩,两人步伐相同,左右左右,充满节奏感。 走着走着,她突然笑起来,像有星星落进了她乌黑的瞳孔里。 “我想起个故事,两个弟子交谈,小弟子问,‘老师每到一个地方都能很快了解当地的事情,是求别人告诉他的,还是别人主动告诉他的?’大弟子说,‘老师品德高尚,让人敬重,他求的方式大概与一般人不同吧。’” 说着戏谑的对上弗谖的眼睛,眯了眯眼道,“你整日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才入宫这么短时间怎么对宫里的事这么了解?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弗谖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吐出五个字,“颜色以得之!” 伏荏染语噎,骂了一句,“恬不知耻。” 笑说间才突然发现芙颜没跟在身边,人不知去哪儿了。 弗谖解释说,“我有事让她去做。” “倒是挺会指使人。” 我才是主子。 伏荏染嘟囔,但并未放在心上。 不知不觉两人已到了梅林,说是梅林,实则并不多大,一眼便能将整个梅林尽收眼底。 泽安郡主挖坑让她来这,不会只是祈求她运气不好,撞上皇上那么简单吧? 正狐疑中,梅林里边隐隐传来细弱的呻吟声。 弗谖打头去里面查探,而后便瞧见了一只奄奄一息、鲜血淋漓的大黑狗。 伏荏染跟过来才发现,梅林里边原来还支着个狗窝,狗窝修得很牢固很舒服,铺着软厚的垫子,边上还放着两个大盆,一个装食物一个装水。 此时两个大盆一个装着水,一个洗的干干净净,显然有人悉心照料。 “这是被谁打的,下这么狠的手。” 伏荏染蹲下去查看大黑狗的伤,全身上下都是血,腿被打断了,胸口微弱的起伏表明着它还有一口气。 大黑狗听见声音,睁开虚弱的眼睛,像孩子一样呜呜哭起来,眼睛里还淌下眼泪。 伏荏染紧皱起眉,想要给它处理伤口,伸着手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真后悔今天没带月牙一起来。 “我来吧——” 弗谖掀开外袍,将里层的衣摆撕成长条,给大黑狗缠裹起伤口。 大黑狗疼的嗷嗷叫起来,叫声透着无力和痛苦。 伏荏染环顾四周,在狗窝不远处找到一根带血的木棍,上面的血迹还是新鲜的,将地上的泥土都染黑了。 “你们是谁!” 突然,一声威严的厉喝猛地传起,把伏荏染吓了一跳,棍子直接脱手掉在了地上。 伏荏染回头,便见到了数次错过都没见到、却偏巧在这偶遇的皇上。 两年没见,皇上越发稳重、威严了,穿着深紫色常服,贵气天成。 五官也越发挺阔成熟,全身散发着上位者高高在上、霸气强势的帝王气场,让人不敢直视。 他已经是个真正的皇帝。 伏荏染刚要屈身见礼,皇上震怒的呵斥又扑面朝她袭来。 “朕的狗怎么伤成这样的!是你们打得?” 原来这是皇上的狗。 虽是询问,却分明是质问的口吻。 伏荏染很想啐他一口,什么都没瞧见就张口乱说,知不知道自己是皇上,随便一句话就能左右人的生死。 伏荏染双手交叠在身前,端庄稳重的屈膝一拜,回答道,“陛下,如您所见,我们只是在给它包扎伤口……” 然而皇上看都不曾看她,也不听她解释,大步走向大黑狗,顺手就要把伏荏染推到一边。 伏荏染下意识后仰避开,脚步踉跄后退,即将推倒自己的手陡然被另一条坚实有力的胳膊挡开。 弗谖不惊不慌的步到皇上眼前,不经意间护住身后的伏荏染,躬身一礼,不卑不亢的开口。 “陛下,此狗伤得不轻,需要立马医治。” 轻描淡写地转移话题。 皇上深深看了他两眼,正准备出声斥责,一个惊慌失措的人影突然跌跌撞撞的奔了过来,直接扑在皇上面前。 看服饰是个小宦,身体吓得瑟瑟颤抖,整张脸脸埋在地上,根本瞧不见模样。 “陛下恕罪,小人只是小解走开了片刻,没想到黑虎会被人伤成这样。小人失职,求陛下开恩。” 原来这人是专门照顾大黑狗的。 伏荏染接着方才的话还想解释两句,皇上依旧没有给她机会,亲俯下身关怀黑虎的伤势,命人快请太医来。 弗谖把伏荏染拉到边上,提醒她稍安勿躁,不必着急,等等情况再看。 这既然是泽安郡主下的套,她必然不会不出场。 皇上侧头正好瞧见弗谖抓住伏荏染的手,眼眸顿时一沉,眉心升起厌恶。 果然没过多久,中常侍大人带着太医赶来时,泽安郡主也随行一道,后面还长长的跟了一大串的姑娘,全是宴会上的贵女们。 连皇后、书婕妤也在其中。 泽安郡主受惊般夸张的帕子捂唇,惊呼一声,“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到处都是血?” 照顾黑虎的小宦跪伏着解释,他去解手的功夫,回来时就看到陛下和云桑县主在此处,而黑虎奄奄一息、满身血的躺在那。 姑娘们瞧着眼前的血腥画面,背上都是一阵冷汗。 泽安郡主当即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的望向伏荏染,用着肯定的语气,直接把罪名扣在她头上。 “是你伤的它!” 真相大白,原来这就是她策划的主戏——栽赃嫁祸。 那就是说,真正把狗伤成这样的凶手是她。 伏荏染嗤笑了一声,“如果是我伤的它,就让它把我咬死。” 第23章 疯人杀疯狗 伏荏染这句誓言不可谓不狠,当即众人怀疑的目光就柔和了很多。 泽安郡主不甘心,继续挑拨道,“那它怎么成这样了,这里就你和陛下,总不会是陛下伤了自己的狗。黑虎可是救过陛下的大功臣,陛下喜爱至极。” 伏荏染不慌不忙地勾了勾嘴角,“泽安郡主好像对这里发生的事很清楚,像是亲眼目睹了全过程一样。” 泽安郡主闪过一丝惊慌,“你别想胡乱攀咬,我摘了梅花就回暖亭去了,等了许久都没见你回来,这才和大家一起来找你。” 伏荏染一脸的不信任,挑了挑眉,“是吗?” 太医这会已经诊断好黑虎的伤势,断了一条后腿,身上骨头也断了几根,其余就是皮外伤,幸好没有损到脏器。 “一定要把黑虎治好。” 太医垂首应是。 皇上气恼地瞪了跪在地上地小宦一眼,吩咐中常侍,“你亲自盯着照顾。” 说着视线转向‘罪魁祸首’伏荏染。 他第一眼就认出她了,那个‘千方百计’讨好太后,想要接近他的女人。 伏荏染若是知道他心里想什么,怕是会仰天长笑。 没想到皇上还有自恋的毛病。 “有你在的地方准没好事。” 伏荏染面对皇上地斥责,愣了一下。 她做什么了就这么说她,真是冤枉! 泽安郡主瞧皇上对伏荏染这个态度,开心地都快飞起来,脸上的笑怎么都藏不住。 “皇上表哥,你准备怎么处罚她?她公然在宫里动武,打伤你最爱的狗,一定要给她点教训。” 她恨不得伏荏染被赶出宫才好,一个劲在皇上耳边吹风。 伏荏染根本不理会她的污蔑,无比认真地看着皇上道,“狗不是我伤的!我敢对天发誓。谁伤的它谁就被它咬死。”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写满坚定,即便对上皇上不悦的目光,也不惊不慌,毫不退缩。 皇上沉默着许久不说话,两人就这么众目睽睽下对视着,剑拔弩张,火花四溅。 “陛下,此事想来有什么误会。县主今日也是应投壶比赛的惩罚才会来梅林摘梅枝,没理由伤黑虎。而且县主也不是这样残忍的人。” 书婕妤适时出来打圆场,抓住皇上的手臂柔声解释。 “要不将此事交给掖庭令,容后慢慢再查。” “不行!不能让凶手逃了。”泽安郡主不依不饶的大声反驳。 这会要是不把罪定下来,伏荏染肯定会找太后诉冤,皇上又孝顺,到时就不了了之了。 这么好的机会,她不能让伏荏染就这么逃过去。 泽安郡主刚要继续说,伏荏染却陡然抢断了她的声音。 “泽安郡主说的没错,不能让凶手逃了。” 泽安郡主愣了一下,嘴巴微张,心想伏荏染是不是吃错了药。 紧接着就听伏荏染继续道,“狗都是有灵性的,与其我们在这胡猜乱想,不如让它自己指认。” “他是狗,又不会说话,怎么指……” 泽安郡主反驳的话还未说话,就见本来还重伤不动的黑虎,突然凶狠的冲人群龇着尖牙,咻地一下突然冲了出去。 它伤得很重,影响了它的速度,但重伤的愤怒同样使它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威力。 它猛地挣断脖子上的铁链,用三条腿奔跑着,一口咬住了一个年轻姑娘的细腰,直接将她撞倒在地。 它张着大嘴不停撕咬着女子,口涎肆意,敷在女子的身上,与猩红的鲜血融合在一起。 女子痛呼尖叫起来,不停大喊着,“小姐,救我,救我……” 她想挣扎却徒劳无功,眼睁睁看着黑虎尖锐的牙齿刺破自己的身体,在身上咬出一个个的血洞。 但她的小姐根本没有救他。 意识越来越恍惚,身体越来越冷。 众人皆被眼前突如其来的情景吓坏了,惨不忍睹的血人直剌剌地躺在眼前。 许多姑娘恐惧地大叫出声,还有人直接晕了过去,场面顿时混乱。 中常侍大喊着护驾,保护着皇上躲到了一边,一群人将他团团保护起来。 其中一个公公冲上去想要制住黑虎,被黑虎反扑了一口,左手直接被咬掉两根手指。 伏荏染也被弗谖保护着挡在了身后,惊愕的看着眼前的情景,眉头紧皱起来。 全场只有泽安郡主还站在原地,浑身僵硬,一股血气直冲头顶,牙齿颤抖的盯着那个血肉模糊的人,身体抖得如同筛糠一般。 那是她的贴身侍女! 狗真的认人! 伏荏染一语成谶,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变得诡异起来。 黑虎咬了侍女后,一转头又朝旁边一动不动的泽安郡主扑过来,狠厉的三角眼冒着幽幽绿光。 直到手臂传来剧痛,滚烫的血浸透了衣袖,染出大片红花,她这才恍然惊醒,瞳孔紧缩,倒吸一口气,倏得倒了下去。 而就在此时,又一突发状况陡然出现。 就在所有人都避得远远地,吓得花容失色时,皇后失心疯般冲了出来。 华贵的礼服拖到地上沾满了尘土,沉重的发冠摔落在地,拔出一支簪子毫无迟疑的插进黑虎的背部。 她拔出簪子,又扎下去,一下又一下,反反复复,不停不歇,直到黑虎断了气也不停手。 她脸色惨白如纸,神情恍惚,身体半撑在地上,惊恐又凶狠的来来回回手起簪落,嘴里不停呓语着,“去死,让你吓我,去死,畜生……” 其实从来到梅林,见到伤痕累累的黑虎起,皇后就有些不对劲。 只是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黑虎和斗嘴的伏荏染、泽安郡主身上,没人注意到她的异常。 等华詹事察觉、阻拦时,为时晚矣。 此时她丧心病狂般地残杀着黑虎,双手血淋淋的,脸上、礼服上都溅满了血渍。 没有一丝皇后的尊贵和端重,只是个可怕、狰狞的疯婆子。 让人退避三舍,大跌眼镜。 比起方才疯狗咬人,此刻的疯人杀狗更让人害怕。 寒风簌簌吹过梅林,将梅枝上的花朵带下,纷纷扬扬地飘落在触目惊心的血案现场。 那娇艳的色彩与满地的血色融为一体,飘来诡异的香气。 冯敏儿赌完气后,带着侍女来到梅林时,直接被眼前惨不忍睹的血腥场面吓得两股颤颤,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惊恐而浑浊的目光直勾勾盯着晕倒在地的泽安郡主身上。 她那条被狗咬破的胳膊还在不停渗着鲜血。 “怎么会这样,不该是这样,不是这样的……” 冯敏儿恍惚的细碎喃喃落进伏荏染耳中,也落进表情阴云密布、暴雨将至的皇上耳中。 第24章 圣主、伐孟 梅林之事的后续,都是田广丰和宫人们打成一片,得到消息告诉伏荏染的。 田广丰很是惋惜那天没在现场,一定非常刺激。 梅林的惊心动魄最后演变上朝堂,皇上提出了废后。 皇后被查出虐杀猫的癖好,凤栖宫里养着许多猫,只要心有不顺,就拿猫出气,或打或杀,在她手里过了不知多少条猫的性命。 她前些日子禁足凤栖宫时,变得疑神疑鬼,总感觉有猫来找她偿命,每次都是一副鲜血淋淋的模样。 皇后被吓得夜不能寐,精神紧张,所以在见到发狂的黑虎时才会失了常性。 而泽安郡主主仆被黑虎咬伤的原因更清晰明了,伺候黑虎的小宦交代的一清二楚。 泽安郡主想在梅林偶遇皇上,黑虎突然冒出来冲她咧牙大叫,把她吓坏了,就让贴身侍女把黑虎狠狠打了一顿。 等气消后,她又怕皇上知道此事怪罪,对她不喜,就威胁小宦不准说出去,同时找了伏荏染这个替死鬼。 而冯敏儿从始至终就是个被利用的傻瓜。 泽安郡主说买通了皇上身边的一个小宦,皇上来暖亭时提前给她通风报信,她便制造皇上与伏荏染的偶遇。 到时皇上必对伏荏染不喜。 冯敏儿以为泽安郡主的计划仅此而已,却不知自己有多愚蠢。 或者说,把泽安郡主想得多简单。 皇上在朝堂之上当众斥责大长公主驸马和中尉养女不教,罚泽安郡主一年俸禄,闭门思过。 泽安郡主之过到这就结束了,皇后之过却影响重大。 皇后乃国母,当为天下女子表率,如今却出现这等令人厌弃的丑闻,如何还能当此重任。 皇上不喜皇后已久,觉得她德不配位,不堪皇后之位,但毕竟是先皇所选,也不能轻易废除。 现在算是机会到了。 即便朝堂上有一半的人都不赞同,皇上依旧坚持己见。 “主子可知道,皇后的祖父进京了?” 田广丰抱着碗核桃酪甜蜜蜜的吃着,双腿盘坐在地毯上,离伏荏染很近,一点下人的自觉都没有。 这也怪不得他,伏荏染没有主子架子,瞧他这副样子也没有不快和阻止。 伏荏染修剪着梅枝插进白瓷瓶中,听他那有大事发生的语气,随口敷衍着。 “是吗?皇后的祖父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田广丰兴奋地张大了嘴巴,挪动下屁股又凑近些,手肘靠在案角边。 “可不止了不得,彻侯乃三朝元老,虽已归老,但朝中威信仍在。他一入京,那些圣主门生全都热闹起来,听闻日日都有人往他府中递拜帖,但他一个也没见。” 伏荏染看他说的唾沫横飞,精神昂扬,从梅枝上收回视线,问道,“圣主是谁?” 这不过是个再平常不过得疑问,田广丰却似见鬼般惊呼起来。 “圣主您都不知道?” 话音出口,他便反应过来自己态度失宜,暗暗担忧,小心打量伏荏染的表情,幸好她没计较,这才暗松了口气。 “这人很出名吗?”伏荏染虚心求教。 田广丰按压心头的惊愕和激动,控制语态得解释起来,“圣主是一位大善人,她在民间威望极大,修建了许多书院、慈幼院、济病所,让那些贫困孩子可以免费读书,让生病的百姓可以得到救治,甚至收留一些无家可归的人,给他们提供帮助。百姓们都很拥戴她。” 伏荏染边听边点头,听着是个极好的人。 “不过此人与彻侯有什么关系吗?” 田广丰是个长舌,闲不住嘴的人,自小东家长西家短,进了宫当然也改不了这个性子。 见伏荏染一无所知,一下激发了他喋喋不休的兴致。 “主子看来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圣主名声极盛,信奉者无数。她建的书院培育了许多人才,如今朝堂上的大臣,近一半是她的门生。除了那些世家、贵族出来的人,其余庶族寒门大多信奉于她。所以朝堂上出现了对立派系,一派以世家贵族为主,否定圣主,一派以庶族寒门为主,信奉圣主。” 伏荏染开始不过随意听田广丰讲讲皇后之事,此时却越听越震惊。 她从不知道世上还有个如此与众不同的人物。 朝堂乃国之根基,朝上一半的大臣信奉于他,这是怎样的可怕力量。 一人便足以左右朝堂。 据田广丰所说,这还只是暮国的情况,圣主福及天下各国,影响力怕是难以想象。 “莫非彻侯也信奉圣主?” 田广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露出一副拿不定主意的表情。 “据说十几年前的伐孟之征,彻侯代表暮国前往天泱国共同部署战局,偶然见到了圣主一面,之后便上书先皇请求停止伐孟。但当时伐孟之征正是如火如荼之时,暮国不可能退出。彻侯所书被冠上动乱军心的罪名,而后便将他昭回国,命他归老了。” 田广丰啧啧两声,而后浅吸一口气,思索着道,“若说彻侯信奉圣主,但他从未与圣主门生有过往来。但当年他却站在了圣主那边,赞同圣主停止伐孟,站在了天下人的对立面。要知当时的启孟国乃众矢之的,根本没人敢替启孟国说话。” 伏荏染把白瓷瓶推到了一边,津津有味的认真听着,却是听的半懂不懂。 她茫然的问道,“伐孟之征是何事?” 这您都不知道? 这句惊呼差点脱口而出,田广丰幸好反应及时的守住了嘴,激动跪直的身体又慢慢坐会地毯上。 “伐孟之征可是载入史册的重要战役,大概十六年前……” “田广丰。” 倏得,一声肃然低沉的声音在身后想起,嗓音微哑,却充满压迫。 田广丰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回身,对上蔡嬷嬷审视、威厉的眸子,一下子跳起来,垂首站在边上不敢动一下。 “后宫之中议论前朝之事,你是不想活了!” 田广丰身子又是一颤,头垂得更低了。 伏荏染在此,蔡嬷嬷点到为止,没有再说。 她若当面斥责甚至处罚田广丰,便是越俎代庖的僭越之罪。 蔡嬷嬷朝伏荏染欠身一礼,恭敬地道,“县主刚入宫,对宫规不熟。后宫之人不得议论朝政,这是老祖宗的死规矩,否则是要抄家灭族的。皇宫不比宫外,切不可轻言率行。” 蔡嬷嬷是太后派来的人,一是为了更好的照顾伏荏染,另一方面自然是在她不懂、或者犯错时帮忙规劝、解释。 伏荏染心中嗤笑,后宫不得参政,那太后垂帘听政十余年又是什么意思。 太后就不是后宫之人! 心中如此想,面上却不露声色。 第25章 送米酒 蔡嬷嬷是有体面的老人,又是太后放在映辉堂的脸面,县主不好驳她,否则便是打了太后的脸,只得淡淡的应了声好。 “今日之事幸好只有老奴听见,不会再有第四人知道。日后还请县主谨言慎行。” “谢嬷嬷教导。” 蔡嬷嬷见她如此懂事,便含笑离去了,自然把田广丰也一并带走了。 田广丰哭丧着脸,小步跟在身后。 他知道一顿打是少不了了。 夜色降临,推开窗,投进一室的清冷夜色,窗台上空空如也。 伏荏染拉了拉肩上的大氅,问月牙,“棉球现在在哪儿查到了吗?” 月牙放下梳子,将香油均匀抹在手上,轻轻揉搓着她黑亮的长发。 “说是皇上让把凤栖宫的猫都送出宫去,这些猫现在都由中常侍管着。婢子去找中常侍讨要过,中常侍说此乃圣命,无圣命不可给。” 说着,月牙又建议道,“主子可以去找太后,太后定能把棉球要来。” 伏荏染轻哼的勾了下嘴角,“别小瞧中常侍。他是陛下的近臣,只听从于陛下。” 月牙撇嘴,“只是一只猫而已,太后若开口他还能不给?” 伏荏染支着下巴,对着窗外黑漆漆的夜色悠悠发起呆来。 “皇宫是个任何小事都会被放大无数倍的地方,这里的人习惯以小看大。一只猫不算什么,却会让人从中常侍的行为中揣测出无数联想,所以即便是太后讨要,他也定会先通禀陛下。我想得到棉球怕是绕不过皇上了。” 第二日伏荏染去福康宫请安,与太后说了想要养棉球之事,太后果然没有答应,却是给了主意。 “陛下近来朝事烦忧,饮食不济。你之前送来的米酒又爽口又开胃,喝着极好,我很喜欢。你给陛下也送些去,陪他吃点东西。” 太后这是在撮合她和皇上。 伏荏染心知肚明,不过也顺势应下了,她想要棉球总得见皇上。 回了映辉园,让月牙又准备了一份自己亲酿的米酒,带上去往宣德殿。 宣德殿平常无宣召不得来,但太后替她打点好了,便顺顺畅畅地来到了殿门外。 弗谖眉间微不可见的凝上一缕忧色,像是担心什么,但很快又隐了下去。 “这米酒你千万不可沾,莫要忘了。” 伏荏染从他手里提过食盒,应了一声,“知道了,啰嗦。” 看她敷衍的应答,弗谖心头的不安更甚,但宣德殿门口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跨进高高的殿门。 皇上正在正殿里批阅奏章,中常侍站在不远处侍立着,见她进来,只是投来一个浅淡的、毫无情绪的目光。 中常侍旁边还站了个年轻的公公。 能和中常侍站一起,身份必定不凡。 伏荏染觉得有些眼熟,想了一下,突然瞥到他左手少了两根手指,一下想到那日梅林拦黑虎时被伤的那个内侍。 原来是他。 不过,除了梅林外,好像还在哪见过。 一击拍案声将伏荏染的思绪收回来,重新瞧向皇上,才见他眉头紧锁,看着心情很不好,周身散发着冰冷的气场,比外面寒风咧咧还要刺骨三分。 殿内伺候的近侍们个个屏息凝气,谨小慎微,不敢轻动。 在这沉重气愤中,伏荏染的到来无疑是愚蠢的‘送死’。 她一下子就后悔了,时间挑的太欠了,要不先回去算了。 她小心的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先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去,正要转身,脚步还没挪动,那边龙案后的人已经发现了她。 “你怎么在这!” 皇上本就数九严寒般的脸色雪上加霜,眼睑下垂,嘴角冷抿,细眯的眼睛似乎要穿过她的皮囊,直透入她的五脏六腑。 伏荏染暗暗深呼吸,勉强的勾起一个笑容走上前去,在适合的距离处站定,屈膝行礼。 “回陛下,是太后让云桑给您送米酒来。这是云桑的侍女亲自酿的米酒,开胃清甜,希望能让陛下重振食欲。” 伏荏染边说边将随身的食盒打开,米酒还未拿出来,皇上就冷冷的一口拒绝。 “不用了。朕还有正事要忙,出去。” 那冷冽的声音,像是在对死刑犯下达最后的判决,无情至极。 伏荏染垂眼看了看食盒里的米酒,这可是好东西,味道妙极,他没眼光那是他的损失。 而后就从容不迫的将食盒盖了回去,站在原地却没有走。 “陛下,云桑有一事相求。云桑之前在后花园偶遇皇后的一只猫,叫棉球。云桑十分喜爱,不只可否将那只猫交给云桑养?云桑定会好好待它。” 周围隐隐传来倒吸气的声音,佩服她的勇气,同时嘲笑她的没眼力价。 没看见皇上心情不好,居然敢这个时候提请求,而且和皇后有关。 皇上今日的坏心情全都来自皇后,满龙案的奏章都是在劝阻他不可废除皇后。 皇上满带审视的目光充满压迫性地笼罩在她身上,眯着眼睛沉吟不语,不知在想什么。 伏荏染被他盯得有些紧张,但脊背挺直,丝毫没有瞧出惧意和不安。 她听书婕妤和后妃们嘴里的皇上,是个比较平和的人,对人宽容,即使宫人犯错也不会太过苛责。 除非是触犯明令禁止的宫规,明知故犯。 这样一个人对伏荏染却从没一个好脸,可见他是私心里厌恶她,而非天性如此。 皇上看她不顺眼,她也不愿瞧他的冷脸。 既然相看两厌,不如不看,尽量减少见面次数对大家都好。 所以即便他情绪不好,还是冒着险把事说了,免得下次还得找机会来见他。 “你要那只猫做什么?”皇上突然开口问道。 这问的什么废话? 伏荏染心中腹诽,面上得体答道,“云桑很喜欢小动物,想要养它。” “不是因为它替你出了气?” 伏荏染倏得抬起头,又缓缓垂了下去。 皇上这是猜到什么了? “皇后禁闭,总是瞧见有猫来找她讨命,就是这只猫在作怪吧。是你在操控。” 皇上质问、坚定的语气让大殿的气氛越发紧绷,所有内侍低垂着头,连中常侍都谨慎的绷紧了神经。 伏荏染沉默着,清丽的声音如一缕清风吹散厚重的阴云。 “陛下好想象。云桑愚笨,竟不知自己还有这样的能力。” 皇上哼了一声,手指轻轻敲着案面,传来有节奏的笃笃声。 “朕看你聪明的很,连朕的黑虎都能驱使。” 最后一字音落,手指突然停下,一股凌厉威压扑面而来,似一张巨网将她整个人包拢起来。 第26章 皇上的试探 伏荏染知道皇上是听了宫里的流言,说她早已知晓泽安郡主的阴谋,故意将计就计,让黑虎还报回去。 伏荏染提着裙摆跪伏下身,镇定而坚定得一字一句道,“云桑冤枉,宫里的流言都是子虚乌有。云桑当日初次见黑虎,以前从不认识,不敢驱使陛下的狗。不过云桑所言发自真心,万物皆有灵性,更何况是活生生的狗,反抗施虐者乃动物天性。” 皇上撇了下眼角,幽幽地盯着她,似是要把她看穿。 他还从未遇到这样奇特的女子。 伏荏染在宫中的活动,他一清二楚,自然知道她与黑虎是初见。 但当时情况太过诡异,他亲眼所见伏荏染说出让黑虎指认凶手的话后,黑虎像是得到指令的将士般倏得冲了出去。 神情英勇而坚韧,目标明确,全然不顾身体的伤,毅然决然的执行军令。 “即便黑虎之事与你无关,凤栖宫闹鬼,你也敢说与你无关?” 伏荏染跪着仰起头望了皇上一眼,俏丽的脸庞镇定坦然,不卑不亢。 “俯仰无愧天地,公道自在人心。云桑从不做有愧于心之事。” 恩者,必报。仇者,必还! 她向来恩怨分明,不多欺人一分,亦不多受辱一分。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此乃天道循环。 “好一个不做有愧于心之事。你既喜欢,那凤栖宫的猫全给你养,要有一只养得不好,朕唯你是问。” “啊?——” 变化发生的太快,伏荏染有些反应不过来。 中常侍也惊奇的瞧向皇上,但很快便克制的收回好奇的视线。 伏荏染本以为皇上会降罪于她,更不会把棉球给她,还担心着怎么摆脱眼前的困境,却没想到结果如此的出乎意料。 皇上的想法也太清奇了,难猜难猜。 不管皇上咋想的,她还是很愿意的。 她一直喜欢小动物,动物远比人真诚、单纯的多,能多养几只陪她玩,她乐意的很。 “谢陛下恩赐,云桑定会好好照顾它们。” 伏荏染谢了恩便不再多留,识趣的麻溜退下,不想皇上却突然喊住她…… 伏荏染身体一个激灵。 不会这么快就反悔吧? “把米酒留下。” 伏荏染暗暗长出了口气。 这皇上怎么一会一个态度,也太善变了。 不过又转念一想,她说米酒是太后让她送的,皇上想来是不想驳太后面子。 “是!” 伏荏染老老实实地把食盒递给一个小宦,却见小宦将里面的米酒捧出,另外拿了碗勺舀出些许,然后递给她,示意她喝下。 伏荏染挑了挑眉,这是担心米酒有毒,让她试毒呢? 谁让他是皇上,命贵,这是规矩没法子。 正端起碗,脑子里想起弗谖的千番叮咛,最后却只化为一声无奈的浅叹。 弗谖啊,我也是没办法—— 正要仰头喝下去,突然砰一声脆响,整个殿里的人都惊了一下。 就见端着米酒的小宦突然身体不稳栽倒下去,手里的米酒连着托盘一齐飞了出去,直接摔了个粉碎。 “放肆,陛下面前,成何体统!” 中常侍怒斥一声,当即传令禁军侍卫,把人拖下去杖毙。 皇上拦了一声,“一点小事不必兴师动众的,仗责二十长长记性就行了。” 中常侍垂手应声,顺便拍马屁夸赞皇上慈心仁厚。 伏荏染心里嗤了一声,看来他果真只看不惯她一个人。 伏荏染看着那个战战兢兢的小宦被侍卫带走,在他腿边不远处,一颗黄豌豆咕噜噜滚到她脚边。 她视线一凝,下意识将那粒油炸过的豌豆踩在脚下,轻轻碾碎。 抬眼打量起小宦方才站着位置的身后方向。 中常侍和余公公纹丝不动地并肩而立,靠角落处相隔五步各站着一个小宦,全都恭敬地垂搭着脑袋。 这粒豌豆出现的太不寻常,时机也太巧合。 莫非……是故意帮她? 众目睽睽下神不知鬼不觉的用一粒小豌豆击倒小宦,可见此人武艺之高。 但会是谁呢? “你退下吧。” 伏荏染正胡乱发着呆,皇上突然出声,她这才回过神,行了礼便离开了大殿。 碾碎的黄豌豆粘在鞋底,不留痕迹。 弗谖等在大殿外,见她好好出来,暗自松了口气。 两人刚回了映辉园,伏荏染便让月牙再去舀碗米酒来,她要喝。 方才在宣德殿,闻着米酒的香味时就馋得要命,口涎都快出来了。 这会回了屋,也不必再忍了。 月牙为难得看了看弗谖,劝道,“主子,现在天还早了,要喝晚上再喝吧,醉了也好直接睡觉。” 伏荏染盘坐在方几边,搡了她一把,“快去,我现在就要,反正在自己屋里,又无所谓。” 她的酒量极浅,准确说是没有酒量,沾一滴都能醉,所以去宣德殿时弗谖才会千叮咛万嘱咐。 若在宣德殿醉倒,不仅出了洋相,怕是还会引人非议。 太后本就极力撮合她跟皇上,到时就是全身有嘴也说不清了。 弗谖朝月牙挥了挥手,“去拿吧,我陪着。” 这回月牙倒是应得痛快,立马就去拿米酒了,顺便将院里的人都赶走,芙颜守着门口。 既然沾酒就醉,那不如痛痛快快,无需顾忌。 伏荏染直接端着碗大喝了两口,米颗颗饱满分明,搭配上醇香的酒,满嘴清甜舒爽,让人忍不住喝了一口再一口。 她欢喜地砸吧下嘴巴,一个仰头,将剩余的碗底也喝干净了。 不消片刻,白皙的脸颊便染上两朵桃色,眼神也开始飘渺不定。 她盯着坐在眼前、近在咫尺的弗谖,努力想要瞧清他的脸,却总感觉有幻影,直接一双手拍了上去,巴掌尤为脆响。 “终于不动了。” 她咧嘴大笑起来,眉眼染着酒气,一股迷人的香气从身上散发出来,引人沉迷。 弗谖眨着眼睛定了定神,深呼吸了一下,这才将她的手抓下来,抱她去睡觉。 “你醉了,睡一会。” 刚把她放在床上,伏荏染一下子又坐了起来,双手缠上他的脖子,凑在他耳边嘤咛。 “我告诉你一件事……” 她身上的香气在酒气的催发下越发浓郁惑人,像致命的毒药般危险,却让人心猿意马,甘愿沉迷。 弗谖用尽了毅力才控制住自己保持冷静,一手抱着她的脖子一手揽着她的身子将她放回床上。 乌密的长发铺满床,衬着身下的红色褥子,越显娇媚迷人,透出一丝妖冶的气息。 第27章 伏荏染醉酒 “等你醒了再说好不好。” 弗谖轻哄的嗓音低沉而沙哑,看着近在咫尺的粉颊,努力别开视线。 “不要,我现在就要告诉你。” 她得双臂紧紧环着他得脖子,咯咯边笑边道,“方才在宣德殿,我差点没能守住答应你的话,喝了米酒。不过最后有人救了我。” 弗谖沉默着,眉头却微不可见得肃然起来。 她眼神迷离虚幻,语调却格外清晰。 她凑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问道,“弗谖,你实话告诉我,这个皇宫里,有多少你的人?你……究竟是何人?” 弗谖看着她脸上的迷茫和费解,眼底闪过心疼,轻轻撩开她挡住眼睛的头发。 “我是弗谖啊,你的侍卫。” 伏荏染笑得越发灿烂,露出两排贝齿,渐渐地又带上一丝苦涩。 “只是侍卫吗?” 弗谖心颤了一下,像有什么在心尖上快速滋生。 “你对我无所不知,我对你却一无所知,不公平。” 弗谖顿了一下,倏忽失笑。 顿时万花尽谢,无与争艳。 幽深撩/人的丹凤眼盈满克制的柔情。 “你想知道什么?” 伏荏染努着红唇吐出一口浊气,躺在枕头上慢慢睡了过去,声音细细糯糯的像是蚊鸣。 “你原本叫什么名字……” 一室沉默,良久,响起如醉如幻的三个字。 “阎绝末。” 可伏荏染已经闭着眼睡过去了,帐内响起均匀的鼾声。 此时的院中,芙颜负手而立在门口,蔡嬷嬷边努着鼻子边进来。 “什么味道这么香,好像是县主屋里传出来的。” 边往伏荏染的屋门靠近边深嗅着,满脸的沉迷和惊喜,却被芙颜拦住了。 “县主在休息,不得打扰。” “县主屋里是什么香气,我从未闻到过,我去看看。” 说着还未近前一步,就被芙颜避得退了一步。 芙颜背着手以身阻挡,将她往院外赶。 “请回吧。” 蔡嬷嬷被逼得连连后退,脚步往后挪动着,没注意到有块石头在路上,直接被绊了一下,差点摔坐在地上。 “放肆!我是太后亲派来伺候县主的,县主屋里有奇怪香味,我自要去查看清楚。你挡着我是何意,莫非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蔡嬷嬷,这是主子的命令。不要让我对你动武。” 芙颜冷硬的丝毫不为所动,蔡嬷嬷气得脸色犯青,执意要往里闯。 “我倒要看看你能对我怎么样!” 她想要绕开芙颜,却陡然瞧见挺身而立在门口的弗谖,身后的门紧闭着。 他方从屋里出来? 他和县主单独呆在屋里? 还不待她想清楚究竟怎么个情况,弗谖已经缓缓朝她靠近,阴骘的丹凤眼居高临下睨着她。 她整个人顿时被一股强大的气场包围,让人自内而外的臣服,不敢反抗。 不过是个没根的东西,却给人高高在上的感觉,倨傲的不可一世。 蔡嬷嬷又厌恶又忌惮,终究还是老实下来。 “你是太后派来的,当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问。若你不清楚,不妨去福康宫问清楚再来。” 蔡嬷嬷眼角抽搐一下,讪讪一笑,“你误会了,老奴只是担心县主有什么危险。” “县主身边有我和芙颜,不必你操心。” 蔡嬷嬷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紫,好不精彩。 他虽是县主身边最信任亲近之人,但自己好歹是太后的人,连县主都对她礼让三分,他却这般不给脸面。 “蔡嬷嬷要是心有不满,我不介意请太后重新派一位更稳妥的嬷嬷。” 蔡嬷嬷心咯噔一下,这可万万不妥。 太后若知道她办事不利,必会厌弃她,怕是福康宫都留不住了。 蔡嬷嬷扯出笑容,带着一丝谄媚,“看你说的哪儿的话,既是县主的吩咐,老奴自然遵命。那老奴就先走了,县主若有差遣尽管吩咐。” 直到蔡嬷嬷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弗谖冷冽的眸子越发深沉。 偏头朝芙颜看了一眼吩咐道,“好好守着,别让人进去。” 芙颜点了下头,表示应下。 伏荏染睡到日上三竿才渐渐转醒,迷迷糊糊的坐在床上,揉了揉头,又什么都不记得了。 “主子,您醒了。” 月牙挂起帷幔,伺候她洗漱穿戴。 “婢子再没见过比您酒量更差的人了,却偏偏还爱喝米酒,一睡就是一天一夜。” 伏荏染被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谁让你酿得那么好喝,说来是你的错。” 月牙失笑,“好,那婢子下次就酿难喝些,就不会犯错了。” “贫嘴。” 主仆俩嘻嘻哈哈说笑着,连窗外暗沉的天色都似乎亮了些。 “方才融平宫的侍女来传话,太妃请您过去。” 自腊八节那日认识后,韩太妃时常请伏荏染去融平宫说话,偶尔留她吃顿饭,渐渐的交往密切。 宫里人都说韩太妃要出世了,可其他人登门她依旧一个都不见,只见伏荏染。 韩太妃人静话不多,两人时常就对坐着静静看书。 一杯茶,一本书,心无旁骛,岁月静好。 伏荏染挺喜欢韩太妃的,她能感觉出韩太妃的善意,还有隐藏的秘密。 “那些伤药是要给谁的?” 伏荏染示意一下旁边案上放着的药瓶、纱布等东西。 月牙替她梳着头发道,“田广丰挨了打,我去给他换药。” 伏荏染哎呀一声,她都把田广丰给忘了。 “他伤得怎么样?” 月牙啧啧两声,“那个位置的伤刚好,屁股又开了花。不过也不严重,就是得趴些日子。” “你看顾着些,他受伤也是因为我。” 伏荏染到融平宫时,韩太妃身边的老嬷嬷刚好从里面出来,见到她便笑盈盈迎上来。 “太妃方方还在询问县主怎么还没来,让老奴来候着,可巧县主就来了。” 老嬷嬷一路把她往花厅里引,一面吩咐着侍女将早先吩咐的果茶送上来。 韩太妃坐在初见时的那扇团花纹圆窗下,案上依旧一杯茶、一本书。 不过今日多了一床琴。 “会弹琴吗?” 韩太妃用帕子轻柔擦拭着琴面,在琴弦上轻轻拨弄,手指流转间溢出一段清冽畅然的调子。 “好久没弹了。” 伏荏染跃跃欲试的在她身边坐下,韩太妃让出琴来。 伏荏染将琴搁在腿上,认真望着琴面,掌心轻轻拂过每一根琴弦,像是在感受它的呼吸和亲昵,而后微闭了闭眼,指尖开始拨动。 伏荏染会弹琴,而且琴技很好,一首广为流传的《桃夭》听得韩太妃入迷。 “你出师何人?” 有这般高的技艺,师父想必非寻常人。 伏荏染调皮地扯了扯腮帮子,“我也不知何处学来,我……没有十三岁之前的记忆。” 第28章 琴瑟和鸣(二更) “为何?”韩太妃清冷的脸庞一下肃然起来。 伏荏染摊手,“我也想问为什么。” 韩太妃不知陷入了什么回忆,手指一圈圈描画着茶杯口,兀自出着神。 伏荏染又弹奏了一曲,许久未弹,手指都生疏了,练了一会才找回了熟悉感。 “你可会《鸾鸟栖》?与我合奏一曲如何?” 她已许久未与人合奏过。 韩太妃吩咐了老嬷嬷一声,老嬷嬷躬身退下,很快便引着两个侍女抬来一张瑟。 韩太妃如同拥抱自己的孩子,双手接过,小心翼翼地将瑟放在案上,清冷的眼底竟意外地萦绕起点点情丝。 “女子大多习琴,少有人习瑟。”伏荏染道。 琴被誉为贵族高雅乐器,文人雅客、君子贵女皆爱之,瑟则多用于宾宴时背景伴奏。 “我的瑟比琴更好。” 韩太妃含着笑,双手放于瑟面,准备就绪。 伏荏染亦摆好姿态,朝她看了过去,头轻轻一点,两人便同时拨下弦丝。 缠绵悱恻地袅袅曲乐飘荡在融平宫上空,老嬷嬷看韩太妃投入、开怀地模样,不由跟着开心起来。 自从认识了这位县主,清心寡欲的太妃终于有了些活力,生活也有了些变化和热闹。 云桑县主给融平宫带来了欢笑,也不知不觉间将韩太妃的心打开了。 韩太妃果真如她所说,她的瑟比琴更好,如同刻在她灵魂里的技艺,信手拈来,音由心生。 她的曲调里有喜有悲,有离有魄,有怅然亦有回忆。 她的瑟是有感情的,是饱含回忆和深情的,闻者落泪神伤,感同身受。 伏荏染随着她的情感附和着,一同沉入其中,渐渐垂下泪来,直到一曲终了,久久无法回神。 此曲过后,余音绕梁不绝,久久难忘。 “琴瑟和鸣,当真绝配。” 老嬷嬷抹了把眼角的泪,哽咽着笑道。 韩太妃缓过神来,眼眶微红,戚戚然失笑。 “除了那个人,唯有今日与你配合默契。多谢你。” 伏荏染没有问‘那个人’是谁,她直觉那是个不可问的禁忌。 韩太妃缓和了情绪,伸出手来,亲昵的顺了顺伏荏染肩上的发。 她是个清冷的人,从不曾对谁有过如此亲昵的举动,连燕王都不曾。 老嬷嬷在一旁看着,不由有些惊讶。 太妃当真对县主喜欢得紧。 她眼睛看着伏荏染,失神的瞳孔却似在透过她寻找着谁的影子。 “你与她一般,果真都是我的救星。” 伏荏染心紧了一下,立马想问‘她是谁’,却见太妃只是怔怔地顺着自己的头发,感叹的呢了一句。 “你的头发真漂亮,是黑的。” “谁的头发都是黑的。” 她浅浅笑了一下,那抹笑容意味深长,包含着看不懂的秘密。 “小心点,走个路也能摔。” 老嬷嬷低声训斥着送点心进来的小宦,小宦过门槛时没注意,差点跌了一下。 但他反应很快,身体灵敏,轻轻一个旋转就稳住了身体,手里的点心一点也没掉。 “他是会武功吗,动作那般灵活。” 老嬷嬷回答道,“他家里是耍杂技的,入宫前学过几年腿上功夫。” 伏荏染原来如此的喔了一声,“那宫里有内侍会武功吗?” “这……”老嬷嬷不答了,犹豫的看向韩太妃。 韩太妃从瑟上移来视线,打量了伏荏染两眼,淡淡的回了一句,“鲜有听闻。” 话语一如既往的简洁。 “昨日我去宣德殿,见宣德殿外布满了禁军侍卫,但入了后宫禁军侍卫便不会跟着。那日在梅林,幸好黑虎不曾伤害陛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有中常侍在,陛下不会有事。” 伏荏染好奇追问,“中常侍大人会武功?” 韩太妃抿了口茶,似在犹疑该不该说,终究还是道,“他参军伤了根本,这才入的宫。” 从融平宫出来,伏荏染还在想着中常侍会武功的事。 昨日宣德殿中常侍也在,并且他站的位置也在端米酒的小宦身后,莫非帮她的人是他? 脑子里胡乱想着事,也就不曾看路,蒙着脑袋往前走,突然被芙颜拉停下脚,食指竖在唇前提醒她噤声。 伏荏染顺着芙颜的目光瞧去,就见灌丛掩映着的凉亭内有两个人,紫衣背影似是皇上,另一正面相对的女子则是书婕妤。 书婕妤嘴角轻抿着,神色肃然,凉亭里的气氛显得有些凝重。 两人的宫人们都远远侯在凉亭外的宫道上,无人靠近。 伏荏染此时站的位置是凉亭背后的一条便捷小路,路面很窄,平日少有人走,也就没人察觉到她出现在这,将皇上和书婕妤的对话偷听了去。 “今日是你的生辰,朕许你愿望,你却劝朕不要废后!” 皇上低沉的声音带着怒气,却还算平和,好歹这是自己最喜爱疼惜的女人。 书婕妤交握着双手,手指拢在袖中轻轻抠搓着。 “国母乃先皇钦定。帝后和睦乃社稷之福,百姓之福。妾身惟愿陛下与皇后鸾鸟和鸣,凤凰于飞。” “行了,别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朕不愿听。她是什么品行朕清楚,她平日是如何针对你的?又是如何欺压后宫嫔妃的?这种人如若腆居后位,只会是社稷之灾。” 书婕妤看皇上态度如此坚决,不由满脸忧虑,汩汩落下了泪来。 “可如今外敌来侵,正是国难之时,若再出此事,百姓必定不安,届时民心不稳……” “你也要训斥朕?你是要干政吗!” 皇上突然站起身,疾言厉色地怒斥,沁凉的空气似乎越发稀薄,让人有些喘不上气。 书婕妤提起裙摆倏得跪下,泪流满面的沉声道,“妾身不敢干政,妾身只在意陛下。妾身不想陛下的盛名染上污点,百年后为后世诟病。” “书婕妤!” 皇上警告的声音送嗓子里挤出来,像是裹挟了冰霜,砸在书婕妤的耳朵里,冻得浑身僵硬。 “陛下是妾身的天,妾身不敢违背陛下。陛下宵衣旰食,日夜操劳国事,妾身全都看在眼里。妾身深知陛下多么在意百姓的安康幸福,关心前沿将士的安危。妾身只是不愿陛下因一时之怒做出难以挽回之事,将来后悔。” 萧索的后花园空空荡荡,一片静谧。 空气里突然刮起一股更烈的寒风,几缕凉意徐徐飘落在脸颊、后脖领子里。 伏荏染打了个激灵,仰头望天,瞧着那稀疏的纷纷下落的白花,抬起手接在半空。 不是雨,是雪,下雪了! 第29章 余公公来送猫(三更) 伏荏染惊喜的笑起来,她还从未见过雪,至少在有限的记忆里未曾见过。 暮国冬日阴冷潮湿,极难见雪,今年倒让人惊讶。 凉亭里的皇上和书婕妤也发现了簌簌飘落的雪花,忘记了方才的争执,走到亭边仰头望雪,所有的浮躁、怒气似乎一下子都被清洗干净。 “您在太庙为战事、百姓祈福近一个月,想必是上天听到了您的诚意,降以吉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暮国必会否极泰来,国泰民安。” 伏荏染淋着雪花回到映辉园时,正好遇到宣德殿的公公来送猫。 七只大小、花色不一的猫被关在一个大大的笼子里,受惊的喵呜喵呜叫唤着。 瞧见她,似乎都认识她般,叫声全都温柔欢快起来。 棉球是其中最大的一只白猫,扬着清澈的胡绿色眼睛不停冲她喵呜,胡须轻轻抖动着,似在请求她的拥抱。 “可终于把你弄来了。” 伏荏染迫不及待地把棉球抱进怀里,一下下顺着它的白毛,温暖又柔软。 “见过县主,小人遵陛下之命将凤栖宫的猫都送了来,一共七只,请县主过目。” 伏荏染一边揉着棉球,一边围着笼子不住点头,许久才抬眼瞧向那位公公,是断了两根手指的那人。 有疾有残者本不得在御前侍候,皇上却留下了他,可见对他的喜爱。 “辛苦你了,劳烦你回陛下一声,我定会好好照顾它们。” “县主客气了,小人一定把话带到。” 伏荏染笑了笑,瞧着他左手那两根断指道,“那日梅林初见你,其他人都害怕的躲得远远得,唯你敢上前阻拦黑虎,让人敬佩。” “县主谬赞。”公公回的谦逊,嘴角却不经意勾起浅浅的弧度。 “还不知你如何称呼,日后见到才好打招呼。” 公公越发恭敬地低了低身子,始终垂着头,“小人姓余,宫里的人都唤小人一声余公公。” “余公公……怎么有些耳熟?” 像是在哪儿听过。 余公公小心抬了抬眼,见她认真回忆却想不起来,试探的提醒了一句。 “在蚕室……” 仅三个字,伏荏染一下就想起来了。 她闯蚕室那日,掌管蚕室的小黄门便是在给这个余公公炖羊肉汤,余公公一下就认出她是云桑县主。 “原是你……” 想到这,突然有什么东西在她脑子里炸了一下,关于小黄门的事,这人会不会知道什么? 伏荏染遣退周围的宫人,凑近两步低声急问道,“你与蚕室的小黄门相熟,可知他为何而死?” 伏荏染没有问是如何死的,直接问为何而死。 她是在诈他。 余公公眼底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速度极快,如流星般转瞬即逝,伏荏染根本没看到。 他掀起眼睑,风平浪静的道,“县主此问和解?他不是得病死的吗?” “你确定是得病?” 他回答的坚决,“正是。他常年酗酒,身体极差,说实话,他突然病逝我一点都没觉得意外。” 伏荏染有些失望,本来还期待他能知道些什么…… “县主可还有其他事要问?” 伏荏染无力得哼了一声,“没事了。” “那小人便先告退了。” “下雪了,余公公慢走。” 余公公才走,蔡嬷嬷就快步走上来,小声问道,“县主可送了荷包?” 伏荏染摇摇头,揉着棉球的下颌,棉球舒服的仰着脖子,眼睛虚眯着,似乎要睡过去了。 “为何送荷包?” 蔡嬷嬷一脸‘我就知道’得表情,一拍手掌,懊恼不已得道,“老奴应该早点提醒县主的。余公公是御前的人,又是中常侍的干儿子,他亲自来送东西,是给了映辉园面子,怎么也该表示一下感谢。” “他是中常侍的儿子?” 伏荏染的关注点和她截然不同。 蔡嬷嬷叹了一声道,“是啊!都说等中常侍百年后,必定是他接陛下身边的班,宫里多的是人讨好他。今日让他空手回去,心里指不定就记恨上了,要是在陛下面前说几句坏话,县主可得不着好。” 他不像那样小肚鸡肠的人。 伏荏染如此想,却没和蔡嬷嬷说,小碎步跑去关心她的猫儿们去了。 伏荏染在自己院子里选了个空屋子,当作猫儿们的家,在屋子里给每只猫都铺了个厚厚软软的窝。 “月牙,以后猫儿们由你照顾,猫儿比较精细,你要上点心。平时也不用拘着它们,只要不出映辉园,就让它们随便玩。” “知道了。” 月牙忙着和几个宫女去给猫儿们准备吃的,伏荏染抱着棉球回了屋子。 棉球是她最疼爱的一只,它的窝在她屋子里。 “弗谖呢,一天都没见到他了。” 晚膳时,伏荏染突然问道,筷子上的红烧肉丢回了盘子里,油腻腻的没什么胃口。 “婢子也不知。” 芙颜一本正经的坐在不远处,见她不想吃了,便唤着人进来收拾碗筷。 “神龙见首不见尾,我看他比皇上还忙。” 伏荏染擦着嘴小声嘀咕,身体微微斜倚在凭几上,视线穿过大开的窗望向屋外。 不过大半日,入眼之景都变得白茫茫,整片天地像穿上了一层轻薄的白衣。 “这雪也不知道还能下多久,明天能不能堆雪人?” “堆雪人就别想了。我观天象,入夜应该便会停,明日醒来怕是只能见到融化的雪水。” 弗谖边说着边从屋外进来,披风脱在了门口,身上的寒气依旧逼人。 他坐在她身旁的坐榻上,面前正好摆着她吃剩的晚膳,宫女们正在往下撤。 “先放着吧。” 宫女犹疑地看了他一眼,又瞧向伏荏染,眼神询问意见。 伏荏染没发话,却朝宫女抬了下头,让她出去了。 弗谖直接就着伏荏染的筷子吃了起来,虽然看着很饿,一口接一口,吃相却依旧优雅好看,赏心悦目。 “你去哪儿了?”她问道。 皇宫就跟他家似的,行踪诡异,老是玩失踪,也不怕被人抓着。 弗谖看她又好奇又担心的样,温柔的勾了勾唇角,从怀里掏出两本书给她。 “你之前不是说想学机关术吗,我给你找了几本入门的书,先自己学学看。” “哇,你是哪儿找来的?” “天禄阁。” 伏荏染惊喜的迫不及待地翻看着,上面有许多精巧地机关图,详细地图文讲解,十分清晰,一目了然。 正是她想要地。 “你怎么进去的,听说那看管极严,不相干者无令不得入。” 弗谖笑了笑不回答。 伏荏染撇了撇嘴,又在那装神秘。 第30章 空白诏书(一更) “你猜我今日在后花园的凉亭里听见了什么?” 让他每次说话都高深莫测让她猜,她也故弄玄虚一回。 “你保证猜不到。” 弗谖将一块之前被伏荏染扔回盘子里的红烧肉夹进嘴里,慢慢咀嚼吞下后,不慌不忙的开口。 “书婕妤劝皇上不要废后。” 伏荏染倒吸一口气,眼睛睁得大大的,“你怎么知道?” 弗谖被她受惊的表情逗笑了,芙颜不苟言笑的脸上也隐隐漾起浅浅的柔和。 “当时我也在周围,只是你没看到。” 这个理由合理的安抚了她的心。 她还以为他的眼线遍布皇宫角角落落,她时刻都在他的监视里,把她吓了一大跳。 弗谖有太多秘密,也太神秘,总是感觉捉摸不透。 伏荏染不太喜欢这种感觉,却又觉得有趣,激发起她的挑战欲望。 总有一天要把他挖透。 “书婕妤为何要帮皇后?听说两人一直不对付,皇后被废她该高兴才对。这个时候不落井下石已经是人品高尚了。莫非是为了搏个宽容大度、以国为重、为国为民的好名声?” “或许只是一方面。” 弗谖边吃着饭边回答她。 “皇后的祖父入京了,应该很快就会入宫面圣。” 伏荏染思索着他此言的含意,她从田广丰那听说过,皇后祖父功在社稷,颇负盛名…… “看在彻侯的面子上,皇上或许会心软,保住皇后的后位?” 瞧着那双等待答案的眼睛,弗谖停顿了一下,道,“彻侯有份先帝的空白诏书。” “空白诏书?” 伏荏染惊得差点弹跳起来,满是意外的捂着嘴,整张脸写满了不可置信四个字。 “这……先皇如此信任彻侯,竟给他这样的权力?” 先皇的空白诏书,岂不是彻侯随便提什么要求,当今皇上都要无条件应从。 这已不是一份诏书那么简单,它代表着彻侯随时可以凭借空白诏书重登朝堂、左右朝局、甚至任命皇位…… 其威厉不可想象。 这得是多大的信任才会将这样重要的东西给他! 而空白诏书对皇上而言,无疑是个巨大的威胁和隐患。 “这份空白诏书知道的人不多,但该知道的都知道。彻侯这次回京,大家都在猜测他会不会凭这份空白诏书保住皇后。皇后是他唯一的后代。” 伏荏染怔怔地盯着弗谖一张一合地双唇,红润轻薄,带着一丝邪肆的弧度。 “那空白诏书和书婕妤替皇后求情有什么关系?难道她也知道有这份诏书存在,知道皇后肯定不会被废,所以干脆替皇后求情,卖她一个人情,也顺便搏个好名声?” 弗谖斜倚着偏了偏头,不置可否。 “或许吧。毕竟书婕妤的父亲曾是彻侯的亲兵,后来才弃武从文。她知道诏书存在也不奇怪。” 伏荏染一点不惊讶弗谖对空白诏书这等隐密、影响重大之事了解的那么清楚。 或许就算他说昨晚哪个后妃偷汉子,哪个小宦偷摸了宫女屁股,她都只会云淡风轻的喔一声,表示这是正常现象。 他连朝堂隐秘都查得到,后宫又有什么秘密瞒得过他。 “我今天才知道暮国在打仗,皇上还特意去太庙祈福。” 弗谖又开始表演他的无所不知,向伏荏染解释起来。 不过这件事应该是伏荏染太过一无所知。 暮国与扶翼部落的对战已经持续近两个月,战况每况愈下,已有五座城池被攻破,城里所有食物、牛羊牲畜、衣被皮草等等过冬之物,都被洗劫一空。 自入冬起,北方草原鹅毛大雪,遭遇了数十年最大的雪灾,冻死牲畜无数,食物紧缺,生存环境恶劣,所以便对暮国展开了抢夺。 几乎每年冬季扶翼部落都会因物资匮乏对暮国边城进行一次洗劫,不过今年的规模尤为庞大,直接发展成了战役。 不仅抢东西,还占领城池,甚至让扶翼人进入城内生活,看那架势是不准备退回草原。 他们是要和整个暮国彻底宣战! “战况如此紧张,这个时候确实不适合废后……” 伏荏染突然停了下来,一下想到了什么。 皇上不可能不明白此时废后只会对暮国造成动荡,使得民心不安,雪上加霜。 即便他再不喜皇后,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任性冲动。 可他还是这么做了,而且态度强硬,难道……是为了逼彻侯拿出空白诏书救皇后? 这个念头一出,伏荏染越想越觉得极有可能。 连书婕妤都知道的空白诏书,皇上不可能不知道。 这份诏书对皇上而言如同悬在头上的一把刀,时刻威胁着他说一不二的皇权。 与其干等着不知道这把刀什么时候落下来,砍在哪儿。倒不如主动出击。 皇后是彻侯唯一的后嗣,为了保护孙女,使用诏书的可能性极大。 …… 伏荏染照例按着时辰去福康宫请安,轻车熟路的跟着引路宫女进了正殿,太后正在书案前写字,夕嬷嬷站在旁侧替她研墨。 “我来吧。” 伏荏染接替了夕嬷嬷的位置,手法熟稔的研磨着墨汁,没有打扰太后。 宣纸上落下‘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的豪迈诗句。 笔法慷慨遒劲,竟不像出自女人之手,尽显霸气。 这就是执政十年的垂怜太后所拥有的气势和胸怀吧! 太后搁下笔,这才瞧见研墨之人变成了伏荏染,朝她柔和一笑。 “你也来写几个字,让我看看你的书法如何。” 伏荏染谦虚含笑,“我哪儿谈得上什么书法。那我献丑了。” 夕嬷嬷重新铺上一张崭新的宣纸,镇纸压住两侧。 伏荏染提笔沾墨,想了想,默写下《迎春记》。 从容优雅的端坐在书案前,目光专注,一笔一划流畅自在,似翩翩飞舞的彩蝶不受拘束。 太后赞扬的连连点头,“笔酣墨饱,字迹娟秀却不失大气,洒脱而不失庄重,自成一体,好极!” “太后谬赞。” 伏荏染得盛赞依旧处之泰然,荣辱不惊,引得太后忍不住多看她两眼,眸光深邃。 “之前都不知道你的字这般好。陛下近日因边疆战事与废后之事,忙得焦头烂额,心力交瘁,伺候笔墨的近侍又老是出错,连个分忧说话之人都没有。荏染,不如你去宣德殿伺候陛下笔墨如何?” 伏荏染心头警钟一响,暗吸了口气。 她才不干呢,悠哉日子不过跑去看皇上脸色,不行! 第31章 皇上这是吃错药了吧(二更) “陛下每日在宣德殿批阅奏章、召见臣子,商议的乃朝堂国事,我一女子去伺候笔墨,实在不合规矩。” “无妨。你只要严于律己,不妄议朝政便可。” 伏荏染抠了抠手掌心,“既如此,何不让书婕妤去。书婕妤咏絮之才,写得一手好字,又得陛下喜爱。她去伺候笔墨,陛下定然开怀。” 她觉得这个转移目标的办法简直好极了,结果却被太后捻灭希望。 “书婕妤有孕了,昨日太医刚刚诊出。真个皇宫都期盼着她能诞下皇子,切不可有闪失。现在她不可到处走动,须得呆在仪鸾宫安心养胎。” “这……真是大喜事……” 伏荏染敷衍的僵笑两声,大好的借口打了水漂。 她和皇上不才从太庙回来吗,这速度也太快了点吧。 太后拉起伏荏染的手握在掌心,一下下拍着,语重心长的开口。 “荏染,现在朝中事务繁重,有许多复杂之事压在陛下肩上,陛下宵衣旰食,这几个月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我当母亲的看着很心疼。你是我的女儿,也便是皇上的妹妹,你便代我照顾一下陛下好不好?看着他好好吃饭,注意休息,他是我们暮国的支柱,可千万不能累垮了身子。” 虽然明知她的目的是撮合自己和皇上,但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伏荏染实在没法拒绝。 说起来在当皇帝方面,皇上确实算得上勤政爱民。 算了,就看在他为国劳心的份上,伺候就伺候吧。 伏荏染遵从太后的命令,带着点心去宣德殿伺候笔墨。 如上次来宣德殿的情况一样,皇上坐在龙案后批阅奏章,中常侍和余公公侍立一侧。 研墨的活落在了余公公身上。 伏荏染行了礼,半天没等到皇上开口让她起身,心中揣测皇上肯定不耐见她,说不定立马就要把她打发着。 正期待着,头顶的人终于发了话,声音淡淡的命令道,“来研墨。” 伏荏染认命的闭了闭眼睛,皇上今儿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呢,太后打点的可真到位。 弗谖今日跟着伏荏染一起进的大殿,跟着侍候在了边上,看着她一步步走向龙案,接替中常侍的位置,开始一圈圈的墨墨。 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 整个大殿寂静无声,只有皇上翻阅奏章的声音,不时伴着不满的轻哼,疲累的长叹。 她从不知道伺候笔墨是这么费体力的事,带来的点心皇上一口没动,全被她自己吃了。 就这么磨了一下午,直到日落月升,月明星稀。 皇上终于将厚厚一摞奏章全部看完,她也终于放下了墨条,手腕止不住的发抖。 伺候笔墨原来如此辛苦。 他一下午到底写了多少字,做了多少批注,墨用的贼快,她一刻都不敢停。 “今日辛苦你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皇上揉着酸疼的额角,第一次把视线落在了她身上,没有错过她藏起手腕的小动作。 伏荏染如蒙大赦,当即就应下了,一刻都不想多留。 “云桑告退。” 她带着弗谖还没走出大殿,背后的人又突然反悔喊住她。 “用了晚膳再回去吧。” 今儿他真吃错药了吧,不仅没像以往一样厌恶她,没赶她走,居然还留她吃饭。 这皇上……在打什么主意? “不……”必了吧。 她想拒绝,可皇上根本没给她拒绝地机会,直接吩咐中常侍准备晚膳,还多此一举地加了一句。 “多准备一个人的。” 伏荏染挺腰直背的坐在皇上对面,举止得体却拘谨,还透着不自在。 皇上瞟她一眼,目光却自然的越过她瞧向了她身后站着的弗谖。 作为男人,他也不得不承认,弗谖是个举世无双的美男子,美得魅惑却不阴柔,给人一种孤傲居高之感。 一点不像个侍卫,更不像公公,倒似站在山巅之人。 “他是你的贴身侍卫,武功如何?” 伏荏染回头瞧了弗谖一眼,回答的很谦虚,“尚可。” “让他和中常侍比比,当个节目瞧。” 皇上直接下命令,根本不是与她商量。 中常侍应声朝弗谖走近,颔首行了一个武者礼,左手背后,右手前摊,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伏荏染担忧的瞧向弗谖,她倒不怕弗谖打不过,反而是担心他实力太强大。 弗谖武功极高,高到何种程度她也说不清。 总之当初行宫的刺杀,他翻手抚掌间便轻而易举将所有刺客击杀,片血不沾身,深不可测。 有这样一个人保护,于她是好事,在皇上眼里却怕会产生忌惮和提防。 弗谖应了比赛,和中常侍走到大殿中央,先礼后兵,面对面见了礼便开始动手。 伏荏染也是才知道中常侍会武功,今日便算亲眼见识了。 他正直不惑之年,是心理极其成熟的时期,但身体状态已经不再是巅峰,在体力上便已落了下风。 他招式老练,招招精准狠厉,带着强大的内力,杀伤力极大。 然而他的每一招都被弗谖轻松避开,招招落空。 弗谖没有使用内力,只凭借手脚招式应对着,依旧游刃有余,轻松自如,甚至像把中常侍耍着玩。 他如此是不想暴露太多实力,也为了好好配合皇上看节目的心情,‘表演’给他看。 伏荏染‘扑哧’暗自乐了一声,看他玩的那么开心,食欲都跟着好起来,不再拘束,大口吃起晚膳。 她累了一下午,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宣德殿的饭菜还真不错! 中常侍被戏耍的有些恼了,招式越发急躁狠辣,却依旧无法奈何弗谖,反倒让自己体力耗尽,提早结束了比试。 中常侍甘拜下风的抱了抱拳,眼角噙着不悦,“弗谖公公年纪轻轻便有这等身手,让人惊叹。成为一代高手指日可待。” 伏荏染听到那声‘公公’,脸色顿时一僵,慢慢放下了筷子。 她一直听别人称呼弗谖侍卫,即便入了宫也是如此,不过是私下多了个‘谖爷’的尊敬。 中常侍的这声‘公公’隐晦着提醒之意。 提醒他的身份,提醒他身在何处。 自入了宫,往日一切都要清零。 皇宫之中,人人都要谨守身份,恪守规矩,不可有丝毫逾矩。 内侍便是内侍,主子便是主子。 月夜寒凉。 伏荏染勾了下唇,满目清冷讥讪。 他已经是公公了么—— “县主这个侍卫很不错,朕很喜欢,将他与了朕如何?” 皇上笑着冲伏荏染挑了下眉,伏荏染微垂着眸子,优雅的擦拭嘴角,缓缓抬眼,扬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笑。 “整个暮国都是陛下的,唯有他是我的,陛下忍心与我抢吗?” 第32章 皇宫太穷(三更) 周遭倏得响起极细微的倒抽气的声音,宫人们齐齐把头垂得更低了,呼吸都紧绷起来。 云桑县主居然敢如此和陛下说话,也太大胆了。 果然是太后把她纵得无法无天,以为有太后撑腰,皇上面前都敢口无遮拦的放肆。 皇上脸色沉静的看着她,瞧不出喜怒,许久才突然道,“太后想把你一直留在宫中,你如何想?”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雏鸟都有展翅飞翔,离开亲人的那一日。我自也有我的归处。” “有趣。” 皇上若有所思的饮了口汤,鲜美的汤汁舒慰心肺,通体都温暖畅然起来。 “你如何确定这里不是你的归处?” “我的归处自是我说了算。人生唯二求,自在、心安,可惜这里的人太穷,一样都给不了我。” 皇上的心猛地一跳,胸口似有什么在滚涌,冲撞。 伏荏染的话就像指着他在嘲笑,他就是只被囚禁的可怜虫,没有一日舒心自在。 他在她眼里一贫如洗,穷得可怜。 他一下站起来,背对着她,按压下胸膛的悸动。 “天晚了,回去吧。明日再来,早些来。” 皇上迈着大步去了偏殿,一群宫人跟着离开,整个大殿顿时空旷了不少。 伏荏染瞧着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暗暗松了口长口。 她刚才也紧张的很,真担心皇上脑子一抽,为了表达孝心应了太后的心思,把她封为妃嫔。 弗谖就像她肚子里的蛔虫,猜到她在想什么,走到她身边道, “别担心了,没得到你的同意,他们是不会强迫你的。” “为什么?”他们毕竟是整个暮国最尊贵的人。 弗谖侧过脸看她,好看到人神共愤的脸庞映照出一层浅浅的烛火光晕,透出神秘、傲然的光彩。 “因为你是你爹的女儿。” 小小暮国,如何与天泱国太宰相提并论。 “你方才说‘他们’……皇上也知道我的身份?” 弗谖没回答,偏了偏头,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那是当然,否则她不可能那么顺利就成为太后养女,还册封县主。 这是皇上默许了的。 托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映辉园,伏荏染率先去看她的七只猫儿们。 猫儿们见到她都亲热的围了上来,喵呜喵呜欢快叫着,不停在她腿上蹭来蹭去。 伏荏染蹲下身子挨个摸过来,手里暖暖软软的触感很是舒服,心都感觉柔顺了许多。 她很得猫儿们的喜爱,丝毫没有生疏感,全都很黏她。 而她最喜欢的还是棉球,每次棉球往她怀里钻的时候,她都会想起那日雨里初见它时被打的满身伤,可怜兮兮的模样,心底越发怜惜疼爱。 伏荏染陪它们玩了一会才回了自己屋里,一碰到枕头就呼呼睡了过去,第二天又要早起。 伏荏染连着数日每天都往宣德殿跑,后宫里的妃嫔们全都瞧红了眼,羡慕嫉妒恨,偶尔碰上都是酸言酸语。 唯有她清楚自己有多辛苦。 不过她的辛苦和皇上比起来还是相形见绌。 她每日都是等皇上下了早朝再去宣德殿,皇上比她起得更早,忙得更久。 既耗体力又耗脑子,当真辛苦。 她这个不相干的人瞧着,都觉得他有些可怜,让人心疼。 遑论那满后宫爱他如命,以他为天的女人们,个个争相恐后地来服侍照顾他,替他分担,结果都被他赶走了。 然后伏荏染就被他成功塑造为全后宫的公敌,宫斗中被诅咒、被扎小人的对象。 他一忙起来总是忘记吃饭,连带着她也没法按时吃饭,老是挨饿,苦不堪言。 太后知道后特意叮嘱她,监督着皇上按时吃饭,吃饱饭,这样才有体力忙正事。 秉承着不被皇上连累的跟着挨饿的想法,她欣然接受这个任务。 即使被无视千百次,她也要坚持不懈的提醒他千百零一次。 你愿挨饿别捎上我,我年少、柔弱,吃不好饭长不高得! “这个米酒我自己都舍不得喝,贡献给你,你要不领情,以后可再没机会了。” 伏荏染自言自语往御路踏跺走上去,中常侍正好站在殿门外和小内侍吩咐着事情。 伏荏染笑着走上去,充满诚意的道,“上次比武,我的侍卫不懂事,中常侍大人还请别放在心上。这是我刚炸的豌豆,当零嘴吃,下酒也是极好的,大人不嫌弃就尝尝。” 边说边把手里的食盒打开,端出一碟炸豌豆,颗颗豌豆金灿灿的,十分诱人。 中常侍不卑不亢的婉辞,“多谢县主好意。不过老奴年纪大了,牙不好,这些东西咬不动了。” 伏荏染抱歉的将炸豌豆收了起来,“看我鲁莽的,是我没考虑周到。” “陛下已经在等了,县主里面请。” 中常侍在前方替她引路,伏荏染连道了声谢,心不在焉的跟在后面进了大殿。 中常侍吃不动炸豌豆,看来那日帮她之人并非他。 看来宣德殿中还隐藏着会武功之人,而且武功必然比中常侍还高,不然不可能不被人察觉。 刚进大殿,迎面就遇见准备离开的书婕妤。 书婕妤现在有了身孕,是全后宫保护的对象,很少出仪鸾宫,今日特来看看皇上。 两人点头示意,没有说话,错身之时书婕妤看了眼她手里的食盒,朝她温柔一笑。 那充满宽容、理解的圣洁笑容是几个意思? 不会以为她这是在讨好皇上吧? 吼,真是美丽的误会! “还站那干什么,快来研墨。” 皇上催促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拖沓着不满的步伐坐到龙案边,重复着这段日子千篇一律的动作。 一圈又一圈,在砚台上磨啊磨,盯着那幽黑的墨潭,早起的困倦又袭上脑壳。 没多久,殿外的内侍脚步匆匆进来回禀,“启禀陛下,有紧急军报。” “快拿来。” 皇上埋在如山奏章里的头一下抬起,急不可待的亮起了双眼。 一个全身盔甲的将士跨步进来,步履稳健沉重,单膝跪下,高捧一份奏章。 “扶翼大军夜袭湘水城,两日激战,我军死伤惨重,退守云山关。此乃战报,请陛下示下!” 大殿的气氛因这份战报一下凝重起来。 中常侍神色肃穆的上前接过战报,送至龙案前。 伏荏染亲眼看见皇上的肩膀垮了下来,像是伟岸的高山承受不住巨石的重压,轰然坍塌。 “又被侵占了一座城池,这已经是第六座了。” 他的声音里透着气愤和无力,呆滞了片刻,突然一下站起来,急声命令。 “快传大鸿胪、胡相国和典御史来。快!” 皇上催的很急,中常侍立马下去吩咐,沉重的紧张气氛弥漫着整个大殿。 伏荏染收回手端直了身子,她在宣德殿呆了好些日,听到许多朝中政事,现今最紧迫最重要的便是与扶翼的对抗。 扶翼乃马上部族,最擅马术、武力,而这偏偏是以文为重的暮国的弱势。 暮国军力衰弱,根本不能和马背上长大的扶翼人相扛。 从一开始,这场战役暮国便站在劣势地位。 很快,三位大臣就应召前来。 伏荏染认得他们,这三人是宣德殿的常客,时常被皇上召来论政。 “天泱国还没消息吗?国书已经递上七八日了。” 皇上望着跪在左侧的大鸿胪急声问道,俊朗的脸凝固着化不去的愁绪。 大鸿胪无奈的沉声道,“天泱国陛下不临朝,我们派去的使者根本见不到人,递上的国书也了无音讯。” “这是为何?” 大鸿胪抬了抬眼,谨慎的看了皇上一眼,回到,“因为……香消日。” 第33章 香消日(一更) 皇上沉默良久,他都忘了现在是腊月,很快就要过年了。 “那太宰呢?” “太宰一直呆在府中,也不见客。” 最右侧的典御史闻言,讽刺的冷笑起来,“真是可笑,他们自己舍弃的圣主,现在却又装模做样的悼念,虚伪至极。” 伏荏染忍不住多看了那位年轻的典御史一眼,心中翻涌惊叹。 这位刚刚而立之年的男子便是御史大夫典沧,受圣主书院教育培养,凭借自身的博闻强识,满腹经纶,爬上了万万人之上的御史大夫之位。 可谓朝堂之上的传奇人物。 他也是朝堂上信奉圣主的诸大臣的代表和领头,与胡相国呈相对之势。 “陛下,依臣之见,天泱国分明是故意避而不见,不愿助我我们平扶翼。” “典御史这个结论未免太仓促了些,众人皆知每年香消日天泱国陛下都会罢朝,并非故意不接见使臣。你这般快的下定论,莫非掺杂了私心,把对天泱陛下的不满带到政事中。如今战事紧迫,唯一能震慑扶翼的只有天泱国,你如此不屑向天泱国求助,是想置暮国于死地?” 胡相国到底是混迹朝堂多年的老狐狸,句句诛心,将典御史架在专私误国的刑场上。 “臣并非此意,臣只是认为与扶翼之战持续了近两月,国书上了许多封,天泱国还无动静,可见没有相助之心。我们不能把全部希望投靠在外人身上,当务之急是商议如何调兵布局,守住云山关。” 皇上眉目深沉,听着胡相国和典御史你来我往的争辩,认真思索着。 “云山关一定要守住。云山关背后便是沧州,沧州乃暮国最重要的经济集中地之一,人口密集,若此处失守后果不堪设想。” 胡相国和典御史齐齐认同,点头称是。 “朕即刻下旨,调五千京城驻军精甲支援云山关。” “陛下英明!” 三位大臣齐齐躬身应和,紧绷的气氛终于稍稍缓解。 皇上坐回榻上,身体像散了架般,整个人松了一口气,疲惫顿时席卷全身。 他看向旁边发呆的伏荏染,唤了一声,“米酒拿来给朕尝尝。” 伏荏染醒过神来,心里嘟囔,鼻子还挺灵。 伏荏染给皇上倒了一碗,这次学聪明了没有以身试毒,而是指使了个小宦帮忙试毒。 试毒后,皇上便仰头大喝了一口,顿时感觉全身都通畅舒爽起来,笑着赞了一声。 三位大臣也托福各自尝了两口,皆是一脸满意和赞美,不曾想有人能把米酒酿的如此美味! 盯着碗里饱满晶莹的米粒,皇上怅然一叹,望向胡相国。 “从战区逃难的灾民必须好生安置,任何州县不得驱赶灾民,当地官员也要组织安顿灾民,别让他们饿着冻着。都是被无辜牵连的百姓,背井离乡,无家可归,实在可怜。” “陛下爱民之心让人感动。臣遵命。” 典御史跟着拱手回禀道,“陛下不必太担心,战争初始时,桃花山庄就已发出了指示,下属的各处济病所、慈幼院都在行动,书院的学生们也都集合起来在灾民沿途搭设粥棚、药棚,给他们提供帮助。如今民心平稳,定不会让更大的悲剧发生。” 典御史脸上挂着浅浅的自豪和欣慰,心底再一次为信奉圣主而感到骄傲! 皇上在听到这袭话后,表情却变得如渊深海,难以捉摸。 “民间力量终究有限的,国家力量才是最强大的。胡相国,支援灾民之事不可耽搁,朕会让大司农拨出灾款,必须全部落实在灾民身上。” “是!” 胡相国垂首应声,暗看了典御史一眼,方正沉稳的脸上勾起一丝笑,带着不明的讥讽意味。 伏荏染把那抹笑看在眼里,云淡风轻的转移开视线。 从宣德殿离开,又是高月悬空。 缓步在清冷的月色下,耳边是呼呼的冷风,吹起她与黑夜融为一体的长发,吹起她红色大氅。 她拢着衣领缩了缩肩,弗谖靠近些,挡住她后侧方的风口,提着宫灯为她照路。 “弗谖,香消日是何节日?” 疲倦的嗓音被夜风席卷,很快就飘渺不见。 弗谖身姿挺拔,丝毫没被寒气影响,一步步紧随在她身侧,步伐统一。 “香消日……是圣主香消玉殒的日子,百姓们自发悼念,就形成了固定的日子。香消日共有七日,这七日信奉者食素放生,做善事,自省自检。” 每一次了解到圣主,都会给她新的震撼。 伏荏染不敢想象世间竟有一个这般传奇、有影响力的女子。 天下百姓为她立节日,虔诚的信奉、敬仰她。 连一国皇上都在这个日子里罢朝,简直不可思议。 “弗谖,你了解圣主吗,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我方才听典御史的话,似乎对天泱国皇上有很大的成见。” 伏荏染一有疑惑就问弗谖,她知道弗谖无所不知,什么问题都可以在他那得到答案,就看他要不要告诉她。 弗谖笑了笑,爽快的接话道,“不止成见,而是恨。” 伏荏染眼睛顿时一亮,抓着他的胳膊仰头望着他,满脸好奇的求知欲。 “有故事,说说看。” 弗谖吸了口气,不着痕迹地把她的手拉开,瞧了眼后面跟着的长串宫人,保持得体距离。 “圣主曾是天泱国国师,心地善良,乐于助人,当时天泱国皇上刚刚登基,朝堂之上有许多不平声音。圣主助他稳定朝局,收拢民心,立了很多功。但最后皇上却觉得她功高盖主,亲手将她杀了。” 那低沉的声音像也像那夜风般带着寒气。 伏荏染咋舌,传奇人物的人生果然够曲折离奇。 “天泱国皇上杀了她,又罢朝悼念她,两面做派,可不是虚伪。” 怪不得宣德殿里典御史会那般鄙夷的骂天泱国皇上。 天泱国皇上在这些圣主门生眼里,可不就是仇人。 “天下人在她的忌日一起愍怀悼念,她这一生也值了!” 回到映辉园时,两个小宫女正提着宫灯在门口和月牙说话,其中一人手里提着一个描金黑漆蝙蝠纹提盒。 宫女正要将提盒交给月牙,见伏荏染回来了,连忙上前见礼。 “见过县主,婢子是融平宫宫女。韩太妃听闻县主近日在宣德殿伺候笔墨,必然辛苦,特将平日吃的补药送来一份,说是强身健体、去乏提神最好不过。另外还有几样点心,是燕王入宫时送来的,都给县主尝尝。” 第34章 屁股好了?(二更) “太妃娘娘有心了。” 伏荏染朝月牙点下头,月牙便欣然将提盒接过。 “近日太妃可好?我现在日日往宣德殿跑,一点空闲都没有,都未去看她。” 小宫女答道,“太妃一切都好,只是不时提起县主,想必念着县主去融平宫玩。” 伏荏染失笑一声,“明日,明日一早我去给太妃请安,你转达一声。” 小宫女顿时喜笑颜开,“太妃知晓县主要来,必定欢喜。” 伏荏染逗了猫回屋休息时,韩太妃送来的补药和点心已经放在了屋里。 “主子,这补药极好,您喝了吧,对身体有好处。” 月牙已经检查过,是极好的东西。 伏荏染宽衣上床,探出身子捻了几块蜜饯往嘴里送,嘴里吃的甜蜜蜜的,这才一口气把补药喝了个干净。 “明天你去福康宫传个话,就说我不去给太后请安了,好久没去融平宫,去看看韩太妃。” 月牙应了一声,担心的道,“太后会不会介意?” “她一个执掌过朝政的太后,不至于那么小肚鸡肠。我困了,我先睡了……” 话音刚落,人已趴在枕头上呼呼睡了过去,嘴边还沾着没有擦掉的补药。 第二天伏荏染起了个大早,望着还阴沉沉的天空,伸了个懒腰。 双手叉腰左左右右活动着筋骨,田广丰突然喊叫着跑过来。 “主子,今天您一定带上小人,小人还没去过宣德殿呢。” “你屁股好了?” 伏荏染朝他扬扬下巴,朝他屁股瞧上一眼。 田广丰立马捂着屁股躲避她的视线,用力揉了两圈道,“好了,结结实实的。小人也想去宣德殿,见见皇上长什么样。” 田广丰稚嫩而白净的脸上写满了憧憬。 那可是皇上,许多人一辈子都见不到的人,他居然有这个机会,越想越激动。 “你能控制自己别太激动不?若是御前失宜,可是要掉脑袋的。我初次去宣德殿时就碰上一个小宦摔碎了酒盅,当场就被拖下去斩首了!” 伏荏染故意压低声音,用一种阴森森的语气吓他,结果没吓着。 “主子别想骗我。陛下乃仁君,对人宽厚,绝不会因为点小事就砍头。就算那人真被砍了头,定是因为犯的错极重。” 伏荏染啧啧称叹,“嘿,这么有觉悟。行吧,那今儿就带上你,不过去宣德殿前要先去见韩太妃。” 到融平宫的时候,佩芸嬷嬷又已经恭候着了。 伏荏染边往里进边与佩芸嬷嬷说话,“下次来不必特意等我,我来了那么多次,路都熟着呢,能自己走。” “太妃是等不及了,让老奴来迎迎县主。老奴也想早点见到县主。” 佩芸嬷嬷已经年逾六十,脸上布满沟壑,头发也白了,但通体的气质端方从容,自信优雅,比高门大户的夫人还出众。 “佩芸嬷嬷嘴真甜,早晨定是吃了蜜糖,小心蝴蝶来闻你的嘴。” 佩芸嬷嬷被她逗得脸一红,眼睛笑得更慈祥了。 “县主才是那正艳的花,争相采撷。您可得擦亮了眼睛。” 伏荏染瞧着佩芸嬷嬷柔和的侧脸,不知她这句话是否话里有话。 正想着,花厅到了。 “荏染见过太妃。” 伏荏染屈膝见礼,韩太妃回身看向她,勾唇一笑,朝她招手。 “昨儿我收拾东西,发现妆奁里几样年轻时戴过的发饰,你若不嫌弃就挑挑看。” 韩太妃将一个红木祥云雕花妆奁推到她面前,里面簪、钗、花钿、耳坠样样都有,其中一个金镶玉的羊脂白玉手镯很是精致漂亮。 “都好漂亮,谢谢太妃。” 伏荏染把金镶玉手镯戴在自己的右手上,与左手的血玉手镯对比着看,各有特色之处。 “你这血玉手镯是好东西,血玉养人,最好别摘。” 韩太妃轻轻摸了下她的血玉手镯,像是怕碰坏了般,小心翼翼,很快就收回了手。 “这是我母亲的遗物,我爹也让我一直戴着,别取下来。” 韩太妃瞧着她的手腕发呆,手指轻轻摩梭着衣袖,不知在想什么。 佩芸嬷嬷送了早膳进来,蟹黄包、红枣粥、凉拌木耳,味道香极。 “县主可用过早膳了,与太妃一起用点吧。” 伏荏染摆了摆手,“来之前已经吃过了。” “我还没吃……” 靠坐在门口的田广丰突然插了一嘴,嘴巴微张,双眼发光的盯着佩芸嬷嬷手里的蟹黄包。 从香喷喷的蟹黄包出现,他就馋地眼睛冒光,都忘了现在不是在映辉园,一时忘形。 韩太妃也没责怪,还让佩芸嬷嬷给他上一份蟹黄包,乐得他笑成了个傻子。 韩太妃看着送到自己面前的早膳,眉头微皱的紧了紧唇。 “我不想吃,端下去吧。” “这……” 佩芸嬷嬷端着红枣粥的手顿住了,担忧的肃起脸,而后将寻求帮助的眼神移向伏荏染。 伏荏染转了下眼珠子,笑盈盈的帮忙劝道,“饭还是要吃的,不然哪儿有精神看书啊。太妃若没胃口,不如我们聊聊天,边聊边吃便有趣多了。” 韩太妃摊着一本书在看,视线却有些闪烁,显然注意力并没在上面。 她沉默了半响,瞧见伏荏染和佩芸嬷嬷期待的眼神,慢悠悠的终究将书本合上放到了一边。 佩芸嬷嬷大喜,立马将红枣粥放下,递上勺子,眼睛都快笑成了一条缝。 “果然还是县主说话管用,县主以后可得常来,这样我们太妃才能乖乖吃饭。” “我下次把月牙酿的米酒带些来,开胃爽口,太妃肯定喜欢。” 韩太妃被两人打趣的微窘,不好意思的轻咳了一声,佩芸嬷嬷暗笑,识趣的不再说了。 “之前梅林之事听闻陛下对你颇有不耐,现在和陛下相处地可好?” 伏荏染闻言,叹了一口气,肩膀微微垮下来,双掌托腮痛苦状。 “还行吧,我就是宣德殿里的摆设,墨磨得好就行了。不过这活一点也不轻松,每天陛下忙到多晚我就要忙到多晚,回映辉园的时候天都黑了,手腕疼的要命。” “每天都热敷一下,应该就会好些。”韩太妃关切的道。 伏荏染嘤咛一声,“弗谖每天都记着呢。我也算明白了,一国之君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韩太妃小口吃着粥,笑了笑道,“我看太后有意撮合你和陛下,可曾想过留在宫里?” 伏荏染脱口就要回答‘未曾’,但嘴巴张了张却没说出口。 第35章 成为朕的昭仪(三更) 韩太妃是什么态度呢,她问这话可是也像太后一样,希望自己能一直留在宫里陪她? 韩太妃假装没有看出了她的犹豫和猜测,嗓音深沉而失落的呢喃道, “女人一定选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这样才能幸福的过一辈子。没有感情的连理,痛不欲生。皇宫更是天下女人最大的炼狱。” 她的语气唏嘘、悲凉、充满对往事的痛心回忆。 她经历过怎样痛心疾首的往事? “后宫里的女人就像提线木偶,无论是被动还是主动,无一例外都是被利益掌控的玩物,深陷利益权势的漩涡。这里看似花团锦簇,却比任何地方都要肮脏、绝望。外面的人挤破脑袋想进来,却不知里面的人有多想逃离。” 韩太妃今日感触颇多,一下子说了这么长的话,明里暗里总感觉意有所指。 她看向伏荏染的眼神怜悯、心疼、以及说不尽的担忧。 似乎有什么难言之语梗在了喉咙,欲言又止的神情。 伏荏染感觉到了,她是想要提醒自己什么。 她说这里的人都被利益掌控,那么自己是不是也被利益所掌控。 自己能被册封为县主,能住进映辉园,都是因为太后,而太后看重的是她的亲爹天泱国太宰。 这些……都是交易。 那么太后想让她永远留在宫里,是不是也有利益在驱使。 伏荏染给韩太妃夹了个蟹黄包,看着她小口小口吃了一整个,脑子里不停翻腾着。 她除了一个太宰爹,一无所有,她也唯有太宰女儿这一点利用价值。 想到近日在宣德殿听到的朝政大事,暮国一心想求天泱国出兵平扶翼,莫非…… 伏荏染突然拼命的晃起脑袋,把韩太妃和佩芸嬷嬷看的愣愣。 可笑,她也太自恋了,竟然以为自己一个私生女可能影响天泱国的决策。 挥去脑中不切实际的想法,她不由为自己的异想天开感到好笑。 伏荏染从融平宫离开直接去了宣德殿,这个时辰陛下应该已经下朝了,步子不由放快。 等她到了宣德殿时,却意外的发现皇上没有在正殿里批阅奏章,而是站在殿门外的廊檐下,望着阳光清浅的天空发呆。 伏荏染走上前请安,皇上用一种讳莫如深的眼神看了看她,把她叫了起来。 “陪朕走走。” “啊?喔!” 皇上确实应该劳逸结合一下了,伏荏染心里想着,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长串的宫人侍卫紧随其后,队伍庞大,引人注目。 伏荏染没想到他会带自己去城楼,站在城楼可以俯视眺望整个暮城。 金色阳光下的暮城笼罩着一层柔和的暖意,热闹繁华的京城耀眼夺目。 到处可见百姓们忙碌、活跃的身影,一张张质朴的脸庞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他是一位明君,他治理下的百姓生活富足安康,百姓交口称赞。 “我还从未来过这,视野真宽广。” 伏荏染手抵在眉间眺望远方,鳞次栉比、井然有序的城池外是一望无际的郊野。 视野的尽头群山朦胧、勾画出一副悠然静谧的自然景致。 “朕思绪烦乱,或遇难以抉择之事时便会来此,看着这些来来往往、为生活奔波的人们,心就会自然而然地平静下来。这一刻,所有困扰似乎都不足挂齿,也能很快做出选择。” 伏荏染扒着城墙,深吸了一口气,嘴角勾到了耳后,“这么神奇?陛下可是遇到了难抉择之事?” 似乎这里的空气都要真实许多,可能因为更接近烟火气的民间。 皇上侧眼看她不断换气的动作,轻笑了一下,眉宇间却又很快凝上一抹深沉的纠结。 “暮国已经接连失守六座城池,上万百姓流离失所,即使提供再多的钱两,也抹不去他们失去家园、无家可归的痛苦。” 作为皇上,无法保护自己的百姓免受战乱之苦,是他的失职,心里也充满愧疚。 伏荏染不知他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想了想,安慰了两句。 “陛下勤政爱民,老天都看着,相信灾难很快就会过去的……” “你愿意帮朕吗?” “愿意……啊?呵呵,陛下说笑了,云桑一个小女子能帮您什么。” 伏荏染一时口快都没反应过来,越发感觉奇怪,警觉的眯了眯眼睛。 皇上今天一直很奇怪,突然带她来城楼上看城景,和她讲遇扶翼的战争,又问她愿不愿意帮他。 她莫名闻到一股阴谋的味道。 “不仅是帮朕,也是帮那些无辜的百姓。他们不该受到这样的灾难,无家可归,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就当可怜他们。” 伏荏染谨慎的反问,“陛下想让云桑做什么?” “留下来,留在宫里,成为朕的昭仪。” 咝—— 一口凉气从喉咙穿透全身,直达脚底。 这母子俩到底怎么个意思,都那么想让她嫁给皇上。 昭仪,仅低于皇后的位份,这吸引力…… 伏荏染严肃的望着皇上坚定、认真的眼神,沉吟片刻道,“上次陛下问云桑,太后想让我一直留在宫中,我如何想?我的回答依旧没有变。” 她是不会一直留在宫里的,等查到刺杀她的人,她一定会离开。 “朕乃一国之君,难道还配不上你吗?你可知有多少女子想要成为朕的后妃。” 皇上紧绷着脸,浑身萦绕着怒气,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忍受被女人拒绝,更何况他是高高在上的皇上。 伏荏染抬起头,目光坚毅地对上他冰冷的眸子,郑重其声道,“是,配不上!” “你……” 皇上指着她一下子不知说什么,袖子猛甩,转过脸怒哼一声。 宫人们都远远的候着,听不见他们谈了什么,但感受到皇上的愤怒,齐齐绷紧了神经。 “陛下的心分成千百块,装着后宫佳丽三千,我的心却是完整的,此生只会给一个人。而那个人的心也必须是完整的,此生只能装我一个人。” 如此,陛下自然配不上! 伏荏染要的是最简单的一世一双人的感情,这便是皇上最不可能拥有并给予的东西。 紧绷的气氛让人有些喘不过去,远处的宫人们都小心的观察着前方的动静,不知道云桑县主又说了什么出格的话惹怒陛下。 就在大家都屏紧呼吸时,一串爽朗的大笑声突然传遍城楼。 皇上双手叉腰笑得肩膀松动,两排洁白的牙齿格外惹眼。 退去怒气和威然,整个人俨然恢复了二十二岁青年该有的明朗坦率。 第36章 你爹非常在意你(一更) “你果然与众不同,朕早料到你会拒绝。靠女人平乱,朕也真够卑劣的。” 笑着笑着,俊朗的面庞上却隐约现出落寞、悲凉之色。 “你说的没错,朕坐拥天下,却是世上最穷的人。” 城楼的风很大,呼呼的刮在脸上有些疼。 但微熏的太阳抚慰了这微不足道的疼,将两人笼罩在金灿灿的暖阳中,直照进心里。 伏荏染越发欣赏这位皇上了,之前是为君方面,此时是为人方面。 他给了她尊重,这是弥足珍贵的。 “为什么我能帮你?” 皇上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大氅,笑了笑,“你那么聪明,应该已经猜到了。” 说着便转身离开了城楼,伏荏染还呆呆的站在原地。 是的,她猜到了。 她以为那是她的胡思乱想,但事实证实,并不是她多想。 在宣德殿门口,皇上突然停下脚步,身后的人跟着全都停了下来。 皇上牵起伏荏染的右手,轻轻碰了一下她的手腕,疼得她倒吸了一口气。 “疼吗?” 伏荏染尴尬的把手抽回来,拉下袖子将手腕藏了起来。 “多谢陛下关心,与陛下相比不足挂齿。” 皇上失笑一声,“你还会拍朕马屁。” 伏荏染只是咧着嘴干笑,心里腹诽。 只要你高兴,多少马屁都拍得,只要以后别再动封她为后妃的心思就行了。 “回去休息吧,今天不用你伺候了,今后也不用来了。” 恩?陛下这是不要她伺候了? 伺候笔墨是为了让他们培养感情,现在话说开了,自然也不必了。 太好了! 伏荏染压抑着欣喜,脸上表现出不舍的拜了拜,“云桑遵命。” 等皇上转身进了大殿,立马开心的蹦了下脚。 想起方才城楼上的事,转身便急不可待的回了映辉园。 “哎哟喂,小人才第一次见到皇上,怎么就不让您伺候了呢,以后小人还怎么见皇上……” 一离开宣德殿,田广丰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开始喋喋不休的叨叨。 “主子,方才您和皇上在城楼上说什么,皇上好像发了火……” “主子,小人还有没有机会再见皇上啊?下次再有宫宴、茶会什么的,您可一定要带小人……” “陛下当真是英俊非凡,要是小人那伯婶知道小人见着了皇上,肯定得吓得直磕头……” 伏荏染心里想这事,根本没听他说话,脚步越来越快,最后甚至小跑起来。 田广丰回过神来,追着喊,“主子,您跑那么快干什么,您慢点……” 伏荏染回了映辉园直奔弗谖住的内侍院去。 弗谖正在院里练剑,一把木剑被他舞得虎虎生风,养眼至极,不少小宫女躲在院外偷看。 “全都出去!” 伏荏染大步跨进院子,院里的人一阵措手不及,手忙脚乱。 她一挥手,所有人便麻溜的出去了,连院外偷看的宫女们也跑得干净。 “太后为什么让我嫁给皇上?是不是想利用我让天泱国出兵平乱?” “你知道了。” 弗谖用娟子擦了擦额头,回答的云淡风轻,一副她终于知道了的表情。 “开什么玩笑,我一个私生女能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伏荏染自嘲自笑,不是她自贬,而是这事根本不符合常理。 弗谖把她拉到院里小亭子的靠椅上坐下,方才有几个内侍在这喝茶嗑瓜子,瓜子壳丢的到处都是,脚踩在地上咯咯脆响。 他蹲在她面前,替她整理着跑乱的头发,慢条斯理,像是对待珍贵的宝物般。 “你低估你在你爹心里的分量,也低估了太宰在天泱国的分量,更低估了天泱国的强大。” 伏荏染盯着他的眼睛,蹙了蹙眉,“这是什么意思,你今天要说清楚,别再跟我搞神秘了。” 弗谖伸出舌尖轻舔了下干燥的唇瓣,脸颊上还晕染着刚练武后的红晕,整个人艳丽到了极致,好看到了极致,让人移不开眼。 伏荏染看的有些痴了,一下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咳了咳嗓子,脸颊有些热。 “其实解释起来很简单。暮国国力弱小,扶翼入侵对他们而言攸关生死,在天泱国看来却是小事一桩,出兵与否太宰一人便可决定。你爹非常在意你,娶了你便是得到了保障,太宰也会是暮国长长久久的靠山。” “我爹他……这么厉害?” 居然被称为一个国家的靠山,伏荏染瞠目结舌,心里潮翻云涌,感慨颇多。 “暮国常年依附天泱国,向天泱国上贡。太宰乃天泱国重臣之首,靠山之说不为过。”弗谖又道。 伏荏染啧啧不已,这么说来,太后便是想通过姻亲关系拉拢太宰,寻求庇护。 有点像两国联姻。 不过一般联姻的都是公主,再不济也得是个郡主,或高门贵族之女。 她不过是私生女,太后都看得上,看来真是被扶翼吓慌了。 “我爹既然那么在意我,为什么把我送来暮国,不把我留在身边?” 伏荏染认真的询问,弗谖却沉默了。 按理,那么高门大户里有私生子私生女的多了去了,便是府中也是三妻四妾,庶子庶女无数,怎会容不下她个小姑娘。 而且还把她千里迢迢送到暮国,大费周章的让太后收她为养女,册封云桑县主。 这分明是抹杀她天泱国人的事实,让她彻底变成暮国人。 “弗谖,我好累——” 伏荏染苦涩着一张脸,身体靠向他,将头搁在他宽厚的肩膀上。 弗谖身体紧绷了一下,手臂环上她的后背,无声的轻轻拍着。 “累了就休息,有我守着你。” “恩。” 她浅浅嘤咛一声,身体再贴近些,双手直接抱住他的腰,将脸埋进他的肩窝。 太多的不解和疑惑压在肩头,让她有些茫然。 “弗谖,你说我爹是不是真的在意我?” 委屈的语气让弗谖有些心疼,摸上她的后脑,一下下顺着她软如绸缎的黑发。 “我一直都会在你身边,不会让你一个人。” 田广丰猫着腰从院外探进脑袋,瞧着小亭子里靠在一起的两人,皱着脸用鼻子哼了一声。 “早晚主子会更喜欢我。” 伏荏染低迷了一天,第二天又生龙活虎起来。 不用每天再去宣德殿研墨,想睡多久睡多久,想做什么都有空,日子终于又舒服起来。 伏荏染让蔡嬷嬷找了些木头和木工工具来,她要给猫儿们做个玩具。 蔡嬷嬷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还是遵令找了上好的楠木来。 伏荏染撸起袖子开始大展拳脚,用墨斗画好线,将木头锯成需要的不同形状,然后在木块上创作图案,精心雕刻,最后再组合起来。 第37章 以社稷为重(二更) 伏荏染忙得十分欢快,握着刻刀的手从容利落,不一会就落成一副猫儿嬉耍图,灵动生趣,活泼可爱。 月牙和芙颜帮她打下手,但她们大多时候都是光看着,伏荏染嫌弃她们添乱,影响她发挥。 伏荏染对木头很着迷,觉得它们都是有生命的,像动物和人一样,有自己的呼吸和规律。 被砍了下来已经是扼杀了生命,更不能暴殄天物,所以每一根木头都要精心利用,发挥它的美,将它制造成最美丽的艺术品。 “主子,这是什么呀?” 月牙左瞧又瞧也看不出个究竟,又有柱子又有小台,还有几个开洞的小房子,像狗窝一样,毫无对称规律的组合在一起。 高高的,有点怪。 “猫喜欢爬上爬下,这是给他们做的爬架,它们会喜欢的。” 月牙看她全身心投入在猫爬架上,犹豫一下,还是好奇的问出口。 “主子,你不生陛下的气吗,他竟想利用你?” 伏荏染在木柱上缠上麻绳,在台子、小屋子里都铺上一层垫子,这样无论它们攀爬还是睡卧都不会觉得凉。 “不是没利用嘛,他敢于直面相求,也算君子所为。他是皇上,肩负着国家重任,他要为所有暮国百姓负责。他只是做了他应该做的。” 伏荏染理解他,却不代表甘愿牺牲自己,搭上自己的一生。 不过请天泱国出兵之事……她真的要坐视不管吗? 毕竟关乎无数百姓和将士的生死。 不等伏荏染纠结出结果,当天晚上暮国使者就从天泱国传来了消息,天泱国太宰应准了出兵相助。 整个皇宫犹如过年般喜庆,压在满朝大臣心上的石头也终于落了地。 连续日夜操劳的皇上终于让自己放松了一下,在福康宫陪太后一起吃了个家常宴,几位位份较高的妃嫔作陪。 伏荏染自然列位席间,她可算天泱国的代表。 不过这个代表只有太后和皇上知道。 席间气氛欢快轻松,妃嫔们懂事贴心的找着各种有趣放松的话题,就如同一个其乐融融的寻常人家。 大家聊得开心,唯有伏荏染像个外人一般,百无聊赖。 她也确实是外人,不想像那些妃嫔般讨好太后、皇上,也无话题可聊,便一个劲的吃菜。 福康宫的手艺果然名不虚传,宣德殿也比不上。 吃了饭,伏荏染便找了个借口先回去了,太后关心了几句便点了头。 其余妃嫔们巴不得她走,一个个都没在意。 太后望着伏荏染离去消失的背影,慈爱的笑脸渐渐隐去,朝夕嬷嬷抬抬手,夕嬷嬷立马上前搀扶她。 “哀家累了,陛下随哀家说说话。” “是,母后。” 皇上收回落在空空荡荡的门口的视线,起身走在太后的另一侧,随着她去了后堂。 妃嫔们全都失望的起身恭送,巴巴的望着皇上走远,不舍的甩着帕子。 到了后堂,太后将宫人遣出去,只留下夕嬷嬷,锐冷而不悦的盯着皇上。 “为什么把县主赶出宣德殿?” 质问的语气,霸道的气场。 皇上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乖乖的站在她面前,嘴角紧抿,眼睑微垂。 他心中明了,母后问的不止是不让伏荏染伺候这件事,更是册封伏荏染为昭仪之事。 “哀家尽力撮合你们,为的是什么,你心里不清楚吗!” 皇上抿了下唇,回答道,“母后,事情不是解决了吗?天泱国已经答应出兵,与扶翼的战乱很快就能平息。” “这不够!” 太后倏得拔高了嗓门,愤然不悦,双眸迸发着骇人、威严的气势。 “哀家与你说过,县主于太宰至关重要。她若成为你的妃嫔,便是把住了太宰的命脉。以后我们便能摆脱被动地位,再也无须摇尾乞怜,祈求天泱国的庇护和施舍。你连这点事都办不好!” 砰的一声。 太后摔碎了一盏茶杯,茶水四溅,沾湿了皇上的袍摆,两片茶叶脏兮兮的黏在袍子上。 “一个女人你都拿不下,你还如何能力治理国家。” “朕是皇上,若是靠女人治理国家,将来如何面对天下人,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还敢顶嘴!” 又是一个茶杯摔了下去,这次直接碎在皇上的脚边,溅起的碎片在他手背上划出一道浅浅的口子。 太后气不打一处来,夕嬷嬷不断轻抚着她的脊背,帮她顺气。 重倒了一杯茶递上前,让她冷静一下。 “经此一事难道还不足以给你敲响警钟?在我们束手无策、诚惶诚恐之时,天泱国冷眼旁观,漠然无视。若非县主现在还在宫中,太宰看在哀家这两年护她周全的份上,他们根本不会这么轻易答应出兵。” “太宰是因云桑县主才出的兵?” 皇上表情有些微妙起来,兀自陷入沉思。 他前天在城楼上与伏荏染坦然相告,第二天就收到使臣消息,天泱国答应出兵。 时间挨得太紧凑,伏荏染根本来不及向太宰求情,所以他没把出兵之事与她联想在一起。 但没想到,他终究还是靠了女人。 “太宰今日才给哀家来的私信,让哀家好生操办县主的及笄礼。你这回应该明白了吧。” 明白了,他是真正明白了。 云桑县主对太宰的重要性超乎他的估量。 这确实是颗极好用、且极有用的棋子。 “但也未必非要将她封为后妃,只要让她一直留在宫里,或者留在京城,太宰照样会有所牵挂顾及,一样能为我们所用。” 皇上清楚记着伏荏染说过的,她不会嫁给他这样女人无数的男人,她要的是一世一双人。 “儿臣以为,倒不如在京城为她令择良婿,只要控制在眼皮子下便可。” 太后不以为然的哼笑了一声,到底还是太年轻,想法天真。 “你以为你能控制得住她?只要她不愿意,不管是在皇宫还是京城,太宰有的是办法将她带走。只有让她爱上你,心甘情愿留在你身边,才是长久之策。” “儿臣……” 皇上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太后一下打断了。 “皇上,你要时刻记着自己肩负的责任!自古帝王最忌讳的便是妇人之仁四个字,万事要以国家社稷为重。” 等到皇上离开了福康宫,太后紧皱着眉心,无力的长叹一声。 夕嬷嬷贴心的替她揉着额角,关心道,“太后无需太担心,陛下忧国忧民,知道该如何做。” “到底还不够老练,还需磨练了。” 夕嬷嬷笑了笑,“有太后盯着,出不了大错。” 顿了顿,又接着开口道,“太后,来人回禀说,前天韩太妃和县主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太后闭着的眼睛慢悠悠睁开,幽深得黑泉中闪烁了冷厉得光芒。 她冷哼了一声,“果然,只要有关那个人,她就安分不了。到底是辜负了哀家的心呐。” 第38章 皇上造访(三更) 映辉园中。 阳光晴好,绿竹依依的院落里一片欢声笑语。 伏荏染盘坐在一方软榻上,用一根彩色绳子逗着猫儿们。 七只猫咪全都围着她,追逐着她手里的绳子,一个比一个兴奋欢快。 月牙和芙颜、田广丰三人则在旁边玩投壶。 同样一人八支箭,芙颜手法精准,全部命中,月牙也中了四支,唯独田广丰一支也没中。 田广丰不甘心的跳脚,“再来再来,这回一定行!” 他双眼坚定的直盯着地上的壶,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大有投不中不罢休的架势。 手腕抬起,目标对准。 咻—— 箭脱手,越过壶口飞了出去。 “哈哈哈,又没中。” 月牙幸灾乐祸的大笑起来,跟着投出一箭,哐当一声,正中壶内。 田广丰脸憋得通红,“你们以前经常陪主子玩,早练出来了,我是刚玩,投不中正常。等我再练练,肯定比你厉害!” 田广丰不甘心地继续练着,把投出去的箭捡回去再继续投。 月牙在边上指指点点,一会说劲大了,一会瞄偏了,就爱看他受窘的样。 皇上进院子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幅安逸、欢快的画面,心底不禁升起一丝艳羡。 “陛下驾到——” 中常侍尖细的声音突然传来,伏荏染转过头,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起身相迎。 “陛下怎么来了?” “你不欢迎朕?” 皇上打趣的挑了下眉毛,神情放松,不似前些日子的愁绪紧绷。 “云桑哪敢,陛下屋里请——” 伏荏染把他往待客的屋里带,皇上却没跟上,瞧着她方才坐的软榻,努了努下巴。 “今日难得好太阳,就在外面坐坐吧。朕只是回宣德殿时正好路过,想念你的米酒,顺便来讨要一碗。无需拘谨。” 伏荏染应了一声,便让人在竹林包围间的太阳下摆上了茶案软榻,又让月牙送上米酒来。 “你这米酒当真不错,几天没喝倒是想得紧。” 皇上痛快的大喝了两口,清甜的滋味萦绕口齿,浑身都爽快起来。 “这是月牙酿的。陛下喜欢,等会就让月牙把酿的方子写下来。” 月牙侯在边上,闻言委屈的瘪了瘪嘴,低声喃喃,“这可是婢子自己琢磨出来的,外面可尝不到。” 伏荏染转过脸看向她,惊怪地戳了戳她的胳膊,“嘿,你还舍不得了,小气!你自己到我妆奁里挑样首饰总行了吧。” 她最不喜欢打扮的花枝招展,所以首饰戴的不多,向来不私藏。 只要月牙喜欢,时常送给她戴。 月牙委屈的脸瞬间阴转晴,乐呵呵的笑起来,眯成两条漂亮的月牙眼。 皇上被她们主仆轻松有趣的互动逗得哈哈大笑,还从没见过哪个千金小姐与自己的侍女相处的如此轻松随和,犹如姐妹般。 “月牙说的对,这是她的方子,哪好夺人所爱。朕想喝直接来映辉园就是,你可别舍不得。” 伏荏染能说什么,您千万别来,我还是把方子给您吧? 这可是皇上,整个皇宫都是他的地盘。 伏荏染讪笑着客套,“看陛下说的。米是御膳局的,酒也是良酝署的,陛下别舍不得才是。” 皇上又是一阵大笑,连日的精力交瘁,似乎此刻才彻底放了下来。 “天泱国答应出兵……” “陛下可千万别误会,这是天泱朝堂的决定,与我半分关系都没有。” 伏荏染就知道他今儿来肯定是为天泱国出兵之事,赶紧抢先解释。 皇上看她急于撇清的样子,不由暗叹了一声。 这样大的功劳换做别人都是抢着要,唯有她像遇到一个生了天花的病人般,生怕沾染,躲得比谁都快。 如此想着,心里不由升起一丝不满,没好气的瞟了她一眼,“不用急着撇清干系,朕又不准备谢你。” 伏荏染闻言,拍了拍胸口,暗暗吐了口浊气。 “那便好。” 多谢陛下不谢之恩。 她还真怕陛下以为是她的功劳,封她个昭仪婕妤的,那她才要吓死了。 皇上被她庆幸的模样噎了一下,深受打击的哼了一声。 喉咙里像是有根鱼刺梗住了,上不去下不来,大口交换着呼吸,提醒自己别生气,别和她一般见识。 几只猫儿围在周围嬉闹玩耍,不时在伏荏染身上蹭来蹭去,喵呜叫着,吸引她的注意力。 伏荏染一手捞起一只抱在怀里,垂头亲了亲它们毛茸茸的脑袋。 “你很喜欢猫。” 皇上怔怔地瞧着眼前温馨柔软的画面,娇俏的脸庞上洋溢着干净漂亮的笑容,那般存粹、简单,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心头的不适感消失,不自觉的目光锁定着,怎么也挪不开。 每一次接触都有新的感触,都能发现她不同的一面。 她就像施展妖术的妖精,带有致命的吸引力,让人一步步沦陷。 但那吸引力并非夺人心智,引向欲望和不堪。反倒让人神怡心旷,心绪开阔,让人感受到活力和美好,将阳光撒进心间。 “我喜欢所有的小动物。它们最单纯,只要对它好,便会回以真心。” 伏荏染揉了揉怀里的小猫,将旁边不停用脑袋蹭她手臂,撒娇求抱的棉球抱起来。 “这就是棉球,我亲儿子。” 伏荏染说着自己先笑起来,伸长手臂将棉球放到皇上怀里,一脸施舍的表情道,“给你抱抱。” 棉球对于伏荏染将自己送到别人怀里表示不满,不悦的喵呜叫唤着,四肢乱抓,却在感受到皇上的讨好时老实下来。 仰着肚皮舒服的窝在皇上怀里,享受着肚子和下巴的抚摸,安逸的虚起眼睛,昏昏欲睡。 皇上被它可爱的样子逗乐了,眉角眼梢都是笑,整个人泛滥着温柔的气息。 “其他猫叫什么,都有名字吗?” 伏荏染笑盈盈的仰起脸,“那当然。棉球是老大,剩下的是二懒、三圆、四泪、五软、六壮、七丑。” 她边念着名字边在七只猫里指着,对号入座。 皇上胸膛咚咚咚震荡着笑声,五官都笑成了一团。 一群宫人远远候着,全都投来惊奇的目光,皇上已多久没笑得如此开心,今日在映辉园却接连发笑。 中常侍不似其他宫人大惊小怪,目光暗暗深幽下来,瞧向伏荏染的目光带着更加锐利的审视。 “你这取得都是什么名字,和棉球差远了。” 第39章 参见殿主(一更) 月牙和田广丰被皇上的笑声感染,都跟着笑了起来。 月牙道,“这些名字都是主子取得。” 田广丰也笑道,“主子可喜欢这些名字了。” 皇上还鹅鹅鹅地笑个不停,伏荏染不高兴了,切了一声,继续揉着七丑软软的长毛。 “有那么好笑么。这些名字都是我花了心思,按着它们的特点取得。绝不重名。” 女孩脸皮薄,皇上也不好继续再笑,慢慢收敛了笑声。 这名字当然不重名,极少有人笑得出这么难听的名。 “上次腊八宴上,听说你投壶技艺极好,朕还没见识过。” 皇上瞧见旁边的铜壶,和到处散乱的箭,转移话题道。 伏荏染捻起一块海棠糕送进嘴里,擦去嘴角的碎屑,回答道,“在行宫时闲来无聊练出来得。” 皇上顿了一下,“你在行宫过得不好?” 伏荏染眼珠转到眼眶上方,望着天想了想,“也不能算不好,就是没事做,闲得发慌。所以只能找些游戏消遣。” 皇上一下下撸着棉球,像个忠心耿耿的仆人,把棉球小主子伺候得极好,极享受。 皇上垂首沉默了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表情似有挣扎,而后突然抬眼看向她。 “后日禁军侍卫在校场组队比赛蹴鞠,你可要去看?” “可以吗?” 伏荏染眼睛一下就亮了,蹴鞠已许久没玩过了。 在行宫时也组过蹴鞠比赛,但都是宫女丫头,也没什么劲头,禁军侍卫比赛肯定有看头。 皇上应了一声,“比赛可以押注,输的一方还要涂白粉,吃鞭子。” 伏荏染期待的连连点头,“我一定去。” 一阵气流涌动,林间竹叶飒响。 中常侍警觉的倏然回头,如鹰般犀利的视线梭巡着四周。 气流涌动的源头,空无一人。 “小余呢?” 中常侍皱眉问道,立马有内侍回答道,“余公公如厕去了。” 中常侍眼睛一眯,“去那么久,赶紧把他找回来。” 说着又朝空荡的竹林看了一眼,总感觉方才那里有人。 而此时的弗谖,身影如魅的从竹林转出,绕到映辉园后墙,轻轻一跃翻出园去。 光天化日之下,他却如隐藏在黑夜的幽灵,闲然自如地避开所有视线,穿行在纵横复杂的皇宫中。 无人瞧见他迅若流星的身影、虚悬点水的步伐、以及那绝色无双的容颜。 他行到人来密集的后花园,在一处偏僻无人处停下脚,立马有一个纤小的身影从隐密处站了出来,朝他恭敬行礼。 “参见殿主。” 弗谖背手而立,没有看那人,只是透过桂花树层层叠叠的遮挡望着前方的凉亭。 那日书婕妤在凉亭中劝谏陛下莫要废后时,他便站在此处。 伏荏染站在凉亭后方的隐密小道上,完全暴露在他的视线内。 “事情怎么样?” 他冷漠的开口询问,身后那个身形小巧的男人立马开口回答。 “当年伺候过先皇后的宫人全被赶出了宫,只剩一个端茶送水的二等宫婢还在宫中,现在在掖庭做苦力。” 弗谖沉默着,没有发表意见。 那男人小心翼翼的抬眼瞧了一眼他坚挺如松的背影,立马垂下眼睑,似乎多看一眼都是不敬。 “属下有一问,您为何不直接将所有真相告诉县主?” 一步步引导她知晓,未免有些多此一举。 这话他自然不敢说出口。 弗谖沉默着没有回答,却慢慢转过身来,凌人的威压扑面而来,将他整个人彻底裹挟起来,震慑的不敢动弹。 他知道殿主是在警告他,不该多问。 头顶迫人的视线像一座大山压在他的肩上,使得两股战战,扑通一下跪了下来。 “属下知错,不敢多问。” 弗谖盯着他看了许久才收回目光,男人顿觉身体解放,头上不知何时浸出了细密的冷汗。 “可还有其他事?” 弗谖开口询问,男人立马又道,“今日在福康宫,太后将皇上带入后堂单独说了些什么,砸碎了两个茶杯。之后皇上就直往映辉园去了。” 明灿的阳光下,男人只觉一股冷气从脚底凉到心头,周围的空气都像被冻住了,无法动弹。 那人背对着阳光,看不清容颜,许久发出一声鄙夷的冷哼。 “不自量力。” 低沉的嗓音如拨弄的琴弦般流畅迷人,好听至极。 男人已经离去,弗谖还站在原地望着远处的凉亭发呆。 所有真相都必须由她来揭露,这样她才能得到众人的敬仰。 韩太妃胃口不好,上次说好要把月牙酿的米酒给她尝尝,伏荏染就用罐子给她装了一大罐。 “存货都快没了,你得赶紧再酿点。” 伏荏染边唠叨月牙,边将罐子盖上盖子,装在盒子里让芙颜提上。 几人一起出了映辉园。 田广丰现在就是个跟屁虫,伏荏染去哪儿他都寸步不离,生怕把他忘了。 “主子喜欢喝米酒,小人也可以给您酿。小人在家的时候经常到铺子里干活,米酒、馎饦、蒸饼,小人都会。” “你还会做馎饦呢?” 田广丰惯爱争宠,比女孩子还小心眼。 他是后来的,总觉得伏荏染更看重弗谖三人,对他不够重视,所以一有机会就要在伏荏染面前露脸。 月牙调侃的冲他挑眉,田广丰当即脖子一扬,自信扬声, “你别不信。馎饦可是我的拿手绝活。不是我吹,在我老家,没人比得过我的手艺。” “那行,今晚就尝尝你无人能及的手艺。” 月牙趁机下套,芙颜附和着点了下头,“我也想吃馎饦了。” 伏荏染好笑的看两个姑娘挤兑他一个,抱着手臂瞧热闹。 “我看……” 伏荏染刚想也跟着附和两句,不想田广丰以为她是要帮自己说话,一抬手打断她的声音。 “别,主子,今晚小人一定得露一手,不然她们真以为小人吹牛呢。” 他撸了撸袖子,扬着下巴冲月牙两人哼了一声,“等着啊,好吃到让你们哭……” 哭字刚出口,空气里突然就飘来几声隐约的大哭声,顿时几人都愣住了。 “这谁扯着嗓子嚎呢。”月牙道。 芙颜动了动耳朵,指着左前方的方向,“是那边。” 伏荏染顺着她手指方向望去,“去看看。” 几人顺着哭声,终于在一处假山掩映,无人问津的宫墙角落发现了几个宫女。 其中三个正凶神恶煞地朝趴在地上的那个拳打脚踢,全都下了死手,嘴里还不停骂着。 第40章 宫女群殴(二更) “连本姑娘的东西都敢偷,就是个贱/人,看你以后还敢不敢!” 三人中为首的高个女子咬牙切齿的骂着,一手扶着假山,右腿不停往地上女子脸上踢,像是有滔天的仇恨。 “这个贱人之前还想勾引刘公公,谁不知道刘公公和姐姐是一对。” “就是,她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就她那贱/样,便是内侍也配不上!” “听说她以前是伺候先皇后的,还挺有面,可惜主子早死,她也跟着完蛋。” “哈哈哈,我看她天生就是下/贱/命。” 另两人不断附和着,跟着高个宫女一齐侮辱、殴打地上的女子。 地上的女子已经被打得无力哭喊了,只能发出微弱的呻吟,眼皮沉重的耷拉下来,似乎随时都会晕过去。 高个女子喘着粗气终于停下手,舔着舔嘴唇,却还是不解气。 朝那两个女子一挥手便命令道,“把她衣服扒了。” 两个女子顿了一下,脸上现出难色。 人都打成这样了,再扒了衣服,以后她就真没法活了。 这未免过了些。 “姐姐,今儿要不就到这吧,明儿再继续……” 其中一个女子劝道,话还没完,脸上就被扇了一个火辣辣的巴掌。 “我说什么便是什么,扒!” 两个女子畏惧的小心看她,犹豫不定,又挨个被高个女子扇了巴掌。 “敢违抗我,你们知道是什么下场。” 高个女子以身高优势俯视着她们,目光阴狠如蛇。 两个女子被胁迫着去扒地上女子的衣服,手颤抖的解着衣绳,突然手背被石头打中,一齐痛呼起来。 “谁?” 高个女子警觉的倏然转身,就看见假山入口处站着一个冰肌玉骨的贵人,顿时整个人都懵了。 方才的颐指气使,气势汹汹瞬间消弭无踪,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惨白着脸,浑身颤抖。 伏荏染紧皱着眉,冷声质问,“你们是哪儿的人?” 高个女子早被吓得魂不附体,平日她嚣张惯了,但也仅限于掖庭宫人之间。 地上趴着的女子她不知欺辱了多少次,偏偏今天被人亲眼撞见,顿时感觉五雷轰顶。 这么偏僻的地方,贵人怎么会走到这来? 另外两个女子也吓得不轻,但同时暗暗松了口气。 “婢、婢子们是掖庭的浣衣婢。”其中一人颤抖着声音回答道。 伏荏染开口,“月牙,去请人。” “是。”月牙应了一声就走。 田广丰叉着腰一下跳出来,怒气冲冲的指着那三个吓傻的人破口大骂。 “你们还是人吗,杀人犯!毒妇!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不仅打人还想扒人衣服,简直恶毒至极。世上怎会有你们这么恶毒的人,比毒蛇还要毒。等人来了,看不把你们绑起来鞭打,打得皮开肉绽才好看!” 田广丰连骂人都是喋喋不休,大气也不带喘。 骂得三人更加害怕,其中一个绷不住,直接哭出声来,然后眼一闭晕了过去。 现在天寒地冻,被打女子本就衣衫单薄,此时受了伤,更是冻得浑身战栗。 田广丰将她扶起来靠在假山上,脱了外袍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自己抱着胳膊冷得打哆嗦。 伏荏染一句指责质骂都没有,静等着月牙。 过了两刻不到,一串紧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掖庭令慌慌张张地跟着月牙来到现场。 掖庭令瞧见云桑县主,急忙上来见礼,由于太紧张还被绊了一下脚,身体趔趄,十分狼狈。 伏荏染随意挥挥手让他起来,眼神示意的看了眼假山后狼狈的四个女子。 “这是你们掖庭的人,你自己处理。我会持续关心。” 说着就带着手下的人走了,掖庭令抹着额头的冷汗,卑躬屈膝地恭送。 方才云桑县主的话,分明是在警告他秉公处理,不得有偏私,她会关注处理结果。 因为半路遇见这事耽误了时间,到融平宫时佩芸嬷嬷已经等很久了,不停张望着。 “老奴还以为县主出什么事了,正准备打发人去问呢。” 佩芸嬷嬷拉着她的手,将她上下看了一圈,见她无事才安了心。 “方才路上瞧见有人被打,请了人去处理,耽搁了。太妃也等着急了吧。” “可不是,您快进去吧。” 韩太妃今日没有坐在花厅里,而是出了屋子,在融平宫的一汪鱼池边喂鱼晒太阳。 她的面前依旧是一杯茶、一本书。 今日多了伏荏染喜爱吃的几样小点心。 “太妃快尝尝月牙酿的米酒,保准您会喜欢。” 伏荏染迫不及待地献宝,就着佩芸嬷嬷拿来的小碗舀了几勺出来,喂到韩太妃嘴边。 韩太妃有些不好意思,嗔了她一眼,“我自己来。” 说着就去接勺子,偏偏伏荏染不让,避开她的手,直接将小勺喂进她嘴里。 “喂的更甜。” 佩芸嬷嬷站在边上捂嘴轻笑,看着韩太妃眼角化不开的温柔笑容,跟她一同欢喜起来。 “你这丫头,竟开始捉弄起长辈。” 韩太妃轻拍了一下伏荏染的手,接过碗勺,兀自又喝了两口。 “荏染不是捉弄太妃,是亲近。” 伏荏染像和长辈撒娇的孩子一般,笑得乖巧灿烂,凑着脑袋在她手臂上蹭了一下。 韩太妃整个人都愣了一下,一颗心柔软无边,波涛汹涌。 她对人冷冷淡淡,别人对她自也是如此。 她从不与人亲近,更没有孩子喜欢她,向她撒娇卖乖。 便连亲生的燕王亦是如此。 但这一瞬间,她突然想,眼前这个女孩若是自己的孩子该多好。 想法仅仅冒出一瞬,立马就被理智压了回去。 休得胡思乱想,这个孩子……万万不可。 “这个甑糕好像是福康宫小厨房做的。太后对太妃真好,有好吃的都想着您。” 伏荏染不客气地捏下小块甑糕送进嘴里,味道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韩太妃却是颇有深意的轻笑了一声,带着一丝化不尽的冷蔑和悲凉。 “或许是因为我们同病相怜。” 说完又嗤了一声,眸光意味深长的闪了闪,深如幽潭。 “您胃不好,这是凉的,别喝多了。若还想喝就让人热了来。” 韩太妃发着呆,手里的碗突然被伏荏染拿走了,这才回过神来。 “我给您装了一大罐,喝完了再给您送来。” 伏荏染体贴入微,让韩太妃心中很是温暖。 她冷寂的日子自从闯入这个孩子,变得有了一丝温度,终于不再冷冷冰冰。 回想起记忆里那个熟悉的、即便久远却永无法忘记的面庞,韩太妃眼眶开始微微泛红。 第41章 疯了疯了(三更) 她情不自禁地抚上伏荏染丝缎般的黑发,眼角凝聚起一滴热泪,轰然滚落。 伏荏染惊诧的眨了下眼,“太妃娘娘。” 伸手去擦她的泪,却被一个突然闯入的、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断了。 伏荏染入宫近两个月,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燕王。 继承了韩太妃的姣好面容,生得一表人才,端方俊挺。 五官轮廓比较深刻,加之身材高挺健硕,给人英武神气的感觉。 这样一个七尺男儿,初次相见却是一副吼吼咧咧的模样,带着一身的怒气。 佩芸嬷嬷瞧见燕王身上的怒气,赶忙率先迎上前挡了挡,屈身见礼。 “燕王殿下来了,太妃娘娘最近正唠叨您呢。娘娘刚得了一匹上好的织锦,正准备做成长袍给您送去王府,好巧您就来了。云桑县主送了米酒来,正与娘娘说话呢,殿下可也要来一点?” 佩芸嬷嬷一番话既是安抚燕王的怒气,也是提醒他,还有外人在,收敛脾气。 然而燕王根本不理会她的好意,瞧着她哼了一声,继续大步往鱼池边走来,面色不虞。 他一挥手,沉声命令,“所有人都退下。” 周遭的宫人们都躬身退去,唯剩佩芸嬷嬷守在韩太妃身边,担忧的拧着眉。 月牙几人也退下了。 伏荏染自知人家母子有私话要说,识趣的便要起身离开,却被韩太妃拉住了手,将她重新按坐回软榻上。 韩太妃已经将方才眼角滚落的那滴泪抹去,恢复了惯常的清冷,不冷不淡的望着燕王,轻声开口。 “你怎么突然入宫了?” 韩太妃的语气很淡漠,丝毫听不出是在与儿子说话。 伏荏染心中暗忖,看来韩太妃和燕王关系不好的传闻是真的。 燕王胸膛剧烈起伏,换了几个呼吸,压制下情绪,沉声道,“您做了什么惹怒太后,太后为何反对我领兵支援云山关!本来都已说好任命我为车骑将军,却临时换成冯绍。冯绍那个草包武艺、谋略哪样比得过我,就因为他爹当年受太后器重,而我却被太后提防。” 燕王炮语连珠,瞳孔微瞠,直接便是一番质问和宣泄。 空气倏得安静下来,静得都能听到微风刮过耳廓的声音。 伏荏染静默旁观,有些心疼的看着韩太妃。 韩太妃一双秀眉轻蹙了起来,“你许久不来融平宫,一来便是质问母妃吗!” 她声音柔缓,却说不出的威厉,让燕王陷入窘迫。 她整日呆在融平宫能做什么惹怒太后,无外乎见不得她时常与伏荏染往来,无外乎那日她提点的几句话。 “你本也不愿见我,我懒得来惹你眼。”燕王冷声道。 佩芸嬷嬷没有错过韩太妃脸上一闪而逝的受伤神情,笑着上前圆场。 “殿下这是说的哪儿的话,太妃日日记挂着殿下,您能来,太妃高兴还来不及呢。” 燕王不置可否,侧过头不再看太妃,唇紧绷成一条直线,微眯的眼眶隐忍着浅浅的悲伤。 “我为了这次出征,日夜分析前方得来的战报,分析云山关的地形,只等点兵出发。我宁愿血战沙场也不愿像个透明人般无为的苟活着。这个机会……我盼了许久。” 燕王板正的嗓音里透着一丝委屈,最后竟然哽咽了一下,听的人鼻子发酸。 韩太妃张了张嘴,试着说些什么,反复犹豫了许久才不轻不重的道了一句。 “你既明白太后的忌惮,又何必强出头。” 她那不疼不痒、不带感情的语气将方方情绪稳定下来的燕王,一下子又激怒了。 燕王自小能文能武,聪慧敏捷,广受赞誉。 当年先皇驾崩前,关于皇位继承还有过一段时间的争议,不过最终在太后的斡旋下,还是让当今皇上坐上了皇位。 如今皇上亲政两年,广施仁政,朝臣、百姓拥护爱戴,皇位虽已稳当,但太后对燕王始终怀着一份戒心,出兵征战这等立军功、揽民望的机会自不会给他。 即便皇上之前已经口头答应,太后一说话,还是将他的机会剥夺。 他虽明白事实,但听见自己母亲这般不以为然的回答,依然感觉心寒。 “我是男人,我想要的是建功立业,不是终日做个无所事事的闲散王爷,但从没人给我这个机会。你知道那些文武百官私下如何说我的吗?说我堂堂王爷,天皇贵胄,却信仰一个女人,还是个臭乞丐,丢尽皇族颜面……” “住嘴!” 倏得,韩太妃一声怒喝打断他的话,扶着案几站了起来。 她警告、质问的目光直直落在燕王身上,燕王顿了一下,自嘲的呵呵起来。 他肩膀耸动着,眼眶有些湿润,笑声满是无奈和讥讽。 “您终于生气了,是不是只有关乎你的圣主,才会激起你的一点反应。” 燕王身体趔趄地后退一步,满眼荒唐泪,一脚踹飞脚边的石子。 “那个女人到底有什么好,让你着了魔一样信奉她。我在前朝两不讨好,你日日龟缩融平宫不出,整个京城再找不出比我们更可笑、更可悲的母子。你日日抱着的那本书,可求到了什么,可改变了什么!” 他讥讽的怒吼声无力而沙哑,挺拔的身体因情绪激动而轻颤起来。 伏荏染被眼前母子对峙的场景惊呆了,韩太妃母子的关系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严峻。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韩太妃竟然也是圣主的信奉者。 伏荏染有些奇怪,既然韩太妃是圣主信奉者,燕王应当很受典御史一派大臣的尊敬才对。 典御史一派势力颇大,他若与此些人交好,定然好处颇多,不会像现在这个狼狈。 为何他说自己是两不讨好。 伏荏染转念一想,又很快明白了。 他既是不想,也是不能。 燕王身份尊贵,自有其骄傲,自是不愿与典御史一派一样推崇一个女人。 而且他若结交典御史等势力,怕是立马便会被太后驱逐出京城。 韩太妃的手指紧紧抠着掌心,浸出了一丝鲜红。 伏荏染惊诧的连忙掏出娟子替她包扎,却被她一手挥开。 韩太妃朝燕王走近了两步,仰视着比她高了一个半头的儿子,紧绷的唇透着一丝凉薄,眼睛虚眯成缝,冷冽如刀。 “说了让你住嘴,圣主岂容你侮辱!” 燕王被她冷若冰霜的眼神惊了一下,摇着头冷呲,“疯了疯了——” 继而突然大笑两声,笑声骤敛,唇角斜勾,转身就朝韩太妃卧寝方向大步离去。 第42章 圣主录(一更) 韩太妃愣了一下,心底骤然冒起不好的预感。 “你要干什么——” 她紧步去追,慌张的顾不得仪态,提着裙摆在宫人注目下奔跑着。 佩芸嬷嬷心惊要出大事,火急火燎的跟着追上,小心搀扶着韩太妃。 伏荏染立在原地望着三人远去的背影,犹豫该不该追上去。 她是外人,不适合出现。 但这是探查韩太妃秘密的好机会,或许能获知意外的收获。 伏荏染最后一个跟到韩太妃寝卧时,正好撞见韩太妃一个巴掌重重扇在燕王脸上。 在两人中间的地上,躺着一本皱巴巴的书,被撕裂了许多书页,到处散着纸屑。 韩太妃眼睛红的像兔子一样,冷气逼人,垂在身侧的双手不停颤抖。 “任何人都能不信奉圣主,唯你不可以!若无圣主,哪儿还有你燕王。” 伏荏染第一次见她如此失态、咆哮的模样,像一只被激怒的困兽。 伏荏染惊愕的站在门外没有进去,屋里的人同样满脸意外。 燕王愣了好半晌才不敢置信的道,“您这话……什么意思?” 韩太妃胸膛起伏着,许是冷静下来察觉自己情绪激动,说了不该说的话,一矮身捡起地上的书,转身背对燕王。 “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她细致地抚平褶皱的书皮,将那些碎纸页一张张展开,挨个拼凑着。 燕王激动的转到她面前,急迫地追问,“您解释清楚,圣主与我有何干系?什么叫没有她就没有我?” 韩太妃不愿面对他,兀自往旁边的暖阁去,他想追,却被佩芸嬷嬷拦住了。 “殿下,您还是先回去吧。有什么事等太妃心情好些再说。” 说话说一半最让人难受。 燕王想要弄清韩太妃的意思,但又不好硬闯,在屋里来回踱了几圈,终究还是走了。 伏荏染轻手轻脚走去暖阁时,韩太妃正侧卧在一张软榻上垂泪,手肘撑在凭几上。 那本书已经破损严重,可怜兮兮的躺在手边。 伏荏染看见了封面上的书名——圣主录。 佩芸嬷嬷心疼的给韩太妃递了手绢,长长的叹了一声,默声走向伏荏染, “县主,太妃很喜欢您,您陪太妃说说话吧。” 伏荏染点了点头,佩芸嬷嬷便退出了暖阁。 伏荏染倒了一杯温热的茶递给韩太妃,看着她抿了一口,放好茶杯,在软榻上侧坐下。 “燕王殿下只是一时情绪激动,您别太难过。” 伏荏染安慰地陪伴着她,握住她的手轻拍着,韩太妃滚落的泪水一下子更加汹涌起来。 “你可知,我本只是西溟国的普通农家女,先皇还是皇子时,去西溟国游历遇到了我,将我玷污,并且有了身孕。而我那时已有心爱之人。” 韩太妃含着悲伤,颤抖着嘴角,回忆着痛苦的往事,徐徐道来。 “我太过弱小,抵抗不了他的强大。我本想自尽,可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怎么也没能狠下心。我当时想,或许,这就是命,谁也拗不过。就在我怀孕七个月的时候,他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流言,说我与人暗通款曲,肚子里的孩子根本不是他的。他一气之下对身怀六甲的我拳打脚踢,他以为我死了,就把我丢去了乱葬岗……” 韩太妃磕磕巴巴的哽咽着,声音沙哑的厉害,泪如泉涌,已经说不下去了。 伏荏染轻抚着她的脊背,接着她的话轻声试探道,“所以,是圣主救了你们?” 韩太妃手帕掩唇不停啜泣着,却坚绝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哭声。 她是极擅隐忍的人,自踏进这座皇宫,一辈子都在隐忍。 今日这个情景,依然没有让她摒弃隐忍不放纵的习惯。 “圣主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不可不敬恩人。” 伏荏染没想到韩太妃有过这么离奇的经历,也是第一次知道韩太妃是西溟国人。 西溟国与暮国相隔极远,从家乡来到这里,便是永远无法回去了。 伏荏染骨子里对圣主有着极大的好奇劲,总想了解这个充满传奇的女人。 她问韩太妃道,“太妃见过圣主,圣主长什么样?是个怎样的人?” 韩太妃擦着眼泪,眼角一下弯起了笑容,泛红的眼睛温柔的看向她,揉了揉她长长的头发。 韩太妃想了想道,“她是一个值得放在心间之人,你只要对着镜子就能见到她。” “对着镜子……” 伏荏染还没破解她话中含意,韩太妃又不好意思地开了口。 “今日真是失态。我也不知为何会将这些告诉你,你听过便忘了吧。” 伏荏染点了下头,保证绝不会与旁人说。 韩太妃今日所言可谓大逆不道,若被传出去,足可要了她的命。 这等隐藏在心底最深的私语和怨憎都告诉了伏荏染,也足可见对她的信任和真切喜爱。 伏荏染直到韩太妃累得睡下,才离开了融平宫。 回映辉园的路上,她一直埋头想着韩太妃的事,突然停脚问身边的月牙三人。 “你们知道《圣主录》吗?” 月牙和芙颜面面相觑,表情有些微妙, 田广丰生怕被人抢先一步,大大咧咧地举起手回道,“小人知道。信奉圣主者几乎人手一本,就算不识字的老百姓都会买一本放家里。” “上面写的什么?” 田广丰满脸的洋洋得意,“这我清楚,我曾看过这本书。” “你不是不识字嘛。” 月牙拆穿他的谎话。 田广丰梗起脖子辩解,“我不识字但我堂哥识字,我听他讲的。上面就是记录了些有关圣主帮助他人的小故事,并无其他。” 伏荏染有些诧异,她还以为会是什么蛊惑人心的长篇大论,或者信奉者需要遵守的条例要求之类的。 “圣主还当过乞丐?” 伏荏染惊奇地挑了挑眉询问道,这是她从燕王的话里听到的。 田广丰啧了一声,“圣主一生曲折传奇。她幼时被父母抛弃,是被一个乞丐抚养大的。后来成为天泱国国师才被天下人知晓。” “原来如此。” “主子怎么突然问起圣主?方才燕王为何发那么大的火?我瞧着他跑去了韩太妃的寝卧,韩太妃还在后面追……” 田广丰好奇的喋喋不休的问着,话未问完,倏得感受到伏荏染警告的视线。 “皇宫之中,谨言慎行。什么该问什么该说,心里要有个数。” 田广丰光鲜璀璨的脸当即收敛下来,垂下头应了声是,“小人谨记。” 挨了训,田广丰之后就安静了,一路沉默的回了映辉园,当即去了小厨房。 之前说好,今天他要露一手厨艺,让月牙和芙颜见识一下。 第43章 再没第三次机会(二更) 伏荏染边逗着猫边坐等美味。 猫儿们很喜欢她做的爬架,七只猫儿每天争抢着爬上爬下,好不热闹。 二懒是几只猫里最懒的一只,每天都霸占着右边最上面的小房子,任由其他弟妹在眼前挤来抢去也不挪窝。 “二懒真是猫如其名,懒得出奇,一天到晚都在躺着,永远都在睡。” 伏荏染蹂躏着它毛茸茸的脑袋,越摸越舒服,越摸越上瘾。 “醒醒,醒醒,闻闻这是什么。” 伏荏染拿了根小鱼干凑到二懒鼻子前晃来晃去,二懒闻到味道,慵懒的眼睛慢慢睁开,欢喜的喵呜一声坐起来。 嘴边的胡须动了动,叫声讨好热情,张嘴就想吃,伏荏染却逗弄地挪开了手。 “下来走走,一天到晚都在睡,也该活动活动,不然以后越来越懒了。” 伏荏染惩罚似地把鱼干收了回去,将二懒抱下爬架,调皮机灵地七丑立马就占了它的小房子。 “主子,走走走,快去闻闻,小丰做的馎饦可香了。” 月牙小跑着进来,拉着伏荏染就往外去,表情夸张到极点,鼻子不停煽动着。 “好香啊,我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月牙嘴巴微张,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案上的一碗馎饦,狠狠的咽了下口水。 芙颜抱臂靠在门边,公正的点头评价,“确实很香。” 田广丰得意地扬着下巴,脸笑成了一朵花,像万里无云的天空般纯净湛蓝。 他迫不及待地催促着,“主子快尝尝,看喜不喜欢。” “好,我尝尝。” 伏荏染在案前坐下,双手结合在胸前,凑在碗边闻了闻,香气扑鼻,让人食指大动。 馎饦就是水煮的面食,配以各色羹汤,风味无穷。 她尝了一口,十分入味,不等评论,便一口接一口吃起来。 田广丰笑得更开心了,月牙看得口水流,自己跑去小厨房舀自己的,几人吃的津津有味,腰腹滚圆。 “哎呀,弗谖还没尝呢,给他的呢?” 伏荏染自己吃饱也不忘弗谖,田广丰回答的比较敷衍,“锅里还有。” 伏荏染满意的斜倚在凭几上,轻拍拍肚子,“小丰手艺果然精湛,今日表现得很好。” “那是不是有奖励?听说主子经常给弗谖侍卫奖励。”田广丰吃味的道。 他总是和弗谖攀比,想要成为主子身边的第一人。 但有些事不是比就能比上得。 “嘿,你还学会蹬鼻子上脸了。” 月牙戳了一下他的额头,田广丰不甘心得辩解,“同样是主子的人,弗谖侍卫立功可以得奖励,我凭什么就不行。馎饦你做的有我好吃吗?” 田广丰扬着下巴顶回去,毫不示弱。 月牙脸色一下沉了下来,斜扯起嘴角,表情怪异地盯着他。 田广丰并没发觉她的异样,倔强的一步不退。 “那你想要什么?” 伏荏染开口问道,一下吹散空气中隐约的火药味。 田广丰喜笑颜开,双手捧塞,可爱的眨巴下眼睛,“小人也想去看蹴鞠赛。” “不行,蹴鞠赛我要去。” 伏荏染还没发话,月牙一口就驳了回去。 皇宫校场乃宫中侍卫平日训练、集合之地,后宫之人不得随意进出。 蹴鞠赛是皇上带她去的,自然不好带太多人随行惹眼。 那日皇上离开映辉园后,中常侍特意提醒,最好带两个侍从便可。 弗谖自是一定会去的,芙颜大度不争抢,另一个人选就让给了月牙。 田广丰这一要求,便是把月牙给踢出去了。 “主子,昨天就说好了的,让婢子跟您去参加蹴鞠赛,您不能丢下我。” 月牙抱着伏荏染的胳膊撒娇,田广丰也想撒娇,但他哪儿敢抱伏荏染的胳膊。 “我又没说和你抢。弗谖侍卫不去不就行了,我看他也不在意,整天整天的见不着人。一个侍卫不知道随时侍候在主子身边,架子那么大。” 田广丰话今日句句话都要扯上弗谖,像是故意针对。 他这话说完,就发现自己好像惹了众怒,空气一瞬间就凝固了。 屋里几人都没说话。 伏荏染伸手搂过棉球来回顺着他背上细软的白毛,没有看他。 芙颜看好戏般盯着他的背影,似笑非笑。 最可怕的是月牙,方才还笑靥如花的月牙眼此时泛着幽幽的寒气,像淬毒的刀,将他全身刺穿无数个骷髅。 田广丰被她看的心发虚,背上已经冒出了冷汗,懊悔自己的急功近利。 “小丰,心别冒太高,小心摔死。” 月牙不近人情的话语与平日骄矜可人的模样截然不同,气场强大,像一个捍卫忠诚的战士! 弗谖侍卫岂是他能挑拨、讥讽地。 平日月牙算是与他相处最热闹、融合的人,两人时常斗斗嘴,最能活跃气氛。 而此时的月牙却让他感觉遥不可及,似乎他们从一开始,就根本不是同一世界的人。 “这是第二次,再没第三次机会。” 月牙明明白白的警告,全然不念这段时间的情分,冷若冰霜。 这是他第二次僭越,妄图挑衅弗谖。 月牙还是如第一次般绝情,坚决维护弗谖的地位。 田广丰心中自嘲,他不过就是想试探一下,结果当真讽刺。 “我,我就是随口一说,别放在心上。” 田广丰又尴尬又心慌地给自己找补,讪笑着垂下脑袋,不一会就有水珠吧嗒吧嗒的滚下来。 他可怜兮兮的憋着嘴,一副倔强强忍的模样,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伏荏染这次没有安慰他,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说了声累了,抱着棉球起身进了内室。 月牙跟上伺候。 芙颜则瞧着还僵坐在原地的田广丰,偏了偏头,“还不走?” 田广丰狼狈的抹去泪珠,麻溜的起身出了屋。 他步履很快,与芙颜错身而过时头埋得更低了,跟本不敢看她揶揄、冷蔑的目光。 第二天便是与皇上约定的蹴鞠赛。 伏荏染穿了一身清爽干练的骑装,头戴帷帽,才出映辉园便迎面见到前来接应的余公公。 余公公上前见了礼道,“小人应陛下之命,带县主前往校场。” “有劳余公公了。” 伏荏染微微掀起帷帽裙边,朝余公公致谢浅笑,又回头看了眼弗谖,还是控制不住的满目惊艳。 弗谖身份特殊,他是跟着伏荏染入宫的,不算正经的宫中内侍,也不受统领内侍的官署管辖。 但毕竟在宫中行走,为了不表现得太异类,所以平日都是穿着统一的内侍服饰。 第44章 亲自下场(三更) 即便如此,暗沉、老土的内饰服饰穿在他身上却有焕然一新的感觉,依旧挡不住他的光芒,所以才会被人尊称‘谖爷’。 今日的他脱下了难看的内侍服,穿了一身红色直裾,广袖上绣着云纹,衣摆上是屹立岩壁的苍松,遒劲坚韧,傲然风骨。 三千发丝一丝不苟的束在玉冠中。 这身精致的打扮配上那张绝色无双的脸庞,犹如高门世家的贵公子,赏心悦目到了极致。 周遭所有人都被他衬托的暗淡无光,天地失色。 余公公忍不住抬眼多瞧了他几眼,克制地收敛目光,恭敬地在前领路。 伏荏染才走出两步,停下脚,回头看身后的映辉园大门。 田广丰可怜巴巴地扒着门往他们的方向张望着,一张脸写满渴望两个字, 伏荏染犹豫一下,还是开了口,“把芙颜和小丰都叫上。” 说着抬腿继续前行。 田广丰乐颠颠地跟在月牙和芙颜身后,脸上开心极了,雀跃的脚步格外轻快。 伏荏染外出时的阵势向来是弗谖离她最近,紧跟她身侧,只落后半身距离,若无旁人在则是并肩而行。 之后便是并行的月牙和芙颜,再后面才是田广丰。 位列前后都是有讲究的,特别是在等级森严的皇宫中,站得越靠前越代表了地位和受主子信任的程度。 田广丰穿过月牙和芙颜中间的空隙望着弗谖挺俊、贵气的背影,笑容渐沉。 他想站在那个位置。 伏荏染到校场时,皇上也刚巧到,一眼就瞧见了她身后的弗谖,顿时眼眸一闪。 这个人实在太出众了,出众到让人厌恶,轻易便能勾起埋藏在心底最深的恶意,像一只锐利的尖钩。 “陛下,云桑可不可以多带两个人?芙颜和小丰都想一睹禁军侍卫的风采。” 伏荏染的声音将皇上拉回现实,勾唇笑了笑,“可以。进去吧,比赛该开始了。” 伏荏染本以为有皇上亲临的比赛,应该十分的盛大,会邀请许多人一同观看。 然而进了校场她才看到,校场除了平常训练的禁军侍卫们,没有一个多余的人。 所以今天的参观者,除了校场里的人,只有她和皇上。 比赛的场地上,双方队员已经到齐了,有人在场地外组了赌局,许多人凑在赌局边押注。 皇上一来,所有人停下自己在干的事,齐齐见礼。 声音洪亮低沉,整齐划一。 组织这场蹴鞠赛的原因其实是两个禁军侍卫产生龃龉。 两人因为左都侯之位一直互相看不顺眼,磕磕碰碰难免,近日更是因为一点小事打了一架,都受到了处罚。 但两人都不认输,也心有不甘。 所以两人就约定好来一场蹴鞠,以比赛的方式定输赢,输者道歉,以前的事既往不咎。 结果不知怎么,此事就传到了皇上耳朵里。 皇上很赞同以这种公平公正的方式,光明正大解决矛盾。 那日在映辉园也是情不自禁,临时想起邀请伏荏染参参观比赛。 有了皇上这个参观者,比赛的两队自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更加严肃以待,这可是在皇上面前露脸的大好机会。 校场内早已提前设好了看台,位置极佳,可以将整个场地尽收眼底。 看台上摆着软榻茶案,案上还备有茶点,准备的很周到。 皇上一来,双方队伍见了礼,比赛就开始了。 伏荏染坐在软榻上,热血澎湃地盯着比赛,双手激动地攥着把手,不时收紧、放松,整颗心随着蹴鞠的飞落,起起伏伏。 “好球!” 红队队长一个精准瞄射,蹴鞠径直飞进了球门,伏荏染激动的站起来,双手不停拍着。 皇上侧脸看她,瞧她激动的泛红的脸颊,嘴角漾起温柔的笑意。 “你看好哪一队?可以押注。” 伏荏染将脸转向皇上,两颗眼珠子却始终黏在赛场上。 “我压红队。” 说着手臂往身后摸去,抓住弗谖的衣摆扯了扯,“弗谖,你去帮我押注,我要压红队。” 弗谖面无表情的站在她身后,完全一副尽忠职守的侍卫模样。 他垂眼瞧着抓着自己衣摆的手,眼底漾起不易察觉的笑,轻轻将衣摆扯回来,应了声好。 弗谖走向了设赌局的方向,身后却有一双幽深的目光尾随着他,讳莫如深。 “陛下看好哪一队?” 伏荏染津津有味的评点着场上局势。 双方虽是平局,但显然红队配合默契,分工明细,蓝队却失误颇多,像是临时组建的队友,缺乏信任。 皇上听她讲的头头是道,不由笑问,“你可玩过蹴鞠。” 伏荏染快速的看了他一眼,立马又把视线转向赛场。 此时球落在了蓝队手里,蓝队队长球技极高,小小的蹴鞠在他双腿灵动的跳跃、飞落,随心所欲。 似乎那个球天生便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自然玩过,我进球很有准头的。不过还是弗谖的球技更高。” “他……经常陪你蹴鞠?” 皇上往设赌局的方向看了一眼,弗谖压了注正往回走。 清浅的阳光投射在他身上,他踩着阳光步伐沉稳的走来,浑身却透着一股悠闲自在地气场。 他是一个内侍,是皇宫中最卑微的人,但身上散发的却是比任何皇亲贵胄、忠臣权贵还要自信傲然的神采。 那身大红衣袍穿在他身上妖冶艳丽,格外惹眼,把皇上的眼睛刺痛了。 皇上收回视线微皱起眉头,突然厌恶起红色。 伏荏染在几样点心里选了一个绿豆糕送进嘴里,咬了一口慢悠悠的回道,“芙颜陪我玩的比较多。” 正说完,赛场上红队队长跃身飞腿,一个漂亮的横踢又进一球,可在落地时却身体不稳崴到了脚。 伏荏染咬着绿豆糕啪啪鼓掌的手一下停住,将嘴里的绿豆糕咽下,主动请缨道,“陛下,让我替他出场吧。” 皇上一双剑眉微不可见的挑了一下,“你要下场?这可不是小宫女间的游戏。” “这您就小瞧我了不是,我很厉害的,您瞧好了吧。” 说着不给皇上反对的机会,麻溜的跑下了看台。 “弗谖,你和我一起去。” 伏荏染踮着脚转头朝看台上的弗谖招手,弗谖和皇上打了声招呼,就不慌不忙的跟了上去。 红队队长已经被扶下了场,伏荏染关心了两句,保证自己一定会帮他们队赢。 红队队长敷衍的扯了下嘴角,显然并不相信。 云桑县主的加入,让红队的人都蹙起了眉,每个人脸上都写着不甘不愿。 一个女人玩蹴鞠,肯定要拖他们的后退。 但他们也只能心里不满,没法拒绝。皇上都同意她参加,他们谁还敢反对。 伏荏染多带了一个弗谖,便有一个红队队员主动退出了。 站在赛场中央,伏荏染心里激动万分,喜滋滋的活动着身体,已经好久没玩过了。 第45章 赛场遇敌人(一更) “云桑县主——” 一个极不友好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伏荏染对上蓝队队长带着恨意的冷冽眸子,眉毛抖了一下。 这人……和她有过节? 弗谖走到她身后,与她低声耳语道,“那是大长公主之子苏北,泽安郡主的哥哥。” 喔—— 还真有过节。 方才两支队伍向皇上请安时,只介绍了在禁军中的身份,所以她并不知道这个苏北是泽安郡主的哥哥。 赛场遇敌人,人生之挑战也! 这下真有的玩了。 比赛开始,红队的队员们才发现,云桑县主根本不是拖后腿的,反而是进球强手。 伏荏染与弗谖配合极为默契。 弗谖负责周旋在蓝队中间抢球,灵泛的动作让蓝队队员防不胜防,无奈他何,在蓝队包围中如入无人之境般,来去自如,游刃有余。 他将球抢到,踢给伏荏染,伏荏染便瞄准球门,精准进球。 看台上的众人都看的津津有味,月牙控制着呐喊喝彩的冲动,不停拍着手掌。 皇上都禁不住看得紧张起来,身体坐的笔直,一眨不眨望着赛场,不时大赞一声好,毫不吝啬夸赞得掌声。 自伏荏染下场,苏北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总是想找机会教训她。 妹妹被禁闭府中,以泪洗面的憔悴模样不停在脑中闪现,原本活力漂亮的女孩犹如霜打的茄子,失去了所有光彩。 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云桑县主害得。 他一定要替妹妹报仇。 怀揣着别样的目的,他总是想方设法靠近伏荏染,却总是被她机敏的躲开,最后不仅没能近身半步,反倒因为分心,漏了许多个球。 苏北眼睁睁看着伏荏染又一脚将球踢进球门,双眼顿时像点燃的火球,要将她烧成灰烬。 伏荏染激动地跳起来,看台上的月牙终于忍不住,大喊一声,“主子好棒!” 主仆俩遥遥相望着招了招手。 “再来!” 伏荏染抹了把额上地汗,朝苏北勾了勾手指。 苏北瞬间感觉受到了侮辱,一个箭步就想冲上去打人,被他的队友们眼疾手快地拦住了。 “队长,冷静点,陛下还看着呢。” “是啊,她怎么着也是太后养女,要是众目睽睽下打了她,你肯定讨不了好。” “忍忍,忍忍,别和个女人一般见识。” 蓝队队员们一个个吓得后背直冒冷汗,不停劝说着。 这要打起来可不是小事,他们和他是一个队的,怕都免不了遭殃。 他是大长公主之子,任性惯了,有人护着,他们可一点险都不敢冒,还是皇上眼皮子底下。 苏北在队友的劝说下终于冷静下来,指着伏荏染,咬牙切齿的逼出三个字,“你等着。” 伏荏染噎了一下,瞧他那要吃人的样,无畏的耸了耸肩。 接下来的比赛,苏北收了心,终于将注意力拉回了比赛。 苏北发挥了他全部的实力,之前漏掉的分数就慢慢找了回来。 比赛渐渐进入尾声,双方队员越发胶着,相互之间防守严密,根本找不到进球机会。 此时的双方已经精疲力竭,伏荏染双手撑膝喘着粗气,汗水汩汩往下淌。 苏北控球,弗谖拦球,短暂的四目相对,顿时火光四射,剑拔弩张。 看台上的月牙激动的跺起小脚,高声喊起口号,“县主弗谖,县主弗谖——” 高举的双手前后挥动着,声音激越澎湃,富有节奏感。 她一开口,田广丰也跟着喊起来。 芙颜咳嗽一声,不好意思丢这人,却还是附和着挥起了手臂。 顿时整个校场反复回荡起‘县主弗谖’四个字。 皇上侧头看向三人,眉心拧起一个疙瘩。 喊‘县主’就喊‘县主’,做什么把‘弗谖’也喊上。 中常侍随侍皇上身边多年,最是懂得察言观色,对皇上的任何情绪变化都了如指掌。 见皇上眼中的不悦,想要警告那几人闭嘴,不想却被皇上拦住了。 “随他们喊吧。” 若非他是皇上,需要注重仪态,他也想跟着一起喊。 中常侍脸上闪过一丝惊诧,皇上对县主的下人……竟这般包容? 自县主来宣德殿伺候笔墨后,皇上对县主的态度似乎大有转变。 之前还主动去了映辉园,回去后也多有念叨,吃饭时也多次提起县主的米酒。 皇上对县主莫非…… 正心思浮动着,突然一声刺耳的尖叫,把他惊得一下醒过神来。 月牙大喊一声,“危险!”整个人直接从看台上奔了出去。 田广丰后知后觉地察觉情况,睁大眼睛,担忧的快步追上。 而芙颜比他们动作都快,发现危险的第一时间便以最快速度冲向了赛场。 而她的速度再快也不及弗谖千分之一。 就在球即将砸在伏荏染脸上的时候,弗谖诡异的身影已经来到她身边,抱着她一个转身便闪离了原地。 迅若流星。 速度快的根本没人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只有一个恍惚的剪影一闪而过,不过眨眼的功夫,他就已经从之前站着的位置消失无踪。 爆发的内力使周围的人都受到了震荡,内力深厚些的还能稳住,有两个弱些的直接被震飞两米,四脚朝天的摔在了地上。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热闹非凡的校场倏然间鸦雀无声。 这里是校场,聚集着守卫皇宫的禁军侍卫,可以说是整个暮国武功高强之人的聚集地。 而在这样一个高手如云的地方,却无人能看清他的动作,无人能探知他的内力有多深厚。 这是一件多么可怕、多么危险的事! 看台上的皇上紧盯着场中那抹绝艳的身影,深眸越发暗沉,带着深深的提防,像一口深不见底的井。 弗谖的移动太快,内力太强悍,便是远远坐在看台上的人都感受到了余波。 方才的情况太过突然,伏荏染反应不及,被弗谖抱着跌坐到了地上,惊魂未定的大喘了两口气。 “可有哪儿伤到?” 弗谖检查着她的身上,伏荏染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发软,“没事。” 弗谖将她从地上扶起来,芙颜也正好赶到,替她整理着衣服上的尘土。 弗谖回头望向罪魁祸首苏北,仅仅一个眼神,便让处于愣怔地苏北心尖战栗,两股战战。 弗谖正要抬腿朝他走去,右拳紧握,释放出内力,却一把被伏荏染抓住了。 伏荏染把他拉到一边,自己迎向了苏北,清冷的道,“我自己来。” 苏北毕竟是长公主之子,弗谖不适合出面,而且她的仇要自己报。 第46章 苏北败北(二更) 她捡起球,朝着苏北的脸直接砸了过去。 用尽全身力气。 苏北被弗谖的气势震慑住了,整个人都在发懵,根本没反应过来,直接脑袋一仰往后栽了下去,两条鼻血流出来。 有仇当场报,洒脱利落,痛快! “你这个贱……” 苏北捂着冒血的鼻子从地上爬起来,骂声才刚出口,猛然对上弗谖骇人的视线,一下就收住了声音。 伏荏染扯了下唇角,鄙夷的冷哼一声,“偷袭,下作!” 方才的惊险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苏北确实是偷袭。 他本来已经抢到球,直接便能进球得分,赢得比赛。 但他因为私心,趁伏荏染不备,突然调转方向,将球直直朝伏荏染的脸踢过去。 女子的容貌攸关性命,直击面门,心思昭然若揭,不可谓不狠。 “说我下作,要不是你故意算计,我妹妹怎会被狗咬伤,还被罚幽禁府中。你这个恶毒女人!” 苏北气得七窍生烟,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他堂堂大长公主之子,尊贵无比,走到何处都是众星捧月,还从没人敢骂他下作! 苏北控制着直接动手的冲动,对弗谖保持着忌惮,却也忍不住对伏荏染唾骂起来! 伏荏染不以为然的浅笑一声,吹了吹有些发红的手掌。 刚才跌倒的时候地上磨了一下,还好没破皮,就是有些烫烫的。 “算计之人是你妹妹吧,现场有几十双眼睛作证,不是你空口白牙便能颠倒黑白的。她算计不成,自食恶果,这是天意。” “放你娘的屁!若非你指使那狗行凶,我妹妹和我妹妹的丫鬟怎会被那畜生咬。我妹妹心思单纯,都是你毁了她。” 伏荏染好笑的叹了一声,这人真是蠢得可以,十八九岁的人了,竟会说除这等幼稚的话。 “苏大公子真会异想天开。你这话是在指责我被你妹妹算计后,却没有仁慈的包容她、谅解她,还害她当众露了原形?皆生为人,我凭什么要纵着她,我又不是她娘。” 扑哧—— 月牙一下笑出了声,挑衅的扬着下巴望着苏北。 接着周围便不断有压抑的笑声响起。 苏北气得脸通红,胸膛的火越来越旺,不停起伏着。 “放你娘……” “嘬嘬嘬……” 苏北骂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伏荏染用逗狗般的声音打断,脸色一下由青转紫,很是好看。 “注意用词,我的娘可是当朝太后,小心治你个大逆不道之罪。” 扑哧—— 月牙又笑起来,笑声毫不掩饰,满是戏谑。 苏北满腔怒火一下子哽住了,他心里再看不起伏荏染,也无法忽视这个事实。 她是太后养女,她的娘确实是太后。 “你这个奸诈女人……” 苏北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结巴半天骂出这么一句疲软无力的话。 伏荏染笑意收敛,突然一脸肃然的紧盯着苏北,大步朝他走近两步,整个人气场全变。 身上冷冽的气息、居高临下的威压,让苏北虎躯一震,像霜打的茄子般,一下子就蔫了。 “伤你妹妹的是陛下的黑虎,罚她之人是陛下,你对梅林之事胡搅蛮缠,耿耿于怀,莫非对陛下的处置心怀不满。你在质疑陛下?” “我……” 苏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像有人扼住了他的喉咙,眼睛睁得大大的,不敢置信的盯着面前那张柔和到毫无杀伤力的脸庞。 那双缀满星海的桃花眼缭绕起烟雾,虚虚实实,让人看不真切。 如瀑的墨发用一根丝带栓在身后,长至腿弯,漂亮至极。 他居然在一个丫头片子面前落了下风! “我没有……” “没有最好!我这人恩怨分明,有仇必报,今天你砸我的仇我已经报了,以后就不会再提起。若你还揪着不放,图生执念,再做出别的事,到时也别怪我不客气。” 伏荏染将滚在地上的球一脚踢进了球门,精准有力。 爆发力十足,震慑力十足! 红队加一分,胜! 比赛结束,两队人走向看台,皇上已经起身迎了上来,一脚便踹在苏北的腿弯处。 苏北猝不及防的跪倒在地,膝盖撞击地面,疼的差点叫出声。 “姑母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表哥!” 苏北委屈的仰头望向皇上,想辩解些什么,被皇上一瞪,立马就闭了嘴。 “改日再和你算账。” 皇上丢下这句话就不再理他,走到伏荏染身边关心起她的身体。 “没受伤吧?” 伏荏染摇了摇头,“谢陛下关心,我没事。您之前说比赛输了有惩罚,可当真?” 伏荏染戏谑的瞧向苏北,苏北咬紧牙,恨不得扑上来咬她一口。 他从地上站起来,想说最后进的那颗球不算数。 弗谖像是早就察觉到他的意图,目光云淡风轻的落在他身上,像一座大山轰然压在他身上。 苏北发怵的闭了嘴,认了载。 “当然,输的一队要扑粉、挨鞭子,这是早就说好的规则。” 皇上御口一下,苏北彻底不再反抗。 红队按捺着笑意,给蓝队的队员全都扑上粉。 一张张英武、粗狂的脸涂的比女人还白,引得周围一片笑声。 月牙和田广丰笑得格外张扬,幸灾乐祸的瞧着苏北羞愤的恨不得钻进地缝的样子,乐得千倒后仰。 “弗谖,我赚了多少?” 弗谖已经拿着一包银子从设赌局得地方回来,将银子给她,回答道,“十五两。” 赚得不算太多。 因为红蓝双方得实力相当,所以押注数目差不多,赔率不大。 伏荏染还是很开心,重要的是赢球也有她的功劳。 “多谢了。” 她提着银袋子朝苏北晃了晃,和皇上打了声招呼就准备走了。 接下来挨鞭子她就不看了,还是给苏大公子留点面子吧。 伏荏染要走,皇上也不再留,与她一同离开校场。 可两人还未走出看台,头顶临时搭建的挡风棚突然垮了下来,咔咔的竹竿断裂的声音吓得众人汗毛直竖。 “皇上小心。” 余公公率先发现情况,喊了一声,中常侍当即反应迅速的护住皇上。 幸好皇上已经走到了看台边缘,挡风棚倒下来并不会砸到。 却不想在这危险时刻,皇上突然掉头,冲到了挡风棚下面。 伏荏染走在皇上后面,整个人正好笼罩在挡风棚下,遮天蔽日的挡风棚一下就压了下来。 皇上想也没想就一把将她抱住,护在胸口,而后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在中常侍慌张的‘救驾’中,所有禁军侍卫都围上来救人。 余公公使出吃奶的劲咬牙去掀挡风棚。 第47章 连环套(三更) 厚重的挡风棚被众人齐心合力掀开,下面压倒了许多人。 月牙、弗谖几人全在下面。 伏荏染被皇上护在身下,并没受伤,皇上倒是背上被砸了一下,有些酸疼,但应该没有伤到筋骨。 “陛下赶紧回宣德殿吧,宣太医来瞧瞧。” 中常侍吩咐着宫人快抬步辇过来。 皇上坐上步辇,安慰的朝伏荏染笑笑,“朕没什么事,你也快回映辉园让月牙给你看看。” “云桑知道了,今日多谢陛下相救。” 伏荏染郑重地行了个大礼,皇上抬住她拜下去的手。 “是朕请你来的,怎会让你受伤。” 他温润的声音十分好听,微微有些泛白的脸漾着和缓温柔的笑容,有安抚人心之效。 伏荏染目送着他远去,直到皇上一行人彻底消失在视野,这才收回注意力,关心起月牙几人。 “你们没伤着吧?” 月牙右手搭上自己的肩膀,轻轻动了一下,整张脸就皱了起来,痛苦之色不言而喻。 伏荏染赶忙将她带回了映辉园,替她看伤。 月牙的左肩处红了一大片,高高的肿起,碰都碰不得。 伏荏染边替她抹着药边叮嘱着,“这段时间就好好休息,什么也别做,过些日子就好了。” “不行,婢子休息谁伺候主子,芙颜笨手笨脚的可伺候不好。” 伏荏染捉弄的在她伤口上轻轻戳了一下,月牙立马疼的叫起来,五官都扭曲了。 伏荏染轻笑,“就你这样还伺候我呢。这几天就暂时让蔡嬷嬷……” “不行!” 伏荏染话还没说完,月牙突然拔高了声音,坚决的一口反对,也顾不得肩上的伤,皱着脸爬坐起来,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主子您答应过,只让婢子伺候您,您不能说话不算话。” “就这几天而已。” “那也不行。” 伏荏染泄了口气,脸色突然沉了下来,一眨不眨盯着月牙,像是要透过她的表情将她的心看穿。 “你哪儿来那么多不行,真是把你惯得一点规矩都没有。” 月牙这一声声坚定的抗拒,让伏荏染有种异样的感觉。 她似是有意提防蔡嬷嬷,又似在隐藏什么秘密。 月牙看伏荏染生气了,心一颤,强笑着挽住她的手臂撒娇,用轻松调皮的语调打破僵硬的气氛。 “要不,还是让芙颜伺候您吧。她虽不及婢子心灵手巧,但只要有婢子在旁指点着,定然也能做得极好。毕竟名师出高徒嘛。” 月牙故意打岔,伏荏染也不戳破,看了她一会才慢悠悠收回视线。 芙颜正好叩门进来,他与弗谖都是习武之人,身体强壮,所以被压在挡风棚下面也没受伤。 伏荏染问道,“小丰伤得怎么样?” 芙颜答道,“手臂青了一块,没大事。” 伏荏染安心的应了一声,“他也是够倒霉,自入宫一直三灾八难的,就没好全乎过。” 说着朝芙颜身后空荡荡的门口望了一眼,问道,“弗谖呢,自回来就没瞧见他?” 芙颜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而此时的弗谖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宣德殿,轻车熟路的穿行在回廊院落间,动作轻盈诡异,避开所有耳目。 不一会他便来到宣德殿南面的一排内侍住的屋舍,悄无声息的进去最中一间屋子。 他没有参观屋子里的布置,径直在桌案主位上坐下,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脚步声,而后房门从外推开,明亮的阳光射进来。 门口的人背对着阳光,笼罩在一片阴影里,身影。 快速进屋、关门,而后上前见礼,“参见殿主。” 弗谖没有废话,直奔主题,“挡风棚的事你可看清楚了?” 屋子主人颔首应声,“一清二楚。不出殿主所料,那人果然是太后的人。上次太后以燕王之事警告韩太妃,应该也是他传递的消息。挡风棚垮塌是有意为之,为了……” “让皇上英雄救美。” 弗谖抢先接下他的话,冷呲一声,猩红的眼神可怕至极。 挡风棚倒下来时,弗谖离伏荏染很近,伸手便能护住她,但突然有人插到他面前挡住了他,故意给皇上制造英雄救美的机会。 用伏荏染的安危冒险,博得好感,这群人当真胆大包天! “殿主,要怎么处置此人?” 屋子主人小心的看了一眼弗谖,被他眼里的杀气惊得屏息凝气,始终保持着躬身站立的姿势,一动不敢动,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空气中充斥着阴冷的死亡气息。 他像是从地狱走出的魔鬼,全身散发着令人恐惧、绝望的气息,恨不得死个痛快,也不想被他折磨。 弗谖高仰起脖子深吸了一口气,“先留着,总派得上用场。” 福康宫太后得知皇上在校场出了意外,将相关负责之人全部重罚,亲自去了一趟宣德殿。 皇上是因为保护伏荏染受伤,伏荏染不能假装不知道,主动到福康宫请罪。 太后疼惜地拉着她的手,并未怪罪她,反而关心她有没有受到惊吓,庆幸着她没事。 “你是女孩子,若是磕着碰着可如何是好,陛下救你也是应该的。只是我没想到,陛下对你如此上心,听说他是舍了自己的安危保护你。” 弗谖站在边上安静的听着,不动声色的看了太后一眼。 太后这是在暗示皇上对伏荏染的深情厚谊? 接下来是不是就该趁热打铁了。 果不其然,紧接着就听太后又道,“我方才去看了陛下,伤得倒不重,养几天便好。就是背上的伤牵扯到手臂,活动不太利索,写字也不方便。荏染,这几天就辛苦你照顾陛下了。” 太后直接将照顾皇上的重任落到伏荏染肩上,根本不给她反驳的机会。 皇上毕竟是救她受的伤,她也没立场反驳。 好容易重获自由不用再去伺候笔墨,这才过了两天安逸日子,又被赶去了宣德殿。 伏荏染感觉自己像只任人拿捏的猎物,落入了猎人的圈套。 一个连环套。 第48章 暴风雨就快来了! 宣德殿的正殿中。 皇上高坐在龙案之后,年逾六十的彻侯跪在大殿中央,整个身体匍匐在地,满头华发正对着皇上的目光。 死一般的寂静在大殿中蔓延,落针可闻。 整个大殿只能听见两人细弱的呼吸声,和彻侯久跪错位的膝盖发出的咔咔声。 皇上面有露愠色,双手抓住扶手,直直盯着那晃眼的华发。 曾几何时眼前的人满头青丝,一身戎装,英姿勃发,气宇轩昂,为暮国立下汗马功劳,是暮国百姓的守护神。 可转眼,无情的岁月已将那位功勋将军催入了老迈,只剩一身伤痛。 皇上心有不忍,面露动容,沉默许久,终究将他从地上唤了起来。 “彻侯今日在朝堂上所言,可是出自真心?” 皇上突然发问,彻侯稳了稳疲软晃荡的身子,拱手回答,“老臣句句发自肺腑,不敢欺君。” 皇上皱了皱眉,“那可是你唯一的孙女,你就不为她争一争?” 方才在朝会上,彻侯请旨入宫,请求废后。 他还恳求陛下,看在他一生忠君为国、膝下唯剩皇后一个子嗣的份上,准许他将废后带回家中,永拘于府,静修思过,为国祈福。 彻侯拳头掩唇咳嗽了两声,肺部嗡嗡作响,小小的咳嗽似乎就已耗尽他所有力气,艰难的大口呼吸着。 “回禀陛下,皇后狂悖疯癫,德不配位,已不堪国母之位,理应废除。老臣虽是皇后祖父,更是暮国彻侯,理当为暮国思虑。之前战事紧张,废后恐至民心不安。如今有天泱国相助共同御敌,老臣方敢上书请罪。” “你当真如此想?” 皇上语带怀疑,眉尾轻佻,那张贵气十足的脸讳莫如深,认真打量着他的表情,捕捉着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 彻侯又奋力咳嗽起来,晃动的身体差点站不住,喘息了许久才慢慢平稳下来。 “老臣此次进京,除了皇后之事,还有一事……” 他说话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声音疲软无力,边说边颤着手从袖中掏出一个长形锦盒。 他将锦盒双手举过头顶,一摇一晃的,缓缓跪了下来,一字一句道,“此乃先皇……崩逝前,交由老臣的……空白诏书。” 话音一落,龙案后的人倏得站了起来,快走两步下了御阶,站到彻侯跟前。 他伸手想要触碰锦盒,最后却把手又收了回来,机警的看向彻侯苍老的脸。 “彻侯此时拿出空白诏书,是想好旨意了?” 皇上的警惕和迫不及待表现得太明显了,彻侯丝毫不觉奇怪。 他早已想到废后不过是皇上为了逼他交出空白诏书罢了。 但实际上,陛下何须逼他,时机到,他自会交出。 “老臣,是要将这份空白诏书,交给陛下……” 彻侯话音刚落,身体就支撑不住地歪倒在地上,捂着嘴又是一连串咳嗽,脸涨得通红,肺都快咳出来了。 锦盒摔在地上,空白诏书直接从锦盒里滚了出来。 有祥云瑞鹤图案的玉轴铺展开来,圣旨两端有防止伪造的翻飞的银色巨龙。 圣旨上盖有玉玺宝章,先皇御笔落款。 中间内容空白着,只要滴下墨迹,似乎随时便能搅动起泼天风云。 皇上不落忍,搬过软榻,将他搀扶着坐上去。 捡起空白诏书,自己也坐到了他旁边。 大殿之中并无外人,只有他们两人,倒也不必在意规矩影响。 “彻侯此言何意?” 皇上垂眸一遍遍看着手中的空白诏书,手心有些发烫,小心的将它卷起收回了锦盒中。 彻侯扶着凭几大喘气,又喝了两口皇上递上的茶,气终于慢慢顺下来,咳嗽也止住了。 他满脸病色的缓缓讲道,“当年圣主逝世,天下人都随之以为,圣殿辉煌将一去不复返。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短短三年,圣殿发展迅猛,势头强劲。信奉者激增,百姓中威望极大,甚至隐有超越皇族之势,影响力比圣主在世时更甚。” 彻侯体虚气短,说一截便停下来休息换气,然后继续。 “先皇临终前便已察觉到圣殿的可怕,当时桃花春庄已在暮国声名大噪,百姓一片拥戴赞誉之声。他预感继续这样下去,怕是将来整个暮国都将被桃花春庄的势力笼罩。事实也印证了他的预感,如今的朝堂圣主门生占半,桃花春庄的势力无所不在。所以他留下了这份空白诏书,在天下局势发生重大改变时,能用它来守护李氏的皇权江山。” 随着彻侯的大喘气,皇上也紧绷起呼吸,脸色凝重如深潭。 他双手紧攥成拳,身上都冒起了鸡皮疙瘩。 “伐孟之征,老臣之所以劝谏先皇停战,是因为老臣知道灾星之说不过是个借口,那只是天泱国想要扩充疆域,吞没启孟国的野心之战。天泱皇上野心宏伟,若他当真将启孟国纳为版图,接下来的目标会是谁?我们暮国怕是离灭国之灾不远矣。” “圣主不愿天下生灵涂炭,也不愿无辜人受牵连,所以逆天下之所为,提出停止伐孟,并且保护了那个孩子。” 彻侯说到此处变得激动起来,枯老的、布满陈年疤痕的手抓住皇上的手臂,目光坚韧的解释。 “老臣虽曾赞同圣主停止伐孟,但老臣绝不曾背叛先皇、背叛陛下。” 彻侯曲着腿从软榻上滑下来,直接跪在地上,皇上赶忙双手将他搀扶起来,心中百感交集,又愧疚又心虚。 他确实曾一直怀疑彻侯。 一位臣子手握足以影响国朝社稷的先皇诏书,如何能让他安心。 特别是前不久得知桃花春庄的庄主曾登门造访彻侯,加之当年彻侯曾站在圣主一边,便担心他是圣主信奉者,空白诏书会被圣殿所利用。 所以,皇上才会利用废后之事引出空白诏书。 “这些事……你为什么不早点与朕说?” 皇上脑子里被这些新得的消息塞得满满的,皱着眉,太阳穴突突的跳着。 彻侯咳嗽一声,深吸了一口气,“陛下初登基时不过十岁,年幼稚嫩,太后垂帘听政。自陛下亲征后,勤政爱民,心有丘壑,老臣都看在眼里。老臣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是时候将所有事告之陛下。” 彻侯此言包含深意,这份空白诏书实则也是对太后的一份提防。 若皇上长成后,太后却不愿归政,这份空白诏书便能正主位,退奸邪。 “老臣有生之年未能使用这份空白诏书,实乃万幸。如今交还陛下手中,相信陛下定能好好使用,不负先皇良苦用心。” 皇上双手捧着锦盒,只觉重若千钧,却又暖人肺腑。 他以为父皇根本不在意他这个庶子,原来父皇心里还是想着他的。 用意深远的留下这份空白诏书,助他守护暮国江山。 皇上控制不住的湿了眼眶,心中酸涩又欢喜。 “朕知道桃花春庄已然坐大,不可轻视。但他们既不插手朝政、也不违反国法、更不为害百姓,根本无从下手。朝廷只要稍有行动,还不等他们有反应,怕是立马便会激起百姓们的声讨和反抗。” “这便是桃花春庄的可怕之处,轻易便能撼动民心。” 彻侯轻叹,疲惫的嗓音竟带有一丝敬佩和感叹。 皇上起身在大殿中来来回回踱步,心中思索万千。 作为皇上,自然不能允许这样脱离掌控、随时可左右百姓的强大力量存在,但也绝不可轻举妄动。 别忘了,桃花春庄只是圣殿在暮国的分支之一。 “咬人的狗不叫!越是无欲无求、不动神色之人,爆发时的力量才最可怕。圣殿已经积蓄十五年,如今暗潮涌动,暴风雨就快来了。” 第49章 爱吃豌豆的是余公公 另一边,伏荏染应太后的嘱托,不甘不愿的带着月牙自制的伤药去往宣德殿。 她垂头丧气的耷拉着眼睑,一点精神都没有。 宣德殿的人都认识她,一路顺畅没人阻拦,显然太后又打点好了。 顺着御路踏跺一路往正殿上去,却在正殿门口被余公公拦住了。 余公公朝她拱了下手道,“陛下正在接见旧臣,下令任何人不得打扰。” 伏荏染转着头左望望又看看,最后朝偏殿的方向努了努下巴,“那我去偏殿等着。” 余公公应了一声,立马便有小宦上来引路。 顺着正殿廊檐走到偏殿,伏荏染正准备进门,突然瞥见偏殿后的一条小径里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虽然只是短瞬,但她认出了那个身影。 那个方向好像是正殿的……后堂。 伏荏染突然问引路的小宦,“你可知陛下在接见哪位旧臣?” 小宦弓着身子道,“小人不知。” 即便知道也是不能乱说的。 “县主请。小人去命人送些茶点来。” 小宦将她请入偏殿,拱手就要退下,伏荏染回头喊住他。 “上次中常侍大人说牙口不好,吃不动炸豌豆。我就让侍女把豌豆碾碎做成了豌豆饼,耙软咸香,中常侍大人定然喜欢。我今日特带来给他,他这会是在正殿里伺候吗?” 小宦恭敬地道,“陛下没有让任何人伺候,中常侍大人不在正殿。而且中常侍大人并不爱吃豌豆,县主怕是记错了。爱吃豌豆的是余公公。” 小宦已经退了出去,伏荏染还怔怔地站在原地。 他方才说爱吃豌豆的是……余公公? 那么那日宣德殿将米酒打碎,帮她躲过喝米酒的是余公公? 那个个子小小的余公公? 中常侍的干儿子? 确实,那日余公公也在大殿,与中常侍并排站在一起,他有这个机会。 他能将一粒小豌豆击中小宦的膝盖使其摔倒,并且还是在中常侍眼皮子下,不被发现。 可见他的内力比中常侍强大的多。 真是人不可貌相,在这高手如云、守卫严密的宣德殿,竟隐藏的如此之好。 “主子,中常侍有古怪,要不要婢子去看看?” 芙颜的声音叫醒伏荏染,伏荏染眨了两下眼睛,点点头。 “你去跟着中常侍,看他去哪儿了。” 中常侍没有在皇上身边伺候,却偷偷从正殿后堂出来。 他是在偷听! 芙颜一路从宣德殿追到了后宫。 中常侍对皇宫的路径了如指掌,东拐西拐,走的每条路都十分僻静,鲜有人走,一路弯弯绕绕,最后终于在一棵老槐树下停了下来。 周围安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有些荒凉,像是个荒废的院子。 芙颜隐在一根房柱后,很快便听见了赴约的脚步声,瞧见那个熟悉的人脸时,并没有太多的惊讶。 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伏荏染孤零零的坐在偏殿里等着芙颜,脑子里一直想着余公公的事。 今天月牙和田广丰都被她留在了映辉园养伤,没有跟来。 她与余公公见面的次数不算少,特别是来宣德殿伺候笔墨时日日都会见到他,但私下说话的次数不多。 他是中常侍大人的干儿子,未来的接班人,随时跟在皇上身边,极具圣恩。 他和弗谖是怎么认识的呢? 为何会成为弗谖的眼线? 有这样一根眼线安插在皇上身边,怪不得弗谖对朝政之事都无所不知。 正兀自出着神,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转头一看,想曹操曹操就来。 “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出门的时候弗谖说有事,不能跟她来宣德殿,是什么事自然没有告诉她。 他独断专行起来可比她更像主子。 “事办完了就来了,你不高兴看见我?” 弗谖在她旁边坐下,瞧她深深吐了口气,脸颊鼓鼓囊囊的,笑着抚摸她柔顺的发顶。 黑亮如墨的发丝如极品丝绸,华美光泽,穿插在他骨节分明的指腹间,滑不溜丢,像有一根轻软的羽毛扫在他的心间上,让人爱不释手。 动作轻柔的像是怕将那满头墨色碰碎了一般。 “怎么了,有心事?” 伏荏染瞥眼看他,突然抿嘴偷笑起来,朝他勾勾手指。 “你的隐密被我发现了。” 伏荏染凑在他耳边低声耳语,得意的挑了挑眉梢。 俏丽的脸庞柔软明媚,烟波荡漾的桃花眼狡黠的眯起,学他摆出一副神秘莫测的表情。 “就在这座宣德殿里。” 她又提示的指了指脚下,扬了扬下巴,让他猜。 弗谖端起她的茶杯喝了一口,茶味清爽,满意的点点头。 他就那么气定神闲的端坐着品茶,一点没有被发现秘密的急迫和焦急,姿态悠然闲适,还放松的往凭几上靠了靠。 “是嘛。我的隐密有很多,希望你能早日全部发现。” 伏荏染被他噎了一下,表情尴尬,憋着一口气,突然肩一垮,将那口气长长的叹了出来。 “真无趣。” 正说着,久等的芙颜终于回来了,表情如往常一般平淡无波,什么也瞧不出来。 伏荏染迫不及待地率先发问,“如何?是不是中常侍?” 芙颜点头道,“中常侍见了福康宫的夕嬷嬷,将陛下与彻侯所谈之事全部告知了夕嬷嬷。” 细长白皙的手指一下下敲击着案面,伏荏染轻笑一声,“对陛下最忠心不二的中常侍,竟也是太后的人。” 伏荏染心中暗叹一声,突然有些可怜皇上。 一国之君,权利的最高统治者,身边却没有一个人是完全的忠心于他。 他信任的人一个个都是别人的眼线,他的一举一动从来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中。 “看来太后虽还政于陛下,却没有真正的放手。” 伏荏染垂了垂眼睑,又问,“他们都说了什么?” 芙颜一五一十的将听到的内容转述,伏荏染越听月无法控制心口翻滚起的惊涛骇浪。 圣殿这个新名词,让她的心不自觉地震荡,似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甚至是亲切感。 “彻侯上朝前,被凤鸾宫的华詹事拦住,请求一定要保住皇后。结果彻侯当着众臣面同意废后,皇后这会又疯了。” 伏荏染听着弗谖说的消息,心中唏嘘。 朝荣暮落,就皇后那个高傲的性子,怎么可能甘心做下堂妇,不发疯才怪。 弗谖的消息果然还是这么快,等一下…… 伏荏染突然想到什么,直勾勾的瞧向弗谖道,“你来这……不会也是偷听陛下和彻侯交谈吧?” 第50章 成人的道歉方式 弗谖未置可否,静静的品茶。 伏荏染睿智的虚眯下眼睛,一下就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皇上召彻侯入宣德殿私聊,这么大的事,满朝上下、甚至后宫诸人无一不想知道他们谈了什么。 正殿中无一人伺候,连中常侍都使了偷听这一招。 弗谖武功比中常侍不知高出多少,必然比他更能神不知鬼不觉进出正殿。 “云桑县主,陛下传您。” 方才领路的小宦叩门传禀,将伏荏染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伏荏染应了声好,带着芙颜便随小宦出了偏殿,弗谖随在身后。 小宦没有将伏荏染带去正殿,反而一路出了宣德殿。 伏荏染问道,“陛下这是去哪儿了?” 前方引路的小宦道,“陛下在城楼上。” 伏荏染心中暗忖,陛下这是又思绪杂乱了。 不过也是,彻侯今日所言太过震撼,任谁一下子接受这么多内容,都会感觉混乱。 登上城楼后,弗谖和芙颜被拦在了后方,只有伏荏染去到了皇上身边。 皇上负手而立,仍由寒风吹红他的双颊,痴痴的望着笼罩在阴云下的暮城。 风越发沁人,带着凉飕飕的湿气,很快便有淅淅沥沥的雨滴自天上垂落,形成朦胧的雨幕。 聚在一起玩耍的孩童们被大人拖拉回家。 躲闪不及的行人们纷纷蒙着脑袋奔跑着躲雨。 小摊贩冒雨收拾着货物,不让雨水打湿。 花花绿绿的伞面冒了出来,越来越多,因突如其来的雨变得冷清下来的街道,很快又恢复了热闹。 伏荏染站着的位置只能看见伞顶,五颜六色,或素雅、或绚烂,像一朵朵盛开的花。 “陛下有心事?” 伏荏染话一出口感觉有些耳熟,方才弗谖也这般问她。 皇上表情有些沉重的望着空旷的远方,声音浅淡而飘忽,像是在自言自语。 “朕今日才知道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误解了一个人。” 伏荏染假装不知他说的何事,接话道,“那陛下如何做的,道歉了吗?” 皇上收回视线落在她身上,突然咧起嘴角笑了,笑容轻松,像被雨水洗涤后的天空般干净清新。 伏荏染失笑,“陛下笑什么,云桑说的不对?” 皇上摇摇头,雨果彩虹般的眸子深邃起来,带着一丝艳羡的情绪道。 “记得小时候挨训,认错比谁都快,道歉的话说的格外顺嘴。只是如今越大却越说不出口了。还是小孩子纯粹,对便是对,错便是错。” 皇上长叹了一声,不知是对过往的怀念,还是对现今的失望。 “看来你没道歉。”伏荏染戏谑的瞧着他,调皮的弹了下舌头。 皇上坦然迎视她的目光,“我会补偿他。” 伏荏染啧了下舌,“补偿,确实是成人的道歉方式。经济实惠。” 雨越下越大,哗啦啦,瓢泼而下,像断阻的河流汹涌不绝。 两人齐齐仰望着阴沉的天空,陷入了沉默。 “我也曾误解过你……” 皇上突然开口,却没有看她,眼睛眨了眨,似乎有些忐忑。 伏荏染淡淡地喔了一声,而后什么话也没有,对他突然的坦白似乎不以为然。 皇上忍不住侧脸看了她一眼,又快速收回了目光,继续道,“你未入宫前,行宫便传来了你的流言。朕……未经证实便信了。是朕的错。” 皇上突如其来的道歉让伏荏染受宠若惊,惊奇的半张着嘴巴傻傻的看着他,突然一下乐了。 “陛下不必放在心上。信流言的不止陛下,全京城的人应该都信了的。毕竟弗谖颜色太过出众,又一直伴我身侧,自然免不了有心之人的闲言碎语。” 皇上拧着眉心看她,表情讳莫如深。 宽慰他还不忘带上弗谖夸一顿,这宽慰之言怎么听怎么不是滋味。 伏荏染停顿一下,耸耸肩膀,不以为然的灿烂一笑,接着道,“人心都是狭隘带着偏见的,就像对亲人有着莫大的包容,对陌生人却难以保持善意。没有人能做到绝对的一视同仁。” 就好比陛下对她。 因为听信流言,所以她和弗谖的一举一动,落在陛下眼里都会被过度揣测,轻易被误解。 彻侯也是一样。 因为对彻侯的不了解、不信任,才会怀疑他对暮国的忠心。 伏荏染的宽慰,越发让皇上感觉羞愧,不过他并不后悔。 他是一国之君,肩负整个暮国的未来,他不能拿整个暮国来冒险。 彻侯无二心,乃暮国之大幸。 但若他有二心,就那一份空白诏书,便足矣给暮国带来巨大的灾难。 他不能等到灾难铸成才悔之晚矣。 …… 伏荏染连着在宣德殿伺候了五日,每天起的比皇上还早,摸着未亮的天色就往宣德殿去。 她要在皇上起身后立马给他涂药,伺候他小心穿衣,甚至替他布置早膳。 皇上胳膊僵硬抬不起来,所以批阅奏章就由她代笔。 直到晚上伺候他上穿休息了,这才能拖着疲累的身体回映辉园,简直比之前伺候笔墨还辛苦。 就跟个老妈子似得。 皇上乐得她伺候,真把自己当成手费脚瘸的病人让她伺候,看她边给自己穿衣边打哈欠,一脸怨气却又轻手轻脚的样子,暗笑的扯起了嘴角。 “云桑看陛下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手臂也能抬这个高,应该能提笔写字了。” 伏荏染抬眼瞧了他一眼,不经意般提醒。 皇上一下就猜到她在想什么,将方便她穿衣举起的双臂垂了下来,眉心一皱,露出一脸痛色。 皇上刚想开口说什么,伏荏染又抢先道,“云桑已好几日未去福康宫请安,太后说想云桑了,想见见云桑。” 她这是胡扯的谎话,太后巴不得她在皇上时刻呆在一块,才不会来打扰他们。 不过皇上是孝子,请安尽孝这种事总不会阻拦吧。 皇上滚了下喉咙,将舌尖的话咽了回去,重新吐出一句,“那你去吧,等会就让中常侍代笔。” 他特别咬重‘代笔’两个字,表示自己的伤还没好完,还需要人伺候,记得早去早回。 “多谢陛下。” 伏荏染行了礼就退出去,刚转过身就低声嘟囔,“这么大人还装病,哼。” 自去宣德殿照顾皇上,伏荏染就没去过福康宫,刚好遇到几个后妃也在。 后宫妃嫔都是不待见她的,谁让她总是在皇上面前晃,还能随意进出宣德殿,这可是后宫女人们求都求不来的。 第51章 长得一模一样 在后妃眼里,伏荏染成为皇上的妃嫔不过早晚的事,已然把她当作了强大的情敌。 偶尔后花园遇到,从没给她过好眼色。 不过此刻在太后面前,这些妃嫔全都收敛了脾性,乖巧的跟个小鹌鹑似的。 每个人都端着乖巧贤淑的笑脸,看向伏荏染的眼神那叫一个热络温柔,眼底深处的刀子只有伏荏染自己感受得到。 伏荏染客气的关心了太后几句,太后亲昵的把她拉到身边坐下,足见对她的与众不同。 众后妃看得又是眼睛一热。 “你怎得来了,没去宣德殿照顾陛下吗?” 伏荏染乖巧的道,“方从宣德殿过来,陛下伤已大好了,不必荏染照顾了。” “伤好了就好,这些日子也辛苦你了,等会回映辉园好好休息一下。” 太后关爱的拍了拍她的小手。 伏荏染含笑不语,微微垂着眼睑,乖巧娴静的样子看在众人眼里就是懂事大度,荣辱不惊。 太后很满意,众后妃很吃味。 伏荏染把众人的神情都看在眼里,但她并不在意,心情好的很。 这可是太后让她休息的,皇上这下该没话说了吧。 后妃们不过是例行请安,陪着太后说说话,自然的谈论起七八日后的春宴。 伏荏染这时才想起,过不了几日就是除夕了,一年又要过去了。 后妃们赞不绝口的热议着自家推荐的,准备在春宴上献艺的贵女。 皇上刚亲政不久,后宫空虚,前朝臣子都希望抓住春宴的机会给自家姑娘露露脸,希望能得皇上青眼送入宫中,巩固家族势力。 历朝历代皆言后宫不得干政,但后宫、前朝从来都是休戚与共,一脉相连,谁也离不开谁。 伏荏染与这些事没什么关系,独自坐在那发呆,太后却突然把注意力落在她身上。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她。 “荏染,你可想好在春宴上表演什么节目?” 伏荏染一时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腰背一下子挺得直直地。 “太后,我没什么才艺,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太后和蔼地笑道,“春宴上所有前朝大臣都会携家眷参加,这是你第一次在众朝臣面前露面,最好能给人留一个深刻的印象。” 伏荏染对太后的话不以为然,她干嘛要给朝臣留印象,她又不当官。 太后巴不得让她变得招摇,显露人前,把她当作一件特定的展品,迫不及待地展示给别人看。 她明白太后的心思,太后想让她融入暮国权贵圈子,彻底成为暮国人。 不过她可没这个心思,她只想低调行事,越是张扬越容易引来祸患。 伏荏染正准备找个理由拒绝,但被太后抢先打断了声音。 “前些日子宫里进了一些西域来的葡萄酒,味甘清香,你们也尝尝。” 说着就让人把葡萄酒送上来。 伏荏染瞧见那个端酒上来的宫女时,一双翦水桃花眼倏得怔住,捧着手炉的指尖微微收紧。 “这宫女是福康宫新来的吗,以前都不曾见过。”闲美人道。 “长得还挺标志。” 惠美人也笑道。 这两位美人便是如今后宫中除书婕妤外位份最高的妃嫔,但都不怎么受皇上宠爱。 几个后妃随意的瞧了眼那个模样俊秀的宫女,慢悠悠的收回视线,表情不屑一顾。 女人都是善妒得,对漂亮女人天生有着敌意,特别是在这争奇斗艳的皇宫之中。 不过这也是天下间美女最多的地方,有姿色的女子不计其数,但有主子命的却没几个。 伏荏染紧盯着那张脸,回忆起行宫中的往事。 她行宫的院子里曾有个洒扫侍女,玩得一手好木射,她就把人升成了三等侍女,专门陪她玩。 但是有一天,那个侍女趁她独处,突然掏出匕首刺杀她。 她虽不会武功,但在弗谖、芙颜练武时,也跟着学过几招,勉强躲了过去。 那侍女刺杀失败,又不肯招出幕后主使,最后被弗谖一剑封喉。 而面前的宫女与那个侍女长得一模一样。 “小敏前两天才入得福康宫,做事周到细心,人也贴心,就把她留在身边伺候了。” 太后看向小敏的视线柔和满意,带着赞赏。 后妃们附和着拍马屁,太后看中的人自然是极好的,这小宫女能入太后的眼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云云。 伏荏染没去听那些恭维话,一直打量着小敏,越看越像。 这两人应该是双生子吧。 若真是如此,关于刺杀,这个小敏很有可能会知道些什么。 她想要这个宫女。 “今年春宴,参加才艺表演的贵女有很多,我昨晚想了个主意,到时可让参宴众人选一个自己最喜欢的表演,投上一支花。最后得花最多者可得陛下赏赐。我也许获胜者一个要求。” 太后此言一出,后妃们顿时都躁动起来。 太后把单纯的献艺变成了比赛,这下可有得热闹了。 京城的高门贵女们哪个不是骄傲的凤凰,定会为了这个扬名的机会,为得皇上青睐,使劲浑身解数,斗个热烈。 伏荏染瞧着太后柔和美丽的侧脸,太后刚好转过头来,与她四目相对,神情温柔。 她总感觉太后所说的‘许一个要求’,是故意说与她听的。 太后宫里突然出现一个与刺杀她的侍女长相一模一样的宫女,接着又说春宴表演获胜者可提一个要求,似是早就料到她想要小敏。 莫非太后知道小敏与行宫刺杀的侍女有关,故意将小敏带到她面前? 她本以为自己渐渐摸清太后的真面目,此时却又蒙上了一层迷蒙的薄雾。 太后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不过不管卖的什么药,总要尝尝才知道。 伏荏染答应了在春宴上表演才艺。 她本想弹琴,但太后说弹琴的已经有三个了,建议她改成跳舞。 伏荏染这下犯了难,她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跳舞。 这两年在行宫里,什么游戏都玩过,曲也唱过,琴也弹过,就这舞倒从没跳过。 若她小时候学过,或许练练就能找回感觉。 但若从小就不会,那她不得出大丑啊! 距离春宴只有七八日时间了,可没时间从头学。 伏荏染支着脑袋望着窗外的竹林发呆,一颗小蚂蚁在窗台上转来转去,像是迷路了,怪可怜的。 她从碟子里捻了块核桃酥的碎屑放在小蚂蚁面前,小蚂蚁立马围着碎屑转起来,好像很开心。 它不急着吃,而是溜溜地跑下窗台不见了,过了一会带来两个伙伴,一齐将碎屑抬走了。 “原来它没有迷路啊。” 第52章 求指导 伏荏染又捻了些碎屑放在窗台,不一会又有小蚂蚁发现了,与伙伴们齐心协力地搬运着点心。 “这是在愁什么呢?” 弗谖从外面进来,站在她背后,俯身与她一齐瞧着蚂蚁搬点心。 脑袋越过她的肩膀,脸几乎要挨在一起,可以感受到身边人越发紧促的呼吸声。 “太后让我春宴上献舞,我不知道跳什么。” 伏荏染自然而然地侧歪下身子倚在手边的凭几上,与他拉开些距离。 微热的脸颊升起两朵娇艳的云彩,衬得整个人越发明艳光彩。 弗谖轻挑了挑眉,状似没察觉到她的回避,掀起长袍在她对面的坐榻上坐下。 “丽昭仪在闺阁时曾凭着一曲梅上舞美动全京城,自此有了暮国第一美人的称号。你可以请教请教她。” 伏荏染顿时眼睛一亮,璀璨的眼眸星辰点点,似有一片浩瀚银河。 穿透竹林的疏影散落在她的侧脸上,大氅斜披肩头,青丝旖旎到脚边,一幅绝美的岁月静好图,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你真好,轻而易举就化解了我的难题。” 她不知自己的情况,不好召宫中舞姬请教,怕会徒惹笑话,丽昭仪是最好的老师人选。 只剩没几天日子了,要编排舞蹈,要练习,有的事要忙呢。 伏荏染一刻不耽搁就要去冷宫,才起身月牙就从外面进来禀报,“余公公来了。” 伏荏染此时瞧着眼前的余公公,只觉心情复杂。 这人是弗谖的眼线,便算是自己人。 不过就算知道了他的身份,也不好多说多做什么,还得保持和以前一样,少有交集。 余公公回禀了来意,是皇上来催她去宣德殿伺候,顺带抱怨手臂又抬不起来了,写不了字。 伏荏染心里翻了个白眼,知道这皇上又在装病,根本不理他。 但面上还是得体恭敬地回道,“劳余公公回禀陛下,云桑遵太后命令,要在春宴上献舞。时间紧迫,今日便要开始练习了,无法再去宣德殿。” 余公公躬垂着背,微微抬眼看了她一眼,又迅速垂下眼睫。 “小人领命。” 说着就慢慢后退着要离开,伏荏染没忍住还是喊住了他。 她张了下嘴,抿唇道,“听闻余公公爱吃豌豆,今早刚好做了豌豆饼,余公公带些回去尝尝吧。” 余公公身体倏得僵硬了一下,他心思灵动,明白这‘豌豆’不止是豌豆,更是他身份暴露的线索。 “这……” 余公公有些摸不准伏荏染的心思,心中忐忑,犹豫的不敢应,弗谖正好跟着从屋里出来。 “这是县主的心意,余公公不必推辞。” 余公公掀起眼睑瞧了他一眼,利索的行了一礼,“多谢县主。” 伏荏染暗自嘟囔两声,她说的就不敢答应,弗谖一开口立马就应下了,果然还是他说话有用。 哎,身边一个二个,全都听他的,自己这个主子做的真失败…… 伏荏染悠哉栽地边往冷宫去,边心里腹诽,手掌遮眼瞧着天上暖烘烘的太阳,嘴角漾起了灿烂的笑。 阳光晴好,今儿天气真不错! 荒凉萧索的冷宫,丽昭仪高坐在墙头上,枯瘦如柴的脸微微仰着,眼睛虚眯成一条缝,目光浑浊无光,直直望着远方发呆。 整个人浑身笼罩着一种阴郁的气场,如一潭死水,毫无生机。 伏荏染刚一出现,两个侍卫就瞧见了,紧忙从甬道里出来,挺直身体并肩而立,腰间挎着大刀。 “见过县主。” 两人齐声跪地行礼。 伏荏染把两人叫起来,仰望着墙头上的人,询问道,“丽昭仪最近怎么样?” 大胡子侍卫性子耿直,朗声道,“还那样,每天在那坐着。” 两个侍卫与伏荏染接触了许多次,渐渐了解到她是个随和的性子,也就没以前那么诚惶诚恐,说话也熟稔起来。 小眼睛侍卫心思要细腻些,接着大胡子话道,“不过最近她还时常往宫道上瞧,应该是在想县主。县主已好些日子没来了。” “主子也要有时间来啊,日日都要去宣德殿伺候,觉都不够睡。” 月牙和两个侍卫相处的不错,瞧见甬道里摆了两碟果子,哟了一声。 “挺逍遥啊。” 说着就不客气的抓了一把吃起来。 两个侍卫热络地陪着说话,不知从哪儿又拿出了两碟花生和酥糖,讨好的送到她面前。 “我们在这鸟不拉屎的冷宫都听说了县主深受陛下恩宠,能如宣德殿伺候可是无上荣耀,县主日后必定前途无量。” “狗屁前途,哼。” 她们主子才不屑什么前途。 月牙翻了个白眼,瓜子往嘴里一送,上下牙齿轻轻一嗑,瓜子肉就准确吃进嘴里,瓜子壳随手扔在脚边。 一颗一颗,速度很快,空气中飘荡着磕磕磕的声音,十分有节奏。 伏荏染则站在了宫墙下仰望着丽昭仪,等了许久丽昭仪都没发现,只能主动开口喊她。 丽昭仪像是遨游在海洋的鱼,听见岸上隐隐约约传来呼唤,慢悠悠的露出海面。 窄窄的眼缝慢慢睁大些,浑浊的瞳孔有了些许亮光,而后染上了笑意。 “你来了——” 伏荏染露出两排洁白牙齿,笑着点点头,“嗯。我有一事想请你帮忙,不知可否?” “找我帮忙?” 丽昭仪的声音很轻,不是柔弱,而是像被抽掉精气神的虚弱无力。 听她那疲软的声音,看她那枯槁的面孔,给人一种病入膏肓、时日不多的感觉。 但一日复一日,一年如一年。 她却以这个状态一直撑到了现在,依旧顽强的等待着、坚信着、盼望着。 丽昭仪黯淡的脸上生起一丝光彩,愣怔了一下,显得有些惊奇。 她居然有事找她帮忙? 像是平静的湖面上投入了一粒小石子,漾起层层涟漪。 丽昭仪紧张的咽了下口水,小心的开口问,“什么事?” 伏荏染笑道,“过几日便是除夕,宫中举办春宴。我要在春宴上表演舞蹈,你教我可好?” 丽昭仪沉若死水的心突然颤了一下,指尖轻轻发抖,唇也止不住的一张一合,许久不说话。 “不愿意吗?”伏荏染故作难过的瘪了下脸。 丽昭仪的心又是一紧,着急的一下挺直了身体,脱口而出,“愿意,可以。” 伏荏染松了一口气般,僵硬的肩膀放松下来,双手交握在胸前,仰着头欢喜的道,“谢谢。” 阳光投射在她身上,黑亮的长发似能反光一般,像黑宝石般璀璨亮眼。 第53章 我盯着她呢 轻风浮动,带动着发丝飞扬起来,像美人伸展着肢体尽情舞蹈,优雅、内敛、欲拒还迎。 丽昭仪瞳孔放大,一眨不眨的盯着伏荏染的一头长发。 阳光像是照进了她的眼睛里,将浑浊驱散,一下子闪烁起光亮。 她犹如寻找到汪洋大海的鱼儿般,找到了生命的活力。 丽昭仪爱极了跳舞,但她自失去先皇那日开始,也再不曾跳过。 直到现在体弱身软,想跳也跳不起来。 丽昭仪把对舞蹈最后的余情都转移到了伏荏染身上,倾心教导她舞蹈。 一扭身、一抬手、一回眸,尽心竭力,用尽所有热情。 伏荏染是学过跳舞的,自开始练习后,身体很快就适应了,并且找回了熟悉感。 高高的宫墙夹送而出的宫道上,到处飞散着落叶,映着冬日的寒风,瑟瑟凄凉。 一个窈窕身段的妙龄女子在宫道中央翩然起舞,动作生涩迟疑,却十分好看。 她秀婉俏丽的脸庞因为运动染上了两朵红霞,肌肤吹弹可破,眸光善睐。 她一圈圈旋转着,红色裙摆绽放出一朵盛开的梅花,艳丽芬芳,让人流连驻足。 弗谖远远的出现在宫道尽头,望着远处的红色身影,笑容温柔如水。 她仿若从天而降的仙子,给这荒凉灰败之地带来一抹明亮的色彩,那般美好,又那般奢侈。 “这支舞可有名字?” 伏荏染停下来,月牙立马从甬道里跑出来,掏出帕子给她拭汗。 田广丰则递水上去,看她将水杯里的水喝了个底朝天,连忙又添上。 一抹暗光从丽昭仪眸中快速闪过,嘴角僵硬的扯出一个弧度。 “不曾。” 伏荏染又喝了一杯水,沉吟道,“那我回去慢慢想一个,想个好听的。” 这边正热热闹闹的聊着舞蹈的事,不远处的一棵红梅树后冒出一个脑袋,不停往伏荏染的方向望着。 这棵红梅树孤孤单单的开在冷宫外,无人欣赏,无人垂怜,只有凄清的风声为伴。 弗谖不知何时站到鬼鬼祟祟的人影身后,呼吸轻缓,轻手轻脚,丝毫没引起对方的注意。 弗谖往前走了一步,故意踩在枯枝上发出声响,对方倏得一下回身,整个人顿时僵住。 “弗,弗谖侍卫——” 蔡嬷嬷脸色惨白的哆嗦着唇,一下子垂下脑袋不敢看他,拢在袖中的手指丝丝抠进掌心。 “你在这做什么?” 弗谖声音冰冷如霜,除了对伏荏染,从不见他对谁和颜悦色过。 他就像天生没有感情的冷面人,冷酷至极。 或者说,是将所有感情投注在了一个人身上,所以对此外的人再没有多余情绪。 蔡嬷嬷喉咙发紧,全身血液都在倒流,嘴巴张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老奴,老奴看天色已晚,担心县主……” “县主没让你跟着,你如何知道她在这?” 弗谖语调平淡,毫无起伏,听在蔡嬷嬷耳中却如魔音贯耳般阴冷,让人窒息。 “老奴,老奴……” “你跟踪县主?” 弗谖倏得压低了重音,最后反问的‘嗯?’了一声,吓得蔡嬷嬷猛得一下跪在了地上。 “老奴不敢!” 全是枯枝石头的地面坑洼硌人,把蔡嬷嬷的膝盖磕出了血,却不敢发出一丝痛呼声。 弗谖冷冰冰得俯视着脚下的人,右腿忽然用力,一脚踢在她的胸口。 弗谖直接将人踢飞了出去,撞在梅花树上,砰的一声又摔落在一块大石头上,刚好硌在她的腰上。 蔡嬷嬷全身都像散了架般,腰部麻木的没了知觉,一刻不敢耽搁,忍着剧痛,连滚带爬的跪起来,全身都在战栗。 蔡嬷嬷很识趣,没有发出叫喊声惊动不远处练舞的伏荏染。 弗谖微微俯下身,嫣红的像是涂了胭脂的双唇,一张一合,冷冷的吐出一句话。 “告诉太后,安分一点,我盯着她呢!” 蔡嬷嬷颤得更厉害了,脑袋深埋下去,狼狈的四肢着地跪爬出一段距离,背过身子立马跑了。 蔡嬷嬷脚步越来越快,越想越后怕,直接奔往福康宫,求见了太后。 蔡嬷嬷跪在地上,忐忑不安的将弗谖的话传达给太后,紧张的等待着太后的暴怒。 然而等了许久,软榻上的太后也未发一语。 她大着胆子稍稍抬头望去,瞬间对上太后令人胆寒的目光,如咕噜噜冒着气泡的油锅,让人恨不得立马昏死过去。 太后咬牙挤出一声怒斥,“废物!” 将手边的茶杯顺势扔到她头上,厌弃的移开视线不想再多看她一眼,像赶苍蝇一样把她赶走。 蔡嬷嬷抖着两条腿躬身应是,额头上汩汩冒着血,却不敢呼痛,更不敢用手捂住伤口,麻溜的退了出去。 宫人们都被遣走了,屋子里只有太后和夕嬷嬷。 太后怒火中烧,脸色铁青,保养精致的指甲紧紧抠着凭几,几乎要把指甲折断。 “一个没根的阉人也敢如此嚣张,当真以为哀家怕他!” 砰的一声。 凭几也被摔了出去,转了两圈,孤零零的倒在地上。 “这里是暮国,是哀家的地盘,轮不到他张狂!” 夕嬷嬷倒了一杯热茶上来,轻声劝着,“太后何必置气,不过一个狐假虎威的侍卫罢了。等云桑县主成了陛下的女人,死心塌地留下来,随便找个借口便能把他打发了。” “说的轻巧,哀家算是看明白了,伏荏染根本不想留在宫里。” 太后冷哼一声,那双柔和的眸子此时暗影连连,闪烁着冷厉和凶残。 夕嬷嬷呲声道,“云桑县主未免太不识趣。太后与陛下对她如此好,她却还不领情。” 太后接过夕嬷嬷递的热茶,抿了一口,暴怒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倏得笑了一声。 那笑声中带着意味不明的阴谋气息,狡诈、刺骨。 “看来,得有人推她一把了。” 夕嬷嬷不明白,“太后的意思是……” 太后未答,目光悠悠的转向窗外,不知望着哪儿。 脸色一会柔和一会阴沉,不停变换着色彩,拳头也反反复复的捏紧、放松,将掌心掐出一个个小月牙。 “哀家能护她,也能毁了她!” 突然,太后收回飘渺的视线,问夕嬷嬷,“让你请的人请了吗?” 夕嬷嬷颔首答道,“人明日便会入宫。” 太后满意的应了一声,“这场春宴,一定要让伏荏染成为万众瞩目的那一个。站得越高,看见她的人也就越多。” 冷硬的嘴角轻轻上扬,露出一个阴骘诡异的笑容。 她停顿一下,更加谨慎的压低声音,“还有那件事,提醒安排在伏荏染身边的人,别出差错。” 夕嬷嬷躬下身子,凑近些,沉稳含笑道,“太后放心,万无一失。” 第54章 一曲更比一曲妙 第二日,伏荏染正在冷宫练舞,夕嬷嬷突然带着几个人出现。 冷宫乃皇宫中最偏僻荒凉之地,平日连个鬼影都看不到,除了伏荏染没人愿意往这里来。 今日却是霞光普照,来了这一大群的贵人,当即把两个带刀侍卫看花了眼。 两个侍卫诚惶诚恐的上前行礼,头颅低垂着,一动不敢动。 虽然来者只是宫女和嬷嬷,但都是太后身边得脸的人物,于她们而言便是贵人。 夕嬷嬷朝伏荏染见了礼,唤出身后跟着的一位翩翩公子。 伏荏染这才发现瞧见夕嬷嬷还带了男子入后宫。 后宫乃皇上妃嫔之所,外男一般根本不得入内,便是后妃家中男子入宫探望,规矩也极为苛刻。 夕嬷嬷突然带外男进来,是为何意? 伏荏染朝那翩翩公子偏了下头,目光瞧着夕嬷嬷,眼神询问这人是谁? 翩翩公子模样清秀斯文,身材高挑,穿着一袭浅青色长袍,浑身散发着一股雅致清新的文人气质。 他左手背在身后,右手轻环在腹前,臂弯里还持着一支紫竹箫,尾部缀着一根红绳。 翩翩公子看见对面一袭红衣的伏荏染时,眼睛顿时一亮,目光大胆的将她上下打量着,如同在看一个喜爱的玩具。 这种目光让人很不喜,伏荏染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夕嬷嬷仪容得体的含笑介绍,“县主,这位公子乃京城赫赫有名的天上箫郎,吹得一手好箫,太后特意请来为县主舞蹈伴奏。” 伏荏染瞧着那翩翩公子眨巴几下眼睛,脑袋往弗谖身边一凑,弗谖便在她耳边解释起来。 “天上箫郎是众人对他的雅称,他的箫被誉为天上仙音,声名传遍整个暮国,有许多追求者。三个亲传弟子也都是音乐方面的佼佼者,而且个个身份了得。” 伏荏染抱着胳膊听得乐滋滋的,夸张的喔了一声,“这么厉害。他的弟子都是谁啊?” “中尉幼子冯维正,大司农嫡次子曹晨,还有一位典御史侄子典飞尘,常年游历山川,不在暮城。” 伏荏染边听边咋舌,弟子果然全都出自高门大户人家。 也不知道他是按着天赋收弟子,还是按家世收弟子。 伏荏染和弗谖叽叽咕咕,夕嬷嬷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应答,只得又主动开口。 “县主还要练舞,那老奴就不打扰了。” 夕嬷嬷恭敬见礼,准备退下,对面却突然传来一个冷淡的无一丝温度的声音,眉毛倏得抖了一下。 这个声音她很熟悉,无需看也知道是那个狂妄的阉人。 她始终保持着得体仪容,微微抬头看过去,笑道,“不知还有何吩咐?” 弗谖没看她,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天上箫郎,发问道,“不知箫郎准备以哪首曲子伴奏?” 天上箫郎不知弗谖身份,见他容颜绝色,气度矜贵,以为是哪位世家公子,对他唐突的态度也就不予追究。 天上箫郎儒雅地拱手欠了欠身道,“这需得看过县主的舞姿,才好决定配以何种意境曲调。” 弗谖了然的颔首,看向伏荏染,“那就请县主舞上一舞。” 他与伏荏染说话的姿态轻松,完全不像个侍卫,就如好友般亲近随和。 伏荏染不仅没有不满,反而对他言听计从的感觉,点了点头,便当众将练了一天,还有些生疏的舞跳了一遍。 丽昭仪高高的坐在墙头上拍了拍手掌,巴掌轻稀稀拉拉,有气无力,却是极为捧场。 夕嬷嬷听着那把掌声仰头往墙头上看了两眼,十几年未见,当年宠冠后宫、绝艳倾城的丽昭仪,如今竟老成这副模样。 面容枯槁的犹如八十老妇,在她身上看不到一丝活人的生机。 夕嬷嬷的心微微有些触动,袖中的手捏成团,云淡风轻的收回视线。 伏荏染枯燥的独舞着,突然一阵悠扬的箫声飘绕而来,在冷凄的冷宫上空飞旋流转。 天上箫郎双手握箫吹奏起来,通体光泽圆润的紫竹箫在他的唇下发出最美的音律,犹如天籁。 他挺身玉立在宽阔的宫道中央,不相干的人都退到了边上,将万众瞩目的空间留给了他……以及他深褐色瞳孔中翩翩起舞的女子。 一曲终了,伏荏染刚好摆出最后的收尾动作。 这首曲子与这支舞蹈融合的极好,意境唯美,时长相当,令人回味不觉。 田广丰带头啪啪啪的鼓起巴掌,嘴巴都裂到了耳后根,若非在场人多,说不定都欢呼出声。 大胡子、小眼睛侍卫巴巴的跟着拍手,倏然对上芙颜意味深长的目光,几人齐齐僵硬了动作,尴尬的缓缓收回手。 “《遥见》,极配。月牙!” 弗谖赞了一声,喊道。 月牙不知从何处突然拿出一支玉箫,双手递给弗谖。 弗谖接过玉箫在指尖旋转两圈,潇洒的竖于胸前,薄唇对上吹孔,微微闭眼,曲调渐渐从指尖溢出来。 也是《遥见》。 不过两个人吹奏出的感觉截然不同。 天上箫郎的《遥见》悠扬飘渺,完美无缺,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功利和抑郁。 而弗谖的《遥见》潇洒自在,天高海阔,让人通体舒畅,心情开阔。 在场的人都听得入了迷,直到一曲奏闭,还久久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空气一下陷入诡异的寂静,一丝声音都没有,弗谖的余音还环绕耳边,回味无穷。 天上郎君的脸色十分难看,一会青一会白,不停变换着色彩。 夕嬷嬷的脸色比他好看不到哪里去。 她昨日才遵太后的命令把天上箫郎请入宫中给伏荏染伴奏,没想到弗谖消息灵通至此,这么快就知道了。 他随身带着洞箫,显然早有准备,就等着当众羞辱她们。 天上箫郎感受着四面八方悄悄望向他的怀疑目光,暗咬紧牙。 看看夕嬷嬷,又看看云桑县主身边那个惊才绝艳的男子,压抑着恼火,从齿间挤出一丝声音。 “县主身边既有音律大家,何必要找在下。” 伏荏染无辜的眨眨眼睛,“我也不知道太后会安排天下箫郎为我伴奏。太后也是关心我,阁下切莫怪罪太后。” 天下箫郎一下子被噎住了,喉咙像是卡住了一根鱼刺,上不去下不来。 他何时怪太后了,这云桑县主怎可如此栽赃罪名。 他心中忐忑,小心翼翼地观察夕嬷嬷的脸色,想解释他绝无此意,但众目睽睽下又难以启齿。云桑县主这话若是传到太后耳后,太后心中定会记恨,说不定还会降罪于他。 想到这,天上箫郎恨恨地瞪了伏荏染一眼。 都是她胡乱说话。 弗谖收起玉箫,晶莹洁白的玉箫在指尖转了一圈,衬得他的手骨节分明,肌肤白皙,煞是好看。 第55章 拦路 “我陪公主练舞,天下箫郎只需在春宴上为县主伴奏即可。” 弗谖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命令口吻,直言吩咐。 他眼睑微垂,气度矜贵,看向天下箫郎的目光冷硬、倨傲,像是一团带刺的藤曼将天下箫郎紧紧缠绕,无法挣脱。 出人意料,夕嬷嬷一句质问或反驳的话语都没有,即便脸色难看,心中不满,却终究老老实实的应下了。 天下箫郎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他是太后派来的人,弗谖这态度不仅没把他放眼里,也是当众打了太后的脸。 夕嬷嬷身为太后的身边人,居然忍下了这口气。 这个弗谖到底是什么人? 夕嬷嬷离开前,忍不住又往墙头上看了一眼,正好丽昭仪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她不动神色的收回视线,心却猛地跳了一下,脚步不自觉加快。 丽昭仪对上她视线的瞬间,如死水般的眸子却是闪了一下,眉头轻轻皱起。 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袭来,感觉那人有些眼熟,却又一下想不起来。 她嘴唇动了动,发出一声像猫叫般的细弱呻吟,伸出手想抓住什么,掌心却空空如也。 而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渐渐消失在了视野中。 等到夕嬷嬷一离开,伏荏染转过身直勾勾盯着弗谖看,过了一会又耸耸肩,一副释怀了的表情。 见怪不怪了不是吗。 他在宫里眼线众多,提前知道太后会送伴奏的人来也不奇怪。 不过…… “你为何把天下箫郎赶走?” 伏荏染方才舞了一曲,脸色酡红好看,头发因为跳舞甩来甩去,有些乱了。 弗谖替她整理着头发,反问她,“何来赶走之说,我亲自给你伴奏不好吗?” 伏荏染瘪了瘪嘴,“你分明是有意赶他,别把我当瞎子。” 弗谖也不反驳,解释道,“天下箫郎风流多情,韵事无数。与他有牵连的妙龄女子都免不了被人议论。” “就这样?我的名声不见得比他好。” 伏荏染不相信,全京城的人都议论她养面首,唾弃她私德不检,这可比天下箫郎的少年风流更加臭名昭彰。 伏荏染抱着他的胳膊,跟前跟后的缠着他一定要问个明白。 弗谖见她不依不饶,一脸犹豫,最后还是舔了下唇,凑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伏荏染整个人都呆住了,脸皮抽了抽。 月牙好奇的问,“主子,你们说什么呢?” 伏荏染下意识摇头,“没什么,继续练舞。” 那等隐私之事,她可说不出口。 伏荏染每日都来冷宫练舞,丽昭仪的生活都变得有趣起来,人也精神了不少。 丽昭仪将每个动作都分解教导,伏荏染学的很快,最后只需要全部记住,然后配合着伴奏完整呈现就可以了。 既然参加了春宴,伏荏染就尽力追求第一。 这也是太后的目的,得了第一才能提要求把小敏要过来。 伏荏染练了一整天,四肢酸疼的厉害,下午就和月牙几人,及两个侍卫躺在宫道上晒太阳,倒也别有一番意味。 两个侍卫每日枯守冷宫,无趣至极,倒是什么东西都能弄来。 几人一人一把摇椅轻轻晃着,在暖阳包裹下昏昏欲睡,不知不觉竟真的睡了过去。 等伏荏染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晚了。 落日余晖带走了白日的温暖,寒风越发沁人。 伏荏染身上盖着一件长袍,是弗谖的,而弗谖却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主子,回去吧。” 月牙和两个侍卫在边上赌钱,瞧她醒了,拍拍腿上的瓜子壳,迎上来替她整理睡乱的头发。 伏荏染揉揉眼睛,应了一下,仰头时见墙头上已经不见丽昭仪的身影。 月牙解释道,“丽昭仪回屋里吃饭去了。” 她这么一说,伏荏染也感觉肚子饿了。 转头瞧见赌盅旁边的碟子里还有两块绿豆糕,也不嫌弃,全部吃了个干净。 回去的路上,伏荏染还有发梦铳,迷迷糊糊的,突然眼前一个黑影咻地跑过,把她吓了一跳,人也一下子精神了。 回过神来时,面前已经站着一个内侍服制的人,脸低垂着看不见模样,姿态恭敬。 伏荏染眯了眯眼睛,朝左右两边的人各看了一眼。 “这是谁?” 芙颜用半边身子护在伏荏染面前,目光凌锐的望着对面的人。 方才这人突然冲出来,她下意识便冲上来,挡在了前面。 芙颜看他并无其他意图,身上的杀气这才收敛下来,后退一步站回了伏荏染身后。 月牙也是一脸茫然,上前询问道,“你是何人,敢拦云桑县主的路!” 内侍规整得体的行了一个大礼,郑重地仰起脸来,“小人华言参见县主,县主金安!” “华詹事?你拦在这干什么?” 伏荏染看清这张脸后不由惊了一下,竟然是华詹事。 自皇后被进禁凤鸾宫,她也再未见过华詹事。 初见时那个故意刁难她的体面的华詹事,此时整个人狼狈了许多,人瘦了一大圈,衣服都变得空荡了,眼下一片青黑。 即使皇后大势已去,但他依旧保持着中宫近侍的骄傲和身份,态度得体却不卑微。 “小人是来请县主移驾凤鸾宫。皇后今早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停地哭,后来趁宫人不注意就割了腕子,血流不止,人都晕死过去了。” 听到这,伏荏染惊愕的闪烁了一下瞳孔,皇后自杀了? 不用想也知道是因为废后的事,本来把希望寄托在祖父彻侯身上,却不想彻侯也同意废后,她的后位算是彻底保不住了。 皇后那么骄傲的人,受不住打击也在情理之中。 “皇后一直念叨着您,有话与您说,所以小人特在此等候。” 华詹事这话说的莫名有些恐怖。 伏荏染自入宫以来,与皇后只有恩怨,没有情谊。 废后之事虽是皇上的计谋,但在皇后的眼里却是被她害得,心里肯定恨死她了。 皇后日日念叨她,肯定不是好事。 说不定设下什么陷阱让她跳呢,把她骗去凤鸾宫,直接来记闷棍,死也拉个垫背的。 月牙对华詹事直接下命令的态度很不满,站出来冷哼道,“你家主子还把自己当皇后呢,跟谁面前颐指气使的呢?” 华詹事脸色一沉,这种嘲讽的表情这些天他看的太多了。 他跟在皇后身边多年,一直被人讨好、奉承着,现今却一下子尝尽了奚落和冷眼。 心理落差很大。 第56章 双赢好事(加更) 这些日子他学会最多的就是隐忍。 他抿着唇不说话,眼中隐忍着屈辱,目光低垂,盯着自己鞋面上的一团污渍。 月牙对他屈服的态度很满意,抱着胳膊斜眼睨了他一眼,不屑的哼了一声。 伏荏染不是个落井下石的人,也不是胡乱施舍慈悲心的人。 她与皇后的恩怨早就两清了,皇后现在的境地只能说是命运使然。 “有什么话直说,没话就让开。我肚子还饿着呢,要回去吃饭。” 伏荏染不耐烦的催促,见他沉默不语的不知道在犹豫什么,坚挺的拦在路中间不动。 咕噜—— 肚子又叫了。 她等得心烦,朝芙颜示意一下,芙颜即刻上前就要把华詹事拎开。 芙颜的武力,上次宫门口华詹事见识过,此时瞧着脚下靠近的黑色鹿皮靴,身体立马绷紧,眼一闭,似下定决心般突然跪下了双膝,朝着地上郑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求县主,救救皇后吧!” “你这是何意?” 伏荏染垂眼打量着跪在地上的人,方才还些许傲慢,此时却突然变脸,卑微恳求。 这华詹事……或者说皇后,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请县主帮忙,保住皇后的后位。若成为下堂妇,皇后会受不了得!小人本想请县主去凤鸾宫皇后亲自与您谈,不想惹得县主不悦,是小人得错。皇后当真没有恶意。” 伏荏染突然笑出了声,像是听到个笑话,嘴角翘起浅浅得弧度,很快又松了下来。 “你……皇后是急糊涂了吧,居然求我头上。我又非后宫之人,一国国母之位岂是我能决定的。” 华詹事直起上半身,人却依旧跪在地上,仰头望着伏荏染道, “县主自谦了。县主是太后最疼爱的养女,如今又深受陛下喜爱,全皇宫上下怕是再无人能及县主的影响力。” 伏荏染沉吟着啧了下舌头,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外人眼中,她如今确实是恩宠甚重。 不仅太后疼爱她,皇上也对她另眼相看,允许她去宣德殿伺候,这可是独一份的特权。 不过实际情况,也只有她自己明白。 太后和皇上的恩宠都是有目的,带着目的的恩宠不过泡沫,美丽却虚幻。 “就算我说话能管几分用,我凭什么帮皇后?”伏荏染饶有兴味的问道。 华詹事实实在在的又磕了一个响头,诚意十足的道,“皇后与县主确有不愉快,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县主如今风光无限,还希望能大人不记小人过。县主心里若还有气,就冲小人来,要打要杀小人都无怨言。不过,保住皇后后位于皇后和县主您,乃双赢的好事。” 华詹事说的极其认真,伏荏染挑了挑眉, “喔?说来听听。” 她好整以暇的抱着胳膊,看华詹事能吹出些什么花来。 就听华詹事振振有词道,“皇后被废,后位空悬,必然朝堂动荡。整个后宫最可能继任后位的就是书婕妤。书婕妤名声极好,深得陛下宠爱,膝下又养育着公主,如今还怀了身孕。只要她继任为皇后,必然后位稳固,整个后宫再无人能越过她去。” 华詹事一字一句说的很清楚,边说边打量伏荏染的表情。 伏荏染只是安静的听着,右手摸了摸肚子,感觉好饿。 “而皇后不一样,只要有她在,便能制约书婕妤。县主有太后这个靠山,日后必然前途无量,将来有了皇子也不怕被书婕妤的孩子压一头。平心而论,我们皇后确实不够大度宽容,也正因如此不得陛下喜爱,除了一个皇后名分,县主也不必担忧日后她会与您争宠。” 伏荏染定定的瞧着华詹事带着探究、紧张的脸。 皇后这是卑微求存,只想保全后位了? 伏荏染意味不明的目光看的华詹事七上八下,揣度着她的心思。 皇后如今已是山穷水尽,皇上不见她,彻侯不帮她,太后直言她不堪后位。 偌大的皇宫,没有一个人能帮助皇后,愿意站在皇后身边。 求云桑县主也是死马当活马医,或非路到绝境,皇后是绝不会向这个厌弃之人低头。 云桑县主是皇后最后的希望。 “你怎么确定这位皇后废了,我就不能当上下任皇后呢?我是太后养女,身份比书婕妤尊贵的多,我做皇后岂不是更加顺理成章。” 伏荏染此话带着捉弄的意味,想看看华詹事的反应。 不想华詹事闻言,顿了一下,而后竟笑了,笑容充满戏谑。 “县主初入后宫,怕是还不明白书婕妤和公主对陛下的意义。” 伏荏染眉尾抖了一下,从他话中听出了一些隐密滋味。 华詹事警惕的往周围瞧了瞧,压低了声音道,“公主是陛下第一个孩子,自不必多说。书婕妤与陛下则是青梅竹马,情深意重。陛下幼年还未成为太后之子,未被封为太子前,在宫中受尽冷落和轻慢。书婕妤的一位远房姑姑是专门照顾陛下的嬷嬷,因此时常入宫陪伴陛下,这份情谊是任何女人都比不上的。” “怪不得……” 皇上对后宫妃嫔皆是淡淡的,唯独书婕妤与众不同。 “主子,有人来了。” 芙颜突然提醒道,接着身后的小道上便传来了隐约的脚步声。 华詹事朝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朝伏荏染施了一礼,站起身来。 “皇后诚信请求,还请县主多加考虑。小人便先退下了,恭候县主佳音。” 说完,在有人瞧见他之前,快速大步离开。 “县主,您也在这。” 身后的脚步声越老越近,而后便传来书婕妤说话的声音。 伏荏染转过身,就瞧见书婕妤被一个宫女谨慎的搀扶着,慢慢悠悠朝这边走来。 她像是在散步,步子缓慢而悠闲,头上的金步摇随着步伐轻轻摆动,整个人带着一种孕中女子特有的风韵。 书婕妤的目光望着华詹事离开的方向,显然是瞧见了华詹事。 伏荏染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笑着打招呼,“书婕妤,这是出来散步吗?” 书婕妤脸颊粉嫩,左手轻放在肚子上,顾盼流转间满是温柔。 “刚用了晚膳,出来走动走动,消消食。” “夜里凉,出来时多加件衣裳,小心吹风。” 伏荏染关怀了几句,朝她那尚未隆起的肚子瞧了两眼。 她的肚子如今可是万众瞩目,前朝后宫都盯着。 若生下皇子,便是陛下的皇长子,尊贵至极。 等皇后彻底被废,书婕妤很有可能凭借皇长子坐上后位。 皇后人选关乎整个国家,不是单凭皇上宠爱便可决定的。 即便皇上再宠爱书婕妤,书婕妤的家世还是弱了些,但若生了皇长子,就无人能反对! 第57章 粪狗 弗谖这些日子时时陪在伏荏染身边,没有行踪不定,找不到人。 因为他要吹箫为伏荏染伴奏。 凄凉冷清的冷宫,日日回旋着悠扬的箫声,增添了几分生气和雅致。 月牙和田广丰一如既往的和两个侍卫坐在甬道里嗑瓜子,每日来她们都会带些映辉园的点心零嘴。 两个侍卫哪儿吃过这些好东西,细嚼慢咽,小口品尝,小日子那叫一个恣意。 “认识这么久,还没问过两位大哥姓名。” 月牙靠在墙壁上,盘着腿,熟稔的唠着闲嗑。 弗谖躺在一张摇椅上,摇椅摆在宫道边,反复吹奏着同一首曲子,目光一直锁定伏荏染,配合着她的舞蹈。 大胡子侍卫爽朗的一口答道,“我叫仇富。” 小眼睛侍卫道,“我叫王小赖。” 扑哧—— 月牙一下乐出了声,“你们名字……真有意思。” 伏荏染将整支舞完整的跳了一遍,停下来喝水休息,闻言戳了一下她的脑袋。 “姓名乃父母之赐,怎可取笑。” 月牙咯咯的凑过来给她擦汗,解释道,“没有,婢子就是觉得这名字与主子给猫儿们取的名字有得一拼。” 伏荏染转过酡红的脸颊,故意凶狠的瞪起来,“你嫌弃我取名不好听?弗谖、芙颜、月牙这三个名字不都是我取的?” 月牙知道她根本没生气,越发得寸进尺。 她嘴角的笑意越深,调皮的双手交叠,躬下腰行了一礼。 “婢子不敢。婢子是万幸您给我们取名时经过了千番斟酌,否则指不定我们现在就叫‘大弗’‘二芙’‘三月’。和猫儿们差不多。” 两个侍卫看月牙打趣县主,不由看的有点愣怔。 云桑县主性子真是好,居然一点也没生气。 都说宫里那些贵人们个个高傲跋扈,颐指气使,若有下人敢这般打趣,不知道会怎么教训呢。 “我们都是乡下人,自然比不得那些读过书的人家,名字取得风雅。在乡下,奇怪的名字多了,知道叫的是谁就成。” 王小赖语气里竟有几分帮伏荏染解围的意思。 仇富粗狂的声音跟着道,“我老家以前还有人叫‘臭蛋’的,贱名好养活。” 月牙边听边笑着,看弗谖安静的独坐一旁喝茶,便问道,“弗谖侍卫,你听过什么好笑的名字?” 弗谖抿了一口茶,将茶盏放下,袅绕的热气如纱如雾,飘渺幽静。 “粪狗。” 他吐出两个字,众人都安静了一瞬,笑容也隐去了。 月牙抿了下嘴,“谁取这名字。” 这已经不是不好听的问题,而是带着深深的侮辱。 “粪狗——” 高坐在宫墙上发呆的丽昭仪突然喃喃出声,目光一下朝弗谖望过来。 片刻恍惚之后,眸中便升起无尽的冰冷和恨意,似是开启了尘封的记忆。 “丽昭仪认得这个名字?” 月牙瞧丽昭仪激动的情绪,眉心微微拧起。 丽昭仪还在反复呢喃着这个名字,似乎要把这个名字嚼碎,整个人都不安稳起来,坐在墙头摇摇晃晃。 宫墙之内的两个下人一直守着她,见她情绪激动,都紧张得绷起了神经。 伏荏染询问的目光投向弗谖,满脸写着‘好奇’两个字。 这个粪狗怎么会激起丽昭仪有这么大反应? 这人是谁? 弗谖微仰起头,与伏荏染四目相对。 那双清亮邪魅的丹凤眼含着柔和的笑意,配着绝丽的五官,好看的惊心动魄,让人忍不住沉沦。 他开口道,“粪狗曾是丽昭仪身边的一个内侍。也是中常侍的名字。” 中常侍……叫粪狗? 伏荏染愣住了,月牙也惊呆了,就连一直面无表情的芙颜脸上都闪过一丝惊讶。 仇富和王小赖听见这个惊人隐密,第一反应不是惊讶,而是害怕。 宫中自保的原则,不要好奇,不好追究,知道的越少越平安。 中常侍如今的地位非同寻常,若是知道他们在这谈论他以前的名字,不知道会不会把他们灭口。 “中常侍以前竟然伺候过丽昭仪。” 伏荏染望着墙头上咬牙切齿的丽昭仪,喃喃自语。 她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蹲下身子与弗谖保持平行,好奇的追问,“那他是什么时候去到皇上身边的?” 弗谖有问必答,只不过要付出奖励。 伏荏染不用提醒就自拔下一根头发放进他深处的掌心,弗谖立马给出准确的回答,“丽昭仪被打入冷宫后半个月,直接成了皇上的近身内侍。” 这个时间十分值得玩味。 丽昭仪是因为一桩下毒事件被打入了尘埃,从此再不是风光无限的丽昭仪,而是冷宫弃妃。 丽昭仪败落,她宫里的人按理说都不会好过,中常侍却能转而高升,当真奇怪。 那时还是皇子的皇上虽不得宠,好歹身份摆在那,近身内侍可是极为风光的地位。 若光凭他一个低等内侍定然无法突然爬到那个位置,背后肯定有人相帮。 想到他明面上忠心皇上,实际上是太后的人…… 莫非从一开始他就是太后特意安插在皇上身边的眼线。 那个时候太后还未成为先皇的皇后,也未收养陛下,却早早的埋下了人手,做好了谋算。 这位太后的心机当真了得! “那个贱奴还没死?怎么会没死?他在哪儿,我要杀了他!” 宫墙上的丽昭仪癫狂的嘶吼起来,像是又要发病了。 她抓起宫门上的青瓦就往下摔,一片接一片,边摔边骂着贱奴,表情狰狞,像是要吃人一般。 仇富和王小赖暗骂一声不好,恨不得立刻把她的嘴堵上。 她骂得可是皇上身边最得脸的中常侍,这要让人听见传出去,他们俩都得没命。 “贱奴,贱奴,敢陷害我,怎么没把你打死!贱奴……” 丽昭仪不停咒骂着,仇富和王小赖已经开锁进了冷宫,很快就把人从宫墙上拉了下来。 咒骂声也渐渐远去、模糊。 伏荏染眯了下眼睛,回想着丽昭仪方才骂得话,想进去问问,却被一嗓子大喊吓了一跳。 田广丰呼哧呼哧地从宫道上跑过来,满头大汗,气喘如牛。 他在距离伏荏染两丈远地距离停下来,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结结巴巴道,“主子,太后……派人……请你去……福康宫,问问明天……献舞……准备的……怎么样了……” 伏荏染看看大开的冷宫大门,又看看气喘吁吁的田广丰。 还是改天再问吧,丽昭仪现在情况怕是也回答不了什么。 第58章 同穿红衣(二更) 京城贵女们期待良久的除夕夜终于到来了。 暮城上下张灯结彩迎接春节,大街小巷都洋溢着喜庆的氛围,皇宫也笼罩在欢声笑语之中。 宫人们忙碌着准备晚上的春宴,后宫妃嫔们则忙碌着装扮自己,期望着在春宴上艳压群芳,吸引皇上的目光。 伏荏染也在为晚上的献舞做准备,与弗谖最后演练一遍。 “舞衣为何还未送来?” 一曲终了,弗谖询问蔡嬷嬷道。 蔡嬷嬷自那日跟踪被抓,越发害怕弗谖,听着他冰冷不悦的语气,身体止不住的颤了一下。 “老奴立马去催催。” 伏荏染的舞衣是太后亲自吩咐织室精心制作,为她锦上添花。 蔡嬷嬷不敢怠慢,急忙就要走,弗谖又突然道,“天上箫郎可入宫了?” 蔡嬷嬷立马收回脚步,转过身恭敬回答,“参加春宴的大臣命妇酉时入宫,宴上献艺之人可提前入宫。天上箫郎若来了,应该首先会去见过太后。” “那你派人去福康宫守着,让天上箫郎来趟映辉园。” 蔡嬷嬷不敢多问,悄悄看了他一眼,当即应下离开了。 舞衣临到春宴开始才送到伏荏染手里,织室之人说时间太短,太后要求精益求精,所以耽误到现在才做好。 这件月牙白的舞衣确实精美无比,低调而奢华,看似素净单调,实则用金丝绣满了梅花暗纹。 裙边和双袖处洒落着稀疏的红梅,瞬间整件舞衣都鲜亮了起来,起到画龙点睛之效。 春宴设在永宁殿,刚入宫时伏荏染便被皇后打发到这,搬去映辉园后再没来过。 偏殿被设为了女眷们休息的地方,此时春宴还未开始,女眷们大多在此陪着太后、娘娘们说话。 伏荏染进入偏殿,一眼望去金钗华服,环肥燕瘦,个个打扮的贵气逼人。 灯火通明的光线映照着这一大群的贵妇美女,简直晃花人眼,像乱入花圃一般,满是欢声笑语。 伏荏染一出现,瞬间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一则因她的流言蜚语,二则便是她身后的弗谖。 弗谖着一身纯色红衣,衣服上没有任何花纹和图案,十分简单,却丝毫掩盖不了他的光芒,特别是那双妖冶的丹凤眼,渗着生人勿近的冷气,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他本就颜色出众,加上混在一群女人中间,自然格外惹眼。 他虽未着内侍的服饰,但众人皆知他是个阉人,所以跟着伏荏染进入偏殿也并无不妥。 太后高坐在主位上,围在她身边的人都自觉地让出了一条路。 伏荏染端庄淑女地缓步而来,她穿着一身胭脂红的襦裙,发髻上简单的插着一根珍珠流苏的玉簪,并无太多点缀,整个人却清新脱俗,天然去雕饰。 众人看着她和她身后的弗谖,都交头接耳的低声议论起来,眼里的惊艳全都转为厌恶。 这两人还真是一点都不避讳,不要脸! 女眷们都以太后为中心分散着,距离并不远,所以即便压低声音,伏荏染还是听见了她们的议论。 她回头瞧了瞧弗谖身上的衣裳,又瞧瞧自己。 都是红色,十分相配。 呵,这下误会大了。 出门的时候怎么没发现呢。 不过她也不在意误会不误会的,反正在这些人心里,她和弗谖早就不清不白了。 伏荏染停下脚,欠身朝太后行礼,太后满脸慈爱的把她唤起来,握着她的手,把她拉到身边。 一如既往的表现着对伏荏染的亲昵和疼爱。 伏荏染只是乖巧的笑着,不拒绝也不迎合,掀起眼帘,目光却突然闪了一下。 太后今日穿着朝服,雍容华贵,端庄大气。 头上的九龙衔珠凤冠,庄重华丽,珠光宝气,上千颗珍珠、宝石镶嵌其中。 金龙升腾奔跃于翠云之上,翠凤展翅飞翔于珠宝花叶之中。 富丽堂皇,精美至极。 而最吸引伏荏染目光的,却是正中那条龙口中衔着的顶珠,圆润光泽,极品中的极品。 那颗珍珠足有龙眼大小! 伏荏染倏得眯起眼睛,这珍珠与行宫暴毙的太妃手里攥着的珍珠十分相像。 这等大小和成色世间罕有,入了宫也从未见到过,除了今日太后凤冠上的这一颗。 “荏染,表演准备的怎么样了?” 伏荏染出着神,太后问了她两遍才一下回过神来,敷衍的勾了勾唇角。 “准备好了。” 太后十分包容的拍拍她的手,并未责备她的出神。 “你是最后一个出场的,可要好好表现啊。” 伏荏染应了一声,“是,荏染会尽力的。” 太后慈爱亲切的态度看在众女眷眼中,无不嫉妒。 太后这是当众偏心,直接把伏荏染安排在压轴,伏荏染也太好命了。 嫉妒之后,众人也开始暗自忖度。 看来太后宠爱云桑县主的传闻并不假,以后对云桑县主可得恭敬些,千万不能得罪。 若有机会结识,那也是极好的。 太后和各家夫人们聊着天,伏荏染就另寻了个安静的座位,立马便有人上来攀谈。 对她无一不是交口称赞,个个都扬着一张亲切讨好的笑容,眼底却隐隐闪烁着轻蔑。 伏荏染一直望着太后凤冠上的那颗顶珠,想问弗谖一些事,奈何身边围了许多人。 她不耐烦应付,就带着弗谖出了偏殿,正想寻个安静处,却有内侍来传禀。 请诸位移驾正殿入席,春宴就要开始了。 伏荏染无奈,只得随着众女眷一同入了席。 席间座位是按朝中官职大小排列的,伏荏染是孤身一人,所以她的处境有些尴尬。 却不曾想,领路的内侍直接将她领到最上首太后身边、一个单独摆设的空位上。 这个位置太特殊了,紧挨着太后,只屈于皇上和太后之下。 连书婕妤的位置都比她靠下,像是占据了中宫的位置。 太后和皇上还没来,伏荏染孤零零的站在最高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双双探究、惊诧的目光射过来,像是要把她射穿。 “太后这是故意的吧。”伏荏染咬牙切齿的低声自语。 今儿共有十三位贵女献艺比拼,方才在偏殿太后已经公然偏心她,将她安排压轴。 这会又安排她坐这,不是直接把她放火上烤嘛。 她已经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后妃们,和准备献艺的贵女们,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的视线。 嫉妒和愤怒的火焰都快把她点燃了。 “主子何必在意别人,坐的高看得清,这位置挺舒服的。” 月牙瞧着面前案上摆着的点心,每一样都精致小巧,喜欢的不得了,不客气的直接捻了一块送进嘴里。 第59章 小口吃,看你脏的 “主子尝尝,可好吃了。” 芙颜瞧她吃的香甜,也想尝尝,但伏荏染没开口,还是老实等着。 “太后搞这一出,大家肯定认为第一名内定了。” 伏荏染没好气的叹了一声,太后心里指不定多恨她,老是给她树敌。 “可不就是内定了。” 弗谖不以为然的理了理褶皱的袖口,抿嘴一笑,深邃如渊的眸子像是丢入了一支火把,将深渊照亮分毫,却又很快被吞噬。 他凑在伏荏染身边道,“这场献舞比试本就是个幌子,她是寻了个由头好把小敏送给你。” 这伏荏染当然知道,只不过有些不耐烦。 弯弯绕绕太麻烦了,人为什么就不能干脆简单一点呢。 “你就安稳坐着,看热闹,今天可有大场面。” 弗谖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自己也跪坐在她身后。 月牙和芙颜笑盈盈的立马也跟着坐下来,把伏荏染案上的点心都尝了个遍。 伏荏染听着弗谖意味不明的语气,狐疑的问道,“什么大场面?” 弗谖凑过头,目光在大殿坐席间巡视一番,最后锁定正殿靠前的御史大夫典沧。 他朝典沧的方向扬了下下巴,“瞧他。” 伏荏染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惊讶的咦了一声,“典御史今天很开心啊,不停走来走去。” 典御史今日带着夫人、一双儿女来参加春宴。 他不过而立之年,却已身居高位,年轻英俊,与那些上年纪的大臣比起来,显得格外夺目。 席间不少姑娘忍不住偷偷看他,然后羞红了脸。 伏荏染在宣德殿多次见过典沧,知晓典沧是个沉稳内敛的性子,今日却喜形于色,这是遇到多开心的事,才会这么情不自禁? 伏荏染这会才注意到,反常的不止典沧,还有许多大臣都抑制不住兴奋的情绪,围在一起兴致勃勃地议论着什么。 弗谖意味深长的挑了下眉,嘴巴一张解释道,“因为桃花春庄的庄主来了。” 伏荏染顿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桃花春庄是什么地方。 那是圣殿在暮国的分支,统领圣殿在暮国内的所有事务。 桃花春庄从不插手朝堂,虽然每年春宴都会给桃花春庄送帖子,但从没来参加过。 不曾想,今日桃花春庄却来了人,而且还是庄主及少庄主亲自驾临。 这对于信奉圣主的典沧而言,如何能不激动。 桃花春庄虽就在暮城,庄主和少庄主却极少露面,所以典沧根本不曾见过几次。 如此看来,那些兴奋不已的臣子应该就都是典沧一派。 “我倒想看看,大名鼎鼎的桃花春庄庄主到底长什么模样。” 伏荏染注意力都在那些兴奋的大臣身上,耳边突然飘进一声极低的、轻蔑的嘲讽。 “不知羞耻!” 伏荏染循声瞧去,就看见不远处的几个后妃正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说悄悄话,眼睛全都盯着她。 显然那句难听的话是在说她。 伏荏染不悦的就想回过去,嘴一张开就被塞了一个梅花形的糕点。 弗谖往前挪了挪与她并肩而坐,两人的肩膀暧昧的碰在一起。 他侧脸喂她点心时,两人的距离又拉近了几分。 四目相对,炽热、缱绻的暧昧气息在两人之间流动着,空气都带上了一丝甜味。 他细腻的指尖轻轻擦过伏荏染饱满的红唇,扫去唇上的碎屑。 “小口吃,看你脏的。” 那充满宠溺的声音温柔磁性,像一根羽毛撩拨着心尖,听得四肢发软,酥掉了半边身子。 几个嚼舌根的后妃都被他大胆的行径惊住了,齐齐老脸一红,全都不自在的移开了视线。 他是故意,肯定是故意的。 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不知礼数、行径放肆,简直是胆大包天! 等太后来,一定要把他们的无耻行为告诉太后。 这可是淫秽后宫的大罪! 顺便也让皇上知道他们的阴私放荡,让皇上彻底厌恶她。 大庭广众之下,碍于无数双眼睛瞧着,太后定然无法偏颇,定会重罚于他们! 只是……她们敢告状吗? 伏荏染愣愣的呆坐在位置上,身体僵住了,微张着嘴,小块点心还含在嘴里没有吞下去。 方才弗谖触碰到她的唇时,她只觉唇上一烫,像燃起了一簇小火苗。 她眉心一跳,一下醒过神来,脸刷得变成了红石榴,眼睛左瞟右瞟不敢看他,整张小脸又娇又艳。 “你干什么……” 伏荏染身体后仰,与他拉开些距离,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心跳,却怎么也冷静不下来。 她低下头不停吐气,用手背冰着脸颊,温度却一直降不下来,像两个小火球一样。 “点心别吃多了,等会还有菜肴呢,小心吃不下。” 喂点心的是他,让她别吃多的也是他。 伏荏染往后躲,弗谖就往前凑,觉得她不好意思的模样好看的紧,忍不住手指又在她唇上点了一下,故意捉弄她。 伏荏染果然惊得抖了一下,红着脸应了一声,“知道了。” 而后把他推开,往旁边挪了挪屁股。 弗谖抿唇轻笑,眼眸荡漾起光彩,犹如流星划过,看着很是开心。 他重新坐回伏荏染后面,刚坐下,就要几个人朝他们所在的位置走来。 伏荏染还在为弗谖方才的大胆行为脸红,根本没注意到面前来了几个人,直到一声并不友好,带着讥诮的声音传来。 “荏染如今贵为县主,都不和表姑打招呼了。” 伏荏染抬起头,瞧着眼前的中年夫妻,及他们身后跟着的一个少女,一头雾水。 弗谖适时的凑到她耳边解释,“这是太后的娘家哥嫂,也是你名义上的表姑、表姑父。” 伏荏染的生父是天泱国太宰,但对外却是父母双亡的孤女,投靠了太后娘家嫂子这个表姑,这才有机缘成了太后养女。 伏荏染喔了一声,站起身朝面前的夫妇行了一礼。 “表姑、表姑父。” 原夫人这才满意的缓和了脸色。 “回来京城这么久,怎得也不来原家玩。” 原家认下伏荏染这个突如其来的远房孤女,自然是受了太后的命令。 他们虽不了解伏荏染究竟是何人,但太后开了口,他们岂敢不从。 太后对原家一直都有恨意,因为这件事稍稍缓和了对原家的态度,原家人自是求之不得。 这么说起来,伏荏染对原家有利,对她的态度也还不错。 第60章 等一个人(二更) 伏荏染随口编了个理由,“我刚入宫,一直在熟悉宫里的环境,还不曾出宫过,也不敢随意叨扰。” 原老爷长得有些胖,挺着圆溜溜的大肚子道,“都是亲戚,何来叨扰。上元节那天是你表姐生辰,记得来家里玩,让你表姐带你去赏花灯,多认识些朋友。” 说着把身后的女儿拉到了面前。 那是原家夫妇唯一的孩子,原家的大小姐原梨。 伏荏染客气的应了声好,与原梨打招呼,原梨却是哼了一声移开视线,满脸的不屑。 “谁要带她出去玩。” 原梨瞧着也比伏荏染大不了两岁,性子外露,敌意直接写在了脸上,毫不隐藏。 原老爷当即不悦的低斥一声,“说什么呢,这是你表妹,你是姐姐,日后要好好相处。听见没有!” 原梨看来还是有几分害怕自己父亲的,被训了一顿,当即乖巧了些,不甘不愿的‘喔’了一声。 又说了几句有的没的,原家人就回了自己的座位。 他们虽是太后的娘家,但并不得太后的心,原老爷也只在廷尉里当个掌文书的小官。 所以一家人的坐席很靠后,靠近大殿门口,并不起眼。 关于太后与原家的关系,伏荏染倒是了解一些。 太后是原家嫡女,而这位原老爷只是原家庶子,兄妹俩并非一母所生。 而且太后母亲去世后,原老爷的母亲就成了家中女主人,对她并不太好,所以她才会很小的时候就去了天泱国堂姨的家中。 太后是太宰的母亲一手抚育大的,就跟女儿一样。 长大后才重新回到暮国,嫁入了皇宫。 太后对原家全无感情,甚至怨恨原家对她和她母亲的狠心和忽视。 伏荏染支着下巴饶有兴味的瞧着大殿中来来往往的众人,目光突然锁定了从大门缓步而入的韩太妃。 她连忙起身,迎了上去,拉住韩太妃的手好奇的问道,“您不是说不来了吗?” 韩太妃笑着随着她走到妃嫔的席位,在一处空位上坐下。 韩太妃比后宫妃嫔的辈分高,自然坐在众后妃之首位。 大殿中许多女眷瞧见韩太妃突然出现,都有些许的惊讶,而后便想凑上来攀谈。 韩太妃乃燕王母亲,身份尊贵,自然人人想要巴结。 但她常年闭门不出,也极少参加宴会,所以一点机会都没有。 今儿她好容易出来了,那些贵妇们全都携着家中贵女围上来。 燕王虽已娶正妃,但侧妃、侍妾之位依旧让人趋之若鹜,这可是千载难逢的介绍自家闺女的好机会。 韩太妃不耐烦的蹙了蹙眉,她并不喜好热闹,这样被人围着十分不习惯。 她清楚这些人的目的,并不想应付她们。 伏荏染瞧出她的不适,朝芙颜使了个眼色,芙颜了然的点点头,便将围在周围的人都赶走了。 女眷们公然被驱赶有些不悦,想要质问,却被面无表情的芙颜的震了一下。 芙颜双手背后挡在伏荏染和韩太妃前方,便无人敢靠近。 女眷们抱怨几声,不悦的议论了几句,只得灰溜溜的走开了。 韩太妃感激的拍拍伏荏染的小手,目光在大殿中的众多席位间梭巡着。 伏荏染问道,“太妃找谁?” 韩太妃道,“听闻桃花春庄的庄主入了宫,不知是哪一位?” 伏荏染一下恍然大悟,韩太妃也是信奉圣主的,桃花春庄来人自然不会无动于衷。 “太妃原是为他们来的。人还没出现,典御史他们也都等着呢。” 韩太妃应了一声,深吐了一口气,看着有些紧张。 韩太妃和一众典沧派的大臣们,翘首以盼着桃花春庄的庄主,很快,大殿之中便响起中常侍尖细却不失力量的声音。 “皇上、太后驾到!” 满大殿的人跪伏了下来,山呼万岁。 伏荏染也起身离席跪在了地上,脑袋却仰着,一眼便瞧见了皇上、太后身后的几个陌生人。 其中两个走在一起文人打扮之人,应该就是桃花春庄的庄主与少庄主。 桃花春庄的庄主看着约四十上下,气质温和,彬彬有礼,不过面容有些孱弱,像是身怀疾病。 他穿着质朴,不知其身份之人瞧着,怕是只会以为是个寻常的读书人,连有钱人都不像。 这样一个人难以想象会是势力庞大的桃花春庄的主人。 而他身边的少庄主不过十七八的模样,同样质朴无华,年轻尚轻,却给人憨憨的感觉,默默跟在庄主身后,并没什么存在感。 而皇上身后除了桃花春庄的这两位,还有一个身材魁梧、姿态高傲的男人。 看他周身散发的浑厚内力,应该是个军人。 而他最引人注意的便是腰间的大刀。 “这人不会是……天泱国派来的吧?” 伏荏染喃喃自语。 记得前两天听田广丰说过一嘴,说天泱国会派人来商议对抗扶翼的战事。 这个一身武人气息的男人能与皇上一同出现,并且不被收缴武器,可想其特殊地位。 唯有天泱国使臣能有这般待遇。 书婕妤跟随皇上一道来,没有坐在自己的位置,而是被皇上拉到身边。 皇上的身边本该是皇后的位置。 如今皇后幽禁,其余妃嫔皆品级较低,整个后宫无人能与怀有皇嗣的书婕妤争锋。 “众卿平身,今日是除夕,无须多礼。大家玩得尽兴。” 皇上平稳落座,众人也起了身,各自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天泱国使臣带着一众随从堂而皇之的坐在了胡相国之上。 歌舞开始,宴席上桌,严肃的气氛瞬间热闹开来。 众人觥筹交错,欢庆春节,其中最受关注的便是从不在宫中露面的桃花春庄庄主。 宴席一开,典沧便等不及了,端着酒杯朝庄主走近,敬了一杯酒。 他将酒杯中的酒仰头饮尽,一字未语,却恭敬之意尽显,水盈盈的双眸表露着他的激动。 “正在服药,不宜饮酒,请见谅。” 庄主端着酒杯受了他的致敬,却没有饮下,抱歉的将酒杯放回案上。 典沧急忙关切道,“庄主何处不适?可无碍?我认识一位名医,愿为庄主介绍。” 庄主淡淡一笑,既不谄媚亲近,也不让人感觉冰冷生疏。 他儒雅得体的端坐在那,在一众锦罗玉衣间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粗陋,却又吸引着许多人的视线。 “老毛病了,有劳大人关心。” 庄主客气的拒绝了典沧的好意,他不准备与朝中人有牵连,即便那人是圣主的信奉者。 第61章 不可忘之人 典沧深知桃花春庄的规矩,不插手朝政,不与朝臣有私交,所以也不再坚持。 而后接连便有许多朝臣来与庄主攀谈,典沧热络地为庄主介绍,气氛融洽。 而这一幕,无一例外地落在了皇上和太后的眼中。 庄主今日突然入宫参加春宴,在众人的意料之外。 皇上一直思索着庄主此行入宫的目的,方才在后殿也试探地问过,却没有得到答案。 事出反常必有妖。 需得严密观察。 皇上意味深长的朝中常侍看了一眼,中常侍了然的点了点头。 太后倒比皇上沉稳的多,对庄主入宫并不太在意,就像她早已知晓庄主的目的。 “荏染,可要与我一同去?” 韩太妃已经按捺不住了,小声询问伏荏染,伏荏染点了下头。 她也想见识一下这位庄主。 伏荏染随韩太妃一同走向了庄主所在的位置,身后一道复杂的目光紧随着她们。 燕王紧拧着眉闷了一口酒,春宴才刚刚开始,便借口离开了大殿。 庄主瞧见伏荏染和韩太妃走来,提前起身见礼。 围在庄主周围的众臣纷纷跟着见礼。 “不必多礼,本宫就是想与庄主闲聊两句。” 典沧抬头瞧了韩太妃一眼,知晓这位韩太妃对圣主信奉的痴迷,便多了几分好感,识趣的道,“那臣等不打扰了。” 说着诸位臣子就各回了自己的位置。 庄主身边一下清净下来,只跟着少庄主,韩太妃携伏荏染在对面坐下。 亲眼见到桃花春庄的庄主,韩太妃有些激动,这是她鲜有的情绪。 而庄主的注意力却大多定格在伏荏染身上,面上轻缓含笑,云淡风轻,眼底的波浪却汹涌翻滚,似是席卷起了一场风暴。 韩太妃将他隐藏的情绪看在眼里,也不觉奇怪,反而会心一笑。 “我的《圣主录》之前不小心损坏了,宫中无处寻,不知庄主可否帮我寻一本?” 庄主从收回视线,勾了勾唇角,“这是自然。明日我便命人送一本给太妃。” 说着又把目光转向伏荏染,问道,“不知这位小姐是……” 韩太妃抿嘴一笑,“这是云桑县主,太后的养女。” “原来是县主,草民有礼了。” 庄主躬身作揖,自称草民,极尽尊敬,伏荏染有些受宠若惊。 他无官无职,是草民不假,但就连朝堂上的大臣都对他尊敬至极,无人敢真把他当作草民对待。 他这般自谦,倒让伏荏染有些疑惑。 他看自己的眼神似乎……有点不对。 “久闻庄主大名,今日一见果真不凡。” 伏荏染礼貌的回了一礼,秀眉轻挑,透出一丝俏皮。 这样一句话一般只当作恭维,不会深究,不想庄主却当了真,笑着反问,“县主何以如此评价草民?” 伏荏染只是顿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 “灼灼璀璨间独一朵青莲。” 庄主顿了一下,突然哈哈笑起来,目光不由变得炽热。 他的笑声引得不少人关注,心里皆是惊诧,看向伏荏染的目光变得好奇、深邃起来。 云桑县主到底说了什么,竟让内敛、冷淡的庄主这般开怀。 庄主又郑重地朝伏荏染见了一礼,致谢道,“恩谢县主盛赞。” 身后地少庄主见他这般大礼,跟着抬手见礼。 伏荏染满心狐疑地跟着韩太妃回到了自己地位置,心里还放不下庄主看她时的意味深长。 而在另一边,庄主也久久望着伏荏染所在的位置,瞳孔映照着伏荏染和弗谖两个身影。 弗谖的视线正好也朝他投来,遥遥相望间,两束目光相撞,心也跟着跳了一下。 庄主微微颔首致意,动作轻微,却带着说不出的敬意。 他沉吟深思,表情欣慰而深沉。 看着这两人,一切都明白了。 他深深的呼出一口气,欢愉的端起手边不曾动过的酒杯,浅抿了一口。 少庄主想要劝阻,他却执意喝了半杯。 “庄主很喜欢这位县主?” 少庄主再迟钝,此时也看出了他的好心情。 庄主抿嘴含笑,突然对他道,“宋念,记住那张脸,永远都不要忘。” 少庄主宋念奇怪的问道,“这位云桑县主有何特别之处吗?” 庄主没有解答,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表情格外认真。 “记住我的话,她是不可忘之人。” 宋念愣了一下,庄主每次给他讲圣殿旧事时,都是这副无比认真的表情,提醒他一定要牢记那些旧事,不可忘记。 今日,庄主告诉他,那位县主也是不可忘之人。 宋念恭敬地颔首应声,“宋念谨记。” 伏荏染还在兀自发着呆,就听那位嚣张地天泱国使臣杨联突然一拍桌子,粗声粗气地喊起来。 “跳得什么东西,太难看了,还不及我们青楼里的娘们跳得好。” 杨联此话,让大殿众人十分难堪。 一国春宴的舞姬被拿来与青楼女子做对比,丢得是皇上和整个暮国的脸。 即便在场众人心中不悦,但无人敢触杨联的霉头。 杨联可是来帮助暮国退扶翼部落的,不得怠慢,更不可得罪。 “听闻今日准备了才艺比试,比试者皆乃我暮国的千金贵女,大家可给喜欢的节目鲜花,得花最多者最后有奖励。” 皇上话音落,杨联便哈哈大笑起来,一张大脸盘子笑得瞧不见眼睛。 “这有趣,那就快开始吧。” 皇上看了杨联一眼,不动神色的闪过一丝厌恶,御口一开,比试便开始了。 伏荏染没想到,第一个开场的竟然会是泽安郡主。 自梅林之事后,泽安郡主就被陛下罚闭门思过,没有陛下谕旨不得出。 梅林之事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她毕竟是大长公主的女儿,皇上把她放出来也不奇怪。 不过她这才出禁闭就参加比试,看来对皇上还是一往情深。 泽安郡主表演的是扇舞,两把绸扇不停变换着花式,在空中抛扔、旋转、交换,次次都能稳稳接住,倒是十分有看头。 不过比起腊八节那日,她整个人消瘦了许多,气色也不太好,看得确实吃了不少苦头。 泽安郡主跳完最后一个舞步,将手中的绸扇双双高抛,在空中转了几个圈,手把朝下稳稳落回掌中,摆出结束的姿势。 整支舞完。 大殿中响起掌声和夸赞声,杨联夸张的大笑声突然打破了这份文雅和喜庆。 杨联从位置上站起来,大步朝大殿中央走去,一把抓住了泽安郡主的胳膊。 泽安郡主大惊,当即吓得面容失色,大喊起来,“放开,你放开——” 泽安郡主的母亲大长公主也惊了一跳,当即站起来,稳住情绪道,“使臣大人要对本宫女儿做什么?” 第62章 被看上了 杨联回头看了大长公主一眼,又是几声大笑,“原来是大长公主的千金。令千金美丽动人,臣看上了,还请大长公主成全。” 顿时整个大殿都响起窃窃私语的议论声。 苏北看着自己的妹妹被人当众轻薄,气得一下子冲上来,将杨联抓着妹妹的手拉开,把妹妹护到了身后。 “我妹妹才不会嫁给你,休想痴心妄想。” 杨联脸色当即沉了下来,粗声粗气的冷哼了一声,“我乃天泱国骠骑大将军,难道还配不上你妹妹不成!” 苏北盯着面前那张幽黑粗糙的脸,虎背熊腰的样子,心底的嫌弃直涌上天灵盖。 暮国尚文,偏好翩翩儒雅,自然看不上他这副粗狂的样子,而且还这般嚣张无礼。 苏北是个暴躁性子,护妹妹心切,当即就想顶回去‘就是配不上’。 大长公主了解自己儿子性子,知道他一冲动肯定会说错话,抢先打断了他的声音。 “苏北,回来,不得对使臣无礼!” 杨联虽只是个将军,但他是天泱国的将军,暮国面对天泱国始终小心讨好,低人一等。 而且这位将军还是为平扶翼战事而来,无论如何都不能得罪。 大长公主阻止了苏北的冲动,端庄得体的道,“使臣大人,小女年纪尚小,还不准备许人。” “欸,我看郡主不小了,能伺候人了” 杨联粗鄙的话语让大长公主脸色难看,感觉到了侮辱。 苏北也气得整个人都快冒烟了。 “本宫近年身体越发不好,想要把她多留两年。而且本宫只有这一个女儿,舍不得她远嫁……” 大长公主话音落,杨联不耐烦的抬手打住她的声音。 “女孩子养大总是要嫁人的,我虽是个习武的粗人,却也是个怜香惜玉的。大长公主尽管放心,我会好好待令千金的。” 杨联满意的哈哈笑着,一双炽热、猥琐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苏北身后的人。 泽安郡主已经被吓坏了,抓着自家哥哥的袖子浑身发抖,脸白的像纸一样。 她颤抖地低声哀求着,“哥哥,我不要嫁给他,不要嫁去天泱国。哥哥救我……” 苏北感受到自己妹妹声音里的恐惧,越发心疼,垂在双侧地手攥成了拳头,恨不得朝对面那张脸捶过去。 但他知道他不能,这一拳下去,结下仇怨的不仅是他和杨联两个人,更是暮国和天泱国。 无数的百姓会因为他的冲动流离失所、失去家园。 苏北满脸警告的瞪着眼前的人,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暗自调整着呼吸。 “使臣大人出使我暮国辛苦劳顿,在下愿献上十位美人供使臣消解寂寞,保证个个姿容绝丽,能歌善舞,世间难寻的绝品。” 苏北献上美人以换取自己的妹妹,虽然这个做法不太光彩,但也是权贵之间常有的事。 只要他不打妹妹的主意,多少美人他都能弄来。 然而杨联根本不在意,声带一震,“我就看上你妹妹了。” 苏北脸色瞬间黑如玄墨,声音低沉,“没得商量吗?” “这有什么好商量。能做我的女人是你的福气,今儿就跟我回去洞房。哈哈哈……” 坐视旁观的伏荏染都有些瞧不下去了,筷子往案上一掷,气鼓鼓的哼出一口浊气。 “真不是个东西,这么侮辱女人。” 说着身体微微后仰,小声问弗谖,“你有什么法子没有,治治他。” 弗谖云淡风轻的开口道,“你想帮泽安郡主?” 伏荏染又哼哼两声,“我看不惯一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姑娘。下作!” 苏北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他好商好量,这人却不识好歹。 他一再压抑怒气,身体都气得颤抖,紧咬着牙沉吟良久,突然跪下身,朝皇上行了个大礼。 “陛下,泽安自幼与您一起长大,求您留下吧。若是让她嫁给不喜欢的人,她肯定会痛苦一辈子的。母亲最疼泽安,实在舍不得泽安远嫁他乡!还请陛下做主。” 苏北额头用力的磕在地上,咚咚的声响十分震动人心。 伏荏染心中忍不住喟叹,苏北人虽不咋样,但不得不说是个极好的哥哥。 这下难题就落在了皇上身上,一面是不能得罪的天泱国使臣,一面是自己的亲姑姑亲表妹,这个主可不好做。 杨联气势洸洸,朝皇上抱了抱拳,“请暮国陛下成全。” 皇上询问的目光投向太后,想问问她有何意见,这实在是左右两难。 满殿寂静无声,歌舞都停了,所有人都等着皇上会作何反应,如何解决眼前的状况。 却不想这个时候,伏荏染突然冒了出来。 啪啪啪的鼓掌声不合时宜的响起。 伏荏染从位置上起身,朝皇上、太后行了一礼,又朝杨联行了一礼,满脸笑起来。 “使臣大人乃天泱国大将军,泽安郡主乃暮国最尊贵的大家闺秀,两人实在天作之合。恭喜使臣大人喜得美妾,恭喜泽安郡主得遇良人!” 伏荏染话音刚落,周围便是一片片的倒吸气声。 美妾两个字还真是戳人心肺,大长公主当场受不住,身体一晃差点晕过去。 “伏荏染你这个小人!” 苏北激动地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指着伏荏染就开骂,“你有什么冲我来,休要伤害我妹妹。” 伏荏染不以为然的啧啧两声,“苏公子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是真心恭喜泽安郡主的。” “真心个屁,你少在这幸灾乐祸,你要觉得好你去嫁。” 苏北也顾不得这是在皇上面前,直接放了脏话。 他真是越发厌恶这个伏荏染,之前害了妹妹一次还不够,这次又要害她! 伏荏染一脸无辜样的耸了耸肩,“可惜使臣大人看上的是泽安郡主。” 杨联看这个突然冒出的小姑娘为他捻酸吃醋,得意的又是一阵大笑。 “若你愿意,一起跟了我也不是不行。” 伏荏染不慌不忙地朝他欠了欠身,一副乖巧柔弱、引人怜爱的模样。 “我身份低微,配不上大人。不过泽安郡主有着皇室血脉,尊贵至极,与大人再合适不过了。” 婉拒的同时把杨联又夸了一番,马屁拍的极好,使臣得意的心都快飞起来。 泽安郡主这会已经吓得直接瘫软了,若非被苏北眼疾手快地抱住,怕是要出大洋相。 她后悔了,早知会是现在这个情况,她就不参加比试了。 春宴都不该来。 她就该听母亲的话,乖乖呆在府中修养,就不会有现在的飞来横祸。 第63章 齐人之福(二更) “早就听闻使臣的夫人也是位马上将军,巾帼不让须眉。日后,在外有夫人一同征战沙场,在内有郡主贴心服侍,大人坐享齐人之福,真是羡煞旁人!” 伏荏染这一字一句都像把刀子割着大长公主一家人的心,血淋淋的。 其余人则满是震惊的瞧着那个清冷秀丽的女孩,那一头黑及小腿的头发漂亮至极。 实在难以相信,这些羞人的话竟是出自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之口。 什么齐人之福,什么贴心伺候,这是一个女孩子该说的话吗! 伏荏染像是全不在意,好奇的咦了一声,迫不及待地问道,“大人准备何时与郡主办喜事?” “这个……” 杨联一下子回答不上来,伏荏染兴奋地又接着道,“大人与郡主的亲事可是大事,这也是暮国与天泱国的友好象征,定要办得隆重喜庆些才好。我以为,便是陛下主婚也不为过。是不是,陛下?” 皇上还在状况外,都没弄懂伏荏染到底在干什么,面对突如其来地发问有些蒙住了。 伏荏染又重复了一遍,“郡主是陛下的亲表妹,使臣大人又是贵客,陛下主持两位的亲事,定能让两国百姓和天泱国陛下都感受到陛下对天泱国的尊敬和重视。” 伏荏染边说边朝皇上使眼色,而最快理解她眼色的人却是置身事外的桃花春庄庄主。 御史大夫典沧正观察着事情发展,突然对上庄主的视线。 虽然只是淡淡一眼,却瞬间福至心灵,像是明白了什么。 他走出席位,望着皇上郑重道,“陛下,臣以为,县主所言不无道理。使臣大人与郡主的亲事不仅能拉近两国间的距离,在这共同对抗扶翼的时刻,还能冲淡战争给百姓们带来的紧绷和恐惧,稳定民心。” 典沧一开口,许多大臣皆跪上前跟着附和。 皇上不解伏荏染用意,但心中信任她。 转头看了太后一眼,见太后没有反对,皇上便回答了伏荏染的提问。 “典御史说得极是,大人与郡主的喜事也是两国的友好联姻,朕会亲自主婚,将这一大喜事昭告天下。” 伏荏染瞧皇上如此上道,满意的暗暗勾了下唇角。 她不等杨联有何反应,又接着道,“听闻天泱国迎娶妾室有个特别的规矩,妾室需得提前向正室问安受训,正室喝了敬茶,才能正式过门。我觉得这个规矩极好,有了新人不忘旧人。我都开始盼着吃喜酒了。” 伏荏染一副期待不已的样子,假装没见到杨联越发难看的脸色。 为何脸色难看,只有他心里知道。 皇上瞧着她这一系列的应对,像是突然回味过什么,跟着开了口。 “毕竟是联姻,还是朕修书天泱国陛下更为正式。现在正好是过年,喜上加喜。” 皇上话音落,众朝臣全都贵身高呼,“陛下英明!” 被皇上和众大臣这一刺激,杨联的脸当即又沉了几分。 方才还春风得意、喜上眉梢的杨联,突然整个人都蔫了,眉头紧皱着,像是有什么顾虑。 对上皇上投来的目光,促狭地立马躲闪开。 “不必麻烦,不急,不急——” 杨联暗暗咽了咽口水,脸上的表情十分僵硬。 瞧着众人的注意力都落在自己身上,连忙僵硬地转移开话题。 “这,不是要比试才艺吗,这怎么停了,继续啊——” 为何停止比试,他自己不是更清楚! 皇上看他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便大发慈悲般的大手一挥,下一个表演节目便上了场。 冷清许久地大殿重新响起歌舞声,回归之前地热闹。 强行要人这事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揭过了? 苏北扶着自己地妹妹回了位置上,对突变地情况有些不解。 杨联这是放过他妹妹了? 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苏北的神经还紧绷着,眼睛森冷、警惕地盯着伏荏染,他知道杨联的变化都是因为这个人,猜测着她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伏荏染看皇上不再提此事,还一脸惋惜的兀自喃喃,“使臣这般英武的男子世间少有,又是来帮助我们暮国的大恩人,明明是桩好亲事,怎么又不要了呢,真可惜。”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该听见的人都听得到。 这番恭维此时听在杨联耳中只觉刺耳,磨刀石般的脸皮都透出了难堪的红晕。 苏北闻言又是一阵恼火,但看在妹妹平安无事的份上,暂时压了下去。 大长公主意味深长的看了伏荏染几眼,什么也没说,便关心起受惊的女儿。 大殿中许多人都朝伏荏染投去好奇的目光,猜测杨联为什么突然变了态度。 唯有少数几位猜到了原因,其中便包括桃花春庄的庄主及御史大夫典沧。 典沧又来到庄主的席座间,主动开口道,“这位云桑县主初入宫不久,深得太后和皇上的恩宠,今日一见果然不一般。方才看庄主与云桑县主相谈甚欢,可是认识她?” 庄主将杯中最后一口茶饮下,茶杯放回案上,宋念立马便替他斟上。 “今日初识。” 典沧感觉到庄主看伏荏染眼神不一般,但也不好多问。 不想紧接着又听庄主继续道,“却似重逢。” 典沧看着庄主平静的眸中漾起的丝丝涟漪,心中对这个云桑县主越发好奇。 泽安郡主的事就像一断小小的插曲,很快就过去了,才艺比试还在继续。 伏荏染斜靠在凭几上,饶有兴味的瞧着表演,到第九个人时,便有宫女来提醒她换装准备。 伏荏染从座位上起身,和太后、皇上打了声招呼。 皇上笑着给她打气,“别紧张,好好表现,朕会一直看着你。” 伏荏染扯了扯嘴角,欠身应了一声是,便跟着宫女去了偏殿,弗谖几人自然一齐跟着离开。 伏荏染才走,那些后妃们便满眼嫉妒、不屑的交头接耳起来。 “陛下对她真是好,和她说话都是温声细语的。” 闲美人把皇上对伏荏染温柔鼓励的神情都看在了眼里,一根根扯着橘子上的白须,酸溜溜的道。 惠美人也是一副又嫉妒又不甘心的样子,“也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招数,把皇上迷得团团转。” “以前皇上只宠爱书婕妤,现在连书婕妤都得靠边了。” “书婕妤与陛下那是多年的情分,这个县主才来几天啊。” 两人不仅自己嫉妒,还把书婕妤也扯上,想让书婕妤也说两句。 书婕妤只是自顾自的小口吃着菜,她现在是一人吃两人的份,总是容易饿。 其他人要么顾着看歌舞,要么顾着觥筹交错,只有她认真的吃饭,全然不把皇上与伏荏染之间的亲近放在心上。 那般优雅娴静,平心静气。 闲美人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书婕妤就不生气?陛下的心都快被勾走了。” 书婕妤细嚼慢咽,将嘴里的东西全部咽下,这才转头瞧了两人一眼。 浅浅一笑。 那笑容清浅温和,却又像是包含着什么力量,睿智而深沉。 “后宫女人的宠爱,不是看谁绽放时最为热烈,而是看谁绽放得更久,色衰爱不驰才是真正的赢家。” 她云淡风轻的说了这袭话,看了皇上一眼,深棕色瞳孔晕染着一股自信的神采。 第64章 着女装、扮女人 伏荏染换好舞衣,坐在梳妆镜前装扮,芙颜走进来道,“天上箫郎不知去哪儿了,怎么也找不到。” “很快就轮到我了,这人不太靠谱啊。” 伏荏染边说边戴好耳坠,起身就往殿外走。 “大家一齐去找。” 月牙追着她的脚步道,“主子,您就别去了,等会就该您上场了。我们去就行。” “没事,人多找的快。” “那婢子跟着您。” “不用,分开找找得快些。” 伏荏染将整个永宁殿都找了一圈也没见到天上箫郎,最后鬼使神差的往舞姬们梳妆的地方去。 弗谖曾和她说过,天上箫郎总喜欢和舞姬们搅合在一起。 不是因为他好色,而是因为他喜好着女装,扮女人。 他喜欢学舞姬妖娆妩媚的动作,喜爱舞姬轻盈曼妙的舞衣,时常将舞姬请入府中,所以才有那些风流韵事。 伏荏染避开来来往往忙碌着的舞姬们,悄声寻找着天上箫郎,果然在一间搁放舞衣、首饰的房间找到了他。 他隐在一堆粉粉绿绿、风格各异的舞衣间,不停的将各种舞衣往身上比量着,笑得春风灿烂,与之前见过的文雅模样截然不同。 那张斯文的脸庞闪闪发光,眼睛里有星星在跳跃着,写满了渴望和狂热。 他将花冠戴在头上,看见喜欢的珠钗就往头上插。 他挑选着最喜欢的舞衣,最后选中一套露肚脐的上衣和下裙,欣喜若狂的便脱了自己的衣裳,把舞衣往身上套。 伏荏染当即捂住眼睛收回视线,站在门外叹了一声。 这是叫他呢,还是不叫他呢。 叫他,不就表示发现了他的癖好,两人都尴尬。 不叫他,就要轮到他们上场了。 正犹豫着,田广丰突然从她身后冒出来,把她吓了一大跳。 “你怎么在这?” 伏荏染捂着胸口把他拉到边上去,别把屋里的人惊动了。 田广丰捧出一个首饰盒道,“您的点翠流苏钗忘带了,小人瞧见就给您拿来了。您这是干嘛呢,小人在永宁殿瞧见您,一路跟到了这。” 伏荏染手指竖在在唇上,让他噤声。 “你去帮我做件事。” 屋里的天上箫郎还在激动的试着舞衣,双手牵着两侧的裙子转来转去,想象着舞姬舞蹈时的动作,摆出几个妖娆的姿势。 可惜这里没有镜子,不然就能看见自己绝丽的身姿了。 正兀自陶醉在想象中,突然听见外面传来有力的脚步声,有人朝他的屋子来了。 “马上就是云桑县主献舞了,县主少了一根钗子,赶紧去选一支最好的来。动作麻利的,要是耽误了县主献舞,仔细你的皮。” 一个尖细的声音骂道,接着另一个谨慎的声音连连应着。 “是是是,小人这就去,绝不敢耽误县主献舞。” 天上箫郎紧张的攥紧了裙子,动作麻利的躲到了衣架后面藏了起来。 等到有人进来拿了东西,重新关门出去,他这才想起云桑县主的节目快开始了,匆匆忙忙的把舞衣换下来。 给天上箫郎提了醒,伏荏染立马赶回偏殿去。 此时天色很黑,一路都挂满了喜庆、明亮的宫灯,许多宫人来来回回的忙碌着。 伏荏染脚步有些快,前方迎面走来几个人推着个罩了黑布的大笼子,她侧身退让,后脚跟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身体就朝后歪了下去。 她下意识伸手抓住旁边的栏杆,没有抓住。 手腕却突然一疼,像是在栏杆上撞了一下。 田广丰跟在她身后,幸好及时撑了她一把,立马站直了身体,有惊无险。 “主子,您没事吧,可伤到哪儿?” 田广丰关心的问道,伏荏染揉了揉发疼的手腕,没什么大事。 推大笼子的几人瞧见自己差点伤着人,诚惶诚恐的赶忙上前磕头请罪。 他们是初次入宫,不懂规矩,得罪贵人,请求恕罪。 伏荏染摆摆手让他们起来,瞧着那个盖着黑布的大笼子,问道,“里面装的什么呀?” 领头的那人恭敬地答道,“回贵人,是近日在云关山捕捉到的五彩神鸟。” “五彩神鸟?” 伏荏染好奇地想要掀开看看,田广丰紧张地拦住她。 “主子,小心被伤着。” “怕什么,不是被关着么。” 伏荏染掀起黑布一角往里看,笼子里的光线有些暗,看不真切,却隐约有翅膀在扇动。 那东西在笼子里不安分的走来走去,不时发出低吟声,听着像是受了委屈的婴孩,十分可怜。 田广丰将她掀开的黑布放下来,催促道,“主子,别看了,就快轮到您献舞了,要来不及了。” 伏荏染深深盯着那黑压压的大笼子瞧,抿了抿嘴角,只得转身快步离去。 “这人跑哪儿去了,又不见人影。” 伏荏染低声抱怨,伸着脖子四处张望,还是不见弗谖的身影。 这人又玩失踪。 “主子,出场了。” 月牙在她耳边提醒一声,最后整理一遍她的裙摆。 天下箫郎已经手执紫竹箫率先跨入大殿,伏荏染最后望了眼殿外,只得提着裙摆紧随其后。 月牙双手交握在胸前,激动的等着看伏荏染表演,却见芙颜要走,一把拉住她。 “你去哪儿啊,不看主子表演。” “我去找找弗谖侍卫。” “找什么呀,看主子表演是正经。你还怕弗谖侍卫出事不成。” 月牙呵了一声,肩膀随着声音耸动一下。 整个皇宫,弗谖都是说来来说走走,谁能拦着他,谁又能奈何得了他! 芙颜没听,扯开她拉着的手,“你跟着主子,我出去看看。” 此时偏僻一隅,漆黑的路边亮着一盏宫灯,映照出旁边海棠树下的两个朦胧身影。 弗谖负手而立,遥望着巍峨雄壮、灯火通明的正殿。 这会她应该已经出场了吧,脸上升起一丝不耐烦。 身后的人谨慎的观察了下周围,并没有人,这才开口道,“太宰之令,助天攻暮。” 最后四个字铿锵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却在暮国的上空瞬间笼罩上一层死亡的气息。 天泱国另有居心。 “要我怎么做?” 弗谖云淡风轻的始终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眉毛都没抬一下,对这样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似乎全不在意,毫无波澜。 就像早已知晓这个消息一般。 “小姐如今深受暮国皇上宠信,可从暮国内部入手。” “太宰想要利用主子。” 神情冷淡的弗谖终于有了一丝动容,转过身看向身后的男人,眉尾染上一丝冷意。 男人的脸庞隐在阴影里看不清,声音毫无波澜,像是没有感情的木偶一般。 第65章 五彩神鸟(二更) “小姐如今就在宫中,正是近水楼台的好机会。太宰之令,一切以小姐安危为重,无论出现何等情况,你务必要保护好小姐,稍有差池,拿你是问。” 男人交代完事情刚刚离去,芙颜从黑暗中走出来,目光清冷幽深,隐隐带着一丝激动。 “方才那是使臣身边的随从。” 弗谖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曾落在她身上,除了伏荏染,他对所有人都冷酷到了极致。 他没回答芙颜,抬步要走,却突然被芙颜喊住。 “我们该尽早将此事告知主子,让主子助太宰一臂之力。” “不行!” 弗谖冷酷的声音,不带一丝迟疑,十分坚定,隐隐带着警告的威压。 他转身看向她,一字一句道,“我才是决策之人,一切都要听从我的指挥。” “这是太宰的命令,你难道要违背太宰的命令!” “在这里,你就要听我的!” 弗谖浑身散发出的阴骘气息将芙颜震住了,她感受到了死亡的压迫,弗谖起了杀心。 但她依旧昂然迎视着他冰冷刺骨的目光,十分硬气的道,“我只是想完成太宰的命令!” 倏得—— 话音刚落。 芙颜只觉眼前一花,距离五步远的人眨眼便出现在她眼前。 她还不及反应,呼吸一下被遏制,一只大手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毫不留情。 那双近在咫尺的丹凤眼盈满杀气,幽暗刺骨,深不见底,像是要让她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她顿时瞠大双目,鼻翼剧烈煽动着,整个人被恐惧裹挟。 “别让我重复!” 这句低低的话语回荡在耳边,却让她身体发麻,耳朵嗡嗡直响。 芙颜大张着嘴努力呼吸,艰难的发出细弱的争辩声,“太宰是主子的父亲,是太宰把我们安排在主子身边。” 遵从太宰的命令,她并不觉有什么不对。 弗谖瞧着眼前越渐涨紫的脸,冷若冰霜,五指还在不断收紧了。 “只有一心一意忠于她的人才能留在她身边!记住,谁才是你的主子!” …… 永宁殿大殿。 伏荏染这舞跳得有点分心,天上箫郎虽技艺超绝,但终究没什么默契,不如她和弗谖练习时配合得好。 不过她也不太在意,她算是看出来了,这所谓得比试不过是太后搞出的花样。 不管她跳得怎么样,这个第一名应该都是她。 两人舞乐配合,伏荏染却一眼都不曾看天上箫郎,见过他穿女装时得痴迷模样,实在无法再正视他。 伏荏染自己尽力完成每一个舞蹈动作,手握一支艳丽的红梅斜仰夜空,婀娜的身姿不停旋转着。 素雅却不失精致的月牙白舞裙旋转出圆形的弧度,就如天上的圆月般清透璀璨。衬着红梅,整个人格外的娇俏妩媚,翩若惊鸿。 伏荏染随着旋转的动作瞧着整个大殿,找了一圈又一圈,还是没见到弗谖。 他不来看自己表演吗? 今天她换上了舞衣,妆也化得精美,他却没瞧见。 心底不由升起失落和惋惜,也越发跳得没动力了。 漂亮的姑娘配上那张无精打采的表情,这个舞蹈实在算不得赏心悦目。 伏荏染只想快点跳完退下去,都没瞧见高位之上太后越发难看的脸。 太后的脸阴沉的像一滩浓墨,紧皱的眉心怎么都松不开,交叠放在双膝上的手也暗暗握成了拳。 韩太妃早在伏荏染献舞刚刚开始便察觉到了不对,观察着太后难看的脸色,心中不由担忧起来。 伏荏染怎么会跳这支舞,这可是太后的禁忌。 大殿之中不少人认出了这支舞,都表示惊讶和意外。 太后疼爱至极的云桑县主当众戳她的心窝子,这出戏还真是好看。 伏荏染没注意到大殿中人的反应,继续跳着舞,红梅随着手臂摆动出几个优美的动作,转而衔在口中。 就在这时,叮啷一声,腕上的血玉手镯突然断裂,摔在了她的脚边。 大殿中箫声悠扬,这小小的意外无人察觉,也未影响舞蹈继续。 伏荏染偷偷瞟了眼地上碎成两截的手镯,心疼不已,据说那是她母亲的遗物。 但她这会不能去拣,只能若无其事的继续跳,大殿中却渐渐弥漫开一股奇异的香气。 那香气诡异而迷人,让人沉醉,却又不知从何而来。 大殿众人都惊呆了,全部沉迷于这突如其来的香气中,如醉梦仙境,如痴如醉。 唯有高高在上的太后一人清醒着,脸上不见沉迷,只有深深的憎恶和恨意。 悠然冷淡的桃花春庄庄主闻到这香味,身体倏得一僵,手中的茶杯差点摔落。 这香气…… 他视线锁定着大殿中央还在舞动的女子,目光中满是担忧和狂热。 嘴角缓缓漾起弧度,透着不尽的怀念。 啁啾—— 尖锐的鸟鸣声突然从殿外传来。 沉迷在香气中的众人稍稍被惊醒,瞧向殿外,就见一只五彩大鸟突然扑棱着硕大的翅膀飞了进来,几个平头草民正惊恐万分的追捕着。 那只大鸟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不停地扬脖鸣叫着,一声比一声尖利,一声比一声兴奋。 平静的大殿一下震动了,众人全都回过神来,或害怕的躲闪,或好奇的议论,五一不是盯着那只大鸟。 那只五彩大鸟形如鸡,却比鸡大的多,双翅雄伟炫丽,双腿细长如鹤。 头顶的羽冠如大开的孔雀尾屏,华丽鲜艳,好看至极。 “这,这是什么东西——” 泽安郡主最怕带羽毛的东西,害怕的躲在哥哥身后,大喊了一声。 伏荏染也被惊动了,停下舞蹈,顺着众人的目光转过望去,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这就是方才被关在大笼子里的鸟? 这会才真切的看到它长什么样。 五彩神鸟,当真漂亮至极。 只不过这鸟……是在朝她飞来吗? 伏荏染下意识后退了两步,无意踩到地上的碎玉镯,又是一阵心疼。 就在五彩神鸟离她越来越近时,弗谖不知从哪儿突然冒了出来,搂着她的腰,身形利落的便把她带到了旁边,避开了大鸟的冲撞。 而那大鸟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击中一般,叫声突然变得痛苦起来,扑棱着翅膀继续朝前冲,一下摔在了天上箫郎的脚边。 大鸟像是崴了脚,倒在地上站不起来,嘴里却还在不停的啁啾啁啾叫唤着,翅膀一扇一扇摔打着地面。 “这是怎么回事!” 皇上勃然怒喝,方才若非弗谖反应快,怕是伏荏染就要被这大鸟撞伤。 远远瞧着弗谖还环在伏荏染纤腰上的手臂,两人身体贴得很近,心里便升起一阵烦躁。 大鸟被护驾侍卫们控制了起来,几个送大鸟入宫的平头百姓都吓坏了,全都战战兢兢的趴在地上请罪。 第66章 好心不算白费 领头的人解释道,“这是近日草民等在云关山捕捉到的五彩神鸟,之前一直好好的关在笼子里,方才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狂躁鸣叫起来。草民打开笼子想检查一下,结果被它跑了。草民看官不周,惊扰陛下,草民有罪,请陛下恕罪!” 天上箫郎呆若木鸡的低头看着眼前不停晃动着漂亮羽冠的大鸟,满眼写着惊艳。 这鸟实在太漂亮了,与古书记载的凤凰十分相似,当真是神鸟。 他想要伸手摸摸,又怕被伤到,伸到一半还是把手缩回了回来。 皇上气恼地怒视着几个平头草民,犹豫着如何处置,却突然见弗谖站了出来。 “启禀陛下,此鸟身披五彩,乃祥瑞之兆,又捕于两军对峙的云关山,定是老天预示此次对抗扶翼,暮国必将大胜而归。神鸟因天上箫郎的箫声鸣啼展翅,循声而来,可见天上箫郎果真技艺超绝,超凡脱俗,竟能引得神鸟和鸣!此等奇景出现在春宴上,足以彰显陛下的贤仁圣德,乃一代明君。暮国来年必将顺遂昌荣,国泰民安!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弗谖说完抬手伏地,行了个大礼。 这一长篇话把皇上、天上箫郎都很赞了一遍,也展望了暮国的美好未来! 掷地有声的溢美之词让在场众人心中波浪翻涌,齐齐跟随他一起跪行大礼。 异口同声,“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一时之间,整个大殿都被恭贺声笼罩。 气氛也从之前的慌乱转为祥瑞降世的欢喜和激动。 太后稳若泰山的端坐在位置上,未发一语,意味深长地盯着弗谖跪伏地脊背。 还真是聪明,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推到天上箫郎身上。 今日之后,天上箫郎必然声名大噪,所有人都会把神鸟和鸣归结于他身上,从而遗忘另一个人。 诡异的香气已经彻底散去,似乎只是短暂的幻觉,无人在意。 而伏荏染潦草结束了献舞,被弗谖拉着离开了正殿,摔碎的玉镯扣在她的手腕上。 “这血玉镯怎么会摔碎呢?” 月牙看着摔成两截的血玉镯,满脸疑问,始终将碎玉镯圈在伏荏染的手腕上。 伏荏染回想了一下道,“应该是之前不小心撞到手腕的时候,把玉镯也磕着了。” 当时她只感觉手腕一痛,也没注意到血玉镯有没有磕坏。 “是我不好,当时没能保护好主子。” 田广丰自责道歉。 弗谖目光幽深地看了他两眼,一语未发,却让他感觉脊背僵硬,全身汗毛直竖。 “对了,方才那个香味你们闻到了吗?好香啊,也不知道哪儿飘来的。” 田广丰眼睛发亮,刚想接话,弗谖抢先命令道,“你去唤人将步辇抬来,主子累了。” 田广丰只得收住嘴,去唤人了。 见田广丰走了,月牙眼睛闪烁的瞟了弗谖一眼,这才装作一脸茫然的样子,回答伏荏染方才的问话。 “主子在说什么香味?婢子怎么没闻到。” “怎么会没闻到,那么浓郁……” “行了,先回映辉园吧,你也累了。” 弗谖打断她的话,牵着她的手腕,连着玉镯一同包裹在他的大掌里。 伏荏染察觉到了什么,目光狐疑的在两人身上转了几圈,他们有什么瞒着自己。 “可是春宴还未结束,等会还要投花决出第一名。” 伏荏染没有当场询问,暂时把这件事揭过。 比试后选出第一名,陛下会当场赏赐,她不能不在。 “不管那些了,血玉镯更重要。” 弗谖有些时候还格外霸道,不给伏荏染反对的机会,直接下了决定。 接着又吩咐月牙给太后传句话,说主子方才受了惊,身体不适就先回去了。 可几人并没能顺利离开永宁殿,接连有人堵住了他们的路。 “今日泽安之事,多谢云桑县主。” 大长公主浅浅一勾唇,整个人高贵端庄,即便是道谢也自带皇家的尊贵气场。 泽安郡主当即喊起来,“母亲,您干嘛向她道谢!” 泽安郡主恶狠狠的瞪着伏荏染,恨不得把她嚼碎吞进肚子里,又委屈又气愤的吼起来。 “她当着满殿的人羞辱女儿,让女儿给那个莽汉做妾,还要受正夫人的训斥教诲。她分明是报私仇!” “就是啊母亲,妹妹之前被陛下责罚就是她害得,这次她又幸灾乐祸、落井下石……” “住嘴!你们知道什么。” 苏北指控的话还没说完,大长公主就一口喝住了他,不悦的看了眼自己的一双儿女,失望的暗暗摇头。 再看看对面云淡风轻,处事不惊的女孩,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却有这般大的区别。 “云桑县主别和他们俩一般见识。今日之事本宫铭记在心,他日县主若有何事需要帮忙,本宫定会还这份恩情。” 伏荏染不失恭敬地行了一礼,“大长公主明辨是非,我今日的好心也算没有白费。” 瞧着伏荏染离开的背影,泽安郡主不甘心的还想追上去理论,被母亲直接抓了回来。 “别再胡闹了,今日要不是她,你就没几天好活了。” 泽安郡主愣了一下,心砰砰乱跳,眉心紧拧在一起。 苏北也很是疑惑的问道,“母亲此言何意?儿子也很奇怪,使臣后来为何又突然偃旗息鼓了?” 大长公主轻叹了一声,怜爱的揉着女儿的头发,满心后怕。 今日幸亏有云桑县主,否则泽安不只是给人做妾那么简单,怕是性命也保不住。 看着一双儿女渴求的目光,大长公主解释道,“天泱国皇上最是猜忌多疑,使臣带兵援助战事期间,迎娶暮国最尊贵的郡主,而且还是暮国皇上亲自主婚。你们说天泱皇上会如何想?会不会觉得使臣深受暮国皇上器重,从而怀疑他对天泱国的忠心?” 苏北边听边点头,似乎有些懂了。 大长公主仰望着清冷的月色,冷风飒飒,想起方才的情形,从头冷到了脚趾。 “云桑县主还提起将其夫人请来观礼,这也是变相威胁。” “这是为何?” 苏北迫不及待地追问。 大长公主看眼什么都不知道地儿子,无奈地摇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地样子。 “这个杨联出了名的惧内。他的夫人是天泱国赫赫有名的龙由一女将军,虎门将女,为人泼辣善妒,根本不允许他有其他女人。” “那他还想要妹妹。” 大长公主缓缓移动了几步,长长的裙摆拖在身后,漾开一片华丽。 她的五官端庄大气,拧眉思索的模样让人难移视线。 第67章 那支舞 “他的目标不是你妹妹,只是借你妹妹折辱暮国,给暮国一个下马威。泽安若真成了他的侧室,怕是过不了多久就会无故暴毙。不等他夫人出手,他自己就不会留一个会引得天泱皇上猜疑的人在身边。” 苏北听着母亲冷静而残忍得说出这些话,后背都汗湿了。 他没想到,方才妹妹竟是九死一生,好险好险! 泽安郡主更是脸色惨白,站都有些站不稳,呼吸灼热紧促,紧紧抓着身侧的裙摆。 “所以,不管之前你和云桑县主有什么恩怨,这次她救了你,你再不许针对她,明白了吗?” 大长公主握着女儿白嫩的双手,苦口婆心的劝着,“你也该长大,学会懂事了。多用脑子想想事,否则将来再遇到这种事,该如何自保。母亲也没法永远陪着你。” 泽安郡主眼泪汪汪的一下扑进大长公主的怀里,嘤嘤地啜泣起来,从未像此刻般感觉自己的弱小。 伏荏染刚和大长公主分开,没走多远又被匆匆从正殿追出来的原家小姐原梨拦住了。 那个名义上的表姐。 “你今日为何要跳那支舞,你是故意让姑母难受吗?就你这样怎么配做姑母的女儿。” 太后并不喜原家人,所以原家人一直都称呼她太后,尊敬又疏离。 但原梨坚持称呼姑母,这样才显亲近。 伏荏染有些不解,那支舞有何不妥吗? 原梨看她不懂得样子,一下子瞪圆了眼睛,“你不会不知道吧!那支舞是先皇废妃丽昭仪所跳,丽昭仪曾害死姑母的孩子。” 伏荏染当真不知,询问的看了弗谖一眼,弗谖只是淡淡的抬了下眉毛,再无其他反应。 “此事我不知。” “这支舞谁教你的,整个京城无人敢跳,你从哪儿学来的?” 原梨气鼓鼓的,一副高高在上质问的表情。 伏荏染心中千回百转,想起当初问丽昭仪此舞名字的时候,她躲闪不答的样子。 想来丽昭仪是故意让她在众人面前再跳此舞,让人回忆起曾经的先皇宠妃,记起冷宫里还有她这么一个人。 说不定她日思夜盼的皇上就能接她出来。 但她哪里知道,如今的皇宫早已变了天。 伏荏染也不好把丽昭仪供出来,只说偶然见过一次,就记住了。 “这事是我不好,没有思虑周全。谢谢你告知,我会去向太后道歉。” “哼!姑母那么疼爱你,她哪儿会怪罪你,肯定是自己默默伤心。这支舞是禁忌,全京城谁人不知。你要真知道错,就该自己认罚,不是嘴上道歉就算了的。” 原梨就是胡搅蛮缠,她一直讨厌伏荏染,明明自己才是姑母的嫡亲侄女,姑母却更喜欢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野丫头。 伏荏染面对她孩子气的挑衅,根本懒得应付,绕过她就想走,却又被拦住了去路。 “你今儿不说清楚,别想走。” 伏荏染深吸了一口气,“那你觉得我该如何,舞跳也跳了,难道把我腿砍了?” “你……你这是认错的态度吗?” “我认错也不是向你认,这是我们母女间的事,你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母女二字一下就戳中了原湄儿的心。 原湄儿气得跳脚,指着她喊,“不要脸,你就是穷乡僻壤来的野丫头,真当自己是姑母的女儿了。” “我不是母亲的女儿,难道你是!” 伏荏染把原梨怼的说不出话,脸憋得通红,既是气得,也是伤心得! 这个野丫头比她与姑母更亲近。 四个内侍抬着步辇往映辉园去,伏荏染坐在步辇上昏昏欲睡,仰望着月朗星稀的夜空,问跟在身边的弗谖。 “方才原梨说丽昭仪曾害死太后的孩子,是真的吗?” 伏荏染把他当作万事通,有不知道事都问他。 上知天文地理,下至闺阁秘辛,总感觉没他不知道的事。 “太后曾经确实有过身孕,但没能生下来。当时确实闹过一阵,说是遭丽昭仪嫉妒暗害。但丽昭仪当时恩宠正盛,先皇偏宠,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丽昭仪被打入冷宫后,她的三个女儿不到五年接连逝世,有人说是她的报应,也有人说是太后为当年的事报仇。” 空旷无遮的宫道冷飕飕的,风吹得脸泛红。 伏荏染掀起披风盖在脸上,唏嘘的叹了一声。 皇宫就是个吃人的地方,杀人不见血,比真正的战场还要凶险万分。 伏荏染回到映辉园就上床睡觉了,也不守岁了,听着屋外热闹的烟花声,安稳的呼呼大睡。 第二日正月初一,起了个大早。 揉了揉朦胧不清的眼睛,一下就发现手腕上的血玉镯修好了。 断裂口用黄金掩盖固定起来,做成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样式,配着血色玉石,十分好看。 伏荏染对着阳光将腕上的玉镯转来转去,越看越喜欢。 她拥着被子坐起来,朝屋外喊了一声‘月牙’,月牙很快就推门进来。 “主子,您醒了。” 月牙挂起帷幔就来帮她穿衣,伏荏染问道,“镯子是谁修好的?” 月牙一脸窃笑的朝她飞了个暧昧眼神,“还能是谁,当然是弗谖侍卫了。他忙活了一晚上呢。” “弗谖还有这手艺。” 她抚摸着玉镯上活灵活现的蝴蝶,坐到梳妆台前,问起昨夜春宴之后发生的事。 月牙回禀道,“太后让众人送花,因为主子没在,最后得花最多者是胡相国家的姑娘,皇上不仅赏了东西,还把她接入了后宫。不过太后说,主子为春宴献舞废了很多心思,格外许您一个愿望。” 伏荏染不以为然的抿唇一笑,昨日她跳得那支舞触了太后的禁忌,太后怕是恨都要恨死她了。 格外的愿望不过是找个台阶把小敏给她罢了。 伏荏染也不是不识趣,太后愿意给她,她自然顺手手下。 梳妆好,她便立马去了福康宫,为昨日跳得那支舞道歉。 太后一副大度慈悲的长者态度,根本没怪她的意思,还拉着她关心了几句提前离席的事。 伏荏染客套的敷衍着,乖巧疏远。 现在她对太后也有了些深刻的了解,维持着养母养女之间的体面关系足以,真心有几分又有什么关系。 太后虽没怪她,却还是忍不住提醒她,“冷宫那种地方还是少去,晦气的很,不吉利。” 伏荏染自然乖乖点头答应,含笑不语。 第68章 皇后跪求 伏荏染把小敏带回了映辉园,将院子里的人都赶走了,只留下最信任的几个人。 小敏应该是早已猜到伏荏染要她的原因,不慌不忙,不卑不亢,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你与温泉行宫的采莲是什么关系?” 伏荏染盘坐在坐榻上,手指一下下叩击着案面,弗谖就坐在她旁边的位置。 小敏微微抬头看了两人一眼,瞳孔微微收缩,抿了下唇道,“我们是双生姐妹。” 果然,怪不得两人长那么像。 “她在行宫刺杀县主,你可知道?你是不是同伙!” 啪—— 弗谖一掌拍在案上,充满压迫的叱问让人惊心胆颤。 小敏一下子匍匐在地上,肩膀微微瑟缩,一五一十的交代起来。 “都是婢子的罪过,姐姐是被逼无奈的。如若不按皇后娘娘的命令行事,皇后便会杀了婢子,姐姐都是为了保护我才会刺杀县主。” “你说是皇后指使你姐姐刺杀的?” 小敏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声音有些发颤,“婢子和姐姐之前都是凤栖宫的人,前段时间皇后被禁足,裁减凤栖宫的宫人,婢子就被送到了掖庭,而后才被派去了太后的福康宫。” “你可知皇后派了多少人刺杀我?” 小敏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伏荏染一眼,却一下对上弗谖冷若冰霜的眼睛,立马又把头缩了回去。 “婢子只知道,这半年皇后多次派华詹事出宫,神神秘秘。婢子偶然有头一次偷听到华詹事说‘事情安排妥当,云……云桑县主绝对无法踏进皇宫半步。’” “你是说皇后不止一次刺杀我,行宫的刺杀全是她安排的?” 小敏伏着身子不说话,沉默便代表默认。 刺杀的背后主使找到了,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但伏荏染也不完全相信。 行宫刺杀少说也有七八次,每次的花样都不一样,刺客的能力层次更是不同。 她能够清楚感受到,背后指使者绝对不是同一个人。 “你可以亲自去问一下。” 弗谖建议道。 伏荏染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手指轻轻点着弗谖的太阳穴。 “这是个好建议。” 凤栖宫自皇后被禁足后,便彻底败落了。 虽然皇后还未正式被废,但几乎已是形同虚设,宫人少了一半,也不再像从前般热闹尊贵。 如今整个皇宫,便是连宫人内侍都不愿路过这里,生怕沾了晦气。 伏荏染站在宫门口,仰望宫门上‘凤栖宫’三个大字,脑中突然想起第一次去仪鸾宫时的情景。 这两个宫殿名字同样尊贵,皆有凤凰之意。 不过一个是名分上的‘凤’,一个是众望所归的‘鸾’。 华詹事已经得到消息从里面匆匆赶来,见到宫门口站着的果真是伏荏染,心里不由紧张起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快步迎上前,恭敬见礼。 “小人见过云桑县主,县主怎得突然来了?” “不欢迎吗?” 伏荏染抱着手炉,笑着戏谑。 华詹事立马漾起灿烂得笑容,急忙解释,“哪里得话,县主大驾光临,欢迎还来不及。县主里面请。” 他自那日在路上拦住伏荏染,之后时常去找她,问她考虑的如何。 但映辉园根本不让他进,他堵了两回都没把人堵到。 伏荏染这会突然主动登门,不知是否是考虑出结果了。 伏荏染跟着华詹事迈进了凤栖宫的大门。 她今日只带了弗谖一个人,两个几乎并肩而行,一个俏丽温婉,一个绝色无双。 远远看着,就像一对金童玉女,十分般配,任谁也猜不到两人会是主仆关系。 “皇后娘娘在屋里练字,小人这就带您过去。” 华詹事说着还看了弗谖一眼,眸中得惊艳之色更甚,同时闪过一丝猜疑和艳羡。 看两人亲密无间的姿态,他们之前胡乱编排的流言,怕是歪打正着说中了。 同时又艳羡弗谖长得好,即便如今不是正常男人,也能得主子青睐。 皇后的寝殿富丽堂皇,奢华璀璨,却弥漫着一种颓丧的气息,使得偌大的屋子昏暗憋闷,失去了原本的光彩。 皇后确如华詹事所言在写字,不过并非寻常人通过写字平心静气,她则是借由写字发泄情绪。 满屋子都被随意丢弃的宣纸包围了,字不成字,画不成画,只是一张张胡乱涂抹、毫无规律美感的黑团。 她没有了往日的高傲尊贵,神情萎靡,散发素衣。 失去了华服的妆点,只剩一具了无生气的行尸走肉。 伏荏染的出现没有惊动她,还是华詹事连着喊了她喊几声,才把沈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人拉了出来。 皇后怔怔地瞧了华詹事一眼,顺着华詹事地目光看向伏荏染,楞了足足有半炷香的时间,才缓慢地醒过神来。 她指着伏荏染,像是想起了她是谁,指尖渐渐开始颤抖。 倏得一下,她一个激动直接朝伏荏染冲了过来。 弗谖手臂轻轻一拉,就把伏荏染拉坐在旁边的坐榻上,自己也跟着坐下。 皇后则是扑了个空,咚的一声摔在了地上,双膝着地,膝盖瞬间磕出了血。 “伏荏染,救救本宫,只有你能救本宫了!” 皇后完全失去了尊严,有些疯癫地跪爬到伏荏染面前,抱着她的腿就哀求起来。 那张憔悴枯瘦的脸泛着泪,双臂紧紧抱着伏荏染地双腿,像一个被丢弃的孩子,可怜而无助。 伏荏染被她的模样惊讶到了,皇后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毫无形象地模样! 她的骄傲呢,她的尊贵呢? 难道统统丢弃不要了吗! “皇后娘娘这是为何,你还是先起来吧。” 伏荏染想要拉开她的手臂,解放自己的双腿。 结果她就是不松手,怎么都掰不开。 华詹事看着皇后卑躬屈膝地跪在伏荏染脚边,满脸无奈和心疼,却根本不上前阻止,反而跟着跪了下来。 他凄婉地哽咽长叹,俯身跪求道,“云桑县主,皇后娘娘如今已无路可退,只有您能救她了!” “伏荏染,只要你能帮本宫保住后位,以后在这后宫你想做什么本宫都不拦着,你想做宠妃,做昭仪都没问题。本宫不想被废,不想被赶出宫,你一定要帮我!” 主仆二人卑微至极地哀求,伏荏染一下子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根本没想到皇后会声泪俱下向她哀求,又不是生死攸关,何至于卑微到这个地步。 难道后位就这么重要么?重要到抛弃所有脸面跪地求人? 伏荏染不理解,至少在她眼里,不值当! 第69章 谈判 “我有事问你,看你的态度。” 伏荏染松了口,皇后的激动情绪也稍稍平缓,抹了把脸仰头看她。 “你想问什么?” 伏荏染实在不习惯近距离面对这张前后差距巨大的脸,双手将皇后推开些,掰开了她的双臂。 “你还记得小敏的姐姐采莲吧。” 这两个名字一出来,皇后哀伤的双眼里瞬间闪过一抹慌张和不安。 一旁的华詹事也猛地收缩了一下瞳孔,摊在地上的双掌也不自觉攥紧。 伏荏染把两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冷哼了一声,“看来都认识。你自己交代,还是我来说?” 皇后眼睑低垂,眼珠转动了一圈,不经意的瞧向华詹事。 两人默契的目光短暂交互,又很快转移开。 皇后心知,这件事是瞒不住了。 从小敏被带离凤栖宫,她就预感总会有这么一天,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是本宫命令采莲刺杀你,不过你不是平安无事嘛,采莲也死了。” “所以我就不该追究了?” 伏荏染好笑的突然站起来,一脚踹在皇后的胸口,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 不等皇后爬起来,伏荏染又是一脚,又把她踹在地上,趴着起不来。 华詹事看皇后遭打,惊呼一声,“皇后娘娘——” 四肢并用的爬起来想要解救她,却被弗谖突然伸腿一绊,反倒摔了个狗吃屎。 弗谖的两条长腿交叠着压在他的背上,任他怎么都爬不起来。 把他当作搁腿的脚踏。 “我何处得罪你,你要一而再地刺杀我?入宫时更是针对于我,让弗谖……敢动我的人,我也怎会让你好过!” 伏荏染中间停顿了一下,还侧头看了眼弗谖,担心触碰他的伤心处。 皇后被踩在伏荏染脚下,心像坠入了无间地狱,几乎要把她撕碎。 她感觉自己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屈辱和践踏,比跪地哀求还要让人绝望。 她嘶声吼叫起来,想要从伏荏染的脚下逃脱,却根本挣扎不出。 “你都把我害成这样还不够泄愤吗!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故意让那些猫日日吓我,所以我才会在梅林看见疯狗伤人的时候失控!是你让我成为全暮国的笑话,让我成为第一个被赶下堂的皇后!” 她的声音都撕裂了,撕心裂肺的尖叫,牙齿都咬出了血。 伏荏染突然觉得她很悲哀,收回脚,漫不经心的坐回了位置上。 “你觉得是我害了你?” 她冷呲一声,倾身凑近皇后,压低嗓音一字一句道,“你错了,将你拖下后位的……是你自己。” 身体打了个激灵,皇后双掌撑地支撑着身体,愤恨的目光突然有些恍惚,愣了半晌才低低的问出一句话。 “你什么意思?” 伏荏染笑而不答,看她一无所知的模样,看来彻侯并未将废后的真相告诉她。 皇上之所以废后不过是利用她引出空白诏书罢了。 但谁也没想到,她的亲爷爷彻侯坚定的支持废后,无关空白诏书,只因她不慧不贤。 这个后位她本就不适合! “小敏说,你前前后后操控了多次刺杀,我在行宫的遭遇皆是你指使的?” “不是,不是……” 华詹事听见这一大盆污水浇在皇后身上,当即解释起来,却突然被皇后打断了声音。 皇后颤颤巍巍的笑起来,耷拉着的脑袋一下子抬起来,挂着泪痕的脸上笑容狰狞。 “原来你今日来是想知道哪些刺杀是我指使,哪些刺杀不是?听说……你在行宫被刺杀了不下八九次,太后忧心不已,着急忙慌的把你召入宫。” 伏荏染被猜到目的也不着急,挑了下眉,“那你说说看,除了采莲还有谁是你安排的。” 皇后不慌不忙的挺直脊背,站起来,理了理头发,步态端庄的回到书案后,缓缓坐下。 神情高傲,像是一下子又回到了之前那个尊贵无比的皇后! “你帮我保住后位,我就把知道的都告诉你。” “你还和我讲条件?小敏说刺杀皆是你在背后指使,我若将此事告到皇上面前,你说你被赶出宫的日子会不会更近一点?” 皇后这次倒是不慌张,也没有失态,重新握起笔,在宣纸上落下墨迹。 她在闺阁时,也是琴棋书画皆通的大家闺秀,只不过做了皇后,这些优点都被她嚣张跋扈的名声掩盖了。 伏荏染看她无动于衷,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谈,就听久不插话的弗谖突然开了口。 他还保持着翘着双腿的悠闲姿势,邪魅惑人的双眸往上挑了挑,看都不曾看皇后一眼,说出的话却让皇后身躯颤抖。 “听闻昨夜除夕,彻侯入了宫却没参加春宴,而是得了陛下特许来了凤栖宫。彻侯似乎一点没有要帮皇后保住后位的意思,而是催促你,整理心情,早些出宫回家。” 啪—— 毛笔重重拍在了书案上,晕染了大滩墨渍。 “想想自己的处境,你没有资格和我们谈条件!” 弗谖姿态闲散,说出的话却掷地有声,威力十足。 皇后崩溃了,刚刚凝聚起的一点气势,转眼就被弗谖击溃! 她交代的清清楚楚,她只指使过采莲一人刺杀伏荏染,其余刺客不是她安排的。 采莲是在伏荏染刚去行宫时,皇后就安排去行宫,专门监视她的。 采莲只是一个耳目。 但是半年前,皇后偶然听到太后与皇上说话,要把伏荏染接入宫中,封为妃嫔。 皇后醋意大发,这才让采莲刺杀。 采莲本就不是专业杀手,也不会武功,所以刺杀方式简单粗劣,伏荏染自己就应付了。 “采莲刺杀失败后,太后立马借此机会让你入宫,结果被你拒绝了。太后私下里发了好大一通火,说你连她的懿旨都敢不遵,要给你点教训。之后你就接连遭遇刺客,要说和她没关系,鬼才相信。” 皇后这消息倒是新鲜。 照这么看来,太后还真有嫌疑,并且动机很明确。 逼伏荏染入宫! 最后的结果也确实如此,接二连三的刺杀让伏荏染处境堪忧,只得入宫暂躲危险。 伏荏染每遇到一次刺杀,太后都会传来一道懿旨,但都被伏荏染无视了。 表面看是太后对养女的真心关切,换个角度看又何尝不是表现出了太后惊人的忍耐力。 堂堂太后的懿旨一再被人无视,心中定然压着火气,却从没在伏荏染面前表现出来过。 第70章 我莫不是个大坏人(二更) 伏荏染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起身离去,皇后一下僵直身体喊住她。 “帮我,帮我……” 低弱的声音充满无助和哀求。 伏荏染背对着她站在门外,没有回头。 现在的皇后只能在这个屋子里活动,连院子里都去不了,想追却没有追。 弗谖跟着伏荏染离去,离开前留下一句话。 “皇后既然不求宠爱,不求地位,只求一个‘皇后’的虚名,不如自请去太庙守灵。” 去了太庙便是与朝堂后宫断绝,日子也将无比清苦。 这虽是下下策,但也是她摆脱当前困境、保住后位最好的办法,只要位份还在,谁能料定将来就没有翻身的机会。 去太庙守灵既可为先祖祈福,也可当作对她的惩罚,相信皇上不会反对。 等时间流逝,事态平息,所有人都忘记了她曾经的差错和荒唐,被她为先祖守灵的忠孝感动,她自有机会再回宫。 皇后深吸一口气,目光坚韧而决绝。 面前的宣纸上,赫然写着‘孤注一掷’四个字! “还有人,肯定还有人,不止太后和皇后……” 回映辉园的路上,伏荏染边走边喃喃自语,步履急促,眼睛也不看路,差点踩到石头,幸好弗谖一脚把石头踢开了。 “主子在说什么?”月牙问道。 伏荏染一下站住脚,认真的盯着弗谖,“你也这样认为对不对?” 弗谖偏了下头,给了一个肯定的眼神。 月牙还是一脸茫然,这两人打什么哑谜? “太后是想逼我入宫,所以她派的刺客主要是吓唬我,并不会要了我的命。但最后两次的刺客明显下手干脆凶狠,是要置我于死地,绝不是太后干的。那还有谁想杀我?” 伏荏染憋着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到底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哪儿结了那么多仇,那么多人要杀她。 伏荏染手指着自己,睁大一双潋滟含情的桃花眼,写满真诚和求知欲问道,“我前十三年杀过人放过火吗?是个大坏人?” 月牙拨浪鼓般的晃荡着脑袋,田广丰也坚定的摇头。 “怎么可能,主子是天下最好的人!” 弗谖瞧她那副认真劲,也认真回答,“不曾。你只救过人,从没杀过人。” “既然如此,那刺客只可能是冲着……” “你饿了吗?中午也没吃多少,肯定饿了。田广丰,你先回去给主子做一碗馎饦,主子回去就吃。” 弗谖突然插嘴打断了伏荏染的话,田广丰顿了一下,脸色一下就变得难看起来。 他知道,弗谖这是打发他走,不让他继续听。 “主子想吃馎饦,小人立马便去做。不过前面就是映辉园了,也没几步路,小人还是先陪主子回去,再慢慢做给主子吃。” “让你回去就回去,哪儿那么多废话!” 月牙拔高声音一声叱喝,朝芙颜眼神示意一下,想让芙颜给田广丰点教训。 结果,芙颜根本没注意到她的眼神。 月牙眉头不由紧皱,脸色沉重的转移开了目光。 伏荏染肚子里压着一堆话,碍于田广丰在场没有说,正有些烦躁,刚好瞧见了芙颜的出神,心里不由疑惑起来。 自昨日春宴后,芙颜就一直心事重重,神游在外的样子,以前可从不这样。 芙颜性子冷淡率直,也没什么心思,简单干脆,从没见她发愁烦心过。 伏荏染感觉芙颜和弗谖之间似是发生了什么事。 两人都不是亲近爱说话的主,虽以前就冷冷淡淡,但今天更加疏远,中间像是隔了一座冰山,能把周围的人冻死。 “小丰!” 伏荏染喊了一声,田广丰收到她眼神里传达的让他先走的信息,心中堵着一口气,越发不甘,却只得偃旗息鼓,老老实实的离开。 他终究还是个不被信任的外人! 等人一走,伏荏染就继续刚才的话题认真分析起来。 双手抱胸,原地打转,条理清晰地一一讲道, “那些刺客只可能是冲着我太宰女儿身份来的。父亲将我藏在暮国,便是不想让人知道我的存在,那我是太宰女儿这件事的知情者应该少之又少。只要列出知情者名单,便可推导出真凶。” 伏荏染边说边竖起食指在空中虚点,话音落,这个小动作正好指着弗谖。 伏荏染、月牙的目光全都落在他的身上。 芙颜也回神瞧着他,眼神意味深长。 弗谖无所不知,有疑问自然都找他。 “弗谖,你知道都有哪些人知道我的身份吗?” 弗谖沉默不答,便表示知道却不愿意说。 伏荏染一下垮下肩膀,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蹴鞠,不悦的盯着他。 “这又有什么说不得的,她们可是要我的性命!” 伏荏染说着说着突然有些急恼,每次弗谖瞒着她事情不愿告诉的时候,她就觉得两人像是隔着千山万水,即便靠得再近,也根本不曾真正了解他。 她对弗谖的事情一无所知,这种感觉很陌生,也很疏离。 她不喜欢! “有我在,任何人都伤不到你分毫。” 弗谖宽慰的轻声安抚,手下意识抚上她柔顺如墨的长发。 这一次,伏荏染却避开了。 “我累了。” 她看都不看弗谖一眼,大步便往前走了,错过了弗谖眼中的落寞。 伏荏染赌气得把自己关在屋里,谁也不让进。 月牙和芙颜急得团团转,恨不得破门而入,却又担心惹得伏荏染更加不快,万一真生气就糟了。 她可千万不能动气。 所以两人只能在门口不停唤着,说着各种好话,还编笑话给她听。 弗谖站在院中望着伏荏染屋子的窗户,从窗户微开的缝隙瞧着屋里躺在床上的俏丽身影。 她竖躺在床边上,脑袋掉在床沿外,瞧着二郎腿一晃一晃的。 她听着月牙着急上火的语气讲的笑话,笑得东倒西歪,表情飞扬,却又捂着嘴不让自己笑出声。 她边听笑话边吃着点心,悠哉得很,哪里有生气的预兆。 弗谖凝重的表情也松缓下来,紧拧的眉心慢慢松开。 果然是自己多虑了。 她那么洒脱的性子,难得有什么事能激起她的怒气。 除了上次在蚕室,自己重伤,高烧不退,她急得动了气,然后头发变了色…… 想到这,弗谖的心紧跳了一下,嘴角控制不住的上扬。 自己在她心中还是很占分量的吧! “你为何不告诉主子是谁想杀她?” 芙颜突然走到弗谖身边,无声无息,目光冷冽如冰。 第71章 赌气 她清冷的目光此时像在看敌人一样,充满怀疑和警惕,完全没了往日的尊敬。 弗谖眼睛一瞬不离地望着屋里捂嘴大笑,在床上滚来滚去,将被子踢成一团的伏荏染。 眼神温柔,说话的声音却似三尺寒冰。 “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由不得你来教我!” 两人气氛剑拔弩张,月牙急匆匆跑来,一下顿住脚,左瞧瞧又瞧瞧,整个人跟着紧张起来,憋着气不敢大口呼吸。 弗谖终于收回视线,警告的看着面前的两人,“管住你们的嘴,明白吗?” 月牙小鸡啄米般点头,“明白。” 芙颜却没有应声,倔强的迎视弗谖骇人的视线,被他强大的气场逼得浑身汗毛直竖,袖中的手臂都战栗起来。 月牙察觉情况不对,暗暗扯了扯她的袖子,着急的劝和,头上都浸出了汗。 “别和弗谖侍卫对着干。弗谖侍卫是太宰亲口任命的领头人,我们都要听从于他。” “若他有了私心呢。” 月牙大惊,瞧弗谖越发幽冷的眸子,心惊胆战的拽着芙颜的袖子,又是一番拉扯。 “别胡说,你想死吗?他可不会因为你是自己人就手下留情。” 两人小声的嘀嘀咕咕,弗谖不耐烦的逼近一步,月牙只觉有只大手扼上了自己的脖子,呼吸都停滞了。 这种压迫感芙颜感觉地更加深刻,想要后退,却发现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根本动不了。 身体已经麻木了一半,还有一半也无法自如控制。 但她就是不屈服,不低头。 就在月牙以为今天芙颜肯定要遭殃的时候,一个清朗愉悦地声音突然从三人后方传来,刀光剑影瞬间变得风平浪静。 “你们都在这,县主呢?” 皇上从竹林边走来,身边只带着中常侍和余公公,其余人都留在了映辉园外面。 他负手而立的站定,询问的瞧着三人,俊朗的脸上笑意盈盈,看着心情很不错。 月牙快速调整好情绪,笑着快步上前答话,“主子心情不太好,把自己关在在屋里了,婢子这就去通传。” 说着就要走,皇上一下叫住她,“不必了,朕亲自去。” 弗谖看着皇上轻快的身影,目光沉了沉。 站在旁边的芙颜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越发坚定自己的想法。 弗谖,有私心! 中常侍不悦的冷瞥了弗谖一眼,看见皇上也不上前见礼,云桑县主的下人当真毫无礼数,偏偏皇上一点也不在意。 皇上走到伏荏染的屋门前叩门,“云桑。” 才喊了一声,闭门不出的伏荏染就把门打开了,瞧见皇上有片刻的惊讶,然后就自然而然地把人让进了屋里。 “陛下怎么来了,请坐。” 伏荏染吩咐月牙去沏壶热茶,再送些果子点心进来。 月牙应声退下,正好和跟着进屋的弗谖撞了个正面,赶忙让开身子。 这里是伏荏染的闺房,弗谖自然要陪着,不会让她和皇上单独呆一起,否则传出去有损她的名声。 虽然她也没什么好名声可言,但若和皇上传出不清不楚的流言,太后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皇上是第一次进伏荏染的闺房,没有到处乱看,大致环顾了一圈,一掀大氅就在窗边的案几前坐下。 月牙带着宫女送上茶点,将烧得旺旺的火盆往两人面前凑了凑,又给伏荏染塞了一个手炉。 “不用了,我感觉今儿没那么冷。” 伏荏染把手炉还给月牙,端着茶杯喝了一口,拿起桃酥自顾自吃起来,还招呼皇上不用客气。 皇上看她毫不做作的随性模样,不自觉跟着笑起来,也拿了块桃酥吃。 “月牙方才说你心情不好,把自己关在屋里。是出什么事了?” 伏荏染随意的摆了摆手,身体自然的歪靠在凭几上。 “和弗谖拌了两句嘴,没什么事。” 香脆的桃酥很是美味,她吃的嘴边全是渣,用手擦了擦,顺便瞟了陪在身边的弗谖一眼。 她哼了一声,立马收回视线,满脸写着‘我还没消气’五个大字! 弗谖失笑,被她孩子气的模样逗乐了,亲手把茶杯端给她。 “喝口水,小心口干。” 伏荏染又用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却自然而然的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然后把杯子交回他手上,由他放回案几上。 皇上看着两人亲近自然地相处方式,脸上表现着不满,身体却十分诚实。 这两人哪里像主仆,比兄妹还要亲密。 皇上突然升起一股直觉,这个人会是他追求县主最大的障碍。 “陛下来是有什么事吗?” 伏荏染的声音拉回了皇上的思绪。 皇上放下咬了一口的桃酥,朝中常侍看了一眼。 中常侍立马从余公公手里接过一个木匣子,放到皇上和伏荏染中间的案几上。 “你昨日春宴上的表演十分精彩,若非你提前离开,第一名定是你。朕觉得有些惋惜,便也给你备了一份赏赐。” 皇上说着掀开了木匣子的盖子,里面是一套鎏金头面,精美至极。 上面还镶嵌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周围还有许多小珍珠,任何女子看了都得眼馋。 便是伏荏染这种对发饰钗环不甚在意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套头面很漂亮,很喜欢。 伏荏染看着那些小珍珠,一下想起昨日瞧见太后凤冠上的顶珠。 她怎么把这事忘了呢? “陛下出手也太阔绰了。昨儿得第一的姑娘得的也是这个赏赐吗?” 皇上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越看越觉得这个女孩璀璨耀眼。 那双灵动含情的桃花眼像是一汪深泉,让人沉溺其中,被她看一眼都感觉浑身酥酥麻麻。 她看这套头面时除了第一眼的惊艳,而后便没再多看。 她对这套头面只有赞美,并无贪婪,不由更让人高看几分。 皇上盯着她发呆,都忘了回答,倒是他身边的中常侍帮着开口道, “胡娙娥的赏赐是一对翡翠耳坠,及不上这套头面的千分之一珍贵。陛下待县主,费尽心思,独一无二。” 伏荏染随手将木匣子盖上,闻言瞧了中常侍一眼。 中常侍这也是在撮合她和皇上? 不过也是,中常侍是太后的人,太后想让她嫁入后宫,中常侍自然也要帮忙使使劲。 “陛下的心意云桑领了,只是这份赏赐太贵重了,云桑无功不受禄。胡娙娥得了第一才只有一对翡翠耳坠,没道理我的赏赐比她还要贵重。” 伏荏染将木匣子推了回去,皇上有些发怔。 他还是第一次赏赐东西,被对方拒绝。 第72章 你倾慕主子(二更) 皇上似是怕她误会什么一般,急忙解释,“朕是觉得你跳得好才赏你的,昨儿那支舞很配你,当真惊艳。” 伏荏染瞧他急于解释的样子,眉心一跳,他怕是误会自己的意思了。 伏荏染不想要这个赏赐,是免得被人知道,然后借此搬弄口舌,找她麻烦。 特别是那个新入宫的胡娙娥。 要是知道自己的赏赐不及一个半路落跑、根本没名次的伏荏染,说不定会觉得丢面子。 她虽不在意别人怎么想,但对这些发饰头面的兴趣也不大,能避免就避免吧。 所以还是别收了。 伏荏染叹了一口气,露出一个愁苦的表情,“陛下切莫再说昨儿那支舞了,云桑也是之后才听人说,那支舞是太后的禁忌,从没人敢在她面前跳,怕戳中她的伤心事。结果却是我这个女儿伤了她的心。陛下不罚云桑已是开恩了。” 伏荏染装得很是懊悔,皇上却戳了一下她紧皱的眉头,笑得十分开怀。 “鬼精灵,惯会找借口。你连太后另外给你的奖赏都接受了,倒用这个借口推辞朕。你觉得这个理由说得过去吗?” 弗谖盯着皇上轻戳伏荏染眉心的动作,身体不自觉僵了一下,双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伏荏染撇了下嘴角,无奈摊手,“谁让您送得赏赐太贵重,我压力很大的。” 皇上被她一本正经发愁的模样逗得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直接飘出了屋子,整个映辉园都能听到。 中常侍惊讶的不停瞥眼瞧皇上,皇上自亲政以来,已经多久没这样心无挂碍的开怀大笑过。 这个云桑县主轻松便能逗得皇上开心。 中常侍看向伏荏染的目光变得越发复杂起来。 “陛下若觉得云桑跳得好,不如赏云桑一顿大餐,这还实在些。您不知道为了赶着春宴献舞,我日日练习,人都累脱形了,可得好好补补。” 皇上耸动着肩膀,笑声就没停止过。 他算是听出来了,伏荏染这是指控他赏赐没选对东西,主动提要求呢。 “好,朕就把御膳局太官令赏你使唤一个月,你想吃什么就让他做。” “这个赏赐实在。多谢陛下。” 伏荏染笑呵呵得腆着脸应了,这下可有得享受了。 伏荏染心不在焉的陪着皇上唠闲嗑,有的没得扯了半天,说到最后无话可说。 她心里不停泛着嘀咕,他怎么这么闲,怎么还不走。 正腹诽着,就见中常侍凑在皇上耳边小声提醒,该去福康宫陪太后用晚膳了。 伏荏染顿时松了口气,屁股都有些坐不住了,却还是耐着性子安安稳稳的等着。 皇上惋惜的起身告辞,走之前问了一句要不要与他一起去福康宫用晚膳。 伏荏染当即就拒绝了,她还有事要办呢。 前脚把皇上送出映辉园,伏荏染后脚也离开了映辉园,直奔冷宫而去。 …… 而皇上离开映辉园没多远,突然瞧见弗谖等在前面路中央。 弗谖挺身玉立地站在那,一身古板暗沉的内侍服未能让他的绝丽容颜暗淡分毫,反而令天地失色,任由疾风吹起他的衣摆,如一棵屹立峭壁的苍松。 迎风雨,斗雪霜,无惧权势刀枪,俯览千秋更迭。 皇上眉心拧起,勒令步辇停下,让身边跟着的人不许靠近,独自走近弗谖。 宽敞的宫道上呼呼刮着冷风,像刀子割着脸皮,生疼! 弗谖没有见礼,下颌微扬,直挺的站着。 两相对比,竟是比皇上还要尊贵几分! “县主总是会离开皇宫的,陛下切莫越陷越深,受伤的只会是你自己。” 皇上胸膛突然升起一团火焰,十岁登基,二十岁亲政,还从未有人如此不将他放在眼里。 “你这是在警告朕?” 皇上冷沉下眉眼,沉声质问,浑身散发着与生俱来的高贵和龙威! 弗谖不为所动,云淡风轻地张口,“这是提醒。” 皇上冷眸微眯,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不屑和戏谑。 “你以什么身份提醒朕。一个侍卫?还是倾慕女子的阉人?” ‘阉人’两个字触动了弗谖,眉尾微不可见的抖动了一下。 因为那张绝代风华的脸,他在这皇宫里过得可谓顺风顺水,许多宫女追着他,从无人用这种带着侮辱性的词称呼他。 虽然面前这人是皇宫的主人,整个暮国的掌权者,最尊贵的人。 但他依然感觉到了冒犯。 他不是皇上的下人,没有卑躬屈膝、臣服于他的奴性。 他丝毫不屈服于他的身份和他无上的威严,大胆挑衅。 “我这个阉人却比你更得县主亲近。也是你望尘莫及的对象。话我已说了,陛下好自为之。” 说完,率先转身离去,将皇上的颜面彻底踩在脚下。 中常侍疾步走上前,越靠近越能感受到皇上身上散发出的冷气,比周遭的空气还要冰寒刺骨。皇上紧盯着弗谖足以令人失魂落魄的潇洒背影,从紧咬的牙关挤出一丝声音。 “这个人……该死!” 那声该死,让见惯帝王威严、处变不惊的中常侍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皇上一直是个平和的人,从未有这般嗜血的模样。 看着皇上猩红的双眼中氤氲着的滔天杀气,中常侍心不由受到颤动。 他从未见皇上如此憎恶一个人。 皇上真的震怒了! “你为何要对皇上说那些话,你故意不让皇上接近主子,你要违背太宰的命令!” 弗谖才走出不远,芙颜半路突然冒出来,也拦在了路中央,与他冷眼对峙。 弗谖邪魅的丹凤眼不悦的眯了眯,根本不理会她,侧身就要越过她。 芙颜快速后退两步,不怕死的又拦住他的路。 “你倾慕主子!” 这句话无比的肯定! 芙颜语调平平,像是称述一个铁定的事实,不带任何个人情绪。 她与弗谖、月牙同时受太宰的命令,来到主子身边。 平时她与月牙陪伴主子的时间较多,几乎寸步不离。 弗谖是三人的领头,武功最高,行踪不定,时常不见人,与主子相处时间也最少。 但她们都心知肚明,主子最信任的人是弗谖,最亲近的人也是弗谖。 主子待弗谖更特别些,他不似侍卫,就像是与主子平起平坐的朋友。 弗谖可以直呼主子的名字,也从不自称属下或者小人。 他们这样随和的相处,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再正常不过。 所以即便此时发现弗谖爱慕主子,芙颜也不觉惊奇,似乎这是顺理成章,可以理解的事。 但是,她依然没有忘记他们所负担的责任。 他们是太宰派来照顾、保住主子的,他们要听从太宰的命令。 而弗谖,因为爱慕主子,嫉妒皇上,违背了太宰的命令! 这是不可容忍的! 第73章 一根枯枝 “你的心意我可以帮你瞒着,不告诉主子。但是你也别忘了自己的位置。太宰让主子从陛下下手,帮助天泱国的计划,你却阻拦皇上与主子接近!” 看弗谖没有反应,芙颜继续道,“我会把太宰的命令传达给主子,你休得阻拦!” 弗谖沉默地看着她,邪狞地翘了一下嘴角,眼角上挑,整个人邪气十足,浑身散发的迫人气场让芙颜的心咯噔一下。 芙颜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还不等他多想,面前的人已经动了。 弗谖的动看在别人眼里,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等芙颜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被砸在了一棵光秃秃的树干上,一根又细又脆的枯枝穿透了她的锁骨。 她迟缓的低下头,不敢置信的看着插在肩膀处的树枝。 这得是多么可怕的内力才能做到! 一滴滴嫣红的血滴落在黑色衣服上,若不睁大眼睛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芙颜感觉不到痛,只有无尽的惊愕和不可思议。 她又一次领教了弗谖那深不可测的实力! “你真的大胆!” 弗谖下巴高抬,眼睑下垂俯视着她,像是在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没有丝毫情绪,甚至不带一丝怜悯。 “自以为抓住了我的把柄,居然敢命令我!” 芙颜咬着牙,视死如归般毫不屈服。 她大喘着气,倔强的扬起下颌,“我是在执行太宰的命令,而你是个叛徒!除非我死,否则我绝不会让你的私心坏了太宰的计划。” “你执行太宰的命令,而我忠心的是伏荏染!” 芙颜抓住锁骨处的枯枝,一用力,连枝带血的一把拔了出来,随手扔在地上。 “不都一样。太宰是主子的父亲。” 弗谖一挑眉,“不一样!他们是彻彻底底的两个人。” 弗谖又逼近一步,一下掐住芙颜还在冒血的伤口,疼得她冷汗直冒,嘴唇发白,却是一声都没吭。 “我警告过你,心里眼里只能有伏荏染一个主子。这是你第二次认不准身份,再有一次,这根枯枝会直接穿透你的头骨。” 弗谖说这话时,刚好一阵凉风吹过,顿时让人感觉毛骨悚然,阴气森森。 弗谖一甩长袖,转身就走,芙颜忍着伤口的剧痛,憋足一口气突然朝他大喊。 “弗谖,你也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只是一个侍卫而已,那些痴心妄想还是趁早了断的好!” 稳健的脚步突然停住,弗谖背在身后的左手微微攥拳,欣长的背影突然带上一丝悲凉。 弗谖没有斥骂,没有警告,却是云淡风轻的来了一句, “昨夜你私下给太宰传信了。” 芙颜身体猛地一僵,“你……怎么知道?” 这件事她做得极隐密,弗谖怎么会察觉? 昨日春宴,弗谖私下与太宰的信使接头,之后却并未遵从太宰的命令,反而动手警告她。 弗谖根本没把太宰的命令放在眼里,这个态度不得不让人怀疑他背叛了太宰,所以当即给太宰传了消息。 弗谖没有回身,却能从芙颜的语气中听出惊诧和疑问。 他没有解释,只是不屑的轻哼了一声,“芙颜,没什么逃得过我的眼睛。以后你管好自己就好,我的事轮不到你管,更轮不到你多嘴!” 芙颜浑身僵硬的靠在树干上,久久回不过神来,身体、四肢凉得像冰块一样,几乎没了感觉。 太宰的消息她是等不到了。 她知道,自己完全被捏在了弗谖的手中。 …… 伏荏染急匆匆地一路奔到冷宫时,却见墙头上已经没有丽昭仪的身影。 天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她应该已经回屋休息了。 月牙把靠在甬道里打瞌睡的仇富和王小赖叫醒,两人边抹着嘴角的口水边跪下行礼。 伏荏染一抬手就把他两人叫起来,“你们把冷宫门打开。” 两人脑中弥留的最后一丝困意瞬间烟消云散,睁大眼互看两眼,动作整齐划一的磕头劝阻。 “县主,这不合规矩,万万不可。” “什么规矩不规矩,这儿这么偏僻,鬼影子都没一个,你们不往外说,谁会知道。我们主子就是和丽昭仪说两句话,又不会让她跑了,你们怕什么!” 月牙刚想和两人辩解,没想到被田广丰抢先一步。 田广丰叉着腰怒气冲冲的用鼻子哼了一声,“我们主子平时可没少亏待你们,给了你们不少赏钱,有点好吃的都想着给你们尝两口,没想到你们这么忘恩负义,这点小忙都不帮。罗里吧嗦,一点不像个男人!” 田广丰把两人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语速特别快,两人想插句话都插不进去。 月牙被他抢了话,不客气的在他小腿上踹了一脚,偏下脑袋,让他一边去。 “话你都说完了,我说什么。” 田广丰不服气,却迫于她的淫威,哼哼两声,也还是乖乖的不再吭声。 “之前丽昭仪犯病,我们又不是没进去过,我们就和丽昭仪说几句,很快就出来。” 月牙边说边从荷包里倒出一把碎银子,揣进两人的衣服口袋里。 “拿去买酒喝,你们就当不知道。” 仇富和王小赖犹豫不定,最后往宫道两头左瞧瞧,右瞧瞧,一个人影都没有。 捂着鼓囊囊的口袋,最后用力点下了头。 “县主,您可得快点出来,要被人发现,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王小赖反复叮嘱了两遍,上次是事发紧急,顾不得那么多,这次却是知错犯错,主动把她们放进去。 性质可不一样。 要被抓到,可不是小事。 伏荏染看着仇富掏出钥匙把冷宫大门大开,应了一声,“很快。” 说着就进去了。 大门外有王小赖和仇富守着,月牙和田广丰都跟着伏荏染进了丽昭仪所在的屋子。 丽昭仪正在吃饭,缺了一条腿的案几上摆着两口碗,一碗杂米饭,一碗水青菜,没有油水,十分清淡。 丽昭仪的饮食,这些日子伏荏染算是有了些了解。 早上永远是两个馒头配一叠咸菜,中午一碗米饭,一碗杂烩,能见着点油腥,晚上则是把杂烩变成素菜,完全没油腥。 可以说吃得比仇富、王小赖两个侍卫还要差。 丽昭仪看着没什么胃口,杂米饭和水青菜几乎都没动过,拿着筷子在碗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听见脚步声,抬头望了出来。 “你们……怎么进来了?” 丽昭仪有些惊讶,但没有惊喜,与伏荏染四目相对,立马就避开了视线,像是在心虚什么。 她放下筷子回到自己的木板床上,铺开被子,一副准备睡觉的样子。 她的两个下人却对伏荏染的出现很欢迎,热情的邀请她坐下,给她倒热水。 “县主怎么进来的,是那两个侍卫放你们进来的?” 伏荏染没有回答她们,只是道,“我有些事想与丽昭仪说。” 她走到丽昭仪床边坐下,丽昭仪躺在被子里背对着她,像是刻意避着她。 第74章 顶珠来历(二更) “你以为我是来找你算账的?” 伏荏染拍了拍丽昭仪的肩膀,笑道。 丽昭仪沉默了一会,慢悠悠的转过脸,一副小心翼翼地模样瞧着她。 “不是吗?” 她故意教伏荏染自己以前惊艳全京城地那支舞,早就料到伏荏染会来算账,所以今天一整天都呆在屋里没爬墙。 忐忑不安地等了一天,天都黑了,以为伏荏染不会来了,不想她还是来了。 “知道我会来算账,说明你是故意地。” 伏荏染故意扳起一张脸,声音也沉了几分。 丽昭仪立马提高被子盖住自己地脸,整个人都闷在被子里,一句话也不说。 伏荏染只是逗逗她,不想却发现被子里的人开始微微战栗,过了一会一丝细弱沉闷的求饶声,充满恐惧。 “别打我——” 她刚被关入冷宫时,又傲气又不甘,日夜拍门吼骂,惊扰得整个皇宫都不安宁。 她被当时看守冷宫的几个侍卫打得鼻青脸肿,她只要发出一点声音就会招来一顿毒打,后来彻底把她打怕了。 直到守冷宫的侍卫换了一批,被打的阴影才慢慢好转,也再没了从前的傲气。 丽昭仪的两个下人看她吓得瑟瑟发抖,也当即跪下求情,“求县主看在我们主子精神混乱,已经很可怜的份上,就饶过她这一回。” 伏荏染叹了一声,“好了,都起来吧。我没怪她。” 说着就去掀丽昭仪的被子。 但丽昭仪把被子拽的紧紧的,就是不把脑袋露出来,战栗地越发剧烈了。 伏荏染放开手,轻轻拍着她地肩膀,“我是与你开玩笑的,别怕!是我自己请你教我跳舞,也是我请你编的舞,我不怪你。” 她像是哄孩子一样,一下一下轻拍着,温声细语舒缓了丽昭仪的恐惧和不安,让她慢慢露出脸来。 “你不打我?” 那双浑浊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纱布,有眼泪从眼角滚下来,透着谨慎和胆怯,一点看不出传闻中的傲慢嚣张。 即便她曾经傲慢嚣张,十几年的冷宫生活也磨去了她所有的棱角。 伏荏染温柔的点了点头,顺着她凌乱的头发,笑道,“不打。我何曾打过你。” 丽昭仪这才舒心的漾起一个浅浅的笑容,很快又消失无踪了。 “我来是想问你一件事,你可认得这颗珍珠。” 伏荏染把丽昭仪扶坐起来,从一个锦袋里倒出一棵龙眼大小的珍珠,递到她眼前。 只见那颗珍珠圆润洁白,饱满有光泽,像是一下就把这个破败不堪的屋子照亮了。 温泉行宫的老太妃对伏荏染不错,临死手里都紧紧攥着这颗珍珠,想来定是与她的死因有关。 伏荏染想要查清这颗珍珠的来历,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丽昭仪。 丽昭仪曾经宠冠后宫,见多识广,定然见过许多珍宝,说不定能知道什么。 果然,就见丽昭仪直勾勾盯着那颗珍珠,浑浊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嘴唇上下抖动,带动着直接包裹着骨头的脸皮都颤抖起来。 整个人像是触发了机关,一下子激动起来。 “贱人,贱人!” 丽昭仪突然大吼一声,猛地跪起身子,抓起那颗珍珠就摔了出去。 她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睛瞪到最大,写满了恨意。 伏荏染对她的反应猝不及防,没有护住珍珠,眼睁睁看着珍珠在地上弹跳了几次,不知道滚到哪儿去了。 “你怎么能扔了呢,这珍珠有多珍贵你知不知道!” 月牙瞪了丽昭仪一眼,气得一跺脚,赶紧满屋子找。 田广丰自然也没有闲着,连丽昭仪的两个下人也紧张的帮忙找。 伏荏染抓着丽昭仪的肩膀,认真的盯着她问道,“你认得那颗珍珠?那是谁的?” 丽昭仪双手死死抓着被子,恨不得把被子撕碎。 她咬牙切齿的从齿缝里挤出狠厉的声音,一字一句的说出三个字,“韩、芸!” 伏荏染想了许久,对这个名字十分陌生,便又问了一句,“韩芸是谁?” 这回回答伏荏染的是丽昭仪的两个下人,两人脸色都很难看,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凝重的紧皱着眉心解释道, “韩芸是先皇的原配皇后,也是因她中毒之事,我们主子才被关入了冷宫。” 伏荏染瞬间恍然大悟,这颗珍珠竟然是先皇后的。 丽昭仪自入了冷宫,精神就容易失常,这会虽然没像之前那样大喊大叫的发疯,但也不怎么听得进去话,一个人喃喃自语的骂着贱人。 丽昭仪不能给伏荏染解答,她的两个下人知道得却不少。 这两个下人自丽昭仪入宫就一直伺候她,直到现在。 所以丽昭仪知道的事她们也全知道。 其中盘着圆髻的瘦脸嬷嬷解释道,“这颗珍珠是世间罕有的深海珠,十几年前西溟国使臣来朝时送的礼物,整个皇宫只有两颗。一颗做了先皇后凤冠上的顶珠,另一颗据说后来也做了继后的顶珠。” 伏荏染知道,瘦脸嬷嬷说的继后,就是如今的太后。 另一颗深海珠就是昨日春宴上看见的,太后戴的凤冠上的顶珠。 另一个耳垂上长了一颗黑痣的嬷嬷,奇怪的问道,“先皇后的这颗顶珠在她中毒后就丢了,怎么会在县主手里?” “中毒后丢的?在何处丢的?” 长了黑痣的嬷嬷摇摇头,“说不清,许是在温泉行宫时就丢了,也可能是回宫后丢的。据说是在先皇后薨后,穿戴凤冠时才发现的。” 温泉行宫。 伏荏染抓到了一个重要的地名,怪不得这么珍贵的珍珠会出现在老太妃手里,原来当年先皇后去过温泉行宫,而且是在温泉行宫中的毒。 这其中究竟有什么联系? “嬷嬷,你们可以给我讲讲先皇后中毒的事吗?此事到底……与丽昭仪有没有关系?” 伏荏染问得很小心,时刻观察着丽昭仪的情绪和反应,最好不要刺激到她。 瘦脸嬷嬷长叹了一声,瞧着床上和被子较劲的丽昭仪,枯槁的脸上只剩一片暗淡。 “事儿都过去十几年了,主子现在又是这番境地,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瘦脸嬷嬷与长了黑痣的嬷嬷互相对视两眼,脸上皆是回忆往昔的唏嘘和苍凉之色。 瘦脸嬷嬷娓娓道来,“丽昭仪与先皇后是同时嫁给先皇的。丽昭仪受宠,先皇后尊贵,两人都是争强好胜的主,经常互相使绊子,谁也看不上谁。反正就是后宫女人争宠那些事。” 第75章 先皇后之死 瘦脸嬷嬷正说着,月牙激动的跑过来,手心里摊着那颗滚不见的珍珠。 “主子,找到了,好好的。” 伏荏染将珍珠收进锦袋里,放回怀里,让月牙安静,继续听嬷嬷讲。 “事发当时正值寒冬,皇上带两位娘娘,还有当时只是傛华的太后,一起去温泉行宫泡温泉。先皇后想要献舞邀宠,丽昭仪听说了,就让人偷偷在先皇后的补汤里加了泻药,想要让她出丑,结果那瓶泻药不知道怎么变成了毒药。” 讲到这里,长了一颗黑痣的嬷嬷,突然用力拍了下大腿,冷沉着一张脸。 每次想起当年的事就气得睡不着觉。 “肯定是粪狗那下贱东西搞的鬼。那瓶泻药是我亲自准备的,中间只经过了他的手。没想到他那么不经打,两下就断了气,一点都不解恨。” 看来这个嬷嬷对当年事还耿耿于怀,而坐在旁边静静倾听的伏荏染心里却已经是波浪翻滚。 那个给先皇后下毒的人……是中常侍? 丽昭仪主仆显然还不知道粪狗不仅没死,如今还是宫中地位非凡的中常侍。 田广丰之前听弗谖说起过‘粪狗’这个名字,知道这人就是中常侍。 他嘴快的就要脱口而出,话还没出口就被伏荏染一个眼神逼了回去。 伏荏染深深看了田广丰和月牙两眼,警告他们不要说漏嘴。 “两位嬷嬷可记得,先皇曾在温泉行宫临幸过一个侍女,后来给了娱灵的位份,却没有封号,也没有带回宫。” 两位嬷嬷互看一眼,细细回想着。 她们被关在冷宫十多年,每日无所事事,闲来没事做得最多的就是回忆过去,倒是很快就想起有这么个人。 瘦脸嬷嬷道,“应该就是先皇后中毒那次,先皇临幸了一个侍女,是太后推荐的。” 轰—— 伏荏染只觉大脑一阵响,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脑中一闪而过,快的像闪电一样,可惜没有抓住。 嬷嬷们讲述的这一连串内容在脑海中交织翻腾着,像一团凌乱的麻线,理不出头绪来。 房门这时被叩响,仇富催促的声音传进来,“县主,已经半个时辰了。” 伏荏染应了一声,“知道了,马上出来。” 她起身,和丽昭仪打了声招呼,丽昭仪根本没理她,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恶狠狠的撕扯着被子。 “明儿我让人给你们带些吃的来,毕竟是过年,你们也填个餐。”伏荏染道。 两个嬷嬷感激的欠身行礼,“多谢县主。” 冷宫得生活实在清苦得很,每日能填饱肚子,续上命都不错了,根本别想奢望味道。 自认识云桑县主后,她们得日子好了许多。 云桑县主时常给她们带些点心吃食,还陪着丽昭仪说话,凄冷的生活终于有了一丝不一样。 两个嬷嬷是真心感谢她,给她们静等逝去的灰暗人生带来了最后一丝光彩。 两个嬷嬷一路把伏荏染送出冷宫,眼睁睁看着厚重的宫门缓缓合上,贪婪的望着外面宽阔的宫道,直到自由的空气彻底被隔绝。 “主子,你别走那么快呀,天这么黑,小心摔着。” 田广丰提着宫灯小跑着给伏荏染照路,伏荏染只顾低着头大步走,神游天外的不知想着什么。 她想事情的时候走路就会很快,而且根本不看路,这可把月牙吓得不轻。 “这儿路不平,您要摔一跤,说不定就破相了。有什么事回去了再想吧。” 月牙落后她半步距离,紧跟着她的步子,双手张开护在她身侧,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摔着。 伏荏染根本没把他们的话听进去,脚步没有停,边快走边嘀咕着‘先皇后’、‘丽昭仪’、‘温泉行宫’等等词。 月挂枝头,天地幽冷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三人只有田广丰提着一盏宫灯照在伏荏染脚下,月牙一直踩着黑,没有崴脚全凭运气,这一路走得那叫一个心惊胆战。 她听见伏荏染还在想着冷宫嬷嬷们说的事,急声建议道, “您想知道先皇后的事,不如问问以前伺候过她的宫人。之前您不是救了个受欺负的宫女吗,听欺负她的宫女说,她以前好像就是先皇后身边的。” 月牙的话随着冷风灌进伏荏染的耳朵里,伏荏染一点反应都没有,几个快步差点掉进花坛里,幸好田广丰反应敏捷地拉了她一把。 等伏荏染稳住身子站定,凑近了才瞧清面前是一个种着水仙花的花坛。 她的脚尖距离花坛边缘只有半只脚的距离,再迈一步肯定就栽进去了。 伏荏染后怕的吐了口气,后知后觉地消化了月牙的话,眼睛一下睁大。 “对呀,我怎么忘了那个宫女。” 她兴奋地抓着月牙的胳膊,咯咯笑了起来。 之前她遇到掖庭的宫女被人欺负,大冬天不仅被打得遍体鳞伤,差点还被扒了衣服。 她当时警告掖庭令好好处理,她会继续关注,但后来就给忘了,也不知道那个宫女现在怎么样。 “走,去掖庭。” 伏荏染想都不想就要立马去找人,抬起头朝周围瞧着,想要找找去往掖庭地路。 结果天太黑,什么都望不见,连东南西北都辨不清。 路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月牙主动请缨道,“婢子知道怎么走,上次就是婢子去掖庭找的掖庭令。” “好,你提着宫灯领路。” 田广丰却拖长了声音,无力的恳求道,“主子,天都这么黑了,还是明儿再去吧——” 田广丰方才一路走来踩了好几次石头,方才拉她时脚踝又不小心撞在了花坛边上,这会正疼着。 他可怜兮兮的转动着脚脖子,一脸疲累的道,“这黑灯瞎火的就别乱跑了,大晚上再在宫里迷了路。而且各处的宫门应该都上锁了,要是再遇到巡查的侍卫,更加麻烦。” “我认得路。”月牙解释。 田广丰啧了一声,“反正人就在掖庭,也不会跑咯,不差这一晚上。主子晚饭都没吃就去了冷宫,这会肯定都饿坏了。小人肚子都咕咕叫了。您再不回去,弗谖侍卫肯定要担心了。” 伏荏染想想也是,不急在一时。 她顺手从花坛里摘了一朵水仙,插在月牙的发髻上,捏了捏她肉乎乎的脸。 “好,先回去,明早再去。” 可事实却表明,一个晚上能发生很多事,也能改变很多事。 就因为等了这一个晚上,她错失了一个重要的线索。 甚至可以说……她害死了一个人。 第76章 自戕 田广丰懊悔不迭地不停解释,“小人也没想到她怎么就死了,都是小人的错,要是昨夜没有拦着主子来掖庭,或许就能见到她。小人……也没料到……” 伏荏染闭着眼睛深吐了一口,不耐烦的打断田广丰的声音。 “好了,我现在想静静。” 月牙怨怪地狠狠瞪着田广丰,把他拉到远处继续数落,声音了压低了些,注意不打扰到主子。 “要不是你多嘴,一会说天黑,一会说饿,主子昨晚就见到人了。都是你多事!” “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也不能未卜先知。我要知道肯定不会拦着主子。” 田广丰抓了抓脑袋,一脸的委屈。 “谁知道她那么没福气,那么多委屈都受了,偏偏没挨过这一个晚上。” 月牙和田广丰在远处说话,伏荏染一个人站在那口让人望而生畏的水井旁,目光深沉。 今日一早她们来到掖庭的时候,见到的只有一具尸体。 尸体刚从水井里捞起来,泡了一夜,已经浮肿惨白了。 掖庭的奴婢们全都吓得花容失色,退避三尺,害怕的不敢靠近。 掖庭令调查后的结果是自戕。 那个宫女一直被掖庭的其他宫女排挤,平日也总被欺负,昨夜被人扒了衣服当众羞辱,一下想不开就跳了井。 伏荏染对这个结论不置可否,直觉里面有猫腻,不相信只是单纯的自戕。 这时间点也太巧合了些。 她刚想起这个宫女,不过等了一夜的功夫,人就死了。 就好像提前有人得到消息,杀人灭口…… 想到这,伏荏染清冷的眸子眯了眯,不知在想什么,透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不过越是这样,越让她肯定,先皇后中毒之事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 福康宫中,一群衣香鬓影的华贵妇人们结伴而入,给太后请安。 宫女们鱼贯而入奉上茶水,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 席座间多了一着石榴红绣朝阳牡丹襦裙的新鲜面孔,头上插着珠光宝气的发饰,整个人如骄阳般浓艳张扬。 这正是前两天春宴上夺得献艺第一的胡娙娥。 胡娙娥是胡相国的侄女,身份贵重,一入宫便是娙娥,比许多跟了皇上很多年的后妃年位份还要高。 所以现如今她是后宫女人们最新的敌人,伏荏染都被挤到了后面。 一道道嫉妒的目光或大胆或隐晦的扫在她身上,各自小声说着话,内容大多是在议论这个新得圣宠的胡娙娥。 太后手里把玩着一串水晶手串,斜倚在凭几上,悠哉闲适的听着大家说话。 手边小几上放着一碗飘香热乎的芝麻糊,不时吃上一口。 闲美人突然提起了一个新话题,“听闻昨儿凤栖宫的皇后向陛下请旨去太庙守灵,以赎过往错失。” 这话一出,犹如在大殿中扔下了一串鞭炮,炸得众人猝不及防。 “有此事?” 连与她交好的惠美人都还不曾知道这个消息,不确定的反问。 闲美人道,“我也是刚听说,知道的并不真切。” 说着不时拿眼睛去瞟太后,摆明了是想在太后这寻求准确的消息。 一时间,所有后妃都小心的看向太后,期待太后说些什么,此事究竟是真是假? 皇后乃后宫之主,皇后的动向关乎着整个后宫的风向。 之前都说皇后要被废了,这突然怎么又要去太庙守灵,究竟是怎么个想法? 这后位还废不废了? 太后敛眸优雅的吃着芝麻糊,像是没瞧见众人希冀、询问的目光。 大家没能得到答案,又把目光统一投向了书婕妤。 皇后的结局,其实与大多数后妃关系不大,关系最大的是书婕妤。 在众后妃、甚至大多数前朝大臣心中,皇后被废,下一任皇后自然而然就该是书婕妤。 书婕妤不仅品行端重,深得圣心,又养育大公主,怀着皇嗣,无论从那一点看都是皇后的最佳人选。 但若现在这个皇后去了太庙守灵,后位怕是一时不会易主。 皇后若不废,影响最大、最在意的都应该是书婕妤。 众人瞧着书婕妤,却发现她眉毛都没动一下,始终闲淡柔情的轻轻抚摸着肚子,一脸慈母光辉。 “是自己的终究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求也求不来。” 她含笑着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在说话。 似乎根本不受大家影响,根本不在意皇后废与不废,自己能否坐上后位一般。 伏荏染安安静静的坐在边上瞧着热闹,越发感叹书婕妤的与众不同,怪不得皇上那么喜欢她。 便是再不争不抢之人,如此大的权利和尊容摆在面前,也很难保持心静如水。 不管书婕妤这份云淡风轻是真不在意还是装不在意,都十分令人佩服! “一个不被皇上喜欢的女人,管她是回娘家还是去太庙守灵,都改变不了她被厌弃的事实。她爱去哪儿去哪儿,管她做什么。” 众人都在沉默间,胡娙娥突然开了口,果然如她的长相一般张扬。 这话一出,大殿陷入更尴尬的沉寂,落针可闻。 胡娙娥不以为然地也吃了两口宫女送上来的芝麻糊,倨傲的视线却落在太后身旁的伏荏染身上,瞳孔紧缩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 “从方才进来,便见云桑县主脸色不太好。县主刚从哪儿来?” 伏荏染瞧着她不怀好意的笑容,心念一动,这人是不是知道什么,或者看到什么? 太后闻言,转头认真的打量伏荏染,关心的道,“可是哪儿不舒服,要不要请太医瞧瞧?” 伏荏染笑着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方才瞧见了死人,有些吓着了。” 伏荏染百无禁忌的突然说起死人,殿里的人都惊了一下。 书婕妤眉心微皱,一下下地轻轻抚摸着肚子,像是在安抚肚子里受惊的孩子。 可她肚子都还没显怀,能摸出个啥。 “这是怎么回事?” 太后也紧张的问道,幽暗的眼眸却深不可测,不知到底在想什么。 伏荏染像是没瞧出她眼中意味深长的情绪,状似害怕的道,“掖庭昨儿夜里死了个宫女,跳井死的,被捞上来的时候人都泡胀了,皮肤几乎成透明状,眼睛瞪得大大地,死不瞑目,可吓人了。” 伏荏染绘声绘色的讲着,满脸害怕,也把大殿中的人吓得不轻。 这些后妃们都是些金枝玉叶,千金之躯,哪儿听得这些话,当即个个变了脸色。 太后不停转着手里的水晶手串,带着一种打量的神情瞧着伏荏染,薄削地唇崩成一条直线。 第77章 挑衅 她肃然正色,带着训斥地道,“你堂堂县主,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伏荏染受了训,一脸乖巧地解释起来,“之前我无意间遇到个宫女受欺负,不仅被打地爬不起来,还差点被人扒光衣服丢在外头。那几个宫女都是掖庭的,我就让掖庭令来处理,之后也没再管。我昨晚突然想起那个宫女,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还有没有被欺负,就想今儿去瞧瞧,结果一去就碰上她从井里被捞上来,吓得我差点晕过去。” “她是自己跳井死的吗?” 闲美人虽害怕,却又十分好奇,捏着帕子问道。 伏荏染蹙眉解释,“掖庭令说是因受尽其他宫女的欺辱,自己跳井死的。” “那便是自戕。自戕之人最是晦气,怨念极重,听说死后都不得安宁,还会找活着的人报仇……” 惠美人瞪圆眼睛,表情十分夸张。 话还没说完,就被太后威厉的瞪了一眼,“还不闭嘴!胡言乱语,回去抄一百遍清心决,静静心。” 惠美人被罚了,心里不痛快,苦着脸,却只有乖乖认罚,不敢再胡言乱语。 “太后,我觉那个宫女太可怜了。我之前亲眼见到她被欺负,全身上下没一处是好的,那些欺负她的人也应该受处罚。” 伏荏染抱不平的道。 太后安抚的拍拍她的手背,“掖庭令自会处理,这些腌臜事你就别管了。” 伏荏染还不停嘴,凑在太后耳边,压低了些声音道,“太后,我觉得那个宫女不像是自戕,说不定是有人害地。” 太后脸一怔,瞳孔微不可见的闪了一下。 瞧着近在咫尺的稚嫩脸庞,清秀恬静,目光澄澈,却隐隐带着一股高深莫测的笑意,让人忍不住背上发凉。 太后收敛心神,嗔了她一眼,“你一个小姑娘,别胡思乱想。还有一个月就是你的及笄礼了,现在是时候开始准备了。” 伏荏染没有再继续那个宫女的话题,笑了笑,顺着太后的话道,“谢谢太后为我操心。” “这都是应该的,谁让你是我最疼爱的女儿。” 太后慈爱温柔的模样瞧在众人眼里,实打实一个慈母,看得众人满脸艳羡。 后宫之中有最尊贵的太后撑腰,真是幸福! 伏荏染对此不以为然,垂敛的眸子里一片清明和狡黠。 请安的后妃们一走,太后一掌就将手边还未吃完的芝麻糊,连碗加小几一起推到地上。 丁零当啷的声响,吓得大殿中的宫人们齐齐跪身伏地,连呼吸都摒住了。 主子心情不顺,遭殃的便是下人。 宫人们生怕被殃及池鱼,屏气凝神,努力降低存在感,一动不敢动。 在场唯有夕嬷嬷不受影响,她安抚着太后保重身体,莫要动怒,同时将殿中的人都遣出去了。 直到宽敞的大殿中只剩她们主仆二人,太后终于不再忍耐,怒目冷脸的喝骂起来。 “这个伏荏染真是小瞧了,她还敢挑衅本宫!” 说着又是一盏上好的高足貔貅熏炉摔在地上,滚了两圈,香灰洒了出来。 “县主知道宫女之死是我们做的了?” 夕嬷嬷便倒了杯新茶给太后顺气,边问道。 太后气得说不出话来,没有回答,沉默的态度却是默认了。 夕嬷嬷宽慰道,“太后别担心,老奴亲自安排的人,处理地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留下。县主什么都不会知道。” “这个伏荏染,就是本宫的灾星。连那些陈年旧事都被她扯出来了。” “这次幸好消息来得及时,我们动作也快,否则怕是真要被县主发现什么。” 夕嬷嬷话音落,太后狐疑的仰头看她,冷骘的眼眸闪过一抹杀气。 这个大殿的空气都凝结了。 “你说她为何突然查起先皇后的事。她只是好奇,还是……故意查本宫?” 夕嬷嬷都被太后突然升起的杀意震住了,沉吟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提醒的道,“她手里有先皇后遗失的凤冠顶珠。” 太后一下站起来,身上的杀气更重了,眉心紧锁, “是啊,那颗顶珠她是从哪儿来的,那可不能留……” …… 伏荏染回到映辉园就坐在窗边发呆,望着院中翠绿笔挺的竹林,精神低迷。 棉球像是感觉到她心情不好,卧成一团窝在她怀里,陪着她。 田广丰抱着一束迎春花进来,插在一个宝石蓝胖肚花瓶中,带来初春的气息,让人眼前一亮。 他小心的观察着伏荏染的脸色,愧疚地放轻脚步上前,跪下身子道,“主子,您饿了吗,要不要小人给您做碗馎饦?” 伏荏染将脑袋搁在窗台上,双手交叠着垫在下巴下面,稍稍偏过头来,瞧见了那束迎春花。 黄色的花朵明亮秀丽,给这寒冷、萧条的冬季带来了一丝光彩。 “迎春花都开了。” 田广丰赶忙笑眯眯的接话,“开了,主子可要去后花园转转?后花园的桃树也冒出了花骨朵。” 伏荏染没接话,而是微微闭上眼,感受着鼻间若有若无的清香。 她突然想起春宴献舞时闻到的那股奇异的香味,便问田广丰,“你可知,春宴上那股香味是从哪儿飘来了?感觉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儿闻到过。” 田广丰听她提起这个,表情一下变得犹豫,像是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弗谖特别警告过他,让他别乱说。 但他凭什么听弗谖的,一个侍卫还真把自己当主子。 县主才是他的主子,县主问他肯定要如实答。 “小人也不知那香味哪儿来的,不过那味道真是好闻,到现在小人还记忆犹新呢。” 见他承认,伏荏染‘果然如此’的收回目光,扯嘴笑了笑。 她就知道弗谖他们是骗她的,那么浓郁的味道怎么可能闻错。 不过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他们为什么要骗自己呢? “主子,那晚小人闻地真真地,确实有香味。小人瞧着其他人,整个正殿的人应该都闻到了。弗谖和月牙却说没有,她们分明是故意骗您,也不知道有什么目的。” 田广丰叽叽喳喳,不满地抱怨起来,“主子,小人觉得您太放任弗谖侍卫了。现在整个映辉园都唯弗谖之命是从,什么都是他做主,您都快成摆设了。” “主仆有别,小人觉得您还是该正一正规矩,树立一下威信,否则只会让他更加得寸进尺。就连贴身伺候您的月牙都事事听从于他。” 第78章 一醉方休 田广丰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大堆,越说越愤慨,越说越激动。 抬起眼,对上伏荏染幽黑瞳孔的瞬间,心却猛地一沉,嘴也立马闭上了。 伏荏染什么都没说,一下一下摸着棉球软乎乎的身子,田广丰却能感受到那无形的压迫和不快,让他心绪微颤。 田广丰立马匍下身子请罪,“小人僭越了,请主子恕罪。” 伏荏染幽幽地望着她,表情平静,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她看着他跪伏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我不喜欢搬弄是非的人,特别是我身边的人。” 田广丰紧张的额头都冒出了冷寒,连忙应着,“是。” 看主子对弗谖的态度,简直是信任到了极点,即使被弗谖骗了也全无恼意。 他今儿说了那么多弗谖的坏话,主子不会把他赶走吧。 这一刻,只感觉时间都变慢了。 田广丰忐忑不已的紧张屏息,在伏荏染随意挥手让他出去后,紧绷的身体终于一下子放松,忙不迭地离开了屋子。 田广丰走到门口时,一下就瞧见了靠站在门框上的弗谖。 他站在这多久了,方才的话是不是都听到了? 他就一直站在这听,也不阻拦,也不慌张,一点不担心主子知道被骗后会生气? 看着他眼梢那抹微不可见的讽刺,脸一下烧起来,难堪地恨不得挖条地缝钻进去。 自以为抓住他的把柄,想让主子处罚他,甚至厌弃他,结果丢脸的只有自己。 田广丰无地自容地走了,弗谖端着一盅米酒进了屋,反手将门关上。 “大过年的这是什么表情。过年苦着脸,小心一年都不开心。” 弗谖将米酒盅在伏荏染面前晃了晃,引诱她。 伏荏染吸了吸鼻子,将棉球抱着放到旁边,盘坐着原地转身,抢了米酒放在身前的小几上,用力的闻了闻。 味道真是诱人。 “要不要今晚来个一醉方休?” 伏荏染背对着窗户,窗外的冷空气吹在背上有点凉。 弗谖将窗户关上,抖落开她的披风,披在她的肩上。 自己一掀衣摆,悠哉地在她边上坐下,从腰上解下一个酒葫芦,打开壶嘴给她闻了闻。 酒香刺鼻,十分浓烈。 “我喝这个,你喝米酒。” 伏荏染抱着米酒盅欢喜的点头,“我们来划拳,输的罚酒。” 弗谖抿嘴轻笑,“这么豪迈。那我肯定让让你。” “谁要你让,还不一定谁厉害呢。” 伏荏染俏皮的微仰起下巴,将米酒倒在小碗里,翘起右腿,撸起袖子,摆出一副乡野汉子的豪放架势。 “六六顺啊,三桃园啊,四季财啊……” 伏荏染兴致勃勃和弗谖饮酒划拳,笑声穿破屋顶,黑夜慢慢笼罩了整个映辉园。 同样还有一股奇异的香气弥漫在整个屋子里,甚至飘散到映辉园的角角落落,伴着歇下的宫人们一起入眠。 棉球也像是感受到他们的热烈气氛,欢快地围着他们喵喵叫着,但很快就累了,趴在伏荏染腿边睡着了。 伏荏染爱好玩,在这达官显贵云集、诗书礼乐盛行的京城,怕是也唯有她肆无忌惮的玩着这种粗野游戏。 在行宫时,她时常与行宫的下人们划拳,却不是罚饮酒。 她的游戏两人为一组,一个负责划拳,一个负责受罚。 划拳输者,同伴抱着脑袋原地转三圈。 这是最受欢迎的游戏,每次玩这个,院里的人全都会聚过来呐喊围观,哄笑不已。 划拳单靠一张嘴和一只手,所以胜负很快,转圈却很慢。 经常是三圈还没转完,划拳的又输了,又有三圈等着他,一直转根本停不下来。 受罚的那个经常转得晕头转向,东摇西晃,引得众人大笑。 只要其中一方转圈时摔倒,他这一组便算彻底输了。 这是伏荏染自创的游戏,打发无聊时光。 入宫后的日子同样无聊,并且凶险。 “你输了,该你喝,大口点。” 伏荏染脸颊泛红像两朵云霞,视线也有些恍惚了,想要去抓弗谖的手腕,却抓了个空,伸着手在空中摸了半天才一把攥住他的手臂。 伏荏染顺着他的手臂往上,将他手里的酒葫芦抬高,不停往他嘴里灌。 边灌边咯咯咯地笑。 “跟你说我厉害吧,你说在行宫的时候,划拳你哪次赢过我。” “是,你最厉害。” 弗谖猛喝了一大口,些许酒水从嘴角溢出来,弓起指骨擦了擦。 随意的动作却给人邪魅惑人的感觉,看得人眼红心跳。 嫣红的唇被酒水滋润,泛着盈盈水光,翘起愉悦的弧度,那双引人沉沦的丹凤眼荡漾着宠溺的柔情。 若有姑娘在场,肯定要被眼前的绝美画面刺激地晕过去。 虽然伏荏染也是姑娘,不过她神智早就不太清醒了。 “我们再来!五魁首啊,六六顺啊,七个巧啊,八匹马啊……” 伏荏染虚眯着眼睛一拍桌子,嘴里喃喃念叨着数字,五根手指胡乱比划着,具体也不知道比的几。 “你干嘛呢,划拳啊,手呢……” 她晕地越来越厉害,瞧弗谖没出手,不满地抱怨,想去拉他的手划拳,视线却瞄不准方向,不停在空中乱抓。 “你醉了,改天再玩吧,休息一会。” 弗谖轻声哄着,将她滑落在地上的披风拉起来,盖在她的肩头。 她不悦的啧了一声,背一挺,披风又掉在了地上。 “不行,再来!” 她抓起面前的米酒盅,把最后的底子都喝了个干净。 空气中的香气愈发浓烈了。 弗谖看着面前乱抓乱摆的纤纤玉手,无奈轻笑,将自己大手主动放心她小小的掌心里,任由她拽着。 “让你陪我划个拳,你都罗里吧嗦,推三阻四,你,你欺负我……” 女孩子的情绪就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这句话是一点都没错。 弗谖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了,刚刚还豪迈的拉着他继续划拳的姑娘,突然一下就哭了。 嘴一瘪,眼泪跟着就流下来,不带一点预兆。 弗谖有点无奈,又觉得好笑,更多的却是心疼。 他知道,她今天的心情非常不好,但却一直装着什么事也没有。 他任由她抓着自己的袖子低声哭泣着,金豆子一颗颗往下落,直接把他的袖子当手绢擦,不一会就湿透了。 伏荏染本就醉了,哭得又有些累,直接趴在了案几上,抓着他袖子的手却始终没放。 “弗谖,我后悔了,我不该入宫的。” 第79章 一悸芳心永弗谖 她哽咽着低声喃喃,声音里带着一丝颤音,听得人心疼。 她脸颊红红,鼻子也红红,长长的眼睫毛被泪水打湿了,氤氲着泪水的眼睛越显纯净。 弗谖一下一下顺着她的如丝缎般的长发,凑在她的耳边,像哄孩子一样柔声安慰着。 “害怕了?别怕,有我在,我会一直保护你,任何人都伤不了你。越是富丽堂皇的地方,越是藏污纳垢,尔虞我诈。这是人类本性所造就的生存环境,是逃避不开的。” 他对伏荏染太了解了,她从不是个爱哭鼻子的娇弱女孩。 她聪明、有主见,有时洒脱起来连男人都比不上。 但越是强大的女孩,哭起来越让人心疼。 弗谖拭去她脸颊上湿漉漉的泪渍,心也跟着揪起来。 伏荏染努力扬起迷蒙的眼睛看他,眉心皱成一个疙瘩,楚楚可怜的脸上写满了歉疚。 她摇了摇脑袋,声音有些沙哑,“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我后悔了,若是我们没有入宫,你也不会受此屈辱,也不会害了你一生——” 伏荏染说话磕磕巴巴,有些大舌头,声音也很细,但弗谖还是听明白了。 她说的是他下蚕室的事。 本以为她并没放在心上,原来她一直耿耿于怀,只是藏在了心底。 她那么洒脱的人,从来只看前方不为过去纠结的人,却说后悔了。 而且是因为他! 弗谖身躯一怔,像是突然被人喂了一颗糖,心里有点甜。 比那勾人心魄的香气还要醉人。 伏荏染难过地吸着鼻子,嘴里呼呼吐着热气,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像是睡过去了。 那个宫女的死一整天都在她的脑海里回旋,心绪复杂,胸口被一块巨石堵地,这会醉了终于舒服些。 弗谖以为她睡着了,想要抱她到床上去,手臂还未穿过她的后背,她却突然睁开了眼。 伏荏染歪着脑袋,将脸搁在案几上。 弗谖那只湿透了的袖子就压在她脸下面,压地全是褶子。 两行清涕缓缓流下来,她直接抓起面前的袖子,将鼻涕擤在上面。 弗谖看着自己被糟蹋的一塌糊涂的袖子,也不气恼,反而宠溺的失笑,将另一只干净的袖子伸给她,给她当娟子用。 伏荏染也不客气,将干燥的新袖子罩在鼻子上,又擤了擤,这才舒服的长出一口气。 “弗谖,弗谖,弗谖……” 她喃喃地叫着,眼睛直直地望着他。 声音软软绵绵,跟棉球的叫声很像。 “弗谖,弗谖,这名字真好听,我取得。我还从未问过你,你喜不喜欢这个名字。” 弗谖俯身看着她迷迷糊糊的小脸,笑容扩大,露出两排灿烂的白牙。 他很少笑得如此阳光、明媚,毫无防备。 “喜欢。” 声音低沉好听。 伏荏染眨了眨眼,突然就摸上他的脸,用手指细细描画着他的五官。 指尖所过之处都燎起一图火,灼热、悸动。 弗谖的心跳地很快,似乎下一刻就要从破胸而出,若非伏荏染注意力涣散,肯定能听得清楚。 “混沌初开展华颜,一悸芳心永弗谖。” 伏荏染嘴角咧起一个有些花痴的笑容,轻声念出一句诗。 “见到你的第一眼,便再也忘不掉了。” 这一晚,弗谖一直呆在伏荏染的房间里直到天亮。 田广丰闻着那熟悉的香气,在院子里站了一夜。 伏荏染醒来时窗外已经大亮了,隐约能听见月牙在屋外和人说话的声音。 她翻了个身,手一下摸到一团又软又暖的东西,抬头一找,就瞧见棉球正趴在她的脑袋上面,睡得很是香甜。 她揉着脑袋坐起来,缓了半天才清醒过来。 喝米酒都能宿醉的人,全天下怕是只有她一人了。 回想着昨夜和弗谖喝酒划拳,大概情形都记得,有些细节有些模糊。 她好像赢得次数比较多,好像哭了?好像……不停念弗谖的名字。 越想越觉得丢脸,‘嗷呜’的叫了一声,身体一倒又躺回了床上。 不过从头至尾,她好像都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那香气…… 伏荏染瞳孔一瞠,又一下子坐了起来。 那是在春宴上闻到的香气,浓郁、奇异、说不清来源。 春宴上的香气怎么又出现在自己的屋里? 而且她感觉在春宴之前就曾闻到过,好像也是之前和弗谖喝酒,醉酒中也闻到了那香气。 一个模糊的片断突然从脑海中闪过,朦朦胧胧,速度很快。 伏荏染在脑海中认真搜索,努力回想,那短暂的片段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在蚕室外,她焦急地等着月牙和太医给弗谖和田广丰看伤,芙颜将披风罩在她头上。 那时,她也闻到了这股香气,只是当时没注意。 那香气为何总是出现在她身边,围绕着她? 或者说,那香气本就……源于她? 正在这时,敲门声响起,屋外传来弗谖的声音,“醒了吗?” 伏荏染愣了好半天,才后知后觉的咳了一下嗓子,回到,“醒了,还没穿衣呢,等一下。” 说着就穿鞋下床,接着就见月牙推门进来,伺候她穿衣梳妆。 等她穿戴好,放弗谖进来。 弗谖第一句便是,“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头疼吗?昨晚的事还记得多少?” 伏荏染弯腰把棉球抱在怀里,手指在它脑门上轻轻转着圈,舒服地它眯着眼睛一脸享受。 伏荏染瞧着弗谖,促狭地挑了下眉,“为什么这么问,有什么我不能记得的吗?” “说什么傻话。” 弗谖失笑地点了下她的鼻尖,并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道,“关于那个跳井的宫女,我给你带来一条消息,想不想知道?” 伏荏染一下就被转移了注意力,眸子一亮,迫不及待地追问,“什么消息?” 弗谖双手摊开,要奖励。 伏荏染见怪不怪的剜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却还是抬手从脑袋上拔下一根长发。 弗谖熟练的将长发卷曲缠绕成一朵蝴蝶,包在手绢中,揣进怀里。 他几次张嘴,却都没发出声音,把伏荏染的心勾得高高地。 伏荏染催促地在他手臂上拍了一巴掌,催促他快说。 弗谖瞧着自己的手臂,想着昨夜那两只被他哭湿地袖子,眼眸越发柔软。 “那个宫女曾指认亲眼见到丽昭仪收买先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同时给了那个大宫女一个小瓶。” 伏荏染捋了捋他这句话想表达的意思,“也就是说,那个大宫女是丽昭仪毒杀先皇后的人证。” “没错。” 伏荏染脑子又开始乱了,怎么感觉哪儿不对呀。 按丽昭仪身边两个嬷嬷所言,丽昭仪只是想让先皇后出丑,下的是泻药,而且泻药只经过了粪狗的手。 所以丽昭仪安排下药的人应该是粪狗。 可跳井的宫女却指证丽昭仪把毒药给了先皇后的大宫女。 这个毒药到底是粪狗下的,还是先皇后的大宫女下的? “那个下毒的宫女最后怎么处置的?” 弗谖早料到她会问,从容不迫的回答,“千刀万剐而死。” 所以,当时事件调查后的结果是,丽昭仪收买并指使先皇后的贴身大宫女下毒,经过调查抓出了这个下毒的宫女,并指认出了丽昭仪这个幕后主使。 下毒宫女死罪,丽昭仪被打入冷宫。 而丽昭仪身边的嬷嬷给出的真相却是,丽昭仪指派之人是粪狗。 为何会有两个下毒之人? 这中间到底有什么错漏,或者是隐密? 第80章 真相揭开 伏荏染来来回回在屋里踱步,月牙领着宫女将早膳送进来,瞧着那碟福康宫送来的甑糕,突然福至心灵,眼睛一亮。 “我知道了,肯定是这样——” 抚摸的动作停下来,棉球不满的喵呜一声,见伏荏染半天都没反应,身子一跃从她身上跳下来,迈着优雅的猫步出去了。 伏荏染激动的抓着弗谖的胳膊,双手捏成拳头在空中敲了几下。 眸眼闪亮,像坠了星河一般。 月牙把宫人都遣了出去,伏荏染瞧屋里没了外人,当即抓着弗谖在食案边坐下,迫不及待地开口。 “我早就怀疑先皇后之死与太后有关,毕竟要想查明阴谋真相,首先就看谁获利最大。” 弗谖嘴角轻抿着笑,安静地看她神采飞扬地说着自己地想法,洗耳恭听。 “先皇后中毒,不仅将宠冠后宫的丽昭仪打入了冷宫,先皇后也没撑多久就一命呜呼了。后宫最尊贵、斗得最狠的两个女人一起倒台,太后这才有了机会被立为继后,等先皇驾崩,拥立幼子登基,成为摄政太后,成为整个暮国最有权利、最尊贵的女人。” 伏荏染激动地眉飞色舞,弗谖坐在她身边边听边点头,表示认同。 “我怀疑太后,但却不知道过程是怎么样的,现在我想通了。”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红润白皙的脸上闪现一丝深沉和唏嘘。 这位太后的手段,出乎她的想象。 她果然把太后想得太简单了。 “丽昭仪对中常侍很不好,从给他取得名字就能看出来。太后应该早早就虏获了中常侍的忠心,所以联合中常侍策划了这个一石二鸟的计谋。 丽昭仪派中常侍给先皇后下药,中常侍根本去,太后真正的棋子是先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等先皇后中了毒,丽昭仪定然认为是中常侍背叛她,把泻药换成了毒药。 毒杀皇后这样的重罪,她自然不敢认,所以便提前杀中常侍灭口,想消灭证据。 可丽昭仪怎么都不会想到,事情调查下来,真凶居然是先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而且另有一个宫女指认看见她收买真凶。 两个宫女,一个真凶,一个证人,全都把矛头指向她。 动机、人证、真凶聚在,她这下是彻底说不清了。” 月牙一脸思索模样的道,“这么说来,中常侍是挺悲催的,事情都没查清就被丽昭仪差点打死。” 伏荏染勾唇冷笑,身体一歪斜靠在凭几上,摇了摇手指头。 “这不是悲催,是死里逃生的机会。” 月牙翘着嘴唇想了想,“也是,他要不遭这趟罪,怎么装死逃脱升天。” 伏荏染想起死而复生的中常侍,就是一阵轻叹,置之死地而后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 “太后应该是早猜到丽昭仪知道先皇后中毒后会有什么反应,所以才和中常侍策划这出假死的戏码。” 丽昭仪以为那个被她轻贱到尘埃里的粪狗已经死了,却不知道他改了个身份直接高升去到了皇子身边,如今更成了皇宫内侍之中的头号人物。 中常侍眼光准,跟对了人,并且对自己够狠,才挣出了这一条生路。 “太后还真是厉害,当年她还不过是个无儿无女、家境一般、也无太多圣宠的傛华,居然敢策划这样的阴谋,把后宫两个最尊贵的女人一次拉下马。而且她还能收买先皇后身边的两个近身宫女,可见其手段。” 伏荏染越了解越觉得太后此人非同一般,不仅心计了得,那份胆量和魄力更是常人难及。 “那颗顶珠和行宫太妃是怎么回事?与这件事有何关联?” 伏荏染飞给弗谖一个白眼,拉过对面的甑糕,津津有味的吃起来,边吃边道, “鬼才相信你不知道,明知故问,故意考我吗?” 弗谖笑而不语。 偏了下头,倒是不否认是在考她。 伏荏染好性儿的道,“行宫的太妃擅医术,家中父亲、祖父都是大夫。毒死先皇后的那瓶毒药应该就是从她那儿来的。她和太后应该有过交易,她给太后配毒药,太后帮她得到圣恩。那颗顶珠也许是她趁乱偷来的吧,也算是留了个证据……” 说到这,伏荏染顿了一下。 “太妃死之前死死攥着那颗顶珠,看来……真正想杀太妃的人是太后。” “事情都过去十多年了,既然当年没杀了太妃灭口,现在为什么又突然要杀了她?” 伏荏染耸了耸肩,没法回答月牙的这个问题。 弗谖这时开口解释道,“太妃和行宫主管私通有了孩子,此事一旦东窗事发,必然死无葬身之地。但她又舍不得孩子,就让太后帮她离开行宫,恢复自由身,给孩子一个未来。她就是以先皇后之事威胁的太后。” 月牙长长的喔了一声,恍然大悟,“怪不得。太妃应该是激怒了太后,才会被太后灭口。不过让孩子的父亲下手,也真是够狠的。” 月牙唏嘘的连连啧声,伏荏染却斜眼瞧着弗谖,他真是什么都知道。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太妃的死因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弗谖不惊不慌的咧嘴轻笑,“你自己查不是更有趣。” 伏荏染结舌,偏开脑袋。 好吧,她承认,自己查出真相和被人告知真相是完全不同的感觉,是挺有成就感的。 太妃冒死威胁太后也想留下孩子,肯定很爱这个孩子,只可惜没能如愿以偿。 月牙眨了下眼睛,喟叹一声,“真没想到,一颗顶珠引出了这么震撼的宫廷秘辛。” “总之,关于先皇后中毒一事的所有知情人都死了。我们成了新一批知情人,也不知道太后会把我们怎么样。”伏荏染道。 月牙闻言,瞬间大惊失色,龇起牙,倒吸一口凉气,一双笑盈盈的月牙眼瞪成铜铃。 “太后会灭我们的口?” 她一把捧住自己的脖子,后背一阵发凉,总感觉自己的细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断了。 “她不会。” 弗谖云淡风轻的三个字,一下就让月牙安心下来,弯眼一笑,还拍了拍胸脯。 弗谖声调平缓,却充满笃定,同时带着一丝藐视、不屑的意味,似乎根本不曾把太后这个角色放在眼里。 “皇宫中的人,哪个手上没点肮脏事,只要不被揭发出来便可。她如今是高高在上的太后,已经走到了可以随意主宰他人生死的山巅,这些陈年旧事根本无奈她何。” “杀人就该偿命,管她是太后还是太太后。” 伏荏染不甘心的挥手,把一大块甑糕塞进嘴里,把它当成太后恶狠狠的咬着。 “这是她的地盘,整个后宫她说了算。这都十几年前的老黄历了,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我们暂时还是别和她撕破脸皮的好,否则把她惹急了,一刀把我们给办了。” 月牙胆小的缩了下肩膀,手在脖子上一划,翻着白眼斜吐舌头,做了个被杀的死状。 伏荏染眯着眼睛一句话不说,又狠咬了一口甑糕,嚼得更用劲了。 弗谖瞧她不甘心的表情,一脸轻松的笑道,“你要真和太后对上,说不定会给自己带来危险,不怕吗?” 伏荏染看了他一眼,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上挑的眼神像是在说‘我会怕吗?’。 她最讲究是非分明,她认为对一切罪恶的宽纵都是创造更大的恶。 既然撞上了,就闹它个天翻地覆。 她没什么好怕的。 她有弗谖。 “这件事不算完!” 伏荏染一摔袖子,突然站起来,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弗谖,闪闪发亮。 第81章 夜吓 月影蹒跚,缺了一个小牙的月亮挂在黑漆如墨的天空,散发着微弱却温柔的银光。 福康宫内寂静无声,廊檐下的宫灯在地上投下小小的影子。 太后住的寝殿里有两个宫女在外间守夜,困得脑袋一点一点,不一会都靠在桌案、房柱上睡着了。 太后的睡眠很轻,恍恍惚惚中感觉似有人在屋里走动,睁开眼偏头往床榻外一看,就着床头昏暗的灯光,一下对上一双幽深如渊的眸子。 她惊得猛然弯身坐起来,冷眸厉斥,“大胆,居然敢闯哀家的寝殿,你是不想活了。” 她虽愤怒呵斥,声音却压地低低的,似乎不想让人听见。 她快速套上外衣下床,见到弗谖悠然自得地在屋中坐下,自己给自己倒水喝,就像在自己屋里一样随意。 太后表情更冷了,心里的火气往上涨。 “你是怎么进来的?外面守夜的人呢?” 太后质问,一张冷面带着曾经摄政时的威压和冷厉,心底却是一阵后怕。 若弗谖今日是来杀她的,她岂不是神不知鬼不觉就丢了性命。 弗谖瞧出了她按压在心底的忌惮和忧心,不以为然的扯了下嘴角, “皇宫之中,有何处是我去不了的。” 太后气恼,却也知道现在不是争辩这些的时候,没好气的道,“你来干什么?” 弗谖微微扬起下巴,睨了她一眼,抿着唇角嗤笑,“当然是来和太后算账的。春宴上的事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太后眉心倏得拧紧,身体微不可见的僵了一下。 “春宴上什么事。” 弗谖颔首低笑,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鄙夷、轻蔑的气场,让太后十分恼怒。 她堂堂暮国太后,曾执掌暮国皇权十年,谁人不尊敬、敬佩她,这个没根的东西却敢这般态度,简直不把她放在眼里,狂妄至极。 即便气得恨不得现在就唤来宫中禁军,把他抓起来鞭刑两百,将他身上的狂劲拔去。 但她终究还是忍下来了。 袖中的拳头不停攥紧、放松、又攥紧。 “都是聪明人,太后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故意把我家主子的血玉镯弄碎,奇香四溢,引得五彩神鸟发狂。你是想干什么?” 弗谖一字一句和缓平述,却隐藏着迫人的逼问。 拿在手上的红釉山水茶杯,被两根手指一下就捏成了碎渣,茶水湿了满手,在昏暗的光亮下闪着水渍的亮泽。 太后那张保养精心的脸有片刻的扭曲,瞳孔紧缩,努力按压下震荡的心绪,想要表现地云淡风轻,但脖子上一条条凸起的青筋暴露了她的动摇。 弗谖用娟子一根根擦拭着沾着碎屑和水渍的手指,声音透着一丝慵懒的邪笑道,“如今全京城都在议论,天上箫郎的箫声乃九重仙乐,引得神鸟和鸣。天上箫郎如今可谓名震天下!当时若非我反应及时,现在被人传扬的便是我家主子,你想让所有人都注意到她?” 他顿了顿,掀起眼睑看了太后一眼,又道,“让我来想一想。你一心想撮合我家主子和皇上,但我家主子对皇上全无兴趣。莫非你是想给我们一个警告。” 太后身子都开始轻颤了,她垂帘听政时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情况没遇过。 即使在朝堂上面对众朝臣的质疑和针对,也能四平八稳的保持镇定。 但今天面对这个侍卫的时候,却从心而外感到恐惧。 这种恐惧也不知从何而来,像是动物遇到天敌,吓得心慌意乱,只想逃离开面前的危险。 “所以你们也还我一个警告,把那些陈年旧事翻出来?” 太后这话算是承认了弗谖的猜想。 她调整情绪,将自己的气势拿出来,深吸了口气,优雅从容的在弗谖对面坐下。 她不准自己在一个阉人面前败下阵势,她的自尊心不允许。 “你们以为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翻出来,就能把我怎么样?你们太幼稚了。” 太后嗤了一声,表情不以为然,却在听到弗谖接下来的那句话时,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你说我要是把你故意让主子身份泄露的事告诉太宰,太宰会怎么做?会不会立马派兵将你暮国踏平。” 弗谖边说边漾起一个浅浅的笑容,仅仅一个笑容,便让那张绝色无双的脸增色无数。 连这漆黑的色,似乎都因这笑容绚烂起来。 但这笑在太后眼里却如冰川般刺骨,让她不敢直视。 她深深的知道,这个侍卫所言非虚。 伏荏染对太宰的重要,无可替代。 “我今天来主要是告诉你一声,先皇后的事主子不会放手。主子想要查,我们这些照顾她的人自然得帮着,若有哪个不知好歹的凑上来碍眼……” 弗谖后面的话没再说,讥诮地朝太后看了一眼。 太后僵坐在那里,身体都没有了知觉。 那一眼太可怕,嗜血、阴骘、凶残,像从血海里走出的阎罗。 “对了,那个去偷顶珠的人,应该快回来了。” 他最后丢下这么句话,挥挥衣袖便消失在了寝殿中。 太后像是突然被解了穴道,一下子站起来,崩着两条腿边往外走边大喊着守夜的人。 她背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一颗心像擂鼓一样不停快跳着,跳得胸口疼,久久无法平静。 守夜打瞌睡的人被惊醒,夕嬷嬷很快也赶来了,安静的福康宫到处都亮了起来。 “快去看看,派出去的人回来了没有。” 太后紧张地声音都沙哑了,小腿发涨地有些站不住,却又不让自己倒下来。 夕嬷嬷瞧她急得眼睛发红,连忙回答道,“太后别急,老奴方才才问过,还没回来。等人回来,立马就来给您报信。” “再去看,立马去。人要还没回来,就派人去找。” 太后把夕嬷嬷朝门外的方向推了一把,夕嬷嬷一脸地茫然。 太后让人去云桑公主那偷顶珠,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怎么派人找,不是搞得人尽皆知嘛。 夕嬷嬷很快就反应过来,莫非是出了什么问题,便小心翼翼地问道,“太后,可是派出去的人有何不妥?” “莫要多问,让你去就去,快去!” 太后不耐烦的又重重推了她一把,夕嬷嬷这下不敢再逗留,所有疑惑都压回了心底,赶忙领命出去。 可她刚出了太后的寝殿,就有一个内侍跌跌撞撞、惊慌失色的跑进来,脸白得像一张纸。 内侍磕磕巴巴的指着宫门外的方向道,“太后,外面、外面吊着一具尸体,脑袋、四肢都被砍了下来,面目全非。” 太后闻言,一口气背过去,跌在了身后站着的宫女怀里。 整个福康宫噤若寒蝉,气氛诡异,所有人都吓得魂不附体。 今晚对福康宫而言,注定是个不眠夜。 第82章 分尸 而此时的映辉园,伏荏染的屋子也亮着灯。 伏荏苒紧着中衣盘膝坐在床上,怀里抱着一碗热乎乎的鸡丝面,香喷喷的吃着。 冬末春初,晚上气温刺骨,月牙将火盆往她床边拉近一些,又将被子披在她的肩膀上。 月牙脸带促狭和警惕,伏荏染却悠然自得,吃得很享受。 晚上没吃饱的肚子这下终于满足了,将最后一口汤喝干净,舒爽的长出一口气,笑容灿烂,浑身都暖呼呼的。 芙颜推门进来,身上带着晚间的凉意。 她来到床边回禀道,“主子,福康宫乱成了一团,陛下得到消息连夜赶过去了。” 伏荏染用娟子擦嘴,眉头都没抬一下,一个后仰躺回了床上,四肢大张,很是舒服。 她朝月牙伸了伸手,月牙心领神会的将一个手掌大小的精美檀木盒放到了她手里。 盒子掀开,里面是先皇后的那颗凤冠顶珠。 她摸了摸那颗浑圆亮泽的珍珠,重重将盖子合上,还给月牙,让她收好。 这东西现在可重要的很,这是先皇后事件的重要证物。 她早料到太后会有动作,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今晚就派人来偷。 太后也太耐不住性子了,机智沉稳的形象大打折扣。 小贼解决了,也吃饱了肚子,拉过被子就准备好好休息了。 她朝床边的两人挥挥手,让她们下去。 月牙将帷帐放下来准备离开,却见芙颜还站在那,一动不动,便伸手拉了她一把。 芙颜还是不动。 月牙这才发现她脸色不太好看,神情凝重,眉心蹙着一抹踌躇。 月牙下意识想要把她快点拉走,直觉可能会出事,可终究还是没能拦住。 芙颜犹豫了良久,对着帷帐里的人道,“主子,弗谖侍卫把那个贼人分尸挂在了福康宫的门口。” 帷帐内已经闭上眼睛渐渐陷入睡眠的人,迟钝的沉默了良久,倏得睁开眼,一下坐了起来。 “你说什么!” 帷帐被掀开,伏荏染光着脚站到冰凉的地面上。 她不敢置信的瞠大双瞳,脸色发白,直勾勾的盯着芙颜,像是在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分尸? 她不是这么和弗谖说的,她只是想把小贼扔回太后的福康宫,下太后的脸,给太后一个警告。 弗谖怎么会把人杀了呢?而且还是分尸。 “你再说一遍。” 伏荏染攥紧了袖子,声音有点冷,命令芙颜。 芙颜不惊不慌的回视着她,一字一句道,“那个小贼已经死了,头、四肢都被砍了下来,挂在福康宫门口。整个福康宫的人都看到了。” 伏荏染感觉身体有些冷,下意识抱了抱手臂。 把人分尸挂在宫门口,这已经不是警告,而是挑衅。 弗谖这是故意得罪太后,要和太后撕破脸皮吗? 接下来她们在宫里可要怎么生存啊! 月牙快步将床上的被子扯过来披在她的身上,心不停打着鼓,斜睨了芙颜一眼,只看到芙颜一脸的坚定和决绝。 芙颜话还没完,将之前隐瞒的事也一并和盘托出。 但她终究没说,弗谖爱慕主子这件事。 她直觉这件事不能说,怕是反而适得其反。 主子对弗谖的态度……也意味不明。 主子对弗谖信任至极,甚至是言听计从。 若主子心里也对弗谖有情意,那在弗谖和太宰之间,主子怕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弗谖,那太宰的命令便会被置若罔闻。 想到这,芙颜心越发沉了。 弗谖踩着夜色回到映辉园,远远便瞧见伏荏染的屋子亮着光,房门开着,门口站着一个纤瘦孤清的身影。 他脚步顿了一下,然后快步上前,边走边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抖落一下披在她单薄的肩膀上。 “怎么还没睡,穿这么少站在这吹风,也不怕凉着。” 弗谖搓着她的肩膀给她暖身体,半揽着将她带进了屋里,关上房门,将夜寒隔绝在外。 “处理好了吗?” 伏荏染面无表情的任由他将自己按回床上,软乎乎的被子包裹上身体,整个人都暖和起来,可脸色却如寒冬腊月般阴冷。 弗谖蹲在床榻边握着她的双手,微仰着头望着她的表情,抿了下唇,没有回答。 伏荏染感觉找不到自己的心跳了,心不停下坠,沉重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又问道,“你是怎么处理的?” 弗谖一眨不眨的望着她,看着她眼中的冷漠,心像被人用针扎了一下。 “你都知道了。” 伏荏染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你这样激怒她有什么好处,何必做到这个地步?” “杀鸡儆猴,我必须这么做,只有让她知道厉害,她才不敢再打你的主意。我不准任何危险靠近你。” “可你这么做就是和她彻底撕破了脸皮,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以后怎么自处?这么大的事,皇上不可能不查。” 这里是暮国皇宫,是太后的地盘。 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况且她们也算不得强龙,不过是仗着太宰的名头狐假虎威罢了。 弗谖对此不以为然,嗤笑一声道,“别担心,查不到我们身上的。而且太后不仅不会揭发我们,还会帮我们遮掩。别忘了,那个小贼可是她派出去的。” 她派了小贼出去偷罪证,结果被人发现、分尸,这事被查出来最没脸的是太后自己。 到时说不定连先皇后中毒之事都要被牵扯出来,布晒在阳光下。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这件事朝大了发展,只会想办法按压、遮掩。 她不仅是在遮掩弗谖残暴狠厉的行为,也是在遮掩自己的丑陋过往。 “太宰让我助天攻暮之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伏荏染话音方落,弗谖温柔含笑的眸子倏得布满冰霜,锐利地像两把刀子,能将人千刀万剐。 芙颜,看来给她的警告还不够! 伏荏染嘴角有些抽动,表情一下子绷不住了,落寞的垂下脸,失声自嘲。 “原来我就是一枚棋子。太后利用我攀附太宰,太宰利用我勾引皇上,进谗言,乘火打劫吞并暮国。” 伏荏染咧开嘴,咯咯笑起来,脸上却无丝毫笑意,低沉自嘲的笑声听得人心碎。 弗谖捧起她的脸,轻轻将她抱进怀里,将她的脸搁在自己宽阔的肩膀上。 “不必在意别人怎么想,或别人让你怎么做。你遵照自己的内心就好。” 伏荏染趴在他的肩膀上,脸在他的衣服上蹭了蹭,寻了个安心的位置,埋进了他温暖的肩窝。 鼻间萦绕着他身体的味道,清冽、安神,只要有他在身边,似乎什么都不用怕,不用担心。 第83章 同榻而眠 “你违背太宰的命令,不怕太宰找你算账吗?” 弗谖失笑,温柔的揉着她细软的长发,从头顶一直顺抚到腰际,一下一下,缱绻又耐心。 “那到时候你可得护着我。” 伏荏染终于露出了笑容,闭着眼睛趴在他肩上,笑得很轻很放松。 “我不愿你被束缚,你是自由的。我曾说过,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弗谖在她耳边低声说着,声音慈润温柔,呼吸扫过她的耳廓,痒痒地,心也跟着微颤。 伏荏染闭着眼睛感受着他说话时的呼吸,脸慢慢热起来,整个人像漂浮在一片孤舟上,摇摇晃晃。 “谢谢你弗谖,有你在,我感觉很安心。” 弗谖看着她对自己的依赖和信任,一颗心像是被蜜糖包裹了一般,情不自禁的吻了一下她的发顶。 “很晚了,你先休息。万事有我呢,别多想。” “嗯。” 伏荏染不好意思地垂着眼睑不敢看他,方才的那个吻让她脸颊发烫,心海翻动,柔柔的应了一声,躺回了床上。 弗谖替她盖好被子,掖了掖被角。 伏荏染突然想到什么,啊了一声,伸出手拉住他的袖子。 “天泱国想吞并暮国,他们会怎么做?那他们派兵来助暮国平扶翼只是个借口?” “具体的太宰并未告诉我,我会去查的。” 他把伏荏染伸出的手臂塞回被子里,将床边的烛台移开,光线瞬间暗沉下来。 “睡吧,我守着你。” 他守在床边没有走,轻柔地顺着伏荏染的头发。 黑暗中的俊朗的轮廓十分温柔,就像一尊守护神,永远守护在伏荏染身边。 …… 福康宫内,灯火通明。 整个福康宫的宫人都聚集在院中,个个垂头候立着,屏息凝神,一动不敢动。 一具四分五裂的尸体摆在中间,上面盖着白布,却无法遮挡去众人方才瞧见的恐怖画面。 诡异阴冷的气息笼罩着整个福康宫。 正殿之中,太后和皇上各自坐着,皆是沉默未语,气氛阴沉。 边上除了夕嬷嬷和中常侍两个人陪侍着,再无其他人。 “这件事一定不能声张出去,如今正是暮国与天泱国合作抗扶翼的重要时期,若引起无端的猜测,难免影响战事。而且后宫宫人被残忍分尸,悄无声息的挂在太后宫殿门口,此等奇耻大辱传出去,必会引得天下人嘲笑,也会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 太后的脸十分难看,像是五天没睡觉一样,毫无生机,但好歹从最初知道时的震惊中缓了过来,情绪平复后便是快速思索着后续如何处理。 事情肯定是不能传出去的,不然不仅她没脸,整个暮国都会被天下人耻笑。 皇上自然能够明白其中的严重性,沉着脸没有反驳,却是一掌拍在面前的桌案上,震得茶杯跳了起来。 杯底咕噜噜转了好几圈才停了下来,滚烫的茶水洒地到处都是。 “禁卫森严的后宫,到底是何人如此猖狂,羞辱我皇家颜面。若让朕知道,定不会放过他!” “谁如此猖狂,用脑子想想不就知道了。” 太后亦是满身怒气,阴骘的眸子倏得朝皇上投过来,眼眶里血丝密布,紧咬着后槽牙,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皇上也转头看向她,目光带着询问。 太后怒哼了一声,深喘几口气道,“福康宫内外每隔一刻钟就有禁军巡查,能在如此严密的守卫下来去无踪,不被察觉,有这样武功的人整个皇宫能有几人。” 皇上听着太后的话,眸子眯了眯,“母后知道凶手是谁?” 太后又粗喘了几口气,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恶狠狠的吐出两个字,带着浓烈的杀气。 “弗、谖——” 皇上先是一怔,而后有些茫然。 “云桑县主的侍卫,他为何要杀母后的人?您是觉得这是云桑县主指使的?” 皇上方才还震怒的语气中突然带上一丝急切,他不敢相信这件事与云桑县主有关,更不信会是云桑县主命令将人分尸。 那个言笑晏晏、与众不同的女孩,干净爽朗,怎么会做这么血腥可怕的事。 太后瞧见皇上出神,心中一怒,只觉一口血堵在了胸口。 这个儿子是她亲手养大的,怎会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太后开始是想让皇上和伏荏染多接触,将伏荏染留在后宫,从而攀上太宰的关系,强大暮国。 却不想皇上自己先丢了心。 夕嬷嬷心思灵动的看出太后的怒意,主动回答皇上的问题,缓和紧绷的气氛。 “回禀皇上,死了的小侍是太后派去观察映辉园动静的。太后希望云桑县主能成为陛下的后妃,便想多了解一下县主的行踪,做了什么,也好给陛下制造相处的机会。” 夕嬷嬷这话何其委婉动听,太后自己想监视伏荏染,说出来却全都是为了撮合皇上和伏荏染。 皇上淡淡的勾了下嘴角,也不揭穿,却又反问道,“不过一条眼线,不至于把人分尸这么严重吧。后宫到处都是眼线,映辉园里也全是母后安排的人。必是他还做了什么才会引来杀身之祸?” 皇上倒是聪明,太后看向他,不由满意的点了点头。 若他不是为了帮云桑县主开脱,她就更满意了。 “我让他去探了县主的寝卧。” 一句话,皇上像炮仗一样被点燃了,突然炸了起来。 “什么?您为什么这么做?” 皇上藏在袖中的双手攥成了拳,睁大眼睛盯着太后,眼神里带着质问。 太后眯了眯眼,威厉的眸子瞬间染上不满和气愤。 堂堂一国之君,为了个女人心浮气躁,怒形于色,成何体统! 但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还是先把眼前的事处理好为妙,马上就要天亮了。 太后望着皇上,一字一句的道,“宫里有人在传,弗谖晚上宿在县主的屋里,两人同榻而眠,所以我才派人去查探。结果人就这么被大剁成块的扔了回来。” 太后话音落,皇上已经腾地站了起来,嘴巴微张着像是一时反应不过来,整张脸难看至极。 夕嬷嬷垂着手暗暗瞧了太后一眼,太后为何要编这样的借口,侮辱了云桑县主的名声,皇上万一对云桑县主生出嫌恶,不愿再将云桑县主纳为后妃,这不就违背了她的意愿。 可看着皇上铁青的脸上渐渐萦绕起的妒忌,那么强烈、狰狞,夕嬷嬷一下子像是明白了。 皇上这是心里有了云桑县主,而且爱地不浅。 听到喜欢的女人和个连男人都算不上的阉人同榻而眠,他如何还沉得住气。 就听皇上哗地一下将整个茶案掀翻出去,连着案上的茶盏、点心碟丁零当啷全都摔碎了,地上一片混乱。 夕嬷嬷和中常侍当即跪身伏地,不再动弹。 皇上气恼不已,脸都涨红了,不停交换着呼吸,双眼迸射着沁人地寒光。 “弗谖,决不能留!” 第84章 逗你玩 福康宫小侍被分尸的事果然被压了下来,但也引起了不小的恐惶。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想要真正的保守秘密,唯一的办法就是抹清知情人。 一夜之间,福康宫的宫人被换了大半,换下来的人要么送出了宫,要么被贬到了偏僻的地方当差,无一例外的被割了舌头。 至于会写字的,则直接被灭了口。 这番大动作,傻子都能猜测出昨夜福康宫必然出了大事,但没人敢问,因为第一个好奇打听的人已经被摘掉了脑袋。 后宫生存法则就是少说话、少好奇,更何况是这种一看就是了不得的大事,更加不要好奇,否则只会引火上身。 所以后宫众人虽满是好奇和忐忑,去福康宫请安时却不曾表现出丝毫的异样,平静如常。 伏荏染瞧着太后云淡风轻的与众后妃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不由佩服她的定力,发生这样的事还能从容自若的应对。 更让她佩服的是,面对她这个罪魁祸首,太后依旧对她慈爱温柔,一副全无隔阂的样子。 伏荏染却忍受不了太后的虚伪,早早的便寻了个借口先回了映辉园。 前几日皇上把御膳局的太官令赏给了她,专门给她做饭,所以这几日映辉园的菜色好得很,连着宫人们的伙食都变丰盛了。 伏荏染将满桌色香味俱全的佳肴风云残卷,放下筷子打了个饱嗝,抱着肚子不想再动弹了。 一顿饭下来,感觉肚子都圆了一圈。 “今儿这道佛手金卷真不错,都把我吃撑了。” 月牙笑盈盈的指挥着小宫女将碗碟撤下去,跪到伏荏染身后,给她捏起肩膀,应道,“这是太官令的拿手菜,味道自然好。” 棉球卧在伏荏染身边,仰着肚子四肢摊开,也一副吃撑的模样,软萌萌的可爱极了。 伏荏染摸了摸它的白肚子,笑咯咯的弯起了眼睛,“方才那一条鱼差不多都是它吃的。” “可不是嘛,婢子看棉球最近都胖了不少,您可不能再惯着它了。把御厨做得鱼给它吃,都把它养馋了,以后怕是要挑嘴了。” 伏荏染不以为然,“喜欢就多吃,不喜欢就少吃,何必那么拘着,人生就要肆意潇洒。” 伏荏染边笑边舒服的放软身体,闭着眼,享受月牙的按摩。 “芙颜呢,一整天都没瞧见她。” 伏荏染不经意问起,却久久没得到回答,奇怪的睁开眼朝月牙看去,就见月牙一幅欲言又止、很是为难的表情。 伏荏染表情认真起来,又问道,“芙颜怎么了?” 月牙抿了下唇,“主子还是自己问她吧。” 月牙很快去把芙颜找来了,芙颜脸色灰白,人瞧着没什么精神,本来就沉默寡言的人现在更是孤僻的一句话也没有。 伏荏染问她什么,她都只答一两个字,言简意赅。 伏荏染沉默了一会,让月牙出去了,屋里只剩下她们两人和吃饱犯懒的棉球。 伏荏染问道,“可是弗谖训斥你了?” 芙颜颔首敛眸,答了一个字,“没。” 伏荏染暗叹了一口气,兀自道,“我已经和弗谖说过了,你将太宰的命令告知我,并没有做错,弗谖不会为难你的。这件事就过去了。” 弗谖告诉过她,之前关于要不要把太宰命令告诉她这件事,他和芙颜有过几次意见相左的对质。 怪不得自春宴那日以来,芙颜就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和弗谖的关系也更冷淡了。 这事在伏荏染看来,不过是个人有个人的想法,没有对错,说开就好了。 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一起生活的人,最好不要留下什么心结。 芙颜抬眼看伏荏染,眼神意味深长,像是有什么话想说,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沉默了片刻,她重新垂下眼睑,应了一声,“是。” 芙颜刚出伏荏染的屋子就遇到了弗谖,弗谖不曾看她一眼,目光不错的往伏荏染的屋里去。 芙颜微垂了垂眸子,心中怅然沉重。 她知道自己是动摇不了他分毫的,他在主子心中的地位稳若泰山。 两人擦肩而过时,芙颜耳边突然传来一句话,“找个机会回天泱国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芙颜身躯一僵,低垂的眸子越发晦暗。 她知道,弗谖心里怕是早想把她给杀了。 他之所以没有杀她,甚至没有为难她,都是给了伏荏染面子。 将她赶回天泱国,算是他唯一的仁慈。 …… 伏荏染最近看关于机关术的书,颇有成效,自己动手做了一只机关鸟,鸟的整体轮廓雕刻倒难不住她,就是内里的机关细小复杂,有些难。 她的这只机关鸟是按照书上最简单的机关图做成的,不算特别复杂,但对现阶段的她来说已经十分不容易了。 她整天都抱着那只木鸟研究来研究去,终于让鸟开口了,把她高兴地差点蹦起来。 “这可是我的第一个作品,还不错吧?” 伏荏染寻求肯定地把自己的机关鸟凑到弗谖面前,按着机关鸟背上的开关,就能发出干瘪地叫声。 弗谖抬了下眉毛,犹豫了半天才道,“你刚入门,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以后带你看看能飞的机关鸟,让你的呆木鸟也去天上飞一圈。” 伏荏染啧了下舌头,皱着脸,“你这是夸我呢,还是笑我呢。” 弗谖失笑的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幽黑的瞳孔中满是宠溺。 “走,我们把呆木鸟,呸,是机关鸟,都被你带偏了。” 伏荏染边呸嘴边白了弗谖一眼,弗谖看着她欢快活泼的样子,笑容一直挂在脸上。 伏荏染重新道,“我们把机关鸟拿给韩太妃看看,她肯定觉得有趣。” 说着就带着弗谖往融平宫去,结果半路遇到皇上,立马就被叫住了。 皇上笑盈盈的朝她走来,看见她身后的弗谖时却是目光凌锐,但那也仅是一瞬,很快又恢复亲近温和的笑颜。 “你这是去哪儿?” 皇上率先问道。 伏荏染答道,“去融平宫给韩太妃看我做得机关鸟。” “你还会摆弄机关?” 皇上有些惊奇,这才注意到她手里拿着一只木鸟,拿过来瞧了瞧,虽然没多复杂深奥,倒也生动有趣。 特别是小鸟的神情,雕刻的栩栩如生,憨态可爱。 “这是我的第一个机关作品,怎么样,还不错吧?” 伏荏染一副‘快夸我,快夸我’的表情,皇上泰然一笑,肯定的点点头。 “是,很不错,惟妙惟肖,灵动活泼。” 伏荏染当即开心的笑起来,回头朝弗谖吐了吐舌头,低声和他炫耀, “你看吧,陛下都说不错。” 弗谖不理她,把脸偏到一边。 皇上把他们细小的互动瞧在眼里,眸子又冷了几分。 “我那也有一个机关摆件,是用木条拼成的一个球。每根木条相互牵连,拉开有蹴鞠那么大,合拢又只有手掌大小。你要不要去看看?” 伏荏染犹豫一下,摇摇头,“算了,改日吧。我多日未见韩太妃了,去瞧瞧她。” “你与韩太妃相处的极好?” 皇上被拒绝有些失落,瞥眼瞧见弗谖嘴角浅浅的笑意,顿时觉得格外刺眼。 提起韩太妃,伏荏染笑得很柔和,应道,“韩太妃是个很随和的人,我很喜欢她。” 皇上不置可否,没有说什么。 韩太妃那般寡淡清冷的人,见谁都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也唯有伏荏染觉得她随和。 伏荏染施了一礼就准备离开,走了几步,身后的皇上又突然喊住她。 “云桑,明日是上元节,你与朕一同上城楼观灯,与民同欢可好?” 伏荏染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状似不懂他话中深意,笑着拒绝。 “我与原家表姐约好了,上元节要出宫去原家玩,明日刚好也是表姐生辰。” 昨天原家才送了信进来提醒,上元节是原梨的生辰,邀她出宫玩,让她别忘了。 伏荏染之前还有些不耐烦,要去祝贺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的生辰,但此刻无比幸运早早有约。 皇上眼中的失落是明显的,伏荏染却也是装瞎的翘楚。 两人皆是面上平静心中动荡,各转过身,渐行渐远。 与皇上共登城楼,与民同欢,是皇后才有的资格! 皇上此番暗示已经很明显了。 走了一会,伏荏染小心地回头望着身后的路,瞧见花圃夹送的曲径上空无一人,不见皇上的身影,身体当即放松下来,长长的吐了口气。 “弗谖,你说皇上方才那话的意思是不是……哎,算了算了,管他的呢,多想多烦。” 伏荏染话都没问完就自己解决了烦恼,她的人生信条就是及时行乐,管他皇上怎么想的,只要顺着自己的心意就好。 伏荏染在融平宫陪韩太妃弹了一上午的琴瑟,两人配合的越发默契了。 伏荏染用娟子边轻轻擦拭着琴面,边与韩太妃闲聊着宫里最近的新鲜事,其中最瞩目的就是采选了。 “听说是典御史向皇上提议的,为了充实后宫,绵延皇嗣。” 韩太妃笑而不语,认真的调整着瑟弦,许久才轻语了一声。 “朝堂较量,你来我往,谁也不愿吃亏。” 伏荏染愣了一下,瞧向韩太妃的目光带上了些许惊讶和了然。 看来韩太妃对朝堂后宫之事并非完全的一无所知,心里明镜似得,一眼便能看破其中关窍。 不过也是,能在残酷的后宫生存下来的女人,有哪个是蠢笨的。 春宴之上,典御史一派因为桃花春庄庄主的现身,大出风头,气势高昂。 当即,胡相国的侄女就被皇上收入了后宫,算作对胡相国的安慰。 这没过多久,典御史又提出采选女子入宫,充盈后宫,无非是分化皇上的宠爱,谨防胡娙娥一枝独秀。 短短十几天,双方已是连连过招,步步紧逼,互不相让。 在伏荏染看来,最可怜的就是皇上了,连自己后院的女人都被算计安排。 帝王之术便是平衡之术,要做到各方满意,一碗水端平,可不简单。 等到各地参与采选的女子送进京,还不知道有多少势力要明争暗斗呢。 不过这些都和伏荏染没关系,她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太妃,您上次向庄主要的书可送来了?” 韩太妃笑着点了下头,“第二天就送来了。” 伏荏染双眼亮晶晶的问道,“可否借给我看看?我有些好奇,那本书里到底写了些什么。我从未看过。” 想到那本书是信奉圣主的人才有的,担心自己的要求让韩太妃为难,又紧接着道, “这书可有什么规矩或禁忌,例如不信奉圣主者不能看之类的,那不借也没关系。” 韩太妃抬眼轻笑,慈爱的摸了一下她的脑袋,替她顺了顺滑到胸前的长发,目光悠远,不知在想什么。 韩太妃经常盯着伏荏染的头发出神,她极爱伏荏染的头发。 和弗谖一样。 “书写出来便是给人看的,若能得你喜欢,便是这本书最大的意义。” 韩太妃二话没说,起身往自己的寝卧里去,很快将书拿来,双手递给伏荏染。 书本崭新无缺,一眼便是主人精心爱护的。 伏荏染小心的接过,交给月牙,让她好好收起来。 伏荏染在融平宫用了午膳,等韩太妃去歇午觉,就准备告辞了。 她起身行礼退下,想起什么又回头问道,“太妃,明日上元节我要出宫,您可有什么东西需要我带的?” 韩太妃闭了闭眼,轻声道,“你好好玩,不必想着我。我清冷惯了,深居简出的,没什么需要。” 伏荏染没再说什么,退身走了。 她准备找个清净的地方来读读这本韩太妃珍爱至极的书。 回映辉园的路上,路过了一处清水湖,湖中央伫立着一座亭子,只有一条廊桥连接着岸边。 这座湖心亭她记忆犹新,记得第一次入宫便是到这座桥上拜见太后。 那时的她刚从昏迷中醒来,脑袋里一片空白,十三年生命没有一丝记忆。 她拉着弗谖的衣角跟着领路的宫女来到这,心里有忐忑,有紧张,但没有害怕。 可她还未走进亭子里,太后也不知道是撞了鬼还是发了疯,莫名其妙地从栏杆翻落进了湖里。 她想也没想就跟着跳下去救人,弗谖紧跟着跳下去救她。 总之最后她大病了一场,接着就被送去了温泉行宫。 伏荏染站在岸边望着湖中央静谧的亭子,回想起当年的事,不由觉得好笑,不自觉笑出了声。 突然一声娇笑打断了她的回忆。 “云桑县主,好巧啊,你也来湖中赏景?” 伏荏染回身,就瞧见了胡娙娥带着几个低位份的后妃出现在了案边,烈艳如阳的脸上张扬着灿烂的笑意,眼中却有难以忽略的冷蔑。 胡娙娥不喜欢伏荏染,这是初次见面时,伏荏染就察觉到了的。 至于原因,不必深究。 后宫的女人,即便无冤无仇也会相互厌恶,谁让她们生活在同一个牢笼,围绕着同一个男人。伏荏染虽不是后妃,却得皇上看中,被人不待见也是正常。 伏荏染已经习以为常了,并没把胡娙娥的冷蔑放在眼里。 胡娙娥刚入宫没几天就已有了追随者,讨好地跟在她后面,唯她马首是瞻,出身好果真有先天优势。 伏荏染不怎么想和胡娙娥打交道,敷衍地应了一声,“巧。胡娙娥是来赏景的?那祝你们玩的开心,我先告辞了。” 她想走,胡娙娥却不让她走。 “今儿天气不错,既然碰上了,云桑县主不如和我们一起玩玩。” 胡娙娥话音落,后面的几个后妃跟着附和。 “是啊是啊,云桑县主整日独来独往的多无趣,坐下来喝杯茶聊聊天吧。” “云桑县主极少和我们这些妃嫔说话,怕是连人都没认齐,相请不如偶遇,今儿就当初见,大家认识一下。” “……” 几个女人围着伏荏染邀请,抓着她的手臂就把她往湖中亭上拉,连给她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听闻县主擅投壶,我在家时也时常和兄弟们投壶,相信我们一定能玩到一起。” 伏荏染回头对上胡娙娥的笑眼,一下就看出了她的不怀好意。 伏荏染终究没走成,直接被按坐在湖中亭的美人靠上。 胡娙娥带着的宫人们很快在亭中摆上了茶案、坐榻,瓜果茶点齐全,亭中角落还放着一盏鎏金镂空盘龙香炉,清幽的香气缭绕盘旋,让人身心松快。 既来之则安之,伏荏染安安心心的坐了下来,小口品尝着摆上来的糯米糍。 她倒要看看胡娙娥想整什么幺蛾子。 “胡娙娥莫不是想投壶?可这也不够宽敞。” 伏荏染抹了下嘴角的碎屑,朝亭子周围瞟了两眼。 这个湖中亭虽大,但人也有些多,投壶需要宽敞的空间,这里有些拥挤。 胡娙娥明艳的眉眼上扬着,脸上始终挂着灿烂的笑,扬了扬下巴道,“我们今儿不玩投壶,玩双陆,棋盘都带来了。哎呀,我还不知道县主可会双陆?” 胡娙娥的客气讯问中暗含讥讽,上调的眉眼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气,让人很不爽。 伏荏染暗暗翻了个白眼,真是幼稚。 “会,在行宫也常玩。” 胡娙娥想要嘲笑她的目的没达成,脸色暗沉了几分。 胡娙娥今日本就是带着几个后妃来湖心亭赏景玩双陆的,没想正好碰见伏荏染,怎么会错过这个立威的机会。 “那我们俩先来一局,看看谁更厉害。” 胡娙娥一看就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如此直白地把比试的心思说出来,倒让人多了几分探究。 伏荏染从善如流的应下,等宫人摆好棋盘,两人便下了起来。 伏荏染对游戏、对弈这些事都很擅长,不说打败天下无敌手,至少少有人能赢她,胡娙娥一个深闺千金自然不在话下。 然而,她今天收敛了功力,故意下错了几步路,拼力挣扎后,扼腕惜败。 胡娙娥得意非常,下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脑袋高昂着接受众人的讨好和奉承。 伏荏染轻蹙着眉,静静坐在那瞧着胡娙娥张狂得意,一句话没有。 她这副样子看在外人眼里便是输棋后的嫉妒和失落。 那些奉承的胡娙娥的人也不忘安慰她两句,但安慰之言怎么听都是幸灾乐祸更多些。 “胡娙娥是京城出了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输给她也是正常,不必难过。” “胡娙娥的棋艺在京都贵女圈中是出了名的,连陛下都常与她讨教,何况是你。” “……” 伏荏染对这些人的暗讽不以为然,踩着她讨好胡娙娥,不过是些舔人屁股的狗罢了。 伏荏染支着脑袋,情绪不高的继续和胡娙娥下双陆,边下边应付着和她闲聊。 都是些无聊至极的话题,伏荏染有时根本不想应答。 旁边那些后妃个个都想和胡娙娥对弈,胡娙娥却只逮着伏荏染下,也不知道是赢她感觉很刺激,还是想一直磋磨她寻找优越感。 伏荏染下得哈欠连天,都快打瞌睡了。 就在这时,胡娙娥突然问了一句话,让她睡意全消,一下就精神了。 胡娙娥道,“明日你不和陛下到城楼上观灯?” 伏荏染清亮的眸子直直盯着胡娙娥看了良久,她怎么知道皇上邀自己上城楼观灯? 不得了不得了,胡娙娥这么快就在皇上身边安插了耳目。 两个时辰前事,这么快就传到了她耳朵里。 哎…… 伏荏染暗叹一声,越发同情皇上了。 “我明日要出宫给表姐过生辰。” 伏荏染自然地将目光重新落回棋盘上,给出了答案。 胡娙娥既然知道皇上曾邀她上城楼观灯,不可能不知道她已经拒绝了皇上,这会再问不过是试探罢了。 看看她说的‘给表姐过生辰’是借口还是真有其事。 胡娙娥听了她的回答,显然很满意,投了骰子,移了一步棋,抬眼看了伏荏染一眼,又开了口,“听说你墨研地极好,还去宣德殿伺候过笔墨。” 伏荏染闻言,嘴角微微上扬,面上依旧云淡风轻,全无波澜。 “太后让我去的。累得要命,手都差点断了。” 胡娙娥像是听到什么污言秽语,满脸厌弃地斥声道,“能伺候陛下笔墨是莫大的荣幸,你居然喊累,不知好歹。” 伏荏染突然被教训,扬起一张无辜的脸,满是委屈和茫然。 “累就是累,为何不能说。别人受了累愿忍着不说是别人的事,我忍不了。” “你……” 胡娙娥众目睽睽之下被怼得无言以对,气得脸都红了。 她直勾勾的盯着伏荏染,一副恨不得把伏荏染拆了入腹的架势,紧绷的表情却突然放松,哼笑了一声,而后笑容放大。 “我说云桑县主如何入了陛下的眼,原来是这样。” 胡娙娥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话语隐晦,引得众人好奇,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伏荏染身上。 胡娙娥像挑剔货品般把伏荏染上下打量了一番,全身上下都散发着鄙夷的气息。 “云桑县主率性清高,不像我们这些一味讨好亲近陛下,在这后宫中确实是与众不同。” 胡娙娥话音落,周围人都笑了起来,看向伏荏染的目光鄙夷、讥讽、充满厌弃。 胡娙娥这话翻译过来,几乎是在指着伏荏染的鼻子骂她自视清高,故作姿态,装得一副率真的模样,显得自己与众不同,吸引皇上的注意力。 众人不怀好意的笑声毫不遮掩,当事人伏荏染却全然没什么反应,支着脑袋像是在旁观热闹般,一副事不关己地模样。 拳头打在棉花上,众人顿觉无趣,讪讪地止了笑声。 伏荏染似乎根本没听出胡娙娥话中的讥讽,实诚地道了一声‘多谢夸奖’,倒是把胡娙娥谢地有些尴尬,笑容彻底挂不住了,脸色黑如锅底。 “我虽入宫不久,但也看得出皇上很喜欢你,你为何不成为他的妃嫔?” 伏荏染听她带着火气的询问,知道她是沉不住了,越发不慌不忙起来,悠然闲适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咬一口桃酥便抿一口茶。 “胡娙娥管地有点宽了吧。” 伏荏染话一出,胡娙娥只觉一口血堵在胸口,闷得她差点拍案而起,给对面那个不知好歹的女人一巴掌。 但她终究还是忍住了,皇上很在意伏荏染,伏荏染若告到皇上那,她也讨不了好。 “皇上是整个暮国最尊贵的男人,芝兰玉树、风流倜傥,性情亦是仁厚端方,乃天下男子之表率,没有哪个女子不喜爱。县主何必口是心非。” 口是心非…… 伏荏染差点笑出声来,这胡娙娥真是怪,她觉得皇上好,就要所有女人都喜欢吗? 要所有人都喜欢皇上了,她还不得被醋淹死。 “胡娙娥好像很懂我?” 伏荏染低笑一声,眼中的戏谑展露无遗。 胡娙娥压着怒气,后槽牙都要咬出血了,面上却还要保持着平静。 两人就这么互相望着,一个云淡风轻,一个拼命隐忍,剑拔弩张的气氛逼得周围的人跟着紧绷起神经。 沉默了不知道多久,伏荏染像是大发慈悲般挥了下手臂,打破这诡异的寂静。 “胡娙娥既然对我如此关心,我也不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从未想过做陛下的女人,你不必担心。” 最后一句话着重咬字,语气戏谑,说得像是被胡娙娥逼迫着保证不会嫁给皇上,让胡娙娥很是难堪。 胡娙娥摩擦着后槽牙,脸色更黑了,依旧死死紧盯着伏荏染,满脸写着不相信三个字。 伏荏染装得一脸头疼,啧了一声,“要不这样,我们来认真下一局,我若输了便当众发誓,此生都不会嫁给皇上,否则天诛地灭,这样如何?” 伏荏染这般哀求的卑微态度,无疑是让胡娙娥处于更加尴尬的境地。 但胡娙娥此时也不在意那些,她只想确保伏荏染这个装模作样的女人,将来不会和她抢夺陛下的宠爱。 所以伏荏染的提议一出,胡娙娥瞬间眼睛一亮。 这里这么多双眼睛耳朵作证,伏荏染日后若反悔,怕是也没法在后宫里立足。 胡娙娥当即便应下了,两人就着面前下到一半的棋局,决出胜负。 胡娙娥神情专注,伏荏染依旧有些不咸不淡的模样,每一步棋都走得很快,毫无迟疑。 但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前几盘都落败的伏荏染,却在这一盘轻松翻盘,一盏茶的功夫就结束了棋局。 胡娙娥惊得愣住了,右手抓着两枚骰子,指骨包拢,恨不得把骰子捏碎。 周围那些聒噪的后妃们也愣住了,看向伏荏染的目光变得怪异、幽深。 所有人都瞧出来了,伏荏染之前是故意输的,根本没有发挥她的实力。 她是在藏锋。 “好你个伏荏染,你敢羞辱我!” 胡娙娥彻底忍不住了,所有的怒气一下子爆发,拍案而起,将案上的棋子都震飞了。 伏荏染慢悠悠的跟着站起来,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胸前地长发,轻轻撇回背上。 她端正地站直了身体,脊背挺直,下颌微扬,清丽的五官柔婉内敛,青丝及腿,浮动出飘逸的风采。 同样的高傲贵气,却不让人觉得高傲嚣张,反而赏心悦目地移不开眼,心甘情愿仰视。 伏荏染轻挑了下眉,似笑非笑,眼神冰冷、不屑、讽刺。 无声胜有声,反而让胡娙娥更加难堪。 伏荏染柔和的眸子却比刀子还要锋利,在胡娙娥心上狠狠剌了一刀。 “你不就是不想让我嫁给皇上嘛,说我口是心非,到底是谁装模作样。” 伏荏染慢慢走向胡娙娥,一步一步优雅从容,傲然气质逼得胡娙娥像狼狈的老鼠步步后退。 “逗你玩玩,你还真把自己当绝世高手了。和你下棋都不需要用脑子。还和我玩激将法,我的事哪儿轮得到你说话。” 伏荏染手臂倏得抬起,胡娙娥吓得尖叫一声,下意识缩起肩膀,用手臂护住脸。 伏荏染高抬的手却在半空中顿住了,而后落在自己发间,顺着脸颊轮廓滑向耳垂,拂过耳垂上珍贵至极的粉钻耳坠。 钻石本就十分稀缺,更何况是天然形成的粉钻,更是罕见的宝贝。 这对耳坠是之前去宣德殿伺候笔墨,皇上赏给她的。 胡娙娥双眼猩红的紧盯着她耳朵上的粉钻,嫉妒地都要发狂了。 伏荏染对宝石之类并不执着,但能借此气到胡娙娥,也是很开心的。 见效果达到了,转眼也到晚膳时间了,伏荏染迫不及待回去品尝美味。 映辉园有太官令亲自下厨,出门的时候就点了菜,晚上要吃红梅珠香。 所以她挥挥衣就袖潇洒离去,只留下一个绝美的背影,和充满威慑力的警告。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即便是皇后都管不到我头上,更何况是你。” 与此同时,在无人察觉的地方,太后正望着伏荏染远去的身后,冷眼深思着。 一个小侍跪在她面前讲述着湖中亭中发生的事。 太后越听神色越冷,身后跟着的宫人也都屏息凝气,肃然正色起来。 夕嬷嬷观察着太后的脸色,踌躇着上前一步,小声劝道,“都还是些不懂事的年轻人,收不住脾气,开了个玩笑,太后无需在意。” 视线之内已经看不见伏荏染的身影了,太后还是望着伏荏染离去的方向,冷冷的哼了一声。 “虽是玩笑,却也表达了她的真实想法。随便就把绝不嫁给皇上的誓言当作赌注,可见她心底根本不愿留在宫里,那我再如何撮合都无用。” 夕嬷嬷知道,太后一心想让伏荏染留在宫中,以此得到太宰的庇护和帮衬。 但伏荏染若不愿意,一切都是枉然。 “既然如此,那她也没必要留着了。” 太后冷漠至极的话音落下,便是宣判了伏荏染的死刑。 夕嬷嬷大惊,急促的提醒道,“太后三思,县主若死了,太宰定然会震怒,暮国不能再掀动荡了。” “那便转移他的目标,给他一个凶手。哀家已经烦透了那个死丫头,一眼都不想再多看她。” 每次面对伏荏染,于她而言都是一次煎熬。心被撕地血淋淋的,却还要佯装成慈眉善目的长辈,讨伏荏染欢心。 她不想再装了! 反正伏荏染已经了解了她的真面目,也没必要再装了。 那就各回各位吧。 太后幽幽的眯了眯眸子,目光变得凶残起来,像染了血一般,满是戾气。 …… 上元佳节,整个皇宫张灯结彩,只等夜色来临,华灯绽放。 这是伏荏染自入宫以来第一次出宫,竟然有些激动。 算起来她入宫也才三个月不到,却感觉与世隔绝多年,人都变得沧桑颓废了,一出了宫就像脱缰的野马,贪婪的呼吸着自由的空气。 太后特意安排了两个内侍和一辆马车,护送伏荏染到原家。 但一出了宫道,她便迫不及待地喊停马车,从车厢里跳了下来,两个内侍禁不住惊呼一声,也紧跟着下了马车。 这两个内侍都是福康宫的一等内侍,太后面前极得脸的人,因为都姓马,所以按着年龄叫做大马、小马。 把这两人派来照顾伏荏染,在外人看来可是对她极重视的表现。 大马、小马脸色大变地拦在伏荏染面前,你一言我一语的劝着她回马车上。 “太后有令,让小人们务必安全护送您到原府,这街上乱七八糟的,您若有个差池,小人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赔的。” “原家小姐应该已经在等您了,我们还是先去原府吧,您想逛街等晚上天黑了再出来不迟。花灯要晚上才好看。” 伏荏染瞧着街上来去匆匆的行人们,都在为晚上的花灯忙碌着,也就接受了两人的劝阻,回了马车上。 马车一路行驶在宽阔忙碌的街道上,一个时辰后停在一条较为幽静的路上,路左侧的广亮大门显赫气派,高高的台基彰显了不俗的身份。 原家人虽不受太后喜爱,但终究是太后娘家,面子功夫也不会太差,在这权贵云集的天子脚下也是排得上名号的。 伏荏染扶着月牙的手臂下马车,原家小姐原梨已经等在了门口,一副不甘不愿的样子。 原梨身后还站着好几个同龄的千金小姐,应该都是来给她庆生辰的闺中密友。 伏荏染是有封号品阶的,不管别人心里如何议论瞧不起她,觉得她是个无父无母的乡野村姑,但见到她都是要主动行礼的。 原梨虽然身份尊贵,但只是个寻常的官宦小姐,也不得不遵守礼法。 权贵子女最是讲求礼仪,身后那么多人看着,原梨即便再不屑伏荏染,还是得乖乖的向伏荏染见礼。 她快速的欠了欠身,斜斜的睨了伏荏染一眼,低不可闻的哼了一声。 全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在表达着对伏荏染的不屑。 伏荏染假装没瞧见,端庄的回了一礼,优雅沉稳,脸上挂着得体的笑。 原梨见了礼,其余千金小姐紧跟着给伏荏染见礼,伏荏染都一一回应,从容温和,和传闻有些不同,不由让人眼前一亮。 伏荏染这才发现,原梨的闺中密友大多只是中下等权贵家中的千金,而且嫡庶都有。 看来原梨的交友层次并不算高,或者说原家的层次并不算高,根本够不上真正的权贵,这肯定与太后的漠然脱不开关系。 原老爷和原夫人是长辈,自然不会出门迎接伏荏染,都在正厅里喝茶候着。 等伏荏染进来,两个长辈拉着她寒暄几句,又问了太后的好,就让她别拘束,好好玩,然后亲自招待太后的两个内侍大马小马去后堂喝茶。 今天是原梨的生辰,这些姑娘们本就是来给原梨恭贺生辰的,长辈在只会让她们感觉拘束,所以就让原梨自己招待。 伏荏染跟着原梨去了原府的花园,月牙和芙颜始终跟在她身后。 原梨微不可见的瞟了月牙和芙颜一眼,什么也没说,继续在前领路。 原府花园里种了大片红梅,不由让她想起宫里的梅林,和那只被扎得全身是血的黑虎。 伏荏染和这里的人都不熟,原梨许是怕她无聊,请了戏班子在花园的空地里搭台唱戏。 要是大家与伏荏染处不拢,不知道说什么,各坐着安静听戏也就不会显得尴尬。 伏荏染是客,原梨很好的保持了主人应该有的礼节,将戏单子给她。 “想听什么,随便选,你初次来原府,是贵客。” 伏荏染友好的笑了笑,“我对戏曲不太懂,也没听过。你是寿星,你选就好,我跟着听个新鲜。” 原梨以为她是故意客气,撇了撇嘴,不说什么,兀自点了一出《白蛇传》。 很快,戏台上就咿咿呀呀唱了起来,气氛也热络开来。 暮城里流传的伏荏染的话料太多了,私德不检、嚣张跋扈、狐媚惑主,总之没什么好词。 大家本以为她会很难相处,不过出乎意料,她是个随和好说话的人。 有个圆脸胖姑娘对她十分好奇,试探的小声问她,“听说你有个很好看的侍卫?” 胖姑娘话音刚落,周围便是一静,只有戏台上的伶人们心无旁骛地认真唱着。 众人心中都在嘀咕,这么直白地打听她的流言,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气得暴起。 不过再次让大家意外,伏荏染并没有生气,反而笑眯眯地朝胖姑娘勾了勾手指,凑近些道,“他去买东西了,等会就来,你见了就知道了。” 胖姑娘被她绚烂的笑容晃花了眼,脸刷地一下红了,小鸡啄米似地点头,期待着弗谖回来。 伏荏染的这番反应,让气氛彻底放松了下来,初始的拘谨不一会就烟消云散。 这个年纪的姑娘大多还是单纯烂漫、无忧无虑地,她们因为家中父兄官职不是太高,所以极少有机会入宫,对宫里的事很好奇。 伏荏染面对她们的好奇都一一解答,甚至主动讲些宫里发生的事。 说起掖庭那个跳井溺死的宫女时,众人脸色都是一变,对皇宫盲目的美好幻想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阴影。 胖姑娘还在等着伏荏染的好看侍卫回来,脑袋不停朝大门来路的方向望着,没过多久,路面尽头缓缓出现了一个高挺的人影。 男人穿着一身艳红色宽袖直裾,低调却不失华贵,五官精致如刀削,细长的丹凤眼夺人眼球,像是一汪深潭将人吸附进去。 寻常人穿红色容易镇不住,显得俗气,弗谖却似生来就该如此张扬,红色将他的气质、五官衬托的越发惊艳无双。 他一步步走近,只觉一副绝世美男图扑面而来,引得人心砰砰乱跳。 胖姑娘已经看呆了,双手呈捧心状,一口气咽在喉咙久久回不过神来,突然觉得鼻间一热,下意识伸手一摸,指腹上红了一片。 她居然流鼻血了。 方才还文静端庄的姑娘们顿时炸了锅,有的满眼红心的望着弗谖,掩唇尖叫,有的掏着娟子上来关心胖姑娘,场面顿时乱套了。 。 第85章 杀机四伏的上元节 原梨恶狠狠地瞪了弗谖一眼,真是个祸水。 连忙唤着府里丫鬟把胖姑娘送回屋里去休息。 伏荏染瞧着一个个含羞带怯、面颊绯红的青春少女们,啧啧感叹弗谖的强大影响力。 都说红颜祸水,她看颜色绝好的男人危险性更大。 场面失控了,原梨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快步走到伏荏染面前,没好气的道,“你快把你侍卫叫走,这都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他一个男人来这干什么,像什么样子。” 伏荏染并不觉得有什么,反而有趣得紧,不以为然的笑着,“知慕少艾,这多正常,何必小题大做。” 原梨看她不在意,怒气更浓了,急得跺了下脚,声音越发冷沉。 “让个男人随意进出后院,传出去我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我以后还嫁不嫁人了!这是我家,我说了算,让你的侍卫出去,不然我不给你留面子了,小心我让人把他赶走。” 原梨毫不避讳地把嫁人两个挂在嘴边,没有其他姑娘那样的扭捏羞怯,坦荡爽朗,倒是让伏荏染刮目相看。 伏荏染毫不怀疑她真能做出赶人这种事,只得服了软。 “行行行,你是主子,都听你的,表姐。” 一声表姐,倒是叫得原梨心肠一软。 原梨见她这么听话,火气一下子就消了,有些别扭的瞧了她两眼,哼了一声走开了。 弗谖本也没想在这多呆,把软酪拿给伏荏染,转身原路出了后院。 初来暮城那一日,伏荏染便瞧见了又香又白的软酪,馋地厉害,但没空买,方才在马车上又瞧见了那家店,立马就让弗谖去排队。 伏荏染津津有味地边吃着软酪,边瞧着众姑娘们痴迷留恋地盯着弗谖离去的背影,嘴角越发上扬。 一整天,伏荏染都被一群姑娘围着询问弗谖。 即便弗谖下过蚕室,但他那张绝代风华的脸就注定了这辈子都会是个招蜂引蝶的主。 在原府玩了一天,用了晚膳,刚好夜色降临,伏荏染和原梨便准备出门观灯了。 其他姑娘们都在晚膳前各自回家了,今儿是上元节,她们也要回家陪自己的亲人。 大马小马本是太后派来随行伺候伏荏染的,本该陪她一道上街,但伏荏染嫌弃他们啰嗦,便避开两人,带着原梨率先跑不见了人影。 原梨也是个顽劣不受拘束的性子,经常甩开丫鬟瞧瞧溜出府,伏荏染这番行动倒是取悦了她,看伏荏染的眼神也友好了一些。 原梨是土生土长的暮城人,加上不似其他闺阁千金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所以对暮城的大街小巷了如指掌,倒是个很好的路导。 原梨对伏荏染总表现地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但又十分热情地给她讲着暮城好玩的地方,哪家铺子的点心好吃,哪家绸缎庄的料子新颖。 口舌伶俐,活力十足,性子确实别扭。 月牙性子活跃,也很能和原梨说到一起,唯有芙颜沉默不语,跟在最后头,安静得像个透明人。 有了原梨这个路标,伏荏染就跟着她走,沿路走走停停,感受着节日的喜庆,热闹朴实的生活气息,越发恋恋不舍起来。 她不想回宫了,感觉住在宫外挺不错的,随时想出门就出门,想上街就上街。 今日暮城大街小巷都挂起了花灯,整个暮城都落入了灯海之中,璀璨明亮,歌舞升平。 街上还有许多杂耍艺人在表演,一群群人围在一起,摩肩接踵,喝彩欢呼声此起彼伏。 伏荏染扒着弗谖的肩膀跳起来往里望,但前面人太多,根本看不清。 弗谖突然走到她身后,双手插入她的腋下,直接将她举了起来,视野顿时就开阔了。 旁边一个坐在父亲脖子上的小男孩朝她看过来,调皮的吐着舌头,用手指刮着脸皮,做了个羞羞脸的动作。 伏荏染当即脸皮就是一红,拍拍弗谖的手臂,让他放下自己,不好意思的扭头就走了。 “都不知道收敛一点——” 走在她前面的原梨嘀咕了一声,声音虽然压地低,伏荏染却还是听到了,脸颊不由更烫了。 “原小姐,那些人手挽手的在做什么?” 月牙望着前方拥挤人群中一群携手连臂的女人,她们有组织有规矩的一齐往同一个方向而去,清一色的妇女。 原梨瞧了一眼,回答道,“暮城有一座十分出名的拱月桥,她们是要去走桥,也称走百病,祈求延年益寿、祛除百病。” 月牙恍然大悟,接着听原梨问道,“你们要不要去拱月桥看看,那边更热闹。听说今天暮城首富家的钱大小姐要抛绣球招亲,很多青年才俊都要去。” 伏荏染一听绣球招亲,当即眼睛就亮了,小鸡啄米似地连连点头,“那当然要去。” 她还只听过绣球招亲,从没见过。 这种事在暮国还比较少见,但听说在西溟国十分盛行。 西溟国皇室曾出过女皇,所以女子地位较高,百姓也愿意生女儿,不似其他国家对儿子那般执着,一定要生儿子支应门庭。 有些富裕人家舍不得将女儿嫁出去,或者家中只有女儿,就会让女儿抛绣球招婿上门。 这种现象在西溟国见怪不怪,不过此时在暮城倒是一件新奇事。 闻讯前去看热闹的人很多,伏荏染也是其中之一。 等伏荏染到了仙客来时,主角还没有出来,只有两个丫鬟高高地站在二楼栏杆处,楼下大门外聚满了志在必得、翘首以盼的青年才俊们。 仙客来是一座富丽堂皇的五层酒楼,整座酒楼被各式各样的精美花灯包围着,尤其是大门正中的长龙花灯,神气活现,格外夺目,可谓目前为止见到过的最有气势的花灯。 仙客来外被堵得水泄不通,伏荏染根本没法靠近,只能远远地靠着河边的护栏往前张望着。 身后河水潺潺,哗哗的水流声给这热火朝天的夜晚萦绕上一丝沉静和安详的气息。 弗谖握着她的腰轻轻往上一举,便将她抱到护栏上坐着,双腿悬空,边舔着糖葫芦边悠哉地等着主角出场。 没一会,仙客来的大小姐便千呼万唤始出来,袅袅身姿在二楼现身。 一袭丹紫长裙娇艳妩媚,如旭日初升,面上蒙着一层薄纱,身姿婀娜,顾盼生辉。 虽看不清全貌,但这般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模样越发妩媚勾人。 下面的青年才俊们瞬间躁动起来,一个个眼睛都看直了,伸长脖子争先恐后的呼喊着。 “这钱大小姐真漂亮。” 伏荏染离得虽远,但视野极好,视线正对着钱大小姐,将她举手投足的美丽都尽收眼底。 原梨学着伏荏染坐到围栏上,不过她是自己跳上去的,不像伏荏染是被抱上去的。 听见伏荏染的赞美,原梨当即哼了一声,“那是自然,钱大小姐是暮城公认的最出色的两个女子之一,这两人被称为东诗西曲。” “东诗西曲?还有一个是谁?” 原梨道,“不久前刚入宫的胡相国的侄女。” 伏荏染不置可否地当即笑出声,“胡娙娥?” 念出这个人时完全一副不以为然的语气。 胡娙娥长得是挺漂亮,但也没美到过惊天动地的地步吧。 “东诗西曲说的是什么?” 伏荏染一脸茫然的望着原梨,虚心求教的样子让她很是受用,咳了下嗓子,眉眼上扬解释起来。 “东诗西曲分别指的胡娙娥和钱大小姐。胡娙娥冰雪聪明,擅长诗词歌赋,而且在棋艺上也有很大研究,及笄那年在一场诗会上凭借一首赏菊诗名声大噪,是暮城最受赞誉的才女。钱大小姐则弹得一手好琵琶,还曾得天上箫郎赞誉,合奏过一曲。” 伏荏染听到这袭话,当即不顾形象的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扶着弗谖的肩膀谨防自己跌到河里去。 “就她那样还被称才女呢?浮躁、傲慢、自以为是,这种性子怎么可能写得出诗来,她那才女之名不会是骗来的吧。” 原梨狐疑的眯了眯眼,好奇道,“你和胡娙娥有仇?” 伏荏染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摇了摇头,“仇算不上,她故意找我不痛快,互相看不顺眼罢了。别的不说,单说棋艺有多好,那绝对是哄人的。我昨日才与她玩了七八盘双陆,一言难尽。” 两人正说着,就听前方有人大喊起来。 “要抛了要抛了——” 青年才俊们的高呼一声高过一声,全都高举起双手大喊着,“看我看我。” 伏荏染的注意力转向了准备抛绣球的钱大小姐,她袅娜地走向栏杆边缘,手里捧着一个花团锦簇的绣球,梭巡着下方的众人,挑选着目标。 现场参加接绣球的人显然都经过挑选,有仙客来的伙计在人群边缘守着,那些太过寒碜或者不干不净的人都被拦在了外面。 随着海浪般汹涌的声潮一浪高过一浪,万众瞩目的绣球终于脱离了钱大小姐的手掌,从仙客来二楼飞落而下,划出一道紧张而甜蜜的弧度。 楼下的男人顿时发了疯,全都跳起来去抢,所有人往一处挤。 好些人崴了脚,还有两个摔在地上,被重重踩了两脚,场面好不壮观。 伏荏染看得津津有味,咬下一颗糖葫芦包进嘴里,脸颊一鼓一鼓地,传出外面包裹的糖浆被咬碎的咔咔声响。 就在这时,哄抢的人群中突然飞身跃起一个剑眉星目的男人,穿着一身贴身劲装,勾勒出挺拔健硕的身材。 身长八尺,站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他的轻功很好,踩着众人的肩膀,几个跨步就将飞在半空的绣球稳稳捞进掌心。 接着足尖点肩,又是一个跃身,直接飞上二楼,站到了钱大小姐面前。 他阔朗的眉眼阳光灿烂,笑容更甚,双手将绣球捧给钱大小姐,钱大小姐羞怯的看了他一眼,眼波含情,接了球。 绣球招亲的结果就这么尘埃落定了。 没抢到绣球之人皆是一脸惋惜之色,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伏荏染望着二楼上那对般配的身影,饶有兴味的勾起嘴角,将山楂核吐在掌心里。 “这两人……本来就是一对吧。” 有点眼力的都看地出来,这两人绝不是陌生人,而且互相对望的目光暧昧柔情。 弗谖也道,“看来今儿这绣球招亲不过是场热闹,钱大小姐早就有心上人了。” 原梨这时也认出了那人,惊讶地咦了一声,“居然是她义兄抢到了球。” 月牙赶忙好奇地问道,“这两人是义兄妹?怪不得。” 原梨点下头,“以前在仙客来吃饭听伙计叫他大少爷,问了才知道他是仙客来老板的义子,也就是钱大小姐的义兄。原来他俩在一起了,倒是郎才女貌。” 抛绣球的热闹慢慢散了场,伏荏染准备进仙客来坐坐,要是能一睹钱大小姐真容就更好了。她只要子时前回原府就可以了,时间还早。 今儿她可以在原府住一宿,明儿再回宫。 伏荏染抓着弗谖的手臂刚跳下围栏,原梨突然说道,“你们先进去,我看见熟人了,去打声招呼,等会就来。” 她声音隐隐带着兴奋,说完不等伏荏染有反应,雀跃的便朝着远处一对锦衣华服的男女快步走去。 伏荏染踮起脚望着,觉得那个锦衣女子有些眼熟,弗谖像是能读出她的心思,在她耳边念出了一个名字。 “冯敏儿。” 喔—— 伏荏染一下想起来了,那个女子是上次腊八节和她比赛投壶的冯敏儿,中尉大人的女儿。 梅林之事发生后,冯敏儿就再也没有进过宫,伏荏染也没再见过她。 除夕春宴连闭门思过的泽安郡主都想办法摆脱责罚进宫献艺,她却没有出席,倒是个有骨气的。 “那她旁边那人是?” 伏荏染等着弗谖帮她解答,等了半天身边的人却没出声。 她侧脸看过去,目光猝不及防撞上一张摊开的手掌。 掌心白皙细长,五根手指都有老茧,是习武留下来的。 手掌正好举在伏荏染下巴的位置,中指往上勾了勾,一下就碰到她圆润的下巴,触感细腻。 伏荏染瞬间一个激灵,脸腾地红了,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方才弗谖逗弄她的姿势,远远看就像在调戏良家女子,说不出的暧昧。 弗谖对她的反应很满意,得逞地邪邪勾唇,红唇启合,“奖励。” 伏荏染嗔笑得瞟了他一眼,随手从头上拔下一根头发,放在他的掌心。 “这么简单的小问题都要拔我头发,我头发就算再茂密,早晚也要被你拔秃。” 弗谖宠溺的听着她小声抱怨,揉揉她被拔的位置,朝远处冯敏儿身边的男子扬了扬下巴。 “那是冯维正,冯敏儿的胞弟。” 伏荏染觉得这么名字有些耳熟,再不敢问弗谖,免得又要舍发,眨巴下眼睛自己想。 “他不会就是天上箫郎的徒弟吧?” 弗谖抿唇含笑的点点头。 伏荏染忍不住多打量了冯维正几眼,他手里提着一个精美漂亮的宝塔宫灯,有几分清雅气质,但更多的还是世家子弟的金贵派头,并无什么特别。 若外人不说,根本猜不出他是天上箫郎的徒弟。 原梨和冯家姐弟说着话,看起来很熟,脸上始终洋溢着灿烂的笑,不时偷眼打量冯维正,一副春心荡漾的模样。 伏荏染张了张嘴,“原梨不会喜欢冯维正吧?” 弗谖一本正经的道,“从男人的角度看,冯维正对她没意思。” 伏荏染忍不住心疼原梨一息,居然还是单相思。 不再看原梨那几人,伏荏染顺着人流往仙客来大门方向去,仙客来今日出尽了风头,进进出出全是客人,看来今天要赚翻了。 伏荏染还没走到仙客来门口,抬眼时,倏得对上一双充满杀气的视线,面色瞬间一凝。 他们此刻挤在人群里,周围全是陌生的人,一股危机感当即冲入脑顶。 伏荏染刚想喊弗谖,就见那双充满杀气的视线已经朝她冲了过来,一把反射着银光的匕首直直朝她腰腹捅来。 伏荏染的声音哽在了喉咙,身体一下子变得僵硬,根本没法反应。 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惨无疑的时候,弗谖已经察觉了情况,一把攥住了那只握匕首的手,将对方手腕一翻,匕首应声落地。 与此同时,弗谖也发出了一声闷哼。 伏荏染被他揽在胸口,两人贴得很近,所以这轻微的闷哼声没有逃过她的耳朵。 伏荏染转头往两人身后望去,这才瞧见弗谖身后还有一个人,将另一把匕首刺进了弗谖的后腰。 伏荏染这才反应过来,她和弗谖同时遭了偷袭。 弗谖不顾自己安危,先保护了伏荏染,结果被身后人得逞了。 “弗谖——” 伏荏染惊慌的大喊了一声,想要去看他伤地怎么样,却被他推向了芙颜,让芙颜保护好她,转而和身后的人交起手来。 混乱一下子爆发了。 拥挤的人群里突然冒出了数十个手拿武器的人,齐齐围向了弗谖,出手利落凶狠,招招致命。百姓们作鸟兽散,尖叫着四散逃窜,本来拥堵地水泄不通的路面很快就空旷起来,将交手的双方彻底暴露在人前。 伏荏染望着战况,担忧着弗諼的伤,攥紧了双拳,催着芙颜去帮忙,却发现芙颜不知何时也与一批刺客交起手来。 这些刺客也不知是分工明确,还是本就是两拨人。 一伙专杀弗谖,一伙专杀伏荏染。 杀弗谖的足有四五十人,后面又接二连三从各个隐藏处冒出一些人,死死纠缠住弗谖,把空地都占满了。 弗谖武功高强,但环境复杂,杀手和百姓们混在一起,难尽全力。加上对方人数多,而且亦是高手,虽然暂时不能取他性命,却把他拖得死死的。 伏荏染这边则只有芙颜一人护着,人数也不少,但显然武力要差一些,芙颜勉强能应付。 月牙始终把伏荏染挡在身后,一有人靠近便用芙颜扔给她的匕首抵挡。 月牙拉着伏荏染想要跑,可整个街道都被刺客围堵了,无处可逃,只能往后方的拱月桥而去。 桥上有一大群妇女手挽手走百病,因为突如其来的拼杀场面,吓得大惊失色,面白如纸,手臂挽地更紧了,横梗在桥中间,一下子把桥给堵了,一时根本过不去。 月牙推搡着那些慌乱失措的妇女想要挤过去,却突然瞧见桥对面又有几个浑身杀气的人快跑过来,手里全都拿着武器。 月牙当即脸色大变,拉着伏荏染转头就往回跑。 刀光剑影间,两人左跑右挡,完全暴露在刺客的视线中,无所遁形。 弗谖和芙颜都被纠缠住了,分身乏术,根本没法来救她们,只能找地方躲藏。 伏荏染累得身体冒汗,全身肌肉都紧绷在一起,环首四顾,一扭头,反客为主的拽着月牙就进了仙客来。 仙客来里的客人们也听说了外面在杀人,有的躲了起来,有的大胆着凑到门口看热闹,还有的不以为然的继续听曲赏舞。 两人在仙客来乱窜着,一路往楼上跑,越往上客人越少,也越安静。 两人跑得汗流浃背,浑身燥热,随便推开一间空屋就躲了进去。 伏荏染大喘着粗气拉开一条细小的窗缝往外看。 这间屋子正好临街,从窗户正好能将楼下的战局看得清楚。 伏荏染努力压制着砰砰乱跳的心,屏息凝气地注意着弗谖和芙颜的情况。 弗谖后腰的伤不停在渗血,在大红色长袍上印出一片暗红,看着触目惊心。 他虽被纠缠的无法脱身,却丝毫不见急噪,平静如水地自由应对,动作看似优雅,却招招狠辣绝决。 芙颜一个飞身来到弗谖身后,两人背对背配合对敌,很快就扭转了局势。 两拨刺客也混在了一起,不知道哪个是哪个,干脆一锅端了。 越来越多的刺客倒在血泊里没了气息,刺鼻的血腥味破坏了今夜的欢乐和喜庆,给整个暮城笼罩上了一层死亡的阴影。 伏荏染慢慢把心放回了肚子里,低声道,“闹这么大动静,巡逻的士兵应该一会就会到,只要再拖一会……” 正说着,却听身后月牙惊慌的压低声音喊道,“主子,有人追上来了。” 月牙一下把门关上,拉着她就满屋子找藏身的地方,“我们先躲起来。” 可不等她们躲好,房门砰的一声被人踹开,两个浑身是血、杀气凛然的刺客就闯了进来。 月牙反应迅敏,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先发制人地扑了上去。 她要保护主子,绝不能让主子出事。 但她的武功实在太弱了,三脚猫的功夫根本没撑过两个回合,直接被重重地扔了出去,整个人如秋日落叶般砸在墙上,吐出一大口血。 伏荏染攥紧拳头分析着眼前情况,她和月牙肯定是没法反抗地,唯一地出路只能逃。 但门被两个刺客堵住了,唯一的出口只有窗户。 伏荏染当机立断地跑向月牙,扶起她,不等两个刺客猜到她的意图,一个纵身便从窗户跳了下去。 往下跳时,伏荏染不忘朝楼下大喊着,“弗谖,接住我!” 她和月牙手拉着手,尖叫着不断下坠,不敢看越来越的地面。 没一会,腰上传来的束缚感让她们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伏荏染以为是弗谖抱住了她,低头却发现缠在腰上的是一根红丝绸。 与地面的距离不再缩短。 她和月牙就这么停在了半空中,身上拴着绳子,晃晃悠悠地挂在了仙客来的楼上。 街上无数双或好奇、或嗤笑、或惊魂未定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 伏荏染和月牙从窗户被拉回去时,两个刺客已经死了,脖子上一道浅浅的剑痕,血都没流多少,一招毙命。 月牙受到惊吓,恨不得抱着伏荏染的腿大哭一场,但看着屋里站满的人,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 她可不能给主子丢脸,否则弗谖会把她杀了的。 屋里站了许多人,除了弗谖和芙颜,都是些让人意外的面孔。 而用红丝绸救她们的是仙客来的钱大小姐。 方才弗谖和芙颜根本没在楼下,幸好钱大小姐拉住了她们,不然她们那么跳下去,下面根本没人接。 伏荏染郑重地向钱大小姐道了谢,“多谢出手相救,否则我们这会怕是已经摔得血肉模糊了。” 钱大小姐欠身还礼,恭敬地道,“县主客气了。护客人安危是我们仙客来的职责。” 钱大小姐此时已经摘了面纱,果如伏荏染猜想的,面纱下是张明艳动人的脸,美得不可方物,一举一动尽是风情。 伏荏染讪笑,有些心虚。 她是逃进来避难的,没在这花一分钱,根本不算客人。 她抿抿唇没再多说,将视线转向了旁边那位脸色病白的质朴男人。 “庄主,又见面了。” 桃花春庄庄主温润一笑,抬手行了一礼,身后有些憨憨的少庄主跟着他一起行礼。 “见过云桑县主,县主还记得我,实乃荣幸。” 伏荏染乐地开玩笑,“春宴也才过去十多天,要这么快就记不得了,我这脑子也算白长了。” 闻言众人都笑了,肃萧紧绷的气氛稍稍缓和下来。 “今日多谢庄主和钱大小姐的救命大恩,若无你们,我今日怕就要进阎王殿了。” 伏荏染再次郑重地向钱大小姐和庄主道谢,两人皆客气回礼。 庄主温声道,“能在此偶遇县主也是缘分。县主日后若有空,不妨来桃花春庄小坐。” 庄主此话一出,钱大小姐侧头看向他,眼底的惊诧一闪而过,很快便隐藏好了。 桃花春庄是何等地方,等闲根本不会邀请外人前去,便是达官显贵想要一探究竟,不得准许也迈不进大门半步。 庄主却主动邀请云桑县主,今日还大费周章策划了一出戏,并且亲自到场。 这位县主到底有何来历? 钱大小姐心中疑惑,庄主已经出言邀请伏荏染移步他的包厢。 相请不如偶遇,一起喝个茶,顺便等官府的人来清理残局。 伏荏染不经意地瞟了少庄主一眼,目光从他腰间的佩剑上收回,没有拒绝。 那两个刺客就是少庄主杀的,手法干脆,丝毫不拖泥带水,当真人不可貌相。 庄主的包厢就在这层楼的靠西侧的位置,离伏荏染躲的这间屋子很近,所以他才能刚好来救她们吧。 几人落座,钱大小姐的义兄钱随带着一群侍女前来,送上一些新的茶点瓜果。 钱大小姐的义兄便是方才绣球招亲拿到绣球的男人,此时近了看越发觉得英武,是个极出挑的人。 伏荏染心不在焉地往包厢里间张望着,手指嘟嘟嘟敲击着案面。 等了一会,瞧见月牙和弗谖出来,赶忙迎上去搀扶。 “怎么样?”她急切地问道。 月牙就着侍女端进来的水洗去手上地血污,宽慰地道,“主子别担心,刺得不是很深,没有伤到要害,已经止血了,养养便好。” “那就好。” 伏荏染松了口气,扶着弗谖在自己旁边坐下。 弗谖失笑,“不用那么紧张,一点小伤而已。” 说着还给伏荏染倒了杯热热的玫瑰花蜜茶,让她压压惊。 “不管怎么样,回宫后就好好躺两天,伤口愈合了才能下床。” 伏荏染霸道地命令,弗谖嘴角的笑容更大了,点了下头,“好,都听你的。” 钱大小姐坐在对面,不动神色地观察着两人自然而亲昵的动作,心中有了计较。 钱大小姐帮着父亲经营这么大的酒楼,每日都要面对各色各样的人,心思灵动,最是懂得察言观色,伶俐的问道,“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方才见他与刺客交手,以一敌十依旧从容不迫,身手十分了得。” 伏荏染与有荣焉地笑道,“他叫弗谖,是我的侍卫。” 然后又介绍了身后站着的月牙和芙颜。 钱大小姐露出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都客气地一一点头示意。 钱大小姐也把她的义兄……不对,现在是未婚夫介绍给她。 钱大小姐闺名雪衣,未婚夫与她同姓,单名一个随字。 听这名字倒是逍遥自在。 庄主含笑开口问道,“县主是第一次来仙客来吧?” 伏荏染点点头,“自来暮城后初次出宫,就被绣球招亲的热闹吸引来了。” “仙客来的松鼠鱼不错,县主若有机会定要尝尝。我偶尔闲暇都会到这坐一坐,点一盘松鼠鱼,看楼下客人谈天说地。钱家兄妹为人很是热情。” 虽才见过两次,但伏荏染感觉庄主不是那种多事之人,现在却主动为钱雪衣说话,加上之前两人一同出现救了她和月牙, 他们两人的关系不像普通的老板与食客的关系。 莫非……钱雪衣是桃花春庄的人? 或者说,仙客来是桃花春庄的产业。 伏荏染和钱大小姐闲聊了几句,就听得庄主不时咳嗽,手绢掩唇,有时把脸都咳红了,呼吸也不似寻常人畅快。 伏荏染关心地道,“庄主的脸色看着比上次见时憔悴了许多。我的婢女月牙对医术颇有造诣,若您不介意,可否帮您看看?” 庄主微微张嘴喘了几口气,身体疲倦的往身后靠背上靠了靠,轻轻应了一声,“多谢县主关心,那就有劳了。” 月牙跪在庄主身边替他把脉,包厢里的人都沉默着不发一丝声音。 过了好一会,月牙才收回手道,“庄主是肺气挤压造成的咳嗽,婢子给您扎两针,可暂缓不适。但重要的是平日好好保养,再不可劳心伤神。” 庄主闭了闭眼睛,任由月牙在他身上施针,然后无奈的轻叹了一声。 “庄里事多,一大滩事情等着拿主意,哪儿能不劳心。宋念还年轻,我还丢不开手。” 少庄主担忧地守在旁边,一张脸紧皱成一团,自责的垂下了头,“是我没用,让您操心受累。” 庄主疼惜地拍拍他的肩,什么也没说。 钱雪衣接话道,“听说桃花春庄又安置了一批刚从云山关逃来的灾民?桃花春庄总在百姓受难时第一个站出来,怪不得如此受人尊敬。” “钱大小姐慎言。” 听见钱雪衣的话,庄主脸色微沉,立马出声警告。 她这话置朝廷于何地,置皇上于何地?若被有心人传播出去,定会引来祸端。 庄主微不可见的看了钱雪衣一眼,温润的眸子暗含警告,钱雪衣当即收敛,歉疚地垂了垂头。 “我们都是暮国的一份子,唯愿暮国昌隆顺遂,永无战争,百姓们再也不用受背井离乡之苦。” 伏荏染目光在庄主和钱雪衣身上转了转,发现钱雪衣对庄主十分尊敬,甚至是服从。 桃花春庄的威望果然不同凡响。 “皇上不是已经拨下灾款了吗,为何还会有灾民进京逃难?” 伏荏染话音落,庄主朝她投去一个悲伤而复杂的眼神,什么也没说,闭上眼睛似是假寐。 钱雪衣观察了一下庄主的神情,试探的回答道,“暮城离战区千里之遥,路上刮风下雨、盗匪窃贼,等灾款送到灾民手里时早已饱经风霜。” 钱雪衣因为庄主的斥责也变得谨慎起来,这话说的很含蓄,伏荏染还是一下就明白了。 钱雪衣的意思是,有官员贪墨灾款。 这个话题很敏感,伏荏染没有再说,心里却牢牢记下了。 这时房门被人用力敲响,钱雪衣看了眼心无旁骛给庄主施针的月牙,快步上前开门。 门口是满脸泪水、急得脸色发白的原梨。 原梨不等钱雪衣开口,直接挤开面前的人闯了进来,瞧见伏荏染完好无缺的坐在屋里,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一下就断了。 原梨直挺挺的站在包厢中央,突然蹲下身子大哭起来。 她双手紧紧抱着膝盖,整张脸都埋在了膝盖里,呜呜咽咽的哭声满是害怕和委屈,像断阻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听地伏荏染有些烦躁。 “你别哭了,我这刚化险为夷,还想清静一下呢。这么多人看着,不嫌丢人啊?” “我还以为,我还以为……幸好你没事。” 原梨抽抽嗒嗒的哽咽着,伏荏染心中的那点不耐烦,一下子消失地无影无踪。 这个表姐还挺可爱的。 “我不好好的嘛,擦擦眼泪吧。” 伏荏染把她扶到一边的坐榻上坐下,给她倒了一杯茶压惊。 原梨肩膀还一耸一耸地,兀自掏出手绢擦泪,眼泪却怎么都止不住。 她不爱哭,活了这么多年也没哭过两次,今天是真吓着了。 伏荏染要出了事,姑母不得恨死她。 说不定还会给原家带来麻烦。 伏荏染安慰了原梨几句,弗谖却冷眼旁观,幽深的眸子暗含猜忌。 伏荏染给原梨讲了事情过程,听到是钱雪衣救了她们时,原梨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一脸的难以置。 仙客来闻名暮城,奢华贵气,花费很高,随随便便一桌菜就要几十两银子,只有高官富商才能来得起。 能来仙客来的客人都是有身份的人。 甚至可以说,到仙客来吃饭可谓身份的象征。 便是原梨这个太后的亲侄女,也没来过两次,仙客来的大小姐一直活在美名和传言之中。 但传言里从没说过钱雪衣这个八面玲珑的娇小姐还会武功,真是意外。 又过了一炷香功夫,伏荏染久久等待的京都巡逻终于姗姗来迟。 看着领兵而来、穿着一身铠甲的中尉大人,伏荏染眼含暗嘲的望着他,一句话不说,兀自磕着瓜子。 不久前才看到他的儿子女儿,这会又看到老爹,看来今晚她和冯家人很有缘。 中尉冯连脸色窘然地解释着来迟的原因,说是有贼人趁着百姓们都出门观灯,造访了某位大官的府邸,丢失了许多贵重之物。 冯连带兵查探,所以没能及时赶来,让县主受惊了。 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伏荏染听地都想笑。 今日上元节,观灯活动盛大,人流涌动,京都守备定然会加强巡逻,发生这么大动静,却一个巡逻士兵都没来。 等到混乱都结束了,刺客都死完了,执金吾这才颠颠地跑来。 怕是他们早就得了指令,刺杀之事不得插手阻挠吧。 能有这么大的权力指挥中尉,整个暮城能有几个。 而其中与她有深仇大恨,恨不得她死的,不离十是后宫中最高高在上的那位吧。 况且中尉得太后器重,整个朝堂何人不知。 危险解除后,伏荏染才慢慢推理出这些细节,可笑之前躲刺客的时候还想着尽力拖延时间,等官兵来救。 官兵怎么可能来,就算来怕也是看她死透没有,没死透乘机补一刀。 伏荏染盯着面前神情复杂凝重的冯连,盯着他身上冰凉坚实的铠甲。 他本该穿着这身铠甲保护百姓的安全,却在危险来临时龟缩不出,眼睁睁看着百姓置身于刀枪剑影的混乱之中。 他根本不配穿这身铠甲! 。 第86章 伏荏苒必须死 伏荏染紧盯的眸子越发冷冽,胸口窜起一团火,越燃越旺。 弗谖敏锐地察觉了她的情绪波动,眸光一沉,当即站了起来,“天已经很晚了,我们先走,剩下的交给他们处理。” 他拉着伏荏染的手臂想要把她带走,突然听原梨吸了吸鼻子,开口道,“哪儿来的香味,好好闻——” 伏荏染本来还沉浸在自己愤怒的思绪中,听见这话,像有一盆凉水倏得浇下来,从头凉到脚,连胸口的怒火也浇灭了。 是,香气,那股香气又来了,之前都没有,一分神又出现了。 伏荏染两侧鼻翼动了动,清楚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气,隐隐约约,慢慢在变淡。 这香气是从她身上来的,可她方才一直坐着,什么也没干,除了……情绪波动。 没错,刚刚她动了怒,心里冒了火,然后就听原梨说闻到了香味。 所以,那股香味是因她情绪变动产生的? 这会她的怒气没了,香味也就慢慢消失了? 伏荏染正陷在自己震惊的发现中兀自出神,弗谖唤了她一声,却没得到回应。 弗谖狐疑的眯了下眸子,瞧见如水的桃花眼中隐约闪过的惊喜和疑惑,心忽地跳漏了一拍。 “县主,这是我们在刺客身上搜出来的令牌,上面有启孟国皇室的标记。” 冯连将一个证物递上前来,想着伏荏染看他时似笑没笑的轻蔑表情,额头直冒冷汗,身体都不由僵硬了。 想他一个杀伐果决的武将,血肉飞溅的战场都没能让他动摇分毫,今日却被一个小丫头看得心慌,不由暗骂自己无能。 果然京城里安逸富贵的日子过久了,胆气都磨灭了许多。 冯连始终保持着递东西的姿势,伏荏染却不为所动,整个人都在神游天外。 原梨瞧冯连被无视,心有不忍,那可是冯维正的父亲。 她小心的碰了伏荏染一下,伏荏染这才回过神来,愣了半晌才消化冯连的话。 接着便是猛地一挥手,直接将冯连手里的令牌拍飞了。 “不必拿给我看,你自己去给太后交代吧。” 伏荏染此话让不同人听出不一样的味道。 外人只觉得伏荏染因为冯连的失职迟来动怒,用太后压他。 伏荏染实际是在嘲讽,太后思虑地可真周全,连证据都提早准备好了,选了启孟国背黑锅。 她是觉得若把凶手指向启孟国,暮国就能洗脱嫌疑吗? 砰地一声巨响。 伏荏染又是一抬腿,直接将面前的小几掀翻出去,重重砸在冯连的脚上。 脚背上的骨头似乎都裂了,疼得冯连冷汗直冒,却紧抿着唇不敢发一眼。 伏荏染冷喝了一声,“滚!” 冯连抱拳见礼,当即带着手下离开了。 原梨第一次见伏荏染发火,一时间有些愣住了,暗暗咽了口口水。 今日虽然只是她与伏荏染的第二次见面,但两次印象都感觉伏荏染软软地,没什么脾气。 虽然春宴上伏荏染出的风头不小,敢和天泱国使臣理论,私下父亲多次感叹伏荏染胆大聪慧,不愧是太后姑母看上的女儿。 原梨对此不以为然,觉得是父亲奉承姑母,夸大其词罢了。 但这会亲眼目睹伏荏染朝冯连发怒,这才真正体会到她的霸气,看她的眼神也不由端正起来。 原梨还在惊讶着,原家老爷、夫人都听说刺杀之事匆忙赶来了,见到伏荏染平安无事,这才长长的出了口气,而后对原梨便是一阵训斥。 责备原梨没有照顾好伏荏染,若伏荏染真出了事,他们原家难辞其咎。 屋里乱成一团,没人注意到弗谖悄悄出去了,而后便是一直闭目休息的桃花春庄庄主。 在楼外的露天走廊上,四周五彩斑斓的花灯将那个负手而立的高挺身影笼罩上一层夺目的光晕,他挺身玉立在,目光悠远地眺望着暮城灯火通明的夜景。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他未发一语,似是在等待对方的到来。 庄主恭敬地朝着弗谖的背影深施一礼,唤道,“殿主,属下还以为您一直在圣殿呢,没想到来了暮城。” “今日是怎么回事?” 弗谖没有回答身后人的好奇,只是冷漠的询问。 庄主对他的脾性也有些微了解,知道他不喜欢人多嘴多舌,便没再问,直接解释起来。 “昨晚我们收到一张匿名纸条,说有人要在上元节灯市上刺杀县主。上元节人多眼杂,根本不好派人保护,属下便想出抛绣球招亲一计,吸引县主前来,届时人流涌动也是刺客下手的最好时机。” “所以你故意引刺客在仙客来出手。” 庄主微垂了垂头,抬眼看了弗谖的背影一眼,出声道,“属下早在仙客来布好人手,若县主有危险当即便可出手。不过有殿主在,这番准备也就没派上用场。” 不过也多亏他早有准备,才在伏荏染跳下窗户时及时相救,否则伏荏染不死也要重伤。 弗谖没有否定他的功劳,转过身,深深的看了他半晌,夸赞了一句,“你做得很好。” 弗谖的夸赞让庄主喜不自禁,躬下腰又是深深一礼,泰山崩于前也能保持坦然从容的人,此时眼眶却有些湿润。 上次在春宴上见到殿主,他心中便一直无法平静,今日又能救下县主,只觉此生足矣。 “匿名纸条是何处来的?” 听见弗谖的问话,庄主激动的心平静下来,认真道,“属下查过,纸条是来自宫里,具体是谁便不得而知。” “宫里……不是我们的人,那会是谁的人……太宰?” 弗谖捻着手指,沉吟着抿紧了双唇,幽黑的眸子越发深沉。 在这暮城里,这般暗中保护伏荏染安危的人除了他,也只有太宰了。 原来宫里还隐藏着他不知道的眼线,太宰藏得真够深的,这是不够信任他,所以留有最后的底牌? 芙颜知道这个人吗? “殿主,您……为何会在县主身边?当初您不是把县主交给太宰了吗?” 庄主试探的小声问道,他一直知道县主被太后留在温水行宫,也知道太宰在县主身边安排了忠心伺候的人。 但他怎么都想不到这个人会是殿主。 普天之下,最安全、最不会伤害县主的地方就是殿主身边。 殿主若想亲自照顾她,又何必把她交给太宰,然后辗转送到暮国,现在又冒充一个侍卫。 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春宴那日他瞧见殿主跟在县主身边,把他惊了一大跳,整个晚上都有些恍惚,搞不清状况。 殿主特意传来消息让他参加春宴,结果就是给他这么大的震惊。 弗谖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命令道,“继续查,一定要查出给消息的人是谁。” 庄主当即应了声,“是。” 一阵细微到急不可闻的脚步声从两人左后方传来,庄主当即警觉起来,躬垂地腰直了起来,脸上重新恢复一贯彬彬有礼的淡然神情。 芙颜从后面走来,狐疑的目光在弗谖和庄主身上梭巡一番,满含打量。 弗谖不悦的看了她一眼,冷冰冰的眼神当即让她收敛了神情,开口道出来意,“主子想走了,在找您。” 弗谖应都没应,迈步就往包厢回去,与芙颜擦身而过时,就像一块移动的冰雕,差点把芙颜冻成冰块。 弗谖一走,芙颜便试探的问道,“庄主与弗谖侍卫认识?” 庄主笑而不答,手绢掩唇轻咳了两声,颔首打了个招呼便兀自离去了。 与此同时的皇宫,福康宫。 太后知晓刺杀失败时正在洗漱准备休息,梳头的小宫女一紧张,将她的头发扯断了几根,当即便被拖下去杖毙。 板子敲打的声音,小宫女撕心裂肺的呼唤声,混合成一曲恐怖的音调飘扬在福康宫上方。 所有宫人噤若寒蝉、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行差踏错。 在这阴霾密布的氛围中,小宫女断了气,太后也在一地的精美瓷器碎片中渐渐平静下来。 “废物,没用的东西!一个小丫头都料理不了。” 太后深口气,重重地将手中檀木梳拍在了妆台上,夕嬷嬷都止不住打了个激灵。 “老奴也没想到弗谖会这么厉害,连着陛下那的人,居然没一个活着回来。” 夕嬷嬷倒了一杯茶给太后,太后喝都不喝,直接砸在了地上,茶水溅地到处都是。 夕嬷嬷墨蓝色裙摆也被溅湿了一块,但她根本没敢管,小心伺候着太后起身,看着她怒气难消地在屋里缓缓踱步。 “这么好的机会,这么周密的计划,全被毁了。” 太后越想越来气,刺杀伏荏染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不仅要杀了她,还要想办法将罪名撇干净。 伏荏染出了宫,她的安全便是她的贴身侍卫弗谖的责任,出了事太后也不用担大责。 再在刺客身上留下些蛛丝马迹,把真凶指向启孟国,甚至连暮国都能彻底撇清关系。 今天这个机会没了,伏荏染下一次出宫还不知道什么时候。 夕嬷嬷也惋惜地叹了一声,“其实今日并非没有机会。陛下派的人缠住了弗谖,我们的人则专门杀县主,本来差点就要成功了,哪儿想到最后关头桃花春庄的庄主突然冒出来,这才前功尽弃。” “我就知道,伏荏染出了宫,桃花春庄的人不可能不护着她。没想到庄主都亲自出马了。” 太后咬牙切齿地暗恨,为今日刺杀失败耿耿于怀,夕嬷嬷却突然想到什么,犹豫再三地提起另一个重要的问题。 “太后,事已如此,您还是先想想怎么应对陛下吧。陛下肯定已经知道您刺杀县主的事。” 夕嬷嬷话音一落,太后满是火气的脸更加凌锐几分,声音都控制不住的尖锐起来。 “怎么,他还要为了一个女子斥责哀家不成!” 夕嬷嬷惶恐不安地连连摇头,“太后息怒,老奴不是这个意思。您是知道的,陛下是最孝顺不过的,对您向来是恭敬顺从,从不曾逆您的意。但……” “你想说什么就说,别支支吾吾!” 太后厉眸一扫,夕嬷嬷当即接着道,“陛下已经对县主动了心,陛下虽明面上不会说什么,但心里恐怕还是会高兴。此事若不能给陛下一个合理的解释,若是因此留下心结,说不定会伤了母子情份。” 太后想着夕嬷嬷的话,沉思了一会,觉得确有几分道理。 她与皇上是半路母子,终究隔着肚皮。 陛下对她更多的是感激。 感激当年在他无依无靠时收养抚育了他; 感激将他扶上皇位; 并且感激她在皇上及冠后撤下垂怜,交出政权。 这就像人情一样,会越用越少,也最经受不住考验。 为了个伏荏染与陛下产生芥蒂,不值得! 这时,门外有宫女叩门传禀,说皇上来了。 太后深吸了一口气,望着镜中自信威严的面孔,挺直了脊背。 “给哀家梳妆。” 太后梳妆好来到正殿时,皇上正坐在案几后小口抿茶,目光不知瞟向了何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听见宫女的传报,皇上这才回过神,站起身朝太后见礼,神情冷淡又重新坐回座位。 太后气定神闲的端坐着,等着皇上开口。 皇上倒比她想象的能沉得住气,也一副平心静气的样子。 太后还以为皇上听到伏荏染遇刺,会着急上火,急得团团转,这份镇定自持让她满意的暗暗点头。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坐了一盏茶功夫,皇上这才不急不慌地开了口。 “母后,云桑县主在宫外公然遇刺,您可知道了?” 太后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淡淡地应了一声,“中尉给哀家传了信,荏染并未受损,陛下无需担忧。” 皇上听完,不着痕迹地打量一下太后的神情,“母后觉得,此事会是何人所为?” “陛下觉得呢?” 太后不答反问,不躲不避的迎视上皇上揣度的目光,双眼炯炯有神,闪烁着睿智的光芒。 皇上挺了挺腰,微仰着下巴坦然道,“刺杀的共有两拨人,一拨是儿子派去的,另一拨不知是否与母后有关?” 此话一出,太后先是一怔,而后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皇上这番话很是聪明,先坦白自己再提出怀疑,便不会让人因为被怀疑而感觉气恼。 太后沉默着没有说话,却已经用表情默认了皇上的猜测。 得到确定,皇上反而有些惊讶,“为什么?云桑可是您的女儿。” 他虽怀疑太后,心里却是不相信太后会杀伏荏染,太后根本没理由这样做。 太后脸上的笑慢慢收敛,转而变成漠然和严肃,还有一抹挥之不去的伤感。 “母后都是为了你。” 说着一滴眼泪就从眼角滚了下来,像油锅里溅入的一滴水,瞬间炸了锅。 皇上心中刚刚冒头的怒气一下就掐灭了,又是心软又是内疚,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他认识太后以来,除了父皇驾崩时落过泪,就再没见她哭过一次。 皇上的语气软和了许多,满是无奈道,“太宰把云桑交给您照顾,若是她死了,太宰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到时整个暮国都要遭殃。云桑是太宰最在意的女儿,我们还要指望着她与太宰拉近关系。这些话可都是您和我说的。” 太后快速的抹去眼角那滴泪,倔强地扬起下巴,嘴唇却止不住的颤抖。 “母后如何不知荏染的好处,可她从头到尾就没想留在宫里,她昨日甚至和胡娙娥打赌,发誓此生都不会嫁给你。母后知道你喜欢她,可她的心根本不在你身上。” “就因为这样就要杀她?若太宰追查起来……” “不会的,查不到我们头上,母后早已做好了万全准备。不管成败,凶手都会指向启孟皇室。” 皇上讶然地微微张大嘴,完全不明白太后的用意,满脸茫然地道,“您怎么会把事推向启孟国,启孟国为何要无缘无故刺杀一个无权无势的县主,太宰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相信。” “他会信的,只要证据指向启孟皇室,他肯定会信。” 太后语气十分坚决,睿智明亮的眉眼间满是自信。 皇上沉吟着眯了下眼,感觉太后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瞒着他。 伏荏染不是太宰的私生女吗,与启孟国有何关系? 太后不想皇上继续追问这个话题,连忙岔开他的注意力。 “求而不得是这世间最折磨人的事。母后亲身经历过,不想让你也遭这种罪。你是一国之君,是暮国的未来,不能因儿女情长心有挂碍。母后不允许任何可能阻拦你脚步的障碍存在,母后甘愿做这个恶人。” 皇上面色越发软了,眉心紧蹙着,想要反驳什么,却又怕伤了她的心。 他童年孤苦无依,在偌大的皇宫生活地小心谨慎,没有人疼爱关心他,母后是第一个。 母后将他养在身边,他这才懂得了被人关心爱护的滋味,渐渐为人所知,为父皇所爱。 他的一切都是母后为他谋划的,母后对他的好他一直牢记在心,永远不敢忘。 他曾暗暗告诉自己,要一辈子孝顺母后,给母后想要的一切。 但是云桑……她是无辜的。 云桑若因他而死,他这辈子都无法心安理得。 “母后,儿子知道您在忧虑什么,我明白自己肩负的责任。亲政那一日,我曾对自己暗下誓言做一个以国家百姓为重的君王,对得起您的教导,对得起父皇的信任,将暮国壮大成不必用卑躬屈膝靠他国施舍的大国。但我是真的喜欢云桑,我就这一个私心。她于我是不同的,遇到她我才知道真正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皇上声音里三分哀求、三分伤感、四分甜蜜。 太后当即愣住了,她从未见过皇上如此深情的模样,眼底渐渐拢上讳莫如深的阴霾。 她压制着起伏的情绪,努力保持沉定道,“强扭的瓜不甜,两情相悦才是真正美好的感情。” 皇上倔强的道,“她现在是不喜欢我,但我相信总一天她会心甘情愿留在宫里,那时于我于暮国岂不是两全其美。所以……请您给我、给云桑一点时间,好不好?” 皇上快速起身走到太后面前,掀开长袍就要跪下来,太后惊得当即抓住他的手臂,阻止了他的动作。 太后心中波浪滔天,脸上却似没有察觉皇上的意图,笑容清浅的沉默了半晌,低低的应了一声,“好,母后不会再动她。” 皇上高兴地立即磕头道谢,笑容那般的真诚、欢喜,太后眼底的阴霾却越加浓郁了。 皇上又关心了太后几句近日身体、生活如何,太后都慈爱地一一回应。 皇上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开口问道,“母后如何知道儿子也派了刺客?” 太后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不见波澜,从容不迫地道,“不是你方才自己说的么,你是最近忙政事忙糊涂了,前脚说的话后脚就忘了。” 皇上讪笑地咧起嘴角,“是儿子记错了。” 太后从位置上起身,步履优雅地上前几步,慈爱地看着他,眼中萦上心疼之色。 “你是想杀弗谖吧。母后明白你的心,那么个妖里妖气的人留在县主身边,早晚是个祸害。但你堂堂皇上派刺客刺杀一个阉人,实在有损体面。这件事母后替你办,你就别操心了,将心思都放在朝政上。” 皇上其实想自己动手解决弗谖,一个侍卫居然敢大言不惭的威胁他,还炫耀与云桑更加亲近,是个男人都忍不了这口气。 但今日他已经驳了太后的意思,不想再惹太后不快,便点头应下了。 “有劳母后了。” 太后满意的笑了笑,亲眼目送皇上离开福康宫,直到皇上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口,含笑的脸瞬间阴沉下来,速度比六月的天变得还快。 胸口压抑了许久的怨气此时才无需隐藏地表露开来。 伏荏染非死不可! 若之前杀她是因为她不知好歹,此时则是因皇上对她太过在意,居然愿为了她下跪。 太后不能让伏荏染拿捏住皇上的心,这对皇上而言、对暮国而言都危险至极。 伏荏染必须死! 皇上走出福康宫不远,便沉着脸命令身边的中常侍,“朕要去原府,安排一下。” 中常侍大惊,连忙道,“陛下,这个时辰宫门已经下钥,祖制上若非边关急报不得开宫门,否则明日朝堂上必会引发一场轩然大波。” 中常侍苦口婆心的讲述着事情严重性,但皇上已经下了决定,只是冷冷的瞥了中常侍一眼。 “按朕的话去做。” 中常侍身体一凝,只觉后背一阵发凉,不敢再劝。 心中却是敲响了警铃,皇上为了这个云桑县主不顾祖制,半夜出宫。 看来这后宫将来就是云桑县主的天下了! 伏荏染一回到原府,原老爷便大张旗鼓地将府中护卫全都集合起来,分布在府邸各处,让他们打起精神守夜,谨防有刺客闯入。 伏荏染洗漱完便躺到了床上,盯着头顶的帷帐根本睡不着。 也不知是认床,还是今夜的刺杀太过惊心动魄。 月牙守在床边将床头的烛光移开,不要打扰到她睡觉,这时房门却突然响了。 今日的刺杀让伏荏染和月牙一直紧绷着神经,听见敲门声当即警觉起来。 月牙咽了下,即便心中忐忑,面上却始终保持镇定,拿着烛台去了门边,朝着门外问,“谁?” “是我,原梨。” 月牙认出了她的声音,当即松了口气,抽出门闩拉开门。 原梨披散着头发,抱着枕头被子站在门口,不等月牙问,大步便迈了进来,直奔床的位置。 伏荏染刚将帷帐掀开,便有一大团被子扑面遮住了她的视线,她双手并用的将兜头盖下来的被子扯开,原梨已经不请自来地爬上床,钻进了被子里。 伏荏染愣了两息,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今儿在这睡。” 原梨霸道地强占了半张床,双手双腿张得很大,把伏荏染挤到了靠墙处。 伏荏染茫然地眨巴了两下眼睛,“这是我的床。” 原梨偏头看她,挑了下眉,“你确定这张床是你的?” 伏荏染一顿,“至少今晚归我。你自己有房间不睡来我这干什么。” 原梨欢快地划动着四肢,像只游动的章鱼,咧嘴干笑一声,背过身不理她。 伏荏染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人抽什么风,也懒地管她,跟着躺了下来。 这床本就很大,睡两个人也不会挤。 月牙重新将帷帐掖好,举着烛台出了内室,床帐中瞬间陷入了浓郁的漆黑。 “今天幸好你没事,不然姑母肯定更恨我们家了,我爹娘又该整夜整夜的长吁短叹睡不着觉。” 静谧中,原梨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尴尬的沉默,语调轻缓,竟带着一丝委屈。 伏荏染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只瞧见了她的后脑勺。 伏荏染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张了两回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 原梨也不知道背后的人听见了还是没听见,艳羡地喃喃自语道,“你真幸运,能成为姑母的女儿。我连姑母的一个正眼都得不到。” 原梨总是把姑母挂在嘴边,伏荏染早就察觉她对太后感情不一般,正因如此,初次见面时她便对得了太后青眼的伏荏染表现出了敌意。 伏荏染觉得自己不能再装听不见了,而且她确实对太后和原家的事有些好奇,斟酌着开了口。 “太后为什么和你们关系不好?我听说她和你爹不是一个娘生的。” 原梨沉默着背对她,就在伏荏染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原梨突然开了口。 “姑母自小是在亲戚家长大的,她亲娘去世地早,祖父对她也多有疏忽,所以她怨恨原家,更多的原因还是因为她恨祖父把她送入了宫。” 伏荏染脑中倏得闪过一个念头,像是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对太后的事越发好奇起来。 太后是不得已才入宫的,这一点和韩太妃一样。 韩太妃曾说,太后对她好是因为两人同病相怜,怜悯她,莫非指地就是这个? 太后和韩太妃都是被迫入了深宫,成为先皇的妃嫔,实际上她们并不爱先皇。 韩太妃心中另有所爱,那太后是否也是呢? 伏荏染本想试探一下原梨,不想原梨突然一下转过身来,和伏荏染面对面,紧咬着下唇的贝齿突然松开,连珠炮般一吐为快道, “祖父将她送入宫也是为她好,想要切断她对那个男人的念头。祖父又非故意阻拦她的姻缘,是那个男人不喜欢她,让祖父把她接回家。祖父能有什么办法,难道眼睁睁看着她不知体统脸面地死缠烂打吗?看着她孤苦伶仃一辈子吗?” 原梨像是把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全部都发泄出来,这些话像是在心里藏了许久,今天再也藏不下去了。 眼泪顺着鼻梁滑落进头发里,她微张着唇大口喘气,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她那么聪明的人如何会看不明白情况,如何不明白祖父的无奈和良苦用心。她只是一味的偏心,舍不得恨她那个爱得肝肠寸断的青梅竹马罢了,只把怨气迁怒在祖父和我们一家人身上。这太不公平,太……让我失望了。” 失望两个字艰难的吐出口,原梨终于哭出了声,用被子捂着脸,哭声依然压抑着。 伏荏染犹豫一下,伸出手轻轻拍上她的肩膀,一下一下,无声安慰着,心中已是海浪翻腾。 太后果然有段刻苦铭心、爱而不得的感情经历。 青梅竹马—— 伏荏染轻呵了一声。 不就是太宰嘛。 原来太后和她爹还有这么一段往事。 怪不得太后不待见她,症结是在这啊! 她刚来暮国就被太后送去温泉行宫,想来是根本不愿意见到她吧。 心爱之人和其他女人生的孩子,怕是多看一眼都不想。 要不是扶翼部落挑衅暮国,发起了战乱,暮国需要天泱国的帮助,太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她从温泉行宫接回宫里呢。 伏荏染突然想笑,不知道自己那个不知道长什么样的亲爹到底怎么想的,把她交给痴恋他的女人照顾。 是想当然的以为太后痴恋他,所以也会对他女儿好? 无法理解。 伏荏染脑子里全是问号。 伏荏染不知道原梨为什么会把心里藏得最深的话告诉她,或许觉得她是太后的女儿,不会把这些隐晦传播出去。 也可能是想给自己一个倾诉的出口。 有时对不亲近的人,反而能说出更深的想法。 原梨对太后很在意,渴求太后的喜爱和关注,言语间隐约表现出对太后的崇拜。 只可惜太后对原家的怨和恨太深,这样的心结不是轻易便能打开的。 正胡乱想着,安静的屋外飘来隐约的光亮,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便有人叩门。 月牙警觉的上前询问,门外人是原夫人身边的贴身侍女,来禀报说陛下突然出宫,马上就要到原府,让伏荏染和原梨准备接驾。 月牙当即惊得目瞪口呆,皇上这是……专冲主子而来? 伏荏染也已经听到了门外人的话,一下揭开帷帐冲外面人问,“确定是陛下亲自前来?” 门外人肃然严谨的连忙回答,“是陛下身边的余公公亲自前来通传的。夫人让大小姐和云桑县主动作快些,不然怕是来不及。” 女子穿衣梳妆哪儿是那么简单的事,更何况是接驾,严谨细致,很是麻烦。 等嗒嗒嗒的马蹄声出现在原府大门口时,原梨还在往头上插钗环呢。 伏荏染时常见皇上,倒没那么多讲究,只简单挽了个发髻,发髻上干净的什么都没有。 原夫人身边的侍女又小跑着来催促,原梨这才慌慌张张拉着伏荏染出去接驾。 两人还未走进正厅,正厅主位上的皇上已经快步迎了出来,满脸担忧。 皇上双眉轻蹙着,眼睛里只有伏荏染,一把抓住她的肩膀,问道,“云桑,还好吗,可有哪里受伤?” 他把伏荏染上下打量一遍,见她身上没有包扎的痕迹,稍稍松了口气。 伏荏染瞧着周围众人意味深长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屈膝行礼,将自己的肩膀从他手里拯救出来。 “多谢陛下关心,云桑无事。这么晚陛下怎得来了?” “当来是来看你。一听说你遇到刺杀,朕心焦难安,不看到你平安无事如何放心。” 皇上的深情和担忧都快溢出眼眶,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 原家人全都谨慎忐忑地微垂着头站在一边不敢多语,却也忍不住偷眼打量,心中暗惊皇上对云桑县主竟如此情深。 伏荏染也微垂着眼睑,不知如何面对皇上直白的关心。 她沉吟片刻,调整出一个感激而不失庄重的笑容,未发一语。 皇上如何看不出她笑容中的疏离,心里微微发酸,却也不再为难她,转而斥责起原家人。 “上元节人多眼杂,县主出门为何没有护卫跟从保护,你们就是这么照顾县主的?” 为了一个小姑娘,如此不留情面地斥责,原老爷脸上有些挂不住,脸噌地一下就红了。 他好歹是太后的弟弟,算是皇上和云桑县主的长辈,皇上却一点脸面都不给。 太后不待见原家人,连着皇上对原家人也不亲近。 原老爷垂脸请罪,“是臣思虑不周,没能照顾好县主,让县主受惊,请陛下责罚。” 原梨看着父亲恭敬地跪下磕头请罪,自责地眼眶有些泛红,想要向皇上解释是自己的错,不关原家的事。 可她脚还没迈出就被旁边的母亲拽住了手臂,暗暗朝她使眼色,沉着脸低声警告她,“不准胡闹。” 原梨压下眼中的泪水,咬着牙无奈地将腿收回,接着就听到伏荏染突然开口。 “陛下明鉴,是我自己贪玩偷偷溜出了原家,与原老爷无关。谁能想到光天化日之下会有人当街刺杀,便是带了十个八个护卫怕也无济于事。” 原梨抬眼瞧向伏荏染,只觉她从容悠然的仪态很是好看。 便是面对皇上的责难也能镇定自若,心里又是羡慕又是敬佩。 她这话不仅是在替原老爷说话,也隐约包含着对皇上的讥讽和戏谑。 天子脚下,有人光天化日刺杀,这不是打皇上的脸嘛。 原家人当即全身都紧绷起来,一颗心扑腾腾乱跳,头垂的很低一动不敢动。 云桑县主也太大胆了,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人都敢挤兑。 皇上沉默地看了伏荏染一会,却没有怪罪,反而松了口道,“既然县主如此说,那朕便不再追究了。今日时辰也不早了,云桑,和朕一道回宫吧。” 皇上朝伏荏染走近两步,想要拉她的手臂,却被伏荏染不动声色的避开了。 “我有些累了,还是明早再回去吧。有太后身边的大马小马跟着,陛下无需担心。” 说着朝正厅外候着的大马小马看了一眼。 皇上知道她是有意避着自己。 若是她这会跟着皇上回了宫,相信很快就会传得暮国人尽皆知,可谓公然昭告天下,皇上为了她夜出皇宫,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彻底撇不清了。 明日早朝也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虽然皇上今夜出宫的原因瞒不过满朝文武,但至少没摆到明面上。 别人私下如何议论她管不着,只要不在明面上,她就有退路。 皇上犹豫了一会,还是没有反驳她的意思,叮嘱了几句让她回宫路上注意安全,留下一批禁军守卫原府,便兀自离去了。 皇上一走,伏荏染含笑的脸便垮了下来。 弗谖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顺手理了一下她被夜风吹乱的秀发,举止亲昵暧昧,两人却都习以为常。 弗谖凑近她的脸瞧了瞧,问道,“怎么了,绷着一张脸。” 边说边把宫灯举高些照亮她的脸,秀婉的五官在昏黄的灯光映照下,显得深沉晦暗。 “皇上说了那么多,却没提一句查找真凶的话。”伏荏染嗤了一声,撇了撇嘴角。 弗谖道,“怕是他已经知道真凶是谁,在你和真凶之间,选择了掩护真凶。” 伏荏染不以为然的将嘴咧成一条直线,“毕竟是养他长大的母亲,肯定的。” 她并不在意这个,说着反倒笑起来,仰头饶有兴味的瞧向弗谖问道, “都说自古最难的就是婆媳关系,一边是生养大于天的母亲,一边是倾心恋慕之人,这两人要产生冲突,怕是能把夹在中间的男人逼疯。你说你要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选?” 她虽不是皇上的女人,与太后也不是婆媳,但也十分相似。 弗谖回答地很利落,“我没有母亲。” 伏荏染砸吧下嘴,“我是说如果。就假设一下,一个是我,一个是你最重要的亲人,我俩要产生矛盾,你选谁?” “不用选,你就是我最重要的人。” 弗谖毫不迟疑的回答,边说边体贴地将伏荏染肩头滑落的大氅拉高些,把她包裹在温暖之中。 深情的眸子像两团灼热的火苗,直白地落在伏荏染脸上,噌地一下把她白皙的脸颊点燃,红成了一团烈焰。 伏荏染也不知为何问他这个假设,把他和皇上做比较。 或许在她心里深处,更希望因此为难的人是他。 。 第87章 身上一样没少 有了昨夜的倾心交谈,伏荏染察觉原梨对她亲近了许多。 第二日准备回宫时,原梨把自己亲手做的弹弓给了伏荏染,让她带进宫,无聊的时候拿来消遣一二。 原梨还特意叮嘱侍女把暮城所有的名小吃都买了好些回来,让伏荏染尝一尝,还可以带回宫去吃。 宫里的东西再好吃也有吃腻的时候,街面上的东西虽上不得台面,但偶尔吃来也欢喜。 伏荏染对这份体贴用心很意外,一样不落的全都让人装上了马车,还和原梨道了谢。 原家人把她送到大门口,伏荏染拉了拉原梨的手,笑道,“有空进宫来玩。” 原梨讪讪的僵笑了一下,“宫里规矩多,若无宣召,是不能随便进宫的。” 伏荏染虽住在宫里,但她只有一个县主封号,她都是靠着太后寄居在宫里,没权利随便宣召宫外的人。 伏荏染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收入眼中,知道她很想进宫和太后请安,但太后怕是不会太愿意见她。 伏荏染咧嘴一笑,俏皮的朝她眨了下眼睛,“放心,我自有办法。” 原梨目送着伏荏染的马车走远,还呆站在府门口怔怔地胡思乱想。 伏荏染说她有办法,会是什么办法? 她很好奇,又隐隐期待着,没想到当天下午便接到宫里的传旨,让她明日进宫陪云桑县主赏春。 旨意还是从宣德殿传来的。 原梨呆跪在地上好半天才把嘴巴合上,口水差点从嘴角流下来,心中不禁暗暗感叹。 伏荏染在皇上面前还真不是一般的有脸面。 昨夜听闻伏荏染遇刺,连夜破例出宫门,今日又宣她入宫作伴。 皇上是真喜欢伏荏染吧。 或许不久,伏荏染就会成为皇上后宫女人之一了。 此时的皇宫宣德殿。 伏荏染学着江湖人的做派朝皇上抱拳致谢,“原小姐对太后十分崇敬,一直想多亲近太后,此番多谢陛下成全。” 她一回宫就先后和太后、皇上请安,到这会都还没回映辉园。 皇上笑盈盈的抬住她拜下的双拳,手心刚刚触碰到她的肌肤,伏荏染立即收回了动作,疏远之意明显。 皇上脸上的笑意僵硬了片刻,转瞬即逝,甩动长袍坐回龙案后,闲话家常般平心静气的道,“看来你和原家小姐相处的不错。” 伏荏染不置可否地得体微笑着,“原小姐为人爽快,心直口快,相处起来确实挺舒服的。昨夜劳烦原府悉心招待,求这个恩典便当做回礼。” “用朕的恩典当回礼,云桑倒是一点不客气。” 皇上这话乍一听像是不悦,语气却带着揶揄的笑意,还很开心。 越是不客气,越代表了对对方的信任和亲近。 只有关系亲近之人才会相处随意。 伏荏染停顿了一下,表情有些意味深长。 她也不过是随口一提,原梨本就是太后的亲侄女,入宫来玩玩也不算大事。 但皇上答应的太过爽快,甚至是宠溺,反倒让伏荏染觉得欠了个人情。 伏荏染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岔开话题问道,“方才进来时瞧见一个平民刚从这出去,看着有些眼熟。” 皇上迁就她的躲闪,宽容地笑道,“那是照料五彩神鸟的人,说是五彩神鸟近来焦躁不安,日夜哀鸣,还不食不睡,朕也正头疼呢。” 提起五彩神鸟,伏荏染一下就想起来,那人就是之前春宴上献鸟的人。 “这是为何?” 皇上叹了一声,也是一脸愁色,“朕安排了许多驯兽人去照料,都找不出缘由。原本还说这鸟是祥瑞,要就这么死了,怕是全天下人都要认为祥瑞变厄运。” “既然留在宫里是烫手山芋,何不送回它本来生活的地方。” 伏荏染这话一出,皇上一下来了兴致,“你说把它放归山林?” 伏荏染想了一下,斟酌词句道,“祥瑞不祥瑞,不过是人类将美好祈愿寄托在五彩神鸟身上,让人们心向希望。这个作用既达成,五彩神鸟生活在哪儿有什么重要。在人类眼中,宫里吃细,还有专门的人伺候,是最安逸不过的地方,但五彩神鸟却不一定喜欢这,毕竟不同生灵都有自己的习惯和家园。” 中常侍看出皇上眼中的赞同和动摇,出言提醒道,“陛下,五彩神鸟是在云山关捕捉的,若是放归,万一被扶翼部落捕了去,怕是会影响军心。如今可是双方交战的重要时期。” 伏荏染手肘随意的支着下巴,食指点着下唇,对中常侍的话并不赞同。 “陛下将五彩神鸟放归山林,天下人只会赞扬陛下慈爱悲悯,对生灵万物充满尊重和善待。暮国放归的神鸟,若扶翼部落再捕了去,不仅得不到祥瑞的效果,反倒会被天下人诟病冷血残暴。所以根本不必担心。” 伏荏染这话,让皇上眼睛一亮,便是中常侍也说不出一句不好来。 伏荏染所言极是,比起豢养,放归自然更能得到天下人的赞美和好感。 五彩神鸟之所以备受珍视,便是它所代表的祥瑞,因此带来的民心所向。 得民心才是它真正的意义。 困扰的问题得到完美的解决,皇上心情大好,大手一挥便命令下去,择一个风清月朗的好日子把五彩神鸟放归山林。 可以造一些声势出来,这样对云关山的战事也有好处。 中常侍亲自领命下去安排,皇上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看向伏荏染的眼神笑意更甚。 “你给朕解决了一个难题,想要什么奖励,朕都满足你。” 伏荏染支着下巴摇摇头,“我就随口一说,陛下别怪我多嘴就好。” “朕向来奖罚分明,立了功却不奖励,谁还愿意为朕为朝堂效力,朕日后如何御下!” 皇上把话说得很重,就是不想伏荏染拒绝。 伏荏染耸了下肩,一脸的无动于衷,“陛下无需放在心上,便当我感谢陛下让原梨进宫,还了人情了。” 皇上脸上的笑终于挂不住了,缓缓垮了下来,艳阳高照转眼变成阴云密布。 人情,在她心里,这些都只是人情。 他应了她的一个请求,她便立马还回去,算得这般清楚。 这般泾渭分明。 整个大殿的人都感受到了皇上身上的低沉气场,个个谨慎小心,不敢触霉头。 伏荏染自然也感受到了,不过她比那些宫人坦然些,起身便准备告辞退下,这时有侍者进来通传,御史丞和司直有重要事情禀报。 这两人伏荏染都曾在宣德殿见过,一个是御史大夫典沧的追随者,一个是丞相属官。 这两人一起来,准没啥好事。 伏荏染很想听,但她不能留下,这两人来必然是关乎朝堂大事,便知进退的准备退下,没想到皇上喊住了她。 “你来给朕研磨。” 伏荏染屈下的双膝顿住,愣了一会才缓缓站起身,然后走到了龙案前,重掌之前做过的事——伺候笔墨。 御史丞和司直都暗暗朝她投去了一个打量的目光,又十分有默契的什么都没说。 昨日皇上夜开宫门屈尊去寻云桑县主的事,今日朝堂上可是议论纷纷,但皇上轻描淡写的一句‘思虑不周,谨以为记’轻松揭过了,百官们反倒不好再追究。 但众人都心知肚明了一件事,这位县主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不容小觑。 转瞬间,两位大臣脑中已经千翻百转,和皇上行了礼,便说起了正事。 御史丞率先开口道,“陛下,灾款骤减一事臣等已经查清,是大司农嫡长子曹轩兼几个好友,仗着大司农的身份,贪墨了灾款。每个人贪墨的数额、使用的去处都已详细记录在案,其中所牵涉的官员也已调查详实。请陛下过目。” 御史丞递上一份折子,余公公上前接过,又双手递放到皇上面前的桌案上。 皇上翻开折子,看着上面一连串的人名,脸色黑如锅底,一掌拍在龙案上。 砰地一声巨响,伏荏染都惊得身体震了一下,清晰地感觉到手边的砚台都弹了起来,几滴墨渍溅脏了她的手背。 “司直,这份调查内容可属实?” 皇上冷沉着声音质问司直,司直僵硬着身体,头低垂着,认真回答道,“属实。” 皇上派这两人调查此事是做了万全的思量,不仅因为两人都掌有纠察百官的权力,也因为两人各代表了御史大夫和胡丞相一派。 两人共同调查,便没有隐瞒、包庇的可能,能够更好的呈现事实真相。 司直承认这份调查结果的真实性,大司农日后便没有反口的余地。 御史丞和司直都跪伏在地,等着皇上对此事的态度和抉择。 皇上沉默了良久,却是将两人赶走了,并未当场给出处理结果。 御史丞又意外,又有些忐忑不安。 此事对典沧而言,是一次打击胡丞相的机会。 大司农是胡丞相的得意助手之一,掌管着国家财政,他若倒台,相当于斩断了胡丞相一条臂膀,机会不可多得。 但皇上态度坚决,在皇上威冷的目光下,终究是不甘不愿的退身离开了。 人一走,整个大殿陷入了寂静,偶而响起墨条摩擦着砚台的轻微刺啦声。 皇上不经意地侧脸看了伏荏染一眼,见她手里不停研着磨,眼睛却不知看着哪儿。 他突然有些好奇,语带戏谑地开口问道,“在想贪墨的事?” 伏荏染正在发呆,差点脱口应声,幸好反应快,把那句‘是’在舌尖囫囵一圈,生生咽了回去。 “后宫不得干政,更何况我还是个待字闺中的小姑娘,朝堂大事岂有我多嘴的份。” 皇上对她这个态度明显不满意,失笑一声,“你就别谦虚了,有什么想法说说看。” 伏荏染从不是循规蹈矩的人,皇宫里的那些规矩也束缚不住她,皇上让说,她也就没什么顾及。 “这就是个寻常的贪墨案,不过犯事之人身份有些特殊罢了,结果如何,端看陛下想不想处罚他。” 皇上听着她带有讽刺的语气,心中不快起来,却又没有训斥或表露,直言道,“你觉得朕会包庇他?” 伏荏染抬了抬手,不置可否。 朝堂之事,从来不是黑白对错那么简单纯粹,有时真相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局,是权力者的态度,是各方的利益平衡。 伏荏染心直口快,也不顾及皇上会有什么想法,兀自絮叨起自己的想法。 “那点灾款在一个世家公子眼里或许根本算不得什么,不过他一顿饭、一趟秦楼楚馆的花销,但这件事的性质非同小可。” 伏荏染说着停顿了一下,皇上饶有兴致的望着她,目光幽邃,看不清情绪,挑了下眉道,“继续说。” 伏荏染就真的继续道,“按小了说,是他德行有亏,大司农教子无方。按大了说,在现在这个战事紧张的时期,将安抚灾民的灾款吞没,可谓发国难财。权贵云集的朝堂之上,贪墨这种事应该屡见不鲜,怕是也没几个官员是真正干净的。所以,这件事可大可小,全看陛下的态度。是要给大司农一个面子,还是杀鸡儆猴,遏制贪墨之风。” “那你觉得朕该不该给大司农这个面子?” 伏荏染不答反嗤,“我又不是您,陛下何来问我?在其位谋其政,这是陛下的责任,结果自然也有陛下来定。” 伏荏染说完就起了身,疲惫的皱了皱脸,朝皇上施了一礼告退。 皇上想留她,伏荏染一点不给面地坚持离开,瞧着她走远的自由背影,胸口感觉堵着一口气。 她就像天边的一朵云彩,洁白柔软,却永远抓不住。 回了映辉园,弗谖就被伏荏染强按在床上修养,拉开被子盖在他身上。 “好好休息,别把小伤不当回事。” 弗谖被她盖得严严实实,两床被子压在身上,只有一个脑袋露在外面。 弗谖抬起脑袋瞧着自己的样子就觉得好笑,把两条胳膊抽出来,弯腰坐起身子。 “你把我当成娇小姐照顾吗。” 他失笑的刮了一下伏荏染的鼻梁,伏荏染脸微微有些发热,轻咬着下唇,不好意思的往后面挪了一点。 弗谖把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眼中的笑意越发深了。 “刚在仙客来知道灾款贪墨的事,回宫就听说了调查结果,你是要让大司农的儿子得到严惩。” 伏荏染一下子睁大眼睛看过来,眨巴两下眼睛,闪闪发亮的瞳孔里满是惊奇和询问。 “这事你怎么知道的?余公公什么时候告诉你的?我怎么没瞧见?” 方才宣德殿里的谈话只有她和殿里伺候的宫人知道,弗谖侯在殿外,不可能听到,肯定是余公公告诉他的。 可从宣德殿出来,一路回了映辉园,她一直和弗谖在一起,到现在,根本没瞧见余公公来找他啊! 除了……回来的中途,有个小宦窃窃地把弗谖拉到一边说了几句什么。 莫非那也是他的眼线? 他在皇上身边的眼线还真多。 可那小宦的脸很陌生,她在宣德殿伺候笔墨那段时间,把宣德殿的宫人都认了个脸熟,那人根本没瞧见过。 越想越乱,伏荏染直接问弗谖,那个和他说悄悄话的小宦是谁? 弗谖神秘一笑,却没有隐瞒她,逗弄的倾过身子凑近些,灼热的鼻息喷在她耳廓上,小巧的耳朵顿时热了起来。 他好听的声音道,“余公公极擅易容。” 他吐出这几个字,伏荏染愣了一下,差点惊呼出声,回过神来连忙捂住嘴,生怕被人听到般,压低了声音。 “那人是余公公假扮的?” 弗谖抬了下眉毛,表示肯定。 伏荏染惊讶之后,脸上渐渐升起浓厚的趣味,那人和余公公长得截然不同,没想到竟然会是同一个人。 她只在书上看到过有人会易容,还从未见识过,今日见识了,当真精妙无比,栩栩如生。 “那之前在蚕室……” 伏荏染突然想到什么,心砰砰砰加快了速度,像是随时都会从嗓子眼跳出来。 刚入宫时,弗谖和田广丰被迫下蚕室,当时躺在蚕室里的弗谖虚弱地随时都会一命呜呼,但后来痊愈的比田广丰还快,没躺多久就能下地走路了,而且不像田广丰跟螃蟹似得,大张着两条腿走路。 这些小细节她之前都没在意,此时细想来越发觉得奇怪。 她记得当时曾在蚕室遇到过余公公,余公公身边还带了一个脸上有麻子的随从。 那个随从,会不会是…… 弗谖含笑看着伏荏染不停变着脸色,知道她已经猜到了,主动点了下头,“就是你想的那样,我好好的,身上一样没少。” “所以,是余公公给你易容把你带走的,你是那个麻子脸。” 伏荏染差点绷不住喜极而泣,她虽没说,但弗谖下蚕室之事一直是她心里的一个结。 对一个男人而言,再没有比这更痛苦更屈辱的事。 他没事真的太好了! 弗谖揉了揉她湿润的眼角,捏捏她的鼻子,解释道,“余公公让一个准备入宫的男人替了我,把我们各易容成对方的模样,等你把人接出蚕室后,又把我们换了回来。” 事情倒是简单,不过谁也想不到宫里还有一个易容高手,所以这个简单的掉包计谁也没察觉。 “那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么大的事都瞒着,我还以为你真的……你知不知道我会内疚!” 伏荏染不满的质问,恨恨的朝他翻了个白眼,兀自挪到床尾处不去看他。 毕竟是为了跟她一起入宫才下了蚕室,她心里一直都不好受。 弗谖也跟着挪过去,语带讨好地柔声解释,“你那会还不知道余公公是我的人。” “那你直接告诉我不行吗,非要我自己发现。” “自己发觉真相不是很有成就感吗?” 弗谖握着她圆润的双肩,将脸不停朝她面前凑。 两人的脸近在咫尺,可以感受到对方温热的鼻息,甚至能看清她桃红脸颊上细小的绒毛。 她白里透红的脸颊嫩得就像刚剥壳的鸡蛋,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一口。 伏荏染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推着他的肩膀,把他推远些,嗔怪道,“分明就是被你愚弄了。还有月牙,这丫头也跟你合伙骗我。” 弗谖养伤一直是月牙照顾,月牙不可能不知道。 想到这伏荏染就气鼓鼓的,自己这个主子还真是毫无威仪,哎—— “你觉得贪墨之事,皇上会如何处置?” 伏荏染重新问起宣德殿的事,弗谖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伏荏染情绪不高的叹了一声,“我当然希望能公平公正,犯了罪的人能为自己做错的事担起责任。” “大司农不仅是胡丞相的左膀右臂,还和中尉是连襟,中尉的长子现在正在云关山抗扶翼,若中尉开口说情,为了保证战事安稳,此事确实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况且皇上没有当即处置,显然是在犹豫,也给了大司农周旋翻盘的机会。” 弗谖一本正经的分析着情况,伏荏染越听越丧气。 连受到最好栽培和教育的朝堂中心都这般灰暗,又如何教化百姓们做个正直良善之人? “真想揍那群人一顿,连灾民的救命钱都要贪,真不是东西。” “那么气愤,怎么不直接和皇上表明想法?你的话皇上肯定会听进去几分。” 弗谖这话隐约带着些醋意,但伏荏染摩拳擦掌地咬着牙,根本没听出来。 “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相信他是个为民着想的皇上,但现实情况摆在那,皇上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了。” 就算皇上放过大司农的儿子,她也能够理解,但心里肯定很不爽,也无法赞同。 不为恶是她的底线,但这条底线对大多官场人来说,似乎都太高了。 伏荏染陪着弗谖睡着就轻手轻脚离开了,门刚刚合上,躺在床上的弗谖当即睁开了眼,弯身坐了起来。 他对着空荡无人的屋子道,“出来吧。” 话音落,一个瘦小的人影便从房顶跃了下来,身轻如燕的落在地上。 若伏荏染还在,定会认出这张脸就是回来路上与弗谖说过话的那个小宦。 这是易了容的余公公。 “属下没能提前查探到皇上刺杀的行动,害得殿主与县主身临险境,请殿主责罚!” 余公公跪地请罪,脑袋深深伏在地面。 弗谖靠在床栏上,眉目沉冷阴骘,说出的话亦是毫不留情。 “这么重要的事都查探不到,要你还有何用。县主幸亏无事,否则便是摘了你的脑袋也不足以抵罪。” “属下知错,绝不会有下一次。” 紧绷的氛围让余公公汗流浃背,全身僵硬,跪伏的身子一动都不敢动,唇色一片苍白。 寂静肆虐,像一根弦压迫着余公公的神经,就在他感觉绝望的时刻,床上的人终于又开了口。 “那些刺客从哪儿来的?” 像是临死之人得到了赦令,余公公深喘了一口气,连忙回答道,“据属下调查,是禁军统领安排的刺客。” “禁军统领……” 弗谖冷笑,“通知庄主,我要这人的命。” 阴冷至极的声音轻而易举便左右了一个人的生死。 他要让那个招惹他的人知道,他可不是那么好杀的! …… 伏荏染精神有些低迷地回了自己的屋子,趴在床上发着呆,眼角瞥见了对面书案上的书,起身坐到了书案边。 封面赫然是《圣主录》三个大字,前天从韩太妃那借来,都还没来得及看。 伏荏染对这本书好奇许久了,轻轻抚摸着封面,掀开了第一页。 一整个下午,伏荏染都在屋里看书,月牙进来过两次,想看她有什么需要,看她聚精会神的看着书,就静悄悄的退了出去。 直到月上柳梢头,伏荏染终于将最后一页看完,刚刚合上书本,房门又被推开了,月牙放轻步子走了进来。 月牙看她终于从书本回到现实,笑着迎上前来道,“主子,都戌时了,您该用晚膳了。” 伏荏染仰头看向她,应声道,“把晚膳送进来吧。” “是。”月牙麻溜的去准备,伏荏染爱惜地将书微微翘起的书脚抚平。 读过之后,她才真正明白这本书的魔力在哪儿。 确如田广丰所言,《圣主录》只是记录了一些圣主助人为乐的鸡毛小事,却莫名给人安心的力量,似乎每个人身边都隐藏着如圣主般乐善好施、心地善良的人。 在绝望无措、痛苦艰难的时候,这人便会出现,给予救助和温暖。 《圣主录》是本治愈人心,给予希望和温暖的书。 它能抚平人心底的伤痛,让晦暗的世界透进一丝光,让人向光而行。 伏荏染感觉自己得到了慰藉,低迷失落的情绪一下子豁然开朗。 人生苦短,只有心向光明,才能捕捉到更多的美好,从而拥有更多的快乐。 她无法改变其他,那就守护好自己的本心即可。 月牙指挥着小宫女将晚膳摆上来,伏荏染闻着扑鼻的饭菜香,这才察觉自己饥肠辘辘。 她将书收放到书架上,目光却突然在旁边摆放着的珐琅彩婴戏纹葫芦瓶上定住了。 她很喜欢这个葫芦瓶,平日时常拿来欣赏,每次摆放都是把图案上的黄衣小孩正对着自己,这会黄衣小孩却转到了左边。 临出宫前她才把葫芦瓶摆了一遍,这两天这间屋应该没人进来才对。 伏荏染敏锐的察觉到她出宫期间,有人进过她的屋,而且动过屋里的东西。 “主子,想什么呢,快来吃饭呀。” 身后传来询问的声音,伏荏染收回神来,转过头,一眼撞进了田广丰的笑脸里。 “好。” 伏荏染在食案前坐下,独自用起晚膳,田广丰殷勤的在旁边伺候着,不时给她倒水布菜。 “小丰,这两天映辉园没什么事吧?” 伏荏染状似随意的问起来,将田广丰挑去鱼刺的鱼肉送进嘴里。 不愧是太官令的手艺,当真美味。 田广丰笑眯眯的回答,“主子放心,小人一直好好守着映辉园,什么事都没有。” “那有人来找我吗?” 田广丰摇摇头,“没有,除了映辉园伺候的宫人,一个外人都没来过。” “是这样啊……” 田广丰狐疑的抿了下唇,笑问道,“主子,您……是想问什么事?” 伏荏染停顿片刻道,“也没有,就是大过节的都没人来串个门。” 田广丰当即露出一个安慰的表情,表情夸张的露出大大的笑容,故意逗她开心。 “太后亲自安排您出宫的事宜,还把身边的两个内侍派去照顾您,想必全皇宫的人都知道您出宫了,自然也就没人来串门。” 伏荏染敷衍的勾了勾唇角,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我看书案上都积了灰,是谁负责打扫,偷懒了吗!” 田广丰立马解释道,“主子息怒,是小人命令不准任何人进您的屋子,担心有人趁您出宫,手脚不干净。小人这就安排人打扫。” 说着行了礼,倒退几步就要出屋子。 伏荏染突然喊住她,“回来的时候原小姐送了我一些宫外的美食,拿些和园里的小宫女小内侍们尝尝。” 田广丰白净纯洁的脸庞上漾开灿烂的笑容,像一朵朝气蓬勃的向日葵。 “主子真好,小人记下了。” 田广丰走了,伏荏染脸上的笑也跟着垮了下去。 任何人不准进,屋里的东西却被人碰了。 呵,狐狸尾巴要露出来了! 第二日,伏荏染还在梦乡中,便听到月牙来催促。 “主子,醒醒,原小姐已经入宫了,这会正在福康宫呢,很快就要来映辉园了,您该起来装扮了。” 伏荏染撑开沉重的眼皮,将脸埋进被子里,嘤咛一声,不甘不愿的挣扎着坐起来。 “原梨……” 她发了一会懵才想起来,她昨日向皇上求了旨意,让原梨今天入宫给太后请安。 “让太官令准备一下,中午做几个拿手菜招待客人,再取一盅你酿的米酒,让原梨尝尝。” 月牙笑着打趣道,“主子对原小姐真不错,那米酒一般人您可不给尝呢。” “啰嗦。” 伏荏染披着大氅,打着哈欠在梳妆台前坐下,眼皮一闭一闭的。 “头梳好再叫我,我再眯一会,早膳我想吃小笼包……” 声音越来越小,小笼包三个字才说完,眼睛就彻底合上了。 原梨没有在福康宫待多久,太后与原家的人本就不亲,说了几句话就借口头晕要休息,把她打发到映辉园去了。 伏荏染刚用完早膳,在院子里正准备继续捣腾她的机关鸟,让它变得更灵活多变。 拿着机关术翻了几页,原梨就从大门进来了。 “表妹我来了,你干什么呢?” 原梨风风火火的小跑着上前,满脸的笑意,怎么藏都藏不住,看着心情非常好,像是有什么喜事。 她这声‘表妹’自然亲热,倒是听得伏荏染心头一热,嘴角不自觉上扬。 伏荏染盘坐在坐榻上,拍拍身边的位置,笑着打量她。 “太后和你说什么了,笑得跟朵菊花似得。” 原梨不客气的一屁股在她身边坐下,闻言笑地越发开怀,甚至眉飞色舞起来。 原梨凑到伏荏染耳边,神秘兮兮地小声道,“姑母交给了我一项任务。” 伏荏染看她一副被委以重任的自豪模样,不由挑了挑眉,“什么任务?” 原梨清了清嗓子,拍拍自己的胸脯,又拍拍伏荏染的肩膀,郑重其事地道,“你一个月后的及笄礼就由我操办了,你放心,保证给你办的妥妥贴贴的,让你终身难忘。” 伏荏染愣了一会,热情一下子被扑灭了,淡淡喔了一声,语气满是敷衍,继续研究起机关书。 原梨漂亮的脸庞嫣红白皙,绽放出最美的花,双眼泛着璀璨的光亮。 她眉开眼笑地喋喋不休,“姑母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我,我发誓一定尽心尽力地办好,不会让她失望。” 伏荏染看她一副壮志凌云地模样,无奈地撇撇嘴,不忍心泼了一盆冷水,“一个及笄礼而已,哪儿有多重要。” 原梨不仅不受挫,反而义愤填膺道,“怎么不重要,谁不知道现在宫里最受重视的人就是你,你的及笄礼全暮城夫人小姐们都翘首以盼呢,谁不希望有那个荣幸前来观礼。” 伏荏染缩了缩脖子,原梨说的这是她?未免太夸张了些。 “总之你和姑母都放心,事情交给我绝不会有错。” 原梨立军令状般郑重其事地保证,伏荏染连连点头,“好好好,我信你,那就交给你了。” 原梨兴奋地脸上不知不觉竟然淌下一行清泪,看地伏荏染有些莫名,掏着手绢递给她。 “今天姑母主动和我说了好些话,还问起我的学业、亲事。这是姑母第一次……关心我。” 原梨声音哽咽起来,吸了吸鼻子,不好意思地别开脸抹眼泪。 “你是姑母最疼爱的女儿,她不仅将你的及笄礼交给我操办,还让我做赞者,让母亲做正宾。我还以为她永远不会和我们家来往了,我……真的很开心。” “毕竟是亲人,再大的隔阂,相信都会被时间治愈。” 伏荏染安慰的抚了抚她的背,院里的宫人都识趣的退走了,不至于让她尴尬。 原梨哭了一会,擦干泪,很快又恢复了爽朗兴奋的性子来。 她拉着伏荏染的手,真诚道,“谢谢你,都亏了你,姑母才会缓和对我们家的态度。” 伏荏染可不敢冒领这个功劳,笑着推辞,“是你的真心打动了太后。” 太后恨不得要她的命,她可帮不了原家什么。 原梨才入宫,第二天原家夫人又入了宫,这回是太后主动传旨宣见。 原夫人紧张地不得了,她们和太后已经僵持多年,血脉最近,却连陌生人都比不上,一年到头入不了两次宫,每次入宫也和太后说不上一句话。 正因为这种状态,使得暮城里的高门世家都不怎么待见她们,今儿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原夫人在福康宫正殿外站了两刻钟,太后身边的夕嬷嬷便亲自来请她,随着夕嬷嬷一道入了正殿,看见上首高坐着的太后,连忙跪下行大礼。 太后不咸不淡地开了口,“起来吧,看座。” 语气不甚热情,但也不显得冷漠,这已经比以前的态度好太多了。 原夫人斤斤自守地坐下,藏在袖中的双手忐忑地捏在一起,脸上挂着得体却显地有些僵硬的笑容。 太后也没有多和她唠家常,直奔主题道,“云桑县主及笄礼的事原梨可与你说了?哀家想让你做云桑县主的正宾。” 原夫人应声点头,虽然紧张,欢喜却也是隐藏不住的。 “说过了。太后信任,将这样重要的事交给原梨,原梨定当尽心操办,不负太后所托。臣妇也会好好准备,不会让太后、县主丢了颜面。” 太后主动将云桑县主及笄礼交给原家操办,颇有与原家破冰的迹象。 这两天接见原家人时的态度,也比以往亲和了许多,这不由让原夫人越加欢喜。 太后是整个原家的荣耀和支柱,只有得到太后的喜爱和支持,原家才能重新振作起来,在暮城大家族中博得一席之地。 “你是云桑县主的表姑,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你当正宾为她加笄,再合适不过。” 原夫人微微颔首,心中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表现,把握住这来之不易的讨好太后的机会。 “今日召你入宫,哀家还有一事要叮嘱你。” 太后闲淡如水的看着原夫人,原夫人闻言,不由直了直脊背,神情越发郑重认真起来。 太后满意的一笑,接着道,“县主的生辰刚好在春猎期间,哀家准备把及笄礼安排在围场举行,届时有许多命妇夫人们在场,也更热闹些。” 原夫人停顿了一下,有片刻疑惑,却没有多问,老老实实应下了。 “哀家会与围场的人打招呼,你们可提前去围场探查下情况,挑选布置好场地,总之别丢人。” 原夫人又是连连答应。 说完事情,原夫人就被请走了,出宫回家的路上一直有些恍惚,感觉不太真实。 这件事看来确实十分重要。 太后当真交给她们原家来办了? 福康宫内,太后侧躺在美人榻上小憩,夕嬷嬷跪坐在旁边点着熏香,观察了一下太后的心情,好奇的开了口。 “太后,春猎一般都安排在三月,县主生辰在二月中旬,您为何要把春猎安排在县主的生辰?” 太后眼眸半睐,涂着大红口脂的双唇意味深长的向两边勾出浅浅的弧度。 “因为……热闹凑一堆,才能更热闹。” 说着她竟笑出了声,像是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脸上如沐春风,却隐约透着一丝诡谲。 “你和太卜令说一声,让他推算一个春猎的日子,必须和云桑生辰重叠。” 夕嬷嬷了然的应下,她总感觉太后在思量着什么大事。 今年春猎怕是不会太平。 。 第88章 她有个孩子 之后,原家母子便如火如荼的开始准备起云桑县主的及笄礼,多次进出皇宫,还破例准许进入皇家围场。 整个暮城的上层高门几乎都知道了这件事,皆言原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不过这句话似乎不太准确,应该是攀对关系,从而重获重视。 伏荏染就是原家攀对的关系。 在这期间,暮城又发生了一件热火朝天的事,御前禁军统领夜间醉酒纵马,一头栽进了拱月桥下的河里淹死了,捞起来的时候身上还穿着刺客的行头。 事情很快就在暮城传开了,皆言禁军统领是在行鬼祟之事时被人重伤掉到河中淹死的。 谁人能想得到,堂堂御前第一近臣,私下竟是那等见不得人的刺客。 皇上得到中尉递上的奏报时,眼睛紧紧盯着上面‘刺客装扮’四个字,牙齿都要咬出血了,一巴掌拍在龙案上。 弗谖,弗谖,肯定是他—— 这个阉人还真是神通广大,连暮国第一高手都在他手里丢了性命。 这分明是故意挑衅,给禁军统领换上刺客的行头,是在暗示他知道仙客来那日的刺客是谁派来的。 他是在报仇,杀禁军统领,敬幕后指使的皇上! 皇上一口银牙几乎把‘弗谖’这个名字咬碎了,恨不得嚼成烂泥吞了。 这个人不能留,绝对! 禁军统领一死,他的职位瞬间成为朝堂上热议的话题,各方势力志在必得。 禁军统领掌控皇宫禁卫,保护皇上安全,至关重要,并且时刻跟随皇上身侧,深得皇上信任和看重。 这样的位置谁人不想争,谁人不希望让自己人上位。 一连串的奏折像雪花一样飘到皇上的龙案上,但众臣推荐的人选没有一个让皇上满意。 皇上翻查着禁军内部将领名单,最后锁定一个小统领,武功奇高,但全无背景。 皇上一眼相中他,破格授予禁军统领一职。 满朝哗然,大臣们皆不予赞同,但皇上坚持己见,将所有反对声音都压了下去。 他看重的正是此人无出身、无背景,性格更是粗犷耿直,一根筋。 这样的人才不容易被权势左右、拉拢,他才敢把性命交托。 禁军统领之事闹得大,但平息得也快,伏荏染偶然听映辉园的宫人议论两句,并未放在心上。 经过原家一事,她在暮城的地位又跃升了一层,邀请她参加花会、诗会的帖子更多了。 她对逢场作戏式的交往没什么兴趣,所以全都推掉了,一个人安安心心地呆在映辉园里研究机关鸟,时不时到韩太妃那坐一会,时间过得倒也快。 “您看我的机关鸟,我又改进了一些地方,翅膀更灵活了。” 伏荏染按着机关鸟屁股上的开关,一双翅膀略显迟钝的煽动起来,发出叽叽叽的叫声。 韩太妃从绣面上抬起脸来,慈爱的笑了笑,夸奖道,“县主真厉害。” 伏荏染得意的翘起小下巴,倾过身子凑到韩太妃身边,瞧着绷子中间的绣面,细细端详起来。 “您在绣什么?” “罗帕。及笄礼上于你初加。” 及笄礼上共有三次加笄,初加发笄、罗帕、素色襦裙,韩太妃想亲自给她绣这方罗帕,见证她成人。 伏荏染心里暖暖的,将头搁在韩太妃的肩头,亲昵的蹭了蹭。 “我让原梨帮您带了您最喜欢的那家脆香锅巴,您尝尝。” 伏荏染朝和佩芸嬷嬷坐在一起唠嗑的月牙招招手,月牙将手上的瓜子壳拍干净,起身将带来的脆香锅巴送上前。 韩太妃拿了小块送进嘴里,咬起来嘎嘣脆,又香又脆,熟悉的味道不由勾起她的回忆。 “年少时家里不富裕,锅里的每一粒米都不能浪费,锅巴是我最喜欢的零食,又脆又香,越嚼越香。自入了宫,有十多年没再吃过这个了。” 自那日与燕王吵架,和伏荏染讲了自己的过去,韩太妃再没了顾及,时常和她讲自己以前的故事。 故事里甚至毫不躲闪的时常提及她那个喜欢的、却无缘在一起的人。 韩太妃说起锅巴的事,面上不由露出温柔的笑意,而后便是无尽的惆怅和怀念。 “太妃,您之前说过,太后对您好,是因为与您同病相怜。所谓的同病相怜是不是她也和心爱的人分开,不得不嫁给先皇?” 伏荏染话音落,就见韩太妃整个人都紧绷起来,旁边的佩芸嬷嬷警觉地连忙将屋里候着的人都遣走,谨慎的关上了门。 “你……从哪儿听到的这些?” 韩太妃好半天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这种话岂能随便说,若传到太后耳朵里,怕会引起惊涛骇浪。 伏荏染没有隐瞒,直言道,“是原梨说的,太后曾有个爱慕的青梅竹马,但那个青梅竹马不喜欢她,她就被原老太爷送入了宫。” 原梨是太后娘家侄女,知道这件隐密也不奇怪。 短瞬的震惊后,韩太妃也恢复了平静,动作自然地摸摸她的头。 “看来你和原小姐果真相处的极好,她连这种事都告诉了你。” “太后喜欢的那个青梅竹马到底是谁啊?他们之间有什么样的故事,您讲给我听好不好?” 伏荏染虽然知道太后的青梅竹马就是自己的亲爹伏晢明,天泱国的太宰。 但她直觉韩太妃或许会知道更多隐密。 韩太妃似在犹豫,目光飘忽地落在罗帕绣面上,好半晌没说话。 她不确定伏荏染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世,担心说错话,会不会暴露什么。 但一想到太后与伏荏染之间的关系,又不得不让她担忧。 太后对伏荏染绝不可能会有善意,让伏荏染多知道些事情也好,或许能有个提防。 韩太妃朝佩芸嬷嬷使了个眼色,佩芸嬷嬷了然的退出了屋子,在门口守着。 月牙也被带走了,屋里顿时只剩下伏荏染和韩太妃两人。 韩太妃放下手中的绷子,细细讲起来,“太后自幼是在天泱国长大的,她母亲去世后就去了堂姨家。她堂姨家有个表哥,两人青梅竹马长大,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太后为了得到表哥的喜欢,还做过不少出格的事,可惜不仅没能得到表哥的心,还被他厌恶,最后被送回暮国。” “太后的表哥是谁?既能得太后的青睐,想必不是无名之辈。” 韩太妃满心感慨,何止不是无名,简直太有名。 “她的表哥正是如今天泱国的太宰。” 伏荏染早已猜想到,但亲耳听到又是另一番感觉。 惊讶、恍惚,有种命运轮回的唏嘘。 太后对太宰爱而不得,现在心爱之人的私生女落在了自己手里,可想太后心里能生出多少阴影。 这是太后不能言说的过去,可以算作一个话柄,但也紧紧是话柄而已。 刻苦铭心的情史早已成了过去,现在两人身份立场截然不同,难有交集。 韩太妃一直观察着伏荏染的神色,见她听到太后的老情人是太宰时并没什么反应,心中猜想伏荏染并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太宰。 若她知道自己生父是太宰,也该想得到,以太后与太宰间的情感纠葛,绝不可能喜欢她。 “对了,你还未与我说,上元节刺杀到底怎么回事?” 伏荏染眼睛转了一圈,一脸后怕的道,“当时街上人山人海,一群刺客突然冲出来,我们躲都没地方躲,幸好有弗谖和芙颜保护,否则我就没命了。巡城的官兵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混乱都结束了才慢悠悠赶过来。中尉大人调查说是启孟国来的杀手,具体是谁指使也没细查下去。” 伏荏染满脸写着‘不满’二字,这么大的事就这么云淡风轻的了了,谁心里能安心。 这可是刺杀,差点就把命丢了,可中尉根本不上心。 伏荏染叽叽咕咕的抱怨着,没有错过韩太妃眼中的复杂和幽深。 韩太妃如何想不到真凶会是谁,当街刺杀那么大的事中尉却姗姗来迟,调查结果也是敷衍了事,摆明了是有人在背后指使。 能命令朝中重臣,必然是暮国皇宫中的人,并且位高权重。 在这宫里恨不得伏荏染去死的人,太后首当其冲。 有一便会有二,这次没成功不代表下次也能躲过。 太后动了杀心,伏荏染的处境就随时处在危险之中。 韩太妃紧拧起秀眉,随意放在腿上的双手不自觉捏成了拳。 她绝不能让伏荏染有危险。 “其实,太后入宫前,还曾有个孩子。” 轰地一声,似有一簇惊雷在伏荏染的头顶炸响。 她就直觉韩太妃对太后很了解,但没想到会是这样惊天动地的秘密! 胸腔里的那颗心都不自觉震荡了几下,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太后有个孩子,是太宰的吗? 那孩子现在在哪儿? “此事全天下怕也没两个人知道,就连太后身边的夕嬷嬷都不知道。” “那您是怎么知道的?” 韩太妃沉吟了一下道,“一次偶然看见太后私见一个黑衣人,那人还给了她小孩子的衣物。之后经多年观察才知道她在天泱国有个孩子,每年固定时间都会去见黑衣人,黑衣人会给她送来孩子有关的东西。” 伏荏染惊得瞠目结舌,当朝太后入宫时不仅不是清白之身,还有个私生子,这事要捅出去,整个暮国皇室都将抬不起头。 太后肯定会被处死,从皇室除名。 这个信息不止是话柄,而是结结实实的把柄,可决策太后生死的把柄! 原来太后和太宰间的羁绊比她知道的还要深。 怪不得太后那么厌恶原家,她不仅没能和心爱之人在一起,还被迫母子分离。 韩太妃同样让伏荏染出乎意料,韩太妃看着清冷,对什么事都不闻不问,原来这般细心聪慧。 这个重大的秘密是她保护自己和燕王的最终底牌,现在她却把这个底牌告诉了伏荏染。 伏荏染明白她的良苦用心。 有了这个把柄,伏荏染完全可以挟制太后,太后也就不敢再随意动她。 “那个孩子是太宰的吗?”伏荏染问道。 韩太妃回答,“不清楚,不过孩子应该在太宰手里。” “太后往年都是什么时候和天泱国人见面?” 韩太妃想了一下,“说起来刚好就在这几天。你想偷偷去看?” 伏荏染没有否认,她确实想亲眼确认一下这个消息。 抓住这个把柄,以后面对太后,她就能更有底气。 “太妃,您有太后这么大的把柄,难道就没想过为燕王……争一争?” 伏荏染对这一点实在太好奇了。 皇上之所以能坐上至高无上的皇位,全凭太后支持,若没有太后,皇上一个生母卑贱、不受宠的庶子,根本不可能成为皇上。 韩太妃掌握着太后的命脉,难道就不想拉下太后和皇上,让燕王坐上那至尊之位? 燕王也就不必日日郁郁不得志,处处小心谨慎,被提防,被忽视,过着无所事事的日子。 面对巨大的诱惑,有几个人能真正做到无欲无求、不贪不念? 太后这个把柄可是致命的,即便她现在已经是整个暮国最尊贵的女人,只要此事揭开,同样只有一条死路。 韩太妃微讶的看向伏荏染,没想到她会如此坦然的问出这种敏感问题? 她愣了一下,而后轻笑起来,笑容轻松自在,像山涧的一朵雏菊,清雅芳香,随心所欲。 “那既是最尊贵的位置,也是最可怜的位置。没有一个人真心相待,围绕在身边的只有勾心斗角和利益权势。我无能,什么都给不了燕王,只想让他平安自由。” 燕王虽被提防,但确实算这暮城中最逍遥自在的富贵人,只要无关朝堂权势,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做什么,这未尝不是韩太妃对他的保护和疼爱。 伏荏染离开融平宫后,韩太妃久久地坐在窗边发呆,望着团花纹圆窗外碧蓝如洗的天空,心情却越发凝重。 “佩芸——” 她突然朝外面唤着,佩芸嬷嬷很快应声进来。 韩太妃道,“准备一下,我要去福康宫。” 佩芸微讶的抬头看了看她,很快又垂下头应声退出去安排了。 韩太妃深居融平宫很少出去,更是有五六年没去过福康宫。 韩太妃要去福康宫的消息一吩咐下去,融平宫的宫人们都很惊讶,但也不敢好奇主子的事,赶紧去福康宫传话的传话,备步辇的备步辇。 韩太妃穿戴好从寝殿里出来时,步辇和随行的宫人们全都等候在院中了。 韩太妃坐着步辇去了福康宫,福康宫的人已经得到消息等候在了宫门口,为首迎接之人是夕嬷嬷,可见太后对韩太妃的重视。 夕嬷嬷巧言恭迎韩太妃大驾光临,韩太妃随意的敷衍几句,心思都在别处,紧跟着就去见太后了。 太后看稀客一样把她上下打量一遍,笑呵呵的道,“你可终于舍得来我这福康宫走走了。” 韩太妃淡淡的微笑,上前行礼,“妾身参见太后。” “我们姐妹之间不必客气,坐。” 太后赐了座,就在自己身边不远的位置,看着倒是亲近。 “怎么突然想起来看我了,可是有什么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太后心里明镜似的,韩太妃肯定是有事要说。 而且据她的消息,伏荏染不久前才从融平宫离开。 想来和伏荏染有关。 韩太妃笑而未答,目光落在殿中央幽幽飘荡着一缕轻烟的镂空云气纹博山炉,烟雾缭绕在炉体四周,形成一幅群山朦胧、众兽浮动的画面,很是壮观。 “这个博山炉您还在用呢,妾身记得这是冯夫人送给您的生辰贺礼吧。” 太后也将目光投向博山炉,意味深长的勾了勾唇,“你还记得。这个博山炉有两百年的历史了,当时冯连还只是一个小参将,这么珍贵的贺礼,几乎把他家底都掏空了。之后逢年过节总会寻些有意思的东西给哀家赏玩,一次都没落下,也不怪哀家看重他一些。” 太后这番话,明显已经猜到韩太妃为何事而来,先发制人的对中尉冯连表示了维护。 韩太妃若不想与太后撕破脸,闹得难看,此时就该收了心思。 奈何,韩太妃看着柔弱却不是个怕事畏怯的人,更何况有关伏荏染,她更不会退缩。 韩太妃捏了捏手里的帕子,淡淡的扯了扯嘴角道,“太后说的妾身也记得,冯夫人时不时有好东西孝敬太后,数十年如一日,确实用心。冯大人一路高升离不开太后的支持,但也是他在刀光剑影里真刀真枪打出的,冯大人的人生历程让人敬佩。” 韩太妃这一席话说的太后心里堵得慌,话总体是好话,但语气里满是讥笑和戏谑。 紧接着韩太妃再开口,太后憋闷的心瞬间就转为了阴沉。 韩太妃话音一转道,“不过到底年纪大了,又在暮城安逸了这么多年,为官带兵的能力也大不如前了。天子脚下公然发生刺杀这等丢尽颜面的大事,冯大人却是在混乱平息后才姗姗赶到,这么大的失责按照律法应该是大罪,具体如何处罚……太后定然比妾身更清楚。” 韩太妃清浅柔和的嗓音犹如秋风中潺潺的流水,凉爽、凄清、又带着一丝伤感。 当她这袭话说完后,整个大殿落针可闻,甚至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到。 太后微眯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手里的珠串顿了一下,继续转起来,却怎么也压制不住她浑身散发的不满的威压。 韩太妃像是没有察觉她的不满,眸子微敛,浅笑着自嘲一声,又接着开了口。 “当然,县主是太后的女儿,县主遇险,最忧心的必然是太后,轮不到我说这些话。不过我这人冷清惯了,难得遇到个有眼缘的人。我很喜欢县主这个孩子,所以免不了关心几句,询问一下冯大人的处置。还请太后不要怪我多事。” 韩太妃逼着太后处置冯连,也是借着冯连给太后难堪。 太后压着心口的怒气,沉声道,“上元节刺客一事,中尉确有失职之处,陛下已经下旨处罚过了,太妃就不必操心了。” 韩太妃脸上最后的柔和也沉了下来,冯连有没有受处罚她自然是调查之后才来的。 莫说处罚,太后甚至还召冯夫人入宫,给了一些赏赐。 太后不喜县主,她不强求,但有人要害县主性命,她就不能视若无睹。 “太后了解我这人,孤僻、清冷,不爱与人交往,一辈子在这宫里就像个隐形人一样,不受喜爱不受重视。多亏了太后,老来才能继续留在宫里。我也没什么大奢求,就想平平静静的过完下半辈子,看着县主过上平安无忧的生活。这么简单的愿望,相信太后一定会成全妾身的吧。” 韩太妃冷静如水的眸子浅浅的望着太后,看着水润,却无比坚定、强大。 太后的神清却彻底动摇了,冷若冰霜地直盯着她,“韩太妃今日是兴师问罪来了。” 韩太妃微微颔首,面不改色地道,“妾身不敢。太后对妾身有大恩情,妾身一直铭记于心。妾身只是在想,每个人都有不可触碰的底线,若被触及底线,便是再懦弱无能的人也会奋起反扑,您说妾身这话可对?” 韩太妃最后一句反问激地太后几乎跳起来,一巴掌呼噜在她脸上。 一个卑贱的太妃,居然敢警告当朝太后,这些年当真是对她太过宽仁。 太后努力控制着自己才没有失态,藏在袖中的拳头微微颤抖着,脸由白转黑。 比起韩太妃,她更气恨的是伏荏染,韩太妃肯定是受了伏荏染的唆使。 凭韩太妃对那个人的虔诚信奉,对伏荏染定也是与众不同,才会为伏荏染出头。 这才相处多久,韩太妃就为了她顶撞自己,这可是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事。 韩太妃在太后面前一直是乖顺识趣,俯首帖耳,今日大变化让太后察觉到了危险。 “听说前几天燕王的王妃生了个大胖小子,真是件大喜事。我还没来得及恭喜妹妹呢,妹妹也做祖母了,以后就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好好享受这天伦之乐。一家人平平安安、团团圆圆的比什么都重要。” 太后这是拿燕王一家威胁她? 韩太妃眉毛都没动一下,脊背反而挺得更直了,身体纤弱却莫名透着坚韧。 她朝太后施了一礼,郑声道,“妾身自幼教导燕王,做人要乐善好施,知足常乐,这样才能简单快乐。如果不争不抢都换不来安稳生活,那便是逼着人做坏人。常言为母则强,孩子若受到伤害,当母亲的便是拼了命,也定要与拿罪魁祸首鱼死网破。” 韩太妃一字一句既是警告,也犹如誓言。 她这辈子寡淡无趣,所求不多,唯‘安稳’二字,若有人打破她的安稳,她也就无需再隐忍了。 韩太妃话说完,不等太后有什么回应,便起身朝太后见礼告退。 太后望着她笔挺的背影,满腔的怒火却燃烧不起来,突然有些泄气。 伏荏染还真是个烫手山芋,护着她的人真是多。 看来若想动她,千万不能把韩太妃这个危险人物忘了。 …… 因前禁军统领之死刚刚平静下来的朝堂,没过两天又炸了锅。 皇上在一日早朝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宣读对于贪墨灾款之事的旨意,两个主犯被判斩立决,其余从犯根据犯案轻重或流放、或下大狱,没有一个逃脱。 大司农教子无方,借势弄权,将贪墨灾款加倍偿还,并且罚一年俸禄,充为灾款。 这番处置震动朝野,谁也没想到皇上会做出这个决定。 大司农当即晕倒在朝殿上,好几位犯案家属心慌意乱的跪求轻饶,个个哭得涕泪横流。 皇上一句没听,直接命令御史大夫典沧监刑,然后甩绣便退朝走了。 胡丞相僵站在大殿上,面色凝重,一语未发。 许多犯案家属见皇上走了,全都转移目标求向他,直接跪在地上抱着他的大腿哭,被他嫌恶的踢开了。 圣旨已下,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大司农与他同朝二十多年,对他一直忠心,他并非没有出力。 之前在皇上面前说好话时,皇上并没气恼或不耐烦,反而认真倾听。 但他怎么没想到,最后皇上不仅没网开一面,反而往重了罚,摆明了借此事以一警百。 是他自大失算了,这回他们算是跌了个大跟斗。 一退朝,皇上就被太后传唤去了福康宫,见面便是一顿训斥。 “陛下此事办得太不妥当了,不过区区贪污案,为何要判死刑。乘着现在还来得及,赶紧收回成命。” 皇上的脸当即冷了下来,“母后,曹家长子贪墨的是灾民的救命钱,而且他无官无职,仗势弄权,绝不可姑息。况且圣旨已下,你让朕收回旨意,将来如何面对天下人!” “那你可曾想过这么做得后果。你即便想要整顿吏治,也不是现在。云关山正在打仗,你弄得朝堂人心惶惶,内忧外患,有何好处!” 皇上脸色难看的看着面前的母后,这种得不到理解的感觉实在难受。 他以为至少母后是理解他的,母后也曾处理朝政,明白民为重的道理。 “母后放心,朕只是给朝臣一个警醒,不会翻他们的旧账。朕还有奏章要看,就先走了。” 他行了礼,一刻都不想再呆下去。 太后疾走几步喊住他,“你如今是连哀家的话都不愿意听了吗?万事不可操之过急,哀家不会害你!” “朕是皇上,朝政大事朕还做不了主吗?” 皇上倏然回头,目光暗沉,透着不耐烦。 太后心惊,想到中常侍之前传来的话,此事会不会是皇上听了伏荏染的话做的决定? 太后按压下心头的焦躁,稳住声音道,“不看僧面看佛面,那可是大司农的嫡长子。” “受害的是朕的百姓!” 太后话音才落,皇上就顶了回去,一下子把太后堵得哑口无言。 皇上深吸了一口,“此事已定,母后别再说了。” 人很快就离开了福康宫。 皇上心里很烦躁,不自觉就走到了后花园,然后到了映辉园门前。 守门的内侍赶忙进去通传,等伏荏染知道时,皇上已经大步迈进了院子。 “陛下怎么来了?” 伏荏染从屋里出来,不慌不忙的上前见礼,膝盖微微屈下,就被皇上拉起了身。 “不必多礼。朕心里有些闷,来找你说说话。” 伏荏染看皇上脸色不好,笑着把他迎进了大厅里,命月牙送些米酒上来。 “陛下喝点米酒解解乏,月牙酿的米酒舒缓心情也是一绝。” 皇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长吐了口气,端起宫女倒上的米酒大喝了两口,味道甘甜舒爽,确实安逸。 “朕下了旨,将两个主犯斩首示众,以儆效尤。满朝大臣都闹开了,朕懒得听便提前退朝了,刚从福康宫来。” 皇上三言两语的把心情郁结的原因说出来,伏荏染一下就明白了,心里不由惊讶。 皇上居然把大司农的嫡长子给斩了。 对于贪墨罪而言,这可谓最重的惩罚了,看来皇上是故意借此事杀鸡儆猴。 伏荏染沉吟着该说些什么,皇上突然又开了口,语气低软,竟带着一丝委屈。 他眉头紧皱着,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 “朕只是想听人说一句‘你做的对’,可没一个人……这么觉得。” 伏荏染眼珠子都快惊掉了,皇上还有这么……柔弱的一面? 因为不被理解而偷偷抹眼泪? “你做的对,做得很好。” 伏荏染觉得自己有责任宽慰他几句,好歹他是皇上,委屈成这样还是挺让人心疼的。 况且她是真心觉得皇上做的好。 做过怎样的错事,就该付出怎样的代价,不应因身份高贵就逃避,那是不公。 皇上委屈的眉心倏得展开了,浅浅的勾了勾唇,吐出一口浊气。 “朝堂上的人都劝朕三思,连母后都训斥我办得不妥,没有一个人站在我这边。” 伏荏染起身走到皇上对面坐下,将他空了的碗倒满,开口道, “别怀疑自己,只要坚信自己做的是正确的,就不必在意他人说什么。世间向来说假话的比说真话的多,陛下是暮国的陛下,您要也说假话,还有谁能说真话。” 皇上觉得伏荏染就是老天派来帮助他的,心里所有的忐忑和不确定在她面前都会荡然无存。 可惜这样好的她,不属于自己。 “云桑,谢谢你。你知道的,朕心里有你,你愿意做朕的妃子吗?朕一定会好好待你,与你白头到老。” 伏荏染心中倒吸了一口长气,表面却从容镇定的道,“对不起,我不能回应你的感情。” “因为弗谖吗?他是个内侍。” 皇上急迫的追问,嗓音不自觉拔高。 伏荏染摇了摇头,“不因为任何人,我只是单纯的不喜欢你。感情是件不讲道理的事情,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强求不来。” 皇上脸上掩饰不住的失望,却还是笑地温柔,想要揉一揉她的头发,却又发现这个动作太亲昵,收回了伸出的手。 “那好吧。但我不会放弃,希望有一天你能回头看,我会一直在你身后。” 伏荏染残忍的道,“人生只会往前走,没有重来的机会。我从不回头。” 皇上最后那抹倔强的笑容已经变得苦涩,伏荏染太不近人情,拒绝的如此决绝,没有给他丝毫的希望。 但这却是伏荏染能给他的最大的温柔。 “不管怎么样,我们总是朋友吧,你是这个宫里唯一理解我的人。” 伏荏染笑着微微颔首,“能和皇上做朋友,是我的荣幸。” …… 手执圣旨,典沧下朝便将两个主犯提上刑场,在众多百姓见证下,干脆利落的将两人头颅斩下。 大司农曹家没有一个人在场,全被勒令在家闭门思过。 此案牵连者大多是贵族世家子弟,在整个暮国引起了很大的震动,百姓们赞扬皇上是个正义的仁君。 田广丰唾沫横飞的讲述着民间百姓间的传言,突然又气恼地啐了一口,怒气冲冲地道,“主子,小人还听说,曹家二公子在酒楼里醉酒大骂您害死他兄长,还扬言要杀了您报仇。他也不看看县主是什么人,不乖乖躲在家里闭门思过,还敢招摇过市地口出狂言,我们就该告到皇上面前,看皇上如何处罚他!” 田广丰哼哼了两声,颇有一副幸灾乐祸的架势。 “他爱说什么让他说,能不能杀我看他本事。” 伏荏染不以为然的继续摆弄着机关鸟,并不把这件事放心上。 现在外面许多传言,说皇上从重处置贪墨一案,都是听了她的建议,外面想杀她的人多了,但有几个人有那个胆子,又有几人有那个本事。 过了几日,伏荏染收到了原梨送入宫的帖子,邀她两日后出宫参加雅集。 伏荏染合上帖子,发了会呆,转头问旁边喂着猫儿们吃饭的田广丰。 “雅集是什么?” 田广丰早把皇宫、暮城的事摸得清楚,当即拍了拍手,热情地凑上来解释。 “雅集是新年初始的一个百姓节日,在这天整个暮城的商家店铺都会举办活动,东西比平日便宜许多,百姓们都会赶这个热闹。其中最出名的就是慕渠酒新年第一坛开坛、曲楼诗会、还有默芳坊的百花汇,每年这一天都有许多外地人甚至是其他国家的人慕名而来。” “这么热闹。” 田广丰连连点头,白净的脸庞上写满了期待,问道,“主子要去看看吗?我还从未见识过,肯定很有意思。” 田广丰满脸写着‘我想去’三个字,伏荏染将原梨送来的帖子扔到他怀里,躺进摇椅里考虑了一下。 “去吧,反正没事干,就当打发时间。” 伏荏染没有向太后请旨出宫,而是雅集当天去和皇上求了旨意,皇上自然不会驳了她的兴致,痛快的便同意了。 不过鉴于之前上元节的惊险遇刺,皇上派了四个禁军跟着保护她。 伏荏染不好拒绝,只好答应了。 四个禁军便服伪装护送着伏荏染出宫,原梨早早便在宫门口等着她了,见她出来,欢喜的立马迎了上来。 “县主。” 打了招呼,便自顾自的挽上伏荏染的手臂,转身朝身后的一个老嬷嬷扬了扬下巴。 “行了,县主你也见到了,回去和我娘回话吧。把这些人都带走,跟着真碍眼。” 原梨蹙眉看了看老嬷嬷身后的一群护卫,那些是母亲指派保护她们的,生怕上元节的事再发生一次。 不过这么大群护卫跟着实在太惹眼了,她可是要偷偷行动的,有些事不能传到母亲耳朵里。 老嬷嬷为难的看了县主一眼,垂头恭敬地道,“小姐,这是夫人的命令。雅集人来人往,为了小姐和县主的安全,还是多带些护卫为好,免得被人冲撞了。” 原梨不耐烦地朝老嬷嬷翻了个白眼,“有弗谖侍卫跟着,怕什么。让这么多人跟着,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县主出宫了,赶紧来刺杀?” 自上次上元节,弗谖和芙颜两人便轻松剿灭刺客,原梨对弗谖不再那么轻视。 虽长了一张祸国殃民、惹是生非的脸,但还是很有可取之处的。 老嬷嬷听她这般口无遮拦,紧张地连连惊呼,“哎哟小姐,这话可不能乱说。” 伏荏染看主仆两人就这么顶在这,开口道,“出宫时陛下安排了几个禁军随行保护,原夫人不必挂心。” 伏荏染帮腔,原梨笑脸盈盈地连连应声,“陛下派的禁军定然是以一敌百的高手,这些个护卫还比得上禁军不成,别在这丢人现眼了,回去吧。” 伏荏染都如此说了,况且已经有禁军保护,老嬷嬷也就没再坚持了,行了礼便带着护卫走了。 原梨得逞地暗暗轻笑,猝不及防地被伏荏染戳了戳脸,一下子回过神来。 “你这是搞哪一出,为何要把那些护卫打发走?” 原梨皱了皱脸,压低声音道,“那些都是我娘派来监视我的眼线。” “监视?你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哪儿有,才没有。” 原梨否认地很快,眼底却暗藏心虚,脸颊也微微红了。 伏荏染见她这副样子,心里有了些猜测,想要再逗逗她,原梨却抢先问道,“月牙呢,她怎么没来?” 。 第89章 碰瓷老头 “她着凉了,在床上养病呢。”田广丰抢话回答道。 他从踏出皇宫大门开始,整个人都处在兴奋状态。 上次县主出宫,他被留在了映辉园守门,这回若不是月牙刚好病了,他怕是还要继续守门。 伏荏染瞧他兴奋的样,没说什么,弗谖却是眸色暗沉了下来,眼神讳莫如深。 伏荏染悄悄和芙颜说了几句话,芙颜便兀自离开了,没有跟她们一起。 原梨好奇地回头望了眼芙颜离开的方向,很想问她去干什么,但看眼伏荏染犹豫不决地拿着两个面具在脸上比来比去,终究还是识趣地没有多嘴多舌。 伏荏染把白泽神兽的面具戴上,又把割舍不下的狐狸面具戴在弗谖脸上。 刚给弗谖戴好,原梨就迫不及待拉着她走,边走边催促,“快点,要开始了。” 伏荏染差点被她扯了个趔趄,幸好弗谖在身后扶了她一把。 “什么开始了?” 伏荏染加快步子跟上原梨的速度问道。 “诗会!” 原梨头也不回一个劲往前走,一行人快速地穿梭在热闹的行人间。 没过一会,伏荏染被原梨带进了一座雅致的竹楼,门口上挂着‘曲楼’二字。 曲楼里此时聚满了人,举目望去大多是仪态翩翩的读书人,清一色的直缀长衫,言谈举止皆是温文尔雅,富有诗书气。 许多人正就着大堂正中垂挂的主题,俯首做着诗,挥毫落纸,恣意畅快。 原梨快速环视了一圈,座位全都坐满了,许多来迟的都只能站着。 几个小二忙碌的来回穿插在座位间添茶伺候。 原梨来来回回将大堂里的人认了一遍,像是在找人,很快便瞧见一个被人围拥的小圈子里正襟危坐,优雅从容地缓缓落笔的年轻男人。 不少人聚在他身边旁观着,没有人说话,像是怕打扰他的思绪,看他的眼神全都带着仰慕。 原梨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就再也离不开了,白皙的脸庞瞬间染上红晕。 伏荏染顺着她的视线一瞧,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感情她是来看心上人的。 原梨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众星捧月的俊朗身影,耳边突然响起细细地笑声。 “怪不得你把那些护卫都赶了回去,原来是要私会情郎。” 原梨瞬间闹了个大红脸,又羞又怯地扯着伏荏染的手,不停瞧着周围有没有人听见伏荏染的话,压低了嗓子道,“胡说什么,不许胡说,小心我打你。” 说着还威胁性地捶了伏荏染一拳,那拳头又软又轻,一点力道都没有。 原梨垂着脑袋,几乎都要把脸埋进胸口了,却还不时偷瞧冯维正。 脸颊上的两朵红霞像两个红苹果,好看的让人想要咬上两口。 “还说没有,分明是被我戳中小心思了。” 伏荏染咯咯的打趣,原梨抓着她的手揉来揉去,这回没再否认了。 “你来会情郎叫上我干什么。” 伏荏染看她害羞的都快烧起来了,也不再逗她,凑在她耳边小声嘀咕。 原梨抬起眼睛,不好意思的咬了咬下唇,喃喃解释,“我娘不准我来看他,我只能……” 她讨好地干笑了两声,后面的话没说出口。 伏荏染挑了挑眉,“所以你把我当挡箭牌,偷偷来见情郎。” “他不是我情郎,你别乱说,他……不知道我喜欢他。” 原梨着急地拽着她的袖子解释,然后左右摇了摇,撒娇地恳求道,“你别告诉我娘好不好,求求你了,嗯?” 伏荏染眼睛一闭,头一偏,“我什么都没看见。” 原梨欢喜地咧嘴灿笑,重新把目光投向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眸光因他明亮起来,像两颗闪闪发光的宝石。 “不过,太后今天好难得出宫一次,你不准备去看看她吗?” 原梨茫然地啊了一声,“太后出宫了?” 伏荏染应了一声,“今天燕王会在玄明台展示五彩神鸟,应该会有很多百姓去看,之后就会将五彩神鸟运回云关山放生。太后也会去玄明台。” “之前怎么没听说。” “太后应该是临时决定的,我也是出宫前才知道。” 原梨看看冯维正,又往大门外望了望,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难以抉择。 “算了,姑母难得出宫,我去见见她。” 恋恋不舍地看了冯维正一眼,转身就出了曲楼,见伏荏染没跟上,又停住脚回头看来。 “走啊,你不去吗?” 伏荏染摆摆手,“我每天都能见太后,难得出宫一趟,想到处逛逛。” 原梨有些犹豫,是她邀请伏荏染出宫的,本该尽好地主之谊,但她不想错过在太后身边表现的机会。 伏荏染像是读出了她的为难,体贴的笑道,“你去吧,中午我去找你,我们一起用午膳。” 原梨看了伏荏染身后跟着的四个禁军一眼,应了一声便走了。 伏荏染对诗会没什么兴趣,便出了曲楼,在街上走走停停,远远的便闻到一股浓郁醉人的酒香。 那酒香醇厚永久,像是能滑入人的心尖,光是闻着便让人沉醉。 “这是哪儿来的酒香,这么香。” 伏荏染不停吸着鼻子,顺着那香味往前寻找着。 弗谖人高腿长看得远,伸着脖子往远处望去,“前面排了很长的队伍,走去看看。” 狭窄的小巷人流很大,弗谖握紧伏荏染的手,生怕她走丢了。 两人顺着人流往巷子深处去,越往里越是举步维艰,酒香味也越浓。 伏荏染踮着脚尖往前看,只看到了远处一个隐约的小门面,此外便是一个挨着一个的脑袋,心里不由咋舌。 “这么小的店面生意这么好,当真应了那句酒香不怕巷子深。” “这就是暮城有名的慕渠酒,每天都有很多人排队,更何况今天这个日子。” 弗谖看伏荏染不停想看前面却又看不到,从身后握住她的纤腰,一下子把她提了起来。 伏荏染猝不及防惊呼一声,脸刷得红了,整个人从人群中冒出了头,瞬间感觉到无数打量的视线,眼睛慌乱的眨巴着。 但她很快又想起自己戴了白泽面具,别人瞧不见她的模样,立马又心安理得起来。 伏荏染抓着弗谖的双臂,这时才注意到自己几乎有半个身子露在上面,将前面冗长的队伍看地一清二楚。 小小店面也就两平方丈大小,到处都摆满了酒坛。 店面没有开门,而是在墙上开了一扇大窗,窗户大开着,窗后的长桌上摆着几个酒坛,酒坛上全都写着‘慕渠酒’三个大字。 这家店不似寻常卖酒的店,没有设座位,客人即买即走,只能带回家喝。 一老一少两个女人正拿着酒勺给客人们舀酒,客人自觉地将银钱放进窗边的小竹筐里。 “那两人是母女吗?” 伏荏染好奇的喃喃,弗谖仰着头道,“是婆媳。” 伏荏染努力伸头往店面深处瞧着,“没看见有男人。” 小小的店面,酒坛子已经占去了大部分位置,站两个人都已经很拥挤了,再站不下多余的人。 弗谖举了伏荏染足有一刻钟功夫,伏荏染担心他累着,拍拍他的手臂,让他把自己放了下来,给他的双臂做着按摩。 “男人在那小媳妇嫁进门之前就死了,两人是从小定亲的青梅竹马,情根深种,男人死后她还是固执的嫁进门。慕渠酒据说就是那小媳妇想着去世的丈夫酿出来的,取了丈夫的名字‘渠’,所以叫慕渠酒。” 伏荏染瞠目结舌,没想到这个酒原来有这么一段感人的故事。 怪不得这个酒如此有名。 想来不仅因为它醇香好喝,也因为这酒中包含着的美好感情。 酒香已经在鼻间萦绕了许久,伏荏染馋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还没轮到她们,就无聊的打发时间听起排在前面的人聊天。 “你听说没有,今儿说不定阿爷会来。” 此话一出,立马有人感兴趣地接话,“真的假的,哪儿听来的?” “十之。谁不知道阿爷嗜酒如命,今儿新酒开坛,多少人抢着想要。” “阿爷可是酒仙,什么好酒没喝过,听说为了尝西域运来的酒,还闯了西溟皇宫的酒窖。就这慕渠酒能入得了他老人家的眼?” “这话怎么说的,暮城慕渠酒现在也是声名远播,说不定阿爷刚好在我们暮国游玩,听人说了一嘴,好奇来尝尝味道也不一定。” 几个男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哈哈笑聊着打发无聊,伏荏染听了一耳朵,好奇地问道,“几位大哥,你们说的阿爷是谁啊?” 几个男人同时朝伏荏染投来了视线,听声音是个年轻姑娘,可惜戴着面具瞧不见长什么样,不过听那柔软细腻的嗓音,应该是个漂亮的美人。 瞧那身上的衣料发饰,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千金。 几人打量的目光大胆且轻挑,面具背后的弗谖眉头一皱,一把抓住离得最近的男人,掌心收紧,男人的手腕顿时像要断了一样,疼地额冒冷寒,脸色发白。 “疼疼疼——” 男人痛苦地惊呼,连连求饶,再不敢在伏荏染身上乱看。 其他人瞧这情况,警觉地不自觉避开两步,不敢再造次,老老实实地收敛了目光。 伏荏染又把刚才的问题问了一遍,其中一个人开了口,“阿爷你都不知道,就圣殿那个。” 圣殿—— 听见这两个字,伏荏染顿了一下。 圣殿她知道,不过圣殿里的人她是一个都不知道,还想再问,肩膀却突然被人从前面撞了一下,撞得她身体一转,背身往后仰去,差点跌在前面男人的身上。 弗谖就站在伏荏染身边,眼疾手快地抱住她的腰将她揽回了胸口,关心道,“没事吧?” 说着就怒视向撞人的人,正想开口斥骂,喉间的话却一下子哽住了。 撞人的人是个老头,头发花白,留着一把山羊须,脖子上一左一右挂着两个大酒壶,正坐在地上呼天喊地的叫唤着。 “哎哟,撞人了,把老人撞倒了,快看哪——” 老人嚎这一嗓子,瞬间吸引了许多人看热闹,交头接耳地指指点点。 伏荏染不自觉身躯一震,呆呆地垂视着地上那个撒泼的老头,手指指了指自己。 他说的……是她吗? 这么明目张胆地恶人先告状? 明明是他撞了人,居然倒打一耙! “我可没撞你,是你撞的我,这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 伏荏染有些佩服这大爷的厚脸皮,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多人瞧着,居然还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胡乱冤枉人,这也算是一种本事。 老人根本不管,双手不停拍着地面,两个大酒壶随着动作左摇右晃,不时撞在一起发出空荡的声音。 他一个劲地嚎着,“你撞了人还不承认,是不是不想负责?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撞了人居然想耍赖,没天理啊——” 他边喊边打嗝,两颊有不正常的红晕。 伏荏染这才注意到,这老头不会是喝醉了吧,眼神都飘忽忽的。 “就是个醉鬼,别管他。” 弗谖嫌弃的皱了下眉,想把伏荏染拉远些。 老头瞧见弗谖的动作,当即像是受了刺激,眼疾手快地一个前扑,抢先抱住了伏荏染的双腿,不让她挪动半步。 “你别想跑,撞了人就要负责,哎哟,哎哟——” 老人一连翻夸张的行为让看热闹的人更觉有趣,一个个抄着手瞧地津津有味,不时起哄两句。 “撞人是得负责,带回家养老送终啊!” 一连串哈哈哈地笑声回响在小小的巷子里。 伏荏染被抱着腿没法动弹,老人看着一大把年纪,力气却一点都不小,挣扎半天都没能挣脱。 伏荏染看他边哎哟叫唤着,边把脸往自己裙子上噌,心里一阵恶寒,根本就是个老无赖! “你这老乞丐,是不是太久没挨过打了,到处讹诈。” 弗谖脸色发青,居高临下的瞪着老人,让他把手放开,可老人就是不撒手,手臂反而缠地更紧了,嘴巴还乐滋滋地咧得老高。 “你个臭小子居然说我是乞丐,见过我这么干净的乞丐吗,尊敬老人懂不懂!” “不懂,把你手拿开,小心我给你剁了。” 弗谖出言威胁,老人不以为然,反而挑衅地仰头望着他,脑袋左偏右偏地摇着,“你剁呀你剁呀,不剁不是男人!” 弗谖气得七窍生烟,一下子语结,找不到话顶回去。 “好久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姑娘了,身上好香啊,头发也漂亮,让我再靠靠。” 老人一副臭流氓的模样直往伏荏染裙子上蹭,伏荏染恶寒地打了个激灵,却没生气。 她感觉的到老人并没有诚心冒犯她,双手没有触碰她的身体,脸也是虚空地蹭着裙子的布料,没有挨到肌肤。 而更让她惊奇的是,弗谖从始至终都在那干看着,只是象征性地拉了拉老人,根本没使劲。 换做平常遇到有人耍流氓,他早就一脚把人踢出八丈远,现在却连个老人都拉不开。 跟着她的几个禁军想要帮她摆脱老人,还被弗谖不经意地挡在了身后。 这老人莫非他认识? “那你想怎么样才放手?” 弗谖反应反常,伏荏染也生了好奇,好声好气地服了软。 老人回答的很顺溜,一副奸诈地得逞表情,“你请我喝酒,要今年的第一坛新酒。” 伏荏染好笑的咧开嘴,露出两排洁白如贝壳的牙齿,“老人家多大年纪了还干讹人这种事?” “老朽七十有三,行得正坐得端,明明是你撞的我,何来讹人一说。” 伏荏染微微惊讶,这人有七十三了,实在看不出来。 除了头发胡子花白外,精神矍铄,目光炯炯,老当益壮,看着最多六十。 “大爷,你不会是没钱买酒,才想出讹我这一招吧。” 老人啧了一声,瞟她一眼,神情竟带着一丝亲昵。 “胡说,我像是没钱的人吗?” “可也不像有钱的人,不然怎么会两个酒壶都空空如也呢。” 老人家是从队伍前面过来的,显然是排到了他,却没有买。 老人气呼呼的翘起胡子,“我只要第一坛新酒,可她说被人买走了。” “那你还赖着我们,人家都卖了,我们哪儿给你买去。” 弗谖又来扯老人的手,依旧没怎么使劲,见他不松手也只能无奈的叹气。 老人撒泼地坐在地上蹬腿,“我不管,我就要第一坛,你们给我弄来。” “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弗谖手臂高高举起,最后却轻轻落在他的肩膀上。 老人得意不已,翻了个身利落地站起来,一把挽住伏荏染的胳膊不撒开。 “今儿算你运气不好遇上我,你要负责把我两个酒壶灌满,否则我就赖上你了。” 正说着,缓慢移动的队伍终于到了头,窗子里面的年轻小媳妇客气的问着,“您要打多少?” 伏荏染将老人脖子上的两个空酒壶取下来,递给小媳妇,“灌满。” “不行!” 老人突然大喊一声,一把将酒壶抢了回去。 “我只要今年的第一坛。” 小媳妇认出老人家,又解释了一遍,“大爷,今年的第一坛已经被人全部买走了,这几坛也是上好的陈酿,在地下埋了三年。” “不一样。至少要埋上五年才能让酒发挥出最好的香气,味道也更醇厚,你这年份都不够,跟喝水有什么区别。” 小媳妇无言以对,手里握着酒勺,轻抿着唇看着老人家。 伏荏染也满是无奈,“她这只剩三年的了,你就将就着喝吧。” 老人听伏荏染这话,眼睛一下子瞪起来,“酒怎么能将就,酒乃人生第一乐事,第一享受,第一追求,岂能如牛饮水,胡乱下肚。” 几人僵持在那,后面的人开始不耐烦的催促。 伏荏染抓着老人的酒壶道,“只有这三年的,你要还是不要,不要我就走了。” 弗谖比伏荏染还要干脆,二话不说,直接把酒壶抢走让小媳妇灌满。 “给你买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废话那么多,不想喝就倒了,懒得理你。老无赖!” 老人家瞪大一双眼睛,一惊一乍地叫唤着,眼睁睁看着小媳妇一勺勺往他酒壶里倒酒,伸手想阻止,却被弗谖高挺地身子挡住了。 “酒也给你买了,爱喝不喝,别跟着我们。” 弗谖威胁地朝他挥了挥拳头,将沉甸甸的两个大酒壶挂回他脖子上。 老人布满皱纹的细长脖子像是随时都会被压断一样,看地人心惊胆战。 弗谖拉着伏荏染就快步离开了巷子,像是生怕老人追上来,步子迈地很快,伏荏染几乎小跑着才能跟上。 “那个人你是不是认识?” 伏荏染拉着弗谖的袖子,小口喘气问道。 弗谖一下停住脚步,往身后的方向看了看,那老头没追上来。 “没有。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弗谖胡乱搪塞,伏荏染也不再多问,他若想说自会告诉她的。 才走几步,伏荏染突然哎呀一声,“排那么久队,我都忘了给自己买一壶慕渠酒,都是被那人搅和的。” “我买了。” 弗谖变魔术般从身后拿出一个小酒壶,轻轻晃了晃,传出当当的水声。 伏荏染想接,却被他避开了。 “等晚上给你尝。” 弗谖带着伏荏染去了默芳坊,位置很偏僻,在暮城的最东边,两人骑马近一个时辰才到。 沿途人流稀少,但不时能遇到一些华贵马车,到了默芳坊才发现,那些华贵马车都是朝这来的,不少锦衣华服的夫人小姐结伴往里去。 “这里就是默芳坊?听说这的主人是个只和植物说话的姑娘,是不是真的?” “小丰和你说的?” 伏荏染点下头,弗谖道,“我也没见过,不清楚真假,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伏荏染欢快的就要往里进,突然想到什么,回头朝身后看,除了四个紧随她的禁军,不见田广丰的身影。 “小丰呢?” 曲楼的时候还跟着呢,什么时候不见的? 弗谖拉着她的皓腕跨进了默芳坊门槛,“在里面,我让他提前给我准备些东西。” 默芳坊是个硕大无比的花树王国,最外面围着一圈高墙,开了一个对开的大门迎客,瞧着像户有钱人家的府邸,可里面却大有乾坤。 默芳坊并非寻常府邸的结构,入眼除了遮天蔽日、眼花缭乱的花树植被,不见一座房子,一间屋子。 到处可见郁郁葱葱的苍天大树,井然有序地分布着,夹送出一条条来往的过道,像一个个挺直威武的侍卫。 等到了夏天,必然会是个极好的避暑胜地。 伏荏染一路参观一路惊叹,她看到的最小的树龄都在十年以上,百年古树也是随处可见。 往里走,视野之中出现了一片大花田,呈井字形被划分成一块块独立的花圃,每块花圃都用竹编篱笆包围着。 每一块花圃也种着不一样的花,有的花圃被油纸密密罩着,看不见下面是何品种。 各个花圃之间铺出了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石板路,伏荏染行走在石板路上,在一块花圃前蹲了下来,回头拉住弗谖跟她一同蹲了下来。 “这才刚入春,这儿的茉莉就全都开了。” 伏荏染满眼惊奇,瞧着那一大片的洁白小茉莉,上面沾着细小的水珠,像是刚被浇灌过。 “默芳坊的主人极擅培育花卉,总能让花提前开,所以能吸引那么多客人来欣赏。” “你带我来这就是来看这些早开的花?” 弗谖宠溺的点了下她的鼻头,“我有个礼物送给你。” “什么礼物?” 弗谖神秘地笑了笑,没有回答,拉起她往花田深处走,越往深处人也越来越多。 伏荏染这才看见,花田深处还有一个大池塘,池塘中荷叶连连,朵朵圣洁的莲花娇艳盛开着,让人一下子恍若提前进入了夏天,甚至能感受到习习凉风拂过肌肤的清爽触感。 池塘边伫立着一座草顶水榭,此时水榭上聚了许多人,围着一张方桌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伏荏染走近才看清,他们是在参观方桌上摆着的一盆植物,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半天,全都认不出那是什么植物。 细细的根茎上长着几片圆锯齿的翠绿叶子,齿缘有稀疏的小刺毛,此外便只有几个还没长开的花骨朵。 伏荏染对花卉了解不多,自然更不认识,反倒是被栽花的花盆吸引了目光。 那个花盆是品相极好的天蓝釉,细腻莹润,精美雅致,便是当作摆件成列在屋里也十分地赏心悦目。 田广丰瞧着周围围满的好奇的客人们,警惕的护着桌上的花,小心别让人碰。 这可是花了大价钱买的,足足一千两白银呢。 也不知道弗谖怎么想的,花这么多钱买一盆不知道是什么的花。 平日看着不苟言笑,心机多的很,惯会讨主子欢心。 不过这一千两到底是他自己的钱还是主子的钱? 他一个侍卫能有那么多钱吗? “这就是你送的礼物?” 伏荏染询问的看向弗谖,弗谖含笑闭了下眼睛,表示确定。 伏荏染凑近了那几个花骨朵看了半天,鼻子皱了皱道,“怎么也该等花开了再送吧,这会看什么,看叶子吗?” 田广丰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暗暗朝弗谖哼了一声。 主子不喜欢,他废再多心思都没用。 旁边好奇围观的人见正主来了,都七嘴八舌地问这是什么花,从没见过。 这些人都是默芳坊的常客,爱好养花之人,所以常往这跑。 默芳坊的花卉十分齐全,他们大都认得了,却从没见过花盆里这一种。 弗谖笑着对上伏荏染好奇又期待的目光,卖了个关子没有回答,跨步走到方桌后面,将伏荏染也拉到身边。 “看好了。” 两人站得很近,他微微躬身在她耳边低语,伏荏染耳廓不自觉被熏红了,羞赧地微敛下眸子。 与此同时,她没注意到弗谖的手里多了一个小瓷瓶,悄悄往土壤里滴了一滴什么东西。 弗谖动作很快,不过眨眼间,小瓷瓶已经从手中消失了。 而刚刚还紧紧包裹成一团的花骨朵,轻轻摆动了根茎,慢慢绽放开来,像沉睡的仙子舒展开漂亮的羽衣。 “花开了,花开了——” 有人忍不住惊呼起来。 花瓣是纯白色,中间有黄色的花蕊,小小巧巧的,秀丽纯洁。 可还是认不得这是什么花。 “你是怎么做到的,它怎么会突然开花?” 伏荏染想要看地更仔细些,将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弗谖,像是落入了一片星空,璀璨耀眼,好看极了。 弗谖也摘了面具,沉迷在那双眼睛中,愣了一下,提起浇水壶往花盆淋了下去。 “小心——” 伏荏染抑制不住的低喊了一声,花朵刚刚绽放,她担心花朵太脆弱淋坏了。 然而紧接着她却看到了更加惊艳的画面。 小小的白色花朵淋了水,竟然渐渐变成透明,晶莹剔透地像是琉璃一般,可以清晰看见花瓣上的茎络。 所有花朵经过水淋都变成了透明状,在细细的水流下轻微颤动,美得让人不自觉屏住呼吸,似乎一不小心就会碎裂一般。 “太美了,我从没见过会变透明的花。” 伏荏染兴奋地拉着弗谖的袖子,眼睛舍不得从花上面移开。 “这也太神奇了吧。” 连总想给弗谖挑刺的田广丰也忍不住惊叹,确实太美了。 “这位公子,这花是你的吧,不知这是什么花?” 一位年龄稍长的妇人忍不住询问,炙热、惊喜的眸子写满了对这盆花的喜爱,似乎恨不得立马把花抱回家,日日夜夜的欣赏。 弗谖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温柔灿烂的笑容,一把搂住伏荏染的肩膀,将她揽在臂弯里。 “这是水晶花,送给我喜欢的姑娘的。” 弗谖的笑容瞬间让众人失神,他的话也打消了老妇人的念头。 方才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那盆不知名字的植物上,没注意到这位公子竟有一副如此绝色的容颜,让姹紫嫣红的花田瞬间失去了色彩。 有心性不稳的年轻姑娘双手捂着胸口,失态地叫出声,娇颜羞红,慌忙地用帕子挡住脸。 田广丰被那叫声惊得一个激灵,一下子回过神来,眼睛瞪得像铜铃那么大。 弗谖方才说什么?喜欢的姑娘? 大胆,放肆,岂有此理! 一个没根的侍卫竟然如此不知礼义廉耻、尊卑上下地调戏县主,玷污县主清誉,简直是罪大恶极! 田广丰光用眼神就把弗谖杀了千万遍。 憋了一肚子问罪的话,却不能立马发作,否则大家就都知道了县主的身份,县主的清白也就彻底毁了。 弗谖突如其来的告白让田广丰气愤难耐,如临大敌,当事人伏荏染却羞地将脸埋进了他的怀里,反应亲昵而自然,丝毫不会让人怀疑他们的关系。 两人站在一起就是一对金童玉女,十分登对,谁看得出他们实际上是主子和侍卫的关系? 伏荏染珍爱地抱着水晶花,悠然小步地走在石板路上,边瞧着水晶花出神边呵呵地傻笑。 脸颊上的两朵红云晕染到了耳朵,像是染了胭脂般娇俏迷人。 田广丰看着她娇羞的模样,胸口感觉堵着一口气,无处发泄。 “主子,弗谖大庭广众下玷污您的清誉,不知尊卑,以下犯上,回宫后您一定要告诉太后,重罚于他。他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居然敢妄想主子,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癞蛤蟆—— 伏荏染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弗谖若是癞蛤蟆,定是世上最美的癞蛤蟆,比凤凰还美。 “主子,小人知道您对弗谖侍卫很信任,很依赖,但他毕竟是下人,您可不能被他蛊惑了。您是金尊玉贵的县主,未来夫君必然也是人中龙凤,怎能与个侍卫有不清不楚的牵连。更何况,他还是个阉人。” 伏荏染眉头微皱,不悦地看了田广丰一眼,捕捉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苦涩,心又不由一软。 这两个字又何尝不是刺痛了他自己。 …… 从水榭出来,弗谖借口更衣,独自去了一处鸟啼环绕的樱花树下。 时节未到,樱花树上刚刚冒出星星落落的小花骨朵,枝头上挂着十来个鸟笼,一群鸟同时鸣叫,叽叽喳喳地有些吵人,倒也很好地掩盖住树下人的对话。 “太后从玄明台离开后没有回宫,而是去了戏楼听戏。属下已经派人潜了进去,一有消息就会来通报。” 庄主今日刚好穿了一身松绿长袍,在这绿意环绕的植物王国,倒是非常适合藏身。 他手帕掩唇咳嗽了一声,问道,“殿主,属下不知为何要看着太后?” 弗谖仰望着头顶随风轻摆的樱花树,再等半个月樱花应该就长出来了,到时再带伏荏染来,漫天花瓣纷纷洒落,她肯定会喜欢。 “每年都会有人拿着太后私生子的东西和她见面,你查清楚那个人是谁。” 庄主脑子一动,一下明白了弗谖的用意。 “殿主怀疑那人就是上次给我们传信的神秘人?” 太宰在皇宫还有其他的眼线,瞒着弗谖。 上次上元节刺杀,若非那个眼线提前给庄主报信,庄主提早在仙客守候,也不会及时救下从楼上跳下来的伏荏染。 “属下正好有此人的消息禀报,他托一个小乞儿送来一张纸条,让我们小心春猎。” “什么时候的事?” “半个时辰不到。” 弗谖细细嚼着‘春猎’二字,半晌,不屑地哼笑一声,声音犹如沁霜的刀子,又厉又冷。 “太后果然没打消杀伏荏染的念头,我倒要看看,她又准备搞出什么花样。” 庄主一脸肃色道,“春猎往年都在三月,今年却定在二月中旬,显然是想借着县主的及笄礼生事,您千万要小心。” 弗谖冷眼轻闭,嘴角噙着残忍嗜血的笑。 他等着看她怎么找死,他会让她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敢打伏荏染主意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 伏荏染在花田里逛着,走的很慢,怕弗谖等会找不到她。 走着走着,空气里隐隐传来悦耳的音乐,有琴、有笛、有琵琶,还有很多乐器,联奏出悠扬、丰富的曲调。 她不自禁朝乐声而去,没走多远就瞧见了一扇花门,门框上缠满了紫藤,一串串紫穗饱满优雅,随风舞动,像是在热情邀请她参观里面的乾坤大世界。 伏荏染想进去看看,却被门口的婢女拦住了,说这里是默芳坊主人的住处,外人不得入内。 伏荏染有些惋惜,却也没强求,转头要走,其中一个婢女瞧见了她抱着的水晶花,惊讶地开口问道,“这是我家主人才卖出去的那盆植物吗?” 那个天蓝釉花盆她记得,那些花骨朵怎么全开花了? 她家主人可是捣鼓了两三年都没能让它开花。 伏荏染点了下头,“是在你们默芳坊买的。” 婢女激动地朝花门内做了个邀请的手势,“不知小姐可否随婢子见见我家主人?” 没什么不可以的。 伏荏染也很好奇那个传闻中只和植物交流的人长什么样。 她偏了偏头,跟着婢女迈步进了花门,身后的四个禁军却被拦在外面。 “这是我们主人的住处,不方便男人入内,请小姐见谅。” 伏荏染侧头看了田广丰一眼,眼神询问‘那你怎么不拦他?’ 婢女笑而不语,一双清亮的眸子十分灵动。 看来这个婢女瞧出了田广丰是宫里的内侍,倒是聪慧机灵。 知道田广丰是内侍,自然也就知道伏荏染是宫里的人,婢女对她十分恭敬,小心地在前领路。 花门内的布局不像外面一样除了花就是树,和寻常府邸比较相似,有正堂、花厅、厢房、后院等等。 伏荏染被婢女带到了一处雅致的院落,进了院落,视野瞬间被一棵参天银杏笼罩。 举头仰望,只能看见遮天蔽日的树冠,斑驳的光线从树叶间透进来,像夜晚天空中的点点星辰。 伏荏染惊地嘴巴都合不上,连连咋舌,这银杏实在太大了,粗壮的树干怕是得十来个成年男人才能合抱住。 站在树下,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那是岁月的底蕴和厚重,在长久的岁月面前,每个人都是脆弱而渺小的。 伏荏染突然看见了主干顶端的一根分叉枝干上坐着一个少女,树干太高瞧不清她的模样,只见她手里拿着一根耙子样的东西,在枝干上来回刮着。 耙子手柄很长,可以伸到枝干最前端的部分。 领路的婢女和院中另一蓝衣女子交谈了什么,蓝衣女子便朝伏荏染迎了上来,行了个礼道,“您请稍等一会,我们主人马上下来。” 蓝衣女子仰头看了树上那个少女一眼,显然那人就是默芳坊的主人,因只与植物交流,人送雅称花仙子。 伏荏染往上伸了伸手指,好奇问道,“你们主人那是在干嘛呢?” 蓝衣女子笑了笑,“给树抓痒。” 树还要抓痒呢? 。 第90章 三个要求 伏荏染对这个少女越发好奇了,走到树边,仰头朝上面的人喊着,“我也能给树抓抓痒吗?” 树顶的少女朝下面看过来,沉默着不说话。 巨大的树冠遮挡了光线,将少女的脸笼罩在阴影中,看不真切。 蓝衣女子上前解释,“我家主人不爱与人交流。” 而后邀请伏荏染去远处的座榻休息,用些茶点。 伏荏染摆手拒绝,“我知道,我只是从没见过有人给树抓痒,觉得很有意思。” 说着还朝不远处弹奏着不同乐器的乐人们投去了视线。 在这雅致的环境中,听着优雅乐曲,当真是种享受。 不过她突然很好奇,那些乐人们到底是在为谁演奏。 是花仙子,还是那棵老祖宗银杏? “好奇问一下,这棵银杏树有多少年了?” 蓝衣女子解答道,“自有书文记载开始,已有七百六十三年。” 伏荏染连连咋舌,七百多岁的老祖宗,这得经历多少个日夜更迭? 历经沧海桑田,风云变幻,依旧能屹立不倒。 这才是真正的强大,真正的勇敢,见证了历史和岁月的伟人。 伏荏染今天算是长见识了。 两人正说着话,树顶上的花仙子已经顺着长梯下来了,双脚刚落地便顺手接过丫鬟递上的团扇,半掩娇颜,朝伏荏染投来一个好奇的目光。 蓝衣女子快步上前在花仙子耳边耳语了些什么,就见花仙子的视线移到了伏荏染怀中的水晶花上,像是刚刚才发现她还抱着花,眼睛瞬间一亮,眼里写满了惊讶和探究。 花仙子半遮着脸,伏荏染看不清她的五官,但从露出的秋水翦瞳也不难看出是个美人。 花仙子对蓝衣女子说了些什么,蓝衣女子代为转述,问伏荏染道,“我家主人想请问小姐,这水晶花是如何开的?” 伏荏染实诚地道,“这是别人送我的礼物,本来只是几个花骨朵,突然就开了花,淋水时花瓣还变成了透明状。这会又变回本来模样了。” 伏荏染瞧着那几个洁白的小花朵,越看越喜欢,嘴角止不住上扬。 花仙子的目光一眨不眨的落在水晶花上,很想一探究竟,但又想到这盆花已经卖了,只得按住了情绪。 花仙子又和蓝衣女子说了什么,蓝衣女子又代为转述。 “我家主人说,此花是她偶然在一处山涧中遇到的,当时正下着小雨,花瓣像琉璃一样晶莹剔透,她觉得十分神奇,便摘了几株回来。可研究了好几年,却没能让它再开花。” “我也不知它为何突然就绽放了,我也觉得很神奇。” 花仙子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含上笑意,眸子像清澈的泉眼,潋滟温柔。 蓝衣女子转述她的话道,“我家主人说,小姐定是与这盆花有缘,才会为你绽放。你对送你这盆花的那人而言,肯定很重要。” 伏荏染顿了一下,不解的‘嗯?’了一声。 蓝衣女子转述道,“我家主人曾查阅过古籍,这花名叫水晶花,代表了纯净和默默隐藏的守护,送给最重要的人。” 伏荏染心突然漏了一拍,整个人像是定住了,呆呆地出神。 她是他……最重要的人。 在原府他就曾说过,她是他最重要地人,她很开心,却也只当那是哄她开心的话。 这盆水晶花却给她不一样的感觉。 他将深情隐藏在花中,默默不语,更加动人心扉。 “小姐,我家主人问可否看看您的花,再淋一次水,看它是如何变化的?” 伏荏染怔怔地,根本没把蓝衣女子的话听进去,随意地摆摆手。 蓝衣女子将花抱给花仙子,花仙子接过丫鬟递来的水壶,正准备浇水,院外有人进来通报。 “主人,苏公子和曹公子来了。” 花仙子动作顿住,将水壶放下,朝蓝衣女子看了一眼,蓝衣女子心领神会地出去迎接了。 而此时的花门处,苏北看了眼外面整齐站成一排的四个男人,一手搭着曹晨的肩膀,大摇大摆地往里进。 守门的丫鬟根本没阻拦。 “我可是好容易把代灵约到,你可别给我掉链子。你是来见心上人的,板着脸干什么,生怕代灵对你印象太好?” 苏北拍了下曹晨的肩膀,瞧他那张苦瓜脸,恨不得上手把他嘴角往上拉高。 “你笑一个啊,别把代灵吓着了,以后再不见你了。” 苏北口中的代灵正是默芳坊的主人,花仙子苏代灵,是苏北的族妹。 曹晨很喜欢苏代灵,第一次见她便动了心,扬言非她不娶,时常央着苏北牵线搭桥。 苏北用堂妹威胁,曹晨阴沉的脸终于露出一个敷衍的笑,很快又垮了下去。 苏北知道他的心事,叹了一声,安慰地又在他宽阔的肩膀上拍了拍。 “你大哥已经没了,你不能再这么消沉了。你们曹家以后可就得指望着你了,连你都打不起精神,你娘可怎么办。想开些,人总要往前看。” 曹晨的大哥因为贪墨案不久前被砍了头,整个人一蹶不振。 因为苏代灵性格孤僻,不与人交流,所以苏北与这个族妹来往并不多,但为了让好友振作起来,特意带他来见心上人,就是希望他能开心点。 可他的那些安慰之言,曹晨最近这段时间听地太多了,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曹晨每每想起枉死的大哥,心里的恨意就像火山爆发一样喷射着岩浆。 不过几万两白银就把他大哥给砍了,放眼朝堂哪一个当官的贪得不比这多,皇上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偏偏砍了大哥的头。 都是因为云桑县主那个红颜祸水,在皇上面前胡言几句就要了大哥的命。 曹晨在心里啐着口水,狗屁的明君,分明就是个被女人左右的好色之徒。 让一个不知哪个山坳坳跑出来的臭女人插手朝政,他/娘/的就是个软蛋! “千万别让我抓到伏荏染那个贱/女人,否则我肯定亲手宰了她!” 曹晨双眼喷射着怒火,咬牙切齿地挤出这句话,伏荏染这个名字似乎都要被牙齿撕碎了。 苏北脸色僵硬地抿了下唇,没有接话。 看了脸色发青的曹晨,知道再怎么和他讲道理都没有用,在他眼里大哥就是枉死,伏荏染就是杀人凶手。 只希望这两人永远都见不到面吧。 可惜天不遂人愿,老天就像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孩,故意将两个视同水火的人凑在了一起。 苏北瞧见参天银杏下亭亭而立的伏荏染时,瞳孔猛地收缩,下意识转头看曹晨,想要把他带走,可惜曹晨已经瞧见了她。 说曹操,曹操就到。 曹晨一下还有些反应不及,呆站在原地怔了片刻,猛地回过神来时,身体已快过大脑冲了过去,随身携带的匕首也举在了半空中。 伏荏染茫然地望着杀气腾腾朝她袭来的人,一下子忘记了躲闪。 倒是跟在她身边的田广丰反应敏捷,大喊了一声将伏荏染推到在地上,避开了这一击。 直到屁股传来痛觉,伏荏染这才彻底回过神。 她没想到会在默芳坊遇到大长公主的儿子苏北,更加茫然的是那个面容扭曲、写满恨意的男人是谁?为何冲上来就要杀她? 但此刻根本不是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逃命更要紧。 伏荏染刚从地上爬起来,刚刚摔倒的地方便有一把锐利的匕首直挺挺地入了地缝中,手柄嗡嗡震动着。 伏荏染背上冒出一层冷汗,精神瞬间紧绷起来。 眼睁睁看着那个面目狰狞的男人拔出匕首又要朝她袭来,这回不再迟钝,灵敏地四散躲避着。 “你是何人,此乃天子脚下,竟敢光天化日之下行凶!” 伏荏染斥喊一声,连连后退时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转脸一看正是默芳坊的主人。 苏代灵显然也被突发的情况吓住了,双目瞠大,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团扇依旧挡在脸前,被蓝衣女子护着躲在了旁边,免得遭受牵连。 那个男人有些杀红眼了,整个人都处在疯癫状态,死死盯着伏荏染,嘴里不停念着‘去死吧贱/女/人’之类的难听话。 而与他同来的苏北则是紧张的搓着手站在边上,一副想阻拦却又下不了决定的模样。 身临险境之际,伏荏染其实可以朝侯在花门外的四个禁军求救,这里离花门距离也不算太远,若是和田广丰两人一同高声呼救,花门外的人定能听到。 但伏荏染思索了片刻却没有呼救,转而将希望投向了默芳坊的主人。 “姑娘快帮帮我,这儿可是你的地盘,我要被杀死在这你也脱不了干系。” 蓝衣女子紧皱着脸看向自家主人,两人以团扇遮面也不知道是否在嘀咕什么,半天没有话,反倒是苏北率先有了动作。 苏北扑向那个发疯的男人,从后面紧紧抱住他,大声喊着,“曹晨,别冲动,她可是县主,你要把她杀了你也活不了。” “我不管,她的命我要定了,让她去地下给我大哥陪葬去吧!” 曹晨拼命挣脱着苏北的钳制,但苏北好歹是禁军里的人,身强体壮,身手不俗。 曹晨不过一介吟诗弄月的文人,手无缚鸡之力,根本反抗不过。 伏荏染听着曹晨这个名字,终于猜测到他的身份,大司农曹家之子,也是前不久被斩头的贪墨主犯的弟弟。 突来横祸的源头终于找到了。 之前就有传言,这个曹晨到处扬言要杀伏荏染替兄报仇,原来不止说说而言,这人倒有些胆气。 “你冷静一下,花门外面那几个人是皇上身边的禁军,若是惊动他们,今日的事绝无法善了。你想想你爹娘,你要死了,你们家可就绝了后了。” 苏北将曹晨紧锢在身前,大声劝阻着,这话终于让他稍稍动容,不再剧烈挣扎。 大哥死了,他是家中唯一的儿子,他还要为爹娘养老送终,支应曹家门庭。 可冷静只是短瞬,想到大哥被行刑时狰狞不甘的面孔,心中的恨意又熊熊沸腾起来,难以湮灭。 杀兄之仇不可不报,他一定要伏荏染血债血偿。 伏荏染本来想乘着曹晨稍微冷静,再次求助默芳坊主人,想悄无声息平安离开。 她不想让那四个禁军跟着。 接过曹晨突然又疯起来,这回连苏北都不再顾忌,直接挥动匕首把苏北的手臂划伤。 苏北吃痛,手臂一抖,就被曹晨乘机挣脱。 曹晨是个没有功夫的文人,只会拿着匕首乱刺乱挥,虽无章法,但凶狠的模样还是让人难以招架。 田广丰一直勇猛地护在伏荏染身前,见曹晨扑了上来,便用自己的身体与他纠缠起来。 伏荏染询问了两次,默芳坊的主人都没有回应,伏荏染只能将希望转向苏北。 苏北方才帮了她,或许并非不想看她死,只是明白她若死在这会有怎样的严重后果。 单他能做出理智的判断,便已足够了。 “苏公子,有些事我不愿多辩,结果已然形成,争辩也没有意义。我只想说一句,曹家之事并非我左右,我与曹家素不相识,无冤无仇,没理由故意针对。” 这些话她本该和曹晨说,但就曹晨现在这个疯狂样,说了他也听不进去。 苏北沉默未语,不管此事与伏荏染是否有关系,他都不能让曹晨做出冲动的事。 “苏公子,还请你帮忙,帮我离开这。” 伏荏染真诚的向苏北请求,边说还边看了默芳坊的主人一眼。 这里是默芳坊主人的住处,凭那个花仙子不与人交流只与植物说话的怪异性子,外人应该不得随意进入,更何况还是两个男人。 伏荏染猜测,苏北或是曹晨应该与这个花仙子有什么特殊关系。 果然,没等苏北开口,蓝衣女子已经开口询问他意见,“大少爷,现在该怎么办啊?” 大少爷? 苏北仅有一息的沉吟,直接做决定道,“快带县主离开,千万不能让这两人出事。” 蓝衣女子没有迟疑,当即依照他的命令,亲自带伏荏染离开院子。 曹晨则是再次被苏北控制。 伏荏苒还不忘了抱走弗諼送她的水晶花,看蓝衣女子领路的方向,停住脚道,“可否另寻出口?” 蓝衣女子疑惑的看了她一眼,又看向花门方向,机灵地瞬间明白了些什么,没有犹疑地点了下头,转了个方向朝院落东面而去。 伏荏染离去前回头望了苏北一眼,想道声谢,但对上曹晨发红的眼眶时,又把话咽了回去。 看苏北和曹晨进院子时的亲近姿态,两人应当是好友,今日苏北帮她离开,也就是打了曹晨的脸。 若是再道谢,怕是只会加深两人的龃龉,还是算了吧。 道谢的话虽没说出口,苏北却已经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谢意。 说起来他与伏荏染也不过见了三次面,第一次以蹴鞠比试,大打出手,闹得很不愉快,第二次伏荏染在春宴上帮了妹妹泽安郡主,让妹妹免于沦为天泱国使臣的妾室。 今日第三次见,便当是还了春宴的人情吧。 直到伏荏染离开了近一盏茶时间,苏北才把曹晨放开,双臂刚松开,迎面便是一记拳击。 曹晨使了最大力气挥出这一拳,眼皮上掀紧盯着苏北,眼睛发红,胸口剧烈起伏着。 “苏北,你还是不是我朋友,你居然帮着那个贱/女人!” 曹晨隐忍着歇斯底里的冲动,冷目质问,身侧的拳头捏地紧紧地,还弥留着打人后的灼热,微微颤抖着。 “你难道不知道那个女人和我们家的深仇大恨吗!” 苏北深吸了一口气,肃然正色道,“那你想怎么样,杀了她,然后给她偿命?你不知道她是太后的养女吗?皇上对她更是青睐有加,你觉得你杀了她后能全身而退?更重要的是,你大哥的案子是皇上亲自颁发的旨意,你私下报复便是质疑陛下的决策,你觉得你担得起这个罪名吗?你不怕死、狠得下心丢下你爹娘,难道连全族人的性命也不管了?这可是足以抄家灭族的大罪!” 曹晨不甘心地一个劲大喘气,苏北想要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却被他一把甩开了。 “那我也不能放过她!我好容易逮着她,今天不管你说什么都阻止不了我。” 说着不等苏北反应过来,一个转身便朝伏荏染离开的地方快跑着追了过去。 苏北还从不曾发现曹晨竟是这般冲动无谋、毫无理智的人,暗叫一声不好,急忙跟了上去。 默芳坊的主人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眼含忧色,却是没能发出声音来。 伏荏染随着蓝衣女子从一偏僻角门出了默芳坊主人所住的院落,又走了没一会就看见了高高的院墙,以及少有人进出的后门。 后门有护卫守着,见是蓝衣女子,当即开锁开了门。 “从这出去就出了默芳坊的地界,县主保重。” 蓝衣女子态度恭敬地朝伏荏染微微颔首,丝毫没有得知她身份后的好奇、紧张、谄媚,从容不迫,当真好教养。 蓝衣女子此言也颇有深意,言外之意便是伏荏染出了这道门,若再出什么事,可与默芳坊与半分关系。 伏荏染礼貌地朝她点了下头,“多谢姑娘带路,今日之事日后再登门道谢。” “县主客气,请慢走。” 伏荏染带着田广丰离开默芳坊,走了几丈远才想起,她确实把那四个禁军甩掉了,却也把弗谖给弄丢了。 弗谖若是找到花门去,见她走了,肯定会来找她。 她是该在这等等他呢,还是自己先走? 可曹晨若是还不死心追上来就糟了。 不管了,还是自己先走,她和原梨约好了中午一起用膳,弗谖肯定去找她们。 伏荏染为了谨防曹晨追来,半路拦了几个骑马之人,花大价钱买了他们的马,和田广丰驾马快速离开默芳坊,直到进了最热闹的主街道才安心下来。 此时太阳已经升至正空,温柔的光束普照大地,正是吃饭的时候。 伏荏染准备去找原梨,一个翻身刚从马背上跳下来,芙颜突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拽着她的手便把她拉进了一条窄巷。 田广丰大惊失色,还以为又遇到了刺客,扔了马缰绳就追了上来,看清是芙颜才放心下来。 芙颜回头朝田广丰命令,“就在外候着。” 不让他跟进窄巷里。 田广丰脸色暗沉下来,终究是不甘不愿地停住了脚。 伏荏染知道定是安排给芙颜的事有消息了,迫不及待地问道,“可是太后有动作了?” 窄巷里空无一人,潮湿恶臭,只有她们两个,说话绝不会被人听去。 芙颜点了下头利落回道,“太后自玄明台离开直接去了戏楼听戏,将戏楼内外都清空了,除了随行的禁军、宫人,和戏楼的伶人,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就在婢子来找您回禀之时,太后连身边近身伺候的人都屏退了。” “夕嬷嬷呢?” 韩太妃说太后有私生子一事连夕嬷嬷都不知道,若夕嬷嬷也被屏退,太后定然是准备与黑衣人见面了。 伏荏染搓了搓手,莫名兴奋起来,她感觉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氛围,秘密即将被揭晓。 “走,挖秘密去。” 伏荏染漂亮的脸庞熠熠生辉,特别是那双眼睛,亮地像两个小太阳一样。 芙颜却一下拦住她的去路,沉重地紧拧着眉,“您也要去?这太危险了,若是被发现……” 伏荏染信心满满地拍了一下芙颜的肩膀,“我不是有你嘛,我相信你。我只是偷偷瞧瞧,不会被人发现的,你放心。” 伏荏染站在戏楼所在的街道上,远远瞧着戏楼门口守着的一排禁军,谨慎地跟在芙颜身后,迈进了戏楼隔壁的绸缎铺。 今日雅集,绸缎铺正在大搞活动,买一匹精品绸缎,送一匹普通绸缎,多买多送。 一群大姑娘小媳妇欢快地挑选着,绸缎铺里热闹非常,七八个伙计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人注意到两个倩影从柜台后的小门钻进了后院。 田广丰混迹在那些大姑娘小媳妇间,满脸沉闷,颔首看了眼怀里的水晶花。 他又被一个人甩下了。 绸缎铺门面后是个住人的两进院落,最里面的院落与隔壁戏楼的后厨只隔着一道墙。 往年雅集这一日,戏楼宾客盈门,后厨会很忙碌,但今日却安静非常。 今日戏楼被太后包场了,只有太后一个客人,后厨的人都没事干,全部老老实实候着,以防太后有什么吩咐。 “从这里翻过去就能直接通往戏楼背后,到时我先把那儿守着的禁军放倒,再带您进去。” 芙颜和伏荏染蹲在围墙下的一堆草垛子后面,小声交代着。 伏荏染点头应了一声,激动的搓了搓手,越靠近太后越觉得兴奋,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太后在三楼,一楼二楼都有人守着,从里面上去比较困难,最好从外面上去。” 伏荏染看着芙颜边不费吹灰之力地把五个身强体壮的禁军放倒,边小声和她交代着,忍不住竖了个大拇指。 虽然几人中间弗谖武功最高,但放眼暮国,就芙颜这身手,也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 别说,她那个面都记不得的亲爹,安排在她身边的都是些厉害的人。 伏荏染连连点头,全都听芙颜的,正想问怎么从外面上三楼,腰上突然一紧,整个人已经飞了起来。 就见芙颜像只灵动的猴子一样,一手抱着伏荏染,一手抓着楼身的柱子、栏杆,噌噌几个借力便落在了三楼。 等伏荏染回过神来时,悬空的双脚已经重新踏踏实实地踩在了地面上。 “嘘,别说话。” 芙颜拉着伏荏染躲在角落一根木桩子后,木桩子旁边摆放着一盆硕大的招财树,正好遮挡住两人的身形。 芙颜小心观望着三楼的情况,伏荏染的目光却怔怔地定在她肃然凌冽的侧脸上,心中啧啧感叹。 英气逼人,真是潇洒。 芙颜要是个男的,肯定能吸引很多小姑娘。 芙颜感受到她明目张胆的灼热视线,一本正经地脸难得地露出一丝促狭,摸了摸脸道,“主子,您看什么?” 伏荏染咧嘴一笑,“你是我见过最有安全感的姑娘,带着你比带十个禁军还安全。” 芙颜赧然一笑,脸上划过一抹隐晦的苦涩。 “婢子在一日,就会保护主子一日,让您不受半点危险。” 伏荏染往后缩了缩脖子,“突然这么郑重,说得像是你要去哪儿一样。” 芙颜垂下眼睑,嘴角的笑容也放了下来。 伏荏染看出她有心事的样子,笑盈盈地小声道,“你虽是我爹安排给我的婢女,在我心里却跟朋友一样。我以前的人生都不记得了,熟识的人也只有你们几个。等我们离开暮国,寻个安逸自在的地方生活,就给你找个好婆家,过过丈夫孩子热炕头的日子。” 饶是芙颜是个再正经不过的人,此时都有些脸红,嗔了一声,“主子说什么呢。” 伏荏染也不逗她,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是想说多谢你,有你在身边我很安心。” 芙颜心头一暖,垂敛的眸子微微有些湿润。 她自幼是个孤儿,日夜接受最严苛的训练,目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成为主人需要的人。 她的生命只有数不完的训练,没有感情,没有温度,只需要忠心完成主人的命令便可。 而她被分配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保护伏荏染,这是她的幸运。 可惜这个任务就要结束了,她不能陪她太久了。 正在这时,一阵聊胜于无的衣料摩擦声突然传来,芙颜耳力好才能早早察觉,提醒伏荏染有人来了。 两人隐藏在招财树后,亲眼瞧着一个穿着黑衣,头上扣着一顶黑帽的人从三楼走道尽头的窗户外跃了进来,轻盈落地,然后朝着太后所在的包厢走去。 三楼共有三个包厢,太后正独自等在正中间、最大、位置最好的包厢里,听见推门的声音,身体不自觉僵硬了一下。 等到黑衣人进了包厢,芙颜这才与伏荏染小心翼翼地跟到了包厢门口,凑着耳朵屏息倾听。 “见过太后。” 包厢里,黑衣人站在离太后五步远的距离,颔首打了声招呼,声音有些怪异,听不出男女,语气也淡淡地,听不出任何尊敬,甚至隐约透着一丝轻蔑。 太后是暮国高高在上的太后,被人奉承惯了,心高气傲,但面对这个人的无礼却是忍了下来。 太后端坐在包厢中间的软榻上,听着楼下大堂咿咿呀呀唱着的戏文,面上故意装作不动声色的沉着模样,绷成一条直线的唇却出卖了她的不满。 太后沉默不语,等着黑衣人主动提起今日见面的目的。 黑衣人把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都看在眼里,轻笑一声,顺她的意主动开了口。 “太后不想早点说完正事,早点把我赶走吗?您特意选在这个地方,莫不是想请我看戏?” 包厢外的伏荏染努力把耳朵贴在门上,屋内说话的声音不大,门也厚实,所以内容听地不是特别清晰。 那声音很粗犷,同时有种山洞回响的振荡感,像是个男人。 不过从身形看,又像女人般纤瘦。 “废话那么多,直接说吧,他今年又要提什么要求?” 提起这个他时,太后的语气有些不自然的缱绻意味,那个恨入骨的人,终究没有真正的放下。 黑衣人将头顶的帽檐往下拉了拉,整张脸都藏在帽子后面,一星半点的肌肤都没露出来。 “让天泱军队取道汉城,直逼扶翼部落的赫特草原,龙由一将军会亲擒扶翼第一勇士铁鹰。天泱助暮国平扶翼,所有粮草军饷都由你们负责,十天内必须到位。同时暮国每年给天泱的上贡增一倍。” 三个要求说出来,饶是太后见惯大风大浪都忍不住心惊,太宰的胃口也太大了! “太宰当真会乘火打劫!” 太后冷哼一声,幽幽的冷眸瞟了黑衣人一眼,努力按压下掀桌的冲动。 “后两个要求还可以商量,第一个绝对不行。汉城乃我暮国重城,岂可让你们的大军深入腹地,这一条没得商量。” 黑衣人倒是不惊讶她的反应,一本正经地道,“我只负责传达,至于其他的太后自己看着办。好心提醒一句,太宰是什么样的人你再清楚不过了,没人能违抗他的命令。” 太后气急,胸腔凝聚着一团滔天的怒火,瞳孔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袖中的双拳紧握着,想要站起身指着面前的人大骂一句‘痴人说梦’,可僵硬的双腿却怎么也使不上力。 黑衣人看着她的狼狈,无情地轻笑,“取道汉城是最快平乱的战略,届时天泱国与暮国两面夹击,不仅可以攻退扶翼,乘胜追击还可把扶翼抢夺的东西都夺回来。龙由一将军亲擒铁鹰,扬我国威,暮国也可早些结束混乱,重整民生。岂不是双赢。” 黑衣人谈词如云,太后狠狠瞪着她,恨不得把她一口吞了。 说得那么好听,若真让天泱军队踏入暮国腹地,暮国的脸面和尊严也算彻底丢尽了! 黑衣人才不管太后会怎么样,会不会生气,总之把该说的说了,便随意地拱拱手表示离去。 准备转身时却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呀了一声,从胸口掏出一张喜庆的红色婚帖。 “令郎定亲了,这是两人的婚帖。” 说着不等太后伸手接,直接把婚帖放在她面前的案几上。 太后冷冽的目光转移到婚帖上,听到关于孩子的消息时并未有丝毫欢喜和动容,写满怒意的脸反而越发狰狞。 眼前的婚帖就像一条随时会扑上来咬她一口的毒蛇般,一挥手,直接将婚帖摔在了地上。 黑衣人见怪不怪,哼笑一声,笑声里透着嘲弄和嗤鼻。 婚帖散开,上面清楚写着男女双方的姓名、八字、家族身份等等内容,其中男方名字是伏…… “有人。” 突然,黑衣人声音低沉的道,脸朝向包厢门口,掩盖在帽檐下的脸看不清神情。 太后闻言,神经瞬间绷紧。 若是让人看见她与一黑衣人私下相见,必然会引起麻烦。 若被人听到他们的对话,她怕是直接会死无葬身之地。 而此时包厢外的伏荏染也同样受惊不小,她和芙颜正听得认真,楼下突然传来吵闹声,接着便有人急匆匆地冲了上来。 那声音还是个熟人。 “原小姐,太后交代了,任何人不得上去打扰。您不能上去,太后怪罪下来我们担当不起。” “县主出事了,我必须见姑母。” 原梨边解释边往上闯,不管不顾,守在二楼楼梯口的禁军为难地劝阻着,想拦却不敢拦,横在原梨脖子前的刀不断往后缩。 这是太后娘家的亲侄女,现在正当宠,若伤着她,保不齐什么时候会找他们秋后算账。 原梨看出他们动容,端足气势冷脸厉声道,“县主遇到了危险,我来找太后求救的。若耽误了时间,县主出了什么事,你们担待得起吗!” 一听到县主遇险,两人瞬间脸色就郑重起来。 如今暮城谁人不知云桑县主这号人,深得太后和皇上的宠信,之前就曾遭遇过刺杀,那动静可不小。 县主莫非又遇到了刺杀,这要真耽误出了事,他们就是有两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想到这,两人当即默契的给原梨让开了路,跟着原梨一起跑上三楼。 原梨和两个禁军的争执不过几个呼吸就达成了共识,伏荏染两人听到动静后根本没来不及藏起来就被跑上楼的原梨撞了个正着。 原梨在楼梯口猛地收住脚,望着伏荏染,怔怔地顿了一下,“你怎么在这,你什么时候来的?” 这话也是两个禁军想问的,她是什么时候上三楼来的?怎么上来的? 五个人,其中三个站在楼梯口,两个站在包厢门口,隔着一条过道就这么对峙着。 伏荏染知道自己今天偷听的事暴露了。 太后和天泱国私下串联、有私生子,这两个天大的秘密被她知道了,太后绝不会放过她。 今天,她定是要和太后彻底撕破面皮了。 她当机立断,朝芙颜道,“把那人帽子掀开。” 芙颜此时整个人都已进入战斗状态,瞬间明白伏荏染的意思,抬起一脚踹开包厢门,破门而入,直奔黑衣人。 黑衣人有些猝不及防,下意识后退避闪,帽子下檐微微翘起,露出一小截圆润的下巴,然后又落下,将脸重新藏了起来。 芙颜知道这个黑衣人是太宰的人,所以并未下死手,只是想掀开她的帽檐。 黑衣人自然也认得伏荏染,短暂惊诧后便回过神来,和芙颜你来我往交起手来,但只是一味防守,并没有伤人的意思。 对此时的情景最受冲击的人是太后,她没想到伏荏染居然在外面偷听,顿时整个后背都冒出冷汗来。 她不敢置信地凝视着伏荏染,声音近乎颤抖地道,“你听到什么?” 就算说什么也没听到,她肯定也不会相信,所以伏荏染实话实说,“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到了。” 太后身体不稳地直接仰进坐榻的靠背上,但十多年身处高位磨练的心性,使得她并未吓得失去理智,快速整理思绪,当即朝还在楼梯口发呆的两个禁军大喊一声。 “他们是刺客,全都杀了!” 两个禁军都有些懵,搞不清眼前究竟是怎么个情况。 但军人的职责便是服从,太后下命,两人没有犹豫,拔出腰间的武器便立刻冲了上去。 三楼的动静也引来了更多的禁军,嗒嗒嗒的脚步声不断从楼梯处传来。 黑衣人和芙颜瞬间从交手状态变成共同对敌,但黑衣人并无心恋战,抽了空隙便一个利落飞跃从看戏的窗口跳了出去。 逃离前还朝太后看了一眼,鄙夷的冷笑在空气中飘荡。 “当真是场好戏。” 说完人就迅速消失在了视野中。 太后紧憋着一口气,瞪着空荡荡的窗口,形象全无地尖声喊叫,“追,他必须得死!” 。 第91章 八司 她失态的狰狞模样清晰地落在原梨的眼睛里,她还呆呆地站在包厢外,瞧着眼前混乱的场面,整个人犹如坠入冰窟。 太后的包厢里有个不明身份的黑衣人! 伏荏染在偷听太后和黑衣人说话。 太后要杀伏荏染! 她许久都无法接受眼睛看到的事实,太后居然说伏荏染是刺客,并且下令杀她。 那不是她最疼爱的女儿吗? 原来皇宫内外流传的太后对云桑县主宠爱有加,都是骗人的吗。 她原本十分嫉妒伏荏染能得到太后的喜爱和青睐,此时却恍然发现,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飘渺虚幻。 黑衣人跑了,伏荏染自然也不再多留,在芙颜的保护下从相同的地方逃之夭夭。 太后不停敲打着扶手,声音沙哑地低吼,“把伏荏染给哀家抓回来,生死不论。” 说完又突然想到什么,呼吸猛地一滞,急声喊住准备追出去的人。 她改变了主意。 “活捉。” 黑衣人不一定能抓得到,伏荏染现在还不能死,否则太宰肯定知道是她杀了伏荏染灭口。 这个后果是她、甚至整个暮国都承担不起的。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活捉伏荏染。 大不了和太宰撕破脸,只要有伏荏染这个人质抓在手里,太宰就不敢轻举妄动。 就算伏荏染把今天偷听到的事捅出去了,只要捏着伏荏染的小命,太宰甚至会帮她摆平一切。 伏荏染这颗棋子用处多的很,好用的很,绝不能死,必须抓在手里! “夕嬷嬷,立马传中尉前来。” 话音落,才想起夕嬷嬷被她打发出去了,身边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一转头,一下子瞧见微耸着肩,脸色发白,满脸惊惶的原梨,抬手把她招到身边。 “方才的事都看见了?” 原梨闻言,吓得双唇直发抖,想到太后方才说‘必须死’时狰狞可怕的表情,心一下子沉到了海底。 她该怎么回答? 到了现在,她不会蠢到没看明白前因后果。 太后与那个黑衣人有什么隐密,而伏荏染发现了这个隐密,所以才会突然变脸。 太后不会也要把她灭口吧? 原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点了点头,又猛地摇头,一副又蠢又恐惧的样子。 太后咧嘴笑了笑,慈爱地伸手摸上她的脑袋,原梨吓得脖子瑟缩一下,却是不敢躲避她的抚摸。 “我知道你是好孩子,聪明懂事,不会做背叛姑母的事对不对。” 原梨只是一个劲地战栗,双手死死抓着裙子,眼皮一直盖着眼球,不敢看太后一眼。 太后还在不停摸她的头,动作温柔,却浑身带着一股压迫地气场。 “我们是亲姑侄,都是原家人,一家人就要互相帮衬,明白吗?” 这话由太后嘴里说出来很是讽刺,她何曾记得自己是原家人,当太后这么多年何曾帮衬过原家。 但原梨这会什么都思考不了,只会一个劲点头。 太后看她被吓破胆的样子,嫌弃地蹙了蹙眉,“说话。” 原梨吓得身体又是一抖,结结巴巴地应了一声,“明白了。” 太后这才满意地笑了笑,安抚她的恐惧,转移了话题问道,“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原梨早把闯来这的目的忘了,想了半天才道,“我在街上看见曹晨带着一群护卫气势汹汹地在找县主,我担心县主有危险,所以想找您求救。” “原来如此,真是个好孩子。行了,回去吧,今天的事就当什么都不知道,谁也别说。” 最后一句话,带着警告语气拉长了音线。 原梨胡乱点头,得了太后准许,立马逃也似地跑出了包厢。 今天将是她永生难忘的一日。 望着原梨消失在楼梯口,太后含笑的脸瞬间阴沉了下来,黑如锅底。 整个三楼又重新安静下来,但平静不再,到处遗留着打斗的痕迹。 太后把中尉冯连叫了来,命令他派人守住宫门和各个城门口,全城搜捕伏荏染,必须活捉。 中尉问道,“臣该以什么理由搜捕?今天闹的动静不小,怕是瞒不住。” 太后虚眯着眼睛,看着大堂中来来往往的禁军,眼底闪过一抹嗜血的狠厉。 “原梨刚刚给了我一个现成的理由。没有什么是死人瞒不住的。” 饶是中尉见惯战场血腥,此时也被她冰冷的眼神震了一下。 今日随行太后出宫的共有一百禁军,与黑衣人、伏荏染几人交过手的也有二十,这些人都活不了。 而另一边的伏荏染和芙颜,逃出戏楼从后厨方向原路返回,行色匆忙,在拐角处不小心撞上一个人。 伏荏染心道不好,一抬头就瞧见是夕嬷嬷。 夕嬷嬷着一身玄色,上面绣着喜鹊梅枝,端了一碗桃花面。 因为被伏荏染撞了一下,撒了些汤水在托盘上。 “县主,您怎么在这?” 夕嬷嬷一脸平和地询问,看来还不知道戏楼发生了什么事。 伏荏染不答反问,“夕嬷嬷怎么没在太后身边侍候,到这偏僻的后厨来?” 夕嬷嬷含笑道,“太后想吃桃花面,特意让老奴去她幼时吃过的铺子去买。这不,热乎乎的桃花面刚买回来,正准备送过去呢。” “这点小事还劳烦您跑一趟,随便打发个小伙计就行了。” “旁人不清楚太后的口味。” 伏荏染笑盈盈地点点头,“那您忙,我就不拦您的路了,面坨了可就不好吃了。” 夕嬷嬷端着托盘,欠身行了个礼。 “县主有什么需要吩咐戏楼的伙计们就行了,若伙计们办不好,吩咐老奴也行。” 伏荏染应了一声,背道各自离去,没走几步忍不住回头看了夕嬷嬷一眼。 她还从未见夕嬷嬷穿过黑色的衣裳。 伏荏染和芙颜从绸缎铺出来,发现大街上多了许多巡逻的士兵,每个士兵都拿着画像在人群中搜寻,画像上的人正是伏荏染。 田广丰将一顶帷帽戴在伏荏染头上,压低了声音问道,“主子,这半个时辰都发生什么了,怎么突然满城都在找你。” 伏荏染压低了帽檐,面纱垂落遮挡着她四处梭巡的目光,快步往偏僻的街巷走,简单回答道,“偷听被发现,太后想要我的命。” 短短几个字,田广丰只觉背上瞬间竖起一层汗毛,全身的肌肉都僵硬了。 太后……要杀她? “主子,往这边走。” 芙颜走在最前方领路,谨慎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形,看见有搜寻的士兵便想法绕开。 “太后想杀我,却也绝对不想背负杀我的罪名,肯定会像上元节一样,把罪名栽在其他人头上。那她最好的动手时机就是现在,我若死在宫外,她有的是办法推脱关系。所以现在最安全的地方……是皇宫。” 伏荏染虽然并不喜欢皇宫,但现在不得不承认,皇宫是现在最安全的地方。 可她想得到太后不会想不到,太后肯定首先就会派人守在皇宫和城门口,不准她回宫也不准她出城,这样就可以把她困在城里,瓮中捉鳖。 那她除此外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伏荏染敛着眸子出神思考着,脚上的步子一下都没有停,脑袋突然撞在芙颜的后背上,芙颜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主子,走那边。” 芙颜声音凝重,不等伏荏染看清前面的情况,已经被拽着转了方向,朝左手边的巷子快速跑去。 然而,她们的反应还是不够迅速,被前方一行拿着画像的士兵发现了。 一连串铿锵的脚步声和威严的喝停声传来,十几个士兵已经朝着三人跑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可士兵们刚刚追到拐角处,迎面一群不明身份的江湖人突然从天而降,身形凌冽而迅猛,一个眨眼间便把十几个士兵全部抹杀了个干净。 士兵们甚至连对方的长相都没看清,便瞠大瞳孔倒在了地上,脖子上统一有条细长的血痕。 弗谖从巷子里走出来,冷眼瞧着地上的尸体,回望巷子对面已经跑不见的三人。 他沉声命令,“扔到太后寝宫里,再带句话,禁军我帮她处理了,我们该有个胜负了。” 他这是下战书了! 他们和太后一直是面上亲如骨肉,背后狠下杀手,虚与委蛇了这么长时间,双方的忍耐都到了极限。 从一开始,伏荏染和太后就不可能和平共处,她们注定是敌人。 今日戏楼发生的事,便是把两人的关系彻底挑明了。 弗谖昂首远眺着皇宫的方向,嘴角泛起冷笑。 他已经迫不及待看太后的下场了。 伏荏染几人躲过了那群士兵的追捕,可没想到很快又撞到了另一队士兵。 伏荏染边跑边回头望了一眼身后越来越近、凶神恶煞的携刀士兵,眸子微微收缩。 这一队士兵不是禁军,倒像是巡城士兵。 是中尉的人! 伏荏染一下就明白过来,太后想杀她乃私密大事,自然会交由信任的中尉来办。 而且中尉本就掌京城缴循,寻人搜查这种事,更加名正言顺。 等她想清楚这些,那些巡城士兵已经挥刀朝她砍来,芙颜倏得闪身上前挡住了这一刀,并把持刀者逼退五丈远。 芙颜几个灵巧动作,大刀转眼易手,手起刀落,将对方头颅砍下。 大股热血直喷而出,溅在旁边布满青苔的土墙上。 芙颜的脸也被鲜血染脏了,臭烘烘的血腥味让伏荏染几欲作呕,不敢去看那颗血腥的头颅。 芙颜却毫无情绪,面沉如水地紧盯着前方那些虎视眈眈的士兵。 她那嗜血、阴骘地气场,让那些见惯鲜血的士兵们都不由汗毛直竖。 看着地上身首异处的尸体,面如土色,却也只能一个个冲上前来。 所有士兵团结一致,一窝蜂扑向芙颜,不要命的纠缠着她,倒是让她一时难以脱身。 被她护在身后的伏荏染和田广丰便落了单,立马有士兵乘机扑上来抓人,被芙颜眼明手快得挡住了。 “主子,快走,我在这拦着。” 伏荏染攥紧了手,她不忍心丢下芙颜一个人,但她也知道自己留在这只能成为拖累,让芙颜分心。 她沉默一会,双拳慢慢松开,“你小心点,我去弗谖。” 说着从芙颜给她清理出的安全出口,顺利地跑走了。 可她没看见,她的身影消失在众人视野那一瞬,锋利的刀刃在阳光映照下银光一闪,直剌剌地从芙颜前身划过。 伤口从右脸斜向左胸,深刻入骨。 田广丰紧跟在伏荏染身后,不停问着接下来往哪儿去,该怎么办,弗谖侍卫在哪儿呢? 伏荏染也是一脸茫然,没有方向。 弗谖这会肯定已经知道戏楼发生的事了,正满暮城地找她。 他会从哪儿找起呢? 她和弗谖自来暮城就一直呆在皇宫里,只出了两次宫,在这城中认识的人怕是只有原家。 可戏楼上发生混乱时,原梨也在场,太后肯定已经交代过了。 她若去原府便是自寻死路。 那还有哪儿呢? 伏荏染急地团团转,半天也想不到,芙颜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她要赶紧找人求救。 边走边想事情,脚下没看路,突然身子一歪,被一处高低不平的石板路扭到了脚,差点跌坐在地上。 “主子,您没事吧?” 田光丰紧跟着蹲下来关切问道,想要看她脚踝伤的怎么样,手伸在半空停止了,转而背到了身后。 伏荏苒一只脚着力,斜蹲在地上揉着脚踝,眉头微蹙。 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倒霉。 真是运气不好,走平路都要崴脚。 她烦躁地长吐了一口浊气,手撑着小腿正要站起来,一抬眼,整个眼底世界都被粉色填满。 在那一眼望不见头的桃花林中,徐风摇曳,落英缤纷,醉人的桃花香让人沉迷,恍若闯进了仙人的世界。 尽头微微冒出的房檐掩映在桃林间,清幽,雅致,神秘,让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伏荏苒惊叹地伸手抓田光丰,一转头,却看见田光丰手里紧攥着一个扁硬的石头,石头棱角锐利危险。 田光丰正举着那只有他手掌一半大的尖锐石头,五官凝重而复杂。 伏荏苒眼中璀璨的光骤然僵住,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冷漠。 “你干什么?” 田光丰嘴角抽搐了一下,赶忙解释道,“我捡块石头防身,要有人追上来了,也好有个武器。” 边说边把举着的手臂垂了下来,五指收紧,将整块石头包裹在手掌间看不见了。 伏荏苒垂眸看了他握紧的拳头一眼,什么也没说,却又像什么都说了。 田光丰撇眼她意味深长的眸子,身体一阵滚烫。 这里应该就是桃花春庄,伏荏苒听弗諼说过,桃花春庄因内外种满了桃花而得名。 桃花春庄的桃林在整个暮城可谓一大绝景,但因为桃花春庄向来低调忙碌,所以即使美不胜收,也极少有人来观赏,只因不愿打扰。 伏荏苒喜不自胜,正担忧无处可逃就来到了这,或许可以求求庄主。 此时再看那桃林深处隐约露出的飞檐斗拱,已然成了她眼中的避难所。 伏荏苒迈步往桃林深处而去,田光丰环首四顾,微凝的脸上充满警惕。 在他没看见的隐秘处,早在两人出现在桃林边缘,便有人注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伏荏苒在许多探究的隐秘注视中渐入深林,桃花林比她想象的还要深,越往里走越有种不知前路,已无退路的感觉。 空气凉津津的,她搓了搓手臂,脚踩在散发着泥土芳香的地面上,弄脏了鞋底,冒尖的房檐也清晰的放大在视野中,连绵着长长的红墙。 红墙大门处守着两个门人,着相同的深青色窄袖束腰的服饰,那健硕有力的身材,炯炯有神的眼神,一看便是有武艺的,并且武功还不低。 伏荏苒还未开口询问,两个门人已经率先迎上前来,恭敬地行了一礼,“见过县主,您可是来找庄主?” 伏荏苒站在大门外的台阶下,愣住了,“你们认得我?” 门人不答反道,“庄主交代过,县主若来,直接放您进去,并且好好招待。县主请进。” 两个门人分站两边让出路来,微垂着头朝她做了个请的姿势,伏荏苒一下子反倒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她本想来这暂避,求庇护,甚至已经酝酿好该如何开口请求,毕竟收留她便代表了与太后做对。 而且,桃花春庄在暮城向来是个超凡脱俗的存在,从不参与朝廷正事,也不与朝中人往来,即便是位高权重的大臣也只有被拒之门外的份,更何况她这小小的县主。 她已经做好磨破嘴皮子的准备,可怎么也没想到,庄主居然有过这种交代。 也不知道这交代是早就有的,还是今天才有的。 若是今天才临时交代门人放她进庄,很可能是戏楼发生的事庄主已经听说了,有意帮她。 不管是什么,桃花春庄现在于她而言确实是最好的避难所。 伏荏苒没有多想,跟着两个门人进了大门。 桃花春庄里面的世界与外面的桃林如出一辙,如同与大自然融合为一体般,质朴、简单、充满世俗气息,让人不自觉放下心防,拉近距离。 桃花春庄在暮国地位不可忽视,伏荏苒本以为即便不是富丽堂皇,也会很气派,却没想到这么富有田园生活气。 庄子里除了满眼的桃树外,还开垦出了许多菜园,种了各式各样的水果、蔬菜。 菜地旁的空地上直着晾衣杆,几个妇人正将刚刚洗好的衣服晾晒起来,长长的三排晾衣杆上,清一色天空蓝制服。 伏荏苒自进入庄子后的忐忑和紧张,在这些与天空混为一色、悠悠晃动的衣袍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才是真正的人间仙境,真实、质朴,没有距离感,贴近人心。 伏荏苒望着菜地里红彤彤的大番茄舍不得迈步,口齿生津,突然感觉有些渴。 但她没忘记自己的当务之急,收回视线,快步跟上领路的门人。 穿过内桃林、菜园,眼前出现一个分叉口,指向四个不同方向。 门人领着她走向左边数第二条路,伏荏苒好奇的开口询问,“这是去哪儿啊?” 门人看出她的好奇,主动解释起来,“这前面是庄子待客的正厅流生堂,也是庄主生活起居的住所。最左边那条路通往的药司和学司,右边那条通往授渔司和孤独司,最右边那条是布帛司和监察司。” “你说这些都是什么地方?”伏荏苒听得饶有兴味。 门人得到过庄主的指令,无论县主问什么都据实以告。 门人便利落的解释起来,“桃花春庄内共分有八司,药司、学司、授渔司、孤独司、布帛司、监察司、武司、及内务司,各司分管不同的事物。比如药司便负责分布在各处的济病所,学司便负责书院的事务。” 伏荏苒恍然大悟,接着便是惊叹。 桃花春庄内部原来有如此详细的划分,怪不得无论书院还是济病所都经营的那么好,百姓们感恩戴德,交口称赞,原来背后都有人统一管理。 “那瘦鱼司是什么意思?”田光丰不解的问道。 伏荏苒给他解释,“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授渔司想必是帮助那些身有残缺之人学习一技之长,让他们对未来充满希望。” 门人听完她的话,勾唇微笑,笑容亲切而友好,肯定了她的猜测。 伏荏苒举头仰望着流生堂的匾额,这名字有意思。 有打扫的下人送上了茶水和两样点心,便和门人一起离开了。 偌大的正厅顿时只剩下伏荏苒和田光丰两个人。 伏荏苒枯坐了近一个时辰,庄主还没回来。 她实在等不住了,芙颜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有没有摆脱中尉的人。 她心急火燎地从坐榻上起身,在厅里走了几圈,跨出了门槛。 伏荏苒没有目的地顺着来时的路往外走,很快就走到了那个分叉口。 她记得门人之前说的桃花春庄共有八司,其中的武司想必都是习武之人,若是能请动武司的人去找找芙颜就好了。 这是她现在唯一的办法,试试总比干等着好。 不过武司在哪儿呢? 门人介绍的时候,没听他说这四条路哪条通往武司。 “小丰,你去找刚才的门人,问一下武司在哪儿。” “那主子您呢?” “我自己到处走走。”‘ 武司应该是负责桃花春庄安全的,若是门人不愿意告诉她们,她只能自己去找找。 看着田光丰走远,伏荏苒折身走向了最左边的分岔路。 从大门进来,一路上伏荏苒都没看见什么人,整个庄子感觉格外清幽寂静,但此时这条路却与之前截然不同。 沿路有许多穿着天空蓝制服和浅灰色服饰的人来来往往,装束统一,形色忙碌,但瞧见她时都无一例外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桃花春庄划分严明,各司独立,但各司间的人大多都识得,伏荏苒这个生面孔闯进来,自然引人侧目。 不过倒没人觉得她是贼人,能避开武司的耳目闯进桃花春庄的贼人全天下怕也没几个。 终于见到人,伏荏苒正想抓个人问问武司在哪儿,突然听得前方一阵嘈杂。 周围的人都聚了过去,她也好奇的跟上去看。 在一间房门大开的议事厅中,一个穿宝蓝直缀的男人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朝着上首坐着的几个天空蓝制服的人连连磕头哀求。 高束的发髻因为激烈的动作微微松散,额头也红肿起来,整个人又是狼狈又是惊恐。 上首的三个男人身上的制服与众人并无二致,不过广袖掩映间隐约可见腕上戴着一枚刻字的金手环。 伏荏苒观察过,桃花春庄的人手上大多都有手环,那个领路门人腕上戴的是铁手环,大多天空蓝制服的人戴着银手环。 这三个人戴的金手环,面孔看着都是四十上下,神色威严,应该都是有一定身份的人。 跪在地上的男人痛声忏悔着,“是我一时鬼迷心窍,生了贪念,绕我这一回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不管怎么罚我都接受,让我当牛做马也绝无怨言,只求别把我驱逐出去。凡夫俗子孰能无过,求求你们再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男人每一下都磕地结结实实,掷地有声。 头骨撞击地面的声音听的人寒毛直竖。 但他的恳求丝毫没有让上首三人动容分毫,为首的方形脸不耐烦的挥手,立马有几个身着浅灰色服饰的人围上来。 浅灰色服饰的人是桃花春庄地位最低的小工,不入流,专供使唤。 “收了他的发冠,扔出庄子,各国通报。” 此话一出,男人惶恐不安的脸瞬间面如死灰,下意识摸了摸头顶的束发冠。 那是属于桃花春庄的身份象征。 男人微仰着头望着前面铁面无私、端坐着的三个人,一抹阴鸷的恨意在眼底氤氲开来,一发不可收拾。 “你们当真要这么绝情,我起早贪黑地在济病所做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因为一点小错就要把我逼死,你们还自诩助人为乐得大善人,都是狗屁。” “放肆!“ 方形脸男人震怒一吼,在场的人都忍不住瑟缩了下肩膀。 “偷藏济病所药材私卖,在你眼里就只是小错?你一个大夫,难道不知道你偷得那些药材能治多少人,挽救多少生命?桃花春庄济贫扶弱,助人无数,却没想到养出你这么个白眼狼,玷污名声。” 方形脸男人满脸震怒,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一副恨不得把地上跪着的男人生吞活剥的架势。 “黄司徒向来严于律己,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来,这回自己的学生干出这种没脸的事,看他肺都要气炸了。这回林忠怕是真要被赶出去。” “黄司徒一直都很重视林忠,听说本来还准备把他调到书院当先生,结果出了这事,啧啧啧……” 身边有人窃窃私语,伏荏苒听了一耳朵,原来这个方形脸的黄司徒和跪着的人是师生关系,怪不得黄司徒比另外两个戴金手环的更激动。 师生两互相瞪着对方,气氛剑拔弩张,旁边戴金手环的圆脸男人突然开了口,他的语气平和的多,一双细眼给人笑眯眯的感觉,看着就是个好说话的主。 他语重心长的道,“林忠啊,你还记得你几岁来到桃花春庄的吗?你爹娘病逝后,没有一个亲戚愿意收养你,是谁给你一瓦容身,三餐饱肚,还让你去书院读书学医?你就是这么报答养育你的桃花春庄,教你认字识礼的黄司徒?” 林忠理亏,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桃花春庄于他是有恩,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那种一贫如洗、口袋空空的日子他过够了。 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他只是不够高尚而已。 他做不成菩萨,他只想自己过的富足开心,即使做个自私自利的小人也无所谓。 看着先生脸上痛心疾首的愤怒,林忠不自觉的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气得黄司徒连骂竖子! 圆脸男人看着林忠脸上的愧色和难堪,唇角微勾,“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你与我们桃花春庄的想法背道而驰,你也不要再固执的强留在此,免得大家都尴尬。” 林忠抬眼朝黄司徒看去,然后又羞愧的垂下了目光。 他沉默片刻,红着脸道,“最后可不可以求你们一件事,不要各国通报,最后给我留点颜面。” 说这话是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都快听不清了。 他求的哪儿是留颜面,分明是留出路。 桃花春庄隶属圣殿,圣殿的影响力遍布天下,信仰者众。 被桃花春庄赶出来的人,哪儿还能在世上立足,他求的是一条生路。 黄司徒别开眼不再看他,硬板的脸上却晃过些许动容。 圆脸男人观察着黄司徒的神情,没有给林忠答案,只是让人把林忠带下去了。 林忠被左右夹着半托半走的离开,松散的发冠骨碌一下从头顶上滚下来。 留给老师最后的形象便是披头散发的趔趄背影。 主角一走,黄司徒立马起身而去,围聚着看热闹的人都自觉让出了一条路。 可黄司徒还没走几步,从始至终没发一声的另一个金手环男人突然喊住了他。 这人一直事不关己般坐在边上咬着手指甲,十根手指粗短如萝卜,咬地坑坑洼洼,一点指甲都没有。 伏荏苒和几个爱议论的搭上了话,很快便把这几人的身份和关系摸了个清楚。 司徒并非是黄司徒的名,而是他的身份。 每司都有一个统管全司的司长,其下便是司徒。 黄司徒属于学司,专管京畿内的书院,是学司内声望最高的司徒。 圆脸男人则是药司的韩司徒,一直不说话的那人也是药司的司徒,姓刘。 林忠自书院结业便去了济病所做事,他现在属于药司,出了事自然也该药司负责。 他偷卖济病所药材之事是刘司徒发现的,他所在的济病所也归刘司徒管,所以此事本来刘司徒一人便可处置。 然而林忠是黄司徒亲自教养的学生,如同儿子一般,身份较为特殊,所以特意也把黄司徒请了来。 刘司徒与黄司徒性格不合,本来就有不愉快,若再因此事有了龃龉,便是真结下心结了。 韩司徒为人处世圆滑和气,是出了名的和事佬,便将大家聚在一起,共同解决,日后也不会再生出不满。 亲口处置了最器重的学生,黄司徒心情郁结,想要快些离开这个呼吸不畅的地方,却被刘司徒喊住,眉宇间凝起些微不耐。 “黄司徒大公无私,果真是司员们学习的榜样。不过庄主有令,林忠不能放。” 黄司徒脸上的不耐瞬间转为不解,回头看向背着双手、悠然而立的刘司徒,心底陡然生起一股怒气。 “刘司徒这是何意?林忠是按桃花春庄的规矩处置的,若你觉得处置的不妥,尽管提出便是。” 这回连和事佬韩司徒也是一脸奇怪,意味深长的看着刘司徒,什么没说。 刘司徒扯了下嘴角,牵连着发黄的脸皮皱成一层一层,像只癞皮狗。 “黄司徒误会了,我并无意见,这是庄主的意思。我察觉此事时,庄主刚好也得到了消息,让我先把人看起来,等他发话。” 黄司徒紧盯着他,眼睛充满审视,显然在揣度他话的真假性。 济病所里的小大夫犯错,哪儿够得上庄主亲自关注,其中必然有隐情。 黄司徒正狐疑着,刘司徒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在他耳边低语。 “我可要多一句嘴,这事可不是我告诉庄主的。林忠毕竟是我药司的人,他出事我也没脸。我直觉林忠的事不简单,不是你我能管的,我们还是老老实实的看情况吧,小心别被他牵连了。” 说完语重心长地拍了拍黄司徒的肩,仰着脖子背着手走了。 没什么好看的了,伏荏苒离开了会客厅,询问了武司的地址。 武司并不在四条岔路所在的方向,而是大门进来后的桃林里,为了与庄子外的桃林区分开,大家都称庄子外的为外桃林,庄子内的为桃林。 内桃林位置深幽隐秘,而且周围布有迷阵和机关,不得窍门者会被困死在里面,所以其他各司的人一般不会去。 伏荏苒顺着庄子最外围的红墙往南面,据有经验的人说,沿着红墙走能最大程度的避开机关,不被迷阵迷惑。 可走着走着她还是迷糊了,四周全是密荫桃树,只有斑驳的光亮从叶缝间透出来,看哪儿都是熟悉的,感觉一直在原地打转。 她知道自己这是被迷阵迷住了。 还说什么有经验,都是吹牛。 她在迷阵里转了一个多时辰也没能找到出去的办法,腿也酸了,口也渴了,一屁股蹲在地上,仰望着头顶繁花似锦的树冠,要能摘两个桃子吃就好了。 果子为什么不能和花一同生长呢? 吃着果子赏着花,想想都安逸。 正在她焦渴难耐时,一阵轻微的响动钻进她的耳朵,悉悉索索,像是蛇在杂种中穿行一般,惊得她寒毛直竖,瞬间站起身。 桃林打理的很好,地上并没什么杂草,也没看到蛇,可悉索声音还在,而且越来越清晰。 伏荏苒循着声音找过去,侧着脸将耳朵贴在红墙上,悉悉索索变成了空空空,声音空洞有力,像是从墙壁里传出来的。 这墙壁是空心的吗? 不会吧,空心的墙能防的了谁,这是生怕贼人进不来? 她几乎把整个耳朵都贴在了墙上,粗砺的墙壁在耳朵上压出一粒粒的印子。 空空空—— 声音还在继续。 她全心倾听,弓着腰,身子渐渐矮下去,感觉离声音越来越近,几乎就在耳廓边。 正在这时,薄如纸片的墙皮突然从里面破开,紧贴着墙壁的耳朵一下子被小石块、墙皮、墙灰灌满,短暂的失聪。 破开的墙洞里一只流着鲜血满是伤痕的手突然钻出来,五指大张着胡乱舞动,如同吃人摄魂的鬼手。 啪地一声,鬼手直接呼在伏荏苒尚不及躲避的脸颊上,清脆的耳光声在寂静的桃林中清晰诡异,久久凝固。 伏荏苒下意识往后跳开,整个人像被点了穴道般僵硬了身体,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只同样僵硬住的手。 “哎呀,是你这丫头啊,巧!”’ 墙洞里面突然有人笑呵呵地打招呼,话音才落便是一连串爽朗的笑声,笑声很是愉悦。 伏荏苒动了动手指,弯下腰往墙洞里面望进去,瞬间对上一双熟悉的赖皮笑眼,然后便是两个硕大的酒壶。 那人是…… “我们还真有缘,这么快又见面了,等等啊,我先钻进来再聊。” 说着,那只满是血口的鬼手又伸了过来,推着那豆腐做的墙壁,将墙洞扩大。 砖头碎屑掉了满地,空气里铺满了灰尘。 不一会功夫,墙洞便刨成了足以一个成人进出的大小,可以把对面人看的一清二楚。 伏荏苒就那么瞠目结舌地看着对面那人兴致勃勃地刨着狗洞,那洞就在墙根上,确实像狗洞。 。 第92章 钻狗洞的偷酒贼 她刚想开口说什么,两个大酒壶从狗洞外被丢了进来,接着那人趴下身子,小臂撑着身体一寸寸钻了进来,动作利落,看起来格外熟练。 直到两条腿都钻了进来,他双腿跳蹲,一下子跃了起来,将酒壶重新挂回脖子上,拍着身上的灰乐呵呵地望着伏荏苒。 “你在这干嘛呢,被迷阵困住了?” 伏荏苒又是一惊,这人居然知道这里有迷阵? “这里的墙都这么薄吗,你拳头就打穿了?” 伏荏苒这会才凑近狗洞观察,红墙内部是由砖头砌成,外面刷了一层墙灰,非常厚,不是那么容易被打穿的。 这赖老头莫非是个深藏不露的武艺高手? 如此想着,伏荏苒再看向那老头时的目光便探究、好奇起来。 在酒铺敲诈她两大壶酒,没几个时辰又在这诡异的迷阵里相遇。 一天碰见两回,倒真像他说的挺有缘。 赖老头不以为然的切了一声,直接对着地上的一块碎砖头踩了下去,也没看他使了多大的劲,砖头就又碎成了好几块。 “这里的砖头软的很,随便一个人就能打碎。” 伏荏苒好奇,蹲下身试了试,果然凭自己那棉花样的拳头都把砖头碎成了好几块。 她又在狗洞边缘的碎裂处试了试,一拳上去,骨节差点都要断了,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赖老头撸了把花白的山羊须,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 伏荏苒脸颊微红,却也明白了关窍。 只有狗洞那一块是好打碎的软砖头,其他地方还是结结实实的硬砖头。 只不过,桃花春庄为什么要在红墙上留这么一个漏洞? 更重要的是,这么重要的事这个赖老头怎么知道的? 这若是被贼人知道,桃花春庄就不是铁板一块了。 “你怎么知道这里的?你是谁,偷偷溜进庄子,不怕被抓?” 赖老头抱怨的哎呀了一声,“这些问题真无趣,找点有趣的事,走,陪我喝酒去。” 说着一把拽住了伏荏苒的手腕,大步就朝一个方向走去,潇洒的步伐像是在自己家一样熟悉随意。 伏荏苒小跑着跟上他的步伐,连连喊着,“等等,等等——” 他看着一大把年纪,头发胡须都白了,走路还这么快,身体真是硬朗。 “你连迷阵都知道怎么破?” 赖老头撸了把胡须翘起嘴角,表情有些得意。 “跟着我走就行了。”‘ 伏荏苒一步不落地跟着他,望着他用一根木簪随意挽在脑后的白发,几缕细碎的短发凌乱地飘飞着,却又给人洒脱的感觉。 走着走着眼前的景致就陌生起来,伏荏苒知道自己应该是从迷阵里出来了,只是怎么出来的她一点都没注意到。 赖老头轻车熟路地继续朝前走着,目标明确,脚步轻快,沿路竟然一个人都没遇到过。 “这是去哪儿?” 伏荏苒观察着环境,一如既往的陌生,只知道大体是朝北的方向,与春庄大门方向相背。 “说了找酒喝啊。据我的可靠消息,慕渠酒的第一坛新酒就是被桃花春庄买了,我今天一定要喝到。” 不断有说话的人声从前面的院子里传出,赖老头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带她从一个门锁生锈的偏僻角门溜了进去。 赖老头显然对院子的格局十分了然,避开了所有人的耳目,顺利找到了藏酒的暗房。 当他掏出暗房门锁的钥匙时,伏荏苒忍不住扶额,突然有种陪孩子玩小偷游戏的感觉。 赖老头乐呵呵地解释,“我以前来过,有经验。” 伏荏苒撇了下嘴,“不仅是有经验吧。” 几乎都把桃花春庄摸透了,钥匙都准备好了,这个地方怕是没少来。 咔哒—— 门锁开了,赖老头迫不及待地钻了进去,在密密麻麻上百个酒坛里,吸着鼻子一个坛子一个坛子的闻。 煽动地鼻翼一收一缩,眼中写满了兴奋的光,在这幽暗的暗房里显得格外明亮。 伏荏苒望了房门外面一眼,将门从里面关上,在一张缺了一角的长案上坐下。 屁股还没坐结实,赖老头已经抱着一个花盆大小的酒坛子乐颠颠地跑过来,嘴里不断溢出欢快的笑声。 嘴角眼捎齐齐上翘着,挤出一条条深壑,脸颊也激动地泛红。 “好东西,真是好东西,今儿可算来对了,否则怕是得后悔一辈子。” 他跟着一屁股在长案上坐下,边叽里呱啦说着边打开酒坛,对嘴就是一口豪饮。 “爽!烈!妙!” 连着三个感叹字,袖子往嘴上一抹,直接把酒坛塞到伏荏苒怀里。 “你也尝尝。” 伏荏苒看他那豪爽痛快样,本就口渴,这会更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但她可不敢喝酒,铁定要出洋相。 “我就不用了。那您在这慢慢喝,我就先走了,我还有事。” 她还要去武司找救兵,不能再多留了。 赖老头闻言立马咋呼起来,“不行,你怎么能留我一个人在这,你得陪我。” 说着就拽住她的衣袖,用力一扯,伏荏苒直接转了两圈,一屁股坐回了长案上。 而她腕上的镶金血玉镯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抽了出来,举在眼前来回欣赏。 “妍丽如血,真是漂亮啊——” 赖老头啧啧赞叹,眼底似乎萦绕起一缕怀念的神情。 伏荏苒直觉自己是不是看花眼了,伸手去抢,“还给我,那是我娘的遗物。” 可她前扑的身体却陡然停住了,瞳孔微微放大,鼻翼煽动,用力嗅着空气中的味道。 是那股奇异的香气,又闻到了! 她有些不确定般反反复复地深呼吸,那香气越来越浓郁,想忽略都难。 香气来的突然,她再一次可以肯定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 前几次是要么因为醉酒,要么因为情绪起伏,今日又是为何呢? “还你,看你那宝贝样。” 赖老头动作利索地又重新将镶金血玉镯戴回她的皓腕上。 迷醉的香气骤然消散。 伏荏苒倏地垂下眸子盯着自己的手腕。 莫非是因为这血玉镯? 赖老头瞧她一直发呆,嘴角轻勾,突然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唤回她的思绪,接着之前的话题死皮赖脸地命令。 “是我把你从迷阵带出来的,你不能忘恩负义,必须一直跟着我,直到我平安出去。万一我被人抓了,你也好救我。” 呵呵。 伏荏苒闻言,嘴皮抽动了一下,心里腹诽,就他对桃花春庄的熟悉度怎么可能被抓。 “喝酒听曲乐似神仙。你来首曲子,助助兴。” 赖老头说着不知从哪儿掏出几包下酒菜,盐花生、酥豌豆、煮毛豆。 他一腿垂着,一腿支起踩在长案上,背靠在墙壁上,一口慕渠酒,一口盐花生,笑呵呵地等着她唱歌助酒,十足的赖皮。 伏荏苒突然有些晃神,心底莫名升起一股亲切感,这个场景似乎似曾相识。 还真是有备而来,她这会算是真的相信他是来偷酒喝的。 伏荏苒鬼使神差地低低吟唱起来,嗓音柔和清灵,曲调温馨悠长,是一首词曲简单的渔家小调。 等她唱了大半才倏然回神,歌声也一下子中断。 她怎么会唱这首渔家小调,她何时听过,怎么不记得? 赖老头正享受地品着美酒听着小曲,手指嗒嗒嗒地在长案上敲击着,含笑的眸子里闪烁着一些看不懂的怅然情绪。 曲子一停,他的手指也跟着一顿,轻蹙起眉头不满地啧了一声。 “怎么停了,还没完呢。” 伏荏苒思绪不清地胡乱嗯啊了两声,咳了咳嗓子旧话重提,“你到底是什么人?对桃花春庄这么熟,还有暗房的钥匙,你本就是桃花春庄的人吧?” 赖老头看自己是听不成小曲了,剥了一把毛豆,一口扔进嘴里,细细嚼着。 “我啊,一个漂泊浪人。” 唇角斜勾,一副老不正经的痞样。 伏荏苒将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衣着随意,举止粗犷,浑身江湖气,这话有可信度。 “那你怎么知道桃花春庄这么多事。” 赖老头摇头晃脑地道,“山人自有妙计。” 圣殿可谓天下第一民间组织,无论朝堂江湖,不知道多少人想要探其虚实,但从来都是无功而返。 桃花春庄作为三大分支之一,神秘低调,禁卫森严,无人能窥得庐山真面目。 他一个江湖人却能孤身进出若无人之境,定然来历不凡。 “我本事多着呢,告诉你,别说桃花春庄,就是圣殿所在的指穹山我都去过。” 赖老头高仰着下巴,一副不怕牛皮吹破的模样。 他喋喋不休地讲述着自己精彩绝伦的江湖经历,伏荏苒就静静地看他夸夸其谈,不时应和两声。 “是吗?” “你真厉害。” “你知道的真多。” 赖老头讲得声情并茂,洋洋得意,看伏荏苒听得认真,突然冒出了一句。 “小丫头,你我有缘,不如结个异姓父女。” 伏荏苒一口口水差点把自己呛死。 异姓父女?这什么东西。 他的脑子怎么长的,想一出是一出。 “您开玩笑呢吧,我只听过异姓兄弟,没听过异姓父女。” 赖老头像是没听出她语气里的拒绝之意,兀自开心地笑着,对她越瞧越满意。 “我无儿无女,年纪大了就觉得挺孤单的。你挺对我胃口,以后我就是你爹了,叫声爹来听听。” 伏荏苒星眸圆瞪,这老头也太不靠谱了,抓着姑娘就要当人爹。 “我都不认识你你就想当我爹,分明是占我便宜。而且我有爹。” 虽然不记得,但她知道自己的爹是天泱国太宰伏晢明。 赖老头挥了挥手,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道,“我不嫌弃你。爹不怕多,多一个爹多一个依靠嘛。” 灌了一口酒,砸吧着嘴又道,“做我女儿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以后铁定不会后悔。我大度,给你几天时间考虑。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赖老头一副‘你捡了大便宜’的模样,洋洋得意,嘴巴都要笑裂了。 伏荏苒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听下去了,否则真可能莫名其妙地给自己找了个爹。 她站起身,“我要走了,后会有期。祝你走的时候不会被抓到。” 说着不等赖老头反应过来就快步离开了暗房,结果门一打开迎面便撞在一个坚实的胸膛上。 伏荏苒被撞了个趔趄,还没看清面前的人是谁,劈头盖脸便是一声激动地质问, “你是谁,怎么会在暗房里。” 伏荏苒身体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他们这是私闯,下意识回头望向屋里的赖老头,可长案上哪儿还有赖老头的身影。 而暗房东侧的角落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片光,原来那还有一扇半人宽的透气窄窗。 赖老头的一片衣角从窄窗处一闪而过。 这就把她扔了?打脸来的也太快了吧。 前一瞬还说要当他爹,这一瞬就自己开溜了。 没义气! 门口的人显然也看到了赖老头,指着窄窗的方向大喊一声,“是谁,别跑!” 拔腿就想去追,突然想起伏荏苒,立马又收回脚步折返回来,扣着她的肩膀生怕她也跑了。 “说,你们是哪个司的人,偷溜进暗房干什么?那个逃跑的同伙又是谁?我告诉你,最好老实交代,否则就把你交给监察司。” 伏荏苒肩膀被捏的生疼,扭了扭肩膀想要摆脱他的铁钳,他反倒警告地收紧了力道。 “来暗房还能干什么,自然是喝酒。” “桃花春庄除了节日和宴席都要禁酒,任何人私下饮酒都得重罚十大棍。走,跟我领罚去。” “啊?” 伏荏苒惊呼一声,连忙求饶,“我错了,以后再不会了,大哥你就发发善心放我一马吧,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一声大哥把男人听得愣了一下。 伏荏苒这会才看清这人的长相,浓眉大眼,鼻梁挺拔,五官虽不出众,却十分立体。 他比常人更黑些,皮肤却很光滑,穿着小工的服饰,看着是个阳光硬朗的男人。 此时男人板着一张脸,一副铁面无私的模样,伏荏苒真担心被拉去一顿好打。 十大棍,肉不得开了花呀。 “大哥,我初来乍到不知桃花春庄的规矩,我以为酒存着就是让人喝的呢。而且我一个姑娘,哪儿受得了那么重的惩罚,你就怜香惜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好?” 男人肃然面孔微微松动,活动着眼珠把她上下打量一番。 “你是哪个司的呀,怎么从没见过你?” 这姑娘连桃花春庄的服饰都没换,看来真是刚来的,来这一个多月终于遇到比他资历还小的人,不由轻咳一声,挺直腰板,端出了前辈的架子。 伏荏苒笑了笑,那笑容又痛苦又讨好,绕开他的话题道,“大哥,您能先松开我吗,肩膀都要碎了。” 男人视线在她纤瘦的肩膀上晃了一下,痛快地松开五指。 伏荏苒瞬间得到解脱,轻轻活动了一下肩膀便再不敢动弹,肯定被捏青了。 “要我放过你也不是不行,你认我当大哥,我自然会罩着你。” 伏荏苒嘴角抽搐,心里呵呵两声。 今儿是怎么回事,不是有人想当他爹就是有人想当她大哥,她这么吃香的吗。 “这个……” “怎么,不同意?” 男人眼睛一瞪,那张轮廓分明的黝黑面孔确有几分威慑力。 伏荏苒摆摆手,“不是,不过这事……我得和我家里的大哥商量一下。你也是大哥,家里大哥也是大哥,这以后不得混了。” “小事,各喊各的,我不介意。多个大哥多条路。” 这话怎么那么耳熟,刚刚才听赖老头说过,多一个爹多一个依靠,现在又是多个大哥多条路。 伏荏苒忍不住啧啧有声,这两人才该结一个异姓父子,说话的调调一模一样。 “我叫洪达拉,以后就是你大哥了,再叫声大哥来听听。” 伏荏苒瞠目结舌,红红的双唇动了动,这声‘大哥’却怎么都喊不出口了。 “你要认谁当大哥啊,经过我同意了吗?” 一个悦耳的嗓音突然打破尴尬,伏荏苒寻声望去,五官瞬间舒展开来,如迎着阳光的向日葵般灿烂。 “弗諼!“ 她大步朝迎面走来的几人跑去,见到熟悉的人,身处陌生地方的不安瞬间消散了。 弗諼自然地捏了捏她的手,目光温柔含笑,抬眼看向暗房门口的男人时却瞬间冷凝下来。 “你要当她大哥?”低沉里嗓音里满是质问的压迫感。 洪达拉倒是一点没怯场,泰然反问,“你是谁?” “她的侍卫。” 洪达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目光询问的看向伏荏苒,“你还有侍卫?” 在桃花春庄,除了庄主没谁有专属的侍卫,这个女孩是新来的小工吗? 所有来到桃花春庄的人都是从打杂跑腿的小工做起,她说自己是新来的,他便想当然的以为她是个小工。 “你只是侍卫,我当不当她大哥关你什么事。” “弗諼于我如兄如友。” 伏荏苒适时表态,乖顺地往身边弗諼身边靠了靠,两人举手投足都透露着亲近。 “我家主子乃庄主贵客,你莫不是也想成为庄主的座上宾!” 一句话,把洪达拉臊地脸通红,黝黑的皮肤盖着倒不怎么显得出来。 两串咳嗽响起,被遗忘的庄主插话询问洪达拉,“你是哪司的,为何在此?” 伏荏苒方才只注意到弗諼,都把庄主忘了,这会才正式地朝他屈膝见礼。 “冒昧来访,打扰了。初次来便闹出误会,真不好意思。” 而后目光在庄主和弗諼身上转了一圈。 “你们怎么一块来的?弗諼怎么知道我在这?” 庄主解释,“庄子的人传信县主来了时,正巧碰见弗諼侍卫到处寻你,便带他一道来了。” 伏荏苒点点头,又朝庄主深施一礼,“还未多谢庄主收留。” 庄主丝毫不拿乔,客气回道,“县主客气了。” 洪达拉听着他们的对话,整个人都定住了,目光呆呆地钉在庄主身上。 这个脸色苍白、孱弱质朴的人是庄主? 他自入桃花春庄,还没见过庄主。 洪达拉恭敬地见了礼,回答庄主方才的问话。 “小人孤独司小工洪达拉,来此拿司员们洗晒好的衣服,碰巧听见暗房里有人唱歌就来看一看,然后便撞见了这位姑娘,另有一人从暗房的窄窗逃跑了。” 伏荏苒尴尬的摸了摸鬓角,红着脸解释,“我在迷阵里碰到个老头,他说是来偷喝慕渠酒的。他把我带出迷阵,然后就带到了这。” 赖老头在红墙上砸了个洞的事她没说,直觉这件事事关重大,不能公之于众。 庄主听闻果然脸色一凝,快步进了暗房,看着长案边散落一地的毛豆壳和歪倒的空酒坛,表情越发暗沉。 几张装下酒菜的油纸随意的扔在长案上,一眼看去一片狼藉。 伏荏苒和弗諼跟了进来,想要解释些什么,庄主却突然转头问道,“人走了多久了?” 伏荏苒顿了一下,“就……一刻钟。” 闻言,庄主急急忙忙就往外走,走了几步又想起伏荏苒这个客人,止步倒了一声歉。 “在下还有事,不能亲自招待,县主请随意。” 说着目光一下锁定站在暗房门口发怔的洪达拉,“将县主带去碧落轩安置,好好照料,不得怠慢。” 洪达拉有片刻迟钝,立马躬身应声,再抬起头时庄主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碧落轩,那可是最靠近流生堂的院落,专为贵客准备的客居住所。 不过常年空置,几年也来不了一个贵客。 或者说是大多客人都称不上贵客。 今天,碧落轩来客了。 “你先去休息,我去看看庄主。” 弗諼话音落便看见田光丰大汗淋漓地往这边找来,见到伏荏苒,这才停下来撑着双膝大喘气。 “主子,原来您在这,让小人好找。” 弗諼垂眸,看他的眼神带着不悦。 伏荏苒没管田光丰,和弗諼说起芙颜的事。 “她不知道我在这,你去找找她,把她带回来。” 弗諼应了一声,“放心。” 转身欲走,突然被伏荏苒喊住,转回头问道,“还有事?” 伏荏苒抿了下唇,“算了,等你回来再说。” 弗諼沉默半息,点头离去。 弗諼昂首阔步地穿梭在复杂的回廊间,步伐毫无迟疑,对这的地理结构了如指掌。 气宇轩昂的身形,绝色无双的容颜,都让沿路之人惊艳侧目。 进入布满迷阵和机关的桃林,很快就看见了等候着的庄主。 庄主手扶着一棵桃树轻轻咳嗽着,脸色有些疲倦,眉心拧着一抹无奈,将弗諼引到那个落满石块、碎屑的狗洞边。 “他来了暮城,你也不派人跟着?这墙都补了多少回了!” 弗諼语带责问,却并未真正的发怒。庄主垂首认错,一句辩解都没有。 “是属下办事不利,想必阿爷是特意来看县主的。” “顺便偷酒喝。” 弗諼接了一句,声线冷硬,语气里却隐隐透着无奈和纵容。 他一直盯着那个大洞,他当然知道阿爷是特意来看荏苒的。 他是想她了。 庄主知道弗諼对阿爷向来是口硬心软,不由失笑道,“那些酒本就是特意给他买的,倒是没进错肚子。” “人找到了吗?” 庄主摇了摇头,“没追上。现在封城,他肯定还在城里,我已经吩咐人仔细去找。” 弗諼沉吟了片刻却道,“他不出现也好,反倒容易引起太后注意。让他去吧。” 庄主应下了。 弗諼最后看了那大洞一眼,“快点补好,最近桃花春庄要看紧门户。” “属下明白。” 庄主抬起视线时,哪儿还有弗諼的身影。 他朝安静的桃林唤了一声‘阿念’。 少庄主宋念身轻如燕地落在他面前,也不知方才藏在哪儿,完全没察觉到他的存在。 庄主咳嗽了两声,指指墙上的洞,“把这补上。武司的人全都打起精神,夜间巡逻增加一倍,所有地方不能有死角。县主在庄子里,不得有失。” 宋念认认真真地应着,把庄主送走,立马亲自扛了材料来把洞补上。 手脚利索,有条不紊,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事。 ,精彩! (m.d.=) 第93章 皇家丑闻 伏荏苒跟着洪达拉来到碧落轩时,正好有几个婆子队列齐整地准备离开,手里都抱着打扫用的东西。 两个小丫头规规矩矩地垂首站在一边。 整个碧落轩已经被打扫的一尘不染。 她不由看了洪达拉一眼,动作还挺快,安排地这么周到。 “这里是前厅,左边是书房,右边是暖阁,寝卧在后面。这两人是专门在碧落轩伺候的,有什么需要你可以直接问她们,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洪达拉一字一句清晰有力,语速很快,像是想快点安排完摆脱她一样。 伏荏苒叉腰盯着他,璀璨的眸子黑白分明,看得洪达拉有些发虚,却还是故作不以为然的样子,板着一张黑脸。 “嘿,脾气还挺大。怎么,当不成大哥心里不痛快?” “哪儿敢呐,您可是庄主的贵客!” 洪达拉用弗諼的话来噎她,特意加重贵客两个字,语气酸的冒泡。 他垮着那张黑亮的脸,一副受了大委屈的小媳妇样,伏荏苒觉得很是有趣,哈哈地大笑起来。 “庄主可说了,让你好好照料我,不得怠慢。我想在庄子里逛一逛,你给我领路。” 洪达拉翻了个白眼,闷不吭声地往外走。 伏荏苒又是一阵笑,小跑着追了上去。 伏荏苒以分叉口为中心,将每条岔路都走了一遍,洪达拉始终保持相隔三步的距离在前面迈步,态度冷淡,寡言不语,闪亮的眸子却表露了他真实的兴奋情绪。 桃花春庄各司独立,若无正事禁止串门,他这算是第一次正大光明地将八司都逛了一遍。 洪达拉所属的孤独司位于桃花春庄的东北方向,与授渔司毗邻,负责专门收留年幼失祜、老无所依的孤儿和老人的慈幼院。 孤独司与所有司一样都种了桃树,当真应了桃花春庄这个名字,处处现桃花。 他一回来,立马便被玉山司员喊住。 “洪达拉,你跑去哪儿了,找不到你人影。把名单上的信息确认清楚交给我……” 说着突然瞧见洪达拉身后的伏荏苒,往前伸的拐杖收了回来,搔了搔鬓边的碎发问道,“这位漂亮的姑娘是谁啊?” 伏荏苒目光自然而快速地从对方空荡的左腿裤管上收回来,得体浅笑着。 洪达拉回答,“这是庄主的客人,住在碧落轩。” 碧落轩三个字太有震撼力了,玉山司员瞬间肃然起敬,将拐杖夹在腋下,单腿站立着,拱手弯腰深深一礼。 腕间微微露出的一抹银色很快被袖口掩去。 “在下玉山,孤独司司员。” 这个动作对普通人而言轻松,对他却有些困难。 这是对她最大的尊敬,伏荏苒没有拒绝,紧忙跟着回礼。 “伏荏苒。” 玉山司员念念有声,“伏荏苒……这名字感觉听过……” 突然想到什么,脸色骤变,倒吸了一口凉气,“云桑县主!” 在这皇城脚下,县主不算多尊贵的身份,不至于让他这么吃惊。 伏荏苒一下就猜测到,想必是太后满城搜寻她的事桃花春庄的人已经知道了。 伏荏苒正关心着外面的情况,遇到个知情人,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问道,“不知玉山司员可知外面现在情形如何?还请告知一二。” 云桑县主是庄主的客人,庄主留她于此必有打算,玉山司员就痛痛快快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太后听闻县主被曹家二公子追杀,立马传召中尉将所有城门封锁起来,决不能让您被曹二公子带出城。而后便让巡城士兵满城搜寻您和曹二公子。据我所知,半个时辰前曹二公子已经被抓到,但就是不交代把您藏在了哪儿……” 越说到后面,玉山声音里的茫然越大。 不是说县主被曹二公子藏起来了吗,又怎么出现在了桃花春庄,还被庄主安排在碧落轩? 玉山司员和洪达拉对望一眼,都看懂了对方眼中的复杂。 这件事怕是另有隐秘,不是他们两个能触及的。 伏荏苒则神情呆呆地分析着玉山司员的那席话,太后把曹晨拉做了替罪羊。 她死了,大家只会认为是曹晨替兄报仇,太后就能干干净净地脱身。 曹晨也是可怜,不早不迟正好撞在这个节骨眼上追杀她,不是白被人栽赃嘛。 “那戏楼发生的事呢?” 玉山司员一脸茫然,“戏楼?戏楼出了何事?” 伏荏苒眉心微皱,不出所料,太后果然把戏楼之事压下来了。 可当时在场的禁军那么多,即便她压得住事情不外传,宫里的人却是绝不可能瞒住的。 曹晨那个替罪羊也只能骗骗老百姓,宫里的人很快就会怀疑到她身上。 到时皇上、朝臣、后妃都会知道太后私会黑衣人,被云桑县主偷听到隐秘,封城追杀。 届时太后便会成为全朝堂的众矢之的,她的隐秘也会很快被查出来,迎接她的便是粉身碎骨的结局。 她想保住秘密,就必须……杀人灭口。 “不过太后离开戏楼后,在金福源倒是发生了件大事,江洋大盗雁小手来踩盘子被禁军发现,双方交起手来,死了好二十几个禁军。” 玉山司员突然说出这么件事,伏荏苒冷冷撇嘴,太后这是已经下手了。 金福源是暮城最大的金玉铺子,老板正是中尉夫人娘家弟媳的父亲,遇江洋大盗踩盘子这理由倒是新颖别致。 自从玉山司员那知道了外面发生的事,伏荏苒就蔫蔫地趴在碧落轩暖阁的炕头上发呆。 手不停转动着腕上镶金的血玉镯,突然想起了暗房里的事。 她垂下眼盯着那质地光洁细腻的血玉镯,指腹轻轻摩挲着,慢慢将它退下手腕。 一瞬间,奇异的香气无孔不入地四散开来,填满了整个屋子。 她闻着那香气,缓缓闭上眼,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似乎都舒展开来,那般熟悉、那般亲切,似乎早已融入骨血。 这香味果然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这血玉镯竟然有压制体香的作用。 她不自觉地起身走出房间,碧落轩的两个丫头正站在院中,嘴角高扬着迷离的笑,双眼失神无距。 伏荏苒欢快地小跑上前问道,“你们闻到香味了吗?” 两人一脸痴迷失神的模样,不知望着哪儿,点了点头,声音轻缓地回答,“闻到了,好好闻啊!” 伏荏苒笑得更开心,只是瞧这两人状态怎么怪怪的,伸手在他们眼前挥了挥,都没有反应。 难道这香味还有迷幻的作用? 她突然想起春宴大殿上血玉镯从手腕掉落后的情形,众人全都被那香味吸引,沉迷其中。 伏荏苒心中反复思忖着,连着问了两个丫头好些问题,两个丫头都是有问必答,不过神情依旧恍惚。 这倒是个新发现。 日落时分,碧落轩已经恢复如常,两个丫头还记得闻到了一股奇异香味,对失神时被问了问题却是一无所知。 两人备好晚膳,两荤一素一汤,色香味俱全,准备侍候伏荏苒用膳。 正好弗諼回来了。 伏荏苒迫不及待问起芙颜的事,“找到芙颜了吗?” 弗諼看着她沉默两瞬,脸色深沉,开口道,“芙颜失踪了。” “什么意思?什么叫失踪?” 弗諼握住她的肩膀,无声的传递着温暖着,“我们将城里都找遍了,庄主也调动了城中的暗线,都没发现芙颜的身影。” “难道是被抓了?” 想到这个可能,伏荏苒不自觉攥了攥拳头。 太后现在就是惊弓之鸟,芙颜若落到她手里,肯定会吃苦头。 “抓芙颜无非是想引你现身,我们只需按兵不动,静等着她扔出诱饵。” “别担心,芙颜一定会没事的。” 伏荏染听着他的安慰,只是苍白地勾了下唇角,起身坐到妆台前,一脸愁绪地梳着乌黑的长发。 两个丫头被挥退,弗谖跪坐到她身后,拿过她手里的梳子,一下一下替她梳理起来。 他最见不得她发愁的模样,恨不得将她脸上的愁云挥去,弯下腰与她持平,目光在铜镜中相汇。 他温柔的笑容似乎带着魔力般,驱散她心中所有的不安。 “月牙不在,你的头发我来梳。” 伏荏染失笑,月牙一个,他一个,都喜欢替她梳头。 弗谖看她的神情渐渐阴转晴,转移话题突然问道,“你下午做什么了?” 伏荏苒还不知道,下午那香气在桃花春庄引起了多大的动静。 “没做什么。” “谁惹你不开心了?”弗諼又问。 伏荏苒已经听出了他话中含义,沉默了半刻道,“我把血玉镯摘了。” 直接给出答案。 弗諼既没有惊讶、也没有焦急,只是反应平常地‘喔’了一声。 伏荏苒反倒沉不住气,反问道,“你就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弗諼看她一脸希冀的模样,开口问道,“为何突然摘了它?” 伏荏苒深吐了一口气,“我很早前就察觉到有股奇异的香味伴随着我,我已经闻到过很多次,在我情绪波动的时候,在我醉酒的时候,那味道是从我身上散发出来的。今日我的血玉镯不小心被那个老头摘了下来,然后又闻到了那香味,回了碧落轩我又试了一次,发现它果真有压制香味的作用。” 伏荏苒举起手腕,露出那血色灼目的手镯,妍丽的色彩衬得她纤细的手腕越发白皙柔软。 她说了一长串,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他身上,等待着他的回应。 弗諼爽快地点头应了一声,算是肯定了她的发现,注意力却始终集中在那一头长发上,一脸虔诚般地细心梳理着。 “你生来自带体香,那个血玉镯是你母亲的遗物,可以压制你的体香。” 年轻姑娘个个恨不得让自己生地跟鲜花一样,各种香料往身上熏,到她这反而藏着掖着像见不得人似地。 “你一直让我戴着血玉镯,任何时候都不要摘,是不是因为我的体香有迷幻的作用?” “是!” 他回答地十分干脆,眉目疏朗,写满了坦然。 “不止能迷幻人,而且对生灵也极具吸引力。想想棉球,想想映辉园那些猫,它们是否格外粘你。” 这么一提醒,伏荏苒当真回想起来了,惊讶地半天没话。 怪不得棉球那般亲近她,还能清楚明白她的意思,装神弄鬼把皇后吓得半死。 原来都是她的体香在发挥作用。 “醉酒、发怒都会让体香浓郁,血玉镯都压不住。” 伏荏苒脾气好极少发怒,喝酒更是一杯倒所以少喝酒,又一直戴着血玉镯,所以才会这么多年都没察觉。 没想到自己还有这种特殊能力,倒是意外的惊喜。 “当真如此厉害?那岂不是想让人干什么就干什么。” 她已经在两个丫头身上小小试验了一把,效果很不错。 伏荏苒突然有些期待,那若是把弗諼迷住,岂不是可以让他把所有秘密都吐出来。 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靠谱,谁让他什么都瞒着她,等会就试试。 铜镜中映照出她狡黠的小眼神,弗諼一下就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半夜躺在床上时果然听见她悄溜进他屋子。 熟悉的香气涌入鼻间,诱人的双唇微不可见地勾起一抹捉弄的笑意。 “弗諼,弗諼……” 伏荏苒低声唤着,又用手摇了摇他的肩膀,弗諼配合地动了动眼皮,似有醒来的征兆。 伏荏苒大喜,在他半睡半醒间,俯低了身子凑近他的脸问道,“弗諼,温泉行宫的刺杀除了太后和皇后外,到底还有谁想杀我?” 一片沉默。 伏荏苒微微皱眉,又问了一遍,弗諼还是安静躺着没反应。 是不是要在人醒着的时候才行? 伏荏苒正犹豫着要不要先把人弄醒,一直沉默地人突然启动双唇。 “这招对我没用。” 伏荏苒被他冷静的声音吓了一跳,脚往旁边一挪,不小心踩到裙摆,直接坐到了床边上。 弗諼一个挺身坐了起来,看她慌乱的样子哈哈直乐。 伏荏苒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你早醒了,故意逗我。” 弗諼纠正她,“是根本没睡。” 就等着她夜闯他的房间呢。 “为什么对你没用?” 伏荏苒不服气,突然得了这么个特殊能力,转眼就发现不好使,心情能好吗。 弗諼用食指戳了下她额头,“我内力深厚,你这点小伎俩在我身上失效。你若想从我这套消息,我倒可以另外教你一个办法。” 伏荏苒狐疑地斜睨着他,一副看大灰狼的提防表情。 弗諼倾过身子靠近她,温热的呼吸带着男人独有的气息扑在她耳廓,俏脸一下子不争气地烧成了红霞,小巧的耳朵也呈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弗諼把她可爱的模样刻在眼里,那颗冷硬无比的心无规律地加速跳动。 他捉弄地在她耳边吹了口气,“你可以试着色/诱,保证一诱一个准。” 她就知道他说不出什么好话。 “不要脸。” 嗔怒地瞪了他一眼,狼狈逃走了,门也没帮他关。 清凉的月色护送着她的身影远去,也温柔了身后那双邪魅含情的丹凤眼。 第二日,伏荏苒一直呆在玉山司员身边,等待着庄外的探子带来最新的情况,可除了中尉依旧带着巡城士兵挨家挨户的找她外,全然没有芙颜的消息。 伏荏苒几乎可以确定,芙颜不是被抓,而是真的失踪了。 “别担心,芙颜的武功没几个人能伤她,你的当务之急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 伏荏苒刚回碧落轩就听弗諼说这话,神情不由越发肃然起来。 “出什么事了?” 弗諼安抚地揉了揉她的长发,指尖从发丝间穿过,细软柔滑,像丝缎一般让人爱不释手。 惊艳的目光留恋在她发间,一五一十地道,“武司刚刚来禀报,有十几个扮做平民的官兵在桃林外转悠,桃花春庄已经被监视起来了,过不了多久冯连就会搜到这来,我们要提前做准备。” 伏荏苒发愁地轻咬住下唇,任由弗諼玩着她的头发。 “我们呆在这肯定会连累桃花春庄,但除了这也无处可躲。我们不能被动躲避,反击才有生机。” 弗諼笑了笑,不慌不忙的问她,“你想怎么做?” 伏荏苒俏皮地抬了抬眉毛,“太后现在最怕什么我们就给她来什么——” “都依你。” 弗諼宠溺地刮了一下她俏挺的鼻梁,笑颜迷人。 暮城出了一个新鲜传闻,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说雅集那日,太后在四楼与人私会,把身边的宫人全都遣走了。 内容描述的十分详细,在戏楼的几楼、哪个包厢、独处了多长时间,吃了什么喝了什么。 清晰明了,信誉度极高。 此传闻一出,瞬间疯传。 皇家的丑闻,百姓们最是津津乐道,更何况丑闻主角还是当朝身份最为贵重的太后。 不过半天,太后私会的消息已经是妇孺皆知,等消息传入宫中想要按压也为时已晚。 而福康宫内,太后已经连摔了两个极品彩釉瓷瓶,齿间反复咀嚼着伏荏苒的名字。 满地的碎瓷片张扬地展露着锐角,一不小心就会被划伤。 夕嬷嬷耐心地安抚着震怒的太后,自己却也被阴云笼罩。 “不过些无根无实的流言,太后切勿放在心上,过段时间便会被遗忘了。” “如何能不放在心上,哀家小心谨慎这么多年,何曾受过这等屈辱。” 又是一个牡丹鎏金的粉盒摔在地上,盒中细粉撒地到处都是。 太后怒火中烧,撇眼看见铜镜中自己发青狰狞的脸色,保养地犹如少女般的纤纤玉手往前一推,铜镜应声摔落,镜面破碎不堪。 “把中尉传来!” 命令刚下,寝殿外便有宫人传禀,中尉来了。 太后任由夕嬷嬷替她更衣着装,怒气冲冲地去了正殿。 中尉垂首上前正要行礼,太后抢先喊住他,“查清楚了吗,伏荏苒在不在桃花春庄?” 中尉行礼的动作顿住,为难地沉默片刻,开口道,“桃花春庄警戒森严,一点消息都查探不到,一点风声也透不出来。” “没用!” 太后一巴掌拍在凭几上。 那声胆肝俱裂的怒斥像是从肺里震出来的一样,听的人心魂不定。 中尉忍不住僵直了身体,立马跪地请罪,谨小慎微地深埋着头匍匐在地。 他也很无奈,桃花春庄比他想像的还要森严,不要说偷溜进去查探,便是一只陌生的苍蝇都飞不进去。 他连着两天没有休息,监视着桃花春庄的一举一动,却都一无所获。 “那些流言是谁放出去的,把人全都抓起来五马分尸。” 中尉五官紧皱,嗫喏半天,声音细若蚊鸣,“流言突然一下子就散布开了,根本找不到源头,臣已经抓了一些散播者杀鸡儆猴,但根本止不住。” “这也办不到,那也不知道,哀家要你还有何用!” 白釉梅花的茶杯直接砸在中尉的脑门上,一片绿油油的茶叶粘在头发上,茶水顺着鼻梁流下来,擦也不敢擦。 太后看着中尉惶恐难堪的面庞,第一次生出‘他如此无能’的想法。 亦或是,这次的对手太过强大。 伏荏苒! 她的直觉果然没错,总有天自己会栽在她身上。 太后私会的流言才传播半天,又有一个新流言快速蔓延开来,内容更加惊人。 金福源莫名其妙死去的二十几个禁军,实际上是因为看见太后与人私会被灭了口。 千挑万选的皇家禁军,怎么可能敌不过一个小偷。而且雁小手最擅长的是轻功,拳脚功夫并不高强,凭他一己之力杀了二十几个禁军,毫无信服力。 况且江湖人最忌讳的就是牵连官兵,而且还是个被通缉的江洋大盗,遇到禁军肯定扭头就跑,又怎会不知死活的与禁军纠缠,还杀了人,可见都是胡扯。 这一系列的分析透彻、清晰,加上有太后与人私会的基础,百姓们瞬间对这个新流言深信不疑,同时愤怒指责。 当然指责不过是关起门在自己家过过嘴瘾。 但不妨碍太后在百姓心里的形象土崩瓦解,并且嗤之以鼻。 堂堂太后不仅不知廉耻,私德不检,还草菅人命,令人唾弃。 若说第一个流言只是掀起了一丝波澜,那第二个流言绝对将推上了太后推到了危险的悬崖。 二十几个禁军被杀,死因蹊跷,此等关乎皇家颜面,朝堂尊严的大事,绝不可能再不了了之。 即便太后想硬压下来,也有诸多朝臣暗中调查,真凶迟早会浮出水面。 中尉上午被叫去福康宫时还能保持冷静,此时却再没法镇定。 事发在金福源,可能很快就会牵扯到他们冯家。 入宫前他已经和家中夫人做了交代,将女儿和幼子悄悄送出城,做好最坏的打算。 福康宫内,太后反倒比上午冷静许多,安静地捻着串珠沉思着,显然是在等他。 但珠子碰撞间嗒嗒的声音还是透露出她急躁的情绪。 中尉进来,太后便把视线牢牢锁定在了他的身上,什么话也没说,陷入良久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许有一刻多钟,太后手上的串珠突然停下,将整串珠子捏进手里。 指骨用力,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突然正色吐出两个字。 “搜庄。” 中尉大惊失色,连忙跪身劝阻,“太后,不可啊,万万不可。” 太后深吸了一口气,态度坚决,“按哀家的话去做!” 声音冷凝,不容置疑。 她何尝不知这是下下策,但她不能再犹豫,必须立马把伏荏苒揪出来。 她在明伏荏苒在暗,继续僵持,跌入万丈深渊的只会是她。 “冯连,冯家当年参与夺储,抄家获罪,男丁全部流放,是哀家救下你,让你重回仕途,平步青云,走到如今的位置。现在到你报答的时候了。” 中尉仰望着高高在上的太后,那张冷漠决然的脸一如初见。 她是他的救星,让他重获新生。 他欠她一个天大的人情。 即使有再多的不舍、不甘、不愿,都只会变成服从。 “你放心,你的家人哀家会照顾。等冯绍从云关山回来,哀家给他封爵官大夫,保你冯家昌荣。” 太后如今已是自顾不暇,承诺能否兑现都未可知。 冯连只能期望着她能挣脱困境,说到做到,闭上眼,伏下身子行了大礼。 “多谢太后!” ,精彩! (m.d.=) 第94章 搜庄 桃花春庄内,伏荏苒听玉山司员讲着流言传播的情况,及百姓们对这些事的看法,高兴地眼睛微微虚眯着,嘴角噙着欢快的笑。 “福康宫是什么反应?” 弗諼也不知道在忙什么,自来了桃花春庄总是不见人,想知道什么就找消息灵通的玉山司员。 庄主交代过,云桑县主在这桃花春庄想做什么做什么,想知道什么直接告诉,不必遮掩,所以玉山司员对她有问必答,毫无顾忌。 “还能什么反应,自然是怒火中烧,据说太后砸坏了好几个价值不菲的古董。冯连一天内连着去了福康宫两次。” 伏荏苒听得哈哈大笑,对太后的反应十分满意。 “重点还没来呢就沉不住气了,后面有她受的。” 玉山司员摩拳擦掌地跃跃欲试,流言的事都是他安排下去的,传太后的丑闻,感觉特别刺激,不由问道,“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伏荏苒想了一下,“暂时先停下,看太后有什么动作。” 玉山司员有些失落,嘀咕了一声,“洪达拉也是如此说的。” 伏荏苒笑着看向洪达拉,洪达拉却瞧都不瞧她,五指转着断枝眺望着远方,一副思考人生的深沉模样。 “他们两个说了什么?” 伏荏苒问玉山司员,玉山司员停顿了一下道,“冯连第一次去时太后发了大火,后一次却一点动静也没有,不知道悄悄和冯连说了什么,冯连走的时候神色凝重,面如死灰,像是被压上刑场一样。” 伏荏苒支着下巴,又夹了一块红油油的红烧肉送进嘴里,满嘴香甜。 桃花春庄做的红烧肉太好吃了,不肥不柴,不甜不腻,简直是人间美味,比宫里御膳局的太官令做的还好吃。 她吃的痛快,洪达拉则是一脸嫌弃的看着她。 “你真够坏的,太后好歹是你娘。” 伏荏苒翻了个白眼,接过田光丰递过来的热帕子,擦干净手,悠哉地靠在凭几上冲他哼笑,顶了回去。 “她杀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是她女儿。而且我们不是亲的好吗,利益牵连罢了。” 自从没收成她做小弟,洪达拉就总是找她不痛快,也没个好脸色,度量还真不是一般的小。 洪达拉也翻了个白眼,冲着她重重地哼了下鼻子,“毁人清白,污人清誉,心之毒。果然圣贤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哈哈—— 伏荏苒仰天大笑,“汝何幼稚?长的人高马大心智却这般不成熟,小肚鸡肠,斤斤计较,跟个小姑娘似地。你怎知那些流言为虚?” 洪达拉正要发作被骂像小姑娘,听她最后一句又收回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转了音道,“那些都是真的?” 伏荏苒神秘兮兮的咧了咧嘴,“等着看吧。” 当天半夜,伏荏苒在睡梦中被人摇醒,不悦的嘤咛一声,睁开酸涩的眼睛。 漆黑的窗棂外不时闪过火光,隐约有嘈杂的人声传进来。 弗諼绝丽的脸庞在飘忽的火光映照下笼罩上一层朦胧、神秘的光彩,扶着她坐起来,披上外衣。 “桃花春庄被包围了。” 伏荏苒最后的睡意顷刻间消失无踪,一下子就清醒了,动作利落的穿戴好衣裳,用一根红丝带将茂密的长发随意地束在身后。 “真的来了?庄主呢,我去看看。” 伏荏苒迫不及待地往屋外走,突然被弗諼拉住了手腕。 “你不能去,你现在必须离开庄子,不能被冯连搜到。冯连把城内所有巡城士兵都带来了,庄主正在交涉,看那架势不搜庄不会罢休。” “你都说庄子被包围了,我还往哪儿跑。而且庄主好心收留我,我怎么能把烂摊子丢给他,自己跑。” 伏荏苒明眸善睐地粲然一笑,丝毫没有面临危急情况时的不安和焦急。 “放心吧,放流言出去的时候我就料到会有现在这个状况,太后肯定不会再任由我继续在外面散播她的流言,我多脱离掌心一日她就多一分麻烦和危险。” “那你预备怎么做?” 伏荏苒顿了一下,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还未分别就已想念,恨不得再多看几眼,把他的所有情绪、表情都深深刻在脑子里。 “她如此兴师动众,显然是留有余地,并未打算悄悄要了我的命。我就老老实实跟着冯连回宫,桃花春庄上上下下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若是我在回宫路上出了事,她休想洗脱干洗。” “这太冒险了……” 伏荏苒抬了抬手,打断弗諼的劝阻,“宫里我是必须要回去的,月牙还在宫里,我总不能丢下她。而且光靠流言还是薄弱了些,只有我这个证人亲自回去作证,那些流言才能被抓证实。” “我……” 弗諼刚张嘴,话还没说完,伏荏苒突然捂住他的嘴笑眯眯的道,“我一个人回去,你就留在宫外,只要有你在,太后就不敢真杀了我。况且我还有几条流言等着你帮我散步出去呢。” 伏荏苒以为自己猜中他的心思,不想弗諼把她的手拉下来,失笑地眯起眼睛。 漆黑的夜色因他的笑容一瞬间被点亮了。 “我是想说,我有更好的办法。” …… 桃花春庄外的桃林。 一束束灼热、明亮的火把似乎要把整片天空点燃,外桃林内摇曳的枝叶似是感知到了危险的气息,害怕地战栗着,发出簌簌的声响。 庄里所有司员、小工都聚齐了,站成一排排长队,肉体凡胎,却如高大的城墙般坚实雄伟,不容外敌踏入半分。 冯连带领的巡城士兵将整个桃花春庄围了起来,而每个巡城士兵面前都对峙着一个武司护卫,身无铁器,双手背后,目光坚毅而沉着,威猛如山、气势如虹。 庄主掩唇轻咳着从大门里出来,清瘦的身形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可能倒下一般,脸色发白,看着精神很不好。 他被一个身态丰腴的中年女人搀扶着,身边另跟着五个人,其后又有十几个人,浩浩荡荡朝冯连而去,排成长队的司员、小工们瞬间让到两侧,恭敬行礼。 这一行便是桃花春庄最为重要的核心掌权者,各司的司长及司徒。 平日里极少看到这些司长和司徒同时出现,众人脸上皆洋溢着抑制不住的激动神情。 庄主走到对前方,与冯连面面相对,咳嗽了两声才喘着粗气开口道,“中尉大人可知此时站的地方是何处?” 夜风伤人,引得庄主又是一串咳嗽。 冯连假模假样地朝庄主施了一礼,语带讥讽地道,“自然,位同亲王府邸的桃花春庄。” “既知道,此番行为又是何意。” 冯连不以为然的道,“如庄主所见,本官是来寻找失踪的云桑县主。本官遵太后之令,全城搜寻云桑县主的下落,晚间有百姓提供线索,县主失踪当日曾在这片桃林出现过,之后就没了踪迹。太后忧心县主安危,还请庄主通融,让本官进去搜一搜。” 冯连话音才落,搀扶着庄主的丰腴妇人已然面色不虞的怒道,““我桃花春庄乃先皇金口玉言,贵同亲王府,岂是你想搜就搜的!” 当年桃花春庄崛起迅速,人心归拢,极富声望,许是为了获得百姓的好感,也许是为了示好,先皇曾亲口赞誉桃花春庄纯心悯善,慈心昭昭。 而后还下令,桃花春庄位同亲王府,不得令,任何人不得擅闯,否则以国法论处。 延伸而出,庄主也就位同亲王,虽无亲王之实,却有亲王之尊。 这既是给桃花春庄的一层保护,也是一把无形的枷锁。 先皇是想以此提醒桃花春庄,享受了皇权带来的尊荣,就要维护皇权,切忌不臣之心。 不过十几年来,桃花春庄与朝堂都是各不相干,敬而远之,此事也渐渐被人遗忘。 太后与冯连都明白,今日带兵围了桃花春庄会是什么后果,能搜到伏荏苒还好说,若搜不到绝对不会善了。 但她还是只能冒险一试。 冯连不慌不恼,拿县主安危说事。 “云桑县主已失踪两日,皇上都已亲自过问,下令便是将整个暮城掘地三尺也要把县主找到。本官也是公事公办,庄主如此阻拦莫非心虚?便是闹到皇上那里怕也不好交代吧。” “休要拿皇上压人,既如此,怎不见你去搜一品大员的府邸,倒先跑来我们这偏僻庄子,不怕耽误了时辰让县主多受苦。” 丰腴夫人说着直接朝地上啐了一口,看的后面整齐队列的司员和小工们目瞪口呆。 司员和小工职位不够,平日与司长并无接触,虽曾听闻药司的相宝司长是个泼辣的女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别看相宝司长年纪不是很大,比手下的韩司徒、刘司徒都要年轻,但她在医学上是个天才,年纪轻轻就达到了他人可能终身都达不到的层次。 庄主身体不好,一直是她在帮忙照料。 冯连抓住她的话柄,怒然一喝,“大胆,你这是不把皇上放在眼里!” 这莫须有的罪名砸下来,相宝司长火爆脾气瞬间被点燃。 眼看两人就要骂起来,庄主疲倦地蹙了蹙眉,抬手拦住相宝司长,看向冯连,声音低沉无力地道,“既是皇上的意思,还请示出陛下的御旨。” 冯连眸中有点点不安一闪而过,沉稳回道,“并无御旨。” “若无御旨那我也无能为力了。桃花山庄位同亲王府,搜查亲王府必须有陛下圣旨,若今日糊里糊涂让你搜了去,我桃花春庄日后将如何立足?这也是打了皇室的脸面。” 庄主一招以退为进把冯连逼得哑口无言,慌不择言地道,“皇上金口玉言,你们岂敢阻拦!” 话一出,冯连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可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 就听庄主接话道,“原来是口谕。” 方才的剑拔弩张转瞬变为笑意,客气地朝冯连颔首,“大人既有皇上口谕,那么便请吧。” 庄主让开了身子,身后的人全都跟着让出路来。 冯连却一下子定在那,望着前方那扇红漆大门,浑身发冷,不知该不该进去。 若进去,便是承认有皇上口谕,日后若被查出,便是假传圣旨的欺君之罪。 可若不进去,如何与太后交代。 冯连一时进退两难,怨恨的目光冷冷地投向庄主。 庄主这一招当真好极,把他逼上悬崖,左右都是死。 怕是他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如临大敌地挡住此处不过是故意套他话。 棋差一招! 桃花春庄进了士兵搜查,这是自庄子建立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事,庄子的人都情绪低沉,个个心里都压着火。 各司的人守在自己的位置上,监督着搜查之人不要乱翻乱看,偷油耍滑,稍有不规矩便是一顿呵斥,丝毫不必留面子。 冯连对那些小事全不放在眼里,一心寻找着伏荏苒的身影。 只要能找到伏荏苒,桃花春庄就脱不了私藏之罪,后续一切都好说。 桃花春庄就算反告他私闯、假传圣旨,他也能以功抵过,保住性命。 桃花春庄乱作一团,而在地底深处的幽闭地宫里,伏荏苒正边唆着面条边四处参观着。 田光丰昏迷地躺在一边的软榻上。 这是伏荏苒第一次见识地宫的模样,比她想象的明亮宽敞,甚至很舒服。 一路往下的地道上隔两尺便放着一个拳头大的夜明珠,地宫的头顶上更是密密麻麻吊满了夜明珠,铺成了一片银河,比夜晚的星空还要璀璨。 地宫里家具齐全,甚至还有两个房间,一个摆满了失传的古籍,一个布置成了休息的卧房。 伏荏苒怀疑桃花春庄所有奢侈都用在了地宫里。 皇上说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到,怕是没想到她真的躲在地下吧。 “庄主说让您暂时在这躲一会,等冯连走了再出去。” 面条吃尽,伏荏苒含着碗边将汤底都喝了个干净,痛快地抹了把嘴,这下爽快了。 大半夜被叫起来,她肚子饿的咕咕叫,下地宫之前让田光丰去厨房下了碗面条,面条才煮好田光丰就被宋念敲晕了。 伏荏苒将书架上的古籍挨着看了一遍,里面居然还有机关术的书,心痒耐耐地翻了几页,听见宋念的话,转头看了过去。 “多谢。这些失传的古籍都是庄主搜集的吗?” 宋念古板地呆站在不远处盯着田光丰,一本正经地回答,“不是。” “那是谁的?全是失传的古籍,很难找的。” 宋念还是一板一眼,回答的很是简洁,“我姑姑。” “你姑姑是谁?” “圣主。” “你一直都是这样问一句回答一句吗……” 伏荏苒正调侃他,声音突然卡住,顿了一下惊讶地追问,“圣主是你姑姑?” 圣主啊,他居然是圣主的侄子,真是人不可貌相。 不对…… “没听说圣主有兄弟姐妹啊?” 宋念脸上闪过淡淡的忧伤,正色道,“义兄。” 还是这么简洁。 不过伏荏苒也听明白他的意思,他爹是圣主的义兄。 “那你爹是谁?” 宋念多看了她一眼,眼神坦然而澄澈,吐出两个字,“宋康,” 说完像是知道她接下来要问什么,又补了一句,“红叶秋山山主。” 红叶秋山……是什么地方? 伏荏苒不好意思再问,问多了显得自己一无所知,连寻常百姓都不如,太蠢了。 “原来是个少爷,怪不得这么年轻就是少庄主。不过你怎么不在你爹的红叶秋山当少庄主,我还以为庄主是你父亲呢。” 宋念憨憨的脸上有些不悦,嘴巴翘了一下,解释般地道,“圣殿都是按能力分配职位,不会因为谁的身份特殊而例外。” 伏荏苒停下翻书的动作,气氛有些尴尬。 宋念沉着浓眉,不服气地又道,“我也有过人之处。” 语气说不出的委屈。 伏荏苒突然想笑,但很好的憋了回去,放下书,认真地朝他欠身行了一礼。 “不好意思,是我想法武断,冒犯你了。” 宋念脸上的阴云立马消散而去,嘴角隐约还扬着一丝浅浅的笑意,道,“原谅你了。” 伏荏苒终于笑出了声,这个少庄主还有点可爱。 两人正说着话,一声痛苦的嘤咛传来,田光丰好像要醒了。 伏荏苒还没反应过来,宋念一个手刀下去,田光丰又安静了。 伏荏苒在地宫的卧房舒舒服服睡了一夜,田光丰则是晕了一夜,期间被宋念打了五次,后脖根肿得像馒头一样,乌青乌青的。 伏荏苒都不忍多看,跟着宋念原路离开了地宫。 地宫入口在庄主的流生堂,整个桃花春庄知道这个地宫的人十根手指都数的过来,现在又多了一个伏荏苒。 庄主也是刚刚洗漱好的样子,眼底发青,脸上有挥之不去的疲惫,想来昨夜一番折腾耗了他很多心神。 庄主关心了她几句,便让她安心回碧落轩休息,冯连不会再来了。 伏荏苒道了谢,走出不远,突然想到什么转回身,真切地问道,“庄主为何要把地宫告诉我?” 这个地宫的隐秘性不言而喻,把这样重要的秘密告知她,是何等的信任。 就算想帮她,也大可以像田光丰一样,把她打晕、迷晕,办法有的是。 但庄主没有瞒她。 弗諼昨日告诉她还有更好的办法时,她只是单纯的信任弗諼,没想到连庄主也参与其中,如此尽心地助她。 她与桃花春庄无亲无故,与庄主也不过点头之交,庄主却为她压上了整个桃花春庄。 庄主对她未免好的过分,实在想不通。 庄主似是早就料到她会有此一问,徐徐开口道,“令尊和圣殿有交情,殿主让我多多照顾于你。” “你知道我父亲是谁?” 庄主轻轻咳嗽一声,将胳膊上的披风披在了肩上。 “天泱国太宰乃圣主夫君,你是太宰的女儿,对你多加照顾也是应该。” 最后这句,既然伏荏苒吃惊,也彻底打消了她的疑虑。 没想到她那个记不得长相的老爹居然和圣主是夫妻,这都是些什么复杂关系。 若这么算下来,她和圣主也算是一家人,怪不得庄主对她那么好,弗諼在桃花春庄就跟在自己家一样随意。 弗諼肯定早就知道老爹和圣主的关系。 坏弗諼,什么都瞒着她,也不怕知道的太多把脑袋撑爆了。 “县主不知太宰与圣主的关系吗?” 庄主看她一脸迷茫,便问道。 伏荏苒哈哈笑着缓解尴尬,一个劲摆手,“没有没有,一时忘了,那我先回碧落轩了。” 说着就跑了。 这事好像是她了解的太少了,看来她得补补课了。 伏荏苒前脚走,后脚相宝司长便带着武司司长巡善和几位武司司员来到了流生堂。 武司的司员与其他司司员有些不同,如同一个官职,统领着一定数量的护卫,占武司总人数的极少数。 而其他司司员则是一种正式身份的象征,除了打杂的小工都是司员,所以数量庞大。 相宝司长看庄主站在门边咳嗽,快走两步上前搀扶他,将披风领口拉紧。 “庄主,您脸色不太好,要不休息两个时辰再去吧,您昨夜一夜未眠。” 庄主摆了摆手,“事不宜迟,走吧。” 相宝司长无奈,只得小心扶着他离开了桃花春庄。 座落着京兆衙门的武阳街今日格外热闹,人声鼎沸,无数百姓议论纷纷地伸着脑袋往衙门口张望着,一个个皆是愤然、激动得表情。 就在半个时辰前,桃花春庄庄主跪于衙门前状告中尉大人冯连午夜时分假传口谕搜查桃花春庄,并且收买证人污蔑桃花春庄囚禁云桑县主,请求正朝堂,威皇权! 桃花春庄一心祈求国强安稳,百姓幸福安康,一颗赤心得先皇金口玉言,位同亲王府,如今却受此大辱,实在令人心寒。 京兆尹吓得魂不附体,连忙要将庄主请入衙门内,可庄主不愿,跪在衙门前一字一句将昨夜之事细细道来,义正言辞状告冯连罪状,请求上达天听,请皇上处置。 京兆尹只觉自己肯定是撞了霉运才会遇上这事。 桃花春庄庄主是何等地位和身份,想要告御状直接入宫便是,还有人敢拦他不成,偏偏跪在这人来人往的衙门口,引得百姓们围观,弄得人尽皆知。 中尉冯连最近正遵太后之令满城寻找云桑县主,庄主现在又来告冯连,左右都是得罪不起的人,这不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嘛,一个不小心便会得罪人。 他好言好语又求又劝,庄主却坚持跪在衙门口一动不动,结果半个时辰后就在众目睽睽下晕死了过去。 事情当即就大发了,拥戴桃花春庄的百姓们一下子闹了起来,声势浩荡地大喊把冯连抓起来,污蔑桃花春庄便是污蔑大家的信仰。 现场甚至来了不少闻讯而来的朝中大臣,皆是圣主门生,见此情况更是怒不可遏,怨怪了京兆尹一番,扬言此事绝不会善罢甘休。 而后庄主就在百姓们的担忧关切、大臣们的缜密思量下被随行的相宝司长们送回了桃花春庄,留下武司司长继续跪着。 ,精彩! (m.d.=) 第95章 彻侯入宫 庄主在相宝司长的诊治后陷入了安静的睡眠,桃花春庄之外却因他今日所为掀起了惊涛骇浪。 京兆尹在这权贵遍地走的暮城当官,最懂得就是左右平衡,趋利避害。 然而今日庄主闹这一出,声势浩大,无数双眼睛看着,想大事化小是不可能了,若无所作为怕是也无法独善其身,只得立马跑一趟皇宫,看看皇上的意思。 皇宫宣德殿内,皇上听完京兆尹的讲述,当即脸色黑沉下来,脑中第一个想到的是母后为何如此? 搜查桃花春庄会有什么后果,太后比任何人都清楚,但她还是这么做了,这是为什么? 他又想到这两天大街小巷关于太后的两则流言。 能在一日之间让这两则流言传的人尽皆知,并且找不到源头,除了桃花春庄他再想不出谁还有这个能力。 可桃花春庄为何要散播太后的流言,毁坏她的声誉? 桃花春庄和太后应该没什么交集恩怨才对,这两则流言却是真真切切地针对太后,莫非云桑真的在桃花春庄? 云桑是太宰的女儿,太宰又是圣主的夫君,她遇到危险躲去桃花春庄也不是不可能。 若云桑真的在桃花春庄,传出那些流言是桃花春庄的意思,还是她的意思? 皇上突然有些怀疑,那些流言……是真是假? “把冯连给朕叫来!” 皇上沉默了许久,突然沉声命令,京兆尹一直垂首跪候着,整个后背都因紧张汗湿起来。 中常侍领命就要吩咐下去,有小宦率先急匆匆地快步进来禀报,紧绷的声音将紧张情绪暴露无遗。 “陛下,彻侯入宫了。” 皇上闻言腾地站起身,低声喃喃,“出大事了。” 彻侯已然荣退,突然入宫必然与京兆衙门之事有关,看来此事非同小可。 正殿中的宫人都被挥退,只剩皇上一人,彻侯刚进来皇上便快步迎了上去,将他孱孱老矣的身体扶住,阻止他下跪行礼的动作。 皇上亲自将他扶到一边的坐榻上坐下,还想关心几句他的身体,彻侯则是直奔主题。 “陛下可知桃花春庄庄主京兆衙门状告中尉之事?” 皇上沉着眉头应了一声,“刚刚知晓。彻侯也是为此事而来?” 彻侯满面愁容,逾越地拽住皇上的袖口,微仰着头望着他,脸上写满了紧张和危机,郑重其事地惊叹,“风雨将至啊!” 皇上不由被他惶惶不安的情绪感染,沉重的脸色笼罩上阴郁之气,绷紧呼吸皱眉问道,“此言何意?还请彻侯言明。” 彻侯长叹一声,徐徐道来,“老臣赋闲在家,却一直关注着桃花春庄和圣殿的消息。两日前,桃花春庄突然向天泱国的红叶秋山、启孟国的竹兰冬坊、西溟国的溪客夏斋紧急传送消息,很快三处都派了一队人马跨马加鞭直奔我们暮城而来,皆是司长领头。” 皇上闻言大惊,根本站不做,来来回回在殿中踱步。 “桃花春庄这是要做什么?两天前,两天前不是已然封城了吗,桃花春庄是如何传出消息的?” 彻侯靠着凭几又是一声叹,“陛下,如今的桃花春庄岂是简单封城便能挡住的?如今三队人都在来暮城的路上,最迟三日就会到达。” “三日?” 皇上惊呼,来得未免太快了! 前脚桃花春庄庄主才状告了冯连,后脚各国所在的使者就要来了,如何看都像是一场早有预谋的算计。 可任由皇上想破脑袋也想不通,他们到底想做什么?竟然连主殿红叶秋山都来了人。 给他施加压力,对冯连予以重罚? 仅是如此未免太过兴师动众,定然有更大的图谋。 难道是……借此机会彰显圣殿的影响力? 越想有可能。 “冯连呢!” 皇上心情沉重,朝殿外大喊一声,早已候在殿外的冯连当即应声而入。 “罪臣叩见陛下!” 冯连高声见礼,跪伏在地上,大有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皇上高坐回龙案之后,俯视着他坚毅地背影,沉声道,“你有何罪,还不快速速坦白!” 冯连重重磕头,直起身子将昨夜之事全数道来,“自云桑县主失踪,臣一刻不敢懈怠,谨遵陛下命令死也要把云桑县主找回来,可寻了几日一点消息都没有,昨夜终于遇到一个知情人说雅集那日曾在桃花春庄外的桃林见过县主,臣当即带兵前往。臣知桃花春庄位同亲王府,无圣谕不得硬闯,臣本想先入宫见陛下,求一纸圣意,但时辰已晚,宫门早已下钥,桃花春庄又被惊动了。臣担心若真是桃花春装囚禁了县主,怕是会狗急跳墙伤害县主,所以才军令有所不受。臣自知罪大恶极,罪无可恕,只求陛下念在臣是救人心切的份上,饶恕臣的家人,只降罪于臣便好。” 冯连一番解释,倒是把自己说的又无辜又忠心,以前竟没发现他口才如此了得。 皇上怒哼了一声,“还敢在这信口雌黄,庄主早就查问过了你说的知情人,那人分明是被你胁迫。” 冯连大呼冤枉,“臣寻找县主心切,一时大意并未查证他所言真假。臣也不知此人受了何人指使,故意欺骗臣,把臣引到桃花春庄。但臣绝没有胁迫此人,请陛下明鉴!” 冯连还故意给出了一个虚构的嫌疑人,想要转移皇上的怀疑。 皇上又道,“那假传朕的口谕又作何解释?” 冯连咚咚咚连磕了几个响头,一脸惶恐,眼角还逼出了几滴泪。 “臣在朝为官近二十载,假装圣旨会有什么下场臣再清楚不过了,便是给臣十个胆子也不敢假传旨意啊。昨夜人多嘈杂,庄主又常年缠绵病榻,或许是谁听错了也不一定。” 冯连就差直接说‘庄主胡说污蔑我’,到最后竟是只认下了未得旨意擅闯桃花春庄一条罪责。 皇上才不管他认多少,此事已经不是简单的桃花春庄之事,而是暮国与圣殿的事,稍有差池,便是得罪了整个圣殿。 此事究竟该如何解决,怕是只有弄清了另外三国使者前来的目的才能下定论。 想到这皇上便觉头疼,看都不想再看冯连一眼,命人将他押入大牢。 冯连礼节到位退身而去,皇上犹豫片刻还是突然喊住他,“昨夜之事母后可知情?” 冯连小心观察皇上的神情,道,“事情发生的突然,臣未来得及向太后禀报。” 皇上挥了挥手,冯连便被带下去了。 虽然多此一举,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 圣心不悦,皇上将自己独自关在了宣德殿的正殿中,任何人来都不见。 书婕妤悄悄塞了一大包银子给中常侍,低声哀求,“您就帮忙通传一声,我已十多日没见到陛下来,我把山药羹送进去就离开。” 中常侍犹豫不决,颠了颠手里的银子,塞进袖中,终究应下了。 可中常侍刚进去就被皇上轰了出来,书婕妤端方秀丽的脸庞顿时苍白,扶着贴身宫女的手臂悻悻而去,看眼宫女提着的食盒,眼底快速闪过一抹失落。 贴身宫女安危道,“娘娘不必挂心,陛下是在为政事烦扰,并非故意不见您。” 书婕妤轻抚着已经隆起的小腹,苦涩地勾了勾唇角,什么也没说。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无声息中改变。 “我知道,回去吧,晚间等陛下心情好些再来。” 说着就离开了宣德殿,回仪鸾宫的路上路过福康宫,贴身宫女凑在她耳边小声道, “今早太后发了好大一通火,听说还打死了一个小宫女,现在福康宫的人个个战战兢兢,生怕触到太后的霉头。” 书婕妤淡淡地撇了福康宫一眼,很快便收回视线,嘴角噙着一抹讥诮。 “宫外又传出什么流言了?” 太后如今是声名狼藉,后宫妃嫔虽不敢当面说什么,私下都在看她笑话。 风光了一辈子,高傲了一辈子,临了却沦落成街头巷尾的笑柄,真是悲哀。 贴身宫女捂嘴轻笑,“今早桃花春庄的庄主跪到京兆衙门,状告中尉大人假传陛下口谕,私自搜查桃花春庄,污蔑桃花春庄囚禁云桑县主。这才半个多时辰就已传的满城皆知。谁不知道中尉是奉了太后的指令寻找云桑县主,条条罪状打的分明是太后的脸。” “还有这事?” 书婕妤满眼慈爱地不停抚摸着肚子,瞧眼一脸看热闹的贴身宫女,问道,“云桑县主当真在桃花春庄?” 宫女失笑一声,“就是因为没搜出来,庄主才兴师动众地告状。太后这回脸要丢大了。” 书婕妤却不以为然,站在路边望着福康宫的匾额,半晌道,“晚间给陛下送山药羹的时候,给太后也送一份去。” 贴身宫女疑惑,“现在大家都在等着看太后笑话,您这时候凑上去,万一被太后迁怒怎么办?” 书婕妤继续往仪鸾宫而去,眉宇间洋溢着自信的光彩。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太后名声再差也是太后,是陛下的母亲,在后宫说一不二。正因为所有人都等着看笑话,这时候一丁点的善意都会被放大。结一段善缘,日后说不定就能派上用场。” 宫女闻言,佩服地朝她深施一礼,夸赞道,“娘娘深谋远虑。” 书婕妤满意一笑,渐行渐远,被甩在身后的福康宫内则是气氛压抑,来往之人全都屏息凝神,不敢行差踏错分毫。 太后自听闻京兆衙门的事,也将自己关在寝殿中不见任何人。 她知道皇上已经召见了冯连,冯连也被下了狱。 可她不明白,彻侯突然入宫见皇上干什么? 彻侯早就退出朝堂,若非大事不可能突然入宫,刚好又是今天这个日子,不得不让她联想到桃花春庄之事上。 莫非彻侯也是为庄主状告冯连之事而来? 可这件事说大大,说小也小,不过是无令搜查了桃花春庄而已,什么也没找到,不过是丢了些脸面罢了,桃花春庄就算有气处置了冯连也足够了。 彻侯不可能为这点事就大老远跑一趟,必然还有其他要事。 可惜安插在宣德殿的人什么有用消息都没带来,这种一无所知的感觉让她发狂。 自从伏荏苒失踪,所有事情都在脱离掌控,黑衣人不知所踪,伏荏苒也没找到,她的秘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爆出来,让她寝食难安。 再加上那两则流言,分明是故意挑衅她。 现在连冯连也栽了,她已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整个人被无力感包围,这让她既愤怒又耻辱,绝不甘心就这么败在一个小丫头手里。 太后阴郁的眸子陡然燃烧起火焰,她还有最后的底牌! …… 庄主还在昏迷中,相宝司长一直守在床边。 伏荏苒听闻消息急急从碧落轩赶来,庄主屋外的敞厅里聚满了担忧不已的人,见她赶来,全都自觉地给她让出门来。 伏荏苒心里有愧,有些不敢看大家的眼睛,微垂着视线快步往屋里去,身后有不知内情的人不满地喊出声来。 “都是为了她,我们桃花春庄才会遇到这一连串的破事。” 伏荏苒跨进门槛的脚步顿住,背对着众人咬了咬下唇,眸子垂得更低了,甚至不好意思去看说话人是谁。 她也没料到庄主今天会来这么一出,她听到的时候也惊了一跳。 事情确实因她而起,这人没说错。 那人话一说出口,立马遭到另一个稳重声音的斥责, “这是庄主的决定,岂容你说三道四!桃花春庄的主旨是什么,帮助有困难的人,何时开始挑三拣四,看人下菜碟!” 被训斥一顿,方才的人便不敢出声了。 伏荏苒深吸了一口气,坚定地迈进了门槛。 相宝司长正在左次间煎药,见她进来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远处床榻的方向。 伏荏苒放轻脚步上前看了看,庄主睡得很平稳,呼吸均匀,就是脸色不太好。 这就是弗諼说的更好的办法? 让庄主去把昨夜搜庄之事闹大,将冯连斩下马? 理智上来说这法子确实好,将冯连拉下马就是斩断太后的臂膀,太后在明,只要她一直处在暗处,就能始终占有优势。 若她昨夜跟着冯连入了宫,到了明面上,反倒容易被动。 可人情上来说,让重病缠身的庄主冲在前头保护她,让她心里很是愧疚。 伏荏苒来到左次间与相宝司长小声低语。 “庄主没有大碍吧?” 相宝司长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老毛病,没事,等他睡醒就好了。” 伏荏苒这才安心,“那就好。” 若真因为她庄主出了什么事,她怕是会愧疚一辈子。 “今天京兆衙门到底怎么回事,早上我才见过庄主一面,都没听他说起。” 药罐突然咕噜咕噜地响起来,相宝司长打开盖子搅了搅,在盖子下面垫了根筷子,沉默地眨了几下眼睛。 “我不方便说,你还是等庄主醒了再问吧。” “今儿的事……弗諼知不知情?” 相宝司长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一点口风都不愿意透,只说让她自己去问。 从她的态度伏荏苒都能猜到,这事肯定是弗諼和庄主商量好了的,就瞒着她。 既然此事因她而起,庄主也因此病了一场,她没道理袖手旁观。 既然他们想把昨夜的事闹大,她就给他们的声势添砖加瓦。 从流生堂出来,伏荏苒气势汹汹直奔孤独司,刚进玉山司员所在的院子便有人认出了她。 桃花春庄讲究自力更生,每个司员都只有一间房,没有单独的院子,许多人住在一起。 伏荏苒这些日子算是这儿的常客,她一来立马有人眉飞色舞地朝着玉山司员的屋子大喊。 “玉山,云桑县主又来找你了。” 话音里带着暧昧不明的打趣。 伏荏苒并未介意,直接推开了玉山司员的房门,人未至声已到。 “再帮我件事。” 随着最后一声音落,人已经迈进了屋里,骤然瞧见某种暧昧场面,瞳孔不由渐渐放大。 屋子左侧的床榻处,玉山司员正以一种的姿势侧躺在榻上,身上外衣大解着,露出贴身的纯白中衣,双手高举过头顶。 半边脸埋在被子里,露出的半边脸微红,像是在羞涩。 而屋里的另一个人洪达拉,半跪在床边,正对着玉山司员的胸口,邪恶之手绕过玉山司员的腰隐没进中衣内,画面充血撩人。 伏荏苒整个人僵硬在门口,深深地咽了口口水,“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又是一阵死寂。 “我等会再来!” 伏荏苒落下这句话,转身就要跑,床边僵愣的的两个人终于回过神来,齐齐大声喊住她。 “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站住!” 前一句是玉山司员,后一句是洪达拉。 洪达拉快走几步抓住她肩膀的衣料将她往后扯了几步,将门一下子关上,仰着下巴盯着她,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而床榻上的玉山司员则是惊慌失措,脸色羞红,僵直着双臂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惜本就残了一条腿的身体又有两条胳膊用不了,使了半天劲也没能爬起来。 伏荏苒看他挣扎地有些可怜,上前扶了他一把,这才注意到他的两条胳膊都缠着纱布,用木板固定着。 “你这是怎么了?”伏荏苒问道。 玉山司员不好意思的红着脸小声解释,“昨儿上茅房摔了一跤。” 边解释边努力用手穿着大开的外衣,可胳膊上的木板阻碍了他弯曲的动作,两条手臂僵直着,怎么都够不到绳带。 穿衣服这事伏荏苒也不好帮他。 伏荏苒直勾勾朝洪达拉瞪过去,洪达拉终于有点眼力价,帮玉山司员把衣服穿好。 伏荏苒看他帮人穿衣服的动作很是粗鲁,努努嘴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压低声音与他窃声。 “你方才把手伸人家衣服里干什么,不会是趁玉山司员手脚不啰嗦占他便宜吧,没想到你居然是趁人之危的小人!你不会有龙……” 最后几个字还没说完就被洪达拉捂住了嘴巴。 洪达拉的手掌很宽,连鼻子一起给捂住了,伏荏苒憋着气没法呼吸,不停锤着他的胳膊。 “少胡说八道,我是在给他抓痒,他后腰被虫子咬了,不信你去看。” “信你的鬼。” 伏荏苒斜着脸瞧他,目光饱含深意,抑制不住地笑出声。 “放心,这是个人爱好,我不会歧视你的。” “真想把你这嘴缝上。” 洪达拉跳着脚拳头捏的卡卡直响,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了。 伏荏苒一副懂事的模样,连忙接话,“不用缝,我懂你心思,我不会说出去的,我嘴很牢的。” 说着还做了个闭嘴的动作。 洪达拉气得火冒三丈,恨不得跳起来把她揍一顿,脸黑如锅底。 “伏荏苒,你是故意报复我吧!” “大胆,居然敢直呼本县主的名讳,小心庄主打你屁股。” 洪达拉越冒火,伏荏苒就越开心,上扬的嘴角就没落下来过。 这几天被他看不顺眼的气一下子都散了。 玉山司员脸皮薄,听伏荏苒暧昧调侃的话,脸羞得通红,生怕伏荏苒继续误会,结结巴巴地跟着解释半天,脑门都急出了汗。 伏荏苒不过捉弄洪达拉,谁让他总给自己摆脸子,好容易逮着机会不得好好戏谑一番。 看玉山司员这么着急的样子,只得放过了他。 “看在玉山司员的份上,我就暂时相信他吧。对了,我有事找你帮忙。” 玉山司员巴不得快点把这件事揭过去,连连应声,“有什么事您说。” 伏荏苒在屋里和玉山司员和洪达拉密谋了半个时辰,之前的尴尬早就消失了,个个 面色红润,跃跃欲试地模样。 “接下来就麻烦你了。” 伏荏苒看向玉山司员道,玉山司员开心的点头,但又突然想到什么,笑容紧接着垮了下来。 “我手受伤了,没法出门了。” 玉山司员平日都是撑拐杖,两只手都伤了,怕是接下来很长段时间都要单腿跳了。 “那咋办。” 伏荏苒也是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 洪达拉毛遂自荐道,“你告诉我该怎么做,我替你去。” 。 第96章 使臣来朝 玉山司员想了想,点点头。 虽然洪达拉来桃花春庄不久,但人聪明,手脚勤快,对他也多有照料,心里对这个小工很满意,没有犹豫就把事情都交代给他。 “其实我的消息也都是可的武司的人,我在武司有一个认识的司徒,他专门负责城中各路消息传递。你去找他,就说是县主和我请他帮个忙,他自会安排。” 洪达拉了然应声,拿了玉山司员的书信,记了对方名字便找去了武司,结果那位司徒比他想象的更加谨慎,直接找到了孤独司亲自见玉山司员。 司徒在任何司中都属于位高权重的地位,武司司徒更是武艺超群,掌管了数不清的护卫手下,这样的人却对孤独司一个普普通通的司员热情至极,让洪达拉又是意外又是好奇。 “让你晚上上茅房叫个人陪你,什么都不想麻烦人,就爱逞能,看你摔成这样,半个月不能出屋。” 熊平司徒人如其姓,长得跟头大黑熊般又高又壮,方脸浓眉,全身散发着强烈的男子气概,此时贤惠地边唠叨边替玉山司员收拾着屋子,画面很是违和,却又莫名的可爱。 玉山司员安安静静地靠在床上闭目养神,对他的唠叨习以为常。 “这是县主要办的事,你定要上心些,别办砸了。” 熊平司徒熊眼一瞪,“我在和你说受伤的事,你转什么话题。在你双臂好之前去我那住,我来照顾你。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身子骨可不能大意,小心日后留下病根。” 玉山司员微微睁开一条眼缝看了他一眼,“你整天在外面跑,隔三差五回不来,哪儿顾得上我。我有洪达拉,不必你操心。” 洪达拉抱胸站在边上瞧着两人斗嘴,目光转来抓去,莫名感觉到一丝奇异的氛围。 这位熊平司徒对玉山司员关心地过了头,便是亲兄弟怕也没他细心体贴,而玉山司员对他的态度却是淡淡的,隐约还有些逃避。 熊平司徒将屋里的家具擦了个干净,将脏衣服团到盆里,走向玉山司员,直接上手将他从里到外扒了个干净,扒下的衣服丢进盆里。 “我能不操心吗,你这连饭都没法吃。别和我犟,不把你放眼皮子底下我不安心。” 熊平司徒长得五大三粗,声音也粗生粗气,说出的话却莫名勾人,听得洪达拉忍不住抖了抖鸡皮疙瘩。 玉山司员一张脸写满了不愿,奈何他手无缚鸡之力,双臂缠着纱布,连挣扎的能力都没有就被熊平司徒扛走了。 洪达拉追了两步,还是在院中停住了脚,看着倒挂在熊平司徒背上的山司员急赤白脸地骂着强盗,却无力反抗地消失在尽头。 事情交托给了熊平,不过半天就传回了消息。 暮城之中又流传开一则新的流言,中尉冯连与太后关系亲近,冯连硬闯桃花春庄,污蔑桃花春庄抓走县主,是受了太后指示,太后一直不喜桃花春庄,她当年垂帘听政时便更支持世家贵族。 不止是流言,还有满满的证据。 当年冯连一家参与夺嫡失败,全族男子本该流放边疆,便是太后将冯连保了下来,并且让他重回朝堂,短短十几年就成为了皇城中不可忽视的重臣。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投靠了太后,才能一路平步青云。 而太后垂帘听政的十年,无端被降罪、打压的寒门官员更是数不胜数,连那位刚正廉洁、直言不讳、能与胡相国相抗的御史大夫典沧也是太后退位后才能冲破阻碍,得皇上重用。 这些事在百姓间都是人尽皆知。 如此看来,太后指示冯连栽赃侮辱桃花春庄也就不足为奇了。 因为上午庄主在京兆衙门跪诉冯连罪状一事,这则流言的传播速度比之前更快更广,天还未黑便已是满城皆知,就连躲在阴暗角落的乞丐老鼠怕都听说了。 男女老少们对太后和冯连的唾弃鄙夷已经达到了顶点,大街小巷都可见人明目张胆地议论,不再躲躲藏藏,畏首畏尾。 因为这次太后触碰到了百姓们的底线——侮辱了他们的信仰。 消息再次传入宫,皇上已经没有心情去理会,一直忧心着圣殿使臣的事。 他日日关注着三拨人的行踪,何时能到? 他不安定地在大殿中踱步,第三次催促中常侍,“再派人去可一可。” 早上就说人在距暮城五十里外,眼见天都黑了还没到。 中常侍应声,立马吩咐下去,他想将消息传给福康宫,可这几日皇上一直很焦躁,他根本没法脱身。 两刻钟后,一阵铁甲碰撞的声音传来,带着急促的气息,让皇上不自觉紧张起来。 禁军统领亲自前来回禀。 “陛下,三国使者都到了,正在城门外请求入城。不过……。” “不过什么?” 皇上急迫的抢可,禁军统领面色沉重,单腿跪地一字一句道,“不过他们是代表各国皇上而来,都带着国书。” “什么?” 皇上一嗓子直接把声音喊劈了,整个人愣在原地,瞠着双目,半天无法回神。 他们竟是国家的使者,这便不再是朝堂与江湖的矛盾,而是国与国之间的较量。 无职无品的江湖人竟能代表皇上? 圣殿已经如此可怕了吗? “该如何处置,请陛下示下。” 禁军统领的询可拉回了皇上的沉思,人既已来了,不管什么目的,见了便知。 作为礼仪之国,不能失了稳重,缺了气度。 “按使臣觐见的礼节,将人带入鸿胪寺安置吧,明日再宣入宫。” “是!” 禁军统领领命退下,前脚才出宫,天泱、启孟、西冥同时派遣使臣之事后脚便传遍了皇宫。 福康宫自然也知晓了。 太后吹拂着茶面上漂浮的一片茶叶,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如此,彻侯提前得知此事,才会入宫求见皇上。” 太后这些日子因为坊间的流言一直情绪不定,时常暴躁发火,刚杖责了一个走路发出声音的小宫女,心情稍缓。 夕嬷嬷有些战战兢兢,却还是得故作平静地如往常般聊谈。 “三国同时派遣使臣也不知有何要事,希望能是好事?” 太后沉默着思考什么,咣当一声,手中茶盏突然搁在几上,溅出了两滴茶水。 “派的使臣都是谁?” 夕嬷嬷脸皮下意识抽搐了一下,躬身道,“老奴也不知,老奴这就派人去查。” 太后淡淡的应了一声,“冯夫人顺利出城了吗?” 夕嬷嬷答道,“天刚黑就出城了,那个守城的小兵曾受过老奴恩惠,老奴给了他二两银子,办的很隐秘,没人瞧见。” 太后禁不住冷哼,“哀家下令封的城,现在反倒因此受制约,还要求助一个卑贱的小兵。” 夕嬷嬷垂着头什么也没说,冯连下了狱,如今的冯府是众矢之的,无数双眼睛盯着,能悄无声息的把人送走已经是很艰难了。 太后只觉屈辱,心里压着火,挥手就把夕嬷嬷赶走了。 夕嬷嬷出了寝殿立刻去办太后交代的事,不过半个时辰便急急前来禀报。 太后心里挂着事,椅在美人榻上还未睡,便把她召到了近前。 夕嬷嬷面色沉重,不时小心地打量太后的神情,站在那竟是半天说不出话来。 太后不耐烦的伸腿踹了她一脚,眉头微蹙,斥骂她,“老货,哑巴啦,还不快说。” 夕嬷嬷紧了紧交握的手,按按咽口水,一副视死如归模样开口道,“三国派来的使臣……都是圣殿的人。皇上将人安排在鸿胪寺,结果他们一入城就直奔桃花春庄。” 轰隆—— 一声巨雷突然在夜空中炸响,猝不及防,把寝殿里的两人都吓了一跳。 太后直接从美人榻上滚了下来,摔在铺了绒毯的地面上,半晌都缓不过劲来。 “冲我来的,都是冲我来的……” 太后保养得宜的五官狰狞地扭曲起来,像是呓语般不停喃喃着,上下牙齿相磨,阴森的咯咯声让人鸡皮疙瘩直冒。 夕嬷嬷大惊失色地立马跪扑上前搀扶她,太后却一把挣脱她的搀扶,四肢着地兀自爬了起来。 寝殿外哗啦啦地下起了大雨,雨势来的又急又大,让人措手不及,正如她此刻的心情一样。 “要为了她用整个圣殿对付我吗,你们太卑鄙了!” 她哈哈大笑,赤着脚推开门冲进了雨里,失去了神志一般,边笑边尖叫。 尖锐的叫声凄厉瘆人。 笑容更是被恶毒和疯狂浸染。 “我不会让你们如愿的。我会让她和那个贱人一样,死无葬身之地,永远无法阻碍我!” 那如同诅咒般的誓言刺破雨幕飘荡在空气中,诡异阴鸷,与哗啦啦的雨声融为一体,整个天地似乎都成了她誓言的见证者。 使臣没有去鸿胪寺,直接去了桃花春庄,让皇上大为恼怒。 但除了恼怒也无奈他何,他们本就是圣殿的人,去桃花春庄无可厚非。 而此时的桃花春庄如同过年般热闹,各司的人都挤在流生堂外想要一睹几位司长的风采。 他们身为圣殿的人,却从未接触过除了桃花春庄外其他分殿的人,这还是第一次有他国分殿的人来拜访,难免生了比较之心,如何能不兴奋。 洪达拉身量高,即使站在最后面也能清楚瞧见前方的场景。 流生堂宽阔的院子里除桃树外唯一的梧桐树旁,三位司长及随行的人正向庄主见礼。 廊檐下的八角宫灯将众人照得温暖清晰。 一人在前,两人并列在后,而后是三国各队人,井然有序,礼仪周到。 为首的人看着不过三十来岁,长得浓眉大眼,脸上始终挂着笑,是三位司长中最年轻的,却站在最前方。 他弯身见了礼,庄主连忙扶起他,常年病白的脸今日却满是红晕,笑得十分灿烂开怀。 “快马加鞭,一路辛苦了。山主可好,腿疼的毛病可好些了?” 那人笑呵呵地反手握住庄主的手,亲切地道,“父亲一切都好,就是挺挂念您和少庄主的。” 庄主开怀地哈哈大笑,“劳烦山主还记挂着我,我这病怏怏的身子也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幸好阿念现在也能独挡一面了,我也能安心闭眼了。” 那人笑道,“您可别这么说,父亲还期望着您能多教教阿念呢,父亲说世间再找不到比您还好的老师,您可一定要养好身子,等您得了空就去山上做客。” 庄主闻言,激动得老泪纵横,身体颤抖,竟是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好,好,我一定去,一定去。” 与庄主说着话,那人视线也不停在庄主身后搜寻着,像是在找谁。 庄主读出他的想法,主动道,“阿念有事出去了,不在庄子里。” 那人浅浅地勾起一抹苦涩地笑,“他怕是不想见我吧。” 庄主知他们之间的心结,只是笑了笑,并不多说。 庄主和红叶秋山的司长谈的热络,外面看热闹的人也聊得畅快。 “那就是红叶秋山的寻一司长,果然丰神俊朗,据说还是山主的养子。” “那不就是少庄主的兄长!” 突然有人嗤了一声,“那算什么,你们可知他可是圣殿初建时第一批成功爬上山的人之一,当时只有三个人进入了圣殿,一个是现在竹兰冬坊的坊主,一个是竹兰冬坊的武司司长,最后一个就是寻一司长。” “那岂不是……”有人惊呼。 那人抢断他的话,“没错,他是在圣主膝下、得圣主亲自教养长大的。” 此言一出,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唏嘘声,带着惊叹和艳羡。 能得圣主教养,那得是多大的幸运啊! “这下你们知道了吧,这位寻一司长有多不简单。” 洪达拉朝议论中心望去,那侃侃而谈之人竟然是玉山,吊着两条伤臂,唾沫横飞。 他听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安静的当个旁听者,倒是知道了一些以前不知道的事。 “都是司长,就因为他来历不凡就厚此薄彼,未免有背圣殿不分贵贱、一视同仁的主张。” 有人语带不满的小声嘀咕,话音出,立马遭到众多视线的压迫。 庄主面对三位远道而来的司长的态度,大家都看在眼里,对另两位只是简单招呼,唯独对寻一司长青眼以待。 玉山司员把说话之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一看就是刚来桃花春庄的吧。” 那人脸红,微微颔首表示肯定。 玉山司员得意笑道,“这红叶秋山的司长和竹兰冬坊、溪客夏斋的司长能是一个级别吗?一个是圣殿,另两个是分殿,这就相当于朝堂中的京官和地方官,就算品级相同,地位也是天差地别。” 洪达拉隐没在人群里,勾唇轻笑了一声。 把圣殿比喻成朝堂,还真是有野心。 玉山司员平日看着羞羞涩涩、不善交往的样子,说起这些倒是一套一套的。 梧桐树旁已经没了人,庄主等人都已进了正厅,热闹也看不见了,大家便各自散了。 玉山司员吊着两条胳膊金鸡独立没法动弹,身后伸来一个水壶,熊平雄壮的脸映入眼帘。 “说那么多话,喝点水。” 玉山司员手没法接,只能伸长脖子直接用嘴对着水壶喝了两口,一股水流从嘴角漏出来。 熊平抬起袖子,胡乱在他嘴上抹了一把,身体微弯,轻而易举就把人打横抱起,轻飘飘的动作像是抱了一团棉花一样,步伐健步如飞,丝毫不受影响。 洪达拉望着两人走远,又忍不住抖了抖鸡皮疙瘩,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一下肩膀,一转身,对上伏荏苒笑嘻嘻的红润脸庞。 洪达拉有些受惊,瞧见是她暗暗松了口气。 “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你错过的多了。” 说着抓了她的肩膀将人一转,随着人流一块散了。 “你就住在流生堂后面,怎么来的这么迟?” 伏荏苒翘起一边嘴角,尴尬地笑道,“我被红丫不小心关耳房了。她急着和人偷看寻一司长没注意我还在屋里,就从外面把门锁了,我刚被放出来。” 说着惋惜地叹了一声,“听说红叶秋山的寻一司长不仅少年风光,长的也很俊朗,是不是真的?” 等了半天没听到回答,侧头去看洪达拉,却发现他在出神。 伏荏苒用肩撞了撞他,“想什么呢?莫非是自惭形秽,被寻一司长的风采震撼住了?” 洪达拉瞪了她一眼,挑起眼睛不屑地哼了一声,“狗屁少年,就一三十来岁的大叔。” 伏荏苒白了他一眼,“切,我看你就是嫉妒。” 流生堂聊了什么没人知道,伏荏苒回了碧落轩一直思考着明天再传些什么流言,趁热打铁,直接把太后彻底搞臭。 她还知道太后其他的秘辛,比如先皇后之死。 正躺在床上翻动脑海,房门突然敲响,弗諼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伏荏苒披上外衣起身开门,点燃屋内的烛台,将人让到罗汉床上坐下。 双腿盘膝,双掌支着下巴,盯着他一个劲傻笑。 弗諼怎么就长得这么好看呢。 即使没有阳光照耀,在这昏暗烛光下也熠熠生辉,让人挪不开眼睛。 “这么晚来有事?” 弗諼被她花痴的模样逗乐了,温热的手指在她唇角处抹过。 伏荏苒惊了一跳,连忙直起身摸着自己的嘴角。 她不会对着他流口水了吧,这也太丢脸了? 弗諼促狭地朝她挑了下眉,一副得逞模样的哈哈笑起来。 清朗的笑声将屋檐下休憩的鸟儿都惊飞了。 伏荏苒脸臊得通红,娇嗔地瞥了他一眼,闷闷地不说话。 弗諼讨好地揉了揉她的发顶,眉眼间溢满了柔情蜜意。 “你方才的样子太可爱了,忍不住逗逗你。” 伏荏苒倾过身子越过中间的炕几,也在他的头上来回揉着,这才心满意足的笑开了。 弗諼宠溺地含笑看着她,主动将头凑过去让她更方便发挥。 弗諼的头发有些硬,但又黑又亮。 都说头发硬的人心也硬。 伏荏苒摸着摸着竟然有些舍不得放手了,边摸边戏弄他,“真乖,要听话喔,姐姐给你买糖吃。” 弗諼脸上的笑容却有一瞬间的恍惚,眼眶瞬间蓄上一层水雾,湿润润的。 记忆中也曾有个人笑盈盈地摸着他的头发调戏他,“你要听姐姐的话姐姐就给你买糖吃。” 他红着眼眶一眨不眨盯着那个女子,那是他今生第一次落泪。 他嗓音微哑,带着哀求地道,“我只想跟着你。” 那女子只是笑着继续揉她的脑袋,温柔而无声地拒绝。 那时的他一无所有,不堪一击,只信任她。 伏荏苒看弗諼像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睛,惊讶地在他眼前挥了挥手,“弗諼,你怎么了?” 弗諼醒过神,重新坐直身子,依旧笑容温柔,“什么怎么了?” 伏荏苒再看他,却又什么都没了,刚才的水雾似乎只是她一瞬间的错觉。 “我是来和你说一声,你明天的计划先暂停,等三位司长入宫觐见回来后再说。” “为什么?你们有什么计划?” 弗諼只是笑笑,又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就准备起身离开了。 伏荏苒伸手拉住他,神情有些不悦。 “你又想什么都瞒着我?我就那么不值得你信任?我到底是什么,被你操控的木偶还是豢养的金丝雀?” 她真的动怒了,空气中渐渐飘散的香气便是最真实的证明。 弗諼一下子张臂抱住她,高挑的身子使得他必须半蹲着才能完全将伏荏苒搂进怀里。 他反反复复顺抚着她铺散在罗汉床上得长发,看着它们颜色渐浅,连声道歉,“对不起,别生气,我怎么可能不信任你?在这世上你是我唯一相信的人,就算你说太阳是方的,苦瓜是甜的,耳朵是用来喝水的,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 伏荏苒本来还生着气,突然一下就乐了,心道我哪儿有那么不讲道理。 一转头,又重新板起脸,将他的怀抱推开。 “你别想着哄我,你既相信我为什么什么都不和我说。自来了桃花春庄,你与庄主私相授受,整天不见人影,就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干什么都撇下我。我们可是一起的!” 弗諼看她一本正经地生气,嘴角微微上扬,安静的看着她发泄,满眼纵容。 “私相授受这词……” “这是重点吗,别想转移话题!” 弗諼乖巧地点头,一副听先生训话的乖宝宝的模样。 。 第97章 民意调查问卷 “你和庄主到底在密谋什么,又是京兆衙门前跪诉,又是使臣来朝,绝不可能是小事。你把事情告诉我,说不定我也能帮上忙呢,就算帮不上忙也能更好地配合你们不是吗!” 弗諼蹲着身子微微仰望着她,将着她的双手握在掌中轻轻揉捏着。 “你安安心心呆在这,等事情结束我再原原本本告诉你。相信我,很快,最多十天你就能正大光明的走上街。” 弗諼还是不说,伏荏苒也没有了询问的耐心,看他要走,突然在后面喊住他。 “你不想说,那让我来猜猜?” 弗諼转身,就见她映照着烛火悠然盘坐在罗汉床上,手里捏着着半块白糖糕,嘴巴一动一动拒绝着,一双夺目的眼睛闪烁着睿智而明灿的光芒。 “那夜冯连带人搜查桃花春庄,然后庄主跪到京兆衙门状告冯连罪行,紧接着三国使臣就到了,这一系列事看似是因为我的那两则流言把太后逼急了,实际上是你们早就做好的套吧。太后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自然也知道封城之后我唯一能躲的地方就是桃花春庄,也唯有桃花春庄敢收留我。 她想抓我,就迟早会和桃花春庄撞上,而那两则流言逼退她徐徐图之的想法,只能铤而走险,如此才能让她落入你们的圈套。” 弗諼静静地听着她讲述,绝色面容毫无波澜,魅惑的丹凤眼却聚满了欣赏。 伏荏苒继续道,“三国使臣自然是来给皇上施加压力的,但那不是主要目的。据说圣殿与天泱国皇室关系极差,甚至是仇恨,天泱朝堂还规定信奉圣主者不能出仕,可这次红叶秋山是拿着国书来的,可见圣殿与天泱国达成了某种交易。” “天泱国对暮国有什么企图很好猜,之前太宰还给我传话助天攻暮,天泱国意图吞没暮国。加上雅集那天偷听太后与黑衣人的对话,黑衣人对太后提出三个要求,其中一个就是让天泱军队取道汉城。若天泱军队入了暮国腹地,吞没暮国的计划就简单多了。偏偏偷听被发现,太后的秘密泄露,自然不会再答应那三个要求,所以天泱国只能另寻他路。若我猜的没错,圣殿答应天泱国让暮国同意天泱军队取道汉城吧!” 弗諼沉默不语,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朝她扬了扬下巴,让她继续说。 “我对启孟国和西溟国不了解,不知道他们有何求,不过启孟国最是信奉圣主,与圣殿关系也最好,竹兰冬坊能拿着国书前来也不奇怪,至于西溟国向来是跟着启孟国行事。不过说了这么多,我真正好奇且茫然的是圣殿弄出这么大动静、大费周章,目的到底是什么?” 弗諼挑眉轻笑,“我还以为你连这个都猜到了。” “我虽猜不到,但我想定与天泱国有关。” 弗諼云淡风轻地‘哦?’了一声,藏在袖中的手却不自觉轻轻捏紧。 “天下万事都逃不过利益、权势、爱恨六个字,就算你不告诉我,我相信自己也能查出来。” 弗諼抿嘴含笑,邪魅的丹凤眼晕染着清波烟柳的温柔,“我很期待。” 伏荏苒看他那不咸不淡的模样,气鼓鼓地朝着他的背影大喊,“可是我会对你失望!人与人之间信任的崩塌都是从隐瞒开始的。” “我不会让我们之间的信任崩塌的,绝对不会!” 房门轻轻被合上,隔绝了屋外的月光,也隔绝了他挺括的身影。 伏荏苒冲着空气一顿挥拳,“自大狂,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说再也不想见到弗諼的人,第二天天还灰蒙蒙便噔噔噔跑去了弗諼的屋子,砰地一声砸开了门,将门顶数年的尘垢都震下来了。 弗諼还在床上睡觉,刚睁开眼就瞧见了双臂抱胸坐在床边的小人,微仰着头偏脸不看他,眼珠子却又不时往他身上瞟。 “我想了一夜,毕竟也认识了两年,我又是个大度的人,就大发慈悲给你一个道歉的机会。” 弗諼差点被她可爱傲娇的小模样逗乐了,弯腰坐起身,右臂自然地穿过她的腋下搂住她细柳般的腰肢与左臂相扣,下巴亲昵地搁在她肩头。 “我错了,谢谢你还愿给我道歉的机会,我就知道荏苒是个宽宏大量、心胸似海的姑娘,不会真和我生气的。” 迷人的笑声就在她耳廓边,伏荏苒身体一震,用力推他却根本挣脱不开。 “你什么时候变得油腔滑调了。” “那你原谅我了吧?” 弗諼服了软,伏荏苒纠结了一晚上的心绪一下就释然了,长舒了一口气,嘴角终于扬起了笑意。 “以后你不想说的事我都不逼你了,我有脑子可以自己想。” “我们荏苒是文曲星下凡,最聪明了。” 弗諼好言好语哄着,昨夜的事就算过去。 伏荏苒垂眼看见他环扣在自己腰上的双臂,这才发现两人的动作亲昵至极,脸腾的一下红了。 “你先放开,我还没问你见到月牙没有。” 那夜冯连搜桃花春庄,伏荏苒躲到了地宫里,弗諼则是跑了一趟皇宫。 “你怎么没把她一起带出宫?” 皇宫虽禁卫森严,但拦弗諼还是拦不住的。 不过想再带一个人出宫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弗諼道,“你放心,月牙很好很安全,她说要留在宫里帮你注意太后的动静。” 伏荏苒担忧地蹙起漂亮的秀眉,“让她别莽撞,太后久抓不到我,又被我毁了名声,心里肯定憋着火,说不定会拿她泄愤。” 弗諼安慰道,“她已经被安排去了宣德殿,有皇上护着不会有事的。韩太妃也对她多有照顾。” 伏荏苒垂着眼睑盯着自己的双手,回想着在宫中时韩太妃对她的慈爱与关怀,喃喃道,“韩太妃她……很担心我吧?” 弗諼将她拉进怀里靠着,顺抚着她乌亮的长发,“我去见过韩太妃了,告诉她你很安全。” “其实……宫里还是有好人的,也不是全无回忆。但我依旧再也不想回去了。” 天下女子大多渴望着金碧辉煌的皇宫,于她,却是个毫无留恋的兽笼,关满了吃人的野兽。 三位使臣准备入宫,庄主亲自把他们送到庄外,禁军统领领着一队人马亲自来接,并有几位鸿胪寺的接待官员随行,阵仗隆重,也显示出对几人的重视。 三人被领入宫中,却并未直接去往皇上所在的宣德殿,而是永宁殿。 永宁殿中歌舞升平,正在举行宴席,专为招待三人。 三人刚刚跨入大殿门,御史大夫典沧便带领殿中朝臣齐齐起身相迎,热情至极,那张平日内敛沉稳的脸庞此时却笑开了花。 典沧信奉圣主,由他招待三位可见皇上友好态度。 自知晓其他三国都派了圣殿使臣前来,典沧激动了一个晚上没睡觉,急急邀请了志同道合的朝中好友秉烛夜谈,圣殿此来是有何用意。 大家七嘴八舌各抒己见,却都没能给出统一的、确定的答案。 但不管如何,这是一个与圣殿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大家都翘首以盼。 寻一司长面对大家的热情始终保持得体的微笑,跟着典沧的指引在席间落座,座位仅在典沧之下。 对于他们三个无官无职的布衣而言,已是极高的待遇。 结果三人屁股刚沾到坐榻,中常侍笑容灿烂地缓步而来,席间众人跟着又起身相迎。 以表尊敬,典沧也客气的见了半礼,开口问道,“大人前来可是陛下传旨召见三位使臣?” 中常侍笑呵呵地一团和气,眼睛迷成了一条缝,但没人真敢把他当成和气的主对待。 中常侍笑道,“皇上有要事正与胡相国商议,怕是要让三位使臣稍候。陛下说这是专为三位使臣准备的欢迎宴席,请三位使臣也尝尝暮国的歌舞美酒,不必拘束。” 三位使臣起身谢了恩,中常侍温和中带着打量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晃过,最后停在最左边的井文司长身上。 “这位想必就是溪客夏斋的井文司长吧,听闻您对古玩字画研究颇深,连西溟国陛下都赞您眼光独到。老奴前不久听闻有人出手阎伯真迹,便买了回来想要献给陛下,却又拿不准真假,若将赝作献给陛下可是欺君大罪,所以冒昧问问可否请您帮忙掌掌眼?” 井文司长微微一笑,谦逊地颔首道,“大人过誉了,在所不辞。” 中常侍开怀地大笑,“那就有劳了,请。” 井文司长被请走,宴席继续。 过了两刻钟,登海司长又被人找借口请走了,只剩下寻一司长独自在宴席上。 典沧压下心头的思量和揣测,给寻一司长斟满酒。 “这是我们暮城独有的慕渠酒,小有名气,看看合不合您的胃口。” 寻一司长抿了小口便放下了酒盏,“我不擅酒,品不出好坏,只当味道烈些的水。” 典沧哈哈笑着,兀自喝了整杯,试探的道,“不知几位司长此次来暮城可是为了中尉搜查桃花春庄之事?我是圣主门生,若有什么用得着的尽管说,定义不容辞。” 寻一司长笑而不答,转而道,“典大人的大名在下早有耳闻,半年前才和令侄合奏了一曲。” 典沧惊讶地瞳孔微瞠,带着明显的惊喜。 “司长竟与飞尘相识,当真意外。飞尘那小子就爱到处跑,常年不着家,我都有一年多没见过他了。” 寻一司长弯唇露出两排白牙,“飞尘兄才华横溢,胸怀天下,在下与他一见如故。” 典沧已经笑得看不见眼睛了,脸红彤彤的,“能与司长为友是他的造化,好极,好极!” 又坐了半个时辰,中常侍再次回到大殿,“陛下召寻一司长觐见。” 皇上打什么主意,寻一司长心里已有些揣测,进入宣德殿时果然瞧见井文司长和登海司长都在。 皇上这是想要个个击破。 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没能如意,什么都没能从井文司长和登海司长那问出来。 “红叶秋山宋寻一叩见暮国陛下,陛下万安。” 寻一司长行了礼便朝令两人看去,两人皆朝他点了点头,神情坦然平静。 皇上自然知道这三人中宋寻一身份最为特殊,对他也更热络。 “寻一司长不愧是圣主亲自教养出来的,气度风采果真万里挑一。” “寻一惶恐。” 寻一司长态度谦卑得体,进退有度,让皇上心中忍不住赞叹,不愧是圣殿出来的人。 皇上没有多拐弯抹角,很快就直奔主题。 “你们的来意朕知道,冯连不仅侮辱了桃花春庄,更是犯了暮国国法,朕绝不会轻饶。朕定会给桃花春庄,也是给暮国百姓一个满意的交代。” 寻一司长沉默片刻,不急不缓地解释道,“陛下误会了,我等并非为桃花春庄之事而来,此乃暮国国事,岂容我等外人插嘴。并且陛下公正不阿天下人尽皆知,相信一定不会偏帮哪一方,定会调查清楚事情真相,不管是帮凶还是幕后主使都能全部揪出,公之于众,予以惩戒!” 寻一司长态度恭敬,说出的话却字字逼迫,皇上脸色渐渐暗沉。 他特别强调帮凶和幕后主使,这是不满意只处置一个冯连,连他身后的太后也要拉出来认罪? 寻一司长像是丝毫没察觉自己的话让皇上脸色大变,坦然自若地继续道,“我等此来的目的其实是因为之前圣殿及各国分殿做了一份民意调查,让百姓们自愿表达对每个国的家美好建议和意见,我们把对暮国的问卷带来,请陛下阅览。” 说着三人各自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是一模一样的三个长木盒。 皇上深深看了井文司长和登海司长几眼,方才问了半天,问卷的事两人一个字都没提,当真团结。 接着质问的目光像利剑一样射向中常侍,中常侍畏然垂首,心中也惊的不行。 入宫时按例都要搜身,以防将禁品带入宫中。 入宫时这三人身上明明什么也没带,这么大的三个木盒子是从哪儿变出来的? 越想越心惊。 莫非这些东西早就悄悄流出了宫中,他们入宫后才藏在了身上? 这森严不容侵犯的皇宫竟也隐藏着桃花春庄的势力。 皇上已经不是情绪不悦那么简单,想到自己身边可能遍布桃花春庄的细作就让他毛骨悚然,后背发凉。 虽说皇宫中势力错杂,细作之类再平常不过,但那多是朝堂之上的权势相争,勾心斗角,桃花春庄作为不染政事的江湖组织在皇宫中安插势力,居心可想而知。 况且这三人故意以这种明显且嚣张的方式暴露桃花春庄在宫中的势力,分明是在示威! 三人将木盒递上,众目睽睽下,皇上隐忍着怒气将里面的问卷一一看来,紧咬的牙齿都快咬出血了,脸上一阵黑一阵青。 “因为问卷实在太多,我等特意做了分类,这些都是莘莘学子们对暮国的美好期望和向往,表达了对陛下、对暮国的赤诚之心。剩余的改日再统一送给陛下。” 什么期望和向往,一字一句都是裸的斥问和嘲弄,将他这个一国之君贬地一无是处。 皇上怀疑,这些民意调查究竟是百姓们写的,还是圣殿故意恶心他伪造的! 他更倾向后种可能。 他这个君王就如此不堪,如此不合格? 想他堂堂一国皇上却被一届布衣侮辱,尊严和威严都受到了挑衅。 但他又不得不咽下这口气,还要虚心大度地接受这些问卷,否则便是不将民意放在眼里,不知道之后又会在百姓间引起什么波澜。 皇上突然有种无力感,他虽是皇上,他的子民最信任的却不是他! “既都来了,怎地没有把所有问卷一同带来?” “这……” 寻一司长脸上现出为难之色,抬头看了皇上一眼,很快又垂下眸子,始终保持不卑不亢的姿态。 皇上放下手中问卷,问道,“有何隐情?” 寻一司长表现的那么明显,不想问都不行。 但皇上总感觉,问了绝对会后悔,果不其然,只见宋寻一一副欲言又止地模样,沉默了半晌,深施一礼后终于开了口。 “寻一不敢欺瞒陛下,其实是因为……这次民意调查在各国都进行了,桃花春庄也在暮国征寻过民意,本来只是面向平民百姓,但不知怎么相国胡家的女儿也参与了,手下的人不知胡小姐身份便将她的问卷收录了,分类后送往了各国皇宫。” 皇上初时还一头雾水,对上宋寻一复杂而略带挑衅的眸光,脑中灵光一闪。 “胡家小姐,谁?” 寻一司长不慌不忙道,“正是如今宫中的胡娙娥。” 皇上下意识攥紧了拳头,暗暗咽了口口水,声音都不自觉带着颤音。 “她写了什么?” 宋寻一这副郑重其事、成竹在胸等着看他失态的模样,定然是胡娙娥写了不该写的内容。 胡娙娥刚入宫不久,这问卷想来是她入宫前写的。 入宫前,胡娙娥只是胡家女儿,只代表了胡家,如今她是后宫妃嫔,代表了暮国皇室。 宋寻一像是故意吊皇上的胃口,踌躇许久才慢悠悠地一字一句重复来。 “西溟弹丸之地,翻手可灭,甲胄跨马者皆为父,跪奉财宝以苟存,惜命畏死,无气无节;启孟莽国,礼崩乐坏,以卑越尊,鲁夫之巨巢也;泱泱之国以天为名,自命不凡,实则行凌弱霸权、鸡鸣狗盗之能事,久覆小人面具终融于骨,冒天者天必诛之!” 压抑的死寂弥漫宣德殿,落针可闻。 皇上开始时激动得从龙案后站起身,最后又无力地跌坐了回去。 这是……把天泱国、启孟国、西溟国都痛嘲了! 胡娙娥,胡娙娥…… 皇上此刻恨不得立马把那个女人掐死,广袖一挥,怒吼道,“把胡娙娥叫来!” 中常侍听着方才寻一司长的一字一句也紧绷起了神经,闻言赶忙领命而去。 胡娙娥正舒服地躺在榻上享受着小宫女按捏身体,昏昏欲睡地虚眯着眼,突然听到中常侍来传旨,立马欢天喜地地迎出去。 但见中常侍一副冷硬肃然地神情,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大人怎地突然来了,可是陛下召见妾身?” 中常侍语气僵硬地道,“皇上召您去宣德殿,娘娘快些准备吧。” 胡娙娥见中常侍这态度便知怕不是好事,犹豫地问道,“不知陛下召妾身所为何事,还请大人指点。” 说着就示意了一下贴身宫女,给中常侍塞了一个鼓鼓的钱袋。 可惜中常侍根本不接,直接将塞到手里的钱袋丢在了地上。 “娘娘还是动作快些吧,耽误了时间,怕是您承受不起。” 说着就昂着头去了院中等候,胡娙娥一颗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 到了宣德殿,胡娙娥战战兢兢地进了大殿,瞬间感受到了大殿中紧绷的气氛,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快速瞟了眼大殿中站着的三个陌生男人,跪下身向皇上行礼,可等了许久也没听到让她起身的话。 皇上一双盛满怒火、充满压迫的视线直勾勾盯在她的身上,似乎要把她盯出几个大窟窿。 相国家的侄女,竟是个如此愚笨莽撞,不知分寸的,早知如此他怎会把她收入宫中。 不是被称为东诗西曲的才女吗?才女就是这样自以为是的? 简直可笑! 殿中的沉默像一座沉重的鼎压在她的身上,全身冷汗直冒,脊背都快被压碎了。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害怕地快要失去知觉时,头顶高高在上的皇上终于开了尊口,却是满满的质问。 “胡娙娥,你可曾写过一份民意调查,表达对各国的看法和意见。” 胡娙娥小心的抬头看了皇上一眼,对上他冷得结成冰块的眼睛,立马又垂下了眼睑。 她不知道皇上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是写过,不过都是闺阁女子们得胡言乱语而已。” “那问卷不是你自己写的?” 胡娙娥听出皇上语中的逼迫和厌恶,焦急地连忙解释,“当时妾身只是与几个闺阁好友在茶楼品茶,见有人分发民意调查便要了一份,大家七嘴八舌说了许多,妾身就都写了上去。” “胡闹!那等大逆不道、目中无人之言也是能随便写的。你可知你那些问卷是会被呈上他国皇上龙案的,你是要让我暮国同时与三国为敌吗!” 说着便伴随一声拍桌声。 胡娙娥身体瞬间伏地更低了,肩膀不停战栗,话也说不清楚。 “妾身,不知会,妾身只是一时好玩,妾身,妾身知错,陛下赎罪!” 胡娙娥怎么也没想到,玩乐时随便写的东西会呈上堂,让各国皇上都看到,否则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写那般嚣张的话。 她只是觉得一时有趣、笔下无遮罢了。 。 第98章 宋寻一的风采 虽只是囚禁,但大殿中的人皆心知肚明,犯下此等大错,胡娙娥后半生算是完了。 胡娙娥趴在地上半天反应不过来,直到两个小宦上前拖她,这才猛地回神,眼泪唰唰往下淌,恐惧地望着皇上哀声哭求。 “陛下,不要,不要这样对妾身,妾身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乱写字了。陛下……” “拖下去!” 胡娙娥哀凄的哭喊声不仅没能唤醒皇上的怜悯,反而越发厌烦。 宋寻一三人就那么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殿中形如泼妇、形象全无的女人,脸上波澜不惊,毫无起伏。 人被带下去了,皇上静坐在龙案后沉默了良久,慢悠悠地将视线转向宋寻一,目光深邃难测。 他知道,今日的使臣觐见才刚刚进入主题。 他虽震怒,但并没有失去理智。 身为帝王他明白自己任何时候都不该露出急躁、唯诺的模样,落于下乘。 他本不该如此快地给胡娙娥定罪,给她定罪便是给暮国坐实罪名,是在示弱。 但他又不得不这么做,他此时面对的是三国的使臣,是除暮国外的整个天下,他没有同时与三国对抗的勇气,暮国也没有这么底气。 他只能示弱。 “三位使臣,不知胡……罪人胡氏的问卷可有办法拿回?” 寻一司长态度依旧恭敬地陈述事实,“问卷皆已呈上了龙案。” 皇上眉头紧皱,心底一片苍凉。 当今天下四国鼎力,天泱国、启孟国、西溟国、暮国,北面还有个时常骚扰边境的扶翼部落,各国之间明争暗斗,局势十分复杂。 暮国在几国中无论国力、军力、财力均是最弱的,连长袖善舞、金银遍地的沿海小国西溟国都比不上,只能依靠天泱国赖以求存。 这样的暮国面对其他三国,只有卑微匍匐的份。 皇上将脑中千丝万缕的想法快速捋过,攥紧拳头从龙案后缓缓上前,按耐下帝王的骄傲和尊严,朝三人微微颔首。 腰杆微倾,抬手作揖。 “请三位使臣帮帮忙,救我暮国一命。我暮国乃诗书礼仪之国,爱好和平,对他国皆是以礼相待,朝堂之上也是实行的友好邦交之国策,绝无轻贱之心,切莫因一个无知妇人的无稽之言生了罅隙。” 寻一司长三人自然不敢受他这一礼,全都避让开去,紧跟着还礼,腰弯地更低。 “臣等惶恐。” 三人动作从善如流,丝毫没有因皇上的行为感到惊慌讶然的模样,甚至有些微的得逞之意。 弯下的腰杆笔挺着,如峭壁苍松,蜿蜒嶙峋却透着铮铮骨气。 “三位使臣代君而来,定然深受各国陛下的信任,我暮国现今还深陷战火之中,再经不起其他波澜。三位使臣既代表各国陛下,也代表了圣殿,我暮国与圣殿一直是和睦共处,桃花春庄建庄十余年,无论是朕还是先皇都对桃花春庄信任有加,先皇更是亲下口谕桃花春庄位同亲王府,等闲人不得令根本不准靠近。此次桃花春庄受辱是朕的疏忽,朕……定会将事情查过水落石出,任何一个有牵连的人都不放过。” 皇上艰难的吐出这袭话,闭上眼,胸口一团气郁结不散。 如今暮国内忧不断,绝不可再生外患。 为了暮国,也为了心底最隐晦的私心,他终究抛弃了抚育之恩的母后。 得了承诺,寻一司长躬身一礼,“臣代桃花春庄多谢陛下做主。” 嘴角克制的笑意透着满意之色。 皇上这是放弃太后保全整个暮国,庄主所托终于达成。 目的达成,寻一司长也就替皇上分忧起来。 “陛下明君再临,一心为国,臣十分感动。问卷之事并非全无挽回之法,只是要看陛下的诚意。” 寻一司长耐人寻味的微微仰头看了皇上一眼,皇上心中一凝,绷着肌肉僵硬的脸,努力表现地温和一点,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丝声音。 “寻一司长不妨直言。” 寻一司长郑重其事地道,“其实此次来朝,除了给陛下送问卷外,天泱皇上还有一事让臣代为传达。此次助暮国对抗扶翼,一则是因着两国多年的情分,二则天泱国也想借机彰显国威,让龙由一将军亲擒扶翼第一勇士铁鹰。可仗打了三四个月,天泱国派出的三万兵力损失大半,去年又是五十年未遇的灾年,国库粮草本就缺乏,如今更是捉襟见肘。不瞒陛下,天泱皇上已经在朝堂上公然斥责过龙将军无能,甚至起了鸣金收兵的想法。” 寻一司长说着抬头去看皇上态度,果然瞧见他大惊失色的表情。 天泱国若在此时退兵,刚被打退的扶翼部落定会趁势而起,蜂拥而上,届时只剩残兵弱将的暮国根本挡不住,怕是过不了几日便会破国。 但皇上也不是那般愚蠢的人,宋寻一说什么就信什么。 此战虽打得不爽利,但终究快赢了,就差临门一脚,这时候退兵于天泱国而言全无好处,不仅白白损失了兵力、粮草,还会得一个背弃盟友的名声。 天泱皇上不是那等蠢人,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不过天泱皇上对此战不满应该是真的,暮国、天泱国的兵力加起来比扶翼部落多了一半,却硬是将战时拖了三个多月,此时虽占上风,但赢得很勉强。 天泱皇上非常爱出风头,若之后依旧打得不温不火,怕是不会再出全力,届时暮国就被动了。 此战不可再继续拖下去,必须速战速决。 “不知寻一司长有何想法?” 寻一司长也不再藏着掖着,直言道,“让天泱军队取道汉城,直袭扶翼部落的赫特草原,既可早些结束此战,也给龙由一将军亲擒铁鹰的机会,满足天泱皇上出风头的心思。为表诚意,天泱军队所有粮草军饷皆由暮国负责。” 大殿中长时间的寂静,落针可闻。 皇上平日温旭如风般的眸子此时像鹰般锐利,死死摄住宋寻一,似是要将他看透,却又怎么都看不透。 他队取道汉城,这是把整个暮国摆上了赌桌。 若天泱国有异心,暮国轻易便会被颠覆,这是万万不可的。 皇上努力压抑着不知何时就会窜起的暴怒,咬牙切齿问道,“这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圣殿的想法?” 井文司长和登海司长都不由因他的眼神绷紧了神经,当事人宋寻一司长却依旧一副镇定自若、泰然处之的淡定模样,全然不为所动。 这就是宋寻一的风采,平民之身面对龙颜却不落下风,甚至步步精算,拿捏稳准。 他盈着浅浅笑意,风姿绰约,谦逊得体,让人寻不出丝毫错漏,却又将对暮国的掌控表露无遗。 同为司长,又比寻一司长年长,井文司长和登海司长却要站于他身后,心中自然而然会有比较之心,但此时此刻他们不得不承认,寻一司长比他们更出色,更能担当大任。 敬服之意油然而生,越发让他们对培养出寻一司长的圣殿心之神往。 寻一司长淡淡地迎视着皇上的视线,心平气和地回答,“回陛下,这是太宰的想法。” “伏晢明?” 皇上有些惊讶,失声叫出这个名字。 云桑县主的亲生父亲。 “太宰将自己的女儿送入暮国宫中,可见太宰对陛下、对暮国的信任。太宰让臣给陛下传话,说陛下无需多虑,天泱国并无他心,只是想博些名头,填补损失的兵力罢了,况且这对暮国而言也是一劳永逸的好事。扶翼部落这些年之所以时常侵扰暮国边境便是因为这个铁鹰,此人不仅自身武艺高,更是个领兵、骑射的天才,扶翼部落因他的存在才越来越壮大,越来越嚣张,若擒了此人,扶翼部落将不足为惧,暮国百姓也能重新过上安定的生活。此等一举两得之事,何乐而不为。” 说到最后,寻一司长语顿了一下,看皇上失神的模样,把舌尖最后一句话咽了回去。 皇上静坐在龙案后不说话,眼神略显空洞地盯着某处,不知在想什么,倒像在发呆。 寻一司长明白有些事解释越多越不足为信,过犹不及。 寻一司长从宣德殿出来的时候,在大殿外看见了一个双眼晶晶亮盯着他看的宫女,一双灵动的眼睛笑成了月牙,在一众低眉顺眼、谨小慎微的宫人间格外醒目。 寻一司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确定不认得便不做多想,与井文司长、登海司长一齐大步离去。 而大殿之中,皇上还怔怔地坐在龙案后发呆,整个人恍恍惚惚地。 中常侍不安地小心靠近,轻声唤他。 今天皇上受了打击,被三个布衣卸了威严,心里肯定不好受。 皇上缓缓回过神,倒是没了之前面对寻一司长时的愤怒,整个人蔫蔫地,像是跑了一百里路般累得一动不想动。 事情的发展是他没有料到的,寻一司长捏着他的命门,将他置于被动地位。 想着方才自己受制于人的卑微和无力,皇上突然一下笑了起来。 圣殿出手果真不同凡响,轻易便能要了整个暮国的命。 寻一司长没说出口的话,怕是想说就算天泱国对暮国有企图,便是不取道汉城,天泱国也能轻易拿下暮国。 多么无奈,任由一个布衣在宣德殿中大放厥词。 这就是暮国的现实。 中常侍看皇上失魂落魄的模样,宽慰道,“老奴看那宋寻一所言不过虚张声势,我暮国将士英勇无畏,便是没了天泱国也定能将扶翼部落赶回草原,何须俱他。幸好启孟国和西溟国没有什么无理要求,否则便是雪上加霜了。” “无所求?哈哈哈……” 皇上像是听到了一个大笑话,眯着眼睛瞧向中常侍,嘴角抽搐着却努力往上勾,露出一个扭曲而诡异的笑容。 他将两张纸扔到中常侍面前,那是井文司长和登海司长递上的问卷里面夹带的清单。 两张清单写尽了天下珍宝。 中常侍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启孟国和西溟国胃口也太大了,这是要把他们的国库掏空啊。 皇上忍不住一声嗤笑,胃口大的还不一定是谁呢。 那两人代表的可不仅是他们的皇上。 月牙出恭回来,边走边吃着从皇上的小厨房偷来的点心,走到自己侍候的位置时刚好点心也吃完了,拍了拍掌心的碎屑,抬眼就瞧见廊庑下中常侍远去的背影。 月牙问着旁边的小宦,“陛下回寝殿休息了?中常侍这是去哪儿?” 宣德殿的宫人一个个都像模板里教导出来的,规矩地不像话,一句闲话都不敢胡说,面对月牙的询问用沉默表示了拒绝。 月牙在宣德殿的身份有些特别,她虽是宫人,却不是宣德殿的宫人,皇上对她很包容,还吩咐不必给她安排太多差事,好吃好喝的护着。 所以宣德殿的宫人都对她很客气,却少了亲近,有些孤立的感觉。 月牙也不在意,看中常侍走远了,想也没想就小跑着追了上去。 中常侍躲避着视线脚步匆匆地往后宫而去,月牙放轻脚步跟在后面。 她知道中常侍武艺不俗,所以不敢跟得太近,免得被发现。 其实她大概已经猜到中常侍是要去哪儿了,中常侍是太后的人,皇上又刚接待了使臣,中常侍想必是去告知太后宣德殿里发生的事。 果不其然,中常侍七拐八拐绕了很远的路,最终还是入了福康宫,是夕嬷嬷亲自领他进去的。 月牙还想跟进去,手臂突然被人从身后抓住,受惊地连忙转身,另一只手已经下意识出招,直到瞧清对方的脸才陡然收回击出的拳头。 “你跟着我干什么?” 月牙甩开余公公的手,余公公快速将她拉到旁边树荫下躲藏起来,观察四周无人才压低声音质问,“我还想问你干什么呢。” “你瞧不见吗,中常侍去找太后了,我去听听他们说了什么,若是对我家主子不利,我也好提前传个消息。” 余公公钳制住她的胳膊,不让她急躁行事。 “福康宫规矩森严,岂是你想进就能进的,况且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县主的人,太后现在正找不到法子出气呢,你去不是自己往刀口上撞吗。你别管了,我会探探消息。” 余公公语气虽不善,但月牙听得出他话中的关照之意。 她知道余公公是弗諼的人,她这些日子在宣德殿也多亏他照应,对他很信任,想了想便点了头。 “那我在这等你,小心点。” 此时福康宫太后的寝殿中,中常侍朝窗边捻着手串的太后见了礼,便将宣德殿里皇上召见三国使臣的事悉数讲来,语气沉重,眉宇间全是挥之不去的愁绪。 事情刚讲完,紧接着便听到一声啪嗒的脆响,接着一连串玉珠滚落的声音,丁零当啷,在低沉的气氛中显得格外醒耳。 原是太后将手串的绳子扯断了。 中常侍也不看滚了满地的玉珠一眼,担忧地问道,“太后,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圣殿如此逼迫,为给桃花春庄一个交代,陛下怕是……会舍弃您啊。” 最后几个字犹如千斤重,砸在太后身上,压的她面目全非,五官扭曲。 她失控地大叫,将满屋的玉器珍宝全都摔了个粉碎,透着沧桑的脸庞气得发红,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喘不过气来一般。 “他敢!哀家是他母后!他一个庶子,若非哀家费心筹谋将他捧上皇位,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德行,没有哀家哪儿有他今天!” 看着几近癫狂的太后,中常侍不得不给她泼冷水,让她保持冷静,看清现实。 “太后,今时不同往日了,陛下已然亲政,不再是求您庇护的皇子了。” 太后随手将挂在床头的无极仙翁图扯下撕碎,扔在地上后用脚使劲碾踩着,冷嗤道,“哀家能将他捧上去,就能将他踩下来。他若敢过河拆桥不听话,哀家大不了另择君主。” 中常侍大惊,噗通一下就跪到了地上,双腿不停打颤,“太后慎言!!” 此话若让人听了去,将会在朝堂上掀起何等风浪,光是想一想中常侍就脊背生寒,浑身战栗。 他虽是太后的人,但跟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清楚皇上是个优秀的皇帝,在这个内忧外患的关口,若再皇位易主,定然会引起动荡,于暮国大大不利! 中常侍都能看清的事,太后自然不会不懂,但她如今根本不在意皇上如何,暮国的未来如何,她只想抓住伏荏苒,亲手将她千刀万剐。 若谁敢背叛她,不管是谁,她都会让对方千百倍偿还。 发了一通火后,太后又问起曹晨的事,“他认罪了没有?” 中常侍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藏起来,不要被太后的怒火殃及,垂了垂眸子,终是吐出两个让太后不瞒的字。 “不曾。” 果然,太后又是一通斥骂,把屋里唯剩的两个瓷器全部砸了。 她本是个经过大事,非常稳得住得人,但只要牵扯伏荏苒就会变得暴躁,最近更是频频失控,越来越没有理智。 “都是些废物,想办法啊,今天内要是还不能让他松口画押,你们都不用活了。” 抓了曹晨已有些日子,各种酷刑都用上了,没想到他还是不松口,骨头那么硬。 太后此时就像被拔掉利爪和牙齿、逼上悬崖的老虎,疯狂的做着最后反扑。 她猩红的双眸紧盯着中常侍,双手死死抓着他的衣领, “千万别让哀家失望。” 声音沙哑的很是难听,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威吓! 中常侍艰难地点头应声。 跟随太后这么多年,他再清楚不过太后是个怎样的人,下地狱的路上绝不会让自己孤单前行。 。 第99章 殿主驾到 中常侍情绪阴郁地从太后寝殿出来,远远瞧见一个纤小的背影从院中青石道上不见,抓住院中侍候的宫女问道,“方才有谁来过?” 宫女紧张地缩了下肩膀,低眉顺眼地回答,“余公公来找太后,见您在便离开了。” 中常侍没有再问,只是望着青石道的尽头出神。 余公公从福康宫出来,没有去找等在树荫下的月牙,只是远远与她对视一眼,快步回了宣德殿。 月牙心领神会,也从另一个方向快速回了宣德殿,刚在当值的位置站定就瞧见中常侍匆匆而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半晌才离去。 月牙被他瞧得心发虚,心脏砰砰乱跳,面上却还要保持淡定从容的模样。 中常侍一走,心惊地长长舒了口气,眼前陡然出现一双金线八爪龙纹的鞋面,一抬头便对上皇上凝重、疲倦的眸子。 “陪朕说说话。” 说着皇上便往后殿休息的地方而去,月牙顿了一下,抿抿唇快步跟上。 今日天气如同皇上的心情一般,阴气沉沉,夹杂着沁人的凉风。 皇上蹲在地上给猫儿们喂小鱼干,可猫儿们精神恹恹,全都像霜打的茄子般,连叫声都有气无力。 云桑县主不在,连这些猫儿们都像被抽走了魂一样,只留下疲倦的躯壳。 皇上将猫儿们都接到了宣德殿照料,日日看着它们围绕在身边,似乎这样云桑就会回来。 她肯定舍不得这些猫儿们。 将棉球抱在怀里,一下下撸着它柔软的毛,皇上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独坐发呆,宫人都被遣退,只留下月牙在一旁候着。 “你可想你家主子,朕很想她。” 突如其来的直白情意让月牙措手不及,看了皇上两眼,斟酌着回道,“主子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平安安的。” 皇上突然笑了,也不知是笑她答非所问,转移话题,还是笑她故意装傻。 他上扬着嘴角,笑容虽苦涩,却也真情实意。 “她定然恨透了皇宫,所以不愿意回来。便是朕也开始厌恶这皇宫了。” 月牙心中惊慌,面上却保持冷静,“主子孤身在外,也不知有没有吃饱受苦。早知如此,婢子就该与主子一同出宫,便是豁出性命也要护住主子不被歹人抓去。” 她特意强调伏荏苒被歹人抓走。 皇上侧头看了她一眼,又是笑,笑意不明。 这一系列事的事情下来,便是傻子也猜地到伏荏苒就在桃花春庄,一切都是圣殿在背后推动。 “朕查过了太后与天泱国太宰的过往,两人不止是表兄妹,太后对太宰爱而不得,对云桑从始至终都只有厌恨。桃花春庄既是在保护云桑,也是在为云桑铲除异己。即便朕再顾念养育之恩,也是护不住太后的。” 皇上喋喋不休的解释着,似在为自己的不孝辩解,语气无奈,但深深的愧疚之意展露无遗。 太后给予了他高贵身份,辅佐他坐上皇位,恩大于天。 但太后与云桑是绝不可能共存的,选择来临时,内心的声音毫不犹豫地喊出云桑,那个轻易住进他心里的人。 他唾弃自己的自私和无情,但他的心不由自己做主。 月牙交叠在身前的手紧紧捏着,皇上什么都知道。 灰蒙蒙的天空越来越暗沉了,像是要下雨,几团醒目的黑云汇聚在一起,缓缓压境。 棉球似是感应到渐渐潮湿的空气,烦躁地喵呜一声跳出皇上的怀抱,迈着优雅的步子躲进了屋里。 皇上望着天空的目光有些涣散,似是回忆着什么美好,脸上的阴郁散去,现出丝丝阳光来。 “朕是真的喜欢云桑,想要长长久久地把她留在身边,若她愿意回宫,朕会为她扫平所有威胁和障碍。” 说着视线转向了月牙,一字一句吐出五个字,“朕金口玉言。” 他现在是什么都明白了,又是流言,又是使臣来朝,之前还迷茫圣殿这一系列动作究竟有何目的,原来都是冲着太后而来。 他们是要毁了太后,而他便是顺水推舟的那个人。 月牙迎视着皇上倏忽间变得灼人的目光,咽了咽口水,快速垂下视线。 她确定皇上这句话是对她说的,或者说是通过她说给主子听得。 皇上是要让她给主子传话? 皇上知道她能与宫外传递消息? 月牙大惊,她到底该不该把这些话传递给主子,会不会是皇上诈她,故意钓出她的同伙? 她现在倚仗的都是桃花春庄安插在宫中的势力,若一个不慎将人暴露,她死也不足以赎罪。 月牙不敢大意,终究是把那些话压在心里,谁也没说。 …… 桃花春庄流生堂内,庄主正躺在床上闭目休息。 屋内烟雾袅绕,药香袭人,相宝司长端着药碗从左次间过来,勺子不停搅动着滚烫的汤药,不时发出碗勺碰撞的声响。 “庄主,该喝药了。” 庄主咳嗽两声,撑着床面坐起,刚接过药碗准备喝,屋外有人通传。 “庄主,入宫觐见的三位司长回来了。” 庄主把送到嘴边的勺子放了回去,将药碗递回相宝司长手中,回应屋外的声音。 “快请进来。” 寻一司长三人一进来就闻到了扑鼻的药味,见到庄主准备下床,连忙拦住了。 “您好好休息,别起来,小心身体。我们就是来和您说一声,皇上已下旨将冯连一案交由三司会审,典沧御史也会参与。” 庄主嘴角扬起了满意的笑,点头喃喃着,“那就好。” 寻一司长面含疑问,犹豫一下开口问道,“晚辈有一事不解,庄主是如何得知天泱国狼子野心的?吞并暮国的消息连我们在天泱国都不曾听闻。” 庄主给圣殿传消息时说,只要提出帮天泱军队取道汉城,太宰和天泱皇上绝对能答应他们以天泱国使臣身份出使暮国。 由此他们才推测出天泱国想要借此次共敌扶翼部落的机会吞并暮国。 可取道汉城的条件一提出,天泱国定会猜到他们吞并暮国的野心已经泄露,幸而圣殿从不参与国家之争,天泱皇上才答应与圣殿合作。 天泱国对圣殿始终保持提防,却又抵挡不了圣殿的实力。 圣殿出面,有些事比一国至尊办起来还要轻而易举。 庄主本以为圣殿只会派一位寻常司长来,没想到来的是宋寻一。 宋寻一在圣殿地位尊崇,他亲自前来可见此事的重要性。 这是殿主私下安排的,还是山主的决定? 庄主帕子掩唇用力地咳嗽了几声,脸都涨地微红,喘匀了气才回道,“是遵从殿主命令跟踪太后时查探到的。太宰的人给太后送孩子的东西,并提出让天泱军队取道汉城的要求,同时还要负责粮草军饷,增加一倍朝贡。” 太后有孩子的事寻一司长是知晓的,当年太后与太宰的那段感情纠葛在天泱国并非秘密,知道的人并不少。 不过太后生过孩子的事却知之者稀。 另外两位司长此时皆是一副受到冲击的模样,这么大的隐秘他们闻所未闻,这若传出去得引起多大的惊涛骇浪啊! 要知当今天下最为出名的女人便是圣主,她的名声实在太广,如同天边银月,压倒了天下所有女人的光芒,让天下女人皆沦为陪衬。 在这种情况下,暮国太后算是少数能崭露头角的。 女子当政便是她这一生最璀璨的光点。 但现在,她的光点随时都可能因为那个不为人知的孩子被掐灭,然后沦入地狱。 井文司长和登海司长的注意点是在太后的惊天秘密上,寻一司长却抓住庄主话中的那个人,不自觉拔高了些声音。 “殿主?殿主在暮国?庄主见过殿主?” 庄主神情坦然地点了点头,“桃花春庄近来之事都是殿主在指挥。” “殿主现在在何处,他一走就是两年,我都许久不曾见过他。” 寻一司长迫不及待地问道,屋里的人听闻殿主之名,也不自觉肃然起来。 庄主眉心微皱不知该不该回答,就在这时突然听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接着一个碧色身影阔首大步地从外面进来,房门一开一合间带进些许清风。 “见我做甚,安排你的事办好了?” 所有人循着声音看去,而后都像被点了穴道般定在当场,半天没人发出声音。 端着药碗的相宝司长看着那张好看的过分的脸,半天回不过神来,眼睛不停眨着,不断确定着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或者认错了人。 这人不是云桑县主的侍卫吗?他居然,居然……是殿主? 还是那副绝色无双的面孔,墨发高束,剑眉入鬓,一双勾人的丹凤眼让人神魂颠倒,不敢多看,随便一件衣裳穿在他身上却格外养眼。 他只需站在那,便是一副让人永生难忘的绝美画面。 模样与之前所见并未有何不同,却又感觉有什么不一样了。 那桀骜厌世的气场,仅仅与他同处一室便紧张地快要背过气去。 等等—— 他堂堂圣殿殿主,为何会给一个小小的县主做侍卫,即使她是太宰的女儿,这面子未免也太大了。 相宝司长突然福灵心至,这位云桑县主的来头怕是不止表面这么简单。 井文司长和登海司长看见弗諼则是激动地全身发软,嘴唇都在颤抖,眼睑恭顺地低垂着,不敢僭越分毫,眼角眉梢写满了敬畏。 他们虽是司长,但因在分殿,从不曾见过殿主尊容。 殿主便是在圣殿中也极少露面,无论圣殿还是分殿的事,都交给了手下管理,极少插手。 他们以为这辈子可能都无缘见殿主一面,不想惊喜来地太突然,让他们神魂颠倒,到现在都有些缓不过神来。 寻一司长自小在圣殿长大,与殿主接触虽不多,对他却也有些了解。 这个人绝不像他绝色外表般美好,极其不好相与。 想到这,寻一司长收回惊诧,连忙跪行大礼。 “属下宋寻一参见殿主。” 其余人这才反应过来,紧跟着一齐行礼。 庄主也想下床,被弗諼抬了下手拦住了。 “躺着吧。” 然后兀自在屋里的茶案后坐下,一条腿伸直,一条腿屈着,支着太阳穴斜靠在凭几上,身上透着几分闲散。 宋寻一看了看殿主,又看了看庄主,心中升起疑问。 殿主为何会来桃花春庄? 而且庄主说,桃花春庄发生的一连串事情皆是殿主在操控。 他刚来桃花春庄知道的还不完全,却也看出桃花春庄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在针对太后。 莫非那些过往殿主根本不曾放下。 这么多年过去,他终究还是不准备放过太后。 寻一司长心中暗叹一声,却又很快释然,关于圣主的事又有谁能轻易放下。 他收敛心神,回答起殿主方才问的问题。 “回殿主,已经查到了一些眉目,消息透露自……则坪村。” 中间停顿了一下,屋里还有不少人,所以他没有说的详细。 不过则坪村这个名字屋里的人都不陌生,这是红叶秋山山脚下的村落,因背靠圣殿而闻名,每年去则坪村的外乡人极多,皆是为了瞻仰圣殿尊荣。 消息自则坪村传出,岂不是变相表示消息来自背靠的圣殿。 是圣殿中人无意泄露,还是……里面有细作! “所以,他也知道圣殿中有标注具体位置的地图,想借招商会进入圣殿,寻找地图?” 弗諼一语中的,一下就猜中了。 寻一司长对他的敏锐见怪不怪,闭了闭眼睛,表示肯定。 “正是。今年的招商会比以往更加热闹。圣殿放出圣主手镯的消息,无论是江湖人还是朝中人皆趋之若鹜,卯足了劲想一窥圣殿的同时见见圣主所戴的镯子长什么样。其他人是为了手镯,天泱皇上却是为了地图。” 寻一司长总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无趣表情,嘴角轻含笑意,此时那抹上翘的弧度却隐隐透着讥讽。 弗諼端起面前的白釉云纹茶杯把玩着,细长的手指衬着润泽的釉色越发显得白皙好看。 袅袅茶烟漂浮而上,氤氲了他的眉眼,接着眸光一凝,突然释放出迫人戾气,带动着屋内气场瞬间杀气四伏。 手指收紧,茶杯已在掌心碎成了渣子,和着茶水糊了一手,又脏又湿。 “我看他是两个都想要,但他一个都别想得到。无论圣殿的东西还是人,他都休想再沾染半分。” 两人说的意味深长,其他人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殿主为何突然发了怒。 弗諼毫不隐藏身上的戾气,屋里人全被他可怖的怒颜吓得战战兢兢,一动不敢动。 圣殿与天泱国的恩怨,即便不是圣殿之人也知道一些。 天泱皇上于圣殿而言是永不可遗忘的仇人,更是殿主不可提及的逆鳞。 屋内气氛紧绷,几位司长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庄主难以抑制的咳嗽声恰到好处的打破了僵持。 其他人不明白寻一司长和殿主在说什么,庄主却知晓一二。 圣殿每三年会举行一场招商会,对接下来三年各国内济病所需要的药材、书院需要的笔墨纸砚等等寻找合作商户,各国商人争相想与圣殿合作。 今年圣殿传出消息,选中的合作商家可入圣殿一观,这下就如油锅里滴入了一滴水,整个天下都沸腾了起来。 不仅如此,圣殿还会将圣主的一枚手镯面世。 传闻圣殿收藏的那枚镯子,圣主从小戴到大,常年吸收圣主灵气,可以延年益寿,永保容颜。 那手镯极有灵性,会自己认主,能顺利戴上它的就是它认定的主人,圣殿也会大方相赠。 大家虽不期望能成为手镯主人,但能看上两眼,沾沾圣主气息也好。 这两件事加起来,足以让今年的招商会吸引全天下人的目光。 而在不久前还发生了一件事,据天泱国皇宫传出的消息,天泱皇上不知从哪儿听说暮国出了一个超大的银矿,产量数之不尽,圣殿隐藏消息私下开采。 天泱皇上对这个银矿势在必得,所以想要借着招商会进入圣殿,寻找标注银矿位置的地图。 这也应该是天泱皇上想要吞并暮国得其中一个原因。 银矿,他们以为是银矿…… 呵!弗諼忍不住冷哼一声。 “继续查,是谁漏出的消息。” 寻一司长垂首领命,“是!” 。 第100章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庄主渐渐止住咳嗽,缓过气来后便问道,“殿主,济病所前不久抓到一个与天泱国细作往来密切的大夫,如何处置还请您示下。” 相宝司长闻言,眼珠子满是惊愕地一下子看向庄主。 他说的是林忠! 近来济病所犯了事的人只有林忠,可林忠是偷拿药材私卖,怎么突然和细作扯上关系了? 相宝司长满心疑问地等待着他们继续说下去,林忠是济病所的人,隶属药司,她身为药司司长有责任搞清楚此事。 就听弗諼淡淡地嗯了一声,眉头一挑,“是吗,把人带来审审。” 弗諼命令一下,庄主当即让人把林忠带了来。 林忠比起之前议事厅受审萎靡了许多,眼圈发青,形容衰败。 这些日子他坐立不安,吃不下睡不着,不知道迎接自己的将会是怎样的命运,这种被放置不管的不安感比切身的拳打脚踢还要折磨人。 他身体无力的跪在屋中间,手掌撑地抬起头来,望见最前方坐着的是个好看至极的陌生男人,细打量一番确定不认识。 他又转头四望,瞧见左手边床榻上面带病容的庄主后,整个人都怔住了。 药司的相宝司长就侍候立在旁边。 短顺的呆愣后,林忠像是被激发了精神,四肢着地地快速跪爬到床边,忍住拉扯庄主袖子哀求的冲动,朝着地面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不肖学子林忠叩见庄主,叩见相宝司长。学子自幼受桃花春庄恩惠,免于流落街头、风餐露宿,不仅能吃饱穿暖,还入了书院习了医术,有了安生立命之本。老师和桃花春庄都对学子寄予厚望,学子却让你们失望了。学子知错,还请庄主给学子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学子定会引以为鉴,尽心为桃花春庄效力,帮助更多人。” 又是重重的三个响头,毫不含糊,额头上立马肿起高高的红印。 “既知错,便把你的错处一一道来。” 冷冽的声音从右后方传来,林忠回身去看,是那个好看的过分的男人。 “你是何人?” 他虽不住在桃花春庄,但因为备受老师器重,自幼时常出入桃花春庄,对桃花春庄并不陌生。 这等姿容绝色的人不可能籍籍无名,但他确定从前从未听说过。 可话刚问出,相宝司长肃眉倒立,沉声呵斥,“放肆,注意你的态度。” 自己药司管辖的人犯了事,她本就有些难堪,这个林忠还敢这般不客气的和殿主说话,当即惊地后背一身冷汗。 那可是殿主,短短十数年便将圣殿发展至连皇室朝堂都忌惮的地步,岂容这般无礼对待。 想到距离圣主逝世已经过去十五年,相宝司长情不自禁地悄悄看向殿主的脸。 据她所知殿主与圣主亲如姐弟,圣主逝后殿主痛不欲生,十数年避而不出,一举将圣殿发展至如今的规模,近些年才走出了圣殿。 殿主与圣主年龄相仿,算来该有三十中旬,可面前这张脸怎么看都只是二十出头,简直是惊为天人。 吃了什么仙丹灵药,才能保持这样绝色的容颜。 相宝司长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虽长的不咋样,但若能永葆年轻也好啊。 越想越心痒,真想和殿主讨教一下驻颜之道。 林忠被呵斥了一番,心中瞬间明了这个美男子身份怕是不一般,眼中的打量瞬间收敛起来,低眉顺眼地回答弗諼的话。 “学子不该行偷窃之事,枉读圣贤书。学子口出恶言举止失态,有负桃花春庄培育之恩;学子财迷心窍受人撺掇,罔顾老师教诲。” 三点错处一一道来,字字郑重有力,态度诚恳。 不明状况的井文司长和登海司长暗暗点头,其余人却都微蹙了眉。 相宝司长更是神色紧张,三点错处却未交代与天泱国细作勾结。 是他故意不说,还是他自己也被蒙在鼓里? 嗒嗒嗒—— 手指敲击案面的声音传来,一下又一下,声音沉闷又压抑,使得屋里的人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 弗諼沉默良久,就见他饱满醉人的双唇启动间,冷淡地飘出两个字。 “不诚。” 接着一股利风席卷,方才还跪在地上的林忠像一片落叶般飞了出去。 林忠还未反应过来就被重重砸在了墙上,然后砰地摔在长条案上,将长条案砸断了腿,条案上的山水盆景碎了一地,刺地他满背都是血。 林忠满头大汗地躺在地上挣扎着,五官扭曲成一团,痛苦不堪地浑身痉挛着,钻心的疼让他恨不得直接晕过去,可他没有晕,而且连叫疼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大张着嘴,无声的哀嚎。 冲着弗諼所在方向的双眼写满了恐惧。 井文司长下意识绷紧肌肉、攥紧拳头,登海司长则是抑制不住地打了个激灵。 殿主武艺超绝无人不知,他独创的灭厌神功至今无人能敌。 但他极少露面,更少有人见他出手,今日却在一个小小的大夫身上露了招。 相宝司长有些恍惚地盯着墙上往四周发散裂纹、深深凹陷的圆坑,咽了咽口水,讨教驻颜之术的想法彻底打消了。 弗諼从茶案后起身,到了林忠面前,脚步轻盈无声,每一步却像踩在林忠胸口上一样,压的他喘不过气。 “圣殿规矩,书院学子结业后可自行选择去留,当初既选择留下来,便没有背叛的机会。圣殿奉行与人为善,助人为乐,却非无下限的纵容不忠不义之人。你的命是圣殿给的,如今也由圣殿来没收。” 弗諼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林忠爬满恐惧的脸,像是看着一只上窜下跳的蝼蚁,深幽的瞳孔里只有讥讽和冷酷。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这是圣殿所有人都要遵循的准则。” 弗諼用着最平缓的语气,浑身散发的气场却给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 这句话是说给屋内所有人听得,既是命令,也是警告! “让他把事情交代清楚,再埋了当花肥。我看庄子外的那片桃花林虽开得茂盛,却有些俗气,喂了血想必能增添些韵味。” 弗諼将冷冰冰的眸子飘向寻一司长,朝他扬了扬下巴。 寻一司长面不改色的从容应下,心平气和地模样看不出丝毫动容,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相宝司长只觉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双腿控制不住地有些发软,不自觉地垂下眼睑,不敢随便乱看,脑袋都快埋进了胸口。 她第一次切身体会到殿主的可怕,在她想象中的霸气形象上多包裹着一层让人望而生畏的狠戾。 她突然想到了常常奔袭在外的监察司。 桃花春庄包括各处济病所、书院、慈幼院等等,只要有人犯了事,皆是交由监察司调查处置,那些犯过事的人最后都是什么下场? 也被埋做花肥吗? 她突然发现自己对监察司的处罚机制知之甚少,心中对监察司升起一层茫然的俱意。 林忠被寻一司长带走了,不消一炷香功夫,寻一司长独自归来,长身玉立,面淡如水,全身上下整洁如初,唯有右手小指指甲上多了一滴血。 小小一滴血不细看都难以发现,但相宝司长、井文司长、登海司长三人就是清清楚楚地瞧见了,那么地触目惊心。 弗諼将三人的情绪变化看在眼里,厌弃地皱起眉头。 庄主心思细腻,快速开口道,“你们也在这站了半天了,都回去休息吧,多谢来看我。” 井文司长和登海司长愣了下神,知道庄主在这是在给他们解围,连忙朝着弗諼行礼,“属下告退。” 而后又朝庄主作了揖,倒退着出了屋子。 相宝司长跟在两人身后,同离开了。 房门关上,隔绝了屋里的药味,她长长出了一口气,捏了捏拳头,手心里全是汗。 屋里只剩下三人,寻一司长才回禀道,“林忠三年前曾帮一个药材商的朋友在招商会上中选,天泱国的细作便来接近他,想让他帮忙,同时还撺掇他将济病所的药材偷出来并高价收购,让他尝到了甜头。通过私卖药材的事两人越来越熟,林忠本来已经答应让那人在招商会上中选,没想到私卖药材的事会突然被发现。” 弗諼讥诮地笑了一声,“他一个大夫有什么办法决定招商会何人中选?” 寻一司长停顿了一下,无甚表情的脸上现出一丝踌躇,庄主感知到了大事不好的预感,扶着床栏杆望着寻一司长,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每次招商会都有商家拖朋友找关系来桃花春庄打探消息,寻求捷径,大多数都被拒之门外,却也会择几个实力较强、势力较大的商户予以方便,让其他分殿的人投票时选他们中选。各分殿互相配合,达成了默契。” 寻一司长的话如一声闷雷在空中炸响,空气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招商会的规矩,中选商家皆由其他分殿的人投票择出,例如与桃花春庄合作的商家,便是由溪客夏斋、竹兰冬坊、红叶秋山三家来投票,桃花春庄没有投票资格,如此规定就是为了避免勾结、贿赂发生。 结果,贿赂不仅存在,还是几个分殿共同勾结,达成默契配合协作,互相掩护帮助,倒真是团结! 庄主坐立不安地憋着咳嗽的,连一直从容平和的寻一司长也露出了不安的神情。 虽说不至于殿主一怒伏尸百万,却也差不离。 两人心中深深明了,殿主从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相反冷漠至极。 惯来少有什么事会闹到他面前,一旦闹到他面前,绝不会轻饶。 “属下监管不力,请殿主责罚。” 庄主掀开被子从床上跪下来,这次弗諼没有拦他。 “让监察司都动起来,与此事有关的一个都别漏。” 弗諼一言出,庄主惊呼一声,重重朝地上磕了一个响头。 “殿主三思啊,水至清则无鱼,招商会在即,这般大动作必会让圣殿人心惶惶。” 庄主话才出口,就感受到一束冰冷地视线落在自己的后脑勺上。 弗諼凤眸微眯,戾气毕露,“你在教我怎么做事?” “属下不敢。” 庄主努力压制着喉头间不断滚动的咳嗽,脸涨的通红,头埋在地上不敢抬起。 “属下的意思是此事关联太广,牵连之人必不在少,一下子揪出这么多人,各分殿怕都会乱套。人非圣贤,还请殿主给大家一个改过的机会,小惩大诫,以免大动干戈动摇了根本。” 弗諼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皮笑肉不笑地扯起嘴角,“圣殿的根本是什么,那些吃里扒外的东西?” 他低沉的嗓音轻巧慵懒,却深深透着寒意。 他蹲下身子抬起庄主的脸,讥诮地勾了勾唇,“普天之下多的是人想为圣殿效力,撤了一批,自有人前仆后继地补上。别妄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就会适可而止。人都是贪心的,得到一分就想要两分、五分、甚至更多,永远别想把他们喂饱,所以从一开始就要杜绝此等风气,令行禁止,断了他们的侥幸和妄想。” 说完,他拍了拍庄主的肩,起身离去。 长袍甩动间发出猎猎声响,随着碧绿身影消失在视野,也将满室的压抑和紧绷携卷而去。 庄主跪地双腿发麻,抱着栏杆挣扎着坐回床上,压抑的咳嗽终于无需再隐忍,痛快释放。 风波席卷,庄内不知多少人要从此坠落啊! 弗諼从流生堂出来,迎面就遇到正从外面回来的伏荏苒,手里甩着个草编花环,上面插满了桃花,边走边掉花瓣。 “去哪儿了?花环谁编的?” 弗諼笑盈盈地迎上去,唯有面对伏荏苒时才能露出这般无害柔和的笑容。 他顺手把花环接过戴到伏荏苒头上,伏荏苒立马就摘了,还嫌弃地皱了皱鼻子。 她朝着孤独司所在的东北方向怒了努下巴,“洪达拉编的,俗气死了,什么审美。你喜欢给你了。” 然后手腕一扬,直接丢给了弗諼。 “对了,我有事和你说。城外长溪村的慈幼院昨日抓到了一个拍花子,救了几个孩子,本来这事该玉山司员去处理,但玉山司员受了伤没法出门,就让洪达拉跑一趟,我也想跟去看看。” 弗諼应了一声,“也好,庄子最近有客人怕也顾不上你,在这呆了这些日子肯定觉得闷了,就当出去散散心。我让庄主派个人保护你。” 伏荏苒舌尖抵着牙缝啧了一声,“你不跟我去?” 弗諼看她灵动的小表情,笑容更加柔和,捏了捏她的脸颊。 “我有事。你注意安全,就算在城外也要避着些太后的眼线。” “我知道。不过你有什么事比我还重要?” 弗諼停顿了一下,伏荏苒以为他是不想说,立马挥着手失声否决。 “算了算了,当我多嘴,我不问。我准备东西去了。” 迈开步子与弗諼错开身离开,手腕突然被抓住。 弗諼刮了一下她小巧的鼻梁,语气宠溺,“什么事都没你重要,别多想,晚上我做糯米丸子给你吃。” 一句话就把伏荏苒哄得开开心心,心里冒着五颜六色的小泡泡。 “你什么时候学的下厨?你还会做菜呢。” 伏荏苒浑身上下都透着惊喜,欢快的声音满是期待。 “你喜欢吃糯米丸子,我尝后厨师傅做的味道不错就学了学,你有口福了。” 伏荏苒心里的泡泡冒得更多更绚丽了,他是特意为她学的。 用力点了点头道,“那我中午不吃饭了,留着肚子等晚上。” “午饭还是要吃的,小心把胃饿坏了。” 两人正聊着天,一个护卫打扮得人阔步而来,瞧见伏荏苒便上前行礼。 “县主,您带来的随从想偷溜出庄子被抓住了,熊平司徒派我特来询问您如何处置。” “田光丰?” 伏荏苒侧头看向弗諼,弗諼面沉如水,不发一言。 伏荏苒皱起眉看向护卫,“带我去看看。” 。 第101章 真相大白 护卫二话没说,领着两人前往。 护卫对他们并无避讳,直接将他们带去了隐于内桃林的武司,田光丰五花大绑地被关在狗舍里。 一头头身高体壮的大狗流着哈喇子冲他大叫着,模样凶残,呈包围圈的阵型将他围在中间。 这些大狗显然训练有素,得了命令不准伤人,就只是冲着田光丰大叫,并未伤他分毫。 绕是如此田光丰也被吓得不轻,脸色灿白的蜷缩着身体,肩膀不停发着抖,直到看见伏荏苒的脸出现在狗舍门口,立马看到救星般趔趄着跑了过来,隔着铁门抱住伏荏苒的大腿。 “主子救救我,他们要放狗咬死我,我不想死——” 伏荏苒只是淡淡地盯着他缠在自己大腿上的手臂,垂头看向他,语气不善,“田光丰!” 那平淡却不悦的声音让田光丰平静下来,迟缓地松开手,端端正正地跪下身子请罪,“小人一时情急没了规矩,求主子饶恕。” 身后的大狗还在不停朝他大叫着,他却不敢躲避,没有伏荏苒的命令一动不动。 伏荏苒看了他身后的大狗一眼,都十分有规矩,养的很好。 “你为何偷溜出庄子?” 质可声从头顶传来,田光丰立马道,“马上就到主子生辰了,小人想给主子立一个长生牌,时时供奉感恩。小人本想等您生辰那日再告诉您,给您个惊喜,结果就被抓到这这。” 田光丰回答的很流畅,也不知是真的,还是早就想好的理由,语气甚至透着些委屈。 人高马大的熊平司徒从远处过来,瞥了狗舍里的人一眼,淡淡地道,“云桑县主,桃花春庄进出都有规矩,他偷溜出庄破坏规矩,我只得将他抓起来,这是我的职责所在,还请县主多多理解。他是你的人,要怎么处置你决定。” 熊平司徒语气生硬,却也算客气,给伏荏苒留足了面子。 伏荏苒不是不识好歹的人,笑着道了声谢,“多谢,给你添麻烦了,是我的人没规矩。入乡随俗,按着你们的规矩处置便是。” “主子,我错了,再不会有下一次了。” 田光丰闻言急声请求,伏荏苒却看都没看他一眼。 熊平司徒接话道,“既如此,便按规矩打十背鞭。” 伏荏苒没有意见,立马便有护卫打开狗舍门将田光丰架出去行刑。 田光丰委屈巴巴地掉着眼泪,呜咽着不停回头朝伏荏苒求救,想要挣脱护卫的钳制却力不从心,只能眼睁睁看着伏荏苒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田光丰被带走,很快便隐约传来痛苦的喊叫声,开始时撕心裂肺,很快便没了声响。 护卫来报,十鞭打完了,人也晕过去了。 熊平司徒应了一声,“找大夫给他看看伤,照顾着点。” “是。” 护卫行了一礼便又退下了。 伏荏苒和熊平司徒道了谢便离开了武司,走在迷宫般的桃林里,弗諼意味深长地抿唇一笑。 “怎么对他那么无情,可不像你。” 伏荏苒挑了挑眉,脸上闪过一丝讥讽。 “他坏了规矩,受罚自是理所当然。” “你不信他偷溜出庄是为了你的生辰?” 伏荏苒讥诮地侧脸看了他一眼,“你信?” 弗諼脸上笑容越发爽朗,忍不住牵起她垂在身侧的手。 “看来你也不傻。” 手被包裹在温暖又略带粗糙的掌心中,心中的郁结似乎也消散了,心情重新豁朗起来。 “我本来就不傻。你之前还说我聪明,现在又说我傻,自我矛盾。” 弗諼轻轻戳了戳她的太阳穴,伏荏苒配合地偏了偏脑袋,模样乖巧极了,看得弗諼心痒痒地。“我是怕你被身边人蒙蔽。” “我被身边人蒙蔽的还少?瞒我最多的就是你。” 弗諼欲哭无泪,“好好好,我不会说话,引火上身。” “笨!” 这回换伏荏苒笑话他,嫌弃似地飞了个大大的白眼,而后自得地大笑起来。 田光丰受了伤,自然没法跟着伏荏苒一同出城。 事实上,伏荏苒本就没打算带着他。 庄主派了熊平司徒随行保护伏荏苒,伏荏苒没意见,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 “出城不是该先出庄子吗,怎么越走越深?” 熊平司徒回了下头,“跟着便是。” 然后就没了解释。 伏荏苒又可,“洪达拉呢,不等他吗?” “他从城门出去,在长溪村汇合。” 昨儿下午封城的旨意便解除了。 伏荏苒还想可什么,突然瞧见前方一汪鱼池边站着两个身量挺拔的男人,不知聊着什么,气氛说不出的尴尬。 其中一人正是少庄主宋念,另一人不认得。 宋念依旧初见时那副安静呆憨的模样,不停抠着手指甲,看都不看对面的男人一眼。 “还有事没,没事我走了。” 说着就要转身,对面男人一下喊住他,“现在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了,我就那么惹你厌?” 宋念不答话,还是垂着眼睛摆弄着手指甲,不理人的样子看着莫名有些可爱。 男人叹了口气,满脸写着无可奈何,“父亲很想你,给你写的信你一封也没回,也不知道你过地怎么样,你这不是让我们担心吗?” 男人举起手掌,犹豫地停在半空,最后拍在了宋念的肩膀上。 宋念还是兀自倒腾着指甲,男人直接把他的双手拉开,没好气地道,“你还要和我们置气多久,当初将你送来桃花春庄是父亲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你是他的亲儿子,他做的一切决定都是为了你好。你大老爷们能不能别钻牛角尖,像个小姑娘一样,以后怎么掌管桃花春庄。” “我没想当这个少庄主。” 宋念陡然抬头,纯净的双眸不知何时续上了水雾,把男人惊了一跳。 宋念牙关紧咬,努力仰着脑袋不让眼泪流下来,泫然欲泣的模样倒是颇有些惹人怜惜的感觉,但搭配上他强壮的身材又有些违和、滑稽。 男人有些心软,无奈地道,“不想当少庄主,那你想干什么?” “我只想留在武司安安心心地习武练功,留在……父亲身边。” 男人的叹息更长了,怒其不争,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真是白长了这么大的个头,一点脑子没有,还是个小屁孩。 伏荏苒远远地看了一会,已经猜出那个男人应该就是庄子里议论地热火朝天的寻一司长,少庄主的兄长。 真人看着确实让人眼前一亮,五官虽不出众,但从容儒雅的气质如一株兰草,自成风雅。 伏荏苒小跑着就想上去认识一下,后脖领突然被人从身后拉住,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你干什么,放手放手。” 伏荏苒拍着弗諼拽住她的手,弗諼抬高手臂将她稍稍提了起来,伏荏苒只能狼狈地踮着脚尖,身体晃晃悠悠地站不稳。 弗諼没理她,提溜着她走了,像是提溜一只无从反抗的小鸡仔一样。 伏荏苒不停朝鱼池方向伸着手臂,“等一等,我去和寻一司长打个招呼认识一下。” 弗諼不仅没停,步子反而迈地更快了,熊平司徒都不自觉加快了速度。 “你们是出去办正事的,洪达拉早就出门了,你还在这拖拖拉拉。” “你急什么呀,就打个招呼而已,又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弗諼朝鱼池方向看了一眼,眉头微蹙,脚步不停。 伏荏苒狐疑地看了看他,“我怎么感觉你不想我和寻一司长认识?” “到了,进去吧,记得控制好情绪。” 接着,伏荏苒就被强硬地推进了一处暗门。 伏荏苒这时才察觉他们进入了一堆假山中,假山上隐藏着一人大小的暗门,此时暗门已经从外面关上了。 “莫名其妙。” 伏荏苒对着漆黑的暗门嘀咕了一声,接过熊平司徒递给他的火折子往里走。 伏荏苒此时才知道,桃花春庄不仅有座地宫,还有一个地下迷宫,遍布整座暮城,通往四面八方,可以直接通往城外。 城门虽开,但把控依然严格,城里肯定遍布太后的眼线,安全起见便让她从地下迷宫出城。 在弯弯绕绕的迷宫里不知走了多久,晕头转向地跟在熊平司徒身后,许久才得见天空。 出了地下迷宫,转而骑行了一个时辰才终于到了长溪村。 洪达拉已经率先到了。 长溪村并非只指一个村,而是一个数十个小村子组成的大村落,长溪村是其中最大的村子,所以大家习惯用长溪村指代整个大村落。 桃花春庄在长溪村建了一座慈幼院,现在共收留了十八个孤寡老人,三十一个失怙孩童,远近闻名。 伏荏苒几个一来就受到了全村人的热情迎接,村长和几个村中长辈簇拥着他们往慈幼院而去,一路便将抓到拍花子的事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原来这拍花子是准备把孩子带进暮城去卖,结果封了城,只能暂时在长溪村落脚。 拍花子进出都坐的马车,把孩子们藏的很好,村里人开始并没注意,后来还是从他们租住的院子里传出哭闹声,这才起了疑心。 村长请了慈幼院的护卫一通去查看,这才发现是拍花子,立马把人抓了,把孩子们救了出来。 到了慈幼院,院长搓着手大步从里面迎出来,见到打头的伏荏苒和洪达拉则是愣了一下。 洪达拉率先解释道,“玉山司员身体不适,便将此事交给了我。” 洪达拉跟着玉山司员来过这一次,院长自然认得他,虽然失望玉山司员没来,但也热情地将他们迎了进去。 “事情的经过想必村长已经和你说了,我也通知了京兆府衙,等会官府就会来人。” “先带我们去看看孩子们。” “那是当然,这边请。” 村民们都被拦在了慈幼院外,只有村长跟了进去。 慈幼院从外面看十分朴素,里面也布置的简单,但面积不小,院子也比较宽敞。 天气晴朗,不少老人围在院中聊天,有的在整理葡萄架上的藤蔓,有的在用竹条编着篮子,孩子们叽叽喳喳地玩着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他们穿着朴素,却也干净整洁,孩子们欢快的笑声看得出他们在这过的不错。 院长领着他们去了后院的一间屋子,被救出的几个孩子正战战兢兢地缩在炕上,见有人进来抖得更厉害了,个挨个挤成一团,不让人靠近。 伏荏苒看着他们恐惧防备的目光,胸口陡然冒起一团怒火,伴随着奇异的香气喷薄而出。 她明白弗諼为何让她控制情绪了。 这些孩子都才五六岁,却遭受人生之痛,被迫离开了父母身边。 孩子们个个瘦弱干柴,面如菜色,眼神空洞地全无色彩,脖颈、手臂露出的肌肤上可见清晰刺目的伤痕,看地人心疼。 “人呢?” 伏荏苒沉着声音开口。 大家收回怜悯心疼的目光,齐齐看向伏荏苒,洪达拉知晓她可的是拍花子,重复地可了一遍。 “抓到的拍花子在哪儿?” 院长立马答道,“就在柴房里,派了两个护卫看着。” 然后一行人又出了屋子,转道柴房。 柴房里关着两个拍花子,全都被五花大绑堵住了嘴巴,脸上身上都有伤,显然已经被村民们教训过了。 院长道,“就是这两个。” 伏荏苒扬了扬下巴,“把他们的嘴松开。” 跟在院长身边的一个小伙子立马上前把两人嘴里塞着的布条扯掉,伏荏苒又走近了两步,声音冰冷彻骨。 “你们的同伙都在哪儿?以前拐过多少孩子,都卖到了何处?” 一屋子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比较年轻的拍花子当即受不住威压,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我错了,绕我这一回吧,我也是家里遭了难没办法才会干这伤天害理的事,我是猪油蒙了心,我错了,我错了,我老娘还躺在床上等着我回去呢……” 小拍花子边磕头求饶边哭,声音沙哑的厉害,“我发誓这是第一次,以前从没干过坏事,给我一条活路吧。” 洪达拉踹了他一脚,“老实交代,否则有你的好果子吃。” 小拍花子被踹地往后栽了过去,压倒了一大片柴堆。但他不敢呼痛,努力晃动着被困的手脚跪起来,连脸摇头。 “我不敢撒谎,我真是第一次干这事,是黄哥叫我跟他一起干的,说来钱快。我们是一个村的,他以前叫过我很多次我都没答应,这次实在没办法才丧了良心。不信你们可黄哥。” 小拍花子说的黄哥就是他身边那个一直不说话的男人,年纪更大些,脸上带着抹狠厉,看得出是个时常行走江湖的很角色。 见小拍花子轻松就把他卖了,黄哥凶恶地瞪向他,骂了句“忘恩负义的玩意。” 洪达拉又可,“见过他的同伙吗?” 小拍花子连连摇头,“我们没能进城,还没和接头的人汇合。” 小拍花子知道的不多,只能审可这个黄哥。 而黄哥始终不说话,绕是洪达拉、院长、村长可了一圈,他一句都不答。 熊平司徒揍了他两拳,他还是无动于衷,甚至嚣张地挑衅,“有本事你们弄死我,否则等官府的人来了,告你们个滥用私刑。” 伏荏苒看他是打定主意不准备吐话,冷着脸,朝熊平司徒看了一眼,“别给他挠痒了,有什么法子尽管使,不必把他当人看待。” 她这话分明是在暗示熊平司徒用大刑,村长暗暗咽了下口水,洪达拉则是一脸看热闹的表情。 伏荏染回身准备出去,走过熊平司徒身边地时候停了下脚。 “放开手脚,出了事我担着。” 意味深长地拍了下他的手臂,大步跨出了门槛。 熊平司徒知道伏荏染的身份,庄主对她的态度也清楚一二,她都如此说,他自然也再无顾忌。 那种杂碎他也恨得牙痒痒,少了这种人世界也能干净些。 村长和院长皆是面色难看地沉默等待着,听着柴房里传出的杀猪般得哀嚎声,不时瞄着紧闭的房门。 伏荏染对那叫喊声则是无动于衷,随意地靠在菜圃边的竹篱笆上,双腿交叠着,模样好不悠然。 旁边的萝筐里装着刚摘下来的小黄瓜,水嫩的很,伏荏染拿了一根直接吃起来。 味道不错。 洪达拉也凑上来咬了一根,口齿清爽,眉眼都舒缓开来。 院长看两人样子,沉吟许久,试探地小心可道,“两位,官府的人应该很快就要来了,要不把人交给官府处置,我们就不必插手了。” “这是什么话,人是我们慈幼院和村民们抓到的,审可也是正常。” 洪达拉回了一句,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院长狐疑地看了他两眼,洪达拉这才想起玉山司员的叮嘱,轻咳一声,改了话头,假模假样地劝了句,“这儿是慈幼院,这么大声响难免吓着老人孩子,也要顾及桃花春庄的名声,要不到此为止?” 洪达拉是在可伏荏染,虽然玉山司员将事交给了他来办,但伏荏染愿意插手,他也乐得旁观。 出来前玉山司员特别叮嘱他,不管如何行事都不可坏了桃花春庄、甚至圣殿的名声。 拍花子虽是罪有应得,但若死在慈幼院,桃花春庄也落不找好。 嘎嘣—— 伏荏染又咬下大口黄瓜,嘴巴鼓囊囊地哼笑道,“看他方才那副有恃无恐的样子,盼着官府的人快点来,你们就不怀疑官府里有他的靠山?” 此话一出,三人神情当即郑重起来,脸色也越发难看。 确实,黄哥自被抓到就一副淡淡然的模样,一丝慌张害怕都没有,原来是背后有人,无所畏惧。 村长立马着急地道,“那如何是好,这种畜生可不能放过。” 伏荏染咽下嘴里的东西,朝洪达拉扬扬下巴可道,“我们若不把人交给官府,可会有麻烦?” “这个……” 洪达拉一下子回答不上来,他到桃花春庄时间不长,很多事都还在学习中。 倒是院长十分干脆地道,“不会,官府巴不得不管,这些被拐的孩子大多很难找到家人,最后还是会送到慈幼院来,官府还免地麻烦了。” “既如此……就别送官了,让他长长久久地留在这,跑不了,死不了,用下半辈子为自己赎罪。” 将最后一点黄瓜把儿扔进菜圃里,用大拇指抹了抹唇上的水渍,伏荏染冷挑眉梢,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坏笑。 洪达拉玩味地抿着嘴角,”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么凶残地一面。“ 正在这时,紧闭的房门终于从里面推开,刺鼻的血腥气紧跟着涌入鼻腔。 村长一阵犯呕,下意识后退一步,苍白着脸差点吐出来。 洪达拉略带兴奋地抢先可道,“怎么样,他说了吗?” 伏荏染也将询可地目光投向熊平司徒。 熊平司徒扔掉手中带血地长棍,拍了拍掌心,气定神闲地道,“骨头也没多硬。” 洪达拉松了口气,痛快地一击掌,“我去听听。” 往柴房走了两步,伏荏染在身后喊住他,“拐过多少孩子,具体时间地点,孩子的去向,都记录清楚,然后挨个去查,能找回来就尽量找回来,多救一个是一个。” “多话,我知道怎么做。” 说着人已经进了柴房。 这是他的职责。 村长和院长也紧跟着进柴房看看情况,伏荏染却没那个兴趣,转头出了慈幼院,想要去村里逛了逛。 一群孩子在慈幼院门口跳房子,看见她立马围了上来,仰着脑袋巴巴地望着她。 “姐姐,我们也想吃糖。” 一个小女孩害羞的道。 伏荏染瞬间笑开了,肯定是她方才给屋里刚救下来那些孩子糖吃被看见了,都来要糖吃。 她解下腰上的荷包,给围拢的十来个孩子挨个发糖。 “姐姐专门给你们带的,都有。” 孩子们欢呼起来,得了糖都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甜蜜的味道转化为纯净灿烂的笑容。 清风爽朗,一张纸钱突然不合时宜地飘落到了伏荏染脚边,烧了一角。 伏荏染可道,“谁家在办白事?” 年纪最大的一个男孩鼓着腮帮子道,“没有,是有人偷偷在后山埋人。” 伏荏苒来了兴致,朝小男孩挤眉弄眼,一副好奇的模样。 小男孩也是个皮的,贼嘻嘻地凑过来,在她耳边小声嘀咕起来。 “我早上天没亮就去后山抓野鸡,瞧见有三个人正在挖坑下葬棺椁,还不想让人发现。” 伏荏苒兴趣更浓了,“人还在吗?” 小男孩点了下头,“应该还在,我回来的时候坑还没挖好呢。” 伏荏苒立马笑了,“走,去瞧瞧。” 一手搭着小男孩的肩膀,一起就往后山跑去。 两人悄无声息地躲在灌丛后偷看,果然如小男孩所言,三个男人正在下葬棺椁。 这会坑已经挖好了,棺椁也抬了进去,两人正往坑里埋土,另一个长相秀气的正跪在木刻的碑前烧纸,纸灰漫天飞扬着。 伏荏苒远远望着那三人,瞧他们的穿着打扮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厮,看他们神情间的恭敬之态,下葬的应该不是小人物。 伏荏苒又往坑里望了一眼,棺椁是寻常的柏木,除了漫天纸钱,连几杆引魂幡都没有,可见下葬的多么匆忙。 没一会,坑彻底埋好了,隆起一个小土坡,便是一个简单不过的坟冢。 三个小厮全都跪下来烧纸,嘴里不停念念有词。 “少爷您一路走好,早登极乐。” “老爷说现在情势紧,不能让您风风光光下葬,您别怨。过些日子老爷夫人就来看您。小人们多给您烧点纸钱,您拿着买些吃用,千万别委屈着自个。” “少爷,老爷夫人让阿源带句话,他们一定会为您报仇的,您就安心去吧。您见着大少爷记得和他说,老人夫人一切都好,你们别挂念,在那边好好的,记得给老爷夫人托个梦,让他们知道你们兄弟团聚了……” 长相清秀名叫阿源的小厮,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起来,红着眼睛,隐忍良久,突然哭嚎起来, “少爷,您死的好冤啊!” 像是隐忍许久的情绪一下子得到发泄,阿源痛苦不已地号啕大哭,悲恸天地,令人动容。 旁边两个小厮想要阻拦他,却又被他的悲痛感染,齐齐红了眼眶,不停地往火盆里烧纸。 情绪一朝爆发,再也忍耐不住,眼泪如大雨般汩汩而下,像是捅破了天。 阿源愤愤地大哭着,“您追县主是想给大少爷报仇,根本没追上,却被他们污蔑抓走了县主,凌辱致死。他们分明是抓不到人,拿您顶罪,老爷还生生咽下了这口气,连葬礼都不敢给您办,匆匆下葬,简直没有天理!可怜夫人一月内连失两个儿子,以后可让她怎么活啊。府中两位少爷都因那个县主而死,她就是个妖孽、灾星!少爷您等等小人,小人一定让她去给您和大少爷陪葬。” 回慈幼院的路上,伏荏苒有些发愣。 曹晨死了,被严刑逼供而死,成了太后的刀下亡魂。 到死他都没有如太后的意,认下绑架县主的罪责。 太后这是疯了吗,居然把人逼供致死,偷鱼不成反惹一身腥。 曹家人这回怕是彻底恨上太后,还有她了。 伏荏苒一出现在村子里熊平司徒就迎了上来,他正到处找她,还以为她出什么事了。 伏荏苒盯着他那张不悦的脸,突然主动快步跑上前,将他拉到一处安静的地方。 “我刚得到消息,曹晨死了,你帮我做件事。” 熊平司徒神情一肃,已经猜到她说的是什么事了。 伏荏苒手掌掩唇在他耳边嘀咕了半天,熊平司徒从头至尾眉毛都没动一下。 他就知道是这事。 “麻烦你,动作一定要快。” 熊平司徒应了一声,转头就交代给了手下。 当天下午,在前几个流言传的尚还火热之时,暮城之中又新添了一则消息。 大司农次子曹晨涉嫌绑架云桑县主被捕,被严刑拷可而死,至死未承认绑架云桑县主,其间莫非隐藏着冤情? 曹家与云桑县主有仇,曹家次子曹晨曾公然扬言,要杀了云桑县主为长兄报仇。 事发当天曹晨确实在大街上追寻云桑县主,弑杀之意毫无隐藏,众目所见,但云桑县主被曹晨抓住却无人亲眼见到。 曹晨乃当朝大臣之子,却被活活打死狱中,这究竟是在审犯人还是逼迫犯人认罪? 连重臣之子都难逃严刑逼供,可想而知背后主宰之人是何等地位身份,引人深思。 曹晨到底是否是真凶,若无进一步证据,怕是很难判定。 此消息才流传开,到了晚上,又出了一件让人津津乐道的新奇事。 原家大小姐原梨在仙客来的包厢撞了鬼,边哭边喊着,“不是我不救你,我也没办法,那是我亲姑母。别来找我,别来找我,求求你放过我吧……” 当时华灯初上,仙客来正是歌舞喧嚣的时候,来往客人繁多。 原大小姐披头散发、疯疯癫癫的样子,全仙客来的人都瞧见了,很快便传扬开来。 她的疯言疯语自然也被听了去。 太后一下子成为众矢之的。 难道云桑县主的失踪与太后有关? 太后不是云桑县主的养母吗,为何会害她? 联系云桑公主失踪当天,曾有人看见县主出现在戏楼附近,有心思敏锐的人将近来城中的流言集合起来,一番梳理后,发现了一个惊天大阴谋。 雅集当天,太后在戏楼与人私会,结果被云桑县主发现,太后想要杀人灭口,却被县主逃跑了。 原大小姐便是证人,她当时就在现场,却并未阻止太后灭口。 太后下令封城根本不是为了寻找县主,而是为了追杀。 之后太后还在金福源制造了一场可笑的兵贼交战,将知情的禁军灭了口,并且将喊打喊杀的曹晨抓来当替罪羊。 可惜,曹晨骨头硬,到死也不认罪,她杀人嫁祸的计划才会打了水漂。 又有有心人将她的所作所为一一暴露,还原了真相。 真相大白,民众间一片议论声,有人怀疑流言真假,背后定有人在操控,故意抹黑太后。 有人唾弃太后不配为人母。 热闹的争议传到弗諼耳中时,他正手拿刻刀,埋首雕刻着一把木梳。 极品沉香木散发出的安神香气,远远便能闻到。 寻一司长寻味而来,看他专心致志地模样,眼底漾起浅浅的笑意。 “这是送给昨天那个姑娘的?” 突然被打扰,弗諼不悦地蹙了下眉,警告地瞥了他一眼,继续精雕细琢起来。 寻一司长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不怕死地继续可,“昨天那位姑娘是何人?莫非是心上人?” 砰地一声,弗諼一下子将刻刀重重拍在桌面上。 “多管闲事。” 寻一司长提着前摆坐到他对面,语重心长地道,“你的终身大事岂是闲事,父亲时常忧心你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都没有。你说你都多大年纪了,比我还大好几岁,身边却连个女人都没有,如何让人不着急。” 弗諼看他一副为儿焦心的老父亲模样,用鼻子哼出一个单音调。 他这是把他当弟弟宋念一样教训? “我看你是活腻歪了,都开始教训我了,你若太闲我给你找点事做?” 寻一司长对他的威胁不以为然,微微倾身盯着他的脸看,“我是觉得你越发有人情味了。” 弗諼怔了一下,然后冷笑一声,人情味这种东西,他从来都不需要。 细细摩挲着木梳上雕刻的水晶花,他想起之前送给伏荏苒的水晶花,被落在默芳坊了。 当即他便吩咐人去默芳坊把水晶花拿回来。 转而可起另一件事,“三司会审审地如何了?” 寻一司长道,“哪儿有那么快,今天才开始交接证据和文书,距离开审怕还有些日子。而且明日皇上、太后就要出发去猎场了,朝中一半的臣子都会随驾,皇上也邀请了我和井文司长、登海司长,此事怕要拖到春猎结束后。只是我没想到太后也会去,这个时候她还有心思春猎,真沉得住气。” 弗諼又开始用手指一下下地敲击着案面,笃笃笃的声响莫名让人心惊。 如同暴雨前的狂风,似乎正酝酿着巨大的危险。 “如今案子还未开审,太后自然也还无罪。” 寻一司长想到才听到的流言,笑道,“如今城里到处都在议论太后,说她放荡无耻,残杀养女,不配为人,可谓是臭名昭著。这是你早就算计好的,是你计划的一环?” 寻一司长用肯定的口气的道。 若非那些流言,太后也不会心急之下出险招,让冯连带兵闯桃花春庄。 弗諼没有承认,只是吐出四个字,“云桑县主。” 寻一司长恍然大悟,“原来是她。听人说云桑县主就住在庄子里,就是还未见过。” “见过了。” “什么时候?” 寻一司长顿了一下,脑中闪过一对亲昵的背影。 “莫非昨天那个姑娘就是云桑县主?你与云桑县主何时相识的,看你们那般亲密,不像刚认识。” “认识两年了。” “两年?” 寻一司长感觉自己有些算不过来了,云桑县主一直都在温泉行宫养病,近半年才来了暮城,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殿主说认识县主两年了,难道两人是在温泉行宫认识的? 不过殿主去温泉行宫干什么? “听闻,云桑县主入宫时带了两个男人,模样十分出众,其中一个更是绝色无双。外人皆传县主私德不修,那两人是她养的面首,莫非……” “县主身边有个贴身侍卫,就是我。” 寻一司长如在梦中,半天都缓不过神来,空白的大脑率先冒出的是‘殿主终于开窍了’这几个字。 堂堂殿主,为了接近姑娘甘当侍卫,甚至跟着入宫,是真爱无疑了! “我是不是该通知父亲,开始着手婚事了。” 寻一司长眉角眼梢都透着喜庆,他还以为这辈子都难看到殿主成亲生子,如今终于是要如愿了。 父亲知道定然欢喜不已,这也应该是自圣主离世后,圣殿最大的喜事了。 “你可以试试。” 弗諼只是回了这么一句,寻一司长一时间摸不准他的态度。 听语气不像是反对,倒像是……等着看他的好戏。 这是何意? 寻一司长一头雾水。 派去默芳坊的人回来了,说默芳坊的主人苏代灵亲自将水晶花送来了。 弗諼去的时候,正好看见苏代灵带着一个蓝衣丫鬟在与相宝司长说话。 苏代灵与蓝衣丫鬟耳语一句,蓝衣丫鬟便转述一句,这般交流看着很是麻烦,相宝司长却并无不耐烦,看着苏代灵的目光透着怜悯和惋惜。 弗諼一出现,相宝司长当即收敛了所有神情,身体不自觉紧绷。 她下意识就要弯身行礼,猛然对上弗諼冷冽的眸子,瞬间清醒过来,将微微弯下的腰重新直了起来。 “你来了,那你们聊,我先走了。” 然后看了苏代灵一眼,忍不住还是多说了一句。 “苏小姐,我医术有限,实在无能为力,你还是莫要在我这浪费功夫了。” 苏代灵团扇遮面,脸上唯一露出的秋水剪瞳氤氲着雾气,欲哭还休,看着楚楚可怜,惹人怜惜。 蓝衣丫鬟闻言不甘心地再次开口,一张嘴率先发出了一声哽咽。 “相宝司长,我家小姐被这怪病缠身多年,整个暮城再找不出比您医术还好的大夫了,您若不帮我家小姐,我家小姐这辈子就真的毁了。” 相宝司长无奈摇头,“非是不愿,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你们以后莫再来了。” 苏代灵望着相宝司长离去的背影,水汪汪的双眸渐渐失去了光彩,像一朵被遮挡住阳光的花。 弗諼从蓝衣丫鬟那拿回了水晶花,朵朵小白花纯洁地绽放着,看得出被照顾的很好。 他道了声谢,苏代灵却像没听到,颔首抹泪,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连相宝司长都治不了,世间怕也没几人能治了。 洪达拉本来计划在慈幼院最多呆两天,结果伏荏苒和村里得孩子们玩得太开心,又多留了一夜。 伏荏苒带着孩子们上山下河,打野鸡摸鱼虾,一点不像个女孩子,不过很受孩子们喜欢,很快就打成一片,一个个‘姐姐’长‘姐姐’短,亲的像一家人一样。 。 第102章 一起装糊涂 洪达拉开始还坐在河岸上,后来被浇了一身水,从头到脚湿成了落汤鸡。 伏荏苒抱着装鱼虾的木桶笑得前俯后仰,十分得意,可还没等她得意多久,一个不备就被洪达拉偷袭,整个人栽进了河里。 水没头顶,呛了好几口水,差点被一条小虾堵住了嗓子眼。 孩子们被她狼狈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全部围上来朝她泼水,将她刚顺畅的呼吸又堵了回去。 洪达拉也不落后,报复性地用水桶往她身上泼,每一下都带着强劲的冲力,砸的伏荏苒直趔趄。 这里正玩得激烈,有人从远处急匆匆跑来,边跑边大喊着洪达拉。 洪达拉闻声转头,抹了把脸,这才看清岸边来的人是院长,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本该在桃花春庄的田光丰。 洪达拉心里咯噔一下,从河里上来,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问道,“出什么事了这么着急?你怎么也出城了?” 后一句问的田光丰。 田光丰没理会洪达拉,快走两步搀扶住正要上岸的伏荏苒,满脸急色地道,“主子,皇家禁卫军又把桃花春庄给围了。” 田光丰脸色看着还很苍白,伤还没养好就急匆匆赶来这,伤口早就裂开了。 伏荏苒眸子一沉,声音都不自觉冷了许多,问道,“怎么回事?” 田光丰一脸茫然地摇着头,“小人也不知道,是弗諼侍卫让小人来找主子的。出城的时候小人瞧见大批禁卫军往桃花春庄去,全副武装,气势汹汹的样子。” 这时,院长身后另一个男人交给伏荏苒一封信笺,“这是庄主亲笔手书,让属下一定要亲手交到县主手中。” 伏荏苒盯着那信笺愣了一下,快速打开。 信上书,太后收买了禁军副统领,圣驾刚刚出城便包围了桃花春庄,看样子要彻底与桃花春庄撕破脸皮。 太后的目标是伏荏苒,很快就会找到慈幼院,让她立刻往皇家围场的路上拦截皇上,与皇上一同去围场。 洪达拉伸过头来也将信上的内容看了个清楚。 但只有伏荏苒认得,这根本不是庄主的手书,而是弗諼的字。 “皇上和太后辰时就出发了,我们动作要快些才能赶在他们入围场前见到皇上。” 伏荏苒赞同地点了下头,快步往慈幼院跑去,跑出不远又突然停下脚,方向一转直奔村里的马厩。 “县主,您衣服还湿着,换一身再走吧。” 院长出声劝到,他没想到这个在慈幼院呆了三天的小姑娘居然是县主,回想这三天自己未曾有怠慢的地方,心下才稍安。 “不必了,这身模样正好。还请和村长说一声,我们把村里的马借走了,改日定会送回。” 她要装作在外流浪多日的模样,现在这乱糟糟的样子才符合形象。 院长应声道,“县主放心,在下定会转达。县主一路顺风。” 话刚说完,就听见身后一阵马蹄声,熊平司徒骑着大马,拉住缰绳停在大家面前。 伏荏苒飞身上马,看了熊平司徒和赶来送信的男人一眼,道,“我和田光丰两人去便可,带着你们不好解释。” 男人解释道,“庄主有令,在您追上皇上之前,让属下和熊平司徒随行保护。” 伏荏苒心领神会,意味深长地看了田光丰一眼,没有拒绝。 四人一人一骑,行上官道,快马往皇家围场追去。 此次春猎选在了离暮城最近的皇家围场,出城不过五十多里,半天便可到达。 伏荏苒几人快马加鞭,比冗长缓慢的圣驾自然要快的多,半天的路程缩短到了一个时辰,终于赶在皇上之前到了围场。 伏荏苒绕了小路,率先等在围场外,远远瞧见缓缓而来的队伍,激动地挥舞着双手从密密麻麻的草丛中冲了出来。 衣裙脏兮兮的,头发也凌乱地披在肩头,喜极而泣得模样就像个疯婆子,让人看了就想躲得远远的。 田光丰也将衣袍抹地又脏又皱,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般,同伏荏苒一样又喊又叫地挥着手臂。 两人一冒头便被驻守围场的官兵发现了,一窝蜂围上来将他们控制住。 为首的领头胆战心惊地道,“皇家围场,何人胆敢擅闯。若惊扰了圣驾,万死难辞。” 领头恨恨地瞪着地上的两人,差点就被他们连累了,这要惊扰到了皇上,他的脑袋都难保。 当即就让人把这两个乞丐带走审问,就听那女人大喊,“我是云桑县主,我要见陛下。” 伏荏苒被两个官兵擒着手臂按在地上,横在后脖上的铁臂快把她的骨头压断了,疼得她冷汗直冒,说话都费劲。 田光丰同样被死死按压在地上,脸紧贴着泥地,可以清楚看见在草丛中钻爬的蚂蚁。 “大胆,我家主子是县主,你们不要命了吗,快放开我家主子。” 田光丰横眉竖目地冲领头人喊着,得到的却是一记铁拳,整个人都蜷缩成了一团。 伏荏苒恨不得也给田光丰一拳,这个时候嚣张个什么劲,能屈能伸懂不懂。 她咽了咽口水,努力仰着脸重复道,“我真的是云桑县主,我要见陛下,劳烦你帮我通传一声。” 领头人刚听到她是县主时惊了一下,而后便是满心满眼的怀疑,猜测她话的真假。 云桑县主失踪自不是什么秘密,为了找她连城都封了,却根本没找到人。 许多人猜测云桑县主已然遇害,却没想到她会在城外。 伏荏苒看出他的怀疑,努力后仰着脖子望着他道,“你不防帮我通报一下,是真是假立马便知,等见到陛下,定会重赏于你。” 领头人依旧不动作,若此人真是云桑县主,他自然是立了功。 但若她不是…… 伏荏苒看这领头人竟这般胆小,出声建议道,“我有一信物,你拿给陛下身边的余公公看,他定能认出我。若我骗你,你也不必担心被责罚不是。” 领头人神情松动,示意手下松了手,横在伏荏苒脖子上的铁臂终于挪开了。 伏荏苒痛苦地低吟一声,挣扎着爬起来,递出一包酥豌豆。 领头人脸色一变,以为伏荏苒是在耍他,当即就想扔了那包酥豌豆。 伏荏苒率先按住他的手,先发制人道,“我人在你手里,你有何惧。飞黄腾达的机会就在眼前,端看你抓不抓得住。” 最后一句话,稳准地戳到了领头人的软骨上。 他犹豫半晌,五指慢慢攥紧,终究揣着那包酥豌豆往皇上车驾而去。 伏荏苒扶着田光丰的胳膊站了起来,稍稍整理了下仪容便静静等待着,不稍片刻,离去的领头人便快步回来,边走边给身后人领路,模样恭敬至极。 伏荏苒看到他身后的余公公,高提着的心这才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她唯一担心的就是惊动了中常侍,或者提前被太后的人察觉,那她怕是马上就要到阎王殿里排队了。 不过幸好,来的只有余公公,看来并未惊动他人。 余公公瞧见伏荏苒后先是愣了一下,都有些不敢认,县主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县主不是一直呆在桃花春庄吗,应该过的很好才对。 不过他脑子灵敏,很快就猜测到其中的原因,面不改色地快步上前行礼,“小人参见县主,县主您可算出现了,您没事实在太好了,陛下一直担心着您。” 领头人见伏荏苒果真是云桑县主,心中喜不自胜,赶忙跟着一起行礼。 伏荏苒端着身份应了一声,“都起来吧。我在城外躲躲藏藏这些时日,陛下想必担心坏了,先带我去见陛下。” 余公公连连应声,上前搀住伏荏苒的另一边。 伏荏苒走路都有些打摆子,脖子和手臂疼得发僵,动都不敢动一下,腰杆和双腿因为快马加鞭也疼得厉害,确实得人扶着才能走。 领头人瞧她一脸痛色,心中懊悔不跌,早知道就小心伺候着,县主可千万别记恨上他。 圣驾队伍眼见就要进入围场了,一行人加快步子去追,田光丰却渐渐慢下速度,捂着肚子道,“主子,小人内急,想去方便一下。” 余公公眼神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小人已经告知陛下找到了县主,陛下正等着县主呢,你还是先忍忍的好,免得被人以为通风报信。县主现在处境,可容不得半点闪失。” 余公公此言已是毫不遮掩,直接将‘通风报信的细作’的帽子扣在他头上。 田光丰脸色发白,下意识便去看伏荏苒的神情,见她并无特殊反应,这才稍稍安下心。 田光丰没能去方便,直接跟着去见了皇上。 伏荏苒突然出现在皇上眼前,皇上整个人都惊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云桑,你怎么在这?” 接着直接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惊喜。 田光丰这才恍然大悟,余公公是故意诈他,根本没有把找到县主的事告诉陛下。 伏荏苒一见到皇上就开始哭,眼泪吧嗒吧嗒往下落,就是不发出一丝哭声,隐忍的样子又倔强又可怜,看得陛下一阵心疼。 “你这些日子都去哪儿了,朕派人满城找你,怎么都找不到。你是被谁抓了去?你受苦了。” 皇上也不嫌弃她脏兮兮地模样,用手顺着她脸颊边的乱发,用手绢不停替她擦着脸。 伏荏苒垂着眼睑不说话,一个劲地摇头,像是有说不尽的委屈,苍白柔弱的模样好似随时都会晕厥过去。 这副娇弱姿态皇上倒是从不曾见过。 余公公适时开口道,“陛下,县主流落在外多日,想必又累又饿,不如先让县主休息一下,整理好了心情再问也不迟。” 皇上蹙紧眉头,想要揽住她的肩膀安慰,被她不动声色地避了开去。 皇上开口道,“你说得对,先让云桑休息,其他的之后再说。” 接着亲自将伏荏苒扶上了自己的车架,停顿的队伍又缓缓行动起来。 直到队伍动起来,一直处在恍惚状态的中常侍才一下子清醒过来,心一个劲地下沉,脑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立马将此事告知太后,寻了个空档便悄悄往太后的车架而去。 太后此时正坐在马车内闭目养神,心中计算着此刻禁军副统领应该已经将桃花春庄的人都抓起来了。 皇上准备抛弃她,那她又何必再为皇上考虑,何必再管暮国将会如何。 她只想伏荏苒死,只想那个女人后继无人。 得罪圣殿又怎么样,大不了丢了这条命。 她没有什么好怕的,她已经一无所有了,能拉上伏荏苒和整个桃花山庄陪葬,她一点也不亏。越想越期待,心情也神奇地越发平静,就在这时,中常侍的声音在车外响起,低沉又慌张。 “太后,云桑县主回来了,正在陛下的车架上。” 哗—— 手中的手串被扯断,珠子哗啦啦撒了一地。 太后一下子睁开眼,布满岁月痕迹的瞳孔里迸射着刺骨的寒气。 “她怎么出的城?” 压抑到极致的声音从车帘里飘出,中常侍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县主三日前便出了城,是从长溪村直接过来的。” 砰—— 又是一阵瓷器摔碎的声音。 中常侍知道太后此时必然震怒,精心的计划全部化为烟雾。 马车内的太后笔挺着脊背,摊放在身侧的双手却不住地颤抖。 小几上的茶具被摔得七零八碎,瓷片彈在她的手背上,滑出了一道浅浅的红痕。 孤注一掷策划的计划,却不想被她好运地躲了过去。 连老天都在帮她,不公平,太不公平! 幽怨的戾气充斥着周身,太后咬紧了牙关,如同索命无常,阴鸷邪气。 躲得过一次、两次,不信她永远都能有那么好的运气。 太后调整呼吸,重新拿出一串手串悠然把玩着,心中已有了计算。 春猎时间那么长,还有的是机会。 “晚上让那人来见我。” 太后突然出声道,中常侍默了一下,垂首应下。 那颗棋子藏了许久,终于要动了。 手串上的珠子饱满莹润,摸起来温润光滑,太后重新闭上双目养神。 既然伏荏苒命硬,她不介意陪她再玩几天。 总之,伏荏苒不死,她绝不罢休。 伏荏苒‘累’地睡了一整天,醒来时天边的火烧云铺成开去,弥留最后的明亮。 她一睁开眼率先看到的是张意外的面孔,韩太妃满是担忧地望着她,见她醒过来,眉目间渐渐晕开了温和的笑意。 “醒了,饿了吧,先吃块点心垫垫,饭菜马上就来。” 韩太妃给她背后垫了个枕头,递上一碟绿豆糕,心疼之色表露无疑。 伏荏染则是微瞠,”太妃,您也来猎场了?” 据说韩太妃已十几年不曾出宫,便是燕王娶正妃、诞麟儿也不曾出过宫,现在却是破了例。 韩太妃替她理了理睡乱的头发,长叹一声,语重心长地道,“你平安回来,我如何能不来。看你没事,我也就安心了。” 韩太妃是听说她狼狈出现的消息,专门从宫中赶来。 伏荏染心头感动不已,韩太妃对她是真真的好,即便外人都道韩太妃清冷无情,只有她自己知道,韩太妃给予了她如同母亲般的慈爱和关怀。 鼻头莫名有些酸涩,眼眶变得湿润。 伏荏染拉着韩太妃的手,什么也没说,千言万语都从她落满星辰的眼睛中自然流露出来了。 伏荏染睡了一天确实饿了,吃了两块绿豆糕还是不够,还想吃第三块,被韩太妃打了一下手,将碟子端走了。 “点心别吃太多,败胃口。” 伏荏染吮了一下手指上的残渣,下床到窗边的茶案边坐下,一直拉着韩太妃的手不放。 “这段时间……让您担心了。其实我……” 韩太妃突然截住她的话头,“有什么话等吃饱肚子再慢慢说,不着急。” 一队宫人正好从外面进来,领头的正是韩太妃身边的佩芸嬷嬷。 饭菜布好,伏荏染看着色香味俱佳的菜肴,垂涎三尺,拿起筷子就想开吃,却被韩太妃拦住了。 “你先等等。” 说着朝佩芸嬷嬷投去目光,佩芸嬷嬷了然的颔首,唤了一个宫人上前试菜,每一个菜都尝上两口,连米饭也不落下。 等尝过菜,又等了一刻钟,那宫人依旧无事,韩太妃这才示意伏荏染可以吃了。 这番举动后,伏荏染的胃口瞬间降了一半,面前的菜肴也失去了诱惑力。 “我现在回到太后眼皮子底下,也不知是更危险还是更安全。” 韩太妃平淡如云地勾了下唇角,又很快隐去弧度,“围场这些日子佩芸负责你的吃食,生活起居便与我一起,我看谁能把心思动到你身上。” 韩太妃语带傲气,这是伏荏染从不曾见到过的一面。 不用明言两人也能心领神会地知道她指的是太后。 韩太妃这是用自己做防护墙保护她,替她抵挡那些看不见的阴谋诡计。 伏荏染心头又是一暖,正想道谢,突然有人通传——皇上来了! 伏荏染和韩太妃刚起身,皇上的明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门口,急匆匆地迈过门槛大步进来。 “云桑,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可还有哪儿不舒服?” 皇上一进来目光就锁定在伏荏染身上,一把抓住伏荏染地肩膀,关切地嘘寒问暖。 两人挨得很近,举止过于亲近。 伏荏染不适地挣开他的双手,后退两步,得体地行了礼,“多谢陛下关心,我一切都好。” “那就好。朕刚刚有急事去办,没能等着你醒来。” 皇上如何看不出她的规避之意,眼底的落寞一闪而逝,但又很快被他掩盖过去,像是这才注意到韩太妃也在,客气地打了声招呼。 “听闻太妃来了,云桑失踪这些日子想必也担心坏了。” 韩太妃屈了屈膝,态度冷淡地敷衍了一声,“县主平安就好。” 皇上视线转向摆着菜肴的茶案,知道她们正在用饭,便不请自如地在茶案边坐下。 ”太妃听闻消息就急匆匆赶来,想必已是疲惫,可安排好了住处?” 韩太妃未答,佩芸嬷嬷接话道,“回陛下,太妃担忧县主心切,直接来看县主了,还未曾安排住处。” “如此就……” “陛下。” 韩太妃突然上前一步,屈身道,“请您准许让我与县主同住,方便互相照顾。县主身边未曾带贴身信任之人,围场里的生人怕是不了解县主,照顾不好。佩云是我的贴身嬷嬷,在宫中时便与县主多有来往,由她照顾县主也能自在些。” 韩太妃此话意味深长,皇上立马便明白她话中深意。 伏荏染在围场中一个信任的人都没有,太后这会怕是正想尽办法杀她,若安排其他陌生人照料,岂不是给太后下手的机会。 伏荏染也跟着开口道,“陛下,您就让我同韩太妃一同住吧,月牙弗谖都不在我身边,芙颜也不知所踪,我现在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皇上看她眼底的忧郁,心下发软,也担心太后私下动手脚伤到她,有信任的人护着挡着也好,便点头答应了。 “就一个嬷嬷伺候也不够,朕让海嬷嬷也留下来照顾你,有她跟着你朕也能安心。” 还不等伏荏染拒绝,皇上已经把海嬷嬷唤来了。 海嬷嬷是皇上的奶嬷嬷,一直贴身伺候皇上,深得皇上信任。 皇上把海嬷嬷安排在伏荏染身边,既是保护,又未尝不是一种监视。 “在围场这段时间你就跟着照顾县主,县主初来围场,对这很陌生,你要好生照料,不得有差池。” 皇上细心吩咐,海嬷嬷都一一应下,言行举止规规矩矩,看着不像个有身份的嬷嬷,倒像刚入宫战战兢兢的小宫女,看着十分刻板。 不过能长久地跟在皇上身边服侍,自然不会像表面看上去那么蠢笨。 安排好事情,皇上便让屋里人退下了,他有话要与伏荏染谈。 伏荏染知道他是想问她失踪这段时间的行踪,她也已经想好了说辞,只等皇上一开口,便从善如流的讲述起来。 “那天出了宫我就和原表姐一起去了曲楼看诗会,但我对诗会没兴趣,就去了默芳坊,结果在默芳坊遇到曹晨。他二话没说就要杀我,我只能逃,结果发现满城都是追杀我的人,甩也甩不掉。我本想出城避一避,他们可能想不到我会出城,结果才出城不久就听说城门被封了,而追杀我的人根本没被甩掉,之后我和小丰就只能一直在外藏着。” 皇上皱眉听着,目光专注的看着她,脸上看不出情绪。 “弗谖呢,他不是应该随时随地保护你的吗?” 伏荏染叹了一声,“我和他在默芳坊就走散了,他去解手的时侯,我遇到了曹晨,根本来不及求救,只能先保命逃走。” 她和弗谖确实是在默芳坊分开的,只不过不是因为上茅厕。 要有弗谖在,多少杀手都不在怕的,她哪儿会那么狼狈。 “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被关在城外才发现银袋子跑丢了,我和小丰只能风餐露宿,吃也吃不好,谁也睡不好,就等着今天在去围场的路上拦住您。” 伏荏染说着说着还装了一波可怜,哽咽地吸了吸鼻子,硬生生挤出两滴泪珠子。 皇上也不知看没看出她的戏码,掏出绢子替她擦了擦眼泪,眉心皱得更紧了。 “是朕不好,出宫时应该再多派些人保护你。看你都消瘦了。” 伏荏染面皮抽了抽,有些受不了这么违心的话。 她这些日子在桃花春庄好吃好住,胖了还差不多。姑且当皇上这话是关心则乱吧。 “没有银子去寻城外的官驿也好,怎么让自己吃这么多苦。” “追杀我的人都是穿盔甲的士兵,我哪儿敢去官驿啊。” 说完这话,伏荏染凑近了皇上些许,用着一双明亮澄澈的眼睛望着他,问道,“陛下可知道是何人要杀我?” 皇上从那落满星辰的眼睛里清楚的看到了试探。 皇上何尝不知她的话假多真少,但他却认真地倾听着,像个一无所知的糊涂人,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不揭穿她,也不质问她,给予她无数人奢求的包容和宽纵。 两人一个讲得真诚,一个听得用心,一起做戏,一起装糊涂。 “是母后。” 皇上一口回答道,答地干脆实在,伏荏染反倒惊讶地愣了一下。 皇上就这么把太后……供出来了? 那毕竟是曾经执掌朝政的暮国太后,皇上的母亲,即便有什么阴私,按理也会想办法遮掩才对,怎么就这么坦白了? 莫非是因为那些流言,太后的所作所为早就被暴露的一干二净,即便皇上想要遮掩也无济于事,干脆直白承认? 伏荏染有些茫然,此事可不仅关乎着太后自身,还关系着整个皇家的颜面。 皇上这番举动到底是何用意? “为什么?” 伏荏染脸上三分惊讶七分探究的开口问道。 皇上知道她并非不知原因,而是故意想听他回答。 皇上专注的望着她,眼底晃动着一丝令人动容的悲哀,他的悲哀是真实的。 “我知道你是太宰的女儿,太后对太宰有恨,也就连带着迁怒于你。如今整个圣殿不惜牵涉朝堂,以各国使臣的身份向我暮国施压,讨伐母后,我……便是想护也护不住了。” 伏荏染看着皇上写满难堪的脸,突然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个弱国的无奈和心酸。 即便是一国至尊的皇上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圣殿做了什么?”伏荏染又问。 皇上眉心拧着疙瘩,抬眼看他,像是在揣测她是否真的不知三国使臣觐见所言之事。 他沉吟片刻,还是将那日接见三位使臣所发生的事告知了伏荏染。 三国使臣以胡娙娥所书的调查问卷为威胁,要求彻查冯连带兵擅闯桃花春庄之事,抓出幕后主使太后,并且为了安抚三国怒火,答应三国的过分条件。 伏荏染既感慨皇上对她的信任,竟然朝政大事毫无隐瞒地告知她,甚至丢弃了君王的傲气,把自己无能为力的一面展现在她面前。 同时又有些左右为难,圣殿这番胁迫举动未尝没有替她报仇的成分在。 她狐疑道,“胡娙娥不过后宫妃嫔,她的胡言乱语如何能代表暮国,甚至代表陛下。未免有借题发挥的嫌疑。“ “他们就是借题发挥。” 皇上恨恨地道,伏荏染甚至能听到他磨牙的声音。 “我何尝不知那见都不曾见过的调查问卷不过是他们威胁的借口罢了。圣殿从不参与朝堂政事,但此次派来的三人皆是以各国使臣身份持国书而来,可见他们讨伐太后的决心。他们既能代表各国皇上来谈判,也能说服各国皇上一同讨伐我暮国。暮国谁也得罪不起,再经不起一点风浪了。” 莫说同时与三个国家为敌,便是连那专会蛊惑民心的江湖组织都不敢得罪。 世上再没比他更憋屈的皇上了。 伏荏染趴在床上回想着与皇上的对话,她早就猜测圣殿突然派使臣前来定然有什么重要的目的,只是她没想到箭头会齐齐指向太后。 圣殿与太后有什么深仇大恨吗,才会抓着机会就下足本钱把太后往死里踩。 不过不管圣殿与太后有什么恩怨,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他们算是有共同的敌人。 只是可怜了皇上,不仅要背负舍弃于他有大恩的母亲的不孝罪名和愧疚,一国至尊还被这般威胁,何其屈辱。 这便是弱国的无奈和窘迫,在强大的国家面前只能伏低做小。 脑子里正乱七八糟想着事,房门被推响,田广丰端着一碗飘散着香气的馎饦进来,笑盈盈地道,“主子,这是小人亲手做的馎饦,您吃点吧?方才那一桌子菜您都没怎么动。” 伏荏染趴着没动,下巴搁在手背上,偏转视线望向他,久久不说话。 田广丰被看得心里发毛,僵硬地扯了扯脸皮笑道,“小人哪儿有不妥吗,主子一直盯着小人看?” 说着还将自己从上到小打量着一遍,并无不妥啊。 伏荏染吐出一口气,将头转向床里,贴着被子闭上了眼睛。 “你去院外伺候吧,屋里的事有佩芸嬷嬷,你不必近前。” 田广丰大惊,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主子,小人哪儿做错了您告诉我,我一定改,求您别把小人赶走。小人知道自己笨,比不上弗谖侍卫武功高强,比不上芙颜稳重,也不及月牙心灵手巧讨您欢心,只要您说,小人一定努力学。现在弗谖侍卫、月牙、芙颜都不在您身边,围场里只有小人一个熟悉的人,小人不想离开您身边。” 伏荏染不想听他嚎叫,蹙起眉头准备喝住他,田广丰还在哀哀戚戚的喋喋不休。 “太后对您包藏祸心,您身边若没有信任的人,万一出事可如何是好啊,小人日后要如何与弗谖侍卫交代。小人愿用性命护主子安危,太后若有什么阴谋诡计就先印在小人身上。” 田广丰说得情真意切,铿锵有力,后脑勺对着他的伏荏染已经睁开了眼睛,瞳孔中却全无感动。 “我已经决定了,不用再多说,下去吧,我累了。” “主子……” 田广丰还想哀求,贺然被一声怒斥吓得打了个激灵。 “下去!” 伏荏染虽背对着他,气势却丝毫不减,声音坚决而威严,不给他反对的机会。 田广丰咬了咬牙,只能起身退下。 可刚走没两步,又听伏荏染道了一声,“把碗端走。” 田广丰脚步微顿,像是受到屈辱般抹了下眼角,弓着身子将热气腾腾未动一下的馎饦端走了。 刚从房间出来,田广丰便撞上了正端着托盘走来的佩芸嬷嬷,托盘上赫然是一碗热干面和一盅菌汤。 田广丰脸色暗了下去,立马侧身避开佩芸嬷嬷,像是没看见她一般快步离去。 手里端着的馎饦吹了冷风,渐渐失去了温度,连香味也变得若有若无。 伏荏染所住的霞光院一片清净,而行宫正中的主殿含阳殿则是华灯初上,热闹非凡。 皇上在含阳殿设宴,所有随行的官员、家眷都聚此欢腾,交杯换盏,好不安逸。 上首的太后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目光时不时落在席位间三位远道而来的使臣身上,满含探究和深思。 寻一司长及井文司长、登海司长皆受邀一同参加春猎,三人的位置挨在一处,正放松地享受着宴席。 井文司长执着小巧的酒杯把玩着,啧啧两声,“上好的甜白釉,底边怎么磕碎一个小口,可惜了。” 说着小嘬一口杯中酒,转头便瞧见寻一司长东张西望地扫视着席间众人,像是在找什么。 井文司长扬了扬下巴,问他,“干什么呢?” 寻一司长道,“你可看见云桑县主?” 井文司长扬了扬眉,“你找云桑县主作甚?县主好像没出席,方才听皇上说县主身体疲累,在屋里休息。” 寻一司长脸上闪过失望,不再作声。 井文司长看他神情不对,想问问,寻一司长却已起身离去,“我去外面透透气。” 寻一司长出了含阳殿,清楚感知到背后一道灼人视线紧随着他的背影。 不用想他也知道,那是太后的视线。 今日参见太后时,太后便是一副恨不得把他们拆入腹中的神情,若非众目睽睽,他毫不怀疑太后会当场捅他一刀。 殿中的欢歌笑语声慢慢被甩在身后,走在清净的回廊上,突然一抹红色凭空出现,半隐在廊下宫灯的阴影里召唤他。 看着那熟悉的轮廓,寻一司长下意识观察了一下周围,然后快步上前。 “殿主,您怎么来围场了?是来找云桑县主的?她为何会出现在围场?” 寻一司长接连好几个问题,弗谖没有回答,转而望着廊外柔亮如水的月色,眼神却冷若冰霜。 寻一司长感受到他低沉的情绪,神情一凝,“出何事了?” 半晌,弗谖开口道,“禁军副统领带兵围攻桃花春庄,桃花春庄已被禁军占领。” 寻一司长惊愕地顿了一下,“太后竟如此大胆,她是不想活了?” 弗谖冷哼一声,“她本就活不了了,这是想要与桃花春庄鱼死网破,更重要的是把荏染拉着垫背。” 最后一句几乎是咬牙切齿,任何敢动伏荏染的人,他都绝不会轻饶。 太后必然已经猜到圣殿的目标是她,而皇上显然也护不住她,她被逼到了绝路,所以才会做出这自杀式的反扑。 弗諼也是始料不及,才会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 “那桃花春庄现在如何?庄主还好吗?” “大部分人都提前撤出来了,但也死伤了不少人。” 弗諼低沉的嗓音平静无波,寻一司长却听出了他压抑的愤怒。 他很少情绪外露,除了方才提及云桑县主时。 “县主不是出城了吗,为何来了围场,是您让她来的?” 弗諼用力哼了一声粗气,冷着脸,这是他不耐烦的表现。 “有些事已经拖的够久了,就在这里结束吧。” 说着侧头看向寻一司长,“你去办件事。” 寻一司长附耳上前,弗諼耳语几句,寻一司长脸色渐渐变得沉重,最后满是惶然。 “您这是要……” “我要让她输在最恨得人手里。” 寻一司长回到宴席时,整个人都有些恍惚,连着灌了好几杯酒。 他平日极少饮酒,且不胜酒力。 井文司长和登海司长看他这样,连忙上前阻拦,却被他暴躁地推了开去。 “舞跳的那么艳俗,曲儿也那么难听,喝个酒还不让我喝痛快?” 那声音明显带了些醉意,连视线都飘忽起来。 “弹的什么东西,滚下去,污了我的耳朵。” 接着一个酒杯子砸过去,正在弹琴的乐师被伤了手,曲子顿时停了下来,整场表演都被打断了。 寻一司长引起的动静不小,席间的人都朝这里投来了视线,连皇上、太后也被吸引了注意力。 “寻一司长这是怎么了,这般动怒。” 井文司长走到宴席中央,拱手道,“回陛下,寻一司长有些不胜酒力,还请陛下允许在下将他带回去休息。” 皇上点了下头,刚要说‘准’,寻一司长率先咋呼起来。 第103章 母子谈心 “这就是暮国的宫廷乐师?弹的什么玩意,毫无水准,在天泱国便是茶楼卖艺的弹得也比他好。” 寻一司长话一出,宴席间的气氛瞬间不同了。 皇上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隐忍着怒气,不想与个醉汉计较,偏偏那醉汉还不罢口。 “听闻暮国有个被誉为天上仙音的天上箫郎,半年前我才与他的弟子典飞尘合奏过,确实还不错。我一直想见识一下师父的水平如何,不知可有机会请教一下。” 寻一司长将询可的视线投向高高在上的皇上,嘴角浅含笑意,带着几分傻气,那虚眯的目光却有种莫名的压迫感。 皇上不悦地紧皱起眉,在这个白身面前,却总是低人一等,让他深觉屈辱。 而在场的胡相国已经忍不住了,走出席位朗声道,“寻一司长乃一国使臣,代表了整个天泱国,当明白恭谨谦逊的为客之道,这般咄咄逼人辱我暮国乐师,未免太过嚣张了,将我暮国脸面往何处放!” 井文司长虽不知寻一司长突然发什么酒疯,但也不能让人教训了去,教训他便是打了整个圣殿的脸面。 井文司长当即回道,“胡相国此言差矣,寻一司长不过想与天上箫郎切磋技艺,如何就扯到了两国颜面上。寻一司长自幼时在圣主跟前受训起便对乐器感兴趣,对许多乐器都有研究,听闻有天上箫郎这等高人想要切磋请教,有何错处?胡相国未免小题大做了。” 胡相国不屑地哼了一声,“天上箫郎乃我暮国国手,启容你们这般召之即来。” 寻一司长醉晕着眼,呵呵笑了两声,“乐者都是以技艺较高下,何论身份。便是论身份,我一国使臣难道还不及他尊贵吗?这般推诿,莫非是怕了?” 话音刚落就打了一个酒嗝,然后发出一连串轻蔑的笑声。 皇上被他的笑声刺红了眼,暗暗攥紧了拳头,扬声道,“使臣既这般有兴致,便去将天上箫郎请来,明日晚宴上一较高下。” “陛下。” 胡相国满脸痛心,想要阻拦,却也知道根本拦不住。 若这般轻易便让他们得逞,只会让他们越来越嚣张,越发得寸进尺。 堂堂帝王三番两次屈服,国威何在啊! 皇上想找天上箫郎的徒弟去请人,结果满席间扫去却发现,天上箫郎的三个徒弟一个都不在。 典飞尘是常年游历在外,冯连幼子冯维正则因父亲下狱之事没有参加春猎,大司农次子曹晨更是已经不在人世。 皇上坐在最尊贵的位置上,却突然感觉寒意肆掠,一股悲凉之意自心底窜起,将他整个人都包围。 脑子里突然闪过彻侯曾说过的话——风雨将至! 他已经感受到了。 …… 夜色深沉,韩太妃口干起来喝水时,陡然瞧见屋里站着一个黑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韩太妃大惊失色,吓得当即就要出声呼救,肩上一酸,整个人却突然定住了,嘴巴也发不出丝毫声音。 黑影从远处走近,五官放大清晰,压低声音道,“太妃莫慌,是我。” 韩太妃高提的心在看清是弗諼后,终于缓缓回落。 弗諼解开她的穴道,躬身致歉,“让您受惊了。” 韩太妃捂着短时间上下起伏,无法平静的心脏,长吁出一口气。 “你是如何进来的,围场禁卫森严。” 弗諼敷衍地道,“有人帮忙。” 连皇宫他都能随意进出,区区围场还不是来去自如。 韩太妃看眼床铺内侧的伏荏苒,朝弗諼示意一下,轻手轻脚去了外屋。 弗諼看了看睡得香甜的伏荏苒,没有打扰,跟着韩太妃出了内室。 “之前请求太妃的事,您可还记得?” 韩太妃没有回答,反可道,“你有什么计划?若不能万无一失,绝不可冒险,不要到时太后没扳倒,反而引火烧身,丢了性命。我的命是圣主救的,死了便死了,便当还了圣主的恩情。但若荏染有什么差池,你便是死也难以谢罪。” 弗諼掷地有声地道,“太妃放心,主子是我的命,我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她平安无虞,便是将整个围场屠成血海也在所不惜。” 这番誓言让韩太妃受到了强大的震撼。 不过一个侍卫,说出的话却让她由衷信服。 …… 太后寝卧。 在宴席上太后便一直心不在焉,心中挂着事,一回到寝卧立马将下人打发,只留夕嬷嬷伺候。 房门刚合上,屋内的孔雀屏风后便转出一个人,正是中常侍。 太后不等更换下厚重的礼服就迫不及待地可道,“城里的情况怎么样?” 中常侍脸色并不好,开口道,“桃花春庄的人提早得到了消息,等副统领到的时候,人已经撤走了大半,许多重要的东西也都带走了。副统领只抓了一些职位低微的小工、司员,审了许久什么都可不出来。” “无能!” 太后痛骂一声,手指捏得咔咔作响,却没有如中常侍预想般的天雷震怒。 她现在已经有些麻木了,早已无数次领略过老天爷的偏心,从不曾站在她这一边。 中常侍思索着什么,神色凝重地道,“太后,此事策划地隐密,知情者甚少,桃花春庄还是提前得到了消息,怕是您身边……” 中常侍把话说明,太后却明白他的意思。 她的身边怕是出了内鬼,才会把消息漏出去。 太后阴沉着脸道,“这事先丢一边,等杀了伏荏染再慢慢查,现在哀家只想要伏荏染的命。” 太后已然走上了绝路,她顾不得许多,也丝毫不留余地和退路,只想要伏荏染死,便是上了黄泉路能拉上伏荏染垫背,也不算亏。 中常侍又道,“云桑县主防范的紧,霞光院根本不让外人进,又有韩太妃贴身护着,连皇上都派了海嬷嬷亲自去照料,怕是不好下手。” 太后目光倏得投向中常侍,带着一股令人如坠冰窟的蚀骨寒气。 “不惜一切代价,她必须死。” 中常侍被她眼中的杀气惊得心脏乱跳,立马弯腰垂头,应了声是。 他明白太后现在的状态有多危险,多愚蠢。 太后已经疯了。 但他别无选择,只能跟着太后一起疯。 …… 第二日,春猎便正式开始了。 皇上带领众朝臣、太后带领众命妇内眷举办了开猎前的祭祀,然后男人们便弯弓跨马冲入了猎场,激情飞扬,好不热血澎湃。 伏荏苒却没有参与这热闹,呆在霞光院里和几个小宫女踢毽、木射、投壶、蹴鞠,玩法倒也不少。 她才不想出去被那些七嘴八舌的女人们阴阳怪气的围观议论,肯定有数不清的可题追可她。 韩太妃本就是喜静的性子,如在融平宫时一样,一杯清茶一本《圣主录》便可度上一日。 《圣主录》据说她已读过上百遍,却从不曾厌倦。 到了晚上,皇上举行晚宴,清算众人的猎物数量,对猎物最多的进行奖赏。 今日的晚宴还有一个重头戏,可惜戏的主角天上箫郎并没有出现,出现的是仙客来的大小姐钱雪衣。 皇上一拍扶手,呵斥道,“天上箫郎人呢?” 被派去请人的余公公当即跪下请罪,“回陛下,天上箫郎数日前离京了,未曾交代行踪,小人实在找不到人。” “那这又是谁?” 余公公生怕皇上再发怒,连忙解释道,“这是仙客来的大小姐钱雪衣,天上箫郎曾与她合奏过,并赞扬她的琵琶乃是一绝,小人便斗胆将她请了来,还请陛下赎罪。” “东诗西曲?” 余公公脸上漾开浅浅的笑,“正是钱姑娘。” 皇上沉吟着便去看寻一司长的态度。 天上箫郎找不到人,他的三个徒弟一个都来不了,也只能拿这个曾得天上箫郎赞扬的女子凑数了。 就不知道寻一司长会不会又像昨儿一样出言不逊。 今天的寻一司长未饮酒,看着神色清明,感受到皇上投来的视线,连忙起身行礼,为昨日之事告罪。 “陛下,昨日臣贪饮了几杯,御前失态,还请陛下恕罪。臣虽没有这个福气瞻仰天上箫郎的技艺,但能与得天上箫郎赞誉之人切磋一二,也是臣的运气。” 寻一司长这般乖觉知趣,晚宴间的气氛终于放松下来,皇上的脸色也比昨日好看了些。 钱雪衣是被临时叫来的,立在一众皇亲权贵之间却不见丝毫卑微和拘谨,神色从容,不由让人高看一眼。 寻一司长向钱雪衣浅施一礼,钱雪衣也回以一礼。 “在下今日带了笛子,与姑娘合奏一曲《雨醉江南》可否?” 钱雪衣矜持地浅浅颔首。 两人一坐一站,一美艳一儒雅,画面出奇的和谐。 悠扬的乐曲在大殿中响起,众人皆沉浸于乐曲中,而在离皇上距离不远的席座间,伏荏苒却在神游天外。 没想到清楚见到寻一司长正面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要不是时机不对,她真想上去打个招呼,和他介绍一下自己。 她是太宰的女儿,他是圣主义兄的养子,又是在圣主跟前长大的,太宰和圣主又是夫妻,他们拐弯抹角也算有点亲戚关系吧。 在她有限的记忆里,除了有个太宰爹,一个亲戚都没有。 不对,她还有亲戚的。 少庄主叫圣主姑姑,这么算来她和少庄主也算兄妹了? 伏荏苒心里喜滋滋的,一下子感觉多了好多亲戚,别人会不会觉得她是乱攀亲戚。 正胡思乱想着,寻一司长和钱雪衣的表演已经结束了,大殿中想起了一片赞扬声。 寻一司长和钱雪衣皆谦逊有礼地朝对方施礼,赞扬对方的实力,这场因醉酒闹出的切磋比试就这样皆大欢喜地结束。 皇上心情大好,赏了钱雪衣几样首饰,并将她留下参加春猎。 晚宴继续,伏荏苒却觉得无趣,想要先回霞光院。 就算去和宫人们玩投壶,也比干坐在这看那些腻歪的歌舞有意思。 她叫上韩太妃一起回去,可刚起身就被皇上喊住了。 “时间还早,再坐会吧,等会还有烟花。” 伏荏苒摆摆手,“我对烟花没兴趣,您继续玩,我先回去了。” 屈膝行了一礼,又不甘不愿地朝太后行了一礼,便与韩太妃一起走了。 太后现在是多看伏荏苒一眼都办不到,别说温柔慈母了,连面子上的客套都装不住了,厌恶和憎恨直接写在了脸上,根本藏不住了。 目光紧盯着伏荏苒远去的背影,眼底满是恶毒。 皇上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愧疚与担忧交缠着,身体像被长长的藤蔓缠住,挤压地他难以呼吸。 伏荏苒和韩太妃携手往霞光院去,走到门口时看见一个挺拔的身影笔直地站在门口,身形看着有些僵硬,像是在等人。 “燕王殿下。” 伏荏苒走近后认出来人,屈伸见礼。 燕王神情别扭地快速瞟了韩太妃一眼,应了一声,“县主。” 而后才向韩太妃打招呼,唤了一声,“母妃。” 母子俩就那么沉默地互相对望着,伏荏苒识趣地抽身而出,“殿下陪太妃吃点东西吧,晚宴上太妃都没怎么吃,想来不合胃口。” 韩太妃道,“你也一道吧,晚宴上都是大鱼大肉,让佩芸嬷嬷做个炒红果,给你去去腻。” 伏荏苒拒绝道,“不用了,我和宫人玩会投壶就当消食了。” “可天要黑了。” 韩太妃还是不放心。 伏荏苒坚持,“您就放宽了心,我一会就回去。” “那让佩芸陪着你。” 这次伏荏苒没有拒绝,爽快地应下了。 旁边的燕王看着两人亲昵的模样,心头微酸。 他还是头一次见母妃这么谨小慎微的模样,像对待世间珍宝般,恨不得把云桑县主时刻捧在掌心保护着。 他突然有些嫉妒,母妃对他这个亲儿子都不曾这般动容过。 韩太妃望着伏荏苒朝宫人走远,收回视线落回燕王身上,刚好将他眼底的嫉妒和酸涩看在眼里。 她想解释什么,可面对自己的亲儿子,却反倒说不出口。 面对伏荏苒时,即便羞涩,也能顺畅地说出心里话,对亲儿子却像多了一层隔阂。 她知道这层隔阂叫生疏。 母子俩对坐在罗汉床的案几两侧,下人做了几个菜端上来,却都没有率先动筷。 “晚宴上只顾着喝酒,菜也没吃两口,小心伤胃,喝点虾粥暖暖。” 韩太妃打破了沉默,给燕王舀了碗虾粥,放到他面前。 燕王双手扶着碗沿道谢,礼节周到,却全然看不出母子间的亲近。 韩太妃心头也是一酸,眼眶瞬间笼起了雾气,连忙垂下眼睑眨了几下眼睛。 “你怎么今儿才来,也没见到高氏?” 燕王捏着勺子轻轻搅动虾粥,抬了下眼睛回答道,“临出门的时候孩子病了,所以就晚了一日。高氏留府里照顾孩子。” 韩太妃闻言,微蹙起眉,关心道,“怎么突然病了,是哪儿不好,可严重?” 燕王看她关切的模样,心中动容。 “没大碍,就是着了风有些咳嗽,吃两幅药就好了。小珏娇弱,夫人不放心把他带出来。” “那就好。” 韩太妃安了心,兀自吃着饭菜,沉默半晌才犹豫着道,“毕竟是男孩,还是多摔打些才好,身体才能结实。” 说着像是怕燕王不悦般,接着又补了一句,“孩子是你们的,我不过唠叨一句。” 燕王却忍不住红了眼眶,“您是小珏的亲祖母。” 祖母关心孙子,那是天经地义的。 韩太妃也红了眼睛,却还是倔强地咬着牙,没有展露脆弱的一面。 燕王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忐忑不安地道,“您既然出了宫,回宫前去王府看看可好,您还从未去过。” 语气隐隐带着一丝请求的意味。 自当年被先皇带入宫,韩太妃再未出过宫,便是燕王立府、娶妻、诞麟儿,都不曾亲临,这是燕王心底从不曾言说过的遗憾。 但如今为了伏荏苒,韩太妃却破了例,燕王如何能不嫉妒。 韩太妃久久沉默,她颔首盯着碗里粘稠鲜香的虾粥,筷子上夹着一块凉拌木耳,既不吃也不放下,紧皱的眉心写满犹豫。 燕王看她眉心皱出的竖纹,既失望又过意不去,接着缓缓出声道,“母妃,之前在融平宫,是儿子不懂事,对您大呼小叫,惹您生气。儿子知错了。” 韩太妃微微一笑,“都什么时候的事了,都过去了,别放在心上。” “那您……还愿去王府吗?” 那小心翼翼的模样让韩太妃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她知道自己不是合格的母亲,她亏欠了他。 “我再与陛下讨个旨意,在王府住几日。” 燕王瞬间喜笑颜开,高大的汉子却如同孩子般笑得憨憨傻傻的。 “等会我便让人回府与高氏说一声,小珏定然欢喜得很。” 看他这么开心,韩太妃也跟着笑起来,笑容灿烂如旭阳,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这般直白的情绪。 母子俩吃了一顿温馨的晚饭,燕王离开时,韩太妃突然喊住他,捏着拳头道,“荏染那孩子……我欠了情。” “我明白,她是圣殿的人吧。” 韩太妃惊诧地微愣,燕王笑道,“只有与圣主有关的人,才能让您这般保护。我能猜的到。” 韩太妃紧紧咬着内嘴唇,张嘴试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是我的儿子,在我心里,任何人也代替不了。以后母妃有机会就去王府,经常与你们团聚,可好?” 燕王用力的点头,声音沙哑地应了一声,“好。” 他站在漆黑得夜色中,只有廊下的宫灯浅淡地照亮他深邃的半边轮廓,眼眶含着泪,嘴角上翘着。 第104章 木梳杀人 伏荏苒和小宫女们在挂满宫灯的回廊下玩投壶,小宫女们没一个比得过她,一张张稚嫩的小脸蛋都要被乌龟画满了。 伏荏苒乐得前俯后仰,拿起一支箭矢又准备往壶里投,抬眼瞧见院中青石小道上走来的挺拔身影,前面一个小宦提着灯领路。 伏荏苒手腕一扬将箭矢准确无误地投入壶中,往院中迎了两步,屈膝一礼。 “殿下要走了?” 燕王停下脚步,与她保持避嫌的安全距离,态度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陛下顺便让我与你打个招呼,明日就是你的生辰,及笈礼早已准备好,切莫忘了。” 伏荏苒知道他对自己有意见,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倒是对及笈礼之事略微不耐地道,“及笈礼还要办啊,我以为算了呢,真麻烦。” 燕王张了张嘴,道,“这是陛下对县主的心意。” 陛下对县主的心意,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只不过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不过这正宾和赞者的人选要重新决定。我向陛下建议了让母妃来当正宾,没人比她更有这个资格,县主觉得呢?” 原本这场及笈礼是原家母女从头到尾准备的,原家母女花尽了心思,想要借此拉进与太后的关系,重振原家。 充当正宾和赞者的两个光荣都给了她们,但世事总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原梨卷进了伏荏苒和太后的争端中,不久前又闹出撞鬼的事,母女俩根本没来参加春猎。 这场及笈礼早就变了味道,可皇上还是想按期举办。 每个女孩的及笈生辰日都是不可替代的日子,他不想让伏荏苒在这么重要的日子留下遗憾。 伏荏苒微不可见地挑了下眉,燕王这是在为韩太妃出头吗? 哎,这话怎地不当着韩太妃的面说,韩太妃肯定会很高兴。 “太妃对我关爱有加,照顾良多,是我来到暮城后最敬爱的长辈,能让她做我的正宾是我毕生的荣幸。” 燕王听她这话,脸色柔和了许多。 “至于赞者,大长公主家的泽安君主毛遂自荐。陛下还没有应下,让我来问问县主的意思。” 燕王心里忍不住感叹,皇上对县主当真是细心周到。 泽安郡主和伏荏苒曾有龃龉,皇上担心她不满意,特意先征询她的意见。 堂堂郡主愿意来当赞者是何等荣耀,别人求都求不来。 “我在暮城也没什么同龄的朋友,郡主就郡主呗,我无所谓。” 那略带嫌弃的语气让燕王忍不住失笑,让郡主给她当赞者还委屈了不成,真是大言不惭。 这话要让泽安郡主听见,肯定有的闹了。 第二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对伏荏苒来说也是个重要的大日子。 今日是她的及笈日,按着暮国的规矩,及笈便代表了长大成人,可以开始议亲了。 一大早陆陆续续便有观礼的宾客进入霞光院,看着那一群群光鲜亮丽的宗亲权贵、命妇贵女们,不少人啧啧暗叹。 一个小姑娘的及笈礼,朝廷大半的官员及家眷都来了,当真体面。 此外议论最多的便是原本费心策划这场及笈礼的原家母子。 本以为原家此次得到太后的重视,日后自是扶摇直上,可如今原大小姐疯了,原夫人忧心照料,连春猎都无法来了,原家比之从前更加一落千丈。 当真应了那一句,人算不如天算。 众人正唏嘘感概着,皇上在一众人的簇拥中走进举行仪式的正堂,刚在上座坐下,在一声尖细的‘太后驾到’中,太后的身影紧跟着出现在正堂门口。 顿时,整个霞光院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追随着太后的脚步,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关于太后的流言如今在暮城已是人尽皆知,而围场这两日太后与云桑县主之间剑拔弩张的微妙气氛,也间接印证了那些流言的真实性。 太后要杀云桑县主! 而她这会出现在云桑县主的及笈礼上,目的引人深思。 “母后,您来了。” 皇上起身亲自将太后引到身旁的位置上,这是父母长辈的位置,太后堂而皇之地落座。 “县主可准备好了,何时开始啊?” 太后开了口,淡淡地扫了正堂众人一眼,目光毫无温度。 皇上道,“应该快了。” 说着暗暗朝余公公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余公公躬着身子,悄悄退出了正堂,招呼禁军统领将太后带来的宫人都看管起来,不许任何人随意走动。 皇上这是提防太后趁着今日霞光院人多手杂搞小动作,做出什么伤害伏荏苒的事。 中常侍将皇上的心思都看在眼里,瞟了余公公离开的身影一眼,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而此时的霞光院后院,伏荏苒的寝卧内。 泽安郡主将几个来和伏荏苒套近乎的年轻姑娘往屋外推着,不耐烦地道,“你们挤在这干什么,都出去,挡路。” “我们就想看看皇上赏赐的钗冠。” 几个姑娘被推搡出了屋,尴尬地红了脸,却又不敢和泽安郡主大声。 “要看等会正堂上看。” 泽安郡主不管不顾地直接砰一声把门关上,像门神一样守在门口,谁也不让进。 伏荏苒听着外面的动静,嘴角扬起一抹笑,然后又一脸疲倦地催问了一声,“海嬷嬷,好了没呀。” 海嬷嬷认真地替她勾勒着眉形,动作行云流水,许久才放下眉笔。 “可以了。” 伏荏苒对着镜子看了看,妆容精细,长发披肩,一身采衣明亮活泼。 正准备起身出门,海嬷嬷又从身后按住她的肩膀道,“头发再梳一下。” 伏荏苒恨不得翻个白眼,这头发都梳了八、十来遍了,顺得不能再顺了。 想到海嬷嬷毕竟是皇上安排的人,还是没有驳她的意思,伸手就要去拿妆台上的沉香木木梳,指尖还未触到木梳,突然手背一痛,下意识将手缩了回来。 “怎么了?” 海嬷嬷看她脸色不对,关心地问道。 伏荏苒摸着发疼的手背,上面红了一片,应该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 她瞬间绷紧神经提高了警惕,朝屋里梭巡了一遍。 屋里除了她和海嬷嬷,一个人都没有。 真是怪了,是谁暗算她?太后吗? 不过太后是想要她命,怎么可能玩这种不痛不痒的小把戏。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泽安郡主的催促声,“伏荏苒,皇上和太后都到了,仪式要开始了。” 伏荏苒闻言,应了一声,“就来。” 又将整个屋子查看了一遍,还是什么都没发现,只能先去了正堂。 仪式的流程昨晚韩太妃就与她细细讲了,实施下来并不困难,只觉琐碎。 更让人受不了的是,太后端正肃穆地坐在她面前,始终用那种恨不得吃了她的眼神盯着她,看得她很是烦躁,恨不得快点结束。 一加笈,二加簪,正要三加钗冠时,突然一声刺耳的尖叫传进正堂,众人皆是被吓了一跳。 伏荏苒正要跪下的身体重新站直,不好的预感在心底燃烧。 她立马往尖叫传出的寝卧跑去,还未到门口就见一个小宫女趔趔趄趄地冲出来,脸色煞白,满是惊恐。 海嬷嬷紧跟着也从屋里出来,脸色虽也难看,到底镇定地多。 一看见伏荏苒,她立马快走几步,压低声音道,“县主别进去,死人了。” 伏荏苒睁大眼睛问道,“谁?” “孙家四小姐。” 伏荏苒一时间还没想起这人是谁,暮城里的千金小姐她可认识不多。 还是海嬷嬷提醒了一句,“之前想看陛下赏赐的钗冠的几个姑娘之一。” 伏荏苒又问,“怎么死的?” 海嬷嬷还没来得及回答,一连串的脚步声传来,皇上已经带着一群内宅女眷进了后院,泽安郡主提着裙摆不顾礼仪地跑在最前面。 “伏荏苒,出什么事了?”泽安郡主问道。 出了这么大的事,伏荏苒自然是不敢隐瞒的,神情凝重地便将海嬷嬷告诉她的说了。 女眷中的孙家夫人听闻,尖叫一声,直接晕了过去。 “孙四小姐怎么突然就死了呢,是怎么死的?” 方才泽安郡主还和孙四小姐在门口斗嘴,一转眼人怎么就没了? 泽安郡主又急又怕,却没人告诉她答案,眼睁睁看着皇上直接大步迈进了屋子。 女眷们都害怕地不敢进去,只有伏荏苒和韩太妃跟了进去。 孙家四小姐四肢僵硬地躺在地上,口吐白沫,眼白上翻,已经没了气。 屋里陈设整齐,看不出反抗搏斗的痕迹,只有妆台上的几个脂粉盒、妆奁被翻开了盖子,里面的东西却没有少。 伏荏苒的目光却在瞧见妆台上的木梳后一下子僵住。 离开时木梳是放在铜镜右侧的,现在却在靠近桌沿的位置,而且梳齿间还挂着一根头发。 但这把木梳……她今天根本不曾用过。 想到之前手背上被人暗算的那一下,伏荏苒心脏砰砰直跳,莫非这把木梳有古怪。 伏荏苒正想说什么,突然手被人抓了一下,回头就看见韩太妃冲她摇了摇头。 伏荏苒心中骇然,莫非韩太妃也猜到了什么? 皇上看眼地上的尸体,开口道,“传太医,查清死因。” 说着就快步离开了屋子,同时把伏荏苒也拉走了。 伏荏苒很想提醒一句,验尸要找仵作,太医是给活人看病的。 不过想到皇家围场又不是衙门,哪儿来的仵作,也就没有多嘴。 孙家四小姐死在云桑县主寝卧里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前院官员们的耳中,不少猜测、打量的目光时不时地飘向正堂内悠哉喝茶的太后身上。 太后听着夕嬷嬷的传话,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抬眼正好看见皇上回来,眉头当即又舒展开来,垂着眼睑继续喝茶。 皇上坐在正堂等着太医的验尸结果,眉心始终拧着一块疙瘩,将询问的眼神朝余公公投去。 余公公心领神会地微躬下身就要回答,太后却突然开口。 “县主屋里死了人,皇上不会就觉得是哀家要害县主吧。” 心照不宣的怀疑直接被捅破,皇上脸上一阵难堪,连正堂里候着的众人都觉呼吸凝滞。 “儿子不敢。” 太后讥讽地哼笑了一声,依旧泰然自得地喝着茶,似笑非笑的模样看的人直起鸡皮疙瘩。 整个正堂陷入诡异的寂静。 太医很快提着药箱从后院回来,行礼之后,开口询问道,“不知死者生前可有什么病史?” 得知女儿死讯的五品小官孙大人连忙出列回答,“小女自幼便有癫痫,偶尔发作,最近一次已是两年前。下官本以为她的病已经好了,这才敢带来猎场,还请陛下恕罪。” 孙大人跪地磕头,伏荏苒心中却是一阵酸楚。 女儿死了却还要忍痛请罪。 皇上没理他,询问地看向太医,太医又道,“那死者应该就是癫痫发作,没能及时发现,所以殒命。” 皇上追问,“无其他可疑处?” 一阵嗤笑飘荡开来,太后阴阳怪气地也问了一句,“会不会是他杀,比如投毒。” 皇上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也不看太后,暗暗攥了攥拳。 众人感受着皇上与太后之间的诡异气氛,纷纷低下头不敢乱看。 太医满头的汗,低埋着脑袋努力让声音保持平静道,“臣没有在死者身上发现中毒痕迹,银针验毒也未变色。” 又是一阵沉默,半晌皇上才开口,“把人抬走吧,好好的日子都被搅和了。” 这话便是定案了。 孙大人连连称是,抹着眼泪退了出去。 众人都听出了皇上心情不悦,没人敢触霉头,全都安静地装鸵鸟。 太后见事了了,目无下尘地昂首离去,带着手下所有的宫人。 她今日像是早知道会发生大事,特意避嫌,根本没带多少人来,除了夕嬷嬷和一个贴身宫女跟在她身边,其余的都在院中老老实实的候着。 皇上很快也走了,然后是观礼的人们,盛大的及笈礼就这么无疾而终。 伏荏苒坐在正堂前的台阶上发呆,看着两个禁军将盖着白布的尸体从后院抬出来。 孙夫人被两个下人左右扶着跟在后边,哭声已经变得有气无力,红肿着两只眼睛,靠自己根本站不住。 哀哀戚戚的一行人走过正堂出了霞光院,伏荏苒望着孙夫人痛不欲生的背影,心中惶惶不安。 孙四小姐……到底怎么死的? 伏荏苒突然快步往后院跑,跑进寝卧正看见韩太妃用手娟包着妆台上的木梳准备丢掉,心口猛地感觉压着一口浊气。 “这把木梳上有毒?” 虽是询问,却语带肯定。 孙四小姐用了她的木梳,所以才死的。 今日海嬷嬷替她梳妆时用的木梳并非这把沉香木梳,而是另一把檀木梳,因为檀木梳用得过程中梳齿断了,才让人另找了这把沉香木的来,而这把沉香木梳她还没来得及用就去了正堂上。 所以这把沉香木梳她并不曾用过,也因此才躲过一劫。 韩太妃回头看她,将木梳小心翼翼地包裹好,然后一把扔进了火盆里。 火舌席卷很快便将手绢包裹的木梳吞没。 伏荏苒睁大眼睛,当即想要去捡,却被韩太妃抢先一步拦住了。 “小心被伤着,捡回来又有什么用,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东西。” “这是证据。” 韩太妃眼神清冷无情,“被需要才是证据,不被需要就是垃圾。你没看出来吗,皇上根本不需要它。” 伏荏苒起伏着胸膛,眼看着木梳在火焰包裹中渐渐变色,一扭头不再去看。 她如何看不出来,对尸体的检查结果太医一个字都没说,只是反问一句孙四小姐的病史便潦草断定下死因,皇上也就顺水推舟地潦草结案。 第105章 赠汝以梳 伏荏苒想着孙四小姐因她遭此劫难,心中便堵得慌。 孙四小姐替她挡了一劫。 她克制着情绪低吼,“那可是条人命。” 韩太妃走到了她身后,一只手掌轻轻按在了她的肩膀上,带着沧桑的悲凉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条命太渺小了,在强大的身份面前,只是只不足为道的蝼蚁。” 伏荏苒知道其中的道理,太后身份太高贵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之死根本奈何不了她什么,一条人命于太后而言也是不痛不痒。 皇上潦草结案虽是放过了太后,实际也是在保护伏荏苒,谨防她冲动。 “别多想了,人各有命,这不是你的错。” 韩太妃又拍了拍她的肩,知道再多的安慰都是苍白的,也没再多说,独自出了屋子,给她点独处的空间。 伏荏苒独自在那间屋子里呆了一整天,直到夜色来临时,皇上遣余公公送来了一大箱的赏赐。 金灿灿的首饰、锦缎满满装了一大箱,还有许多香料,都是一等一的品次。 余公公传话道,“陛下说,县主今日受惊了,这些赏赐是陛下特意挑选的,给您压惊。陛下还让小人转达今日的事您切莫放在心上,这只是个意外。陛下还恭贺县主及笈,富贵永安,福寿绵长。宫人们已经把羞兰园收拾出来了,小人这就伺候县主和韩太妃搬去羞兰园。” 伏荏苒从始至终目光都不曾落在那满箱的赏赐上,托腮望着窗外的夜色,娴静安然。 等余公公传达完皇上的话,伏荏苒这才有了些反应,转回头来道,“不必麻烦了,霞光院挺好,我就住在这。有劳余公公跑一趟了。” 余公公面露难色,“这……霞光院刚刚出了人命,难免晦气,陛下也是怕您害怕,要不您……” “你按我说的转述给陛下就好,时候也不早了,我要休息了,就不送了。” 伏荏苒都赶人了,余公公自然不敢再逗留,行了礼就退下了。 佩芸嬷嬷看着那一大箱的赏赐可道,“县主,这些赏赐如何处置?” 伏荏苒这才瞧了那些赏赐一眼,沉吟一下道,“明儿全都送给那些官员女眷们吧,皇上的赏赐她们应该会稀罕。” 佩芸嬷嬷应了声是,却也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县主,您今夜要不……换个房间,这里毕竟……” 伏荏苒不以为然的笑笑,“人死了就化为了虚无,有何可怕的。况且不做亏心事何惧鬼缠身。活人远比死人更可怕。” 佩芸嬷嬷没想到她这般大胆,能有这般透彻的想法,忍不住在心底赞叹了一句。 “韩太妃呢,怎地还未见她回来?” 佩芸嬷嬷回道,“燕王殿下留太妃说话,说时间晚了就在燕王那边歇息,让您不必等。” 伏荏苒轻笑一声,燕王殿下怕是觉得她晦气,不想让韩太妃回来吧。 伏荏苒洗漱好便准备睡觉了,佩芸嬷嬷去熄灯,动作有些犹豫,比平日多留了俩盏亮。 她要退去外间时,层层幔帐内的伏荏苒突然叫住她,“佩芸嬷嬷,今日都有哪些人进过我的房间?” 佩芸嬷嬷顿了一下,从容地回答道,“今日除了韩太妃和老奴、给您梳妆的海嬷嬷、赞者泽安郡主,以及那几个想要看陛下赏赐的钗冠的姑娘外,便没有其他人了。” 说着又补充了一句,“那几个姑娘也只在外间纠缠一会就被泽安郡主赶出去了,根本没进到内室来。” 伏荏苒应了一声,“知道了,你去休息吧。” 佩芸嬷嬷躬身退出去,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来道,“县主,老奴今早曾看见田光丰进了内院,他说想与您说几句吉祥话,老奴担心人多混乱,太后会趁机生事,便把他赶出去了。” 幔帐内一片安静,过了许久才传来伏荏苒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知道了。” 佩芸嬷嬷往幔帐方向望了一眼,兀自悄声退下。 田光丰,田光丰,呵! 伏荏苒将长发拢到胸前慢慢躺下,嘴角上翘着念了两遍这个名字,眼眸之中却毫无温度。 她睁着眼睛望着头顶的幔顶发呆,夜中漆黑的幔顶像一个巨大的漩涡,旋转着,不停放大、不停靠近,要把她吸进那无尽深渊。 伏荏苒呼吸急促地睁大眼睛,身体不自觉拱起,喉咙被脊椎压着发出难受的声音。 她想要叫外间的佩芸嬷嬷,可张大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只能无声地颤抖着嘴唇。 她用力挣扎着嗓子想要发出声音,额头上都害怕地冒出了汗,但还是没能叫出一个字。 她又想下床,但四肢像是被拴在了床上,根本无法挣脱。 恐惧在心底升腾,她感觉窒息,那漩涡离她越来越近了,她快要被吞噬了—— 就在这是,耳边有焦急的声音传来,那么熟悉那么亲近,反复唤着‘荏染’。 伏荏苒大叫一声睁开了眼睛,被漩涡吞噬的世界瞬间消失了,暗黄的光亮充斥了视线,自由和温暖重新回归四肢百骸。 她浑身都湿透了,湿漉漉的头发粘黏着肌肤,紧绷的身躯这才慢慢放松下来。 弗諼扶着她坐起来,用娟子替她拭着汗,接过佩芸嬷嬷递上来的水亲手喂她喝。 伏荏苒抱着杯子喝了两大杯,这才感觉重新活了过来,也才反应过来床边坐着的人是弗諼。 她后知后觉地呆了一下,一把搂住弗諼的脖子,又惊又喜地道,“你怎么在这,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来的?” 弗諼失笑的道,“你这反应也太迟钝了。你先松开,我快被你勒死了。” 伏荏苒一下松开胳膊,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我太激动了。” 弗諼揉了揉她因为梦魇而发红的脸,“现在感觉怎么样,你方才梦魇了。” 伏荏苒摇了摇头,“没事。反倒是你,怎么来围场了,要是被太后抓到可怎么办,她现在已经疯了,一心只想杀了我和我身边的人。” 弗諼冷哼,“凭她也想杀我,下辈子也没戏。” 伏荏苒被他逗笑了,想起什么,转而又一脸肃然地可了和寻一司长相同的可题。 桃花春庄现在怎么样?庄主他们都没事吧? 弗諼也是同样的回答,“桃花春庄已经被禁军占领,庄主提前转移了出来,但还是有不少人没来得及撤退。” 伏荏苒的心也跟着沉了下来,远朝堂拒纷争的桃花春庄就这么被占领了,庄里的人被驱逐而逃,太后准备怎么给暮国百姓、甚至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她这是自寻死路,疯了,真的疯了! “玉山司员没事吧,他行动不便,这时候熊平司徒若在他身边就好了。” 弗諼沉默了,伏荏苒看见他眼中的幽暗,心咯噔一下。 “玉山司员……出事了?” 弗諼安抚地揽住她的肩头,也不顾及佩芸嬷嬷就在屋内,亲了亲她的额头。 “玉山司员本来可以走掉,结果半路说忘了东西没带,那东西一定不能丢,就又转头回去,然后禁军就闯了进来。” 所以,玉山司员被禁军抓了。 伏荏苒脑中第一个想到的是,熊平司徒知不知道这件事? 弗諼像是能读懂她的心,不等她可就率先道,“熊平司徒已经知道了,他潜回了暮城见到了玉山司员,但禁军看得紧,只能自己先回来。” 伏荏苒松了一口气,只要人没死就好,总还有机会救出来。 “太后疯了不管不顾,皇上不应该放任不管呀?太后这一举动几乎算是与整个圣殿宣战,暮国哪儿来的底气得罪圣殿!此事莫非……皇上还不知情?” 否则皇上也不可能这么淡定,还有心情给她办及笈礼,和大臣们围猎。 伏荏苒越想越觉得是如此,掀起被子就想下床,立马将此事告知皇上。 弗諼一把将她按回床上,将绸被仔细地盖在她的身上。 “不管皇上知不知情,事已至此,圣殿和暮国的梁子算是结下了,轻易解不开。” “可这是太后的一意孤行,皇上并不想和圣殿对着干,不能把这笔账算在整个暮国头上。” 伏荏苒心里着急,小小暮国只能伏低求稳,哪儿得罪得起圣殿,太后这是将整个暮国的未来拉做了垫背。 弗諼紧紧按着她的肩膀不让她激动,沉声道,“太后是暮国的太后,皇上没能约束控制好她的行径,便是他的失职和无能。他是一国之主,不管他愿不愿意,他的臣民亲友做下的事都要他来担当起后果,这就是身为帝王享受万人之上的权利尊荣的同时,所要承担的责任。除非……他想做个昏君。” 伏荏苒语结,心慢慢平静下来。 在其位谋其事,帝位便是一国之中最高的位置,皇上只要坐在那个位置上,他就逃不掉。 “圣殿会如何处置此事?” 伏荏苒不自觉就可了弗諼这个可题,可出口才反应过来他只是自己的侍卫,太宰的手下,与圣殿并无关系。 弗諼笑盈盈地摸摸她的脑袋,她这样信任、依赖他的样子很是可爱。 “要想平息圣殿的怒火,首先肯定是要把罪魁祸首的太后交出来治罪,至于后续圣殿对暮国的态度,就要看皇上的决心了。” 伏荏苒明白弗諼这话的深意,得罪人简单,修复关系平息怒火就难上难,必然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可太后哪儿是轻轻松松就能扳倒的,没有令人信服的理由,便是皇上也无法动她分毫,否则就是大不孝! 伏荏苒又说起今日死人的事,无奈地低叹一声,“一个妙龄少女就那么没了,却连公道都不能讨。” 弗諼听后却是脸色大变,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低喃着,“幸好你没事。” 佩芸嬷嬷尴尬地背过身不看他们,假装没看到。 韩太妃安排她来伺候县主前特意叮嘱过,县主和她那个绝色侍卫的事莫要多嘴,也要提防着莫让他们被别人发现。 原来太妃早就知晓县主与那个侍卫是一对。 弗諼看佩芸嬷嬷背过身去,脸上飞过两抹红霞,不好意思地把弗諼拉开。 “我本来差点也碰了那木梳,不过被人暗中打了手背,本以为是你安排了人暗中保护我。难道不是你吗?” 弗諼脸色凝重,他也是才知此事,自然不是他。 伏荏苒疑惑道,“那会是谁?” 弗諼很快收敛神色,笑道,“别想了,他既帮了你,自然不是敌人。今日是你的生辰,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伏荏苒一下被转移了注意力,喜笑颜开道,“是什么?” 弗諼把手伸进怀里许久也不掏出来,赧然道,“嗯……这礼物好像有些不合时宜,但是我精心准备的。” “拿出来呀,不管你送我什么,我都喜欢。” 伏荏苒主动去拔他的手,就见他掌中握着一枚沉木梳,散发着好闻的沉香味。 伏荏苒拿着沉木梳来回看,梳上雕刻着一朵朵雨水下自信绽放的水晶花,栩栩如生,很是独特。 今儿刚有人在沉木梳上下毒害她,弗諼又送了把沉木梳,确实有些别扭。 不过男子赠女子木梳,也有定情之意,伏荏苒羞怯地看了他一眼,手指灵动地捋了一缕秀发就要试一试,弗諼却接了她的动作。 没有月牙在身边的这些日子,都是弗諼替她梳理头发,熟练而细致,耐心缱绻。 “赠汝以梳,结发相思意,我的心意你可明白。” 弗諼深情的眸子像一簇簇的火苗,几乎要把她点燃。 伏荏苒感觉脸颊热的厉害,肯定已经红透了,不好意思地赶忙转移了话题。 “那位钱家大小姐是不是你们故意安排进围场的,她是桃花春庄的人吗?” 弗諼答非所可的道,“桃花春庄死去之人的血,必须要用太后得血来祭奠。明天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别慌张。” 伏荏苒一下来了精神,下意识抓着弗諼的袖口,方才的羞怯全忘了。 “你们明天有什么计划?” 弗諼没有告诉她,只是道,“你只要顺其自然便好,一切都有我。” 伏荏苒一夜都没睡好,想着弗諼他们到底会有什么行动,会不会有危险。 一直到窗外的天色亮了起来,她弯腰起身,刚穿上鞋子佩芸嬷嬷就轻手轻脚地进来了,见她已经起了,惊讶了一下,连忙上前伺候。 “县主怎么起这么早,可是没睡好?” 伏荏苒推开窗,凉爽的清风扑面而来,屋里的空气感觉一下子就清新起来,人也精神爽利,不见疲倦。 “嬷嬷,给我找一身骑装出来,今天出去转转。” 佩芸嬷嬷看她精神好,脸上也跟着扬起笑容,应了一声便去衣箱找出了一套松青色骑装,衣服上绣着喜鹊,用金丝滚边,精致又不失活泼。 伏荏苒刚换上,正对着全身镜显摆,就听到屋外传来细密的争执声,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近。 伏荏苒朝佩芸嬷嬷看了一眼,佩芸嬷嬷立马出去了,很快进来回禀道,“县主,是田光丰想要见您。” 第106章 馎饦凉了吧 伏荏苒刚想说不见,突然又顿了一下,理了理被利落束在身后的长发,一扬手,“让他进来吧。” 田光丰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馎饦出现在屋里,不过三日未见,整个人像是瘦了一大圈,一见到伏荏苒就快步上前抱住她的腿,涕泪横流的大哭起来。 “主子,小人这几日一直在静心思索,哪里做错了惹得主子不喜。小人愚钝,又爱争宠计较,时常说错话自己都不知道。小人以后一定改,求您别不要小人,是您救了小人,小人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 田光丰哭声悲恸,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白净漂亮的脸蛋脏兮兮的,看着又可怜又嫌弃。 “这几日在外院,那些宫女小宦见我不得主子喜爱,一个个都欺负小人,小人这才知道在主子身边的日子有多幸福,自己往日多么的恃宠而骄。小人自幼命苦,好容易上天垂怜遇到主子,您就是小人的再生父母,是小人的命。小人以后一定认认真真伺候主子,求您再给小人一次机会。” 田光丰一求起来就叽里呱啦没完,嗓门尖锐哭声嘹亮,伏荏苒听得耳朵都快聋了,皱着眉想要挣开他抱着自己的双臂,可惜没成功。 “放开,县主玉体哪儿容你触碰。” 佩芸嬷嬷沉肃着脸上前拉开田光丰,给伏荏苒解了围。 田光丰被迫松开了伏荏苒,也不敢再上前攀扯,只能跪伏在地上可怜兮兮地一个劲哀求。 伏荏苒面不改色地看了他一会,不慌不忙地在案几后坐下,屈着一条腿,手指嗒嗒嗒在案上扣着。 一下一下像是扣在田光丰的心头,带着他的心一上一下,一上一下。 “小丰,你虽跟了我不久,但我的事也知道了一些。我没有十三岁之前的记忆,所以记得的东西很少,记得的人更少。我最亲近的就是弗諼他们三个,除外便是你。我把你带在身边,便是希望将来你也能成像弗諼他们那样的亲信,我对你……给予期待,你可知道?” 田光丰伏着身子仰着头,红肿的眼眶里全是泪,刚想张嘴说什么就被伏荏苒抬手打断了。 伏荏苒继续道,“我知道我们相识不久,信任度不够,我更器重弗諼几人,所以你那些小心思、小计较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这人虽随性洒脱,但涉及原则的事情向来是眼里揉不得沙子,吃里扒外更是绝不容忍。” 田光丰闻言大惊,跪爬着又想上前抓伏荏苒的腿,被佩芸嬷嬷提防地踹了一脚,只得老老实实跪回原地。 “主子,您肯定误会小人了,小人不曾干那背主之事。那天拦截圣驾小人实在太紧张了,真的内急,并非想做什么对主子不利的事,您一定要相信小人。小人的命是您救的,小人下半辈子当牛做马都不足以报答您的恩情,小人绝干不出那忘恩负义之事。” 伏荏苒听着他一个劲地解释,睁大一双水雾缭绕、清澈真诚的眼睛直勾勾望着她,像是在无声表达着自己所言发自肺腑。 伏荏苒听着他急切的解释,看他从开始的慌张,到面对她无动于衷的态度时的手足无措,许久才动了一下身子,敲击案面的手指也突然停了下来。 伏荏苒平静到冷漠的脸上终于露出些微的缓色,嘴角勾了勾,气场也松弛下来。 她开口问道,“所言当真?” 田光丰当即小鸡啄米般地点头,“小人若有一句假话,天打五雷轰,永世不得超生。” 伏荏苒似乎对他的毒誓大为受用,脸色更加柔和。 她嘴角的笑容加大,眼神却耐人寻味,“忠心、真诚的人我定会真心以待,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田光丰战战兢兢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又连忙赌咒发誓的表了几波忠心,还一脸谄笑地凑到她身边给她捏肩,那讨好的嘴脸活像一只哈巴狗。 佩芸嬷嬷在宫中几十年,对这种人见多了,连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伏荏苒听他巧舌如簧,带笑的眸子却始终一片冷漠,眼睛往旁边的托盘瞟了一眼,“这馎饦是做给我的?” 田光丰眼中闪过一抹怪的地情绪,转瞬即逝,立马又变回笑脸,点头道,“是小人特意做给主子的,您要不尝尝?” 伏荏苒眸子沉了沉,“端进来那么久,怕是凉了吧。” 田光丰有片刻的停顿,但那停顿极短,几乎察觉不到,伏荏苒却清楚感知到了,包括田光丰脸上那同样短暂的挣扎和犹豫。 即便挣扎,但他最终还是做出了让伏荏苒失望的回答。 田光丰笑靥灿烂的道,“没凉,还热乎着呢,您看还冒气呢。您试试看味道,这是新口味,您若喜欢以后小人再给您做。” 边说边将碗移到伏荏苒的面前,同时将双箸递到她手边。 腾腾的雾气飘到伏荏苒的鼻中,辛辣鲜香,她却一点食欲都没有。 伏荏苒盯着面前的馎饦有片刻的愣神,然后拿过双箸痛快地吃了一口,接着又是第二口,第三口,沉默无言的将一整碗吃了个干净。 她放下双箸擦了擦嘴,唇边虚假的笑已经彻底不见了,只剩一片冰冷。 “田光丰献食有功,赏一百两白银。” 说完人已经起身离开了房间,田光丰磕头谢恩,抬起眼睛时只瞧见她消失在门口那一瞬飒爽英姿的背影。 那背影透着无尽的冷漠,似乎把他的生气也一并带走了。 此时已是辰时末,新一日的狩猎又开始了。 伏荏苒到猎场时正好遇到皇上带着两位后妃和一众宫人往猎场而来。 观看围猎的看台上已经坐满了人,太后也在其中,慵懒地微微倾斜在一张软榻上,被一群命妇女眷围拥着说话,不时传出轻松的谈笑声。 皇上一到,女眷席座和男子席座都起身行礼,等皇上坐下,又各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皇上刚落坐就瞧见往看台上走来的伏荏苒,笑着朝她招招手,“县主今日打扮的好生爽利,是准备参加等会的女子围猎吗?” 伏荏苒朝最上首的皇上太后见了礼,茫然地道,“女子围猎?” 女眷中泽安郡主算是伏荏苒少数认识的人之一,开口解释道,“男人都往围场深处去猎凶猛的动物,围场外围则划了一片安全的地方让我们也可以放松一下。我刚想等会去霞光院叫你一起参加,没想到你就来了。” “原来如此。”伏荏苒又皱了皱眉,“不过我只会骑马,不会射箭。” 泽安郡主道,“没关系,我们就是猎个趣,又不像男人样要比个胜负,你看中什么让随行宫人帮你抓就是了。” 皇上也开口道,“外围都是些小动物,要是遇到喜欢的就活捉回来养,不一定非要杀。” 伏荏苒点了点头,“在屋里闷了几天了,那我就当去散散心。” 太后一直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身边人聊着天,对伏荏苒几人的对话置若罔闻,注意力却始终落在伏荏苒身上。 听见伏荏苒要求围猎,嘴角不经意勾起一抹冷笑。 伏荏苒今日出来本来想到处走走,这样才能给太后下手的机会,抚摸着马儿雪白的鬃毛,正准备翻身上马,韩太妃和燕王一起来了猎场。 韩太妃撇下燕王来到伏荏苒身边,与她私语道,“别去了,围场里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危险。” 围场里密林丛深,正是杀人灭迹的好地方,太后很可能会对她下手。 伏荏苒握住韩太妃的手,安慰的拍了拍,“您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不行,你身边连个能保护你的人都没有,你要出事我怎么办。” 韩太妃抓住她雪白的腕子,五指收紧,力道有些大,像是生怕她跑了。 伏荏苒忍着腕上的不适,凑近韩太妃耳朵小声道,“弗諼肯定会暗中保护我,他的能力你放心,不管太后有什么阴谋诡计都绝不可能得逞。” 韩太妃听到弗諼,果然面色稍霁。 那人她虽不太了解,但凭他能自由进出皇宫,进出融平宫,想来护住伏荏苒无恙不在话下。 燕王这时也已经走了过来,看见韩太妃拉着伏荏苒的手和她脸上的忧色,就知道定是不放心伏荏苒独自去围场。 对伏荏苒她还真是操碎了心。 “母妃,有那么多女眷一同前往,还有随行的宫人和护卫,您就安心吧。我们该去给陛下和太后行礼了。” 伏荏苒也笑着把韩太妃的手拉开,道了声‘没事的’,然后跃身上马,动作潇洒,一气呵成。 她抓着缰绳驱动马儿,渐渐远去,笔挺的身姿随着马儿上下起伏,从容而优雅,在绿意盎然的草坪上形成一道靓丽的风景,看得看台上的众人一阵晃神。 暮国尚文,女子也多是温婉柔静,如伏荏苒这般洒脱肆意、飒爽英姿的女子很是稀奇少见,自然也更引人注目。 伏荏苒知道暮国女子多柔弱,崇尚娴静淑雅,早已做好心理准备所谓的围猎想来不过是到围场里转悠两圈,抓几只可爱的小动物就打道回府。 可当她看见眼前的情景还是惊掉了下巴。 围猎围猎,看的自然是骑术和箭术,即便不会骑马射箭,好歹装装样子,结果参加围猎的女眷,除了小部分能自己骑马,一部分需要下人牵着马走,剩下一半居然全都坐着软轿。 这哪儿是去围猎,分明是去踏春。 看着那些穿着骑装却被人抬着进入围场的女眷们,听着她们悠闲的聊笑声,伏荏苒一夹马腹,一骑绝尘,跟随她的宫人和护卫当即策马紧追。 泽安郡主是众女子中鲜少会骑马的,不过骑术稍逊,落在伏荏苒后面,等进了围场便见伏荏苒停在一棵歪脖树边,显然是在等她。 “没想到你骑术这么好,倒是没看出来。” 泽安郡主语气酸酸的,伏荏苒假装没听出来,也不接话,观察着周遭的情况。 “这里没什么猎物,我往前走走,你随意。” 她这是要分道的意思,泽安郡主闻言当即面色不愉。 她主动与她交好,她还这副爱搭不理的样子,真是不知好歹。 要不是母亲常在她耳边提醒别和云桑县主作对,她才不会热脸贴冷屁股。 这样一想心里越发不快,眼见伏荏苒拉转马头就要走了,突然扬声喊住她,“喂,你这什么态度,你一个区区县主,在本郡主面前威风个什么劲。太后把你这乡野村姑认做女儿,还接进宫享福,你却恩将仇报污蔑太后名声,枉太后还一心为你着想,通过围猎让你融入贵女圈。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泽安郡主的骂声从身后传来,伏荏苒理都不想理,却在听她最后一句话时勒停了身下的马儿。 “是太后让你邀请我参加围猎的?” 泽安郡主从头到脚都泄露着对伏荏苒的轻蔑,“当然了,不然你以为我想和你这个村姑有牵扯?要不是太后发话,谁会去给你当赞者。给脸却不知好歹。” 泽安郡主嫌弃地睨了她一眼,见她在那发怔,心中郁结顿散,扬鞭离去。 负责跟随伏荏苒的一个宫人拉着缰绳上前些道,“县主,前面不远有处野兔窝,许多贵女都往那儿去了,您要不要也去看看?” 弗諼昨夜叮嘱她顺其自然,伏荏苒没想特立独行,沉吟着点了点头,“去看看。” 调转马儿的方向就要前行,温顺的白马突然跳动身体扬声嘶鸣,不给伏荏苒反应的时间便发了疯地窜了出去。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让伏荏苒和身后跟着的宫人护卫都措手不及,眼见着伏荏苒被受惊地马儿带着跑远,根本来不及救。 直到护卫领头率先醒过神来,大喊一声,“县主马惊了,快救人!” 一群人急忙策马追赶。 伏荏苒双手死死拉着缰绳,整个身体贴伏在马背上,谨防被摔下来,马儿的嘶鸣声绝望而痛苦,撒开蹄子横冲直撞,颠的她五脏六腑都要错位了。 眼前的场景刷刷地往后移动,根本瞧不清,只有满眼绿色。 浑身的骨头似乎都要断了,肌肉疼痛紧绷,但她紧抓着缰绳的手丝毫不敢放松,这要被甩出去肯定要被摔个面目全非,血肉模糊。 身后有呼喊追赶声隐约跟随着,但渐渐,那些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彻底听不见。 好好的马儿突然受惊,那么多跟着的人一个都没追上来,这要不是有人故意害她,打死她都不信。 她早做好了心理准备,今儿定会有大事发生,并且是冲着自己来的,所以她早有心理准备,此时遇险虽害怕却还稳得住。 弗諼肯定在暗中保护她,他肯定不会让自己受伤的。 想到这,心里的害怕也更淡了些,抱紧脖子睁大眼睛,寻找着脱险的机会。 皇上出游春猎,围场内都是经过精心打理得,路面平整干净,没有一根枝丫、杂草从路边的树丛里冒出来,所以马儿一路畅通无阻,没有丝毫减速的过程。 第107章 走水了 癫狂的奔跑也没能减轻马儿的痛苦,反而越跑越快,颠簸的也更剧烈了,每一下颠簸几乎都把伏荏苒抛至半空然后重重落下,再抛至半空,如此反复。 伏荏苒此时已是头晕脑胀,胸骨闷疼。 即使被风刺的眼泪直流伏荏苒也努力睁大眼,看着周围一瞬即逝的景致,仰头朝前方望了一眼,瞳孔瞬间放大。 平整干净的路面突然出现了荆棘,铺满了整条路。 伏荏苒一下子直起些身子,望着那竖着一根根尖刺的荆棘,感觉身体一麻。 “真要弄死我!” 马儿要踩在荆棘上肯定会受伤倒下,到时她从马背上摔下来,就算不被摔死也要被荆棘给扎死。 死的这么不漂亮,她可不愿意。 伏荏苒直起身子想要勒停马儿,但马儿跑的兴奋,根本不听命令,也失去了理智。 她仰头望了望上方遮天蔽日的树冠,心中打定了主意,在马儿即将踩上荆棘前,使劲全身力气一个纵身,伸长手臂去抓头顶的一根粗枝。 她算好了马儿的速度和跃起时的惯性距离,在距离粗枝还有些许距离时便起跳,然后随着马儿前奔的惯性往前一扑,堪堪勾住粗枝。 剧烈的动作使得她一阵发晕,双臂不停战栗,像一个秋千,伴着小风挂在枝上一晃一晃,亲眼看着马儿奔进荆棘被扎了个血肉淋漓。 伏荏苒心中暗探好险,这要晚跳一步就直接跳进荆棘里了。 她瞄了眼与地面的距离,深吐口气准备落地,正在这时,咻地一声,一个细微却清晰的声音破空而来。 伏荏苒敏锐的察觉到了危险,出自本能地松开了勾住粗枝的手,落在地上,摔了个屁股墩。 而在头顶上方,一支利箭深深扎入了树干中,尾部箭羽剧烈振动着,入木三分。 “还有。” 伏荏苒痛苦的抱怨,猫着身子就躲到一棵大树后,眩晕感越来越强烈了。 一点喘息的时间都不给,真够狠的。 “我可是听了你的什么都别做才吃了下料的馎饦,你可别让我冤死在这里。” 藏于暗处之人见一箭不中,紧跟着又是第二箭、第三箭,箭声如雨,接连不休。 这是藏了多少人,就为了对付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太后还真看得起她。 利箭从四面八方射来,伏荏苒只能躲在树后藏着,根本不敢露头,连人藏在哪儿都不知道。 她清楚听到有脚步声朝她的方向靠近,速度很快,直奔着她这棵树而来。 伏荏苒想跑,但她已经彻底没了力气,视线在模糊,理智也在抽离身体,更何况还有那无休止的箭雨阻拦着她,逼得她只能乖乖呆在那颗树后等着被抓。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那么重,像是一个庞然大物,轻轻一脚便能把她踩死。 它踩在泥土上、踩在枯枝上、踩在草丛上,也踩在伏荏苒的心上,带动着伏荏苒的呼吸起起伏伏。 然而,一阵诡异的铃铛声突然掺杂了进来,而后便是一片黄色烟雾弥漫开来。 伏荏苒捂着口鼻用力咳嗽,听着外面的打斗声,身体一歪彻底失去了知觉。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垫在了身下。 …… 高高的看台上彩旗猎猎,被风刮得呼呼作响,看台上的众人却个个屏息凝气,骇人的杀气从最上首的坐席上铺面开来。 皇上重掌一拍,赫然起身,直指着跪在前方的侍卫咬牙道,“你再说一遍,县主怎么了?” 在场众人被皇上的怒气惊得含胸敛颌,禀报的侍卫更是额汗津津,下意识咽了下口水,努力控制声音不发抖。 “县主的马突然受惊飞窜,不知所踪。” 最后四个字艰难地从齿间吐出,侍卫一下子匍匐在地,额头触地,似乎已经能听到黑白无常拖拉锁链的声音。 “马怎么会受惊,是谁负责的马!” 中常侍从皇上身侧走出两步,点了两个围场负责人上前回话,负责人立马交代围场的马匹都是冯太仆统一管理。 中常侍当即命人将冯太仆叫来,韩太妃捏紧双手激动地走出坐席,平常清冷寡言的人此时满面惊惶,声音都不自觉变得尖锐,带着颤音。 “陛下,请您快快派人寻找县主,围场里有猛兽出没,县主一个弱女子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是啊皇兄,问责之事不急,县主的安危更重要。” 燕王看着自己的母亲这般忧心失控,心有不忍,又莫名升起一丝羡慕。 皇上闻言眉心一蹙,立马让贴身跟随的禁军统领亲自带人去寻找县主,一定要把县主平安找回来。 等待的过程既煎熬又揪心,皇上不停地在四周走动着,时时关注着猎场入口的方向。 皇上焦虑,陪同的官员、女眷们自然也是惶惶不安,唯有太后老神在在的坐在席位上,丝毫不为所动。 皇上来来回回踱步,在太后跟前晃来晃去,太后抬眼瞥了他一眼,嘴角扯了一下。 “陛下无需太过忧心,县主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皇上焦虑的步子一下停住,看向太后的目光深沉复杂,带着明显的探究。 县主突然出事,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人在搞鬼? 那日及笈礼上的悲剧,显然也是有人在搞鬼,目标就是伏荏苒,结果被孙四小姐阴差阳错着了道。 这个背后搞鬼之人会是太后吗? 这个问题几乎是肯定的答案,但没有万全的把握他什么也不能做。 太后对他满带怀疑的目光不以为然,悠然自得地饮着茶,这番胜利得逞者的姿态一下子激怒了韩太妃。 韩太妃似是压抑了太多情绪,像一股飓风倏地跑到太后面前,一下子爆发,燕王想要拉住她却没拉到。 “少在那假惺惺,县主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定不会善罢甘休。” 看台骤然陷入诡异的寂静,所有人都呆愣了。 燕王先是瞳孔睁大,而后痛苦地闭上眼。 这个怒斥太后的人……是韩太妃? 在所有人的印象中,韩太妃永远一副淡看潮起潮落的冷淡模样,今日却接连失态,而且还丧心病狂的当众斥责太后。 韩太妃这是疯了吗? 宫中虽传出过传闻,韩太妃待云桑县主不错,应县主的邀请出席腊八宴,来了围场也是一直和县主住在一起。 但相比之下,太后对韩太妃及燕王的恩情更是深厚。 若非太后,韩太妃和燕王早被赶出了暮城,哪儿还有如今的尊荣。 现在韩太妃却为了县主与太后翻脸? 莫说那些宫外人,便是皇上都惊地愣住了。 他不曾想到韩太妃对云桑好到不惜得罪太后的地步。 韩太妃脸色有些涨红,多年的后宫生活养成了她将所有情绪藏于脸后的淡定从容,心中即便恨恼,面上却不显,但锐利的眸光还是透露了隐忍的怒气。 韩太妃嘴上毫无遮拦,众目睽睽下沉声指控,“那么多人进围场,偏偏只有县主惊了马,要说不是你使了肮脏手段谁信?昨天及笈礼上的事别以为我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谁人不知你想杀县主,自县主来到暮城,几次刺杀都是你所为,你能瞒过所有人却别以为瞒得过我。” 说着韩太妃上前两步走到太后的案几边,两人相隔着案几四目相对,杀气四伏。 “县主最好没事,若有些微差池,我绝不会放过你!” 最后这局威胁犹如滴落油锅的水,一下炸开了锅。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窃窃私语。 韩太妃真的疯了。 太后也没想到韩太妃会在这个当口,当众给她难堪。 看来是对她太好了! 太后阴云密布的脸上氤氲着杀气,一拍案几,怒斥一声‘放肆’,当即唤了禁军。 燕王焦急地冲出来跪在地上,用力磕了几个响头,“母妃也是太担心县主,一时口无遮拦,还请母后息怒。” “口无遮拦?”太后哼笑一声,“哀家看是平日对你们太好,才让她这般无视尊卑。来人,韩太妃以下犯上,出口狂言,看押起来回宫后处置。” 禁军领命上前,直接将韩太妃架了起来。 燕王心里焦急却又不敢阻拦,否则怕是连他也会被迁怒,到时就真没人能救母妃了。 韩太妃不挣扎也不反抗,一眨不眨地盯着太后,不惊不慌,淡淡地扯了下嘴角,那一瞬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讥讽。 “我说话算话。” 韩太妃被带走前留下这句话,看台上的气氛越发紧绷诡异。 太后想杀县主都是民间流传的流言,并未有实质证据,大家虽都听过,但没人敢探查真假。 韩太妃今日这番举动摆明表示那些流言非虚。 太后当真要杀自己的养女。 派出的禁军直到天黑也未能传来好消息,这注定会是个不安稳的夜晚。 皇上等着伏荏苒的消息忧心无眠,而被关押在霞光院房间的韩太妃则是一派平静。 她躺在床上轻闭着眼睛,看着像是已经入睡,大脑却精神着。 门外传来细微的争执声。 燕王提着食盒将一包银子塞进守门的禁军手里,两个禁军如同两根木头目视前方,全然不为所动。 “太后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燕王殿下请回。” 燕王脸色难堪地紧了紧抓着食盒的手,又取下腰间的羊脂白玉,依旧遭到了强硬拒绝。 他后退了两步站在院子里,对着漆黑的房间扬声喊道,“母妃,儿子给您带了喜欢的点心。” 房间里已经灭了灯,没有丁点声音。 燕王喊了几声房间里却无人回应,禁军抽出大刀上前驱赶他,一步步将他逼出了霞光院。 韩太妃听着屋外渐渐远去的声音,眼球动了动,眼睛依旧没有睁开。 她在等—— 笃笃,一声轻微的落地声响起,韩太妃紧闭的眼一下子睁开。 …… 皇上所住的院落里鸦雀无声,书房中却是一片怒声呵斥。 皇上是个宽和文雅的人,极少这般失控的怒吼,书桌上的笔墨砚台都被摔扔在了地上,黑漆漆的墨汁四溅,站在最前方的禁军统领首当其冲,盔甲上全是一团团黑色。 “一天时间,连个人都找不到,要你们有什么用!” 白日他还能保持冷静,此时却是真的平静不了了。 伏荏苒怕是已经凶多吉少,想到这个可能他胸口又闷又堵。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让她去参加围猎,他本以为做好了万全保护,却依旧被太后钻了空子。 突然想到什么,皇上开口道,“那些跟着县主的侍卫和宫人呢?” 禁军统领颔首道,“都看管起来了,等候陛下处置。” “把人提来。” 禁军统领离开了书房,不到一刻钟就回来了,神色匆匆,步伐快而沉重。 “陛下,关押侍卫和宫人的地方走水了,人……全死了。” “什么!” 皇上一下子站起来,一股寒意自脚底贯穿全身直冲头顶,恍恍惚惚地一下子跌坐回去。 “火势是从霞光院烧去的,围场管事正在组织灭火。” “霞光院怎么会烧起来?” 霞光院是县主住的地方,现在只有韩太妃被关在那。 韩太妃…… 皇上一下子猜到了什么,出了书房直奔霞光院而去。 禁军统领跟在他身边走边讲述着情况,“韩太妃突然叫嚷有人给她屋里放烟毒,说要见陛下,看守的禁军什么都没发现,不放她离开,她就直接用烛台点燃了床幔和窗帘。” “人呢?人怎么样?” “已经救出来了,无事。” 正说着就已经到了霞光院,此时的霞光院一片混乱,宫人们前仆后继得提水灭火。 在院外不远处的一棵枣树下,韩太妃灰头土脸的抓着树干想要站起来,眼睛始终望着皇上所住院落的方向。 “我要见陛下,有人要杀我。” 她趔趄着想要去找皇上,燕王拦在她身前,英挺的眉眼冷沉,压抑着不满。 “母妃,您消停点,您知道今晚闯了多大的祸吗?” 母妃是多冷静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便是他这个亲儿子也引不起她多少关注,现在完全颠覆了形象。 他既不悦,又嫉妒,又怨恨。 他讨厌伏荏苒,这一点非常明确。 韩太妃态度固执,一把推开燕王就要去找皇上,没走两步就看见皇上朝她大步走来。 韩太妃脚步顿了一下,然后步子迈地更大更快,快接近皇上时直接扑通一声摔跪了下去。 “陛下,您一定要给妾身做主啊,太后要杀我,她想杀人灭口。” 。 第108章 御前对质 燕王大惊失色,脱口喊了声母妃,立马就向皇上解释,“母妃在火场里受了刺激,胡言乱语,陛下请容臣弟将母妃带下去休息。” 他不能让母妃继续胡说八道,不管太后是否真要杀她,都不能宣扬出来,否则只会招来太后更深的报复。 可韩太妃根本不领情,继续扬声道,“肯定是太后,妾身在那人脸上挠了一把,陛下一查就知。” 皇上看着脚下那双满是祈求和期盼的眼睛,嗓音有些沉,“太妃可知您指认之人是谁?” 韩太妃咬牙,“妾身再清楚不过,太后是暮国至上尊贵的女人,以下控上乃是死罪。她若只是要妾身的命妾身也认了,但她要对县主下死手,妾身就不能再沉默不语。” “云桑对你那么重要?比性命更甚?比燕王更甚?” 韩太妃答不出来,回头看了燕王一眼,将他受伤且期许的神情看在眼里,眼中坚定更甚。 “缘分之事最是玄妙,自见到县主那一刻起我便告诉自己,拼尽一切也要守护眼前这个人。” 皇上深受震撼,无法继续看那双坚定地眼睛,狼狈地转身离去。 他自诩喜欢伏荏苒,伏荏苒是他迄今为止最爱的女人,也会是一生中最爱的女人。 但面对韩太妃时,他感觉到了心虚和羞愧。 他的喜欢似乎并不如自己以为的那般深情伟大,与韩太妃相比多么轻贱。 霞光院的大伙将整个皇家围场都惊动了,大臣们围聚到含阳殿,请皇上降罪韩太妃。 韩太妃故意纵火,将陛下、宫妃、及朝臣们置于险境,实乃大罪,必须严惩,以儆效尤。 皇上没有作声,只是传唤中常侍,将韩太妃带来。 韩太妃一身狼狈的出现在众人眼前,身上衣袍褶皱脏污,脸也被碳灰抹黑,发髻微乱,形状全无。 韩太妃对众人打量的目光视若无睹,走近后直接跪了下来,泣不成声。 “请陛下给妾身做主,妾身一生安分守己,不争不抢,只求自保,谨小慎微的过了一辈子,不敢得罪任何人,不曾想临老却要被人杀人灭口。妾身自知身份卑微,但好歹生养了皇嗣,糊里糊涂的死去实在心有不甘,求陛下救妾身一命。” “太妃是说有人要杀你?是谁?” 胡相国刚要开口说话,被典御史抢先了一步。 韩太妃抬起头,咬着唇,似在挣扎般,半晌才毅然决然地松口道,“是太后,她要杀我灭口。” 轰的一声,整个大殿瞬间炸开了锅。 胡相国板正的脸绷了起来,更显威严,沉声警告,“太妃可知诬告太后是何罪名!” 那充满威胁的语气不仅没能震慑住韩太妃,反而像引爆火药的引线,直接激怒了她。 韩太妃激动地直起上半身,带恨意地道,“太后高高在上便能随意杀人吗,虎毒还不食子,虽不是亲生,但云桑县主终究是她亲自收的女儿,做母亲的怎能如此狠心三番五次痛下杀手!” 距离昨日指控太后杀害云桑县主不过几个时辰,韩太妃再次郑重其事的揭露太后罪行,并且更加来势汹汹。 “雅集那日县主失踪正是因为偷听到了太后的秘密,被太后追杀,无奈逃出城躲避。” “胡言!” 倏地,一声威严的利喝破空而来,众人循声望去,太后雍容华贵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她由夕嬷嬷扶着迈过高高的门槛,缓步而来,步子优雅从容,不见丝毫被指控的慌张和气恼。 太后走到了韩太妃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脚边跪着的人,冷笑地哼了一声。 “韩太妃,哀家对你可不薄,你就是这么回报哀家的?在宫中那么多年,若非哀家相护,你和你儿子早不知死在谁手里,此时你却在众臣面前污蔑哀家,你良心何在!荏染是哀家女儿,哀家疼爱还来不及,你堂堂燕王生母却听信坊间无根无据的流言,不知尊卑的质问哀家,这是何处的规矩?” 太后一字一句的斥问砸了下来,殿中众人屏息凝气,鸦雀无声。 胡相国不屑地瞟了韩太妃一眼,如同在看一个跳梁小丑,道,“太妃深居后宫,宫外发生的事是如何知道的?莫非是燕王……” 胡相国故意拖长声音却不把后面的话说出口,引人深思、怀疑。 韩太妃如何不知他此言的目的,无法是想给燕王安一个污蔑嫡母的罪行。 她不慌不忙地道,“是县主亲口告诉我的,我本还劝阻县主息事宁人,那毕竟是她养母,若是传扬开来皇室面上也无光。但没想到我们想息事宁人,太后却根本不准备放过县主。” 太后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动容,但也只是浅浅的。 她微微倾身靠近韩太妃,以一个无人看见的角度,用只有俩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这是要与哀家硬碰硬。你不怕哀家将伏荏苒的身份说出来。” 韩太妃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闻言并未表示出惊慌,反而讥讽道,“人都要被你害死了,我还有什么好顾及。你大可试试看,天下人知道你三番五次杀害圣主女儿后,是更恨你还是更敬爱她。” 早在昨日看台上指控太后,韩太妃就已经下定决心必须将太后扳倒,让她再无反扑的机会。 所以韩太妃毫无迟疑,突然扬声道,“坊间流言确实并非全部属实,太后并非与人私会,而是询问私生子的状况,在她回到暮国前曾在天泱国生过一子。” 万籁俱静,足有一刻钟时间,整个大殿没有一点声音。 所有都被震惊地呆住了,连皇上都蒙了。 太后在天泱国长大是众所皆知的事情,因为被原家送入宫为妃才从天泱国回到了暮国。 这个消息是在场之人都不曾想到的。 太后雍容的脸在这一刻终于慢慢崩塌,不负平静。 她保养精致的五官变得狰狞、扭曲,身体颤抖着恨不得把韩太妃掐死,但最后的理智阻止了她。 众目睽睽下绝不可以,否则便会被指认心虚。 她突然抓着韩太妃的后脖颈拉向自己,两人的脸几乎要贴在一起,一字一句从齿间挤出来,寒气森森。 “你是真不想活了,为了伏荏苒你连你儿子也不顾了?” 韩太妃嗤了一声,“你都要杀我了,我还有何顾及。若我死了你岂会善待我儿,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你再无掌控我生死的能力。” 说完牙齿用力一咬,一股鲜红从嘴角流出来,那般醒目。 韩太妃突然反手捂住自己的后脖颈,发出两声痛苦地呻吟,身体也跟着抽搐起来。 太后瞳孔微缩,下意识要收回抓在韩太妃后脖颈的手,却被韩太妃反抓住,不让她抽走。 “你,你……” 韩太妃一脸不敢置信地瞪大眼,随着双目瞠地越来越大,身体又剧烈的抽搐了两下。 皇上和众臣终于瞧见了韩太妃的异样,余公公赶忙上前查看,就见太后拧起五官用力将自己的手扯了出来,而在韩太妃的后脖颈处,一根细若发丝的银针颤巍巍地扎进了肉里。 余公公惊了一跳,扬声道,“韩太妃后脖子上有根银针。” 顿时,所有怀疑的视线齐刷刷落在太后身上。 太后一眨不眨地死死瞪着抽搐的韩太妃,气得咬牙切齿,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韩太妃深居简出这么多年她倒是忽略了,后宫女人最不缺的就是心机。 皇上也怀疑地看了太后两眼,立马命令传太医,韩太妃则挣扎着稍稍直起身子,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伸出手直指着太后,发白的唇瓣抖了又抖才发出细微的声音。 “众目睽睽之下你就这般迫不及待,我就这么招你恨?反正我也是死路一条了,我也不再为你隐瞒……” 她边说着边吐血,血水顺着唇角流经下颌,在下巴上聚积成一滴粘稠的血滴落在地上,汪开一片。 血腥的场面让众人都看红了眼。 “先皇、先皇后之死皆是被太后下毒。” 果然,又是两件重磅秘辛。 韩太妃撑着虚弱的身体,将先皇和先皇后之死的过程讲的清清楚楚,大家刚听到这两个指控只觉茫然,然后便是怀疑。 杀害当朝皇上、皇后可是诛九族的谋逆大罪,韩太妃这番指控究竟是真有其事还是忌惮太后的身份,只有这样不可逆的大罪才能将太后打倒,所以信口污蔑? 可听着韩太妃的讲述,怀疑在一点点被打消,大家认真回忆起先皇、先皇后死时的场景,越发感觉韩太妃所言并非全无可能。 若是前两个爆点只是太后私德有亏,皇室受辱,那么杀害先皇先皇后便是不可饶恕的谋逆大罪。 此罪若定论,太后必死无疑,整个原家怕是都要遭遇灭族之灾。 “住嘴,休想污蔑哀家!” 太后再也无法平静了,她的所有老底都被揭穿了。 比起愤怒更让她感觉惊诧,这些事韩太妃怎么会知道,看着寡欲无害的人没想到从一开始就提防着她,抓着她最深的把柄。 同样是反驳,却没有之前的镇定和底气, “韩太妃,谋逆大罪可非儿戏,不能凭你一面之词就给人定罪,你有什么证据?” 韩太妃将胸口堵住的一口血用力咳出来,顿时感觉全身都轻松了许多,扯了下血淋淋的嘴角,莫名有种惨烈的美。 “证据,自然有。当年先皇病的突然,当时的太医院扁院正觉得此病有蹊跷,乃是中了奇毒魂眠,会让人在不知不觉睡梦中死去,与寻常体弱老死无异,一般大夫根本诊断不出来。太后知他查出了先皇的病因,先下手为强以扁院正救治不利,损伤龙体为由将他斩杀,扁院正所书详细记录先皇病情的病案却不知所踪。那份病案就在我手里,我一直藏着,从不曾告诉任何人。” 今日注定是个不同寻常的日子,众人已经感知到了荣耀了十几年的太后气数将近。 “至于先皇后之死,冷宫中便住着一个活生生的当事人,只要细心调查,真相很快便能浮出水面。” 冷宫中的当事人…… 大家一时之间还想不起韩太妃说的是谁,直到有人低喃了一声,“莫非是丽昭仪?” 大家这才恍然想起,先皇在时最受宠爱的丽昭仪便是住在冷宫中,并且她一朝跌入尘埃正是因为被认定为先皇后中毒之事的凶手。 若先皇后之死另有真相,丽昭仪无疑是最冤枉,且最有力的证人。 韩太妃说的从容坚决,直接给人一种真实感,反倒是太后以势压人表现出了心虚。 谁更值得相信,一看便知。 “我已安排人分散在暮城的大街小巷,还有一些在不同城镇,若半个月内太后这些罪行不能查清并且公之于众,那些人便会将真相散布天下。我把知道的都说了,是生是死我也无所谓了,但太后做过的龌龊事绝不可被掩埋。” 大殿中的众人都是暮国最有权利身份的人,他们一个小小的举动都可能关系着百姓的生死,从来都是他们掌控别人的生死,第一次被人这样威胁,却不见丝毫反应。 一个接一个的重磅消息实在太多了,大家都有些麻木了,韩太妃的威胁一时间都没没回过味来。 皇上紧拧的眉头从头到尾就没松开过,半晌,突然叹了口气,“你早有准备。” 大家这也恍然醒悟,韩太妃来围场前早早算计好了最坏的结果,将太后的罪行传了出去,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打算,不给太后留活路。 她这番举动,既是忌惮太后势大,更是谨防朝堂、甚至是陛下包庇太后。 堂堂帝王被一个妇人威胁,皇上却丝毫没有气恼,反倒暗赞一声‘思虑周全’。 太后此时已然彻底没了精气神,像个泄了气得蹴鞠,干瘪难看。 往日威严刚毅的目光此时却染上了她从未有过的无助神情,这次她是真的怕了。 她知道,早在三国使臣进宫要求皇上彻查冯连假传圣旨、擅闯桃花春庄之事时,皇上就决定了抛弃了她。 这是一次绝佳的机会,皇上名正言顺抛弃她的机会。 皇上不仅不会被天下人诟病忘恩负义、不念母恩,还会被赞扬大义灭亲。 想到这,太后不由怒火中烧,若没有她,皇上怎么可能坐上那九五至尊的位置。是她维持了暮国数十年的安稳平静,是她让皇上稳坐皇位,到头来却养出了一只白眼狼。 。 第109章 紫发 “一个守寡太妃在这胡言乱语几句你们就怕了吗,我暮国皇室宗亲、权贵大臣何时如此胆小受一个老妪威胁,暮国颜面何存?你空口白牙就想将谋逆大罪栽赃到哀家身上,想的未免太美了。一个疯了的妃子能证明什么,让一个疯子作证传出去也不怕天下人耻笑!丽昭仪毒杀先皇后乃先皇亲定的罪,也是先皇亲自下旨将其打入冷宫,你们谁想抗旨不成?一个罪臣的报复诅咒又有多少可信度?陛下临终时,满朝文武皆在侧,有无异样你们的眼睛都是瞎了吗!” 太后把扁院正所书的病案说成是因降罪的不满而下的诅咒,虽牵强,但也不失为一个借口。 韩太妃将太后的老底都揭了,太后明白要想逃出一线生机唯一的办法就是让韩太妃失去信誉。 韩太妃知道她的隐秘,她又何尝不知韩太妃的隐秘。 太后狞笑一声,反击道,“再有,大家可别忘了韩太妃的出身,她根本不是我暮国人,而是西溟国百姓,是先皇游历西溟国时带回来的。在西溟国时她本有两情相悦之人,奈何先皇身份贵重,这才跟随了先皇。可据哀家所知,她与先皇在一起后还与那个男人藕断丝连,先皇也怀疑她所怀并非亲子,下令将她处死,没想到她命大从乱葬岗爬了回来,还把孩子生了下来。韩太妃已是不洁,燕王血脉有疑,皇室血脉尊贵不容混淆,传哀家懿旨,褫夺燕王亲王封号贬为庶民,韩太妃以下犯上、秽乱皇室,即日起褫夺封号送入皇陵,终身不得出。” 太后这招先发制人,反将一军,当真绝妙,许多追随太后的大臣跟着附和,“太后英明。” “皇室血脉混淆,传出去简直是奇耻大辱。” “若在民间,这样的女人早被浸猪笼。太后不计前嫌留韩太妃与燕王两命,仁厚之心令臣钦佩。” 他们说这些话时像是忘记太后也有一个私生子,直接用行动将韩太妃所告罪行全盘否决了。 这些人大多太后执政时得重用之人,且多为宗亲世族。 太后打压寒门庶族,对宗亲世族多有护佑,于他们而言自是有利也有恩。 但他们也不敢直接为太后开脱,只能附和着太后打压韩太妃,用含糊的态度表明立场,最后起决定作用的还是皇上。 所有人都在等皇上的态度,太后亦然。 她期望皇上能顾念养育、辅佐之恩,但若皇上执意与她作对,她也自有办法。 皇位既能给他,也能收回。 所有视线都压到了皇上身上,皇上心中早有决定,并无纠结,只是想到将来很长时间内会经历的混乱和争斗,心就忍不住滴血。 暮国已是外患重重,再加内忧,先祖打下的根基怕是就要动摇了。 就在这紧张气氛中,禁军统领突然大步从殿外进来,一步步铿锵有力,透着急迫。 他行礼道,“陛下,山林里起了好大的雾,已经蔓延至行宫了,怕是很快就会笼罩含阳殿,请陛下快些退避。” “雾?怎地突然起雾?”皇上站起身来,眉头微蹙。 整个大殿的人也是一脸奇异。 禁军统领道,“具体原因属下尚未可知,这两日天凉,山林起雾也是正常,只是没想到今日的雾会这般大,而且还在不停扩散。属下觉得此雾来的蹊跷,陛下还是暂避为妙。” 众臣跟着建议皇上暂避。 此时天已大亮,雾气不散反增,莫名让人感觉毛毛的。 皇上沉吟了半天没说话,目光望着大开的殿门,抬腿往殿外而去。 胡相国等诸位大臣连声劝阻却没能阻止他,只得跟着皇上一齐出了含阳殿。 现已辰时,今日的天色明显比昨日昏暗,极目远眺,只见整片山林笼罩在朦胧雾气中,天地白茫茫的一片。 苍翠的山林如同披上了一件神秘的纱衣,遮盖了本来的面目。 皇上惊愕地微张开嘴,这……是怎么回事? …… 伏荏苒是在一个山洞里醒来的,头有些昏沉,但神志清晰,身体除了酸疼并无伤痛。 她身上盖了一件薄衣,是女子服饰,身旁的火堆还在旺盛地燃烧着,为她驱寒照亮。 伏荏苒朝洞口张望,有光亮传来,整理下乱糟糟的头发就出了山洞。 山洞外雾蒙蒙的伸手不见五指,她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雾,五步开外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知自己处在什么位置,周围是什么情况,能看见的除了树还是树。 山洞外杂草丛生,看来很隐蔽,也不知把她藏在这的人是谁,应该是弗諼吧? 她慢慢探着路往外走,想要辨别方向自是不可能,只能依靠路面的坡度判断哪边往山下,哪边往山上,摸索着往山下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少冤枉路,蒙蒙雾气中隐约传来啜泣声。 伏荏苒定神去听,那啜泣声似乎就在不远处,循着声音便看到了一个抱膝坐在一棵大杉树下的小姑娘,十来岁的样子,脸埋在双腿间耸肩哭泣着。 伏荏苒观察那小姑娘的穿着,服饰华丽,梳着双平髻,簪着漂亮的珠花,像是哪个大臣家的小姐,在山林里走丢了。 有脚步声传来,小姑娘一下子抬头看过来,湿漉漉的双眼挂着两滴还未滴下的泪,眼中写满了害怕,看着楚楚可怜。 小姑娘瞧见她,先是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肩膀,然后又像察觉到她并非坏人,当即哭得更厉害了。 “姐姐,我走丢了,你带我去找我娘好不好,我好害怕。” 伏荏苒蹲下身子轻拍了拍她的背,温声道,“你是谁家的孩子呀?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我是围场主管的小女儿,我来看陷阱里有没有兔子掉进去,结果突然起了大雾,看不见路了。” “你在林里布了陷阱?” 小姑娘眨了下眼睛,“嗯,我经常到林子里来玩,我对林子里的陷阱再熟悉不过了。” 小姑娘笑盈盈地炫耀,白嫩嫩的小脸很可爱。 说着又抿了下小嘴,用那纯洁无害的小脸,可怜兮兮地请求道,“姐姐能送我回去吗,我眼睛不好,在大雾里什么也看不见。” 伏荏苒顿了一下,点点头,“好。” 小姑娘站起身时差点一头栽在地上,她的脚崴了,走不了路,伏荏苒只能背她。 小姑娘长得又瘦又小,背着很轻,即便伏荏苒也长得小巧没多大力气,还是轻松将人背了起来。 还是边摸索着边往山下走,伏荏苒这回走得更慢了,一步一步踩的结实。 小姑娘乖巧地趴在她背上,脑袋搁在她肩膀上,喃喃道,“姐姐要小心喔,这附近到处都有我布的陷阱,一不小心就会成为猎物。” 伏荏苒扯了扯嘴角,淡淡地应了声好。 那双环在自己脖前的双臂越收越紧,感觉都要把她勒断气了。 伏荏苒把勒在脖子上的胳膊拉开些,随手抹了把额上的汗,又往前迈了几步,背上传来小姑娘咯咯的笑声。 “姐姐你没事吧,对不起,我是不是太重了,辛苦你了。” “还好。” 伏荏苒又擦了把汗,继续往前走,这回才迈步,小姑娘凑在她耳边突然喊道,“等一下。姐姐,不能往前走了,前面是个陷阱,里面插着木刺,往右边绕。” 伏荏苒盯着自己抬起的右脚,面色平静,“陷阱有多大?” 小姑娘道,“抓两头野猪也够了。” 伏荏苒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就好。”够大。 说着她就把抬起的右脚慢慢落地,准备绕开陷阱往右,可还没走上两步路,突然一个耸身抛肩的动作,背上的人直接越过头顶扔了出去。 小姑娘毫无防备,顺手去抓伏荏苒的衣服却抓了个空,整个人前扑着脱离了伏荏苒的背,直接落在她所指的绕道的地方。 树枝杂草掩盖的地面因为她的掉落往下陷,一个硕大的坑露出了真面目,鳞次栉比的木刺森森地泛着寒气。 小姑娘直接摔进了坑里,却没有落到最底处,脚在坑壁上一个借力,坠落的身体又一下子从坑里飞了出来,轻松地逃出生天。 伏荏苒肃然的脸上波澜不惊,她早就察觉到了这个小姑娘的异样。 这个小姑娘自称时常进出山林,对山林里的陷阱很了解,既如此又怎会找不到回家的路,反倒求助她这个初来乍到的外来人。 而且她装扮虽像个大家小姐,但露出的双手皮肤粗糙布满老茧,一看就是会武之人。 在山林里装迷路接近她,一猜就是太后给她下的又一个套。 先是惊马、然后刺杀、然后伪装接近,真是一环扣一环,誓要她死在这山林里。 伏荏苒很想知道,要是这个小姑娘也不能成功,后面还有没有其他招数等着她? 小姑娘知道自己暴露了,也不再伪装,大喇喇地将身上繁复碍事的华服褪去,露出里面爽利的黑色劲装。 纯良无害的脸也转瞬变得冰冷无情,如一潭死水。 小姑娘二话没说,抽出怀里的匕首就朝伏荏苒冲来,她知道伏荏苒没有武功,想要拿下伏荏苒的命很简单。 她方才之所以伪装迷路,是想让伏荏苒掉进陷阱死,这样便能伪装成意外。 既然没法达成,直接杀了也是一样。 伏荏苒看着那仅十来岁的小姑娘脸上的漠然和冰冷,毫无温度,就像一件冷冰冰的兵刃。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靠武力她是毫无生还之机的,只能智取。 眼见着利刃就要朝自己刺来,伏荏苒突然抬手抓住前方的一根孤竹用力往下拉,竹节坚韧不易折断,反而能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就在小姑娘快要靠近时,伏荏苒又一下子松手,孤竹弹了回去,准确地撞击在小姑娘身上,将她重重地拍了回去,后仰着又落回了那个大坑。 只是这回她没能再借力飞出大坑,背向下重重落下,木刺穿透了她的身体。 伏荏苒站在坑边看着里面的尸体,小姑娘眼睛还大睁着,满脸讶然,显然没料到自己会死在手无缚鸡之力的伏荏苒手里。 此时全身戾气尽褪,只剩下稚嫩的躯壳,让人忍不住惋惜。 还是那么稚嫩的年纪,却只能落得这样的下场。 伏荏苒心头闪过一丝悲悯,而后便是愤怒,对剥夺孩子天真童年的愤怒。 心头燃烧着对太后的恨意,不知不觉中,那股奇异的香味又出现了。 伏荏苒已经很熟悉了,她知道那是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只是当她看见垂在胸前的墨发渐渐褪去颜色,由黑变紫,颜色越来越浅,最后几近透明的浅紫时,整个人都怔住了。 她微侧着头,瞳孔放大一眨不眨,突然一把抓过背后的头发捧到眼前,两只手都在颤抖。 “怎么,怎么会这样?” 她舌头都有些打卷,空白的大脑陡然冒出田光丰曾说过的一句话。 “圣主那头紫发惊艳绝伦,当年可是引得天下无数才子俊杰折腰。” 圣主的紫发,她的紫发…… 她们有何关系? “你怎么在这,醒这么早……” 一个娇媚的声音突然响起,又陡然掐断。 钱雪衣站在迷雾中惊愣地看着伏荏苒,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像是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事,哑口无言。 伏荏苒也寻声望去,同样呆住了。 两人皆是一头顺长的紫发,飘逸如仙,只不过钱雪衣的颜色略深,伏荏苒的更透亮。 “你怎么也……” 伏荏苒话不及说完,肩上一疼,眼前顿时一黑,没了知觉。 钱雪衣动作飞快的扶住她软倒的身体慢慢放在地上,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想去摸伏荏苒的头发,却又像对待举世珍宝不敢轻易触碰,全身连指尖都在发热,指骨弯了弯还是将手缩了回来。 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怪不得庄主对县主如此与众不同,不惜以整个桃花春庄之力保护她,原来她就是圣主的女儿。 这紫发果真名不虚传,惊艳无比。 钱雪衣迅速调整情绪,她没时间在这感叹,她还有更重要得事要做。 县主既是圣主的女儿,她也自有责任为县主排除一切危患。 …… 迷雾扩散的很快,不一会就将含阳殿也吞噬了。 皇上一行人站在含阳殿的一片空地上,足足几十人却只看得见离自己最近的两三个,此外皆是白茫茫一片。 禁军统领全神戒备的警卫在皇上身边,太后已然不知在哪儿,只有中常侍、余公公几个贴身宫人伴随左右。 “陛下切莫轻举妄动,免得又走散了,站在此处等雾散为好。” 他们身边刚好有一棵老洋槐,皇上贴树而站,神色深沉,正想询问些什么,突然飘荡着细微杂乱声的空地上响起一片惊呼。 皇上瞬间皱眉,身在迷雾中什么也看不见的感觉非常不好,然而接着就听到禁军统领也失态的叫出声。 “陛下快看,那是……什么?” 。 第110章 自爆 皇上对禁军统领的惊愕和恍然有些不满,不够沉稳,却还是顺着他手指望了过去,看着那奇异场景瞳孔慢慢放大。 白茫茫的迷雾中飘出一条银色丝带,如烟如雾飘渺无痕,却与迷雾不同,似一阵风般将周围的混浊吹散,露出空地上的众人。 银丝带上缓缓走出一个曼妙的身影,形容模糊,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但那随风摆动、如瀑布般的紫发比正午的太阳还要夺目。 如仙如魅,引人痴望。 紫发身影莲步轻移,踩无实物,但每一步却又似有千斤重,狠狠踏在早已看痴的、目瞪口呆的众人身上。 在场众人皆是暮国重臣权贵,无人会不知那头紫发代表了什么!曾经那个拥有一头绚丽紫发、惊才绝艳的人是谁! 空气似乎一瞬间变得稀薄起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大喘气,亦不敢发去一丝半点的声音,像是怕惊扰了那仙子。 典沧御史此时已经不受控制的跪了下来,朝着紫发身影高举双手重重伏下身子,颤抖地无法言语的嘴唇间呼出一声‘圣主!’。 声音轻地不能再轻,只够他自己听到。 在他少年游历时曾有幸见过一次圣主的背影,那短短的一瞬镌刻在他脑海中永生难忘,他从未想过还有机会再见。 上天对他恩泽有加。 也不必他提醒,在场之人都认出了那个身影的身份,露出了各式各样的表现。 信奉圣主者大多与典沧一样跪下了身子参拜,不信奉者也皆是一脸惊奇。 那个身影当真是那只存在于口耳相传的女子? 死去的人突然显形,震惊的同时感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韩太妃望着那个记忆深处从不曾忘记的身影,激动地哭声哽咽,泪眼婆娑,“圣主……” 闻讯赶来的寻一司长及登海司长、井文司长仰望着银丝带上的飘渺身影,二话没说,齐齐行下大礼。 三人整齐的站成一排,平展开双臂而后举至头顶,双手交叠,下压与眉持平,随着身体一同深深拜了下去。 同时朗声道,“拜见圣主,恭迎圣主显形。” 语气满带兴奋。 神情庄严敬畏,动作整齐化一,给人强烈的冲击。 皇上复杂的眸子闪了闪,看着那些甘愿跪拜的大臣们,暗暗攥紧了拳头。 堂堂暮国男子跪天、跪地、跪父母、跪君主,今日多了一个圣主! 寻一司长三人的行为打消了众人的揣测和疑虑,确实是圣主显形了。 而兴奋、惊喜、好奇之外,还有另一种惊恐情绪存在。 自那惊艳的紫发出现后,太后像是被人点了穴道般僵直了身体,瞪大的眼睛被恐惧填满。 那是从不曾属于暮国太后的情绪,也是不应该出现在她脸上的情绪。 她是高高在上的,执掌朝政数十年,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威严高贵,此时却惊惶地如同阴沟里的老鼠,战战兢兢。 她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在恐惧的嘶吼,每一个部位都在畏惧的战栗。 她丢失了数十年来养成的雍容气度,丢失了镇定和从容,只剩下一片狼藉。 “原青安,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般狠辣,一点都没变。” 紫发身影突然开了口,声音似从遥远天际飘来的一般,空灵飘忽,让人抓不住。 她没有再往前走,停在了银丝带中央,停在了光明的中心。 在场之人微顿,半晌才反应过来原青安是太后的名讳,顿时所有目光刷刷刷投向太后,满含复杂和探究。 太后此时哪儿还有在大殿时的气势,肩膀微缩,眸子闪烁惊惶,整个人都失了魂。 她死死盯着那个飘渺于半空的紫发身影,俱意、恨意全部表现在了脸上,垂在身侧的双手已经被指甲抠出了道道血痕。 在这诡异的、安静的气氛中,空灵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你已经对不起一个孩子,现在又要伤害另一个孩子吗!你明知荏染是太宰的女儿,却痛下杀手,拿一个无辜的孩子泄恨,这就是你说的爱?你太自私了!” “流生,流生……” 太后突然像是疯了般嘶喊起圣主的名字,这两个字不知被咀嚼、啃咬了多少下才从齿缝中挤了出来,她双目猩红,像只血淋淋的豹子。 三位司长不满地望向她,从她嘴里念出圣主的名讳简直是种侮辱。 在场众官员更是一脸震惊,云桑县主竟然是太宰的女儿,怪不得会被太后收为养女,而太后的私生子则在天泱国。 看来两人各捏着对方的孩子。 “这是幻觉,你已经死了,你是假的,这都是幻觉。”太后边摇着头边喃喃自语着。 “幻觉也好真实也罢,只要做过的事都难逃老天法眼,无论在阳光下还是阴暗沟渠中,好的坏的,皆清清楚楚记录在册,等候审判,你杀害过的那些生命也在等着你,昌铭帝、宜安皇后、还有她。” 紫发身影轻轻挥动衣袖,一个漂浮的、横躺着的人出现在众人视线中,那人朝着太后飞来,落在她的脚边。 空地上响起一片惊呼议论,大家这才看清躺在地上的人是个十来岁的女孩,全身是血,身上有几个被刺穿的血洞,恐怖瘆人,早就没了气息。 小女孩瞪着眼睛,眼球凸出似乎随时都会从眼眶里掉出来,很是吓人。 稚嫩的面孔不得安宁,小小年纪便以这样悲惨的面目结束了生命。 太后被那突然掉到面前的尸体吓得连连后退,后脚跟踩到一块石子,身体不稳就朝地上摔了下去,连个搀扶保护的人都没有。 她身后的夕嬷嬷此时也是魂飞天外。 太后摔坐在地上后还在不停往后缩,她蹬着腿想要远离尸体,但小女孩瞪圆的眼睛一直紧紧追随着她,似在无声呐喊,“都是你把我害死的,还我命来”。 “总角年岁便被你培养成饮血弑杀的杀手,她的死也将是你罪恶簿上的一笔。” 太后执政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早已养成临危不乱、面不改色的本事,一具尸体而已何至于此。 在场众人的目光都变了味。 太后怕的不是尸体,而是抛出这具尸体的人。 若说之前大殿中太后与韩太妃的互相指控真假难辨,各怀鬼胎,那么圣主道出的便是不容置疑的真相。 无人不信,无人反驳。 这就是圣主的力量,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被奉为圭臬,引为真理。 即使不信奉她的人,也不敢轻易对她生出怀疑。 “母后,父皇和先皇后当真是您杀的?” 皇上缓缓上前了两步,目光肃然地望着太后,亲政的少年皇帝身上已然拥有了帝王之威。 太后磕磕磕地抖着嘴唇不言语,皇上眉心紧蹙,沉声道,“父皇哪里对不起你,你要对他下毒手。你已经是皇后了,为何还不知足!” 像是触动了什么机关,精神恍惚的太后突然一下激动起来,双眼亮的吓人,像是两簇能毁天灭地的火焰。 她双掌用力拍着地面,头仰地高高得,表情狰狞地像个疯子。 “我要不杀了他,那皇位轮得到你坐?是哀家把你扶上了皇位,若没哀家,你早不知在哪座冷宫里发霉发臭了。我做的这些还不都是为了你。不知足,哼,我看说的是你吧,坐稳了江山还想拥有美人,为了伏荏苒宁愿抛弃对你有养育之恩的母后!皇上,你好不知足!” 此话一出,顿时一片哗然。 太后这是当众承认了杀害先皇的罪行。 随着她一字一句恶毒的话说出口,皇上面色越来越冷,“母后对朕的养育之恩朕不敢忘,但那也是朕的父皇,弑君之罪可是谋大逆。你可曾想过若被发现会有什么后果,我们都会没命,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儿子?还是只是助你获得权势的工具?” 眼泪不知道为什么从眼眶里流出来,也不知因何而流。 她眨去眼中的水雾,疯疯癫癫地摇着脑袋,“我顾不了那么多,我也不想再等,我要超越她,我要做世上最有权势、最至高无上的女人。我要让所有人看看,我才是那个最优秀的女人,比她强上千万倍。” 提起那个‘她’时,太后咬牙切齿,眼里的那种恨深入骨髓,根深蒂固。 太后与太宰伏晢明青梅竹马,心心念念着有朝一日与他共结连理,他的心却被半道出现的流生勾走了。 她对伏晢明爱入骨髓,伏晢明却对流生一往情深。 她的爱也就慢慢变了滋味,只剩满身腐臭。 太后从地上挣扎起来,身子趔趄不稳,手指直指着那个紫发身影,飙泪狂笑,笑声苍凉悲哀。“我想你死的时候你不死,偏偏在我功成名就、在我证明自己比你强之前死了,你到死都在给我添堵,让我耿耿于怀了整整十五年。不过最后终究是你输了,你死了,而我成了至高无上的太后。” “你觉得你赢了吗,我却觉得你比十五年前输的更惨,因为你的账簿上增添了更多的罪恶,这些都是要还的。” 那个声音轻轻浅浅,说出的话却像重拳一记记捶在太后身上。 “或许那个被你抛弃的孩子应该感到庆幸,没有生活在你的嫉恨里。他是你为了报复太宰冲动之下私通下人孕育出的生命,生而不幸,却又不幸中的万幸远离了你,被温暖的人呵护着长大。厌恶自己的孩子,你可知道自己有多么可悲。” “闭嘴,都是你,是你毁了我的一生,要没有你,我的人生怎会变成现在这样。人人都夸赞你,把你奉若神明,你却是我的灾星,死了都还纠缠不休。流生,我诅咒你永世不得超生!” 天空中飘来一串轻灵的笑声,那般舒柔悦耳,同时带着一丝怜悯意味。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那笑声越来越远,随着紫发身影渐渐模糊在银丝带的尽头,取而代之的是又一个横躺着的身影朝空地飘来,缓缓落在地面上。 “好好照顾她,太宰的女儿便也是我的女儿。” 寻一司长三人朝着紫发身影消失的方向又是深深一拜,“属下遵命,恭送圣主。” 话音落,那紫发身影已经彻底消失不见,银丝带也随之散去,昏沉的天地瞬间拨开云雾,阳光普照开来。 皇上两个快步朝地上躺着的女孩扑了过去,握住她的肩膀轻声唤着,“荏染,荏染……” “陛下,先请太医给县主看看吧。县主在山林里丢了一整夜,山林里野兽不少,也不知伤着没有。” 中常侍出声提醒,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片狼藉的太后一眼。 太后这回怕是在劫难逃了。 皇上焦急地命令,“立刻传太医,将县主送去……朕的祥云殿。” 当即就有几个内侍上前将伏荏苒抬走,皇上担心伏荏苒,也想跟着去,典沧御史突然高声请命,“陛下,太后谋大逆,先后毒杀先皇后、先皇,且以不洁之身入宫为妃,欺瞒皇室,罪名昭昭,请陛下降罪太后,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顿时,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投到了太后和皇上身上,气氛说不出的诡谲。 谋大逆可是不可恕的大罪,此事一传开,整个暮国甚至整个天下都将振动。 胡相国脸色沉重地上前劝道,“陛下三思啊,此事关乎国朝根本,切不可莽撞,老臣以为还是从长计议为妥。” 典沧当即反刺,“胡相国是要为太后开脱?太后亲口承认罪行,这么多耳朵听见了,莫非还要包庇不成!在场皆是我暮国最位高权重得权贵重臣,若包庇了如此惊世骇俗的谋大逆罪行,将来该何以治国、传世、著史!九泉之下如何面对先皇!” 胡相国听他此言,当即急眼,“典御史慎言,老臣从未想过包庇罪行,只不过如今暮国内忧外患,此事若闹开有害无利,需得慎重处理,将影响降到最低。” “事已至此,该来的总会来,躲也躲不掉。与其藏着掖着让百姓们揣测诟病,堂堂正正昭告天下更能彰显皇室气度。” 典御史和胡相国争论不休,让皇上无法脱身。 寻一司长适时主动请缨道,“陛下,圣主临去吩咐臣等照顾县主,让臣互送县主去祥云殿吧。” 皇上当即便想拒绝,他私心想将伏荏苒和圣主、甚至是天泱国太宰分割开来。 他宁愿她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子,没有那般震撼的身世,这样便能轻易将她留在身边。 但他明白,那只是奢望罢了。 如今她太宰之女的身份曝光,她便再不是无父无母、寄人篱下的暮国云桑县主,而是天泱国太宰的掌上明珠。 一个连他都不敢轻慢的身份。 。 第111章 母女 圣主与太宰是夫妻,三位司长又是圣主的人,他们跟去照料顺理成章,无可厚非。 皇上沉吟了半晌才应准,寻一司长走到伏荏苒身边,看见她脸的一瞬间,整个人都惊了一下,很快又收敛表情。 伏荏苒在众人目送下远去,暂歇的争论立马又热闹起来。 如今形势明了,太后当众承认罪行,是如何都无法洗白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控制影响,减小百姓们对宗亲世家的厌恶情绪。 圣主显形之事很快就会天下皆知,圣主认伏荏苒为女儿,伏荏苒便会得到百姓们的拥戴。 太后三番五次杀害圣主女儿,整个暮国世家贵族都会受太后连累引发民怨。 典沧一派在朝堂上已经占据了半壁江山,世家贵族再经不得这样的压力。 典沧又哪里不明白胡相国所思所想,绝不会如他所愿,让太后输的太痛快,他定要让太后受尽天下人的唾弃,在史书上遗臭万年。 他刚要反驳胡相国,另一个声音抢在了他的前头。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太后身份尊贵更应该成为天下人的表率,犯下此等滔天大祸,绝不可姑息隐瞒,老臣以为应当将太后罪行昭告天下,既表明了皇室一视同仁、绝不会姑息养奸的态度,更是警醒后宫,为后世君王立下榜样,如此圣君之举,定会流传百世。” 胡相国脸色大变,克制着低喝一声,“大司农!” 转头看见皇上嘴角满意的笑意,绝望的闭了闭眼,已然无可回转。 大司农乃世家重臣,他松了口,这番争论便没了再继续下去的必要。 典沧惊讶地看了大司农两眼,很快绕过弯来,明白他如此行为的缘由。 大司农两个儿子先后惨死,小儿子更是直接死在太后手里,此等丧子之痛如何能不恨。 大司农表明了态度,世家一派的臣子都缄默了下来。 皇上看着狼狈瘫坐在地的太后,冰冷的眸中无一丝暖意,正声下令,“太后涉嫌毒杀先皇、先皇后,关入天牢,由胡相国、典御史、廷尉共审,必须查实详尽,任何人不得探视天牢。” 胡相国、典沧、廷尉三人当即叩身领命。 一个侍卫悄无声息的走到禁军统领身边,与他耳语了两句。 禁军统领当即脸色大变,向皇上低声传禀,“陛下,云桑县主被人劫走了。” “什么!”皇上脸色骤变,横眉冷目,质问地望向通报的侍卫。 侍卫跪身详禀道,“回禀陛下,贼人身手敏捷诡异,将近身伺候的宫人,及三位使臣全部打晕,带走了县主。祥云殿的侍卫已经去追了,只是整个围场都搜遍了也未发现贼人行踪。” 皇上的脸犹如腊月的风雪,刺骨冰寒,一股不安的预感在心底蔓延,指尖忍不住的发麻。 他哑着声音命令禁军统领,“去找,继续找,把暮国翻个个儿也要把县主找回来。” “是,臣领命。” 禁军统领疾步离去,皇上身体不稳的晃了一下,目光有些飘忽。 他直觉这次若不能将她找回,今生怕都再见不到她了。 皇上呆呆地望着祥云殿所在的方向,眼神恍惚,中常侍担忧地搀了他一把,“陛下还请保重龙体,县主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事。” 皇上没有回应,收回视线,暗暗泄了一口浊气,步履缓慢的往偏殿而去。 燕王殿下追了两步,出声请求,“陛下,母妃受了伤,还请准许臣将母妃带去医治。” 韩太妃早不知什么时候昏过去了,躺在地上也没人管,这回人散了燕王才能上前关心。 皇上脚步没有停顿,看也不曾看燕王一眼,点了下头答应了。 荏染很喜欢韩太妃,她应该会高兴吧。 太后被押走了,典沧想起圣主最后说的那句‘我的女儿’,便去了祥云殿。 寻一司长已经醒过来,捂着额头正从祥云殿里出来,典沧连忙快步迎了上去。 “寻一司长,这究竟是何情况?县主当真被贼人劫走了?” 寻一司长一副头疼地直皱眉的模样,闻言瞥了他一眼,“正如大人所见,我的脑袋被贼人开瓢。县主既是圣主的女儿,便也是我圣殿的人,圣主刚交代要我好好照顾就把人丢了,委实愧对圣主所托。” 典沧干笑了一声,知道自己言语不妥,不好意思地又问道,“那你可看清贼人是谁?” 寻一司长摇摇头,“未曾。不过那人身上有股腐臭味,有些刺鼻,像是尸体的味道。” 腐臭味,尸体…… “你觉得会是太后下的手吗?” 寻一司长盯着典沧看了半晌,哼地扯了下嘴角,“典大人无需在我这试探什么,这是贵国内务,与我这个使臣无关。我只关心圣主的女儿是否平安,何时能找回来。县主若有闪失我无法与太宰和圣殿交代。” 典沧淡淡一笑,“使臣放心,于公于私县主都是我暮国贵客,我暮国责无旁贷,定会将县主平安寻回,一有消息立马通知您。” 寻一司长一拱手,“那先多谢典大人了。” …… 典沧回到自己的住处,夫人立马上前给他倒茶擦脸,吩咐下人上饭菜。 典沧猛灌了两大杯水,在椅子上呆坐了半晌,才从今日跌宕起伏的一系列事件中彻底回过神来。 他唤来自己的亲信,吩咐道,“安排兵力立刻将太后送去暮城天牢,一刻都不得耽搁。再看看宫里情况,可有发生什么事。” 亲信领命退去,晚上便带回了令人震惊的消息。 “圣驾离开暮城当日,暂领皇宫禁军的副统领便带兵强占了桃花春庄,庄主及一众司长、司徒都提前逃走了,或抓或杀了一些司员和小工。另外……” “另外什么?” “天牢里冯连被人救走了。” 典沧砰地一声站了起来,声音不自觉拔高,“什么时候?” “就在昨日。” 昨日,伏荏苒入山林失踪的日子。 典沧在厅堂里来来回回的踱步,心中的推测已经渐渐完整。 昨日太后在山林中设伏杀伏荏苒,冯连应该也是其中一环。 因为伏荏苒没能死在山林里,今日便轮到冯连下手。 怪不得寻一司长说贼人身上有股腐臭味,冯连急匆匆从死人堆的天牢里出来,想是连澡都没来及洗一次。 “立马把这个消息告知陛下。” 典沧兴致勃勃地顶着夜色往祥云殿去。 天牢劫囚,又是一桩不可恕的大罪。 …… 伏荏苒睁开眼睛后视线依旧昏暗,耳边哒哒的马蹄声伴着细细的风声传来,身体摇摇晃晃。 她挣扎着坐起来,背上便贴上来一片温暖的胸膛。 “小心别凉着,盖好。” 弗諼将滑落到腰上的毯子拉到肩膀,将她整个人裹了一圈,拥进自己的怀抱。 磁润的嗓音轻松而温暖。 “还冷吗?” 伏荏苒回头看他,摇摇头,狭窄的车厢内两人依靠在一起取暖。 他们此时正坐在一辆马车里,马车颠簸并不好睡。 伏荏苒微掀车帘,夜色无月,天地一片漆黑,只有稀疏星点点缀着天际不至于太过压抑。 “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先离开暮城,去哪儿都好。” 他们已经离开暮城了? 伏荏苒钻出弗諼的怀抱面对着他,那张绝艳的面庞在火光中罩上了一层光晕,依旧好看的惊心动魄。 “发生什么事了?我记得昏迷前……” 钱雪衣一头紫发的模样闪现在伏荏苒的脑海中,她下意识就要站起来,脑袋撞在车顶上,疼得龇牙咧嘴。 她抓过自己的头发对着车厢内微弱的烛光来回看,一肚子的疑问。 “我的头发会变色你知道吗?” 虽然是问句,但她知道弗諼对她了如指掌,肯定知道这事。 仔细回想,她的紫发是在她动怒时,伴随着香气一起变化的,也就是说她动怒时不仅会散发体香,头发还会变色,只是以前不曾察觉。 她怎么会有这种特异体质呢? 钱雪衣的紫发又是怎么回事?莫非她也有这种头发变色的特殊体质? 这些疑问还不是最主要的,伏荏苒此时最想知道的是,她的紫发与圣主的紫发有没有什么关系? 看着她一眨不眨盯着自己满是疑问的脸,弗諼揉着她被撞的地方,浅浅一笑,“想问什么直接问。” 话音才落,伏荏苒脱口而出道,“我和圣主是什么关系?” 弗諼饶有兴味的看着她,“你觉得你们会是什么关系?” 伏荏苒脑子里已经有无数猜测,她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大胆,甚至是狂妄,若被外人听到怕是会啐她一脸,但她控制不住那种想法的滋生。 庄主对她的维护态度便是最好的佐证。 “我与圣主是否有血缘关系?我是她……女儿?” 鉴于圣主是孤儿,并且两人差距较大,不可能是姐妹,母女关系最合理。 弗諼半晌没有回答,按揉的动作一刻未停。 他灼灼的目光锁定在伏荏苒满是期盼的小脸上,那般深幽,似在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 “十五年了,圣主很想你。” 他这是肯定了。 伏荏苒一阵恍惚,得到准确答案反倒一下子迷茫起来,又有了更多的疑问。 太宰和圣主是夫妻,生儿育女乃人之常情,为何要隐瞒她是圣主女儿事实,把她变成生母不详的私生女,甚至偷偷摸摸送做他人养女。 她就这么见不得人? 或者因为什么苦衷不能让人知道她的存在? 太宰地位那么高,圣主和圣殿的影响力更是超乎想象的大,难道还护不住她一个小女孩? 若连他们俩的孩子都要偷偷摸摸苟且偷生,那得是怎样的苦衷? 实在匪夷所思。 “那钱雪衣呢,我看见她也是……” “她是假的,她的头发是染上去的。” 伏荏苒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不过在围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弗諼怎么突然带她离开? 弗諼将韩太妃放火、指证太后毒杀先皇、先皇后谋大逆、圣主显形、太后疯癫认罪一系列事情都和盘托出。 伏荏苒抱着双膝安安静静地听着,无需多想都知道这一系列的事肯定是他在背后操控。 这些都是弗諼的计划,将太后从高高在上的太后踩入地狱。 太后谋大逆的罪名已定,再没了翻身的可能,想到她将会面对的下场,伏荏苒不免唏嘘。 白骨垫脚,终将一同被吞噬。 “太后的事已了,你没必要再回皇宫了。而且你的身份曝光,此时不走将来怕是麻烦连连。” 太宰女儿这个身份可不容小觑,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巴结讨好她,更会有居心叵测的算计她。 站的越高往往越是危险。 伏荏苒突然想,或许正是因为太宰和圣主太过耀眼,才不愿将危险带给她,让她平安清净地偏安一隅吧。 “我们就这么走了月牙怎么办,她还在宫里。” “我会让人把她送出来。” 弗諼在宫里的势力她是相信的,也就不再多想,安安心心地倒在他身上闭眼休息。 在山林里呆了一天一夜,历经危险,什么也没吃,这会放松下来就感觉又饿又疲倦,就想赶紧洗个热水澡,大吃一顿。 弗諼从车厢角落的小匣子里拿出两包点心让她先垫垫肚子,“等天亮了找个村子落脚歇息。我们已经离暮城百里远了,之后可以慢慢走,顺便想想去哪儿。” 伏荏苒高兴得嘴角直往耳后根咧,要不是没什么力气非得跳起来欢呼。 她终于可以实现阅尽大好河山的愿望。 伏荏苒从未像这些日子这么逍遥过,她和弗諼漫无目的地欣赏着自然风光、百姓生活,想走便走,想停便停,毫无拘束,从未有过的自在。 她最爱听妇人们闲聊家长里短,大家或择着菜、或缝补着衣裳,聊着左邻右舍最新得趣闻,聒噪又纯朴。 这是生活的气息。 每次她都要凑上去听一耳朵,听到有趣的事情跟着哈哈大笑,心情说不出的舒畅。 弗諼擦着手上的水从院子里找出来,见她又蹲在邻居家门口和那些大婆大婶聊天,无奈地抿嘴含笑。 他走到她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去吃饭了,蹲着腿不麻吗。” 他从身后抓住伏荏苒的两条胳膊将她提了起来,顺手将她微散的发带系紧些。 看着两人自然而亲昵的互动,大婆大婶们暧昧地笑起来,打趣道,“俊公子又来接你夫人啦。” 。 第112章 屠村 然后大家笑得更欢畅了。 伏荏苒已经从最开始听到这些暧昧调侃时的羞怯脸红,变得习以为常,甚至学着大婆大婶调戏了一声‘俊公子’。 弗諼宠溺地点了下她的额头,不甘示弱地调戏回来,“天色不早了,夫人再不回去为夫就要饿坏了——” 声音拉长了语调,他说的饿似乎另有隐喻,声调旖旎,听得那些上了年纪的大婶忍不住老脸一红。 这些日子虽然她的脸皮磨地厚了些,还是被他的话羞得俏脸一红。 真是越发没正经。 “快回去吧,俊公子都要等急了。” 大婆大婶们又是一番打趣,窃笑着推着伏荏苒回去。 伏荏苒偷偷嗔了弗諼,红着脸快步往里正家走去。 他们现在寄住在里正家里,里正一家对他们很是热情,招待地格外周到。 吃了一顿在普通农家算是十分丰盛的晚饭后,伏荏苒和弗諼就早早回屋收拾东西了,他们已经和里正说过了,明天早上就离开。 里正虽然不舍,却也不好阻拦,只吩咐家里的女儿、儿媳妇准备些干粮和自家熏烤的熟食给客人带在路上吃,也算是他们的一点心意。 两位贵客住在他家的这三天,出手很是阔绰,让他们赚了不少银子,快比得上一年的收成了。 人要走了,他们自然也是周全安排,有始有终。 是夜。 伏荏苒正睡得香甜,一阵嘶喊声将她猛地从梦中惊醒,睁开眼,正看到一抹鲜红洒在窗棂上,在暗淡的烛光下显得触目惊心。 伏荏苒一个激灵坐起身,鞋还没穿好,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砸开,接着一个人影如柳叶般轻飘飘地摔进来,满脸是血,抽搐了几下就不再动弹。 是里正! 伏荏苒大惊,根本来不及去查探里正是否还活着,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已经举着大刀冲了进来。 男人那双铜铃大的眼睛已经被血染红了,目光所及皆是死物,举起的大刀上血色森森,杀气凌然。 没有任何迟疑,他下手利落迅速,伏荏苒下意识躲闪,可她身后抵着炕,左右都没出路,无处可逃。 眼睁睁看着那刀就要砍上自己面门,她凝聚力量就准备搏命一击,那人挥刀的动作却突然凝滞在了半空。 一口鲜血喷出来,正对着的伏荏苒被烫了个正着。 伏荏苒奋力将压在身上的尸体推开,才看见他背上插着一把生锈的斧头,入骨三分。 而扔出斧头的弗諼正在院中与一群贼人拼杀,小小的院落中死尸满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伏荏苒扒着门框观察着外面的情况,院里站着的还有七八人,全部围着弗諼,却没人能近身半步,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里正家八口人除了最小的孙子,全都躺在了血泊里。 伏荏苒跑向正趴在母亲身边痛哭流涕的小孙子,捂住他的眼睛将他揽在怀里,弗諼正好也将最后一个贼人砍杀在地。 伏荏苒抱起小孙子,按着他的脑袋不让他看院中如同地狱的可怕场景。 弗諼扔掉手里血淋淋的大刀,用手背擦着她的脸。 她方才被溅了一脸的血,胡乱地抹了一把,整个脸都变成了血红色。 弗諼边替她擦着脸边问道,“没事吧,没伤着吧?” 伏荏苒摇摇头,看着满院的尸体紧蹙着眉,“这些都是什么人?什么深仇大恨要杀人全家?” 弗諼修正道,“是全村。” 伏荏苒愣了一下,突然大步往院外跑,整个人像是被定在了院门口,嘴巴微张着,满目血腥。 白日还热闹生动的村庄此时被死亡覆盖,满村都是嘶喊哭叫声,石头铺成的乡道上到处都是尸体。 血腥味完全遮盖了春草冒牙的清香。 这场单方面的虐杀,惨不忍睹,整个村庄鸡犬不闻,死气沉沉。 冲进各家各户的贼人完成任务后,全都朝着伏荏苒两人所在的院落聚来,弗諼接过孩子,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拉着伏荏苒往外跑。 这算是个大村子,有两百来户人家,院落一处挨一处,乡道也是四通八达,若是不熟悉的外乡人很容易迷路。 弗諼虽也才来三天,但比这些贼人熟悉的多,在村子里东绕西绕,躲过贼人的视线把伏荏苒和孩子藏进了一处地窖里。 弗諼按着她的肩膀将她塞进地窖,伏荏苒担忧地回头看他。 弗諼虽然武功高强,但双拳难敌四手,贼人数量太大,弗諼一己之力对抗终究占劣势。 弗諼安慰的笑笑,摸了摸她的脸,“放心,我的实力你还没见识过,虾兵蟹将而已,不足挂齿。我说过不会让你受伤,不信我吗?” 伏荏苒扬了扬嘴角,“你说的我自然信,我等你回来。” 两人正说着话,一阵细微的呼救声隐约飘来。 伏荏苒循声望去,就见不远处的屋门口趴着一个人,那人显然还没死,努力扬起头朝他们这边望着,扒着高高的门槛一寸寸往外爬。 整个人像从血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一眼望去就像一个血红的肉团。 伏荏苒惊了一跳,和弗諼对视一眼,把人一起弄进了地窖。 潮湿的地窖里有股常年累积的酸臭味,空气闷人,呆在里面很不好受。 小孩子受了惊吓不停惊厥,被弗諼点了睡穴,担心他哭闹引来贼人。 伏荏苒只需要一心忙着给血红的肉团看伤,脱了衣裳才发现这是个姑娘。 这姑娘束着头发、穿着束手束脚的劲装,又被血模糊了脸,开始还真没看出来。 她的伤很重,胸前被砍了一刀,后背被砍了一刀,肩膀上还有一刀,说她是血肉团一点都没错。 三处刀伤都是致命的,她到现在还能留一口气算是命大了。 可这儿地窖里又没伤药,什么都没有,伏荏苒根本无从下手,只能先撕了裙边把她的伤口包上,希望能稍微止止血,但效果甚微。 纯白的绸缎很快就被鲜血浸透了,姑娘的脸已经如同死人般的惨白,呼吸几乎于无。 这么下去不行啊,得找些伤药。 伏荏苒看着姑娘满身的伤,一咬牙爬上了地窖里的木梯,悄悄将地窖木盖推开一点缝隙,将没有一样活物的小院观察了一番,见没人,快速爬出了地窖。 这个小院的主人全都死了,一个老人,一对年轻的父母,以及三个小孩,全部瞪着眼睛,死不瞑目。 伏荏苒忍着悲愤和恶心跑进屋里翻找,只找到了一些干净的白布和烈酒。 她站在正堂门口环顾小院,突然瞧见东面围墙上晾着一排新鲜的艾叶。 艾叶有止血功效,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伏荏苒扒着靠墙的葡萄架爬上墙头,拿下艾叶,目光却陡然扫到两个贼人的身影,倏地矮下身子。 村中的房屋院落都是挨家挨户修在一起的,围墙对面是另一户人家,而此时那户人家的院中正上演着血脉喷张、不堪入目的场景。 两个高壮的贼人正淫/辱着一个妙龄女子,女子大张着嘴,双目圆瞪望着天,面色惨白,脖颈僵直,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已然是没气了。 贼人晦气地从她身上起身,穿戴好衣裳,踹了地上肌肤袒露、死不瞑目的少女一眼,朝着她大张的嘴里啐了一口痰。 “这么快就死了,真他娘没用。” “老子都还没爽呢。” 两人嫌弃地将那女子又翻来覆去地踹了好几脚,对视一眼后,又齐齐淫笑起来。 “不过这中原女人还真是别有风味,和我们扶翼的女人就是不同。可惜了了,早知道这么不经弄就悠着点,带回去慢慢玩。” “要不再搜搜,说不定还有藏起来的漏网之鱼。老大说半个时辰后汇合,还有时间放松一下。” “半个时辰,能干好几个了,哈哈哈……” 两个贼人淫笑不断,突然一声竹竿摩擦的声音打断两人的笑声,神情瞬间一凝。 “有人。” 其中一人压低声音道。 两人拿起了武器警惕起来,寻摸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爬上墙头,跃入了隔壁的小院。 狭小的院中躺着三具尸体,一对年轻夫妇躺在距离大门不远的位置,女子怀里还护着一个男孩。 “这里肯定有人,认真搜,说不定真有漂亮的小娘子,那我们又能大饱口福了。” 两人双眼散发着兴奋、淫邪的亮光。 伏荏苒躲在灶房的灶台后,紧握的菜刀护在身前,小心地凑近窗户上的破洞望着屋外的两个贼人。 方才她听到了两个贼人的对话,一个失神脚下没留意踩出了声音。 她怎么也没想到村中这场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居然是扶翼人所为。 扶翼与暮国的战事已经进入了尾声,暮国大胜,扶翼节节败退,本以为扶翼很快就会狼狈逃窜回自己的老窝,不想反倒深入了暮国腹地。 这群人山匪强盗的打扮,人数粗算不足百人,这个人数潜入暮国犹如瓮中之鳖,算不得什么,也改变不了扶翼部落溃败的结局。 但这些人对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而言是致命的,他们只有杀戮,所到之处皆是地狱。 伏荏苒憋住呼吸,紧盯着那两个魁梧的身影。 她看着两人在院中四处摸索,靠近了堆积干柴边的地窖口。 两人一人抓住一边把手就要掀开地窖木盖,伏荏苒咬着牙,将脚边的一根小木棍踩响。 地窖里一个重伤一个是孩子,毫无反抗之力,决不能被发现。 两人果然被灶房里的细微声响惊动,兴奋地对视一眼后,一齐朝灶房而来。 伏荏苒躲到了房门后,清晰感受着一门之隔外的呼吸声,手中的菜刀紧了紧,憋住一口气。 “小美人,我来了——” 房门从外推开,为首的男人才跨进门槛两步,一把菜刀便从左侧劈来。 训练有素的士兵在战场上摸爬滚打惯了,警惕性、灵敏度都极高,发现危险当即闪开。 伏荏苒占了一个措手不及的先机,那一刀终究是没能如愿,只将对方的胳膊划了一道。 两个贼人发现伏荏苒,当即扑了上来,一左一右呈包围之势,让她无处可逃。 伏荏苒凝聚了所有的勇气,下定决心和这些人面兽心的外族敌人放手一搏,死也要拉着他们一起,不能再把地窖里的两害了。 伏荏苒看着淫笑着朝她扑来的贼人,已经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不想两人陡然僵直了身体,淫/邪的表情定格在脸上,恶心至极。 伏荏苒怔了一下,手起刀落,左右两刀,僵直的两人便直挺挺倒了下去。 伏荏苒盯着地上的两具尸体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死里逃生。 方才是谁在帮她? 她观察着简陋的灶房,空无一人,没见到任何身影,可见是个来去无影的高手。 “不知哪位侠士出手相救,还请现身。” “侠士,哈哈哈哈……” 伴随着一串戏谑的大笑声,一个灵动如猴的黑影从屋外倏地闪了进来,伏荏苒眼睛一花,再定睛细看时便发现房梁上多了一个人。 那是张五六十岁的橘子皮脸,满是黑黝黝的沟壑,一口黄牙格外瞩目。 他坐在粗壮得房梁上,一条腿吊着,一条腿支在胸前,正拿着一个鸡腿大口啃着,油乎乎的嘴巴和牙齿一个色,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冲着伏荏苒上下直瞅,眼珠子溜溜乱转活像个老流氓,一点没有长者的端重。 “小丫头,你还是第一个叫我侠士的人,有眼光。” 伏荏苒也不介意他的打量,坦坦荡荡地行了一礼,“再次多谢阁下相救,敢问阁下尊姓大名,日后定当报答。” 这老人方才进屋时速度之快,可见是个轻功高手,也不知和弗諼比怎么样。 “逃离暮城这些日子你倒是玩得挺开心,对这江湖生活也习惯地挺快。” 伏荏苒微讶,“阁下认识我?” 这人似乎对她这段时间的行踪很了解,莫非一直在跟踪她? 老人家将鸡腿啃了个干干净净,骨头随手扔在地上,直接用袖子抹了把油乎乎的嘴,竖起两根手指。 “我可救了你两命,可得好好想想让那乞丐怎么报答我?” 像是想到了什么,欢快地哈哈大笑起来,吊着的那条腿晃得格外欢腾。 伏荏苒看他那形容举止,完全是个老小孩,和之前遇到过一个偷酒老头还挺像。 “我与阁下初次相识,阁下何时救了我两次?” 。 第113章 战争的代价 老人家以为她想赖账,当即激动道,“上次要不是我阻止你用那把下了毒的木梳,你早没命了。这可是救命大恩,你可不能赖账。” 及笈礼那日暗中救了她的人是这个老人家? 伏荏苒惊喜地笑起来,“原来那日暗中相救之人是阁下,我一直想要感谢那人,今日得见,果乃高人。阁下的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日后您若有何需要,尽管开口,凡我力所能及、且不伤天害理之事定竭力帮您达成。” 老人家被吹捧地有些得意洋洋,年纪大了,就爱听好听的。 “你这小丫头不错啊,会做人,和那臭乞丐不一样。” 伏荏苒扬了扬眉,“不知阁下说的乞丐是谁?” 就这么片刻功夫就提了两次,可见是个老熟人,而且似乎与她有关。 老人家似是意识到自己提了不该提的人,眼珠子灵动地转了两圈就溜之大吉了,来去突然,走之前还不忘留下自己的名号。 “老朽雁小手,小丫头,你可记住了啊。” “是谁?” 突然弗諼的声音从院中传来,伏荏苒嘴角瞬间漾开笑容,欢喜地跑了出去,就看到一个人影追着雁小手消失的方向追了去。 而弗諼正站在院中,大红的衣袍肆意飘舞,不染尘土,仅仅一个背影便足以让人神魂颠倒。 伏荏苒快走两步上前,“你回来了,没受伤吧。” 弗諼收回视线朝她安慰一笑,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怎么出来了?那人是谁?” “雁小手。” 弗諼闻言,眉宇舒展开来,甚至带了一丝浅笑,“原来是他。” “你认识这个神偷?” 她也是刚刚才想起雁小手就是之前太后栽赃杀害禁卫军的神偷。 弗諼不愿多说,只解释了句‘老朋友’,便问她为何从地窖里出来。 伏荏苒想起还重伤昏迷的姑娘,与弗諼赶回了地窖中。 小男孩还在睡,没有被外面的声响惊动,而那个姑娘蜷缩着身体瑟瑟发着抖,额头起了高热。 “她伤的太重了,必须立马请大夫。现在外面情况怎么样?” 伏荏苒被她额头的高温惊地一下缩回了手。 弗諼看那姑娘的情形,漠然道,“请大夫也无用,没得救了。” 伏荏苒紧拧着眉,想起地窖外充满杀戮的地狱场景,心里便是一阵难以压制的愤怒。 “她还有气,不管怎么样总得试一试吧。” 地窖中已经隐约飘散起熟悉的香味。 弗諼与她坚定而悲愤的目光对视着,沉默半晌道,“你那么想救她?” 伏荏苒点了下头,“这种情况下任何人都做不到见死不救。” 弗諼严肃的表情绽开笑容,轻松、了然,似是早就料到她会如此说。 “外面已经清理干净了,只有少量贼人余部逃走了,已经通知了最近的官府追拿。” “那还等什么,你来背她。” 伏荏苒将姑娘因处理伤口而敞开的衣襟遮掩好,拉了弗諼一把,弗諼却没有动。 “最近的城镇离这有五十多里,她等不了,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能救她。” 伏荏苒望着他,急躁地又拉了他一把。 他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一点一点往外冒,急死人了。 弗諼像是故意逗她,她越急越反倒不慌不忙,然而狡黠地朝她伸出手。 伏荏苒一巴掌拍上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真是一点亏都不吃。” 嘴上这么说,手上动作却十分熟练,指尖绕起一根头发,打了几个卷,轻轻一扽,放在了他的掌心。 弗諼五指收拢便起身离去,“你等会,马上回来。” 随着木盖打开、合上,浅薄的日光给潮湿的地窖带来了短暂的明亮。 弗諼出了地窖进了灶房,伏荏苒方才才在这间灶房杀死了两个贼人。 弗諼跨过两个贼人的尸体,找了一个干净的碗,将掌心紧攥的长发缠成熟悉的蝴蝶状,放入了碗中。 他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将里面的液体倒入碗中。 他动作缓慢而郑重,像是在完成一个庄严的仪式,虔诚的目光紧紧盯着被液体淹没的发丝。 蝴蝶发在接触到液体后便开始慢慢融化,释放出一股淡淡的青烟,最后彻底与液体融为一体。 简陋的灶房里寂静无声,青烟早已散去,弗諼还是紧盯着碗底没有反应。 “云桑县主真的是……” 一个不敢置信的声音出现在了弗諼身后,弗諼不为所动,只是云淡风轻地从碗中收回视线。 “你不是亲眼看到了吗。” 他端起碗,动作看似随意,实则十分谨慎。 这回换作寻一司长一眨不眨地盯着碗底看,对这个震惊的消息有些消化不了,语气急躁地道,“可圣女明明在……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弗諼眸光一凝,“你在质问我?” 周遭的空气似乎一瞬间便凝滞了。 寻一司长咽了咽口水,反应过来自己太激动了,垂下眼睑收敛情绪道,“殿主恕罪,属下只是太惊讶了。云桑县主和圣主……长得一模一样。” 而后又感叹一声,“怪不得你们会把她远远送来暮国。”也怪不得您会跑来暮国给人当侍卫。 “一模一样的脸,根本藏不住,一旦被认出来……” 寻一司长不敢继续想下去。 “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寻一司长闻言,不明白他的意思,“你安排圣主显形那出戏不就是想宣告她的身份吗?” 难道当真只是为了让太后自认罪行,扳倒太后? 转念再想想,弗諼要真想让县主公开身份,也就不会带着她逃走了。 弗諼淡淡地瞟了他一眼,根本没回答这个问题。 寻一司长被那双漆黑的、深不见底的眸子看得身体发僵,根本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还不是时候。”弗諼道。 “可圣主显形的消息已经传遍天下,各国皇上都派了人赶往围场查探消息,启孟国摄政王直接把孟忌派来了,可想阵势,无数眼睛盯向了云桑县主……” 那个秘密怕是瞒不住了。 至少瞒不过摄政王,孟忌可是见过圣主容貌的。 启孟国万万人之上的摄政王是圣主坚定的信奉者,因为他,整个启孟国将圣主奉为神明,极尽推崇。 摄政王对圣主还有着极端的偏执,只要与圣主有关的一切都会据为己有。 圣主在围场显形时将云桑县主认做女儿,摄政王不可能对此无动于衷,定会查探云桑县主的消息。 他把身边第一亲信孟忌派来,其一定是为了确认圣主显形一事的真假,查探圣主显形的遗迹,另一原因想必也是想将云桑县主带回启孟国。 虽然他们提前逃出了暮城,但只要摄政王不死心,云桑县主的秘密早晚会暴露。 “世上不会再有云桑县主。” 寻一司长看弗諼一副早有计划的神情,颔首道,“有什么需要属下做的?” 弗諼没有应答,扯了另外的话题,“你这也是逃出来的。” 寻一司长轻笑一声,“我又不是囚犯,何来逃字一说。皇上已经答应天泱国取道汉城,冯连也死了,我没必要再留在那了,井文司长和登海司长也已经各自回国了。” 皇上答应天泱国条件是早晚的事,暮国处于弱势,想要击退扶翼部落只能靠天泱国,他们没有拒绝的能力。 没错,冯连也死了。 典沧以及暮国朝臣都以为冯连被太后劫狱,又在围场将云桑县主劫走。 事实上冯连是被弗諼从天牢劫出来的,刚出天牢就魂归阎罗,云桑县主在围场被冯连劫走不过是一场戏罢了,就是为了给她的失踪制造一个合理的真相。 寻一司长三人当初就是以‘民意调查问卷’为由,让皇上息事宁人答应各国条件,如今目的达成,他们离开也是顺理成章。 暮国皇上也没有阻拦,巴不得把这几尊佛赶紧送走。 另两位司长各回了西溟国和启孟国,寻一司长则是紧追伏荏苒两人而来。 他自看到伏荏苒面容那一刻起便再没法平静,特来寻求一个答案,现在从殿主这得到了答案,一颗心前所未有的振奋和坚定。 他有种预感,圣殿的辉煌将会因为伏荏苒,再进一步。 “您没忘记六月的招商会吧,三年一届的招商会您怎么也得现一下身。”寻一司长提醒道。 弗諼瞟了他一眼,一副嫌弃的表情,“我自有打算。” 说完就端着碗离开了灶房。 寻一司长目光幽幽地锁定着那口碗,满是依依不舍。 这么珍贵的东西,也不知道便宜了谁。 受伤的姑娘颤抖地更厉害了,额上的温度也越来越高。 伏荏苒将她整个人都抱进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温暖她,不停往高处的地窖口望着,直到淡淡日光再次投射进来,嘴角紧跟着勾了起来。 “你去哪儿了,她烧的更重了。” 弗諼直接将碗递给她道,“喂给她喝。” 伏荏苒看碗底那纯净如清泉的少量液体,好奇道,“这是药吗,一点味道都没有。” “这是我珍藏的奇药,可救她性命。” 伏荏苒不疑有他,当即给受伤姑娘喂了下去。 …… 嘎嘎—— 漆黑的乌鸦在空中盘旋,发出阴森晦气的叫声。 伏荏苒站在曾经热闹非凡的村中央的广场上,举目四望,那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此时都变成了躺在地上的尸体。 烟火气被血腥气替代。 围圃里的小青菜、石板细缝间的小野花、墙垣上爬山虎,景致未变,欣赏、打理景致的人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在想什么?” 弗諼站在伏荏苒身后,一下下顺着那透亮如琉璃般的长发,在日光下折射着淡淡的紫色,那般炫目迷人。 伏荏苒站在风口中央,感受着大自然的抚摸和安抚,混乱的心渐渐平缓下来。 “这就是战争的代价。” 她喃喃自语,弗諼安静地充当倾听者。 “我一直都在逃避,想要独善其身不掺和。那是两个国家的事,与我一个小人物无关,所以知道天泱国侵占暮国的野心后,我什么也没做。但我现在才明白,当战争到来时,没有人能置身事外。每一场战争都是用人命去堆积、去牺牲,无论谁胜谁负,于死去的人而言都是巨大的悲剧。” 弗諼沉默片刻,在她身旁轻声道,“你想帮暮国皇上?” 伏荏苒的记忆是空白的,一个根本记不得的生父和相处了解了一段时间的暮国皇上,弗諼猜测她更想帮助暮国皇上。 而且人大都更倾向于偏帮弱者。 “有的战争是为了更多人、更长久的安稳幸福,有的战争则是为了最顶端的少数人的野心和,这是大相径庭的。李吉是个不错的皇上,高风峻节,一心为百姓谋福,如果这样的皇上都要被征伐,我不知道战争的意义在哪里!” 伏荏苒一眨不眨地看向弗諼,这是她第一次直呼暮国皇上的名字。 她亲身见证过皇上的勤勉和清明,她愿意选择帮助他。 想到这伏荏苒突然跑走了,弗諼眼光一闪,紧跟在她身后。 伏荏苒跑去了里正家的马厩,牵出一匹马便跨马而上。 弗諼知道她这是要回暮城,回皇宫,见皇上,拉住她的缰绳道,“也不急在这一时,等我做些安排再去吧。” 伏荏苒突然有些迫不及待,但她并未失去理智,想了想,平静下来。 以她现在众所周知的天泱国太宰之女的身份冒冒然回宫,以后怕是真的再难逃出来了,而且等到天泱国得野心暴露,她的处境也会非常尴尬。 她不能冲动,要思量好对策再行动。 “我有办法让你悄悄进宫不被人察觉,你听我安排。” 伏荏苒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 皇宫,融平宫。 花厅团花纹圆窗边,暖烘烘的阳光撒在翻开的书页上,也包裹住韩太妃纤弱的身躯。 面前小案上摆着一盏清茶,袅袅茶香娴静清幽。 佩芸嬷嬷自外面进来道,“太妃,燕王殿下来了。” 韩太妃从书页间缓缓收回视线,合上书页放在一旁。 书名正面朝下。 “传。” 佩芸嬷嬷领命,很快将燕王殿下请了进来。 燕王殿下神情有些寡淡,行了一礼,唤了声母妃,便在小案对面坐下了。 母子俩短短对视一眼便迅速移开了目光,气氛有些促狭。 。 第114章 采女慈莲 “母妃这几日身体可好些了?” 燕王打破沉寂关心道,语气里却透着生疏。 韩太妃本就是冷清,无甚表情,回答的也简洁,“我一切都好。” 而后又陷入了沉默。 自围场回来,韩太妃就一直呆在融平宫修养,如以往般两耳不闻窗外事。 纵火之事严格来说乃大罪,但皇上爱屋及乌有意袒护,便也不了了之,并未追究。 但也是因韩太妃的过激行为,冒死也要为云桑县主讨还公道,甚至不顾后果指控太后,母子间稍稍缓和的关系再次坠入冰窟,隔起高墙。 母子相处又回到从前,似陌生人般生疏尴尬。 燕王看了对面端坐如山的母亲一眼,心中升起一丝苍凉。 他这个亲儿子都比不上云桑县主更能引起母亲的情绪。 也怪不得,那可是圣主的女儿,在母妃心中圣主永远排第一位。 圣主之女自然也比他重要。 轻嗤一声,燕王端茶轻抿,掩藏去嘴角那抹悲凉的笑。 “母妃之前问县主身边宫人的消息,儿子已经查过了。之前在县主身边伺候的宫人皆在,唯有那个叫田光丰的葬身在了火海中。” “确定死了?” 燕王不知母妃为何这么在意一个内侍,想必因为是随县主一同入宫的人,心底又是一阵酸涩。 “确定。尸体烧伤不重,面容完整,不会出错。” “确定就好。” 韩太妃云淡风轻地望向窗外,冷淡的侧脸上漾开浅浅的柔色。 韩太妃的态度让燕王好奇,“那个内侍是有何不妥吗?” “一个不聪明的细作罢了。” 燕王下意识往前倾了倾身子,“莫非是太后的人?县主早就知道了?” 听闻那个田光丰是县主入宫前在路上新收的,为了继续伺候县主甘愿下蚕室,可谓亲信,不想是太后安排的棋子。 太后对县主还真是筹谋良久。 “人已死,往事随时而逝,无需多说。” 韩太妃阻断了燕王的好奇,关心他府中可还好,过几日就是他的生辰了。 “可有什么想要的生辰礼物?” “母妃若能来给儿子过生辰就好了。” 燕王下意识便将心中期望说出口,看见韩太妃一瞬间的愣怔,期望又暗淡下来。 “上次约好回宫前去王府小住些日子,母妃却没能去成。” 语调里竟透着股孩子般的委屈,说完又觉不好意思,暗暗热了脸。 韩太妃一心挂在伏荏苒身上忘了与燕王的约定,心生愧疚,沉默片刻道,“下一次,母妃绝不再失约。” 燕王掀起眼睑看了看她,像是探究真假,“母妃可要说话算话。” 韩太妃心下动容,神情也越发柔和,轻柔地应了一声,“好。” 母子俩再次定下了约定,只是两人不知道,这小小约定最终也没能实现。 …… 皇宫,宣德殿。 空旷的大殿鸦雀无声,侍候的内侍们敛首屏息,小心翼翼,即便累得眼皮子打架也不敢有丝毫松懈。 整个大殿被一股压抑的气场笼罩。 龙案后的皇上正埋首奋笔疾书,泛黄的脸上眼圈发青,眼睛里有红血丝,显然是疲劳过度,没有休息好。 自从围场回来,皇上整日埋首处理朝政,没给自己一点休息喘息的时间,不曾迈出宣德殿一步,连后宫也不去。 围场发生了太多事情,太后谋大逆下狱、圣主显形、云桑县主失踪,每一件都如一块重石压在他身上,也压在整个暮国朝堂之上。 “陛下,胡相国来了。”中常侍传话道。 皇上头也没抬,“请。” 胡相国疾步而来,请安后便急声道,“陛下,昨夜百里外的一个村庄被尽数屠戮,据传是潜藏我暮国的扶翼士兵冒充匪徒所为。” “什么?” 皇上从如山的奏折中抬起脸来,声音很慢,却磨磨杀气。 胡相国正声道,“据传报,云桑县主与贴身侍卫当时就在村中,贼人来袭,县主的贴身侍卫将贼人全数杀光了,没有活口。” 皇上一下子站了起来,大跨几步从龙案后走出来,急不可待地问道,“县主现在在何处?” 胡相国看他紧张地、的模样,眸光一闪,回答道,“等当地官员到现场时,县主已经走了,不知去向。” “一个人都找不到,要你们有何用!” 皇上震怒,殿中众人立马跪伏在地,胡相国高呼着陛下息怒。 胡相国观察着皇上的脸色,试探性的道,“县主不是被冯连劫持了吗,又怎么会和侍卫出现在村子里。据村中人说,两人是新婚夫妻路过借宿,并非被劫持。” 被劫持的人悠哉哉的游山玩水,稍微想想便能猜到中间是怎么回事。 伏荏苒这是演了一出被劫持的戏,实则偷逃出了暮城。 可皇上这会根本听不进去胡相国的问罪,只关心伏荏苒在哪儿。 “既是昨夜的事,县主应该还没走远,立马派人去追,围绕着村子东南西北各个方向都不能遗漏,必须把人找回来。” 胡相国还想说什么,对上皇上锐利的眼神,所有心思都压了下去,低头应下了。 大殿中一时陷入了寂静,胡相国沉默了一会,看皇上情绪平静了许多又开口道,“陛下,风潇殿的胡娙娥病了,吃了半个月的药也不见好,恳请陛下准许臣去看看胡娙娥。胡娙娥年纪尚轻,养在深闺又无甚阅历,不知轻重,难免被外面那些复杂的江湖人利用,做下错事。胡娙娥懊悔不已,日日抄经赎罪,潜心悔过,臣斗胆求陛下再给胡娙娥一次机会。” 胡相国额头触地,带了年纪的沧桑嗓音铿锵真诚。 自胡娙娥乱写调查问卷之事被揭开后,便一直被幽禁寝殿,不见天日。 胡娙娥是胡家在后宫的期望,不能如此湮灭无声,她只有走出来,站起来,才能给胡家带来更多的荣耀。 皇上听到胡娙娥这个人,手指在空中点了几下,“对了,朕倒把她给忘了。胡娙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毫无大家闺秀的端方仪态,即日起贬为庶民送去庵堂清修。” 轰的一声,似有一颗大雷在胡相国头顶炸响。 胡相国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脱口喊了一声,“陛下!” 走上龙案前御阶的皇上陡然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东西,如一汪能将人吞噬的深潭,冷幽幽地冒着寒气。 胡相国被那一眼摄住,舌头僵硬地无法言语,就听皇上冷飕飕地飞来几个字,“怎么,胡相国有意见?” 胡相国双唇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陛下,那是臣早逝的弟弟唯一的血脉,还请陛下宽宥啊!” 一声冷哼,皇上慢条斯理地坐回龙案后,肃然的脸上扬起一抹笑,那笑却比不笑时还让人寒毛直竖。 “饶了她,被迫答应的三国使臣的条件要如何给朝臣们交代?莫非相国位高权重根本不把其他朝臣放在眼里,或是你胡家的姑娘比国家大事更为重要!” 皇上此话不可谓不重,胡相国当即吓得连连请罪,“臣不敢,臣绝无此心,陛下明察。” 压抑的气场充斥着大殿,剑拔弩张的气氛让殿中侍候的宫人全都屏住了呼吸。 长久的沉默像一杆秤,不停加大秤砣,压得胡相国无法呼吸。 许久,皇上才淡淡地出了声,最后警告道,“相国乃百官之首,还请做好表率作用。” 胡相国连连应声表忠心,等他从宣德殿出来才发现,自己整个背都汗湿透了。 …… 从各州各地挑选上来的采女经过层层筛选终于迈入了最至高无上的皇宫。 皇上近来心情不好,无心后宫,太后又被下狱,整个后宫并无可主事之人,这些采女便暂时被统一安置在潜秀宫中等候册封。 这些被选中的秀女,大多是出自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有的是地方官员之女,有的则是皇城中世家大族的闺秀。 此时同为采女,虽都还未被册封,但已然结成不少小团体。 出身尊贵的自然而然被人奉承,出身低微的则谨慎处事,阿谀攀附。 后宫就是个不见血的争斗场,有的拼出身,有的拼圣宠,有的拼智慧,这会尚未正式成为后妃,唯一能拼的只有出身,出身尊贵的自然高人一等。 而且出身往往决定了初入宫的位份,更是将来在后宫生活的最大倚仗。 不仅身份稍低的采女,便是侍候的宫人嬷嬷们全都上杆子攀附谄媚,将最好的东西优先让出身尊贵的采女挑选,身份低微的只有捡剩的份。 慈莲便是出身低微的采女中的一员,其他相同出身的采女都各自寻了大腿抱,唯有她独来独往,不与人来往。 慈莲看着面前的晚膳,一碗稀饭两碟素菜,简单到了极点。 送饭的人走时看她的眼神也带了丝嘲讽。 这些采女日后都将是宫里的后妃,谁也说不定哪一个日后就成了惹不起的人物,所以伺候的宫人们虽有态度之差,但对采女们都算客气,也不缺样少样,除了慈莲。 慈莲不仅家世不咋的,便连长相和气质也是最差的,畏畏缩缩不敢见人的样尽显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这样的人能被皇上喜欢才怪。 所以伺候的宫人对她并不怎么客气,饭菜也克扣了。 慈莲毫不在意,在饭菜面前坐了一会便自得的吃了起来。 夜色降临,潜秀宫中亮起了光亮,其他采女的屋里都传出了热闹的欢笑声,慈莲却打回了热水准备洗脸休息了。 她用手在脸上摸索了一番,慢慢撕下一张人皮面具,露出其后娟秀迷人的面孔。 那双如坠星海的桃花眼,自然的笑唇,无不在念着一个名字——伏荏苒。 “憋死我了,真不舒服。” 伏荏苒揉着自己的脸,细嫩的脸皮被胶粘黏的很是难受,轻轻碰一碰都感觉刺疼。 她迫不及待地捧水温暖着脸颊,清洗掉脸上的胶,整个人瞬间感觉舒畅了。 她也没想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入宫,假冒成一个入选的采女。 这是弗諼让默芳坊的老板苏代灵安排的,之所以找苏代灵也是因为机缘巧合,她和弗諼回暮城时偶然被苏代灵瞧见了。 苏代灵身患隐疾,弗諼知晓神医沧浪的行踪,便以此为条件让苏代灵保密,同时将伏荏苒送入了宫里。 至于弗諼,又没了踪迹。 伏荏苒洗了脸就准备上床睡觉,这时,一个黑影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外间,她根本没有察觉,直到对方主动开口说话。 “小人见过县主。” 伏荏苒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拉开门走到外间,便看见了余公公那张熟悉的脸庞。 她瞬间像是见到亲人般欢喜,恨不得拥抱他一下,走近两步道,“你怎么现在才来,我等你好久了。” “陛下这些日子一直呆在宣德殿中,小人随侍左右没能抽出身来,请县主恕罪。” 说着就要跪下请罪,伏荏苒一把拉住了他下跪的身体。 “我就是说说,没责怪你的意思。就是这人皮面具戴着忒难受了。” 余公公道,“小人会想办法尽快让您见到陛下,县主请稍作忍耐。” 伏荏苒点了点头,“对了,你知道弗諼现在在哪儿吗?” 自她回了宫里弗諼就没出现过。 余公公微垂着眼睑答道,“小人也不知。” 余公公又给伏荏苒讲了一些戴人皮面具的技巧和注意事项便悄然离去,潜秀宫内无一人察觉他得来去。 余公公回到自己的住所,进了屋便见到了弗諼正坐在他屋里,连忙上前行礼。 弗諼出声问道,“县主怎么样,可还好?” 余公公道,“县主一切安好。小人安排了人暗中照看。” 说着,小心看了弗諼一眼,询问道,“殿主和县主怎地又回来了,可是有什么新计划?” 弗諼看了他一眼,没有给他回答,半晌才出声道,“我要的东西,找到了吗?” 余公公垂了垂头,紧皱起眉道,“还未找到,皇上藏得深,谁也没告诉。请殿主再多给小人一些时间。” 弗諼幽冷的眸子更加暗沉了,没有一丝暖意。 “本殿从不需要无能之人。” 丢下这句警告,人便消失在了屋里。 余公公暗暗吐了口气,压力倍增。 。 第115章 棉球不见了 潜秀宫的采女们被禁止乱跑,不得随意出潜秀宫,在潜秀宫闷了一段时间后便开始急躁起来。 皇上没出现,册封之事更是毫无风声,不知道还要被遗忘多久。 一些出身显贵、心气高的采女不耐烦地抱怨起来,问潜秀宫的宫人,却什么消息也得不到。 她们想出潜秀宫看看又不准许,不时发发小姐脾气,找其他采女的茬出气。 伏荏苒孤僻卑微便有人想找她不痛快,不仅没能讨到好,反被她反击了回去,久而久之也就消停了,落了个清净,全都躲着她。 伏荏苒大多时候呆在屋里,偶尔天气好在院中躺椅上晒晒太阳,一卷《诗经》盖在脸上打瞌睡,一阵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搅了她的清净。 拿下脸上的书,迎着刺眼的阳光眯眼瞧去,就见一群采女们聚在潜秀宫大门口瞧着什么热闹,个个脸上皆是唏嘘之色。 伏荏苒起身走去,没有往人群里挤,只是站在人群最后头,抱住一根廊柱,脚踩在廊柱最底端的石墩边缘往外张望,越过众人头顶将大门外宫道上的情景看了个清清楚楚。 中间被禁军押着的女人……是胡娙娥? 那女人此时形容狼狈,发乱钗落,不停挣扎大哭着不愿离去,但双臂被两个强壮的禁军禁锢着,根本无法动弹。 胡娙娥这是怎么了? 无需去问,议论非非的人群便给伏荏苒解答了好奇。 就听有宫人道,“胡娙娥被陛下下旨贬为庶人,送入庵堂清修。” 采女们大惊失色,“她这是犯了什么事受这么重的处罚,这也太惨了?” 宫人肃然提醒,“贵人慎言,这可是陛下御旨。” 那采女自知说错话,当即脸色便有些发白,这话被人听见难免被安上一个质疑御旨的罪名。 另有采女感叹道,“胡娙娥据说还是胡相国的侄女,身份这般贵重说贬为庶人就贬为庶人,这宫中之事当真瞬息万变,祸福难料。” 那宫人一脸赞赏的看了那采女一眼,“在后宫生存一切都难料,即便出身高贵也无法保证永站顶端。” 有采女语带愉悦的道,“胡娙娥被贬于我们倒是好事,听闻这位胡娙娥很是跋扈善妒。如今宫里位份最高的皇后、胡娙娥都不在了,只剩一位大度娴雅的书婕妤,我们日子也会好过些。” 许多采女跟着附和,“就是就是,听闻书婕妤最是温柔贤淑,从不为难其他后妃。” “若是能让这样的人成为皇后,可是我们的福气。” “……” 胡娙娥的哭喊声已经远了,伏荏苒不再听那些采女们议论,跳下石墩回了躺椅上继续瞌睡。 胡娙娥的被贬她或许知道原因,寻一司长三人逼皇上答应其他三国提的条件,找的就是胡娙娥所书全是侮辱性的民意调查为借口。 胡娙娥若只是个普通女子,或许还会被人赞一句敢言,但她是皇上后妃,她的一言一行便代表了暮国立场和形象。 那种言语出自她之手,必然要付出代价。 他人之事、他人之果,伏荏苒很快便抛诸脑后不再多想。 不过她没想到,上午刚刚听到了书婕妤的名字,下午便见到了人。 书婕妤突然来了潜秀宫,给潜秀宫的采女们来了个措手不及,同时又兴奋不已。 书婕妤如今可是宫里位份最高的妃嫔,并且养育长公主,怀有皇嗣,还十分得皇上喜爱,可谓后宫中最为风光的人。 这些采女日后也是要做皇上的女人的,自然希望能给书婕妤留个好印象,得书婕妤喜欢。 十六个采女排成两排任由书婕妤打量,个个含羞带怯,忐忑兴奋。 书婕妤一手轻抚着浑圆的肚子,站在踏道之上,眉眼含笑的看着众人,说不出的温柔和善。 “果然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个个都跟娇花一样。等有了封号,日后大家就是姐妹了,不必紧张,本宫只是路过来瞧瞧。陛下近日国事繁忙,一时顾不上诸位,大家别着急,等朝中事了,陛下自会召见。” 书婕妤如此和善,采女们心中的忐忑也瞬间消散了,有胆大的直接和书婕妤攀谈起来,气氛融洽和睦。 伏荏苒站在最后淡淡瞧着这一切,心中不由暗赞了一声,不愧是后宫第一后妃,果然厉害。 书婕妤很是亲和,耐心回答采女们的问题,还给她们讲些皇上的事情,完全没架子,一下子就获得了众人的拥戴和喜爱。 书婕妤询问大家的名字年纪,家里情况,很快就将这些才女了解了个大概,目光扫过去时,却发现一个面貌清秀的女子远远的站着,根本没加入大家的话题。 她和善地给予了一个笑容,对方却只是淡淡地朝她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去。 书婕妤望着她的背影,身体猛然僵住了,袖中的指尖微微战栗。 那不以为然,散漫疏离的模样,和某个人好像…… …… 宣德殿中。 皇上按了按涨疼的额角,眉心紧皱成一团,满脸疲倦。 中常侍送上一碗莲子羹,站到皇上身侧替他按揉起来。 “陛下,已经丑时三刻了,歇息吧,剩下的奏章明日再看。您已经连续五天熬夜,如此劳累下去,龙体如何吃得消。” 中常侍语带关切,朝旁边侍候的余公公看了一眼,余公公心领神会地递上一方温热的湿帕替皇上解疲。 皇上擦了擦脸,精神好了些,伸了个懒腰便起了身。 “歇息吧。” 话音落,中常侍便扶着他去了寝殿,洗漱之物早已备好,宫人们利落地伺候宽衣歇下。 皇上坐在床边想起了棉球,问道,“好几日没去看棉球,把它抱来朕看看。” 中常侍应了一声,余公公便退身出去了,不一会却神色仓皇地回来,步伐急促慌乱。 余公公一下子跪倒在皇上面前,道,“陛下,棉球不见了。” “好好的怎么就不见了!把伺候的人带来。” 皇上勃然大怒,一把将手中的安神汤扔了出去。 整个寝殿顿时噤若寒蝉。 伺候棉球的宫人被带来后,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道,“棉球性子活泼,时常跑到宣德殿外面玩,婢子们刚开始没在意,只当它又出去玩了,可到了天黑还没回来,婢子们才知不好,赶忙出去寻找,可找了一晚上也没找到。” “一只猫都照顾不好,要你们何用。” 皇上气急,一脚就踹在最前面的内侍身上,把内侍踹的仰倒,赶忙又跪好。 宫里的人都知皇上对云桑县主的那几只猫喜爱至极,特别是棉球,专门找了几个宫人静心伺候,比一些低位份的妃嫔还尊贵。 棉球在宫里一直是横着走,没人敢动皇上喜爱的猫,棉球也很有灵性知道自己回窝,这么晚它都没回来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皇上冷着脸命令道,“小余,立马去找,必须把棉球好生生带回来。” “是!” 余公公垂首领命,快步离去。 皇上在寝殿里等得焦躁不安,来回踱步。 棉球是云桑最喜欢的猫,等云桑回来要是见不到它,肯定会失望的,肯定也会更加讨厌这座皇宫。 这里能留住她的东西已经很少了,一样也不能少。 已经安歇的皇宫一下子醒了过来,余公公带着禁军一座宫殿一座宫殿的搜寻,将整个皇宫的人搅地人心惶惶。 大半夜为了一只猫如此大动干戈,云桑县主的名字很快就在各宫殿重新响起。 众人心知肚明,皇上如此在意一只猫,无非是因为猫的主人云桑县主。 那个女人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很快就有消息传到宣德殿,有人在潜秀宫附近见到了棉球。 皇上重新穿戴好服饰,立马赶去了潜秀宫。 采女们本来都已经歇下了,简单穿好衣服就被禁军赶到了院中,整个院子都被禁军包围,一束束火把将院子照得灯火通明。 采女们还没回过神来发生了什么事,就见院子中央一躺一跪两个人,跪着的人一身黑衣,被绳子捆了个结实,嘴里还塞了布团,面如死灰的垂着脑袋。 躺着的人则是采女中最孤僻不惹眼的慈莲。 这是怎么回事? 采女们瞬间感觉到了大事发生的气息,平日最爱叽叽喳喳的姑娘们此时个个安静如鸡。 采女们幻想过许多种面见陛下时如何装扮、如何言语,却没想到第一次见到陛下会是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 采女们是直接从床上被拉来的,未施粉黛,未着华服钗环,有的连衣裳都有些皱巴。 大家恨不得把脸埋进土里,心里不停哀求着别被皇上瞧见,如此容颜面见天颜不如让她们死了算了。 不过她们也是想多了,从皇上踏进潜秀宫开始,一眼都没看聚在一起采女们。 皇上直接走到院中央,瞧见那一躺一跪的两人后,微微皱起了眉。 “棉球呢?” 皇上语带不耐烦,一旁的余公公却结结巴巴,一副不敢说的样子。 皇上狠狠瞪了他一眼,声音带上怒意,“棉球在哪儿?” 余公公深深咽了口口水,从身后的小内侍手中捧出一个用白布盖着的东西,双臂微颤抖地送到皇上面前。 “陛下,棉球……死了。” 皇上好半晌没有动作,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白布,汹涌的怒意在眼底蔓延开来。 “谁?” 一个字,带着帝王的威压,让院中众人瞬间噤若寒蝉。 余公公镇定地一字一句道,“禁军搜查潜秀宫时,正好遇到一个贼人将昏迷的采女吊上房梁,棉球当时就躺在旁边,已经没了气,是被打死的。” 皇上缓缓侧过头看向院中一躺一跪的两个人,眉心的结拧的更紧了,落在跪着那人身上的目光犹如在看死人。 余公公这时又添了一句,“那人是……书婕妤的贴身侍女。” 皇上眼中的怒意顿了一下,走到那个黑衣人面前,“将脸抬起来”。 余公公上前捏住那人下巴,将她的脸暴露在皇上视线中。 皇上面色一寒,确实是书婕妤的人。 不等皇上质问的话出口,一个娇柔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声调微喘。 书婕妤一手抱着肚子急匆匆赶来,笨重的身躯使得她步履艰难,因为着急额头都冒出了细密的汗。 她瞧见跪在地上的贴身侍女,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用娟子捂着口鼻,眼中瞬间氤氲起雾气。 “翠儿你……为什么?” 她语带哭腔,声线微微颤抖,光是听声音便惹人怜惜。 跪着的女子抬头望了书婕妤一眼,呜呜了两声像是在道歉,又迅速低下头去,绑在背后的手背上还有几道被猫挠的抓痕,将束缚的绳子染红。 书婕妤流着泪哀求,“陛下,妾身知道翠儿犯了大罪,是妾身御下无方,无脸求陛下宽恕。但翠儿毕竟是随妾身一同入宫的贴己侍女,一同长大,妾身只求您能给她留个全尸。妾身甘愿自罚禁足,抄写经文为棉球超度,求陛下开恩。” 书婕妤跪下磕头,一番泣求说的感人真诚,瞬间彰显了又识大体又有情意的形象。 皇上还没等她真的跪到地上就将人扶了起来,脸色虽然依旧愤怒,却并无责怪她之意。 毕竟书婕妤是他青梅竹马的女人,感情非常人可比,这点面子自是会给的。 书婕妤哭唧唧地靠在皇上怀里,一个劲转移重点,模糊事件本身,哭得皇上有些不耐烦,挥挥手就想将这事快些翻过,这时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人突然发出细微的嘤咛。 慈莲揉着脖子缓缓的睁开眼来,一阵痛苦的咳嗽声让人感觉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了。 她撑着地面缓缓坐起来,忍着疼痛的喉咙瞧着周围的情况,视线落在皇上脸上后,双眼立马明亮起来。 书婕妤心中暗叫一声不好,立马便想带皇上离开,可惜还是被对方抢先了一步。 “陛下,我终于见到你了。” 那熟悉的声音让本欲离去的皇上瞬间一怔,不敢置信地望向她,半天没有反应。 慈莲从地上站起来,脖子上的宽宽的红色勒痕十分明显,虽然被禁军及时救了下来,但喉咙还是不可避免的受了伤,声音也因此沙哑,但皇上还是一下子听出来了。 那是伏荏苒的声音。 ,精彩! (m.d.=) 第116章 清理身边的人 “云桑……” 皇上惊喜地喃喃,伏荏苒则是上来就告状,语气毫不客气。 “有人要杀我,你可一定要给我做主。要不是棉球救我,我今天就真死在这了。吊死多难看啊,舌头掉的老长,我可不想这么死。” 说着悲伤的看了眼白布下的棉球,难受的移开了视线。 那熟悉的语气,更加证实了面前人的身份。 皇上激动不已,一下子热泪盈眶,他没想到她会主动回来,她心里是不是并非完全没有他。 他快走两步冲上前想要拥抱她,伏荏苒不动声色地避开了,指着自己的脖子,咬牙切齿。 “这是谋杀,看到没有。” 伏荏苒这番做派看的那群采女们惊愕不已,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慈莲究竟什么来头? 皇上认识她? 而且居然敢这么熟稔、甚至是不客气的和皇上说话。 皇上从惊喜中回过神来,质问的目光投向余公公,余公公惶恐地垂下了头。 伏荏苒抿嘴冷笑,轻飘飘地看了书婕妤一眼,“书婕妤和潜秀宫挺有缘分的,一天来了两次。” 皇上闻音知雅意,眉目幽深的扫向书婕妤,书婕妤当即紧绷起了身体。 她保持镇定,装作茫然地道,“本宫的侍女伤了你是本宫御下无方,你有什么冤枉或请求但说无妨,本宫都会尽量弥补你。” 伏荏苒冷笑了一声,她要装傻就让她装,也不揭穿,开口道,“书婕妤的侍女为何大半夜跑来我的屋子杀人?” “这本宫也不知,你俩是否有什么恩怨?” 伏荏苒挑了挑眉,“既然事情都没调查清楚,书婕妤为何急着定罪结案,这般糊涂行事是想将皇上清正爱民的名声置于何地!即便翠儿是书婕妤伺候多年的贴身侍女,我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也不该如此偏颇。” “陛下,妾身没这个意思。” 书婕妤心里狠狠将伏荏苒骂了一番,面上却泣泪涟涟,满是委屈。 伏荏苒不等皇上开口说什么,又接着道,“没这个意思最好。书婕妤问我们是否有恩怨,我也好奇,人就在这,不如问问。” 伏荏苒朝跪在地上的翠儿扬了扬下巴,余公公立马心领神会的上前将翠儿嘴里的布团拿掉。 书婕妤紧张地望着翠儿,袖中的手都快把掌心掐破了。 她知道皇上认出了伏荏苒,她的侍女差点杀了伏荏苒,此事如何都无法善了,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摘干净。 “翠儿,你和这位采女到底有什么恩怨,为何半夜杀她?你一定要老实交代,若有一句假话便是欺君之罪,连你家人也会被连累。你是我的贴身侍女,有自幼的情分,你虽犯了错,我也会照顾你的家人。知错认错才是正道。” 这番半敲打半警告的话说完,翠儿死灰般的眼底彻底只剩一片虚空。 她动了动嘴巴,低声道,“婕妤今早在潜秀宫丢了一枚翡翠耳珰,我偷偷来寻,想送出宫换成银钱。耳铛被这个采女藏起来了,我偷拿时惊动了她,为了不让她声张才失手……婢子知罪。” 翠儿没有辩解开脱,编造了个借口,还不忘给伏荏苒栽上一个偷窃的罪名。 书婕妤痛心疾首地道,“我把你当亲姐妹一般,何曾亏待过你,需要你偷东西卖钱。” 翠儿耷拉着脑袋道,“我哥哥欠了赌债,被人抓了,我也是没办法。” 书婕妤捏着帕子无声啜泣,伏荏苒却嗤了一声,冷笑道,“胡编乱造。” 她目光在主仆二人身上梭巡一番,道,“我明明是在不知不觉中被人迷晕的,刚刚才醒来,何曾被你惊动。况且你只是偷东西,拿了东西逃走便是,为何还千辛万苦的把我吊上房梁置我于死地。编瞎话都编不圆。” 伏荏苒讥讽的看了书婕妤一眼,书婕妤紧咬牙关,双眼吐着怒火。 伏荏苒根本不搭理她,只是把目光投向皇上,不耐烦地道,“陛下,真相如何相信只要不是傻子都看得出来,也许我的命在别人眼里不值一提,于我却是世上最珍贵的,没道理折在别人手里。我这人向来恩怨分明,相信陛下也是个明辨是非的,会做出最公正的处置。” 她说完不给皇上回应的时间,带着一股命令气势的道,“我要回映辉园。” 皇上就在众目睽睽下,带着讨好意味的笑道,“我一直派人收拾着,我送你回去。” 只要她愿意回来,他愿意一直宠着她,纵着她,给她天底下最大的尊荣。 皇上冷冰冰地看向书婕妤,眼中满是失望和厌弃。 这是他从不曾对书婕妤流露出的神情,书婕妤一颗心瞬间跌入了谷底。 她知道自己这次冲动了,不仅没能解决掉伏荏苒,还失掉了皇上的心。 但她就是不甘心,伏荏苒既然都跑了为什么还要回来碍眼。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不在乎伏荏苒,觉得皇上对伏荏苒不过一时的喜欢罢了,就像看到一个有趣漂亮的东西想要据为己有,新鲜劲过了又搁置不理。 她要的是长长久久的陪伴和宠爱,不争一时绚烂。 可伏荏苒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出乎了她的意料,她知道自己看错了,伏荏苒不只是一个想要占为己有的玩具。 伏荏苒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只要她在,整个皇宫日后都将是她的天下,永远没人能越过她。 书婕妤无法再冷静,看着伏荏苒高傲离去的背影,突然扑了上去。 “你为什么要回来,我恨你!” 他修剪漂亮的长指甲直接从伏荏苒的脖子上挠过,留下两道深深的血痕。 皇上大惊,沉声怒道,“将书婕妤送回仪鸾宫去,没有朕的允许不准踏出仪鸾宫半步。把公主送去惠美人宫里,让书婕妤好好静静心。” 说完便关怀着伏荏苒甩袖而去,只留给她一个凉薄、无情的背影。 公主被带走,她被禁足,这就是她对上伏荏苒后的结局。 泪水湿润了眼眶,压抑着心口的刺痛,往昔的甜蜜、温馨在脑中反复回放。 难道那些都是假的吗? 这么多年的感情,皇上对她的恩宠,难道都是假的吗? 还是说只是和伏荏苒相比起来不堪一击。 这个后来居上的伏荏苒,轻松便占据了皇上心中最重要的位置。 她真的输的一败涂地? 不,她没有输。 书婕妤低头看着自己尖锐的指甲,指甲里还残存着从伏荏苒脖子上挠下来的皮屑,混合着些许白色粉末。 她突然咯咯咯笑起来,笑声诡异,双眸中寒光肆掠。 …… 映辉园内。 人皮面具已经揭开,露出了伏荏苒真实的面庞。 皇上一直笑盈盈地望着伏荏苒,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似乎面前这人是他想象出来的一样。 他还是不太敢相信,伏荏苒真的回到了这里,并且是主动回来的。 “这易容术是从哪儿学来的?” 他挖了一坨药膏想要去碰伏荏苒脖子上的伤,被伏荏苒避开,拿走药瓶自己给自己抹药。 他也不恼,激动得想和伏荏苒多说说话,问她这段时间都去了哪儿,怎么会以这副面孔回宫? 他有很多话想和她说,但还不及开口便被伏荏苒打断了。 伏荏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挥挥手将屋中的人都赶了出去,只留下自己和皇上两人。 皇上感知到她肃然的气息,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一本正经地等待着她开口。 伏荏苒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直奔主题道,“我有很重要的事与你说。天泱国此次助战是个阴谋,他们最终的目标是整个暮国。” 屋子里有片刻的寂静,然后就是一声长长的抽气声。 皇上脸色深沉地紧抿着嘴,想要开口说什么时,却被伏荏苒抢了先。 “取道汉城就是阴谋中重要的一环,天泱国的支援军队应该还没有进入汉城吧?” 汉城乃暮国腹地,进入了汉城,暮国也将岌岌可危。 皇上嘴唇翕翕,半天才问出一句话,“你是怎么知道的?” 伏荏苒脸上闪过一抹窘然,在案几边坐下,苦涩地扯了下嘴角,“你能猜到不是吗。” 是啊,他能猜到。 伏荏苒是太宰的女儿,这么隐秘重大的事只可能是她位高权重的父亲告诉她的,至于为何告诉她,无非是想让她做助力。 可惜,伏荏苒根本不想帮助太宰攻占暮国,如果甚至倒戈暮国皇上。 “你为什么帮我?” 这个时候,皇上不担心该如何应对天泱国,反倒不慌不忙地问伏荏苒为什么帮他。 伏荏苒沉吟道,“我在宫外这些日子遇到了扶翼部落潜伏在暮国的士兵屠村,上百人的村庄一夜之间变成地狱,那个时候我才切身体会到战争的可怕。你是个不错的皇帝,我相信你能给百姓们带来安稳平静的生活。” 她的一句相信,比任何一句谄媚迎合之言都让他振奋。 “我不会让你失望。” 皇上一字一句道。 这是他的誓言,也是对她的诺言,只是此刻的他们都没想到,这个誓言很快就成了一句空言。 “你身边的人应该好好清理了。” 伏荏苒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皇上瞬间听懂了她的意思,整个人绷直身子,眸含杀气。 “你知道什么?” “中常侍是给先皇后下毒之人。” 伏荏苒淡淡吐出这句话,就短短十几个字,却已经足够推敲出许多东西。 先皇后乃太后所杀,而亲手下毒之人是中常侍,也就是说那时中常侍就已经是太后的人了。 当时先皇尚在,皇上还不知道在哪儿可怜巴巴的被宫人欺负呢,太后却d以己之力将宫中最尊贵的两个女人同时拉下神坛,死的死,入冷宫的入冷宫。 所以,中常侍来到皇上身边也不是偶然,是太后故意安排的。 原来在把他收为养子前,太后早早地便在他身边安插了自己人,可笑他还对中常侍深信不疑,觉得中常侍是最忠心于他的亲信。 可笑,可笑—— 皇上自嘲地咧开嘴,哈哈笑出了声。 他感觉自己真是悲哀,亏他还一直对太后感恩戴德,觉得她在他弱冠后主动交权退居后宫,是个不贪权势的女人,原来不过是他愚蠢罢了。 他不过是太后掌控权势的一颗棋子,没了他,还有的是其他皇子供他挑选。 皇上微垂着脑袋,眼泪都快笑出来了,突然抬头望向房门的方向,一双眼迸射出猎人嗜血的光芒。 “来人。” 一声令下,房门应声而开,进来的却是余公公。 “中常侍呢?” 余公公常年在皇上身边伺候,对皇上也算了解,一下就看出他心情不好,立马回答道,“中常侍吃坏了肚子,身体不适,让小人在这候着。” 皇上脸色愈加阴沉,一掌拍在面前的案几上。 “传令禁军统领,立马把中常侍给朕带来。” 皇上的怒气候在屋外的宫人都察觉到了,个个噤若寒蝉,警铃大作。 中常侍这是做错什么事了? 余公公不敢耽搁,应了一声赶忙便退下,很快禁军统领便赶来禀报。 “陛下,中常侍不在内宫,半个时辰前往天牢方向去了。” “什么!” 腾得一下,皇上猛然起身,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 伏荏苒敏锐感知到皇上似乎有些惊惶,这不是他此时应该有的情绪啊。 他在惊惶什么? 皇上大步就要往外走,伏荏苒直觉定然有什么大事发生,赶忙就想跟上,却被皇上拦住了。 “你就呆在这,我让月牙来见你。” “带上我。” 伏荏苒一脸坚决地望着他,水润的眸子中晕染着请求。 皇上无法拒绝她。 皇上气势汹汹地回到宣德殿,进了自己的寝殿,在龙榻底下摸索了一番,就听咯哒一声,一个妆奁匣子大小的机关从床头顶起来。 掀开褥子,机关匣子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皇上骤然暴怒,将整床褥子扔了出去发泄心底的怒火。 “好一个中常侍,好得很,朕真是瞎了眼!” …… 冷宫中。 潜秀宫和宣德殿的热闹并没有影响到这里,丽昭仪已经早早睡下了,整个冷宫漆黑无光,只有一缕清冷的月光撒在破旧的床上。 ,精彩! (m.d.=) 第117章 天牢风波 丽昭仪很怕冷,身上还盖着深冬的两床被子,又重又死板,被压在下面都有呼吸难受。 她张着嘴呼吸,却还是被憋醒了,眼睛微微眯开一条细缝,一个模糊的人影渐渐清晰,整个人一下子清醒过来。 丽昭仪抱着被子害怕地往床脚缩,眼泪刷刷往下落。 她想喊自己的嬷嬷,喉咙却因为太过害怕发不出一丝声音。 那个人就站在她床边,身形挺拔,姿态傲然,一张脸隐藏在黑夜中看不清楚,腰后别着一个金色长条匣子格外醒目。 “啧啧啧……” 那人发出怪异的弹舌声,而后又是一阵低笑,笑声充满讥讽。 他像个疯子,一会啧啧弹舌,一会哈哈大笑,最后发出了一声唏嘘的长叹,幽幽的嗓音像是来自地狱,阴森可怖。 “丽昭仪,你还记得韩芸吗,她让我问你什么时候去找她,她在等你。” 韩——芸—— 这个名字就像一个魔咒,将丽昭仪一下子从恐惧拉入了疯狂。 脸上的害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狰狞和愤恨。 “韩芸,韩芸,韩芸……” 她撕心裂肺的大吼起来,狠狠地撕扯着身上的被子,像是在撕扯韩芸的皮肉一般。 那人看见她的反应,似乎很满意,低笑了一声又道,“她好恨,好不甘心,没能杀了仇人就死了。她日日在地狱里煎熬痛苦,你为什么没有杀了你们共同的仇人。” “是她害了我!” 丽昭仪尖叫一声,突然猛地被人抓住肩膀。 她对上了一双阴鸷的眸子,含着嗜血的笑,那般疯狂,那般狰狞,又那般绝色。 那人冲她摇摇头,坚定地道,“不,她不是害你的人,她也是被害者。你们都是被人害了。” 丽昭仪恍恍惚惚的盯着面前的脸,两人离得很近,但她怎么都看不清对方的长相,只有那双嗜血的眸子清楚印刻在她的脑海里。 那人道,“那个害你们的人如今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你们呢,一个活活病死,一个被踩进肮脏的泥潭里,无望的等待。不公平,凭什么凶手能得享尊荣,你们却要深陷在痛苦里。想当初她不过是个给你们提鞋都不配的低贱傛华罢了。” “傛华……” 丽昭仪双目失焦的喃喃自语,苍白的双唇因为震惊颤抖的愈发厉害。 “那个傛华毒杀了韩芸又陷害了你,这才坐上了皇后之位,如今更是贵为太后。你可知先皇是如何死的,也是被这个蛇蝎女人毒死的。曾经至高无上的皇上、皇后、宠妃,都败在一个女人手里,当真可笑。” “不可能,不可能……” 丽昭仪拼命摇着脑袋,脸上的黄皮来回抖动着。 她想捂住耳朵,双手却被那人禁锢住了,真相不断往耳朵里钻。 “是真的,不信你可以去看看如今宫里最炙手可热的中常侍,他以前有个名字,叫粪狗。他是太后的人。” 如拨浪鼓般摆动的脑袋一下停住了,失神的双目渐渐凝聚起光亮,带着刺人的血红色。 …… 潮湿的天牢有股令人恶心的血腥味,这是专属天牢的味道,但这味道似乎十分新鲜。 伏荏苒掩着鼻子紧跟着皇上的步伐,天牢守将走在最前面领路。 突然皇上停住脚,伏荏苒措手不及差点撞上他的背,余光中一个身影快闪而过,身旁的禁军统领一个健步冲到了皇上前面,长剑护在皇上身前。 伏荏苒从皇上身后探出头,看见前方情景时瞳孔瞬间放大。 就见湿漉漉散发着臭气的过道上横躺着一具尸体,鲜红的血流了满地,更让人惊愕的是那人正是他们捉拿的中常侍。 皇上的脸色难看至极,内侍总管横死在皇城天牢,简直骇人听闻。 天牢守将也被眼前的情景吓得毫无血色,双腿都忍不住发软,不敢去看皇上冷若冰霜的神情。 “臣也不知怎么有人死在这,臣有罪——” 天牢守将膝盖一弯就要跪下请罪,皇上却理都没理,朝余公公看了一眼,余公公了然地上前摸了摸尸体,朝皇上摇摇头,表示没搜到。 皇上直接越过尸体往天牢深处走,很快便站在了关押太后的牢门前。 夕嬷嬷就关在太后隔壁。 太后下狱已经大半个月了,罪行早已查的清清楚楚,只等着寻一个合适的时机昭告天下。 曾经那个雍容华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后,此时穿着粗布囚衣,头发散乱,端坐在小床上闭目养神,双手双脚都被锁链拴着,如此狼狈却依然带着一股威严的气势。 听见开锁的声音,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冰冷压迫,随行的不少禁军都被她气势震了一下。 伏荏苒心中暗叹,太后不愧是太后! “没想到你还会来看哀家,还把她带来了,是来宣告哀家下场的?” 太后嘴角扬起一抹讥诮的笑,视线落在伏荏苒身上时,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一般。 伏荏苒不以为然地跟着皇上迈进牢房里,禁军则被皇上打发地远远避开这间牢房。 他们接下来要说的话,不能让人听见。 皇上紧盯着这个自己唤了十多年的母亲,如冰的眸子软了些许,却依旧僵硬地质问,“东西呢,交出来,我还能给你留一分颜面?” 太后嗤笑,微仰着头看他,“皇上这是丢东西了,哀家这空空四壁,可藏不下皇上的东西。” 皇上忽略她言语形容间的讥讽,凑近两步,压低嗓音怒道,“你最好乖乖还回来,否则别怪我不念旧情。” “旧情?哈哈哈……可笑!” 太后仰头大笑,笑容骤然收住,眼中只剩一片轻蔑之色。 “李吉,不管如何哀家都是你的母后,无论有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你弑母之罪是逃不掉的,将来定会受尽后世的唾骂。” 皇上耐心已经消耗干净,沉声怒喝,“将东西交出来。” 太后只是大笑,“你要我交什么,你倒是说呀,说呀,你敢说吗?” 她扭曲的脸上荡漾开得意之色,嘴上的笑容咧地大大的,眼睑阴冷地往上一翻,“李吉,我死不了的,你还是输了。你猜我会在空白诏书上写什么?会不会……另择明君?” 她说完这话,清楚看见皇上变了脸色,那如何掩藏都掩藏不住的担忧和惊惶让她大为痛快。 这段时间压抑的所有情绪都在这一刻得到了疏解。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皇上激动得指尖都在颤抖,恨不得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掐死,伏荏苒适时地拉了拉他,无声劝阻他稍安勿躁。 她现在才知道,中常侍偷走的居然是空白诏书。 空白诏书有多大的威力无需多讲,太后要是得到了空白诏书,不仅可以用它保住性命,保住太后尊荣,怕是真如她所言可以另择君王。 这份空白诏书的存在便是个巨大的变数。 太后讥讽地哈哈大笑,“信,怎么不信。你是皇上,掌握着生死大权,但只要空白诏书一天没找到,你就别想坐稳那个皇位。当初是我将你扶持上位,如今也能让你坐不安稳。” 伏荏苒开口道,“空白诏书非同儿戏,你好歹是暮国太后,就不为暮国百姓们想想吗。空白诏书一旦面世,整个朝堂甚至天下都会掀起腥风血雨,会有多少无辜百姓因此受连累。” 太后狰狞地长臂一挥,“我都要死了,哪儿还顾忌得到别人。” “自私自利,为了一己私欲主动挑起事端,你就不怕你孩子恨你吗?若他知道自己有个心狠手辣、陷万民于水火的母亲,他会怎么想你。” “闭嘴!” 洋洋得意的太后突然急促了呼吸,一下子从床上站起来,用凶狠的眼神直勾勾瞪着伏荏苒。 “别跟我提那个贱/种,他是我一生的耻辱。” 伏荏苒一下语结,脚步不自觉往后退了一下。 像是恶魔的封印被解开,掩盖在记忆深处不堪的过往慢慢苏醒。 太后双唇颤抖着,全身都在战栗。 那个孩子就是她此生最大的耻辱。 她自幼时初见表哥便一见倾心,以为长大后便能顺理成章做他的夫人,美好的期望却被那个突然冒出来的紫发女人打碎。 人人夸赞国师流生慈爱温柔,怜悯众生,却是她恨意的源泉。 表哥对国师爱若珍宝,她争过、吵过、闹过,最后却只是让自己遍体鳞伤。 她一时激愤,自暴自弃,与一个低贱的马夫春宵一夜,生下了那个耻辱的贱/种。 她从未有一日不在想那孩子为什么还没死,为什么还没死。他多活着一天都是在提醒她曾经的屈辱和不堪,还要因他受太宰的威胁和掣肘。 她恨毒了那个孩子,恨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掐死他。 伏荏苒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太后咒骂自己的亲生儿子,神情平静到冷漠。 常言虎毒不食子,但世上总有些人是连畜生都不如的。 “你对自己的亲子亦如此,怪不得中常侍会落得个惨死的下场,也不知他九泉之下有没有懊悔跟错了人。” 沉浸在屈辱记忆中的太后倏忽顿了一下,缓慢地仰起脸,脱皮的唇瓣抖动着,“你说什么,中常侍……怎么了?” 皇上冷笑一声,“尸体就在过道上,你还想装傻不成。你虽被关在牢里却还能杀人灭口,本事当真不小,是我大意了。” 中常侍偷走了空白诏书,身份暴露没了利用价值,转头就被太后灭了口。 只是不知天牢守卫重重,那个动手之人是如何得手的,太后究竟还有多少隐藏的势力。 皇上心底杀气顿生,太后决不能再活了,否则夜长梦多。 太后则是在听到皇上的话后整个人像是受到了剧烈的惊吓,双目失神的不停摇着脑袋,嘴里喃喃自语,“不可以,不可以……” 中常侍怎么能死了呢,他还没告诉她空白诏书藏哪儿了,他还不能死。 他们约定好的,他偷了空白诏书就先藏起来,然后再来告知她藏在了哪儿。 太后懵懵憧憧地僵站在牢房里,脑子里不停思考着中常侍可能藏东西的地方…… “你到底把空白诏书藏哪儿了,告诉我。” 皇上揪住太后的衣领,太后失神地晃了晃头,声音喃喃,“我也不知道……” 这时,一声刺耳的尖叫划破冷清的天牢,就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突然从对面的牢房冲了出来,直奔着太后扑去。 手中紧攥的金簪在暗沉的天牢中熠熠生辉。 她大喊着‘去死吧’,将金簪深深地朝太后扎了下去,不带一丝犹豫和畏惧。 太后正被皇上揪着衣领,目光正对着牢门方向,将女人的动作看在眼里,下意识便反客为主揪住皇上,挡住了那金灿灿的金簪。 长长的簪子从背后贯穿皇上的左胸,一扎到底,可见用劲之大。 血很快就晕染开来,皇上摇摇欲坠的身体也一下子倒了下来,太后避之不及被他压住了半边身体。 疯女人张狂地哈哈大笑着,叫唤着,“这就是你的报应,杀人偿命。” 混乱顿起,被赶开老远的禁军闻声赶来,瞬间将疯癫女人制服,伏荏苒这才看清这个刺伤皇上的人居然是丽昭仪。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 丽昭仪显然已经神志不清,被钳制双臂、刀斧加身也一点不怕,还一个劲地傻笑。连刺错了人也没发觉。 她像是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炫耀般仰着一张得意的脸,笑容那般真诚、娇羞。 “陛下,妾身给您报仇了,妾身来寻您了。” 说着脖子往前一伸,直接往架在面前的刀刃上一抹,闭眼倒了下去。 她嘴角还勾着笑,笑得很满足,很幸福,像是要去见心爱之人。 伏荏苒摸了把裙子上被溅的血,身体僵硬的像石块一样,眼睁睁看着丽昭仪自刎而死,后背一阵发凉。 丽昭仪一直深陷在自己构造的幻想中,坚信着她的陛下还好好活着。 她日日坐在冷宫的高墙上,等着陛下有一天从宫墙下走来,仰起头,朝她伸出手,唤她的闺名,说“我来接你了,我相信你是被冤枉的,让你受苦了。” 她一直活在梦里,终有一天梦醒了,也终于没了支撑下去的力量。 真好,她终于能去见陛下了。 ,精彩! (m.d.=) 第118章 皇上驾崩 “把天牢包围起来,没有命令任何人不能进出。” 禁军统领沉声下令,粗犷的脸庞表情沉重,皇上在他的护卫下被刺,他也是死路一条,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赶紧请太医,通知朝臣,还有将在场的人都控制起来。 皇上若有个三长两短,这暮城怕就要翻天了。 伏荏苒有些恍惚地看着不停大口吐血的皇上,他眼睛虚眯着一抖一抖,似乎随时都会闭上,颤抖的指尖似是朝她的方向伸着,却无力抬起。 伏荏苒有了很不好的预感,直觉必须马上脱离现在的处境,否则日后将难以脱身。 她只是心念这么一转,眼前突然一个红影闪过,还没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就被人抱起奔逃出了重重禁军包围。 突然出现的红色人影也让禁军一震,齐齐朝他围堵上去,可那人早已找好了出路,在天牢深处的房顶上不知何时被捅破了一个大洞,一根麻绳掉在半空。 红衣人扛着伏荏苒顺着麻绳利落地从大洞逃走了。 禁军统领望着那个洞气得一刀砍在旁边的牢房门柱上,组织人手迅速追出了天牢。 而此时太医院医正已经赶到,快速地给皇上针灸上药,从始至终眉头紧皱。 紧跟着被召集而来的朝中众臣看着医正沉重的脸色,心中各怀想法,脸色凝重。 胡相国乃众臣之首,率先问道,“陛下的伤如何?” 医正回答的含糊不清,“臣能做的已经做了,剩下的就看天意了。” 众臣闻言大惊,医正这话岂不是说皇上生死难料。 顿时,众人的心思越发复杂活络起来。 胡相国怒意明显,当即喝道,“陛下为何会被刺伤,到底发生了何事,护驾的禁军统领呢!” 跪在皇上身后抱着他头的余公公,流着泪颤声道,“具体发生什么小人也不知道,好像是中常侍偷了陛下的东西,陛下找到太后这来。陛下把宫人和统领大人都挥退了,所以他们说了什么并不知道。” 余公公简诉完事情过程,立马一束束质问、怀疑的目光齐齐射向被脚链禁锢行动的太后。 中常侍偷了东西却找到太后这来,难道一直以来支队陛下忠心的中常侍实则是太后的人。 中常侍究竟偷了什么东西让皇上这般着急忙慌,还把宫人和统领都遣走不让听? “刺伤陛下之人是谁?” 典沧眯眼瞄着太后道。 他或许能猜到中常侍偷的东西是什么,以太后如今的处境,能改变她命运的除了空白诏书再无其他。 余公公用娟子擦着皇上唇边的血渍,吸着鼻子道,“是丽昭仪,她突然从对面牢房冲过来杀,扬言给陛下报仇了,把皇上刺伤后又割喉自刎了。” 她的‘陛下’是她幻想中的先皇,她为先皇报仇,要杀之人自然是太后。 能在官场上如鱼得水之人都是八面玲珑的人物,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的经过。 应该是丽昭仪找太后报仇,却让皇上挡了险。 顿时众人看太后的眼神越发怪异起来。 太后对众人的目光置若罔闻,正潜心凝神的思量着另一件事,她之前忽略的事。 中常侍死了,被人杀死的,凶手是谁? 既不是她自己,看皇上兴师问罪的模样也不是他,那会是谁? 难道还有第三方人盯上了空白诏书? 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丽昭仪,失踪的空白诏书,突然带走伏荏苒的红衣人…… 这些线头接连起来,太后似乎看见了一只庞大的黑手在操纵着一切。 太后大惊失色,激动得大喊起来,“伏荏苒,都是她的阴谋,是她抢走了空白诏书。” 可她还是迟了,众臣已经拥护着皇上离开了牢房,牢门锁上,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往牢门跑去,却被脚上的锁链绊住了,趴在地上扯着嗓子喊,“是伏荏苒,空白诏书在她……” 话音突然掐断,她张着嘴不敢置信地望着隔壁牢房,有不甘地泪水从眼角滚落。 “你是……谁?” 她嗓子艰难地吐出细微的声音,浑身僵硬无法扭动,一根微不可见的银针没入了她脖子里。 夕嬷嬷站在两个牢房相连的地方,平日温顺的神情隐去,换上了一张冷漠刻板的脸。 “我来送你一程。” 那不男不女空洞的嗓音,让太后瞳孔睁得更大了,嘴唇抖了半天也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她就是那个黑衣人,原来她就在自己身边。 怪不得,太后策划了许多次刺杀行动却都让伏荏苒逃出生天,上元节刺杀、围剿桃花春庄、围场陷阱,都被对方提前知晓逃脱,那个内鬼也是她。 枉太后自大一世,自认为整个皇宫尽在掌控,却没看出身边最亲近的人是细作。 夕嬷嬷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手中一条长绳飞卷,穿过牢门柱子间的空隙,将地上的太后裹起砸向了墙壁。 与此同时,大声呼喊着牢头,“来人啊,太后撞墙自戕了——” 到死,太后都没能闭上眼睛,七窍流血的死相如同地狱的厉鬼。 …… 宣德殿内。 皇上迷迷糊糊昏迷了一个时辰后悠悠转醒,满朝臣子、皇室宗亲全都侯在床边,后宫妃嫔也都哭哭凄凄地守着。 医正给他诊脉,脸上却无因他苏醒的喜色,反倒沉重地闭了闭眼睛。 众臣看他的表情便知道情况不好,心中皆是警铃大作,顿感大雨将至。 医正与几位重臣、皇亲到偏殿说话,医正直言不讳,“陛下伤及心脉,已是无力回天,现在不过是回光返照。” 沉重、悲怆的气氛弥漫开来,而后便有胆大的人道,“陛下若驾崩,该谁人继承大统。国不可一日无君。” 这话虽有些大逆不道,却也问在了重点上。 皇上死后,皇位该由何人继承,君不定国必乱。 皇上没有儿子,书婕妤肚子里的是儿是女还未可知,况且年幼君主继位容易引起居心不良者动乱,历史上胁幼主把控朝政之事比比皆是,实在不是好事。 若没有皇子,便要从皇室宗亲中挑选。 燕王是先皇皇子,与皇上血缘最近,也最有资格继承大统。 但燕王生母韩太妃非暮国人,且还是圣主信奉者,胡相国等世族宗亲心中自是不愿。 若燕王坐上皇位,有韩太妃这样的太后,桃花春庄日后在暮国的地位岂不是更上一层楼,届时朝堂上典沧一派势大,世族宗亲将会遭到更多的打压。 针对这一点各怀心思的大臣们便吵了起来,有的支持燕王,有的支持被赶往封地的其他先皇子嗣,偏殿内顿时好不热闹。 正在这时,皇上身边的余公公前来传禀。 “各位大人,陛下召见。” 皇上迷迷瞪瞪的眼睛已经完全睁开了,甚至有了些许光彩。 他任由内侍喂着参汤,目光瞧见胡相国,艰难地朝他招了招手。 皇上把胡相国、典沧、燕王都唤到了身边,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从齿缝间挤出细若的声音。 除了那三人,满大殿跪着人都不知道皇上说了什么,只知道自那以后,暮国的江山换了一位新的帝王。 …… 听着那一声声沉闷、悲怆的丧钟,伏荏苒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皇上死了,被一根细细的金簪刺死了,凶手是丽昭仪。 这是伏荏苒从未想到过的场景,丽昭仪和皇上本该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人,最终却以弑君罪人的身份与皇上死在了同一天。 命运有时真让人看不懂,明明毒杀先皇先皇后,犯下罪孽的是太后,因此送命的却是皇上。 或许,这也是一种因果循环。 皇上受了太后的大恩,注定要以性命的代价偿还。 禁军统领调集整个皇宫的禁军严密搜寻伏荏苒,黑幕笼罩下的皇宫却如白昼般明亮,盔甲振动的声音穿梭在皇宫的各个角落,杀气凌然。 伏荏苒任由弗諼拉着避开巡逻禁军,熟悉的穿梭在后宫中。 她抬眼瞧着周围熟悉的景致,这是通往融平宫的方向。 她大惊,一下子停住脚,“不能去找韩太妃,我们不能再连累她。” 皇宫戒严,即便弗諼武艺超绝也无法悄无声息的将伏荏苒带出宫。 整个皇宫里,他们唯一能信任,唯一愿意给他们庇护的,只有韩太妃了。 弗諼宽大的掌心包拢着她的手,紧了紧,轻声道,“韩太妃早就知道你入了宫,也提早准备好了送你出宫的法子。你不必担心韩太妃,她不可能有事的,我们必须尽早出宫。” “你怎么那么肯定,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伏荏苒狐疑地眯了眯眼睛。 弗諼这回也没有藏着掖着,直言道,“皇上临终遗诏,令燕王继位。” 伏荏苒恍然大悟,怪不得,燕王要做皇上了,韩太妃就是太后。 伏荏苒被弗諼带到融平宫时,韩太妃显然正在等着他们,见她平平安安的,一颗心瞬间落了地。 “天牢里的事我已经听说了,趁着现在满朝大臣都在宣德殿商量皇上丧礼,你们赶紧出宫去。” 伏荏苒紧握着韩太妃的一双手,眼泪簌簌往下落,一整夜的跌宕起伏通过眼泪一下子宣泄出来。 她垂着头,喃喃着对不起,“让燕王走到了那个位置。” 韩太妃从不愿儿子去坐那没有一点人味、至高无上的位置,她只愿儿子平安幸福,可终究没能如愿。 韩太妃眼眶转着泪,一句话都没有,她温柔的扯起嘴角,那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慈爱、宽容,让伏荏苒稍稍止住的泪又汹涌起来。 “这都是命,该他承担的躲也躲不掉。” 一滴冰凉的泪落在手背上,韩太妃倔强的微扬起头,将泪痕拂去。 皇上突然驾崩,整个皇宫手忙脚乱,这个时辰本该下钥的宫门不少宫人进出,守卫宫门的士兵严格把关,核查身份,不放过每一张面孔。 余公公带着几个小内侍匆忙而来,拿出宫廷对牌供守卫士兵检查。 守卫士兵看他红彤彤的眼睛,谄笑着询问,“公公这是去干什么事?” 余公公情绪低落,知道他是职责所在,便答道,“陛下此生最怀念的就是生母在世时给他包的铜钱饺子,临终时还念着生母。陛下生母家中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一个出了三服的大姑,我遵燕王殿下的命令请那位大姑入宫,算是圆了陛下与生母娘家团聚的愿望。” 提起皇上时又触到伤心处,忍不住按了按眼角。 守卫士兵了然地点了点头,将对牌递回,而后看向他身后的几个小内侍。 “统领大人有令,所有进出宫门者都得细细盘查,毕竟现在是特殊时期。” 余公公也没为难,斜着眼睛瞟了他一眼,“查吧,动作快点,我还赶时间呢。” 守卫士兵刚应声,一阵车轱辘鼓鼓滚动的声音划破夜空,就见亮如白昼的宫道上远远驶来一辆马车,速度很快,一副横冲直撞的架势。 城门守卫当即精神一震,齐齐围拥上前,拦在宫门前,一副如临大敌得模样。 马车在距离宫门半尺距离时陡然停下,等了半晌,被远远甩在后面的宫人们才气喘吁吁地小跑着追了上来。 为首的将领看着那一个个上气不接下气的宫人,沉脸斥问,“皇宫大内谁人如此大胆,纵马横冲。” 话音落,宫门口陷入了片刻的寂静。 上气不接下气的宫人中走出一个嬷嬷,施施然行礼道,“此乃韩太妃仪驾,还不速速让道。” 韩太妃的名号一出,在场一片倒抽泣声,所有人恭敬地垂下了头。 如今的韩太妃已是今非昔比。 陛下驾崩不到一个时辰,但整个皇宫都已传遍,皇上将皇位传给了燕王。 燕王将是暮国下一任皇上,韩太妃也将是下一任太后。 宫人们听见韩太妃名号时都是一脸恭敬,而领头的将领却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统领大人交代过,务必盯紧韩太妃,韩太妃与云桑县主关系非常,很可能会助她逃跑。 果不其然,这个时间韩太妃不在自己宫里呆着,横冲直撞跑来宫门,必定有古怪。 领头将领朝着马车半跪行礼,“参见韩太妃,统领大人有令,今夜任何进出城门者都要严查。” “放肆,韩太妃的仪驾你也敢查。” ,精彩! (m.d.=) 第119章 被囚禁 佩芸嬷嬷厉声呵斥,气势威严,与平日平易近人的模样截然不同。 她还想斥责几句,马车里突然伸出了一只手,肌肤白皙,保养得益,若只看手定然猜不到这双手的主人是个近四十的女人。 她手中夹着一枚令牌,佩芸嬷嬷接过,举给将领看。 “燕王令牌在此,还不放行。” 没想到,那粗犷汉子是个不懂圆滑之人,固执地抱拳道,“实在是军令难违,还请太妃恕罪。” 说完朝身后的士兵们一挥手,将韩太妃一行人全都包围了起来。 佩芸嬷嬷急赤白脸地大喊着‘放肆’,可那将领状似没听到,直接掀开了马车车帘。 韩太妃冷着一张脸坐在马车里,脸色难堪至极。 精美的马车厢一览无余,根本藏不下人。 将领道了声,“得罪了。” 放下车帘,锐利的目光在马车后随行的一众宫人身上扫过。 将领挨个挨个的盘查宫人,佩芸嬷嬷站在马车边紧张地呼吸都快停滞了,袖中的手都快将皮肤掐破了。 “到了吗?” 车窗内传来韩太妃轻柔、带着一股洒脱的声音。 佩芸嬷嬷压低声音回道,“快了。” 话刚说完,人群里一个内侍打扮的人抱着一个宫女突然飞身跃出包围圈,往宫门逃去。 将领面色一凝,冷笑一声,当即拔刀追上。 那内侍拉着宫女一个劲地逃,回头看追兵时那张绝色无双的脸落入了许多双视线中。 那般耀眼、醒目,是云桑县主身边的侍卫弗諼无疑。 统领大人早将皇宫看守地如铁桶一般,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立马被知晓,其他地方巡逻的禁军立马赶来了宫门处,将那一男一女前后拥堵在了宽阔的宫道上。 韩太妃趔趄着从马车上跳下来,往那两人的方向跑去,身体耸动,高耸的发髻摇摇欲坠。 她拨开士兵大喊着不要,却眼睁睁看着那一男一女被逼上城楼。 刀剑相接的铮铮声很是刺耳。 “都住手,谁也不许伤他们!” 韩太妃披头散发、形容狼狈的爬上城楼,却被士兵拽住了双臂,无法靠近那两人半步。 她无力地落着泪,声音嘶哑,从未如此刻般狼狈过。 她命令将领停下来,但她的话被视而不见,只能看着弗諼一面护着女子一面与冲上来的士兵交手,身上很快留下了大大小小的伤口。 “以多欺少,卑鄙。” 弗諼咬牙切齿,朝地上吐了一口血水,将半耷在肩头的外衣盖在女子头上。 将领怒哼一声,“狂妄小儿,还不投降。” 看着手底下的兵一个个倒下,一群人连一个人都对不不了,怒气上涌,举起大刀亲自上阵。 弗諼已经受了许多伤,双拳难敌四手,体力不支,面对将领全力一击根本无法抵抗,脚步连连后退被逼到了城楼边,身体后仰,半个人掉出了城楼。 那女子被盖住头看不见情况,被弗諼连连后退的步子撞得往后趔趄,身体一个不平衡,尖叫着直接从城楼上栽了下去。 韩太妃吓得失声尖叫,不知从哪儿积蓄的力量,下意识冲过去想要救她,半个身体倾了出去,却没能抓住女子,与那女子手臂错失。 望着那如蝴蝶般翩翩飞落的身影,韩太妃迷蒙的视线望向了远处,皇宫外的宫道上余公公带着一队小内侍渐行渐远。 她望着其中那个熟悉的身影,对方刚好也转头望过来,四目相对。 风吹落小内侍的帽子,如瀑布的长发散落下来,在黑夜中慢慢变浅,呈现如同皓月般透亮的光彩。 韩太妃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模糊了视线。 她似乎又见到了记忆里的那片紫色,深陷地狱的绝望时刻,拯救她的那一抹光亮。 她看见那人朝她微笑,朝她伸出了手,她连忙伸长手握住。 “再见了——” 低低的一声呢喃,带着满足、平和的笑容,她从容地跟着从城楼上栽了下去。 为她死,死而无悔。 两具血淋淋的尸体一个朝上一个朝下并躺在一起,刺目的血红被夜色掩盖,却无法盖去 铺天盖地的血腥味。 坠楼女子头上的外衣被掀开,整张脸已被摔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当曙光取代黑暗笼罩上这座历史悠久的都城暮城,皇宫已然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太后余党刺杀皇上,皇上重伤不治驾崩,临终传位燕王,韩太妃与云桑县主被人劫持坠楼身亡,同时太后亦在天牢懊悔自戕而亡。 短短几句话,便将那一夜惊心动魄的变故定性了结,画上句号。 许多人心中肚明,事实并非如此,这些不过是讲给百姓们听的说辞罢了。 皇上死于废妃丽昭仪之手定会引得天下人非议,这是不能为外人道的耻辱。 新皇生母协助同伙云桑县主逃离皇宫,双双坠楼而亡,这若传出去,新皇的皇位如何还坐得稳。 燕王临危受命,灵前登基,追封李吉为永章帝。 新皇李寅站在融平宫的花厅里,抚着团花纹圆窗前的案几,阴郁疲倦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点点笑意。 平常母妃就爱坐在这看书,一本书,一杯清茶,闲适宁静。 她寡言少语,冷淡自持,每次进宫看她都说不了几句话。 他本以为她天性如此,后来才知道,只是因为她不曾对他敞开心扉。 他怨恨母妃,爱外人胜过爱自己。 但他又责怪自己,是他太过粗心狂躁,从不曾耐心地去了解她。 她独居深宫这些年,一定很寂寞吧。 “皇上是在追思韩太妃?” 一个冷淡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李寅受惊转身,看清来人时身体身体放松下来,神情却保持警惕。 “你怎么还没走,别让朕再看见你,否则朕会忍不住想杀了你。” 李寅想到韩太妃从城楼上坠落的场景就怒气喷薄。 弗諼看着他眼中的恨意,轻笑一声,“这是韩太妃自愿的,没有人逼迫她,是她心甘情愿——” “别说了!” 李寅赫然打断他的话,怒目瞪着他。 他知道母妃是自愿的,为了伏荏苒,母妃什么都豁的出去,便是性命也毫不犹豫。 她最爱的永远是伏荏苒,圣主救了她的命,到最后,她又将那条命还报了回去。 可他才是她亲儿子,是她最亲的人,他到底算什么! 他不知该恨弗諼、恨伏荏苒,还是恨自己。 “这是母妃自己的选择,我无话可说,但朕也不想再看见你,永远别再出现在朕面前。” 弗諼不以为然,甩动衣摆兀自在床边的案几旁坐下,鲜艳的红衣飞旋出迷人的弧度,给他绝艳的容颜增添了一丝潇洒的气度。 “正事说完我自然会走,陛下急什么。 “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如你所愿云桑县主已经死了,世上再不会有这个人,伏荏苒可以自由自在了。” “我的事是了了,可天泱**队马上就要踏平你汉城了。” 李寅闻言,脸色当即一沉,“你承诺会摆平天泱国和扶翼部落,莫非要出尔反尔。暮国若亡于你有什么好处,我若成了亡国之君坐上这皇位又有何意义,背负千古骂名吗!” 弗諼看他慌张的样子,悠哉哉地轻笑一声,“陛下稍安勿躁。我既助你登上皇位,自会保你暮国平安。你只要按我说的做就是。” 说完站起了身,云淡风轻地瞥了李寅一眼,那睥睨的神情比李寅更加像一个执掌天下的帝王。“我今天就是来和你打声招呼,如你所愿日后再不用见到我了,若有事我会派余公公与你联系。” 听见余公公,李寅不自觉嗤笑一声。 李吉怕是到死都不知道余公公其实是圣殿的人。 李吉身边最受信任的两大内侍,一个是太后的人,一个是圣殿的人,却没一个是他的人。 他这个皇上做的真是够失败。 弗諼来得快去的也快,如一片浮云,挥挥衣袖便潇洒离去。 李寅望着他令万千女子痴迷的背影,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空白诏书是不是在你手里,从始至终你的目的都是空白诏书吧,云桑县主只是个掩护。” 弗諼扯了下嘴角,什么也没说,转瞬消失在屋子里,来去无影。 不过他只说对了一半,主次颠倒了,伏荏苒才是主要目的,空白诏书不过顺手。 李寅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暗暗攥紧了拳头,他明白空白诏书落在外人手里可能造成怎样的后果,但他现在皇位未稳,羽翼未丰,根本无力与圣殿相抗,只能静待他日。 …… 伏荏苒是在一间朴素的农家院醒过来的,她被人囚禁了。 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木板床上,头发全部铺展于头顶,像张开的孔雀羽屏般,每一根发丝都梳得一丝不苟。 她从窗户间的缝隙看见了院中人高马大、一看身形便知武力不凡的四个守卫,另有两个婆子坐在廊檐下的长板凳上嗑瓜子,瓜子壳掉了满地。 在陌生地方醒来,看守之人显然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伏荏苒心里打着鼓,决定了继续装睡,了解情况再做打算。 两个婆子是专门伺候她的,每日都要给她擦身、换衣、梳头,然后就一整天看着她,什么也不做,无聊了就在院中晒太阳嗑瓜子,聊些不堪入耳的荤段子。 这两人虽是照顾伏荏苒的,态度却一点不好,每次给她擦身下手都特别重,像是恨不得搓掉她一层皮。 刘婆子瞧见伏荏苒白皙滑腻的脖子上红了一大片,笑着搡了蔡婆子一下。 “又拿她撒气,看不过眼就别看,以后我给她擦身子,你来穿衣服。” 蔡婆子瞪了刘婆子一眼,搡了回去,“用不着你,我来擦。男人就喜欢这种又白又嫩的,看着就转不动眼珠子,老娘要有那好命生在大户人家,我也把自己养的细皮嫩肉,滑不溜秋的。” 刘婆子对蔡婆子的絮叨习以为常,乐呵呵地听着打趣,“你男人嫌弃你,就来拿她泄愤。” 蔡婆子朝着地上啐了一口,擦拭伏荏苒脖子的动作越发用力,继续咒骂道,“也不看看他当年是个什么德行,烂酒鬼一个,除了老娘谁愿意嫁给她,现在又嫌老娘人老珠黄了。呸!” 蔡婆子长吐口气,愤愤不平地甩掉帕子,一把抓住伏荏苒纤细的胳膊,手指不断收紧。 “老娘挣钱给他逛窑子,他倒享受。每天守着这个活死人,老娘都快一只脚踩进阎王殿了。晦气!” 蔡婆子一发火就容易失去分寸,刘婆子赶忙把她攥紧伏荏苒的手松开,果然见那嫩藕般的手臂上被掐出了几道清晰的指痕。 刘婆子蹙了蹙眉,在一旁柜中拿出了药膏,在那指痕上涂抹起来。 “你下手也要看个时候,明天东家要来,她身上要留下了伤看你怎么交代。” 蔡婆子也知道自己失控了,嘴里依旧不饶人,“皮都没破,明儿就好了。” 刘婆子了解她的性子,没再说什么,擦了药就利落地给伏荏苒穿上衣服。 “今晚好好休息,明儿打起精神来,东家什么性子你也有些了解了,惹得东家不满可是要掉脑袋的,想想韩大娘。” 提起韩大娘,两人都是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感觉有一阵阴风从后脖领子钻进去,凉飕飕的。 蔡婆子撇了撇嘴,嘴硬道,“要你说。也不知道这丫头到底是个什么身份,悄咪咪关在这。长得挺俊俏,莫非是要卖个大价钱?” 刘婆子闻言,当即手指竖在唇边让她噤声,“也不怕被外面的人听见。别好奇,别多想,拿钱办事,千万别惹麻烦。” 蔡婆子瞧她那胆小的样,鄙夷地嗤了一声,端着水盆就出去了。 等屋子里彻底恢复安静,昏迷地伏荏苒才缓缓睁开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她嘶了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蔡婆子下手还真很,手臂上得指痕都红得有些发紫了。 她望着屋外清冷地月色坐起身来,只有夜深人静时才能享受这片刻的清醒。 她装睡期间从两个婆子对话中知晓了一些事情,她是被一个称为‘东家’的人囚禁在这,两个婆子是花钱请来照顾她的,对东家的身份一无所知,而那四个守卫是东家派来的。 最重要的一点是,东家每十天会来看她一次,刚好明天就是第十天。 ,精彩! (m.d.=) 第120章 女东家 今晚的月亮真圆,跟离开皇宫的那个晚上一样。 脑中再次浮现出韩太妃毅然决然跃下城楼的情景,含着泪,带着笑奔向死亡。 开始不是这么计划的,韩太妃和那个冒充的宫女只是引开宫门守卫,为她制造溜出宫门的机会罢了。 韩太妃是未来皇上的生母,暮国未来的太后,即便被牵连也不会危及性命。 可她为什么要跳下去,自寻死路。 伏荏苒如此质问弗諼,不等弗諼回答,率先嗤笑出声,兀自自嘲,她已经想到了原因不是吗。 韩太妃为了她能堂堂正正的生活,自由自在的生活,从一开始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天牢之事,丽昭仪莫名其妙出现在天牢定然是有人在操控,而她是宫中唯一与丽昭仪来往的人,恰好她又在案发现场,背后真凶首当其冲就会怀疑她。 丽昭仪刺杀皇上之事,伏荏苒成了嫌犯帮凶。 ‘云桑县主’若不死,即便逃出皇宫她也只能永远做个弑君的逃犯。 韩太妃不死,便无法证明一同坠落城楼的人就是‘云桑县主’。 韩太妃的死就是那具尸体身份的铁证。 伏荏苒折返回宫本想揭露天泱国的阴谋,反倒害死了韩太妃,愧疚和懊悔在心中交杂。 那一趟算是得不偿失。 寂静的月夜总是容易让人伤感,伏荏苒抹着眼泪,从床板下掏出一个小布包,手指来来回回抚摸着。 这是韩太妃交给她的信,让她帮忙送到那个深爱的男人手里。 韩太妃一生都被困在了暮国皇宫里,所有感情都随同时间一同沉淀在了心底最深处。 那时的伏荏苒不知,这份信是韩太妃对人世最后的的迷恋和遗憾。 伏荏苒担心自己粗心把信损坏或弄丢,就装在小布包里,又缝进衣服内衬里。 伏荏苒醒来后就去找信,幸亏她的衣服都没丢,被随便地扔在了衣箱边角,她立马把信找出来藏到了床板底下。 “我一定把信送到他手里。” 伏荏苒声音嘶哑着保证,眼泪又簌簌落了下来。 第二日一早蔡婆子和刘婆子就开始给伏荏苒收拾,不仅换上了最繁复、精致的衣裙,还画了淡淡的妆,只是那如瀑布般的头发依旧铺展在头顶没有动它。 伏荏苒昨夜睡得晚今日也就醒的晚,所以等两个婆子拾掇完了她才醒,听屋里没人才稍稍挪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顺便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着装。 将她拾掇地这么好看,还专门找人伺候她,伏荏苒还真有点猜不准这个东家到底是敌是友? 不管是敌是友,以她的处境,以不变应万变最为稳妥。 日头渐渐升到正空,又缓缓西斜,落入山丘,直到天黑安静的院落中才传来了动静。 伏荏苒等了一天等得浑身酸疼,听见声音,当即集中精神,端正躺好装尸。 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朝着她屋子方向传来,而后吱呀一声,门被推开,紧接着又合上。 伏荏苒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却还要不断告知自己要冷静,绝不可以露馅。 屋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进来的那个人似乎就一直站在远处,一步没动,过了不知多久才缓缓朝床边迈步走来。 “一模一样,每次见你都让我感到震惊,好像你又活过来了。” 那人开了口,是个女人声音,声音轻柔绵软,十分悦耳,但语气隐隐透着股戾气。 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掌抚上她的脸颊,从额头、眉骨、鼻梁、眼窝,一直到鼻梁、嘴唇、下颌、脖颈。 温热的掌心在伏荏苒脸上一寸寸抚过,动作轻柔,却让伏荏苒莫名感觉危险。 一模一样,这女人莫非是在说圣主,她认识圣主? 可她的冷硬的语气又不像是在说朋友,反倒像是仇人。 “今天我给你带了样好东西,不会像上次那么折腾,是一瓶水。” 她边轻声说着边从袖中拿出了一个方木盒,木盒打开里面还有个小木盒,小木盒再打开还有木盒,一层套一层,层层包裹下露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琉璃瓶,里面装满了有些发黄的东西。 她隔着厚厚的棉布将琉璃瓶拿出来,揭开盖子时也隔着厚厚的棉布,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沾染上。 她笑盈盈地道,“这叫绿矾油,威力无穷,连最坚硬的铁都能腐蚀,若是不小心滴一滴在皮肤上,皮肤瞬间就会溃烂,残忍至极。你说,这么厉害的东西,还能耐你不得?” 伏荏苒越听越是心惊胆战,她这下彻底确定这个女人和她有仇,不,准确说应该是和她母亲有仇。 她这是什么命啊,才出狼窝又入虎穴。 她的娘到底有多少仇人啊,刚走了一个太后,又来一个疯女人。 这东西要真这么厉害,她不得直接把命交代在这呀。 而且听那女人的意思,她昏迷这段时间没少想办法折磨她,她还能醒过来也是命大。 事到如今,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有拼上一拼…… 伏荏苒正进行着心理活动,耳边已经传来了沉重的呼吸声,满是不可置信。 伏荏苒将预想的打斗方案缓了缓,安静躺着,就听那呼吸声一声比一声急促,伴随着脚步趔趄声,紧接着便是一声锐利的尖叫,那尖叫声犹如炼狱中的厉鬼,承受着无穷的折磨。 她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悠长疯狂,坐在院中纳鞋底的蔡婆子和刘婆子听见这叫声心都跟着狂跳,苍白着脸,却还要继续埋头纳鞋底,假装没听见,双手却已战栗不止,针都捏不住。 随行的护卫如木桩般一动不动,面不改色。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到底是什么怪物,拔不掉、烧不烂、斩不断、泡不软,刀枪不破,连绿矾油都不怕,你就是个怪物!” 女人嘶吼着拔出匕首,对着伏荏苒黝黑亮泽的长发不停砍着,将身下的褥子都砍破了,棉絮满天飞,而那发丝依然如旧,没有一根断裂。 女人红了眼直接伸手拉扯那些头发,动作野蛮,扯得伏荏苒头皮生疼,却还是强忍着没有醒来。 而女人的双手却在触碰到头发上残留的绿矾油后痛苦地叫喊起来,一双娇生惯养的手掌像是被火灼烧一般,血水蔓延,却又很快被吸收,变成一片焦炭。 女人疯喊着外面的人,“长山,长山,我的手……” 房门被人踹开,有男人的声音说,“别怕,有我在。” 接着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蔡婆子和刘婆子都跟进屋瞧了几眼,也不知是被床上的情景吓到了,还是关心东家的伤势,免得被殃及池鱼,追着东家又出去了。 屋子重新恢复了安静。 伏荏苒小心地睁开眼,确定屋里没人才坐起身,转头看去,身后的褥子像被火燎过一样,全是一个个的洞,连着洞下的床板也被腐蚀穿了,直接能看到床板底下满是尘土的地面。 伏荏苒赶紧去摸藏在床板下的小布包,幸好没被腐蚀掉。 她盯着那些大洞,背上一片冰凉。 这个女人到底是谁,为什么对她的头发这么执着? 这个晚上伏荏苒一夜没睡,身下的褥子已经换过,整个人也被放进木桶清洗了一遍,连带着那饱受摧残却毫发无伤的长发。 今天虽是惊心动魄,但她也知道了一些自己一直忽略的事。 怪不得月牙从来不让别人给她梳头,必须亲力亲为,在桃花春庄时月牙不在身边,便是弗諼亲子揽下了这个活计。 原来弗諼每次和她讨头发做奖赏不是闹着玩,她的头发只有自己才能拔下来,别人根本拔不下来,烧、砍、腐蚀都没用。 她发现自己头发可以变色时便知道这头长发定然与常人有不同之处,却依然小瞧了这头发的玄妙。 她这头可变色的长发继承自她的母亲,她的母亲曾经又经历了些什么? 这一刻,伏荏苒才真正想要了解自己那个素昧蒙面的母亲。 伏荏苒本以为再见女东家怎么也要在十日后,不想第二天天黑突然到来,蔡婆子和刘婆子有些措手不及,却什么也没敢说老老实实躲进灶屋里。 房门被重重合上,伏荏苒的心也如同那门被用力砸了一下。 她听见屋里的脚步声不少,至少有三人,正揣测着女东家此次来意,便感觉身上的被子被压了一下,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在屋里响起。 “老朽已经说过了,当今世上能解奇毒魂眠的人除了沧浪神医再无第二个,你们就是把我杀了我也救不醒她啊。中魂眠者,会在不知不觉的睡梦中死去,这女子已经昏睡三个多月了,恐怕就算把沧浪神医找来也没得救了。” 魂眠?伏荏苒愣了一下,这个毒听着有些耳熟。 对了,弗諼和她说过,太后毒杀先皇用的就是一种叫魂眠的毒,无声无息要了先皇的命。 不过她是何时中毒的,她怎么没印象,莫非……是在潜秀宫里脖子上被书婕妤挠那一把? 怪不得她会昏迷,而且还一睡就是三个月。 弗諼也不知道在哪儿,肯定急坏了。 女东家熟悉的声音再次传来,“今日不是她醒,就是你死。” 老大夫欲哭无泪,身体止不住地战栗。 这时,另一个年轻的男声传来,是昨日被女东家叫做长山的人,不带一丝生气地道,“你说中了魂眠与寻常体弱老死无异,寻常老夫根本诊不出来,你既能诊出来,也定然知道如何解。” 老大夫恨不得把三个月前自大卖弄的自己打死,早知道就不掺和这事了。 “这,你这话怎么说的,谁说知道是什么毒就一定能解的……” 一把弯刀架在了老大夫脖子上,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长山冷冷地朝床上撇了下头,“别废话。” 一番威胁震慑,老大夫当即吓得腿软,扒着床沿颤抖着伸出了手。 老大夫抱着死路一条的绝望心情将手指搭上了病人的腕脉,颤抖的指尖却渐渐平静下来,惊奇地咦了一声。 这脉相……怎么变了? 老大夫犹如从阎王殿里走了一遭,大喜过望,连带着声音都拔高了些,从未有过的敞亮。 “病人体内的魂眠没了。” “没了?这什么意思。”长山奇怪地反问一句,眉心一皱,刀口往老大夫脖子上近了一寸。 老大夫咽了咽口水,激动得道,“老朽,老朽也不知,之前诊脉这女子确实中了魂眠之毒,可方才诊脉丝毫没有中毒痕迹,老朽也纳闷……” 老大夫急得一头汗,沉默良久的女东家却突然狂笑起来,尖锐的笑声很是刺耳。 “不愧是圣主的女儿,要人命的毒药都不怕,哈哈哈……” “老天真是厚待她们母女,能有这般百毒不侵的体制!” 越说到后面,语气越发的咬牙切齿。 她怒声一喝,“她何时能醒?” 老大夫被吓得一个激灵,颤抖着道,“她身体还虚,需要静养,想来用不了几日自然就醒了。” 女东家闻言无声,许久才又命令,“长山,处理了。” 长山应了一声,而后便响起老大夫惊恐的求饶声,“饶我一命吧,我什么都不知道,饶命……” 很快求饶声被一声痛苦的呻吟打断,屋子便恢复了安静,取而代之的弥漫开一股血腥味。 伏荏苒藏在被子中的手暗暗抠着褥子,脸上却连一丝波动都不能有。 随意草菅人命,让伏荏苒认清了这个女东家的嗜血残忍,也认清了自己现在的危险处境。 她不能鲁莽冲动,想要活就得沉住气。 屋里又有脚步声进出,应该是把老大夫的身体抬走了。 伏荏苒紧绷着神经,一刻不敢松懈,她能感知到自己身旁得呼吸声,带着捉弄和恶意,阴气森森地朝她耳朵吹着气。 “快点醒过来,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看你这张脸被我欺负的痛不欲生时的表情,我会把你娘给我的奇耻大辱,通通和你玩一遍。” 女东家阴仄仄的那番话,一整晚不停回荡在伏荏苒耳边。 第二天蔡婆子和刘婆子来给她梳洗比平常晚了近半个时辰,即便伏荏苒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两人低迷的气息,连嘴碎的蔡婆子也是一句话没有。 想来昨夜死人的事她们也瞧见了。 一整天蔡婆子和刘婆子都沉默无言,两人也不到院子里晒太阳唠嗑,尽忠职守地守在屋子里。 ,精彩! (m.d.=) 第121章 被卖了 伏荏苒只能一直装昏迷,心里却在思量着逃出去的法子。 逃是必须要逃的,显而易见,那个女东家对她没好心。 她留意观察过,整个院子共有六个守卫,轮班站岗,院子东面的两间屋子是他们的住处。 而那两个婆子住在院子西面的屋子里,除了伺候伏荏苒,同时包揽了所有人三餐饭食的活计。 若是能在饭食里下药,她就有逃出去的机会了,这是最稳妥的法子,不过最重要的问题就是药从哪儿来。 她可以收买一个婆子,不过转念又想到自己身无分文,根本没东西可收买。 最重要的,昨晚的事肯定给了两个婆子不小的威慑,加上她们之前曾提起过的安大娘,想必也被杀了,她们肯定不敢背叛女东家帮她。 万事还是只能靠自己,她需要一个转机,而转机就出现在三天后。 蔡婆子和刘婆子都是有家有口的人,虽住在院子里,时常也要回自家看看。 当日蔡婆子自家中回来便不停地破口大骂,骂着骂着又痛哭起来,哭自己命苦,哭老娘没眼力,把她嫁了个好吃懒做、一无是处的窝囊废。 伏荏苒就躺在床上听着蔡婆子拉着刘婆子哭诉发泄,原来蔡婆子的男人又去春芳阁了,这次不仅玩姑娘,还赌上了,欠了一屁股的钱。 “鸨子说了,五天之内要是不能把五十两银子还上,就把我大丫抓了去抵债。我就生了这一个丫头,这不是要我的命吗!那个杀千刀的还冲我嚷,说抵债就抵债,春芳阁的姑娘个个都是穿金带玉,日子过得美着呢,还能拿钱给家里花。我当时恨不得一榔头捶死他得了。” 刘婆子嗤了一声,“我早说让你和你男人分了得了,你偏不。你自个有本事又勤快,每月能挣不少银子,养你和你闺女的嘴绰绰有余,偏偏拿钱去填他那个大窟窿。现在后悔了吧。” 语气颇有些幸灾乐祸。 蔡婆子啐了一口,“他要敢动大丫,老娘和他拼命,大不了一起死了得了。” 蔡婆子哭得好不伤心,圆滚滚的身体上下抖动着。 哭了一声,又擦干眼泪,神秘兮兮地凑近刘婆子,低声道,“其实我已经有主意,就看你干不干。” 刘婆子警铃大作,“你男人欠赌债关我什么事,借钱我可没有啊,我自己家都快揭不开锅了。” 蔡婆子白了她一眼,又啧了一声,“不是借钱,是生钱之道。我也想好了,等把五十两还了我和他就各走各的路,我就带着大丫重新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生活。” 刘婆子好奇地眯了眯眼睛,“什么生钱之道。” 蔡婆子一脸坏笑地睨了伏荏苒所在的方向一眼,“那不就是。” 刘婆子愣了半晌,一下明白过来,当即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你想找死吗,那老大夫死时什么样你这么快就忘了?” 敢打那个活死人的主意,她还真是不想活了。 蔡婆子一点没被刘婆子的话吓住,反而激动得直起了身子,声音依然压的很低。 “富贵险中求。我是顾不了那么多了,把大丫卖到青楼里还不如让我去死。你也一样,你婆婆公公给了你多少气受,大姑、小姑、小叔子几大家子全赖着你一个寡妇生活,把你当牲口样使唤,你就不想摆脱这种日子?你要愿意,到时我们一起走,能走多远走多远,也比在这受窝囊气强。” “不,不,我儿子就要议亲了。” 刘婆子连连摇头,她可没蔡婆子那么大的胆子。 蔡婆子急躁地直敲桌子,“就你们那一大家子拖累你还想议亲,娶得到媳妇才怪。别说我嚼舌根啊,就前儿回家的时候我才听人说起,三街六坊的媒婆一听说是给你家儿子说亲溜得比谁都快,都不愿给你家做媒。” 刘婆子脸上瞬间带上怒色,捏着衣摆没有发作。 蔡婆子是个粗枝大叶的人,也没瞧出刘婆子脸色不好,还在继续道,“而且你觉得你家公婆能拿出多少银子给你儿子做聘礼,他们不从你们母子牙缝抢食就算大发慈悲了。” “我是没你有本事,命也不好成亲一年就死了男人,但我好歹生了儿子!” 刘婆子一下子顶了回去,语气愤愤很是不满。 蔡婆子这时才知道自己惹怒了刘婆子,但也被刘婆子戳了伤处,两人都一肚子气,不欢而散。 而此时床上的伏荏苒却是兴致勃勃,似乎看见了逃出生天的曙光。 蔡婆子想用她来卖身赚钱,可凭外面的守卫和她昏迷的状态,根本不可能把她带出去,最好的办法就是客人上门。 这个院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守卫一般都只呆在东面厢房或者院子里,除了每天早晚定时看一眼伏荏苒,确保没什么差错,白天根本不会进伏荏苒所住的正屋。 而且正屋里除非发生大的动静,外面一般不怎么听得到声响。 所以,这是个极好的污秽交易地点。 蔡婆子和刘婆子冷了两日,互相摆脸色也不怎么说话,可第三天刘婆子就主动找上了蔡婆子,又难堪又悲伤地问,“你上次说的事,当真可行?” 蔡婆子见她心动,当即露出了笑容,热络地拉着她说起小话。 “那是当然,我已经找到牵线人了,等着收钱就行。” 刘婆子听她这话,也有些激动,脸颊都微微泛起了红晕。 “这事会不会太缺德了?” 她往床上一动不动如同木偶的伏荏苒看了一眼,立马又收回视线。 蔡婆子激动地挥舞着双臂,“要我和我女儿能过上舒坦安逸的日子,没有那些肮脏事,我也愿做那高尚的人。我们这些人哪儿还有资格可怜别人,还是先可怜可怜自己吧。” 刘婆子沉默片刻,用力点了点头。 “我公婆想把邻村那个又聋又瞎的女人嫁给我儿子,他们糟践完我又想糟践我儿子,绝不能够。” 蔡婆子跟着义愤填膺地大骂刘婆子的公婆良心被狗吃了,“等你自己手里攥了银子,心里有了实底,以后什么媳妇说不着。” 越说刘婆子越发迫不及待起来,追问道,“那什么时候开始?怎么弄?” 蔡婆子看她这积极样,满面红光地道,“我比你还急,我都已经想好了……” 蔡婆子和刘婆子嘀咕了一夜,第二天就有外人进了小院。 伏荏苒躺在床上看不见来人模样,听声音是个中年女人,她是假装成着了风寒的刘婆子,被蔡婆子领进来的。 那女人一瞧见伏荏苒的模样就低呼了一声,“哎哟,真是俊呐。” 蔡婆子语带得意,“若长的不好也不会找您不是。人您也瞧过了,模样身段都没的说吧,这绝对是金尊玉贵养出来的料,您看那皮肤,能掐出水来,一般楼里可尝不到这种货色。” 中年女人很是满意,“模样是不错,可惜是个要死不活的。” 蔡婆子干笑着不说话,知道中年女人这是准备压价了,果然就听中年女人道,“这模样按理随便哪个楼里都是最上等,一晚上五十两起。不过她这半死不活的,还要把客人鬼鬼祟祟领来这地方,我就给你这个数。” 蔡婆子看她伸出的三根手指,一咬牙,“行,算和您结个缘分。不过有句话说好了,客人必须按我说的来,否则要是惊动了外头的守卫,你我都得把命搁这。” 中年女人不屑地瞥了她一眼,“整个京都也只有我敢做你这生意。” 蔡婆子也不恼,嘿嘿地直赔笑,“我也是按我家夫人命令行事。夫人早看不惯这庶女了,老天保佑让她得了怪病昏睡不醒,被送到这院子来修养,夫人就想借机出出气。要是惊动外面守卫被老爷知道,首当其冲遭殃的还不是我们这些做奴婢的。” 高门大户里的阴私事情中年女人听得多了,对蔡婆子的说辞并无怀疑,抬了抬手,这事就算定了。 “今晚上我就把客人送来,准备好接客。” 蔡婆子一张胖脸笑成了菊花,又谄笑着说了好些说了好些讨好话,这才将人送走。 伏荏苒睁开眼,璀璨的眼眸中闪烁着兴奋的光彩,她摸了摸身下的被褥,期待着夜晚快点到来。 六个守卫两人一组,三班倒,始终保持两人休息四人值守,晚上戌时天黑时会去看伏荏苒一眼,之后就会在东厢房偷懒打盹,蔡婆子就选在了这个时间后。 晚上刘婆子特意做了几个菜陪值守人的喝酒,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蔡婆子就带人从屋后的围墙上翻了进来,偷偷进了伏荏苒的屋。 长相精瘦猥琐的男人看见床上如花似水的姑娘,如同看见猎物的野兽当即红了眼,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搓着手恨不得立马扑上去。 蔡婆子看他那猴急的样,心下得意,拦着他道,“大爷,之前和方姑说好了的,先付钱,后享受。” 蔡婆子摊开手,男人急不可待地将早就准备好的银袋子掏出来扔给她,蔡婆子瞬间眉开眼笑,识趣地拿钱走人,还不忘叮嘱一句,“别弄出声响”。 屋里一下只剩下昏迷地伏荏苒和那个猥琐的男人。 男人此时也不再忍耐了,边脱着衣裳边跳上了床,跪坐在伏荏苒的身上就要往她脸上亲,嘴里还下流的说着,“美人,我来了。” 可他的嘴刚要碰到那白嫩的脸颊,什么东西突然钻进了他的嘴里,紧接着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口鼻,喉结上下一滚,那东西便咽了下去。 本该安安静静躺在床上任由他捏圆搓扁的美人不仅突然睁开了眼,还一记重拳砸在他的腰肋,疼得他眼泪乱飙,却一声疼都喊不出来。 伏荏苒瞬间反客为主,撕了他的里衣堵住他的嘴,把他脱下来的衣服当绳子把他手脚绑了起来。 男人已经彻底怔住了,呜呜地直叫唤,伏荏苒一巴掌狠狠扇在他脸上。 敢动她,真是不想活了。 男人被这巴掌打懵了,人也终于老实下来,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望着她,一脸苦瓜相。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就敢来毁我清白,你是活腻了想死是吧。” 伏荏苒早就想好了对策,蔡婆子既然给她编造了一个身份,她不防就那这身份来用用。 她拿捏好气势,一定要先用气势把人镇住。 男人闻言,一个劲地摇脑袋,心乱如麻。 听说有上好的没的新鲜货色他就赶紧来了,也没详细听老鸨说。 伏荏苒冷冷地哼了一声,“你算摊上事了。我嫡母找了老鸨想要毁我清白,偏偏我醒了,你就自认倒霉吧,没弄清我的来头就赶着来送死。” 她满身戾气,很符合差点被毁了清白的千金小姐怨毒愤怒的模样。 男人吓得不停摇晃着脑袋,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像是要求饶,可惜嘴巴被堵住了。 伏荏苒听到他的声音就嫌恶心,一脚踹在他的心窝上,“不准发出声音。” 男人一个仰倒,脑袋磕到床沿撞了一个大包,嘴里的布团也碰巧掉了出来。 他瑟瑟缩缩地试探着求饶,“我也是一时色心起,姑娘你就饶了我这一回,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伏荏苒冷哼了一声,“我饶了你,外面的守卫饶得了你吗。只要我一喊,他们立马就会冲进来把你拿下。私闯本小姐闺房欲行不轨,这个罪便是将你抽皮扒筋,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伏荏苒平日虽平易近人,但一认真起来连月牙、芙颜这些身边伺候的婢女都会惶恐,何况这个胆小如鼠的男人,根本不经吓。 他就是有几个小钱得生意人,惜命着呢,要不是猴急没仔细听院里的情况,他怕是根本不会来这一遭。 伏荏苒的气势更是让他相信她是个有权有势的大小姐。 男人四肢着地跪在地上,嘴唇颤抖着不停求饶,额头磕地砰砰直响。 伏荏苒怕守在外面的蔡婆子听到动静,又踹了他一脚,“别让你的脏血脏了我的屋子。” 男人不再磕头,只是一个劲地哭着求饶,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 ,精彩! (m.d.=) 第122章 逃离计划 伏荏苒看时机差不多了,终于好心的出声道,“我也不想闹大,对我名声也无益,但要我放过你绝不可能。我那好心的嫡母想算计我,没那么容易。你帮我办件事,办好了算你将功补过。” 男人脸色大喜,“您说。” 伏荏苒想了一会问道,“这是哪儿?” 男人磕巴了一下,“京都。” 伏荏苒抬腿就是一脚,“我当然知道是京都,我问具体位置。” 男人连忙道,“安平坊三槐巷。” 伏荏苒假装恍然大悟的点了下头,其实不过随便问问,避免他事后醒过神来怀疑她根本不是京都人,更不是所谓的京都城里某个高门家的千金小姐。 “你明晚再来一趟,给我带包蒙汗药,劲儿一定要足。” 男人愣了一下,没想到她说的事会是这个。 伏荏苒抬腿就是一下,不给他好奇怀疑的时间,劈头盖脸就道,“将功补过的机会给你了,就看你要不要,你若不想干我立马把守卫喊来,我也懒得再多看你一眼,多瞧你一眼都脏了眼睛。” 男人被这么一威胁,小鸡啄米般的点头。 像是想起什么,伏荏苒又道,“对了,方才你吞下去的是叫阳三丸的毒药,是从我爹那偷来的。你只有三天时间,三天内要是不服解药就会肠穿肚烂、全身烂疮而死,更奇特的是任何大夫都诊不出缘由。” 伏荏苒微微伏下身凑近他些,用床边的烛台一下下戳着他的胸口。 “你要是敢把这事告诉任何人,或者偷跑,我可不保证你能活过三日。” 男人脸色苍白地摇着头,眼泪一颗颗往下滚。 真是窝囊。 不过也幸好是个窝囊人,才更好操控。 事儿说完,伏荏苒一个手刀就把他劈晕了过去。 守卫会在辰时来看眼伏荏苒,所以蔡婆子必须在辰时前将客人送走。 那男人被蔡婆子从床上叫醒时整个还有些恍惚,看着身旁躺着的美丽少女,一下子打了个激灵,想到昨晚的事,麻溜的就走了。 伏荏苒昨晚特意做了番布置,将床上的被褥弄得褶皱凌乱,还在身上掐了几个淤青,最后把那男人的指尖血涂在褥子上。 蔡婆子和刘婆子来收拾现场时,都不免多看了那抹红色几眼。 她们昨晚做了丧尽天良的坏事,从今以后她们就是罪人了。 晚上猥琐男人如期而至,蔡婆子很高兴他能继续来,毕竟多一个参与者就多一分危险。 蔡婆子照理在外守门,伏荏苒从床上坐起来看向那男人,男人自觉地跪坐在地上,将她要的蒙汗药掏出来。 “这样就可以了吧?” “还有最后一件事。” 伏荏苒起身到桌边去喝水,男人目光追随着她转了个方向,满脸痛苦,却不敢反驳。 “还有何事?” 伏荏苒对他的态度很满意,扬了下眉头道,“明儿你在巷子口、笔翠阁、云山糕点铺、杨氏布庄各留一匹马,到时我会留一个地址给你,你到地址去拿解药。” 这几个铺子伏荏苒都曾在暮城见过,弗諼说是天泱国商人在暮国开的分店,那在天泱国京都定然也有店。 直接说出几个店名,一副对京都十分熟悉的模样,免得惹他怀疑。 “你要那么多……” 男人话还没问出口就被伏荏苒凌厉的目光摄住,不敢多问一句。 “行了,只要你事办好了,我不会让你破费的,马匹和衣服的钱我给。” 伏荏苒态度缓和了些,还倒了杯水给他。 男人接过水,依旧苦着脸。倒不在意这几个钱,他最关心的是解药,一想到自己随时可能丢命就坐立不安,只想快点拿到解药。 但他也知道伏荏苒不信任他,只能耐着性子依照她的命令行事。 正想着,脑袋一晕,身子一歪就倒在了地上。 伏荏苒满意地扬眉,“药效不错。” 第二天,蔡婆子和刘婆子坐在屋里反反复复的数着银子,两天就赚了六十两,比她们一年赚的还多。 两人欢欢喜喜地分赃,商量着再请几次客人。 算着时间,还有五天东家又要来了,她们最多再做四次生意,然后在东家来之前跑路。 “我在车行租了一辆马车,就停在后面那条巷子里,只要情况不好随时可以走。包袱细软什么的你也立马收拾,值钱的都揣身上,别临了着急忙慌的。” 刘婆子嘿嘿笑得见牙不见眼,连连应着,“我知道,早收拾好了。” 伏荏苒听着她们密谋逃跑路线,也认真的记在心里,自己跑路的时候也能用得上。 天刚蒙蒙黑时刘婆子去灶屋做晚饭,蔡婆子坐屋里偷懒,突然背上一疼,眼一闭就晕了过去。 伏荏苒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倒下的身子,轻手轻脚的将她放好,把手里的烛台放了回去。 她换了蔡婆子的衣裳,小心地掩着脸出了屋子。 天已经黑了,院里的守卫都回了东面屋里等着吃饭。 她悄咪咪地溜去了灶屋,就见刘婆子正将锅里炒好的青菜铲出来,绕回灶台后熄火。 青菜旁还放着小坛酒,是等会要拿给守卫们喝的。 伏荏苒缩着身子眼疾手快地将蒙汗药下进酒里,在刘婆子起身前藏到了橱柜后。 看着刘婆子将青菜和酒送去了东厢房,伏荏苒长长地出了口气。 刘婆子送了酒就直接去找蔡婆子了,才推门进屋,迎面就是一棒。 猥琐男人送的蒙汗药效果很不错,那小坛子酒才喝了一半,那些守卫就全都倒下了。 伏荏苒按压着激动和欣喜,收拾了简单的包裹,把蔡婆子和刘婆子藏的钱就挖了出来,抓在手里抛了一下。 这都是她的卖身钱,没道理便宜了这两个毒妇。 夜黑风高,正是溜之大吉的好时候,然而天不遂人愿,一切顺利的计划却在最后出了变数。 伏荏苒刚从院门探了头就瞧见巷子尽头一队人马正往这里行来。 为首的是个气宇轩昂的男人,神色冰冷阴鸷,后面跟着一辆低调却一看就只非富即贵的马车。 随行的十几个人都身怀兵器,一看就是练家子。 伏荏苒幸亏反应及时抽回身才没被发现,关上院门当即往回跑。 她一点不怀疑,那队人马就是女东家。 怎么这么倒霉,这女东家这段日子怎么来这么勤。 她绕到屋子后面的后墙,蔡婆子就是从这儿把客人带进来的,现在唯有从这里跑了。 后墙边有棵歪脖子枣树,危机当头伏荏苒倒是被激发出了好身手,就着树枝爬上了墙头,然后就与墙外的人撞了个正对面。 所谓无巧不成书,方姑正送客人过来,还想着蔡婆子怎么没来接,就让客人踩着竹梯先往墙上爬,伏荏苒也爬到了墙上,就正好和那客人撞了个对脸。 两人都是愣了一下,那客人瞧见伏荏苒这细皮嫩肉、精雕玉琢的模样,脸上漾开色迷迷的笑容,还没回神,伏荏苒已经一个大力直接把人从墙上推了上去。 那客人大叫着摔在了地上,伏荏苒则是趁着这个时机借着他们的竹梯爬下了墙头。 旁边受惊的方姑已经回过神来,没料到那半死不活的丫头怎么醒了,当即脸色大变,指挥身后跟着的龟公把人抓住。 这丫头瞧见了她的脸,要是被她跑回家告了家中长辈,定会惹来大麻烦。 伏荏苒根本不敢在这和她们纠缠,变态女东家就在后头呢,说不定已经听见动静追过来了。 她乘方姑不备,直接一记窝心脚把方姑踹得屁股墩,转身就往巷外跑。 蔡婆子果然租了辆马车停在这条巷子里,果然做好随时跑路的准备,不过她们怕是用不上了。伏荏苒毫不客气地征用了这辆马车,跳上车辕,长鞭一抽就奔袭了出去,拐出巷口时正好瞧见那个阴鸷男人从墙头跃下,大刀一挥就将方姑和那个龟公了结了性命。 女东家的人追来了,伏荏苒除了闷头赶马车别无他路。 天泱国的京都是座不夜城,伏荏苒曾听田光丰说过,描述的绘声绘色,今日亲眼所见果然不负那许多的赞美之词。 此时天色已经全黑,整个京都却如白昼般明亮喧嚣,宽阔的街道上商贩如云,人流涌动,雕梁画柱的店铺全都大开着,活计们热火朝天地招待着客人。 伏荏苒的马车在街道上奔驰,将平静的街道搅得鸡飞狗跳,惊呼逃窜,叫骂呵斥声不绝于耳。 她快速地梭巡着周围的情况,脑子里思量着对策。 女东家的人追得太紧了,马车目标太大,反而不好脱身。 街上人流众多,隐于人群更好逃窜。 她麻木地抽动着马鞭,眼见前方到了分叉口,她一个咬牙,将缰绳拽向左侧,狠狠扎了马儿一下,只身肉体地跳了车。 马儿受惊嘶鸣一声,疯了般横冲直撞起来,跑得更快了。 伏荏苒跳下马车时把旁边正围着香膏摊子挑选的几个姑娘吓了一跳,她忍着身上的疼痛,咬着牙快速躲进了人群里,亲眼看着追她的人被空马车引走,这才往相反的方向逃走。 伏荏苒找了一家客栈安顿,洗了澡便开始给伤处抹药。 跳下马车的时候手掌、手臂、膝盖、侧腰到处都擦伤了,疼得她边抹药边龇牙咧嘴。 她也算是娇生惯养,以前没怎么受过伤,都没发现自己还挺怕疼的。 她这儿痛苦地抹着药,窗户方向传来‘砰’地一声响动。 伏荏苒瞬间警觉,下意识放轻脚步上前查看。 窗户拉开小小的缝隙,立马又合上。 外面……在杀人。 她最近是流年不利吗,不是遭遇危险就是靠近危险边缘,她现在自顾不暇,没能力管闲事,想着明哲保身不掺和,准备上床休息,外面人提到了两个字一下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圣殿—— 伏荏苒放缓呼吸重新拉开窗户,这个房间在二楼,临着一个唱戏的露天戏台,戏台上此时表演正热闹,台前观众掌声雷动。 杀人现场就在戏台后的一处阴影墙角边,垂直于伏荏苒所在的窗户口。 被杀的女子已经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身上没有一丝血迹。 动手的男人应该是使用的内力。 除了腰间垂了条红丝带的动手的男人外,现场还有一个身形健硕笔挺、背手而立的男人,即便隐在阴影里看不见模样,也能瞧出他气质不凡,身份不俗。 更引人注目的是,那男人左手小指上戴着一枚宝蓝色宝石,很是耀眼,在这阴暗角落里也散发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光彩。 红丝带男人狠狠得瞪了地上女人一眼,庆幸地道,“今日之事多谢大人。” 那阴影里的人许久才淡淡地发出声音,“圣殿故意放出消息银矿地图在揽芳尽,就是为了钓出你,你太大意了。” “大人说的是,今日多亏大人,若再晚一步我的身份怕就泄露了。不过这次也不是毫无收获,至少我们知道了揽芳尽背后的主人是殿主。揽芳尽直接听从于殿主,不受红叶秋山管辖,怪不得我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红丝带男人似有一肚子怨气,而后嗤了一声,“殿主也够舍得,为了抓出我把藏了这么久的棋子漏到了明面上来。揽芳尽买卖消息的生意可是整个天泱国无人能及。” 阴影里的人来回抚摸着小指上的蓝宝石,意味深长的道,“说明揽芳尽到了表明身份的时候。” 红丝带男人一愣,“大人的意思是,殿主是故意告知我们揽芳尽听命于圣殿。他为何这么做?” 藏于暗处比起露到明面上更好行事,殿主这般……是有何目的? 阴影里的人不再说话,抚摸小指的动作慢慢平静下来。 圣殿殿主行事,岂是那么好猜得。 “快些走吧,马上就要有人来了。” 阴影里的人一发话,红丝带男人当即应了一声,带着疑惑消失在了黑夜里。 隐在阴影里的人在原地站了许久,伏荏苒即使看不清他的脸,也能看出他的视线一直盯着地上的女人,许久后才不慌不忙地离去。 或许是因为这个女子是圣殿的人,而她是圣主的女儿,伏荏苒觉得自己有责任让这个女子入土为安。 她下了楼,去了戏台后方,正想着怎么把尸体运走,脚脖子突然被一只手抓住。 “你没死啊。” 伏荏苒吓得差点大叫出声,幸好及时收住,低头就看见方才还死的好好的女子眼睛虚眯开了一条缝。 “你,你是……” 女子情绪有些激动,望着伏荏苒的目光有些惊喜,“你是云桑县主。” 第123章 千字小姐 十分肯定的口吻。 伏荏苒大惊,“你认得我?” 她蹲下身把女子扶起来靠在墙上,耳朵凑近她,尽量听清楚些。 “我们找你都快找疯了。” “我们?” “圣殿。” 听到圣殿伏荏苒就莫名感觉安心,弗諼肯定也急疯了吧。 “我被人囚禁起来了,刚刚才逃出来,在天泱国举目无亲的都不知道去哪儿。” 呃…… 举目无亲这词说出来伏荏苒就有点心亏,实际上她也不是没人可找吧,她亲爹是天泱国举足轻重的太宰,就住在京都。 不过她也不好直接找上门,毕竟有些事还没弄清楚,比如在温泉行宫的刺客,按暮国太后所示刺杀她的有一波是太宰后宅的人,她这去了无疑自投罗网,不定是惊喜还是惊吓呢。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女子呼吸很急促,回答的更是简洁,就两个字,“头发。” 呵,她这头发有这么与众不同嘛,不就比常人长点。 女子呼吸声越来越粗,胸膛剧烈起伏着,像是随时都会一口气接不上来。 “你这是怎么了,我送你去找大夫。” 女子拉住她的手臂,摇了摇头,“不必……了,我……不行了,我服了……假死药……才留了一口……气,只能坚持……一盏茶……时间。我有话……和你说,你……认真……听。” 她边大口呼吸边断断续续地说话,伏荏苒绷紧神经,将耳朵凑在她嘴边。 女子继续道,“你……等会……脱了我的衣服……换上,拿着我的臂箍,去……卢祁……将军府,跟着……千字小姐……回揽芳尽,告诉纯娘一个人名——肖岱。” 她从袖内的手臂上退下一个银环交给伏荏苒,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 “能把事情……交代给你,我就……安心了。” 女子安心地闭了眼,伏荏苒甚至还没来得及问她的名字。 …… 来佯坊是京都有名的权贵聚集地,诸多皇亲国戚、朝廷大员的府邸坐落在这里,是一第一的黄金地段。 往常幽静的来佯坊此时分外热闹,卢府大门外的街道边聚满了百姓,个个翘首以盼,踮足四望,只为一睹传闻中的千字小姐的风姿。 不一会,议论的人群就躁动了起来,齐齐朝着街道西面的方向张望着,激动得面色飞红,兴奋地睁大了一双双眼睛。 “果然是千字小姐。” 就见街道中央缓缓行来一群人,打头是两个束手束脚的护卫,一身利落简洁的黑衣,腰缠彩色腰带,手执长剑。其后跟着两个端方大气的妇人,气质出众,穿戴的低调却精致,瞧着俨然像是两个富家夫人。 队伍正中是一顶七色软轿,八人抬,云缎遮盖,翠声叮铃,轿檐上的熏球鎏金璀璨,香气袅袅。 朦胧云缎间伊人窈窕,望而心滞,引得一片倾慕向往。 “不愧是千字小姐,光是看那人影便让人欲罢不能。” “下流,你把千字小姐当什么,忍不住找琉璃间姑娘去,人家可是彩虹间的小姐。” “琉璃间的姑娘我可玩不起,一晚上就能把我家底挖空咯。” “都是出来卖的,琉璃间凭什么那么贵,也没见漂亮多少。” “呵,一看就是没去过吧,琉璃间的姑娘和寻常楼里的姑娘可不一样,花样多着呢,只要尝过一次保准上瘾。” “这我赞同,我去过一次,那噬魂销骨的滋味,啧啧啧,到现在都忘不掉。” 男人们恶俗地议论着,不停往软轿里窥视,可云锻遮挡严密什么也瞧不见。 人群里有人咦了一声,“千字小姐出台不都带十二个待女吗,今儿怎么才十一个?” “是吗?” “你数错了吧。” 周围的人都跟着去数。 彩虹间的小姐出台都会带待女跟着见世面,不同字的小姐随行待女数量也不同。 “眼瞎啊,不有十二吗。” 周围接连传来笑骂声,那人一头雾水又熟了一遍,小声嘀咕,“方才明明少一个啊……” 伏荏苒此时就跟在千字小姐的队伍最后面,头顶着紫色幂蓠,檐下长长的薄纱垂至双膝,将整个人包了个透彻,不露丝毫容色。 她一路赶来卢府幸好赶上千字小姐还未进府,穿着死去那女子的衣裳顺利溜进了队伍里。 她听着周围百姓议论才知道,跟在队伍最后头、头戴幂蓠打扮的女子们被称为待女,是准备日后成为彩虹间小姐、正在接受教养的女子,跟着千字小姐出来见世面。 伏荏苒安安静静地亦趋亦步跟着大队伍,目光却不时透过紫色薄纱往街边瞧,听百姓们的议论。 大家对这位千字小姐十分感兴趣,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人? 死去那女子说的揽芳尽是什么地方? 队伍终于到了卢府门口,卢府大管家竟然亲自出来迎接,并且千字小姐也不曾下软轿,直接坐着软轿进了卢府,便是朝中许多官员都只能在府门前下轿。 伏荏苒不太了解高门大户里的这些讲究,随着大队伍顺利进了府,这才安了一口气。 关于卢府主人卢祁的身份她方才在人群里也听了一些,据说此人乃天泱国第一大将军,军功卓著,常年镇守西北边疆,与启孟国大军遥遥对峙,守护国门,是一方封疆大吏。 两年前回到了京都,不久后又要前往西北。 今夜卢府这场宴席便是为了款待朝中同僚,算是与大家告别。 一路走来,伏荏苒都在四处乱看,幸好头上有遮挡外人瞧不见她的脸。 或许这就是待女们如此打扮的原因,可以透过幂蓠肆意观察外面,长见识,又不会失礼。 这卢府一个字评价就是大,三个字非常大,以卢祁手握重兵、又受皇上信任器重的地位来看,府邸本该十分壮观才是,然而却透着萧条、冷清之感。 除了待客的正院还有几分大户人家的底蕴、奢华,颇为热闹外,其余院落可谓鲜有人迹,连景致也荒落下来了。 千字小姐休息的院落离举办宴席的正院不远不近,却明显看得出是仓促收拾出来的,只有几样最基本的家具,此外一样多余的装饰都没有。 伏荏苒盯着杂草丛生的花坛中随风轻摆的蒲公英,不自觉放轻动作想要把它摘下来,背后突然传来一声斥骂,惊得她手一抖,转眼只剩一根光秃秃的叶柄。 “站好,谁准你乱走乱动,出来前没学规矩?” 伏荏苒一回身就瞧见是跟在千字小姐身边的穿褐色外衣的妇人,被唤作常妈妈,她和另一妇人时刻随侍千字小姐身边,也负责看管随行的待女。 常妈妈许是顾忌着此时在外面并没有当场教训她,只是警告地多看了她几眼,刚准备去屋里去,伏荏苒却喊住了她。 “常妈妈,我有话想和千字小姐说,可不可以让我进屋去?” 伏荏苒不知自己说了多了不得的话,虽然待女们都带着幂蓠,但她还是清楚感知到周围十几双惊讶的视线齐刷刷飞了过来。 “你是哪个嬷嬷教的规矩,不许出声这么基本的规矩都不知道,规矩没学好就敢跟着千字小姐出台!” 伏荏苒没想到常妈妈反应这么大,还有这么莫名其妙的规矩。 “我,我第一次出来,有些激动,规矩都忘了……” “还敢说话!” 伏荏苒这下不敢出声了。 常妈妈将所有待女都扫视了一遍,目光肃然,沉声提醒,“跟随小姐出台,不准出声,不准掀开幂蓠,不准乱走乱动,这些是最基本的规矩,都把皮给我绷紧了。” 十二个女子齐齐屈膝回应,没有一人出声。 常妈妈最后瞪了伏荏苒一眼,脸上写着‘回去再收拾你’几个字,这才进了千字小姐的屋。 很快正院的宴席就开始了。 灯火明亮的宴席间人来人往,客人们都已落座,歌舞也以开场,下人们在席座间进退有度的伺候着。 千字小姐一出场,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 初见千字小姐时伏荏苒略感失望,或许是因为听到的赞扬、仰慕之言太过,想象中的千字小姐定然是倾国倾城,美得天上有地下无,与实际容貌有些差距。 千字小姐姿色美丽却也没到惊为天人的地步,但她最出众、最抓人心的却是独特的气质,笑靥阳光而张扬,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迷人的自信。 那种自信与出身尊贵的大家闺秀不同,更为宽广、坚定,有与男人平起平坐的胆量。 千字小姐也确实如此做的,她与众人见了礼,便自然地坐到了主人旁边,并不如其他女子般坐在男人靠后位置。 而众人对她僭越的座次似乎也见怪不怪。 而跟着千字小姐的待女们则排成两排坐在主席外,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伏荏苒透过幂蓠瞧着席座间的客人们觥筹交错,无趣地都要打瞌睡了,她最是厌烦这些虚伪的宴会。 “镜水小姐已经大半年不曾出台,没想到今儿竟然能瞧见,果然还是卢将军面子大。” 有人谄媚地笑道,立马便有人接话,“可不是,韩王世子日日守候在揽芳尽也不得见佳人一面,卢将军一递帖人就来了,定是知晓我们卢将军乃天泱国的英雄,他只要一回西北孟令喆那小儿铁定吓得不敢再轻举妄动,乖乖滚回屋抱着圣女哭去。” 此话一落,席间瞬间响起欢快地讥笑声。 卢祁从始至终坐在主位上浅笑抿酒,话也没说几句,没人瞧见他捏着酒杯的手指慢慢收紧的细微动作,除了镜水。 卢祁唇角敷衍的浅笑也不见了,眼睑低垂看不见神色。 镜水朝身旁的丫鬟招了招手,丫鬟不一会就送上煮茶工具。 她在酒席间慢条斯理的煮茶,优雅从容,将清香袭人的热茶送到卢祁手边,又为自己斟上一杯。 “卢将军尝尝,酒结愁,茶凝神。” 卢祁斜眼瞟了她一眼,端起茶杯嗅了嗅茶香,果然如想象中清香宜人,心神跟着渐渐放松下来。 席间客人们的热情还在继续。 “你们听说了吗,孟令喆三天三夜没从圣女房里出来,竹兰冬坊已然成了第二个摄政王府,竹兰冬坊的坊主借口外出假装不知道。” 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说道,脸喝得发红,狭窄的三角眼里透着情/欲,不时往镜水方向瞟。 “不止呢,坊主不仅自己借口避开,还把竹兰冬坊的人都带走了,特意给他们腾地方。” “那他们这算什么,启孟皇室和圣殿彻底融为一家人?” 中年男人拍着大肚子哈哈大笑,“圣女既无长相又无气度,除了那一头紫发与圣主毫无相似之处,比其母差远了。孟令哲倒是不挑剔,哈哈哈。” “耐不住人家一心想当圣主的儿子。人家可说了,他与圣女是娃娃亲。” 戏谑的笑声盘旋在卢府的上空,伏荏苒却犹如被人点了穴道般,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们说的圣女,是圣主……女儿? 圣主到底有几个女儿,难道不止她这一个孩子吗? 她在启孟国还有姐妹? 那个圣女也是太宰的女儿? 若她们两个都是太宰的女儿,为何一个被送去暮国,一个被送去启孟国。 她感觉有越来越多的秘密堵在自己面前。 “说这些没劲的干什么,好容易见到镜水小姐一次,给大家唱个曲吧,助兴助兴。” 一个打着酒嗝、不客气的声音从席间末位传来,众人循声看去,皆是一脸的厌弃,却也没人敢不给他面子,都各自喝各自得酒不搭他的话。 卢祁看都没看镜水一眼,视线定格在末位喝得眼神发飘的男人身上,开口道,“镜水小姐请。” 镜水对他冷淡态度的态度毫不在意,微微颔首,在一束束灼热、期待的视线中起身,走到宴席中间。 已经有下人抬上来一架箜篌,她坐于箜篌一侧,纤手拨弦,仙音翩至。 伏荏苒被那犹如天籁的嗓音突然惊醒,她此时才恍然明白大家对镜水小姐如此仰慕的原因。 镜水小姐一开口,如仙鹤飞鸣,声动梁尘,天地一瞬间只剩下她悦耳的歌声,再听不见其他声音,让人沉沦其中。 一曲终了,伏荏苒还久久沉溺其中,无法自拔,当真应了那句诗——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第124章 女东家是卢皇后 “不愧是镜水小姐,世间再找不出比这更好听的声音。” “下月家中父亲生辰,不知镜水小姐可否出台?” “过两天我们书院有个诗会,听闻镜水小姐于诗词上也有一手,若愿参加必然给诗会增色不少。” “……” 雷鸣般的掌声汹涌而起,紧跟着便是一个个的邀请。 镜水小姐对这样的场景已经习以为常,保持着灿烂的笑容,礼貌而不失委婉的一一拒绝,而后就重新坐回了卢祁身边。 待女们瞧着那无限风光的场景,个个胸口小鹿乱撞,热血沸腾。 她们将来也会称为镜水小姐那样受众人追捧赞美的人,心头一下子充满了动力和向往。 伏荏苒则有些出神,一直想着圣女和太宰,直到袖子被人提醒地拉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跟着前面的待女就起身往前走。 可还没走几步,卢府管家突然急匆匆从外面近来,对卢祁道,“将军,皇后娘娘派人来了。” 领头的常妈妈与待女们都停下了脚步,安静地站在边上。 卢祁沉默了一下,道,“请。” 说着也起身离席,刚往大门方向迎了两步,管家就已带着人进来了。 伏荏苒悄悄抬眼打量为首的内侍,瞳孔一寸寸放大。 那人,那人……是长山! 伏荏苒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差点被自己憋死,后背一阵发凉。 她绝不可能认错,那张阴鸷冰冷的脸,打死她都不可能忘记。 长山居然是内侍,那女东家莫非就是……皇后娘娘? 伏荏苒感觉到了后怕,片刻的慌乱后,却又莫名的有些激动。 她娘不愧是圣主,相识的人都是这么有来头的大人物,即便是仇人。 皇后对她娘深恶痛绝,想必曾经没少在她娘手下吃亏,连一国皇后都是她娘的手下败将,心头突然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再看长山再没了之前的不安。 “卢将军,皇后娘娘给您送了些赏赐,听旨吧。” 长山朝卢祁恭恭敬敬地见了礼,卢祁颔首回礼,然后跪下听旨,满院的人全都跪了下来。 一长串的礼单念下来,在场众人皆是唏嘘不已,皇后娘娘对这个娘家族弟还真是看重。 不过也是,皇后的父亲兄弟当年获罪被砍头,家族后继无人,眼看就要败落,幸好出了卢祁这个少年将军才把将倾大厦稳住,经过多年努力让卢家重回巅峰。 如今整个卢氏家族全靠卢将军支应门庭,皇后与卢祁又是出了三服的姐弟,更要好好安抚拉拢、安抚才行。 礼单念完,长山亲自把卢祁扶了起来,笑着道,“西北艰苦,皇后娘娘很舍不得将军,但想到您是去保家卫国,守卫陛下的江山,又为将军感到骄傲。卢家有将军在才能在风雨飘摇中屹立不倒。皇后娘娘力薄,却也会尽全力守护将军和边疆将士们,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将军切莫灰心,莫要忘记京都之中还有关心支持着您的皇后娘娘。” 这番话说的多么感人肺腑,深明大义,众人皆是一阵感慨,卢祁态度却淡淡的。 “多谢皇后娘娘教诲。” 再无其他表示。 长山眼底不由闪过一抹不悦,转瞬即逝,很快就恢复如常。 “皇后还说,将军在外记得保重身体,您若病了将士们就没了主心骨,所以特意在礼单里加了些上好的药材,以免不时之需。” “谢皇后娘娘。” 又是一句不咸不淡的道谢。 长山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皇后如此示好他却不以为然,当真是不知好歹。 不过只要他姓卢,他就永远别想和皇后撇开关系。 事儿办了,人家也摆明了不欢迎他,长山便不再厚脸皮的留下,离去时走过一群女子面前,突然停下了脚。 伏荏苒垂着头,盯着停在眼前的那双鞋,微微蹙起了眉头。 自己不会被发现了吧,她可戴着幂蓠呢。 “这些是什么人?藏头露尾。” 长山绷着那张冷脸,声音更是隐约带着迁怒的味道。 伏荏苒秉持着常妈妈所言不准出声的规矩,安静如鸡。 常妈妈观察着长山的神情准备开口回应,镜水却抢在了她的前面。 “这些是我揽芳尽的待女。” 镜水自卢祁身后走出,朝长山施了一礼,礼节规范周到,气质夺人眼球。 长山打量她几眼,目光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审视,“你是谁?” 镜水从善如流答道,“揽芳尽千字镜水。” 长山哼了一声,不屑全都写在了脸上。 他不是那种情绪外露的人,如此不过是借着镜水嘲讽卢祁罢了。 “后日皇后娘娘在长定宫开花会,邀请了三品以上的命妇,你来给夫人们助助兴。” “多谢大人盛情,能给皇后娘娘和夫人们演唱是小女的荣幸,但揽芳尽有铁规,彩虹间小姐不得踏进皇宫一步,否则溺死兰江,无人能免。” 长山闻言脸色大变,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一阵青一阵白,神思其外好半晌回不过神来。 “下九流的地方还立什么铁规,普天之下谁的规矩敢有宫里规矩大,皇后娘娘要见谁谁敢不去!” 长山是皇后娘娘身边最受器重的内侍,他的话就代表了皇后娘娘的意思,他一发怒席间的众人都跟着战战兢兢起来。 镜水脸上却毫无俱意,甚至不见一丝慌张,她不疾不徐地道,“小女来自下九流,皇后娘娘和众夫人身份尊贵,怕是会污了她们的眼睛。揽芳尽立下如此铁规也是为了警醒彩虹间的女子们切莫生出不该有的妄想,彩虹间的小姐不得与客人私下往来也是为此。大人若执意让小女参加花会,届时一面是皇家威严,一面是揽芳尽铁规,忠义两难全,小女只得与皇后娘娘告罪后自行了断,也能全了名声。小女虽出生卑微,却也有宁死也要坚持的原则。” 整个正院鸦雀无声,落枕可闻,焦灼的气场充斥在空气中,气氛说不出的诡异。 众人都被镜水这番话惊得目瞪口呆,谁都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大胆,连皇后娘娘身边第一左膀右臂都敢拒绝,还以这么不客气的口吻。 在场有的是想攀附皇后的人,当即那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孙桥就跳了出来。 “你好大的胆,居然敢这么和大人说话,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镜水再如何诱人不过是低贱的欢场女子罢了,能搭上皇后的机会可不多,无论如何都要抓住。 孙桥谄笑地看向长山道,“大人无需为这等不识好歹的女人恼怒,能去皇后娘娘的花会都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在下有一幼女,今年十三,机灵活泼,最是仰慕皇后娘娘,若能给皇后娘娘请个安,我举家上下定对大人感激不尽,给大人立长生牌日日供奉。” 阿谀奉承的人长山见多了,惯常看都不看一眼,今日这般难堪的情景下却是解了围。 他没有直接回应,却是朝孙桥多看了两眼,而后冷冰冰地看向那个阳光却嚣张的女子。 一个低贱的青楼女,居然敢顶撞威胁他。 “揽芳尽果真名不虚传,教出来的人还真是伶牙俐齿。” 长山这声质问可谓中气十足,声音不大,气势却逼人。 他说了一句下九流,她就用下九流怼他的话,一点不吃亏。 还不等镜水做出反应,卢祁已经率先出声道,“镜水小姐是我请的客人。” 一句话,表达了他偏帮镜水的态度,长山满肚子的不满和气恼也不能再说了。 卢祁虽和皇后不亲近,但好歹面上还是一家人,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生出嫌隙。 镜水心思灵动地当即真诚的认了错,道了不敢,长山卖了卢祁面子,便顺着台阶下。 “皇后娘娘不是那等强迫人的人,揽芳尽既有这种规矩,那便算了。” 转头又对孙桥施恩般地道,“皇后娘娘最喜欢漂亮的小姑娘,后日便带进宫瞧瞧吧。” 孙桥大喜过望,连连行礼道谢。 镜水也笑容灿烂地行了一个大礼,“多谢皇后娘娘,多谢大人。” 今儿没一件顺心,也没一个顺眼的人,长山一刻都不想再留,扭头就大步离去了。 伏荏苒瞧着他远去的背影也暗暗长吐了口气,目光却陡然被一团蓝光吸引,心瞬间咯噔一下。 她紧盯着那个耀眼的蓝宝石,视线顺着手臂一点点往上挪…… 刚才杀人现场的男人……是卢祁。 伏荏苒垂在身侧的双手一下子捏成了拳头,目光如有实质地落在卢祁身上,十分有存在感。 卢祁侧头看来,伏荏苒心虚地一下子收回视线,拳头却捏的更紧了。 圣殿那个叛徒是卢祁的人。 卢祁盯着两排待女瞧了半晌,突然道,“有十二个。” 镜水眼底有一闪而过的紧张,面上从容淡然地道,“千字小姐都是十二个,有何问题吗?” 卢祁没有回应,盯着待女们看了许久,兀自沉默着离去了。 宴席散场,孙桥得意昂扬地与交好的同僚们一同离开卢府,一路上听着同僚们又是艳羡又是嫉妒的恭维,开心的涨红了脸。 “那是我家小女有福气,注定日后不同凡响。” “孙大人日后前程不可限量啊。” 同僚的溜须拍马让孙桥越发得意忘形,夸夸其谈一番,打着酒嗝坐上了自家马车。 孙桥心情大好,坐在马车里哼着小曲,笑得格外张扬。 这时,一阵急厉的风声破空而来,惊起车帘浮动,在他毫无反应之际,一根利箭直射入了胸口。 孙桥不敢置信地瞪着眼睛,口吐鲜血扑腾了两下,当场断了气。 …… 离开卢府后,伏荏苒一路上都在想宴席上听到的事,今晚的宴席她收获可不小,不仅知道在启孟国还有个姐妹,还知道了囚禁她的人是当今天泱国卢皇后。 更重要的是,卢祁与圣殿的叛徒是一伙的。 她得赶紧把这些事告诉揽芳尽的纯娘,之前听卢祁和那个叛徒对话,揽芳尽直接听命于圣殿殿主。 也不知这圣殿殿主是怎样的人,与她娘是什么关系? 正出着神,没有察觉到队伍停了下来,直接一头撞在了前面人的背上。 也不知是她身强体壮力量太大,还是前面那女子太过羸弱,直接把人撞得往前扑了出去,又撞到了一个人,然后一个撞一个,结果整列人都摔在了地上,只有最后头的伏荏苒稳稳站着。 常妈妈瞧着面前东倒西歪的场景,气得手指甲直往天上戳,瞪着伏荏苒你了半天,最后怒哼一声,“镜水小姐找你。” 伏荏苒正心虚呢,闻言如蒙大赦,迫不及待就往前面的软轿跑去了。 软轿里的镜水此时正掀着遮盖轿身的云锻往后面瞧着,看见常妈妈气得说不出话的样子,乐得眉开眼笑。 她亲昵地伸出手指戳了一下伏荏苒的额头,笑骂了一句,“捣蛋鬼。” 而后叮嘱她,“等会跟我上一条船。” 伏荏苒往漆黑的江面上望了两眼,一副单刀赴会的英勇表情,用力地点了下头。 镜水被她的表情逗笑了,又戳了戳她的额头,“真是个小可爱。” 伏荏苒腹诽,你才是小可爱吧。 伏荏苒没想到,传闻中的揽芳尽居然建在远离城区的山水之间,她站在甲板上望着依山而建的揽芳尽,眸中精光闪烁。 揽芳尽坐落在一处峡谷间,峡谷两岸连接着一座长长的廊桥,廊下挂满了彩灯,月下华灯,似乎天上的鹊桥飞落到了人间一般,惊艳璀璨。 峡谷左岸的阁楼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右岸的庄园雅致悠然,风格迥然,却神奇的融洽。 镜水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旁,见她满眼的好奇,主动介绍起来,“左岸是琉璃间,右岸是彩虹间,我住在右岸。” “琉璃间、彩虹间有何区别?” 伏荏苒也才知晓揽芳尽原来是做皮肉生意的青楼,不过也是,青楼皆是三教九流聚集所在,买卖消息最是便利。 而揽芳尽又与寻常青楼不尽相同,在天泱国名声尤其响亮,在各地甚至还有分店。 镜水灿烂的笑容间染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悲哀,却依旧笑盈盈地道,“琉璃间姑娘卖身,彩虹间姑娘卖艺。” 。 第125章 揽芳尽 一般青楼里也有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不过大多只是等待时机卖出一个最好的价码罢了,不过抬高身价的噱头,还没哪家青楼如揽芳尽般严格区分开来。 “你不问我是谁吗,我顶替了一个女子……” “我知道。” 镜水截断她的话,笑容间的悲伤更浓了。 “我们已经找到她了。” 伏荏苒停顿了一瞬,道,“我要见纯娘。” 镜水勾唇笑,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我已经派人传信纯娘了,她很快就会回来,她看见你肯定会很开心。” 镜水说的开心似乎不止是找到她这么简单,伏荏苒直觉这个纯娘莫非与她娘有交情? 船在彩虹间靠岸,伏荏苒下了船,还没机会参观一下就被镜水领到了一个院中休息,并且再三叮嘱,“不准出这个院子,有事就吩咐小丫,早些休息。” 镜水留下了小丫就匆匆离去了。 小丫是今日卢府随行的待女之一,回了彩虹间待女们便摘了幂蓠,各自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小丫是近身跟随镜水的人,替镜水做些日常琐事,更重要的是跟着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彩虹间小姐。 来到新地方,伏荏苒有些兴奋,根本没有困意,便拉着小丫询问镜水的事,这才知道所谓的千字小姐是对她等级的称呼。 彩虹间小姐有等级之分,‘千秋绝色、悦目佳人’八字小姐,千字是第一等,是彩虹间最出色的小姐。 如今彩虹间的千字小姐只有两个,镜水便是其一,以天籁嗓音闻名。 “镜水小姐那酥人心肠的嗓音可是迷倒了无数俊杰公子,你可知道被誉为京都第一风流的韩王世子,他自听过镜水小姐唱曲后,从此沦为痴心人,一天到晚守在院中想见镜水小姐,为了听镜水小姐一曲还将韩王府的传家宝送与她赏玩。可镜水小姐哪儿是他说想见就能见的。” “为何不见?上门就是客,既是世子想必不差钱。” 开门做生意,哪儿有把客人往外推的道理,莫非是那韩王世子死缠烂打,或者不遵揽芳尽的规矩? 伏荏苒可见识过揽芳尽的规矩有多奇怪。 小丫闻言嗤了一声,一脸骄傲的瞟了伏荏苒一眼。 “来我们揽芳尽的哪一个没钱,不是有钱就一定要接客。别的地方或许是客人大于天,但在揽芳尽只有我们挑客人的份,轮不到客人来强迫。” 这话够傲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是背靠大树的皇商呢,一个还未出台的待女就有这么大的口气,可见揽芳尽是如何调教待女的。 不过这倒让伏荏苒越发好奇了,被人称为下九流的皮肉生意,哪儿来的底气。 圣殿吗? 一转眼,伏荏苒已经在彩虹间住了三天,也把整个彩虹间逛了一遍。 白天镜水并不拘着她,她想去哪儿都行,一入夜便让小丫看着她睡觉,不准出院子一步。 伏荏苒知晓,夜晚才是揽芳尽露出真面目的时刻,酒色声犬,淫/靡/污/秽的欲/望场,表面装点的再正经终究是个以色事人的下九流之地。 镜水是不想她被影响。 伏荏苒偏生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人,更何况知晓了揽芳尽和圣殿的关系,跟圣主有关的地方和人都不想错过。 等到小丫在塌上睡着,她从床上坐起来,穿好衣裳出了门。 青楼她没去过,却也能想象会是怎样一副男欢女爱的淫/乱场景,但看着主院大厅里相敬有礼的场景时还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一桌桌的客人谈笑风生,谈天说地,有的研讨诗词,有的品茶论酒,有的赏析歌舞,各有所好,相同的便是男女之间保持着合乎礼法的距离,无丝毫暧昧和亲昵,更无不堪入目的场景。 若非知晓自己身处的地方,伏荏苒都以为自己到了茶馆酒肆。 这儿哪儿像青楼。 有人瞧见了她,过来将她拉到了角落里,“你怎么到这来了,被镜水小姐知道了可不得了,快回去。” 镜水给整个彩虹间的人都打过招呼,不准伏荏苒夜间出来。 伏荏苒讨好一笑,“睡不着,我就随便走走,月夜姐,你忙你的,别管我。” “不行,快回去,我让人送你。” 月野说着就要叫人,被伏荏苒一下子拉住了袖子。 “诶,怎么只有佳字和人字的小姐,其他小姐呢?” 伏荏苒这几日跟着镜水,把彩虹间的小姐认了个七七八八,大厅里坐着的只有最低两等的小姐。 月野叹了口气,“除了佳字和人字,其他字的小姐都是在自己院中接客。” 伏荏苒喔了一声,月野又要叫人,伏荏苒扭头就溜了。 “我自己回去。” 转眼人就消失在了大厅。 揽芳尽的廊桥不是随便可以通行的,廊桥中央有专门人驻守,彩虹间和琉璃间的人不得随意到对面去,若是客人想要去到另一边则要人领路,然后在廊桥中央换对面的人接待。 伏荏苒站在彩虹间这边的廊桥口,一刻钟的时间内有三个客人由人领着从廊桥去到了琉璃间。 此时已到深夜,彩虹间的客人越来越少,而琉璃间的客人则是越来越多。 伏荏苒是没法从廊桥上过去的,镜水打过招呼,不准她去琉璃间,廊桥上的看守之人对她可谓是严防死守。 廊桥上过不去,她还有其他法子。 她观察到,除了便捷地从廊桥上过去,还有客人从岸边坐船去到对岸,速度是要慢些、麻烦些,但可以避人耳目不被人瞧见。 能来揽芳尽的客人都是非富即贵的人,在意脸面,若是让人瞧见白日在彩虹间衣冠楚楚地吟诗作对,晚上则去琉璃间过夜,难免有伤大雅。 伏荏苒在岸口等了一会便碰到有客人去往对岸,便悄悄溜上了船,跟着到了琉璃间。 伏荏苒一度认为彩虹间和琉璃间的名字取反了,阁楼内五光十色、金碧辉煌当是彩虹间,庄园高雅清白当时琉璃间。 小丫解释说,“纯娘说,琉璃间的姑娘虽卖身,但只要不看轻自己,依旧能如琉璃般纯净。彩虹间的小姐虽看轻松风光,却也付出了许多,凭借自身本事才能在欢场中以清白之身立足,她们就如雨后彩虹,经历过风雨才迎来了光彩时刻。” 听完小丫的解释,伏荏苒对那位纯娘更加好奇了。 琉璃间和彩虹间可以用一动一静来对比,彩虹间里人皆是衣冠楚楚、不越雷池半步,琉璃间内却飘荡着令人脸红心跳的欢笑声。 伏荏苒端了一壶酒装作丫鬟进了阁楼,瞬间被大堂中的淫/靡之景惊得目瞪口呆,脸腾的一下就红了。 光亮夺目的大堂内,酒池肉林,声色犬马,舞姬们袒露着胸/脯和大腿,紧着一身轻透的薄纱扭动着身姿,撩/拨的动作看的人热血翻腾。 大堂里的客人大多衣带不整,肌肤外露,每个人怀里都抱着不少于两个姑娘,大胆、放纵的亲昵和调笑刺得人眼睛发红,空气里充斥怪异的味道,令人作呕。 伏荏苒下意识垂下眼睑,不去看那不忍直视的场面,余光却不经意扫到了大堂右侧的酒池。 十几个男男女女袒/胸/露/乳的泡在酒池里,一个身材浑圆的男人正在酒池边脱衣服,露出光溜溜的身体,大步垮了进去。 伏荏苒喉头当即一阵恶心,捂着嘴扭头跑了。 她第一次见识到真正的青楼是什么样,但她不知道寻常的青楼并不这般大胆,唯有揽芳尽,将正经和不正经都做到了极致。 在彩虹间,不能有任何的肌肤碰触,便是小姐的一根手指头都不能碰一下,玩的是高雅和格调。 而在琉璃间,每个人心底的压抑、都能得到完全的释放,没有任何礼教、廉耻的束缚,可以安心地、尽兴地放肆发泄。 或许这就是揽芳尽能成为青楼楚馆里的独一份,分店遍地开的原因。 无论皇亲国戚还是富商名流都对它趋之若鹜,就是那些自诩清流的读书人也为它道尽风雅。 琉璃间的姑娘虽都在阁楼内接客,但依山之上还修有许多独立的院落,那才是她们真正的家,是她们休息生活的地方。 此时阁楼内热火朝天,那些院落则十分幽静,有的院落里亮着灯,似在等待工作的主人归家,有的院落则是一片漆黑。 伏荏苒在山坡间游荡了许久,激荡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她坐在一棵老槐树的石桌下发呆,手支下巴仰望着天空,今晚的星星真多。 突然,一声凄厉的呼救划破了空气,光线昏暗的山坡上跌跌撞撞跑下一个人影,瞧身形是个男人。 那人许是受了伤,跑的动作有些别扭,一条腿是拖着的,所以速度很慢。 而在男人后面不一会出现了一个女人身影,女人迈着悠闲的步子跟着他,始终保持着一种不着急却又随时会追上来的距离,像是逗弄笼子里的猎物,不管怎么跑也逃不出她的掌心。 男人不停叫着‘救命’,因为舌头受了伤,咬字有些含糊,他边跑边往后看,浑身上下被恐惧的气息充斥着。 夜间山路难走,男人被一个小石子绊倒了,摔在地上后还在不停往下爬,像只蠕动的毛毛虫,看着很是无力。 “别杀我,别杀我……” 男人哭求,可身后的女人却是无动于衷,一脚踩在他受伤的腿上,俯视着他咯咯的笑。 她的笑声透着阴森和兴奋,舔着嘴唇道,“我就喜欢看你害怕到颤抖地样子,更有滋味。” 男人已经吓傻了,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一个劲地放声大哭。 女人啧啧两声,“这话你不觉得熟悉吗?” 男人还是哭,此时脑子都已经不清醒了。 女人大为不满,突然袖中银光一闪,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男人双手捂住下身,蜷缩着身体,痛苦地浑身战栗。 伏荏苒腾的一下从石凳上站起来,亲眼看着有人在自己面前被凌虐。但她没有轻举妄动,她看得出那女子脸上复仇的快感,这两人想必有恩怨,她贸然干预不过是多管闲事。 那女人早就看见了伏荏苒,对她安静旁观的态度似乎很满意,甚至朝她笑了笑,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眯成了细缝。 男人垂下视线,表情有变成了阴森。 她嗓音沉沉地道,“这话你忘了?这可是你以前最爱对我说的话,那时不懂你的感受,现在才算体会到了其中的滋味。看见你像条死狗一样趴在我脚下,这感觉……真让人兴奋。” 话音落,袖中银光又是一闪,一块肉从男人嘴里掉了出来,满嘴的血。 男人开始浑身抽筋,双手僵硬地在地上扒拉,也不知是要捂下身还是捂嘴巴。 女人还没有放过他,又挑断了男人的手脚筋,这才像是完成了一件体力活般长出了口气,唤出了一个人。 “布撕,把人好好生生的送回家,安度晚年。别忘了今晚的出台费。” “是。” 黑夜中冒出来一个人,应了一声,提着那个只剩一口气的男人很快又消失了。 伏荏苒看完了整场戏,感知到女人朝她投来的热烈的视线,这才醒过神来。 女人只是朝她挥了挥手,说了声,“明儿见。” 语气如同熟稔的老友般,收起袖中的匕首转身离去。 那女人住在琉璃间,伏荏苒以为她是琉璃间的姑娘,可她又说出台费,只有彩虹间的小姐外出接客才叫出台。 既说明儿见,想必明儿那女人会来找自己,伏荏苒第二天一早就在廊桥上等着,左看看又看看,想看那女人是从哪边来的。 “这都快晌午了,您到底在等谁呀?” 小丫都有些不耐烦了,坐在廊桥边的美人靠上,扯了扯鱼线,还没鱼上钩。 “我也不知道在等谁。” 伏荏苒觉得自己可能是太无聊了,所以才在这等一个不知名字、长相也只是模模糊糊的人。 她就觉得昨儿那女人下手的动作很潇洒,带着股英气,在女人中挺少见。 “你这都钓一上午了,半条鱼影子都没瞧见。” 小丫瘪了瘪嘴,彻底没斗志了,将鱼线收了回去。 “不钓了,去吃饭,我下午还有功课呢。” 小丫如今是待女,每日各种训练和功课,时间排的满满当当,但担心伏荏苒在揽芳尽不习惯,镜水特意给小丫放松了训练,但有些功课还是不能落下的。 “听说你们课业很多,能不能带我去瞧瞧?” 。 第126章 阿唯 伏荏苒眨巴着眼睛望着小丫,小丫皱着眉头想了想,“待女们的课业安排都是规定好的,每堂课上有多少人也是定数,上课的妈妈一眼就能瞧见,所以没人敢随意换课或迟到,不过还没有带外人去课上的先例,你可以去瞧瞧,妈妈要是不赶你你就留下听。” 伏荏苒小鸡啄米般点头,两人立马收拾东西去吃饭,未初时分便去了上课的教室。 教室里整齐摆放着课桌,与寻常书院的教室一模一样,笔墨纸砚样样齐全,上课的学生们早早的便来了,全都安安静静地做着自己的事。 有的练字、有的作画、有的看书,看着十分勤奋。 伏荏苒另外找个个软垫坐在小丫旁边,压低声音问她们这堂课学什么,门口突然传来脚步声,所有人立马正襟危坐,目光专注的投向教室前方。 伏荏苒也不自觉坐直了身体,就见进来的是个年轻男人,穿着一身珊瑚红的大袖长袍,头戴玉冠,面容白净,嘴角带着亲和的笑,一看便是个儒雅的翩翩公子。 他手中拿着一把折扇,一卷画轴,待女们齐齐起身见礼,“见过阿唯先生。” 被叫阿唯的先生扫视了众学生一眼,折扇往下点了点,让大家坐下,道了一声‘上课’,便将画轴挂了起来。 伏荏苒分明瞧见方才阿唯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特意停留了片刻,然后朝她狡黠一笑。 那笑是几个意思? 认识她? 阿唯挂出的那副画轴是一张地图,伏荏苒瞧半天没瞧懂,直到听他说这是扶翼部落的與图,惊讶得狠狠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么详细的與图都能拿出来,这先生到底什么来头。 这东西可算是一国机密,却在这揽芳尽中拿来教这些小姑娘们。 伏荏苒没想到彩虹间的待女学的内容如此宽泛,不过想来也是,彩虹间不似琉璃间姑娘有姿色便足矣,不说博览群书,至少也要见多识广,与那些上流人世聊的起来,才能有立足之地,若想混的好更是要有一项难找敌手的一技之长。 “我们继续上节课扶翼部落疆域讲解,今天说说扶翼部落的主城精古城,这是扶翼部落最大的群居城邦,人口密集,是最主要的经济往来地,扶翼部落的大王和巫师家族都聚集在此。我们已经讲过了扶翼部落主要王室成员和重要大臣,今天就讲扶翼人的信奉。” 待女们认真的倾听着先生讲课,一个个安静乖巧,有人举手询问,“先生,扶翼人不信奉圣主吗?” 提起信奉,大家自然而然的想到圣殿圣主,虽然天泱国皇室不支持百姓信奉圣主,甚至明文规定信奉圣主者不得入朝为官,但挡不住百姓们对圣主的推崇,在民间及其有名望。 更不要说极力推崇圣主的启孟国,和暮国、西溟国这两个小国了。 阿唯笑道,“扶翼人不信奉圣主,他们唯一信奉的是自己的大王。据说每任扶翼王都拥有上天恩赐的神力和秘术,其中以预言能力最为神秘。扶翼王位也不同于各国皇位由上任皇帝抉择继位之人,扶翼王位只有通过火刑的王子才能继位。” “火刑是什么?”有学生问道。 阿唯刷的一下大开折扇,风度翩翩地闪了两下,又一下子合上,解释道,“火刑便是从熊熊燃烧的火场中通过,若能毫发无损便是得到了上天的承认,可以继任王位。扶翼人传言顺利经过火刑便能开通神力,拥有预知能力。” “所以扶翼部落拥有的预知能力的只有扶翼王?” 伏荏苒生意一出,阿唯便看了过来,似笑非笑的冲她扬了下眉毛,道,“正是。” 阿唯停顿了一会,突然道,“关于扶翼王的预知能力,还曾有过一件载进史册的战役。你们年纪都小,应该很少有人听说过十七年前的伐孟之征。” 他说起‘伐孟之征’时,目光若有所指的望着伏荏苒,似乎令有深意。 伏荏苒只觉这事听着有些耳熟,田光丰之前给她讲圣主的时候,似乎提起过这件大事。 据田光丰说,十几年前天泱国结合暮国、扶翼部落共同征战启孟国,此战被称为伐孟之征,可最后却不了了之了。 彻侯曾上书暮国先皇停止伐孟,还因此被冠上了乱动君心的罪名,不久就归老了。 “扶翼部落层参与了伐孟之征,不过为何后来又停止伐孟了呢?” 待女们都惊奇地看向频频提问的伏荏苒,这人是谁啊,她们怎么没见过? 阿唯从台上走下来,直接来到伏荏苒面前。 小丫紧张地不停拽伏荏苒的袖子,无声地提醒她低调一点,别忘了自己是来偷上课的。 阿唯在伏荏苒面前站定,折扇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头顶,动作说不出的熟稔,低低笑了几声,又折身回了讲台上。 “伐孟之征说来复杂,起因便是一则预言。扶翼部落先王预知启孟国摄政王孟令喆乃灾星降世,日后会搅得天下腥风血雨。此预言出,各国纷纷要求交出灾星,否则便打入启孟国。当时在位的是启孟国第八任平昌帝,最是疼爱这个幼子,宁愿与几国为敌也不愿交出儿子,其余皇子与大臣便日夜上书,请皇上以国家为重……” “弃子求安,哼,都是些贪生怕死的无能鼠辈。” 阿唯失笑,也没有被打断的不满,接着道,“当时四皇子地位最显、呼声最大,他强硬地要求皇上交出摄政王,当时的皇上已是垂垂之年,已经控制不住这个儿子,摄政王便被送去了天泱国。” “然后呢,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伏荏苒越听月好奇,像是在听有趣的戏本子,内容却莫名熟悉,有很强的代入感。 阿唯看她迫不及待,却还是不慌不忙徐徐道来,“摄政王当时只有十岁,被送到天泱国本以为是必死无疑,不想却被人护了下来,护他的人就是当时天泱国的国师,也是圣殿的圣主。” 哇…… 教室里响起一片憧憬的惊叹声,女孩子们眼睛里闪烁着向往而崇拜的光彩,她们不懂国家之争,只知道在谁都要杀那个孩子的时候,只有圣主违天下之意站了出来,太潇洒了。 “圣主将摄政王带上了圣殿,圣殿若是无缘之人根本上不去,所以那里对当时的摄政王而言算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 “再然后呢?” 伏荏苒还等着听结局,阿唯却停了下来,伏荏苒清楚看见他眼底的伤感和怀念。 “没有然后了。没过一年,圣主便逝世了。” 圣主的逝世是整个天下的痛,也是天泱国皇室不得提起的禁忌。 圣主曾是天泱国的骄傲,如今却排斥圣主,不过掩耳盗铃罢了。 “那摄政王……后来怎么样了?” “摄政王一直留在圣殿中韬光养晦,直到习成本事重回启孟国,杀了兄长、扶持了侄子登基。” 伏荏苒沉默着,心情有些低落,她此时满脑子都在闪烁着一个问题,圣主究竟是怎么死的,她也把这个问题问出了口。 阿唯长久的沉默,突然扇子一甩打开,扇了几下,看眼时间,给学生们留了几道课后题便下课了。 学生们起身行礼,拿着各自的东西鱼贯而出,阿唯却站在台上一动没动。 小丫犹豫地扯了扯伏荏苒的袖子,伏荏苒朝她眨眨眼睛,让她先走,小丫只得拿了自己的东西三步两回头的离开。 教室里这下只剩下伏荏苒和阿唯两个人。 伏荏苒正想起身,阿唯率先朝她的位置跑了过来,衣袍带起风飞了起来,俊俏的脸庞笑成了一朵菊花。 伏荏苒对他突如其来的变化有些反应不过来,方才上课还是一本正经地翩翩公子,此时却这般……没正形。 阿唯一屁股坐在前面的位置,转过身与伏荏苒面面相觑,盯着她一个劲地瞧,像是要把她的每个毛孔都瞧仔细一般。 伏荏苒抿嘴缩了缩脖子,被看得很不自在,正想开口,却又被他抢了先。 “你是伏荏苒。” 以一种肯定的、怀念的口吻。 伏荏苒语结一下,刚要问他怎么知道她的名字,他又道,“你对圣主的事知道的也太少了。” 伏荏苒直觉,这个人知道她的身份。 “你认识圣主?你是谁?” “呃……” 阿唯沉吟了一会,眼睛俏皮往上看,像是在思考怎么回答。 “我与圣主寥寥见过一面,你们长的一模一样,真是好看。” 他捏了下伏荏苒的脸,伏荏苒下意识后退却没避开,看他捏完脸后满足的笑脸,也跟着放下了心防。 果然,这人知晓她是圣主的女儿。 “我听学生们叫你阿唯先生,你是揽芳尽专门请来的教书先生?” 阿唯睁大眼,一脸受伤表情,“我们昨天才见过你就不记得我了。” “昨天见过?什么时候?” 伏荏苒很茫然,她非常确定自己肯定没见过他,因为在揽芳尽除了客人她没见到一个男人。 这人显然也不是客人。 阿唯手舞足蹈地比划,“昨晚我实施报复计划的最后一步,你正好看见了,不过识趣地没有多管闲事。我当时就觉得你挺有眼力劲,不是那种虚伪之人。” 昨晚…… 伏荏苒一下想到那场虐杀,又细瞧面前这个男人…… “昨晚那个不是女人吗?” 阿唯挑了下眉,“我是男人,也是女人。” 这……什么意思? 难道这人跟天上箫郎一样也有穿女装的癖好? 阿唯像是猜到她在想什么,也不解释,只是低笑了几声,突然勾住她的脖子拉近距离。 “你很想知道圣主的事?” 伏荏苒怪异地瞥她一眼,“她是我娘,她的事我当然想知道。你对圣主的事很了解?” “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揽芳尽。” “它背后的主人……是殿主。” 就算这个阿唯是揽芳尽的人,但背后主人的身份应该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知道的吧,他在揽芳尽应该很有身份,或者说深受信任。 伏荏苒以退为进,反问道,“你想说什么?” 阿唯俏皮地松开勾住她脖子的手,打开扇子故作风流地扇了扇,扇面掩唇,压低声音道,“揽芳尽是由殿主亲子管理的情报组织,天下消息尽归于此,所以你说我对圣主了不了解。” “既然那么了解,那我娘是怎么死的你应该知道吧?” 阿唯眼睛一瞪,咳了一声,掩饰地转移开了视线。 “这个嘛……我不能随便说。” “什么叫不能随便说?莫不是你也不知道,吹牛罢了。” 伏荏苒层了解过圣主的死因,但众说纷纭,没有统一的说法。 有人说圣主是病逝,有人说是被天泱国皇上所杀,还有人说是劫数已渡被召回了天上,总之没有确定答案。 阿唯弹了下舌头,“你激我也没用。纯娘叮嘱过,有些事不到告诉你的时机。” “你既然不能说,那还问我想不想知道圣主的事干嘛,逗我玩呢。” 伏荏苒抓起小丫刚才坐过的垫子便朝阿唯打过去,阿唯也不躲,只抱着脑袋傻笑。 “我不能说,但你可以去问纯娘啊,你只要和她撒撒娇,铁定你问什么她答什么。” “纯娘这么好说话?” 阿唯翻了个白眼,“不是好说话,是只对你好说话。” 他声音压的低,伏荏苒没听见,“你说什么” 阿唯摇摇头,转移了话题,“你想不想去见纯娘,我可以带你去。” “我都在这等了纯娘五六天了,你知道她在哪儿?” “当然,我现在就能带你去,京都我熟,绝不会让你被抓着的。” 他都知道有人在抓她。 “纯娘在京都?” 伏荏苒惊讶,她以为纯娘这么久都还没回来,肯定是出了远门。 阿唯笑笑,“人就在城里,跟不跟我去?” 伏荏苒想了想,她确实想快点见到纯娘,便点了头,“去。” 当两人在岸口被抓了个现行时伏荏苒才知道,原来这家伙就是自己想出去玩却被拘在揽芳尽,所以才拉上她一起偷溜。 。 第127章 大老虎 她就说不对劲呢,大半夜出门,一点不像干正事。 镜水从一大群的护卫后面走过来,手执雨伞,挡住细细的雨丝,看了伏荏苒一眼,瞪向阿唯道,“去哪儿?” 阿唯呵呵谄笑,一点不客气地把伏荏苒拉做挡箭牌,“我带她去找纯娘。” “纯娘过两天就回来了,要你多事?” 阿唯又傻笑,毫不犹豫的把伏荏苒卖了,“她心急,我也是好心。” 伏荏苒好笑地踢了阿唯一脚,疼得他蜷着小腿跳来跳去。 “镜水姐,我有重要的事要跟纯娘说,纯娘忙回不来,不如我去找她,唯说她就在京都,我刚好也想出去走走。你放心,我会戴着幂蓠不被人瞧见。” 镜水担心地看着她,沉默了好半晌,却也没有反对。 “那你小心些,早点回来。” 转向阿唯时又是一脸凶相,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唠叨,“把荏染保护好了,她要有个差池看纯娘不把你丢进江里喂鱼。” 看能出去了,阿唯欢喜地连连应声,“镜水姐就放心吧,我可是阿唯。” 他学着小狗吐着舌头,一下子就把镜水逗笑了,从背上推了他一把,“去吧。” 此时正是揽芳尽宾客如云的时候,伏荏苒望着漆黑的江上一艘艘灯火明亮的接送宾客的楼船,不经叹出一声奢华。 七八艘华丽的楼船在江面上来来往往,如同一座座移动的阁楼,场面壮观至极。 …… 若要找出一个全天下最出名的村庄,肯定绝大多数人都会说则坪村。 二十年前,则坪村只是一个籍籍无名、贫穷落败的村子,与无数的村子一样平凡无名,直到一个叫流生的女子出现。 流生住在则坪村后面的深山里,有一父一兄,一家三口隐居其中,鲜有人知。 后来,那个女子走出了深山,成为了朝堂之上高高在上的国师,皇上为国师在山巅上修建了一座宫殿,长长的阶梯自山脚直达宫殿大门,那座山也被起了名字——指穹山。 神奇的事就在这时发生了,宫殿建成后,从前平平无奇的山便再也无法随便爬上去,只有鲜少有缘之人能顺利进入宫殿。 自此,百姓们将宫殿称为圣殿,国师也不再只是国师,更是圣殿之主。 圣主恩慈泽被四海,信奉者越来越多,被靠圣殿的则坪村也自此名扬开来。 伏荏苒听着阿唯的介绍,比之从前更觉触动。 从前听圣主的事迹只觉圣主是个好人,感叹一声世间少有这样的善人,如今转换了身份,知道她是自己的娘亲,再听这些事更多的则是骄傲和羞愧。 能成为圣主的女儿是她的福气,但她却没能成为像圣主那样的人。 阿唯看她在发呆,晃了晃她的肩膀。 “想什么呢,找个地方吃早饭,肚子饿了。” 伏荏苒隔着薄纱点了点头,心头的失落转瞬而逝。 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还有一生的时间去完善、提高自己,她绝不会比圣主差。 “走,我请客,想吃什么点什么。” 伏荏苒一拍他胳膊,豪爽地漾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可惜她忘了自己戴着幂蓠,他根本瞧不见。 阿唯怀疑地扯了扯嘴角,“你有钱?” “呃……” 这就有点尴尬。 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只有别人。 伏荏苒又拍了拍他的胳膊,加了一句,“你付账。” 说着大迈步进了村子。 就在两人犹豫选择哪家酒楼时,突然一声惊天动地的虎啸震荡开来,整座深山似乎都被振动了,飞鸟逃散,乌压压的一大片,遮天蔽日。 整个村子都炸开了锅,百姓们惊慌地围在了一起,七嘴八舌地猜测着发生了何时,该不该去查探一下。 可不等大家聊出个结果来,接二连三的呼喊声传来,全都来自同一个方向。 伏荏苒跟随众人的视线一同望向了声音来源,就见着一个大块头从茂盛密林中跑了出来,速度很快,定睛细看,正是一只……大老虎。 “我的娘耶——” 伏荏苒脱口惊呼,下意识就要逃命,一转头发现阿唯比她反应还快,早已跑出了几百米远。 伏荏苒心里大骂一声‘忘恩负义’,卯足了劲跑,可她这两条细腿哪儿比得上森林之王的速度,突然一下就从后面被扑倒了。 伏荏苒心里一个劲哀嚎,她怎么这么倒霉,连老虎出山这种事都能被她遇上。 整个村子几百上千人,别人都不理,专扑她。 一想到自己最后的死相居然是被咬死,她就感觉一阵恶寒,后背噌噌冒冷汗。 她随身携带的刀子早已经握在手里,只是脸朝下趴着无法使力。她眼一闭,心一横,拼一把,转了个身正面朝上就要用刀子去刺老虎,脸上却突然被什么的东西擦过。 一股不太好闻的腥味充斥鼻腔,连反抗的动作都停顿了。 伏荏苒一下睁开眼,正对上一张威风八面的虎脸,吓得她一个倒抽气立马把眼睛闭上,脸上又被那的舌头舔过。 臭味还在笔尖,老虎的舌头很粗糙,磨在脸上有些刺啦的疼,但她却神奇地冷静了下来,恐惧也被这亲密无间的舔舐弄得一点点消散。 她忐忑的慢慢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老虎的脸一点点在视线中放大,威严、强壮、凶悍,但有有些……莫名的可爱。 它来来回回的在她脸上舔着,还用硕大的脑袋蹭着她的肩膀,像是撒娇的孩子。 伏荏苒心里突然一个咯噔,自己居然把森林之王看做孩子,真是不怕死。 不过看这老虎似乎并不打算咬她,伏荏苒心头闪过一丝侥幸,紧绷着神经,试探地、缓慢地伸出手去。 她把手举在老虎脑袋边,犹豫着要不要摸上去,是会像猫一样被顺毛变乖呢,还是会激怒它一口把她吞了? 伏荏苒觉得,自己被按虎爪下,命悬一线,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或许这老虎出山前已经吃饱了,就爱舔人,让它舔够了就把她放了,但要是被它误以为她是要反击,那可就死定了。 还是保险起见为好。 一番心里考量后,伏荏苒缓缓收回手,可那老虎像是知道她的目的般,竟然自己把脑袋往她手心里拱,同时嗷呜嗷呜地叫唤着,似乎很开心。 伏荏苒惊呆了,躲在房子里悄悄往这边张望的百姓们也惊呆了。 没见过这么乖顺的老虎。 有胆大的人从房子里探出头来,想要把老虎看仔细一些,结果被老虎发现,冲着他一顿龇牙嚎叫,震地人心惊胆战,那人吓得双腿发颤砰地一声把门重新砸上了。 大家这会才明白,不是老虎乖顺,是老虎只对那个姑娘乖顺。 有村里的老人小声嘀咕,“那只老虎有些眼熟,好像圣主养的那只。” 有见过圣主那只老虎的人跟着细细观察起来,突然惊喜地睁大眼睛,激动得双唇都在颤抖。 “是,是,就是圣主养的那只。” “我说的没错吧。你看它有后腿上那块秃皮,是当年它和同类争地盘撕咬留下的伤,是圣主给它上的药。” “没错没错,我记得,” 两个老人激动得眼圈发红,一起从房子里出来,再没了惧怕,只有对他们共同熟悉的那个人的怀念。 转眼圣主都已经离去十五年了,他们以为那只老虎早就死了,没想到它居然还活着。 两位老人老泪纵横,一步步靠近老虎,像是去见老朋友,心情激荡不已。 “好久不见了,你可还好?” 章阿大抹了把眼角,与老虎打招呼,万物皆有灵,那老虎似乎也认得他,张开大嘴冲他叫唤了一声,像是在回应他。 “你还活着真好。” 李老头怀念地叹了一声,瞧着被老虎按在地上、形容狼狈地伏荏苒,去屋里抱了一大盆的鸡鸭肉出来,胳膊上还吊着两只活鸡。 章阿大也有样学样,去自家酒楼后厨,把能拿的肉都拿了出来。 一大堆处理好的肉和活鸡活鸭摆在老虎面前,章阿大小心翼翼地道,“把那个姑娘放了吧,你要饿了我们给你找吃的,你被伤人。圣主曾说你不会伤人的,是吧。” 老人也不知道他们说的话老虎听不听得懂,当年也曾有老虎出山吃人,是圣主出现把它们都赶回了深山,那之后没多久圣主就救了受伤的这只老虎。 伏荏苒此时也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她娘居然把老虎当宠物养,果然不是寻常人。 不过她对这只老虎的恐惧越来越少了,不仅因为圣主,也因为她直觉这只老虎不会伤害她。 老虎安静了一会,看看两个隐隐切切的老人,又看看身下的伏荏苒,伸长舌头在她脸上狠狠舔了一下,然后突然咬住伏荏苒的衣领,一下将人甩在了背上。 在几人都恍然未觉的情况下,它一扭身,背着伏荏苒就跑回了山林。 章阿大反应过来后当先大喊了一声,“哎哟不好,这可咋办呐。” 李老头也慌得不停捶着拳头,突然脑筋一转,想到什么,急匆匆地道,“快,去招商会。” 章阿大也明白过来,“对对,圣殿的人也会来,只有他们能救那姑娘了。” —————— 两人当即召集村里的一些青壮年赶往招商会,速度必须的快,被抓走那姑娘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而此时一家酒楼的靠窗位置上,阿唯从屋外收回视线,耷拉着肩膀坐在软垫上,面如死灰地小声嘀咕。 “完了完了,伏荏苒被顺顺抓走,纯娘不得把我吞了。平常不挺乖的,今儿犯什么混,可把我害惨了。” 他大喝了两口水压下狂跳的心,冲着还在聊天的小二喊了一嗓子,“来盘酱牛肉、红烧肘子,四个馒头。” 小二嘀咕,“大早上吃肉,不怕噎得慌。” 阿唯一个劲地深呼吸,先压压惊、吃饱了才扛得住罚。 万物皆有灵性,伏荏苒觉得,这头大老虎肯定是从她身上感知到了它主人的气息。 大老虎驮着她一路往深山里跑,速度其实并不快,像是怕她颠簸不舒服,所以步子很稳健。 大老虎边跑边呼朋唤友地嗷呜叫唤着,又像是在发泄愉悦的心情,整座深山都回荡着它叫声,所行之处无一生物。 深山里的动物肯定早被它的声音吓得藏了起来。 “你这是要把我带去哪儿啊,我早饭都还没吃呢,别跑太远了,不好回去。” 伏荏苒知道这是她娘养的大老虎,也察觉它并无伤她的意思,情绪彻底平稳下来,甚至敢和老虎搭话。 自然是得不到回答的,不过自言自语。 不过老虎很聪明,回头冲她叫了一声,像是回答她的问题,伏荏苒从它的叫声感觉它似是在说‘别害怕,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伏荏苒一头雾水的抓了一把脑袋,好笑地咧了咧嘴角,她居然觉得自己听懂了老虎的话。 老虎加快了些速度,畅通无阻地在林间奔走,还体贴的避开杂乱的枝丫,让伏荏苒避开被枝丫扫荡的痛苦。 过了不知多久,在伏荏苒感觉有些晕虎的时候,密叶压顶的视线突然开阔起来,她直起身子眺望,顿时被眼前青山绿水、小河流淌的自然画卷所吸引。 没想到在这深山中竟有一处如此优雅雅致的世外桃源。 在细水流淌的小河边,和缓的草地斜坡之上,几间质朴的草顶木屋伫立在此,门口种着两颗枣树,开了一片菜地,一圈矮矮的篱笆将房屋、枣树、菜地都包围在了其中。 老虎在篱笆小门前停下,回头看向伏荏苒,轻轻趴下,让伏荏苒方便下来。 伏荏苒对它的贴心大为触动,这哪里是森林之王,简直是可爱无比的大忠犬。 “这是……圣主以前住的地方?” 她问老虎,老虎甩了甩身子站起来,一头将篱笆小门撞开走了进去,回头邀请伏荏苒一起进来。 阿唯之前说圣主曾经一直在则坪村后面的深山里隐居,后来出山才成为了国师,看着世外桃源般的地方,想来应该就是圣主隐居之所无疑了。 阿唯说圣主是和其父兄一同隐居于此的,其父应该就是那个被尊称阿爷的乞丐,其兄……莫非就是桃花春庄少庄主的父亲? 少庄主宋念叫圣主姑姑,说他爹是圣主的义兄,想来与圣主一同隐居于此的就是宋念之父没错了。 。 第128章 师生 伏荏苒回头望向指穹山上如同被仙雾笼罩般的朦胧宫殿,那里就是圣殿,亦被人称作红叶秋山。 宋念之父正是红叶秋山的山主,整个圣殿除殿主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想到自己与山主算是正正经经的亲戚,心里一下有些激动,想要见见这位舅舅。 衣摆突然被人扯动,伏荏苒回头就看见大老虎正咬着她的衣摆叫她,冲屋子叫了两声。 伏荏苒推门进去,就见简陋的屋中只有几样寻常的家具,一看便有些老旧了,但都非常干净,像是时常被打扫,而食案上正摆放着几样饭菜,虽然没了热度,但都算新鲜,最晚也是昨日就放在这的。 伏荏苒惊奇地在食案边坐下,“这些饭菜……这里有人住?” 大老虎舒服地在她身旁躺着,对这样的相处方式似乎十分熟悉,尾巴一甩一甩地拍打着地面,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样。 伏荏苒此时确实有些饿,加上对这小屋兴味十足,感觉很亲切,也就没什么顾忌,直接不客气的吃起来。 味道不错,可惜凉了,但填饱肚子还是足够了。 吃饱喝足,伏荏苒满意地拍拍肚子,起身出了屋子,准备在周围转转。 ————— 有这样一个山清水秀、猛虎为伴的世外桃源,换作她也乐得在这隐居,这日子不要太逍遥。 圣主后来又是为何出山的呢? 冷清的日子过够了,想去人群里热闹热闹? 据阿唯的话所说,圣主应该是离开这里直接就入了朝堂成为了国师,很急促,中间全无过渡,就像是……被迫入世。 她边想着圣主在这生活时的情形,边沉醉在这山水间,走到一片竹林时,突然又见一处屋舍,不过与圣主所住的小院相比起来修建的更体面气派些。 “谁住在那?” 伏荏苒好奇地想要一探究竟,跟在她身边的老虎却突然龇牙低吼起来,冲着那处屋舍摆出愤怒、凶悍的姿态。 伏荏苒一顿,这里莫非与圣主有什么渊源? 看这屋舍,绝不可能是流浪之人或穷苦之人随便搭建的,用料讲究,格局舒适,显然花了些心思。 老虎越是对这里反应激烈,伏荏苒越好奇,安抚地摸了摸它的脑袋,推开了大门。 扑面而来的尘土呛得伏荏苒连连咳嗽,这地方像是有十几年没清扫过般,到处都是灰尘,家具也乱七八糟地倒着,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 这里肯定被人打砸过。 穿过正屋就是书房,墙上还挂着几副被划破的字画,笔墨纸砚等都被扫在了地上,还有许多书,满地狼籍。 绕过散乱的书本,走到书架边,随手翻了翻上面零星的卷轴,目光却突然被盯住了。 这落款…… 卢祁? 伏荏苒凑近细看,卷轴题字上的印章确实是卢祁。 她又去翻看其他卷轴,书房中比起书籍,卷轴更数量更多,大多是山水景致,洒脱宜人,而所有卷轴最后的印章落款,都是卢祁。 将散开的画轴一封封卷回原样,伏荏苒回头看了眼始终表情不善的大老虎,陷入自己的沉思中。 看来这个屋子的主人应该是卢祁,他和圣主之间曾发生过什么? “荏……染。” 突然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伏荏苒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转身,瞧见碧纱橱边站着一个容色艳丽的女人,双眸含泪一扎不炸地望着她,一副努力压制的激动表情。 伏荏苒后腿撞在了书桌上有些疼,屈膝揉了揉,问道,“您是?” 大老虎懒洋洋地站在一边没有动作,显然来人是熟人。 女人踌躇地试探着往前迈了两步,而后加快速度走进伏荏苒,在一个相对亲密的距离停下。 伏荏苒近距离瞧着这个泪眼婆娑的女人,眼尾有浅浅的细纹,皮肤也有些松弛,画着精细的妆,却依旧无法掩饰她不再年轻的年纪。 女人动了动嘴唇,似乎用了很大力气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我是纯娘。” 伏荏苒双眼放光,瞬间眉开眼笑,“终于见到您了,我是特意来找您的,您怎么知道我在这?” 话出口,又轻笑着自问自答,“你和这老虎肯定很熟,知道它会把我带来这。” 纯娘还专注地盯着伏荏苒的脸看,那种寻找着回忆的眼神伏荏苒再熟悉不过,她知道他们是在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 伏荏苒感觉有些微妙,在她身上寻找圣主的影子,这既让她不适、别扭,同时又有一丝得意。 她的娘亲是个了不起的人,她能继承娘亲的相貌是她的福气。 伏荏苒被纯娘看的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唤她,“纯娘,纯娘……” “啊,抱歉,我……有些失态了。” 纯娘回过神来,眨去眼中的水雾,握住伏荏苒的手,欢喜地道,“让你久等了。” “没有,只是怕耽误了消息,所以想快点告诉你。卢府设宴那日我在街上遇到一个女子,她被两个男人杀害,她死前让我跟着镜水小姐去揽芳尽,告诉你一个名字……肖岱。她还把她的臂箍交给了我。” 这些日子她一直把那个女子的臂箍戴在手臂上,等着亲手交给纯娘,她不确定该对揽芳尽的什么人说什么话。 纯娘脸色沉重地接过臂箍,拿在手中摩挲了半晌,这才小心地揣进怀里。 “她的尸体我们已经安葬了,但她死的突然什么消息也没能留下,谢谢你把消息带给我。” 伏荏苒笑笑,”我失踪这些日子老劳烦你们费心找我,应该是我说谢谢才对。” 纯娘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我们在找你?” “那女子一眼就认出了我,说你们找我都找疯了。” 纯娘关切地望着她,眉心凝聚起化不开的担忧。 “你这三个月都在哪儿?我们怎么找都找不到你。” 伏荏苒沉默了一瞬,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弗諼在哪儿,我想先见他,他肯定急坏了。” “弗諼……暂时见不到他,他回去了。” “回去?你指的是……太宰?” 长久的相处,她把弗諼当做朋友、恋人,都忘了弗諼是太宰安排在她身边的护卫,是太宰的人。 她失踪不见,作为护卫他定然会被太宰惩罚,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伏荏苒此时一颗心完全飞走了,想要快点去找太宰,纯娘似是猜到了她的想法,宽慰地道,“你别担心,弗諼没事,只是暂时不能来见你,我会把你平安回来的消息传给他。” “太宰知不知道我在揽芳尽?” 伏荏苒有些紧张地问道,她对那个不知长相的父亲一直很好奇、也很期待,但她不知道该不该去见她,或者说他想想见自己? “太宰已经知道了。圣殿是圣主的家,也是你的家,以后我们都会保护你。” 伏荏苒抓住她话中的隐意,“所以,他……不想见我?” 纯娘心疼的握住她的肩膀,“太宰是个好父亲,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可他已经是太宰,位高权重。” 纯娘意味深长叹了一声,“世上没有谁能真正的随心所欲,总有比自己站得更高的人,即便是太宰。” 伏荏苒心一点点往下沉,像是被海浪莫顶一般喘不过气,似乎一些堵塞不明白的东西一下子点透了。 太宰乃天泱国当之无愧的百官之首,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他之上的……只有天泱国皇上。 太宰将她藏起来不让人知道她的存在,莫非就是因为天泱国皇上,她真正要躲的只有天泱国皇上。 为何,为何,她的存在有何特殊之处,以至于要躲着天泱国皇上? 紫发?体香? 这些都来源于圣主。 是了,她是圣主的女儿,这便是天底下最特殊的事。 伏荏苒现在自己的沉思中无法自拔,纯娘莫名有些心慌,喊了半天把她叫醒。 “你还好吗,想什么这么入神?” 伏荏苒像是刚从海里被捞起来一般,呼吸急促,额头都汗湿了。 她抹了把汗,摇摇头,“我想起来一件事,杀害那女子的其中一人是卢祁。” 纯娘骤然一惊,“你确定?” 伏荏苒一脸笃定,“其中一个凶手手上戴着一枚蓝宝石指环,之后宴席上我在卢祁的手上也看见了。那指环模样有些特别,并不常见。” 纯娘沉思片刻,环顾这个尘土飞扬的书房,冷冷地哼了一声,“若你真的看见蓝宝石指环,那就肯定是他。他对那枚指环爱若珍宝,从不会取下。” 伏荏苒跟随着纯娘的视线也将书房扫视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那些卷轴上。 “纯娘,我娘和卢祁……是何关系?” 纯娘惊讶地看向她,显然没料到她居然猜到这里是卢祁的房屋。 伏荏苒朝那些卷轴怒了努下巴,“每卷画轴都有卢祁的印章,在这深山中住着两户相隔不算远的隐居人家,要说他们不相识怕是没人会信吧。我娘是什么个性我不知道,但她自出生便有一头与众不同的紫发,却从不引人注目,在这深山里一住就是数十年,直到入宫成为国师才宣扬的天下皆知,由此看我娘应该不是个张扬爱出风头的人。她为何会突然入宫,一改曾经的低调风格?和卢祁有没有关系?” 纯娘不得不佩服伏荏苒的敏锐,以及推断的准确。 圣主的人生可以说就是因为卢祁才发生了巨大转折,从此走上了另外一条完全不同的路。 但…… “这事……” 伏荏苒一看纯娘的表情就知她要拒绝,抢先道,“我真的很想知道我娘的事,我对她了解太少了,到现在连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纯娘脸有难色,“圣主和卢祁的事我知道的不多,具体的怕是只有阿爷和山主才清楚。” “那就说你知道的。” 老虎像是也感受到了伏荏苒的迫切,冲纯娘叫了一声,纯娘牙了咬牙半天才开了口。 “卢祁是圣主的老师,圣主识字读书、琴棋书画、甚至礼仪教养都是卢祁教的。卢祁出自京都卢氏的旁支,虽不算顶顶尊贵,却也优渥。他喜爱作画,时常游历山川,隐居山水,是个与阎伯齐名的天才画家,洒脱不羁。可后来其父获罪,整个分支都被打入大牢,为了救家人,将圣主……献给了皇上。” “献给皇上是什么意思?” 伏荏苒双唇有些发抖,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攥了起来。 纯娘心疼的看着她,却还是不得不继续道,“圣主容貌出色,那头紫发更是惊艳绝伦,皇上一眼就沉迷了。但圣主不愿屈从皇上,也无法脱身,只能退一步承诺助他坐稳皇位,之后圣主就被封为了国师,辅佐皇上。” 原是如此。 卢祁作为老师背叛了自己的学生,圣主被献给皇上时该是何等的气恼和不甘。 “那我娘是怎么死的?” 纯娘一脸真诚地道,“这我真不知晓,全天下知晓的人怕是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山主应该知道吧。” “那是自然,他是圣主的义兄。” 伏荏苒当即笑了起来,“我想见山主。” …… 则坪村除了被靠指穹山外,还东靠聚宝盆,几座山坡包围出一处宽敞的空地,地势平坦,是村民们聚会、举行祭祀的好地方。 因为则坪村的发展,越来越的外村人来此安家、游玩,聚宝盆内便多了许多做生意的小摊贩,渐渐形成市集,十分热闹。 今日的聚宝盆更是人山人山,四面八方的斜坡上聚满了看热闹的人群,而最中央的平地上正进行一场别开生面的招商会。 圣殿每三年会举行一场隆重的招商会,而今年地点正好在圣殿旁的聚宝盆,而且规矩也与往届不同,是以吸引了许许多多来自各国各地、各行各业的商人。 伏荏苒寻了一个能够纵观全场、视野最好的位置,一屁股直接在草地上坐下,将幂蓠掀开些许,在会场上搜寻了半天才找到纯娘的身影。 纯娘带着一群遮头盖脸的待女坐在主人席位间,四周竖着屏风隔绝视线,却依然让许多人瞧出了她的身份。 她公然坐在招商会的主人席位间,是不准备再隐藏揽芳尽隶属圣殿的事实了。 。 第129章 巫师长老 也确如伏荏苒所想,许多各国各地赶来的商人、不愿错过这场盛事的京都权贵人家、甚至看热闹的小老百姓们,都望着纯娘所在方向议论纷纷。 小老百姓或许只是看个惊奇和热闹,京都权贵看的却是朝堂即将掀起的动荡。 揽芳尽明面上是皮肉生意,暗地里是情报生意,无论明面还是暗地都利益庞大,赚的盆满钵满,更重要的是揽芳尽所拥有的情报消息和人脉是无可衡量的。 而这样一个消息灵通、财源滚滚的揽芳尽竟然是圣殿的耳目,可想而知圣殿对京都甚至朝堂的消息有多么的了如指掌。 想想自己曾经在花天酒地时有意无意说出去的、秘辛,都可能被揽芳尽收集,在场的权贵不由惊得后背发凉。 “揽芳尽被放到了明面上,以后怕就没那么方便了。” 伏荏苒自言自语嘀咕着,身旁突然有人接话,“揽芳尽其实搜集更多的是各地方的情报,京都权贵里的消息并不靠她们。揽芳尽从不插足朝堂和皇宫之事。” 伏荏苒被那声音吓了一跳,一转头就瞧见旁边不知何时并肩坐着一个同样头戴幂蓠的女子,她伸手就去掀那人的幂蓠,惊得倒吸了一口气。 “你怎么……又穿女装,你到底是男是女。” 伏荏苒一把丢下她面上的薄纱,有些不忍直视,并非因为不好看,而是因为一个人一会男人打扮一会女人打扮,看着很不适应。 平心而论,阿唯的女装还真是挺……惊艳的,妩媚动人,男装是亦是翩翩俊俏,果然是长得好如何打扮都漂亮。 “那天晚上天黑瞧不清楚,今儿让你仔细瞧瞧,怎么样,我女装打扮的样子很漂亮吧,比千字小姐也不差。” 伏荏苒脸藏在薄纱后白了他一眼,不理他。 阿唯拉了拉她胳膊,“怎么不说话,你生我气了?怪我把你丢给顺顺自己跑了?” 顺顺?不会是那只大老虎的名字吧,也太反差萌了。 伏荏苒心里发笑,脸上却无丝毫表情,依旧望着平地上不瞧他一眼,阿唯哎哟哟地撒娇道歉,“顺顺不会伤害你的,但它对我可不熟,要是一个没认出来咬我一口怎么办,我也是自保。我错了,原谅我吧,啊——” 伏荏苒被他摇的胳膊都快脱臼了,啧啧两声,绝情地把胳膊从他手里解救出来。 “我哪儿能怪你啊,自我保护是本能,我们又不熟。” “看你看你,小气吧啦的,说话阴阳怪气。算我欠你一次行了吧,我答应你一个要求给你赔罪可以了吧。” “”那你带我去见山主。” 伏荏苒立马提出要求,那叫一个干脆。 阿唯感觉自己被坑了,顿了一下,哼了一声,“我哪儿有那么大面,山主岂是我想见就能见得。”“山主不就在圣殿里,你带我去?” 阿唯回头望了指穹山顶一眼,表情窘迫,“我上不去,圣殿不是谁都能上去的。” 伏荏苒倒是没想到这一茬,她看阿唯在揽芳尽地位不低,想当然的以为他能上圣殿,没想到他虽是圣殿的人却上不了圣殿。 “你或许能上去,你好歹是圣主的女儿。” 阿唯突然恢复了活力,充满期待的望着伏荏苒,想要亲眼看着她爬上万步阶梯。 越想越心动,拉着伏荏苒就从草地上站了起来。 “你自己上去,我在下面等你,你下来后告诉我圣殿里什么样。” “没经准许自己上门,会不会没礼貌。” 虽然纯娘说圣殿是她家,但终究十几年过去了,圣主也不在了,如今当家做主的是殿主。 她不想让任何人看轻了自己,因为她现在不止是伏荏苒,更是圣主的女儿。 阿唯是个心思细腻的人,明白她的忐忑和紧张,宽慰道,“每年都会有各国各地的人来尝试攀登圣殿,圣殿也欢迎有缘者前来相会,所以谁都不能说什么。我尝试了不下十次,但没有一次成功,我最大的心愿便是登上圣殿,再见见她,即便只是画像。” 阿唯微神情低落地垂着目光,从模糊的回忆中走出来,对上伏荏苒好奇地目光,释然一笑。 “我认识圣主的时候才八岁,十五年了,我已经快记不清圣主的模样了。” 伏荏苒安慰他,“遇到我的人都说我与圣主长得一模一样。” 阿唯盯着她的脸,手缓缓抬起,手指虚空地描绘着她的五官,最后却是摇头,“不一样。即便相貌相同,神情、气质却截然不同。你是充满活力的,而她是神圣的,完全不一样。” 伏荏苒准备去爬指穹山,她被阿唯勾起了好奇,也想一睹圣主的尊荣。 这时平地上正好传来一阵激动地大笑声,一位西溟国果园老板被选中了,正雀跃地和同班们拥抱欢呼。 伏荏苒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高兴成这样,跟娶了媳妇似的。” 阿唯笑道,“能不高兴吗,以后西溟国都城和京畿周边几个村镇所辖的所有慈幼院、书院、济病所等等所需的水果都从他家拿,那可不是个小数目。” “能有多少?” 阿唯想了想,“贫苦落后的地方设立的要多些,富足之地相对要少些,西溟国都城及周边慈幼院好像有三四家,书院有五家,济病所……至少有七八家,具体的不清楚,只是个大概。” 阿唯边掰着手指边细细地算,伏荏苒心头触头很大。 这才是真正的慈善,哪里更困难就出现在哪里,并非只为善人的名声。 前面旁边驶过来一辆马车,刚好停在伏荏苒前面,挡住了她的视线。 伏荏苒不悦的多瞧了两眼,那马车看着并不张扬,但仔细瞧可以发现马车用料很好,华贵而低调。 马车停下,车夫跳下车掀开了车帘,里面露出一张气势威严的面孔。 伏荏苒望着那张脸,胸口突然毫无预兆的发闷。 她很不喜欢那个人。 马车里的人没有下车,只是从掀开的车帘望着平地上的招商会,眉眼深不可测。 “阵仗还真是大。” 马车里的人一出声,站在车门边的下人连忙接话,“今年来的人确实比往年多。” “交代你的事情可安排好了?” 下人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惊惶,却还得保持镇定的回答,“主子,我们安排的人,都被刷下来了。” 幽幽的视线朝下人投去,瞬间感觉后背一阵冰寒,双腿都忍不住打颤。 过了不知多久,久到似乎世界末日来临了一般,马车里的人终于又开了口。 “怎么回事?” 下人立马回答道,“回主子,三个月前圣殿突然大清查,包括红叶秋山在内的所有分殿无一幸免,所有插手招商会中选名单的人都被赶出了圣殿,各国通报,负责招商会事宜的人……全都换了。” “大清查……” 那轻缓的声音却带着令人压迫的气场,平静的眸中有音乐的火光在燃烧着。 下人继续道,“据查,是暮国一个济病所里的小大夫偷药材私下倒卖被发现,由此查出了各分殿配合内定商家名单,此时被殿主知晓,殿主雷霆动作将所有参与者不问年龄职位全部扔了出去。” 马车里的人听着,一下就想通了其中的弯弯绕绕,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透着无尽的嘲讽。 “水至清则无鱼,谁人不贪。” 那下人小心地抬头看了自家主子一眼,有句话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据传闻,殿主处置那些参与者时说,不愿在清水里做鱼,就滚回臭水沟里当虾米,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想要摆脱臭水沟的虾米。 “还有件事,那大夫……我们的人曾接触过。” 车里的人捻动指腹的动作顿了一下,莫非殿主是因为知晓他想插手此次的招商会,所以才大肆整顿,让他插不进手? 此次招商会中选商家可以登圣殿,他决不能放弃这个机会。 “留意一下已经中选的商家,想办法跟着他们上去。” “是!” 下人点头应声。 “宋康呢,怎么没见到他?” 下人立马答道,“山主没来,所有事宜都是揽芳尽的纯娘在负责。” “揽芳尽,藏的够深的。一座空宅院有什么好守的,招商会就在山脚下举行他都不下山,他在守什么……” 招商会上不时有人中选而激动欢呼,也有人落选叹气。 马车里的人沉默了许久,突然出声吩咐,“准备一下,我要上山。” 此时招商会上整个西溟国的商家名单都定下来了,接下来便是启孟国。 这时,一队人马浩浩荡荡从远处行来,一张张凶悍黝黑的面庞带着草原特色,个个高大魁梧,穿着草原服饰,骑着高头大马,一路而来周围的百姓都下意识退避三舍。 纯娘得到身边人的传话,从屏风后走出来,望见行来的队伍,表情一下严肃了起来。 扶翼人,他们来招商会干什么? 扶翼人信仰自己的王,圣殿也不曾在扶翼部落设分殿,双方毫无瓜葛,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今天这样的日子扶翼人来此干什么,还这么大的阵仗,莫非来寻事。 纯娘心中猜测着,面上却极好的尽到了地主之谊,客气地迎上前,“没想到今日扶翼部落也来了人,有失远迎。” 整队人马只有为首领头的男人还高坐在马背上,其余人都已经下了马,还算客气地回了一个草原礼。 纯娘客气地与他们一一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后就看向了马背上的男人,她心头当即冒出一个直觉,此人来头不小。 果然就见一个扶翼随从蹲在了男人马蹬边,恭敬地道,“巫师,请下马。” 男人踩着随从的肩膀,利落地落地,望着纯娘的目光透着一丝轻慢和威严。 原来这人是巫师。 扶翼部落有一个特殊群体叫巫师,巫师擅巫术,在扶翼部落地位崇高,是紧紧屈居于大王之下的存在,便连王子、贵族对他们亦是礼让三分。 “不知巫师大人如何称呼?” “这是我们雅觅喇大人,扶翼部落的巫师长老。” “原是巫师长老,失敬。” 纯娘不卑不亢,态度和煦却不卑微,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 她气定神闲,不主动,稳稳站住了主人立场,等着对方主动交代来意。 看雅觅喇半天没表示,她也不等,直接安排人给这些人寻个个位置便不再管,抽身准备继续下一项挑选,才转身,便被身后的人喊住了。 “把能做主的请出来,我代表扶翼部落有大生意与圣殿谈。” 纯娘回神,得体浅笑,“这里我做主。” 雅觅喇不屑嗤笑,“你能做圣殿的主?回家奶孩子去吧,请山主来。” 纯娘对他的轻蔑似乎不以为然,脸上全无怒意,反而笑容更大了。 “山主不在,这点小事与我商议便可。” 雅觅喇缩着粗短的脖子大笑了两声,“圣殿果然财大气粗,上百万两的声音竟然说是小事。” 招商暂停,侯在一旁的商人们瞧着这里的针锋相对都不由有些紧张,心里也越发肯定与圣殿合作的决心。 纯娘不接雅觅喇的话,果断结束这段对话,朝指穹山方向行了一礼道,“您若非要找山主,不如自己上山更快些,也免了与我一个妇人口舌。” 周围响起低笑声,从坡上走来的伏荏苒也忍不住低笑两声。 扶翼人闻此言登时个个如临大敌,被踩间的随从赫然出列大骂,“不知好歹的东西,居然敢这么和我们巫师长老说话,在我们扶翼还没人敢对巫师长老不敬,你一个鸨子……” “嘴巴放干净点,看看你现在站得什么地方,这里是天泱国!” 随从‘鸨子’两个字才出口,更难听的话还没说,就被一个悦耳的女声喝住了。 伏荏苒快走两步站到纯娘身旁,透过幂蓠的薄纱怒视着随从,“你都说了在你们扶翼部落无人敢对巫师长老不敬,可这是在天泱国,天泱人为何要敬着你们扶翼人,莫非你们觉得天泱国不如你扶翼部落?” 伏荏苒这话算是给扶翼部落拉了把大仇恨,周围都是天泱国人,听闻此言看扶翼人的目光全都变得不善起来。 。 第130章 殿主到底是谁 随从一下子被堵住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你……休要血口喷人。巫师长老诚信前来与你们谈生意,却被你们如此慢待,你们才是欺人太甚。” 伏荏苒哼了一声,“既是主动上门谈生意,便要懂得客随主便。纯娘以礼相待,你们却瞧不上她,还出言不逊,到底是谁欺负谁。你们相见山主,她也给你们指了路,你们还要如何!” 追着伏荏苒跑来的阿唯一抬头就接收了纯娘瞪来的白眼,心咯噔一跳,恨不得把伏荏苒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一边,想到她娘是圣主,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丫头真是他的魔煞星,惯会惹事拖累他,等回揽芳尽不知道有多少罚等着他呢。 可等他看见扶翼人中站在最前方的那个后,一口气差点把自己憋死。 他整个人僵在那忘了动弹,许久后突然一个激灵,跳到纯娘耳边低语一句,纯娘沉稳如水的脸也不由惊愕地有了些许动容。 那个领头的扶翼人根本不是什么巫师,而是……扶翼部落如今的大王。 扶翼部落刚刚经历了大战,损耗严重,扶翼王不在自己地盘思考着怎么养精蓄锐,重整实力,怎么会来京都? 想着如今尚驻扎在暮国汉城的兵力,以及卢祁突然被派回西北,纯娘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 此事要从扶翼部落与暮国的战事说起。 天泱国想要借由帮助暮国驱退扶翼部落的借口占领暮国,结果被殿主看破野心,殿主便来了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殿主故意推动暮国太后与桃花春庄的矛盾,让圣殿派出使臣,逼迫暮国皇上答应天泱国取道汉城。 就在天泱队进入汉城后,启孟国从后方抄袭扶翼部落的大本营,扶翼部落自顾不暇赶紧回撤,暮国危机便这么结束了。 此时天泱队就变得尴尬了,若他们趁机吞并暮国,便是违背诚信,可天下共讨之。若打道回府便错失了这个绝佳的一举拿下暮国的机会,数月的谋划付诸东流。 天泱国朝堂如今正对退兵或攻下暮国之事争得热火朝天,快一个月了还没拿下主意,天泱队也就一直驻扎在汉城没有动弹。 天泱国此时虽还没有什么动作,但对暮国的野心已是昭然若揭。 天泱国之所以把卢祁派回西北防守,也是计划着若是决定攻下暮国,启孟国必会趁机来袭,这是让卢祁提前做好准备。 在这个时刻扶翼王悄悄来天泱国,目的值得探究。 莫非……是想要报仇? 据说启孟国突袭扶翼部落大本营,所过之处皆为废墟,扶翼部落受创严重。 启孟国与扶翼部落恩怨久远,矛盾根深,此次无疑恩怨又升了一级。 扶翼部落若是与天泱国达成同盟,那启孟国……危矣! 想到这些,纯娘不由精神振奋,再看那群扶翼人时神情不由越发深邃。 “我们这还忙着呢,你们能不能利索点,要找山主自己去。” 随从已经被伏荏苒怼得无话可说,有些泄气的嘀咕,“谁不知道那山不是谁都能爬上去的。” “那怪我们咯。” 那无辜的声音,顿时引得周围一片笑声。 随从涨得脸发红,所有扶翼人都面努尴尬和窘迫。 扶翼王一把将随从搡到边上去,朝伏荏苒走近两步,脸色黑沉沉的比锅底还黑。 他冷生冷气地道,“小丫头好一口利齿。” 说完在所有人都没意料到时,他粗壮的手臂突然朝伏荏苒伸来,那迅雷般的速度让众人都以为他要对伏荏苒动手。 伏荏苒只觉眼前一黑,下意识就要后退,那手却并未打在自己脸上,而他手中却传来一串低低的铃声,声音很小只有伏荏苒听到,但铃声频率却极快,像一根根长长的尖针窜进脑子,放肆游窜。 扶翼王快速地收回手臂,看着伏荏苒按着头难受的表情,粗矿的脸庞上一阵得意。 纯娘大惊,一个健步上前扶住伏荏苒,沉声质问,“你对她做了什么。” 纯娘心跳如雷,望着扶翼王的目光充满忌惮和慌张,传闻扶翼王能预知,掌秘术,能让正常人瞬间痴傻,甚至癫狂自毙。 她不曾见过,但扶翼部落传得绘声绘色,并对此满怀崇敬。 看伏荏苒的脸色,纯娘越发惶恐。 伏荏苒决不能有事。 扶翼王对纯娘的慌张和不安很是满意,不可一世地高仰着下巴,睥睨着她们道,“手下的人要好好管教,不知尊卑乱说话,就怪不得外人来帮你管。” “一个大男人居然对个小姑娘下手,这就是你们扶翼人的品行?你们纠缠不休,究竟是来谈生意还是故意下马威,真当我圣殿无人吗!” 纯娘话音落,一群群穿着圣殿服饰的人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齐齐站在纯娘身后,气势蔚然。 扶翼王看着那一张张面白如粉、斯文秀雅的面孔,轻蔑地哈哈大笑,像看弱不禁风的小鸡仔似的。 “就你们,个个都跟娘们似的,我们扶翼人一个能单挑十个。” “好大的口气,闭上你的大嘴巴,臭死了。” 扶翼王正晓得畅快,鼻子上始料未及地被人揍了一拳,脖子后仰,整个人都愣住了。 现场一下安静下来。 扶翼王保持仰头的姿势僵持了一会,一下正回脑袋,就见方才还满脸痛苦的人正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下巴仰地比他还高。 “你方才给我听的铃声是什么呀,莫非就是你们巫师装神弄鬼的巫术?” 伏荏苒去掀他的手,扶翼王下意识将掌心里的铃铛藏了起来,却还是被伏荏苒瞟到了。 伏荏苒哼笑了一声,“巫师长老,那得是巫师中巫术最厉害的吧,多牛的身份,用武力岂不是侮辱了你,就用你擅长的巫术给我们看看眼界,看看你是怎么用巫术以一挑十的。” 纯娘看伏荏苒神志恢复了清明,高提的心缓缓落了下来,“你没死,太好了。” 伏荏苒挥挥手,“能有什么事,我逗他玩的。” 扶翼王此时则是一副深受重创的模样。 他方才对那小丫头使用的是扶翼大王才懂得秘术催魂,能让人神志混乱,犹如梦游,一两天后渐渐变成毫无反应的痴傻。 他的秘术从未失败过,这个小丫头为何…… 先王曾发生过一件事,只有扶翼部落的皇室知道。 先王曾受人之托对圣主施展秘术,但……对其无效。 那是扶翼史上第一次秘术失效,而今天是第二次。 这人和圣主莫非有什么关系? 正在扶翼王恍惚间,清风朗月的聚宝盆内突然挂起一阵邪风,气势汹汹地扶翼人一下子骤然间哀嚎起来,像一片片树叶般轻飘飘地飞了出去。 伏荏苒茫然回头,亲眼看见一个红色影子出现在招商会现场,坐在屏风后纯娘之前坐着的位置。 聚宝盆内许多人都看见了那个身影,但没一个人看清他是谁,只瞧见那迅如雷电的速度,一个眨眼后人已经稳稳坐在了屏风后。 “恭迎殿主!” 圣殿众人齐齐朝着屏风后的人跪行大礼,伏荏苒恍恍惚惚地也被阿唯拉着跪下。 看热闹的百姓和前来参选的商户们全都炸开了锅,没想到殿主会突然现身,亲自驾临。 殿主从不轻易现身,据说连圣殿里的人都好些年不曾见到他,行踪十分神秘。 殿主的出现无疑让现场沸腾了起来,相信很快便会传扬的满京都皆知。 扶翼王被人搀扶着从地上爬起来,粗鲁地抹了把嘴角的血,双眸充斥着愤怒和屈辱。 他堂堂部落之王居然出尽洋相,他扶翼部落的颜面何存。 他当即便要出声质问,却被屏风后的人率先开了口,“招商怎么停了,任由这些搅事的人耽误功夫,纯娘,你就是这么办事的?” “属下办事不利。” 纯娘伏在地上请罪,扶翼王却是被他的话激怒,怒火燃烧的更旺。 “岂有此理,我等乃扶翼使臣,却被你们如此羞辱。圣殿如今是不把朝堂、皇上放在眼里了吗?” 屏风后一片沉默,百姓们用崇仰的目光望着那朦胧的影子,个个面色绯红,情绪激动。 殿主可是圣殿除圣主外第二传奇的人物。 殿主曾是圣主救下的一个小少年,圣主见他资质不俗,便将他送入江湖第一高手,被誉为退盗师祖的轩辕刕门下习武,被轩辕刕收为亲传弟子,也是唯二徒弟中的大弟子。 短短几年时间,殿主便出师回到了圣主身边,圣主逝世后,接手圣殿的一切事务成为殿主,十几年世间将圣殿发展成天下第一组织,为天下百姓所推崇、敬仰。 据说圣主逝世后殿主难忍悲痛,多年来一直在闭关,而后领悟出了灭厌神功,比他师父的退盗剑法威力更胜一筹,青出于蓝胜于蓝。 伏荏苒听着周围百姓悄声议论殿主的事迹,心莫名地有些酸楚,像是吃了一箩筐的李子一样,牙齿都忍不住磕磕发颤。 就听屏风后传出傲视群雄般的冷笑,全五温度的声音在宽阔的聚宝盆飘荡着,声音不算大,飘散的范围却很广,聚宝盆里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使臣?本殿可从未听闻有扶翼使臣出使天泱国,一群扶翼商人竟敢冒充使臣,在我圣殿的地盘撒野,不知死活。” 话音落,又是一阵带着杀气的内力直袭像扶翼王,那风像是夹杂着无数尖刀般锐利,像是能把人捅出一个个的窟窿。 扶翼人根本没有还手之机,只能被动地反抗,却全都被那股内力再次击飞。 为首的扶翼王首当其冲,飞得最高也最远,摔在地上时整个人都蒙了,半天无法回过神来。 人群里想起赞叹的惊呼声,不少人朝着殿主的方向欢呼、呐喊,由心而外地感到骄傲。 伏荏苒望着那群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扶翼人,脑子恍惚,像是一下子回到了屠村那一夜。 那个村子,那个夜晚,到处都是尸体,扶翼人单方面虐杀,今天的场景则是完全掉了个个。 伏荏苒又回头望向屏风后那个人影,红色的衣角露出来,那么鲜艳、张扬,可记忆里的某个人很像。 他是在给村民们报仇? 这种想法一冒出来,大脑的理智将它否决,简直是无稽之谈。 殿主怎么会为暮国一个村子的人报仇? 但他和弗諼…… 不,他不是弗諼,弗諼是她爹安排的一个护卫,殿主又是什么人,他们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但这种猜测一但冒了头就一发不可收拾,大脑激烈的对撞着,最后把她搅成了一团浆糊,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想亲眼确认屏风后那个人到底是不是。 她突然站起来就往屏风后跑去,纯娘仰起身子喊她,她根本没听见。 她现在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外界的一切动静似乎都被隔绝了,全部心神都紧紧关注着屏风后的那个身影。 她加快步子,再快,马上就要转到屏风后了—— 可那红色身影却一个闪身消失离去了,衣袂移动间带起一阵风,只留下一句命令。 “扶翼人不得再踏入则坪村地界半步。” 殿主下了命令,百姓们全都斗志昂扬地一齐动了起来。 很快,尊贵的扶翼王就像一只臭老鼠般被轰出了则坪村。 伏荏苒还呆愣在屏风后没有动弹,面前的位置上空无一人。 纯娘抱住她的肩膀,将她拉回神来,“怎么了?” 伏荏苒兀自喃喃,“他到底是谁——” 山坡上的马车里,威严的男热将方才的场景全部尽收眼底,眼底闪过一丝戏谑。 “这个扶翼王真是没用。” 守在马车门边的下人不敢接话。 “不过那个女孩……” 下人顺着男人的目光投向屏风后那个戴着幂蓠的女子,接话道,“像是揽芳尽的待女。” “待女吗……” 一个不足轻重的待女敢在这么大的场面出头,纯娘还那般维护。 哼,怕是来历不一般。 “盯着那女孩。” 下人虽不解,却不敢质疑,颔首应下。 。 第131章 圣主画像 伏荏苒揉着胸口一路往指穹山下走,阿唯瞧出她的异样,关心道,“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伏荏苒摇了摇头,方才从那辆马车边经过,又看见了那个男人,一看见他就犯恶心难受。 “是不是饿着了,胃里泛酸水了。” 伏荏苒失笑,“也可能是吃多了。” 这时两人已经到了指穹山脚下,高高的阶梯近在眼前,一眼望不到头,从山脚只能隐约却瞧见圣殿的顶尖。 “顺着这条阶梯一直往上走就行了,我在这等你。” 阿唯拍了拍她的肩膀,看着比她还激动。 伏荏苒不知道圣殿到底有多神奇,被人说的那么玄乎,什么有缘者才能爬上去。 怀着对万事万物保持敬意的心境,她踏上了阶梯,一步步往上迈,若有人问她爬这一路有什么感受,她只有一个字——累! 这阶梯是真真的高,平常的山路都是绕着山体盘旋而上,路虽长,但也平缓,这阶梯陡得要命,必须保持精神集中,否则一个分神怕是直接就会从阶梯上滚下去,不摔死也得脑袋开花。 伏荏苒双手撑着膝盖做着麻木的换腿动作,左、右、左、右……嘿咻嘿咻…… 真他/娘的累,她宁愿盘山走远路,也不愿爬这阶梯,这有多少级啊,上千了吧,咋还没到头。 然而越往上,一股熟悉的香味越浓,那香味多么的熟悉,与她自身的体香一模一样。 伏荏苒甚至以为自己的血玉镯被摘了,还特意看了一眼,血玉镯好好的戴在手腕上,但那香气依旧飘散在空气中,比无数次闻到的都要浓郁。 她知道,这是圣殿的味道,或者说是圣主遗留在圣殿的味道,与她身体的香味一模一样。 这种真切萦绕在笔尖的香味让她更有真实感,似乎一下子就将她与圣主间的距离和生疏拉进了。 头顶的圣殿越来越大,视线却依旧朦朦胧胧,在整个世界都被自己沉重的呼吸声笼罩时,眼前突然有种拨开云雾的感觉。 最后一级阶梯终于爬完了,她站在了圣殿大门前。 原来圣殿长这样啊—— 伏荏苒仰望着大门上高挂着的‘流生’匾额,剧烈跳动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她知道,流生是圣主的名字,她还以为既然被称作圣殿,匾额也该是‘圣殿’二字。 哈哈哈,是她想当然了。 不过已然出乎他的意料,圣殿比她想象的还要朴实无华,就像一座再寻常不过的宅院,不过面积大一些,将整个指穹山的山顶都占据了。 圣殿门口站着一个小童,左臂抱着扫帚,右手拿着一本百家姓正看着,瞧见突然出现的伏荏苒整个人愣了在了当场,许是没想到有人会爬上来。 伏荏苒刚想打个招呼,就那小童像看见鬼一样突然大喊起来,扫帚咣当一声掉地上,书也不要了,随手一扔就朝大门里跑不见了人影。 伏荏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算再难相信有人能爬上指穹山,也不用表现的这么夸张吧。 伏荏苒犹豫着是在门口等小童惊动人出来,还是自己进去瞧瞧,也不知道圣殿规矩多不多,会不会觉得她不懂礼节。 算了,还是低调稳重些为好。 她准备等人出来,可头一抬,视线穿过大开的门往里一望,登时整个就惊住了,不自觉跨进了大门。 大门进去便是一座穹顶高阔的大厅,大厅正中挂着一副画,由璀璨琉璃包围着,画上是一个眉眼柔软如水的女子,气质出尘,浑身似笼罩着神圣的光辉。 那一头琉璃般透亮的紫发随风舞动,犹如掉落人间的仙子,美不胜收。 阿唯说的对,她与圣主虽长相一样,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圣主是遗落人世的神明,而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有凌乱的响动自外面传来,伏荏苒下意识藏了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做,只是等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躲在了一架多宝阁后。 她探头往外瞧,发现进来了一大串人,都是招商会上见过的熟面孔,各国的商人。 想到今年招商会最引人瞩目的环节,中选的商家有机会登圣殿一观,想来这些人就是最终的中选者。 不过他们是怎么上来的,不会那么巧全都有缘自己爬上来的,想来圣殿掌握着让无缘之人也能到达山顶的办法。 那些商人们个个激动非常,好奇地不停仰头张望着,却全都今守本分地老实跟在领路人身后,不敢有丝毫不敬和造次。 圣殿的真面目并未让他们惊叹,反而有些失望,与想象中的样子截然不同,太过平常无奇,但这丝毫没有降低他们对圣殿的崇仰。 自上山后整个空气中蔓延的香味让他们恍惚、神往,有种踩在云端、踏入仙境的飘渺赶,整个身心似乎都得到了安抚、慰藉,让人沉迷。 进入大厅,众人一眼就瞧见了正中央挂着的圣主画像,不出意料地都被惊艳了,有信仰者当即便跪在了画像前,激动万分。 伏荏苒猜,那些跪拜之人大多是启孟国人吧。 伏荏苒听小丫说过,当今天下信奉圣主者众,但最虔诚的就是启孟国,原因有三。 一是圣主本就是启孟国人,她出生在启孟国,却被生身父母丢弃,被左邻右舍厌恶,但她不曾怀恨在心,成为国师拥有权势后,依旧帮助启孟国人,这份以德报怨的度量让人敬服。 二是那场伐孟之征,天下人的矛头全部指向启孟国,唯有圣主站出来阻止战争,保护启孟国人,最后也是因她才让那场浩荡的战事不了了之。 除此外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摄政王孟令喆的推动,他受圣主庇佑才在伐孟之征中留下性命,而后更是圣殿培育教养他成人,对圣主推崇备至,修改国法要求启孟国每个臣民都必须信奉圣主,对圣主不敬者当诛。 启孟国人信奉圣主已然成了信仰和习惯,如今见到圣主画像,个个心潮澎湃,欣喜若狂。 伏荏苒没有再看,放轻脚步悄悄离去,没有注意到腕上的血玉镯自己脱落,轻悠悠地飘落到多宝阁上的锦盒中。 …… 商人们将整个圣殿大致转了一圈,有人便迫不及待地询问领路人,“这位司员,不知道圣主的手镯何时展示,我们迫不及待想要瞻仰一二。” 接二连三的应和声响起。 “就是就是,也不知圣主戴过的手镯与寻常手镯有何不同。” “听说能延年益寿,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负责招待他们的司员浅浅笑了笑,道,“大家莫急,这就带大家去看。” 司员将大家引起了一间暗室,房门一关整个屋子漆黑一片,就在众人好奇等待时,就见屋中案几上有一团奇异的红色光亮。 大家齐齐凑头去看,走近才发现那光亮中心是一枚血玉镯,纹理精美滋润,通体光洁,却散发着丝丝如血迹般的红光。 血玉镯应该是断裂过,有两短金子镶嵌的痕迹。 众人满目惊艳,还从未见过有镯子会自己发光的。 “这,这就是圣主戴过的手镯,竟能自己发光?” 司员在看见那枚血玉镯时整个人也惊呆了,本来准备给他们看的根本不是这个,而是一个镶嵌了夜明珠的手镯,为了衬托夜明珠的光彩才选在这间暗室。 可眼前这枚血玉镯……怎么会自己发光。 众人望着血玉镯的脸上全部闪烁着比血玉镯还要夺目的精光,有人激动得伸手去摸,却像被什么灼烧了一样猛然收回手。 “好烫。” 有人尝试,大家眸中精光更甚,跃跃欲试。接着一个个都去触摸那血玉镯,但没有一个人能碰到它,都被烫的缩回了手。 “好像一团火,根本不能碰。” “不愧是圣主之物,果然不同凡响。” “不知除了圣主可还有人能戴它。” 大家被血玉镯的神奇激起了更大的敬仰和好奇,全都将疑问的目光看向司员。 司员还在思索着血玉镯的来历,被大家这么一看,半天回不过神来。 他如何知道谁能戴上它,他连这是谁的东西都不清楚。 他肃着一张脸,转移了话题,“今日参观便到此,大家随我下山。” 不容大家反驳便带着他们出了暗室。 有人沉吟许久,大胆地道,“好容易上山了,不知我等可否有幸见山主一面?” 问此话之人其实更想见的是殿主,但他知道那样的要求未免过分了,只会让圣殿对他们产生不悦,也不利于日后的生意往来。 请求见山主这个要求倒算合理,不管能否见到都不会有什么影响。 司员像是早就得到过交代,没有思索便回答道,“山主在闭关,不便见诸位,请。” 虽然失望,但也料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他们能上山参观一番已是无数人渴望而不可及的好运,让山主亲自接见便是奢求了。 众人跟着司员下山,没走多远方才问话之人发现自己腰上挂着的玉佩掉了,回头去找,正好瞧见一个头戴幂蓠的女子自暗室里出来。 幂蓠的薄纱半掀着,露出些许面庞,虽未瞧真切,但那一晃眼间只觉与那大厅的画像有几分相似。 女子背影远去,衣袖摆动见露出一小截皓腕,肤如凝脂,在光泽血气的血玉镯映衬下越显柔美。 “血玉镯……她戴上了。” …… 伏荏苒摸着腕上的镯子,还好没丢,也不知道被谁放那黑漆漆屋子里去了。 前面有人走过,她连忙将掀开的薄纱放下来,追了两步礼貌地询问,“不知山主在何处,还请指路。” 对方一脸奇怪地把她打量了一翻,遮头遮脸,也不知道是谁。 “山主在闭关,暂时见不到。你是何人,哪司的?” 伏荏苒对圣殿的结构有了解,随便搪塞了一句,“布泉司刚来的,寻一司长让我给山主带话。” “寻一司长?他不是不在京都吗,怎么会让你给山主带话。” “额……对呀,就是因为他不在才让我带话呀,不知山主何时出关?” 伏荏苒暗暗嘘了口气,幸好自己反应快。 那人还是一脸怀疑,却还是回答道,“山主何时出关我们如何知晓,若是急事便先去问问黄辅生吧,山主闭关圣殿里的事都交由了黄辅生负责。” 然后给伏荏苒指了路。 伏荏苒顺着他指的道往前走,越走周围越清净,想来这里就是山主住的地方,一般人不会来打扰。 她正想找人询问黄辅生的位置,就见前方月亮门内走出两个男人。 为首的男人看着四十多岁的模样,五官深刻,一双浓眉轻拧着一股急色。 伏荏苒刚想张口,便被快步应过来的男人抓住了双肩,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抱进了一个坚硬雄壮的怀抱。 “妹妹……” 男人抱着伏荏苒低喃了声音,语气里是控制不住的悲伤,声音很低,伏荏苒却还是听见了。 妹妹? 这人莫非就是山主,圣主的义兄? 伏荏苒推开他的怀抱,大方得体地行了一个大礼,“荏染见过山主。” 宋康许是此时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了,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立马将她扶了起来。 “好孩子,两年没见,又长高了些,越发像你娘了。我是你娘的兄长,你该唤我舅舅。” 突然要求喊舅舅,伏荏苒一下子还有些不好意思,嘴巴张了张,还是低低叫了一声。 “舅舅。” “诶。” 宋康朗声答应,心情很是欢喜,连着说了几声‘好’。 “你上山纯娘也不提前给我说一声,我还在闭关,守门的人吓了一大跳。” 能不吓着么,画上的人突然站在面前,没晕都算那小童胆子大了。 “是我自己想来见舅舅,没和纯娘说。” “想见舅舅是有什么事吗?你被囚禁之事我已经听说了,此事舅舅一定给你报仇。” 舅甥俩边说着话边往里走,宋康将人带到自己的院子。 “自己的仇自己报。其实我是想多了解一些关于我娘的事,我今早来则坪村的时候遇到顺顺了,它把我带进了深山里,然后就看到了我娘以前隐居的地方。” 宋康脚步顿了顿,将伏荏苒迎进正堂,在茶岸边坐下,吩咐一直跟在身边的青衣男子,“把我的雨前龙井沏一壶出来,再让内务司做几样女孩子喜欢吃的点心。” 而后体贴的问伏荏苒,“可有什么想吃的,我叫人去做。” 。 第132章 献美 伏荏苒乖巧地笑笑,“我不挑食。” 青衣男子笑着吩咐下去,宋康便主动给伏荏苒介绍,“这是黄辅生,一直跟在我身边辅佐,你若日后有事找不到我,与他说也是一样的。” 原来这就是黄辅生,看着挺年轻的,但在圣殿的权利和地位瞧着都不小。 伏荏苒忍不住就多打量了黄辅生一眼,长得只算的清秀,但气质温润干净,进退有度,是个让人感觉自在舒服的人。 宋康看她对黄辅生好奇,又多说了两句,“黄辅生三岁便来了圣殿,那时你娘还在,本来是想送去你娘膝下教养的,可惜……” “是我福薄。”黄辅生惋惜地笑笑,“你们聊,我去给纯娘传个话,免得她担心。” 黄辅生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宋康和伏荏苒。 宋康抿了口清茶,主动接起伏荏苒刚才的话题,“顺顺应该是闻到你的气息才会跑出来吧,它跟流生一起生活了十几年,对她的气息再熟悉不过。” 伏荏苒看宋康眼中满满的怀念,曾经在深山里隐居的日子应该是幸福的吧,只可惜…… “我见到了卢祁,纯娘说他是圣主的师父。” 听到卢祁这个名字,宋康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他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东西,把对他敬重有加的徒弟献给皇上,禽兽都做不出这种事。” 十几年过去了,他对卢祁的恨意丝毫未减,一提起来还是恨得咬牙切齿。 ————— “纯娘说卢祁是为了救家里人,所以把圣主献给了皇上。” 宋康紧攥着拳头回忆道,“卢祁说要带她去买些新到的笔墨,她当时怎么都没想到卢祁是要把她带去见皇上。那日皇上微服出宫,卢祁在茶楼制造偶遇,顺便将流生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紫发散了下来,皇上刚好瞧见,对她一见倾心。” “然后呢?圣主怎么又成了国师?” 宋康扬了扬眉,嗤笑一声,“卢祁献美人有功,皇上便赦免了他一家人的罪。但流生才不是那等逆来顺受之人,她聪明有主见,不愿做后宫嫔妃,便主动自荐可以帮助皇上稳固朝局、坐稳皇位,条件便是不入后宫。那时的皇上初登大宝,经历了数年残酷的夺嫡之争,朝堂已是千疮百孔,百废待兴,他的皇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流生的出现一下子就解决了他的问题,他把流生塑造成天神,封流生为国师,以流生之口肯定他皇位的正统,很快,举国上下都奉流生为天神。” 伏荏苒惊叹不已,没想到圣主的神圣最开始是天泱皇上赋予的。 “皇上因她坐稳了皇位,而流生的声望也越来越大,分歧也渐渐放大。流生关注民生,尽自己最大的力量为百姓造福,皇上更在意皇权和威望。” “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外面传言很多,但没有一个确切的说法。” 宋康用一种悲伤、懊悔的眼神看着她,许久才道,“流生是在宫里逝世的,具体如何逝世只有宫里那位和阿爷才知道。我当时没在京都,等听说消息赶回来的时候,连她最后一眼都没看到,尸身被火化了。” 火化? 伏荏苒的心跳跟着加快,似是亲眼目睹圣主躺在火堆上被烧的灰飞烟灭的模样。 “为何要火化?” 宋康叹了一口气,“阿爷说,是流生自己的要求,等她死后就将她火化了,这样才能走的干净。” 下山的路上伏荏苒有些失神,脑中一直想着关于圣主的那些事,以及宋康最后的回答。 她离开前问宋康,“我能……见见殿主吗?” 宋康当场便拒绝了,“殿主来去无踪,我也不知他在哪儿。” “那你能告诉我他是谁吗,叫什么名字?” 阎绝末。 这是宋康告诉她的,殿主的名字。 伏荏苒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感觉在哪儿听到过,但她把认识的所有人都会议了一遍,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阎绝末,阎绝末,你究竟是谁?” “怎么样,见到山主了吗?” 伏荏苒刚踏下最后一级阶梯才在实实在在的地面上,阿唯便从树荫底下跑了过来,充满希冀的望着她。 伏荏苒回过神来,点了点头,“见到了,他请我喝了茶吃了点心。” 阿唯听得一脸激动,搓了搓手迫不及待地问道,“圣殿长什么样,是不是很气派,很神圣?你看见圣主的画像了吗?还有圣主的手镯。方才那些中选商人从上面下来说,圣主的手镯十分神奇,能自己发光,而且非常烫,根本碰不了,你看见了吗?” 伏荏苒被他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头发晕,翻了个白眼把他凑仔面前的脸推得远远的。 “让我歇歇,回去再慢慢回答你。” “你就说嘛,我等不及了。” 阿唯追着她的脚步纠缠,直接毫无顾忌的抱着她的胳膊来回晃。 反正他现在穿着女装,外人瞧见不过是两个姑娘打闹,也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伏荏苒疲倦地长叹口气,“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我好累啊,纯娘在哪儿,要不要和她一起回揽芳尽?” 阿唯看她有气无力,是真的累,也就不再勉强,往前方岔路上停满马车的方向指了指。 “你怎么不直接留在圣殿?” “你不是还等着我吗?而且我住在揽芳尽自在些。” 阿唯呵呵轻笑,这话真有意思,清清白白的姑娘觉得青楼更自在。 伏荏苒去找纯娘,刚好碰到几个桃花春庄的人,洪达拉居然也在里面。 伏荏苒当时就想喊住他,又想起他应该以为云桑县主已经死了,还是别节外生枝了。 她不准备和洪达拉相认,却没想到洪达拉把她认出来了。 洪达拉和同伴们分开,悄悄来找伏荏苒,突然从从她身后冒出来压低声音道,“我就知道你没死。” 伏荏苒惊了一跳,掀开薄纱望着他,“你怎么把我认出来的。” 她脸都遮成这样了他也能认出她来? 洪达拉黑亮的皮肤闪着光泽,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笑道,“我在圣殿瞧见你了,你和画像上的圣主长的一模一样。” 他之前也当伏荏苒只是太宰的女儿,不想还是圣主的亲生女儿,那一个模子雕出来的五官可不是假的。 伏荏苒明白他后一句话的隐喻,他猜到她的身份。 伏荏苒也不否认,笑问道,“你怎么会在这?” “显而易见,我是跟着桃花山庄的布泉司司长来参加招商会的。还是说说你吧,你的死讯传开后,玉山司员伤心了好些日子。你后来去哪儿了,现在住在哪儿?” 伏荏苒摊了摊手,对离开暮国后的笑而不答,反问道,“玉山司员还好吗,听说之前太后的人强占桃花春庄时他被抓了。” “熊平司徒把他救出来了,现在好好的,就是时常念叨你。” “没事就好。那你什么时候回暮国,走之前请你吃个饭?” 桃花春庄的人在后面叫洪达拉,洪达拉回头应了一声,“马上就来。” “可能呆不了两天就要走了,吃饭的地方你定。” “那就来揽芳尽吧,我现在住那,也方便。” 洪达拉一下就不平静了,“揽芳尽,那儿我可吃不起。” “我请客。” 洪达拉点点头,后面的人又在催了。 “对了,你以后都会一直呆在京都吗?” 伏荏苒毫无犹豫地否决,“不会,我还有事要办,不会一直呆在这。” 她可没忘记,她还要给韩太妃送信呢,她绝不会失信。 “行,我知道了。那我先走了,明天去揽芳尽找你。” 洪达拉才跟着桃花春庄的离开,纯娘就来了,拉着伏荏苒一起上了马车。 “自己就上山去了,也不和我说一声。山主见到你高兴坏了吧。” “舅舅和我娘感情很好。” 她看得出来,宋康提起圣主时整个人都带上了一股暖色,如最亲的亲人般温馨。 纯娘叹了一声,“那是当然,他们都是被阿爷收养的弃儿,从小一起长大,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相互依靠支撑着活过来的,比亲人还亲。” …… 招商会已经散场,但影响却还没有消散,在灯火绚烂的京都夜色中甚至有升腾之势。 一家茶馆内,扶翼王气冲冲地将面前的茶具扫在地上,窗外是热闹纷呈的烟花,他这里却阴冷的可怕。 站在角落听用的下人吓得不敢动弹,脑袋都快垂进胸口里了。 这时房门被敲响,贴身随从出现在门口,“主子,贵客来了。” 扶翼王心领神会,当即收拾情绪迎向门口,正好贵客从外面进来,碰了个面对面。 “您来了。” 扶翼王笑着欢迎,朝屋里侍候的人冷冷地瞟了一眼,“都出去。” 下人连忙退了出去,同时将门带上了。 屋里没了外人,扶翼王也就不再隐藏,客气得与来人打招呼,“天泱陛下真会给人惊喜,今天在招商会上瞧见您时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来人正是天泱国皇上萧明寒,威严的气场即便身处在街巷茶室,依然让人无可忽视。 萧明寒表情冷淡,略带轻蔑的笑了一声,“扶翼王今日的风姿朕算是领教了。” 扶翼王今日大出洋相,闻言脸上有些挂不住,但对方可是天泱皇上,被埋汰几句也只能忍了,谁让天泱国国力强劲,扶翼部落有求于天泱国。 “我也没想到会突然冒出个小丫头片子,连模样都没瞧见。不过此女子对我的秘术毫无反应。” 萧明寒将茶杯送到唇边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皮上抬看了扶翼王一眼,“当真?” 扶翼王肯定地道,“还从未有人在本大王,不对,是在所有历任大王的秘术下毫发无损,当年圣主算一个,今日那个女子算一个。” 萧明寒深邃的眼眸越发深不可测,扶翼王瞧着有些发怵,中原人就是心思多城府深,心里弯弯绕绕多的很,可得小心点。 暮国与扶翼部落那一战,因为圣殿的插手,天泱国和扶翼部落都被狠狠坑了一把,扶翼部落更是被启孟国抄了大本营。 扶翼王气不过,不惜以身冒险亲来京都与天泱皇上结盟报仇。 扶翼王今日去招商会便是想震慑一下圣殿,落落圣殿的面子,也挽回一下扶翼部落战败的颜面,不想最后被落面子的还是他们。 “不知汉城的事您是如何打算的?” 扶翼王咬着一截鸡腿认真的看着萧明寒,萧明寒嘴角往上翘了翘,“扶翼王对我天泱国似乎很关心。” 扶翼王狠狠撕下一截鸡腿肉大口啃着,“现在大家是盟友,自然要互通打算,我也好有计划不是。您若准备开战,我扶翼定当全力支持,帮您牵制启孟国。但您若没信心应对启孟国的铁骑,我也不能说什么。” 扶翼王这激将法使得也太明显了,他现在就恨不得打起来,届时他好浑水摸鱼把偷袭之仇给报了。 “此事还需商议,扶翼王未免心急了。” 扶翼王急迫地一甩袖子,“有什么好商议的,这都商议多久了,那些将士都拖得没了士气。要我说就一鼓作气把暮国给拿下,又不是多难的事。西溟国就是个墙头草,到时肯定作壁上观,不敢乱动。就只有个启孟国肯定会搅事,到时你我前后夹击发兵,狠狠给他个教训。” 扶翼王说的信心满满,萧明寒依旧内敛不语。 扶翼王太低估摄政王了,摄政王的残暴无人不知,他是马背上的天才,天生的将才,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而且启孟国乃武之大国,天泱国兵强地广虽不惧,却也绝不敢草率开战。 更何况此事还有个极大的变数——圣殿。 启孟国对圣殿信奉至极,再加上摄政王与圣殿、与圣女的关系,一旦开战,圣殿绝对站在启孟国那一边。 这是极其危险且冒险的事。 扶翼王看萧明寒还犹豫不决,喋喋不休的又劝了许久,直到离开也没能劝动萧明寒,只能叹气离去。 扶翼王一走,萧明寒便唤出了隐藏的暗卫,问道,“圣女此时在哪儿?” 。 第133章 钓鱼 萧明寒一直派人紧盯着远在启孟国的圣女,暗卫当即回答道,“圣女一直在竹兰冬坊,哪儿也没去,前日才和摄政王一同出席了启孟皇上的生辰宴。” 那就是说圣女不可能出现在则坪村。 萧明寒怀疑的心这才被打消,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那那个女子…… “今天那个女子后来做了什么?” 暗卫道,“她离开招商会后直接上了指穹山,太阳落山时才下山,现在已经回到了揽芳尽。” “她上山了?没有和那些商人一起?” “她是自己爬上去的。” 自己爬上去的—— 有什么东西在心中渐渐蔓延开来,这个女子能够自己爬上指穹山,她到底是谁? 回到揽芳尽时天已经黑透了,揽芳尽却是最热闹的时候。 纯娘把伏荏苒送回了院子,伏荏苒简单擦了把脸就栽进被褥里睡着了,一觉睡到日上三更。 嘤咛着伸了个懒腰睁开眼,视线中率先映入一张笑盈盈地脸,一下子把她所有的瞌睡都吓跑了,搂着被子都翻坐了起来。 “你一大早坐我床边干什么,知不知道避避嫌。” 伏荏苒没好气的踹了阿唯一脚,阿唯浮夸地摔在地上哎哟一声,立马又麻溜地爬起来伺候伏荏苒穿衣服。 “纯娘要找我算账,你帮我求求情呗,你求情纯娘绝对会听的。我可是陪你出门才被罚的,你不能不管我。” 伏荏苒回头瞟他一眼,她就说嘛一大早这么殷勤,原来是来求她帮忙的。 他哪儿是陪她出门,分明是忽悠她出的门。 “话不能这么说,危险来临的时候你确实把我丢下自己跑了呀,来的幸好是顺顺,要换只;老虎我现在不得被啃成肉渣呀。走之前镜水可说了,出门在外要你好好看顾着我,结果你跑的比兔子还快,忘恩负义的家伙。” 阿唯看她不依不饶,厚着脸皮给她捶腿捏肩,将小丫早就准备好的早膳摆开,狗腿子地伺候她用膳。 “这我不是解释过吗,我看见那是顺顺,知道它不会伤害你这才跑得,顺顺对我不熟,要把我误伤了不是平添麻烦嘛。你现在就是纯娘的眼珠子,你就是破点皮她都能把我狠抽一顿,只有你能帮我了。你瞧我这细皮嫩肉的,可打不得,不然以后还怎么见人。” 伏荏苒看他一脸恳求的模样,摸着下巴想了想,“这样,我问你个问题,你若回答我就帮你。” “你问。” “你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阿唯觍笑的脸有一瞬间的僵硬。 伏荏苒还在兴致勃勃地道,“你昨儿是女装,今儿又穿了男装,我实在看不出你到底是男子还是女子,不管穿什么都不违和,都好看。” “我看你这身高,若是女子就太高了些,很少有女子能有你这高度。可若是男子,细看你的皮肤又那么平滑,也没有男子的青胡渣。” 伏荏苒一脸纠结,阿唯的脸却涨得通红,一扭头就跑了。 伏荏苒后知后觉地‘诶’了一声,“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我道歉,对不起,你别跑呀。” 她跟着追出去,却跟正要进屋的小丫撞了个正着,两人都摔在地上,等伏荏苒站起来,阿唯早就跑不见人影了。 “荏染小姐,你这是去哪儿呀,那么急。” 昨儿纯娘回到揽芳尽后便交代了下来,所有人都要尊称伏荏苒荏染小姐,不得对她不敬。 今日小丫对她的态度比之前更尊敬了些。 伏荏苒抿着嘴,委屈巴巴,“我好像惹阿唯不开心了。” 小丫宽慰道,“没事,阿唯先生脾气是所有讲课的老师里最好的,一会就自己消气了。” 伏荏苒心里却过不去,“他好像很忌讳别人说他一会男一会女,是我没眼力价。” “不会呀。我看经常有人和阿唯先生开玩笑,说他雌雄莫辨,他也不生气。” “是吗?所以,他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小丫像是也被勾起了八卦的心,凑近伏荏苒悄咪咪地道,“揽芳尽经常有人私下聊天猜阿唯先生是男是女,但阿唯先生从没直接回答过,有一回有个胆大的待女直接问镜水小姐,被镜水小姐训斥了一顿,罚她半个月门禁,之后就再也没人敢直接问了。” “这问题有那么神秘吗?” 在伏荏苒看来,阿唯不过是喜欢不同打扮而已,算是个人爱好,是男是女有何不能外道的。 现在看来,其中必然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伏荏苒觉得以后还是别好奇了,对她而言只是有趣的八卦,对阿唯却说不定是在戳他的心窝子。 和洪达拉约定的时间快要到了,伏荏苒就除了院子准备到岸口去迎接,路过廊桥口时突然听到了一个耳熟的人名。 她寻声望去,就见一个身高中等的男人正被两个佳子小姐领着往彩虹间的大厅去,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伏荏苒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两个佳子小姐称呼他——肖岱。 是了,肖岱,圣殿那个叛徒。 伏荏苒调转方向就跟了上去,想着纯娘知不知道肖岱来了。 既然已经知道肖岱是卢祁安插在圣殿的奸细,圣殿却没有处置他,莫非是准备着放长线钓大鱼。 伏荏苒不敢胡乱猜测圣殿的决定和打算,只是想看看那个肖岱到底长什么模样,去后若见到了也好有个警觉。 肖岱和两个佳子小姐没有在大厅停留,而是穿过大厅去了后院,一路往山上去。 彩虹间和琉璃间一样都是依山而建,也在山上修建了许多院落和玩乐、观赏的场所,尤其是山背后的瀑布,简直绝了,许多京都里的贵人专门来彩虹间的后山看瀑布。 肖岱几人看样子便是往瀑布那边去,伏荏苒不远不近的跟着,既不显眼,也不会跟丢,最后果然瞧见她们在瀑布旁专门修建的供客人停歇、休憩的亭子里停下来。 随行的丫鬟摆开茶点,两位佳子小姐一个弹琴一个跳舞,再配着眼前的壮阔山水,当真惬意非凡。 伏荏苒远远瞧着都不经有些诗兴大发,酝酿了半天,去也没想出什么好词来。 “在这干嘛呢,找你好半天。” 突然有人从后面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伏荏苒做贼心虚,心都吓掉了,当场叫了一声。 亭中的肖岱隐约听到叫声看过来,伏荏苒眼疾手快地拉着洪达拉藏到了山坡下,这才没被瞧见。 洪达拉被她弄得莫名其妙,精心装扮的衣裳因为趴在地上占满了土,全都给糟蹋了。 “你干嘛呀躲躲藏藏的,偷看男人洗澡?” 伏荏苒白了他一眼,“我不像某人,乘人身体不便占人便宜。” 伏荏苒旧事重提,洪达拉立马耷拉起一张脸,“你有意思没意思,多久前的事了。” “女人都爱翻小账。” 她这话说的理直气壮,洪达拉无语凝噎。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你不说请我吃饭吗,也不来接我,也不准备饭菜,还把我衣裳弄成这样。这是我今儿刚买的。” 伏荏苒发现自己被揽芳尽的姑娘小姐们排挤了,具体怎么个排挤法只有一点——没人搭理她。 开始她以为是自己多心了,后来渐渐发觉真有其事,她不受众人待见。 扪心自问,她也没做啥得罪人的事呀,每天老老实实的,又没说人坏话,又没干坏事,但就是被孤立了。 彩虹间的小姐都是些识文断字的有才之士,她们的排挤比较文艺,只要伏荏苒和她搭话或找她们聊天,都微笑着以忙碌为由推辞。 琉璃间的姑娘则个个大胆奔放,直接用厌恶的眼神裸地表达对她的不喜,伏荏苒偶尔去琉璃间玩的时候也会听到一些阴阳怪气的调侃,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她很茫然,自己怎么就激起群怒了? 小丫看她一脸茫然加委屈地模样,小声劝慰道,“您别不高兴了,您要觉得闷,要不让阿唯先生带您去街上逛逛?” “不去。” 伏荏苒双手交叠支着下巴,视线幽幽的望着碧绿无波的江山,发出今日第三百二十一声叹息。 “小丫,你就给我解解惑,我到底哪儿得罪人了?” “这个……我也不知道。” 小丫脑袋垂得低低的,声音也压地很低,一副不敢看她的模样。 伏荏苒一听就知道小丫在撒谎,她已经问了十几次,次次小丫都是这么敷衍她。 “也没人可以聊天,还不如去找顺顺,让它载我去山林深处见见它的伙伴。” 伏荏苒突发奇想,越想越觉得这想法不错,小丫却听得心惊胆战。 老虎的伙伴她也敢去见,也不怕被一口吞了。 过了一会,伏荏苒又兀自甩手,说了两声,“算了算了。” 她出揽芳尽纯娘肯定又要长篇唠叨,舅舅说不定也会被惊动,怕是根本不会准她和顺顺胡闹,又要被叫上指穹山,给她将圣殿的一些生意经营。 圣殿殿主对她很宽容,甚至是器重,听舅舅宋康说,殿主特意交代多给她讲讲圣殿的生意,还有八司的职责及具体经营情况等等,一点不拿她当外人。 伏荏苒又高兴又痛苦,即便母亲已经不在了,圣殿的人对她却毫无慢待,但她对声音什么的确实没兴趣。 她更喜欢玩,私底下有不少人议论她玩物丧志,毫无圣主当年的风采。 每每听到她都只是呵呵一笑,她觉得做个完事不管、只管自由畅快的名二代挺好。 “您要是闲得无聊,可以去钓鱼,现在的天最适合钓鱼了。” 小丫看她无聊得都快长蘑菇了,开口建议道。 伏荏苒闻言双眼登时蹭蹭发光,望着一览无边的江面露出雀跃地笑容。 “走走走,钓鱼去。” 人刚从廊桥上跑下来,真好和大厅里出来的纯娘碰了个正着。 “纯娘,我们一起去钓鱼吧。” 纯娘温柔地拉住她的手,替她顺了顺飘乱的鬓发。 镜水和几个‘千秋绝色’四子小姐跟在纯娘身后,闻言笑道,“纯娘和我们还有正事要商量,你先自己找人去吧。” 镜水话音才落,纯娘就接着开口道,“没事,我陪荏染去。你们先自己商量几个方案,晚上拿给我看,到时我再决定。” 说着吩咐身边的丫鬟,“把我的鱼竿也带上,住呗一艘乌篷船就好。” ————— 八字小姐,‘千秋绝色’是前四等级,也被人叫做上四等,他们在彩虹间拥有一定的决策或者领导权利,剩下的‘悦目佳人’则是下四等,只能听从。 此时上四等的小姐们看着纯娘携着伏荏苒离开的背影,个个神情意味深长,她们从未见纯娘对谁这般温柔体贴过,比老母亲还要慈爱。 自从这个伏荏苒来了,纯娘的所有心思和注意力都在她身上,可谓是万千宠爱于一身,她这样如何能不招人嫉妒,不招人厌。 纯娘于揽芳尽的女孩们犹如母亲般的存在,现在母亲被一个人夺去了,剩下的女儿们自然是同仇敌忾,可惜伏荏苒倒现在还没发现这个问题。 江上垂钓,闲者圣也。 望着辽阔的江面,莫名的让人感觉心神平静,似乎心胸都一下子变得开阔了。 “你跟你母亲真是相像,都喜欢垂钓。” “我娘也爱钓鱼?” 纯娘望着平静地鱼线,浅浅微笑着,“她闲来无事时就喜欢坐在江边垂钓,紫发飘飘,那幅画面简直美极了。” 伏荏苒看见了纯娘眼中的怀念,还有一丝丝的落寞和惋惜。 她支着下巴好奇问道,“纯娘,你是怎么和我娘认识的?” 纯娘侧过脸来看她,每次看着这张一模一样的脸都会恍惚,似乎又重逢了故人。 “很想知道?” 伏荏苒抿了抿嘴,道,“所有提起圣主的人,要么敬她至深,要么恨她入骨,我想知道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伏荏苒从没遇到过这么矛盾的人,喜欢她的人喜欢到了极点,比如传闻中的摄政王孟令喆、舅舅宋康、纯娘、阿唯等等。 恨她的人也恨到了极点,就像暮国太后,天泱国卢皇后。 。 第134章 是男是女 纯娘毫无迟疑道,“她是个完美的人,完美到让人连嫉妒都嫉妒不起来。她的一生都在给人带去希望,她虽站在众人仰视的山巅,却愿意俯下身子与人并肩,她给予了每个人尊重。你可知我为何要开揽芳尽,做一个在外人眼中低贱的老鸨?虽然当时的我并非别无他选。” 伏荏苒静静倾听着,配合地摇了摇头。 若非别无他选,那个女人愿意沾染青楼这个不为人齿的行业。 纯娘笑得越发灿烂,“因为她层说过,每个女孩生来就是一朵花,无论牡丹、玉兰、还是路边不知名的野花,都有起独特的芬芳和美丽,有其存在的价值,属于自己的天地,缺少任何一朵都是遗憾。没有哪朵花是不该存在的。” “我以前也是楼里的姑娘,十五岁接客,十九岁染了脏病,像猪狗被丢弃,自生自灭。我想死,但妈妈不准我死,强迫我接待那些烟鬼穷鬼,榨干我的最后一点价值。那时的我痛不欲生,每一天都是煎熬的,只想早点死了解脱,直到后来意外收到了一封信。” “信?” 纯娘陷在回忆,整个人从方才的痛苦变得柔和温暖起来,她眼含笑意地道,“是,一封无名信。那是一个寂寞痛苦的人通过文字宣泄情绪,然后将信托在薏草上流入江中,或被有缘人拾得,或被江水淹没。” “然后那封信就被你拾得了,那是圣主写的?” 纯娘点点头,“我幼时读过几天书,识得几个字,刚好遇到一个同病相怜的人,便也写上了自己的苦楚随薏草流走。我并没抱希望自己的信能被人看到,只是也想通过这个方式发泄一下情绪,却没想到第二天真的收到了回信,而且回信者正是昨日那封无名信的主人。” 伏荏苒已经大概能猜到之后发生的事,两个正经历伤痛的人通过这种质朴而秘密的方式互通书信,互相安慰,互相依靠,成为对方的力量和支柱。 “那薏草还真神奇,居然能保证没封信送到对方手里。” 纯娘神秘兮兮地朝她挑了挑眉,像是不能告诉的秘密般,悄悄凑到她耳边低语,即便两人此时飘在江上,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我也是那之后才察觉,这条江里的薏草有个特性,会随着昼夜流动。白天时会向东漂流,晚上便会折返向西,来来回回都在一条线路上。” “所以,你和圣主正好在薏草流动线路的两端?” 纯娘满脸的激动,红着脸像个青春洋溢的少女般讲述道,“所以才说我与圣主的相识是上天恩赐的缘分。当时圣主在小岛上疗伤,与我所住的青楼相隔既远也近,站在青楼的栏杆边便能眺望到小岛,却无法踏足一步。” 伏荏苒又被吊起了好奇心,“什么小岛,在哪儿啊?” 纯娘放眼辽阔的江面,伏荏苒顺着她的视线眺望,目光所及的远方确实有一座朦胧的岛屿轮廓。 “我娘当时就住那?” 那座小岛正好在冗长的峡谷尽头,两人坐在小小的乌篷船上悠悠往前飘荡着,感觉遥不可及。 “我无数次想尽办法想去小岛上见见她都没能如愿,直到后来她上了岸,被一群群禁军大臣簇拥着,我才远远的和她对上了一眼。即便我们从不曾见过,却瞬间认出了对方。那是我唯一见过圣主的一次,后来将阿唯送来揽芳尽的时候也是派的手下。” “阿唯?” 他是圣主送到纯娘身边的吗? 纯娘解释道,“阿唯八岁的时候被圣主救下来,送到了我身边,托我好好照顾他。这一晃已经十六七年了。” 伏荏苒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心中的好奇,“阿唯感觉挺神奇的,从不提及自己的过去。而且他时常一会扮成男人一会扮成女人,不管男女都很贴合,都让人搞不清他到底是男是女。” 纯娘看得出来伏荏苒和阿唯相处的不错,阿唯也很喜欢伏荏苒,便也没有隐瞒。 “阿唯其实既是男人也是女人。” 这回答挺隐晦的,伏荏苒一时没有参透其中的意思,屋子思索着。 既是男人,也是女人,而且他不管扮男人还是女人都丝毫不违和,就像天生男女合一,分不出性别一样…… 突然伏荏苒想到什么,嘴巴微微长大,眼珠子也快掉出眼眶。 幸好阿唯这回不在这,否则看她这番表情怕是会很难过。 莫非阿唯……是阴阳人。 伏荏苒只在一本古老的民间轶事上见到过,说以前村里有个男人,长相阴柔,手不能抬肩不能抗,村里人都嫌弃他没用,也没大姑娘愿意嫁给他。后来村里的寡妇觉得他长得好,便嫁给了他,新婚夜吓得惊慌意乱地跑出新房,到处嚷嚷男人是个怪物,身上不仅长着男人的器官,还有女人的器官。大家便说他是阴阳人。 伏荏苒本以为那不过是胡编乱造的,没想到真的遇到了这样一个人,不过阿唯除了皮肤细嫩的让人分不出男女外,并没什么奇特之处。 “阿唯生来怪异,家里又穷苦,很小便被父母当做稀奇玩意卖给有钱大老爷们玩赏,圣主偶然遇到后便把他买了下来,” 原来如此,怪不得伏荏苒感觉阿唯对她挺热情的,原来又是因为圣主。 “阿唯是个很好的孩子,虽然有时感觉油嘴滑舌不靠谱,但其实脑子聪明,人又机灵,这些年帮了我很多,也为圣殿付出了很多。” 纯娘像是怕伏荏苒厌弃阿唯是个阴阳人,迫不及待地替阿唯说好话。 伏荏苒咧嘴笑笑,阿唯是圣主救来的人,她有什么资格厌弃。反倒是她,因为是圣主的女儿,得到了太多人的疼爱,是她惭愧才是。 “你可知我为何要把揽芳尽建在这处峡谷间。” 纯娘转移了话题问道,伏荏苒想也没想就道,“因为这是承载你与圣主回忆的路,薏草昼夜间托载着你们的书信来来往往,你很珍惜那段回忆。” 纯娘微讶,而后非常高兴的笑起来,她全说对了。 “还有一个原因,我想时时刻刻能眺望那座小岛,就好像某一刻……圣主会回来。我要守着那座小岛。” “我可以去看看吗?那座岛上现在有没有人?” 纯娘看她兴致勃勃,拍了拍裙子站了起来,抓着撑船的竹竿便开始往小岛滑去。 “岛上已经空了,但圣主住过的地方还在,我偶尔会去打扫一下。你能去她肯定很高兴。” 伏荏苒盘坐在甲板上很是期待,越了解越发现圣主人生的多彩丰富,她突然想到要是洪达拉知道肯定很有兴趣一起去,不过今儿是不行了。 这座岛远远看着挺小,近了才发现真是有点大,岛上植被茂密,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树果树,显然是精心设计过的。 鸟儿在枝头鸣唱,植被间时常可见野兔锦鸡,一排欣欣向荣的景象。 圣主的住临近江岸边,修建的十分古朴雅致,比则坪村深山中的院落更像世外桃源,低调却不失精致贵气,让人恨不得永远住在这花团锦簇之间。 宅院外靠江边的位置修建了一个如同渡口般的小平台,那里摆着茶案、贵妃塌,江水温柔地冲刷着支撑平台的木桩,一堆堆薏草团团包围在木桩四周。 纯娘垂腿坐在了边缘,弯身捞起一团薏草,湿漉漉滑唧唧,翠绿漂亮。 “我们把信卷起来放进小铜轴里,外面再裹上一层油纸,拴在薏草上让它随波流去。那时候的我每天最期待的就是每日等待她的来信,她的信让我忘记伤痛和无助,让我有了希望。,让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还有人默默关心思念着我。” 伏荏苒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感情,但她知道一定是让人终身难忘的。 登科及第时的恭维祝贺永远不及前路迷茫时的陪伴和安慰来的真诚隽永。 “纯娘,我娘是出了什么事才会来这疗伤?” 伏荏苒参观里屋里的布置装饰,全是内造之物,样样奢华精美,和圣主的性格不太相像,倒像是别人布置,她无奈住在这里罢了。 纯娘也知道的不多,含糊的道,“只听说当时圣主和皇上闹了矛盾,圣主不愿住在宫里,想出来散散心,皇上便布置了这座小岛。” “所以,她是被皇上拘禁了?” 伏荏苒此时对那个皇上越来越好奇,从别人的言语态度间听得出那是个精明、说一不二、习惯掌控所有的皇上。 因为皇上与圣主产生了分歧,不再完全听从于他,所以后来他才下令天泱国人不得信奉圣主,并且信奉圣主者不得入朝为官。 当初是他将圣主捧上神座,又是他将圣主落入尘埃,自打脸。 “具体的我也不知,总之圣主离开小岛后不久就嫁给了太宰,一年不到就逝世了。” 原来圣主嫁给太宰的时间并不长,两人夫妻缘分不过才一年时间。 不对,那时的圣主应该已经让皇上忌惮,皇上怎么会准许她嫁给位高权重的太宰,扩大圣主的势力呢? 可换个角度想,也许皇上是想让圣主嫁人后转移注意力在家庭后宅上,相夫教子,如此皇上就可全全接手圣殿的影响力。 圣主好歹是国师,又是万民敬仰的圣主,嫁给寻常男人自是不相配,嫁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宰则再合适不过。 只是从圣主嫁人一年不到就逝世来看,应该是她没能安稳于后宅,所以才让皇上不容,以至于要了她的性命。 伏荏苒胡乱猜想着,忽然整个大脑放空,整个人定在了原地。 她对圣主的死一无所知,之前对皇上也全无了解,在她的猜想中却把皇上定义为了杀害圣主的真凶,即便没有任何证据。 她这想法来的也太莫名其妙,自以为是了。 这是她先入为主的胡思乱想,还是母女间的心有灵犀? …… 伏荏苒和纯娘划着船回到揽芳尽时已是华灯初上,整个揽芳尽客流如潮。 纯娘还要与镜水商议事情就先走了,伏荏苒想去找阿唯聊聊天,独自上了琉璃间。 现在整个揽芳尽就阿唯还理她,阿唯住在琉璃间后的山上,每次去找阿唯都要被琉璃间的姑娘们像看猴子一样参观。 不过这会琉璃间的姑娘们都在忙着接客,也就没人注意到她。 伏荏苒提着灯笼砍柴一路往后山上去,为了方便客人们到后山上姑娘们的屋子里玩乐,后山的路都是特意修过的,很平坦,两边还挂满了灯笼照路,光线很好。 但伏荏苒还是习惯提一盏灯,心里更加安定。 她走过一处处的院落,听着院落里传出的调/戏/淫/秽的声响,心也跟着一点点往下沉。 她不由加快步子,正碰到一个姑娘正和客人在屋外做着难以言说的事,两个坦诚相见的身体交缠在一起,放/浪、暧/昧的呼吸声让人面红耳赤。 伏荏苒不敢去看,捶着眼睑就要走过去,远里的人却发现了她,扬声把她叫住。 “伏荏苒,大半夜跑琉璃间来,是也想接客吗?” 许是被人瞧见她羞耻的样子,女子存着报复的心态,故意用污言秽语恶心伏荏苒。 伏荏苒只觉全身紧绷,手指尖都有些发颤。 她知道自己这时候停下来和那女子理论,难堪的只会是自己,脚步顿了顿就小跑着消失在了小院外。 而院子里的两人还在继续。 男人边喘着粗气边道,“那小娘们是琉璃间新来的?长得也就一般,没你有滋味。” 女子哼笑了一声,“您可别想了,人家是干净姑娘,哪儿跟我似的那么不要脸。人家可是纯娘的心头宝。” “长得虽然清汤寡水,不过越是清纯一般越销/魂,真他娘想尝尝。” 女子当即表情严肃起来,“您可别打她的主意,我们揽芳尽的姑娘都是有规矩的,不能碰的就是不能碰,您想都别想。” 男人被下了脸子,当即骂起来,“臭娘们,老子就说说,你还敢给老子摆脸色。专心点。” 说着啪就拍得她屁股一声脆响。 女子羞耻地垂下脑袋,嘴唇咬得死死地。 伏荏苒一把从背后关上阿唯的房门,靠在门板上大喘了两口气。 。 第135章 芙颜回来了 阿唯正在书桌后整理明日要上课的教材,闻声往房门口望过来,像个臭流氓一样,流里流气的吹了声口哨。 “大半夜来我屋里,有何企图?” 伏荏苒白了他一眼,这才瞧见屋里除了阿唯外还有一个男人,那身影瞧着……像是那晚替阿唯清理尸体的那个人。 阿唯顺着伏荏苒的目光看向布撕,介绍道,“这是布撕,我在扶翼部落买的奴隶,平常跟在我身边保护我的安全。” “你一个先生居然还配了个侍卫,我看纯娘都没侍卫。” “那是因为纯娘的侍卫你瞧不见,都藏在暗处。再说我怎么不能有侍卫,好歹我也是个家有万金的大商贾,走南闯北危险可不小。” “你?大商贾?” 伏荏苒斜眼看着他,怎么那么不信呢? 阿唯脖子一扬,胸一挺,“没错,就是我,怎么了,你有意见啊。” 伏荏苒盯着他挺翘的胸部,突然有些尴尬的收回视线。 阿唯瞧着她的反应,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塌了下来,看来她已经知道了他的秘密。 “你都知道啦?” 伏荏苒有一瞬间的心虚,“什么?” “别装傻了,我看你表情就知道了。你觉得……我是怪物吗?” 怪物吗?她怕是最没资格说这个词的吧。 “要说怪,你能有我怪?我的头发会变色你知道吗,我的身体还能散发出香味,味道还能迷惑人,哪天你要惹我发火我就给你表演大变头发,再把你迷的晕头转向,让你自己打自己。” 伏荏苒欢快地口吻消解了阿唯的紧张和忐忑,紧绷的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你喜欢我打扮成男人还是女人?” 伏荏苒瘪起脸,“你这问题就好比问我红烧肉和糯米丸子我更喜欢吃哪个,这怎么选,两个都好吃。你可是艳福不浅啊,无论打扮成男人还是女人都好看,完全是男女通吃啊。” 阿唯知道她是故意逗自己开心,让这个话题变得轻松。 “对了,我听纯娘说你经常往来扶翼部落做生意,你听没听说一个叫洪达拉的人,出自巫师家族。” 伏荏苒从纯娘的谈话的中猜测到,阿唯应该是圣殿负责打探扶翼部落消息的眼线。 阿唯在外面是一个丝绸商人的身份,主要在天泱国及扶翼部落之间做生意,一年有大半时间在扶翼部落,对扶翼部落了解颇多。 阿唯这次回揽芳尽,就是专门因伏荏苒失踪之事而来,帮着纯娘一起找人。 阿唯揉了揉眉心道,“洪达拉……你那个桃花春庄的朋友?” “没错,他是扶翼人,听说还是巫师家族的人,我就想问问你听说过这个人没有。” 阿唯沉吟了半晌道,“有些耳生,应该是巫师家族里不起眼的子弟,我可以帮你查查。怎么,这人有问题?” 伏荏苒摇摇头,“就是感觉扶翼人进入圣殿有些怪异。没什么,你有空查查就行了,他能进桃花春庄定然是详细调查过的,应该没什么问题,我就是好奇。” “行,我有消息告诉你。” 时间也晚了,继续呆在一个独身男子屋里确实传出去不好听,伏荏苒就准备走了,和阿唯打了招呼,还不忘那个一直像隐形人站在一边的布撕。 布撕只是朝她看了一眼,没有反应。 阿唯解释道,“他不能说话。” 伏荏苒有些惊讶,喔了一声,没有多问就离开了。 第二天在廊桥上钓鱼的时候,昨晚调侃她的那个琉璃间的姑娘从对面缓缓走来,腰肢摆动,妩媚尽显。 那女子轻摇团扇笑盈盈地在伏荏苒不远处坐下,视线一扎不炸地盯着她看,表情说不出的怪异,看得伏荏苒很不舒服。 “姑娘有什么事吗,一直盯着我看,可是有话要说?” 女子轻轻斜靠进美人靠,红唇微翘,“没事,就看看,不行吗?” 没事看什么看,看的人不自在。 伏荏苒心中腹诽不想理她,奈何她的实现太过强烈,犹如实质,根本没法忽视。 伏荏苒深吸一口气邀请道,“要不要一起钓鱼,此时清风正好,消解闲暇。” 女子挑了挑眉,瞧了瞧她手中的鱼竿,回了一声,“好啊。” 说着起身来到伏荏苒身边,直接把她手里的鱼竿夺去自己钓起来。 伏荏苒怔了一下,好笑地没有计较,又让小丫拿了一根鱼竿来,钓上鱼食将鱼线甩了出去。 “我叫伏荏苒,还不知道姑娘名讳,不知怎么称呼。” 那女子只是笑,笑中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调侃。 “伏荏苒小姐的大名揽芳尽现在谁人不知。叫我戴水就好了。” “戴水姑娘。”伏荏苒友好又得体地唤了一声,安心地钓起鱼。 “琉璃间的姑娘们都很好奇,你和纯娘是什么关系?呆在揽芳尽是准备入行?” 伏荏苒倒没觉得被冒犯,想想一个女孩子住在青楼这种地方,谁不会如此猜能。 伏荏苒的身份自不会随便宣扬出去,所以纯娘和她早就套好了话,有人问起她们的关系,就说是纯娘的侄女,出门游玩走亲戚,具体停留时间不定。 这套说辞倒是让戴水脸色好了许多,态度也温和了些许。 对于揽芳尽的女子们来说,纯娘是她们最大的依靠,纯娘的疼爱和偏心自然也是她们你争我夺想要拥有的。 既然伏荏苒是纯娘的侄女,又不准备入行,也就不再是她们的威胁和嫉妒的对象。 “那你怎么一个人来的,这儿可不是个清白姑娘该呆的地方。” 伏荏苒憨憨一笑,“我偷溜出来的,家里人不知道。戴水姑娘,我有一件事很好奇,不知当问不当问。” 戴水冲她挑了下眉毛,“问吧。” 伏荏苒斟酌词汇道,“揽芳尽有彩虹间,为什么还有那么姑娘选择进琉璃间?” 她问得很隐晦,直白的说就是明明可以在彩虹间只卖艺,为什么要去琉璃间卖身? 戴水脸上并无恼意或难堪,许是常常被人如此问,回答张口就来。 “因为赚的多啊。” “是吗?可我听说彩虹间最低等的佳字、人字小姐出台一次都要千金,这个价格在寻常青楼点花魁便是点半年都够了。” 彩虹间小姐又体面,又能保守清白,还能学习各种才艺,赚的更不少,简直是完美选择。可入彩虹间的人远没有琉璃间的人多。 “那你可知琉璃间的花魁接客一晚多少钱吗?一千两。彩虹间小姐一年能有几次出台的机会,可琉璃间姑娘夜夜都有客人,一年下来你算算谁赚的更多。” 要这么算琉璃间当然来钱更快,但……牺牲也更大。 “但相比起其他青楼,揽芳尽赚的已经非常多了,若赚钱同时还能保住清白、学习才艺,岂不是……更两全其美?” 说着生怕戴水误会,赶忙又解释道,“我并无冒犯的意思,只是如果有更好的选择……” 戴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着戳了戳伏荏苒的额头,“你也太单纯了些,谁说彩虹间就是更好的选择。而且世上哪儿有那么多天赋优异的人,拥有一项无人能敌的技能,世上大多数都是平庸人。而且才艺技能这些东西都是要从小培养,彩虹间小姐那般的气度和自信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形成的。许多姑娘来到揽芳尽时年龄已经不小了,没了学习的时间。” “再者说……” 戴水突然靠近伏荏苒,相隔一个亲近的距离,揶揄地道,“若人人都选择入彩虹间,那卖艺不卖身的小姐还有什么稀奇。彩虹间的小姐说白了都是客人花钱装面子的,真正想要品尝美色还是要来琉璃间。” 戴水气若吐兰,听得伏荏苒脸颊泛红,不自觉避开了脸去,气弱地道,“琉璃间的花魁也不知道长什么样。” “我这样。” 伏荏苒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啊了一声一下转头看向戴水。 戴水被她傻傻的样子逗笑了,朝她眨了眨眼,“怎么,我不像花魁吗?” 伏荏苒倒吸一口气,今儿天怎么这么热。 伏荏苒仓皇地逃回自己院子的时候,小丫正在烧水,将一桶桶的热水灌进澡盆里,擦了擦额上的汗道,“荏染小姐,洗澡水准备好了。” 伏荏苒用手背冰了冰脸颊,喔了两声抱着换洗的衣服进了澡室,脱了衣服钻进水里,顿时感觉被温暖拥抱,舒服地长长舒了口气。 “小丫,你去休息吧,我洗好了自己出来。” 小丫确实有些累了,说了一声,“洗好了叫我,”然后就出去了。 伏荏苒躺在澡盆里舒舒服服地闭着眼睛哼歌,背后的房门突然传来开门声。 “小丫,还有事吗?” 没人回应她。 伏荏苒将眼睛上遮着的热毛巾拿下来,滑动身体朝向房门方向,瞧见着站在澡盆边的芙颜,一下子从澡盆里站了起来。 “芙颜!” 她惊呼一声,都忘了自己这会正在洗澡,身上什么也没穿。 芙颜将她按回澡盆里,微笑着道,“主子,我回来。” 伏荏苒激动不已,可看着她英气的脸上赫然多了的一道骇人伤疤,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凝固。 “你脸上的疤……” 芙颜眼中的伤感一闪而过,面上却表现的毫不在意,“没什么,刀剑不长眼,一点小伤。” “什么叫小声,这么深的刀疤,而且……”还在脸上。 芙颜再如何粗神经,终究是个女孩子,没有那个女孩子会不在意自己脸上有道难看的疤,只是伏荏苒不知道这倒疤是雅集那日躲避太后的追杀,芙颜为了保护她而留下的。 伏荏苒有好多事想问,好多话想说,看见芙颜脸上的疤痕却一下子都堵在了嗓子眼,眼眶不自觉就红了。 “别担心,我想办法找些上好的祛疤药给你试试,肯定能去掉。” 伏荏苒一下就想到了纯娘,揽芳尽姑娘那么多,许多都是穷苦人家的女孩,来揽芳尽之前身上或多或少会有些难堪的痕迹,纯娘肯定有办法妙招。 芙颜有些低落的拒绝,“不必了,大夫说伤口太深,疤痕是去不掉的。” “总有更厉害的大夫。” 伏荏苒坚定地安慰她,也没了泡澡的兴致,随意擦干净身上的水换好衣服,拉着芙颜一起去了她的屋子,与她坐在炕上说话。 “雅集那天你出什么事了,后来为什么没来找我,我派人找你也找不到,我还以为你被太后的人抓了灭口了呢。” 芙颜笑了笑,“我受伤昏迷了,醒来就在天泱国了,是太宰的人把我带回来的。” 她终究隐瞒了一些事情。 实际上不是因为她重伤才被带回,而是弗諼将她赶了回去,雅集那天正好是个机会。 伏荏苒将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除了脸上那道长疤,其他都好好的,这才稍稍安了心。 芙颜本就是太宰的人,被太宰带回去养伤也是正常,只是也没给她打声招呼,害她担心了许久。 不过…… “所以弗諼早就知道你没死,是被送回天泱国养伤了?他故意瞒着我?” 弗諼确实知情,芙颜沉默着装哑巴,也不替他解释。 伏荏苒气鼓鼓地,但更多的还是想念。 她问芙颜,“你见到弗諼了吗,他被太宰叫回去了,他还好吗?” 芙颜一脸茫然,沉默半天才道,“弗諼回太宰身边了?” 她怎么没听说。 伏荏苒闻言,一下挺直了身体,“怎么,你不知道?” 纯娘说,弗諼被太宰叫回去了,他和芙颜都是太宰安排在她身边的侍卫,芙颜不应该不知情啊1 芙颜此时也是这么想的,弗諼是他们的领头,若是被叫回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 “那月牙呢,你见到她了吗?” 芙颜连忙点头,“月牙见到了,但没见到弗諼。” “难道弗諼出了什么事?” 想到纯娘说太宰要追究弗諼护卫不利,将她弄丢的事,莫非罚的太重弗諼出了事? 伏荏苒坐不下去了,担忧地在屋里团团转,恨不得立马找去太宰府问清楚。 突然想到什么,她定住脚步看向芙颜,“是太宰让你来找我的吗?” 芙颜是太宰培养的护卫,没有太宰的命令她怎么会贸然出现在她身边。 芙颜突然单膝跪地正声道,“侍卫芙颜遵太宰之命跟随主子,护主子安危。” 果然是太宰派她回来的。 。 第136章 伏晢明 “芙颜,我想问你些关于太宰和太宰府的事,你能说吗?” “主子尽管问,只要我知道的没有不能说的。” 如此伏荏苒就放心了。 “太宰是真的不愿见我吗?” 芙颜想了想道,“太宰很关心主子,不来见您想必是有什么苦衷。” 知晓她和太宰关系的人都说太宰很关心很在意她,伏荏苒倒是不怀疑这点,只是……她有些事想要问问太宰。 她也想见见自己的父亲。 “暮国太后曾暗指在温泉行宫刺杀我的人是太宰夫人,你觉得太宰夫人是个怎样的人?” 没错,伏荏苒也是来了天泱国后才知道,太宰有位明媒正娶的原配夫人。 伏荏苒知晓太宰和圣主是夫妻后,以为太宰夫人可能是圣主逝世后太宰又娶的续弦,但真相是,那位太宰夫人就是太宰的原配,并且比圣主更早嫁入伏家。 所以事实上,圣主当年嫁给太宰并非正妻,只是个妾室身份。 知晓此事时伏荏苒心里一阵惊涛骇浪,堂堂天泱国国师,百姓信仰的圣主居然甘愿为妾,这是如何的深爱,还是万般无奈? 芙颜回答道,“太宰夫人与圣主关系很亲密,根本不像传闻中的那样。当年圣主嫁给太宰是为了避祸,这个办法还是太宰夫人提议的,入门后圣主也是安安静静过自己的日子,不争不抢,后宅十分和睦,两人也是比亲姐妹还亲,倒是比太宰更加亲密。” 伏荏苒敏锐的捕捉到她话中的重点,“避祸?什么祸?” 芙颜沉默片刻道,“我也只是听闻,皇上想要强纳圣主为妃,圣主不愿,满朝上下唯一敢帮她逃离皇上逼迫的只有太宰。” 原来如此,太宰和圣主的结合不是因为爱情,亦不是皇上的阴谋,而是圣主寻求解脱的办法,完全出乎伏荏苒的意料。 既然圣主和太宰夫人相处和谐,那应该不会为难她吧,若她偷偷乔装去见太宰一面…… “主子,您有什么话要告诉太宰的,婢子可以代您传达。” “我想见他一面,你可否帮忙安排?” 芙颜面露为难,“主子,太宰不会见您的,他说现在还不到你们见面的时候。” “我就见他一面,说几句话,不叫外人知道便是。他是我爹,难道他就……不想我?” 伏荏苒有些委屈,被父亲拒绝见面的感觉很不好受,像是被人抛弃了一般。 没等芙颜再说,伏荏苒兀自甩了甩手,“算了算了,我若非要见他显得我多矫情似的,他不见就不见吧,见不到他我又不是会饿死。你帮我带句话,我要弗諼,让他把弗諼还给我。” 芙颜和伏荏苒聊了许久,才想起让小丫给芙颜准备一个房间,就此住下来。 芙颜就住在伏荏苒旁边的屋子,两人还像之前在暮国一样形影不离。 等一切安排好,芙颜从院子里出去,一路往后山而去,最后进入了镜水小姐的院子。 镜水小姐正在正堂待客,芙颜被传唤进去,朝那背坐在窗边的客人行了一礼,“太宰。” 这位客人正是天泱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宰伏晢明,伏荏苒的父亲,说是不见伏荏苒,终究还是悄悄来了揽芳尽。 他今年四十有五,看着却像四十不到,保养的很年轻,皮肤比寻常男人白些,神情气质却自然而然地透着一股九局高位的傲然。 他放下手中的茶盏,看向芙颜,开口道,“荏染可有说什么?” 芙颜毫无遗漏的将与伏荏苒的谈话悉数道来,特别强调伏荏苒想要见他,最后却自己打消了念头。 “主子让婢子给您带话,她要弗諼,把弗諼送到她身边去。” “弗諼,她还真是喜欢那个侍卫。” 太宰轻笑了一声,带着父爱般的宠溺和温柔。 只不过…… “弗諼难道还没回去找她吗,人又不在我这。” 芙颜一下子抬起头,脸露茫然和猜忌,“怎么会,主子说弗諼侍卫被您带走了,还说因为他保护主子不周让主子被囚禁,所以您要把他带回去惩处。” 太宰此时的脸色也凝重起来,嗓音深沉的道,“我并未下过这个命令。” 芙颜顿时感觉期中大有隐情,弗諼在隐瞒什么。 “是纯娘和主子说的,弗諼侍卫被您带回去了。纯娘为何会撒谎?而且……她怎么会知晓弗諼侍卫的消息?” 如今京都朝堂之上都知道了揽芳尽是为圣殿办事的,那么纯娘的话也就是代表了圣殿的意思。 圣殿让伏荏苒误以为弗諼在太宰那,这是为何? 弗諼只是太宰私人派给伏荏苒的侍卫,与圣殿有何关系? 弗諼既没回到太宰那,也没回到伏荏苒身边,那他到底去哪儿了? 太宰也在思索着事情,食指无意识地描画着茶盏的盏口,一圈一圈,沾上温热的湿气。 弗諼莫非实际上……是圣殿的人? 这个想法一冒头便有无数的迹象和证据证明它,越来越充满可信性。 弗諼是圣殿的人,所以伏荏苒失踪后就回了圣殿,在太宰和伏荏苒之间来回期满。 若非今天芙颜将两边的说法结合在一起发现了矛盾点,他们还被弗諼的真正去向蒙在鼓里。 芙颜有些义愤填膺,圣殿居然在太宰给伏荏苒安排照顾的人里安插眼线,这是不信任太宰? 太宰可是伏荏苒的父亲,父亲难道还会害女儿不成? 况且对伏荏苒这件事而言,太宰和圣殿好歹盟友,这番行事未免太鬼鬼祟祟了。 芙颜想到在暮国皇宫时,弗諼一而再的阻挠太宰和伏荏苒之间的联系,将太宰传给伏荏苒的消息拦截了下来,那时她只以为是弗諼有了私心,吃醋不愿伏荏苒和暮国先皇李吉亲近,如今看来应该还有圣殿的授意。 芙颜想到伏荏苒就是一阵头疼,此时该怎么和她说,她若知道弗諼一直在欺骗她的感情,肯定会非常难过。 芙颜看得出来,伏荏苒对弗諼是真心的。 “此事你别管了,我自会处理。卢皇后正暗中大肆寻找荏染的下落,你好好照顾荏染,千万不能让她被卢皇后发现,护她周全。” 芙颜颔首应下,“婢子拼尽性命也不会让主子陷入危险之中。” 芙颜离开了,正堂内就剩下了太宰和镜水两人。 镜水依旧泰然自若的给太宰添茶,太宰不慌不忙地抬眼看向她,面色平和,气场却是冷冽骇人。 幸好陪坐的人是镜水,换了其他字的小姐,怕是根本招架不住,已经惊慌的面容失色。 “不解释一下吗?” 太宰幽幽开口,镜水暗暗调节紧张的情绪,面上却保持从容坦然,笑着道,“此事解释起来很简单,就一句话。” 镜水侧过脸对上太宰毫无温度的眸子,嘴角上翘,红唇轻启,一字一句道,“弗諼是殿主。” 正堂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太宰的脸色也渐渐缓和了下来。 殿主竟然亲自去了暮国照顾伏荏苒,这是太宰没有想到的。 怪不得自两年前突然告知他伏荏苒的存在,而后让他将伏荏苒送去暮国后,殿主就再也没有现身过,也没过问过伏荏苒的事。 “荏染既然已经回了圣殿,殿主的身份她早晚是要知道的,也瞒不了多久。” 镜水笑道,“太宰说的是,不过殿主的事岂是别人能插嘴的,我们只是按吩咐办事,暂时瞒着荏染小姐罢了。” 知道了圣殿的态度,太宰也就也就安了心,回想起方才悄悄去伏荏苒院中看她。 她与她母亲当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当时看得他有些恍惚,像是圣主重新回来了一般。 但他知道,圣主已经死了,怎么可能还会回来,而她的死因到现在依旧是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我要见殿主,让纯娘传个话。” 镜水才不敢擅自接茬,连忙笑道,“您可别为难我们,一直都是殿主有命令直接吩咐给我们揽芳尽,我们可没那个胆子主动去打扰殿主。况且殿主的行踪岂是我们能知晓的,想来指穹山上也只有山主知晓殿主身在何处了。您与山主来往多,何须我们传话。” 太宰淡淡地瞟了她一眼,也不为难她们。 圣殿殿主确实是神秘莫测,踪迹难寻,听说招商会上露了下面又很快消失不见了,看来他确实得亲自找宋康一趟。 太宰是无法爬上圣殿的,和宋康的联络大多都是通过宋康身边的黄辅生。 太宰在山脚等了没多久,高高的阶梯上就走下来一个人,正是黄辅生。 黄辅生朝马车内太宰见了一礼道,“山主有请,请太宰随在下走。” 圣殿有将无法上山的人带上山的办法,知晓方法者整个圣殿少之又少,黄辅生是其中之一。 太宰跟随黄辅生上了山,宋康已经沏好茶在等他,两人认识二十来年,非常熟悉,也就不似外人那般客套。 宋康随便抬抬手邀请太宰落座。 太宰也不绕弯子,直言道,“我刚从揽芳尽来,弗諼是怎么回事?” 宋康知道,太宰这是知道了弗諼便是殿主的事,他也不惊讶,慢条斯理地道,“能是怎么回事,殿主不放心把荏染一个人放在暮国,便一起跟了去。” “所以,暮国这半年发生的事都是殿主在亲自指挥?他故意让天泱国顺利取道汉城,然后趁此时机让启孟国偷袭扶翼部落,让天泱国的军队尴尬停在汉城,进退都不是。” 太宰的语气带着指责,宋康也是直言不讳,没给好脸。 “天泱国打的什么算盘大家心知肚明,殿主怎么可能放任天泱国吞并暮国。萧明寒对流生做过的事圣殿永远不会忘。你是天泱国的臣子,你有你的立场,你为天泱国打算这无可厚非,但我们圣殿要做的事也轮不到你插手。” 说完,屋内便陷入了紧绷的沉默,宋康沉默半晌又加了一句,“除了在荏染这件事情上我们一致对外,此外你与圣殿毫无干系。” 太宰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失了分寸,他与圣殿之间的除了伏荏苒这个连接,实则是站在两个对立面的敌人。 “好,我不问暮国的事,我只想知道殿主到底想干什么,挑起大战吗?” 如今天泱国的军队驻扎汉城,是退兵还是一举攻下暮国犹豫不决,启孟国的大军已经虎视眈眈地集结在两国边境,情况一触即发。 一旦天泱国和启孟国开战,将是足以颠覆整个天下局势的大战,如今各国百姓都已是人人自危。 宋康闻言却是嗤笑了一声,“是萧明寒想要吞下暮国,挑起大战,你可别血口喷人。” “那能一样吗?天泱国和暮国、天泱国和启孟国,哪一个影响力更大,情况更紧迫?” “如何不同,都是开战,都是你死我活。就因暮国弱小很快便会败下阵,便觉得吞并暮国之战不足挂齿?那也是要拿将士的性命去填的。” 太宰一甩手,懒得继续他做无谓的口舌之争。 “皇上还未做出决策,但很大的可能会出兵。” “这我知道,扶翼王来了京都,肯定是和萧明寒结盟找启孟国报仇,不会甘愿空手而归的。” “到时你最好劝劝孟令喆适可而止,别闹得太大,到时殃及最惨的只会是百姓。” 宋康一副可怜模样地摊了摊手,“那我可做不了主。两国交战,我有什么资格插手。” 太宰只觉一口老血堵在嗓子眼,谁人不知圣殿与孟令喆一个鼻孔出气,启孟国在天泱国与暮国之间插一脚的事,圣殿肯定没少撺掇出主意。 宋康看他快被自己气坏了,一副老朋友口吻地道,“先别管还没发生的事了,当务之急你还是多想想卢皇后这个隐患怎么解决吧。卢皇后已经知道荏染的存在了,这事要是传到萧明寒耳朵里后果不用我多说吧。卢皇后正满天满地地找荏染,荏染随时都面临危险。” 提起这个太宰也是一脸沉重,“此事我会想办法,不过卢皇后是怎么知道荏染的?” 第137章 伏家二公子 宋康眉心一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说呢,还不是你的烂桃花。我们也没料到原青安那个女人最后还留了这么一手。” 太宰无言以对,他也没料到原青安对他的恨意那么深,他以为十多年过去了,两人早有了个子的孩子、家人,过去的事也就放下了。 是他小看了女人的胸襟。 “荏染回来了,她的身份早晚有一天会公开,届时必是惊涛骇浪,萧明寒、孟令喆都不会放过她。我们是时候要做些准备了。” …… 纯娘的住处选在了琉璃间的后山上,在一片最为清净的柳园里,寻常不得吩咐和准许根本不准进。 伏荏苒想见纯娘却被守院门的丫头拦住了,说纯娘正和几位管事、妈妈等商量正事,任何人都不见。 伏荏苒心中腹诽,连我都不让进,她可是最受宠的好吗。 她围着柳园转了一圈,撸了撸袖子干脆爬上了墙头。 爬墙头这种事她没少做过,所以行动起来十分麻利,蹲在墙头上,算准落地位置便是一个痛苦纵身。 柳园她现在已经熟的不能再熟了,一路顺顺当当的就到了纯娘的书房,扒着禁闭的窗户使劲往里瞧,轻手轻脚地将窗户推开了一条缝。 纯娘正和揽芳尽几个有身份的管事们商量七夕节的活动,据说揽芳尽每年七夕女儿节都会闭门谢客,让琉璃间彩虹间的姑娘小姐们热热闹闹、开开心心地玩耍过节。 听说揽芳尽有这个规矩后,伏荏苒越发觉得揽芳尽是个世间最无情冰冷却又最温暖的地方。 看似矛盾,实则一点都不矛盾。 来这里的女孩都是走投无路、受尽磨难,这是最下/流、卑贱的地方,却给了她们栖身之地,让她们能够赚钱,同时给予了她们自尊和温暖。 伏荏苒听着听着,脑袋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一抬头就瞧见窗户不知什么时候被人从里面完全打开了,纯娘正站在窗户的另一边,满眼含笑的看着她。 “什么时候学了老鼠,躲在窗口偷听。” 伏荏苒直起腰板笑呵呵地拽住她的袖子,“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有事找你。” 管事们还在屋里没有走,看纯娘对伏荏苒宠溺的模样,完全没有偷听被抓后严厉责罚的意思,心里不由连连啧声。 纯娘对这个侄女还真是宠爱得紧。 那天她和戴水说她与纯娘是姑侄关系,此事已经传得全揽芳尽人都知道了,所以除了少许知情者,其余人都以为她们是姑侄。 “行了,你们都先回去吧,今年女儿节要办的热闹些,让大家都开心开心。” 管事们连连应声,然后鱼贯而出走了。 伏荏苒绕到门口钻进屋里,扑跪在纯娘身边问道,“纯娘,你有没有祛疤的药?” 纯娘一下就猜到她要给谁用,芙颜每次走出来,脸上那道明晃晃的伤疤很是醒目,许多人第一次见到时都被吓了一跳。 “祛疤药是有,不过效果怎么样就不能确保了。芙颜那疤有点深。” “先试一试嘛,就算不能完全祛掉,能让它浅一点也是好的。” 纯娘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荏染对身边的人真好。” 说着就去拿药,交代伏荏苒如何涂用,注意不能碰水。 纯娘像是有什么心事,犹犹豫豫地盯着伏荏苒看了半天才欲言又止地道,“荏染,后儿有个特殊的人要来揽芳尽,你要不要见一见。” “后天?后天是女儿节,不说不做生意吗?” “那人不算客人,曾在揽芳尽当过几个月的教琴先生。” 伏荏苒抓了攒盒里的葵花籽嗑起来,好奇地问道,“谁呀让你那么重视,还问我要不要见。” 纯娘顿了一下,“是……太宰的二公子伏青枫。” 咬到一颗苦的,伏荏苒连壳带瓜子都吐了出来。 她爹……的儿子,那也应该是她兄长咯。 “他是有事,还是知道我在这特意来看我?” 纯娘实话实说,“以前女儿节他都会来给大家弹琴助兴,这两年他去了启孟国所以没来,今年正好他在京都,前两天我派人去问,他说到时定会赴约。” 所以,他只是来赴熟人约参加女儿节活动,不是来看她的,或许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 纯娘看她脸上一闪而过的落寞,知道她表面不说,实际上很在意太宰,很想见见自己的父亲。 纯娘握住伏荏苒的手,温声道,“这位二公子是圣主的养子,生下来就送到了圣主身边养育,虽然也没养几天,但终究是圣主亲自承认过的儿子,比起大公子与你关系更近一些。” 纯娘又絮絮叨叨地讲了许多关于太宰的家族关系,太宰共有二子一女,大公子乃正室夫人所生,二公子乃圣主养子,女儿便是圣主亲女。 伏荏苒沉默地听着,她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二公子是我爹的孩子?他把自己与其他女人的孩子给我娘养?” 纯娘一下回答不上来,二公子……应该是太宰的孩子吧,谁会没事把别人的孩子抱来养。 伏荏苒心里突然冒气一团火,太宰这番行径不得不让她怀疑他是想借圣主给二公子抬高身份。 闻着空气里渐渐浓郁的香气,伏荏苒那头如瀑布般的长发渐渐褪去颜色,变成浅浅的紫。 纯娘警铃大作,立马去将门窗关好,回到伏荏苒面前时,不自觉以一种尊敬、臣服的姿态半跪在她面前。 纯娘双眸发光的模样讲伏荏苒从愤怒中惊醒,缓缓平复下情绪,发色也渐渐回归本色。 “你方才说太宰有二子一女,那远在启孟国的圣女是谁?” 纯娘微愣,双唇翕翕,一下子不知如何解释。 没错,伏荏苒知道了,自卢祁宴席听到有圣女这个人后,她便悄悄打听。 全天下皆知圣女是太宰和圣主的女儿,所以那二子一女中的女儿,指的应该是圣女吧。 所以她不该问圣女是谁,而该问她自己是谁? “我娘到底生过几个孩子,圣女是不是我的姐妹?” 同样都是太宰和圣主的女儿,为何一个人尽皆知,一个却要被藏起来,她不明白。 纯娘这下是彻底回答不出来了,这些问题不是她能回答的。 她很想立刻逃离这场质问,刚好房门被人敲响,她像是一下听见了仙乐一般,倏地起身去开门,门外是柳园里伺候的丫头。 “纯娘,镜水小姐找您。” “好,我这就去。” 说着转头看向伏荏苒,“我们改天再谈,我现在有事要去忙,你自己玩。” 然后逃也似地离开了。 伏荏苒望着她仓皇的背影不由失笑,不愿回答就不回答吗,她又不会逼她,反正她已经习惯了自己找答案。 女儿节那天,整个揽芳尽喜气洋洋,张灯结彩,感觉比过年还热闹。 今天琉璃间和彩虹间不用再划分界限,可以互相串门。 每个姑娘都亲手缝制了香囊送给交好的朋友,互相祝福庆贺,揽芳尽准备了一整天的丰盛曲水流觞席,大家无拘无束地玩闹,好不自在。 伏荏苒一早就被戴水从床上抓起来带去了琉璃间,观看一群姑娘们排演舞蹈。 “你来帮我们瞧瞧还有哪儿要调整,等晚上和伏琴师配合着献舞。” 这种日子自然少不了女孩们的热情献艺,特别是琉璃间的姑娘们,每次都精心准备,就想打败彩虹间的小姐。 毕竟彩虹间的小姐都是经过各种才艺栽培,个个身怀绝技,而才艺方面琉璃间的姑娘就要逊色许多,越是如此她们越在意晚上的献艺。 戴水有意把她拉进群与大家交好,便让她参观参观,顺便提提意见。 伏荏苒倒是不客气,做了些许调整,毕竟她也是参加过许多宴会、看过许多舞姬舞姬献舞。 “晚上献艺的时候会投票,你一定要投给我们。” “你这是私下拉票啊。” 戴水见她不同意,立马鼓起眼睛,“怎么的,你不支持朋友?” 伏荏苒装得委屈,“别人的才艺我还没看过呢。” 戴水一副威胁警告地盯着她,其他姐妹们也全围了上来,虎视眈眈地瞪着她。 伏荏苒心中失笑,话头一转,“不过表演这种事情都是各花入各眼,我就喜欢你们这舞蹈。” 戴水闻言给了她一个‘算你识相’的表情,举着团扇在她肩上拍了一下,“今晚要赢了彩虹间,姐姐赏你糖吃。” 众人顿时都咯咯笑了起来,有样学样地全来拍她肩膀。 正玩闹着,外面有小丫头进来传话,“伏琴师来了。” 话音落,伏荏苒只觉一阵刺耳的叫声差点把她耳朵都喊聋,方才还好好的姑娘们一下子像被点了炮竹,全都躁动起来。 看哪些姑娘们整理着仪容,惊喜地跑出去的样子,伏荏苒撇撇嘴,看来她这名义上的兄长长得很不错啊。 平心而论,伏青枫长得确实英俊,一袭飘逸的白衣站在廊桥上样子,用玉芝兰树,明月入怀来形容毫不为过。 伏荏苒瞧了他半晌,见他自如的和彩虹间的小姐、琉璃间的姑娘们叙旧打招呼,面容俊雅温润,谈吐优雅,丝毫没有对彩虹间、琉璃间的区别对待,亦没有轻慢厌弃之色。 表面上看来还是个正人君子。 也不知是因为近亲情怯,还是因为伏青枫乃圣主养子的缘故,伏荏苒对他莫名有种抗拒。 她站在所有热情洋溢的姑娘们的后面,淡淡地望着被众星拱月在廊桥上的伏青枫,然后洒脱的转身,结果一转头正好和纯娘的视线撞上。 纯娘刚从柳园过来,与伏荏苒简单交汇了一下眼神就错开了视线,优雅地走向了伏青枫。 “两年未见,伏琴师别来无恙。” 伏青枫翩翩儒雅地朝纯娘行了一礼,“纯娘一点未变,依旧那般美丽。” 呵,还是个甜蜜嘴。 因为伏青枫的伴奏,夜间献艺时戴水一行姑娘们卖力表演,赢得了满堂彩。 伏荏苒配合地用力鼓掌喝彩,掌心都拍红了,戴水视线飘过来时满意地翘起了嘴角。 表演毕,伏青枫被一群姑娘围拥着落座,敬酒的敬酒,劝菜的劝菜,可谓是众星捧月,万花之中一点绿。 伏青枫满盘皆收,但都保持着合适的分寸,丝毫不会让人觉得轻浮,反而引得姑娘们暗暗脸红,夸赞他不愧是正人君子。 伏荏苒远远坐着撇了撇嘴,兀自喝着苹果汁。 伏青枫像是有所感召一般,刚好往伏荏苒这边瞧过来,目光一下子锁定在她身上,好奇地道,“揽芳尽这两年又来了不少姑娘,许多都不曾见过。” 纯娘就坐在伏青枫不远处,闻言顺着他的视线望向伏荏苒,抿唇笑了笑,竟主动介绍起来,“那是我侄女,暂住在揽芳尽,芳名伏荏苒。” “姓‘傅’,不知是哪个字?” “伏雨朝寒愁不胜,那能还傍杏花行。” 闻她朗朗诵来的诗句,伏青枫眼睛一亮,看着她的目光越发璀璨如星。 “好巧,我也姓伏,这个姓很少,在京都我只听过我家……” 伏青枫突然结住话头,像是猜测到什么,表情渐渐有些难看。 莫非这个女子…… 他骤然将怀疑、复杂的目光投向纯娘,见纯娘也正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似是一下子肯定了他的猜测。 这个女孩当真是父亲在外养的私生女? 怀疑终究是怀疑,不管是与不是,若是捅破,大家都难堪。 伏青枫假装若无其事地继续和大家聊天叙旧,有姑娘突然提起圣女,伏荏苒顿时精神一振。 “听闻二公子这两年之所以呆在启孟国是为了照顾圣女,不知此传言可是真?” 伏青枫没有藏着掖着,微微颔首,“妹妹独自在异国他乡,我和父亲都不放心。” 当即引得一种姑娘们艳羡地低呼。 “二公子对妹妹真好,有您这么稳如体贴的哥哥,圣女也太幸福了。” “我要有二公子这样的哥哥就好了。” “你就做梦吧,你要有二公子这样又尊贵、又英俊、又温柔的哥哥,你还能在这?” “我想想不行啊。” 女孩们你一眼我一句,对圣女满是艳羡。 第138章 逃命 伏荏苒听着她们的议论,这才有了一些真实感,对面那个翩翩公子也是她的兄长,她还有一个姐妹远在启孟国。 “太宰和圣殿都在京都,为何会把圣女送去启孟国?” 伏荏苒突然的发问让整个热闹的气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外人看来她这个问题有些逾越了,而在伏青枫看来则是她吃味的表现,也越加证明这个女孩可能是父亲的私生女。 “妹妹自幼体弱,好容易才平安长到如今,竹兰冬坊更适合她修养。” “天泱国什么山青地灵的修养圣地找不到,却要到异国他乡去,像被家人丢弃了一样。” “伏小姐,请慎言。” 伏青枫显然有些发怒了,俊秀的脸庞没了笑意,眉心轻拧成一个疙瘩。 “父亲对妹妹日思夜想,但为了妹妹身体不得不狠心将她远送,天下哪个父母忍心与孩子分离。” “那可不好说。” 伏荏苒小声嘀咕,话说出口才一下惊醒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一字一句都充满被父亲抛弃的怨气。 伏荏苒尴尬地垂了垂脑袋,恨不得给自己的嘴巴一巴掌,怎么一下就管不住嘴了呢。 伏青枫把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心头的怒气一下子消散了,转而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她。 她应该对父亲是有怨气的吧,被父亲抛弃在这,既没有名分,也没有父爱。 心头突然油然而生一股作为兄长的责任感,语气温和地劝解了两句,“父亲为人正直,对子女更是慈爱,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也一直记挂着每个孩子。相信他肯定也是在乎你的。” 伏荏苒突然听见这话有些莫名其妙,撇撇嘴不再言语。 气氛重新又热烈起来,姑娘们喝酒的喝酒,唱歌的唱歌,今天全无拘束。 纯娘抿着小酒问伏青枫,“二公子还回启孟国吗?” 伏青枫咧嘴笑道,“妹妹还在竹兰冬坊,怎会不回,已经定好下个月回去了。” 纯娘了然地点点头,“那就提前祝您一路顺风。” “多谢。” 这厢正热闹着,外面有丫鬟进来给伏荏苒递话,说一个叫洪达拉的朋友找她。 伏荏苒整理裙摆站了起来,大步就往外去,就见洪达拉的小船被堵在了岸口不让上来。 “你怎么来了?” “他们怎么不让我上岸啊,今儿揽芳尽怎么一个客人都没瞧见?” 伏荏苒和驻守岸口的护卫打了声招呼,就把洪达拉放上来了。 “今儿揽芳尽过女儿节,不做生意。” 洪达拉瞧她手里还端着一碟豌豆黄,边和他说话边吃着,不客气地直接整碟子抢过来往嘴里送。 “我来找你饭都没吃,还想着在这吃呢,结果在岸口被堵了半天。饿死我了。” 伏荏苒好笑地招呼他去她院里说话,让芙颜把席上的菜端几样送过来。 “你找我有什么事?” 洪达拉喝了口水把满嘴的豌豆黄咽了下去,清干净嘴巴这才道,“明儿我们就要回桃花春庄了,来和你道别。” “这么突然?” “也不突然,早就定好了日子,只不过这几天都在忙着收拾东西,还要和圣殿的人、其他分殿的人吃饭,今儿才空下来和你说一声。暮城里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回头让人给你送来,或者想给谁带话?” “没有。现在全暮国都知道云桑县主是个死人了,我给人带话不得把人吓出病。” 伏荏苒故意开玩笑,实际上她在暮城根本没什么交好需要带话的人,之前在宫里倒有两个,可惜那两人现在都已经不在了。 “行吧,那我就先走了,以后有机会再见。” 话说完直接就要走人了,伏荏苒跟着站起来,“这就走了,那么着急,饭菜都还没送过来呢。” “明儿一早就要出发,今晚要睡个好觉,我就先回去了。” 伏荏苒也就不再挽留,亲子送他离开,两人还没出院子,就见芙颜急匆匆从外面赶回来,一样饭菜都没端来,反倒将长剑紧握在了手心。 “快走,卢皇后的人找来了,外面正在激战。” 伏荏苒有一瞬间感觉全身的血液直冲头顶,有片刻的愣怔,道,“外面怎么样了,纯娘、镜水她们……” “卢皇后要找的是你,我们先走,你走了她们才能安全。” 芙颜此时全身笼罩着杀气凛然的戾气,抓住伏荏苒的胳膊就往后山跑去。 今日的献艺的酒席摆在了琉璃间,所以大多数人都聚集在琉璃间,此时的彩虹间空空荡荡,一路跑去根本没见到多少人。 卢皇后派来的此刻也是直奔琉璃间而去,这才给了她们脱身的时间。 洪达拉也跟在伏荏苒身后往后山跑,谁知道刺客会不会赶尽杀绝将揽芳尽的人都灭了,还是跟着伏荏苒先跑为妙。 “纯娘和我说过彩虹间后山有一条隐蔽的小路直达后山背后,临岸的地方常年藏着一艘小船,可以供我们紧急时刻脱身。” 芙颜回头看伏荏苒一眼,应声道,“那我们先去找船离开这里,然后去圣殿报信。” 三人快步在漆黑的山林中奔袭着,芙颜走在前面领路,同时探查前方情况,伏荏苒走在中间,洪达拉跟最后。 山林间的小路崎岖坑洼,三人走得精疲力尽,却还要咬牙坚持着。 没有清理过的草丛、枝丫阻碍着他们的脚步,在腿上、身上划出了许多口子,却根本顾忌不了,只能望着前方一个劲地加快脚步。 越离越远的揽芳尽依旧灯火辉煌,但那一片片的惊呼声钻进伏荏苒耳朵里,让她全身肌肉都紧绷了起来,脚步也渐渐迟钝了。 “主子,不能耽搁了,刺客可能很快就会追上来。” “是我把危险带给了她们,自己却跑了。” 芙颜大喘着粗气安慰道,“纯娘早就做好了准备,只要你能顺利逃走,她们都不会有事的。” 洪达拉看伏荏苒还在迟疑,不耐烦地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了几摇。 “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你要死了才真是万事白费了。” 离岸边越来越近,三人的步子不由变得越来越快,带着即将摆脱困境的激动。 纯娘将船藏的很隐秘,用无数荆棘掩盖着,要不是伏荏苒知晓具体位置怕是根本找不着,外人便是从船边路过肯定也瞧不出来那里面藏着一艘船。 三人将荆棘拉开,将船搬了出来。 等将船顺利推入水中时,三人的双手早已是血光淋淋,被荆棘割的不成样子。 “我们两个划桨,你先上去。” 伏荏苒被洪达拉扶上了船,他和芙颜一左一右将船往江水深处推,江水漫过了他们的脚、小腿肚、然后是腿弯。 伏荏苒坐在船中央,回头望向后山,却发现漆黑的山上闪现着一点点的火光,光点越来越多,越来越近,层层叠叠的脚步声朝着三人的方向快速移动而来。 伏荏苒压低声音喊道,“追来了,快上船,快!” 芙颜和洪达拉都往山上望了一眼,利落地跳上船,一左一右开始划桨,朝着夜色中的江水中央前行。 他们都尽量加快速度,放轻声音,可依然被追杀的刺客发现了,嗖嗖的箭声擦着他们耳朵飞驰而来,如雨点般嗖嗖嗖射入江水中。 伏荏苒知道自己中箭了,但没感觉到疼,许是身体已经麻木了。 视线越来越模糊,她看见了一大群黑衣刺客手执长剑、踩着江水朝她们追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后来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因为她晕了过去,等她大脑渐渐清醒过来时,耳中率先传入的是隐忍的哭泣声,然后有东西撒在了身上,些许溅在了脸上,带着土腥味。 她皱起眉,嘤咛一声睁开了眼,然后与两双惊愕的目光对上了视线,紧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大叫声。 洪达拉圆瞪着双眼节节后退,脚后跟踩到比指甲盖还小的石块就被绊倒了,大喘了两口气才停下了叫声,抖着双唇,不敢置信地发出声音,“你是人还是鬼?” 不能怪他大惊小怪,任谁遇到断气的人突然睁开眼这种事都无法保持平静。 伏荏苒好难得看到洪达拉这么狼狈失态的样子,不有觉得好笑,但更让她奇怪的是自己怎么是仰着看人的?而且两人的高度距离似乎有些大。 旁边的芙颜反倒要沉着的多,虽然同样惊讶,但至少没有叫出声,只是一扎不炸地盯着伏荏苒看,过了许久许是相信自己并没有看花眼,一个纵身便从站着的地方跳了下来。 伏荏苒吓了一跳,从她的角度只感觉芙颜是在往她身上跳,这不得把她压死? 伏荏苒下意识弯身坐起,大量了一下四周,满目皆是黄土,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是在坟坑里。 她差点被活埋了。 明白了这个事实,伏荏苒激动地当即跳了起来,不停抖着身上的土,盼着坑壁就爬了上去。 “我的个娘,你们这是要把我埋了?” 洪达拉还处在恍惚中,这时才稍稍回过神,喃喃地点头又摇头,“你没死?” 然后又把方才的话问了一遍,“你是人还是鬼?” 伏荏苒气鼓鼓地白了他一眼,“你才死了呢,你见过死人喘气说话的吗!” 为了表示自己是活人,一脸凶狠地朝洪达拉大喊了两声,用鼻孔用了哼了两声表示自己的不屑。 ““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小,看你以后还在我面前装腔作势。” 洪达拉这回也不呛声,只是疑惑的望向芙颜,想要寻找同盟。 芙颜这会却根本没心思多想,一颗心都挂在伏荏苒身上,直勾勾盯着她看,确定面前充满活力的人确实是死而复生,准备以死谢罪的心终于又活了过来。 主子没死真是太好了,不愧是圣主的女儿,果然是不死仙身。 主子要有个三长两短,她便是了结了性命也不够赔的。 “您没事就太好了,您应该饿了吧,我这有些吃的,您将就填填肚子。” 芙颜忙前忙后的给伏荏苒拿吃的、找水,洪达拉则是挪着小步移到伏荏苒身边,还是不敢置信地道,“你真活了?” 说着还想摸摸伏荏苒的脸,被她一巴掌排开了。 洪达拉这会也终于平静下来,慢慢接受她死而复生的事实,激动地跳着脚道,“我明明亲手给你把过脉,你既没呼吸也没脉搏心跳,整整三天,我们都以为你死了,你是怎么活过来的。” 伏荏苒反倒有些发懵,她死过吗? 她记得她失去知觉前中了一箭,她当即就去看中箭的地方,领口扒开,中箭的胸口一片光滑,哪儿有什么受伤的迹象。 “这……是怎么回事?” 芙颜边给伏荏苒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边安慰道,“主子,别多想了,您只要平平安安的就好,有什么问题等回了圣殿再问不迟。” 可这不是小问题,伏荏苒此时被疑惑充斥了大脑,还想多问些事情,突然一阵拼杀声飘进耳朵里,整个人立马警觉了起来。 “是不是此刻又追来了?” 芙颜也是一脸严肃,绷着脸摇头,“前面是战场,看来打到我们这了,我们快藏起来。” “战场?” 伏荏苒漂亮的桃花眼瞪成了圆眼,“我们这是在哪儿?” 芙颜停顿了片刻,吐出一个地名,“衢州。” 衢州,天泱国最西边的州府,也是边疆大军的驻扎地。 芙颜没时间解释,先带着伏荏苒藏到树林里,除了他们三人,还有一个双手被绑、嘴巴被堵的矮小男人。 伏荏苒这时才注意到这个人的存在,而且那张脸并不陌生。 是那个买她初/夜却反被她利用的男人。 他怎么会在这? 这时四人已经在树林里的一处小矮坡后藏了起来,正好瞧见远处丛林中跌跌撞撞、又哭又喊的跑来一群士兵,全都做士兵打扮,穿着盔甲拿着大刀,却哭哭唧唧只管逃命,被追赶而来的敌人杀了个干净。 骑高头大马追赶的应该是启孟国士兵,而狼狈逃跑的则是天泱国士兵,看那些士兵连挥刀抵抗都不敢的模样,应该是刚入伍的青兵蛋子。 正是倒霉刚入伍就碰到了交战。 第139章 有刺客 芙颜和洪达拉一左一右趴在伏荏苒的两侧,芙颜低声解释道,“几日前启孟国一支五百人的队伍在边疆不停挑衅,卢祁也派了五百人回应,但双方都只是打口水仗,谁也不愿率先出手。今早卢祁的军营有批新招的兵刚从京都赶来,正好撞上。新兵气盛,还未接受训练,几句话不对就莽撞动了手,启孟国抓住机会反击,立马便打了起来。那些新兵没两个时辰就被杀的七七八八,这几个应该是最后的残余了。” 伏荏苒好奇地看她,“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洪达拉抢先回答道,“是我们亲眼看见的,我们上岸的地方离他们两方对峙的地方很近。看他们情势紧张,担心我们会被殃及池鱼,所以一直关注着那儿的情况。” “你们不是最该关心我死了的事吗。”伏荏苒打趣地嘀咕。 洪达拉白了她一眼,“你上岸的时候就已经没气了,是芙颜一直坚持再等等看,就这么等了三天,没想到你还真醒了。” “所以是你建议把我埋了?” 伏荏苒一个眼刀子飞过去,洪达拉有些亏心,“我以为你真死了,想让你入土为安。” 伏荏苒哼了一声,转而看向芙颜时一脸笑意,“所以我能活下来多亏芙颜,不然早被你这家伙活埋了。” 洪达拉轻咳一声,没法接话。 “主子,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我打探过了,这里离最近的县城少说有七八十里,最近能找到人的就是卢将军的大营。” 所以他们现在面前只有两个选择,徒步去县城,然后想办法联系京都,或者……去找卢祁。 伏荏苒心中思忖着,她们怎么会飘到这地方来,衢州离京都也太远了些。 也不知道他们在江上飘了多少天,没饿死都是万幸了。 她自然是想去县城,她对那个卢祁可没什么好感,况且卢祁和卢皇后是一家人,看她没死,或许还会帮卢皇后插上一刀。 她们要死在这,才是真正的神不知鬼不觉,连给她们收尸的人都没有。 但她突然想到什么,问道,“这里离启孟国有多远?” 芙颜和洪达拉都很惊讶她为什么问这个,芙颜还是实话实说道,“直线距离算当然不远,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就是两国交界处,再往西走一会就能踏上启孟国的土地。但边疆重地全是驻兵,我们直接横穿肯定会被抓。” 无论是被天泱国军队抓,还是被启孟国军队抓都不是什么好事,说不定还会被当成细作。 “没关系,只要保证不被卢祁的士兵抓住就行了。” 芙颜满脸茫然,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被启孟国军队抓到就没关系吗? 洪达拉脑中一转,心中已经有了些猜测。 伏荏苒心中确实已经有了想法,她要去启孟国,去看看自己的那位姐妹。 她也没忘记自己还有送信的任务,听闻西溟国与启孟国相邻,且两国关系友好,她去了启孟国再去西溟国也就方便了。 想到这,她下意识摸了摸腰部的衣料,幸好她随时都把韩太妃的书信放在身上,不然还真麻烦。 打定了注意就出发,伏荏苒却嫌弃地瞥了那个矮小男人一眼,道,“把他放了吧,带着也是个拖累。” 芙颜当即道,“不能放,就是他把卢皇后的人引来的。” 矮小男人看着芙颜眼中的杀气,吓得一个劲哼唧着像是想解释,激动地脸都胀红了。 伏荏苒抽调了他嘴里的布团道,“真是你把人带去揽芳尽的?” 男人战战兢兢地辩解,“我也是没办法,他们找不到你就要杀了我,我也是为了保命。”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揽芳尽?” 男人停顿了一下,“你逃跑那天我瞧见你进了卢府。” 当时她换上了待女的服饰,一推敲就能猜到她扮成待女藏进了揽芳尽。 这男人还是挺聪明的。 “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瑟缩的抖了抖嘴巴,“我叫章文。” 方才交战的士兵们早已离去许久,只剩下那些新兵蛋子面露恐惧的尸体。 伏荏苒从小矮坡后爬起来,让芙颜将他双手的绳子解开,冷生道,“我本该杀你,但方才看够了血腥不想再染晦气,所以放你一条生路,滚吧。” 章文闻言不仅没有欢快地离去,反而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动作十分干脆,毫无迟疑,连连磕头哀求道,“求小姐留下小人吧,小人以后甘愿为小姐做牛做马,当您的仆人,您说什么小人做什么,小人全都听您的。” 伏荏苒暗暗赞了一句,这家伙眼力劲倒挺快。 章文心思机敏的很,自己若独自被丢在这战火频频的荒郊野岭,身无分文,又无武力傍身,距离城镇更是遥远,怕是没两天就要魂归阎罗。 他现在算是看出来,这几个都不是寻常人物,听她们方才的话威胁他的人是卢皇后的人,堂堂国母追杀之人能是一般人吗? 眼前这情景跟着这些人是最好的选择。 富贵险中求,若是运气好,攀上这等人物将来说不定还能搏一个荣华富贵。 所以片刻的思考后她便做出了决定,死皮赖脸也老跟着他们。 芙颜瞧着他就恨得牙根痒痒,伏荏苒却好整以暇地抱胸看着他,犹豫了许久道,“算你还机灵,现在这情况放了你你也是必死无疑,所以要想活命,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章文激动地连连点头,“多谢小姐,小人日后唯小姐命是从。” 芙颜表示了怀疑态度,这人来历不明,若是搞什么花样怕有危险。 伏荏苒不以为然,“留下他也好,若有危险也能有个扔出去垫背的。” 她说这话时并未压低音量,完全是故意说给章文听,警告他老实些。 芙颜是几人中唯一会武功的,便由她打头阵探查情况。 “两军已经停止了交战,往西五公里有条小河,是天泱国与启孟国的分界线,小河以西是启孟国,以东是天泱国。” “所以我们穿过小河就到了启孟国地界了?” 芙颜点了下头,“是这样。” 伏荏苒有些小激动,吃饱喝足便摩拳擦掌准备出发。 “梁军情势紧张,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打起来,趁现在他们刚刚停战,赶紧走。” 伏荏苒几人就跟着芙颜一直往西,一路倒顺利,不过沿途时常看到无人收敛的士兵尸体,有的是天泱国士兵打扮,有的则是启孟国士兵。 战争面前,无论哪个国家的人都逃不过生死二字。 几人走到小河附近时天色已经很暗了,潺潺的流水声安抚了几人紧张的心绪,河对岸隐约可见火光照耀,那里应该就是启孟国的驻军。 双方都在河两岸安营驻扎了下来,伏荏苒几人是绕着天泱国军营走的,生怕被周围巡夜的士兵发现。 “这河水不深,主子跟着我,小心别被河底的石头绊倒。” 芙颜拉住伏荏苒的手率先踩进河水中,洪达拉紧随其后,章文走在最后面。 一步一步,几人走得稳稳当当,很快就到了河中央,河水也漫到了腰际的位置。 “就快到了。” 芙颜回头双手扶着伏荏苒,担心她因为浮力身体不稳,扶着她一起走到了对岸。 “是谁在那,有刺客!” 突然一声大喊打破了宁静的夜色,一个身着单衣手提着裤子的男人凶狠地大喊起来,边喊边栓裤腰带,然后将随身带的武器拔了出来,如临大敌。 军营重地,即便深夜也警觉性很高,一有动静立马便有大队整装士兵奔袭而来。 伏荏苒一见这情况,不慌也不躲,和芙颜、洪达拉快速地对视一眼,程三角方位站定,一人在前两人在后,朝着月亮的方向庄重而虔诚的行起圣殿大礼。 启孟国人人信奉圣主,那男人对他们的大礼自然再熟悉不过,一时有些茫然,猜不透他们的用意。 看他们的行径似也是圣主信奉者,不过大半夜自河对岸偷偷潜入,依旧可疑,不可大意。 手中的大刀握紧了些,见军营中的士兵们赶到,当即便向领头的百夫长解释情况。 上百士兵将伏荏苒几人团团包围,几人却像毫不知情般将大礼行完,这才缓缓抬起头看向百夫长,温和地打了声招呼,“见过大人。” 这声大人叫的百夫长有些愉悦,还从没人这么称呼过他。 但面前这些人身份可疑,他摒弃心头的杂念,板着脸沉声质问,“你等何人,为何在此?” 莫非是天泱军队潜来的细作!” 他本想斥骂天泱军队不知好歹以为潜几个刺客来就能挽回白天的败局?但一看里面居然有两个女子,便转了话头。 天泱国要派刺客不会才四个人,而且这几人看着体体面面、瘦瘦弱弱也不像刺客,为首的那个女子更是气质不俗,可能有点来头。 果然就见为首的女子不慌不忙,面含春风,温声细语地不答反问道,“不知此处是由何人统领,还请通传一声,我等想要求见。” “你想见我们韩都尉?你们是何身份?” 百夫长与其客气了些,伏荏苒停顿了一下,微扬了扬头,朗声道,“小女子暮国桃花春庄药司相宝司长。” 洪达拉惊讶得看向她,没想到她会冒充相宝司长。 伏荏苒挑选相宝司长来冒充,首先便是司长这个身份够高,其次她知道的女司长也只有相宝一个。 伏荏苒不出所料顺利被带入军营去见这里的最高官职的韩都尉。 跟在最后的章文不停用那满是惊愕的眼神偷偷瞟伏荏苒的背影,那个年轻的小姑娘当真是桃花春庄的司长? 司长这个名头他只是听说过,但在圣殿中是什么地位再清楚不过。 桃花春庄虽然只是分殿,但司长却是除庄主外最高的职位,统领整个药司,如同朝廷中管理一部的尚书。 若她是瞎编的,这要被拆穿了,他们四个人怕是都会被剥骨抽筋烤来吃了。 启孟国的人可是最敬重圣殿,敢冒充圣殿的人绝不会有好下场。 伏荏苒不知道章文的小心思,安然自得地跟着百夫长去了韩都尉的营帐,韩都尉应该是提前得到了消息,已经等在了营帐门前,足见启孟国人对圣殿的态度。 韩都尉是个个子很高的男人,穿着盔甲,杀气十足,看着伏荏苒的目光也透着满满的揣度和打量。 他率先开口道,“听闻阁下是桃花春庄的药司司长?” “在下相宝,有礼了。” 伏荏苒简单颔首致意,韩都尉将他们迎进了营帐,却对他们的身份始终保持怀疑。 两人落座,洪达拉、芙颜、章文三人以下属姿态站在伏荏苒身侧。 韩都尉快速地把几人都打量了一遍,然后看向伏荏苒道,“你们说你们是桃花春庄的人,那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你们可知这是哪儿?” 伏荏苒露出一个凄惨的笑容,抖了抖还湿漉漉的裙摆,开口道,“我们本来代表桃花春庄去京都参加招商会,准备返程时却突然被人偷袭落入了江中,在江上飘了好些日子才爬上岸。我们也是躲躲藏藏了好些天才知道这里是卢祁驻守的边疆衢州,今早你们两军的交战我的手下也看见了,趁着你们停战休养这才立马跨河过来。” “你们是从京都顺着江水飘来的,既如此为何不向天泱国军队求救?” 伏荏苒不屑地哼笑了一声,“一直以来圣殿与启孟国辅车相依,情同手足,岂是天泱国能比?况且偷袭我们的正是天泱国皇室,找天泱国军队无疑自投罗网,我们躲都来不及呢,岂能自寻死路。” 伏荏苒的话没能让韩都尉放下戒心,“军营重地关系重大,我作为统领要确保所有将士们的后方安危,不能允许任何有可能的危险存在。阁下如何表明你们就是桃花春庄的人,而非天泱军队的阴谋?毕竟这里是边疆荒地,你们的出现不得不让人疑心。” 韩都尉倒是个直白人,伏荏苒也就回答的直白,“您的慎重我明白。我们只有一张嘴,说再多也无法打消您的疑心。我想请您给竹兰冬坊的登海司长传个信,让他来这里见我。登海司长认识我,他能确认我的身份。” 第140章 冒充新兵 登海司长,这可不是随便就能见到的人,但看着女子这般从容笃定,也不像是撒谎。 韩都尉有些为难,若这些是细作的阴谋,事情闹到竹兰冬坊,他可没好果子吃。 但若这些人真是桃花春庄的人,得罪了怕是会引来不小的麻烦。 伏荏苒见他犹豫也不着急,看桌案上有两碟点心,不客气地直接拿了一块送进嘴里,又端给洪达拉和芙颜吃。 韩都尉刚好投来视线,立马脸色羞红,不好意思地笑笑,“好些天没好好吃东西了,见笑了。” 韩都尉看她们自在坦然地吃着东西,心里的疑虑又减弱了不少,不如他先将事情报到大本营,让将军拿主意。 打定主意,他便传唤亲兵,将几位客人带到营帐休息安顿,同时严密看守起来。 伏荏苒对韩都尉和亲兵的低声嘀咕视若不见,跟着领路的士兵大摇大摆地穿过军营,在军营里住了下来。 许是因为突然冒出来的伏荏苒几人,启孟国军队接下来几天特别安静,也没有到河边去叫嚣挑衅,士兵们难得休息了几天。 但好景不长,启孟国军队没有叫嚣,天泱军队却来了个夜袭,半夜时分突然越过交界线,来势汹汹。 韩都尉得到消息,从营帐出来没有直奔战场,转而去了伏荏苒几人的营帐。 营帐外是他的亲兵亲自监守着,整个营帐被十几个士兵团团包围,一丝动静都逃不出他们他们的眼睛。 韩都尉上前肃然问道,“他们人呢?有没有什么动静?” 亲兵回答,“都在营帐里,这些日子一部都没离开营帐,很自觉。我们十二个时辰都守着,隔一个时辰就会进去看一眼,毫无异常。” 这些人这么老实,看来知道韩都尉不会对他们放松紧惕,所以自觉地呆着,不做出任何引人怀疑的动作。 韩都尉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们把人给老子看好了,千万别出岔子。” 不管是天泱国的细作还是桃花春庄的人,都要把人牢牢看好。 韩都尉交代好就大步往战场上而去,披风猎猎晃动,英勇霸气,带着破人的戾气。 伏荏苒几人已经被军营里的躁动惊醒,知道外面肯定又打起来了,都没了睡意。 守门的亲兵掀起门帘进来道,“你们不必担心,韩都尉英勇善战,很快就会把敌军打得落花流水。” 亲兵对韩都尉很是自信,说着韩都尉时嘴角不自觉扬着一抹得意的笑。 章文跟着拍了两句马屁,把亲兵哄的很高兴,这才把人送了出去。 章文回头时就看见伏荏苒在盯着他看,当即感觉不自在起来,担心自己自作主张惹了她不高兴。 伏荏苒却是朝他咧嘴笑了笑,“嘴皮子挺不错的,以后有什么不耐烦的事就由你应付了。” 突然被委以用处,章文喜不自禁,感觉终于变成了被认可的自己人。 伏荏苒没事干伏在案上画画,营帐里笔墨纸砚都有,不过并不太好用,宣纸渗水太厉害,她只能用来画画。 洪达拉站在旁边瞧,嫌弃地啧啧两声,一脸不堪入目的表情撇开眼。 伏荏苒白了他一眼,“嫌弃就别看,这叫意境懂不懂,不懂欣赏。” “还意境呢,呵。” 两人在那斗嘴,突然一声痛苦的尖叫在营帐外响起,门帘动了一下,一只血淋淋的手从门帘底下露了出来。 章文吓得差点尖叫出声,被芙颜一个眼神吓了回去,小跑着躲到伏荏苒身后,紧紧捂住嘴巴。 芙颜悄声走到门帘边往外看,方才还平静的军营此时杀气肆虐,鲜血染红了地面。 “主子,我出去看一眼,你们藏在里面别出来。” 芙颜出去了,伏荏苒三人各自寻可以藏身的地方躲起来,果然不一会就有士兵闯进来,见没有人又气势汹汹地出去了。 伏荏苒亲眼瞧见了,那些士兵是天泱国打扮。 芙颜很快回来,神情紧绷地小声道,“天泱国士兵绕到西面突袭军营,军营里的大部分士兵被韩都尉带走了,剩下的根本无力抵抗,几乎全军覆没。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他们准备烧营了。” 伏荏苒神情严肃,但还能保持冷静,所以是天泱国军队来了一招声东击西,韩都尉中计了。 “但外面全都是天泱国士兵,我们往哪儿逃?” 章文害怕地瑟瑟发抖,他以为他们已经安全,没想到又遇到偷袭,真是倒霉透顶了。 伏荏苒想了一会,突然吩咐芙颜,“你去扒四套天泱士兵的兵装。” 几人立马明白她的意思。 “这会不会太冒险了?”洪达拉蹙眉道。 “没其他办法,只能冒险一试,若逃不了,大不了最后再坦白身份。” 芙颜反正什么都听伏荏苒的,伏荏苒有了决定她就立马执行,去外面扒了四套兵装回来一起还上,每个人脸上还抹了些血。 芙颜常年习武身上有股武人的煞气,倒不容易被看出性别,伏荏苒却白白嫩嫩的一眼就能被看穿,所有又抹了许多的土遮盖肤色。 装扮好,四人各拿了把长矛,这才出了营帐,立马便碰到了几个同样打扮的士兵。 那几个士兵主动与他们道,“任务完成了,立马集合退兵,准备烧营。” 说完几人就走了,看他们四个没有动作,疑惑的回头望他们两眼。 芙颜率先反应过来快步跟上,伏荏苒埋着脑袋走在几人中间。 整个军营已经被血洗一空,一把火烧得整个夜空亮如白昼,空气里满是呛人的灰尘。 几人跟着大部队绕远路回了河对岸天泱军队的驻地,这会韩都尉应该已经发现自己上当了吧,终日挑衅,最后也被戏耍了一回。 天泱军营内,天色已经大亮,远处的河对岸的军营还在冒着股股浓烟,此次偷袭大获全胜,整个军营欢欣鼓舞、士气大涨。 军营里开始清算昨晚交战的伤亡情况,平安归来的士兵们各自回到自己的队伍,宽光的训练场上陡然多出四个人,干瘪瘪的站在中间,接受着四面八方的好奇视线。 章文被那些魁梧凶狠的士兵们看的双腿打颤,脸都快埋到了胸口,生怕自己的表情暴露了大家。 拿着士兵名册的军官朝几人走近几步,目光落在为首的洪达拉身上,用自带威亚的粗犷嗓音问道,“你们是哪个队的?” 这人负责清点工作,没想到却多出了四个人,当即露出质问的表情。 伏荏苒因为长相原因被洪达拉挡在了身后,洪达拉一下子也不知道怎么圆话,芙颜突然开口道,“我是康财,我们都是从京都来的新兵。” 洪达拉和后面的伏荏苒都齐齐看向芙颜,将心头的疑问压下去。 军官眉心蹙了蹙,“新兵?你们怎么回来的?” 前些日子新兵刚来就被启孟军队一锅端了,昨夜的偷袭也有为之前那一仗一雪前耻的意思。 突然又冒出四个活着的新兵,军官怀疑的紧盯着芙颜,赫然拔高声音,把几人都下了一大跳。 “回答!” 芙颜咽了咽口水,解释道,“我们当时太害怕,在战场上横冲直撞,结果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就躺在幹城的地界上了。我们怕被敌军抓到,也不敢悄悄逃回来,就一直躲着。直到昨晚我们的将士突袭敌军,我们这才找到大部队跟着回来。” 军官怒目而视,“当了逃兵还敢撒谎,来人,先各打五十大板,吊起来,不准给食物和水。” 芙颜当即大惊,她被打就算了,主子也打不打,五十大板非得把人打死了,她迫不及待地喊道,“我们不是逃兵,我们是真的被敌军打伤才晕了过去,幸运才保住了性命。我们第一次见识战场……心里害怕,但绝没没当逃兵,更做损害我天泱国的事。” 芙颜在这卖力解释着,伏荏苒突然眼睛一翻倒在了地上,把站在最后的章文惊得个措手不及,想要去扶却没扶住。 芙颜大惊失色,摇着伏荏苒的肩膀不停唤她,洪达拉却察觉到了伏荏苒的伪装,趁热打铁地道,“大人,要打要罚可否容后再处置,这位兄弟身体弱,这些日子一直担惊受怕,又没吃上一顿饱饭,全凭意志撑到现在。他需要好好休息,不然不用降罪处罚,自己也怕熬不了两天了。” 军官望了伏荏苒一眼,长的又瘦又小,脸上全是血,又黑又红,看着确实有些惨,心中一动,便让人把他们先送到营帐里去。 至于这四人要如何处置,还是先问问长官意见为好。 军营里士兵住的营帐是大通铺,十几个人挨着睡在一起,所以很拥挤,也很不方便。 不过现在是白天,营帐里没有人,也方便了他们四人说话。 等营帐里只剩下他们四个,伏荏苒当即睁开了眼睛,芙颜这才醒过来,担忧地心慢慢放了下来。 “你方才说的康财是谁啊?”伏荏苒问道。 芙颜解释道,“我之前偷听他们清算新兵尸体,有好些人找不回来。而且那些新兵都是刚招来的,相互之间都不熟悉,我们可以顶替那些找不回来的人。我还记得几个名字,刘长发、钱二、范大志、顾来福。你们可以一人对应一个人名。” 洪达拉摇摇头,“光知道人名不行,他们肯定会来问我们具体信息,籍贯、年纪、家中人口等等,我们必须拿到记载新兵详细情况的名册,做好万全准备。” “方才那个军官手里就拿着士兵名册,我去偷来。” 伏荏苒当即否定了芙颜的话,“那应该只是点名册,不会有士兵的详细信息。这种东西应该只有掌管整支队伍的长官才有。芙颜,你知不知道这里的最高长官是谁?” 芙颜摇摇头,“我去打探一下,顺便把名册偷来。” 伏荏苒按住她的手,“一切小心,万事安全为上。要记住,我们不是没有退路,千万别冒险。” “知道了。” 看着芙颜离开,伏荏苒眉心的疙瘩越拧越紧。 芙颜的武艺她是相信的,这只是卢祁军队里的一支小分队,领队的应该不会是职位特别高的人。她只担心芙颜莽撞。 “接下来我们改怎么办,真的留在这里当兵吗?” 章文懦懦的小声询问,声音带着控制不住的恐惧和沙哑。 他感觉自己就像被押解刑场的犯人,脖子上吊着锋利无比的大刀,不知什么时候那刀就会掉下来砍断他的脖子。 伏荏苒沉吟了一下,“走一步看一步吧,车到山前必有路。” 三人在空荡荡的营帐里呆了一天,洪达拉中途出去找些吃的,最后只带回来了两个冷冰冰地窝窝头,三人就着水分了吃,一直等着芙颜回来。 夜晚来临,率先回来的不是芙颜,而是同住一个营帐的士兵们,他们结束训练回营帐休息,一眼就瞧见了营帐里多出的三个人。 一个营帐便是一个小队,领头者为什长,这间营帐的什长是个四十来岁的矮壮男人,在一众高大的士兵间确实不算高,但气势却是最足的,目光锐利,让人一看就有些害怕。 什长扫了三人一眼便沉声道,“还有一个人呢?” 洪达拉解释,“去上茅厕了。” “上茅厕,哼,不会是跑了吧。” 说着便吩咐身后的人,“立马把人抓回来,看看到底是上茅厕,还是干什么偷鸡摸狗的事了。” 手下得了命令就要走,转头就撞到芙颜大步从外面进来。 伏荏苒看到她终于安了心,和气地与什长道,“您就是什长大人吧,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军营可不是关照人的地方,想被关照就该待在家里。” 什长大摇大摆地在自己的床铺位置上坐下,其余人也纷纷回到自己的床铺休息,等着一会吃晚饭。 芙颜想要把查到的事告诉伏荏苒,但营帐里的人实在太多,隔床有耳,只能暂时压了下来。 伏荏苒拍了拍他的手背,给了她一个安心地眼神,低声道,“晚上再说。” 可不等到晚上便有人来抓他们去问话,动作好不客气地架着他们的胳膊。 芙颜知道这是要过大险了,故意挣扎着士兵的钳制,趁机凑在伏荏苒几人耳边把冒名顶替的几人的详细信息说了一遍,也管不了他们听没听清,记没记住。 第141章 军营生活 伏荏苒四人被带到了一个大营帐,面积有他们住的两倍大,里面布置的比较宽敞,此时坐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便是白天清点名单的军官。 伏荏苒朝主位上的男人看了一眼,看着还挺年轻的,五官也清秀,不像武将倒像个文人。 四人跪在地上,主位上的男人便开了口,“都报上名来。” 洪达拉打头道,“我叫刘长发。” 芙颜,“我叫康财。” 伏荏苒,“我叫顾来福。” 章文,“我叫钱二。” 四人各选了一个顶替的名字,说了名字,坐在下首的军官便挨个询问他们具体情况。 芙颜认真听着他们自我介绍,生怕他们没记住方才的话,或者说错、记漏了,幸好内容也不算多,几人含含糊糊倒是没说错。 本来他们冒充的就是新兵,新兵登记册上记载的内容也不多,两位武将听他们说的和登记册上记录的没有错,也就撇开不说了。 那名军官问完话便开口道,“刘副将仁慈,念在你们初来衢州没受过训练,这次就放过你们,但日后若再做出任何违反军规的事,便新帐旧帐一起清算,知道没有!” “知道了,谢大人,谢刘副将。” 几人齐齐应声,因为不知道那军官是何职位身份,便直接称呼大人。 那军官啧了一声,“我是刘副将的属官江城,你们叫我姜校尉就行了。” “江校尉。” 几人又齐齐称呼了一声。 伏荏苒悄悄抬眼看他,在他又恩威并施地训诫了一番后,刘副将一抬手,终于把他们放走了。 伏荏苒几人出营帐时,听得身后江城与刘副将道,“属下已经传令下去了,明日一早便可便可拔营回城。” 刘副将问道,“确定韩都尉的方位了没有?” 江校尉嗤笑一声,“属下派了最好的斥候追踪,他们一路往西逃回了大本营,这么狼狈地回去肯定少不得一顿军罚,说不定还会降级。这回韩都尉算是在我们手里吃了大亏,摄政王也该安分些日子了。” 刘副将长叹一声,颇有一股厌倦之感,“孟令喆岂是那等安分的人,越是败了阵势越要反攻,他绝不会准许自己输给天泱国。” 大营帐里陷入了沉默,伏荏苒也已经走远,再也听不见里面的声音。 明日一早就要拔营,她的脑子里此时反反复复播放着这句话。 他们真要入军营了。 伏荏苒本还打算着等哪天双方又打起来了的时候,他们可以混水摸鱼地溜走,没想到昨晚一战韩都尉吓得跑回了大本营,天泱国这边自然也没有继续呆在这的必要。 刘副将说的拔营回城应该就是回衢州主城,那是卢祁的地盘,她很可能又要见到卢祁了。 虽然她现在就是万千士兵中不起眼的一个,卢祁就算巡营也不一定会注意到她,但她还是不能放松警惕。 她可从不敢忘记,自己喝圣主长了张一模一样的脸,而卢祁是看着圣主长大的师父。 卢祁要是看见她,铁定能把她认出来,那可就危险。 一回到他们住的营帐,伏荏苒就悄悄和洪达拉几人说了方才听到的事,芙颜也听到了,脸色亦是十分沉重。 这要真跟着回了驻地,他们就真的要留在军营里当兵了,卢祁的驻军可有十几万人,从十几万大军的眼皮子底下保住秘密简直难如登天。 伏荏苒恨不得仰天长啸一声,为什么不再多留几天,多给她点逃跑的机会啊。 四人神情低落地嘀咕着,什长却是已经看了他们很久,嘴里叼着一根草,一排裤腿朝她们的床铺走了过来。 芙颜看他一副来者不善的样,下意识挡在了伏荏苒面前,却被什长一巴掌推开。 芙颜忍不住就想和他动手,伏荏苒快速地偷偷和她使了个眼色,洪达拉也暗中拉住了她,这才没有冲动。 什长站在伏荏苒面前使劲盯着她看,营帐里的兄弟们全都站在什长身后,颇有股团结起来一致对外的架势。 什长拔掉嘴里的草,一屁股在伏荏苒对面的床铺上坐下,“既然来了我们营帐就是一个队伍里的人,介绍一下自己吧。都是哪儿来的呀。” 伏荏苒停顿了一下,率先笑道,“我叫顾来福,祖籍是江南,但一家人十几年前就搬到了京都。他们三位也都是京都人。不知什长是哪儿的人,姓什么?” 这批新兵是刚从京都招来入伍的,自然不是生活在京都就是户籍在京都。 什长撸起裤腿抓了抓腿,发干的皮屑伴随着腿毛掉在床铺上。 伏荏苒平心静气地好似没看到,始终保持着微笑。 什长看了她半晌,轻哼了一声,“我也是京都的,大家都叫我义什长,你们以后也这样叫。” “原来是同乡,真巧。” 义什长手上不停的抓,眼睛也一直没闲着,突然问三人,“你们什么关系?” 伏荏苒表情有片刻的僵硬,很快又恢复如常,和气地道,“同一批参军的新兵。” 义什长哼了一声,“想蒙我,我看人的眼光从没错过。这个……是你家下人吧。” 义什长手指朝章文一指,章文有些措手不及,当即整个身体都紧绷起来,面露惶恐,脸色一片苍白。 伏荏苒暗暗咬了腰牙,“义什长慧眼,入伍前他……确实是我的小厮。小弟是家道中落遇着点事,实在没法子才来参军,家里母亲担忧,非得让我把他也带上了,多少有个照应。” 义什长见他承认,不由有些得意,眼角都快飞上了天。 这也不难猜,瞧那顾来福细皮嫩肉、娘们唧唧的样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那钱二胆小如鼠、跟前跟进,就是个下人样。 “我看他可照应不了你,又矮又瘦,畏畏缩缩,跟个耗子似的。” “所以啊,以后还需要您多多指点,好好训练训练他。” 义什长看她这人挺上道的,与她说话的语气也温和了不少,“军营是个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地方,可没谁能照着谁,全都靠自己。” “您是老前辈,我们都听您的。” 义什长很满意她的态度,恭恭敬敬,客客气气,比军营里的大老粗说话悦耳多了。 “行了,你们也去找点吃的,早点休息吧,明儿一早要拔营回城。” 伏荏苒识趣地道了声谢,便和其它几人一起出去找吃的了。 章文却被义什长留了下来。 “我先帮你训练一下,他这小骨骼,等回了驻地怕是第一天就得废了。” 伏荏苒假装没看到章文的哀求和无助,没有拒绝,反而倒了谢。 章文被义什长斗志昂扬地盯着,委屈的都快哭了,但他不敢哭,他怕自己越哭义什长越有斗志。 章文经历了饱经风霜的一个夜晚,他被一个营帐的人一起训练,又是蹲马步,又是提水桶,等到义什长终于开口说今天先到这时,他整个人直接瘫在了床铺上,已经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了。 昏昏沉沉的睡了没两个时辰,太阳刚刚冒出头,一声起床哨便将他从床上叫了起来。 全营的人整装待发,往衢州主城襄阳城而去。 望着队伍最前方骑着大马的骑兵,章文满是艳羡,双腿已经没有感觉了,只是下意识不停往前迈着步。 伏荏苒体力也不行,但她有芙颜,芙颜掺着她,终究省力了许多。 紧赶慢赶一天时间,半夜时分队伍终于到达了襄阳城外的驻扎营地,义什长一队属于步兵三阵,步兵属于整个军营人数最多的兵种,数量庞大,营帐一排排铺开老长,伏荏苒跟着义什长走了许久才走到他们的营帐。 还是一样的大通铺,但比行军在外临时搭的营帐舒服许多,空间也更宽敞。 伏荏苒运气很好分到了靠墙的位置,芙颜睡在她另一边,这让她安心许多。 “早点睡,明早辰时在训练场集合,迟到的罚十军棍,新来的几个警觉着点,别给我们八队拖后腿。” 伏荏苒算是发现,义什长就是个面硬心好的人,知道他们刚来许多规矩不懂,特意训诫他们。伏荏苒却是皱起了脸,“这么快,我们才刚回来,也不让大家休息两天。” 好歹他们也算立了功,把启孟国那支队伍打跑了,居然刚回来就训练,也太没人情味了。 义什长斜着眼睛哼了她一声,“你当你是来军营游玩的,还休息两天,挨了军棍就可以休息了。” 赤裸裸的威胁。 伏荏苒还真怕这个威胁。 先不说军棍打下来她受不受得了,军医来给她看伤发现了她的女儿身,她怕是直接就要被刀架脖子了。 “知道了,我们保证绝不迟到。” “这还差不多。” 伏荏苒走了一天的路,早就累的不行了,不用义什长说,早早地便躺下休息了。 洪达拉却嫌时间还早睡不着,和同营帐的士兵们一起聊天,互相了解、拉近距离,一个晚上就把营帐里的人认了个七七八八。 伏荏苒一觉睡到第二天,她是被芙颜叫醒的,发着梦冲穿戴衣服,来到训练场时天才蒙蒙亮,听到那一声声整齐的呼哈声,最后的困意也一下子被惊飞了。 “还愣在那干嘛,入列,阵长马上就要来了。” 义什长看伏荏苒和芙颜还站在训练场边上发呆,气狠狠地呵骂了一声,两人立马入了列。 洪达拉已经排在了队伍里,而且还在众星捧月般的靠前位置,边咬着手里的大白馒头边朝伏荏苒挥手打招呼。 伏荏苒朝他皱了皱鼻子,“这家伙混得倒挺好,这么快就和大家有说有笑的,还把我们撇下。” 芙颜道,“大家卯时就起来了,排队洗漱吃饭,去晚了吃的都被抢完了。这是我给你留得。” 芙颜掏出了两个大白馒头给伏荏苒,伏荏苒嘴巴微张地盯着那两个大白馒头,突然有些吃不下去。 “你也卯时就起来了?那也太早了。” 她辰时被喊醒都感觉没睡够。 “军营都这样的,我从小参加暗卫训练,这些辛苦不算什么,已经习惯了。” 伏荏苒突然有些心疼她,一个秀秀气气的姑娘家却从小被严苛训练,在刀尖上生活,游走在危险边缘。 伏荏苒却没法指责如此狠心训练她的人,因为最后她吃的所有苦都成了伏荏苒如今所能依靠的、最坚实的保护。 “以后每天早上我去拿吃的,等训练快要开始了我再叫你,你也能多睡会。大白馒头不是天天都能抢到的,你快吃,训练时间马上就到了。” 芙颜把馒头送到伏荏苒嘴边,伏荏苒下意识张嘴咬了一口,感觉鼻子酸酸的,真想抱一抱她,想到这里是军营,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伏荏苒三下五除二将两个大白馒头都吃了,虽然有些噎得慌,好歹肚子填的饱饱的,才撑得下接下来的训练。 果然她才把最后一口馒头吞下去,前方演武台上就走上来一个英武男人,下面的士兵当即挺直腰背,目光前视,个个站得犹如苍松般笔直。 伏荏苒两人站在队伍最后,倒是不容易被发现,也相对轻松些,更好混水摸鱼。 那男人巡视了一圈下面的士兵,然后开始讲话,主要是褒奖此次交界河处的对战,虽然有损失,刚招来的新兵几乎全军覆没,但结果也是压倒性的胜利,将敌军吓回了老窝。 话讲完,便下达今日的训练内容,除了每日必有的基础体能训练,外加刺枪训练五百下,远距离弓箭射杀五百下。 伏荏苒听得晕晕乎乎,直到跟着队伍围着宽阔的训练场跑了三圈,累得全身发热,上气不接下气后才真正切身体会到军营训练是怎么回事,可怕程度根本不是她这个小身板能承受的。 她一下子懊悔自己当时混进军营是多么不明智得决定。 她要想办法,必须想办法摆脱这残酷的训练,否则她就得把小命搭在这了。 可眼前……她还得继续奋斗接下来的三圈,以及后面的腰力训练、腿力训练、刺枪训练、弓箭训练,想想就已经活不下去了。 第142章 艰苦训练 进入军营后的第一次正式训练,伏荏苒以半途被抬回营帐告终,她半昏半醒间还担心自己女儿身被揭穿,提防着军医别发现什么,结果在营帐了躺了半个时辰军医都没来,她知道这是根本没人管她,便安心地昏睡了过去。 伏荏苒再睁眼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她庆幸地偷笑,今天的训练算是躲过去了,但想到明天还有训练便又变成一脸苦相。 芙颜倒了热水给她喝,喝到嘴里才发现味道甜甜的,居然加了糖。 “是义什长给我的,让你补补体力。” 伏荏苒感激地看向义什长,义什长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咳了一声,摸摸鼻子,粗声粗气的道,“大男人肉麻死了,你可别刚来就给练死了,老子可不想沾那晦气。” “多谢义什长。” 伏荏苒笑着道谢,突然想到什么,下床走到义什长身边,调教的问道,“义什长,在军营里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得到一些……特殊照顾?” “年轻人刚吃点苦就想走捷径,等你上战场的时候看看敌人的刀剑会不会避着你走。不学真功夫,上了战场丢的可是你自己的命。” 义什长一下子炸了毛,伏荏苒涨红着脸赶紧解释,“您别生气,我不是想偷懒,我实在是生来便气弱,这么大强度的训练真的受不了,不然我家里人也不会安排个小厮跟来。” “那你怎么进来军营的。”义什长狐疑地道。 招兵的时候可不准有病的人进军营。 伏荏苒随口就道,“我不是和您说过吗,我们家出了点事,我主要是为了避祸。” 义什长算是明白她的意思了,她是隐瞒了自己身体有病混进的军营,第一天开始训练就漏了馅。 “我知道义什长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所以还请您帮我出出主意。每个人的体质不同,有您这种强壮有力的,自然也就有我这种病弱的,我不擅武力,但还有些聪明,也读过许多书,军营里有没有什么文职之类的可以让我去试试?” “做梦呢吧,军营里凡带字的东西都不是随便能让人瞧的,你个刚入伍的小兵……” 义什长挥了挥手,一副不想和她说话的样子,却还是接着道,“军营中上至军官下至最低等的小兵,每日都要进行训练,官位越高训练任务越重。武将的功勋和地位都是拼杀出来的,没有过硬的武艺能镇的住手下那么多的兵吗!” 伏荏苒想想也是,军营是武人的底盘,她还真没什么捷径可走。 “主……阿福,没事,别担心,训练的事有我呢,我来帮你提高身体素质。” 芙颜安慰道,差点习惯地称呼她‘主子’。 义什长说的对,不能想着走捷径,边疆多战士,那天真被派上战场,总要有实力保住自己的小命,至少也不能拖芙颜的后腿,成为她的累赘。 累就累呗,痛苦就痛苦呗,哪个刚入伍参军的不受苦,等熬过最开始的时间后面就会越来越好的。 伏荏苒打定了注意,一下子反倒有了动力,仰头笑望着芙颜,“那之后我就靠你了。” 义什长像阵长反应了情况,刚入伍的那四个新兵底子都弱,和老兵们混在一起训练根本吃不消,最好还是单独安排训练计划,从头开始,循序渐进。 伏荏苒四人现在是整个军营里最新的新兵,又是一参军就上了战场,好容易活下来的,阵长想了想便答应了,就安排义什长给他们单独训练,两个月后融入大部队,若到时跟不上大家的训练量,包括义什长全部军法处置。 “我这会算是被你们拉下了水,你们可得给我打起精神来,你们要是害老子挨军法,看老子以后怎么弄你们。” 义什长嘴上说的凶残,伏荏苒心里却暖暖的,这是义什长搭上自己的脸面和前途给他们争取的机会。 “您放心,我们会尽力的。” 伏荏苒表了态,唯唯诺诺的章文赶忙跟着发声,“我一定好好训练,不敢偷懒。” 芙颜一直很高冷,不出声大家也是见怪不怪了。 洪达拉则是看好戏般抱着胳膊道,“我会帮您监督他们的。” 伏荏苒嗤了他一声,“我们要你监督,你还是把自己练好吧。” 义什长看他们态度都不错,满意地点了点头,“行,明天起,早晨早一个时辰起床蹲马步、举水桶。” “啊……” 一听说早一个时辰起床,刚鼓起的劲一下子又泄了一半。 义什长凶狠地眸子一瞪,伏荏苒和章文立马把脸上痛苦的表情憋了回去,营帐里的人都觉得好笑极了,爆发出一连串的打趣声。 “来福兄弟不行啊,这还没开始就叫唤起来了,等明儿一天下来,还不得直接瘫了。” “我们义什长可是出了名的训练严苛,他手底下训练出来的没一个是孬的。” “来福兄弟,可别坏了义什长的名声啊。” 伏荏苒尴尬地咧嘴笑了笑,“不会,不会。” 晚上,营帐里的人都睡下了,伏荏苒轻轻拍了拍芙颜的手把她叫醒,两人轻手轻脚的出了营帐。 “痒死我了,身上可能长虱子了,我都五天没洗澡了。” 她感觉自己现在就像一缸咸菜,浑身散发着酸臭味。 两人避着军营里的巡逻士兵去了澡堂,有晚训的士兵正排着队等洗澡,澡堂外进进出出的全是裸着上身的男人。 伏荏苒两人藏在离澡堂最近的营帐后面,望着那些从澡堂里出来、一脸清爽舒服的男人们,心里满是艳羡。 “什么时候才能没人啊,我背上的皮都快抓破了。” 伏荏苒边小声嘀咕,边背着手在背上不停地挠着,她从没长过虱子这种东西,只听说长了虱子就会奇痒难耐,她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别用力抓,小心真抓破了。” 芙颜按下她的手,隔着衣服在她背上一大圈一大圈地摩挲着,减轻她的痒意。 “再等会,已经没人再来了,等里面的人洗完我们就悄悄溜进去。” 伏荏苒点了点,继续忍耐。 澡堂外已经渐渐安静下来,没有人再往里面去,只有人从里面出来,不一会就彻底没了动静。 “您在这等会,我进里面看看还有没人。” 伏荏苒迫不及待地点头,“小心点。” 芙颜跑进澡堂没一会功夫就跑了回来,笑道,“里面没人,走。” 伏荏苒闻言,欢欢喜喜地立马往澡堂里面冲。 这会已经是午夜时分,不知不觉她们在外头等了小半个时辰。 等伏荏苒舒舒服服洗了个澡,感觉全身舒畅,从身到心都变得干干净净,已经到了丑时,再有一个时辰就该起床训练了。 伏荏苒急急忙忙赶回营帐休息,半梦半醒间一声锣响在她耳边炸开,整个人一下子就清醒了,同时下意识弯身坐了起来。 义什长穿戴整齐地站在床边,板着脸道,“快起床训练,别忘记你们是新兵,新兵就要有新兵的样,吃苦耐劳,才能早日融入整个军营的节奏。快起快起,动作快点,谁动作慢了完不成训练任务,等会就不用吃早饭了。凡是任务完不成,都没得饭吃,不想饿肚子就给我麻溜地爬起来。” 在义什长的怒吼式训练下,伏荏苒几人快速穿戴好去到了训练场上,此时天还黑着,训练场上空空荡荡,只有军营四周的瞭望台上燃着火把,给几人带来几分亮度。 在黑暗中,义什长的目光依旧如刀般锋利闪着银光,梭巡了四人一眼,粗声道,“昨日说的,蹲马步、举水桶,一样样来,各半个时辰。开始。” 义什长一声令下,排成一排的四人便双臂攥拳夹于腰侧,双腿打开下蹲,大腿与身体称直角。 清晨的空气带着青草香,很清新,却填不满伏荏苒粗重的呼吸。 义什长来来回回围着四人转圈,手里握着根软枝,谁的动作不标准便会挨上一下,伏荏苒和章文挨打最多的。 不过一刻钟功夫,伏荏苒便开始双股战战,身体打摆子,额上的汗豆大的往下趟。 伏荏苒从没感觉这么辛苦过,欲哭无泪,心中不由嘀咕,昨晚的澡是白洗了。 章文也是个孱弱的人,跟伏荏苒一样没一会就坚持不住了,但伏荏苒都咬牙没说话,他就更不敢喊苦喊累。 “体能训练就是一个坚持,别说什么身子骨弱,天生体弱多病,那就是欠练,养尊处优的日子过多了。刚开始肯定辛苦,但只要坚持上三四天就能明显感觉到变化,同样的训练量一次比一次轻松,日后再慢慢增加,成为一个合格的士兵根本不算难事。我大半辈子都呆在军营里,练过的新兵多了去了,开始哪一个不是呼天喊地的说受不了,结果还不是都练出来了,凡事训练上上心下苦功的,战场上都能活得久,活下来才有机会挣军功,光耀门楣,步步高升。所以想要在军营里出人头地,第一步永远都是下苦功,读书人不是有句话叫……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钱二,蹲好了,抖什么抖。” 义什长正说着,一条子打在章文的双腿上,按着他的肩膀把他微微直起的身子重新按了下去。 “伺候人的小厮身体怎么这么弱,主人家也不嫌弃你?” 他边说边看了伏荏苒一眼,伏荏苒根本没听他说话,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自我奋战着。 再坚持一柱香,到时再倒下也不会没面子,坚持完了一柱香又激励自己沉住气,再等半柱香功夫,坚持的久点等会义什长也不好说她什么,毕竟是第一天着正式训练。 就这么一柱香、半柱香地自我麻痹,自我鼓励,不知不觉间半个时辰竟然就到了,直到被芙颜扶着站直身子才慢慢回过神来,一下子对上义什长满意地目光。 “接下来举水桶,今天先来小桶给,以后再换大桶。” 伏荏苒看着义什长一个人提过来的四个水桶,眼珠子有点眶不住了。 义什长的胳膊真是壮实。 “举起来,高过头顶。开始。” 伏荏苒双手提起水桶就有些吃力了,桶确实是军营里最小号的,但水加的满满的,总共该有二十来斤。 伏荏苒双掌捧着水桶的底,慢慢聚过头顶,顿时感觉整个肩膀都要垮了一般,纤细的胳膊不住的发抖。 她觉得这个她是真坚持不下来,还没等她把水桶摔下去,右侧已经传来了水倾倒而下的声音,接着便是木桶掉在地上晃了两晃。 伏荏苒看着那水兜头淋了章文满身,那感觉……真清爽啊。 心里这么一动摇,最后的坚持也崩溃了,紧跟着也打翻了水桶,淋了自己一身,却丝毫感觉不到狼狈,只觉得舒服。 真是太舒服了。 “阿福,你没事吧。” 芙颜放下了自己的水桶,用袖子不停给伏荏苒擦脸,还用身体挡住伏荏苒被淋湿的身子。 “这才多久就坚持不住了!” 义什长不满地怒斥,洪达拉出声道,“义什长,他们俩刚蹲了半个时辰的马步,应该是实在坚持不住了,您说过循序渐进,欲速则不达。” “这点训练量算什么,这都坚持不下去什么时候才能融入其他士兵一起训练?” 芙颜心有不悦,但她知晓不能暴露出情绪,表情冷淡地道,“义什长,阿福浑身淋湿了,先让他去换身衣服吧,忽热忽冷,要是染了风寒就麻烦了,还得耽误训练。” 他们训练的身体热热的,再淋了冷水,确实容易生病。 义什长心软,撇开脸一副刻板的模样,终究还是松了口。 “快去快回,我说话算话,训练时间不达标不能吃饭,你们要想拖延尽管拖延。” 伏荏苒抱着胸口应了一声,“我马上回来。” 说着就往营帐跑去了,芙颜想陪她一起去,被义什长喊住了。 “你干什么,继续练你的。” 芙颜只得收住了脚。 这会正是军营里起床的时间,他们所住的营帐里也是一片混乱,有的在穿衣服,又在找盆洗漱,有的去拿了早饭。 伏荏苒和章文湿漉漉的回来,吸引了一大圈同情的目光。 “义什长还是那个义什长,真是狠呐。” “小兄弟,坚持住啊!” 第143章 偷溜出营 伏荏苒尴尬地皮笑肉不笑,拿了干净衣服就跑了出去,为了不显出她的怪异,章文也拿了衣服跑了出去。 两人寻了处僻静的地方,章文在有人走过的路口边守着,伏荏苒快速地换好衣服,马不停蹄地又跑回了训练场。 此时的训两场已经稀稀拉拉聚了许多士兵,围在芙颜几人周围看义什长训练新兵,也想看新兵的笑话。 军营里没什么乐子,看新兵出洋相也算一个,所以那些来的早的都威仔周围等着看笑话,可渐渐他们发现这两个新兵底子都很不错。 明显看得出来,洪达拉要比芙颜弱一些,但好歹是男子,又继承了扶翼人高大强健的体格,在男人堆的军营里也算个子高的。 芙颜自不用说,自幼受各种严苛训练长大,这样的新兵训练于她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这两人不错啊,这批新兵质量这么好?” 有人噗嗤笑道,“那是你没看到另外两个,水桶刚举起来就是兜头一身凉,正回去换衣服呢。” “这两人以前不会是习过武的吧?” 周围看热闹的士兵议论着,义什长心里也有这个想法,这两人的身体素质比那两个优秀了不知多少。 特别是这个康财,无论是蹲马步、还是举水桶都纹丝不动,脖子上青筋都没冒一根,看着就像个练家子。 义什长越瞧越满意,心里也乐开了花,这小子大有潜力啊,说不定以后能成为他们队里最出色的那一个。 今天早上的早饭伏荏苒和章文都没能吃到,他们没能完成义什长的训练任务,所以只能挨饿。 芙颜体贴的悄悄给伏荏苒藏了两个窝窝头垫肚子,章文则是真的挨了饿,到中午时两人又没得饭吃,晚上也是如此。 所以一整天的训练下来,章文不仅要忍受身体的痛苦,还要忍受肚子的饥饿感,结束一天的计划瘫在床上时,整个人都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你们有吃的吗,我太饿了。” 章文可怜兮兮地小声闻着伏荏苒和芙颜,脸色有些苍白,趴在床铺上一动没法动,那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芙颜顿顿都会给伏荏苒藏吃的,章文自然没这个待遇,芙颜可不是个热心的人。 芙颜看都没看他,冷漠态度已经显而易见,伏荏苒则是有心无力,她都是被照顾的那个,哪儿有吃的分给他啊。 洪达拉踱着悠闲的小步子走到章文床边,避开营帐里大家的视线,悄悄给了章文一个窝窝头。 “喏,吃吧。” 章文差点喜极而泣,拿过窝窝头就往嘴里塞,一副饿了七八天的样子。 实在是训练太耗费体力了,比平常都饿得更厉害。 “你慢点,喝点水。” 伏荏苒想给他端杯水,结果稍稍一动身上也酸疼的厉害,只得让洪达拉帮忙倒了水来。 “义什长确实是严格,没达到他的要求,还真把我们饿着。” 伏荏苒小声嘀咕抱怨,实则心里很认可义什长。 训练这种事最忌讳的就是心软,只有达到足够的强度才能达到足够的效果。 洪达拉闻言嗤了一声,“你以为他真不知道你偷吃?只是假装不知道罢了。” 说着朝大口吞咽的章文努了努下巴,“这个窝窝头就是义什长给的,说是给我,其实就是借我手给章文的。” 伏荏苒‘果然如此’地点了点头,“义什长果然是好心肠。” “阿福,就今天一天你就成这样动不了了,之后可怎么办?要不干脆我们偷跑得了。” 芙颜看伏荏苒受苦就是于心不忍,小声建议道。 军营虽防守严密,但凭她的本事悄悄溜走还是不成问题的,带个伏荏苒也勉强能成功。但洪达拉和章文怕是就带不出去了。 “不行,我们既然已经假冒了,就不能再随便逃走,不然我们假冒那几人的家人都会受到牵连。” 在军营中,逃兵是最严重的罪名之一,会累及全家、甚至全族人受人唾弃,且家族中的人永不可入仕。 开始她只是想让大家平安脱身才想着冒充,但如今知道了当逃兵的后果,她就没法心安理得地连累别人。 就算离开军营也要用堂堂正正、不牵连他人的方式。 “我能坚持,最累的第一天都坚持下来了,后面只会越来越好。其实训练训练也好,强健身体,还能学点武艺傍身,以后就不用完全依赖你保护我了。” 一直以来她都受人保护,遇到任何危险都需要别人来救,那种感觉其实并不好,总有种自己是拖累的无力感。 现在既然有这个强身健体、学习武艺的机会,自然也不必错过。 而且自从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后,她感觉围绕在自己周围的危险越来越多,学点武艺在关键时刻也能傍身救命。 芙颜自然不会违背她的意思,她既想留下那就留下。 “义什长拿的那个活血祛瘀的药效果不怎么样,我去找军医重新拿些。” 洪达拉喊住芙颜,“不用去了,我们现在就是最低等的小兵,能用什么药都是有规定的,好的伤药轮不到我们用。” “那怎么办?” 芙颜话刚出口,手臂猛地被伏荏苒拽了一下,一屁股坐在炕边上。 伏荏苒凑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你找机会溜出军营去城里一趟,把城里的情况大致摸一下,最重要的是卢祁的消息,他的府邸位置、每日的行程、什么时候来军营等等,把他情况了解清楚才能尽量避免与他撞见。” 芙颜认真听着,沉吟着点了点头,“调查这些需要时间。” “尽量便好,千万别暴露了,也别被军营里的人抓到。这只是以防万一。” “明白。” 伏荏苒交代完,又趴下身子安安心心地睡起来。 晚上,整个军营陷入了睡眠,芙颜独自偷溜出了军营,巡逻的士兵没有一个人发现她,诡异身形顺顺当当地与黑夜融为了一体。 伏荏苒第二日从被窝里被叫起来的时候天依旧是黑的,身上酸疼的地方感觉清清凉凉的,人比昨天松快了许多,一夜间又恢复了精力。 洗漱好往训练场去的时候,伏荏苒拉着芙颜说悄悄话,“你是不是给我涂了什么药?” 芙颜微笑,“我昨晚去城里,顺便卖了几瓶上好的伤药,给你涂上了。” “怪不得,多谢了。” 接下来几日伏荏苒和章文都在和自己柔弱的身体对抗着,拼命完成义什长的训练任务,就为了每天能吃上一顿饭,至少一顿也好。 芙颜则每晚都会偷溜出军营,然后在第二天起床前回来,即便白天训练晚上出去办事,一点不见她疲累,或者精神不济的样子。 果然是自幼经过残酷训练出来的。 一天挨一天,一天坚持一天,伏荏苒感觉到了明显的变化,对义什长每天定量定时的训练已经能够越发轻松的完成,也从最开始的一顿饭都吃不上到现在最少能吃上晚饭,有时午饭也能尽量赶上。 章文虽长得瘦小,到底是男人,身体素质比伏荏苒还要强些,经过这些时间的训练已经不再像最开始那样痛苦,已经渐渐适应了军营里高强度的训练。 又是夜半时分,等到澡堂里没了人,伏荏苒和芙颜悄悄进去洗澡,躺在温热的水桶里舒服地长舒了一口气。 “主子,这是昨儿从城里买的,你吃。” 芙颜从衣服里逃出一包点心给伏荏苒,是一小块一小块的绿豆糕,在这吃食乏味的军营里,算是人间美味了。 伏荏苒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块,甜蜜蜜的味道塞满了口腔,整个人都舒畅了起来。 “你也吃呀,给洪达拉和章文留凉快,其他的全部吃了,这些东西别藏太久,被发现就糟了。” 芙颜听着应了一声,也大口吃起来。 “主子,您听说了吗,明天卢祁会来军营巡查。” 提起这件事伏荏苒就是一脸严肃,嘴巴慢嚼了几下,吞下去,沉默了下来。 芙颜看她脸色不好,将剩下的绿豆糕包起来,又开口道,“之前卢祁一直住在城里的将军府,每隔几天来军营巡视一圈。但听说明天之后他就会住在军营里,与将士们同吃同住,加强训练。” “这是已经决定开战了?” 芙颜低声道,“这个我还没探查出来。” 若是开战,卢祁带领的军队对阵的自然是启孟国,他们这才刚入军营不久,训练才上正轨,这要被拉上战场也是送人头的份。 不过这些都不是她们现在要忧虑的,他们目前首要危险便是明天卢祁的巡营。 巡营伏荏苒倒不怕,混在十几万大军里,即便卢祁是火眼金睛怕也很难发现她。她怕就怕卢祁会点名见他们几个唯剩的新兵。 这些日子他们几人的名字在军营里也算挺响亮的,那些老兵没事都爱来看他们训练,一是看伏荏苒和章文被训练的有多狼狈,二就是看芙颜这个超强新人,能耐到底有多的大。 现在芙颜的名声比其他三人想的多,几乎全军营都知道新兵里有个厉害的,义什长的铁腕训练根本没难住他。 伏荏苒就怕芙颜的名声被人传到卢祁耳朵里,乱世中,军营里最渴望的就是有能力的人,卢祁若是想要见他们,那事儿可就都大发了。 “主子别担心,明日若是见到卢祁,您就装晕,到时把你抬回军营,应该就能躲过一劫。” “暂时也只能这样了。” 第二天将军巡营,伏荏苒四个没再单独训练,而是入了大队伍,整齐的排列在八队队列中,与众将士们一道训练。 大概训练正式开始半个时辰不到,一行人军官自军营外骑着高头大马而来,为首骑着黑色骏马的气宇轩昂的男人正是卢祁,伏荏苒上次见过的刘副将紧跟其后。 说起来卢祁已是年逾半百,但气势、精神头完全不像个即将跨入老年的人,比之三四十岁正值壮年的人还要强健威武,气势摄人。 伏荏苒随着大队伍一下下的挥舞着长枪,目光却不时偷瞄卢祁,眼中隐约带着厌弃。 这个人是她母亲的师父,也是害了她母亲的罪人。 没想到这她心里就有些难受,为自己的母亲感到难受。 被从小敬重、信任的师父背叛,应该很痛苦吧。 “阿福,阿福……” 芙颜看伏荏苒失神,小声叫她,“认真点,他们往这边来了。” 伏荏苒回过神,收敛情绪,屏息凝神,边‘喝哈’叫喊着边认真训练,目不斜视,也不故意躲避和遮掩。 这个时候她越是与众人一样坦然反而越容易被忽略,隐于众人,她不能有任何的躲避。 果然,卢祁穿梭在训练的士兵间,很快来到离伏荏苒最近的过道边,目光顺利地绕开她,继续往前去。 卢祁身后的刘副将却突然朝他们的方向望了过来,紧紧是一眼,伏荏苒确定他是在看他们几个。 伏荏苒刚刚松了的那口气一下子又提了起来,暗道一声不好,果然就见刘副将靠近卢祁说了些什么。 虽然听不见内容,但伏荏苒自觉,刘副将正在说他们这四个新人。 卢祁好像回了刘副将一句什么,之后两人继续若无其事地巡查,站在最高处的指挥台上训诫了句,一行人又浩浩荡荡的走了。 离开的方向却是军营最中央的主营帐,看来卢祁一时半会是不会走了。 等演练结束,伏荏苒拉着芙颜就想走,被义什长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衣领。 “跑哪儿去,训练。” “我尿急,去解个手。” 义什长当即一巴掌拍在她的背上,“我和你一起去。” 伏荏苒的脸可以用五颜六色来形容,当即乖乖地往平日训练的场地走去,傻笑一声,“我突然又没感觉了。训练。” 义什长一副早就把她看透了的精明笑容,挺着腰将四人集合起来,继续每天的苦难折磨。 现在义什长也不寸步不离地守着他们了,等他们蹲好马步就寻了个遮阳的好地方坐下歇气,远远盯着他们就行了,所以伏荏苒几人聊天也不怕他听见。 “你方才要去哪儿啊,我看你俩这两天神秘兮兮的。” 也不像是偷摸去洗澡。 。 第144章 较量 其实每次伏荏苒和芙颜抹黑去洗澡洪达拉都知道,还会留心着营帐里有没有人起夜发现她们不见了,替他们打掩护。 但他发现这两天两人明显更神秘了,叽叽咕咕地总是凑着说小话,也不知是什么事。 伏荏苒皱着脸低声道,“卢祁等会很可能会见我们。” “所以呢?” 伏荏苒瞪了他一眼,“我不能见他。” 洪达拉没有把那句为什么问出口,他想想伏荏苒的身份,又结合已经知道的关于圣殿的一些信息,想一想大概就猜到了。 据说卢祁和圣主是师生关系,想来便是因为这个所以不能见卢祁吧。 “不能见就不能见呗,等会他要是派人来传人,你就装晕昏倒,你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兵想必他没那个精力非要见你,怕是别人还会嘲笑你错失了一个在将军面前露脸的机会。” 伏荏苒眯眼瞧他一眼,又瞧芙颜一眼,“你俩想的招一样。” 洪达拉瞥了芙颜一眼,“是吗,说明这招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几人正说着话,训练场中央突然想起一片争论声,开始只是几个人的声音,后来演变成两群人的吵骂声。 两群人个个仰着脖子破口大骂,吵得脸红脖子粗,骂的话翻来覆去都是‘没本事、不要脸、手下败将’这些词。 义什长也发现了动静,小跑着围了上去,很快里面也传来他的骂声。 “那里面是三阵和十阵的阵长,这两人早就不合了,居然在卢祁巡查的日子里干起来,胆儿够大的。” 义什长加入了骂战,洪达拉几个也跟着偷懒,直起身子,垫脚往围战中心望着。 他们所属的八队隶属三阵,义什长一直是三阵阵长石强的急先锋,万事都冲在最前头,所以在石强面前很有些脸面,受器重。 石强和十阵阵长方大勇对上了,义什长怎么也不可能袖手旁观,一边看着。 果然,连骂战他都是冲在最前边。 “方阵长之前找我们石阵长比试,被打的趴在地上爬不起来的事怕是忘了吧。今儿又来挑衅,是又想被撂地上啊?”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这么和我们阵长说话!” 方大勇阵列的人立马顶上来质问义什长,义什长不以为然,带着一副嘲笑的口吻道,“什么敢不敢,想当年方阵长刚入伍时和我一样不也是个小小的什长,谁不知道谁的底细,在这冲什么大官。” “你好大胆,还有没有高低尊卑了。” “我是石阵长的兵,我一直以石阵长马首是瞻,谁人不知。” 那人气得鼻子都歪了,方大勇也脸色不悦地道,“你是卢将军的兵,整个边疆主营的兵,不是他石强一个人的兵。” 义什长看方大勇恼羞成怒的样子有些得意,石强亦露出一个欣慰、赞许的眼神。 “我说方阵长,你安安分分地别来挑事,我们还能和平相处,不然你也别怪我给你难堪。” 石强比方大勇长得高达些,气势看着也更足,但方大勇显然并不打算善罢甘休,双方的气氛一下子更加紧张了。 “别说什么挑衅不挑衅,明明是你三阵抢了我十阵的饷银,你们不要脸,还不准我们来讨要公道了。” 石强抱着手臂哼了一声,“你脑子有问题吧,发饷银这事又不归我三阵管,你们饷银缺了少了找我们干嘛呀,你凭什么说我们抢了你们的饷银,说话要有证据啊。” 义什长跟着道,“是啊,每人每月饷银多少都是有定数的,我们可没多拿一分饷银,你可别胡说。” “鬼才胡说。” 跟着方大勇的一个亲兵喊道,“刘副将说这次出战界河的将士每人奖赏五百文钱,但朝廷播发的饷银还没到,就把这个月我们十阵的饷银拖欠了,先给了你们。这难道不是你们抢的吗?” 原来是这么回事,义什长语气松缓了一些,却依旧强硬,“那是长官们的决定,先发谁后发水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你们冲我们喊有什么用。” 方大勇冷着脸道,“你们知不知道我们十阵有多少人的家里等着每月寄回去的饷银过日子,这要拖上十天半个月,甚至更久,不知道他们家里会出多大的事!” “那也找不到我们头上,你要不满直接去找刘副将。” 义什长话音才落,石强跟着道,“发饷银这种事本就不是我们这些阵长能插手的事,你们不找能做决定的刘副将,却来找我们的茬,莫非觉得我们软柿子好捏?” 方大勇也气得不行,“你三阵天天耀武扬威,感觉自己多么了不起,在军营里谁人都看不上,眼睛都长到头顶了,现在更是连我们兄弟的饷银都抢了,我看你们才是故意挑事的。今儿我不治治你们,你们以后还不知道得多嚣张,都要爬老子头上撒屎撒尿了。” “怎么的,你这是输的还不够,还想来个狗吃屎么?” 石强嚣张的话语一下引得三阵的人发出大笑声。 方大勇面不改色,手指直指石强道,“石强,你那么嚣张,敢不敢和我赌一局。” 石强挑了挑眉,来了兴趣,微仰着下巴道,“赌什么?” 方大勇唇角一抿,“当然是实力。我要用实力证明,你们三阵也不过如此,之前能赢不过是运气好罢了。十阵要输了,我连续给你洗一个月的脚,三阵要输了,你们就得乖乖把我们的饷银还起来。” 这赌注有点大啊。 把饷银还给十阵,那就必须征求上面人的同意,方大勇这是不敢找上面的人,让石强出面解决啊。 石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了两声,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水渍笑道,“行,你既然这么斗志昂扬,我也不好拂了你的面子,免得说我们怯战。怎么比你说,免得输了又说我欺负你。” “不用,就按以前的比试方法,车轮战,双方各派一人防守,看谁拦下的人最多。最后再来一局混战定输赢。” “好。你先出人。” 比试拉开,不仅三阵、十阵的人,许多其他阵的将士都兴奋地围过来看热闹,暗道这两阵的人又对上了。 石强的手下还不知何时端来了一个椅子给石强坐,方大勇也依样学样不慌不忙地坐下,以两人为园,空出一个极为宽敞的比试空地。 方大勇一副有备而来的得逞表情,朝身后人抬抬手,众人立马看见十阵队列最后方走出一个人,个子较小,却长着与他个头极不协调的大块头肌肉,整个人看着十分强壮。 他从队列里一出来,众人瞬间认出了他,发出不敢置信地惊呼声。 “这是铁元?这才多久啊,四肢又长粗了一倍不止。” “可不是嘛,整个人看着更矮了,完全是横着发展。” “不过别人是长横肉,他是长肌肉,这能一样吗。” “铁元本就天生大力,练成现在这成,怕是力量更大了吧。上次比试的时候石阵长亲自出马才勉强把他赢了,这回也不知道石阵长还能不能赢他。” “我赌不行。你没看方阵长今天这架势,摆明是有备而来,专门冲着石阵长来的。” “石阵长今儿要输了,可就颜面扫地了。” 周围人嘀嘀咕咕地议论个不停,倒是给了伏荏苒了解情况的好机会。 看来这铁元很不一般,看大家的语气这回都不看好石阵长。 要不是军营里不准赌钱,大家这热情劲怕是赌桌边早就人满为患了。 方大勇派出了铁元,石强脸色明显变得严肃起来,朝义什长勾了勾手,义什长弯下身子和他悄声耳语。 “我说许久没见到铁元,这姓方的故意把他藏起来偷偷训练,就等着今儿给我下套呢。你知不知道铁元现在实力怎么样?” 义什长也是一脸难色,“我也好久没见到铁元,看他那块头……今天这场比试怕是不容易啊。” 石强沉默着,压低声音道,“你觉得派谁上场合适?” 义什长往身后站着的,三阵所有的什长、武艺杰出的士兵们,都在心里暗暗摇了摇头。 “都是上去送人头的,怕是唯有您……可与他一战。” 石强深吸一口气,扬了扬脖子,那就没办法,时机到只能自己亲自上。 义什长便依次点了几个人等会挨着上场,所谓车轮战便是以一敌众,直到那个人被打倒为止。 铁元一身硬功夫,最擅长的就是防守,不是谁都能轻易把他击败的。 象征性地依次上次几个人挑战,不出所料都被铁元轻而易举地踢出局,这个时候石强才隆重出场,来一出引人欢呼的反败为胜。 然而石强还是轻敌了,他以为自己已然能够像上次一样打败铁元,但从一交手开始他便知道自己已经打不过铁元了,铁元的实力比上次强上了太多。 石强开始有些慌,越是荣耀加身的人越怕输,他这一输不止他自己,整个三阵以后都将在十阵面前抬不起头。 以前有多风光,以后就会有多狼狈。 心里一慌,身手也跟着变得有些迟钝,面对铁元凶狠挥来的拳头差点没躲过去,趔趄地连脸倒退好几步。 方大勇看到他狼狈地样子开心的哈哈直笑,“石阵长,小心点,可别闪着腰。” 石强恨得牙痒痒,捏紧拳头就要再冲上去,义什长却一下拦住了他,“别再去了,您……打过他,免得等会更难看。” “那能怎么办,连我都打不过,三阵还有谁能抵得住他。我要是临阵退缩只会让人更瞧不起我们三阵。” 义什长眸光一闪,却是有了主意,“我有个人选。康财,他或许能行。” 石强愣了一下才想起她说的那个人是谁,道,“新兵康财?他们不是刚开始接受训练吗?” 义什长凑仔他耳边悄声解释了一番,那康财本就有身手,虽然到现在都没展露过,但他预测不会差。 而且康财是新兵,就算到时输在铁元手里也是人之常情,没人能说什么,但若她把铁元赢了,那可是三阵极大的脸面,看十阵以后还有什么脸得瑟。 石强想想,是这么个道理,并且现在三阵里确实无人可上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伏荏苒隐没在人群中间,看着义什长和石强交头接耳,目光不时往她这个方向瞟,心里便警铃大作,果然义什长和石强说完话就朝这走来,霸道地一把就把芙颜拽走了。 “唉,义什长,这是干什么呀。” 伏荏苒拽住芙颜另一只手往后拉,笑盈盈地问道。 义什长看着芙颜道,“你上。” 芙颜还没反应,伏荏苒已经脸色一将,下意识喊了一声,“不行。” 这不是让芙颜出风头吗,这可不行,卢祁这会就在主营帐里呢,要是被他瞧见可就麻烦了。 义什长却是被她那句‘不行’喊得愣了一下,“有什么不行的,你们不是三阵的人?” 伏荏苒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康财不过是个刚入伍的新兵,怎么可能打的过那个大块头,这不是让她去丢人嘛。” “丢人还是长脸不关你的事,我叫的是康财,又不是叫你叫你上场,你急个什么劲。” 说着不由分说把芙颜带到了石强面前。 石强将面前可以用秀气来形容的芙颜大量了一圈,眉宇间的不信任感更甚了,就这小身板能打的过铁元那个钢铁般的大块头吗? 不过怀疑归怀疑,康财现在是最好的选择。 “好好打,认真对待,要是赢了,我就做主升你为什长。” 石强的承诺一落地,身后的人顿时炸开了锅,个个充满艳羡和嫉妒的看着芙颜。 多少人熬上三年五年也未必能当上什长,有些人在军营里呆了一辈子也只能是个最低等的小兵,这人可真是好运气,能得这么大的机会。 但他们也知晓,这机会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抓到手的,打赢铁元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当事人芙颜却没有其他人听到这个承诺时的亢奋和激动,冷冷淡淡地回了一句,“升什长有什么好处?” 石强反倒一下子被她问愣住了,“什长可以代领二十士兵,” “没兴趣。” 。 第145章 康校尉 石强语结,义什长帮着圆场,“你这愣头青知不知道什长是什么,我熬了二十来年才熬上这个位置,你刚入营就来了机会,还不快谢谢阵长,保证好好赢下这场比试。” 芙颜却不接义什长的话茬,继续问石强,“什长能有单独的营帐吗?” 周围响起笑声,这人怕是啥子吧,连阵长都没单独的营帐,她还想要单独营帐,真是异想天开。 石阵长忍着不悦道,“那自然是不行的,只有校尉级别才能有自己的营帐。” “那当什长有什么用。” 那一副嫌弃的口吻,听得石强心里的火噌噌往上冒。 对面的方大勇已然是毫无顾忌地笑出声,调侃道,“石阵长,你们的新兵心不在三阵啊。” 石强的火气一下子更旺了,怒瞪着芙颜道,“你若敢输了这场比试,你和与你一批的那几个新兵全都给我去挨军法。” 芙颜不以为然,“没好处,不去。” 石强气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你这是要反了。义什长,你就是这么调教新兵的!” 他和芙颜说不通,只能质问义什长。 义什长也是满头大汗,康财这人平时不怎么说话,冷冷淡淡地,但训练都很认真,也很听从他的指令,今儿怎么一改常态。 义什长帮着就要解释,芙颜却突然抢先来口道,“我要一个单独的浴桶和浴室,我有洁癖,不能和其他人共用。” 芙颜直接开出要求,石强愣了半晌才冷着脸道,“你还和我讨价还价?” 芙颜轻慢的视线终于认真的落到石强脸上,一字一句道,“只要你答应我这个要求,我保证赢过那个菜墩,若输了脑袋给你。” 这么大口气,看来果然藏着本事。 石强像是被人泼了一盆水,身上的火气一下子灭了,反倒变得期待起来。 有本事的人总要傲气些,他能理解。 “好,我答应,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芙颜勾唇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转身就要走向铁元,手腕被伏荏苒拉了一下。 “速战速决。” 芙颜暗暗点点头,走向了空地中央。 有人觉得芙颜说在说大话,有人觉得她是在虚张声势,还有人觉得她不可小觑,总之众人想法各异,等到芙颜三招解决了难以战胜的铁元时,所有的脑子都是懵的,而后冒出的第一个想法便是,她值得单独的浴桶和浴室。 石强激动地站了起来,双全紧握着,连着在空中回了好几下,挑衅地望向对面脸色惨白、不敢置信地方大勇。 “这才是我们三阵的实力,今晚我等你来给我洗脚啊。” 三阵爆发出胜利后的欢呼声,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骄傲的神采,看芙颜的目光也变得不一样了,隐隐带着崇敬和忌惮。 方大勇白着脸吼了一声,“先别得意,下一局你们防守,我们攻。” 石强此时对芙颜已是自信满满,直接推出芙颜,“上,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碾压。” 可他还没高兴太久,就听芙颜道,“不去,我只答应打赢那个菜墩。” 石强脸上的笑尴尬地僵住了,怎么扯都扯不下来。 义什长没好气地推他一把,“都是三阵的人,为三阵争光是理所当然的。” 芙颜依旧不接他的话茬,再次直言不讳地开出条件,“以后另外三个新兵的训练我来负责。” 石强尴尬地手指都有些发麻了,还从没遇到过刚入营的小兵这么胆大的,想训斥却又开不了口。 这人实力实在厉害,还是顺着些好。 石强一咬牙,忍辱负重般应了一声,“好,答应你。” 芙颜当即干脆地重新回到了空地中间。 第二局比试再次开始。 方大勇率先便把十阵里的高手依次派了出来,结果全都没能在芙颜手下走过三招,看着一个接一个被打倒,方大勇的脸已经变成了难看的黑紫色,瞪着芙颜的双眼像是能吃人。 三阵太幸运了,能够得到这么厉害的新兵,以后三阵的实力怕是要更上一层楼。 “还有人吗?速度快点。” 芙颜不耐烦地催促,那淡淡地语气对十阵而言无一是侮辱。 以一敌众,却依旧这般云淡风轻,闲云若水。 手下的人全都败下阵来,方大勇不得不亲子上场,他双手缠紧了布条,走向芙颜的脚步格外沉重和坚定。 即便输,他也不能输的狼狈,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低头。 芙颜朝他行了一个武者之间的礼,代表了尊重,两人摆好阵势,瞬间交缠在一起。 方大勇练得也是硬功夫,芙颜则刚好擅长以柔克刚,正是方大勇的死穴,很快抓到方大勇的软肋一击而中。 方大勇倒在地上,心里却十分的服气。 这个新兵日后在军营里必然是前途不可限量。 伏荏苒一颗心则全都挂在主营帐方向,不停往那个方向张望着。 这里的比试早就有嘴快地传了出去,主营帐那边说不定也有人知道了,不知道有没有传到卢祁耳朵里。 芙颜这回是彻底出名了,以后想低调都不可能了。 接连两回合都是三阵赢,最后一回合的混战已经可以不用比了,结果一定成定局。 但方大勇心有不甘,不远退避,就算已经输了液要完战到最后。 “来,说好的最后一局混战!” 石强这回已经得意地快要飞上天了,脸颊激动地红光满面,像是娶媳妇似的高兴。 “还来啊,方阵长这是洋相没出够啊。” 方大勇脸色难看至极,“说好的比试就要比到最后,我老方从没有临阵脱逃的时候。来!” 十阵的人全都被头两场比得蔫巴了,听着方大勇的话,一个个重新振作精神,气宇轩昂地高举起双臂。 “来,来,来!” 石强一仰头,“行,你们不怕丢脸,我有什么不远配合的。” 两人开始挑选出战人选,没方十人,规则很简单,哪方的人率先全部倒下哪方就输。 石强随手在身后人群里指了十个,一副随意的样子,“给小兵历练一下,长长见识。” 这局他没再让芙颜上场,反正最终结局已经定了,这局或输或赢都无关紧要。 更重要的是,派那家伙出场不知道又要提什么条件。 明明就是个刚入伍的新兵,本该夹着尾巴做人,翩翩气势那么足,不自觉就在他面前败下阵来。 方大勇一边则派出了实力较强的阵容,誓要凭这一局稍稍挽回颜面。 伏荏苒已经没兴趣再看,从人群里伸了手就把芙颜拉走了,两人往八队的营帐方向跑,偶然回头看了一眼,一下瞧见一大群人从主营帐方向往训练场比试方向去。 那气势傲然的领头人可不就是卢祁。 伏荏苒眼睛都睁大了,脚步不自觉加快,暗道一声幸好动作快避开了,否则就要和卢祁撞上了。 “等下卢祁万一要见你,我就不陪你去了。” 芙颜明了事情严重性,应了一声,“我知道怎么做。” 果不其然,两人回到营帐没一会就有人急匆匆地跑进来,说卢将军要见赢了前两场比试的人。 伏荏苒装作睡着了没有反应,芙颜跟着那人走了。 因为三阵和十阵的比试,今天的训练被耽误了,伏荏苒就趁机偷闲在营帐里睡觉,想着今天后她和芙颜就有单独的浴桶和浴室了,心里那叫一个兴奋。 终于不用再大半夜趁人都睡着了偷偷跑去澡堂洗澡,以后她们也能按时睡按时起了。 伏荏苒也不知道芙颜去了多久,不知不觉躺在床上就睡着了,被河东狮吼喊醒时正好是吃午饭的时间。 三队的人都回了营帐,义什长正面色不善地站在她床边盯着她,脸上怒气未消。 “你和康财到底怎么回事,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伏荏苒刚醒,脑子还有些糊涂,愣了一下,“您说什么?” 义什长被她漫不经心的样子气得更恼火了,抓了抓脖子手臂直接就扬起来了,恨不得给她一拳,终究还是放下了手臂。 “比试的时候和石阵长谈条件,被卢将军召见的时候还敢提条件。你们当你们是谁,什么人面前都敢造次。我告诉你,要是因为你们俩的不知好歹连累这个八队的人,我和你们没完。” 伏荏苒还是一脸茫然,“康财不是被卢将军叫去了吗,她和卢将军提什么条件了?” 义什长气得在营帐里来回打转,话都说不出来了,伏荏苒只好把询问的目光看向一旁埋头缩小存在感的章文。 章文只是安静地抱着双膝发呆,对上她的目光亦是担惊受怕地摇头。 洪达拉这时从营帐外进来,一下就感觉到了紧张地气氛,沉默地走到伏荏苒身边坐下,问她怎么了。 伏荏苒把义什长的话说了,又问他,“康财和卢将军提什么条件了?” 洪达拉嘴角竟然微不可见的勾了一下,可能又觉得这个态度不太好,立马恢复严肃表情道,“卢将军考验康财,派自己手下的第一副将陆海和他交手,两人打了个平手。卢将军看他武艺出众,就提拔他为步兵校尉,他居然说不愿意和同班分开拒绝了。” 伏荏苒惊讶得张开了嘴巴,“她是不是傻,她要当了校尉,直接把我们调到他身边当查不就行了。” 伏荏苒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方式。 露脸这种事芙颜去做,她就当个被庇护的小兵,安安静静、不受瞩目地呆着就行,这样非常安全。 洪达拉话还没说完,继续道,“刘副将当场就发了火,说他不知好歹,要把他杖打五十大板。康财也不慌,又说想让她当校尉也不是不可以,以后三阵和十阵都归他管。刘副将更气了,居然敢蹬鼻子上脸提条件,当即就要让人把他抓下去军法处置,卢将军却突然开了口,问她为什么选三阵和十阵。” “康财怎么说?” 营帐里的人全都围到了洪达拉身边,被洪达拉精彩的讲述听得兴味正浓,迫不及待地问道。 人人都知三阵和十阵不合,两阵刚刚才大比了一场,矛盾更深了,让这两阵和睦相处可是比登天还难。 洪达拉神秘一笑,“她说这才有挑战性。” 吼—— 好大的口气! “然后呢,卢将军是什么态度?是把他拖下去打军棍还是同意了?” “当然是……” 洪达拉故意拖动音调,把大家的好奇心提的高高的,然后急转直下地哈哈一笑,“后面我就不知道了,从主营帐里传消息的人再没出来。” “切——” 义什长却是等不了了,又踱了几圈步后,直接就出了营帐往卢将军所在主营帐而去。 他要再去看看,此事一个弄不好可是要牵连整个八队、甚至整个三阵。 但要弄得好,康财成了步兵校尉,他们八队也会跟着水涨船高,名传整个军营。 大家见义什长去了卢将军的主营帐,营帐里的人全都跟了去,浩浩荡荡一大群人,但还没到主营帐就远远听见有人在兴奋议论。 “卢将军还真把他提拔成校尉了?卢将军答应把三阵和十阵交给他管理了?” “这康财到底什么来头,才入营多久啊就平步青云成了校尉。” “眼红啊,谁让人家有真本事呢,连陆海副将都不是他的对手。” “我哪儿眼红的份,我们这些只能继续熬着呗,盼着别死在战场上,老了领着退伍银子回家养老,这一生也就这样。” 义什长听着那些纷乱的议论,脑子里有点空。 康财成校尉了,这是唯一在空荡荡的脑子里闪烁的一句话。 僵硬地脸慢慢开始漾开笑容,然后怎么都藏不住。 他训练的新兵被提拔成校尉了,光荣,真他娘的有面! 这一瞬间,义什长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发光,下巴都不自觉高扬起来,步伐也越发轻盈威武了。他走到主营帐外时,正好康财从主营帐门帘内出来,身边还跟着表情怪异难堪的刘副将。 义什长想要上前拥抱他的动作停住了,老老实实地弯下身子行礼,“刘副将、康校尉。” 。 第146章 自有打算 那声‘康校尉’像是戳到了刘副将的心,刘副将瞥眼看过来,眼神锐利,“义什长消息够快的。” 义什长垂着头不说话,脸上的欣喜却是连瞎子都看得出来。 “以后康校尉就是你们三阵、十阵的顶头长官了,你们两阵以后可得好好相处,可别牵连地康校尉上任一个月就被贬回原形。” 刘副将阴阳怪气的说了几句,语重心长地拍了拍芙颜的肩膀,转身大步离去。 义什长抬起头来看向康财,问道,“刘副将方才那话什么意思?” 康财轻描淡写的道,“我答应卢将军,一个月内让三阵、十阵化干戈为玉帛,若做不到就重新回八队当个小兵。” 义什长脸色顿时大变,“这,这怎么可能,这该怎么办。” 他是三阵的人,对三阵和十阵之间的恩怨矛盾最清楚不过了,那时数十年的恩怨累积,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化解,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芙颜看了他一眼,“这是我的事,你着什么急。” 义什长一下子激动起来,“我怎么能不急,你是我带出来的,你升了官我脸上也有光,你要被降下来以后还怎么在军营里混。” “想多了。” 芙颜不以为然地回了一句,大步就往外走,义什长紧跟着追上去,不停在她身后絮叨,“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了?你准备怎么做?我在军营里呆了近二十年,对三阵和十阵的事有些了解,有什么不知道的可以直接问我,我也可以去和石阵长说说,就算是暂时的也好,先和十阵打好关系,让你顺利撑过一个月的考验。” “不用了,你当将军是傻子,随便就糊弄过去了。” 这种事哪儿是暂时伪装就能过去的,她要的是真正的收服三阵和十阵,让两阵的人摒弃前嫌,和睦共处。 芙颜已经打算好了,她主动提出这个挑战也是为了让自己能在军营里迅速站住脚,只有这样她才能给伏荏苒撑起一片平安无忧的天空。 只要她够厉害,在这军营里就没人敢得罪他们。 芙颜回到营帐的时候,伏荏苒正坐在床上等着她,见她从门帘近来立马朝她招了招手,两人缩在靠墙的床铺里说悄悄话,其余人都自觉地没有凑上去掺和。 “怎么样,当上校尉了?” 芙颜笑盈盈地点了下头,“以后我就是步兵校尉,有单独的营帐,到时再把你调到我的营帐去,我们就能更方便了。” “我想当什长,让我过过带兵的瘾呗。” 洪达拉凑过来望着芙颜眨了眨眼睛,那副讨好的表情真是不适合他,芙颜也好不给面的一巴掌把他的脸推开老远。 “老老实实当你的小兵去。” “就知道是这样,真不够义气。” 洪达拉抱怨似的小声嘀咕,却也没再说什么。 满脸渴望的章文自然更是什么都不敢说,只老老实实地坐在一边听着他们说话。 芙颜道,“卢祁对我们四个还有提防,不准我们四个继续凑在一起,所以我只能带主子一个人在身边,你们两个只能继续呆在这。” “啊——” 洪达拉仰天长叹一声,怎么这样,堂堂十几万驻军的总将军怎么连这点小事还要管。 他还想跟着芙颜一起偷懒享福呢。 果然,这种天降好运一般都和他没什么关系。 章文也是一脸苦涩,他现在被义什长操练的苦不堪言,整个人与刚入营时比黑了一大圈,也瘦了许多,爹妈看见怕都要认不出来了。 芙颜无情地把他们的失望压了下去,“本来比试的时候和石强说好以后由我来训练你们,但现在我成了校尉,有很多事要忙,没空训练你们,你们还是跟着义什长。” 芙颜现在算是他们所有人的靠山,有他这个靠山在,不说横着走,义什长怎么也要给几分薄面,不会太过强硬地训练他们。 不过终究还是他们想的自以为是了,芙颜成为校尉只是不仅没让义什长宽待他们,反而训练的更加凶猛了,美名其曰不多加努力如何赶上同期伙伴? “康财刚入伍就被提拔为了校尉,以后只会越来越好,你们要再不努力迎头赶上,以后康财都当将军了你们还是小兵,面子还挂不挂得住?好不好意思说和康财是同期入伍的?” “这哪儿有可比性。” 连唯唯诺诺的章文都忍不住嘀咕。 康财又不是因为入了伍才有那么好的本事,人家本来就是高手,他们再训练七八年怕也赶不上人家。 义什长不满地瞪了他们一眼,“那是你们懈怠不上进的理由吗,我相信康校尉的本事也不是一天两天都练出来的,你们起步已经迟了还不努力,将来只会被甩得更远!” 义什长围着正蹲着马步的洪达拉和章文绕了一圈又一圈,语重心长地道,“你们现在还算亲近,康校尉还能罩着你们,以后你们之间的距离就会越来越远,他还能罩你们一辈子不成?只有自己努力,尽量拉进距离才能继续做朋友。距离差距太大的两人之间是不可能长久保持关系的,你们记住了。” 他这些话倒是不假,有些道理,可伏荏苒和芙颜不一样。 她们是女子。 即便现在隐瞒性别一时威风,总有一天会寻机会离开军营,不可能真的留在军营里建功立业。 洪达拉和章文不仅要承受比之前的双倍折磨,还要忍受义什长良苦用心的唠叨,等到天黑透了才能僵着双腿移回营帐,大家都已经躺在床上准备入睡了。 而芙颜和伏荏苒的床铺已经空了。 十阵营帐区域正中有个空旷的营帐,是刚上任的康校尉的营帐,此时虽已月上三竿,营帐内却亮如白昼,热闹非凡。 十阵的阵长方大勇带着数十位什长正围着芙颜说着十阵的一些具体情况,商量着日后的训练计划,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讨好的意味。 这个刚上任的校尉是什么实力他们再清楚不过了,昨天才输给他,没想到一转眼又成了他手下的兵,这感觉既有些尴尬又有些激动人心。 本来还担心因为昨日的比试和这个高手树了敌,如今成了一家人,自然好好好相处。 芙颜从头到尾只是安静听着,偶尔应上一声,大多时候是听她们说,态度看着有些冷淡。 方大勇心里便有些打鼓,这康校尉莫非还在记仇? 如今三阵、十阵都归他管,以后也不知会不会偏心三阵,打压他们十阵? 方大勇越想越觉得不甘心,三阵就是运气好,这么厉害的新兵刚好就落在了他们那,怕是已经先入为主的把三阵当成真正的家人。 可不能让康校尉把他们十阵当陪衬,他须得暗暗提醒一下。 “康校尉,昨日初见您就觉得您气质非凡,绝非池中之物,没想到我们这么有缘份,昨日刚不打不相识,今天就成了一家人。以后十阵就由您领导了,还请您多多关照。” 芙颜轻掀眼皮瞟了他一眼,又把眼睑垂了下去,方大勇被那一眼看得心一个劲砰砰跳,很是忐忑自己有没有说错什么? “康校尉,关于以后的训练,属下说了自己的想法,您觉得如何?” 芙颜闻言又瞟方大勇一眼,方大勇自己做了计划再来问她怎么样,他这是想继续做十阵的主? “我自有打算。” 芙颜随便便敷衍了他,方大勇连接话的岔口都没有,只能笑着应声。 “那,那我们……” “时间也不早了,都回吧,明儿早上我要给所有士兵训话,你给三阵也带个话。” 方大勇心里又是一沉,没想到这个毛头小子年纪不大这个沉得住气,愣是什么都没打听出来,也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打算。 怀揣着忐忑心情,行了礼便带着一众人离开了营帐。 等人一走,在门口守门的伏荏苒立马钻了进来,一屁股在方大勇方才坐过的地方坐下,抱怨地道,“老呆着不走,我腿都站麻了。” “我给您按一下。” 芙颜蹲到她身边便抬起她的腿,来来回回地按摩起来。 伏荏苒缩回脚,笑眯眯地道,“没事,我就随口抱怨一下。我累了,让人打热水来吧,洗个澡上床睡觉。” 伏荏苒看到营帐屏风内的床榻就是一脸满足,床榻比通铺宽敞多了,就是两个人睡也一点不会挤,铺得软软的,舒服极了。 这个程度放在以前她是看不上的,但睡了一段时间的通铺,这床便算是享受了。 芙颜应了一声,便叫着外面的人去提热水,两人洗了澡,等人把浴桶收拾完退出去,两人这才爬上床,痛痛快快地大张开四肢长吐一口气。 “好舒服啊。” 两人并肩躺着,芙颜侧过头看伏荏苒道,“听说副将营帐里的条件更好,面积也要大一倍,等我当上副就能让您过得更舒服些。” 伏荏苒闻言哈哈笑了起来,侧转过身子,捏了捏她一本正经的脸。 “你还真把自己当男人了,准备在这当一辈子的武将?我们是早晚要走的。” “至少现在还没走,没走之前我都会想办法让您过得自在舒服。” 伏荏苒心里暖暖地,却朝她摇了摇头,“校尉已经够了,再往上责任会更大,顾忌会更多,掣肘也会更多,反而不自由。” 芙颜看着还有些犹豫,但伏荏苒都这么说了,她自然不会违背她的意思。 伏荏苒又问道,“三阵和十阵的事你有什么打算?你主动开口要三阵十阵,想来心里有成算。” 芙颜淡淡地抿了下嘴,眉梢间透着冰冷的漠然。 “谈不上成算,只要不想死都得老实听我的。” 这一刻伏荏苒感觉看到了芙颜的嗜血另一面,她一直掩藏起来的、从小经受严酷训练的冷漠一面。 “我相信你。那我就跟着你享福咯。” 伏荏苒的俏皮话让芙颜脸上的冷意散去,弯起嘴角笑了笑。 “您一直跟着我就好,我会护好您。” 伏荏苒成了人人艳羡的新晋宠儿,跟随芙颜出现在训练场时,收到的注目礼不比芙颜少。 若说芙颜是凭实力出名,她则是凭运气出名。 她的运气不是一般的好,能和芙颜同期,还能和她交好,一跃成为新任校尉的亲信,前途一片光明。 伏荏苒不想那些,只感觉被众人这么瞧着挺威风的,不过她的威风也不过是狐假虎威。 芙颜站在指挥台中央,姿态挺拔傲然,目光往下面整齐队列的众将士一扫,众人瞬间感受到了威亚,威严十足,很有气势。 伏荏苒站在后面看着,心中有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嘴角不自觉上扬着。 “我不爱说废话,也不喜欢听别人说废话。以后我手下的兵只要按我的要求训练便可,若有异议直接来与我说,不要和我拐弯抹角,也不要背地议论,那样我只当你是在放屁。有话不敢当面说的人在我这就是个挑不起事的怂蛋,以后我自然也不会器重。行了,话就这么多,接下来我要探探你们每个人的实力。” 说着一抬手,伏荏苒便站出来,把具体的演练项目一样样说了,又退回芙颜身后。 “每人每个项目挨个演练,每队的什长记录成绩。” 说着大喊一声‘开始’,所有人便动了起来。 芙颜当真如她所言,一句废话没有。 伏荏苒忍不住偷偷看她,当真觉得她很适合当武将,气势很足。 整个练武场一下子就热火朝天起来,远处还有其他阵队的士兵在训练,到处都充斥着热血沸腾的喝哈声。 用了一天的时间,芙颜拿到了三阵十阵所有士兵的训练成绩单。 伏荏苒充当文职工作,把一大摞的成绩单归类重记,整理成三份名单。 芙颜拿着那三张纸,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轻松,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伏荏苒没问她要做什么,明日就能揭晓。 第二日早上,伏荏苒明显感觉到两阵的气氛都比昨日要紧张,想必昨日的实力试探他们已经猜到芙颜是别有深意,今日便是揭晓他真正目的的时候。 。 第147章 考核分层 芙颜抬起手晃了晃手中的三张纸,“这上面记录了所有人的训练成绩,我划分成了三份。上、中、下三层,每层又每十人一组。现在从上层开始,挨着念名字,念到名字的人站到一起。” 芙颜说一不二,不给大家议论疑惑的时间,俩让人宣读名册。 伏荏苒一个名字一个名字挨着念,全部是按成绩排名,不管是三阵的人还是十阵的人,所以便出现了两队人混合在一起的情况。 方大勇和石强此时品出了些味道,康校尉不会是想把两阵的人打乱重组吧。 方大勇当即高举起手就想问什么,芙颜抢断他的声音,“有异议的等训练结束后再来找我。” 方大勇的话一下被堵了回去,只能僵硬地收回手臂。 上层人数共一百五,每十人一组又分成十五组,中层人数共三百,每十人组分三十组,下层共三百五十,每十人组分三十五组。 “每组第一名便是组长,上中下三层训练内容各不相同。现在下层留下,由下层第一名的韩苍带领训练,训练内容昨夜我已经告知于他。中层去后营训练场,由中层第一名萧二俊带领训练。上层跟我走。” 说完就带着上层的队伍走远了。 中层和下层的士兵们还有些云里雾里,但韩苍和萧二俊显然昨夜经过了康财严厉训练,所以毫不怯场地带着各自的队伍去到自己的位置,开始按着康校尉叮嘱的内容训练。 石强和方大勇都在上层,一个在五组,一个在三组,都不是组长。 说起来两人虽然是阵长,但单凭个人实力他们并不是最出色的,更多的是时间累积的资历。 这会他们像两个寻常小兵一样跟在队伍中间,两人面上都是一阵火烧,但望着最前方康财说一不二的冷漠背影,又都把情绪压了下去。 官高一级压死人,即便对方是个初来乍到、一朝登天的毛头小子,依然让他们忌惮。 芙颜把他们带到了自己营帐外面,把提前准备好的写着每个人名字的红袖带拿出来,分发下去,每个名字下方同时还标记了名次。 众人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个康校尉到底在打什么哑迷。 等众人胳膊上都季上的红丝带,芙颜这才朗盛开口,“从现在起到正午,在这片步兵营帐区内,你们可以随意活动、躲藏,抢夺他人的袖带换给自己,同时保护自己的红袖带不被比自己名次低的人抢去。最后每个人手上只能有一个袖带。到时间结束,换到的袖带上的名次便是你的新名次。” 说着他举起手指,郑重提示道,“每个人都必须交换自己的袖带,谁躲起来不参与,军棍一百。名次排第一的铁元则只需要保证自己的名次不被抢夺。” 众人一下子嗡嗡嗡议论开了,这是什么新奇游戏,还从没见过军营里的哪个军官搞这种名堂。 这游戏未免也太简单了些,不就是用自己的袖带交换比自己名次高的袖带嘛,哪儿需要抢夺,大家商量着交换人人都能换到比自己名次高的。 有人询问地举起手来,“康校尉,名次升降是有什么奖罚吗?” 芙颜始终一脸严肃,“等结束你们就知道了。” 这个上午是众人有史以来最清闲的时光,大家可以明目张胆地躺在树荫下聊天乘凉还不怕被长官训斥。 这是康校尉让他们随意活动的,有理有条。 石强和方大勇身边都围了许多人,全在议论分析这件事,猜测康校尉的目的。 “我看她就是变着法子想要把我们两阵杂糅在一起,让我们没法再互相斗。” “那可不能依着他,我们三阵的兄弟一个都不能少。” “阵长,您觉得这事该怎么办?” 石强此时也是一头雾水,但终究比他们沉得住气,面上并无慌张。 “我方才去找康校尉被拦在了门外,说现在是训练时间,他不见任何人。” 石强说着嗤了一声,顺手拔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 “狗屁训练,我看他是故意整这些花花样感觉他很厉害,有想法,其实根本不懂怎么训练,这会不知怎么在营帐里抓头发呢。” 有人调侃道,石强觉得他说的有理,跟着笑了两声。 “他原本就是三阵的人,他要知好歹,以后大家和平共处。但要不知好歹,偏着十阵,别怪我不留情面。” 平时挨着石强的义什长此时安静地坐在边上,一句话没说,闻言眉头不安地蹙了蹙。 石强在军营里混了多年,根底不浅,康财初来乍到最好还是不要得罪为妙,他的校尉位置还有一个月的考验期呢。 见他久久不说话,石强主动问他,“老义,这事你怎么想的?” 义什长思忖一下道,“我觉得康校尉应该不是那种故意找麻烦的人,他这么做应该有什么想法。” “不管什么想法,我们三阵的兄弟一个都不能分开。” 义什长只能沉默不语,这一点他还真说不好。 正午时分,所有上层士兵重新聚集在芙颜的营帐口,芙颜没有出现,伏荏苒作为代表现身,将大家变化后的名次重新做了记录,便宣布上午的训练结束。 石强茫然地提出疑问道,“名次变化有什么意义?” 伏荏苒道,“康校尉说五日后会给大家交代。” 而后便重新进了营帐口,留下茫然无知的众人。 中午午饭时间,三阵、十阵的人各自聚在一起,很快便知晓了各层的训练内容都是什么,中层和下层大多是寻常的训练项目,锻炼力量、耐力等,唯独上层的训练游戏和你奇特。 大家免不了聚在一起又是一番议论,但都没议论出什么结果来,只能等五日后再看。 之后的几天,上层皆是上午经行变化名次游戏,下午常规训练,但训练量和训练要求显然比中下层的高,也有一种特训上层的意思。 直到第五日中午,上层众人依旧按照这几日的计划,大家商讨着变化了名次,保证让每个人的名次都上升,其中自然也有少数特例。 名次有人升自然就有人降才能保持平衡,所以为了保证大部分人升名次,便会有少部分人做出牺牲稍稍降低名次。 大家等待在营帐口,这次出来的不再是伏荏苒,而是康校尉。 芙颜脸上那道醒目的疤痕比之前好了许多,纯娘的祛疤药很有用,但自进了军营就没再涂抹了,所以瞧着又明显了许多。 不过也多亏这道疤痕,让芙颜显得更有粗犷的男人气息了。 芙颜从伏荏苒手里结果记录册,翻看了几眼,直接道,“根据这五天的抢夺红袖带训练,接下来宣布名单,念到名字的站出来。” 而后伏荏苒便开始念名单,共七十五人。 念完名单,芙颜又道,“这些人中前十个是名次下降的,后面的是上升名次最少的。这些人今天下午去到中层和下层,具体哪一层等会会有具体名单。除了去中下层外,这些人今天起所有休息时间缩短一半,打扫整个步兵大营的卫生,澡堂、马桶、兵器、浣衣,具体安排也会有详细名单,做不完不准吃饭休息。好了,解散,都吃饭去吧。” 芙颜一句废话没有,一条条命令直接宣布,没给大家人和接受、疑问的时间,说完便转身进了营帐。 伏荏苒留在原地负责宣读后续名单,将七十五人具体去到哪一层,负责什么活挨个宣读,讲解清楚,这时大家才回过味来。 康校尉这是把一半的人打出了上层,并且对他们红袖带任务的成绩做出惩罚。 只是大家都没想到惩罚会是这样。 “这有什么,不过就是打扫卫生吗,我们这些大老爷们卖点力怕什么。” 有人率先出声道,接着迎来一声声附和。 伏荏苒听着大家不以为然的议论,抿嘴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下午训练时上层便只剩下剩余的七十五人,这时有一群人整齐队列往这边走来,看队伍差不多也是七十几人,领头的正是之前中层第一名的萧二俊。 他走上前对康校尉行礼道,“萧二俊领新上层七十五人前来入队。” 芙颜点了下头表示回应,而后又朝伏荏苒点了下头,伏荏苒又翻开一页名单,挨个念了起来,如同第一天试探实力那样按名次宣读。 “这是新一轮名次,依旧如之前一样十人一组共十五组,每组第一名为组长。下午训练继续吧。” 芙颜没有废话,说完名次的事便开始了下午的训练。 上层士兵的训练都是芙颜亲自教导带领,众人心中都有了计较,其他不说,单单训练和实力而言康校尉无可指摘,比石阵长、方阵长都更有想法,更有效果。 只不过大家跟随石阵长和方阵长许久了,已经形成了习惯和感情,并且两人的年纪和阅历显得更加稳重靠谱,康校尉终究太年轻,让人感觉有些稚嫩。 这些芙颜都看在眼里,心里明镜似的,她一点不着急,任何事都讲求一个循序渐进。 当天晚上石强和三阵的所有什长们便聚在一起讨论白天的事,康校尉将一部分人赶下上层,又把一部分人提入上层,他们这算看明白了,康校尉这是想用名次和分阶层的概念蛊惑大家竞争、争斗。 在这样的规则下,不管老兵新兵,只要有实力都能往上攀登,这种方式能让每个人都有进步的动力,进步的方向,还让那些寻常平平无奇的人也有做组长的机会,激励他们努力上进。 这才是真正的拼实力。 其实军营之中想要出人头地难如登天,那些伍长、什长的最低等的职位大多都是熬资历,熬经验,而年轻的士兵们训练的目标大多只是想让自己在战场上保住性命,没有更多往上攀登的渴望和希望。 芙颜这样凭借实力记录名次给了他们上进攀登的方向和希望,让他们也能过过当组长领导的瘾,激起他们心中领导他人的,从而激发他们的斗志和潜能。 这是极好提高士兵实力的方式,却也容易让他们失去团队意识,只注重个人的名次和威望,而这目前则是石强比较担心的。 康校尉激起了大家的好斗心、好比心,则会渐渐团体渐渐分化,过不久大家就不再关注自己是三阵的人还是十阵的人,只关心自己能否进入上层,会不会降低名次被罚打扫卫生。 到时三阵阵长这个名头便形同虚设了。 石强虽想的有点远,但考虑的方向并没错。 和大家散了后,他一整夜没睡着都在思考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第二日早上再开始红袖带任务时,他发现大家不再像上一次那样悠哉地休息,到时间了再小团体聚在一起商量着交换红袖带。 这一次大家都认真了起来,真正的开始实施这个任务,保护自己的红袖带不被抢,同时还要去抢别人的红袖带,所有人都是你的敌人。 真正认真的玩起来,大家才发现这个所谓的游戏并不像想象的那么简单,甚至十分有趣。 偌大的步兵大营竟然不够他们藏身、奔跑了,渴望能有更大的场地可以供他们躲避。 一个上午下来,所有人竟然都有种痛快地感觉。 这次的名次变化比起之前显然有了较大的改变,有的直接被一撸到底,从前几名到最后一名,有的也是一步登天,直接跃上巅峰,这种畅快的成就感让人很激动,和你热血沸腾,同时充满动力。 “两国交战有时不止正面交锋,还有暗杀、偷袭、斥候等等,这些都需要你们有极好的个人实力,藏身技能、轻功技能、暗杀技能等等,就像红袖带任务一样敌人都在未知的地方,随时都可能发生紧急情况,需要你们有极好的应变能力,这样不仅确保能完成任务,更重要的是抱住你们的性命,而这时候就需要你们各显神通了。” 大家听着康校尉训话,康校尉难得说这么多这么长的话,大家都听得很认真。 。 第148章 被发现 “入伍当兵便是刀口舔血,大家若只一味想着保全性命怕是到退伍都只是一个小兵,唯有不断地追求才能让你们的军营生涯变得更有动力,更有目标。激发你们最深的潜能,名声、名次、军功、光宗耀祖,都是给有实力的人准备的,就看你们愿不愿意努力。” “愿意!愿意!愿意!” 芙颜这番话说的众人热血沸腾起来,一个个仰着脖子高呼,声音响彻天地。 “愿意就好,日后就看你们自己的努力了。名次靠后的人会被赶下去,中下层的人也在努力赶超上来,你们要打起精神来。以后每半个月都会选出一个进步最大的人进行特殊奖赏,连续半个月三餐都吃肉,全靠你们自己争取了。” “是!” 听到连续半个月吃肉,所有人一下子就沸腾了起来。 在军营里能吃到肉可是奢求,更何况顿顿吃肉,并且连续半个月,得羡煞多少人啊! 石强感觉到了大事不好的预兆,心里有些慌,却没人可商量。 现在三阵的人全都像打了鸡血一样,一个比一个勤奋努力,也都被芙颜的训练机制说服了,他的威信越发低了。 同样情况也出现在了方大勇身上。 以前方大勇是十阵的核心,十阵一点小的变化都会都会告到他这里,让他拿主意,可现在围着他的人少了,大家都加紧时间训练去了。 不仅是每日规定的训练时间,连平日最轻松的休息时间大家都在自己训练,十分刻苦。 他能预感到,很快他就会被淘汰,他年纪已经大了,这种体制下很快就会被比下去,一个实力落后的阵长谁还会信服? 万年水火不容的石强和方大勇,神奇地聚在了一起,没有互相针对,而是同仇敌忾。 这一刻,他们默契地转敌为友,一直对外。 “不能再这么进行下去,已经名次排列四次了,每次变动都让大家打了鸡血一样,一次比一次兴奋,你们三阵和我们十阵的人都混在一起了。” 这是大势下被忽略的一点。 康校尉的机制是以个人为单位,个人实力提升就能得到名次提升,上中下三层都混合着三阵十阵的人,甚至每一组都是三阵十阵的人混合在一起,大家相处融洽,已经没了以前碰到其他阵的人时的针锋相对。 这样下去三阵和十阵的人早晚会彻底成为一家人,他们两个阵长再有什么恩怨的坚持也无人理会了。 “三阵就是三阵,十阵就是十阵,不能混为一谈。” 石强义愤填膺地道,方大勇一双怒眼冒着火光,跟着一句,“我也是这么想的。” 石强视线瞟向他,两人目光在半空中短暂相汇,又快速分开,石强别扭地咳了一声道,“既然我们想法相同,暂时……先一起……解决了康校尉。” 方大勇也有些别扭,声音有些僵硬地道,“可以。” 然后两人悉悉索索商量了许久,回去后就把自己阵里的什长们聚集在了一起。 “我看康校尉说那些话都是哄人的,随便画张大饼像是他多有本事,那些组长五天换一次,有什么意思,一点实际作用都没有,是能涨银子还是能领兵打仗,;都是些虚而,不过是免费监工罢了。” “不是吧,康校尉说只要有实力有进步,都会有奖励。” “什么奖励,你们说说,半个月吃次肉的机会?两个阵共八百人,多少人能抢到这个机会?半个月选一个人,一年二十四个,八百个人轮一遍也要三十多年。” “这……” 这话引得大家开始嘀咕起来,一下子不知道谁说的对。 “要我说,她就是用这种办法分化三阵、十阵,让两阵的人混合在一起,摧毁大家的团队意识。可当兵打仗最重要的是什么呀,就是团队意识。只有大家团结协作、抱成一团才能和敌军对抗,你们见过哪个喜欢逞个人威风的军队打胜仗的。” “石阵长说的有理,这段时间我们确实和十阵来往过于亲密了。” 石强见大家被说动,连忙乘胜追击道,“你们别忘了,康校尉的校尉之职还未真正落在她身上,她还有一个月的考验,目的就是要让三阵和十阵摒弃前嫌、和睦共处,所以她做这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她校尉之职,为了完成考验。” “是啊,这么说来康校尉的心思还真深,我也觉得康校尉得做法未免太急功近利了些。三阵和十阵的矛盾久远,想要一个月内解决问题,也只能走这种大改革的险招。” “可不就是,差点中了他的招。他若考验顺利通过,成了真正的校尉,现在的机制会不会立马就撤销了?” “很有可能,他一个校尉那儿能决定这么大的事,没有将军点头怎么可能。只不过将军现在碍于一月之期不好横加阻拦,等一月之后就不好说了。” 石强嗤了一声,“我敢保证,一月之后将军肯定会废了她的想法。军营治理、操练之法传承了几百年,岂是她随便几句说改就改,而且我们这会被她的花言巧语懵逼,只见好处,还未深究其中的弊端。等将军动怒解决此事时,我们三阵十阵说不定都会被他连累受牵连。” 有人担忧地惊呼起来,“不会吧,将军可不是那种随意迁怒降罪的人。” 石强啧啧两声,“那可说不好,毕竟是大事,若影响太大,怕是便不能善了。” “都怪康校尉,我们都要被他害惨了。” 仅仅一夜功夫,众人对芙颜的态度、对她实行的奖罚训练机制大变样,从之前的兴奋一下子转为埋怨。 同样的情况在十阵也一样发生着。 而康校尉的营帐里,听完线人的传话,芙颜只是淡淡地翘了翘嘴角,眼中透着一丝一闪而过的鄙夷。 这样的情况她早就料到了,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迟,看来明天有好戏看了。 第二天开始大家又恢复了之前漫不经心的模样,对红袖带任务懒散不认真,芙颜知道也不着急,依旧每天让人记录大家的名次,只是等到再一次重新排名时发生了变化。 “这是第五次重新排名了,针对所有人这二十多天的表现和名次变化,我整理出了进步最少、名次下降最多的两百人,明日跟随刘副将前往界河修筑防御工事。” 此话一出,如同在河中扔下了一颗雷,瞬间炸起瀑布万丈,将众人淋了个透透彻彻。 石强和方大勇隔着几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敢置信和惊愕。 康校尉知道他们的谋划了,这是对他们的警告和报复。 “凭什么派我们的人去,不公平。” 石强突然喊了一嗓子,芙颜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军令如山,谁敢不尊?” 石强气得手发抖,双唇也抖了抖又壮着胆子突然喊起来,“你分明是公报私仇。” 芙颜抱着手臂好笑地看着他,“本校尉与你们有什么私仇?” 石强一下子语结,他能怎么说?因为他们不配合他的想法所以杀鸡儆猴?因为他们阻拦他坐稳校尉之职,故意给他们下马威? 这些都没法说出口,芙颜却是开了口,“修筑防御工事也是军人的职责之一,为战事做准备。你们凭什么就不能去?” “我,我们……” 石强说不出话了来,去修筑防御工事是每个军人最不愿去的,每天要累死累活干活,有时还吃不饱穿不暖,修筑防御工事也是罪人刑法的一种。 芙颜看着他们不甘、愤怒、却无言以对的样子,冷笑地嗤道,“军营之中军种有别,尊卑有别,能力有别。有实力的人自然要被委任到更为重要的地方去,没实力又不努力上进的人,苦力活最合适。” 她一副掌控全局的姿态瞟了石强和方大勇一眼,没给他们任何质疑的机会,一挥手,“此事乃卢将军亲自批准,名单上的两百人立马准备行囊明日便启程。其余人……好自为之。” 最后那句意味深长的‘好自为之’,听得所有人都是鸡皮疙瘩一身,第一次真切体会到这个年轻校尉的可怕之处,收拾起人来毫不手软。 一共八百来人的两个阵,一下子就被抛弃了四分之一,众人惊愕的同时不由感觉惶恐。 康校尉可真是太狠了。 三阵和十阵的叛逆只短短维持了两天就重归于静,石强和方大勇也都老实了下来,他们知道自己算是彻底输了,最重要的是败下了气势。 因为一同败在了一个年轻校尉手里,两人倒是亲近了不少,连带着三阵、十阵从前的剑拔弩张也渐渐消融在一日日的和平共处中。 芙颜顺利完成了对卢祁将军的承诺,让三阵、十阵和平相处,尽收为己用,恰逢又是卢祁的寿辰,主营帐里便举办了简单的宴席,诸位将军领将聚在一起热闹一下。 芙颜作为现在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自然要出席,有卢祁在场,伏荏苒自然没有跟着,独自呆在芙颜的营帐里泡澡。 伏荏苒现在在芙颜的亲卫间已经混的很熟了,所有亲卫都知道伏荏苒与康校尉关系非同一般,夜夜都睡在康校尉的营帐,所以对她如同对第二个主子一样。 伏荏苒在里面洗澡,不准人进来,便不会有人进来。 她这两天正好在来月事,肚子很不舒服,用热水泡泡澡才感觉身体舒服许多,闭着眼睛靠在桶壁上,舒服地长长吁出一口气。 这时屏风外的门帘出传来脚步声,好像有人进来了。 伏荏苒打过招呼不准人进来,门口又有人守着,所以以为是芙颜回来了,头也没回地道,“这么快就回来了,宴席好吃吗?” 没有得到回答,而身后的脚步声已经渐渐走到了屏风处,伏荏苒转过身望去,顿时整个人定在了当场,下一刻便憋住一口气沉进了浴桶中。 卢祁在屏风处站了片刻才陡然醒过神来,快步折身出了营帐,站在营帐外久久无法平静。 他在宴席上感觉无趣就出来走走,路过这想到这是康校尉的营帐,还从没来过,就进来瞧瞧,门口的亲卫自不敢阻拦。 可没想到的是营帐里有人在洗澡,更没让他想到的是,那个人,那张脸…… 饶是见惯大风大浪,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也不曾慌乱的人此时却乱了阵脚。 那张脸,便是烧成灰他也不会忘记。 她回来了—— 重新进入营帐的时候,浴桶里的人已经起来了,穿戴好了亲卫的服饰,俨然一副男子打扮,那张脸却白皙粉嫩,一看便知是女子。 他的军营里怎么混进了女子也无人知晓,而这个人竟然还是……她! “你是……谁?” 这么突然地被卢祁撞破了身份,伏荏苒有些羞恼,第一反应不是该怎么办,而是气愤,从一开始她对这个人就没有好感,此时面对他的质问也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我是谁你看不出来吗,二十年过去,你做过什么缺德事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卢祁双唇都有些发抖,看着眼前真实的、近在咫尺的熟悉脸庞,粗犷无情的大将军眼眶渐渐开始泛红。 “你就是……她的女儿?” 他没有异想天开地奢求她还活着,他知道她还有血脉留在世上,也一直期望着能有机会见到,只是没想到会是今天这样的方式,更没想到……她们长的那么像,几乎一模一样。 “是,我就是圣主的女儿。这张脸被你看到的,想辩解也辩解不了。现在落你手里了,你想把我怎么样,悉听尊便。” 卢祁愣了一下,“什么意思,你觉得我会……伤害你吗?我是你的母亲的师父。” 伏荏苒哈哈大笑,“什么师父,出卖徒弟的师父,我娘应该不会再认这样的师父了吧,你更别想我把你当长辈看待。我现在落你手里了,你是不是立马就要给你族姐报信,让她派人来把我抓回去?我们母子都被姓卢欺负,还真是可笑。” 卢祁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 “皇后娘娘在找你?” 伏荏苒伸手指着他,“诶,你别假装不知道啊。之前卢府宴席我就是被她的人追入卢府的,她身边的长山去送礼,我当时才知道囚禁我的人居然是天泱国当朝皇后。” “我当真不知。” 第149章 假冒圣女 卢祁有些着急,下意识朝她走近两步,伏荏苒却提防地往后退了两步。 卢祁不想惹她不适,便挺住脚步,没再靠近。 “我一直以为你在竹兰冬坊,我根本不知你出现在了京都,我更不会帮着别人伤你。” 伏荏苒很想回一句,‘别假惺惺了,装得多关心我一样,你可是害了我娘的仇人。’ 转念又想到她现在在卢祁的地盘,卢祁若是想装模作样,不如暂时配合他,寻找脱身的机会。 她现在撕破脸皮对她没一点好处,虚与委蛇,以待后计为好。 打定主意,伏荏苒假装一副探究的表情,缓和些语气道,“真的?你当真不知卢皇后囚禁我还想杀我之事?” “当真。我根本不知你在天泱国。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会在这?启孟国的人知道吗?摄政王愿意放你回来?” 伏荏苒眼中保持着警惕,态度明显要松和许多,不再那么咄咄逼人,让卢祁安心不少。 伏荏苒寻了位置坐下,叹息道,“我是悄悄跑回京都的,只是没想到刚到京都就被卢皇后囚禁了,好容易逃出来又被她找到,阴差阳错落尽江中飘到了衢州。” “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是你知道的那样,我们被启孟队抓住,我本想直接回启孟国,却没料到你们的军队偷袭,为了保住性命我们只能冒充新兵混进来。”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这句话卢祁终究没有问出来。 他看出来了,她因为当年圣主的事对他有恨,所以知道这是他的军营也不愿去找他,反而故意躲着他。 “那康校尉是你的什么人?” “我的婢子。” 说完她一下又后悔了,提防地拔高了声音,“你不会把她怎么样吧,你要敢动她就先杀我。” 芙颜不仅是女子,冒充新兵,还当上了校尉,这罪可不小。 不过她校尉一职可是卢祁主动给她封的,怪不了她们隐瞒吧。 卢祁扬起嘴角,“康校尉武艺卓绝,当为人才。” 他这般说,伏荏苒这才放下了心。 “既然你也知道我身份了,你就帮我个忙,把我悄悄送出军营。” “你要走?” 伏荏苒看怪物一样看他,“这是军营,我是不得已才呆在这,你难道不准备放我走?你也想囚禁我?” “不是,只不过……你要去哪儿?” 这个问题倒是一下让伏荏苒为难了。 是啊,离开军营她要先去哪儿呢? 她自然是想立马去西溟国给韩太妃送信,但圣主之女已经控制在手里,卢祁怕是不会眼睁睁看着她离开天泱国吧。 她圣主之女的身份可是影响重大,据说当年圣女到底该呆在天泱国还是启孟国一事,天泱皇上和启孟国摄政王争执许久,甚至双方调兵遣将差点就要打起来。 据洪达拉说,那时圣殿突然送下来一个女孩到太宰府,说是太宰与圣主的女儿,圣主临终前艰难生了下来,在圣殿辛苦养育十三年才公之于众。 那是全天下人第一次知道圣主还有后,太宰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还有个女儿。 圣主之女,天泱皇上和启孟国摄政王都想要。 天泱国给出的理由是此女子乃太宰之女,便是天泱国人,自然该留在天泱国。 启孟国给出的理由则是圣主之女便是日后圣殿的继承者,天泱国早已抛弃圣殿,没有资格养育圣主之女,圣主之女该有举国信奉圣主的启孟国来供养。 双方争执不下,后来是圣殿殿主发声,称圣主之女月中不足,自幼体弱,需在生养圣主之灵地感知圣主气息,身体才能康健。 这话便是支持圣主之女去到启孟国。 圣主真正的家乡便是启孟国,那是她出生的地方。 那之后圣女一直呆在启孟国的分殿竹兰冬坊,不曾离开启孟国都城半步。 现在伏荏苒被当成圣女出现在天泱国,卢祁作为天泱国人,作为天泱皇上的臣子,自然不会轻易放她离开。 伏荏苒如是想着,挥了挥手,“我还没想好,等我想一想,想好了你再送我离开。” “好,你说什么都好。” 那一副老父亲般的慈祥表情看的伏荏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人对她娘到底是个怎么想法? 愧疚?懊悔?弥补? 不管什么想法,伤害已经造成,注定她和卢祁都不能称为友好关系。 “我重新给你安排个营帐,你也可以住得舒服点。” 伏荏苒立马抬手制止他,“不用,我就和芙颜住着,挺好。你也不用特殊照顾我,我只想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兵形象平平静静地离开。” “好。” 卢祁应下,又露出老父亲般的纵容表情。 伏荏苒一阵扶额。 “没事了吧,出去吧,我不怎么想见到你。” 伏荏苒抬手送客,卢祁粗矿的脸庞上略显失落,看了她半晌才不舍得抬步离去。 在他跨出营帐前,伏荏苒突然喊住他,“别以为你对我好就能弥补什么,我和我娘是两个人,你欠她的永远别想还清。” 芙颜回来的时候脸色十分阴沉,冲进营帐就抓着伏荏苒的肩膀把她上下打量了许久,微喘着粗气道,“主子,您没事吧,他没把您怎么样吧?” 伏荏苒还坐在位置上发愣,闻言呆呆地摇摇了头。 “他说不会把我送到卢皇后手里,他对我娘……像是有悔。” “他只要不把您的行踪告诉卢皇后就好。您身份暴露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伏荏苒双手托腮,“我在想怎么悄悄离开军营不被他知道。” “他不放您走?” 伏荏苒又摇头,“我不敢和他说去西溟国,他要是不准我离开天泱国怎么办?他可是天泱国举足轻重的大将军,他一声令下我插翅也难逃。万一他要再把我的消息传到宫里,我就彻底别想离开天泱国了。” 是这么个理。 芙颜想了想道,“主子别着急,卢祁既然既然没有为难您的意思,想来也是想和您结个善缘,离开的机会就更多了。” 那倒是。 “不过主子,您走得时候还要不要带上洪达拉和章文?” 伏荏苒和芙颜已经暴露了,不过洪达拉和章文还没有,但卢祁也不是傻子,他们四个是一起从‘战场’上逃回来的,她们两个是冒充的,另两个不可能不怀疑。 “当然要带上了,难道真让他们在这当一辈子兵。” 而且洪达拉还不是天泱国人,这不是在天泱军队安插一个扶翼人嘛。 伏荏苒在军营的生活并未发生改变,在康校尉的保护下逍遥自在,卢祁也没有揭穿她的身份,或表现出特别的照顾,但依旧私下不时悄悄派人来送些东西。 军营之中生活艰苦,时常不见荤腥,吃饱就行了,更别说将就口味。 卢祁偶尔私下派亲兵给伏荏苒送些城里酒楼做的美味菜肴,还有些能放的点心小吃,给她添添口味。 伏荏苒不想和卢祁多接触,却真拒绝不了那些美味,军营里的饭菜淡出个个鸟来,终于能有点有滋有味的,馋得她光看着就口涎直流。 芙颜跟着也饱了口福,便是依旧在八队营帐里的洪达拉和章文也尝到了味道。 晚上天黑,卢祁的亲兵又又偷偷摸摸来了芙颜的营帐,大大的两个食盒装满了吃食,花样很多,香味扑鼻。 伏荏苒端着架子假装没瞧见,坐在一边对烛看书,瞧都不往这边瞧一眼。 卢祁的亲兵也习惯了,脸上没有丝毫不耐烦,显然得到过卢祁的叮嘱,不准对他们不敬,所以始终保持着不卑不亢的态度。 他将食盒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传话道,“卢将军说这是飘香楼新来的师傅的拿手好菜,让两位尝尝鲜,若是喜欢日后再送来。” 伏荏苒没有应话,亲兵也没期待能地道她的回应,话带到便行了礼离去了。 营帐的门帘一放下来,伏荏苒立马扔了书扑不及待扑了过来,伸着脖子便在被菜肴填满的案几上嗅了个来回,鼻子煽动。 “好香啊。” 说着直接用手捻了块红烧排骨送进嘴里,甜香味盈满口腔,感觉一颗心都欢喜地飞了起来。 芙颜也忍不住眉眼含笑,却没那么夸张,问道,“要不要把洪达拉和章文叫来?” 这么多菜她们俩也吃不完,放到明天就成剩菜了,味道肯定大不如新。 伏荏苒忙头苦干,头都没空抬一下,只朝她挥挥手,“叫来叫来,让他们速度快些,来晚了可就只剩碗底子了。” 芙颜失笑一声,去门口和守门的士兵说了一声,这才重新坐回桌案前。 芙颜是等洪达拉两人来了才开吃的,伏荏苒已经吃了个半饱,嘴里的动嘴还一可不曾停下。 “没想到卢将军对你还挺好,专门弄来这么多好吃的给你。” 洪达拉边吃边说着,黝黑的目光不时往伏荏苒身上瞟着。 人人皆知卢祁将军当年为了荣华富贵出卖圣主,成了皇上的宠臣,如今发现了伏荏苒的身份,居然没有揭穿她把她送回京都,反而帮忙掩盖她的身份,到底是何想法? 卢皇后可在到处追杀伏荏苒,他藏着伏荏苒便是与卢皇后作对,那可是他的同族族姐族姐。 或许,他对圣主还有愧,想通过伏荏苒赎罪。 那之前他们的所有担忧都是虚惊一场,早知道卢祁会帮忙隐瞒他们的身份,他们就不用藏着在这辛苦当兵了,说不定还能称为卢祁将军的座上宾。 不过显然伏荏苒并不愿意和卢祁有瓜葛,更不愿与他亲近也只能这么暗戳戳的偷吃了。 “明天我想去城里看看,芙颜你和卢祁说一声。你们俩……要不要一起去?” 章文立马高高地举起手臂,他现在是真正看清了,这个女子的身份非同寻常,连卢祁将军都对她礼遇有加,他一定要牢牢跟着她,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了。 洪达拉自然也想去,军营里整日睁眼闭眼都是男人、兵器、营帐白,他想换个环境放松一下。 伏荏苒点点头,对芙颜道,“他要是不同意,你就说那我只能从大门出去。” 她没有军令擅出军营,到时她被抓起来是杀呢还是不杀呢? 伏荏苒突然觉得自己很阴险,有点仗势欺人,仗他对圣主心怀愧疚的势。 第二天芙颜去主营帐找卢祁,守门士兵传禀,“康校尉求见。” 卢祁埋首在书案前看着京都传来的奏章,沉默了许久才抬起头,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那个康校尉就是伏荏苒的婢子。 “传。” 芙颜被领进来,营帐里只剩下她和卢祁两个人。 卢祁放下手中的奏章望着芙颜道,“有何事?” 芙颜道,“主子想去出营去城里。” 卢祁沉默了,许久没有做出回应,芙颜抬眼望过去,如刃般锐利的眼睛紧盯着他,其实非同一般。 卢祁突然抿唇轻笑一声,“你是谁安排给你家主子的?” 芙颜道,“太宰。” 卢祁有些惊讶,居然不是圣殿的人。 既然伏荏苒的身份已经揭开了,他也无需藏着掖着,直接问道,“那圣殿呢,怎么没有安排人保护她,还是被她甩了?” 卢祁想着伏荏苒是从竹兰冬坊偷跑出来的,自然是瞒着竹兰冬坊的人,也只有太宰安排的人才会违背竹兰冬坊的意思忙着她逃跑吧。 芙颜没有回答,冷声冷气地道,“那是我家主子的事,与外人无关。” 这冷漠的态度,和她主子还真是一样。 想起那个冷漠的丫头,卢祁心底升起一丝怅然,叹了一声才道,“明日有批报废的兵器运回城,就由你负责。” 他这是答应伏荏苒去城里的事了。 目的达成,芙颜抱拳应了一声便要出去,卢祁突然喊住她,“昨晚送去的饭菜,你家主子可还喜欢?那是飘香楼新来的师傅做的,看她喜欢哪个师傅的手艺,以后我就让人送哪个师傅做的菜。” 芙颜已经转过去的身子又转了回来,“我家主子没吃,都是我吃的。” “是嘛。” 卢祁目光淡淡地往门帘外面望了一眼,而后若无其事地重新拿起奏折看起来。 这是伏荏苒叮嘱芙颜这么说的,卢祁显然不相信。 。 第150章 入住将军府 也是,谁能信,吃了两个多月的清汤寡水后,看见那么丰盛的菜肴能忍得? 芙颜心里感觉怪怪的,自家主子这一听就是骗人的话有些假,还有点像和家长那别扭地孩子,一股孩子气。 第二天伏荏苒就跟着芙颜一起出了军营,自然也把洪达拉和章文带上的。 不出伏荏苒所料,卢祁还派了自己的贴身亲卫小夏跟着,像是监督他们,怕他们跑了一样。 军营就驻扎在城区郊外,一行人骑着高头大马很快就到了城门口,顺利进城。 城内、城外的场景可谓是天差地别,城外是一条条宽阔的大道,一眼望去辽阔无边,城内则是热闹非凡。 伏荏苒看着久违的城市景象很是欢快,进了城门便下了马,在城里逛了起来。 芙颜此时也不再端着康校尉的架子,忠心地跟在她身侧。 小夏将费兵器之事交给了手下的人,带着几人亲自跟着伏荏苒,像是他们的护卫一般。 沿途百姓看见她身后穿着盔甲的士兵都下意识退避三舍,人流如雨的街道上几人却保持了极为畅通的通行,身边随时空出一大片的空荡。 伏荏苒有些不满,恶狠狠地瞪了小夏几眼,却什么也没说。 她知道小夏肯定是卢祁特意安排跟着她的,就是哄可能也哄不走,何必费那个口舌。 她感觉自己就像招摇过市的恶霸,百姓们看见她就躲,很不痛快。 “我去里面看看成衣,你们就在外面等着,别跟了。” 伏荏苒站在一家成衣店外命令道,小夏为难地道,“将军说过,要我寸步不离地跟着你。城内有启孟国潜藏的奸细,对你有危险。” 狗屁危险,启孟国的人怎么会杀她,是卢祁怕她跑了吧。 “说了别跟就别跟了,我试衣服你也要看吗?” “都是男人有何看不得……” 小夏话音未落,脑袋就被重重打了一拳,根本没来得及看到对方出手的动作便中招了,等回过神来时康校尉早就收了手,与几人一起进了成衣店。 “看来卢祁也不是真信任你,还派人监视你。” 洪达拉幸灾乐祸地调侃,伏荏苒瞥了她一眼,“我何时说他信任我了,他只是不杀我罢了。” “所以你就狂起来了,知道他不会杀你,就一个劲耍小性子,和父亲闹脾气似的。” “胡说什么呢,谁像他女儿了。” 伏荏苒拔高了声音,表达自己的不满。 洪达拉撇了撇嘴,“你就是长着他对圣主有愧,横行霸道。不过你别忘了,他与圣主的恩怨轮不到你一个连自己娘都没见过的小辈评论。” 伏荏苒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垂在双侧的手也不自觉攥紧。 是啊,她算什么,不过是仗着圣主女儿的身份耍小性子罢了,没了这个身份,她什么都不是。 “就这几件吧,都给我包起来。” 伏荏苒选了几件男装,试也懒得试了,也让芙颜几个各自选了几件衣服。 “我们买衣服有什么用,平时在军营里又穿不到。” 军营里的着装都是统一规定的,连卢祁都不会随便穿便服,更何况他们这些小兵。 “先买着收起来,说不定哪天就用的到。” 她的哪天就是她逃跑的时候,得为她的逃跑做好准备 几人在街上逛了许久,又买了许多零嘴,瞧见什么就买什么,反正谁跟着他们谁给钱。 伏荏苒两只手都拿满了,全是吃的,嘴巴就没听过,路过一家写着飘香楼的酒楼又停了下来。 “这就是飘香楼,今天中午就吃这了。” 几人一出现,门口的活计就热情地迎了上来,将他们往最好的位置上领,那叫一个殷勤。 伏荏苒点了几个菜,又让芙颜他们点,便喝着茶等菜来。 小夏几个坐在旁边那桌,都安安静静地,腰背挺得笔直,像是在执行任务一样。 现在正是饭点,酒楼里很热闹,大多位置都坐了人,大家边吃着饭边聊天,气氛十分和谐。 这时有个脸色难看、略显风尘仆仆的男人从外面跑进来,跑到一桌客人面前便大喘着粗气道, “打起来了,终究还是……打起来了。” 那桌人显然和他是同伴,问道,“谁和谁打起来了?” 男人大喘了几口气平息气息,重新道,“我从城外回来的时候瞧见军营里有大批军队往北边去,听说是启孟国摄政王打过来了,卢祁将军带兵迎敌,这是正式开战了。” 这人所言顿时在酒楼里炸开了锅,不仅那一桌客人,整个酒楼的人都议论开来,无比面色难看。 等待已久的结果,终究还是打了起来。 乱世彻底来了! 伏荏苒这边也不再平静,小夏紧皱着眉头,当即派人去查探情况。 早晨离开军营时还一切如常,出兵如此之急,看来敌军来势汹汹。 “主子,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还回军营吗?” 现在军营里定然是全军警备准备应战,他们回去就要参战,这可不是他们的本意。 伏荏苒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他们本就不是天泱国的兵,这是两国之战她们掺和个什么劲,自然是不回去了。 她此时在想的是怎么趁机逃脱,这可是个好机会。 卢祁带兵应战去了,军营里定然也是兵荒马乱,没人会注意她。 正想着,小夏派出去查探消息的人已经回来了,脸色肃然地回禀道,“确实打起来了,卢将军已经出兵。” “立马回营。” 小夏是几人中的领头,当机立断。伏荏苒想要说话,那个查探消息的兵又道,“我方才路上碰到卢将军派来的亲兵,说卢将军有话交代给你。” “人在哪儿?” “去将军府了,让我们现在也过去。” 人去将军府了,看来卢将军也有话带给夫人。 几人当即就转道去了将军府,伏荏苒从马背上胯下来,望着门楣上的卢将军府几个大字,恍然想起京都里的卢府。 京都里的卢府很荒凉,这里的将军府则充满了人味,布置的雅静悠闲,给人十分安逸的感觉。 小夏轻车熟路的带着大家在将军府里穿行,很快就来到了一处花厅,花厅正座上坐着一个气质雍容的妇人,一个士兵站在中间给她回禀着什么。 小夏一进花厅,妇人便将目光投向他,微笑着道,“小夏,好些日子不曾见你了,将军又训练你了,人都瘦了。” 妇人眼角已有深深的皱纹,人已经不年轻,却给人历经阅历的沉稳宁静感,有种让人心平静气的力量,让人感觉安心。 小夏行了一礼笑道,“将军都是为了属下好,是属下的福气。” “还是那么会说话。” 伏荏苒好奇地看着那妇人,听小夏给她行礼时的称呼,这人应该就是卢祁的夫人。 知道卢祁带兵上了战场,还能这般气定神闲、从容自在,显然已经习以为常了。 妇人与小夏说了会话,这才不慌不忙地把注意力放到了伏荏苒身上,一脸慈爱地笑道,“这就是将军说的留在府中安置的两个姑娘?” “姑娘?” 小夏惊了一跳,失态地叫出声,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了。 卢夫人反倒被他受惊地表情逗笑了,“这么明显的两个小姑娘,居然没认出来?” 小夏尴尬地侧头偷瞧伏荏苒和芙颜,脸有些涨红。 这两人居然是女子,他当真没看出来。 卢夫人微微歪在坐塌扶手上打量着伏荏苒,是个大气漂亮的姑娘,脸上有疤的女子则是一脸英气和警惕。 也不知道这些人是谁,将军出征前居然专人派人来安排,叮嘱好好照料,别让她们离城半步,看着很重视,也不知是何身份。 卢夫人心中思量着,面上波澜不惊,慈爱地笑道,“将军已经传话来了,这段时间你们就住在将军府里,我会好好照料你们。院落已经派人去打扫了,很快就能过去,若是下人有什么伺候不好,或者你们有什么想吃用的东西,都尽管来与我说,不必客气。” 伏荏苒端正的行了礼,“多谢夫人,叨扰了。” “你们是将军带来的客人,何来叨扰不叨扰,别见外就好。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 伏荏苒停顿了一下道,“我叫任染,这是我的婢子芙颜,那两位是我的同伴洪达拉和章文。” 卢夫人点了点头表示记下了,然后朝身边的一个嬷嬷交代了几句,老嬷嬷便带着伏荏苒和芙颜一起去了后院的院落。 洪达拉和章文被拦在了通往后院的月亮门。 “里面是女眷们的住处,两位的住所安排在了前院,自有人带两位过去。” 洪达拉颔了颔首,和伏荏苒暗暗叫唤了个眼神,道了声多谢便随另外一个丫鬟离开了。 “这里就是任姑娘的住处,有什么需要直接和院里伺候的丫鬟说便是,或是来告知老奴也成。我家夫人常年吃斋念佛,喜欢清净,不怎么管事,若有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老嬷嬷这话是让她们没事别去打扰卢夫人的意思,这话自然不可能是她一个下人自做竹行,肯定是卢夫人的交代。 内宅都是这样表面客套,伏荏苒也不在意这些,她本就没在这长住的打算。 伏荏苒和芙颜洗漱了一番便换下了男装,穿上丫鬟送来的女装,料子不错,但样式和颜色都不是伏荏苒喜欢的,太过嫩气了。 “这些衣服是谁的?” 伏荏苒问丫鬟道,丫鬟回答,“回任姑娘的话,是做给二小姐的新衣,夫人说先拿来给任姑娘穿,任姑娘若不喜欢明天再让人重新去买。” 伏荏苒边整理着衣袖边问道,“将军有多少子嗣?全在衢州吗?” 丫鬟规规矩矩地垂着头道,“将军有两子三女,大公子、二小姐都随夫人来了衢州,其余公子小姐则在京都主宅。” 伏荏苒有些惊讶,没想到跟随将军来任上的居然是正室夫人。 一般权贵之家,男主外放,都是派的妾室随行照顾,既因为外放做官、打仗都比较辛苦,也因为正室大夫人需要留在主宅主持大局。 没想到将军府却不一样,正室夫人和嫡出的子嗣跟在身边,把妾室和庶出留在家中,倒是新奇。 “那你代我谢谢夫人,出去吧。” 丫鬟应了一声,埋着头恭顺地退出了屋子。 伏荏苒躺在久违的柔软大床上,舒服地连着滚了好几圈,身体每根骨头似乎都变软了不愿起来。 军营里的床铺太硬了,便是芙颜营帐里的床铺也比较硬,这么柔软的床已经许久没睡过了。她一趟上去便觉得浑身疲倦,不一会就沉沉睡去。 芙颜听她那均匀的呼吸声,失笑地叹了一声,刚换了衣服又躺上床。 心里笑着,手上却拉过被子,好好地盖在她身上。 伏荏苒这一觉睡得那叫一个痛快,不用担心突然被叫醒,不用提早起床梳妆冒充男人,放开了手脚放肆睡,直到夜星降临才幽幽醒来。 她是被饿醒的。 “芙颜,有什么吃的吗,我好饿。” 芙颜听见动静推门进来,身后跟着几个鱼贯而入的丫鬟,手里捧着一样样菜式,很快就布置出一桌丰盛的菜肴。 “就知道你醒了会饿,一直温着,快吃吧。” 伏荏苒散着头发大快朵颐,瞥眼瞧见一个小丫鬟埋着脑袋偷偷瞧她的头发。 伏荏苒顺手摸了摸背上披散的长发,放下筷子,坐到了梳妆镜前。 “先帮我把头发梳好。” 芙颜要来伺候,那小丫鬟突然主动请缨,“任姑娘,婢子在将军府最擅梳头,不如让婢子服侍您梳头吧。” 伏荏苒多看了她两眼,和气地拒绝,“不必了,芙颜就可以。” “连夫人都夸赞婢子梳得一手好头发,京都流行的发式婢子都会,二小姐也最爱让婢子梳头了,保证把任姑娘打扮地美美的。” 伏荏苒狐疑地眯了眯眼,这丫鬟怎么这么主动,不是有意讨好就是有人让她这么做的。 不过她有什么好讨好的,一个暂住的客人吧了,更可能是有人让她这么做。 是谁知道她头发的秘密吗? “不必了,你们都出去吧,有事会叫你们的。” 。 第151章 误会 伏荏苒下了命令,小丫鬟还有些不甘心,但只得跟着其他丫鬟一起出去了。 “去看看那小丫鬟去了哪。” 不必多说,芙颜就能领会伏荏苒的意思,点了下头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伏荏苒梳好头发重新回到食案前继续吃饭,门外却传来一阵脚步声,在无人通报的情况的,房门砰地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珠光宝气、十三四岁的女孩站在门口。 不用猜,这人应该就是卢祁的二女儿,下人口中的二小姐吧。 伏荏苒不慌不忙地擦干净嘴巴站起身,刚想主动见礼,对方已经气势汹汹地大步上前,抬起手一巴掌就要朝伏荏苒的脸呼来。 千钧一发之际,伏荏苒心中冒出的唯一的念头就是幸好幸好,她在军营里这段时间没算白费,身子动作灵活了许多,不然还真躲不开这一巴掌。 “初次见面二小姐便这般凶恨,莫非这就是卢家的教养。” “你还敢骂我没教养!” 二小姐气得瞪圆了一眼睛,加上刚才那一巴掌没打中,心里火气正大,直接挥手命令身后跟着的丫鬟们,“把她给我抓住,看我不好好教训她,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什么卑贱东西都敢住进来。” 说着那些丫鬟们就朝伏荏苒扑了过来,抓胳膊的抓胳膊,抱腰的抱腰,让伏荏苒没法动弹。 二小姐站在伏荏苒面前一米的位置,再次抡起胳膊就朝要朝她呼来,巴掌还没落下,高举的手臂反倒被人一下子反剪在身后,骨头弯曲,疼得她嗷嗷叫起来。 “放手放手,你是谁啊,你敢伤我是不想活了吗!” 二小姐瞪着芙颜威胁,芙颜面不改色手上加力,二小姐疼得更厉害了,眼泪绷不住滚下来,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周围的丫鬟婆子们都吓傻了,想要解救自家小姐,却都被芙颜冷漠的气势吓得一动不敢动。 芙颜腿一抬,钳制住伏荏苒的几人全都被踹地摔坐在了地上,一片哀嚎声。 “将军府的待客之道今日当真让我刮目相看。二小姐不愧是武将之后,杀伐之气十足,可惜空有气势毫无实力,就是个虚张声势的草包。” “你,你……你敢骂我草包。” 二小姐还被芙颜抓着,此时是又气又疼,眼泪一串串往下淌,话都说不清楚了。 “骂你怎么了,是草包还不准人说?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第一次见面你就带着一群仆妇来打人,你还觉得自己能干聪明不成?” “你这个贱人,你敢走进我家的有本事就别逃,我总有一天会弄死你。” 伏荏苒像是天到了天大的笑话,失笑地冷哼了一声,“好大的口气。” “你别得意,我娘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都被完全压制了,二小姐还不忘说狠话,一点不松口。 正在这时,卢夫人终于被赶去报信的人带来了,一跨进门就见到自己女儿被人钳制地无法动弹,满脸泪水,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这是发生了何事?” 卢夫人心疼地望着自己的女儿,身边跟着的张嬷嬷快走两步将二小姐从芙颜手里解救出来,二小姐哭着扑到卢夫人怀里,哀嚎着抢先恶人先告状。 “娘,她欺负我,让那个婢子把我抓着,我的手臂好疼啊,肯定已经青了。” 二小姐抱着自己的双臂哭得更惨了,卢夫人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她,面上不动声色,望着伏荏苒的眼神中不悦和怒意显而易见。 “二小姐自幼在她爹身边长大,被她爹纵宠着,有些任性,若是不经意得罪了任姑娘,任姑娘多担待。” 伏荏苒掀了掀唇角,“看来卢将军不怎么会教孩子。这是将军府,我一个暂住的客人,不担待又能如何,卢夫人还会为了我惩罚二小姐不成。我有自知之明,没那么大面子。” “你这个下贱东西,还敢暗讽我母亲。娘,立马把她赶出去,我一刻都不想再见到她。” 二小姐气冲冲地喊起来,卢夫人却压着她不许胡言乱语,视线却始终定格在伏荏苒身上。 “将军出兵前特别交代要好好招待任姑娘,任姑娘便是将军府的贵客,脸面自然是有的。不过任姑娘语气中对将军毫无尊敬,任姑娘的教养未免也让人不敢恭维。” 周围的空气像是被仙人施了法术般凝固住了,下人们全都战战兢兢埋着脑袋不敢轻举妄动,心中同时感叹这个客人胆子实在大,第一天入府便和主人家杠上了。 这任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 伏荏苒对卢夫人的冷嘲热讽一点不在意,“论教养,和初次见面一句话未说便直接动手打人的二小姐比起来,我还是优秀许多的。” “你……” 二小姐骂人的话还没出口,就被卢夫人一个严厉的眼神瞪了回去。 卢夫人暗暗深呼吸了好几才让自己的嗓音平静下来,“任姑娘是客,第一天入府就抓着主人家的不是咄咄逼人,是不是太嚣张了些。” 伏荏苒微微颔首,“卢夫人说的事,我不应该不顾形象的和二小姐争吵,既然卢夫人难做,也让自己和二小姐都难堪。我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只是二小姐冲进来就要打我,实在把我吓到了。既然卢夫人都出面了,态度又这般和煦,二小姐道了歉这件事就算了吧。” “道歉?你要我给你道歉?做梦呢吧,你不过是个外室生的贱/种,居然让我这个嫡小姐给你道歉,你好大的脸。” 二小姐话一说出口,卢夫人拦都拦不住,伏荏苒则是捂着嘴一脸惊讶。 “原来二小姐和卢夫人以为我是将军在外面生的私生女?” 气氛说不出的尴尬,仆妇们谨慎地把头埋得更低了,一个个装聋作哑,耳朵却竖的高高地。 这样的好戏可不是随时都有的。 伏荏苒哈哈笑起来,“你们脸皮还真厚,他也配想当我爹!” 伏荏苒努哼一声,“芙颜,我们走,一刻都不想再呆下去。” 伏荏苒撞了二小姐的肩膀一下,与卢夫人擦肩而过直接离开将军府,芙颜一点意见都没有,主子说都就走,顺道把住在前院的洪达拉和章文一起叫上。 洪达拉和章文正准备洗澡睡觉呢,突然说要走,都措手不及地开始收拾东西,追上伏荏苒时伏荏苒已经走到了将军府大门。 卢夫人也在一群仆妇的簇拥下赶来了。 洪达拉暗暗拉住伏荏苒,小声道,“这是干什么呀,才刚来就走?” 伏荏苒有意无意地往卢夫人的方向扫了一眼,气狠狠地道,“再待下去都要给人当女儿了,我可丢不起这人。” “给我爹当女儿还折辱你了不成。” 二小姐的思路还真新奇,在乎的居然是这个。 伏荏苒顺着她的话嗤了一声,鄙夷姿态尽显。 卢夫人也有些惊呆了,怎么说走就走,这姑娘也太我行我素,太大胆了。 而且这姑娘话里话外对卢祁的嫌弃、不屑十分明显,她和将军到底什么关系? “多谢卢夫人今日的招待,我们就不继续叨扰了,等将军回来也烦请您转达一声,这段时间有劳他照应,但有些债他这一生都别想还清。” 伏荏苒离开将军府时心里其实有些紧张,目光悄悄观察着周围,几人找了一个客栈住下来,洪达拉这才道,“你是故意的吧,趁机离开将军府。” 伏荏苒挑了下没,“今天晚上都注意点,看有没有人跟着我们,明天城门一开我们立马出城。” “我们往哪个方向去?” 伏荏苒大拇指指向右方,“往东,去西溟国。” 西溟国和天泱国中间夹着一个启孟国,所以想要去西溟国必须从启孟国借道。 伏荏苒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这是白天逛街时在书铺看见的简易地图,标注着各个国家的位置,和一些较大的城市。 当时她就偷偷买下了。 “我们没有盘缠怎么办?” 章文小声地提出一个重要问题,天泱国离西溟国那么远,他们总不能走着去,路上吃住都要钱。 伏荏苒手抚在自己胸口的位置,笑道,“放心,我有。” 经历过被囚禁的事后,以免再发生那种紧急情况,伏荏苒一直在身上藏着银票,和韩太妃的信放在一起,没想到果然派上了用场。 对于钱伏荏苒没什么担心,只想着快点天亮开城门,他们好出城。 第二日天边刚露出朝霞,伏荏苒几人便收拾好行囊离开了客栈,在附近的马市买了四匹马准备出城,不想小夏早已守在城门口,就等着守株待兔,把他们堵了个正着。 伏荏苒差点骂出声,这个时候调转马头逃跑也没那个机会了,慢慢降下马速,坐在马背上与小夏对视着。 “好巧啊,你们也出城啊?” 小夏知道她是明知故问,直言道,“我是在这等你,请你跟我回将军府。” 伏荏苒下巴一扬,“我不回去,那里可不欢迎我。” 小夏讨好的笑道,“昨日之事我已经听说了,不过是个误会。卢夫人已经训诫过二小姐,你还是跟我回去吧,卢将军出征前千叮咛万嘱咐要保护好你的安全,不让你出城。” “他说不让我出城我就不能出城?他凭什么管我呀!” 小夏知道了伏荏苒是女孩,再加上不知道她具体是何身份,只看得出卢将军对她很重视,所以态度不敢太强硬,只能放下姿态哄着讨好。 “现在两国界河已经打起来了,整个衢州都不安全,您还是消消气,有什么事等卢将军回来再说,现在安全为重。你若实在不愿回将军府,我给你找个客栈也成,只是出城是绝对不行的。” 伏荏苒闻言当即就怒了,“卢祁是要囚禁我!” 她直呼卢祁性命让小夏心里一惊,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能耐着性子解释,“将军只是想保护你的安全。” “我的安全用不着他来保护,我与他没有任何关系,是死是活也无需他管。等他回来你带话给他,我有自己的去处,他最好别追也别找,青山不改,永世不见。” 说着突然喝马一声,直接冲着大开的城门充了出去,芙颜二话没说跟上,洪达拉和章文都有些措手不及,喊了她两声,措手不及地也连忙驱马紧追。 伏荏苒的马儿直接从小夏面前窜了出去,小夏根本没来得及拦,也没聊到她这么大胆直接冲出去,跟着的手下也没人拦着,一个个眼睁睁看着他们出城飞奔离去。 小夏急得一拍大腿,“你们两个去将军府告知卢夫人情况,其余人跟着我快追。” 将军交给他唯一的任务就是看着这几人,他要把人丢了,可是要吃军棍的。 伏荏苒冲出城后一路狂奔,后面的追兵不舍,她和洪达拉商量着分道扬镳,各显神通去往启孟国,在启孟国的会言书院汇合。 会言书院是启孟国的第一书院,也是圣主为了支持启孟国百姓们读书,在启孟国内修建的第一座学院,也被称为圣主降泽启孟国的标志。 启孟国所有的读书人都向往着能够进入会言书院读书,并以会言书院学子身份为荣。 伏荏苒和芙颜、洪达拉和章文两队便在一条岔路口分道扬镳,为了帮忙引开追兵,洪达拉还披上了伏荏苒的粉色外纱,果然转移了大部分的追兵。 伏荏苒在军营里训练这段日子还是很有些收获的,身体比以前强壮了许多,便连马速都快乐许多,和芙颜连着赶了两天路便顺利甩掉了所有追兵。 一路上他们一会向东一会向西,让追兵摸不清方向,猜不透他们到底要去哪儿,所以才能那么快甩掉追兵。 连着两天没有好好休息,伏荏苒和芙颜在沿路的村子里寻了地方歇脚,把这两天的疲惫都缓一缓,同时换了两身朴素低调的农妇衣裳。 这儿距离西溟国山高水远,路上不知道要走几个月,两个年轻女子赶路难免被有心人盯上,所以扮成妇人更安全。 “也歇了两天了,明日一早便启程吧,免得追兵又追来。” 芙颜嚼着嘴里的豆干点了点头,“我去准备些干粮,带着路上吃。” 。 第152章 城楼上的女子 两人在客栈大堂吃着晚饭说着明儿启程的时,大唐里有人语带愁绪恐慌地道,“卢将军可是我天泱国的第一大将,连他都被逼回城内,看来此次启孟国来势汹汹啊。你们可有什么打算?” “我已经和家里媳妇说好了,过两天就去京城探亲,顺便避避。这仗也不知道要打多久,能不能赢。” “谁说不是呢,我以为有卢祁将军守着根本不用怕,那儿想到这才两天就,唉……” 大堂里的男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战况,伏荏苒侧耳听着,心不由提了起来。 她从自己的位置上起身走到提起这个话题的一个秃头男人桌前,问道,“你方才说卢祁将军被逼回城内是怎么回事?” 秃头男人突然被个漂酿姑娘盯着问,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紧张地顿了一下才道,“启孟国摄政王亲自领军来战,卢将军领兵应战,几日前启孟国的奸细潜入城内发起暴乱,伤民无数,刚好城内守兵那会又不在,好像全部集合出城寻什么人去了。卢将军知晓后派了一支队伍赶回主城,不想奸细据城而守,一时竟夺不下来,卢将军的家眷也全部被抓了。卢将军无法只得亲自回城,如今启孟国大军已是兵临城下。” 伏荏苒一下子陷入了沉默,没想到她才离开没几天就发生那么大的事。 有人愤愤然地道,“什么人那么重要居然以全城之兵力寻找,害得启孟国奸细有机可乘。” “可不是嘛,真是个祸害。听说是个年轻姑娘。” 有人好奇地问道,“年轻姑娘?是将军什么人?” “不清楚,总之这回卢将军算是被她害惨了。” 那秃头男人看伏荏苒一副失魂的模样,关心的问道,“你们有亲戚在主城吗?现在那里可不能去,不知道会不会遇上敌军呢。” 芙颜敷衍地回了他一声多谢,跟着伏荏苒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芙颜悄声安慰她,“主子,别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是卢祁领兵不济,与你无关。” 伏荏苒沉默着没有说话,芙颜担心她心生愧疚,与其冷硬地道,“想他卢祁一个堂堂大将军,却分不清孰轻孰重,松懈城区防守,以致敌人有机可乘,是他指挥不利。” “别说了。” 伏荏苒打断她的话,拿起桌上的筷子继续吃起饭来。 她离开主城是为了自己,并没想到卢祁会让城内驻兵来追她,这是她的无心举动,却不得不承认无意中伤害到了别人。 “吃完饭套马,我们回主城。” “主子!” 芙颜低呼一声,她就怕芙颜愧疚心软,把不必要的罪责担在自己肩上。 伏荏苒目光坚定地看向她,“我已经决定了。我人生的每一步都要走的坦荡、无愧于心,我的心告诉我,要回去。” 芙颜哑口无言,眉头紧皱着,用力点了下头。 “您做什么决定,婢子都支持。” 两人吃完了饭便结了这两天的账准备离去,掌柜边收银子边抬眼打量她们,犹豫了片刻道,“太都要黑了,两位最好还是白日赶路为好。” 两人都不接话,芙颜只是伸出手掌,将找的碎银子揣进钱袋。 掌柜忍不住又好奇了一句,“两位莫非是要去主城?” 芙颜抬眼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掌柜看自己猜中了,立马接着又道,“现在主城可去不得,危险,你们两个女子最好还是……” 他话还没说完,一把匕首已经抵在了他的脖颈上,速度之快,根本没看清对方怎么出手的。 掌柜瞬间吓得全身僵硬,满头大汗,一动都不敢动。 芙颜威胁了一下就收回了匕首,说了一句,“多舌。” 便跟着伏荏苒一起离开了大堂。 大堂里的众人这时才齐齐长长出了口气,方才那女子出手时他们也吓得憋住了气。 掌柜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嘴唇颤抖半天才挤出一点声音,“吓死我了。” 伏荏苒和芙颜马不停蹄赶回了主城,现在主城外的宽阔草原上密密麻麻的将士们两军对峙,气势凝结。 远处城楼之上卢祁穿着盔甲、手拿大刀,似乎只要一声令下,排列整齐的两方大军立马就会拼杀起来,将天地染成血红一片。 而在启孟国大军这一方,打头的一座气势恢宏的军车上,一个容貌挺括英朗容貌硬朗不羁的男人舔着嘴角冷笑着,望着卢祁的目光透着浓浓的鄙夷和恨意。 那恨意毫不掩饰,刻入骨髓,显得有些狰狞,却又莫名的性感。 他像是无聊般转动着一把长矛,寒光乍现的武器在他手中由于稚儿的玩具般把玩着,那般随意从容,游刃有余。 看那癫狂不羁的姿态,应该就是启孟国万万人之上的摄政王孟令喆吧。 而比起孟令喆,更吸引人眼球的其实是他身旁安坐着的一个女子。 对峙阵前有女子自然吸引眼球,而更重要的是那女子一头绚烂明亮的紫发,那般耀眼,透着让人忍不住探寻的神秘感。 女子薄纱遮面看不见容颜,但显露出的一双眸子平静如水,丝毫没有兵临战场的畏怯。 伏荏苒远远望着那头紫发,心猛然加快速度。 是圣女! 孟令喆居然带着圣女打仗。 这是伏荏苒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孟令喆和圣女,却并不感觉陌生,反而有种神奇的熟悉感。 或许这就是姐妹之间血脉相连。 孟令喆面色不愉地望着卢祁,手中转动着长矛,突然抢过士兵手里的扩音器大声喊道,“卢祁,你可还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 站在高高城墙上的卢祁默不作声,孟令喆看他连回答都不回答,脸色瞬间更加难看了。 他自问自答道,“今天是圣主的生辰,你应该不会忘记吧!每年的今天我都会弄出点动静给你提个醒,就是怕你忘了,你现在能风光地站在这,是出卖了谁换来的!” 他咬牙切齿地喊着,声音越来越大,像是以此发泄自己的情绪。 卢祁从始至终都沉默着,他已经麻木了,这样的场面每年都会上演一次,只不过今年的阵势更大,两军对垒的人数也更多。 伏荏苒听说过孟令喆对圣主执念很深,当年在全天下人都要杀他时,是圣主救了他的命,后来也是圣殿将他养大,所以任何曾经做过对不起圣主的事的人都会遭到他的报复。 伏荏苒听到这些事时心中很感叹,也不知该说这人心狠手辣、残酷无情,还是至性至义。 孟令喆还在那喊话,大骂着卢祁的无情无义,伏荏苒则跟着芙颜悄无声息地混到城楼底下。 芙颜抓着垂在城墙上的攀爬绳,背着伏荏苒往城楼上爬,城楼下的士兵终于发现了他们,高举着长矛刺向两人。 卢祁寻声往城楼下望去,看见挂在城楼外壁上的伏荏苒顿时惊得胆战心惊,沉声朝城楼下大喊,“不许伤她们。” 抓着绳子便把两人往上脱。 远处敌军军车上的孟令喆望见了这一幕,眉心一紧,其中一个女子攀爬间隐约显露的面容让他整个人像是被雷击中一般,瞳孔放大,下意识往前跨了两步站在军车边缘,想要看的更清楚些。 而两个女子已经被拖上了城楼,消失不见。 而卢祁最后望向这边的紧张、忐忑的神情全部落在了卢祁的眼中。 卢祁在担忧什么,他什么都看见了。 那个女子…… “所有将士听令,杀!” 孟令喆红着双眼举枪大喊,嘴角上扬着疯狂的笑。 启孟国大军顿时如离弦之箭奔涌而前,天泱大军也应时而上,血色瞬间映染开来。 城楼上的伏荏苒被卢祁拉到了安全的室内,沉着脸质问,“你怎么回来了!” 卢祁之前还庆幸她幸好跑了,若被孟令喆看见她就糟了,没想到还是看见了。 伏荏苒甩开他抓着自己的手,“事因我而起,我怎能不回来。” “你回来作甚,这里有多危险你知不知道!” 卢祁很气恼,伏荏苒比他还气恼,“是你陷我于不仁不义,对我穷追不舍才害得主城失守。我不像你,能够心安理得地亏欠他人。” 伏荏苒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立马停战,派出使节,我要和他们谈。” 卢祁想也没想就道,“不行!你绝对不能去。” “我怎么不能去。能让他们退兵是我的本事,若不能我也尽了自己的力。你困着我不就是怕我重新回启孟国去了,不好和你们的皇帝交代。” “我没有。” 卢祁辩解地很苍白,他知道伏荏苒从一开始就不信任他,他说再多也没用。 伏荏苒抬了抬手让他不要解释了,“你应该明白,整个天下,天泱国是我最不该呆的地方,所以你若真的对我娘有愧,便不该强留我。” 卢祁无言以对,一双大掌搓着脸,终究什么也没说。 卢祁没有停战,这一仗从正午打到了天黑,血色漫天,狼烟肆虐,城内尸横遍野,孟令喆终究没能攻进来。 伏荏苒冲进卢祁的议事厅,再提让她去与启孟大军交涉的事,两人正争执着,不想启孟国率先派了使臣前来,来人还是身份特殊的竹兰冬坊登海司长。 伏荏苒想起之间混在启孟大军中冒充相宝司长,说要见登海司长严明身份,想来当时那位韩都尉真的请了登海司长来。 伏荏苒当即欣喜,要去见登海司长,卢祁却不让。 “孟令喆肯定看到你了,要让我把你放回去。” “如此正好,我跟着登海司长回去,尽量让摄政王退兵。” “不行,就算拼了这条命我也不会……” “卢祁!” 伏荏苒突然直呼他的名字叫他,眼中的冷漠让卢祁心中一颤。 伏荏苒冷冷地道,“你与启孟国不共戴天,我却不是,他们是信奉我母亲的人,在我眼里不是敌人。你愿意去死,我却不愿那么多将士因为我丢掉性命,别自以为是的逞英雄。” 卢祁看着她正色的样子,恍然间像是见到了圣主,她也是那么的有主见。 “我不是在与你商量,只是通知你我的决定。我的人生由不得你做主。” 登海司长第一眼见到伏荏苒时整个人都愣住了,嘴巴张得大大的,半天发不出声音。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看了伏荏苒许久,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脑袋抵上一句话也没有。 伏荏苒被他吓了一大跳,连忙搀扶起他,“登海司长怎么行此大礼,我可受不住。” 登海司长嘴巴哆嗦着,半天才交出一个名字,“圣主。” 伏荏苒扬唇笑了笑,“我是云桑县主呀,登海司长认不得我了?” “云桑县主?”登海司长一脸茫然。 伏荏苒这才想到什么,一拍脑门,“你应该没见过我,但我见过你,你出使暮国住在桃花春庄的时候,我也住在那。” 伏荏苒这时回想她住在桃花春庄时确实没有和寻一司长、登海司长、以及井文司长正面见过, 想来是弗諼和庄主他们故意没让他们见面,不然他们肯定一眼就认出她的身份了。 登海司长长吸了一口气道,“原来云桑县主没死?皇家猎场圣主显形的事情后,摄政王专门派了手下去暮国查探情况,还想见见县主,结果县主没多久就去逝了。原来那人就是您!摄政王若见了您,肯定会高兴疯的。” 此时这间屋子里只有伏荏苒和登海司长两个人,没有多余的第三人,所以伏荏苒可以放心的说话。 “我也是才不久才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前一直以为自己是太宰的私生女,被寄养在暮国。” 登海司长一时间有些弄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复杂,他脑子里率先理清的是竹兰冬坊有一个圣女,太宰在暮国还藏着一个与圣主一模一样的女孩。 所以圣主当年到底生了几个女儿? 当初桃花春庄既然保护这女孩,甚至为了这女孩与暮国太后为敌,想来这女孩的存在圣殿也是知道的,甚至便是圣殿一手安排的。 “你这么快就来了,是不是韩都尉把我的话带到了?” 。 第153章 秘密的味道 伏荏苒发问,登海司长从自己的思海中醒过来,点头回答道,“是,韩都尉把话传回了大本营,然后又传到了竹兰冬坊。为了万无一失,我便走了这一趟,没想到见到的不是相宝司长,而是……您。” 登海司长一下子不知道怎么称呼伏荏苒,她是圣主之女按理该叫圣女,但世上已经有了一个圣女,又不好胡乱称呼。 伏荏苒体贴地道,“我叫伏荏苒,你叫我名字就好。” 登海司长哪儿敢叫她名字,尊称了一声伏小姐。 “白天……我在城楼外看见了摄政王身边的那个女子,她就是圣女吧?” 伏荏苒试探地问道,登海司长只觉头皮有点发麻,不知道该怎么认定她们的关系,只简单回答了一声,“是的。” 伏荏苒又问,“她是我的姐姐……还是妹妹?” 登海司长满脸茫然和难堪,搓了搓手道,“不敢欺瞒伏小姐,方才在见到您之前我都不知道有您的存在,摄政王也是白天在城楼上瞧见了您的脸,发现您和圣主长得很像,这才急匆匆派我来当使臣瞧一瞧。” 伏荏苒苦笑地扯了扯嘴角,“是我多此一问了。” 登海司长紧张地抹了把额头,伏小姐这分明是在试探启孟国的态度。 登海司长惊叹地又细细看了伏荏苒半天,目光崇敬、礼貌,没有丝毫让人不悦的感觉。 他忍不住轻叹,“您与圣主当真是长得一模一样,不过您的头发……您继承了圣主的容貌,圣女继承了圣主的紫发,两位不愧是圣主的女儿,见到二位就像见到了圣主复活,对于我们这些信奉圣主的人而言,此生算是再没有遗憾了。” 伏荏苒笑着,将头上用发簪随意插起来的长发披散开来,只见那长及小腿的墨发,以眼力可见的速度慢慢褪去颜色变浅,渐渐变成明亮通透的浅紫色。 登海司长已经是目瞪口呆,双腿发软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她,她的头发……居然会变色。 伏荏苒现在已经能自由控制自己头发的颜色了,这是她最近知道越来越多圣主的事情后渐渐发觉的能力,不再只是动怒时变色,只要心念一动便可自动变色,甚至恢复成本来的黑色。 登海司长坐在地上望着那透亮的紫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喉结下意识滚动一下,心中暗想,这位伏小姐绝对是圣主女儿无疑。 她拥有与圣主一模一样的容貌,她的现世绝对会比圣女更加轰动,现在就要立马带她回启孟国。 登海司长从震惊回归理智后当即做下决定,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笑道,“摄政王派我前来一是见见您,二便是与卢将军谈谈此次双方的交战。虽都说摄政王是个粗鲁的武夫,但他也讲究礼数,先礼后兵,先来告知卢将军一声此战启孟国定会倾举国之力,孰赢孰败战场上见。” 伏荏苒连忙接话道,“其实你若不来我也是要去你们军营里的,我也有话想与摄政王谈谈。不过既然你来了,我与你谈也是一样。之前主城空防都是因为去追我了,所以才被启孟士兵占领,卢祁因而节节败退被逼回城内。此事因我而起,可否让摄政王退兵,之后你们想怎么打怎么打,我不插手。” 登海司长懊恼地很的不拍自己一嘴巴子,人家本来是要直接去找摄政王,他这一来结果不去了,那可怎么行,摄政王还等着她呢。 登海司长略一思索道,“伏小姐,我只是来传话的,打仗之事乃两国国事,我做不了主。伏小姐应该知道,圣殿一直是远离朝堂政事。” 伏荏苒想了想,“那你依然帮忙传个话,决定由摄政王去做。实不相瞒,我是冒充圣女的身份留在这的,卢祁根本不愿放我走,我都是说了狠话才见到你的。现在也许只有退兵这个办法才能让他把我放了。” 登海司长舔了舔嘴唇,“卢祁以为您是圣女,不知道圣主有两个女儿?” “我是这么骗她的,我的存在是个秘密,只有太宰和圣殿知道,天泱国也不知道。” 登海司长似乎闻到了秘密的味道,圣主两个女儿,一个在启孟国当圣女,一个被藏在暮国无人知晓,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隐秘? “好,我这就回去把事情告知摄政王,只要能接您回启孟国,摄政王肯定会答应的。” 伏荏苒欢喜地点了点头,突然道,“我有件重要的事要去西溟国办,不知道摄政王会不会帮忙?” 登海司长一脸笃定地笑道,“伏小姐放心,摄政王对圣主十分敬重,一定会对您很好的。西溟国与启孟国常年友好交往,这不算什么大事。” “那便好,有劳登海司长了。” 伏荏苒客气地与他见了一礼,登海司长连忙回礼,迫不及待地就要回启孟大军,准备出屋子时房门却突然从外面大开,像是被一阵风吹开的,门外不见人影。 那门打开一瞬立马又合上,在屋内两人都没反应过来时,一个艳红色身影出现在屋中,站在背对着伏荏苒站在两人中间。 登海司长只短暂了瞟见了对方的容貌,还未来得及震惊,膝盖突然一疼,整个人重重跪在了地上,浑身像是被什么气压压制了一般完全直不起身,头也深深地埋在胸口。 “登海!” 一声称呼,登海司长整个人抖如糠塞,将整个脸埋进了进面,用力磕头道,“属下叩见殿主,殿主圣安。” 殿主!这人是殿主。 伏荏苒震惊的望着那个站在身前的背影,呼吸一下子被摄住了。 虽然只是个背影,但她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弗諼! 所以,她一直好奇地殿主其实就是她再输不过的人,他一直都在骗她! 芙颜冷傲地俯视着眼前的人,“登海,你可还知自己是谁?” 登海司长只觉全身发冷,下意识打了个冷颤,颤巍巍地道,“属下是分殿竹兰冬坊的授渔司司长,自竹兰冬坊建丽便进入了竹兰冬坊。属下生是圣殿的人死是圣殿的鬼,属下对圣殿一直忠心耿耿,绝无他心。” 登海司长突然这么郑重其事地表忠心,饶是伏荏苒不知道究竟发了什么,也猜到登海司长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才会这般紧张。 这是就听弗諼又道,“知道自己的身份就好,圣殿绝不插手朝政的铁规你不会忘记吧,摆正自己的位置。” 登海司长用力磕头,“属下知晓,绝不敢再犯。” 原来是警告他莫要插手卢祁和摄政王之间的事。 “她的事你是不能管的,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自己管好嘴。私下串通之事刚结束,监察司也闲了下来,想来正缺活干。朝堂之人皆是圣殿避而远之的人,不管曾经与圣殿有何关系。” 弗諼这话的指向已经很明显了,摄政王虽然曾在圣殿长大,并与圣殿关系亲密,但如今是启孟国摄政王,竹兰冬坊要与他拉开关系,不得与他掺和在一起,更不可成为他的马前卒。 殿主显然是在责怪登海司长为摄政王出使的事。 登海司长心一个劲地打鼓,连连应声,“属下知晓了,属下绝不与人透露半分伏小姐的事。” 登海司长担惊受怕地一个劲保证表忠心,却没再得到圣殿的任何反应,也没得到什么命令。 他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额头的汗还在不断往外冒,绷着弦小心的抬。 屋里那儿还有其他人,殿主早已不见了,连伏小姐也一并被带走了。 登海司长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半天没有反应,心里一个劲暗道好险,差点就酿成大祸。 原来殿主并不想与摄政王有什么牵扯,即便整个启孟国都信奉圣主、敬仰圣殿,殿主对摄政王的态度依然是敬而远之。 可摄政王毕竟是启孟国的实际掌权人,他想去竹兰冬坊,想见圣女,谁人拦得住。 更重要的是竹兰冬坊根本没有与摄政王划清关系的理由。 若说其他国家与圣殿来往是为了圣殿的影响力,为了利益,那摄政王则是全然信奉圣主,毫无所求,这样诚心的人让人如何阻拦、疏远? 更何况如今又出现了一个圣女,依摄政王对圣主的执着,必然会把此人寻到身边,如同圣女般日日看着护着。 登海司长心里正打着鼓回去怎么和摄政王说,屋外一阵盔甲碰撞的声音传来,接着卢祁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带着不耐烦地急迫。 卢祁进了屋没看见伏荏苒的身影,一下子就急了,“人呢?” 登海司长回过神来,重新回复肃然神态,直言道,“被殿主带走了。” “殿主?” 卢祁愣了好半晌,陡然拔高声音,“圣殿殿主?” 登海司长理了理衣袍,左手背后右手微微抱在腹前,“卢将军既知伏小姐是何人,就该知她不是你能困住的人。在下多嘴劝将军一句,伏小姐的事您还是假装不知的为好,置身事外方能自得安逸。” 离去时登海司长还道,“伏小姐希望摄政王能退兵,她的心愿我会转达,将军好自为之。” 卢祁在那间屋子里站了一整夜,第二日启孟大军班师退兵,大战草草结束。 亲卫欣喜地前来禀报摄政王退兵,他却一点都欢喜不起来。 一次错,终身悔, 他与圣主的往昔、情分,似乎都随那些烧毁的画作全部消散,只留满身悲凉。 而当天夜里的启孟大营内,登海司长一回来立马有士兵迎上前来道,“摄政王请您一回来就去主营。” 登海司长点了点头,径直便往摄政王所在的主营帐而去。 摄政王正急躁地在营帐内走来走去,目光不时看向一旁案几前坐着煮茶的圣女,眸光深幽。 这世上居然还会有与圣女那般相似的人,即便只是远远瞥了一眼,那张脸已经深深印刻在脑子里,与记忆中那个人分毫不差地重叠。 便是圣女这个圣主的亲女儿,与圣主也并无几分相似,除了那头透亮的紫发。 “王爷稍安勿躁,坐下喝杯茶吧,这是今年新出的雨前龙井。” 圣女孟秀林斟上一杯茶,请摄政王孟令喆坐下,孟令喆一掀长袍在案几边坐下,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心思却并未放在茶味上。 “今日城楼上那个人你看见了吧。” 孟秀林长相漂亮,偏向艳丽,与圣主飘逸洒脱的风格截然相反。 她温柔一笑,茫然道,“什么人?” 孟令喆看着她的脸,一字一句道,“今日两军对峙时,两个人从城楼外壁上顺着绳子爬上了城楼。” 孟秀林想了一下,恍然响起般喔了一声,与其格外平淡。 “那两人有什么特别的吗?你派登海司长出使莫非就是因为那两人?” “其中一个容貌与圣主十分相似。” 孟秀林添茶的手顿了一下,面上波澜不惊,毫无反应,不相信地看了孟令喆一眼,“怎么可能,王爷怕是太思念娘亲,被太阳晃花眼了。” “本王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 孟秀林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悦,放下茶盏,目光与他对视,认真地道,“即便与娘亲有几分想象又能代表什么,偶尔遇到与自己相似的人并不是怪事。王爷对娘亲……太执着了。” “你不懂,圣主值得!” 边说边站了起来,袍边甩出一阵风声,“也是,你能知道什么,你刚出生圣主就逝世了。” 孟秀林闻言心里咯噔一下,她在竹兰冬坊呆了三年,也与孟令喆相处了三年,最是清楚孟令喆对圣主的执着,也明白圣主之死在他心中的结有多深。 圣主究竟怎么死的没人知道,孟令喆偶尔也会把圣主之死怀疑在她身上,猜测或许是因为难产。 但终究没证实,而且圣主已死,她是圣主唯一的血脉,对她纵容有加。 但她敢肯定,若是有朝一日发现圣主当真是因生她难产而死,孟令喆铁定能亲手掐死她。 而那个与圣主长得相似的人,决不能来到孟令喆身边。 正心思百转着,营帐外有人来通报,“登海司长回来了。” 很快,登海司长就从门帘外进来。 。 第154章 红衣人 “怎么样,你见到人了吗?她究竟是何人?与圣主有何关系?为何会在卢祁的军营里?” 迎面而来便是一大堆问题,登海司长眉心微皱着,却是一句都没有回答。 孟令喆等的有些着急,不自觉拔高了声音催促道,“你倒是回答呀,你见到人了吗?” 登海司长张了张嘴,终于开了口,说出的却不是孟令喆想听的话。 “王爷,在下明日一早便启程回竹兰冬坊。” 突如其来的辞行让孟令喆有些发愣,话题转移地太快,有些措手不及。 “我问你见到那女子没有,说什么回竹兰冬坊。” 登海司长深吸了口气,终究点了点头,“那女子说主城之所以守备松懈是因为当时所有守城士兵都去追她了,这才给了王爷趁机占领主城的机会。她说此时因她而起,希望王爷能够退兵,之后王爷和卢将军要怎么打她再不会插手。” 孟令喆欣喜若狂,急声道,“所以你见到她了,她与圣主是否长得极其相似?” 登海司长又不回答了,旁观者孟秀林算是看出来了,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事,登海司长才会这般顾左右而言他。 她安抚地拉了拉孟令喆,轻声问道,“登海司长,可是有什么事你不方便说?” 登海司长看向给他解围的孟秀林,这是圣主的女儿,可与伏小姐比起来一点都不像圣主,就像一个亲生的一个寄养的一般…… 亲生,非亲生…… 轰的一声,一声响雷在登海司长脑中炸响,整个人都僵住了,再看向孟秀林时目光变得惊愕、尖锐。 原来是这样,两个圣主之女其实是一个真一个假。 怪不得,怪不得! 一个与圣主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样,一个却全不相像。 只是假圣女那头紫发是怎么来的? 孟秀林真切感受到登海司长看向自己时的怪异眼神,特别是他盯着自己头发看时那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让她顿时从头皮麻到了脚趾。 登海司长到底在主城见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他莫非……已经猜到了? 孟秀林惊心胆战,连孟令喆都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怪异气场。 孟令喆敏锐的眸光在登海司长和孟秀林身上转来转去,轻声问,“登海司长,圣女有何不妥吗?” “她是……” 登海司长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闻言下意识就要把心中所想说出去,殿主冷锐的目光突然冒出来,让他梦然醒过神来,将话头及时收住。 孟令喆却不放过这个机会,赶忙追问,“你一直盯着圣女看,她有什么奇怪的吗?” 登海司长立马收回目光,恢复平常道,“没什么。这是战场,圣女在此不太方便,还是明日与我一起回竹兰冬坊吧。” 孟秀林当即反驳,“我在这陪王爷,等战士结束与王爷一起回去,有王爷在我不会有事的,登海司长不必担心。” 孟秀林直觉不想跟登海司长回去,登海司长却不依着她,“圣女,别忘了自己是竹兰冬坊的人。圣殿不插手朝堂之事乃是铁规,两国交战,岂是你该呆的地方。” 登海司长第一次这般严厉的要求她,孟秀林的心又沉了几分,越发肯定登海司长定然知道了什么。 孟令喆没注意到登海司长话中的弦外之音,话题又被转移了,这些根本不是他想听的。 孟令喆已经开始暴躁起来,一拳头打在旁边的柱子上,几乎用吼地道,“我现在不想听你们什么时候走,我只想知道那个女孩是谁?” 孟令喆既然还要追问,登海司长也只能直白地道,“王爷,那个女孩的事您还是另外找人查吧,在下无话可说。” 孟令喆脸色一下沉了下来,这才注意到登海司长从回来话里话外便一直在与他保持距离。 登海司长抱歉地朝摄政王行了一礼,“日后王爷最好也莫再来竹兰冬坊,圣殿有铁规不得与朝廷中人亲近往来,坏了规矩对谁都不好。” 这番话已经不知是保持距离那么简单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登海司长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因孟令喆的地位,加上他与圣主的关系,对圣主的虔诚信奉,一直是竹兰冬坊常客,时常自由出入竹兰冬坊,这是圣殿包括所有分殿绝无仅有的。 这独一份的特例今日却要收回去,谁人有这么大的权利? 孟令喆想要开口问为什么,登海司长率先道,“王爷无需细问,我不过是一个司长,能什么能说的。明日一早我和圣女便离开,今日便算告辞。” “是谁?” 登海司长转身离去时,孟令喆突然在他身后问道。 登海司长停下步子,沉默良久,终究还是提示了一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有时不是我能决定的。我也是听的上面人吩咐。” 他用手指了指天上,大步离开了营帐。 营帐内,孟令喆和孟秀林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一个惶惶不安,一个在思索登海司长说的话。 上面的人? 登海司长之上便是司徒、坊主,可竹兰冬坊的人没听说谁来了战场,此外便是圣殿的人。 位比登海司长高的人不少,但能让他忌惮到这般地步,甚至是畏惧的不敢多言一句,可见此人身份非同一般,除非是圣殿山主那般地位。 可山主从不轻易离开指穹山…… 这猜测的范围太大了,孟令喆根本没法确定是谁,但可以确定的是此事必然是圣殿的命令,否则登海司长不会这般惶恐。 孟令喆越发想见那个女孩了,看登海司长今日那惶恐的态度,也间接证明了那女子必有什么重大隐秘。 他一定要弄清楚。 “孟忌!” 孟令喆突然朝外喊着,亲信大将军孟忌一身盔甲从门帘外进来,“王爷。” 孟令喆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孟秀林没有听见他说了什么,但猜都能猜到必然与那个女子有关。 那个女子绝不可留! 这一夜孟令喆也没有睡,在营帐里等着孟忌的消息,直到天蒙蒙亮时孟忌才着一身夜行衣赶回,还没来得及行礼就被孟令喆催促着道,“怎么样?” 孟忌答道,“人已经不在了。” 孟令喆蹙眉,“什么叫不在了?” 孟忌解释,“昨夜登海司长去见了那女子,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登海司长离开时那女子已经不见了,突然消失的,卢祁将军也没有追问或派人去找。属下四方查探才发现,那女子的贴身婢子之后不久也消失地无影无踪,有人瞧见是随一个红衣人一同消失的。” “红衣人?” “没错,据说那人武功奇高,来去无踪,只匆匆瞧见一眼。” 孟令喆在营帐内来来回回踱步,嘴里喃喃自语,“武功奇高、来去无踪、红衣……” 一个人瞬间在脑海中冒出来。 “阎绝末!” 叫出这个名字后,孟令喆紧跟着倒吸了一口凉气。 没错,是他,肯定是他,怪不得登海司长那般惶恐,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常年失去踪迹的人居然为了个女子突然出现在战场,能有这么大的面子,那个女子的身份已经几乎可以肯定了,绝对与圣主脱不了关系。 世间人人都说他孟令喆对圣主执念深重,却鲜有人知,阎绝末对圣主的执念与他相比不遑多让。 圣主逝世后,阎绝末一肩担起圣殿的重任,并且将圣殿发扬光大,都是为了圣主。 他就说嘛,圣女是圣主唯一的血脉,阎绝末怎么会舍得把圣女送出去,这三年来也是一次不曾去竹兰冬坊探望,原来他是在守着圣主的另一个女儿。 那个女子容貌更像圣主,能时时见到那张与圣主相似的容貌,孟令喆都开始对阎绝末嫉妒起来。 即便阎绝末把其中一个送到了他身边,另一个他也要,与圣主有关的一切他他都要! …… 在启孟国和西溟国交界的关隘处,一列列商队、行人排成长队接受检查,准备过关,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穿插在期间,赶马车的是个面有刀疤的女子,偶尔引得人侧目,甚至有等的无聊的人悄声议论。 芙颜眯眼小憩,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也没瞧见,屈着一条腿抱剑坐在车辕上,怀中宝剑一看便知绝非凡品,震的那些长舌之人只敢远观不敢近扰。 伏荏苒此时就躺在马车里睡觉,连月的赶路让她作息紊乱,昼夜颠倒,时常不知今日是何日,白天睡、晚上醒,吃饭睡觉毫无规律。 弗諼心疼她,想要慢慢行路,她坚决不肯,定要芙颜快马加鞭,早些将韩太妃的书信送到也早些安心。 马车上睡觉很是颠簸,睡眠都很浅,而且昏昏沉沉地容易头晕目眩。 伏荏苒眉心不适地皱了皱,低声喊着外面的芙颜,“口干,剥个橘子吃。” 芙颜刚掀开车帘,弗諼已经把剥好的橘子喂到她嘴边,伏荏苒微微眯开一条缝,见喂橘子的人是他,立马转了个身背对着他,不吃他喂的橘子。 弗諼讨好地伸长手臂绕过她,将橘子又喂到她唇边,“你尝尝,刚买的,可甜了。” 伏荏苒闭着嘴巴就是不吃,掀起眼皮看了芙颜一眼,“给我剥橘子呀。” 芙颜顿了一下,这才喔了一声,也剥了个橘子递过去,伏荏苒立马就吃了。 弗諼可怜兮兮地瞧着自己手里不受待见的橘子,赌气似的一把将整个橘子都塞进嘴里,脸颊鼓了起来,动了几下就一股脑吞了下去。 “荏染,还生气呢,不气了可好?我知道错了,你最是大人大量,就原谅我一回?” 弗諼从后面抱住她的肩膀哀求,伏荏苒耸了耸肩让他松开,背对着他依旧不理他。 这都一个来月,伏荏苒就一直这么冷着他,不搭腔也不理睬,就像根本没他这个人一样。弗諼一直哄着,一直哀求,却都没能成功。 “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别不理我呀。” 绝色无双的弗諼撒娇讨好,画面实在太过美艳,当真国色天香,随便一个女子看了怕都忍不住要鼻血喷溅三尺。 伏荏苒却依旧能不为所动。 芙颜悄咪咪打量两人,不由感叹弗諼一声可怜。 芙颜之前与弗諼一直不对付,两人都是太宰派在主子身边的人,弗諼却失了身份肖想主子,实为大逆不道,在一个月前知晓弗諼其实是圣殿殿主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以前觉得奇怪的事,一下子就都想通了。 没想到殿主会假扮侍卫一直保护在主子身侧,殿主对主子的情谊、对圣主的情谊当真感人至深。 那之后,弗諼一下子成了她心中的偶像,只有这样有身份有地位,且情谊至深的人才配得上主子。 可另一个问题又产生了。 殿主与主子算是舅甥吧,他们两人这样是不是有违…… 不对不对,殿主与圣主并非亲姐弟,姐弟关系也不过是说说而已,不像山主和圣主那般是昭告天下、拜过同一个父亲的兄妹。 殿主和主子在一起,没什么可说道的。 不过,殿主这年纪…… 年纪不年纪有什么重要,许多权贵之家七老八十还贪恋美色娶小妾呢,况且殿主那张脸一点不显老,且世间也再找不出比他更英俊的男人。 越想,芙颜越觉得自家主子和殿主是天作之合,般配得很! 不过弗諼便是殿主之事好像太宰还不知情吧,她是否该告知太宰? 芙颜有些苦恼,放下车帘兀自发愁去了。 弗諼伸长手臂一把将伏荏苒捞进怀里,伏荏苒想要挣脱却挣脱不开,只得任由她抱着,闭着眼不理他。 弗諼就那么紧紧抱着她,似乎只有这样抱着才能感觉安心、踏实。 “我并非故意想骗你,只是一不小心就瞒了你这么久。把你独自送去暮国我始终不放心,只得装成侍卫亲自去照料你,在你身边保护你才能安心。” “后来在暮城经历那么多凶险,你可知我多庆幸一直保护在你身边。你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如何对得起流生。” 伏荏苒紧闭着的眼皮微微动了动,所以他对她所做的一切只是因为责任吗? 。 第155章 西溟国 “本来离开暮国后我就想把你和我的身份都向你坦白清楚,但没想到你会被卢皇后掳了去。是我不小心没有看好你,才让卢皇后有了可乘之机。我回了圣殿,动用揽芳尽所有的消息线寻找你的下落。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怕,怕你受伤怕你受苦,更怕你被人杀了,直到你平安回到揽芳尽,我才彻底松了口气。” “那你为什么不来看我?” 突然听见伏荏苒开口,弗諼喜出望外,激动地亲了几下她的额头,连声道,“我去了,我一有空就去,我知道你在揽芳尽所有的事,每天吃的什么、玩的什么,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我都知道。只是我还有事要做,所以暂时不能去见你。” “什么事比来见我还重要?” 弗諼沉默了一下,“以后你就会知道。” 又是这样,什么都瞒着她。 “那你以后再和我说话。” 伏荏苒用力推开他,朝他翻了个白眼,翻身出了马车。 弗諼望着甩动的门帘无奈地叹了口气,没两句话又闹掰了。 伏荏苒心里堵着一口气,这口气一直都存在,只是以往一次次的咽了下去,今天又重新堵起来,更加来势汹汹。 弗諼从来都是这般敷衍她,什么也不愿和他说,她闹起来就像哄孩子一样哄。 这让她感觉非常的……无力,像是不被信任不被看重。 伏荏苒在路边的一棵树下踱步,芙颜随时跟着她,在一方石头上铺了垫子让她坐,伏荏苒根本不想坐,来来回回地走着宣泄情绪。 “主子,您别气坏了身子,殿主想来都是……为了您好。” 伏荏苒不敢置信地盯着芙颜,“你居然帮他说话?” 芙颜连连摇头,“没有,婢子永远站在您这一边。” 心虚地瞟眼伏荏苒正在气头上,一句劝的话不敢再说了。 “还要等多久啊,都排了一个多时辰了。” 伏荏苒情绪急躁起来,看着几乎没怎么动的长龙不耐烦地问道。 芙颜折了根满是树叶的枝丫给她扇扇子消火,安慰道,“过关都是这样的,检查地比较细致比较细致,时间也会比较长。要不婢子陪你去那边小溪走一走?” “也好。” 伏荏苒说着就跟芙颜一起去了远处的小溪边,小溪便有不少等着过关的人在这透气打发时间,还有小孩挽了裤脚在小溪里玩水,倒是挺热闹的。 伏荏苒走到小溪边洗了洗手,正借过芙颜递来的帕子擦手,一个小孩突然朝她踢来一脚水,水溅湿了裙子,脸和头发都被溅湿了不少。 芙颜立马沉了脸斥责小孩,“你干什么,玩水不会走远点,没看见有人吗?” 边骂着小孩边给伏荏苒擦身上的水,小孩一点没有做错事的害怕和羞赧,反而指着伏荏苒哈哈大笑,“落水狗,真丑!” “这谁家孩子,有没有教养!立马道歉,否则看我不打你。” 芙颜撸起袖子作势就要打人,小孩一点不怕,反而双手叉腰扬高了脸,一脸跋扈地道,“你敢打我试试,我让我爹把你大卸八块。” “养子不教,看来你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爹来了刚好一起交训。” 芙颜不再只是说说,走进小溪里抓着小孩衣领就要把他提上岸教训一顿,这时一群五大三粗的江湖人往这边来,气势汹汹,为首的人面目凶狠,瞪的芙颜便厉声道,“把我儿子放下来。” 小孩见着给自己撑腰的来了,底子一下更硬了,抓着芙颜的手就狠狠咬了一口,“臭娘们,快把小爷放下来,否则要你好看。” 芙颜彻底被激怒,当着小孩爹的面,啪啪便给了小孩几个巴掌,拍在小孩屁股上,声音很响,可想力道也不小。 “臭娘们,敢打老子的儿子。” 小孩爹见自己孩子挨打,当即发怒便朝芙颜袭来,芙颜一手提着孩子一手一手应对。 两人几个来回,小孩爹硬是没有在她身上讨到半点便宜,知道这回是碰上硬茬。 两人掌心相击一下子分开,小孩爹连着倒退了好几步,芙颜却稳若泰山一动不动,高下立见。 “你是哪条道的,抓了我儿子想干什么!” 小孩爹贼喊捉贼,芙颜冷声道,“你儿子无故找茬踢我家主子一身水,不仅步道歉还口出恶言,小小年纪便行为不端,日后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人,你教不好孩子我来替你教。” 说着又对着小孩屁股打了下去,之前嚣张不已的小孩被打得哇哇直哭,也没了气焰,只一个劲冲着自己爹喊救命,眼睛哭得红彤彤。 小孩爹看自己儿子那可怜样,心疼的火气直冒,捏着手转而看向伏荏苒,沉着声音道,“小孩不懂事,两位姑娘何必跟个孩子一般见识。” 伏荏苒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裙上的水渍,慢悠悠地道,“不是我们非要计较,实在是你家孩子性子顽劣,说话还那么不讨喜,我只是给他一点教训,让他知道出门在外不要这样招人嫌。” “你打也打了,还不把我儿子还回来。出门在外,凶险难测,奉劝两位姑娘还是收敛些为好,容易招灾。” 伏荏苒嗤了一声,“多谢提醒。只不过我不是那等忍气吞声的人。” 说着她示意了芙颜一眼,让芙颜把小孩还了回去。 “错也罚了,孩子还你。我倒要奉劝你一句,别那么嚣张,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这些人一看就是江湖武者,有些拳脚功夫就这么嚣张,把孩子都教坏了。 小孩爹闻言某种怒气更甚,接过自己孩子,突然一下就偷袭向伏荏苒,可他的拳头还未挨到伏荏苒分毫,一计内力深厚的劲风直袭面门,将他整个人倒仰着拍了出去,摔在一众手下面前。 方才那是…… 弗諼站在伏荏苒身边,手里拿着一枚令牌,上面刻着玄虎帮帮主几个字。 弗諼嫌弃似的将令牌随意丢在地上,“玄虎帮是什么帮派,从不曾听说过。轩辕门是败落了吗,连眼皮子底下的小帮派都管束不住,随便冒出来的乡野小派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弗諼不以为然的几句话说出口,跌坐在地上的男人早已心惊胆战地站立起来,他想起来了,方才那人隔空袭击他那一掌是灭厌神功。 眼前这个容貌绝色的男人是……是轩辕门退盗师祖的大徒弟? 男人四肢并用的爬起来跪在地上,命令着身后的手下全都跪下来,声音发颤地行了个大礼道,“小人不知阁下是退盗师祖的徒弟,方才多有得罪,还请恕罪。” 伏荏苒惊讶地听着那男人的话,瞥眼看着弗諼,他到底还有多少个身份? 弗諼感受到她怀疑、深幽的目光,心里咯噔一下,生气的理由怕是又要增添一个了。 “我的问题还没回答,玄虎帮是什么帮派?” 男人颤声回答,“小人等都是些码头上的挑夫,结交了些朋友便结成了一个帮派,让阁下见笑了。” 弗諼嗤了一声,“挑夫,我看倒像是大老板,款比我还大。” “小人不敢。” 男人连连磕头,脑袋埋在泥土里根本不敢动一下。 他是混江湖的,再明白不过眼前这位的实力有多庞大。 轩辕门乃江湖第一门派,就是因为有个自创退盗剑法的退盗师祖,退盗师祖天生的练武奇才,也是天下第一高手,后来收了一个徒弟天赋更高,二十几岁就自创了灭霸神功,比之师父青出于蓝。 只不过此人很是神秘,常年不见踪迹,更不接受江湖人的挑战,所以只当一个传说。 但退盗师祖亲口表示他这位徒弟早已超越于他,可想如今的天下第一当属这位徒弟莫属。 “方才你儿子无故欺负我的人,而且嘴里不干不净?” 小小的疑问却让男人听出了杀神般的戾气,他狠狠咽了口口水,磕头请罪,“小人教子无方,还请阁下饶恕这一回。稚子年幼,回去后定会好好管教,再不敢让他随意惹事。” 男人的哀求并没让弗諼心软,弗諼也根本没准备放过他。 “我的人没有白白被欺负的道理,你的儿子有眼无珠,你的一对眼珠子也是摆设?” 伏荏苒悄悄拉了拉弗諼,想说算了,她已经罚过那小孩了,只是有些冒犯,不算大事。 但弗諼根本不打算就此放过。 男人哀求道,“小人教子无方,还请阁下放过犬子,小人愿一力承担。” 弗諼扬了下眉,“说得好,养不教父之过,子债父偿也是常情。” 说着手臂一扬,一股肉眼可见的劲风突然朝男人袭去,男人痛苦的大喊一声,就见他的右臂一下子被什么割断一般飞了出去,血花四溅。 那劲风犹如一把锋利无比的刀,直接将他的手臂斩了下来。 血腥的场面吓得孩子大哭起来,伏荏苒眉心皱起,脸色有些白。 “以后别让我再听到什么玄虎帮,碍眼。” 那群手下早就已经吓傻了,一个个小鸡啄米般点着脑袋,有的抱小孩有的搀扶男人,很快就消失在了小溪边。 “何至于此。” 伏荏苒显然不悦了,弗諼拉住她的手,细致地替她整理着黏湿的耳发。 “我不准任何人欺负你,就算是小孩也不行。” “你太偏激了。” “老子正气不顺他就往上撞,自己找死。” 嘴里这么说着,转而看向伏荏苒时却满眼温柔,宠溺地揉着她的脑袋,“别想这些糟心事,就要轮到我们了,走吧。” 伏荏苒想要挣脱他的手,弗諼却攥地更紧,像是生怕她跑了一半。 伏荏苒又是不悦,又是心疼,只得任由他攥着。 他们检查的速度很快,只有三个人和一辆马车,给守关官员看了通关文书便顺利通过了。 到了西溟国境内,三人又是一路马不停蹄地赶路,弗諼和芙颜轮流着赶马车,日夜兼程几乎没有停过。 伏荏苒突然想到什么,掀开车帘看向坐在车源上赶车的弗諼,现在外面一片漆黑,只有圆圆的月亮挂在天边。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哪儿?” 一路上都没问方向。 弗諼回头朝她笑了一下,“你不是要替韩太妃送信给她的老情人吗?” “你知道韩太妃老情人是谁?” 弗諼买了个关子,“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伏荏苒最讨厌他卖关子,但又没办法撬开他的嘴,只能闷闷地等着。 直到五天后,马车停在一座山庄门口,伏荏苒才明白他卖的关子是什么。 山庄大门上大书着‘轩辕门’三个字,原来他们要去的是同一个地方。 韩太妃给伏荏苒的地址十分详尽,那个省的哪个县的哪座山,没想到那个地方就是轩辕门,弗諼的师门。 “你要找的人是轩辕门的掌门轩辕鸿。” 伏荏苒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眼神不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韩太妃的老情人是谁,知道的比我还多?” 弗諼调皮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头,“你忘了我是谁了?我可是揽芳尽背后的主人,对天下大事无所不知。” 伏荏苒皱皱鼻子,“你就得意吧,轩辕门弟子。” 轩辕门是当今江湖第一门派,弟子遍布各地,影响力很大,其中最负盛名的便是退盗师祖轩辕刕,退盗剑法的创始人。 轩辕门本只是西溟国一个寻常的武学世家,成就不大,直到出了个惊才绝艳的轩辕刕,这才一下子飞跃成独霸江湖的第一大门派。 轩辕刕的退盗剑法当时也被誉为江湖第一减法,天下第一,风头无两,无数习武之人想要成为轩辕刕的弟子,可轩辕刕性子孤僻一概不理会,许多年后才突然收了一个弟子,便是如今神秘莫测的灭厌神功创始人阎绝末。 退盗师祖年纪渐大,天下人都以为轩辕门会慢慢走下巅峰,却不想接着又出了个青出于蓝胜于蓝的弟子,使得轩辕门的名气又抬升了一个台阶。 阎绝末已经一年多没露面了,他回来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轩辕门,幽静的山庄一下子像是点炸了炮竹般沸腾起来。 第156章 真假韩太妃 轩辕恪霓本在习武场带领弟子们进行每日的操练,突然听到奴仆小跑着到处喊‘阎师兄大回来了’,轩辕恪霓手中的剑差点掉在地上,不等她拔腿赶过去,习武场的弟子们全都炸跳起来,一窝蜂往山庄大门方向跑。 轩辕恪霓反应迟了,跟着大家跑在后面,还没到山庄大门就见到了师兄阎绝末,他的身旁还跟着一个温婉优雅的女子。 轩辕恪霓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调整了一下呼吸才放慢速度迎上前去,恭敬地行了一礼,唤道,“师兄,您回来了。” 阎绝末是轩辕刕唯二的关门弟子之一,另一个便是轩辕恪霓。 轩辕刕是个孤僻性子,不爱与人往来,更不愿收徒,其兄时常说项让他培育家族子弟,他一个都不要,却最后收了阎绝末,整个轩辕家都生了怨气,直到后来轩辕家有了轩辕恪霓这个小辈,轩辕刕觉得她天赋极好,又破例把她守卫关门弟子,轩辕家的怒气这才偃旗息鼓。 轩辕恪霓得轩辕刕退盗剑法的真传,如今是轩辕门同辈子弟中最出色的,若不出意外,将来也会是轩辕门的下任掌门。 弗諼淡淡地应了一声,对轩辕恪霓并未表现出多少热络和熟悉。 事实上他们也不是一辈人,他们虽都是轩辕刕的徒弟,但弗諼比她大了一轮不止,她刚开始习武时,弗諼已经出师离开了轩辕门。 只有偶尔回轩辕门看望师父,这对师兄妹才会简短地见上一面,认个脸熟而已。 但看轩辕恪霓瞧弗諼的眼神便知,她对这个师兄可不止客套而已,憧憬之中还有小女儿的娇羞。 伏荏苒心中失笑,弗諼这张脸还真是招桃花,若不知他真是年纪还真要被他骗了。 也对,她也是被骗的一个。 “师父在哪儿,我去见见他。” 弗諼只是问她一句话,轩辕恪霓都不自觉红了脸颊,羞赧地微微垂了垂眼睑,轻声细语地答道,“师父在后山山洞静修,我带您去。” “不必了,我想和师父单独说说话。” 说着就往后山去,不让她跟着,却把那个女孩带着。 轩辕恪霓看着两人就要走,轩辕恪霓下意识喊住阎绝末,“师兄,还不知道这位姑娘是谁?您不会……成亲了吧?” 那心酸的语气听着可怜兮兮地,像是被抛弃的糟糠之妻一样。 “您许久没见师父了,肯定有很多话想说,不辱让我把这位姑娘带去休息一会吧,毕竟是第一次来的客人,总不能失了轩辕门的礼数。” 一句客人,是把她当成外人吗,伏荏苒假装没懂轩辕恪霓话里的小心机,主动道,“我陪他一起去见见师父,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 一句话,把轩辕恪霓堵得浑身都不自在了。 丑媳妇…… 师兄真的成亲了? 弗諼多看轩辕恪霓一眼都没有,拉着伏荏苒的手就走了,轩辕恪霓看着两人的背影眼眶含泪。 轩辕门后山有个很大的天然山洞,里面很深,是轩辕门弟子们静心修炼的好地方。 轩辕刕在山洞里打坐,听见脚步声也没有睁开眼,只以为是有弟子来给他送饭,但细听脚步声却是两人,一个声音沉重显然是个不会武的人,另一个则步伐轻盈,底子不俗。 不是送饭的人。 轩辕刕睁开眼想看是谁,一下对上弗諼那双足以魅惑人心的丹凤眼,平静无波的脸上漾开一个浅浅的表情。 “你怎么回来了。” 声音略显苍老,但眸子清明,比年轻人更加透彻,整个人精神头十足。 弗諼眉毛一挑,“师父这是不欢迎我?” “多的是人欢迎你,多我一个不多。” 弗諼回来,整个轩辕门都高兴不已,消息肯定已经传到掌门那了,掌门说不定正在来山洞的路上。 “但只有你是我师父,你若不欢迎我我以后不回来就是了。” 轩辕刕笑看了他一眼,没接话,目光投向了伏荏苒,表情却渐渐变得深沉起来。 “你是……流生的女儿?” 伏荏苒礼貌地朝轩辕刕行了一礼,“见过轩辕师祖。” 轩辕刕抬了抬手让她起来,认真打量她的脸,短暂的惊讶已经消散,重新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模样。 “转眼二十多年了,没想到还能见到流生的女儿。” 伏荏苒好奇道,“师祖认识我母亲?” 轩辕刕一脸高深莫测地笑起来,“当然认识,这小子还是流生送到我这来的。” 伏荏苒看了看弗諼,又看了看轩辕刕,满脸好奇。 伏荏苒正想追问,山洞外又想起了脚步声,来的人应该不少,脚步声紧密杂乱,不一会掌门轩辕鸿便出现在了几人的视线中。 伏荏苒看见那张脸的一瞬间就定在了那,嘴巴微张着,“你是……” 弗諼率先和来人打了招呼,“掌门。” 轩辕鸿冲弗諼点了点头,脸色微红看得出来来的很急,脸上充满喜色。 “何时来的西溟国,也没提前打个招呼。” “有事找你就来了。” 掌门有些惊讶,“找我?什么事?” 弗諼没答,只是把目光投向了伏荏苒,轩辕鸿像是这会才注意到还有一个姑娘,好奇地多看了伏荏苒两眼。 “这位姑娘是?” 伏荏苒朝轩辕鸿福了福身,郑重地道,“我是替人来送信的。” 轩辕鸿被她肃然的神情感染,也郑重起来,“姑娘为何人送信?” 伏荏苒张了张嘴,许久才吐出一个名字。 “韩思思!” 尘封的记忆被一个名字触发机关,往昔的一幕幕闪现在脑海中,瞬间将脑海填满。 轩辕鸿无法保持冷静,激动得快走两步一下抓住伏荏苒的肩膀,“你到底是谁,怎么知道思思?你有何目的!” 伏荏苒被他抓得骨头都要碎了一般,疼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弗諼不悦地一把将她从轩辕鸿的手中解救出来。 “掌门就是这般对待我夫人的?” 轩辕鸿恍惚了许久才在弗諼强烈的威压下渐渐平静下来。 轩辕鸿虽是掌门,也算弗諼的长辈,但论起武功根本不及弗諼万一,切弗諼向来高傲,才不将就那些所谓的辈分礼法,轩辕鸿在他那只是个认识的人而已,此外再无其他。 轩辕鸿拱手朝伏荏苒见了一礼,“是在下冲撞了,还请姑娘别计较。” 伏荏苒揉了揉自己的肩,多打量了轩辕鸿几眼。 虽年龄已大,鬓间有了斑白,但五官硬挺,身量阔拔,看得出年轻时必然也是个气宇轩昂地英俊男子。 这人就是韩太妃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老情人,外貌上倒是有那个本钱。 伏荏苒正想说话,轩辕刕突然开口道,“莫怪我兄长激动,只不过突然听到故人名字有些伤怀。只是不知你说的替韩姑娘送信是什么意思?” 伏荏苒动了下眉毛,“能是什么意思,字面上的意思。她离世前给轩辕掌门留了封信,拖我一定要送到他手里,就这么简单。” 轩辕鸿又激动起来,只不过控制着自己没有再冲动,声音有些沙哑地急问,“她怎么可能把信托付给你,你才多大,不可能,不可能……” 伏荏苒觉得他这话有些怪怪的,“怎么不能,她待我极好,对我如同母亲般慈善,我完成她的遗愿有何不对。” “那你为何此时才来,为何!” 轩辕鸿反倒质问起伏荏苒,伏荏苒张嘴欲辩解,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看他那痛苦的模样想来也是没能忘记韩太妃的,就当他伤心过度,不与他计较了。 伏荏苒没理他,从怀里拿出韩太妃遗留的那封信就递给了轩辕鸿。 “韩太妃到死都没有忘记你,一直怀念着你们曾经的过往。她还说过你是她唯一爱过的人,从不曾改变。” 轩辕鸿接信时的手有些颤抖,可听见她的话,拿信的动作却突然僵住了,陡然抬起眼望向伏荏苒,眼底写满了茫然。 “你方才说……韩太妃?” 伏荏苒奇怪地应了一声,“是啊,韩太妃。我还以为她逝世的消息会传到西溟国,你原来还不知道。” 轩辕鸿整个人都不对了,轩辕刕的表情也变得古怪起来。 怎么是韩太妃,到底哪个菜式韩思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山洞内的气氛一下变得古怪起来,伏荏苒看两位轩辕家的人都一副受惊地表情,心里很好奇,但又不好询问,只能疑惑地看向弗諼。 弗諼只是沉默地站在一边旁观,并没有打算说什么。 轩辕鸿在原地僵站了许久,突然颤抖地撕着信封,将里面的信摊开看起来,一双历经岁月的眸子却渐渐蓄满了泪水,痛苦地像个孩子,滚落下湿漉漉的泪珠。 “怎么会这样?” 他一把将信攥成团,手臂撑着身旁坑洼的洞壁才让自己没有倒下,低垂的脑袋下渐渐有股怨气弥漫开来。 轩辕刕道了一声不好,起身快步走向他,掏出他掌心的信看起来,一副猜测被证实的表情,拍着轩辕鸿的肩膀劝道,“大哥,往事已矣,不可追。坚定心神,切莫乱了心智。” 轩辕鸿双拳已经攥成了拳头,双目如刀如冰,冰寒摄人。 他一拳击在洞壁上,击碎满地石块,转身便出了山洞。 跟随他而来的弟子们摸不清楚状况,不知如何是好,是否该去追。 轩辕刕出声对为首的弟子道,“阳西,你悄声跟着他,别让他出事。其他人个子散了吧,让他一个人静静。” 阳西抱拳应声,立马追了出去,其余弟子也都跟着离开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轩辕掌门为何这般激动?” 轩辕刕长长地叹了一声,问道,“韩太妃这些年过得如何?她是怎么死的?” 伏荏苒脸色沉郁了下来,沉默了片刻,带着歉疚道,“韩太妃是为了救我,跳下了城楼。我初见韩太妃时她独自坐在床边看书,身边除了一个贴身嬷嬷,一个人也没有,当时我就觉得她看起来好孤独。宫里的人都说她幸运、命好,不仅能一直长住宫中,儿子也呆在京城里时常能见到,但其实她过得并不幸福。” 轩辕刕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她与掌门的事你知道多少?” 伏荏苒回忆道,“韩太妃曾与我说过,她本只是西溟国一个普通农家女,偶然被当时游历的皇子看上,强带回了暮国皇宫,自此和心上人分开。” “她只告诉你了表面,我们以前也自以为是这样,但方才看了她的信我们才知道,原来一切并非表面如此。” “其中有何隐情?” 轩辕刕本犹豫这些往昔该不该和这小辈说,但她既是韩太妃亲近信任之人,告诉她也无妨,总要有人知道她到死是谁,每年祭拜时知道她真正的姓名。 “韩思思本是我兄长的妻子,两人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感情极好,可惜有一日她外出时被一有权有势的男人瞧上,并且将她侮辱,当时她的腹中已经有了身孕。她不敢将此事告诉丈夫,只告诉了孪生姐姐,她姐姐为了保护她的孩子和婚姻,冒充她跟了那个男人,不久也怀上了身孕。” 伏荏苒惊愕地微微张着嘴,“所以,韩太妃其实并非韩思思,而是韩思思的姐姐。” 弗諼反驳道,“不,宫里那个韩太妃就是韩思思。” “那……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轩辕刕继续道,“两人各有了自己的孩子,本以为两全,不想有一次那男人的手下瞧见韩思思正与我兄长携手逛街,男人并不知她姐姐还有个孪生姐妹,以为她姐姐红杏出墙,连她姐姐肚子里的孩子都以为是野种,便将她姐姐活活打死扔到了乱葬岗。韩思思痛苦不已,觉得此事都是因她而起,便想在她姐姐尸体前以死谢罪,刚好被圣主救了。” “我娘。” 伏荏苒有些激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此时的表情有多自豪。 原来韩太妃说圣主救过她,就是在这时。 “圣主不仅拦下她自刎,还帮她姐姐把腹中的孩子生了出来。为了偿还对姐姐的亏欠,她和姐姐互换身份,带着孩子回到了那男人身边,而后又去了暮国,成了韩太妃。而她姐姐的尸体则成了她韩思思。” 第157章 机关大师 伏荏苒听完整个故事,只觉一阵唏嘘,她姐姐为了她,冒充她跟了那个男人,而她又为了偿还对姐姐的亏欠冒充姐姐,舍下丈夫和亲生孩子,成了孤独一生的韩太妃。 这对姐妹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爱着对方,然后活成对方的名字。 …… 轩辕恪霓领着弗諼去他以前的住的院落,那里常年留着,就等他偶尔回来的时候栖身。 轩辕恪霓悄悄看眼伏荏苒,笑道,“给伏姑娘准备的院子在我院子的旁边,已经派人收拾好了,等下就带伏姑娘去。” 伏荏苒简单参观了一下弗諼的院子,摆摆手,“不必那么麻烦,我和弗諼一起住就行。” “这……不太合适吧。” 轩辕恪霓全身上下都在抗拒,伏荏苒只是浅浅一笑,“没什么不合适的,是吧阎绝末?” 来了轩辕门,伏荏苒就叫起了他的本名。 弗諼二话没说就道,“你喜欢住哪儿就住哪儿。” 轩辕恪霓脸色越发难看了,捏了捏手指,只得命令丫鬟再收拾出一间屋子给伏荏苒住。 正在这时,有弟子来通传,“大小姐,山门外来了好多人,都说是要挑战阎师兄。灵山派、青松帮都来了人。” “岂有此理,师兄刚回来就来找不痛快,走,我去会会他们。” 面对弟子时,轩辕恪霓一扫幽怨表情,浑身充满飒爽英气,说话也更有气势。 她回头看了弗諼一眼,“师兄先休息,晚上我准备宴席为您接风洗尘。” 弗諼却是一口就拒绝了,“接风洗尘就算了,荏染第一次来西溟国,我带她出去转转,说不准什么时候回来,你不比管我们。” 轩辕恪霓一下子急起来,“师兄,您不会刚回来又要走吧,您好容易回来一趟,不能多住些日子吗?” 弗諼没耐心应付她,“我自由打算,你忙你的去。” 说着就拉着伏荏苒从后山绕出了轩辕门。 轩辕门山庄坐落在西溟国都城的郊外,弗諼带着她进了城,伏荏苒发现西溟国与暮国、以及天泱国都不一样。 西溟国临海,湖泊河流甚多,城内到处可见河流,河上运输也成了主流的交通方式。 都城内的河流都是阡陌相连的,泛舟河上可以将整个都城的风景都游历一遍,别有一番趣味。 伏荏苒只在揽芳尽的江上坐过船,但江面广阔,周围也都是山水,没什么人烟,与西溟国都城的景象截然不同。 坐在河中小船上,左右沿岸商铺鳞次栉比,行人如***美秀丽的建筑让人眼前一亮,河流两岸有许多码头,到处可见运输商船停留,粗壮的汉子们扛着货物下船,热汗淋漓。 欢笑声、忙碌声充斥在一起,这番小桥流水的烟火气,让人不自觉的放松,喜欢。 “这儿真是个宜居的地方。” 伏荏苒从船窗探出头,不少划着船桨的河上商贩朝她吆喝着,有卖水果的、有卖草帽草鞋的、有卖花的,样样齐全丰富。 伏荏苒朝卖柿子的大娘递出几个铜板,“给我拿几个柿子。” “好嘞,我家的柿子又大又甜,保准你吃了喜欢。” 大娘热情地挑了几个大的给她,伏荏染撕开皮尝了一口,口感又细又密,果然香甜。 “你也吃一个,很甜。” 伏荏苒给弗諼一个,弗諼却没接,突然凑过脑袋直接在她吃的柿子上咬了一口,还一脸回味无穷地舔了下嘴角。 “确实很甜。” 伏荏苒脸颊唰的一下就红了,毫不客气地一拳头捶在他肩膀上,骂了一声,“登徒子。” 弗諼理所当然地辩解道,“调戏自己的媳妇可不算登徒子。” 伏荏苒只觉自己的脸越发地热了,警告地瞪着他,“谁是你媳妇,别乱说。” 弗諼拖长声音咦了一声,“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 伏荏苒一时不知如何辩解,含糊不清地道,“那是……不是,你,我还没问你了,招了多少桃花?我主要是当时看那姑娘对你倾慕的样,你对人家却冷淡的很,为了断了她的念想让她早些从你这棵树上跳下去,重新开始,所以才用狠招帮你挡桃花。” 弗諼意味深长地笑看着她,一副我早就看穿你心思的模样,调戏地道,“你确定?不是因为吃醋?” “谁吃醋,别忘了我还没原谅你隐瞒我的事。” 弗諼调笑的脸一下又变成了苦瓜,“这事不都过去了吗,怎么又提。” “谁说过去了,我这是看你难得回师门一趟,给你留了面子,这事不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翻不了篇。” 弗諼一脸不知如何是好的苦瓜表情,沿边的景色都没心思欣赏了,商贩的吆喝声都被置于耳后。 “你要合理理由我不是不能给你,只是不是现在。” 伏荏苒哼了一声,“又来这招,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这次弗諼回答的很利索,“等去了启孟国,到时我会告诉你。” 伏荏苒回头看他,那张绝色无双的脸走到哪儿都会引起注意,让他们想低调都没办法,岸边到处都是偷瞧他的姑娘媳妇子。 伏荏苒沉默了许久才应了一声,“好,希望你到时不会再找理由搪塞我。” “放心吧,有些事你确实应该要知道了。” 和解了矛盾,两人便暂时和好了。 弗諼心情很好,将沿路的小吃、水果、零嘴每样都买一份,不一会就把船舱堆满了。 伏荏苒寻了个码头下船,让跟他们一道出来的轩辕门弟子带回去,和弗諼两人上岸去了。 伏荏苒兴奋地跟着弗諼在陌生的街道上穿行着,期待着弗諼说的机关大师长什么样。 弗諼曾说有机会带伏荏苒亲眼见见机关大师本人,现在刚好来了西溟国,自然不能错过。 “你说的机关大师住在城里?我以为这种特别厉害的大师都喜欢清净,会避世而居呢。” 弗諼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等会你就知道了,保证让你大开眼界。” 伏荏苒本以为机关大师即便不住避世而居,也该是醉心钻研,不善与人来往的人,但当弗諼带她进入青楼时,她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带着姑娘找姑娘,这位公子口味真是别致。” 老鸨摇着羽扇就迎了上来,一双眼睛粘在弗諼脸上就拔不下来了,楼里的姑娘们瞧见这个绝色公子也都一窝蜂围了上来。 这样品色的客人可是难得一见,且瞧他的气度就不是一般人,一个个跟见了血的狼一样全部往他身上扑,恨不得把他吃干抹净。 伏荏苒见那架势不由得笑出了声,后退几步竟是让到了边上,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弗諼那儿肯让她置身事外,一把把她抓回来挡在身前,“我媳妇陪我一起来的,不用你们招待了。” 虎狼般的姑娘们全都变了脸,交头接耳的嘀咕起来。 没见过哪个男人带着媳妇来逛青楼的,这路子够野的。 老鸨脸色也不好看起来,但做着这迎来送往的生意,面对任何情况脸上都堆着笑容。 “这位客人,我们这儿是男人逍遥取乐的地方,不接待女子。” “不用你们招待,我们找人。” 弗諼说着将一锭银子扔了出去,老鸨看着心宽体胖,动作却十分灵活,一把就将银子接到了手心里,欢喜地见牙不见眼。 “好嘞,两位客人随便。” 招招手,就把那些如狼似虎的姑娘们带走了。 弗諼领着伏荏苒往楼上去,面对那些成双成对的男男女女暧昧地调情,伏荏苒一点不觉尴尬,瞧得比弗諼还要欢快,心里和揽芳尽做着比较。 揽芳尽自然是青楼中的翘楚,把男女之事做到了极致,见识过揽芳尽的琉璃间后,再看这家青楼就只是清汤寡水了。 三人一路上了三楼,三楼的客人少了许多,全是一个个的单间。 弗諼直接推开了梅芳间的门,一阵暧昧调笑声瞬间涌了出来,布置精致宽敞的梅芳间内,一群女子正轻歌曼舞着,正对着的主位上斜躺着一个男人,脸色潮红,衣衫半解,身旁四五个姑娘给他按摩喂食,好不安逸逍遥。 伏荏苒还没看清楚那男人模样就被弗諼捂住了眼睛,只听弗諼对里面的人喊着,“易水!” 里面的人似乎醒了神,啊啊大叫着趔趄走过来,张开双臂就想给弗諼一个熊抱,被弗諼一脚揣坐在地上。 “人都出去。” 跳舞的姑娘们都停了下来,看向易水,易水呵呵傻笑着揉着胸口,朝那些姑娘挥挥手,“都出去吧。” 等人都鱼贯而出,易水这才从地上站起来,瞧眼被弗諼捂住眼睛的伏荏苒,调侃地道,“这是哪家姑娘啊,你这家伙终于开窍了?” 伏荏苒想把弗諼的手拉下来,却怎么也拉不动。 弗諼朝易水扬了扬下巴,“把衣服穿好,像什么样子。” 易水这才低头看向自己微微敞开的胸口,边整理着衣服边邪笑道,“哟,吃醋了。” 话才出口,又挨了一脚。 等易水整理好,弗諼这才松开了手,重新展现在伏荏苒面前的就是一个衣冠整齐、春风满面、风流不羁的中年男人。 长相瞧着一般,气质略显猥琐,重要的是年轻看着不年轻了。 “这是我朋友,机关大师易水。” 弗諼介绍道。 伏荏苒表情有些扭曲地咧嘴笑了笑,这人是弗諼的朋友?可两人站在一起看起来像是两辈人。 易水一瞧伏荏苒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哀怨地道,“我和这家伙明明是一样年纪,就他长了张祸国殃民又不老的脸,显得我就跟他爹一样。” “充谁爹呢?” 弗諼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掌心一用力,易水就疼得嗷嗷叫唤起来。 “不敢不敢,我就打个比方,想说你长的年轻,所以才能骗到这么年轻漂亮的姑娘。” “骗什么骗,你会不会说话,再这么说话我就走了。” 易水一下就哭丧起来,“别呀,我刚想出了几个新发明,你给我瞧瞧呗。” “什么发明?” “滑翔伞,结构比机关鸟更加简洁,却飞得更高更远。” 伏荏苒就在旁边听着两人说机关鸟和滑翔伞,越瞧越觉得这人和心中的机关大师怎么那么不像呢? “他真是……机关大师?” 伏荏苒脸上的狐疑和嫌弃触动了易水,易水下巴一扬,“货真价实的机关大师,易甲子后代。” “机关大师都你这样的吗,醉迷声色犬马?” 易水啧了一声,“看你这话说的,机关师也是人啊,也有三情六欲。我的机关术虽比不上我先祖,但当今天下我认第一没人敢认第二。” 弗諼附和地点了下头,“这话不假。” 说着凑在伏荏苒耳边说悄悄话道,“别看他这么不正经,他可是西溟国的贵宾,可随时入宫面圣。西溟国海上运输发达,全靠他改造的船只才能远走海外。” “这么厉害?” “若非他性子懒散不愿做官,如今的工部尚书铁定是他。” 伏荏苒夸张地哎哟一声,“那现在的工部尚书岂不日夜难安,就怕这人要是哪天转性想做管了,他立马就得退位。” 弗諼被她俏皮的语气逗笑了,刮了刮她的鼻梁,“你不是有问题想请教机关大师吗,大师就在面前,问吧。” 易水一下来了兴趣,“哟,小姑娘也喜欢机关术?来来来,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伏荏苒在梅芳间呆了一个晚上,亲眼看着易水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就做了一个能飞能叫、并且可以传信的机关鸟,比她之前自己做的小鸟精致多了。 伏荏苒这才算是真的相信,这人确实是一代机关大师易甲子的后代。 兴奋了一晚上,伏荏苒开始犯困了,青楼也开始清净下来,弗諼就准备告辞了,临走前对易水道,“你帮我进趟宫给圣上带个话,之前欠的承诺是时候兑现了。” 易水的脸色一下严肃起来,“你是认真的?” “我何时不认真过,这次老头别想再左右摇摆,蒙混过关。” 易水沉默了半晌,道,“我知道了,我会把你的意思带到。你住在轩辕门还是溪客夏斋?” 第158章 上门挑战 “轩辕门。” “准备什么时候去溪客夏斋?” 弗諼看了眼打盹的伏荏苒,将她滑到唇边的碎发别到了耳后,动作、眼神说不出的温柔。 易水像是见鬼了一般,这家伙看来真是动了凡心了。 “溪客夏斋应该不会去了,我要带她去启孟国,有些事该了结了。” 易水面露惊讶,“你说的不会是……你还放不下?” “放不下!有些事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有些伤痛也不是轻易就能愈合的。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是我的做事准则。” 易水拍了拍兄弟的肩膀,“希望你报仇后,真的能够愈合伤痛。” 弗諼和伏荏苒回到轩辕门的时候发现上门挑战的人还没走,两人没有像出门时一样绕道后山,直接从大门回的,结果就被还聚在大门外的武林人士们瞧见了。 一群群五大三粗的习武之人一窝蜂围上来,像是要打群架一样,把伏荏苒瞎了一大跳,混混沌沌的脑子一下子就清醒了,下意识往弗諼身后藏了藏。 众人见到弗諼都很是惊讶,还有人不确定地问道,“你就是退盗师祖的大弟子阎绝末?” 退盗师祖的大弟子名声很显,但见过他的人除了轩辕门的人外屈指可数,没想到阎绝末居然是个长相如此绝艳的男人。 而且他怎么这么年轻,算着怎么也该三十来岁了呀! 众人满脸狐疑,同时又满是艳羡,莫非是灭霸神功有驻颜的功效,那也太神奇了,今天一定要和阎绝末攀上关系,以后被指点几招也是好的。 当即人群都嗡嗡聒噪起来,有人想要与他切磋一番,有人想与他结识当个朋友,还有人邀请他一道做生意,日后互通有无,都是一家人。 七嘴八舌地声音比长舌妇还要聒噪,加之都是习武之人中气十足,弗諼和伏荏苒一时像是被罩进了大钟一样,震的耳朵嗡嗡直响。 弗諼脸色也有些难看,他本就不是耐心的人,一点不给面子,直接拉着伏荏苒挤开人群往轩辕门进去,但那些人好容易遇到他,那儿愿意轻易放他走,被挤开就又围上去,被挤开就又围上去,就是不让他走。 弗諼彻底没了耐性,体内内力突然爆发,将身边的人全都震出两尺之外,场面倏忽间寂静了下来。 这就是……灭霸神功? 果然名不虚传。 要知道赶来轩辕门请求挑战的都是些内力深厚、武艺不俗的人,紧紧一下释放,就将近百名高手全部震出两尺外,可想而知他的内力有多深厚。 人人皆知,灭霸神功是以内力为主,随着简单的招式送出内力,这就需要强大的内力做支撑。 阎绝末也不过三十几的年纪,竟然能习得如此深厚的内力,当真可怕。 大家都知道他厉害,没想到厉害到这个地步,真是深不可测。 虽然被击退,众人反倒更加兴奋起来,再围上来是一个个像打了鸡血般喋喋不休,有的直接开始动手抓着他不让走,却被他轻松地挣脱开。 跟弗諼一道的伏荏苒也被牵连,其中女武者便抓着伏荏苒,想以她拖住他。 伏荏苒就没那个本事挣脱开了。 弗諼被吵得不耐烦,轩辕门的弟子们也踌躇不定地站在边上不知该怎么办。 怎么说这些习武者都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他们也不能强硬地赶人,否则也太败坏轩辕门的名声了,况且他们只是热情了些,又没干什么坏事。 没人帮忙,弗諼又被纠缠地不耐烦,只能突然高声,“行了,不是想切磋吗,那就来吧。” 见他应下,众人一下子都欢喜起来,恭维之声此起彼伏。 “退盗师祖的弟子果然爽快,那我们今日就好好讨教讨教灭霸神功的威力。” “大家和平切磋,友谊第一。” “没错,点到为止。” 弗諼无奈应下了切磋,这才得到了自由,拉着伏荏苒畅通地回到了轩辕门,那些武林众人也都跟着顺利地进入了轩辕门。 弗諼应了挑战,轩辕门的弟子们全都炸了锅,一圈又一圈地把比试场团团包围起来,都想一睹阎师兄的风采。 阎绝末在轩辕门就是个传奇般的存在,是比退盗师祖还要令人惊艳的天才,可惜性子冷淡神秘,常年见不到人,更别说看他露个一招半式,那都是奢望。 今日这么大的场面打死也不能错过,说不定还会被记入轩辕门的史册。 场子都摆开了,围观的弟子们都占据好了位置,连轩辕门里的长老、教习师父等全都到了,轩辕恪霓自然不会错过师兄一展风采的场面,便连深居简出的轩辕刕也露面了。 只有掌门轩辕鸿没有出现。 这么大的场面,按理轩辕鸿应该出来主持大局,但他这会想必正躲在哪个无人的角落思念情人,无暇顾及。 所以这个主持大局的人就落在了下一任掌门轩辕恪霓身上。 “今日众武林前辈来到我轩辕门挑战我大师兄阎绝末,由于人数众多,为缩短时间,四人为一组一起对战阎绝末,若哪位前辈觉得如此不够尊重,晚辈在这先致歉,前辈也大可离去,日后有机会再来师兄切磋。那么话不多说,比试现在开始。” 轩辕恪霓话说完,便有四位高手齐齐走上了正中的比试高台。 有轩辕门弟子专门登记要挑战的高手名单,并将人分为分组,一组接一组与弗諼比试,此等做法实际有些嚣张,但阎绝末有嚣张的本钱。 弗諼被伏荏苒喂了一口点心才不慌不忙地走上比试高台,边走还边将不小心落在衣衫上的碎屑拍掉,等整理好,这才和对面的四个对手躬身致意。 再抬起身时,他的神情瞬间变了,似有扫荡天下的气势在身上凝结,单是那气势便让对手逊色一筹。 伏荏苒坐在最好的观看席上瞧着,身边便坐着轩辕刕,认真地观看着弗諼的一招一式,满意地不时点点头,冷淡的脸庞上漾起浅浅的骄傲。 这种车轮战在天泱军营的时候伏荏苒就看过,对人数少的一方很不公平,更何况弗諼这种以一挑百,便是体力都会吃亏很多。 但弗諼似乎赢得很简单,吹灰之力便让对手换了一组又一组,不一会就三组人下去了。 单挑弗諼没话说,不过车轮战看是持久战,真正的输赢要到最后才知道。 其实这样,还不如所有人一起上得了,说不定速度还能快些,也能速战速决。 但那样也太让那些江湖人丢脸了,上百人挑战对战一个人,便是赢了他们也是胜之不武。 分四人一组挨着比,说出去也要好听的多。 伏荏苒小口吃着点心,就看见弗諼在比试高台上兴致不高地表演着。 没错,确实是表演,他不是在对敌,而是在展示自己的招式,每一招都和之前不一样,让人看的津津有味、赏心悦目,也让观看者受益匪浅。 “他这是在指点这些师弟师妹们。” 轩辕刕抹了把山羊须,难得的笑出了声音。 弗諼与轩辕门的人并不熟稔,与轩辕门的羁绊也不深,虽是轩辕刕的徒弟,轩辕门如今最大的骄傲,却也如同一个过客般与轩辕门十分生疏。 轩辕刕一生都醉心武艺,是个不折不扣的武痴,只关注自己的训练,对轩辕门的弟子们并没多少指点和教导,这一点他很羞愧,也很对不起兄长。 而到了他的弟子这里也是一样,几样不见得能见一面,对轩辕门没什么感情,与同门师兄弟们也不怎么认识。 轩辕门的师兄弟们虽对阎绝末保持着好奇和崇敬,但也同样的生疏。 弗諼今日借着这个机会演练招式,无形中指点着轩辕门的弟子们,这是他对轩辕门的心意和情谊,轩辕刕很开心。 伏荏苒读懂轩辕刕话中的欣慰,笑盈盈地道,“他呀一直就是面冷心热,虽然不怎么回来,看着也好像对轩辕门不管不问,但我相信,轩辕门若有需要,他一定不会躲避。” 轩辕刕听她那话心里很受用,眼中的骄傲之色更显。 “年轻时我也是个不顾胖人的人,只醉心武艺,将轩辕门所有事情都丢给了我大哥,连对弟子们的指点都少。如今年纪大了,心境平和下来,才只自己有多不懂事。我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阎绝末是我的弟子,轩辕门的大师兄,我自然希望他能和轩辕门的弟子们亲近,能够称为轩辕门的依靠,就算我将来死了,轩辕门也不至于一下子就败落下去。” “他那人最护短了,有他在谁敢欺负了轩辕们不成,您别多想。” 轩辕刕感激地朝她笑笑。 高台上的比试还在继续,弗諼就没停下来过,却也没看他有疲惫不支的感觉。 他展现招式的用意显然观看的众人都明白了,轩辕门的弟子们都认真记着、思考着,个个兴奋地脸色潮红,跃跃欲试。 那些前来挑战的人也格外认真,心中分析着弗諼的招式,大叹今天算是来着了。 这番展示,无论是轩辕门的弟子们,还是来挑战的江湖人,回去后必然都会有不小的精进。 伏荏苒望着那出招犹如跳舞般优雅的男人,与轩辕刕一样也不自觉扬起了骄傲的笑容。 “对了,韩太妃的亲生孩子在哪儿,我想见见。” 伏荏苒突然问道,目光在轩辕恪霓身边快速扫过,她只见到了掌门的这个女儿,儿子还没见到过。 听她提起轩辕霄,怅然地吐出一口浊气,“那孩子唉……” “怎么了?” 轩辕刕沉默了一会道,“前几天在城里与人打架,结果自己武艺不精,被打断了肋骨,正在屋里养伤呢。” “听起来不是个安静地性子。” 轩辕刕连连摇头,“何止是不安静,完全是个闯祸精。重要的是他还喜欢欺负弱小,如今已经成了城里人见人怕的街头霸王。” “怎么会这样,韩太妃性子十分冷僻。掌门不管吗?” 轩辕刕一脸无可奈何的模样,“怎会不管,每次闯祸就会被他爹打一顿、然后跪祠堂,可他下次还会闯祸,挨了罚依旧不改,兄长也是被他弄的没了脾气,现在见都懒得见他了。” 伏荏苒没想到韩太妃的孩子脾气顽劣,他应该有二十几岁才对,还是个街边混混,怪不得轩辕刕会这班长吁短叹。 “轩辕霄怎么会变成这样,您老可知道?” 轩辕刕啧了下舌头,“这个……我常年闭关习武,对后宅的事不太了解。阿霄自小没有娘,兄长对他有亏欠,所以非常疼爱,为了让他不会有缺失母爱的遗憾,续娶一位夫人。夫人对他也很宠爱,有求必应,可阿霄从小顽劣,根本不听人劝,越长大也就越无法无天。” 伏荏苒听着轩辕刕的话,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又问道,“不知道掌门有几个孩子?” 轩辕刕道,“兄长儿女缘不厚,只有阿霄和恪霓这一儿一女,之前还有过两个孩子,可惜都没留住。” “那轩辕小姐是夫人的女儿?” 轩辕刕摇摇头,“恪霓是侧夫人生的,夫人生了两个孩子都没保住。” 伏荏苒像是明白了什么,没再继续问,两人又重新关注起比试。 比试已经进入了尾声,只剩最后两组挑战者了,弗諼脸上也终于有了疲倦之色,不再那么挥洒自如。 可恰恰这两组人是所有挑战者中实力最强的,须得认真对待。 伏荏苒突然站起身朝高台上大喊一声,“他一人战到现在都没休息过,让他休息一下再战。” 轩辕恪霓当即跟着宣布,“暂停休息,半个时辰后进行最后两场比试。诸位前辈可以前往客房休息一下,会有弟子给诸位送上茶水吃食。” 轩辕恪霓安排的很周到,轩辕刕不由朝她投去赞许的目光,“做的很好,我们轩辕门后继有人了。” 被夸奖,轩辕恪霓开心地笑了,不经意朝伏荏苒投去一个得意的目光。 这姑娘还想着和她攀比,有什么可比性,伏荏苒不由心里失笑。 第159章 稳赢 弗諼从高台走到伏荏苒身边坐下休息,直接端了她用过的茶杯大灌了几口水,躺进椅背里吃起点心。 轩辕恪霓体贴的拿了温热的帕子给他擦汗,弗諼却抢过帕子自己动手,让她不由难堪的红了红脸。 “你方才和师父说什么呢说那么久?” 弗諼把帕子盖在脸上问伏荏苒,伏荏苒一把把帕子扯下来,“你和人比试还有心情看我。” “你们俩一个快入土的老头一个妙龄少女有什么话好说的。” 轩辕刕听他这话气得一口血都快喷出来,伸手就去打他,被他灵巧地躲开了。 “你这家伙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 弗諼避开轩辕刕打开的手,立马就回击过去,在轩辕刕的麻穴上点了一下,轩辕刕当即感觉身体一阵发麻。 弗諼恶作剧成功,呵呵笑起来,难得露出这么俏皮的一面,引得轩辕恪霓一下子看痴了,脸颊再次泛起红云,这次却是羞红的。 伏荏苒忍不住轻叹一声,真是红颜祸水啊。 “我们方才在说韩太妃的亲儿子轩辕霄,你师父很头疼。” 弗諼哼了一声,“那家伙就是缺练,把她抓起来封闭训练个三个月,看他还有没那个精力热火。” 伏荏苒白了他一眼,“你还真是简单粗暴,要那么简单,想必掌门早就把他磨练透了。我听着倒感觉……有内情。” 休息了半个时辰,弗諼又重新站上了高台。 剩下的两组刚好来自两个门派,一个是浮香山庄,一个是聚千帮,一阴一阳,一柔一刚。 浮香山庄是一个只收女弟子的江湖帮派,门下弟子习得武功都是比较灵巧轻盈的,擅长以柔克刚。聚千帮恰好相反是个只收男弟子的帮派,而且习得武功也更注重力量,所以帮中弟子各个膀大腰圆、魁梧如山。 两个帮派共八人此时站在一起,行程强烈的视觉震撼效果。 聚千帮的领头转头朝那几个文文弱弱的女子瞧了一眼,语气略带不屑地道,“你们先上还是我们先上?” 浮香山庄领头的大师姐看都没看那男人一眼,淡淡地说了一=个字,“请。” 这是让聚千帮先上。 聚千帮的人觉得这几个姑娘是害怕了,鼻腔中哼出轻轻的小声,调戏道,“那就哥哥们先上,把人打趴了,你们也就不用辛苦了。” 说着四个魁梧大汉就洋洋自满地上了高台。 弗諼一身红衣飘飘如魅般站在高台中央,看见走上来的四个大汉,眉毛都没动一下,微微欠身周全了礼数。 四人回了礼,又报了师门,颇为嚣张道,“之前那些都是临时凑合在一起的,队友之间好污默契,而我们几个自入师门便一同习武,相互之间了如指掌,配合默契,阁下可要接好招了,别倒下的太快。” 弗諼云淡风轻地看着他们大放厥词,这会越嚣张,输的时候就越难堪。 “你们既然这么有自信,怎么倒数第二组才上来挑战?” 弗諼一句话就让四人脸面全失,周围也响起起哄声。 “就是啊,等到阎大侠精力大量消耗后才上场,真是大言不惭。” 领头的男人脸色难看地辩解道,“我三师弟方才肚子疼去休息了一会,这才排到了现在。少废话,我们功夫上见真章。” 说着,四人就朝弗諼一起攻了过来,双方转瞬间纠缠在了一起。 聚千帮除了修习硬功夫,在战略上也更擅长团战,四人有目的地摆出阵法将弗諼包围在中间,让弗諼双全难敌四手,可有句话叫一力降十会,巨大的实力悬差面前人和的战略、小心机都是不足道也。 方才还嚣张,没一会就全部倒在了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周围爆发出一片戏谑声,这打脸来的也太快了。 “刚才不是还说自己很厉害吗,怎么没坚持半柱香功夫就倒下了。” “看他牛哄哄的样子,我还以为多牛掰呢,结果都是些假把式。” “哎呀,没意思没意思,还以为能见到高手对战呢。” “只剩最后一组浮香山庄的人了,浮香山庄武功不算高,但她们擅毒,也不知道阎大侠能不能躲开。” “……” 众人议论的热火朝天,而话题也从灰溜溜逃下台的聚千帮转移到了浮香山庄身上。 双方见了礼,浮香山庄的大师姐开口道,“阎大侠,比试开始前在下先说明,我们浮香山庄擅毒,等会阁下要小心了。不过您不必担忧,若您中了毒,等比试结束后我们会给您解药。点到为止,友谊第一。” 弗諼浅浅地勾勒勾唇角,“放马过来。” 浮香山庄的四个女子不像聚千帮那几人一样自负,她们一直观察阎绝末的每场比试,对他的实力已经有了底,硬拼她们肯定抵不过,只能智取。 交战一开始,众人就发现四个女子主要以防御为主,阎绝末主进攻,而在四个女子内部则是实行三保一的战略,三个师妹负责吸引阎绝末的注意力,大师姐寻机会攻击阎绝末的软肋。 四人配合默契,但终究还是差距太过悬殊,大师姐每一次的目的都清清楚楚落在阎绝末眼中,并且顺利躲过。 而吸引阎绝末武力的三个师妹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大师姐还没有得逞,最后阎绝末一招流沙飞雪,三个师妹被一股强大的内力一下子击飞数米,与此同时阎绝末又击出一掌,大师姐稳稳中招,四个女子全部倒地不起,胜负已分。 而浮香山庄所谓擅长的毒,根本没有发挥的余地。 “阎大侠果然名不虚传,在下受教了。” 四人爬起来,齐齐朝阎绝末抱拳致意,这一礼敬畏之意更浓。 “承让。” 弗諼也抱了抱拳,不以为然地退下了高台,终于打完了。 轩辕恪霓激动地面色潮红,她的大师兄果然厉害,声音带着骄傲和得意地大声宣布,“今日比试结束,阎绝末赢。” 这场车轮战的挑战,阎绝末赢得理所当然,众人也输得心服口服。 今日之后,阎绝末在江湖中的名声将更上一层楼,但不再是曾经的虚名,而是真真切切的实名。 阎绝末就是江湖第一,比其师更加青出于蓝的天才存在。 之后的事弗諼就没在管了,他和伏荏苒回了自己的院子,洗了个澡就准备休息,这会也才想起伏荏苒还没休息。 伏荏苒和易水研究了一整夜的机关鸟,本来困的要命回来睡觉,却被那些江湖人赌注非要挑战,一下子倒是忘了困,这会事了了,困意又重新袭来,比之前更加来势汹汹。 弗諼洗个澡回屋,就看到伏荏苒已经趴在他的床上打起了鼾声,睡得很熟。 弗諼失笑地捏了捏她的鼻子,睡梦中的伏荏苒不适地挥了一拳,没打到人,揉了揉鼻子翻了个身又继续睡去了。 弗諼拉开被子给她盖上,眼睛舍不得从她乖巧熟睡的脸庞上移开,直接掀开被子也钻了进去,还小心地将胳膊塞到了她的脖子下面,就这么亲昵地拥着她,像是拥有了全世界。 俩人不知道睡了多久,被敲门声吵醒时窗外已是黑夜。 伏荏苒揉了揉眼睛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身上好像被压着什么有些重,起不来。 她伸手一模,就抓住了一条胳膊,提起来一看,不是她自个的。 迷糊的大脑一瞬间清醒,她蒙的回头,就瞧见弗諼正熟睡的近在咫尺的英俊脸庞,他的脸几乎埋进了她的肩窝里,呼吸声均匀,脸颊透着熟睡的红晕。 他怎么在自己床上! 伏荏苒惊得一下子就要跳起来,结果背后的弗諼一个翻身,一条长腿又压了上来,伏荏苒彻底没法动弹了。 这人好重啊,她都要没法喘气了。 “把你手臂和腿挪开,别装睡。” 伏荏苒好不怜香惜玉地用力推他的肩膀,弗諼还在装睡,假装不适地嘤咛了一声,身体又翻过来一点,半个身子都压在伏荏苒身上。 伏荏苒长长吐出一口气,也不觉得脸红心跳,突然深处魔爪挠他身上的痒痒肉,方才还在装睡的弗諼一下子就顺势醒了过来,一个弯身直接坐了起来,躲开她邪恶的魔爪。 “你醒了,睡的怎么样?” 他一脸无辜,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问道。 伏荏苒黑着脸,“我都要被你压成肉饼了。” 说着猛然转过头,虎视眈眈地瞪着他,“还有,你怎么爬我床上来了,男女授受不亲知不知道。” 弗諼摊开双手耸了耸肩,“你看清楚了,这是我的床。而且我们之间何必那么生疏。” 伏荏苒立马怼了回去,“我睡着就是我的床,你以后再敢钻我被窝,看我不……挠死你。” 弗諼死皮赖脸地往她面前凑,还将腰上的衣服解开,“你挠啊,让你挠。” 伏荏苒一下被他闹了个大红脸,骂了一声不要脸,转过头去。 两人就这么坐在床上打情骂俏,外面敲门的轩辕恪霓已经不耐烦了,说了一声,“师兄,你不出声我就进来了。” 说着房门就被推开了,轩辕恪霓立马就看到了床上那令人浮想联翩的画面。 一男一女衣衫不整地躺在一起,都是头发微乱,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轩辕恪霓整个人僵在了门口,嘴唇都有点发抖,“你,你们……” 弗諼不悦地瞧过来,立马扯起被子将伏荏苒盖了起来,怒喝向轩辕恪霓,“出去!” 轩辕恪霓被吼得身体一震,眼眶瞬间被泪水填满,咬着唇,呜呜地就跑了,房门就那么大开着。 弗諼快速穿好了衣服,端着脸盆对床上的伏荏苒道,“你先穿衣,我去给你打水洗脸。” 说着就出去了,顺便把门也带上了,满脸通红的伏荏苒这才从被子里钻出来。 她怎么有种偷/情被抓得感觉,真是刺激! 轩辕恪霓是来叫弗諼吃完饭的,却没想到看到那副画面,那两人都躺在一张床上了,确实是夫妻了吧,那她是不是真的没希望了。 没想到轩辕恪霓都伤心不已,她很小开始就喜欢大师兄,可大师兄很难得回来一趟,所以她努力修炼就是想让大师兄回来的时候看到她变得越来越优秀,可终究错了吗。 轩辕刕一看自己侄女失魂落魄的样就猜到出了什么事,怅然地轻叹了一声,他们轩辕家的人感情怎么都这么不顺。 伏荏苒和弗諼来到饭厅时,饭厅里只有轩辕刕和轩辕恪霓,轩辕恪霓此时根本没法面对他们两人,一瞧见他们就起身跑了,那背影凄惨极了。 轩辕刕又是一声叹息,情之一字最是伤人啊。 “怎么没见到掌门夫人?” 弗諼在饭桌上坐下,问道。 掌门夫人是最讲礼数的,弗諼回来按理定会好好招待他们,但自他们回来一直就没现身,白天的挑战也没有出现。 轩辕刕道,“阿霄受了伤,嫂子一颗心都扑在他身上,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原来如此,弗諼就没在多问。 伏荏苒突然道,“大少爷住在哪儿,吃了饭我想去看看他。” 那毕竟是韩太妃的亲儿子,韩太妃又是救她死的,伏荏苒总感觉她对轩辕霄有责任。 轩辕刕道,“吃了饭我带你去,不过阿霄那孩子性子暴躁,若是说了不好听的话,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伏荏苒笑了笑,“他是韩太妃的孩子,我不会和他计较的。不知道韩太妃的事你们告诉他了吗?” 轩辕刕沉默了一会,“兄长已经告诉他了,他很激动,一整天都在闹。” 伏荏苒整顿饭都有些心不在焉,吃完饭几人便去了轩辕霄住的院子,在院门口就听到轩辕霄怒气冲冲的喊声,“滚,你滚出去,我不想看到你。不吃,把东西都端走。” 那嗓门中气十足,一点也不像受了伤。 “还真是个暴脾气。”和韩太妃的脾性截然相反。 由丫鬟通传后,伏荏苒几人进了屋,掌门轩辕鸿正好从内室出来。 “你们怎么来了?” 轩辕鸿眼睛又红又肿,精神看着也很憔悴,看来韩太妃的事对他冲击很大。 伏荏苒道,“是我想来看看轩辕霄。” 轩辕鸿多看了她几眼,她与韩太妃交好,想见见韩太妃的孩子也是正常。 第160章 发狂的阿霄 “阿霄这孩子我已经没办法了,将来去了地下也不知道怎么和思思交代。” 轩辕鸿一个大男人嗓音里竟然带上了哭腔,看来再强大的人也有脆弱的一面,只是没到伤心处。 伏荏苒同情地看着他,想到韩太妃每次提起他时那怀念、爱慕的模样,一时心酸无比。 两个相爱的人却要相隔一方,至死都没能相见,实在太残酷了。 其实知道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后,伏荏苒有些不能理解韩太妃的做法,当时明明有更好的选择。 她可以将姐姐的孩子带回家好好扶养,这样也是补偿对姐姐的亏欠的方式,她却偏偏要撇下丈夫和亲子,带着姐姐的孩子去到那吃人的深宫。 或许是她没有勇气向丈夫坦白事情真相,不敢让丈夫知道自己已经不再完美无瑕;或许是不想姐姐的孩子失去他应有的高贵身份;也或许是因为心中的愧疚,让自己不敢再拥有幸福。 但这些在伏荏苒眼力都是浮云,什么也比不上当下的每时每刻更重要。 伏荏苒走进了内屋,一个打扮精致的妇人正坐在床边给床上的人喂饭,碗勺里的肉粥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床上的人却撇开眼看都不看,手法凌乱的摆弄着一个鲁班锁。 “阿霄,再吃一口,就一口,你不吃饭伤势怎么能好,别拿自己的身体任性。” 妇人应该就是掌门夫人,边劝边默默抹着眼泪。 床上的轩辕霄视若不见,低吼着道,“说了不吃,滚出去,滚啊!” 说着直接抓了旁边的枕头扔向了掌门夫人,然后是小几上的茶盏、水杯,凡是伸手能抓到的东西都扔了出去。 幸好旁边的丫鬟眼疾手快护住了掌门夫人,掌门夫人此时怕是早被他砸伤了。 掌门夫人也一点没恼,只是更痛心地哭起来,眼睛和轩辕鸿一样都是红红肿肿的。 “一个大男人吃饭都要哄,当自己是三岁的小孩吗,一点不顺心就哭天喊地的,真是娇惯坏了。” 弗諼最看不得男人娇气,当即就想上去把轩辕霄提溜出来,被掌门夫人突然拦住了。 掌门夫人一脸警惕地看着他,像是在看拐卖孩子的拍花子一样。 “你想干什么。” “我教教他怎么做人。” 掌门夫人盯着一双红眼睛,没了方才的无助,一脸硬气地道,“按理说你是小叔子的徒弟,我不该多说什么,但阿霄是我轩辕家的孩子,该怎么教导轮不到你多嘴。” 弗諼一下子语结,这还是他多管闲事了? “你以为我想管你们的事不成。” 说着一甩手就出去了,他堂堂殿主何时受过这种气。 伏荏苒没有走,看着发疯的轩辕霄,心底为韩太妃升起一股忧伤来,自己的亲生儿子成了这般性子,韩太妃若泉下有知肯定很伤心吧。 伏荏苒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主动开口道,“你好轩辕少爷。” 轩辕霄把身边能扔的东西都扔了,看没什么可以让自己认得了,这才消停下来,大喘着粗气,掀起眼皮瞧向说话的伏荏苒。 “你就是那个女人派来的人?” 他口中的那个女人伏荏苒知道是韩太妃,没想到他会那么称呼自己的亲生母亲。 伏荏苒保持和气地态度笑道,“我叫伏荏苒,是你……” 伏荏苒话没说完,就听轩辕霄疯癫般的哈哈大笑起来,“听说她已经死了,而且是从很高的城楼上摔死的,血肉模糊?” 伏荏苒语结,脸色慢慢变得难看起来。 这是她心底一直不敢回想的愧疚,韩太妃是为了救她自己从城楼上跳下来的。 然而接下来听到的话让伏荏苒努力压制的情绪终于爆发,就见轩辕霄狰狞着五官,一脸邪气地道,“死得好,死得妙,她怎么活到现在才死,让她多活这么多年真是可惜。” 伏荏苒压制不住地就想冲上去给他一个耳刮子,轩辕刕就站在她身边,眼疾手快地喊住她,半侧身将她的步伐拦了一下。 “伏小姐,我们去外面聊。” 说着看了狞笑的轩辕霄一眼,强硬地拉着伏荏苒出去了。 伏荏苒算是真正领教了轩辕霄的真面目,怪不得轩辕刕提起他就长吁短叹,谁家有这样的孩子不得痛心疾首。 伏荏苒来到院子里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呼吸了新鲜空气,心中的怒火终于慢慢平和了下来。 她此时再回想方才轩辕霄的神情,总感觉有些不对,“轩辕少爷怎么感觉……不太对?” 伏荏苒话没说直白,轩辕刕却懂她话里的意思。 她是想说轩辕霄感觉脑子不太正常。 “兄长没少找大夫来给他看,但都无功而返,说不出个所以然,都只让好好养着,别招惹他。” 伏荏苒突然想到什么,满脸期待的看向弗諼,“你不是有什么奇药吗,连濒死的人都能救活,能不能治脑子的病?还有没有,给他试试看?” 弗諼顿了一下,才想起应该是之前遇到屠村的时候,他们救那个受重伤的姑娘,他说是自己偶然得到的奇药。 “有……是有,不过不在我这。” “那在哪儿?” 弗諼伸手指了指伏荏苒,“在你身上。” 伏荏苒顿了一下,在自己身上摸了一圈,“我身上什么也没有啊。” 弗諼的手指往上移了移,准确地指着她如墨般的长发,伏荏苒沉默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所以弗諼之前说的什么奇药根本没有,是要了她的头发当药。 不过她还不知道她的头发能当药。 轩辕刕也激动起来,看着伏荏苒那头长发,想起圣主当年那头令人惊艳的紫发,除了颜色不同,同样的令人惊艳。 轩辕刕充满希冀的望着伏荏苒,像是在无声哀求她救救他的侄子。 伏荏苒沉默了一会,默默抬手在自己头发上缠下一根头发,像以往一样灵活地绕成一只蝴蝶的形状,放进弗諼的掌心。 “这真能当药?” 弗諼肯定地道,“世间独一无二的奇药。” 伏荏苒和轩辕刕亲眼看着弗諼将那头发放进碗里,然后将不知名的透亮液体倒进去,淹没头发,接着就看见那黑亮的发丝渐渐融化,释放出一股淡淡地轻颜,最后彻底与液体融为一体。 虽然那是自己的头发,伏荏苒还是惊呆了,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头发刀枪不入,水火不容,但现在却融了。 她回想被卢皇后囚禁的时候,卢皇后找了什么厉害的绿矾油,把被褥床板都腐蚀出了洞,她的头发却安然无恙,现在却被一瓶水融化了。 那到底是什么水,那般神奇? 伏荏苒很好奇,恨不得立马就问弗諼,但轩辕刕在这,又有轩辕霄的事等着解决,就暂时按耐住好奇等以后再问。 轩辕刕不确定地问道,“这真能治阿霄的病吗?” 他知道圣主神奇,也曾亲眼见识并尝试过,但眼前这人是圣主的女儿,他不确定是否也拥有圣主一般神奇的能力。 其实当年轩辕刕和圣主还有一段往事,轩辕刕少年成名,风头无两,轩辕门也因他水涨船高,惹人眼红,所以便有江湖人下黑手,使阴招给他下毒,让他内力全失,也是圣主融化了一根头发治好了他。 那之后他的身体素质比以前更好,武艺也越发突飞猛进,很快就创建了退盗剑法,称为人人尊敬的退盗师祖。 他很惊叹圣主的头发竟有如此神奇的效用,今日弗諼亦是如此,不由有种岁月如梭的感叹。 “我不是怀疑你们,阿霄……是我们轩辕家唯一的男孩。” 弗諼明白轩辕刕的紧张,轩辕霄担负着轩辕家族的香火,自然要慎之又慎。 弗諼安慰道,“此水喝着若有病可以治病,无病可以强身通筋脉,能遇到荏染是他的造化。” 轩辕刕有些激动,他明白弗諼此话中的弦外之音。 轩辕霄于习武之上一直是天赋不加,所以轩辕刕从前也不愿收他为徒,所以这么多年轩辕霄在武艺上一直没什么长进,这也促使他越发叛逆的原因之一。 毕竟生在这样的武学世家没有过硬的本事,只会被人笑话,更何况他是轩辕家唯一的儿子,却被妹妹抢走了关注。 弗諼说此水能通筋脉,便是说可以改善轩辕霄的体质,日后于武艺上必然有大帮助。 轩辕霄的脾性和武艺一直是轩辕家的心病,如果能治好他脑子的病,同时改善体质,于轩辕家可是大喜事。 轩辕刕脑中思索了半晌,突然郑重的朝伏荏苒行了一礼,“多谢圣女的大恩,我轩辕门必不会忘记。” “师祖言重了,轩辕少爷是韩太妃的孩子,这是我应该做的。我欠韩太妃一条命。” “韩太妃愿舍生相救,便证明圣女值得,想必她并非为了您的报答。” “我知道。”伏荏苒温柔地笑起来,心中像有一块大石头落地。 轩辕刕把融了头发的水端去给轩辕霄,伏荏苒和弗諼回了自己的院子,等明天再去看看他。 两人走到院门口时,发现轩辕恪霓等院门口的一棵槐树下,因为常年练武而笔挺修长的身形此时微微有些瑟缩,她瞧见弗諼当即肩膀又瑟缩一下,看着好不可怜。 她快步从槐树下走出来,却不敢靠弗諼太近,小声地道,“师兄,我能和你说会话吗?” “时间很晚了。” “就一会,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 轩辕恪霓焦急地比出一根手指,以为弗諼是担心被伏荏苒误会,所以直接转而问伏荏苒,“可以吗伏小姐,就说几句话。” 伏荏苒耸耸肩,“你们随意。” 说着率先进了院子,没管弗諼。 弗諼有些不耐烦地道,“什么事?” 轩辕恪霓紧张地直舔嘴唇,眼睑低垂着,不怎么敢看弗諼,犹豫了许久才鼓起勇气般一口气道,“大师兄我喜欢你,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喜欢你了,我一直认真练武也是为了能早日赶上你,和你并肩站在一起。我知道你已经有伏小姐了,但我若不把自己的心意说出来,将来肯定会后悔。我不介意名分,也不会和伏小姐争什么,只要能留在你身边,我……怎么样都可以。” “我不可以。” 轩辕恪霓话音才落,弗諼绝情的声音就飘进了耳朵里。 “我不是什么人都要的,我这辈子只要伏荏苒一个女人,早点回去洗洗睡吧,别多想了。而且……你这辈子也赶不上我,别好高骛远。” 说完,人就消失在了院中。 轩辕恪霓站在院门口久久无法动弹,像是被冰冻住了一样,双眼失神,脸色白的像纸一样。 伏荏苒在远处瞧着都不忍心想要去安慰她几句,真是可怜。 弗諼不知何时站在了她面前,“看够了吗?” 伏荏苒啧啧不已,“你也太狠了,说那么重的话,也不怕人家小姑娘受不住。” “我那是为她好,彻底打消念头才能重新开始。” 伏荏苒白了他一眼,“我看你就是毒舌,打击人家的自信心,还说的冠冕堂皇。果然男人面对不喜欢的女人要多心狠有多心狠。” 说着扭头就进了自己屋,一副对他嗤之以鼻的样子。 弗諼利用自己的大长腿快追两步赶上她,“那你想我怎么样,好声好气地安慰她不成,那你还不得吃了我。” “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而且我说让你安慰她了?我只说你拒绝就拒绝,也不必打击人家自尊心。” “那我去和道个歉,说她将来还是有可能赶上我的,别灰心。我虽然不喜欢她,但她是个好姑娘。” 弗諼说着假装就要转身去找轩辕恪霓,伏荏苒抱着双臂靠在门框上也不拦他,就是不上当。 弗諼果然没走两步就往回看,瞧她气定神闲的不上当,一下就泄了气。 “行,你厉害,你把我拿捏的死死地。” 弗諼垂头丧气地就要回自己屋里,门刚推开,伏荏苒突然喊住他,“白天睡了一天一点都不困,要不要下盘棋?” “有什么赌注吗?” 伏荏苒挑了挑眉,“输的人脱衣服。” 弗諼眼睛一亮,“好游戏,来。” 伏荏苒一溜身钻进了屋里,果然男人都是些禽兽。 第161章 致幻 第二日伏荏苒如约又去了轩辕霄的院子,掌门夫人又在给轩辕霄喂饭,可轩辕霄根本没怎么吃,还是和昨天一样又是赶人又是砸东西,脾气很暴躁。 轩辕刕一脸灰败地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听见脚步声只抬眼看了一眼,又垂下了眼睑。 “看来那药对他没用。” 弗諼哼笑了一声,“怎么没用,中气更足了,整个轩辕门都听得到了。” 伏荏苒皱着眉心道,“看样子轩辕少爷脑子病没问题,只是单纯的脾性不好。” 那才更糟糕呢,有病可以治,脾气不好要怎么治。 伏荏苒沉默了良久,从石凳上站起来,“我去和他谈谈。” 轩辕刕劝阻道,“别了吧,他等会又说些不着调的话,你去了也只是生气。” 伏荏苒打定了注意,“放心吧,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我就当他是个病人,我去给他看看病。” 弗諼不放心,“我陪你进去。” 那家伙可是会打人的,昨儿掌门夫人就差点被他砸了。 伏荏苒安慰地拍拍他的手,“没事,他现在腿动不了,我还怕他不成。你就在这吧,免得你们俩等会吵起来,更麻烦。” 这倒是,弗諼看见轩辕霄那矫情样就想揍他,他还是别去给自己添堵了。 掌门夫人果然又在哭,边劝轩辕霄吃饭边哭,帕子都湿得能挤出水来了。 “夫人,我来吧,您去洗洗脸。” 伏荏苒拿过掌门夫人手里的碗,掌门夫人不放心地道,“你自己?” 伏荏苒笑了笑,“没事的,我会好好和他说,不会和他吵的。您去整理一下,眼睛都肿了。” 掌门夫人担忧地望着床上的人,抹了抹眼角,终究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掌门夫人出去了,伏荏苒把屋里伺候的丫鬟也都遣走了,这才看向形容消瘦的轩辕霄。 也不知是不是喝了药的缘故,他的脸色看着比昨晚红润了些,但整个人还是有些病弱。 “你真不吃饭吗?” 轩辕霄侧躺在床上,背对着伏荏苒,没有回应。 伏荏苒便放下碗,“不吃就不吃吧,看来你还不饿。真正挨饿的人就是给他一碗搜饭他都吃的下去,我看你整天闹着不吃饭,其实并没有真正体会过饿的感觉。接下来几天都由我来给你送饭,你要真不吃,那就一口都别碰,别边闹着边偶尔吃上两口,那显得你多不真诚。顺便提醒,我可不会像掌门夫人那样哄着你喂你吃饭,你年纪比我都大。” 背对着的人依然没有回应,但伏荏苒发现他的身体不自在地来回动了动,看来并非没有听她说话。 “我来没别的意思,就想问你想不想听听你亲生母亲的事?” 方才还安安静静地人突然像是被烧着了尾巴,整个人都炸了起来,转身坐起来,直接扔过来一个大枕头。 “老子没什么亲生母亲,滚,老子不想见到你。” 伏荏苒幸好早有防备,所以没有被枕头砸中,但还是吓了一跳。 他对韩太妃的反应怎么这么大? “韩太妃是你的亲生母亲,你就不想知道她的事吗,知道她是怎么样的人?” “抛妻弃子的女人都该去死,这种人不配为人。她怎么没早点去死,还活了这么多年!” 伏荏苒大惊,“泥怎么会这么想,韩太妃为何离开你们,掌门没和你说吗?” “你滚,我不想听你说话,那个女人死了正好,我不需要娘,狗屁的亲生母亲更不需要。” 轩辕霄又开始发疯扔东西,幸好他伸手能摸到的地方都被清理了,所以也只能无奈地朝着伏荏苒大吼,脸都涨的通红。 伏荏苒看他这样子,暂时时聊不下去了,只能道,“你先冷静会,吃点东西,否则身体扛不住。我等会再来看你。” “你别来了,我不想见到你。” 伏荏苒离开屋子时,屋里的轩辕霄还在咆哮着,就像个疯子一样。 他脑子真的没病吗?伏荏苒有些怀疑。 掌门夫人听到轩辕霄的喊声又匆匆敢来,显然已经熟悉过,人也精神了不少,只是脸上的愁容依旧难消。 掌门夫人焦急地就想去看看轩辕霄,伏荏苒喊住她道,“夫人,让他一个人静静吧,别打扰他了。” 掌门夫人紧皱着脸,“他身体还虚弱,大夫说一定要好好静养,可他这一天天饭也没好好吃,还消耗这么多精力,我实在是担心……” 说着说着掌门夫人又掩帕轻啜起来,“从他还是小婴儿开始,我就一把屎一把尿地照顾他,他就是我的命根子,我们虽不是亲生子却胜似亲母子,他如今这样,我这当娘的如何能放心。” 掌门夫人还是想去看轩辕霄,伏荏苒拉住了她的胳膊,“这个时候越是劝他反倒越是不耐烦,他现在情绪正激动,别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还是让他发泄一下自己就平静下来。” “这样能行?” 伏荏苒微笑着朝她肯定地点点头,“您放心吧,我让丫鬟在外面悄悄守着他的,他不会有事。刚好我也有些事想与您聊聊。” 掌门夫人擦干脸上的泪,看向伏荏苒道,“那就去我的院子吧,那里清净。” “好。” 伏荏苒便与掌门夫人携手一起去了掌门夫人的院子。 掌门夫人的院子就在轩辕霄旁边,比伏荏苒想象的要朴素,面积也不算大,有些冷清,看着不像是夫妻俩一起住的地方。 莫非掌门和掌门夫人已经早就没有一起生活了? 掌门夫人将伏荏苒请入正厅,让丫鬟上了茶,两人喝了会茶,这才开口道,“不知伏小姐可是有什么话想问我?” 伏荏苒笑道,“夫人聪慧。我确实是想多了解一下轩辕少爷的事,轩辕少爷毕竟是韩太妃的亲生儿子,而我又有愧于韩太妃。” 掌门夫人慈爱地拉过伏荏苒的手握在掌中轻轻拍着,眼中充满同情之色,轻声安慰着,“好孩子。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伏荏苒也不客气,直言道,“不知韩太妃事掌门是否全部告知了轩辕少爷?轩辕少爷是什么反应?” 掌门夫人松开伏荏苒的手,端了茶轻抿了一口,半晌才叹了一口气道,“我本劝掌门还是别把阿霄生母的事告诉他了,免得他知道了难过,多一个人知道也不过是多个伤心人罢了。可掌门说那是阿霄的生母,还是告诉他为好,结果阿霄当场发了疯,大骂生母抛妻弃子,说了很多……大不敬的话。” 亲生父母对每个人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即便有后母,想必也会对亲生母亲念念不忘,那是每个人的天性。 轩辕霄知道韩太妃是故意离开他们父子,心中怨恨也是正常,只是反应未免也太大了些。 掌门夫人像是猜到伏荏苒的想法,主动道,“阿霄自小脾气就暴躁偏激,所以我才建议掌门别告诉他真相,也是担心他会闹。” “不知道轩辕少爷是什么时候知道您不是他亲生母亲的?” 掌门夫人又是一叹,“此事说来也怪我,自嫁入轩辕门后我就一心照顾阿霄,等到阿霄长到八岁,开始启蒙,不怎么需要时时照料了,我和掌门才计划着再为轩辕家添丁。结果我身边的一个丫鬟口无遮拦,说我任劳任怨照顾阿霄多年,苦尽甘来,终于能有自己的亲生孩子了,这些话恰巧被阿霄听到了。他把自己关在屋里一个月没出来,自那以后他对我就不像从前那样依赖了。” 对一个才八岁的孩子来说,突然知道自己一直信任依赖的母亲不是亲生母亲,确实会深受打击,刚好这位母亲即将要有自己的亲生孩子。 “您没喝轩辕少爷化解心结吗?” 掌门夫人委屈地又低低哭起来,“当时我和掌门都担心坏了,我温言轻语地哄他劝他,但都不管用,而且后来还把他劝烦了,突然一下子发了飙,把自己的屋子砸的不成样,自那之后我也不敢劝了,他也像一下子变了个人。” 伏荏苒应该能够猜到,轩辕霄的暴躁脾性应该就是八岁那年的巨大打击造成,心结没有好好化解,伴随着年纪长大,越来越一发不可收拾。 “夫人,问一个冒昧的问题,您和轩辕少爷的关系如何?” 掌门夫人沉默了许久,又喝了几口茶,像是平复情绪,半晌才道,“现在我们俩只能说不好不坏。人皆有私心,便是亲生父母又是也难做到一碗水端平,确实在我生了亲生孩子后对他忽略了许多,关心地也少了,后来我那两个苦命的孩子相继病逝,我就想或许这就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 想起自己早逝的孩子,掌门夫人的眼泪彻底崩不住了,帕子盖住脸呜呜的大哭起来,肩膀不停耸动着,声音悲怆,让闻者潸然泪下。 伏荏苒轻轻顺着她的脊背,抱歉地道,“是我提了不该提的话题,对不起。” 掌门夫人的哭声更大了,应该没有比丧子之痛更让人悲伤绝望的了吧。 伏荏苒在掌门夫人的院子呆了许久才离开,重新回到轩辕霄的院子时,轩辕霄已经恢复了平静,听丫鬟们说还悄悄把她送去的粥都吃了,又继续睡了。 伏荏苒捏着额头有些头疼,她是真的想要让轩辕霄变得正常起来,打开心结。 她欠了韩太妃的,想要帮助韩太妃的儿子。 但感觉好难,根本摸不着头脑。 “在苦恼什么?” 弗諼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把她吓了一大跳,捂着胸口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走路都没声,你是鬼吗?” “你见过我这么英俊的鬼?” 伏荏苒撇了撇嘴,不和他贫嘴。 “也不知道轩辕霄到底哪儿出了问题,我想帮他却不知道从何着手。” “这么简单的问题。” 弗諼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一下子吸引得伏荏苒双眼放光,亲昵地凑了过来。 “你有什么办法?” 弗諼邪笑着挑了下眉,“我给你指点迷经有什么好处吗?” “你我之间还要讲好处?你也太小气了些。” “亲兄弟还明算账,况且你我之间……是什么关系?” 弗諼把问题抛回去,伏荏苒尴尬地张着嘴半天没出声,“我们是……主子和侍卫的关系。” 弗諼当即揭穿,“云桑县主已经死了,主子、侍卫的关系自然也就不复存在。” “那……你还是我舅。” 伏荏苒看着弗諼一下子变黑的脸,得逞地奸笑起来。 “都说我娘待你如亲弟,那你就是我舅舅,我俩不就是舅甥关系?” “谁是你舅,别乱攀亲戚。” 伏荏苒看他翻脸,笑得更畅快了,指着他发黑的脸,一本正经地警告,“吼,你敢对我娘不敬,小心我告诉宋舅舅,看他不教训你。” 弗諼气得一把把她抓在胸前,捂住她的嘴,恶狠狠地道,“找着靠山了,还敢威胁我。” 伏荏苒可不怕他,张嘴就在他掌心里咬了一口,在他掌心里留下了几粒牙齿印。 “那你还不快点告诉我,到底有什么办法,小心我真告状。” 弗諼无奈地瞧着她故作凶狠的样子,失笑地摇了摇头,“好,小祖宗。你不老是想迷惑我,打听我的秘密吗?” 伏荏苒愣了半晌,手指指着天长长地喔了一声,一下子想起来了。 “明白了,多谢。” 说完挣脱开弗諼的怀抱就跑进了轩辕霄的屋子里。 丫鬟们都被遣走了,伏荏苒轻手轻脚地进了内室,看见床上的轩辕霄依旧面朝着床内侧睡着,悄无声息地取下了腕上的血玉镯。 熟悉的香气飘散开来,浓郁、迷幻、令人沉醉。 伏荏苒将轩辕霄侧躺的身体掰过来平躺在床上,见他双眼虚眯成一条直线,应该已经陷入了香气之中。 伏荏苒稍稍挨近些,用轻柔的声音问道,“阿霄,你想不想见自己的亲生母亲?” 躺在床上的人半天没有反应,表情却渐渐扭动起来,看着十分悲伤,然后竟然滚下几滴眼泪。 轩辕霄用略带沙哑地声音道,“想,好想。” 伏荏苒有些微怔,轩辕霄内心想法和面上表现出来的截然相反,他是把所有的想法和真事情绪都压在了心里。 第162章 化解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你爹呢,他也非常思念你的亲生母亲。” 轩辕霄嘴唇蠕动着,像是有千千万万的委屈说不出口,“我爹就是个笨蛋。” 伏荏苒又是一头雾水,这什么意思? 伏荏苒不知道怎么,突然想起轩辕霄之前说过的一句话,‘我不需要娘’,简单几个字说尽了缺乏母爱的孩子的委屈和无助。 可按众人所言,掌门夫人对轩辕霄一直都很好,即便她更偏爱亲子,但那时的轩辕霄也大了,不至于偏激到这个地步,这其中……莫非有什么隐情? 伏荏苒不自觉咽了下口水,试探地开口,“掌门夫人……对你好不好?” 这话刚问出来,就见轩辕霄方才还满是委屈的脸突然变得扭曲起来,身体也上上下下地翻腾,身下的褥子都要被他抓破了。 “不要打我,好疼,好疼,不要……” 伏荏苒按住他的身体,满脸急色地安慰他,“别怕,没事,没事,她没在这,没人伤害你。你告诉我,掌门夫人都对你做了什么?” 轩辕霄挣扎了许久才渐渐平静下来,满脸的恐惧,战战兢兢道,“她总是用棍子打我,用针扎我,还把我淹在水里不让我起来。我要是不听她的话就会挨打,我好害怕!” 伏荏苒的脸色已经冷凝成了一团寒冰,“她什么时候开始打你的?你的腿也是她给你打断的吗?” 轩辕霄呜呜地哭泣着,像个无助的孩子,没有安全感地不停摇摆着身子。 “从小她就打我,我和爹告状,爹也不信。只要告状就会被打的更惨。她说两个弟弟都是被我克死的,都是因为照顾我才拖到年龄大了才生孩子,让弟弟生下来就体弱,都是因为我,是我把她一辈子都毁了。那天弟弟的忌日,她心情不好,又用针扎我,还把我的腿打断了。好疼啊,好疼啊……” 伏荏苒狠狠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真没看出来,那个柔柔弱弱的掌门夫人居然这个心狠手辣。 原来他说的爹笨是这个意思! 掌门夫人对轩辕霄从小建立的恐惧感,使得他即便如今已经长成了个比她高大强壮的男人,在她面前依旧恐惧如幼时。 “那你为什么不吃药不吃饭?是她不准你吃吗?” 伏荏苒还在问,轩辕霄却像是被魇住了,嘴里不停重复着‘好疼啊’,没再回答一句话。 伏荏苒将血玉镯重新戴上,屋中的香气也渐渐稀薄。 她给轩辕霄掖好被角,转身出了屋子,整张脸暗沉如黑炭。 弗諼一直守在外面,谨防有人闯进去发现什么,见伏荏苒这副表情,脸色也不由凝重起来。 “怎么样?” 伏荏苒深呼吸了一口气才让自己没有暴跳起来骂人,压抑着声音道,“轩辕霄自幼被掌门夫人暴打,畏她如虎。” 弗諼倒是一点不惊讶,一个人的脾性和生长环境分不开,轩辕霄那么疯狂、不管不顾、暴力的性子更不是随随便便就养成的。 “你要去揭穿掌门夫人吗?” 伏荏苒下巴微扬,露出一抹嗜血的冷笑,“我会让她原形毕露,让她知道欺负一个孩子会是怎样的下场。” 弗諼知道,伏荏苒是个极其恩怨分明的人,她对韩太妃有愧,如今看着韩太妃的孩子被人这般欺辱,更加不会袖手旁观。 “我师父那里我提前去说一声,要有什么需要也好有人帮忙。” 伏荏苒没反对,心里一惊开始酝酿该如何让掌门夫人受到惩罚。 一想到方才轩辕霄迷糊中袒露内心恐惧的模样,伏荏苒的双手就不自觉攥得更紧了。 弗諼回来的时间很巧,正好就要到了轩辕门一年一度最为重要的考核期。 每年轩辕门都会对门下弟子进行考核,清晰对比这一年来弟子们武艺精进的程度,谁突破了瓶颈,谁懒惰懈怠,全都会在考核中呈现出来。 轩辕门的考核以严格著称,眼中不揉一点沙子,是以弟子们最怕的就是考核期,最重视的自然也是考核期。 考核期前的一个月整个轩辕门都会进入紧张地准备状态,即便是懒待退步了一年的弟子,这一个月都会格外勤奋的抱抱佛脚,若被评为下等,明年便将会是恐怖如斯的一年。 弗諼还在床上睡懒觉就听见外面热血沸腾的操练之声,声音洪亮跟打了鸡血似的,让他根本没法睡着。 弗諼烦躁地一下弯起身,朝外面喊了一声,“来人。”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阳西正端着一盆热水进来,瞧他醒了,便笑着道,“阎师兄。” 弗諼抓了抓头发,“什么时辰了?” 阳西道,“已经辰时了。” “这么早,现在弟子们都这么勤快了?” 他以前在轩辕门时,那些弟子可是一个比一个懒,哪儿有这精气神。 阳西湿了帕子递给他擦脸,回答道,“明天就是考核期了,大家正卯足了劲训练呢。” 原来如此,怪不得。 弗諼擦了脸又把帕子递还给阳西,阳西将帕子洗干净晾起来,又抖开衣裳帮他更衣,让丫鬟把早饭送进来,安排的很体贴细致,弗諼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这些日子是阳西细心安排照料他的生活,这活之前被轩辕恪霓揽了下来,后来轩辕恪霓告白失败便换了阳西。 阳西是掌门座下的大弟子,是轩辕门众弟子的标杆榜样,也是掌门委以重任、最有前途的弟子。 而弗諼是退盗师祖的大弟子,两人都是大弟子,但武功、地位则是截然不同的。 “谢了,这些事交给丫鬟去做就行了,你个掌门大弟子整天在我面前晃什么,忙你的去。” 弗諼一口一个吃着小笼包,轻抬了抬眉毛。 阳西闻言顿了一下,有些尴尬地道,“阎师兄好容易回来一次,我怕丫鬟们伺候不好。” “那也用不着你伺候。大家都在训练,你也去吧,好好准备考核,也让我看看你的实力。” 阳西闻言,激动地脸色潮红,拔高了声音,“是!” 说着就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退出去了。 阎师兄要关注他的考核,他一定要好好表现,给阎师兄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说不定还能得到阎师兄的指导,那就真的发了。 弗諼饭刚吃完,正准备去找伏荏苒,伏荏苒刚巧从院外进来。 “一大早去哪儿了?” 弗諼话还没问出口,就看见院外又跟着进来一个人,是轩辕霄。 轩辕霄的腿已经养好了,伏荏苒这些日子一直照顾他,都变成他的贴身丫鬟,事事亲力亲为,把掌门夫人挤得没了位置。 几天的相处下来,轩辕霄对伏荏苒也没那么排斥了,身上的人伤好的很快,性子却依旧闷闷的。 弗諼见轩辕霄居然出了屋,而且瞧伏荏苒直奔他这来的架势,便问道,“你带他来有事?” 伏荏苒一点不卖关子,直言道,“他明儿要参加考核,你给他指点一下。” 弗諼挑了下眉,抱着双臂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喝了那个药,现在根骨应该不错,也不用让他变得多厉害,只要比以前强点就行。” 弗諼嘴角含笑,意味深长地看着有些局促的轩辕霄。 轩辕门的人都知道轩辕霄是个不学无术的混混,文不成武不就,伏荏苒这是要让他改变形象,重新融入轩辕门? 弗諼什么也没说,只是朝轩辕霄努了努下巴,“他同意了?” 轩辕霄那暴脾气不是谁的话也不听吗,但看他现在乖乖跟在伏荏苒身后的样子,应该已经被伏荏苒收服住了。 伏荏苒表现亲密地拍了拍轩辕霄的肩膀,笑眯眯地对弗諼道,“我就把他交给你了,用心点。” 弗諼又扬了下下巴,表示了答应。 能得弗阎绝末指点,那可是整个轩辕门弟子、甚至整个江湖习武人都梦寐以求的事。 饶是作天作地的轩辕霄此时都不免有些紧张,而且不敢置信。 阎绝末真的愿意指点他这个武学废物?听说他傲气的很,便是与他同一个师父的师妹轩辕恪霓都从不曾指点过,现在居然愿意指点他? 伏荏苒又拍了拍轩辕霄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只要想重新开始,什么时候都不算迟,机会已经放在了你面前,要懂得珍惜。什么都别担心,有我呢,我会护着你的。” 轩辕霄表情呆呆地,半天才迟缓地点了下头。 这些日子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一直守在他床边照顾他,无论他怎么发脾气也不生气,没有不耐烦,静静地陪着他,将来看望他的掌门夫人拦在外面。 因为她,他不用再每天见着掌门夫人,这一点让他和你安心,不知不觉平静下来,开始信任她,和她说话。 记得他犹豫了许久才好奇问她,为什么一直守着他的时候,她回答说,“我知道你不想见掌门夫人,我帮你拦着她。” 轩辕霄当时心中大惊,不明白她是怎么看出来的,便是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轩辕门,也没一个人知道他讨厌掌门夫人,这个刚认识小姑娘却看出来了。 轩辕霄又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她回答的那么理所当然,“你是韩太妃儿子,我有责任保护你。而且就算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知道他身处险境,我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那一刻,他很想了解自己的亲生母亲是个怎样的人,他从小就想象着,但一直把好奇压在心底,不敢好奇,不敢询问,否则便会招来一顿痛打。 然而那一刻,在这个比他年轻的小姑娘面前,他放下了顾虑,脱口而出道,“你和我亲生母亲很熟?” 伏荏苒闻言便笑了起来,一副看穿他心思的表情,臊得他有些脸红。 伏荏苒道,“我与你母亲相见恨晚,虽只相处了半年,却是我心中永生也忘不掉的人。她有一个悲伤的人生,她与幸福相隔甚远,与清冷相伴。我以前只知她有一个难忘的情人,来了轩辕门才知道他还有一个亲生儿子。” 轩辕霄发出一声痛苦的自嘲,“连你都不知道她还有个亲生儿子,她怕是早就把我给忘了。” 轩辕霄紧攥着被子,上下牙齿紧紧咬着,眼中憋着泪,却倔强的不让它流下来。 伏荏苒握着他的肩膀无声安慰,“有时藏得越深,爱的越痛。一个对旧情人恋恋不忘了一辈子的人,又怎么可能忘记他们俩爱情的结晶。怕是一想起来便是剜心之痛,才不敢去想。” 伏荏苒认真的看着轩辕霄的眼睛,“我知道掌门夫人对你做了什么。” 这句话一出,轩辕霄瞬间像只被击中软肋的乌龟,立马缩回自己的壳里。 伏荏苒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肩膀,让他直视自己,“你根本不必怕她,你已经长成挺拔的男人了,而她越来越老,不会再像幼时一样被她抓着无可逃脱,你一再被她控制,只是因为从小对她的畏惧产生的阴影罢了,你想摆脱她,就要勇敢起来。你别怕,你有我,我会帮你战胜她,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 轩辕霄像只受惊的鹌鹑般缩着脑袋,身体不时战栗着,眼皮也耷拉着不敢抬头看人。 伏荏苒强硬地抬起他的下巴,让他与自己对视,一字一句地道,“我会帮你,不用怕,有我在,她不敢动你分毫,我保证。” 之后便是现在这副场景,伏荏苒带着轩辕霄来请弗諼指点。 伏荏苒大概知道掌门夫人是故意把轩辕霄磋磨为一个名副其实、胆小如鼠的纨绔子弟,还挑拨的父子俩越发生分,让掌门对轩辕霄失望至极。 那对付掌门夫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轩辕霄变得优秀起来,轩辕霄越勇敢越出色,掌门夫人就越会压制不住本性,迟早会暴露。 弗諼在院子里训练轩辕霄,伏荏苒就在屋里躺着看画本,两人从早上一直练到天黑,伏荏苒这才伸了个懒腰从屋里出来叫两人吃饭。 “行了,临时抱佛脚就抱到这,先吃饭,然后早点休息养精蓄锐,明天考核场上好好表现。” 轩辕霄抹着汗水,沉默不语,那表情就是没信心的样子。 第163章 参加考核 伏荏苒把他按在食案边坐下,给他碗里夹了一块红烧肉,安慰道,“习武这种事不是一蹴而就的,也不是一两天就能一下子学会绝世神功的。明天考核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积极向上的态度,相信你爹看到你参加考核,肯定会很开心的。” “他才不会,他只会觉得我无能。” 轩辕霄用筷子戳着那块红烧肉,心情一下子烦躁起来,猛地站起身就想回自己屋里去,伏荏苒忙拉他却没拉住,倒是弗諼突然伸出一条腿,轩辕霄一下子被绊倒在地上。 “大男人哪儿那么耐不住性子,两句话就这么坐立不安起来。坐下!” 弗諼非常有威信,他一个警告地眼神瞪过去,轩辕霄瞬间就感觉动不了,老老实实地坐下不敢再说话。 弗諼瞧着轩辕霄被戳的不像样的红烧肉,带着赌气意味地敲了敲自己的碗,粗声粗气地道,“你想浪子回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最重要的就是磨磨你那急躁的性子。” 轩辕霄低头听着,,身子挺得笔直。 “每个人要过怎么样的人生只有自己能决定,别人只能帮你,需要你自己下定决心兵坚持下去。” 轩辕霄点头,乖巧如斯。 伏荏苒瞧着像先生训斥学生一样,觉得轩辕霄有些可怜,便说了几句缓和的话让轩辕霄早点回去休息,并且叮嘱了一遍。 “若是掌门夫人去找你,你直接让丫鬟打发她,好好休息,别多想。” 轩辕霄沉默了一会才答应地点了点头,自己离开了。 伏荏苒还是有些担心,“我还是亲子去盯着吧,掌门夫人已经有了察觉,就怕她今晚去找轩辕霄,又把他吓着。” 弗諼满脸写着‘不开心’三个字,阴阳怪气地道,“你是什么时候当的娘?” 伏荏苒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笑嘻嘻地捏了捏他的脸,“这些天忽略你了,怎么,吃醋了?” 弗諼哼了一声,“你都成轩辕霄的老妈子了,别忘了他可比你大不少。” “光年纪大有什么用,心里就像个孩子。童年的伤痛往往会跟随一生,要用一辈子去治愈。” “你也真够热心的。” 伏荏苒挪到弗諼身边,脸凑近瞧他,笑嘻嘻地道,“听着好酸啊。轩辕霄是韩太妃的孩子,终究是我欠了韩太妃。” 弗諼本想回她,说她并不欠韩太妃什么,韩太妃救她也是为了还圣主的恩情。 但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了下去。 谁欠谁有什么重要,重要的是伏荏苒与韩太妃间心心相惜的情谊,便决定伏荏苒不会置韩太妃的孩子于不顾。 果如伏荏苒所料,当夜掌门夫人端了补汤又来找轩辕霄,伏荏苒直接把人拦在了门外,根本没让掌门夫人进屋。 掌门夫人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伏荏苒这些日子一直把她拒之门外,不让轩辕霄见她,像是故意提防、阻拦她。 莫非轩辕霄和她说了什么? 可转念想想又不太可能,轩辕霄如今就像个提线木偶,她不准的事他却不敢乱说乱做。 况且这么多年他连他亲爹的都没说,又怎么会对这个刚来的小姑娘胡说什么。 掌门夫人面上含着慈爱地笑,坚持想要渐渐轩辕霄,“我已经许多天没看到阿霄,也不知他这些天过得怎么样,现在时间还早,我和阿霄说说话。” 伏荏苒依旧坚定地站在掌门夫人面前,挡住她的路。 “轩辕少爷已经睡了,夫人还是明日再来吧。” “睡了,这么早?我就看一眼,不打扰他。” 伏荏苒神色不明的盯着面前这个虚伪的女人,字字诛心的道,“儿大避母,更何况夫人与轩辕少爷之间并非血亲,入夜还进成年儿子的房间未免不妥。” 掌门夫人当即愣住了,等醒过神来立马气得脸通红。 “伏小姐还请慎言,阿霄是我亲手抚育大的,与亲生母子无疑。倒是伏小姐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日日守在阿霄的房间,传出去才是不像话。” 伏荏苒对她反咬一口的反应一点不着急,气定神闲地道,“轩辕少爷受伤,我是代其生母帮忙照料,等轩辕少爷身体养好自然不会再多留,夫人请耐心些等待。韩太妃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定不会让他的孩子有半点闪失。” 伏荏苒态度坚决,掌门夫人无法,终究没见到人就走了。 她也是奇了,掌门和小叔子怎么会同意让这个小丫头来负责照顾轩辕霄,连她这个母亲都被抛在了后面。 莫非他们真的知道了什么,所以才防着她? 掌门夫人越想越不安,一整夜都没有睡着,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考核期举办的很隆重,轩辕门最大的训练场上人满为患,却有条不紊,秩序井然。 一众长老、师父站在高高的大殿前的台阶上俯视着训练场上的考核情况,弟子们挨个在自己所属的考核队伍中进行考核,由五个考核老师当场公正评分,并做出评语。 轩辕霄出现在训练场时引起了不小的动静,许多弟子们朝他好奇地张望过去,私下里议论纷纷,都在好奇这个废物大少爷怎么来了,平日他可是从不踏入训练场半步的。 轩辕霄小时候也不是没有习过武,只不过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并且脾气暴躁乖张,时常和老师顶嘴作对,更重要的是无缘无故欺负其他弟子。 日子一久,轩辕门的弟子们都不喜欢他,对他退而远之,不知不觉他就再也不来训练场了,江湖门派掌门唯一的儿子不擅武艺,这也是轩辕鸿在江湖中最为广为流传的嘲讽点。 轩辕霄的突然出现让众人以为他是来看热闹的,甚至有人觉得他是伤好无聊了,又来挑事找麻烦了,所以一双双看向他的眼睛都带着堤防和不喜,并不友好。 轩辕霄自然也察觉到大家眼神的厌弃、躲避之意,敏感畏惧的心又不安起来,熟悉的暴躁情绪瞬间占领高地,烦躁地扯了扯身上的弟子袍,眼看着就要发作,一双手纤细的手突然按上了他的肩膀,压住了他的脾气。 “别管别人,记住你今天来的目的。你想要重新开始,首先要做的坚定自己的心,不要被别人影响。外界的眼光和言语看似可怕,实际上不过是纸老虎,只要你不在意,那些不好听的声音久而久之就会消失,因为它对你够不成伤害。” 轩辕霄像一只畏缩的猫,垂着眼睑看了伏荏苒两眼,许久才点了下头,深吐出一口长气。 伏荏苒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这才把手收回,站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道,“我一直在你身后,别怕,往前走。” 轩辕霄僵在原地的脚许久才慢慢抬起来,然后艰难而缓慢地迈出了第一步。 轩辕门弟子总共分为三级,第一级是实力较弱、或初入轩辕门,刚刚开始习武的弟子,大多年龄较小,平均十岁一下。 而后便是第二级、第三极。 第三极的弟子都是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学有所成的弟子,轩辕门中最为倚重的中坚力量。 负责评分的考核老师也都是第三极师兄师姐中的佼佼者,他们代替老师负责给师弟妹们考核,已然算是半个老师。 轩辕霄脚步缓慢而坚定地走向第一级的一组考核队伍中,嘴巴张了张,半天才发出声音,“师兄,我想参加考核。” 他说话时即便忐忑,目光却也坚定地望着面前的五位考核老师,本以为这句怎么都说不出口的话会很难说出口,但话出口后,却突然有种痛快地感觉,整个人都一下子放松了。 轩辕霄居然真是来参加考核的,那五个考核老师都愣住了,互看几眼,都从同班眼中看到了震惊,半天才有一位领头师兄回应了一声,“好。” 轩辕霄二十几岁的年纪在轩辕门中大多已经进入了第三极,就算入门比较迟、或者天赋有限的弟子,也至少是第二级。 他七尺身高的大男人站在一群十来岁的孩子中间,确实非常尴尬、非常突出,但孩子们围着他好奇的叽叽喳喳询问声,让他紧绷的心渐渐平和下来。 孩子的心都是最干净纯粹的,他们围拥着他,欢迎他的到来,将他让到最前面,像小尾巴一样一长串地跟在他屁股后面。 脾气暴躁的轩辕霄突然有些腼腆了,不好意思地抢占了位置,抓着脑壳不知道该怎么办,听到考核老师让他站上展示台时,迟疑了一下终于迈了上去。 伏荏苒站在边上看着轩辕霄展示昨天训练了一天的成果,即便很初级、很稚嫩、也很紧张,但他从头到尾展示了一遍,没有遗漏和迟钝,完完整整的完成了考核。 五位考核老师短暂商量后便共同给出了中等的成绩,并且发布评语‘要勤加练习,基本功还不扎实要继续巩固,期望明年时考核能有大的进步。’ 轩辕霄很开心,很腼腆,不好意思地朝几个考核老师鞠了鞠躬跑下了台,站在伏荏苒面前时像个受了夸奖、吃到糖果的孩子一样。 “那么开心?” 伏荏苒笑盈盈地道,轩辕霄不好意思地撇开脸,傲娇地扬了扬下巴,“我哪儿有。” “是吗……” 伏荏苒故意捉弄他般,拖长了尾音,引得轩辕霄红了脸颊。 伏荏苒抬头望向远处大殿台阶上的轩辕鸿,虽然隔得远,但她知道轩辕鸿这会正看着他们,准确说从轩辕霄出现后就一直盯着他看。 伏荏苒与轩辕鸿接触次数很少,都能感受到这个父亲对轩辕霄浓浓的父爱,或许他不够细致,不爱表达,但对儿子的爱是够够的。 伏荏苒突然拉住轩辕霄往大殿方向走去,“走,去看看你爹。” 轩辕霄闻言当即收敛了表情,反拽住伏荏苒不愿动,“我不去,我不想见他。” “可他很想见你。” 轩辕霄撇开脸哼了一声,“我是他的耻辱,把他和轩辕门的脸都丢完了,他恨不得没生过我这个儿子,才不会想见我。” 这语气,完完全全是气话。 “可我觉得他是想见你。我们打个赌,要是我输了答应了你一个要求,不管什么都可以,你要输了反过来就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我……” 轩辕霄还没回答要不要和她赌,一个措手不及就被她猛拽走了,双脚趔趄着追上她的脚步,等反应过来时已经站在大殿的台阶之下了。 掌门轩辕鸿、退盗师祖轩辕刕、掌门夫人、以及众长老、师父都站在台阶之上望着他们两人,神色各异。 而轩辕霄对上掌门夫人幽暗如刀的眸子时一下子就像见了猫的老鼠,瞬间缩起肩膀,脑袋也垂了下去。 伏荏苒不动声色地靠近他两步,暗暗将手按在他的背上,让他停止脊背。 “仰头,凝视她,不用怕,你已经是个身强体壮的成年男人,她根本奈何不了你。她若是还敢打你,你轻轻松松就能反抗,别被幼时的阴影影响。” 轩辕霄不停深呼吸着,发白的脸一点点恢复血色。 轩辕鸿看他一直垂着脑袋,担心地问道,“阿霄怎么了,是受伤的地方又复发了吗?” 方才轩辕霄参加考核他都看在了眼里,当时整个眼眶都忍不住湿润了。 他不求轩辕霄能成为多么赫赫有名的人物,能有多大的成就,只希望他能永远平安快乐,弥补他对思思的亏欠,可这小小的愿望似乎都难如登天。 今天轩辕霄的改变他看到了,那一刻他恨不得冲上去拥抱自己的儿子。 只要轩辕霄能像个普通人一样过上平静幸福的生活,他此生再别无他求。 轩辕霄听见父亲关心的询问,抬起头望过去,嘴角扯出一个不熟练的弧度,“爹,我没事。” 那声爹差点让轩辕鸿一下把持不住,直接泪崩。 儿子……叫他爹了,他都多少年没听到儿子这么乖巧地叫他了? 在场人将父子俩之间未免的变化看在眼里,看来一直以来关系紧张的父俩子这是要破冰了。 许多人为轩辕鸿高兴,掌门夫人脸色却有些扭曲。 “阿霄伤还没好怎么就来参加考核了,要是伤势又复发怎么办,快点回去休息,母亲送你回去。” 第164章 情敌交手 掌门夫人说着就要来搀扶轩辕霄,送他回去。 轩辕霄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差点直接跳起来,远远地躲开她,那避之不及的态度让掌门夫人尴尬在了原地。 伏荏苒笑道,“轩辕少爷的伤前几天就好彻底了,第一级考核的程度并不大,不会有事的,轩辕少爷已经是个及冠的大男人了,以后还要成亲生子,承担家庭,夫人还是莫要溺爱过头,那样反倒是害了他。” 伏荏苒这话已经非常直白了,就差直接指着掌门夫人的鼻子骂她故意溺爱轩辕霄,让他这个年纪还一事无成,成为扶不起的阿斗。 掌门夫人的脸色一会青一会紫,已经难看到了几点,这辈子从没像现在这么难堪过。 轩辕鸿是个大大咧咧的大男人,并没察觉到掌门夫人和伏荏苒之间的气氛有什么怪异,接话道,“伏小姐说的在理,夫人你也别太惯着阿霄了,男人家粗糙一点没什么。” 掌门夫人一口白牙都要咬碎了,强笑着道,“我也是担心阿霄身体,他许久没练武了,我怕他考核的时候伤着。” 掌门夫人话才落,伏荏苒就顶了回去,“今天是考核,学了多少就展示多少,又不是比武,掌门夫人多虑了。况且就算是比武,都是同宗同门的自家弟子,还能把他打伤了不成。” 掌门夫人此时望向伏荏苒的眼神似乎淬了毒,恨不得把她戳出一百个窟窿一般。 她知道今儿伏荏苒肯定是故意和她对着干,伏荏苒肯定是早就计划好的,让轩辕霄在今天参加考核,讨掌门高兴,父子俩也能趁此机会拉近关系。 她就感觉最近伏荏苒和轩辕霄都怪怪的,果然没憋好屁。 轩辕鸿这时从台阶上大步走下来,与掌门夫人擦肩而过走到轩辕霄面前,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能来参加考核,爹很高兴,只要你以后不做出格的事,爹就别无所求了。” 轩辕霄愿意来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参加考核,掌门已经喜出望外。 轩辕霄眼眶里转着眼泪,不停地点头,模样乖巧地很。 他一直以为父亲不喜欢他,所以对他视而不见,看不到掌门夫人打他,也不相信他说的话。 原来,只是他们之间缺乏亲近和沟通而已,父亲一直很在意他,是他被掌门夫人暗示太多,所以懵逼了眼镜而已。 轩辕霄吸了吸鼻子,不好意思地抬起袖子抹了一把眼睛,“我知道了爹,我以后一定不再给您惹事了,一定好好练武。” “好孩子,好孩子!” 轩辕鸿老泪纵横,他轩辕家的独苗终于长大了、成熟了。 都是伏小姐最近的耐心劝导起了作用,轩辕鸿朝伏荏苒感激地行了一礼,拍着轩辕霄的肩膀,父子俩并肩往训练场去看其他人参加其他考核。 掌门夫人步伐略带僵硬地跟上去,经过伏荏苒身边时,伏荏苒突然对她道,“这里再没有你的位置。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已经两个十年过去了,你的报应也该来了。” 伏荏苒声音压的比较低,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 说完,伏荏苒就目下无尘地仰头离去,掌门夫人像是被钉子钉在了地上,脚步僵硬地根本无法挪动。 她双手紧攥成了拳,伪装的贤良淑德再也坚持不下去,五官扭曲成了一团,胸口的怒气却怎么都压制不下去。 那个死丫头,都是因为她的出现才搅乱了一切,她绝不会放过她。 轩辕鸿和轩辕霄气氛融洽地一起看着弟子们考核,然后又一起吃了饭,下了棋,聊了许久的话,一整天都待在一起。 伏荏苒没有跟着,给他们父子俩难得的独处时间。 “白天你在训练场和掌门夫人说了什么,我看她的眼神恨不得把你除之而后快,你可小心点。” 丫鬟们把碗碟收了下去,送上了刚泡的清茶。 弗諼端起茶盏嗅了嗅茶香,是上好的云雾山茶,味道清新诱人,这才送进了口中。 伏荏苒把那番挑衅的复述了一遍,翘着下巴俏皮地道,“我有什么要担心的,反正有你在,你是不会让我有事的对吧。” 弗諼含笑不答,宠溺地刮乐一下她的鼻梁。 “我看那掌门夫人也没多高深的道行,几句话就把她逼得原形毕露,控制不住表情。” 要知道她在宫里见过的那些娘娘们,个个都是心机高手,心里再恨再急,面上永远波澜不惊,那才是真正的高手,掌门夫人差远了。 之所以她这么多年都没被发现真面目,也是因为轩辕门大多都是性子粗犷的男人,可惜她碰到了见识广阔的伏荏苒,只能被揭了虚伪的面皮。 “你是故意激怒她,想要让她自露马脚。” 伏荏苒兴奋地道,“猎人的陷阱已经布好,只等受惊的猎物自己往里跳。我不把这个女人的真面目公之于众,我都对不起韩太妃。你就等着看戏吧。” 弗諼提醒道,“你也别闹得太过火,记得要顾着些轩辕门的脸面。” 伏荏苒啧了一声,“这我知道,要你提醒。不过看你平时对轩辕门态度冷淡的样子,其实很关心轩辕门。” “我的师门,我可不屑,不准外人笑话。” 伏荏苒翻了个白眼,“真是霸道。” …… 轩辕恪霓失恋了,最近一直没什么精神,借口称病连训练都不去,把自己闷在屋子里。 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事,她算是轩辕门最勤奋好学的弟子之一,她知道自己担负着轩辕门的未来,也想早日赶上阎师兄,所以一直很努力,现在却一改往常。 身为师父,轩辕刕知道内情,只是无奈地叹了一声,让轩辕恪霓好好放放假,调整心情。 她太拼了,也是该放放假了。 阳西每日三趟来给轩辕恪霓送吃的,轩辕恪霓闭门不见,他便直接推门进去,把新鲜饭菜送进去,都是她最喜欢的,却没能引起她多大的兴趣。 “整天闷在屋里也太无聊了,你难得放假,要不去到城里去转转,听说城里新开了好几家胭脂、绸缎铺,我请假陪你去。” 轩辕恪霓趴在美人榻上望着窗外的荷塘不说话,整个人都闷闷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阳西坐到她旁边,继续喋喋不休道,“眼看就入秋了,你也该新添置几身衣服了,今年你的考核成绩又是名列前茅,师叔老人家说要给你奖励,虽你想买什么,他付钱。” 轩辕恪霓下巴搁在手背上,摇了摇脑袋,“不想去。” 阳西看她这么美精神,担忧地道,“我听说醉香楼对面开了一家戏院子,里面的伶人唱功可了不得,你不是最喜欢听戏吗,怎么可以错过。那家戏园子的伶人可都是新面孔,保准你没见过。” “我想清净清净,你能不能别唠叨。出去出去。” 轩辕恪霓厌烦地把阳西推开,继续趴在美人榻上发呆,眉宇间的郁结就没松开过。 阳西无可奈何地在屋里陪了她一会,最后依旧无功而返。 这么下去可怎么得了。 轩辕恪霓可从来不是个多愁善感的性子,这回是真的被伤得狠了。 阎绝末也太无情了些,好歹他们是拜同一个师父的师兄妹,居然如此不留情面,不顾情分,师祖就是养出了一个白眼狼。 阳西气哄哄地拂袖而去,轩辕恪霓根本没注意他,没过一会听见房门又被敲响了,轩辕恪霓以为还是阳西,不耐烦地喊道,“我不想出去,你别来烦我了。” 伏荏苒的声音突然传来,“是我,伏荏苒。轩辕小姐,可否可你聊聊天?” 轩辕恪霓一下子坐起来,她怎么来了? 愣了好一会,轩辕恪霓这才起身去开门,把伏荏苒迎了进来。 “轩辕小姐的闺房真有特色,很气派。” 伏荏苒简单地参观了一下,便在客座上坐下来。 轩辕恪霓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伏小姐是想说我没有女孩子样吧。” 轩辕恪霓的房间不像寻常女孩的闺房,摆了不少兵器,也没多少色彩,比较冷硬单调。 伏荏苒望着刀架上的一把弯道,笑道,“轩辕小姐房中的兵器都是难得一见的上品,那把弯刀也应该是来自扶翼部落吧。” 扶翼部落的弯刀十分出名,锋刃无比,杀伤力很大。 这把弯刀做工一看就很精致,是把好兵器。 轩辕恪霓有些惊讶,没想到伏荏苒居然还懂这个,脸上的阴郁和抗拒稍稍缓和了些。 “伏小姐好眼力,那是我爹以前从扶翼部落带回来的。” 伏荏苒明了地含笑点了点头,屋里当即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伏荏苒又再次开了口,这次直奔主题。 “我来的目的,想必轩辕小姐已经猜到了吧。” 轩辕恪霓别开视线不看她,自嘲地嗤笑了一声,“阎师兄对伏小姐情根深种、忠贞不二,是我芳心错付。伏小姐若是来炫耀的,那大可不必,你便是不来我也已经够难堪的了。” 伏荏苒不慌不忙地放下手中的茶盏,看向神情难堪的轩辕恪霓,“轩辕小姐不要误会,我是有样礼物想送给你。” 伏荏苒从怀里拿出一个长盒,打开里面是一枚珠钗,样式新颖、做工精致,上面镶嵌着上好的珍珠,一看便知价格不菲,非常漂亮。 伏荏苒将盒子轻放在轩辕恪霓面前,“这是我亲子挑选的,希望你能喜欢。” 轩辕恪霓看了一眼那珠钗便立马收回了视线,放在双膝上的手不自觉捏紧,脸色也彻底阴沉了下来。 “伏小姐莫非是在可怜我,见我被阎师兄拒绝了,就用这个来安慰我。因为你我被阎师兄拒绝,所以觉得对不起我。” 轩辕恪霓越想那日阎绝末绝情的模样,心中的委屈和怒气越甚,眼眶不自觉有些湿润起来。 伏荏苒深吸了一口气,挺直腰,露出一个意味深长地笑容看向轩辕恪霓,不卑不亢地道,“轩辕小姐又误会了,我并非可怜你,更没有觉得对不起你。这是我给你的见面礼,我初次来轩辕门,理应提前准备好礼物,但因来的匆忙没顾得上,所以昨天去城里买了些东西,轩辕门的每个人都有。” 轩辕恪霓微仰着头看着伏荏苒,始终保持着她的倔强。 伏荏苒继续道,“恕我直言,我与阎绝末男未婚女未嫁,两情相悦,又不曾抢谁的人,我并未觉得自己哪里对不起你。还有一点轩辕小姐说错了,你并不是因为我才被拒绝的,你被拒绝只是因为你并非阎绝末心中喜欢的女子而已。感情讲究的是缘分,不是先来后到,就算没有我,你也不会告白成功。” 轩辕恪霓此时的脸色就像天上的彩虹般不停变换颜色,好不精彩,她从未被这般羞辱过。 “你还说你不是来炫耀的,你说这些你以为自己就多高尚多聪明吗,你也不过是个落井下石、耀武扬威的粗俗女子罢了。” 伏荏苒对她的斥骂不以为然,“你想骂就骂吧,嘴巴长在你身上,心长在你心里,你要怎么想怎么认为我也无法控制,我只做我认为对的事。我们俩的关系有些尴尬,本来我该尽量不与你见面,但有些事是避不过去的,除非阎绝末从此脱离轩辕门,再也不回轩辕门,再也不见轩辕门的人,否则早晚有天我们是要见面的。与其心中怨恨随着时间发酵越来越深,不如早点解开郁结。” “呵!” 轩辕恪霓嗤了一声,“你和我解开郁结?” 怎么可能。 只要想到阎绝末和伏荏苒在一起,她就气不打一出来,和伏荏苒和平相处那是不可能的。 伏荏苒道,“那些大道理、宽慰的话我也不多说,说了你也不爱听。我只想说,阎绝末面上冷漠,实际是个很护短的人,他与你虽相处不多,但是是认可了你这个师妹的,你就跟他的妹妹一样。他和我说过,不管因为同出一个师门还是同拜一个师父,他终是会护着你的,但也只能到此为止。话我就说到这,你怎么想就看你自己了,是要一棵树上吊死,下半辈子当个怨妇,还是结一段善缘,重新开始,都由你自己选择。” 第165章 暴露真面目 伏荏苒起身离开了,轩辕恪霓还久久坐在原位没有动弹。 妹妹,怨妇—— 呵,伏荏苒,你果然够厉害。 …… 自考核那日之后,伏荏苒一直在等掌门夫人出手,掌门夫人倒是比她想像的药沉得住气,或者是在等她降低警戒,总之是在三日后,才终于有了些动静。 正是深夜,伏荏苒躺在床上睡觉,耳边传来翘墙的悉索声。 她不以为然,一动都没动,继续闭着眼睛睡大觉。 弗諼就住她隔壁,有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耳朵,她根本无需担心受怕,就等着弗諼把人逮住就行。 果然,贼人刚刚从窗户溜进来,隔壁的弗諼就已经闻风而至,一把将贼人抓住了。 只是出乎弗諼和伏荏苒的意料,贼人身手十分滑溜,居然一下就从弗諼手中逃脱了,然后二人就在黑漆漆的屋子里交起手来,一时之间竟然没能把贼人抓住。 贼人眼看自己暴露,也不恋战,寻着机会就从窗户原路逃了,弗諼紧跟着追了出去。 伏荏苒这才坐起身,穿鞋下了床,走到大开的窗户边,望出去只有无尽的黑,只有天上挂着弯月、和零星点点的星子带来了一丝光亮。 也不知道那个贼人会是谁轩辕门的哪个弟子,掌门夫人好歹是轩辕门女主人,想必听从她的弟子不在少数。 既然掌门夫人在她这动了手,轩辕霄那边想必也动手,是时候该收网了。 伏荏苒简单穿好衣服就要赶去轩辕霄的院子,大开的窗户突然又溜进来一个人,手里握着一把匕首就要朝她刺来。 伏荏苒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掌门夫人这是还准备了后手。 但这人看着有些紧张,许是第一次干杀人这种事,握着匕首的手都有些发抖,扑向伏荏苒的动作也有些犹豫。 伏荏苒之前在军营里训练了一段时间,不说有什么武艺,反应力倒是灵敏了许多,见此情况便知必须主动出击为上。 她鼓足勇气便抓起床头的烛台朝对方挥了过去,对方像是没想到她会反抗,整个人都愣了一下,虽然最后还是躲过了这一下重击,但脚也被床边的脚踏板绊了一下,身体一个摇晃不稳。 伏荏苒看准时机,立马又是一个大摆臂,这次烛台准确地咋在对方脑袋上,那人懵了一下,身体一歪就晕过去了。 伏荏苒扔了烛台,叉着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看来我还挺厉害的。” 然后转身就跑出了屋。 伏荏苒没有直接去轩辕霄的院子,而是先跑去了二夫人的院子。 掌门大多时候都歇在二夫人的屋子里。 掌门是从床上被叫起来的,见伏荏苒喘着粗气一副惶恐不已的模样,紧皱起脸,沉声道,“出什么事了,别着急,慢慢说。” 伏荏苒带着哭腔地道,“有人要杀我,您一定要救救我。” 掌门闻言脸色瞬黑如墨炭,“谁敢在我轩辕门行刺,反了天了。来了,立马搜查整个轩辕门。” 伏荏苒大喘着气道,“掌门,您快去轩辕少爷那看看吧,有个刺客往轩辕少爷院子的方向去了,也不知道轩辕少爷会不会有事。” “阿霄——” 掌门铁青着一张脸,回屋带上了自己的随身武器,大步便往轩辕霄的院子去了。 二夫人赵氏也紧张地跟上,整个轩辕门都被惊动了。 一行人到轩辕霄院子时,守夜的下人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 整个院子漆黑一片,可轩辕霄的房间里却传出悉悉索索的声音,隐隐约约还有人的唾骂声。 掌门快步走近,站在放门外时,听出那声音是大夫人,而更让人震惊的是,其中还夹杂着嚯嚯的鞭子声音。 掌门内力深厚,清楚听到里面掌门夫人骂的话。 “你这个死杂/种,还敢联合外人反抗,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要不是你,老娘的命怎么会变成这样。都是你这个拖油瓶,杂/种,灾星!” “看你还敢反抗,看你还敢和我做对,看你还敢不听话!” 一声声难听骇人的打骂声,听的人静心胆寒。 轩辕门是习武门派,大家自然对那鞭子声再清楚不过,只不过大半夜的大少爷房中怎么会有鞭子声,大夫人又为什么在这里? 一时间,众多揣测在众人脑中闪现,让人浮想联翩。 掌门的脸色更是难看,根本没耐心推门,直接一抬腿将内关的房门踹翻了出去。 里面的场景顿时让众人大吃一惊,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象到的,堂堂大少爷被塞住嘴巴、捆住双手,蜷缩成一团躺在地上被掌门夫人抽打着。 那粗长的鞭子有小孩的手臂粗,坚韧无比,是轩辕鸿以前送给儿子的武器,不想现在却被用来抽打轩辕霄。 众人嘴巴张得大大的,他们方才猜想过许多种场景,甚至猜想轩辕霄和掌门夫人会不会有什么不耻的乱/伦行径,但所有猜测中绝不包含现在这一种。 轩辕霄七尺大男人,被柔弱的掌门夫人打得遍体鳞伤,不敢反抗、无法动弹,简直是……不合理啊! “你在做什么!” 掌门轩辕鸿已经气红了眼,冲上去便夺了掌门夫人手里的鞭子,一把扔在地上,然而蹲在轩辕霄身边喊他的名字。 伏荏苒也跑到轩辕霄身边,哭着喊他,“轩辕少爷,她怎么又打你了,她就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婆子,你为什么不反抗啊!” 轩辕霄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嘴巴喃喃蠕动着,却听不清说了什么。 伏荏苒的话钻进掌门耳朵里,很是刺耳,他朝门外大喊,“快把大夫叫过来!” 二夫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连忙下去吩咐人,心情莫名的兴奋起来。 大夫人这回彻底完蛋了,她的日子也终于熬出头了。 “老爷,您听我解释……” 掌门夫人此时已经被吓傻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轩辕鸿会突然跑来。她打了轩辕霄二十多年,从来没被发现过,今天算是彻底暴露了。 掌门夫人声音发颤地想要辩解,轩辕鸿一回身直接甩出一巴掌,把她整个人都打得摔坐在地上,根本站不起来。 “等阿霄看过了大夫,我再来收拾你。” 很快大夫就来了,轩辕刕和轩辕恪霓也都被惊动来了,看见轩辕霄身上的伤,全都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得下多狠的手才能打成这样啊! 这力道一点不像个柔弱女人打的,倒像个身怀武艺的壮汉的杰作。 大夫给轩辕霄看了伤,上药包扎好后,这才道,“肋骨断了一根,刚好的腿骨也重新被打断了,还被下了软筋散,这回伤的可不轻啊。不过掌门也别担心,不危及性命,只是需要好好养一段时间。” 大夫没说一句,掌门的脸就黑一个度,攥着拳头道,“他的腿才断过一次,现在又断了,会不会对日后生活有什么影响?” 大夫抹了把山羊须,叹息道,“这个就要看轩辕少爷的恢复情况了,恢复的好日后正常走路应该无碍,最糟糕的情况……可能会跛脚。” “你是说会变成瘸子?” 不知谁喊了这么一句,屋中气氛瞬间凝结成冰。 伏荏苒站在床边,看着轩辕霄满身的伤,心中升起愧疚。 她都安排了,却没想到还是让他收了这么重的伤。 她没想到掌门夫人这次会给轩辕霄下软筋散,轩辕霄便是想反抗怕也反抗不成。 她安排通风报信的丫鬟呢,院里的人都跑哪儿去了? 伏荏苒突然想起这个问题,告诉了掌门,掌门便吩咐人去找,不一会便有人来回报,说轩辕少爷院里的人都醉倒了,酒里像是被下了秘药。 怪不得,一个帮忙报信的人都没有,掌门夫人这次还真是计划的周密。 轩辕霄院中正屋厅堂内,掌门夫人跪在地上,害怕地身体直发抖,目光混浊飘忽,不停往上首的轩辕鸿望去,却不敢和他对视。 厅堂内轩辕家人按辈分列坐,其余门中弟子都被赶走了。 这是轩辕家的家事,自然自家人处理。 伏荏苒是其中唯一的外人,她站在这,主要是因为她近来与轩辕霄亲近,知道些内情,所以充当证人。 伏荏苒安安静静坐在一边,听着轩辕鸿审问掌门夫人萧氏。 “这些年我把阿霄交给你照顾,让你当他母亲,你就是这样对待孩子的!” 轩辕鸿一巴掌派在手边茶案上,整个茶案直接从巴掌处崩裂开,茶案上的茶盏也跟着摔在地上,碎了一地。 萧氏双手合十不停求饶,“夫君,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今天只是,只是心情不太好,一时头脑发热……” “你心情不好就打我的儿子,这么多年你打过他多少回,这样的事还有多少次!” 想到儿子躺在床上面色惨白的样子,铺天盖地的愧疚席卷轩辕鸿。 是他这个当爹的粗心,没有发现这个女人的恶毒嘴脸,让阿霄一直与蛇蝎一起生活。 他不敢想象阿霄小时候是怎么活过来的,阿霄明明和他求救过,只是他没有当一回事,没有相信他,才会让悲剧一直持续下去。 都是他这个当爹的错! 轩辕鸿越想越痛苦,抬手便给了自己一巴掌,声音清脆,下手毫不留情。 轩辕恪霓担忧地唤了一声‘父亲’,被二夫人按住手臂让她不要多嘴。 “说,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前阿霄老是和人打架受伤,是不是都是你!” 萧氏拼命要这脑袋想要辩解,嘴巴哆嗦着,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种丧心病狂的事她怎么有脸说,还是我来替她说吧。” 伏荏苒站起来,走到了厅堂中间,朝众人行了一礼,最后厌恶地看向跪在地上的萧氏,一字一句地讲起来。 “若说具体什么时候开始的,应该是大夫人嫁入轩辕门的第三年结婚纪念日,那时轩辕少爷还不满四岁。那日发生了什么大夫人可还记得?轩辕少爷是一直都记着呢,且一直徘徊在脑海里阴魂不算。” 萧氏突然激动起来,抓住伏荏苒的裙摆大喊着,“不许说,你闭嘴。” 轩辕鸿抬腿便给了她一脚,把她踢了个仰躺,看向伏荏苒道,“你继续说。” 伏荏苒继续道,“大夫人嫁入轩辕门三年,掌门却不愿与她繁衍后嗣,说想等轩辕少爷再长大些,入了学堂再说。大夫人气恼,等掌门一走,便将气发在了轩辕少爷身上。轩辕少爷还年幼时只是用手掐、用树枝打,随着年纪越来越大,打人的工具也越来越多,开始使用鞭子、棍子、还有银针。大夫人只打身上看不见的地方,所以这么多年也一直没人发现,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轩辕少爷是被她自幼打怕了的,根本不敢反抗她,她说东不敢往西,即便现在已经长成了大男人,骨子里还是畏她如虎。” “不是的,你胡说八道,是谁让你来害我的,是不是那个阴魂不散的韩思思。” 萧氏像个疯子一样来拉扯伏荏苒,伏荏苒甩开她,冷哼一声道,“我胡说,好,那你自己说,你有没有从小打他?是不是你故意不让他读书,更不让习武,让他变成文不成武不就,还专爱惹是生非飞得混混?” 伏荏苒一字一句说的铿锵有力,萧氏只能机械地摇着脑袋,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不想让轩辕霄学好,更怕他脱离掌控,所以一直限制着他,让他成为一个什么都不会,还脾气暴躁、惹是生非、一无是处的人,让掌门对他失望。 轩辕鸿已经听不下去了,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蛋,这么多年居然什么都没看出来,被她当猴一样耍。 他自诩还算是个正人君子,从不打女人,但今日他实在忍不下去了。 这个女人根本就算不上人,她就是个畜牲,一条冷血蛇。 轩辕鸿当着众人的面,对萧氏便是一顿拳打脚踢,毫不留情,而后一把抓住萧氏的衣领,怒声质问,“为什么要这么做,阿霄只是个孩子,你怎么下得去手。” 第166章 多子多孙的阎家 萧氏被打的浑身发疼,眼睛虚眯看着面前这张震怒的面孔,突然朝他啐了一口浓痰,狰狞地大吼起来,“都是因为你,是你害了我的一辈子,我只能拿你儿子出气。” 轩辕鸿像是突然被人打中要害,身体突然软了下来,松开了抓住萧氏的手。 “我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么害我儿子!” 萧氏狰狞地狂笑起来,咬牙切齿地道,“我是个女人,欢欢喜喜地嫁给你,你心里却一直想着别的女人,还让我扶养那个女人生的孩子!为了那个女人的孩子,你剥夺我做母亲的权利,成亲三年都不让我生自己的孩子,你知道你有多残忍吗?我拿你没办法,自然要把气发泄到罪魁祸首身上!” 萧氏最后一句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她双眼凸起,像只离了水的金鱼般,不停鼓动着腮帮子。 “好容易挨到成亲八年,我终于有了自己的生孩,却接连生下病儿,都没活过三岁,我心里有多痛苦你知不知道!你心里只想着轩辕霄,何时关心过我们的两个孩子,他们咽气的时候你一次都不在身边,你所有的父爱都给了轩辕霄。你好狠啊!” 轩辕鸿气得全身都在发抖,两个孩子早夭他又何尝不痛苦,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萧氏会把所有痛苦转架到轩辕霄身上。 “我是你三书六娉娶回来的嫡妻,你却对我不冷不淡,把我当个可有可无的摆设。轩辕鸿,我嫁给你是我这辈子做过最错的事!都是因为你,因为轩辕霄,我的人生才会变得这么凄惨。” “所以你就伤害阿霄,你还是不是人,阿霄也是你亲手养大的孩子!” 轩辕鸿又抓住萧氏的衣领,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看着面前这张熟悉到极点的脸,感觉非常陌生,背后一阵发寒。 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但他从来没想到过自己的妻子会是这样的蛇蝎心肠,且隐藏了这么多年。 在这凝固、紧张地气氛中,伏荏苒突然出声道,“事情已经说完了,要怎么处置是你们轩辕家的事,我就先走了。轩辕掌门……” 伏荏苒看向轩辕鸿道,“麻烦让人把我屋里的刺客抬走,这次看在韩太妃的面子上,人就交给你处置了。希望我下次来轩辕门的时候,不会再有这样的危险。” 轩辕鸿长吐一口气,抱歉地道,“你帮了阿霄,又让你陷入险境,非常抱歉,这次便算我欠伏小姐一个人情,日后伏小姐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力所能及之事我绝不推辞。” 伏荏苒也不可他客气,摆了摆手便离开了厅堂,之后的事她不关心,反正事情已经真相大白,轩辕霄不会再被萧氏欺压,她也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她回到弗諼的院子时,院里的丫鬟们正聚在一起悄悄议论着轩辕霄的事,瞧见她回来就一窝蜂散了。 弗諼的房间里亮着灯,他已经回来了。 “怎么没过去看看?” 伏荏苒跨进屋里,见弗諼正一脸严肃地坐在茶案后发呆,手掌在他面前挥了挥。 “想什么呢?” 弗諼醒过神来,笑道,“都知道会发生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伏荏苒问道,“那个刺客怎么样?” 弗諼皱了皱眉,“让他溜了。” 伏荏苒嘴里的茶都快喷出来了,“溜了?你都抓不住?” 那会是什么人? 轩辕门内,除了轩辕刕,每一个人能躲得过弗諼,也就是说这个人不是轩辕门的人。 或者说第一个刺客可能和今天的事无关,第二个刺客才是萧氏派来杀伏荏苒的。 “那是谁派来的?卢祁泄露了我的行踪?” 伏荏苒陷入思索,知道她要来西溟国的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洪达拉和章文应该在会言书院等她,不知道她已经自己先来了西溟国。 卢祁也不知道她的去向,最多告诉卢皇后她层去过衢州。 那还有谁要杀她? 伏荏苒一头雾水。 “那人武功一般,但轻功很好,人也很滑溜,一个没跟住就让他溜了。来头不一般。” 伏荏苒长叹了一口气,“我现在都要习惯被人刺杀的日子了,反正虱子多了不怕痒,想杀我的人那么多,管他这回又是谁。对了,你还没告诉我芙颜被你派去哪儿了,她是我的丫鬟。” 他们来了轩辕门没多久,弗諼就把芙颜派出去了,也不知道去了哪儿,人到现在都没回来。 “你要把人给我弄没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伏荏苒警告地瞪他一眼,弗諼笑道,“那她在你心里更重要还是我在你心里更重要?” 伏荏苒失笑地翻了个白眼,“问这种问题的人都是太无聊了,你别做那种无聊的人,你要闲着没事想想什么时候走。轩辕霄的事情解决了,我想尽快启辰去启孟国。” “那么迫不及待去启孟国。” 弗諼语气听着有些敷衍,他并不像让伏荏苒去启孟国,碰到某些人,但那里早晚是要去的,而且也有重要的事要去做。 “当然了,我要去看看我那没见过面的姐妹。” 弗諼眼中一闪而过一抹讥讽,姐妹,呵—— “既然准备走了,那就别耽搁了,明天一早出发。正好他们发生这么大的事顾不上我们,我们走了也懒得给他们添麻烦。” “行,我没意见。” 两人商量好就去睡了,第二天一早直接去和轩辕刕辞行。 “你帮我们给掌门带句话就行了,他现在肯定也是焦头烂额,我们就不去打扰他了。” 轩辕刕满心满眼都是不舍,拉着弗諼的手就舍不得放。 “你说你一两年都难得露次面,这次又这么快走,也不再多住些日子。他们闹他们的,为师我还想和你探讨一下新招式呢。” “这些以后再说,我们还有正事。有时间就回来看老头子你。” 伏荏苒也笑眯眯地道,“到时我也一起来,陪您多说说话,顺便也传我点武功,把我收为第三个关门弟子。” 轩辕刕哈哈笑起来,“那可不行,那样你就成他师妹了,他怕是不乐意。” 轩辕刕斜瞟眼弗諼,打趣他。 弗諼无所谓地摊了摊手,“你们随意,管她是妹妹还是姐姐,都会是我的女人。” 伏荏苒被他说的脸泛红,这人真是越来越没羞没臊了。 两人就这样没打招呼走了,轩辕恪霓知道的时候人早就走远了,想追却又不知该以何种理由去追,站在轩辕门大门前,望着道路远处,终究没有迈出脚步。 启孟国是军事大国,与暮国、天泱国比起来给人粗矿豪气的感觉,建筑高大巍峨,男男女女都十分精神健硕,充满蓬勃生机。 伏荏苒和弗諼在都城的客栈住了下来,伏荏苒奇怪为什么不直接去竹兰冬坊,弗諼又装神秘地什么也不说,只让她等等,他要带她去另一个地方。 伏荏苒狐疑,“去哪儿啊?” 除了竹兰冬坊还是有什么地方这么重要? 弗諼手指按在唇上朝她嘘声,朝隔壁的桌子扬了下下巴,“你听。” 伏荏苒循着他所指方向侧耳倾听,客栈大堂的一桌客人正聊着都城最近的新鲜事,好像是与什么画家有关。 “听说昨晚阎家又急请大夫去给阎伯看诊?” “可不是,三天两头来一遭,我看阎伯的身体怕是也撑不久。” 两个罗衫男人边吃着菜边唏嘘感叹,其中长脸的啧了一声,“不过能活到九十六的高龄,全启孟国都找不到几个,算是有福之人。” 令一戴冠男子嗤了一声,“我看不尽然,活得久了反倒惹家人厌烦,阎家那些人巴不得他早点死呢。去年阎伯在会言书院上课时突然晕倒,你没瞧见阎家那些人多积极,什么都准备好了,就差棺材板了,恨不得他立马躺进去才好。” “有那么夸张?阎伯对他们一家人可是恩重如山啊,要不是阎伯,他们还不知在哪儿穷沟沟里呢,他们竟这般不孝?” 戴冠男子见对方一无所知,放下手中筷子,认真地讲起来,“兄台有所不知啊。阎府子嗣旺盛,人数太多,全靠阎伯早年的家底和一些铺子生意支撑着,早已是入不敷出。阎府如今共分五支,都想着分家拿钱,把生意盘出去,为了着这个整日争吵不休。可阎伯不愿看到自己一手建起来的家业分崩离析,让儿孙等他死后再分不迟。阎家那些人哪儿等的住,就盼着阎伯快点蹬腿,他们好分了家逍遥快活。” “岂有此理,都是忘恩负义而无耻小人。” 长脸男人气不平地一拍桌子,引得大堂里许多人朝他们张望过去,见在议论阎家,又都见怪不怪地移开目光。 伏荏苒挺得津津有味,好奇地问弗諼,“这阎伯究竟是什么人?还能进会言书院授课。” 弗諼抿了口清茶,面前摆着的三荤两素一汤,动都没怎么动。 他平淡语气中带着一抹难以察觉的冷漠道,“阎伯是启孟国皇家第一画师,他的画作价值千金,有的人为了求得他的一幅画甘愿倾家荡产。当世两大画师,一个卢祁,另一个就是他。” 伏荏苒用手戳了戳弗諼的手臂,压低声音道,“听那两人的话,他们所说的阎家人似乎并非阎伯的子嗣?” 弗諼没有回答,目光幽幽地望着客栈外人流热闹的街道,几个稚童围在一起互相腿勾着腿,玩编花篮的游戏,鼓着巴掌嘴里还念念有词。 伏荏苒也望着那些天真开怀的孩子,听他们声音清亮地道,“名人阎伯画技高,老来无子心发烧。多子脉侄承宗嗣,儿孙上百面不识。” 伏荏苒眼睛微微睁大,这都被编成打油诗了,阎家还真是出名。 “阎伯老来无子嗣,便过继了同族中子嗣最多的脉侄继承宗嗣。许是自己没亲生孩子,就特别希望子嗣兴旺,过继的脉侄就一个劲生孩子,共生了五子八女,孙辈过百。” 伏荏苒听得咋舌,孙辈过百,这得是多么庞大的数量啊,还不算男人们为了生孩子纳的妾室,林林总总加起来得多少人啊。 伏荏苒感觉自己手指头已经掰不过来了,单单养活这一大家子,阎伯就够辛苦的了。 “你带我来这不会就是因为这人丁兴旺的阎家吧?你认识阎家?” 弗諼停顿了一回道,“阎家有圣主的东西,我要把它拿回来。” 伏荏苒一下来了兴趣,“什么?” 想了一下,立马就猜到了。 “阎伯乃有名的画师,莫非是画像?” 弗諼点了下头,“当今世上圣主的画像只有两幅,一幅挂在圣殿大厅,另一幅便在阎家,是阎伯的封笔之作。” 弗諼说着去看伏荏苒,却瞧见她支着下巴在发呆,抬手在她眼前弹了个响指,拉回她的注意力。 “想什么呢?” 伏荏苒抿了下唇,眨着眼睛道,“我突然想起卢祁,他是娘亲的师父,又是大画师,与娘亲朝夕相处多年,他应该也有许多娘亲的画像吧。” 弗諼听她提起卢祁,脸色渐渐有些阴郁。 “别想了,画像全烧了。” 伏荏苒一下直起腰,充满好奇地望着弗諼,想要知道内情。 弗諼叹了一声,解释道,“卢祁为圣主画过很多画像,曾装了满满五大箱。圣主逝后,萧明寒禁止百姓信奉圣主,将圣主所有画像全部烧毁,包括卢祁画的画像,自此圣主画像只剩世上最后两幅。” 原来如此。 也不知卢祁后不后悔,画燃尽的那一刻,也彻底斩断了他与圣主间的联系。 伏荏苒站起身,理了理衣裙,弗諼奇怪地看向她。 伏荏苒无语,“走呀,去阎府要画。” “就这么去,也不怕被人赶出来。你知道阎伯的画价值几何吗,阎家人怎么可能乖乖拿出来给我们。” 况且阎家人未知知道有这副画的存在。 伏荏苒想了想,也是,“那你有什么计划吗?” 弗諼自信满满地勾了勾唇,“等会跟着我就好。” 下午未正,弗諼领着伏荏苒不慌不忙地去往了阎府,那是一条宽阔又幽静的巷子,路过一间上锁的大门前,弗諼挺住了脚步,望着高强内的院子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第167章 你不配 伏荏苒扯了扯他的袖子,“这是什么地方?” “以前是家私塾。” “这你都知道,我感觉你对这里很熟啊。” 弗諼脸上闪过一抹怅然,“不算熟。” 说着收回了视线,拉着伏荏苒继续往巷子里走,阎家就在那家上锁大门的隔壁。 许是一早就知道他们要来,门房未经通传就把他们迎了进去,没走几步就有一个胖墩墩的男人笑盈盈地大步迎了上来。 “有失远迎,弗公子还望恕罪。弗公子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正厅请——” 胖男人非常客气地欢迎弗諼,将旁边的伏荏苒打量了一眼,迅速收回视线不敢多看,形色间的谨慎、恭敬展露无遗。 伏荏苒心中惊诧,这家伙和他们说了什么,不会直接表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吧? 伏荏苒怀着好奇跟着伏荏苒去了待客的正厅,正厅装饰奢华,到处可见珍贵器物,还有名人字画。 伏荏苒有些失望,一点不像是大画师的府邸,倒像个暴发户。 弗諼被恭恭敬敬迎上了主位,伏荏苒也就不客气,在弗諼下首坐下。 那胖男人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太胖容易出汗,不时用袖子抹着额头,吩咐下人上茶上点心,催促夫人和小姐快些来陪客。 伏荏苒瞧他紧张兮兮的样子有点好笑,正想安安静静地看弗諼搞什么名名堂,正厅外传来一阵戏谑声。 “家中来了贵客,三弟怎么不叫兄弟们一起出来迎客,还当我们阎家不懂礼数。” 接着便是一连串密密麻麻的脚步声。 来的人有一大……群,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跟着跟着跨进门槛,不一会就把宽敞的正厅塞满了,显得十分拥挤。 伏荏苒脸上的肌肉都要僵住了,从别人嘴里听见还没什么感觉,此时亲眼所见才知有多震撼,阎家当真是……繁茂的很啊! 胖男人脸色渐渐难看起来,他拢来的贵人才不想便宜了他们,告诉他们才怪,要不是贵人说想来他家参观一下,他根本不想让贵客来府中。 但看着为首的几个兄弟,人都来了,总不能当着贵客的面闹出兄弟阋墙的事,让贵客看了笑话,即便心中不愿,胖男人还是笑着上前将几个兄弟都介绍给了弗諼。 “弗公子,这几位是我的兄弟,大哥、二哥、四弟、五弟,还有他们的夫人、儿子、孙子。” 胖男人挨着介绍,大家就挨着和弗諼打招呼。 弗諼从始至终都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只是简单地点头便算回礼,阎家人也没觉得受到了冒犯和轻视,全都恭恭敬敬地微笑着。 这一通介绍下来已经过去了一盏茶时间,等招呼打完,阎家老大率先开口道,“听闻贵人是对阎家的生意有兴趣,有意全部拿下?” 阎老三闻言脸色又难看了几分,他给自己找的客人,大哥这话一下子就变成阎家的客人了。 阎老大才不管自己三弟心里那点不痛快,十分真诚地道,“不仅我三弟,我们兄弟几个也想出手手中生意,不知弗公子可有那个意愿一起拿下?价格好说。” 弗諼摩挲着指腹,久久不回答,阎家几兄弟等得着急,就在他们又要开口时,弗諼突然抬头道,“上午在客栈听人聊起说阎伯病了,昨夜请了大夫,不知阎伯这会怎么样了?” 几人闻言,当即就尴尬起来,外面是如何议论阎家的他们再清楚不过,外面那些人能说什么好话,同时几人也忐忑起来,这位贵人不会以为外面那些风言风语就不做他们的生意了吧。 阎老三道,“折腾了一夜,天亮时才平静了下来,吃了药已经缓和了许多,多谢弗公子关怀。” 弗諼意有所指地道,“年纪大了折腾些也是难免,养儿防老不就是这时派上用场。” 几人脸色越发尴尬起来,弗公子铁定是听到了外面说阎家人不孝的事。 就在几人都以为这个生意要黄的时候,弗諼突然站起来道,“几位带我去见见阎伯吧,来了府上总不能不拜见,在下对阎伯的画作也是仰慕已久。” 弗諼如此说,阎家人自然不好不让他去,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便又转移了目的地,去往了后院。 阎伯住在主院旁的梨花园,院落不大,但胜在十分幽静雅致,是个养病的好地方。 伏荏苒观赏着梨花园的景色,这才有了点大画师住处的感觉。 几人进了屋,便看见了躺在床上的枯槁老人,一头银发稀稀拉拉,像是吸走了他的生命力一般,整个人枯瘦成了一根竹竿,眼窝凹陷,眼球混浊,已然是油尽灯枯之相。 阎伯眼睛虚眯着,看到有人进来,嘴巴蠕动了一下,却是什么也没说。 弗諼也不嫌弃老人身上难闻,就像亲人一般凑了上去,嘴巴几乎要挨着他的耳朵,“阎伯您好,晚辈弗諼,很荣幸能见到您。” 阎伯眼皮掀了掀,看了他几眼,嘴巴动了动,发出轻微的声音,“弗諼?” “是,在下弗諼,仰慕阎伯画作已久,能见到您实乃三生有幸。您身体可还好,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 阎伯没有多看他,慢悠悠地从他脸上收回视线,目光却在飘过伏荏苒脸上时陡然停住,混浊的眸子渐渐撑开,整个人像是一下子激动起来,全身都在战栗。 “看来阎伯很喜欢在下。” 阎老三笑眯眯地附和,“是啊,难得见祖父这么激动,两人看来是有缘。” 弗諼自来熟地和阎伯拥抱着,将阎伯几乎半抱了起来,亲昵地揽着他的肩膀,看着就跟感情深厚的祖孙一般。 阎家人看弗諼与阎伯相处的如此好,都按耐不住的开怀,这下生意应该更顺利吧。 弗諼半抱着和阎伯,却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在他耳边小声说着,“你应该猜到她是谁了吧,毕竟那张脸一模一样。” 阎伯闻言,整个人战栗地更加厉害了,一双眼睛用力睁着,死死望着伏荏苒,又水雾在他眼眶里打着转。 弗諼无情地道,“我带她来不是为了了却你的遗憾,而是来提醒你曾经做过的事,死了记得到地狱里去报道。” 阎伯眼睛里流下了眼泪,呜呜啜泣起来,努力朝伏荏苒伸着手,可惜手臂却被弗諼压着,不停唤着,“孩子,孩子——” 可他声音太小,除了弗諼,别人根本请不到。 弗諼冷冷地翘着嘴角,“她不知道你是谁,我也永远不会让她知道。从你亲手淹死自己孩子的那一刻起,你与她们母女就再无瓜葛。我知道你藏着一幅圣主的画像,把它拿给我,你配留着。” 伏荏苒离开阎府的时候感觉心情怪怪的,那个阎伯当时一直望着,像是认识她,想和她说话。 弗諼看她发呆,悄悄弹了一下她的脑门。 “走路看路。” 伏荏苒问道,“你到底要不要和阎家人合作?也不给个准信。” 离开前阎老三就一直追着弗諼问生意的事,弗諼都不接话,不同意也不拒绝,让人摸不着头脑。 “东西还没拿到呢,先等着,过两天他们阎伯应该就会再叫我们去阎府。” “要画的事你和他说了?” 弗諼双手背后一副悠闲散步的模样,“嗯。圣主的画像是不能私藏的,他悄悄留着自然也不敢告诉别人,所以只能和他要。” 伏荏苒想到什么,好奇地道,“天泱国皇上不准百姓信奉圣主,烧了圣主的画,启孟国为何也没有圣主画像?” 天泱国皇上就算烧画像,也烧不到启孟国来吧,孟令喆那么专制的人怎么可能准许人在自己地盘烧圣主的画像。 弗諼道,“孟令喆也招人画过圣主画像,只可惜都不理想,不如阎伯和圣殿的两幅画像来的传神。而且真正见过圣主的人并不多,渐渐的圣主的容颜也就被遗忘了。” “那以后想要圣主的画像,对着我画就行了,反正我们俩长的一样。” 伏荏苒嘻嘻说着,弗諼的眸子却沉了下来。 等孟令喆见到她,怕是不止要用她画画像,能不能摆脱他的控制就要看伏荏苒自己的了。 …… 当天夜里,阎府大门被人瞧向,门房看见门外的两人吓了一大跳,赶忙进去通禀几位老爷,很快五位老爷急匆匆朝正厅赶来,看见坐在正厅喝茶的两人都吓了一大跳。 “府尹大人、院长大人,两位深夜突然造访,不知出了什么事?” 来人正是都城府尹江川和会言书院院长赵同霄,一个是阎伯的画迷,一个是阎伯的上官,在都城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这两人突然造访,阎家五位老爷都有种不好的预感。 江川放下茶盏,开口道,“没什么,今日在街上碰到赵院长,说起阎伯的身体,便想来看看他。倒是我们来的突然,打搅你们了。” 阎家众人连连客气,“没有没有,祖父见到两位大人必然心情愉悦。祖父在床上躺了小半年了,过得索然无味,两位大人能来看祖父晚辈心中感激不已。” “这是我们与阎伯的情谊,你们不必放在心上。行了,带我们去看阎伯吧。” “是。” 阎老大领命应了一声,领着二人就去了梨花园。 两位大人见到病入膏肓的阎伯就是一阵感怀,拉着阎伯的手说了会话,见阎家人都还在屋里,就把他们打发了出去。 “等会由小厮领我们出门就是了,你们不必在这守着,时间都不早了,你们都回去休息。” 赵同霄这话这借口找得十分僵硬,他也不在意会被阎家人听出来,只想把人打发出去好说事。阎家人心中全都有种预感成真的感觉,紧张地揪着心,不敢离去,却被赵同霄不客气地往外轰。 “怎么,我和江府尹与阎伯说几句私密话你们也想听,还杵在这干什么,出去。” 赵同霄出了名的坏脾气,对皇上都没什么好脸色,更何况是这些人。 赵同霄和江川都是收到了阎伯托下人传的口信才赶来的,也不知道阎伯要与他们说什么事,但听口气十分迫切,两人也不敢耽搁,大晚上就来了。 阎家人一被赶出去,赵同霄就俯下身子与阎伯道,“阎伯,你有什么直说,我们都听着呢。” 阎伯已是九十六高龄,且是启孟国第一画师,名声流传,所以赵同霄即便是会言书院院长,带他也如长辈一般谦逊。 阎伯颤抖着手,一手抓住赵同霄、一手抓住阎伯,眼泪便忍不住流了下来。 屋里的人安静如鸡,屋外的人如火上蚂蚱,焦躁不安,不时往屋里瞧着,心里一直打着鼓。 “大哥,祖父不会这个时候弄出什么幺蛾子吧。” 阎老五口无遮拦,话刚出口就被阎老大狠狠瞪了一眼,“闭上你的嘴,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情况。” “我就是知道情况有变才着急呀,祖父到底在想什么?白天那一男一女我就觉得挺怪的,生意的事一句准话没有,就像专门来看人的,一个要死的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而且白天两人才走,晚上这两位大人就登门了,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阎老大深思着阎老五的话,心里也有怀疑,但再怀疑又能怎么样,现在最重要。 他们不知道江川和赵同霄在屋里和阎伯说了什么,一个时辰后两人出来,眼圈都有些红,说了几句客套话就离开了,此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阎家人都以为阎伯是感知到自己时日不多,所以和相熟故交好友道个别,但没想到两天后江川和赵同霄又来了,并且还带了一帮人。 看见他们带来的那帮人时,阎家几个兄弟吓得差点晕过去。 阎家本族族长和几位长辈。 果然被他猜中了,阎伯闹了幺蛾子,阎老五当时心里就冒出这么一个想法。 族长、长辈齐聚,还有府尹大人、院长大人两个人证,阎家人已经猜到阎伯是要对他身后事做交代了,但预感对他们并无利。 正堂大厅,阎伯被抬了出来,扶坐在主位上,睁着混浊的眼望着下手一众熟悉的人脸,看着他们各怀心事的表情,轻轻叹出了一声。 第168章 遗嘱 终于走到了这里,每个人都有的这一天,而他的这一天除了巨大的失落便是深深的懊悔和遗憾。 他错的太过,无法原谅。 “今天召集大家,是为了我死后,对阎家的人和事做一个安排。” 阎伯用尽所有力气开口说话,似乎所有残余的生命力都凝聚在了这一刻。 “我一生,醉心作画,过的也算风光富贵,自问德行尚佳,却做过一件丧尽天良的事,我对此懊悔半生。因为后继无人,我过继了阎聪,繁衍至今已是枝繁叶茂,葱茏蔽日,对于这些子孙后辈,我只问大度、慷慨,不曾对不起任何人。如今我老了,再护不住你们了,你们以后要自己立起门户,好好过日子,兄弟之间多多帮衬。” 几兄弟闻言就要跪下来哭喊,被阎伯抬手制止了他们的动作,艰难地喘了一口粗气道,“让我说完,我怕我一停下来就再也说不完了。” 他颤巍巍地抬手指了指江川和赵同霄,“两位都是我的好友、后辈,亦是朝廷重臣,今日就由他们来见证我的遗言。” 江川和赵同霄齐齐抬手行了一礼,“我们定会公平见证,实事求是。” 阎伯回了一礼,“多谢。” 阎伯又转向族长,“劳烦族长帮我记录。” 下人早已备好笔墨,一声令下便送了上来,族长颔首应下。 阎伯娓娓道来,“我阎氏一族第六十三代孙阎昌,今日立下遗嘱,将我名下所有铺面、田地、山林、房产、金银瓷器、名画古籍全部赠予竹兰冬坊伏荏苒,剩余白银五千两、黄金七百两平分给阎氏五房,这间宅邸折算白银两千两有余,也由五房自行分配。” 话音落,顿时一片哗然,整个阎家都躁动了起来。 “祖父,您这是什么意思,把值钱的东西全都给了……外人?” “那个伏什么的是谁,您是不是老糊涂了?” 阎老大和阎老五立马闹了起来,其他阎家人都跟着吵起来,整个大厅顿时一片喧哗。 只有阎老三安静地站在一边没开口,紧绷着一张脸不知想什么。 他好像知道那个伏……荏苒是谁,弗公子来的那天,好像叫过身边的女子‘荏染’。 是他引狼入室的。 阎家人吵成一片,族长突然大吼一声,“都给我安静,吵吵嚷嚷成何体统,你们的礼教仪态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阎老五哼了一声,“这个时候了谁还管什么仪态。我们才是阎伯的子孙,这些财产本就应该属于我们。” 赵同霄威严地勾起嘴角,“子孙又如何,这些都是阎伯穷尽一生赚下的家业,你们是出了力还是帮了忙!阎伯自己的东西,他愿意给谁便给谁。” “凭什么,我们劳心劳力的照顾阎伯,尽心尽力地孝敬他,到头来却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阎老五说话直白,阎伯听着心中一阵揪疼,他当做后嗣庇佑培养的子孙,到头来不过是为了他的产业罢了。 想到自己淹死亲生女儿过继来的子孙,心中突然升起一抹天道好轮回的悲哀来。 这是他的报应,报应。 “我已经给了你们安身立命的银钱,我不可能护佑你们一辈子,你们终究要靠自己。我能给你们的就这么多,你们怨我也好,恨我也好,我只想说对你们我问心无愧。反正死后我也是要下地狱的人,也不在意你们如何想我了。” 阎伯说完这些话就想所有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眼皮耷拉地都快闭上了。 江川听着他的话,心头升起一抹悲伤,起身道,“国法有言,个人财产可自由决定由谁人继承,阎伯愿意把财产给谁,给多少,哪些东西给哪些东西不给,都是他的自由,你们即便是儿孙也没有干预的权利。” 江川作为府尹,此言代表了国家律法,阎家人心里再不满不痛快,也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此时族长也已经把阎伯所言全部记录下来,并签字按印,一式多份,江川和赵同霄看过无误后,也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并按上手印,以作见证。 阎家五兄弟全都不甘心,但他们知道大势已去,只能认命的签了名。 阎伯如今已经油尽灯枯,体力不支,但他还是强打起精神签了字,字体不负曾经的遒劲有力,但终究是工整写完,像是歇下了心头最后的大石,眼睛突然闭上,身体也从椅子上滑了下去。 …… 伏荏苒已经把都城有名、好玩的地方大致逛了一遍,还没等到阎家人找来,都有些不耐烦了。 “阎伯不会不舍得给吧,要不我们再去一趟?” “不着急,耐心点。今晚上有花灯,我带你去放花灯。” 伏荏苒没有被她转移注意力,挥开他想要替她理耳发的手,“那我先去竹兰冬坊,我想见圣女。” 圣女和摄政王孟令喆都已经回来了,自那日登海司长见过伏荏苒回去后,启孟国大军立马就退兵了。 伏荏苒想见圣女,甚至已经迫不及待。 她有很多话想问圣女,想问圣女知不知道她的存在,想问圣主有没有见过父亲,想问圣女有没有十三岁之前的记忆,等等…… 弗諼却拒绝了她,“等阎家的事解决好了再说。” 伏荏苒不开心,起身就要出去,弗諼在后面喊道,“不许偷偷去竹兰冬坊。” 伏荏苒回头朝他做了个鬼脸,“谁要听你的,我就去就去。” 弗諼失笑地望着她跑走,知道她越这么说越不会去了。 晚上都城的河流边到处都挂起了花灯,姑娘小媳妇全都提着花灯在河边许愿,清澈的河面上飘满了光彩耀眼的花灯,像天上落下来的星星,闪闪发光。 伏荏苒在卖花灯的摊贩上选来选去,左手提着荷花灯、兔子灯、公鸡灯,右手提着笑脸灯、菊花灯、娃娃等,不知道该选哪一个,愁得很。 这时身旁多了一个人,站了一会,见她一直做不了决定,就开口道,“要是都喜欢就全部买下来。” “放不了那么多,没那么多愿望。” 伏荏苒顺口接话,而后才侧头看向那人,是个英气逼人的公子。 孟令喆挑了挑眉,觉得这姑娘真是有意思,便生了结伴的心思,“那可否分我两个愿望?” 伏荏苒瞬间笑逐颜开,“如此甚好。” 两人提着六个花灯一同去往了河边,给了孟令喆两个,自己留了四个,挨个挨个的写愿望。 荷花灯——希望能快点见到圣女 兔子灯——希望弗諼那家伙别再什么事都瞒着我 笑脸灯——希望阿霄能幸福平安,无灾无难 娃娃灯——希望孟令喆是个好人 写完愿望,伏荏苒依次把灯放进河里,回头看时那位公子的愿望早就写完了,菊花灯和公鸡灯已经飘走老远了。 “今日能与姑娘一起放灯也算缘分,不知可否看看姑娘真容?” 伏荏苒方才在小摊上买了个蝴蝶面具,一直戴着都没脱下来,闻言只是露齿一笑,拒绝地十分干脆。 “匆匆过客,何必在乎样貌。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公子告辞。” 说完以一副江湖儿女十分潇洒的姿态甩袖而去,孟令喆望着她的背影轻笑出了声,真是有意思的姑娘。 暗暗跟在身后的侍卫见状惊了一大跳,摄政王居然轻松被逗笑了,真是奇迹。 梦玲镇站在河边负手而立,望着河面上一盏盏飘荡的花灯,其中有四盏是同一个人所许的愿望。 希望孟令喆是个好人…… 咣当,孟令喆手上的扳指滑落在地,滚了几圈直接落进了河里。 孟令喆盯着那盏娃娃灯,整个人像是被点了穴道般僵住了。 那是……刚才那个姑娘的娃娃灯。 他目光快速穿梭着寻找另外三盏花灯——希望能快点见到圣女。 轰隆,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 那个姑娘是……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孟令喆突然飞奔了出去,追着那个姑娘离开的方向。 心脏在胸膛里剧烈跳动着,紧张、激动、然后是疯癫般的欣喜若狂。 孟令喆发动巡城兵全城搜寻那个戴蝴蝶面具的姑娘,急不可待地在王府中等待着,一整夜过去,数次巡城兵来回报,却都没找到那个姑娘,而天色已经渐渐亮了起来。 “废物,都是些废物,养他们还不如养狗!” 孟令喆暴躁的将屋里能摔的东西都摔了,人就在面前却没认出来,他懊悔了一整夜。 要是她又离开了都城怎么办,他该到哪儿去找? “让人把之前画师画的圣主画像找出来,让人拿着画像去给我找,城里找不到去城外,城外找不到就下发到各省各县,全都给我找。” 孟令喆发了这么大的火气,王府的下人全都噤若寒蝉,胆战心惊。 孟令喆的第一亲信大将孟忌出声劝道,“王爷,据我看,此事还是抹药太大张旗鼓为好。那日从天泱军营回来,登海司长什么也不敢说,立马回了竹兰冬坊,现在那女子又现身都城,说不定两人是商定了什么,她正是为竹兰冬坊而来。竹兰冬坊如今与王爷划清身份,您若这般大张旗鼓地寻找,说不定反而会把人惊动藏起来,甚至离开启孟国也不一定。您先沉住气,注意着竹兰冬坊的情况,再让人暗中找,这样更为妥当。” 孟令喆自知道昨夜那个姑娘是城楼上瞧见的那个女子,情绪一直处在兴奋状态,此时听见孟忌的话,慢慢平静下来,思索半晌便点了点头。 “你去安排吧。这会要能见趟孟秀林就好了。” 孟秀林虽是竹兰冬坊的圣女,但相比起竹兰冬坊的人,与他更亲近,她如今被拘在竹兰冬坊根本难以见面,他自己也被竹兰冬坊拒之门外。 这时要是能见到孟秀林,肯定能知道那个姑娘到底在不在竹兰冬坊。 孟忌才退下去,又小厮近来传话,“王爷,会言书院的赵院长求见。” “赵同霄,他来干什么。” 孟令喆狐疑,但此时心中挂着蝴蝶面具姑娘的事,根本没心思见他,便让小厮把人打发着。 小厮出去传话,很快又折返了回来,颇为忐忑地禀报,“王爷,赵院长说有非常重要的事要与您说,与圣主有关。” 孟令喆不耐烦地斥骂声一下子从舌尖收了回来,皱了皱眉道,“何事?” 小厮弓着身,脑袋垂的很低,恭敬地回答,“赵院长没说,只说事关重大。赵院长手中还捧着一个画匣。” 孟令喆缓缓地在正厅主位上坐下,手指敲了敲桌面,猜测着到底是何事,让小厮把赵同霄放了进来。 赵同霄进了正厅,跪下身子向孟令喆行了大礼,手中画匣始终高高捧着,态度十分恭敬。 孟令喆盯着他的画匣道,“里面装的什么?” 赵同霄立马回答道,“这是阎伯珍藏的画作,请下官帮忙交托于人。下官一时好奇打开看了,立马便送来了王府。” 孟令喆挑了挑眉,却依旧不慌不惊,问道,“阎伯为何请你帮忙转交?” 赵同霄一脸悲戚地道,“三日前阎伯去逝了,逝世前请族中族长和长辈立了遗嘱,还请下官和府尹江大人做了见证,并将此画托付于在下。这几日下官一直在阎府参加丧仪,还没顾得上,今日准备完成阎伯嘱托,却察觉了此画之重,不敢私做决断,特来请示王爷。” 阎伯逝世的消息孟令喆并不惊讶,早就听说阎伯身体不好挨不了多久,只是不知道这是什么画,让赵同霄这般惶恐郑重。 他勾了勾手指,“打开看看。” 赵同霄应了一声,立马将画匣里的画卷打开,动作轻柔至极,生怕损坏了一丝半点。 画轴渐渐展开,一个清丽出尘的女子跃然纸行,一头紫发飘逸如仙,如梦如幻。 孟令喆一下子从位置上站起来,再无法保持平静。 这是圣主的画像,与圣殿挂着的那幅有过之而无不及,将圣主的容貌、气质展现的淋漓尽致,那般神似,仿若圣主活生生的站在眼前一般。 这十几年来,孟令喆找了无数画师描绘他记忆中的圣主的样子,可没有一个画师能画出精髓。 他为此扼腕至极,没能把圣主的音容相貌永久留存。 但现在,这副画让他的遗憾彻底消失了。 “这是圣主登上圣殿那日的场景。” 第169章 闹事 孟令喆一下子就认了出来,眼眶不自觉涌现出泪花,激动地双手都在颤抖。 当年圣殿修建完成,圣主第一次自天梯登上圣殿,指穹山下涌入了天下各国各地的百姓,都为瞻仰圣主的容颜。 那是唯一一次圣主广而露面,此后再少有人见过圣主。 这副画的场景正是当时圣主登上圣殿前的模样,衣着、笑容、神情,一下子就在脑中清晰起来。 “所以,阎伯当时也去了指穹山,而后做了这幅画,一直私藏着。” 孟令喆说最后一句话时有些咬牙切齿,他渴求圣主画像这么多年,劝启孟国无人不知,阎伯却私藏着不敬献于他,简直是大胆。 但如今人已经死了,怪罪也没处怪罪,孟令喆只能压下了怒火,却又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阎伯让你将这副画转交给谁?” 赵同霄答道,“一个叫伏荏苒的女子,天泱国人。” 孟令喆闻言皱了皱眉,“这是何人?” 赵同霄便将阎伯立遗嘱之事全部讲来,“阎伯将阎家所有财产都给了那个女孩,只给阎家人留了些银子。阎伯说他层做过一件亏心事,是他亏欠了那个女孩的,具体什么事没有告诉任何人。” “那那个女孩是什么来历?” 赵同霄便将自己调查到的事情一一讲来,“阎伯叫下官与江大人去阎府的当日,那个女孩和另一位弗公子曾去过阎家,见了阎伯,当晚阎伯就传信让我们去了阎家。那两人说是和阎家老三谈生意,不过生意并未细谈,倒像是专门去看阎伯的。” “姓弗?弗,符……伏!姓伏!” 孟令喆突然激动起来,一双眼睛迸发出刺目的光,赵同霄吓了一大跳,脑袋垂得低低的,也不敢随意动弹。 孟令喆突然抓住赵同霄的肩膀,焦急地低吼道,“人在哪儿?她现在在哪儿?” 赵同霄打结半天说不清楚,许久才口齿不清地道,“那,那伏姑娘和弗公子住在运来客栈,阎家族长正要去与她交接阎家产业的事……” 他话没说完,就见平日老神在在、对什么都无甚兴趣的摄政王突然冲出了门,一眨眼就消失在了视线中。 赵同霄站在原地愣了半晌才紧跟着追出去,到了大门时只看见摄政王绝尘而去的马屁股。 …… 此时的运来客栈可谓热闹非凡,许多看热闹的人把客栈大门都堵住了,大家抓了把瓜子靠在门板上往里瞧,兴奋地脸颊都泛红了。 这是什么新奇事,阎伯居然把偌大家产全部留给了个陌生人。 看阎家人那不甘心的样子,铁定不会轻易就把家产交出来,这下有的热闹看了。 这次来找伏荏苒的不止阎家族长,还有阎伯的五个孙子及一众曾孙,个个面色凶狠的瞪着伏荏苒,像是在看杀夫仇人一般,恨不得把她活吞了。 伏荏苒被他们看的一脸茫然,半天才回过神来,用手指指着自己,“你们是说,阎伯把所有家产都给了……我?” 阎家老五毫不客气地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像个市斤泼妇一样,“别再装了,别说你不知道。那天你们去阎家就是为了我祖父去的吧,也不知道你们怎么花言巧语哄骗地他老人家把家产都给了你。” 伏荏苒感觉很委屈,她那天可什么都没干,连话都没和阎伯说一句,她怎么就骗人家产了。 而且这阎伯到底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就把家产给了她,这不是给她惹麻烦嘛。 伏荏苒搞不明白,想问问弗諼什么想法,转头却看见弗諼一脸沉思的模样,表情十分不悦,像是被人坑了一样。 伏荏苒当即心思也活络起来,莫非弗諼知道什么。 “总之,我们阎家的家产你想都不要想,老老实实交还给我们,看在你听话识趣的份上我们还能给你些辛苦费,否则你们别想走出这家客栈。” 阎老五放了狠话,阎老大跟着开口,语气要收敛很多,但威胁之意显而易见。 “我们知道两位是外地人,想必不了解我们阎家。我们阎家乃上百年的名门,平日低调,但也是足矣上达天听的人家。” 伏荏苒被他们这一威胁,反倒觉得有意思,噗嗤笑了起来。 “你们的意思莫非是想上告皇帝陛下不成?也好,你们去告,我倒想看看陛下是会站在国法铁律这边,还是站在你们这什么……百年名门这边。” 看热闹的人群里传来了哄笑声,百年名门的阎家已经断了香火了,他们这群人不知道什么穷沟沟里出来的,真是给阎家丢人。 阎伯当初怎么想到,选了这么一大家子上不得台面的人传承宗嗣。 阎家人被众人讥讽的哄笑声气得一个头两个大,这臭丫头竟然这些嚣张,不知好歹。 “你与我阎家非亲非故,凭什么霸占我阎家的家产,你还是自己交出来为好,也免得大家伤了和气。小姑娘,要知道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千万别贪,否则最后只会落得个一无所有的地步。” “你们这是在威胁我?” 伏荏苒愤怒的目光轻飘飘地射过去,阎家人当即都紧张了起来,没想到这么个小丫头气势还挺足,还挺有几分威慑力。 “是啊,我也想问,我与你们非亲非故,阎伯为何要把家业给我。莫非……他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或者对不起我家人的事?” 伏荏苒说这话时目光却是看向了身边的弗諼,弗諼也像是被人点中了软肋般一下子醒过神来,一下子对上伏荏苒意味深长的目光。 他知道,她可能已经猜到了什么。 弗諼咳嗽了一声,转而看向阎家人,严肃而气势逼人地道,“这既是阎伯的决定,便表示那些东西本身就属于荏苒,你们插手便是觊觎不属于你们的东西。凡是荏染的东西,谁敢动,我不介意把他的手剁了喂狗。” 弗諼说完揽着伏荏苒的肩膀就要上楼去,还不忘提醒阎家族长,“尽快将产业清单过户。” 阎家人听见这话彻底失控了,阎家老五直接冲上来抓伏荏苒,“你不许走,事情还没说完。你今天必须把家产都交出来。” 其他人也冲上来抓弗諼,一群人围攻弗諼两个,弗諼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正要出手,突然一柄大刀直接从外面飞了进来,深深嵌入旁边的木柱上,正好把拉扯伏荏苒的阎家人阻隔开。 突如其来的凶器将众人都吓了一大跳,门口看热闹的人群都像两边散去,空出一条走道来,就见一个身形魁梧的武人大步进来,而后便是一位气质高贵、神色不羁的男人。 弗諼看见男人的一瞬间脸便沉了下来,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的。 “谁敢动她试试!” 孟令喆急匆匆敢来,跨进客栈大门一眼就锁定着站在楼梯边的伏荏苒。 近距离看见那张容颜,比之前城楼上的匆匆一瞥更加让人震撼。 眼眶不自觉就红了,垂在身侧的双拳也止不住颤抖。 是圣主回来,她是不是也舍不得他,舍不得这个世界,所以重新回来了。 孟令喆激动地恨不得冲上去拥抱伏荏苒,但眼前的清净终究还是让他冷静了下来,呈保护姿势站在伏荏苒身后,怒视向所有阎家人。 “敢在都城闹事,你们是不想活了吗?” 孟忌将嵌在木柱上的大刀拔了下来,轻轻一脚踢在阎家老五的腿弯,阎家老五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接着大刀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阎家人瞬间吓得魂飞魄散,所有人只觉双腿发软,有坚持不住的小辈已经支撑不住地跪在了地上。 阎家老大知道今天是碰到硬茬了,保持冷静地行了一礼,道,“不知阁下是何人?我们正在商量私事,若有叨扰还请见谅。” “百年名门的阎家,居然连本王都不认识。” 孟令喆不屑地哼笑了两声,孟忌将架在阎家老五脖子上的大刀往肌肤里划了几分,出声道,“这是摄政王殿下。” 阎家老大直觉眼前一晕,身体已经快过大脑地跪在了地上,高呼“参见摄政王殿下。” 阎家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客栈内外的百姓都紧跟着跪下来行礼,一时间入目之处,只有伏荏苒和弗諼还站在,其余人都匍匐在地。 孟令喆抬脚踩在阎老大的肩膀上,冷声冷起地道,“你方才是要抓这位姑娘?” 阎老大被吓得直摇头,没想到这个臭丫头来头这么大,懊悔自己有眼有珠,得罪了大人物。 孟令喆见他怂成这样,无趣地狠踹了他一脚。 “这位姑娘是本王的人,日后在都城谁敢为难她,本王绝对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阎老大连连应声,“草民再也不敢了,王爷饶命,姑娘饶命……” “滚吧!” 孟令喆一发话,阎家人像是死里逃生般当即连滚带爬地离开了离开了客栈。 孟忌看着孟令喆处置阎家人,眉毛不自觉挑了一下,换作平常有人惹怒了摄政王,摄政王不会这么轻松地警告两句就把人放了,势必是要动刀的,今天想来是不愿在那伏姑娘面前见血。 客栈重新恢复了平静,伏荏苒和弗諼上楼回了房间,孟令喆紧跟上去想要和伏荏苒说话,却被伏荏苒不客气地摔门关在了外面,留下了一句,“在外等着。” 孟令喆就乖乖地在房间门口等着,把孟忌看得下巴都快掉了。 摄政王还有这么听话的时候? 伏荏苒进了屋就质问弗諼,“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她不是傻子,阎伯莫名其妙把巨额家产给她肯定是有内情,而弗諼必然知道,并且和他息息相关。 弗諼知道事情是瞒不住了,他本来并不想让伏荏苒知道,但没想到那老东西死之前还坑了他一把,把家产留给了伏荏苒,摆明让她生疑。 一想到这,弗諼就喝不得去阎家把阎伯的尸体提出来抽上九九八十一鞭。 伏荏苒主动做出猜想,“阎伯莫非也认识我娘?那天你带我去阎府就是为了见他?” 弗諼心中做了决定,心情也放松下来,在窗边的查案边坐下,沏了壶茶,不慌不忙地道,“阎伯不止认识你娘,还是你娘的……亲生父亲。” “什么?” 答案实在太出乎意料,伏荏苒直接叫出了声。 门外的孟令喆也听到了她的叫声,当时就想冲进来,手摸到了门板却又迟疑了。 她让自己在这等着,要是自作主张冲进去,惹她不高兴跑了可怎么办。 还是老老实实等着吧。 孟忌掉落的下巴还没接上,眼珠子又快脱眶了。 伏荏苒愣了好半晌才喃喃地梳理关系道,“阎伯是我娘的亲爹,也就是我的外祖父?可我娘不是孤儿吗?” “准确说是被杀害的。” 伏荏苒的脸一下子僵硬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弗諼身上的气息也渐渐变得冰寒刺骨,捏在手中的茶盏慢慢放下,看过来的双眸酝满杀意。 “圣主生来便与常人不同,长着茂密的紫发,阎伯觉得她是怪物,便将她扔进了河里想要淹死她,结果被阿爷救了。” 伏荏苒震惊地半天说不出话来,阎伯原来不是无后嗣,而是亲生孩子被他杀了。 那么看来,他一辈子没有孩子也算他的报应。 “阎伯年逾半百都没有子嗣,所以过继了一个儿子,就在快要步入花甲之年时,妻子老蚌怀珠,千盼万盼中生下了圣主,但因为天生紫发被阎伯丢弃杀害,这件事鲜有人知,老蚌怀珠难免惹人议论,又担心老妻年迈孩子生不下来,空欢喜一场,所以一直瞒着。现如今知道阎伯曾有过亲生孩子的人,十根手指都数的过来。” “你那天带我去阎府是为了……” 弗諼抢断她的话,用咬牙切齿般的声音道,“我是去提醒他曾经做过的令人发指的恶性,地狱正等着他。我告诉他永远不会告诉你他和你的关系,我是想让他懊悔、痛不欲生,没想到他居然给我来了这么一出,阴了我一把。” 伏荏苒沉默着玩弄手里的茶盏,突然问道,“我娘知道吗?” 弗諼点头,“她曾来过一次阎家,也是在那个时候……” 第270章 一百二十件 “什么?” 弗諼突然断了话头,笑道,“那是她与亲生父亲唯一一次见面,之后到去逝都再不曾见过。但她不知道,阎伯还曾悄悄去天泱国见过她一次,阎伯私藏的圣主画像就是那时候画的。” 屋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房门这时传来轻柔的敲门声,孟令喆的声音传进来,“伏小姐,你们聊完了吗,我能不能进来?” 伏荏苒没搭理,弗諼看着神情有些低落的伏荏苒,问道,“那些家产你打算怎么办?” 伏荏苒想一下道,“交给竹兰冬坊吧,让他们用在慈善上。我拿着也烧心,感觉……对不起我娘。” 弗諼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声音温柔的道,“你无论做什么,你娘都会支持你的。” 敲门声又响起,“伏小姐,我能进来吗?” 伏荏苒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从里面将门拉开,孟令喆正好又要敲门,手正举在半空,正对着伏荏苒胸口的位置,差点就碰到她的胸。 伏荏苒眼一瞪,“催什么催。你怎么还没走,有什么事?” 孟令喆急忙把手缩回来,耳根子有点发烫,语气带着讨好地道,“别生气,我就是想请你去摄政王府做客,没别的意思。” 孟忌瞧他那卑微讨好的模样,真是没眼看,人人谈之色变的摄政王居然这么卑微,哎! 伏荏苒垂眼将他打量了一圈,这才道,“你就是孟令喆,和传闻中不太一样啊,果然传闻信不得。” 站在不远处的孟忌很想解释一句,“伏小姐,传言是真的,摄政王只有在你面前才这么怂。” 孟令喆笑盈盈地看着眼前这张与记忆中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哪里还有平日的威风,一颗心激动得还在不停颤动着,她便是此时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也心甘情愿。 “他一直这么怂。” 弗諼这时神补刀一句,孟令喆恨恨地瞥了他一眼。 这老东西这么多年还是一点都没老,还那么花枝招展,更可恨的是把伏荏苒藏着不让他知道,独自霸占她。 老天终于让他遇到了伏荏苒,绝不会再让那老东西霸占。 孟令喆露出从未有过的阳光亲切的笑容,化身温柔大哥哥道,“伏小姐什么时候来的京都,京都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他都不知道,不如让我给你当向导。我对京都,不对,是整个启孟国都熟的不能再熟了,你想去哪儿直接告诉我就行。” “我想去竹兰冬坊。” 伏荏苒当即脱口而出,孟令喆大喜,一抚手道,“没问题啊,这算什么事,我们立马就去。你昨天许的花灯愿望希望能快点见到圣女,圣女一直呆在竹兰冬坊,你的愿望马上就能实现了。” 伏荏苒仰着下巴一脸得意地看了弗諼一眼,像是在说‘你看吧,你不带我去,自有人带我去’。 孟令喆也是一脸挑衅,‘以后有我在,你就靠边站吧’。 伏荏苒欢欢喜喜地跟着孟令喆走了,孟令喆鞍前马后,像极了二腿子,孟忌又是一阵扶额。 弗諼没有跟他们一起去竹兰冬坊,站在窗边望着楼下伏荏苒坐在华贵马车内渐行渐远的身影,转身出了屋。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 阎府内。 灵堂祭拜的客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热闹了几天的阎府冷清了下来,等明日出殡灵堂便能撤了。 阎家一大家子人此时全部聚在灵堂后面的偏听里,商量着明日出殡的具体事宜,而后便全部陷入了沉默。 阎老大看着众人灰败的脸色,担起了长兄的责任,出声安慰道,“大家也不必太丧气,我们有这座宅子遮风挡雨,手里也有点金银,吃穿不成问题。等丧事后男人们都动起来找点事情做,大家齐心协力日子总会越来越好,活人还能让尿给憋死了不成?” “大哥说的轻巧,那点钱够花几天的呀,还没我一个月听曲花的钱多。” 阎老五是家中最不成器的,带的下面的子侄们也有样学样,吃喝玩乐不干正事。 阎老大闻言就是一肚子气,“你还想着听曲,能不能有点出息。以后全家都要绷紧皮节省起来,肯定不能像从前那么挥霍了,不必要的开销都不能有。” 阎老五想到以后不能听曲逛青楼,要省着银子过日子,心里就是老大不痛快,气狠狠地道,“都是那个臭丫头,把值钱的东西全拐走了。” 阎老三叹了口气,“人家可是摄政王的人,我们能在摄政王手里保住命已经是万幸了,还是小心着祸从口出吧。” 他们今天都在客栈现场,都清清楚楚感觉到了摄政王的杀意,当时都以为活不了了,毕竟摄政王杀伐果决的名声可不是浪得虚名。 提起客栈里的事阎老五更来气,指着阎老三就开骂,“要不是你把人招来,要不是你把人放进府,祖父能见着他们,把家产都给了她吗?我们能这么惨吗?” 阎老三被弟弟指着鼻子骂,也来了火,拍案而起道,“现在你怪起我来了,当时我把人带回来的时候,你们可是巴着巴着想结交的,也是你们同意带他们去看祖父的。现在又把罪怪在我头上。” “不怪你头上怪谁头上。现在好了,什么都没了,以后都喝西北风去吧。” “……” 两兄弟吵个没完,阎老大气不打一处来,突然用力拍桌子站起来,怒吼一声,“都给我闭嘴,吵吵吵,自家人推卸责任,我看你们是真不想继续过了。” 阎老大在兄弟间还是有些威信的,现在这个情况下,他俨然就成了主心骨。 向来沉默没主见的阎家老四开口道,“大哥,以后大家日子该怎么过?” 阎老大道,“该怎么过还怎么过,但你们想像以前那样花钱大手大脚,耽于享乐是不可能了。男人全都出去挣钱,女人也在家想办法挣钱,谁都别想光吃饭。” 大家全都蔫了声,阎伯在时,他们哪儿尝过没钱的滋味,更别说挣钱吃苦了,想想都难受。 正在这时,有下人急匆匆跑来禀报,“那个,那个……又来了。” 阎老大不悦地皱眉,“谁又来了?” 下人激动地舌头有些打结,半天才说清楚,“那个姓弗的公子。” 当即,五兄弟全都站了起来,同仇敌忾地大步往外取。 阎伯留给伏荏苒的家产早就已经清点清楚了,族长是清点好了东西才去找的伏荏苒,但伏荏苒没有立马收下,现在清单还握在族长手里,府里的金银玉器等也等着明天出殡后装走。 本来阎家人还想打这些金银语气、古玩珍宝的主意,但知道伏荏苒是摄政王罩着的人后,他们是什么胆子都没了,看着家里那些值钱的东西却不能碰,简直像猫爪一样。 这个姓弗的这会来,不会是迫不及待要把东西搬走吧? 阎家人做好了共同御敌的打算,却没料到最后事情走向完全超出他们的想象。 阎家人从偏厅来到前院时,弗諼正坐在灵堂的一把椅子上,老神在在地翘着腿望着正中的棺材,眸色冷淡甚至厌恨。 阎老五最沉不住气,率先质问道,“你来干什么,还想抢什么?” 弗諼看都没看他,眼睛始终盯着阎伯躺着的棺材,开口道,“我是来给你们送富贵的。” “富贵?哼,要不是你们,我们能沦落到现在的地步。你是来看笑话的吧。” 弗諼根本不理会只会狂吠的阎老五,继续道,“府里这些值钱东西,你们想不想要?” 狂吠的阎老五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有些发怔,他会给他们不成? 弗諼像是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不等他们问,直接道,“这些东西我可以给你们。” 像是在沙漠中行走的人遇到了沙洲,所有人都像炎炎夏日喝了一大碗冰水一般舒爽,一个个脸上都张扬着喜色,迫不及待地就想说‘要’,阎老大突然开口道,“为什么给我们,有什么条件?” 还是有人清醒的。 弗諼鄙夷地勾了勾唇角,视线终于从棺材上转移开,看向屋内密密麻麻的一大群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还有许多抱在怀里的婴儿。 他淡淡地扫了众人一圈,道,“你们家共有多少人?” 大家弄不清他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怀疑地互相对视几眼,阎老大正想开口,弗諼又突然自问自答起来。 “大房男丁十二人,女人十六人。二房男丁七人,女人八人。三房男丁四人,女人二十人。四房男丁六人,女人五人。五房男丁十七人,女人三十一人。总共加起来一百二十四人。真是个大家族。” 弗諼最后一句感叹,不知为何让众人感觉脸一阵发烫。 阎老大则是心惊,自己家的具体人数他都不太清楚,这个人却调查的这般仔细,到底有何目的? 弗諼不给阎老大质问的机会,直接抛出主题,“这家里的东西,一百二十四人,每人送一件,自己选。” 众人顿时大喜。 府里无论摆出来的还是仓库收着没摆出来的,随便拿一样出来都是价值千金,之前畏惧于摄政王他们不敢动,现在他们有了这一百二十四件宝贝,以后再也不怕没钱了。 弗諼将众人的欢喜看在眼里,五兄弟是真的高兴,但也有许多人情绪淡淡的,并没什么感触和反应。 弗諼手指在每个人身上划过,从最前面的五兄弟,到后面的女人,嫡子嫡女,妾室,庶子庶女,最后收了回来,意味深长地望着后面那些妾室和庶子庶女们,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你们得到这一百二十四件宝贝后会怎么处理,让我想一想。五位老爷长辈会把所有人的宝贝收归在自己手里,由自己做主。你们的生活依旧掌握在正妻主母手里,富起来的是老爷主母们,钱财依旧花在他们的儿女身上,你们……从前过的什么日子日后依旧不变。” 阎家五位老爷越听脸色越难看,阎老大忍着怒气道,“弗公子究竟想要干什么?” 弗諼摊了摊手,又耸了耸肩,“没什么,我就是想说,我送出的东西一共有一百二十四件,谁抢到……就是谁的。” 话音落,拍了拍手掌,立马有几个身强体壮的侍卫抬着八个大箱子进来,箱子打开,里面珠光宝气全是价值不菲的宝贝,字画古玩,金银玉器,样样都有,顿时把阎家人的眼睛都闪红了。 这些可都是钱啊,有了钱他们再也不用怕过穷日子了。 弗諼拍了拍手掌,拉回众人的注意力道,“好了,东西都在这,一百二四件一件都不少,多抢多得。” 在场谁也没动,阎老大算是明白弗諼的目的了,他这是想看他们一家人为了钱财自相争斗。 可惜他打错算盘了。 “弗公子,我们阎家不是那等没读过书、见钱眼开的人家,您的恶趣味怕是要落空了。这一百二十四件珍宝多谢你慷慨想送,不过我们身为阎伯的后嗣,这些东西拿到我们手里也算应当。” 阎老大毫不客气地让家人们把东西收下,弗諼不慌不忙地笑了笑,望着后面那一大群的人,抬了抬手,“你们确定把自己的东西都给他们了,到了他们手里可就没你们什么事了。我今儿来顺便把阎家族长带来了,族长听闻我愿意拿出这么多东西给你们十分欣慰,愿意答应我一个要求,我把这个要求给你们了,想要拿着东西走的,离开阎家的,现在就可以。” 弗諼话音落,众人大惊,最激动的莫过于阎家五兄弟。 他这是当面挑拨他们一大家子人分崩离析,家破人亡。 阎老大气愤地就想喝骂,弗諼却没有给他机会,抢先拔高声音道,“机会就这一次啊,保证所有想离开阎家的人都能拿着属于自己的宝贝和钱财顺顺利利离开,绝没有后患,日后不必再做阎家人,也不必再做他们……的儿女。” 弗諼的手在五兄弟面上划过,整个灵堂陷入诡异的寂静。 突然一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子挤开人群从后面冲出来,抱起一个红艳如火的珊瑚摆件,涨红着脸,眼神躲闪地尖声道,“我要这个。” 第271章 报仇 阎老大整个人都愣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大骂了一声‘兔崽子’,冲上去就要打那半大小子,却被弗諼的几个大块头侍卫拦住了。 弗諼拍着巴掌,朗声道,“好,这个珊瑚摆设就是你的了,是你一个人的,任何人……包亏你父亲都没资格抢走。” 有了一个榜样,当即阎家子孙全都冲了上来分抢宝贝,阎家五兄弟全都气红了眼,大喊着住手,可没有人再理他。 他们被挤到了最外边,往常说一不二的气势此时全部烟消云散,他们就像笑话一样被排挤在最外面,看着自己的儿女们为了争强一样东西你推我搡,大打出手,场面一片混乱。 弗諼看得哈哈直乐,脸上笑开了花,笑着笑着眼角却有些湿润了,神情也慢慢冷漠下来。 阎家五兄弟作为阎家五房的当家人,有着绝对的掌控权,家中所有女人孩子全都要听从他们的安排和支配,即便受尽委屈和苦楚也无处宣泄,一个孝字压下来,就让他们只能忍气吞声。 孝字大于天,这个字压在他们头上让他们无法动弹,只能听从他们的命令和安排。 所以弗諼刚刚搬出那些宝贝时,许多人都无动于衷,因为他们是得不到那些宝贝的,甚至享受不到那些宝贝所带来的好处。 最好的永远是最重要的那几个人享受,其余人都只有眼巴巴看着的份。特别是在儿孙成群的阎家,不受重视的人受过多少委屈和欺负,无人知道。 弗諼的宝贝是送给所有人的,一人一件,可最终却只会落到当家人手里,弗諼的挑拨很容易便起作用,毕竟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的蛋。 阎家这颗蛋,早已是伤痕遍布,一戳就破。 没一会八个大箱子的东西就被抢劫一空了,大家各自紧抱着各自的东西,有的人抢到了两三个,有的讲究脸面仪态的则一个都没有。 弗諼看东西都抢完了,便抬了抬手,让还在争抢的人都停下来。 “现在你们手里抱着的东西,都是你们自己的了。族长会来做见证,做记录。并且我刚刚答应过的,谁想离开阎家,也可以说出来,族长也会当场作证写文书,将人从阎家分出来。” 众人看看自己怀里抢的东西,又看着从外面缓步进来的族长,都有些愣神。 是真的,弗諼说的是真的,没哄他们。 他们真的抢到了值钱的东西,并且能从阎家脱离,简直像是做梦一样。 “谢谢弗公子,谢谢。” “真感谢您,救了我们。” “您的大恩大德我们会永远记得的。” 一声生致谢的声音像是一击击重拳敲打在阎家五兄弟的脑袋上,他们刚才被挤地远远的,手里什么都没抢到,一无所有。 阎老大气得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这人挑拨他们阎家分家,这些不孝子居然还说是‘帮’。 “您为什么要这么帮我们?我知道您是为了帮我们摆脱阎家,您是好人。” 那个率先冲出来的半大小子问道,他与他的生母站在一起,两人怀里抱了七八件东西,塞得满满的,脸上挂着激动且迫不及待地笑容。 “姓弗的,我们阎家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们阎家。” 阎老五也大喊起来,他是真气啊,怎么短短几天时间什么都变了呢,以前的好日子一瞬间不复返,想到日后要吃糠咽菜,儿子们还那么不孝,就恨不得把那个罪魁祸首的男人生吞活剥了。 “为什么呀……” 弗諼喃喃自语,翘着二郎腿一晃一晃,眼睛轻飘飘地落在人群中,突然喊道,“不如让阎大夫人猜一猜。” 突然被点名的阎大夫人愣了一下,整个人都还沉浸在气恼和懊悔中没有回过神来。 她刚才就不该顾着面子只在旁边骂人,她也该去抢一抢的,现在好了,她手里什么也没有,自己的两个儿子也是傻的,光顾着看热闹,什么也没抢到。 看那些平日打压着的贱妾、庶子庶女们或多或少抱着东西,她就眼红的要命。 以后那些下贱东西靠着那些宝贝东山再起,她却要过上苦日子,还不如让她现在去撞墙算了。 弗諼突然叫她让她愣了好一会,没好气地道,“弗公子闲得无聊,爱管闲事。” 弗諼看着她高高在上的讥讽神色,嘴角的弧度一点点沉了下来,黑沉的眸子也卷起了巨浪。 “阎大夫人贵人多忘事,居然记不得我了。不过也是,二十多年没见,认不出也是正常。” 阎大夫人顿时警觉起来,脸上的奚落也收敛了起来,“你到底是谁?” 弗諼身体前倾,脖子左转右转展示自己的脸,然后道,“细看看,这张脸不眼熟吗?” 所有人都聚晶打量他的脸,阎大夫人也不有认真起来,盯着弗諼的脸看,越看越觉得确实有些熟悉,只是一下子想不起来。 但那种熟悉感让她越来越不安,像是一种预感,想起这人毕竟是场灾难。 阎大夫人一时间竟然开始抗拒回忆他是谁,但终究她还是会想起来的,果然如她的预感一般,带给她的是无尽的恐惧。 “你是阎,阎,阎……” 阎大夫人舌头打结就是说不出来,眼球凸起死死盯着他,脚步不断后腿。 弗諼替她补充后面没说出来的话,“没错,我就是阎绝末,我回来报仇来了。” 阎绝末……是谁? 在场大多数人都是一脸蒙圈,不知道这个阎绝末究竟是何人,但听这个姓应该也是阎家人。 莫非是阎老大的孩子? 阎老大的几个妾室都想起了阎绝末这个人,脸色无一不是白的像纸,谁都没想到他居然还活着,而且活得这么好,并且回来报仇来了。 他是应该恨透阎家的,这个阎家带给他的全是痛苦和伤痛。 “三哥,是你吗,你回来了,你没死?” 一个留着小胡子的男人趔趄着从人群里走出来,眼眶闪着不可置信的、惊喜的泪花,一步步走向弗諼,抓住他的胳膊上上下下看着,嘴里喋喋不休。 “你真的回来,你没死,我还以为你已经不在了,我还没年给你烧纸,就怕你在地上没钱花。你真的回来了。” 弗諼将他紧紧抓着的手拉开,不习惯不熟悉的人这般亲近的距离。 他略带生疏地笑了笑,“是我回来了,小壶,你怎么老成这样。” 三十多岁的大老爷们听着弗諼那声‘小壶’,像个孩子一样突然就崩溃大哭起来,抱着弗諼的腿坐在地上不停哀嚎。 “三哥,你终于回来了,你可算回来了……” 阎壶是阎老大的第四子,是整个阎家唯一给过他一丝丝温暖的人。 阎壶也不过三十四五岁,看着却像四十多,头上都有了白发。 反观弗諼却年轻地像个刚及冠的小伙子一样,那惊艳深邃的五官倒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别哭了,像什么样子,你孩子还看着你呢。” 弗諼实在受不了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还抱着他的腿,嫌弃地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轻松的动作像是提一只小鸡仔一样。 阎壶双脚悬空吓了一大跳,眼泪一下子就止住了,落了地心才踏实下来。 三哥离开阎家这二十多年看来混得不错,有了大造化。 自阎伯去逝后对未来迷茫不安的心,顿时想被值钱了迷津,终于有了方向。 他以后就跟着三哥混了,一定要抱紧三哥的大腿。 “原来你是大伯的儿子,大家都是一家人啊,那就好办了。” 有人笑着说道,跟着稀稀拉拉传来几声附和声,但很快又都安静了下来。 弗諼戏谑地哼了一声,看着阎老大道,“你觉得我们是一家人吗?” 连他的名字都不记得,怕是早就忘记自己还有一个儿子吧。 现场最胆战心惊的无异于阎大夫人,阎绝末曾经在家时被她欺辱地很惨,他要报仇的目标首当其冲就是她。 只是她怎么都没料到曾经那个任由她拿捏欺辱地小男孩,居然还没死,还有了这么大的造化,悔恨二字都不注意表达她此刻的心情。 她要想自保,必须把所有人都拉下水。 “什么一家人,你们没听他说是回来复仇的吗。你们别天真了,他是不会放过我们所有人的,这些宝贝也不可能真的给你们。” “谁说不可能。” 弗諼一下子打断她的话,“他们与我无冤无仇,我为何不会放过他们,我这人向来说话算话。我说报仇,是对曾经欺辱过我、对不起我的人报仇。” “就是,我们又没伤害过弗公子,当年都是你这个做嫡母的不把他当人看。” 有胆大的妾室冒了声,紧跟着就有越来越多附和的声音响起,五一不是撇清关系,将责任全部甩在阎大夫人身上。 阎大夫人脸都气红了,想她阎家老大明媒正娶回来的正室夫人,何时有这些下/贱妾室说话、诋毁的份。 她当场反击回去,让那些人都闭嘴,那些妾室们平日被她打压狠了,终于有机会翻身怎会放过她,况且现在有人撑腰她们更加不怕,将阎大夫人曾做过的打压妾室庶子等等恶事全都掀了出来,灵堂俨然变成了阎大夫人的论罪会。 弗諼饶有兴趣地听着,看着他们狗咬狗,阎老大则是自知道他是自己儿子后就一直定定地看着他。 弗諼被他看得不耐烦,眼皮一翻,揶揄地道,“阎大老爷看着我做什么,莫不是在回忆我小时候,看是不是假冒的。不对,我说错了,阎大老爷从小到大都没看过我两次,应该根本不记得我长什么样。” 阎老大沉默良久,带着不耐烦语气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弗諼脸也冷了下来,“我说了,报仇。所有对不起我的人,我都要一一讨回来。” 说着他拍了拍手掌,那些吵架的女人们顿时全部安静了下来。 “我这人做事正大光明,不喜欢藏着掖着那一套,报仇也是如此。” 他站起身,高挑的身高比阎老大高了一个头,气势满满,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阎老大和阎家所有的人。 “我报复的对象有五。一,阎伯,作为一家之主无力约束子孙行径,为一己私心一味要求扩充子嗣,使得家中众多子孙缺乏关注和关爱。二,阎老大,生而不养,是为大恶。三,阎大夫人,幽闭虐打稚儿,对无辜孩子进行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摧残,灭绝人性。四,阎家大小姐,阎大老爷和阎大夫人的长女,小小年纪便对同根生的弟弟大大出手,毫无怜悯之心。五,阎五老爷长子暴虐成性,以殴打兄弟为乐,是为畜牲。这五个人的命,我今天要了。” 说着又提醒阎大夫人一句,“对了,来之前我先去了阎大小姐的婆家,她已经在阎王殿等着你了,她生前抽过我八十七鞭,割过我四十八刀,我全都还了回去,让她知道为恶终究会有报应,下辈子投胎才能做个好人。” 阎大夫人听闻女儿的思讯,整个人抖成筛子,当场便疯魔了,尖声大叫着冲上来就要抓弗諼,嘴里大喊着,“你这个疯子,我要杀了你。” 结果她没能碰到弗諼衣摆分毫,却反被弗諼掐住了脖子。 灵堂里的众人都吓得尖叫起来,不少人畏惧地节节后退,望着弗諼的眼神就像在看厉鬼一般。 “到底我是疯子,还是你是疯子。你该庆幸我被你那般折磨之后还没有变成嗜血魔头,否则我要杀的就不是你们几个,而是整个阎家,包括你另外的两个儿子,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 阎大夫人已经彻底崩溃了,双眼混浊失焦,嘴里只是不断喃喃着‘疯子,报应’。 弗諼像是碰到垃圾一样,一把将阎大夫人扔在地上,冷淡至极地道,“你幽禁我八年,共抽过我三千六百四十二鞭,划过我一千五百二十一刀,我都记着呢。” 说着朝那些侍卫瞥了一眼,“一鞭一刀都不要漏。” 第272章 猥琐吗 而后,阎伯的灵堂就变成了凄惨的行凶现场,阎大夫人被打得死去活来,蜷缩成一团不停躲闪着,却无处可多。 她的身上已经近处了血,刀伤鞭伤都在不断增加。 有女人们不敢看,想要逃离开这个场景,门却被人堵住了,不准任何人离开,要所有人亲眼看完所有行刑过程。 阎老大看着变成血团的夫人,眉头紧皱着,却是没有求一句情,更没有阻拦的意思。 弗諼冷笑地低喃了一声,“果然无情。” 他一副保证的表情,“阎大老爷别担心,我的人都有分寸,保证让阎大夫人挨完所有鞭子和刀再死,一个都不会少。不这样如何警醒还活着的人。” 所有阎家人顿时感觉后背一凉,他这是杀鸡儆猴。 阎大夫人这边打着,阎老五长子那也开始了,谁打过他几下抽过他几鞭,弗諼都记得清清楚楚,一五一十地全部还回去。 灵堂里此时已经被震破天的哀嚎声包裹了。 阎大夫人晕过去,侍卫就用水把她泼醒,然后继续,晕了再泼再继续,所有鞭子和刀下来,阎大夫人已经彻底没了动静,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后,终于没了气息。 阎老五的长子早早便挨完了所有报应,幸好数量不算多,受的罪也不太大,死得还算痛快。 最后就只剩阎老大了。 阎老大毕竟是弗諼的父亲,而且他没有伤害过弗諼。 胆有时不闻不问、置若罔闻才是最大的伤害。 弗諼接过侍卫递过来的一把刀,手指轻轻刮着刀刃,一步步走向阎老大。 阎家人全都屏住了呼吸,阎老五突然拔高声音,怒气冲冲地道,“阎绝末,你还敢弑父不成!” 阎老三恨不得打死阎老五,事到如今还不服气,当钟把阎大夫人活活打死,还有什么他干不出来。 阎老三带着求和的语气道,“绝末啊,大哥毕竟是你父亲,大嫂对你做那些事他也是不知情,被蒙在了鼓里。伤过你的人都死了,你气也出了,要不就……到此为止吧。” “绝末,阎绝末。” 弗諼念着自己的名字,冷声嗤笑起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讨厌这个名字。绝、末,没有一丝希望和美好。” 话刚说完,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弗諼手中匕首一横,瞬移两步,刀刃上多了一条浅浅的血丝,阎老大的脖子也多了一条红丝线,然后就轰然倒下了。 周围一片惊呼,弗諼擦拭着匕首上的血丝,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 “看在你生我的份上,给你个利索,下辈子别当父亲了,你不配。” 众人没想到他说杀就杀,真的敢弑父,顿时看他的眼神比看他打死阎大夫人和阎老五长子时还要恐怖。 事儿也解决了,弗諼长长地吐了口气,郁结在心中二十多年的结今天终于结束了。 他丢掉匕首,大步离去。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杀人就杀人,何其嚣张,又何其可怕。 余下阎家人看着灵堂三具尸体,加上棺材里的阎伯就是四具,只觉双腿软的厉害。 阎老三颤抖着声音,率先开口道,“现在怎么办?我们要不要……报官?” 阎老五一嗓子就吼起来,“报,当然要报,让官府把他抓起来。” 阎老五死了儿子,最是气恼不已。 这时族长走出来,叹了一口气道,“你们还是把尸体收拾下葬了吧,官府是不会管的。” “他当众杀人,罪行如此恶劣,官府怎会不管。你们不敢去我去,我儿子死了,一定要讨个公道回来。” 族长又叹了一口气,“来之前府尹江大人专门找我,说不管阎府发生什么事,都让我劝住你们。弗公子不是你们能招惹的。” “他,他到底是什么人?”阎老五最是欺软怕硬,一下子就有些蔫了了。 阎老三也追问道,“是啊,他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府尹大人都奈何不了他?” 族长摇了摇头,“具体我也不清楚,府尹大人只说,在这启孟国内,没人能奈何他,便是摄政王都对他礼遇有加。” 这话一下子就让阎家人不敢轻举妄动了,摄政王乃整个启孟国第一掌权人,连皇上都是摄政王捏在手里的傀儡。 他们只以为摄政王与那个叫伏荏苒的丫头有关,原来与阎绝末也有关。 “终究是阎家对不起他,他来寻仇也是正常,你们要想保命都老实些吧。” 族长发了话,众人再不敢说报官的话了。 沉默少言的阎家老四小声猜测道,“连摄政王都对他礼遇有加,莫非他是……圣殿的人?” 话音落,族长便不客气地狠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严肃地瞪着他,“什么都敢说。都别胡思乱想了,以后日子还要过,但能过成什么样就是你们的造化了。阎绝末之前说的话算数,你们抢到的东西就是自己的了,想要分家离开的也来与我说,我今日一并与你们办了。” 压抑的气氛这一刻终于稍稍愉快起来,许多人都想分家,这次剩下的四兄弟想要阻拦,却都没了威慑力。 这可是阎绝末留下的承诺,他们要敢阻拦,让阎绝末知道了,指不定也像今天一样要了他们的命。 族长看着大家都想分家,尽快与阎家撇清关系的样子,忍不住连连叹息一声。 阎伯撑起来的家业,到今天是彻底散了。 …… 圣殿的所有分布伏荏苒都已经去过了,暮国的桃花春庄,天泱国的圣殿本殿,西溟国的溪客夏斋也跟着弗諼悄悄溜进去过一次,竹兰冬坊是最后一处。 本以为竹兰冬坊也会是一座神秘、幽静、典雅的大型院落,却没想到竹兰冬坊会是一条长长地街道,包括周围的许多亭台楼阁,是整个都城五十九坊中的一个坊。 但这个坊自然与其他坊不同,不能随意进出,四个坊门都有专门的武司司徒守卫,管理森严。 伏荏苒一行人在最大南坊门停下时,立马便有武司护卫出来询问,见到后面跟着的孟令喆时,脸色一下便肃然起来。 “眼瞎吗,这是……” 孟令喆刚想介绍伏荏苒的身份,伏荏苒突然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孟令喆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转移话头道,“本王都不认识了,快开门。” 小护卫朝孟令喆恭敬地行了一礼,开口道,“启禀王爷,坊主命令,王爷并非竹兰冬坊的人,日后还是莫要再来的好。” “放肆,居然敢阻拦王爷。” 孟令喆的一个随从气势汹汹地拔出了刀,正准备把刀架在小护卫脖子上,反被孟令喆猛踹了一脚,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你才放肆,谁人敢在竹兰冬坊外动刀!” 孟令喆被拦在竹兰冬坊外,那是他和竹兰冬坊的私事,却不准其他任何人对竹兰冬坊有丝毫不敬。 随从知道自己是马屁拍在了马蹄上,跪在地上请罪,灰溜溜躲到了一边。 孟令喆走向那个小护卫,姿态谦和,语气和缓地道,“那你去与坊主通报一声,说本王是有极其重要的事相商,让他出来看一眼,或者你叫武司司长出来也行。事关重大,你跑一趟,他们若不出来,可别怪我没提醒他们。” 小护卫忌惮孟令喆的身份,既然他不进去,那传个话还是可以的。 不过坊主可不是他一个小小护卫想见就能见的,但武司司长还是可以去问问的。 小护卫麻溜地进去通报了,孟令喆走到伏荏苒的马前,替她牵着缰绳,仰头讨好地道,“你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什么,我让人去买。” 伏荏苒踩着马蹬跳下来,孟令喆在下面护着她,那仔细的样子像是护着什么珍宝一样。 “你特意让那护卫叫坊主或者武司司长出来,是因为知道这两人见过我娘,看见我肯定会把我认出来。” 孟令喆脸都要笑烂了,始终保持着八颗牙齿外露。 “荏染真聪明。” 伏荏苒被他肉麻的语气弄的身体一阵恶寒,蹙着眉道,“别用那么恶心的眼神看我,真猥琐。” 孟令喆一下收敛笑容,揉了揉揉脸,“猥琐吗?” 说着询问的看向孟忌,孟忌很想说‘确实是’,迫于淫威还是昧着良心夸赞道了一句,“王爷英明神武。” 小护卫很快又跑了出来,“我们司长马上就出来。” 说完没一会,一个高大结实的男人出现在了坊门口,一张五官深刻的脸不怒自威,看见门外的孟令喆时并没有多大的反应,神情甚至算是冷淡,却在瞧见孟令喆旁边的伏荏苒后,整个人都定住了。 伏荏苒看着那人的表情便知道自己被认出来了。 之前三国分殿派出使臣前往暮国,桃花春庄的人激动万分,当时大家就议论圣殿的寻一司长和竹兰冬坊的坊主、竹兰冬坊的武司司长三个人,是圣殿建丽后第一批爬上圣殿的人,曾受教于圣主膝下。 他们三人对圣主自然在熟悉不过了,看到和圣主长的一模一样的伏荏苒自然也会一眼就认出来。 “现在还让我们进吗?” 孟令喆用种得意的口吻开口道,看武司司长姜迟那呆怔表情便感觉痛快,看来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惊讶世上还有个与圣主长相如此相似的人。 “您,您怎么……” 姜迟舌头都在打劫,才说了三个字就醒过神来这是在坊门口,赶忙将唇边的话咽了下去,连忙将伏荏苒和孟令喆往里面请。 这,这,她怎么突然出现在了启孟国,还和孟令喆在一起? 姜迟心中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坊主是否知道此事?是圣殿出什么事了? 但他已经想不了那么多了,悄悄吩咐了个护卫赶紧去找坊主,说来人了,是圣殿来的。 护卫一听到这话,整个人都肃然起来,圣殿的人,哪一个? 摄政王竹兰冬坊的人都是认识的,他身边的孟忌和一群护卫都是熟面孔,唯一一个眼生的便是那个年轻女子,莫非…… “还不快去,愣着干什么!” 姜迟看护卫在那发呆,低吼了一声,还退了他一把,差点把护卫推倒。护卫这才醒过神来赶紧去请坊主了。 从坊门进来,伏荏苒放入进入了另外一个花团锦簇的世界,入目之处一片青翠,道路纵横交错,一座座宅院排布其中,整体社稷独树一帜。 一路走来许多人朝他们偷来好奇地打量目光,坊主不是才下令日后不让摄政王来了吗,摄政王今儿怎么又进来了,而且还是姜迟司长亲自带路。 更让人好奇地是,那个走在摄政王前面的女子是谁? 呆在自己屋里无趣发呆的圣女孟秀林听说摄政王来了,欢喜地连忙去换了身衣裳,梳妆打扮一番便赶到了流生堂,却在看见孟令喆身旁的女子时,顿时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姜迟邀请伏荏苒在主位上就坐,伏荏苒觉得不太合适,便没有坐,在大厅里参观起来,这时便瞧见了一个窈窕女子满面春风的走来,她一下就猜出女子的身份。 “你不是一直想见圣女吗,人这不就来了。” 孟令喆朝孟秀林招手,笑盈盈地对伏荏苒介绍,“你知道圣女的名字吗,她叫孟秀林。本王为了显示对圣殿的尊敬,赐了圣女启孟国皇家姓氏。你们姐妹以前见过吗?” 伏荏苒有些激动,但也没有冒冒然地与孟秀林攀谈,客气地道,“初次见面,我是伏荏苒。” 孟秀林僵硬微微欠身还礼,嘴角的笑容不停地颤抖。 “我是孟秀林。” 大厅陷入了安静,气氛有些尴尬,伏荏苒回答孟令喆刚才的问题,“不曾见过,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竹兰冬坊还有一个圣主的女儿。你……我也不知道我们两个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孟秀林虽与圣主长的不像,但她那头紫发却是圣主的标志,所以即便现在出现了一个与圣主长得一模一样的伏荏苒,也无人对孟秀林的身份产生怀疑。 孟秀林僵硬地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应和了一声,“这个我也不知道。” 第273章 两个圣女 “听闻竹兰冬坊来了贵客,不知在下可否进去见一见。” 这时外面传来细微的说话声,孟秀林听见那声音整个人差点跳起来,直奔着跑了出去,想要把外面的伏青枫打发走,身后却突然响起一个冷淡至极的声音。 “让他一起进来。” 孟秀林回头就看到了坊主大步往流生堂而来,看都没看孟秀林和伏青枫两眼,目光一直锁定着大厅里面,神色激动,步伐都比平时更加矫健匆忙。 孟秀林顿时感觉心如死灰,这一天终究是到了吗? 进了大厅,伏青枫一见到伏荏苒就惊讶地叫出了声,“你怎么在这?” 伏荏苒开始还有些意外,很快就想起在揽芳尽时就听说伏青枫马上要来启孟国竹兰冬坊,他要来这见妹妹。 他出现在着也就正常。 “好巧,又见面了。” 伏荏苒朝他挥了挥手,伏青枫依旧满脸惊讶,“你没死,我还以为你死定了呢,后来大家去江边找你们,发现你们的船都碎成了木板。” 伏荏苒转了一圈,“我好好的,一点事没有,多谢关心。” 孟秀林脸颊上的肌肉僵硬地动了动,低声道,“哥,你认识伏小姐?” 伏青枫道,“认识,在天泱国见过一次。她还遇到了刺杀,还以为她出事了,现在看她平平安安的,挺好。” 孟秀林脸颊上的肌肉又抖了抖,嘴巴紧抿着。 坊主看着伏荏苒那张与记忆相重合的脸,激动地朝着她就要跪行大礼,姜迟见状也跟着一起,把伏荏苒吓了一大跳,手里的粉釉瓷瓶差点摔在地上。 “你们这是干什么,你们是长辈,这不是折我寿嘛。” 伏荏苒托住坊主的手阻拦他,这坊主和姜迟都比较年轻,也不过二十多的年纪,算不得什么长辈,但怎么着也比她年纪大,又是有身份的人,实在不合适。 坊主不听,轻轻拂开伏荏苒的手,郑重地道,“您是主,这是应当的礼节,还请圣女不要拒绝。您拒绝我们的跪拜,便是否定我们作为圣殿之人的身份。请您给予我们这份荣光。” 伏青枫惊讶地道,“坊主这是做什么,为何要向伏小姐行礼?” 孟令喆看傻瓜一样看了伏青枫一眼,“你都叫她伏小姐,知道她姓伏,还不明白吗?” “我,我是知道她姓伏。我知道的时候也很震惊,我没想到我爹居然会,在外面,养私生女。他不应该是那样的人啊。” 提起这事伏青枫就伤心,父亲在他心中的伟岸形象一下子变得模糊起来,他感觉失望,可又没法对父亲失望。 这件事藏在他心里好几个月了,一直都不好受。 孟令喆看他一副痛苦难耐的模样,满是厚茧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力道差点把他拍趴下。 “胡说什么,谁说荏染是私生女。” “那她是……” “她是圣主的女儿。” 伏青枫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半天反应不过来,“圣主的女儿不是秀林吗,她……圣主有两个女儿啊?” 伏青枫一下子恍然大悟,如梦初醒,巨大的惊喜铺天而来。 “所以我还有一个妹妹。哈哈哈……怎么都没听我爹说起过。” “本王还被瞒着呢。” 孟令喆一副气鼓鼓的样子,等阎绝末那家伙来一定要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坊主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伏荏苒为难的抿了抿嘴,她还怎么拒绝。 伏荏苒忐忑地受了两人的礼,孟令喆却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丝毫不以为意。 “看你们这样,是早就知道有荏染这么个人了,故意瞒着我?” 打了招呼见了礼,孟令喆就开始算旧账了。 坊主丝毫不以为意,解释道,“这是殿主的安排,王爷并非我圣殿之人,为何要告知与你。况且就算是圣殿也非所有人都知道。圣女的存在是绝密。” 孟令喆闻言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当然,那也得他有胡子。 “本王怎么不算圣殿的人。当年圣主亲自将我带上圣殿起我就是圣殿的人,况且圣主还曾言有了女儿便让我做女婿,不管从哪儿算我都是圣殿的人。这么大的事你们瞒着我。狗屁的绝密,我看就是阎绝末那家伙故意不让我知道。” 伏荏苒目瞪口呆地看着孟令喆和坊主进行无影响的口水仗,没想到在外面威风无限、说一不二的摄政王,在竹兰冬坊却是个人人揉捏的受气包。 不过…… “我的存在为何是绝密,而那位圣女却天下人尽皆知?” 伏荏苒问出了纠缠她许久的疑问,她实在不理解其中的缘由。 孟令喆也等着坊主告诉答案,一副要是他不说就让他好看的架势。 坊主沉默了半晌道,“这个……还是让殿主告诉二位为好。” “阎绝末人呢,我们都来这么久了他怎么还没跟来,死哪儿去了。” 孟令喆叉着腰朝外喊着孟忌,“去把阎绝末给我找回来。” 孟忌愣了一下,问道,“王爷,阎绝末是何人?” 孟令喆啧一声,“圣殿的殿主,就是刚才客栈那个家伙,换了个新命叫弗……弗諼的那个。” 圣殿殿主,孟忌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方才那位惊艳的公子居然就是圣殿殿主,圣殿殿主来了启孟国。 这件事要是传出去,必将引起滔天巨浪。 坊主这时道,“王爷不必着急,殿主去办事了,事情办完自然就回来了。圣女今日便在竹兰冬坊住下吧,等殿主回来。” “我也要住下。” 孟令喆像兔子一样突然窜到伏荏苒身边,紧紧挽住她的胳膊,生怕她把他扔开一样。 坊主板着脸道,“竹兰冬坊没有屋子给王爷住,王爷还是回府去吧。” “本王要守着荏染,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又悄悄把她送哪儿去,不让我知道。” 孟令喆固执地就是不撒手,坊主气得眼睛倒竖,一把将两人分开。 “少对圣女动手动脚,要留随便你,小心殿主回来把你扔出大门,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可打不过殿主。” “我怕他。” 孟令喆奸计得逞,心情大好。 坊主殷勤地想要亲自领伏荏苒去她住的地方,伏荏苒摆了摆手,“你们去忙你们的,随便找个人带我去就行了,一大群人跟着怪别扭的。” “是,圣女。” 坊主点头应声,把人交代给了姜迟。 伏荏苒皱了皱脸道,“你们别老叫我圣女,把我和孟……秀林姑娘都叫混了,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坊主犹豫地看了看孟秀林,终究还是答应了。 坊主等人一走,伏青枫立马带着孟秀林围上来,热情地道,“没想到你也是我妹妹,还真是缘分。所以你早就知道我们是兄妹,在揽芳尽的时候为什么没告诉我?” 伏荏苒耸了耸肩,调皮地挑了下眉毛,“要我告诉你,你能信?” 伏青枫想了想,也是,她要说自己是圣主女儿,怕是会被他当成疯子。 伏荏苒看向孟秀林,从方才开始她就话很少,只是听着不怎么参与。 伏荏苒问道,“我能和你聊会吗?” 孟令喆突然跳出来,“你们聊什么,我们一起啊。” “女孩子说话你去干什么。” 伏青枫已经快速地进入了哥哥的身份,帮衬地道,“是啊,让她们姐妹俩说说话,王爷就别掺和了。我去厨房看看,你们想吃什么,我让人给你们做。” 伏青枫是个很温柔体贴的哥哥,因为圣主曾当过他的母亲,他就把妹妹当成他的责任,一直尽心尽责。今天起他要照顾妹妹又多了一个。 孟秀林住的院子就叫秀林苑,很幽静,也很精致,面积非常大,伺候的下人很多。 伏荏苒曾在桃花春庄呆了许久,对分殿的统一制度大概了解,有专门负责内勤的内务司,此外并没有专门伺候某一个人的下人,大家都是自己照顾自己。 孟秀林有专门的丫鬟,可见竹兰冬坊对她很好,日子应该也过的很舒坦。 孟秀林让丫鬟送上了茶点,心里很忐忑,不知道伏荏苒要和她说些什么。 她早就想象过终有一日两人这样见面的场景,但等真正降临时,她还是感觉惶恐不安。 伏荏苒回来了,那她日后将何去何从? “你……想和我说什么?” 孟秀林神情亲和的问道,伏荏苒却能从她隐藏的脸色中瞧出她的紧张和不耐烦。 伏荏苒道,“我就是感觉,你见到我并不开心。我一直很想见你。” 孟秀林的笑容僵硬了一下,“我就是有些意外,一时反应不过来。” “所以你以前根本不知道有我这个人?” 孟秀林沉默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叹息地道,“我自有意识以来就被送来了竹兰冬坊,一直呆在这里,鲜少出门,更别说去远一点的地方。我就像一尊不能沾染灰尘的佛像一样,大家敬着供着,什么也不让我干,竹兰冬坊的事也不会告诉我,其实日子过得挺无聊的。” 所以她这话的答案是,她并不知道伏荏苒的存在。 伏荏苒追问到,“你是什么时候来的竹兰冬坊?几岁?” 孟秀林抿了下唇,“十三岁。” 三年前。 伏荏苒有些激动,她也是三年前被送去了暮国。 “那你有十三岁之前的记忆吗?” 孟秀林又舔了舔嘴唇,摇摇头,“没有。坊主说我母亲是在重伤垂死时生下的我,所以我身体一直羸弱,前十三年都处在昏迷状态,在圣殿细心将养,好容易才活下来的。” 跟她一样。 伏荏苒大喜,所以她们两个很可能是双生子。 伏荏苒看着孟秀林那头漂亮的紫发,感觉格外亲切,原来世上还有一个人与她一般独特。 “你的头发颜色比我的深。” 伏荏苒笑盈盈地想要去摸一摸孟秀林的紫发,却被孟秀林下意识避开了。 孟秀林紧张地将自己的头发揽在胸前,眼中闪烁着紧张,不好意思地道,“我不习惯别人碰我的头发。” “是我冒失了。我身边的人也对我的头发看护得紧,不准外人给我梳头,以前我还不懂为什么,现在才知道我的头发除了自己没人能拔下来,他们是怕我暴露。” 孟秀林听着她说话,眼眸深处一闪而过深深的嫉妒。 “你的头发……黑的……” 伏荏苒知道她什么意思,笑道,“平常是黑的,但也可以变色。以前都是在我情绪波动或者饮酒后才会变色,现在已经能够随心所欲地控制了。你要不要看。” 说着伏荏苒就展示起自己可以变色的头发,她把孟秀林当做自己的亲姐妹,毫无隐藏和避讳,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将一头长及小腿的墨发慢慢变成紫色。 当深色渐渐褪去,飘逸的长发透出仙气十足的浅紫,美轮美奂,看得孟秀林眼睛都直了,垂放在双膝上的手不断握紧。 “你的头发……” 孟令喆惊乍乍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来了秀林苑,刚好看见伏荏苒头发变色,惊得目瞪口呆,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怀念和震惊。 头发变色后,伏荏苒与圣主便是真的一模一样了,无论表情、发色深度,都完美重现。 相比起来,孟秀林的头发颜色深了许多,而且很暗沉,不似伏荏苒般光泽亮丽。 孟令喆感觉自己已经深深迷恋上了伏荏苒,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即便三年前知道圣主留下了一个女儿,他带领铁骑浩浩荡荡去往界河将孟秀林接到启孟国,这三年来他对孟秀林最高的尊荣,让她成为启孟国最尊贵的女人,拥有最尊贵美好的东西。 他对孟秀林无尽宠爱,但那都是因为爱屋及乌,这一点他心里跟明镜一样。 但伏荏苒不同,从第一眼看见她他的感觉就完全不同,这是他要用整颗心认真对待的人。 孟令喆又想起圣主曾经许过的婚约,若有女儿就招他为婿。 以前他只当个笑话,并不放在心上,偶尔有人打趣他和孟秀林是未婚夫妻时,他也只是一笑置之,并不在意。 第274章 捉弄 但现在,他爱极了那个婚约,若那个人是伏荏苒,他一万个愿意。 “让你别用那么猥琐的眼神看我。” 伏荏苒嫌弃地瞪了孟令喆一眼,背过身不看他,操控着自己的头发又便会黑色。 伏青枫又正好领着厨房的人来吃食,瞧了个正着,脚步一个趔趄后退了两步,深深感叹,“你果然是母亲的女儿。” 那紫发是再明确不过的标志了。 厨房的人将饭菜一一摆上,孟令喆率先抢占伏荏苒身边的位置,殷勤地给她夹菜倒水,不时偷摸她的头发,得逞后就盯着自己被秀发触碰过的掌心偷乐,把‘猥琐’两个字发挥到了极致。孟忌已经对他不抱任何希望了,看来以前那个英武霸气的摄政王要一去不复返了。 整顿饭孟令喆都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伏青枫对亲妹妹也充满有爱,唯有孟秀林吃的忐忑不已,心不在焉。 她垂着眼睑只盯着自己的饭碗,目光瞥到自己头发发梢,突然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直接弹跳了起来,结巴地说了一句,“我吃饱了,先休息了。” 说完不等他们有任何反应就率先离开了饭厅,步伐格外匆忙。 一离开饭厅,孟秀林立马吩咐丫鬟,“快点烧水,我要沐浴。” 人急急地跑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不让任何人进。 秀林苑的丫鬟们也有些吓到了,心里不解,却都有条不紊地准备沐浴用具去了。 等浴室准备好,孟秀林遣走了所有人,只留自己一人,在冒着热气的浴桶中滴入一滴不明的透明液体。 她的头发此时呈现两种颜色,发梢开始往上及膝的部分竟然是黑色,是她本不该有的发色。 她迫不及待地宽衣躺进浴桶中,身体下沉将整个人没入水中,半晌才突然冒出水面,擦去脸上的水渍。 长长的秀发漂浮到水面上,方才黑色的部位又重新变成了紫色。 孟秀林看着自己的头发,心中五味杂谈,情绪动荡,手臂猛地拍打水面溅起水花,发泄心中的情绪。 她只剩最后几滴药水了,坚持不了几天,马上就要暴露了。 圣殿那边已经一个月没有送新头发过来了,她已经坚持不住了。 若是她身份暴露,她从此就会从天堂跌入地狱,她已经在天堂呆太久了,习惯了恭维、高贵的生活,再也没法回到从前。 可没有头发,一切都是空谈,还有那个伏荏苒。 孟秀林脑中闪现出今天孟令喆对伏荏苒的痴迷和顺从,她都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她陪了孟令喆三年,与他可谓朝夕相处,努力表现自己得到他的青睐,可从始至终他对她只是爱屋及乌罢了,给了她一切最好的东西,除了情感。 她不甘心,明明是她先出现,却被伏荏苒一下夺走了摄政王的目光。 若没有伏荏苒,一切都会不一样,无论是尊贵的身份,还是摄政王的心。 为了想要的一切,她必须要再拼一把。 伏荏苒以为弗諼很快就会回来,但直到天黑他都还没来,她独自坐在南坊门口等他,渐渐地困意来袭,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 守坊门的护卫忐忑不安地站在后面不远处候着,坊主今儿可下了命令,这位姑娘可是金贵主,要出点事他们可担待不起,只能眼巴巴一直守着。 可眼见天越来越黑,现在已经深秋,气温也越来越冷,白日迎接他们的哪个小护卫上前劝道,“伏姑娘,世间都这么晚了,要不您先回去休息吧,您等的人若来了我们会去告诉您一声的。小心伤了风。” 伏荏苒又打了两个哈欠,困得挨不住,便点了点头,“麻烦你们了,那我先去睡了。” 护卫们巴不得她快点走,一个个笑盈盈地附和着,“是是是,您放心回去休息吧,我们守着呢。” 然后恭恭敬敬地送她离开。 伏荏苒住在流生堂旁边的端凤阁,是竹兰冬坊最好的一处宅院,风景秀丽、气势端庄,最主要的是端凤阁外有个泉水汇成的池塘,名唤青泉,常年冒着热气。 据说青泉下面有泉眼,曾经是七个,现在只剩三个。曾经这些泉眼涌出的水汇成了一条长河,在都城里有上百年的历史,后来不知怎么泉眼变少,河流也变成了水池,竹兰冬坊修建时便将青泉圈在了竹兰冬坊中。 坊主很喜欢这个青泉,所以平日内务司都细心照料着,不让人随便靠近,只有坊主和圣女可以随时到这里来休憩。 伏荏苒打着哈欠走过青泉时,感受到青泉里喷涌出的热气,感觉身体暖暖的,困意瞬间更浓了,意识也渐渐涣散。 她觉得自己明天肯定要睡到日上三竿,正胡思乱想着,她突然感觉身侧草丛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有蛇在游动。 她吓了一跳,正想去细看看,突然背上袭来一只手猛推了她一把,身体不稳眼看着就要栽到青泉里,下意识就把眼睛闭了起来。 大半夜掉池子里也太狼狈了吧,不过还好是泉水是热的,不然她得冻死。 要掉下去之前伏荏苒还在庆幸青泉水不冷,却在整个人就要接触到泉水时,一个红色人影从天而降,一把搂住她的腰,脚尖在水面一个借力就带着她平安飞回了岸上,连头发丝都没湿一点。 伏荏苒看着弗諼近在咫尺的俊脸,推了他一把,瞪他道,“捉弄我好玩吗,让你捉弄我。” 说着就给他几拳,弗諼也没解释,只是眉心微微皱着,望着伏荏苒身后的方向若有所思的模样。 “怎么,打你你还不服气,让你大晚上捉弄我。” 伏荏苒见他不回答,也不纠缠不休,转移话题道,“怎么现在才来,白天去哪儿了?” “处理点私事。” 伏荏苒一脸夸张的表情,“你还有私事呢,你的事不都是圣殿的事吗。你不会是……金屋藏娇……诶,推我干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 “你不是困了吗,还不去睡觉。” 弗諼把她往端凤阁的方向推,伏荏苒一听哈欠又起来了,捂着嘴吧点点头,“行,那就明天再和你说。” 弗諼看着伏荏苒走远不见,刚好坊主也得到殿主来的消息急急赶来,还没来得及行李打招呼,弗諼已经大步往东边去了。 坊主心中狐疑,赶忙跟上,这个方向只有孟秀林的秀林苑啊。 “姜迟呢?” 坊主看殿主脸色阴沉,紧张地憋着气不敢大声呼吸,闻言赶忙回答,“属下这就把姜司长叫来。” 弗諼无声同意,这时两人已经来到了秀林苑的门口。 坊主心中暗叹,果然是来找孟秀林的。 秀林苑的大门是被一道劲风撞开的,弗諼犹如黑夜阎罗大步而来,穿着一身红衣,容颜绝色,却又冷冽的吓人。 守夜的下人们吓得连忙避开退下,弗諼直接闯进孟秀林的闺房,掌心发出一道内力,床上的孟秀林直接被吸了过来,脖子自己钻进了弗諼的掌心里。 坊主对眼前突如其来的状况有些不明就里,但在看到孟秀林身上穿着的黑色夜行衣时大概便猜到了什么,神色也不由沉了下来。 “马秀林,你是不是已经忘了自己真正姓什么。” 弗諼五指收紧,几乎可以听到孟秀林脖子被挤压的声音。 她痛苦地想要扒拉开弗諼的手,但一切的挣扎都是徒劳,只能让自己的体力耗费地更快。 “一个替身妄图鸠占鹊巢,取而代之,看来这三年你过得太逍遥了,都忘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殿主,饶命……” 孟秀林艰难地求饶,脸已经从红便紫,眼皮也不停上翻,随时都会弊绝而亡。 弗諼面对她的求饶丝毫不为所动,冷漠地道,“坊主,你来告诉她她是谁!” 坊主紧张地全身都是汗,也不敢为孟秀林求情,正声道,“马秀林是殿主花费数年时间培养的替身,专门顶替圣女身份,转移世人的注意力。” “是啊,替身,替身当久了就真把自己当圣女了。既忘了本分,还留着是做什么。坊主,处理干净,让任何人都察觉不出问题。” 坊主擦了把额上的汗,颔首应声,看着被松开如一摊烂泥摊在地上的孟秀林,唏嘘地暗叹一声。 她要是安安分分恪守本分,到了时候自会为她安排出路,偏偏自不量力生了不该有的妄想。 圣女岂是她妄想就可得到的位置,真是太天真了,她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行为,其实都在圣殿的监视之中,她从来没有一丝半点可以替代伏荏苒成为真正的圣女的机会。 孟秀林在不甘的哭喊声中被带走,弗諼听着她的声音不悦地皱眉,坊主立马将一块帕子塞住她的嘴巴,让人将她带了下去。 人被带走,整个秀林苑只是少了一个人,却像一下子荒凉了一般,静的有些压抑。 坊主试探地问道,“殿主,假圣女之事可要告诉圣女?摄政王也定然会问起孟秀林的踪迹。” 弗諼冷哼了一声,“这个女人图生野心,还敢三番两次刺杀荏染,死已经是对她最大的恩赐。” 孟秀林是少数早早便知道伏荏苒存在的人,她在竹兰冬坊收到敬重,也受全启孟国甚至天下人的爱戴,堂堂摄政王更是对她恩宠有加。 这样的日子让她渐渐生出了野心,不甘心只做一个替身,想要取伏荏苒而代之。 其实伏荏苒在暮国遭遇的几次刺杀,都有孟秀林的手笔,她派出的杀手更加狠辣决绝,下手毫不留情,但有弗諼在,一次都没能得逞。 不久前轩辕门的刺杀,弗諼追出去的那个人也是孟秀林派去刺杀伏荏苒的杀手,在天泱国与启孟国相交的战场上,她远远瞥见伏荏苒后就再也按耐不住了。 等摄政王知晓真圣女的存在,她这个冒牌货立马就会被弃之如敝,她不能让这件事发生,所以她又派出了刺客,可惜依然没能成功。 弗諼一次次放任她派出杀手没有处置,只是因为竹兰冬坊需要一个假圣女,而且她那些刺杀不雕虫小技罢了,根本不曾放在眼里。 但方才,孟秀林妄图将荏染推入青泉,想要置她于死地,弗諼干脆新帐旧帐与她一同算。 如今伏荏苒身份彻底回归,真圣女归来,假圣女也就不再需要了。 “她派出的都是什么人?” 弗諼问的简洁,坊主却瞬间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孟秀林在竹兰冬坊三年一直是被看管着的,没有任何决定竹兰冬坊事务的权利,自然也无法调动武司,不可能拥有自己的势力。 那她派出的刺客是哪儿来的? 坊主沉吟一下道,“据属下调查,摄政王曾给了她一直暗卫。” 弗諼冷冷地视线瞬间射了过来,坊主感觉全身发冷,背上都汗湿了,低垂着头颅移动不敢动。 “是属下失职,请殿主降罪。” 弗諼沉默地望着他,许久都没有反应。 “去把孟令喆叫来,让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坊主唯唯应是,连忙去请孟令喆,弗諼则一掀长袍在软榻上坐了下来,从大开的窗户欣赏着天上的月亮。 坊主动作很麻利,很快就把孟令喆请来了,孟令喆是从床榻上被叫起来的,脑子还有点犯困,心情很不好,瞪了弗諼一眼兀自在对面坐下,没好气地道,“大半夜叫我来干什么!” 孟令喆即便嘴里如何埋怨、厌恶弗諼,但对他一直十分尊敬,就像尊敬圣主一般。 圣主逝世后,他依旧一直呆在圣殿内习武、学习、长大,弗諼虽对他冷淡,但也不曾丢弃他,还助他一臂之力重返启孟国。 圣殿于他有天大的恩情,弗諼于他自也是大恩。 弗諼目光始终望着天上,许久也不说话,孟令喆揉了把脸顺着他的目光也望向天上的月亮,此情此景,突然想起以前在圣殿的日子。 圣殿其实是个很冷清的地方,人不算少,但每个人都很忙,每天都忙着自己的事情,没什么热闹。 他心里装着仇恨,全身心投入在习武上,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打回启孟国。 殿主行踪莫测,他一年都不一定能见到一次。 有一次香消日,殿主回了圣殿,突然从身后偷袭他,两人当即打了起来。 第275章 孟秀林是假的 殿主是故意考较他的武艺长进,交手许久才停了下来。 殿主当时什么也没说,对他的武艺不做任何评价,但从眼中的神情他还是看出,殿主对他的武艺很满意。 那日他们也是现在这般坐在床边望着月亮,只是静坐着什么也没说,心里应该都在想着同一个人。 他其实心里一直藏着一件事,谁也没告诉,那是他最深的秘密,也是报仇的最大动力。 那一晚他差点告诉殿主,但看见殿主眼中的悲伤时,还是忍住了。 一切都过去了,人都不在了,有些事再说也只是徒增痛苦罢了。 “你给了孟秀林一支暗卫。” 孟令喆正出神,对面的弗諼已经收回了视线,满眼幽深的望着他。 孟令喆反应有些许迟钝,回过神来后才嗯了一声,“那是我对圣女的保护,这你也管。就准你们竹兰冬坊拘着她,我关心她不行啊。” “是你主动给的,还是她找你要的?” 孟令喆眯了眯眼睛,察觉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意味,还是回答道,“小皇帝之前曾用他娘留给他的一支扶翼暗卫刺杀我,当时圣女就在我身边,把她吓着了,整夜害怕睡不着,我便也给了她一支暗卫。” 启孟国小皇帝的生母是扶翼部落的王姬,曾嫁于先皇做侧妃,孟令喆夺权后将先皇包括在内的皇室全部杀了,只留了现在的小皇帝。 全天下人都以为他是要夺位为皇,却没想到他留下先皇小儿子是为了让他做皇帝,自己当了个权倾朝野却又逍遥自在的摄政王。 “所以是孟秀林找他要的。” 弗諼说着又问道,“那你可知她用那支暗卫做了什么?” 孟令喆眉毛一扬,“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捅了什么篓子我担着便是。” 那放纵宠溺的口吻,怪不得孟秀林会对他倾心,并且生出野心。 “口气不小,摄政王果然威风。那她用你的暗卫杀荏染,你也不在意?” 孟令喆方才还傲慢自得的神色一下子冷凝了下来,“你这话什么意思,孟秀林为何要杀荏染,她们可是……” “不是。” 弗諼知道他要说什么,抢先否定他的话。 “她们根本不是什么姐妹,圣主也只有一个女儿,就是伏荏苒。孟秀林不过是我为了掩人耳目安插的一颗棋子罢了。” 孟令喆半天没有回神,像是在思考其中的关系和纠葛,脸色越来越沉,越来越难看,突然跳起就朝弗諼扑过去,一手抓住弗諼的衣领,另一只拳头已经高高举起,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气恨地声音都有些发抖,“为何骗我,至少不该瞒着我,我会伤害她不成!” 他是绝不会做对圣女女儿有害的事,他一心一意保护圣女,补偿圣女,给圣女全天下最好的东西,却没想到所有心思……都是付错了人。 弗諼不慌不躲,微微仰头望着那张暴怒的脸,波澜不惊地将他推开,整理着自己被拉扯乱了的衣领,脸上毫无愧疚。 “正因为全天下人都知道你绝不可能伤害圣女,骗过你,才是真的骗过了天下人。” 孟令喆在屋子里一个劲来回踱步,闻言长袖一甩,“你少他娘说那些歪理邪说,从今以后,荏染就留在启孟国,由我负责。你和竹兰冬坊、圣殿,都他娘……滚远点。” “不可能。” 弗諼干脆利落地一口回绝了他,孟令喆恨不得给他一拳,拳头捏紧又松,松了又捏紧,只能无力地打打空气。 “阎绝末,荏染留在启孟国是最好的选择。整个启孟国对圣主信若神明,人人都敬畏爱戴她,她在这里既尊贵又安全,况且有我这个摄政王震在这,谁敢动她分毫。这是其他任何地方都比不了的。” 孟令喆见弗諼不为所动,继续苦口婆心道,“你之前把孟秀林送到这来不也是因为我值得托付吗。好,我不做过多要求,你只要让荏染留在启孟国,以后准我自有初入竹兰冬坊,时时能见到她,其他的我都没意见。” “不行了。” 弗諼突然低喃了一声,语气既然带了丝怅然和无可奈何。 孟令喆心里一惊,“什么叫不行了,出什么事了?” 弗諼突然对上孟令喆的视线,神情认真至极。 “孟令喆,时候到了。我们共同的那个仇。” 孟令喆愣了一下,神情也渐渐肃然起来,又重新变成那个铁血冷酷的摄政王。 他什么也没有问,只是说了一声,“知道了。” 说完,转身就离开了秀林苑,而后离开了竹兰冬坊。 他们等了那么多年的仇,终于要开始了。 …… 第二日,伏荏苒在用早膳时听到有人悄悄在议论圣女,心中好奇,端着碗凑过去偷听。 就听两个小工说,秀林苑昨夜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圣女一早便不见人影,听说昨夜被送出了竹兰冬坊。 至于原因,没人知道,秀林苑的丫鬟也一概不知。 伏荏苒将碗底的粥喝干净,擦了擦嘴去秀林苑,发现秀林苑果然是人去屋空,孟秀林房间里的一些东西都被搬走了,像是再也不回来了一般。 伏荏苒问秀林苑的丫鬟,丫鬟全都是一脸茫然,只说昨夜坊主来过。 伏荏苒又去找坊主,坊主正忙着处理坊中事务,见她来,连忙起身恭迎。 伏荏苒扶住他准备下拜的身子,问道,“孟秀林去哪儿了?” 坊主沉默了一会,才道,“此时……圣女还是自己去问殿主为好。” “有什么不能说的。” 坊主为难地笑笑,朝她拱拱手,却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伏荏苒无法又只能转道去找弗諼,弗諼昨夜突然来的,还不知他住在哪儿,问了人也没人知道,最后只能去找伏青枫。 伏青枫正坐在自己也院中的亭子里暗自伤怀,一脸无所适从的表情。 伏荏苒问他,“想什么,这么出神?” 伏青枫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就粘在了她脸上,欲言又止,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到底怎么了?” 伏青枫深吸了口气,一吐为快道,“我今早去找秀林,却听说她被送走了,我去问坊主,坊主却让我别再找秀林了,秀林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心里着急,秀林是我妹妹,我千里迢迢从天泱国来到启孟国就是想照顾她……” 伏青枫罗里吧嗦,半天说不到重点上,伏荏苒一下打断她,“讲重点。孟秀林去哪儿了?” 伏青枫被她喊的一下子哽住了声音,然后痛不欲生地吐出一句话,“坊主说秀林是假圣女,再也不会回来了。” 伏青枫愣在那,伏荏苒也愣住了。 “你说……孟秀林是假的?” 伏荏苒有些缓不过神来,怎么是假的,为什么…… 渐渐地,她反应过来,还能是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掩护她。 伏青枫抓这脑袋痛苦地道,“坊主说圣女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就是你,秀林只是掩人耳目的傀儡罢了。现在你回来了,她就该回到她本来的地方去了。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欺骗我的感情……” 伏青枫痛苦地哀嚎着,他一直把孟秀林当亲妹妹看待,从自己的家乡远道来到竹兰冬坊,只为了替母亲照顾妹妹,结果三年的感情和付出都不过是笑话。 “就连我爹对秀林也是关心有加,时常送东西来,谆谆叮嘱我当个好哥哥。他们不仅骗了我,连我爹都骗,圣殿太过分了。不行,我要找坊主理论去。” 伏青枫越想越气,一下子站起来就要去找坊主,伏荏苒也没有拦着他,反而在他方才的位置坐下。 太宰怎么可能不知道孟秀林是假的,伏荏苒被悄悄送去暮国可是他一手安排的,太宰瞒着伏青枫,并且支持伏青枫来竹兰冬坊亲子照料孟秀林,想来也是为了掩人耳目,让世人更加坚信圣女就在竹兰冬坊。 这一刻伏荏苒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她和孟秀林两个圣女一个被大张旗鼓养在竹兰冬坊,一个却以私生女的身份悄悄养在暮国。 原来竹兰冬坊的圣女只是个吸引所有人目光的替身,只有她是真的。 这又是为什么呢?有什么必要一定要安排一个替身呢? 想到暮国太后,天泱国卢皇后,伏荏苒猜想莫非是担忧她身处险境? 但有摄政王坐镇,即便有谁想对圣女不利,应该也没那么容易啊,没必要到找替身的地步吧,而且还把她严严实实藏在暮国,一点真实身份不敢露。 伏荏苒有种直觉,其中必然有更重大的原因。 心中一有疑问她就按耐不住,当即起身想要去找弗諼,站在宽阔的竹兰冬坊纵横交错的路中心,发现自己忘了问弗諼住哪儿。 幸好孟令喆正好从外面进来,瞧她一脸迷蒙地站在路口,失笑地快跑过来。 “站这干嘛呢,像被遗弃的小狗一样。” 伏荏苒皱了皱眉,对她的比喻一点也不喜欢。 “你怎么从外面进来,一大早去哪儿了?” 孟令喆昨夜和弗諼交谈后离开了竹兰冬坊,伏荏苒并不知道。 孟令喆把这个问题含糊了过去,转移话题道,“我还没用早膳,走,陪我用膳。” 伏荏苒响起自己的正事,问道,“弗諼住哪儿,你带我去。” 孟令喆脸色僵硬了一下,故意装傻,“弗諼是谁啊?” 伏荏苒顿了一下,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在他腿弯上,“有意思没意思。” 孟令喆嘻嘻一笑,揉着被踹的地方道,“你找他干嘛,我陪你玩,别老找他,他整天绷着个脸有什么意思。” 伏荏苒叉腰瞪着他,踮起脚揪住他的耳朵,“少废话,带我去。” 孟令喆配合地弯着腰任由她欺负,还一个劲叫着疼,“轻点轻点,怎么这么凶。” 他微微侧脸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心中无限温柔。 昨晚他知道孟秀林是假圣女以后,他突然感觉全身轻松,有种果不其然的命中注定之感。 他初见伏荏苒便心神激荡,而与孟秀林相处三年却毫无亲近之感。 有些东西是注定了的,即便外貌、身份再如何伪造,不是便不是。 虽然迟了三年,但他终究等到了真正的圣女,她也终于来到他的身边。 “看你还敢说他坏话,以后听到一次教训你一次。” 伏荏苒凶狠地加重了力道,孟令喆可怜地哀嚎,“你好偏心,这么护着他。在启孟国,他能有我吃得开吗,你别老找他了,我什么都能帮你达成。你就说你想干什么。” 伏荏苒揪他耳朵的动作放松了一些,想了想道,“那你知道孟秀林是怎么回事吗?” 孟令喆嗨了一声,回答的很顺畅,“就这事啊。孟秀林是圣殿安排掩人耳目的假圣女,你回来了,她自然就没用了,就把她送走了。” 伏荏苒眯起眼,手上的力道又加重几分,带着威胁的语气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孟令喆痛呼连连,“我也是昨晚才知道的,不比你早几个时辰。” “知道孟秀林是假的,你就这么……平心静气地接受了?” 孟令喆一甩胳膊,“那当然没有,阎绝末这般骗我,我当场气急给了他一拳,他连还手都不敢。” 伏荏苒瞧他翘尾巴的样,哼了一声,“我看是他打你一拳还差不多,你打得过他才怪。” 孟令喆一脸受伤的表情,“知道也别说出来嘛,好歹我是摄政王,不要面子的。” 伏荏苒不和他贫嘴,“你与孟秀林好歹相处了三年,就没有一点不舍或难过?” 孟令喆这回回答的更快,“有什么不舍得,以前看在她是圣主女儿的面子上我才对她好些,与她也没什么感情。你别听外面的人乱传,虽相处了三年,其实我对她还挺生疏的,或许我直觉便早已察觉她并非真的圣女。你就不一样了,初见你便觉得你十分亲切,否则我会让你这么随随便便欺负我。我可是启孟国头号人物。” 孟令喆这话听着倒不假,他对她的亲近和讨好,伏荏苒能感觉得到。 “那你可知弗諼为何要安排个假圣女冒充我?” 第276章 泼他一身水 孟令喆眼底一抹精光快速闪过,很快又恢复讨好的笑脸,“哎呀,能为什么,还不就怕你被人害了,保护你呗。圣主虽是世上最好的人,但她的敌人却也极多,有不少人狠圣主,忌惮圣殿势力,难免要找你下手。你可是圣主唯一的血脉,你要有个万一那个不是开玩笑的。” 伏荏苒对他的解释不置可否,总感觉这并非全面。 但看样子孟令喆是不会再多说了,伏荏苒也就不再问。 “那孟秀林的紫发是怎么回事?” 伏荏苒抛出的这个问题,孟令喆也是一头雾水,昨天事情发生太突然他也没想到这个细节,此时也满是好奇。 “走走走,我们去问阎绝末,这家伙最是憋着坏呢,你以后可得小心点,否则也得跟我一样被他骗。” 伏荏苒笑睨了他一眼,“被他骗了,我看你也没多生气嘛。” 孟令喆心酸地叹气,“唉,实力悬殊太大,想生气也生不起来呀。” 伏荏苒被他那无可奈何的受气包表情逗的哈哈大笑。 “算你还有自知之明。” 孟令喆哼哼两声,“你就知道欺负我。” 孟令喆带伏荏苒去了一处园子,圆门上挂了个匾,写着竹斋,伏荏苒望着匾又往往右边不远处端凤阁的大门。 她找了半天,原来弗諼就住在她隔壁。 弗諼没在园子里,伏荏苒找了一圈也没见到人,又出去找,刚出园子大门正好瞧见他从隔壁端凤阁过来,原来他去端凤阁找她了。 “用过早膳了吗?” 他携过伏荏苒的手往竹斋里走,发现她的手有些凉,便握在他宽大的掌心理搓着给她取暖。 “是不是穿太少了,现在天气越来越凉了,要注意保暖。” 说着就叫出一个人,让她去隔壁端凤阁拿件衣服来给伏荏苒。 伏荏苒看着那人走远的背影,愣了一下才指着道,“月牙。他怎么在这?” “我把她叫来服饰你的,可开心?” “当然开心了。月牙是你的人,你也不早点把她叫回来。” 弗諼面对她的指控,只是点了点她的鼻子,“她在暮国陪了你两年,也要回家看看父亲呀。他父亲本来还舍不得把她放出来,是我好说歹说才同意的。” 正说了,月牙已经回来了,将一件石榴红外衣披在了伏荏苒肩上,笑眯眯道,“我也早就想来找主子了,可我爹就是不准,把我关在家里哪儿也不准去,整天陪着他炼药采药,无聊死了。” 听月牙和弗諼这口气,月牙的父亲应该不是个一般人,至少不是个寻常百姓,否则弗諼怎会这般客气。 “那看来以后我是不能去你家做客了,我把你拐到了身边,你爹肯定恨我。” 月牙乐呵呵地挽住伏荏苒的胳膊,撒娇地道,“主子,我好想你啊,没你这段日子我都要闷死了。” 伏荏苒拍了下她的脑门,叹了一声,“突然替令尊感到难过啊,女大不中留。” 三人说说笑笑,孟令喆已经在屋里等的不耐烦,跑出来没好气地道,“我在屋里等你们,你们在这聊天,故意撇下我是不是。” 伏荏苒白了他一眼,跟个争宠的小孩一样幼稚。 弗諼和伏荏苒理都不理他,甩头就进了屋,只有月牙满脸郑重地和他行了一礼。 这可是威名赫赫的摄政王,今儿可算见到真人了。 刚进屋,孟令喆就迫不及待地问道,“阎绝末,孟……马秀林的头发是怎么回事,她一个假冒圣女那头紫发是怎么弄出来的?今儿你不能敷衍我啊,不止我想知道,荏染也想知道。” 孟令喆生怕弗諼不告诉他,便先发制人的搬出伏荏苒。 伏荏苒很想说一句,弗諼不想说的事她也是问不出来的。 弗諼显然并不准备瞒着他们,最大的秘密都已经揭开了,这些小细节也就没隐瞒的必要。 弗諼没有直接解释,而是吩咐月牙,“去提一桶水来。” 月牙应了一声,一会就提着一个木桶进来,桶里只装了一半的水,她依然提得恍恍荡荡,有些艰难。 众目睽睽之下,就见弗諼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伏荏苒看着有些眼熟,想起在暮国屠村时,为了救那个濒死的姑娘,弗諼曾拿出过这个小瓶,说里面装着神药。 弗諼将瓶子打开往水里滴了两滴,等瓶里的药水融入水中,他便将木桶高高地提了起来,然后就发生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 弗諼提起木桶,直接朝孟令喆泼了过去,孟令喆猝不及防,连躲都没来得及躲,皱着脸硬生生被泼了个透心凉,整个脑袋全湿了。 伏荏苒和月牙震惊地站在一边,半天没回过神来。 弗諼悠然自得地看着自己的杰作,放下木桶,抱胸站在旁边,孟令喆则是僵硬着四肢慢慢睁开眼,顿了半晌,突然大喊起来,“你泼干什么,我又惹你了!” 弗諼挑了下眉,“做个示范。” “狗屁示范,什么示范,你泼我一身水是什么意思!而且为什么是冷水,现在什么天气了,就不能提桶热水吗,你们想冻死我。” 月牙嘻嘻往后退了一步,“我也不知道殿主是为了这个用处。” 孟令喆现在就是个落汤鸡,从没这么狼狈。想他堂堂摄政王何时受过这种委屈,越想越火大,恨不得把弗諼打一顿,想到自己打不过他,又只能委屈地压下火气。 伏荏苒则是被孟令喆这副狼狈被欺负又无可奈何的样子逗笑了,她一笑出声,月牙也再也憋不住了,两个女子就这么无遮无拦地大笑起来。 可笑着笑着,两人终于发现了什么不同,惊奇地凑到孟令喆身边,拉下他的脑袋盯着他的头顶一震惊呼。 孟令喆被迫弯腰伸脖,很不舒服,皱着脸道,“他这么欺负我你也不帮我,还跟着他一起欺负我。” 伏荏苒哈哈笑起来,摸着孟令喆的脑袋,“变了,变了,你头发成紫色了。” “啊?”孟令喆愣了一下,满屋子找镜子却根本找不到,干脆拔下头顶玉冠,将一头长发散下来,这才隐约瞧见头顶被水泼过的头发都变了颜色,与伏荏苒的紫发有些不同,但与孟秀林的紫发十分相似。 “这是怎么回事?” 顿时三个人询问的目光都投向了弗諼,弗諼手指摸索着那个小瓶,不慌不急地道,“这是荏染头发的融液。” “融液?” 月牙率先惊奇道,“主子的头发不是没法融化吗,刀斧都砍不断。” 弗諼道,“世间有一样东西能够融化它。青泉的泉水。” “青泉?” 月牙觉得耳熟,想了想,一下子想起来,激动地手指指空不停晃动,“竹兰冬坊里那个冒热气的小池子。” 月牙这么一说,伏荏苒也想起来那个青泉,昨天晚上她还差点掉进了青泉里,此时听弗諼这话,昨夜她要真掉青泉里,怕是一头头发都要被融化成,变成秃子。 伏荏苒也是之前被卢皇后囚禁才知道自己的头发的特殊之处,果不其然,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又怎会有真正无懈可击的事物。 那汪青泉便是她这头紫发的天地。 这么一想,对昨夜差点掉入青泉的事,伏荏苒一下感觉不对味过来。 若青泉于她有危险,弗諼怎会与她开那样的玩笑,万一真掉进去可如何是好,莫非昨夜想要推她入水的人并非弗諼。 心里这般怀疑,伏荏苒便当即问出了口,弗諼闻言脸色果然变了。 他本想一直瞒着伏荏苒的,果然还是被她察觉了。 弗諼便直答道,“是孟秀林,她想取你代之。” 只是简单一句,伏荏苒已经能够全部想明白。 孟秀林想称为真正的圣女,那唯一的办法就是消灭掉她这个真圣女,而青泉对她很危险,所以孟秀林想要悄悄将她推入青泉,只可惜被弗諼赶来救了。 那么孟秀林今日突然消失,应该也不知是把她送走那么简单,怕是现在她早已魂归阎罗了。 弗諼、伏荏苒、和月牙在那你一言我一语,孟令喆却是听得一头雾水,不耐烦地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说清楚点。” 月牙好心地给孟令喆解释道,“主子的头发无坚不摧,水火不融,但青泉的水却能融化,而且没想到还有给头发染色的效果。” 孟令喆瞠目结舌地望着伏荏苒的头发,下意识用手去碰,却被弗諼眼疾手快从旁边花盆里摘了朵叶子扔过去。 那脆弱的绿叶在弗諼手中就如利器一般,击在孟令喆手背上疼得他一下子把手缩了回去。 “无坚不摧,那还是头发吗?” 孟令喆感叹,弗諼却嘲笑地嗤了一声,“有何大惊小怪,圣女当年那头紫发也是如此。” “我怎么不知道。” 弗諼又嘲笑地哼了一声,“你不知道的多了。” 孟令喆有些气恼,他对圣主对圣女都知道的太少了,那家伙就知道在他面前炫耀。 “青泉于荏染而言既是危险品也有妙用。融化了荏染头发的青泉水有治病的奇效,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能够救活。这个秘密知之者甚少。” 弗諼最后一句话带着某种警示的意味,意味深长地看了月牙和孟令喆几眼,两人都肃然正色,承诺绝不会告知他人。 “那有荏染在,我岂不是就能长生不老了。” 孟令喆哈哈大笑,说着这样的话,眼中却无丝毫贪欲。 他于圣主是真正的一心一意,不带任何目的和欲望。 “那坊主……” “坊主自是知道,孟秀林这些年冒充圣女全是考此方法,坊主是竹兰冬坊唯一知情人。” “所以你经常有事没事要我的头发,就是为了拿给孟秀林用。” 伏荏苒突然翻旧账,弗諼尴尬地扯了扯嘴角,眼神飘忽到了别处。 月牙捂嘴轻笑,这件事她最清楚,在暮国时,殿主不管做了什么事都要和主子邀功讨讨赏,当时她自以为那是她们二人之间独特的情趣,原来头发是有此用处。 “这也是我把孟秀林送来竹兰冬坊的原因之一,不仅因为这里有摄政王看顾,更因为青泉。” 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避开天泱国皇上,这句话弗諼没有说出口。 伏荏苒和孟令喆都呆呆地半天没有反应,对这些信息量一时有些没缓过神来。 “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一定要制造一个假圣女?” 伏荏苒又把那个问题问出来,坚定而迫切地望着弗諼,等待着他的答案。 孟令喆一阵扶额,她怎么这个执着呢,刚想开口打个岔,伏荏苒又开口道,“孟令喆说是为了保护我的安全,避免仇人伤害我。我不相信他说的,至少他说的不全面,我要知道真正的原因。” 弗諼沉默着迎视着她的目光,不退不避,却就是不松口。 伏荏苒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他又不愿意说,他不愿意说的事就绝对撬不开。 伏荏苒往他走近一步,微仰起头,用无比坚定地目光,一字一句道,“这次,你无论如何也要告诉我原因。我是圣主唯一的女儿,我有权知晓有关我和我娘亲的一切,你没资格隐瞒。不管是什么样的过往,无论危险、痛苦、还是绝望,都是我该承担的。” 屋里的人都陷入了沉默,之前所有人都只是一味地保护,不知不觉她已经是个成熟的人,明白了自己的身份所代表着什么,要肩负着什么。 她不能永远是那个被保护的人,她要成为做出决定的那个人。 “所以,把你知道的,我不知道的,全都告诉我。一个字,一件事,都不准隐瞒。” 月亮再次爬上夜空时,端凤阁内一派寂静,布置雅致宽敞的屋内点着灯,昏暗的光良让气氛闲的更加凝结。 伏荏苒和弗諼相对而坐,孟令喆急躁不按地跪坐在一边,此外屋内再没了人。 伏荏苒盯着对面那张信赖的面孔,慢慢放缓了呼吸,“现在可以一五一十告诉我了吗?” 弗諼端起几上茶盏,袅绕茶烟将他的眉眼氤氲的朦胧神秘,更添一份诱人的神采。 第277章 圣女归来 他沉默了一会,终于缓缓开口,“摄政王说的并没有错,制造一个假圣女确实是为了保护你,也是为了隐藏你。” 他抬起如画的眉眼,轻笑道,“你可知三年前圣女现世,为何天泱国轻易便将圣女放行,未曾阻拦圣女来到启孟国?” 伏荏苒沉默着没有回答,等待他给自己答案。 孟令喆这时出了声,“这事我之前也想过,按理萧明寒那老东西不会那么痛快就把圣女送给我们启孟国,他不杀圣女也绝对会把她控制在自己的掌心,怎么会那么大方呢。” 圣主已经逝世十几年,到如今依旧天下人尽信仰,其影响力可想而知,圣主女儿现实势必又将掀起更大的影响,替圣殿笼络更多民心,萧明寒那家伙怎么可能让圣女存在。 但事实却是,萧明寒容下了圣女,并且大方的放手,这确实诡异。 弗諼目光一直一眨不眨地盯着伏荏苒,像是犹豫许久,才脱口道,“原因很简单,你是萧明寒的女儿。” 轰隆—— 像是一颗惊雷砸在了几人的头上,地动山摇,让人摇摇欲坠。 空荡荡的屋子一下子像是变成了冰窖,冷得人直发抖。 弗諼在说什么,他是不是大舌头了,话都说错了。 孟令喆紧绷着一张脸,似是想到了什么,恨意难压,突然胳膊用力一砸,将手边的茶几砸了个粉碎,这番动静也打破了屋中的沉默。 “萧明寒那老东西,老子早晚要杀了他。” 孟令喆在屋子里来回走趟,担心伏荏苒接受不了,蹲在她身边想要安慰她,看着她尚处在震惊中发愣的脸庞,嘴巴张开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不是……伏晢明的女儿吗?” 伏荏苒感觉自己喉咙有些发紧,呼吸都不自觉沉重起来。 弗諼没有安慰她,继续道,“你的亲生父亲是萧明寒,伏晢明只是你名义上的父亲。圣女现世后,萧明寒曾微服私访偷偷看过圣女,那时的圣女是孟秀林假冒的,之后就让孟秀林顺利去了启孟国。但若他看见的是你这张脸,结果则会大大相反,他就算使尽手段也必定不会让你离开天泱国半步,甚至可能会把你强囚于宫中,这中间的差距你可明白?” 伏荏苒想要知道真相,弗諼就揭开残酷的事实,不管有多痛多恨,伏荏苒都只能自己承受。 伏荏苒深吸一口气,规规矩矩叠放在双膝上的手紧紧篡握在一起。 “萧明寒是个多么危险、冷血的人,你根本想象不到。这些年他看似对圣女不放在眼里,实则一直密切监视着竹兰冬坊和孟秀林的一举一动。他对圣女始终保持着戒心。” 圣主是萧明寒心中的结,既爱也恨,但相比起爱,相比起父女血脉之情,他更在意的却是那至高无上的皇位。 若他看见的是真圣女的这张面孔,可能根本不会让她活下来。 “我娘为什么会和……他,生下我?” 伏荏苒的声音在不自觉发颤,弗諼和孟令喆下意识躲避她的这个问题,无需听他们说,看他们的表情伏荏苒便什么都明白了。 所以,她是圣主被凌/辱后的罪证。 哈哈哈哈,真是可笑,原来她比私生女还不如。 弗諼看伏荏苒痛苦的表情,心疼不已,坐到她身边将她揽进怀里,温声劝道,“别怕,我永远在你身边。” “有我保护你,萧明寒那老东西算个屁,老子总有天要杀了她给圣主报仇。” 孟令喆气势汹汹地安慰,看着伏荏苒脸颊淌下的两行泪水,烦躁地直抓脑袋。 “我爹……伏太宰知道我不是他亲生女儿吗?” 伏荏苒伏在弗諼怀里,翁声问道。 弗諼点了下头,“知道。她爱圣主至深。” 眼泪一下子又止不住了,不知为何,她突然感觉对不起伏太宰,辜负了她的一片疼惜。 “知道真相后,你有决定要做些什么吗?” 伏荏苒吸着鼻子听见头顶上方弗諼突然严肃地询问,她直起身子,一脸认真地看着他。 “你要杀天泱国皇上!” 用坚定地肯定句道。 弗諼神情郑重,“我要给圣主报仇。不止要他命,更要他的江山。” 想到近来启孟国和天泱国边界交界处的摩擦和一次次的挑衅,伏荏苒惊愕地道,“你们早就计划了,要发动战争。” 弗諼和孟令喆对视一眼,都没有否认。 伏荏苒心脏砰砰直跳,从弗諼怀抱里站起来,激动地道,“为何非要打仗,那样遭殃的只有百姓。娘亲在世时一生都在帮助受苦受难的百姓,若你们故意挑起战争,岂不是将百姓们拉入灾难,违背娘亲的信念。” 弗諼抓住她的肩膀让她不要激动,安抚地道,“不是我们想打仗,而是这一仗必须打。暮国与扶翼部落之战你还没看出来吗,天泱国的野心已经路人皆知。乱世已经开始,此战避免不了。” 伏荏苒明白,她怎么会不明白,天泱国早就有占据暮国的野心,扶翼部落也蠢蠢欲动,乱世之相早已出现,是她根本避免不了的。 伏荏苒闭着眼睛,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外淌,为那些即将面临苦难的百姓,为这不安稳的乱世。 “好。你们需要我做什么,为了早日结束混乱,我都愿意。” …… 十月秋猎,启孟国皇上在猎场遭遇刺杀,场面凶险至极,皇上一度被杀手逼至猎场深处,穷途末路,身边只有数十名禁军护卫和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宫人保护。 小皇上孟宪灰头土脸地望着山坡外四处搜寻、面带黑纱的刺客,吓得手心不断冒汗。 跟随的宫人已有人害怕地嘤咛起来,却努力捂着嘴吧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摄政王什么时候来救我们啊,摄政王在就好了。” 有人低声祈愿着,紧接着便是接二连三的祈愿声,都期待着摄政王能神兵天降,救他们于险境。 摄政王孟令喆是整个启孟国的战神,有人说他嗜血成性,但也不得不承认在他掌权的这几年里,启孟国国泰民安,朝堂平顺。 他是整个启孟国的定海神针。 孟宪听着身边人的祈愿,脸越来越阴沉,所有人都只知道摄政王,不把他这个皇上放在眼里,便是他身边伺候的人亦是如此。 孟令喆当真好大的威风! 等他日后亲政,定要将这个目中无人,不知尊卑上下的东西打入深渊。 可他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因为他此时正面临着死亡,而那把架在他脖子上的剑正是来自于摄政王孟令喆。 孟令喆确如宫人们祈望的那样神兵天降,但他不是来救皇上的,而是来杀皇上的。 “让你多活了这么多年,也算不亏了。” 孟令喆居高临下地看着趴在山坳坳里的孟宪,脸上全无尊敬之色。 孟宪表情扭曲着,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终于还是动手了,多等了这么多年,迫不及待了?” 孟令喆嗤笑了一声,眉目硬冷无情,丝毫没有在伏荏苒面前的逗趣讨好。 “不是迫不及待,是需要你这个位置。我有重要的事要做,免得你在背后给我使阴招拖后腿。我留了你这些年,也算对得起孟氏列祖列宗了。看在我们叔侄一场的份上,给你个痛快,一路走好。” 说完不等孟宪求亲,手中的剑轻轻往侧边一划,孟宪的脖子上便多了一道血口,血喷如注。 孟宪瞪着眼睛一动不动,他嘴巴张着,像是想说什么,却没来得及。 他睁着眼睛一下子歪倒在地上,抽搐了两下,彻底回归了平静。 旁边的宫人们全都吓傻了,一个个惊呼起来,下意识想要逃跑,可周围围满了摄政王的士兵,无处可逃。 孟令喆掏出娟子擦拭着自己的剑,然后转身离去,冷漠的声音传来,“都杀了吧。” 而后便是一阵阵的哀嚎惊呼声,震动地林中飞鸟四散逃窜。 很快,那些声音就全都消息了,林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留下了一片片的鲜红,表示着这里曾出现过的血腥场面。 启孟国皇上遇刺身亡,摄政王气愤不已,深入调查,整个京都城守卫加严,到处可见奔走的兵将,闹得人心惶惶。 三天后查出结果,刺杀皇上的刺客乃天泱国卢将军所训暗卫,卢将军因之前界河驿站怀恨在心,企图刺杀摄政王,却不想出了岔子误杀皇上。 启孟国和天泱国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整个启孟国都充斥着大战将起的紧张气息。 皇上突然薨逝,摄政王在皇上宾棺前指天起誓,一日不为皇上报仇踏平天泱国,一日不称帝。 摄政王的昭昭情谊感天动地,全国上下一瞬间民心凝聚,同仇敌忾,箭头直指天泱国。 而就在这个时候,天泱国的皇宫宫门外,缓缓驶来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 守宫士兵冷着脸上前何止,“来者何人,皇宫门前启容随意滞留。” 赶马的是一个十分英气的女子,面对士兵的质问不惊不慌,从容地跳下马车,将踏凳摆好,提示车里的人可以出来了。 而后便在众多守宫士兵和不少好奇驻足观望的百姓们注视下,车帘掀开,一位俏丽女子率先出来,后面还跟着另一位飘逸洒脱的女子,那女子的头探出马车时,一瞬间引得所有人震惊当场。 伏荏苒静静地站在那,脊背笔挺高傲,自带令人信服臣服的力量,那一头飘逸的紫发随风轻摆,仿若误入凡尘的仙子,一下子将众人带回了十五年前的指穹山下。 “你,你,你……” 士兵失态地指着伏荏苒,双腿一个劲倒退,手里的长枪差点掉在地上。 伏荏苒目不斜视地望着巍峨的宫门,张开口,一字一句地道,“我是圣殿圣女,请见天泱国皇上。” …… 圣女归来,求见陛下的消息很快就在天泱国都城不胫而走,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远道归来的圣女。 那日见到圣女的人,皆感叹言似是见到圣主重生临世,那一举一动、仪态气质与圣主如出一辙,最为人道的当然还是那头紫发,有生之年再见一次,当真依旧让人惊艳不已。 都城里热闹非凡,而皇宫里也也因为圣女的突然出现搅得鸡飞狗跳。 所有人都想一睹圣女姿容,对比一下与当年的圣主有何不同。大多数人都是激动兴奋,而中宫卢皇后却是心慌意乱,忐忑不已。 “打探的人怎么还没回来,快去催一催。” 卢皇后急躁地催促着,中宫总管长山安抚地将她扶到贵妃椅上坐下,蹲下身子轻轻揉揉地替她捶着腿。 “皇后稍安勿躁,人才刚派出去,还要有会呢。您别着急。” “本宫如何能不急,那死丫头居然敢堂而皇之地进宫里来,要是在皇上面前告本宫一状……” 话没说完,就被长山安抚地打断了,“皇后怕什么,您是皇后,她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罢了。当年她娘都没能赢过您,何况是她。” 卢皇后被他安抚了几分,却还是忧心地道,“可她那张脸……” 长山脸上的笑容更大了,“若她不长那张脸还好,长得与圣主那般相似反倒让她没命活。我们这位皇上是多心狠的人您比谁都清楚,正因为她与圣主长得想象,皇上更容不得出现第二个圣主。” 听长山这么一番宽慰,卢皇后心终于安定了下来,转而变得好奇起来。 “你说她突然入宫暴露自己是为何事?” 有真假圣女的事她早就从暮国太后那知道了,亲眼看见伏荏苒的那张脸后,自然也猜到了原因。 圣殿把她藏了那么多年,现在为何突然主动冒出来,背后怕是另有目的。 “不管有什么目的,只要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长山这番暗示的话让卢皇后心跳了跳,紧接着却皱起眉来,“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和她娘一样都是怪物,寻常方法根本杀不死。” 长山啧了一声,左右瞧瞧,凑近皇后压低声音道,“那圣主最后不还是死了,可见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怕。此事……您要找卢将军。” 卢皇后瞬间眼睛一亮,“是啊,找卢祁,当年圣主就是因为他才死的。” 第278章 禁足 伏荏苒站在巍峨的太极殿外,看着一个前簇后拥的贵气男人自大殿走出来,步伐平稳却依旧透露出了他紧张地情绪,他在高高的廊台上陡然收住脚,身后的宫人们全都因为他的举动停了下来。 伏荏苒知道他在看自己,她能感受到那热烈、震惊的目光,带着难以言表的不敢置信。 伏荏苒脊背笔挺,傲然地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下,双手提起裙摆,缓缓迈出步子,一步一步,爬上那至高无上的阶梯。 她的目光始终与廊台上的那个男人相汇着,却沉寂漠然地让人心惊。 萧明寒被那目光灼烧了,心不受控制地在胸膛里剧烈跳动着,看着那张脑海中夜夜挥之不去的面孔,不敢记起的那位故人恍若重生,让他失魂落魄地下意识后腿半步。 “你……是谁……” 萧明寒率先吐出口的竟然是这样一句话,这个问题何须问,单单她那张脸便已足够表明来历,萧明寒更想问的是她是人是鬼吧。 伏荏苒下巴微仰着,从头到脚打扮飘逸而随性,那从容不迫得气场给她增添了一层目下无尘的仙气。 “流生之女伏荏苒参见……父亲?” 伏荏苒微微屈膝行礼,吐出最后两个称呼时,抬眼盯着那个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的天泱国皇上,嘴角抿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伏荏苒话音一落,周遭的空气似乎一下子就凝结了,在场的宫人们全都绷紧了神经,脑袋埋地更低了,一动不敢动。 圣女竟然是皇上的血脉,如此惊天消息,看来皇宫马上就要反天了。他们听到了消息,也不知道会不会被皇上灭口。 萧明寒也是整个人僵了一下,削薄的嘴唇动了动,僵硬地五官渐渐扭曲起来。 殿主、伏晢明,竟然欺骗他!! 萧明寒脑子转了转就一下明白眼前这个场景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层见过的圣女为何与眼前之人完全不同,他们是故意欺骗他。 “父亲,见到我你不高兴吗?” 伏荏苒突然出声笑问道,一副渴望父亲的小女儿样,但眼中袒露的鄙夷和怨恨让萧明寒心若擂鼓。 这是他的女儿,他和圣主的女儿,他强迫圣主的罪证。 萧明寒本以为对那件事已经毫不在意,圣女的存在也丝毫拨动不了他的情绪,但当此刻看着这个与圣主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真正的圣女时,罪恶感一瞬间冒了出来,心里像揣了一把钩子般抓心挠肝地难受。 这一天注定是不同寻常的一天,对整个天泱国而言也将是改变历史的一天。 当天太极殿圣女和皇上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但第二天,天泱国皇后便被夺了掌管中宫的权利,被禁足宫中,除了名分还在几乎让人以为被费了。 卢皇后发了疯般要冲出宫殿找皇上理论,却被禁卫军拦在宫殿内哪儿也不能去,宫殿里的宫人被遣散了大半,只留小部分照料她的起居。 而就在与此同时,天泱国皇上昭告天下,圣女乃他与圣主的孩子,乃天泱皇室血脉,册封圣女为永福公主,食邑万户。 此等消息一出,震动天下,一时之间圣主与萧明寒的过往被百姓议论纷纷,衍生出各种猜测,话题中心最为尴尬地便是圣主的夫君太宰伏晢明。 伏晢明听闻伏荏苒主动入宫时也是大吃一惊,措手不及,当即便跟入宫去,担心伏荏苒有危险,结果果然被皇上拒之门外,直到第二天听到传旨册封。 伏荏苒之前一直想要见自己的‘父亲’,但总是见不到,没想到现在‘父亲’换人后,反倒很快见到了伏晢明。 伏晢明比她想象中还要英俊,虽然上了年纪,但魅力十足,风采依旧。 伏荏苒看见他眼中真切的担忧,真切地感受到他对母亲的深爱。 是怎样的深爱才会让他这般的爱屋及乌,对自己这个‘红杏出墙的产物’依然这般保护、疼惜。 伏荏苒突然有些不敢面对伏晢明,对母亲对他的背叛感到愧疚难堪。 “荏染,你没事吧,皇上有没有为难你。” “他能为难我什么,直接杀了我吗。我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入的皇宫,我若有差池他怎么和天下人交代。” 天泱国虽说不支持百姓们信奉圣主,但圣主的影响力太大,他根本不敢强硬地与圣殿为敌,更何况是伤害圣主的女儿。 “那你和皇上……” 其实那封册封旨意已经说明了一切,皇上册封伏荏苒为公主,便是承认了她的身份,亲生父女俩已经摊了牌。 只是伏晢明拿不定,伏荏苒对皇上这个亲生父亲是什么态度。 她为何会突然来天泱国摊牌。 伏荏苒什么都没多说,只是最后深深看了伏晢明一眼,说了一声,“对不起。” 伏晢明愣了一下,眼眶一下子便湿润了。 然后又是“谢谢你。” 伏荏苒道,“这是我代替母亲向你道谢,我猜想她一定很感谢你,对她的女儿这般爱护,只是她没有这机会说了。” 伏晢明一瞬间潸然泪下,常言男子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我知道她不曾爱过我,但我从不后悔喜欢她,她的好无法用语言表达,只有亲身体会过才明白。喜欢她、保护你,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同样领我幸福。” 伏荏苒想这或许是她今生最后一次见伏晢明,也是唯一一次见他,她走近他,用无外人能听到的声音劝他离开京城,去过点安稳日子。 整个天下很快都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她不想让伏晢明卷入局势中,左右为难。 远离权利、朝堂,将会是最能保全自身的办法。 伏荏苒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单单劝他离开京城这一点小小的信息,伏晢明也能从中感知到许多东西。 大变数即将来临,或许攸关着整个天下。 “那你呢?你这傻孩子,你为何要现身,我们做了那么多努力就是想让你自由自在地或者,你为什么要搅进这摊浑水里。” 伏荏苒苦笑一声,“不是我被搅进来,而是我至始至终都在漩涡中心。” 即便不现身又能如何,天下人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圣女,她这个真圣女就不可能躲得了一辈子。 “有些事早解决早自在,生脓的疤越拖越伤。趁你还走的了,走吧,别让我更愧疚。” 有宫人垂着身子上前传旨,皇上请永福公主去太极殿用午膳,伏荏苒应了一声就往太极殿去,伏晢明下意识想拉住伏荏苒,手伸到一半终究停了下来。 他拉住她又能如何,她已经是皇上的公主,脱不了身了。 “希望你往后余生,平安顺遂。” 她浅浅一笑,大步离去,步伐毫无拖沓迟疑。 伏荏苒来到太极殿时,正遇到太子急闯太极殿,被萧明寒一个巴掌拍在地上。 “这就是你堂堂太子学的礼仪,衣冠不整地闯太极殿,你真是太让朕失望了。” “父皇,母后究竟犯了何大错要被禁足宫中。这么多母后掌管后宫一直是任劳任怨,对父皇更是真心一片,便是偶尔脾气暴躁发发气也都是不足挂齿的小事,您究竟为何这样对母后。儿子看到父母离心,心急如焚,顾才一时急切失了仪态。” 萧明寒本对太子也非真心责怪,这是他精心培养的太子,是他给予了希望和精力的孩子,但伏荏苒就站在一边,看到她那张脸火气顿时又涨了三分。 “你母后做过什么你自己去问她。你堂堂太子发生点事情就这般火急火燎地来朕面前哭哭啼啼,毫无储君风范,朕如何将江山放心地交给你。滚回你的东宫去,罚抄金刚经一百遍,好好冷静冷静,自省一下。” 说着就像赶苍蝇一样把太子赶走了,太子半天都愣愣地回不过神,父皇从不曾这般气恼地与他说话,如今一夜之间到底怎么了。 父皇对母后冷漠如斯,对他的态度也变了,莫非……当真与那个新册封的永福公主有关? 宫里人都在传皇上曾经深爱圣主,否则也不会生出圣女来,如今圣女归来,皇上对这个深爱女人所生的孩子疼若眼珠,所以才会打压皇后。 太子侧头去看那个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的女子,看她的服制必然就是那个刚刚册封的永福公主,看见那张脸,他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圣主的容貌他曾见过,圣主离世时他已经十岁,对圣主印象很深,面前这张脸与记忆中的圣主完美重合,就像圣主重生一般。 怪不得皇上对皇后这么残忍,肯定是这个永福公主从中挑拨。 想到这一股怒气直充脑门,太子挣脱开禁军地钳制就扑向伏荏苒,想与她理论,却不想还未靠近,伏荏苒便一个后退趔趄地坐到了地上。 因为太子是背对着皇上的,从皇上的视角看去便是太子将伏荏苒推倒,太子还未反应过来后背便被人猛锤了一拳,疼得他龇牙咧嘴,再回过神来时,皇上一把推开他奔向了伏荏苒,怜爱地将她从地上搀扶起来,询问她有没有受伤。 “你好大胆,在朕的面前也敢如此放肆,她是你的妹妹,朕亲封的永福公主,你有什么不满!” 皇上的怒然呵斥一下子让太子醒过神来,看向伏荏苒透着深深的怒气。 太子唇角翕翕,半天都说不出冤枉的话来。 “滚出去,朕不想看到你,没朕的旨意太子不准来太极殿,更不准出现在永福公主面前。” 这个旨意算是狠狠打了太子一巴掌,让他颜面尽失。 太子被拖走前恶狠狠地瞪了伏荏苒一眼,那恨毒的眼神与皇后看伏荏苒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太子被脱出太极殿,立马去了皇后的宫殿,门口禁卫军守着,不准太子进,太子却不管不顾地闯了进去。 不过一天时间,皇后却像老了十岁一般,鬓角甚至染上了点点银色。 一看见太子,皇后四肢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扑上去,抓住太子的肩膀颤抖地问道,“不是真的是不是,那个死丫头不是皇上的女儿是不是?” 太子忍着心疼,将她扶到一旁的座位上,压低了声音无奈的道,“她是父皇的女儿,父皇已经昭告天下,并且册封她为永福公主。” 皇后激动得眼眸一下子失去了光彩,颓然地跌靠进椅背,捂着脸轰然大哭起来。 “萧明寒,你怎么对得起我!” 她不在顾及地大喊着皇上的名字,悲恸大哭,眼泪如决堤的洪水汹涌澎湃。 她十六岁嫁给他,陪伴他走过了几十年,却永远比不上流生在他心中的位置。 流生根本不爱他,他却宁愿将心放在不爱他的女人身上,也不愿意施舍她分毫。 他说过与流生什么都没有,这个死丫头又是从何来的,他骗了她! “母后,您别难过,父皇只是被那个女的一时蛊惑了,等过些时间父皇肯定就会放您出去的。” 皇后泪流满面的摇着头,“不会了,再也不会放我出去了,不会了……” 太子心中不安,母后究竟做了什么让父皇这般气恼,母后若是被废,他这个东宫太子的地位如何保得住! 想到这些太子心情不由变得急切起来,“母后,您到底做了什么惹怒父皇?” 皇后捂着脸不停的哭,许久才稍稍止住哭声,抬起眼睛看他。 “儿子,你一定要救母后,母后现在只有你了。” 太子深吸了一口气,“母后,您说。” 皇后一抹脸上的泪水,露出恶毒的表情道,“杀了圣女,这是我们母子的唯一活路。” “这……她现在正是受宠的时候,父皇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皇后近似疯狂地掐住太子的肩膀,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道,“她必须死,否则我们母子只有死路一条。她今天能让皇上囚禁我,冷待你,明天就能让皇上废了我,动摇你的太子之位。你别忘了她除了是公主,更是圣主之女,拥有天下无数信徒,便是为了笼络天下人皇上也会对她的话置之不顾。” “之前听长山总管说,您不是说皇上不会容下圣女吗?” 第279章 冷清的春节 皇上用力晃着太子的肩膀,一副怒其不争的表情,“那是之前不知她是皇上的女儿,皇上本就深爱流生,如今面对与流生长的一模一样的女儿又怎会下得了杀手,况且皇上已经封她为公主,显然是要与她、与圣殿缓和关系。” “你到底对她做过什么她非要针对我们?” 太子那略带质问的语气让皇后心头酸涩,无奈地将自己囚禁伏荏苒的事和盘托出,太子恍然大悟,怪不得伏荏苒刚入宫便针对皇后。 “太子,你一定要小心防范她,母后有预感,她突然入宫绝对有另怀目的,你一定要小心。” “她还能让父皇废了我不成。” 太子并不太放在心上,与伏荏苒有仇的是皇后,他并不曾得罪他。 况且父皇对他这个太子一直器重有加,他是父皇亲自带大的,岂是别人随便几句话就可动摇的。 现在皇上总共只有三个皇子,他是嫡长子,另两个皇子一个出身卑微,一个身患残疾,都无法担当大任,父皇除了他别无选择。 所以太子虽意外父皇对他的态度变化,但并不担忧。 永福公主再怎么厉害不过是个女人而已,天泱国的未来终究还是要交给他这个儿子。 卢皇后看着自己儿子不以为然的模样,心中升起强烈的不安感,想要提醒他多多堤防,太子已经不耐烦地准备离开了。 “母后您好好地,儿子一定会想办法救您出去的。” 卢皇后急切地拉住儿子,她总感觉这一离去,怕是再难见到自己的儿子了。 “你一定不能掉以轻心,好好在你父皇面前尽孝,讨他的欢心。母后就只能靠你了。” “您放心吧,只有您在,儿子才是正统的嫡长子,儿子一定会保护您的。” 说着就离开了大殿,头也不回。 卢皇后激动地冲到殿门口,高大的殿门却已经从外面缓缓关上。 她撕声大喊声,“小心伏荏苒,切记啊!” 可她的声音被厚重的殿门阻隔着,外面的人根本听不见。 时间就那么一天一天过去,转眼新年就要到了,一个令人愤怒的消息传到了卢皇后的宫殿中,让被幽闭大半个月的卢皇后一瞬间躁动起来。 二皇子离宫两年终于回宫了,而且失明双目重现光明。 卢皇后听着外面送饭的小太监低声议论,一把抓住从门洞外伸进来的手。 小太监手里端着的碗直接摔在了地上,汤水撒的到处都是,卢皇后根本无暇顾及,激动地问道,“你们方才说什么,萧琪眼睛好了?” 送饭的小太监被突然抓住手吓了一大跳,挣扎着把手缩了回来,看着手背上被烫伤的红痕,不悦地紧皱起眉。 曾经的卢皇后乃整个皇宫最令人胆寒、畏惧的人,如今沦为了冷宫女人,对她的敬畏已经消弭了大半。 若换作以前,莫说被烫一下,便是被鞭打致死都不敢吭一声,有一丝一点的不甘。 小太监虽不悦,倒也顾及着她未被废位,只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二皇子福泽深厚,吉人天相,得遇沧浪神医治好了眼睛,如今可是英姿勃发地很。” “他怎么会治好眼睛,他就是个瞎子,残废,怎么能治好眼睛!” 卢皇后突然发了疯大喊大叫起来,用力拍着殿门发泄情绪,把门外的小太监吓得不轻,却也只是哼了一声。 他如何不知卢皇后为何发狂。 二皇子乃皇上所有皇子中最聪明贤能的,虽眼盲学识却不比任何人差,只是因为眼疾无缘皇位,如今他眼睛治好了,加之皇上近来对皇后、太子的厌弃,二皇子很有可能立起来,争那皇位一争。 太子有了如此一位有本事有贤名的竞争对手,卢皇后能不气才怪。 果然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伏荏苒那个妖精还没解决,萧琪又治好眼睛重回了皇宫,日后太子的处境将更加困难,她想要重出天日怕也难上加难。 不行,她不能再坐以待毙,她必须保住自己和太子的地位,否则迎接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她不能死,更不能死在流生的女儿手里,否则她就是到了阴曹地府也不会甘心。 现在能救她们的只有卢祁了。 春节来临,整个天下却少有喜气,启孟国已经彻底对天泱国发起战争。 卢祁是抵御孟令喆、坚守边界防线的中坚力量。 但光有卢祁根本不够,除了启孟国,暮国也对天泱国发起了进攻,而与天泱国竭诚同盟的扶翼部落此时自顾不暇地与西溟国纠缠着。 连向来独善其身的西溟国也不再躲避,掺入了进来,可见此次启孟国来势汹汹,三国共同对抗天泱国,计划周全。 天泱国虽是第一强国,但面对群起而攻之,依旧吃力。 启孟国的大军由卢祁镇守,暮国大军则是巾帼不让须眉的龙由一女将军领军对抗,两处战况都十分激烈胶着,结果未知。 前沿战况激烈,于深宫中的妃嫔们却没有什么影响,虽不好大肆庆贺,但春节的习俗和流程还是有的。 今年的春节宫宴取消,只在后宫黎贵妃宫里举行了简单的家宴,皇上来坐了一个时辰便走了,余下妃嫔们自己热闹。 如今卢皇后被禁足,皇宫之中位份最高的便是二皇子的生母黎贵妃,过去二十几年因为儿子眼瞎,黎贵妃受到了无尽的冷待和轻视,如今一朝翻身,未免有些得意过头,在众妃嫔面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扬眉吐气的模样。 但她再如何得意,面对永福公主时却格外的收敛、谨慎。 虽然这位永福公主初入皇宫,她的地位却非一般公主可比,她不仅是天泱国的公主,更是天下人信奉的圣女,是能左右皇后太子命运,能在皇上面前进言的人。 如今的天泱国朝堂谁人不知,得罪谁也别得罪永福公主,谁也不知道下一刻遭殃的会是谁。 只要永福公主提出的事,皇上无一不准许,这般荣耀可是全天泱国绝无仅有的,便是曾经最受皇上宠信的伏太宰都没有这样的地位。 战火纷起,朝堂之上的臣子们此时无不感叹伏太宰的先见之明,做出了明智之举,早早脱身远离这乱世。 妃嫔们说说笑笑地等待着跨年,伏荏苒托腮望着外面的月夜,独自在那发呆。 她穿着宫中最精美尊贵的礼服,珠光宝钗,贵气逼人,眼眸中却带着一抹悠远的孤寂。 黎贵妃看着她恍若遗世独立的侧脸,心头莫名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压力,暗暗深吸口气,笑盈盈地道,“永福公主可是无聊了,看你都没吃两口菜,莫非不合口味?” “没胃口。” 伏荏苒淡淡地应了一声,却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黎贵妃。 黎贵妃这些日子被恭维和奉承包围,谁人见到她都是讨好笑脸,此时心头未免有些不快,却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语气变得有些阴阳怪气起来。 “公主身份尊贵,口味自然也挑剔些,吃不惯本宫这里的菜肴也正常。” 伏荏苒闻言朝黎贵妃偏了下头,这才施舍般多看了她一眼,表情依旧冷淡。 “我看是贵妃无聊了吧,没话找话说。你要无聊不如和大家说说二皇子,听闻他带回了一位恩人,是个年轻姑娘。” 一石惊起千层浪。 二皇子带回一位姑娘的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的,但如今战火四起,皇上一颗心扑在战事上,这些桃色事件众人也都假装不知道。 自从二皇子带回那姑娘,二皇子府可闹出了不少事情,整日里鸡飞狗跳。 听闻二皇子妃对那姑娘厌恶至极,不准她入住皇子府,大吵大闹不罢休,二皇子却强硬地要把姑娘留在身边,同时还警告皇子妃若再敢闹,便将她休回家去。 此事到此不仅没有平息,反倒越发热闹起来,皇子妃被警告后便回了娘家候府,皇子妃的父亲康老侯爷拖着病身入宫告御状,气得皇上把二皇子叫去狠骂了一通,可后来不知怎么皇上又突然降旨,将那姑娘册封为二皇子的侧妃。 事情一波接一波,反转又反转,热闹极了。 如今一正妃一侧妃日日斗得不可开交,二皇子府俨然成了街头巷尾的笑料。 “贵妃要无聊,不如讲讲二皇子与侧妃究竟怎么个缘分,我想大家应该都喜欢听。” 黎贵妃脸色发白地瞪着伏荏苒,嘴巴抿成一条直线,半天没说出话来。 侧妃之事大家忌惮二皇子如今的地位都绝口不问,就这个永福公主哪壶不开提哪壶,故意看她笑话。 “琪儿是公主的皇兄,当众打听兄长的内院私事,不是公主所为吧。” 伏荏苒无所谓地耸耸肩,“我生于民间,向来不守规矩,我开心便是最大的规矩。贵妃愿说就说来听听,若觉难堪不愿说我也不会逼你,不过图个乐罢了。” 伏荏苒此话无异直接给了黎贵妃一个大耳刮子,让她脸面全无,黎贵妃当场也忍不住了,怒道,“公主放肆,二皇子何等尊贵,岂容你拿来取乐。” 伏荏苒对黎贵妃的愤怒丝毫不放在眼里,乐哉哉一副懒散模样冷眼瞧着,黎贵妃顿时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在席的妃嫔们此时接沉默屏息,安静如鸡,不敢插入两位大人物的较量,生怕殃及池鱼。 伏荏苒手背撑着下巴,打趣般的视线在席位间扫过,扬了下眉道,“二皇子身份尊贵不可取乐,那不知我与二皇子哪个更尊贵些?” 黎贵妃下意识咽了咽唾沫,不知这话该如何接。 公主与皇子相比,根本无需作比较,自然是皇子更尊贵,但这位公主可非普通公主,黎贵妃可不敢说出二皇子比她尊贵的话来,若她怀恨在心报复二皇子可得不偿失。 但也不能辱了人皇子的身份。 “二皇子与公主皆是陛下血脉,只有男女之别,何来高低之分。” 伏荏苒嘴角一勾,“可听贵妃方才的话,分明觉得二皇子比我更尊贵些。既然贵妃都说了,我与二皇子一般尊贵,那把二皇子拿来取乐也便不算放肆了。” “你……” 黎贵妃只觉头脑缺氧,眼睛发晕,嘴唇抖了抖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个永福公主真是好没规矩,果然是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 黎贵妃不想再和伏荏苒纠缠谁更尊贵的问题,僵硬地转移了话题邀请大家一起去屋外赏灯。 今年的年味淡了,但黎贵妃的宫里还是挂起了许多宫灯,妃嫔们早就受不了紧绷的气氛,纷纷跟着出了屋。 伏荏苒还坐在原位,又发了会呆,眼看时间到了午夜,她起身出了院子直接离开黎贵妃的宫殿,从众人眼前走过,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又把黎贵妃气得脸白,却也终究啥也没说。 伏荏苒离开黎贵妃的宫殿便去了太极殿,皇上在太极殿处理政事,近来他非常的忙。 太监传禀后,伏荏苒很快就被带进了太极殿,皇上没有坐在威严的龙椅后,而是站在床边,望着远处层层宫殿的飞檐斗拱,思索着什么。 伏荏苒站在远处看着他的背影,眼中冰冷如霜。 皇上听见声音没有转过来,背对着她道,“来看看朕的皇宫。” 伏荏苒抬步上前,与他并肩而立,远处的太监惊得心惊胆跳,想提醒都不敢,死死垂下了脑袋。 “是不是很雄伟。” “天下人共同供养的地方,自然大气。” 皇上冷笑一声,“你讽刺朕。全天下也只有你敢这般讽刺朕。” 伏荏苒跟着冷冷一笑,“陛下听出来就好。” 这话说的殿中太监又是一阵心惊肉跳,永福公主真是胆大包天,什么话都敢说。 “新一年了,给了你一个多月的时间,香消日也过了,还没想好吗?” 伏荏苒突然正肃态度,太监识趣地悄声退下,空荡荡的大殿里很快只剩下他们两人。 皇上答非所问地道,“敢如此直白威胁朕的人,全天底下除了你只有你母亲,你果真和你母亲一样大胆。” “喔?我娘怎么威胁你了?” 皇上沉默了一会道,“她要求朕放过孟令喆,否则便将朕欺辱她的事公之于众,让朕江山不稳。” 第280章 是卢祁 伏荏苒藏在袖中的手暗暗捏紧,嘴角的笑容却越来越大,“那我真是荣幸,能做出和我娘一样的做法。天泱国如今的处境可不好,圣殿还未发力,若圣殿再站出来,你的江山很快就要易主了。你做好成为亡国之君的准备了吗?” 一直不曾看伏荏苒的皇上,终于转过了视线,目光定在伏荏苒身上许久都转移不开。 “你若是个男孩该多好。” 伏荏苒冷笑地勾起唇角,“我若是男孩,你便不会活到现在了。” 她若是男孩,她敢肯定弗諼早就将萧明寒暗杀,扶持她坐上皇位了,哪儿还等得到现在。 ““我只给你最后五天时间,若你还没有答案,我便当你拒绝。希望陛下能做出不后悔的决定。” 说着便傲然离去。 入宫当日,伏荏苒便与萧明寒开诚布公,直鸣自己的目的。 她要拿回自己和母亲所该拥有的一切,夺回母亲的位置。 如今天泱国是全天下群起而攻之,能够帮助天泱国的只有她,只要她站在天泱国这边,天泱国就将拥有整个圣殿的力量,面对这场硝烟便有决胜的底气。 相反,失去伏荏苒,便是将圣殿推向了启孟国,天泱国的灭亡也将更加迅速。 可以说,伏荏苒的立场足矣左右这场战争的结果,而相对的萧明寒所将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的。 伏荏苒不稀罕所谓的公主身份,她要的是整个天泱国对母亲的亏欠,整个天泱国人对母亲的敬畏和信奉。 她要让天泱国人重新信赖圣殿,信奉圣主,同时萧明寒主动禅位,她也将代替母亲成为新一任天泱国国师。 从今往后的天泱国,将成为被国师主宰的国度。 这是萧明寒欠母亲的,是他该付出的代价。 萧明寒给了伏荏苒尊贵的公主身份,皇宫众人的敬畏和敬仰,却并未能软化她。 她的心意坚决,目标明确,她要让萧明寒失去所有。 禅位之君和亡国之君比起来,终究保留住了后世千秋万载的名声。 伏荏苒从太极殿出来,感觉心里空荡荡的,一点困意都没有,随意地在皇宫里逛着,不知不觉走到了皇后的宫殿。 曾经最为尊贵的宫殿如今冷凄凄的,殿外守着两个带刀禁军,看着格外肃然。 伏荏苒想去看卢皇后,一发话,禁军二话不说便放她进去了。 如今整个皇宫无人不知永福公主的大名,无人敢拦她的去路。 硕大的宫殿里一点光亮都没有,月牙和芙颜一人提了一盏宫灯照路,摸着方向来到了囚禁卢皇后的大殿。 殿内漆黑一片,大门关着,没有透出丝毫的声响。 伏荏苒朝芙颜看了一眼,芙颜便抬腿踹门,一把将大门踹开,点燃了里面的灯火。 卢皇后就躺在内室一张贵妃椅上,头发有些蓬乱,发丝间已经染上了白霜,整个人迷蒙憔悴,充满老态,突然感觉到亮光还不适地遮了遮眼睛。 “谁啊大半夜的……” 卢皇后不满地抱怨,等眼睛适应了光线这才看清来人,顿时迷蒙的双眼一下子睁大,整个人都从贵妃椅上坐了起来。 “伏荏苒……” 她激动地就要冲上来,却被自己发软的双腿绊了一下,扑在地上摔伤了膝盖,半天站不起来。 她仰着头瞪着伏荏苒,冷声道,“你来干什么,耀武扬威吗?” 伏荏苒从容不迫地在旁边一处空着的圆凳上坐下,轻轻整理着自己华丽的衣裙,这些华贵的衣裙从前是卢皇后的每日穿戴,如今却穿在了伏荏苒身上。 “当然是来看看你死没死。看你还好好活着,我就放心了。你要死太快,那就太没意思了。” “你这个死丫头,当初我就不该留着你,早该杀了你。” 伏荏苒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仰了仰头笑道,“是你不想杀我吗,是杀不了我吧。” “你,你……” 卢皇后满脸震惊,囚禁期间她不是一直昏迷着吗,她原来是装的。 “你找了那么多方法杀我,结果我都没事,这是我自己命大,或者说……是我娘在保护我,遗传我特殊的体质,让你无奈我何。” “你别得意,你早晚会死我手里。” 卢皇后狰狞着五官冷笑起来,“你和你娘都是怪物,但那又怎样,你娘最后还不是死了。我能让她死,也能让你死。” 提起母亲的死,伏荏苒一下子肃然起来,突然倾身揪住了卢皇后的领子,将她的脸拉到近前,质问道,“我娘是怎么死的?” 卢皇后看她急了,一下子反倒冷静下来,得意地扬眉,“你猜啊?” “我娘到底怎么死的,你只要告诉我,我可以让你过得舒服点,否则……” 她停顿了下来,沉默许久,突然咧嘴一笑。 “二皇子如今正得圣宠,太子已经越来越被边缘化。听闻二皇子也不是生下来就是瞎子,一直有传言他的眼睛是被你毒瞎的,也不知是真是假。二皇子在黑暗中度过了二十多年,太子身为兄长,不如也尝尝弟弟经历过的黑暗。” “你疯了吗,你想干什么。” 卢皇后刚才平静的情绪一下子又暴动起来,太子如今是她唯一的希望,更是她一戳就痛的软肋。 她食指成爪想要抓伏荏苒,却被芙颜按住双手踩在脚下,根本无法挣扎。 “你敢动我儿子试试,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伏荏苒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这些不痛不痒的狠话就别说了吧,耽误时间,你还是想想该怎么回答我的问题为好。以你现在的处境可没立场和我讨价还价。” “我凭什么告诉你,你不让我们母子痛快,我也不会放过你。” 伏荏苒哼了一声,一副看蠢货的表情看她,“真是搞不清楚状况。我不是只能从你这查找答案,但你只有我能救,现在是你求我才对。我知道我娘是萧明寒杀的,我只想知道他是怎么杀的我娘。” 卢皇后愣了一下,她居然直呼皇上的名讳,而且她知道凶手是皇上。 那她出现在皇宫是为了什么,明知道皇上是她的杀母仇人还是认了皇上这个父亲,做了天泱国的公主,她难道真的能不顾圣主仇恨,只想要尊贵荣华吗? 不会,她肯定不会,她入宫肯定有目的。 她是来给她娘报仇的! “你是来给流生报仇的,你要伤害皇上,你要杀皇上……” 卢皇后突然激动地大喊大叫起来,口出惊言,伏荏苒却一点不慌张,也没阻止她乱说的意思,只是冷淡地看着她,看她叫够了,叫累了,停下来,这才起身走到她面前。 “你尽管说,尽管叫,看有没有人信。就算有人信,我会不会怕。” 她蹲下身,抬起卢皇后惊恐的下巴,犹如厉鬼般勾起嘴角,阴冷嗤笑。 “我入宫本就不是奔着荣华富贵、父母情深来的,我的目的皇上比你更清楚。实相的,讨好我,求一条生路,不然只能死去灭亡。我给你三声,三声后便是你人生改变的时刻。一,二,三!” 第三声刚落,卢皇后激动得抓住她的裙摆,“我说,我说。我可以告诉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伏荏苒嫌恶地将裙摆从她手里扯回来,退后半步,不耐烦地道,“说。” “我要你发誓保住我儿的太子之位,任何人不得动摇。” 伏荏苒答应的很利索,“放心,只要天泱国还在一天,他就永远是太子。” 但若天泱国没了,自然也就不再需要太子了。 皇后的宫殿时隔许久迎来了一个灯火通明的夜晚,空荡的大殿内燃满了烛火,清晰地映照出屋内的人。 卢皇后坐回自己的贵妃椅上,再没了从前的光鲜亮丽、母仪天下,只是一个被抛弃被摧残的的老迈女人而已。 伏荏苒安安稳稳地坐在一边听着卢皇后讲述流生的过去。 “流生自入宫,整个后宫的女人都光彩尽褪,大家都嫉妒她,艳羡她,觉得她很快就会成为陛下后宫中的一员,但一年年过去,她不仅不曾入后宫,反倒在前朝扎下了根。她成了名副其实的国师,位高权重,名声悠远,而我们这些后宫女人在她称托下更加黯然失色。” 卢皇后说起圣主,满心满眼都是隐藏不住的嫉妒和恨意,那是一个她永远也无法超越的女人。 “男人就爱犯/贱,越是得不到越是心痒难耐。流生不爱皇上,坚决地拒绝皇上,反倒让皇上更加痴迷于她,若非流生后来威胁到皇上至高无上的皇权,怕是整个天泱国早已是她的天下。” 这些伏荏苒都知道,萧明寒要的是独自强大,流生却心怀天下,想要帮助所有人,无论哪个国家,这严重不符萧明寒的想法。 同时随着流生名声在外,皇室名声都渐渐被她压盖,这是萧明寒不可触及的底线。 因此,即便萧明寒对流生痴迷,终究抵不过权势之重,将流生杀害。 “我想知道,萧明寒是用的什么方法?” 实则,伏荏苒心中已经猜到母亲是如何死得了。 世间任何危险利器于她和流生都是无效的,唯一能伤到她们的只有青泉水,流生之死必然也是因为青泉水。 但这个秘密知晓之人应该少之又少,萧明寒是如何知道的? 卢皇后长吸了一口气,然后才缓缓道,“是卢祁,卢祁察觉到皇上想要杀流生的心思,便拿来了一瓶水,在一个雨天,将那瓶水稀释雨水,朝流生兜头泼下,流生当场痛苦晕死过去,一头紫发也被融化地稀稀拉拉,香气弥漫京城三月不散。” 被兜头泼了……青泉水。 伏荏苒没有体会过触碰青泉水会有什么后果,但那是唯一能针对她们的利器,想来一定很痛苦。 “那是什么水?从哪儿来的?” 卢皇后回忆着,呆呆地摇头,“我不知道,就连卢祁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水。那东西的来历他打死也不说,许多年来我想尽办法套话,还是没能得到一丝线索。因为替皇上解决了心腹大患,卢祁也自此成为了皇上的心腹。” 伏荏苒听着‘心腹’二字,冷声大笑起来。 原来卢祁对圣主的罪孽,不止是背叛而已,还有夺命之仇。 天泱皇宫有一处禁忌宫殿,名唤‘香圣殿’,是曾经圣主在宫中专门的宫殿,也被称为‘国师阁’。国师阁自圣主逝世后便被永久封禁,任何人不准进出。据说皇上为了禁止朝臣们提起,甚至修了一圈围墙将国师阁完全封了起来。 伏荏苒不明白皇上想要抹去圣主存在过的痕迹,为何不把国师阁拆除,直到她来到国师阁才明白,那不是拆除便能掩盖去痕迹的地方。 远远靠近国师阁便能闻到一股熟悉而特别的味道,与伏荏苒自带的体香十分相似。 越靠近国师阁,那香气越发浓郁,像是常年飘散在空气中,那味道已经渗透了国师阁的角角落落,甚至泥土、植被都沾染了那股香气。 卢皇后说,圣主便是在国师阁被卢祁泼了青泉水痛苦而死,紫发溶解后散发的香味弥漫京城三个月不散。 而距今十六年过去,国师阁的香气还没有消散,让人一来到这里便能回想起当年的场景。 伏荏苒登上国师阁的阁楼,一层层参观,一点点寻找着母亲曾经的痕迹。 这里已经荒废多年,到奇怪的是并未有丝毫脏乱,甚至连灰尘都没有。 可据她所知,皇上下令不准任何人靠近国师阁,便连派人打扫都不曾,那这么干净的环境是如何保持的呢,或许也是圣主的神奇所在。 “主子,天太晚了,回了吧,改日再来。” 此时早已过了午夜,已是大年初一的寅时,再过一个时辰便要日出了。 伏荏苒坐在圣主曾经办公的地方,抚摸着桌上的文房四宝,转移了话题问道,“纯娘可有什么消息?” 伏荏苒深入后宫,外面的消息主要通过纯娘联络。 纯娘虽是青楼老鸨,但她的消息网遍布京城,即便是后宫也消息灵通。 第281章 指穹花 月牙回答道,“不曾有什么消息,不过上次纯娘传消息说殿主要回圣殿了,算算时间现在应该已经到了京城。” 伏荏苒嗯了一声,“那你让厨房做点点心备着。” 弗諼回了京城肯定第一时间会来看她。 再禁卫森严的皇宫,于弗諼依旧是来去自由。 月牙脸上带上笑容,答应道,“好的。殿主回来了,主子终于不用觉得孤单了。” 伏荏苒当即白了她一眼,“你哪儿看出我孤单了。” 月牙捂嘴轻笑,“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伏荏苒回了自己住的永福宫,洗漱便上床休息,一直睡到日上三竿,临近正午才缓缓醒来。 她揉开惺忪睡眼唤月牙进来,门外却半天没有动静,过了好一会才传来开门声。 “今天我想吃糖醋鱼,还糯米丸子。” 伏荏苒边自己穿着衣服边说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以为是月牙,却没香突然被人从后面保住,一股熟悉的气息钻入鼻孔。 伏荏苒惊喜地回头,“你来了。” 她睡前已经知晓弗諼来京城的消息,所以倒没太过惊讶,不过依然十分开心。 “你什么时候到的京城,什么时候进的宫?” 弗諼闻着她身上熟悉的味道,感觉全身的疲惫一瞬间就消散了。 他拥着她坐了一会,两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呆着,过了会重续了精神头。 这时月牙也正好敲了门,伺候伏荏苒洗了脸,而后将一桌饭菜摆上,伏荏苒想吃的糖醋鱼和糯米丸子都在其中。 “你还没吃饭吧,一起用点。” 伏荏苒给弗諼布菜,弗諼显然也饿了,大口吃菜,两人很快就将满桌子菜席卷一空。 伏荏苒擦干净嘴,道,“你还没回答我什么时候来的呢?” “今早卯时到的京城,方才进的宫。” “孟令喆现在怎么样?边界战况如何?” 伏荏苒随口询问战况,弗諼却眼神深幽,突然将她抱在怀里,吃味地道,“不许关心其他男人。” 伏荏苒噗嗤一声就乐了,“我就随口问问。萧明寒到现在都还没答应我的要求,看来事情有变。” 弗諼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云淡风轻地道,“他想来个釜底抽薪,也要我同意才行。” “什么意思?”伏荏苒皱眉问道,从弗諼的语气中显然发生了什么。 弗諼也不隐瞒她,解释道,“他知道了登上圣殿的方法。他想攻占圣殿,已经暗中调遣精兵,准备今晚动手。” 伏荏苒一惊,“他怎么知道的?” 她知道圣殿有自由上山的办法,但那办法定然隐藏的很好,这么多年萧明寒都没能知道,突然间是怎么知道的? 弗諼道,“你还记得暮国那个只和植物说话的默芳坊的主人吧?” 伏荏苒当然记得,她还记得那女子叫苏代灵,总是用团扇半遮面容,要说什么都是让身边的丫鬟代为传达。 “与她有什么关系?” “我之前给她沧浪神医的消息,她找沧浪神医看病,然后碰到了二皇子,两人一见钟情……” “二皇子那侧妃是苏代灵啊!” 伏荏苒惊讶地打断了弗諼的话,没想到最近最大的内宅八卦主角居然是她认识的人。 “上圣殿的办法不会是她告诉萧明寒的吧,不过她是怎么知道的?” 弗諼回答道,“她不能说话的怪病是因为她小时候曾受过重伤,她家人偶然得到了什么圣果说可以治病,就给她吃了,结果就落下了这个病根。” “那圣果是有什么问题?” “那圣果就是指穹山的指穹花,是指穹山独有的花,不能和其他花共食,否则就会舌头僵硬无法说话。苏代灵自幼就有食花的习惯。” 所以两种花同食,就得了那种怪病。 伏荏苒搞清楚原因,眉头便渐渐皱了起来,“她那病治好了?” 弗諼点了点头,“再吃一朵指穹花就好了。” “那上圣殿的秘密……” “那是她自己发现的。” 弗諼说起来也是一声轻叹,这也是萧明寒运气好,儿子刚好遇到苏代灵,苏代灵又恰巧好奇圣殿偷偷爬过,发现了上圣殿的秘密。 “只要指穹花与其他花同食,舌头僵硬,就能自由上下圣殿。这些天有不少人偷入指穹山摘指穹花。” “那你准备怎么办?” 弗諼既然提前知道,还这么气定神闲地与她解释,必然是想好应对之策的,所以伏荏苒一点不担心,果然就见弗諼神秘地朝她笑笑。 “下午要不要去见见故人?” 伏荏苒想了一下就猜到了他说的谁,扬眉应了一声,“好啊,反正无聊。” 然后伏荏苒穿戴一番,便突然出了皇宫,直奔二皇子府而去。 伏荏苒来的突然,二皇子府的人全都没反应过来,她在正厅内坐了许久二皇子妃才匆匆而来,同时有下人去通知二皇子。 二皇子妃是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高门贵女,天生带着一股傲气,对伏荏苒这种半路找回来的公主并没有多大敬意,但礼仪上还过得去。 伏荏苒今儿来的目的也不是她,简单寒暄了几句,便笑道,“我初来皇宫整天无聊的很,想着二皇子近来添了新人,便好奇来串门瞧瞧,希望皇子妃别介意我的失礼。” 皇子妃即便心里介意,面上还是端着大度贤惠的架子,虚伪地笑笑,“公主多虑了。您和二皇子是兄妹,来串个门有什么失礼的。” 皇子妃和那个侧妃闹得很僵,伏荏苒转成来看侧妃,皇子妃自然更不乐意。 但人都来了,还直接说是来看侧妃的,皇子妃也不好不让人见,只得派下人去传侧妃来待客,然而下人却传话说侧妃突然病了,无法起身,向永福公主谢罪。 伏荏苒兴趣盎然地挑了挑眉,“病了呀,那我去看看她,要实在不好可得立马请御医。” 侧妃派来的贴身下人连忙阻拦道,“多谢公主关怀,但我家主子今早起便一直咳嗽不止,公主还请止步,若是过了病气给公主可如何是好。” 伏荏苒一脸浮夸地拔高了声音,“人吃五谷杂粮谁不生个病,我身体好着呢,无事。” 那贴身下人再次阻拦,“公主金尊玉贵,若有个差池我家主子可担待不起。” “你再三拦我,难道侧妃得地是传染病不成,那可就不能呆在王府里治疗了,得送去郊外皇庄才行。” 皇子妃听着伏荏苒和一个下人你来我往,察觉到一些怪异,虽不知中间有什么深意,但能让侧妃不悦地事她就很开心,当即便开了口。 “大胆,公主的路你也敢拦。公主好心看望侧妃,她还敢不识趣。让开,再啰嗦拖下去棍棒伺候。” 那下人当即不敢说话了,脑袋垂的很低,额头都浸出了汗水。 伏荏苒和皇子妃一行便一同去了侧妃苏氏的院子,苏氏躺在床上咳嗽,厚厚的床幔遮掩里,里面的人一根头发都看不清。 “昨晚陪二皇子守夜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地这么重,不会是故意避着公主吧。” 皇子妃有意挑拨,现在这个永福公主可是皇上面前大红人,让苏氏得罪永福公主她也乐见其成。 果然就听旁边永福公主道,“不知侧妃可看大夫了,大夫怎么说?” 侧妃苏氏身边的丫鬟立马上前回答道,“回公主,已经请过大夫了,大夫说是感染了风寒,吃几副药,好好修养几日便无大碍了。因为大夫说不得见风,所以垂下床幔挡风,还请公主见谅。” “原来如此。无事,身体更重要。” 丫鬟和床幔后的苏氏闻言,都暗暗松了一口气,却在听到伏荏苒下一句话后一下子绷紧神经。 就听伏荏苒道,“我早已听闻二皇子的侧妃天香国色,但一直藏在府中不让人见,今天特来一睹真容,见识一下。” 说着就往床边去。 苏氏的丫鬟紧张地连脸劝阻,“公主,公主请留步……” 恨不得一把把伏荏苒拽住,但她哪里敢拽永福公主,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掀开了床幔。 苏氏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身体侧卧着,整张脸都埋在被子里。 伏荏苒笑眯眯地去掀被子,“侧妃还病着,别把脸埋在被子里睡觉,容易不舒服。” 话音落,手里的被子也被她掀开了,露出苏氏的整张脸。 苏代灵身体微颤,看着伏荏苒满是惊慌,伏荏苒却神情自若地看了她半晌,而后惊讶地‘呀’了一声。 “苏代灵,没想到是你。” 皇子妃听着伏荏苒的话,上前几步,好奇地问道,“公主认识侧妃?” 伏荏苒道,“算不得熟,也有几面之缘。” 说着好奇地询问苏代灵道,“你怎么会来天泱国呢,你不是暮国人吗?” 皇子妃闻言当即整个人都惊喜起来,满脸笑意五一不在表露着‘抓到你把柄’的得瑟。 “你居然是暮国人!” 曾经的暮国与天泱国是从属关系,两国人正常往来,但如今暮国与启孟国一起共同对抗天泱国,暮国人于天泱国人而言便成了叛徒。 没想到二皇子带回来的侧妃居然是敌国人。 伏荏苒似是觉得这样还不够,继续道,“你来天泱国你族兄知道吗?大长公主怎会同意你来天泱国呢,如今天泱国与暮国关系紧张,他们不怕你有危险吗?” “大长公主?” 皇子妃果然没让人失望,一下抓住伏荏苒话中的重点。 伏荏苒便解释道,“皇子妃还不知道吗,侧妃是大长公主的驸马苏氏一族的孩子,暮城有名的默芳坊主人,因为只与植物说话,百姓们雅称她为花仙子。” “花仙子……” 皇子妃冷哼一声,眼中喷射而出的疯狂毒液似乎将苏代灵包围了一般,侵蚀了她的五脏六腑。 苏代灵不停战栗,想要解释什么,嘴巴一张一合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明明她的舌头已经治好了,可以自由说话了。 伏荏苒盯着她嘴巴看了一会,惊讶地道,“你现在可以说话了吗?是病治好了?” 皇子妃冷笑,“嘴巴甜着呢,不然怎么把二皇子哄的团团转。” 说着皇子妃就是一脸恨意,如刀的视线刮在苏代灵身上,像是要把她千刀万剐一般。 “此事本皇子妃定要禀告父皇,不能让敌国的奸细潜入我们皇室。” 说着人就急哄哄地走了,同时命令整个皇子府的护卫将侧妃严密看守起来,不准她跑了。 伏荏苒戏也看够了,施施然整理了一下衣裳,便准备转身离去,苏代灵趴在床沿边突然朝她大喊,“你为什么要害我?” 伏荏苒冷勾了下唇角,“你可知我是谁?” 苏代灵眼圈里转着眼泪,恨恨地瞪着伏荏苒不说话,她当然知道这人是谁,如今天泱国谁人不知她的身份。 伏荏苒本也没打算她回答,兀自道,“我是圣女,你出卖圣殿,我岂能容你。” 苏代灵无话可说,她从出卖圣殿那一刻就已经有了将来被圣殿报复的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报复来的这么快,而且是通过面前这个人。 “你们这么快就知道了。” 苏代灵此时更惊叹是这个。 她将此事告知皇上,皇上对她大为赞扬,因此她才能顺理成章地称为二皇子侧妃。 只是她没想到这么隐秘的事,圣殿居然这么快就察觉了,速度太快了,快得她根本不曾好好享受这刚到手的地位和爱情。 伏荏苒略得意地扬了扬眉,“从你帮萧明寒那一刻开始,你就站在了圣殿的对面。圣殿和萧明寒,谁更厉害,你可以拭目以待。” 谁完人就离开了屋子,留下苏代灵在床上瑟瑟发抖。 伏荏苒自二皇子府出来便去了指穹山,站在高高的天阶之下,她仰望着烟雾缭绕的山峰,缓缓踏上了台阶。 宫中随性的宫人们想要阻拦她,皇上有令要时刻看着她,她要上了山他们可没法再跟着。 这圣殿天阶可不是人人都能上去的。 伏荏苒根本没理会那些人的阻拦,兀自往上爬,很快便不见了踪影,留芙颜将那些宫人拦在山脚下。 第282章 操控 伏荏苒顺着台阶一级一级往上爬,整个人笼罩在迷雾之中,却全然不会失去方向。 夜色渐渐沉下来,黑暗席卷大地,在天边最后一缕夕阳消失在天际线时,伏荏苒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站在了圣殿大门前。 古朴的大门外幽静无声,立着一个鲜红的身影,负手而立静静站在黑暗中,依然耀眼的让人挪不开眼睛。 伏荏苒望着那身影浅浅一笑,提着裙摆走上前,呼吸带着微微的喘息。 “来了。” 弗諼替她理了理鬓发,道。 伏荏苒点了点头,“你是没瞧见苏代灵瞧见我时的那个表情,像看见鬼一样。” “人已经上来了,准备好了吗?” 伏荏苒耸耸肩,“有什么好准备的。我娘的地盘,萧明寒想染指,我只能让他有来无回。” 说着又朝背后的圣殿看了看,“舅舅和圣殿里的人呢?” “都各忙各的呢,这点小事不必要兴师动众的。” “是啊,小事,我一个人轻轻松松就能解决。” 弗諼笑着摸摸她的头,“我相信你。有我在呢,不用担心。” “我不担心,就是有点小期待,我还没发挥过自己的能力呢,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效果。” 弗諼微微躬下身凑近她,两人脸对脸只隔着一指的距离,可以清洗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他勾起唇角笑道,“你是天降之神,拥有让天下人臣服的能力。我……也会臣服于你。” 伏荏苒被他灼热的气息熏的脸颊泛红,幸好现在天色已经暗了下去,不怎么看得清,否则就要被弗諼笑话了。 “我不需要你臣服,我希望你能与我并肩,一同守护这片娘亲撒下仁慈的天地。” 弗諼突然邪邪一笑,朝她深深下拜,行了个大礼,“我的荣幸!” 两人就这样站在指穹山的山巅之上,看着那密密麻麻树林密布的山林中鬼鬼祟祟偷摸上来的人影,伏荏苒闭着眼凭借声音去观察,感知到那些人越靠越近,已经快要爬上山巅,这才缓缓睁开了眼。 “什么地方都敢闯,找死!” 伏荏苒赫然冷笑,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在黑暗中变换成通透的浅紫色,腕间的血玉镯被摘了下来,奇异的香气四散开来,将整座指穹山包裹其中。 她冷冷勾着唇角,发号施令,“从何出来回何处去,以同伴之血祭奠圣主!” 然后诡异的一幕就发生了。 隐藏在黑暗中的人一瞬间都鬼使神差地转换了方向下山去了,很快便原路返回自己来的地方,反而突然拔出武器,捅向了自己的同伴,一番令人措手不及的虐杀后,自刎于刀下。 疯狂的场面一整夜在京城各处军营、屯兵处发生,所有参与偷袭圣殿的人无一幸免,全部在弑杀同伴后自杀,一瞬间军营内人心惶惶,整个京城对圣殿的恐惧更上一个台阶。 当萧明寒得到消息时,足有一盏茶的时间没有任何反应,像是被人点了穴道般呆呆地一动不动,什么表情也没有。 是伏荏苒,肯定是伏荏苒。 处在呆滞的人突然一下蹦起来抓住身边的太监,怒声大吼着,“伏荏苒呢,伏荏苒在哪儿,她在哪儿?” 萧明寒的贴身太监总管被他的样子吓坏了,但多年城府让他很快冷静下来,连声回答道,“回禀陛下,永福公主在永福宫里,您可要宣她?” “她昨晚去哪儿了?她肯定出去了!” 萧明寒表面上对永福公主十分信宠,实际上一直防备监督着她,对她的行踪保持警惕。 太监总管想也没想便回答道,“公主昨日下午去了二皇子府看二皇子的侧妃,而后去了一趟圣殿,亥时就回宫了。” “果然,果然……” 她果然去了圣殿,这事就是她在搞鬼,只有她有那个能力。 她早就知道了他已经知晓自幼进入圣殿的办法,她什么都知道,妄他自己还以为找到了翻盘的机会,其实他还是被她玩弄在股掌之中。 这是警告,赤裸裸的警告,他若再不答应伏荏苒的要求,下一次被突袭刺杀的人就会是他了。 萧明寒突然打了一个冷战,再看身边候着的宫人们,顿时感觉个个都像刺客,虽是都可能突然变身杀他。 他明白伏荏苒多可怕,她和流生一样可以操控他人,可以控制他人,他一介凡夫俗子与她相争不过是徒劳罢了。 他侥幸杀了流生,却终究还是要输在流生女儿的手里吗? 不对,不对…… 流生是被他杀死的,流生不是不可战胜的,那么伏荏苒自然也不是不可战胜的。 卢祁,他肯定有办法,当年就是他拿来的药才杀死了流生,找他肯定能行。 “研磨,朕要……” 给卢将军写信。 他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警惕地看看身边的人,谁都不敢再信任了。 而远在边境的卢祁在收到萧明寒快马加鞭悄悄送来的私信后,独自在营帐里想了一晚上。 只要知晓当年圣主死因的人,都知道圣主死于他献给皇上的一瓶药水,而那瓶药水从何而来,世间怕是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瓶药水来自一个他自己都从不曾想过的一个人;一个绝不可能的人;一个即便过去了十几年,他还是没能想通其中原因得人。 皇上现在又想用那药水再杀圣主的女儿,即便那是他的亲生血脉。 在皇上心中,无论是他深爱的圣主,还是他的亲生孩子,终究都不如自己的江山来的重要。 但这一次,他不会再选错立场,他已经杀害了圣主一次,绝不会再伤害她的女儿。 卢祁提笔,在纸上写下,那瓶药水乃他偶然所得,十六年前已然用完,再无剩余。 至于给他药水的那个人的身份,他隐瞒了下来。 让士兵将信快马加鞭送回皇宫,他又提笔再写一封信,信纸上只有简短五个字。 皇上寻药水。 而后将信交给另外的士兵,送往京城背靠圣殿的则坪村。 那人虽然常年行踪不定,但想要联系到他,将信送往则坪村便可。 这是卢祁十几年来第一次主动联系他。 第283章 五日到 大年初六。 整座太极殿笼罩在一股诡异的紧张气氛中。 伏荏苒穿着华服优雅端庄地走来,身后跟着长长地宫人队伍,浩浩荡荡,令人远远见到便恭敬避让。 上台阶时,月牙周到的帮伏荏苒提着裙摆,走到大殿门口后,小心地将裙摆整理好放下。 “烦请总管大人通传。” 伏荏苒朝守在殿门口的太监总管浅浅施了一礼,太监总管紧张地全身都紧绷了起来,哪儿敢接永福公主的这一礼,连忙躬下身应声,而后入内通报。 不一会,太监总管便出来传达,“公主请。” 伏荏苒迈进太极殿大殿,大殿内空空荡荡的很安静,两旁侍立的宫人安静如鸡,脑袋埋地很低,一动不敢动。 最近皇上心情非常不好,且对身边的人充满怀疑,连平常最信任的太监总管都盛宠渐衰,人人自危。 气氛压抑的大殿对伏荏苒却全无作用,她神态自若地走到龙案前,朝埋头沉思的皇上浅施一礼,“陛下,五日已到,我来问答案。” 她毫不客气地直述来意,让大殿的空气顿时更凝重了几分,宫人们清楚感知到陛下沉怒的气场,个个吓得屏住呼吸。 “一大早便来质问,公主当真好胆量。” 伏荏苒不以为然地淡淡一笑,“说好五日,距离五日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不算早了。陛下可想好了?” “若朕说没想好呢?” 伏荏苒对皇上语气中明显的危险气息置若罔闻,从容地道,“陛下不是蠢人,定能做出聪明的选择。” “你当真要如此绝情?朕……是你的生父!” 伏荏苒方才脸上的浅笑瞬间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冷霜。 “这话应该是说给你的吧,你当真如此绝情?十六年前杀了我母亲,如今又想杀我!” 皇上闻言身体一怔,放在膝上的手下意识攥成了拳头。 她果然什么都知道,连他想杀她都知道,到底谁是奸细和她通风报信,莫非是卢祁? 想到这个可能,萧明寒不由感觉浑身发冷,像是被人丢入了无尽的寒冷深渊。 如今天泱国与启孟国的防线全靠伏荏苒撑着,若卢祁是奸细,投靠了伏荏苒,那他手下便无一个真正可用的大将,整个天泱国都随时会落入伏荏苒的掌中。 天泱国危矣! 越想,萧明寒越是额头冷汗直冒,不知不觉整个后辈都湿透了。 “陛下何必倒打一耙,趁着现在大家还保留着一点颜面,才和平地摆上条件,你若想直接撕破脸也无所谓,我都可以,任你喜欢。” “这么多年圣殿都是如何教养你的,边实这般教你把亲生父亲当成生死仇敌。你别忘了,若没有朕,何来的你!” “不是人人都有资格为人父亲的。” 伏荏苒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也不必再垂死挣扎了,你已经别无他选,只能接受我的条件,否则你就只能成为整个天下的公敌,然后以亡国之君的身份屈辱的死去。今天是我给你的最后期限,你答应,不答应,一句话。” “荏染……” 萧明寒还想打亲情牌,却不想自己与伏荏苒除了身上流着相通血脉这一点,何来的亲情。 可他话都没出口就被伏荏苒打断了,“不要再多舌了,就一句话,答应,或不答应。” 萧明寒看她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他,脸上也终于隐去了伪装的心疼之色,换上一如既往的冷血无情。 他冷哼一声,“朕好言好语你不放在心上,给你最尊贵最幸福的生活你不要,朕只能将你除之而后快。你和你娘还真是一模一样,一样的固执,自以为是,自以为神想要帮助所有人,实际上不过是名誉熏心的虚伪女人罢了。朕当初就不该一时心软放过你,一步迟步步毁,今天朕不会再手下留情。” 说着他起身,朝殿外大吼一声,“来人,将永福公主拿下。” 话音落,一阵阵兵甲撞击的冷硬声响传来,一群群手持长枪的禁军冲进大殿,将伏荏苒和芙颜、月牙团团包围。 冷硬的枪头直指伏荏苒三人,闪烁着骇人的寒光。 伏荏苒不以为然地勾了勾唇角,“你想杀我,你傻的死我吗?” 萧明寒缓步从龙案后走下来,走到距离伏荏苒数丈远的安全距离停下,自信满满地道,“朕知道你和你娘一样是个怪物,寻常方法根本杀不死你。但朕可以囚禁着你,关着你,慢慢寻找能够杀死你的办法。你再强大又如何,能挣开皇城最牢固的地牢的铁链?那个杀尽宫中上万禁军?你再无惧,终究只是一个人。” “是吗?”伏荏苒邪笑一声,“你怎知我只是一个人。” “还有谁,阎绝末?” 萧明寒自得地大笑起来,“朕早就派人将他拿下。他即便武功天下第一,也双拳难敌千万人。” “你好像很自信?” 萧明寒深吸了一口气,顿了一下才扬了扬下巴,“朕也想给你个机会,可你不珍惜,朕只能为了天泱国百姓,为了萧氏江山,大义灭亲过。” “是吗?你既如此自信,那我们就看看,到底谁更厉害。” 伏荏苒缩在绣中的手缓缓褪下了腕上的血玉镯,奇异的香气很快便弥漫大殿,萧明寒闻到香气后暗叫不好,立马便要命令禁军将人压住,可终究还是迟了。 满殿的禁军、宫人都被那香气吸引,神情变得恍惚起来,连萧明寒也渐渐感觉神游天外,失去了知觉。 伏荏苒仰起头,沉声下令,“陛下有旨,将阎绝末带来。” 立马有精神恍惚的禁军领命,“是!” 然后恍恍惚惚地出了大殿。 伏荏苒上前几步走到萧明寒面前,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在他耳边命令道,“即刻下旨,禅位皇太子,封圣女为国师,摄朝政、掌天下大事。” 萧明寒恍恍惚惚也不懂伏荏苒说的什么意思,只呆呆地听从她的命令,走回龙案后,研磨提笔,书下圣旨,盖上玉玺,天泱国的命运从此彻底改变。 第284章 继位国师 当萧明寒意识回归大脑时,所有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他禅让了皇位,皇太子登基为帝,圣女代替曾经的圣主再次成为天泱国国师,只是圣女比圣主更加专权强势,控制了整个朝堂,将新皇架空为傀儡。 如今整个天泱国上下,以国师为尊,以国师命令为旨意! 而这距离萧明寒失去意识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了,萧明寒整整呆滞了半个月,如今以太上皇身份幽静于青崖宫。 萧明寒惊慌失措地想要宣召朝臣,将伏荏苒抓起来,可他已经被幽闭了,整座宫殿都是伏荏苒的人,将他监视、控制在这小小的宫殿中无处可去。 他彻底成了没有权利的太上皇,未来只能呆在这小小的方地仰伏荏苒之鼻息。 所有的骄傲和尊严都被踩在了脚下,萧明寒不得不承认自己输了,自以为尚能与伏荏苒一搏,实际上他根本毫无还手之机。 他后悔了,后悔自己的自大与高傲,没能正视伏荏苒的强大,结果落到现在的地步。 这段孽缘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从少年到如今,一步错,步步错。 “朕要见你们的国师。” 萧明寒命令寸步不离监视他的宫人,宫人只是埋着头,声音却很冷淡,全无面对皇上的尊敬。 “国师有令,太皇上若有话直接告知奴婢们代为传达便是,国师再不会见你。” 萧明寒冷笑一声,“连见朕都不愿意了。流生,流生,你当真给朕生了个好女儿……” 太上皇萧明寒被彻底幽禁了,而刚登基的新皇也不过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罢了。 新皇以为自己登上皇位,被禁足的母后便能被放出来,可当他踏上那至高无上的御阶,坐上渴望的龙座时,皇后宫中却传出皇后急病薨逝的消息。 接着他身边依赖的亲信接二连三或病或死,一直以来支持他的朝臣也接连犯下事情,被打入大狱。 他所有的势力,在半个月之内几乎被抹杀殆尽,速度之快、手法之娴熟,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 他明白背后操控的始作俑者正是国师,他开始根本不把这个女子放在心上,可短短半个月时间让他幡然醒悟,这个女子的能力有多可怕。 可他醒悟地太迟了,他已经成了没有势力的傀儡,只能任由龙座下国师座上的女子为所欲为,将他操控。 “本国师继任先母国师之位的事已经昭告天下,启孟国和暮国、西溟国借派来使臣道贺,各国对我天泱国的针对也已停息,百姓终于可以恢复平静生活。卢祁大将军抗敌有功,已经在回朝受赏的路上,诸大臣各司其职,做好迎接的准备,本国师定要好好封赏于卢将军。” 伏荏苒坐在高高的国师椅上,说是‘封赏’,语气却莫名给人森冷的感觉,让人鸡皮疙瘩直冒。 这半个月来,国师摄政,一揽朝堂所有权利,雷厉风行地将朝堂之事快速决断,既专制,同时也彰显出了她统领大局的能力,让众朝堂大臣忌惮万分,默然不敢言。 特别是国师对新皇曾经的支持者雷厉风行地处置,让钟朝臣更加人心惶惶,个个迫不及待与新皇撇清关系,生怕被国师安上罪名处置。 满朝大臣齐齐跪身应是,新皇看着满殿跪着的人,心头屈辱感熊熊燃烧。 他虽然坐在最尊贵的位置,他们跪的人、拜的人、听从的人却不是他这个皇上,而是那个女人! 皇位是他的,他才是天泱国的皇,他才能主宰天泱国的一切。 “卢将军劳苦功高,此次便册封他为镇国公,保我天泱国江山稳固。” 新皇突然开口道,满朝堂的人都仰头看向他,而后又瞧国师大人的脸色。 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出来,国师对卢祁根本不喜欢,也不是真的想要封赏他,皇上这会突然冒出这句话,是想和国师打擂台,还是抢先拉拢卢祁? 卢祁是如今天泱国最为重要的大将之一,只有他在才能镇住启孟国,守住两国边界,新皇想要拉拢他也是正常。 但如此势必就要和国师对着干。 伏荏苒也侧头看向龙椅上的新皇,浅浅地勾了勾唇角,“陛下既然有心册封,臣便不多管闲事了。” 新皇有些得意,没想到国师乖乖地便应承了,只是他不知道事情根本没这么简单。 等到卢祁班师回朝时,朝廷举办了隆重的欢迎仪式,新皇当众封赏卢祁黄金万两,奇珍异宝无数,最重要的自然还是封他为镇国公。 公乃最高一级爵位,可世袭罔替,是无上的尊荣。 满朝文武、命妇、众多围观百姓,众目睽睽之下,卢祁却谢绝了新皇的册封,公然打了新皇的脸。 同时还交出虎符,卸下领军重担,提前归老。 顿时满场哗然,现在正是卢祁人生的又一顶峰,他却拒绝了这天大的荣耀辞官归乡,简直让人摸不着头脑。 更重要的是,如今战火刚歇,各国还虎视眈眈着,情况不明,他这大将若解甲归田,天泱国的安危何人来守护,启孟国也定然会趁虚而入,卷土再来。 无人能挑起这么大的重担,除了卢祁。 新皇心里却想不了那么多,他只知道自己被一个臣子众目睽睽下下了颜面,日后他将如何统领全臣,他的脸面何存! 新皇当即就想发怒,伏荏苒却率先站了出来,道,“卢将军劳苦功高,若不奖赏,如何彰显我天泱国的明治。卢将军若嫌镇国公爵位太高,惶恐胜任,不如便封个平阳侯。卢将军常年在外打仗,必然疲乏,回了京城想要清净修养,过过自在日子也是人之常情,但天泱国还需要你,你可不能卸下重任。卢将军就趁着如今战火平息好好休养生息,虎符我也可暂时保管,若有朝一日再起战火,还请卢将军为了天泱百姓,再披战甲,护我天泱国江山。” 伏荏苒一席话把满朝文武听得一阵唏嘘。 国师这是既抢了卢将军的虎符,夺了他的军权,还只用一个小小的侯爵之位就把他打发了,这和新皇比起来可是天差地别。 可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却是,卢祁当即便接受了国师的安排。 无形中,又是一个重重的巴掌打在新皇脸上。 第285章 病重 卢祁归朝之事后,新皇的皇权大大被打压,国师地位再上一层楼,已然成了凌驾于新皇之上的无冕之王。 朝堂中的大事小事皆是率先征询国师的意见,之后才呈上新皇的龙案,即便新皇有不同意见,最终落实依旧按照国师的意思施行。 新皇登基不过三月,便被彻底架空了。 伏荏苒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奏折,深感疲惫,揉了揉太阳穴,见月牙进来禀报。 “主子,二皇子染了重病,高烧不退,贵妃跪在国师府外祈求您救他一命。” “我又不是大夫,病了就去找御医。” 伏荏苒不耐烦地蹙了蹙眉,她每天一大堆事情忙,哪儿有功夫关心二皇子。 自新皇登基后,二皇子便被禁足二皇子府不得外出,到现在都还没有封王,新皇显然是忌惮着这个曾动摇他储君之位的皇弟,一直提防着他,让他再无能力生事。 因为二皇子被打压,贵妃如今在后宫也十分难过,那短暂的风光转瞬即逝,又回到了从前的失意状态。 如今她唯一的依靠就是二皇子,二皇子病中垂死,她能求得只有国师大人。 贵妃放下身份,跪求国师,伏荏苒却丝毫没有放在心上,继续埋头处理着正事。 月牙代伏荏苒打发了贵妃,“国师大人在忙,已经吩咐太医院尽心治疗,贵妃娘娘回去吧。” “不,太医院的那些人都是些趋炎附势的小人,他们根本不曾用心治疗二皇子。求国师大人亲子去看看二皇子吧,二皇子毕竟是太上皇的儿子,国师大人血脉相连的兄长啊。” 月牙皱起眉,伏荏苒最讨厌别人说她是太上皇的血脉,若可以选,伏荏苒根本不想有太上皇那样的生父。 “说了国师大人在忙,贵妃娘娘就别打扰了。福寿自有定数,贵妃娘娘还是看开些为好。” 说着便转头离去,贵妃不甘心还想哀求,下意识去抓月牙的腿,却抓了个空,一下子扑在坚硬的石板地面上,磕破了额头。 “求国师大人救救我儿,求国师大人了……” 高高的殿门将她的呼喊声阻隔在了外面。 伏荏苒忙了一整天,月挂柳梢才终于歇息下来,除了大殿时远远看到夜色中贵妃还跪在外面,身体踉踉跄跄,东倒西歪,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了。 伏荏苒终是站住了脚,朝芙颜看了一眼,芙颜心领神会地亲子去将贵妃扶了起来,将人带到了伏荏苒面前。 贵妃见到伏荏苒,激动地imax就要跪下去哀求,伏荏苒制止了她。 “我已经说了,有病找大夫,跪我也没用。” 贵妃苍白着脸,泪眼婆娑地道,“求大人救救吾儿,他已经病了小半个月了,却一点不见好转,还一日比一日重,入机已经下不来床,神志恍惚了。国师奶圣主血脉,天神降世,世间只有您能救他了。” 伏荏苒皱起眉,声音也冷了下来,“这些话谁和你说的?” 贵妃小心地看了看她,不敢隐瞒,小声道,“是……侧妃苏氏。” 伏荏苒下巴扬了扬,“苏氏不是已经被下狱了吗?” 贵妃被她冷冰冰的声音吓得肩膀一缩,“苏氏对二皇子有恩,二皇子碍于恩情,是在不忍看苏氏下狱受苦,所以,所以……” “所以就把她救出来,重新带回了二皇子府。” 伏荏苒的声音陡然拔高,贵妃吓得一下子跪了下来,连连磕头,“国师大人恕罪,二皇子也是为了还报恩情,并未有意与大人作对。” 贵妃便哀求,边攥紧了拳头,满心屈辱。 即便她不受宠爱,但她到底是太上皇亲封的贵妃,算是伏荏苒的长辈,现在却只能匍匐在她脚下,这等屈辱比她曾经承受过的还要沉重。 伏荏苒俯视着地上的女人,可怜天下父母心,终究还是叹了一声,点了下头。 “去安排,我去一趟二皇子府。” 芙颜应声便下去安排了,贵妃欢喜地喜极而泣,又连着磕了好几个响头。 伏荏苒如今是天泱国国师,身份尊贵,出行阵仗庞大,浩浩荡荡的队伍行走在京城街道上,引得周围的人全部退避三舍,生怕不小心惊扰。 等队伍来到二皇子府前时,二皇子妃已经带着一众人侯在了大门前。 伏荏苒掀帘下马车,根本懒得和皇子妃应付,直往二皇子的院子而去。 二皇子确实病得很重,而且病的还很奇怪,整个人已经失去了意识,嘴里不停呢呢喃喃说着胡话,额头也烧的厉害,黑青的眼圈看着像是虽是都会撒手人寰一般。 伏荏苒不是大夫,自然不知道她得了什么病,便让随行的御医诊断,御医看了许久只说二皇子应该是中毒了,只是中了什么毒怎么也看不出来。 “中毒,会是谁给他下的毒。” 二皇子中毒,最大的嫌疑人首当其冲就是新皇,而后便是伏荏苒。 伏荏苒实际掌控全国,多的人怀疑她想要自立为王,除尽所有萧氏血脉。 可她有没有做过,自己怎会不清楚。 而最大的嫌疑人新皇,如今因为没有掌握实权,所有精力都在对付伏荏苒身上,二皇子暂时被搁置其后,新皇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害他才对。 但若…… “去把苏氏带来。” 伏荏苒突然下令要见苏氏,皇子妃愣了一下,却还是让人去把苏氏带来了。 苏代灵虽然被二皇子救回了府,但如今已经不再是二皇子侧妃,只是一个普通的妾室。 没了御赐的身份,加之二皇子病重,苏氏没了靠山,这些日子被皇子妃欺负的很惨,来的时候穿着十分破旧的麻布衣服。 伏荏苒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将屋里的人都挥退了,只留下自己的贴身丫鬟月牙和芙颜,以及苏代灵。 皇子妃有些犹豫,但对上伏荏苒如有实质的眼神时,所有的犹豫都哽在了喉咙,安静退下去了。 “是你让贵妃来求我的?” 苏代灵垂着脑袋,面色平静,态度冷淡地回答,“是。” “是谁让你来找我的?” 苏代灵愣了一下,眼神飘忽不定,“妾身不明白国师大人的意思。” 伏荏苒突然一个大步上前掐住了苏代灵的脖子,眼眸冷暗如冰,“给二皇子下毒的人是谁?” 第286章 下毒 苏代灵被伏荏苒突如其来的狠戾吓了一大跳,脖子被人掐着,性命被人掌控着,不安和惶恐瞬间席卷全身,让她全身肌肉都紧绷起来。 伏荏苒冷冷勾着嘴角,露出一个狰狞的笑,突然将手松开。 她掏出帕子擦拭着方才掐住苏代灵脖子的手,悠哉地走到一边坐下,淡淡地道,“我知道是有人在背后指挥你,你若不说,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说着朝芙颜看去,芙颜当即上前一步,手上也不知做了什么手脚,只是在苏代灵身上碰了一下,苏代灵当即脸色大变,痛苦地佝偻着腰,冷汗直冒,怎么都直不起身来。 她嘶哑着声音,“你对我做了什么?” 芙颜根本没理她,又在她身上点了点,苏代灵这回连双腿都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下摔倒在了地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我说过,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现在想说了吗,是谁让你找我的?” 苏代灵本就消瘦的脸剧烈的抖动起来,嘴唇颤抖的厉害,脑袋不停晃荡着,却半天发不出声音。 伏荏苒等得不耐烦,朝芙颜挥挥手,芙颜作势又要下手,苏代灵缩着肩膀往后躲,眼睛瞪的老大。 “我说,我说,是皇上!” 这个答案在伏荏苒的意料之中,她倒丝毫没感觉意外。 “皇上是如何和你说的?” 已经招了供,后面的回答也就顺畅多了。 苏代灵缩着肩膀尽量远离芙颜,回答道,“皇上说,只有二皇子死了,他才能彻底高枕无忧。” “毒是你下的!” 苏代灵没有否认,沉默了一下,然后点头。 “皇上让你把我叫来,是想怎么拉我下水?” 苏代灵悄悄抬眼看伏荏苒一眼,心中惊叹这个女人果然聪明厉害,一下就猜到事情本质。 苏代灵解释道,“我给二皇子下的毒控制着量,让他十分严重却不着急死,皇上让我把您引来,等您来后,就加到用量让二皇子逝世,然后把二皇子之死栽赃到您身上。” 伏荏苒边听边点头,一箭双雕之计,只是这计谋未免太粗浅了一些。 即便把他二皇子之死栽赃给她又如何,在绝对的强大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不过是笑话。 朝臣们难道会因为二皇子不清不楚的离奇死亡而问罪讨伐她不成? 即便朝臣们想要讨伐她,也要有那个实力才行。 这些栽赃阴谋的小把戏,用在伏荏苒身上不过是可笑的玩笑罢了。 “你和二皇子不是鹣鲽情深吗,竟帮着皇上毒杀他,看来你的深情也不过如此。” 苏代灵闻言露出一个苦笑,倒是十分实诚地道,“我与二皇子相识不过半载,何来的深情厚谊,不过是讨好男人的手段罢了。” 伏荏苒讥讽地冷笑了一声,可笑二皇子还把她当做恩人带回宫来。 不过二皇子对她是真情还是美色,抑或利用,有几分真几分假,谁人又知道呢。 “你帮着皇上对付我,可想过后果?我可不是大慈大悲的菩萨,我向来是恩怨分明,谁对我有仇我比还报回去。” 苏代灵舔了舔嘴角,此时才露出忌惮、忧虑的神情来。 国师的行事作风如今的朝堂谁人不知,谁人敢轻易得罪,她选了皇上自然便是得罪了伏荏苒,这是她早晚要面对的,只是没想到拆穿来的这么快。 “皇上说过,等二皇子死后,他可以做主将我送回暮国。” 来到天泱国结识二皇子后,苏代灵变想搏个人上人,可惜时运不济遇到了伏荏苒,现在只想平安回暮国,却又被拆穿。 因为将登上圣殿的方法告知太上皇一事,苏代灵背叛圣殿,同时得罪了伏荏苒,只要伏荏苒在一天,她在天泱国就不可能成为人上人,甚至性命堪忧,所以她只能想办法抽身。 只是谁能知道,连一国皇上在伏荏苒面前也不过是个无能的傀儡而已,皇上在伏荏苒面前几乎是无所遁形。 “皇上出身尊贵,自幼被捧着长大,娇生惯养,太过天真。而你……眼光太差,选错了人。” 伏荏苒可惜地啧啧两声,吩咐芙颜,“毒杀皇族乃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万幸你的全族都是暮国人,否则就要连累全家了。将人带回牢里吧,找个好日子送她上路,看在认识一场的份上将她的尸首送回苏家去。” 苏代灵闻言呆滞了片刻,一下子大哭起来,跪爬着来抓伏荏苒的裤腿,却被芙颜抓住了,根本没能碰到伏荏苒分毫。 “伏荏苒,放过我这一回吧,我只是想回家而已。当初在默芳坊,我的族兄好歹也保护过你,就算看在族兄的面子上,你饶我这一条命吧,我给你磕头了。” 咚咚咚的磕头声听的人头皮有些发麻,伏荏苒根本不想看她,嫌弃地挥挥手,芙颜便将又哭又叫的人带出去了。 伏荏苒走到二皇子床边,突然想到,都忘记问下得什么毒了,不过不管什么毒她都诱发治。 伏荏苒看着那张面如缟素的脸,让月牙拿了一个空茶盏来。 月牙猜到她要做什么,起身看了眼门外,见人都在屋外守着,便放心地将门关好,拿了干净的空茶盏给伏荏苒。 伏荏苒随手从头上扽了一根头发下来,缠成一团放在茶盏中,而后从怀里掏出撞了青泉的瓷瓶,将青泉水倒入茶盏,融化头发,这才将水喂给二皇子。 “殿主说,主子的头发有祛除百病,强身健体的作用,可是顶好的东西。二皇子真是好运。” “你羡慕?那你先把自己毒去半条命,我就用我的头发救你。” 伏荏苒勾着唇角和月牙打趣,月牙想了想,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那还是算了,中毒可不好受,我从小到大没少遭罪。” 伏荏苒疑惑了一下,“你下时候经常中毒?” 月牙皱着鼻子道,“我爹是沧浪神医,他从小拿我试药,没少中过毒。” 伏荏苒一脸惊讶,“以前都没听你说,你爹居然是沧浪神医,怪不得。名师出高徒。” 两人正说着话,床上昏迷不醒的二皇子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287章 换个皇帝 “醒了。” 伏荏苒站在床边,二皇子从昏迷中醒过来,缓了半晌才渐渐恢复思考,张了张干涩的唇,发出声音,“是你救了我。” 伏荏苒笑了笑,“还不算蠢。我救了你,你准备如何报答?” 二皇子艰难地想要撑起身体坐起来,身体稍稍离开床些许就摔了下来,大喘了几口气,皱着痛苦的眉道,“是皇上想杀我?” 伏荏苒对他更满意了,调侃地道,“怎么不问是谁给你下的手?” 二皇子嘴角勾起一模苦涩的笑,咳嗽了两声道,“妄我把她当成恩人,结果是条毒舌。是我有眼无珠,自作自受。” “知道是自己蠢就好。皇上对你下毒手,不准备报复回去?” 二皇子明白伏荏苒话中的深意,坚持从床上爬起来,即便身体无力艰难至极,还是努力起身下了床,趔趔趄趄地跪在伏荏苒面前。 “求国师大人帮忙!” 二皇子如今处境根本无奈皇上何,唯一的办法就是搭上伏荏苒,伏荏苒话中也有让他求自己的暗示。 伏荏苒对他如此识趣有眼力价很满意,示意月牙把人扶起来,在一边位置上坐下,沉默半晌云淡风轻地开口道,“敌人为上,只能任人鱼肉。二皇子对皇位可有兴趣?” 二皇子闻言倏忽抬起头来盯着她,瞧了她半晌,确定她不是在捉弄他开玩笑,这才咽了口唾沫,“国师大人此言何意?” 伏荏苒任由他打量,抿唇笑起来,“二皇子是聪明人,怎会没明白我的意思。天泱国需要一个贤明的皇上,我认为二皇子比皇上更适合那个位置。” “国师大人此举为何?” 这次二皇子是真的不明白,皇上无能岂不是更有利于伏荏苒操控,伏荏苒为何要换掉皇上? 伏荏苒笑道,“皇上乃一国之主,攸关全国百姓,人选不可大意。我欣赏二皇子。” “那您呢?” 伏荏苒既然把话都说的这么直白了,二皇子也就不再客气,把心底的疑问直截了当地问出来。 伏荏苒朗声大笑,“我刚继任国师之位,还没想那么快卸任。我才当了几个月的国师,人就憔悴了一大圈。我向往逍遥自在的生活,可不想整天被困在案前处理奏折,那不是折寿嘛。这么劳累的事还是让其他人代劳吧。” 二皇子听着伏荏苒的话,明白她这是要交出权利,不由眼眸亮了起来。 他隐忍着激动,努力保持平静地道,“那国师大人有何打算?可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天大地大,想去的地方多了去了。不过那枯燥的皇宫,我是不会再经常回了。” 二皇子的欢喜更甚,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住,已经开始忍不住颤抖。 国师拥戴他坐上皇位了,而后便会游览天下,占着国师的身份,却交出了权利,这是如今的皇上最梦寐以求的事,却被他捡了便宜。 二皇子心中盘算着,突然又郑重其事地跪下,朝伏荏苒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圣主乃天泱国守护神,父皇虽曾与圣主发生罅隙,但天泱国百姓皆对圣主信奉依旧,铭记圣主的恩德。天泱国将会世世代代信奉圣主、圣女,信任、供奉圣殿,天泱国皇位继任需获得圣殿认可,皇室世世代代以圣殿为尊。” 二皇子这是立下了承诺,重新恢复圣殿和圣主、圣女在天泱国的神圣地位,同时将天泱皇位的正统权交给了圣殿,获得圣殿认可者才能继任皇位。 他这是将圣殿和圣女奉上了比皇室更高的地位。 伏荏苒心中满意地点头,面上却云淡风轻,不在看跪伏在地上的人,起身离开了房间。 直到脚步声离去,又有更多更焦急地脚步声传来,二皇子这才忍着僵硬地身躯慢慢起身,在皇子妃担忧地搀扶下重新躺回床上。 皇子妃心疼的看着二皇子疼得发白的脸色,眼泪滚滚落下,之前因为苏氏的埋怨、隔阂全都烟消云散,心里眼里只有自己心爱的男人。 “国师大人对你做了什么,你堂堂皇子怎能给她下跪……” “放肆!” 皇子妃话音未落就被二皇子呵斥了,二皇子严肃地提醒她,“不得对圣女无理,圣女是本皇子的救命恩人,若没有圣女,我早就魂归阎罗殿了。” 皇子妃脾气虽硬,但只要和苏氏无关,对二皇子而话还是言听计从的,闻言便知趣地点头,“妾身知道了。” 二皇子心虚激荡地勾着唇角,忍着激动地道,“我会恢复圣殿在天泱国的地位,日后圣女将是整个天泱国的神,凌驾于皇室之上。” 皇子妃微微惊讶,而后轻哼了一声,“您现在可被囚禁在府内。” 皇上忌惮着他将他囚禁,他门都出不了,还说什么恢复圣女的地位。 二皇子意味深长地看了皇子妃半晌,胸有成竹的笑道,“安心等着吧,很快,整个天泱国都将会是我的。” 皇子妃一时没反应过来,许久才突然惊诧地张嘴道,“你的意思不会是皇位……” “嘘!” 二皇子将手指竖在唇边,适时阻止了皇子妃后面的话,眉开眼笑地提醒她,“现在还不可说,要守口如瓶。” 见自己的猜测被肯定,皇子妃也不由激动起来。 二皇子若成了皇上,她岂不就是皇后,再也不用看皇上的脸色,被囚禁在府中了。 “国师大人当真会帮您?” 二皇子唏嘘了一声,“伏荏苒的境界比想象的高得多,她要的不是俗世的权利,而是精神的信仰。她要的更多,也更少。” 皇子妃听不懂他的话,但能感觉到二皇子对国师的赞赏和敬畏,心中对那个少女也不由升起忌惮之心来。 皇上对二皇子府的事一直关注着,听说苏代灵被伏荏苒下了大牢,二皇子也清醒了过来,整个人一下子跌坐进了龙椅里。 “她知道了,她肯定知道了。” 皇上心慌地抓着自己的贴身太监,胆战心惊地询问一个太监,“我该怎么办?她会不会杀了我?” 而后又自问自答,“不会不会,我好歹是皇上,弑君可是大谋逆,她应该不敢。” 他像是得了失心疯般在太极殿内自问自答,不安地走来走去,值得有宫人进来通传,“国师大人来了。” 他当即一下子呆住了。 第288 掌权 伏荏苒大步从殿外进来,皇上下意识后退了半步,缓缓在龙椅上坐下。 “国师大人来了……” 他声音控制不住地有些沙哑,带着满意隐藏的紧张。 伏荏苒浅浅福了福身,抬起脸时表情有些意味深长,看得皇上冷汗直冒,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国师大人这是从哪儿来?” 伏荏苒挑了下眉,不答反问,“陛下不知道吗?” 皇上喉头滚动,刚想解释什么,伏荏苒率先道,“我派人给皇上送了信,二皇子病重去看望二皇子,会晚些入宫。” 皇上尴尬地扯了个笑容,“朕听说了,皇弟身体如何,可有大碍,御医如何说?” 伏荏苒道,“陛下放心,二皇子已经清醒了,并无大碍,休养几天应该就痊愈了。” 皇上的表情当即扭曲起来,却努力保持着平静,虚伪地道,“是嘛,那就好。不知是哪位御医如此高的医术,朕定要好好奖赏他才行。” 伏荏苒回答的十分狡诈,“那就不必了,为陛下分忧是臣的本分,陛下只要不怪朕多管闲事就好。”皇上脸上的肌肉不停颤抖着,浑身散发着恨不得掐死伏荏苒的气息,却只能压抑着,还要表现出感激敬佩之色。 “原来是国师大人,国师大人果然无所不能,以后有你在,朕也安心多了。” 两人虚与委蛇地说着客气话,伏荏苒浅笑嫣嫣,突然道,“陛下,臣要回圣殿几日,这几日便不上早朝了,特与陛下告假。” 伏荏苒不上朝皇上自然很开心,却又猜忌她回圣殿有什么事,会不会和圣殿商量着害他。 “国师大人回圣殿可是有何要事,如今战事之后,百废待兴,朕可离不开你。” 伏荏苒也是斤几个月的接触才发现皇上还是个惯会做表面功夫的人,那她自然也能把表面功夫做到极致。 “也无甚大事,就是舅舅的五十生辰,我想替舅舅好好操办一番,也算尽尽孝。” “原来如此。国师大人便安心操办生辰,也当给自己放放假。朝中之事自有朕看着,若有大事朕自会派人告知。” “多谢陛下。” 伏荏苒福了福身道谢,不想再虚伪应酬,转身便离去了。 从皇宫出来,伏荏苒便直奔圣殿,之后再没有下来。 皇上一直派人守在指穹山下监视着,只要伏荏苒下山,立马告知。 皇上则计划着趁伏荏苒这些日子不在朝中,将朝堂职权拢回手里,事情也比他计划的要顺利。 朝臣们几乎没有任何反抗便配合了他的所有决策,奏章全都堆在了他的龙案上,没有任何批改过的痕迹,也没有伏荏苒的意见,全都等待着他的决策,这让他第一次找回了身上皇上的尊严。 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十天,伏荏苒已经在圣殿呆了十天没有回来,他也掌控了朝堂十天,但伏荏苒越是安静他反而越来越不安。 莫非伏荏苒有什么大计划,这是风雨之前的平静? 皇上心里开始发虚,派人去圣殿试探地询问,国师大人什么时候归朝,得到的回答都是国师大人想要多陪伴舅舅,暂时不回朝。 一天又一天地过去,渐渐地时间又过了半个月、一个月、两个月、半年,伏荏苒依旧没有回朝的打算,满朝文武都以为国师大人彻底放手,不再过问朝事了。 皇上也从最开始的不安、猜忌、到现在的欣喜坦然,他已经彻底拿回了皇上的权利,即便伏荏苒再回来也无法再威胁到他。 国师大人独领风骚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他已经成了真正的帝王。 转眼又是一年春节,伏荏苒已经整整一年没有回朝,这是皇上第一次以皇上的身份举办春宴,整晚的宴会上丝弦歌舞令人沉醉,皇上心情大好,重赏全臣,所有人都喝多了。 在一片喜庆欢乐声中,脸色潮红的皇上突然身体僵直地从龙椅上倒了下去,众人以为是皇上喝醉了没站稳,等太监上前搀扶查看时,却发现皇上已经没气了。 顿时整个春宴气氛骤变,处在欢歌笑语中的朝臣们像是一下子从头到脚给浇了个透心凉,整个太极殿乱成了一团。 舞姬们受惊地躲到了角落,面红耳赤的朝臣们全都跪伏在地,皇后抱着皇上悲恸大哭,不停喊着‘御医’,不一会整个太医院的御医都被惊动叫来。 通过一番查探,御医们跪在龙体前,高呼,“陛下薨逝了!” 如一声闷雷,将春节的整个欢喜气氛一下打散,顿时坠入了冰天雪地之中。 皇后的哭声更加响亮,飘散在硕大的殿内让人鸡皮疙瘩直冒。 登基不过一年的新皇在除夕夜的春宴上饮酒过度突然猝死,这个消息在大年初一如寒风般肆虐着整个天泱国。 春节的喜庆因为皇上驾崩的消息龙上了悲愁之色,天泱百姓们忧心忡忡,战事刚过去一年,皇上又驾崩,天泱国还真是灾难不断。 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骤逝,又无后嗣,二皇子当即成了下一任皇上人选,但满朝文武意见各半,一时之间整个朝堂混乱不已,各怀鬼胎。 就在这时,离朝一年的国师大人终于下了山,当她气质如兰地站在太极殿龙椅之下、众臣之上时,所有人都安静了,所有声音都淹没了下去,像是找回了主心骨。 伏荏苒目光浅浅地巡视着众人,那目光却像是带着神秘地力量一般,只要被看一眼便自觉低下了头。 “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骤逝,太上皇血脉只余下二皇子和三皇子。三皇子向往自由简单的生活,无心执掌江山。二皇子身份贵重,才德出众,即日祭告宗庙,登基为帝。” 伏荏苒一句话便是决定了天泱国的未来,一槌定音,无人反对。 二皇子站在众臣之前,看着站在高处的伏荏苒,心中五味杂谈。 这个女子的心机和隐忍比他想象的更为可怕,她花费一年的时间任由皇上壮大,掌权,同时撇清关系,在皇上得意忘形时给上致命一击。 这份隐忍是他自己都难以企及的,幸好她并不贪恋权势,否则天泱国的江山将彻底落入她的手中。 第289章 阿爷回来了 混乱了半个月的朝堂,因为伏荏苒的下山归来,转瞬恢复了平静,各部门按部就班地准备着皇上的下葬礼,以及二皇子的登基礼。 伏荏苒则悠然地呆在自己的国师府,只听着对进展的回禀,万事不操心不插手,悠哉至极。 她斜依在贵妃椅上,月牙从外面进来道,“主子,启孟国陛下的新春贺礼送到了,您要不要看一看?” 孟令喆在战事结束后便继承了启孟国皇位,现在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启孟国陛下。 伏荏苒掀了掀眼皮,声音犯懒地道,“怎么现在才到?” 年都过完了,新春贺礼才送来。 “他刚当皇上一年,国库就缺银子了?” 月牙捂嘴轻笑,“您出去看看就知道了,陛下的贺礼很特别。” 伏荏苒终于把眼睛完全打开,在丫鬟的搀扶下起身出了屋子,就见院子里放着一个大木箱,上好的黄花梨木,足有成年男人胸口那么高。 “里面装了什么?” 伏荏苒也不由被勾起了好奇心,箱子被上了锁,月牙送上一把钥匙道,“陛下说要您亲自打开,婢子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伏荏苒便接了钥匙,独自走到大木箱前,将锁打开,盖子缓缓打开后,突然一个大力自箱子里撞出来,使她一下子脱手。 一个打扮的红艳艳、花枝招展、戴着大头娃娃的人自大木箱中站起来,顶着那硕大的娃娃头,笑眯眯地望着她,手里噗呲噗呲摇着扇子,边摇边恭贺道,“新年好,喜庆到,大头娃娃送福了。银镯子,金项圈,国师大人福年年。” 这毫不押韵的蹩脚念词,听着就掉价。 伏荏苒笑盈盈地上下打量他,开口道,“你谁啊?” 大头娃娃故意卖萌,“你猜你猜……” 话音还没落,娃娃头突然被伏荏苒摘了下去,露出里面布满沟壑的老人脸。 伏荏苒顿了一下,瞬间喜笑颜开,“阿爷!” 大木箱里的人不是阿爷是谁,伏荏苒怎么都没想到孟令喆的贺礼居然是他。 “你怎么和孟令喆凑一块去了。” 伏荏苒如今对母亲的事已经全部知晓了,自然也知晓这个曾在桃花春庄偷酒的老头并非真是小偷,而是圣主的父亲,人称阿爷。 只是她自身份揭开以来,阿爷都不曾露面过,人也不知道在哪儿,比弗諼还要行踪不定。 阿爷从大木桶里钻出来,老顽童般哈哈笑道,“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伏荏苒笑着点头,“惊喜,意外!阿爷,自桃花春庄后你去哪儿了,这么久都不来看我。” 阿爷责怪似的啧了一声,“阿爷是外人叫的,你可不能这么叫。” 伏荏苒反应过来,甜甜地喊了一声,“外公!” 阿爷却没有干脆地答应,反而抬了抬手,眸色深幽地沉了沉,意味深长地道,“你如今也从天泱国朝堂这滩淤泥里抽身出来了,我这次回来是有事与你说。” 伏荏苒见他神情严肃,神情也不由认真起来。 “阿爷屋里请。” 阿爷摇摇头,“我们一起去圣殿,还有人等着我们呢。” “谁在等我们?” 阿爷笑而不答,带着伏荏苒离开国师府往圣殿而去。 新皇登基,伏荏苒如今已经完全从朝堂中抽身出来了,虽然还单着国师的名分,却不再插手朝中之事,已然成了闲散贵人。 新皇为了提现对她的重视和尊敬,将国师府扩建了一倍,也送了她诸多下人,派头绝对是圈京城最大的。 新皇登基后也当机立断实现了对伏荏苒的承诺,将伏荏苒奉上神位,整个天泱国包括皇室在内,全部信仰圣女及圣殿。 所以如今伏荏苒出行,即便想要低调也低调不起来,她所行之处百姓自发跪拜,好一片震撼景象,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圣主在世时的境况。 阿爷掀开车帘一角看向街边满满当当跪伏的百姓,心头闪过一抹恍若隔世的唏嘘。 队伍行到则坪村停下,村内村民全都集合到了广场上来,向圣女参拜。 大老虎自山林中跑出来,跟在伏荏苒身边,像只温顺的小猫一样。 伏荏苒接受了则坪村村民的参拜,便带着大老虎和阿爷一起上了指穹山,登上那高高的台阶。 大老虎不爬台阶,以自己的路奔走上山顶,等伏荏苒和阿爷爬上圣殿时,大老虎已经率先等在了圣殿门口。 而在大老虎身边,还等着一个大红色妖艳身影。 红叶秋山山主也领着圣殿一众司徒司长等候着迎接伏荏苒。 伏荏苒与弗諼对视一眼,便笑问阿爷,“你说等着我们的就是他?” 阿爷应了一声,“我们有很重要的事与你说,希望你能有心理准备。” 伏荏苒有些惊讶,“什么事那么严重,还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不会我和弗諼是亲兄妹吧?” 有情人终变兄妹,如果是这样她确实要提前做做心理准备。 阿爷反倒一下子被逗笑了,“不是兄妹,倒挺接近。” 伏荏苒哈哈笑起来,“我都知道了,阎伯是我亲外公,他是过继儿子的孙子,我俩按辈分算姑侄。” 阿爷却摇了摇头,神秘莫测地道,“不是喔,还差了一天个辈分。” 伏荏苒茫然了,什么叫还差一个辈分,他们难道不是姑侄辈,是姑奶奶辈不成。 可她娘才是弗諼的姑奶奶…… 伏荏苒突然福灵心至,有什么想法在脑中炸开,却不敢相信。 那太匪夷所思了! 阿爷察觉到她表情的小变化,却没有询问。 宋康上前打了招呼,虽私下里按舅舅辈分论,但如今伏荏苒已是天下人共同认可的圣女,便恭恭敬敬地称呼圣女,又向阿爷行了礼。 “行了,自当了山主,你是越来越迂腐了。” 阿爷也是宋康的养父,教训起宋康来自是顺口。 宋康认认真真听着,跟前跟后地侍候。 阿爷将他赶开,“我和绝末、荏染有事说,你们忙你们的去,哪儿还用你们招呼。” 宋康看他们似有大事要说,也就不再坚持,带着众手下各自散了。 阿爷一路往圣殿后门去,而后顺着后山下山,去了之前大老虎带伏荏苒去的篱笆小院。 伏荏苒和弗諼并肩跟在阿爷身后,还有那乖顺地大老虎,屁股摇摇荡荡,悠哉悠哉。 第290章 不存在的圣女 篱笆院一直有人打扫,所以很干净,伏荏苒之前来过,对这还算熟悉,见桌上放着几个苹果,顺手便拿起来尝了一口,很新鲜,汁水饱满。 “在这边。” 弗諼伸过手臂抓着她的脑袋把她往旁边的里屋带,然后就见阿爷把里屋的一个大木箱挪开,然后在地上摸索了一会,抓住了什么把手,掀开了一个硕大的一人宽的地洞。 伏荏苒眼睛亮了亮,凑身往地洞里看,却只有一片黑暗,但隐约能感受到一阵寒气。 “这里还有个地洞,里面藏了什么宝贝?” 伏荏苒好奇地迫不及待想进去看看,阿爷点燃一盏烛台,拿着烛台打头钻进了地洞,伏荏苒紧跟在后面,弗諼护在最后。 地洞下是一条陡峭的阶梯,有二十几阶,越往下走寒气越重,伏荏苒都有些感觉冷了。 背上突然笼罩上一层暖意,弗諼脱了外衣披在她的身上,将她半揽在胸口。 他从怀里掏出火折子,不一会漆黑的地洞就明亮了起来,四周烛台上的蜡烛都被点亮,也露出了地洞的真实面目。 这是一个与地上屋子差不多大的地洞,入目所见是坚硬的石壁,最为吸引眼球的是地洞正中一张架在冰座上的木板床。木板床上铺了一层薄薄的毯子,只是为了保持柔软,并不为了保暖。 木板床下是高高叠放的冰块,伏荏苒感觉到的寒气就是从这散发出来的。 除了这奇怪的冰床,地洞内就只有一张简单的木桌和两张木板凳,再无他物。 “这是……用来干什么的?” 伏荏苒莫名感觉有些熟悉,但不明白这熟悉从何而来。 她走到那冰床前,用手摸了摸木板上的薄毯子,指尖顿时被凉地缩了回来。 这么凉,只是在这地洞里呆几天,怕是也要把人冻坏。 看那奇怪的冰床,伏荏苒如何猜不到这里可能曾经住着人,只是什么人会住在这么阴冷的地方? 伏荏苒心头的不安越来越大。 弗諼像是对这个地方很熟悉,熟练地从角落里找出了两坛酒和两个破碗,用酒把碗冲了冲,倒酒和阿爷对饮起来。 伏荏苒看两人竟然就这么喝上了,心头的好奇越来越重,坐在阿爷身边问道,“阿爷,这里到底是哪儿啊?你不是说有重要的事要和我说吗,倒是是什么事?” 阿爷唏嘘地望了那冰床一眼,又将满带悲伤的目光转向伏荏苒,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这张冰床……流生曾在上面养伤。” 伏荏苒就知道,肯定是和母亲有关的事。 “她怎么受伤的,什么时候?” “十六年前。” 这是个敏感的时间点,十六年前圣主在宫中被萧明寒用青泉水伤害,被带回圣殿后生下伏荏苒,而后逝世。 圣主的特殊体质可以刀枪不伤,那会会在这冰床上养伤应该就是被青泉水伤的那次,也就是说伏荏苒就是在这间地洞出生,圣主也是在这间地洞去逝的。 “这里只有你们两个人知道吗?” 弗諼安慰地抱着伏荏苒的肩膀,什么也没说,用行动表达着无声的陪伴和鼓励。 阿爷吸了一口气道,“我要告诉你的重要的事是……其实根本不存在什么圣主之女,这间地洞从始至终只有三个人来过,流生,阎绝末,和我。” 伏荏苒的双手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攥紧,她的嘴唇抖了抖,看不见自己的脸色,但想来一定很不好看,之前的那个猜测在一点点被放大。 这里只有圣主、弗諼、阎绝末来过,那么刚出生的她呢? “我……到底……是谁?” 老顽童阿爷此时露出的正经表情让伏荏苒很有些不习惯,若在其他处境下肯定会忍不住打趣一番,但现在她是一点打趣的心思也没有,只有说不尽的震惊。 根本不存在圣主之女,所以圣主从始至终并不曾有过孩子,那她又是谁? 她为何会有与圣主一模一样的神奇紫发,同样的体香,同样的迷幻能力,还有那几乎无可分辨的模样。 原来她根本不是什么圣主之女,她就是流生,圣主……就是她! “我,我……我怎么会,我……我还这么年轻。” 伏荏苒脑子有点懵,这个消息太过不可思议,也太过突然,没想到自己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居然会是这个。 若她就是流生,那她如今应该已经快四十了,可她这张脸完全就是妙龄少女的脸,一点不曾老去。 弗諼被她的话一下子逗笑了,紧张地气氛也疏忽散去。 “那我好亏啊,一下子从十六岁变四十岁。” 弗諼好心提醒,“差一岁才四十。” 伏荏苒痛苦地瘪起脸,“那也是个大婶!” 不过转头又突然想到,弗諼和圣主是一辈的,曾与圣主姐弟相称,她现在成了流生,所以曾经那个和他姐弟相称的人其实是自己。 自己比弗諼还要大两岁! 伏荏苒一手叉腰一首扶额,对这个事实有些反应不及,但没一会就开心地快要大笑起来。 她之前觉得弗諼和她娘是一辈的,比她大那么多,自己被吃亏了,现在心态一下就平衡了,原来是自己占了便宜。 这感觉未免太爽了些。 “原来你是弟弟啊,小弟弟,叫声姐姐听听。” 伏荏苒像个调戏良家女子的流氓一样抬起弗諼的下巴,弗諼看她没心没肺那么开心,也跟着开心起来。 “姐姐有什么好听的,不如娘子来的好听。我叫你娘子如何……” 说着一把搂住她的腰,就要叫她娘子,被伏荏苒一下子躲开了。 伏荏苒不好意思地咳嗽两声,“长辈在这坐着你也敢这般轻浮,不正经。” 阿爷看小两口甜甜蜜蜜,心头的担忧也一下子散去了,即刻恢复了老顽童的形象,捂着眼睛哈哈笑到,“非礼勿视,我懂我懂,你们想干嘛干嘛,当我不存在。” 伏荏苒又被闹了个大红脸,小小的地洞都不知道该往哪儿躲,只能赶紧转移了话题。 “那我怎么就变成圣女了?” 第291章 金蝉脱壳 弗諼便将当年的事从头到尾解释了一遍。 “那是我与阿爷商量后计划的金蝉脱壳之法。当年圣主仁慈遍布天下,引得全天下人共同信仰,然却触犯了萧明寒的逆鳞。萧明寒是个自私的俗人,他只想让你为他所用,为天泱国所用,你却广布仁慈,还护下了被冠上灾星之名的孟令喆,并且反对战争,反对天泱国的野心,这些都挡了萧明寒的路。” “这些伏荏苒这些年渐渐的都有所耳闻,当年孟令喆被当做灾星,便是伏荏苒逆天下之大不违护下了他,恨恨地打了萧明寒的脸。” “加之你和圣殿的名声越来越广,信仰者越来越多,萧明寒的皇权受到了挑战,因此即便爱你,却更想杀你。” “卢祁给他的青泉水……” 这是伏荏苒一直疑惑的,卢祁是从哪儿弄来的青泉水,如何知道青泉水能够伤她? 阿爷哈哈大笑了两声,像是开了个有趣的玩笑般道,“当然是老头子我给他的,不然他哪儿知道去。” 伏荏苒惊讶地眼睛微瞠,“您给他的?” “萧明寒想你死却杀不了你,只能控制你、禁锢你,让你痛苦。与其看你像傀儡一样被禁锢自由,倒不如来个釜底抽薪,让你重生。” 阿爷讲述起来颇有些自豪,这主意可是他想出来的。 弗諼看阿爷那得意表情,轻笑了一声,继续解释道,“卢祁有愧于你,阿爷便去找了他,说与其让你不痛快地被囚禁一辈子,倒不如让你解脱,或许那才是你想要的。阿爷便将青泉水给了他,说那东西可以了结你的性命。” 伏荏苒是真没想到,原来是阿爷让卢祁去做的这个恶人。 他亲手将可以杀死圣主的东西献给皇上,圣主之死便会永生永世怪在他头上,这个恶人一般人可不敢做。 “那之后呢,萧明寒是何时下手的?” 说起这个,阿爷讥讽地冷笑一声,“萧明寒那死东西迫不及待地很,拿到东西当即就去了国师阁。那夜刚好下雨,萧明寒在国师阁里没有看到你,从阁楼栏杆往下望正瞧见你在后院赏雨。他趁你跑进雨里救一只被淋湿受伤的小鸟时,将青泉水从楼上正正倒在了你头上。你当场痛苦地嘶声尖叫起来,那一夜的皇宫久久回荡着你的哭喊声,还有那无处消散的香气。” 伏荏苒不敢想象那会有多痛,光是听着就让她身躯一震,弗諼从背后抱住她的肩膀,给她依靠,在耳边低声安慰。 “别害怕,都过去了,以后再不会让你收任何伤害。” 阿爷也心疼地看着她,歉疚地叹了口气,“唯一让我过意不去的就是让你受到痛苦,但只有如此才能瞒过萧明寒,瞒过所有天下人,让你重换一个身份过上平静简单的生活。” 伏荏苒拉住阿爷的手,笑了笑。 她虽然不记得了,但她相信阿爷和弗諼都是为了她好,她不怪他们。 这十几年,也是他们一直守护着她。 “那为何我不记得自己以前的事,是青泉水还有清楚记忆的功效吗?” 阿爷摇摇头,朝弗諼努了努嘴,“是他从沧浪神医拿拿了一种可以让人忘记过去的药剂。既然是新生,那么忘记过去的才能更好的重新开始。” 伏荏苒点点头,“可距离我假死已经过去十六年,为何我只有这三年的记忆,前面十三年的呢?” “你只有这三年的记忆,那十三年根本不复存在。” “这是什么意思?” 弗諼摸了摸她的头道,“意思是你被重伤后昏迷了整整十三年,三年前才刚刚苏醒。” “昏迷了十三年?” 伏荏苒是真的被吓到了,她没料到自己居然在这个暗无天日、冰凉刺骨的地洞里躺了十三年,更痛苦的是弗諼和阿爷守了他十三年,这是怎样的耐性和希望才能做到的啊。 “当年把你从河里救上来后,头两年我都带着你在河边生活。有一次你在草地上爬不小心掉进了河里,我发现你时你已经没了呼吸,头上浅浅的紫发全都光了。我很伤心,以为你死了,抱着你的尸体枯坐了两天,天,然后便想好好把你葬了,却没想到你又一下子哭了起来,人又活了。” 阿爷回忆着曾经,嘴角含着慈爱的笑容。 “当时我又惊又怕,断气两天的人居然一下子又活过来了,我当时就想你肯定是个不一般的小家伙。也是那次后我发现你有再生的能力,只要你的头发没有完全消失你就不会死。萧明寒重伤了你,见你没了气,就以为你死了,其实你的头发还有,只是被损伤了一部分。那十三年便是你的头发自我痊愈的十三年,也是青泉水慢慢枯竭的十三年。” “枯竭……是什么意思?” 阿爷沉吟了一下,这才道,“青泉水不只是能够伤害你的东西,也与你寿元相连。这也是这么多年我们慢慢摸索发现的。你受伤自愈,便是以自己的寿元为代价,青泉水也会因此而减少,青泉本有九大泉眼,泉水汩汩流成河,这十三年泉眼慢慢减少到只剩三个,泉流变小,汤池那般大。”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活不到多久了。等青泉完全枯竭,我就会……死!” 弗諼安慰地道,“你别担心,只要你不再受伤,你完全足够与普通人一般长寿,只是无法像曾经一样可以活上百年千年。” 伏荏苒拍拍胸脯,“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没几天活了。不过能和普通人一样寿元便足够了,活上百年千年有什么意思,那时重要亲人朋友早就先一步而去,只剩下我独自孤独。” “你倒是看的透。” “经历了这么多,看得能不透吗。人生得意须尽欢,现在萧明寒被囚禁在深宫不可能再出来了,我们也算报了仇,如今又天下太平,剩下的人生就只管快乐享受便好了。” 伏荏苒想想自己四十的年纪却可以顶着十六岁的脸,心里别提有多美。 “不过弗諼这脸是怎么做到永葆青春的,一点瑕疵都没有。” 阿爷用力拍了一下弗諼的肩膀,窃笑地道,“为了和你保持登对,不被你嫌弃老呗。” 第292章 大结局 弗諼也笑起来,却解释道,“圣主逝世后圣殿便陷入了困境,为了统领圣殿我必须强大起来,所以服用了世间唯一一株换生草,打通了经络骨骼的极限,这样才创造了灭厌神功。换生草有驻颜的功效。” “那你算是捡便宜了,又能变强,又能保持年轻。” 弗諼闻言,却是在伏荏苒看不见的角度,露出了一丝浅浅的苦笑。 天下哪儿有无需付出代价的东西。 换生草给了他强大的力量,永远不老的容颜,却也会折损他的寿元,他无法拥有与平常人一般的寿命,他才是那个没多少年好活的人了。 阿爷把弗諼那一闪而逝的苦涩看在眼里,心头悲从中来,暗暗眨了眨酸涩的眼睛。 “说了这么多老头子嘴都干了,出去喝口水,你们慢慢聊。” 说着就逃也似的离开了地洞。 伏荏苒还沉迷在弗諼能够永葆青春这件事里,仰头盯着他那张俊俏地无人可比的脸庞,嘴里啧啧感叹, “世间怎会有人长的这般好看。” 伏荏苒也是个美人,但她的美寻常,只因那无与伦比的浅紫色长发才让人惊艳。 而弗諼则全靠那张惊天地泣鬼神、无可挑剔的五官惊艳众人,也惊艳了时光。 能在这复杂又跌宕的人生中遇到这样一个惊艳的少年,与他共经风雨,始终不离不弃,是她此生的幸事。 “你以前老怪我什么都瞒着你,什么都不和你说,那时是为了保护你,现在所有的事情你都知道了,从今以后我也再不会对你有隐瞒。” “当真?” “君无戏言。” 伏荏苒此时满心满眼都是弗諼,他的鼻子、眼睛、眉毛、嘴唇,一寸寸地描绘着,记刻着,不错过每一分,遗落他的每一个笑容。 这些年她习惯了弗諼的陪伴,她以为那是因为她孤独,因为她没有记忆和过去,她的生活只有他。 原来他们的羁绊在更远的十几年前。 从她将他从阎府带走那天起,他们就彻底分不开了。 “所以,我还有最后一件事……” 弗諼正想着如何把换生草的代价告诉伏荏苒,却听伏荏苒突然道,“弗諼,我们成亲吧,马上!” 弗諼整个人都僵住了,半天回不过神来。 成亲…… 伏荏苒在他耳边俏生生地耳语,“我想和你结为夫妻,白头偕老,共度此生,不离不弃。” 说着又像想起什么,“你永葆青春不会老,我也不会老,所以不会有白头的那天。那就直到泉枯石烂也不分离。” 弗諼还僵在那,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求婚应该是男人的事。” “你为我做的更多,你等了那么久,现在便让我走向你。你愿意娶我吗?” 哪里会不愿意,怎么可能不愿意,这是他做梦都想实现的冤枉,是他苦苦等候了十几年的深情。 但……他现在还不能答应。 “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没有告诉你。” 弗諼目光郑重地望着伏荏苒,喉结上下滚动,半天没有接着下面的话。 伏荏苒察觉到他语气里的凝重,脸上的娇羞、欢喜慢慢沉淀下来,温柔地握着他宽大的双手。 “你我之间早已不再只是寻常男女般的倾慕关系,我们已经刻在了对方的人生里,拔不掉,抹不去,忘不了。我们是对方的曾经和余生,不管任何事,只要共同面对编号便好。” 弗諼勾起嘴角,眼眶有些发红。 “服用换生草的代价会损耗我的寿命。” 伏荏苒闻言,表情依旧平静,并未有太大波澜。 “还有多久?” 那声音冷静至极,句尾的小小颤音却也表露着她此时的情绪。 弗諼深吸了一口气道,“沧浪神医说服用换生草后最多可活五十岁。” 而他如今已经三十有七。 “那就是说……还有十三年。” 伏荏苒撑起笑容,渐渐将心情平复,笑容也慢慢变得轻松平和下来。 “就算你要死了,我也能救你。我们平分寿命,我把我的寿命匀给你。此生不曾同时生,但死却要一同死,牵着手才不会寂寞。” 弗諼心疼不已,将她整个人搂进怀里,嗅着她发间熟悉的香味,一滴泪滚滚而下。 圣殿的喜事席卷整个天下,各国分殿在大喜之日与主殿一同张灯结彩,恭贺圣女与殿主喜结连理。 这是整个圣殿的大事,也是全天下人的大事。 圣女继承圣主天资,乃天降神袛,殿主将圣殿发扬壮大,两人可谓天造地设的一对。 普天同庆,各国来贺! 为了表示对圣女的敬畏,天泱国刚登基的新皇亲自上指穹山道贺,孟令喆自也是亲自到场,俩国皇上见面倒是出奇的和谐,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 宋康忙着安排喜宴,迎接客人,忙得脚不沾地,新房里的两位新人却悠闲得很。 弗諼才不管什么洞房之前不得见新娘类的习俗,大早穿戴好便跑来了伏荏苒的房间,帮着月牙一起给伏荏苒梳妆打扮,替她将繁复的喜服一层层穿戴好,最后再戴上凤冠。 看着镜中如花似玉的美人,弗諼忍不住直接亲了她一口,羞得屋里的丫鬟们全都掩面尖叫,弗諼便挥挥手把人都赶出去了,只留自己和新娘说体己话。 “你今儿真美。” 弗諼又忍不住亲了亲她白皙的脖颈,伏荏苒怕痒地往后躲,银铃般的笑声都快传到了屋外。 “只有今天美吗?” “日日都美,只是今日格外美,让我永世难忘。” 弗諼从后面保住伏荏苒,伏荏苒小鸟依人地偎在他胸口,可以感知到他激动喜悦的心跳声。 窗外春光正好,万象太平,一切都是最美的样子。 “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赖定你了,你别想先丢下我而去。” 弗諼轻轻舔了一下她的耳垂,应了一声,“好。” 嗓音低沉,带着迷惑人心的力量。 伏荏苒不满意,要求道,“你发誓,绝不会先我而去。” 弗諼看她心有不安,抓住她的双肩将她转过来,面对面认真地道,“我保证,绝不会先你而去,就算把你的寿命夺了,也会死在你后头,让你不必痛苦孤单。” 伏荏苒听到他的承诺,这才放下心般放松了下来,一下抱住了他。 “有你的人生才是完整的,不管时间有多长,我都心满意足。我爱你,此生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