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之花落的瞬间》 一、往事 盯着眼前的电脑屏幕,曾凡又百无聊赖起来——他又想起了刘悦。就在前几天,他刚和刘悦在qq上聊过,聊起哪些同学结婚了,哪些生孩子了,哪个因为感情的事卧轨自杀了。 卧轨的是姚金兰。其实曾凡和她的关系算不上太好,甚至可以说不熟,以至于曾凡连她的模样都记不清了,只剩一个模糊的影子——总之她是一个有着男生性格的女生。 姚金兰去兰州上的大学,曾凡是知道的。听说她在大学谈了男朋友,家人用母亲病危的消息骗她回家,她回去以后才知道自己已经被许配了人家。 在她的老家,这种事情本来就无需本人同意的。让姚金兰无奈的是,她不嫁过去,哥哥就没法成婚,因为这是门换亲。 哥哥要娶人家的女儿,给不起彩礼钱,父母便想把姚金兰嫁给那家女儿的哥哥,这样两家都省了彩礼,而且亲上加亲。 在双方父母看来两全其美的事情,偏偏遭受了其中一个当事人的强烈反对。 父母软禁了姚金兰,不答应婚事就不让她回学校。她给男朋友打电话,要他想办法;男朋友哪里经历过这种事,短时间内自然一筹莫展,只是叫她先等等。 男朋友的答复让她失望,她便答应了婚事,前提是结婚前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父母没有想太多,兰兰虽然从小脾气就倔,但毕竟还是听话的,这种事想通了就好。 这是她回家后第一次出家门,天很蓝,阳光出奇的好,甚至有些刺眼。 兰州就没有这样刺眼的阳光,只有刺鼻的汽车尾气。那天她看了很久的蓝天,仿佛要一次看个够。 躺在冰冷的火车轨道之间,她想到了男朋友,以前他们也会一起躺在体育场的草坪上看蓝天,在黄河大桥上看浑浊的河水奔流咆哮,在五泉山公园携手同游......就曾凡所知,姚金兰已经是这铁轨吞噬的第二条生命——当然它无需为此负责——早在他上小学的时候,某位同学的弟弟同样丧生于此。 因为谈到了同学的死亡,这聊天也就透露着一丝伤感,到最后两人都有些不自在,聊天便也宣告结束。 但让曾凡意外的是,和刘悦的聊天竟然一点都不像好几年没见面,没说过一句囫囵话的样子。 这大概是因为她早就忘了以前的所有。可曾凡记得,包括学校后山上的那片杏树林,纷飞而落的杏花,都开始在他的脑海里活跃起来。 可这事得有5年了吧,不对,应该都有6年了。 二、开学 那是非典过后的第一个秋天,曾凡正式从小学进入中学。九月的黄土高原,天气已经凉快起来,早晚甚至有些寒意。在山河镇这个小镇,这天的天气更是出奇的好:阳光明媚,万里无云。野花野草们也仿佛争分夺秒地享受着寒冬来临前的惬意时光,舒展枝叶,贪婪地晒着太阳。 远远地就可以看到,大路上走过来的两个学生模样的人。其中一人穿一身运动装,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却又敞着衣襟,任由衣服下摆随微风轻轻扬起。另一人一身牛仔装,头发几乎遮到眼睛,脸上不见一丝表情。 “哎,你说,时间过得可真快,我记得不久前我们还在上学前班呢,这会儿就已经上初中了,”曾凡一边说话,一边将一块石头踢得老远,好像石头偷走了他的时间,“你是不是有一种‘洞中才数月,世上已千年’的感觉呢?”这是小学课文《狱中联欢》中的“典故”,曾凡颇为自己的博学骄傲。 曾凡如此不待见小学,主要在于每天放学后全班都要唱首歌,然后排地整整齐齐出校门。中学却没有这么多规矩,只要下课铃一响,大家蜂拥而出,校长来了都没用。他最喜欢的就是中学生勾肩搭背乱七八糟走出校门的样子了,让唱歌见鬼去吧。 “没有。”顾茗不冷不热地回答。 曾凡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冷淡,并不以为意,接着又说:“你难道就不能照顾一下我的面子,说‘有’吗?”说着又故意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有。”顾茗仍然漫不经心的样子,但脸上显然已经挂上若有若无的微笑了。 “呵呵,这倒没必要了”,曾凡苦笑两声,脸上反而有了难堪之色。 两人沉默了半晌,倒是曾凡话多,又开了口:“你觉得我们的新班主任怎么样啊?” “说不上。” “我看她肯定是今年刚分配的,没有一点威信,以后肯定又受气,又受欺负。” 这时二人已过了定河桥。说起这桥,还真有几分来头,据说是上世纪50年代由苏联人造的。也不知这苏联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就是坚固,经过半个多世纪的风吹雨打,依然完好如初。可是苏联专家却显然低估了勤劳勇敢的中国人民的力量,曾凡还在上小学的时候,桥两边的钢铁护栏就被附近的居民动用各种工具“借”了去,可没人管它是怎样炼成的,如今只剩下为数不多的苏联钢铁还在那里苟延残喘。 本来定河桥是走过火车的,铁轨两侧修有人行道,宽阔异常。每当火车呼啸而过,站在边上的人行道上就非常刺激,非常拉风。火车改道,铁轨撤了以后,附近的人才胆子大起来,拆了桥两侧的钢铁。这种薅社会主义钢铁的事竟然一直都无人过问,要是曾凡姑太爷当人民公社社长那会儿,肯定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定河村是一个幸运的村子,60年代没饿死人,后来搞“铁道游击队”也没被枪毙过人。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定河村既没有山,更没有水,只能吃铁路。事实上附近铁路沿线十里八乡的人都这么干。那时候的火车烧煤,速度并不是很快,而且过往的火车在经过山河镇之前都要加水,以便爬坡,这是爬上火车的最好时机。接下来是争分夺秒地装煤,工具是事先准备好的化肥袋子,装好的煤全部被摆在车厢边上,活像被宰的肥猪。等到了约定好的地方,车上的人将所有的煤一股脑全推下去,下面自有人接应。 刚开始这种事只是晚上干,后来胆子大的白天也干。正所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直到有人将主意打到了钢材身上,当地派出所才闪电出手。国家正处在四个现代化建设的关键阶段,不为国家建设添砖加瓦也就算了,竟然还挖社会主义墙角,是可忍孰不可忍。 很多村镇都遭受了派出所的严厉打击,有些村子的男人被抓个精光,成了有名的“寡妇村”;情节严重的,直接吃了枪子儿。定河村也难逃法网,有人躲了,有人被抓。被抓的人在局子里没待两夜,就全招了,大半夜带着公安去自家地里挖钢材。加上后来自首和被抓的,最多也不过判了几年,却没人因此吃枪子。 曾凡所在的定河村到山河中学只半个小时的路程,过了定河桥,算是已走完了全程的三分之二。山河中学高出马路很多,老远就可以看到学校里密密麻麻的参天白杨,还有飘扬的国旗。 曾凡和顾茗到初一4班的教室的时候,里面已差不多坐满了人,他们便随便找两个空位坐下——还没有分座位,大家也就乱坐,相识的就在一起闲聊。曾凡二人进来,并没有引起多大注意,顾茗却多少有些不自在。 其实,这班里有不少人他们都认识。初一总共四个班,附近也没有其它中学,除了山河小学的毕业生,附近其它小学的毕业学生也都来这里上初中。另外还有一些留级降级的人。 曾凡坐定不久,就有一个身高不高,穿一身牛仔衣,戴一副眼镜的女学生模样的人进来。曾凡认得,这正是他们的班主任陈芳。陈芳叫了前排的几位男生,又出了教室。不多久,他们就每人抱着一打新书进来。新书发完,学生们就要走,陈芳却在讲台上大声地宣布:“大家先不要走,我们现在来选班长。谁以前当过班长,请起立。”曾凡本着诚实守信的原则,老老实实地站了起来,岂知站起来之后才发现自己是“一只独秀”。这时班里不少人转过头来看他,他都有些不好意思,赶紧低了头装害羞。心里却暗悔自己强出头,“枪打出头鸟”啊。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曾凡。”曾凡觉得心里发虚。 “其它人都没有当过班长吗?”陈芳带着询问的眼神环视一周,见确实没人再站起来,便完成任务一般地说“那好,暂时就由曾凡同学来当我们班的班长吧。明天正式上课,7点20上早操,大家不要迟到。”陈芳说完,转身就走了。 只有曾凡有苦说不出。因为“老马识途”的缘故,陈芳才让以前当过班长的人站起来,其他人都是“好马不吃回头草”,可自己不知这道理,只希望以后不要“马革裹尸”就好了。不过想到陈芳刚才只是说暂时让他当班长,曾凡也就松了口气。初中不必再像小学一样包书皮,还可以轻松半个下午,曾凡赶走了不快,和顾茗回了家。 三、老师 或许是因为第一天上课的缘故,曾凡第二天老早就来了学校,可他刚进教室,就发现顾茗已经在了。他便过去和顾茗一起坐下。 曾凡悄悄瞥了顾茗一眼,见他正襟危坐,便也没有搭话,只掏出一本语文书看。看完一篇鲁迅的散文,曾凡才发现教室里已坐满了人。 早操结束后是早餐时间,曾凡拿出两个馒头,又没有开水,只好干嚼。他见顾茗在旁边不动声色地坐着,便递给他一个馒头。 “我在家里吃过了;你都不够吃,还给我一个?”顾茗好像并不领情。 曾凡尴尬地笑笑,将伸在半空中的手收了回来。 第一天上课,并没有发课程表,每当老师进来说上什么课的时候,下面学生才急急忙忙地掏书。 第一个来上课的是语文老师,语文老师真是“老”师,个子不高,戴一副不知什么镜,头上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根银丝仍然精神抖擞地挺立着;牙齿却还齐整——尽管多数是假牙。语文老师说了句“自己看书”,便不再搭理学生,只顾自己摇头晃脑地看书。曾凡心里惊奇,很怀疑他是不是清朝遗老,不过见他没有辫子,也就放了心。 倒是数学老师文质彬彬:中等身高,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近视眼镜。刚进教室便在黑板上刷刷两笔写下自己的名字:张逸才。下面学生们都遗憾,为什么不是这个长得又帅,字写得又好的张逸才上语文课。他们哪里知道,人长得帅不一定就课上得好,字写得好也不一定语文好。也就好比某些大牌,签名写得潇洒好看,让人以为他功力深厚,再看他写的其它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小学生写的。 陈芳来上课,一开口就讲英语,唬得下面的学生暗想:初中的英语老师果然不同凡响。陈芳却是越讲越紧张,头两句还能听懂她在做自我介绍,后来就学早期的周杰伦唱歌,基本上听不懂一句;最后干脆学阿杜,学生都误以为她嗓子有问题,暗地里替她难受。偶尔听她冒出一两句“u de sta d?”学生们就忙着喊“yes!” 下课后,陈芳说明地理老师有事不能来上第四节课,让学生们自己看书,再让曾凡维护课堂纪律。上课后,有不少人人吵闹,曾凡却只管维护自己的纪律,不敢打扰人家吵闹。到了中午放学,整本语文书已经被曾凡翻完了。 曾凡的语文老师不仅长得有点像前清遗老,说话做事也像。他上课喜欢以“寡人”自居,久而久之,曾凡他们也就对他的“大逆不道”见怪不怪了。尽管语文老师一身书生气,可教出来的学生全不像他,一个个南腔北调。 平常老师来上课的时候,学生都喊“老师好”,语文老师却变了个规矩,上课的时候和学生对切口。他一进教室就喊:天王盖地虎,下面的学生就对:宝塔镇河妖。这都是被《林海雪原》给害的。这书害得人有多惨呢?班里从不看小说的一个人竟然买了本《林海雪原》看,上课连觉都不睡了,而且时不时地对着黑板傻笑。后来讲课的老师看到他的笑,以为自己的学生悟了,感动地老泪纵横,心想谁说烂泥扶不上墙,这不就上了嘛。 语文老师讲解文言文和古诗词,最喜欢用据说是自己创造的一套理论,其名曰:颠三倒四法。就是对于诗词翻译不通的地方,一句之中,前移后,后挪前;一篇之中,前句变后句,后句变前句。所以这种方法也被称为“乾坤大挪移”。譬如他讲《烛之武退秦师》中“夫晋,何厌之有?” “哎呀那个晋国,什么满足的有?‘什么满足的有’,这不是翻译成日本话了吗?用我讲的‘颠三倒四法’,就是:那个晋国啊,有什么满足的呢?这才对啦。” 语文老师教完文言文,下面果然一片颠三倒四,人人以“寡人”自居,恨不能学宋太祖黄袍加身。 语文老师除了喜欢文言文和《红楼梦》,和其他古代文人一样,还喜欢女人。这就如同没有绯闻的明星根本就不算是明星,不喜欢女人的文人也根本就算不了文人;而没有和名妓什么的有名的女人传出点佳话的文人,就更算不得什么有名的文人。 语文老师的喜欢女人,也就是什么《笑傲江湖》里面任盈盈这样的角色,而且施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逆否命题,将自己收藏的《笑傲江湖》借给女生看。可他并不喜欢古龙小说里面的女人,因为古龙小说里面的女人老喜欢脱衣服。其实这也是大多数男人的通病,不喜欢老脱衣服的女人,可又恨不能所有的女人都只在自己面前脱衣服。 文人自然是要喝酒的,而且酒量还不能差。语文老师喜欢喝酒,可酒量不佳;喝完还有个文人通常都有的坏毛病,就是作诗。语文老师喝完酒,立刻就能诗兴大发,仿佛余光中诗中的李白,“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剩下的三分啸成剑气”。可酒喝得少,不足一斗,酿成的月光也仿佛掺了铜的黄金,成色不足;剑气也缺少底气。语文老师作了诗,也不发表,只交给自己的学生看。他最引以为傲的是一首古体诗: 昨夜月正明,我醉意蒙胧。 忽有飞鹤至,邀我拜葛洪。 起身披衣行,移步过户庭。 乘鹤身顿轻,弹指穿层云。 登峰造极处,森然立老松。 炉火纯青旁,仙人意正浓。 赠我驾雾丹,携手游天宫。 拂尘挥洒毕,道袍御满风。 地上人往来,行忙色匆匆。 但见所奔处,无不有利名。 已如闻狮吼,醍醐还灌顶。 转首别仙翁,影踪无可寻。 感此惊坐起,惟见夜昏昏。 曾凡读完此诗,觉得语文老师大有看破红尘之嫌,怕他就此入了空门,再也没人教唱《红豆曲》。可曾凡只是“枉凝眉”,因为诗只是诗;语文老师梦中看淡名利,醒来毕竟还得教书度日。一个诗人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没钱吃饭。从此曾凡得出一个结论:诗人的话信不得,尤其是醉话,酒后作的诗也只适合当小说看。 语文老师常向自己的学生夸耀自己有两绝,一为书法,一为象棋。语文老师的书法走的是宋徽宗的“瘦金体”路线,瘦地都快要营养不良了;尽管他本人就瘦得“枯藤老树昏鸦”“古道西风瘦马”一样,还是一如既往得练下去。语文老师实在是曾凡见过的最“字如其人”的人,就算是宋徽宗本人,都未必有语文老师的字如其人。其实曾凡也见过很多擅长写“狗爬体”的人,可他们却也人模人样,并没有半点哈巴狗或者哈士奇的样子,甚至连个土狗的样子都没有,可见“字如其人”这种事根本就是凑巧,当不得真。 语文老师后来给曾凡一个课上朗读课文的“美差”(曾凡私下觉得是老师自己懒得朗读),只是因为曾凡连抄袭带编造地写了一篇貌似文言文的东西。也幸好语文老师满口假牙,这才没有被曾凡的文章酸倒。此文如下: 余忆去暑打工时,因工作所系,需石槽材料些许。遂从吾老板,购此物于另一老板。乘老板砖机,哒哒声响之后,风声之外,不闻其它。须臾,砖机停,万籁俱静。老板遂运起丹田之气,数呼之后,只见一红脸汉子,浓眉大眼,中等身材,约而立之年;身穿密彩服,手拿小柳枝,于绿柳白杨之间,乱石杂草之旁,吟啸踏歌而来。倾耳听之,“花谢花飞飞满天”之句也,此非《葬花吟》耶?余立刻肃然起敬,惊为神人。草莽之间,竟藏雅士,余不虚此行矣。此子见吾老板,抱拳作礼,微微一笑,说些兄弟久违之言。此子甚是豪健,复归寓所,携来青岛啤酒若干,痛饮两瓶之后,谈笑风生,旁若无人。不料片刻之后,与吾老板磋商失和,复有酒精作怪,竟与吾老板恶语相向,甚有大打出手之势。余独立一旁,默然不敢言。夫能吟《葬花吟》者,非尽林妹妹之辈;李逵之流,操斧之余,亦难免有此雅性。于是余有叹焉:人不亲历耳闻,而臆断其雅俗,可乎? 其实这文章大有取巧的地方:语文老师本来喜欢《红楼梦》,平时就喜欢哼什么“花谢花飞飞满天”“游丝软系飘香榭”之类的歌词,曾凡此举,正是投语文老师所好。语文老师对《红楼梦》的喜好几乎达到痴迷的程度,后来,演过林黛玉的陈晓旭患癌症去世,他进教室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讲台上宣布这件事,说完唏嘘不已,直叹自古红颜多薄命。 四、刘悦 一段时间过去,曾凡已经和同学混得很熟,平时打打球,下下象棋,日子倒也过得飞快。 只是下午自习一点都不清净,每天都要被迫听李大彪等人的“流行音乐演唱会”。什么“我确定我就是那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寂寞沙洲我该思念谁”“不管东南西北风,吹着不同的脸孔”。 尤其是班里新来了一位年轻漂亮的女音乐老师之后,整个四班的音乐激情都被点燃了。就连曾凡,从小就五音不全的人,也破天荒地在全班同学面前唱了一首《冲动的惩罚》。这首歌完全不用学,多上几次街,就能记住歌词了。 唱完《冲动的惩罚》,曾凡马上就受到了惩罚,上火了。后面而半个多月的时间里,曾凡的嘴唇由赤红变成黑红,坚硬地就像甲壳虫,可惜不能去组建个乐队。这段时间里,别说唱歌,就连吃饭都困难。曾凡几乎不敢大声说话,因为嘴稍微张大一点,嘴唇就会裂开,流血,搞得他每次跟同学说话就像是特务在接头。 让曾凡更加费解的是,曾凡唱完《冲动的惩罚》之后,刘悦竟然马上也上讲台唱了一首同样的歌,不过还是同样的五音不全,唱到“如果那天你不知道我喝了多少杯,你就不会明白你究竟有多美”时差点背过气去。 在曾凡上火期间,班里的音乐狂潮还是在如火如荼地进行。李大彪的笔记本上抄满了各种流行音乐的歌词,而他也得到很多一展歌喉的机会。让人奇怪的是马涛,他喜欢登台,却不唱歌,只对着一班人傻笑,后来就有人叫他“马娜丽莎”;不过曾凡怀疑马涛这样做只是为了引起音乐老师的注意。 全班人都喜欢上音乐老师的课,女生艳羡她的风姿绰约,男生则想法设法引起她的注意,哪怕是被瞪一眼——她瞪眼的样子都那么好看。音乐老师在教唱歌的时候,总有人会故意唱错捣乱,为的只是能让音乐老师在他的头上轻轻打一下,然后看她嗔怒。尽管她努力装出生气和凶巴巴的样子,但她那张孩童般的脸根本做不出那样的表情,最后她自己反而忍不住笑了。 也有一些胆子大一点的男生,在老师打他的头的时候,迅速而又轻轻地触一下老师白皙而又微胖的手指。音乐老师总是没有例外的瞪他一眼,在她眼里,这些男生不过是乡下没见过世面的淘气小子罢了,但音乐课却是李大彪等人每周都盼望的时刻,好像等着看一场烟火,或者一次流星雨。 后来曾凡去县城上高中,听说音乐老师当上了音乐教练,带一帮音乐特长生。那时曾凡还想,就她那样的性格,怎么带音乐特长生啊,还不被调皮的男生欺负。曾凡再一次见到音乐老师的时候,她已经怀着很大的肚子了,旁边还有其他的几个女老师。这时候曾凡跟大多数男生的想法是一样的:这他妈是哪个王八蛋干的。 期中考试过后,陈芳又重新分配了座位,刘悦正好坐在曾凡前面。这倒似陈芳有意安排——期中试考得不好的学生几乎都被分在了靠后的几排。 自己仅仅考了班里第五名,全级第十八。要说留级的降级的考了第一第二,曾凡并不惊奇。孙慧玲考了第四,也没什么,毕竟人家小学就学习好;人不仅长得漂亮,连老师叫去帮忙批改作业时划的对钩都那么好看。 那时,班里的事几乎都要听孙慧琳的,尤其是有次班主任生病之后。在班主任养病在家的一段时间里,因为地理优势,孙慧琳几乎成了班主任的信使,经常带来班主任的口信,叫他们搞好卫生不要打架什么的。 奇怪的是,曾凡班里好长时间都没有语文老师,学校竟没有安排另外的老师来代课,只是等班主任的归来。渐渐地,孙慧琳带的口信也不怎么管用了,曾凡班里的卫生纪律不再是全校第一了,直线下滑,正好像喝醉酒的人开跑车,拉也拉不住。 后来上了大学,有次曾凡和孙慧琳聊天,孙慧琳突然聊起小学一起去看班主任的事情。那时曾凡等人还没有被圆滑的人情世故所污染,去看生病的老师只是出于对她的爱戴,不像是不得不去给某位官员庆生,也不是不得不去祝贺某位上司的儿子考了名牌专科学校,更不是不得不去庆祝某位好友的小三生了孩子。所以曾凡去的时候没有拿什么贵重的礼物,只是买了一袋2块钱的点心,这还是跟妈妈软磨硬泡要来的。 曾凡对孙慧琳讲,他清晰地记得去班主任家里的时候,电视里正在播放张智霖版《白发魔女传》的第几集。孙慧琳对此表现了自己的吃惊,不过让她更加吃惊还在后面。曾凡受到了班主任的热情招待,因为班主任家里已经吃过了午饭,她就给来看望她的几个学生煮了一锅泡面吃;家里泡面堆了好几打,都是来看她的学生们送的。这正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可这泡面仿佛上级的政策,到了基层就变了味,曾凡无福消受。 班主任给了曾凡更多的关心,劝他多吃几碗,曾凡也是不负众望,终于在下午到学校的时候,将它们全部还给了水泥地,不过这也是“取之于地,用之于地”。当时正上自然课,老师讲高锰酸钾有澄清脏水的作用,给学生们发了几个烧杯,里面盛了些水,撒上土,然后再将高锰酸钾放进去,看水的变化。 烧杯中的水被高锰酸钾染成一片深深的紫色,曾凡还没来得及观察变化,就“哇”的一声吐了,将中午吃的泡面吐了个干干净净。可惜高锰酸钾没有清理呕吐物的功能,曾凡只好自己将这些令人恶心的东西扫干净,倒进厕所,然后再拖了一遍地,这下可把拖地的值日生高兴坏了,恨不能叫曾凡以后再多吐几次。 孙慧琳和曾凡聊了好久,又不知不觉聊到了初中时候,又聊了很多人,当然其中就有刘悦和孙浩明。 刘悦在小学的时候,并不怎么突出,唯一一次曾凡记得的班主任表扬她,就说她做事认真,拖地拖得很干净。班主任也最放心让刘悦拖教室的地了,这当然是曾凡他们从土墙平房教室搬到水泥地板的新教室之后。 刘悦这次考试都比自己考得好,曾凡怎么也没想到。曾凡深悔自己的骄傲轻敌,心想着一定要赢回来。 这天下午自习,曾凡算数学算得头疼,便盯着前面看刘悦的背影发呆。刘悦正在伏案写字,曾凡看见她穿了一件天蓝色的上衣,垂下的发梢正好掩住了后颈,发辫随着写字的臂膀微微颤抖。突然,曾凡眼前的背影成了一张清秀的脸庞,一双大眼睛正看着发呆的自己。曾凡脸上一红,马上转头看别处。刘悦也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微微一红,马上又恢复了常态。 “请问‘屋顶’的单词怎么写啊?”刘悦小声地问。 “你问我吗?”曾凡还在装糊涂。 “嗯。”刘悦貌似并不知情。 “我也记不清了,我有英语词典,你拿去查吧。”曾凡将“根本不会”说成“记不清了”,又把词典当成了挡箭牌。 “谢谢。”曾凡连“不用谢”都没来得及说,刘悦就轻轻笑了一下,露出两个酒窝,又转过身去。 “她学习蛮认真的嘛。”曾凡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奇怪自己竟然不‘恨’她了,还夸她。曾凡叹口气,难道她的酒窝里装了能让人忘记“仇恨”的**?想到这里,曾凡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大为佩服自己的想象力。 谁料刘悦的这一借颇有先人刘备之遗风,直到下了自习,也不见还来。不过曾凡也显然没讲自己的“挡箭牌”放在心上。 第二天早上课间时候,刘悦将词典还给了曾凡,不无歉意地说:“我昨天多查了几个单词,所以没有马上还你,请你……” “没什么。”曾凡这次说话可抢了先,没等刘悦再转过头去。刘悦说话被打断,很奇怪地看着曾凡。曾凡以为她没听懂,马上又说:“真的没关系的”。 刘悦微微一笑,低声说了句“谢谢”,就起身出了教室。曾凡满脸得意地看着自己的词典,用手轻轻地抚摸着,直到纸张都快起了鸡皮疙瘩——他简直从来就没有这么喜欢过这本词典。 五、雪仗 山河镇的秋天总是凉爽而短暂,漫长的冬季总是如影随形,而未下雪的冬季,也是山河镇最难看的时节:花草凋零殆尽,各种树木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乌鸦都无法在上面藏身;就连松柏,也完全失去了原来的颜色。 黄土高原的冬天,早上7点还是黑夜,山河中学的学生就是在这寒冷的黑夜中跌跌撞撞地上早操。操场上照明的只有一个大功率灯泡,被孤零零地挂在一根电线杆上,灯泡发出的光仿佛也被零下二十度的低温冻蔫吧了,有气无力地渲染着不到整个操场五分之一的面积,其它地方只好交给星星和月亮,如果凑巧能看见它们的话。 上早操的时候,学生在操场边上跑,老师在里边。不过像曾凡这样不安分的人,总喜欢脱离学生队伍,直插操场内部,和老师们一起跑几圈,有时甚至和老师搭讪几句。反正黑夜里看不清楚,学校又多是“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的。 曾凡最喜欢的却不是和老师一起跑,而是跑到其他班里去。曾凡经常去的是三班,一是三班离他们近,二是......他从未向别人说起的原因。不过这种事也不都是万无一失的,谁都知道,三班的班主任是有名的“孙二娘”,一不小心被她捉住,弄不好会被做成人肉包子。 曾凡这次完全玩疯了,明明看见“孙二娘”在路灯附近站着,还是跑进了三班。一到路灯下,他才发现坏了事:本来自己个子高,偏偏三班学生个个矮得在自己跟前像侏儒。“孙二娘”像个女将一般,眼睛瞪得老大,直往曾凡这边看,曾凡吓得要死,头也不敢抬一下;大冷的天,额头上竟蒙了一层汗。 不好!“孙二娘”过来了,“完了完了”,曾凡心里大感绝望,口里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孙二娘”跑近曾凡,口里大喝:“看你们的排队,后面的跑整齐!” 路灯早已被远远地抛在了后面,曾凡也随着三班的人跑进了黑暗。虽然没机会被做成人肉包子了,曾凡还是有点后怕,一颗心竟还“咚咚”地跳个不停。只不过曾凡心里老大不明白:“按理说‘孙二娘’不会看走眼的,怎么放过我了呢?”可惜他没看过《无间道》,不知道出来混迟早要还的道理。 下了雪的山河镇,跟没下雪的山河镇完全是两个地方。当然最好的是下一场大雪,薄薄的可不行。下了大雪,地面上的一切就都仿佛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连声音都好像被盖住了,只有人走在路上时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这就是寒冷单调的冬季里最动人的乐符。 曾凡正走在这样的路上,黑夜都被这大雪衬得亮了几分——不过他可没时间去享受什么乐符,他正忙着盘算打雪仗的事。这可是难得的一场大雪啊,怎么能错过。 曾凡心不在焉地上完了两节课,就急着和文体委员马涛商量打雪仗的事。反正今天不用上课间操,有的是时间。 马涛先向三班下了“战书”,三班却拒不接受。没用!马涛叫了一帮人就发起进攻。站在教室门口的几位三班学生没有防备,顿时就被流星般的雪球堆成了“活雪人”。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刚开始三班只是闭门不出,后来终于忍受不住,在三班文体委员的带领下冲了出来。 这样一来却让曾凡几人高兴坏了,老是打缩头乌龟有什么意思。四班一点都不把三班的虾兵蟹将放在眼里,曾凡第一个就拿着雪球冲了过去,哪知没两步就胸口“中弹”,这下曾凡可不干了。正要寻找那暗算之人,却发现三班的几个女生正盯着自己哈哈大笑。曾凡心里大叫“反了!反了!”抓起一个雪球就向那边丢去,雪球正中教室门板,四下散开,女生们逃之不及,被雪撒了一身。 曾凡哈哈大笑,颇为自豪自己的精确打击,一边又扔过去一块,哪知教室里正好走出一个人,曾凡看到不禁吓了一跳,原来是安雪。“糟了!”来不及曾凡多想,雪球就“安”在了她的脸上。安雪被砸得晕头转向,却还认得归路,便连忙回了教室。 曾凡心里踌躇,正不知怎么办,身上已不知又挨了几记雪球。他正待反攻,却听到有人大喊:“马莉来啦!马莉来啦!”一听到“孙二娘”大名,曾凡等人只能暂时撤退,连忙回到教室,心理却还想着这马莉果然麻利。岂知三班不退反进,直向四班冲过来。曾凡这才知道上了当,痛恨三班卑鄙,又和一帮人冲了出去。 这时曾凡的手套已经湿透,手也冻得麻木了。三班不知四班竟会“卷雪重来”,一时间被打得手忙脚乱。在四班的疯狂复仇之下,三班终于支撑不住,逃回了教室,就在教室门关上的时候,无数的雪球砸在了教室门和门两边的墙上。接着就听“哗啦”一声,三班窗户上的一块玻璃散开了花。但接着的是一阵更响亮的欢呼声,却是三班学生的。 曾凡听了不禁心里大骂三班无耻,自己班的玻璃被砸还这么高兴,幸灾乐祸竟到了这步田地。四班众人见闯了祸,也就各自回了教室。 曾凡心里老想着玻璃的事,心惊胆战地过了两节课,却并不见三班的人来找麻烦。 曾凡下午来到学校的时候,雪已经化了一大半,水流的到处都是。 第一节是生物课。曾凡的手本来就有冻疮,再经早上那么一闹,下午天一晴,双手便瘙痒难当。曾凡一边听课,一边看着挠自己的手;有时痒得厉害,真恨不得把它当猪蹄一口咬下来。生物老师看到曾凡的洋相,并不动声色,走到跟前就是两耳光。还好曾凡反应也不慢,连躲带挡,这两巴掌并没打实,不然可得他好好充两天胖子。 同学听到声响,都转过头看曾凡。曾凡只觉得双颊火辣辣地疼,满脸通红,也不知是打的,还是窘的。曾凡心想:“这下面子可丢大了。” 下了课,曾凡还在那里小骂(心里在大骂)生物老师的恩将仇报:“没水喝的时候咋就想到我了呢?我帮你打的水真是叫狗喝了;还叫我帮你擦玻璃,倒垃圾,房间跟猪窝似的,倒一次垃圾我要吐半天!地上到处是烟头,天天抽烟,抽抽抽,迟早有一天抽死你。” 曾凡还没骂过瘾,就有人带话说马莉在教室门口候着,指名带姓地让曾凡出来说话。曾凡心里大叫晦气,可对方在门口叫阵,也不能不出去。 曾凡来到教室外面,马莉劈头盖脸就问:“你打破了我们班的玻璃,想怎么样?” 曾凡真想说“哎呦,母夜叉你可别乱讲!”可是话出了口,却成了:“马老师,你们班的玻璃不是我打的,我……” “不是你是谁?有人看见就是你带头拿雪球打的!” 曾凡气得要吐血,心想“是那个瞎了眼的诬陷我”。可嘴上还是小心翼翼地解释:“我是打雪仗了,可我没打破你们班的玻璃啊。 “课外活动就把玻璃装好,不然找你们班主任!”马莉扔下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走了,边走嘴里边骂:“这帮学生真是太无法无天了……” 曾凡正不知怎么办,马涛却已经找出了打破玻璃的人。曾凡没好气地叫他把玻璃装好,那人却说没带钱。曾凡对天长叹一口气,把涌上来的热血压下去,把钱借给了他。 六、新年 期末考试临近了,当然,随着期末来临的还有新年。 期末考试结束后放假三天,曾凡来学校看成绩:班里第四名,只考过了孙慧玲;前三名不变。这次又没能考过刘悦,曾凡心里还是有点不痛快。可考试就像放屁,你只能努力,放过之后,是香是臭,你半点也做不了主。 曾凡把考试抛在脑后,只是高高兴兴过年。每当曾凡家里来了亲戚,都一定要问曾凡的成绩,而每当亲戚问了成绩,都一定大夸特夸曾凡。曾凡家的亲戚一听曾凡的成绩,就向曾凡父母称赞:“哎呦,你们家曾凡可真给你们争气,门门功课都这么好,哪像我们家的,考个及格分数都难。” 曾母心里乐开了花,嘴上却又必须谦虚:“你这是说哪里话,好什么呢,期中给我考了第五名,期末打算叫他考进前三名的,却只考了个第四,我还要收拾他哩。” 亲戚听了,不禁咂舌,却还顺着曾母的意思:“我说你就知足吧,孩子这么听话,你也不要太逼着他。来,曾凡,过来拿压岁钱,又要长大一岁喽。” 这才是曾凡最喜欢的环节,他才不喜欢听一帮家庭主妇聊天。照例的,曾凡只是推辞几次,也就收下。曾母一边叫亲戚们不要给的太多,一边又想给的越多越好,一边又笑着骂曾凡不懂事。新年的气息终于是越来越淡了,虽然夹杂着各种酒气,财气,臭气,但新的一年就有新的希望。 这就是曾凡的新年:早上睡到将近中午,起来吃个“早饭”,又开始一天的活动。打牌,看电视,玩游戏,走亲戚,直到另一个“早上”的来临。虽然曾凡有时也觉得这日子过得有点腐败,但也只如吃火锅的时候误吃到了生姜,只是一时的不快,之后又火热起来。作业正如火锅中的骨头,总是被留到最后。 “幸福的日子总是太短暂。”曾凡不止一次地感叹着,而感叹就如感冒,有时候连你自己都奇怪它到底是怎么来的。 转眼间就已经是二月初,寒假结束了,立了春。黄土高原的二月,并不见碧玉妆成一树高,天还是很冷,风刮在脸上,却真像剪刀一般。 又是曾凡和顾茗走在上学的路上。过了一个寒假,曾凡并没有多大变化,顾茗却是长高了不少,几乎和曾凡一般高了。顾茗穿了一身曾凡从来没有见过的衣服,但显然又不是新衣;大概是年前买的。曾凡盯着顾茗眨巴眨巴眼,故意说道:“哎呦,这可是新衣服呀。” 顾茗白了曾凡一眼,满不在乎地说:“那又怎样?” “还能怎样,当然是庆祝庆祝喽。”曾凡满脸得意。 “怎么庆祝?” “你请客。”曾凡继续发扬光大他的厚脸皮。 “行,你掏钱。” “好,我掏你的钱。” “反正我的钱在你的钱包里。” “反正我的钱包在你的口袋里。” “反正……” “哎,你可别说你的口袋在我身上啊。”曾凡得意非凡。 “我说不过你。”顾茗遇到曾凡这样的,只好认输。 曾凡哈哈大笑,眉飞色舞地讲:“那是当然,我……” 顾茗叹口气,快走几步,将曾凡落在后面。“哎,我说你别走啊,请客的事还没说好呢……哎……”曾凡察觉,连忙追了上去。 进了教室,曾凡只听到“年过得怎么样”“你养胖了”“你变白了”之类的话,曾凡只觉得无聊加俗气。正好刘悦过来,他便笑着说:“我给你拜个‘早年’。” “给我拜年做什么,我又没有压岁钱给你。”刘悦也开着玩笑。 这时却又有人插口说:“哎,曾凡,现在拜年只能说是‘晚年’么,你怎么还拜‘早年’?” 曾凡一听,竟是上回打破玻璃借了自己钱不还的刘坚雄,曾凡一见他就来气,冷冷地说:“都这时候了,谁还拜今年的‘年’啊,我拜的是明年的‘年’,当然得用‘早’了,真是孺子不可教!” 刘坚雄被人骂作孺子,辈分无端低了一辈,懊恼之极,当场却也没什么好说的,刘悦只在一旁偷偷地笑。曾凡觉得自己就是舌战群儒后的诸葛亮,意气风发。 曾凡到了座位上后,听到周围有人在议论着什么,便仔细去听。 “那家伙真势力!” “人家不就转了个班嘛。” “那叫‘卖班求荣’!” “本来我们班的纪律就差,也不能怪人家。” “都怪那个摆设班长。” 曾凡听到这话,并不生气,只因为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班长这活儿他早就不干了,其实是因为干不了,被陈芳炒了鱿鱼。现在的班长是兼职文体委员的马涛。 “你们在说谁啊?”曾凡忍不住问。 “孙慧琳,还能有谁。” “她真的转班了?”曾凡并不相信。 “哼!”曾凡得到的回答只是一声冷笑。 “那她为什么转班?”曾凡还是不大明白。 “嫌我们班不好呗,还能因为什么,势利眼。” “你又怎么知道?”曾凡竟莫名其妙地生起气来。 “除了嫌我们班不好,还能为什么。”说话的这人小声咕哝,看来他并不清楚。 “也许,她……她有什么苦衷也说不定。”曾凡这么说,却连自己都不怎么相信。 “有苦衷?她能有什么苦衷。” 曾凡既不能证明孙慧琳不势力,又不能证明她有苦衷,只好作罢。这时,一个假期不见的陈芳进了教室,她身后还跟了一个女生,穿着朴素,大红的的上衣,拖着一条长长的辫子,一双丹凤眼很好看。陈芳介绍说:“这是来我们班的新同学,叫林玉岚,请大家鼓掌欢迎。”底下响起掌声。 “你坐到哪里吧。”陈芳用手一指,正是曾凡背后的空位——原来的学生因病休学了,这座位便空了出来。 陈芳和学生去拿书,刚出了教室,曾凡就转身对林玉岚说:“欢迎来我们班啊,我叫曾凡,以后有什么事就找我啊。”这时正有很多双眼睛羡慕嫉妒恨地盯着曾凡,似乎在说:“你小子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没想到林玉岚竟有些害羞,脸红红的,小声说道:“那谢谢你了。” 曾凡正要搭话,却听背后的刘悦说:“就你话最多,人家和自己的同桌都还没说话呢。”这句话竟又使林玉岚的脸红起来,她的同桌顾茗更是尴尬极了,脸竟比林玉岚的还红。曾凡看着顾茗难堪的样子,心里莫名的高兴。 中午回家,曾凡又和顾茗开玩笑:“就你运气好啊,刚送走一个孙慧琳,又来一个林玉岚,其实我发现我们班有很多女生偷偷看你呢……” “不要放屁!”顾茗毫不客气,及时打断了曾凡的胡扯。 “我是说真的。”曾凡一脸无辜。 “真的胡说八道?”顾茗一脸不屑。 “好好,不说就不说,有什么呀。” 顾茗继续低着头走路,脸上还是全无表情。不知道为什么,顾茗一直都不喜欢别人开他和女生的玩笑,也不喜欢别人谈论他的长相。 八、刘悦 刘悦看了曾凡的日记之后,果然也开始自己写日记,可曾凡提出要看的时候,刘悦却死活不肯。曾凡不禁想:“女人的话果然信不得。”想归想,曾凡还是对刘悦抱有希望,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软磨硬泡之后,终于得到了刘悦肯定的答复:“想都别想。” 曾凡就这样和刘悦一直耗着,林玉岚看到,只是微笑不语。可是就连林玉岚,都对他们互看日记的约定一清二楚了。又一次讨要失败之后,曾凡就坐在自己的在座位上,静静地看着刘悦和林玉岚聊天。刘悦这时正站在离教室门口不远的地方,侧对着曾凡。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在教室里形成一道一道的光路,正有一道洒在刘悦淡黄色的衬衫上面;有风,发丝轻扬,刘悦就随意用手撩了一下额前被风吹乱的发丝。好像讲到什么好笑的地方,刘悦和林玉岚一起笑起来。这时曾凡就看到一缕阳光穿过刘悦的嘴唇,映得嘴唇一片光亮,闪闪的。“可能有点湿吧。”曾凡突然这样想。 值日生已经开始打扫卫生,教室里尘土飞扬。大多数人早就到教室外面去了,曾凡便也出去。出了教室,曾凡例外的不想去操场,就站在教室门口,享受着温暖的阳光。过了好久,曾凡舒服的都快要闭起眼睛了,刘悦突然飞速跑过来;就在刘悦要进教室的刹那,曾凡不知怎么的就伸出了一只脚。刘悦跌倒了,曾凡却呆住了,这时林玉岚也进来了。刘悦早就被人搀扶起来,曾凡还是呆呆地立在门口。 曾凡的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不是的,我不是故意的,我本不想这样的,为什么?为什么……” 这时教室已经打扫好了,可教室里面人还是不多。刘悦就坐在座位上,双手抱着胳膊,脸上还有痛苦之色。林玉岚就过来,有些生气地对曾凡说:“你是怎么搞的啊,平时开个玩笑也就算了,今天怎么下这种毒手!” 曾凡还是呆呆地,不知说什么好。 “你快过去看看啊。”林玉岚有些不高兴地说。 曾凡慢慢地走过去,愣了半天,却说:“我不是故意的。” 刘悦淡淡地说:“我没事。” 曾凡看着刘悦的神情,也不知她的情形如何。曾凡坐回自己的座位,心里还想着刚才的事,真是后悔死了。不久林玉岚走过来,一脸严肃地对曾凡讲:“你害得刘悦受了这么大的伤,你说,你要怎么补偿?” “啊?”曾凡心里一惊,却还是小心翼翼地问:“要我怎么补偿啊?” “刘悦说了,要是你把自己写的日记借给她看,她就不痛……哦,不对,她就原谅你了。” “她真是这么说的?”曾凡半信半疑。 “要不你自己过去问问?”林玉岚说完,一脸“看你敢不敢问”的意思。 “不问了,不问了。”曾凡心里有愧,赶紧将日记本拿出来,小心呈上去,差点就说出一句:“请皇上过目。” 林玉岚拿过日记本,忍住笑说:“多谢你啦。” “唉……”曾凡叹口气,心想本来还打算用这些日记写的日记换刘悦的日记来读,这样看来,又要泡汤了。 下了下午自习,林玉岚就把曾凡的日记本还过来,还笑着说:“你写的日记感觉好幼稚哦,有的地方还很可爱。” 曾凡不说话。 “咳咳……嗯,刘悦说她看完了,说你的文笔很不错。”林玉岚放下日记本,就飞快地跑了。 “我就知道是你要看,看就看了吧!” 山河中学本是依山而建的,山并不高,在山顶却也可以俯瞰整个学校乃至小半个山河镇,每到五一或十一学校有文艺演出的时候,有不少学生会到山上去看表演。其实学校规定学生是不能随便上山去的,至于为什么,正如许多中学规定的许多让人不解的规定一样,没人知道。 体育特长生是个例外,如同他们可以例外的不上早自习、下午自习一样,因为他们要训练。山上真是训练的好地方,就在半山腰的地方,有人挖了许多圆柱形的坑,可以跳进跳出,用来锻炼腿部力量和爆发力。这些坑的年代久远,谁也不知道最早是由何人所挖,曾父当体育生的时候,这些坑就已经在了。曾凡也曾试过,坑并不深,可以跳上来,不过坚持不了多久。 其实山上最迷人的,是不知谁人栽种的百十来株野杏树。无名氏杏树矮小孱弱,虽然结杏子,可味道却并不好;但是所开的花却非常好看。每年到了杏树开花的季节,不大的山上漫山遍野都是粉红色的杏花,简直像是飘在山上的一团团粉色的雾。这杏花正如人生最美的青春,虽然不久之后就会凋零,结出果实,不过却还是尽情绽放了自己的美丽。 去上课的老师们也会偶尔驻足,抬首仰望那些杏花,他们是不是也想起了自己五彩缤纷的青春呢? 这时山上的杏花还没有完全盛开,因此也没人爬山去看。曾凡早就和马兵商量好了要去山上“坐坐”,看看花,听听音乐——初中生嘛,总难免幼稚地文艺一下。 曾凡吃完午饭就骑着车去了学校,发现马兵已经在教室里等着自己了。由于离上课的时间还早,校园里很清静。二人上了山,就找个树荫坐下。马兵拿出自己的复读机,放进磁带。曾凡也带了几盘磁带来,都是“文艺青年”二叔年轻的时候听过的,像什么邓丽君,童安格,郑智化。其实曾凡小的时候经常听二叔哼什么“哪怕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然后马上又“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了,还有什么“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然后又是“走四方,路迢迢水长长”之类。那时曾凡虽然听不大懂,却也跟着摇头晃脑地哼哼。 曾凡将自己拿的磁带放进复读机,马兵却嫌这些歌过于古老,又换上自己喜欢听的流行歌曲。曾凡坐的久了,发现在那杏花盛开的地方赏花听音乐也不过如此:就是屁股坐得有点疼,还有脑门被阳光晒得有点晕。人往往就是这样,所向往的东西没有得到之前,觉得它是世上少有的珍宝,得到之后,却又觉得它也不过平常如草芥。来山上前的兴致一点都不剩了,曾凡就拉着马兵下了山。 四月的天气,本来已经是暖风轻拂,没过几天,就催地山上的杏花全都开了。郭诚本来中午都是很早来学校看书的,那天中午来学校的时候正好看到爬山的曾凡和马兵,便也有了爬山的兴致。等到山上的杏花全都开了,心里更加按捺不住,就伙同曾凡等人去山上看花。 由于是下午课外活动时间,曾凡等人到了山上杏树下时,引得山下学校里的人都开始围观,而且有的已经开始往山上走来,更有一些在山下连吹口哨。曾凡在山上被围观地有些不自在,更怕待会儿有老师来找麻烦,就连忙下了山。岂知曾凡快要下山的时候,迎面正好看到一群人正朝山上走来。曾凡仔细一看,人群中竟然还有刘悦、孙慧琳等女生,这倒让曾凡始料未及。 “你们傻站着干嘛?让路啊,呵呵......”也不知是哪个女生调皮地笑着说话。 “就不让,看你们怎么上山去,嘿嘿。”男生也不甘示弱。 “啊......啊......”“哎呀......你干嘛?”眼看就要混战了,曾凡马上躲在一边。 刘悦朝曾凡笑笑,就轻快地从曾凡旁边走过上山去了,孙慧琳等几个女生却看着曾凡捂着嘴”咯咯”直笑。曾凡感觉有些尴尬,连忙下山,郭诚却又跟着一帮女生上山去了,曾凡心里大骂郭诚等人革命立场不坚定。 曾凡下了山,抬头看着一群女生和几个男生在杏花之间穿梭,还夹杂着女生“叽叽喳喳”的说笑声以及和男生的打闹声。曾凡不禁有些后悔没有跟着他们一起上山去了。就在曾凡发呆的时候,却发现郭诚朝着自己招手,还用手指指旁边的女生,大有得意之色。曾凡看着杏花之间的刘悦等人,竟是说不出的动人,仿佛她们的脸色比那杏花还要白上几分,真是明媚无比。曾凡担心山上有人发现他的发呆,就快步走回了教室。 刘悦等人回到教室时已经快上下午自习了,没想到几个女生手里竟然还拿着几枝折下的杏花,刚来就嚷着要找瓶子将花插起来。曾凡纳闷为什么老师这次竟然容忍她们如此胡闹,心里却还是在想:“女生就是女生......” 刘悦拿着一枝杏花,来到曾凡跟前,笑着说:“来,这枝花送给你。” 曾凡心里一惊,却还是故作平静地说:“我才不要。” 刘悦却也不在意,笑着说:“我是开玩笑的,这花才不会给你。” 岂知这一幕早被眼尖的刘坚雄看到,他阴阳怪气地大叫:“凭什么给曾凡,就不给我?既然他不要。就送给我吧。”曾凡又有些难堪,刘悦却瞪了刘坚雄一眼,不再理他。刘坚雄只好恨恨地走开。 中午放学的时候,突然下起了雨。曾凡本来没有带伞,回家的路上又一路泥泞,想想就要犯愁。没办法,只能找个同学去蹭一顿。 曾凡找上了“大牛”。“大牛”的原名已经不重要了,因为班里人人都这么叫他。和班里其他很多人的外号一样,这外号是江建国起的,原因是他打球的时候力大无穷,而且梗着脖子的时候像极了《乌龙闯情关》里的大牛。曾凡当然也经常和“大牛”一起打球,用他的话说是不打不相识。听说“大牛”肯收留自己的时候,曾凡感动异常,差点像印度人一样恨不能将“牛哥”供奉起来。 “大牛”住宿的地方虽然不远,可偏僻的很,一路上尽是不知是雨水还是人畜尿水的东西,加上曾凡穿的是布鞋,就更加难走,真是“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 到了“大牛”住宿的地方,曾凡的布鞋里几乎可以养鱼了,他就连忙将布鞋脱了,放在蜂窝煤炉子旁边。“大牛”住的地方并不大,而且屋内还有一人在。“大牛”开始收拾做饭,这屋内的另外一人却已经手里垫着一块毛巾,端着一大铁缸子开吃了。曾凡不禁感叹,住校生的做饭速度果然够快。 曾凡在床上坐了不久,就突然闻到一股烧焦的气味,他还在反应,“大牛”却已经想到是曾凡的布鞋。布鞋被抢救过来的时候,一只已经烤焦了半个,恐怕再也装不了水,也养不成鱼了。 “没关系,吃完饭我帮你补一下。”“大牛”若无其事地安慰曾凡。曾凡满怀伤心,心想回家又要受批了,尽管这次鞋并不是因为打球才弄坏的——毁在他脚下的布鞋已经不计其数,很多都是打球的时候被毁的。尽管每次他穿布鞋的时候都发誓不打球,可一经别人叫他,他就忍不住去了。本来打算投几个就好,可投了几个之后,一高兴,发的誓就全忘了,而且忘得比当时发得还快。 “大牛”去隔壁借了一个大碗,盛了两碗饭,锅就已经见底了。曾凡吃完,刚才淋湿的身体也终于暖和过来了。“大牛”果然说到做到,刷洗完毕,他就开始帮曾凡补鞋。其实这根本就算不了补,只是将烧焦的缺口大致地用针线缝了几下,穿在脚上不会掉下来。 鞋缝好了,可还是湿的,曾凡就继续放在炉子旁边烤,不过这下可不敢放的太近。曾凡在“大牛”的宿舍又休息了半个多小时,鞋子也差不多干了,就和“大牛”一起去学校。这时雨已经停了,可路上还是照样泥泞。好不容易撑到学校,被缝好的鞋子上面的线却又崩开了。曾凡不禁后悔去“大牛”住的地方,蹭完一顿饭,鞋子都破了,搞的自己像济公。 由于鞋子的问题,曾凡这天课外活动都没能去打羽毛球。羽毛球是三班女生兴起来的,后来四班的一帮男生也都去凑热闹;至于三班的男生,根本就排不上队。 打羽毛球最积极的,自然是刘坚雄。而且刘坚雄每次出场,都穿着西装皮鞋,皮鞋亮的恨不能当镜子照;脸上也油光锃亮,正好像挨了岳父大人一巴掌的范进的脸,可以刮得下半斤油;头发油的像上世纪经常混迹舞会的苏联军官。 三班经常打羽毛球的,除了安雪和她的两个闺蜜之外,就剩一个“盘丝洞”了。叫她“盘丝洞”,并不是因为她长得像蜘蛛精,而是因为有次三班一个男生剃了光头,戴了只帽子,却被她一把抓走了。后来那男生苦苦哀求,“盘丝洞”才将帽子还给他。 其实刘坚雄的意图谁都清楚,只不过大家都不说出来,因为他们想的也和刘坚雄一样。刘坚雄一旦从别人手里接到球拍,立马就变的像武侠小说里的剑客,誓与手中的剑共存亡。刘坚雄和女生打球的时候动作又缓又慢,球也打得又高又远,活像东方不败在绣花。和他对打的女生气喘吁吁地到处跑,旁边排着队的男生气得骂骂咧咧直跺脚,刘坚雄却稳如泰山。 然而,人太得意就会出意外,正如山河镇流传甚广的一句谚语:人狂没好事,狗狂挨砖头,刘坚雄也不例外。 九、背书 给刘坚雄砖头的,偏偏是看似软萌的政治老师。初一三班的政治老师是刚毕业分配的老师,刚开始上课的时候和陈芳一样;而且有着和唱高音极相衬的身材,强壮程度可以媲美唱大“大河向东流”的刘欢。政治老师是音乐学院毕业的,却教政治——这很正常,山河中学老师短缺,学音乐的教政治,教历史,都不稀奇。 这天下午上政治课的时候,下面的学生喊“老师好”,马涛和刘坚雄却难得的喊了一句英语:“goodmo i g”。喊完之后,全班学生都开始大笑,政治老师的脸却红了。 自此之后,政治老师就想着给四班学生来个下马威,让学生下午放学后轮流去她的宿舍背书。第一次去的正好就是刘坚雄和马涛,不过谁也没有放在心上。 第二天曾凡到学校的时候,才发现马涛和刘坚雄不对劲。马涛一直低着头不说话,还用一只手遮挡着脸。刘坚雄却一直在诉苦,原来他们被人痛打了一顿。 有人好奇地问:“你们不是去背书了吗?政治老师还打人?” 刘坚雄恨恨地说:“不是政治老师打的,是一个男老师打的,政治老师刚进宿舍就又出去了,然后进来了一个男老师。” “你们没有背书?” “背个屁,那老师一进门就开始对我们拳打脚踢,还抓着我的头发往墙上撞”,刘坚雄说完看看马涛,“马涛的头发短,他没抓住。” 曾凡等人笑了,都想看谁让你留那么长的头发。 刘坚雄接着说:“那王八蛋打得不过瘾,后来又拆了一根板凳腿打”,说完就拉起裤腿,上面果然有不少淤青,“后来我就动不了了,以为我要死了。” 周围的人都吓得不轻,也不敢再笑,想想自己以后也要去背书,说不定就会遇到这老师。有人又问刘坚雄:“那你现在还痛不痛?” “废话,你被这样打打看!我昨天晚上睡觉都不敢翻身,后背一挨床板就疼。”刘坚雄咬牙切齿地说。 “我昨晚根本就没睡着觉。”这时马涛突然小声地说了一句。 轮到曾凡和几个同学去政治老师那里背书的时候,其他人都不敢进去,曾凡深知早死晚死都是死,只好第一个进去。一看是个男老师,曾凡立马就忘了“风萧萧兮易水寒”,只感觉到心寒加胆寒。 那老师提的问题却不难,曾凡刚刚背过,总算顺利完成。老师又提了两个问题,曾凡也都熟练地背出来了。后来老师竟然还算和气的叫曾凡回去。曾凡出门就被人围住,问他情况如何,曾凡说老师和蔼可亲得像奶奶。可惜后来进去的几个都没背出,老师又变成了打手,几人又被打了,不过没有刘坚雄和马涛的那么严重。 李大彪也喜欢在课上和老师作对,不过她的对手是没啥“靠山”的陈芳。陈芳对李大彪只有一个招式:请他去欣赏校园美景。后来二人形成了默契,一到英语课,李大彪***场晃悠,下课之后再回来。游园归来的李大彪喜欢讲他在操场上的所见所闻,而水坑里的癞蛤蟆尤其受他青睐。 按照马涛的说法,陈芳一讲英语他就瞌睡;李大彪却不同,这时候他往往思想非常活跃,而且特别想和人交流。于是经常被陈芳请出去的人,除了李大彪,还有被李大彪缠着交流思想的人。 其实刚开时一直是陈芳走,她一看到李大彪上课说话,就开始骂人,可李大彪也不甘示弱,勇敢对骂,颇有当年孔明舌战群儒的风范,陈芳也只能避走。后来陈芳想明白了,自己是老师,凭什么要走,于是走的人变成了李大彪。这种情况直到后来陈芳要用录音机放英语听力,李大彪修好了不通电的插座之后才有所改善。 曾凡同样未能逃脱和陈芳的不愉快,虽然更多的是愉快。这一日下午自习,陈芳再次来到教室。 下午自习本是李大彪和马涛等人唱流行歌曲的时间。刘坚雄也唱,不过刘坚雄除了唱歌鬼叫之外,还讲鬼故事。曾凡换座位的时候也曾有幸坐在刘坚雄前面,就被他讲的各种鬼故事搞得苦恼不堪。刘坚雄讲来讲去,不外就是谁谁在什么地方走,遇到鬼打墙,幸好此人是个阴阳,最终借助道术脱困;还有什么看到鬼抬轿,看到前后都长着马尾辫的女孩;最后又是讲谁家高人如何如何捉鬼。 让曾凡敬佩不已,也让女生们尴尬不已的是,无论什么时候,刘坚雄总能在毫无过渡的情况下,轻而易举地将讨论人生的话题转移到生人的话题上去。每到这时候,他就一脸猥琐地笑看周围面红耳赤的女生。 陈芳发了一打表格,叫学生们先不要填,也没说多余的话。曾凡看那表格,上面要填的无非是家庭成员什么的,好像是档案表之类的东西。 陈芳将孙浩明,郭诚,刘悦叫过来,让他们将所有的表格都填了。理由是全班就属他们三人的字写得最好。曾凡却大不以为然,也不理会陈芳说的话,自顾填自己的表。 孙浩明几人已经开始动手填表格,陈芳在教室里前后转悠,很巧就看到了自己填表的曾凡。平时还算温柔的陈芳竟然大发雷霆,朝曾凡吼道:“我刚才说什么了,你耳朵聋了吗?!” 曾凡被吓了一跳,整张脸涨的通红,慢慢停下了笔。 陈芳将曾凡的表格扯过来,撕个粉碎,气呼呼地说:“看看你写的字,叫你不要填,你听不见吗!” 这时全班的人都转过来看着曾凡,曾凡的头低下去,几乎要贴着课桌了。他只觉得四面八方火辣辣的目光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脸早就红的发烧,发痛。 陈芳撕了曾凡自己填的那张表格,又重发了一张,叫孙浩明填。曾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到下课的,下课后他直接走出教室,没有等顾茗,一个人回了家。 走在路上,曾凡仍然想不通陈芳为什么这样对他。他更没有想到的,后来他考了全级第一,陈芳将他叫出去,煞有其事地说他是班唯一一个有希望考上县一中的人。这让曾凡十分感动,以为自己遇到了伯乐,差点流下眼泪。其实陈芳对班里的前几名都说了这话,曾凡直到后来的后来才知道。正好比电视剧中被戴了绿帽的男人,总是最后一个直到实情的。这也正是男人最大的悲哀,自以为女人对他的好是独一无二的,殊不知他只是其中最二的。 上了一中后,曾凡在火车站最后一次遇到陈芳,陈芳要请他火车票,可没有零钱,结果是曾凡掏了五块钱买了两张火车票。上车后陈芳找人换了零钱,死活要还曾凡那两块五毛的车票钱。 曾凡回到家,曾母看出儿子不对劲,可还是没问他。从小到大,曾凡最佩服母亲的地方,就是不管他打架了还是挨了老师的骂,妈妈总是能一眼就看出来。就连曾凡衣服破了一个小口,耳朵后面被抓破了一点小皮,曾母都能准确无误的找出来。 十、高翔 初一的第二学期开始没多久,莫名其妙地,初一三班和四班的体育课合并了。两个班的体育老师本是同一个人,一个平胸女老师。这样的安排差点让曾凡睡觉都笑醒,因为安雪就在三班,终于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她了。 两班的体育课合并之后,曾凡上体育课几乎不再去打篮球了,而是去和三班的女生打乒乓球。曾凡的乒乓球技术马马虎虎,刚好够在女生面前耀武扬威。据说当年曾母看上曾凡练体育的父亲,除了他跑得快之外,还因为他的乒乓球打得比自己好。女人就是这样,如果看上的男人没钱,总得有一样比自己强。 曾凡去的当然是有安雪的乒乓球台,偶尔也会去其它地方打打。这并不是说他不想和安雪一起打了,而是一种迷惑敌人的策略,防止被别人看出自己的色心。当然,刘坚雄不在此列——真流氓从不掩饰自己的流氓用心。 刘坚雄打乒乓球的技术远远赶不上他的脸皮的雄厚,往往等不到安雪上台,就被人打下去了。曾凡每次上场,都要想尽办法和各个对手周旋,就是为了最后能和安雪一直打到最后一个球,然后再把她打下去,等下一轮。就像杀死一个敌人容易,制服他异常艰难一样,和安雪一直打到最后一个球,这是很困难的。周围又有那么多人看着,很容易就会被看出来故意放水,引来鄙视。 曾凡小心翼翼地扫除和安雪对阵前的各种障碍的时候,安雪和“盘丝洞”在旁边聊天。世上最远的距离,就是你在为一个人拼命,而你为之拼命的人就在旁边,却毫无知觉。 “你看高翔多滑稽,鼻子里插着一根那么长的卫生纸,装象吗?哈哈……”“盘丝洞”指着在正在球场上打球的一个人说。 “哦,原来那个人叫高翔。”曾凡想起当初去踏青的时候帮安雪提水的那个男生。他不怪自己的胆子小,反恨人家抢了自己的功劳。 “他本来就是这样的,鼻子经常流血。”安雪淡淡地说。 曾凡突然有股莫名的失落,心里有个声音大声地喊:“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 “嘿嘿,你还真了解你的高翔啊。”“盘丝洞”不怀好意地笑着说。 安雪无语。 曾凡偷听安雪说话分了神,连输了好几个球,还好后来扳回几球,虽然艰难,终究是赢了。 终于要轮到安雪了,曾凡差点就喊eo ,baby”了,可“盘丝洞”却抢走了乒乓球拍。曾凡站在旁边,恨死了“盘丝洞”,却也不好多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世界上更痛苦的事,就是看着自己最不愿发生的事情发生,却无能为力。 “喂,看什么呢,我发球啦!”“盘丝洞”说完就将球发过来,曾凡没办法,只好跟她对打。 曾凡一边接球,一边还要用眼神对安雪展开追踪,真是万分辛苦。岂知安雪被抢了球拍之后,也不在旁边看着着了,直接和两个女生一起去操场上逛了。 曾凡看到,好比吃饭的时候一直留着肚子,苦苦等候最后一道压轴菜,岂知最后竟端上来一盘馊菜,叫人连吃下去的心情都没有了。安雪走后,曾凡打球的动力一点都不剩,和“盘丝洞”敷衍几球,佯装不敌,功败身退。 没乒乓球可打,曾凡只好又去找人打篮球,可人家的队伍人早就满了,他只好在旁边看。曾凡看着看着,眼神就飘忽到高翔那边去了。这时已经快下课了,很多人都玩累了,在场边看别人打。场上却只有三个人,高翔一对二。 曾凡不明就里,旁边的人给他解释:“他们在打赌,高翔打他们两个,谁输了谁买饮料。” 曾凡以前不曾发现,高翔的篮球竟然打得这么好。后来才知道,高翔家乡那边过年的时候会举办乡村篮球赛,高翔是参加惯了的。 乡村篮球赛是真正的战争,那些劳动了一整年的农民,被春节期间的鸡鸭鱼肉养的膘肥体壮,在篮球场上个个生龙活虎。他们从不管动作是否标准,姿势是否优美,拿着球就上身体。能在这种对抗中活下来的人,都是英雄,更别说最后赢得比赛的人。曾凡亲眼看见一个中年男人被打破了眉角,血流满面,依然在球场奋力厮杀。周围的观众见了血,也更加兴奋了,憋红着脸嘶声力竭地呼喊。 高翔显然是个技术高超的幸存者,那两人打高翔一个,还是处于劣势。高翔运球很熟练,转身,胯下这些动作也很流畅,投篮很准。虽然两人在篮板上略有优势,可投篮命中率不高,所以一直落后。 最后高翔赢了比赛,催促两人去买饮料,那两人却赖起账来,磨磨蹭蹭不肯动。不喜欢高翔的曾凡也看不下去,为他们的出尔反尔不齿。 “你们怎么这么赖皮啊,说好的谁输了就买饮料的,我一个还打你们两个。”高翔鄙夷地看着那两人说。周围的人也开始起哄,不过输球的两人依旧是“敌人围困万千充,我自岿然不动”。 高翔眼看着饮料喝不到了,叹着气说:“唉,算了吧,早知道就不和你们打了,差点累死我。”说完就直接坐球场上了。 曾凡看着高翔,开始觉得这个人也不怎么讨厌了;心里虽然还有点不服气吧,可也知道篮球是打不过他的了,最起码现在还不行。 对一个人没有好感之前,无论他做什么事,都会觉得不顺眼,甚至连呼吸都是错的;对一个人有好感之后,无论他做什么,都会觉得他做的事总有可取的地方,哪怕他杀人放火。这也许就是为什么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之后,即使男人暴虐成性,女人都会为他找到欺骗自己的理由。这也许就是为什么当和一个人成为朋友之后,你总会为他所犯的错误找出合理的借口。 初一四班的教室一面是对着篮球场的,这就让李大彪马涛等人随时都可以观看别人打篮球,甚至从窗子溜出去。李大彪和马涛做过试验,从窗子去球场确实比从门里出去更快。唯一的难处的是从窗子出去的时候容易被窗子边框勾着裤子——这当然也是曾凡亲自体会来的。 三班的教室紧挨着四班,这天曾凡正走向球场的时候,刚好看到高翔从三班的窗户往外爬,他的速度已经够快了,可还是被美术老师看到了。高翔也知道事情不妙,刚要溜,就听到一声大喊:“站住!” 高翔乖乖地站住了,美术老师飞奔而来,照高翔的脸甩出几巴掌,说:“有门不走,翻什么窗户?你还像什么学生,简直就是土匪嘛!” 高翔的鼻血一下子流出来了,而且汹涌澎湃,他却一动不动。美术老师看见流了鼻血,也就不再打,叫高翔去止血。 曾凡对美术老师看见流血时的从容不乱佩服不已。因为教师资源缺乏,他知道山河中学的老师大都多才多艺,比如音乐老师可以去教历史,历史老师可以去教美术,美术老师呢,会武术,而且说不定还可以做手术,因为他的手很稳,一点都不怕血。 不多久高翔就洗去了鼻血,鼻子里照样插着一根长长的用卫生纸搓的棒,接近鼻孔的地方可以看见血已经浸出来了。他笑着对周围的人说刚才的事,就好像刚才被打得直流鼻血的人不是他,轻松地好像刚刚帮美术老师的儿子打完牛奶过来。 曾凡不久前就听安雪说过高翔的鼻子经常流血,这时心里不由地盘算:不知道这种情况算不算其中的一种原因。后来曾凡向高翔本人请教这个问题,结果得到了高翔的一记飞踹,还被他笑骂骂:“你小子快给我滚开。” 高翔就这样一直鼻子里插着卫生纸,和一帮人打篮球,还是那样的不知死活,不可阻挡。后来卫生纸被血湿透了,他就扔掉换一根,从新塞进去,继续打。 曾凡看着高翔,他知道,自己在美术老师跟前绝对不敢表现地那么硬气,一动不动地站着,不管鼻血的大流特流。 也许高翔自己是知道的,他翻窗子是不对。要是班主任马莉打他,他肯定没什么好说的。可美术老师打他的时候,即使他知道自己犯了错,心里还是不服气:任凭鼻血那样流,他还是那样一动不动地站着。 这时候曾凡就知道,他一定可以和高翔成为朋友,很不错的朋友。 曾凡第一次看到高翔的时候,绝不会想到后来会和他一起开玩笑,谈论女生,抢东西吃。更不会想到他上大学几年后,会突然跑到高翔那里去,喝光一箱啤酒,指点qq空间相册里的女生。 人生真的很奇妙,明明两个很陌生的人,突然间就可以变得很熟,就好像他们根本是一起玩泥巴长大的。可明明两个相熟的人,突然间就会失去联系,直到若干年后,要么相见,要么再也见不到——就好像两个人从来就没有见过。 “你看,这是xx,她是不是变得很好看?”高翔有些微醉地说。 “你难道没看出来她化妆了吗?她的样子你还不清楚?”曾凡大着舌头说。 高翔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其实这些年我看女生的眼光也高了很多……你再看看这个,她总没有化过妆吧?” 看着高翔有些迷糊的眼睛,曾凡笑了:“你还是叫她赶紧去化个妆吧。” “哈哈……你……”高翔前俯后仰起来,不过他并没有醉,可他问曾凡:“你是不是喝醉了?” “喝醉?我喝酒了吗?我只记得刚才喝了几杯凉水。”曾凡张牙舞爪,叫高翔再拿几瓶“水”来。 “哈哈……你小子是不是想喝穷我?走,我带你去逛逛。” “别看我这破电动车,时速可以上60了。”高翔一边推车,一边说。 “当年那个让你不肯把苹果给我,一定要送给她的女生呢?”曾凡突然问道。 “哈哈,你还记着这事呢,早就不来往了,当时还小,就是玩玩。” “你现在也不是很老嘛——我早就看出那个女生不适合你了?” “怎么说?”高翔扭过头问。 “哎哎”,曾凡大叫着,“小心骑你的车。” “没事,车技好着呢。”高翔大大咧咧地说,“要不要我给你来个脱把?” “算了吧,我胆小。” “哈哈,开个玩笑,看把你吓的。” 曾凡还是有些担心,但嘴里却说:“太男人的女生和太女人的男生一样让人讨厌;太女人的女生比太男人的男生还让人心烦。那个女生就是太男生化了。” “我发现你现在说话有点深奥啊,听不懂了。”高翔挪揄道。 “你就当是醉话吧。” 这时电动车已经来到钱塘江边,被江风一吹,曾凡一下子就清醒了,可他却突然不知说什么好了。是不是喝酒的人都这样? “怎么样,有没有来过钱塘江?”在电动车嘈杂的马达声中,高翔问。 “当然……当然没来过,这钱塘江真大昂?” “嘿嘿……” 高翔继续骑着电动车,时速好像真的要到60了。曾凡扭头避开前面的风,就看到旁边的钱塘江无声无息地流淌着。 车子转了个弯,曾凡看到了熟悉的建筑群。 “哎,你都快骑到我们学校去了。”曾凡忙说。 “是啊,去你们学校看看美女。”高翔笑说。 “好啊,今天新生报到,你有眼福了。” 车子在校园里轻轻地滑过,高翔一边骑一边东张西望。 高翔回望一眼刚刚超过的一位女生,曾凡就问“你怎么骑到篮球场来了?” “怎么,你怕了?”高翔吹着口哨问。 “怕你?怎么可能。”曾凡回应。 此时中午刚过,球场上的人并不多。曾凡随便找个场子,场上就两个人。那两人也打得无聊,没几分钟,就要求随便玩玩,二对二,打六个球。 一边打,对方一人就问曾凡:“你们是这个学校的吗?” 曾凡喘着气回答:“是的。” “来这个学校念书的都是好学生啊。”那人感慨。 曾凡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不痛快。 “你是不是喝酒了?”那人喘着气问。 “嗯,哈哈,就喝了一瓶,不多。”曾凡朝着高翔眨眨眼。 “你是哪儿人?” “西北的。” 那人好像很兴奋:“听说西北是一片沙漠啊。” “啊?哦……对,是沙漠,叫撒哈拉。” “可是撒哈拉不是在非洲么?” “是吗?那就叫尼瓜拉,记错了。” “你的眼睫毛怎么这么长啊?” “风沙大,挡风用的……(防我的时候不要离我太近啊)” “哎呀…..打不动了,累死了……竟然打了好几次6比0,看来我真的还不老啊。”高翔坐在足球场的草坪上,喘着气,汗流浃背,说不出的兴奋。 “不是你还小,是我打得好。”曾凡也喘着气说。 “你小子就吹吧……你的球好像打得比以前好了啊,偷着练呢?”高翔挪揄。 “哪用得着啊,就随便玩玩呗。” “嘿嘿,你小子不吹会死啊……那边有售货机,我去买两瓶水。” “我去吧”,曾凡赶紧站起来,“你要什么?” “随便。” “那边有洗手间,你先去洗把脸。” 两个人在草坪上不知坐了多久,也没说话,因为这时候根本就不需要说话。 “我要回了,我送你回生活区。”高翔突然说。 “这么早啊?”尽管曾凡知道这时候已经不早了,而且他也想回寝室洗澡,可他还是这么说。 “嗯,今天晚上还有夜班……明天对象过来,得去收拾一下。” “好吧,你也不用送我了,到生活区就几步路,我走走就过去了……你结婚的时候可不要忘了叫我喝酒。” “一定,我走了。” 曾凡认识了高翔以后,刘悦竟也渐渐地和高翔相熟了。事情是从借作业开始的。三班和四班有好几门可都是同一个老师上,借书是常有的事。有一次高翔来向曾凡借书的时候,曾凡不在,他就向刘悦借了。课外活动高翔来还作业的时候,曾凡才知道。 不过,不久之后曾凡的机会也来了,安雪竟也来四班借书。因为临时调课,让三班很多人都措手不及,安雪恰也好没带那本书。尴尬的是,这本书曾凡也没带,于是他开始火急火燎地到处找书。 这时刘坚雄却又开始发挥他那大脑构造奇异的特长,千方百计地阻挡借书给安雪的人。刘坚雄的想法很可能是:我没书借给安雪,你们谁也别想借书给她。曾凡对刘坚雄恨得咬牙切齿,却也无计可施。 上课铃响了,安雪失望地回了教室,刘坚雄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奸笑。可就在这时,刘悦将自己的书飞快地塞到曾凡手里,曾凡立马就像当初掷雪球一样将书从三班的窗子里准确无误地扔到了安雪的头上。 “你以前就认识安雪吗?”刘坚雄恨恨地问曾凡。 “那当然,我们以前是一班的。”曾凡昂着头回答,一个小学,被他昂出了黄埔同期的自豪感,其实他们也只是同级,并非同班。 刘坚雄眼里好像要喷出火来,恨不能时光穿梭到曾凡学校去,强行将曾凡从学校里挖出来,再扔出地球去当太空垃圾。 下课后,曾凡就像电视剧里等待秘密接头的毒贩一样,一直探头探脑,东张西望,可要等的人就是不出现。直到课外活动,还不见安雪来还书。曾凡明知书没还,还去问刘悦:“你的书安雪还了吗?”装的跟真的一样。 “还没有。” “那我帮你去要。”两节课不见,曾凡似乎怕安雪被书吃掉。 “哎,你先别去,说不定人家还没用完。”刘悦哪里知道曾凡的想法。 曾凡接着装伟大:“那怎么行,书是我拿走的,当然帮你拿回来。” 安雪刚出教室就被曾凡拦住,曾凡正义凛然地说:“刘悦的书你用完了吗?我要拿回去了。” 安雪全不领情:“书是刘悦的,又不是你的,你为什么来拿?” “我……因为是我借给你的,当然由我来拿回去。” “书我会还给刘悦的,不用你管。”说完安雪就走了。 曾凡感觉自己就像一颗被扔进脏水里的火红的煤球,“滋”的一声,一下子就被浇灭了所有的热情,而且脏水还要从七窍直灌进去。 十一、运动会 每年的五一和十一放假之前,山河中学总要举办运动会,而且学校要求每个班级都必须在运动会开幕式上准备节目——谓之文艺表演。 三班和四班的体育老师是学过舞蹈的,四班的舞蹈便由体育老师负责排练。但是像三班的安雪和一班的孙慧玲,她们在上小学的时候,除了“非典”那年,每年的六一儿童节都要上台表演,既有舞台经验,又有舞蹈基础,所以就用不着老师了。 排练前,陈芳来班里挑选跳舞的人,三个女生已经选好,男生也已经选好两个,就差一个名额了。偏偏这最后一个男生陈芳不知选谁了,最后她决定由全班学生投票选举,陈芳在讲台上问:“同意曾凡跳舞的同学请举手。” “哗”的一声,下面的学生全都举起手来。 曾凡:“……” “嗯,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就选曾凡吧。”陈芳轻松地说。 曾凡没想到这就是陈芳所谓的投票选举,可这不是选****,而是选谁去跳舞啊!曾凡在心里大叫。 “老师……”曾凡还没说完,陈芳就打断他:“你看大家都这么相信你,你有没有信心?” 曾凡:“不是,老师我……我不想跳。” “不想跳?”陈芳听到这话似乎很吃惊,“可是我们全班同学都已经投票选你了啊。” 曾凡嘀咕一句:“你们什么时候投过票了?” “除了曾凡,还有那位同学想要参加文艺表演?”陈芳又问。 下面的学生立刻变得鸦雀无声,以表示他们绝没有这个意思。 陈芳:“曾凡,你看……” 曾凡看看孙浩明,孙浩明叹口气,似乎在说:“你就认命吧。” 曾凡:“……”. 曾凡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学跳舞,四肢僵硬如同木头。让曾凡没想到的是,平时默默无闻的张爱萍舞跳得却相当不错。 每天上完下午自习,曾凡都要学上一个多小时的现代舞,学完后都是后现代了,天都快黑了。一个人走在路上,真是说不出的苦闷。曾凡将跳舞的事一直没跟家里说,曾母却还是知道了。 “儿子,你学跳舞了?”曾母装作漫不经心的问。 “嗯。” “学得怎么样了?” “嗯。” “嗯是什么意思啊?”曾母显然对这样的回答并不满意。 “我们的舞学完了,星期六在学校排练。”曾凡无法,只好苦着脸说出真相。 “幸苦吗?” “不幸苦。”曾凡心里却说;“不辛苦才怪。” “可不要影响学习啊。”这才是曾母想说的。 “噢,知道了,不会的。”曾母用指头不轻不重地点了一下曾凡的额头,就开始收拾碗筷。 曾凡星期六到学校时,跳舞的人就只差他一个了。惊喜的是,安雪她们也正在排练,“盘丝洞”竟也在,看样子她们已经跳了不少时候。三班跳舞的是六个女生,曾凡只认得一半。 孙浩明还在看三班的女生跳舞,还时不时地开个玩笑,惹得她们的舞都没法好好跳下去。于是有几个女生便开始咒骂,孙浩明却并不以为意。 张爱萍见人都到齐了,又见孙浩明几人是那个样子,微微有气,没好气的说:“既然人都到齐了,我们就开始排练吧。” 曾凡吐吐舌头,孙浩明也不情愿的从三班女生那边过来,惹得女生一阵叽叽喳喳地笑,似乎在对孙浩明说:“被人管着了吧。” 音乐响起来了,曾凡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跳舞,只是时不时地看着安雪,各种动作也做得好像清朝末年吸多了鸦片烟的大兵。张爱萍看到曾凡心不在焉的样子,就说:“下周就是国庆了,我们可要认真排练啊。”曾凡脸上一红,马上收回目光,认真跳舞,心里想:“这个机灵鬼。” 跳了不到一个小时,曾凡已微微出汗,正好听到孙浩明说:“累死了,我们休息一下再跳吧。”张爱萍叹口气:“好吧,跳完这遍就休息一下。” 音乐结束,孙浩明自去和三班女生聊天。曾凡暗恨孙浩明不叫上自己,却也无计可施。只听孙浩明嘿嘿地笑着说:“我要骚扰你们,免得把我们班的第一名抢去。” “盘丝洞”却不冷不热地说:“只怕你过来不是为了这个吧?”说完其他人都笑起来。曾凡心里大乐:“‘盘丝洞’倒是了解孙浩明啊。” 孙浩明故作生气,责怪她说:“你这孩子,净瞎说,我还能为了什么,哼。” 这时却又有女生说:“就算我们拿不到第一,也不一定轮到你们。” 曾凡觉得这话倒是不假。张爱萍心里却不高兴了,但也没说出口。 孙浩明又笑嘻嘻地说:“你们就让一下我们班嘛。” 张爱萍见孙浩明一味的讨好三班女生,心里越发不快。曾凡这时却清楚地听到安雪说:“你们是来排练的,还是来聊天的?” 孙浩明笑着说:“我是来和你聊天的。”安雪脸上微微一红,不再说话,直接把几个三班女生叫到一边去排练。孙浩明也觉得没趣,只好讪讪地走开。 周围的吵闹声突然静下去了,曾凡知道肯定有老师来了,一抬头果然就看到陈芳走进了教室。曾凡不禁暗想:“我在下午自习遇到你从来就没有什么好事情啊。” 陈芳在讲台上站定,大声说道:“下周就要文艺表演了,不知道我们班的舞蹈排练地怎么样了?这样吧,就让跳舞的同学为大家表演一段吧,让我们先睹为快。” “好……”底下终于又恢复了陈芳进来之前的活力。 刘悦向曾凡做个鬼脸,抿着嘴偷偷地笑。曾凡白了刘悦一眼,极不情愿地走上讲台。嘴里还嘀咕着:“果然没好事。” 讲台太小,曾凡几人只好到教室外面去跳。曾凡有气无力地跳完,正打算回教室,陈芳却又发话了:“你们跳的现代舞怎么没一点精神啊,还年轻人呢。还有,这舞蹈的结尾也不够闪亮嘛,谁以前跳过舞,提点意见吧。” 底下七嘴八舌地讲了许多,陈芳却都不满意。最后,刘坚雄提出了陈芳满意的意见:两个男生一腿前伸,微曲,另一腿蹬直,让一个女生跪在男生前伸的腿上,向上伸展两臂,两男生再各用一手扶住女生,像极了**喜欢的样板戏中文工团演员的动作。 曾凡自然不愿干这差使,可他说了不算。最后陈芳“钦定”孙浩明和曾凡当“支架”,姜敏跪“支架”。 曾凡无故成了别人“支架”,心里大骂刘“奸雄”,不,是刘“奸熊”尽出馊主意。刘坚雄却全然不知被人骂了“熊”,仍然一脸的得意,仿佛就连他脸上的那些青春痘们都欢呼雀跃着,发出了油光。 折腾了半天,曾凡几人都累了,看热闹的也没了开始的激情,等大家回到教室时,下午自习已经快结束了了。 刘悦凑到曾凡跟前,小声地说:“怎么,你看起来不高兴啊?” 曾凡也不说话,只是恨恨的盯着刘悦看。 刘悦笑笑:“干嘛这样看我,我可没招惹你吧?说说刚才的感觉怎么样啊。” “什么感觉?” “不要这么小气嘛,托着人家女生什么感觉啊?” “沉重。” “啊……”刘悦惊呼一声,她倒没想到曾凡会这么说,“你竟然敢说人家姜敏胖,小心我告诉人家”,但她的脸上却又分明带着笑。 曾凡却装出一副关我何事的样子,狡黠地说:“我可没说人胖,说这话的人是你吧,嘿嘿……再说,也不见得你比人家轻到哪里去。” 刘悦一听这话脸就红了,恨恨地说:“你怎么知道我……”话没说完,就转过身不再说话了。 曾凡见刘悦没话说,好像终于出了气似的,心情大悦。 翌日下午,第二节课刚下,四班的学生还没走出教室,有一个人突然冲了进来。这人进了教室就气势汹汹地大喊:“刘坚雄?!”正仿佛拿了紫金葫芦的银角大王,刘坚雄果然已经走了过来。那人怪笑着说:“你就是刘坚雄?”刘坚雄看清来人后,心脏已吓死了一半,还哪敢答应。原来这人正是上次狂揍过刘坚雄和马涛的人。 “你为什么要退出花环队?”看着“银角大王”,刘坚雄早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就在刹那间,刘坚雄脸上已挨了两耳光,他根本没反应过来。接着,“银角大王”开始对刘坚雄狂风暴雨般地拳打脚踢,刘坚雄只是下意识地后退。不多久,刘坚雄已经退到了教室的后墙,无路可退了。可惜刘坚雄不会分身术,变不出一个“坚雄刘”或“雄刘坚”出来。“银角大王”又动手打了一会儿才住手。“你最好给我回到花环队去!”“银角大王”朝着刘坚雄吼完这一句,腾腾腾地走了。 这时,教室里才有人出声,刚刚那老师大显身手时,众人都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也不敢出教室。刘坚雄终于回过神来,开始大骂那老师,可也不停地向四周打量,生怕那老师再回来。 有人问刘坚雄:“郑老师为什么打你?” 刘坚雄咬牙切齿地说:“还不是因为政治老师!花环队我想参加就参加,不想参加又关她什么事?她可真不要脸,自己没办法,就叫狗腿子来打我。”刘坚雄说这话时,虽然气愤,声音却还是不敢太大。 曾凡看着刘坚雄胸前还很清晰的皮鞋印,虽然他知道自己并不是那种幸灾乐祸的卑鄙小人,可心里还是不由自主的说:“报应来得真快啊。” 其实刘坚雄也知道,参不参加花环队,和政治老师非常有关。因为这次运动会开幕式上有很多名堂:花环队,腰鼓队,彩旗队,小号队……这些都是有老师负责的,而政治老就是负责花环队的。她本来就是新来的老师,没什么威信,花环队好不容易凑了几个人,刘坚雄又要退出,这学校领导分派的指标完不成,可是要...... 政治老师没有法子,只好故技重施,请来一直追她的郑老师。郑老师不愧是山河中学的第一高手,刘建雄一开始就败了,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之前刘建雄哭诉被人打得有多惨,同学还有些半信半疑,今天见识了郑老师的身手,却是十二分相信了。有听过郑老师讲化学课的学生传言,说他课讲得很好,而且并无暴力倾向。怪只怪刘建雄惹了不该了惹得人。 运动会即将开幕,文艺表演紧跟在开幕式之后,参加文艺表演的人就不需要去参加开幕式了。曾凡看到刘坚雄穿着白衬衫,黑裤子黑皮鞋,拿着花环摇地比谁起劲,心想他应该是忘了挨的打了。 操场上正在进行运动会开幕式,曾凡等人在教室里做最后的排练。跳舞的服装已经换好了,偏偏张爱萍又拿了些亮晶晶的装饰品要曾凡他们戴上。这东西戴在头上,手腕上,极不舒服。曾凡就抗议地说:“我们又不是红孩儿,戴这玩意儿干嘛?”张爱萍就说:“反正就一会儿,我们的表演马上就结束了嘛。” 曾凡从舞台上下来的时候,看到了陈芳很不愉快的脸,他躲开陈芳似乎要冒火的眼睛。曾凡知道,这次表演要拿奖是没什么希望了,而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他从上舞台到整个演出结束,脑袋都是昏昏沉沉的,现在终于清醒了。他只记得他紧张的要命,在舞台上跳错了好几个动作,而这些在排练的时候都是从没出过错的。在听到台下的哄笑声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快要停止了。“从来都没有在这多人面前这么丢人过”,曾凡恨恨地想,“当初我说过不参加的,非要我参加,这下可好,人丢大了。” 文艺演出结束了,曾凡只听到隔壁的三班获得了三等奖,自己班的名次他连去听的心情都没有了。 文艺演出结束之后是运动会,曾凡本来无心参加,却还是被李大彪等人硬逼着去参加4x100m接力赛。 “一班和二班的实力太强,我们基本上没什么希望,三班在打雪仗的时候就是我们的手下败将了,难道我们还赢不了他们?至少我们总能拿个铜牌吧,说不定还能冲击一下银牌呢。”马涛给曾凡分析局势。 “你知道我的龟速,我怕拉你们后腿。”曾凡还是有些犹豫。 “去吧去吧,就当是玩玩么。”李大彪和孙浩明也开始动员。 曾凡小声嘀咕:“说得轻巧,去玩玩。”曾凡对说好去玩玩的文艺演出心还有余悸呢。 看到曾凡这么磨叽,刘悦不高兴了:“曾凡,你怎么可以这样呢,大家都是为了我们的班集体荣誉啊,我还参加了跳远项目呢。” “我跑不快。”曾凡还在挣扎。 “这不还有李大彪他们嘛,你跑得再慢,总不至于连三班都跑不过吧?再说了,上次你招惹了我跑开的时候,可不慢啊。”说完这话,气氛马上就不对了,刘悦和曾凡两个人一下子都愣住了。其他三人也面面相觑,表情古怪。 曾凡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再不答应,还不知道刘悦说出啥话呢。 马涛已经开始布置战术:“李大彪跑得最快,就跑第一棒吧,我跑最后一棒,第二三棒曾凡和孙浩明自己商量吧。” 曾凡心想:“李大彪可比我跑得快多了,我要跑第二棒,差距太明显,还是跑第三棒吧。” 曾凡说了自己的想法,岂知孙浩明也是这么想的。眼看商量不出个结果,李大彪笑着说:“真麻烦,可惜只有一个我,要不然我全跑了算了。” 刘悦看着几个人说:“李大彪和孙浩明身高差不多,曾凡又和马涛差不多。孙浩明跑第二棒,传递接力棒的时候也方便一点嘛。” 孙浩明默不作声。 曾凡沉思半天,说:“既然李大彪跑得最快,他还是跑最后一棒吧,马涛来跑第一棒,孙浩明还是跑第二棒。” 马涛轻松地说:“我怎么都行。” 孙浩明也没什么意见。总算达成一致了。 马涛的反应不慢,起跑还可以,可实力到底不如一班和二班;100m跑完,落后并不是太多,撇开三班也不远。孙浩明一接棒,差距就出来了,被第二名甩开老远不说,还差点被三班追上。 一班和二班接连在自己身边“刷刷”而过,曾凡偏偏又在这关键时刻看到了作为“计圈员”的安雪,以至于黄色——安雪衣服的颜色——一直在自己面前挥之不去。曾凡从孙浩明手中拿过接力棒的时候,一班至少领先了半圈了,曾凡开始拼命地跑,他只觉得自己双颊上的肉在剧烈地颤抖,甚至连周围的景物都模糊下去了;他想加快速度,双腿却又是那么无力,最后连怎样把接力棒递到李大彪手里的都记不清了。不过曾凡记得,起码没上三班追上自己。 李大彪接了棒,一下子就窜出去,三班的高翔虽然奋力追赶,仍然离李大彪越来越远。四班最后只能拿下第三名,别说是“黑旋风”,就算是“神行太保”,也已经追不上第一和第二了。 跑完后曾凡心里莫名地痛快:“高翔啊高翔,你跑的再快,还是没有追上我啊,你还是没奖牌啊。” “第二名!第二名!”正在曾凡得意的时候,马涛向他们边跑边喊:“我们是第二名啊!” 曾凡和李大彪都很不解。 “你们听我说啊,二班找人顶替,被取消亚军资格啦,所以我们是亚军啦!” “唉……”曾凡心里叹气,“这么一来,高翔这小子不是又有奖了么,搞什么嘛。”第二名还不如第三名来的开心。 十二、体育课 期中考试的第三天早上,曾凡窝在家里看《大汉天子》,主角是后来演过杨过的韦小宝。快到中午的时候,曾凡觉得无聊,才出门放风,没想到在门口遇到顾茗,他随口问:“你去干什么啦?” “去考试啊。” “啊?不是……不是下午考吗?”曾凡有些莫名其妙。 “可能我们考试时间不一样?”顾茗难得开玩笑。 “去你的!完了完了……” “或许你看错了?”看着曾凡的眼神,顾茗知趣地走开了。 曾凡骑车到学校的时候,偌大的校园已寂静下来,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住校生提着热水壶去打水。大黑板上的考试通知还在,曾凡朝着黑板走去,既想马上看到上面的内容,又怕看了之后失望。其实曾凡心里已经基本知道结果了,好比等待被执行死刑的囚犯,即使第一枪遇到哑弹,也绝无生还的可能。 看完通知,曾凡终于死心了。曾凡正在失魂落魄地想着陈芳公布班级名次时候的情形,突然发现有人拍他肩膀:“还没回家?”曾凡从迷糊中醒过来,转身一看,原来是数学老师张逸才。“啊,张老师好,我……我来学校有点事,马上回。” “这次的数学题不难吧?”张逸才帅帅地问。 “还好吧,不太难。”曾凡口上这么说,心里却还在想:“谁他妈关心数学难不难,我的地理呀,考都没考……” “那就好,办完事就回家吧。”张逸才留给曾凡一个迷人的微笑和灰色西装的背影。 “这是我们班级上次期末考试前20名的总分成绩和名次,请大家传阅一下,”陈芳将几张纸交给坐在前排的学生,接着说:“我们这次考试的成绩总体上还算不错,有的同学进步很大,可有的同学却退步了十万八千里。希望学习退步的同学自己好好反省一下。”陈芳说完,慢慢地走到总曾凡面前,小声而又不快地问:“这次考试怎么回事,怎么才考了第十九名?” “我地理没考。”曾凡声音小的要命。 “大声点!” “我没参加地理考试。”曾凡已经感觉到了周围同学的目光。 “为什么不去考?” “我……我弄错考试时间了。”曾凡感觉的自己的脸已经火烧一样了。 陈芳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曾凡,曾凡头也不敢抬,不知什么时候,陈芳已经走了。 放学后,刘悦追上和顾茗走在一起的曾凡,用佩服的口气说:“曾凡,你可真是个人才啊,一门课没考,竟然都可以考进全班前20名的。” “哪有你的厉害,你不是考了第二名吗?”曾凡心情不太好。 “你要是没有缺考,说不定能拿第一名呢。”刘悦还是笑着说。 曾凡的脸色变了,声音也尖锐起来:“刘悦,你这是什么意思?” 刘悦看到曾凡的样子,也不敢笑了,连忙说:“不是,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曾凡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喊他的名字,原来是马兵。“曾凡,叫你半天了,也不回头,哎呀,累死我了。” “哦,不好意思,我没听到,什么事啊?” “咯,你看”,马兵拿出几张照片,“我们文艺演出拍的照片洗出来了,你要不要拿一张作纪念?” 看着照片,曾凡一下子变得扭捏起来,他没想到让他丢尽了人的演出竟然还被拍了照,现在想毁尸灭迹也来不及了吧?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啊。 看到曾凡不说话,马兵着急地问“你要不要啊?” “我就不要了吧。”曾凡心想:“我才不要这让我丢人的证据呢。” “哎,给我看看,”刘悦看完,说“拍的不错嘛,可不可以给我一张啊?” 曾凡有些莫名其妙:“你……你要什么啊,这里面又没你。” “没我就不能要了啊,反正照片多出了一张,你说是吧,马兵?” “那给你一张。”马兵爽快地说。 “那个……不行。”曾凡表情古怪。 “为什么?”刘悦和马兵同时问。 “反正就是不行。”曾凡很顽固。 “算了,我不要了,刚才我只是开玩笑。”刘悦说完,曾凡终于松了口气。 “真不要?”马兵不解地问。 “不要了。”刘悦笑嘻嘻地说。 “女生真是奇怪。”马兵嘴里嘀咕一句,转身走了。 走了半天的路,刘悦早就和曾凡分开回家了。曾凡在路上一直觉得今天好像有点不对劲了,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他又说不出来。 为了奖励大家期中考试考的不错,陈芳自掏腰包,拿班费买了一些体育用品。陈芳之前是征求过大家的意见的,由于买篮球的呼声最高,所以最后决定买了篮球。这中间李大彪和马涛,刘坚雄等人出了大力,不过这也归功他们的勤学苦练——一年多以来的下午自习都被他们用来练习唱流行歌曲,最后成功走火入魔,练就了一副好嗓子和惊人的肺活量,也终于得以在最后的呼喊声中以高过他人几倍音量的绝对优势胜出。 不过还是有人不甘认输,竟然企图买足球。马涛等人坚决反对,说什么足球不安全啊,容易打架,友谊赛最后变全武行,而且最多也就达到国足的水平,也还是被全国人民骂,何必花钱买罪受受呢。 陈芳听了马涛等人的话,也心里慌张,不敢买足球,怕到时候破坏班级团结。最后只买了几根跳绳,几个毽子了事。 有了篮球之后,曾凡等人总感觉时间不够用,就连课间的十分钟也不放过,一定要去投几个篮才罢休。如果一个人喜欢打篮球,那么他绝不会只想着投篮,马兵就是那个最想扣篮的人。身高不够不要紧,马兵化身大思想家:“有条件要扣,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扣。”不过那段时间,四班的板凳总是离奇失踪,然后一些同学的课桌里和教室的墙角莫名其妙地出现了零散的板凳腿。 在篮筐下面放一个凳子,两边两个人用腿蹬住,就可以形成一个简单的“扣篮器”了。马涛已经换了好几个动作扣篮了,曾凡却还没能上手。好不容易马涛扣完,球却又马上被刘坚雄抢走了,启动,助跑,蹬腿,飞跃……“哐”的一声,球被弹飞了,刘坚雄的牙齿差点没被篮筐磕下来。这时下面踩凳子的人就肆无忌惮地笑开了,有人还高声地讲:“刘坚雄,你不是昨天看乔丹的录影带了吗,怎么扣成这样了?哈哈哈……” 刘坚雄摆起架势,还要扣,安雪和两个女生正好从不远处走过来,勇猛的刘坚雄竟然犹豫起来。旁边的人起哄:“扣啊,扣啊乔丹,哈哈……” 安雪走近了,孙浩明突然不怀好意的发问:“哎,安雪,干嘛去啊?”安雪脸上一红,并没有回答他。 水泥地的篮球场是去操场的必经之路,土操场上虽然也有篮球场,山河中学却一直没有资金硬化。山河中学的厕所是依山而建的,就在操场的西北角。这时候刚下课,安雪又是朝着操场的角落走的,谁都知道她的目的地。 安雪和那两个女生互相搂着胳膊,快步走过,后面是男生放肆地大笑。这时候,不明就里的男生也都跟着笑——别人在笑,自己不笑的话,好像丢了人。曾凡却笑不出,感觉自己纯洁的如同《皇帝的新装》里说出真相的小孩。看着安雪远去的背影,不知怎么的,曾凡连“扣篮”的心情都没有了。 就在四班的扣篮大赛如火如荼地展开之时,噩梦发生了:三班和四班的体育课解体了,确切地说是被体育老师**了。 曾凡也想知道,到底是谁得罪了体育老师。三班的体育课照常,四班的体育课却再也没有自由活动时间,整节课不是跑步,就是俯卧撑,蛙跳。 跑步的时候有人小声嘀咕:“你们不知道吗?听说因为我们班有女生说体育老师平胸,体育老师才这样对我们的。” 曾凡听了,第一个想法是:这是实话啊。可这世上,最不受欢迎的就是实话,何况这话正中体育老师的“切‘胸’之痛”。 听到哨响,众人马上跑去集合;上次有人迟到,竟被罚走了一节课的“狗熊爬坡”,如果再迟到,说不定会被罚在操场匍匐前进。 “今天我们不跑步了。” 体育老师说完这话,曾凡就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体育老师接着说:“我们先做一组俯卧撑,男生50个,女生40个。” 听完这话,一班人差点集体晕倒,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仅仅是被虐待前的热身啊。众人心里叹气,可也不敢将不满表现出来。 曾凡做到第20个的时候,手臂已经酸软的像霜打过的茄子,他偷眼向周围看去,一个个七倒八歪,嘴里只管数数,却不见俯下身去。 体育老师巡视半天,大声说:“你们做的这叫俯卧撑吗?!要死不活的。曾凡,你到前面来做示范。” 曾凡听了老师的话,不敢不从,马上又健壮地仿佛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拼着力气做了十个。哪知老师一直不喊停,他只好咬着牙继续做,老师叫他起来的时候,他差点没直接趴地上去。几年后,曾凡在县城看到体育老师抱着孩子的瘦削身材,一如当年,看来哺乳也没能拯救她的“杯”剧,有些事情果然还真是天生的啊。 十三、林玉岚 虽然痛苦的日子非常难熬,但时光终究还是如同流水般逝去。曾凡也记不清到底在什么时候,不再受那体育老师的磨练了——她似乎已经走了好长时间了。 曾凡手里把玩着黄泥巴——黄土高原最不缺的就是这东西,就好像握着自己的时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从指缝间流走。他手里握着黄泥好久了,却一直想不到该捏出个什么东西来。 学校宣布“艺术大赛”已经好几天了,陈芳要求每个人都要有作品,至于艺术,有没有都无所谓。反正艺术这东西好像老子的“道”,你可以说,但又说不清楚。比如庄子他老人家,在牛粪里都能看出道。所以说,艺术不一定都是高雅的,但艺术家一定是不高雅的。 曾凡没练过书法,现在练肯定也来不及了;绘画么,平庸的就和自己唱的歌一样五音不全;但说不定做“泥人曾”的潜力还是有的。 曾凡手里捏着泥,手法生疏地就像李大彪上课睡觉被陈芳叫起读课文时嘴里的英语,没想到最后竟捏出个孽畜来,四不像。曾凡没办法,勉强修改一下,捏成了一个犀牛。可犀牛的角是曾凡勉强粘上去的,脆弱的就像“文字狱”时期清朝官员头上的乌纱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犀牛尾巴也是粘的,几乎被曾凡搞成了壁虎的尾巴,一碰就要自己断掉。 捏好的犀牛放在窗外晒上几天之后,坚硬如铁。可恨这天午睡睡过了头,曾凡只好骑自行车去学校,仓促间犀牛没有容身之所,只能一手抓着车把,一手抓着犀牛。 曾凡将车骑得飞快,秋天的风呼啸着从他耳边吹过,头发被吹得直向后倒去,说不出的舒服。哪知曾凡多日不曾骑车,技艺生疏,车的前轮差点撞上一块不大的石头,下意识地,他忙用抓着犀牛的哪只手去稳住车把,“咣当”一声,犀牛就撞在车把上了。完了,犀牛的头掉了。曾凡不禁被犀牛“留角不留头”的气节感动,骑车继续赶路。 “曾凡,你怎么才来,我们都已经交了,张老师刚走。” “哎呀,我的犀牛头掉了,怎么办?”曾凡着急地问。 看大家不懂,曾凡就拿出自己身首异处的犀牛。 “噗……哈哈哈”刘悦已经忍不住笑了,“原来你的这个东西叫犀牛啊,对不起,我刚才实在忍不住了,哈哈哈”。 “废话少说,快想办法。” 刘坚雄坏笑着说:“我听说鼻涕的黏性好,谁的鼻涕多,借你一点,哈哈……” 曾凡听了,大叫恶心。这时林玉岚却走过来对曾凡说:“我有胶水,你看能不能粘起来。” 曾凡如遇救星,赶紧将犀牛头黏上去,虽然有点“垂头丧气”,不过也没掉下来。刚要走,却又听到刘悦说:“把你的名字写上去啊。”曾凡又赶紧撕了点纸,写上自己的名字,再贴在犀牛的背上。 两节课之后,评委已经评出了获奖作品,美术老师来宣布结果,没想到曾凡的犀牛也获奖了。怎奈获奖的人实在太多,没法排名次,最后每人发一本5毛钱的笔记本了事。校长最后也解释了,山河中学的资金不宽裕,寒冬将至,需要买煤让老师过冬。笔记本只是一个象征性的奖励,毕竟艺术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嘛。 全校师生都被安排去看获奖的“艺术品”,所有获奖作品都摆放在一个圆桌上,众人依次从桌前走过,不得逗留。现场的气氛被搞得**肃穆,好像某人的追悼会,学生仿佛来做最后告别的亲戚朋友。 曾凡在这里终于又见到了自己的犀牛,可惜犀牛“士可杀,不可辱”,头竟又掉了。曾凡看着背上写着“曾凡”的没头的犀牛,心里很不是滋味,好像成了鲁迅笔下麻木不仁的看客。 “艺术大赛”只是端午节的前奏,毕竟只要是个节日,山河中学的领导都不忘参与一下。端午节本是吃粽子、赛龙舟的的节日,山河镇的人粽子照吃,却从不赛龙舟,原因很简单:没水。 山河镇的人还喜欢在端午节爬山,爬凤凰山;另外就是戴花线,花线的高级形态是手链,而手链最受欢迎的地方,无疑就是学校了。每年到了端午前后,山河中学的女生都会忙碌起来,忙着编手链。 四班手链编得最好的,一定是林玉岚。一般的手链,用八到十根线就可以编得不错了,林玉岚却可以用十六根,二十根,甚至更多。林玉岚编的手链,用线虽多,看起来却并不笨重,图案复杂而又灵动轻快。所以女生会经常去找林玉岚,男生也找;女生找她学手艺,男生找她用手艺。 端午节的前几天,女生们的地位总是高的离谱,平时并不怎么受男生待见的女生,这些天也会被男生众星拱月般团团围住,你买来多出好几倍的彩线排队去找她,她都不一定搭理你,谁叫她的手链编的好看,谁叫你男生自己不会编呢。男生还真得承认,女生在“编”这方面确实比男生更具天赋,比如编谎话。 小卖部,地摊上当然也可以买到手链,可周围的人的手链都是女生编好送的,只有你的是店里买的,也戴不出手。不过也有男生自己去编手链,而且编的还不错。这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据说周总理还在“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南泥湾纺织过衣服呢。 曾凡去找林玉岚的时候,她正指下生风,用心编着不知谁人的手链,而且手边至少还有三四十根彩线。刘悦就趴在林玉岚旁边,眼巴巴地看着,一脸的羡慕。林玉岚感觉到有人来,抬眼一看,发现是曾凡,就微微一笑,手下却丝没有慢下来。 曾凡咳嗽两声,讪讪地问:“你……你忙着呢?” 林玉兰还没说话,刘悦已抢着说:“一边玩去,别打扰我师父工作。” “谁是你师父啊?” “当然是林玉岚了,没看见啊?正忙着呢,打你的球去吧。”刘悦毫不客气地说。 有求于人的曾凡只能忍气吞声:“原来你拜了林玉岚为师啊,那个……林玉岚的手链是……是编的不错哈?” 刘悦却还是不给曾凡面子,硬巴巴地说:“人家编的好和你有什么关系啊?你想学?先排队去,我是你大师姐。” 曾凡心里大骂:“我大你个头!”。可脸上还是笑嘻嘻的,像极了在海大富面前装好人的韦小宝。 林玉兰还是没有抬头,手下依旧飞快,笑着说:“一个大男生学编这东西干嘛,回头我送你一条……还有和你在一起的那个顾茗,也送他一条。” 刘悦跺脚,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林玉岚的胳膊。林玉岚抬起她的丹凤眼瞅了一眼,露出两个酒窝,没说话。 曾凡听完前半句,恨不能大叫一声:“说得好!”听完后半句,心里却不免有些失落。但还是装作一本正经,说:“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刘悦瞪了曾凡一眼,就对着林玉岚撒娇说:“怎么这样啊,就你好心,岂不是便宜了他;送顾茗一条也就算了,竟然还送他。” 刘悦见曾凡还在旁边,就说:“我师父都答应送你一条了,你怎么还不走啊?看上我师傅啦?” 曾凡恨不能说:“来人,将这贱婢拖出去掌嘴!”但见她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只能悻悻走开。 听了刘悦的话,林玉岚脸上一红,可不知她在刘悦耳边又悄悄地说了一句什么,刘悦的脸也红了,动手去撕林玉岚的嘴…… 林玉岚的速度还真快,不久就编好了手链。曾凡拿到手链的时候,似乎还能感觉得到林玉岚指尖的余温。手链是粉红色和红色的线搭配着编的,穗子上还缀着几颗小铃铛,很可爱。 林玉岚看到曾凡沉迷的样子,笑着说:“这条本来是我给自己编的,可是颜色我又不喜欢了,所以就送你了。” 林玉兰说完,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曾凡却全没注意到,连她说的话也没听清。 “这可费了不少彩线啊,还有铃铛……总共多少钱,我给你吧。” 林玉岚的脸上马上现出一层乌云,撇着嘴说:“你这人怎么这样?送你的东西你还要给钱,不喜欢的话我拿走了。”林玉岚说着就去夺曾凡手里的东西。 曾凡赶紧让开,忙着解释说:“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的……” 看着慌乱解释的曾凡,林玉岚又忍不住笑了:“好了,我知道了,嗯…….如果你非要报答我的话,就送我几根彩线吧。” “好的,那是一定的。”曾凡连忙答应。 林玉兰回头一笑:“别忘了,多买几根粉红色的。” 曾凡拿到手链没多久,刘悦又拿着一条手链来找他:还似笑非笑地说:“这是张爱萍送你的。” 曾凡看着刘悦,也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狐疑地问:“你弄错了吧,怎么可能?” 刘悦奇怪说:“怎么不可能?给你。”说完就将手链硬塞到曾凡的手里。 曾凡还是怀疑:“那她怎么不自己送过来?” 刘悦就冷冷地说:“这种事人家怎么好意思亲自过来。” “那我还给她。”曾凡虽然这么说,心里却很得意,因为毕竟女生不会经常送东西给他。 “哎,你别去。”刘悦突然说,“你……你这样去,叫人家多没面子。” “那我扔掉。”曾凡说着就作势要扔掉手链。 “算了,我还是好人做到底,再帮你送回去吧,”刘悦一笑,露出两颗虎牙,“不过这可是你自己不要的哦。” “当然,谢谢你帮忙。”曾凡说。 “不用客气。”刘悦笑得更开心。 看到刘悦的笑容,曾凡突然就有种被欺骗了的感觉。刘悦的这种笑就像是大二的学生看到大一新生时的那种笑。 因为每年都会有一部分人被大学骗进去,大一新生刚进大学的时候,笑得很开心;大二的看到这些笑得很开心的菜鸟,他们会笑得更开心;大三的不笑,因为他们已经笑不出来了;至于大四的,他们早就对这一切都失去了兴趣,他们看都懒得看。 曾凡一直等着林玉岚来托自己送顾茗手链,可林玉岚一直没来,他心想一定是林玉岚亲自送过去了,他只好去找顾茗。 “林玉岚送你的手链给我看一下吧。”他很理直气壮。 “什么手链?”顾茗一脸茫然。 “你小子装得挺像啊。”曾凡心想,又说:“不要装了,林玉岚都说了要送你手链了;不要这么小气嘛,看一下又弄不坏。” “没有。”顾茗说。 曾凡就一直盯着顾茗看。顾茗被盯得不自在,就问:“你一直盯着我看干什么?” “找你的破绽。”曾凡一脸坚定地说。 没有破绽,最起码他没有看出什么破绽,因为顾茗的脸色一直就那样——冷冷的,酷酷的。 “到底有没有送他,也没见到他戴啊,唉……”曾凡一路自言自语。 沉默半天,曾凡又问顾茗:“你觉得我帅不帅?” “没发现。” “说实话!” “那就帅。” “唉,”曾凡叹口气,“怎么好好的一句话从你口里说出来就那么别扭呢?什么叫‘那就帅’啊;再说了,如果我不帅,女生怎么会抢着给我送东西呢,真是的。”曾凡顾影自怜地连地上自己的影子都害起羞来。 “谁抢着给你送东西?”顾茗问。 “当然是女生,怎么样,羡慕了吧?”曾凡得意地说。当一个男生得知有女生抢着给自己送东西的时候还不得意,那他一定有问题。 “我是说哪个女生?”顾茗并不买账。 “这我可不能告诉你。”因为根本就没女生抢着送他东西。 “那她们一定都送你镜子吧?”顾茗问。 “为什么?当然不是。” “让你好好照一下你的样子。”顾茗忍着笑说。 “你这根本就是**裸的嫉妒。”曾凡喊着说。 “我是嫉妒,我简直要嫉妒死了。” “其实你也不赖的嘛,小伙子长得也挺俊……”曾凡忽然停住不说了,因为他看到了顾茗的脸色。不知道为什么,顾茗并不喜欢别人在自己面前淡女生,更不喜欢别人谈论他的外貌,说他帅什么的。尽管曾凡是个例外,这时他也只好闭嘴。 十四、做客 “哎呀……终于考完了。”端午之后不久就是期末考试,曾凡伸个懒腰,仿佛把一个学期的苦累都伸没了。 这时教室里只剩下几个人。 “历史老师叫我们帮忙去批改试卷,我们去哪里批啊?”林玉岚很小声地问,好像生怕破坏这安静的气氛。 “我们先在教室里等着吧,说不定待会儿他会来找我们。” “哎,曾凡,刘悦到哪里去了?”孙浩明突然笑着问曾凡。 曾凡眼一瞪:“我怎么知道!” 林玉岚又呵呵地笑了:“哦,刘悦说她家里有事,先回去了,等会儿过来。” 曾凡“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三人在教室里待了将近一个钟头,从黄巾起义聊到黄老邪,又从黄巢聊到黄晓明,还不见历史老师过来。曾凡想就算聊到明天的黄昏,都不见得历史老师会回来,便提议说:“不如我们走吧?” 林玉岚和孙浩明都不说话,曾凡又说:“我可要走啦?” 孙浩明却说:“我们直接去历史老师家里吧?” “你知道他家在哪?”曾凡问。 孙浩明点点头:“历史老师的妻子就是街上开理发店的那个,好像刚生了双胞胎。” 曾凡不想孙浩明连人家妻子生孩子的事都知道,说:“我们去不太好吧?” 几个人又在教室待了一会儿,曾凡都已经饿了,再次提议说:“我们去林玉岚家吧?” 林玉岚高兴地说:“可以啊,我爸妈都不在家,他们晚上回来;就是我家很破的,你们可不要笑话啊。” 曾凡不知林玉岚竟如此爽快,口里连忙说:“哪里哪里,怎么会。” 林玉岚家离学校并不远,几人到了林玉岚家,曾凡发现她家就两间房,院子很大,看起来有些空旷。墙角栽种着一些花,曾凡并不认得,可是五颜六色,开得很好看,还有几只鸡在园子里自由啄食。林家的房子已经很旧了,有的地方甚至泥皮都脱落了,露出了土坯来。 林玉岚招呼曾凡和孙浩明坐下,给他们各倒了一杯水,端出一盘玉米饼,就围上了围裙,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这玉米饼是我自己烙的,有点焦了,希望你们不要见怪,我去做饭。”曾凡和孙浩民连忙说不见怪。 曾凡看了看四周,发现这屋里没什么珍贵的东西,可打扫地很干净,东西也摆放地很整齐。这时孙浩明已经吃起玉米饼了,曾凡便也不再客气。 不多久,林玉岚就端着面进来了,曾凡忙起身要去帮忙,林玉岚却叫他不要动。林玉看着盘中剩下不多的玉米饼,知道曾凡他们并不曾嫌弃她烙焦的玉米饼,心里也是说不出的高兴。再看曾凡和孙海明,嘴角还是黑乎乎的呢。 曾凡知道盛面的碗是很烫的,就和孙浩明帮林玉岚将面端过来。这时林玉岚已经解下了围裙,和曾凡他们坐在一起准备吃面。林玉岚做的是浆水面,似乎还不是纯白面的,混了豆面。吃过浆水面的人都知道,和了豆面的白面浆水面是最好吃的。曾凡连吃了两碗,再也吃不下了。林玉岚只吃了一点点,却可以看得出,她心里非常开心。 曾凡有生以来,从没有在别人家这么踏实地吃过面,也从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面。多年后,当曾凡在杭州各种正宗的拉面馆吃遍了各种神奇的难以下咽的面之后,一想到林玉岚做的面,他就想哭,很想很想。 几人吃过饭,想去刘悦家,林玉岚要洗碗,曾凡和孙浩明便先出发了。没想到刘悦也正在家洗碗。孙浩明看到刘悦洗碗,笑着说:“刘悦你怎么在洗碗,有些人可要……”想到刘悦的父母还健在,孙浩明也就不再再往下说。 刘悦瞪了孙浩明一眼,说:“今天是我哥的生日,所以我就提前回家啦。” 曾凡为刘悦打抱不平:“你哥怎么不洗啊?” 刘悦不屑地看着曾凡:“你在家里会洗碗吗?” “我……”曾凡的脸红了,但想到自己吃完泡面的时候,还是会洗一下碗的,于是又马上底气十足,“这还用说,当然洗了。” 刘悦显然不信,只是笑看曾凡。这时刘悦的母亲过来,说:“正正,你怎么不叫你的同学过去坐,倒点水,端点吃的东西啊。” 正正,听到刘母叫刘悦的乳名,曾凡差点没忍住笑出来。孙浩明赶紧说:“不了,阿姨,我们刚刚吃过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就回家了。”说完拉着曾凡就走。 “你这孩子,去送送同学啊,愣着干什么。”刘母说完,刘悦就跟着曾凡他们出去了。 到了门外,曾凡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肚子都疼了。这时刘悦已经出来,脸上通红,生气地说:“笑,有什么好笑的,小心笑死你。” 曾凡还在笑,却又捏着嗓子说:“正正呐,怎么跟你的同学说话呢,真没礼貌。”说完就连孙浩明也笑起来。 刘悦的脸更红了,大叫:“不许你叫我的乳名,还有,如果敢把我的乳名告诉别人,有你好看!” 曾凡怕刘悦发飙,就忙拉着孙浩明一起走了,两人边走边说:“正正,我们回家了啊,哈哈……以后对你的同学可要客气点哦……” 刘悦气得直跺脚,心里恨恨地想:“曾凡,你就别让我知道你的乳名。” 第二天,孙浩明竟然毫无征兆地来到曾凡家里。曾母知道来人就是孙浩明后,很高兴:“你就是孙浩明啊,我一直听曾凡说起你……听说你是你们班里的第一名啊,学习真好……以后可要多帮一下我家曾凡啊,你一定要监督他,他在学校不好好学习你就告诉我……” 曾凡受不了了:“妈,他还有事,你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曾凡说完就要拉着孙浩明离开。 “呵呵,我没事,阿姨。”孙浩明似乎对曾母的热情很受用。 曾凡:“……” “哦,那就好,等会儿在我家吃了饭再走…….你跟我说说曾凡在学校都有没有好好学习——曾凡你快放开人家的胳膊啊,像什么话。” “没事的阿姨,我们俩关系好,平时在学校也是这样的。” 曾凡:“……” “哦,对了,曾凡,快给你的同学泡点茶去,你要不要糖啊?不要在那里挤眉弄眼的,快去。” 曾凡:“……” 其实孙浩明这个人,曾凡一直不明白。曾凡问他英语题目的时候,他会说:“原来你的英语这么好啊,我不给你讲,不然你就超过我了。”而且之后,孙浩明真的没有讲。但是之后的之后,二人又可以一起讨论如何证明三角形全等。 在曾凡眼中,孙浩明一直很有才,即使后来他们之间发生了那么多不愉快的事。孙浩明几乎和所有的人相熟,但又几乎所有的人都被他得罪了,包括曾凡和顾茗。 孙浩明之前好几次都考了第一名,有一次他竟然故意将自己的总分少报了几分,只是为了能和曾并列班里第一。 当孙浩明不无得意地将自己少报分数的事告诉曾凡的时候,曾凡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开了。曾凡很想知道,这家伙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为了让我也能尝一下第一名的滋味吗?还是让我痛哭零泣地感谢他?”其实曾凡想大骂他一顿,因为他虽然想当第一名,但却不是以这种方式。 不过这并不是曾凡唯一的机会,后来他差点就和孙浩明打起来。那时的曾凡就已经表现出了批评家的潜力,他批判英语课本上的一首诗说:“这诗写得一点水平都没有。” 曾凡说完,孙浩明却不高兴了:“你有什么资格说这首诗不好?你说人家的诗不好,你还不是写不出来!” 曾凡完全没想到孙浩明的反应会这么强烈,这首诗也不是他孙浩明写的。曾凡并不想和孙浩明争论,随便敷衍了两句无关痛痒的话,就出去背单词。外面遇到李大彪,曾凡便发了几句牢骚,其实也没说什么孙浩明不好的话。 不久孙浩明就来找曾凡,而且说着就要动手。曾凡一看李大彪的眼色就知道是他干的好事。岂知这家伙一看情况不妙,不等曾凡问他的告密兼添油加醋之罪,就先下手为强地说:“你们两个这是要干嘛啊?怎么没说两句就要动手了。” 曾凡听完这话就笑了,心想告密的人果然都有见风使舵的本领。不过还算李大彪有良心,在他的连拉带劝之下,这架总算没能打起来。 如果说孙洪明和曾凡的冲突算是事出有因,那么和顾茗就纯属没事找事了。那次曾凡和顾茗正坐教室前面的阳台上晒太阳,当然也顺便看一下其他班的女生。 曾凡听到“忽”的一声,感觉到有人从旁边飞过去了,这时顾茗早就站起来,扭住了孙浩明。原来这小子从顾茗头上跳过去了。岂知跳了山鸡的孙浩明比顾茗还要生气,好像是顾茗从他头上跳了过去,还对他放了一个大臭屁一样。 顾茗的脸色都青了,曾凡从未见过顾茗那个样子。眼看就要打起来,曾凡赶紧跑过去横在两人中间。在政曾凡的劝说之下,顾茗也就不再纠缠,孙浩明却又不干了,死活拉着顾茗不放手,硬说是顾茗打了他。曾凡彻底无语了,顾茗则被气个半死。 后来顾茗做了一个无伤大雅的手术,曾凡跑去看他,顾茗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还是气的不行:“要不是你当时拦着,我就打死那个神经病了,你说你为什么要拦着我?” 曾凡却突然害起了失忆症:“我怎么不记得了,我拉你了吗?” 顾茗诧异地说:“你当时拉着我不是一直说‘算了算了’吗?” “哦,我记起来了;我只是不想你们打架嘛,影响不好……” 曾凡知道,要是真打起来,孙浩明一定会很惨。尽管曾凡从未见过顾茗打架,可他知道,孙浩明绝对打不过他,即使加上他都不行。尽管后来孙浩明有一次将江建国打得鲜血横流,江建国甚至毫无还手之力。其实江建国并没有还手,因为那时他已经对孙浩明有内疚感了。 曾凡刚认识孙浩明的时候,孙浩明并不是一个人惹是生非的人,而是看起来很文弱,而且写得一手好字——不只是钢笔字,还有毛笔字。 孙浩明开始打架,大概是从他和马涛闹矛盾之后,而之前两人好的不得了——在外面租一间房子同住。曾凡去过他们住的地方,并且过了一夜。大冬天,三个人就挤在一张不大的床上;虽然有点挤,但也可以相互取暖,不至于受冻。冬天的时候,住校生的处境大家都清楚,“广寒宫”也远不能形容其住所的苦寒。 至今曾凡都不知道,他们怎么突然就反目成仇了。之后马涛怂恿曾凡:“考个第一名有什么好狂的,曾凡你下一次一定要考过他。”好像曾凡这样就算为他报了仇。 “我考不过。”曾凡并没多少信心。 马涛不屑地说:“你连这种人都考不过,还好意思吗?” “你怎么不自己去考?”曾凡反问。 马涛突然就沉默了,曾凡马上就后悔了,他不该这么说。 过了没多久,马涛就很深沉地说:“你是知道的,我没希望了。” 曾凡也沉默了,因为他不知道“没希望”这个词包含了多少意思。是说没希望考过孙浩明,还是以后都没希望了呢?后来曾凡去镇上看戏遇到马涛,说他要去北京打工了,之后曾凡便再也没见过他。 二人闹僵的那段时间,孙浩明准备了一根钢管,每天都藏在书包里,说是为了预防马涛打他。 “他也不要逼我,逼急了我跟他同归于尽。”曾凡看着状似疯狂的孙浩明,活像得了被迫害妄想症。 “他有没有说我的坏话?”孙浩明盯着曾凡问。曾凡自然知道“他”是指谁,可他并不敢将马涛对他说的话讲出来,因为这时候的孙浩明已经有些“不正常”。 孙浩明走后,曾凡终于松了口气,曾母却怪曾凡没留下他吃饭。孙浩明是真的有事,他本来是去亲戚家的,到曾凡家只是路过。至于前面他说自己没事,曾凡只能不止一次地叹气:“遇人不淑啊……” 十五、晚自习 山河中学初二的学生就开始上晚自习,离家稍远的学生就需要住校了。所谓住校,其实就是在学校附近租房子住——山河中学资金紧缺,当然包括建宿舍的资金。 学校之前并没有食堂,学生吃东西都是从校内一个老师开的小卖部买。曾凡算是赶上了好时候,刚上初二学校就修建了食堂,好像“**”结束恢复高考之后第一批参加高考的人,让已经从山河中学毕业的人眼红不已。 可惜山河中学一如既往地抠门,草草修建的食堂大大缩水,占地面积还没有操场角落的厕所大。不过也有道理,人人都要上厕所,却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去食堂吃饭。 食堂也仿佛知道自己太小,如同贪官金屋藏娇的小老婆,见不得人似的,藏在一排教师宿舍的后面,离教师厕所不远——山河中学为了老师的方便,在离老师宿舍不远的山脚处修建了只能让老师出入的厕所。但有些学生偏偏不信这个邪,私自去上老师的厕所,结果还被校长抓住了。 也怪这人运气不佳,男老师厕所总共三个坑,当时已经有两个老师占了两个,这不知死活的家伙把最后一个坑也占了,让进来的校长无坑可蹲。有个老师平时给领导让位子习了惯,见校长进来,马上就要起身,起到一半才发现情况不对,赶紧又坐下,对着校长说:“我就完了,我就完了,马上给你腾位子”。 校长何时遇到过没位子可坐的尴尬,厕所也不行!可怜这学生还没拉完,就被校长认了出来,裤子刚刚穿好,一直手已经揪住了他的耳朵。校长大骂现在的学生没规矩,连老师的厕所都要上,真是无法无天了。屁股上挨了校长两脚之后,这学生还被罚在国旗下站一节课,好好反省自己的错误。 曾凡第一次去学校食堂的时候,食堂已经建好了许久。还没到食堂,曾凡已经看到很多以各种匪夷所思的动作端着碗的学生,这些人因为没地方坐,统统站着吃饭。 曾凡站着吃饭的功夫不行,只好买了几个包子,打算到食堂后面,离教师厕所远一点的地方去吃。岂知后面早有人在,是一男一女两个学生。两人共端一碗饭,似乎正用各自的鼻子测量彼此间的距离。曾凡直接被二人当做空气,也避免了尴尬。他正打算离开,却突然听到其中一个说:“我要吃了你。” 曾凡匆忙逃走,身后仍然传来微弱的“吃人”的声音。他曾听语文老师讲什么“秀色可餐”,没想到今天遇到这人,不仅将秀色当成下饭菜,还真要吃掉秀色。最后只能长叹一句老头子的“颠三倒四”句式:“古人诚不余欺也。” 晚自习要从7点半一直上到10点半去,让曾凡最高兴的是中间休息阶段,去上厕所路过三班教室,可以在窗户外边看看安雪,有时甚至还能在外面和她擦肩而过呢。 上晚自习最刺激的,是看李大彪和学校的电工斗智斗勇。其实曾凡并不想待在黑暗的教室里,他还是上课的,但他更喜欢看厉害得不行的电工师傅忙来忙去。 李大彪的物理经常不及格,但他的电学知识却足以让电工师傅头疼不已。李大彪深得游击战的精髓,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今天抽个保险丝,明天用胶水让保险丝绝缘,后天干脆剪短隐藏在顶棚深处的电线。 李大彪最成功的一次游击战要算政治晚自习前的那一次,堪称“平型关大捷”。那次他连续弄断了好几处非常隐秘处的电线,害的电工师傅拿着电笔打着手电筒找了半夜,弄好的时候晚自习都快结束了。 电工师傅自然不相信电路故障总是钟情于初二4班,后来再也不肯踏进四班的教室。直到李大彪自己不想玩了之后,四班的教室才终于有了光明。于是李大彪又得了一个响当当的外号,李室明。 不过,政治老师的晚自习课仍然如同军阀混战时期的中国,一片黑暗。初二新换的政治老师,确实给四班带来了不少“黑暗”,来上课不是衬衫系错了纽扣,就是裤腿塞进了袜子里,而且喜欢一大早就来教室监视学生背书,让人怀疑他老婆离家出走之后,他是不是都不用睡觉了。 有黑暗的地方就有光明,政治老师偏偏就是“以其昏昏使人昭昭”的人。有次政治晚自习又被李大彪断了电,政治老师发扬“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精神,神闲气定地指挥大家去买蜡烛,结果很多人犯了右倾逃跑主义错误——翻校墙回家了。 关键这时候有个坐在第一排的学生还扰乱军心,说自己没钱买蜡烛。心情郁闷的政治老师如同抓住了救命的出气筒,对着这学生一顿拳打脚踢,边打边喊:“叫你跑!叫你不学习!”有的人跑了,他就跑了;有的人没跑,他还要挨打。 而这时李大彪和江建国却有可能正躲在操场的某个角落喝酒,喝5块钱一瓶的二锅头;说不好马涛和刘坚雄也在。曾凡当然不会对这种行为有任何的好感,因为曾凡曾经去向他们讨酒,他们却连一滴都没留下。 激情打人后的政治老师回过神来,也难免内疚,认真向被打的学生道了歉,真诚地恳请他的谅解,还自讨腰包,替没带钱的学生都买了蜡烛。 尽管政治老师很难衣冠整齐地出现在教室,总是显得神经大条,对时事政治却异常敏感,手中的几本政治书更是可以倒背如流。政治老师有个上小学的儿子,学生们都知道,却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妻子。 关于政治老师妻子的故事有很多版本,有人说她是受不了政治老师的神经质而离家出走的。也有人曾亲眼看见政治老师和妻子在宿舍吵架,甚至连吵架的内容都说了出来,说什么政治老师大骂妻子:“走,离婚的!离完我就找个十八的!” 对于这些可以上娱乐八卦杂志的内容,曾凡自然不信,可一些出自高年级学生的传言,却十有八九是真的。包括有次政治老师穿着皮鞋去踢学生,结果人没踢着,皮鞋却飞上了房顶。后来有人出来辟谣:皮鞋飞出去是有的,可没有飞到屋顶上去。山河中学的教室虽然都是平房,可料想政治老师也不至有将皮鞋踢到房顶上的功力。 曾凡听到的关于政治老师最可靠的故事,是江建国透露的。起因是江建国在政治课上捣乱,被政治老师就叫去背书。江建国再次没有背出“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的内容之后,政治老师终于忍无可忍,当下就拆了自己仅有的一根板凳,拿着板凳腿腿打他。 江建国说他当时吓傻了,在政治老师的宿舍里乱跳,一不小心就跳进了摆在地上的锅里,锅里的脏水一下子溅了出来。没想到政治老师突然又不打人了,开始苦口婆心地对他进行思想教育,让他好好学习。 尽管之后江建国安然无恙地回去了,他的心里还是埋下了复仇的种子。在这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江建国经常在政治老师儿子放学回家的必经之路上蹲点,逼他喊自己老爸的名字。显然这孩子并不觉得喊老爸的名字是啥大逆不道的事,挨了几耳光之后,便乖乖地喊了起来。 政治老师虽然有些神经质,可对爱学习的学生还是很好的。他经常叫学生去自己的宿舍背书,却从不叫曾凡去;即使曾凡自己找去,他也不让曾凡开口。政治老师对曾凡的这种利己行为进行了深刻的批评教育,表示应该多给学习赶不上的同学一些机会,尽管这些机会让很多人在背后亲切地问候了他的全家。 曾凡又一次几乎就验证了江建国对于政治老师的描述。那天下午他实在渴得受不了,去政治老师的宿舍去要水喝。政治老师非常热情地接待了他,就在老师给他倒水的时间,他快速地扫了一眼宿舍内的摆设,然后他看到了满是油烟的煤气灶和江建国口中的锅,不过这次锅不是放在地上的。看着杯口厚厚的污垢,这水曾凡实在咽不下去,于是他借口自己习惯在空旷的地方喝水,就将水端出去偷偷倒掉。 十六、郭诚 曾凡也曾近距离观察过政治老师的神经质。那时正是冬天,大家都穿了厚厚的棉袄,尽管宽广的教室里架着一个并不算小的火炉,可仍然抵挡不了漏风的窗口送进来的严寒。 正在讲课的政治老师提了一个问题,郭诚被选中回答,不知为哈,郭诚的声音有些走样。政治老师问他怎么回事,郭诚回答:感冒了。政治老师一步步走进,毫无征兆地拿起一根板凳腿对着郭诚一阵猛敲,郭诚被敲懵了,隔了半晌才想起护住自己的头。 板凳腿打在郭诚厚厚的棉衣上面,就像冬天敲打刚从土炕上拿下来的被褥一般,腾起一股白烟——黄土高原的冬天,出一趟门足以让棉衣中的尘土达到饱和。其他人都被政治老师的举动吓傻了,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这次事件之后,很多人都觉得教室里随处可见的板凳腿给政治老师提供了太大的方便,为避免类似的事件以后发生在自己身上,每次上政治课之前,大家都手忙脚乱地将教室里所有能看见的板凳腿都藏起来。 郭诚虽然不再是全班第一了,可也一直是前几名,几乎没有挨过老师的骂,就更别说挨打了。政治老师连这样的人都打,全班哪还有绝对安全的人。 郭诚后来告诉曾凡,政治老师事后向他道歉了,说什么他当时太冲动了,以为郭诚故意给老师脸色看,所以才动了手,怪自己政治觉悟还是不够。郭诚不听倒好,听了之后更加生气,可也不敢表现出来,怕他再次情绪失控,只能假装原谅。这便是很多受害人的不幸,明明心里仍在流泪,也要笑着原谅。 郭诚被政治老师打了之后,似乎沉默了很多,但不再“老实”了——不再任人欺负。 曾凡在郭诚的住处蹭过不少饭,最好吃的一次是郭诚用正宗胡麻油热炒的苜蓿菜,苜蓿是郭诚从自己家拿过来的。那次曾凡连吃三碗,最后差点就像几天没吃草的羊吃了苜蓿一样,被活活撑死。曾凡想起小的时候见过的吃苜蓿被撑死的羊,心想它们当时肯定都是心甘情愿撑死的,因为苜蓿实在太好吃了,实在难以抵挡它的诱惑。 其实最让曾凡喜欢的不是郭诚炒的苜蓿菜,而是他住的地方。郭诚有个阿姨在幼儿园当老师,她在外面租房住,把学校宿舍让给了郭诚住,而安雪家就在幼儿园隔壁。 那天晚上大概是曾凡第一次在离安雪如此之近的地方睡觉。其实一开始曾凡并没想到去郭诚那里过夜,尽管之前他曾想过无数个接近安雪家的借口,只是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那晚下了很大的暴雨,曾凡看着一个个同学卷起裤腿,大吼一声,义无反顾地冲出教室,只一刹那,人的身影就被黑夜和风雨吞没,雨伞早就成了摆设。最后教室里就只剩下了曾凡,顾茗和郭诚,他们想等到雨小了再回家。 最后全校的人都几乎走光了,三个人还待在教室里。看大家都没有要走的意思,顾茗默默地说:“既然你们都不走,为什么不睡觉?” 郭诚就问:“睡哪里?怎么睡?” 顾茗淡淡地说:“当然睡教室里。” 郭诚的眼睛瞪大了,曾凡的眼睛却亮了,连忙说:“好啊,我还从来没有在教室里过过夜呢,一定很有意思。” 当曾凡躺在用几张桌子拼起来的“床”上的时候,他发现,在教室里过夜不仅没一点意思,简直难受得要命。躺在拼凑的课桌上,不仅全身的骨头都硌得生疼,身上的肉也一不小心就会被夹在两张桌子的缝隙里。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雨停了,月亮出来了,映得教室里一片光亮。曾凡突然翻身起来,搅乱了一室月光,接着顾茗和郭诚也坐了起来。看着他们的样子,曾凡笑了:“原来你们睡在桌子上的时候也不舒服。” 郭诚说:“岂止不舒服,简直难受死了。” 顾茗皱眉。 郭诚:“雨停了,去我住的地方吧,那里足够三个人睡了。” 顾茗:“我去亲戚家,你们两个去吧。” 曾凡三人将桌子照原样摆好,锁了教室,踏进一地月光。 天上的月亮很亮,地上的每一处积水中也有一个月亮。走在湿漉漉的月光下,曾凡想起小时候有天晚上去自家地里找父亲,他正穿着长筒雨靴灌溉自家的旱地,临走时,父亲告诉曾凡:“晚上走路的时候,一定要看清楚,反光的亮亮的地方就是水,不要踩进去......”但他偏偏不由自主往最亮的地方走,带了一脚泥水回家。 在曾凡的记忆里,大概只有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才见过像今晚这么大的雨。那天山河镇后面的小河湾难得的被汹涌的山洪填满,三天后水才退去。 曾凡下午放学来到村口的时候,发现进村的路口被大水淹了。庄稼地到村里的路也被淹了,曾父和村里的另外几个男人正在帮几个农妇“渡河”——暴雨来的太快,几个去田里锄草的女人被困在大水的另一头。其实这时大水已经稍退,不然任凭大汉也没法在水中立足。 父亲看到曾凡,叫他在水那边老老实实地呆着,等一下抱他过来。曾凡看着忙碌的父亲,心里竟然有那么一丝开心。他将裤腿高高卷起,露出弯弯的小腿,直到膝盖也露出来。曾凡蹚进了水里,水很凉,但流的并不急;水只淹到曾凡的膝盖下面。脚下似乎踩到什么东西,曾凡趔趄了一下,但他并没有害怕,马上就稳住了身体。 曾父一转眼,就发现曾凡已经从水那边过来了。曾父的裤腿也已经卷起,露出了比曾凡更加强壮的的小腿。曾父来到曾凡身边,指着他的脚促狭地笑。曾凡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的一只布鞋不见了,肯定是刚才蹚水的时候被水冲走了。曾凡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父亲抱起曾凡,朝家里走去,脚下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曾凡在路上一直想着鞋子的事,该怎么和母亲说呢? “那时候可真傻。”曾凡想着以前的事,突然就笑出了声。 “你饿不饿,要不我做点饭?”郭诚问。 “你不看看现在都几点了,还做饭,我现在只想睡觉。”曾凡打着呵欠回答。 “我这里有本书,你看不看?” “什么书啊,我看看。”曾凡揉揉已经快睁不开的眼睛。 郭诚拿出一本薄薄的发黄的书,封面上画着两个拿剑打斗的人,原来是武侠小说。曾凡本想随便翻翻,没想到头次看武侠小说,不知武侠的厉害,看着看着就入了迷。郭诚催他睡觉,催了几次都不见效,只好自己睡了。曾凡看完这书时,,才发现饿得厉害,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只能靠睡觉躲避饥饿。 早上一起来,曾凡就问郭诚要小说的下册。 “没有下册。”郭诚无奈地摊手。 “什么没有下册,这本明明只是一部分,故事还没写完,肯定还有下册。”曾凡仍不肯放弃。 “这本书也许有下册,可我没有,我就这么一本。” 曾凡心里一阵失落,没想到正看到关键部分,后面竟然就没有了,好比挠痒挠到一半被突然叫停,说不出的不爽。 曾凡记下书的作者,去书店找书,却怎么也找不到。书上写的是“古龙著”,曾凡找遍古龙的小说,却独不见这本。后来才反应过来,“古龙著”就是一个人名,并不是古龙所著。 虽然后来曾凡又见到过不少的“古龙著”,可还是没能找到那本书;冒充古龙就算了,没想到连“古龙著”都有这么多人冒充。除了和郭诚打闹时留在手上的那条不大的疤,这本书大概是郭诚留给曾凡的最大的牵挂了。 十七、打赌 曾凡第二天来到学校的时候,睡眠严重不足,上早操的时候差点撞到足球大门的门柱上去。其实这并不能怪曾凡,只能怪足球场的地理位置不好。a ybody就曾经在清醒的状态下撞到了足球门柱上,血流当场。 前两节课是物理和数学,曾凡一直忍着没敢睡;到了第三节英语课,被压抑了好久的瞌睡好像休眠的火山突然爆发,压也压不住。可恶的是瞌睡这东西竟仿佛有重量,而且越积越重,直拉着人的脑袋往下坠。曾凡想直接趴桌子上睡,可又怕被陈芳发现,能任由头部一上一下地做往复运动,真是好不辛苦。 刘悦看到曾凡的样子,毫不掩饰地轻笑。曾凡不好意思起来,强打起精神,扭头去看旁边的顾茗。顾茗正正襟危坐,好像听课听到了陶醉的地步。曾凡不禁肃然起敬,心想:“这家伙每天都那么早来学校,上课竟然还这么精神,一定要问问他有什么诀窍。”曾凡观察半天,发现顾茗听课的姿势半天都不见换一个,心里更加佩服,不禁仔细去看,却发现他双眼微闭,口唇微张,呼吸均匀,睡得十分香甜。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曾凡就迫不及待地去找顾茗,对旁边的林玉岚说:“你不知道顾茗上课的时候睡得多香,姿势倒好看,我还以为他在认真听讲呢,”然后又对着顾茗说,“你的睡功可真厉害啊,教教我吧?” 顾茗的脸终于红了,林玉岚偷笑。 “你输了!”曾凡正要再接再厉,突然听到旁边冒出这么一句。原来是刘悦。曾凡受了惊吓,吼道:“你疯了吗?” 刘悦竟然直接忽视曾凡,一脸得意而且有些神秘地对林玉岚说:“怎么样,你输了吧?” 林玉岚说:“好吧,我输了。” “你们在打赌吗?”曾凡好奇。 “不要说,不要告诉他。”刘悦看似有些紧张。 刘悦这样一说,曾凡反而更加好奇,对着林玉岚挤眉弄眼。 林玉岚笑着说:“你看刘悦都在恐吓我了,其实这件事和你没关系的,你想……” “好吧,我来说,”刘悦突打断然说,“我和林玉岚打赌,三天之内,你一定会忍不住和她说话,怎么样,今天就忍不住了吧?” 曾凡:“怎……怎么了,不能说了么,就你可以和她说话啊?” 林玉岚就说:“没关系的,这只是我们两个闹着玩的,你不要在意。” 刘悦却说:“你这几天老喜欢和林玉岚说话,而且话多得很呐。” 曾凡听了这话,心里已经承认,却还是说:“哪有的事。” 刘悦好像认定了曾凡对林玉岚别有所图:“没有吗?昨天,前天……你一天都和林玉岚说多少句话啊?” 曾凡:“我怎么知道,谁去数这个。” “我知道,总共有四五十句了。”刘悦说。 “哎呀,你数学好,也不用在这里表现啊。”曾凡有些不耐烦地说。 “你们不要再斗嘴了,快上课了,英语老师都要进来了。”林玉岚笑着说。 曾凡还要说,顾茗却冷冷道:“你到自己的座位上说去。” 曾凡瞪着顾茗:“好小子,在这等着暗算我呢!” 曾凡和刘悦回到各自的座位,仍然争论不休,曾凡气不过,抢走了刘悦的英语课本。 上课后,陈芳看到刘悦没有课本,问她怎么回事。刘悦竟然如实相告,陈芳又问她曾凡为什么要拿走她的书,刘悦低头不语。陈芳来问曾凡的时候,曾凡尴尬极了,周围已经有人在笑了。曾凡红着脸把书还给刘悦,恨不能找个老鼠洞钻进去。 陈芳抿嘴一笑,继续讲课。曾凡没想到刘悦真会对陈芳说出自己抢她书的事,顿时觉得好没意思。 曾凡下午来的学校的时候,还是不和刘悦说话,林玉岚看到,就说:“你怎么不和刘悦说话啊?我们又没打赌,嘻嘻……” “她既然不和我说话,我又何必去找她说话,我吃饱没事干么?”曾凡冷冷地说。 “因为你是男生啊,难道还叫人家女生先开口吗?”林玉岚看着曾凡说。 “不去,没意思,没什么好说的。”曾凡显出不让步的样子。 “你们又在这里说什么悄悄话,小心被我听到。”刘悦跳着过来,活像一只兔子。 “我可没说什么悄悄话,你想听就听吧;我看你是专门过来监视我的吧?” 刘悦脸上一红,跳着去打林玉岚。 曾凡看刘悦跳地奇怪,向天发问:“有的人为什么不好好走路,偏偏要学兔子跳来跳去呢?” 刘悦瞪他一眼:“要你管。” 林玉岚奇怪道:“昨天晚上下雨,她回家的时候滑了一跤,脚扭了,你不知道么?” “我怎么知道,反正那也是恶人有恶报。”曾凡小声说。 “曾凡!”刘悦叉着腰喊,“你说什么?!你别以为我用一条腿就追不到你了!” “你……你要干嘛?我警告你不要乱来,免得别人说我欺负残疾人。”曾凡边退边说。 “你死定了,”刘悦看着曾凡,咬牙切齿地说。 下午放学之后,曾凡又懒得回家;刘悦家离学校比较近,天天回,曾凡便求她给自己带点吃的来。 “好啊,你等着吧。”刘悦笑得很和善,露出两个酒窝。 曾凡照例要去打球时,孙浩明叫他一起去吃饭,他并没有立刻答应,因为他没带钱。孙浩明好像有未卜先知的本领,立刻打消曾凡的顾虑:“走吧,我请客。” 这下曾凡更不能立刻答应了,人家叫你吃饭你不说话;人家说请客,你答应地比兔子都快,那不是明摆着去蹭饭么。曾凡虽没说话,他的肚子却却早就“咕咕”应答了。可惜中国人的嘴巴不比西方人,向来不受肚子的指挥,只接受面子的调度;即使饿得要死,别人不问个两三遍,还是不会说饿。 幸好顾茗及时出现,不冷不热地对曾凡说:“走吧,别人请你都不去。”曾凡心里大喊天助我也,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去了。 走在路上,曾凡还是搞不明白孙浩明为什么突然要请客,而且除了他还有顾茗和马涛。孙浩明并不是一个多大方的人。一个不怎么大方的男人突然变得大方起来,要么发了横财,要么喝了酒;当然也不排除个别人的精神错乱。孙浩明现在却明显正常得很。 当曾凡吃完一大碗牛肉面,连牙缝中的肉屑都还没全部剔出来的时候,他又开始想孙浩明请他们吃饭的原因,关键他还担心另外一件事。这时孙浩明正端坐在曾凡面前,倒醋,将一壶醋一点一点倒进刚吃完面的碗里去。马涛在一旁吞云吐雾,享受着“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的乐趣。 曾凡不忍打扰孙浩明的兴致,耐心等他把一壶醋倒完,才问:“你这是?” “哦,没事,就是玩玩。”孙浩明头也不抬地说。曾凡心想:“人一旦有钱,玩都玩得与众不同。” 曾凡酝酿半天,终于小心翼翼的问孙浩明:“这……这饭该不是你用班费买的吧?” 似乎孙浩明也没想到曾凡会这么问:“不是不是,我怎么敢乱花班费……你就放心吧,这是我自己的钱。” 曾凡这时才终于放下心,前面紧张的肌肉也放松下来,得空赶紧去消化食物。似乎牛肉面虽然已吃下肚,只要没问清钱的来源,正义的胃部肌肉就绝不会去蠕动消化食物。俗话说“还吃难消化”,正是这个意思。 等马涛吸完烟,曾凡几人回学校。在路上马涛突然问:“今天是刘坚雄的生日,他叫我们过去坐坐,你们去不去?” 孙浩明和马涛看来一定要去的,这话显然是问曾凡和顾茗。曾凡去看顾茗,顾茗“嗯”了一声,曾凡也只好说去。 到了学校,曾凡一直想自己已经吃饱了,要是刘悦给自己带的东西太多,吃不完可是个问题。哪知当他满腹愁绪向刘悦要吃的的时候,刘悦却说:“我没带。” 曾凡虽然吃饱了,对食物的原始喜爱还在,便问道:“为什么,你都说好了啊?” 刘悦嘴一撇:“谁说好了,我说什么了?我可没说要给你带。” “可是你……” “我是叫你等着,可我没说你今晚就能等得着啊,谁让你这么笨,没听懂我的话。” 曾凡终于明白,当一个女生对着你笑,而且笑得很灿烂的时候,千万不要太得意。 十七、四哥 曾凡上晚自习的时候就开始想该送刘坚雄什么礼物,虽然他自己并不怎么喜欢搞生日pa ty,可规矩还是要守的,总不能空手去。据说古时候就流行送生日礼物,如某一官员过生日,下属们要拍他的的马屁,就用金子打造了一个老鼠送给他,因为他属鼠。这官员看到了生财之道,对下属们说:“下月是我夫人的生日,她属牛。” 曾凡虽然不用去拍刘坚雄的马屁,可礼物也不能不买。晚自习下了之后,曾凡跟着马涛等人一起出去,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必要考虑送啥礼物,和别人买差不多的就行了。 马涛等人买的不过是几块钱的东西,就一张不大的画,上面写着诸如“生日快乐”“友谊永存”的字。曾凡挑了一副画着竹子的画,上面题的字是“节节高升”,虽然有点不应景,仓促间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曾凡跟着马涛几人到了刘坚雄的住所,看到不大的房间里已经坐了五六个人,几人手上都拿着烟,脚下各摆着几扎啤酒。这些人曾凡都不认识。虽然窗户已经打开,屋里还是乌烟瘴气,曾凡倒也佩服这些人在没有戴防毒面具的情况下还能待得住。 刘坚雄见来的人越来越多,房子再也坐不下,便叫大家拎着啤酒,上学校后面的山上去,说等一下还有“大人物”要来。曾凡被刘坚雄的“大人物”唬住,心想该不是校长和学校领导要来。心中虽然这么想,他还是放下礼物,拎起一扎啤酒上山。 这晚没有月亮,众人只好摸黑上山。还好这山大家常来,山路也好走,不用怕滚下山去。刘坚雄找到一个相对平整的地方,招呼大家坐下,就下山去接“大人物”。曾凡几个小人物没事干,只好坐一起嗑瓜子。很多人曾凡都不认识,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扯:“今晚的天好黑啊。”对面不知是谁回应:“是啊,还能看到不少星星呢。” 正当一人扯到他们班的什么班花的时候,曾凡看到山下有只手电筒在闪,不久这手电筒就上山来了。来人大概就是刘坚雄口中的“大人物”了。刘坚雄介绍说是“四哥”。山河中学的“八大金刚”声名远扬,曾凡虽然没有全部见过,听还是听过的。 “四哥”摘下墨镜,对众人说刚才送一个女生回家,所以来迟了,请大家原谅;说完从怀里掏出一瓶白酒来。 曾凡暗想“四哥”不愧是当哥的,派头就是大,晚上还戴墨镜,也怪不得要拿着手电筒上山。 “四哥”坐下,就要发烟,刘坚雄忙说,哪能让“四哥”发烟,说着就掏出自己的烟发给众人。曾凡并不吸烟,可刘坚雄发的也不好不接,只好拿住,点着了当蚊香用。 刘坚雄发完烟,就要为“四哥”点烟,“四哥”却“啪”的一声打着了自己的火机,懒洋洋地说:“今天你是寿星,怎么能让你给我点烟”。“四哥”说着话,打火机上的火焰扭来扭去地跳,映得“四哥”的脸也阴晴不定。“既然大家都来了,就是兄弟,不要再他妈的……那个……对,矜持,不要矜持了。废话少说,兄弟们喝酒,我先过关。” 曾凡就坐在“四哥”右手边,“四哥”过关,应该先从他开始。“四哥”并不认识曾凡,刘坚雄就介绍说:“这是我们班的曾凡,”又指着孙浩明说,“那个是我们班的第一名,孙浩明,都是好学生。” “四哥”就咯咯地笑着说:“好学生你会不会划拳?” “会一点。”曾凡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曾凡是不久前才和江建国学会的划拳,不过指头都还伸不利落;他划拳也只是为了和江建国争座位,谁赢就让谁坐靠外的位置。 “我喝辣的,你呢?”“四哥”问曾凡。辣的就是指白酒。 “我也喝辣的吧。”曾凡说。 “可惜没香的可以吃,”“四哥”竟也会开玩笑,“来吧,我向好学生请教两拳,先带个好。”两个人划拳,第一回合并不是真的开始,而是说一句“哥俩好”之类的客套话,谓之带好。但相熟的人也经常省略这一步骤。 曾凡毕竟刚学会划拳不久,而且面对“四哥”这种武林高手的时候难免紧张。在“四哥”咄咄逼人的气势之下,曾凡连输了四拳。四杯酒下肚,烧得胃里火辣辣地疼。 剩下的两拳“四哥”不再划,自己喝掉两杯。一般两人划拳都划六个,划到四比零的时候,赢家往往就不再往下划,这叫“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但两个酒还是要喝下去,因为无论如何,六杯酒是要喝完的。 “好学生只顾着学习,这拳还要多练练啊。”“四哥”大大咧咧地说。 曾凡口里苦涩,回应说:“是,是还得练练。” “四哥”和曾凡划完,又开始喝其他人划;他仍旧喝白酒,其他人都喝啤酒。顾茗不划拳,“四哥”就和他石头剪刀布,却是惨败,连输了四个。 轮到刘坚雄的时候,他已被“四哥”划了四比零,“四哥”却还要继续。刘坚雄就怪叫着说:“哎‘四哥’你这可不厚道啊,都四个了,你怎么还……” “四哥”笑着说:“你是寿星,当然和别人不一样,刚才被那个小伙子赢了,”四哥指了指顾茗,“不从你身上找回来怎么行,你就继续接招吧。” 六比零,刘坚雄一拳都没赢,他苦着脸说:“‘四哥’,这下你可要代我喝一个啊。” “哈哈,看你可怜,就帮你代一个。”“四哥”和和刘坚雄碰了下酒杯,一饮而尽。 刘坚雄又叫马涛和孙浩明给他各代了一个,他自己一共就喝了三杯酒。 “四哥”面有不屑地说:“就你这样的还想在酒场上混,划拳赢不了,酒量又差,还是回家抱孩子吧。” 刘坚雄说:“这不是为了和弟兄们一起高兴嘛:再说了,‘四哥’这么能喝,我当然喝不过。” “四哥”突然“嘿”地一声:“我算什么能喝,我在我们弟兄当中酒量算是差的;你还没见过我们老大喝酒,吓死你小子。”接着“四哥”就讲他们兄弟的光荣往事。 曾凡听罢,才知道原来这“八大金刚”竟还是“八大酒缸”,除了擅长打各种群架零散架之外,还几乎天天酒场,不醉不爽。酒要是知道自己除了能壮怂人胆,让李白斗酒诗百篇之外,还能入“金刚”的法眼,一定高兴地自己挥发掉。 曾凡又听“四哥”说:“虽然我们兄弟现在不怎么管闲事了,可要是有人找你们闹,你就找我,弄死他狗日的。” 刘坚雄连忙感激道:“有‘四哥’这句话就够了。” 这时早已过了午夜,酒也喝得差不多了,众人又闲聊了不多时,都想回去睡觉。“四哥”拎起自己带来的还没喝完的白酒,就要走,刘坚雄和众人起身去送。 到了山下,曾凡看到一辆崭新的嘉陵摩托车。马涛啧啧称赞:“这么讲究的车停在山下,‘四哥’就不怕被人偷走么?” “四哥”笑道:“在这地方,谁敢偷我们兄弟的车,不想混啦?” “四哥”戴上墨镜,上车说道:“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继续玩。” 其他人还没答话,“轰”的一声,“四哥”的车已经飙了出去,引得周围人家的狗“汪汪”乱叫。 十八、付强 这时间众人已经没了再喝下去的兴致,便各自回家。顾茗还是去亲戚家睡;都这么晚了,也不知他去什么亲戚家里;曾凡只能就近到刘坚雄那里去睡。到了刘坚雄的住所,曾凡看到和刘坚雄住一起的那人已经睡着;屋里的烟已经散尽,不过还是残留着一股众人散去后的余热与臭味——总之让人绝不想在这里待下去。 曾凡已经肚子饿了,可看刘坚雄也没有要做吃的的意思,只能忍着饿。曾凡没脱衣服,直接躺在了床上。床很小,褥子却铺的很厚,三人睡在上面有些拥挤。 刘坚雄很快就睡着,发出极有节奏的呼噜声,另外一个也不服气似的打起呼噜,顿时呼噜声此起彼伏,各不相让。躺在床上的曾凡恨不得过去掐死这两人,心里也不禁后悔来凑这热闹。住校生搞生日pa ty是常有的事,他虽然对这些事情好奇,却并没想加入进来,正如喜欢看**警匪片的人未必就想去当古惑仔。 曾凡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睡梦里被渴醒了一次,又被尿憋醒了一次,最后一次是被学校上早操的声音吵醒的。 “迟到了!”曾凡从梦中惊醒,他翻身而起,赶紧叫醒另外两人。 曾凡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快上早自习了,还好没被老师发现自己迟到。坐下之后,曾凡觉得全身发痒,原来是被蚊子咬了。他不禁想:“蚊子果然是世上最讨厌的东西,吸了血也就算了,竟还弄出许多包来,让人难受。”不过他也佩服咬了自己的那只蚊子竟然没被自己的酒气熏醉。他却不知道,喝酒的人,嘴巴比蚊子更厉害,所以有经验的人在喝酒前早就准备好了下酒菜——堵上话多的人的嘴。 上午第一节是数学课,也不知马涛发了什么疯,课前突然和曾凡的同桌换了座位,和曾凡坐在一起。在四班,换座位是常有的事,可惜不能和其它班换,不然曾凡早就和安雪坐一起了。 曾凡并不知道马涛为什么要和自己换座位,但他一直喋喋不休,让自己也频频受到老师的“青睐”。数学老师张逸才正在讲解抛物线的轨迹,一条抛物线被他在上面点了好几个点,分成几段,活像一条被砸扁的蛇。 看到自己的眼神威胁不起作用之后,张逸才把手中的粉笔头也扔了出去;粉笔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然后准确无误地击中目标——马涛的额头。虽然曾凡并未被击中,可还是吃惊不小。 曾凡被吓之后,不敢再说话。马涛却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完全不理老师的警告。这一点也不像不像他在英语课上的表现——一直昏昏欲睡,曾凡怀疑他昨晚是不是酒喝太多,酒精中毒了。 张逸才终于发话:“你们两个有那么多话要说吗?谁换座位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可惜数学老师没有计算机老师的力气大,不能将一根粉笔一截一截全部捏成粉末,然后冷冷地说上一句:“谁上课说话,这粉笔就是下场。”身高一米九以上,双手孔武有力的计算机老师说这样的一句话,绝对胜过潇洒的数学老师说十句。 过了半天,马涛还是不动。曾凡用手肘去碰他,叫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岂知马涛竟像灵魂出窍去和妖精斗法的孙猴子一般,一动不动,可恶的是,这家伙竟然还将笔头咬在嘴里,好像刚被接去盖头的黄花大闺女,头都不敢抬一下。曾凡一边恶心,一边替他咬在嘴里的笔叫屈。 张逸才继续文质彬彬地训话,并威胁要去找班主任。 眼看马涛继续保持灵魂出窍状态,曾凡没办法,只好去和马涛的同桌坐。马涛的同桌是个很健壮的女生,可她好像很怕曾凡的样子,一直往里面挤,几乎要挤到墙缝里面去。曾凡也吓得一动都不敢动,生怕被她以为自己要非礼她,心想胖女生是不是都胆子小。 下课之后,曾凡立刻找马涛,想把座位换回来,可马涛就好像出国的贪官,打死也不想回来。这时曾凡才发现事情有些古怪:马涛自早上来了之后,一直不对劲,课上一直找自己说话,老师叫他换座位的时候却又装哑巴,那么只有一个原因——他是故意的。他先使用了七嘴八舌,死皮赖脸,装聋作哑的绝技,最后使了一招金蝉脱壳,走为上计;为了摆脱了他的同桌,可真是煞费苦心。 无论曾凡怎样威逼利诱,马涛就是不为所动,好像和令狐冲比剑的岳不群,“金脸罩”“铁面皮”神功已经练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愤怒之余,曾凡决定割断和阶级敌人的一切联系,连马涛借给他的书也甩还给他,大骂亏他还读卡耐基关系学,到最后连和同学的关系都搞不好。 曾凡中午回到家,曾母问他晚上在外过夜的原因。曾凡自然不敢说去给同学过生日,更不敢说喝酒的事。可他天生没有说谎的天赋,支吾了几句,就被曾母发现了问题。 “你没有吸烟吧?”曾母突然问。 曾凡大吃一惊,心想昨晚刘坚雄屋里的烟味该不会被带到家里来——即使身上沾染了烟味,那也是入了鲍鱼之肆,自己不闻其臭了。还好他并没有吸烟,对敌心理优势明显:“没有,我最讨厌烟味了,”说完觉得还不够坚决,又补充说,“吸烟的人我也很讨厌。” 曾母听完很满意,却听曾父咳嗽两声,说:“我出去走走。” 曾凡这才想起,他爸也是吸烟的;刚才只顾证明自己的清白,竟然不小心伤及无辜。 曾母追问:“要吃饭了,你出去干什么?” “去吸根烟。”外面传来曾父的声音。 曾母继续说:“你还小,不要去学人家吸烟,就是长大后也不要去吸;吸烟不仅伤害自己身体,就是别人看着也讨厌。” 外面又传来曾父的两声咳嗽,看来他并未走远。 曾凡马上保证自己以后绝不吸烟,恨不能学关羽当场立下军令状。 “酒也不要喝,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曾母既知烟酒不分家,批评完烟,又继续批评酒。 这下轮到曾凡咳嗽。 “你们父子俩今天都有毛病么,怎么一直咳嗽——以后你不管有什么事,晚上还是尽量回家来吧,昨晚我做了个梦,怪吓人的——好了,去叫你爸进来吃饭吧。” 曾父进来,对曾凡眨眨眼,说:“吸烟的人讨厌,喝酒的人不讨厌,对吧?” 曾凡有些尴尬,不知说什么好。 “你少在儿子面前讲这些讨人厌的话。”曾母怒嗔。 “哈哈,开个玩笑,吃饭,吃饭。”曾父被人讨厌两次,不敢再说,赶紧端起碗。 十九、夜梦 下午放学后,曾凡拿着历史书去操场上背,马涛和一帮人在旁边的球场上打球。曾凡一边看书,一边看球,看着看着人就到了球场边。他在心里大骂自己没克制力,花了很大的力气走到离球场远一点的地方去。可惜山河中学的篮球场仿佛北京的国家大剧院,舞台上撕一张纸的声音全场都能听到,篮球落地的声音简直像加农炮,想不听都不行。 曾凡正极力抵抗外界诱惑,突然听到远处有人叫他。这一声叫把他好不容易聚集起来抵抗声音的“功力”都摧毁了,他只好循声过去。叫他的人原来是孙浩明,旁边还有一人,是一班的,叫付强。曾凡认得他,但并不熟。其实这镇上的人基本上都认识他,因为他老爸是镇上的首富,家资和儿子的名字一样又富又强。 “人家好学生在背书,你叫人家过来干嘛?”付强说。 “嘿嘿,劳逸结合嘛,一直看书对身体不好,对吧,曾凡?”孙浩明说。 “对极了,要不是你叫我过来,我的身体就垮掉了。” “哈哈,”付强的笑声和他老爹的资产一样雄厚,“人家哪像你一样,一天就知道去骗人家小女生。” 孙浩明怪笑一声,说:“你不要被他的表面骗了,他早就有女朋友了。” 曾凡不想孙浩明一下子就给自己安排了一个女朋友,连忙否认。 看着付强一脸期待的样子,孙浩明得意地说:“就是我们班的刘悦。” 曾凡的脸红了。 付强却笑着说:“看来好学生也不老实啊。” “你和那个孙慧琳怎么样了?”付强突然问。 孙浩明的脸色一黯,苦笑着说:“没怎么样。” “我看他和二班的一个男生在一起嘛,你怎么不去管管?” “哼,那个小白脸,我迟早要揍他一顿,”孙浩明在心里将那“小白脸”揍了七八次,接着说,“关键是我没钱,要是有钱……” “钱不是问题,”付强淡淡地说,“钱的问题都不是问题,真正的问题是它不是钱的问题。” 孙浩明苦笑一声,说:“也就你这种有钱人才这么说。” “你知道什么是有钱人吗?”付强问。 “什么?”孙浩明不懂付强的话。 “有钱人就是下雨天的时候,别人都在雨中走,而你打着伞,并且手里还有一把备用的伞。”付强用带点哲学意味的口吻说。 “照你这么说,那坐在屋子里的人算什么?”曾凡终于插进一句话。 付强不说话了,因为他也没想过这个问题,刚才那话也只是他临时想出来的。不过付强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马上就有话说:“总之有情人终成眷属。” 其实很多相亲节目也是打着“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旗子,最后却总是“有钱人终成眷属”。 孙浩明转过话头,问道:“你和安雪现在怎么样了?” 安雪!听到安雪,曾凡的耳朵立刻就像训练有素的猎狗的耳朵一样竖了起来,好像看谁不顺眼就要扑上去撕咬一番。这时曾凡发现自己的心跳的厉害,他虽然早就听人说安雪和很多人都有些暧昧,但还是自欺欺人地想那些都是谣言,不是真的。直到今天听到孙浩明问付强,曾凡才终于恐惧地想:那些传言可能是真的了。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仿佛一双无形的手,把他的力气都抽走了。 曾凡失神半天,也没有听到他们二人的话,不过他们也没有发现曾凡的不对劲。只听付强接着说:“人这一辈子,趁年轻的时候不干两件混账事,到老了想混账都混账不起来了,那该多没意思。” 曾凡心想:“就怕你混账事干得太多。” “那个人怎么样了?”孙浩明问。 曾凡也不知他问的是谁。 “哦,他啊,跑了,”付强说,“他妈的没想到这小子人不怎么样,跑起来比兔子还快,我没追上。” 曾凡心想:“亏你们上次还跑了接力赛的第一名。” “你已经够出名的啦,”孙浩明佩服道,“我们学校的厕所都差点被你拆掉——你就不怕学校找你的麻烦吗?” 付强冷笑两声:“嘿嘿,修这厕所的水泥还是从我家拿的,学校到现在都还没给钱,谁找谁麻烦还说不定呢。” “哈哈,真过瘾。”孙浩明拍着手笑道。 “好了,不打扰你们背书了,我回家吃饭了。”付强说道。 付强走后,曾凡心里更加乱糟糟的,犹豫好久,终于忍不住问孙浩明说:“付强打人是怎么回事啊?” “你没看到么?我们男生厕所的房顶,就是被他用砖头砸的。” “我知道,可是他为什么啊?”曾凡突然觉得自己很激动,声音似乎都有些发颤。 孙浩明还是没有看他,淡淡地说:“听说是安雪叫他去的——我也不清楚,好像是安雪的男朋友……” 听到安雪的男朋友,曾凡只觉大脑一片空白,孙浩明说什么都听不到了。 仿佛过了好久,曾凡只听到孙浩明问他:“哎,我说你该不会是安雪有意思吧?” “怎么可能,没有的事。”曾凡赶紧否认,差点就说他刚认识安雪,却忘了不久前还在刘坚雄面前吹嘘自己和安雪是一班的。 “那种女生,和很多人都关系复杂;开开玩笑就好,不要牵连太深;你等着看吧,刘坚雄不会有好果子吃的。”孙浩明一副洞察先机的样子。 曾凡苦笑一声,心想自己倒是希望和安雪牵连一下,可他和安雪的关系就像断了线的风筝,想牵也是有心无力。曾凡叹口气,他虽然对孙浩明的话不尽相信,可还是不得不承认,他一直以来都不怎么了解安雪。 曾凡晚上回家,心里还一直想着孙浩明说的话,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播放起以前的点点滴滴。 “不是说要选你们班的刘悦撑校旗吗?”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问曾凡。 “被你们的班主任抢走了,说是你们班有个女生比刘悦高,更合适一点。” “那你是不是很伤心?”女生睁着一双大眼睛问。 “我没什么好伤心的,你不知道,那个女生是我的邻居,我们经常在一起玩的。”曾凡说。 “你们的班主任肯定不高兴啦,我都看到她生气了。”女生又说。 曾凡有些气愤地说:“是啊,你们的班主任真讨厌!” “你才讨厌!”女生也不甘示弱。 “你们的班主任很难看,嘴巴像只大喇叭……哎呦,你……”原来那女生听曾凡说自己老师的坏话,在曾凡的小腿上踢了一脚。 这一下虽不是很疼,曾凡的心里却不好过,便拿手里握着的大队旗的旗杆去撞女生的脚,那女生却轻轻一跳,躲开了旗杆,然后看着曾凡“咯咯”地笑。曾凡看着她的笑,却把刚才的疼痛都忘记了。 这时曾凡上四年级,正是六一儿童节的时候,操场上彩旗飘扬,人头攒动。男生们都穿着白衬衣,黑裤子,白球鞋,女生穿的是粉红色的连衣裙。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哨响。 “你们不要再闹了,我们要开始了。”说话的是孙慧琳。曾凡作为三条杠的大队长,主要任务就是撑着大队旗。安雪和孙慧琳是小队长,负责跟在后面向大队旗敬礼。虽然这礼是向旗敬的,作为旗的掌控者,曾凡还是说不出的得意。 “哎呀,胳膊酸死了……”安雪娇声抱怨。 曾凡正要答话,眼前的景色却突然变了:彩旗啊,军鼓啊,小号啊,花环啊,都不见了。他突然发现自己又在一个大教室了,却是小学开毕业典礼的的场景。毕业班只两个班,典礼上竟然还有两个小主持人,正是曾凡和安雪。曾凡二人手里拿着话筒,念的稿子是老师早就写好的;本来老师叫他背诵,他背不全,只好拿着稿子念了。 班主任还因此批评他:“人家安雪都背得那么熟了,你却背不会。”老师虽然批评他,脸上却全是笑意。曾凡知道老师喜欢他,不然她也不会在六一的时候像给班里跳舞的女生化妆一样,给他也涂上口红和胭脂了。不过曾凡还是偷偷擦掉了——他可不要这女生的玩意儿。 老师开始往桌子上撒瓜子和水果糖,学生都去抢——这时候也没必要管什么纪律了,毕竟毕业典礼只有一次。 曾凡并没有去抢,因为他并不喜欢嗑瓜子;糖也不去抢,因为小时候吃多了,牙都被虫蛀坏了。曾凡看着同学闹,在安雪耳边说了一句话,安雪又来踢他…… 临走的时候,刘悦给曾凡几颗糖,说是送给他妹妹的,可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妹妹,表妹什么的她也不认识。 二十、情书 曾凡终于被早上的闹钟惊醒,他却一点都不想起床,而且全身都有一丝力气。昨晚做了很多的梦,却又断断续续,全没联系,而且也记不大清了。快天亮的时候,曾凡甚至梦见自己到了男生厕所里,厕所的房顶上有人喊他的名字;房顶被踩得“嘎吱嘎吱”响,似乎要塌下来。他一直跑,却发现跑了半天还在原地。他急得要死,却又听到“咣”的一声,厕所的房顶破了一个大洞,阳光透了进来,天很蓝……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摸一柄钢叉,向一匹猹尽力地刺去。那猹却将身一扭,反从他的跨下逃走了。 曾凡突然就醒了,没想到做梦都会开小差,梦到少年闰土上去。 曾凡到了学校,拿出书本,却看到夹在书本中的草稿纸,上面是昨晚写的小诗;因为是失眠的时候写的,就叫它“失眠的产物”。 第一次见你 在一班的教室门前 你宁静而又认真的脸 如四月天明亮的星辰 金色沙滩贝壳上的闪 我可怜的双手 竟不知往何处逃窜 心脏像密集的鼓点 敲打着惴惴的不安 第二次见你 在乒乓球台边 灵动如山间清澈的泉 叮咚叮咚 弹奏出世上最美好的婉转 还有你浅浅的笑 一瞬间 使所有的枝条都在风中舒展 第三次见你 在马路的另一边 远远的 仿佛幽谷中悄悄盛开的兰 在可爱的雨点中 现出微风抚过莲叶般的卷 可我的舌头 僵硬如一段木头 呆呆地打着颤 我从不惧别人怎么待我 对我怎么想、怎么看 就怕那条江 隔着你 似雾、似云、似烟 哪怕顷刻的触摸 都千难万难 期待第四次见面 曾凡本想将“失眠的产物”送给安雪,可想想孙浩明说的话,又没了勇气,于是他决定先让别人看一下。一个男人写了情书,固然希望自己心仪的女生能够看到,就是其他不相干的人,也希望他们能够欣赏自己的文采与痴情。 作为曾凡的新一任同桌,江建国看完“失眠的产物”,上课的时候竟然失眠,搞得上课的老师都有些不知所措。下课的时候,江建国问曾凡:“这东西是你写的吗?” “当然是我写的,以后不要再问我这种和你的智商不相称的问题。”江建国的问题让曾凡歪起了头。 “该不会是你从哪里抄来的吧?”江建国怀疑道。 “看过《诗经》吗?”曾凡不屑地问。 “‘湿巾’?当然,不仅看过,还用过呢。” 曾凡哼了一声:“《诗经》才是情诗的发源地,我从小就看的,写几首诗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 曾凡得意之下,差点就将自己小时候作的“诗”念了出来。曾凡小时候每到寒暑假都去外公家,外公嗜书如命,可惜没有爱看书的命。外公去新疆当完兵回来,结了婚,有了孩子,就没心思再看书,只好将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从小对他们讲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可惜曾凡的几个舅舅只记住了黄金,却对书失去了兴趣,都跑去做生意挣黄金。外公气的要死,可也无计可施。 等到曾凡去外公家,外公发现曾凡自小在赌博喝酒成风的山河镇长大,竟然没被感染成赌徒,很是惊奇,于是就给他讲《诗经》。曾凡哪里懂得什么“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诗经》,幸好他喜欢听故事,奶奶讲得不耐烦,正好听外公讲。 外公的理想被压抑地太久,最后将自己的理想寄托在了自己的外孙身上,将他当成了天才,没教他几天就叫他作诗,曾凡哪里会作诗,可是被逼的太紧,又怕下次来的时候没有肉吃,只好作一首: 红烧鸡腿我爱吃, 然后还有鸡脖子。 只有一样最讨厌, 就是那只鸡屁屁。 外公看完,大赞自己的外孙。心想虽然诗里都是些吃的,可毕竟“食色性也”,人之常情而已;以后若对他多加引导,必成大器。 外公对曾凡太过偏心,将他写的连儿歌都算不上的东西也称为诗。曾凡被哄地开心,竟认为自己真可以当诗人——其实很多所谓的诗人就是这么被哄出来的,不同的是他们不是被自己的外公哄的,而是被一帮没读过多少书的读者。 江建国对诗的来历并不关心,他只关心诗是不是能引起女生的兴趣。曾凡讲了半天自己的的“光荣史”,却被江建国完全忽略,他只是两眼放光地问:“你的这首诗送给我吧?” 曾凡虽然心里得意,可还是舍不得将诗送人,不大情愿地问:“为什么送给你?” “我最近迷上了一女生,不知道送她点什么好,现在你写了这东西,这不正是瞌睡遇着了枕头嘛,反正你也没女生可以送,它命中注定属于我。” 曾凡被江建国的“这东西”伤了他“诗人”的自尊,又被后面的那句“没女生可以送”扎了心,可还是不由自主地问:“哪个女生?” “是三班的,名字你就没必要知道了吧?”江建国有些得瑟地讲。 曾凡想知道得要命,嘴里却说:“谁稀罕知道啊,你不说,这诗你也别想要。” “你不是从小就写诗嘛,再写一首不就完了,对你来说还不是老虎吃豆芽——小菜一碟。”江建国果然已经掌握了拍马屁的要领。 曾凡心想:“哪有那么容易,这可是我失眠一晚上,东拉西扯才写出来的。”可是刚刚的话说得太大,没法再收回去,只好装作不在意地说:“那就送你好了,”曾凡心里一边流血,一边说“这种诗我一小时随便写好几十首。”说完又马上发现这话说得更大,好像当年说三个月就可以灭掉中国的日本,只好赶紧改口:“我一天就可以写好几首。”毕竟他不是年少出名的温瑞安,写诗像他写武侠——可以将一个字独成一行,甚至独成一段,乃至有独成一页的能力。 还好江建国忙着誊写情诗,没听到曾凡的大话,要不然让曾凡再写两首情诗出来,恐怕“曾大诗人”又得失眠了。 二十一、冒险 曾凡不知道自己的诗最后被江建国送给了谁,也不知道它到底起到了怎样的作用;其实,他根本就没瞧见过江建国和三班的哪个女生说过话。不过这些都不影响他和江建国一起去钻洞,学校后山上的洞。同行的还有几人,除了马涛,刘坚雄和孙浩明,其他的几个曾凡就不认识。 这时正是学校因为国庆节而开运动会的时候,球场上正在进行篮球比赛。曾凡就是因为看球看出了不快,才来钻山洞找刺激。 因为连日的蒙蒙细雨,球场湿滑,并不适合打球。但学校毕竟是人多力量大的地方,校长亲自动员学生们用做家具剩下的木屑去吸干球场上的水。为了表示同学们并不是独自在战斗,校长也象征性地用扫帚扫了几下——就好比领导在植树的时候用铁锹丢土,但这已足够让学生们热火朝天地把活干完。 木屑被学生们在球场上扫个来回,球场的水就不见了,可是空气中却开始弥漫着一种混合的奇异的味道。曾凡站在球场边闻到这种味道的时候,突然就想起前几年闹“非典”,学校请人在教室里用喷雾器喷出的消毒药水的古怪味道。那真是一段难熬日子,甚至连他小学生涯中的最后一个六一儿童节庆典都被搁置了,因而曾凡也就没有机会再撑着大队旗走在穿着裙子敬着礼的安雪的前面了,至今都是一个遗憾。 这时球场上正在进行的是山河中学和另外一所中学的比赛;参加的比赛的都是老师,当然,山河中学的校长也是老师。 其实每年的篮球比赛几乎都没有什么悬念——近几年但凡山河中学参见的比赛,其他学校就没赢过。山河中学每年都打着“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口号邀请其他学校的老师来比赛,最后总是罔顾友谊自己拿到第一名。 每当比赛的时候,山河中学的老师都仿佛参加三分大赛的拉里伯德,对着一众对手喷垃圾话“你们又来争第二名啦?”中国人含蓄,这种伤害友谊的话当然不能直接说出来,只能腹诽。尽管如此,那些学校还是每年都接受山河中学的邀请。 到了颁奖的时候,山河中学却绝不徇私,总是以“东道主”的风范将冠军奖杯颁发给第二名,自己啥都不要。好比不被授衔的毛主席,并不是功劳不够,而是元帅军衔也不能彰显他的军功。 就在对方的一名老师一个漂亮的突破上篮得分之际——校长明确教导学生不能只给自己学校的老师鼓掌,其他学校的老师进球之后也要鼓掌——曾凡轻声地说了一句:“这球走步了吧?”没想到进球的那老师听力相当了得,这话竟然被他听到。那老师立刻表现得异常激动,歇斯底里地喊:“谁说走步了?眼瞎了吗?!”曾凡只是自言自语,表达自己的疑惑,没想到那老师反应这么大,不禁吓得呆住。 曾凡满脸通红,却又无意中发现班主任就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自己,更加羞愧起来。曾凡不知“观球不语真君子”的道理,自己也深恨自己刚才嘴角,只好一走了之。 离开球场,心情郁闷的曾凡去找a ybody下象棋。a ybody原名叫何二雷,a ybody是江建国用与他的英语成绩和课堂表现极不相称的英语能力和创造力为二雷起的外号。 a ybody虽然人高马大,行动不大灵光,会将鼻子撞到足球门柱上去,可这并不能掩盖其在象棋上表现出来的才华。曾凡和他下棋很少赢,班里其他人也一样。据二雷说是从小跟着爷爷练的,而且爷俩是真的赌钱,因为他悔棋没少被爷爷的棋子砸过手,甚至手背都被爷爷抓破过。 其实曾凡和a ybody下棋的时候,远不仅仅是斗智这么简单,他得时时刻刻监视a ybody的一举一动,即使他用手瘙痒的微小举动都不能放过。这实在是因为a ybody已经完全将自己的行为艺术融入到了下象棋这一单纯的斗智游戏之中,使它变得不再单纯。曾凡为此没少吃过亏。 比如他的车在左路要吃你的马的时候,他会故意盯着你的右路看,让你以为他在右路伏下了什么奇兵,或者有什么厉害的后着。当你被骗过,在右路做了没用的防范措施后,他严肃地面孔立刻就变得鲜明而欢快起来,闪耀着胜利的光,然后“啪”的一声,势大力沉地吃掉你的马。这时你才后悔不迭。而且因为他从小的练习,对悔棋有着条件反射般的快速反应,你根本就不会有悔棋的机会。 还有,他的表情越轻松,就意味着他的酝酿的杀着越厉害,所以a ybody最轻松的时候,也就是曾凡最紧张的时候,这种明知危险就在眼前的感觉十分耗费精力。a ybody甚至会在下狠着的时候故意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以分散对手的注意力。比如他的炮明明就要去将你的军了,他却用手撩一下自己的头发,现出几分潇洒,嘴里说:“我家的洗发膏要用完了。” 曾凡和他下棋下得久了,自然就不再轻易上他的当,可有时候难免被骗,因为下棋好比谈恋爱,虚虚实实,很难分清,而且花样不断。 后来曾凡和别人下棋的时候,也不禁用出a ybody的招数来:每当他有什么一招制敌的妙着,就开始顾左右而言其他。这时明明心里紧张地要命,可又得表现出神闲气定的样子,以免被对手发现自己的用意,好像在空城弹琴的孔明。 和a ybody下棋本来就是一件很费力的事,今天曾凡受了挫,心情不爽,观察力也大大下降,被a ybody连番的声东击西骗过,连输三盘之后,曾凡更加郁闷。这时恰好遇到一帮人要去山洞冒险,便跟着他们去了。 曾凡被前所未有的新奇感包围着,眼看着马涛和刘坚雄等人一个个钻下洞口,先前的不快也全部被紧张取代。山洞的走势是朝下的,据经常钻洞的刘坚雄说这洞一直通到山下,甚至可以从学校的某处钻出来。 曾凡是倒数第三个进洞的,刚开始还有亮光,再往里去之后,一丝光都没有,眼前一片漆黑,只能摸索着洞壁前行。脚下是多年来洞顶落下的积土,踩上去软绵绵的,有点像雪,抬脚的时候甚至有吸力。 走了很久(曾凡觉得很久)之后,曾凡问前面的人有没有快到洞底。前面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还早着呢。”这一生响亮的回答,似乎连洞顶的一些尘土都震落了。 这时曾凡突然感觉到山洞要崩塌般的恐惧,转身就要出洞。后面的两人挡住了路,躲让半天,曾凡才过去。手忙脚轮地爬出洞外,重新见到阳光,呼吸着山上新鲜的空气,曾凡胸中的压抑感逐渐散去。不久又两个人钻出来,还抱怨曾凡:“你瞎跑什么呀?害的我们也害怕,你踩到蛇了还是怎么了?” 曾凡看着他们两人的样子,突然大笑起来,心想:“在洞里黑灯瞎火的,刚才还真是瞎跑。”他笑着说:“蛇我没见到,倒是看到两只刚钻出洞的‘面老鼠’。” 曾凡等了半天,也不见刘坚雄几人出来,只好下山去;到了学校,竟然又见到了他们几个,不过比自己更加狼狈不堪。原来他们竟真的从下面的入口钻出来了。 曾凡看着他们,不禁有些怅然若失,后悔没有体会一下这种长途冒险的刺激,甚至打算以后一定要完整地钻一次;然而曾凡再也没有去过那个洞。 上了高中之后曾凡和几个小伙伴去山河中学打球,发现山河中学重新修过之后,连山洞在校园内的出口也被水泥封堵住了。当时不知是谁突然感慨了一句:“我上初中的时候还从这里钻出来过呢。” 没想到剩下的几人很整齐地说:“原来你也钻过。” 曾凡原想自己当年的的“冒险”有多么地特立独行,没想到很多人竟都做过了,可恨的是他还半途而废了。 二十二、偷看 快到国庆的时候,山河镇的天气已经有些冷了,曾凡甚至遇到的国庆节下雪的天气。但对于在跑道上、球场上奔跑的人来说,这冷却正好抵消运动所产生的热。也许这冷对观众更为重要,因为观众虽然不上场,却比场上的人还要激动,还要紧张,每每喊叫地嘶声力竭,满脸通红,大汗淋漓。 曾凡却一直坐在放着初三四班牌子的桌子后面发着抖。主席台应该是高处不胜寒的地方,坐在上面的人却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抵抗严寒:不停地念稿子。曾凡和很多供稿人一样,不停地写着可以让别人产生热量的稿子。 可是曾凡写的稿件比这天气还要寒冷,根本起不到取暖的作用,被高高在上的读稿人摒弃不用。最后跑路帮曾凡送稿件的人却成功发热冒汗,告别了严寒,也告别了曾凡,不再帮他送稿件,跑去看隔壁班的女生比赛了。本来,一个感冒的人吃了药发了汗治了病之后,是不用再去吃药的。这大概是曾凡写过的最有“疗效”的稿件了。 曾凡最后发现自己写的稿件连自己都暖和不起来,更别说去暖和其他人,于是他只好去听别人写的稿件。听完之后,曾凡自愧不如——那些被念的稿件果然都热量十足,而含热量最丰的词汇,莫过于一些感叹句。比如:“啊,秋风送爽!看,白色的跑道上!奔跑吧,运动健儿们!尽情挥洒汗水吧,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你们!”但是含热量很大的词汇和含热量更大的肥肉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看多了之后,都会让人恶心。 听了半天,曾凡不禁灵感爆发,马上就写成一稿,开头就引用李白《蜀道难》中的首句:“噫吁嚱,危乎高哉,运动健儿……”写完之后曾凡立刻亲自火急火燎地送去,生怕稿子里面的火被寒冷熄灭。可惜读稿子的人是个支持胡适之的白话派,一看开头的三个字,眉头就皱了起来;再看到后面的“之乎者也”,脸色一沉,就将稿件打入冷宫,眼看永世不能翻身了。 火热的激情像被调查的贪官账号一样被毫无情面地冻结之后,曾凡不禁对写稿兴趣索然,只好学孟浩然“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将位置让给一个爱好文学的女生,毅然离开,然后学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归隐山林。 可是山上太冷,曾凡只好先“归隐”到教室去。教室里只有林玉岚一个人,正埋头看书,连曾凡进来都没有察觉。曾凡悄悄走到林玉岚前面,发现她正在算数学,曾凡故意大声吓她:“好啊,一个人躲在这里偷偷地学呢?” 沉静在题海中的林玉岚果然被吓到,猛然抬头,红着脸说:“哪有偷学,就是随便看看书。” “你给我讲两道题吧?”曾凡说。 林玉岚不悦道:“你就不要再欺负我们这些差学生啦。” “没有,没有”,曾凡赶紧说,“我的数学不好,你知道的。” 问了两道几何题目之后,曾凡对数学的厌恶如同被浮尘压住的嫩草芽一样重新冒了出来,他有些不耐烦地说:“算了算了,不写了,就问这两道吧。” 林玉岚温柔一笑。 曾凡突然有些扭捏地对林玉岚说:“和你商量个事?” “什么?”林玉岚有些不自在地说。 “嗯……就是……我想看看刘悦写的日记。” 林玉岚好像松了口气,不解道:“那你看啊,和我商量什么呢?” “嗯……就是……”曾凡好像有些难言之隐。 林玉岚奇怪曾凡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爽快起来,但她马上反应过来,抿着嘴笑说:“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想偷看人家的日记,又怕我告诉她,对吧?” 曾凡脸上一红,马上否认:“哪有,不是偷看——她不是以前偷看过我的嘛,我当然可以看她的了……何况她说过要给我看的。” “那时你们之间的事,我不管,可偷看人家的日记是不对的哦。”林玉岚眨着眼睛说。 一个人想要偷干的事情既然已经被拆穿,那就没有再偷偷摸摸下去的必要了。曾凡响应某个广告的号召,“心动不如行动”,直接去翻刘悦的书包。林玉岚被曾凡光明正大地偷看吓了一跳,双手掩住了嘴,似乎马上要叫出来。 虽然曾凡觉得自己理直气壮,可毕竟是偷看,心里还是紧张地要命,正好比当年的侵华的日本,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建立“大东亚共荣圈”,却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白天做友好访问,晚上去杀人放火;最后干脆明着敢,部分白天黑夜地烧杀抢掠。 翻了半天,曾凡总算找出了一本硬皮的笔记本来。笔记本是红色的,很迷你,上面竟然还画着米老鼠,曾凡差点没忍住笑出来。曾凡小心翼翼地翻开日记本,好像剥开一颗刚煮熟没多久,还烫手的鸡蛋。 刘悦写第一篇日记的日期,正是她看了曾凡日记的那天。日期和天气都是用英语写的,但曾凡发现她把周三的单词wed esday写错了。“嗯,我以后也要用英语写日期。”曾凡边看边想,“她的字是写得很好看,就是……”曾凡不禁想起上次刘悦看完了他的日记还教训他的事,“曾凡,你要写就好好写嘛,字写得这么难看,我都看不懂了,这样还不如不写呢……”曾凡被人教训,心里虽然不爽,可看刘悦的日记,的确比自己写得认真。 “哎呀,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曾凡突然有些自言自语地说。原来刘悦将他借书给安雪的事都写进日记里去了,还说他看到安雪的时候就像那什么什么似的。曾凡见自己被安雪写成了色狼,好像被史官记录了风流韵事的昏君一样,拿起笔就在旁边写了一句“朱批”:完全是无稽之谈。“朱批”完毕,曾凡得意的仿佛在生死簿上涂掉自己名字的弼马温,就差尾巴翘起来了。 曾凡边看边批,像批改作文的语文老师一样尽写些半生不熟的文言文。曾凡没有偷看日记的历史,既已偷看,就如同刚染上烟瘾的大烟鬼,被迷得飘飘欲仙起来,完全丧失了一个小偷应有的警惕性。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四周突然变得极为安静,等他感觉到一丝寒冷,抬起头,就看到了一张似笑非笑的脸。他以为是林玉岚,没在意,继续埋头工作。可这时他忽然听到林玉岚在笑,再一抬头,魂就飞走了一半。 “你在干什么?!” 听到这句话,剩下的一半魂也跃跃欲飞。“不要怕,不要怕。”曾凡心里不断地对自己喊,可是经过他的努力呼喊,“怕”却成群结队地冒出来。 “你在问我吗?”曾凡一边装糊涂,一边飞快地合上日记本,速度快地足以让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女生自愧不如。 “你在我的座位上干什么?”刘悦寒着脸问。 “哦,是这样的。我进教室的时候看到这里放着一个本子,就随便翻了翻——原来这里是你的座位啊,我这就走。”曾凡说着就想开溜。 刘悦的脸都气红了,大声说:“曾凡!你有没有偷看我的日记。” 逃跑中的曾凡站住,继续装糊涂:“原来这是你的日记啊,怪不得字写得这么好看呢,我还说呢,字迹这么这么眼熟……” 看着刘悦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曾凡再也说不下去。 “是不是他把我的日记本从我书包里拿出来的?”刘悦问林玉岚。 曾凡去看林玉岚,却发现刘悦正看着自己,赶紧又假装去看别处 林玉岚:“呃……” “你快说啊。”刘悦着急道。 曾凡:“要不你们先聊吧,我还有事,我……” “不要说话!我们的事还没完呢。”刘悦一声断喝。 刘悦又去看林玉岚。 “你问他,我不知道。”林玉岚突然有些委屈地说。 “你看,都说不是我……” “这上面的字是这么回事?”刘悦突然翻开日记本,指着上面的“朱批”说。 看着自己“到此一游”的标记,曾凡知道这下可赖不掉了,只好说:“这字……字是我写的,可我不知道这是你的日记本嘛,要不你也在我的日记本上写几个字?” 其实曾凡近来发现自己写的日记越来越多地出现刘悦这两个字,尽管多数不是什么好话。毕竟自己写的东西,心里还是希望有个人去看的,更是隐隐地想让人看看某些特定的地方,这个人当然最好就是刘悦。 “你想的美!我才不像某些人一样去偷看别人的日记。” 曾凡微微仰起头,是用仿佛“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圣人胸怀说:“男人的心,你不懂;伟大男人的心,你更不懂;像我这样的男人的心,你们都不懂。”说完抬首望天,不可一世。 “哼”,刘悦冷笑,“我是不懂你这种偷看别人东西还还不敢承认的——男人。”刘悦故意强调“男人”这两个字,好像恨不能将这俩字咀碎嚼烂,然后吐出骨头来。 “说不定你们是串通好的。”刘悦突然小声地说。 曾凡装作没听到,林玉岚却生气道:“哎呀你们吵架,吧我拉扯进来干什么?” 刘悦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一时语塞。 曾凡心想:现在不走,更待何时!已将逃出教室的他只听到刘悦对林玉岚说:“刚才是我说错话了,你怎么会和那种人串通呢,我气糊涂了,都是他害的,一定……还是先把我的日记本藏好,免得……” 曾凡不敢多听,后面只隐约听到两人放肆的笑。 二十三、故事 曾凡逃离教室,心道:“好险,好险。”可一想到刚刚在刘悦的日记本上畅所欲言,总算是可以一扫被她欺骗的不快。 “哎,你等一下。”曾凡听到身后有人叫他,虽然那人不大礼貌,可还是能听出是个女生。曾凡转身一看,原来是三班的女生,还是经常和安雪在一起的女生。 “你能帮我叫一下你们班的江建国吗?”女生怯生生地问。 “他不在教室,出去了,我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那你能帮我拿一下羽毛球拍么?是江建国从我这里借去的。”女生的声音很好听。 曾凡有些为难,刘悦还在教室里,现在进去,肯定是凶多吉少。曾凡用自己都感到有些肉麻的温柔语气说:“要不你等江建国回来拿给你吧?” “我现在就要用啊,你不能帮我拿一下吗?”听到这话,曾凡的心已经酥了半边,再看她一身绿衣,在寒风中簌簌而抖的样子,另外半边也不禁软了。他终于下定决似的说:“好,你等着,我去拿。” 曾凡走进教室,不敢去看刘悦,快步走到江建国的座位上,拿了球拍就走。出了教室,曾凡的心还跳个不停,心想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 女生道声“谢谢”,又对曾凡一笑,才转身走了。曾凡的大脑在几秒后才从一片空白中恢复恢复过来,脑海中只是盘旋着一句话:一笑倾人城。 看着女生的背影渐渐远去,曾凡不禁担心她瘦削的身体经不住寒风一吹,然后乘风归去,脑海中那女生白得几乎要透明的脸好久都挥散不去。 女生走后半天,曾凡才想起这女生叫王婷。“不对,江建国该不是把我的诗给她了吧?”曾凡暗想,“这家伙的眼光还真不错。”想着王婷弱柳扶风似的身形,曾凡突然萌生出一个恶毒的想法:“要不告诉她将江建国送她的诗是我写的?不行,万一不是送给她的,这人可就丢大了,江建国这小子也肯定不会放过我的。” 曾凡幻想半天,回教室是没那个胆子了,只好再入红尘。当日的比赛已将结束,大多数学生都回了家。虽然离天黑还早,天上斜斜的太阳却早已失却了热度,照着空旷的操场上零零落落的人,在他们身后投下长长的黑影。 要不是看到操场的江建国几人,曾凡也要回家了——这正是开运动会的好处,如果不参加比赛,学生可以在任何时间回家,唯一的阻碍就是集体荣誉感,因为自己班里有比赛的人需要加油。有些人选择不回家,是为了葡萄糖水和薄荷塘,这些当然是为参加比赛的人准备的。据说奔跑的时候口里含一颗薄荷糖,可以让人有一种要飞起来的感觉。曾凡特意去试过,可除了让嗓子发凉之外,没有任何其它的功效。 看到江建国,曾凡马上又有了活力,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可还是压不住声音里跃动着的偷窥似的兴奋,“刚才有女生找你。” 旁边的孙浩明等人也对此事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谁?”江建国不明就里。 曾凡故意说道:“好像是三班一个叫王什么的女生。” 周围又响起“哦”的一声。 江建国脸色正常,他早已猜到是王婷了;羽毛球拍是他故意向王婷借的,打算亲自还给她,然后顺便把曾凡的诗也给她。 “她找我干什么?” “要羽毛球拍,我已经给她了。” 江建国的心开始滴血。 “我给她没事吧?本来想让你给她的,可她说有急用。” 江建国继续心里滴血,嘴上却说:“没事,我早就想还给她了,你给她正好。”江建国没想到自己出去一趟,竟被曾凡坏了大事,心里恨死了曾凡。 曾凡却活得更得劲,继续问:“你们刚才去哪里了?” “南山上的果园。” “去偷苹果?” “没有,就是随便逛逛。”马涛答道,“江建国搓了看园字老汗的半斤烟叶子,卷了一根,吸得爽不爽,江建国?” 看马涛的样子,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江建国暗自心伤,懒得理会马涛,冷冷地说:“你怎么不自己去试试?” 马涛笑着说:“这家伙平时不怎么吸烟,没想到吸起来比我还狠。那烟叶子后劲多大,我怕吸上一口就要醉倒了。” 曾凡没想到南山上还有这样一块福地,忙说:“你们下次去的时候也带上我吧?” “还想有下次?”马涛一惊一乍地说:“我们这次去,江建国浪费了老汉的半斤烟叶子,我炖了半斤茶叶,再去的话不被他打折腿才怪。” “你还喝茶了?” “没有”,马涛似乎有些遗憾,“老汉的电炉子接触不好,茶熬到一半的时候漏电,我的手都电麻了。” “那茶呢?” “倒了呗,你没见老汉喝茶的杯子,恐怕有七八年没洗了,茶垢厚得可以再造一个茶杯出来,我可不敢喝。” 听完马涛这话,曾凡脑海中就浮现出一个奇怪的老人来。曾凡上小学的时候就听说过他了。老人最宝贵的是两棵大桑树,看得比什么都紧,有人来摘桑叶桑葚都可以,就是得用东西换。 和老人换桑叶和桑葚的都是些小学生,小学生能拿得出的也就是上学带的干粮了,但老人就喜欢吃小学生的干粮。曾凡也曾想过用自己的干粮去换老人的桑叶,因为他养的蚕吃另外一种植物叶子的时候,总是发育迟缓。可是曾凡早上去上学带的干粮,到中午的时候总是所剩无几,而老人又是吃惯了各种各样的干粮的,口味之高恐怕已经赶得上洪七公了,一般的馒头花卷什么的他早就不屑一顾了。 曾凡养的蚕总是在他的主人下定决心用自己的干粮为它换桑叶之前就早早地饿死了,不过这也省却了不少麻烦。可惜的是曾凡至今都没见过那个怪老头。曾凡总是将那个老人想象成一个一年四季都穿着可以看见里面的棉花的大皮袄,污头垢面,须发尽白,并且掩住了他本来面目的人。 周围的热闹更加衬托出江建国的落寞,在曾凡几人的笑声中,江建国回了家。马涛也一并走了。孙浩明却不动。 曾凡和孙浩明回到教室,刘悦和林玉岚也早不在,曾凡也准备回家,他叫孙浩明一起回,孙浩明却有些神秘地说:“我还要等人。” 没等曾凡问他,孙浩明就兴奋地说:“你知道吗?我中午回家的时候遇到孙慧琳啦,他还坐了我的车。” 曾凡并没有吃惊,因为孙浩明已经不止一次地对他讲过同样的话了。事实上,曾凡并不喜欢听孙浩明老讲他和孙慧琳的事。他有次甚至还悄悄地对曾凡说孙慧琳脖子下面的某个地方长着一颗痣,异常娇小可爱,还叫曾凡去看。 孙浩明并没有发现曾凡的不快,继续讲他如何去孙慧琳家附近等她,如何遇到孙慧琳的弟弟,如何骗他叫自己姐夫。孙浩明好像一个需要用坦白来减轻刑罚的罪犯,在曾凡面前滔滔不绝。但曾凡偏偏没有当法官的兴致,宁愿他抗拒从严。也许对孙慧琳还是有些好感吧,曾凡只能这样默默地想。 上小学的时候,曾凡和孙慧琳说上一句话都能高兴半天。有次制作黑板报,他向孙慧琳递透明胶带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她的手,竟然让他有了触电般的感觉。他偷瞄了一眼孙慧琳,却发现她毫无反应。尽管这让他有些许的失望,但还是期待下次的触电。 不过当他上了初中,仍然和孙慧琳同班之后,反而没有了当年的感觉和想法。所以即便后来孙浩明去招惹她,以及她后来转班,曾凡都没当成什么大事;但他毕竟无法忍受孙浩明在他面前没完没了地说她的事。 曾凡没想到的是,几年后的高中,孙慧琳会频频更换男友,最后甚至换到了曾凡的同班同学。看着静静地站在教室门外等自己班那个男生的孙慧琳,曾凡突然很想冲出去对她说:“你这又是何必,何必去等那样的男生?”但他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对她笑了一下;孙慧琳也报之一笑,不过这笑里似乎带了一丝苦涩。孙慧琳还是那样的娇小,只是鼻梁上多了一副近视眼镜。 二十四、火炉 国庆过后,很快就到冬天了——山河镇的冬天一向都来的很早,山河中学也迎来了冬天最麻烦但也最有意思的事情:架炉子生火。仿佛被诅咒过一般,曾凡自小学开始,学校每年分给他们班的炉子从来没有超过三成新的。这些炉子大都锈迹斑斑,底盘破损,没人知道这些老古董到底已经被使用了多少年,曾凡一度怀疑它们已经有定河桥的岁数了。 这些炉子虽然被整齐地摆放在同样破损的库房里,拿的时候却要分开拿,因为炉子的底盘和炉身之间已经分离了,如同被行刑的死囚犯。 炉子刚出库房的时候,还不能直接使用,因为这时的炉膛大得如同饕餮的肚子,估计一天就可以吞掉学校发的要烧一个礼拜的煤;而只要一天就烧完了这些煤,学校绝不会补发。这时就需要在炉膛里裹上一层黄泥,让炉膛缩小到只有啤酒瓶或烟囱的粗细;黄泥是黄土高原最不缺的东西,可以忍耐高温的炙烤,而且越烧越牢固。 给炉膛裹黄泥也是一件技术活,最后炉膛的粗细不仅决定了每日煤炭的消耗量,也决定了这炉子是不是能烧旺。当然,这些都难不住李大彪。 学校在每个礼拜的周一下午发放接下来一周的用煤,不论斤两,只给一个箩筐,能装走多少是多少。领煤的时候,学生们充分利用他们学过的几何知识,在众多的煤炭中挑选着不大不小,表面齐整的煤,这样就能在箩筐里多装一些了。学校通过这种方式,的确让学生们的实践能力有了质的飞跃。在教学领域,山河中学的这一将理论和实践结合起来的教学方法确实是一大创举。 不过有时候再多的几何知识,都没有在衣服的大口袋里揣几块煤来得实在。所以每到冬天的周一下午,山河中学的操场上总能看到两个人抬着一箩筐炭,另一只手里还握着几块,有说有笑,仿佛刚挖到了金矿。 生火也是一件麻烦的事,一般都是全班学生轮流作业。生火的人需要提前来学校,并且在全班的人到齐之前,火必须烧起来。生火不比生气,生不着火的也大有人在。以前每次到曾凡生火的时候他都万分紧张,有时候前一晚上甚至会失眠,而越紧张火越不着,这让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五行全属水。幸好有李大彪。李大彪一到冬天就变得极为活跃,经常早早就来学校,顺便把炉火也生着了。不过这也可能是他住的地方太冷,每晚在床上咬着牙挨天亮,就等去教室生火取暖。 室内生炉子虽然难免灰尘,但火炉自有它的种种妙处,暖气片就不具备。后来曾凡上高中的时候,学校早就不用炉子而改用暖气了。虽然暖气更为清洁,也更加温暖,可那种温馨却再也没有了,而温馨正好是火炉的灵魂。再后来曾凡去南方上大学,冬天被冻得瑟瑟发抖的时候,他对火炉的思念已经毫不亚于对家的想念。 班里最会利用炉子的是马涛和刘坚雄。马涛在炉子上炖茶,刘坚雄则在炉子上烤一些土豆片,当然有时候还有玉米粒,豌豆什么的。刘坚雄在炉子上烤土豆片的时候,总是难得的认真,而且烤好之后也不吝给周围早已垂涎三尺的人分上几片——这大概是他最大方的时候了。 湿湿的土豆片一贴上炉壁——不能放炉盖上,会烧焦——马上就粘住了,并且伴随着“滋”的一声,冒出一股白雾,夹杂着豆类植物特有的气味。一面烤好之后,就给它翻个面,然后照例贴到炉壁上去。有经验的人都知道,土豆片烤到半生不熟的时候才最好吃。李大彪总是边吃边说:“要是有盐的话就更好了。”下午的时候李大彪竟果然带了一撮盐来,而且还有味精和辣椒面。冬天的四班教室里总是飘出各种被烤焦的味道来,让隔壁的三班学生的口水如黄河泛滥。 马涛喜欢喝茶,但曾凡看到马涛喝茶用的杯子的时候,往往连刚吃的饭都要吐出来——他的茶杯实在比南山上老头的茶杯强不了多少,唯一的不同就是马涛的茶杯是透明的。马涛透明的茶杯上总是印着各种各样的指纹和手印,因为总是有很多人用他的杯子喝茶。 尽管马涛的茶杯让人不快,可他实在是一个很会享受的人。他炖茶的小搪瓷缸子里,除了茶叶之外,总能看到一些葡萄干,枸杞子,大红枣,桂圆之类的珍贵辅料。当然他也绝不会忘了在他炖好的茶水里扔上两块有时白得发亮,有时又有些发黄的冰糖。这大概就是有那么多人喜欢喝马涛的茶的原因了,以至于连脏兮兮的茶杯都顾不上计较了。 然而盛载过无数名贵材料,给很多人都带来过快乐的小搪瓷缸子,后来终于在一声爆炸声中结束了它辉煌的职业生涯。这是李大彪干的。李大彪一向视自己为一代名厨,可竟然没能在自班的炉子上面创造出让人钦佩的美味佳肴来,他为此深深自责。后来他终于找到了一个摆脱内疚的办法:在炉子上爆米花。 当炉盖被烧得接近通红的时候,李大彪就在上面撒几粒玉米,然后再把马涛的小铁缸扣上去。不多久,玉米粒就开始在铁缸里奔奔跳跳起来,不停地敲打着小铁缸,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就好像铁匠正在锻造着什么神兵利器一样。 随着玉米粒跳得越来越激烈,声音也越来越响,终于在“嘭”的一声中,小铁缸高高地跃起来,然后爆米花就出炉了。多次操作之后,李大彪爆米花的技术已经相当娴熟,可这显然还不能让李大厨满意。 李大彪额上冒汗,不停地增加每次撒下去的玉米粒数量。终于,小铁缸受够了这种上上下下过山车般的生活,在一声巨响中分作了两半——它的底没有了,那是薄薄的一层小铁片。小搪瓷缸子破损之后,并没有多少人表现出自己的遗憾,周围的人都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马涛也没有伤心多长时间,因为他很快就又买了一个闪耀着金属光泽的又新又亮的小铁罐;一块五一个,并不是太贵。 后来李大彪又有了一个主意:爆豆花。但最终他的想法都没能实现,因为马涛再也不肯将新的顿茶工具借给他了。 课外活动的时候,四班的炉子总是被烧得通红,因为他们从不缺乏弄到煤炭的手段,就算看到老师的床板下堆满了煤,他们也绝不会羡慕。这样最大的好处是可以省去很多火柴:吸烟的人嘴里叼着烟,靠近火炉,在炉盖上轻轻一触,再深深一吸,纸烟就着了。 二十五、斗智 马涛等人吸烟的事最终还是被班主任发现了,尽管班主任的烟瘾比谁都大。这位平时并不怎么喜欢说话的老师只是让他们排成一排趴在窗台上,然后在他们每个人的屁股上打了七八下。班主任打人的工具是就地取材——铲煤用的小铁铲,打的过程中铁铲被打弯了好几次,但他都掰直了继续打,这点小事还难不住他。 但是和物理老师相比,班主任还是少了一些幽默感和物理学知识,物理老师每次打人的时候,总是贴心地把小铁铲在火炉上烤热之后再打,生怕冬天冰凉的铁铲冰到学生们的手——他从不打屁股。挨打的人完全不用担心被烫到手,铁铲的温度总是刚刚好,就像妈妈准备的热牛奶,总是恰到好。挨完打之后,学生的手才会发烫,而且又红又肿。 虽然挨了打,却并没有人抱怨班主任,而且他们很开心,因为这至少证明班主任还是关心他们的。尽管马涛和刘坚雄几人觉得班主任打他们是出于对他们的关心,但他们并不希望班主任给予他们过多的关心。 挨打之后,他们在教室吸烟的时候总会布置两个警戒岗哨,这样就算班主任进教室的时候发现里面烟雾缭绕,也找不到他们吸烟的证据——这些证据早就在炉火中化为了灰烬。 难得的是,马涛等人的智商也在与班主任的斗智中日益提高。后来他们不再布置岗哨了,因为他们发现班主任没课的时候总会在傍晚时刻出门,有时很晚才回来。他们开始观察班主任的宿舍,如果他屋里的灯是灭的,就说明他出门了,可以吞云吐雾了;如果灯是亮的,那可就要小心谨慎了。 可惜他们没有看过《三国演义》,不知道“空城计”。有时候班主任明明在宿舍,可非把灯灭了;有时候明明出门了,偏偏亮着灯。虚虚实实,搞得这帮烟鬼根本弄不清楚班主任到底在不在屋里,经常在抽烟的时候被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班主任抓个正着。没办法,只能再次接受班主任的关心。 班主任的关心总是很实在,从不偷工减料,他自己称其为“铁烙饼”。有几次马涛被抓,有几次又会轮到其他人。后来他们聚在一起比较谁吃的饼最多,马涛最终以四铲的微弱优势夺魁。 快要放寒假的时候补课,任谁都很难忍受,尤其是学校外面时不时地响起鞭炮声的时候。后来曾凡在南方上学,虽然大学周围不至于有鞭炮声,可北方的同学一个接一个放假的消息所造成的骚动,一点都不比鞭炮声小。这时曾凡就会想起江建国来。 江建国是学校里少有的能将快要过年时学校外面才有的热闹带进学校的人,当然还有付强。付强只不过是在操场的角落里放了几个鞭炮外加两三个震天雷而已,江建国却将鞭炮放进了教室,当然只是在政治课上。 为江建国提供方便的,是四班教室后门上的一个洞,这个洞足有鸡蛋大小,班主任经常通过这个洞暗中观察教室里的情况。江建国也不止一次透过这个洞看到将两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的班主任走过来,这时他总会出声警告,仿佛一个尽责的侦察兵。后来班主任和江建国的眼神在这里相遇了:当两人各自将眼睛凑近洞口的时候,同时发现门板隔壁也有一双眼睛,以及对方眼睛中的不可思议。不过这次江建国逃过了班主任的关心。 上政治课的时候,江***点燃一只鞭炮,从容地将它从后门的洞推出去。后门外一声炮响之后,教室里的人会立刻精神一振,仿佛他们这时才意识到:快要过年了啊!政治老师却如念经的和尚,一味地讲课。 意外来自于江建国的失误。那次他照常点燃一只鞭炮,却没料到做这个鞭炮的师傅当时开小差,在引线里多加了**,导致它燃烧得非常快。江建国还没来得及把它推出洞口,鞭炮就炸了。还好江建国和a ybody下象棋的时候经常悔棋,练就了非凡的反应速度,才让他的手指没有被炸烂,只是被熏黑了而已。 鞭炮直接在教室里爆炸,就连“念经”的政治“老僧”都无法入定了。当政治老师来到后门的时候,只看到脸色苍白的江建国。江建国如影帝附身,结结巴巴地说“有人把鞭炮从后门扔进来了,我差点就被炸得黑黑的了。”说完似乎还要去抹眼泪。政治老师如多疑的曹操,正在寻思要不要相信自己的学生时,马涛早已忍不住,笑出了声,而且笑声一如既往的难听。 马涛的笑成功转移了政治老师的注意力,也给了老师下台的机会,然后马涛就收到了老师的奖赏——铿锵有力的两耳光。这下,马涛可再也笑不出来了,甚至眼泪都要下来了。马涛觉得自己很委屈,不过没用——每个被政治老师打过的人都觉得委屈——这个时候闭嘴才是最好的选择。直到后来做了服装生意的马涛才明白,这叫及时止损。 马涛想要报复政治老师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和江建国合作一下。对于马涛的到来,江建国既没有表现出欢迎,也没有拒绝。 江建国和马涛终于都坐在了后门边的座位上,他们决定采用声东击西的战术。马涛打枪,江建国放炮。马涛的武器是买一块钱的小吃时得到的奖品,一把小巧的塑料枪。这枪没有实在的用处,就是在扣动扳机的时候会发出一声脆响,像极了鞭炮爆炸时的声音。 政治课上,马涛将塑料手枪藏在课桌里,扣动扳机,发出声响,以此来引起老师的注意。每当政治老师从讲台上下来的时候——每次他都走得极快——这只枪却早已到了江建国的手里。看着政治老师劳而无获的样子,马涛很得意,有种复仇后的快感。 后来政治老师还是发现了马涛和江建国的把戏,那次他搜完马涛的课桌之后,又突袭了江建国的课桌,他终于在这个罪恶的课桌里发现了罪恶的塑料手枪。江建国怎么也不肯承认他曾扣动过扳机,政治老师制服过很多学生,偏偏对江建国没有一点办法,只能教育他说:“都这么大了,怎么还玩小孩子的玩具呢,快丢掉,好好听课。”江建国也很配合,立马就表现出浪子回头,痛改前非的样子来。 二十六、寒假 四班的后门见证过太多的历史性时刻,它的地理位置同样不容小视——夏天用来堆放拖把和水桶,冬天则是堆煤的好地方。它甚至救过曾凡一命。 那时曾凡正在教室外面靠着后门晒太阳,同时看着旁边教室的烟筒里冒出滚滚浓烟,在水泥地上投下的影子丑陋地扭动着身子。这个教室是学校的美术室,马涛经常进去给那些美术生当免费模特,不过美术生们更喜欢那个不知道从哪里捡回来的被洗得干干净净的骷髅头,因为它从不乱动,刘坚雄曾经拿着它吓过女生。 这时班里的几个女生正在对面教室的窗台下说话,曾凡突然就想和她们开个玩笑。他捏个雪球,朝着女生扔过去。雪球并未击中女生,只是砸在对面的窗户上,发出“嘭”的一声响。雪球四散开来,吓得女生慌忙躲避,曾凡哈哈大笑。 这教室是学校的微机室,雪球砸在窗户上,早已惊扰到里面上课的人。果然马上就有一个老师从里面出来,曾凡一看到他,慌忙从后门溜进了教室,趴在窗台上观察情况。 这老师正是上微机课的老师,身高近两米,力大无穷,就是不会打篮球,全校多少人为之可惜。微机老师的威名响彻校园,尤其是他的大力金刚指力——凭两根手指就可以将一根粉笔捏得粉碎。有幸见过或者亲身挨过微机老师打的学生告诉曾凡,微机老师向来讲究“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革命精神,打人从不借助外物,只用自己的两只手;而且讲究质量,不追求数量,保证一耳光就让挨打之人飞到几尺之外,并且耳鸣好长时间。 老师向几个女生问话的时候,曾凡吓地瑟瑟发抖,生怕她们供出自己。还好这些女生顾着同窗之情,给了曾凡活命的机会。 微机老师猜到是微机室对面的学生扔的雪球,径直来四班的教室找人。可惜他没有走后门的经历,当他前脚刚踏进教室前门的时候,曾凡已“醋溜”一声从后门溜走了。后来曾凡向那几个女生表达了自己最真诚的谢意,并且保证以后在上早操期间再也不偷吃她们带的葱油饼了。 寒假补课期间,每个人都变得毛躁不已。一天课外活动,刘坚雄就莫名其妙和江建国发生了冲突。 刘坚雄这几天正看周星驰的电影,深受其无厘头影响,脱口就骂一句:“你老母的。” 江建国也不甘示弱,猛然看到刘坚雄脸上的青春痘,竟然得到灵感,回骂一句:“你老母的青春痘。”骂完顿觉自己骂地有水平,可惜是骂人的话,不能装裱起来。 刘坚雄顿时恼羞成怒,深恨小学老师没教好语法,搞得自己不知修饰语的重要性,最后连母亲都被人侮辱,上去一把揪住江建国。江建国也反手去扯他,哪知刘坚雄穿的是他妈自己扯布做的衣服,质量不佳,只听“嘶”的一声,刘坚雄的衣袖从胳肢窝到袖口,势如破竹,被撕破一条大口。 刘坚雄大怒,立马和江建国扭打在一起,可惜两人半斤八两,谁也打不过谁。弄到最后,武斗变成了谈判,刘坚雄提出让江建国把自己的衣服拿回家缝好。江建国并不同意。 “好,你等着!”刘坚雄说完,找来一把削铅笔的小刀,开始划江建国的衣服。江建国也立马找来一把小刀,两人开始你一刀我一刀地对划。毕竟刘坚雄先出刀,而且刀法精湛,江建国的衣服被划成“万条垂下绿丝绦”的样子的时候,刘坚雄的衣服只不过被被划出了几道深浅不一的痕迹而已。 江建国的衣服被割破之后,曾凡再也没见他穿过,这衣服就算穿着估计也只能去讨饭了。刘坚雄仍然穿着他那件满是刀痕的衣服招摇过市,甚至更加得意,仿佛收保护费的社会大哥炫耀自己身上的刀疤。 对于刘坚雄的炫耀,正如他打球时喜欢撅着屁股往篮下挤一样让曾凡难以理解。后来曾凡在火车上见到刘坚雄,这时他已经胖成了一个球,体重足有初中时的两倍。据说他在城里的一所技校上学,看来技校的伙食不错。刘坚雄一直在火车上向曾凡吹嘘他如何带领自己班击败一个个对手,赢得最后的比赛,要不是曾凡见过刘坚雄打球,他差点就相信眼前这位唾沫四溅手舞足蹈红光满面的人是一个篮球天才。之后曾凡再也没有见过他。 二十七、秦腔 曾凡从外公家回来时已经是正月初七日的上午;下午就有人来找,是他的邻居兼小学同学武江城。其实曾凡对镇上有庙戏的事早有耳闻,可他并不想去。后来王小强又来找他,他终于被说动了。武江城和王小强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哥们——当然还有孙继文——小时候摘果子,刨土豆,掰玉米,掏鸟窝,三人总是形影不离。 曾凡知道晚上去看戏会很冷,出门特意穿了家里“祖传”的羊皮大衣。羊皮大衣的作用毕竟不容小觑,走到半路,曾凡就感觉后背沁出了细细的汗,粘粘的怪难受,可他又不好在武、王两人面前表现的太难堪,只好解开了大衣的纽扣。 戏台距曾凡家不过一个小时的路程,三人到达目的地时,好戏已经开始。台下闹哄哄的,挤满了人,有些人自带小板凳,还准备了瓜子啤酒。 好位置早就被人占了,曾凡几人只好远远地站着看。只见不大的戏台上两个秀才模样的人咿咿呀呀地唱,曾凡不懂秦腔,也不知道他们唱的是啥曲目。幸好戏台旁边有一块荧幕,上面显现出演员所唱的字句。曾凡只见里面有很多“梅花”字样,可还是无从判断他们到底唱的是哪出。 曾凡向四周打量一番,发现这里的人大多不是来看戏的,倒像是演戏的。人头往来攒动,小孩子们跑来跑去,嬉戏打闹,还有吸烟的人手中的烟头火星忽明忽暗。也有些人乘机做些小生意,卖一些小吃:雪糕,饮料,冰糖葫芦,烧烤等等。 不远处,一个女学生模样的人正在卖雪糕,穿一身红大衣,留着不短不长的粗粗的辫子。这女孩背对着曾凡,曾凡第一时间没认出她来。 “买一只雪糕。”曾凡走过去对女孩说。 女孩转过身,正要招呼,却“扑哧”一声笑了,接着惊奇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你又为什么在这里?” 她笑着对着曾凡说:“没想到你也来看戏,我只是帮我一个亲戚看摊子而已。” 曾凡开玩笑说:“哦,原来如此,你是嫌压岁钱太少了吗?” 女孩又笑了:“也不是,只是亲戚叫我来帮个忙——对了,雪糕你还要吗?” “可我没钱啊,你请我吃?”曾凡促狭地看着她。 “好啊,请就请”,说着就要从冰箱里拿雪糕。曾凡马上阻止她:“不,不用了,我只是开玩笑;这么冷,我吃了雪糕非变冰棍不可。” “变冰棍就变冰棍嘛”,女孩笑着,还是要拿雪糕。曾凡又解释了半天,才终于让女孩停手。 这女孩正是林玉岚,曾凡去和她说话,只是想引起不远处安雪的注意。其实他早就发现安雪了——这戏台就搭在离安雪家不远的地方,她不出来才怪。曾凡和林玉岚聊了半天,却并不见安雪过来,不禁失望起来,最后以不想影响林玉岚的生意为由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武江城见了曾凡,阴阳怪气地问他:“刚才那个女生是谁?” “哦,一个同学。”曾凡装作若无其事地说。 “哦,原来只是一个同学,怪不得聊得那么高兴。”武江城也故意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旁边的王小强却早已忍不住笑起来。曾凡不再说什么,脸却不由自主地红了。 气氛尴尬了好一会儿,曾凡发现安雪竟朝着自己走过来了。他的心不由自主地飞速跳动起来。他又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皮大衣,并不怎么好看的皮大衣,确切的说是很难看的皮大衣。他推说自己很热(这倒是真的),便将大衣给了王小强。王小强正好站的久了,有些冷,就披着曾凡的大衣去各处转悠。 曾凡装作无意向安雪一瞥,却发现安雪并没有走过来,而是在半道上停下来和什么人说话。曾凡再次感到失望,并且离开大衣的包裹之后,他立刻感受到了零下十几度的气温的恶意,但是王小强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他本就不该好了伤疤忘了疼,披了大衣忘了冷的。 还算安雪有良知,她最终还是来到了曾凡跟前,在曾凡被冻死之前。安雪穿了一件很长的黑色大衣,连同那几乎占满了整个眼睛的黑色瞳仁,几乎都要融入到黑夜里去。曾凡总是不敢看安雪的眼睛,仿佛那里有股奇异的力量,要将人吸进去,但他喜欢看她带了微笑的嘴角。 “你也来看戏吗?”安雪幽幽地问。 “我......是的,我也来。”曾凡似乎打了一个寒噤。 “冰糖葫芦,你吃吗?”她拿着一串冰糖葫芦,轻轻地问。那串冰糖葫芦明显已经被吃掉了一颗。 此情此景,曾凡不禁有些恍惚,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安雪的冰糖葫芦已经到了自己手中。曾凡更加手足无措起来,他似乎看到了安雪脸上同样错愕的表情。 曾凡赶紧咬了一颗冰糖葫芦含在嘴里,来证明自己的神经和肌肉群的正常,还咿咿呀呀地说了一句仿佛秦腔的话。安雪不懂,便笑了。他也赶紧想去笑,却发现安雪早已转身走了,那笑便僵在嘴边成了一丝苦笑。 曾凡一阵失落,却又突然想起站在旁边的武江城,便连忙问他吃不吃冰糖葫芦。其实武江城早就不满了。小学的时候他和安雪还是同班同学呢,后来他因病休了一年学,就低了一级,哪知安雪竟将他忘到了九霄云外。 “那是人家给你的,我可不敢吃。”武江城瓮声瓮气地说。 曾凡也听出了武江城话里的不快,赔不是般地说:“那有什么,给你你就吃嘛。” 这话到了武江城耳朵里却有了一丝炫耀的味道,他正要好好挖苦一下曾凡,王小强却回来了。曾凡这才意识到,自己都快冻僵了,赶紧要回自己的大衣,并把剩下的冰糖葫芦给了他。 王小强逛了一圈回来,发现还有冰糖葫芦吃,当然没有客气的。武江城还要阻止王小强,再挖苦曾凡几句,可王小强吃食物的速度实在太快,根本没给他机会。 曾凡发现武江城看他,赶紧抬头看戏。这时已经换过了曲目,曾凡又听不懂了,他向人群中挤了挤,听到有人在议论这台上正唱的戏,却也只听到“游西湖”几个字。 曾凡装模作样听了几分钟,回头发现林玉岚已经不见了,安雪也不见了踪影。终于连最后一丝听戏的理由都没有了。正好武江城和王小强也觉得无聊,三人便结伴回家。 第二天晚上曾凡三人照例来看戏,却并没有见到林玉岚,也没有见到安雪。 到了第三天晚上,武江城和王小强已经对看戏没了兴趣,曾凡却还叫他们去逛逛。然而曾凡想要见到的人终究还是没有见到。喇叭里抑扬顿挫的秦腔仿佛成了呜咽声;刚才还挂在天空上的小半个月亮,这时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那秦腔越听越像是哭声,曾凡整个的心也凉了下来。看了看不远处卖冰糖葫芦的女孩,曾凡终究下了决心似的,和武、王二人回了家。 第四天晚上刮起了很大的风,曾凡终于畏惧了、灰心了。武江城走亲戚去了,王小强也没来找他。百无聊赖之下,曾凡很早就上了床,却又睡不着,躺在床上一直听着窗外“呼呼”的风响。在睡梦中,他又隐约听到了秦腔:“前门打出薛平贵,后门打出王宝钏......”然而连同那支离破碎的片段的记忆,都被窗外冷酷的大风尽数吹散了...... 二十八、变故 寒假很快就过去,又到了该去学校的时候。见到顾茗之后,曾凡脸上却一点都没有过完年后应有的高兴的样子。曾凡本来有很多话要对顾茗说,可见到他之后,反而不知说什么了。 事情是年前发生的,当时谁也没有想到在即将过年的喜庆日子里,顾茗的爸爸会出事。顾爸是定河村有名的木匠,就在过年前做完最后一件家具,回家的路上,他坐的三轮车翻在了一道沟里。同行的几人都被压在了车下,却惟独他受了重伤,被压伤了腿,而且再也没法走路了。 后来曾凡去顾茗家的时候,不止一次看到这个曾经健硕的的男人坐在轮椅上缓缓移动,而且总喜欢笑着和曾凡打招呼:“嘿嘿,好好念书着没?” 曾凡没想到,对顾茗更大的打击却是后来他母亲的出走。当时曾凡已经上了高中,正值顾茗的曾祖母去世。顾茗的曾祖母在当时的定河村创造了一项记录,最高寿的记录。 顾茗的曾祖母是最早见证村里通火车的人之一,当时有人感慨:“这家伙趴着跑都这么快,它要是立起来那该有多快啊!”这人一辈子都没坐过火车,也没能看到火车立起来跑,他就是曾凡的曾祖父。 很小的时候就坐着绿皮火车去过几次县城的曾凡,自然很难理解这世上还有没见过火车的人。那个穿着大红衣服,趴在后院矮墙上一动不动盯着火车的小女孩,就让曾凡很难理解。小女孩是曾凡的远方亲戚,住在黄土高原千沟万壑中的某一个沟壑中。这是她第一次来曾凡家,也是第一次看到火车。 小女孩扎着两条辫子,脸红扑扑,嘴很甜,一直跟在曾凡后面叫哥哥。曾凡被人叫了哥哥,很得意,于是就牵了她的手去看火车。她的手很暖,湿湿的,还有点黏,一定是刚才她用这只手拿过嘴里含过的“洋糖”了,曾凡想。 她刚才舍不得吃掉这颗糖,在嘴里含过一会儿之后,又用糖纸包起来。糖纸是一种硬质塑料,各色的都有。曾凡教她用糖纸看太阳,透过糖纸看到的太阳是过年吃的圆饼一样的东西,一点都不晃眼;小女孩却说太阳像他爷爷的茶盅。 曾凡家的后院就在河湾边上,正好看对面的火车。曾凡不禁被小女孩认真的神情感染了,他也认真地看起火车来,火车行进的声音远远传来,轰隆轰隆,轰隆轰隆。 “火车要到哪里去呢?”小女孩问。 “到山那边去。” “山那边是什么?” 曾凡被问住了,但作为哥哥,他觉得不能回答妹妹的问题实在是很没面子的事情,于是他瞎编:“山那边是县城。” 小女孩立刻表现出一副憧憬的样子来。曾凡等着小女孩问他县城的问题,这样他就可以把他在县城的所见所闻讲给她听,小女孩却没有再问。不久小女孩就和她妈妈一起去县城了,因为她妈妈病了,山里的医生治不好。 直到后来曾凡去县城上高中的时候,才再一次见到这个小女孩,不过这时候她早就不是一个小女孩了,但他还是很亲切地叫他哥哥。她早就不念书了,在一个亲戚家里帮忙干活。 曾凡问她为什么不念书的时候,她突然脸红了,曾凡也觉得自己问得很傻。山里人家里的孩子很多,男孩念书都困难,何况是女孩,认得自己的名字就可以了——反正迟早要嫁人。她爸妈常年在外打工,对供孩子上大学没啥兴趣,只希望她能早点去打工赚钱。曾凡觉得很难面对她,打过招呼之后匆匆离去。 顾茗曾祖母90岁的时候,定河村的人都在猜测她她到底能活多少岁,可村里每年都有人死去,却单单不见她闭眼。不过她也并没有让村里人猜疑太久,四年之后,她就在那面她躺了好几十年的炕上闭了眼。这四年中很少有人见过她,据进过她屋子的人说,里面长年散发出一股恶臭,因为他们的儿子媳妇没人愿意踏进这间屋子。之后村里的人就不再羡慕这位老人的高寿,甚至希望她少受点罪,早点解脱。 其实老人临终前屋里的气味很难清除。曾凡奶奶的母亲去世前早已躺在炕上不能动,虽然奶经常帮她换洗打扫,还是无法避免臭味。曾凡那时虽然还小,多年后对这种味道还很难忘掉。 曾凡经常走进这间发出各种混合的难闻的气味的屋子,有时候是听老人讲故事,有时候是给她端吃的。这种用玉米面、豆面和白面混合而成的“糊糊”在定河村叫“散饭”,奶奶经常对曾凡说一句老话“搅团,散饭,娃娃老汉的好饭。”因为娃娃和老汉都没有牙齿,正好吃这种食物。 曾母叫曾凡不要老跑去那间屋子,曾凡还是喜欢去。奶奶把端饭这个任务交给他,他觉得很自豪,一定要完成。最重要的是,老人讲的故事实在太好听了。 妈妈和奶奶不会一直给曾凡讲故事,因为她们有太多事情要忙。这个老人却会不厌其烦地给他讲故事,讲完之后就看着他笑得前俯后仰,她自己没有牙齿的双颊深陷的嘴里也发出“喝喝”的笑声,这笑让她满是白发和都是纵横的皱纹的头也不自主地颤抖起来,直到那一双好像蒙着一层白雾的眼睛里流出浑浊的泪水。 尽管这间屋子的的气味让人不愉快,可老人的故事却让人很愉快。但这也许只是曾凡一个人的想法,因为除了他,实在很少有人愿意踏进这间屋子,即使仅仅是给她端碗饭。 多年以后,每当想起这个和蔼的老人,曾凡都觉得她那时根本就是一个孩子。奶奶告诉他,人这一辈子,本身就是一个轮回,小时候是孩子,等到老了,也成了孩子。所谓“老汉”,就是“老憨”,越老越憨,越老越像孩子。 曾凡见到顾茗的时候,并不知道还有另外一件事折磨着他,他也没法从顾茗的表情里看出什么来,因为顾茗只是对他笑了笑,这笑中有疲倦,又有些不耐烦。 顾茗曾祖母去世后,因为她的高寿和多产,前来吊丧的亲戚在门外排起了长龙,虽然他们大多人的脸上并不见一丝悲伤,可还是来了。有些人甚至没有见过这个老人——他们相隔太远,血缘也淡了。就算是顾茗,事实上,也没有太多的悲伤。曾孙对自己曾祖母的感情,毕竟有限,而且还是一个活了九十多岁的曾祖母。 顾茗的母亲实在是一位很称职的母亲,最起码在曾凡眼中是这样。顾茗这人有一些洁癖,又有些挑剔,他的衣服总是很干净,而且熨烫的很平整,这些可都是他妈妈的功劳。在县一中的时候,顾茗母亲托人给顾茗带的吃的东西都非常精致,油饼都是差不多大小的很规则的形状,任谁都要惊叹如此精妙的技艺。 曾母后来有些夸张地对曾凡说,顾茗母亲告诉她顾茗对饼的长相要求很高,一定要差不多大小且形状规则。说这话的时候曾母总是很高兴自己的儿子不是顾茗,因为就算她烙的饼半生不熟,估计曾凡也发现不了,而且就算把饼烙焦了,曾凡也照吃不误。一个家庭主妇最怕的就是自己饲养的小鸡小猪仔挑食。 当曾母将自己的得意告诉曾凡的时候,曾凡觉得自己的自尊受到了伤害,赌气三天,发誓再也不吃自己的母亲烙的饼。可曾凡发的誓仅仅维持了三天,因为曾母很了解自己的儿子。当曾母将一袋鸡蛋肉饼捎给曾凡的时候,他就又发誓除了自己母亲烙的饼,任谁烙的都不吃。 曾凡一直有些羡慕顾茗,也钦佩他的母亲,所以他一直无法将“离家出走”这几个字与顾母联系起来。顾母十分貌美,顾茗则遗传了母亲的长相,俊美又白皙,在黄土高原很难见到这么白皙的男生,因此他总是受到女生的青睐。母亲离开之后,顾茗愈加沉默,也愈加反感别人谈论自己的相貌。 顾母离开之后,村里的人议论纷纷,传言她跟着邻村的一个男人走了。曾凡却更愿意相信错在顾茗父亲这一边。顾母捎给顾茗的饼,他可没少吃。 没过多久,这件事就被人遗忘了,就连村里的那些长舌妇人,也不再谈起,她们还要担心自己的鸡被野猫叼走,猪仔打防疫针等等的事。 二十九、旁观 开学后不久,曾凡发现江建国变了。这家伙隔三差五就去找三班的王婷,神奇的是王婷竟真的被他叫出来了,甚至还和他一起到操场散步。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勾搭到一起的,但曾凡料想,肯定是自己的情书起了作用,从此对自己的文笔越发自信起来。 看到江建国这么容易就将王婷约出来,曾凡不禁后悔当初把自己写的情书送给他。要是把情书送了安雪,说不定现在人约黄昏后的人就是他和安雪了。曾凡心中懊恼,却也毫无办法,只好去问江建国追王婷的过程。 江建国这时正志得意满,恨不得将自己的恋爱技术发扬光大,学胡兰成刊印出版。见曾凡来问,江建国仿佛吞了鱼的鸬鹚,咽又咽不下去,只等着主人要它吐出来。 “我那时不是借了她的羽毛球拍了嘛,其实是我计划的一部分。” 曾凡心想这厮果然禽兽,但还是接着问:“然后呢?” “然后我就约她出来,说为了谢谢她借羽毛球拍给我,请她吃饭。” “她答应了?” 江建国一脸得意:“那还用说,可是我没带钱,是她请我吃的。” 曾凡一脸的不信和鄙视:“你要感谢人家,约人出来吃饭,最后却是人家掏的腰包?你可真是人才啊。” “哈哈”,江建国更加得意,脸上带着一丝狡猾,“我是故意没带钱的,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不然下次怎么约她出来呢?后来我又约她,说上次让她请客,我心里很愧疚,这次一定要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然后她就又和我一起吃饭了,哈哈。” 曾凡一伸大拇指,表示对他的心悦诚服的佩服。 “过了四五天,我又叫了她一次,那......” “为什么要过四五天啊?”曾凡不解,打断江建国问。 “这你都不明白啊”,江建国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女生呢,不能死缠烂打,不然她会烦你的;但也不能太冷着,话也不要说透,这样自然就能引起她的好奇心了。” 曾凡“哦”了一声,显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那天晚上,我叫了她出来,因为我们走路离得近,我们的手总是碰到,于是我就干脆牵了她的手,她开始还挣扎,我就握紧不放,后来她就不挣扎了,哈哈。后来她问我是不是第一次牵女生的手,都弄痛她了,而且一手心的汗”,江建国顿了顿,接着说,“你要是牵女生的手没可一定要抓紧,不管她怎么挣扎,一定不要松手。” 曾凡口中答应,心中却在想:“我敢牵安雪的手吗?她会让我牵吗?大概我连叫她出来都办不到吧。”曾凡一边想,一边心中充满了绝望。 江建国没有注意到曾凡的失魂落魄,说:“后来我就吻她了。” 听到“吻”字,曾凡立马清醒过来,不由自主地问:“吻她,假的吧?” “切,我为什么要骗你?当然是真的,不过那次她好像生气了。” “当然,那样纯洁的女生,被你吻了当然高兴不起来了。”曾凡恨恨地想。 “后来我说了半天的好话,她才终于理我了,可还是不高兴,问我为什么要吻她,其实我也没有骗她.....其实也不算是吻了,就是本来我们在玩的,我说不能挠我的咯吱窝,我很怕痒,可她不听,非要挠我,脸又离我那么近,我就忍不住亲了她一下,然后她就坐那不说话了。” “一直过了很久,她还是不说话,我也不知道怎么办,跟她说话,她也不理。后来我问她‘这是你的初吻啊?’‘吻个屁,我都没张嘴。’哈哈,当时被她骂了,我心里却高兴的要命,真的。” 曾凡暗骂:“你可真是个贱骨头。” “然后她就开始赶我走,我说我再呆一会儿,她说那不许再碰她,我连忙答应,她却突然转身一下子抱住了我,这下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一动都不敢动。”江建国一边说一边叹气,好像当时不是一个女生抱着他,而是被一条毒蛇缠上了。 曾凡看他这样,肺都要气炸了。暗骂自古红颜多祸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江建国没注意到曾凡的纠结,接着说;“她的脸。离我那么近,我可又忍不住了——他妈的,老子又不是太监,唉,于是我又吻了她,这次她竟然没有打我,还......女生就是奇怪。” 曾凡见他说的如此细致,又是气愤又是嫉妒,正想打断他,江建国却不往下说了,江建国一停,曾凡倒好奇起来,问说:“后来怎么了?”话问出口却又后悔起来,心想;“不就是接吻么,有什么好问的。” “嘿嘿”,江建国笑着说:“反正后面怎么样你知道了,我就不细说了。完了之后她又开始打我,说都是我害的,一点都不好玩,弄了一脸口水。还问我前面是不是骗她的,为什么我吻她的时候她一直挠我咯吱窝,我却没反应,我说那时候她就是拿着刀割我的肉我都不会皱下眉头的,哈哈。然后,我的胳膊就被掐青了,腿也被踢的好惨。你说女生到底是什么变的,怎么这么能折腾人?” “后来我又找她,她却又不让我亲了,那天吃完晚饭,我和她坐在山上聊天,那天气可真冷,当时我想要是有个火炉就好了,没有火炉么我就只好去抱她,她躲来躲去最终还是被我抓到了,哈哈。她说我这是什么什么思淫欲。” “是饱暖思淫欲。”曾凡咬牙切齿说。 “对对对,她就是这么说的,还说什么我只会欺负她,她要告诉她爸去,不跟我好了,这不就是承认和我好了么,哈哈。我说:‘就算告诉咱爸,咱爸也肯定帮我啊。’” “她撅着嘴说:‘哼,是我爸,不是你爸,再说我爸也不帮你’。看她那个样子。我可就又忍不住要亲她了,唉......” 曾凡听江建国说的甜蜜,再也听不下去,便让江建国住了口。人总是喜欢听别人诉苦,却见不得别人诉幸福,所以这才有了那句:“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让大家开心开心。” 江建国每天和王婷缠缠绵绵,卿卿我我,曾凡对安雪却是毫无办法,晚上下了自习之后,总有付强送她回家,因为不顺路,曾凡连和她一起回家都办不到。 三十、和好 学校里,刘坚雄一有空就去找三班的女生玩羽毛球,孙浩明则暗中观察孙慧琳的动向,付强还是每天下晚自习之后送安雪回家,学校里却再也没有所谓的安雪的男朋友的消息。 江建国和王婷仍旧如同度蜜月般的不可分割,偏偏江建国喜欢将平时和王婷相处的种种趣事讲给曾凡听。有时曾凡不想听都不行。江建国每每讲到王婷的可爱和可恨之处,曾凡也不禁觉得女生真是让人难以理解。 那天江建国和王婷照例在操场的某个角落闲聊,江建国将一只手搭在王婷的肩上,王婷稍微一动,白了江建国一眼;江建国的胆子更大,脸又凑了过去,王婷这下避开了。江建国正玩得起兴,一张嘴开始追踪王婷的面颊,王婷无处可躲,索性不动了,恼怒地踢了江建国一脚。 “你要踢就踢我的衬衫,可别踢我的裤子,我的裤子很贵的。”江建国停止追击,一本正经地说。 “哼,我就踢你的裤子了,怎么样?”王婷仰着脸挑衅般地问。 “唉,一条裤子算什么,只要你高兴,踢死我都没事。” 王婷打了江建国一拳,问:“你的裤子多少钱买的,有多贵?” “这条裤子可是我在地摊上花了20块钱的高价买的,你说贵不贵。”江建国越一本正经,说的话就越不正经。 王婷“噗嗤”一声笑出来,“20块钱的裤子哪里贵了,我就知道你胡说八道,我偏要踢。”王婷说着又在江建国的腿上踢了几脚。 江建国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叹气说:“唉,我这条裤子被你弄脏了,你要洗干净赔我。” “我要是不赔呢?”王婷眨着眼睛问。 “那我就只有找到你家去了。” “不许去,你敢?!”王婷急忙说。 “那有什么不敢的,我到时候拿一个大喇叭在你家门口大喊‘王婷,你出来,你欠我的钱什么还啊?’这下你可就出名了,哈哈。” 王婷咬着嘴唇说:“算你狠,你真是个无赖。” “我没有裤子穿,只好当无赖了。” “看你这么可怜,本大王就赏你一两件东西吧,说吧,你想要什么?” 其实王婷早就想送江建国东西了,这些天以来江建国送了她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东西,什么仙人球啊,储蓄罐啊,漫画书等等。当曾凡有一次看到江建国口袋里藏着一只小仓鼠要送给王婷的时候,曾凡就已知道江建国中《情深深雨蒙蒙》之类的琼瑶剧的毒已深,大概要走上一条礼不惊人死不休的不归路了。王婷收的礼物太多,不能不回送,只好问江建国有什么缺的和喜欢什么东西。 “我喜欢的只有你,要不你把自己送给我得了。”脸上带着几分无赖的江建国笑着说。 王婷心里高兴,嘴上却说:“呸呸呸,你想的美,快说你还缺啥。” “我的内裤好像没了。” 王婷脸上一红,支吾道:“这个你自己买。” 隔了半响,王婷又说:“这是我第一次给男生送东西,真的不知道送什么好。” 江建国懒洋洋地说:“我第一次给你送东西的时候,也没问过你啊。” 王婷不依:“哼,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当然知道送什么了。” 江建国不置可否,当他拿到礼物的时候,还是被王婷的天真下了一跳,她的礼物竟然是一本笔记本。江建国心里不满,冷言冷语地说:“我的本子够多了,你送我的这本我放哪儿啊,书包里都装不下了。” 王婷瞬间变了脸色,江建国并没有注意到,还不知死活地接着说:“要不你送你的同学吧,安雪,沈茹云什么的,不都是你的好朋友么......” “你不喜欢就扔垃圾桶吧!” “那不浪费了么......哎,你别......”江建国认识到自己犯错的时候,王婷已经气呼呼地走了。 这一次,王婷足足一个礼拜没和江建国说话,有时俩人在操场上相遇,王婷也是转转就走。江建国实在没办法,只好去找安雪支招。 “王婷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江建国明知故问。 “唉”,安雪叹口气,“你根本就是没脑子,情商太低,你不知道不管女生送你什么东西,你都不能嫌弃的么?” “送东西的事你都知道了?”江建国讶异。 “她都跟我说了,为了这件礼物,她可是问了好多人呢,就怕选不好,被你嫌弃,你倒好,嫌弃了个彻底。” “我是开玩笑的,哪敢有嫌弃的意思啊。”江建国解释。 安雪摇摇头:“你去跟她说吧,跟我讲没用。” “可她现在根本不理我。”江建国无奈。 “女生都是这样的,比较敏感,需要哄的,你多说点好话,应该会有用的,说好话对你来讲不难吧?” 江建国尴尬地点点头:“好行吧。” 无奈之下,江建国只好先写一封道歉信让安雪送去。王婷在江建国面前喜欢以女大王自居,平生所愿便是抢几个漂亮女人做压寨夫人(这都是什么啊),所以这封道歉信是这样写的: 尊敬的王老大,听说您最近送了某个家伙一本笔记本,而这家伙竟然大逆不道,不知好歹,对你的动西嫌东嫌西,让您老人家很是生气。小的不才,愿意为您分忧,请您告诉我,你想怎样处置那个坏东西,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你永远忠实的手下,小建国奉上。 此致 敬礼 王婷的回复是:“看书,没空。ps:称呼我为‘您’,我很老吗?” 虽然王婷没有直接说原谅江建国,但总算说话了,不,应该是写字了,这也让江建国终于看到了希望。 江建国接连又写了几封信,并且大拍王婷的马屁,事情总算有了转机:一开始江建国请安雪当信使,后来王婷越过信使,直接从江建国手里拿信了。其实有几封信是曾凡替江建国写的,曾凡听说安雪是传信人,不禁羡慕江建国的好运,恨不能自己变成信,被安雪传送。 三十一、踏青 转眼间,天气转暖,山河中学开始筹备新一轮的踏青活动,校领导表示为庆祝红军长征成功七十周年,将这次踏青活动命名为“重走长征路”。领导又有指示,有资格参加这次踏青活动的学生必须是光荣的共青团员,为了能出去玩,不少学生又急忙入团,这次刘悦也入团了。 校领导提前告知学生,这次踏青的目的地叫做江家沟,江家沟正是江建国家的所在。这次踏青不用自己做饭,曾凡和江建国等人便约定拿些啤酒过去,踏青结束后就去江建国家喝酒。 .校领导吩咐“长征”走完后各班须表演一个节目。曾凡班里有一个音乐生,说好到时上场演唱一首歌,但只唱一首歌多少显得有点单调,曾凡和孙浩民便又答应再朗诵一首诗,好处是去江家沟的路上不用拿啤酒。 “长征”开始那天,有很多老师同行,据说路上还设置了很多关卡,并且有相应的历史题目,回答出了有奖品可以拿。要说历史,曾凡和孙浩民算是最擅长的,其他班的英语和语文老师都很严厉,学生早上都忙着背语文和英语,难免冷落了历史地理政治这些副课,三班学生甚至在马莉的要求下,大早上一个个都在背数学。四班的语文老师老态龙钟,治学上也向老子学习,提倡对学生的无为而治,最后的结果就是很多学生对语文课本上的文学常识一问三不知。陈芳是出了名的好欺负,早上背英语的学生更是少的可怜。 “长征”队伍浩浩荡荡出了校门,不久就转向来到了山路,山路崎岖难行。不多久,曾凡看到路旁立了一个木牌,上面贴了红纸,纸上用毛笔写着两个遒劲大字“瑞金”。 看着瘦到没几两肉还能稳稳当当一身傲骨挺立的两字,曾凡就知道这字一定是出自“三绝老人”语文老师的手笔了。瑞金正是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开始的地方,这时老师的问题也来了:“中国共产党建立的第一个政权的全称是什么?” 这问题难不住曾凡,可孙浩民却抢先回答了:“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回答完毕!” “回答正确!”历史老师夸赞了孙浩民几句,然后发了孙浩民奖品。 孙浩民拿到奖品时大失所望,没想到这奖品竟然只是一只铅笔,还是不带橡皮擦的那种。 历史老师似乎也觉得奖品过于寒碜,为了不打击学生回答问题的积极性,他出奇的和蔼,说:“啊,这个奖品呢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学到的历史文化知识在这里得到了充分的展示,希望回答出第一个问题的同学不要骄傲,再接再厉,没回答出的同学呢,也不要气馁,后面还是有很多的机会的,你们平时到底有没有好好看书,等下回答我提问的问题的时候就可以看出来了。” 虽然奖品让众人失望,可大家还是希望可以抢到后面的问题。 队伍继续前进,没多久,路边又出现了木牌,这次是“遵义”。老师接着提问:“遵义会议是什么时候召开的?” “1935年!”这次是一班的一个学生抢到了问题。 “1935年1月,纠正了王明‘左倾’错误对党的影响,确立了以毛**为核心的党的正确领导。”几乎同时,曾凡也一口气回答完了问题,并讲出了遵义会议的历史意义。 “很好,曾凡同学回答得更完善,所以这次奖品颁发给曾凡。”历史老师笑呵呵地对着曾凡说完,将一只铅笔递给了曾凡。曾凡看着老师将一只铅笔还郑重其事地颁发给他,不禁想笑,但这毕竟是奖品,心里还是有点高兴的。 “请听第三个问题,遵义会议之后,红军几渡出水,渡过什么江,从而跳出了敌人的包围圈?” “四渡赤水,渡过金沙江,然后跳出了敌人的包围圈。”一个女生小声答道。 曾凡没想三班也有人历史这么好,这女生她也认识,正是三班的第一名,叫沈茹云。学校每次早考试之后都会贴出红榜,虽然早上贴出的红榜不到晚上就被人撕掉了,曾凡还是记住了沈茹云这个名字,毕竟红榜上名列前茅的也就那么几个人,都是各班的前几名学生。 “要是安雪来了就好了。”因为没见到安雪,曾凡不禁叹息。 四周学生抢答的气氛异常热烈,曾凡的失落也很快被驱散。老师的第四个问题过偏。问:“泸定桥上总共有多少根铁链。” 曾凡记得这是历史书上的小字部分内容,自己虽然看到过,但却没用心记过,这一下子也才不出来。 “15根。” “16根。” “24根。”虽然有好几个人不断抢答,但还是没人打出正确答案。 “应该是13根吧。”这个声音在众多的声音当中虽然显得有些过轻,但又似乎充满着自信,老师听到了,曾凡也听到了,这是刘悦的回答。 历史老师松口气,终于送出了第四个大奖——还是一只铅笔。 随着“长征”行进,历史老师提出的问题越来越多,有些甚至都超出了历史书上的范围,眼看学生们抢答问题答得越来越热闹,政治老师和地理老师也不禁加入进来,提出的问题更是五花八门,如“中国颁布的第一部保护消费者权益的法律是什么?”“中国专门用来保护未成年人的法律是什么?”“地球上哪里建造的房子是四面朝北的?”“维度相差30度,时差相差多少?” 众人一边前进,一边答题,到达“会宁”时,曾凡得到的铅笔已经快一只手握不住了,孙浩明和刘悦手中的铅笔也有不少。 队伍最后在一片小树林前停下,先到的人已经在周围插满了彩旗。这片树林长在一段开阔的坡地上,可以挡住阳光的直射,一阵阵凉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夹杂着彩旗在风中招展的声音,这些都足以让人一路的疲劳都一扫而空。 这时空中正好有几架飞机掠过,历史老师趁机开玩笑:“我们都胜利会师了,敌人的飞机才追上我们。” 马上就是各班的文艺表演,曾凡一边想着去江建国家的事,一边紧张地准备着自己的诗朗诵,根本无暇观看别人的表演。 很快就到四班的节目,班里的音乐生唱了一首《滚滚长江东逝水》,很有气势,曾凡却更加紧张,连手都不知放哪里好。刘悦在旁边一只看着曾凡笑,曾凡气愤刘悦的幸灾乐祸,心里却反而没有之前的紧张了。 三十二、拿来 站到众人面前的时候,曾凡又紧张起来,看着黑压压的人群,曾凡的舌头也开始打颤,前面铺垫的话说了什么自己都没听清。稀里糊涂的,曾凡就和孙浩民朗诵完了《长征》,他连观众的脸都不敢看,就匆匆下台,只听到后面“盘丝洞”放肆的笑和众人起哄般的掌声。 “朗诵得不错,尤其是‘千山万水只等闲’这句,朗诵得最好了,嘻嘻。”不知什么时候,刘悦出现在了面前。 曾凡面上窘迫,可也不想多说,只是将手一伸:“你帮我把铅笔拿回去,我们要去江建国家玩。” 刘悦盯着曾凡,半天才说:“你们要去江建国家喝酒吧?” 曾凡吃了一惊:“你怎么知......乱说话呢,我们就是去玩,顺便欣赏一下沿途的风景,天这么蓝,树这么翠,好好的喝什么酒啊。” 刘悦白了曾凡一眼,一脸的不信:“那你告诉我李大彪书包里的东西是什么?” “人家的书包里面是什么东西,我怎么知道。”曾凡死不承认。 刘悦不说话,但脸上的表情足以说明,曾凡的话她根本一句都不信。 “你到底帮不帮啊?”曾凡着急,李大彪已经在那边招手使眼色了。 “我为什么要帮你?”刘悦又赏了曾凡一个白眼。 “那我回去给你带点江建国家的杏子还不行吗?”曾凡更急。 “谁稀罕你带杏子了。”刘悦虽然嘴上这么说,一只手却还是接住了铅笔。 曾凡几人出了树林,沿着河湾走了近半个小时,才看到半山腰的一个村子,整个村子都被杏树围住,曾凡虽然见过杏树,但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杏树,即使是在外公家,也绝没有这么多杏树。可惜这时杏子还没到成熟的季节,只不过指甲盖大小,吃起来应该还很酸涩。 曾凡几人走进江建国家,院子很大,房子明显是刚修的,两间上屋,一间厨房,厨房墙壁上的瓷砖也只贴好一半,放佛少了一个门牙的人,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江建国把曾凡几人带进一间上房,房里很空,中间只摆着一张茶几,凳子都没有,墙角堆着几个**袋。“可能是粮食”,曾凡心想,“山里人粮食多。” 江建国找来几个凳子,招呼曾凡几人坐下,便要开喝。李大彪和刘坚雄将书包里的啤酒只掏出一半,就看到江建国妈妈进来了,身上还围着围裙,二人不禁有些尴尬,顿时停住了掏酒的手,愣愣地看着对方。 江母瞪了儿子一眼,却又很和善地对曾凡几人说:“空肚喝酒对胃不好,你们等着,我去给你们拿些吃的来。”大眼瞪小眼的李大彪和刘坚雄这才松了口气。 江母端了一碟葱花油饼进来,临走时还嘱咐曾凡几人不要喝太多。江建国作为主人,自然由他开始过关。起初碍着江母,众人都忍气吞声似的划拳,后来几杯酒下肚,舌头大了,声音也跟着大了起来。 尽管吃了些饼垫肚子,几瓶啤酒下肚,曾凡还是数不清划拳的人伸出的手指了,幸好自己几根手指还勉强记得。为了确认自己醉的还不是很厉害,曾凡掰着手指数了下在场的人数,数到最后却是少了一个人。原来是孙浩民,这家伙正趴在地上呼呼大睡哩,口水流了一地。 马涛和刘坚雄勾肩搭背纠缠在一起,口齿不清地诉说着自己划拳功夫如何了得,可以以一敌五。江建国和李大彪正争得面红耳赤:李大彪说江建国划拳不规范,伸出的手指好像太监的兰花指;江建国则大骂李大彪喝酒不诚实,酒杯里剩下的酒可以养鲨鱼,他家的猫都比李大彪舔的干净。李大彪听后大怒,起身就要去找江建国家的猫,说自己长这么大,喝酒就像喝水,还真没服过谁,一只猫算个屁。 曾凡又数了一遍,人数却又不对了:来时明明六个人,现在却只剩下五个,找了半天,才发现少了的那个人就是自己。想明白之后的曾凡哈哈大笑,好像天下掉下无数金元宝,而且除了他,谁都捡不着。 就在曾凡几人闹得不可交的时候,江建国老爹回家了。江建国虽然不怕他妈,却怕他爸,因为他爸喝醉之后谁的面子都不给,逮谁揍谁,而且江父素来有武松的本事,喝几分酒就有几分的力气,喝醉之后的战斗力出奇的高。 江父一进门,江建国的酒就醒了一半,还好众人运气好,江父这次是平平稳稳地走着进来的,体内的酒精含量并未超标,所以也没有发生父子相残的惨剧。但曾凡几人明显是呆不下去了,也没有再呆下去的必要。 江母看到丈夫今天竟然走直线进门,心里乐开了花,非要留曾凡几人在家里吃饭,刘坚雄和马涛却坚持要走。李大彪临走时还对江家的猫恋恋不忘,吓得江家的猫恨不得躲进老鼠洞。众人将剩下的酒留给江家父子,又叫醒孙浩民,摇摇晃晃的出门。 走到半路,曾凡才想起要给刘悦带杏子的事,便询问周围的醉汉该怎么办。 “必须回去,你要不回去,我一个人去,这样刘悦可就归我了,哈哈,她那么......”见马涛大着舌头越扯越远,曾凡赶紧让他打住,他终于明白李隆基为什么要炒李白的鱿鱼了,让一个用“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的败家酒鬼做秘书,搁哪个领导都会受不了的。 “刘悦是长得好看,学习也好,可是哪有我家孙慧琳好。”刚从梦乡归来不久的孙浩民不甘寂寞地讲。 刘坚雄傻笑一声,取笑孙浩民:“孙慧琳是好看,可那是你家的吗?人家早就和一班的小白脸在一起了,人家......” 刘坚雄还没说完,孙浩民“呼”的一拳就挥了过来,还好刘坚雄反应快,情急之下头一歪,拳头就擦着头皮过去了。刘坚雄见孙浩民动手,挺身就要上,却被李大彪拦腰一把抱住,再也动不了了,孙浩明也被马涛拉住。刘坚雄早已不想动手,孙浩民却还不依不饶,指着刘坚雄大骂:“你知道个屁!孙慧琳喜欢的是我知道吗?我骑车送她回家,她坐在后面搂着我的腰,你知道吗?我亲过她,你知道吗?一班**飞那小子算个屁,我草他妈,我迟早有一天要弄死他!” 孙浩民气势汹汹,脸挣的通红,却更像是自言自语,曾凡觉得他说不出的可怜,只得在心里暗叹:“这就是被甩的男人啊。”孙浩民不懂女生,自以为女生先喜欢了谁就一定会和谁一辈子在一起,其实这只是说明他最具做第一批炮灰的潜力,而后面有的是人再接再厉。 刘坚雄被李大彪拉开,却还在哪里小声嘀咕:“你这么厉害去找**飞啊,朝我嚷嚷干嘛。”孙浩明好像回应刘坚雄似的一路唠叨:“我迟早要弄死**飞那王八蛋。” 曾凡回到家时,天刚擦黑,虽然只喝了不多几瓶啤酒,路上也醒了大半,身上的酒味却还是残留了不少。吃饭的时候,曾凡自然少不了被一顿训斥,无奈之下,曾凡只好痛定思痛,在曾母面前做出深刻的检讨和真心的忏悔,直到曾父出面——不得不出面,实在饿得受不了了,曾母才赦免曾凡,大手一挥,开饭。曾父和儿子这才得以大快朵颐,之后父子二人心里却是一样的想法:家里万万不能让女人做主,不然吃饭都成问题。 “我记得某人好像说过要给我带杏子的吧?”一大早,曾凡在自己的凳子上屁股都没坐热,旁边就飘来这样一句话。 曾凡知道刘悦绝不会轻易罢休的,只好来一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耍赖说:“我记得某人好像说过要给我看她的日记的吧?” “我记得某人好像自己已经偷看过了吧,要不要我把他留在我日记本上的书法大作装裱起来呢?”刘悦也不甘示弱。 曾凡竟然还知道脸红,所以这次斗嘴他只好认输:“好吧,我昨天喝......和他们玩得太尽兴,忘了带杏子的事情了,要不,我的铅笔送给你吧?” “我看你是喝大了吧,谁又要你的铅笔了。” “那羽毛球拍给你玩?”曾凡已经从别处得知,昨天的文艺表演获得了二等奖,奖品是一对羽毛球拍,虽然不是很值钱,总比铅笔好了不少。 “那拍子是你一个人挣来的吗?”刘悦挪揄。 “我的日记本给你看行不行?”曾凡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想起说这个。 “你的日记有什么好看的啊。”刘悦还是不应。 “我的天,你到底要我怎样啊?”曾凡简直要奔溃了。 “拿来。”刘悦面无表情地伸出一双白生生的手。 “什么?”曾凡不解。 “你的日记啊。”刘悦又是一个白眼。 曾凡彻底无语了,刚才还说不要看,现在却又想看了,女生到底是什么变的啊。 将日记本递到刘悦手上之后,曾凡终于松了口气,却还是在心里刻薄了一下:好好的一双手怎么就长到这家伙身上了呢,要是长到...... 三十三、偷果园 周末,在县一中上学的王继文回家,无聊之余来找曾凡。王继文和曾凡是一起长大的玩伴,他比曾凡大了两岁,刚考进县一中。县一中到山河镇不过一小时的车程,王继文每隔几个礼拜回次家。他向曾凡讲起县一中的情况,一个劲地大批特批,什么学校变态,管的太紧,没有自由,食堂饭菜又贵又不好吃,室友不洗袜子爱赌博,不一而足。 曾凡反过来安慰说县一中毕竟是全县最高学府,高考成绩连年全县第一,况且曾父曾经曰过:“考进县一中就等于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大学。”好学校自然都管得紧。王继文虽然依旧大摇其头,但曾凡的话听在耳中还是十分受用的,因为所谓母校,就是自己可以批的一无是处,却容不得别人说半句不好听的话。 二人吹了半天牛,无聊起来,就商量出去活动下手脚,最后达成一致:和山河中学隔沟相望的地方,有一片大果园,那地方既宽敞又僻静,正是大展身手的好地方。为了壮胆,曾凡又邀请了顾茗加入,顾茗又叫上了他的一位堂哥,顾天成。 顾天成人高马大,胆子也大,去年寒假的时候一把火将邻村全村的玉米杆子烧了个精光,定河村和邻村的人一起捉拿他,他老爹拿着一把铁锨到处宣扬说要打折他的两条腿。他在马家山的一个山洞里藏了三天,后来忍不住饿才潜回了家,虽然两条腿是保住了,但还是没躲过他爸一顿暴打。事后他还得意地说就当过年的焰火提前上演了,让两村的人看了一场免费的焰火。 西山大果园的情况顾天成再熟悉不过,其实附近十里八乡的果园子他都不陌生,逛别人家的果园子和逛自己家的后院没什么两样。曾凡邻居家的果园就被顾天成光顾过,不过这正好替曾凡报了大仇,因为曾凡小时候喜欢养蚕,而自己家没种桑树,就只好到邻居家去摘桑叶,可桑树主人总是不动声色地给桑树打上农药,于是曾凡每年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即将吐丝的蚕宝宝在痛苦中吐着绿水挣扎死去。顾天成席卷邻家果园的那晚,总算让曾凡感觉被暗算的心得到了些许的安慰。 天黑之后,顾茗和顾天成来找曾凡,曾凡叫上王继文,他们二人各背了一只书包,顾茗什么都没带,顾天成则带了一只麻袋。 这天晚上没有月亮,刚开始四人还可以看到彼此的脸,走着走着就只能只看到模糊的人形了。四人一边走,一边小声地交谈,害怕惊醒已经入睡的人。其实他们这时早已走上了偏僻的山脚小路,就算大喊大叫,也不一定能吓到人。 顾天成熟路,由他走在最前面带路,顾茗紧随其后,后面是王继文。路面窄小又崎岖,顾天成又走得快,曾凡勉强才可以跟上王继文的脚步。小路两边杂草丛生,草尖时不时地扫到行人的脚踝,在这漆黑的夜里,曾凡听着四人沙沙的脚步声和虫子的叫声,心里也难免有些害怕,生怕草里突然窜出一条毒蛇什么的。 曾凡心惊胆战地走了近一个小时,觉得杂草渐少,路面渐宽,脚下却泥泞起来,应该是到了灌过水的农田,曾凡心想,既然到了农田,果园也应该不远了。果然,不久他就听到走在最前面的顾天成低声说了一句:“到了。” 果园很大,曾凡隐约可以看到各类果树,要是谁晚上第一次来这果园,肯定会迷路。果园旁边应该有个池塘,曾凡还能听到蛤蟆此起彼伏的叫声。这里果树种类太多,有的果实已经成熟,大多数却还青涩。 顾天成正要带曾凡等人去找已经成熟的果实,王继文突然喊肚子痛,要上厕所。曾凡怕等一下众人失散,只好到附近去找果子,但也不敢太近,怕臭。 因为看不到果子,曾凡只好用手去摸,摸到后就摘下咬一口,尝尝是否已经成熟,后来懒得摘下,摸到直接就来一口,幸好这些果子都没被打上农药,不然曾凡难免落得和他的蚕一样的下场。曾凡尝过许多,大部分还很青涩,正打算换个地方,却突然听到王继文的喊叫:“曾凡,救我!救命!” 听到王继文的呼救之后,曾凡的第一反应是他被果园主人抓住了,很想去救他,又担心自己也别抓。曾凡正在犹豫之际,顾茗兄弟俩也已闻声赶来。这下曾凡才总算没了顾虑:天这么黑,自己人又多,怕他个鸟。 王继文又连续叫了几声,曾凡几人听声辨位,很快就找到了他,却发现王继文正好好地站着。曾凡不解,王继文扭捏半天才不好意思地说自己刚才怕臭到别人,找了一个偏僻的地方大便,哪知解决之后却一不小心跌进一个小坑,他以为自己掉进了别人的陷阱才大喊救命。 这么一闹,浪费了不少时间,顾天成直接带曾凡几人去摘成熟的果子,原来他早就踩好了点,哪里的果子成熟了哪里的还未成熟他早已了然于胸。曾凡的书包很快就装满了,顾天成的麻袋却只装了一半,为了能早点回家,曾凡只好又帮顾天成将他的麻袋装满。 回家之后,曾凡将书包里的果子藏好,便上床睡觉。第二天一大早,曾凡就听到外面有人说话,不用细听,就知道是王继文他妈了。曾凡正担心是不是昨晚去果园的事败露了,外面就想起了敲门声。曾凡知道当缩头乌龟在曾母面前是行不通的,只好穿衣起床,却还是不得不装出一副没睡醒的语气问:“这么早就叫我什么事啊?周末都不让人睡睡懒觉。” “昨晚干嘛去了?”曾母一脸不善地问。 “就睡觉啊,还能干什么。” “你跟你王阿姨说,哼。” “曾凡啊”,王母笑呵呵地说,“继文昨天很晚出门,半夜才回来,我问他干什么去了,他说去西园摘果子去了,我不信,他说他跟你一起去的,你老实告诉阿姨,有这回事么,他要敢撒谎,看我不回去收拾他。” 王继文妈从小就喜欢恐吓王继文,小时候曾凡和王继文一起玩,每次王继文闯了祸,王母就拿着菜刀背在王继文的耳朵上比划,还叫曾凡一起和她演戏,说王继文的耳朵被杀出血了。 一来迫于王母的淫威,二来他也很享受王继文别吓得哇哇大叫的样子,他竟然陪王母把这戏一直演下去了。哪知这小子不长进,进了县一中还是这么没气节,在敌人的威逼利诱之下,立场如此不坚定,这么轻易就当了叛徒,出卖了同志。 曾凡痛恨王继文的没骨气,心想下次再也不带他一起去玩了。王母却早已看出,王继文的话八成是真的。她随即说:“曾凡是好孩子,继文和他在一起我是放心的,就怕他到别处去胡闹。孩子嘛,贪玩摘几个果子也没什么......”听到这里,曾凡差点大喊一声:“说的好!”不过王母接着说:“曾凡啊,以后这种事还是不要干了,偷别人家的东西总是不好的,万一偷习惯了可就糟了。” 王继文妈又啰嗦了半天才回去。曾凡心想接下来要被自己的妈训了,哪知曾母说了几句和王母差不多的话就作罢了,曾凡这下不禁感激涕零,心想毕竟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啊,然后脱口而出:“妈,我知道错了,这事我以后不会再干了。”曾母瞪了曾凡一眼。说:“你知道就好。” 三十四、拔河 春游过去不到一个月,山河中学又组织了一次拔河比赛。比赛在同年级之间进行,每班选十个人,六个男生和四个女生。 拔河的关键不仅于人的力气,还在于人的质量,就这点来看,四班是占优势的。刘坚雄,马涛,孙浩明,郭诚都是留级生,质量和技巧俱佳。顾茗虽然无心参加,但因平时掰手腕时显示出了仅次于李大彪的力气而被强行征入拔河队。四班选出的女生是张爱萍,林玉岚,姜敏和陈小霞。 初二级经过抽签,一班对四班,二班对三班。抽到这个签,四班简直乐开了花,孙浩明尤为高兴,他早就看一班不顺眼了,尤其是那个叫**飞的家伙,仗着自己脸白,到处勾搭小女生,这下终于可以好好地出一口气了。 比赛场地就在操场,时间是课外活动。比赛当天,操场上挤满了人,学校体育部的老师充当裁判。老师脖子上挂着一把哨子,脚下一条长绳,这便是拔河需要的所有家当了。 曾凡虽然想去看二班和三班的比赛,但毕竟碍着那么多本班人马,他也不好意思去。就连江建国,都没去看呢。 比赛开始前,参加拔河的人都汇集在绳子两端,一班的**飞也参加了,他貌似是一班的文体委员,在那边对自己班的人讲着什么。 孙浩明狠狠地盯着**飞,似乎想要冲上去打他。尤其看到**飞和孙慧琳任意说笑,孙浩明更加气愤难平,他笑着对李大彪说:“我们让着一班点吧,别让他们输太惨。”他故意说得很大声,生怕别人听不见。果然,一班众人不乐意了,都扭头过来等瞪着孙浩明。 **飞显然不高兴:“这位同学,请你不要太狂!” 孙浩明看都不看**飞,自言自语似的说:“一班怎么都是女生啊,我们可不能太欺负人那,要不我们男生就不要上了吧。” 四班顿时发出一片笑声,一班的人脸都气青了。 “孙慧琳,你们班的男生都死绝了吗,怎么尽派一些女生上场?哈哈......” 孙慧琳咬着嘴唇不说话。 “你们班不也有女生参见吗,我们班怎么就不能有女生了?”**飞傻里傻气地问。 孙浩明还是不看**飞,阴阳怪气地继续说:“哎呀,我明明在和人说话,这从哪里又跑出来一条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白脸怪物啊,一班挑错人了吧,他应该去唱戏,而不是来拔河啊。” 四班又是一阵狂笑。 “你......”**飞满脸通红,话都说不出来了。 “孙浩明,你不要欺人太甚了。”孙慧琳看着孙浩明,脸色苍白,眼泪似乎都要掉下来了。 孙浩明本来还想继续挖苦,看着眼前的这张脸,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有满嘴的苦涩和满心的酸楚。 哨声响起,旁边的二班和三班已经开始比赛了,这边的老师才反应过来自己今天是来当拔河比赛裁判的,只好连忙中断和一个女老师的交谈,严肃地说了句:“各班准备。” 比赛开始,四班竟然并不占上风,眼看着红色标记渐渐向一班移去,曾凡恨不能自己上场。四班队员的鞋在操场上划出一条长长的沟,仍是无法阻止红色标记向一班移去。曾凡下意识地沿着绳子向自己班看去,差点被气死:队伍最后面竟然空空如也,压轴的李大彪却跑到旁边和安雪聊天去了。 马涛似乎也忍不住了,憋红了脸大骂:“李大彪你他妈的来不来,我们快输了!” 李大彪却笑着说:“放心吧,输不了。” 经不住众人的大骂,李大彪终于捡起地上的绳子,后面留下的绳子还有很长一段,李大彪将绳子在自己身上缠了一圈,又在胳膊上缠了几圈,然后开始喊:“一二,嘿!”李大彪喊一二的时候,四班全体参赛队员蓄力,喊“嘿”的时候,全体一起拉。开始只有李大彪一个人喊,后来四班的人都跟着一起喊。 随着李大彪的加入,四班的劣势很快被拉了回来,红色标记快速地向四班移动,标记越过中线,又向终点无限接近,一班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点办法都没有。 四班赢了第一局。易地再战,当孙浩明和**飞身形交错的瞬间,两人眼中都似要冒出火来,曾凡生怕二人打起来。山河中学本来就有篮球友谊赛最后变成打架斗殴赛的先例。 第二场,一班似乎一心要报仇,不要命地死拉硬拽,就在两班的人都拼命的时候,四班却突然撒手了,一班马上被弄了个人仰马翻,不少人都躺在了地上,异常狼狈。一班一片咒骂,四班都哈哈大笑。 孙浩明正高兴**飞除了大洋相,裁判却发话说四班的这样行为有违体育精神,是不道德的,再这样就取消比赛资格。孙浩明恨不能说一句:“**飞这种勾搭女生的行为道德不道德?应不应该开除?” 第三场四班不再开玩笑,很快就赢了比赛。这时二班和三班的比赛也结束了。出乎意料的是,三班赢了二班。“难到时付强给安雪面子,故意让三班赢的么?”曾凡暗自胡思乱想。 第二天三班和四班争夺冠亚军,郭诚因为在前一天的比赛中被绳子划破了手,没法再继续比赛,由曾凡顶替。 比赛开始前,安雪跟李大彪开玩笑:“你可一定还要让着我们班啊,不要让我们输太惨。”李大彪只是咧着嘴笑,并没搭话。曾凡却觉得李大彪笑的很难看,恨不得用天底下最臭的臭袜子塞住他的嘴。 安雪撒娇似的拉着李大彪的胳膊,细声细气地说:“我要拉住你,不让你参加比赛,这样我们就能赢了。” 曾凡看到安雪撒娇的样子,一时间目瞪口呆,心想自己若是李大彪的那只胳膊就好了。 “你拉住我也没用,我们班又不止我一个。”李大彪大大咧咧地说。 “我就拉你,我就拉你。”安雪继续撒娇。 曾凡既想看安雪撒娇,又不想看她对着李大彪撒娇,心里万分矛盾。 不知是不是安雪的撒娇起了作用,第一场三班旗开得胜。第二场虽然四班扳回一城,但也累的够呛。两班的人都喘着粗气,坐在地上不动了。曾凡只觉得两只胳膊既酸又乏力,手心更是火辣辣的疼——绳子太粗糙了。裁判见状,特意让两班休息了十分钟,才进行第三场比赛。 第三场比赛开始,曾凡的胳膊仍然举不起来,他几乎连绳子都抓不牢了。每个人都用了全力,绳子左摇右晃,曾凡几乎被甩出去。四班有人的鞋子掉了,也来不及去穿,整个人还死拽着绳子。 李大彪又开始喊:“一二,嘿!”四班跟着李大彪的节奏,开始最后的发力。三班有人摔到了,力也用不到一块儿去了。 万分艰难,四班拿下决胜局。 比赛结束,两班的人累脱了力,胜利的一方似乎连庆祝的力气都没有了。地上留下的划痕触目惊心,有人的布鞋崩断了线,鞋面和鞋底分了家,好像一只张大了嘴的癞蛤蟆。 曾凡的两条腿依旧打着战,两手更是脱力到无法握拳。直到快上自习的时候,两班的人才陆续起来回了教室。 三十五、初三 初二的第二学期结束,曾凡自己都没想到期末考试能考到全年级第一。初三开学第一天的升旗仪式结束后,就是嘉奖大会。主席台上校长念到初二级的获奖学生时,第一个就是曾凡。曾凡轻飘飘地走上主席台,享受着全年级或敬佩或羡慕的目光。直到和其他获奖学生合影时,曾凡依然不敢相信自己能考第一,只有手中的五十元现金能证明这确实是真的。 当曾凡得意地将钱交到曾母手中的时候,曾母乐开了花:“哎呦,这就开始赚钱补贴家用了吗,儿子?可是五十块钱有点少啊。” 曾凡脸上一红说:“那还给我。”说着就要去抢曾母手中的钱。 “这可是儿子第一次给我挣的钱,我都不舍不得花了,我得好好存着。”曾母攥着五十块钱,喜笑颜开地说。 曾凡不再抢,心想:“哼,你贪污的我的压岁钱还少么。” 曾父看着母子俩说笑,也忍不住说:“不就五十块钱么,看把你娘俩高兴的,还要不要吃饭了?” 曾母一边走向厨房,一边笑着说:“你们等着吧,今天让你们好好吃一顿。” 曾凡虽然小时候获过不少奖,可奖品都是笔记本钢笔之类,从没有实质性的金钱奖励。本子都已写了日记,钢笔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就连那么多奖状,也被奶奶剪得只剩下两张。 奶奶要做布鞋,翻来覆去找不到合适的纸剪鞋样,最后也不知怎么被她搜索到曾凡的奖状,纸质、硬度和厚度俱佳,简直就是天生的鞋样,于是咔嚓咔嚓......不过总算奶奶心软,留下两张备用,才被后知后觉的曾母抢救下来。 这事被曾凡得知之后,让他哭笑不得。曾父便安慰他:“你看你奶奶从小到大给你做了多少鞋,就是用你几张奖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见曾凡不说话,曾父接着安慰:“我看剪了也好,免得你整日想着以前的成绩,骄傲自满,不思进取。” 曾凡心里不服,心想:“我这人最谦虚了,我什么时候骄傲自满过了。” 曾母插话:“那几张奖状留着做个纪念也好啊,再说......” 曾父瞪了她一眼,曾母便不再往下说。 曾父诲人不倦:“奖励什么的都是虚的,只有学到的东西才是最真的,你现在还是好好学,将来考上一中......” 曾凡知道老爸说到现已县一中就没完没了,只好赶紧表态:“我绝不骄傲自满,一定虚心进取。” 曾母进了厨房,曾父开始教育儿子:“现在上初三了,不要一放学就打篮球,自己多用点心,明年六月就要中考了,孙继文考上了县一中,你可不能落后......” 曾凡双手抱头,叹气说:“又来了。” 曾父不悦道:“我一说考县一中的事你怎么就这样?” 幸好这时曾母从厨房出来,招呼二人吃饭,曾凡大乐,恨不能将及时雨宋江的名号抢过来给自己亲妈用。 学校里,领导对初三级的学生也是照顾有加,要求他们早上提前半小时到校。有校领导施压,老师们自然也不敢放松,恨不能让学生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看书,而且都看自己这科的书。 在各科老师都想法设法让学生多看自己科目的书时,语文老师却稳坐钓鱼台,不要求学生看语文书,上课只教学生如何写作文。 语文老师秉承韩愈“师者,传道授业解惑”的传统,课上口述写作材料,让学生在下面记笔记。 其时余秋雨的散文大热,谁在写作文的时候要是不引用几句《文化苦旅》《山居笔记》等余秋雨著作里的句子,都不敢说自己念过书,街上卖盗版光盘的都知道余秋雨。 在语文老师的教导下,四班的学生写作文时各个引经据典,什么苏东坡黄州被贬,乃有《赤壁赋》名传千古,司马迁被施以宫刑,才有“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的《史记》传世,曹雪芹家破人亡,才能写出“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的奇书《红楼梦》。 于是乎可怜的太史公大人被汉武帝惩罚一次还不够,又一次次地被学生在作文里处以宫刑。有的学生上课不认真听讲,更主观臆想,说司马迁是自宫。就连苏东坡都受到牵连,尽管一脸大胡子,还是被人在作文里残忍地阉割了。 语文老师读罢学生的作文,觉得牵涉实在太广,恐怕连被株“十族”的方孝孺都要自愧不如,更怕到最后自己也落个“始作俑者,其无后乎”的下场。于是他赶紧教育学生:中华上下五千年,出了很多名人雅士,遭遇坎坷而最后取得伟大成就不止司马迁一个,大可不必每次都写他。只要文章写得好,不写司马迁照样能得高分。 哪知学生们写司马迁写出了惯性,突然不写司马迁,很不习惯,一时间作文总是被涂改的乱七八糟,总算语文老师热衷各种字体,不管是“瘦金体”,还是“狗刨体”“猫爪体”,都被他一一认出原型。 物理老师就不像语文老师那样温柔了,如果说语文老师信奉的是儒家思想的话,物理老师信奉的就是兵家。物理老师又矮又胖,两只手掌又肥又厚,有不少人私下猜测他是不是练过铁砂掌之类的硬功夫。这双肉掌用来扇学生耳光的时候,发出的声音格外响亮。虽然山河中学不乏武林高手,但要是进行一次全校的扇耳光大赛,物理老师必能拔得头筹。 曾凡虽没尝过物理老师的耳光,但有幸尝过他的板子。那次他物理只考了七十多分,物理老师便在他手心轻轻地赏了三板子以资鼓励,他的手也只不过肿了三天,不到一个礼拜就好了。 但那些只考了二三十分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其中有一个挨了三十多板子的女生实在受不了了,求饶说:“老师,我的手都被打麻了。”物理老师风趣地回答:“那更好,后面挨打就不会感觉到痛了。”说完又是二十板子。 在中考之前,就有两个女生为此而不来上学也不参加中考了。不过也好,以他们的成绩,考上高中本就希望渺茫,也免得到时多费班主任的口舌劝他们放弃中考,好为学校的升学率做出自己的一点贡献。 物理老师对曾凡还算优待,至少没有耳光伺候。初三下学期有物理和化学竞赛,参赛者先通过本校的比赛之后,可到县一中参加全县的比赛。物理老师觉得曾凡和刘悦孺子可教,让他们在课外活动和下午自习的时间都去他的宿舍看书,他甚至连书都准备好了。 曾凡对老师的安排敢怒不敢言,他再也没法在课外活动时间打球了,也无法在下午自习时间听李大彪等人的“演唱会”了。 三十六、问心 虽然曾凡每天都要和刘悦在一起看一个多小时的书,但除了讨论问题之外,二人很少说话。 直到冬天,曾凡才终于体会到在这里看书的好处。这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尽管教室生了火炉,除了坐在炉子旁边的人,其他人感觉不到丝毫的热气。物理老师办公室的火炉烧得通红,曾凡甚至可以听到火苗窜进烟囱的声音。在这样的大冷天,能坐在温暖的火炉旁看书无疑最惬意的事。也只有在这时候,曾凡才不会对不能出去打球有太多的遗憾。 这天刘悦和曾凡讨论完一道题目之后,二人又多闲聊了几句。或许是房间很暖和的缘故,二人的对话也逐渐温热起来。 “你心里有没有喜欢的人?”刘悦突然问曾凡。 “什......什么?”曾凡有些猝不及防。 “你心里喜欢的人是谁?”刘悦看着曾凡,一脸认真地问。 “当然是我爸妈了。”曾凡嘻嘻哈哈。 刘悦摇摇头,说:“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平时刘悦很少用这种口气和曾凡说话,他们每次几乎都是吵着聊天的,今天刘悦突然变得如此温柔,倒让曾凡不自在起来。 火还是很旺,屋子里很温暖,甚至有点过于暖和了,曾凡感觉到自己的鼻尖上几乎沁出了细细的汗珠。 可能刘悦也感觉到了热,脸上稍稍有些发红,她接着问:“你喜欢的人到底是谁呢?” 与其说刘悦这句话是在问曾凡,倒不如说她是在自言自语。 曾凡一时踌躇起来,也不知回不回答。 刘悦笑笑,淡淡地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喜欢的是安雪吧?” 曾凡吃了一惊,心想:“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 曾凡不自然地笑笑,说:“谁说的,我喜欢的是你呢。” 刘悦出奇地冷静,脸上也不见一丝表情,冷冷说:“你别骗我,我知道不是的。” “那你喜欢的人又是谁?”曾凡反问。 刘悦抬头看了曾凡一眼,又垂下头,说:“我没有喜欢的人。” 曾凡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刘悦却接着问:“你觉得林玉岚怎么样?” 说到于林玉岚,曾凡的话就多了起来,“你说林玉岚啊,很好啊,人又善良,对我也不错,有几次我没回家,她还带吃的给我呢。我常常在想,我要是能有一个这样的姐姐就好了,恐怕就算是我亲姐姐都不会有这么好呢。” 刘悦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又有几分喜悦,不满道:“啊,人家对你那么好,你就只当人家是姐姐啊?” “其实她对顾茗也挺不错的呢。”曾凡反驳。 刘悦叹口气:“那个顾茗是怎么回事啊,整天也说不了几句话,上次林玉岚送他手链,他都不肯收呢。”刘悦顿了顿,接着说:“你知道他是怎么回事吗?” “他爸爸生病了,下不了床,他妈妈好像也因此出走了。” “哦”,刘悦点点头,“那他一定是不怎么相信女生了,怪不得对女生都有些冷淡呢。” “你怎么知道?”曾凡不解地问。 刘悦白了曾凡一眼:“亏你们还是好朋友呢,你一点都不关心人家,我听说童年的不幸对一个人以后的性格影响可大了呢,他妈妈的出走肯定让他有心理阴影了吧。” 曾凡脸上一红,但还是不肯认输,说:“我的童年还很不幸呢,晚上连动画片都不能看。” 刘悦“噗嗤”一笑,说:“就你这种厚脸皮,没心没肺的人,再怎么不幸的童年都不会对你有半点影响的。” 这却是让曾凡习惯的刘悦的口气了。 “不说他了,你讲来有什么打算?” “将来?什......什么?” “就是中考啊,你打算考哪里呢?” “我不知道,我觉得哪里都差不多吧,但我爸一直要我考县一中来着。” “我一定要去一中的”,刘悦突然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是不是太自信了?这里的老师我不喜欢,听说一中的老师很温和,从来不体罚学生的,而且那里的学习环境也会更好一些吧。” “我相信你一定能考上的。”曾凡发自肺腑地说。 刘悦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谢谢你。马上要毕业了,不知有多少同学在高中还能在一个班呢?”刘悦似乎有些伤感,用手撑着下巴沉思起来。 这时傍晚的阳光正好从窗户里照进来,映在刘悦长长的睫毛上一片金黄,曾凡看的有些痴了,他不禁想起上次也是这样看着她,还害人家了一跤,心里又不免惭愧起来。 刘悦似乎发现曾凡在看她,脸上有些微红,小声地问:“你打算上什么大学呢?” “呃,还早吧,我还没想过这个呢。”曾凡错愕。 “我想考浙大,我哥哥就在杭州上大学,听他说西湖可好看了,我也想去呢。我们就约在......约在三年后在西湖再见面,怎么样?” “啊?好.....好吧。” 刘悦开心地笑笑,露出两个酒窝:“那就不说了,今天聊太多了,我很开心呢,现在就开始看书吧,为了西湖,加油!” “嗯嗯,加油!” 刘悦开始看书,曾凡却一下子静不下心来。想起以前二人打闹,好几次让她叫自己哥哥——这是身强力壮的男生欺负女生时经常玩的把戏——她都不肯。有一次自己扭住了她的胳膊,让她叫自己哥哥,她还是不肯,他渐渐加大力气,她痛得脸都白了,还是不肯叫。曾凡没办法,只好松手,无奈地问:“你为什么不肯叫我哥哥呢?” 刘悦白他一眼:“我有哥哥,为什么还要叫你哥哥。” 曾凡心里叹气:“你为什么总是不肯服输呢,我早上六点到学校,你就五点半到,我背一个小时的书,你就背两个小时......” 很久以后,曾凡才后悔当时好胜的自己,非要和她拼劲赌气,一次都不肯忍让。 三十七、转折 初三的上半学期很快就要过去,时间快的如同早上闹钟响后的那几分钟,眼睛一闭一睁,就是半晌。而最有意思的课外活动和下午自习时间,曾凡还必须在物理老师的宿舍度过。 在放寒假之前,刘悦总算同意给曾凡带了点吃的。那本来是一段炒过的肥肠,油香四溢,可曾凡见到的时候差点把它当成一团腐烂的猪肺。 这天刘悦将肥肠装在一个蓝色的塑料袋里,握成紧紧的一团,而且像拿着重要情报去接头的地下工作者一样东躲西藏。刘悦也的确是在躲人,因为她曾当着林玉岚说这辈子再也不会给曾凡带吃的东西的。 尽管山河中学的冬天晚上六点就天黑了,刘悦还是等到七点半快上晚自习的时候,才将这一团美味丢到了曾凡的手里,而且还威胁他:要是让林玉岚知道她给他带吃的了,一定叫他好看。曾凡已经饿到听不懂别人威胁的程度,所以赶紧答应。 曾凡握着这团美味流了一节自习的口水,他不是不想吃,也不是不敢吃,而是这段肥肠实在是太油腻了,只是看着就已经够人受得了,哪还吃的下。好不容易挨到下自习,曾凡立刻将这团让他又爱又恨的东西扔出了他和孙继文翻过无数遍的校墙;扔掉之后他马上就反悔了,心想这好歹是刘悦第一给他带的“美味”,怎么说也该留下做个纪念,又想自己又不是做木乃伊的古埃及人,无法让肥肠不腐烂,只好作罢。 就在这天晚上,没有人在意,孙浩明,江建国和肖折桂缺席了晚自习,因为临近放寒假的时候,逃晚自习太正常了,况且还是政治老师的自习。 江建国是逃离政治晚自习的高手和常客,有次政治课上到一半,他突然捂着血流不止的鼻子站起来,政治老师让他赶紧出去冲洗,结果他出去之后再也没回来。后来他才得意地宣布,那鼻血根本就是红墨水。曾凡不得不为江建国出色的演技折服,山河中学欠他一座奥斯卡小金人。 孙浩明几人第二天也没来学校,这才引起老师的注意。后来江建国告诉曾凡,那晚他们将摩托车推上高速,一路狂飙,结果在一个弯道飞了出去。 车是肖折桂的,他家离学校远,在学校附近租房子住,摩托车是他每周往返于家和宿舍的工具。这次车祸让三人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才得以下床。之后肖折桂父亲便没收了摩托车。肖父给儿子取名折桂,是为了让儿子能将来蟾宫折桂,高中状元,那知桂还没折呢,腿倒是先折了一只。 肖折桂伤好出院之后,来学校上了几天课就外出打工了,他已经是初三四班第三位外出打工而不参加中考的人了。肖折桂一走了之,却让孙浩明和江建国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恶语相向,甚至大打出手。 孙浩明痛恨江建国毁了他的前程,三天两头找江建国的麻烦,诉说自己经常头痛,记忆力下降,根本看不进去书。不过之后孙浩明的学习成绩确实一落千丈,本来不再是全年级前几名的他,在班里也落到了中游。每次面对孙浩明的痛斥和撕扯,江建国却都保持沉默,即便被孙浩明抓着领口,他都不说一句话。 寒假开始后,化学老师给了曾凡一本竞赛参考书,叮嘱他在寒假好好看看,眼中的鼓励和期待不言而喻。曾凡被老师的期许深深地感动了,然后他在寒假看戏看电影看电视剧,基本上没翻过书。 不管是因为努力不够,还是天赋欠缺,曾凡最后都让物理老师和化学老师失望了。在得知曾凡连学校的初赛都没有通过后,物理老师什么都没说,只是恨恨的瞪了曾凡一眼,曾凡却觉得这是凶狠的物理老师看过自己的最温柔的一眼。 化学老师对曾凡说了一大堆话,什么竞赛事小,中考事大,千万不要因为这个影响了中考的心态。竞赛对中考只是锦上添花的事,就算花没添成,锦还是在的。 当顾茗和刘悦等人去县一中参加竞赛的时候,曾凡才突然发现自己心里竟然有了一丝失落,他一直以为自己不在意这些,直到这时他才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在意的。 这时初三级的课堂纪律已经有点名存实亡的意味,校园里到处可见用参考书叠成的纸飞机。尽管离中考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很多人已经认为看书没什么用了,当然除了安雪。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曾凡就发现无论自己早上来多早,安雪早就到了,而且晚上也是最晚离开的,付强也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安雪一天总是一副缺乏睡眠的样子,好几次曾凡都差点忍不住去问她,是不是生病了,让她看书不要太累了。 曾凡这时也无法静下心来看书,所有的课都上完了,当下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做题;他只希望早点中考,至少已经记住的东西能少忘一点。 其时初三级都流行填同学录,同学录即纪念册之类的东西,同学录主人在首页写下自己的资料,之后每一页分别由不同的人填上自己的特点爱好,还有一些留念和祝福的话。曾凡虽然不喜欢买这类东西,但却喜欢给别人填写。这段时间上课时,几乎每个人都在课本下藏着一本甚至几本待填的同学录。 曾凡填写时常常故意出人意表,哗众取宠,如在身高栏填上“三千丈”,在体重栏填上“五百吨”,在喜欢的颜色栏填上“赤橙黄绿青蓝紫”等等。到了最后写留言时,他更是写些“五言”“七言”的不成平仄的打油诗,以博同学一笑。 曾大诗人越写越觉得自己才华横溢,溢的长江三峡大坝都挡不住。可惜不会写情诗的诗人不算好诗人,于是曾凡又琢磨起写情诗来。但情诗都是有感而发,因人而发,若无佳人,何来好诗。恰好最近班里的陈小霞老是向他夸耀她的好朋友沈冰洁如何冰清玉洁,冰雪聪明,曾凡不禁好奇起来,心想佳人总算有了。 沈冰洁的确名如其人,整天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好像有人欠了她的钱没还一样。据说每一个好看的女生旁边都会有一个不好看的女生做陪衬,而陈小霞,正好是沈冰洁旁边的陪衬。 陈小霞每天向曾凡吹嘘自己的朋友有多好看,多聪明,还将安雪刘悦等人贬低地一无是处。曾凡心中郁闷,陈小霞的话正中他的下怀,他赌气似地想:“哼,什么安雪,什么刘悦,难道世上除了你们就没别人了么?我偏不信。” 三十八、情诗 曾凡要写情诗,却和稿纸“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泪流了千行,诗却没写出几行。不料绝境之下竟被他想到了救星——孙继文,孙继文学的是文科,平时虽听他说什么“百无一用是书生”,但到底是县一中的高材生,想来写几首情诗应该不在话下。 趁着孙继文周末回家,曾凡便将写情诗的事告知孙继文。孙继文不肯在小弟面前丢面子,满口答应。可他哪里会写什么诗了,他本擅长理科,当初学文科完全是为了追一个女生,无奈曾凡逼得太紧,只好求助班里的大才子。 文科班个个都是怀才不遇的才子,大才子怀得尤为厉害,好似哪吒母亲,别人都以为她怀的是个妖怪。大才子学贯中西,博古通今,可以从诸子百家谈到文艺复兴。大才子写诗无数,曾经写诗追到过一个女生,可惜情路坎坷胜过戴望舒,最终也难免分手的结局。之后他便发誓不再写诗,开始写小说。大才子的小说埋下伏笔无数,恐怕连有“草蛇灰线,延伏千里”之称的《红楼梦》都比不上。可惜伏笔太多,最后连自己都忘了,最后都成了坑,几乎可以媲美月球表面和刘坚雄的脸。 大才子虽然发誓不再写诗,但经不住孙继文香烟啤酒“糖衣炮弹”的攻击,又听说是为了追女生而作,顿时想起自己的初恋。当年他为了追女生,杂七杂八的诗不知写了多少,开始时吹嘘什么“男儿本自重横行,美人非常赐颜色”,后来负心,又是什么“莫愁前路无人追,天下谁人不识君”。 孙继文求诗时他正好在听陈奕迅的《十年》,一时间感慨万千,随即挥毫写下一首古体诗,诗名即是《十年》。 懵懂孩提六载余,竟未识得素面装。 似懂非懂三秋过,反胜相熟十年长。 至此才知同学中,犹有昔日伊人样。 园中松前露同被,岗上桃下花共赏。 苦口婆心劝意马,日记互换阅无行。 携来同伴为观兔,却语此行非尔故。 时少身懒不愿归,素手私下赠肉糠。 一室之内学习间,欲说还休问衷肠。 吐吐吞吞言谈罢,不知是喜还是伤。 同校巾帼第一人,气傲心强不多让。 别聚经年似隔江,忍作路人学萧郎。 沧海转瞬竟成水,巫山谁忆曾断肠。 从此各奔东西去,相逢不过笑一场。 到底是写惯诗的大才子,不想这一写竟一发而不可收拾,遂再填一首《钗头凤》。 骤雨收,岷山秋,驻马黄昏夕阳柳。终生误,误终生,一识郎面,妾难脱身。嗔嗔嗔。 欲说愁,泪先流,正日无言偏须酒。夜雪深,晚风横,江月依旧,往事成空。分分分。 大才子果然全面,写完古诗还不过瘾,再接一首现代诗。 我说我喜欢你 你说再这样你就对我不客气 我说我觉得你喜欢我 你说那是我的错觉 我说那以前的牵手算什么 你说就当成一个美丽的误会 我说我在你心里什么地位 你说我很好但你心里已经有一个 我说我不想就这样错过 你说既然是错的错过就错过 我说我会等下去 你说别轻易承诺 我说我想等下去 你说何必执着 我说我可以等下去 你说就这样吧免得让彼此都难过 我说我必等下去 你说结束了这就是结果 大才子作完诗后为自己没能生在唐朝深感遗憾,对自己的诗越看越喜欢,好像女儿出嫁前的父母,既不舍得女儿嫁出去,又希望能找个好女婿。可惜校报上尽是些学习模范的好学事迹,仅有的一点“诗歌园地”,也被现代诗占去,古体诗竟无处发表。 大才子思前想后,觉得将古诗勉强挤进校报,好比将女儿嫁给富人当小老婆,颇损文人的颜面;倒不如送了人,说不定还被人珍惜,能扩大影响力。可是他不知道,把诗送给孙继文的结果好比将女儿嫁给“人贩子”,连个回声都没有。 刘悦和顾茗等人去县一中参加竞赛,老师有言在先,县一中人才济济,能去参加已是荣耀,即便不能获奖也无伤大雅。不过之前山河中学曾出现过一位天赋异禀的学子,不仅数理化样样精通,拿过全国竞赛的奖项,连英语都好得出奇。后来他成功考入一中,并以高考全县第二的成绩考入中国科技大学。 虽然他是在县一中上的高中,但毕竟是山河中学的三年为他打下了良好的基础,所以他历来都是全校老师和校长鼓励山河中学学生的榜样。 顾茗回来后私下向曾凡讲了一些县一中的情况,说县一中也不过如此,就是校园大了一点而已,教学楼和桌椅都有点陈旧。其实曾凡刚上初中的时候就已去过县一中,那时曾父要去县城办事,顺便带曾凡去县一中看了看,也就是那时曾父便一心要儿子考进自己曾读过高中的学校,曾凡偏偏不领情。 刘悦回来的当天下午,下了晚自习之后,她叫住曾凡:“喂,这个东西给你。”曾凡还没来得及反应,刘悦已将一块东西递到曾凡手里,然后匆匆离去。曾凡走到有光亮的地方,张开手掌一看,原来是一块玉佩模样的东西,再仔细一瞧,玉佩上雕的是一尊观音像。这玉佩很轻,雕工也粗糙,曾凡心想这可能不是真玉,但还是心里感动,毕竟刘悦也只是学生,哪有钱去买真玉。 曾凡心里激动,他甚至有些眼睛发热,感觉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一路上,曾凡一直在想刘悦是什么意思,最后陷入偏激:“她这是什么意思呢?是对我没去参加竞赛的同情吗?是对我的安慰吗?” “我才不需要别人的安慰呢!”曾凡突然大喊出声,几乎连手中的玉佩都要扔出去,但又及时收手,最后还是握紧了它,他握地是那么的紧,仿佛连这冰冷的东西也有了温度。 曾凡收到张继文的诗之后,除了赞叹作者的才华之外,发现这诗对自己并没有多大的帮助。无奈之下,曾凡只好自己矫揉造作写了一篇,开头便化用《诗经》,关关雎鸠兮,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兮,君子好逑。怎奈曾凡古文水平有限,中间只能夹杂一些白话凑数,以至这首情诗读起来好比吃一碗米没淘干净的饭,时不时地让人牙齿“咯噔”一下。曾凡最后以一句鬼也看不懂的“chi glish”结尾:mylovefo youislo ge tha theskya dea th。他曾听人将《论语》的“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译成“k owisk ow, ok owis ok ow,isk ow。”这才得到灵感将“天长地久”译地如此惊天地泣鬼神。 曾凡将写好的情书交给陈小霞,忐忑不安地等待结果,像极了等待宣判的案犯。不想两天后沈冰洁就有了回信。这篇回信洋洋洒洒近千字,而且字体整洁,一笔一划一丝不苟,竟像是打过草稿一般,简直可做中考作文的模本。 曾凡做贼似将回信看过一遍,有老牛倒嚼似的自仔细温习两遍,不禁被字里行间洋溢的热情所打动。与其说曾凡是被这篇回信感动了,倒不如说是他被自己感动了,他从没想到过自己的情诗竟然真的有人回,而且回地这么铿锵有力。 第一次面对异性如此热烈的回信,曾凡惊慌不已,他其实只是想卖弄下自以为是的所谓的才华,对回信根本没抱多少希望,更没想以后的事。如果沈冰洁对他不理不睬,他也许很快就会将这事忘了,没想到沈冰洁竟会回他,而且回他的是一封优秀的中考作文式的情书。 曾凡一边洋洋得意于自己文字的感染力,一边又战战兢兢地担心着事情的进展。他经常听到的便是曾母和老师们千篇一律的忠告:这个年龄一定要好好学习,千万不可早恋,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他平常见到别人说恋爱什么的,也觉得没什么,现在自己也有了恋爱的迹象,却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曾凡在既满足又心惊的矛盾中挣扎过一段时间,经不住陈小霞的几番催促,只好回一封信过去,说什么中考在即,理应好好复习,不该胡思乱想,争取能考出一个好成绩。沈冰洁也回复曾凡,鼓励他好好看书,说希望将来二人可以共同考进县一中,到时再相聚。 三十九、凤凰山 学校里,领导们积极地做着老师们的思想工作,老师们则积极地做着学生们思想工作。老师一边劝说学习差的学生主动放弃中考,好保证学校的高升学率,一边劝说尖子生放弃报考一中,继续留在山河中学上高中,最后警告犹豫不前的中等生:报考一中也可以,但要想清楚,要是考不进县一中,山河中学是不会收的。 对于上不上一中,曾凡根本就不在乎,而且他听说今年县一中扩招,学校要搬到新校区去,施行全封闭式管理,因此他对报考县一中的事一直不怎么热心。哪知曾父私下早就替曾凡决定了报考一中的事,等到后来曾父亲自将一张县一中的中考准考证交到他手里的时候,曾凡也只好接受。 中考前几个礼拜,正好将近端午。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山河镇居民就有端午逛凤凰山的习俗。凤凰山因传说曾有一只金色凤凰降落其上而得名,山中有一座佛庙,据说十分灵验,平时也有不少人上香许愿。 曾凡从未去过凤凰山,他只是从自己老爸的老照片里见过此山风貌。既然得知李大彪和江建国等人周末要去凤凰山玩,他自然不肯放过这次难得的机会。曾凡父母心想中考在即,让儿子出去稍微放松一下也好,便爽快地答应了他的出行。 周六早上七点,曾凡骑着自行车准时出现在山河中学门口。李大彪和江建国已经到了,二人正倚着一棵柳树吸烟,旁边的王婷手里拿着一根柳条,不耐烦地挥舞着。 曾凡和他们几人简单寒暄几句,问到什么时候出发,李大彪不紧不慢地说,他还要等一个人。 十几分钟过去,李大彪要等的人还没来,曾凡不禁有些急火;要不是不认得路,恐怕他早就一个人先走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曾凡不禁怨恨起这个姗姗来迟的人。 李大彪等候多时的人终于出现了,曾凡吃惊地差点叫出声来,更将刚才所有的怨恨和不耐烦全都抛到脑后——来人正是安雪。 安雪一到,抱歉说:“不好意思,我来晚了,让你们等了很久了吧?”说完吐吐舌头。 曾凡虽未开口,心里却早就说了几千遍没关系。 李大彪笑着说:“没事,还不晚,准备出发吧,只是......这人怎么带?” 曾凡这时才发现,安雪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身后还站着一个女生。王婷自然由江建国带,关键问题是安雪由谁来带。正在曾凡犯难该怎么说出要带安雪的话时,安雪已经撒着娇说:“李大彪,你带我吧。”说着安雪就作势要上李大彪的自行车后座。 曾凡赶紧抢救:“安雪,要不还是我来带你吧,我的车技可比李大彪要好。” 安雪回头,一字一句地说:“不要!你也不想想,我要坐了你的车,沈冰洁还不杀了我啊。” 曾凡脸上一红,讪笑着说:“那怎么会。” 安雪依然不依不饶:“哼,你到底有什么好的,我们班沈冰洁为什么会看上你啊。” 曾凡领教到安雪的厉害,只好闭嘴,忍痛看着安雪上了李大彪的车。 这时那个陌生女孩才红着脸对曾凡说:“不好意思了,要麻烦你了。”曾凡正要说话,安雪扭过头大声说:“这是我表妹安然,曾凡你可要照顾好她,她要是有一点不好,我就要你可好看。”说完还威胁似地冲曾凡挥挥拳头。 曾凡苦笑:“知道了,大小姐,我一定让你表妹安然无恙。” 三人骑车上路,绕过离学校不远处的一家砖瓦厂,就进入了河湾;河湾早就断了流,满是鸡蛋大小的石子,虽然被行人踏出一条羊肠小道,小道上还是时不时地会出现一些小石头。曾凡虽然车技还行,但在这样的小路,后座上还载了一个人,骑起来也有些吃力。 差不多走了一个小时,曾凡握着车把的两只手已经被震得发麻,身体上的痛苦也就算了,偏偏还要遭受精神上的折磨。 江建国和王婷共乘一车,二人你侬我侬,一看路上有说有笑,王婷时不时地被江建国逗得哈哈大笑,有时又娇嗔着捶打江建国的后背。江建国故意操控着车把左摇右摆,口里还夸张地大喊“哎呦不得了,要翻车了。”王婷笑得更加花枝招展,也将江建国抱地更紧了。 李大彪和安雪虽然没有江建国他们那么夸张,但显然也聊得很开心。只有曾凡一人闷闷骑车,和安然也没什么话讲,只能默默承受心灵的伤痛。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曾凡越骑越累,不久就已经是满头大汗。更让他心烦的是汗珠一粒粒都在鼻尖上聚集,时时挑逗着他疲劳的神经。曾凡不时地用一只手去擦汗,很是辛苦。 半个小时过去,道路逐渐有了坡度,曾凡也越感双腿沉重,他的体力几乎要到极限了。李大彪和江建国似乎也感觉到了吃力,都下来推车前进。一行人向前走了大概几百米后,曾凡已经可以看到不远一座青翠的山峰了。随着离凤凰山越来越近,空气也湿润起来。 到了山下,曾凡抬头望去,只见满山郁郁青青,竟看不到山顶——都被雾气遮住了。 曾凡不知,和周边各县诸如西北方向的“满山白薇味压珍馐鱼肉,两堆黄土光高日月星辰”的首阳山,西南方向的“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的岷山,以及吕洞宾大醉其上,张三丰羽化登仙的遮阳山相比,凤凰山虽算不上名胜,但也算是黄土高原上难得的一处美景了。 山脚下有一处小卖部,因为端午还未到,来这里人也不多。小卖部老板正在柜台后打瞌睡,看到曾凡几人进来,无精打采地起来招呼。几人凑钱,买了几瓶啤酒,一小瓶高粱酒,又买了几罐饮料,几包零食,便一起上山。 通往山顶的是一条小路,而且几乎全部被树木笼罩了,仿佛搭了一条长长的凉棚。一行人矮着身,低头而行。山里的空气非常潮湿,不多久曾凡的裤脚就被露水打湿。因为山势陡峭,路又难走,有的地方的路更是被大水冲断了。在一处地势较陡的地方,曾凡正打算拉身后的安雪一把,却被安雪一巴掌将他的手打飞,然后安雪对着李大彪说:“你来拉我一把。”李大彪自然乐意之至,曾凡却是满心羡慕。没走几步,安雪还不忘对曾凡说:“我妹妹就交给你了,她要是摔了跤,哼......”说完鼓动两颊,又是一副威胁的模样。曾凡无奈,只好和安然一起走,只是安然一场害羞,无论怎样都不肯让曾凡拉她,曾凡也就由她。 走了大概十几分钟,曾凡几人才走出暗无天日的“树洞”,既然不用再矮身低头,几人都走得轻松,不久就已接近山顶。这时山顶的雾气还未散尽,正如万马奔腾般疾走。到了山顶,安雪如同孩子一样拉着安然的手去追逐那正在快速散去的云雾,曾凡坐在草地上,看着两个一起奔跑追逐的女孩,宛若置身仙境。 太阳越升越高,不多时雾气已经散尽,安雪和安然携手同归。安雪一脸意犹未尽的样子,显然还没有玩够。跑了半天,安然喘息未定,脸上依然带着潮红,更有一两缕发丝贴在双颊上,十分可爱动人。曾凡竟不敢多看,李大彪似乎也有些不自在。 四十、前程 安雪和安然在曾凡旁边坐下,各拿起一瓶饮料喝,李大彪已经打开啤酒,自己喝上了。江建国和王婷却已经不见了,同时不见的还有一小瓶高粱酒。 在山中的某一处,江建国正平躺在草地上,伸展四肢,嘴里叼着一根青草,随着王婷懒洋洋地,嘲讽似地笑,他自出了车祸之后,脸上就总是带着这样的笑,也不知是嘲讽自己,还是嘲讽这个世界? 王婷抿了口酒,辣地她龇牙咧嘴,脸上也升起一团红雾。王婷噘着嘴,摇头笑问:“真辣,你们男生怎么都喜欢喝这东西呢?喝水不好么?” “梳头洗头那么麻烦,你们女生为什么还要留长发呢?像我这样不好?”江建国抚摸着自己的短发问。 王婷咬咬嘴唇:“那是因为女生留长发好看,再说,难道......难道男生不喜欢女生留长发?” “难道女生就喜欢不吸烟不喝酒,不长胡子的娘娘腔?”江建国反问。 王婷:“哼。” “‘哼’是什么意思,是你喜欢还是不喜欢?” 王婷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可她在心里早就悄悄地想:那些看起来坏坏的,有些调皮的男生确实是比一些只知道看书写作业的书呆子让人感兴趣呢。 “唉,你难道不知道,就算一个男人再怎么老实,勾引他都是一件和危险的事情么?”江建国一边叹气,一边促狭地看着王婷说。 王婷不解地问:“我什么时候怎么勾引你了?” “你知道你那么好看,还那样撅着嘴,这可不就是勾引我?不行,我要忍不住来亲你了。”江建国说着就去抱王婷。 王婷躲过江建国的熊抱,咯咯地笑着说:“还说自己是老实人呢,大流氓。” “你说我是流氓,我可真的要流氓啦。”王婷被江建国挠了几下咯吱窝,早已笑地上气不接下气,最后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软软地躺在草地上。突然,两个人都没有声音了,就连周围的虫子鸟儿,似乎也知趣似的静了下去,静了下去...... 曾凡四人坐在一起,也没多少话讲,只是喝酒的喝酒,喝饮料的和饮料,气氛多少显得有些尴尬。安雪抱着自己的膝盖,静静地坐在草地上,也不知再想些什么。曾凡也不禁奇怪女生的变幻莫测,刚才明明还像个孩子一样到处乱跑,现在却又安静地像一尊石像。 “就算是石像医务室一尊好看的石像。”曾凡暗自心想。 安雪缓缓抬起头,曾凡发现她的眼睛似乎是湿的,她用轻轻的,轻轻的语调问:“你们中考都要报什么学校啊。” 李大彪用一种无所谓,故作轻松的语气说:“你们都是好学生,要去县一中,我学习不好,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考不上高中的,所以也就不用操心报什么学校了。” 李大彪说完,咧开嘴笑笑,曾凡却不禁默然。 安雪看了一眼曾凡。 曾凡回答:“我也不知道报什么学校,我觉得学校都差不多吧,不过我爸一直要我考县一中,所以我想我应该会去县一中吧,你呢?” 安雪却不正面回答:“最起码你爸爸还管你呢,我爸爸却早就不管我了,我都不知道他在哪。” 曾凡:“那......那是怎么......” 安雪突然站起来,深吸一口气,脸上又恢复了以往的笑容:“我们说着这个干嘛,你们难道不想知道王婷他们去干什么了吗?”说完朝大家大做鬼脸。 过了好久,江建国二人才有了声响,江建国似乎气喘未定地说:“我教你划拳吧,怎么样?” “好啊。”王婷饶有兴趣地回答。 “我赢了就亲你一下,输了就喝酒,怎么样?”江建国眨着眼睛问。 “不!我就知道你不是好人。”王婷急道。 “那你赢了就亲我一下,输了就被我亲一下,好不好?” “不好!” “那你说怎么办?” “我赢了你喝酒,我输了你也喝酒。” “行,要是我喝醉了耍起酒疯,借酒行凶,你可不要怪我。”江建国一脸坏坏的笑。 “哼,你们男生都是这个样子吗?流氓。”王婷恨恨地说。 “我们男生怎么了,被你这样骂?”来的正是李大彪几人。 “你问他。”王婷用手一指江建国。 江建国还是懒洋洋地躺在草地上,一副我是流氓我怕谁的架势。 “谁叫你和他偷偷跑过来的,我看活该。”安雪笑骂。 王婷红着脸:“你不帮我就算了,竟然还帮别人欺负我。” “好了,我们一起吧,我也想学划拳呢,看起来挺好玩的。”安雪息事宁人地说。 江建国教王婷划拳,一边教一边调笑,王婷一边一边笑骂。安雪跟李大彪去学,曾凡只能见安然了。安然虽然一副很害羞的样子,但似乎对划拳有几分兴趣,所以学得也很认真。曾凡一时兴起,便把怎么伸指头,怎么判定输赢,怎样算好拳,怎样是违规等划拳要领都一一教给安然。安然学得很快,不多久就可以和曾凡划了,只是她刚学会不久,伸指头时难免有些反应不久,每次出错指头,她都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红着脸接着划。开始曾凡一直赢她,后来她都可以反败为胜了。曾凡心里既高兴又佩服,忍不住开玩笑:“我们要是真的划拳喝酒,恐怕我早就被你灌醉了。” 安然甚是高兴,连忙摇手否认:“不不,那是你一直让我呢。” 曾凡笑笑,也不否认。 众人划了半天,女生渐渐觉得划拳有些伤脑筋,况且只划拳不喝酒也没多大意思,便不再划拳,几个女生在一起玩石头剪刀布喝饮料,男生在一旁划拳喝酒。他们上山来时只带了一小瓶高粱酒,啤酒早已喝完,高粱酒也已经被江建国喝掉一半,因此剩下的半瓶显得尤为珍贵。于是曾凡几人划拳时都故意输拳,抢着去喝酒。不多时瓶中已剩下不到一两酒,就在三人都眼红不已地盯着剩下的不多的酒,想办法该怎么喝到自己嘴里的时候,江建国却趁李大彪和曾凡不注意,一把拿起瓶子就往自己嘴里灌,曾李二人阻止不及,瓶中酒立马就被江建国喝了个精光。 李大彪和曾凡气得要命,二人一下子将江建国掀翻在地,掐着他的脖子要他赔酒,江建国眼睛上翻,喘气说:“喝......都喝掉了,赔......赔不了了。”曾李二人无奈,只好松开江建国,江建国却得了便宜还卖乖:“要不我吐一点出来大家接着喝吧?”然后作势就要吐,曾凡二人差点被恶心死,揪住江建国就是一顿暴揍。 几个女生乐得在旁边看戏,王婷又是开心又是担心,终于还是扶起江建国,说:“活该,就知道喝酒,叫他们打死才好呢。” “那你岂不是要当寡妇了吗,哈哈。”江建国玩笑。 王婷又羞又气,把江建国推倒在地,红着脸骂:“你去死吧。” 四十二、下山 众人打打闹闹,不多时已过了中午,因为只是喝酒,却没有正经的吃东西,这时曾凡已经感到有些肚子饿,安雪几人也已玩得尽兴,便都提议回去。安然将几人吃掉零食剩下的垃圾收集起来打包,曾凡几人则各拎着几个空酒瓶,一行人说说笑笑一起下山。 李大彪带着众人换了一条路下山,走着走着却连他自己都有些不辨方向,他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带错了路,只是硬着头皮往低处走。曲曲折折走了不久,竟被众人发现一条大路,顺着大路往山下走,不久又被他们在一个山坳发现一个寺庙。这时几人都有些累了,便都进去观赏。这寺庙似乎是新建不久的,占地虽大,却没有多少香火。 庙里总共有七八间禅房,修缮地甚是大气;房檐勾心斗角,檐下悬挂着一些金属镂空的器件,曾凡等人也不认识,只是这些器件在山风中“叮叮”作响,却是非常悠扬动听。 众人走进中间的大殿,首先看到的是一尊金光闪闪,法相尊严的佛像,佛像上披着一袭红绸。看管寺庙的是一位很和蔼的老人,听说曾凡几人都是学生,老人面上更加和气,说学生来庙里烧香是很好的。曾凡几人却没告诉老人他们并不是来烧香,只是误打误撞进来的。 在老人的指引下,曾凡几人恭恭敬敬地上完香,却发现供桌旁边还有一只签筒,众人平时只是在电视里见过别人求签,这次见到真的签筒,都跃跃欲试要求上一签。 安然拿着签筒摇了半天,只听“哗”的一声,里面一大半的卦签都被摇了出来,曾凡几人哈哈大笑。安然红着脸用求救的眼神看着老人,老人笑呵呵地说没关系,叫她再试一次,不要紧张,不要太用力。安然试了第二次,这次只出来一只签,签号40,上写中下签,几人都不懂,叫老人解。安然有些担心地问:“这只签是不是不太好啊?”老人仍然面带微笑,和颜悦色地安慰说:“挺好的,都挺好的,你们都挺好的。”安然这才释然。 后面曾凡摇了一只13号签,是中上签。安雪摇了一只8号签出来,是上上签。剩下的几人曾凡懒得看,便去找老人解签。老人拿出一本厚厚的书,说每只签的解辞都在书上了。 曾凡找到13号签的解辞,写的是:生来不群性却骄,孤鹤一只鸣九霄。他日若能降格调,怨自平矣恨自销。曾凡虽能看个大概,却也不是十分明白。只好又去找老人,老人笑着说:“签是不错的,就是你性格太直,难免得罪人,以后要学得圆滑点,就没事了。” 曾凡依然半知半解,还在思索老人的话,安雪却早已找到了自己8号签的解辞,曾凡反应过来要去看时,却早被安雪合上书本,不让曾凡看了。二人还在争执,李大彪几人却已经过来查看自己的卦签解辞了,安雪这才松开书本。李大彪和江建国看了各自的解辞,也有信的,也有不信的,反正都没有太放在心上。 再看王婷的签时,写的是:秉性温和,处理有方,衣食无忧,万事多利。江建国看后大笑,对王婷说:“看来你将来一定是个贤妻良母啊。”王婷白了江建国一眼,说:“哼,人家本来就是。” 江建国接着说:“就怕是一只贤妻良母——老虎啊。” 王婷气得去掐江建国,江建国大叫:“哎呀不好,母老虎还会抓人哩。” 曾凡懒得理会他们,自去看安雪的签,写的却是:聪明出众,财源利达,晚福必来。 临走时,老人从佛像披的的红绸上撕下一条条绸带叫众人戴上,说是能保平安,大家都欣然接受。曾凡本想替刘悦也要一条,但有这么多人在场,也不好意思开口。但想自己一向不戴饰品,一个男生戴一条红绸在身上也没什么好看,自己的这条就送给刘悦好了。 曾凡几人将空啤酒瓶留在庙门外,垃圾仍由安然带着,照着老人指点的单路下山。回去的路多害死下坡,曾凡虽然仍带着安然,安然却已经不像来时那样羞涩,也跟曾凡说说笑话,曾凡这才一扫来时的郁闷,将一辆车骑得飞快。 回到学校之后,沈冰洁得知曾凡一行人去凤凰山游山玩水,便通过程小敏向曾凡发泄不满。曾凡解释说自己走的太匆忙,又将凤凰山的风色批得一文不值,说什么只是小土堆一个,就算没去也没什么好遗憾的,沈冰洁这才不再计较。 因为中考在即,很多毕业生忙着填写同学录,拍大头照相互赠送留恋,沈冰洁便也让曾凡去拍,好与自己交换照片。曾凡没法,只好随大家拍了些照片,没多久照片就已经送完,手里也积攒一打同学赠送的照片。当时送的太快,曾凡竟忘了给沈冰洁留一张了,只好再去拍一次,预先留先一张让程小霞给沈冰洁送去,程小霞回来的时候自然带了一张沈冰洁的照片。 岂知程小霞不甘只做一只信使,又发挥女生天生多嘴的特性,将曾凡和沈冰洁的暗送秋波搞得两班皆知。曾凡一边担心这事被老师知道,一边心里却又有一种报复性的刺激感,心想:“都要中考了,老师管的了我做什么吗?”一副就算老子谈恋爱了你又能把老子怎么样的色厉内荏的装逼样。 不料有天晚上下了晚自习之后,刘悦在学校某处叫住曾凡,面有怒色地对曾凡说:“曾凡,那事我听说了,我真是看错你了,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还记得我以前在物理老师的办公室对你说过的话么?我会去县一中,然后考取浙大,希望将来能在西湖边再见到你,再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再再希望你不要再中考之前就倒下了!” 面对刘悦的气势汹汹,曾凡不禁有些恼羞成怒,故意说道:“你去什么地方关我什么事,再说了,你是我什么人,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你凭什么要我去做你希望我去做的事?” 刘悦气得浑身发抖,眼泪缓缓地流了下来。 看到刘悦哭了,曾凡有些心慌,也有些不忍,不禁后悔刚才说话太过分,便小心安慰说:“你不要哭了好吗?谢谢你上次送我的玉佛,这是凤凰山庙里的老人给我的,据说可以给人带来好运的,送给你吧。”曾凡说完将一条红绸带送到刘悦面前。 刘悦愣了一下,然后飞快的抓起带子,愤怒地朝曾凡脸上掷去。曾凡一动不动地站着,任由带子砸中自己,再缓缓地从脸上滑落,一如刘悦流下的泪水。曾凡深深地看了刘悦一眼,一句话也没说,转身走掉了。 刘悦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什么也没说,过了好久,刘悦才重新拾起那条红绸带,用手攥紧,然后泪水就无法阻止地疯了似的流下来,一颗颗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开出一朵朵委屈的花。 四十三、告别 拍毕业照当天,众人兴冲冲地来到学校,却被淅淅沥沥的毛毛细雨浇了一桶冷水,各班也一直未收到学校拍照的通知。曾凡等地无聊,只好先和a ybody杀几盘象棋,哪知周围一帮观棋乱语的“伪君子”,曾凡下了没多久,就被他们的指手画脚弄的头昏脑涨,只好草草收兵,让给别人去下,曾凡自己到外面去透气。 外面还是下着小雨,而且似乎没有要停下里的意思。曾凡出来之后,才发现安雪也在隔壁的教室外面,她正呆呆地望着天空发痴,发梢上沾满了雨水似乎也不自知。 曾凡看着“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的丁香一样的安雪发了呆,脑中尽是“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等乱七八糟的胡思乱想,竟未发现安雪向自己走了过来。安雪到了眼前,曾凡才惊觉,不禁脸上一阵发烧。 安雪缓缓开口:“你们都要去县一中上学了吧?” 曾凡也没工夫考虑安雪口中的“你们”是谁,就脱口而出道:“那你呢?” 安雪叹口气,几乎占满了整个眼睛的深邃漆黑的瞳仁似乎也收到雨水的感染,蒙上了一层淡淡地水雾,“像我这样的差生,自然是考不上高中的,只好去外面打工了吧。” 曾凡心里一阵呐喊:“不会的!”看着安雪雨中单薄又潮湿的身体,曾凡心里竟是说不出的难受,想要安慰她几句,偏偏又不知如何开口。 安雪慢慢伸出右手,曾凡愣了半晌,才明白人家是要和他握手,他也赶紧伸出右手去,微风细雨中,两只手终于握在了一起。和安雪的手刚一接触,曾凡就发现这是一只柔弱无骨的手,虽无刘悦手掌的结实柔韧,却让人感到无比舒心,这时曾凡也不禁暗叹一句:“女儿是水做的骨肉,古人诚不我欺也。” 岂知曾凡还未握够,安雪就抽回了自己的手。曾凡欲要紧握,那只手却又像一条鱼,又如一条丝绸一样滑出了他的掌握。等曾凡回过神来再去看安雪时,却只看到雨中离去的一个美丽的背影。 曾凡等地心焦,真好听到不知谁喊了一句,说今天不拍毕业照了,改在明天拍了。曾凡再也没有耐心等下去,自己的那副象棋也不想要了,直接和顾茗回家,郭城也同行。 细雨继续没心没肺地洒落,完全不顾嫌弃着它的人们。在这样的雨天,在这即将毕业之际,曾凡心里竟然感到了一丝的落寞,曾凡自己都被这种感觉吓了一跳,因为他从来都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这种感觉,应该是这种感情,被自己所看不起的看似懦弱的感情。 就在前几天,曾凡和不少同学一起拍了合影作为纪念,他有送过同学自己的大头贴,也收到过同学的回赠,却唯独没有和刘悦的合影,两人也没有互赠过自己的单人照片。曾凡没想到的是,就连后面一起拍毕业照的唯一的机会,他都错过了,这直接导致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都要靠翻阅小学的毕业照来忆起刘悦独特而又骄傲的面孔。 回家途中,几人经过一片杏树林,曾凡不禁想起小时候上学的路上偷摘别人家的杏子,被人在后面追赶的情形,当时他一边跑一边抛,等跑到学校的时候,杏子被抛的一颗也不剩,却还要心惊胆战地上课,生怕杏子的主人找到学校来。人总是容易费尽力气去做一件事,最后却发现什么都没得到,反留下无尽后顾之忧。 雨中,曾凡突然兴起要去摘几个杏子尝尝,虽然他并不很想吃杏子,这雨就是怂恿人犯罪的因子。 顾茗不知在想什么,一直不言不语不冷不热的,也没打算参加曾凡的“壮举”,只在一旁冷眼旁观——这倒是他所擅长的。郭城胆小,只答应给曾凡望风。 曾凡一钻进杏林,就被树叶上抖落的雨水冰了一个激灵,尽管这已是夏天。树上的杏子不少,却完全没有曾凡印象中小时候偷摘的大。曾凡一边摘,一边留意正在不远处除草的果农,心想着雨天总不至于被他发现。据说有经验的采花大盗都会选择在雨天行事,有道是“偷雨不偷雪”。 事实证明曾凡并没有做采花大盗的潜质,就在他摘地不亦乐乎的时候,突然听到郭城诚示警的喊叫,这家伙一定是被吓坏了,喊出了完全非人类似的“嘎嘎”声,活像一只惊弓之“鸦”。 曾凡听到声响,蓦然回头,就发现拿着锄头的果农已经近在咫尺,曾凡被吓得不轻,拔腿就跑,心想着家伙真够狡猾,接着雨声和树叶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就来到了自己的身后。 跳出树林,曾凡才发现顾茗和郭诚早就跑地没影,他不禁在心里大骂二人不讲义气。没跑几步,曾凡就听到后面传来一声奇怪的声音,他回头一看,发现追他的果农正躺在地上“哎呦”,抽头被丢在一边,曾凡忍不住大笑起来,心想小时候自己多次被他丧家之犬似的追赶,这次终于是大仇得报了。 到家时,雨恶作剧般地停了。郭诚在曾凡家呆了没多久就回去了,顾茗自然不会在别人家久呆,很快也走了。二人一走,曾凡只好又恭听起曾父念经似的考前八项注意和考场三大纪律,尽管曾凡已经听了不下十八遍,不过曾凡倒也佩服自己的贤父大人还能说出新花样来。 四十四、尾声 县一中历来都有规定,但凡中考报考县一中的考生,都必须在县一中进行考试,这对曾凡来说,并不是难事。曾凡有个远房阿姨就住在县一中附近,而凑巧她最近要到西宁去做生意,房子便空了下来,正好给曾凡住。 曾凡的这位阿姨嫁给了一个回族男人,而他也是一位极好说话的人,当时曾父一说借房子的事,他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临走时,曾凡奶奶一直唠叨,说回族人不可信,他们是极其残忍的人,最喜欢杀人了,当年可是拿着刀砍了不少汉人呢。对此,曾凡父子只能报之一笑。 曾凡对奶奶所讲的回汉大战的故事听了不下十个,听的最多的还是西北军阀马步芳的军队被人民解放军赶下黄河,余下溃逃的队伍经过曾凡奶奶家,抢走了家里的几个鸡蛋。但就连这几个可怜的败兵,不久之后也被解放军在不远处的河湾里执行了枪决。 曾凡却知道他的这位回族姨夫绝对不是残忍的人,相反,他是一个极其文雅的人,他家里收藏着不少名贵的茶叶和各种喝茶用的青花瓷茶杯。曾凡小时候去他家做客,姨夫还请他品茶,然后问他味道怎么样。曾凡实在品不出什么名堂,只好照实说了。姨夫就宽厚爽朗地笑了,说他真是个诚实的孩子。就连曾父在他面前开玩笑说自己想吃他做的的大肉面,他也不以为意,只是在棋盘上好好地杀了对手两局而已。 中考前两天曾凡就在姨夫家住了下来,曾父一边带着曾凡熟悉周边的环境,一边跟曾凡讲他自己和县一中的光荣过去,曾凡却宁愿去逛姨夫家的花园。 曾凡姨夫家占地面积极广,院子里种满了果树和鲜花,此时月季正开得旺盛,淡雅的花香四溢,简直让人流连忘返。后院白了一直大鱼缸,里面有荷花,却没有雨,大概是主人担心没人喂养,把它们托托付给什么人了吧。墙角是一排樱桃树,看到樱桃树,曾凡心里才总算有了几人自豪感,心想:这樱桃树总算没有我家的大了吧。看着这世外桃源般的地方,曾凡对自己的这位姨夫更加佩服起来。 中考前一天,曾父陪着曾凡到县一中去熟悉考场。拿着准考证,参照学校贴出的考场平面图,曾凡很容易就找到了自己的考场。离开前,曾凡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竟然是沈冰洁。 沈冰洁在曾凡面前立定,问他在几号考场,曾凡如实告诉了,她不无遗憾地说:“好可惜,我们不是一个考场呢。”说完发现曾凡旁边还有一个人,她大概也猜到是什么人了,不禁脸上一红。 因为曾父在旁,曾凡也不便多说什么,只是故作淡定地说:“是啊,是挺遗憾的......那个,祝你能考个好成绩。” “嗯,你也是,希望到时候我们能在一中再见。” 匆匆离开之后,不知怎么的,曾凡一直觉得心神不宁。 顾茗也来考一中了,可是至今都没见过,也不知他一个人住到什么地方去了。林玉岚......林玉岚也来了,刚才碰到姜慧琳,说她见过林玉岚,而且和她住的地方不远。刘悦呢?刘悦......想到刘悦,曾凡的心理猛地一跳,刺客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心神不宁的原因就是一直没有见刘悦,不过他有马上安慰自己:“怎么可能是因为她呢,安雪也来考一中了,对,一定是因为安雪自己才这样的。” 中考当日,曾凡父子赵丽六点半就起床,洗漱完毕,七点的街道上已经人来人往。曾凡父子在街边的小摊各吃了一碗加了一个鸡蛋的担担面之后,二人就去爬不远处的仁寿山,山虽不高,要爬到山顶却还是要费不少力气的,曾凡父子爬到一半就返回,到学校时正好李9点的考试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中考的三天,曾凡基本上都是如此度过。 中考的题目远比平时的考试题要简单,曾凡答得还算轻松。曾父看到曾凡轻松的表情,也终于放下心来。 中考成绩出来并没用多久,曾凡虽然超出县一中的录取分数线好几十分,但成绩却并不理想,在山河中学所有参加一中考试的考生中,曾凡也只排在中等以后,要上陇原班就更不可能了。 陇原班是当地著名的陇原地产公司赞助的班级,进入陇原班学生,他们的学费全部由陇原公司担当,而且还有奖学金可以拿,陇原班的代课老师也是全校最有教学经验的老师。只是陇原班只选择全校考试的前五十名进行录取,曾凡肯定是录取无望了。 当时的曾凡除了些许的失落,并未觉得什么,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却为此而大为遗憾,却并不是为了学费。 顾茗,刘悦,安雪,沈冰洁,姜慧琳都毫无惊险的考进了县一中,安雪考的最好,几乎就进了陇原班。林玉岚虽然考上了,但她却主动放弃了到县一中上学的机会。后来曾凡得知,林玉岚一个亲戚家的孩子未能考上任何一所高中,复读的分数都达不到,最后林玉岚回山河中学上高中,那人则得到了在山河中学复读的机会。 马涛,李大彪,江建国都没能考上高中,三人约好一起去北京打工。王婷考上了山河中学,却在县城火车站,即将踏上一列开往北京的火车的时候,被她老爸抓个正着。后来曾凡遇到已经严重发福的刘坚雄,听他说他在深圳见过江建国和王婷,不过曾凡知道刘坚雄素来不靠谱,他说的话也不知道有几分可信。 七、春游 团支书刚进门,就喊道:“大家先静一静,想入团的同学请到我这里来登记。学校还将组织入团的同学外出踏青,踏青的时间初定于第六周的星期三。”团支书说完,下面立刻响起一片欢呼声,他们只差把帽子手套之类的东西丢上天了。 曾凡本来一点都不热心于入团,可一听要去踏青,便迫不及待地加入了,当然他更迫不及待的是去玩。至于写《入团申请书》的问题,只要写了的,还未见没有被批准的。 团支书见同学们对入团的反应如此剧烈,本以为会有一半以上的学生加入,哪知登记入团的人还不到全班人数的三分之一。不过他心里也清楚,这三分之一的人大多数还是冲着踏青去的。 曾凡整日想着踏青的事,恨不能自己做了团支部主任,下令马上就去踏青。 踏青前一天,团支书马兵又告诉入了团的学生:“学校领导说了,由于此次踏青时间较长,请同学们自带干粮厨具,等到了目的地,自己做饭。而且学校还将举行演讲比赛,胜出者将得到精美奖品。 由于人数较多,曾凡等人被分成了两组。曾凡,马涛,马兵,孙浩明,李大彪,郭诚,江建国,姜敏被分在了一组。 马兵分配各人的职务:曾凡拿米,马涛、马兵买菜,孙浩明拿厨具,李大彪拿柴火,郭诚拿水,江建国拿油和调料,姜敏拿餐具。马兵分配完毕,没人不愿意,大家便各自回家准备。 马兵早已通知曾凡等人下午三点在操场集合,拿着米到操场时,人已经黑压压的站了一片。团支部主任站在各班前面,手里拿着扩音喇叭,脖子上挂着一架照相机,东张西望,似乎在等人。每班前面都有一人打一面旗,红,黄,蓝,绿,各色都有。 曾凡入了自己班的队伍,发现人数少得可怜,加上各自拖泥带水地拿着各种器具,看上去更像难民。三班班主任马莉正和陈芳闲聊。曾凡只见“母夜叉”似乎变了“笑面虎”,她笑嘻嘻地问陈芳:“你们班的人数怎么这么少呢?” 陈芳愣了一下,马上就接着说:“我们班有些同学怕影响学习,都在教室看书呢。你也知道,全级的前三名都在我们班嘛。” 马莉的脸僵了一下,似乎笑着说:“你们班的学生可真喜欢学习。”接着又和陈芳敷衍了几句,便走开了。曾凡却早就差点笑破了肚子:“怕影响学习所以才不来?全级前三和这个有关系吗?他们今天可是来了两个的。” 这时远处已经走来了大腹便便的校长。团支部主任马上迎上去,将扩音喇叭交给校长,大声喊道:“请校长讲话。”接着自己马上带头鼓掌。下面象征性地响起一片掌声。校长便用他那与大肚子极其相称的洪亮威严的语调讲了些注意安全的话。讲完话后不用提醒,当然又是震耳欲聋的掌声。 踏青队伍终于浩浩汤汤地出发了,几十面彩旗迎风飘扬,学生们背锅的背锅,提水的提水,拿铁锹的拿铁锹,热闹非凡。刚开始时,学生们排着整齐的队伍前进,没走几步,大家就各走各的了。关系好的三五人聚成一团,边走边闲聊。 曾凡走了半天,总算看到了安雪。这时安雪正提了水,不无吃力地走在自家队伍的后面。曾凡心里大叫上天不公,叫完又大骂三班男生没有风度。可周围这么多人,自己又不好意思直接过去帮她拿水。想了半天,曾凡灵机一动,跑到郭诚面前,说要帮他拿水。要知道曾凡拿的米总共没多重,水就不同了,既沉重,又得小心翼翼地防止它从水壶里溅出来。这样一来,郭诚差点就被感动得泪洒当场。 曾凡的心“嘭嘭”地跳着,他一次次想过去和安雪说几句话,却又一次次的望而却步,普通的一次聊天竟被他搞的像表白。曾凡这次下定决心,鼓足了勇气;他低头深吸一口气,向前跨出几步。一抬头,咦,安雪不见了。曾凡吃的这一惊非小,他连忙去找,却发现安雪不提水了,水由旁边有一个男生提着。曾凡一下子泄了气,就连提着水的右臂,也仿佛突然酸痛起来。他认得那个男生,是三班的文体委员,却不知叫什么名字。曾凡恨透了自己的软弱,憋着气找到郭诚,把水交给他,拿回了自己的米。 曾凡拿了米没走多长时间,就听到前面有人欢呼,他上去一看,竟是一个深谷,里面有一片小树林,映衬着各种小草的绿。树林边停着几辆摩托车,看来正是刚才呼啸而过,带起一片尘土的老师们的车了。曾凡到了小树林,也不禁暗自赞叹:没想到这尽是石头的河湾里,还有这么山青草绿的地方。 先到的学生不顾疲乏,已经忙着搭灶安锅了——有的用石头搭,有的在斜坡上用铁锹挖。这个山谷沿山势蜿蜒而上,开口宽,越往伸出越窄。不多久,这个山谷就到处是人了。大家正挖的起劲,却看到团支部主任拿着扩音喇叭边走便喊:“同学们先别忙着做饭,先在谷口进行入团宣誓,然后进行演讲比赛,之后再由同学们自由活动。” 入团宣誓不过几分钟的事。之后学生们围成一个大圈,中间是各班选出的代表,边上是一排当评委的老师。 第一个上场的是初一(一)班的孙慧琳,孙慧琳刚到一班就当上了演讲比赛的代表,多少有些出乎四班众人的预料,不过曾凡却知道,她上小学的时候就经常参加演讲比赛的。 孙慧琳第一个演讲完,已经得到出奇高的分数。不少人已经开始议论,说孙慧琳肯定是第一名啦。 安雪上场时,因为三班人多,周围掌声不断。曾凡恨不得三班那群“没有风度的人”双手失灵,好让安雪只能听到自己一个人的掌声。 等到四班的姜敏上场,曾凡倒提不起兴趣了。便去谷内看看“锅”内形势如何。李大彪已经开始收拾做饭:灶已经搭好了,火也已经生了,菜已经洗好,就等下锅。这里李大彪完全是一把手,其他人几乎插不上手。曾凡倒也落得清静,便去四处转悠。曾凡转了一圈,发现有些人做饭倒也顺利,有些却搞得乌烟瘴气,灶台挖的不好,烧火的人被呛得眼泪直流,却不见半点火星。曾凡嘲笑完了人家,便回去准备白吃。 曾凡路上遇到姜敏,得知初一级安雪演讲得了第一名,孙慧琳第二,姜敏第三。曾凡不知怎么的,竟发现自己突然想到了刘悦:“要是她来,总比姜敏要强吧,我还从没见过她演讲呢。” 曾凡和姜敏走到灶台前时,李大彪炒菜正炒得风生水起。曾凡立刻对李大彪肃然起敬,当然更多的是对他炒的菜。众人得知姜敏演讲得了第三名,也都向她祝贺。 “你来啦!”曾凡等人没有料到孙慧琳竟会来这里,但看得出孙浩明是相当的高兴,两只手都不知往哪放了。 “嗯,我来看看你们的饭做得怎么样了,呵呵。” “你……你今天讲得可真好。”孙浩明有些不知所措的夸赞。 “好什么呢,还不是被人家拿走了第一名。”孙慧琳倒似很不满意。 曾凡去看旁边的姜敏,见她并没有失落的样子。 “你们忙吧,我先过去了。”孙慧琳要走,孙浩明急了:“要不……在这里吃了饭再走吧。” 孙慧琳却微微一笑:“不用了,谢谢,我们班的饭也应该快做好了。”孙浩民心里一阵失落:“‘我们班’,当初我们还是一个班的呢。” 曾凡听到孙浩民说的话,不禁心里发笑:“你倒是大方,这饭又不是你做的,你说请人吃就吃啊。” “大功告成,出锅!”这时,李大彪的最后一道菜也终于烧好了。 曾凡走过去拍拍孙浩民的肩膀,小声说:“走吧,快去吃饭吧,不然都被姜敏吃光啦。” 孙浩民本在发呆,听到曾凡说饭要被姜敏吃光了,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心想这曾凡可真缺德,人家姜敏好歹也是一女生,怎么可能把饭吃光。曾凡也不干了,大力拍了一下孙浩民,故作严肃地说:“笑什么呢,小点声,被人家听到可就不好了。” 曾凡走过去发现菜都盛在塑料袋里,米饭盛在一次性纸杯里。马涛一声令下,大家就开始吃饭。“哎,我说别光吃饭啊,尝尝我炒的菜。”李大彪着急地说。 只见马涛嘴里嚼着饭,模糊不清地说:“对对……大家多吃菜,李大彪的菜炒得真不错。”李大彪正在得意,却突然发现大家都停下来不吃了。他扭头一看,原来是历史老师来了。李大彪马上站起来给老师盛饭,也幸好姜敏多拿了“碗”筷,不然这历史老师只能在旁边看着了。 历史老师端了饭,并不马上吃,只是盯着一次性纸杯看。众人见老师突然做起考古工作,在旁边也不敢吃饭。老师发现大家纳闷的样子,便说:“你们都吃啊,我只是想拿餐具这人真聪明,竟然想到用纸杯当碗。”众人看他考古半天,最后竟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也都无语。 老师一来,原来热闹的气氛也压抑下来,曾凡也不敢多吃饭,怕老师不够吃。哪知等老师走后再去盛饭,却发现锅早就底朝天了,曾凡悔得肠子都青了。要是语文老师在场,一定会教育他说:“君子固能‘先人而后己’,孔子亦云‘食无求饱’,然竟不闻其‘当仁不让于师’耶?” 因为学校领导规定不能污染环境,也不能伤害树木。曾凡等人吃完,又将所有的垃圾打包,准备回去的时候带走。 曾凡等人收拾完毕,就去谷口集合,却发现陈芳满脸通黑,东躲西藏。其他的老师也都是东逃西窜,可是早有几位老师逃不出学生们的包围,被擒住了。地理老师正被四五个学生揪住,高高地抛起来,接住,再抛起来,再接住,再抛起来,然后学生们就不见了,然后老师就因为地心引力的作用…… 陈芳见到曾凡等人,问他们要水洗脸。本来就只有一壶水,半路上洒了不少,还要蒸饭,如今已经没剩下多少了。陈芳用手巾沾了水,慢慢地擦脸,擦完后问曾凡怎么样了,曾凡强忍住笑,告诉“花猫”一样的陈芳:更糟糕了。陈芳又气又急,可也无法可施。 曾凡还在看戏,马涛等人已经去抢锅了。原来陈芳脸上是被锅煤弄的。那还等什么,曾凡也忍不住了。曾凡一边一边往手上擦锅煤,一边听着众人大喊大叫。曾凡跑向众人时,团支书马兵早就被人抓住,被抹得“黑炭”一般。 郭诚老实,不想抹人,也不想被抹,刚想逃走,却被孙浩民拦腰抱住。孙浩明在两次考试中连续败给郭诚,心中早就不服了,这次可要给全班第一一点“颜色”看看。李大彪马上就张牙舞爪地过来了,他人又黑,力气又大,本就有“黑旋风”的外号,这样一来,竟又多了个“黑旋风”。 不多久,几乎每个人脸上都多少沾点黑,但还是黑着脸,伸着双手,想要“黑吃黑”。岂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刚刚偷袭成功,背后就又遭了“黑手”。 曾凡等人玩得高兴,似乎天也受了他们的感染,黑得很快。直到精疲力竭,学生们才回家。回去的时候却再也不用管什么队形了。曾凡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他又吃了些饭,写了篇日记才去睡觉。 曾凡第二天来到了学校,自然免不了向没去踏青的人吹嘘一番。大多数人听了曾凡的话,也就是微微一笑,然后走开。刘悦虽然对曾凡的话也不大相信,但还是非常感兴趣的样子。 她听了曾凡的话,知道踏青的好玩,不禁后悔起来:“早知道踏青这么有意思,我就也入团了。唉,昨天下午我们还等着老师来上课呢,结果一个老师都没来,很多人中途就逃课跑了。” “嘿嘿,老师被人家涂抹的像包青天一样,哪有功夫给你们上课——不过我写了日记,把踏青的事都记下来了,你可以……” “那太好了!快给我看。”刘悦不等曾凡说完,就索要他的日记。 曾凡一边得意洋洋地拿出日记本,一边说:“你只能看这一篇,其它的就……” “哎……” 原来不等曾凡说完,刘悦就从他的手里抢走了日记本。刘悦向曾凡一笑,露出两个酒窝,说道:“谢啦。” 已经过了大半个自习,还不见刘悦还日记本,曾凡觉得情况不对,心想:“这篇日记不长啊,难道是我写得太乱,她连字也认不出来了?” 曾凡还在纳闷,刘悦却已经转过身,对曾凡说:“还给你,我看完了。” 刘悦见曾凡满脸疑惑的表情,神秘地笑笑,说:“还给你啊,我看完啦。” 曾凡好像突然间明白了什么,紧张地问:“你……你全部都看完了?” “嗯呐。”刘悦还是满脸带笑。 “你……你,你怎么这样啊?” “有什么大不了嘛,我不就顺便多看了几篇日记么,这么小气。”刘悦小声埋怨。 曾凡听了,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小气?那把你的日记拿过来也叫我顺便看看!” “当然可以啊。” “拿过来。”曾凡倒没想到刘悦真么好说话。 “我还没写过日记呢,我今天就开始写,等我写好了,一定给你看。” 曾凡看着刘悦信誓旦旦的样子,再一次仰天长叹,压住那一腔怒血。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写日记的?”刘悦见曾凡还没吐血,接着问。 “四年级。”曾凡没好气地回答。 “从那时起就一直没断过?” “嗯……差不多吧,断过很短的一段时间。” “这么厉害。我记得那时是老师要求我们写的么,我写了不到一年后就再没有写过了——不过我也要开始写了,嗯……顺便问一句,你其它的日记我能再看一下吗?” 刘悦满脸期待,但看到曾凡的脸色,马上就住了口,讪笑着缓缓转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