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四贞传奇》 临时通知 电脑升级win10崩溃了,这才开始拿上新笔记本码,键盘什么的都不习惯,今天的双更会很晚了,大家明早再看吧——请见谅。 《孔四贞传奇》临时通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临时通知 电脑升级win10崩溃了,这才开始拿上新笔记本码,键盘什么的都不习惯,今天的双更会很晚了,大家明早再看吧——请见谅。 《孔四贞传奇》临时通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临时通知 电脑升级win10崩溃了,这才开始拿上新笔记本码,键盘什么的都不习惯,今天的双更会很晚了,大家明早再看吧——请见谅。 《孔四贞传奇》临时通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临时通知 电脑升级win10崩溃了,这才开始拿上新笔记本码,键盘什么的都不习惯,今天的双更会很晚了,大家明早再看吧——请见谅。 《孔四贞传奇》临时通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临时通知 电脑升级win10崩溃了,这才开始拿上新笔记本码,键盘什么的都不习惯,今天的双更会很晚了,大家明早再看吧——请见谅。 《孔四贞传奇》临时通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临时通知 电脑升级win10崩溃了,这才开始拿上新笔记本码,键盘什么的都不习惯,今天的双更会很晚了,大家明早再看吧——请见谅。 《孔四贞传奇》临时通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临时通知 电脑升级win10崩溃了,这才开始拿上新笔记本码,键盘什么的都不习惯,今天的双更会很晚了,大家明早再看吧——请见谅。 《孔四贞传奇》临时通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临时通知 电脑升级win10崩溃了,这才开始拿上新笔记本码,键盘什么的都不习惯,今天的双更会很晚了,大家明早再看吧——请见谅。 《孔四贞传奇》临时通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临时通知 电脑升级win10崩溃了,这才开始拿上新笔记本码,键盘什么的都不习惯,今天的双更会很晚了,大家明早再看吧——请见谅。 《孔四贞传奇》临时通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抱歉,今日无双更 同学突然要叫吃饭,今日双更不了啦,抱歉抱歉 《孔四贞传奇》抱歉,今日无双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前言(还珠格格的原型) 前些年风靡全国的琼瑶剧《还珠格格》系列,让“小燕子”的形象深入人心,殊不知“小燕子”的原型与琼瑶书里面的“小燕子”的性格大相径庭。那么还珠格格的原型究竟是谁,她又有着怎样的故事呢? 清朝唯一的一位汉人公主是孔四贞,而琼瑶女士曾说她写《还珠格格》的灵感来自于公主坟,这样对照下来,小燕子的原型就只能是清朝唯一的汉人公主——孔四贞,与小燕子不同的是,孔四贞可是真材实料的公主,她是孝庄皇太后的义女。 从能查到的资料上来看,孔四贞是个谜。 历史上,关于她的记录,不过是寥寥数语。 连她的年龄都没有确切的说法。 传说,北京西三环那座无墓志铭的“公主坟”里,就埋着她的香骨。 她也是清朝仅有的一位汉人公主,清皇室为何会赐封一名汉人为公主呢? 一切要从顺治九年(1652)的七月说起。 孔四贞的父亲孔有德,原是明朝镇守辽阳的一名参将,明末降清,顺治初年封为平南大将军,因其骁勇善战,成为清皇朝的得力干将。顺治六年,被封定南王,从此驻军桂林,镇守广西。 顺治九年五月,一直活跃在西南的张献忠农民起义军余部——大西军,北伐抗清,起义军在前明旧将李定国率领下,打到了广西。 因援军迟迟未至,桂林陷落,孔有德趁着李定国的军队还未包围桂林,在六月二十九日凌晨,将王妃白氏、妾室李氏及子女叫到跟前,表明自己一旦城破必然殉国的决心,希望妻妾能同子女一起出城暂避…… 白氏和李氏均不肯离去,最后决定由乳娘伙同护卫带着其子孔廷训、其女孔四贞两兄妹逃到城外乡间的民宅,等待战局扭转。 就在孔四贞和兄长逃出城的第二天,李定国兵临桂林城下。 七月初二,李定国开始对包围三层的桂林发起进攻,激战持续了三昼夜……七月四日,冲天的大火,桂林失守,定南王府已经陷入一片火海,孔四贞的父母被烈火吞噬…… 历史上,关于这一段的记载是“顺治九年六月二十九日,定南王亲率铁骑出兴安,次严关。酉时回省,下令紧闭城门,王邸四门亦闭。……王仰天叹息。初四午,武胜门破,王单骑入邸,自焚死……宝南擐甲胄,挟弓矢,身不离鞍,口不咽食,盖六昼夜。力竭扃邸,聚其宝玩,挈其图书,阖室自焚。与王妃白氏相对死。不忍贰乃心,不肯膏人刃,亦伟然烈丈夫哉!” 在这一场战乱中,孔四贞的兄长孔廷训被李定国掠走,只有孔四贞被定南王孔有德的部将救了出来! 消息传到北京,顺治帝深感震惊,下令撤朝“痛悼”。 后来,顺治帝与孝庄皇太后“悯有德殁于王事”,令人将孔四贞送入宫内由太后抚养。 孔四贞从广西来到北京,住进了紫禁城。 按清史记载,顺治帝以“定南武状王孔有德建功颇多,以身殉难,特赐其女食禄,视和硕格格”。 从此,孔四贞成了清宫中的一名公主。 因为从小生活在军中,孔四贞学过骑马射箭,也练过武功,是汉族里少有的骑射俱佳的女孩子,因为是汉人,她又比满人的女子多了些汉风古意的灵秀,自幼通读四书五经,这样的一个她,会有怎样的故事?她和那个黄瓦红墙的紫禁城,能够相融吗? 请你展卷,和我一起,看这位名叫孔四贞的女子,一生的传奇。 ~~~~~~~~~~~~~~~~~~~~~~~~ 注:关于孔四贞的年龄,出现了好几个版本,没有一个确切的年份。按《三藩纪事本末》记载:“(孔有德)惟一女年十七,逸出城,单骑走京师,哭于朝。世祖(顺治帝)怜而养之宫中。”据此推算她出生于1635年。 《啸亭杂录》称:“定南(王)殉粤西难,女嗣贞(四贞),年十二,乳媪携之遁民间得免。顺治十年,将军线国安收复桂林,嗣贞归京师。”这里“年十二”按虚岁计算的话,应该是1641年出生的。 根据历史上的种种事件,作者认为后一种说法更合理,因此,本文中的孔四贞,入宫时,年仅十一,虚岁十二。 第1章 虚幻 “阿贞,阿贞,快醒醒,太阳已经老高了,怎么还睡呢!” 好像是母妃的声音。 眼睛还闭着的孔四贞忍不住笑了笑。 “太医,你看,好像有点用了,格格笑呢。”带着担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嗯,她这种情况,在熟悉的环境里,有熟悉的人跟前是要好的快些。你们就像往常那样和她说话,或许,很快就能好起来。”是个苍老的男人声音。 自己生病了吗?母妃竟然请了太医来给她看?京城可隔着好几千里的路呢! 或许是告老还乡的太医吧。 想到母妃往日对自个的宠溺,这也不是不可能。 这被呵护宠溺的感觉令孔四贞越发不愿意醒来。 醒了,母妃就会没了。 过了一会儿,屋里有人走了出去。 四贞依旧闭着眼睛。 但她能听见,什么都能听见。 她听见屋里除了细细碎碎的对白,还多了屏气敛息的走动,斟茶倒水的小心翼翼…… 连水晶门帘被撩开的响动,都落在她的耳朵里。 “醒醒,醒醒,格格可不能偷懒,一会用过早膳还要习武呢!” 有个脆生生的声音过来了,窸窸窣窣地,像是在将床上的罗帐挽起。 一切都和从前的早晨一样,细微嘈杂却并不让人心烦。 孔四贞摸了摸身上的锦被,是她熟悉的芙蓉花开,触感也一模一样。 她再度嘴角向上,笑了起来。 “格格又笑了,快扶格格起来洗漱。” 有人将眼睛没有睁开的孔四贞扶坐了起来,她就顺势半依在那软软香香的怀里,那人衣衫上是她熟悉的檀香,是将她自小带大的乳娘——秦嬷嬷。 四贞放下心来。 她也不睁眼,就着床前人递过来的茶盏,喝了两口,漱了几下,吐在丫鬟捧着的白瓷砵盂里。 “格格,你快醒醒吧,再不醒,可就来不及上早课了。” 有些清醒的孔四贞小心地睁开了一点点眼睛,清晨的阳光照着她,感觉那光亮有些刺眼。 “格格睁眼了,格格睁眼了……”说话的人有种喜极而泣的狂喜。 是那个脆生生的声音,是画眉。 孔四贞半眯着眼,在明亮的光线里,眼前的一切都有些虚幻。 紫檀木大床、雪青色的纱帐、床前一架连地六曲花鸟屏风,床边那大大的窗上蒙着碧罗纱,窗边的美人瓶里养着栀子花,碧绿的叶片雪白大朵的花吐着芬芳,墙角是那只可爱的香狮子,许是有栀子花在屋里的缘故,里面没有燃香,但旁边的香盒里,她喜欢的三匀香露了半截出来…… 还好,还好,一切都是她熟悉的样子。 她还在桂林定南王府的家里。 这是她的家,她的房间。 什么都没改变。 那么,母妃应该就还在,父亲还在,哥哥还在……之前的那一切,只是个梦罢了! 刚才母妃来唤过她起床了,她要快些穿好衣服,去找母妃。 孔四贞的嘴角再度弯弯向上,她坐在卧榻上,伸了伸胳膊,笑道:“乳娘,让她们给我穿衣服。” 清晨日光透过窗纱照进来,照在她那张小脸上,已经瘦削的小脸脸因为多了些神采,竟然显出晶莹之色来。 半抱着她的秦嬷嬷偷偷抹了抹眼角的泪,哽咽着说:“你们,快来伺候格格穿衣服,格格要起来了。” 画眉捧了件淡紫色暗金绣叠云纹的上裳,配着一条月白色领口绣紫梅的对襟裙来。 另有一个丫鬟低声道:“格格醒了,一会儿……要来,不是该穿旗装嘛?” 画眉迟疑了一下,看到秦嬷嬷的眼色,轻声道:“还是穿格格日常的衣服吧,这才好呢。” 叠云纹的衣服穿在身上,远看真如一朵朵菊花似的,秦嬷嬷的眼睛立刻又变得湿润。 她再度偷拭去泪,笑道:“格格今个穿这身衣服真好看。” 孔四贞“咯咯咯——”地笑起来,“乳娘你总是这句话,不管我穿什么,你都说好看。” 四贞准备下床,她的脚落在地上,正准备站起,却踉跄了两步,险些摔倒。 一个丫鬟扶住了她。 高高壮壮的,却有一把细细的好声线。 她屋里的丫鬟,都有一把好声线,所以母妃给她们起得名字都是会唱歌的鸟。 丫鬟转过头对上了孔四贞的视线。 “格格,您慢些,这早晨才起来,身子还乏力呢。”那丫鬟笑嘻嘻地说。 “黄莺,你把格格抱过去。”秦嬷嬷吩咐道。 那叫黄莺的胖丫鬟毫不费力将瘦弱的孔四贞抱到了椅上。 四贞净了手,在丫鬟们的伺候下,洗漱完。 被黄莺抱坐在妆台前,四贞有些疑惑地问秦嬷嬷,“怎么端盆子、递毛巾的那两个换了人吗?喜鹊和蓝鹊呢?” 正在给她梳头的画眉迟疑了下,继续不动声色地梳着。 秦嬷嬷犹豫片刻,掩饰地笑道:“她们被调到别的院里去了。” 不过是两个小丫鬟而已,四贞也没有放在心上,她看看镜中的自己,皱了皱好看的眉头,“乳娘,我是不是太瘦了?母妃会不高兴的,她总嫌我太瘦。” 秦嬷嬷抚了抚她的肩,“格格这是抽条了,光长个呢,以后你多吃两碗饭,长胖些,王妃在天……王妃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 四贞年纪尚幼,也没注意到秦嬷嬷语气里浓浓的怜惜,只咯咯笑道:“好,快点让她们把早膳摆上,我吃过了去看母妃。” 这一句话,引得秦嬷嬷眼眶立时就湿润起来,她仰了仰头,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对着外面道:“格格要用膳了,传吧。” “格格,先喝些粥。”有人说道。 孔四贞的视线转向她。 十六七岁的丫头,梳着大麻花辫子,用红绳绑好了,戴了一朵小小的绢花,穿着如同其他丫鬟一样的浅绿衣衫,清秀利落的模样,手里还提着个食盒。 将食盒里的几样小菜放在桌上,那丫头盛了碗清粥在碗里,笑道:“今天这粥是碧粳米熬的,很是香甜呢,格格快尝尝。” “你是……”孔四贞看着这张陌生的面孔,疑惑地问道。 第2章 真相 “百灵,她是新来的百灵。”画眉放下梳子,笑着解释,“王妃早说过,您这屋里该添些人了。” “噢。”四贞仿佛记得有这么回事,不再追问。 秦嬷嬷和画眉同时轻吁了一口气。 四贞坐到桌前,拿起小小的银勺。 手一软,银勺掉在桌上。 “格格才好,没力气,让奴婢来吧。”画眉若无其事拿起桌上的银勺,试了试温度,递到四贞的嘴边。 温香的粥喂进嘴里,四贞顿时感觉空空的胃肠舒展开来。 “画眉。”她看着眼前的丫头喊道。 画眉哎了声,冲她一笑,露出两个小小酒窝,手里拿着银勺子再次递到她的嘴边。醒过来真好啊!孔四贞边吃粥边怔怔地想。 连白粥都这么香甜! 不像梦里头…… 孔四贞的脑海里浮现那火光冲天的场景,立刻脸就变得煞白。 她抱住了头,痛苦地大叫。 画眉手里的银勺递了个空,失手落在了地上。 糟糕,格格又犯病了! “没事,没事。”秦嬷嬷快步走过来,将孔四贞抱在怀里,“格格别怕,你看,我们不是都在嘛?别怕,别怕……” 听到乳娘温和慈爱的声音,孔四贞慢慢平静下来,但她脸上挂着的泪水扑簌扑簌往下掉。 “乳娘,我又做那个梦了,好可怕,我梦见……” “别怕,也别说了,你一想就会头痛,再也别想了!”秦嬷嬷掩住她的嘴,不让四贞再说下去。 那不是梦,那是真实到秦嬷都不敢回想的场景。 格格每次只要回想,都会晕厥,太医一再交待,再不要让她去想那些事。 事实上,这段时间以来,格格一直拒绝面对现实,总是把那当成一场梦。 如果那真是梦,该有多好! 秦嬷嬷偷抹了一把泪,蹲下来,望着四贞郑重其事地说:“格格,咱们说好的,那些不开心的事情要忘掉,那个可怕的梦,也要忘掉的。你看,我们不是好好在这里嘛?再别想了。” 四贞看着屋子里熟悉的布置,灵动鲜活的丫鬟们,几张熟悉的面容…… 一切都那么美好。 她的母妃,她的父王,还有哥哥,都好好在呢……是不该再想那个梦了。 四贞点了点头,“乳娘,我不想了,我再也不说那个梦了,你别告诉母亲,她会担心的。” 秦嬷嬷强忍着心头的酸楚,点点头,用锦帕将四贞脸上的泪珠擦拭干净,“好,乳娘不说,格格你要好好吃饭,长得胖胖的,王妃才会高兴呢……” 另一个十五六岁,穿着打扮和画眉、百灵一样的女孩子走了进来,笑眯眯地对四贞说:“是啊,格格,你要不好好吃饭,可就和表少爷练不成武了。” 四贞眼睛里露出惊喜,“云雀——” 四贞转头看身边,乳娘在,画眉在,黄莺在,云雀在,虽说有几个陌生的丫鬟,但穿着打扮都是她熟悉的服饰,说笑之间,生机勃勃。 她突然莫名地感到恐惧,担心这是一个梦。 四贞偷偷掐了自己一把,哎哟!好疼。 真好,这一切都真实存在着,不是梦。 她站起身,喜孜孜地说:“乳娘,我吃好了,我要去看母亲……” 秦嬷嬷犯了愁,但想到太医的交待,她不敢说出真相,只好站起身拉住往外走的四贞,“别急,格格,别着急,这时辰还早呢。” 孔四贞的视线转向她,笑嘻嘻地说:“早了才好呢,母亲若是看见我这么早过去,一定吓一跳,以后再不会说我是小懒虫,一准允许我和哥哥他们一起练剑。” 她的语气是满是得意,一掀帘走到外间的房里。 阳光透过碧纱窗洒进屋里,房间里被晕染出斑驳的金色光影,汝窑美人斛里斜斜地插着几枝金菊,衬得满屋子都是金灿灿的光。 就在那光明之中,她听见一个声音,泰山压顶般辗了下来。 “再别活在幻想里了,你的父王、母妃已经被火烧死了,你还要欺骗自己到什么时候?” 随着这隐含怒气的声音,一个身穿宝蓝色团龙暗花缎常服,剑眉星目的少年走了进来。 “皇上——”屋里的人跪下了一片。 孔四贞站起身,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 她的耳中,只有这个少年刚才所说的那句话,“……你的父王、母妃已经被火烧死了……” 这个人说,母妃和父王已经被烧死了…… 烧死了!烧死了!烧…… 四贞的眼前出现了那一晚的冲天火光。 七月初四,南明大将李定国于早晨率领明军攻破武胜门,清军抵敌不住,全线溃败,定南王额头中箭……是夜,桂林城里,定南王府燃起了大火。 火光冲天,于寂寂的黑夜里,显得格外惊心,整个桂林城,因为那一把火,印红了半边天。 而她,在桂林城外的一户民宅的窗前,看着那火烧起来…… 那火光,红彤彤的,仿佛就在眼前,她能闻见气味冲鼻、浓烈的松油味,看到了咻地一下窜起老高的火苗。 火苗里,有她的父王和母妃,被一点点吞噬,燃烧成为灰烬…… 她拼命喊,大声叫,却发不出一点点声音,他们像是和她隔着两个世界,无法靠近! 不,我要去救他们,不—— 孔四贞放声大哭,她摔在地上,向她眼前出现的那片火光爬去…… “格格?!” 屋子里顿时乱了起来,一片慌乱中,四贞的哭声格外凄厉。 福临站在那里,看着本来笑嘻嘻的孔四贞听了自己的一句话后,小脸立刻变得煞白,一双大得惊人的眼睛里从恐惧到惊疑再到悲痛欲绝,看到她摔在地上,向自己爬过来…… 她执拗地抿着唇,目光触及他的时候,眼瞳缩了缩,没有焦点,仿佛他不是他,而她要用尽力气爬到什么地方去。 或许,她想爬到那早已经消失的冲天大火里,去救她的父王母妃…… 就像太医说的那样,孔四贞的心结一直没有打开,她执拗的认为,如果当时她留在了桂林城里,她的亲人们,就还在,一家人,就还快快乐乐的生活在一起…… 第3章 猛药 看着地上那个小小身影绝望而悲凄的爬行,福临不由觉得自己刚才对重症下猛药,捅破事实真相的那句话过于残酷了。 孔四贞如今这个样子,一点也不像去年跟定南王进京受赏时的模样,那个时候,她灵动明媚,胆大包天。 敢对着他这个皇帝挑衅:都说满人是骑射得的天下,皇上能和臣女比试一番吗? 如今她一路爬行,放声大哭,像极了他冬天射杀了一只老鹰后,转身看见它的雏鹰,那只立在雪地里的雏鹰。 风雪如刀,它孤孤单单、瑟缩可怜,瘦薄的身体,纤弱的足,还有眼里那绝望的神情。 那是生离死别,无枝可依的孤弱! 福临心中蓦地一疼。 他蹲下身子,抱住了大哭的孔四贞。 四贞紧紧拉着他的衣襟,哭得惊天动地,肝肠寸断! 两个月前,桂林城里的一场大火,她失去了父母、兄长,失去了所有的亲人…… 她记得!她全记得! 那一切都不是梦,是血淋淋真实存在的过往! ** 厚重的云层在灰色天空中聚合离散,四处蔓延着,没有多大功夫,就将已经落山的日头遮了个黯淡无光,夕阳的余光被掩得干干净净,墨沉沉的天际露出一股子阴冷肃杀的气息。 轰隆—— 一阵滚雷响过,秋雨倾盆而下,如瓢泼般浇着,只是片刻,便般将整个紫禁城笼罩在朦胧的雨雾之中。 几十米高的砖红色宫墙内,整齐的青石板被暴雨冲刷着,很快形成一条条小水渠,蜿蜒曲折向地下水道流去。 重重宫殿之中,除了偶然可以看见几个打着油伞小太监在冒雨办差,已经看不到有什么闲杂人在行走。 “此子若能逃过这次劫难,索性剃度为僧,不要学他父亲一生驰骋南北,落得今日的下场!” “快走!妹妹快走——” “格格,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一定得保住性命,方能为王爷、王妃他报仇……” “只有学了本事,你才能报仇,你一家人都不在了,你这样逃避下去,一味哭泣,能有什么用?” “你既不能随他们去,就该快些好起来,这样一天天的骗自己有什么意思?” ——这都是什么人的声音? 四贞像是做了一个极其漫长的梦,梦里面的呼声遥远而清晰。 在梦里头,她的父王、母妃被烧死了,她和哥哥一起逃出来,哥哥却被叛徒出卖,被逮了去,只余下她一个人,在忠仆的护卫下,辗转千里,到了紫禁城。 不,那不是梦! 那是现实,冰冷而残酷的现实! 四贞睁开了眼睛,握紧了拳头。 从那天皇上过来说出真相,她哭昏过去,到现在她醒了,她得正视现实。 她不会再逃避。 她要报仇,要学本事。 不能一味的逃避、哭泣。她是定南王的女儿,不能给父王母妃丢脸。 孔四贞坐起身,用力大喊道:“来人,传膳,我要吃鱼,我要吃肉!” 吃,多多吃,有了力气,长了本事,再为父王、母妃报仇,把哥哥救回来! “格格醒了,格格醒了。” 随着画眉欢天喜地的声音,屋内点亮了灯,静寂的屋子里,人影开始走动。 黄莺和云雀端着食盒进来,画眉和秦嬷嬷帮着布菜,每个人脸上都有着劫后余生般的喜悦。 从那日皇上说出真相,格格大哭之后大睡,这三天里,只有强灌些糖水下去,这下可好,总算肯吃东西了。 “胃里空,这些要少吃,先喝些清粥,配一点点肉尝尝味就行了。”秦嬷嬷说着,扯了点肉丝丝拌进白粥里。 四贞也不说话,只呼呼啦啦吃完了一碗,伸手道:“还要。” 画眉含笑带泪给她又盛了一碗。 四贞呼啦啦吃完之后,手一伸,“还要——” 画眉接过碗。 秦嬷嬷慌神,格格习武,平日饭量虽然不错,但这是久病之后,可不敢这么吃。 她连忙伸手挡着,“别吃了,缓缓气,格格,过一会再吃,过一会再吃。” 四贞固执地说:“不,还要吃。” 秦嬷嬷给画眉使了个眼色。 画眉这次,只盛了半碗递过来。 四贞也不多说,三两下将这半碗粥又吃完了。 “嬷嬷,我还饿!”她苦着小脸道。 “饿也不能吃了,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你不懂嘛?”福临走了进来,轻声喝斥她。 虽是喝斥,声音里却带了三分笑意,显然是见她肯吃东西,放下了心。 他的声音比四贞屋里那几个好声线的丫头还要好听,如同像清音素言的琴声,又隐隐含着太湖石的冷冽。 还带着少年人的朝气。 福临身上的蓑衣上湿漉漉一片,脚上的皂靴也被浸湿。 他说话时,后面的小内侍忙帮他脱了蓑衣。 屋里的人跪了一片。 四贞也跪了下去,但她不像别人是垂头恭谨的模样,她仰着头,黑黑亮亮的眼睛看着福监。 “皇上说的,要快些好起来,学了本事,才能为我父王、母妃报仇,臣女不敢不从。” 福临沉默,隔了一会才道,“纵然要快些好起来,也得一步步来,你这么吃,只怕还没好,先就积食了。你们都平身吧。” 待四贞等人起身后,福临坐在屋里的太师椅上,缓缓道,“定南王孔有德和其妃白氏以身殉国,朕与皇额娘念你父亲建功颇多,以身殉难悯,殁于王事,故将你接到宫中,由皇额娘认你为义女,在宫中抚养。” 他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不过只有十二岁,却已经家破人亡,瞧着她苍白的脸色和那倔强的神情,心里有些悲切,顿了顿方道:“朕即日将会下旨,封你为和硕格格,份例比同亲王之女,你以后,就在这皇城里安心呆着,这里,就是你的家!” 家? 父王、母妃不在了,哥哥被俘,自己已经没有家了! 四贞的心里涌上悲凄。 但她死死咬着嘴唇,仰着小脸,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不能哭,她以后再也不哭了,沙场上那些兵将战死,父王曾说过,逝逝者已矣,哭泣于事无补,活着的人,要好好活下去,才有机会报仇。 她要好好活下去。 第4章 封赏 看见把自己嘴唇都咬出血的四贞,福临有些黯然,又松了口气。 两个多月前,广西桂林的定南王孔有德被南明余孽南明李定国一箭射中额头,安排手下将其子孔庭训和女儿孔四贞带出城后,隐藏在桂林城外的民宅之中,本想着挺过那段战事,再接他们回城,不料援兵久候不至,城破之时,定南王索性放了一把火烧尽定南王府,与王妃白氏双双殉国。 在逃亡中,四贞的哥哥孔庭训也被李定国的人俘虏了去,只有四贞在乳母和侍卫的护送下,辗转千里到了京城,却一直嚷着要见父王、母妃,谁跟她说定南王已经死了,她就会犯病,大吵大悲,时醒时昏。 两个月里,宫中的御医看了几个,效果却不理想,最后还是一位章太医出主意,把她跟前侍候的旧人找了几个来,屋里的摆设、陈置也换成她在桂林定南王府的模样,并且在她面前不提其父王、母妃遇难之事,她才渐渐好了起来。 只是福临见四贞一味逃避,每天都生活在幻境之中,一时少年心气,就嚷了真相出来。 幸好四贞这一大哭,倒把心头的郁结散了大半,虽然昏睡了几天,到底不象从前那样逃避事实了,这下子好起来不说,还肯吃饭。 所以,看到四贞如今这模样,福临倒松了一口气。 他想:就像皇额娘说的,四贞是功臣之女,没死在枪林剑雨中,倒在这紫禁城里出了事,他还真不好向天下臣民交待,也更会寒了定南王那些旧部将领的心。 为了向天下诏告朝廷对忠心耿耿汉臣的奖励,也为了示恩于定南王的旧部,顺治帝和皇太后商议后,下了这样一道恩旨,封四贞为和硕格格,赐白银万两,岁俸视如郡主。 听了福临的口谕,四贞怔怔,不知所措。 一时之间,她还接受不了这紫禁城成了她家的事实。 在皇城里呆了这些时日,秦嬷嬷知道,皇上口中的皇额娘,就是昭圣慈寿皇太后,皇上的亲额娘。 皇上这一下旨,格格转眼间就由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成了和亲王女儿一般尊贵的和硕格格,养在皇太后的宫里,何等荣耀! 为此,秦嬷嬷不由悲喜交加。 悲的是,格格这一切的荣耀是她父母用命换来的!喜的是,格格的将来,有着天下第一尊贵的人照顾,再不用担心会受欺凌! 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秦嬷嬷连忙轻轻推了推四贞,低声道:“格格,快跟皇上谢恩啊!” 四贞回过神来,恭恭敬敬的跪了下去,磕头谢恩。 “臣女谢皇上恩典!” 听到四贞还有些稚气却不失清亮婉转的嗓音,福临微微笑道:“起来吧,这样算起来,朕就是你的皇兄了,不用如此多礼。” 既然是皇太后的义女,又得了封赏,照规矩,四贞是要到慈宁宫里给皇太后谢恩的。 但四贞病了这么久,茶饭不思的,如今这模样,别说到慈宁宫,就是走出院门,都没什么力气。 秦嬷嬷正想着要不要给皇帝求个情,缓几日再说,福临倒对着四贞先开了口:“皇太后怜四贞久病初愈,特意让朕告诉你一声,说是让你缓些日子再过去她请安,好好养养身子。” 话虽如此,秦嬷嬷可不敢劝说四贞如此托大,盘算着等四贞身子好些,尽快到慈宁宫去谢恩。 好在四贞这病主要是心病,这心结一打开,好吃好喝的养上两三天,也就有了力气。 怕觐见皇太后时出差错,当天夜里,秦嬷嬷就请百灵给四贞讲宫里的事情。 百灵是四贞在病中时,皇太后特意指来照顾她的,免得她跟前的奴婢小的小,老的老,对宫里的规矩又不熟悉,束手束脚的不方便。 这里面有皇太后体恤孔四贞年纪失怙,格外照看她的意思,秦嬷嬷深知其中道理,虽然这些日子以来,她也明里暗里打听了宫里的不少情况,但请百灵说,一来是看重皇太后身边的人,二来,也有把百灵当自己人,同仇敌忾的意思在里头。 百灵是个稳重的,并没有因此就轻狂起来,用完晚膳后,她和画眉两人服侍四贞梳洗完,还主动抢了洗脚水拿到外间递给小宫女。 画眉已经机灵地退了出去,里屋里只余四贞一人。 已经解散了头发的四贞,并没有上床,她趿了绣花鞋,站在窗前呆呆地往外看,不知道在想什么。 百灵佯做不知,笑盈盈地说:“格格看什么呢?这样专心?” “看院里那棵树上的花,真好看!” 外面天光还有些微亮,宫里这个时辰已经点上了灯,廊下风灯里的光只能照出丈余远,不管是人还是树,影子拖在地上都很长,但要说能看清靠近院门那棵金桂树上的花,百灵却有些不信。 她顺着四贞的目光看过去,果然,只看到大致的树影,就连枝叶的轮廓都有些模糊,更别说金桂那如同米粒之珠的花了。 再一个,桂花树,一向是香气比花更出名的,要说花有多好看,还真是称不上。 但百灵并没有点破,只顺着四贞的话说:“格格真是好眼力,只是这黄昏时节赏花不免有些看不清,要是格格喜欢,明个奴婢陪您要院里好好看看,再或者,您要喜欢那桂花的香气,使小太监们这会儿采两枝回来,插在瓶里?” “不用了,桂花远远闻着好,若是在屋里,又太香了。” 四贞转回了目光,看着百灵道:“嬷嬷说你对这宫里的情况很熟悉,你就同我讲讲吧,免得到了太后那儿请安时,我什么都不懂,叫人笑话!” 看见四贞一脸严肃,百灵脸上的笑容更多了一点。 她扶着四贞往床边走去,轻声道:“秋天的夜里凉,格格若是想听,不如坐在床上裹了被子,听奴婢慢慢讲,这样站着听,奴婢紧张,格格也会累的。” 四贞依她所言,上了床,正襟危坐,小脸绷得紧紧,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百灵将锦被围在四贞的身上,轻声道:“格格想知道些什么?” 第5章 慈宁 有了百灵提前帮着做的功课,加之日常的教养,四贞进到慈宁宫,并没有多少忐忑不安。 走到正殿门外,当值的宫女太监里,一位穿墨绿衣裳的女孩子看到四贞,就迎上来福礼笑道:“是贞格格吗?请您在外面稍等,太后娘娘刚用过早膳,皇后娘娘她们正在里面请安,容奴婢先进去通报一声。” 四贞点点头,朝她谢了一声,便在殿门外站定,等待宣召。 没等多久,绿衣宫女就出来了,同时出来的,还有个中年模样的姑姑,看上去面目可亲,一团和气。 即使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仍然能看出这位姑姑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人,且美的不张扬,美的和煦,如同春风化雨,令人舒服。 四贞不由对她生出些好感来。 按百灵之前所说,四贞寻摸着,这位应该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得意人——苏麻拉,是慈宁宫里的掌事嬷嬷,也是皇上的启蒙老师。 果然,那姑姑迎上来对四贞福礼道:“奴婢苏茉儿,给贞格格请安。太后娘娘在里面等着呢,请贞格格随奴婢进去吧。” 苏麻喇姑姑虽然是一个宫女,但还在皇太后做姑娘的时候,就跟在身边,皇太后待她的情分自是不同,就是皇子、公主们也要敬她几分,她在皇宫中的地位远非一般人能比…… 想到百灵所说,四贞微侧开身,恭恭敬敬还了苏麻拉一礼,轻声道:“有劳苏姑姑。” 她低下眼眉,跟随着苏麻拉进了内殿。 见病愈的四贞虽然有些孱弱,但清丽的眉宇之间颇有英气,苏麻喇暗暗点头。 像贞格格这么能够穿着花盆底还走得稳稳当当的汉人女孩子实在不多,可见定南王一心向着大清,教子女学了满人的礼仪,府里的规矩很好。 进了殿,四贞见慈宁宫的内殿虽不甚奢华,却也是金砖漫地,雕梁画栋。 身为定南王府的格格,在广西基本上就算最尊贵的姑娘了,四贞的眼界自然不同,她略略用眼睛一扫,就知道太后宫里头看似简朴,其实里面的陈设,样样都大有来头。 例如紫檀架的十二扇花开富贵镏金琉璃立屏,插着几枝黄金菊的冻青釉双耳壶扁瓶,还有鹤嘴赤金的香炉,若有若无的龙涎香气息……无一不显出皇太后是这宫里头最尊贵的女人。 走到殿中,四贞对着端坐在上座,身穿明黄锦缎上织五爪金龙纹、下饰万福万寿纹样朝袍的皇太后跪拜下去。 “臣女孔四贞恭请皇太后圣安,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见四贞跪的时候右手按住胸口叠在左手上,放在额头那恭恭敬敬的模样,笑了起来。 她对右首一位身着五爪金龙纹明黄锦缎石青片金缘为饰朝褂的年轻女子笑道:“想不到这孩子,行咱们满人的礼,能这么妥当。” 那年轻美貌的女子笑了起来:“瞧母后说的,她去年里不是随定南王到过宫里嘛?那会儿你就稀罕了一回,今个还稀罕啊!” 听到定南王三字,跪在地上的四贞不由红了眼睛,身子忍不住发抖起来。 太后的脸微沉了沉,收了笑意道:“这孩子长得稀罕,人也聪明,哀家回回见,回回都喜欢。她才好了,你又提那从前做什么,白白惹得这孩子伤心。” 皇后许是知道自己刚才讲话有些冒失,在四贞给她和在座的其他妃嫔都行过礼后,离开座位,亲手扶了四贞起身。 她笑盈盈地说:“母后既然收了你做义女,咱们就是一家人,不用如此多礼,快起来,让我们好好瞧瞧你,你不知道,这些天里母后早也念叨你,晚也念叨你,念叨的本宫和其他姐妹们都要吃醋了!” 哎,按百灵隐晦的说法,还有秦嬷嬷打听到的,皇后娘娘因为出身高贵,为人骄纵奢侈,是个不好相与的,这会儿听她说话,倒好像那些个传言不尽不实。 四贞抬起头来,正好和皇后看了个对眼。 她不由惊艳。 虽然早听说皇后生得美貌,在这宫里头鲜少有人能比,去年里皇上大婚之时,她随父亲进宫时,也曾见过一面,但那会儿是在大殿里远远的朝拜,不曾看个分明。 如今看来,皇后何止是美貌,简直就是书上所说的那种倾国倾城的美人,就是她看了,也觉得移不开眼睛。 为何这样好看的皇后,皇上会不喜欢呢? 四贞想到那些个非常隐晦的说法,心里头,不由为这位美貌的皇后娘娘可惜。 一时间,倒把自己的伤楚忘了许多。 皇后许是见惯了别人对她的惊艳,并没有在意。 她拉着四贞到太后身边的椅子坐下,笑嘻嘻地对着旁边的那些个女子说:“你们看看,贞妹妹和母后像不像?本宫看着,这俏模样不像义女,倒像是亲女儿一般。” 底下的那些个嫔妃听皇后如此说,哪里会反驳,一个个纷纷附和。 太后拉起四贞的手,笑着啐了皇后一口,对四贞和蔼地说:“你别理那个泼猴,她惯是这样没大没小的。” 知道太后和皇后是亲姑侄,情分不比常人,加之这样的话实在不好接,四贞只乖巧地笑了笑,没有吭气。 太后拉着四贞的手一个劲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等问了四贞的年纪,听说她才满了十二岁,就笑着对左首的太妃说:“哀家以为她有十三、四岁了呢,没想到才和博果尔、建宁她们一般大。” 博果尔是太宗皇帝的皇十一子,是太妃所出。建宁是太宗皇帝最小的女儿,自生母逝后,一直养在慈宁宫里,这会儿正站在太后身边,听到太后所说,她看了四贞一眼,噘嘴道:“母后有了新女儿,就不疼建宁了吗?” 太后笑昵地对建宁道:“都已经订了亲的人,还这么小气?去,要吃醋,和你皇嫂一堆酸去,免得我们倒牙!” 听太后说起自个的亲事,建宁涨红了脸,跑到皇后身边拧着身子娇声道:“皇后嫂嫂,您看母后……” 第6章 夸奖 那边皇后和建宁说着闲话,这边太妃应合太后道:“可不是,汉人女孩子这么高挑的可不多,四贞竟然比建宁还要高半个头,臣妾都要纳闷她平日里吃些什么,怎么长得这般好!不光个头高,这样貌看着也是个不俗的,就是这通身的气派风韵,还别说,真像皇后所说,就是咱们皇家出来的格格。” 太后就越发怜爱地看着四贞,笑道:“去年来宫里,哀家就说,定南王夫妇相貌好,桂林山水妙,所以养出这样标致的女孩子,你们看,这小手白嫩纤秀的跟水葱似的,这脸蛋比那春天的桃花还要漂亮,可惜就是瘦了点,得好好养养。” 下首一个穿着水红色绣莲花旗装的妃子叹道:“可不是嘛,从前臣妾只道,这宫里头再没人能比过母后了,做梦都盼着自个能有您的几分灵秀,谁知去年里皇后娘娘进宫,都说她比起母后年轻时来也不惶多让,臣妾等人都感叹博尔济吉特氏的风水好,出来的姑娘个个都比花还好看,就连养在母后跟前的建宁,也格外漂亮,正在庆幸建宁出嫁之后,您这跟前可总算轮到臣妾们出头了,谁知又来了这样一位花骨朵似的贞格格,哎,看来臣妾几个,想在母后跟前讨个好,是千难万难了!” 那妃子是顺治帝福临的庶妃陈氏,三月里才生下皇长女,虚岁不过十六,比四贞大不了几岁,说话间美目光华巧转,自有一股风流之态,这样自贬的话语,显然是为了讨太后的欢心。 陈氏这一开口,那些个妃嫔们少不得都将四贞夸奖了几句,不是夸她的相貌,就是赞她的教养,夸她穿旗装比满人女子还要像模像样,要不就是夸定南王的赫赫战绩,对朝廷的功劳多大,直说的四贞成了天上有地下无一般的神仙人物。 因为还在孝中,虽然顾忌着宫里的规矩,四贞没有穿孝服,却仍然穿的比较素净,一身天青色如意肩的旗装,除了袖口领口绣了零零星星的花点缀,并无他物,梳着最寻常不过的两把头,髻上也不过两枝碧色流珠发簪。 要不是脸上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将这素净都印成了翠花珠珰般明丽摇曳,还真看不出她昔日有多美貌。 即使如此,那些个妃嫔的夸奖,也听得一旁的建宁连连撇嘴冷笑。 见四贞抬头正好和她的目光对上,建宁露出一个不屑的神情,一股子听见自家父母只说别家孩子好,愤愤不平的不高兴。 四贞低下头去。 在定南王府的时候,常同母妃和那些勋贵家里妇人打交道,四贞并没有把太后和那些娘娘们的夸奖当真,她病了许久,要不是先前的身体底子好,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起身,饶是如此,已经瘦得一把骨头,哪里还有什么标致可言,就连那如同桃花般的好气色,也是早起画眉给她涂了胭脂所致。 但太后眼中的怜爱之情,却令四贞心头一酸,要搁在从前,她立刻娇憨地笑了称谢,把这份夸奖和喜爱当成理所当然,更不会注意到建宁的不高兴。 只是这两个月逢了剧变,四贞性子沉静了许多,心智长大了不少,因此只是低下头轻声道:“臣女哪里有太后夸奖的那么好!这宫里头的美人太多,臣女一走进来,光是这殿里的娘娘,就看不过来,在宫里头,臣女这点米粒之珠安敢与皓月争光?!” 她抬起头,眼中蒙有一层泪光,看着太后,带着几分感动说道:“是太后和诸位娘娘们心慈,怜惜臣女,才会如此夸奖,臣女心里头明白,感谢太后和诸位娘娘的美意。” 她离开椅子,再度跪了下去,跪在太后的跟前,恭恭敬敬道:“臣女再次感谢太后娘娘对臣女的圣恩,四贞是修了多大的福气才得蒙皇上恩惠,又是多大的造化能得太后娘娘的照顾!臣父所为,是为人臣子应该做的,皇上和太后如此礼遇臣女,实在是,实在是……” 四贞说不下去了,语声化为哽咽。 虽然秦嬷嬷再三交待,在宫里头不比家里,让她一定要对太后和皇上致谢,表达她有多幸运,能够成为太后的养女,留在宫里头,但一想到自己如今的种种恩宠,均是父母用命换来的,四贞就觉得这般的幸运,其实是最大的不幸,就没法说出哪些个话语。 太后眼里的怜意又盛了一分,她伸手扶起四贞,将她搂在怀里,轻声叹道:“我的儿,可怜你年纪小小,就遇到这样的事情,你也别难过,就想想你父母若有知,定然不会希望你因为他们过得凄凉,就是为了他们,你也得高高兴兴的过下去,皇上已经派了人去寻你的兄长,那叛军成不了气候,早晚你们兄妹总有团聚的时候。你就先安心留在这宫里,陪哀家说说体己话,和哀家做个伴,只当是陪哀家这个老婆子,把哀家和皇上、皇后,还有她们,当成你的亲人吧!” 明明是示恩于臣下,偏还说得这般好听,情真意切的叫人心里舒坦,温暖的令人感动。 四贞心里升起一股子暖意,不由崇拜地看着太后想:太后娘娘真是不一般啊,这宫里头,她要学得,可太多太多了! 说了会话,立在太后身后的苏麻喇端了茶递到她的身上,轻声道:“太后娘娘,喝口茶吧。” 看见太后喝茶,众妃嫔纷纷起身告辞,四贞也随着她们一道起身,太后却放下茶对她笑道:“她们走她们的,你留下来陪哀家一道用午膳,哀家听人说你这两天可以不用吃粥了,正好给你补补。” 妃嫔们散了各自回宫,只有皇后、建宁和恭靖妃、端顺妃、宁悫妃几个高品阶的妃子,以及生过皇长子的庶妃巴氏、陈氏被太后留了下来。 “这会儿离午膳还有些时辰,哀家和她们说说话,建宁陪着你到园子里去转转,这两天菊花开得不错,免得一直在老婆子跟前你们这些年轻人觉得气闷。”太后拍着四贞的手笑道。 第7章 警告 到了园子里,建宁就不客气地的警告四贞:“她们夸你,不过是为了奉承母后,你别因此就得意起来,就算母后和皇帝哥哥许了你和硕格格的待遇,你也比不了我,我是和硕公主,我才是母后的女儿,皇帝哥哥的亲妹子,你要摆正自己的位置,别企图鱼目混珠,把自个当成正宗的皇家格格了。” 满人入关之后,太宗皇太极于崇德元年效仿明制,皇帝女儿开始称“公主”,并规定皇后所生之女称“固伦公主”,妃子所生之女或皇后的养女称“和硕公主”。两种封号强调了嫡庶之别。 至于“格格”,则是皇家贵族小姐婚前的统称,亲王之女,称为“和硕格格”;世子及郡王之女,称为“多罗格格”;多罗贝勒之女,亦称为“多罗格格”;贝子之女,称为“固山格格”;镇国公、辅国公之女,称为“格格”,公以下之女,俱称“宗女”,若为侧室所生,则依次降二等。 显然,不论是出身还是名号,建宁这个和硕公主要要比四贞这个和硕格格来得名头大。 明明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被建宁这样专门提出来讲,就令四贞有种她在虚张声势的感觉。 去年进宫前,为了避免冲撞贵人,定南王曾传门使人买了一本皇城里勋贵之家都有的名单,上面记载着内廷里的种种事宜:皇帝有哪些兄弟姐妹,他们由哪位妃嫔所生,爹是干什么的,娘是干什么的,亲戚是干什么的都写得清清楚楚。 至于皇帝有哪些妃嫔、育有哪些子女,后面的家族有佬背景,也都一一记录在上。 这张名单,定南王妃曾要求孔四贞背熟,再加上这两天从百灵那儿了解的一些情况,四贞对于建宁的了解,远比建宁对她的了解的多。 建宁是太宗皇帝的第十四个女儿,当今皇上顺治帝福临的十四妹,其母为庶妃察哈尔部蒙古奇垒氏。 她和自己是同年生的,因为母妃奇垒氏在太宗皇帝大行时跟着去了,她又是最小的一位公主,所以太后和皇上对她都有一份内疚,些许小事从来舍不得惩罚她,平日里也是格外娇宠。 所以宫里头的人都说,建宁自小是骄纵惯的,不知天高地厚,更不知道好歹。 秦嬷嬷却说养在太后膝下的建宁脆弱而敏感,特意叮嘱四贞不要和建宁公主发生冲突。 说是听说建宁订了自个的义父平西王吴三桂之子,明年就要成亲,要远离皇城,在得知亲事之初,当时建宁又哭又闹,十分不情愿,但太后和皇上并没有改变主意,这令建宁有种要被太后和皇上抛弃的感觉,再加上四贞的出现,得到皇上和太后的种种怜惜……会令建宁的那种被忽略、轻视的感觉更强烈,说不准,她会对四贞有些莫名的敌意,再三叮嘱她要小心。 当时四贞还不以为然,说自己去年进宫时见过建宁,虽然有些娇纵,却是个美丽又大度的公主,如今看来,却是被秦嬷嬷料中了。 要不然,建宁何至于因为自己的出现就表现的这么剑拔弩张? 看着身穿正红洒金的旗装,鹅蛋形的脸,凤眼微长,唇珠饱满鲜妍,一副娇憨又嚣张的模样的建宁,四贞觉得无奈而悲伤。 说起来,建宁和她一样,都是无父无母,失怙之女,但因为建宁有一个皇帝哥哥,养在太后膝下,所以就能这样理直气壮的跑过来质问、教训她。 从前在广西,在桂林,在定南王府,她何尝受过这样的气?谁敢这样指着她说不要太得意了?! 去年里,就是她随着父亲和母妃来朝贺皇上大婚,宫里头的上上下下对她都是客客气气的,她还记得,当时建宁还给了她一个佛手,邀请她一道玩,表现的和气又友好,尽显皇家公主的从容大度。 没有了父母的呵斥,不管是谁都可以任意在她头上踩两脚。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 建宁见四贞只看着自己却不表态,眼睛还有些红红的,便不耐烦起来,皱眉道:“你什么意思?可别在我跟前扮可怜,我可不会像母后和皇帝哥哥那样被你骗了,你别以为住进这慈宁宫里,你就成了母后的女儿,皇帝哥哥的妹妹?” 见四贞还是不吭气,建宁的声音尖锐起来:“刚才在母后面前,你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这会儿成了哑巴?合着你在母后跟前扮得老实和善,全是假的,也不知道装给谁看呢,这会儿没有外人,你再这样就没意思了。” 明里暗里讽刺四贞在太后和诸位娘娘跟前装乖巧伶俐,其实内里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四贞笑了笑,握紧拳头,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不紧不慢地道:“公主是在说我,还是在说自个的感受?去年里,我一直觉得公主是最大方慷慨的人了,如今看来,也是不尽不实。” 虽然秦嬷嬷再三交待四贞在宫里头要谨小慎微,但四贞打小也是娇生惯养被定南王夫妇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建宁说她,她不回话,就是退让的意思,建宁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她如何能忍? 四贞觉得她能尽量语气平和的说出这句话,已经是最大的忍耐了。 “你说谁?你说谁?你敢说本公主?”虽然四贞的声音并不大,但这话里的意思,听到建宁耳朵里,却犹如一个炸药桶被点着了。 四贞的话,令建宁想起那些宫人们在后头的议论,想起她五岁的时候,因为一个宫人喂的饭有些烫,她忍不住吐了出去,正好吐到那宫人脸上,就被人至今议论她是庶妃所生,就算养在太后的跟前,也没有正牌公主的风度的修养,对底下人苛责…… 类似这样的事情,还有不少,这会儿被四贞的一句话,都挑了起来。 触动了她那颗敏感又骄傲的心,一时间,她就好像身上所穿的华服被人剥了干净。 剥掉那些个名头,她就是一个自幼失了双亲的孤女而已。 建宁只觉得怒火从她的胸口“嗤嗤”往外冒,她竖起眉毛跺着脚,挽起袖子就要朝四贞冲过来。 第8章 打闹 四贞往后连退了几步,提醒道:“公主殿下这是要做什么?怎么能一言不合就动手呢?您别忘了这儿可是太后娘娘的慈宁宫,您就算看不惯我,也别在这儿扰了太后娘娘,叫人笑话您不懂事。” 听了四贞的话,建宁越发愤怒,冲过去揪住她的袖子,高声道:“轮不到你来教训本公主!本公主做事还用你教吗?你是谁?不过是个无父亲无母的孤女罢了,你这克父克母的不祥人,你就连本公主脚底下的泥都不如……” 建宁把自己听过的那些个话语一股脑的对四贞说了出来。 对四贞的指责,就像是在指责她自己。 也许就是因为她,父皇和母妃才会先后身故,自己就是个不祥人…… 被那些妒忌奇垒氏,或者想挑拨离间她和太后关系的人在背后说的多了,建宁潜意识里,就因这些话产生了愧疚的心理。 此时,她在指责四贞,更是在指责自己。 建宁的话,听到四贞耳朵里,如同炸雷一般,“轰”的一声在脑海里盘旋。 无父无母!克父克母! 父王母妃的遇难,是因为自己是个不祥之人吗? 她想起那个大火映红桂林城半边天的夜晚。 壬辰年,龙年,顺治九年。 七月初四夜,桂林城里,定南王府燃起了大火。 火光冲天,于寂寂的黑夜里,显得格外惊心,整个桂林城,因为这一把火,印红了半边天。 早早就被乳母拉着睡下的她突然惊醒,跳下床,赤脚跑到窗前,推窗看着城里那陡然烧起的一大片火光。 那火光,和她睡梦里的一样一样,在梦里头,她还闻见气味冲鼻、浓烈的松油味,看到了咻地一下窜起老高的火苗,火苗里,有她的父王和母妃,被一点点吞噬,燃烧成为灰烬…… 她拼命喊,大声叫,却发不出一点点声音,他们像是和她隔着两个世界,无法靠近! 这个场景,在这些日子里在四贞的梦里反复出现。 建宁的一句话,令四贞渐渐平静的心里再起波澜。 四贞反手将建宁抓她的那只手拿住,轻轻一扭,就将建宁挟持住,愤怒地反击道:“公主这个模样真是丢了皇家的脸面,要论打架,就你这样的,十个也不是我的对手。别以为你是公主就能仗势欺人?我是无父无母的孤女,你是什么?你不也一样是克父克母的不祥人!” “啊——”建宁听得越发怒火中烧,大叫一声,抬起脚就朝四贞脚上跺下去,“你好大的胆子,敢这样诋毁本公主,我要打死你打死你……” 四贞的脚往旁边一拐,再顺势绊在建宁的脚下,就把建宁摔了个四脚朝天。 两人这一纠缠,唬的旁边的宫人连忙拉架,劝说。 建宁身边的大宫女绿秀更是大叫:“贞格格,你快放开金福格格,使不得使不得啊……” 听见绿秀的声音,四贞恢复了一些理智,她犹豫了下,对着地上的建宁伸出手。 建宁一巴掌将她的手打开,恨恨地说:“滚开,少装好人,你给本公主等着!” 她从地上爬起来,连身上的灰都不拍,就飞起一脚朝四贞踢了过去。 经这一番厮打,之前的恼怒已经消失大半,四贞往旁边闪了闪,并没有还手。 建宁却越发生气,一踢不中,又再度扬手打过来。 四贞再躲。 建宁却不依不饶,非得把刚才吃得亏找回来。 但她也不要绿秀她们帮忙,还喝斥绿秀等人:“这是我和她的事情,你们都给我躲远些,不许拉架,也不许帮我,不然,一会看本公主怎么罚你们。” 绿秀等人只好在一旁连声劝阻,又使了小宫女去搬救兵。 到了后来,四贞索性跑开,建宁就在后面追,边追还边喊:“孔四贞,有本事你就一直跑,别让我追上,要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 四贞则边跑边回头说:“公主殿下,您就是追到天边,也追不上我,还是省省力气吧,免得跑断了气!” 有时候跑快了,她还停下来等建宁两步,等建宁的手快抓到她了,才又往前跑,还假模假式地说:“要不是我穿不惯这花盆底,您就是连我的衣服边都别想碰上,您要知道我在桂林的时候,每天都要晨练,跑上十里地的,就你这样慢得跟蜗牛似的,甩你三条街都不止……” 建宁跟在后头大叫:“孔四贞,你别吹牛,你就是个野丫头,哪里有格格这样跑的……你等等我,别跑那么快,我就要抓住你了……你等着,等我抓住你,保证不打死你……” 她们两个人都只有十二岁,正是爱玩的时候,到了后来,一个跑一个追,不像是呕气,倒像是玩闹。 宫里头和建宁一般大的女孩子,身份都比她低,没人敢跟她这么闹,围着花园中心的菊花坛跑了几圈后,建宁说话间,已经带了些笑意。 绿秀她们开始还跟着追,后来见她们嬉戏多过打架了,索性都停下来,站在一边喘粗气。 两人你追我赶正跑得高兴,后边突然伸出一只手,拉住建宁。 建宁一甩手:“走开,不是让你们别管我们的事吗?一边去。” 谁知那人并没有松手,反倒一手擒住了建宁。 建宁转过头一看,竟然是福临,嘴唇紧抿,眼神冷厉的看着她。 建宁不由倒吸了口冷气,脸上浮现出讪讪之色来,她站住脚,喘息未定地说:“皇帝哥哥,您怎么来了?” 又用手指着前面也停下脚步的四贞说:“是她欺负我,难道还不许我还手吗?我是公主,她算什么?” 看见一旁的百灵,四贞明白,显然在她们一发生冲突时,百灵怕她吃亏,就跑去请救兵了。 她走过来,给福临请安,然后对着建宁凉凉地说:“您是公主,当然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的,我若不是跑得快,只怕就被您打死了,哪里敢欺负您呢……” 话未说完,看见福临目光沉沉地一眼扫过来,便把气撒到他身上去,挑衅地瞪着福临道:“皇上是想替公主殿下出气么?” 第9章 冰释 听见四贞的挑衅,福临微微一顿,隐约露出些笑意,一闪即逝。 他淡淡地说:“这才像你的性子。” 四贞愕然,她的性子,她什么性子? 百灵已经在一旁边急得不行,贞格格如此说话,是对皇上的大不敬,偏主子们说话,没有她这个奴婢插嘴的余地,只得一个劲地给四贞使眼色。 四贞却仍然盯着福临问他:“皇上过来,是要给公主殿下出气吗?” 福临的笑意浓了些,耐心解释道:“不,朕相信今天的事和你无关,刚才分明是建宁在追着你跑。” 本来已经没什么火气的建宁却因为福临这一笑,心里一沉。 皇帝哥哥这么说,摆明了是偏袒孔四贞嘛…… “皇帝哥哥,你连自己的亲妹子也不相信吗?”建宁一急之下,神情越发委屈:“我知道,孔四贞的父亲于国有功,皇帝哥哥你要袒护她,可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问都不问就责怪我,刚才分明是她欺负我,打了我……你为了安抚定南王的旧部,就这么对自个的亲妹子吗?” 福临沉下脸来,默然片刻才道:“住嘴!” 建宁看到福临瞬间沉下来的脸,才察觉到自己的失言:有些事,心里有数是一回事,可说出口就是另一回事了。 皇帝哥哥和太后娘娘所做的一切,都是要让孔四贞感觉到朝廷对汉臣、对定南王遗孤的眷顾,若是让孔四贞知道,他们所做所为,其实更主要是冲着她身后的定南王旧部去的,这份恩典,就不免打了折扣。 在这个原因下,别说孔四贞今天只是把她摔了,只怕,就是真把她打伤了,皇帝哥哥有些偏颇也是难免的。 这样一想,建宁就更觉得委屈。 她的母妃随父皇去后,能够倚靠的,就是这个皇兄,她在太后跟前长大,从小皇兄待她就如一母同胞般,连皇帝哥哥和母后闹了矛盾,也都会同她说,她自认为皇帝哥哥待她,是与众不同的。 没想到,只是一句话,皇帝哥哥就当着外人的面大声喝斥她。 都怪这个孔四贞! 建宁的眼里浮上泪光,一言不发,生气地看着四贞。 被建宁说私底下那些心思,福临身为皇帝的威严顿时浮上了面孔,他冷然说道:“朕不知道你们之前发生过什么冲突,阿贞对你说过什么。朕也不会无端的冤枉了你。可你想想,若是你没有先招惹阿贞,没说什么令她不快的话,她怎么会气得不顾你是皇家公主,欺负你?还被你追着跑?” 建宁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汉人狡诈,她又出身军中,娇蛮任性,好武冲动,天不怕地不怕的,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不足为奇。” 话一说完,她就又后悔了。 福临一脸铁青的训斥道:“建宁,阿贞如今养在母后的膝下,她就是你的妹妹。她纵然娇蛮,你身为姐姐,也该多多包容。如此心胸狭隘的肆意指责,哪还有半点做姐姐的样子?” 建宁不敢辩驳,只能低头认错:“皇帝哥哥教训的是。” 福临余怒未消,继续说道:“你母妃早亡,母后怜恤你,坚持要让你养在她的膝下,你也体会过父母不在身边的滋味,朕之前怎么跟你说的,让你好好和阿贞相处,收起你那些公主脾气,你倒好,追着她满园子跑?此事传出去,对我们皇家的名声大大有损,你说,今个这事,朕该怎么责罚你?” 建宁虽然还有些不情不愿,却也知道不能再和福临顶撞下去,她低声道歉:“对不起,皇帝哥哥,刚才是我说话不妥,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会同阿贞好好相处的。” 福临面色一缓,正要再说什么,站在一旁的四孔忽然道:“皇上,今个的事臣女也有不对,之前臣女把公主摔在地上,她都没有责怪,您就不要处罚我们了,臣女以后,会谨言慎行,和公主殿下相安无事的。” “你真不在意?”和四贞说话,福临的声音不自觉的柔和了几分。 建宁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变化,心里一阵黯然。 曾几何时,皇帝哥哥只对她是如此的温和友爱,如今看来,以后少不得要被这个孔四贞霸占了…… 即使知道福临如此,只是帝王驾驭臣子的一种手段,建宁的心里头,还是不舒服。 “今日之事,公主殿下有错,臣女也有错,若是皇上一定要罚,那就连臣女也一道罚吧。”四贞是真不觉得有什么,她在桂林城里,也没少跟小伙伴们打闹,打过闹过就好了,谁也不会放在心上,若因此有谁回去被父母责罚,其他人都会维护着。 福临态度越发温和起来:“既然你们诚心认错,朕今日就谁都不罚了。你和建宁一般大小,平时相处,难免有些摩擦,建宁打小是娇纵惯的,在这宫里头称王称霸,谁都让着她,朕以后会对她多加管教约束。今日之事,你别放在心上,她也不是成心欺负你,就是小孩子心性,看见大家都对你好,捻酸吃味了!朕让她给你陪个不是,你们以后可就是姐妹了。” 四贞摇摇头,轻声道:“臣女不用公主殿下道歉,只要她以后不说那些话,臣女就不会……” 她话没说过,但建宁却明白了,孔四贞这意思,如果自己下回再说那样的话,她还是会反击,会打自己。 但有了福临刚才话里维护她的意思,建宁心里的气顿时平了,她上前拉起四贞的手,轻言细语、面有愧色地道:“都是我不好,不该说那些话,你就原谅我吧……” 四贞点了点头,没有吭气。 建宁又道:“你刚才绊我的那下,用的是什么招数,有空了,你教教我吧?听说你跟着定南王从小习武,等闲里,三五个大汉都拿不住你,可是真的?他们都说我骑马射箭是这宫里女子里数一数二的,你呢,怎么样?要不,咱们哪天比试一场吧……” 听见建宁叽叽喳喳的和四贞说话,福临笑了起来,小姑娘们真是恼得快也好得快啊! 第10章 说笑 福临板起脸,对着四贞和建宁说:“快去把你的头发重新梳过,换身衣服,快要用午膳了,这个样子成什么体统?等会皇额娘看见了,少不得要说你们一顿!” 建宁吐了吐舌头,甜甜笑道:“知道啦,皇帝哥哥。” 她拉起四贞,对她侧头一笑说:“走,到我那儿去,咱俩去重新梳洗一下。” 四贞点点头,随她去了。 两个人娉娉袅袅的走了,看上去真是贞静婉约,十分皇家气派,半点也没有刚才疯闹的野丫头模样。 福临身边的太监吴良辅看着四贞她们的背影,有些担忧的说:“皇上,今个的事,若是让太后娘娘知道了,只怕对公主殿下和贞格格,都不大好啊!” 福临的脸阴沉下来,闷声道:“你以为这宫里头还有皇额娘不知道的事吗?皇额娘既然没有出面,自有她的考量。” 吴良辅垂下了头,不再说话。 果然,到了用午膳的时候,皇后见四贞和建宁的衣服都换了,好奇地问了一句,没等建宁回答,太后就笑道:“建宁这个皮猴,定是带着四贞不知到哪里去疯把衣服弄脏了,皇后你以后得操点心,别叫建宁把四贞带坏了。” 建宁嘟起嘴,委屈地说道:“母后偏心,什么都不问就说是我带坏了阿贞,难道不能是她带着我?而且,这可是在母后的宫里头,谁敢疯啊?我们不过跑了几圈,母后您也说过,咱们满人的女子,可不能像汉人女子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满人是在马背上得的江山,什么时候,都不能忘本,过于柔弱。” 太后指着建宁笑:“你们看,哀家说一句,她倒有十句来讲,都是哀家把她惯坏了,皇后,你以后要替哀家好好管教,这说出去,谁能相信是个皇家公主啊!” 皇后几个也笑起来,她们知道太后就喜欢建宁这天真烂熳的模样,就算是表面上喝斥几句,背地里还是一样纵容,要不然,也不会养成建宁敢上房揭瓦的性格,只要大面上能过得去,也就罢了。 皇后对一旁闷不作声的四贞笑着说:“母后常说,这女孩子啊,嫁了人就要上敬公婆,下睦姑嫂,相夫教子,辛苦的很,做女孩子这一生中最好的时光就是在父母跟前,娇养的这些年,所以能够快活的玩,就快活的玩,别太过拘着自己。” 说到末了,她又对四贞挤挤眼说:“当然了,在别人跟前,可别忘了咱们皇家的规矩。” 建宁就在一旁“挑拨离间”道:“母后您看,皇后嫂嫂在阿贞跟前编排您呢。” 四贞虽然看出来建宁没有恶意,还是连忙起身道:“不是不是,皇后娘娘在说太后娘娘的好,说太后娘娘特别体谅人,是特别好的母后……” 太后就笑眯了眼说:“这事我相信四贞,四贞这孩子,一看就是实诚人,说实诚话,不像建宁,惯是个偷奸耍滑的。” 建宁把手里的锦帕拧成了麻花,扑到太后怀里,撒着娇说道:“母后您就算得了新闺女,也不能这么说我啊,我也是实诚人,什么都不瞒着母后。” 她对着皇后一扬下巴,求证道:“我说得全都是真的,皇后嫂嫂可以做证。” 皇后一脸诧异,看了看恭靖妃、端顺妃几个,笑着说:“你们看,她把本宫当傻得呢,才在母后跟前说本宫的不是,这会儿就想本宫帮着她圈话,这也算实诚人吗?” 庶妃陈氏先笑了起来,看着建宁一脸巴结地说:“公主是实诚人,知道皇后您把她当亲妹子,知道母后不会上她的当,才故意那么说的。” 皇后一抚额:“本宫怎么听着,这像是颠倒黑白的说法,偏你们一个个,还都当她是宝一般。” 她搂过四贞,冲着建宁笑道:“从前啊,只有你这一个妹子,我们是疼也得疼,不疼也得疼,如今有了四贞,你可得乖巧些,不然,我们就只宝贝四贞了。” 建宁就做出吃醋的模样,不依不饶的要打四贞。 四贞抬起头,认真地说:“公主殿下还嫌刚才打得不够吗?别忘了,就你这身手,三个也打不过我。” 回来的路上,她已经得了百灵提醒,这慈宁宫里的事情,没有能瞒过太后娘娘的,与其等太后问起,不如自个先坦白认错。 太后就一脸惊讶地看着她们,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了看闷声不语的建宁,太后又做恍然大悟状:“噢,难怪哀家看你们换了衣服,原还以为是你们在园子里赏菊走得热了,搞了半天,还真是疯去了,这还打了一架?快让哀家看看,建宁有没有打伤你?” 她一脸心疼地招手让四贞过去,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方才嗔怪地对建宁说道:“你这妹妹是新来的,你可不许那么厉害,要和她好好玩。” 建宁一脸愤慨地叫道:“母后,明明我才是被打的那个好吧!你们都不知道,阿贞她有多厉害……” 她把当时的情形约摸说了一遍,众人听得又惊又笑,皇后看着四贞笑道:“这真是虎父无犬女,定南王骁勇善战,连贞格格都这般厉害,以后咱大清,要出个女将军了。” 建宁转了转眼睛,拉着四贞的手道:“你把我比下去了,可不算什么本事,找个时间,你和皇后嫂嫂比一比吧?你不知道,在蒙古草原上,皇后嫂嫂可是出了名的神射手。” 四贞眨眨大眼睛,看着建宁说问道:“公主殿下还没有比,就认输了吗?” 建宁这才想起,自个还没同四贞比骑射呢,就讪讪地放下手,“我当然不会输给你,我是说,皇后嫂嫂最厉害,等过几天去秋猎,你就知道了。” 皇后笑着对四贞说:“别听建宁胡说,她这是在转移你的注意力呢,你就和她比,本宫支持你,好好收拾收拾她,免得她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福临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皇后孟古青笑面如花的模样,心头便是一震。 第11章 帝后 福临不喜欢孟古青。 这种不喜欢并非一开始就有的。 事实上,在孟古青还是他表妹的时候,他还是蛮喜欢她的,两人幼年时见面,一道骑马射箭,玩得也颇为开心。 孟古青人长得漂亮,聪明多智,善骑射,性子也是落落大方。 如果硬要说缺点,顶多就是爱吃爱喝爱享受,吃穿用度无一不是奢靡精致。 不过她是科尔沁草原上的公主,蒙古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的爱女,养得起也用得起,这缺点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福临讨厌孟古青是因为摄政王多尔衮,因为这桩亲事是多尔衮给订下的。 在福临的眼里,多尔衮当摄政王时,以“皇父”自居,一直独揽军政大权,他培植私党,排挤异己,以致关内关外只知有睿亲王一人,分明是不怀好意,意图阴谋不轨,连多尔衮亲自为福临选定博尔济吉特氏的孟古青为皇后这件事,也被福临认为多尔衮是为了更好的控制他,想巩固摄政王的地拉。 但当时福临还没有亲政,尽管心中不满,但慑于多尔衮的威势又不敢公开反对,只好违心顺从。 加之皇额娘庄太后当时为了让他登上帝位,委从于多尔衮,福临就更恨他。 多尔衮活着,福临恨他却没有办法,多尔衮死后,福临在彻底清算了他罪状的同时,又直接把对多尔衮的怨恨迁怒在他给自己选定的皇后身上。 博尔济吉特孟古青,不是他的皇后,而是他的枷锁。多尔衮这个折磨他的恶魔,当初为他定下的这门亲事,就是为了控制他。 他无时无刻不想摆脱这枷锁,这控制。 多尔衮在的时候,福临恨多尔衮,多尔衮死了,福临就恨所有和多尔衮有关的人。 博尔济吉特孟古青,则是承载他对多尔衮仇恨的人之一。 所以在多尔衮死后,他立刻就想取消这门亲事。 可再不情不愿,他还是在去年秋天娶了孟古青。 因为孟古青出身博尔济吉特氏这个高贵的姓氏,是蒙古人的公主。 博尔济吉特氏代表着多尔衮给予他的侮辱,代表着皇额娘加在他身上的枷锁,更代表着对大清的支持,对他的支持。 大清和蒙古诸部的结盟,是必须要维持下去的。 所以,他必须要娶孟古青。 福临娶了,可就算是大婚之夜,他也不曾正眼看过孟古青,即使初一、十五按祖制需要歇息在坤宁宫的日子,他也只是应个卯,连孟古青的手都不肯沾一下。 孟古青每次见他时,那灼热的目光,福临也只当看不见。 他因为看见孟古青说了一个妃子两句就大发雷霆,说皇后善妒,见不得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不容于人。 看见孟古青一天天憔悴,他不是不知道,却并不在意。 孟古青对福临而言,是一个耻辱印记,多尔衮留给他的耻辱,时时刻刻都提醒他那段虽为皇帝,却不得不委曲求全,甚至要自己的皇额娘周旋才能保全他们母子平安的屈辱岁月。 在这样的情况下,孟古青是哭是笑,其实对于福临而言,一点都不重要,他只希望她别在自己眼前出现。 但孟古青是太后的亲侄女,是这皇城里的女主人,他可以不去坤宁宫,却不能不来慈宁宫。 以往他过来,孟古青总是低眉顺眼的给他请安,低眉顺眼的坐在一边。 也不知道她从哪儿听说福临喜欢温婉的女孩子,就改了刚进宫时那股子飞扬。 只是孟古青不知道,无论她什么样子,福临都不会喜欢,这门亲事因为多尔衮的指定,对于福临而言,就有了足够的理由讨厌孟古青。 所以这么久以来,福临是头一回认真看孟古青,头一回看见她笑得如此灿烂夺目。 那笑容灼灼如同骄阳,看得他不由心神一荡,眼睛在孟古青的身上停留了片刻。 只是片刻,孟古青就感觉到福临的注视,她的脸就红了起来,如同云霞般明媚。 她站起身,和其他人一道,对福临行礼:“臣妾给皇上请安。” 只是片刻,福临就恢复了那股子冷清,他略略点了点头,淡淡地说:“都起来吧。” 给太后请了安后,他温和地对四贞说:“不是和你说过吗,你既然是皇额娘的义女,就该叫朕皇兄。” 四贞抬头看着伸手给自己的福临,不过比她大四、五岁的模样,剑眉星目,高耸的鼻梁,看上去还带着少年人的稚气,言谈间,却自有一股端方凝重。 尤其这会儿,眉头微皱,看上去更是充满了帝皇的威严。 她摇了摇头,“皇上就是皇上,臣女不敢。臣女的哥哥叫孔庭训。” 听见四贞这样直愣愣地反驳皇上,在场诸人大惊,皇后连忙笑着帮四贞圆场:“皇上,贞格格还小,不懂事,您别怪罪!” 福临笑了起来,却并不理会皇后,只对着四贞道:“也罢,你们兄妹情深,这是好事。不过,心里头,你要当朕是哥哥,这宫里有谁欺负了你,奴才们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只管告诉朕。” 他看了眼建宁,饶有深意地说:“不管是谁欺负了你,都要告诉朕。” 一旁的建宁不满地嘟了嘟嘴。 太后拍了拍建宁的手,以示安抚,对着福临轻声笑道:“好啦、好啦,皇上你吓唬谁呢?这满屋子的人,谁会欺负她一个小姑娘?再说了,我们四贞长得这么可爱,疼都疼不及,舍得欺负她?要真有那样的事,别说皇上,哀家头一个就不依。” 她对苏麻喇使了个眼色,苏麻喇就立刻上前道:“太后娘娘、皇上,眼瞅着这时辰也不早了,奴婢让他们传午膳上来吧?” 太后站起身,一手拉着福临,一手拉着皇后孟古青,笑着说:“好,让他们传吧,今个你们都在这里陪哀家用膳,一个也不许跑。” 恭靖妃几个,虽是福临的妃嫔,却也好些日子没有见他,这会儿一听福临要留下来用膳,个个眉开眼笑地跟在后面,随着他们往偏殿去了。 只有建宁唉声叹气地小声对四贞道:“有皇帝哥哥在,今个这午膳,看来是别想吃好啦!” 第12章 冲突 四贞不解,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建宁。 她虽然没说话,建宁却明白了她要说什么。 建宁神秘的一笑:“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四贞也不追问,和建宁一道,随太后一行人往偏殿而去。 稍坐了一会,便见好些个手脚伶俐的太监,抬着几张膳桌,捧着上百个描金绘龙的朱漆盒,有条不紊,鱼贯而入进了殿里。 膳桌摆好后,几个套了白袖头的太监接过朱漆盒,取出里面的食物,一一轻放在桌上。 御膳里除了主食以外,有白肉血肠、酸菜排骨、酱骨架、小鸡炖蘑菇、花椒嫩醉鸡、鱼腹藏羊肉、软炸鱼、辣豆瓣鱼、粘食饽饽、蘸酱菜等满族菜,也有糟熘鱼片、熘虾片、炸蛎黄、清蒸加吉鱼、葱烧海参、油爆乌鱼花、红烧大蛤、芙蓉干贝等鲁菜。 孔家祖籍是山东人,这鲁菜分明是为四贞特意准备的。 四贞也不多说话,走到太后跟前,轻轻福礼道:“太后娘娘处处为臣女着想,臣女着实惭愧!” 太后看了皇后一眼,温言细语地说:“哀家可没想这么细,这是皇后的功劳,说是你久病初愈,看到家乡菜,或者能多吃一些。皇后平日里,最是疼人不过了,皇帝,你说是不是?” 福临被太后这一问,再憎恶孟古青,也不好不答。 他闷闷地回了声:“嗯。”就再无下文。 四贞看见皇后为这一个字露出喜悦的神情,她的年经尚小,虽然还不知男女情事,却也知道,皇后是在为皇上应了太后的那句话而开心。 她头心里不由涌上莫名的滋味:在这宫里头,即使尊贵如皇后,还是会为皇上的一言一行喜悲! 她暗暗提醒自个以后要小心,不可像从前那般对皇上坦荡干脆。 太监们摆好了膳食,太后拉着四贞和建宁分坐在她的两边,皇上和皇后坐在了桌子的另一头,由苏麻喇布饭,庶妃巴氏、陈乐安箸,恭靖妃、端顺妃在旁边侍候进羹。 宫女们不时递着碗碟、巾帕,再加上那些摆膳的太监们,偏殿里一时间人头涌涌,却一点声都听不见,连碗筷都不曾碰撞发出半点声音。 定南王府虽然也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但比起皇家,到底还是要不如。 四贞不由存了小心,做什么之前,都先看看建宁,随着建宁先漱了口,洗过手,随后又有宫女捧上的茶轻啜了两口,方才举箸进膳。 虽然是皇后,孟古青仍然照着婆媳的规矩,先侍候着太后用膳,她看见膳桌中间有太后爱吃的白肉血肠,就轻声吩咐人拿过来。 因为端菜过来的小太监神情有些紧张,皇后就多瞧了两眼。 这一瞧,就瞧出了端倪来。 盛白肉血肠的这个碗,和别的略有不同。 “这是怎么回事?”皇后轻声喝问。 那小太监放下碗,立刻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说:“皇后娘娘恕罪,皇后娘娘恕罪,因为平时用的金碗有一只不知道司膳局的人收到哪里了,所以临时用这个代替……” 皇后还没有开口说话,一旁的端顺妃就劝道:“皇后娘娘,虽然这碗不是金器,但也是平日里宫里头用的,您别为此不高兴,今个皇上也在,您就将就些吧!” 福临听了个分明,放下手中的筷子,恼怒地说:“朕平日听闻皇后喜好奢侈,穿戴用具,无不是以珠玉倚绣缀饰,你平日里暴殄天物,不知道节俭也罢了,如今竟然为了一器非金者,就如此大动肝火,实在是太过份了!” “你可知道如今兵有增,饷在加,而国库却是入不敷出,百姓们有的连饭都吃不饱,你却为用的东西并非金器发作奴才们,你,配做朕的皇后,配为一国之母吗?” 皇后咬着嘴唇,委屈不已,她开口解释道:“皇上,臣妾只是……” “不用说了,朕对你已经忍耐许久,你如此奢糜铺张,实在太令朕失望了。”福临失望地说。 皇后是娇生惯养大的,到这皇城里,处处收敛处处忍耐,如今见皇帝竟然连解释都不容她解释,也不由火起。 她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讥讽地笑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皇上的心里早就给臣妾下了定论,自然看臣妾事事都不如意,臣妾也不想说了,随便皇上吧,这天下是您的,紫禁城是您的,就连臣妾的身家性命,也不过是您一句话的事情,怎么?皇上是今个是打算为了一只碗,废了臣妾吗?” 她扬手给了端顺妃一巴掌,“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们巴不得皇上厌弃本宫,好给你们这些人腾位置,别做梦了,这大清的皇后,只有我们博尔济吉特氏的女子才能当得。” 端顺妃捂住自己的脸,哀怜地看着福临:“皇上,皇上,臣妾没有那个意思,臣妾只是不想皇后在这样的日子里发落奴才们,所以才劝说了两句…… 福临厉声喝道:“孟古青,当着朕的面,你都如此飞扬跋扈,你当真以为朕不敢废你吗?” 皇后扬起头,忍住眼里的泪,看着福临,努力露出一个笑脸:“这江山这天下,如今是皇上在做主了,还有您不敢做的事吗?” 恭靖妃走过来,低声劝说皇后:“皇后娘娘,您就少说两句,皇上这会儿在气头上,等他气过了,你再好好跟皇上解释……” “解释?解释什么?解释皇上为何要一次次对本宫欲加之罪,解释本宫是如何忍辱负重的吗?皇上只看到他想看的,听到他想听的,本宫没什么好解释的!”皇后的语气不无讽刺。 虽然她们说话的声音都很低,但这一闹腾,本来正和四贞说话的太后还是发现了帝后的争执,她扬声喝道:“你们做什么?好生生的一顿饭,还要不要人吃了?有什么事,用完膳再说,你们一个个,都给哀家坐下,好好用膳。” 福临和皇后都坐了下去,捧碗的小太监被人拖下去了,端顺妃捂住自己的脸,可怜兮兮地不时看看福临,又看看皇后,席间虽然恢复了寂然,虽然时不时有宫女夹了菜送到四贞的碗里,四贞却觉得,胃里已经满了。 她看着一脸倔强的皇后,满面阴沉的皇上,终于明白为何建宁会说,今个这顿饭会吃不好了。 第13章 天性 “格格,您要上哪儿去?”画眉追着跑在前头的孔四贞,上气不接下气地嚷着,“杜嬷嬷交代过奴婢,千万得看着格格,不准格格去骑马……” 跑在前头的四贞霍地停下,转过身来面对气喘吁吁的画眉,语带威胁地问:“你说不准我去?” 四贞瞪着明亮的圆眸,摆出一副凶恶的模样对画眉嚷道:“杜嬷嬷那边,你想法瞒着不就是了,再拦着我,就把你赶出宫去,不要你在跟前侍候。” 虽然很高挑,但这种高不同于满人姑娘的高大健美,四贞身段高挑的纤细苗条,粉白色的精致旗装衬着她的雪白肌肤,看上去像个娇生惯养的贵族千金。 乍一看,一点也不像习武之人。 画眉快步跟了上来,听到四贞这么说被吓了一跳,赶紧冲上前去死死抱住她的胳膊苦苦央求:“格格,咱们回去吧,一会儿若是被杜嬷嬷发现,奴婢要吃挂落,格格也少不得挨说。” 那日在慈宁宫四贞和建宁打架的事,太后虽然没说什么,过了没两天,却赏了个姓杜的教养嬷嬷下来,成天里要求四贞学习皇家的规矩礼仪,管头管脚,就是画眉几个,也挨了不少训。 “她敢?”四贞瞪着眼说:“就算她是太后娘娘赏下来的,也是个奴才,怎么你们就都吓成这样?要我说,她要真敢说我,我就告诉皇上去,看皇上会说谁不对。” 四贞知道画眉在担心什么,她大概认为,经历了那样的生死,自己纵然想开了,接受了父王、母妃的死讯,接受了哥哥被浮的消息,想在这宫里头活下去,也该谨小慎微的,如履薄冰般的活下去。 可是凭什么?她这条命是父母、兄长用血换回来的,她既然不能死,就不该苟且偷生的活,要不然,怎么对得起父王他们! 她要好好活,像从前在父母跟前一样,娇纵的、恣意的长大。 那些害死她家人的仇人都还好好儿的活着,她为什么要屏气敛息的活下去? 这紫禁城里,能够要她命的人,就只有太后娘娘和皇上,她只需要讨他们的欢心就可以了,其他人的高兴与否,还真不重要。 至于一个奴才,狗仗人势的狐假虎威,更不会被她看在眼里。 画眉却不知道四贞的这番心思,她只知道,格格如今无父无母,连唯一的兄长也在来紫禁城前,被叛徒出卖,落入了南明官兵的手中,在这紫禁城里,格格没有依靠,纵然太后娘娘和皇上如今怜惜格格,但时日久了呢? 必须劝格格谨言慎行,与人为善,才能在这皇城里安然无恙。 这一急,画眉的冷汗都吓出来了,她语不成调,哀求四贞:“格格,您就别吓奴婢了,您明知道那杜嬷嬷厉害的很,连秦嬷嬷都不敢惹。” 她不提还好,提起这个来,倒激发了四贞骨子里的那份血性。 四贞抓住画眉的手臂,拉着她往一起跑:“你怕什么?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那杜嬷嬷才来,想给咱们一个威风,难不成咱们就真让她压下去?那你主子我也太憋屈了。” “前几日我听从她,不过是看在太后娘娘的面子,她还真以为自个能管着我了?你好歹也是我跟前的大丫鬟,拿出点以前的威风来好不好?” 画眉想起从前在定南王府时,格格的那股子娇纵,自己几个大丫鬟的威风,鼻头一酸。 见四贞跑得高兴,画眉并没有停下脚步,只跟着边跑边说道:“秦嬷嬷说了,此一时彼一时,格格不能像从前那样了。” “简直胡说八道,我就要像从前一样,比从前还要得意,从前,我不过是一个王爷的女儿,如今,我可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太后的女儿了,是和硕格格,我怎么就不能像从前那样?” 四贞不为所动,跑得高兴了,她索性松开画眉的手,迎风跑着,迎风旋转着。 她仰着头,旋转着地看向天空,天空蔚蓝,白云朵朵,京城的秋天真是美丽,可这一切的一切,只有她一个人看。 父王看不到了,母妃看不到了,就连哥哥,能不能再见到,也是未知。 四贞一阵心酸,眼泪夺眶而出。 这世上再没有比发现自己活着,亲人却不再了,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活在世上,更叫人心酸了。 已经到了这般田地,那她为什么还要可怜的活着,看人脸色的活着? 四贞抹了一把泪,望着天空肆意笑道:“我是和硕格格了,她们说,这是亲王女儿才有的尊荣,我很高兴,我为什么不能像从前那样?我偏要像从前一样,我要骑马,我要练剑,我要看兵书,要习武,当一个女将军,像父王一样驰骋沙场……” 我要一样一样的学本事,为父王他们报仇雪恨。 四贞暗暗地握起了拳头。 可是,未来那么遥远,她还这么弱小,是不是能够顺利平安,得偿所愿? 四贞突然又有些担忧了,她停下步子,忍不住问画眉:“依你看,我能做到吗?” 画眉虽然还在担心回去会被杜嬷嬷责怪,但看到四贞又哭又笑的,根本不忍让她失望,立刻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格格您出身将门,自小就爱刀枪棍棒,您一定能够做到。您说得对,奴婢陪您骑马去。” 四贞笑起来:“怎么,这会儿你不怕被杜嬷嬷责骂了?” 画眉抹了一把汗:“奴婢不怕了,格格说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奴婢是格格的大丫鬟,不是杜嬷嬷的小跟班,就算要责罚,也只能是格格责罚。” “再说了,天塌下来,不是还有太后她老人家,有皇上顶着吗?万一真有什么事,奴婢也愿意在格格前面挡着,格格说得对,咱们都是险些死过的人了,还怕这些做什么!” 因南明旧部李定国奇袭广西,攻破桂林,定南王孔有德和王妃白氏放火烧毁王府自尽,其家一百二十余口悉数李定国杀害,黄莺几个,都是之前几天随四贞和定南王世子孔延训一起出城,侥幸留住了性命。 因为怕人多扎眼,出了城,四贞她们就和黄莺几个分开了,当日,和四贞一道死里逃生的,只有秦嬷嬷、画眉和她的远房表哥,定南王府的侍卫白彦松。 第14章 铮铮 四贞当日在秦嬷嬷等的人护送下,虽然到了紫禁城,却噩梦连连,一病不起,太医说在熟悉的环境、熟悉的人跟前,利于她的病情恢复,黄莺等人才被福临派人从桂林找了回来。 所以,虽然都是大丫鬟,但四贞和画眉的情分,又不同寻常些,不只是简单的主仆。 比四贞年长五岁的画眉,更象是她的一个姐姐。 有了画眉的鼓励,四贞瞬间觉得多了些把握,她笑起来,再度拉着画眉的手:“那好,咱们骑马去。” 画眉反握住四贞的手,却又低声道:“奴婢不害怕杜嬷嬷,奴婢担心的,是公主殿下的气性。” “没事,公主殿下是性情中人,这段时间对我蛮好的,不用担心,顶多就是和她赛一场马,不要紧的。” 画眉却仍然担心建宁对四贞不利。 毕竟,建宁公主是任性娇蛮惯了的,在宫里头,向来是被人捧着护着的,如今和格格虽然是不打不相识,关系好转起来,可真要是众目睽睽之下,格格赢了她,还不知道会怎么羞恼呢! 还有十二格格,虽为太宗皇帝之女,当今皇上的十二姐,却因为生母是太宗的庶妃赛音诺颜氏,只得一个乡君的封号,更别提皇上的另一个庶妹十三格格,迄今为止连个封号都没有。 格格进宫没多久,就被封为和硕格格,俸禄列同郡主,这等于比十二格格和十三格格的身份还要高贵了许多。 那两个格格不仅年纪比格格长三、四岁,还是正儿八经的皇家女,偏生在封号上低了格格低一头,身份不如格格尊崇,表面上,她们碍于太后和皇上的规矩,不敢把格格怎么样,私底下的小动作却很是不少。 再加上,还有个皇上的侄女,金瑞格格——塔尔玛在里面撺掇,只怕到时候她们会挑啜建宁公主为难格格。 “要不——”画眉支支吾吾地劝说四贞,“要不,格格您就输给公主殿下吧,也省得她们总是盯着您。” “不行。”四贞断然拒绝,“公主殿下不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她就算会妒忌,顶多和我打上两架,不会真把我怎么样的,要不然,上次在园子里,她完全可以叫底下的人帮忙。你想想,倘若我堂堂定南王之女,行武出身,竟然输给了皇城里娇滴滴的格格们,岂不叫人笑话?辱没了我父王的威名?” “那倒也是,可是——万一那些格格们因此恼恨,更加为难您,可怎么办?!”画眉一方面觉得四贞说的有理,另一方面还是担心四贞太张扬,毕竟在这皇城里面,格格是外来户,表现的越是优秀,就越让那些满人的格格们抓狂。 当时大清的朝廷里虽然有不少汉臣,但在许多满人的眼里,是看不起汉人的,觉得他们连大明江山都没有保住,不得不奴颜婢膝在满人的手里讨饭吃,所以从骨子里,满人就自觉高人一等。 除了一些自视清高的,大多数的汉臣,都会学习满语,以便谋取更好的前程,就连几个藩王,府里头都专门请了满人教习,像定南王孔有德,为了融入满人文化,就让自己的一双儿女除了日常的功课之外,还自小学习满语,了解满人的礼仪。 在这样的情况下,四贞要是把满族这些格格们全比下去,固然长了自家的志气,却也会因为灭了太多人的威风,会树立不少敌人。 “画眉,你还记得我父王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不?”见画眉为自个担心,四贞正色道,“别人对你的尊重,源于你自己对自己的尊重。如果我故意让着塔尔玛、阿云朵和公主殿下她们,虽然一时间,能够讨得她们的欢心,却会被她们轻视,认为我们汉人就是软骨头。” “等我正大光明赢了她们,就算她们会妒忌或者使绊子,却再不会认为我父王是浪得虚名。这宫里头的人才会明白,父王兵败,是败于势而非败于他自身不济……” 画眉一时噎在了那里,瞪大眼睛看着四贞半响无语。 这后宫里面的人惯爱使心,格格却一贯使力,听信王爷领兵打仗的那一套,认为一力降十会,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的阴谋都会被粉碎……这些想法,完全就和宫里的女子不在一个路子上,面对这后宫女子们弯弯饶饶的肠子,能行吗? 画眉沉默了,她知道,虽然格格什么都不说,但宫里头的那些闲言闲语,还是被格格听进了耳朵,记在了心里。 那些个乱嚼舌根的人,说定南王出身不过是辽东铁岭的一名矿工,因为背主负恩投降大清才被封了个所谓的亲王,没什么真本事才会兵败自杀,被南明的李定国焚骨扬灰,说皇上和皇太后他们之所以如此礼遇格格,是为了做给西南那些藩王、藩兵看的,朝中的满臣们早已对此颇多微词,只是不敢明言而已。 却不曾想,王爷的亲王,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而桂林城若不是援兵迟迟不到,未必会被李贼的象阵攻破,以至于沦陷失守! 格格年少气盛,从来不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听到对王爷的诋毁,自然是想着找个机会,用实力来证明定南王一脉,的确是将门英豪,不容小觑! 见画眉不语,四贞自嘲道:“她们那样羞辱我父王,我却无法冲出去理论,因为我知道,不光满人瞧不起我们汉人,就连汉人之间,也是南北素来有怨,她们说的那些个话,还不是外廷传进来的。那些个一边标榜自个是大明忠烈,一边还恬不知耻在朝为官的汉臣们,才是骂我父王骂得最凶的……” 画眉忙道:“格格别听那些个人胡言乱语,王爷是忠义之人,皇上和太后娘娘他们已经诏告了天下,岂是那些人能够颠倒黑白的!” “当然!”四贞的眼里露出坚毅之色:“我父王当然不愧忠义之名,他在前朝之时就有许多的战功,后来纵然背叛,也是因为前朝将他逼上绝路,他是身不由已,却一生背负天下骂名,结果还被李贼……” 四贞顿了顿,忍回鼻腔里那股子酸意:“士为知己者死,如今大清待我父王不薄,父王便誓死效忠,他能以身殉国,亦为武人之德,比那些懦弱胆小的穷酸文人强了不知多少倍,就凭他们,也配说父王的坏话?我呸!只是,我虽不屑和他们理论,却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将门无犬女,定南王是好样的,他的子女,也是好样的!” 第15章 挑唆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御,本为驾车,后来就延伸为骑马。 满人是在马背上得的天下,皇亲贵族的女儿,对骑射都是颇有心得。 建宁的马术在京城里都是数得上的,加之汉人的女儿家以贞静为要,最看重女子的还是礼、乐、书等文人之好,所以虽然知道四贞出身行武之家,还是没怎么把她的骑术放在心上。 她倒是比较羡慕四贞比自己高,穿衣服显瘦好看不说,骑马的时候背挺得直直,姿势尤其漂亮。 虽然十二姐、十三姐她们要年长些,但人群里一眼就能望见的,还是四贞。 因为是瞒着杜嬷嬷出来的,四贞没有穿骑马装,只是她这身旗装别有玄机,把外面的裙摆左右两侧的盘扣解开,就分成了两幅高叉,再把下面的裤子扎起了脚,一点儿也不影响骑马。 除了四贞,其他的人都穿着窄袖骑马装,比起四贞来,可就显得精神漂亮多了。 可偏偏四贞往马上那么一坐,硬是有股子不输给她们任何人的矜贵,倒像是真正的皇家格格一般。 十二格格骑着马经过四贞身边时,扫了一眼她的“幻影”,淡淡地夸奖道:“这马不错,之前建宁问皇弟要,他都没有舍得,没想到送给了你。” 幻影虽好,皇上怎么会舍不得送给建宁?不过是觉得幻影虽然还是匹小马,却格外的性子烈,怕伤着建宁而已。 要不是见识过四贞的骑术,皇上也不会把这匹马送给她骑。 这分明就是挑拨的话了。 十二格格伊哈娜如今快到十六岁了,生得窈窕婀娜,鹅蛋脸、柳叶弯眉、秋水盈波、樱桃小口,看上去气娴雅,她也自视颇高。无奈生母不得宠,早些年还给太后使过不少绊子,以至于她虽然是太宗之女,当今皇帝的庶姐,到现在也只得一个乡君的封号。 内心里,她是不服气建宁的,凭什么大家都是庶妃所生,建宁就能被封为和硕公主,但形势比人强,表面上,她还是处处哄这个得了太后和皇帝欢心的妹子高兴,因为其他的姐妹年纪相差有太大,还没等建宁长大,都差不多出嫁了,只有十二姐和十三姐两个,和她玩的时间最多,所以在建宁的眼里,两个庶姐都是好的,十二姐尤其对她照顾。 被建宁压在头上也罢了,毕竟是自己的妹妹,谁知她都快要出嫁了,封号还没有提一提,四贞一个从广西跑来的汉蛮子,竟然就被封为了和硕格格,例同郡主,这叫伊哈娜如何能够咽下气来。 但她到底年长些,不会像塔尔玛表现出那么赤裸裸的妒忌,只在言语间,藏些机锋。 建宁听见伊哈娜夸奖幻影,心里就有些不快。 虽然近日里她和四贞玩得不错,但一听四贞的幻影竟然就是之前皇帝哥哥不肯给她的那匹,还是妒忌了。 她是公主,这天底下的好东西,凭什么她没有得,倒叫四贞先得了? 建宁扬了扬马鞭,抬起头对四贞道:“阿贞,咱俩今个比赛,要是输了,你就把幻影给我。” 四贞却是知道皇上为何不把幻影给建宁的,她摇头说:“不行,幻影太烈了,会摔着你。 她说得是实话,却令建宁生起气来:“孔四贞,你别蹬鼻子上脸,还没比赛呢,你就觉得自个的骑术一定比我好吗?” 十三格格乌希哈劝了一句:“建宁,四贞的意思是即使是她输了,幻影也不能给你,说明她没觉得自个一定能赢你的。” 乌希哈刚满了十五岁,生得一张精致俏丽的脸盘,身材凹凸有致,满语说得伶俐俏皮,整个人有股子甜美爽利劲。 她的生母,因为当年差点害死太后,所以早早被太宗给处死了,就这样,还带累着她,迄今为止,连个封号还没有,在宫里头只能被称为十三格格,好在太后是个心宽的,虽然没给她封号,皇家格格该有的体面倒是一分也没有少,这么些年,她虽然妒忌建宁,却也看开了。 不过对着没有皇家血统却一跃成为太后义女的孔四贞,她还是没有那么淡定,所以虽然不像伊哈娜那样找着机会就挑唆建宁,却也不会放过踩上四贞一脚的机会。 听了乌希哈的话,建宁更加火大,她一竖眉,望着四贞道:“敢情,你这意思是,不管输赢,都不肯把幻影给我了?” 被建宁等人这样拿话一逼,四贞的气性也上来了,她看着建宁,一字一句的说:“等公主殿下赢了我再说。” 第16章 彩头 伊哈娜和乌希哈都认为四贞在说大话。 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半大姑娘,就算骑术再精,又能如何? 满人的孩子,可是三岁就开始在马背上了,她们是皇家格格,虽然没那么粗糙,却也是五岁就开始学习骑射之道,加之皇家挑的师傅都是一等一的好,哪里就能输给孔四贞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了。 只怕是知道幻影脚力快,所以生出了几分狂妄。 但幻影就算再不错,也不过是匹未成年的小马,无论从坐骑上还是个人的体能上,孔四贞都和她们这样已经及笄的女孩子没法比。 平日里建宁总是赢她们,不过是她们让着她。 建宁的骑术在京城里的贵女中都能数得上,那是在同年龄圈里,要和她们这种大几岁的比,还是力有不逮。 当然了,明面上她们也不好占孔四贞的这种便宜,今个到这跑马场上,也不过是为了撺掇建宁。 伊哈娜使了个眼色,旁边站着的一群女孩子里,一个叫阿云朵的开了口:“格格们,既然是比赛,是不是该有些彩头啊?” 阿云朵是多罗额尔德尼郡王——博罗特的表侄女,恭靖妃浩齐特博尔济吉特·春儿的表妹,是个五官明丽的小美人,五月里恭靖妃因为小产损了身子,她就打着照看表姐的名义进了宫。 她进宫的真实目的是想着及笄之后,就能做福临的妃嫔,生养个一男半女抱在恭靖妃的名下,巩固浩齐特博尔济吉特氏家族的势力。 因为才入宫,年纪还小,太后念阿云朵和建宁差不多大,就让她塔尔玛两个人一道以建宁伴读的名义,学习些宫里的规矩。 建宁还没说话,塔尔玛就拍起手来,“这个建议好,没有彩头比赛多无趣,依我说,咱们今个的比赛,实行赢家通吃,谁得了第一,其他人的彩头全归她。四贞,你就用幻影做彩头,我呢就拿这块玉马好了,公主殿下上回曾说这马好看,用来做彩头,也不算埋没了。” 她珍而重之地从香囊里拿出一个羊脂玉雕的小马,触手油润,颜色莹白,显然是个好东西。 塔尔玛是和硕肃亲王豪格之女,福临的亲侄女。豪格因为中伤多尔衮被削爵,死于狱中,还是去年二月里福临才为其昭雪,恢复了封爵。 虽然恢复了爵位,但豪格已死,前三个儿子又都是庶出,就由他的第四子,爱新觉罗·富绶,袭亲王,改封号为“显”,人称显懿亲王。 小女儿塔尔玛比建宁还小一岁,接入宫里头,由太后一并教养,封为县君,人称金端格格。 因为父亲被削爵,塔尔玛那几年也受了不少罪,所以虽然年纪小小,却惯会察言观色,这个玉雕的小马,是建宁有一回说好看的,她当时要送给建宁,却被太后喝斥建宁怎么能要妹妹的东西,今个借着彩头的方式她拿出来,是想着变相送给建宁。 有了她刚才的话,她相信,不管谁赢了这玉马,最终都会落到建宁手里的。 塔尔玛这一开口,阿云朵拿了个色泽明翠的祖母绿吊坠,伊哈娜摘了头上的赤金嵌宝凤头钗,乌希哈褪了手上的粉色玉石拼成的芙蓉花镯,其他贵女们也各自拿出一样东西做彩头。 建宁大大咧咧将一只福碌长寿羊脂白玉镯放在小太监捧着的托盘上,得意地说:“这是皇帝哥哥才赏了我的,今个我就用它做彩头。” 她斜飞了四贞一眼,“就这玉的成色,比你那个幻影,也不差的,怎么样,不亏你吧?” 四贞却一本正经地说:“幻影是活物,这些东西,不过是死物!” 阿云朵轻喝道:“好你个孔四贞,你这是把我们的东西都看不在眼里了?我们倒也罢了,公主这玉镯,可是皇上赏得,你竟然敢这么说,好大的胆子!” 四贞眨巴着大眼睛,清清亮亮地说:“你们人多,我说不过,我若是赢了,也不要你们的东西,只有一个条件,以后你们再别想我的幻影,也别再找我的麻烦。” 伊哈娜拿出姐姐的派头,轻声笑道:“四贞,你这样说就不对了,不说其他人,建宁若真想找你的麻烦,哪里需要这么折腾,她是公主,真要抢了幻影,你能把她怎么样?大家不过是图个高兴,你才来,我们想着怎么带你一起玩,你若是不愿意,就算了。” 乌希哈轻声细语地劝解道:“建宁,既然四贞不愿意,咱们也别强人所难了。你要喜欢幻影,再让皇帝哥哥帮你也找一匹这样的马好了,你是咱们最小的妹妹,皇帝哥哥最疼你了,不会不依的。” 塔尔玛在那里扳指头,笑嘻嘻道:“贞姐姐,你算得不对,不要幻影和找麻烦,是两个条件。” 建宁看了那几个一眼,若有所思,然后一扬马鞭,“好,我答应了,若是今个你赛马赢了我们所有人,绝不会再有人要幻影,也不会有人找你的麻烦,不然,本公主头一个就不依。” 伊哈娜和乌希哈露出些尴尬之色,转眼间,就恢复如常。 建宁娇纵惯了,和她们说话从来都不客气,这会儿如此大包大揽,她们若再和孔四贞纠缠不休,倒嫌得枉做小人了。 阿云朵眼睛转了转,对着建宁道:“公主,只是骞马,难度对我们来说不免小了点,不如叫人拿些银元宝放在跑道上,谁若是拾的多,又跑的快,那就是今天的赢家。‘骑马攒银’,也有个好意头不是?” 塔尔玛露出跃跃欲试之色,“我知道,就和阿哥们骑马攒花是一个意思。”她冲着建宁甜甜道,“建宁姐姐,那银子谁捡了就是谁的,对不?” 建宁伸手拧了塔尔码的小脸一把,笑了起来,“就知道你们是想着法子让我掏银子呢。” 她回头吩咐绿秀:“去取五十个银元宝过来,让人不规则的放在跑道上,一会儿我们赛马好用。” 临到比赛时,伊哈娜和乌希哈都说,她俩年纪大些,不能占妹妹们的便宜,就由她们当裁判。 有几个年长些的贵女也用这个借口退了出去,坐在跑道边的座位上当观众。 反正她们进宫,就是陪着这些格格们玩得,替家里的父兄挣些个体面,犯不着下场去真和格格们一争长短。 第17章 惊马 还有一些贵女瞅着那些摆在不规则散落在地上,角度刁钻的银元宝,感觉今个这比赛太考技艺,稍有不慎没捡到银子反倒跌下马来,只怕会落个残疾,就犹豫了。 如果光是赛马以竞速取胜,她们凭着座骑的脚力或许还能拼上一拼,如今加了个捡宝的环节,简直有要命的嫌疑。 想来想去,那些贵女们就退缩了。 反正,她们平常也比不过几个格格,何必去当垫底的! 到了最后,就只有建宁、四贞、阿云朵、塔尔玛和另外两个和她们年纪相仿的贵女上场。 锣声一噢,塔尔玛一马当先跑了出去。 她骑着一匹白色的雪花星,跑得速度极快,人娇马骏,一身红衣裙摆飞扬的她,非常好看,到第一块银元宝那儿,塔尔玛两脚踢开镫子,两手一撑,先在马背上拿了个大顶,然后一个“燕子抄水”,身子几乎与马平齐,将银元宝捞在了手里。 场中一片贺彩声起。 就在这会儿功夫,建宁和四贞两人,一黑一红,两匹马双双超过了她。 这两个人不像塔尔码玩那些技巧,就是很简单的见了银元宝就身子一倾,手在地上一抄,就拾起了一块银元宝。 所不同的是,建宁每拾起一块银元宝,就会直接继续向前,四贞却会控着缰绳,硬生生转了个弯儿,去拾起隔着没多远的另一块。 而且,每一次她拉下的距离,都能够很快的追上去,始终和建宁保持着并驾齐驱。 渐渐地,场外的人醒悟过来,这贞格格看似不显山不露水的,但她对速度和短距离控制,分明已经到了得心应手的程度。 有些元宝的排列,几乎在同一条线上,要捡起来,必须让马来个急转弯,绕着原地一圈。 这样快速的急转弯,若是腿脚的力量和手上拉缰绳稍微配合不到位,马上的人受惯性影响,就会被抛离马背,摔落到地上。 后面有疾驰而来的马,这要摔下去,不死也会被踏成重伤。 等注意到孔四贞的这个动作,场外的贵女们就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一片惊呼声起。 可四贞却像是没有感觉到马在跑似的,她骑着马在空中来个转身,反手一抄,捡起地上的银元宝放在身前的袋中,继续向前驰去,仿佛刚才那个既漂亮又惊险的动作与她无关一般。 有一回,她还身子一倾,从左侧马腹钻出,往保侧那块靠近马场边缘的银元宝伸去,那真是说时迟,那时快,眨眼功夫她就回到了马背上。 渐渐地,场外人的目光都盯着了孔四贞。 但凡她的马跑过之处,没有一块银元宝拉下。 建宁每每只能趁她倾身抄地上的元宝之际,驰马向前,才能捡上一块。 到了后来,跟在后面的阿云朵她们发现根本没有元宝可捡,索性快马加鞭,往终点跑去。 没捡到元宝,好歹也跑快点,能挣回一些面子。 从四贞身旁经过时,阿云朵突然扬起手,一鞭子抽在她的马上。 她抽得极狠,幻影嘶鸣一声,狂躁着疾奔而去。 幻影疯了似地在马场上飞跑,四贞只能紧紧贴在马背上,才不至于被颠簸下去。 就这样,她还不忘控制着缰绳,免得幻影跑错了方向,会把马场中其他的人撞上。 好在她骑术不错,幻影还是匹未成年的小马,跑马场又大,所以大家只是看着四贞一人一马,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射了出去,一会儿就在眼前转了一圈。 初时她们还以为四贞是在玩速度,后来才发觉是惊了马,惊叫四起。 陆陆续续的,建宁等人都把马跑出了场外,建宁翻身下马,连声叫人,想阻止幻影。 偏巧今天不是训练日,教她们赛马的师傅都不在,马场里只有些牵马的奴才们,见幻影跑得疾,一时间,谁也不敢上场去阻拦。 建宁觉得心慌。 她和四贞之间不过是意气之争,若是因此伤了人,就非她所愿了,真要是四贞出什么事,不光皇帝哥哥,只怕太后也要责罚她。 大约跑了十来圈之后,幻影的速度慢慢减了下来,早已经翻身下马的建宁寻了个空档,试图把马勒住。 只是幻影的速度虽然慢下来了,力度却仍然不小,建宁人小身轻,根本勒不住马缰绳,被幻影一带,就变成了被马拖着她走。 结果,反倒是马背上的四贞伸了只手给建宁,借她一把力,让她翻身落在自个的身前。 这个时候,旁边的奴才们才来得及一个个急跑上前,拦住了幻影,把她俩救了下来。 好在到了这会儿幻影已经跑不快,被拦住之后,只是撩了几下蹄子,就停了下来。 建宁虽然没受什么大惊吓,却非常生气,刚才那会儿,她已经从旁边女孩子们的议论中,知道是阿云朵抽惊了四贞的马。 本以为她们只是不想四贞赢,出口气而已,哪知道却这样坏,竟然让四贞惊马,要不是四贞的骑术非常好,这场子又大,今个还不知道会出什么大事! 看到四贞和建宁安然无恙,贵女们都围了过来。 四贞的脸汗津津的,衣衫都半湿,建宁吩咐人扶她下去换衣服,免得被风一吹凉着。 伊哈娜围着建宁嘘寒问栗。 建宁不说话,扬手就给了靠过来的阿云朵一马鞭。 马鞭从阿云朵的眼前落下,打在了她的右胳膊上。 那一鞭抽得又狠又重,阿云朵的衣袖顿时被抽裂,白嫩的胳膊上出现了一道鞭痕,血肉外翻。 伊哈娜一声惊呼,拉住建宁还要落下的马鞭,阻止她道:“建宁,别再打了,再打下去,要出人命的。” 建宁看了伊哈娜一眼,阴沉着脸说:“我知道你们都不想她赢,我也不想,但使出这样的阴招,就太过了。我但凡要阿云朵的命,只需将这鞭子朝她脸上抽一下,你试试她还能在宫里头呆吗?伊哈娜,单是阿云朵自己,可没这样的胆子,今天的事,你猜我要是告诉皇帝哥哥,会怎么样?” 第18章 自保 听了建宁的话,伊哈娜心头一慌,她一直觉得自己这个小妹妹性子骄纵,个性刁蛮,却是个没什么脑子的,没想到她竟然一下子就看出阿云朵是受自个的指使。 她连忙说:“建宁,今个这事是十二姐不对,但我们当时真没想对四贞怎么样,就是想着吓一吓她,免得她不把你放在眼里,原只是想着小打小闹,不会闹出大事儿来,不然真出了事肯定谁都不好交代,谁也想不到幻影的性子这么烈,只抽了一鞭就……” “别说了,今天这事,十二姐还是自求多福吧。就算我不说,皇帝哥哥不耐烦管这后宫之事,你以为母后会一无所知吗?”建宁看了眼在一旁哀哀哭泣,眼底满是怨恨之色的阿云朵,打断了伊哈娜的话。 伊哈娜脸色变了又变,终究还是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咬了咬牙,抬起头对建宁道:“建宁,念在咱们姐妹一场,你救救我……下个月初八,我就要出嫁了,你也知道,这个时候若是起了变故……” 建宁先是气愤地看着她,半晌,终究露出不忍之色,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轻声道:“我会在母后面前周旋,替你们跟阿贞求求情,既然十二姐你快要嫁人,时日不多,以后就少出门,好好准备嫁衣。” 转身之际,建宁又对阿云朵道:“在这宫里头,不是光长得好就能平步青云的,还不能太蠢了,你好自为之。” 她翻身骑上了自己的那匹“乌云”。 看到骑着黑骏马离开的建宁,阿云朵和伊哈娜不约而同地咬了咬唇。 四贞听到建宁希望她不要将今日之事说出去的请求,像是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似的,呆呆地看了她一眼,又转过头看了看画眉,仿佛想问画眉此事如何作答。 画眉便开口道:“公主殿下,今天这事许多人都看见了,若是太后娘娘问起,我家格格难不成也要欺瞒着吗?那岂不是对太后娘娘大不敬?” 建宁没想到她们主仆竟然会回绝自己,不耐烦地说:“我都说了,此事只是阿云朵在跟阿贞开玩笑而已,她也没想到幻影竟然会发狂,阿贞你现在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得饶人处且饶人。” 画眉还想说什么,四贞做了个手势,她便低下头,立在一旁不言不语了。 “既然公主殿下都说阿云朵都只想和我开个玩笑,这事就不必再提了。只是——” 四贞话锋一转,微露出严肃之色,“再有下一回,我可就不依了,不然人人都当我孔四贞是软柿子,岂不谁都想捏上一把?从头一天起,她们就看不惯我,可我这和硕格格的身份,又不是自己争来的,她们若是不满,该去问太后娘娘,问皇上,何必拿我出气?真是欺软怕硬啊!” 这样的话,就算知道也该是放在心里头别说出来。 建宁见四贞完全不像宫里的女子们,一句话要拐成三道弯来讲,竟然把话挑明了来讲,也不由有些尴尬。 思量片刻,她方才说:“她们也是可怜人。”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要说可怜,公主殿下何尝不可怜,我又何尝不可怜,怎么不见我们这般坏心肠?噢,也不对,公主殿下之前也想欺负我来着,处处争强好胜有什么意思呢?岂不知这天底下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谁能强得过所有的人呢?” 建宁听到四贞说她也想欺负四贞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但她生性不坏,难得遇到个敢在她面前说真话的,加之想起四贞刚经历的凶险,就对四贞多了几分忍让。 她伸手轻轻打了四贞一拳,“好了,就你今天这模样,以后谁还敢欺负你?再有母后和皇帝哥哥给你撑腰,你不欺负人就是好事了。对了,你的骑术是谁教的,竟然比我们强了这么多?” 看到建宁脸上的羡慕之色,四贞笑了笑,自傲地说:“你们学这些,不过是为了多一门技艺,我和哥哥学这些,却是为了活命,我父王说过,在沙场上,谁的本事差,谁就会死得快。我还没学会走路呢,就被父王抱上了马,骑射之术岂是你们这些皇家格格那些花拳绣腿能比的!?” 建宁听了,认真地点点头:“没错,以前我一直觉得自己的骑术不错,今日一看,我只是学过一些毛皮,比起阿贞你就差的远了。你还会些什么?不如改日我们再切磋切磋射箭,你也别小看我,十支箭里,我有五六枝能命中靶心呢。” 四贞倒皱了皱眉:“公主殿下,这些事情,并不是女孩子们该学的,当初习武,我母妃和父王为此争执了好几回,你学这些做什么?” 建宁幽幽一叹道:“你知道和我订亲的人是谁不?明年桂花香的时候,我就要和他成亲了,你说,我该不该修习些自保之术?” “我听说您的额驸是平西王世子,吴应熊。”想了想,四贞又道:“平西王是我的义父,他算起来,是我的义兄,公主殿下不用担心,义兄他相貌堂堂,文武双修,虽然出生将门,却不是那有辱斯文之人,不会是那等打老婆的军汉。” “你不懂!”见四贞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建宁跺脚,“我不想让他靠近我?” “难道,公主您另有心仪之人了?”四贞有些吃惊。 “你从哪里来得这些乱七八遭的想法?”建宁越发气恼,“我不想让他靠近我,就是有其他喜欢的人吗?” 四贞挠了挠头发,奇怪地问:“难道不是?我以前在府里头听那些婶婶们讲故事,都说女孩子心里头若有了人,就不愿嫁给其他人了。” “啊!”建宁无叹地摇了摇头,“真是被你打败了,你一个王府的格格,怎么会听些这样的故事,定南王妃也不管你吗?” 四贞看看建宁,突然笑起来,“只怕公主殿下也没少听嬷嬷们东拉西扯吧,要不然,您怎么会想着要防备我义兄?” 第19章 满汉 建宁却有片刻的默然无语。 她看了看左右,轻声对四贞道:“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让她们都下去吧。” 她朝绿秀使了个眼色,绿秀先领着含璋殿的人下去了。 四贞看了眼画眉,画眉也跟着退了出去。 建宁却仍不说话。 四贞呵呵笑道:“都说我们汉人肠子多,我看那,你们满人也不少。” 建宁没明白她在说什么,一脸疑问地看着四贞。 “你不是有话说吗?怎么她们都下去了,你还像个闷嘴的葫芦似的?” “阿贞,你说,我的姐姐们,一个个嫁的都是满人、蒙古的王公贵族,为什么母后和皇帝哥哥,要让我嫁给汉人?” 四贞一听这话,顿时就跟针扎似地瞪大眼睛,她晒然一笑:“敢情,公主殿下这是瞧不起我们汉人,觉得嫁给我义兄委屈了?” “阿贞!”建宁拉四贞的衣袖,“这些日子处下来,我以为你是个有见识的,怎么你也会这么自欺欺人?” 她倨傲地撇撇嘴:“瞧不起你们汉人的,何止是我,这朝廷上上下下,有几个满人把你们汉人真正放在眼里的?” 四贞甩开她的手,嘴角微勾:“既然如此,公主殿下拉我这个汉人做什么?” “这是两回事好吧。”建宁重新拉住四贞,“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别闹了。” 虽然没有再甩开建宁的手,四贞却看着她说:“我没闹。公主忘了,我也是汉人,你当着我的面说汉人的不是,你觉得,我们还能够做朋友,友好地玩耍吗?” “我说汉人的不是,是满人对汉人那种根深蒂固,扎在骨子里的观念,我欣赏你孔四贞这个人,和你是汉人、满人却没什么关系,我以为,你能懂得这一点呢,原来,你也和那些拘泥于满汉之别的汉人一样,假模假式假清高。一听我说汉人,就开始炸毛。”建宁说完,唇线紧抿,一脸失望之色。 “既然公主觉得我能懂,又为什么要弯弯绕绕的说话呢?你直接讲,究竟是怎么回事行不行?”四贞脸上带着笑意反问道。 这回轮到建宁瞪大眼睛了,少顷,她方才咬牙切齿地说:“好你个阿贞,你戏弄我。” 四贞一脸无奈:“我说公主殿下,为什么你们总能把简单的事情搞这么复杂?有话直说不好吗?这要在沙场上,有这么长时间扯闲话的功夫,都死十回了。” 建宁赫然:“这是在宫里头,谁会像你那么直白,二愣子似的?” 见四贞看她,她举手道:“好啦,好啦,我败给我了,我说还不成吗?” “我们满人统治藏人、蒙古人、汉人,都有不同的策略。对藏人呢,因为他们信仰虔诚,就把他们的大喇嘛请到京城来,极尽恭敬之能事,收伏了他们的大喇嘛,就收伏了藏人。蒙古人呢,就是联姻,满人的公主格格们,都嫁给蒙古的王子、贵族,还把那些小王子从小养在宫廷之中,满蒙一家亲。而满人的公主格格们,绝对不会嫁给汉人,试问,你们会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奴才吗?汉人,只要给他们官做,考科举,赏识他们,就能死心塌地了……” 四贞听得愕然,她怔怔怔地也望着建宁,半晌后方道:“想不到,公主倒有这样的见识!” “我一个养在后宫的女孩子,哪里有这样的本事,这些话,是我从母后和皇帝哥哥的对话里偷听来的……”建宁勾起唇角,微微有凉意地笑道:“没错,他们是这样想的,却要把我嫁给一个汉人,你说,他们安的是什么心?” “我十二姐,一个乡君,要嫁的是蒙古博尔济吉特氏头等侍卫班第,连十三姐,一个封号都没有的皇家格格,都许给了副都统瓜尔佳氏拉哈,只有我,他们要把我嫁给一个汉人。” “那个汉人是平西王世子,将来要做平西王的。”四贞提醒她道:“一个王爷,怎么也比待卫都统高贵吧!” “那是你们汉人的想法。”建宁说着说着,已经眼泪涟涟,“在很多满人的眼里,就是我们的一条狗,也比汉人来得高贵,你不知道,自从皇帝哥哥宣布要将我嫁给平西王世子以来,她们在背后是怎么笑我的,她们都说,母后这么些年疼爱我全是假的,全是假的!” 四贞不会安慰人,她犹豫了片刻,方搂着建宁道:“你也知道,满人对我们汉人的种种看法,其实是偏见,汉人里,有那种软骨头,可也有义薄云天的好汉啊,也有像你们满人一样,能够在马背上叱咤风云的英雄,你们满人里,也照样有泼皮无赖,你不能因为满汉这种想法,就对义兄先入为主,有了成见。” 建宁靠在四贞的怀里,哀哀哭泣,只是抽泣之声却小了些。 “你那日,既然是偷听,自然是没有听全的,照我想来,太后娘娘和皇上那么疼你,定然不会胡乱将你许人的,能够将你许给我义兄,是看他文武双全,相貌非凡,是你的良配,当然……” 四贞轻轻咬了咬贝齿,“这样也能体现满汉一家,我想,皇上定然是没有那些偏见的,要不然,也不会执意将我留在宫里,认做太后娘娘的义女。” “你的意思,皇帝哥哥是为了我好,也为了朝廷好,所以才会这么做的?”建宁抬起头。 “是啊,你是皇家最小的公主,备受太后和皇上宠爱,由你嫁给了平西王世子,就是让天下人看到,皇上对汉人有多看重,就像满蒙一家亲,满汉也能结亲,我相信,有了你这个公主殿下开头,将来满汉结亲会越来越多……”四贞将自己去年从父亲定南王那儿听来的话转述给建宁。 和一般闺阁女子不同,孔四贞从小就听父亲说过许多政治、军事上的分析,对建宁这桩婚事,有着更深的理解。 “公主放心吧,义兄真的是个很不错的人,你嫁过去,会过得很好,琴瑟相合……” “去——”建宁破涕为笑,拿手轻轻敲了四贞两下,“你从哪儿听来些混话,琴瑟相合,是你一个姑娘家能说的吗!” 第20章 心思 含璋殿的西跨院里,四贞一见杜嬷嬷撩帘进来,便垂下了脑袋,坐在床上不说话。 “听说格格今个骑马去了,以后可别再这样,好歹告诉奴婢一声,给格格准备衣服,再则,只带着画眉一个,也不合规矩。”说完,杜嬷嬷温言细语地询问着四贞出去骑马的细节。 杜嬷嬷虽然态度恭敬,四贞却并没有怎么理会,往往杜嬷嬷问几句她才回一句,最后还是画眉开口讲了大概的情形,但也没全讲,按四贞交待的,只说去赛马了,得了第一,没说中间遇到的凶险。 “格格年纪还小,不懂事,咱们做奴才的,就更要多想多看,那些个贵女们,有哪一个是省油的灯?格格初来乍到,若为了个骑马得罪了她们,以后背地里给格格使绊子,可怎么得了?你怎么不劝着点格格?”杜嬷嬷皱了皱眉头,轻声喝斥画眉。 “嬷嬷不要训画眉了,这是我的主意,她是当奴婢的,当然得听主子的话。画眉平日伺候我最是尽心不过的,嬷嬷这样说太冤枉她了。”四贞板着小脸,对杜嬷嬷道。 杜嬷嬷仍然不温不火,一团和气地说:“格格,我们做奴才的,尽心伺候主子本就是份内之事,可是如果奴才们光想着怎么哄主子高兴,见主子做错了事也不劝诫,只管顺着主子的意思来,那岂不是害主子?那和奸佞小人有什么区别?格格年纪还小,我们当奴才的,不仅要尽心侍候,还应该提醒着主子,免得主子遇到危险。” 杜嬷嬷这番话说得义正言辞,四贞倒不好辩驳,她想了想,方才道:“今个这事,是我的主意。至于嬷嬷说的,我骑马得了第一会得罪她们,难不成嬷嬷觉得,我在她们跟着做低伏小,她们就能高看我吗?” 见杜嬷嬷一愣,四贞又道:“主子得势了,奴才们才能跟着被人高看一眼,嬷嬷虽然是太后娘娘那边过来的,但如今你在我这院里,你也不想出去了,被人欺负吧?我比她们骑马骑的好,至少,说出去,人家知道定南王是有真本事的,太后娘娘和皇上没有看错人。” 杜嬷嬷低下头,态度越发恭敬道:“格格说得是,奴婢先前想的,过于谨小慎微了。” 杜嬷嬷如此,四贞也乐得给她体面,毕竟是太后身边过来的,不是一般的奴才,四贞温言道:“杜嬷嬷客气了,你刚才说的也有道理,若我有不对的地方,你们是该劝阻着。只不过——” 她顿了一顿方才继续说道:“劝是当奴才们的本份,听不听,还在做主子的自个。所以,你就别怨画眉了,她劝阻过我,我没听。” 杜嬷嬷没再多说什么,只详细问了画眉,四贞在桂林时的日常起居饮食情况,俨然要做四贞身边的管事嬷嬷。 她是太后身边过来的,众人也知道这个道理,四贞的乳母秦嬷嬷拉着杜嬷嬷的手笑道:“你过来就好了,这段时间可把我整得焦头烂额,我原在定南王府,就不管这些个事,到这儿来,格格身边没人得用,我这勉为其难的支撑,你过来,我就能得闲了,我所擅长的就是调理身子和做药膳,正好把格格的小厨房管起来,替她好好养养。” 这样一来,无形中,杜嬷嬷就做了四贞院里的管事嬷嬷,秦嬷嬷就专心负责四贞的饮食,画眉、百灵两个是一等宫女,黄莺、云雀和另外两个太后给的宫女是二等,还有些粗使的婆子和小丫鬟,两个小太监,比起和硕格格的份例虽还有不足,却也和她在定南王府时差不多了。 杜嬷嬷在太后身边只是个三等的嬷嬷,但为人稳重谨慎,颇得太后的信任,这一回指了给四贞,有照料她的意思,也有太后想观察四贞的意思在里面。 等忙完,杜嬷嬷就去了慈宁宫,在廊下守着的一个宫女向她轻声问候,便往殿内通报,把杜嬷嬷让了进去。 那宫女没有随着进去,只在廊下守着,不让其他人打扰。 杜嬷嬷进去请安后,太后微阖着眼,淡淡地说:“起来吧,坐到哀家身边来,帮捶捶腿,这一入秋啊,哀家这腿就隐隐作痛,你那手法别人总也学不会。” 除了苏麻喇和太后跟前的两个大宫女,其他的人都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杜嬷嬷就过去坐在太后身旁的脚踏上,一边低声说话,一边轻轻帮太后捶着腿。 “贞格格的身子显见已是好了很多,几个奴才显然很忠心,也都伺候的精心,格格能下床后,秦嬷嬷便常常叫她在院子里走动,这两天还早晚都会打一套拳,奴婢看那贞格格虽然瘦,身体底子倒还不错,打起拳来虽然还不是虎虎生风,也是像模像样的,显然以前在家里,定南王没有少花功夫。不过格格胆子大,不怎么听人劝,也不太爱说话,对着奴婢好似还有些排挤。” “夜里头,有时还是会做恶梦,惊醒过来,也不说什么,就是抱着被子发抖,显然还是害怕。晚上都是秦嬷嬷或者画眉她们值夜,这两天百灵也能说上话了。她院里那个叫黄莺的丫头,有些憨,一身蛮力,画眉的针线活很好,秦嬷嬷擅长药膳,云雀据说会打算盘,奴婢倒是没见过……” 听杜嬷嬷这么说,太后的眼睛微抬了抬,叹息道:“能不害怕吗!她到底还是个孩子呢,等于是千军万马里逃了出来,眼见着跟前的侍卫们为了护她被杀了,哥哥也被人逮了去,还有那场大火……要不是生性坚毅,早就被吓破了胆子了!她的才学方面,怎么样?” “您让送过去的书,奴婢没见格格怎么看过,但听秦嬷嬷讲,她从小是定南王请了前朝宫里出去的嬷嬷教的,教养方面,没有什么问题,就是性子直了些,容易得罪人。”杜嬷嬷继续说道:“奴婢瞧着和公主她们说满语,也说得非常顺溜,显然定南王对这个女儿,是花了心思的。” “那是自然的,定南王就她这么一个女儿,这种出身,自然比一般汉人的见识高,不过她到了这宫里头,还是得对咱们满人的规矩多学学,既然身子好的差不多了,从明日开始,就让她和建宁一道学习。” 第21章 敲打 杜嬷嬷又大概将四贞出去骑马的事情说于了太后知道,虽然画眉没有讲清所有的事情,她却另有渠道了解了当时的情形,只是告诉太后时,她并没有指责阿云朵,只说阿云朵大约是小孩子心生妒忌,见四贞突然得了太后的宠爱,所以才会有那样的行为。 “依奴婢想啊,那阿云朵也不过才十二岁,能有多大的力气,那一鞭子抽下去,哪里就至于惊马?想来是那马野性,没挨过鞭子,所以才会跑成那样!”杜嬷嬷小心翼翼道。 “你也别替她瞒着,怕得罪了春儿,那阿云朵仗着春儿是恭靖妃,在这宫里头见高捧见低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哀家原想着她一个女孩子,又是浩齐特博尔济吉特氏出来的,也没有多理会,没想到这回竟然差点闹出事来,不过,阿云朵虽然爱使个小性,却没这么大胆,这一定是伊哈娜那个丫头在里面挑的事,她这是对哀家不满哪。” 一听牵扯到十二格格伊哈娜,杜嬷嬷就专心给太后捶起腿来,一句话也不接。 “可她也不想想,她凭什么让哀家和皇上给她更高的身份?就冲她生母依勒佳那贱婢当年对哀家的所做所为,哀家留了她的性命,还让她锦衣玉食的长大,已经是最大的仁慈。”太后的话仍然是轻飘飘的,听在杜嬷嬷的耳朵里,却觉得一阵寒意。 “回头让伊哈娜好好准备出嫁事宜,出嫁前,就不要出院子东晃西晃,惹事生非了。让她今后更谨言慎行些,别小气巴拉的,丢我们皇家的脸。” 太后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临出嫁前三天,请皇上给她封个县君,也算做哀家这个母后给她的体面。至于俸银,如今国库艰难,就还照原来的吧。” 立在一旁的苏麻喇应了一声。 杜嬷嬷也是个老道成精的,一听太后此举,就明白太后一方面要敲打伊哈娜,另一方面对外而言,要显示她的宽容大度。 只是给个县君的封号,却没有相应的傣银,这种封赏,完全就是面子好看。 “至于阿云朵,还有乌希哈——”太后轻轻揉了揉自个的眉头,“这一个一个的,都不是省心的东西,阿云朵就留给春儿去教吧,乌希哈明年里也该出嫁了,让她和伊哈娜两个去学着准备嫁妆,少犯些口舌。” 苏麻喇一听,太后这是动怒了,想来也是,那贞格格虽是汉人,却是太后的义女,是皇上正式下诏封赏的和硕格格,这边正想法让汉臣们对朝廷忠心,定南王的旧部感恩戴德呢,那边不懂事的几个女孩子却在争风吃醋,今个是幸好没出事,要是贞格格在宫里头出了事,让那些汉臣们怎么想,死里逃生来了皇城,倒受了伤送了命,岂不是所有的功夫都白费了?! 也难怪太后生气。 苏麻喇开口劝说道:“想来都是小孩子眼皮子浅,见不得太后您疼爱那贞格格,建宁公主不也说了嘛,就是她也妒忌您对贞格格好呢,况且那些个女孩子?奴婢听说,公主教训她们的时候,十二格格虽是大的,也乖乖认错了。” 她看着太后轻笑道:“这说起来还是咱们贞格格好气度,不愧是太后您看中的,小小年纪便如此明事理,懂得体谅别人的难处,相较起来,和公主的性子倒有些像,难怪公主也帮她说话,和她合得来,这么快两个人就要好呢。” 杜嬷嬷也道:“可不是,公主到底是养在太后宫里的,就是不一样,这回的事,十二格格还托了公主帮着周旋,奴婢瞅着那贞格格,颇合公主的意,两个人好的跟姐妹似的。” 这话说到了太后的心眼里,想到建宁这次能够不受挑拨,越发懂事,不亏自己教导多年,心里很是欣慰,这才转怒为喜起来,“罢了,建宁明年就要出嫁,哀家正愁身边没个可心的,这就来了个四贞。这一次,要不是建宁说四贞不和她们计较,哀家绝不会轻饶。” “至于对她们的小惩大诫,也不必使人去说了,等她们给哀家请安的时候,哀家亲自说吧,免得宫里头还有其他人,有样学样,不把四贞放在眼里。哀家身边的人,哀家怎么捧怎么训,那是哀家的事,轮不到她们去糟践。” 杜嬷嬷听得一懔,觉得太后这是在敲打她,警告她别做出些奴大欺主的事情来,心里头,不由更谨慎了三分。 第二天,伊哈娜几个照常来慈宁宫给太后请安,昨日里一直平安夜完事,原本她们还存了些侥幸心思,计划着说些笑话哄太后高兴,好把昨日的事轻描淡写的说出来,这样即使将来太后知道了跑马场上的事,也不会想到她们几个当时动的手脚。 谁知太后一早脸色便阴沉沉的,还没等她们做些什么呢,便板着脸将她们教训了一顿,禁了伊哈娜和乌希哈的足不说,还让阿云朵当面给四贞道歉。 太后此举令伊哈娜慌了手脚,能够在宫里头生存下来,伊哈娜心里很清楚自己最大的依仗就是太后,要是失了她的欢心,别说得其他的封赏,只怕连现有的乡君封号都保不住。 伊哈娜心里存了十二分的小心,急忙低下头恭听太后的教诲,等太后训完,忙掏心挖肺的说了许多悔悟和谢罪的话,又当着太后的面,对四贞笑道:“原是跟妹妹你开个玩笑,没想到却开过了头,昨天的事情,实在是我的不是,在这里给妹妹赔个罪,还请妹妹原谅……” 乌希哈和阿云朵一向是以伊哈娜马首是瞻,见她如此,也连忙给四贞赔罪,说自己不该对四贞有成见……才总算让太后的脸色好看了些。 只有塔尔玛,太后念她年纪小,从小又没了父亲,只轻轻说了两句,让她以后多学些规矩,这事就算揭了过去。 有了太后的这番敲打,自此之后,宫里头那些对四贞的敌意在明面上少了许多,四贞也松了口气,每天和建宁一道学习琴棋书画,礼乐六艺,日子倒也过得其乐融融。 第22章 诸美 转眼间,四贞在紫禁里里呆了快三个月。 顺治九年腊月初三,是皇后孟古青的千秋宴。 已经做了皇后一年多的孟古青,今天才刚刚满十六岁。 一大早,太后和皇上的赏赐就送了进来,辰时中(早上八点),六宫的妃嫔们就到了张灯结彩的坤宁宫行庆贺礼,紧接着,各府邸的福晋、命妇们和家里的嫡女们也都进宫前来道贺,等庆贺礼仪全部结束,就是皇后的千秋宴。 按规矩,宴席设在坤宁宫正殿,皇后南向升宝座,众妃嫔和命妇们在下面陪坐,殿南搭有戏台,可以在宴后吃茶喝酒观戏。 太后怕自己在场,其他人会拘束,不过略坐坐就离开了。 专门交待建宁几个帮着皇后招呼那些个命妇们,当然了,她们年纪还小,招呼的对象就是各府邸的格格们。 上回惊马的事情发生之后,太后就让阿云朵认了太妃为义母,和伊哈娜一道封了个多罗格格,将她和建宁、四贞以及塔尔玛一道留在身边教养。 阿云朵还以为太后这是不怪罪自己的意思,自然是喜不自胜。 恭靖妃却明白,这是太后觉得阿云朵不适合给皇上为妃了,等她长大,是不会留在宫里头了,将来说不定会被太后指给哪个王公贵族联姻,巩固皇家的势力。 好在,能成为皇上的义妹,也是一份体面,所以恭靖妃并没有揭破,只吩咐阿云朵听太后、太妃的话,好好学些规矩。 当她们四个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即使是六宫的嫔妃们也觉得耳目一新,更别提外命妇们了。 四个人穿的是一个款式的旗装,不过颜色各不相同。 旗装的面料用了折枝玫瑰花金宝地妆花缎,这种挖花妆彩的工艺织作,是云锦中的名贵品种,花蕊中点缀白色或加金银线,花纹立体效果明显,上面的花蝶看上去栩栩如生,穿在四个青春少艾的女孩子身上,举止行走间,华贵中更觉灵秀。 阿云朵穿了身石榴红的,她的身姿已经有些丰润,颇为玲珑有致,腰间纤细,露出的脖颈雪白一片,衬着明丽的五官,显得楚楚动人。 塔尔玛是件鹅黄色的旗装,她年纪最小,粉嫩的圆脸蛋,看上去还有些稚气,倒是那双眼睛微微略勾向上,是双天生的桃花眼,令人觉得过于灵动了些,说话间她的脸上总带着几分阴柔之气,显出与年龄不符的心机。 建宁的是件粉玫瑰色,越发显得她眉眼盈盈,黛眉修长,说话时犹带几分少女的矜贵娇憨,皮肤也是极为细腻有光泽的白皙,看上去很是娇美,只是那举止间脊背挺直姿态优雅,显出她不一样的教养。 因为还在孝期,所以四贞穿了件淡青色的,衣裳虽淡,她的眉眼极为艳丽,一双眼睛又黑又大,长长的睫毛像小小羽扇轻盈垂合,秀挺的鼻梁,若不是那两道笔直的浓眉增加了些英气,看上去就过于妩媚了。 正因为五官分明,乌发红唇,即使素淡的衣裳也被穿出了几分浓烈。 众人见她们穿着高高的花盆底,行走间却翻飞如行云流水,不见丝毫凌乱,顿时起了一片惊叹之声。 福临的四哥,辅国公叶布舒的福晋图布苏氏率先赞道:“咱们满人的格格如此倒也罢了,那贞格格可是汉人,竟然能穿着花盆底走得这么稳当,看上去规矩和建宁都差不多了,可见母后教得好。” “啧啧,可不是嘛,看着真是让人羡慕,不拘哪一个都那么好,太后娘娘真是好福气,这要是我的女儿,做梦都要笑醒了!” “公主已经许了平西王世子了,其他三个你还有机会,哎,这样出众的女孩子,要是我家里有合适的儿郎,千恳万求也要请太后娘娘许一个。” “这几个孩子真是生的极好,要不老话说人比人气死人呢!她们四个,不管哪个单看都是一流的容貌,这站在一起,竟是花团锦簇一般,竟是无一处不好!依我看哪,今个皇后娘娘是那天上的明月,这几个女孩子就是明月旁的星星,众星拱月,星月争辉。” “可不是嘛,就说太后娘娘宫里的水都比别处养人些,你看那阿云朵,先前还没这么漂亮呢,如今出落的越发动人,比起恭靖妃来都不差了,还有建宁公主,真是一年一个模样,越长越像她母亲了!” “奇垒氏?难怪当年海兰珠那么得宠,她都能得太宗皇上的欢心,确实是个美人儿!” “还是贞格格更漂亮,我看她那模样,倒有些像皇后娘娘的眉眼,这要再过几年长开了,还不知是怎么样的倾城之色呢。听说马骑得也好,皇后娘娘待她,就和亲妹子似的。” …… 厅里贵妇们七嘴八舌的称赞着,一来是几个女孩子确实出落的不凡,二来也是给太后捧场。 皇后端坐中间,微笑不语,只在贵妇们和她说话时,微微点头。 姑姑的一番精心安排总算没有白费,大家对宫里头多了个汉人格格,并没有多少排斥之意,虽然几个女孩子这番作派,有些抢了自己的风头,却也是值得的。 想到姑姑所说,今晚一定让皇上去坤宁宫歇息,皇后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四贞几个进来,就先给皇后请安,又拿出自己做的香囊、鞋袜、点心等物做为给皇后生日的贺礼。 毕竟,不管她们送什么,皇后都不会稀罕,还不如自己亲手做的东西来得礼轻情意重。 皇后赏了她们准备好的红包后,让她们起身站在自己两边,笑言道:“本宫在家里,就喜欢姐姐妹妹们一起玩耍,只是到了这宫里头,需要忙得事情太多,连母后跟前尽孝也多有疏忽,幸好有几位妹妹帮本宫服侍母后,才解了本宫的后顾之忧。” 她左右手拉住建宁和四贞:“今日还要妹妹们帮着张罗,就偏劳你们了。你们也别拘着,今个来了许多女孩子,你们一起好好玩,只一样,不许把那酒喝多了,虽是果子酒,喝多了也会醉人的。” 说完,皇后命管事的宫女领着四贞她们依次和命妇、贵女们见礼,今日人本来就多,这一姐姐妹妹的互相认识,殿里顿时热闹非凡。 第23章 赏赐 “万-岁-爷-驾-到-!” 听到坤宁宫门外太监拉长声音响亮地喊声,院里廊下或坐或立的命妇们都纷纷起身,恭迎皇上。 福临大步流星跨进宫门,站在门内的台阶上,矜持地背着手,目光掠过院里的人,表情淡淡,抬抬手,只说了一个字:“免。” 而后,他便直奔后殿而去。 皇后的身边还有许多福晋、命妇环绕着说笑,听到太监传报,连忙打住了话头,站起身来。 她往前急走了两步,似乎在意识到自己举止不够娴雅,抿了抿鬓边垂下的细细碎发,方才稳步走到殿门口。 福临在后殿门口一出现,以皇后为首的所有人都一齐给他福礼请安。 走到到皇后面前,福临犹豫了一下,伸出右手给她。 皇后脸上顿时就起了一片红霞,她借着福临的那只手站了起来,轻声道:“皇上怎么有空过来了?” “朕过来看看。”福临说完,随后看着众人说了一声,“都起来吧。” 有了他这句话,那些打扮得珠环翠绕的嫔妃、贵妇以及贵女们方才直挺挺地站起。 对下面立着的女子们看了一眼,福临脸上不露声色,只在看到四贞时,略略停留了一下。 皇后看在眼里,就跟福临轻声解释道:“贞格格原说她有孝在身,不来的,臣妾怕她一个人在屋里闷得慌,想着今日客人多,就和母后说了,请她和建宁她们一道帮着臣妾招呼来的那些个人。今个多亏了她们,臣妾这儿才没有乱成一团粥。” 皇后这说的当然是客气话,四贞几个女孩子能顶什么事,但皇后让四贞出席这样的场合,说明她把皇上致力于满汉和睦这个事放在了心上,因此福临便满意地笑了笑,对着她赞了一句:“皇后有心了。” 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句夸奖,皇后就觉得心如鹿撞,她脸上的红霞愈盛,笑容明亮地绽放:“皇上这是说哪里话!你我夫妻同体,这是臣妾应该做的。” 她这句夫妻同体却令福临的脸色冷了几分。 但他并没有像往日般拂袖而去,反倒叫人斟了酒,和皇后喝了一杯,与命妇们说了两句闲话,又将给皇后赏赐的朝阳九凤挂珠钗亲手给她簪在发间,方才离去。 皇后因为福临在人前给了她体面,越发开杯,连带着酒都多喝了两杯。 福临走后没多久,众人正在说笑之际,门外就有太监通报说皇上叫人送了花过来给各位格格们赏玩。 那传话的太监还特意说明:“皇上说了,今个是皇后娘娘的千秋宴,建宁公主几个费心劳力,除了赏赐的花以外,每人还有一份额外的嘉奖,算是皇上代皇后娘娘答谢诸位格格的。” 一听这句话,厅里众人的眼光不由都落到了四贞几个人的身上,那些女孩子们眼里的艳羡之色更是难掩,皇后便笑着吩咐下人把赏赐都拿进来,仿佛皇上此举是之前就同她商量好的一般。 那些绢花因是内造之物,朵朵精美绝伦,即使是见惯了好东西的贵女们,看着也心生欢喜。 毕竟,这可是皇上赏赐之物,回家去说起来,会令姐姐妹妹们羡慕妒忌好一阵子。 不过,看到皇上给四贞几个赏赐的东西时,这会儿就轮到她们羡慕妒忌了。 福临赏给四个人的均是赤金镶宝石攒花簪。 那攒花簪猛一看居然跟真的无异,细看却见花朵皆由各色宝石拼凑而成,宝石名贵不说,更难得的是那心思和功夫。 给阿云朵和塔尔玛的是一红一粉海棠花簪,四贞和建宁两人则各得了一副芙蓉花簪,簪花做得十分精美别致,加上宝石耀眼,映着光一看才发现那看上去同色的花瓣其实是七彩霞光。 “皇上总是这么有心,几个小姑娘今日戴这个倒正好应景,越发是人比花娇,建宁过来,本宫帮你换上吧。”皇后边说边拿起了一支芙蓉花簪给建宁插在了发间,又招了四贞过去,给她也插上了。 阿云朵和塔尔玛等了片刻,不见皇后再动手,再看皇后笑盈盈地看着她俩,连忙动手互相给对方插上了。 殿里其他的年纪女孩在一旁看着,个个觉得眼红心热。 那些家世与她们相差太大的,心里只有羡慕的份,可建宁几个堂姐妹的脸色却变了又变,她们一向自持身份高贵,比起宫里头那些个没有封号的格格们只高不低,更有同皇上一起长大的情分,可眼下塔尔玛进宫之后比她们得了宠爱不说,就连孔四贞一个汉人,到了宫里头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竟然皇上都赏赐她和建宁一样的礼物了,这让她们的脸往哪里搁?! 殊兰是八大铁帽子王之一,多罗克勤郡王岳托的六女儿,比建宁小半岁,在她三姐说了两句话后,仰起一张圆圆的小脸,天真无邪地说:“皇后娘娘的千秋宴可真热闹,听说几位姐姐个个才华横溢,是不是要给娘娘表演些歌舞来助兴呢?” 建宁一听了殊兰这话,眉毛顿时拧了起来,她们要在宴会上一展才艺不假,可让殊兰这样一说,就绝不是什么好话了,好像她们成了乐伎一般。 建宁本就是个脾气骄纵的,她扭头看向殊兰,开口教训道:“这殿里头这么些人,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有吃有喝还堵不住你的嘴吗?表演歌舞,自有乐坊的人,你不懂不要乱说。” 没等殊兰开口辩驳,她的长姐乌布里就板着脸说话了:“我看建宁你还是先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吧,在娘娘的千秋宴上这样大呼小叫的成什么体统?殊兰年纪还小,她的话也能当真吗?你和她计较,岂不让人看笑话?” 乌布里由太后做主嫁科尔沁部博尔吉齐特氏的满珠习礼,也封和硕公主,身份上和建宁平齐,加之比建宁年长几岁,这会儿拿出姐姐的派头,倒把建宁给噎住了。 她涨红了脸,嘴巴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殊兰看到建宁吃瘪的模样,使劲地抿着嘴,才将嘴角的笑意给压下去了。 第24章 义正 正在此时,站在一旁边的四贞开口了,她轻言细语地问建宁:“你们满人是年长年幼来论序的吗?在我们汉人那里,哪怕姑姑的年纪再小,侄女也不敢直呼其名的。” 四贞这话一说,周围顿时一静,建宁回过神来。 乌布里的父亲岳托是和硕礼亲王代善的长子,因其自幼丧母,继母苛刻,故太祖大妃受命将其与太宗皇太极一同抚养,两人同吃共住,情同兄弟,相交绸缪,但从辈份上来讲,他却是太宗之侄,也因此,乌布里虽然比建宁年长,却比她小一辈。 只是由于岳托的福晋乌拉纳喇氏是哈达格格莽古济之次女,莽古济和莽古尔泰兄弟谋逆篡位获罪后,豪格为表忠心,手刃其妻即莽古济之长女,而岳托却因夫妻情深,没有下手,这一举动引起太宗的反感与疑忌。 岳托也因此备受牵累而多次降爵,初封亲王最后却降为多罗贝勒,连多罗郡王的爵位都是死后得封。 但因为旧日的情分,太宗对岳托的子女却多有照应,乌布里就是在宫里长大的,因其比伊哈娜、乌希哈、建宁几个都要年长,向来是直呼其名,倒令建宁忘记了她们之间的辈分,一直把乌布里看做姐姐一般。 久而久之,加之岳托是为大清朝战死的,战功赫赫,颇受嘉奖,乌布里显然就忘记了自己的辈份。 被四贞这一提,乌布里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因为是在皇后的千秋宴上,她倒没有提高声音,只是语气里有些不善:“这是我和建宁的事情,你一个外人,少在这里挑拨离间,搬弄是非。” 四贞睁大眼睛,一脸不解,慢悠悠地说道:“我是太后娘娘的义女,皇上是我的义兄,建宁公主殿下说起来,就是我的姐姐,我怎么是外人呢?说起来,你也该称我一声小姨,对长辈这么说话,是和硕公主的规矩吗?” 乌希里被她这样一说,不知该如何辩驳,半晌,方说了一句:“汉人狡诈,建宁你别上了她的当。” “我曾听父王说过,多罗克勤郡王见识不凡,不仅军功彪炳,还在天聪六年(1632)正月,率先与汉人佟养性额驸联姻。以‘雕鞍良马及绣缎貂裘、金镶玉带、靴、帽等物’赠给亲家佟养性,佟养性率其兄弟及官属一再叩首谢恩,对此感激涕零,多罗克郡王的远见卓识与博大的胸怀在当时的诸贝勒中,真是无人能及,正在因为他恩养汉人及满汉通婚之建议,对太宗网罗人才,成就大业意义深远,从而功封和硕成亲王,做为他的女儿,纵然没有学到一星半点,也不该如此敌视我们汉人吧?” 听到四贞义正言辞地暗讽自己见识短浅,乌希里勃然色变。 四贞又道:“远的不说,就是跟前,皇上也提倡也满汉互相学习,取长补短,以使大清千秋万世,为此,皇上将四贞这个孤女接入宫中,请太后娘娘教养,可我今个听乌希里公主这话,倒象是对皇上、太后娘娘的满汉之策颇有不满呢?” 被四贞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乌希里虽然气得脸都变了,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虽然四贞的声音一直不大,但这边的动静却引起了主座那边皇后的注意,她让身边的宫女过来问问怎么回事。 建宁看着乌希里不说话。 乌希里明白过来,若是她再不低头,今个这事就会被皇后知道,那就等于太后、皇上都会知道了。 她虽然被封和硕公主,却也是经历了家族起落之人,知道得罪了太后和皇上会是什么结果,忍了又忍,到底强挤出一丝笑意,对建宁道:“之前是我唐突了,殊兰年纪小,不懂事,还望建宁你见谅。” 建宁看着她,用一种不同以往,颇有些居高临下的姿态说道:“你该叫我姑姑。” 说完,她再不开口,只是站在那里冷冷的看着乌希里。 乌希里的脸色红了又白,最终,还是说了一句:“希望小姑姑原谅,这次是殊兰唐突了。” 拿殊兰说事,这是还不认为自己有错,建宁有心再说乌希里几句,却被四贞轻轻扯了扯衣袖,再看向奉皇后之命过来的宫女,逐淡淡道:“殊兰年纪还小,我就不同她计较了,还望你们当姐姐的,回去多给她讲讲道理,别误了皇帝哥哥的大计。” 乌希里恨得牙都发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小姑姑说的是,回去后,我会管教殊兰的。” 殊兰被姐姐这一说,心里很不高兴,有心辩解两句,却被她三姐讷敏在旁边拉住,只是涨红了面皮看看建宁又看看四贞,嘴里却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建宁摸了摸殊兰的头,似笑非笑的说道:“你要怨,就怨唆使你出头的人吧,趁着功夫多吃些吧,免得回家还要被你的姐姐当枪使。” 讷敏本是侧福晋所生,不过很会讨嫡母欢心,所以一向是以嫡女的身份出现的,听了建宁的话,她只一个劲的低着头,哄着殊兰扮鹌鹑。 倒是乌希里,若有所思的看着她,那眼光锐利的让讷敏后背起了一层冷汗。 看到旁边有人已经往这边打量,建宁就不动声色,笑盈盈地同乌希里姐妹说笑起来,仿佛刚才那些个不愉快从来不曾发生过。 四贞则对皇后派过来的宫女浅浅一笑:“这位姐姐,你过去给皇后娘娘说一声,没什么事,就是我们几个说嘴玩呢,叫娘娘别担心。” 那宫女也是个伶俐的,自然明白四贞的意思,遂给她们福了个礼道:“格格们好好玩,多吃些,免得皇后娘娘怪罪公主殿下慢怠了!” 这么一打岔,这一番热闹才总算遮掩过去了。 招呼了客人们好一阵,建宁和四贞她们方才有时间自己坐下来吃几口。 四贞刚喝了几口燕窝粥,觉得发冷的身子暖和过来,就见有个宫女走过来对她一福后说道:“贞格格,端顺妃娘娘请您到偏殿那边去一趟。” 第25章 端顺 那宫女声音不高,可还是引起了建宁的注意,一听到是来请四贞到端顺妃那边去,她的神情顿时有些微妙起来。 建宁神情犹豫了片刻后,方才笑着轻扯了四贞一把说道:“你赶紧去吧,端顺妃娘娘等着你呢。” 在四贞起身的瞬间,建宁却在她耳边提醒道:“小心些!” 还叮嘱画眉:“陪好你家格格,宫里面大,可别让她走丢了。” 这是怎么回事? 四贞压下心头的疑虑,冲建宁温和一笑,起身跟着那宫女缓步走了出去。 她俩才走出去,阿云朵就羡慕地说:“没想到四贞竟然得了端顺妃娘娘的青睐!” 塔尔玛没说话,眼睛看着建宁,像是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来。 建宁若无其事,淡淡地说:“兴许是有什么事吧。” 过了没多一会,她却招手叫绿秀过来,低低地说了几句话。 虽然没听清建宁说了什么,看到绿秀点头离去,塔尔玛隐约有些兴奋。 且说四贞跟着那宫女到了坤宁宫的偏殿,站在门口,那宫女便垂首恭谨的立在一边:“请贞格格进去吧,娘娘在里面等您。” 竟然不通报吗? 似乎看出了四贞的疑虑,那宫女微微笑道:“娘娘说请您直接进去就是,奴婢还要去请几位格格,就不陪您进去了。” 说完,那宫女径自走了。 四贞正在犹豫间,殿门就自动打开了,出来一个小内侍,看见她请安道:“贞格格过来了,端顺妃娘娘刚才还在问呢。” 他引着四贞主仆走了进去。 主人位上坐着的正是端顺妃,阿巴亥博尔济吉特·玉华,她是阿巴海一等台吉布达希布之女,今年只有十五岁,生的花容月貌,平时里在皇后跟前还不太显,今日坐在主位,穿着缕金百花穿蝶洋缎窄褃袄,领口和袖口镶着白狐毛,下面配一条杏黄绫的锦裙,在圈椅里端坐着,看上去珠玉一般耀眼。 四贞见端顺妃坐在主人位上,上首坐着各府贝勒、贝子们的夫人,想来是那些福晋们陪着皇后,这些夫人们就由几位娘娘帮着招呼,再一看两侧坐了七八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子,心里便放心不少。 端顺妃看见四贞进去,也没说话,只笑盈盈地给她指了个位置,示意她先坐下。 四贞遥遥给她福了一礼,方才在一个女孩子身边坐下。 当时,偏殿的中央三层台阶的雕花木台上,有一个女孩子在弹奏琵琶,演绎的是首名曲《梅花三弄》,虽然指法还不够熟练,听起来却也清灵悠远,高洁凛然,颇有几分梅之精神的意趣。 四贞看那女孩子有些眼熟,仔细一瞧,原来是十三格格乌希哈。 自从上个月里伊哈娜出嫁之后,乌希哈就和端顺妃的关系亲密起来,她会在端顺妃这儿出现,四贞倒没觉得奇怪。 乌希哈一曲弹毕,众夫人自然是连声称赞。 见十三格格获赞,端顺妃脸上是骄傲又满足,倒好像十三格格是她的妹妹一般,她浅笑着与前来称赞的夫人们说道:“哎呀,可别再说她好了,你们再夸下去,本宫以后都不敢弹琵琶了。” 她话音刚落,有个夫人就笑的格外殷勤:“看娘娘谦虚的,谁不知道十三格格的琵琶得您亲授之后突飞猛进,依臣妾看哪,您这琵琶,都能开班授艺了。” 其他的夫人也三言两语的纷纷附合。 端顺妃就拿眼睛看着四贞,虽然笑意盈盈,脸上却有些倨傲之容:“贞格格,你说十三格格的琵琶弹得比你们汉人如何?” 四贞起身,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回娘娘的话,四贞不会弹琵琶,不好说十三格格弹得如何,听诸位夫人的意思,想来是极好的。” 她这话既没贬低汉人,也没说十三格格弹得不如汉人,答的甚是巧妙。 端顺妃听在耳里,心头冷冷一笑,脸上的笑意却更盛,对四贞介绍她跟前的各府夫人:“这位是襄敏贝子的夫人……”。 按端顺妃的介绍,四贞挨个与那些夫人施礼,她神情沉稳大方,言语间应对有度,举止不卑不亢的模样,俨然已经是一副皇家格格的做派。 端顺妃见四贞身量似乎比进宫时还有高了一些,穿着淡青的衣裳,唇上也只点了淡粉的口脂,未施脂粉,却仍是目如寒星,肤光胜雪,眉目如画一般,其他花团锦簇的女孩子竟被她比的有些黯淡了。 这要是等她长大了,宫里头还有她们的立足之地吗? 想到皇上平日里对四贞的夸奖,端顺妃不由在衣袖下团紧了拳头。 她脸上却对四贞刚才的表现露出极为满意的神情,将四贞叫到自己身边,拉着手柔声问道:“格格到宫里这几个月可还适应吗?建宁有没有欺负你?!” “回禀娘娘,在宫里头不管是太后、皇上,还是诸位娘娘都对四贞处处照拂,公主殿下对四贞也很好。四贞笑盈盈地回着端顺妃的话,言语中恭敬又不失少女的天真无邪,可心中的疑虑却是越来越重。 有句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端顺妃今个对她格外和霭,是为了什么? 从自己一进来,她的言行中就处处透着亲昵和偏爱,甚至还特意拉着自己在这些贝勒、贝子夫人们跟前说话,种种反常,令四贞心中十分不安。 正在说话间,那雕花木台上有个穿着海棠红裙衫的女孩子已经跳起舞来,旁边还有一个穿着湖绿衣衫的女孩拿着手鼓给她作乐。 那女孩子不管是翻转跳跃、凌空踢腿、腾空蜷身、左右旋转、甩绸蹲踩、双臂抡绸都做的优美潇洒,动作间不仅稳准、轻敏,而且将柔美、矫健融为为一体,看上去甚上欢快、明朗。 看到四贞赞赏的目光,端顺妃笑着解说道:“这个是襄敏贝子的家的晴格格,她跳得是蒙古族的安代舞,这种舞最初是一种用来医病的萨满教舞蹈,含有祈求神灵庇护、祛魔消灾的意思,后来才慢慢演变成为表达欢乐情绪的民族民间舞蹈。听说格格的剑舞得特别好,一会儿,也给我们舞上一段可好?” 第26章 承泽 四贞想想说自己那点儿雕虫小技,哪里能献丑于人前,便听到台上鼓声越发密集,那女孩子在场中飞旋舞动起来宛若流云一般,顿时殿里一片叫好。 台上的女孩子含笑致谢四方,然后退下台来。 那襄敏贝子的夫人就对端顺妃笑道:“今个是皇后娘娘的千秋宴,我们当客人的已经献礼了,娘娘既然帮着皇后娘娘招呼,就该拿出些主人家的风范,也让我们欣赏欣赏宫里头格格们的妙曲好舞啊!” 此言一出,顿时附和者众多,纷纷笑着请端顺妃安排人出场。 端顺妃便将四贞拉到自己身边,对着众人说道:“这是皇上新认的妹妹,贞格格,这位妹妹出身将门,武艺超群,一会儿,她就让你们欣赏下什么是真正的剑舞。” 顿了一顿,端顺妃盈盈起身携着四贞走向雕花台道:“本宫给贞格格用琵琶伴奏。” 她的话音一落,席上先是一静,然后便响起了一片难以置信的惊叹声。 端顺妃的琵琶据说是一绝,可她是皇上宠爱的妃子,平日里就是皇后娘娘也请不动她,更别说在众人面前弹奏,今日竟然愿意为这位汉家格格做伴奏,那些夫人们顿时都有点不敢相信。 四贞更是大吃一惊,端顺妃为何要让她在人前亮相还没搞清楚呢,这会儿竟然愿意做伴奏来衬托她,实在是太出人意料。 而且,端顺妃怎么就断定自己会剑舞呢?越想越觉得反常,四贞心中的那份疑虑,也越发深重。 只是到了这会儿,已经由不得她推辞。 四贞在家里是娇宠着养大的,胆识过人,这几个月因为经过生离死别,变得持重谨慎了许多,却并不会胆小怕事。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貌似恭谨地低下头。 端顺妃如同姐姐一般爱怜地摸摸她的头,柔声道:“别怕,就当你平日里练武一般,本宫帮你弹奏《十面埋伏》,可好?” 四贞抬头看着端顺妃秀美的脸庞,那双眼睛里满是鼓励。 四贞微微一笑:“如此,便有劳端顺妃娘娘了!”。 她朝大家福了福身,接过宫女捧上的长剑,转身跃上了木台中央。 等端顺妃右手所戴赛璐珞制成的假指甲拨弦发音之时,众人就见台中剑光飞舞,如惊虹掣电一般,剑光闪动间,一道淡青色的人影飞舞不停,锦衣玉貌,矫若游龙,就好像黎明时天际将亮未亮的颜色,虽然淡淡的,却吸引的人舍不得离开眼睛。 而端顺妃琵琶也是名不虚传,一曲《十面埋伏》弹的壮丽辉煌,令人如同转身激烈的战况之中,隐隐有剑拔弩张的感觉。 琵琶声越来越急,场中的四贞却仍然能跟上节奏,她的剑舞成一阵风、一支箭、一束光,待琴声戛然而止之时,她已经收剑回身,就连裙摆都静静地垂在身下,仿佛刚才那激烈的一幕,与她并无半点关系。 若不是那裙摆还有微微的摆动,简直要令人疑心她一直站在那儿不曾动过。 殿内寂静一片,半晌没有任何声,等端顺妃站起身来,才轰的一片惊呼叫好。 有一个女孩子站起来拍掌大声吟诵道:“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她吟诵的句子是唐朝诗人杜甫的《剑器行》里面的句子,是赞扬当年剑器大家公孙娘子舞剑时风采。 就剑舞本身而言,四贞所舞肯定不是顶尖的,可在她这个年纪能够跳到这样的水平,俨然已经有了大家的味道,而且,她跳剑舞,更象是舞剑,这也说明了她本身在剑术上就有颇深的造诣。 在一片惊呼赞叹声中,偏殿主位后面的帷帐之中,有一双眼睛牢牢盯着四贞那淡青色的身影,一直没有挪开。 而四贞直到离开,也没搞明白端顺妃的目的。 难道就是为了让她过来表演一支舞吗? 等她随端顺妃的宫女走出偏殿,仍然左思右想没想出个究竟。 而画眉见四贞脸色凝重,刚刚放下的心也有些惴惴不安,因此,主仆二人都没有发现她们走的,竟不是来时的那条路。 “你就是那位汉人的格格吗?” 听见问话,四贞抬起头,看到面前站着一个二十四、五岁模样的男子,身穿暗黄的盘龙朝服,下摆绣有“海水江涯”,头上戴着红绒结顶朝冠。 从衣服来看,显然,这位剑眉星目的男子是一位亲王。 千秋宴上,外殿有皇室宗亲来贺,这位王爷许是无意间不小心走到后面来了。 男女有别,四贞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按规矩带着画眉和那宫女立在路边,给那位王爷让出道来。 那位王爷走了两步,却并没有走开,反倒走到四贞跟前,再次扬声问道:“你便是那个汉人格格吗?” 说话音,一阵酒气扑面而来。 显然这位王爷喝了酒,且喝了不少,已经有些醉了。 四贞连忙再次后退,蹲身一福,便想往回走。 可不待她转身,那位王爷旁边的内侍却一个箭步就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王爷问话呢,你们怎么不答?” 四贞正在想这个人是不是和端顺妃有什么关系,站在她身后的那位宫女就哆哆嗦嗦的开口道:“承泽亲王,这里是女眷们宴饮之处,您不该到这边来的,您是要找福晋吗?奴婢找人为您通报,这位贞格格是端顺妃娘娘请过来的,还请您让我们过去……” 和硕承泽亲王硕塞,太宗皇太极第五子,当今皇上的五哥,能诗善画,战功卓著,备受重用,前不久才被封为议政王。 十月上旬,西藏宗教首领五世达赖喇嘛阿旺罗桑喜措应皇上的邀请来京晋见,硕塞曾奉命率领八旗兵五千前往代噶(今内蒙古凉城县)代表皇上前去迎接。 这样一位文武全才的王爷,是国之栋梁,想来应该只是喝醉了酒才会误闯到这边的。 本来对端顺妃有些疑心,听见宫女出言相阻,四贞也打消了疑虑。 她低下头,等着听了这番话的承泽亲王让道给她们过去。 第27章 魅惑 谁知承泽亲王硕塞却一把扯过四贞,看着她沉声道:“本王问你话,为何不答?” 这个时候,四贞再迟钝也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了,眼前这位王爷,分明是冲自己来了。 她用力挣脱,硕塞的手劲却很大,并没有把她那点力气放在眼里,甚至还越发拉得紧了。 画眉和那宫女想冲过来,却被硕塞带的内侍拦住,并且喝止她们去叫人。 她们也不敢大喊大叫引得其他人来,免得被人看见四贞与承泽亲王拉拉扯扯,引起误会。 虽然四贞还没有及笄,但这个年龄的女孩子,议亲定亲的却也不少,像和她一般大的建宁,明年都要出嫁了。 再加上对方又是王爷,说不定还会被人误会她有什么心思……只能想办法尽快摆脱。 想到这些,四贞不再强行挣扎,她仰起脸看着硕塞,装出害怕的模样,哭兮兮地用满语说:“王爷您突然冲出来,臣女以为是坏人……王爷拦住臣女有何事?” 四贞长得高挑,就是这样,她也才到硕塞肩膀的位置,这一仰头,那双如山泉般清澈的眼睛就黑白分明地撞进了硕塞的眼里,再听见那泉水叮咚般清亮婉转的嗓音,硕塞的酒气顿时消散了不少。 他有些后悔自己的孟浪,眼睛却舍不得从眼前这张肖似某个人的脸上离开,不过声音却放轻放柔了说:“我只是恰巧经过,上回听说宫里来了位汉人格格,有些好奇,你满语说的很好,是跟谁学的?你还会些什么?听说你骑马射箭都很不错,是定南王教你的吗?” 这一连串的问题令四贞更加警惕,从这位承泽亲王的问话中,她听出来他对自己的兴趣。 在桂林的时候,四贞曾听人说过,有些达官贵人喜欢年龄小的女孩子或者年少俊美的娈童,难不成,这位王爷也有类似的僻好? 她眨了眨眼睛,小嘴一翘,苦恼地说:“王爷一下子问臣女这么多话,臣女应该回答哪个呢?” 四贞的神情,如同小女孩一般,又不大像硕塞心里头那个人了,但他仍然扯着四贞没有松手,像是中邪了一般露出笑容:“要不,你到我府里去,慢慢给本王讲,好吗?” 四贞心里觉得诡异,却仍然强做镇定的回道:“王爷邀请臣女过去做客,是臣女的荣幸,只是臣女年纪还小,出宫做客得请太后娘娘的旨意,要不,等臣女回去问过太后娘娘,再回答王爷可好?” 说完,她冲硕塞微微一笑,含羞带怯的低下了头,好像那些个见了年轻英俊的王爷,就春心萌动的少女一般。 不等硕塞再说什么,四贞又低头说道:“王爷,臣女过来的久了,只怕皇后娘娘会等的着急,而且,一会宴席散了,人来人往的,对王爷对臣女都不大好,王爷您文武全才,应该明白这其中的道理,还请王爷给臣女留些体面,快到外殿去吧。” 说完,她轻轻抽出了自己的胳膊,向硕塞蹲身一福。 硕塞对四贞所说若有所思,一时也就没有伸手再拦着她。 那内侍松了手,画眉和宫女两个连忙走了过来,哆嗦着上前扶住了四贞就想跑。 四贞也想跑,但她知道,此时若是她一跑,就会引起硕塞的怀疑,疑心她刚才所说只是敷衍他,于是强定心神,按住画眉的胳膊,扭头冲硕塞笑了笑,然后才不紧不慢的和画眉她们往坤宁宫正殿方向走去。 硕塞站在那儿,目送着四贞她们的背影离去,英俊的脸上仍然挂着那个有些恍惚的笑容。 他身边的内待四贞她们的身影都看不见了,方才凑上来轻声说道:“王爷,看模样,宫里头那位这回没骗咱们,这贞格格乍一看简直太像依蓝格格了,尤其那脸型,简直一模一样,那眼睛比依蓝格格还长的好,就跟黑葡萄似的。” 他赞叹道:“奴才原以为依蓝格格那品貌这京城里没人能比上了,没想到这贞格格还要漂亮些,等过两年她长大了,您给皇上说说,把她抬回咱们府里,也算圆了您这些年的心愿……” 内侍话还没说完,硕塞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骂道:“你一双熊瞎子眼能看出什么?这是什么地方,你也敢什么都往外瞎咧咧?给本王掌嘴。”。 话虽这样说着,硕塞脸上却没有生气的样子,反倒有种失而复得的狂喜。 那内侍贴身伺候他多年,察言观色之下,当然知道他的心思,一边抬手轻轻地给了自己两耳光,一边继续低声道:“王爷英明,奴才不敢乱说了,咱们还是出去吧……不过,这天底下竟然有毫不相干的两个人长得这么像,您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其实,并不太像……这些年,找到的女孩子,都像,却也都不像!”良久,硕塞却说出这样一句。 那内侍惊讶地抬头看着他:“王爷这意思,算了?” “当然不,本王府里,再多养一个人,还是养得起的……”硕塞淡淡地说。 “可那是皇上下诏封的和硕格格,奴才怕……” “怕什么?等过两年,本王以福晋之礼娶她,也不算辱没了……”硕塞的脸上显出一股子狠厉之色。 那内侍不由打了个哆嗦。 待他们走远了,几丈外假山石洞里忽然闪出两个侍卫打扮的少年,其中一个长相极为出色的少年眼睛如同寒霜般,他的嘴角虽噙着一抹笑意,细看之下,却是满满的讥讽之色。 “少爷,咱们花了那么多银子,好容易才进到宫里寻到贞格格,您怎么不把老爷当年和王爷定下的婚事跟她说说?”那黑胖一些的侍卫低声问道。 那少年不说话,只看着四贞离开的方向恨恨不语。 他心道这孔四贞才不过这般年纪,竟然就会魅惑男人,还想着到那承泽亲王府上去,是想做亲王福晋吧?哼哼,这样的女子,岂能做我孙延龄的妻子?实非良配,还是回去禀明了母亲,早些打消结亲的想法为好。 “那婚事,以后不要再提了,她一个孤女,本少爷娶来何用?犯不着为此得罪承泽亲王。走,出宫。”半晌,少年的口中嘣出这样一句。 第28章 先发 等四贞回到坤宁宫正殿,千秋宴已经临近尾声,命妇们正在络绎不绝的和皇后告辞,殿里有些乱哄哄的,自然也没人注意到四贞和和画眉的神不守舍。 倒是建宁一直拉着四贞追问发生了什么事,说自己派绿秀去给皇后娘娘的人说了,皇后派了人过去找四贞,怎么没有一道回来?” 正说着,就见绿秀急冲冲过来,看到四贞高兴地说:“您回来就好,刚才月儿过去找您,端顺妃娘娘说您已经走了,公主殿下……” 建宁看到几步开外阿云朵看过来的眼光,制止了绿秀,轻声对四贞道:“许是我想多了,你没事就好。” 四贞第一次觉得建宁是面冷心热,她笑了笑,低声道:“是有些事,不过还好有惊无险,等方便了我再和公主细说。” 等回到自己院里,安顿好,四贞才有时间将前后串起来想一想是怎么回事。 而这一夜,她辗转反侧半天也没睡着,黎明时方才昏沉沉睡了过去。 因为想着大家帮着皇后操持千秋宴都累了,太后早早就吩咐过第二天不用过去给她请安,等四贞醒来,已经红日当空。 醒来了,她也没有起身,躺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呆,方才下定决心。 等用过早膳,她对杜嬷嬷说道:“嬷嬷,我有要紧的事情要和太后娘娘说,你是慈宁宫的老人,麻烦着人过去通报一声,若是太后娘娘有空,我现在就过去。” 杜嬷嬷一听愣住了,站在那儿半天没动,好半响才问了一句:“格格有什么要紧事告诉太后娘娘?昨个千秋宴上发生什么事了?” 四贞没有回答,低下头去继续喝粥,杜嬷嬷看向站在一边侍候的画眉,见她眼睛红红,也是满腹心事的模样。 昨天四贞和画眉回来,杜嬷嬷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不管如何追问,这主仆两个就是什么也不说,这会儿再听四贞这样讲,杜嬷嬷心里就“咯噔”一下。 她不敢耽搁,连忙吩咐百灵几个好生侍候着,自己亲自往慈宁宫里跑了一趟。 杜嬷嬷到慈宁宫的时候,正好看见端顺妃出来。 看见她,端顺妃似笑非笑道:“四贞那丫头昨个回去还好吧?睡得如何?” 杜嬷嬷有些莫名其妙,却还是恭敬地回答道:“格格还好,就是有些累,昨个早早就歇息了,今个起来的也晚。” “哦——”端顺妃若有所思,“她倒是个心大的,本宫听身边的宫女说……” 杜嬷嬷正凝神听着下文,端顺妃却掐断了话头,不肯再往下说了。 她瞅了杜嬷嬷一眼,笑起来:“都是些闲话,不说也罢!” 然后上了软轿,领着她的宫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杜嬷嬷站在那儿愣了一会,还是进了慈宁宫,低声跟殿门口的内侍说明了来意。 那内侍低声道:“杜嬷嬷,若是没有要紧事,您还是回去劝贞格格改天再过来,刚才端顺妃娘娘过来,不知道跟太后娘娘说了什么,太后娘娘发了好大的火,只怕这会儿不管是谁过来,都要吃排头。” 杜嬷嬷谢过他,然后回了含璋殿的西跨院,她没有隐瞒,把自个遇到端顺妃的事情也说了一遍。 画眉的眉头轻轻一蹙,冲口而出:“格格,只怕她恶人先告状了……” “画眉——”四贞喝止她。 杜嬷嬷素知画眉的性子安静沉稳,并非那没脑子的下人,要不是气急了,不会这样讲端顺妃,越发觉得昨天出了大事,连忙安排人将那软轿收拾出来,由几个粗使婆子抬了四贞往慈宁宫去。 四贞如同往日一般,甚至在上轿时见秦嬷嬷担忧地看她,她还笑着安抚道:“嬷嬷您放心,我没做错事,不会有事的。” 看到四贞脸上一片平静,杜嬷嬷暗暗思忖:没想到贞格格年纪小,平日里说话办事直来直去的,真有事了,倒挺能沉住气,光是这份静气,就比许多女孩子强了。 杜嬷嬷心里头本来也有些七上八下的,毕竟,她现在是四贞院里的管事嬷嬷,不管四贞出什么事,她都脱不了干系,但看到四贞镇定自若的模样,她的担心也搁下了不少。 等四贞到了慈宁宫里,太后正靠在榻上半眯着眼养神,见四贞进来行礼,她仍然像平日一般,对四贞温和地笑了笑,安排人给四贞拿锦杌坐下,看不出任何端倪。 四贞行礼后站起身,却并没有住锦杌上坐,反倒疾行几步,扑到太后的跟前跪下。 太后拉起她,诧异地问道:“你这孩子,有话好好说,这是怎么了?” “太后娘娘——”四贞只说了四个字,就哀哀痛哭起来。 她也没哭出声,就是强压着,小身子哭得一抽一抽的,眼泪犹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掉,看上去可怜极了。 太后一把将她搂过去,一只手轻轻来回抚着她的后背,温言细语地说:“哀家不是同你说过吗?你是哀家的女儿了,以后跟建宁一样,叫母后,不管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母后讲,受了什么委屈,都有母后呢……” 四贞像是被太后这番话打动了,伏在太后怀里越发哭得伤心,就像被人痛打的小狗似地呜呜哀泣,过了好半晌,方才抽抽噎噎地停了下来。 见她不哭了,太后并没追问是什么原因,倒是一旁的苏麻喇吩咐人打了温水过来,侍候四贞重新洗脸妆扮。 等四贞重新梳洗干净了坐回太后身旁,却见太后刚才所穿那件紫红地大凤莲织金妆花缎的衣服已经换掉,变成了翠绿地“吉庆双鱼”的织金妆花缎。 显然是因为她刚才那一哭,弄脏了太后的衣衫。 四贞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说道:“太后娘娘,刚才是臣女失态了,还请太后娘娘责罚。” 太后慈爱地笑看着四贞道:“还叫太后娘娘?刚才都扑到怀里来了,谁家的太后娘娘容你那般放肆?”。 四贞的脸更红了,垂着头嗫嚅半天,到最后,她到底还是抬起头来,看着太后低不可闻地喊了一声:“母后……”。 太后笑着应了声,然后静静地看着四贞。 第29章 算计 四贞抬起头,咬了咬唇,轻声说道:“母后,我有件要紧事向您禀告。” 她将昨天宫女怎么请她到端顺妃那儿,端顺妃说了些什么,她做了些什么,再后来遇到承泽亲王硕塞的事由头到尾讲了一遍…… 见太后没说话,四贞急切地说:“母后,我也不知道这里面究竟有什么不对,只是那承泽亲王说的话,甚是吓人,我好怕……” 话未说完,她仰起脸,强忍住了泪意,看着太后。 太后耐心地听着四贞的讲述,从她的表情上,看不出她对这些事是怎么想的,只是眼睛里偶然露出的一抹怒意,显示出她的内心并不平静。 待四贞说完,她柔声问道:“别怕,你只管安心,有哀家在呢,哀家替你做主,你既然是哀家的女儿了,岂是谁都能欺负的!你刚才说,请你到偏殿去的人,是端顺妃的宫女,若是见了人,你可认得出?” “应该可以,那宫女的这里有一颗小的红痣,看上去眉清目秀的。”四贞指了指自己的左边嘴角说。 想了想,她半是担心半是羞恼地道:“那个,那个拦我的人是承泽亲王,他说……他说要让我到他府上去……这话听着,就不像什么好话……可是,他是亲王……” 太后听了,冷笑了一声:“哼,承泽亲王怎样了?四贞,你记住了,如今你是哀家的女儿,是和硕格格,这天底下,能随意辱没你的人,真还没有几个呢,放心吧,有母后在呢。” “母后——”四贞这才放心了,高兴地又叫了太后一声,依在她的怀里,一脸孺慕之色。 太后满意地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四贞的手,然后神情有些凝重地说:“其实这事,哀家早上听端顺妃说起过……” 太后话音未落,就听见一个小太监拉长声音喊:“奴才给皇上请安——” 转眼就看见福临掀帘闯了进来,一脸怒色道:“母后,朕要废后……阿贞,你怎么也在这?” 看到孔四贞,福临的语气缓和了许多,却仍然难掩怒气。 四贞连忙站起身给福临请安。 太后不紧不慢地说:“怎么了?什么事让皇上这么生气?有什么话慢慢讲,别损了自个的身子。” 福临坐在椅子上,看了看四贞,没有说话。 “看样子皇上也听说昨天的事了。不用避着四贞,哀家刚听她说了昨天的事情,皇上要不要也听听?”太后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桌上轻敲,不知怎么的,立在一旁的四贞身上就起了冷汗。 四贞想:看这样子,昨天的事,不只是她看到的那么简单,只是,怎么会扯上皇后呢? 见福临沉着脸,太后又道:“皇后是哀家的侄女,也是哀家的媳妇,可皇上却是哀家的儿子,不管怎么样,你应该相信,哀家不会偏帮她们任何一个,哀家所做所为,都是为了皇上!皇上还是先听阿贞说说吧……” 见福临点了点头,看看太后的神色,四贞只好又把昨天的事从头讲了一遍,说完,她瞅了瞅太后和皇上道:“……当时,臣女心里还奇怪,端顺妃娘娘是怎么知道臣女会剑舞的?” 福临解开了她的疑惑:“……是皇后告诉她的,之前那个嘴角有颗朱砂痣的宫女,也是奉皇后之命,安排了你到偏殿去,那宫女告诉玉华,说皇后讲的,你擅长剑舞,让她帮着你显名于人前,以示朕对汉臣的看重,所以她才会亲自用琵琶帮你伴奏……” 他看向太后:“朕查了,那宫女确实是坤宁宫的人,而且,昨个夜里已经投井死了。还有,五哥走到那条路上去,也是那个宫女请他过去,说皇后有事找他……” 说着,福临的脸上露出狠辣果决,“母后,她孟古青平日里奢侈浪费也就罢了,还如此好妒,见不得朕身边有其他的女子,去年里乌苏氏就因为她落过胎,这一次更是想一箭双雕,把玉华和阿贞都算计在里面……这样的皇后,朕不要。” 太后沉默了,如果仅是那个宫女,还能说有人陷害皇后,毕竟,坤宁宫里的人,也可能为其他人在办差,但现在硕塞也这么说,加之宫女已经死了,死无对证,皇上若是执意要将这事安在皇后的头上,还真不好办! 一旁静坐听着他们母子对话的四贞轻轻开了口:“皇上,这事透着古怪,臣女觉得,皇后娘娘不是那样的人。” 福临不高兴地看着四贞:“你知道,你知道什么?她一向容不下别的女子靠近朕的身边,这也不是头一回了……”看到四贞有些受伤的表情,他的脸色缓了几分,“这些事情,你不懂,后宫里的人,为了争宠,什么手段使不出来……” “后宫之中,想争得皇上宠爱的人又不是只有皇后……”四贞嘟囔了一句,“说不定,是有人想陷害皇后,谋取后位呢?” 见福临诧异地看着自己,四贞有些不好意思,她一个尚未及笄的女孩子,说什么宠爱确实有些奇怪,但想到皇后那时时露出的寂寥神情,她实在无法三缄其口。 太后叹了口气:“皇上啊,连阿贞这孩子都明白的道理,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这事,也许是皇后做的,也许不是,可现在死无对证的情况下,你要硬把事情安到她的头上,对她就不公平。哀家知道你有心结,可你不能把什么事都怪罪在皇后的头上!” “这次的事是死无对证,那去年呢?去年乌苏氏被她推倒摔了一跤,以至于小产的事,又怎么说?母后您总是叫朕顾全大局,可您有没有想过,像她那般善妒的女子,完全没有一国之母的大度宽厚,怎么能居中宫之位?”福临不依不饶地说。 “乌苏氏小产的事,是个意外,她当时出言顶撞皇后,皇后生气推了她一下,谁能想到就小产了?皇后也不知道她怀了孩子……皇上怎么还拿这个说事呢!” 第30章 嫌隙 “反正在母后的眼里,她孟古青样样都好,做错了事,不是无心就是别人算计她,可母后您有没有想过,若她是个好的,为何这些事都和她脱不了干系?阿贞在宫里头,都会被五哥觊觎,这难道不是她管理不善,有失职之处吗?总之,她就不是个合格的皇后。”福临半是失望半是不满地说。 尽管来之前,他就估摸着废后恐怕很难,但想到这样好的一个时机竟然也不成,心里就觉得窝火。 至于皇后是不是冤枉的,福临并不在意,他所要的,就是这么一个借口罢了,就像当初多尔衮出猎古北口外,行猎时坠马跌伤而薨,福临借着多尔衮政敌揭发他的大逆之罪,追夺其一切封典,毁墓掘尸,且接连处罚了刚林、巴哈纳、冷僧机、谭泰、拜尹图等多尔衮的嫡系人马。 在外人看来,多尔衮死后两个月,就突然从荣誉的顶峰跌落下来,是他狼子野心,居心叵测被揭露后的罪有应得,但其实,福临心里明白,那些揭发多尔衮的人,不过是顺承他的心意。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 他恨多尔衮,也恨跟多尔衮有千丝万缕关系的皇后,只要这个皇后占据着中宫之位一天,就令他想起自己身为天子,却委屈求全,唯唯诺诺的那段耻辱。 他六岁被扶上皇帝的宝座,但直到前年多尔衮死了,他才真正当上了皇帝。 早晚,他都要将多尔衮带来的耻辱抹得干干净净。 看见福临的神情,太后脸色凝重了几分,她语重心长道:“就算皇后失职,也不至于为了这件事就废了她,这要说出去,怎么给天下人,给科尔沁的人交待?皇上,你答应哀家,切不可以这等子虚乌有的事情废后,不然,岂不被臣民们笑话?!” 福临握紧拳头,眼睛里是漆黑沉凝的光:“母后的意思,朕虽然贵为天子,却不能够按自己的意愿行事了?” 太后站起来,身体微微颤抖,她强压怒光,对福临道:“皇上,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身为天子,更要自律自省,岂能以一己喜好定人恩宠,断人生死?那样的话,和昏君有什么区别?” “好!好!朕不废她,朕让她继续做皇后,反正,大到国事,小到朕的皇后,朕从来就做了不主,多尔衮在的时候,朕得听他的,多尔衮不在了,朕得听母后的,朕真不明白,这大清的天下,究竟是我爱新觉罗的,还是你们博尔济吉特氏的?”福临说完,一甩袖子,转身走了。 听了福临的诛心之语,太后的脸色一片惨白,连站都站不住了。 四贞和苏麻喇连忙扶着她坐回榻上。 半晌,太后颓然道:“这就是哀家的儿子,哀家的好儿子,哀家为了他,处心积虑,事事谋划,却换来了母子离心的结果……” 说到最后,她像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坐在那儿,伤心难过。 “皇上只是一时年轻气盛,太后娘娘您别放在心上。”苏麻喇劝慰道:“皇上也是一时没转过弯来,等他想明白,就好了。” 四贞轻轻握住太后的手,也跟着劝道:“是啊,母后,苏麻喇姑姑说得对,等皇上想明白了,就好了,您别难过,不然伤着了身子,皇上也会难过的!” “他会吗?!哀家的儿子,哀家了解,福临自小性子执拗,要转过这个弯来只怕不容易。”太后轻叹,反手拍了拍四贞道,“乖,母后累了,让苏麻喇送你回去吧!” 四贞走后,苏麻喇看太后的神色仍然有些怔忪,便端了碗茶递到她手上,轻声说道:“今个这事皇上也是受了人挑唆,您就别再责怪他了……” 太后轻啜了两口茶,将茶盅递还给苏麻喇,声音冷了下来:“他是皇上,如果连这么点识人断事的本事都没有,还怎么打理朝政?怎么管束朝廷那帮人?如今朝廷内忧外患,皇上想变‘勤兵黩武’为‘文德绥怀’,停止满人勋贵们圈地,整吏治,罢三饷,与民休养生息,推行汉文化,推动民族融合……这那一项不要人支持?可他倒好,还想着废后,他就不想想,真要离了博尔济吉特氏的支持,他这个皇位坐不坐得稳!” 苏麻喇大惊失色,连声道:“太后娘娘,这话不能说,若是让皇上听见,只怕更要误会您了!” 太后咬了咬唇,终究还是吁了一口气:“既然皇上对这事耿耿于怀,你就帮哀家查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顺便,给端顺妃说说,让她收起她那点小心思,皇后之位,只能是博尔济吉特氏的,不管什么时候,也轮不到她阿巴亥博尔济吉特氏来坐,她再这么煽风点火的鼓动皇上,哀家就不客气了。” 苏麻喇犹豫了片刻,答应下来。 其实她和太后都明白,这事就是一个糊涂账,那请人、指路的宫女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如何去查那始作俑者究竟是谁? 站在皇后的角度,可以说是端顺妃设计她和贞格格,站在端顺妃的角度,又何尝不是皇后在陷害她。甚至,还说不定另有其人,这一下就把皇后、端顺妃还有贞格格几个人都算计在里面了,等皇后和端顺妃互相怀疑,那人就正好坐收翁之利。 而太后派苏麻喇训斥端顺妃的事情,辗转地传到福临耳朵里,就又成了皇后善妒的罪证,他认定太后是为了给皇后出头,才会这么无中生有的为难端顺妃。 母子间的嫌隙就此滋生。 倒是孔四贞,经此一事越发明白了,要想在紫禁城里好好的生存下去,仅靠着她那点武力,或者是小聪明,根本就不可能,她必须依附于更强大的人,依附于太后和皇上,才能对抗那些对她不怀好意的觊觎。 至于后宫之中一些人的敌意,四贞并没有放在心上,她相信,在真正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都没有用武之地。 她的眼睛,她的心,都在更高远的地方,她要学习国情实事,要练武修文,要变得强大,才能为父母报仇,才能救出兄长。 她的时间才不能浪费在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上。 第31章 厮打 千秋宴那日的事,最终以各打五十大板收了场,皇后以御下不严,管理不善被罚了半年的月例,而端顺妃则因为挑拨煽惑皇上,禁足一个月。 正月里,快要过年了,那一日四贞刚在屋里打了一套拳,塔尔玛就来拉她去御花园里赏雪。 这些日子,她们一道学六艺、练女红,相处的久了,倒比先前亲厚许多。 昨夜里雪下得厉害,这才一晚上宫里已经四处都是白茫茫一片,主要的宫道已经被清扫干净,御花园的小路上宫人们还没来得及扫,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只是新雪下头还有以前的冰层,没走多一会,脚下就滑得厉害,唬得服侍几个女孩的宫人们战战兢兢。 四贞几个人穿得厚,脚下还是鹿皮加了毛的靴子,但宫女们却只有棉套鞋,走了没多久,就冻得哆哆嗦嗦,加上雪厚,深一脚浅一脚的,看上去甚是狼狈。 看见宫人们的模样,四贞就喊冷得受不了,要找个地方取暖。 “你还是习武之人呢,竟然这么挡不住冻?也太没用了吧?”阿云朵取笑四贞。 四贞把手往大毛的袖笼里缩了缩,笑道:“许是这两天冷,我受了些风寒,所以受不了,你们也别大意,这会儿才出来,穿得厚还不觉得,等到真觉得冷了,只怕骨头都冻透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塔尔玛噘嘴道:“好容易今天不用听马姑姑她们上课,难得跑出来,这才走了几步就回去,多可惜,再玩一会嘛!” “就是,说好了出来赏雪,就算咱们不堆雪人,也得多看一会儿,就这么回去,太没劲了。”阿云朵拢了拢耳边发丝,笑着说。 建宁转了转眼睛,“我记得那边有个亭子,冬日里也会烧着炭火,给后宫里的娘娘歇脚用,我们去那里面坐着,既能赏雪还不冷。” 于是几个人就去了御花园的观景亭里坐着喝茶聊天。 那亭子的窗户装着琉璃,坐在里面,外头的景色一样能够尽收眼底,且四周烧着暖暖的炭盆,喝茶聊天,很是惬意。 四贞几个脱下外面大毛的“快看,快看,皇上来了——”站在窗前的阿云朵突然兴奋地说。 塔尔玛就扯着四贞过去看。 只见一队御前太监,引着一辆黄色宝盖顶的暖轿缓缓而来,许是要看雪的缘故,轿帘没有放下,她们正好可以看见轿上的福临穿着酱色缎面的中羊毛常服皮袍,石青缎面的灰鼠皮褂,头微抬着,黑貂鼠暖帽下露出大半张脸,就连暖帽前镶的镂空金佛和嵌着东珠的宝顶都一清二楚。 福临长得眉清目秀,皮肤白皙,眉毛如同泼墨似的浓黑,坐在轿里显得格外文弱温雅,从雪中行来,看上去简直美好极了。 阿云朵的脸忍不住羞红,她憧憬地说:“听说开春之后,皇上就要选秀了,不知道这一回会不会有秀女比那几位还要美貌?” 塔尔玛爱和阿云朵唱反调,闻言撇了撇嘴:“不管选谁,反正不会选你就是了。” 阿云朵气得跺脚:“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要参加选秀了” 塔尔玛再度撇嘴:“你们浩齐特博尔济吉特氏那点小心思,谁不知道啊?不就是想着送你进宫里来,恭靖妃娘娘也有个帮衬嘛?可惜,皇叔对你没什么兴趣,皇祖母已经说了,将来让你做建宁姑姑的试婚格格,你就别再觊觎我皇叔了,免得建宁姑姑将来告诉姑父……” 清代的公主在选定驸马、确定嫁期后,会由皇太后或皇后亲自选出一名机敏干练的女子充当“试婚格格”,随同公主的嫁妆一道,先行一步到额驸家里,当天晚上由试婚格格与额驸同床试婚,第二天一大早,“试婚格格”就会派遣专人回宫,向太后或皇后详细禀报额驸有无生理缺陷、性格是否温柔,同床时额驸的尺寸、硬度、耐力……等等,都是试婚格格要禀告的内容。 一旦试婚合格,公主正式下嫁后,试婚格格会留下来做额驸的侧室或婢妾。 通常来说,试婚格格多是从伶俐乖巧的宫女里挑选,这一回,不知道怎么的,太后会选了阿云朵。 同样是侧室,进宫嫁给皇上和成为试婚格格,做一个世子爷的妾,显然不可同日而语。 听到塔尔玛的话,阿云朵气急败坏,她猛地推了塔尔玛一把:“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从哪儿听来的?若是太后娘娘有这样的打算,为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 她看向建宁,却见建宁有些尴尬地扭开了头,情知塔尔玛说的话多半是真的了,不由更是恼恨,本来推塔尔玛的手,就变成了揪着她的头发,手里还噼噼啪啪的打:“让你胡说,让你胡说……” 塔尔玛猝不及防,连声惨叫,扭过头,跌跌撞撞的往外跑。 宫女们连忙劝阻,将两人分开,阿云朵的贴身宫女抱着她连声喊:“格格!格格!格格息怒,使不得啊!” 塔尔玛吃了亏如何肯罢休,见阿云朵被抱住,转身回了过来,声音咆哮道:“阿云朵你这个贱婢,你害这么对我,本格格饶不了你!” 四贞拉住塔尔玛,塔尔玛这会儿气急了,看也不看,就往四贞拉她的那只手上咬下去,没等四贞喊疼,她就大哭起来。 “让她们打去,狗咬狗,看谁咬得过谁。”建宁扯开四贞,一脸要看热闹的模样。 随着婚期一天天的接近,建宁心里头越发不痛快,她所有的姐妹不是嫁给蒙古王公就是满洲贵族,只有她,却要嫁给汉人,这对于骄傲的建宁来说,是一种难以忍受的屈辱,她终于明白,既然从小养在母后的身边,她仍然不是母后真正的女儿,为了拉拢汉臣,母后根本就不会考虑她的幸福。 如今,还想阿云朵做她的试婚格格,不就是想借此来敲打她,让她听话嘛! 她倒要看看,阿云朵今天闹了这一出,母后是不是还会让阿云朵做试婚格格。 第32章 心跳 阿云朵和塔尔玛大打出手,谁也不肯让谁,宫女婆子们拦的拦,喊的喊,亭子里一时间乱成一团。 “公主殿下,不能由着她们这样闹下去,回头让嬷嬷们知道,该说咱们失仪了。”四贞劝建宁管一管。 这会儿,也只有建宁说话,能镇住她们了。 “你们在做什么?”福临的声音忽然如同炸雷似的传了进来。 突然之间,一切都静止了,阿云朵和塔尔玛住了手,甚至躲在了宫女婆子们的身后。 四贞吃惊地看着福临威严地迈着四方步,板着脸走了进来。 一时间,大家甚至忘了请安,只是呆呆地看着福临。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建宁,她福了福道:“皇帝哥哥!” 几乎是同时,四贞也蹲身福道:“臣女给皇上请安。” 阿云朵请了安就哭起来:“是塔尔玛先动手的,皇上,是她欺负人。” 塔尔玛也跟着哭,但她要机灵一些,只顾拼命摇头,其他什么都不肯说。 福临严厉地看向四贞:“怎么回事?阿贞,你说。” 怎么回事?难不成告诉皇上,阿云朵是为了塔尔玛说她要做试婚格格的事闹起来的? 四贞摇了摇头:“臣女也不大清楚,臣女和公主殿下聊天呢,就突然看到她们打起来,正要劝,皇上您就进来了……” 因为说了谎,她自己也觉得没底气,越说声音越小,说到末了,还低下头去。 “是吗?”福临的声音淡淡地,“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敢抬起头来回话?” 又不是她在吵架、打架,再说了,建宁还在这儿,为什么不问她?被福临这么一逼,四贞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她抬起头看着福临,轻咬着嘴唇,一声也不吭。 她看福临,恰好福临也在看她,温润清逸的,静谧安详的,看着她,耐心地等她说点什么。 见四贞的目光和自己对上,福临就冲她笑了笑,他的眼睛黑亮亮的,眉毛又浓又黑,笑起来时唇红齿白的,实在是很俊俏。 从来没这么近距离见过皇上,从来没见过这样模样的皇上。 皇上笑起来,很好看啊! 四贞看得呆了,不由自主随着福临笑了笑,这一笑,她两只黑黑圆圆的大眼睛顿时弯成了两弯可爱的月亮。 她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都剧烈起来。 然后,回过神来,刚才皇上的问话,分明是在逗自己。 没等她再说什么,福临已经皱起了眉,对着阿云朵和塔尔玛道:“朕不管你们谁先动的手,为什么动手,这样疯疯癫癫,成何体统?你们两个人于妇言有亏,在这罚跪半个时辰,回去再把那《女戒》抄二十遍。” 等福临走了,阿云朵和塔尔玛两个人跪在那儿互相埋怨,却谁也不敢再动手了。 倒是四贞,站在窗着看碰上那渐渐远去的软轿,还有软轿上的那个人,有些神情恍惚。 一双温热的手捂住四贞的眼睛,呼出的热气吹到她脖颈上,弄得她痒痒的。 闻见那熟悉的青水香味道,四贞掰开那双手,竖起眉毛道:“公主殿下,别闹了!” 建宁轻笑了一声,松开了手,笑盈盈地说:“在看什么?”她看了看外面,转了转眼睛道:“噢,我知道了,少女思春,有人春心萌动了!” 四贞过来爽利,听见建宁这样的话却不由红了脸,轻啐她道:“你当别人都像你,定了亲,就盼着出嫁吗?” “哎,我想着你做我的嫂嫂,你倒这样对我?你这么小没良心的。”建宁食指戳了戳四贞的额头,“吃了我家的饭,可不就该留在我家里,我这么说,有什么错?” 四贞待要回击,看见阿云朵和塔尔玛已经跪够了时辰,起身往她们这边走过来,担心她们听见,伙同建宁奚落自个,四贞连忙岔开话题,“马姑姑布置的功课,公主殿下可做完了?” 为了建宁将来和额驸有话说,按太后的布置,教她们礼、易、德的马姑姑特意要求她们每天都写二十个大字,这对自小只会说汉文,不会写的建宁来说,简直要命了,只好央求四贞给她捉刀。 担心马姑姑会看出来,四贞都是用左手帮建宁写那二十个大字,免得过于工整了,不像初写者。 一听四贞拿这话来要挟自己,建宁再没了玩笑的心情,苦着脸道:“好阿贞,好妹妹,咱们不提这个成不?” 阿云朵正好听见,同仇敌忾道:“那马姑姑好没道理,咱们是满人,干嘛要学汉人的文字?能说就足够了,又不考状元,整得天天跟女秀才似的,太辛苦了,公主殿下,不如您跟太后娘娘说说,把咱们的功课减一减?外面的闺学,都没有这样的要求。” 塔尔玛呵呵一笑,讥讽地说:“外面是外面,这可是宫里头,我们皇家的格格,岂能和外头的那些人一般见识?” “你——”阿云朵这回学乖了,她深吸了口气,将怒火压了回去,不紧不慢地说:“别以为太后娘娘给封了个格格,就打肿脸充胖子,皇家格格,正经的格格站那儿呢,你这无父无母的,算什么?” “我阿玛是大清朝的肃亲王,额娘是蒙古科尔沁左翼后旗洪果尔贝勒之女,我怎么不是正经的格格?倒是你,不知道哪里飞来的野鸡,以为上了枝头就能变凤凰……”论吵架,年纪小一些的塔尔玛泼辣多了,平日里她奉承着建宁,可并不将阿云朵放在眼里。 四贞听她俩又吵起来,头都疼了,只好用蛮力用两个的一左一右拉开,沉声说道:“刚才没有跪够是不是?还要皇上再罚一次吗?” 塔尔玛对阿云朵翻了个白眼,转身对建宁笑道:“小姑姑,要不,我帮您写那二十个大字吧?” 建宁淡淡地说:“你自个还要写二十篇《女戒》呢,哪里有功夫帮我?” 塔尔玛被她这一说,讪讪讪地闭上了嘴。 这回轮到阿云朵得意了,见她对着塔尔玛扮鬼脸,建宁没好气地说:“稳重些,你这个样子,将来见了额驸,岂不让人笑话?!” 第33章 情动 四贞并没有将那日看到福临时的心跳当回事。 她打小爱美,看到那长得漂亮的,总会特别稀罕,别说是福临了,就是一个小娃娃,粉雕玉琢的,她也会赞叹半天。 这会儿的她,虽然已经十三岁了,心情也比刚入宫时好了许多,但三年孝期未过,她根本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婚事,就是有时听见乳娘感叹等她出了服,都成大姑娘时也没发过愁,她的心思全在如何多学些本事,习得文武艺,早些为父王母妃报仇,救出兄长这件大事上。 所以理所当然的,她根本没将自个那一瞬间对福临的感觉放在心上。 倒是福临,那一刻突然觉得四贞不再是刚入宫那个病病弱弱,瑟瑟缩缩的小姑娘了,好像入宫这几个月,她长高也长大了不少。 他走进亭子的时候,见四贞愕然看过来,一身湖蓝色云锦的冬装,领口袖口露出毛茸茸的皮毛边儿,脖子上还围着个只整狐狸皮围脖,脚上穿着高筒的玄色绣金小羊皮靴子,裹得像个毛熊似的。 但因为身量挺拔,这只毛熊看上去却是苗条婀娜,发育很好,尤其那张秀丽的面孔看上去令人心神俱震。 那张白净净的脸,黑乌乌的眉睫,红润润樱桃色的嘴唇,垂眼往下时,仿佛密不透风羽毛扇似的睫毛,更别提那双又大又黑的眼睛,澄亮清澈得像什刹海里的水,微微一笑就弯成了月亮…… 他的神魂都沉在了那双眼睛里。 白、黑、红,这些个动人心魄的颜色,长出了一张秀美清丽的面孔,再加上那明亮纯净得像是星星的眼睛,福临听见自己的心就像战鼓擂动,砰砰震得他都担心会从胸腔跳出去…… 宫里从来都不缺美人,但像四贞这样心思简单直白,眼睛会说话的,却一个也没有。 本来看到阿云朵她们闹得一塌糊涂他是很生气的,却在见到四贞时,忍不住起了促狭之心,特意点了她回话。 想到他问话时四贞的神情,福临坐在软轿上还忍不住发笑。 他身边的大太监吴良辅最是会察言观色,见状就笑嘻嘻地说:“万岁爷,奴才瞅着贞格格比头几个月,可长了不少,都快赶上几位娘娘的个头了,这要是再过两年出了服,只怕漂亮的,没哪位娘娘能比得了,贞格格这样的品貌,就是留在宫里头做一个娘娘,也担得起……” 见福临没有说话,吴良辅胆子又大了些,笑得越发奉承:“说起来,贞格格和建宁公主一般大,这公主今年都要成亲了,贞格格的亲事却还没着落呢,若是等出了服,只怕定亲就有些晚了,少不得您来替她要操个心,要是万岁爷和太后娘娘提一提,太后娘娘只怕心里头也是欢喜的……” 福临的脸却沉了下来:“母后不会应允的,阿贞还在孝期,这话休要再提。” 吴良辅回过神来,悔得要打自己的脸。 光想着奉承皇上,怎么就忘了宫里头的规矩:参加三年一次的秀女选阅的和一年一次内务府小选的,都必须是二十四旗里的适龄女子,虽说这二十四旗包括满洲八旗、蒙古八旗和汉军八旗,但宫里头,就不允许有汉妃。 唯一的汉人妃子——恪妃娘娘,还是顺治五年时,皇上为了培植属于自己的势力,瞅着其他人都掌握在摄政王多尔衮之手,唯有吏部侍郎石申对摄政王是阳奉阴违,便暗地里起了拉拢之心。 当初,皇上虽然是以稽古制选汉官女备六宫之名,娶石侍郎之女为妃,却与太后起了很大的冲突,当初皇上可是答应过太后,宫里头再不会有汉妃,就是恪妃娘娘这些年虽然颇受恩宠,能够居永寿宫,穿汉服,为了不混淆皇家血统,却从来不曾让她有怀上龙嗣的机会。 虽然没有明例,但大清的皇子、皇孙,只能出自于满人或蒙古妃嫔。 而且,按太后的意思,贞格格是安抚定南王旧部的最好棋子,若是让她进宫为妃,那就失去作用了。 皇上的心思,只怕难以成愿。 吴良辅想到的,福临自然也想到了,但多年来和多尔衮的交锋,他养成了隐忍的性子,他在心里头对自个说:反正四贞在孝期,这事不急。 不急! 他不急,太后听到动静,却感觉到了危机。 她要趁一切还在萌芽状态,就把所有可能扼杀掉。 皇上的性子执拗,只能从四贞入手。 慈宁宫派人来传话的时候,四贞正爬在炕几上帮建宁补那二十个大字,因为用左手写,不够熟练,墨汁弄得满手都是。 听见太后宣召自己,四贞愣了愣,百灵几个连忙侍候她穿鞋洗手净脸。 以往四贞去慈宁宫,都是安排了软轿的,这一回,那宫女却道太后娘娘交待了,贞格格正在长身体的时候,饭量大,每天要多走些路,才好消化。 于是,这一回就得走着去。 走在路上,四贞本来想探探来传召的那个宫女口风,却见那宫女嘴角紧紧闭着,一脸严肃的模样,就放弃了打算,安安静静的跟在后面。 宫里规矩多,讲究行不回头,笑不露齿,好在四贞走路的姿势是前朝宫里头嬷嬷训练出来的,虽然心里头觉得奇怪,路上寒风凛冽,却一路都不曾拱肩塌腰。 只是穿着大毛的衣裳,出来时还特意加了个毛坎肩,四贞仍然觉得冷。 这种冷,还不是身上的,是那种从心里,从骨头里钻出来的冷。 太后对她平日里再好又如何,不知道什么事情犯着了,就这么对她,要真是太后的亲女儿,会舍得让这样喝冷风吗? 四贞有些明白建宁的感受了。 常常给你吃枣,对你笑的人,骤不及防给你一巴掌,那种失落,还不如一开始就冷冷相待呢! 往慈宁宫走的一路,四贞只觉心头悸栗栗的没着落,深一脚浅一脚的,也不知走了多久。 待殿门口的宫女让她们进去,一掀堂帘子,暖气带着香气扑过来,她才觉得身上有了热气,好像回到了头几个月的温馨。 第34章 心思 慈宁宫的正殿是五间结构,分为三明两暗。正中间的一间,设有正坐,是为了接受朝拜用的,除了节日之外,太后轻易不坐在这里。 西一间跟太后的寝殿相连,等于是寝殿的外间,东一间临南窗子有一铺条山的炕,这儿很豁亮,冬日里,太后经常坐在炕的东头,从临窗的大玻璃往外看,慈宁宫的景貌一目了然。 因为喜欢这儿的敞亮,太后平日里喝茶、用膳,还有皇帝和皇后、妃子们过来给她请安,也大多在这儿。 以往四贞过来,多是在东一间参见太后,偶然有那么一两回,是去的西一间,今个,却被宫女领到了最东头的东暗间。 东暗间也叫静室,是太后礼佛、想事的地方。 进到东暗间,四贞就看见北面的架几上摆着一位白衣大士像,像下有燃着的藏香,烟雾渺渺茫茫升起,太后立在那儿,眼皮垂下来,双手合十,看上去甚是静默。 听见有人进来,太后头也没回,淡淡地说:“过来,给菩萨上柱香吧。” 四贞的母亲定南王妃白氏也信佛,她随母亲也做过这些事情,当下熟捻地给菩萨敬了香,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方才起身给太后请安。 太后仍然像平日一般,温和地对四贞道:“咱们到旁边的屋里去,免得在这儿闲谈冲撞了菩萨。” 等坐在椅上,太后似不经意地看了四贞一眼。 年轻女孩子长得快,这才小半年的功夫,四贞的眉眼已经开始长开,脸上皮肤嫩得掐一把就能出水似的,再加上那苗条挺拔的身姿,不消说,再过两年,定然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也难怪皇上会动心思! 说起来,这也不是贞丫头的过错。 想到这,太后语气慈爱地说,“这一路走过来,冷了吧!看你以后还说不说冬练三伏、夏练三九?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就该娇养着,练那武艺做什么?难不成,还指着你领军打仗不成?” 这般的絮絮叨叨,语气和煦的像是母女叙话一般,仿佛她安排四贞走过来,不过是为了让她打消练武的心思。 四贞心里疑惑,却也牢记着乳母所说,这紫禁城里,太后是她最不能得罪的一个,当下便敛神顺着太后的话道:“是有些冷,不过倒是如母后所说,消食了,要不然,早上吃的那些个东西,这会儿还在胃里沉着呢!” 到底这几个月太后对她多有照应,四贞心里纵有防范,但她是父母捧上手心养大的,哪里懂那些个弯弯绕绕的心思,话到后来,语气里有着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娇嗔。 宫女端了茶过来,四贞顺势接过,如同往日一般呈上,“母后喝茶。” 太后接了茶盏,轻轻啜了两口,慢悠悠对四贞道:“说起来,你和建宁一般大,她今年都要成亲了,你这还没个音呢……” 四贞惊讶的看着太后,半晌方道:“母后,我还在服孝,不合适提这个……” 太后却没有理会,仍然慢条斯理地说:“你在这宫里头呆了些日子,哀家和皇上待你如何,你心里头应该也明白,哀家今个传你来,就是有一事想和你商量……” 第35章 紧逼 “哀家有意等你除服之后,让福临纳你入宫为妃,到那个时候,几年下来,你和皇上也算青梅竹马,这小时候的情分,又和别的妃嫔不同,你意如何?” 四贞几次想打断太后,却被太后用手势阻住,待听完太后这一段话,四贞被吓了一跳。 为妃? 四贞想到那张清逸的面孔,清亮的双眸,一阵脸红心跳。 转瞬一想,入宫为妃,她就不能手刃仇敌,为父母报仇了,而且,余生都要在这九尺宫墙之内,想到那些不能跑不能跳,甚至不能自由哭笑的妃嫔们,想到皇后那寂寞而清冷的眼神,四贞的心渐渐冷了下去。 入宫为妃和那三千佳丽争宠吗?初时,或许就像太后所说,与皇上的情分和别人是不同些,但日子久了之后呢? 想到从嬷嬷们那儿听来妃嫔们争宠的故事,想到余生都要锁在这宫墙之中,四贞初萌的情芽就慢慢枯萎了。 自己是什么人?是定南王孔有德的女儿! 父王他叱咤风云,在沙场中英勇无双,她要像父王一样,做一个大将军。 不,她不要为妃,她的天地在沙场,在外面,在桂林,反正,不在这重重宫墙里…… 只是想到福临……她的心里生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咬了咬牙,四贞屈膝下跪,趴在地上道:“谢母后垂怜,只是四贞一心要为父母报仇,无意于入宫为妃。皇上是天皇贵胄,四贞从不敢作非分之想,只想在这宫廷之中学好本事,为母后和皇上驻守一方,以报母后和皇上的大恩,求母后明鉴。” 太后手里茶盏往桌上轻轻一搁,那“砰”的一声虽然不大,却令众人大惊,随侍的人低头屏息,伏在地上的四贞先是一惊,而后心里定了下来。 横竖她已经说了自己的意思,太后要发落,就听凭她发落就是了。 “不识抬举。”太后发话了,语气里满是不悦,“哀家这样高看你,你就这么白糟蹋哀家的一片心?皇上是九五至尊,他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哪里容得你这般回绝?贞丫头,你莫要看平日哀家宠你,就忘记了规矩!” 她顿了顿,语气紧迫而严厉:“你敢当着哀家的面说,你对皇上没有动一点心思,从今往后,也绝不会有此意?你可知道,今日里说了这个话,将来再出尔反尔,哀家会如何惩治于你?” 四贞连连磕头,“谢母后恩典,四贞牢记今日所言,绝不会有背今日所说。” “抬起头来。”太后看着她的眼睛问,“你敢立个誓吗?若是你对皇上动心,若是你他日有违今日之誓,就让你的兄长找不回来,你可敢拿他来立誓?” “不,不,——”本来还算镇定的四贞脸上一片惊惶,“母后,四贞可以拿自己的性命赌咒发誓,但这事和我哥哥无关……” “既然你铁了心不肯为妃,那为何不能拿他做誓言?”太后依然温言细语,落在四贞的耳朵里,却有些阴恻恻的感觉,“亦或是,你在以进为退,想获取更多?” 第36章 誓言 “没有,没有!”四贞拼命摇头,她到底只是个十三岁的女孩子,哪里见识过宫里头这些个权谋,被太后这样步步紧逼,不由哭出声来。 想到母妃的教导,她即使哭着,还挺直脊梁,保持仅有的尊严,“臣女高攀不起皇上,将来绝不会入宫为妃,若是有违此言,日后听凭母后处置,求母后开恩,不要把我哥哥牵扯进去。” 太后冷笑,“不愧是定南王的女儿,有气性!你不敢拿你兄长赌咒,哀家岂知你是不是在阳奉阴违?既然你说听凭哀家处置,那就给到廊底下跪着去,等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来回哀家。” 她以为听了这话,四贞就该服软。 岂料四贞只是抹了把泪,然后磕头谢恩,起身跟宫女出去,在廊下直挺挺的跪着,一副宁折不弯的模样。 许久之后,宫女已经给太后换了第三盅茶,太后拿茶盖拨了拨茶盅里的浮叶,若有所思的问苏麻喇,“依你瞧,那孩子怎么样?” 苏麻喇看看太后,犹豫片刻便道,“奴婢瞧是个好孩子,懂道理,有原则,虽然有些锋芒却知进退,太后您独具慧眼,一向疼这孩子,今个这出,奴婢倒有些搞不懂了!” “哎!”太后悠悠叹了口气,“在这宫里呆久的人,有几个不是眼大心大的?她如今虽然没有这个意思,岂知将来会如何?若是她记住今日所受,将来不管皇上如何,也不会轻了骨头,若是记不住……” “攀龙附凤之辈多了,皇上也不会稀罕!” 苏麻喇这才知太后竟有这层意思在里面,往外面的方向看了看,轻声道:“这都快一个时辰了,外面天寒地冻,奴婢怕冻久了,贞格格会受不住,毕竟这才养起来……” 太后沉吟,“哀家瞅这孩子骨头硬,吃得起苦!也真是难为她了,从小身娇肉贵,离了父母,到这皇城里来,却要受这样的折腾,怪可怜的。”她自嘲地笑笑,“只是哀家舍不得折腾皇上,就只有拿她下手,也是对不住她,你去叫她起来吧,让人煮碗姜汤,给她暖暖身子。” 苏麻喇点了点头,安排妥当后走了出去,远远看见四贞跪得笔直笔直的小小身影,心头一叹,走过去对她道,“起来,进去吧,跟太后娘娘好好说,太后心里是疼你的……” 四贞闻听仰起脸来,此时,她已经冻得脸色发青,嘴唇发紫,直打寒颤,即使如此,她仍然努力端端正正磕头道:“谢母后恩典。” 她想站起来,可冻腿僵了打不直,使不上劲,挣扎了半天,最后还是借着苏麻喇的帮助才起了身。 四贞看着苏麻喇笑了笑道:“多谢姑姑!” 苏麻喇心里头再叹了口气,低声道:“你别怨太后娘娘,她也是为了皇上……”为了皇上什么,苏麻喇没有说下去,四贞也不懂,但她知道了,今日自个所受的种种,都是太后为母之心。 她想起从前在桂林,大伯家里二堂哥喜欢上一个女孩子,因为门不当户不对,大伯母使了法子,用了金银,让那女孩子另嫁,也是为母之心。 不能喝骂儿子,就叫那女孩子绝了心思,釜底抽薪。 她好想问太后,皇上是您十月怀胎所生,有血有肉,难道我孔四贞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你疼你的儿子,就来作践我吗? 但她不能,甚至,她不可以也不会有一丝怨,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雷霆雨露,皆是圣恩。 况且,她的命,可以说是太后救回来的。 四贞低下头,轻声道:“我知道,我不会怨母后,我听乳娘说过,当日里,我受了风寒险些要死了,是太后娘娘指了章太医帮我医治,要不然,哪里能当上和硕格格,有现在的荣宠!” 苏麻喇听了有些不好受,定南王只有一儿一女,听说对儿子颇为严厉,倒是这个女儿,宠的肯伏下身来给她当马骑,就是想要月亮里的桂树,也会想了法子给她折来,真可说是眼睛珠子一般的宝贝着,如今父母没了,虽然做上了和硕格格,养在太后跟前,到底和在自己的父母面前不同! 但她不想四贞怨责太后,仍然解释了一句:“建宁公主就是到了现在,做了错事,也会被太后责罚,别说你们,就是皇上,从前也罚过跪的,太后娘娘是爱之深责之切,心里头,她还是疼你的……” 四贞点点头,“多谢姑姑提醒,我不怨的,真不怨。” 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若真要怨,只怨自己进了这紫禁城里,身不由己吧。 若说之前四贞还只是凭着直觉拒绝了太后的提议,到了这会儿,她却是完全明白了。 真当上妃嫔,她只有皇上一个,皇上却有佳丽三千,他今个对着你笑,对着你温柔缱绻,转天就和其他的女子诉说相思了,这身在大内的悲哀,她才不要! 皇城虽好,非吾乡! 这个宫墙,她早晚是要出去的。 四贞过去谢恩时,太后指着里面的白衣大士说:“你既然不肯拿你兄长立誓,就到菩萨跟前去说一说,说你绝不会对皇上动心,绝不会为妃,不然,就让菩萨来惩治你,让你永失至爱。” 她的至爱,如今不就余兄长了嘛?! 只是此时四贞心意已决,并不推辞,走到蒲团上跪下,对着白衣大士依太后所说,立了个誓言。 待她起身,太后一把将她拢在怀里头,含泪凝视道:“贞丫头,你别怨母后,祖制不允汉人为妃,恪妃当年入宫,哀家和皇上受了那些王公贵族的多少责难,如今是多事之秋,再不容有任何差错了……” 到了这会儿,四贞才明白过来,太后哪里是想几年后她嫁给皇上为妃,分明是试探于她,只不知,当时若是她答应了,会怎么样? 也许,会悄无声息的死在这皇城里吧! 她正想开口说什么,却见宫女打起软帘,一道明黄的身影跨了进来,清朗的声音传了过来,“母后,儿子给您请安来了。” 第37章 不耐 听到福临的声音,四贞一颤,只觉得刚刚有点热气的身子又开始发冷。 她原对福临只是些朦朦胧胧的情意,今个叫太后一说,倒有些明白了,只是已经下了决心,想着以后离他远一些,谁料这会儿就要见面。 一时间,她冷汗浮了一背,手脚几乎要打起摆子,神思混沌,身体却自动反应,蹲身福礼:“给皇上请安——” 那声音听起来她自个都觉得有些不真实。 福临有些疑惑的看了她一眼,正要说话,太后笑道:“皇上怎么这会过来了?” “听说母后这两天有些不好,儿子心里惦念,下了早朝就赶过来瞧瞧。”福临边说边解了大氅的金绦,由吴良辅替他脱了接在手里,然后看着四贞道:“你怎么还穿着大毛的衣服,不热吗?” 感觉到太后投过来的目光,四贞没抬头,低声道:“这就准备走了。” 她可不敢告诉皇上,从进来开始她还没找着机会脱外面的衣服,也幸亏没脱,不然之前在廊下跪的那些个时辰,非得冻病不可,就是这样,她也打了两个喷嚏。 福临从进来就没见四贞抬头看他,这会儿她说准备走了,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沉声道:“怎么朕一来你就要走,难不成朕是老虎?” 太后看了看四贞,嗔怪地对皇上说,“阿贞脸皮薄,你逗她做什么?快坐吧,难为你惦记哀家,哀家没什么事,只是前日多吃了两个汤圆,顶着了,如今已经大好。听说皇上颁发了新的谕令,可顺利?” 福临冷笑一声,“儿子昨个谕令改变仅有满臣奏事的局面,告诉朝臣们,以后凡章奏,令满汉侍郎、卿以上会同奏进。那些王公贵族们,自是闹翻了天,但这朝廷,若只让满臣一味把持,那些汉臣如何能真心做事?天下的汉人如何能归心?不管如何,谕令已经下,他们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都得照做。倒是那些汉臣,朕瞧着甚是欢喜!” 说着,他脸上微微露出笑意:“吏部尚书陈名夏还说朕有唐太宗之风,母后还记得不,朕阅读《通鉴》,曾问大臣们历史上的各个圣明之君谁最杰出,陈名夏以唐太宗对,他如今这样说,显然是此举颇得汉臣之心。” 太后却有些忧心忡忡,“那陈名夏虽是前明崇祯十六年的探花郎,爱读书,通古博今,为人却颇善投机,平日里与满汉两边的权贵都颇为交好不说,且好为名高,恃才凌人,去年春天,张煊一案发送济尔哈朗、硕塞连同内院、刑部大臣复审,皇上不是还因为他闪烁其辞,处处强辩,辞穷理亏只会一味哭诉投诚之功感慨他‘其为辗转矫诈之小人也’怎么前不久又将他起复呢?” 福临不以为然道:“人无完人,那陈名夏虽有不是,但他确有大学问,所谓用人用长,岂能因一时的过错就抹杀他全部的功绩?” 太后沉默了一会,道:“皇上有如此胸襟,实是我大清之福,只是哀家听说,皇上到内院时,曾谕示诸臣:‘满、汉一体,毋互结党与’,而那陈名夏却强辞以对,这样的人,巩他结成朋党,不利于皇上的满汉和睦大计。” 福临有些不耐烦道:“那件事,儿子当时就训斥他了,叫他不要自持学问太过份了,免得招来祸患,这不,这回儿子颁发谕令,他就很配合,陈名夏有高才,在汉人中很有声望,用他比不用好。” 太后还想说什么,四贞适时插嘴道:“母后,您和皇上谈论军政要事,我在这儿不合适,先行告退了。” 福临道:“不用,朕也准备走了,咱们一道出去。” 显然是对太后之前的劝说,有些不快,所以想走了。 太后心里轻叹,皇上已经长大了,而她还想着事事都教导,也难怪他会厌烦,罢了,只要不出大错,叮嘱那些老臣多留意些,皇上多历练历练,也是好事。 她温和地笑道:“皇上政务虽忙,也要保重圣躬,该歇着的时候就得歇着,可别没日没夜的操劳,一口吃不了整饽饽,身体要紧。没事的时候,你就到母后这来多坐坐。” 她的声音虽然温和,听上去却有些低落。 福临听了太后这话,有些触动,他看着太后的笑容,声音里少了些不耐烦,“母后近日清减了,儿子有时间,就来陪您。平日里无事,您就多和四贞、建宁她们一处玩玩,年经女孩子陪着您,你心情也敞亮些。” 虽然已经做了近十年的太后,但博尔济吉特·布木布泰年纪并不大,还要过两个月,她的虚岁才满四十,年轻时她本是和姐姐海兰珠齐名的蒙古美人,加之平日保养得宜,至今容色未衰,望之不过三十如许,只是眉心因为太爱操心的缘故,已经有了细微的竖纹。 听到福临关心自个,太后的眉眼舒展起来,她笑眯眯道:“皇上若是有空,不如在这儿陪哀家用午膳。” 瞅了眼低头垂目,端立在一旁的孔四贞,太后补了一句,“贞丫头也许久没陪哀家用膳了,今个正好一道,哀家再让人去叫皇后和建宁过来,咱们一道?” 福临犹豫片刻,还是拒绝了:“儿子那还有些折子赶着看,改天吧。” 太后有些失望,却仍然笑着说:“自然是以国事为重。苏麻喇,让人把哀家那顶小软轿收拾出来,送贞格格回去。” 福临有些奇怪,“母后怎么不留阿贞一道用膳?” 太后笑了笑,“她一个年轻女孩子,正是贪玩的时候,跟哀家在这儿一直呆着,岂不气闷?你没见她进来连外面的衣服都不曾脱,哀家没那么不识趣,索性让她早些回去。” “明明是母后要躲清静,倒说道起四贞来。”知道福临已经有些疑心,四贞强自镇定,笑盈盈盈福身,和太后道别。 他们走后,苏麻喇道:“奴婢看贞格格是个聪明人,心地也善,讨人喜欢,您不用太担心了。” 第38章 将雨 太后皱了皱眉,轻叹一口气道:“太聪明了也不是什么好事,你叫人仔细留意她,要是安分,哀家自然疼她,可要是不安分,生出一点不该有的心思,那哀家就不能心软,免得养出个祸害。” 苏麻喇也叹了口气,皇上是太后娘娘的心头肉,自然容不得他有半点闪失,满蒙联姻是大清的基石,宫里的妃嫔,十个里倒有八个出自蒙古,皇上可以博爱可以无情,唯独不能深情独宠一人,虽说如今贞格格年纪尚小,又在孝中,出不了什么大事,但就是她那品貌,那性情,谁见了都不免喜欢三分。 这么久以来,还没见哪个人令皇上这般上心,贞格格到太后这儿来,十回里倒有八、九回皇上都会跟过来,这要说巧合,也太巧了些! 再加上前日里皇上和吴良辅说的那些个话……不管皇上起的这心思能不能长久,未雨绸缪总是对的。 苏麻喇应了一句:“娘娘放心,奴婢会让人盯紧。好在贞格格年纪小,一时半会,怕也想不到哪方面去。” “小?哀家是十三岁嫁给了太宗皇帝,建宁也是这个年纪,今年就要成亲,十二、三岁的女孩子,议亲、成亲的不在少数,哀家是过来人,这个年纪最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加上皇上对男女之事才开了窍,若是不防,只怕那星星之火,就成了燎原之势,苏麻喇,咱们切不可大意啊!” 被太后这一提醒,苏麻喇悚然一惊,连忙应道:“是,娘娘放心,奴婢一定让人看紧了。” 说是同行,但福临乘的是龙辇,到了门口,也就要分开。 四贞站在慈宁宫宫门前的台阶上躬身相送。 福临上轿前转身看了一眼,见四贞低下头,耳垂上的金珠子耳坠子微微摆动,风兜还没有戴上,这一低头衣领下露出的脖颈,白若凝脂,忍不住想摸上一摸。 他没有上轿,看着四贞突然问了一句:“你说,天下的汉人们,是不是还惦记着前朝?那些汉臣们会真的忠心于我大清吗?” 四贞有些诧异福临会把这样的问题来问她,兴许,因为她是汉人的缘故吧。 她想了想,认真地回答:“臣女曾听父王说过,老百们只要日子富足,哪管是大明还是大清,横竖谁做皇帝都是一样的,谁能够令百姓们安居乐业,谁就是好皇帝。至于汉臣们是否会忠心,至少臣女的父亲,并没有为前朝殉国!” 福临怔了怔,伸手欲摸摸四贞的头,终究还是缩了回去,他笑了笑,语气里带了些惋惜之意:“若汉臣们都像你父王一般,朕就不用发愁满汉不能同心了!你父王很好!你,也很好!” 末了的那个好字,低不可闻,四贞却听得分明,只觉得那个字敲打在心里,如同鼓捶,狂命敲打。 四贞按捺住心跳,勉力笑了笑,“皇上的苦处,臣女虽不大明白,但这些年父王也常对臣女说,咱们大清的帝王文武兼备,天下归心是早晚的事,皇上也不必太心急了,就像母后所说,一口吃不了整饽饽,皇上的身子要紧。” 第39章 表哥 同样的话,太后说出来,福临觉得把他当小孩子,对他管手管脚,四贞说出来,福临却觉得她善解人意,体贴入微。 话说完,他本该上轿了,却鬼使神差的站在那儿看着四贞。 虚岁十三岁的四贞正值豆蔻年华,即使在厚厚的冬装下,她的身材依然修长柔美,镶毛的风兜之上,面目美好如画,看上去宛如正月寒风里含苞待放的白梅,冰肌玉骨,丽质芳姿。 沉默了一会,福临轻声道:“朕记得腊月二十八是你的生辰,你想要什么生辰礼?” 四贞本来想摇头,看见福临殷切的目光,突然想起一事,朗声道:“皇上能容臣女见见表哥吗?自从到了京城,我就一直没有见过他,当日,若不是表哥相护,臣女只怕见不着皇上……臣女想当面对表哥致谢,感谢他对臣女的一路相护。” 进京城的几个月来,她时时想起过往的一切,想起表哥,但宫墙重仞,她根本没有见到表哥的机会,托人打探他是否平安,都得偷偷摸摸的进行。 好容易,有了一个光明正大提起表哥的机会。 福临没想到四贞提出这样一个要求,有些失望,但还是点了点头:“好,朕就让你见见他。”他转头身边垂首恭谨立着的吴良辅道,“传朕的旨意,明日让贞格格的表哥御书房见驾。” 圣旨传到了已经是蓝翎侍卫的白彦松耳朵里,他大吃一惊,而后欣喜若狂。 护送四贞到京城后,皇上念他护主有功,曾问及他的打算,问他想要何赏赐,他想到四贞在宫里,就请皇上允许他当大内侍卫。 只是不管是御前行走的皇宫侍卫,还是京师八旗劲旅中的精锐前锋营、护军营、中军营、火器营中都只要满蒙八旗弟子,严禁汉军旗人进入,因此,白彦松虽然是皇上亲口所点的正六品蓝翎侍卫,却只是在骁骑营中做了一名佐领。 骁骑营是清代禁卫军之一,掌紫禁城内武英殿、宁寿宫等三十一处值宿守卫等事。 珠宫贝阙,禁卫军所有的,不过是长夜漫漫,寒风寂寂,只是每每想到自己是在守护四贞,白彦松就觉得冷月霜刀都有了暖意。 他总算没有辜负王爷和父亲所托,将四贞平安送到了京城。 只是,宫墙深深,重重朱门,他以为今生都没有再见到表妹的机会了。 没想到,还能够有这般的机缘。 白彦松的父亲白云龙是定南王妃白氏的远房亲戚,所以四贞和哥哥打小起,叫白彦松都是表哥长表哥短的喊。 一表三千里的远亲,因着这一声称呼拉近了关系,白云龙一家对定南王府的几个主子,除了有下属的忠心耿耿,还有种亲戚的守望相助。 夜来听到窗外簌簌落下的雪声,四贞仍然有种似幻似真的感觉。 她要见表哥了,她终于可以见到表哥了。 如今,白彦松对四贞而言,不光是这世上仅余的亲人之一,还是过往生活的记忆,是她曾生活在桂林山水,自由天地的见证。 第40章 梦境 听着窗外簌簌落下的雪声,四贞好像回到童年一般——腊月里下雪的早晨,哥哥和表哥在外厅等着她起床,她在半睡半醒中,雪的细碎呢喃中,听到他们叽哩咕噜的聊天。 她翻个身迅速爬起来,然后和哥哥、表哥,还有堂姐……跑出去堆雪人,比试谁会背的古诗词更多,诗句随檐下的雪水滴落,溅开古韵的清香。 那香气有一种温柔幸福的味道。 当天晚上,辗转反侧,四贞终于睡着了。 她又开始做梦了,只是这一次,没有再梦见火光,她梦见哥哥被俘之后,她和秦嬷嬷还有表哥白彦松一道逃亡时的情形。 山路崎岖,茂密的荆棘野草刺破了长裙,她全身的骨头就跟被拆散了一般。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马背上颠簸了多久。 从前她爱骑马,此时却觉得马背上的颠簸难以忍耐,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搅拌着,上上下下一阵阵的翻腾。 逃到一半,她忽然又听到箭羽穿空而来之声。 只是一瞬间,仿佛那箭就要追上索了她的性命。 她大口大口地喘气,气从喉咙灌下胸腔,激的她两肋生疼,自幼习武的本能反应令她偏了偏头。 箭羽落了空。 四贞惊醒了。 她抱着锦棉,坐在床榻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默默地坐在将双膝抱拢,无声哭泣。 同一晚,白彦松也梦见了那日的情形。 山路崎岖,他左手环住四贞,右手策马,一路狂奔,全然不顾四贞的指甲已经掐进了他胳膊的肉里。 到了一处狭长的山路里,他搂着四贞下马,咬了咬牙往马屁股上狠扬一鞭,看着战马顺路扬蹄远去,方才略松了一口气。 四贞的乳母——秦嬷嬷,一直骑马跟在他们身后,见状旋即下马,依法炮制,紧随其后四下探寻。 直到进了隐蔽的山洞里,他扭头看向四贞,有些奇怪她怎么没有动静,却见她目光呆滞,双眼充血。 待秦嬷嬷将一件外衣披在四贞的身上,少女的目光才渐渐回神。 她一张脸煞白,面色沉凝,如同泣血一般地问他,“你为什么拦住我,为什么不让我回去救哥哥……” 话未说完,她清莹透澈的声音就生生卡住,两串眼泪紧跟着扑簌簌地向下掉,曾经面如芙蓉的一张小脸苍白无光,仿佛失去了生机。 秦嬷嬷颤抖着手搂住她的肩,她一把反手抓住秦嬷嬷,一手捂住嘴,痛哭流涕。 幽静的山洞里,拖曳出一段哀哀欲绝的哭音! 为什么? 为什么不救? 还不是因为救不得! 还不是因为救的话,会连他们也折进去! 从六月二十九离开定南王府,到七月初四桂林城里王府的一场大火。 从拜别定南王、王妃时她的懵懂迷糊,到今夜看到世子被奸人擒住。 短短五天时间,她就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了! 王爷、王妃、世子……那些爱她的,护她的人,都没有了。 只有她,他还活着! 端庄温婉的定南王妃,会抚着她头发说“我们阿贞最好看”的王妃;清俊沉稳的世子,会把全世界好东西都给她寻来的世子;还有自己的父亲,那喝一坛烈酒仍能百发百中的神箭手,笑如银铃一般好听的百灵,满面褶子一脸慈祥的刘嬷嬷…… 还有她的父亲,她那骁勇善战,如战神般威风凛凛的定南王,在托嬷嬷、父亲和自己护着世子和她出府的时候,已经知道此一别,将是天人永隔了吧! 他知道这些,可他什么也不能说,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她许是明白了,哗地一下哭出声,“嬷嬷……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父王、母妃,见不到哥哥了?” 秦嬷嬷单手捂嘴,顿时泪流满面,“格格,格格节哀……|” 他不忍心看下去,他将目光偏了偏,却见她正反手将腰间所佩,用来护身用的匕首往心口刺去。 他挡住了她,只说了一句:“格格,你得活下去,为王爷他们报仇……” “报仇——” 他这一句话,如同晨钟暮鼓,震耳欲聋。 她听进耳里,手一松,匕首“咣当”掉落在地上。 是的,连定南王派来接应他们的金把头都叛变了,那南明的李定国,分明是要对孔家赶尽杀绝…… 如今世子已经被俘了,孔家只有她,只留下她,她得报仇…… 从此以后,哪怕这个成为她唯一的信念,他也要她活下去。 尽管艰难,尽管茫然,可她必须活下去,带着孔家那么多人的期望活下去! 而他,要护着她,帮她活下去! 听了他的话,她死咬牙关,不再发一声,只有眼泪犹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落,她半侧身靠在秦嬷嬷怀里,弯腰捂住小腹,泣不成声。 那一夜,她一直落泪,秦嬷嬷搂着她也是哽咽不已,而他则一直抱着他的长剑,守在洞口,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沉默如松,坚毅如岩。 如果仔细看,才能发现,他抱剑的手一直轻微地抖着,眼睛里隐有泪光。 他的父亲,侍卫长白云龙,一直随身护着定南王世子孔延训,世子被俘,父亲显然也凶多吉少…… 他也想痛哭,想大叫,想引剑长啸,但三个人里,两个妇儒,只有他一个七尺男儿。 他,只能,男儿有泪不轻弹,默默将一切埋在心底,去承受! 他回头看了看洞内一直哀哀哭泣的她,面容清丽的小表妹,几天前还是金枝玉叶的娇养着,最大的惆怅不过是练剑之后,手心会起的茧疤,如今,却成了孤女,面临生离死别…… 在他的记忆里,1652年,清顺治九年的天空,也是如同墨一般漆黑。 就是在这一年,他的小表妹,由一个定南王府的千金格格,成了父丧,母亡,兄长被俘的孤女。 她在雪天里出生,成长为如此美丽的少女,如同花儿一样,从小就在赞誉声中长大,他记得清清楚楚,定南王府有一种梅树,开着瓷一样重而纯白的花,那是她肌肤的颜色,花开之后,梅树长着油绿泛蓝的叶,幽深如同她的眼眸…… 她如同梅树一般,勇敢坚强,坚贞丰美,亭亭玉立在他的忆记中。 而他,再不能像从前一般,陪她练剑,陪她温书,听她银铃一般的笑声。 心头一痛,白彦松从梦中痛醒。 想着王爷和父亲的嘱托,心头宛若重石痛击过的他,脸上渐渐浮现坚毅之色。 上架公告 同学们,承蒙大家的关照,《孔四贞传奇》今日上架。 照例先感谢一直支持的同学们,感谢你们的阅读、点击,感谢你们的黄金赛票,期待票、推荐票和留言,感谢你们捧场的磨币、鲜花、美酒、钻石和皇冠,感谢你们这一路的支持。 在此,感恩,感谢,珍惜! 老朋友们都知道,关于新文,从二月初开一直拖到了九月,作者是重度拖延症患者,请大家体谅病人。*^_^* 老朋友们也知道,作者是强迫症患者,一旦开文,从不断更,坑品良好,一如继往。 欢迎新老朋友收藏订阅,点击推荐,相互广告,你们的支持就是作者的力量! 下面就订阅情况几点加以说明(老读者直接看第5条)。 1、更新说明:上架后每天保底两更,每日正午12:00两更连发,如有加更,在晚上20:00。(上架前三天至少三更) 尽量不会断更(虽然从没断过更,但不敢把话说满了),遇到不可抗逆事件,一般会提前请假。 2、收费方式:磨铁收费千字五分,不同等级会员在此基础上享受折扣,v3、v4等级的会员用户订阅可享八折优惠;v5及以上等级的会员订阅可享六折优惠,换句话说,看十万字,不过需要五元钱而已(v3、v4的读者,只需4元,v5以上的,只需3元) 磨铁提供网上银行、支付宝、财付通、移动短信、游戏点卡等多种充值方式,建议选择网银、支付宝或财付通充值,1元=100磨币,注册登陆后点右上角的充值,按提示操作即可(请不要在网吧操作,以免泄露密码,导致网银或支付宝账户受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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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蓝色的扎绒料子混着金丝,暖和又亮眼,帽檐上镶了金貂毛,十分的华美。 黄玛瑙雕的一对宝剑,只有半个小手指大小,用琉璃珠穿上,垂在璎珞下做帽坠,帽后则扎了一蓬金缨子,看上去格外神气。 四贞忍不住戴在头上给大家看。 宝蓝和黄色相撞,色泽艳丽,看上去妩媚英气。 看的众人纷纷赞叹:“真漂亮!真好看!” “本来这帽子我打算用红玛瑙的帽坠,红缨子,还是绿秀提醒,才换成了黄玛瑙和金缨子,没想到也很好看。等一会你穿那件宝蓝色的镶毛旗装,可以用这个风帽配上,也让母后和皇帝哥哥看看我的本事。”见四贞爱不释手,建宁得意洋洋地说。 没用红色,显然是因为四贞还在孝中,不适合穿戴红色,只是建宁肯坦然说出来是绿秀的提醒,让四贞颇为意外。 她认认真真谢过建宁,笑嘻嘻道:“没想到公主殿下还有这样好的手艺,帽子做的可真别致!” 建宁脸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帽子不是我做的,是绿秀缝出来的。” 然后,她连忙声明道:“但那对小剑,还有那璎珞坠子、琉璃珠、金缨子都是我弄的,想着你是将门出身,那坠子用平常的圆珠或花朵都没意思,我就给你选了对玛瑙雕的小剑,你喜欢不?” 四贞当然知道,建宁连自己的嫁妆也只是象征性绣两针,哪有这个时间和手艺去给她做帽子,但那些精巧的帽饰,还有她的心意,都是诚意十足的,而且这风帽确实好看,当下便点头道:“当然喜欢,难为公主殿下有这样的心思,还找到这对宝剑,跟真的一样,稀罕的很!” 她取下帽子,交给云雀:“先收起来吧,戴这一会儿就一头的汗,有了这么暖和的风帽,再出去就不怕冷着了。” 云雀接过来,放进匣子里。 四贞笑着再次给建宁道了谢,邀请她和绿秀一起吃长寿面。 “这怎么使得?奴婢可不敢跟公主殿下和格格一桌用膳。”绿秀微怔,连忙笑着推辞。 四贞笑道:“帽子是你做的,帽饰是公主殿下选的,你们一个手艺到了一个心意到了,当然都该吃一碗我这儿的面。” 说着,她搂了搂满脸笑容的建宁:“公主殿下,您说是不是?您快开个口吧,不然绿秀都不敢坐。” 建宁嘻嘻笑起来:“坐吧,今个小寿星最大,听她的。” 画眉就把绿秀按在了一旁的小锦杌上,笑言道:“我们格格的生辰,历来讲究一团和气。谁来给拜寿,都有银锞子得,长寿面吃。刚才院里的人还在说,盼着格格天天过生辰呢!” 建宁摸摸四贞的脸,故作欢喜地说:“天天过生辰,那你家格格很快就老了,就没我好看了!” 四贞推开她的手,白了她一眼道:“关键是我哪有那么多的银锞子散?到时候少不得要找公主殿下救济,你现在高兴,真要是我天天过生辰,第一个就要找你借银子使。” 建宁大叫:“人家惦记着天天过生老的快,你倒好,只惦记着银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母后克扣了你的银钱呢?我得去给皇帝哥哥说说,请他多给我涨些俸禄,免得供不起你。” 杜嬷嬷笑道:“涨俸禄就为了给我们格格,公主殿下若是个阿哥,只怕金山都要搬给我们格格了。” 这话说得亲热,一时间,屋里的人听了,都笑起来。 吃过寿面,四贞里外装束一新,在画眉等人的簇拥下,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皇后也在,正和太后商量着怎么为四贞过生辰。 听了宫女的通报,她抬起头来,微笑地看着自门帘处缓缓过来的四贞。 四贞戴着建宁送她的风帽,外面宝蓝色绣金吉祥纹团花缎面的凤毛披风,衬得她雪肤明眸,楚楚楚动人,待脱了外面的大毛衣裳,里头是鹅黄色妆花缎的旗装,那颜色又显得她娇憨活泼,身段袅娜。 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这个刚进宫时,还带着些稚气的女孩子,已经如新荷初露般的亭亭玉立! 皇后如同看见自己的妹妹般,亲切地对四贞笑道:“快起来,本宫正在和母后商量,要怎么给我们的小寿星庆生呢!” 不过是个散生,她们还如此重视,四贞心头一阵暖意,待建宁请安之后,她端正正地在拜垫上跪了下去,结结实实的给太后和皇后分别磕了三个头。 待她再抬头时,额间已经磕出了红印。 太后嘴里嗔怪到:“你这孩子,就是实诚,招人喜欢!”她起身将四贞搂到了怀里,“难怪连皇后要操心着,说是要给你好好过个生辰。” 四贞笑道:“多谢母后和皇后娘娘,一个小生辰而已,不用那么麻烦,早晨我已经吃过寿面了,再有几天就要过年,宫里头要张罗的事情多着呢,哪里犯得着花时间在这等小事上!” 太后呵呵地笑,好像昨日她对四贞的威逼根本不曾有过:“贞丫头就是会体谅人,你越是这样,母后倒越不忍心了,这可是你到宫里的第一个生辰,虽说马上要过年,不宜大肆操办,但怎么也得置上两桌酒席,大家在一起乐呵乐呵。” 说话间,她抿了抿四贞垂在鬓边的碎发,手势温柔而细微,如同真正的慈母一般。 四贞微微地笑,轻轻地应了一声:“是,听凭母后做主。” 太后让大宫女把她给四贞的生辰礼拿出来,递给四贞。 打开宫女捧上来的红漆匣子,四贞瞧了瞧,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四贞看着手中的地契,难以置信。 地契,太后竟然给她了京郊一处庄子的地契!虽说是帝王之家,可这样的生辰礼送她这样一个还没及笄的女孩子也太重了些。 只是太后既然已经给了,断没有还回去的说法,本着长者赐,不敢辞的道理,四贞大大方方的将地契交给画眉收好,转身到了下首,冲着上座的太后行礼谢赏。 太后见她行事大方讨喜,不免更加高兴,笑眯眯道:“以后这庄子的出项,他们都会变成银子,给你送到宫里头来。” 皇后笑起来:“那以后贞格格可是财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看上本宫的礼物。” 她拿出自己的礼物,一枝赤金蝴蝶镶宝的发簪、一瓶西洋玫瑰花露让人奉给四贞。 那支蝴蝶发簪做工精细,蝴蝶触须用金丝拉成头发丝般粗细,微微一动,蝶翅就轻轻颤动,蝴蝶的两只眼睛用绿宝石嵌着,转动间如同活的一般,煞是好看。 四贞忙谢了赏。 建宁笑嘻嘻的在一边起哄:“见者有份,见者有份,母后、皇嫂,好歹你们也给我点什么,免得我看着阿贞发财羡慕。” 太后和皇后两人都笑她,不过还是一个给了她两个金锞子。 正说笑着,就听外面小宫女道:“端顺妃娘娘过来了。” 皇后笑道:“定是听到风声来凑热闹。” 她语气间有些不以为然,“她倒是个聪明伶俐的,可惜就是太爱出风头。” 皇后的话音未落,太后就在一旁轻轻地吭了一声。 皇后的神色间有了几分说错话的尴尬。 四贞装作没看见,笑着听太后吩嘱小宫女:“让她进来!” 端顺妃进来,给太后和皇后请安后,笑盈盈地看着四贞道:“听说今个是贞格格的生辰,我也来凑个趣。” 她拿了一对西洋珠花簪给四贞。 四贞诚挚的道谢。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端顺妃能有这份心,四贞就承她的情。 没多久,各宫的妃嫔来给太后请安,听说是四贞的生辰,都纷纷摘了手上镯子或头上戴的珠钗送给四贞。 四贞推辞不过,一一道谢。 一时间,画眉和百灵两个手上拿了个满满当当。 其中,尤其以恪妃石氏所送的,赤金累丝镶蓝宝石的芙蓉顶簪最为名贵。 顶簪上的芙蓉花,均用细如发丝的赤金盘成,上面共有十三颗蓝宝石,颗颗如同龙眼大小,呈现高原天空般纯正、浓郁又微微带紫的正蓝色,是蓝宝石中的极品,每一颗都可遇不可求。 四贞虽然不懂,却也知道这是好东西,再三推辞,却被恪妃笑盈盈的挡回,“你今年十三岁,这芙蓉顶簪正好有十三颗宝石,送与你正好合适,这蓝宝石,配你这样雪白的皮肤才好看,我这肤色戴着,倒显得村气了。” 第42章 五味 恪妃今年十五岁,中等身材,皮肤虽然不及四贞那般白净,却也颇为白皙,五官清秀,笑容温婉,她不仅是宫里正妃中唯一汉人妃子,也是唯一能够冠服用汉式的妃子。 说自己比不上四贞用那蓝宝石的芙蓉顶簪合适,显然只是恪妃的自谦之词。 在清初满洲文化独步的清朝宫廷,能穿着汉服着实不容易,由此可见,福临对恪妃的宠爱,对汉文化的推崇。 在顺治五年,摄政王多尔衮以福临的名义告谕礼部:“方今天下一家,满汉官民皆朕臣子,欲其各相亲睦,莫若使之缔结婚姻,自后满汉官民有欲联姻好者,听之”。 借着这道满汉通婚的上谕,福临身体力行,纳了四名汉族女子进入后宫,只是正妃里面为汉人的,只有恪妃这一位,其余三位均为庶妃。 太后之所以不希望四贞成为福临的后妃之一,和福临平日里轻满蒙,重汉人有很大关系,当初,要不是她挡着,只怕正妃里不只恪妃一个汉人。 虽然太后也很注意收揽汉人归心,但那是在以满蒙为主流的基础上,一旦发现福临有本末倒置的嫌疑,她就毫不犹豫的要维护满蒙贵族的利益。 因为担心汉妃受宠会动摇满蒙结盟,恪妃进宫伊始,太后就以太祖遗训“满汉不能通婚”为由,让福临允诺,以后宫里决不会再有汉女。 为此,陈氏去年三月里虽然生下了皇长女,却不能晋位,仍然是个一位没有正式册封,没有名号的庶妃,只得了些金银的封赏,好在陈氏家里的父兄升了官,多少是个安慰。 身份特殊的四贞,在太后看来绝不适合入选为妃,一来,四贞为妃会令朝廷失去去对定南王旧部的控制,二来,以四贞的身份地位,一个正妃是跑不了的,再加上她背后的军方势力,这对于满、蒙的妃子而言,无疑是个巨大的威胁。 虽说立嫡立长,但皇上对皇后冷淡,将来的太子很可能会由某位妃嫔所生,按规矩,正妃所生的子嗣均有直接继承皇位的权利,汉人为妃,若诞下皇子,就有可能会混淆满蒙为基础的皇家血统,为了消除这种隐患,她必须阻拦四贞和福临刚刚萌芽的感情。 看到恪妃石氏送给四贞的生辰礼,太后更加坚定了这种想法。 虽然和恭靖妃等人一样,都是随手拿出来的生辰礼,但恪妃所送的芙蓉顶簪,分明是事先精心准备好的,恪妃平日里寡言少语,与其他妃嫔鲜少往来,和四贞的关系并不亲厚,她会送这样贵重的生辰礼给四贞,多半是出于福临的授意。 看着那支赤金累丝镶蓝宝石的芙蓉顶簪,太后心情复杂,但她还是对四贞笑道:“这簪子小姑娘戴是贵重了些,不过既然是恪妃的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 皇后全然无知,笑盈盈道:“说起来四贞不过比董鄂氏小一岁,董鄂氏都快要做母亲了,四贞还是母后眼中的小姑娘,这嫁人不嫁人,待遇真是不一样啊!” 皇后所说的董鄂氏,是庶妃董鄂花束子,长史喀济海的女儿,现年十四岁,刚刚怀有两个月的身孕。 一说起有了身孕的花束子,端顺妃几个顿时沉默。 花束子并不受宠,皇上翻她的绿头牌也就两三回,可抵不住人家的肚皮争气,这就怀上了,这消息对于一直未孕的端顺妃等人,自然是个刺激。 “可不是嘛,按汉人的说法,没嫁人的姑娘都是明珠,像咱们这嫁了人的,就成了鱼目。”小半晌,端顺妃抿着嘴,若无其事地笑道,“光恪妃这心意,就把我们都比下去了,说起来,恪妃你和贞格格都是汉人,何不认了姐妹?两家并做一家,更亲热些。” 没等恪妃回应,恭靖妃在旁边开了口:“端顺妃你糊涂了,贞格格是母后的女儿,皇上的妹子,可不就是咱们的妹子,本来就是一家,怎么说是两家呢?” 说话间,她特意强调了,四贞是皇上的妹子这一句。 太后心里一沉,恭靖妃这话,分明是看出了什么,福临要再这般不管不顾的下去,只怕后宫的嫔妃们,对四贞的喜爱就会变成敌意。 先前在皇后千秋宴上发生的事,保不齐就是有人未雨绸缪,想通过承泽亲王硕塞之手,将四贞弄出宫去,免得将来会和她们争宠。 自己可得叫人盯着点,不能让她们为了一点女人的心思,寒了汉臣们的心,坏了朝廷的大事。 听了恭靖妃所言,端顺妃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说我糊涂,我看姐姐你才糊涂,若是一家,怎么你我的生辰、皇后的生辰,不见恪妃拿出这样的好东西来?自己家的人,送什么都无所谓,唯有这两家人,才需要拿好东西去亲热呢!” 恪妃也不知道是听不懂还是装糊涂,只是温柔娴雅地坐在那儿微笑,一句话也不接。 恭靖妃用锦帕掩嘴笑道:“看端顺妃你这话说的,说起来贞格格是咱们的小姑子了,这嫂嫂讨好小姑子,自古有之,你妒忌什么?母后您评评,是不是这个理?” 这话越说越让人深思,太后点点头,若无其事地笑道:“你们也别妒忌贞丫头,哀家有一堆的儿媳,女儿在跟前的,如今只有这么两个,自然是要宝贝些,恪妃她乖巧,不像你们几个孩子气,她对贞丫头好,哀家高兴。” 一直在旁边静静听她们说话的建宁突然道:“恪妃娘娘只是送了枝簪子你们就妒忌成这样,要是知道皇帝哥哥为阿贞准备了些什么,你们岂不是要发疯?” 象要证明什么似的,建宁掰着指头数着说:“皇帝哥哥不仅请了阿贞的表哥进宫来,还请了桂林一些在京城的官员家属,说是让阿贞听听乡音,慰藉慰藉,还有戏班子唱折子戏,吃流水席……给阿贞送的礼物,是一个西洋的座钟,每到一个时辰,里面就会出来一个小人打钟报时,还有小鸟唱歌,那歌唱得可好听了。” 她嘟着嘴道:“我说皇帝哥哥偏心,对我这个亲妹子还没对阿贞好,皇帝哥哥却说,阿贞是头一回在紫禁城里过生,说她可怜……” “你们要是有人不服气,皇帝哥哥讲了,”建宁甚至学了福临的模样冷冷地说:“谁心里不舒服,给朕咽着,朕连这点家都当不成了嘛!” 这算不算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呢? 皇后暗叹了一口气,想起皇上最近要选秀女之事,新人们即将进宫,而她,和皇上的感情却始终停滞不前,一个失宠的皇后,若不是因为太后是她的姑母,还不知会是什么样!虽说她的千秋宴,比起四贞的生辰来,只高不低,但那都是内务府按规矩操办的,皇上可没花什么心思。 皇帝对这个义妹,还真是不一般……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皇后被自个这念头吓了一大跳。 可是,若非如此,拿什么解释皇上为四贞的生辰如此大肆操办,费心劳力…… 别的都不说,请四贞的表哥进宫就不合规矩,一入宫门深似海,就是她,贵为皇后,做为六宫之主,一年也见不了自己的阿玛两回,其他的嫔妃更不消说,进宫之后,除非盛宠,才能在怀有身孕时,见上家人一面。 皇上竟然为了博四贞高兴,允她的表哥进宫来…… 皇后一时间,半是羡慕半是伤怀! 听到建宁所说有了想法的,不仅仅是皇后一个人。 皇后想到的,其他妃嫔自然也想到了,一时间,她们连笑都笑不出来。 倒是太后,早就知道此事似的,戳了戳建宁的额头笑道:“你少在这儿挑拨离间了,你几位嫂嫂,可不像你这么小气,贞丫头可怜,你哥哥为她多想想是对的,别说皇上,就是哀家,也要疼她多些。定南王一门忠烈,就余了她和世子两个,她亲哥哥如今还不知下落,你们这些做哥哥姐姐的,少不得要多疼疼她。让她表哥进宫,请桂林那些官员家属们参宴,原是哀家的意思……” 听了太后所说,皇后等人才轻轻吁了一口气。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在场众人的表情简直有破涕为笑的意思。 四贞在一旁看着,心里有些明白了太后昨天让她立誓的原因:若是她真对皇上有什么想法,就要和在场的这些女子似的,以皇上的喜好为喜好,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要系在皇上的身上,她就没机会当上大将军,回到桂林了。 不,她才不要留在宫里,像这些女子们一样,听到皇上对哪个女子好,就五味杂陈,这一生除了皇上的恩宠,没有别的盼头。 她要做妹妹,就像建宁似的,做皇上的妹妹,永远只是皇上的妹妹,或许会为皇上对别的女子好偶然吃点小醋,却不会因此真正伤神。 四贞笑了笑,退后一步朝太后躬身行礼,笑嘻嘻地歪着头道:“母后待四贞最好了,四贞不过草木之微,蒙母后和皇上弘施,这辈子就是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也报答不了!” 第43章 雌雄 补风风9月9日捧场皇冠加更一 少女特有的清甜嗓音,娇声娇气,却一本正经说着臣子们的话语,太后和皇后几个听了,都笑起来。 太后指着四贞笑道:“不说话还像个大姑娘能唬唬人,可这一开口,就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将来哀家定要好好给她择一门亲事,免得被人慢怠了,哀家心疼!” 端顺妃试探地说:“也不知谁家有那个福气,能得了我们贞格格去?京里好人家许多,母后这儿可有什么打算?” 太后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她如今还在孝中,不合适谈这些,建宁今年出嫁后,哀家膝下虚空,也想多留她在身边几年,你们就别挂心此事了,哀家自有安排。” 建宁在一旁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你们别看阿贞不言不语的,她的脾气可大得很,想她往日在家里,也是母亲宠,父亲爱,哥哥宝贝着长大的,就是到了这宫里头,也没见她怕过谁去,平日里不管是赛马还是功课,连我都不相让的,若是寻常人家,骑射不如她,武事上不如她懂得多,只怕降不住!” “我听她的乳娘提起过,说是定南王妃怕她受委屈,不求她未来的婆家大富大贵,但一定要寻个脾气温和,肯待她好的人家,还要上进能养家,不要那种不识时务的书呆子。还说,谁要是对她不好,一定要打上门去不饶呢,这放眼天下,还有几个人敢娶她啊?!” 四贞听到建宁调笑她,也不生气,朝着太后甜甜一笑道:“没人敢娶,我就做个大将军,保护母后,为皇上守江山社稷。” 一昔话,喜得太后笑颜逐开,连声道:“哀家就说阿贞是个有志气的,瞧瞧这小小年纪,就有了这般的志向,好好好,哀家等着我们阿贞长大,保家卫国。” 正说着,苏麻喇过来低声对太后说了两句,太后点了点头,苏麻喇便对旁边立着的宫人道:“让他进来吧。” 就有小内侍下去领了吴良辅进来。 吴良辅请安后躬身笑着说:“太后娘娘,皇上命奴才接贞格格去御书房,贞格格的表哥进宫了,皇上让奴才接了她过去见一见。” 听到吴良辅所说,不管皇后等人,就是太后心里也颇不是滋味。 太后刚才对其他人说四贞的表哥进宫是她的意思,只是托辞,但现在这层纸还没有捅破,她就只能将皇上对四贞所做所为,当做帝王对臣子的笼络,兄长对妹妹的关照。 自个的儿子,自个明白,太后害怕一旦捅破这张纸,她和福临之间,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只有揣着明白装糊涂,温和地笑道:“哀家心里正想呢,怎么贞丫头的家人还没有进宫来,正好你过来了。贞丫头,你过去吧,不过要答应哀家,见了你那表哥,可不许哭,哭多了,伤身子。” 四贞轻声应了,给太后跪安,在诸人各怀心思的表情中,穿上了外面的凤毛披风,戴上风帽,随吴良辅出了慈宁宫。 安排百灵领着两个小宫女将众人所送的生辰礼拿回去,四贞由画眉侍候着,上了吴良辅带来的软轿,去了御书房。 一进御书房,四贞就看到了白彦松。 “表哥——”随着这声称呼,她忍不住泪承于睫。 听见轻咳,四贞连忙忍住泪,给福临蹲身请安。 “你们去那边说说话,朕在这边批几份折子。”福临一脸严肃地说,颇有些上位者的威严。 “臣谢过皇上——”白彦松毕竟比四贞大五、六岁,性子沉稳的多,见了四贞他虽然激动,却没忘记为人臣子的本分,恭恭敬敬给福临行了礼,方才随着小太监到了御书房的屏风另一侧。 四贞明白,这是在宫里头,不可能让她和白彦松单独见面,好在他们所说,都是些家常之事,离别之情,没什么需要背着人的。 一离开福临的视线,白彦松就看着四贞急切地问:“阿贞,你在宫里怎么样?这些日子,我一直惦记着你过得如何,可是这皇宫大院的,等闲也进不来,今天要不是皇上圣恩,还不知哪年哪月才能见到你。你还好吗?让表哥看看,嗯,个子长高了,也有些肉了……” “我在宫里一切都好,太后娘娘、皇上、皇后娘娘,他们都是极和气的,表哥你不用为我担心。”看了看垂首立在一旁的小内侍,四贞含着泪,笑嘻嘻地转了个身,让白彦松看个仔细。 她问白彦松:“倒是你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给我说说嘛,我在宫里头,都快闷死了……” 听见屏风另一边四贞又哭又笑的,说个不停,福临莫名烦躁,不过小半个时辰,他就觉得白彦松呆的时间过长,手里的折子也不看了,丢在一边,站在书桌前,来回踱步。 吴良辅机灵地走到那架大理石山水屏风的附近,扬声道:“贞格格,时辰不早,白佐领该出宫了!” “好的,吴总管,劳你给皇上说说,再宽容我们一点时辰!” 尽管还有千言万语,四贞也只能长话短说:“表哥,你走吧,等将来有机会,咱们再见。你出宫以后,好好过日子,别担心我,有太后娘娘和皇上照应,我很好,你只管放心。有合适的人,你就早些成个家,等有了表嫂,你身边有人照顾着,我也能放心……” 白彦松哭笑不得,沉声道:“你小小年纪,哪里学来的这些话?我答应过王爷和王妃,要保护你,如今你还没有及笄,表哥怎么能成家?这事以后再说吧。倒是你,在宫里头要谨慎从事,宫里头的女人多,妻妾争宠的事情也多,你千万别搅在里面去,任何时候,保住自己的平安要紧……” 吴良辅在外面轻轻咳嗽了两声。 白彦松加快了语速:“阿贞,我出宫去了,你一定要当心,好好的,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表哥就放心了……”他从怀里拿出一个桃木的花簪递给四贞,“你的生辰,表哥也没什么好送你,这簪子是我亲手所刻,听说桃木能避邪,你拿着,算是我的一片心意。” 四贞接了过去,珍而重之的插在了头发上:“表哥,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的,你也一样,咱们都好好的,总有团圆的时候,你答应过我,等回了桂林,还要教我使剑呢……” 吴良辅露出个头,陪着笑道:“贞格格,不是奴才催您,实在这外男进宫,不能久留,虽说白佐领不是外人,让人知道了,也不好,有什么话,留到以后再说吧。白佐领,请随我出去,皇上那边,还找贞格格有事呢。” 看到白彦松转身离开,四贞忍不住喊:“表哥——” 她冲上前,扑进白彦松的怀里,抱了抱他,方才退后两步,盈盈福身:“表哥,保重!” 白彦松只觉得软玉温香来了又去,心头茫然若失,却只能点点头,轻声说:“阿贞,你也保重!” 他出去后,给福临跪安道谢,然后出了御书房,大踏步的随着小内侍出宫去了。 见四贞恋恋不舍望着门外,福临忍住心里的不快,淡淡地说:“还看什么?早都走得没影子了。” 四贞回过神来,走到福临跟前,恭恭敬敬地福身给他道谢:“臣女谢主隆恩,今个要不是皇上,臣女就见不到表哥,臣女这个生辰,过得开心极了。多谢皇上!” “呵,话说得好听,朕刚才好像听见有人说她在宫里闷死了?”福临看着四贞,一脸质询。 “皇上听错了,哪有这样的事?臣女在宫里,母后和诸位娘娘都很好,皇上也好,怎么会闷呢?”四贞矢口否认。 福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会儿,方道:“不说真话?要知道,欺君之罪可是要砍头的!” 四贞虽然知道福临是在吓唬她,却不敢再否认了,斯斯艾艾了半天,小声吱唔道:“是有些闷啊!” “吴良辅,让人带她去换身衣服。”福临说完,笑着对四贞道:“看在你今个生辰的份上,朕就破例一次,带你出宫去玩玩。去换衣裳吧。” “出宫,真的吗?”四贞又惊又喜,有些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对着福临问道。 福临点点头:“当然,君无戏言!” 四贞按捺住心头的喜悦,领着画眉,随一个宫女进到了御书房里专供福临小栖的暖阁。 没多久,她就换了身杏色哆啰呢狐狸皮袄,罩着海龙小鹰膀褂子,戴着一顶黑貂皮的暖帽出来了。 四贞的长相本来就英气,这一身打扮,活脱脱像是谁家的小公子。 看得福临直乐,就连吴良辅也说:“贞格格这么一打扮,倒真像是个俊俏的公子哥呢。” 从前在桂林,四贞也常穿着男装和哥哥出去玩,她故意学着男子般阔步在福临面前走了一圈,然后抬头粗声粗气地问:“皇上,臣这身打扮怎么样?” 福临心里发笑,脸上却一本正经,他打量了四贞一番:“这不说话还能唬唬人,可你一开口,虽说故意变了嗓音说话,还是能听出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家。算了,你就照原来的声音讲话吧,反正你这个年纪的哈哈珠子,声音听着就像女孩子。” 第44章 出宫 当福临让她上翠盖珠缨八宝车时,四贞死活不肯,毕竟,哪有与皇上同车的道理,这可是皇后也没有和皇上同坐一辆车的规矩! 虽说才在宫里呆了几个月,她却知道,有些恩赏看似荣宠,就不定就是要命的,但凡她这会儿眼皮子浅一点上了车,到时候随便被人一拿捏,小命为此丢了都有可能。 福临却说,这车不是龙舆,不过普通大户人家用来代步的,是为了方便他出行,总不好他们两人各坐一辆马车,那还得多带侍卫,再说还有吴良辅在旁边侍候着。 最后,他甚至摆出了帝王的威严,喝令四贞上车给他端茶递水。 有了皇命,四贞一想也对,皇上嘛,跟前多两个侍候的人,也是正理,她就屏声静息的缩在车厢的一角,侍候着福临的茶水、点心。 看到四贞小心的模样,福临暗暗好笑:这傻丫头还真好骗。 虽说为了微服出行方便,他没有用天子的车马,但为了舒适度和安全着想,他们所乘,是他从前做皇子时的马车,亲王规格的。 若是对宫廷礼仪足够熟悉,光看那四匹膘肥体壮,毛色透亮的马,就知道这马车可不是寻常富贵人家能用的。 “天子驾六马,诸侯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这可是老祖宗就传下的规矩,四马拉的车,侯爵以上,才有资格乘坐。 显然,阿贞这丫头的心思,在兵书兵法上花的更多些。 “……顺贞门始建于明初,原名坤宁门,嘉靖十四年(1535年)因坤宁门移至坤宁宫后北围廊正中,就改称‘顺贞’,寓顺和贞节之意。这里位于内廷中路的最北端,出了这道门,外面就是神武门。因为顺宁门是由北进入内廷的重要通道,所以无故不得开启,顺贞门与皇极门并称琉璃门之冠……” 在福临的授意下,吴良辅给四贞介绍一路走过去的景致。 听说顺贞门是琉璃门之冠,四贞靠近马车窗,忍不住想往外看。 福临见她跃跃欲试,却始终不敢的模样,忍住笑,淡淡地说:“掀了帘看看吧,你去年进宫时,还病着,也没瞅着什么样,怪可怜的。” 四贞一听,虽然皇上的语气里不乏奚落她的意思,但好歹不用这么闷坐着了,连忙掀了帘往外看。 顺贞门是随墙琉璃门三座,每座均安双扇实榻大门,不光看那琉璃门的璀璨,四贞甚至在心里头专门数了数每扇门上的门钉。 “‘朱扉金钉,纵横各九’,果然是九九八十一颗哎!” 听到四贞的惊叹,福临知道她真是在宫里头呆闷了。 他看了眼吴良辅。 吴良辅连忙笑着跟四贞道:“这宫里的门也不都是纵横各九颗,东华门就是九路八颗,只有七十二颗。” “为什么?不是说九为阳数,是数字之极,最能体现帝王的尊贵嘛,为何东华门只有九路八颗?”四贞已经没有刚上马车时的那般不自在,忍不住低声发问。 看了福临一眼,吴良辅声音压的更低:“东华门是出灵柩之门,也叫‘鬼门’,不能用阳数,故将门钉减为了阴数。” 这个话题不适合再谈论下去,四贞“噢”了一声,不再追问。 福临见她虽然不像刚上车时一句话都不说,却仍然只是拘谨地缩着,说话间,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像蝶翅般的轻颤。 他刻意将声音放的更加温和:“阿贞,朕又不是老虎,你干嘛一直低着头?” 四贞本就是个胆子大的,一直低着头不过是因为规矩所制,听到福临如此说,她抬起头来狡黠地笑道:“九哥不是说在外头不能暴露您的身份吗?” 太后所说的事情,昨个夜里她悄悄和乳娘秦嬷嬷说了,秦嬷嬷想了半天,建议她别老想着太后所说的那桩事,她和皇上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免得一谓地避着,反倒引起皇上的注意。 因此,四贞按定心神后,拿出她从前女扮男装的经验,打定主意当成是跟着自家哥哥出来游玩,反倒没那么局促了。 见四贞不问反答,仰头看自己的那张小脸上,眸子宛如墨玉一般,福临不由笑起来:“这话你倒记得牢,在宫里头不肯叫朕哥哥,出了宫倒肯啦?” “在宫里头,您是皇上!”四贞嘟囔了一句。 福临沉默下来,他也搞不明白,自己是更想四贞叫他哥哥还是皇上,不过少女那软糯清甜的声音,听起来总是很悦耳,不一会儿,他就对四贞说:“给朕背首诗吧。” 四贞一怔,不知道福临这是唱得哪出戏,但皇上喜欢汉人的文化,从前也没少和她探讨过前人的诗词,这会儿怕是觉得车上无聊,所以让她背吧。 略想了想,四贞朗朗诵道:“金铺照春色,玉律动年华。朱楼云似盖,丹桂雪如花。水岸衔阶转,风条出柳斜。轻舆临太液,湛露酌流霞。” 她的声音好听,背起诗句来,抑扬顿挫,颇有诗中所描写的流莺满树,芳草积堤的早春意境,听着如同乐音般清亮婉转。 福临对这首诗不熟悉,回味了一会,就问四贞:“这是谁的诗?” “唐朝江国公陈叔达的《早春桂林殿应诏》,是唐朝大臣上官仪创作的一种应制诗。上官体诗歌在初唐宫廷诗歌中极为流行,有精致软媚之感,不像一般应制诗那样凝滞呆板,一味用华丽辞藻堆砌。九哥有没有觉得,这诗句很传神?” 不是头一回被福临问到这些,四贞侃侃而谈,甚至,还反问了福临一句。 福临点点头:“这首诗名是《早春桂林殿应诏》?你是不是想起桂林了?” 四贞暗自惊叹福临敏锐的观察力,低头应了一声:“嗯,是有些想了,桂林山水甲天下,那边山清水秀,四季常绿,不像京城,到了冬日里,到处都是白茫茫、灰蒙蒙的。”担心福临误会,她又急急抬头道:“不是说京城不好,只是,只是有些想念桂林了!” 说完,她微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 福临明白,四贞这哪里是想念桂林,分明是想念她在桂林的家,想念她的父王、母妃和哥哥了。 他带四贞出来,是想让她高兴的,见她这会儿情绪低落,就点了点马车上镶了磁铁的小几:“给我倒盅茶,渴了。” 这一分神,四贞忙活起来,就没再提桂林了。 等福临晃晃悠悠将那盅茶喝完,就听吴良辅禀告:“九爷,已经出了神武门。” 出了神武门,再到地安门外的什刹海一带,就见一条横贯东西的长街。 马车停稳后,吴良辅率先跳下了车,打起软帘,先接了四贞下去,正要伸手给福临,福临却摆了摆手。 吴良辅就低声对四贞道:“奴才去吩咐下那些个侍卫,有劳贞少爷给九少爷搭把手。” 四贞见状,只好伸出手。 福临撩了袍子起身,伸手给四贞,一搭,也不用力,只是指尖在她秀挺的肩头轻轻一捏,就跳下了马车。 几个侍卫都是小厮的打扮,福临穿了身鸦青箭袖的貂皮锦袍,戴着一顶棕黑色狐狸皮的暖帽,脚上是一双福寿青缎的朝靴,和四贞走在一处,看上去,就是两位公子哥带着一位管家,几个小厮在街上闲逛,倒也不打眼。 长街两边,有不少的商贾在做生意,有商铺,有货摊,两边的摊位上,卖糖葫芦、捏面人,胭脂水粉、铜器、瓷器、髹器、珐琅的……林林总总,吃穿用度,无不应有尽有,看上去琳琅满目,十分热闹。 吴良辅在后边错开一步,指着长街两边的那些个商铺对四贞说:“神武门前也有‘内市’,供宫内及达官显贵们采购,不过要每月逢四才开市营业,平日里见不着,地安门这边,是百姓们来的地方,虽说人多杂乱,烟火气也重些,到底热闹的多。” 他压低声音道:“只是这外头好吃、好玩的热闹,但是人多,只怕会冲撞了两位少爷,不如您和九少爷去旁边的店里头逛逛,像那家‘珍宝阁’,里面就有不少的好东西,九爷平日里,最喜欢到那儿坐坐。” 四贞正要点头,就听福临冷着脸对吴良辅说:“出来玩,你个奴才别扫爷们的兴。” 吴良辅一边点头哈腰,一边给四贞使眼色。 听了吴良辅刚才的话,四贞当然明白他在担心什么,她笑盈盈地对福临说:“九哥,人家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倚衡。’您今个带我出来玩,我已经很高兴了,若是再到那市井中去,回头额娘知道了,少不得一场骂,您就当可怜可怜弟弟,带我去那珍宝阁看看,也好让我知道九哥爱买些什么。” 不等福临拒绝,四贞一挑眉,笑道:“难不成九哥是怕弟弟进了那里面,花您的钱不成?” 福临如何不知她是在使激将法,但见她小脸一仰,那如月光般清澈的眼睛看着自己,竟是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就沉沉脸,一撩袍道:“走吧,看你今天能花多少银子。” 第45章 狂买 珍宝阁的掌柜每日里迎来送往,早就练就了火眼金睛,虽说不知福临的身份,但看他坐的马车,带的随从,猜测他怎么也得是个侯爵家的公子哥,平日里每每见了,都是十二分的奉承小心。 能进珍宝阁这个门的,不是有头有脸的贵人,就是富得流油的豪贾,袖子里揣着是成沓的银票,这位九爷虽说平日里看的比买的多,但做他们这行,本就讲究个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所以每回来了,他都是好生侍候着。 今个也是,看到福临一行进去,掌柜的连忙迎出来打了个千,笑着招呼道:“九爷来了?您里面请。想着要过年了,您可能这两天不会过来了,本打算今个就关店让伙计们放假,一大早听见树上喜鹊叽叽喳喳的叫唤,我就想啊,今天肯定有贵人要来,起身就来店里候着,这可不,您就来了……” 等他们在雅间坐下,伙计端了茶点进来,掌柜接过来亲自给奉上了桌。 他是看着四贞从车上下来的,细一打量,是个俊俏得没话说的小公子,想当然的高看一眼,于是讨好地问福临:“这位小少爷,是九爷的兄弟?看上去可真是俊俏,这眉毛,这眼睛,也不知道怎么生得,啧啧,九爷一家人,都是是好相貌啊!” 听见掌柜夸四贞,福临难得地点点头,开了口:“掌柜的说得没错,我这兄弟排行十五,相貌在家里头,那是一等一的好,多少姑娘家哭着喊着要往跟前扑呢,多亏我挡着,要不然,被人掳了当小女婿也有可能。” 听到福临说笑,怕露馅,四贞没敢开口,只是气鼓鼓地瞪着福临,不许他诋毁她。 福临忍着笑意,一本正经地问四贞:“难道九哥说得不对?那硕大人府上的,不是死乞白赖要你到他家里去?得亏我给你挡着,就这事,你还没谢过九哥呢!” 听福临说起承泽亲王硕塞,四贞顿时没了底气,人家为她连自己的亲哥哥都得罪了,她要再不说个谢字,也太不识好歹了。 她讨好地看着福临,低声说:“谢过九哥,劳您受累了!” 一说话,担心掌柜听出来她是个女子,紧张地看了眼掌柜的。 却不知,她这个年龄的男孩子,还没到变声期,说话本是雌雄莫辨的,她进来又没摘帽子,看不到耳朵眼,所以那掌柜的根本没有怀疑,只顾着附合福临道:“九爷说得没错,这不管男女啊,只要是相貌生得好,都有人惦记着。” 他又看了看四贞,赞叹道:“就你们家这位小公子的相貌,要是个女孩,等长大了,别说那王公贵族们要争抢,就是宫里头当娘娘也使得了!说不准啊,就被哪位公主瞅上了,招了驸马爷,你们当哥哥的,也跟着风光。” 福临听了自己爱听的话,对掌柜的拱拱手道:“托掌柜的吉言,我就等着她去宫里头当上贵人,提携提携我这个当哥哥的一把。” 掌柜连连点头,对着福临躬着身笑道:“兄弟亲、亲兄弟,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就冲九爷你对小公子这份爱护之情,他长大了,也不能慢怠了您。是吧,十五爷?” 说着,他给四贞的茶盅里满上:“这是信阳毛尖,还是去年里辅国公赏的,国公爷是皇上的六哥,他府里的东西,可都是好东西,我得了些,一直没舍得吃,也就是贵客们来了,沏上一壶。” 四贞的嘴角缓缓仰了起来,仰成一个极温柔好看的弧度,看着福临笑嘻嘻道:“那可不见得,我这九哥只有他提携别人的份,哪轮得到别人提携他啊!不说其他的,就他肯到掌柜的你这来坐坐,就给你带了福气来。依我看,这条街上,数掌柜的你造化大,你不用招呼我,把我九哥招呼好了就行。” 掌柜恭敬地笑道:“哎,小公子说得有道理,我们开门做生意的,就是沾了九爷这样的贵人福气,换了早些年,汉人的皇帝不顶事,饭都吃不上,谁有闲钱玩这些啊!我这不是祖宗留下些余产,早改行了,也亏得是撑到了现在,这几年,托皇上的福,大伙手里头有了闲钱,我们这种铺子才有了些盈利。” 听到掌柜的话,四贞拿眼色得意地瞅福临:“九哥,我就说嘛,老百姓只要安居乐业,有饭吃有衣穿,挣上银子,才不管是谁做皇帝呢!” 福临却在想掌柜刚才说的话,他淡淡地问掌柜:“辅国公不是在盛京嘛,怎么你和他也能搭上话?” 四贞这才回过味来,皇上的六哥去年里被封为辅国公,久居盛京,听说其人好书画,精通乐理,善弹琴,淡泊出世,可藩王、国公无诏不得入京,这掌柜的若是从辅国公那里得了信阳毛尖,岂不是说那国公爷名不副实,并不像外界所传的那般淡泊名利? 这事若是细究,只怕面前这位掌柜的,也落不了好。 她一时有些紧张,看着掌柜的,有心想提醒他两句,怕说不好,反倒惹了皇上生气,只得咬唇看着掌柜的怎么回答。 “是在盛京,盛京是咱们大清的老都城,我瞅着,那地方是风水宝地,就在那里也开了家珍宝阁,去年为辅国公寻到了焦尾琴,亲自送了过去,国公爷一高兴,给了银子外,还赏了我二两茶叶,听说是宫里皇上御用的,你们尝尝,也沾沾皇上的福气。”掌柜的眉飞色舞说道,浑不知自己已经在生死上面兜了个圈。 四贞放下心来,捧了茶站起身,立在那儿看四周搬放的各种花觚、瓷器、铜鼎…… 她听哥哥说过,这种珍奇古玩店,外头摆着多是些普通的东西,真正识货的,出得起价的,都要往里面领,显然,这个雅间,就是摆放好东西的地方之一。 福临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掌柜的奉承,见四贞在那儿立着欣赏,就笑道:“有什么中意的没有?九哥买给你。” 掌柜的一听,合着今个是这位九爷给十五爷专程来买东西的,就连忙走到四贞身边,顺着她的目光所致介绍起来:“这是墨烟冻石鼎,您看这石质多脂润,色彩也好,莹洁如玉,最适合像您这样的小公子把玩。还有这冻石蕉叶杯,封门青的青田冻,晶莹透明如冻冰,柔而栗,为了凑齐这一套杯子,我可花了整整两年时间,这才寻齐……” 他小心翼翼地递了个杯子给四贞赏玩。 见四贞握着那杯子,杯色晶莹,泛着微微的青色,衬得她白嫩的小手,就如同半透明的一般,福临一时看呆了。 不等四贞说话,他就吩咐掌柜:“把那套杯子都包起来。” 吴良辅就连忙掏了荷包出来付账。 买一套冻石蕉叶杯,花了两千两银子,四贞连连乍舌。 从前她不知柴米贵,可去年从桂林逃到京城,一路上很是吃了些苦头,如今见几个杯子就要用两千两银子,有些舍不得。 两千两银子,在京城里偏一些的地方,都能买一处两进的宅子了,如今却花在几只杯子上,真是有些浪费。 而且四贞也知道,皇上平日里还是很节省的,皇后娘娘因为喜好奢华,没少被皇上嫌弃,如今因为她多看了两眼这杯子,就花出去两千两,她自觉有些过意不去,连声说:“不用,不用,我就是看看。” 福临却道:“你又不是天天过生,千金难买心头爱,别担心,你九哥这点银子,还给得起。” 掌柜一听是四贞的生日,捧了个冻石雕的小狮子出来递给她:“今个是十五爷的生日,我就舍本把这个送您,您别瞧着这狮子颜色杂,这是用五彩青田雕的,虽说不是上上品,也很难得,送给您把玩,祝您年年岁岁,吉祥如意!” 四贞看了福临一眼,见他点头,方才接下来谢过掌柜的。 担心看下去再花银子,四贞的眼睛,再不肯往那些个古玩上望一眼,她扯了扯福临的衣袖:“九哥,坐了好一阵,我想出去看看。” 福临是随她高兴,听了这话,就朝掌柜的点点头,举步往门外走。 那掌柜看出福临待四贞不一般,边往外送边夸奖四贞:“九爷,您这小兄弟是个有规矩的,这谁家的弟弟逮着哥哥花钱,还不是可了劲的买?他倒好,生怕您花多了,你们这样的人家,连小公子都识礼守规,真是难得和睦,将来定是蒸蒸日上的!” 福临笑笑,也不和他再废话,牵了四贞的手,就往外面去了。 四贞抽了抽手,没抽回来,福临若无其事地看了她一眼:“外面人多,要是不拉着你,一会儿走丢了,还得让人找你去。” 见四贞不吭气,他又道:“今个带你出来,就是让你买东西的,别给我省银子,喜欢什么就买什么。” 虽然出来了,四贞还是担心福临的安全,只往那街边上的点心铺子、蜜饯果子店和卖小玩艺的店铺去,既看了热闹,又没有多少花销,还不用担心被人冲撞着。 第46章 刺客 补风风9月9日捧场皇冠加更二 即使是这样,不管进哪家店,但凡四贞问过或者多看了一眼的,福临就看一眼吴良辅,然后吴良辅就会都让人包了起来,没多久,跟的他们的几个人手上就都拿满了东西。 从一家边炒货店出来,连吴良辅的手上,都提上了两包据说京城最有名的糖炒栗子。 四贞已经在指着前面的一家店高兴的喊:“九哥,看,云林鹅!” 她兴奋地说:“传说元代的大画家倪瓒倪云林不但诗书画三绝,而且对饮食之道颇有造诣,云林鹅要用整鹅一只,洗净后,用盐三钱擦其腹内,再用葱一把满鹅腹,外面用蜜拌酒全身涂满,再放置锅里,用一大碗酒、一大碗水蒸之,蒸的时候,必须用竹着架着,不能让鹅身近水……起锅时,不但鹅烂如泥,汤亦鲜美。九哥,反正这会也快到用午膳的时间了,咱们去尝尝?” 福临见四贞一脸向往,点了点头道:“好吧,小馋猫,看在你竟然能记得这云林鹅食谱的份上,咱们就去尝一尝。” 吴良辅低头看着手上的两包栗子,有些犯愁:这侍卫们的手上都拿着东西,真有点事,可怎么办?还要进酒家用膳,安全问题,怎么解决? 见前面福临等人已经抬步,朝那家挂了云林鹅的店铺走去,吴良辅连忙跟上。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就在这个时候,有一群衣衫褴褛的半大孩子从街角跑了过来。 吴良辅不由扬声:“注意,保护九爷。” 结果,那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靠近他们,只是伸手讨钱。 侍卫们手上拿着东西,看到只是些孩子,不是刺客,一时也没在意,除了将福临和四贞护在身后,就只对那些孩子威胁道:“走开,走开,到别的地方去,小心冲撞了贵人,要你们的命!” 那些孩子许是被富人老爷们喝斥惯了,往后退了两步,却并没有散去,仍然可怜兮兮地伸着手哀求。 其中一个大点的,凄惶地说:“可怜可怜吧,好心的公子,给几个铜钱,我们的额娘快要病死了,可怜可怜吧,赏几个子!” 那些孩子穿着破旧,有些地方甚至可以露出肉,寒风刺骨,四贞看着不由打了个寒颤。 看看那几个衣着单薄,面黄肌瘦的半大孩子,再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虽然是男子的服装,上头也用暗金线绣了繁丽的花纹,就连膀褂子上的扣子都是用羊脂玉雕琢而成。 四贞觉得心里头有些酸楚。 “九哥——”她转过头,可怜巴巴地看着福临,又看着那些讨钱的孩子。 这回,不用福临示意,跟在身后的吴良辅就掏出一锭银子,扔给那大孩子,嘴里还说道:“行了,我们小爷心善,拿着银子快回去给你们额娘看病吧。” 几个孩子千恩万谢,然后转身准备离去。 吴良辅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惊变突起。 当几个孩子离开时,吴良辅才发现,有个妇人趁着他们分神之际,已经猫腰从炒货店的铺面门边溜了过来,此时正慢慢起身,抽出长剑,刺了出来,剑尖所指的位置,正对着皇上。 有两个侍卫在前面几步,吴良辅和另两个侍卫在后面,中间只有四贞和福临。 救之不及,那一剑势必要刺中皇上。 “小心——”吴良辅失声惊呼。 在吴良辅还没有惊呼之前,四贞已经看到从福临左侧斜刺过来的剑,而她,在福临的右侧。 不假思索,四贞将福临往自己身前一拉,两人换了个位置。 几乎是手上动作的同时,她的右脚,就朝那剑身踢了过去。 那妇人已经贴墙站起身来,她身体修长,面色沉稳,穿着一身和街道旁店铺墙面颜色接近的棕褐色劲装,手上的长剑在阴霾的天色下发出冰冷的光芒。 以为必中的一剑落了空,那妇人不由一怔。 此时,四贞的脚已经踢上了她手中的剑。 妇人显然没料到四贞一个看着弱不禁风的小公子竟然有这样的力气,手中的长剑险些被踢脱手。 只是这一会儿功夫,四个侍卫已经丢了手上的东西,纷纷拔剑,呈半弧之势慢慢朝妇人围了过来。 吴良辅赶紧护着福临和四贞退到一旁。 那妇人不惊不慌,持了长剑,且战且走,退至街面。 街面上的商贩们见势不好,如同鸟兽般四散开去,来不及推走的货架,推车,各种货物,翻落了一地。 侍卫们互相递了一眼色,迅速布成一个圈,把妇人围在中间。 寒厉的剑光涌起,恍如一张漫天漫地的大网,把那妇人卷入了绵延不绝的剑浪之中。 那妇人并不畏惧,冷哼一声,从容不迫地挥剑迎战。 街道并不太宽,加之满地都是翻落的货物,惊叫着乱跑的商贩、行人,并不利于多人同时施展,反而让那妇人占尽了便宜。 看似她在不紧不慢的出剑,但每剑攻到之处,那里侍卫的剑速就会明显受滞,渐渐地,围着着她的包围圈已经被拉开了一个口子。 大家有攻有守的过了几十招,那妇人的攻势越发凌厉,她挥动长剑,朝最弱的一个待卫强攻过去,那侍卫“哎哟”一声,显然受了伤,因为地势所限,其他的侍卫回护不及,无法很快调整位置补上那个缺口。 妇人并不恋战,趁着那侍卫受伤,剑势略有减弱的时候,一个旱地拔葱,身子如鹞子般妙曼地当空掠起,然后落在包围圈之外,提着长剑,朝着福临他们所在的方向冲了过去。。 几个侍卫大惊失色,追了上去。 吴良辅大声喊:“保护九爷,保护九爷——” 就在那妇人掠空之际,四贞拿过吴良辅手上的糖炒栗子,接二连三地朝妇人跑过来的身影砸去。 她手法精巧,砸得又准又狠,妇人挥剑一阵乱挡,乒乒乓乓,栗子落了一地,但一不心心,膝头还是吃了颗栗子,起落之时,几乎一软,就要跪在地上。 若不是四贞年纪尚小,手劲不足,那颗栗子,只怕会把妇人打跪在地上。 侍卫们已经赶了过来,离妇人仅有两步之遥。 妇人发了狠,用剑支地,站起身来,根本不看后面,直直地就朝福临刺了过去。 吴良辅不会武艺,见侍卫们回护不及,贞格格再厉害,也只是个少女,对上这剑能有什么用? 他闭上眼,心一横,往福临面前一挡。 福临拉着四贞往后退。 “闪开,去侍候好你的主子。”吴良辅以为自己要死了,却听见“叮”的一声,两剑相撞,然后旁边有人说了一句话,跟着,有只手将他拨在了一边。 他睁开眼,大喜过望:“王爷,这妇人要行刺皇上,您快把她拿下,记得,要留活口。” 救了吴良辅的是承泽亲王硕塞。 他正在对面香元居的二楼饮酒,听见下面乱哄哄的,就让人看了看,这一看,才知道皇上在下面被人追杀。 要不是他跟前侍候的那个人见过皇上,他也不会从香元居的二楼飞身而下,救了吴良辅。 妇人被硕塞那一剑相击,向后退了一步,但她并不惊慌,也没有急于逃跑,反倒拿剑尖指着硕塞,皱眉问道:“王爷,你是位王爷?哪位王爷?” 硕塞看向妇人的剑。 她手里的长剑,剑身泛着秋水般的泓光。 他没回答妇人的话,反倒问了一句:“你手里的剑,可是湛泸?” 见妇人没回答,硕塞还对追过来的侍卫们喝道:“你们别动她,让本王来。” 追赶妇人的侍卫们都停住了脚步,低头垂手,恭敬地喊了一声:“王爷!” 硕塞冷笑了数声,看着妇人道:“好身手啊,他们几个,竟然都拿不住你!” 福临微服出来,身边带的几个人,都不会是等闲之辈,竟然四个围一个,还叫妇人占了上风,硕塞自然警惕。 他再次追问:“你是谁,手里为什么会有湛泸?” “你不说我也知道。”见妇人不答,硕塞嘴角浮出一个讽刺的笑容,手指往自己手里的剑上轻轻一弹,他指上的玉扳指和剑身轻碰,发出了如金石相撞的清亮声响。 妇人惊讶地看着他手中饰有七彩珠、九华玉,寒光逼人、刃如霜雪的宝剑:“赤霄剑,赤霄剑竟然在你的手里?你是谁,手里怎么会有赤霄剑?” 竟然将硕塞刚才问她的话,反问了回去。 “呵呵,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等见识,竟然认得赤霄剑,只不知道,赤霄遇上了湛泸,谁会输谁赢?”硕塞冷厉地一笑。 说话间,他的身影已如鬼魅般地飘到了妇人身边。 妇人急急后退了数步,一边用剑挡在胸口,一边大声喊道:“王爷且慢!” 她的话音刚落,硕塞已收剑站在原地,好像刚才根本不曾挪动过一般。 诸子之中,五皇子硕塞是难得的文武全才,尤善武事。 脑海里突然浮现一句话,妇人心头一震,急急说道:“承泽亲王,我没有恶意,只是受人所托。带了一封信给那位公子,失礼之处,还请海涵!” 硕塞沉默片刻,朝妇人伸手道:“用刺杀的方式送信,本王真是闻所未闻,信在哪里?拿来——” 第47章 惊闻 妇人摇摇头:“王爷恕罪,这信必须要亲手交给那位公子。” 硕塞伸出手来,冷笑道:“不好好的说话,偏要用行刺的方式,谁知道你有什么用心……皇,他就在那边,你交给本王,本王再转呈也是一样!” 妇人犹豫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硕塞嘴角微勾,冷声道:“你不愿意交给本王,那本王就不客气,自己来拿好了!” 说话间,他已经电掣般的朝妇人刺出一剑。 妇人握剑挡胸,急急后退。 硕塞的剑和妇人的剑相碰,发出了一声“叮”的脆响。 “身手不错,尽管把本事使出来,让本王看看你有何章程!”说着,硕塞手里的剑又刺了过去,一剑比一剑急,如同一片剑影,将那妇人罩住。 妇人被逼得连退数步,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危险,正在寻思要不要先逃走另找机会,却落入了身后侍卫们早已蓄势待发的包围圈里。 侍卫们趁机而上,妇人虽避开了硕塞的剑影,却被卷入了一阵剑浪里。 硕塞冷笑着站在一旁。 站在他身后数丈外,立于一家铺面屋檐下的福临面露诧意。 他知道自己这位五哥,文功武略在兄弟中首屈一指,自小就喜欢习武,跟奇人异士学了不少的本事,连他的母后都曾说,硕塞如果不是庶出,根本不具备继承权,只怕是他竞争皇位的最大对手。 这个比他大十岁的庶兄,一直是他的左膀右臂,在他登位之初,年仅十六岁的五哥,就曾随豫亲王多铎进攻陕州,接连击败李自成部将张有增、刘方亮,之后连李自成亲自迎战,亦被他击败。 清军入关,五哥还斩杀了武艺高强的马世尧,随后向南进兵,击破明福王朱由崧,后又跟从多铎征战喀尔喀,随英亲王阿济格戍守大同。姜瓖反叛期间,也是他移师代州,代州得以解围围。 自个的这位庶兄,可谓栉风沐雨,以百战定天下。 能躲过他这一击,在江湖上算得上一流高手了,不知道这妇人受何人指使? 妇人一边和包围自己的侍卫们游斗着,一边观察着周围的情况,想找到机会突围。 可当她看到硕塞已经走到福临身边,两人低语数句,然后似乎有离去之意时,目光中终于露出了焦虚。 她忍不住喊了一声:“九爷,您可知道直隶水灾,那些赈灾的银子,哪里去了?” 福临与硕塞对视一眼,停下了脚步,转手挥了挥手:“让她过来!” 侍卫们住手,打头的一个对妇人道:“君前不得带兵刃,把你的剑扔过来。” 妇人对硕塞招了招手:“我这湛泸,不是谁都能拿着,既然如此,就有劳王爷先帮我代管吧。” 她把剑扔了过去,硕塞接在了手中,笑道:“你倒信得过我?” 妇人道:“王爷既然拿着赤霄,想必与我师门有些渊源,况且,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她走到福临面前几步,停了下来,蹲身福礼:“民妇给九爷请安。” 福临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九爷?谁让你送信给我,信呢?” 妇人看了看左右,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双手呈上:“送信之人说,九爷看完此信,若有不明之处,问民妇即可,只是此处不是谈话之地,还望九爷带民妇回宫,再议此事。民妇一路艰难,好容易才见到九爷,不想话还没说,就被人逮了去。” 一旁的硕塞先将信接了过去,检查了一番,方才递给了福临,他冷笑道:“在九爷面前,还有谁敢拿你?你只管说了就是。” 福临反倒摇了摇头:“此处人多嘴杂,确实不是谈话之处,五哥,带她进宫。” 他对一旁立着的四贞歉意地说:“本想好好给你过个生辰,却闹成这样。等以后有机会,再补偿你。” 四贞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我倒觉得,这个生辰过得好,这等精妙的剑术,两大高手过招,平日里可见不着。再说了,那套冻石蕉叶杯之前放在了马车上,我还有一包栗子,很不错呀!” 福临爱怜地笑道:“把那杯子和栗子相提并论,也就只有你了。” 硕塞从过来开始,眼睛就不时地看四贞,神情半是凄楚半是喜悦,此时,他忍不住说:“你要喜欢看剑,本王再练给你看就是。” 福临拉了硕塞一把,警告地说:“五哥,我们先前说好的,你不可以再招惹她,她不是依蓝。” 硕塞身子一僵,脸也微微涨红了,喃喃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看到她像依蓝,觉得亲切,想和她多说两句……” 他们的对话,听到四贞耳朵里,却如同雷击一般,她一把抓住硕塞的胳膊:“依蓝姐?你说的可是金依蓝?她在哪里?” 硕塞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摇头道:“不,她不姓金,她是马佳·伊蓝。” “马佳氏、马佳氏,她应该是被马佳氏救了……”四贞喃喃了两句,看着硕塞,急切地说:“你说的那个依蓝,是不是相貌跟我很像,比我大六岁?” 硕塞看着四贞,点头道:“是很像,至少有六七分像,除了她的眉毛是新月,你的略微扬起,你的鼻梁更高更直些以外,你们简直就像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没错,是她!是依蓝姐!”四贞高兴地笑道,眼睛立刻变得湿润了:“我除了眉毛和鼻子,随父王外,其他的地方,都更像母妃……从小,别人就说我长得像依蓝姐……” 看见福临和硕塞脸上的诧异之色,她解释道:“我和依蓝姐是表姐妹,我俩的母亲是一母同胞的孪生姐妹,我五岁那年,父王被授平南大将军,前往云南、贵州,因为姨夫是父王麾下的将领,要一同前去,家眷也随之前往,中途,我们被乱匪所劫……等父王打跑那些人回来,发现依蓝姐不见了,怎么也找不着……” 硕塞摇了摇头:“此事,我没听依蓝说过,她好像对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叫依蓝。我倒是从她家的下人那儿打听到,依蓝其实并非马佳氏的亲生女儿,是他们有回在路上捡到的,正好那会儿马佳氏的女儿患病死了,她就把年龄相仿的依蓝当成了自个的女儿……” 听见硕塞所说,四贞又是哭又是笑,她一直不曾松开硕塞的胳膊,此时,更是紧紧抓住他的胳膊,连声问:“依蓝姐在哪里,她在哪里,你带我去见她……” 听到四贞发问,硕塞突然甩开她的手,转身飞奔而去,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跑了。 四贞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地看了看四周,然后问福临:“王爷他,他怎么了?” 福临叹了口气:“五哥遇见依蓝的时候,已经有了福晋,所以依蓝嫁给他,只能做侧福晋,他那嫡福晋不是个能容人的,见五哥对依蓝好,就起了妒忌之心,趁她生产之时,买通了产婆,使得依蓝大出血,去了……” “依蓝姐,她死了?”四贞用尽力气,问出这句。 看到福临微微点头,四贞眼前一黑。 好容易听到了亲人的消息,正是狂喜之际,却听到了这样的音讯,大喜大悲的强刺激下,她因为急火攻心,晕了过去。 没等她倒在地上,福临一把将她抱住,沉声道:“回宫——” 等四贞悠悠醒来,已经是黄昏时分。 她从枕上抬起头,看着床榻边一脸焦急,泪眼朦胧的秦嬷嬷,伸手摸摸摸她的脸,露出一丝笑意:“嬷嬷,我知道依蓝姐的下落了……” 那笑意还没被秦嬷嬷看个分明,就悠忽不见,转尔,是泪水涟涟,四贞哭泣道:“可是,嬷嬷,她已经不在了,我见不到她了……” 秦嬷嬷一把将四贞搂在怀里,她已经从吴良辅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忍不住心酸地说:“没事,没事,听说依蓝格格有个儿子,您还有个小侄儿,皇上说了,等您好了,就接那孩子进宫,让您瞧瞧。” “真的吗?我有小侄子了,我有小侄子了!”四贞又高兴起来,她一掀被子,坐起身来就要穿鞋,边找鞋还边说,“嬷嬷,我已经好了,现在就去给皇上说,我已经完全好啦。” 秦嬷嬷将四贞按回床上,用被子裹好,嗔怪地说:“格格可别听风就是雨的,皇上交待了,您这身子要不养得好好的,他可不许你见那孩子。哎,奴婢听说了今个白天的事,心都揪起来了,您怎么那么胆大?敢去挡那剑?还敢用脚去踢剑……” 她拍拍自己的胸口道:“就是现在,奴婢这心都还是砰砰地跳,您若是有个什么闪失,奴婢可怎么向王爷、王妃交待啊?!太后娘娘也说了,等你醒了,得好好说说你!” 四贞靠在秦嬷嬷的怀里,带着泪花说:“别担心,嬷嬷,我有分寸的,再说那个时候,我不可能眼睁睁看那剑刺向皇上啊!现在想来,那妇人多半只是试探,并没有下狠手,要不然,我那一脚,怎么可能把她手里的剑踢偏呢!对了,那妇人进宫的事,嬷嬷你听说了没有?” 第48章 惊议 四贞所问的妇人——齐娘子,正在御书房里,详细地告诉福临直隶水灾的情况。【无弹窗.】给力文学网 “……田园变成泽国,村镇沉入水底,田禾淹没,水溢街巷,房屋倒毁……灾民流离失所,苦不堪言……因为朝廷赈灾银款迟迟没有发到手里,灾民们只好逃难,更有甚者,相聚为盗……因为几封奏折都不见音讯,也不知犯了谁,有一晚上,家里竟然着了大火……无奈,我家大人托民妇进京。” 齐娘子语声悲切:“一路上,饿殍遍野,那几个孩子,就是民妇一路上所拾,他们的家人,有的被洪水冲走,有的被饿死了,还有的,因为水灾后染了疫症……也得亏有他们一道,那些阻拦民妇的人才掉以轻心,民妇才得已到了京城。可到了京城,宫里却不是随便能进的……后来,民妇打听到,皇上有时会去那珍宝阁……因此,便在那儿等着……” 若不是那些人以为齐娘子是孤身进京,只盯着单身的女子,忽略了带着几个孩子的齐娘子,那封信,也不知道能不能送到自己手里,直隶水灾的详细情况,还不知道会被瞒多久…… 随着齐娘子的讲述,福临的眸子越发明亮,他细长的眼睛几乎要眯成一线,浓黑的眉毛皱成一团,就连他那丰厚红润的嘴唇,也被他自己咬出了几个牙印。 他的手紧握成拳,重重地砸在了御案上:“狗奴才,狗奴才,这样大的事情,他们竟然敢瞒着朕,朕要把他们全杀了!” 硕塞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实际上,只要不是和依蓝有关的事情,硕塞向来是极为冷静的。 他轻声提醒福临:“皇上,法不责众,这事牵扯的人太多,朝廷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不能一下子全杀光,此事还得徐徐图之。依臣之见,有些人,在水患之初,并没有存心隐瞒之意,只是因为水利工程不济事,怕牵扯出来,会有相关的责任,到了后来,已经是无力回天……” 福临咬牙切齿道:“也罢,就依五哥所言,朕先处理眼下,赈灾要紧,等这事平息下来,再和他们一个个算账。咱们大清,入关时,就接了个旱蝗并发多年的烂摊子,这好容易过了几年风调雨顺的好日子,民生眼看着恢复发展,怎么就遇上了这么大的水灾?!” 他有些惆怅地说:“朕还记得前年里,给事中姚文然曾上疏道:‘直隶、河南今岁丰熟,麦禾价贱,是东南苦于无米,而西北不患无粮’怎么这就颗粒无收了!” 硕塞知道他这个九弟,是性情中人,不仅敏感多情,而且因为从小身为嫡子,是众人关注的中心,有一种好胜的性格和天然的优越感,一时之间,就有些难以接受在他亲政没两年,竟然就发生此等官员渎职,天灾**的事情。 他没有就此事发表意见,只是问福临:“眼下,皇上打算怎么办?” 福临毕竟是受帝王教育长大的,知道此时不是只顾着个人情绪的时候,他定了定心神,平静下来说:“此事,其实正如蒋大人所说,于大清是危也是机,若其应对失当,必将造成饥荒,激起民变,以致动摇咱们大清尚未稳固的统治根基;但倘若应对得法,则可大大有利于朝廷的稳定,令天下民众归心……五哥,咱们得想个妥善的法子,安抚民心,免得这事拖久了,激起民变……” 接下来的事,就不是齐娘子该听的了,福临看了眼吴良辅:“先安顿齐娘子下去好生歇息,待朕与诸位大臣商定之后,再论功行赏。” 他温和地对齐娘子说:“你安心在宫里头先住下,蒋大人于朝廷有功,朕必厚待于他,即日起,就会派人接他进京,等他到了京城,朕再让人送你出宫,免得那些人对你暗中下毒手……你在宫里,只管安心住着。” 想到什么似的,福临对吴良辅道:“将齐娘子送去含璋殿,请阿贞多照应些……”越说,福临越觉得自己这个想法不错,想到四贞说不定能够跟齐娘子学学剑法,他就有些高兴。 如此一来,已经把秦嬷嬷本事都学到手的阿贞,也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 齐娘子跪下谢恩:“民妇一切听从皇上的安排,只是那几个孩子,一直由民妇照料,还请皇上找人到什刹海广化寺给他们说一声,去了那广化寺,找到法能大师,就能知道他们的下落,民妇之前和那几个孩子约好,事后在广化寺相见。” 福临点点头:“你放心,朕这就安排人出宫,寻那几个孩子,务必安排的妥妥当当。” 待齐娘子随着吴良辅安排的宫女走后,福临对立在一旁的吴良辅吩咐道:“速传索尼、鳌拜、遏必隆、苏克萨哈、额尔克戴青、喀兰图、范文程、噶达洪、宁完我、爱星阿诸位大人进宫,养心殿议事。” 自吴良辅有心为福临挡剑的那一刻起,福临对自己这个总管太监,就更为倚重了。 吴良辅出去安排人手请诸位大人之时,福临的眼光,再度落在御案上的那封信上。 九年二月,东流大潦,湖水出,江涌高丈馀。三月,齐东黄河决。五月,临清、平定、乐平、寿阳、武定、商河、乐陵大水,村落多淹没。六月,乐平、岳阳、平阳、荣河、寿光、昌乐、安丘、高苑大水。七月,蒙阴、秦州、陇西、乌程、锺祥、开平大水害禾稼。八月,普宁、桐乡大水…… 武强县,“田禾俱被漂没,小民秋成绝望,家家悲泣不止”。 南和县,“平地水深七尺,冲庐漂舍,渰没田苗,西成无望,待毙有期”。 广宗县,“漳滏两河,汹涌泛溢,彭湃横流……县治迤南三周等数十村禾苗村落荡然一空……关厢房屋漂没殆尽,结茅架木,不忍见闻”。 盐山县,“天降淫雨……四野稼禾尽付鲸波,糊口之资既无,巢居之役犹惨”。 肥乡县,“淫雨异常,漳水横溢,平地丈余,夏麦秋禾漂溺殆尽,庐舍房屋冲塌无余,小民啼饥号苦不忍见闻”…… 信后,还附着顺天巡抚王来用的一封奏折:畿(ji)辅(靠近国都的地方)一带,“迨仲夏以至孟秋,淫雨连绵,日夜相继,高阜者耒耜难施,草莱偕禾苗竞长,低洼者尽遭淹没,桑田与沧海同流……” 虽然之前关于水灾一事,朝廷也收到了不少的奏折,并制定了相应的赈灾措施,但把这些事连在一起,再加上赈灾银两被官员逐层贪墨,这封信令福临看着,觉得格外惊心。 他闭上眼睛,轻握成拳,在那信上捶了两下,然后对硕塞苦笑道:“朕记得,光是去年里,因为直隶水灾,朕就分两次蠲(juān)免蓟(ji)州、丰润等四十二个州县的田赋,如此看来,只怕还不够……” 随着养心殿群臣的商议,关于分三次蠲除田赋的水灾州县则扩及到了顺德、广平、大名三府。 通密、永平、易州、井陉、昌平、霸州、天津、蓟州等“直隶八府”率先免除了田赋,而后,成安、东明等处的水灾额赋也被朝廷或减或免,不仅如此,此外,一些水冲沙压的田地也进行了税则更定,得以免除灾后赔粮之苦。 除了减免赋税外,朝廷还通过赈粥、赈银与赈布这三个主要的方面赈济饥民,通过厉令各州县从上至下,官民一心,救济本地饥民,让他们不致流离失所,远走他乡。 还运用安置外来流民,或遣送回籍,或给予土地居所,采取或自食其力,或代佃入田,或愿作屯户等手段,最大程度的安抚了民心。 同时,为保赈灾之事能够上令下达,朝廷制订了相应的奖惩措施,这些规范虽不可能完全遵行,却对施赈官员起到了一定的督促作用,有利于赈济工作顺利有序的开展。 由于措施得当,赈灾及时,顺治十年前后直隶地区连年大水的考验,顺治朝终于挺过去了。 这是福临在亲政后,第一次面对这样大规模大面积的天灾,他因此而成熟明智,通过这次水灾,他梳理了清朝廷的行政效能,当年三月,就采纳吏科给事中魏象枢的建议,实行京察“大计”,对各地官员普遍进行考核。 在这次京察“大计”中,共有九百六十九名官员受到了革职、降调、致仕的处理。 自此,三年一大计,成为了清廷的一项制度。 在前朝赈灾救灾安抚民心之际,后宫之中,也为此事忙碌起来。 在太后的提议下,后宫的嫔妃们开始为赈灾贡献一已之力。 她们先是从月银上开始节省,接着,吃穿用度都节减了开支,有些妃嫔,像端顺妃,揣摩上意,还将自己的首饰选那没有内造印记的,捐了出去,平日里,也多以素衣简饰示人。 到了七月,朝廷以皇太后谕,发内廷节省下来的八万两银子赈济遇水的灾民。 皇后孟古青,却因为在后廷赈灾中说了一句“竟然要从妇人的花销上节省,这算什么本事!”惹怒了福临,废后一事,再次被他提上了议程。 b说:/b/p 大家抢了楼之后,别忘了在书评区发个简短书评,不然,没办法发放抢楼的磨币啊~~ 三更还是在22:00前 开心阅读每一天 ="5""如果觉得“给力文学网”不错,请 给力文学网,我们的地址(教育123文学网)《孔四贞传奇》仅代表作者原铨的观点,如发现其内容有违国家法律相抵触的内容,请作删除处理,的立场仅致力于提供健康绿色的阅读平台。 【】,谢谢大家! 小提示:按回车[]键返回书目,按←键返回上一页,按→键进入下一页。读孔四贞传奇,请记好我们的地址:,下载孔四贞传奇请到 《孔四贞传奇》文字章节为转载作品,所有章节均由网友上传,转载至只是为了宣传本书让更多读者欣赏。 第49章 废后 补风风9月9日捧场皇冠加更三 尽管皇后说她她当时的原话是省那点妇人的花销能顶什么事,福临所听到的只是以讹传讹。而太后也说,此次内廷能够节省下八万两银子赈济灾民,皇后的贡献最大,福临却仍然执意废后。 “无风不起浪,若不是她平日里贪奢喜华,怎么会传出这样的话来?直隶遭了这样大的水灾,朕殚心竭力赈灾,想尽办法恢复民生,可她呢,她倒好,身为中宫,就就好像没事人似的,仍然穿金戴银。母后,连您尚且要裁减开销,可朕听说,她昨个才让人用了两匹妆花缎裁衣裳……这样的皇后,朕绝不容她!”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皇后苍白的面孔上挂着泪痕,她知道福临不喜欢自己,可她对福临的情意,却一直不曾消减,为此,她想尽了法子,要讨他的欢心,就连这次赈灾,虽说是太后的主意,可真正操劳这事的,却是她,为了让后宫的嫔妃们多捐些财物出来,她故意说皇上将来要论功行赏,对为国出力的妃嫔,皇上会亲自嘉奖。 要不然,就端顺妃那个一文钱要算计出两文钱事的,怎么可能捐出那么多银子。 她是用妆花缎才做了衣裳,可那,是打着皇上的名义,给那些掏钱最多的妃嫔们做的,算是对她们的一种嘉奖。 可他,连问都不问清楚,就把帽子扣到了她的头上。 看着福临那张清俊的面孔,因为愤怒本来端正的五官都有些狰狞,皇后突然觉得无力,她想:自己真是好傻,他不想让她做皇后,他不喜欢她,他不想看见她,无论自己做什么,都是没用的! 既然如此,他要废就废吧! 她连解释的念头都没有了,索性站起了身,嘴角露出一丝讥讽,扬起她高傲的头:“皇上也别说那些有用不用的,您从来就没把臣妾这个皇后看在眼里,放在心上,别人一挑唆,您就立马不问青红皂白的怪罪臣妾。罢了,这个皇后臣妾也当累了,您要废,就废吧!” “只是,别拿那些话说事,我们科尔沁草原的姑娘,就算穿金戴银,也是花自个的银子,臣妾记得,光是前年进宫时,阿玛给的嫁妆,臣妾三辈子也用不完……臣妾知道,您恨博尔济吉特氏,恨臣妾,可皇上您自个心里也明白,要没有我们博尔济吉特氏,您这位置,不见得能够坐稳……”心里一气,皇后把赌气的话全说出来了。 “你?放肆!”福临听到这话,怒火更盛,指着皇后,一巴掌挥了过去。 没哪个男人能够受得了自己的女人说这样的话,这无疑是打他的脸,戳穿了满蒙联姻带给他的好处。 自小在多尔衮强势下长大的福临,敏感之极,他容不得别人说他半点的不是,即使是他的亲额娘也不行,况且是他不喜欢的皇后。 …… “皇后,你休要再说了!” “皇上!来人,将皇上拉开。” 太后喝止皇后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福临打了皇后一巴掌,这喝止,就改成了对皇上。 “你打我?你竟然打我?”皇后捂着被福临打了一巴掌的脸,难以置信,珠泪扑簌扑簌的掉了下来,“我长这么大,我阿玛、额娘连一根手指头都舍不得碰,你竟然打我?” 伤心之下,她连敬词和谦称都没有用了。 福临打了那一掌,也有些后悔,他又不是那村野之人,怎么能动手呢? 君子动口不动手,都怪皇后,肆意妄为,惹得他不快,竟然违了圣人之道。 他拧着脖子说道:“朕打你怎么了?你想想你刚才说的什么话?难不成朕这皇上,是你们博尔济吉特氏给的吗?皇额娘也是博尔济吉特氏的人,让她说说,朕这皇上,是天命所受,还是你们博尔济吉特氏给的?” 他看看太后,又看看皇后,冷笑道:“你们一个二个,都想拿朕拿傀儡,不想让朕亲政,不想让朕做主,朕知道,可朕偏不如你们的意,朕倒要看看,朕废了你这个皇后,天会不会塌掉?当皇后,宽容大度要紧,体面尊荣要紧。可你除了犯浑,妒忌,吃好的穿好的,你还会些什么?” “我犯浑!我妒忌!”皇后见福临说的难听,气得浑身发抖,她抹了抹泪,大声道:“够了,这皇后我当够了!你口口声声说我是六宫之主,可我这皇后连一个嫔妃都不把我放在眼里!” “我妒忌!我是你三媒六聘八抬大轿从正门抬进来的皇后,难不成还要看你那些小妾们的脸色行事?你要废就废,别那么多闲话,给我安那么多罪名!再不然,你索性叫外官进来拿了我——反正你可以给我安一条罪名,就能安十条,一百条!” 太后在一旁边看着这两个吵起来没有章法的人,急得直喊:“苏麻喇,苏麻喇,叫他们别吵了,哀家头疼。一家人怎么能这么说话?你们这是想活活气死哀家嘛?” “苏麻喇姑姑,你将母后扶回慈宁宫去,朕今天要同皇后好好说道说道,绝不容她这般放肆!” “朕给你安罪名?朕冤枉了你?”福临眼中闪着恼恨的光,看着皇后恶狠狠道:“打太祖皇帝算起,皇阿玛到朕这里,三代后妃,近百余人,有你这样的吗?别说母仪天下风范,就是一个普通的妃嫔,也不会像你这样,你还好意思说朕是欲加之罪?分明是你不合格,朕才要废你。” 他的语气变得刁狠似剑,砍向皇后:“自你当了皇后,这宫里头就没个规矩,皇长子去年的正月三十突然殇了,那孩子,从出生到走,只活了八十九天,还有赛宝格格怀的那个孩子,才怀了三个月,就被你整没了,你这个皇后若是合格,怎么会连这后宫里的人都拘不住?嫔妃之中,但凡长得齐头整脸的,你对别人就没个好脸色,阿贞进宫才几个月,犯着你什么事了?你找五哥进来,不就是怕她得了朕的好吗?” “朕以往瞧在母后的份上,瞧在你父亲吴克善对大清忠心耿耿的份上,成全你的体面,那些个事,就揭过去了,可你倒好,越来越放肆,这一回,连朕都瞧不到眼里了,你还觉得自个是合适的皇后吗?” 皇后撇了撇嘴:“你那都是欲加之罪,我都懒得解释!早和你说过,那些事与我不相干,我们科尔沁的姑娘,喜欢不喜欢,都放在脸上,不会玩那些个阴招。你之所以觉得坏事都是我做的,不过是因为我不得你的意罢了。我知道,有什么罪我都领着,听凭皇上您处置吧,反正,这宫里头的空房子多着呢,这坤宁宫,谁爱住谁住就是了!” 福临冷笑,手指着皇后道:“好……你顶得好……你还记得朕是皇上……朕既然能册封你,就能废你!” 皇后立即反唇相讥道:“那是,皇上您本就是金口玉言,臣妾在您的眼里头,不过就是一棵草罢了,您要废就废吧,成天拿这个威胁人,烦不烦啊!” “不能废后!皇上,哀家不许你废后!对皇后你可以冷落,可以不理会,就是不能废啊!”旁边正被苏麻喇顺着胸口的太后喝道:“哀家不允你废后!” 她又斥责皇后:“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跟皇上说,偏要这么拧着,他是皇上,你怎么可以如此顶撞?” 皇后委屈地喊着了声:“母后——”就把身子拧向了一边。 在孟古青看来,今个这事,就是福临掀起的风浪,欲加之罪,怎么能怪罪她她的头上! 要不是拘于身份,她真想冲出宫去,策马扬鞭,飞奔回科尔沁草原。 顺治扬起了头,冷冷道:“母后,若是您执意不肯让朕废后,索性,也别让朕当这皇帝了,朕什么事都不能做主,事事受制于人,到如今亲政了,还做不了主,当这皇帝有什么意思!” 太后手指着福临,半天说不出话来。 顺治十年八月,因福临一直不肯松口,太后勉强说了句:“那就听听大臣们的意见吧!” 福临于是命大学士冯铨等上前议废后一事,朝中臣子,尤其是礼部尚书胡世安、侍郎吕崇烈等汉臣们都不赞成,他们据古礼力争,一而再、再而三地上疏请皇上慎重详审。 这些奏折均被福临打了回去,他说皇后无能,就应该废除,还责备众臣子拿古礼来沽名钓誉。 礼部员外郎孔允樾(yuè)与御史宗敦一、潘朝选等人联名上书劝说。 孔允樾言词恳切地劝阻福临:“皇后正位三年,未闻失德,特以‘无能’二字定废嫡之案,何以服皇后之心?何以服天下后世之心?皇上和皇后犹如天下臣民的父母,如今就像父亲要休弃母亲一般,即使做儿子的知道母亲的过错,也会哭着劝阻,况且臣等还不知道皇后有何过错,怎么可能闭口不言,不为皇后请命?” 见汉臣们说不动,福临就下令让诸王、贝勒、满臣集议,满臣们商议仍以皇后位中宫,再别立东西两宫,福临也不同意,并且发火斥责孔允樾等几位劝阻最厉害的汉臣,命他们自行请罪。 福临这一动真格的,诸王大臣在辅政郑亲王济尔哈朗率先表态下,终于遵从了他的旨意。 皇后孟古青降为静妃,改居侧宫。 第50章 出嫁 虽然觉得福临废后这事有些不好,但四贞也知道,皇后,嗯,如今该称静妃了,脾气禀性和皇上并不合适,她进宫近一年了,两个人在一处坐的时间还没有十回,而且,每次都是三句话不合就顶了起来,谁也不肯让谁。【全文字阅读.】 平时看着那么温和沉稳的皇上,见了静妃娘娘就跟斗鸡似的,现在这样也好,反正静妃娘娘的吃穿用度在太后娘娘的关照下,一如从前,除了不在坤宁宫里住,服饰不能越矩外,比起从前来,似乎还要轻松些。 她还没有来得及为皇后降为静妃的事伤感多长时间,就迎来了建宁出嫁。 做为建宁的好姐妹,四贞要帮忙的事情多着呢,于是,伤春悲秋的情绪很快就被忙忙碌碌的现实击碎。 阿云朵到底没能改变太后的想法,前一天抬嫁妆过去的时候,她就以试婚格格的身份送去了额驸吴应熊处,按她这天早晨回禀的说法,就是额驸哪都好,相貌英俊,体贴入微,而且战斗力强。 建宁倒不在意阿云朵会不会说假话来哄她,试婚格格对她的这桩婚姻来说,就是个幌子,不管试的合不合适,她都势必要嫁给吴应熊,毕竟,这个事关系到满汉联姻。 而且,从旁人的议论中,建宁也隐约了解到了,平西王世子吴应熊的父王吴三桂远征西南,重兵坐镇,若生异心,必对朝廷不利,招他为额驸,便可以把他永远留在京都,令他的父王有所顾忌。 从前,吴应熊是皇帝哥哥的伴读,如今,是她的额附,表面上是满汉一家,其实,就是把吴应熊当一个人质,留在京城,辖制平西王。 所以,建宁对这段婚姻并没有一般女儿家的憧憬,也忽略了阿云朵说起试婚时的娇羞脉脉。 连太后遣了苏麻喇来给她讲敦伦大礼,她也是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苏麻喇最后只好丢了本册子给她,让她私下里慢慢看。 “不过是些妖精打架的事情,有什么好看的?而且,那上面画的人,没一个好看的。干嘛要我认真学习啊!”建宁看了之后,就跟四贞抱怨,她还指着大红的嫁衣对四贞道,“若是阿云朵不只是个试婚格格,索性能替本公主嫁了,那才是称心如意呢! 四贞反正对这些事情也不懂,就点头附合建宁:“公主要学画,是该选些好看的来跟着学。取其上得其中嘛,齐娘子说我从前学的不好,就是因为秦嬷嬷的武艺也只是平平。” 一听四贞说齐娘子,建宁眼睛发亮:“齐娘子究竟是何方人物?你始终都不肯给我说,如今我都要出嫁了,总可以告诉我了吧?想她当日刺杀皇帝哥哥都没被怪罪,还指了做你的教习,真是了不得。阿贞,你把学的招式教我几招吧,万一我和那平西王世子打起来,好歹能反抗几下,免得被他欺负。” “公主殿下,您不欺负别人就好了,哪有人敢欺负您?而且额驸非召不能入内,他上哪儿欺负您去?至于齐娘子的身世,我是真不知道,师傅她说了,她那些事,和我无关,让我不用打听。” 倒跟着,四贞就开始劝慰起建宁,告诉她说,不管如何,既然要嫁过去,高兴着过日子总比两个人互相看不顺眼的好,她还悄悄拿了皇上和静妃的例子劝建宁:“静妃娘娘生得那般好看,地位也尊贵,和皇上本该是和和美美的一对夫妻,若是他们能互相退让一步,也不至于整成这样……” 说到最后,建宁更觉得头疼,倚在美人榻上叹气:“我在宫里何等自在,偏生要嫁去一个不相干的人家,而且,这个人还是被母后和皇帝哥哥当成人质留在京里头的,出嫁从夫,若是平西王将来有个好歹,岂不是要带累于我?!” “怎么会呢?我父王也是藩王,就从来不曾有过异心,虽说我没见过义父几眼,想来他和我父王也是一样忠心于大清的,公主你这是杞人忧天。” 建宁戳了戳四贞的额头:“你平日里蛮聪明的,怎么这事就想不明白呢,若是完全不用担心,为何要将那世子留在京城。母后是说,因为我是最小的女儿,年纪轻,她不忍我去他乡受苦,希望额驸成亲之后,仍然和我留在京里,这话听听就算了,岂能当真!分明是用这个法子,逼额驸答应留在京城而已。” 四贞毕竟入宫不过一年,政治敏感性没有建宁那么强,听了之后,吃惊道:“那若是当初额驸不答应会怎么样?” “不答应?他能不答应吗?他能够做皇帝哥哥的伴读,做我的额驸,就是他平西王的世子身份,他享受了这个身份带给他的好处,就得接受这个身份带给他的难处!”建宁长叹一口气,颇有些少年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味道,“其实他和我一样,都是可怜人,我们都得为自个的身份付出一些代价,只是,万一将来平西王有了异心,我这个身份,该如何自处?!” 四贞也觉得这是个大问题,收了笑容,一本正经用手托着下巴想了好一会,方才眼睛一亮对建宁道:“既然这样,你就更要和额驸和和美美的,他和你感情好了,自然什么都会告诉你,倘若平西王那边有什么异动,你们也能提前知道,这样皇上也能提前防范,平西王自然就不敢动了,然后,就皆大欢喜喽!” 建宁没有四贞那么乐观:“按理来说,是不会,几个藩王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可人心不足蛇吞象,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有更上一层的想法呢?罢了,我终究是大清的公主,若是吴家有那大逆不道的想法,我就一剑杀了他。” 四贞吓得连忙去掩建宁的嘴:“这快要到大喜的日子了,可不许说这等不吉利的话。而且,公主殿下也不能存有这样的想法,我听嬷嬷说过,夫妻同心,其利断金,若是你一开始就能额驸心疑义,你叫他如何对你真心?凡事总要往好处想,才能花好月圆,天长地久呢!” 建宁拉开她的手,似笑非笑地看着四贞:“你倒乐观,好啊,我就冲你这句吉言,希望能够花好月圆吧!” 她打量着四贞,突然笑起来:“对了,说起来我嫁了人,还是有一件好处的,至少以后出去玩,就没人能管着我了。将来,还可以邀你到公主府去玩,这样,你就可以出宫,咱们一看看外头的京城了。” 四贞听了,眼睛亮晶晶地问道:“真的吗?真的可以吗?公主殿下你没有骗我?” 建宁肯定地点了点头:“当然是真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又是我义妹,我有什么好事情,肯定会想着你的。” 她伸出小指,对四贞道:“来,咱们拉勾,一辈子都做好朋友,好姐妹。” 四贞也伸出了小指,两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郑重地为未知的将来,许下了一个承诺。 顺治十年,八月十九,晨曦初升,念璋殿一大清早的便热闹了起来。 这一觉四贞睡得很好,睡前还想着第二天要早些起来帮建宁收拾,哪晓得一沾到枕头,就没了意识。 等睡得迷迷糊糊地被杜嬷嬷唤醒,四贞连穿衣服都是闭着眼睛完成的。 天还黑着,鸡都还没叫,竟然就要起**了。 迷迷瞪瞪的,她才想起,建宁今天要嫁人了! 等穿好衣服跑到建宁的院里,一进正房,就看见烛光照映下,那展开在高高衣架上的大红嫁衣。 嫁衣是依着和硕公主规格所制。 吉服用整匹的红缎,锦绦都是金黄色,彩悦月白色,不绣花文,结佩惟宜。裙上也是,用了冬片金加海龙缘,上用红缎,下石青行龙妆缎,整幅有辟积,夏片金缘,缎纱各惟其时。用织金做就的鸾凤纹霞帔,并没有过多繁复的刺绣,只有大红,还有上盘的凤凰,看着简直要灼伤人的眼睛。 就连吉服冠上,都是上缀朱纬,顶镂金二层,饰东珠九,上衔红宝石,朱纬上面缀了五只金孔雀,饰东珠各六,后面还有一只大的金孔雀,垂珠三行二就,中间金衔青金石结一,饰东珠各三,末缀珊瑚,冠后护领垂金黄绦二,末亦缀珊瑚,青缎为带。金约,镂金云八,饰东珠各一,看上去明艳极了。 那嫁衣的针线细密,红色极正,金黄极灿,像跳动的火焰般,瞧上去处处都透着喜庆。 建宁沐浴焚香一出来,内厢里满满当当的全是人。太后、静妃、端顺妃、恭靖妃还有几位内命妇打扮的夫人都已经等在那儿。 女儿家出嫁,讲究个娘家人都要守闺阁,这样才算热闹。 四贞站在静妃身后,没开腔说话,只笑吟吟地看着建宁,建宁这一回,倒是难得地红着脸低了低头。 唇要描丹、眉要画黛、面要涂脂抹粉,这本是女孩子们日常就有的化妆程序,但出嫁这一天的妆扮,格外的鲜艳。 四贞悄悄对建宁道:“公主殿下今个就像面人似的,白的一点找不出来瑕疵。” 建宁白了她一眼,等着绞面。 b说:/b/p 今日双更,二更仍然在22:00前。 开心阅读每一天 ="5""如果觉得“给力文学网”不错,请 给力文学网,我们的地址(教育123文学网)《孔四贞传奇》仅代表作者原铨的观点,如发现其内容有违国家法律相抵触的内容,请作删除处理,的立场仅致力于提供健康绿色的阅读平台。 【】,谢谢大家! 小提示:按回车[]键返回书目,按←键返回上一页,按→键进入下一页。读孔四贞传奇,请记好我们的地址:,下载孔四贞传奇请到 《孔四贞传奇》文字章节为转载作品,所有章节均由网友上传,转载至只是为了宣传本书让更多读者欣赏。 第51章 闺蜜 绞面,亦开面、开脸,是未婚女子在出嫁前必做的一种习俗,绞面以后皮肤便会变得更为细嫩明亮,让涂在脸上的粉妆更为匀称。 给建宁绞面的是宗亲中的一位福晋,太后特意选出来父母健在、儿女双全、夫妻恩爱的全福人。 建宁怕疼,她还记得伊哈娜和乌希哈出嫁时,因为绞面疼的直掉眼泪,就双手紧紧握住四贞的手,仿佛那样就能减少点疼痛似的。 她仰着脸闭上眼,这样可以避免眼泪直接掉下来,也更方便绞面。 结果那位慈眉善目的福晋手脚利落极了,麻线拿得也很稳,给建宁扑了粉后,她将一根棉线缠绞成三根,并分成两角交叉状,一端在手,另一端用牙齿咬着、拉开,成“十”字架的形状,双手一拉一合,一松一紧,细棉线绞缠分合就像剃刀般来回在建宁的脸上来回“绞”。 从额头到下颌全部绞完,建宁只感觉到麻丝拉拉地过来过去,痒痒的是有点儿疼,却不会让疼得令人哭出来。 “等你出嫁的时候,也找达福晋给你绞面,她绞的不疼!”建宁悄悄地睁开眼对四贞说,“上回给乌希哈绞面的那个,扯的她直哭。” 达福晋听见了建宁的话,朝她笑道:“多谢公主殿下夸奖!”就收拾了绞面的工具,退到一旁。 建宁对着四贞挤挤眼:看,不光活做的利索,还不多话,多好! 四贞收到建宁给她的话,掩嘴而笑。 伊哈娜、乌希哈都不得宠,出嫁时,也不过只有个县君的封号,跟建宁这个和硕公主当然不能比,选得全福人自然也不同。 幸好太后她们只是略坐了坐,就出去了,不然听见她俩说些孩子气的话,只怕要笑话。 建宁还要说什么,看到尚仪局擅长化妆的女吏拿了粉盒过来,忙闭上眼睛,等着女吏来给她定妆。 四贞原以为绞面前扑的粉就够白了,待看到女吏在建宁的脸上,又铺上了厚厚的几层白粉,不由傻了眼。 这整个一面粉人嘛! 女吏再将建宁的嘴唇描成红红的樱桃小口,眉毛画得黑黑的,看上去,就像一个浓墨重彩的假人。 那个活泼娇俏、妩媚骄纵的建宁哪去了? 四贞头一回看见新嫁娘化妆,不知道这是京城里标准的新娘子模样。 她只是有些担心,建宁等会睁开眼睛,看到她自个的这个模样会生气。 果然,建宁睁开眼,等宫女们侍候着给她戴上凤冠,对着镜子里看了看,皱眉道:“这种妆扮,不管换成谁,看着都一个模样,乌希哈出嫁的时候,我看着,还以为伊哈娜又回来了呢。今个看自己,倒有些像乌希哈似的了。” 她将粉用手抹去了一些,有些不高兴地说:“出嫁嘛,为什么不把人化得好看些?非得像个木偶似的!” 女吏诚惶诚恐道:“公主殿下,所有的新娘子,都是这么化的,这样才显得端庄。” 四贞笑着安慰建宁:“虽说乍一看是认不出来,可您这一开口,一睁眼,那个眼波如水、樱唇如珠的公主殿下就回来了,配上这凤冠,这嫁衣,简直精致的如同玉雕一般,保证额驸会看傻的。” 建宁就展颜而笑:“就你嘴甜。好吧,给本公主戴上盖头吧!” 女吏也不敢再给建宁补粉,只是用粉扑,将她脸上抹花的那些,扑得更为匀净些。 等宫里诸人依依不舍的送一身盛装的建宁送上花轿,从太后、诸妃,一直到四贞,都拿着帕子拭了些眼,端顺妃哭得更是梨花带雨,好像出嫁的是她亲亲妹子一般,万分不舍。 唯有塔尔玛冷静如常,还冲着来接轿的吴应熊多索要了两个红包。 建宁出嫁了,很多天里,四贞都觉得含璋殿里空空荡荡的,格外寂静。 从前有建宁在的时候,她练剑,建宁会捣乱;她临帖,建宁会乱画;她读诗,建宁会在一旁唱小曲。 她已经从开始讨厌建宁的骄纵到喜欢上建宁的真性情,两个人虽然闹过许多别扭,却也有许多快乐。 而如今,建宁出嫁了,静也是她一个人,闹也是她一个人。 好在,新妇出嫁,九日归宁,她们就能见面了。 建宁和吴应熊给太后请安时,四贞不方便过去,就在含璋殿翘首以盼。 听到宫女说建宁往这边来了,四贞就跑出屋,站在台阶上迎候。 建宁看见她,远远就冲她招手,要不是旁边的嬷嬷提醒,只怕就要跑着过来。 不过九日不见,四贞就觉得建宁看上去似乎大了些,不再梳女孩子们的发髻,改成了女人的盘头,看上去秀丽端庄,不再像从前还是一团孩子气。 建宁穿一件云纹细锦的大红旗装,每迈一步,身上所系的钗环清脆,玉珮相扣,簌簌作响。 走到跟前,她仰脸对四贞笑道:“不请自来,还望贞格格见谅。” 看着她的笑容,四贞放下心来,显然,建宁这几天过得不错,不然,她不会笑得这般明媚。 四贞也学着她客套,眨眨眼睛道:“哪里,哪里!公主殿下驾到,有失远迎。本该换了衣裳去宫门前迎接公主,不想公主今天回来的这样早。” 她退后一步,侧身用手比了比:“公主殿下里面请。” 建宁笑得越发灿烂,两边的梨涡露了个分明,衬得平日里娇俏的五官更是灵动。 上了台阶,她一把拉住四贞的手,娇声抱怨道道:“我今天一大早就起来往宫里赶,就是想着早些见你,你倒好,还嫌我回来的早,真是没良心!” 四贞偏头对她笑道:“我错啦,公主殿下,其实我是嫌你回来的太迟,不信,你问画眉她们。” 画眉、百灵几个都在旁边笑:“可不是嘛,一大早,格格就起来往院门口张望,要不是杜嬷嬷说不合规矩,您是和额驸一道来的,只怕格格真要换了衣裳,到宫门口去候着。” 建宁亲亲热热地携了四贞的手:“就知道我走了,你会无趣得很。今个我回来,特意跟母后求了,接你到公主府去住几天,这样,我也不愁没人做伴了,只不知道,你走不走得开?” 四贞一听,喜笑颜开地看着建宁:“公主殿下,我当然求之不得,你嫁了之后没人说话真是寂寞,都担心你出去把我忘了,这下可放心了。怎么样,我那义兄好不好,公主殿下可满意?!” 看到四贞挤眉弄眼的样子,建宁不由羞红了脸,她捏了捏四贞的脸,娇嗔地说:“你一个未婚的女孩子,打听这些做什么?也不怕羞!” 扭捏了半天,等回到屋里坐下,建宁还是压着嗓子,附耳在四贞耳边说:“他很好,英俊潇洒,博古通今,这些天,找了好些玩的东西给我。” 建宁想了想,又感慨道:“虽说女子婚嫁从来由不得自己,愿不愿意由不得我们自己,喜欢不喜欢,也根本不重要,但遇到额驸这样合心意的,还是更好些!” 四贞就用手比着脸羞她:“是谁说的,这桩婚姻没什么盼头?就那么回事,这才几天呢,心就偏到一边去了!若是让母后知道了,只怕该笑话你了。” 建宁仰头轻快地说:“才不会呢,母后只会为我高兴。就像你一样,虽然笑我,可我知道,你心里头是为我高兴的。阿贞,我这回进宫,给你带了好些小玩意,有皮影、马吊、双陆呀,还有鹤格呢,都是额驸找给我的。回头觉得闷了,你可以找了娘娘们一道玩。” 明明宫里头也有马吊玩,却因为是额驸给的,建宁就觉得稀罕,拿进宫里来跟她分享。 虽然建宁看上去长大了些,可一说话,还是小孩子脾气,或许,正是这样的性格,令义兄觉得轻松吧! 四贞羡慕地看着建宁,她的从前,也是像建宁这般纯真,可惜,一夜之间,灰飞烟散,无论她再怎么由着自己的性子,也比从前谨慎持重。 离开了父母,她就不再是那个娇养的女儿了。 建宁见她不说话,忽闪着一双大眼睛问:“我走的这些天,你平日做什么消遣?是不是还像从前一般,习武骑马,每日里读书写字做女红?” 四贞笑道:“也不光是这些,还要去给母后请安,念心经。对了,前两天皇上让我和承泽亲王用沙盘演兵,很有意思,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能够跃马长刀,真正去领兵打仗?!” “你还真要当大将军啊!”建宁挨着四贞坐过去一些,细声问:“你和皇帝哥哥怎么样了?我可听说,有人在念‘心悦君兮君不知’?” 看到建宁关切的目光,四贞张口结舌:“你,你都知道了?” 建宁同情地看着她:“怕了吧?我都能知道的事,你猜母后知不知道?” 四贞沉默了半晌,方道:“不管母后怎么想,反正,我没有那样的念头就是了。皇上他,一时新鲜,日子久了,也就不会再放在心上!” 第52章 试探 四贞以为自己能抗拒福临越来越灼热的眼神。【最新章节阅读.】(给力文学网更新最快最稳定) 然而,她不能。 不能喜欢福临的理由有千千万万,比如说,太后的不允许,大仇未报,福临有后宫佳丽三千,而她,只想要一心人,宫墙重重,虽然金碧辉煌,却没有她想要的自在…… 喜欢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喜欢。 少女的心,如同三月的春芽,渐渐萌发。 而这萌发,令四贞惊惶而恐惧。 她每一天都在和自己的内心抵抗、挣扎,凡是福临常去之处,她就回避。 可是纵然紫禁城那么大,做为一国之君,福临若是设法,总能见着她。 他会在四贞给太后请安后路上“偶遇”,会在吃了某样好吃的,让宫女捧到她院里来,然后自己一起过来同享,也会冠冕堂皇的召她过去,说是想知道桂林的一些事情,要不,就是让她吟诵唐诗宋词,说唯有这个方法,他才能更快的融入汉人的文化。 他会捧着书卷说:“山有木兮木有枝,四贞,下一句怎么念?” 若是四贞不说话,他就会自问自答:“心悦君兮君不知。”然后用手轻柔地抹过四贞额前垂下的青丝,叹一口气:“阿贞,你几时才能长大?” 有一次,他甚至自嘲地说:“朕虽贵为君王,却也有无能为力之事,朕以为这世上最难的就是遇到喜欢的人,而今却发现最困难的是让那个人也喜欢上你!” 每次遇到这样的时候,四贞总是懵懂地看着福临,她只能用装傻的方式,婉转回绝。 毕竟,他是皇上啊,那么英俊又热情的皇上! 福临感觉到无力。 眼前的少女,亭亭玉立,墨色的双眸,黑白分明,如同夜晚的星子般明亮,在这一年多的时光中,越发明媚鲜妍。 即使是一直素衣淡服,也难掩其明丽。 福临觉得,这一年,自己几乎是看着这个四贞长大的。 看着她脸上的稚气渐消,看着她的双眸盈盈,看着她手里的剑,由慢至快,到风驰电掣。 此时,她耳垂明珠,腰悬美玉,颈上戴的赤金嵌宝石项圈,腕上套的羊脂玉双环镯……每一样都是他所赐,像是他亲手打造的一般。 她一身素缎的锦衣,行走间却灿若云霞,许是因为练武久了,穿着花盆底行礼时,姿态也比别人多几分轻盈优美…… 她满汉双语都说得极为流利,与他交流起来,毫无阻碍,理解他的忧愁,明白他的困惑,每当他谈起对大清未来的设想,她的眼睛里总是充满了崇拜和赞赏,但她又不是那等无知的女子,只会一味符合,即使与他说起兵法,也能头头是道。 更不用说骑射,即使自己这个马背上长大的满人儿郎,也不能回回都胜过她。 福临觉得,四贞像是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另外一个自己,在别人面前的时候,是一个模样,持重从容,冷清淡漠,私下里,却是喜怒哀乐极为真实的一个人。 她是像他最忠实的伙伴,陪他失落,陪他坚强,陪他冒险,陪他战斗,与他形影相吊,风雨同舟。 这样一个人,几乎是合着他的心意长成的。 如果他执意要她,只需一道圣旨,就能将她纳入后宫,等孝期一满,她就能成为他的妃嫔。 只是,母后说得有道理,四贞如果为妃,对于朝廷来说,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福临觉得矛盾,一方面,他恨不得立马让四贞与他坐卧同行,另一方面,他又知道,做为一个君王,他应当做出有利于国家的选择。 他已经废了皇后,激起了蒙古四十二部的不满,若是再失了广西定南王旧部的人心,其他几个藩王会不会因此蠢蠢欲动,就此引起天下动荡? 福临不敢赌,前些年旱灾、蝗灾令前明千疮百孔,以至于民心生变,大清能够趁虚而入,如今,直隶的水灾隐患未除,退守云贵的南明小朝廷虎视眈眈,这刚刚平静一些的天下,经不起一点变故了。 他和四贞一样矛盾。 理智告诉他,应该离四贞远一些,克制住心里的念头,情感上,他又会找各种理由接近四贞,屡屡试探她对他,是不是有同样的心意。 他的感情,如同灼灼的阳光,不仅令四贞觉得难以抗拒,也使得他表现的一天比一天更加热情。 如同直射的阳光,火红的花朵,那般明目张胆。 有一回,他甚至对着走过来的四贞低语:“朕喜欢晨曦中的露珠,轻风里的绿叶,树枝上的鸟儿,初绽的花朵……还有,孔四贞。” 那一回,四贞大概觉察到他在盯着她看,福礼之后,终于迎上他的目光,沉默片刻,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那是福临第一次看见四贞对自个的回应,那种感觉像春水细软柔腻的情话,又带着春风轻轻的香郁,有种难以叙述,不言自明的温柔。 就是那一个回应,令福临高兴了好些天。 宫里那么多的妃嫔,从来没有一个人带给他这样的感觉,或许,正是这种想碰又不能伸手的禁闭,令福临对四贞更为喜爱。 而且,他也不想像对其他妃嫔似的对四贞,他想,就这样等着四贞长大,等她慢慢明白他的心意,等两年后她除了孝,他再下圣旨娶她。 有两年的时间周旋,再跟母后摊牌的时候,她或许就会让步了,四贞的哥哥就已经救回来了,那样的话,定南王的旧部,由孔庭训率领着,四贞的肩头,就没有那样重的责任,可以安安心心和他在一起。 基于这些矛盾的心理,虽然福临对四贞的情意众人都明白,但谁都没有挑破,只当他对四贞是兄长的照应,帝王的抚恤。 看着越长越美的少女,加之中宫久悬,后宫里的嫔妃们,也有了自己的心思。 恭靖妃就特意召了四贞前去,笑吟吟地问她:“这些日子皇上常召你去说话,你说皇上会选谁做皇后?” 听到恭靖妃这样不带拐弯的发问,四贞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含糊道:“没听皇上说起过,谁做皇后,四贞不敢妄自揣测圣意。”她看着恭靖妃逼视的目光,蹲身福礼道:“不过,倘若皇上将来册封的是娘娘,四贞以后便要多仰仗娘娘关照了。” 恭靖妃连连摆手:“断不会是本宫,本宫无子又不受**,倚靠的不过是家族之力才得了正妃的位置。” 看着对面的少女,皮肤光洁,黑眸如玉,整个人都光鲜的直达人心,恭靖妃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没错。 她看着四贞试探道:“本宫倒觉得皇上会属意于你。四贞你长得多美啊,就连本宫见惯了美人,也得说从没见过你这么标致的人儿。大内个个说静妃好看,可她徒有其貌,和四贞你相比,就不够轻盈秀美。你坐在这里,就像一幅画儿,连本宫身为女子看着都觉得可爱,何况是皇上?但凡是个男人,都要对你动心。” “本宫今日召你来,就是想和你结个善缘,若有一日,你进了后宫之中,掌了凤印,千万要看顾本宫一些。本宫知道你年轻不懂事,所以想提醒你,免得你错失了良机。” 四贞大惊失色:“娘娘何出此言?且不说四贞从无想做妃嫔的打算,就是进了后宫,又怎么可能掌凤印?咱们大清的皇后,决不可能是汉人,宫里头那么多满人娘娘、蒙古娘娘,哪里就轮到了我?娘娘这话,再不要说了,四贞誓不为妃,将来,定是要出了宫去回桂林的。” “宫里是个沉闷的地方,进来了就如同困在四方城中。妹妹丽质天质,能文能武,同你在一起,就是本宫心里也觉得格外舒坦。况且皇上在前朝为国事繁忙,回了后宫必定愿意快活些,你最得圣意,怎么会不选你?” 恭靖妃抿嘴浅笑,转而拍拍四贞的手道:“至于会不会立你为后,亦或是册封其他人做皇后,本宫也不想猜了,皇上自有考量。毕竟,皇上仁孝,立后之事,多少要听听太后的主意,不管如何,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四贞你只要记住,本宫对你没有恶意,今日所说,也只是提醒你,在这后宫之中,你要谨慎从事才行。因为,就算本宫信你对皇上无心,其他人,可就未必了!” 她看着四贞,表情诚挚地说:“皇上对你看重,你见皇上的时候,比本宫多许多,有机会,还望你在皇上面前,替本宫多多美言几句,也不枉本宫对你的这番坦诚。” 四贞连忙点头,“娘娘提醒的对,在这宫里头,处处留意总没有错。四贞出身将门,一向大喇喇惯了,难免会惹得太后和皇上不快,有时,无心之间可能就得罪了人,娘娘若是察觉哪里不对,千万记得提点我。” 和恭靖妃谈完话回去,四贞只觉得比打了一套拳还要累,她躺在榻上,哀叹道:“恭靖妃娘娘还是明来明去的说话,我都觉得这般辛苦,一想到其他的娘娘们,只怕恨不得将我戳个窟窿,简直头疼!” b说:/b/p 同学们手头有推荐票、黄金票的,请帮忙投票啊~么么哒。 今日双更,二更20:00前 开心阅读每一天 ="5""如果觉得“给力文学网”不错,请 给力文学网,我们的地址(教育123文学网)《孔四贞传奇》仅代表作者原铨的观点,如发现其内容有违国家法律相抵触的内容,请作删除处理,的立场仅致力于提供健康绿色的阅读平台。 【】,谢谢大家! 小提示:按回车[]键返回书目,按←键返回上一页,按→键进入下一页。读孔四贞传奇,请记好我们的地址:,下载孔四贞传奇请到 第53章 上山 百灵却低声道:“格格不要觉得恭靖妃性子直就轻视了她,能够做到正妃位置上的,岂有简单的?不过,恭靖妃娘娘有句话说得没错:如今,皇上越发看重格格,虽说格格无意,但保不齐诸位娘娘已经将你视为仇敌,万事小心为好。” 四贞有些好奇:“百灵姐姐怎么看出她不简单的?” 百灵按了毛巾递给四贞擦手,“奴婢们在宫中见的人多,日子久了,就学会了察言观色。若说家族助力,这宫里头满、蒙两族的娘娘,谁后头没些背景?恭靖妃娘娘能够升到正妃的位置,固然是因为她进宫早,家族受皇上倚重,但还有一个原因是她本身能够左右逢源,您没发现嘛,即使端顺妃娘娘,也很少招惹她。” “奴婢瞧着,恭靖妃娘娘今日说话眼神闪烁,不似格格您这般敢于正视对方,所以觉得您应该小心提防着些,别被她貌似耿直的模样骗了……” “百灵说得没错,一个人的眼神闪烁,说明其心思过于活络,就算她对格格没有起歪心思,也不会有什么真心。总之最近宫里对您的议论比较多,格格还是要小心些。” 这回说话的是杜嬷嬷,她和四贞相处久了,发现四贞虽然心思简单,却并非鲁直蠢笨之辈,只是不喜欢与勾心斗角,平日里虽是有什么说什么,却并不是那种无礼的娇蛮,而且,非常护短,服侍起来比起那些个心机深沉的主子反倒省心,日子久了,也就多了几份真心。 四贞虽然知道杜嬷嬷和百灵是太后的人,要负责把她这儿的情形禀告太后知道,但她这儿也没什么不能告诉太后的,她只要她们用心服侍就好,至于忠不忠心的,只要别在背后构陷于她,她就无所谓,如此一来,主仆之间,相安无事不说,她还时不时能得杜嬷嬷她们讲些宫里头的经验。 因此,听了她二人所说,四贞笑道:“我明白了,你们是担心我被人家说几句好话,就哄得不知道东南西北。放心吧,我虽然不存害人之心,却也知道要有防人之意。至于恭顺妃娘娘目光闪烁,那是因为你们的格格我,目光如炬,没几个人能受得住。” 从跟齐娘子学武以来,四贞就常喊她眼神练得比从前好使,如今说话之际,更是摆出目光炯炯的样子,看得大家都吃吃笑起来。 格格最近太惹眼了,害得她们心头的弦都跟着绷得了几分,难得有个舒展的时候。 说笑了几句,四贞就叫人取了黄历来看,她数着日子道:“上回从公主殿下那儿回来,已经有十日了……” 她转头问画眉:“公主殿下派到宫里来,邀我过府的人来了没有?” 画眉摇摇头说没有,然后有些担忧地道:“端顺妃娘娘上回不是还在太后娘娘面前说您别老往宫外跑嘛,若是公主殿下再邀您出宫,只怕会惹来埋怨!” “不用管她,只要母后没有说不许我出宫,她们就是再有不满,也没什么关系。” 四贞推开黄历,将桌上的葡萄捡了几颗,她吃完了葡萄方道:“在这宫里头,已经有种种约束了,我若再是去管诸位娘娘们的心情,就别想有一天松活日子过了。而且我出宫去,又不是用欺压她们得来了,何须理会!再过些日子,就要到静妃娘娘的生日了,我想趁着这趟出宫,选一样她喜欢的生辰礼送与她。” 百灵感慨地抬头:“在这宫里头,除了太后娘娘,也就格格待静妃娘娘,始终如一!” “因为静妃娘娘生得美,我总觉得,有那样澄澈的一双眼睛,心思不会坏。”四贞想到去年里,静妃还是皇后,那个美目飞扬的女子,本该是最美好的年龄,却像早早凋谢的花朵般沉寂下去,心情有些低落。 画眉几个,正不知如何安慰她,就听见外面的小宫女来报:“格格,公主殿下派了人来请您过府,太后娘娘已经应允了。” ** 京城的西山上,有一座上千年历史佛家古刹——灵光寺,灵光寺始建于唐代大历年间(公元766至779年),初名龙泉寺,辽代曾扩建,金代改叫觉山寺,明代成化十五年重修后,才改称为灵光寺。 上一回去公主府,建宁就说要带四贞去灵光寺院看佛牙舍利塔,说是那此塔有八棱十三层,通体洁白,置铁灯龛十六个,夜晚灯亮塔色晶莹如玉,十分壮丽。 建宁出行,光是马车就有十几辆,更别提前前后后开路和跟随的侍卫,走在街道上的时候,那鲜衣怒马的一行,令路旁的人都忍不住驻足停下来忍不住打量。 四贞自从进宫之后,便鲜少出来,偶尔有几次太后带着诸人出去上香,都觉得她和建宁太小,怕寺庙里的香火气对她们不好,也没带上她们,所以,灵光寺她还是第一次去,就连山脚下听到的悠扬钟磬之声,她也觉得兴奋。 “瞧瞧这可怜的孩子,连一个钟声听着都能这么高兴!”建宁成亲之后,同吴应熊去过一回广济寺,对这钟声就没四贞那种新鲜感。 注意到四贞的神情,她还故作老成地抚了抚四贞垂在身后的头发。 如今即使在宫里,四贞有时也会穿汉服,这次出门,更是换了身利于出行的汉服,不然,光是那花盆底,走起来就能要人命。 所以她今个头发,并不是在宫中常梳的两把头,而是汉女未及笄前的双环髻,鬓边垂发,虽然没用什么簪珥之饰,但她容色婉娩,看着仍然是逈出于众,端丽无比。 就连见惯了她的建宁,也觉得四贞换了汉服之后,另有一种美丽,她不由后悔:“早知道,我也该像你一样穿汉服的,这样也不至于被额驸劝说阻,不让我自个爬上灵光寺,你说,坐那轿子上去了,菩萨岂能知道我的虔诚!” 四贞笑道:“公主殿下就算换了汉服,额驸也不会同意您自个上山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噢!” 她故意瞅了瞅建宁的脚:“再说了,您从前在宫里头走不上十步路,就喊脚疼,这灵光寺的台阶,可是有好几百个呢,您哪里上得去?别担心,您来了,就是心诚,菩萨不会计较的。” 公主府上香自然早早派了家中管事过来,他们一下车就看见门口有知客僧人等候着,等安排妥当,她们就按原定计划,建宁乘软轿上山,四贞带着百灵、画眉几个,由几个侍卫跟着,步行上山。 灵光寺乃是远近闻名的寺庙,因此来此处上香的人并不少,有平头百姓自然也有像建宁这样的达官显贵,也颇有些富贵人家,为了显示对菩萨的虔诚之心,步行上山的,女眷们都戴着帷帽,四贞混于其中,倒也不扎眼。 已近隆冬时分,四贞穿着穿着碧水青的银鼠褂子,宝蓝的盘锦棉裙,戴着三层罗纱的帷帽,在已经有些萧瑟的山路上,如同绿葱苗一般可喜。 领着她们上山的是位小沙弥,他瞅来瞅去,觉得走在后面的胖丫头黄莺看上去最好说话,就落后几步,悄悄问她:“胖姐姐,你们怎么能走这么快?我自小在山里长大,每日要和师兄弟从山下抬水上山三趟,这才练出了健步如飞,怎么诸位姐姐,也能走得这么快?” 黄莺得意地一扬头:“那当然,我家格格是定南王的女儿,定南王你知道不?那是咱们大清武艺超群的大将军,我家格格是将门之后,自然和你平日见的那些个娇小姐不同……” 前面的画眉听了,转身轻喝道:“黄莺,别多嘴,快些上山,别一会晚了,让公主殿下等。格格可说了,你最近又胖了不少,得多走些路减减。” 黄莺吐了吐舌头,拔腿就朝画眉她们追去。 几个人都没有注意到,等她们走后不久,山路石阶旁边的青松后面,闪出来两个人影。 其中一个,长着乌黑的眉,高挺的鼻,凤眼狭长而微微上扬,薄薄的唇边,似乎永远勾起一弯笑意。 那是一张俊美到令人炫目的脸。 一张十七、八岁少年的脸。 正是去年里偷偷跑进宫里去的孔延龄。 “定南王府?格格?”孔延龄好看的凤眼眯了起来,“孔四贞,你真是越大越不守妇道,身为女子,竟然不乘轿,由男子相陪着步行上山,你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说话的声音极低,旁边的随从一句也没听清,就问道:“少爷,您说什么?” “上山。” 那脸色黝黑,颇为壮实的随从惊讶地看着他:“可是,少爷,我们才刚刚下山啊!” 孔延龄踢了他一脚:“少废话,你家少爷我说上山就上山。” 这一脚显然并不重,那随从嘟囔道:“老夫人让您这次进京必须找到贞格格……格格,刚才那胖丫头说她家格格是定南王府的……” 他突然眼睛一亮,拔腿朝孔延龄追去:“少爷,少爷,她们是定南王府的,咱们现在追上去,还赶得及,哎,您怎么不走大道,那边是往后山去的……” 山林中,传来孔延龄清越的声音:“富贵,你再多话,就滚回家去。” 第54章 前缘 四贞脚程快,画眉和黄莺都是孔家的家生子,自小也要学习些武艺,跟起来毫不费劲,就连百灵,因为这一年被四贞逼着常要练习扎马步,脚下也稳了不少,因此她们一行人,带着几个侍卫,倒比建宁乘了软轿上山还快些。 到了山门,带着刀剑的侍卫们就不能进了,守在外面,建宁一行人从前殿开始跪拜,一直跪拜到正殿。 四贞不明白一向不信鬼神不敬佛祖的建宁为何突然这般虔诚,结果建宁红着脸说,她希望能够早些怀上孩子。 听得四贞直抚额:“我的公主殿下,你才过了十四岁的生辰,这就要孩子,未免有些太早了吧?” “什么呀,你看宁悫妃,不就是十四岁生的二皇子,还有庶妃佟佳氏,今年还不满十五岁,也怀了身孕,就是现在求菩萨答应了,将来我的孩子也得管她们的叫哥哥,凭什么皇帝哥哥生在我的前头,他的皇子也要个个都生在我孩子的前头啊!” 宁悫妃就是董鄂氏,花束子,她七月十七生了二皇子福全,就由庶妃升了个品级,成了宁悫妃。 最近又传出少保、固山额真佟图赖的女儿,庶妃佟佳·念锦怀了身孕的事情,宫里头有人欢喜有人愁,没想到,这事竟然还刺激到了建宁。 听见建宁理直气壮的回答,四贞有些无语。 她听乳娘秦嬷嬷说过,女孩子生产之时,年龄越小越危险,倒是那些年纪大些的,往往能够母子平安。 因为这话不好明说,她只能婉转地劝说建宁:“你想想,庶妃巴氏,生大皇子时年纪太小,结果大皇子连百天都没到,就夭折了,二皇子也是,弱小的跟猫一样,连宁悫妃都掉了半条命,你和额驸才成亲不久,不用这么着急。” 建宁想了想:“也有道理,不过,还是要磕头,总不能到时候要用了,才临时抱佛脚啊。” 四贞笑道:“敢情,公主殿下也知道你现在是临时抱佛脚呀?” 建宁不好意思地嘟囔:“这不是以前母后都不让我们去寺庙嘛,那天去广济寺听额驸说了许多,觉得蛮有道理的,我就本着宁可信其有吧,反正只是磕头烧香就能求得菩萨保佑,不管真假,心里头也是个安慰嘛。” 四贞听了,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抱着这种心理,她俩逢神就拜,见了菩萨就磕头上香,捐赠香油钱。 四贞每拜一处都要默念一遍希望哥哥平安,能够早些被朝廷的人找回来。 毕竟她也不知道究竟哪个菩萨会听见她的心愿大发慈悲,但秉承神多力量大,菩萨多了好办事的原则,每跪下去一次她就默念一回。 待她们一行女眷跪拜了菩萨又添了香油钱后,知客僧便领着她们去了后头的禅院歇息。 因为建宁图热闹看新鲜,之前并没有交待,所以禅院里还有别家的女眷,虽然从廊下经过时,不时可以看见女孩子们带着丫鬟经过,但因为都是大户人家从小教养出来的,不管谁家的姑娘都是文文静静,秀秀气气的,甚至连说笑声也听不见。 建宁觉得无趣,就吵着要去看佛牙舍利塔。 “不是说那佛牙舍利塔晚上看着才好看嘛?你现在急什么?”四贞劝她,“刚才跪了那一路,您不是还抱怨腿脚疼嘛?趁着智通大师还没开始讲经,先歇息歇息。” 建宁这才做罢。 安顿好建宁,又交待了绿秀等人,四贞才回到给她安排的厢房。 她刚端起茶喝了两口,就看见画眉匆匆来报:“格格,外头有个人说要见您,说是桂林的故人。” “故人?”四贞以为是去年她生辰时,皇上邀请那些个桂林官员在京城的家眷,也没多想,就走了出去。 ** 孙延龄站在禅房外的树下等四贞。 他还记得那小丫头,只怕,小丫头早把他给忘了吧。 那是一个夏日午后,十岁的孙延龄倒在灵光寺后院的花树之下。 他不过是吃了块九姨娘递过来的点心,在外面玩了还不到半个时辰,就腹痛难忍,这一会儿的功夫,痛得连叫人的力气都没有。 一股清凉的微风吹过,孙延龄总算有些清醒。 他就是死在这个地方,也没人知晓,等母亲将经文供奉完出来寻他,只怕已经来不及。 这会儿,他才明白为何母亲屡屡告诫他不可吃外面的东西,身边也不能离人。 他万万想不到连自己家里,那个看上去一向和气,娟好静秀的姨娘也不能信了! 一抬眼,他看见郁郁葱葱的苍天古树下,砖红色的院墙在绿荫环绕间隐约可见,还有青灰色的殿脊高耸入云,那是灵光寺的大雄宝殿…… 不见游客,只闻梵音。 这样的佛门清净之地,却成了杀人不见血的罗刹寺! “娘,咱们歇一会儿吧?我走不动了。” 他听到有人走过来,同时,还传来一个软糯糯的,稚嫩的女童声音,“而且,这里的花真好看,我想看一会花。” 倒在花树里的孙延龄,看见一个锦衣绣服,长相明艳动人的少妇无奈地笑了笑,她用手指点了点女童的额头,“你啊,就是不想进去烧香磕头拜菩萨。算了,你在这儿看花,娘亲进去烧些香就出来,不可以乱跑。” 孙延龄努力挣扎,想弄出些声响。 那少妇却什么都没有听见,转身就往大殿的方向去了。 正在绝望之际,他听见有小小的脚步声往这边走。 一会儿功夫,孙延龄抬起头,看见一个四五岁大的女童,好奇地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小哥哥,你为什么躺在地上?我娘说了,地上凉,不能躺,你快起来吧。”稚嫩的声音,好听的如同天籁。 女童的衣衫虽是锦缎,却滚了一身泥,满脸泥灰,看不出原来的肤色,倒是那双宝石般的大眼睛,乌溜溜地像他养的小猫般可爱。 孙延龄露出求救的眼神。 女童犹豫了一会,走过来,好心地想拉他起身。 无奈力气太小,反倒一屁股坐在地上。 女童想了想,准备大声叫人。 “别——” 孙延龄下意识地阻拦,她这一叫,要是把九姨娘叫来,就完蛋了,但他只嘶哑地发出一个无声的口型。 在此之前,九姨娘带着人已经到后院里唤过他两回,他忍着痛藏在花树里才没被发现。 从小家里的兄弟们就养不住,他还是在外祖家呆到最近才回来,结果没呆几天,就有了莫名其妙的腹痛,十岁的孙延龄在一瞬间长大,没听到母亲的声音,他根本不敢出去。 要不是因为女童年纪小,他也不敢从花树里滚出来。 他只说了一个字,女童却似乎明白了,她侧头想了想,小声说:“我不喊人,偷偷叫我娘出来好不好?你要是同意,就点点头。” 孙延龄点了点头。 女童转身就跑,跑了两步又回来,把孙延龄推到花树里藏好,还整了些落叶花枝堆上。 她人小,做这一点点事,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流下的汗把她脸上泥灰冲刷出白嫩的底色来。 女童抹了一把脸,脸更花了,更像他家里那只花猫。 女童还从袖口里拿出一个纸包,取了个梅子样的东西要塞进孙延龄的嘴里,“我上次肚子疼,娘说吃了这个就不疼了。” 孙延龄怎么都不肯张嘴。 女童以为他怕苦,自己也从纸包里拿了一颗放进嘴里,然后对他说:“不苦,是甜的,很好吃,吃了你就不会肚子疼了。” 孙延龄犹豫了一下,把那颗梅子似的东西嚼着吞了下去。 他不该再乱吃东西了,可看着女童那双大眼睛里满是期待,他就吃了下去。 女童笑了笑,站起身拔腿就跑。 过了一会儿,也许过了许久,孙延龄发现腹痛居然慢慢减轻了…… 那女童给他喂了什么? 脚步声响起,女童领着妇人快步走了过来。 将他从花树里抱出来,少妇神色凝重,一搭他的脉,就道:“你中了毒,幸好遇见我。” 女童虽然没明白她娘在说什么,却一个劲地央求她娘,“娘,你救救这个小哥哥嘛,你看他睫毛这么长,长得这么好看。” …… 孙延龄想到这里,唇角露出笑意,他心头低低念道:你从小就是个爱漂亮的,当初会为了我好看让你娘救我,现在,会不会还一样看重美色?觉得我好看?” 过了一会儿,他又烦燥起来:这丫头根本不像从前乖巧,上回在宫里惹上个承泽亲王,如今到外头,也是不顾身份,竟然步行上山门。 听说她在宫里头颇得皇上爱重,听起来,分明就是个喜欢颠倒众生的轻浮女子,哪里合适当他的媳妇了? 这还真是应了,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这样的女孩子,纵然娶回去,只怕也不懂什么妇德妇功。 她的救命之恩,他还是想其他法子还吧,犯不着以身相许。 嗯,他还是不要告诉她实情了,最好,让她厌恶了他,大家一拍两散。毕竟,那个婚约如果由他解除的话,对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不大好。 第55章 一见 四贞跟着画眉迈出了禅院的院门。 左看右看,没有看见人。 画眉不解地说:“刚才小沙弥明明说外头有人找格格的,怎么不见了?” “兴许是有事吧。”四贞抬步转身,准备回去。 “小美人,你家住在哪里?” 一个声音陡然在她们身后响起。 四贞和画眉转过身。 只见禅院门口几个人牵手才能合抱的大树下,一个姿容俊秀,身形高大的年轻男子斜斜靠在树上,他的眼睛牢牢盯着四贞,眨也不眨。 画眉与百灵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上前将四贞护在了身后,画眉轻喝道:“你这人好生不懂规矩,非礼勿视不懂么?” 那人挑了挑好看的眉,露出几分讥讽的模样来,跟着倨傲挑衅地对百灵和画眉翻了个白眼:“本少爷和你家格格说话,你们多什么嘴?再说了,她出来连帷帽都不戴,分明就是想别人看见,装什么正经人?” “你——”画眉和百灵几时见过这样的泼皮无赖,一时语结。 “别理他,我们回去。”四贞眼利,只一眼就把那年轻男子的相貌、穿着看了个明白。 乌黑的眉,高挺的鼻,狭长扬起的凤眼,方正有力的下颌,那勾起和薄唇一直带着笑意,穿着水墨蓝的云纹锦袍,外头罩了件翻毛呢的镶皮马褂,头上戴着黑貂鼠的暖帽,无论气质穿着都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弟,虽则言语轻薄,看她的目光也令她不舒服,但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过被他看了一眼,调戏两句,又没少块肉。 若是回骂过去,就成了纠缠不休,不管如何,这种事情被人看见,名声受损的还是女孩子。 百灵和画眉有些不情愿,但她俩也怕事情闹大,便狠狠回头瞪了言语轻浮的登徒子两眼,将四贞簇拥在中间,扶着她往院里走。 不知是否是错觉,四贞总觉得那年轻男子在身后一直盯着她,目光灼灼,令她极不自在。 “小美人,别走啊,咱们说说话嘛,你长得这么水灵,是不是从桂林来的?” 听到身后那男子轻飘飘地送过来这样一句话,四贞突然扭头。 那男子见她转身,唇边的笑意越发放肆,挤眉弄眼道:“小美人,我是不是猜对了?” 原来只是猜的,四贞目无表情的转回头。 年轻公子少爷当街调戏女孩子,这样的事她在桂林也曾见过,还和哥哥、表哥一道行侠仗义,赶跑了那登徒子。 但这是佛门清净之地,而且,能到灵光寺禅院里休息的女眷大都非富则贵,他竟然敢在光天化日肆无忌惮的调戏自己,不是家里有什么倚仗就是色胆包天。 还是少惹事为妙。 “小美人,你别走啊。”随着这句话,那男子已经到了四贞她们的身后。 见画眉和百灵回头,如同见了鬼一般的神情,惊叫连起,年轻人哈哈大笑。 “本少爷没有让你走,小美人,你怎么就能走呢?!” 他猛地一伸手,朝四贞的肩头抓了过去。 四贞头也没回,右胳膊肘往后使劲一捅,她虽然人小,个头却不矮,那一拐,想来年轻男子没有防备,竟然被她击中了小腹。 “乖乖,小美人,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啊。” 年轻男子明显不经打,说了这句话后,就用双手捂着小腹,朝地上倒去。 四贞转身看他,发现他竟然面色惨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刚才那一下出手太重,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对画眉和百灵道:“咱们走。” 竟然不伸个手扶他,真狠毒! 孙延龄心里暗骂,唇角笑意却未散,本来已经倒地的身子突然跃起,如同离弦的箭一般,猛地朝四贞扑了过来:“小美人,你打了人,还想走吗?” 他这回是先出手再说话,四贞冷不丁脚踝就被他抓住,再被他用力的一拽。 眼看就要扑倒在地上。 孙延龄伸手一拦,就要扶住四贞的腰。 四贞却一拧身,硬是翻了个转,一条腿朝孙延龄横扫过去。 孙延龄一扑落空,心里暗叫不好,他忙不跌缩手后退,却还是晚了一步,四贞借着这一扫之势,已经将他扑倒,而且还胳膊肘重重下挫,狠狠地在他小腹上补了一拐。 我靠!看上去娇滴滴的,力气还不小。 孙延龄硬生生一挺,忍着剧痛强睁开眼,本来要松开的手握着四贞的脚踝更紧,笑嘻嘻道:“小美人,人家都说打是亲骂是爱,你这么对我,难道是爱上了我不成?” 画眉和百灵正要上前帮忙。 孙延龄却将抓住四贞的那只脚,往自个身边一扯,然后又扣住她的一个手腕,将她整个人用力往上一甩,自己也就势站起来,然后抡着四贞当棍棒,朝画眉和百灵抡了过去,迫使她俩退后。 孙延龄虽然才满十八,身形却极为高大,虎背熊腰的,和他比起来,本来很高挑的四贞倒显得娇小了。 只要他一松手,四贞就会被甩出去。 画眉和百灵不由惊呼。 但四贞并没有被甩出去,她的身子借着孙延龄起身转了个半圆之际,身形如弓,反而更加贴紧在他的身上。 然后,她一只手抓住了孙延龄的衣襟,只听刺啦一声响,不仅孙延龄罩的那件翻毛呢镶皮马褂被解开了,连里面水墨蓝的云纹锦袍,也被她撕了个口子,胸前已经可以看见里面雪白的中衣。 “小美人,这光天化日的,就给本少爷宽衣解带只怕不大好吧,别这么猴急嘛,来日方长!”孙延龄觉得胸前一凉,他低头看了一眼,不怒反笑,松了手,由抓手脚改为搂住四贞的腰,眼睛里露出讥讽之意。 真是个不知羞耻的,竟然这么和男人打架。 四贞是街头、军中打架混出来的高手,没有必要的时候,她当然知道要珍惜名声,但真要打起来了,和名声相比,对她来说更重要的就是性命和打赢。 要是被这个登徒子都能给拿住,自己将来也没脸去领军打杖了。 她朝孙延龄露齿一笑。 娇花照水、明珠生辉、美玉莹光……孙延龄脑海里刚闪过几个词,就感觉到自个的脖子一紧被抓住了。 他嗷的叫出声来。 我靠!竟然使美人计! 看着朝他眼睛上插下来的纤纤玉指,孙延龄一时拿不定主意该用嘴咬还是闭上眼睛。 眼看手指已近在咫尺,他连忙把眼睛一闭。 四贞却收回手,转身向下,在他身上来了个倒翻,不仅身子离开了他的掌控,还借机双脚一蹬,狠狠把他的脸踹了一下,然后借着这个力纵身一跃,滚开了三尺开外。 “走——” 四贞起身,站起来就喊着画眉和百灵往禅院里跑,她已经隐约听到了动静,要是有人出来看见她和一个男子撕打,还不知会会传出些什么谣言。 她就不信,跑进了禅院里,那登徒子还敢追进来。 “小美人,你往哪里跑。” 身后的人,却如影随形,紧跟了上来。 “啊——” 听到这声尖叫,四贞和拉她入怀的孙延龄都愣住了。 建宁跨过禅院高高的门槛,目瞪口呆的站在门檐下,看着面前离她只有两三步距离,紧紧相偎的一对男女。 “你,你,”她结结巴巴喊道,“你们,你们在干什么?” 竟然有个人抱着四贞,嘴都要贴到她的耳边了。 “这都看不出来,当然是亲热啊!”孙延龄勾唇一笑,得意洋洋地回道。 四贞的脚往下狠命一跺。 孙延龄跳起来,抱着自己的右脚大叫:“谋杀亲夫啊!” 四贞却推了建宁进门,又扯了百灵和画眉进去。 关上禅院的门,上好门栓她方才对建宁淡淡地说:“公主殿下误会了,那是个疯子!” 画眉和百灵也连忙解释:“对,对,那个人就是个色胆包天的疯子,公主殿下,他刚才还想非礼格格……” “大胆,放肆,天子脚下,他竟然如此胆大,你们,去给本公主教训教训他。”建宁柳眉倒竖,吩咐左右。 “公主殿下,咱们的人,都在山门之外。”一个粗使婆子小心翼翼的解释。 “去,赶紧去叫人,不把他打趴下,他就不知道马王眼就三只眼。竟然敢欺负到本公主的头上来了,真是不知死活。”建宁气道。 “这是佛门清净地,若是喊打喊杀的,只怕不好……”四贞附耳上去,在建宁耳边说了几句。 她不想这事闹大,毕竟,刚才没什么人知道那男子和她撕打之事,她也没吃亏,若是闹开了,那人嘴上没个把门的,胡说八道起来,被别人以讹传讹的说出去,她的名声受损不说,只怕还会带累到建宁。 还不如悄悄打听了那是谁家的少爷,让他暗地里吃个闷亏。 “真是个没羞的,竟然解男人的衣裳。” 门外的孙延龄掸了掸外衣,又将马褂系好,方才转身离开。 而接下来的两三天,他都没有换衣服,总觉得衣衫之间,似乎萦绕着一股子香气。 富贵看着不肯洗手的少爷,担忧地又问了一次:“少爷,您究竟把那婚约的事,和贞格格说了没有啊?” 第56章 质问 孙延龄眉毛一挑,对富贵说:“都讲了再别提那婚约之事,你怎么还说?” 富贵摸摸自个的头,为难地说:“老夫人交待的,让我盯着少爷,这次回来,务必要把这事办成了。” 孙延龄瞪他一眼:“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是我的人,归我管,不用听老夫人的。” 富贵瞅着他嘿嘿笑:“少爷,您在老夫人面前,怎么不说这话啊?” 他再瞅瞅孙延龄的衣服和手:“再说了,要不让提,您干嘛这几天都不换衣服不洗手?以小的来看,你分明是对贞格格有意。” 孙延龄站起来:“呸呸,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对她有意了?她那样的……”他咽回不守妇道几个字。“她那样的,我怎么会喜欢?” 富贵嘟囔道:“明明嘛,从灵光寺回来你就不肯换衣服洗手,还不是因为贞格格……” 孙延龄涨红脸,瞪大眼睛:“少废话,去,叫人提了热水来,服侍本少爷更衣、洗漱。” 他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道:“要不是那天打架打累了,我会不换吗?现在都快臭死了。” 富贵应了声,低下头嘿嘿笑着往门外走。 走到门口,他到底没忍住:“少爷,贞格格那么能打,您在她手里都讨不了好去,将来咱们府里头,谁做主啊?” “当然是我做主,夫为妇纲……”话未说完,孙延龄抓起一个靠枕,朝富贵扔了过去:“去,我才不要那个母老虎,再说了,什么叫她比我厉害,明明是本少爷好男不跟女斗,让着她……” 富贵一把接住靠枕,挤眉弄眼地笑道:“那不还是少爷您在贞格格那里讨不了好嘛?小的可是记得你曾经说过,沙场无父子,没有男女之别的,怎么那会儿,您会让着贞格格呢?” 是啊,为什么自己偏偏会让着她呢? 孙延龄哑然。 片刻之后,他一扬眉:“那不是在沙场上,再说了,少爷我和她又不是生死之争,犯得着用全力嘛?况且,胜了一个小丫头片子,那也是胜之不武。” “行,行,少爷您说得有理。”富贵把靠枕放回椅子上,拉了门出去,然后,从门外探了个脑袋进来,“胜了一个小丫头片子叫胜之不武,那打败了呢?” 说完,他立刻关了门,消失在门外了。 “张富贵,你回来,我保证不打死你。”孙延龄扔出去的靠枕只打到了门,气得他大叫。 ** 四贞在灵光寺被孙延龄调戏之事,等她回宫后,到底还是被太后知道了。 听到太后的传召,刚刚回宫的四贞顾不得休息,连忙换了浅碧色的旗装,重新梳了两把头,往慈宁宫去。 还没进门就听得太后急赤白脸的呵斥:“怎么还没见过来?打发人再过去看看,是不是受了伤?去传个太医来哀家这里候着,万一有什么,也能及时给诊治!” 小宫女掀了门帘,四贞忙抬脚进去。 一进门,只见太后上座,恭顺妃等人在旁边坐了一圈,四贞一一行了礼道:“是我的不是,害太后和诸位娘娘担心了。” 太后长出一口气,嗔怪道,“你这孩子胆子也忒大了,遇见那样不晓事的,理他做什么?先跑进院里,再找了人把他往死命里打就是,怎么倒自己和他打起来了?哀家一听,都急死了,这要伤在哪里可怎么办?下回可不能这样了!” 四贞忙走了过去,偎太后怀里撒娇道:“那儿都没有伤着。母后,我下回再不敢了,您且饶了我这一回罢。” 她声音甜甜糯糯,加之说话时娇憨的模样,太后再大的火气看着都没有了,只恼恨地扯了扯她的耳朵道:“哀家晓得你是个有分寸的,只是你一个女孩子家,和男人撕打,就是对也成了你的不对,咱们女孩子名声最重,下不为例罢。” 端顺妃悠悠叹了口气道:“好在咱们满人没那么些假模假式的规矩,草原上面,姑娘追也是常有的事,这要是换成汉人哪,要被人这样非礼,都要以死相拼的。本宫听说你们有本什么烈女传,那上面是谁的胳膊被人拉了一下,那女孩子就把自己的胳膊砍掉了,哎,真是太贞烈了!” 没等四贞回话,一旁的静妃就冷冷笑道:“端顺妃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咱们满、蒙的女孩子不如汉人贞烈还是阿贞没死,你觉得遗撼?” 自打被废,降为静妃之后,孟古青就鲜少说话,成了妃嫔里最沉默的一个,如今突然开口,众人不由惊讶。 她虽然不是皇后了,但威势还在,而福临对她享有皇后时的待遇之事,又呈现默许的态度,端顺妃等人,虽然背后笑话高兴过这事,当着面,却不敢轻易惹静妃。 加之静妃这话问的尖锐,一个答不好,就把在座满、汉的妃嫔都得罪了,端顺妃于是轻轻拍了下自己的嘴:“哎,瞧我这嘴上没把门的,我不是那个意思,是说汉人有些规矩,实在是太残忍了,好生生一个姑娘,就因为男人拉了一下,就不要自己的胳膊了,这不是傻嘛?要砍,也应该砍那个男人的。” 四贞仰起头,对着太后委屈地说:“母后,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想着那是个疯子,不能按常理去应付,所以也没把他当什么男人,就像我父王说的那样,沙场不分男女老少的,只要是敌人,交手就要先想着赢,下一回,我会记得那些个规矩的。” 太后若有所思,看了端顺妃一眼,拍拍四贞的手安慰道:“该守规矩的时候守规矩,真要打起来,咱们也不怕谁。你放心,这事皇上已经让人去查了,那无礼的小子,跑不了的。倒是你身边那些人,护主不力,得好好惩罚才是。” 四贞了听,连忙缠着太后道,“母后,您瞧我好端端的,什么事也没有,我身边的人您都饶了罢,是我不好,不怨她们,再说当时的情形,她们已经尽力了。” “什么叫尽力?做主子的有难,那当奴才的,就该拼了命往前冲才对,依哀家看,放任主子去和别人打架,她们就不是好奴才,全都该打板子,撵出去!”太后板着脸道。 四贞扯着太后,可怜巴巴地瞧着她。 太后叹了口气,然后道:“罢了,既然你求了情,那便不撵了,还在你身边当差,罚两个月的月钱,再打五板子。最叫哀家看走眼的是百灵,原当她是个稳当人,所以放在你身边,谁知道竟然是个榆木脑袋,连人都不知道去叫,下回再要犯错,哀家就要给她换个地方了。” 四贞才和百灵建立了感情,而且,当时百灵和画眉为了帮她,手也擦破了皮,嘴也碰肿了,显然是尽了全力的。 她可不想下面的人,动不动就玩个以身殉主,就算要殉,也得她死了吧,像这样,大家活着,好好活着才行。 所以一听太后所说,四贞连忙道:“母后,她们都尽了力的,真的,您没看到当时的情形,您给我挑的人,真的都很好,百灵也好,杜嬷嬷也好,还有其他的人,都是尽心尽力的,要不然,我在宫里头,也不会这么自在,您就别惩罚她们了……” 四贞说了一箩筐的好话,太后方才道:“算了,你的人,哀家也就不管了,这回先这么着吧,板子先寄着,光罚月钱,下一回再出什么差子,两罪并罚,定不轻饶!” 四贞一听,光是罚月钱了,就笑嘻嘻地称谢。 她心想月钱罚就罚了,回头给她们补上就是。 总算,这场小风波有惊无险的过去了。 只是给太后跪安之时,静妃面无表情地从她身边经过,却低声说了一句:“皇上那儿,你得想好怎么解释,这事定然有人在他跟前挑唆,你别大意了。” 虽然有了静妃的提醒,四贞也没怎么放在心上,照她看来,太后这儿她都解释过了,再说,这事过错又不在她,又不是她去招惹那人的,有什么必要跟福临解释。 的确,福临没有来问她,只是叫了画眉和百灵两个去,据她俩回来说,皇上是分别问了她俩当日的情形,还对她俩敲打了一番,令她们以后要尽心尽力侍候,再不许一味由着四贞性子。 这是要对口供,害怕她俩串供吗? 四贞有些不满,想知道什么,不能直接问她吗? 她没想到,福临等她自己前去解释。 四贞当这事已经完了,不曾想,有一天福临突然问她:“你认识那个人吗?” “什么人?”被福临这没头没脑的一问,四贞莫名其妙。 “那个人说你谋杀亲夫,是怎么回事?你认识他吗?”福临沉脸问道:“亦或者是,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朕和母后?” “那个人就是个疯子,疯子的话怎么能相信?我头一回见他,怎么可能认识他?”四贞心里虽然不满,但毕竟是皇上在问话,她就依着规矩,恭恭敬敬的回答。 福临却最恨她这副对他疏离的模样,加之心里对这事有了疑惑,更为生气,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问道:“你不认识他,他怎么会说自个是你的未婚夫婿?还有,你为什么会戴着他送的东西?” 第57章 手串 抓住四贞的手,福临脸有怒色:“你能不能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四贞茫然地看着他:“皇上突然召臣女过来,究竟想说什么?” 想到孙延龄所说,福临深吸了一口气,尽力让自己平静一些,指了指四贞的手:“这是什么?” 福临指着的,正是四贞那只手腕上戴的一只祖母绿圆珠手串。 极好水色的祖母绿,戴在四贞的手腕上,盈盈透着碧波一样的光,更显得她皮肤莹若玉英。 四贞甩开福临的手,压着心头的不快说:“这只手串,是臣女离家之日,母妃所赠,皇上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福临定定地看着她,像是想看出什么端倪来:“那孙延龄说,这是他与你的订亲之物。” “那人叫孙延龄吗?那登徒子的话,也能信吗?皇人为何会信一个外人的话,却不肯信臣女?臣女从未听父王母妃说过什么订亲之事,这手串,说不定是那日他瞧着的。”四贞斩钉截铁地回答。 这手串从离家之日起,她就一刻也不曾离身,那日被那姓孙的小子看了去,也未可知。 福临松了口气。 他有些讪讪道:“是朕魔障了。一听他说,他是你父王定南王藩下偏将孙龙之子,再听他说起这手串,就信了他。如今无事,是最好的。” 想到自己一时不察,受了孙延龄的哄骗,福临气道:“竟然敢欺君,朕饶不了他。” 听说孙延龄是父王部将之子,四贞起了恻隐之心,她蹲身福礼,向福临求情:“皇上,那人许是曾听孙将军说过什么,所以误会了,臣女还记得,臣女去军营,孙将军曾开玩笑说,要向父王求了臣女去他家里做媳妇,或许是这样,起了误会。” “孙将军英勇善战,是我父王麾下的猛将,他又是为国损躯,还望皇上怜惜那孙延龄是英雄之子,原谅他这回的孟浪。” “你为孙延龄求情?”福临抿紧了唇,看向四贞的手腕:“仅仅为了他父亲在定南王麾下,你就为他求情?难道你忘了,那日他对你何等的无礼?” “这是两回事。”四贞摇摇头道:“他调戏臣女,当然是他的过错,但若说他为此欺君,臣女想,他孙延龄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的,臣女想,既然他误会臣女与他有亲事,兴许,当日也是场误会,还忘皇上看在孙将军的份上,不要与他计较。” “不计较他的欺君之罪,还是不计较他非礼于你?” 四贞皱眉,她已经说了这是两回事,怎么皇上还纠缠不休? 若她计较,皇上是不是会治孙延龄的罪? 想到那个相貌英武,身材魁梧,时常哈哈大笑的孙叔叔,四贞想,毕竟是故人之子,虽然无礼,可也不能因此让皇上怪罪于他……于是,她盈盈下拜,轻声道:“看在孙将军的份上,臣女不想和他计较了,还请皇上不要怪罪于他。” 福临眼里有些血色,他看着四贞,退后了一步,深吸了几口气才道:“孔四贞,你真是好样的。如此宽宏大度,什么都不计较。” 四贞听出福临语气里的不快,看着他,半晌方道:“皇上,那一战,桂林城里,血战成河,死伤无数,孙将军是为了守城战死的,生死面前,其他的,都是小事,臣女不能计较。臣女的命,等于是将士们,用他们的命,换来的。” 当日,若不是护卫们拼死相救,她就算出了城,也会和哥哥一般被俘,哪里还有今天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想到这些,四贞就觉得,灵光寺的事情,不值一提。 福临玩味地看着四贞:“他那样对你,你竟然为他求情?你就不怕朕误会你们有了首尾?” 四贞坦荡地看着他:“皇上是天子,自然有容人之量,再说了,臣女是什么样的人,皇上自有定论,相信皇上心里有数。” 她这样一说,福临倒不好意思起来,他深深凝视四贞道:“好,朕信你,因为那个人是你,所以朕信了。” 四贞本想跟福临求情,想见见孙延龄,问些桂林的事情,此时,倒说不出口了。 她想:以后若是出宫,再寻机会吧。 而福临看到她欲言又止,猜到她的想法,不由有些妒忌。 那一日,他召了孙延龄进宫,见其高大健美,相貌英武,再听他自陈是四贞的未婚夫婿,不由生出几分说不清的情绪。 福临虽然是满人,身形也比较高,但他毕竟在宫中,养尊处优,整个人还是那种偏清秀的修长,孙延龄与之相比,要魁梧的多,看上去更有阳刚之气,再加之孙延龄的相貌极出色,连福临身边的那些宫女都忍不住偷偷打量,他就忍不住多疑起来。 但四贞刚说了他是天子,有容人之量,福临倒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摆摆手道:“你回去吧,朕看在孙将军的份上,看在你今日为他求情的份上,不会怪罪他的。” 四贞跪安之际,福临饶有深意地说:“朕想,阿贞你不会辜负朕的……期望。”他轻咳两声,“朕相信,你有这份宽厚之心,将来,定能够率领好定南王旧部,为大清效忠。” 有些不明究竟,四诧异地抬头:“当然,孔氏一族,深受皇恩,臣女当尽绵薄之力。不知皇上所说,是何事?” 福临却不肯说了:“朕说得是以后,等到了那一天,朕自会与你说,你先回去吧。” 四贞走后,福临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想起了两天前,与太后的谈话。 ** 两天前,福临按惯例,在早朝之后,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待妃嫔们走后,太后留下了福临用膳。 用完膳,福临正想说走,太后却道:“皇上,中宫不宜久虚,如今都快过去半年了,你究竟有什么打算?” 这段时间,太后几次提起这个话题,福临都顾左右而言他,如今,他知道,再逃避下去,也不是办法。 沉默了片刻之后,福临道:“儿子自是听从皇额娘的意思。” 太后悠悠地喝了两口茶,平静地看着他:“那么,额娘说什么,你都会听吗?” 福临低下头,没有回答。 太后轻叹一口气:“依皇上的意思呢?” 见福临不说话,太后谆谆善诱道:“不管皇上是什么意思,你总要说出来,额娘才能知道啊!” 福临有些迟疑,犹豫了半天方道:“母后,咱们大清自入关之后,满、汉隔阂渐消,儿子想着,这天下,终究是汉人为多,而且,咱们要治天下,还是得以汉治汉才行,立后,不如就从汉人……” “万万不可!”没等福临说完,太后就扬了扬眉,打断了他。 话说出口后,太后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儿子已经亲政几年了,不再是那个从前她可以任意说教的小皇帝,她压了压心头的火气,温言细语地地解释道:“皇上想满汉一体,咱们不是已经立了一位汉人的正妃吗?宫里头,还有好几位庶妃都是汉人,皇上去她们那儿,比满、蒙的妃子都多,这已经够恩泽的了。” 见福临不语,她苦口婆心地说:“皇上想想,咱们大清有几位异性王?孔、吴、耿、尚四王,全是汉人,这满、汉一体的意思已经天下皆知了,不需要再用后位去安抚天下的汉民。额娘知道你希望汉人归心,当初,你让额娘照拂定南王的孤女,额娘就收了四贞为义女,这皇恩,还不够浩荡吗?” “立后之事,关系咱们大清千秋万世,绝不可立汉女。皇上想想,去年里废了皇后,蒙古四十九旗心里怨恨未消,如今正好借着立后,与他们消除隔阂,这样的良机,皇上要好好把握……” “皇上,咱们大清立国不久,根基不稳,科尔沁草原,是雄鹰起飞的地方,一国之母,天子之妻,非此不能出也,你要为江山社稷着想啊!” 虽然早就知道立汉女为后,祖宗家法不会许可,福临却仍然想试一试,结果得到的,还是这个结果,他不由有些沮丧。 只能让四贞为妃,他觉得委屈了四贞。 汤玛法可是说过,上帝用亚当的肋骨造就了夏娃,男人应该像爱自己一样地爱他的妻子,他应该找一个他自己最喜爱的女子做皇后。 唯有四贞,令他有这样的感觉。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爱,但他想给四贞最好的,让她和他站在一处,登高望远,看看他治理的江山。 他只想自己的身边,站的是她。 如今看来,这条路是行不通了。 被太后坚决地拒绝之后,福临道:“母后,如果皇后必须要从科尔沁出的话,请母后允准,儿子再立一位汉妃……” “不行!”太后没有等福临说出四贞的名字,就打断了他。 “当日立恪妃之时,你答应过额娘,再不纳汉女为妃,男儿大丈夫,立身于世,就该一言九鼎,言出无悔,如何能朝令夕改?” 见福临脸色变得惨白,太后放缓了口气:“皇上,你如今已经长大了,额娘本不该干涉你,可你想想,你真纳了她,广西怎么办?如今,定藩可是以她的名义来掌控的,若是纳了她为妃,定藩就要另立一个藩王,那皇上削藩之事,岂不是更难了?” 第58章 偷窥 “倘若你为了一己之私,使得山河破碎,国将不国,皇上,你以何面目面对列祖列宗?做为一个帝王,需要的是审时度势,权衡利弊,是掌控天下,而不是多情,为了一个女子,忘掉祖宗的大业。【风云阅读网.】给力文学网何去何从,皇上,你好好想想吧!” 想到自己和母后之间头一次关于四贞之事的谈话,就落得这样的结果,福临心有不甘。 是的,母后说的对,他是一国之君,他不能为了一己私欲,要美人不要江山。 只是,他不甘心,不甘心! 或许,像母后所说,有一天,撤藩之后,四贞不用再做定藩的掌控者,自己再纳他入宫也不迟。 可是,那一天,何时才能到来呢? 而今,天下未定,还需要藩王们铲除南明的残余势力,对付各地的起义军,大清从前明手中接过的,是一个千疮百孔的江山,得一点点修补。 对于藩王们,既要用,又要防他们坐大,功高震主,这其中的一件件一桩桩,都由不得他掉以轻心。 好在,四贞还有一年多才能除服,他还有时间。 ** 京城很冷,入冬后就再没有几天晴日子。 雪积了厚厚的一层,站在外城的城墙上望去,四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一直铺升到天际,银光如同盛开的繁花。 大抵是天寒的缘故,快到傍晚的时候,街道两边的商铺都早早收了摊,紧掩门扉,只有几处客栈的招牌还在寒风中摇摆,却也不像平日里那般熙熙攘攘,看上去生意甚是冷淡。 因为内城城墙高大宽厚,加之里面住的都是达官显贵,所以比起外城来,要繁华许多,外城的城墙,内为夯土,外包砖石,城楼都比内城矮小,且多年未修,内里土筑城墙剥落,外面的青石老砖已经斑驳,本来就萧索的外城,在寒天冻地里,看着更是寂静空荡。 孙延龄拿着龙胆亮银枪,巴图鲁牵着黑骏马,带着一小队将士在永定门的城墙上巡视。 他此次进京,除了来找四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朝廷将桂林一战中,父亲孙龙阵亡,被朝廷追加为拖沙喇哈番,并且让孙延龄承袭,随着阵亡的一些将领的家人调回了京城,孙延龄以拖沙喇哈番(外所千总,也叫云骑尉)之爵位在京城的汉军正红旗的骑骁营里,任了副参领。 巴图鲁牵着马,紧挨着孙延龄的左侧,走在队伍的最前端。 隆冬的寒风如刀子般,刮在巴图鲁拉着缰绳的手上,像是刺骨般的疼。 冷的实在受不住,巴图鲁偷偷看了看左右,将胳膊挽着缰绳,偷偷把那只冻的手揣进怀里。 孙延龄察觉他的动作,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巴图鲁心中一紧,赶忙将手抽出来,规规矩矩地牵着马缰绳。 巴图鲁是满人,按理,该在满军旗里,但他前些日子,却以汉人的身份,被调动到了汉军正红旗,因为他马养得好,就做了孙延龄的亲兵除里的马倌,既然是马倌,就得有马倌的样子。 所以,他时刻牢记着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孙参领的亲兵,自然是要规规矩矩的。 只是他有些年没受过这样的罪了,比不过这些长年累月经受天寒地冻的军兵。 方才被孙延龄那么一瞪,他就更存了几分小心。 孙延龄这人巴图鲁来之前就听说过。 别看他嘴角成天挂着笑意,带兵打仗时却极为狠戾,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年仅十九岁,据说已经在沙场上带兵操练了六个年头。 顺治五年,十三岁的孙延龄,比枪杆高不了多少,就曾随其父孙龙,跟着定南王孔有德与南明湖广总督何腾蛟做战,曾经一人单枪匹马挑了敌方一个小分队。 可他最擅长的,并不是枪,而是剑,据说舞起剑来,剑风如密网一般,水泼不进。 巴图鲁看着孙延龄浓黑的眉,紧抿着微微上勾的薄唇,在寒风中挺得直直的腰身,撇撇嘴。 这如同煞星一般的男子,也不知道金瑞格格为何要派自己跟着他? 一阵冷风迎面而来,巴图鲁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他忍不住又把手往怀里缩了缩。 巴图鲁心怀侥幸地看了眼孙延龄,却发现对方投来冷冷一瞥。 显然,他刚才的小动作,被孙延龄尽收眼底。 “回军营后,自己去领十下军棍。” 那声音,简直比冬日里的冰雪还要冷寒。 难道是他看出了什么? 不可能,自己的汉话,比真正的汉人还要说得顺溜。 因为母亲是汉人,外表上,巴图鲁也是典型的汉人长相,眉清目秀的,像江南人。 他想,可能是孙延龄对他那两回缩手不满。 巴图鲁心里暗骂一声。 没见过谁家有这样的规矩,即使是这样的冰天雪地,也不许军前失仪,连缩个手跺个脚都不成。 可跟着孙延龄的人,都习以为常,他一个小马倌,更没有反抗的份。 巴图鲁只能把气闷在心里头,做好挨军棍的准备,他垂首恭谨地说:“是,大人。” 反正是京城,天子脚下,该是最安全的地方了,这要在满军旗里,这样的天气,就该偷懒,巡一段完事。 可那一天,巴图鲁硬是跟着孙延龄把永定门那圈城防来回巡了一遍,才回到军营。 等回到军营,天色已黄昏,营地里传来羊肉汤的香气,巴图鲁长舒了一口气,虽然说那汤里肉少土豆多,但总算可以喝两口热汤暖暖身子了。 刚走到大帐门口,就看见富贵过来对孙延龄拱手报道:“孙大人,有人来找您。” 听到富贵所报,孙延龄表情未变,握着龙胆亮银枪的手却一紧。 他这个动作极其微小,但牵着马,站在他身侧的巴图鲁因为存了心,却瞧了个分明。 那个张富贵并未说明来者何人,但孙延龄这个动作分明是他知道来人是谁,而且显然,他并不是太乐意见到这个人。 巴图鲁有些疑惑,这个时辰这个点,除了有紧急军令,谁会跑到外城的军营里头来喝冷风? 他有些想知道来的人是谁,磨磨蹭蹭地牵着马跟在孙延龄身后。 孙延龄却看了他一眼,吩咐道:“你把马交给他吧,交了班,自己领罚去。” 说完,孙延龄转身就走。 巴图鲁只好将马缰递给富贵,看着孙延龄往主帐走去。 他闷闷不乐的和下一批巡视的将士交换了令牌,抽空喝了碗热汤,才去刑罚处领罚。 虽然只是十下军棍,巴图鲁还是觉得屁股都被打开了花,尽管等他打完,刑罚处的人说可以歇息三天,他的心里头,还是把孙延龄给恨上了。 要不是来之前金瑞格格再三交待,要他务必要取得孙延龄的信任,他早想撂挑子不干了。 虽然有了三天的休息时间,夜里也不用站岗,但巴图鲁还是喝了碗热汤吃了三个馒头,就借口撒尿,跑了出去。 夜晚的风雪吹在身上更冷,巴图鲁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放着他好好的满军旗日子不过,跑到这里来受罪。 只是想到金瑞格格说,等到将来,有他的好处,少说也是个参领之位等着他,巴图鲁还是裹了裹衣服,往主账走去。 主帐是孙延龄的帐营,巴图鲁和一个相熟的兵士说自己睡不着,帮他换换岗,就借机在帐前站定。 他看那兵士走远了,就偷偷掀了门帘,往里面瞅了瞅,帐内的光景却着实让他一愣。 只见孙延龄已经取了头上、身上的盔甲,懒洋洋地坐在帐里的炕榻上,慵懒闲散,完全不似平日里那冷傲如霜的模样。 在孙延龄的旁边,盘腿坐着一个身穿月白锦袍的男子,面如冠玉,甚为潇洒俊逸。 孙延龄半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见那锦袍男子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随手拿起一把宝剑,用剑尖挑了挑已经快熄灭的灯花,温文尔雅地低声问道:“你真的不愿跟着我?” 孙延龄眼眉微挑,仍然是懒洋洋地说:“你又不是美人,我跟着你干嘛?” 那锦袍男子眸光顿时变得冷冽,片刻之后,那男子便低笑出声,只是温文尔雅声音里多了些嘲讽之意:“你以为,能从他的手里,把她夺回来吗?还不如好好谋划谋划,换取些富贵,” 孙延龄听了,身子突然一僵,微红的眼眶中凶光毕露:“世子爷,你今天的话,就当我孙某人没有听过。我想,君夺臣妻,他应该还不至于。我孙延龄再不中用,也没到用女人换取荣华富贵的地步,话不投机,你请回吧!” 他下巴轻抬,话语中恢复了白日里的冷寒和狠厉。 巴图鲁听得糊里糊涂。 那男子轻叹一声,拿起了榻上的狐裘披在身上:“也罢,你若是改变主意,就派人到府里头来找我。” 孙延龄轻笑,恢复了刚才那懒洋洋的模样:“不知道世子爷如今住在哪里?是额驸府还是公主府?” 他的眼睛,似有意无意地扫了帐门一眼。 巴图鲁悚然一惊,连忙放下那被掀起一个小角的门帘,在帐外端正立好。 b说:/b/p 先码了一章出来,第二章,还是22:00前吧。抱歉抱歉。 开心阅读每一天 给力文学网,我们的地址(教育123文学网)《孔四贞传奇》仅代表作者原铨的观点,如发现其内容有违国家法律相抵触的内容,请作删除处理,的立场仅致力于提供健康绿色的阅读平台。 【】,谢谢大家! 小提示:按回车[]键返回书目,按←键返回上一页,按→键进入下一页。读孔四贞传奇,请记好我们的地址:,下载孔四贞传奇请到 第59章 深浅 巴图鲁的心里头,满是兴奋:刚才听到的谈话,足可以让他在金瑞格格那儿立上一功了。 京城里的额驸,可不就是平西王世子吴应熊?他竟然在和汉军正红旗的副参领,孙延龄有瓜葛。 不知道金瑞格格听了这消息,会不会赏他点什么。 没过多久,吴应熊从营帐里走了出来。 巴图鲁一看,孙延龄竟然没有送出来,对他家孙参领的傲慢更觉得古怪。 要知道,平西王世子爷,今年才晋了三等子爵,正一品,比孙延龄一个从五品的副参领楞高了好几个等级,他竟然这样慢怠。 巴图鲁不由看了眼吴应熊。 只见这位年方二十岁的额驸一身雪狐轻裘,戴的暖帽也是白狐皮,更上去,眉眼秀俊,整个人倒像玉做的一般,温润中带着清冷。 似乎感觉到了巴图鲁的目光,吴应熊扫了巴图鲁一眼,他忽然间开口问道:“如果雪再大些,这营帐搭得够结实吗?” 巴图鲁愣了愣,像是不知道吴应熊在问自己,待吴应熊又问了一句,方才回过神来,半躬着身子往吴应熊那边靠了两步,恭敬回道:“大人,往年是没有问题,今年的雪特别大,究竟能不能顶住,属下也说不好。” 吴应熊看了他一眼,因为他回答的憨实有些意外,便温和笑着说道:“这样的大雪天,你们还天天巡着?” 巴图鲁呵呵笑着说道:“瞧大人这话说的,这么大的雪,就更要巡着呢。孙副参领说了,越是以为没事的时候,越要打起精神,免得被人打个措手不及。” 接着,他语气里多了几分骄傲:“孙副参领年纪虽小,行军打仗却颇有一套,弟兄们都对他佩服的很,听孙副参领说,别瞧军营里的这些房子不起眼,却是内务库的的大匠老爷们领着盖的,听说关外那边,都是这样的营帐,那边的雪可比这儿大多了,按理来说,雪再大些,应该也没事。” 吴应熊笑了起来,巴图鲁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却也知道这笑应该是夸奖他会说话的意思,于是,也跟着嘿嘿笑了几声。 吴应熊却一挑眉,看着巴图鲁,眯了眯眼睛,眸光瞬息一变,冷冷地问道:“你刚才在帐外,偷听了些什么?” 巴图鲁猝不及防,吱唔了两句方道:“没,属下,没有……” “没有吗?”吴应熊逼问。 巴图鲁硬着头皮说:“大人,属下真没有。” 吴应熊“噢”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这话,但愿你家大人,也能信吧。” 然后他打了个响指,就见一匹白马得咯得咯跑了过来。 吴应熊翻身上马,一人一马,径自去了。 巴图鲁的眼睛里,那人那马,与白茫茫的融为一体,渐渐看不清。 只是此后几天,心怀忐忑的巴图鲁,却一直没有等到孙延龄的质问,甚至,他送出军营的消息,也毫无阻碍的到了金瑞格格的手里,收到回信,巴图鲁得知自己还要在孙延龄身边呆下去,狠狠地骂了几句,倒是比从前认真了许多。 他当然不知道,孙延龄不动声色,暗中让富贵将他的消息换掉了,对方收到的,只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少爷,小的打听到了,这金瑞格格是皇上的侄女,已故肃亲王豪格之女,名叫塔尔码,长得如花似玉,听说已经和温良贝子订了亲……” 瞅了瞅一脸平静的孙延龄,富贵又道:“这金瑞格格,是建宁公主的伴读,这些年一直在宫里头,她认识贞格格……” “蠢丫头,让人盯上了还不知道。”孙延龄眼中闪亮如星的清辉,他的唇角勾勒出一抹笑意:“去打听打听,那丫头什么时候出宫。” 富贵笑着问:“少爷,你打算给贞格格讲婚约的事啦?” “那天皇上那么问,不说不行啊。既然皇上都知道了,没道理不问她啊?既然她知道了,为何这么久了,竟然一点音信都没有,难不成,是起了什么攀龙附凤之心?不行,我得问问,她是我们孔家的媳妇,就是有了别的心思,那也得我同意,才能退婚。”孙延龄理直气壮地说。 过了几天,得知四贞出了宫,孙延龄巡视完,连饭都没顾上吃,就急急地往内城赶。 雪下得特别大,他只带着富贵,他骑着黑色的骏马,富贵骑的是一匹黄膘马,马蹄驰过,很快蹄印上就掩上了新雪,看不到踪影。 快到内城门时。 大雪之中,一道羽箭破风而来,箭头是银白色,箭身洁白无瑕,在风雪中,如同一道闪电,借着风雪掩盖破空之声,借着风雪瞬息之间,来到了他的面前! 孙延龄眯眼,不闪不避,身子往下一伏,右手一提,本在腰畔的长剑迎风而上,剑尖直直斩了过去! 那箭被他一斩,并没有断,却直直地倒退了回去。 “噗”的一声闷响。 那箭竟然以箭羽倒射回去,而且,还射中了。 “走——” 孙延龄对着身后的富贵大叫。 然而他的面前,却陡然出现了一队人马,均是一身白色衣袍,这样的衣着,显然是有备而来。 而他倒射回去的那箭,正中一个人的喉咙,血吐吐往外冒,噬魂一箭,喉咙上的箭羽抖动不停。 “满人走狗,拿命来。” 对方一共十二人,被孙延龄射死了一个,其他五人手执硬弩,将孙延龄和富贵围了中间,另有五名,在打头的白衣人带领下,手持长剑朝着他们围攻过来。 孙延龄看着打头的白衣人,眼光平静,像是对方追杀的不是他一样:“你们是南明的人?胆子不小,可惜,到了京城里,就杀我一个小小的参领,未免有些浪费了吧?” 领头的那个人说:“满人走狗,杀一个少一个。” 他一扬手,那些剑手步步紧逼过来。 孙延龄抬头看了一眼他们的布局,忽然开口说道:“你们人手,还不够。” 说话音,他已经“嗖嗖”两剑,刺倒了靠近的两个人。 那白衣人抬起头,夜色中已经看不清楚他面容,但显然有些惊愕失色。 然后,他听见孙延龄微笑着说道:“区区几支小箭,怎么可能伤到我?难道你在刺杀之前,没有打听过我是谁嘛。” “退——”白衣人和另外三名剑士急退,同时大喊:“射箭。” 孙延龄手中的长剑划起一道剑光,如同密网一般,那射过来的五支箭,不知怎么的,沾着剑光就弹了回去,反射向他们对方的人射了过去。 虽然没有射中,却也令那些人手忙脚乱。 他边用剑还击边平静地说道:“就你们这点人,想要杀死我,恐怕还不够,趁我今天心情不错,你们收手,还能留得一条命。” 白衣人恶狠狠地说道:“小箭虽弱,胜在性子烈,不像你这条汉狗,只记得为那满州答子效命,今天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孙延龄看着他,淡淡一笑。 白衣人继续说道:“你认贼作父,人人得而殊之……” 他一并两指,斜斜指着自己手持的长剑说道:“今日,我与你,不死不休。” 孙延龄双眼如利剑一样冷厉,唇角却依然噙着淡淡的笑意:“我说了,就凭你们这点人,恐怕不够。刀剑无眼,你在天子脚下,做这样冒风险的事情,想必也是没打算留了性命回去的,只是我今天还有事,没空和你们纠缠,一起上吧。” 白衣人冷笑一声:“射马——” 听到这句,孙延龄脸色一变,他纵身从马上飞起,长剑划过一道圆弧。 竟然没有要富贵帮手,只是来回两三个回合,就将那些人的喉咙割断了,独留下领头的白衣人,站在原地。 白衣人如同见了鬼一般,看着孙延龄:“你,你,你怎么会……” 话没说完,他就倒在地上。 喉咙里正中一支小箭。 后头的富贵放下手里的弓,撇嘴道:“这才是性子烈的小箭,你那个,算什么。” 孙延龄皱了皱眉:“怎么不留活口?” 富贵理直气壮地回答:“少爷,夜长梦多,这个人留着是祸害,他看到了您的剑法,留不得。再说了,这些人分明是来探少爷您深浅的,留下活口,也没什么用处。倒不如都杀了,让他们头疼去吧。” 孙延龄点点头,笑了起来:“哟,聪明了!” 富贵得意洋洋地说:“是少爷您教得好。” 孙延龄看了眼地下的那些人,冷笑了一声:“眼看就要除夕了,这一下子,又有很多人睡不着了。” 等他二人纵马跑远,才有几个人走了过来,查看雪地里那十几个人的情形。 其中一个人摇了摇头:“一个活口都没留。这几个,伤口就像是被切切割开的一样,连挣扎都不曾挣扎。” “一个小小的参领,竟然有这等剑术,还被平西王世子拉拢,看样子,这个人不简单哪。给本王查查,他的根底。”承亲王硕塞仔细看了看那些被一剑封喉的伤势,冷然道。 第60章 认亲 因为快要过年了,过年前的最后一次早朝,朝臣们的心思,明显已经不在朝堂上了,只是考虑到下一回临朝,就到顺治十一年了,大家才勉强稳定心神,捡必须要处理的政事启奏。 政事处理完毕,福临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诸位爱卿跪安吧,朕也乏了,回去好好过年,这一年来,诸位臣工辛苦了。” 满汉大臣们都恭恭敬敬地躬身长揖:“臣不辛苦,皇上辛苦。皇上保重圣躬,臣等告退。” 福临起身,准备离开,却见硕塞在下面,并没有随着众人退出殿去,显然是有事启奏。 福临并未止步,却说了一句:“承泽亲王硕塞,随朕到养心殿去。” 没有去看四周其他臣子的打量,硕塞垂手应个“嗻”,跟在后面,随福临去了养心殿。 到了养心殿,硕塞按规矩行了礼,将前一日晚上自己所见及所查的情形说了一遍。 听完硕塞所说,福临斜靠着明黄地莲纹孔雀羽妆花缎的椅搭上,一手支着额头,另一手屈起指关节在紫檀木的扶手上轻扣,脸上的神色晦涩难明。 四贞还不知道那婚约的真假,自己也一直心存侥幸那孙延龄是误会了,可如今听五哥所说,那事竟然是真的…… 如果自己再执意下去,就有君夺臣妻之嫌了! 硕塞上一回见福临这样的神情,还是八月里废后的时候,心里头不由有些担心。 他是知道自己这位当皇上的九弟,骨子里还是性情中人,可这么些年,后宫里头的美人层出不穷,却没见他对谁上过心,说起来,端顺妃明艳耀目、恪妃石氏温婉娴雅、庶妃佟佳氏秀美端方,更别提国色天香的静妃,可偏生皇上对谁都是淡淡的,有宠无爱。 若说那位贞格格是凭着相貌让皇上挂了心,硕塞是不信的,就像他自己对依蓝那份感情,岂是色迷心窍那般简单!如今,再看福临的神色,硕塞几乎可以肯定,皇上对孙延龄的留意,只怕就是因为心里头顾忌他和贞格格有婚约。 毕竟,即使贵为君王,也挡不过人家孙延龄名正言顺啊。 硕塞斟酌了一下用词,方才道:“臣听闻,婚约之事,似乎贞格格尚不知情,定南王夫妇已逝,这桩婚事,成不成,还是两说。依臣之见,孙延龄武艺超群,自幼于军营长大,行军打仗是一把好手,在京城里守城墙,不免有些大材小用了。” 见福临不语,眉毛却动了动,硕塞又道:“臣还查到,这孙延龄与平西王世子是同门师兄弟,两人私交颇厚……不过,世子这次私访孙延龄,似乎两人并没有谈拢。” 福临的脸色更为阴沉,他和太后就朝廷的局势商议过多次,各地农民起义也好,云贵南明小朝廷也罢,只要有蒙古四十九旗在后面支持,汉军在前,满旗督后,这些问题的妥善处置,都只是时日问题,唯有藩地,一个处置不当,引起了反心,就会江山动荡。 诸地的藩王们,如今朝廷必须倚重他们,用他们,可是,却也不能不防。 毕竟,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若是这件事上处理不当若是逼急了孙延龄,他对外说君夺臣妻,再靠向平西王,再加上孙家在定藩的威望,只怕真是个难题。 唯有让四贞掌着定藩,有名无实,一点点架空,再等其他三藩的藩王老了,子孙的影响力减少,到那个时候,天下已平,削藩之事,才能水到渠成。 思前想后,福临此时,对太后所说的大局,有了更深的体会。 硕塞偷眼觑视福临的脸色,想了想道:“皇上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臣不才,愿为皇上分忧。” 福临微微闭眼深叹了口。 他当然明白硕塞暗着着什么。 是的,他是可以一劳永逸,让五哥安排人杀了孙延龄,可如此一来,岂不是说他心里头笃定,自个胜不过那个武夫,竟然要用到这样的手段! 不用将来被人知道了耻笑,真要那样做,他自个就要鄙视自个了。 毕竟是一国之君,福临还不屑用这样的手段。 而且,这事实在难以启齿,怎么说出口?说后宫佳丽三千,他惦记的,却是臣子的女子? 福临的眉皱得越发深,身旁西洋大座钟的指针每走一下,都像在敲打他的心房。 他忍不住收拢了五指,抬眼看硕塞。 硕塞的眼睛里含着疑惑和探究,见福临不说话也不敢多言,只恭敬的坐了半边椅子。 福临强装出一个笑意:“五哥,你喝口茶。” 硕塞躬身应个是,再退坐到椅上,字斟句酌地问道:“皇上可是担心贞格格若是嫁了孙延龄那个武夫受委屈?请皇上放心,贞格格如今是什么身份,他孙延龄是什么身份,这桩婚事虽然是定南王与孙龙将军旧日里定下的,但当时贞格格年纪小,不过是口头那么一说,交换了信物而已,知道的人并不多,臣去好生劝说了那孙延龄,他若是识趣,主动将那信物退还与贞格格也罢了,若不然,臣定会要他好看……” “不妥——”福临打断了硕塞,他露出一丝怅然,“此事不妥,这要传出去,岂不是说咱们皇家嫌贫爱富,仗势欺人?当日里,朕问过那孙延龄的话,他说这事是父母之命,他是个孝顺人,一定会遵从父亲的遗愿。” “而且,若是朕这么做了,只怕阿贞将来知道了,也会怨朕!”福临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冷意,“阿贞父母双亡,论制,得守孝六年,那孙延龄若真是有情有意的,等到那个时候,朕就成全他,若不然,朕也绝不会让阿贞受委屈。” 六年?父母同时亡故,守三年就是了,皇上这意思,是用上了拖字诀? 硕塞心里头明白,却不可能揭破,他想了想道:“按理,那孙延龄的父亲战死,他该丁忧的,不能在朝为官,只是皇上圣恩,怜惜定藩的部众,让他们那批人都来了京城,给予更好的照顾。只是,臣听闻,这其中有不少人思乡情切,还是想回去的,那孙延龄家有老母,也该回去奉养尽孝……” 见福临一片平静,看不出有没有听进去,硕塞暗自思忖,帝王的心思比海还深,单靠揣测怕是不中用的,他便直接了当地说:“皇上,臣听说那南前余孽李定国,在云贵一带出没,不如,让孙延龄带了人马前云,一来,可以寻寻定南王世子孔庭训的下落,二来,他武艺超群,也能就此建些功勋,将来,乖将来和硕格格下嫁,也不至于太难看。” 福临一听,笑了起来:“五哥这建议甚好,若是阿贞听到他哥哥或许有机会寻回来,一定很高兴。” 兄弟俩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 “孔四贞!你出来!” 四贞的马车,正从建宁的公主府往宫里走时,突然听到有人靠近马车低喊。 什么人,这般大胆? “你是什么人?竟然敢冲撞和硕格格的车驾?不要命了?赶快闪开。”是白彦松的声音。 这次出宫,福临特意安排了白彦松做为侍卫队的队长,护送四贞。 却听到外面那人笑嘻嘻地说:“表哥,我是延龄,孙延龄,你不认得我了?” 孔四贞猛地掀起车帘,看到前方拦住他们车马的一人一骑。 马上的人穿着玄色暗金的锦袍,外面套着灰貂鼠的皮袄,头上是顶镶玉的暖帽,虽然被白彦松挡了半边脸,但孔四贞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的确是孙延龄! 这家伙怎么来了? 皇上不是说他在骑骁营,驻守在永安门一带吗? 马儿一声嘶鸣,孔四贞的视线落在孙延龄骑的马上,她猛地在车内坐起来,脸上浮现难以置信的神情。 幻影!竟然是她的幻影! 可幻影明明被她养在建宁的公主府里,想着每次出来,方便她们一道骑出去玩。 怎么这会儿,竟然被孙延龄骑上了? 这两年,幻影已经长成了大马,性了烈的很,一般人别说骑,就是靠近它都很难。 孙延龄怎么拿了她的马? “孔四贞,你出来。”孙延龄再次喝道,他一夹马腹向马车这边走过来。 白彦松冷哼了一声:“小孙将军,虽是故人,你也不能如此无礼。” 孙延龄扬了扬马鞭,撇撇嘴,故作委屈地说:“表哥,四贞她不理我,我几次找人传话给她,她都不肯见我,你说,她是不是好没道理?” 白彦松回头看了四贞一眼,低声对孙延龄道:“不管怎么样,有话好好说,你这样大吼大叫,对她不好。” 孔四贞正在奇怪表哥对孙延龄的态度,就见孙延龄伸出右手,在嘴边打了个呼哨。 幻影一声嘶鸣,扬起前蹄,跃跃欲奔的模样。 孙延龄得意地对四贞道:“媳妇儿,你再不理我,我就将这马骑走了。” “那是我的马,你凭什么骑走?” 孔四贞听了,一扯车帘跳了出去。 “你是我媳妇儿,你的马,不就是我的马。”孙延龄一脸的理所当然。 第61章 挑明 看见四贞跳下马车,孙延龄的眼睛一亮,心里便啧啧两声。 真是女大十八变,一天一个样,自己才多久没见这姑娘,她竟然又好看了些。 水蓝色镶毛的衣衫,宝蓝的鹤氅,梳着整整齐齐的双髻,米粒大的珍珠耳坠,肌肤若冰雪柔滑细白,由大丫头在一边扶着,小姑娘板着个脸,也是一副娇滴滴的模样。 现在不过十四、五岁就让人移不开眼,等到再大些还不知道怎么勾魂摄魄呢,将来可不敢让她出门。 这俏模样长大了,真是神仙妃子一般的人物,难怪皇上一听自个和她有婚约,就变了脸色。 就不知道小姑娘自个,存了什么心思? “你胡说什么……”四贞张口要说话,白彦松也下了马。 “延龄少爷。”他高声喊道,一面给四贞一个眼神,“有话好好说。难得故旧重逢,咱们找个僻静的地方,叙叙旧。” 孙延龄点了点头,仍然是那副懒洋洋的笑容,目光中含着戏谑。 大概是看得太专注了,他那双漂亮的细长凤眼里似乎也闪着异样的光芒。 四贞悄然握紧了手中的锦帕,有种不太妙的预感涌上心头。 她念着他是孙将军之子,出了上次那样的事,都没有找他的麻烦,怎么他还不依不饶的。 这个孙延龄,到底是要做什么? “表哥不用帮她掩饰。”孙延龄眼里满是揶揄的笑意,“你当我是孙家的少爷,孔家未来的姑爷,只怕,我的媳妇儿,一点也不愿意呢,你噍她这模样,只怕心里恼恨我挡了她的青云路,恨不得杀了我!” 四贞愕然,恼怒地看着孙延龄:“你胡说些什么?别以为我看在孙叔叔的面子饶了你,就是怕了你,你再胡说八道,我就不客气了。” “阿贞——”白彦松阻止她,叫出她的姓名后又自觉失口,“格格,属下想,孙家少爷不是那个意思,不管怎么说,咱们到了地方才说。” 说完,不等孙延龄有什么反应,就歉然笑道:“离开桂林的时候,走得急,格格她有许多事情不大清楚,还请延龄少爷见谅。” 这番话听着恭敬,也透露出一些四贞不知道的信息。 她狐疑地看着白彦松。 依表哥的性子,若是换个人对她这般无礼,只怕表哥第一个就不肯依,怎么看表哥的态度,倒像是真把孙延龄当成孔家的贵客在看待。 难不成,那婚约之事是真的? 要不然,孙延龄怎么会屡次三番的挑衅,还这样的肆意妄为? 不要,她才不要和这个魔头有什么牵连。 四贞听得心惊胆战,忍不住冲白彦松连连使眼色,恨不得赶紧回宫里去。 孙延龄见她如此,脸上的讥讽之色更浓:“怎么,你就这么怕我?亦或者是,你怕听见什么不愿意听的消息?你如果实在不愿意就算了,把我孙家送过去的信物还过来,这桩亲事,就做罢了,你就进宫去做你的娘娘,我呢,绝不再相扰。” “什么信物,你胡说什么?”四贞哀求地看着白彦松,“表哥,他这么胡说,你也不管吗?” 这会儿是在大街上,就她下来这会儿,已经有行人纷纷看过来,虽然四周都有侍卫们挡着,可她不可能像在灵光寺一样和孙延龄大打出手,只有借助表哥。 谁知,白彦松却似没看懂她的眼神一般,叹了口气说道:“格格,这事还是当面说清的好,先前属下以为延龄少爷已经战死,也就没和您说起,如今既然他还活着,这事,就不该瞒着您了。” 说完,他便转过身,率先走进了旁边一家看着比较清雅的茶楼里。 还吩咐侍卫们守在外头。 四贞咬了咬牙,扶着画眉的手,施施然走了进去。 …… 孙延龄脸上的笑意陡然凝结,定定地看着四贞的身影消失在眼前,眼眸暗了下来。 她分明是不愿意。 为了清静,白彦松在二楼定了个雅间。 心里头有事,脑海中飞速闪过许多念头和线索,四贞上楼时就走得有些恍惚,突然,她一声惊叫,脚歪了一下。 因为楼梯窄,画眉和云雀都跟在后面,见势,连忙去扶。 结果云雀踩到了画眉的裙角,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和后面的云雀撞在了一起。 要是四贞再摔下来,她俩避之不及,几个人都会成了滚地葫芦。 在最后面的孙延龄一个纵身跃起,脚往栏杆上一点,将四贞揽在怀里,然后轻轻巧巧地跃上楼去。 四贞在歪脚的同时,就反应过来,正准备抓住栏杆,身子却突然被人紧紧抱住跃了上去。 被人紧紧的抱住,同时有炙热的气息贴近。 “媳妇儿,走路要看路。”孙延龄笑道,轻轻将她放下。 四贞抬起头,看着离她这张近在咫尺的脸。 看上去好像翩翩公子救了佳人之后,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可他的手,刚才分明在她的腰上捏了一把。 真是个登徒子。 四贞的手挥了过去。 孙延龄的话音一落,就觉得掌风扇了过来。 他不避不闪,等四贞打完,然后一伸手,将四贞打他的那只手抓过来,用牙咬了咬。 “纤纤玉指,滋味不错!”他还做出吃了好东西的表情“你是狗啊。”四贞骂道,甩开手。 孙延龄冷哼了一声。 “你有完没完?”他挑眉问道,“我救了你,你倒打我,你想干什么?” “你想干什么?”四贞喝道,“你为什么屡屡纠缠不休?”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长这么好看,小生只是情不自禁而已。”孙延龄一本正经地回答。 四贞知道和他没法说清,只得白了他一眼,走进了雅间里。 白彦松看着走进来的两个人。 孙延龄的脸上虽然有些青肿还有几道浅浅的指痕,但并不能掩饰他的俊美,飞扬翘起的眼角,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时时刻刻都上扬着,不笑也带着三分笑意。 阿贞垂着头,只看到长睫毛忽闪忽闪,冬日正午明亮的阳光透过琉璃窗照在她的脸上,眉目如画。 真是一对璧人。 白彦松心头生出几分苦涩。 他想起当日王爷和王妃交待他的话,敛了敛神:“先坐下吧,吃点东西,咱们边吃边说。” “媳妇儿,你怎么只要这个?既然要吃东西,当然要点好的吃,你别给我省钱,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等回宫就错过饭点了,你可别饿着。” 孙延龄不顾四贞的白眼,笑嘻嘻地说。 “孙延龄,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你再胡说八道,我就不吃了。”被他一口一个媳妇儿叫着,四贞终于发了火。 “行,媳妇儿你说啥就是啥。”孙延龄大咧咧的点点头,看着对他一脸嫌弃的四贞道,“不过,我说,女孩子不能太凶悍,你这个样子,会把宫里头那些娘娘们吓坏的。” 还一把拉住准备起身的四贞,嬉皮笑脸地说:“我都说不叫了,你还生什么气?别气了,女孩子,多笑笑才更好看。” 四贞咬了咬唇,好看的贝齿印在红唇上,看得孙延龄一愣。 感觉到他的眼神,四贞忍不住又举手打过去:“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的眼睛挖掉。” 她瞪着眼睛,气势汹汹地说。 那亦娇亦嗔的模样,看得人心头一酥。 白彦松转开了眼睛,轻咳一声:“阿贞,你与他,确实有婚约。” 四贞的手垂了下来,惊讶地看着白彦松:“表哥,怎么你也跟着他一起胡说?若是我同他有婚约,我怎么会不知道?” 刚才她就想了,只怕表哥也是误会了,毕竟孙叔叔想让她做儿媳妇的事,军营里好些人都知道,为此,哥哥当年还笑话过她,说要是成了,她就是孙家的童养媳。 表哥肯定是误会了。 白彦松摇了摇头:“不是胡说,这事,秦嬷嬷也知道,你回去一问即知。我还记得,王妃说,因为战事吃紧,你年纪还小,所以两家来不及过礼,只是合了你们的八字,下了小定,孙家的信物是一只祖母绿圆珠手串,你父王给孙将军的,是一柄宝剑。他常用的穿云剑……” 孙延龄解下腰上所系的佩剑。 四贞的手忍不住抖起来,她拿起那把剑,抽了出来。 切玉如泥,寒光四射。 剑柄上,还用小篆刻着“穿云”二字。 的确是父王的宝剑。 可是,父王、母妃怎么会给她定这么一门亲事? 搞错了,一定是搞错了! 四贞定定地拿着那把剑,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孔四贞!”孙延龄似笑未笑地说,“这是我们父母定下的亲事,虽说父母之言,媒妁之语不能违背,但你今天给句话,你若是不认这门亲事,从现在起我们就井水不犯河水,你把那手串退给我,把这柄剑拿回去,从今往后,我们就两不相干,我孙延龄绝不再纠缠于你。” “只要退了这门亲事,你就去攀龙附凤,进宫做你的娘娘去。我孙延龄虽然不才,也不至于非得赖上你。要不是为了家父的遗愿,我才不进京一次两次的来找你。承不承认这门亲事,你给句痛快话吧!” 第62章 思量 四贞心乱如麻。【最新章节阅读.】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令她不知所措。 父王、母妃竟然给她订了一门亲事。 订下了孙延龄。 她抬眼朝孙延龄看过去。 不可否认,孙延龄长得好。 眉秀如远山,眼睛亮如朗星、清如湖水,鼻挺如刀锋,唇如菱角般的翘起,高大健美的身形,给人刚猛有力的感觉。 可这个男人,能托付终身吗? 更别说,她心里头还有个影子。 可是,这是父母定下的婚事,她岂能反悔? 若是那样,父王、母妃于黄泉之下,也会不宁吧? 可是,承认了这门婚事,皇上那边…… 四贞左右为难。 “这门亲事,就这么让你为难?”孙延龄脸上露出讥讽之意,“亦或是,你舍不得宫里头那荣华富贵,觉得跟着我一个小小的参领,辱没了你?行了,你也别为难了,这把剑还你,把那手串给我,从此我们一拍两散,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孙某人若再有半句纠缠,都不算男人。” “阿贞,这可是王爷、王妃定的亲事”白彦松出言提醒。 在白彦松的意识里,定南王和他的姨母,王妃白氏,所做所为,就没有不对的,况且,这是他们为女儿精挑细选的亲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能反悔? 而且,若是阿贞不认这门亲事,将来,多半是会长留宫中的,阿贞这性子,让她和后宫里的那些莺莺燕燕们争宠,只怕早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帝心难测,就算皇上如今喜爱阿贞,待一朝花去红颜老,又会如何呢? 见四贞久久不语,孙延龄心头生出强烈的不安感。 他赌的,无非就是四贞会遵守其父母意愿,若是她执意不肯,他又何必枉自费心? 毕竟,和皇帝争女人,胜算太小太小,她要是再无心,他何苦花那样的气力去得罪当今天子? 一时间,孙延龄心神不宁,他站了起来。 甚至,他不想听她的回答了,若那回答不是他想要的,他真不知道自己来这一趟有什么必要。 他本来就没将她放在心上,不过是因为母亲执意要他遵从父亲的遗愿,非要让他娶她回去,而他,在察觉到皇上对她的觊觎之心后,争强好胜,不想自己的人被其他人抢走,所以才上了心。 反正大家都没这个心思,一拍两散,也好!也好! 见孙延龄起身,四贞以为他要走了,心里有些着急。 父母教须敬听,父母之命岂可违,难不成,她要做那不孝女吗? 看到手上的祖母绿手串,想到临行前,母妃将手串套在自己手上的情形,四贞咬了咬唇,轻声道:“孙公子,请你稍安勿躁,容我些时间,这事,我得问问乳娘,等问过之后,我再答你。” “敢情,你连你表哥也信不过?”孙延龄只觉得自己一颗心勉强回了原位。 他看着四贞欲哭无泪的模样,心头一软:“罢了,既然你要问,就问吧,反正,真的假不了,我也不怕你问。只望你问了后,给孙某一个准信,别让我跟自个媳妇见面,还像个登徒子似的,偷偷摸摸。” …… “格格,孙公子已经走了。”云雀悄悄地从窗口张望楼下,迅速回来禀报。 四贞嗯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绕着手里的锦帕。 这是她心里头有事的小动作。 画眉在她身边伺候多年,很清楚她的习惯,没有出声打扰。 格格的这门亲事,她其实听秦嬷嬷提起过,只是不知道具体的人,原想着就像秦嬷嬷所说,桂林失陷,可能人都没了,何必再在格格跟前提起。 如今看来,这门亲事,竟是真的! 说起来,孙家少爷相貌堂堂,武艺高强,能够得王爷、王妃看中,必定有过人之处,若不是那放荡不羁的性子,倒也算是一桩良配。 只是,皇上那边怎么办? 但凡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皇上对格格的情意,若是这事被皇上知晓,激怒了皇上,不但是孙家少爷,只怕连格格也要跟着吃挂落。 还有,刚才听孙家少爷的意思,分明是对格格有所猜忌,若是应了这亲事,万一,孙家少爷是那种心胸狭窄锱铢必较的人,以后跟格格翻旧账怎么办? 画眉心里暗暗敲起了小鼓。 她担忧地看着沉思的四贞,没有说话。 云雀也有同样的顾虑,不过她沉不住气,噼里啪啦就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皇上那么爱重格格,待您除服之后,少不得封您做一宫的娘娘,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您可别一时想不过来,答应了这门亲事,孙公子……也不错,可毕竟不能和皇上相比啊,您跟了他,就成了下嫁,当初,也不知道王爷他们怎么想……” “放肆!”画眉轻喝:“王爷他们,也是你我可以议论的吗?云雀,你胆子越来越大了,你忘了为人奴婢,切忌议论主了吗?” 云雀讪讪地住了口,看了眼四贞,解释道:“格格,奴婢不是……奴婢只是为您担心,一时失言。” “我也不知道父王他们为何会这么想,兴许,孙延龄,有我们还没发现的好吧。”四贞若有所思的说道。 无论如何她也不会相信,疼爱自己的父王、母妃,会随意给她订一门亲事。 画眉听的一怔,没有说话。 “说不定,是王爷却不过孙龙将军的再三恳求,不得已答应呢!”云雀不以为然,“再说了,格格,您就不担心皇上会不高兴,日后会为难孙公子吗?孙公子可是皇上的臣子,若是皇上要为难他,他可就有闲气受了,到时候,说不定还会拖累格格!” 四贞淡淡一笑:“虽说我是皇上的义妹,皇上自然不愿意我所托非人,但也不会无事在非,故意为难孙公子。皇上不是那等心胸狭窄之人,他是皇上,装得了天下,最能容人了,连一向与大清为难的郑成功,南明永历那些逆臣和全国各地的乱匪,皇上都能真心实意的招抚,况且孙家对朝廷有功,皇上岂是那寡恩薄义之人!” 听四贞话里话外都在撇清和皇上的关系,将皇上对她的关切定义为只是兄妹之间的情分,画眉心里头,约摸知道了她的想法。 只是,想到格格有时看着皇上送的那些东西,怔然半天,画眉心头轻轻一揪。 说到底,格格看惯了王爷和王妃情笃意重,哪里能受得了成为皇上三宫六院里的一员。 但愿,孙家少爷,能够是格格那个一生一世一双人! 云雀还想再说什么,画眉却喝止她道:“云雀,你先下去准备回宫之事吧!让格格一个人静一静。” 云雀反问她道:“那你呢?” “我留下伺候格格。”画眉看了她一眼道:“格格这会儿需要清静,你在旁边,话太多了。” 听了这话,云雀自然不服气:“画眉,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委屈地看向四贞:“格格,画眉她欺负奴婢,当着您的面,她都这样,背地里,还不得把奴婢吃了?您可得为奴婢做主。” 论年龄,云雀比画眉还要大上一岁,论资历,她是家生子,在四贞身边伺候多年,比后进府的画眉要强多了。 本来,她们都是格格身边的一等丫鬟,画眉还要对她礼让三分,可进宫之后,偏偏画眉因为和格格患难的情分,就做了一等宫女,她却屈居二等,云雀心里难免有些不痛快。 画眉脾气好,平日里并不摆架子,云雀还像从前一样,也没把画眉放在眼里。 哪想到今个当着四贞的面,画眉竟然给她看脸色,这令云雀心里觉得分外委屈。 四贞却没为她撑腰,淡淡说道:“画眉只是让你先下去,怎么就变成欺负你了?难不成,你不下去知会表哥安排车马,做好准备回宫,倒要画眉下去不成?好了,你先退下吧!” 云雀告状不成,反而被数落了几句,不由眼圈都红了起来。 但四贞很少这么说她们,她只得压下心头的委屈,红着眼眶行礼退了下去。 画眉咬了咬嘴唇,讷讷地说道:“格格,奴婢刚才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四贞挑眉一笑:“哪里过分?这才是一等宫女该有的样子。我不是和你说过了么?你说话做事尽可放心大胆些,有我给你撑腰呢!” 画眉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没了云雀的声音,屋子里陡然安静下来。 四贞的思绪又飘到了刚才的事情上。 明明两人几乎没什么交集,只为了一纸婚约,孙延龄却频频出现在她的生活中,还对她格外的留意和关注…… 这一切,实在是太反常了! 他对她是为了婚约,还是真心喜爱,又或是为了其他的事来刻意接近她呢? 说起来,他的出现,倒是她离开宫里的一个契机,等过两年,她除了服,就能借此回到桂林,有了兵权在手,手头有了兵马,她就能为父母报仇,寻回哥哥,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事事都得等得倚仗朝廷部署。 如果孙延龄只是一时兴起,遇到些阻力就意兴阑珊,她就不能指望他将来会助她一臂之力。 早早散了,更好。 第63章 来意 塔尔玛见到四贞,也不客套,直接问到:“明天就是除夕了,你准备表演什么?先说好,你可不能瞒着我。” 每年的除夕家宴,太后,皇上都会与六宫同欢,宴席上,少不了歌舞助兴,也是嫔妃们争宠斗艳之际。 塔尔玛已经订了亲事,到了春天就会出嫁,这是她以女孩子身份在宫里过的最后一个除夕,少不得要表现下,争得太后和皇上的嘉奖,对她来说,出嫁的时候,也能更风光。 建宁和阿云朵出了宫,塔尔玛和四贞也就常在一处玩,因此,听了塔尔玛这毫不客气的话,四贞并没在意,反而笑道:“你就别取笑我了。我不擅琴也不擅舞,顶多会舞舞剑,那样的场合可不适合,我才不上去献丑呢。放心到时候你上台出风头,我为你摇旗呐喊助威就是。” 塔尔玛听的十分受用,口中却道:“皇叔那些个妃嫔、格格们,可都卯足了劲要表现一番呢,她们个个出挑露尖的,就算是出风头,也轮不到我。” 她顿了顿,有些酸溜溜地笑道:“不说别人,就皇叔那十几位格格里头,好些都比我强的多。” 除了正妃、庶妃、福晋之外,福临的后宫里头,还有些没有晋位的嫔妃,统称都是某某格格,按例,在这样的宴席上,这些格格们也能出席,对于有些不得宠的格格来说,这几乎是一年里唯一能够见到福临的日子了,暗地里,她们都是抱着拼一把想法,自然是很花费了些功夫。 四贞心中暗笑,脸上却无比诚挚地说:“谁说的,依我看来,她们哪里能和你相提并论?塔尔玛,你根本不用担心。再说了,她们是为了在皇上面前露脸,你呢,是为了孝顺,这层次都不一样,哪是她们能比的?” 塔尔玛听的心花怒放,凑近四贞低声说道:“听说塞宝格可靠这些日子一直在练舞,也不知道她练的是哪一支?她身子骨看上去那么柔软,只怕我真比不了。” 塞宝格格是诸位格格里比较得宠的一位,身如绵柳,貌似娇花,要论起身段来,她跳的舞,肯定比塔尔玛柔美。 偏生福临因为亲近汉文化,对婉约柔美之风更加欣赏,也难怪塔尔玛心里头没谱。 四贞觉得塔尔玛有点大题小作,那些个妃嫔要借此争宠,可谓是雪中抢炭,塔尔玛赢了,却不过是锦上添花,但此前她劝说塔尔玛时,塔尔玛却说四贞不懂她的苦楚,因此,四贞无所谓地答道:“你心里好奇,直接问她不就行了。” 塔尔玛撇了撇嘴:“她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问过了,可她只推脱说还没有拿定主意要上去表演,半点不讲姐妹情分。” 塞宝格格说起来,算是塔尔玛母亲那边的一位远亲,塔尔玛需要的时候,就会称她一声姐姐。 四贞挑眉相问:“那你有没有告诉她你练的是哪一支舞?依我看,其实不用担心,你和她的风格不同,春花秋月,各有千秋。” “我为什么要告诉她?”塔尔玛理直气壮地说:“她都不肯告诉我,我凭什么给她说?” 四贞笑了起来:“那不得了,她不讲姐妹情分,你也不讲,互相瞒着,到时场上见高下。” 听出四贞话语中的调侃之意,塔尔玛冲上去,不停地挠她的痒。 四贞最怕这个,连忙举手求饶。 恰好这一日塞宝格格想从四贞这儿探听些消息,进来时,正好看见她们俩人嬉闹,忍不住有些奇怪。 她是知道塔尔玛的性子的,最是面热心苦,因为隶亲王豪格起起落落,塔尔玛颇受了些苦,为人虽然八面玲珑,却总是刻意保持着疏离,与人交往,面和心不合是常有的事。 没想到,塔尔玛倒能和四贞这般亲昵随意的…… 只是,不知道是真是假! 听到小宫女说塞宝格格来了,塔尔玛立刻站直了身子。 她笑吟吟地走到塞宝格格身边,亲昵地拉着她坐下:“塞宝,正巧你过来了,我和阿贞正说起你呢!” 塞宝格格笑着反握住她的手,语气里透着说不出的亲热:“你又在说我什么坏话了?” “你这样的,谁舍得说你坏话?”塔尔玛嗔怪地看了她一眼,笑眯眯地说道,“我们正在说你身子柔软,跳舞特别适合。阿贞还说呢,就是这样,你最近还在苦练,也不知道要跳什么舞,一鸣惊人?” ……她何时说过这些话? 四贞似笑非笑地瞄了塔尔玛一眼。 塔尔玛反手在身后,冲她摆摆手,让她别揭穿自己。 塞宝格格娇俏地笑道:“宫里头的舞,都是乐坊金娘子她们教的哪些,哪有什么特别的?再练也练不过那些舞伎啊,到时候我们上台,也不过是凑个热闹,大家喜庆喜庆,怎么可能一鸣惊人!” 塔尔玛撇了撇嘴,站起身子,离开塞宝格格,回到了自个的座位上。 塞宝格格似乎没察觉到她的不快,笑盈盈地看向四贞:“阿贞,你这次准备了什么助兴?” “我就负责吃吃喝喝,外带给你们鼓掌,”四贞笑着说:“宫里面那么多能人,我可不好意思献丑。” 塞宝格格脸上的笑容真挚了几分:“阿贞你何必如此自谦?我听她们说你骑射一流,到时候不妨玩投壶,定能艳惊四座。” 她的表情温柔真切,似乎在真情实意地为四贞着想。 明知道皇叔喜欢柔美的女孩子,还让阿贞去投壶,分明不安好心。 看样子,宫里头不想阿贞为妃的,大有人在啊。 塔尔玛虽然想到了,却并未开口提醒,反倒拍手笑道:“塞宝这主意甚好,阿贞,你到时就露一手,震一震她们。” 四贞仿佛没听出她俩的意思,思忖片刻,点头应道:“说得也是,我若只是吃喝,有些对不住母后和皇上平日里的照拂,也罢,到时就玩玩投壶,给大家助兴,说不定还能博得母后的夸赞呢!” 塞宝格格忍不住问:“你真要表演投壶给皇上看?” 四贞眨眨眼睛:“是啊,说不定,皇上看厌了琴瑟歌舞,反倒会觉得投壶很新奇呢!” 塞宝格格一听,若有所思:这样说,好像也有道理。 糟了,她是不是搬石头砸自己脚了? “我只是开个玩笑,阿贞,你可别胡闹!”她转颜嗔道:“要是真的这么做了,人家不笑你才怪,除夕宫宴,又不是玩杂耍,怎么能表演投壶呢?你快打消这个念头吧,想想其他的法子。” 塔尔玛白了塞宝格格一眼,对四贞笑道:“虽说只是开玩笑,但听你这么一说,我倒真觉得这法子真不错,阿贞,你就表演投壶,让那些娘娘们看看,什么是矫健婀娜,妩媚清扬,免得咱们大清的宫里,成天都是弱不禁风的模样,看着都愁人。” 四贞眨眨眼,笑道:“塔尔玛你这么说可不对了,女孩子嘛,就该有女孩子的模样,我出身将门,又在军营长大,自然不可能像娘娘们似的,娴雅宁静。而且,认真说起来,男子们喜欢的,永远都是温柔婉约那一派的,若是诸位娘娘个个都矫健起来,叫皇上知道了,可得愁死啦。” 塔尔玛听得格格直笑,掐了一把四贞的腰:“让你一说,什么话都变了味。我是觉得投壶新奇,说起来,这么几年,我虽然见过你射箭百发百中,但那有弓弩,若只是用手掷箭,你成不?” 说着,她扭头对塞宝格格说道:“塞宝,你也劝说劝说阿贞。我真想看她玩投壶呢。” 塞宝格格咳嗽一声道:“塔尔玛,你要是想看,私下里请阿贞投给你看就是,这样的游戏,到了宫宴上,到底有些难登大雅之堂……” “塞宝,这主意明明是你想出来的。”塔尔玛一脸的委屈:“我听了你的话劝动了阿贞,你怎么倒说不好了呢?” 塞宝格格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心里暗暗咬牙。 这个塔尔玛,看着一脸天真,其实一肚子鬼心眼。 不就是自己没告诉她要跳得舞嘛,她就在这挖个坑让自己跳,若是让阿贞起了嫌隙,自己还怎么打听皇上的喜好? “阿贞,刚才是我思虑不周,出了馊主意,你别往心里去。”塞宝格格挤出一个笑容来,软言道歉。 四贞有些吃惊地看着她,似乎难以置信:“塞宝,原来你只是要捉弄我,不是真觉得这主意好啊?!” 如果否认,阿贞就要表演投壶,万一皇上觉得新奇怎么办?塞宝格格满心憋闷,却再不敢怂恿四贞,只一个劲地笑着陪礼。 “阿贞,我今个来,是想跟你问问,明天的宫宴上,你是打算穿汉服还是旗装?听说恪妃娘娘明个,都要穿旗装出席呢,可皇上一向讲究个满汉一家,若是恪妃娘娘穿了旗装,你说,我换成汉服如何?我跳得舞,身着汉服,会更相宜些。”说笑了半天,塞宝格格终于讲出了自己的来意。 塔尔玛瞪大眼睛:这个塞宝,多半要跳江南一带的舞。 第64章 宫规 四贞知道,塞宝格格的心里早有了成算,来问自己,不过是图个心安,但既然问到了她这儿,她就不能眼见着塞宝格格授人于柄。 想了想,四贞笑道:“恪妃着汉服,是母后和皇上特别恩准的,饶是如此,她仍然要在宫宴上着旗装,可见其人谨慎小心……” 塞宝格格立刻明白了,她失望地说:“你的意思还是得着旗装?可,可我跳的那支舞……” “跳舞的时候,你可以提前把衣服换了,这样两不妨碍。如果是觉得带衣服不方便,提前和乐坊的人打声招呼,把舞衣放在她们的衣裳里面,一道准备就是。”四贞知道塞宝格格在顾虑什么,给她出主意道。 有太后盯着,加之皇上的心思多在朝堂之上,在宫里头,满、蒙的妃子,再不受宠,地位也高过汉妃,而位份的不同,就像天然的鸿沟,像塞宝这样没有位份的小格格,纵然蒙受新宠,也不可能像那些正妃、庶妃们那样准备许多行头出席宫宴。 塞宝一听,露出感激流涕的模样,但转眼,她就嚅嚅开口请求道:“阿贞,你这个人最是宽厚,皇上待你,就和亲妹子似的,我想,请你将我的舞衣带过去,这样更方便些,你也知道乐坊的人多,万一搞混了或者把衣裳弄脏了,会误了大事……” “塞宝,你够了没有?”没等四贞开口,塔尔玛就挑眉冷笑,“你也太得寸进尺了,阿贞虽然得皇上爱重,但这宫里头,盯着她的人盼着她犯错的,可多了去了,帮你把舞衣带进去,万一有个什么差错,岂不是让她替你背黑锅?你若是不想让乐坊的人带,就让自己的宫女带进去好了。无非是被骂两句,有皇叔为你撑腰,你怕什么?” 塞宝惊讶,因为有族亲这层情分在,塔尔玛对她一向都是客客气气的,甚至比起其他的格格来,待她还多了些姐妹间的亲热,从不摆什么金瑞格格的架子,就是这样,她才和四贞也逐渐熟络起来。 像这样毫不留情面的说她,塔尔玛还是头一回。 塞宝顿时眼睛红了,她看着塔尔玛道:“塔尔玛,你是皇上的侄女,皇太后的孙女儿,你在宫里,不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也是处处顺遂,哪里知道我们的苦楚!一个不小心,谁都能找我的岔,多带件衣服,表面看是没什么,可若是惹得哪个娘娘不高兴,就能以奢靡之名,罚跪罚打的,你也知道,皇上提倡节俭,如今这宫宴上,都不许人多带衣服了……” 塔尔玛沉默下来。 自从皇后被废,几个正妃共掌后宫之事,端顺妃以为国分忧的名义,减了诸妃嫔人月例不说,就是各层宴席上,也不像从前,允许她们带几身替换的衣裳,说是这样的开销太大,过于铺张浪费。 毕竟,参加宴席时,各宫主子的行头越多,随身服侍的人就越多,还得专门安排人看着那些替换的衣裳、首饰。 当然了,那些个正妃们,还有像孔四贞、塔尔玛这样的身份,还是能带的,没资格的,就是不得圣心的庶妃,小格格们。她们能够有个出席宫宴的机会,就算不错了。 像塞宝这样得了圣心,但没什么身份、又碍着了正妃们眼的,更是严防死守的对象。 圣恩就那么多,这边多了,那边就会少,高位份的娘娘们,一方面不把塞宝这样的小格格放在眼里,另一方面,也会防着她们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 说白了,这样的宫规,不过是那些执掌宫事的妃嫔们,划分权利,惩戒、拉拢人心的手段罢了。 所以,虽然四贞她们能够准备替换的衣物,但若是再带上塞宝的,就会被人逮着痛脚,诟病其奢靡,与皇上一向提倡的俭朴不符。 想到宫里头,光是件衣裳,就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名堂,四贞忽然觉得,也许,就像嬷嬷所说,她应该借着自己的婚事,考虑早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 看着悬泪欲滴的塞宝,四贞不由心软下来,笑着说:“没事,交给我吧,反正我也不打算带什么替换的衣物。” 塔尔玛大急:“阿贞,若是在宴席之上,有汤水洒在了身上……” “不要紧,宫宴设在养心殿,离静妃娘娘的永寿宫很近,万一有什么事,我就到静妃娘娘那儿换件衣服就是了。” “你还和静妃娘娘亲近?”塔尔玛神情复杂的看着四贞,“你难道不知道,皇叔最讨厌静妃娘娘了吗?连这次宫宴,都把她的位置安排在很偏的角落。” “静妃娘娘性子直爽,人很不错,只是与皇上有些误会罢了,皇上对她,也不是讨厌,只是不愿看见她,你想想,原来恪妃娘娘住在永寿宫,静妃娘娘降了位份后,太后就安排静妃娘娘住到了永寿宫,把恪妃娘娘迁去了永和宫,皇上知道,并没有说什么……”塞宝格格,倒另有一番见解。 四贞不由对她刮目相看,这个塞宝,观察入微,若不是家世所限,在这宫里头,倒是颇能施展一番拳脚。 她不由有些后悔自己刚才一时心软,答应了塞宝的请求。 转念一想,四贞又为自己的瞻前顾后哑然失笑:不过是件衣裳而已,真有什么风波,应着就是,她孔四贞还怕那些个魑魅魍魉不成? 当下,几个人约好,除夕的宫宴,一道出席。 对塞宝来说,这是她借力的好机会,塔尔玛是觉得,塞宝在身边跟前跟后,无疑说明,她是个心善的,肯照拂家里的人,四贞则是无所谓,就顺口应了下来。 ** 塞宝一大早就起床,去了含璋殿,坐在厅里,茶都喝了两盅,左等右等不见四贞过来,不由暗暗着急。 她正打算去四贞的寝房看看,就听到门口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张英气勃勃的俏脸出现在她眼前。 “让你久等了,对不住,我才练完拳。” 塞宝格格松口气,嗔怪道:“阿贞你可真是冬练三伏,夏练三九,一天也不歇息的。” 说话间,塞宝上下打量四贞。 乌黑油亮的长发梳成了两把头,上面有朵珠玉做成的芍药花儿,蟒缎旗装外套着水绿色镶毛坎肩,鹅黄色的围领,踩着花盆底儿,稳稳地走了过来,看着腰是腰、胸是胸,只是走这几步路,就看着娉娉袅袅,丰腴婀娜。 再加上眼眸灿若星辰,唇角盈然含笑,秀眉微扬,看着,就令人眼前一亮。 这样一个人物,能文能武,满汉皆通,要是入宫为妃,说不准,真没她们站的地方了。 塞宝越看越觉得酸涩,她挤出一抹笑容,赞道:“你身边的人,梳妆的手艺愈发好了。” 正倒了茶给四贞奉上,听到塞宝的夸奖,云雀忙笑着上前:“多谢塞宝格格夸赞,这是奴婢分内的事。” 塞宝对云雀的伶俐和恭敬十分赞赏,命她的贴身宫女取了几份赏银来,递给云雀几个,“大过年的,难得你们还能这么尽心,这点银子,拿去买些喜欢的东西。” 虽然这赏银四贞身边的几个大宫女都有份,但明眼人都知道,塞宝对云雀格外看重。 云雀得了这份体面,拿上赏银,一脸欢喜的退下了。 离开她们的视线,云雀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不甘。 难得有这样的好机会可以去宫宴上一开眼界,可这样的场合,她就参加过一回,格格大多数时候都只带画眉和百灵…… 她再尽心,也就是多得份赏银罢了。 “阿贞,今日的除夕宫宴,你怎么不带上云雀?”坐上软轿后,看到云雀站在门口巴巴地看她们,塞宝格格略有些不解的问道。 四贞身边的几个大宫女,数云雀容貌生的最出挑,性子也最伶俐,可四贞却似不太喜欢,明明人都跟出门了,上了轿,却交待她回去。 四贞随口笑道:“她长的太好,我怕有人误会,以为我想自个的院里,出一位格格。” 去年在养心殿,云雀的眼睛过于灵活,行事乖巧无比,再加上她俏丽的模样,在宫女中甚是惹眼,就曾有人暗暗打听,说是不是四贞因为自个在孝期,就想着先让身边的宫女侍候皇上……她可不想今年再惹得别人议论。 要说云雀样样都好,就是话太多,眼睛太过活泛了,不大适合在这样的场合里出现。 塞宝格格听了,若有所思。 两人一路闲扯着,到了养心殿,就听到塔尔玛清脆的笑声。 见了面,彼此打量一番,少不得互相夸赞几句。 夸完了四贞,塔尔玛笑着说道:“塞宝,你今天穿着这身旗装真好看,皮肤白的人,穿桃红色最好看了。” 心里头,她却暗暗撇撇嘴:就是有些太扎眼了,在妃嫔云集的场合穿这样娇艳的颜色,足可见塞宝想展露头脚的愿望何其强烈! 塞宝立刻投桃报李:“我哪里比得上你啊,瞧你这一头的珠翠,晃的人眼睛都睁不开,越发衬得妹妹容光焕发,丽质天成。” 第65章 拒绝 但这一晚的宫宴,却叫塔尔玛、塞宝等人都失望了。 无论她们用尽心机如何争奇斗艳,皇上的脸上,始终是淡淡的,就连对众人的赏赐,也是一视同仁,看不出什么区别来。 至于太后,不过略坐了坐,就托口年纪大,没有年轻人的兴头,和贵太妃几个就先后离了席。 太后她们走了,皇上就说了两句话,然后道他喝多了酒,有些乏,要先回去歇息。 大家都以为这就算了,谁知皇上偏点了四贞的名,说是突然想到桂林那边有份军情,要她这个目前执掌着定藩的人一道斟酌。 话说得冠冕堂皇,但任凭谁听着,都觉得蹊跷,除夕夜啊,按祖宗的规矩,皇上这一晚,是要跟太后一道度过的,如今宫里头没有太后,这个晚上,就给了很多的憧憬,可偏偏皇上却点了和硕格格的名…… 心里头纵有再多的想法,那些妃嫔们也只能搁在心里头,一个个站起身来,恭送皇上。 要不是听到皇上说是到御书房里相商,她们就更要打翻醋罐子了,饶是如此,仍然有人唤来自己的宫女,低低吩咐几句,派了人前往慈宁宫里头报信。 别人瞧着四贞荣光,四贞的心里头,却是一腔无奈。 自那日回来,她问明秦嬷嬷之后,就想着,要把父母为自己定下的亲事,寻个机会跟太后、皇上说说,可才跟皇上提及,就被打断了话题,还嘱咐她,不许在太后跟前说三道四。 皇上究竟安了什么心思,四贞不清楚,可看着他那过于灼热的目光,心里头,到底有些不安。 准备答应孙延龄那门亲事了,四贞就打定了主意,要彻底把对皇上那点儿欲说还休的心事都收起。 龙舆走得快,等四贞到了御书房时,福临已经脱了朝服,换了身茄紫的常服在椅上坐着。 四贞带来的画眉和百灵,被吴良辅客客气气地挡下了,说是万岁爷只让贞格格一个人进去。 说是要议事,屋里却只有屋角点着两支红烛,离得远,光都照不到御案上,迷迷糊糊连脸都看不大清。 四贞垂手走了进去,欠身如同平日一般,恭恭敬敬地福礼,“给皇上请安。” 福临也不说话,只坐在椅上看她,目光肆无忌惮,边看还边点头,喃喃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难道真是醉了? 四贞心里头暗自嘀咕,她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屋里暗,皇上稍等,臣女叫人再掌两盏灯来。” “不用了,朕觉得这样很好。”福临挑眉,勾起唇角笑道:“人家都说,灯下看美人,更有情致,朕也觉得,今晚的阿贞,格外好看,比平日里看着,更令人情难自禁。” 四贞脸色微变。 皇上的心意,虽然从未挑明,她多少也知道一些,心里,多少次也曾为此突突狂跳,可皇上像今晚这般直白,甚至带些挑逗之意的,还是头一回。 似乎知道自己刚才所说,有些孟浪了,福临笑道,“听说你前阵子出宫受惊,眼下可好些了?朕听着你的嗓子还是有些不爽利,仍需将养才好,只可惜,今晚听不到你唱歌了,朕还记得,去年宫宴上,你唱的歌,当真是轻婉明净,悦耳之极。” 吴人擅歌,越人更是如此,四贞的母亲定南王妃白氏是越女,有一把好声线,四贞随了她,明明是极爽利的一个人,歌声却好像白玉兰的馥郁香气,甜糯轻渺,动人心魄。 去年里,被建宁起哄,四贞就唱了两句采莲曲,不知怎么的,竟然被福临听了去。 说起来,皇上确实是细心周到,自个打入宫以来,处处都得到照拂,只是,相遇的不是时候,她初懂情事之际,他已有佳丽三千,待他坦白心迹,她却已经有婚约在身。 说到底,她还是不愿被这重重宫院锁住,即使是这样朦胧又炽热的心事,也只能压在心底。 有的时候,四贞觉得,许是经过了那场生死的缘故,她将一切,都看得很淡,她的外表,虽然是个少女,骨子里头,却是死过一次的暮气,除开父母的仇恨,哥哥的行踪,没有什么她放不下的。 可这会儿,看着福临那不管不顾的眼神,她还是不由的心头一痛。 可是,知道了也只能装作不知道,这一层窗户纸,若是捅破了,就没有转圜的余地,因此,四贞只能装聋作哑,恭敬地回答道:“多谢皇上夸奖!” 又是这副不远不近的模样,福临心头,莫名就起了恼恨。 “你过来,离这么远,朕吃了你不成?过来,把那盏茶,端给朕喝。”说着,福临搁了手里拿着的奏折,慢吞吞坐直。 御书房里没有旁人,少不得,要由她上前侍候着。 心里头惦记着之前所说的桂林军情,四贞一时也没有疑心其他,毕竟从前福临召她商讨兵策,也不是一回两回。 四贞端过桌上搁着的雪耳红枣茶,双手呈给福临,“皇上请用茶。” 福临接了茶,却不松手,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四贞。 四贞被他看得心头发慌,又感觉到自己手指尖的那抹温热,更觉得心慌意乱,她用力将茶盏往福临手里一塞,顿了顿方道,“皇上若是没事,臣女就先告退了,今个是除夕,皇上就歇一歇,别操劳了。” 福临摇了摇头,轻叹道:“朕自打坐了这个位置,无一日不敢勤勤恳恳,纵是如此,天下间仍然有那许多的不太平,远的不说,江南织造,一向供应御用,皇宫里的冠服,非得内制才能体现‘严内外,辨亲疏。分等级,定尊卑’可就这上解的纱绸绫罗锦䌷帛诸物,就要耗费许多钱财,等到这个年过了,正月里,朕就要罢江南织造,选些成本低些的织造负责……” 他轻咳了数声,苦笑道:“阿贞,你说,朕这个皇上,是不是很没用?” 四贞诧异地抬头:“皇上何必这么妄自菲薄,您亲政以来,所做之事,臣民均看在眼里,臣女还记得,您颁发的宽松和招抚政策,令各地少了多少兵乱!‘思各处土寇本皆吾民,或为饥寒所迫,或为贪酷官吏所驱,年来屡经扑剿,荡平无期。皆因管兵将领纵令所部杀良冒功……’何等体恤,何等宽厚!即使臣女那会儿,还懵懂不知事,也听人说了不少皇上的好呢!” 听四贞清清朗朗背出自己亲政第二个月给兵部的上谕,福临脸上流露出赞赏之色:“没想到,定南王连这也教你,而你,竟然还记得!” 四贞见福临脸色缓和,没有了刚才那股子逼人的姿态,连忙借机劝说道:“以臣女之见,皇上勤政是天下人之福,只是也要保重身子才好,臣女瞧着,您今日精神不济,不如早些歇息着,等过了年,再议吧?” “阿贞你觉得,军情可以延误吗?”福临抬眼看着四贞。 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眼睛异常明亮。 四贞心头一跳,忙低头认错,“臣女多嘴,请皇上责罚。” “那你说,朕该怎么责罚你?”福临似笑非笑道。 御书房里龙涎香的味道从青铜鹤鼎内袅袅散开,从四贞的身边,又飘飘摇摇,围到了福临的跟前。 随着这香气的飘散,像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也在两人之间萦绕起来。 福临这话问得暧昧,四贞怕一个答不好就答错了,只站在御案前低着头,动也不动。 而福临听见她轻轻浅浅的呼吸,只觉得自个的心,被这如兰似麝般的气息,密密捆缚起来。 不如就此纳了她,管母后怎么说,朝臣们怎么议论,天下人怎么看……福临只觉心口堵憋,酸一阵、甜一阵、苦一阵,涩一阵的,说不来出的滋味。 “就罚你,这一辈子,都跟着朕,不离不弃,生死相依如何?”福临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说。 沉默,静寂的沉默,长久的沉默,久得福临都以为自己并没有说那句话,只是在心头想了想而已。 却听到四贞轻声道:“皇上的好意,臣女心领了,臣女的性子,并不适合在宫里头生活,这一生,唯愿能够纵横驰骋,而不是在这宫里头,等着一个人,盼着一个人……臣女从来没有进宫的想法,而且,臣女想,皇上这一生,会有很多年轻、美丽、温顺、乖巧、可爱的女子相伴……并不需要臣女……” 福临沉下脸,定定地看着四贞道:“若朕说,朕只要你,弱水三千,朕只取一瓢饮……” 怎么可能?你是皇上,你是“朕”啊! 想到在白衣大士,在太后面前许得那个誓言,四贞心里头叹了又叹,终于咬了咬牙道:“谢主隆恩,臣女前几日得知,家父家母之前,曾为臣女定过一门亲事,有婚约在身,恕臣女要辜负皇上的美意了!” 福临的心口就跟滚过大锤似的,疼得他窒息,可身为帝王,他何时被人这样拒绝过?何人敢这样拒绝他? 他为了她,连天下都要辜负了,可她,还这般狠心的拒绝他! 天子的骄傲令福临冷笑道:“你休要拿那些话来搪塞朕,不愿就不愿,朕也不是那等强人所难之辈,这天下间,朕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偏要在你孔四贞跟前低声下气,可就这样,你还不稀罕!朕倒不信,这天下间,就找不到让朕欢喜又对朕千依百顺的人……行了,你走吧,别在朕跟前碍眼……” 第66章 微动 “皇上——”四贞看福临紧皱的眉头,眼角微微的冷意,情知自己的话还是让他伤心了。 她在心底里叹息一声,跪下云诚恳的谢罪:“皇上这话,可真让臣女无地自容了,臣女何德何能,能蒙皇上青睐?入宫以来,蒙受的圣恩数不胜数,点点滴滴,都在臣女的心头记着呢,若没有皇上,只怕臣女到现在,还是个糊涂人!皇上对臣女的好,臣女一辈子感铭在心,只是臣女愚笨,不懂宫里头的这些弯弯绕绕,臣女的天地,在刀在剑,不是胭脂水粉,实在不适合进宫。” “而且,臣女与皇上,有兄妹的名分,若是进了宫,人家说起臣女,不过是狐狸妖媚,红颜祸水,皇上却要担一个色令智昏的名头……” “再加上如今,臣女已经知道自己有了婚约,就更不能答应皇上,让皇上背一个君夺臣妻的骂名,辜负了皇上的一番好意,臣女实在惶恐……臣女只盼着皇上好好的,待臣女长大,会像父王一般,为皇上守着这大清的江山……还请皇上担待,臣女的不得已!” 这样一个锦衣丽服的佳人,满脸惶恐的跟他谢罪,悬泪欲滴的模样,任是铁石心肠也不由要软上两分。 福临心头的恼恨消了大半,他怔怔地看着四贞,半晌方道:“罢了,是朕瞻前顾后,拖延了,朕早该一意孤行,纳了你,到如今,却是有缘无份!你回去吧,记得你今日所说,他日,待你回到定藩,就为朕守着这大清的江山,永不叛朕,满汉同心!” ** 赶过来的太后本想着如果皇上做出傻事,她就在关键的时候阻止,结果,她才到不久,就看到四贞带着画眉等人匆匆离去。 到了门口,太后隔着帘子,看到颓然坐在御案后的皇上,怔忡一阵,低声交待了吴良辅几句,叹了口气道:“苏麻喇,陪哀家回去。” 她们离开后不久,吴良辅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虽然万岁爷这会儿心情不好,可他一个当奴才的,没法装聋作哑不去伺候。 “皇上,时辰不早,奴才吩咐他们摆驾回乾清宫?”吴良辅的身子,低下去半截,躬身问道。 “刚才,谁在外面?”福临抱着一丝期望问道。 若是四贞去而复返,至少说明,她心里头,是有他的。 “是太后娘娘。”吴良辅的头越发低了,“太后娘娘还嘱咐奴才,说虽然除夕晚上,可以晚些安置,但皇上龙体为重,子时(晚12点)辞岁之后,一定要歇息着。” 宫里的规矩,平时进入亥时(晚上21时)就该安置,年三十因为要一道辞岁,可以晚睡。 当然了,福临是皇上,有时夜里看奏折,也会很晚,但太后心疼他,总会交待底下人,让他龙体为重。 福临的酒似乎醒了些,笑了笑道:“对了,朕倒忘了,子时,该去给母后磕头,祝她老人家福寿绵延,长命百岁。宫宴,散了吗?” “没有,除了静妃娘娘、恪妃娘娘先回去歇息了,其他的娘娘们,还有几位王爷的福晋,都说要等到子时,去给太后娘娘那儿辞岁请安,还在那儿喝酒乐呵着呢。” 福临坐在那儿,也不知在想什么。 “皇上——”过了一阵,吴良辅出言提醒,“要不,您也去宫宴上再看看,诸位娘娘,一定盼着皇上呢!您要是去了,她们不定多高兴!” “说的对,既然是除夕,朕也该乐呵乐呵!”福临站起身,却一个踉跄。 吴良辅连忙扶住他,“皇上——” 福临摆摆手,“无妨,走吧。” 看到皇上回来,宫宴上的众人确实像吴良辅所说,高兴极了,陪着福临一道饮酒行乐,歌舞助兴,笑声不断。 福临笑着笑着,醉了,他击筑长歌。 梅花繁枝千万片,犹自多情,学雪随风转。今夜笙歌容易散,酒醒添得愁无限。楼上春山寒四面,过尽征鸿,暮景烟深浅。一向凭阑人不见,鲛绡掩泪思量遍。 这是首唐代冯延巳的《鹊踏枝》,原文是昨夜笙歌容易散,被福临改动了一字。 他用此词来感叹自己的多情,四贞的无情,世事的无奈。 眼前的笙歌翠合,而唯独他想的那个人却看不见,只有心里的思念,反反复复,情难自禁。 端顺妃虽然没听懂福临在唱什么,却听出他语声中的悲凉之意,扶他道:“皇上醉了,回去歇息吧!” 福临却甩开她,“别管朕,朕想静一静。” 他站起身,由吴良辅和另一个小内侍掺着,往养心殿的后面走。 养心殿的后面,有皇上歇息之处,今日的情形,皇上分明已经醉了,若是再回乾清宫,只怕路上受了凉风,反倒不行,所以吴良辅就索性安排人,请福临今夜在此安置。 此时,养心殿的众人都喝得醉熏熏的,福临被内侍扶着,经过一根圆柱时,听到旁边有人在低声吟诵:“深冬寒月,庭户凝霜雪。风雁过时魂断绝,塞管数声呜咽。披衣独立披香,流苏乱结愁肠。往事总堪惆怅,前欢休要思量。” 福临一怔,停下了脚步。 宫里头,多是满、蒙的妃子,大多连汉语都说不利落,诗词一道,除了四贞外,只有恪妃略通,这是谁,竟然吟了一首冯延巳的《清平乐》来劝他开怀? 他的眼睛看了过去。 月白色的旗装,压着织金的莲纹,天青色的圆领,因为喝了不少的酒,脸庞微红,发髻微侧,剩余的发丝柔顺的垂至胸前,额上束金约,颈下饰领约,朝珠戴三盘,胸前所垂彩帨与耳上所饰耳坠都像她的人一般秀美,她的脸莹白若玉,因为那抹醉红,更觉迷人。 “阿贞?”福临只觉得眼前这个人,和心里的那个,重叠在一起。 见福临看她,那女子盈盈福身:“臣妾董鄂氏,给皇上请安。” 嗓间清脆而柔媚,不是平日里听惯那个清亮明净的。 福礼之际,那女子右腕上戴着那个绿莹莹的玉镯轻轻晃动,露出白玉一般的皓腕。 阿贞戴着那绿油油的祖母绿手串,手腕也是如此白净。 不是阿贞,但—— 福临用手比过去,挡住那女子的下半边脸,喃喃道:“像,真像!” 跟过来的端顺妃示意小内侍让开,搀扶住福临,看了眼那女子,在福临耳边低语道:“皇上,那是博果尔新娶的嫡福晋,懿靖大贵妃的儿媳妇。” 福临噢了一声。 再度看向那女子。 举止风姿温婉优雅,那眉眼弯弯的乌黑双眸,看一眼,仿佛将人全身的疲惫都给拭去了…… 福临看着她问道:“告诉朕,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而后,恭恭敬敬地说:“臣妾董鄂·乌云珠,给皇上请安,祝皇上福泰安康,万寿无疆!” “你喜欢冯延巳的词句吗?”福临温和地问道。 “嗯。”乌云珠点点头,立刻觉得这于礼不合,连忙答道:“臣妾喜欢,冯延巳的诗句清丽委婉、细密含蓄,尤其是小令,更为雅致优美。” 福临半倚在端顺妃的身边,笑道:“难为你记得这么清楚。看来你的诗文颇有些根底。” “臣妾的阿玛说,皇上为一国之君,尚要研习汉人的经史子集,做为臣子,理当效仿,所以,府上有汉人师傅教导臣妾和弟弟费扬古,臣妾的阿玛驻防杭州、湖广之时,家里还请了位汉娘子,教臣妾汉人的礼仪。” 她看着福临,大胆地说:“阿玛出去与那些汉臣结交时,臣妾也常与他们府上的女孩子一道玩耍,因此,对汉人女子所学所好,臣妾都有所涉猎。” 福临幼年即位,虽然从九岁开始接触汉文,但他直到十四岁亲政之时依然不通汉文,因为看到汉臣们的奏章茫然不知所云,为此心急如焚,于是他下定决心学习汉文。 在乾清宫中,他每天五更即起,一直读书到天亮,在处理完政务之余依旧手不释卷,时常读书直到深夜。 除了阅读史典之余,他对诗文作品也特别喜爱,尤其是先秦辞赋、唐宋诗词和元明戏曲话本,不仅大量背诵、朗读,还常写读书笔记,撰写评语。 在四贞进宫前,宫里头,也就恪妃能在他谈起诗词曲赋时,浅谈几句。四贞入宫后,福临发现她年纪虽小,却是满汉皆通,如获至宝,时常拉着四贞一道研习经史子集,如今见乌云珠虽为满人,却对诗词一道颇有心得,不由心头欢喜。 “董鄂氏,驻防杭州?这么说,你是鄂硕的女儿?”看到乌云珠点头,福临兴致勃勃地说:“朕记得,鄂硕是二年(顺治二年,1645)随端重亲王博洛下苏杭,击败了明鲁王朱以海的军队……怪不得你看着,有种江南水乡的秀雅文静,这恍眼看着,倒像是汉家书香门第出来的姑娘……” 乌云珠抿嘴一笑。 福临诧异地问:“你笑什么,朕说错了?” 乌云珠温婉地摇了摇头:“不是,臣妾是笑,皇上的话,和母后说得一模一样,之前臣妾进宫给母后请安,母后也这么说。” 福临哈哈大笑,心头的郁闷散了不少。 他们说话,因为用的是汉语,端顺妃大部分都听不懂,但看到福临兴致颇高的模样,也知道他的心情不错。 看了看秀美动人的乌云珠,端顺妃轻声道:“皇上,您喝了酒,本来就头痛,可别再站久了,臣妾扶您回屋去,喝碗醒酒汤。” 乌云珠露出嚅嚅不安之色。 端顺妃在底下,朝她摆了摆手。 乌云珠连忙蹲身福礼,对福临道:“皇上,臣妾还要去慈宁宫给母后辞岁,先告辞了。” 说完,她就让到了一边。 福临说了这一会话,已经有些乏力,就点了点头,任由端顺妃扶着他去了养心殿的寝殿。 乌云珠看到福临一行离去的背影,又站了一会儿,方才离去。 第67章 意乱 福临以为自己是第一次见乌云珠,乌云珠却知道,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相见。 她第一次见福临,是在选秀女的时候,那个时候,不管是府上的其他人,还是乌云珠自己,都认为她一定会被选中,进宫为妃。 去年刚刚及笄的乌云珠,从小就是个美人,长大之后,更是生就的闭月羞花,沉鱼落雁,打她记事起,家里的人,就总是怜惜地说:我们乌云珠,将来是要当娘娘的。 长大以后,做为满八旗家里的格格,乌云珠知道,自个有一次当秀女入宫应选的机会,而那一次,她很可能,就会成为享不尽荣华富贵,提携着一家人都青云直上的宫妃。 身为满人的女孩子,乌云珠打小没有汉人女孩那么多的规矩和束缚,没受过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的限制教育,她从小就学骑射,也没有缠足,若不是从小在苏杭那样的江南水乡长大,加之家里给她请了汉人师傅和嬷嬷,看到家里最受宠的姨娘身上那股子似水柔情,把她阿码那百练精钢的汉子都化成了绕指肠,乌云珠大概会像其他满洲格格似的,骄纵、奔放、开朗、洒脱。 可偏偏在她成长过程中,对她最有影响的,全是汉人,加之外表的柔弱娇美,在乌云珠的身上,表现出来的更多是汉家女子那种温柔、温婉、多情、多思。 选秀女之时,乌云珠看着远远宝座上那个清俊、端方的皇上,就动了心。 年轻的皇上不仅相貌堂堂,而且,听说他文韬武略,还极为推崇汉人的文化,这和打小就学汉语,怀汉书的自己,一定有很多共同的话题。 从苏杭回到京城,乌云珠也见过不少满人的贵族子弟,但那些骄傲自大的男孩子们,自视为天潢贵族,把汉人当成下贱的蛮子,平日里连打交道都觉得辱没了他们的身份,因此,别说诗词歌赋,就连汉语能说流利的也没几个,这令她深深的苦闷。 她更盼望自己能被选中,入宫为妃了。 她也有自信,只要皇上看看她,听她说几句话,就一定会选中她的。 可是,皇上不过略坐了坐,就把选秀女的事情交给了太后和懿靖大贵妃等人,而懿靖大贵妃一眼相中了她,跟太后求了她做博果尔的福晋。 尽管秀女们,本就是为皇上和诸位王爷、皇子准备的,没有嫁给皇上,嫁给了皇上的弟弟,太宗的十一子,那也是无限荣光,但乌云珠的心里,还是很失望。 等见到博果尔,她就更加失望。 博果尔比她还小两岁,从小体弱多病,看上去就是一团孩子气,别说和她谈论诗词,就是汉语,复杂点的,博果尔也听不懂,多情多思的乌云珠,心里头为此苦闷了许久。 年纪小,身体弱,两人连洞房都是潦潦草草勉强完成,所以,在乌云珠的心里头,博果尔像她的弟弟多过像她的丈夫。 这是乌云珠嫁人以来,第一回出席宫宴。 她看到皇上走时,叫了一位格格走,跟旁边人偷偷打听,知道那是定南王的女儿孔四贞,心头不知怎么的,还难受了一阵。 待听到别人说,她和那位贞格格长得有些像,都是花容月貌的美人时,心里还没来由的欢喜了一会。 等看到皇上去而复返,上座的妃嫔们那高兴劲,她也不由受了感染,多喝了几杯。 听到皇上击筑长歌,周围那些人一个个都懵然不知的样子,乌云珠不由感觉到心疼。 她甚至有冲动,想抹平他紧皱的眉头。 这样的一位帝王,拥有天下,拥有数不尽的美人,可他竟然,满座皆欢斯人憔悴! 因此,等福临走到她附近时,乌云珠就忍不住开口吟了一阙词,去劝慰他。 若是没有喝酒,若不是心里头那一点念想被酒燃烧,乌云珠无论如何不敢如此大胆。 听到福临的夸奖,她的心里,更像喝醉了一般,陶陶然,熏熏然。 那一晚,出宫之后,躺在博果尔的身下,乌云珠的脑海里,却一直浮现少年天子含笑对她细语的模样。 那一晚,是乌云珠嫁给博果尔以来,唯一的一次,身心俱悦。 ** 除夕之后,不仅四贞刻意回避着福临,福临也不再像从前那般,寻找各种机会与她见面,一时之间,两人竟淡了下来。 嫔妃们都在后面议论,说四贞不知道怎么得罪了皇上。 宫里头的人,踩低逢高惯了的,福临这一冷落,从前借口找四贞玩,期待和福临相遇的那些个妃嫔一个个都不来了,四贞的日子,倒比从前多了清静。 顺治十一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已经立了春,还冷得人缩手缩脚。 听到宫人们拨弄着暖炉火炭,偶尔发出几下“呲呲”声,福临觉得大殿里格外静寂,连窗外春雪落下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他倚在长椅上翻书,瞅见吴良辅进来,习惯性地吩咐道:“给朕去请了贞格格过来念书……” 等吴良辅应了一声,他又摆摆手:“算了,让恪妃过来吧。” “恪妃娘娘前两天受了些寒,这会儿身子还不利落呢,要不,奴才给皇上宣了陈庶妃过来?” 庶妃陈氏虽然是汉妃,念书没什么问题,却是平铺直叙,没有半点感情在里面,于其中的意思,更是糊里糊涂,搞不明白,让她来念书,福临觉得还不如自己看。 可另外两个汉女,声音一般不说,对诗词歌赋都没什么兴趣,实在不适合红袖添香。 想到从前四贞在一旁,不管是经史子集里的那一本,她都能读得娓娓动听,福临叹了口气。 “算了,把折子给朕抱过来,朕看折子吧。” 看了几本折子,福临突然掷到地上,怒气冲冲地说:“大胆,朕待他陈名夏一向不薄,他竟然枉顾皇恩,做出这些个事情来。” 陈名夏?前几天他才因为皇上一时兴起,将前明的朝服从内廷拿到了内院,向大臣们展示,对宁完我说出:“只须留头发、复衣冠,天下即太平矣!”这样匪夷所思的话,如今又犯了什么事? 吴良辅搞不清楚状况,也不敢搭讪,最近万岁爷心情很不好,动不动就发火,他怕一句话没说到位,反倒惹火上身。 可不说话也不行,想了想,吴良辅就硬着头皮说:“皇上,襄亲王的福晋正好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奴才听说她的汉语说得不错,要不,奴才把她请过来,给您念两段?” 博果尔此时还未及冠,没有受封,但宫里头的人都知道,皇上对这个幼弟颇为友爱,已经定了给他及冠后的封号,所以私下里,他们都称博果尔襄亲王。 可能是爱屋及乌的缘故,皇上待襄亲王的福晋也很亲切和善,这段时间,那位福晋陪着襄亲王过来给太后、懿靖大贵妃请安,有时遇到了皇上,谈诗论词,都说的头头是道,想必,念起书来,皇上也会爱听。 福临心里正觉得闷气,也没多想,就对吴良辅说:“好,你替朕传她过来。” 等听到乌云珠清媚婉转的声音响起,皇上的神情渐渐平和,两人有说有笑的,吴良辅的心,才觉得安定下来。 他挥挥手,让随待的人都退了下去,自己看了看书案帝谈笑风生的两个人,低头垂首,在一旁装鹌鹑。 等第二天,三月初二,侍候福临上朝时,听到皇上让侍臣当众宣读宁完我弹劾陈名夏的奏折,吴良辅才知道昨个皇上动怒,究竟为了何事。 内弘文院大学士宁完我借着前几日陈名夏所说留头复衣冠之事,给他扣上了个变清复明的大帽子,同时,还翻出了陈名夏结党营私、纵子行贿等多条罪款,洋洋洒洒写了上千字,数落陈名夏的罪行。 可笑那陈名夏仗着皇上平日里礼遇汉臣,竟然不等侍臣读完,就逐条反驳宁完我的指责。 也难怪皇上会大怒道:“即使要辩解,为何不等宣读完毕” 福临命九卿汇集左阙门,环坐会审,陈名夏跪着与宁完我对质,并扣押了陈名夏的二个班役、二个仆人作证,当日审完,陈名夏被拘禁在宫内。 起初,九卿对陈名夏并没有太严厉的斥责,刑科右给事中刘余谟、御史陈秉彝甚至还替陈名夏说好话,福临于是把刘余谟召到跟前去,责备他,但刘余谟却不服气,仍然申辩不休,福临一气之下,当场革了他的职。 初五,满汉科道官因未能早日弹劾陈名夏种种不法而分别遭到降职和罚银的处分。 十日和十一日,吏部等衙门与议政王大臣等先后两次在内殿审讯陈名夏,都认为宁完我劾奏陈名夏诸款属实,就定了陈名夏的罪,按律论斩。十二日,福临将斩刑为绞刑。 短短十二天,一个皇上颇为看重的汉臣,就丢了性命,这件事,就像一个风向标,不仅前朝,就是后宫里,都开始觉得,皇上对汉臣们,也许不像从前那般事事都倚重了。 第68章 遇袭 福临却不知道,此时,四贞已经不在宫里。【全文字阅读.】 听说孙延龄要去云贵之地讨伐南明小朝廷的残余势力,而有人曾在那里发现她的哥哥孔廷训时,四贞留下了一封书信,跟太后求情允准后,就带着秦嬷嬷和画眉偷偷出了宫。 其他人的武力值太低,都被留在了宫里。 孙延龄骑马带队,四贞和秦嬷嬷、画眉被他安排坐在车上。 四贞还没有开口反对,孙延龄就振振有词道:“你是女眷,如果抛头露面,太招摇了,不安全,这车是我让人定制的,你安心坐着,等到了云贵一带,有你骑马的时候。” 他还特意嘱咐秦嬷嬷:“这一路上,只怕不太安全,有劳嬷嬷劝着点格格。” 四贞不以为然,京城是天子脚下,能有什么危险? 结果出了京城,行至不到十里路,天色渐黑,他们准备再赶一段路,就找客栈休息,突然有一支箭扑簌簌地从天而降,力度极大,马车被那箭矢的力度一冲,向后一震,紧接着车厢陡然升温变热。 “箭上有火!” 秦嬷嬷身形往后一退,撞在了车厢上,四贞随之撞到了她的下巴上,忙一手扶住横梁,片刻后低声惊呼,“那箭头上浇了松油,有火!” “不怕,小孙将军他们早有准备,这马车外面,天天都淋着水的,湿木头,很难点着。”秦嬷嬷强装镇定地安慰四贞。 秦嬷嬷一家从军,她还会不少的拳脚功夫,见识自不同一般内宅的妇人,所以两年前的生死关头,定南王夫妇会肯将女儿托付于她。 她不光是四贞的乳娘,还是四贞武术上的启蒙师傅。 这会儿,见箭势汹汹,秦嬷嬷心里虽然七上八下,却仍然定神安抚四贞。 马车又驶出小半里。 没等她们松口气,就听见“呼呼”两声,马车外厢又中了两支火箭! 只见马车窗上的青布帘子,已经被箭火撩着,虽然是湿布,一时半会很难燃起,但那烟味,却呛人口鼻。 四贞离那帘子近,一咬牙,一用劲,她将那帘布扯了扔在马车厢外。 即使如此手快,她那白白嫩嫩的小手,也被灼热的湿布帘烫起了泡,心疼得秦嬷嬷和画眉抬起她的手,一个劲地直给吹凉风。 窗幔被扯落之后,可以看到寂寂夜色里的火光星星点点,秦嬷嬷心里数一下了,微微安心:对方并没有多少人,显然,并不是事先有所准备来的。 只怕是村子里有人泄露了消息,这些就近的盟军仓促来逮他们,所以人数不是太多。 除此之外,听不见其他的声音,仿佛小道上,只有她们这辆马车在面对明军的围伺。 “孙参领呢?兵卫们呢?” 四贞也不知自己在担心什么,一时间,她的脸色白得吓人,当即转头救援似地看向秦嬷嬷。 没等秦嬷嬷回答,就见那星星点点的光亮瞬时间灭了不少。 “富贵他们得手了。”一个声音略带惊喜地说:“马车目标太大,得先赶到旁边的林子里避一避!” 是孙延龄砍杀几个敌手后追了上来。 四贞心头一松,听孙延龄这口气,应该是他看情形不对,就安排了富贵从后头伏击那些追杀他们的人,显然,这招奏效了成功了。 这一路上,四贞也了解到,别看孙延龄平日里吊而郎当,比起他的父亲孙龙将军来,却有青出于蓝胜于蓝之势,武功甚是高强。 车夫听令扬鞭,马儿再度加快了速度,就在快要靠近林子的时候,随之而来的一支箭,如同附骨之蛆般,射中了他。 马车夫的身子歪了歪,从车上掉了下去。 失了羁绊,那拉车的马就没有章法,乱跑起来。 车厢里,一时间如同惊涛骇浪里的小舟,颠簸不停,眼看就要翻覆。 马车里,四贞和秦嬷嬷、画眉三人紧拉住横梁,企图稳往身形,但车厢颠簸的,根据定不住身,她们如滚地的葫芦,一会甩到东,一会甩到西,时不时在车厢壁上撞一下。 秦嬷嬷咬了咬牙,“格格抓紧了,老奴出去驾车。” 没等秦嬷嬷掀帘出去,一个青布衫的人影从后面跃了上来,拉住了马缰。 马儿被这一勒,渐渐稳住,照着路线行走起来。 四贞从前面布帘瞅出去,是孙延龄的背影,心放了下来。 她心头一暖,轻声唤道:“小孙将军……” 孙延龄持缰纵马,虽然听见四贞的声音,却并未回头,只是轻声说:“媳妇儿你别害怕,有我在呢!” 话说的轻佻,背影望之却甚是持重,英勇! 四贞觉得惭愧,平日里,她可没少练武,还说什么巾帼不让须眉,这到了关键时候,她这个没有什么实战经验的,可比孙延龄这种百战出来的差远了。 孙延龄都能当马夫,她也不能示弱! 四贞挺了挺背,从护着她身形的秦嬷嬷怀里挣脱,把车厢里的棉被拖着,掀开车帘子,围在孙延龄的身上。 虽然真有箭射过来,这棉被未必能起什么作用,但总好过一点抵挡也没有。 没等四贞再做些什么,秦嬷嬷一把将她拉回车里,示意她和画眉将身子平伏在车厢板上。 “格格快趴下,这万一再有箭从旁边射过来,咱们坐着,就是个箭靶!” 秦嬷嬷话音刚落,就听见窗外有马蹄声踢踏而来,未隔半刻,就听见富贵扬声高喊,“他们的人手已经不多,兄弟们撑住!” 果然,射过来的箭越发零星,偶有几支射过来,都被富贵和兵卫们用箭拨开,马车终于驶到了林间,只是越往里,林子越密,马车渐渐寸步难行。 孙延龄跳下了马车,“媳妇儿,这林子太密,车过不了,我看咱们得骑马走。” 跟在车后的富贵一跃下马,“少爷说得对,骑马还能快些。荣华他们,不知道能阻那些人多久,万一再来了援兵,就麻烦了。” 因为要到云贵附近,调集当地的兵力,他们这次出行,不过孙延龄所辖的百余兵卫,人手不够,之前为了调开追杀者的注意力,富贵他们这些人,既要护她们的马车,又是要从旁边伏击敌手,就有些扯不开。 这边相对来说危险较少,跟在孙延龄的,仅有富贵和另外十个兵卫。 进入密林前,孙延龄安排富贵带着那八个侍卫留下断后,他和两个兵卫一道护着四贞他们先走。 虽然对方人手已经不多,但也不可轻忽,拖下去,只怕会坐以待毙。 必须迅速赶往下一个据点,和荣华他们那队伏击敌手的人汇合。 说话间,孙延龄已经将马车的缰绳解开,负重的马,可跑不快。 秦嬷嬷也把马车上的细软,往自己和四贞、画眉身上各绑了些,她还给四贞围了件披风,虽然已经是农历三月,但这样乍寒还暖的天气,一直被夜风吹着,并不好受。 “可这,只有两匹马,咱们六个人,怎么骑啊?”四贞有些发愁:总不能让那两个兵卫让马给他们! 孙延龄吹了个口哨,就见一匹黑马和一匹红马从林子里钻了出来。 正是他常骑的那匹追风和四贞的幻影。 “你和我骑着追风,嬷嬷和画眉骑幻影,他们两个,骑那两匹。” 说话间,孙延龄就要伸手将四贞托上马。 四贞打开他的手:“我自己骑。” 孙延龄一本正经地说:“你倒给我算算,你一个人骑,马怎么够?他们的马,脚力本来就弱,要是带两个人,根本跑不快。” 秦嬷嬷听了孙延龄所说,赞同地点了点头,“不错,小孙将军和格格身轻,追风驮着你们,能跑快些。格格,您就听孙将军的安排,你们先走,我和画眉跟在后面,那两位兵卫一前一后,相互接应吧。” 孙延龄交待富贵,“等一会,你们出了林子,往西边走,之前就叫人去沙河镇给金把头带了信,让他们来接应。估摸着,他们应该快到了,我们说好在林子的西头汇合。” 林子里树高枝密,箭矢无用武之地,孙延龄他们骑着马从旁边小道出去,这边又有富贵断后,这样算那些追击的人躲过了荣华他们的伏击,进了林子,也来不及。 纵马狂奔,被夜风一吹,四贞突然想到:那些人如果是冲着她和孙延龄的身份,肯定不会只来这么一点人。 他们凭什么就这般轻巧能够逃出对方的伏击? 她能想到的,孙延龄他们自然是想到了,所以富贵才会留下断后…… 她记得驱车进林时,林子外头的不远处仍有火光四溢,所以孙延龄才会选择走密林避开那些人,留下富贵他们在林带入口处,斩杀追赶他们的人。 显然,孙延龄知道对方还有后手,还有援兵…… 他刚才不挑明,还要和她同骑一匹马,是怕她担心吧。 她却认为他是孟浪,想借机和她亲近。 当务之急,是出了林子,和沙河镇那些人手汇合。 想到这,四贞只觉后背一阵寒意,额上也直冒冷汗,手心把孙延龄塞给她的马缰攥得紧紧的。 第69章 共骑 一瞬间,四贞想起自己在桂林时,与哥哥孔廷训逃出城,哥哥却被俘的情形。 熟悉的恐惧感,袭上心头。 过往的那些个片断掠过脑海,四贞觉得心里一阵刺痛,几乎连马缰都拉不住,险些掉下马去。 后面的孙延龄一手紧紧抱住了她,一手捞住了缰绳。 “什么都别想,有我在,你放心。只要有你兄长的消息,咱们一定能够救出他来。” 孙延龄的声音云淡风轻,听着甚是从容,“……你就当在赛马,等我们跑到终场,到了沙河镇……好好歇一歇……说不定这些追杀的人,就是南明余孽,咱们顺藤摸瓜,正好从他们身上,问出你兄长的音讯……” 四贞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在朦胧夜色里使劲眨了眨眼,孙延龄的声音就飘耳边,随着夜风时高时低,她却陡然觉得安心极了,眼睛眨啊眨的,甚至有了些困意。 说不定,等到了沙河镇,把追杀他们的人抓住几个,就能问出哥哥的消息。 就是眼下,不管怎么样,都得挺住,再难的关也要闯过去,哥哥还等着她去授救。 她不是一向盼着出京,能够真刀实枪的检验下自己的本事嘛,怎么真到了眼前,倒害怕起来? 她不能给父王丢脸。 四贞咬了咬牙,不管怎么样,她可不想自己成为孙延龄的负担。 她再度握紧了缰绳。 骑在马背前面的她,自是看不见后面的孙延龄,说话之际,一张英俊的面孔涨得通红,他的声之所以忽高忽低,是因为他要强忍心潮涌动,调整呼吸,尽量把话说得平稳。 竟然在这样的时候,他想一亲芳泽,实在有点太孟浪了! 好几次,四贞的发丝吹到孙延龄的脸上,痒痒的,麻麻的,他都想不管不顾地朝前面那个人贴过去…… 可是,他却尽量挺直身子,既为四贞挡了后头的风,又与她保持一定的距离。 就连搂着四贞的那支手,已经紧张的出了汗,却连半点位置也不敢挪动。 他不想四贞误会,他与她同骑一匹马,是为了借机和她亲近。 嗯嗯,虽然,他就是这么想的…… 要不然,也不会在下车之前,就暗示富贵安排把那两个侍卫的马牵开。 树林越来越稀,远处的村落也渐渐能够看到灯火,孙延龄轻踢了踢追风的左腹,追风就放慢了速度。 身前搂着的这个人,本该软软香香的,可惜身子却过于僵直,他搂着她的那个手,都能感觉到手指下的僵硬。 她和他共骑一匹马,却好像要跟他隔一条鸿沟出来。 以前他不管带那个女子骑马,对方不是贴紧就是搂紧他,一个个恨不得要跟他长在一起。 他还是第一次感受与人共骑生怕碰到对方。 四贞一路悬着的心,看到密林尽头的微微灯火,才放了下来。 好在,没多久富贵率领的人就追上了他们…… 折了三个人,重伤了两个,算上孙延龄,跟他们这边的十个侍卫,除了一个去沙河镇报信的,只余了四个全须全尾的,其中还有两个受了轻伤,一个脚上被火星撩了一下,富贵的肩头被砍了一刀,虽然不是很深,却都需要包扎。 在林带旁的干沟里,等候荣华和沙河镇的人手过来汇合之际,见秦嬷嬷帮伤兵们包扎伤口,四贞白着一张脸在旁边帮忙。 黑暗中还不觉得,这会儿侍卫们的伤口被光一照,血糊糊的,十分狰狞。 四贞只觉得胃里有什么东西往上翻涌,她拼命想忍住,再三之后,到底到旁边大吐特吐了一阵,才停下来。 虽然在军营长大,因为每次都在后方,她其实并没有见过什么血淋淋的场面,就连两年多前逃出桂林时,也是在白彦松他们的护卫下,一路狂奔,并没有亲眼见到这样的。 看到秦嬷嬷和画眉又要给伤兵们上药、包扎,又要顾着给她端水、递帕子,四贞有些脸红心虚。 喝了几口水后,她屏了气挨到秦嬷嬷身边帮着递包伤口的布条。 见四贞给秦嬷嬷递布条时,忍不住哆哆嗦嗦的手,神情肃然的孙延龄心头一软。 眼前面容清丽的未婚妻,几天前还锦衣玉食在宫里头娇养着,如今,却要跟着他应对这些…… 在孙延龄的心里头,他可没当四贞是什么将门之女,能文能武,在他看来,四贞就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年方十四,俏美无双。 这样一个女孩子,实在不适合跟着他到云贵那样的地方去。 真不知道出城时,他怎么就鬼使神差的答应带上她。 孙延龄不由放软了声音,轻声安慰道:“没事,他们都只是个小伤,养几天就好了。” 四贞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将手里锦帕递给了秦嬷嬷。 给那两个重伤的侍卫包扎好,她那条披风撕成的布条已经用尽,到富贵包扎伤口时,手头只有她的锦帕可用。 秦嬷嬷虽觉不妥,但事急从权,她的帕子已经给脚受伤的那个包了,富贵这儿,只能用格格的了。 孙延龄却一把将那帕子抢了过去,接过一旁画眉递过来的帕子,塞给了秦嬷嬷。 将富贵肩头的刀口用金创伤药细细地涂抹一层,秦嬷嬷方才用画眉的帕子,将那伤口包好。 他们这边正包扎着,从官道上过来一队打着火把,青盔冷甲的兵士,约摸三十来人,正是沙河镇金把头手下的人手。 兵士们身染血迹,显然才经过一场恶战。 虽然看到了人,但孙延龄并没有放松警惕,他一边示意自己人做好准备,一边喊了句,“寒雨连江夜入吴——” 片刻,对方那边就有人回应,“尚思为国戍轮台。” 这两句诗并非一首诗里的句子,如果不是事先约定好,根本不可能对的上来。 那边,的确是来接应他们的人。 连孔四贞在内,所有的人都松了口气。 大家站了起来,两个重伤的侍卫,也被架了起来。 那边兵士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孙参领,此地夜深风急,长呆野外,恐有虎狼猛兽闻风而至。沙河镇距此不远,我已经按荣佐领所说将一切安排好,携精锐人员来接应参领大人和格格,全力护送你们到达云南的地界。” 富贵一听这声音,正是沙河镇把头金四海的声音。 他欠身向孙延龄禀道:“少爷,接应咱们的人来了,我们过去吧。” 孙延龄点了点头。 富贵一挥手,侍卫们站起身,将孙延龄护在中心,往沙河镇的兵士们那边走去。 走在最前头的富贵笑骂道:“老金你个怂货,走的也太慢了,这才赶过来,我这边都干掉二十几个人了,你们呢,遇上什么人没有?” 除了画眉和四贞因为觉得冷,正在披外套外,其他人都走近了那队兵士。 突然,就听到里面有个人大叫,“快走,参领大人,你们快走,老金已经——” 富贵一干人急急转身,可对方的人已经掩杀过来,还从路两旁的玉米地里冲了不少人出来。 孙延龄在听到那人大叫第一个字时,就掉头跑回干沟旁边,把四贞托上旁边的幻影,马鞭长挥,让马驼着她向东而去。 “护好你家主子,往东边走,和荣华他们汇合——”他对画眉大吼道。 画眉点点头,,在孙延龄等人转身之际跃上一匹马,尾随四贞急奔。 上马的那一瞬间,孔四贞看到几十步之外,那帮面目狰狞的兵士,已经将秦嬷嬷和富贵等人围了起来。 “嬷嬷——” “嬷嬷——” “回去,回去,我要嬷嬷,我要找嬷嬷……” 任凭四贞大叫、撕扯、踢打,屁股上受了一鞭的幻影仍然是一路急驰,蹄声不曾慢下分毫。 以一敌十,富贵等人再英勇,包围圈也渐渐缩小。 一连干掉了靠近他的三个人,富贵眼看着就要被金四海从右侧刺过来的剑,刺个透心凉。 “住手——”一声爆喝传来。 金把头顿了顿。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孙延龄凭空出现,直掠而出,一把抓住了富贵,向左边移了移。 顿时,金把头掠向富贵的一剑落到了空处。 金把头眉头微皱,大喊道:“兄弟们,杀了这个人,老子赏白银二百两。” “你给的价,太低,不够买孙某的人头!” 孙延龄冷笑道。 他瞳孔微缩,握着手中的剑,往右旋了半圈,围杀秦嬷嬷的几个人倒了下去,而那剑,势头不改,稳稳地往金四海的胸前刺去。 金四海疾退。 那剑却如影随形。 金四海拉过一个手下,挡在剑前,身影飞掠而出。 他转身要跑,却发现孙延龄就站在他的身前。 孙延龄冰冷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金四海,再怎么说,你也是富贵的堂兄,你竟对他下这么狠的手!” 金四海撇撇嘴,阴阳怪气道:“我的参领大人,你可别忘了,当年本来我是你的亲卫,结果被富贵那小子抢了,如今,他已经是佐领了,我却还是个把头,我只是让他把这些年抢我的,还点利息罢了!” 孙延龄冷哼,他用剑指着金四海:“巧言如簧!说,谁派你来的?” 第70章 失散 金四海干笑一声:“成王败寇,不过一死罢了,不过,我死了,你就永远也不知道究竟是谁要杀你!你若是答应放我一马,我就告诉你究竟是谁要我来杀你。” 孙延龄冷冷道:“你这样反复无常的小人,如何能信?不知道有什么关系?无非是佛挡杀佛,鬼阻斩鬼,今日不知道,来日我早晚会知道,你乖乖束手就擒,我或者可以考虑考虑,来日在皇上面前,为你说情一二。” 金四海脸色大变,一边指挥着手下围攻孙延龄,一边驱马往远处飞奔。 孙延龄伸手。 富贵将他身后弓弩递上。 孙延龄对着金四海几乎已经快不到的背影射了过去。 “嗖、嗖、嗖——”三箭连射,两箭射马,一箭射人。 金四海应声摔落。 余下那些围攻秦嬷嬷等人的兵卫,见大势已去,连忙丢了手里的刀剑,连喊投降。 富贵带着人跑向金四海。 “哼,还以为有什么厉害的在后面等着,早知道就你们这些个窝囊废,我就不让媳妇儿先跑了。”孙延龄朝着被拖过来的金四海啐了一口。 “孙延龄,你以为躲得了这回,就能躲过下一回吗?”金四海张着摔掉两颗牙齿的嘴大笑,“你连自己惹上了什么人都不知道……” 听到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孙延龄道:“不好,他要自尽——” 富贵准备把金四海拉起来时,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将随身的匕首刺进了自己的小腹。 那一刀刺的又狠又准,显然是抱了必死之心。 到底是自己的堂兄,富贵看见金四海的惨样,抱着他的头,忍不住喊了一声:“哥,你这是何必……” 金四海睁着已经呆滞的双眼,喃喃道:“王爷的手段……死了,比活着好,你嫂子和侄女,在他们的手上……” 就那么眼望着天,金四海断了气。 话说得断断续续,但孙延龄和富贵都听明白了,金四海也是受人所迫,对方拿了他的妻儿做人质。 半晌,孙延龄道:“好生把他埋了吧,再问问其他人,看知道些什么。” 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富贵伙同两个亲卫,还是把投降的那些个人,一个个审了一遍。 果然,没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倒是金四海的一个随从说,前些天,平西王世子吴应熊曾经派了人,跟金四海接触过。 难道,是平西王?可平西王为何要他的性命? 见孙延龄沉思,富贵低声道:“少爷,也许只是反间计,世子爷他和你是同门师兄弟,不会这么做的。” 孙延龄点点头:“这事,你我心里有数就是,别让外面人知道了,师兄他在京城,本来就艰难,若是引起了皇上的疑心,只怕日子更不好过。” 他安排富贵带人前往沙河镇,自己带着两个亲卫,和秦嬷嬷一道,骑马去追孔四贞。 结果,孙延龄悲催地发现,四贞和画眉,竟然走丢了。 一个亲卫担心地说:“……这离京城越远,乱民四起,又逢荒年,格格虽然会武,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要不尽快找到,只怕流民们就能把她们给吞了。可咱们军令在身,要是耽搁了,未必能在指定的日期前到达云南,大人,这可怎么办?” “你去告诉张、荣两位佐领,让他们带上沙河镇的兵马,按原定路线走,我和小马、嬷嬷去找她们,找到了,就追你们去。” 看着渐渐浓黑的夜色,孙延龄眼眸朝下一敛,眸光一黯,压低了语调道:“告诉沙河镇的总兵,若我晓得他们的人手脚不干净,偷袭或者劫持了她们,我定叫他们全镇的人陪葬。” 那亲卫从未见孙延龄如此冷厉,光是听着,就觉得自个手脚冰凉,浑身是汗了。 他轻仰了仰头,张嘴想开解两句,可想了又想,还是一抱拳道:“大人放心,属下一定把话带到。” 一路上,孙延龄再无一句话,气氛诡异地沉寂下来。 孙延龄看着夜色漆黑沉重,心里不由有些抓心挠肝的慌张。 ** 这是哪里? 夜黑风高,万籁俱寂,根本看不清楚方向,分不清东南西北。 四贞在马上闭了闭眼,适应黑暗。 再睁开,果然夜色里的景物清楚些了。 四周黑影幢幢,那是高林密密丛丛,那是灌木低低矮矮…… 刚才一路狂奔,待幻影止步拧转往回,却在路上遇到几个先前追杀他们贼人,经过一番厮杀,那几个人虽然被她和画眉杀了,她们却跑乱了方向,也不知道走上了哪条岔路。 看林带的模样,应该距离她们之前的那条路,有好几里路了。 只不知道,这处林子,是不是和先前那处连着的? 夜晚,又是山林,什么野兽都可能出没,得尽快找地方歇息。 从树木之间隔开的细缝中看出去,四贞只能看见一望无际的树、堆在树下常年累月积下来的枯叶,还有一些残雪。 这个时节,地上的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但上面却看不到有人走过的痕迹。 显然,这是一处人迹罕至的密林。 四贞驱着马,想找到河道,顺着河流走,总能走到村庄小镇上去。 只是,夜晚要找出河道,却不是件容易的事。 找了一会儿,她就放弃了。 虽然出门前,换了胡服,但不管是织锦压金丝的衣裙,还是脚上的鹿皮马靴,都显示她们非富即贵,又是两个女孩子,就算她们能打赢五个人,要是遇上了五十个、五百个怎么办? 站在原地等孙延龄他们找过来吗? 还不知道他们的情形怎么样,能不能找着她们,一味等下去,只怕是坐以待毙。 不要轻易将希望寄托到旁人身上。 这是父王教导过她的。 四贞想了想,和画眉商量了一下,两人决定牵马向山林深处走。 她将自己头发绑的丝带,解了绑在树上,若是孙延龄他们能够找到这,至少知道,她们曾在这一片出现过。 同时,还和画眉一人伸手折了个树杈,绑在马尾上,这样,就能边走边将身后留下的脚印、马蹄印扫落干净。 四贞不知道追杀他们的贼人是谁,可对方那架势,分明是要赶尽杀绝,斩草除根的模样。 不认识的人,只是看到那根丝带,未必会想到是她们,若再看到了脚印、马蹄印,却一定会沿着痕迹找到她们。 那些人为何要劫杀他们,四贞不知道,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疏漏被贼人逮到。 “格格……” 画眉牵着马,努力睁大眼睛,轻声叫了四贞一声。 她的格格,金枝玉叶一般的人儿,怎么又要受这样奔波劳顿,不知路在何处的苦楚! 四贞听画眉的声音里有些哭腔,忙道,“没事,我没事!画眉,你怎么样?” “我也没事!格格,孙将军他们,会不会找不到我们?”把话说出口后,画眉又觉得失言,格格比她小好几岁,自己这样讲,岂不是吓格格? 她强挤出些笑意,有气无力地说:“孙将军那么厉害,一定会找到我们的,只是,我们要在哪儿等着,他才能找到呢……” “这样的老林子,里面一定会有守林人,我们只需往里面走走,说不定,还会找到水源,守林人的屋子,不可能离水太远,就算他们找不着我们,等天亮了,我们也能顺着水源走出去,找到有人烟的地方……” 四贞拢了拢头发,企图让自己看的更清楚。 “格格,您怎么知道这些?”画眉佩服地说。 格格比她小四五岁,懂得东西,可比她多多了! “我爱看那些地方志,上面除了会记录一个地方的山川淋漓,也会讲一些如何在人迹荒芜之处,觅食打猎的方法。”四贞笑答道。 她也没想到,本是为军事需要看的地方志,竟然会先在这方面发挥作用。 “格格,看——”不知走了多久,画眉突然高兴地叫起来。 四贞循着声音望去,一抬头,借着一点点星光,瞅到林子深处,有一间屋顶还蒙着雪的小木屋。 夜色很黑,要不是屋上的雪未化尽,在星光下看着反射出一点白蒙蒙的光,她们未必能发现那木屋。 四贞心头一振,示意画眉牵着马,隐藏在离木屋不远的空地上:“我过去看看,要是有什么不对,你就骑着马快逃,再想办法找人来救我。” 画眉摇头:“不,格格,我去。” “你手脚没有我轻,更容易惊动人,没事,我说的那种情况,只是万一,这深山老林里,想来也不会有什么贼人。”四贞连说,边弯下腰,捡了个小臂粗细的木棍,轻手轻脚地朝那间小木屋走去。 木屋门前的残雪看上去保持完整,四贞蹑手蹑脚的上去,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听不到半点动静,又拿手擦了擦门环,感觉到满手的灰,不由心下大定。 即使如此,四贞仍然没有大意,她绕到窗子底下,用手轻轻捅了捅窗。 窗棂是拿厚纸糊住的,许是被风吹破了一角,呼啦呼啦地响。 四贞踮起脚,透过缝隙朝里看,黑黢黢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第71章 灵犀 四贞不敢不谨慎。 虽然在宫里头,她也知道,直隶已经连续三年水灾,好些个郡县都颗粒无收,虽然朝廷一直都在赈灾,但粥少僧多,还是有不少百姓饿死了。 有的人为了活命,只能背井离乡,卖儿卖女的不在少数,据朝臣们的奏折上说,路边随处可见死尸白骨,其状惨不忍睹。 大灾之年,民不聊生,往往最易闹出民乱。 直隶一带本就民风彪悍,灾荒饿死人,再加上大清入关不久,百姓心中还倾向于前明朝廷,心有怨恨,有些居心不轨的匪徒,利用民愤挑拨煽惑,难免做出了诸如冲击官衙、杀害当地官员,劫财劫色之类的事情来。 谁知道这守林人的木屋,有没有被灾民或者悍匪霸占? 她必须谨慎从事。 四贞用木棍挑着窗户纸,把头伸进去看了看。 没有光,什么也看不清楚,但也听不到半点动静。 如果有人的话,至少应该有呼吸。 她什么都没听见,应该没有人在屋里。 四贞精神一振,飞奔回去,告诉画眉这个好消息。两人把马赶到了林子里,方才再度走到小木屋跟前。 幻影是养熟的,放在林子里也不怕走远,打个呼哨就能回来,另外一匹,有幻影在,也跑不到哪里去,倒比留在木屋附近安全隐蔽。 木屋上了锁,但那锁并不结实,四贞拿出随身带的剑,两下就砍断了门环。 铜锁应声而落。 一进木屋,画眉就连忙把门关上,还细心地推上门栓。 门关上,被夜风吹了一晚的两个人,方才感觉到有点暖意。 画眉打开了随身的包裹,拿出一支火石,碰出零星的火花,在屋子里找到了一盏落满灰腻嗒嗒的小油灯点上。 顾不得脏,她掸了掸床上被褥的灰,扶着四贞坐下,还找了件屋里的旧衣服把那窗纸吹烂的窗户堵上。 “格格,刚才一路走,您的靴子只怕已经湿了,快脱下来,奴婢给您换双袜子。”画眉手脚麻利地帮四贞脱下湿漉漉的小皮靴,从包裹里拿了双细白布的袜子给她换上。 “你别光顾着我,自个也换了,这一路上,雪水都浸到靴子里了,得烤烤。” 好在木屋里有个靠墙的简易壁炉,想来是守林人冬日里取暖用的,旁边还有些木柴,烧着之后,红红的炭火不仅令她们身上暖和起来,还可以把靴子烘一烘。 屋子不像是久无人居的样子,床是暖炕,连着壁炉,热气很快传过来,令人感觉舒泰许多。 这房间对于四贞来说,显然太过简陋。 但刚刚经过一场追杀,再加上迷路,在夜风里走了小半夜,有这样一个温暖,能挡风遮雨的地方,已经很舒服了。 此时,也顾不得尊卑有别,四贞让画眉和她一道,合衣在床上睡了一夜。 开始的时候,神经还绷得紧紧的,哪怕一阵风吹过,窗纸沙沙作响,都要竖起耳朵听一阵,到了快天亮的时候,终于抗不住了,两人都睡沉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传来了有人推门的声音。 四贞和画眉先后睁开了眼睛。 “嘘——”四贞做了个手势,示意画眉不要出声。 她小心翼翼地穿上靴子,蹑手蹑脚拿着剑,站在门后面,想着万一那人进来,自己这边也占了先机。 初升的日光从门缝里照了进来,透过光,隐隐可见外面的人影。 四贞紧抿着唇,一动也不动。 坐在床上的画眉,已经将她们的包裹收拾妥当,只等四贞一个命令,就冲出去逃跑。 “媳妇儿,媳妇儿,开门,是我!”外头有个人边扣门环边笑。 是孙延龄! 听到这个平日里讨厌的声音,四贞莫名舒了口气,将紧紧攥在手上的宝剑收了起来。 画眉听到熟悉的声音,已经欣喜地答应道:“孙将军,你们来了?” 她扑上前,打开了门。 孙延龄大步迈进来,一把将四贞扯在怀里,狠狠地抱了一下,方才松开:“要不是你绑在树上的那根丝带绊了我一下,我们怎么也想不到,你们会进林子来。你怎么想到,把那丝带绑在两棵树的中间,而不是挂在高处?” 四贞秀秀气气地笑了笑:“我瞅着天色已晚,怕你们找过来,也瞧不见什么,绑在树下面,从那走的话,绊着了,兴许还有些可能。我也只是赌一赌,万一你们没找过来,等吃了饭,我们就打算沿着河道找到有村落的人家,再想法和你们联系。” 孙延龄嘴角微勾,露出平日那吊二朗当的笑容:“我就说嘛,除了我媳妇,没人会这么聪明!就这样都能被我找上,你说,我们是不是心有灵犀……” 趁着孙延龄和四贞说话,画眉和秦嬷嬷在屋里找了些米,从屋角的瓦缸里舀了水煮上熬起粥来。 “此地不宜久留,还煮什么饭,得赶紧走才行。”孙延龄发现了她们的举动,皱眉道。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我们且不说,你们找了这一夜,又累又困的,就是遇上人了,哪有力气对敌?这里偏,若非有心,找不过来的,趁着粥还没好,你和小马眯一会,等饭好了,我再叫你们。”四贞振振有词地说。 孙延龄瞅瞅浓眉大眼,一头秀发不像平日盘成双髻或者是两把头,而是随手拿丝带扎在脑后,长眉入鬓,看上去英气清丽的四贞,本来训斥的话,不知怎么就变成了带着宠溺的责怪:“万一有人来呢?咱们在这屋里,就成了最好的靶子……你是不是饿了?也对,吃点东西上路,更有力气。” 亲卫小马本来都很困了,听到孙延龄不同平日的语气,在一旁愕然地睁大眼睛。 别看他家大人平常都是笑眯眯的,那不过是表面好吧,他家大人说定的事情,从来就没更改过。 今个的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一大锅的白粥,分盛在五个大小不一的粗瓷碗、小缸和瓢里。 小木屋里找不到两个同样的碗,只能把盛汤、盛饭、洗菜的小盆,舀水的瓢都用来装上粥。 孙延龄和小马许是饿极了,大口大口的稀里呼噜,没一会儿,他们的白粥便见了底。 四贞用了画眉递过来的小银勺,一小勺一小勺送进嘴里,秀秀气气地喝着粥,看见孙延龄喝完了,就把自己的倒一半给他,一脸嫌弃地说:“这米有味道,不好吃,我吃不下。” 孙延龄本来是要拒绝的,听了她这话,嘴角浮现似有似无的笑:“真是千金格格,到这会了还穷讲究……” 他稀里呼噜又把那半碗也吃了。 画眉在旁边抿嘴一笑,把锅里余下的粥给小马盛上。 几个人吃完了粥,正准备收拾东西走人,就听见外面有人恶狠狠地砸着门,喊道,“有人没?快开门,兄弟们都快饿死了!” 孙延龄脸一沉,本能地抓住剑,把四贞护在身后。 画眉正好在窗户附近,她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将窗户上的旧衣服轻轻取下,透过窗纸的缝外瞧,看了一会,转过头用手比了比。 对方也是五个人。 门前五个,门后呢? 说不定,这栋木屋已经被那些人团团包围住了。 就这一会儿功夫,外面的人已经不耐烦,大声吼了起来:“他娘的,里头有没有能喘气的?妈的,快给老子们开门啊!” 门被砸的咣当咣当作响。 四贞被秦嬷嬷紧紧地捂住耳朵。 格格是何等金贵州的人,哪里听过这些污言秽语! 秦嬷嬷皱眉看向孙延龄。 孙延龄朝小马打了个手势,两人一左一右,慢慢走到门跟前。 “胡千总,里头有人!你瞧,你瞧,烟囱上在往外冒热气!” 另有一个男人扯开尖嗓门开始嚷。 “官爷,我爹出门砍紫去了,不在家,我一个女孩子,不方便给你们开门,你们还是走吧。”四贞眉头轻凝,计上心来,她走到门前,声音哆哆嗦嗦地说。 外面的人低声说了几句话。 大意是里面可能是守林人的女儿,吓坏了。 “小姑娘,你有没有看见可疑的人,从这里经过?”有个听起来颇为和善的声音问道。 “没,没,我爹一大早就出了门,什么人也没看到。”四贞对答如流。 “不行,我们在找朝廷要犯,你把门打开,我们得搜一搜。”外头的几个人商量之后,不依不饶地拍门喊道。 那个恶狠狠地声音威胁道:“你要是不开门,就把你和你爹,当窝藏朝廷要犯的同党,一起抓起来。” 孙延龄朝四贞点了点头,示意她把门打开。 “官爷,我,我给你们开门,可先说好,进来了,你们可不许拿我家的东西。”四贞可怜兮兮地对着门外说。 “放心吧,小姑娘,我们是兵,不是贼,怎么会拿你家的东西?我们只是进去看看,你放心。”那个和善的声音哄骗道。 四贞打开了门。 “他娘的,怎么这么慢……” 冲进来的那个,满脸的横肉,话还没说完,脖子上就横了一把剑。 等他发现拿剑架到他脖子上的,竟然是个娇滴滴、白净净的少女,不由愣了神。 第72章 坚强 满脸横肉的男人一愣神,四贞咬着牙,剑砍了下去。 她砍的极快极准,那男人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脑袋就掉在了地上,而后,才是身体软绵绵倒下去。 小马扶了一把,那男人的尸首倒在地上,无声无息。 四贞觉得头晕目眩。 这一剑,不同昨晚。 晚上天黑,什么也看不见,她拿着剑就像平日练习那样,左砍右刺,连耳朵里都塞上了棉花,那些人的惨叫她也听不见。 当时她还在心里对自个说:只当在切西瓜。 可这青天白日里看着,眼前的人头掉在地上,血糊拉擦的,到底不是个西瓜。 四贞不由惊叫,仿佛被砍的那个人是她。 孙延龄一把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背。 溅在四贞身上的血,染红了他的衣衫。 因为只开了一道门缝,只容一个人进来,外面的人还没看见里面的情形,听到四贞的惊叫,大笑起来:“老段,你悠着点,别吓坏了人家小姑娘。” 话说完,又觉得不对,用力推了门要进来。 秦嬷嬷和小马抵不住,看孙延龄的眼色,就缓缓松手。 门又开大了些。 一个高瘦的男人探进头,被小马当胸一剑。 等外面的三个人发现不对,闯进来时,孙延龄先扶着四贞坐到暖坑上,然后和小马一道,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他们。 对方另外还有二十几个人,本来在外面的林带搜索,听到了动静,也掩杀过来。 孙延龄和小马杀出门去。 秦嬷嬷和画眉也出去帮忙。定南王府的人,不管男女,多少都会几下拳脚,她俩又是两年前一路护着四贞从桂林到京城的,经过不少阵仗,并不害怕杀人。 况且这个时候,不想被杀,就只有杀干净对方。 四贞看着屋里的五个死人,面目狰狞,血肉模糊,良久才呼出一口气。 她惊觉自己后背出了一身冷汗,将昨晚所换的这件夹棉袄子都浸湿,用手抹一把脸,鼻尖、额头,也全是冷汗。 握着剑的手,忍不住打颤,而刚才的一腔之勇却渐渐退散,回想这一夜一天的情形,怕得她想要掩面而泣。 再多的练习,也不像昨晚和今天这样,真刀实枪来得震撼。 她做了什么? 她杀了人! 而且,不止一个人。 昨晚的三个,加今天这一个,才出门不到五天,她就杀了四个人。 她会变成杀人狂魔吗? 她虽出身将门,可并没有真正上过沙场,杀过人。 她是出身将门的千金格格,拿过最重的东西是就是宝剑、长刀,碰过最脏的东西是写字用的砚墨,她知道军士们的辛苦,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颠沛流离,逃亡厮杀,甚至亲手杀人。 从两年多前桂林城的那场大火开始,她的人生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但上一回逃亡之时,她还小,被哥哥,被表哥,被护卫们护得牢牢实实,敌人的血,甚至不曾溅到她的身上。 没想到,事隔两、三年,她要自己提剑杀人了! 但终究有一日,她是要上杀场的,她不能逃避这些,也不可能永远让人护在身后。 所以,昨晚她杀了人,今天她杀了人。 以后,她还会杀更多的人吧?! 四贞愣着神胡思乱想,没注意到,地上的五个人里,有一个已经悄悄爬起来,挣扎着向她扑了过来。 竟然没有死透。 就在那人要扑到床榻边时,四贞很艰难地伸了伸手指,哆哆嗦嗦握着剑,闭上眼睛,迎面给了那人一剑。 没有动静了。 四贞睁开眼睛。 发现那人串在她的剑上,一张脸离她不过两拳的距离。 四贞把剑往前一送,那人仰面倒了下去。 这一剑刺下去,她倒不像刚才那么害怕了。 果然,杀着杀着就习惯了! 四贞苦笑。 也是,她既然想为父母报仇,想救出哥哥,想当将军,就得努力活下去,努力杀掉别人,努力保全自己,没什么好矫情的。 看着从剑上流下来的血,四贞将手慢慢展开,迎着光,看了一会那些带血的手指,然后拿起床角她昨晚换下的衣服,反反复复、仔仔细细抹擦。 把手擦走到干净了,再擦宝剑。 然后,她看看身上带血的衣衫,解开床角搁着的包裹,拿出一套干净的,掩了门,换上。 等她起身,再次小心绕开地上那几个人,朝门外走去的时候,孙延龄他们正好回来了。 看见四贞的样子,孙延龄很诧异地问她,“你做什么呢?” 四贞手上停了停,低下头,有些难以启齿道:“……地上都是血,我就这一双靴子……好容易擦干净了……脏!” 孙延龄愣了愣,随即唇角微勾,哈哈大笑起来。 边笑,他边从怀襟里摸出一方帕子,伸手到四贞面前,想到什么,改为递给她,然后指了指她的脸颊,说:“脸上也有血。” 血! 想到刚才一剑,看着地上的几个人,四贞连忙转过头,忍住心头翻滚的恶心,伸手接过帕子,在自己的脸上狠狠擦拭。 此地自然是无法久留了,可要任由那些人的尸首四处摆着,早晚会引起这一带驻扎官兵的注意,少不得,他们得费些唇舌解释,搞不好,会耽搁行程。 孙延龄想了想道:“把那些人抬进来,然后,一把火烧了。先查一下,他们身上,有没有什么要紧的东西……” 抬人的活,主要是孙延龄和小马在做,秦嬷嬷和画眉毕竟是女子,纵然不怕,也没那么大的力气。 四贞已经换了衣裳,就在木屋里找有用得着的东西收起来,裹在包裹里,带了出去。 等木屋和那些人的尸首一道化为灰烬,四贞取了两锭银子,用孙延龄的那张帕子裹了放在地上。 木屋是守林人全部的家当,他们借住了一晚,还毁了人家的屋子,只怕守林人回来看到,得哭死。 孙延龄由衷地表示赞叹:“阿贞,你的心真好!还有,刚才那一剑,砍得很漂亮!” 经过这两天,他倒不再调笑四贞,称她媳妇儿了。 虽然四贞说了,她承认这门亲事,但孙延龄看出来,她对这婚事的态度,不过是听从父母之命而已,并不是认可他这个人,更不曾心仪于他。 她喜欢的,还是别人! 他的媳妇,怎么能喜欢别人呢? 就算那个人是皇上,也不行。 孙延龄小心眼的想:早晚他得给她拧过来。 听了孙延龄的夸奖,四贞努力地扯开嘴角,做出一个笑的姿态。 她能够砍出那样一剑,是父亲教导的好,是齐娘子教得好,他们什么都告诉她,什么都教给她,在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就一点点的教会她。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一杀即中,不留后患。 在危险来临的时候,害怕和犹豫都会送掉自己的性命。 若想不受制于人,就要先发制人。 她,就是如此照做而已。 她,一定会越来越坚强的! ** 好在,后面的路途没再遇到什么危险,他们到了沙河镇和富贵、荣华汇合后,就带着兵卫们,一路驾车骑马往云南而去。 虽然大清已经入关数年,但明朝的残余势力还占据着淮河以南的半壁江山。 只是,尽管与大清隔着淮河分治,两边却始终战火不断。 不过短短十来年的时间,南明这边已经换了弘光、隆武、绍武、永历四个皇帝,如今这个永历帝,算是在位时间最长的,已经在任九年。 自顺治九年李定国攻克桂林以来,永历政权名义控制的区域恢复到了云南、贵州、广西三省全部,湖南、四川两省大部分地区,还包括广东、江西、福建、湖北四省的部分。 去年五月,大清派兵部尚书洪承畴经略湖广、云、贵等省,制定了先安湖广,后平云贵,严防重镇,互为犄角的策略,此时,清廷和南明隔着淮河,呈分庭抗礼之势。 孙延龄此行,一是帮着洪承畴练兵,二是借机刺探南明的军情,探查孔廷训的消息。 无疑,进入云南的地界之后,杀机四伏。 根据探子的消息,孔廷训在昆明城,被李定国软禁在一处庄子里。 昆明此时是永历政权的都城,重重守卫,他们要想救孔廷训出来,简直是痴人说梦。 但四贞执意要去救哥哥。 救不出来,哪怕能见哥哥一面也好。 经过商讨,他们首先得先进到昆明城里。 花重金买了进城的路引,孙延龄将其他兵卫留在清军营里,只带着几个心腹和四贞她们一道进城。 为了掩人耳目,他们也必须乔妆打扮,分头进城,而且,不能带兵器。 昆明城外,四贞撩开车子的窗幔。 虽然已是黄昏时分,城门外,仍然是人潮熙攘。 黄昏的余光从车子窗幔的缝隙里透进来,打在秦嬷嬷和画眉半阖着眼的脸上。 一路车马劳顿,她们实在太累了。 看到四贞撩开窗幔,画眉便轻手轻脚地将身子往她身边靠了靠,也往外看。 秦嬷嬷听到动静,揉了揉双眼,眯着眼睛迷迷糊糊坐直身子,问四贞:“小姐,要进昆明城了?” 满人称贵族小姐为格格,这里可全是汉人,她们已经一早换了汉服,改了称呼。 四贞摇摇头,“还早着呢,前面排着好长一队的人,都等着进城。” 第73章 盘查 “走走走!一头老驴子,走这么慢!” 好容易快排到她们了,四贞又往外看,正好看到一个守城的官兵嫌慢,从牵着一头毛驴的老汉的手里抢过两串铜钱,还不耐烦地踹了一脚。【最新章节阅读.】 都亡国了,还这么嚣张! 也许正因为亡国了,才这样疯狂的抢掠。 或许,这就是大明没能够守住江山的原因吧。 官欺兵,兵欺民,一层层盘剥。 受苦的,永远都是百姓。 四贞心头揪了揪。 也不知道她们这行人,能不能进的了城? 她必须要进城去找到哥哥。 四贞眉头轻凝。 离城越近,那种恐慌和伤悲越发清晰。 她很清楚多想无益,只是,这昆明城的城墙,好像格外的高! 城门下,那耀武扬威的怒喝声,越来越近了。 这哪里是在检查过往的行人,分明是在肆意横行的敲诈! 四贞放下帘子。 虽然经过装扮,她就是一个黄皮寡的女孩子,但在这雁过拔毛的城门跟前,还是小心为上。 四贞靠在车厢内壁听,外间的动静全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进城的人,有钱的打点一下,看过路引,稍稍盘查下就放过去了。 排在前面几个挑柴的农夫,抬起手来任由守门的兵士搜查。 “你一个卖柴的,哪来的玉扳指?”兵油子的声音听起来蛮横极了。 农夫声音发颤,“是我的……回官爷……是小的祖上留下来……” “放屁!” 兵油子向地上狠啐了一口:“你哄老子啊?你个狗日的衣服都烂成这个样子,还能有玉扳指?说,这是你偷来还是抢来的?” “官爷,真是小的祖上留下来的……官爷,没骗您,真是小的祖上留下来的……一直没舍不得拿去当……” 兴许是兵油子没有还给他的意思,四贞听见那农夫带着哭腔说:“官爷,您不能这样啊,那是小的祖上留下来的遗物,您不能这样私吞啊!官爷,这天子脚下,还不没有王法啊!” 秦嬷嬷叹了口气,轻轻将窗幔掀了个小缝,凑过去朝外看。 透过缝隙,四贞正好看见那兵油子拿刀背狠狠打了农夫一下:“放你妈的狗屁,你一个农夫,哪来这样的东西?你要再胡说八道,信不信老子把你扔大牢里去?王法?皇帝还得靠我们保护呢,老子就是王法。” 她还看见那兵油子将玉扳指对着光看了看,然后揣进了怀里。 农夫痛哭流涕:“官爷,您不能拿走啊,那是小的祖上传下来的,就这么点念想了,您不能拿走啊……天哪,这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啊!” 另一个看城门兵士年轻些,看那农夫哭得可怜,劝说了一句:“老三,要不,你就还给他吧,看他跟死了爹娘老子似的,也怪可怜的。” 那个叫老三的眼睛一鼓:“你少当好人,老子保家卫国,还不知道哪天就丢了性命,他孝敬老子个扳指算什么?上面那些人,哪个不比咱们拿得多?” 说着,他踹了那农夫一脚,骂骂咧咧道:“你他妈的放老实点,别他妈的胡说八道,谁私吞你的东西了?满州那些鞑子把咱们的地方都占了,谁知道你是不是他们的探子?这扳指老子瞅着,就像是他们的东西。” 那老三目光一转,嚷起来:“郡守大人说了,这昆明城里,只有良民才能进入,没路引的,有案底的,鸡鸣狗盗的,一律都要抓起来,好好审问。老了看你这穿得破破烂烂的样子,倒拿着这么好的扳指,就像个探子。还敢说老子私吞,你他妈的找死啊。兄弟们,把他关牢里去,好好审一审,看看这玉扳指,是不是鞑子给他,让他做奸细的!” 有两个兵卒就上前,一左一右的要来拖人。 和农夫同行的几个人,连忙劝说他算了,给那老三一个劲说好话。 那个年轻些正在盘查其他人的兵士说:“算了,老三,得饶人处且饶人,大牢里人满为患,哪里还装得下!” 挣开拖他的两个兵卒,农夫连忙磕头如捣蒜:“是您的,官爷,那扳指就是小的孝敬您的,你们保家卫国,辛苦了,小的特意孝敬给您的” “看在我兄弟的面子上,今天饶了你。快点给老子滚进去。”老三手一抬,得意洋洋地把手向后一挥,两个兵卒随即放了手。 农夫站起身,也不知是伤心还是体弱,一个站立不稳,又跌在地上,正好跌到了老三的脚跟前。 那老三抬脚就踹了他个满地滚,围观的兵士们都哄堂大笑,只有那年轻此的兵士摇了摇头,低声叫农夫同行的几个人:“你们快扶他进去吧。” 几个人拉起农夫,背着柴进去了。 老三趾高气扬,拖腔拿调地喊:“下一个” 排队的人群就往前行了几步。 秦嬷嬷将窗幔放下,见四贞的两只手捏成了拳头,脸色发青,狠狠咬着牙,却强忍着没有说话。 叹了口气,秦嬷嬷低声道:“难怪王爷说,大明的气数尽了。奴婢瞅这样子,也是亡国的运数啊!” 四贞和画眉都没有说话。 四贞是打小就曾听她的父亲定南王说过,当初,不是他要叛变,是明朝那些官员,逼着他叛变的!他带着手下的弟兄,死守着城池,可那些援兵却一个个贪生怕死,久候不至。他要是不投降大清,就会全军覆灭,手下的兵士们一个也活不成。 她的父王爱兵如子,当然不可能坐视底下人因为他博一个忠君爱国的虚名就白白送死,这才投了清廷,也因此,父王手下的那下人,对他都是忠心耿耿,这才有了威名远扬的孔家军,她的父王也因此屡建奇功,被大清封了异性王,成为定藩之主。 所以虽然身为汉人,四贞对于明军,是没什么感情的,加之南明的李定国还掳了她的哥哥,于她而言,明军是敌不是友,更不是故国。 而刚才城门下看到的那些场景,令她更加觉得只要百姓安居乐业,不管谁做皇帝都是一样的。 至于画眉,她的父母都死于战乱,她的性命是被孔家救的,对她来说,定南王是清廷的官,格格是大清的格格,她就是大清的人。 南明,跟她一毛钱关系也没有。 所以她俩不太能理解秦嬷嬷的那种悲凉感。 终于轮到四贞她们了。 “来福布庄的二掌柜?” 那个叫老三的,仍然是那副趾高气扬的神气劲:“就这几张路引?你们这一大群人,数量可不少啊,就这么些路引?可别蒙老子,够不够数啊?” 来福布庄,是清廷在昆明城里的一个暗哨联络点,这一次,除了准备好的路引,孙延龄为了安全,就把四贞她们夹在来福布庄出城倒卖货物的商队里,跟着进城。 反正他是奉了圣旨下来的,相当于半个钦差,这点事情,当地的驻军还是要设法给安排的。 “数量?”来福布庄的二掌柜愣了片刻,立刻讨好地笑了起来:“够数,够数!官爷您好好请点清点,看这数量够不够!” 随着的声音,显然那位二掌柜把准备好的银子又加了些码。 掂了掂份量,老三语气轻快,拍了拍二掌柜的肩膀:“还是你们这些走南闯北的生意人上道,老子最喜欢了,得,你们过……” 转眼,他看见幻影和追风拉着的马车,虽然那两匹马都被抹了泥水什么的,看上去还是比较神骏。 看见老三的眼神,二掌柜点头哈腰道:“官爷,谢谢您,谢谢您,辛苦啦。”他又塞了两锭银子在老三的手里。 老三笑起来:“够识相。看你这两匹马的脚力,生意做的不错啊。” 他用手指了指马车:“里头都有谁?” “小人的家眷,一个闺女一个媳妇,还有个侍候她们的丫鬟。” 二掌柜嘿嘿干笑了两声:“闺女没出过门,非要嚷着跟这一趟生意……老婆子不放心,就一道带出了门,好在这趟去的不远,没几天的路程。就是闺女娇气,这路上的饭菜不合口,早就嚷着饿了,官爷,您行个方便,让小人早些进去,免得闺女饿坏了!” “哟,看不出你还怪疼闺女的,小门小户的,哪那么多讲究?出门在外的,让她多受点苦,下次就不跟着你胡跑了。”老三很有心得,说起教育子女的经验来。 正待挥手放行,他突然想起,上头专门交待,必须每个人都盘查到,免得放进去了奸细。 虽说今个这城门是他领队守着,可要是查都不查就放进去,保不齐有人到上面说闲话。 掂了掂手上那两袋银子,老三连同手上两锭一并塞进怀里,摆出公事公办的模样说:“把车帘打开,老子看看,别里面夹了刀啊枪的,万一运送一车火枪进去,那可不成……” 二掌柜笑道:“官爷您说笑了,咱们可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 他走到马车跟前,将车帘掀开半边,对那老三说:“您看,都是小人的家眷,没别的。” 老三瞅了瞅,看见一个挽了发髻的妇人搂着头也不抬的小姑娘,旁边还有个丫鬟打扮的,手里拿着个绣绷,除此之外,车厢里还摆放着几匹绸缎。 第74章 抵达 老三的手伸向那几匹绸缎。 绸缎里头,藏了她们的兵器。 本来缩到一边的画眉抬起头,有些紧张地看着老三。 老三的手,就改了方向,顺势就要摸画眉的脸,嘿嘿笑道:“……二掌柜,你这丫鬟虽然皮肤黝黑,倒是蛮俊的!” 画眉脸上的黑灰是锅底上的煤灰,哪敢让他摸上,连忙往后缩了缩。 四贞抬起头,露出半张小脸,看着那老三求情道:“大叔,我那丫鬟胆子小,您别吓她。” 老三一看,四贞虽然脸黄黄的,眉毛稀落,但那双大眼睛却跟宝石一样,嘴一斜,伸手冲着四贞伸了过去:“哟,敢情你胆子大啊?” 被老三的油手摸在脸上,四贞心头泛起一股子恶心。 好在她脸上的黄油脂是用姜黄混了鹅油涂的,倒不怕露馅。 只是心里头的那股子恶心劲,险些没忍住。 秦嬷嬷将她揽了揽,往车角旁挡了挡,看着老三讨好地说:“官爷,姑娘还小,脸皮薄……” 老三一看秦嬷嬷,银盘大的脸,半老徐娘,姿色普通,就没什么兴趣,眼睛仍然盯着四贞,还想再伸手。 士农工商,别看这些兵油子对商贾比对农户、工匠客气,那是冲着他们手里的银子,就社会地位而言,商贾还不如农夫和工匠,更别说这些兵油子们了。 老三是个欺男霸女横行惯了兵头,别说调戏下商贾家里的闺女,就是抢了人,通常那些人,也是敢怒不敢言。 ——四贞和秦嬷嬷她们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只能退缩。 其实秦嬷嬷已经气得不行,浑身都绷得紧紧的,手往屁股底下摸去。 她家格格是何等金贵的人,怎么能容这些人乱来。 她坐着的下面,就有一把刀。 等她拿出来,就砍了那狗东西。 四贞察觉出秦嬷嬷的意思,虽埋着头,她却紧紧拉着秦嬷嬷的衣袖。 少顷,秦嬷嬷手松了下来,抹自己手上的玉镯。 画眉则在老三再度伸手前,往四贞跟前坐了坐,挺起腰,大有牺牲自个护着四贞的意思。 眼看老三的手,就要伸到画眉的脸上去。 秦嬷嬷此时正好摘下手里的玉镯,塞到他那只手里,献媚讨好地说:“官爷,您拿着,这是上好的蓝田玉,给您家闺女戴。” 此时,二掌柜也小跑了过来,一把拉住老三的手,又塞了一袋银子给他:“官爷,这些给您手下的弟兄们买酒喝。” 他搂着老三的肩膀,一脸谄媚之色地耳语道:“等进了城,小人在春满楼给你摆上一桌,再请几个漂亮的姑娘侍候,好酒好菜,您可得赏脸……” 老三拿上银子,嘴角裂开笑了笑:“行,看你这么上道,老子就给你个面子。” 他上下打量了四贞几个一番,向后退了两步,摆摆手道:“进去吧。” 车帘落下,脚步声离开,车轮滚动起来。 四贞强忍着的那股子恶心劲,翻江倒海的涌上来。 还有脸上,被那个老三摸过的地方,总好像沾了什么脏东西,粘糊糊腻哒哒的,让人恨不得剥一层脸皮下去。 四贞拿出帕子,用力使劲擦自个的脸,恨不能把那块皮擦下来。 画眉急得拉住她的手:“格……小姐,您别擦了,你那皮肤嫩,这么擦,一会得擦破了,都怪奴婢……您别擦了……” 秦嬷嬷叹了口气,抱住四贞:“小姐,您别这样,是奴婢们没用,没护着您……一会到了地,奴婢们拿香胰子给你好好洗,一准洗干净了……您刚才,就该让奴婢把那人的手砍掉。” 她刚才,可是都摸到座位下的刀柄了。 可是,真要动手杀了那狗东西,她们就进不了城了! 听到画眉和秦嬷嬷的安慰,四贞鼻头一酸,险些坠下泪来。 她把手里的帕子一丢,搂着秦嬷嬷的脖子,往她怀里钻了钻。 小的时候,她受了委屈,也总这样,不是往母亲怀里钻,就是乳娘秦嬷嬷的怀里钻。 秦嬷嬷将四贞搂得紧紧地,轻抚她的后背。 车厢外,突然响起孙延龄的声音:“你放心,他那只摸你的手,我一定给他砍下来。” 孙延龄和富贵等人,是混在后面的马队里,刚才那一慕,尽落他的眼底,要不是富贵再三提醒小不忍则乱大谋,拉着他的马缰绳,他当场就要发作。 此时,进了城,离了那些兵士们的视线,孙延龄就在马车左边一路跟着。 四贞和秦嬷嬷、画眉的对话,他一一听到耳里。 娇滴滴的小媳妇,他都没舍得摸一下,那个兵头,真是好大的胆。 四贞听到孙延龄的话,撩开窗幔,晶莹的贝齿咬着唇,然后对他严肃地说:“你别惹事,小不忍则乱大谋,我没事,没掉皮没掉肉的,不过是被摸了……” 话没说完,她已经恶心地险些吐出去。 孙延龄眸色变暗,温言细语地说:“放心吧,我有分寸。” 刚才那会,车帘子掀起来,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他的小媳妇一直埋着头,貌似害羞害怕,实际上那绷紧的身体,简直就像个母豹子,要吃人一般。 还有这会儿,只是提起那个人,她都恶心的不行,刚才被那人摸一下,只怕难受的不行。 他的媳妇,绝不容人欺负了,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行。 老三,你死定了。 “小姐,您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到了。这赶了一路,您肯定累坏了,在车里先躺一会儿吧。”感觉到路边有人看过来,马上的孙延龄立马躬下了腰,变成了一个老实巴交的伙计。 四贞把头缩了回去,半躺在嬷嬷的身上,闭上眼睛。 晃晃悠悠,马车左拐右拐,从人潮熙熙攘攘的闹市经过,而后外头的喧杂人声渐渐少了…… 四贞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慢慢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的时间好像很长,又好像只是一瞬,等马车停下来时,四贞方才睁开眼睛。 画眉先下车,立在马车旁扶着四贞和秦嬷嬷下来,恭恭敬敬地说:“小姐、太太,咱们到了。” 好在秦嬷嬷是乳娘,平日里大小丫鬟们,都当她是半个主子,侍候惯了,所以这会儿,秦嬷嬷倒是颇有太太的样子。 她跟四贞小声地说:“就是这些日子,得委屈小姐了……” 四贞挽着她的胳膊,乖巧地叫道:“娘,可总算到家了,我都快累死了!” 说话间,她还撇撇嘴,一副被娇养大的小家碧玉模样。 跟在后面的孙延龄唇角微勾,露出些笑意。 他的小媳妇,当这是摆家家呢,玩的还挺像那么回事。 他跳下马,走过去闷声闷气道:“太太,小姐,院子都收拾打整干净了,你们里面请。” 来福布庄的人,上前扣了扣门。 四贞站在台阶下,扶着秦嬷嬷,看着她们近期要呆着的地方。 一路上兵荒马乱的,这个青瓦灰墙的小院,看着都觉得舒坦。 门开了,里头迎出来了人,对着二掌柜点头哈腰。 显然,这个二掌柜在来福布庄,不仅仅只是个掌柜的,或者普通的生意人那么简单。 迎出来的,还有个女眷,二掌柜低声介绍说是陈娘子,是他的小妾,也是这院子的女管家。 那陈娘子想必之前接到过线报,看到她们,眉开眼笑地福礼,恭恭敬敬地给秦嬷嬷、四贞请了个安,先同四贞福了个身,“……太太,小姐,你们这一路可辛劳了,妾身昨个接到信,就让人把屋子重新收拾好了,等你们回来,香榻软被,都是备好的。眼下,是先吃饭还是休息休息?知道小姐爱吃锅子,妾身一早就让她们把涮菜和肉片、鱼片都备好了,就等着下锅呢……” 就算有人一路跟着他们过来,看到陈娘子这恭谨又亲热的模样,也起不了怀疑。 商户家里头,没那么大规矩,伙计不用回避女眷,像这样姨娘讨好太太、小姐,也是很正常的事。 “先洗洗吧,一路上没个像样的地,都臭死了。”四贞真像回到自己家一般,微微颔首后,毫不客气地吩咐陈娘子。 陈娘子领着她们进了内院,男人们就在外院栓马、卸东西。 一进内院,大门关上,陈娘子就越发恭敬,这种恭敬,就不是姨娘对着太太,小姐的那种了,她朝着四贞躬身道:“……前两天得了毛大人的书信,说是有位身份极尊贵的格格要来这里下榻,妾身便惶恐不安的等着——” “这几年了,官府都没有和我们来顺布庄号飞鸽传书过……您也知道,如今这世道,又是在这边朝廷的眼皮子底下,若是叫人晓得我们布庄的来历……毛大人会这么做,显然是格格,噢,应该说小姐的身份实在贵重……” 陈娘子边引着她们往正房走,边说:“只是地方简陋,您多担待,还有,这来福布庄,确实是正正经经做生意的,除了那些长工外,雇的人都是不相干的,你们平日里,别说漏了。” 四贞等人都明白了,来福布庄的人,并不全是潜伏在这里的暗哨,除了在院里住长工,其他就是布庄的伙计,平日里处事,得谨慎小心。 而二掌柜的家,并不在此处,所以她们才会以他老婆、女儿的名义,到这来住着。 第75章 鱼丸 因为是商户,这青瓦灰墙的院落外面看着极为普通,外院就是四平八稳,主要是大,放货圈马都有地。外头简朴,可进了内院之后,这院子却如同大户人家一般,长廊亭子一样不少,曲径通幽,小花园里绿植繁盛茂密,一盆盆花开得正好,不管是廊前檐下,都打扫的干干净净。 陈娘子直接将四贞她们领到了客房里面。 她道歉道:“本来小姐过来,该让您住正房,只是正房一向是当家的住着,腾出来怕您觉得不顺意,倒是这客户,一向没人住,清爽的很,您将就着住些日子,要是不如意,妾身再想办法。” 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讲究,比起一路上的颠簸来,这样的院子住着,已经是很舒服了,四贞摇头笑道:“陈娘子你客气了,我瞧着这里挺好,香榻软被的,很舒服。” 屋子里布置的大大方方,没什么多余的装饰,宽几高凳,都收拾的利利索索,显然花了不少功夫。屋角的青花瓷缸里,种着名叫白宝珠的山茶花,叶子碧绿,花朵雪白,吐着幽幽的香气,正合四贞的性子。 四贞住在东厢房,画眉便安置在厢房外的小暖阁里。 对于秦嬷嬷,因为占着掌柜娘子的名目,就住进了正房,当然,掌柜的这些日子,就暂时歇在外头的厢房里,掩人耳目。 四贞看着陈娘子整理本来就很整齐的被褥,笑着致谢道:“……劳烦你了,我们不过在这儿落脚些日子,又不是长住,何苦这般劳心费力的?倒叫我们不好意思,来了尽折腾你们了。” 陈娘子惶恐地摆手,“小姐这说得是哪里话,您这样就太折煞妾身了!您是什么人?平时就是求着都见不着呢,如今来了,哪怕就是呆个半天一天的,也得好好准备啊!之前毛大人的书信上就交待了,要妾身好好侍候着,免得失了体面。也不知道小姐喜欢什么样的,妾身就想着安排了下,在在外头,毕竟不像自己的地盘上,只能弄成这个样子,有什么不到之处,您就多担待些!” “你们先歇息一下,洗一洗,换个衣服,等一会热腾腾的吃个锅子,夜里暖暖和和的睡。这南方不像京城,外头冷,屋里更冷,这几天正好遇上倒春寒,得吃些发热的。妾身先陪着太太到正房去,然后再看看厨房准备的如何,你们请自便。” 说完,陈娘子召了门外守着的小丫鬟们几句,反复交待她们要尽心侍候,安排好她们给四贞准备沐浴的相关事宜,方才陪着秦嬷嬷去了正房。。 虽然有小丫鬟在跟前侍候,但画眉这个大丫鬟还是责无旁待的要扶四贞到净房去沐浴。 四贞摆摆手道:“你也去洗洗吧,别管我,有她们侍候着一样的,这一路上,都没好好洗过,你这身也得换换,快去吧。” 画眉点点头:“那奴婢去看看太太,没什么事了奴婢再去沐浴。” 毕竟这会儿秦嬷嬷扮演的是二掌柜太太,她这个大丫鬟,于情于理,都得在跟前侍候一阵。 沐浴前,四贞让小丫鬟先打了盆温水,拿了香胰子洗脸,一遍接着一遍地洗,直到脸上都被搓红搓疼了,她才停了手。 脱了衣服,走进浴桶里,温暖的水汽令四贞闭上眼睛。 此时,她才能静一静,想一起。 不是不怕的。如果那男人一直伸手,是忍着还是反抗?不管如何,只要能救出哥哥,都是值得的。哥哥为了她,可以舍弃性命,她又有什么不能舍弃的呢!只是那一刻,还是差点忍不住,不敢想像,若是她没忍住,进不了城该怎么办? 她一定会后悔吧。哥哥因为保护她,如今像任人宰割的羔羊般,身陷囹圄,对方若不是想着他是平南王世子,尚有利用价值,只怕早就下了杀手,她必须得想法把哥哥救出来,时间越长,哥哥就越危险。 四贞心里头的郁结在看到孙延龄竟然在做菜时,消失的干干净净。 “今天府上买到很大的鱼,听说小姐爱吃鱼,所以我就来试试,这是跟家母学的,味道保证和你平时吃的不同。”孙延龄已经恢复了他本来的面目,穿着一件竹叶青的长衫,原来的辨子上加了假发,束成道士髻,用白玉簪的插上,看上去就是个十分俊俏英武的郎君。 一条半人长的鱼,已经洗得干净,孙延龄的动作看似不快,下刀却极为准确,时快时慢,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像是有节奏一般,很快,一整条大鱼就肉是肉骨是骨了,连鱼刺都被他挑得干干净净,他手法娴熟,几下就把去骨去刺的鱼肉剁成鱼肉泥,放入各式调味料。 “把那鸡蛋清递给我。”他指挥四贞道。 四贞虽然喜欢吃,却很少做,基本属于君子远庖丁型的,这会见孙延龄一个男子,竟然会操持厨房里的事,不由感到新奇,也没想许多,将厨娘准备好,盛满鸡蛋清的碗递了过去。 孙延龄看着眼前这个人,因为刚刚沐浴了出来,身子有股子热腾腾的气,淡淡的香味熏着,脸颊微红,眼睛如同清潭,水碧而幽深,多看两眼,仿佛就掉进去出不来。 一路上灰头土脸的,都让他的小心肝扑扑跳,这会儿换了天青色的春衫,皓腕如玉,肌肤莹白,真是要人命! 因为看着人,就没注意到手上,结果他的指尖和她触了触,如同着火了似的,不由自主地连忙缩手,这一来,因为两人都松开手,那碗就往地上落去。 孙延龄脚一抬,碗稳稳地落在了他的脚被上,他一个高举,拿着碗就准备往鱼肉里调和。 “哎,那碗都落在你脚上了。”四贞连忙急呼。 孙延龄边将鸡蛋清和清水加入鱼肉,又放了少量的淀粉,才淡淡地说:“我知道,可我用的是碗里鸡蛋清,我的千金大小姐,你得珍惜粮食,小时候没背过吗?‘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吗?” 四贞被他这一说,倒讪讪地觉得自己平日里确实过惯了好日子,过于奢侈浪费了些。 她红着脸道:“做你的事吧,那么多话。” 等她看到孙延龄将加了清水、鸡蛋清和淀粉的鱼肉在盆中用筷子同一方便搅拌,待鱼肉糊和均匀,不干不稀,用个小勺一挖,沿着锅洞滑入水中,跟着一个个圆溜溜的鱼丸就飘浮起来时,整个操作流畅自如,不由大为惊叹:“看不出来,小孙将军你竟然有这样的本事!” 孙延龄勾起唇角,淡淡一笑:“家母喜欢吃,平日里就爱倒腾这些,桂林城失陷后,她因为担心家父,天天哭,眼睛就看不见了,为了哄她开心,我就研究怎么做好吃,这不管是鱼还是牛羊鸡鸭,都和人一样,有自己的经络,我的师傅教我们,研究了经络之后,如何用刀才能最省力,一击即中,没事的时候,就用这些来练手,熟能生巧而已!” 四贞沉默下来。 尽管孙延龄说得轻描淡写,但在场的人都明白,他在沙场上,拿人练手,没有战事的时候,就拿鸡鸭鱼、马牛羊练手,所以才会有那样高超的剑术。 平日里看着总是笑眯眯的一个人,其实所背负的仇恨,一点也不比她少啊! 留一些鱼丸,其余的,孙延龄就让丫鬟们端出去给其他人吃。 他们这一桌,除了孙延龄,就是四贞、秦嬷嬷,还有被拉着坐下的画眉,作陪的陈娘子。 本来男女是不该同席的,但一路上条件差,很多时候只能将就,这会儿孙延龄又给整了鱼丸,四贞不好意思说,其他人就更不可能让他出去。 孙延龄就大马金刀地坐下和她们一道用膳。 新鲜的鱼丸,加上事先准备好的各种青菜,豆腐、地瓜,肉片、鲜蛤,大虾,这一餐吃的四贞觉得极舒坦。 宫里头的讲究多,就是吃锅子,也不可能这般随意,她本是个性格爽朗的人,在宫里头拘着,不得不装模作样,这会儿吃得高兴,虽然在陈娘子看来,仍然是娴静淑雅的皇家格格,风度气派都不一般,落在孙延龄的眼里,却瞅出些娇憨恣意来。 他就希望她这么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 许是日久生情的缘故,这一路同行,孙延龄觉得自己一颗心越陷越深,偏偏对方是个情事懵懂的少女,心里头,还对另一个男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他性子傲娇,就把这情意收起来,反倒连从前那样的调侃说笑都很少。 只是处处都留意着四贞。 快吃过多的时候,二掌柜进来寒暄了几句,叫走了孙延龄。 一出花厅的门,二掌柜就对孙延龄道:“他们在春花楼好吃好喝的,估摸着,也快差不多了,你现在过去?” 孙延龄嗯了一声。 二掌柜想了想,对孙延龄道:“我瞅着,孙参领你年纪虽小,处事却甚是沉稳干练,怎么今个这般意气用事?在城门外面,你就差点拨刀,难道你没想过,那一刀下去,会捅多大的篓子吗?” 孙延龄默不作声。 第76章 笑容 二掌柜叹了口气:“那兵头官衔虽小,却是这边官府的人,咱们做商贩的对着官府的人拔了刀,那可是捅破天的事,若是官府顺藤摸瓜查下来,来福布庄保不住,兄弟们受牵连不说,就是小姐,也一样保不住。小不忍而乱大谋,孙参领,你可一定得沉住气啊!” 见孙延龄不说话,二掌柜的语气将声音放得更加平缓:“那兵头没少做坏事,你要处置他,也是为民除害,只是,千万得小心行事,万一遇到什么事,就等下次机会,切不可急功冒进,露了行踪,误了咱们的大事。” “嗯。”孙延龄应了声音,嘴角却是轻扬着勾出一抹冷意:他怎么可能等到下一次,就是当时看着,他都恨不得跺下那兵头的一只手。 二掌柜没说错,他做事一向沉稳,不击则以,一击必中。像今日这样的意气用事,却是前所未有的。或许,是因为四贞是他未过门的媳妇,他才受不了这样的侮辱吧! 而且,看着四贞忍下来,孙延龄更觉得心疼,她本是凤凰般娇贵的人,怎么能受这样的轻慢? 他很心疼,甚至比看见她手刃那些追踪过来的贼人时,还要心疼。 娇花一般的女孩子,这样青涩的年华,本该在父母膝下承欢,做她的王府格格,尊贵的、骄傲的、恣意妄行。 绝不望该受这样的轻慢! 他朝二掌柜拱了拱手:“两盏茶的功夫,孙某即回,再和掌柜的饮酒。” 由二掌柜安排好的人带着,孙延龄走了出去。 几天后,二掌柜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消息,说是孔廷训具体关押的地方在大理,车马驶出昆明城门,四贞才知道那兵头前些天夜里,从春满楼叫了姑娘饮酒作乐,结果在回去的路上,在小巷里被人捅了,不仅死得四脚朝天,连一只手都被人砍掉。 想到那晚上孙延龄突然出去了半个多时辰,回来后换了身衣衫,身上隐约能够闻见的血腥味,揩了她油的兵头断手而亡... 四贞抿了抿唇,心头涌起了一阵热流。 那一日孙延龄虽然说了会帮她出气,但她只当他在说大话。毕竟,这是南明的都城,而他们来此,必须要隐藏行踪,小心翼翼都不嫌过,哪里还敢去招惹是非。没想到孙延龄竟然真的动了手,还是在当天夜里“谢谢1” 往大理的路上,四贞掀开窗幔,朝着车外骑在马上的孙延龄轻声说。 她的声音虽然轻,语气却甚是慎重诚挚。 孙延龄扬了扬马鞭,勾起唇角坏坏地笑道:“不过你为何谢我,拿出点诚意来嘛,要不,以身相许得了?” 四贞白了他一眼,放下窗幔。 车外的孙延龄扬声大笑,驱马前行。 ** 到了大理,四贞和孙延龄才知道,他们完全想错了,恍然有些明白为何当时二掌柜会欲言又止。 孔廷训如今的模样,不像被关押的犯人或者俘虏,倒像是沉浸在温柔乡里,乐在其中不能自拔。 他和一个女子居于洱海边上的一所庄子,据说,他如今已是南明大奖李定国的义子,那女子是当地白族首领的女儿,前几个月才嫁与他为妻。庄子里的仆从如云,孔廷训出来时,骑着高头大马,不管是排场、派头,一点也看不出是被人关押在此,不得自由的模样。 四贞极为困惑,开始的时候,她甚至以为这是南明的诡计,用了一个长相和哥哥近似的人,设了诱饵来引她出现。 但观察了一段时间,她发现,那确实是她的哥哥孔廷训。 为什么哥哥会变成这样,竟然认贼作父? 孙延龄租了一家离那庄子最近的民居,与四贞扮做迁居于此的少年夫妻。 秦嬷嬷和画眉仍然是嬷嬷和大丫鬟,富贵、荣华和几个心腹亲卫就充做了家丁。 租房给他们的人家说:“若不是我要到儿子那边去住两年,舍不得把房子出售,又担心留的人少,时间久了房子会失修,也不会出租给你们。” 实际上是孙延龄付了三百两银子,这个价钱,在洱海边上,都可以买个小点的院子了。 出租院落给他们的人家,算是个富有的乡绅,屋内的家具虽然笨重老式却很实用,他们买了些日用品便了搬进去。 只是乡下人,也没什么爱好,院里空空荡荡的,不怎么好看。 过了两天,一大早便有人送了各种绿色植物过来,说是肖少爷订的花草。四贞知道肖少爷是孙延龄的化名,这才几日,他竟然混得如同当地人似的,越发觉得他真是神通广大。 大理的茶花很出名,那些植物里,有一半都是各种各样的茶花,还有很稀罕的十八学士,秦嬷嬷欢喜的选了两盆正开得艳的,搁进四贞的屋里。 月上枝头的时候,如同所有新婚燕尔,情意绵绵的小夫妻,孙延龄陪着四贞在洱海边散步。 这也是孔廷训和那白族少女每天都会出现的时辰。 四贞无论何时如何也要搞清楚为何哥哥会变成这般模样,因为不知道白族少女是不是监视孔廷训的,她并不敢直接上前和哥哥相认,只能徐徐图之。不管是租房子,还是与孙延龄扮成新婚的夫妻,都是为了方便行事。 大理是少数民族居信之地,不像汉人那么多规矩,附近居住的人,都喜欢在夜晚的时候,到洱海边上转一转,散步聊天,其中不乏青年男女,有的就在洱海边上一见钟情,缔结良缘。 四贞穿着了件天水碧的春衫,系着月色色襦裙,披了件和春衫同色,带着风兜的纱衣在外头,可以挡风也能掩去她的大半张脸。 她本就是清灵灵水葱一般的人儿,孝期里所穿,多是淡绿或者天青之类的颜色,这种颜色皮肤稍差些的人穿着,就觉得青黄不接,显得黯淡憔悴,但四贞穿着,倒像是皮肤恨不得能掐出水来一般,十分清丽。 虽然是夜晚,孙延龄看着她,只觉得平日里端正精致的五官更加凸显,娇润的唇在月光下显出玫瑰色,隐有半透明的光泽,就连不情不愿被他握着的手,也不像许多人留得长长指甲,而是修剪的整齐干净,指甲盖散发出粉珠般的柔嫩色泽。 这样的四贞,和白天那个英气爽利的又有些不同,精贵、娇弱让人爱不释手。 孙延龄穿了件松花色云纹镶墨蓝边的圆领罗袍,腰束青玉带,一头墨发整齐的束于头顶,拿同色的镶银线发带扎了,身材高大挺拔,被修整的平了些的眉,看上去少了些平日的英武之气,倒多出些文秀来,加之他唇角一直抹不出的笑意,完全就是翩翩俊公子的模样,只是偶然转眸间,那双眼睛里,却是锐利如寒刃。 即使如此,比起身边少女的娇容丽姿,孙延龄还是觉得自个老了! 四贞年方十四,尚未及笄,而他,已经二十岁了,中间隔了六年,不知道外人看来,会不会觉得他配她显得太老?! 想到京城里的皇上,今年才十八岁,孙延龄就叹气:难怪四贞对着自己,总没什么话说,毕竟,他们的年龄更相近些。 要不是手里的小手肌肤如玉,他简直要觉得,和年轻的皇帝争一个女子,这简直是一场无法打赢的硬仗! 好在,不管将来如何,此时,是他陪在她的身边,是他陪她千里寻兄,这一点,是皇上做不到的。 他才不会告诉四贞,他们出宫后不久,皇上就下了密旨,着各地保护和硕格格的安全,若是有失,罢官免职,提头来见。所以这一路上,他才能够随心所欲的安排人手,尽量让她过得舒心。 看看身边的佳人,孙延龄的笑容越发温润。 四贞没想到只是牵着自己的手,孙延龄会如此开心。她虽是汉人女子,因为长在军营,倒没那么多男女授受不亲的概念,连她的母亲,身为王妃,紧急的时候,还会为伤兵们包扎,再一个,在洱海边上牵着手的男男女女蛮多,他们假扮的夫妻,要是过于疏离反倒引人耳目。 可看到孙延龄脸上收都收不住的笑意,她深深怀疑扮成夫妻好行事是他的托辞,明明扮成兄妹,也不会引起别人怀疑的。 这一刻,四贞觉得看上去不学无术,武夫一个的孙延龄有些腹黑。 心里虽然转了好些个念头,四贞脸上却一派从容。在宫里呆久了,加之齐娘子的教导,她就是底下再怎么惊涛骇浪,而上也不会露出半点,哪怕惊闻哥哥孔廷训如今成了李定国的义子,她也会天真的笑出来,用甜美的笑容掩饰震惊和难过。 这种会掩饰的功夫,对于四贞而言,或许是与生俱来。在她小的时候,每每犯了错,定南王要严加责备之时,她都会突然笑起来,连定南王那样严苛,不苟言笑的人都会心软下来,最多说一句:“笑,就知道笑,这个样子,看你长大了怎么办!”手头的家法,到最后都是高高举起,不了了之。 见孔廷训他们看向这边时,四贞露出的就是这样一个笑容。 那白族少女立刻被四贞这无邪的笑容蒙蔽。 她笑着招手叫四贞:“过来,到我们这边来看月亮,更大更圆些。” 洱海的月色十分迷人,一轮皓月倒映在清澈见底的湖面上,波光粼粼,如群星烘月。 第77章 兄妹 四贞看着对面的孔廷训,他神色漠然,眼里没有警惕也没有惊喜,就像是他根本不认识她,就像是忘记了她是他的妹妹。 就好像,她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四贞一下子想起了那个晚上,那个大火冲天,她和父王、母妃,和哥哥生离死别的晚上。 1652年,壬辰年,龙年,清顺治九年。 七月初四夜,桂林城里,定南王府燃起了大火。 火光冲天,于寂寂的黑夜里,显得格外惊心,整个桂林城,因为这一把火,印红了半边天。 早早就被乳母拉着睡下的孔四贞突然惊醒,她跳下床,赤脚跑到窗前,推窗看着城里那陡然烧起的一大片火光。 连她在城外的民宅都能看到,那火势该有多大? “嬷嬷,嬷嬷,你看,那是不是咱们王府的方向?”四贞惊恐地喊了起来。 早在四贞跳下地时,她的乳母秦嬷嬷就已经醒来,她从床头拿了件衣服,裹在孔四贞的身上,将她搂住。 在搂住四贞的那一瞬间,秦嬷嬷扬眉从窗户往外瞅,见火光灼目,她已经面色一白,强撑着将四贞半抱着拉回床上,埋怨道:“格格,您这样会受凉的。” 四贞扑到乳母的怀里,“嬷嬷,我刚才梦见父王和母妃了,梦见他们在火里头……” 话没说完,四贞已经落下泪来,呼吸间,气都有些哽住,喘不过来。 秦嬷嬷连忙顺了顺她后背,轻声安抚,“没事没事……不过是个梦罢了,王爷那般神勇,不会有事的……谁有雄心豹子胆敢动王爷?” 想到父王的骁勇善战,四贞略略定了定心,却并没有止住泪,那个梦太真实了,令她即使醒着,也深深恐惧。 秦嬷嬷看着四贞惊恐的样子,不停地安抚她,“没事的,格格,没事的,王爷有那么多亲卫,桂林城里有那么多军士,不会有事的……” 好一阵子,四贞才平静下来,她抹了抹泪,抽抽噎噎地道:“嬷嬷说的对,父王、母妃她们不会有事,一定不会有事的……” 与其说四贞相信了秦嬷嬷的话,倒不如说她必须坚信自己的父王、母妃没事,梦里的那些情景,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劝慰住孔四贞,秦嬷嬷有些怔神,想到五日前王爷交待她和世子爷乳娘刘嬷嬷的那些话,一时间心乱如麻。 那一日,王爷让她和刘嬷嬷,由侍卫长白云龙父子带一队亲卫,护送着世子、格格出城。当时,王爷的神情,如同托孤一般郑重,还有王妃,差点没哭断气,拉着世子她和刘嬷嬷说:“世子若能逃过这次劫难,索性剃度为僧,不要学他父亲一生驰骋南北,落得今日的下场!” 心里头,秦嬷嬷已经知道出了事,若不是情况危急,王爷不会让她们带着武艺高强的亲卫护着世子和格格出府,加上今夜那冲天的火光,王爷他们,只怕凶多吉少了! 而且,今个早上,她还隐约听那几个亲卫说,有村民讲,南明大将李定国已经在今天早上率领明军攻破了武胜门,清军抵敌不住,全线溃败,王爷额头还中了箭…… 这消息也许是南明那么放出来的流言,扰乱军心的,但冲着王爷让他们带世子和格格出城时千叮咛万嘱咐那份慎重,再加之今夜定南王府方向的火光,显然那桂林城里,已经不再太平。 这城里起了火,看来形势有变,得按王爷部署的第二步棋去走了。 不行,得尽快离开这儿。 只有可怜的格格,才会以为和世子爷出城来玩几天,就能回去呢! 想到这些秦嬷嬷暗自抹了一把泪,强定心神,张颜作欢,她握紧了手里拽着的衣衫,想了想,又放下,让画眉从包裹里拿了件素色的出来,尽量平复心绪给四贞穿上。 不管是王爷、王妃出了事,还是行夜路,穿那些颜色鲜艳的衣服,总是不合适。 秦嬷嬷一边给四贞穿衣,一边哄她,“格格,您不是成天嚷着想出去骑马吗?王爷可说了,等过了这几天,你就能出门,在两江镇好好玩一趟再回去!” 说着,秦嬷嬷拿起地上的绣花马靴,给四贞穿上。 这样的靴子,赶路最是方便,只是不及绣花鞋轻巧、好看,不过四贞自幼习武,倒是穿惯的。 四贞听了,破啼为笑,“真的吗?真的可以在两江镇玩吗?那可太好了,我好久没有见月婵了,这次去可以和她好好玩。” 转念之间,她又连说:“不好,不好,我还是想先回城里头,我想母妃,想父王了。” 说着说着,四贞笑意全无,神情低落,“我看那起火的地方,好像是咱们王府方向,不回去看一看,我怎么都不放心。嬷嬷你说,父王他们要是好端端地,城里怎么会起火?” 瞅了瞅自己的衣服,四贞跳下床,“正好,这衣服也换好了,咱们连夜就回去,说不定这会儿,母妃也想我呢。” 秦嬷嬷一边暗叹未满十一岁的四贞聪慧,一边找理由搪塞,“格格只管安心,许是王爷在对那些乱兵贼子用计呢,这会儿咱们可不敢回去给王爷添乱。王爷要和那南明的人打仗,你和世子爷回去,岂不是分了他的心?” 四贞到底是个小孩子,被秦嬷嬷这一哄,就觉得很有道理。 但她心里还是有些担心,纠结地说:“我就偷偷回去看一眼,不会令父王分心的,秦嬷嬷,一会等哥哥来,我和他说,你不用怕。” 秦嬷嬷生怕四贞一个任性,跑了回去,连忙劝她,“格格好容易可以和世子单独出来,怎么才玩几天就想回去?” 她看着孔四贞,努力笑道:“王妃可是说了,您总说自己是大姑娘了,就得有个大姑娘的样子,您这要是跑回去,还不被王妃笑孩子气?您要是担心,咱们派个人回去看看,不也是一样吗?真要回去了,王妃不准您再出来,你可别后悔。” 四贞想着自己以往出来,母妃总是相陪,处处拘着性子,倒是这一次,主动提出让哥哥带自己出来玩,真要是因为一个梦回去了,说不定还怎么被母亲妃笑,兴许会将自己扣着,再不许出府游玩了,不由有些犹豫:“那——等哥哥来了,让他派人先回去看看吧。” 秦嬷嬷避而不答,再度将四贞的衣服整了整,“这起了火,或许一会儿世子爷会过来看您,衣衫不整的不好见他。” 四贞一个小姑娘,也没深想秦嬷嬷给她穿衣服的用意,听了以后,只是点点头,“好,等一会儿哥哥过来,我就叫他派人回去看看,这城外头,根本没什么好玩的,成天连这院子都不让出,闷死人了,要不是月婵在两江镇,我是一定要回城去的。” 秦嬷嬷却在暗自思量:王爷曾说,这几日若无事,说明援兵已到,桂林之困可解,等过些时日平静了,会派人来接世子和格格回去,若有异常,说明桂林城破,他们得速速带世子和格格离开这城外的庄子,走得越远越好。 这当下,只怕世子他们那边,也有了打算。 果然,秦嬷嬷和画眉刚给四贞把衣服穿好,就听见外面有人轻扣门户,“格格,咱们得上路了。” 那是侍卫长白云龙的声音。 等她们出了门,孔庭训就迎了上来:“妹妹,咱们被人卖了,有毛贼来抢东西。你和秦嬷嬷她们先走,我和白叔他们就在后面。咱们的兵士已经摆了阵,弓弩手也准备好了,你只管放心,定叫出卖咱们的那些人,还有打劫的毛贼,一个都跑不了。” 没等四贞说什么,孔廷训对着前头,做了个手势。 看见孔廷训的手势,赶车的人,一扬鞭,四贞她们坐着的马车就往后门去了。 白云龙和几个侍卫,紧紧相随。 他们带出来的人不多,大部分在抵御外头那些来暗袭的人,以求速战速决,这边是想着趁对方不备,偷偷溜走,所以人手不多。 “哥哥呢?还有白叔叔,他们怎么还没有跟上来?” 马车走出了后门,四贞并没有看到孔廷训的人影,连忙问。 说话间,她还探头去看外面。 四贞只看到一个车尾从前门出去,她陡然明白,那是院里另一辆马车,比她坐的这辆,装饰华美的多。 那马车里,一定坐着哥哥的乳娘刘嬷嬷和丫鬟鹊枝。 前天鹊枝穿了和她一样的衣服,她还觉得新鲜,这会想起来,却甚是古怪。 声东击西,金蝉脱壳! 就像刚才那门外的高喊,全是给对方听的。 他们这次出来,分明没有带那么多人,如何能够摆阵,还叫弓驽手准备?全都是为了麻痹对方的。 这就是孔家将士的应对,反应很及时、有效! 但这也说明,事情根本不像哥哥说的那么简单,那些人根本不是毛贼,是官兵,南明的官兵。 做为定南王的女儿,孔四贞当然知道南明官兵意味着什么。 那些人,许是知道她和哥哥到庄子里玩,收买了两江镇接应他们的的人,想逮了她和哥哥回去要挟父王。 显然,情况十分危急,若是不分开,他们都会被抓住,哥哥和白叔叔走另一条道,是为了引开对方的注意力,给她一线生机。 只怕这一去,九死一生! 不行,她不能让哥哥身涉险境,不能让哥哥去冒险,哥哥是定南王世子,他比自己更重要! 真不知道,哥哥是怎么说服白叔叔,做出这样举动的。 四贞只觉得心里慌得如同擂鼓,她在马车里半站起了身。 没等她进一步动作,秦嬷嬷已经将她拉了回去,搂在怀里,“格格,您可别因小失大,世子爷和侍卫长他们说好了,兵分两路,能跑一个是一个,您可别下去,白白去送死,枉费了世子爷的心意……” 秦嬷嬷话没说完,但孔四贞已经明白,她下去了,不过是多个送死的人,那样的话,哥哥的安排就白费了。在秦嬷嬷怀里挣扎几下,四贞终于泄气地瘫坐着不动。 她一直揪紧衣角,惨白着一张脸,泪眼汪汪地,听凭秦嬷嬷将她搂在怀里,听闻外面的厮杀、喊叫,刀剑相击之声,慢慢远去。 看着不远处漠然看着自己的孔廷训,四贞泪盈于睫:这样的哥哥,宁可自个被俘、被杀,也要把生还的希望留给她的哥哥,怎么就会不认识她了呢? 第78章 巫盅 难道是李定国那狗贼给哥哥用了什么酷刑,导致他失忆了? 什么样的创痛会令一个人失忆,忘记他的至亲至爱? 哥哥都受过什么样的折磨? 说来话长,其实四贞脑海中飞速闪过这许多念头和线索,不过短短弹指一瞬的功夫。【最新章节阅读.】 无比的心酸袭上四贞心头,她低下头,情不自禁落泪,虽然她知道这并不是可以落泪的时候,却怎么也忍不住,她急急伸手抹去泪迹,朝对面的白族女子露出一个带泪的笑容,走了过去。 孙延龄紧紧牵着她的手,一脸忧虑。 那白族女子好奇的问四贞:“你怎么哭了?” 孙延龄抢着回答:“内人的性格有些伤春悲秋的,她在为今晚这美好的月色落泪。” 月色明亮照在他们身上,天水碧轻纱笼着的四贞,像一个幻梦,随时会飞升到月亮里一般。这样美丽的女子,似曾相识的长相,令白族女孩莫名生出几分好感,她笑道:“这性子,倒和我家夫君有些像,他也常常叹气流泪……” 四贞惊讶抬头,看到孔廷训眼角滑下的泪,不由狂喜。 哥哥看见她也掉下了眼泪,这是不是说哥哥其实认得她,却因为身不由己,所以不能与她相认? 她回捏了孙延龄的手一下。 这是他们事先约定好的信号。 “你好,我叫红枝,你们是新搬过来的吗?”白族女子红枝伸过手,准备拉四贞。 她的声音里有种奇异的诱惑力,招手的姿势如同舞蹈,曼妙至极,四贞看着看着,渐渐放下防御之心,眼前的人令她觉得亲切、亲近,她不由自主向红枝走过去。 离得越近,那种感觉越强,就好像红枝是她亲人,是她的渴望一般,她的心里,非常想与之亲近。 她朝红枝伸出手去。 孙延龄抢先一步,截住了她,把她的手拉了回来。 “咬破舌尖。”他对四贞低喝。 这一声如同晨钟暮鼓,敲醒了四贞,四贞咬破舌尖,血气一冲,她清醒了不少。趁孙延龄挡住红枝的瞬间,她迅速靠拢孔廷训,低不可闻地说:“哥哥,是我,四贞,我们来救你。” 孔廷训却如同见了鬼一般,大喊起来:“走,让他们走,让他们走”他的神情狂躁,不停地拍打着自己的脑袋,如同疯了似的。 红枝收回了手,返身抱住孔廷训,安抚道:“没事,没事,我在这里。”她拍了拍手,四周突然涌出些人,向四贞他们簇拥过来。 不好,中埋伏了。 到了这会儿,即使四贞也明白过来,显然红枝是对他们起了疑心,才会招手让四贞过去。他们以为对方完全没有疑心,却不知对方早有防备。 过来的这些人,分明是一直监视孔廷训的。 难怪哥哥不肯与她相认,他早知道自己的周围看似平静无波,实际杀机重重,与她相认了,只会令她陷入危险而已。 可恨自己还误会哥哥失了忆! 红枝的双手轻拍。 围着他们的人,一步步逼近。 四贞却发现自己不能动了。 孙延龄突然舞了起来,不是舞剑的舞,倒像是在跳舞,他拿着剑飞舞旋转,将围过来的那些人上窜下逼,带离了洱海边,同时,他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在他们头上盘旋。 四贞似乎看到无数的飞芒随着孙延龄的长剑飞旋而凝聚。 让开,让开,全部都让开,你们都给我让开。 那些人慢慢后退,眼看,他们的包围圈就要解了。 突然,红枝在旁边也舞了起来,她舞的极慢及缓,孙延龄的身形一凝滞,手中的长剑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他几乎拿不住。 他拼命拿住剑,仿佛用了千均之力,不管如何,他也要舞下去,如果此时长剑脱手,就前功尽弃了。 孙延龄用力的抬手,似乎那长剑之上托着一座山似的沉重。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四贞在一旁不明所以,她抬起头,看着皓月的旁边,似乎有一团黑影。 那黑影像是飞过的一片乌云,渐渐挡住了月亮,大地变得昏暗,洱海的边上飞起了一群雀鸟,扑喇喇的,惊散慌张。 四贞发现自己的不能动,是一动不能动的那种,别说抬手,就连转动眼珠也不可能。 不能走?不能动?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对方会隔空点穴? 可从没听说隔空点穴会令眼珠也不能动?这怎么可能? 长剑越来越重,压得孙延龄弯了腰,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嘶吼。 “穿云!穿云!” 看到那些人向四贞他们围过去,孔廷训喊得越发大声:“走,让他们走,让他们走”他突然冲过去撞了红枝一下,破坏了她的舞姿,然后转身,他往洱海边上跑了几步,对着红枝道:“让他们走” 孔廷训的举动分明是告诉红枝,若是不放了四贞他们,他就会跳下洱海。 那叫红枝的女子犹豫了片刻,拍了拍手。 涌过来的那些人,如同木偶般,立刻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孙延龄剑上的压力顿消。 “你们快走吧,若是过一会李将军的人来了,你们一个也走不了。”红枝快速的对四贞道。 四贞还在犹豫,孙延龄眼力好,已经瞧见远处有人过来,他拉起四贞,轻喝道:“走” 他使了个旱地拔葱,拉着四贞走了。 回到屋里,孙延龄就立刻吩咐富贵他们收拾东西,迅速离开大理。 “不,我不走,我一定要救哥哥,再见到他,问个清楚。”四贞固执地说。 孙延龄叹了口气:“救不了……我们,救不了他的。” “为什么,为什么?你的武功那般高强,我的也不弱,大不了杀进庄子里去,拼上一拼。” 孙延龄苦笑:“你我刚才,若是再迟一步,就会中那白族女子红枝的巫盅,你懂不懂什么叫巫盅?巫用降神和咒语组成,盅是炮制毒虫,后者看似可怕,威力较前者却还有些不如,刚才若不是你哥喝破,咱俩连生还的机会都没有!” “什么巫盅会这般厉害?照你这么说,南明这边有了这样的东西,大清又怎么会入关?”怎么自己来救哥哥,倒和巫盅扯了了关系?四贞惊骇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良久才问道,她的语气里颇不以为然。 对于巫盅,她所知道的就是厌胜之术,宫里的娘娘们,有时为了争宠,会对其他人用这个法子,无非是用银针扎一个写了生辰八字的小人偶,能有什么大的作用! 孙延龄却鲜见的凝重,全无平日的嬉皮笑脸。 “你所知道的,只是平常的巫术,高超的巫术,可以令人生令人死,令人神智昏迷,只不过这种巫术并不能凭空而起,必须要有人在手上,或者至亲的心头血才能起作用。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令兄已经被巫盅所迷,所以才会神令智昏,只是,没想到他对你兄妹情深至此,竟然在关键的时候,咬破了自己的舌尖,用跳海来威胁红枝……当然,若不是那红枝对你哥哥有了情意,只怕我们今晚都逃不掉。” 四贞有些明白了,她倒抽一口冷气:“你的意思,那红枝懂巫术,迷了我哥哥不说,还专门设计用我哥哥的心头血,打算捕获我?” 孙延龄点点头:“……世人都只道苗缰的盅术变幻莫测,却不知祝由之术,也就是巫术更胜一筹,都不用练制毒虫,只是用巫经和祭祀之舞,就能迷人心魂,穿墙过户。好在这种巫术很难学,传入世间的不多,所以不为人所知。依我看,那红枝就是其中高手,她所使的巫术是接触之术,有了你哥哥的心头血,若是让她触到你的手,后果不堪设想!那些围过来的人,应该都是受了她巫术牵制的人,一旦中术,听命行事,不死不休,你想想,那么多人围着咱们,你我能逃出去吗?若不是你哥哥喝破,今晚绝对难以善了……” 听了孙延龄的详细介绍,四贞才明白原来巫术里,有那么多的名堂,一个具备灵力的人,经过培养可以具备可以操纵任何一事物的能力,巫分为气血、灵慧、预思、摄魂、灵媒、斯辰这几大类。 气血:属于白巫术,可以在一段期间内让受伤的人尽快康复,可用于求晴、祈雨、驱鬼、破邪、除虫、寻物、招魂,甚至使不孕妇女生子。 灵慧:在上古时期,力量和智慧的结合就可以主宰他人命运,灵慧也就是大巫师,他的智慧至高无上,可以呼风唤雨,是一种以人的生命为代价来祭祀,达成愿望的巫。 预思:掌握预思之术的巫,都是男的英武不凡,女的貌美如花,他们具有预感能力,易观天象、善治地利、更熟人和,可以通过观测天象、卜卦来预知即将发生的事情,钦天监、算命先生,通常就属于这一类。 摄魂:是黑巫术,善于进行红死之术,有让人起死回生还魂的本事,还可以夺人性命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身上,令之长生不死,遇到这种巫,千万不要正视他们,他们的眼睛和烛九阴一样厉害。 灵媒:能够令死人和活人通婚、通话,可以沟通阴阳,让没有感情的男女相爱。 …… 听完孙延龄所说,四贞听见自己深呼吸的声音,她望着孙延龄,语气里充满了疑惑:“你怎么知道这些?普通人,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巫术的详情?而且,你为什么会跳巫舞?” 第79章 回京 孙延龄唇角勾起,吊而朗当的笑了笑:“你这么严肃干什么?我懂巫术,会跳巫舞,当然是因为我学过啊。” 他伸出手,揉了揉四贞的眉心:“你啊,就是太沉重了,虽然嘴上说着要开心,但这眉头有点事,就皱起来了,这样不好,小小年纪的,别想那么多。你不是说那个李什么白讲,人生得意须尽欢嘛,何必烦心?” 四贞的眉头仍然轻凝:“你从哪里学到的巫舞?” 孙延龄无所谓地回答:“我师傅,他不光是个好剑客,还是个好巫师。可惜当年我觉得跳舞是女子学的,死活不肯,就学了个皮毛,要不是今天你哥哥喝断红枝,咱俩都得死在那儿。” 说起哥哥孔廷训,四贞的眉头皱得更紧:“按你所说,真救不了……我哥哥了?” 孙延龄被她努力装作平静,但声音听起来却极为悲怆的模样打动,收敛起笑意:“救不了。而且,我们在这儿呆得越久,反倒对他越不利。你想想,若是你们兄妹都落在了李定国的手里头,会怎么样?” 四贞想了想:“他会以此来要挟定藩的将领,说不定,会引起定藩动荡……” “没错,你们兄妹只要有一个没有被南明的朝廷抓住,定藩的人,就会效忠皇上,若是你们都落入了南明朝廷这边,定藩那些将领、军士,会怎么选择,还真不好说。” 清初为了稳定军心,实行了藩王就藩的政策,这些藩王的手下,都是先忠藩王,再忠皇帝的,山高皇帝远,一条号令从帝都传到地方,早就变了味道,功高震主,朝廷对各大藩王都是利用加防范,几个藩王的世子以各种名目羁留在京,尤其像平西王吴三桂那种实力最强的藩王,更是表面上恩赏不断,待之亲厚,私底下却是处处防着。 孔廷训虽然当初没留在京里,也是因为朝廷对定藩更多实行拉拢的策略,但就是这样,却并不会因小失大,为了孔廷训在明里出兵,只能暗中行事。 毕竟,林林失陷后,定南王孔有德举家自焚的消息传到京城,清廷朝野震动,当年的七月十五日,为挽回败局,福临就急派敬谨亲王尼堪为定远大将军,率师往湖南、贵州征讨李定国的大西军。 结果,十一月二十三日,尼堪在进军途中,在衡阳遭李定国伏击,又被斩于阵前,清朝廷在一年里连失两名统帅,李定国却因为桂林、衡州之战,“两蹶名王,天下震动!” 自此,清朝廷和南明朝廷的对抗,就转为了互相牵制,隔淮河而治的局面。 在这种情况下,有四贞在,还能在京城里遥掌定藩,若是四贞被南明这边也逮了去,只怕形势逼人,牵一发而动全身,到那个时候,他们兄妹或者是投了南明,或是宁死不屈,不管哪一种,都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四贞是明白人,听了孙延龄的话,立刻就知道,她走了,南明这边投鼠忌器,哥哥还有一线生机,若是她也被逮了,光是用她来威逼利诱哥哥,恐怕就会是另一种结局。 只是,千里迢迢,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才到了这边,和哥哥连话都没有说上一句,真这么走了,她实在放不下。 看到四贞踟蹰,孙延龄想了想道:“再不走,恐怕就来不及了,我瞅着那红枝,似乎对你哥颇有情意,她是大巫,有她护着你哥,短时间应该无虑,你跟他们先走,我留下来呆两天,想法从她手里拿点消息,也为将来万一有变,给你哥准备一条退路……” “你留下来,会不会有危险?要不,我们先撤出大理,后面再想办法?”虽然想救哥哥,想知道哥哥现在的真实情况,但眼下这种情况,孙延龄留下来肯定会有危险,四贞犹豫地说。 孙延龄摸摸她的头,笑了起来:“得,能得佳人为我担心,我就是死了,也甘心。”见四贞变了脸色,他唇角更是抑制不住的上扬,“放心吧,我有分寸,再说了,我只是与那红枝接触,不会引起李定国的人注意,你忘了吗,我可是略通巫术的人,巫师之间,自有我们的交流方式,倒是你留下来,才是真的会出危险。快走吧,别耽搁了,我估摸着,要不了一个时辰,李定国的人,就会查到咱们这儿来。” 四贞问孙延龄给哥哥准备安排什么退路,他却不肯说了,只道:“你别管了,总之我有办法。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若是这法子成了,你们兄妹以后总有见面的时候,走吧,别啰啰嗦嗦的,在沙场上,那些话多的,都活不长。” 看到四贞上了马车却一脸担忧,欲言又止,不肯说再见,孙延龄笑了笑,用食指在她唇上印了印,然后放在自己的嘴唇上,笑了起来。 这个动作甚是轻浮,四贞顿时就跟针扎似地转过脸去,吩咐道:“走——” 看着马车绝尘而去,牵着追风的富贵问孙延龄:“少爷,你为什么不告诉格格……” “你想法和红枝的人取得联系,就说我想见她,关于定南王世子的事……”孙延龄急急地打断了富贵,强撑到现在,他已经心力憔悴。 话还没说完,他已经一口血吐了出来,倒在地上。 孙延龄没有告诉四贞,跳巫舞要集中精神,极耗心血,尤其像和红枝这样的大巫过招,简直是鸡蛋碰石头,实际上,就算他想和她一块上路,也不可能,他必须留下来休养一段时间,缓缓精神,不然死在路上都有可能。 所以,他只能找个借口留下养伤,顺便,看看有没有机会和孔廷训取得联系。 幸好,他看出红枝对孔廷训的情意,确实是真的,要不然红枝也不会听了孔廷训的话,就放他们走,还提醒他们,李定国的人就在附近。 如今他留下来,能够赌的,也就是红枝对孔廷训到底有多深的情意了。 ** 直到回到京城,四贞也没有见孙延龄追上他们。 此时,距离她离开京城,已经过去了将近九个月的时间。 昆明、大理冬暖如夏,空气清新,风花雪月,四季如春,而她离开京城时,尚在初春,此时,却是隆冬,大雪纷飞。 回到皇城,四贞还沉浸在为哥哥担心,为孙延龄担心的情绪中,就听闻了大消息。 “……虽说明面上没有人议论,可宫里私下都在传。太后娘娘四月初更是停了命妇更番入侍后妃的旧例,听说,襄亲王和她还闹过,为此,皇上还斥责了襄亲王。平日里,不光是皇后,就是恪妃娘娘、端顺妃娘娘那里,皇上也不去的……” 听了云雀神神秘秘的禀报,四贞的第一反应就是喝止她:“不管其他人怎么传,咱们院里,一点闲话都不许传出去,事实真相究竟怎么样,谁也不知道,皇上不过是与襄亲王福晋谈得来些,多说了几次话,就被传成这样,安知不是碎嘴的人在底下以讹传讹造成的?皇上他,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奴婢这不是想着格格您出去了几个月,什么都不知道,所以讲给您听吗?”云雀觉得委屈,小声道,“宫里头的人说,就是因为怕皇上出格,太后娘娘才会着急定了如今的皇后娘娘,现在这位皇后娘娘,还要叫静妃娘娘一声姑姑呢,这立后都快半年了,皇上一回坤宁宫里都没歇过……” “够了。”四贞打断云雀,“来说是非者,就是是非人,我走之前怎么跟你们交待的,管好自己的嘴,管好自己的人,别沾到宫里头那些是非上面去,皇上的事,也是咱们能议论的?” 云雀低下头。 “我知道你也是一片好心,怕我回来做了聋子瞎子,今个就算了,以后,这些事情,休要再提。”四贞放缓了声音,温和地说。 “是,格格您早些歇息着。太后娘娘和皇上刚才都派了人过来,说您才回来累得很,让您明早再过去请安。奴婢去看看,她们把水准备的怎么样了,你好好泡个澡,解解乏。”云雀答应着,退了下去。 虽然不许云雀再提此事,四贞的心里头,却是波涛翻滚。 听云雀所说,今年六月里,皇上立了科尔沁镇国公绰尔济的女儿博尔济吉特·荣惠为皇后,这位皇后娘娘,说起来,还是皇上的侄女,太后娘娘此举,分明是为了安蒙古四十九旗的人心,毕竟,蒙古人是大清立朝的最大援手,满蒙联姻,才能让这同盟的关系稳若磐石。 只是,皇上显然对太后娘娘的安排极为不满,兴许,就是这样,那位通读汉书的襄亲王福晋才入了皇上的眼。 但说到男女之情,四贞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传言,毕竟,因为顾虑她有婚约在身,皇上尚且肯退让一步,予她自己选择,又怎么会做出兄夺弟妻的事情? 想来,只是两个人谈得来,又因为身份的原因,惹得别人议论纷纷罢了。 只是这传言多了,三人成虎,皇上会不会一怒之下,弄假成真,倒不好说了。 不管怎么样,自己明个要给太后和皇上请安,自然就能知道真相。 第80章 风俗 出宫不过一年的时间,四贞看着慈宁宫的琉璃瓦,只觉得这皇宫大内,如同冬日里的雪,更加清冷,就连那雕栏玉砌,也看上去格外的寒凉,仿若是碎冰零落,发着清冷的光晕。 走进慈宁宫的东暖阁,她轻吁了一口气,行礼如仪,蹲身半跪在太后的凤榻之下,静静看着榻上那个端庄富丽的美妇人,轻声道:“阿贞给母后请安,母后万寿金安。” 太后眉眼温和,眼角有湿润之意,连声道:“贞丫头快起来吧,到哀家身边来,让哀家好好看看你。” 四贞乖巧地起身,先给皇后等人请了安,方才走过去,坐在太后凤榻边的锦杌上,看着太后笑盈盈道:“母后别担心,阿贞出去没受什么苦,您看,哪哪都好好的。” 太后仔细端详了一番,方才点点头道:“就是瘦了些,看你这小脸,都尖了。” 四贞笑嘻嘻地说:“没有瘦,是长了个子,所以显得瘦,母后不用担心的。母后,阿贞这回托您的福,出去可长见识了。云南那边有十八怪,特别可笑,您想都想不到,他们那儿,是背着娃娃才拜堂……” 端顺妃掩着嘴吃惊地说:“竟然还有这样的规矩,那里的男人喜欢娶带着拖油瓶的女子吗?” “不是拖油瓶,那个小孩子就是男方的。”四贞摇摇头解释道:“那边少数民族试婚的习俗,只有女方有了小孩才能和男方举行婚礼,可能是因为人口比较少,这样能够保证娶到宜家宜男的女子吧,但外头的人不懂,就传成了背着娃娃才拜堂。” 听她说得有趣,皇后好奇地问道:“那第二怪是什么?” 如今这位皇后博尔济吉特·荣惠,和四贞是同一年生的,比她还要小两个月,尚且不满十四,好在蒙古女子身形高大,看着倒不太显小,只是圆圆的脸上,还有些稚气。 和她的前任皇后,孟古青的明艳比起来,荣惠的相貌只能算端庄大方,好在她的性格不像孟古青那般刚烈,所以尽管入宫以来并不被福临待见,她仍然是一团和气笑咪咪的模样,又因为年龄小,对四贞这样的同龄人,就格外感兴趣。 四贞瞧出来皇后眼里的渴望,就笑着继续说道:“那第二怪就是东边日出西边雨,云南那边是高原,十里不同天,往往这边倾盆大雨,那边还是明晃晃的天,正适合晒被子呢。” “……第四怪是鸡蛋栓着卖,因为地方偏边,买卖不便,货物通常靠人背马驮,鸡蛋易碎要买卖很不方便,于是机灵的人就把鸡蛋用草裹起来,拴成串,这样既方便又安全。”四贞将云南十八怪一一给诸人道来。 …… “十六怪是娃娃出门男人带,那边的女孩子很有地位的,在家里,都是姑奶奶的天下,还有个摩梭族,实行走婚,就是一个女子,可以有……”四贞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掩着嘴瞧瞧脸色变了又变的太后,悄悄吐了吐舌头道:“那种习俗,在咱们看来,当然是不开化之极,只是摩梭族人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啦。” 太后见四贞自个把话圆了回来,又担心她斥责的话,本来只是说风俗的,倒引起其他人更多的猜想,就没说话,只是轻轻冷哼了一声。 皇后天真的问道:“走婚的话,若是有了孩子怎么办呢?” 暖阁里的气氛一时间冷了下来。 四贞含含糊糊地说:“若是生下来了小孩,就由生母及其兄弟承担抚养长大。” 皇后这才明白过来,脸红红地啐了一口道:“真是野蛮人,这样的习俗,小孩父亲的身分根本就无从知晓……” 感觉到自己这个话题实在说得不大好,四贞连忙对太后说:“母后,阿贞这回出去,棋艺精进了不少,不如,让阿贞陪您下盘棋?” “就你那臭棋篓子,还敢说精进?”太后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回头对恪妃等人说:“一会儿下棋,你可不许提醒她。” 除了恪妃,在场的都是满蒙的妃子,对汉人玩的围棋根本没什么心得,自然更不可能提点四贞。 倒是皇后很感兴趣地说:“姑姑如今也爱下围棋,阿贞你空了,可以去陪她玩两盘。” 四贞今天没有见到静妃,心里原本有些奇怪,听了皇后的话,心里就有些了然,静妃是从前的皇后,又是如今皇后的姑姑,若是要过来给太后请安,就得对着皇后行妃嫔之礼,这对于那个性情刚烈的女子而言,确实难了些。 只怕爱下围棋,也是因为深宫里头寂廖,不得已才培养出来的爱好。 她一向喜欢相貌美艳,性子爽直的静妃,当下点头道:“好的,阿贞就照皇后娘娘的吩咐,一会儿去看看静妃娘娘。” 太后叹了口气,摸了摸四贞的头道:“静妃如今病着,又受吃斋念佛,不大喜欢见人,你要是去了,多开解开解她,得空让她出来走走,虽然身子骨不好,但总是一个人闷人屋里,也不是事。” 端顺妃刚说了一句:“依臣妾看,静妃这是心病……”就被太后冷冷一瞥,逼了回去。 “皇后年纪还小,宫中诸事你们都要多替她看着,多替她想着,别让哀家知道你们欺负她年纪小,一个个拿她做乔做势的,不然,不管是谁,哀家绝不轻饶。”太后不轻不重地说。 语气虽不重,话里的意思却明明白白,不许有人在皇后跟前说静妃的坏话,挑拨她们姑侄的关系。 但四贞已经从端顺妃这句话里明白了,静妃娘娘只怕原来还盼着皇上能明白过来,能知道她对他的一番心意,早晚复了她的后位,毕竟,她才是他结发的妻子,原配的嫡妻,只是等来等去,没有等到皇上明白,倒等来了再立新后的旨意。 新后一进门,静妃就病下了,安安静静、孤孤单单的呆在永寿宫里,真成了静妃。 此时,四贞有些庆幸,她对皇上的那点情意不曾挑明,也不曾放开,若是她爱了,难保有一天不会成为静妃,或者是皇后,或者是端顺妃她们中的一员。 为一个男人喜,为一个男人悲,为一个男人,视天下间其他的女子均为仇敌。 那真是太可怕了! 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接过宫女端过来的棋盘打断自己的胡思乱想道:“母后,还是阿贞执黑子,先走……” 太后笑了起来:“哟,刚才还夸口自个的棋艺大增呢,这就露陷了吧。行,哀家还是让你三个子,你先走。” 四贞笑嘻嘻地拿起一颗墨玉的棋子,放在了棋盘上。 初时,太后还有些不在意,下着下着,神色就凝重起来,有时还要想一阵才会将白玉的棋子下到棋盘上。 四贞仍然像以前一样,笑盈盈地不假思索,就放下一颗棋,好像玩一样。 出宫这十来个月,她常和孙延龄下棋,棋艺精进了不少。 太后所学,毕竟是在宫里头当闺阁的游戏,和孙延龄那种把围棋当成沙场练兵一般的,套路完全不同。 下着下着,太后隐约觉得棋盘之上杀气腾腾,不由起了好胜之心,专心致志的和四贞对垒。 毕竟是太后,四贞也不可能把她杀个片甲不留,只是巧妙的扩大自个的地盘,务必把黑子都盘活了。 除了恪妃,其他人看到就是四贞的黑子都被太后的白子包围住,眼看要全军覆没的样子。 端顺妃连连啧啧:“姜还是老的辣,母后这棋艺,真是精进,只怕皇上来了,也比不了。” “什么朕也比不了?”正说着,就听见福临的声音传了进来。 端顺妃众人又惊又喜,自从立了皇后,皇上跟太后呕气,连到慈宁宫请安也是草草了事,更别提和她们这些后妃说话了,今个这声音听着,就是心情不错。 瞅了瞅起身福礼相迎的四贞,端顺妃想:只不知道这位若是和襄亲王福晋对上了,皇上会护着谁? 她的唇角浮起一抹笑意,盈盈福身下去:“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待福临给太后请了安,抬手让她们起身后,端顺妃用帕子掩着嘴笑道:“臣妾几个,正看母后和贞格格下棋呢,母后今个大展神威,贞格格这眼看就要败了,臣妾就说,母后如今的棋艺,只怕皇上也比不过的。” 福临看了眼棋盘,一瞧便笑着对太后道:“母后,您这棋艺还拿黑子?也太占贞丫头的便宜了,难怪她要输呢,母后您也不让着点儿。” 端顺妃一时没明白过来,笑着说:“皇上糊涂了,这下棋不是说执黑子表示敬请嘛,当然是贞格格执黑子,母后执白子……您看,母后的白子已经将黑子团团围住,胜利在望了。” 福临瞥了一眼棋盘,惊讶地看着太后:“母后,您执的是白子?” 太后点点头,笑了起来:“她们不懂,以为贞丫头要输给哀家了,恪妃,你给她们说说,那片白子儿里藏了多少埋伏?” 第81章 对答 经过恪妃的讲解,端顺妃等人不禁倒吸一口气。 佟妃不解地问道:“臣妾记得先前贞格格和母后下棋,十回有九回都是输的,偶然赢一回还是耍赖得来的,怎么这出了趟宫,棋艺变得这般厉害,是得高人指点了吗?” 听了佟妃这句无心之语,福临若有所思,看着四贞。 天知道,当他得知四贞出宫,是和孙延龄一道去云南救孔廷训,他有多愤怒多妒忌!虽然明知道,她和孙延龄有婚约,早晚都要嫁到孙家去,可是一想到这个光鲜明丽的少女可能就此再不回宫了,说不定还会被那孙延龄蒙骗,在路上出点什么事,他都恨不得下旨将她逮回来,将那孙延龄大卸八块。 思来想去,他还是下了密旨,着一路的官员好生照料和硕格格,也幸好,那些官员们揣摩圣意,送回宫里头的密旨都是和硕格格一路安好,和孙参领相敬如宾。昨晚他招了百灵过去,百灵也说,格格仍然是处子之身,他才放下心来。 福临才不肯承认自己是妒忌,他在心里解释自己那些举动是了为防着四贞辱没皇家的体面,免得被孙延龄那小子哄骗。 只是知道她没事,听到她棋艺精进了,他还是会联想到那姓孙的小子头上去。 觉得自个的心一阵天上一阵地上,福临也搞不清,明知道四贞是孙家未过门的媳妇,他为何还要这般上心? 难道,他还想留着她吗?他能留住她吗? 他看着四贞,面色沉了下来,淡淡地说:“朕向来知道阿贞你才貌双全性情豁达,是个十分的人才,却没想到,你如今不但棋下得好,这花团锦簇的表面功夫也长进了不少。” 端顺妃等人面面相觑:皇上这意思,是赞贞格格还是对她不满意啊? 难得见福临高兴,太后不愿意他想些乱七八遭堵心的事,拨乱棋子道:“这么早皇上就下朝了?不如,你替哀家跟贞丫头下一盘,帮哀家报仇雪恨,杀杀她的锐气?” 福临看着四贞:“既然母后有旨,朕就奉命和你下一盘吧。” 四贞装作没看到他的一脸嫌弃,笑嘻嘻地说:“皇上您可要手下留情,母后刚才可是让了臣女三个子的。” 大家听四贞这么一说,又觉得太后刚才只是失了先机,才会让她占了上风。 太后却是心里头跟明境似的,知道四贞这是不想福临多想,就附合地点点头道:“哀家刚才让了贞丫头三个子,皇上你也让她三个子好了。” 福临这才面色转晴,看着宫女把黑白棋子分开,伸手道:“请吧,大国手。” 好在福临的棋艺是得高手指点的,四贞虽然比从前强了不少,和他相比到底有距离,虽然让了三个子,也只是勉勉强强小输而已。 福临顿时心情大好,不仅和端顺妃几个说笑了几句,还问了皇后住在宫里头习惯不,一时之间,慈宁宫里其乐融融。 陪着太后用过午膳,福临若无其事对四贞道:“一会你到养心殿去,朕要问问云南那边的兵防。” 太后心里头有疑惑,但看福临的神情又是什么都瞧不出来,说得又是正事,只好道:“贞丫头才回来,赶了几千里的路,都累坏了,皇上要问可以,可别久了,累着她,你看她这小脸,都尖了,哀家看着可心疼。” 福临淡淡一笑:“母后,阿贞是您的女儿,也算是朕的妹妹,朕的心里头,和您一样心疼她,您放心吧,朕心里有数。” 皇后看看福临,看看四贞,突然道:“贞格格,先前本宫听她们说,那个襄亲王的福晋,长得有几分像你,如今这一瞅,还真是有点像,皇上说呢?” 福临看着皇后一派娇憨天真的模样,不知道说这话是有意还是无意,脸色微变,却没有发作,只盯着四贞看了一阵,然后道:“朕觉得,不怎么像,襄亲王福晋是柳叶眉,阿贞这眉毛斜飞入鬓,看着更神气些。” 众人的脸色却齐齐变了,不像贞格格在宫里头几年,早晚总能见上两回,那襄亲王福晋进宫可是有数的,皇上若不是对她极为熟悉,怎么会连她的眉毛长什么样都一清二楚?! 只皇后拍手笑道:“臣妾也觉得贞格格更好看些,襄亲王福晋那模样虽好,比起贞格格来,就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 福临却因为她这句话生起气来,冷笑一声道:“朕还以为,在皇后的眼里,只有你们博尔济吉特的女子才算是好的,想不到,竟然还有人能被你看在眼里。” 皇后虽然年纪小,在这宫里呆了近半年,也学了些察言观色的本事,看到福临这个样子,连忙惶恐地给福临赔礼:“皇上,臣妾不敢。” 四贞看皇后那模样,心头有些不忍,也知道福临虽然对乌云珠未必像外界所传的那样,但多半也是有几分在意的,就站起身来若无其事地说:“听你们个个都夸襄亲王福晋好,我都好奇了。母后,改天她进宫的时候,您给阿贞说一声,听说她汉学极佳,阿贞要来个以文会友。” 说着,她朝福临倨傲地抬了抬下巴:“到时候,请皇上当评判,看看臣女与那襄亲王福晋,谁的汉学更好些。” 福临心里却暗喜,以为四贞是听说他对别的女子上了心,心里头有些醋意。 她的心里头,到底是有朕的! 他的唇角挂上一抹不自觉的温柔之意,看着四贞道:“你本就是汉人,乌云珠的才学再好,又如何能和你比?不过是以讹传讹的话,你又何必当真,争一时意气?” 四贞笑起来,像得了夸奖的小孩那般得意:“皇上的意思,臣女的汉学,比襄亲王福晋要略高一筹喽?” “当然,自是你的更好些。”福临宠溺地看着他道。 太后见皇后吁了口气,就转头对四贞嗔怪道:“你这丫头,好端端地,和别人比什么?你是哀家的女儿,这大清朝有几个人能比得上?既然皇上有事问你,你们就快走吧,免得耽搁久了,错过午睡。哀家也累了,这精神头可比不得你们年轻人,皇后,你们也去吧。” 四贞脆生生地应了一声“是”,便和皇后等人一道跪安,退出了慈宁宫。 等她到了养心殿的东暖阁,福临已经回来一阵了,暖阁里头寂静无声,只墙角的鎏金大鼎里焚着龙涎香,缕缕幽香飘飘荡荡,白色的灰烬沉在炉底,似乎连空气都是安静的。 当值的首领太监正是吴良辅,见四贞过来,便轻手轻脚的走过来向她请安。 四贞以为福临等不及,已经午睡了,就压低声音问道:“皇上歇了么?” 吴良辅摇摇头:“皇上没歇着,只是刚刚看了几本折子,心里正不痛快,贞格格您一会帮着劝劝。” 四贞点点头,轻手轻脚走进暖阁,见福临拿着一本奏折,面色阴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臣女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四贞佯做不知,盈盈福身。 福临抬头见是她,精神一振,先前阴沉的面色缓和不少,撂下手里的奏折道:“你走得可真慢,朕回来都好一阵。” 四贞抿嘴笑了:“皇上您坐得是龙舆,八个人抬着,臣女坐的是两人小轿,这脚力就不能比,再一个,您走得是康庄大道,臣女得走边道,这路程远了一半,当然慢了。” 福临笑起来:“什么话你都能解释一通,偏还说得像那么回事,能够自圆其说。” 四贞瞅了瞅福临留在一边的奏折,轻声说:“皇上为何在为何事烦心?忧伤心,怒伤肝,您这身子,可不单单是您一个人的,您得保重龙体啊!” 提到奏折,福临的脸沉了下来,他对四贞道:“你看看这些折子,朕在六月里,下谕停宗室子弟习汉字诸书。这些汉臣们,到现在还为这事置喙,难不成,宗室子弟个个都忘了满书,忘了我们满人的祖宗家业,他们才满意吗?给朕说说,为何朕对他们再好,他们的心里,还是忘不了前朝的君王?” 这帽子扣得大了,一个答不好,恐怕满朝的汉臣都要遭殃。 四贞略瞅了瞅那些折子,然后字斟句酌地说:“皇上一向推崇满汉一体,推行汉化,效仿前朝法制,突然下了个不让宗室子弟习汉字诸书的旨意,也难怪那些汉臣们要误会,他们只是没明白皇上您担心宗室子弟忘本才有此举。其实,皇上您停了宗室子弟习汉书,却要求他们修汉语,在朝野之上,不管是满、蒙、汉那种语言,都能当堂禀奏,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等那些大人们明白过来,就知道皇上的苦心了。” 见福临脸色略有缓和,四贞继续说道:“臣女记得,‘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既然先贤的书籍都说通过后天的教育,依靠道德的引导把人性之善开发出来、鼓励出来、彰显出来、践行出来,让德善的力量在每一次观念抉择时都占上风,皇上您谆谆善诱,给他们些时间,天下苍生,自然就会忘了前朝的君王。臣女这次出去,就看到不少民间称颂皇上的事情……” 第82章 再拒 四贞把沿路见闻和昆明城门守卫的情况给福临说了一遍:“……可见,这公道自在人心,老百姓们蒙受圣恩,安居乐业,自然就会忘记前朝的君王,心向大清。臣女想,那些大人们对皇上,其实是寄予厚望,他们的不忘前君王,并不是大明的帝王,而是古代的那些圣贤君主,他们期望您能够像那些古代的贤明君主一般,创下大清的盛世,他们这是认为皇上您贤德,才会对他您抱以厚望!” 听着四贞侃侃而谈,福临的心情大好,他笑着但手轻刮了四贞的鼻头一下:“他们要真像你说的那样想,朕也就安心了。” 这个动作,他以前没少做,但前两年四贞小,他当她是小孩子,倒也没什么,如今站在他面前的,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少女,加之还有了婚约,这个动作怎么看,怎么觉得孟浪。 福临立刻发现这动作不合适,讪讪地放下手,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圣人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历代贤明的君主修身养性,宏图大志,以民为本,敬贤臣远小人,朕虽然未必能够像他们一样,却也知道穷兵黩武不是长久之计,唯有让百姓安居乐业,民富国强,才是正途。” 顿了顿,福临看着四贞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说道:“大清入关不久,初定百废待兴,正是需要休养生息安定民心的时候,所以朕不能一味穷追猛打,不顾胜败不计得失的讨伐那李定国,救出你的兄长,还望你能够体谅……” “皇上此言差矣!”四贞轻声道:“于四贞而言,兄长是家人,本该不顾死活相救,可我尚且没有意气用事,明白有时候要趋利避害,暂避锋芒,何况是皇上您?您是天子,要凝一局要思其周全,每动一子要全局在胸,岂能因某一个人而任性恣情?” 福临苦笑:“不错,身为帝王,最大的烦恼就是不能任性恣情,不能为某一个人不顾江山!”他的声音低下去,“朕多希望,能够全然不顾,不顾大局不顾生死,不顾那些外臣们说什么,皇额娘忌惮什么,真真正正的随着自己的性子,去放肆一回!” 他饶有深意地看着四贞:“阿贞,你放心,今日朕从你这儿知道了南明那边的一些局势,早晚,会派兵与他们一战,救出你的兄长,到时,就由他守着定藩,你好好在宫里陪……陪着皇额娘,代朕尽尽孝心。” 至于孙延龄,如今不是生死未知嘛,万一活着回来,届时再许他高官厚禄,补一个满族的皇室格格给他就是。 横梗在自己和四贞之间的,最大的问题,还是定藩的掌握。 福临想到这儿,语气更加高兴:“等那个时候,朕就能够随着自己的性子,做许多事情了。” 四贞微微蹙眉,劝解福临道:“这天下间,有谁是能够随心所欲,全依着自己的性子而活呢?享多大的富贵,就有多大的责任。皇上您是大清的天子,就得对天下苍生负责,无论您愿不愿意,都得挑对大清最有利的那条路走,您若是任性了,可是会有许多无辜的人受到牵连!眼下,对南明那边,防也要防,谈判也要谈判,还没有到能够一击即中的时候,皇上切不可随意动兵。尤其是眼下,承泽亲王病重着,朝廷少了一员虎将,您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啊!” 四贞才回来,就听说承泽亲王硕塞箭伤复发,已经到了生命垂危之际。比起福临的乐观,四贞对当前绞着的战局,并不看好,也不觉得很快能够出现转机。 至于福临话中的情意,她一个有婚约在身的女子,只能当没听见听不懂了! 提起自己的五哥,福临也觉得闷闷不乐,两人一时无话,暖阁里静了下来。 一直在旁边当木头人的吴良辅看了看皇上,再看了看四贞,细声细气地说:“贞格格若是个男儿身,就您这份才学,定是皇上的肱骨之臣。可惜您是个女子,早晚要出嫁,真不知有一日您出嫁了,皇上还跟谁去说这些个心里话,谁又能劝说得了皇上!” 吴良辅的恭维令四贞觉得哪里不对,她看了看福临,道:“吴总管这话可不对,皇上得名士教导,朝臣中多的是学问渊博的人,哪里就轮到我了?不过是因为我是个小女子,皇上哄着我玩,若非皇上心里自有成算,谁能劝得住?古往今来,那么多君王,可没听说谁的丰功佳绩,是女子劝诫得来了。” 本来心情郁闷的福临看着四贞板着小脸,一本正经的模样,哈哈大笑:“吴良辅,今个你这马屁可拍在马腿上了!” 吴良辅跟着乐呵,宫里的娘娘不得皇上欢心,也就这位贞格格和襄亲王的福晋能博皇上高兴,只要皇上高兴,他这个当奴才的,被说两句根本不是什么事。 只是,和那位襄亲王福晋相比,这位贞格格还是过于矜持和正襟危坐了些,于皇上而言,还是襄亲王福晋那种温婉柔顺的,更合适些。 他望着四贞嘿嘿笑道:“皇上,您上回不是说等贞格格回来,让她给您补念几篇书吗,可要老奴去取书过来?” 福临点了点头。 吴良辅取了本《诗经》过来。 四贞看了看,问福临:“皇上要听这本?” 福临瞅了眼吴良辅,这老奴怕是上回听到乌云珠给自己念上面的诗句,自个听着高兴,所以特意取了这本来吧。 他含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看着四贞道:“就这本吧,才谈了国事,朕不想才听史记或者诸子百家,这诗经里的句子,朗朗上口,你的声音清越,读来正合适。” “那皇上想听哪一篇?” “随便,翻到哪篇就念哪篇。”福临随口道。 四贞随手打开书册,瞅了两行,就想继续翻另一篇。 福临按住她的手,看到四贞面红耳赤,他轻轻松开手,若无其事道:“说好翻到哪篇念哪篇,你就给朕念这首吧。” 见四贞不语,福临轻笑道:“诗三百,思无邪,阿贞想到了什么,要这般脸红?” 四贞不答,清了清嗓子,开始念起来。 “周南汉广——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在四贞清亮婉转的嗓音中,诗句念完了,福临久久不能回神。 这难道是天意吗?自己与四贞的感情,竟如诗中所说的那样,襄王有梦,神女无情,要多辗转就有多辗转。 隔水美人在悠游,我心渴慕却难求!汉水汤汤长又长,纵有木排渡不得! 半晌,福临似下定了决心,望着四贞郑重其事地说:“阿贞,之子于归,言秣其马,之子于归,言秣其驹!” 一个帝王,对她说:你嫁给我吧,我愿意为你喂马,你嫁给我吧,我愿意为你牵驹。这样的情话,听到四贞耳朵里,不是不动容的。 暧昧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游荡,四目相对,各自失神。四贞一时窘住,不知如何回答,她听懂了福临话中的深意,心里明白自己不能答应,嘴上却一时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福临亦不语,只是看她,目光深情,令四贞一时忘了身处何地,直到福临伸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她才像受惊的兔子一般抽出手去,回避着福临的眼神,喃喃呐呐地道:“皇上,这,使不得,上次……上次我们说过这事,我们不能这样……对不起,皇上,我,臣女该走了,时辰不早……”她语无伦次,慌慌张张地说。 看着悄无声息退下的吴良辅,四贞连忙叫住他:“吴总管,你别走,时辰不早,皇上要去瞧瞧各宫的娘娘,你该准备准备。” 说完,四贞头也不抬,匆匆对福临行了个礼,就退出了养心殿的东暖阁。 等福临追至门口,四贞早已没了人影。 一拳打在门框上,福临都没觉得疼。 第二次了,他第二次跟四贞表白,她第二次拒绝了他。 在她的心里,规矩礼法就那么重要? 罢了,罢了,他身为天子,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何必要在她这儿一再碰壁,自取其辱? 福临的脑海中浮现四贞那双清亮而寂静的眼睛,一错神,另外一双相似的眼睛,浮现在眼前,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去,传太后的旨意,召襄亲王福晋进宫,商量皇后千秋宴一事。”他阴沉着脸,眼睛里满是漆黑零乱的疯狂。 吴良辅惊讶地看着福临,皇后娘娘十月初三的生辰,这只有两天的时间了,需要准备的,内务府早就准备好了,让襄亲王福晋来做什么?而且,还是以太后的旨意…… 他想到了什么,立刻打了个千,恭敬地说:“嗻——奴才这就派个稳妥的人去传旨。” 第83章 事露 刚开始福临召乌云珠进宫,虽然不合规矩,却并没什么越礼之事。他心里苦闷,对宫里的后妃都是有性无爱,没有真情,连从前宠爱的恪妃,也在宫廷生活里越发谨言慎行,变得无趣,好容易遇到四贞这样满汉皆通,才貌俱佳,见识非凡的,却深情难托,有了乌云珠这个相貌和才学都和四贞相像,对他还一腔倾慕的,自是十分受用。 每每在一起,两人谈诗议画,说古论今,再加之乌云珠对福临的崇拜和爱慕,两人相处起来融洽无间,风光旖旎,自有一番妙不可言,但这个时候,从小研习汉学的福临还是时刻记得乌云珠是他弟弟的福晋,所以虽然聊得来,虽然乌云珠看他的眼神越来越炽热,他还是恪守着守法,没有走到最后一步。 因为福临是皇上,而且有了之前停了命妇更番入侍后妃的旧例,吴良辅为了奉迎他,这事做的极为机密,相关的人都封了口,等太后听闻到风声,已经是顺治十二年的六月,博果尔及冠,正式受封襄亲王的时候。 而福临和乌云珠捅破那窗户纸,发生在五月,郑亲王济尔哈朗逝世,他宣布辍朝七日期间。 济尔哈朗自小就生活在清太祖奴尔哈赤的跟前,由太祖抚养长大,和清太宗皇太极的关系更是非同一般,从青年时代起他就追随太祖南征北讨,因军功受封为和硕贝勒,是太祖时期共柄国政的八大和硕贝勒之一,也是太宗时代四大亲王之一,福临六岁登基,由他和多尔衮共同辅政。清算多尔衮一派,还大权于皇帝,也是在济尔哈朗的大力支持下才得已实行的,他他是清朝历史上除多尔衮外惟一一位受“叔王”封号的人,逝后有入享太庙的资格。 福临和这位叔王的感情很深厚,不仅因为他的病逝轰朝七日,还赠祭葬银万两,置守陵园十户,并为他立碑纪功。 在济尔哈郎临终前,福临时亲往探视,流着泪问:“叔王可有遗言” 已经头都抬不起来的济尔哈朗,躺在枕上老泪纵横地回答:“臣受三朝厚恩,未能仰报,不胜悲痛。只希望早日取云贵,灭桂王,统一四海。” 去年十一月五日,和福临感情深厚的承泽亲王硕塞病逝前,也说过类似的话语,说他不能为皇上尽忠,收云贵灭桂王,是今生的撼事,如今再听到叔王济尔哈郎说这样的话语,福临更加伤心,不由仰面长叹:“长生天啊!为何不让朕的叔王长寿啊!” 说罢,他看着济尔哈朗大哭,群臣一番劝说后方才止泪回宫,就是这样,出了房门,他还坐在王府院内大哭,许久不忍离去。 吴良辅担心他郁结在心,就借着办理丧事之时,给以子侄辈身份前来吊唁的乌云珠偷偷递了话。 人在悲伤憔悴之时,往往想抓住什么,这一次,福临抓住的是乌云珠的手。 相握的手,可能感觉到彼此的热和慌,乌云珠没有退缩,只要一次,哪怕只有一次她能和倾慕的男子身心相合,即使死了,她也觉得心甘。 当最后的防线突破,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等太后发现,还是因为乌云珠怀了孩子,博果尔却说乌云珠最近都不让自己碰她,哪里来的孩子?推搡中,乌云珠小产,事情才传到了贵太妃那里。 自个的儿子吃了这样的大亏,贵太妃如何肯依?虽然福临是皇上,她不敢去质询,却不肯放过乌云珠,闹着要让博果尔休妻。 这亲王休妻,不是小事,事情就传到了太后的耳朵里,等知道症结所在,她怒不可遏,召了福临去问话。 听到太后的斥责,福临脖子一梗,直冲冲地说:“咱们满人不像汉人那么多穷讲究,叔叔娶嫂子,伯父纳侄媳,在咱们的习俗中很是平常,没人把这当作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从朕记事以来,皇额娘让朕做的哪一件事,朕没有照做?您前后安排了两位博尔济吉特氏的皇后,让朕离阿贞远一些……朕都应了,您还要怎么样?您就见不得儿子快活一点嘛?” 太后气得手发抖,指着福临道:“皇上,您是皇上,怎么能做出这种兄夺弟妻,君辱臣妻的事来?皇上,咱们大清进关也有十来年了,不能总跟在关外时候那样放肆,得有规矩,要讲君德,不能叫汉人看笑话,你平日学得那些个汉礼,都学到哪里去了?” 福临冷笑一声:“皇额娘,咱们究竟不是汉人,没那么多穷讲究!要说不合汉礼,皇阿玛娶了林丹汗的两位妻子,多罗大福晋、窦土门福晋合规矩吗?德格类死了,皇阿玛把他的老婆赐给叔叔阿济格合规矩吗?皇叔莽古尔泰死后削爵,他的福晋也由皇阿玛之命分赐给肃亲王和克勤郡王,那可是叔母嫁侄儿,合汉礼吗?还有,皇阿玛为了笼络人心,命令为他生过两个女儿的侧妃——蒙古扎鲁特部代青贝勒之女博尔济吉特氏,嫁给了叶赫部的德尔格尔台吉之子南褚为妻,这,合规矩吗?” 他看着太后,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远的不说,就是皇额娘您曾经下嫁多尔衮,合规矩吗?” 看着太后变得惨白的面孔,福临咬咬牙,仍然问道:“为什么,你们都能随心所欲,到了朕这里,就是这也不合规矩,哪也不合规矩?事事都要守着礼,不能越矩半点呢?” 他撩袍跪下道:“皇额娘,儿子也没瞒您,乌云珠甚得儿子的欢心,您就允了吧!” 太后掩面而泣:“允了你们?你让哀家怎么允了你们?他是你弟弟的福晋,哀家怎么成全你们?皇上,你要为江山社稷着想,万不可如此糊涂啊!此事到此为止,不可再继续下去了,哀家会好好安抚贵太妃和博果尔,不让他们乱说的……” “怎么到此为止?皇额娘,她怀了朕的骨肉,若不是博果尔,朕就会多一位皇子,他们竟然还想休了乌云珠,不用他休,朕就直接接了乌云珠入宫,看他能怎么样……” “荒唐!”太后一声断喝:“你要执意如此,哀家这就让人传旨,将那乌云珠赐死,她若是恪守本份,怎么会惹得你们兄弟反目?哀家看着,她就不是个安生的,索性赐死了她,也省得你被天下人嘲笑……” 在太后说要将乌云珠赐死之际,福临就膝行几步,拉着她的袖子哀求道:“皇额娘,不要——” 太后定定地看着福临,极力保持平静:“你若是答应哀家,哀家就留她乌云珠一条性命,你若是执意不从,也罢,哀家就即刻传谕旨,让她了断,何去何从,皇上斟酌斟酌吧!” 半晌,福临颓然地坐在地上,低声道:“儿子依皇额娘的,还望皇额娘护着她些,让博果尔好生待她,千错万错,都是朕的错,是朕强逼的她,她不过是个弱女子,你们就不要为难她了。” “好,额娘答应你。”太后叹息了一声,示意苏麻喇将福临拉起来,“福临,你别怪额娘,在额娘的心里,你比谁都重要,额娘不希望你的名声,祖宗的基业,因为一个女子,全都毁了!” 此时,太后虽然以一个母亲的身份跟福临说话,福临却没什么感觉了,反正不管他亲政多少年,有些事,他永远也做不了主。 他麻木地,失魂落魄地走出了慈宁宫。 “苏麻喇,你说,哀家是不是错了?”良久,太后揉了揉自己的眉头,哀叹道。 “您是为了皇上好,等皇上再大些,懂事些,自然就明白了。现如今,皇上不过是少年一时情热,那日子久了,自然也就搁下了。” “但愿如此啊!” 苏麻喇想了想,对太后说:“其实,这事情的根子,还是在贞格格的身上,那乌云珠长相颇有些像贞格格,加之也是满汉皆通,能得皇上的欢心,也不足为奇,若是让皇上娶了贞格格,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太后摇头道:“哀家如何不知皇上的心事,可这事,哪有那么容易,虽说这些年定藩由那缐国安任都统,坐镇一线,四贞遥掌,一直相安无事,可那定藩经过这几年的休养生息,缐国安已经一步步坐大,现在由阿贞控制着,她毕竟是定南王的女儿,明面上,那缐国安必须以她为尊,定藩的官吏任免,财政经济,朝廷就通过阿贞去做,若是阿贞入宫为妃,这定藩的事,一句妃嫔不能干政,朝廷就没法说话了。” “可是,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啊,您总不能将贞格格留在宫里一辈子!”苏麻喇有些担心地说。 “阿贞如今已经及笄,本来寻思着挑一个哀家中意的,等她成了亲,让她的夫婿顺理成章的接管定藩,就凭她和哀家这份母女情分,那定藩,等于还是握在皇上的手心里。结果四月里,哀家有一次无意间问起阿贞那丫头,家里可为她订过婚事?她却说定南王在世的时候,将她许给了副将孙龙之子,先前她不知道,所以才没给哀家说……” “这也罢了,那孙延龄原是一介武夫,以阿贞的才学,自然那定藩还是她掌握着实权,和现在没什么区别。哀家本想过段时间就给他们把婚事办了,现在皇上为她闹出这样李代桃僵的荒唐事,要是她这会儿出嫁,还不知会怎么闹腾,如此一来,就得再等一等!” 第84章 遇劫 宫里发生的事情,孔四贞一无所知。【无弹窗.】此时,她正秘密前往广西,准备与国安及其父王的旧部将见上一面。 做为定南王的女儿,定藩虽然一直由四贞遥掌着,但实际上的统治者却是国安,国安做为孔有德的旧将,把李定国逼出广西有功,被朝廷封为广西都统,国安威望颇高又手握重兵,广西的混乱局面较前年有所好转,但同时,国安的部众里,也有些人蠢蠢欲动,这就需要朝廷适时威或者安抚,以免日久生变。 这个人选,当然非四贞莫属。 如今四贞已经及笄,为了更好的掌控定藩,太后和皇上商议之后,就下了秘旨,派她前往广西。 出行的名义是朝廷奖赏慰劳国安,为掩人耳目,四贞以副使的名义随行,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很少,除了那位钦差杜大人外,只有四贞的十几个人知道。 这次出门,除了画眉,她还带了黄莺,以及齐娘子收下的那十来个孤儿,她的师兄弟们。 一路上,钦差杜大人是个文官需要坐车,为了行军方便,四贞做为他的副使,画眉扮做小厮,黄莺是厨子,三人都着了男装,乘另一辆马车,跟随前往。 那十来个孤儿,以最大的齐东平为首,扮成了钦差的亲卫,混在护卫队里骑马随行。 为了加快脚程,押送奖赏物资的军士们也是骑行押车,前后保护。 到广西的地界,要经过青龙山。 青龙山巍峨峻秀,山高近千米,山中遍布苍松翠柏,四季幽郁,宛如一条青龙,横卧山脉中,故此得名青龙山。 从官道进入山道,遥遥便见地平线上一道青山蜿蜒横亘,放眼望去,一片生机勃勃。 为了尽快赶到广西,所以一路上,四贞一行的吃住都比较简单,客栈饭馆都是选靠近官道的,纵然杜大人带的小妾夏氏叫苦连天,也没改变行程的速度。 即使这样,进山的时候,天已经蒙蒙黑了。 车队有条不紊地在山道上走着,寂静之中,可以听见马蹄声踢踏踢踏的响。 山道两旁,有人埋伏在密密的松柏林带之中,比着手势互相问道:“肥羊快到了?” “快了!” 四贞他们一行,坐人的,拉物的,数十辆马车浩浩荡荡,加之前后还有骑马的亲卫、兵丁相随,看上去阵势颇为壮大。 在山匪们看来,确实是肥羊。 吃过饭本来就容易困,再被马车有节奏的一晃动,黄莺昏昏欲睡,上眼皮和下眼皮不断打着架,后来索性将脑袋靠在画眉肩上睡了过去。 四贞也有些困,但她强撑着睁开眼,甚至还撩了帘子往外看。 在她的印象里,这青龙山上可是悍匪出没之地。 眼皮也打着架的画眉被黄莺这一靠,醒了过来,她看了四贞一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手将四贞肩上的披风掖的更紧些。 突然,山道上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声。 哨声实在是太尖锐了,听起来异常地惊心动魄! 寂静的夜顿时被打破了,马队整齐的蹄声变得杂乱,本来有些无精打采的兵和军士们立马警觉起来! 跟着,就有些火把投掷过来,若不是离的远,只怕车队立刻就要陷入混乱。 即使如此,马队已经有些惊恐不安,骑马的,赶车的要勉力才能勒住缰绳。 马车里的杜大人大吃一惊,撩帘急问道:“怎么回事?前面发生什么事?” 问完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喝道:“让车队先停下,你们带些人到后面去保护孔副使,让她们不要下车,提防有人趁火打劫。其余的人,按兵不动,不要慌乱!” 很快,前头就有人来报,“大人,有山匪劫道。” 杜大人皱眉道:“有没有告诉他们是官差借道?” 民不与官斗,即使是匪徒,一般也只敢劫普通商人或行人的财,不敢明火执杖的和他们这样的官家对上。 来报的人点了点头,“对方看到咱们的阵势,听说是官家,已经一哄而散,只是前面有好些火把和挡路的大石头,得找人去清理。” 驱马走过来的齐东平道:“火势已经下去了,大人放心,前面有属下守着,没事。” 杜大人点点头,“齐佐领你再多带些人过去,还是要小心些。” 他点了一些人,“你们随齐佐领一道过去,帮着前头的那些人救火,若是见到大公子他们,让他们听齐佐领指挥,别添乱。” 刚才探子来报时,他的大儿子带了几个人趁乱跑到前面去,杜大人想着没什么危险了,锻炼下自己家的那个愣头青也好,就没阻拦,这会儿怕他自行其事,给齐东平添乱,所以就吩咐了一句。 没过多久,他的另一个亲卫队长小张骑马冲了回来,远远就冲杜大人喊:“大人,还不快走,这火都快要烧到我们车队跟前来了。” 杜大人心中一凛,“不是说山匪已经散了,怎么还有火?” 小张摇摇头道:“不知道,这火来得蹊跷,那些人上了山坡后,还扔下许多点了油的火把来,我们后面的马队有些乱了,说不定他们先前逃散是假装的,也说不定是想浑水摸鱼,咱们不得不防。 杜大人忙问,“你过来,后面怎么样?” 这次上京,为保车队运行顺畅,他们特意分了工,老大杜大人居中,负责中枢全盘指挥;齐东平打前卫,负责探路,食宿的安排;小张是负责押队的,在车队的最后面。 小张正准备说无妨,就看见有马车疯狂地驶了过来。 有几个护卫、军士避让不及,被马车撞翻在地。 杜大人忙道:“快拦住,快拦住,那是孔副使的马车。” 他从车厢里跳下来就想去追。 一直呆在车厢里没说话的夏氏拉住他,“老爷,您可不会武。让护卫们去救孔副使,您别跟着去,别让马踏着您。” 杜大人怒吼,“放手,你放手。” 见夏氏死死不放,他回脚就要踹上去。 早有眼尖的护卫弯弓搭箭,射中了奔马的眼睛,有军士冒死上前,勒住奔势渐缓的惊马,撩帘道:“孔副使” 然后他惊喜又惊疑地大叫:“大人,马车是空的,没有人。” 喜是孔副使不在车里,应该没事。疑是孔副使去了哪儿,会不会出什么事? 听到护卫的回禀,杜大人收回了脚,冲着马车外大喊,“孔副使,孔副使” “大人,不用担心,我在后面的车上,我和华文书在一起。” 听到夜空中传来四贞清亮的声音,杜大人松了口气。杜大人感觉到拉住自己胳膊的那只手一紧,他看向夏氏。 夏氏慌张地松开手,“太好了,孔副使没事,老爷,您刚才实在太慌张了,若是您冲了过去,被那惊马踏着怎么办?您让妾身怎么办,让夫人和几个孩子怎么办?” 这一次出行,本不该带家眷的,但杜大人极宠这个夏氏,等到出发后才发现她穿了男装,混在队伍里,那个时候,已经离京几十里地,夏氏哭泣说,若是要她回去,早晚她会被夫人折磨死,还不如此时死了……就这样,杜大人带上了她。 说了这几句话,夏氏已经垂下泪来。 杜大人想说什么,到底没有说,只看了夏氏一眼,然后道:“我去看看孩子们,孔副使只怕吓坏了。” “妾身也” 没等夏氏说完,杜大人道:“不用,这会儿到处乱哄哄的,你一个妇道人家,不好下车。” 杜大人刚下车走了没几步,陡然间一声惨叫传来,他心头一惊,扭头望过去。只见前方奔来一人,鲜血从额头流淌了一脸,连样貌都分不清楚,只能根据服饰分辨出是前头的护卫。 那人踉踉跄跄走到车队中间,就再也坚持不住,摔倒在地上,嘶哑着声音道:“大人,有埋伏,齐佐领快撑不住了,快,快……派人去……支援。” 小张跃过去,急问,“怎么回事,山匪去而复返了?” 小张正要俯身查看那护卫的伤势,车后突然传出来四贞的声音,在夜空中格外清晰:“小心有诈!” 小张下意识地闪身而退。 只见一道刀光有如匹练,堪堪从他胸身前划过,割破他的衣襟。 若非小张闪避及时,只怕会被这一刀来个开膛剖肚! 出刀之人正是那满面鲜血来报信的护卫! 错愕之间,已经有机灵的护卫一拥而上,将小张保护起来,上去和那个偷袭者厮杀起来。 这一缓,杜大人已经明白,这人穿着他们府上的护卫衣服,故意用鲜血糊了脸,压低嗓子说话,是打算混淆视线,趁机偷袭。 这么说……前头出事了?杜大人想到这里,犹豫地看了看平静无波的后方,咬了咬牙,“小张,你守好后面,我到前面看看去。” 还没等杜大人抬脚,那刺客见双拳难敌四手,已经旋风般一阵乱刀劈砍,冲出了众护卫的包围,没入黑暗之中。 此时,四贞已经跳下来了,由画眉和黄莺一左一右护着,走了过来:“大人,您上车,让属下过去看看。” 第85章 神箭 山坡上传来了一阵长笑,“狗官,就算我杀不了你们,只怕你们也过不了今晚!” 小张气得从身边一个护卫手里拿上剑就要去追。 有几个护卫跟了上去。 四贞忙道:“穷寇莫追,别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 小张停下了步子,恨恨地说:“难道就让他这么走了?” 四贞微叹道:“别管了,这不是一般的山匪,他先前不是说了要让咱们过不了今晚,那就肯定还会再来。” 众人一凛,心道孔副使说的不错,青龙山已经是广西的地界的边上,得多大胆子的山匪才敢在这般猖狂? 小张更是心里紧张,挨着杜大人低声说:“大人,你说这青龙山就在京城边上,还有这样的山匪,定藩可是负责广西的安危,缐大人是不知情还是官匪……” 官匪勾结几个字小张没有说完,但四贞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倒是那杜大人有些难以置信地说:“官匪勾结?缐都统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四贞沉吟片刻,低声道:“不好说,只是山匪一向都是求财,一击不中就会退去,像这样死缠不休的,倒真是少见。咱们的人手折损了多少?” 待小张带了人去清点人数,杜大人喃喃问道:“孔副使,若是缐大人知情,这事咱们当如何?” 想到幼年时,教过她习武的那位缐叔叔,四贞摇了摇头:“应该不至于,说不定,是他底下人的主意。”她看了杜大人一眼,“只怕,是咱们的行踪泄露了。有人想借孔某的性命,将缐都统逼上梁山。” 杜大人听了四贞的话,他恍然大悟。 若是四贞死在广西的地界上,这事不管是不是缐国安授意的,他都会背上这个名声,哪怕他本来忠于朝廷,忠于四贞,也会被他底下的人逼上拥兵自重的路,如此一来,朝廷就陷入两难,对缐国安问责,恐怕他会借机铲除异己,若是不闻不问,就寒了定藩那些忠于定南王孔有德的部将们的心。 见杜大人的神情,四贞知道他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嘉许地点了点头。 杜大人只是一个文官,今晚发生了这事情,没被吓破胆已经算很不错了,居然还能在惊惶之下,转眼想明白她的话,算起来,也是颇有胆识了。 很快,小张就将清点的人数报了上来,这小半夜的折腾,竟然有近三分之一的护卫和军士死的死、伤的伤。 就连齐东平带去的人里,有一个胳膊上,也中了一箭。 好在他见情形不对,已经让护卫把杜大公子送回了车上,那个愣小子只是受了些惊吓。 “大人,我们刚才抓住了一个山匪,打听到他们的老巢,接下来怎么办?”齐东平押了个人过来,对着杜大人禀告,眼神却是看着四贞的。 杜大人捋着他下巴上的山羊胡子,也看向四贞:“孔副使的意思呢?” 四贞朝他一抱拳:“孔某请命,带些人马攻其不备,杀上山去,这样他们行动时,就会背腹受敌。” 杜大人惊讶地看着她,连声道:“不可,不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孔副使您怎么能——” “唯有如此,咱们才有胜算,不然,对方光是堵,就们咱们在这堵死了。至于孔某的安危,大人不用担心,孔某足可自保。” 四贞伸出手。 画眉递上了弓箭。 在众人看来,四贞连瞄都没有瞄准,就放飞出一箭射向漆黑的山林,跟着,就听到了一声惨叫,齐东平挥了挥手,两个人飞窜上山,过了一会儿,抬了个人下来,那人的咽喉处正中一箭。 其中一个瘦些的笑嘻嘻走到杜大人面前:“大人,这人正准备点火捻子,火捻一烧断绳子了,他们整的一排山石就会落下砸着咱们,要不是孔副使这一箭,只怕咱们都得死在这里。” 原来,刚才那山匪所说他们过不了今晚,原来是想用准备好的落石砸死他们,被孔四贞射死的这个,就是留在最后点火捻的人。 杜大人低下头,有些呆滞地看着四贞,半天都合不上嘴。 能够在黑暗里射出这样一箭,还能射得这样准,这目力,这耳力…… 这样箭术,只有可怕来形容了!没想到定南王竟然有这么一个女儿……当真是虎父无犬女啊! 杜大人当然不知道,四贞为了报仇雪恨,冬练三伏,夏练三九,一日都不曾停歇,光是为了练习挽弓的臂力,她就曾持着空弓,双手以拉弓的姿势站着不动一两个时辰,开始的时候,是小弓、木弓,后来就是大弓、铁弓,如今的她,光射出的箭,就能有裂石之力。 至于目力,除了她父王从前教的那引起,她还跟齐娘子学过,开始是在外面的日光下射箭,后来,齐娘子就把她和师兄弟们关进广化寺的一间禅房里,窗户都用黑纸蒙了,点上蜡烛射箭,蜡烛一根根减少,画在墙上的箭靶越来越小,直到黑暗中也能射准一个指印那么大的靶心…… 到最后,是扔一个马蜂窝进去,叫他们把炸窝的马蜂也一个个射下来,而且,还有什么只许射头,或者左边翅膀、右边翅膀的要求。 在这样的训练下,那山匪虽然只是擦了下火石,却还是被四贞给发现了。 学习这些本事的时候,四贞从来没有女孩子或者身为格格的妖骄之气,甚至,她比别人更刻苦,也更专心。因为她深深明白,在军营里,开始的时候,人家或许会因为她是孔有德的女儿给几分薄面,但要没有真本领,就不可能让那些刀尖上舔血的将士们真正服气。 杜大人只是惊讶,而一旁的小张,则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第一回见到这个十五六岁,容貌极为秀丽的少年,小张是不以为然的,在他看来,四贞这个穿着锦衣华袍,皮肤细白,双眸如漆,一举一动都是通身气派的少年,不过是上面哪家骄纵的公子哥,跟着走这趟差事混个资历。可能因为家里头富贵,所以连他家大人都是客客气气,孔副使前孔副使后的,行车住店,都以这个少年的意见为主,小张虽然表面不说什么,但心里头,却不怎么待见这四贞,觉得她细皮嫩肉的,吃不了什么苦,没想到,人家竟然有这样好的一手箭术。 他抱拳道:“孔副使,属下愿同您一同前往山匪老寨……” 四贞微微一笑:“张佐领,杜大人这边还要你保护,再一个,这边的山石不落,时间长了,山匪难免会起疑心,你得让他们往前走几里地,然后派人把那绳子烧断,山石落下,等那时,山匪以为我们死了,定然要派人过来查看,我们正好打他个措手不及……” 一昔话,听得小张连连点头。 ** 太可怕了,这些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山匪老大摩达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边跑边想。 他的手下有一百来号个人,都是拿刀杀过人的悍匪,其中,像他这种上过沙场的也有一二十个,平时在青龙山上,借着地势,可说是呼风唤雨,不说一般的游客、行商之人害怕,就是泰宁县的驻军,因为和他们交锋几次都没落上好,对他们也要畏惧三分,以至于到了后来,跟他们形成了不成文的规矩,青龙山归他们所有,平时他们劫财不伤命,官府就不闻不问。 这一回,泰宁县的赵都头亲自给他带话,让他做票大的,还说要是劫杀了这些从北边过来的官兵,不光财物归他们,赵都头还会另外再奉上千两百银。虽然开始的时候,他听说要劫杀官兵,有些不愿,毕竟,不到万不得已,摩达也知道,最好不要和官兵冲突,到后来,还是被赵都头打动了。 反正县官不如现官,京城来的人,若是遇上地震,山石滚落,突然砸死了,就算过来查,也有县官和赵都头他们解释,他青龙寨得了钱财还不用露头,最是相宜不过,这样的好事,虽有几分凶险,也值得干一票。 毕竟,富贵险中求嘛。况且这些京城来的官兵们,没上过沙场,以为自己在练武场上那两下子,就了不起了,真和他们对上,见了血,只怕都是哭爹喊娘嫌腿太短,所以摩达觉得这票的肥羊,是稳稳要到手的。 却没想到,就在他们听到山石轰隆,火光四起,得意忘形的想庆祝之际,山门却被留下盯着动静的一个兄弟给哄开了。 进来的十几个人,如同砍瓜切菜一般,朝他们攻过来。 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他的人马,竟然死伤殆尽。 连他这个大头领,都只能见势不妙,连忙逃跑。 等老子找到赵都头借到兵,一定要杀了你们! 就在摩达恨恨地想着之际,突然背心一寒,他想也不想的往前一滚,然后就觉得一股寒风顺着他的后背滑了过去,他连头都不敢回,拔腿就跑,就怕耽搁了时机来不及,结果,没跑十来步就僵在了那儿。 对面,一个少年拿着把弓笑吟吟的看着他,旁边,还有个人持着火把。 火光映衬下,摩达看到,那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五六的样子,相貌极为秀美,要不是两条眉毛又粗又黑,简直有些像个女孩子,虽然他手里拿的是一把空弓,箭并不在弦上,但摩达却不敢有丝毫大意。 他怎么也忘不了,就是这个看起文静秀美的少年,只用了片刻功夫,就射熄了他们山寨所有的灯,还在最后一盏灯熄灭前,射瞎了他的一只眼! 第86章 逼迫 “……现在广西这边是什么形式谨明兄应该很清楚,下一步要如何,县令大人难道到现在还没有拿定主意吗?要知道这样的事情,跟得早了,是国之栋梁,跟得晚了,可就连汤水也喝不上了。” 俞县令沉默不语。 他原以为赵都头请他来,是商议如何迎接钦差之事,没想到,听到的还是之前赵都头明里暗里说过几回的那件事,而这样的事情,是他最不愿意听到的。 赵都头见他不说话,冷笑道:“您别忘了,广西地界这两年还算太平,是谁的功劳,不说别的,若没有都统大人,李定国那狗贼,能被逼出桂林吗?如今,都统大人把这广西整治的欣欣向荣,倒叫孔家那黄毛丫头摘个现成的桃子,不说别人,我赵安生第一个就不服。若是孔家那小子在也罢了,谁叫他是王爷的独子,占了世子之名,将来可以承继王位,可如今,他不是被俘了吗?世子生死不知,让咱们去听命一个黄毛丫头,你甘心?” 藩王不比其他的官吏,这个名称,这块属地都是家传的,父亲传给儿子,儿子传给孙子,只要朝廷不削藩,就能世世代代传下去,说起来,在当地就和皇帝差不多,所以定藩的位置,相当于定南王孔有德的私产,他死了,自然而然就由他的儿子继承,可偏偏孔廷训被俘,朝廷就让孔四贞做了名义上的藩主,遥掌王事,而孔有德手下的大将缐国安为都统,掌着实权,只是财政、经济还有官吏的升迁,都得由四贞说了算。 从前四贞年纪小,这说了算,也就是句名义上的事,走个过场,如今听说她要到定藩来代表皇帝慰劳将士们,这就令缐国安手下的一些人起了异心。 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是这孔四贞就此不走,留在广西了,岂不是说他们这些抱着缐国安大腿的,得另谋出路?基于这种考虑,这些人就期望缐国安能把都统之位坐实了,甚至升一升,也当个定南王,这样一来,水涨船高,这些人的官职,肯定都会跟着晋升。 不管是继续当手握兵权、实权的都统,还是更上一层楼,孔家的人,都是障碍。 如此一来,最适宜下手的青龙山,就成了他们的第一步计划,要不是这个原因,赵安生一个小小的都头,还不够资格攀上他们呢。 投靠了都统身边的红人,又要办这么大一桩事,赵都头自然是喜不自胜,早早就在私底下做了手却,并且屡次暗示俞县令站队,毕竟,在这泰宁县城里,最大的官还是俞县令,他虽然是个都头,带着县上的兵卒,但这几百号人,必须得有县令的手谕才能调动。 尽管他和摩达有了协议,也相信摩达那帮悍匪的实力,但赵都头觉得,还是万无一失的好,以青龙山剿匪的名义,和那摩达里应万合,钦差大人一行就只能在地震爆发,滚落的山石之下遇难了。 可不管他怎么说,俞县令就是装聋作哑,这令赵都头十分恼火。 俞县令在朝中没什么依靠,广西重新回到定藩的手里,他一个文官也没立什么功劳,他能够坐稳定泰宁县令这个位置,还是当年定南王说他做事认真谨慎,把他从一个小小的书吏提拔上来,对公于私,他都对孔家的人更有感情。 虽说如今定藩是主小臣强,孔家那位格格对广西只是名义上的主子,其他事都是鞭长莫及,从长远打算来说,他当然是拥立都统大人更进一层最为有利。 只是这样诛心的事,他俞谨明实在做不出来。他也不相信,当年深受王爷器重的都统大人能做出那背信弃义之事。 可如今赵都头逼他写手谕调兵进山!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想到不从的后果,俞县令的冷汗连连。 都统身边的那些红人他不敢得罪,可他就能往定南王的遗孤身上捅刀子吗?他虽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却也知道礼义廉耻,况且,这事也说不准,万一这事走漏了风声,都统大人没事,他身边的人没事,可他这个泰宁县令,人是在他地界上遇难的,他还能逃得了吗? 想到这里他也不免有些埋怨赵都头——你想荣华富贵,也不该在自个的地面上揽事,就算往年山匪们劫财没出大乱子,不代表这回死了钦差一行还会没事,有没有地震,那是空口白牙说有就有的吗?用青龙寨找钦差他们的麻烦,那青龙寨沾上了是好脱手的?县上的官兵几次围剿都是不了了之,这回和他们再来个官匪勾结,这么大一个把柄握在对方手里,以后泰宁县,岂不就成了贼窝? 越想这些,俞县令的心里越乱,他既不知道自己如何脱身,也不知道如何把赵都头说的一昔话传出去,救下钦差大人一行。 赵都头到这会儿才告诉他,显然就是打着事到如今已经无法挽回,俞县令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的算盘,却没想到,听完他的话,俞县令还是半天不吭气。 “属下知道大人心善,所以有件事早先没有告诉您。”见俞县令虽然满面凄惶却始终没有表态,赵都头心中也有了几分怒意,他看着俞县令惊慌失色,慢慢说道:“钦差大人要经过青龙山的事,不仅被属下身边的人走漏了风声给那摩达,还送了些炸药,所以青龙山发生地震,是必然的,还请大人手谕,让属下早些派人进山剿匪,顺便搜查钦差大人一行,看能不能救几个人回来……” 轰—— 听了赵都头的话,俞县令耳边如同炸雷一般。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赵都头,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会如此大胆,不但联系了山匪,还敢送炸药造成因为地震山石滚落的假像。 他本想着,赵都头跟他商量,是想做出山匪劫了钦差,官兵再去营救,这样一来,不管出事没事,泰宁这边至少都没有失职之责,没想到,他不但已经做了,还做得这样狠毒,这样不留余地! 这样一来,他想不上贼船都不可能了。 那么,所谓的进山剿匪,其实也是为了以防万一,想把钦差大人一行一个不漏的全部干掉,说不定,现在钦差大人一行,孔家那位格格…… 想到这儿,俞县令顿觉双腿发软,勉强扶着桌子才不至于瘫软下去,他看着赵都头,半晌说出一句:“赵安生,你好大的胆子!” “富贵险中求,属下本来并不想逼迫县令大人,只是您太瞻前顾后,这样下去,不光属下,只怕泰宁县上上下下几百号兄弟,都跟着您落不了好。”赵都头说得冠冕堂皇,“大人,您要想想,属下这么做,只是为了自己吗?是为了您啊,为了咱们泰宁县的将来,若是都统大人那儿有变,咱们泰宁那还有太平日子过?闹到了这一步,属下也是迫不得已。” 俞县令看着他长叹道:“孔家于定藩,于都统大人,有多少恩德,你何至于赶尽杀绝?这样做,是要留下千古骂名啊!” 就算这事是都统大人的意思,他一个小小的县令,也不见得为此就能更上层楼,将来若是事情暴露了,只怕第一个死的就是他,他这是招谁惹谁了,就祸从天降? “话不能这么说,县令大人。”赵都头笑道,“自古以来,都是成王败寇,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真要事情成了,还不是由着咱们说?况且,上头说了,这事若是成了,等风头过去,咱们哥俩,都能挪挪位置,升它个一级两级的,你也知道,在这定藩,官吏升廷,可以不经过朝廷的” 俞县令恨得暗暗咬牙,如果有可能他真想把赵都头骂个狗血喷头,再拿刀把他砍了,以证清白,只是,他是文人,赵都头却是膀大腰圆的武夫,他这么做不过是死路一条,赵安生连钦差大人都敢谋害,何况他一个小小的县令? 再一个,钦差一行,和硕格格在他的地界遇了难,不管是什么情况,他都逃不了干系,若是此时再得罪了赵都头…… 俞县令只能苦笑,做出忧心忡忡的样子:“这么做……怕不是太好吧,这可是在咱们的地头上出的事,上面问责起来,咱俩最有可能当替罪羊……” “怎么可能?我手里头,可握着他们的把柄呢,要是不给我升官发财,我就拼个鱼死网破。事到如今,谨明兄还摇摆不定吗?” 赵都头大咧咧地说,连敬称也不用了,直接搂了俞县令脖子,勾肩搭背,不怀好意地说,“按邸报上所说,那钦差大人可是要两日后才到咱们地界,谁能想到他们赶早到了,还遇上青龙摆尾,震落了那些山石?这是天意啊,天意。现在他们遭了意外,说到哪里也不能说是你我兄弟的错。” 他的眼睛仿佛看到了计划中的那些事情:“况且,我们一接到消息,就进山去人了,可救不了……他们,一个活人都没见到,全都被石头砸了个稀巴烂,那惨相,啧啧,石头见了也要落泪啊!” 第87章 铁弹 赵都头越说越起劲,连敬称也不用了,直接搂了俞县令脖子,勾肩搭背,挤眉弄眼地说:“邸报上所说,那钦差大人可是要两日后才到咱们地界,谁能想到他们赶早到了,还遇上青龙摆尾,震落了那些山石?这是天意啊,天意。现在他们遭了意外,说到哪里也不能说是你我兄弟的错。况且,我们一接到消息,就进山去搜了,可一个人都没见活的,那惨相,啧啧,石头见了也要落泪啊!” “谨明兄,你要再不写手谕调兵去营救,那将来上头要问起,可别怪兄弟我说出去,就是你今日拖拖拉拉,耽搁了时辰,才导致钦差大人他们没有及时得救……” 被赵都头这一番恐吓,俞县令喃喃道:“那,如今,如今我该如何做?” “如何做?当然是写份手谕,盖上你的县令大印,让属下带人去救他们啊,这要去的早,或许还能救上一两个回来。”赵都头狡黠地一笑,拍手叫人拿了笔墨,研好,将笔塞在俞县令的手里。 俞县令迷迷糊糊的接了,可看着那张纸,他怎么也落不下笔,就这么与那些人蛇鼠一窝,狼狈为奸了?可不从又有什么办法?若在这个时候还不从,将来上头问起责来,赵都头一定会把他推出去,到时候他就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可是,可是他真得不甘心! “谨明兄?” 俞县令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这样的小人,他真要和这样的小人串通一气吗? 他的手慢慢地在纸上滑过,牙关咬得紧紧:他不是什么好人,也算不上是什么好官,但这样背信弃义……实在是有辱斯文! “谨明兄,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在犹豫什么?” 是啊,还犹豫什么?钦差大人已经出事,他已经没有退路了,难道,他要拿身家性命去博一个青史留名吗?更何况,真那样做,恐怕也只能换一个死后被泼一身脏水的下场……无非是自己良心得安。 可这样的时候,良心能值几何呢? 就在俞县令苦笑着,提起笔,百般纠结着要往纸上写字的时候,赵都头的一个长随慌慌张张的奔来:“都头、都头,钦差大人来了,还拿了摩达!” 看到俞县令落笑,赵都头正得意呢,听到长随的话根本没反应过来。 “在县令大人面前大呼小叫的,成什么样子?到底出了什么事,钦差大人?那个钦差大人?” “就是皇上派来慰问定藩将士的钦差大人啊!”关于赵都头的行为,长随是多少知道些内情,所以他才会慌了神,此时说话,声音里都带着颤音! “钦差大人还活着?那摩达和他们一起来的?他来做什么?”赵都头觉得脑袋木木的,他压根就没想到摩达会失败。摩达可是他带着官兵围剿了几次都没有拿下手迟山匪,悍匪!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摩达可是地头蛇里的地头蛇! 俞县令听到第一句,就搁下了笔,此时,更是觉得天都晴朗了,但他仍然竭力保持着平静,小心翼翼地求证道:“你是说钦差大人来了,还拿了摩达?” 那长随拼命点头,又摇头。 赵都头急了,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到底怎么回事,究竟是不是钦差大人来了?” 长随摇了摇头,没等赵都头高兴,又说:“不是钦差大人来了,是钦差大人底下的副使,押着摩达来了。”这一逼,长随倒把话给说顺溜了“你说什么?摩达,被人押着?你说的,可是青龙寨的那个摩达?”赵都头听着如同五雷轰顶,手抓的更紧,几乎要把长随勒死。 长随说不出话,拼命推赵都头,等他松开手,喘了一口气就说:“是,是的,都头,是青龙寨的摩达,还瞎了一只眼睛,血糊拉渣的,包都没有包一下,吓死人了,都头,咱们该怎么办!” “什么?”赵都头向后退了两步,“你说摩达瞎了只眼,怎么瞎的?” 赵都头仍然难以置信,他看了看俞县令,也是一脸的惊疑:那么,这应该不是姓俞的事先安排好的脱身之计。 他定了定心神,再一次问长随:“你看清楚了?真是摩达,真是钦差大人身边的人?” “那人说他是钦差身边的副使,说他姓孔……” 赵都头满脸惊骇,颓然坐倒在椅上:“完了,完了——” 突然,他站起身,露出狠厉之色,对长随吩咐道:“去,招呼弟兄们,抄家伙……” 那长随急匆匆下去了。 “谨明兄,事到如今,咱俩可是要共进退。”说着,赵都头看向俞县令,那眼神如同恶狼一般,俞县令打了个冷颤,就想往外跑,赵都头一把拉住他,冷冷笑道:“若是县令大人等会说错话,休怪赵某人不讲情面。” 俞县令怔住了,正想说什么,就听到一个清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俞县令可在?在下奉钦差大人之命,拿了些东西要与县令过目。” 随着声音,四贞已经走了进去,身边还跟着小厮打扮的胖丫头黄莺。 看到俞县令,四贞微微一笑:“早先孔某去衙门里找了,都说县令来了这里,孔某就找到此地,看这样子,来得还不算迟。” 她已经从摩达口中得知了一切,知道这泰宁县的县令和都头面和心不和,两人在对付他们一事上颇有分歧。 “原来、原来是孔副使。”俞县令挣扎了下,但赵都头的手扣住了他的后背,他半分也动弹不得,只能拱手作辑:“下官未能远迎,还望孔副使恕罪!” 只这一会儿功夫,四贞已经看清楚情况,佯装不知赵都头拿了俞县令做人质,朝后挥了下手,开口笑道:“齐佐领,把人带上来。” 片刻功夫,齐东平押着摩达走了进来。 看到摩达瞎了一只眼,一瘸一拐地走进来,头低着,乖顺地像只猫的模样,赵都头和俞县令都睁大了眼睛。 能逮了摩达,还让他这么顺从,这个孔副使,到底有什么手段? 就凭他,一个大姑娘似的……不对,他说姓孔,她就是孔家那大姑娘,竟然长这么大了,还生得这样好看,这举止作派,倒真像个贵族公子,一点娇柔之气也没有。 就这么秀秀气气的一个人,竟然能破了他的局,还抓了摩达? 赵都头心里的寒意更甚,抓着的俞县令的那只手不由松了松:这老俞又不是钦差大人的什么人,一个县令而已,他们会为了他放过自己吗? 根本不可能! 没等俞县令逃,赵都头从衣袖里滑了把匕首出来,抵住俞县令的腰。 就算没有,他要死了也抓个垫背的,凭什么,让他一个人死?! 四贞就像没发现赵都头的小动作一般,朝齐东平颔首示意。 齐东平郎声道:“这人是青龙山寨的,昨晚我们过青龙山上,碰上他们寨子里的人喊打喊杀的,还意图用炸药炸毁山石,把我们都砸死……后来,我们攻进了寨子,把寨子里的山匪伤的伤、杀的伤,这摩达据说是山匪的头目,所以我们就射瞎了他的一只眼,又射伤了他一只腿,把他抓了起来,据他招供,这一切都是……” 他看着赵都头,声音冷了下来,“他说这一切都是一位姓赵的都头指使的。钦差大人和副使都想知道,哪位是赵都头?他为何要这样做?” 赵都头本来还心存侥幸,这一听,摩达已经把事情全抖了出来,连忙把匕首举起来:“你们别过来,别过来,不然,我就杀了他。” 他把匕首横在俞县令的脖子上,心里暗暗焦急,自己的长随怎么还没把人召过来围攻? 四贞轻笑一声:“看样子,你就是赵都头了?本来孔某还有疑虑,这泰宁县的都头,怎么会与山匪勾结在一起,以为只是他信口胡说,如今看来,竟然是真的了!” 赵都头大悔,他怎么忘了,光凭摩达一个人空口白牙的说话,可定不了他的罪,结果他自个心虚,一见摩达被逮,就慌了手脚,被对方捉了个现场。 如今,是完全没有退路了! 他把匕首往俞县令脖子上压了压,凶神恶煞地说:“放我走,不然我就杀了他。” “那你杀了他好了,反正他和我们又没什么关系。”四贞无所谓地耸耸肩,“而且,你那匕首都拿反了,用刀背怎么杀人?” 拿反了? 赵都头下意识地去看匕首。 就在此时,四贞动了起来,她手里扣的铁弹子飞出去,打在赵都头胳膊上的麻筋,在他手麻,手里的匕首掉落地上之际,胖丫头黄莺像堵墙似的冲了过去。 等赵都头回过神来,黄莺已经卷了俞县令回到四贞身后,被黄莺一挡,干瘦的俞县头他连个衣角他都看不到。 赵都头又惊又怕。 进来的三个人,他的注意力大半都在齐东平身上,虽然知道四贞出身将门,但在他看来,王府的格格,那是千金之躯,就算会舞枪弄棒的,也不过是三脚猫功夫,还有那个胖丫头,怎么身手那么快? 第88章 王府 如此一来,青龙寨被铲除,赵都头被抓,四贞一行人刚进广西地界就声名鹊起,接下来的路程就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途经定藩各州县,本来计划着不要惊动官府,然而他们一行人盯的人太多,沿路都会有官员前来谒见拜会。【最新章节阅读.】 四贞虽然扮了男装,但她怕麻烦,所以通常的应酬都是钦差杜大人去周旋,就是这样,几趟下来她也觉得太耽搁时间,但那些人都是进行需要安抚或者拉拢的,也不可能不见,只能耐着性子慢慢走,就这么走走停停,八月末,总算到了桂林城。 城门外,国安带着定藩诸臣,在城外的三里坡迎接。 一见四贞,国安就诚惶诚恐状,躬身谢罪道:“听闻格格在路上遇险,是属下管理不当,还望格格息怒。” 四贞下马,扶起了国安,笑嘻嘻地说:“世伯言重了,一样米养百样人,这事也是底下人的意图挑拨咱们的关系,咱们可不能上他们的当!” 国安连连告罪。 四贞看着被五花大绑跪在路边的几个人,料想这就是那几个国安身边的的红人,却只做不知,惊讶地说:“世伯,他们几个为何被绑在此处?” 国安恭敬地说:“属下得知之后,就立刻着手查办此事,只是这几个狗东西,处事颇为机密,要找出主使委实不易。也幸得王爷庇佑,他们几个叫属下拿住了,好叫格格明白,属下忠心耿耿,对王爷,对皇上,忠心可表日月,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暗害格格之事,并非属下授意,但此事的确牵连甚广,所以,还请格格拿个主意。” 他长揖到地,吸了口气道,“不管如何,此事因属下而起,属下自知罪无可恕,求格格问属下的罪,将属下押送回京城,如此一来,对皇上,对朝臣、对定藩这边的将士,都是个警醒。” 四贞明白,到了这时候,不管国安是否真的一点都不知道此事,她也只能当做这事他全然不知,毕竟,除了青龙山,她后来的路程都是平平安安的,国安确实着力在查这事,为了定藩的安定,她必须和国安上下同心,不管是不是这几个人作乱,他交了这些人上来,她就只把这几个人当成罪魁祸首来追究就是,将矛头对准了他们。 这样的时候,甚至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她要倚重国安的地方还很多,他忠心比不忠心好,若是她拿这事问责,一味托大,倒寒了这些代她父王镇守广西将领的心。 她将国安再度扶起,轻松地说:“看世伯说的,这定藩如今是您在管着,我虽说占了个掌王事的名声,但这地面上的事,到底不如世伯熟悉,您打算怎么办,拿出个章程,我点头就是,等朝廷这次慰抚的物资交给世伯,我再看桂林的山水,就要回京复命,这地面上的事情,还是您拿主意。再一个,世伯是我父王麾下的老将,就是父王对您也多有倚重,您对着我这个侄女行此大礼,倒叫侄女惶恐了!快快请起。” 对国安来说,此时也是一动不如一静,毕竟这天下是皇上的,定藩还有用得上他的时候,此时就算四贞喝斥他几句,甚至上头降了他的级,只要没下令要他的脑袋,这定藩就仍在他的掌握之中。 何况,他是定南王身边的老将,定南王对他不薄,身边那些人的嘀咕,他不是没听进去,却压根没打算对孔家的人赶尽杀绝,那些事情,是他们背着他做的,说起来,他对孔家,对朝廷,是忠心耿耿的。 他忧虑的,只是这定藩交回到贞格格手里,她能不能担得起? 一听四贞此行只是来看看,国安顿时松了口气,但他还是依着规矩,以四贞为尊,再三请她拿主意。 见他们二人相互推辞,国安身边一位摇扇的翩翩公子看了那几个人一眼,对四贞道:“这些人,也是立下好些战功的,当初赶那李定国出去,他们都出了大力,依属下所想,他们犯下如此大罪,固不可饶,但若是格格愿意,属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格格不要罪及他们的家人,放其家人一条生路。” 四贞见他相貌俊秀,神情阴柔,五官和国安眉宇颇有几分相像,想来应该就是国安的嫡子,三公子。 但她只做不知,目光看着国安轻声问道:“世伯,这位是?” 国安连忙拱手:“这位是犬子,在家中排行老三,格格叫他三郎就是。”说着,他转身低斥那三郎:“我和格格说公事,岂有你插嘴的余地?” 看到那三郎有几分倨傲不恭的神情,四贞心念电转,明白他这是觉得定藩出力使劲的都是他们家,偏四贞一个女子,还要压他们一头,心里不怎么服气,所以刻意如此刁难她,若是她不允,势必落下个寡恩薄义的名声,若是她允了,被众口相传后,就会说她妇人之仁,软弱可欺,以后,她要想管这些人,恐怕就很难树立威信。 一时间,四贞陷入两难境地,微微沉吟。 还没等三公子露出得意的神情,四贞就笑着对国安道:“刚才说过了,这定藩是世伯帮我在管,还请世伯能者多劳,拿个章程出来,至于这些人要杀要放,全凭世伯做主,我绝不会和世伯为此起半点嫌隙。” 国安看着那几个人,朝其中一个踹了过去:“竟然敢刺杀格格和钦差大人,他们真是胆大包天,罪该万死。就算家里的人不知情,却也不能轻饶,无论男女,通通判流放,格格意下如何。” 四贞好整以暇:“一切听凭世伯安排。” 国安就吩咐道:“把他们拉回去,三日后菜市口问斩,好叫定藩的人都知道,若再有人对格格不敬,对钦差大人不利,就和他们一个下场。” 而后,他伸出手指向定藩的大小官员们,笑着对四贞道:“来来来,世伯为您介绍下定藩的诸位大人……” 三公子插嘴道:“父亲,格格他们一路车马劳顿,不如还是请格格他们先进城歇息歇息,等接风宴上,再为格格和钦差大人介绍也不迟。” 国安的手就改了方向:“对,对,还请格格上车,等宴席上,属下再给格格慢慢介绍。” 四贞从善如流,登上了国安给她安排的马车。 毕竟,定藩的人都知道她是个女子,虽然身着男装,若是骑马从街头走过,也少不得会引起一番议论。 ** 再次回到定南王府,四贞不胜唏嘘。 四年前的那场大火,并没有将定南王府完全烧毁,国安带着大队人马从南宁赶过来救援时,不仅将李定国逼出了桂林,还让人将大火扑灭,后来,朝廷又专门拨款,让他派人负责修膳独秀峰旁的王府,经过这几年的修建,占地方园三里的定南王府,殿阁楼台、亭榭轩堂基本都恢复了原貌。 看着王府外面规整的青石城墙,豪华而坚固的旧模样,四贞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 她自小在军营长大,随着父王的军队四海为家,直到到了桂林,才有了固定的住所,她曾天真地以为,这个豪华宽绰的王府们会是他们永远的家,他们一家人,会相亲相爱的永远在一起。 定南王府,本是前明的靖江王府,光是修建据说就用了十二年,虽然在动荡岁月已经数易其主,几经周折,却还是这般富丽堂皇。 只是,雕栏玉砌犹在,却已经处处都物是人非了! 四贞深深吸口气,空气里带着桂花馥郁的芬芳,令她想起儿时睡在暖阁窗下的美人榻上,窗外的金桂银桂争相开放,幽香阵阵,随风入梦。 那个时候,她和哥哥在这里度过了最为快活的童年……如今,无论一草一木,还是这亭台楼阁,甚至夜风中响起丝竹管弦之声,都将过往像画卷一样铺陈在她的眼前。 “格格还记得以前在这里,世子爷练枪的情形吗?” 听到白彦松熟悉的声音,四贞惊喜地转过头:“表哥来了?” 廊下的灯笼被风吹着,灯火跳动,白彦松英俊方正的面孔在明暗间闪烁。 他微叹口气,格格走后没两天,皇上就让他领了些高手出发,让他们务必先到广西地界,暗中刺探消息,务必保得格格平安。要不是他们在暗中帮手,国安那几个手下,还不知要出多少坏招。 当时听说格格他们连夜从青龙山过时,他简直担心极了,幸好格格没有出事。 但这些事,就没必要告诉格格了。 白彦松含笑道:“我奉皇上之命,前来保护格格,皇上交待了,若是格格有半点差池,他定不轻饶。” 四贞想到福临那灼热又冷寂的目光,笑了笑道:“皇上过虑了,这桂林城里,可是我们孔家的地盘,我能出什么差池?” “格格不要以为进了这桂林城,就能高枕无忧。”白彦松见四贞不以为然,连忙提醒,“您这一来,对定藩的官吏们来说,变数实在太多了,对他们来说,要保住眼下的富贵,最好的法子就是杀了你。” 第89章 组阵 并不是你一个人有危险,拥戴都统的人想杀了你,同样,拥戴你的人,也想杀了他。 想到白彦松的话,四贞坐下之际,往左首方向看了看。 定南王府大厅的角落里,从几座半人高的鎏金香炉里,传出的渺渺青烟中,在她左首安坐的缐国安看着有些模糊而遥远。刚才,他固执地拒绝坐在上座,说那是定藩之主的位置。 而四贞考虑到自己初来乍到,如此一来,落在一些居心叵测的人眼里,会认为她是想把缐国安挤开,就再三劝说。 几番推辞,还是钦差杜大人最后拍了板,四贞因为是和硕格格,加之朝廷委以掌王事的大权,居中而坐,掌握了定藩实权的缐国安坐在了她的左首,杜大人坐了她的右手,三张长几排列,都在上首。 只是这一眼,四贞就看出,穿着都统的朝卦的缐国安,两鬓微白,颇为清瘦,虽然已经五十多岁,望之却仍然有股子傲视百兽的威严。 完全和他下午在城门相迎时的那股子恭敬和谦逊不同。 这是一位久经沙场老将身上的杀气。 是一位久居上位,掌握着定藩命运的霸者气息。 四贞打心里尊重。 她不希望自己和缐世伯成为敌人,他们,应该是更好的同盟。 不知怎的,四贞似觉缐国安往自己这边扫了一眼。 她唇角露出亲切的笑容。 她当然没有想到,在缐国安的心里,是吃了一惊,在城外的时候,身着男装的四贞,表现出来的还是一股子贵公子的灵秀倜傥,此时,穿着和硕格格的朝服,戴着东珠顶戴,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则完全是一副王者的模样。 若不是四贞那张美丽的面孔更像定南王妃白氏,缐国安简直经以为是定南王坐在那儿,谦和中带着隐隐约约睥睨天下的王者气息。 在男人们为主的地方,她竟是这般坦然,真不愧是太后教出来的格格啊! 看到四贞镇定自若的模样,缐国安对定藩的未来多了些信心:要知道,一直以来,他都很担心孔家后继无人,定藩早晚会被朝廷收回去。想当年,定南王孔有德威名耀四方的时候,平西王吴三桂还不显山不露水的,可自打定藩败于四年多前那场桂林战事,定南王夫妇双双殉国,这短短的几年时光,自己虽然率令将士们将李定国逼出了广西,却已经元气大伤。到现在,几大藩王,已经以平西王为首了。 自个毕竟老了,身体也不比从前,而且,毕竟不是定南王,有些地方名不正言不顺的,定藩要崛起,还得靠孔家人。 听说这位格格文韬武略,兴许,定藩的将来,就要靠她来支撑了! 他对旁边立着的一位长吏微微点头,那长吏交待下去,过了一会儿,在悠扬的古乐中,侍女们端着红漆描金的攒盒开始上菜。 黄金香酥双拼、什蔬炒鲜贝、滇味椒麻鸡、凉拌海鲜、酸辣生虾配云南大薄片、烤猪肉、炒山苏、桂河三味虾、鲜味冬粉煲、清蒸柠檬点斑鱼、椰汁紫糯米蒸排骨、喜庆满堂、鸿运当头、鱼香焗龙虾、彩椒炒花枝仁、雪蛤烩鱼翅、蚝皇扒鲍贝、豉油胆蒸老虎斑、大漠风沙、花菇扒时蔬、莲子百合红豆沙、红烧鸡丝煲翅、蜀宫佛跳墙、虫草炖老鸭…… 随着侍女不断报上的菜名,一道道精致到极点的菜色不断上来,一时间,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 四贞不过端起杯子和定藩的官吏示意,浅酌两口之后,面前已经流水似地上了十数道菜,有些菜,还没有夹上一筷子就撤了下去。 即使如此,只吃到一半,她已经觉得很饱了。 接风宴上的各色佳肴的确非常精致美味,但这么多的菜肴,根本吃不完啊! 简直都要赶上宫里的御宴了。 看到下面还有些拘谨,四贞举杯说了几句话:“各位大人都是定藩的有功之臣,今日无须拘礼,大家只管开怀畅饮,一醉方休,上酒!”随着她的声音落下,待女们手捧玉壶,纷纷将琼浆缓缓倒入青铜酒杯杯中。 丝竹声中,觥筹交错,宴会的气氛渐渐热烈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丝竹声停了下来,换成了急促的阵阵鼓角之声,伴随着一阵金戈铁弦的交鸣之音,大厅里的众人一时之间宛若置身刀枪剑戟的战场。 还在吃喝的众人被这鼓乐声音一惊,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杯中酒,手中筷,揉了揉眼睛,面露惊奇。 正疑惑间,只见一群身着黑白两色甲胄的武士手持刀枪盾牌,踩着舞步,从侧门鱼贯而入。 他们的脸上,戴着涂了红色抓痕的怪狞面具,看上去像是鬼怪妖魔一般可怕。 他们所持的盾牌突然打开,露出一个身穿白衣,系着红色披风的女子蒙着面具,手里举着一把宝剑,摆出破阵而出的姿势。 面具并没有挡住全脸,可以看见她乌黑的眼,嫣红的唇。 白衣也不是裹着了她的全身,而是如同穿着袈裟那般,露出半个肩膀,两条修长的腿。 她露在外面的肌肤竟然和白衣一色,而且还带着冰雪一般的晶莹剔透感。 历史上,兰陵王是个太过俊美的人,史上评他:“貌柔心壮,音容兼美”,“风调开爽,器彩韶澈”,“才武而面美,白似美妇人”。因他过人的美貌令他每每率兵入阵杀敌时,常常被敌军取笑,认为中原无人,以致妇人争战。后来,兰陵王让人打造了一具十分狰狞可怖的面具戴在脸上,临威慑敌,为北齐立下赫赫战功,成为国家军事支柱,一代名将。 在他的战绩中,最著名的一次是救援洛阳,他带领五百骑士,冲过周军重重包围,突入洛阳城下,城上齐兵认不出谁来了,怀疑是敌人的计谋,兰陵王摘下盔胄示之以面容,城上军心大振,很快敌人被迫撤走。 因此,为庆祝胜利,武士们编了《兰陵王入阵曲》,戴着面具边跳边歌。 这一段舞蹈,就是讲述兰陵王入阵的故事。 兰陵王入阵曲,用男子跳和女子跳的感觉完全不同,女子跳时,是以柔美跳出刚健,这本身就是一种难度,也是一种诱惑这场夜宴上的兰陵王入阵曲,却是男女配合,让女子跳兰陵王,男子扮演武士。 这种反差,会令男子更加雄壮,女子更为柔美,大家都认为就这女子的婀娜妩媚,很难真正跳出那种狼烟起烽火连城的感觉,只是,看了一会儿,大厅的喧哗慢慢归于寂静。他们都看出来,这个女子,如同冰雪般的女子,只是用一把未开刃的剑做出破阵姿势,却让在座的人真正感觉到震撼。 仿佛,她就是那个要攻破敌军阵营的兰陵王。 咚咚咚,随着鼓点移动,女子持剑的姿势有了变化,她由静如处子突然变得宛如游龙,脚步飘舞,那些武士围着她不断旋转,不时发出“赫,赫——”的喊声。 配着他们手腕、脚踝处缀着的银铃,在浑厚的鼓声中听上去像是刀光剑影。 他们在将女子团团围住,势必要将她绞杀在阵中。 而那女子的舞姿阳刚有力,如同一个真正的男人。 随着她的舞姿,人们似乎看到了兰陵王破阵时的故事。 打仗前,兰陵王的踌躇满志,壮怀激烈,那种必胜之决心与信心和慷慨赴死之雄愿交织在一起,亲自冲锋陷阵,不顾性命的舍身取义。 打仗中,兰陵王的刚烈霸气,所向披靡,百战之身,浓重的杀伐之气无坚不摧,从而勇冠三军,百战百胜。 到了胜利之后,兰陵王和将士们开怀畅饮,爽朗大气,平易近人……都被她演绎的栩栩如生。 而那十八个武士和她配合的也极好,不管是扮演敌军,还是将士们,都恰如其份。 沙场破阵之时,女子身上的白衣不知何时滑了下来,她的腾挪翻转后如同明月,四个武士举起盾牌将一跃而上的她托住,她的身体只由红色的披风着,若隐若现,却半点也看不到真相,无论她做什么动作,无论从哪个什么角度去看,薄薄地红色披风都如同游动的红霞,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她身体的隐蔽之处。 这比什么都看得到还令人心痒难耐,众人越发聚精会神,好些人不由自主站起了身,企图离那大厅中间更近些,离那女子更近些。 几乎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盾牌上飞旋的女子。 就连缐国安也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投向场中,视线仿佛被定住一般,无法从那女子身上移开。 即使是同为女子的四贞,也觉得心里似被什么拨动。 当那女子两腿张开高高跃起,仿佛就要从盾牌掉下,武士们用刀剑将她叉住,红绡若翅,女子晶莹的肌肤如雪,天女下凡一般看的人目眩神迷,却依旧无人看清那红绡下的身子究竟如何曼妙,能做出这种种姿态! 待鼓声由缓转急,敲得在场众人心头莫名地一震,禁不住将那生出的异样心思收拢回来。 连四贞都要借着鼓声定一定神,才能继续注视着场中的舞蹈。 而此时,场中惊变乍起! 第90章 破阵 就在大家回过神准备鼓掌之际,武士们举着的刀剑突然由平托变成了高托,躺在刀剑之上的那个舞姬,随着这一抛,左右一旋,红绡就裹在了身上,大家正为这样的收场惊叹不已时,她却如同旋风,如同离弦之箭,如同鹞子翻身般飞向了国安,即使有两个侍卫中途截杀,也没有阻挡住她的势头。【全文字阅读.】 她手里的剑,疾如风、疾如流星、疾若闪电般,刺向正和一个官吏说话的国安。 她的手里,竟然不是跳舞用的未开刃宝剑!拿着这样的剑,她是怎么混进来了? “都统小心” “有刺客,来人,保护格格,保护都统大人” 四贞和侍卫的声音先后响起。 话音之间,四贞还抄起桌上的一个盘子朝那舞姬扔了过去。 盘子又急又快,飞在半空的舞姬被四贞抛出的盘子一阻,下意识地侧了侧身,偏了个方向落,但剑势未缓,她手中亮闪闪的宝剑仍然继续刺向国安。 只是她被那盘子一阻,汤汤水水洒了一身,剑势到底没有从前那么快了,本来被她剑尖指着的国安翻身向下,躲过了这一剑。 国安原是武将出身,若不是之前正好有个官吏过来跟他敬酒,也不会忽略舞姬这一连串的动作,更不会让这个舞姬有机会拿剑靠近他。 避开那剑之后,国安就沉声道:“来人,保护格格。” 地下,那十八个武士同时出手,和反应过来的侍卫、官吏们缠斗起来。 他们十八个人,因为按阵势排列,威力倍增,即使是那些侍卫和武将们,一时间,也没办法。 那持剑的舞姬,再度出手,却被已经起身的国安拿了把宝剑缠住,脚下踉跄。 她举起剑,朝国安刺下,国安更长于马上作战,这样的近身搏击,显然并非他所长,几剑之后,就被逼退到了厅中的梁柱后面。 但侍卫和三公子此时已经围杀过来,那舞姬一咬牙,竟然不避向她围过来的人,仍然举剑再度朝国安追杀过去。 正在此时,梁柱的另一面,一个武士的剑朝国安逼近,而他背对着这个武士,无知无觉,眼看就要被刺中。 “啊,啊”,从舞姬开始行刺国安开始,大殿里的人除了侍卫和武将们,其他人都吓得惊声尖叫,慌作一团,女眷们和一些文官在惊慌失措之下把桌案都推倒了,美味佳肴滚落一地,杯盘狼籍。 正在危机之时,前排有两个身影,一前一后,一黄一墨同时飞起,向武士那儿跃去,纵身挡在了国安身前。 “扑哧”刺破皮肉的声音传来,血花四溅,尖叫四起,武士手里的剑刺中了身着墨色锦袍的白彦松前胸。 白彦松本来一直站在四贞身后保护,随着四贞的身影跃起,他也赶过来救国安。 因为角度不同,他离国安更近,反倒后发先至。 “表哥”身穿金黄色朝服,落后一步的四贞惊呼,她虽然脸色煞白,仍然伸手扶着白彦松摇摇欲坠的身子。 那武士迅速将剑抽回,再度刺向转过身来,一脸愕然的国安。扶了一把白彦松的四贞,趁着那武士抽剑的功夫,一脚飞起,顺势把他踹向了三公子的宝剑。 武士手中的剑,也被她用了一招空手夺刃抢在了手里。 见到侍卫们朝国安护过去,四贞松了一口气,扶起已经顺着梁住倒地不起的白彦松,她对此时从殿外奔过来的齐东平说:“把他们全部拿下,一个也别让跑了,注意留活口。” 大宴上的这场刺杀,来得实在蹊跷!若不是先有四贞扔菜盘挡那一挡,后有白彦松飞身挡剑,国安恐怕就会受伤,而这笔帐,会不会被有心人扯到四贞的头上,真是很难讲。 虽说她不想怀疑这件事和家父子有关,但人心就是如此,就像白彦松所说,一部分人想杀她,一部分人想杀了都统讨好孔家,但并不能排除对方为了给她抹黑,利用这一点,还是小心为上。 以表哥的身手,分明是可以避开这剑的,故意如此,无非是让那些和家有关系的人,说不出话来。 四贞正在思索之际,惊叫声频起中,又有两个武士转身,朝他们的方向扑过去。 有意无意的,他们的剑,都会避开四贞。 四贞忙回手将白彦松交给一个护卫,转身和那两个武士缠斗起来。 国安也拿了把剑过来,对面的一个武士对他拔剑相刺,下手狠辣果决,毫不留情。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了,国安的步履蹒跚,有好几回,都险些被那个武士刺中。 “世伯小心”离他最近的四贞咬牙逼退自己跟前的两个人,纵身一跃,扑身向前,将国安推向一边。另一个人的剑到,四贞又把国安拉到了柱后,堪堪地帮他躲过了一剑。 刺向国安的那把剑便要刺向了四贞的胸口。 那武士正要将剑往前一送,脚下却踩着白彦松弹过去的一个酒杯,他滑了滑,剑尖就往移了几寸,恰好刺中赶过来的三公子,那剑便刺到他的胳膊,瞬间血流一地。 持剑的武士再度朝国安冲过去,却被四贞反手将他手里的剑击落,剑尖指向他的咽喉,冷冷道:“别动。” 那武士却一咬牙,往她的剑尖撞上来,还低声道:“格格,这定藩是孔家的,岂能容他国安把持?属下能够尽忠,死而无憾。” 要不是四贞收手快,简直就像她要杀人灭口一般,饶是如此,那武士看到围攻过来的侍卫们,仍然咬了咬牙,黑血从口中流出,当场就咬毒自尽了。 另外几个武士朝他们逼了过来。 “来人,保护格格,保护都统大人” 几乎和三公子发出的尖呼同步,那个舞姬突然解了身上的披风,挥动红绡,将靠近她的齐东平他们手里的剑卷走,借着红绡之力,她如飞鸟投林,落在了国安的面前,用剑架到他的脖子上,轻声喝道:“住手,不然,我就杀了他。” 当她解下披风时,齐东平等人以为她在那红绡之下没有穿衣服,都微微移开了目光,这才被她趁机卷了剑,此时才发现,她穿着一身皮肤质感的紧身衣,当下又围了过去。 齐东平看向四贞,四贞微微点头。 其他人连忙救下了流血不止的三公子,护住了四贞。 说来话长,其实这些事情前后也就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而就这一会儿功夫,大厅里已经呈现地狱般的惨象。 几个刺杀不中的武士,身若游龙,两下起伏就到了左右两边,他们在宾客间穿梭,每靠近一人,随着令人战栗的惨呼声,血花飞溅。 殿内的侍卫已经和他们缠斗起来。 只片刻功夫,已经有好几个人断手断脚,四处是断臂残肢。 在座诸人即使有几分酒意,这一会也完全清醒,慌不择路的四处逃窜,杯倒盘碎,玉壶翻倒,地上狼籍一片。 “啊”有人惊呼,声音还没发出,就憋在了喉咙里,脖颈已经被割断。 “大家不要乱动,否则她就是你们的下场。”一个武士随手扯过一个女子,一剑刺了过去。 那女子是三公子的夫人,见有剑刺向自己,她不假思索,慌忙扯过身边的一个侍女,挡在自己胸前。 侍女被一剑穿心,那女子也倒在地上,不知死活。 一时之间,场面极大其混乱,各种惨呼声此起彼伏。 与此同时,咣当一声,一个穿着玄色锦衣,也戴着面具的男子不知从什么地方跑了出来,他抄起桌上一个盛酒的玉壶甩了出去,本来用剑押着国安的舞姬腿脚被那玉壶一砸,踉跄退了几步,摔倒在地,立刻被齐东平等人用刀架在了她脖颈之上。 玉壶也跌落在地,瞬间粉身碎骨,酒香四溢。 但那酒香夹杂着血腥气,更令人闻之欲呕! 那些武士的武艺高强,还随时变换阵法,虽然殿中侍卫众多,却也有些控制不住。 要不是齐东平带着师兄弟们及时赶来,还有这个戴着面具的男子反戈一击,还不知能不能改变局面! 那些武士显然不是单纯的刺客,齐东平率人一到,他们在力敌之后,见再无胜算,竟然齐齐将刀剑往自己的脖颈上一横,而后,就都倒在了地上。 除了被那带着面具的男子用酒壶砸倒在地过去的那个,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 显然,这些武士全是死士! 在侍卫和战战兢兢的侍女们收拾残局,清查伤者,清洗大厅的时候,四贞对国安道:“世伯,还有劳您下个令,为查清此事,今日殿中诸人,一个也不许离开,由王府里统一安排歇息之处,待三公子和齐佐领他们查明真相,证实与此事没有关系后,方可出府。” 虽然是商量的口气,但四贞的语气里,却是毋庸置疑的决定。 这样的决定,是当前必须要做的,国安自然不会反对,就吩咐了下去。 清点人数后,发现死的人里,除了对方那十八武士,他们这边有一位总兵,一位知府,两位护军参领,国安的一位如夫人及十几个侍卫、侍女。 看着那个还戴着面具的男子,四贞拱手抱拳:“多谢这位大人相助,只不知您是敌是友?” 第91章 疑心 虽然戴面具的男子帮了忙,但这话四贞却不能不问。刚才清点人数,除了已经死了的以外,还有好些人或多或少受了点轻伤,断胳膊断腿的也有好几个,其中有个女眷是广西巡抚陈维新的夫人,她的左胳膊被砍断了。 白彦松的前胸,缐三公子夫人的心口被剑刺中,生死未卜。 事后查明,那些武士和那个舞姬的刀剑上,抹了能够使人神经麻醉的药物。 若不是那些人怕跳舞的时候,刀剑上有毒万一碰着谁会立刻露出马脚,恐怕用的就不止是麻醉的药物了。 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除了那个舞姬,那些人见势不妙立刻咬毒自尽,这样心狠手辣,不留余地却偏偏和四贞对阵时,明眼人都能瞧出他们留了余地,那作派,就差没明说他们都是四贞派来或者为了效忠于她才做出了今晚的这场刺杀。 虽然还没有人问四贞,但官吏们的眼里满满都是怀疑,缐三公子缐玉玄更是当着众人的面就说他一定会彻查今晚之事,给格格一个交待。 缐玉玄心里也明白,他还带着伤,孔四贞就让他牵头和齐东平一齐查这场刺杀,一来是如果回避他们父子单独查这事,她就洗脱不了参与了这件事的嫌疑;二来,也是疑心他们父子和今晚这场刺杀有些牵连,所以让齐东平和他一道查,两边的人马互相牵制,互相监视。 在这样的情况下,戴着面具男子的真实身份就必须搞清楚,何况,他脸上戴着的面具,还和那些武士的一样,若不是衣服有区别,简直令人误会他也是刺杀者的一员。 那男子边取面具边抱怨:“这还不到一年,你就把我给忘了,真是没良心!” 看到面具下那张英俊熟悉的面孔,四贞愕然不已。 竟然是孔延龄! “你,你怎么来了?这些日子,一切都好吗?哥哥呢,我哥哥怎么样?”半晌,四贞回过神来,急切地问道。 孙延龄不说话,嘴角浮现似有似无的笑,定定地看着四贞。 他从来没有见过四贞穿朝服的样子。 金黄色底子的翟鸟四团龙补、镶着八颗东珠的朝冠,顶镂金二层,上衔红宝石,朱纬上面缀着五只金孔雀,左右朱纬上各有六颗东珠,头发后也有一只金孔雀,垂珠三行二就。发间金衔青金石,各饰三颗东珠,缀红珊瑚,冠后护领垂金黄绦二,亦缀着红珊瑚…… 这身装束,令四贞整个人看上去金碧辉煌,华美端庄,那些颜色都是极艳极正的,偏这样的装束也不能压去她的光彩,星眸极黑,唇色如同红珊瑚般娇艳,再加上她皮肤白净,在这样的重装锦服之下,整个人看着如同春日阳光下的娇花一般灿烂明媚。 见孙延龄望着自己不语,四贞的脸上浮现一抹红晕,她轻咳两声,正色道:“孙参领,你消失这么久,怎么一点音信都没有?你这次回来,是奉了圣旨归乡吗,可是有了什么打算?你手里头,可有我哥哥的消息了?” 虽然才回桂林不久,孙延龄却听了不少四贞进广西以来的事情,对她更加另眼相看了,知道她的武艺精进了许多不说,于这朝政大事上,看的也是极为透彻的,所以当他得知今晚的刺杀时,就急忙赶了过来,可惜还是迟了一步,只来得及在那舞姬用剑挟持缐国安时,扔了酒壶过去,避免事态进一步扩大。 面具是孙延龄进大厅后随手从一个武士脸上取下来戴上的,他没想到四贞竟然真的没有认出他,心里不免有些失望,再听到四贞跟他这般公事公办的说话,心里就有些不快,冷哼了一声,满脸讥诮的说道:“我这一年险些死了几回,格格要我怎么给你传音信?我戴个面具你就认不出来,可见半点也没把我放在心上,倒是从我一进来,就忙着料理这些来行刺你的人,你说,我有什么打算?至于世子爷,他好着呢,除了行动不自由外,其他没什么。” 听孙延龄说这些话时,四贞脸上已经是几次变色,尤其听到他怪责自己没认出来他来时的口气,简直像个小孩。 她觉得孙延龄这脾气发得不知所谓,这会儿他们说话,旁边的人虽然退到了一边,但毕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难道要她跟他倾诉相思之情吗?况且,她对他也没有相思,当然这一年来,她的确悬了心,好几回都在想他是不是被南明那边逮住或者杀了,心里头甚是难过,但即使一直渺无音讯,她仍然告诉自己,孙延龄还活着,哪怕太后问起之时,仍然毫不犹豫的说她有婚约在身…… 这,还不够吗? 她皱了皱眉,眼睛看向左右,轻声道:“孙参领,这个时候,不适合说私事,你还是告诉大家,你有什么发现,这些武士究竟是什么来头吧?” 孙延龄拧眉盯着四贞看了好一会儿,还是像个孩子似的小声抱怨:“这个时候不适合说私事,什么时候说?你有适合跟我说私事的时候吗?” 从京城奔波到云南,一路跋涉几千里,他和四贞相处的机会何其多,但最接近的时候,也不过是分别的那晚,在洱海边上,他们为了迷惑李定国的人,装作是少年夫妻拉着手…… 那一路上,不管任何时候,他和四贞说话,她都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即使他提到婚约,她也会说,正经女孩子,没有在婚前就和男子亲近的,有婚约,他们更该约束自己,免得做出孟浪之事…… 孙延龄有些泄气的想:这一切,不过都是因为她的心里头,有另外一个男子罢了! 他想,自个是不是太傻了,非要尊从父母之命,娶这个心里头有别人的女子为妻? 只是,他真得完全是因为父母之命,才执意要娶她吗? 孙延龄一时有些迷茫。 但他也知道,此时,的确不是说这些的良机,看看四周朝他们这边探询张望的目光,他就如同其他下属对着四贞那般敛衣行礼,肃然道:“我当时中了巫盅的反噬,险些丢了性命,是红枝救了我,说来,也是世子爷跟她求情,她才救得我,就这样,休养了几个月才缓过来。我瞧着,世子爷在那边,反倒安全些,若是将他带出大理,按红枝的说法,他就是死路一条,所以我伤势好了以后,安顿了一下,就离开了大理,没想到路上遇到了南明的军队……差点被当成俘虏杀了……” 孙延龄说得轻描淡写,四贞却知道他这一年来,必定是历经风险,虽然看到人好端端地站在眼前,还是不由担忧地问道:“有没有落下什么伤?让我看看。” 摇了摇头,孙延龄笑道:“说起来,这次多亏世子爷,是他让那红枝把我们的消息先行一步压了下去,才没传到李定国的耳朵里,而后,她还设法陆续传了各种消息出去,混淆南明那边的耳目,要不然,不止是我,就是你们当日离开云南,也不会那般顺利。要说伤嘛,也不是没有,不过……”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四贞,“都是些不方便给人看的地方,你真要看?” 四贞这才回过神来,自己刚才那句话说得有漏洞,她本意是说她给找个大夫看看,却因为急切话没说全,叫孙延龄误会了,脸上那抹还没裉去的红霞更明显了,自个都觉得耳根子发烧,只得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一会还是请个大夫给看看,比较放心些。” 缐玉玄在旁边已经包扎好了胳膊,听他们讲了半天,就走过来施礼问道:“格格,刚才听您说孙参领,难道你们早就认识吗?还有,他脸上的面具和那些武士,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说的声音比较大,旁边还有些在包扎伤口的官吏就看了过来,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虽然孙延龄刚才扔那个酒壶他们有些人也看到了,但此时听了缐玉玄所说,就猜测这是不是刚才那伙人的诡计,眼看着没希望了,就推了一个来杀掉自己人,好取信于他们。 孙延龄见缐玉玄虽然神色恭敬,所说的话却在暗示自己和那帮刺客有关,甚至还想借此牵连上四贞,心里就对他存了几分看法,他也不慌张,略带轻蔑地看了缐玉玄一眼,冷笑道:“孙某来此之前,就听闻缐都统几个儿子里,三公子颇具才德,约束军士,心甚向往,没想到闻名不如见面,这一见,却是盛名之下,其实不符啊!” “我刚才进大厅之际,杀了一个离门最近的武士,从他脸上取了面具,还顺带救了一位夫人,听人说,那位夫人,就是三公子之妻,若非孙某到的及时,你的夫人只怕当场就要命赴黄泉,我是不是和那些人一伙的,等你家夫人醒了,一问便知。” “而且——”孙延龄冷冷地看向周围,逼退那些怀疑的目光,再转向缐玉玄道:“这些武士进来之际,身上都穿得是盔甲,我的穿着打扮,和他们有相像之处吗?就算你看舞之际,没有算过人数,现在数一数,也该知道那十八武士一个不少。做为缐都统最器重的儿子,你这眼力,可有点差啊!” 第92章 借机 缐玉玄没想到孙延龄如此口齿犀利,反应迅速。他本想着,只要孙延龄有一丝迟疑,他就能将这疑心的种子栽下,后面调查时,再出一些事情,就算孔四贞能摆脱谋害他缐家父子的罪名,也会惹得定藩这些属臣疑心,等他再做后面的事情,就算师出有名,没想到孙延龄却三言两语,就将他反问了个哑口无言。 但他也是能屈能伸之人,当下露出歉意道:“实在抱歉,孙参领,今晚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四处一片混乱,在下也是担心格格的安危,所以才会有此一问,加之你之前戴的面具,令人误会你在刻意隐瞒什么,所以在下才会误会!既然误会解开,还望孙参领不要在意我刚才的唐突。” 孙延龄唇角浮起一抹笑意,毫不客气地说:“做为一位总兵,三公子有些事没搞清楚,就不该妄言,如今他们听了你这番话,一个个看我都像看仇敌一般,我当然在意。关于那些人的来龙去脉,三公子最好顺着查实清楚了,免得再得出什么荒谬不经的推论来……” 他顿了顿,带了些暗示强调道:“毕竟,如今在桂林这个地头上,你可比格格人面广,地头熟,今个这事虽然蹊跷,却也不是无迹可寻,只要三公子用心,相信很快就能水落石出,可再别整得像今晚似的,办个酒宴都乱成一锅粥,安全防护一点没起作用,这定南王府就像漏风的筛子,谁都能进出,这要是我晚到两步,缐都统的安危都成问题,传了出去,岂不叫人怀疑你们缐家治军不严?” 他比孔四贞人面广,地头熟,岂不是说这些人是他安排来陷害孔四贞的?还有,什么叫今晚的安防一点作用都没有,定南王府像漏风的筛子,这不是笑话他们缐家贼喊捉贼嘛? 缐玉玄见孙延龄三言两语就把事情推到了自个的头上,心里暗恨,脸上却笑道:“孙参领说得是,因为这王府一直空着,安防这块确实有疏忽之处,因为要对付南明那些人,还有境内的流匪,加之今晚许多官吏受伤,我们父子实在无力分心在王府这边,听格格的口气,您应该和她是旧识,格格在桂林的这些日子,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孙参领莫要推辞。” 孙延龄挑了挑眉:“你想请我负责这段时间定南王府的安全?” “和聪明人说话果然省事,不错,在下就是这个意思,还望孙参领能够答应,毕竟,咱们都是一个目的,保护格格。”缐玉玄苦笑着看了看自己的胳膊,“这事,本来家父是交待给我的,但你看在下如今这模样,只怕保护不了格格,反倒要拖累于她,所以只好请孙参领帮忙。” “格格你呢,有何打算?你希望我留下来保护你吗?”孙延龄目光灼灼地看着四贞。 四贞避开他的目光,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点头道:“当然,有孙参领你留下来助一臂之力,再好不过。” 白彦松如今受了伤,齐东平武艺虽好,于朝堂或者军事却是个门外汉,人事应对更不可能像孙延龄这般自如,孙延龄能够留下来帮她,她就能松口气了。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眼下,最重要是撬开那个舞姬的嘴,走,三公子,我陪你看看去。”说着,孙延龄就在缐玉玄的胳膊上拍了拍,示意他带自己去审问那个舞姬。 但他那一拍,手劲不小,又正好拍在缐玉玄受伤的那只胳膊上,疼得缐玉玄龇牙咧嘴,连喊轻点。 孙延龄连忙道歉:“不好意思,一时忘了你这只胳膊受了伤,要我说,你应该用绷带把这胳膊吊起来,这样垂在一旁,很容易被人忽略的。” 缐玉玄担心孙延龄一会再“忘了”,连忙让大夫过来给他把胳膊用绷带吊在脖子上,然后才和孙延龄跟四贞告辞,往厅外走去。 看到孙延龄在身后用手给自己比“放心”,四贞心头稍定。 此时,缐国安已经将人安顿好,走了过来惭愧地说:“今晚之事,是属下安排不当,害得格格和钦差大人受惊,实在是惭愧,还望格格给我们父子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等我们把今晚的事查个明白,给格格一个交待。” “今晚的事,谁也想不到,世伯无需自责。这很有可能是南明那边的暗哨安排的,意图挑拨离间我与世伯的关系,我们可不能上他们的当,这定藩,有世伯驻守着,我是再放心不过。今个这事,就偏劳世伯和三哥费心查一查,没其他事,我去看看那些受了伤的夫人、小姐们,今天牵连到她们,我实是心头过意不去!” 见四贞话语里半点没有怪责自己父子的意思,缐国安心头稍定。和四贞想的一样,他也怀疑这事是南明那边在桂林的暗探所为,当然,有没有缐三公子在里面趁机做些手脚,他这个当父亲的,还真不好说。 之前,他就再三警告过缐三公子,说这定藩是孔家的,叫缐玉玄不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但他也不知道自个的儿子有没有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蛊惑煽动! 安抚了一番受伤的女眷后,四贞方才回屋休息。 对夜宴上发生的事情,一晚上都在屋里收拾整理的画眉和黄莺,还一无所知。 看到四贞回来,画眉放下正往衣柜里整理的衣物,转身笑道:“刚才黄莺还在抱怨,说这样的场合格格不带我们,倒带着白侍卫长去,多不方便,如今看来,格格这……”看到四贞走近,烛光一照,身上斑斑点点的血渍露了个分明,画眉惊叫起来,“格格这是怎么了,怎么浑身是血?” 她喊的声音有些大,连在厢房整理的黄莺都听见跑了过来,看到四贞的模样,一阵大呼小叫。 她们都以为四贞受了伤。 四贞有些疲倦地坐到椅上:“没事,都是别人的血,画眉,你去取套衣服出来,我要沐浴更衣。” 之前就是因为担心晚宴上会出事,四贞才没有带画眉和黄莺,毕竟,她俩的武艺,比一般人还算可以,和真正的高手对阵,恐怕连三招都过不了,万一真出事,她的行动反倒受阻碍。 没想到,竟然真像白彦松猜测的那样,今天是她才回到桂林,什么都不熟悉,对方要下手,这个时机最为恰当……幸好没有带画眉她们。 听到四贞没事,画眉连拍心口,黄莺索性对着四方拜菩萨,连喊阿弥陀佛,然后出去安排缐三公子给定南王府准备的小丫鬟们准备热水。 在沐浴时,四贞将事情的始末缘由给她俩说了一遍,收拾妥当,侍候着四贞歇息,画眉还觉得后怕,当时执意要和黄莺两个一道值夜。听到里屋四贞的呼吸渐渐平稳,像是睡熟了的样子,她才蹑手蹑脚回到床边,准备跟先躺下的黄莺交待几句,结果却听见轻微的鼾声。 黄莺是个心大的,见四贞没事,早就困得睡熟了过去。 画眉躺在床上,却是一夜辗转反侧,到了天亮才睡踏实了。 等她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色大亮,黄莺已经不在床上,想是已经去准备早膳。 画眉连忙慌慌张张叫了另外两个小丫鬟,吩咐道:“赶紧去准备洗脸水,再去唤格格起来。” 可是等她进到屋里,看见窗户大敞着,屋子里头透亮,床上却并没有四贞的影子。 难道昨晚进了贼人,掳走了格格? 是不是点了迷香,所以自个才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闻见屋子里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气,画眉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手足无措地站在屋子中间,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差一点没急晕过去。 “画眉姐,你怎么啦?”黄莺的声音传进来,她才回过神。 画眉带着哭音回头道:“黄莺,格格……格格她……”她伸手指了指床上。 她已经吓得腿软脚耙,连抬手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没事,格格没事。”黄莺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照实回答道,“没事的,格格一大早就起来了,在园子里练剑呢,还让我不要叫醒你。” “啊?”画眉像是没明白过来,看着黄莺。 “你忘了,格格每天到时辰就要起来,练剑习拳的。”黄莺奇怪地看着她,“画眉姐,你怎么了?难道,你担心格格……” 她突然明白画眉为何会那个样子,嘿嘿笑了起来,“原来,你是担心格格被人劫了呀?你啊,真是瞎担心,你也不想一想,以格格的武艺,就算有贼人能进得了这定南府,又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掳走她?” “要是有人点了迷香呢?”画眉不服气地说。 “就算有迷香,格格也一定会醒过来,设法弄出些动静。”黄莺看了看画眉的模样,怪叫起来:“画眉姐,你不会是把屋里的桂花香当成迷香了吧?你忘了,每到桂花开的时候,格格总爱在屋里放两枝金桂,连熏香都不用的。” “我这不是关心嘛!”见黄莺嘲笑自个,画眉啐了她一口,“谁像你,百事不操心,得意什么?——还不快去安排早膳,等格格练完回来肯定会饿的,还有,昨个格格说孙公子也来了,说不定一会他会过来用早饭呢,多准备些。” 黄莺用手指比划着羞了羞画眉,方才应了,自去忙碌。 第93章 计划 虽然及时拿掉了她嘴里藏的毒,但那个舞姬显然是个死士,无论怎么拷问都不肯说出实情,实在逼急了,她就连声冷笑,说她死得其所,叫孙延龄他们死了心,她绝不会出卖自己的主子。 尽管舞姬什么都没说,但联想到之前一个武士咬毒前对四贞说的话,桂林城里,怀疑的声音越来越多,明面上虽然还没有人敢讲些什么,但暗地里都在传:那场刺杀是和硕格格为了夺权,特意设计的。 缐玉玄想就此结案,把这块热山芋扔给孔四贞,由她自个对定藩的官吏和民众交待,孙延龄却不肯,说他有办法让那舞姬开口,说出真话。 当缐玉玄无奈地问孙延龄怎么办时,孙延龄就叫人找了个大木箱,将那舞姬的眼睛蒙上,耳朵塞上,手脚绑着,丢进箱子里,再将箱子放在一间听不见任何声音,闻不到任何气味的房间,看守的人,在门外头也不许发出一点声音。 “这能有什么作用?那些个酷刑她都受过来了,这样不打不骂的,能有用吗?”缐玉玄委婉地表示怀疑。 “三公子的法子无用,就照我这法子来,至于有没有用,兴许今天晚上就能有答案。”孙延龄淡淡地回答。 那舞姬原是报着必死的想法,做为死士,任务不成功就只有死路一条,这是她早就知道的,所以不管是失败时咬毒自尽还是被抓后遭受酷刑,她都做好了准备。当然了,她也不是不说,只是知道一开始说出来的消息,不会被人轻信,等受了酷刑再说,而且说得似是而非,引人猜测,那他们这次刺杀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没想到对方竟然不信,又把她关了起来。 可这次的关押和以往大不相同,不打不骂,也没有给水送饭,竟然蒙着她的眼睛、耳朵,绑上手脚,就不管了。 没有之前暴风疾雨般的酷刑,也没有人威逼利诱、喝斥谩骂让她交待,她等了很久都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他们打算把她怎么样?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终于,舞姬忍不住大叫:“有人吗?有人吗?”因为耳朵被堵着,她隐约可以听到一些自己的声音,闷闷的,却听不到任何回答。 她究竟在什么地方?那些人,想把她怎么样?舞姬试图解开绳子,但绑她的人显然是此中高手,她根本动弹不得,因为眼睛被蒙着、耳朵被堵着,她只能凭仅余的一点触觉,感觉自己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 舞姬觉得非常不舒服,她不停地在箱子里挣扎,可除了头被碰着咚咚作响外,没有任何用处。 她呼吸越来越困难,就像要被人活埋一般。 ** 四贞去探望受伤的白彦松,恰巧遇上了孙延龄,三个人就在房里说起了夜宴上发生的事情。 当听到那舞姬仍然没有招供时,半靠在弹墨大迎枕上的白彦松皱起眉,孙延龄坐在床榻边,伸手从高几上的果盘里拿着个桔子,剥了皮递给四贞。 四贞摇摇头:“我不吃,孙参领自己吃吧。” 孙延龄把桔瓣丢进自己的嘴里,吃完之后方道:“你们放心吧,她早晚得招!还有,阿贞,给你说了多少次,不要这么生分,你叫我二哥就是。” 他在家排行老二,上面还有个庶兄,私下里曾给四贞说过,叫他二郎或者二哥,每每都被四贞无视。 白彦松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四贞直接忽略了他后面的那句话,问道:“你就这么肯定?你用了什么法子,能令那女子一准招供?” 孙延龄神秘地说:“山人自有妙计,你们就等着瞧吧。”他看了四贞一眼,夸奖道:“你今天这身穿着打扮,才像个大姑娘嘛,前两天那身,衬得太庄重了,吓得我都不敢说话。” 那日因为要和定藩的官吏们相见,担心众人觉得她年纪小,不把她当回事,所以四贞的妆扮,都是往雍容华贵的路子上走,自然是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几岁,孙延龄故意这样说,是笑她那样子扯虎皮作大旗。 今个四贞穿着水红色缠枝纹的洒金裙衫,乌黑的头发梳了根辨子在脑后,那张白如莹玉般的脸上浮着如桃花瓣的绯色,一双眉目转动间如宝石流光,看上去就是个娇生惯养的贵格格,娇憨之极。 孙延龄看得心里欢喜,忍不住逗她。 四贞听了,美目流转,轻哼了一声:“你还有少说话的时候嘛,我怎么没觉得?” 虽然是反驳他的话,但因为语声轻柔,清亮的声音极是动听,倒像在娇嗔一般,孙延龄没来由地觉得自己耳朵发烫。 他佯装无事,轻咳了两声,讲起了正事:“说起来,我到了桂林,第一件事就是求见都统大人,却不知什么原因,没有得到回音。可惜时日太短,我们没法在缐家安排自己的人手,不过从这几天调查的情况来看,很多蛛丝马迹都表明,这事和缐三公子颇有关系,只不知道,都统大人有没有掺和进去。阿贞得考虑考虑,若这事查出来是三公子主使,甚至缐都统也掺和进去了,你当如何?” 四贞一时沉默。 缐国安自接手定藩以来,可以说的上是尽心尽力,无论从哪方面来看,他都不大可能掺和到这件事里,难道这次的事是父子离心,三公子自个的主意?虽说缐国安对他这个三儿子一向宠爱,却也是公私分明,定藩的事,还是他在拿大主意,难道三公子不知道,如果没有缐国安的支持,就凭他再怎么蹦跶,也成不了气候嘛? 如果这事和缐国安无关,那就令人深思了,出了这事以后,他站在什么立场,有什么打算,是会纵子为恶,还是大义灭亲?依缐国公刚正不阿的性格,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缐家这位三公子,虽然排行第三,却是缐家唯一的嫡子,而且还是缐国安最喜欢的一个儿子,就算他当时这么做了,只怕事后孔家与他的情分也会断了。 不管如何,都要给缐玉玄留条活路,但这活路怎么留,就得好好琢磨,毕竟,轻了,震慑不到缐玉玄,难保他以后不再起异心,重了,会令缐国安难堪,反倒坏事。 四贞一时也没有主意,转向孙延龄道:“三公子在军中,颇得人心,人家都夸他,虎父无犬子,说他是缐家最出色的儿郎,你怎么看?” “最出色?”孙延龄冷冷一笑,“我看是最有心计才对,缐家的二公子,文采出众,武艺超群,可外头都传他骄纵又霸道,大公子虽然略有不如,可这些年办事从没出什么差错,外人的眼里,却得了个他行事瞻前顾后,有妇人之仁的说法……这些,我估摸着,都有那位三公子的手笔,倒是他自个,为人处事没有任何令人指责的地方,可这样的人,你不觉得可怕吗?有谁能够半点差错都不出,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 “这样说来,三公子确实有问题!”连白彦松都肯定地说,“事有反常即为妖。我听说,格格住进定南王府,并不全是缐都统的主意,起码,外头的人都说王府里头的一应人事,全都是三公子在安排。” “你的意思是说这里里外外都是他们的人?那你们还敢这么胆大,什么都说?” 白彦松笑了:“格格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还怎么打理定藩?” 孙延龄莫名其妙,这同四贞打理定藩有什么关系? 四贞看他的神色,淡淡地说:“宫里头,可是人事最错综复杂的地方,我是和硕格格,代掌这定藩的王事,自然有自个的人手,这里面的人,是他安排进来的,有些,却是我借他的手安排进来的。” 孙延龄怔了怔,然后跳了起来:“我倒忘了,要论争斗,管理后宅,哪里有人能和宫里头那些娘娘们相比,你在皇城里呆了几年,自然是跟她们学了个玲珑心肝水晶心肠。敢情,三公子以为你跟前都是他的人,得到的消息,却都是你想让他知道的啊!未雨绸缪,在来之前就先安排好人手,高,真是高!” 被他这一捧,四贞脸上的天然红晕就重了几分,她笑了笑:“也不尽然,只是关键的位置上,有自个的人,到底顺手些。据我所知,缐世伯对三公子的有些做法非常不喜,之所以隐忍不发恐怕是担心我会借机发落三公子,只要有证据表明,三公子那些孟浪的行为全是受人挑拨,他应该会站在我们这边,对三公子小惩大诫。” 孙延龄不以为然:“你打算既往不咎,放过三公子?阿贞,不是我说你,缐玉玄这个人,可不是那种会轻易悔过的,你这回要放了他,只怕是纵虎归山,养虎为患!” “眼下,定藩还是缐家的人掌着实权,如果起了冲突,缐世伯被那些人挟持着,骑虎难下,只怕更难善了,只能徐徐图之。我已经去了信函,飞鸽传书给皇上,请他下令让你留在桂林,以总兵之职率领孙龙将军的旧部,逐步培养咱们自己的势力。” 第94章 狐狸 孙延龄听说四贞让他留下,本来有些不快,听到她说“咱们自己的势力”,顿时眉开眼笑起来:“对,要有咱们自己的人。其实,最好的法子,就是你我尽快成亲,然后名正言顺的留在定藩,把这个位置坐实了。” 见孙延龄同意留下,四贞轻轻地吐了口气,但面色依然凝重,她看着孙延龄道:“虽说缐世伯忠心耿耿,但他毕竟是看在我父王的情面上,对我并无多少敬服。我的年纪,我的资历,也不可能令他敬服。虽然夜宴的事和他无关,但这个信号也不容小觑……” “毕竟,若是缐世伯的态度更坚决些,以他带军的严明,也不至于令人有机可乘,三公子为何会做出这种举动?若没有缐世伯的犹豫,只怕他吃了狼心豹子胆,也不至于如此。虽说眼下,容不得我们去细查细究,却也不能让人把污水泼到身上来。 白彦松同孙延龄对视了一眼,白彦松道:“格格放心,有孙参领和齐佐领盯着,他们就算想泼污水,也不那么容易。” 几个人正说着话,画眉进来道:“格格,戴佐领过来了,说是请您给他个恩赏,参加他们家后天的中秋赏菊。” 孙延龄问四贞:“这个戴佐领是什么人?在这风口浪尖上,竟然还跑来请你赏菊,胆子够大的。” “他叫戴良臣,是我们家的包衣佐领,为人颇具才干,这次就是通过他,我才把王府里安排了一些自己人,我远在京城,桂林城里,也就这些包衣还能够信任了。” 包衣为满族语,是包衣阿哈的简称,又作阿哈。包衣即“家的”,阿哈即“奴隶”。汉语译为家奴、奴隶、奴仆或奴才。包衣是满族上层统治阶级贵族的家生奴才,有些虽然因战功等而置身于显贵的,但对其主子仍然保留其奴才身分。和一般的奴才不同,包衣更类似于臣仆,有包衣的官员或兵丁虽然有权奖赏或责罚自家的包衣,却不能像对其他奴才似的任意打杀,也无权私自买卖、交换、或赠送。 做为包衣,即使出任到朝廷高官,拥有很高社会地位,也仍然要向时运不济沦为普通旗人的封主家以仆人自居,向落魄的封主行礼,替封主操办家中各种事物。封主落魄了尚且如此,更别说像四贞这样位高权重的封主,戴良臣做为包衣,在她面前就只跪的份儿。 一听是孔家的包衣,孙延龄就没放在心上,摆摆手道:“你出去见他嘛,你我的关系,这会儿还不好叫外人知道。外人知道的越少,对我留在桂林城更有利,也免得缐家起了防范之心。” 四贞点点头,毕竟,戴良臣一个包衣佐领,实在不必她和孙延龄都出面接待,即使是笼络人心,也太过了。 她出去坐在外面的小花厅,一个丫鬟领着戴良臣进来,他规规矩矩的同四贞行了礼,恭敬地说:“想着前两天出了事,格格心里头只怕不快,这马上就要是中秋了,奴才的贱内养了些菊花,还可以看看,她就想着让格格散散心,奴才家的菊花,在这桂林城里也颇有些名气,早些年王爷还献了两盆到宫里,据说很得了些夸赞。” 别看戴良臣在四贞面前口口声声自称奴才,其实戴家早就因军功挣下了一份家业,戴良臣做为一个佐领,在桂林里属于人面广,颇为得势的那种地头蛇,即使是缐国安,也要给他几分薄面。 此次,他以自个老婆的名义请四贞赏菊,亲自前来,无非是表明他对孔家是死心塌地,决心为四贞效忠。 见戴良臣对自己如此恭敬,四贞露出笑意,亲切地说:“谢过你家夫人了,我也早就听说戴家的菊花是桂林城里数得着的好。那两盆献到宫里的菊花,我是见了的,的确出彩。你回去吧,告诉你家夫人,我谢谢她的邀请,后天一定去。” 戴良臣面上带了几分得意,谢过了四贞,脸上犹豫了一下,才道:“奴才之前听到了一个消息,也不知格格知不知道。” “什么消息?” “就是外面有传缐都统有意向朝廷上表,请您下嫁他家的三公子。” “这是哪里来的消息?” “街头巷尾的传言而已,格格也知道,这些传言向来荒诞,只是奴才听了,觉得应该给您说一声,还说缐都统此举是因为有些额外的担心,所以才想您嫁给三公子,如此一来,格格虽然可以入主定藩,坐掌王事,其实却成了缐家的傀儡。”戴良臣边说,边留意四贞的脸色。 显然,这样的传言,是某些人借着戴良臣的嘴巴,试探四贞的态度来了。 四贞笑了笑:“真真是传言,缐都统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会把事情做的这么小家子气?他若真有此意,也定是先跟我说,必定做的堂堂正正,哪会偷偷摸摸给朝廷上表?而且,我虽说是太后娘娘的义女,婚约之事,却是自有打算,即使他上表,皇上和太后娘娘也不可能应允。” “是是,奴才也这么觉得,缐都统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这就是个传言,格格听了就那么一笑,不必放在心上。” 戴良臣又说了几句,行礼退下。他一离开,孙延龄就从后面走了出来,瞧着犹自晃动的水晶门帘,不屑地说:“我说缐玉玄最近怎么老跟人打听关于你的喜好,敢情,他还存了这份心思,他也真敢想啊!” 四贞却道:“那日夜宴上,三公子的夫人也出席了,我记得,你还救了她来着,他都有夫人了,怎么还会求娶于我,难不成,还想我给他做平妻吗?还是他想贬妻为妾,再迎娶于我?不管哪种情况,他要真有这样的心思,皇上第一个就不饶他。” “那个女人,说是缐三夫人,其实就是他宠爱的一个姬妾,因为他尚未娶妻,所以在外头,就以缐三夫人的名头行走,可就是这样,你一个和硕格格,他也敢肖想,真是不自量力。我只是奇怪,他既然有这个打算,那日夜宴又怎么会让那个姬妾出席?倒叫人有些搞不懂了。” 四贞也觉得有些不明白,摇了摇头。 其实孙延龄心里是清楚的,缐玉玄此举,无非是表明,他自个本无心求娶四贞,只是迫于父亲的压力不得已为之,这样,纵然事成,也抹掉了他缐玉玄意图攀龙附凤,凭借妻贵夫荣的打算,而四贞,也只会以为,他对她是真的由敬生爱。 如此看来,只怕,传言有几分是真的,真正想为缐玉玄求娶四贞的人,是缐国安,孔缐两家联姻,大权就不会旁落,即使四贞成年,缐家也能名正言顺的继续掌握定藩。 真是只老狐狸,老谋深算啊。 而缐玉玄自个,只怕原是对四贞存了几分轻视之心,认为她不足为虑,起初并不想娶这么一尊大神放在家里头,毕竟,对缐家而言,四贞不仅是和硕格格,还是定藩的封主,娶了回去,就得像菩萨一般供着,他决不可能像在别的女人面前那样为所欲为,这对缐玉玄而言,是很难忍耐的。 就是自己,当初不也因为四贞的身份犹豫过嘛,如今心心念念的想娶她,是因为父母之命,有婚约在身,还是一见钟情再加日久生情,孙延龄却有些糊涂了。 但孙延龄很清楚,缐玉玄对四贞态度的转变,是从那晚夜宴之后,显然,四贞在面对刺客时的镇定从容,令他明白,等闲的手段,是不可能阻挡四贞回到桂林,真正接手定藩,要想让缐家名至实归,最省力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他父亲所想的——联姻。 可惜,他们打错了算盘,别说四贞如今和自己有婚约,即使没有,皇上也不可能应允。 紫禁城里的那位,自己还惦记着四贞呢。 “阿贞,我在想,如果都统那边跟你暗示此事的话,你不妨将你我的婚约透露一二,免得他们生出些不该有的念头来,再一个,你明明没有这样的心,何必担这样的名声?”孙延龄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能大意,提醒四贞道。 四贞眉头轻扬,冷声道:“你说的对,这样的事情确实不能给他们任何幻想,不然被人拿来用这事做文章,我们就被动了。只是,这些天的情况,你也看到了,缐家父子各有各的盘算,我知道我这一次可以退,可是我不想退,我不想被人逼着离开桂林。定藩是我父王挣来的,任何人都不可以妄想,就算我暂时还不能完全掌控这边的事情,也决不能给定藩的官吏和民众们一个软弱可欺,懦弱无能的印象,属于我的东西,我不给,谁都不要想抢!” 看着四贞脸上的坚毅之色,孙延龄有些吃惊:不过才十五岁而已,就这么有主见有想法,说起婚事,半点没有别的小姑娘那种羞怯,这要是将来…… 想到自己的婚姻生活,他有些头疼了,显然,夫为妻纲,妻子应该顺从听从于丈夫之类的传统美德,在四贞这儿,他就别想了。 娶个貌美如花,文武双全,位高权重的老婆,好处固然不少,这坏处……貌似也不少啊! “格格,孙参领……太好了,那舞姬已经招了,大师兄请你们过去看看。”四贞的三师弟,马丁一脸喜气的跑进来说道。 第95章 吃醋 舞姬的意志因为关在无声无光的木箱中,已经崩溃,只要别再让她回到那样的环境中,让她反过头去杀了她的主子,她也会毫不犹豫的下手。【全文字阅读.】 但她招供的内容,却令孙延龄他们既觉得失望,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指使他们的人,是玉玄手底下的一位守备,等齐东平和玉玄领了人去抓他时,他已经自尽身亡,留下遗书说是因为四贞的父亲,定南王孔有德当年兵败焚府时,烧死了王妃白氏的表妹及其儿子,也就是他的妻儿,他要报仇雪恨,所以才会安排人刺杀,并且陷害四贞,他要让孔家的人在桂林抬不起头来…… 这位守备的妻子,确实是四贞母亲白氏的一位远房族亲,桂林城破前几天,她带着孩子在孔家避难,想着王府怎么都比外头要安全些……她和儿子确实在桂林城破之时遇难,至于是不是死在那场大火之中,却无人得知。 到这个时候,无论事情是真是假,都不可能再查下去了,线索到了这里完全中断。而玉玄则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声称自己御下不严,这么几年竟然都没发现自个的手下竟然是如此糊涂之人,不去找李定国算账,倒把家破人亡赖到孔家头上……他对此事有监管不力之责,应该受罚等等。 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此事和家或者玉玄有关,到了这个时候,四贞还要反过来安慰他,说这事是那守备糊涂,与他无关。 即使如此,国安仍然以玉玄监查不力,御下不严之名,上表朝廷,将他降为了游击将军,算是对四贞,对那天遇难的官吏们做了个交待。 这样一来,定藩不管是拥护家的,还是拥护四贞的,都觉得的国安公私分明,刚正不阿,桂林的局势,奇妙地陷入了胶和状态。 与此同时,戴良臣开始忙碌起来,毕竟,能够有和硕格格光临的菊宴,是他家难得的体面。桂林城里达官显贵的夫人、小姐们,此时都以能拿到戴家的一张请贴为荣,接风的酒宴上,是以官吏们为主,这场赏菊宴,才是她们和定藩真正的主人孔四贞,搞好关系的最佳场所。 不说别的,就是四贞不回桂林,将来到了京城,有了手帕情,也能借此认识京城的显要,借此为夫君谋个升廷,或者是找个高官厚禄的女婿,都比其他途径来得容易。 近贵得贵,近富得富,这些人都深深明白这个道理。 他们自然对这场赏菊宴趋之如骛。 不仅桂林城里的官吏富商们想得到菊宴的请贴,就是戴家的亲戚们听说了,也陆续登门想分一杯羹。 亲近的,例如戴夫人的娘家,戴良臣的兄弟们,几位出嫁的姑奶奶,戴家的族亲,在桂林城里没有宅子的,戴良臣都要安排到自个的府上居住。疏远些的,就安排到城外的庄子里,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只等中秋节那日客客气气的接过来。 做为戴家这一代最有出息的男子,戴良臣非常明白一个好汉三个帮的道理,家里的亲戚们要靠他帮衬,他何尝不需要这些亲戚们抬轿子。 像他那两个如花似玉的侄女,十五岁的戴月娥和十四岁的戴月娟,若是在这场家宴上入了哪个贵人的眼,对戴家来说,就多了两门大有助力的姻亲。 他可是打听到了,钦差杜大人的公子,今年十六岁,尚未订亲呢。 所以戴家上上下下,对这场菊宴都极为重视,这两个侄女,更是被戴良臣留在了府里,由他的夫人亲自给她们准备衣裳。 在邀请四贞之前,戴良臣就预料她会给自己这份体面,早就开始着手张罗办菊宴的事宜,他的夫人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夫妻俩商量要送的请帖,摆什么样的席面,多少道荤菜多少道素菜,用什么样的瓷器,配佬样的果盘,喝什么样的酒,谁和谁坐一席,前来参宴的男宾由谁接待,女客由谁陪……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操心到位。 就连府里的丫鬟、婆子和小厮们,全部按八人一小组十六人一大组的仔细分了工,免得到时出错丢人现眼。 这些事,除了戴良臣夫妇忙得不可开交外,戴家的长女,戴月婵也会在一旁帮衬,做为包衣出身,比四贞大两个月的她,幼年时常和四贞一道玩,是四贞的发小,因为这次四贞回到桂林城里,就连续发生诸多事情,她和四贞还没有机会见上一面。 当年的发小,如今已经是当朝的和硕格格,皇太后的义女……及笄之后的戴月婵,深深意识到四贞和她的身份差别越来越大,心里不是不惆怅的,但她很清楚,就像父亲所说,如果能够得这位童年的好友提携一二,对她们家而言,自有享不尽的好处。 在这场菊宴上,她的主要任务,就是做好四贞的陪客,把她招呼好,尽兴而归。 心里颇有些忐忑不安的戴月婵,对此很是期待。 ** 画眉打开箱笼,将一套套衣服摆出来,给四贞挑选。 四贞对这些浑不在意,让画眉随便拿一套明日给自己换上就是。 画眉不赞成,她嘟囔道:“那些夫人、小姐们的眼睛比蜂尾还毒,若是格格穿得不合适,难免她们会多想,猜测您是不是在京城不如意,不得圣眷……那样的话,传给她们的夫君,父兄,指不定会生出些别的心思来,格格可不能掉以轻心,如今不比家里头,桂林城里事事得小心,奴婢知道格格不管穿什么,都是天生的气派,但咱们可以锦上添花啊。” 四贞怕她再罗嗦下去,连忙说:“好好,你拿来我试试,你看中哪套,我明天就穿哪套,这样总可以了吧。” 等画眉请了孙延龄过来,她才知道自己这个大丫鬟早被人收服了心。 虽然四贞红着脸敲画眉的头:“他还不是你家姑爷呢,就这么向着他,究竟谁才是你的主子?”但到底没有说不让孙延龄在这儿给她参详。 画眉松了口气,格格已经及笄,如果不出意外,很快就能和姑爷成亲,可她瞧着格格的模样,对姑爷始终是不冷不热的,这样下去,别说成亲之后夫妻恩爱,就是眼下,格格过些日子要回京城,姑爷要留在桂林城里,若是被那有心人挑拨离间,再使个美人计什么,姑爷还怎么死心塌地的等着格格,留在桂林给孔家效命? 做为在宫中呆了几年的大宫女,画眉深知要想拢住孙延龄的心,必须得帮她家格格一把。 四贞的这些衣服都是宫里头的御贡织造,件件裁剪合度,将她纤腰"qiaotun"勾勒得曼妙窈窕,穿上之后,即使脂粉不施,薄妆浅黛也显得明艳动人。 最后选定了三套旗装:一套水红色挑金线苏绣凤纹的,一套银纱滚赤红金边湘绣缠枝纹的、一套海棠红苏绣吉祥如意纹的图案。 这几套孙延龄都很喜欢,说四贞穿在身上,举手抬足间,溢光流彩,让四贞在里面挑一套。 主要前些年四贞服孝,都是些素净的衣衫,他很少看见四贞穿鲜艳的颜色,如今看到这些娇媚明丽的,就觉得正好将四贞身上那股子英气中和一下。 “三公子送来些宝石首饰,你瞅瞅有没有合适的?我记得有一支白玉嵌红宝石的双结如意钗,颜色透净又喜气,拿来配这套银纱的正好。”四贞笑着,让画眉把首饰取出来。 指甲盖大小的红宝石,镶嵌在白玉上,盘成了双结,托在四贞凝白如脂掌心,那几颗晶莹纯透的血色宝石粲然发光,反映照在四贞的黑眸之中,仿佛连眼眸里都有了妩媚的色彩。 孙延龄看了东西,笑着拿了过去道:“这个三公子,挑女子选首饰的眼光都不错,只是……”他把那如间钗扔回首饰匣,重重合上,冷哼道:“这些东西你却不适合戴,留着赏人吧。” “这样的东西,赏人太过了吧?”四贞没注意到他的脸色,随意地说:“你知道我们女人家,只要参加一次宴会,穿的戴的,都得换新的,不然那些眼睛尖的,就会议论纷纷,可这出门在外的,我又没带多少首饰,不用这些首饰,我带来那些就不够换。” “我前天给你的那些礼物里,有一匣子首饰,难道你一样都不喜欢?总之,你不能带他送的首饰,免得他生出些不该有的念头来。要带,也只能带我送的。”孙延龄干脆地说。 四贞这才回过神他是吃醋了,想着要是告诉孙延龄,那些东西她还没顾上拆看,只怕他更要气恼,就哄着他道:“你不说,我还想着带上家送的这些首饰,是表示那件事我已经不介意了,省得他们父子一见我,就诚惶诚恐的请罪,倒把我弄得怪难受的。不过听你这样一讲,确实不好带他家送的,免得生出误会,画眉,去把孙参领送的那匣首饰拿来。” 第96章 表露 等打开妆匣,孙延龄挑了一支宝蓝吐翠的孔雀吊钗,一对翡翠的心型耳坠递给四贞:“这两样,再配上你其他的首饰,和你的衣服,颜色触目,也唯有你这样的通身气派,才能压得住,快戴上让我看看。” 四贞不禁失笑,随手把耳坠戴上。 不等画眉伸手,孙延龄拿了吊钗,给四贞插到头上,吊钗中心坠的那颗绿色宝石,正好垂到她的眉心,晃动之间双眼如同流水一般盈盈,令孙延龄一时看呆了。 此时,他和四贞距离不过一拳,可以闻见她发髻间幽香暗浮,身上的气息如兰似麝,不由心醉神迷。 孙延龄觉得奇怪。 去年一道前往云南时,他还没觉得自己对四贞的感情有多深厚,纵然想娶她,也无非是因为父母之命,因为她长得那样秀美清丽,是个男子都会爱慕。 他把自己不管是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的那些感觉,都当成见色起意。 对,他就是看这小姑娘生得美貌,所以才越来越喜欢的。 等两人分开之后,他才发觉自己越来越想念她,生死未卜的时候,濒临绝境的时候,越到紧要的关头,他就越想她,想自己万一要是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她,想自己万一要是死了,她就会嫁给其他人……光是想一想,他就心如刀割,他没法接受那样的后果,所以他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活了回来。 他真担心她以为自己死了,就此嫁给皇帝为妃,以至于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回去见她,结果他人还没回京,京里那边就传来了消息说她要到桂林,他就转了方向,一路风雨兼程,跋山涉水的赶了过来,在路上,那一晚一晚的,他的脑子都想的是她,简直想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 孙延龄自个都嘲笑自个,做为男儿,他的野心在前程,在功名,在大丈夫存身立世,就该轰轰烈烈打几场青史留名的战役,于男女之事,血气方刚的他当然有需要,却从不会为此羁绊,更不会为此动情,风月场里,他也算是个高手,却为这个当时还没及笄的小姑娘心生牵绊,一夜夜她在他的梦里,害他不知道换了多少条裤子,他却为她过上了和尚的生活,守身如玉。 还好啊,他的小姑娘心性坚韧,没有拿不知他死活当借口,改变主意,入宫为妃。 还好啊,他的小姑娘已经及笄,他很快就能娶她了。 看着四贞,孙延龄只觉自个百炼精钢都化成了绕指柔肠,他将下巴抵在四贞的头发上,低低发问:“你当时,怎么就肯定我不会死在云南?我还以为,你会借机摆脱咱们的婚约,另嫁他人!” 看到孙延龄突出其来的举动,画眉傻了眼,在旁边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走吧,不符合她做人丫鬟应该拼命护主的规矩,而且,主子没发话,她就不该走开。可是,不走吧,留下来看准姑爷和格格亲密的一慕,太不合适。 可要她上前打断或者喝斥孙延龄的孟浪行为,画眉又觉得不忍心,看,准姑爷瞧着格格的眼睛都红了,而且,他的双手是虚抱着的,除了下巴抵在格格的头发上,他对格格并无其他非礼之举……画眉只好低下头,装鹌鹑,装不存在。 四贞被孙延龄这突出其来的举动弄慌了神,她迅速地推开了孙延龄,但即使只是那短短的一瞬间,她也感觉到孙延龄身上传过来的热力,那种男子的阳刚之气,熏得她昏昏然,心慌意乱之际,都忘了斥责他的孟浪,只红着脸下意识地回答:“你武艺超群,哪里会那么轻易的死?再说了,不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嘛……” “孔四贞——”孙延龄的欢昵心情被破坏了,咬牙切齿地说,“你竟然说自个未来的夫君是祸害?” 四贞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其实,她那个时候,就是企盼着孙延龄没事,所以任何只要他可能不会死的理由,她都会找来用于抵抗那可能出现的悲伤,在她看来,只要孙延龄没事,哪怕他是个祸害呢! 看着孙延龄那凶巴巴的样子,四贞突然觉得委屈,他还从没这般对她说过话。 “人家只是想你好好活着……”她喏喏道。 孙延龄见过四贞的清冷,见过她的刚毅,见过她的豪迈,见过她的慧黠……却从未曾见过四贞这副小女儿的模样,在这一刻,她更像个闺阁的女孩子了,那么娇,那么软,那么可爱……孙延龄觉得自己的怒火一扫而光,心里如同春水般温柔。 他唇角上勾,露出笑意:“你是不是还想过,万一我要是出了事,你也会守孝三年,再论其他?” “你怎么知道我会这么想?”四贞愕然抬头看着孙延龄。 我怎么知道?因为担心你要嫁人的时候,我就是用这个念头安慰自己的,你是那么守规矩守礼法的一个人,夫死,妻守孝三年,你应该会遵守的,你应该会等着我回来的……就是这个想法,撑着我过了一天又一天,过了一夜又一夜…… 但孙延龄只是含笑看着四贞,淡淡地说:“因为这是规矩,而你,是个守规矩的人。” 那些礼法,令她的外表矜持不苟,也令她可以回避许多不愿去做的事情:那些野性,令她的内心桀骜不驯,令她显得如此与众不同。 他就是被她这样表面上规规矩矩,挑不出一点刺来,骨子里却有主张有想法的个性一点点勾住的。 先是被她的外表吸引,而后,爱上了她的思想,她这个人。 四贞咬了咬唇,皇上说她像野马,生性爱自由,向往广袤的天地,所以紫禁城里栓不住她,孙延龄却说她守规矩…… 或许他们都没说错,她就是一个骨子里恪守着礼法,内心不喜欢被约束的人。 四贞咬唇的俏皮模样,令孙延龄再次情动,他一把将四贞拉入怀里,将她的头压在自己胸口,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放开她,说了句:“你换衣服吧,我明天再过来接你一道去戴家。”然后,丢下目瞪口呆的主仆俩,就转身大踏步的离去。 半晌,四贞的脸色才恢复原样,她跺脚道:“画眉,以后不许这个登徒子上门了!” 画眉抿着嘴笑。 自从那晚看到大火映红的半个桂林城,她家格格就转了性子,每日里如同小大人似的,担负着血海深仇,别说使小性子,就连笑容都是浅浅淡淡,也就是对着准姑爷,才有那么多的喜怒哀乐,会撒娇,会生气。这样的格格,才更像一个,真人。 希望日子一天天过去,有姑爷的陪伴,那些沉重的过往会慢慢被格格淡忘,脸上的表情,内心的欢愉,会越来越多。 ** 因为这一日来参加赏菊宴的人不少,一大早,戴家就开了正门迎客,从巳时初开始,源源不断的客人就没停过。 戴月婵和其母田氏,以及她的婶婶、姐妹们忙着招待女眷,男客则由戴良臣领着两个儿子招呼。 看到四贞下马车的那一刹那,戴月婵身子微微一僵,很快恢复如常。 她笑着迎了上去,和四贞不失亲热地寒暄数句离别之情,又将自己的两个堂妹介绍给四贞:“格格,今日我主要是陪您,但您也知道,一听说您能来,这桂林城里赶着借东风的人多得很,来得都是客,我要帮着母亲待客,今个只怕会很忙,有招呼不周的地方,您就多担待些,这是我的大妹月娥,三妹月娟,我如果不在,有什么事,您交待她们也是一样的。” 她看向堂妹们,慎重其事地吩咐道:“你们可要代我好好招呼格格,务必要让格格吃好、玩好,一点差错都不许出。” 戴月婵不过中人之资,她这两个堂妹却生得花容月貌,令人望之生怜。 自己和月婵是从小一处长大的,再忙,也该是她相陪吧,况且戴家如今求着自己的地方多得是,自然是月婵跟她亲近了,受益最大,怎么倒叫这两个女孩子也跟着?戴良臣,想盘算些什么? 在宫里头呆久了,四贞很清楚,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安排,心里,就有了些警惕。 这样的心思,四贞当然不会表露出来,她唇角含笑神色自若,看不出半点异样,对戴月婵笑道:“没事,我今个就来你家看菊花的,你只管将我和其他客人一般看待,不用特别招呼我,你该忙什么忙去吧。” 戴月婵示意两个堂妹给四贞行礼。 戴月娟不说话,含笑给四贞施礼后就退到一边,戴月娥则在行礼后笑道:“大姐只管放心,我和月娟一定把格格招呼好,再一个,你和格格自幼要好,想来,即使我们有什么招呼不周的地方,格格也不会介意的。”说完,她活泼地朝四贞挤了挤眼睛。 四贞笑着打趣:“不介意,午宴的时候有人敬酒,你记得帮我多喝几杯就行了。” 第97章 闺艳 戴家这一日来得客人不少,田氏费了很大功夫准备今日宴席,光是席前招待客人的小零嘴,就有一、二十样。 四贞是主客、贵宾,众人多是冲着她来的,少不得都要围在她跟前夸赞、巴结几句。 即使宾客如云,站在众人之中,四贞也是最出挑的一个。 倒不是说在场的女子相貌都不如她,像戴月娥、月娟,还有缐五娘,马家的小姐……桂林是山水灵秀之地,这样地方出来的女孩子,从来不乏美女,但论仪态论尊贵,自然是四贞最为出色,光她那份从容的大家风范,高挑挺拔的身姿,就把其他女孩子都压了下去。 戴月婵见四贞一身浓墨重彩,大红大绿的配饰,领口袖边,因为那层银纱衬着,艳而不俗,举止行容都给人感觉浓妆淡抹总相宜,心里就微叹了一口气。 做为幼年时的玩伴,她当然希望四贞好,也知道四贞打小起,就是主子,比她们来得尊贵,只是没想到,有一天四贞会成为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之一,皇太后的义女,当今皇上的义妹,和她隔得实在太远太远了。 不同世界的人,只能渐行渐远。 宴席开始时,四贞没有和那些官员夫人们坐在一起,让戴月婵将她安排在同龄的女孩子们一桌。 这些女孩子,虽然不及戴月婵和她那般要好,也都是比较熟悉,从前在桂林时常来常往的玩伴。 戴月娥坐在她身边,殷勤地给她布菜:“格格请尝尝这玉竹牛肉,府上的大厨,原是宫里头御厨,出宫之后,我家大伯重金请了过来,这牛肉选了不到一年的小牛,肉质鲜嫩,听姐姐说您从前很爱吃这道菜,您尝尝,是不是还是儿时的的味道?” 四贞冲她微微一笑,伸筷子干脆利落的吃了那块牛肉,微微点头露出愉悦的表情:“还是桂林的玉竹牛肉好吃,宫里头也没有这样的味道。” 听了四贞的夸赞,戴月婵笑了起来:“我还记得小时候,有一回五娘羡慕你皮肤好,你就告诉她说要常吃玉竹,说《神农本草经》里说它‘久服去面肝鼾、好颜色、润泽’把五娘唬得一愣一愣的,还悄悄问我,你是不是打算行医呢。” 从前父母俱在的时候,四贞的生活无忧无虑,什么闲书都要翻两下,她记性又好,自然受在小伙伴们中间引经据典,如今大多数时候都在习武看兵书、兵策,这些幼年时的显摆,早就忘了。 因此,听了月婵的话,她只是淡淡一笑,却未做任何回应,脸上也没有什么多余表情,这样一来,倒领戴月婵一时有些发懵,觉得桌上的人看她的眼神都充满了同情,愣了片刻,她忍不住追问了一句:“格格难道都不记得了?” 四贞扭脸看着她笑道:“我只记得那个时候她们都会女红,只有我不会,私底下没少被她们嘲笑,说我这个王爷家的格格是绣花枕头,粗蛮之人,只爱舞枪弄棒,只有你,不管我玩什么都会一个劲的叫好,月婵,咱们是好朋友,我从来都没忘的。” 没想到四贞会当着众人的面这么说,月婵彻底愣住了,眼睛顿时发红,嗫嚅了半响却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搭话。 她的心里头涌起感动:阿贞没有忘掉她,没有忘掉她! 戴月娥在月婵与四贞开始说话时就一直留心,此时见了大堂姐的表情,嘴角便忍不往上扬起,她笑了起来:“不是格格说,我们都不知道原来格格想的。其实,不是我们笑话格格,是不敢和您亲近,家里的大人们都说,格格您是王爷的女儿,是尊贵的人儿,要是玩闹的时候,你会的那些我们都不会,只好捡你不会的,来打击你了!” 这话说的又妥当又亲热,顿时化解了女孩子们许久没见的那种陌生感,连坐在四贞对面,一直没说话的缐五娘也微微笑道:“可不是,你是王府的格格,我们的父兄都是你父王的手下,谁敢得罪你?偏你那个时候跟个男孩子似的,成天就爱打架,见到我们就想比试一番,不躲着你都算好的。” 她看着四贞,扬起精致的下巴:“也就是那年,我见你白净了许多,所以才想着问你吃了什么用了什么,没想到你倒掉起书袋来,惹得我们在背后一阵笑,不过那玉竹我后来确实经常吃,你瞧,我现在是不是面若桃花?” 另一个女孩子马秀兰没等四贞说话,就先捏了缐五娘的脸一把,学着四贞从前的模样,笑道:“不错,这小娘子长得美,将来大了,可要嫁到我家去,给我做嫂嫂的。” 众人都笑起来,之前因为四贞身份变化的拘谨一扫而空。 只缐五娘神色变得有些黯然。 四贞有些惊讶,不曾想自己儿时的一句戏言,竟然被缐五娘记在心上,显然,她对哥哥,有些朦胧的情意。 想到哥哥孔廷训如今的模样,四贞也有些黯然。 戴月婵瞥见她这副神情,连忙打岔道:“如今看来,格格心怀高远,就是男子里也鲜少能有人比,自然不像我们这些成天关在宅院里的小女子,我们一天到晚只记挂着针线女红、吃食穿戴这些琐碎小事,哪里像格格这般厉害,听说你将来要回来领兵和那些南明的军士打仗,是真的吗?” 这句话,已经问到朝廷的安排了,四贞想了想才说道:“暂时可能不会,毕竟我也就这几年才学习兵法,皇上可不放心将这么大的定藩交到我的手里,还要多倚仗缐世伯他们,说起来,诸位姐妹的父兄,都是定藩的功臣,在此,我就借薄酒一杯,谢谢他们。” 听她这样一说,戴月婵、缐五娘她们赶紧客气了一番。 之后,由月娥打头,大家就开始问起就京城的风土人情,四贞也不像刚才那般回避,基本是有问必答,在旁人看来,只觉得这一桌的女孩子们笑声不断,你来我往的细语倾谈,望之十分投契。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按着宴席上的习俗,便开始有人一展才华以助酒兴了,月娥今天打定主意要立拔头筹,请了月婵吹笛,唱起了《满江红》,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唱起这等慷慨激昂的词曲来,另有一番风味。楼下那边的男客,已经有人在打听唱曲的小娘子是哪位,还有胆大的青年男子,走到楼梯旁边,偷偷朝楼上张望。 今个要不是和硕格格在场,大家都想巴结着多说几句话,戴府也不会在大花厅里分楼上楼下招呼男女宾客,平日里,他们可没机会和这些小娘子们隔着这么近一道吃饭。 戴月娥生得雪肌玉骨,这一支歌唱下来,粉面生霞,再加上脸边两颗艳红的珊瑚耳坠子轻轻晃动,颇有些千娇百媚的韵味。 等她唱完,众人一片叫好,四贞也夸奖了一番,然后对收了笛子的月婵悄悄道:“数年不见,你的笛音精进不少啊,刚才那曲的尾音高上云端,我只怕要三天不识肉味了。” 月婵笑起来:“记得当年,你的笛子吹得比我好,今个怎么不吹一曲?” 四贞笑着推辞道:“这几年没吹,早荒废了。” 风头自然不能都让戴家的人出了,早有其他女孩子按耐不住,开始轮番上前施展才华,有弹的,有唱的,有吹的,有拉弦琴的,更有和四贞不大熟悉的人,在私下里叽叽喳喳说起,希望今日能有幸一睹和硕格格的风采。 田氏见状,就过来对四贞陪笑道:“听说格格曾学琵琶,那几位府上的几个女孩子,也学了琵琶,想出来抛砖引玉献个丑,还望格格多多指教。” 四贞听了,并没有说自己这块玉会被引出来,只点头致意道:“夫人客气了,请她们开始吧,我洗耳恭听。” 几个女孩子想来平日里就时常合练,琵琶声密密相连、相互应和,像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甚是动听。 四贞听完,自然又是一番夸奖,还给今天表演的女孩子们都送了朵宫花表示谢意。 这些女孩子家中,个个都是非富则贵的,当然不会缺少花戴,但四贞拿出来的,都是宫中御造之物,外头想买也买不着,自然是很高兴的接了。 月娥接了宫花,立刻就戴在了头上,而后笑着跟四贞道:“她们都想听格格弹琵琶呢,不如格格就弹上一曲,让她们几个瞧瞧,什么叫真正的高手?” 四贞如今的身份,岂能当众表演这些,戴家的人这样做,无非是扯虎皮作大旗,想在别人面前显摆跟她的关系亲近,刚才田氏说的时候,她就等于婉言谢绝了一次,没想到这戴月娥见自己给她几分好脸色,又来试探。 但四贞面上丝毫不见怒色,声音反倒更加和缓道:“我这几年多在习武,于乐法一道,生疏不少,实在是不好拿出来献丑……” 见戴家的女人和女孩子脸上都露出失望之色,四贞转念道:“今日承蒙戴家盛情款待,又平白欣赏了各位姐妹们的才艺,四贞就表演个雕虫小技吧,月婵,有劳你让她们备些蜡烛上来。” 第98章 人选 “除了蜡烛,再取一把弓,十支箭来。【无弹窗.】” 难得四贞肯答应露一手,虽然别人都是弹琴唱曲的,要蜡烛、弓箭这个要求有些稀奇古怪,月婵还是派了小丫鬟去取了红烛和弓箭,还派了个丫鬟到楼下给自己的父亲戴良臣禀告此事。 这样一来,到戴家作客的众人都知道四贞要展露才艺之事,在家都极为好奇,想知道个究竟,只是女眷们在楼上,他们纵然伸长脖子也看不着,只盼着四贞会嫌楼上场地小,到楼下的宽敞花厅里来当众演示。 这可是和硕格格的才艺啊,哪怕她就只是把那些蜡烛吹灭,也是很叫人激动的事。 听说还有弓箭,难不成,是要用箭射那烛火吗?烛火可不比寻常的箭靶,箭过火灭,这难度可不是一点半点,就是当年定南王,也未必能够做到。 一时间,众人感慨万千。 有那老成些的,就感叹这贞格格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今天到的客人中,很多都是武将,谁手上没有两把刷子,她要是做得好也罢了,万一出点纰漏,可就白白坠了孔家的威名。 只孙延龄和齐东平等人,什么话都没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红烛取来了,四贞随手取了几支问道:“不知哪位姐妹有兴趣跟我配合一下?” 女孩子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四贞想做什么,有那想巴结的,已经往前走了几步。 月婵此时,却回过味来,她不由变了脸色,小心翼翼地问:“格格,您不是打算用人顶了这火烛吧?” 一听月婵的话,那几个站出来的女孩子立刻退了回去。 四贞点头笑道:“没错,不知哪位姐妹有兴趣和我配合?我需要三个人。”她让丫鬟给取了九枝红烛出来。 她看了一圈,没有一个人敢答应。 “要不然,去楼下问问那些公子们,看他们有没有敢的?”月娥轻声提议。 “那怎么行,再怎么说,格格也是女子,怎么能叫男子和她配合?”月婵低声喝斥,她转身对田氏道:“母亲,安排三个丫鬟给格格拿火烛吧。” 田氏看向厅里的丫鬟们,那二十来的丫鬟顿时脸色发白,有胆小的,脚都软了。 这些贵族家的公子、小姐们,就会拿人取乐,这样玩射箭,多半都会把人射死,射死她们了,也不过是贱命一条,顶多打发家里一些银子而已……谁会在意她们的死活! 丫鬟们也纷纷后退,没有一个肯主动上前。 田氏正要点名,四贞将羽箭在手指上转了一圈,看着她道:“此事必须得自愿,不然我射箭的时候,拿火烛的那个人脚软手软的,就会失了准头,这箭,就不知道会射哪里去了,那可不成。” 她看向月婵,似笑非笑道:“怎么,过了几年,月婵你也不信我的功夫了吗?” 田氏一看她点自个女儿的名字,犹豫片刻,推了一把月婵:“既然格格看得起你,你就去试试,你们自小玩到大,应该知道格格武艺超群,没事的。” 月婵惊讶地看着自个的母亲,从前她是见过四贞射箭,十次里,有八回都能射中箭靶,可那不是还有两回射不准嘛,而且,这次是射火烛,射火烛啊!简直是九死一生的游戏。 想到之前父母再三交待要不惜代价奉迎好四贞,月婵一阵齿寒。 为了戴家的利益,父亲的功名,母亲连她这个女儿,也能舍了吗? 一时间,月婵觉得心灰意冷,她走到四贞面前,惨白着脸道:“承蒙格格看得起,算我一个吧。” 四贞拍拍她的肩膀道:“放心吧,我现在的箭法比从前好。” 她看向那些女孩子:“你们还有没有人肯和月婵姐一起的?我箭法不错,你们放心。在家里看过你们的父兄练箭吧,我估计,他们的水平,比我高的不多,有哪位姐妹习武,正好可以借此练习练习胆量。” 家里的父兄,可没一个人能做到箭中红心,百发百中。就算格格是百发百中的神箭手,也不可能把那九根火烛全部射熄啊!想到这些,女孩子们一接触到四贞的目光,立刻避开,即使里面有几个好武的,想了想,也没敢上前。 “真没有啊?那我今天就射三箭吧。”四贞将那九支红烛里拿了三支出来。 不怎么说话的月娟突然上前,咬着牙道:“算我一个吧!” 四贞没想到月娟看起来有些文弱,竟然能有这样的勇气,朝她嘉许地笑了笑,又拿出了三支红烛交给画眉。 就在她准备转身之际,五娘站了出来:“虽然我不习武,但我也想练练胆量。” 四贞有些吃惊。 国安的子女里,这个五娘和玉玄是一母同胞,相貌是一等一的好,自小爱干净,连鞋子上沾了土都要哭半天,所以她从不爱五娘玩,说让五娘长大了,给她做嫂嫂的话,纯粹是开玩笑,因为那会儿她们兄妹可是桂林城里的混世魔王,哥哥虽然比她文静,也是成天整得跟泥猴似的,当时她捏着五娘的下巴说那话,还把五娘气哭了。 想到之前马秀兰旧事重提,五娘脸上的神情……四贞觉得,五娘肯站出来,只怕还是因为哥哥孔廷训的缘故。 心里再次微叹,她对五娘温和地笑道:“好,不过先说好,一会儿火烛放到你头上,五娘可不能腿软,不然我怕箭会射到后面的人。” 听她这一说,其他没有上前的女孩子们更加庆幸自己鲁莽从事。 再看到四贞请田氏安排人把那九根火烛截成三分之一长短,众女更是倒吸一口冷气。 这火烛短的,可快要贴近头皮了,这要稍微射低点,岂不是要人命?再一个,万一火烛在头上偏了偏,就算没被箭射中,也会烧了头发。 太可怕了,这贞格格哪里是表演才艺,分明是娇纵任性,拿人命不当回事。 想到四贞从前就时不时会捉个小虫扔她们中间,看她们吓得哭,哈哈大笑那些个事,大家顿时记起,贞格格从前,可是有桂林城中混世女魔王的名头,如今这个贞静端方的模样,全是骗人的。 从前仗着定南王府欺负她们,现在她有了太后娘娘和皇上撑腰,只怕更不得了。 她们怎么会觉得这位格格是个好相怀的呢!此时,连田氏都暗悔自个不该叫月婵上去,原想着只是有点危险,哪想到会这么凶险! 就连楼下那下男子们听了,都说四贞胡闹,拿人命开玩笑,有些还叫戴良臣去阻止四贞的行为。 玉玄说:“在下觉得,没有金钢钻不揽瓷器活,格格敢这么做,定是因为她艺高人胆大,舍妹都愿意跟她配合,你们就别操心了!” 他心里头却盘算着,若是等会五娘出半点差子,正好借此为由,压那孔四贞一头。 玉玄喜欢温柔妩媚的女孩子,在他看来,四贞虽然生得美,却过于刚硬,不适合为妻,再一个,依四贞的身份,他要娶回家,就得臣服于四贞,这等于是请了一尊大神回家供着,对玉玄来说,这是无法忍耐的。 但如今的局面,四贞显然不像一般女孩子那么好拿捏,随着她一天天长大,家掌握定藩的权力早晚都得还回去,只有联姻才能够长久将孔家的势力变为已有,所以,他迫切需要在手里头握个四贞的把柄,因为这份迫切,他甚至顾不上自个妹妹的性命了。 倒是月娟三人,虽然脸色发白,却仍然没有改口退缩。 因为楼上场地小,四贞就和月婵她们戴上帷帽下了楼。 好在满人入关以后,不像汉人那么讲究男女大访,加之四贞的身份,不可能完全回避男子,有她在前面,也没人敢议论月婵她们此举不妥。 其他女孩子们此时也顾不上什么礼仪规矩,三三两两的跑到楼梯上往下看,有那年纪小的,索性就随四贞跑到了楼下的阔厅里,到了后来,除了个别年长的夫人们还矜持的留在楼上,倚栏朝下张望,大多数人都选择尽量靠近阔厅看热闹。 “我知道父王麾下,不乏百发百中的神箭手,就是今个在场的叔叔伯伯、兄弟们,也有很多箭术不错,能够三十尺内百发百中的,请举一下手。” 有十几个人举了手。 “不知道今天在场的,有没有人觉得,自个能射中那个苹果?” 下去之后,四贞并没有立刻让月婵三人当箭靶,而是在阔厅的另一头,让人将一个苹果用细绳栓了,从楼上垂下来。距离四贞所站的位置,距离那苹果,超过了三十尺。 看到那苹果晃晃悠悠,比平日所练的箭靶小了一半不止,举起的手顿时少了一半,还举着手的人里,有玉玄。 “那有没有人,可以射断细绳?” 只余玉玄一个人举着手。 “在苹果落地之前,再发一箭射中苹果呢?” 玉玄犹豫了片刻,放下了手,看着四贞,颇为怀疑地问:“难道说,格格你能做到?” 四贞展颜一笑,张开手道:“画眉,拿弓来。” 第99间 湿裙 四贞左手持弓,右手握箭,箭上弓弦,随着她背身挺的笔直,两只手拉开,右手突然松开,众人都不由自主随着她的动作屏住了呼吸。【最新章节阅读.】 “嗖嗖”两声,两只箭窜了出去,动作快得如同流星赶月一般,几乎看不出那只只箭的先后。 有那眼睛敏税的,可以发现第二只箭的位置几乎是贴在第一支箭和下面在走。 绳断,苹果落,箭中。 短暂的寂静之后,便是轰然叫好的声音。 即使通过射苹果之事见识了四贞的箭法,等看到四贞让月婵她们按个排列成一条直线,最小个子的月娟站在最前面,每个人的发髻上放着小盘,盘上搁着火烛,双手平展,左右手各放一个火烛,众人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寒风起,不管是站在场中的三个人,还是周围看的人,心中都是一片寒意,而就在这个时候,四贞已经拿起了弓,随手捻起三根箭,将弓平举,引弓上弦,嗖的一下就射了出去。 ……外人看到的,就是她三箭齐发,分开了方向,分别朝月婵三人的头和左右手射去。 有那胆小的,更是捂住自己的眼睛。 没有人动,甚至很多人都来不及转换表情,月婵等人的脸上露出了惊恐之色,两条腿打战,连自己是生是死都没知觉了。 田氏更是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婵儿死了吗?她的婵儿死了吗?死了吗? 她连眼睛都没敢睁开,只觉得场子里静得如同死寂一般。 “好了,月婵,你们可以睁开眼睛,把头上的火烛取下来了。” 月婵的手仍然抖个不停,她慢慢地扭头看向自己的左右手,火烛已经熄了,犹有一缕青烟,她下意识地将火烛交给走过去的画眉,慢慢的摸向自己的头顶,将头上的小盘取下,与此同时,她还摸到了上面的火烛。 没有火,只有灼热感。 她把小盘拿到自己眼前,只见上面的火烛已经熄了。 不光是她,月娟的三支火烛,五娘的三支火烛,全都熄灭了。 在她们后面的木雕屏风上,有三支箭微微抖动。 三箭,九烛,不同高度,三个方向,竟然,全中,全熄了! 刚才的一阵吸气之声在静寂之后,变成了雷鸣般的掌声。 孙延龄看着周围崇拜的眼睛,知道四贞此举,已经收服了定藩上下的心。 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说定南王之女年幼,恐怕不能掌王事了。 四贞收弓,看着脸上仍然有些呆滞的月婵等人,温和地笑道:“我跟你们说了,尽管放心,我的箭术还不错。” ** 到了赏菊的时候,人们还在纷纷议论四贞刚才射的那几箭。 四贞自个倒像刚才那个威风凛凛,张弓搭箭的女子和她全不相干一般,又恢复了贞静从容的模样,细细看着戴家的菊花。 戴家的菊花能够被定南王选中进贡,自然不是浪得虚名之辈,一盆盆菊花都显露出傲霜、晚艳、冷香的姿态。 就连花架都是用小花型的菊花做成,自上垂下,繁花朵朵,花团锦簇,如居高悬崖,别具雅趣。 随着四贞的眼睛,田氏殷勤地推了月婵上前介绍:“格格请看,这一盆是西湖柳月,这种菊花枝条粗壮,叶大、长圆,花色浅黄,鲜艳纯正。外部花瓣扭转稍下垂,中部花瓣旋转开放,里面的花瓣裹抱,微露花心,你瞧它整个花是不是丰满如月,花色明快?还有那一盆,是十分名贵少见的红衣绿裳,它是复色花,每个生长期颜色都不一样,十分漂亮,您仔细瞧,盛开时它的花心是绿色的,花的尖端是红色的,中间是白色的。还有那边的墨菊,其实是深紫色的,十分显眼夺目……” “这盆是最为名贵的绿牡丹,开花时,外部花瓣浅绿,中部花瓣翠绿向上卷曲。心瓣浓绿裹抱,整个花冠严谨,呈扁球状。初开时,花色碧绿如玉,晶莹玉滴;日晒后,绿中透黄,光彩夺目……” 一说起菊花,月婵就滔滔不绝,说起每一盆菊花来都头头是道,完全忘记了刚才的后怕。 “今日花房里有这么多菊花,不知格格看中了那些?一会回去妾身叫人给您送到王府去。”田氏奉承道。 四贞正准备说话,忽地旁边有人一声惊呼,“……当心!” 因为赏菊的时候,有人要吃要喝的,恰好一个丫鬟正端着茶从她们身后经过,不知道怎么被绊了一下,竟然失手,泼了四贞一裙子茶水。 四贞连忙提裙将茶水抖落。 月婵慌得连忙问四贞:“天哪!烫着你没有?” 月娥和五娘也围了过来。 “格格,你烫着了没有?”说着,月娥就对那丫鬟抱怨,“你怎么搞的……” 她欲言又止,一副想骂人,却因为不是自家的地盘,不方便训斥那丫鬟的模样。 田氏已经当即朝那丫鬟啐道:“蠢货!端个茶你都不会,要你还有什么用?” 当下就要人将那丫鬟拉出去杖责。 那端茶的丫鬟伏在地上,连连磕头。 “没事,没事。”四贞看着对她关怀备至的月婵等人,对着围过来的其他人笑道:“不要紧,只是溅了些茶水在裙子上,人没有烫着。” 她瞧那丫鬟一脸委屈,连连求饶的可怜模样,还劝阻田氏:“今儿是中秋,大好的日子,就别为了这些许小事生气了,我只弄湿了裙子,不碍事。” 田氏对着四贞歉意地笑道:“格格是个好心肠,都怪妾身,没有管教好这些毛手毛脚的丫头们。”她朝伏在地上的丫鬟喝道:“今个看在格格的面子,且饶了你,等过两天,才和你好好算帐。” 又叫了管事婆子,“把人带下去,好好教教规矩。” 管事婆子应了,当即叫人拖了那丫鬟下去。 “哎……”画眉眉头紧蹙,发愁道:“这可怎么办才好?格格的裙子都湿透了。” 四贞笑道:“这有什么难办的?我回去换一条好了。” “格格,您带衣裙了吗?”月婵问四贞。 四贞摇摇头,笑道:“今个来你家赏菊,原想着呆不了多久,就没有带衣裙。反正这酒也喝了,菊花我也看了,正好就此告辞,出了门就坐马车,裙子湿些也不打紧。” “说什么呢,格格,等会桂林城的青年才俊们,做了菊花诗还等您品评,他们可都盼着呢,你要走了,他们得多失望!” 田氏连忙劝阻,她笑着说,“虽说我们府里的绣娘比不上宫里的,手上的活还不错,正好前些日子有些京城来的新布料,妾身给她们都做了些衣裳,月娥才做的两条新裙子,有一条颜色和您这个还有些像,您换上成不?可惜月婵现在胖了,不然她的衣服,您以前还常换着穿的。” 四贞眸光微闪,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虽说我和月娥身量差不多,但她的新裙子,就被我穿走了,怕不太好吧?” “有啥不好的?”田氏笑道:“格格肯穿月娥的裙子,那是她的福份。” 月娥也道:“格格肯换上,再好不过了,刚才我们进花房来时,还有人托了人过来打听,看格格最喜欢那盆菊花,那些桂林城中才俊们,就盼着写首好诗入了格格您的眼,好为您效力呢!” 想到今天自个来菊宴上的目的就是获得更多支持者,四贞点点头:“那就有劳月娥妹妹带我过去换上吧。” 月婵担心四贞人生地不熟的,担心道:“我和你们一起过去吧。” 月娥含笑上前拉住她,笑着说,“行了,堂姐你快帮着婶娘招呼客人吧,别担心,有我在,格格丢不了。” 四贞笑着对月婵摆摆手,“这些菊花都是你伺弄的吧?打小你就说要养全天下最好看的菊花,我今天算是饱了眼福。没事,月娥带我去是一样的,一会儿换好裙子,我们在花厅那儿一道评诗。” 月婵还想说什么,正好有位夫人走过来指着盆菊花问:“这盆花瓣纤细绵长,中间有一圈淡淡黄色的,叫什么名字?” 四贞推了她一把:“快去,不要慢待了其他客人。” 月婵歉意地扭过头去。 月娥神色微松,赶紧上前挽了四贞一起走出花房。 画眉随着四贞一道走了出去,走到半路,后面追上来一个小丫鬟,气喘吁吁地给四贞福道:“格格,齐佐领说是有事要禀告您,请您到偏厅一见。” 四贞看了眼自己的湿裙子,吩咐画眉道:“你过去看看东平有什么事。” 画眉看了眼月娥。 月娥笑道:“画眉姐姐,你就放心吧,有我陪着格格,还有丫鬟们都在,戴府不比王府那么大,走不丢的。” 想到戴良臣一家是格格的包衣,忠心度不是其他人能比的,应该不会出什么差子,又见四贞催促,画眉点点头道:“有劳月娥小姐。” 她随那丫鬟转身朝偏厅的方向走去。 月娥做了个请的姿势,指了指前面,笑着道:“格格听说过了没?大姐的菊花之所以养得好,是因为水好,叔叔为了那些菊花,专门每天让人去独秀峰挑山泉水下来浇花。还有那个鱼池,里面养得都是大姐的宝贝,除了菊花,大姐最爱这鱼池了。” 第100章 落水 月娥亲热地挽起了四贞的胳膊,和她一道走木桥,指着桥下池里的鱼说:“格格您看,这些色彩艳丽的是锦鲤,这种叫红白锦鲤,那边是三色锦鲤,还有那条,是不是很象金子,嗯,它的名字就叫山吹黄金,那边是黑地浮红,还有金松叶、银松叶……” 月娥对水池里的各种锦鲤如数家珍,四贞微笑着侧耳聆听。 几个丫鬟站在她们的身后。 此时,谁都没注意到有个丫鬟朝四贞身后悄悄挪了几步。 三步,两步,一步…… 就在四贞感觉到身后有人之时,那丫鬟已经撞到了她的身上。 拱桥扶手只到腰部高度,她们所站立之处正好是拱桥的中央…… 一切发生不过电光火石之间,远处之人只听一声惊叫声,跟着,就看到四贞和月娥同时掉落鱼池,“噗通、噗通”落水声音传来。 “快来人啊,格格和二姑娘掉水里了!” 其他丫鬟还在愣神之际,那个丫鬟已经大呼起来。 “格格,格格!” “二姑娘,二姑娘!” “哎呀,怎么回来!” “快来人,格格她们落水了!!” 丫鬟们撕心裂肺的喊起来,哭着喊着叫着,跌跌撞撞地跳到水里救人。 这个时候,倘若因为护主不利死了,她们还能图个痛快,若是主子出了什么事,她们还好端端的活着,别说保不住自己的性命,连家人都要受牵连。 所以不管会不会游水,她们都往下跳。 …… 初秋的水已经很是冰凉,入水之后,四贞就呛了一口水,手脚无意识的胡乱挥动。 她胸腔觉得刺痛,冰凉的水在瞬间淹没了她。 好容易,四贞才定下心神,她屏气敛息,划动手脚,看到月娥时不时在水面扑腾两下,在呛了几口水后沉了下去,便一头扎入水中,游了过去。 她抓住了月娥,然后用力向岸边游去,但落水的人是糊涂的,月娥感觉到四贞过去,就像见了救命稻草,紧紧抱着她,压住了她的手脚。 月娥的两手抱着四贞的脖子,两条腿盘在她的腰上,如同八爪鱼似的攀着四贞。 弄得四贞呼吸被打乱,手脚一时间使不上力,俩人一起往水底沉。 四贞不由张开了口,冰凉的水灌入她的嘴里,挤到肺里,她感觉到呼吸困难,天旋地转。 一股大力在此时袭来,将她们二人分开。 手脚被松开,四贞觉得整个人一轻。 还没等她再次挥动手脚,浮上去换了口气,就有人拽住了她的腿,把她狠命地往下拽去。 四贞依稀看到是一个穿着青衣的丫鬟。 刚才她以为那丫鬟是来救自己的,用错了力道,挣扎了两回才发现不对,那丫鬟分明是想把她往更深的水域拖。 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抱不脱那丫鬟,对方似乎对鱼池之中水位深浅极为熟悉,水性也极好,抱紧她往桥下的深水处沉去。 四贞空有一身武艺,水性却只是平平,刚才为了救月娥,已经耗了不少力气,此时再被这此时的水,已经极深了,池底淤泥翻搅,四贞也看不出究竟有多深,只看到水面那一点光亮越来越远。 肺部逐渐有烧灼挤压之感,四贞知道若是此时情绪激动胡乱用劲,只会更加消耗体力,她尽量保持平衡,节省力气。 只是,始终无法摆脱那丫鬟的控制。四贞再次感觉到呼吸困难。 …… 就在四贞她们落水之际,缐玉玄和几个人正好在鱼池另一面的亭子里说话,听到呼救声,就跑了出来。 一听是四贞落水,他立刻飞奔到池边,准备跳下去救人。 在他入水的一瞬间,另有一个高大的身影疾驰而至,毫不犹豫的跳进去潜入水中。 就在四贞感觉到自个力竭,胸口那点气要用尽之时,隐约中,她听到了破水之声,唯见有个高大的人影犹如一尾鱼,从那一点微光游向了她。 游到跟前,那人一拳朝抱着她的丫鬟打了过去。 很快,抱着她的那个丫鬟松了手,飘向水面。 在浑浊池水之中,四贞隐约看清孙延龄的脸。 四贞心头一松。 但她胸口的那点气已经用尽,不由张开嘴,就在此时,孙延龄已经覆唇上来,渡了一口气给她。 四贞脑子里“轰”的一声。 胸口的那点闷郁却因此消散了一些孙延龄紧紧拉住四贞,翻身向上游去。 光越来越近,希望就在眼前,他破水而出,随即将四贞搂在身前,横臂在她腋下,托着她向浅水之处划去。 说来话长,其实就是一转眼的功夫,岸边的人看到他托着锦纱红衣裙的少女露出了水面。 落水的滋味实在难受。 四贞在水下狠狠被呛了几口水,此时被救上来,全身的衣裙都湿透了,薄薄的衣裙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十分狼狈。 此时,她起伏的胸,纤细的腰肢,纤细修长的腿,都若隐若现,而这模样全部落入了抱着她的人眼中…… 隔着两层衣衫,依然能感觉到他的胳膊结实有力地抱着她柔软的身体。 明明浸了冷水,却能感觉到他的手十分灼热,那份灼人的温度,和鼻息间的男子体味,都令她四贞浑身不自在…… 看着孙延龄的目光,四贞咳了几口水出来,恼火地轻声道:“快叫人拿衣服——” 她这个模样,被他看了也就罢了,若是再被其他人看了去,还怎么见人? 孙延龄头也没回,沉声喊了句:“东平!衣服!” 齐东平立刻到了水池边,微一用力,手里捧着的披风便飞了过去。 这件披风,是孙参领听说格格突然离开了花房,就让他备上的,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孙延龄右手依旧抱着四贞,左手迅速地接住披风,宽大的披风落在了四贞的身上,将她湿透的曼妙身子遮掩的严严实实。 四贞松口气,水池边赶过来的田氏等人也松了口气。 孙延龄看了四贞一眼,抱着她走到了鱼池边,走上岸。 另一边,抱着月娥的缐玉玄也脸色阴沉的走了上来。 他的心不由得暗暗恼怒。 这女子落水,岂是男子可以轻易相救的?这种桥段之后,往往都意味着以身相许.……毕竟,落了水之后衣裙尽湿,被男子又抱又看的,所有的清名都被毁光了,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他专门找了个会武艺的丫鬟设计这一幕,不曾想,却被孙延龄捡了个漏。 更倒霉的是,他以为只有四贞穿着银纱红的衣衫,在水下抓住穿着淡红衣衣裙的就救了上来,哪曾想,这还有一个人,也穿了颜色差不多,到水下一时间根本分不清的。 “二妹她,她没事吧!”月婵问候过四贞,关切地看了过来。 那边四贞被宽大的披风裹住了身,半点也不曾让人看了去,已经被人拥着到戴家的客房去了,这边月娥还紧闭着双眼,不曾醒来。 虽然这会儿丫鬟、婆子们也已经拿了厚衣服给她裹上,毕竟是上岸才披的衣服,多少都被人看了去。 尤其是救她的这位三公子。 此时,戴月娥的母亲曲氏闻声赶了过来,抱着已经被一个婆子抱着的女儿大哭:“娥姐儿,娥姐儿,你要是有事,我也不活了。” 她跪倒在月娥的身边,抱着她的手臂大哭摇晃:“娥姐儿,你不能死,你若死了,我这就随着你去!乖女儿啊,求你快醒过来吧……” 缐玉玄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曲氏悲切哭声,引得在场众妇人都禁不住跟着湿了眼眶,田氏刚才已经陪着四贞走了,此时这里就留下月婵主事,月婵劝她道:“婶娘,您让让,有个婆子刚才说得把二妹肚子里的水挤出来。刚才,要不是缐三公子及时相求,更加凶险。” 那边妇人放救月娥之时,曲氏对着缐玉玄千恩万谢:“今日小女得蒙三公子相救,大恩大德,妾身和夫君,改日再到府上答谢。” “在下也是恰好遇上,这不管是谁,会相救的……戴二小姐突然落水,大概是受了些惊吓。”缐玉玄的声音恢复了镇定:“大小姐,不知贵府最近的客房在哪里?请恕我失礼,得去换件衣服。” 月婵连忙止了泪,叫了两个丫鬟领缐玉玄去更衣。 此时,几个妇人将月娥翻了过来,一个力大的将她倒背在身上,另一个挤压推抚,试图将她腹腔里的水挤压出来。 几翻折腾,伴着哇哇几声,月娥终于吐出水来,跟着,哭声也响起来。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知道女儿没事,她立刻就转了另一份心思,心里头还有些因祸得福的得意:那位三公子是都统之子,自家女儿这回也算运气,有了这档子事,缐家怎么都得给个交待了。 救人没错,可这是在园子里,真要救人,有府里的婆子丫鬟,他一个外男抢着去救,若不是有心联姻,岂不是毁人清白?想必,缐家为了自个的名声,也不能不顾及二三。 一场混乱过后,清点人数时发现,当时跟着跳下去的几个丫鬟里,有一个已经溺水身亡。 如果不是救得及时,说不定四贞和月娥的命也丢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地去换衣服,怎么就掉进水里去了?” 第101章 成全 听到画眉的疑问,四贞把当时的情形回忆了一遍。 听她一说,画眉就明白了,这显然是有预谋有阴谋,是有人故意让格落水。 画眉眼眶红红的给四贞换上衣服,自责道:“格格,都怪奴婢刚才走开了,没有在您身边,要是奴婢刚才在,那人也不会有可趁之机。” 四贞笑着安抚她:“这个怎么能怪你?是我让你去找不平的,再说了,就算留下来,你又不会水,万一被带累着掉下鱼池,自保都难,到那个时候,救不了我,还会添乱。对了,刚才东平找你什么事?” “齐佐领根本没有找格格,那个丫鬟,只怕也是受人指使,只是等我察觉到不对,那丫鬟已经找不见了。幸好孙参领在旁边,听说此事,觉得不好,连忙过来找格格,还叫戴老爷拿了件披风给齐佐领,今天要不是他,格格落了水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呢!”画眉边用棉巾给四贞擦头发,边说起当时的情形,不由觉得后怕。 四贞若有所思:“我听说今个跳下水去的,还有缐三公子?” 画眉点点头:“可不是嘛,就是他救了月娥……”她突然想到什么,惊讶地说:“格格,你说,会不会是他?” 眉头轻凝,四贞的唇角露出一抹冷意:“多半跑不了,估摸着,今天要不是孙公子,救我的人,就是他了,真到那一步,我若是不嫁与他,只怕唾沫星子,都能将人淹死……竟然为了结亲使出这样的手段,也真是够卑鄙的。” “格格,那您打算如何处置缐三公子,奴婢听说,有个丫鬟在落水时死了……” “也就是说死无对证喽!”四贞冷冷一笑道:“姑且让他得意些时日吧,为了定藩的稳定,朝廷和我都得仰仗缐世伯,这事又没证据,不可能动得了他,等以后再说吧。今个这事,可真是一箭双雕,我落了水,就不能看那些士子们的诗句,就少了一个提拔自己人的机会……他真是打的好算盘!” 画眉恨恨地说:“哼,像他这样的人,一肚子坏水,阴谋诡计,早晚多行不久必自毙,格格将来拿回了定藩的兵权,可不能饶了他。” 主仆俩正说着话,门被轻轻敲响了。 “格格,是我。” 是月婵的声音。四贞立刻命画眉开了门。 门开了之后,月婵和田氏走了进来,见四贞除了面色略有些苍白外,神色从容,并无别的异样,齐齐松了口气。 “格格,妾身请了大夫来给您看看……”田氏小心翼翼地说。 四贞点点头。 田氏摆摆手,丫鬟领了个六十多岁的老大夫进来,给四贞诊了脉。 “……格格底子好,没什么大事,静心休养几日即可……”大夫开了药方,田氏连忙吩咐人出府抓药。 四贞阻止道:“无妨,那药让人送去王府,我回去再喝,就是耽搁了这么久,那些士子们恐怕也等急了,还要烦劳夫人去说一声,我过会儿就去看他们的好诗……” 田氏先惊后喜:“格格,您真的不介意,还肯去看那些青年才俊们的诗句?” “嗯,刚才大夫也说了,我只是落水受了些凉,喝碗姜汤就无碍了,倒是月娥也受了惊,你们让大夫给她好好看看……” “哎,刚才可真把妾身吓坏了!格格,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你们怎么会落水呢?” 月婵似想到了什么,皱起了眉头问道:“格格,是不是有人害您?” “可不是嘛,也不知道是哪个人黑了心肠,害得格格落水……”画眉把自己被人调开,四贞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的事情说了一遍,还特意讲了领自己去见齐东平那丫鬟的长相,跟着四贞她们的几个丫鬟的模样。 听完,田氏迫不及待地开脱自己:“格格,今个这事,和老爷,和妾身一点关系都没有,您信妾身,妾身这就去查,这就去查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到母亲出去,月婵对四贞道:“格格,请您相信,这事绝不可能是我父母所为。这事颇有蹊跷,如今看来,不光让画眉走开的那个丫鬟有问题,只怕将茶水泼在您身上的那个,也有问题,这一环一环的,手脚都伸到我们戴家来了,母亲未必能够查出什么,我告诉父亲去,让他好好盘查一下府里的人。” “嗯,我知道不关他们的事,对方专门挑在你家中下手,何尝不是想离间戴家和孔家,咱们岂能中他的奸计。虽说对方是有备而来,到这会儿,只怕不会留下什么证据,不过戴家的下人,确实得好好梳理一下,不然,只怕以后很多事情,还会出纰漏……” 听到四贞相信此事与戴家无关,月婵松了口气,拉住四贞的手,眼眶一红,哽咽着说道:“格格,只要相信这事不是我们戴家所为,我就放心了。哎,幸亏孔参领和缐将军相救,不然格格若是有个什么……我们戴家就百死不能赎身了!” “二妹也是,平日最是沉稳仔细的一个人,今日怎么偏偏出了这等意外?今个要不是她也掉下了水,我简直想要怀疑这事和她……” 月婵话还没说完,四贞眼睛一亮:“你说什么,你二姐平日沉稳仔细?” 月婵点点头道:“是啊,刚才画眉姐说的那几个丫鬟相貌时,我就觉得有点奇怪,我记得之前陪着你们出去的,只有四个丫鬟,可刚才画眉姐说了六个人的相貌,一个是引她去找齐佐领的,另外还有五个,怎么会多了一个人呢?那个丫鬟是何时多出来的?二妹怎么会没有发现呢?” “那个是我们出了花房后,跟上来的,我见你二妹没说话,还以为是她的丫鬟。现在想来,你那位二堂妹确实可疑,当时,她一直拉着我的胳膊,在那儿看鱼,我的裙子湿了,明明她应该领着我赶快去换衣服才是,要不是她当时说那些锦鲤是你最喜欢的,我也不会过去看……仔细一想,恐怕,连她掉到水里,也是苦肉计。” 听了四贞所说,月婵连连摆手:“不会的,不会的,二妹她知道我们戴家的前程,都系在格格的身上,怎么可能……” 四贞想到什么,对月婵道:“告诉你父亲,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逼着那缐玉玄娶你二妹为妻,既然他们俩狼狈为奸,就让他们得偿所愿,放心,这事我会为你二妹主持公道的。” 月婵有些明白了,呆呆地点了点头。 缐玉玄,机关算尽太聪明,就让你好好吃吃自己种下的苦果,这位戴月娥这么有心机,和你还真是很相配,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们。 四贞的心头,冷冷一笑。 月婵想到什么,问四贞道:“说起来,今日孙参领救了格格,您有什么打算?我听说那孙参领有一位未婚妻,这可如何是好,将来传出去了,只怕对格格的清誉有碍啊!” 四贞犹豫了一下,轻声道:“没事,孙参领的未婚妻就是我,他与我早有婚约,是我父王还在世时,与孙龙将军定下的。” 月婵一听,高兴地笑了起来:“太好了,太好了,你不知道,我刚才一直为这事担心,想着要怎么给您说呢。” 见好友为自己庆幸,四贞抿嘴笑了:“走吧,陪我去看看那些才俊们的诗句,瞅瞅能不能有什么合适的人,再帮你看看……” 她促狭地笑起来:“再帮你看看,有无合适的如意郎君。” 月婵拧着身子羞窘地说:“格格,您……好坏!” 待四贞品评完那些才俊们的诗句,正准备离开戴家之际,西院那边忽然一阵喧哗,吵闹无比。 送四贞往外走的月婵喊住一个慌里慌张往外跑着的丫鬟,喝斥道:“到底出什么事了,怎么乱成这样?也不怕冲撞了贵人。” 那丫鬟气喘吁吁地说:“回大小姐的话,是,是二小姐投缳自尽了……” “自尽?!”月婵吃了一惊。 “是。”那丫头连连点头,又赶紧补了一句,“哦,人已经救下来了,所以奴婢赶着出去请大夫。” 自尽?看来戴月娥那丫头很有些手段啊。四贞心里发笑,脸上却显出担心的神情:“怎么回事,月娥怎么会自尽?月婵,咱们过去看看。” 此刻,西院已经闹得人仰马翻。 曲氏在里屋搂着月娥大哭,愤恨的骂,“缐府怎么了?了不得啊!虽说他们救了娥姐儿,我们是应该感激,可娥姐儿是个大姑娘,让他搂了抱了,什么都看了,他怎么能不娶?他缐玉玄要是执意不同意,我就上京去告御状!告他缐家污人清白,始乱终弃!” 月娥一边发抖,一边哭,像是筛糠一样的抖个不停。 “行了,行了!”戴良臣喝斥道:“别嚷嚷!嚷嚷就能解决问题吗?” 他心里暗暗啐骂自个的这个弟妹----真是蠢的很,跑到三公子面前让他娶自个的女儿,合着人家救你,还救错了? 这个时候,就应该大张旗鼓到缐家去谢恩,让全城的人都知道三公子高风亮节,她戴月娥为答谢救命之恩,愿以身相报,为奴为婢,到时候,缐国安为了他家的名声,也得娶月娥过门……幸好,月娥这一投缳自尽,把事情闹大…… 他低下头,轻声对月娥道:“娥姐儿,人家三公子救了你,这本是一件好事,你得上门去叩谢才对…… 第102章 甜软 没多久,戴月娥一家就到缐家登门致谢,跟着,就传出戴月娥要到城外的清风庵出家为尼,却被缐三公子劝阻,最后,缐家登门提亲,愿娶戴月娥为贵妾,这虽然和戴家的初衷有出入,但毕竟戴家是包衣出身,缐家却是桂林城里的望族,这样的结果,也算是差强人意。 只是这却为三公子将来娶正妻造成了障碍,试想但凡有头有脸的人家,真心疼爱女儿的,有几个愿意把女儿嫁到这种在未娶妻之前又有贵妾又有宠妾的人家去。 画眉觉得奇怪:“格格,之前您不是说让戴家想尽办法把那月娥嫁给三公子为妻吗?怎么成了贵妾?” 四贞淡然一笑:“我那么说而已,月婵不明白,戴良臣却是知道意思的,我只是不想说那么明白,毕竟以戴月娥的身份,是不可能嫁到缐家为正妻的,但如果直接给月婵讲,她可能从情感上,会难以接受。再一个,给戴月娥的期望值高一些,结果没达到愿望,她不就有得闹嘛?” 画眉想了想,开始发愁起来,“格格,那三公子就是一肚子坏水,戴月娥再嫁过去,他们要联合起来算计您该怎么办?照您这么说,她原来听戴家说她有希望嫁过去为妻,如今只能做妾,她会不会闹起来?万一她真的认命老实了,回头再和三公子夫唱妇随的,那可不大好。” 四贞笑着接过画眉递过来的茶,轻啜两口道:“应该不会,你忘了,那三公子家里还有个宠妾,叫福姬的,以前她都能以三夫人的身份外出,可见在缐家是个得势的,她岂能任由戴月娥过去一味坐大?戴月娥很聪明,所以她才会用出家为尼这招。” “啊?难道她出家为尼是假的?” 四贞点点头解释道:“你想啊,她若是真心想要出家,必定隐姓埋名,不让人知道才对,哪有弄得满城风雨的道理?她这样做,无非是博取世人的同情,觉得这姑娘坚贞自爱,缐家不肯接受她为奴为婢,她就出家为尼,若是缐家听之任之,岂不是被别人指责?” 画眉恍然大悟:“噢,说起来,这戴月娥,为了嫁给缐三公子,真是费劲心机了。” “可不是嘛!”四贞道:“我虽然不知道她之前怎么和缐玉玄勾结上的,但那两个丫鬟,若不是她,就不会进到戴家,所以虽然不知道她到底在捣鼓什么,但可以肯定她去清风庵是为了嫁进缐家,而且,她也确实达到了那个目的。” 四贞抬起眼眸,纤长的睫毛被阳光照耀着,显出淡淡的阴影:“戴月娥如此折腾一番,就是为了嫁到缐家,要是任那福姬骑到头上,岂不是白折腾了?等着瞧吧,她肯定还有后招的。” 画眉望了四贞一眼,觉得她神情从容,有一种让人不得不信的笃定。 她笑着问道:“格格,您之前故意在戴家放出风声,说您为了感谢孙参领的救命之恩,愿意下嫁与他为为妻,就是为了给那戴月娥一个借口吧?” 四贞笑了起来:“可不是,我这个和硕格格,都能因为救命之恩以相许,她戴月娥当然要为奴为婢偿还缐玉玄的那份恩情啊,而且,有了我在前面,人家也不会说她借着还恩的名义逼婚了,我这是成全她的一片痴想。” 画眉竖起大拇指,夸赞道:“格格这一招,既断了缐三公子对您的不轨之心,又把您和孙参领的婚事不露痕迹的显露人前,还给了戴月娥提示,真是一箭三雕,真是好本事啊!就是不知道那三公子还会不会再出什么阴招?奴婢想到那天要不是孙参领反应快,格格你万一出了事……就觉得后怕。” “呵,宫里头那些娘娘们,为了争宠,什么招数没用过?我就是听也听会了,能算什么本事?而且,定藩上下不能同心,我的劲竟然要使在这样的地方,真是浪费!至于那位三公子,我想,他应该很忙,以缐世伯的精明,自然能够看出这事和他脱不了干系,会约束他的……” 四贞轻笑道:“我想,三公子暂时顾不上给我使绊了。而且,前两天京城来信,杜大人已经准备返程,明个,我们该动身回京,你今天再让她们把东西收拾收拾,看有没有拉下的。” “你明天要回京,怎么没给我说?”孙延龄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 四贞一双明眸瞪得溜圆,看着从屋外进来的人,诧异地问道:“你怎么会进来的?” 画眉走出去,朝外间的小丫鬟们递了个眼色,一齐退到了门外。 如今格格和孙参领的婚事已经人尽皆知,只等格格回了京,禀明太后娘娘,明年立春之后,孙家的人就会去宫里下三媒六聘…… 分别在即,他们想必是有许多话要说的。 “我才回乡下去见了母亲,要是按原计划,还要过两天才回来。”孙延龄一身青袍,神态十分随意,好像在自己的屋里一般,径自走进门来,他根本没有回答四贞问题,反倒看着她问道:“你是不是想趁着我没回来,离开桂林城?” “我,我没有。”四贞心里发虚,脸上都跟着发烫,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跟孙延龄解释。 “没有?那为什么我走的时候你不说?”孙延龄不悦,“你前些日子让她们收拾行装,不是为了做准备,根本是因为你知道,很快就要动身,对不对?” 一想到自己要是晚回来两天,四贞可能就走了,孙延龄的心里头,就说不出的窝火。 ----世人都知道他们有婚约了,她还这样拒他于千里之外,实在是太过份,难不成,她的心里头,还想着皇上吗? 四贞知道自己不对,低着头完全不敢看孙延龄。 她怎么跟孙延龄解释自己的心思:说她最怕和人道别,他能相信吗? 自从几年前她和父王母妃道别后,就阴阳殊途,她对郑重道别这事有了阴影,一想到她回了京城,让孙延龄独自留在定藩,在周围那么多居心叵测的官吏中,创一番基业,她就不免担心。 可若是孙延龄不留下,这次回来招揽的那些人,就白费了,过几年,恐怕定藩更难被孔家掌握。 缐家这几年,几乎要把她这个掌王事的定藩之主架空了。 这种矛盾的心思,她怎么跟孙延龄解释? “你为什么不说话?”孙延龄打量着她,越想越恼火,“你不喜欢我过来看你?所以巴不得早些离开,是吗?” 四贞心虚,紧张,潜意识就怕孙延龄误会自己要走是因为不喜欢他----虽然现在也谈不上喜欢,但肯定不能说实话。 毕竟,他留在定藩,名义是帮朝廷练兵,实际上是为了她,为了孔家。 “喜欢、喜欢!我喜欢……”四贞一着急,话到嘴边卡了个壳儿,“你……” 她意识到自个说的不对,连忙道:“喜欢……你过来看我。” 说完,立刻脸红。 完了,她都说了什么啊! 这下轮到孙延龄怔住了。 半晌过后,他的唇角抑制不住的上扬,声音温柔下来:“那你是怕和我道别,所以才想着不告而别吗?” 孙延龄走到四贞身边,伸出双手将她搂在怀里。 胸前的柔软隔着衣裳挨着他的胸膛,少女的幽香阵阵传来,顿时令他血脉贲张,有头昏目眩的感觉。 还没等四贞推开他,孙延龄就忍不住将一吻印上了她如玉般晶莹的脖颈。 四贞又急又气,“你这个登徒子,放开我。” 她没有提高声音,若是被画眉她们进来看见这般模样,她都要羞死了。 但她没有放弃挣扎,对孙延龄拳打脚踢。 “嗯——”孙延龄发出忍耐的声音。 “你怎么了?”四贞以为自己打伤了他,带着羞恼急切地问道。 “没事。”孙延龄唇角触了触她的耳垂,压抑地说:“别动。” 四贞感觉到他身体的异样,不敢再挣扎下去,只有双手撑住,不让孙延龄进一步靠近,半晌,方才闷闷地问,“你怎么可以这个样子?” 孙延龄紧紧搂住她,把脸贴近她,“谁叫你竟然打着不告而别的主意……在云南的时候,我以为自己要死了,想到你,才撑下来……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这桩婚事意味着什么……我要你早些嫁给我,别改主意,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许你改主意。” 他本打算说完这句话就放开四贞的,但抱着她软软香香的身体,反倒鬼使神差一般将四贞的身体扳向自己,双唇印上了她柔嫩的唇瓣。 唇瓣柔软娇嫩,像是香果子做的馅,软软甜甜十分可口,孙延龄忍不住想更多地品尝,淡淡的玫瑰花香甜味,他控制不住地吮了又吮。 虽说她早晚是要嫁给孙延龄的,可这样的情形算什么? 四贞羞恼地推开他,“放开……你放开我,快放开……” 她娇喘着,拼命挣扎。 这挣扎反倒令孙延龄更兴奋,他收紧了放在四贞腰间的手,令她不能动弹半分。 而后,继续狠狠地吻下,含住她柔嫩的唇瓣。 第103章 害怕 回到京城许久,四贞还时不时想起那个吻,她不知道孙延龄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胆子,而每每想起,她的心情在羞恼之余,还柔软得像一根根青草。 那青草慢慢长成了丛林,长成了莽原,如同阳光下炙热的奔跑,如同大雨滂沱后伫立。 酣畅淋漓,令人难忘。 难道,她喜欢上孙延龄了? 不,不,只是那个吻令她心情复杂。再一个,他是她的未婚夫婿,她必须得接受他,是因为这种接受,令孙延龄不像从前那么讨厌了。 一定是这个原因。 从前,四贞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是福临。 福临是她想像中的那个人,如同山间清晨一般清朗悠扬,如同初春的阳光一样,温暖而不炙热。 福临出现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救她于深渊,看着她从尚带稚气的女童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他们是青梅竹马,自然而然的彼此吸引。 福临是年少有为又如此英俊的帝王,是女孩子们看一眼就会渴慕的男子,四贞几乎用了全身力气才拒绝掉他灼热而深情的目光! 越是长大,四贞越是清楚地明白,自己不可能和福临在一起,他们之间,隔着深沟。福临有佳丽三千,而她所要的感情,是如同父王母妃那般的恩爱不疑,同生共死,嫁给一个帝王,这个愿望就绝不可能实现,更别说还要牺牲所有的自由。 因为四贞知道,无论到何时,她和福临都不会在一起,她就强迫自己把那份喜欢埋藏起来,一点也不让人知晓,让人看见。 只是私心里,四贞有时会希望有个如福临一般的人,能够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孙延龄显然不符合。 他太张扬,太明亮,太玩世不恭,太直接了当。 就连他的表白,他的恭维都是四贞不喜欢的玩笑调侃。 一介武夫,他就是一介武夫。 他连李白都不知道,他不喜欢唐诗宋词,也不曾读过诸子百家。 他看过最多的书是兵策,最喜欢的事是行军打仗。 他通晓音律,长于击刺,可他,不是四贞喜欢的类型。 福临对她的喜欢藏在心里,静静看着她,就说尽了心中所想:朕虽有三千佳丽,但钟情的不过你一人,你等着朕,等到横在你我的障碍都不存在的时候,朕会迎你入宫,许你为妃。 孙延龄对她的喜欢脱口而出,霸道而恣意:你心里有个人,我知道,我可以等着你,等你幡然醒悟,等你说服自己,等你缝好胸腔再嫁给我,我孙延龄这一生,只会娶你为妻,但你要记得,不要让我等太久,母亲还等着抱孙子呢。 她不想为妃,妃,不过是后宫诸多女子中的一个,一进春尽红颜老,终会有其他的妃子替代。 就像说过只钟情她一人的皇上,如今不是为了另一个女子把宫里搅的天翻地覆嘛,帝王的喜欢,何其稀薄,何其短暂! 回到京城,听说福临因为乌云珠几乎兄弟反目,母子离心之事,四贞不由庆幸自己当初没有行差踏错。 兴许,因为对福临的失望,才令她真正意识到,孙延龄对她的意义。 不只是父母所命,一纸婚约那么简单。 她对他,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动了心。 这种动心,初时全无痕迹,却像丝一般,从心里长出来,密密麻麻,一点一点将她缠绕。 在四贞对自己的感情渐渐明晰之际,福临的心却觉得迷茫。 他明明喜欢的是四贞,为何会陷入对乌云珠的感情中无法自拔? 是因为禁闭的那种欢乐,还是因为那相似的面孔? 是因为乌云珠温婉顺从,还是因为自个沉溺于肉欲? 四贞离京的那些日子,福临放纵着自己,在太后的三令五申下,想尽各种办法与乌云珠相见,偷欢,越是管束,那相见越是渴切,欢愉越是激烈。 虽然福临登基多年,但轮到他亲政,自个做主,不过短短数年,对于朝中的那些老臣他还不能够操控自如,尽在掌握,正处于艰辛的磨合期,这个时候,很多事情,他都得倚仗自己那位德高望重的母后。 他要培养完全忠心于他的臣子,又要和老臣们融合,还得顾及方方面面的利益均衡,无疑,这些都是极大的考验,考验他做为一个帝王,是否同时具备坚忍的素质和强劲的手腕。 而这两方面,福临无疑都有些不足。 因为童年的经历,在多尔衮的强势下,他的性情略有些阴柔和暴燥,他聪慧好学又性情反复,做为帝王,他有自大自信的一面,也有生怕自己会比不上多尔衮的自卑。 很多时候,他为朝堂的争斗和他想破除旧制,锐意革新却裹足不前而烦恼,一方面,他要顾及祖宗打下江山的艰难,不能不遵循祖制,维护满蒙的利益,另一方面,满蒙的宗亲贵戚骄纵奢靡,就势必侵害天下百姓的生计,削弱汉臣的势力,做为皇帝,他必须要平衡好各方势力,不能任由任何一方坐大,而这种平衡,亦令他事事觉得束手束脚,心力交瘁。 每当他在朝政上受挫,心中的种种郁结与不甘,唯有乌云珠的温柔缱绻,才能给他最好的安慰。 这些日子,他先是任性的想通过乌云珠,摆脱自己对四贞那无望的爱恋,而后,就沉溺在那种放纵的荒淫之中,渐渐地,又被乌云珠的温婉和顺打动。 后宫那么多妃嫔,都无法像乌云珠那般和他谈古论今,虽然,论见识乌云珠比四贞还有些不如,但她的那种小意温存,她对他那种全身心的爱慕,却是四贞身上没有的。 他认为自己已经喜欢上了乌云珠,能够将四贞淡忘了。 只是当四贞回宫,再看到那张清丽的面孔,明亮纯净得像是月亮般的双眸,听到她清亮婉转的声音,福临突然发现,自己最想念的,仍然是这个人。 找一个相似的代替,却终究,不是她啊! “臣女孔四贞拜见皇上,皇上吉祥!” 福临眯起眼,看着盈盈福身的四贞。 他们分开,已经有半年多了,她在初夏离开,如今,已是隆冬。 在她回宫十来日之后,他终于见到了她,见到这个他以为已经慢慢淡忘的女子,这一见,他才发现,相思已然入骨。碍于身份有别,福临只能平静地说:“平身,你这一趟出去,辛苦了!” 吴良辅机灵,使眼色将廊下的宫女太监们统统带走,退到殿门之外等候,如此一来,皇上就能畅所欲言。 捏了捏荷包里乌云珠送的银票,吴良辅叹了口气。 殿里只有四贞和福临,四贞欲言又止,不知道该如何启口打破僵局,只得尴尬地将目光垂下。 回宫伊始,她就该给皇上请安,但太后娘娘说皇上最近太忙,让她歇息几日再说,等皇上宣召再到乾清宫去。 她到了乾清宫,却不知道和他说什么。 分开短短数月,他们之间,已经有些不一样了。 犹豫着要说些什么,四贞忽然察觉到福临靠了过来,离她居然只有两三步的距离。 四贞猛然一惊。 福临指着她面前的椅子:“坐下来说话!” 四贞依言坐下,福临却没有坐回上首,反倒就在四贞面前的椅子上坐下,还将椅子挪近了些,和四贞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促膝可碰。 看到四贞有些慌乱的神情,福临微微一笑,他坐下之后,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四贞看,眼神里说不出的惆怅和探询,似要将四贞看穿。 过了好一会儿,福临忽然大笑起来,他这一笑,四贞下意识地回了他一个笑容。 福临的手轻抚上四贞的脸颊:“听说,你在桂林,对外宣布了和孙延龄的婚约?很好,很好!” 他接到密报之时,犹如万箭穿心,将本来答应皇额玛再不和乌云珠相见的,那一刻,却觉得非得撕裂些什么,破坏些什么,才能宣泄他心里的愤怒。 她这一公布于众,就半点余地也不曾留给他了。 君夺臣妻又如何,乌云珠不光是臣妻,还是他兄弟的妻子,他不也一样夺了嘛? 孔四贞,你怎么可以如此狠心地对朕,你怎么可以,不经朕的同意,就把那婚约昭然示众? 他看着四贞笑,笑容里渐渐多了一份难以描述的酸楚,多了一份疯狂。 福临这样的笑容,令四贞觉得害怕。 屋里烘着热热的炭火,温暖如春。 在热到令人出毛毛汗的屋子里,她却抖得如同冰雪地里的寒号鸟。 福临露出讶然的神情,看着四贞惊恐不已的模样,声音越发轻柔,“阿贞你怎么了?你是冷了吗?来,靠近些,朕帮你暖!” 四贞强定心神,努力保持镇定地回答道:“不不,这样很好……很好,臣女不冷。” “不冷,你为什么发抖?”头戴暖帽,一身明黄锦袍的福临宽背长腿,纵然浑身戾气,也丝毫不损他的俊朗,言行举止更是如同翩翩君子,温文尔雅。 他越是这样,四贞越是怕他。 他眼中的疯狂,令四贞觉得陌生。 第104章 用强 四贞知道,她这会儿不能慌乱,就像上阵对敌一般,你怕了,敌人就会趁势攻城掠地,为所欲为。 她死命掐着自己的手心定住心神,低声道:“臣女不是冷的发抖,是皇上这么纡尊降贵地,令臣女惶恐,皇上,请您坐回上座,您这样,臣女实在担待不起,只怕睡觉都睡不踏实” 福临撩了撩她垂在脸旁的碎发,嘴角轻翘,声音好像做梦一般轻软:“睡不踏实的该是朕才对,从那天你走后,朕就日思夜想,听到他们说,你和那小子将婚事宣布于众,朕更是像掉了魂一般。” “阿贞,不如你回了皇额娘,别嫁给孙延龄那小子,再等等朕,等朕把横我们之间的障碍扫平,你入宫为妃可好?朕一生一世,绝不负你。”他的声音如同情人耳语,呼呼热气喷向四贞。 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四贞一阵眩晕。 她不由退了几步,只是她步步后退,福临步步逼向前,直到她退无可退,退至墙壁时,被他抵墙环在臂弯之中。 他也不用强,只隔着一臂的距离里看着四贞,眼中情意绵绵。 “你可知道,朕为了你,忍得有多辛苦?朕今日吃了些酒,本来要去端顺妃那里,却突然想见你,让人宣了你来……你可知道,朕这些日子想你想的,有多辛苦?!” 听见福临意乱情迷之下的喃喃,四贞没有为此芳心暗喜,反倒觉得害怕。 这不是她认识的皇上,这不是她熟悉的皇上,皇上从来都是自持的,慎密的,冷静的,怎么会变得如此疯狂? 眼前这个人的心,就像殿门外浓稠的夜色一般黑,一不留神,就会把她吞噬。 四贞当然无法理解长久以来福临压抑的情感,一旦爆发后会如同火山喷射般的难以克制,根本堵不回去。 但她知道,此时必须将福临安抚住,如果是其他人,她可以一巴掌打过去,可这个人是皇上,她那一巴掌下去,只怕福临就能立刻翻脸,诛她九族。 他要在此时强了她,她呼天喊地也没有用。 四贞努力放松自己,显出有些感动又有些羞恼的模样,轻声道:“皇上若真有心,就不该这样对待臣女,这要传出去,臣女以后还有脸见人吗?您若是爱重于臣女,就该顾惜臣女的名声,而不是这么轻薄!” 她这一放松,就显得有些慵懒了,神情看上去有点迷路小鹿般不知所措,朦朦的一双眼,不留神就撞进人心坎里来。 福临回了回神,眼里的情意越发真切,他扯了下嘴角,微微笑道:“朕也知道这样不合适,可不如此,你怎么肯依着朕?你心里头,总是那些规矩礼法,若是朕不这样做,只怕他日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嫁给别的人,阿贞,朕的心里全是你,你的心里,可有朕半点影子?” “皇上有妇,臣女有夫,皇上还请自重。” 四贞微抬起头,颇有清高傲绝之色,落在福临眼中,只觉得她如冰雪中的梅兰,姿容沉毅淡然,格外有一种动人心魄之处。 她甚至没有正眼瞧福临,但福临见她眼角斜飞,倒觉得那一睨的风情,竟是前所未见。 虽然后宫之中佳丽众多,福临从不需要节制自身欲求,但他对那些女子,向来是欲多情少,有宠无爱,就是乌云珠,他虽然觉得两心相通,却也鲜少生出珍惜之意,似乎更多是欲求不满,那种因偷欢生出的兴奋感更多些。 这一会儿,他却为四贞的美色所动,只觉她秀美如同易碎的瓷人一般,不能磕碰。 他不由退了半步。 眼前的佳人是副赏心悦目的画卷。 因为用手推着福临,四贞的衣袖滑到肘弯,露出的那段胳膊白生生如同羊脂玉一般,细细的手腕柔嫩可爱。 皓腕纤纤令人想着若是抚上一抚,也不枉此生。 福临眯了眯眼。 原来一个女子可以这般美好。 可这美好他若是不摘取,就会成为别人的,若是没有这美好,就连那万里江山他都觉得无趣无味。 心思一变,福临更觉一屋的热气腾腾中,四贞的体香如兰似麝,令他头晕。 他越发血脉贲张。 上前一步,福临把脸凑到四贞的右耳旁:“朕一直自重,一直对阿贞你敬重珍惜,可是你呢?你将朕拒之千里之外,你说,除了这个法子,朕要如何做,你才能拒了孙家那门亲事?或者,朕下一道密旨,把他弄死算了?你要朕,做一个昏君吗?” 眼睛的情形和福临的话听得都令四贞心里发虚,她勉强笑了笑,扭开头,尽量离福临远一些:“皇上说笑了,您是明君,哪里有胡乱杀戮臣子的道理?皇上的刀,只会对着那些叛贼,对着那些与大清为敌之人,怎么会对准自己的臣子?所谓‘杀士不祥’,一旦皇上随心所欲,这般杀伐开了头,大清的江山就要乱了,历朝历代,何曾有过皇上为一已私欲弑杀臣子之时?!皇上是明君,您不会这么做的。” 福临的脸几乎要挨着她,“那怎么办?不如此,朕就不能和你在一起,你难道,就对朕一点心思也没有,你就舍得下朕?” 四贞一脸惶骇,把福临推开,“皇上,臣女不过是个女子,这天下对男子何其宽容,对女子何其苛刻,您有没有想过,若一意孤行,臣女以后将如何自处?如何领兵?如何去见母后?皇上,您需要的,并不是红袖添香的妃嫔,不是美人,而是和您同心同德的臣子,能够领兵打仗的将军。皇上,臣女为您定住定藩,守住云贵的边关,这何尝不是臣女对皇上的心意?皇上,今生无缘,若有来世,来世,臣女一定能……” 此时,四贞的心理有了微妙的变化,因为对福临的畏惧,即使是来世,她也不想嫁到宫里头,不想和他有什么纠络,所以没等说完,她就低下头去,显出无奈心酸的模样。 福临只道她真对自己动了心,只是形势比人强,由不得她做主而已。 毕竟,不管是谁来看,他是丰神俊秀的皇上,是拥有江山的天子,怎么都比孙延龄强,只要是个有眼睛的,都不会舍他去选那位。 他和四贞,真是有缘无份啊。 阿贞说得对,他的后宫,他的身边不缺美人,缺少的,是阿贞这样文韬武略,智勇双全,又对他忠心耿耿的将军,藩王。 福临伸手抚了抚四贞的头发,这会儿,他想继续维持自己的正人君子模样。 酒醉之下一时情热,还可说是少年人热血莽撞冲动,若是更进一步,阿贞或许就对他没有这样的好印象了。 原想着只要四贞是他的人了,这婚不悔也得悔,大不了以后再哄她回心转意就是,毕竟毁了她的清白,她就不可能嫁给其他人,可这会儿,福临又有些犹豫。 为了他的江山,为了阿贞对他的这份情意能够长久,他不能借着酒意过于孟浪。 他这手一上来,四贞缩了缩,然后羞恼地道:“皇上,您若是爱重于臣女,就不该如此……” 福临笑了笑,“朕就是爱重你,才会如此,朕又不是和尚,怎么可能对着像你这样秀外慧中的佳人无动于衷?要那样,朕岂不成了中看不中用的废物,和那废人有什么分别?” 四贞知道此时不能反驳,只低着头不说话。 福临松开手,转身,朝外走了两步。 四贞暗松一口气。 福临却又转了回来,“朕本想请你过来瞧上一眼,说些体己话,你心里若因此对朕有所顾忌,反倒不痛快了,今天的事,你会怪朕吗?” 四贞只希望他赶快放自己走,连忙拼命摇头,“不怪,不怪……皇上也是看重臣女,才会如此……” 说了两句,她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福临是个心思深沉的人,自己这样说,难保他不会疑心。 她强笑道:“皇上这样,传出去肯定对皇上,对臣女名声有碍,臣女心里头怎么会高兴?但您待臣女情深意重的,臣女,臣女又很高兴……” 福临慢慢点头,“你心里头知道就好,不过,你要答应朕,你和孙延龄的婚事,不要操之过急,等到了合适的时机再说,兴许,等一等,事情就能有转机,若是救回了你哥哥,他守着定藩,你就能入宫陪着朕了。总之,你的婚事,必须推迟……要不,朕索性在今日生米煮成熟饭,就是母后知道,也不过骂朕一声荒唐。” 为了保险起见,福临觉得自己今个还是把事情做了好,顶多四贞来个一哭二闹的,事后哄哄也就成了。 这金玉一般美好的人儿,不拿到手里头,他到底有些不放心。 四贞惊恐地抬起头,“皇上不要,无媒苟合,您要臣女以后如何在人前抬头?况且,母后和天下臣民要知道您如此孟浪,岂不有碍您的好名声?” 如今她也没别的倚仗了,只盼着福临还有点人性,哪怕是想做个道貌岸然的君子,为着在他以往的好形象,今个也能放过她。 福临沉吟。 四贞微舒一口气。 第105章 险避 她的神情一点不落的被福临看进眼里,他突然伸手,将四贞拉进自己的怀中。 四贞没想到福临突然就开始动手动脚,拼命挣扎,“皇上,有话好好说,您这样,是做什么?放开我,放开我,有话咱们说就是,您不要这样……” 做为皇帝,而且是个年轻英俊的帝王,福临平日里看到的那些女子,简直不用勾手指对方就会主动投怀送抱,这位却令他大费周章,软玉温香的身子抱在怀里,一时间,福临又不想放开四贞了。 “你别乱动,既然早晚你都会嫁给朕,早些成事有什么不好?也免得母后推脱,省得你还惦记着那孙延龄……” 福临起先还想好言周旋,见四贞舍了命的想挣脱,心里头的疑心更甚,索性将她钳制在怀里头,嘴巴朝她脸上凑过去:“你听朕说,咱们今个成了事,回去朕就禀了母后,好妹妹,你就让朕摸上一摸……” “你别这样,你不会是真想嫁给孙延龄那小子吧?你若敢如此,朕就要他的命,让你守活寡……你听话些,朕疼你。” 福临的手上下乱窜,四贞的力气虽然随便能够阻拦他,却又害怕用了力,更加激怒他,只得涨红了脸左右回避他,“皇上您身份尊崇,就能这么作贱人吗?您快撒手,要不臣女可真恼了!” 男人这种时候,越是挣扎他越来兴致,福临兴奋的眼睛都红了,“恼朕?朕的小亲亲,你是准备咬朕一口还是啃朕一下?人说打是亲骂是爱,你越是这样说明你心里头有朕,来,让朕亲亲你……” 说着说着,他突然觉得,平日从侍卫们那儿听来的荤话很有意思,十分令人兴奋。 他不错眼地看着四贞,目光肆无忌惮,边看边说,嘴里讲出些十分放肆的语句。 四贞连捂耳朵都没办法,颤声道:“臣女好歹是定南王的嫡女,是太后娘娘的义女,皇上您这样也忒不尊重了,您先放开臣女,放开了好生说话。您要是这个样子了,臣女可怎么活?皇上,您放了臣女吧,若您真心喜欢臣女,等拒了婚,再三媒六聘的抬臣女进宫,到那个时候,您要怎么样都依您……” 没想到父母亡故之后,还要受这样的屈辱!四贞的泪扑簌而下。 她紧紧抓住福临的胳膊,不让他对自个上下其手,由于害怕,她的牙齿磕得咔咔作响。 福临见她那双望着自己的眼睛,满满都是水雾,一眨眼就同珍珠般滚落一地,样子可怜地叫人心软。 他长叹一声:“你这就是不明事理了,不想嫁给那小子辜负了朕,蹉跎一辈子,朕就得断了你的念想。你这身子几时给我不是给,非要弄得这么三贞九烈?让外头人听到这里面的动静,岂不更坏了你的名声?” 听到福临这样说,四贞心头一沉,她知道,福临这是存了志在必得之心,无论她再怎么哀求,也不会住手。 “来人,来人,救我——”四贞拼命拧着脖子,避开福临凑过来的嘴,大喊起来。 此时,她也顾不得会不会激怒福临了,只盼着有人听到声音,能够救她一救。 福临先是一怔,随后大笑:“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朕若是不开口,你就是喊死了,他们也不敢进来的?到了这会儿,你不会以为这院里,还有其他人能来救你吧?” 四贞正准备回话,发现殿门都不知几时被关上了,不由怔了怔。 福临将她抱得更紧。 四贞这会儿却顾不得福临是皇上了,用力一把将他推开,没等福临发火,她已经拔了头发上的金簪握在手里。 惨白着一张脸,四贞咬了咬如同珍珠般白净的贝齿,摇摇欲坠:“若皇上再逼迫臣女,臣女唯有一死了!” 她取下头上的金簪,手抖着,对着脖子,半天都刺不下去。 有谁不想活着?但眼下这情形,四贞知道,除非狠下心,不然,她今晚绝没有逃脱的机会…… 福临连忙摆手,劝阻道:“好,好,你把簪子放下,朕不逼你,不逼你。” 四贞眼睛角的余光瞅到福临嘴上如此说,脚下却仍然朝她靠近,也顾不得分辨他是想阻止还是抓住她,她狠狠心,闭上眼睛,将那金簪尖利的一端对着自己的脖子猛扎下去…… “咣当——”她的手一麻,金簪掉落在地上。 情急之下,福临随手拿了桌上的茶盏,砸向了她的麻筋。 饶是如此,她的脖子上,仍然被划出了一道血痕,因为皮肤白,那血痕看上去格外触目惊心。 福临见金簪落地,方才止住了扑过去的姿势,轻吁了一口气,举手示意四贞:“你别激动,别激动,朕不逼你,朕绝不再逼你……” 四贞转身朝殿门跑去,拉开了门。 福临下意识地去追她,他身如闪电,一个起伏,就到了门前,伸手抓住四贞的胳膊。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四贞不知道福临抓她是什么意思,这会被逼急了眼,也顾不得后果,对着福临抓住她的那只胳膊就狠咬下去。 这样的关头,她是下了狠口咬的,她甚至能听见自个牙齿穿破福临皮肤的脆响。 这一口下去,越发激起她深埋在心里的委屈:她好生生的一个人,就因为进了宫,就要受这个的逼迫,难道他是皇上,是天子,是九五至尊,就能予取予夺,这么糟践人嘛…… 因为这委屈,四贞这一口咬得极深。 这一口硬生生将福临胳膊上的一块肉连皮带血扯了下来。 福临咝咝倒吸凉气,一晃神的当口四贞就夺门而出。 冬夜里寒风刺骨,她进了殿里已经脱去外面的鹤氅,这会儿衣单鞋薄,她却全不觉得,只恨不得能有八只脚,跑得快些。 “画眉,画眉,扶我回去——”她吐出那块带血的肉,用尽全身力气,声竭力嘶的喊。 但她也知道,此时不能喊救命了,如果传出去,对福临名声有碍,哪怕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也只有把她处死的份。 她只能跑回自己的院里。 她边喊边往外狂奔,不管不顾的,只管往院门口窜。 吴良辅等人虽然守在外面,但猝不及防,加之四贞会功夫,竟被她闯了出去。 院门虚掩着,她拉开就跨了出去。 正巧门外有一群人迎面奔来,四贞刹不住脚,险些撞了上去。 打头的人一把拉住她。 “啊——” 四贞连受惊吓,惊声尖叫起来。 “阿贞,是哀家,是哀家。”拉住她的太后沉声道。 福临对四贞动手动脚之际,候在外面的画眉恰好看见,她比较机灵,见势头不好,连忙借故跑出乾清宫去摆救兵。 其他人,就算知道了也有心无力,画眉心思慎密,知道就算把秦嬷嬷她们人调过来也顶不了事,这个时候只有太后才能镇住皇上,所以她就一路急奔到慈宁宫去请了太后。 为免太后有所顾虑,画眉并未说明实情,只说在殿外看到格格和皇上起了争执,怕他们冲突起来,所以请太后娘娘过去看看。 太后略想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故而连忙带了人赶过来。 恰好碰见逃出来的四贞。 “母后——” 平日四贞对太后敬畏多过亲近,但这会儿,她见了太后,就像见了至亲之人一般,扁扁嘴就要哭出来。 太后一看她披头散发的样子,不等后面来的人瞧仔细,就连忙叫身边的宫女脱下大氅给四贞,将她裹了个严实,让后面紧跟着的画眉扶住。 她回头还喝斥了四贞一句,“别哭,不过是宫里进了几个小毛贼而已,皇上又没事,你哭什么?!” 四贞醒悟过来,太后是怕别人误会她这个样子是被皇上轻薄了,这话要传出去,不管谁对谁错,她和皇上的名声都保不住。 一句宫里进了小毛贼,就给今晚的事情定了性,和她和皇上没有半点关系。 她低头道:“是,臣女惊惶了,怕皇上出事,还请母后过去看看。” 旁边的静妃轻声说:“阿贞,你先回院里歇息,这儿有母后和本宫在呢,还有那么多侍卫,你放心。” 晚上静妃正陪着太后说话,恰好遇上画眉过去求救,就一道过来了。 虽然裹着太后让人递过来的大氅,但之前又惊又吓的,还只穿着单衣跑了那么一长截,四贞早就冻了个透心凉,她也不客气,扶着画眉的手道:“今个的事情,有劳母后和静妃娘娘了。” 说话间的功夫,福临已经追了出来。 四贞一见他,连忙让画眉扶着她走。 到了这会儿,四贞逃出来的模样,加上浑身酒气追出来的福临,太后如何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是夜里,但只怕她带来的人都看见了四贞的狼狈样,虽然那样子不像被侮辱过的,可这女孩子的名声是一点儿都不能糟践的。 更何况,事情还牵扯到福临。 若是被福临说个什么出来,他和四贞的名声,可就都毁了。 太后抢先一步朝走过去,“皇上,哀家听说乾清宫里遭了贼,阿贞在你这儿也跟着受了些惊吓,怎么样,那些毛贼被抓住了没有?哀家看,你这宫里得好好梳理梳理,那些侍卫都干什么去了?连几个毛贼都拿不住!吴良辅,连你在内,今晚侍候皇上的人,都去领罚。” 福临没有说知,看着夜色中,那个在宫女们簇拥下离去的身影,他心里头茫然若失,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走远了。 第106章 说服 请静妃先回永寿宫后,太后借口要查看乾清宫的情况,留了下来。 走进乾清宫,扫了眼福临已经被包扎好的那只胳膊,太后肃然危坐,看着福临冷冷地说:“哀家不知道今个夜里究竟发生什么事,但不管怎么说,皇上要是没有合适的理由,就不该在夜里召见贞丫头,你那样,是于礼不合。今晚的事,倘若传出去,言官们会怎么说?朝廷会怎么议论,皇上可曾想过?你何必做那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 借着灯笼的烛火,她瞅了瞅福临晦暗不明的神色,压住心里的怒火,尽量保持声音不急不缓地说:“依哀家的意思,来日方长。皇上有什么念头,都该搁下。” 福临突然问:“皇额娘,您说阿贞会怨朕不?她会不会从此都不理朕了?” 见儿子如此痴情,太后无奈地摇了摇头:“皇上,您是一国之君,贞丫头就算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怨你。依哀家想来,她暂且有想不明白的地方,等过些时日,看准时机开解开解,等她转过弯来,一切就都雨过天晴了,只是,今晚的事情,切不可再发生,不然,你们的那点情分,早晚得磨损光了,皇上,咱们接贞丫头入宫,为的是什么,你都忘了吗?” 福临喃喃道:“朕没有忘,阿贞是汉女,以忠臣遗孤的身份,被皇额娘养于宫中,既显示出朝廷优待功臣的态度,又笼络了汉臣,同时,还能通过她维系实力雄厚,忠于孔家的定南王旧部……” “皇上既然都明白,怎么还会做出那等子糊涂事?”太后叹了口气,“今个这事,皇上也不想闹得内外皆知吧?你想过没有,若还不罢手,不依不饶的,早晚会出事,让天下臣民们知道,皇上调戏忠臣遗孤,会怎么看你?” “贞丫头不比其他人。”太后若有所指地说:“她出身将门,性情刚烈,而且,汉人的规矩比咱们满人重,皇上若是强逼于她,哀家只怕,她真能不顾性命,以死明志。” 福临想到之前四贞那绝然的模样,不由若有所思。 太后的话语里带了些不快:“在哀家来看,皇上的名声,这大清的江山社稷,比什么都重要。贞丫头并非那贪图荣华富贵之人,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真要杠上了,皇上可曾想过,会是什么结果?难道,皇上真得什么都不顾了吗?” 福临一楞。 他只是想借着酒意把生米煮成熟饭,若四贞执意不肯,横下心拼个鱼死网破,那就有违他的原意了。 想到若是当时他没拦住,四贞手里的金簪只怕真会扎下去,福临就有些后怕。 他何苦逼她,就像从前那样谈古论今,吟诗作画不好吗?舍不得她,他另想法子留她在宫里多呆几年就是,说不定,就能等到事情出现转机,为什么要这般孟浪行事,惹她厌憎呢? 酒意散了大半之后,福临不由为自己之前的冲动后悔。 只是伤口辣辣地疼,再被太后一番说教,他心里有些不舒坦,瞥了太后一眼,福临道:“皇额娘这是教训朕了?您也说了,朕是一国之君,可朕这个皇上,当得何其窝囊,连一个女人都不能想要就要,这个皇上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太后不语,只定定地看了他一阵,看得福临心里头有些发毛,方才道:“皇上,你想当明君还是昏君?” 没等福临回答,太后就径自道:“在世人看来,当皇帝就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是天下间最美的差事。身为皇子,打小就是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由一堆人侍候着长大,但你想想,真是这样吗?” 福临想到自己从四岁开始,就卯初(五点)起床去书房读书,不光要学习满蒙的文字语言,还要学习骑马射箭等满清赖以起家的武功,到了后来,再加上汉文的诸子百家,可以说是比一般勋贵家的孩子辛苦的多,不由摇了摇头。 “做为天子,皇上你拥有天下,有数不清的财富,有天底下最美的女人,能够驱使天底下最杰出的人才,所有人都要对你俯首称臣,但仅仅只是这样吗?” 看着福临怔然的模样,太后的话语里带着铿锵:“皇上,若你只是想当一个昏君,无所事事,不在意后世子孙怎么评价你,的确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大不了,败光这祖宗留下的家业就是,可哀家知道,你想做明君,想有所作为,想把这大清的江山,在祖宗的基业上,创出更大的辉煌,而这,有多难,想必这几年,你已经深有体会。” “做为帝王,一位有所作为的帝王,必定有所为有所不为,其中的责任和无奈,不需哀家多讲。坐在这个位子上,甚至不能像个纨绔子弟那般随意,你不能凭一已之好升迁或者打杀臣子,也不能凭一已之好宠爱某个女子,后宫如同朝堂,需要平衡,需要牵制,不管哪一方面失衡,都会对这天下造成动荡。” “做为帝王,你不仅要设法填补国家财政的空虚,还要对军队部署了如指掌,对皇亲贵戚,世族门阀进行制衡,皇上平日里锱铢必较,简朴自省,不就是为了做一位好皇帝吗?这些年的亲政,皇上想必心里清楚,仅为一已之私,不顾后果,会对国家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做为帝王,你要杀伐决断,学会削弱后戚与权臣的实力,倘若性烈急躁,缺乏深思熟虑,只凭自己的喜好从事,那就会给国家带来的灾难。就像今晚的事,如果传出去,或者贞丫头有什么好歹,后果如何,想必皇上心里也有数。” 被太后说得有些羞恼,但福临心里也明白,自己的皇额娘所说,句句都是真谛。 他是天子,他的身上,背负着大清的天下,背负着无数臣民的命运和未来,稍有不慎,就会导致生灵涂炭,他享有了泼天的富贵,就得担下这天大的责任。 只是,做一个有为之君,意味着文武百官们还能休沐、辞官和致仕,他却一年到头都要劳心费神,呕心沥血,如此辛劳,连个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不能拥有,做皇上又有什么滋味? 看了看左右,福临对殷切望着他的太后低声道:“朕今个喝了些酒,有些糊涂,但朕对阿贞确是一片赤诚之心,昭昭可对日月。这件事,还望皇额娘多多周全,您是朕的亲娘,您也不想朕这一生,过得不快活吧?皇额娘,朕就喜欢阿贞,您想想法子成全朕,好吗?” 见太后沉吟不语,福临又道:“朕也知道,定藩要紧,可不是还有那孔廷训嘛,有朝一日救回了他,阿贞就不用再守着定藩,可如果眼下您答应了她和孙延龄的婚事,朕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朕不想阿贞离开京城,再一个,阿贞毕竟是个女子,如今还不到十六岁,真把她放到定藩去,她能斗得过缐国安那个老狐狸吗?还不如多留她一些时日,在京中多学些本事再说,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太后知道此时她越是反对,福临会越是逆反,想了想,就顺着他的意思道:“哀家可以让贞丫头的婚事延后再议,但这个话,不能这么说,而且,你以后再不能像今晚这般孟浪行事。阿贞那里皇上不必忧心,就像你说的,她还需要历练,这一次在定藩,只是缐家那个三公子和一些幕僚们折腾,就险些送了她的性命,若是缐国安生出什么二心,还真不好说。哀家把这个道理给她说明白,想来,贞丫头为了定藩,为了朝廷,会想通的。” 她似笑非笑地看了福临一眼,“今个这事,也是皇上你太着急了,孔家规矩严,阿贞纵然对您再有好感,也不可能做那苟且之事,如今她被吓着了,就算皇你有这个心思,以后也不能露出半点,逼紧了反倒弄巧成拙。” 福临懊恼地看了看自个的胳膊,点头道:“朕是醉酒糊涂了,没想到阿贞的性子那烈,生生咬下我一块肉来。” 太后半是心疼半是责备道:“孔家家教严,再一个,年轻轻的姑娘,谁愿意无媒苟合?皇上也为这点,更看重她不是?要是那半推半就的,只怕皇上也不稀罕,阿贞这般烈性,不更得您爱重?” 福临想起四贞那双盈满泪的大眼睛,想起她狠狠咬下去的那一口,心头漾起莫名情绪:“皇额娘说得是,只是我先前孟浪,她这会儿恐怕吓破了胆,一时半会恐怕缓不过来,还望皇额娘帮朕多多解释,改日寻个机会,朕再亲自和她赔个不是。” 太后笑了笑,“横竖阿贞如今年纪还小,留几年也不成问题,皇上有的是时间,等过些日子,你过去给她赔个罪,平日里对她多加看顾,假以时日不愁她不回心转意。” 她半真半假地说:“只是这男欢女爱靠的是你情我愿,强摘的瓜不甜,她不像后宫里的女人,对你什么事都千依百顺的,你也不希望她变成她们那些模样吧?从今往后,再别做今晚的事了,阿贞烈性,再有一次,哀家怕她连命都不要,结亲是结两姓之好,结成了冤家可不好。” 第107章 问君 福临怅然,“皇额娘见笑了,其实,朕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她有了婚约,朕本该一别两宽渐渐放下的,只是这心里头,日里夜里都是她,要不然,今个也不会做出这等子糊涂事!还请皇额娘体谅儿子这一番心意,一定要帮帮朕。” 福临怕是惦记上贞丫头了,自己原以为他只是一时情动,早晚会丢开手,如此看来,倒像是动了真情。 太后犹豫了一番,问道:“那,乌云珠,又是怎么回事?” 福临有些赫然:“乌云珠,她和阿贞有些像……她,她也是极好的。” 太后叹了口气,看样子,根子还在这个上面。 她想着福临最近行事虽然孟浪了些,到底是年少气盛,血气方刚所致,说起来,他要真心喜欢四贞,倒比起乌云珠来,更合适些。 毕竟,四贞还没嫁人,乌云珠可是他的弟媳啊,虽然在满人的习俗里,自古就有治栖之风,即所谓的“父死于妻庶母,兄终弟娶其嫂”,可是,如果襄亲王尚且健在,堂堂当朝天子竟与自己的弟媳妇悖理乱常,这实在是有损大清国体的尊严! 如此一想,太后心里头就软和了几分,她轻声道,“皇上,这事哀家记下了,如果不是定藩之事,哀家也盼着贞丫头能够长久留在身边,你以后,再不要见乌云珠了,万一被博果尔知道,你们兄弟的情分,恐怕就断了!” 福临答应了下来。 只是,禁闭的大门一旦打开,偷欢的刺激远非平淡可比,即使福临有心回避,深深迷恋上他的乌云珠也不肯罢手。 顺治十三年的三月末,乌云珠借着到慈宁宫给太后请安之际,见到了福临。 有些日子未见,乌云珠出落的更加美丽,全套的亲王福晋冠服,云髻花钿俨然,霓裳宝钗端贵,花团锦簇的,十分明艳。 这一瞧,就把福临压了多日的心思勾起来,出了慈宁宫,他并没有离开,在宫道上等着乌云珠出来。 半路上,抬乌云珠的暖轿,就随着福临的龙辇拐到了养心殿,等乌云珠进去之后,福临初时还正襟危坐,对她笑道:“再有两个月就是母后的寿辰,你打算送什么寿礼给母后?” 乌云珠抬眸看了他一眼,迅速低下头:“臣妾也想不出什么精巧的寿礼,想着绣个百寿的双面绣献给母后。” 福临赞道:“朕都不知道,你还会绣双面绣,那得花多少心思,费多少功夫?还说不精巧!也就是你这般兰心慧质的,才能整得出来了。” 乌云珠脸上飞起绯红:“皇上谬赞了,只是臣妾想了好些图样,也不知哪种更合母后的心意,不如皇上帮臣妾拿个主意?” 福临笑起来:“你选的图样,肯定差不了,朕倒有个主意,不如朕给你写那百寿的底字,你献了给皇额娘,她一定高兴。” 乌云珠高兴地笑起来:“皇上的字,母后定然十分中意,有了您这番话,臣妾这心里,就放心多了,只是皇上国事烦重,真的能抽出空来给臣妾写那一百个寿字吗?” 话到后来,就有些幽幽一叹的味道了。 福临笑着道:“朕乃天子,自然是金口玉言,一言九鼎的。” “那么——”乌云珠欲言又止:“皇上可忘了自己从前说过的话?” “什么话?”福临一时没明白乌云珠在说什么。 乌云珠没有明说,轻轻吟诵道:“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 “乌云珠——”福临想起了两人从前欢好之时,自己说起的那些个誓言,有些讪讪,“朕不是负你,只是,怕博果尔知道了,会慢待你,上一回,他怀疑你,不是就拘了你在府里嘛?朕也是……” “皇上——”乌云珠的手轻轻掩上他的嘴,“您不要说了,您不说,臣妾就还有盼望,您说出来,是彻底绝了臣妾的念想……皇上,您就让臣妾做这个梦吧,一个永远也不会醒来的梦。” 不待福临说什么,她娉婷婀娜的走到殿里的高架旁,取下挂着的一把琵琶,对他盈盈盈福身:“皇上,臣妾许久没有为您唱曲了,今个,让臣妾给您再唱一曲吧。” 琴弦拨动,乌云珠清媚婉转的歌声响起:“风销绛蜡,露浥红莲,灯市光相射。桂华流瓦,纤云散、耿耿素娥欲下。衣裳淡雅,看楚女纤腰一把。箫鼓喧,人影参差,满路飘香麝。因念都城放夜,望千门如画,嬉笑游冶。钿车罗帕,相逢处、自有暗尘遂马。年光是也,唯只见旧情衰谢。清漏移,飞盖归来,从舞休歌罢。 歌声袅袅,断断续续哼来,听起来柔媚入骨,且凄楚之至。 福临眉心一蹙,叹息了一声,轻声道:“是朕负你!” 乌云珠搁下琵琶,起身回首,唇角微微挑起一抹笑意,她婀娜多姿的走到福临面前,摘下手里的翡翠玉镯,俏笑嫣然,幽幽道:“这玉镯是皇上和臣妾在养心殿里第一次……相赠,皇上曾说这玉镯的颜色,最配臣妾的冰肌玉骨。” 说罢,乌云珠手指一松,将玉镯向地上抛掷,如果不是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那玉镯只怕当时就会摔碎。 福临沉脸望着她,只见乌云珠从颈上摘下一串红珊瑚的珠子笑道:“这珠子是臣妾怀了孩子时,皇上所赠,当时皇上曾说,这珠子上的每一颗,都是您爱重臣妾的心意……” 她抓住珠串,猛然又往地上掷云,砰地一声,珠串散开,一颗颗美丽的红珊瑚珠子四处滚落。 不等乌云珠再伸手,手腕一紧,福临将她牢牢攥住,浓眉微拧,最终无可奈何地道:“……乌云珠!乌云珠!” “臣妾在呢……”乌云珠笑,笑容婉约,眼底的泪水却再也忍耐不住的落了下来,她看着福临痴痴地说,“皇上,既然您要忘了,那索性忘个彻底,您给臣妾的,那么多,那么多,您叫臣妾如何忘呢?” 她拔下发上的金丝八宝攒珠钗:“还有这支钗,是去年臣妾满十七岁生辰,皇上所赠,当时皇上曾问臣妾,‘宝钗斜照春妆浅,酒霞红。与谁同?还问臣妾后不后悔,臣妾曾对皇上说,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没想到,这一天竟然来的这么快。可是,臣妾不后悔,能够和皇上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偷来的欢愉,每一次,都是臣妾生命里最快活的时光……只是,留着这些,看到这些,就会想起从前,臣妾的心里好痛,好痛!” 她举起手。 福临的眼底浮起怜惜,不待乌云珠再扔下去,抢过她手里的金丝八宝攒珠钗,将她搂在了怀里。 乌云珠却推开他,转身掩面而泣:“皇上,臣妾还记得您曾说‘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难道,故人归来了,皇上就不要臣妾了吗?可是,臣妾做不到啊!如果让臣妾忘了您,不如让臣妾去死。” 说着,她突然朝殿里的梁柱上冲了过去。 福临从身后,一把抱住她。 触手之处,是乌云珠胸前的软绵,鼻息里,是乌云珠那淡淡的香气…… 福临的吻落在了她的后颈。 乌云珠浑身一颤,人像散了架似地摇摇晃晃,她倒在福临的怀里,喃喃道:“皇,皇上……”,话没说完,她的身子便如水般瘫软成一团。 福临将她抱起,推到在书案之上,拔了珠钗,乌云珠的头发本来就有些松散,此时,已经完全散开,她躺下去,乌发雪肤红唇,妖娆如午夜盛开的繁花。 福临的吻重重落下,两人抵死缠绵。 吴良辅早在福临抱住乌云珠时,就面红耳赤,慌忙招手让养心殿里侍候的人都跟着退了出去。 他轻轻掩上殿门。 太后很快知道了这件事,勃然大怒,不仅责罚了福临身边侍候的人,还很快就安排册妃之事,因为此时定藩未稳,且她和四贞谈及此事时,被四贞婉拒,太后就精选了满蒙的美人,意图通过新晋的美人们,来分散福临的注意力。 四月二十四日,礼部满尚书恩格德等以乾清、坤宁、景仁等宫修葺修成,上书请求册封妃嫔,遭到福临严词申斥,指责他们“轻率妄陈”。 事后,福临与太后发生了强烈的争执,太后说他不顾礼义廉耻,一再与弟媳苟且,福临则怨责太后说话不算数,迟迟没能让四贞回心转意不说,还想通过再立新妃来控制自己,说没有四贞,他就认定乌云珠了,而且,乌云珠不像四贞那般刚毅,温婉和媚,更合他的心意,母子隔阂越来越深。 五月,各宫建成,随后,太后以各宫建成,吩咐鳌拜、遏必隆和索尼三位顾名大臣奏请皇帝册封妃嫔,福临听了三位大臣转告的太后懿旨,命他们会同礼部商议。 母子二人,甚至不能够像从前那般当面将这事商议,因为只要一见面,他们就会吵起来。 第108章 不愿 顾名大臣奏请皇帝册封妃嫔的事,也传到了含璋殿里,随之而来的,还有太后请来的说客静妃。【全文字阅读.】 四贞站在窗前凝望天空,墨色的浓云密布在天空,沉沉的仿佛要坠下来,压抑得整个世界一片昏暗,只有风声在盘旋、穿梭着,暴雨将至。 “静妃娘娘,臣女记得父王曾经说过,遇到困境之时,无需专求解脱困境之道,只要勇往直前,自就能脱困渐入佳境。可如今的局面,臣女要怎么样才能勇往直前?从前,母后希望我离皇上远一些,我做到了,如今,她又希望我答应进宫,就为了阻止皇上的荒唐,难道,身为臣子,就必须听从摆布,自己的命运,一点都不能做主吗?” “若是没有父王他们订的婚约,臣女再不愿意入宫,毕竟,皇上是个好的,可如今,臣女有婚约在身,这是父王、母妃为我定下的婚事,臣女怎么能违背?从小,父王就教臣女,一诺千金,母妃也教我,从一而终,我若是进宫为妃,置父母于何地?置孙家于何地?” 静妃轻叹:“阿贞,本宫知道你心里委屈无奈,也知道你进退两难,但无论如何,这事是母后的意思,你万万不可抗旨啊!你从前不也对本宫说过,识实务者为俊杰,不要一味与皇上执拗、对抗,怎么轮到自己,你就糊涂了呢?他是天子,是九五之尊,怎么容你回绝呢!” 四贞心头一颤:“可是娘娘,臣女不甘心自己的命运被别人安排,只是到今天,臣女才发现这挣扎显得多么无力。宫里的女子活得很累,这一点,娘娘比臣女还有体会,所以如果母后执意如此,臣女真的只能一死了!” 静妃久久沉默,久久的无语,半晌方才开口道:“阿贞,你也知道,今日本宫过来探望是奉母后之命而来。自从那晚之后,除了公开的场合,私下里,你一直不肯再见皇上,母后其实也很为难,其实,换个角度来讲,若非皇上爱重于你,又岂能容你如此放肆?” “四月封妃之事,听说没有你的名字,皇上就直接斥责臣子妄议,这一次,又是着顾命大臣们和礼部商议,甚至不愿面见母后。你若是不愿,皇上就要那乌云珠进宫,皇上一心挂念,你就是不感念其他,也该感念皇上的一片痴情,你,得到了我们盼都盼不来的心啊!” 四贞摇头,凛然一笑:“若这事,发生在一年之前,四贞没有婚约之时,只怕,臣女就算心有忐忑,也是欢天喜地,可如今,臣女已经答应了孙公子,不离不弃,生死相依……”她想起从桂林离开时,与孙延龄的誓言,神情越发坚毅:“我心匪石,不可转也。若母后和皇上执意如此,四贞也唯有以一死,以谢恩情!” “四贞,本宫从没见过皇上如此不顾一切,皇上已不可自拔,这次就算是太后也休想再把他拉回来。若不是因为皇上执念如你,又岂会惹出乌云珠的笑话?”静妃心里也充满了苦涩,劝另一个女子,嫁与自己的心爱之人,这样的事情,对任何女子而言,都是苦不堪言。 只是,她深爱着皇上,实在不愿意看见皇上为情所困,而且,静妃也明白,如果她不替太后太劝说四贞,自会有其他人来,而其他人,是不是真会逼死四贞,很难说。 所以,她压下了心头的酸楚,走了这一遭。 “太后原本以为娶了皇后,皇上便会收心,可是这两年来,皇上却越发荒唐,喜怒多变更甚以往,越发让人不可捉摸。可就是这样,他也不忍动你一分一毫,甚至,知道塔尔玛私下派人查探那位孙参领时,还大发雷霆。四贞,你是不是因为乌云珠的事情恼恨皇上?” “其实,皇上在她身上,也是因为寄情于你。四贞,皇上已然动了真心,你真的无动于衷吗?说什么一死,你有没有想过,你死了,定藩怎么办,孔家怎么办,你哥哥怎么办?” 四贞紧紧握住双拳,指甲紧紧地几乎要嵌进肉里,她转过身看着静妃,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静妃娘娘,您对皇上的真心少吗?他有没有因为您憔悴的容颜,无奈的神情在意过一点点?这天底下,只有他的真心,是真心,别人的,都是驴肝肺吗?” “是的,他是皇上,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但你若要问臣女的心意,臣女不愿,死都不愿!请静妃娘娘回去告诉母后,若是她不在意臣女的死活,就下旨吧。” 静妃走后,四贞觉得气闷,换了衣服,叫上画眉出去骑马。 直到要骑马的时候,画眉从宫人手里将四贞的马牵出来,衣袖落下,露出一截胳膊,四贞方才瞧见她右手手腕上的瘀痕。 “你的手怎么了?谁把你弄成这个样?”四贞皱了皱小眉头,连声追问。 画眉忙不迭把手腕藏回袖内。 “没、没什么,是奴婢自个不小心弄伤的。” 那瘀痕指印犹在,显然是被人捏出来的痕迹。 画眉怎么可能自己捏自己,还捏出那么深的痕迹来? 定是被人欺负了。 就算是奴婢们,也是分了三六九等的,上头的奴婢欺负下面的出气耍横,也是常有的事。 但四贞最看不惯那些恃强凌弱的事情,府里的奴才们不管是谁狐假虎威,欺负下头的人,让她遇见了,就是一顿打,所以她跟前的丫鬟们,这样的事极少。 更何况画眉还是她跟前的大宫女,谁敢这么欺负她?尤其,入宫这几年,有太后撑腰,皇上看重,就是宫里头的娘娘们,也会给她几分薄面,怎么可能欺负她的人? 显然不是一般的人,所以画眉才会遮掩,怕给自己惹事。 “你别骗我了,你手上那伤,能是自己弄出来的吗?给我说,究竟是谁欺负你了?本格格找他们算帐去!”四贞气愤填膺地说。 “真的没人欺负奴婢,格格就别问了。”画眉不敢多嘴,怕惹出麻烦来,矢口否认。 四贞见她害怕,就没再追问下去,只安慰她道:“回去了,我让百灵拿紫云膏给你抹一抹,以后再有人欺负你,你得当场告诉我,我帮你讨公道去,可不能让别人白欺负了。母妃曾给我说过,这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性子太软弱了,只会被人欺负!” 说到自个的母亲,四贞一时默然无语。 画眉连忙扯开话题:“奴婢知道了,谢谢格格!虽然王妃的话有道理,但毕竟咱们在这里是做客的,要是闹出来事,总不好看,所以奴婢寻思着,皇上其实就是气不平,您就让着他点,这事过去,他的气性平了,也就没事了。” 闻言,四贞嘟了嘟红润的小嘴。 握紧缰绳,她低声对画眉讲:“你还记得当初我学骑射的时候,母妃说的话吗?” 画眉不由眼眶红了。 怎么会不记得呢,王爷让格格四岁就开始在马背上练习,有一回摔着了,半夜都没醒,王妃垂着泪对王爷吼道:“骑射是女孩儿该用功的东西吗?难道你还要她以后当女将军不成?今后再别让她骑马了,我也好省省心多活几年!” 要不是格格执意要学,说她喜欢骑马,喜欢在马背上的那种风驰电掣格外自由的感觉,王爷也道骑射有利于强身健体,只怕这会儿,格格连上马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毕竟,对于闺阁中的女子而言,最看重的还是针线女红、礼、乐、书等文雅的爱好,偏偏格格对那些,并不喜欢。 倒是对骑射、刀剑、兵书饶有兴趣。 王妃为此没少和王爷拌嘴,说她好好一个女儿,都被王爷带成了蛮女。 好在格格一直都像凌霄花一样,虽然傲然,却并不粗犷,只是眉宇间,比别的女孩子多了几分英气。 而王爷和王妃,尽管一个是严父,一个是慈母,对格格那份爱,却都是疼到了骨子里。 虽然过去好几年了,时至今日,格格仍然是随便一句话,一件事都能想起他们来。 画眉忍了忍泪,笑道:“王妃若是看格格如今骑射都这般好,定然会很开心。” 四贞点点头,绽出一个笑容:“你站一边去吧,把缰绳给我。” 紫禁城里,是严禁骑马的,四贞要想骑马,就得到景运门外、奉先殿南一片开阔平地上的射殿去,射殿建于顺治四年,其面阔五间,进深三间,黄琉璃瓦歇山顶,四面出廊。殿内有二十根朱漆大柱直接承托梁架,减少了斗拱层叠的层次,显得非常开阔。 射殿东西两侧山墙磨砖对缝,不开窗,南北两面各辟菱花扇门,南五北三共八扇。 这是皇子皇孙们专门练习骑马射箭的地方。 若不是当初进宫时四贞年纪小,福临可怜她丧父失母,专门给了她一个令牌,她是没资格到这里来骑马射箭的。 这也是当初建宁看四贞不顺眼的原因。 觉得四贞夺了太后和皇帝哥哥对她的宠爱。 骑上马,想到当年和建宁那些个斗狠斗气,而后不打不相识,两人成为好友的事,四贞心里的郁闷消散了不少。 第109章 比试 因为早有准备,四贞虽然穿着旗装,脚下却并不是花盆底,而是踏着一双牛皮小靴,她将旗装下摆撩起,一侧掖到腰间,站在幻影身边,深吸一口气,轻轻摸了摸马肚子。 幻影收到信号,长啸一声,抬起了前蹄,轻轻跑了起来,四贞小跑着跟了上去,一把抓住幻影的马鬃,腾身而起,就跃上了马背。 在马儿奔跑的时候上马,比起幻影停在那儿不动上马的姿势,难度高了许多。 就在四贞跃上马背之际,突然听到一声沉喝:“孔四贞,都说你骑射一流,你今天敢跟朕比一比吗?” “入宫这几年,朕总听人说,定南王的女儿是将门虎女,巾帼不让须眉,敢问你,可有胆跟朕比试比试?”福临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从一边跑了过来,行至四贞的跟前,他把缰绳拉至胸前,停住马儿,回头挑眉看着四贞问道。 “那有什么难的,皇上要比什么,尽管放马过来!”四贞心里本来就有气,见福临如此挑衅,就扬起下巴趾高气扬的回应他。 “呵!好大口气,你就不怕输了受罚吗?不如,咱们定个规则,输的那个人,得答应赢的那个一件事,你敢吗?”福临冲四贞戏谑挑眉。 “有何不敢?只要皇上输了之后,别出尔反尔。”四贞言有所指道。 福临看了她一眼,沉声道:“君无戏言,你放心,朕若是输了,绝不会强人所难,但你若是输了,休要再提出宫之事。” 四贞唇角噙起了一丝自嘲般的笑意:“臣女是何德何能?居然能够令皇上连江山都不顾了,这么些年,母后和皇上请人悉心教导臣女,习兵书练兵策,才有臣女今日的文武兼备,难道,你们做这一切,只是为了将臣女养在这深宫之中,与其他妃嫔一般,争宠夺爱吗?皇上,您不觉得,有些浪费吗?” 福临沉默片刻,方道:“你不敢和朕比吗?” “皇上文韬武略,从小就得名师教导,读书习武,骑马射猎无一不精,臣女本不该自不量力,但,这是臣女唯一的机会,不是吗?臣女自然要比,纵然输,臣女也希望皇上明白,您将臣女拘于这宫闱之中,实在是大材小用。” 四贞说着,扬声道:“皇上是想比骑马,还是先比射箭?” “满人是马背上得的天下,就先比骑马吧!”福临怔了怔,方才答道。 他唇角露出一抹戏谑的笑容:“需要朕让你吗?” “谁要你让!”四贞一挥鞭狠狠打在福临的马屁股上,马儿疾驰而走。 福临没料到四贞会突然挥鞭,一时没稳住,在马背上晃了个大趔趄。 随着马儿的疾奔,福临扬声大笑:“阿贞你这是故意让朕赢吗?” 眼看福临已经跑出数步,四贞咬牙,连忙狠狠夹了夹幻影的马腹,扬鞭奋起直追,虽然幻影脚程极快,与福临的马却始终差了半个马身,急得四贞连连扬鞭。 幻影风驰电掣向前,疾风猎猎,终于追上了福临的马。 “哼,鹿死谁手,犹未可知。”追上福临的刹那,四贞得意地说。 福临探身,伸手,马鞭朝幻影的前蹄绕去。 被这一绊,幻影前蹄踏空,四贞一下被它甩落。 四贞蓦然一身冷汗,还没等她拧身落地,已经掉落一个温暖的怀抱。 是福临翻身跃起,在下面接住了她。 两人就这样拥着,从马道上翻滚着滑落山坡,好在春深草长,坡上绿草如茵,就像滚在厚厚的毯子上一般。 终于止住滚落之势,四贞被福临压在身子下面,两人双目相接。 上次因福临醉酒神志不清,四贞还能当他在说醉话,而这次她直视福临炯炯炽热的双目,自然明了他对自己的心意。 滚落之时,四贞微微阖了眼睛,耳边几乎能感觉到福临的呼吸,待到了平坦之地,她忽地睁开眼睛,推搡抱着她的福临:“皇上请自重。” “说过谁输了,就得甘愿受罚,不是吗?”福临语调轻柔,眼睛却坏坏地盯住四贞的唇角死死不放,用右手将四贞的双手反扣在头上。 “皇上使诈,若不是您用马鞭去绊幻影,臣女怎么会输?再说了,还有射箭没有比,怎么就能算臣女输了?”四贞恨恨瞪了福临一眼。 福临笑了笑,有些怅然。 也许,这一生,他最接近四贞的时候,就是从山坡滚落的这一刻吧。 他松开四贞,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淡淡地说:“你也先用马鞭打了朕的马,两军对敌,论的是结果,不管使了什么手段,输了就输了。既然你不服,那就起来和朕比射箭吧。” 虽说知道福临骑射俱佳,但四贞的骑射至小就是定南王手把手一点一点练出来,加之进宫之后,还跟了不少的师傅学习,又有齐娘子的悉心教导,一手箭术已经出神入化,她不信自己比不过福临! 靶子杵在十丈开外,每人的箭筒里,都是十支箭,骑马射箭,马似追月,箭如流星,结果,四贞箭箭命中,福临也同样是十发十中,两人一时间比不出高低。 四贞想起小时候,父亲为了训练她射箭的准度,曾让她练习百步穿杨,这也算孔家的独门绝技了,加上齐娘子让她练习的眼力,不怕赢不了福临。 “皇上,您看,那边有一颗柳树,咱们就比试谁能射中树叶,一箭射中还不算,还得树叶完好无损,您说如何?”四贞指着远处的一棵树对福临道。 要想这么远射中一片树叶,还保持树叶完好无损,只有一个方法,就是射中叶梗,那么细的叶梗,被箭一射,势必会断开,那树叶就会落地,掉落之际,若是遇到了什么枝叶穿碰,难免受损。 这不光比箭术,还要赌运气。 四贞想,要是天意都不帮她,她也就没必要抗争了。 这样高难度的挑战,她以为福临必然要想一想,没想到他立刻点头答应:“你先来,朕随后,记住,这一次可得愿赌服输,甘心受罚!” 被福临这胸有成竹的一回答,四贞心里倒有些忐忑不安了。 她立马弯弓,对准远处的那棵柳树,弓几乎被她拉成了环形。 “射箭要想合中目标,一要射的准,二要力气恰到好处好。射的准是最基本的要求,要是射不准,也就不用说其他的。可在沙场上,敌人是活的,要射准,你就得保持和对方一样的动作,跟上他,这才能准。可仅仅是射得准并不够,你还要用力恰到好处,比如射人先射马,你就得算准了,那马中箭之后,几步会倒,倒在什么位置,才能上你生擒马主。” “若是力气用的不够,你是射中了对方,可对方只是擦破了点皮,无足轻重,根本不受影响,若是力气用得过了,当时那马就挂了,马背上的人掉下来死在万军之中,这就不算胜……” 想到父亲从前的教导,四贞微眯起眼,松了松弓,手中的箭一旦离弦,就如同流星赶月一般,飞速射向她瞄准的那片柳叶。 四贞驾马飞奔过去,朝地上看去,见箭头果然牢牢钉在一枚树叶的叶梗上,叶片完好无损,心下不由一喜。 她拾起那支带箭的树叶,向福临遥遥挥手,颇有些洋洋得意。 几乎就在她举起树叶的同时,一阵凉风,一支羽箭从她眼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穿过,一箭中的,而且是叶未落,箭中叶梗。 四贞惊呆了,要让一支箭射中叶梗,还能令叶片不落,这用力是何等的精准?! 她以为自己武艺高超,没想到,就是在这紫林禁城里,就在她的身边,还隐匿着一位高手。 皇上于骑射之道,确实下了苦功,而她,若是平日,她自问也能做到这一步,只是今日过于盼着赢,有些心浮气躁,反倒不及了。 “百步穿杨不但要练准度,还得练力道,阿贞,承让承让,这一局,貌似也是朕侥幸胜了!”福临骑了马过来,抱拳打趣道。 完了,连自己引以为傲的骑射,都没有胜过福临,她还拿什么跟他比?四贞一阵绝望,她微阖上眼睛。 六月初三,鳌拜、遏必隆和索尼三位大臣再次上奏,敦请皇帝册封妃嫔,敕礼部查应行典礼,福临同意了他们的建议。 十六日,礼部奏册封皇妃仪注,仪注开头便说“册立两妃,宜用金册”,福临阅后同意了,命八月以后具奏。 云雀看着一言不发的四贞,悄悄问画眉:“听说这两妃里,有一位是咱们家的格格,还有一位是谁?” 画眉担忧地看着自从那日与皇上比试之后,就面冷心寂的四贞,摇了摇头。 云雀低声嘟囔道:“听说礼部的册封仪式细节屡次提到‘两妃’可偏偏不提姓名,真不知道是为什么?你说,这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没有?孙公子虽然是王爷他们定下的,可他毕竟是臣,哪里抢得过皇上?再说皇上一片赤诚,待格格情深意重……哎,依我说,反正都是这样了,格格索性就依了皇上,何苦这副模样,令皇上不高兴呢!” 四贞看了她一眼,云雀连忙闭上了嘴,再不敢说一句。 二十六日,福临奉圣母皇太后谕,说孔四贞“温婉淑德、娴雅端庄宜立为东宫皇妃”,要礼部照例备办仪物,候旨行册封礼。 第110章 未雨 永和宫,后院的正殿同顺斋。 偌大的殿里虽然有不下二十位的宫女和内侍,却一个个都悄无声息,寂然无声,只有窗外传来蟋蟀在草丛里的鸣叫,一声声叫人心燥。 殿里的烛火随着风闪闪晃晃,一会儿明,一会儿暗,晃得人心也摇摇摆摆,不得安宁。 端顺妃斜躺在窗边的美人榻上,睁着一双明眸,怔怔地看着烛光随着夜风来回跳动。 永和宫的掌殿宫女柳叶轻轻地给她捶着腿,轻笑道:“娘娘,刚才,皇上叫内务府的刘公公送来的一盒螺黛,每支都是上品,和你以前用的一样呢!可见,皇上虽然将立新妃,心里也仍然有您,您别生气,等过些日子,皇上的新鲜劲过了,早晚还会到您这儿来的!” “什么一样的,只怕都是那位挑剩的,刘得一那些阉人,最会奉迎圣意。要论新鲜劲,皇上都新鲜两年了,还没过吗?” 端顺妃冷哼了一声,眼里闪过一丝恨意,道:“可恨,本宫这么多年睥睨六宫,竟然要排在了一个亲王福晋的后面!” 柳叶跟着端顺妃多年,对宫里的事,自是了如指,宽慰道:“娘娘,皇上又不是真的喜欢那位,不过是瞧着她像贞格格,多了几分爱重,您又何必放在心上呢?等册封下来,贞格格做了东宫皇妃,也就没那位什么事了,您不是说,贞格格志不在这后宫之中,她若入宫为妃,只怕和皇后娘娘一样不管事,这宫务之事,还不得落在您的手上?” “真要那样,倒省心了,东宫东宫,你没听那意思,册立两妃,这是还要再立一位西宫娘娘呢,到时,除了皇后娘娘,也就这东西宫为大了,东为尊,怕只怕,阿贞这位东宫皇妃,不是那么顺当的!” “可是,奴婢听说,礼部都已经在备办仪物,只等皇上旨意一下,就会行册封礼啊。况且,襄亲王那儿,怎么可能同意让他的福晋再嫁到宫里头来?”柳叶愕然。 “就是亲王福晋又怎么样,唐朝不还有那儿子看上老子的妃嫔,偷梁换柱整一个出家为尼,再接回宫里为妃的事吗?这皇上看中的人,只要一门心思的想要,就没有不成事的。至于东宫皇妃,皇上真要不管不顾的,只管下旨就是,又怎么会说什么奉圣母皇太后谕,着礼部准备?这是,还留着余地呢。” 柳叶又些不明白:“皇上既然那么喜欢贞格格,为何不直接下旨,要留有余地?” 因为从前最得圣心,端顺妃对福临的心思,还是颇知几分,她笑了笑道:“就是因为真心喜欢,所以才会留有余地,盼着对方是心甘情愿的进宫。再一个,定藩那边的事,也确实棘手,本宫听说,皇上着了高手到云南寻那孔廷训,若是寻着了,这旨意,自然下得就快。” “那要如此说来,贞格格要入宫为妃,其实对娘娘等人并不是件好事,为何您倒说,是她倒好些,总比那位进宫强呢?”柳叶不解的问。 端顺妃微叹口气:“因为她的心不在皇上身上,她无心争宠。而那位,不管是为了攀龙附凤还是因为真心实意的喜欢皇上,进得宫来,势必是要争宠的,她争了,别人的宠爱只怕就少了,照本宫看来,这两年她能够将皇上的心一点点拢住,就不是个省油的灯,进宫之后,若是有阿贞比着,皇上或许还不至于怎么样,不然,只怕六宫粉黛都无颜色了!” 柳叶不服气地说:“就算那位长得美,可这宫里头的娘娘,有几个是不美的?且不说娘娘,就是静妃、恪妃,陈庶妃、唐庶妃、钮庶妃,还有赛宝格格、梅格格、明珠格格几位,哪一个不是一等一的美人?奴婢就不信了,她能把满后宫的娘娘们都比下去?” “柳叶,你说说,不算那些福晋、格格们,皇上一共有多少位后妃,蒙古出身的占几位,满族出身的有几位,汉族出身的占几位?” 皇上的妃嫔里,有封号的后妃,加上庶妃,一共有六位蒙古,七位满人、和六位汉族,其中蒙古女人數量最少,但位分却最为显贵,体现了大清的开国方略,满蒙联姻。 因为满族是统治主体,所以满族女子最多,六位汉族妃子的数量和蒙古后妃居中,表明满族入主中原,并无意排斥汉人。但汉女在后妃中的地位是最低下的,实际上,正妃里只有恪妃一位是汉人,位列庶妃中的部份汉女,有些从前是干杂役的宮女,偶然和皇上发生了关系,便升到沒有尊封的庶妃之列。 柳叶扳着指头算了算,不解地说:“算上皇后娘娘,皇上有六位蒙古后妃,七位满族后妃,六位汉妃,不过正妃里,只有一位是汉人,娘娘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 端顺妃的嘴角露出苦意:“那你再算算,这些后妃里,有几位诞下皇子和公主的?” 柳叶细想了想,算完不由一惊:“包括娘娘在内,六位蒙古后妃,无一育有子嗣,倒是几位汉人娘娘,虽说有的生下来早夭了,可都怀过,满人娘娘里,宁妃娘娘有皇二子,康妃娘娘有皇三子……” 她有些明白过来:“不是说蒙满联姻是咱们大清的开国方略吗?皇上为何不让娘娘等人怀上龙嗣?” 一个两个还好说,六位蒙古后妃,没有一个有子嗣的,要说不是皇上刻意为之,柳叶都觉得无法解释。 “本宫从前也不明白,也就是这两年,才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只怕,就连本宫先前得蒙圣眷,也不过皇上做做样子罢了。表面看来,他对我们蒙古来的后妃,好像十分看重,其实啊,他把对太后娘娘压着的那份心,全还在我们身上了,他不喜的,不止是静妃。” 端顺妃心里满是苦涩:“要论位份,我们蒙古六位后妃,无疑是这宫里最尊崇的,可要论爱重,皇上最宠爱的,还是那些汉人出身的妃子,连个宫女,都能成为庶妃。就冲皇上这份心,你说,那位天生丽质不说,还精通满汉文化,再加上有心争宠,她要进了宫,谁能比得了?” 端顺妃自嘲地一笑,“别说我们,就是坤宁宫先后住的那两位,何尝不是因为是太后家的人,才得以入主中宫!你不懂,对于皇上来说,那位不仅美,而且长得最像他的心上人,还知情识趣,能和他说到一起,你说,她要进了宫,本宫这些不得圣眷的,拿什么和她斗?” “这么几年,本宫也瞧出来了,咱们这位皇上啊,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是心心念念着,若是阿贞肯入宫为妃,那位未必能够得势,可她要是不进宫,那位就是她的替身,再加上那位也不是个等闲之辈,只怕这宫里头的平衡,从此就要打破了!” 柳叶道:“娘娘,您既然知道这点,又何必放在心上?不管怎么说,在皇上的心里,最喜欢的还是贞格格,依她的性子,就算进了宫,也不会夺去这宫务之权的。” 主子曾说,得不到圣心,就得些实惠的东西,皇后娘娘年幼,为人端正,这宫务之事大部分都倚仗着主子,这册立两妃之事下来,主子最担心的,就是手里的实权,今晚听主子这一说,还真是有些麻烦。 端顺妃冷笑一声,道:“只怕就算是阿贞入宫为妃,她的性子刚毅,也未必是那位的对手,皇上喜欢汉女,不就是喜欢那股子温婉柔媚劲嘛?男人啊,最喜欢的,还是那白莲花一般的女子,那位,可就是其中翘楚。说来也怪,阿贞虽是汉女,却颇有我们满人格格的爽朗率真,那位倒像汉女,柔得像水似的,本宫要是个男人,也得被迷化了。” 在这后宫之中,皇后也罢,贵妃也罢,若是没有皇上的恩宠,就连那阉人,也会对你慢待几分。她不想争,可她不能不争! 端顺妃缓缓地闭上眼睛,唇边浮起的笑,越来越冷。 有了满汉皆通的两位新人,皇上就更该忘了她们这些蒙古后妃了,大清江山越稳,她们这些蒙古后妃就越受冷遇,这后宫之中,果然是没有真心的! 可是,她怎么能就此屈服?她,博尔济吉特·玉华,大蒙古数得着的美女,就是皇后娘娘,也要避让她三分,岂能叫人欺到头上来! 端顺妃的一双手,将她腹上放着的那个抱枕按了下去。 就算乌云珠美貌又怎么样,从前那么多的嫔妃,一个个花容月貌,一个个聪明机警,不照样一个个都败在了她的手里? 她比她们更明白,不管如何算计,从来没有一个女子能够算计到皇上的真心,既然得不到真心,那就要安身立命吧,她相信,只要舍得,她终将笑到最后! 伸出葱白一样悠长的手指,端顺妃轻轻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微微地睁开眼,淡淡地道:“去,把宛如给本宫带过来!” 顿了顿,她轻轻一笑,道,“那乌云珠虽然相貌好,通习满汉文化,她的族妹,董鄂·宛如比起她来却也不差,本宫倒要看看,她们两个碰上了,皇上会更怜爱谁?” 第111章 绸缪 柳叶有些不解:“娘娘既然知道那宛如不比乌云珠差,为何搭救她之后,不直接做为秀女入选,而是放在咱们宫里做个一般的洒扫宫女?去年要是借机扶持她上位,或许就没那乌云珠的什么事了?如今乌云珠羽翼已丰,宛如未必能够斗过她啊!” “若是一开始就扶持她,她没有尝过苦头,怎么能知道富贵来之不易?又如何会心甘情愿为本宫所用?本宫就是要她明白,她的命运握在本宫的手里,本宫要她下,她就算生得倾国倾城,也只能当个洒扫的粗使宫女,本宫要她上,她转眼就能直上青云。” 柳叶觑了觑她的脸色,低声问道:“娘娘要用宛如,您就不担心皇上宠了她,自个伤心吗?” 端顺妃坐起身来,冷冷笑道:“本宫当初救她,就是瞧她机灵乖巧,有股子不服输的劲,留下是为了看看她能不能受委屈。如今皇上少来后宫,对本宫也淡了,对恪妃也不像以前。若是阿贞那边有什么变故,本宫把她推出去,正好补上两妃册立的缺。不就是让皇上枕边多个人儿,有什么?本宫不在意,本宫的位份在这儿,只要不做出什么要命的事,本宫就可以一直在这个位置上坐下去!” 看着端顺妃那倔强倨傲的神情,柳叶心里一阵心酸,主子今年不过才十八岁,却俨然像看透了世情一般,甚至愿意培养更年轻更娇俏的美人,来为自己争宠! 这后宫之中,看似锦衣玉食,其实那繁华着锦之下,不过是满目疮痍,不管是先入宫的美人,还是后进宫的佳丽,到了最后,都是在这深宫里苦苦煎熬着,为了一个不曾将她们放在心上的君王,日复一日地虚掷着锦绣年华! 可是,真像娘娘所说:谁最懂得替皇上分忧,谁便是皇上心里的那一颗明珠吗? 柳叶有些难过。 没多久,端顺妃的另一名心腹宫女青梅引着一个低着头的少女走了进来。 少女进来之后,立刻向端顺妃行了跪拜大礼,道:“奴婢叩见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端顺妃的目光落在那少女月白色的百褶裙上,淡淡地道:“为何不穿本宫上回赏你的那条?” 那少女觑着端顺妃的脸色,娇娇滴滴地答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向来喜欢清淡些的颜色,那石榴红的太过热闹些!所以奴婢——” 她的声音委婉动听之极,如同黄莺出谷般清脆婉转。 端顺妃眼眸里寒光闪闪,冷冷地打断道:“喜欢?你以为你的喜欢有用吗?” 被她这一说,宛如额头上顿时冒出涔涔冷汗,她吓得噗通一声跪下来,楚楚可怜地说:“娘娘,奴婢知错了!请您饶了奴婢吧,奴婢下回再不敢了!” 端顺妃长长地叹一口气,道:“请来吧,宛如!你要记得本宫说的话,以后有人再以这样口气的对你说话,哪怕他是皇上,你也要抬起头,傲然相对,恣意妄行!” 宛如怯怯地道:“可是娘娘,奴婢——奴婢不敢啊!” 一边说,宛如一边战战兢兢地抬起头。 她的一张脸,清丽绝伦又夹带着妩媚风流,毕竟是年方十六的女孩子,绮年玉貌,眉黛不画而翠,清澈黑亮的眼眸,宛如一汪清冽的潭水,令人情不自禁的深陷其中,就连那胆怯的笑意,都令她如春风拂柳的柔软,叫人沉迷。 可惜,到底不及孔四贞那般如珠玉似的明艳,举手投足间也少了那份落落大方,也不如乌云珠的温婉端秀,楚楚动人。 看来,还得花些时间好好调教。 端顺妃打量着她,笑得意味深长,问道:“难道你想一辈子都做粗使宫女?不想要那通天的富贵吗?” 宛如一张俏脸涨得绯红,小半晌,方才期期艾艾地道:“奴婢当然想……想,但是,奴婢好害怕!而且娘娘吩咐的,真的很难学,奴婢笨,害怕学不会!” 端顺妃淡淡一笑,道:“没有人生而知之,都是学来的,只要用心,肯花时间,一样样学着,总能都学会了。你也不需要样样精通,只要每样会上一点,选那么一两样喜欢的练好了,就足够一辈子嚼用!” 她微皱了一下眉:“还有,你以后别尽穿这些清淡寡味的衣裳,要选那鲜艳的,海棠红,娇杏黄,宝蓝、嫩绿……怎么明艳,怎么娇媚,怎么穿!” 宛如疑惑地道:“可是——可是娘娘,他们说,皇上喜欢清丽雅致的,说皇上最爱俭朴,从前的皇后娘娘,就曾被皇上斥责奢靡!” 端顺妃微笑道:“孺子可教啊!你终于知道要揣测皇上的心思了,你别听她们说,要自己观察,而且本宫告诉你,皇上真正喜欢的是明艳端方的女子,如日出东方,如牡丹盛放,如红衣烈马,如刀子酒般燃烧的女子,强烈到能够摄入他心魂的女子!” 她的语气里多了一些怅然:“从前,本宫曾是那样的女孩子……爱憎分明,激烈的如同野马……可如今……宫里的岁月消磨人啊!” 顿了顿,她紧紧地盯着宛如看,仿佛要把眼前的人儿,看得内心里去,她笑道,“宛如,你要好好学,你本来就天资聪颖,略通文墨,又于琴棋书画上颇有心得,只要你将本宫教你的,都学会了,这后宫里头,就会多一位娘娘!” 宛如喜不自禁,连忙点点头,轻声道:“谢娘娘栽培,奴婢一定好好学,只是敢问娘娘,奴婢还要学多久啊?” 端顺妃道:“那要看你是不是努力了。你学得快,也许三五个月,学得慢,三五年也说不准!本宫可要提醒你,女子的青春宝贵,不过是几年的功夫,你可要抓紧了!以后,别自称奴婢了,你将来是要做一宫之主的人,不要谦卑的宛如长宛如短,和人说话,要看着对方的眼睛,逼得她转开……气势上,你才能压倒对方。” “谢娘娘提点。”宛如福了个礼,盈盈笑语:“宛如一定不会辜负娘娘的期望。” 端顺妃笑了笑,道:“宛如,你不是要让本宫满意,而是要让皇上满意,明白了吗?你要以皇上的喜好为喜好,处处留意,时时小心!你只要让皇上开心,你就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本宫会给你个身份,让你成为一等阿达哈哈番巴度的女儿,专门派教养嬷嬷教导与你,你会由一个庶女,成为董鄂氏家的嫡女,但你要明白,这一切,都是本宫给你的,本宫能给你,就能拿回来。” “是,娘娘放心,宛如明白,定当为娘娘鞍前马后,在所不辞。”宛如抬起头来表达忠心。 端顺妃似笑非笑的拿了桌上的茶,轻轻啜了几口,示意宛如也喝茶:“你觉得,这茶如何?” 宛如喝了两口,放下茶道:“娘娘宫里的茶,当然是上好的,只是宛若不大会品茶,说不出好在哪里来。” “你不是说不出,是心里头有疑惑,明明这茶极为普通,苦涩难咽,可你又想,本宫这里,怎么可能有普通的茶,对不对?” 宛如连忙跪下请罪。 “看,连这苦茶,进了宫里,因为换了个茶盏,就似乎就沾染了皇家贵气,变得不同寻常了。宛如,你要明白,你,是董鄂氏家数得着的美人,天生就是该做娘娘的命,不同寻常,不管用什么茶盏盛了,都是好茶,切不可因为一时的卑贱,就忘了自个的志向。” 宛如听着,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的确如此,若是娘娘不说,宛如都忘了,自个从前的志向。” “想必,你也多少听说皇上对你们董鄂家的那一位,就是你那位族姐青眼有加之事,所以才会学她。你那个族姐,是有些文才,加之相貌不错,趁虚而入,勾了皇上的魂。可是,这假的不管她怎么像真的,也变不成真的。”端顺妃眼里尽是凉薄的笑意,唇角轻勾着道出她心里的鄙夷。 她看着宛如时,目光生出些亲切来:“所以,你不用学她,穿些什么清淡的衣饰。一样的东西,吃一回叫可口,回回都吃,就难以下咽了,皇上喜欢的,是与众不同的女子,本宫看你,丽质天成,照自个原来的性子,就很好。” “是。”宛如的心事因为被端顺妃点破,脸庞微红,如同绽开的桃花,甜美娇媚的让人着迷:“是宛如愚钝,先前未能领会,多谢娘娘提点。” “提点不提点的也就罢了。你也是董鄂家的女儿,必然晓得你那个姐姐是个什么情况,千万不要画虎不成反类犬。皇上真正搁不下的,是含璋殿那位和硕格格,你要学,也该跟她学。”说完,端顺妃又喝了一大口茶。 宛如看着她喝那茶,只觉得自个的心都跟着苦了,她轻声道:“娘娘,您是说,姐姐对皇上,也是用了心的?难道,不是皇上强纳……”转念一想,她觉得不大可能:“可她,是襄亲王的福晋啊!” 第112章 暗涌 端顺妃意味深长的睨了宛如一眼:“是做亲王福晋尊贵,还是做娘娘尊贵?况且襄王身体弱,不管从哪方面来讲,都比不上皇上。她那么做,左右不过是赌上了名誉罢了,可一旦胜了,就是青云直上,你不明白这一层,你就永远无法与那位一争。” 这话如当头棒喝,惊得宛如花容失色,连脸上的笑意都有些维持不住。 从前她仅仅以为,自己不如族姐的只是出身,却不想,她远远不如才乌云珠那般攻于心计,倘若不是今个得了提点,她还真就傻傻的以为,自己只要有了身份,就能和族姐一较高下呢! 这一回,宛如真心实意地跪下给端顺妃道谢:“多谢娘娘提点,宛如明白了……” 端顺妃幽幽一叹,凝视着宛如那双如同黑曜石般的眸子,轻声道:“皇上是襄亲王的哥哥,等此事平息了,时机合适的时候,必然要给他一个交待,你可想通了,是顶了她的位置,还是进宫一博?” 宛如犹豫了片刻,低头道:“宛如听娘娘的。” 端顺妃的脸上露出笑意:“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像你这般的天香国色不进宫确实可惜,进宫为妃,才不枉老天爷给你如此容貌。你放心,有本宫给你从中疏通,你进宫的位份不会低,就是亲王福晋见了,也得行礼叫你一声娘娘,更别说你们族里从前那些欺凌你的人,到那个时候,你要怎么折腾他们,就怎么折腾!” “皇家恩宠,一人得宠便是举家青云。虽说后宫中这么多的女子,自然少不了挖空心思的争斗。不过,你自小看着府中的那几个姨娘是如何争斗的,想来,应该明白这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有本宫帮着你,你只管放心。” 宛如心悦诚服地拜谢:“宛如唯娘娘马首是瞻,一切听从娘娘的安排。” “你拿定了主意就好。”端顺妃的笑容恢复了之前的冷肃:“进宫之后,好好伺候皇上比什么都有用。朝廷上那些波谲云诡的纷争不要理会,也轮不着咱们理会,咱们能做的,就是力所能及的替皇上分忧,让皇上在后宫觉得开心。” “是。”宛如咬一咬贝齿,毅然决然道:“娘娘姑且看着吧,宛如明白当如何做了。” 端顺妃看着她那双清澈地带有薄雾的双眸,秀挺的鼻子,小巧的嘴,白里透红的肌肤,怔然片刻,方道:“下去吧,明天本宫就安排你出宫,回去做董鄂家嫡女,勤学苦练,等着入宫的旨意。” 宛如应承下来,再屈膝行了一遍礼,方才低着头跟着青梅离开。 ** 借着押运定藩的税银,孙延龄到了京城,原想着借此上折求娶四贞,却惊闻皇上有意册封四贞为东宫皇妃之事,虽然明旨未发,礼部却已经在照例备办相关仪物。 他送了折子进宫,希望能见一见皇上,原以为会被驳斥,没想到竟然得了允准。 看着单层汉白玉石台基之上的重檐庑殿,饰金龙和玺彩画,孙延龄第一次觉得茫然。 如果皇上执意要封四贞为妃,他当如何,他能如何? 和皇上争女人吗?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这是天子,他就算拼得一死,只怕在皇上的心里,也不过如同蝼蚁一般。 站在庑房前的穿堂里,晒着夏日的骄阳,孙延龄感觉背上出了层冷汗,风一吹,竟有些寒浸浸的凉。 殿门上两个太监侍立,听了他的来意,有一个觑了他一眼,道:“等着吧,皇上正在批折子呢,奴才们也不敢进去打扰。” 孙延龄只得站在殿门外等候,虽然殿外立着侍卫,门前站着太监,可偌大的地方却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偶然有风吹过,湘妃竹帘微微晃动,发出一点点清脆声响。 皇上发了话要见他,不管什么时候见,他都得在这里踏踏实实的候着,孙延龄就站在廊下静静等着,他是武将,站在那儿,气宇轩昂,凛然伟岸,倒把一干侍卫看着都不由抬着挺胸了几分。 过了好一阵,一位个头不高,长着面团似的脸,眼梢耷拉着,看上去一团和气的太监走了出来。 孙延龄拱手道:“吴总管——” 吴良辅呲牙笑道:“哟,孙参领来了,给您请安!” 言词中,连句奴才的自称都没有,所谓请安,也不过是略抬了抬手。 孙延龄知道,这位皇上身边的大太临,就是京城的大臣们,也要给他几分薄面,像自个这样的小小参领,他根本不会放在眼里,能够打个招呼,已经算是不错了。 借着说话,偷偷塞了张银票过去,孙延龄抬眼看了看殿门里,笑问道:“敢问大总管,皇上那边还需要多久?” 吴良辅觑了一眼那张银票,脸上的笑意真实了几分,低声提醒孙延龄道:“皇上晌午看了辽阳那边的两道折子,不知道上面说了些什么,惹得皇上发了一通脾气,连午膳都没用多少,这会儿,正在批折子呢,脸色还是不大好。孙参领进去,一会儿小心些。” 这么透露皇上的心情,原是不合规矩的,孙延龄听得出吴良辅提点自己的意思,感谢地点了点头。 又站了一会,吴良辅转身进去了,没多久转出来道:“皇上传召,宣孙延龄晋见——” 在孙延龄给他道谢之际,吴良辅又低声提醒他道:“孙参领是个明白人,进去之后,不该说的话,不要说!” 孙延龄回了回手,提袍进了殿门。 “臣,孙延龄叩见皇上。” 宝座上的福临看了他一眼,沉声问道:“起来吧,你候了多少时辰?” 孙延龄起身,揖手行礼道:“回皇上话,臣估摸着,不到半个时辰。” 他等了起码超过一个时辰,但要那么说,倒显得抱怨,所以索性往少里说。 福临见孙延龄低眉顺眼,卑微顺从的模样,心里高兴了几分,搁下朱笔问道:“你见朕,有什么事?” 孙延龄犹豫了片刻,恭敬地说:“臣从定藩来,想着皇上或许想知道定藩那边的事情,故而求见。” “噢,定藩之事,缐国安不都上折说了嘛,你还有什么事需要禀告的?”福临淡淡地说。 “皇上,因为连年战事,大量征召兵丁,农户不足,就难免会出现粮草补给不足的情况,加之这几年连连灾荒,百姓流离失所,定藩又是蛮夷之地,境内土著众多,虽与汉民杂居而住,却仍然延习着自己的风俗,多年来彼此相干无事,就算有些小的摩擦,往往也能在官府的调庭下及时得到解决,可这一到了灾年,吃穿不足,就难免盗匪增多,臣这次押送税银进京,就险些遭抢,抢税银的人,就是蛮夷……” 福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现在朝廷的军队正和南明僵持不下,要是蛮夷再乱起来,事情可不大妙。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给朕详细说说。” “具体的臣也不太清楚,只是恰好逮了几个抢银的盗匪,问出了一些情况。皇上,在定藩境内,有壮、汉、瑶、苗、侗、么佬、毛南、回、彝、京、水和仡佬等蛮族,其中,有壮蛮的人数最多,因为朝廷实行夷人治夷,所以都统大人管辖全镜,但蛮夷的内部事宜,还是他们自己治理,这次的事,就是和壮蛮境内的银矿,还有侗蛮耕种的土地有关……” 孙延龄把自己探知的情况一一讲与福临。 这几年因为各地频频受灾,春夏洪涝往往延误秋收,导致粮食稀缺,朝廷这几年因为和南明的战事,国库匮乏,无力朝廷大面积赈灾,定藩虽然土地肥沃,阳光充足,但因为地处边远,居住着多是土著,尽管地广却人烟稀少,很多地方都是荒芜之所。 土地开垦最费人工,定南王孔有德当年,实行由官府向壮蛮等购置大量肥沃的良田,雇佣百姓开垦的方法,收取粮食向中原贩卖,因为他军纪严明,赏罚得当,不管是蛮族还是汉族,一直相安无事。 这几年战火频起,加之孔有德出事后,其他的人不太在意农耕,渐渐的,这人力就有些跟不上了,就出现了互相争地盘,争人头的事情,输的那方,常常举族成为别人的奴隶,被卖给汉人,日夜辛劳,耕种不休。 蛮族十分好斗,且性情骁勇无比,即使为奴,也往往会奋起抗争,再加上官府以筹集军饷为名,没收了壮蛮境内银矿的开采权,就导致有些做了逃奴的蛮族和那些受过压迫的蛮部就进山为匪,不仅抢夺过往的富商,就连朝廷的税银也想劫持。 “大胆,他们好大的胆子,劫了税银,是想犯上作乱吗?”福临听了,大发雷霆。 “皇上,那些蛮族如此,起因还在有些不轨之徒劫掠他们的人口、侵占良田、官商勾结在先,若是处理不当,那些为匪的蛮族,若是揭杆为旗,或是私下里投靠了南明,才是大祸啊!”孙延龄怕福临这一动怒,会大开杀戒,连忙提醒道。 第113章 册妃 “那依你的意思,应当如何?”福临沉声道。 “历朝历代,使用夷人制夷。一来因为他们的风俗人情、语言习惯与我们大不相同,二来他们平时虽然互相斗争,但面对外族时却特别齐心,不服外族的统领,因此朝廷通常只有起了大乱时才会派兵镇压,以防激起民变,臣有一个主意,可以通过当地的文武官吏、商贾富户招民垦荒,并给予相应的奖励,这样一来,盗匪可以下山垦田招安,还能授官,自然就不会起反叛之心……” 福临听得眼睛一亮:“这是个好主意,不光定藩,辽阳是大清的‘龙兴之地’,自从入关定鼎北京之后,满洲大批壮丁及其家口都跟随八旗官兵移驻京师,以至于关外地区人烟稀少,土地大量荒芜,严重地损害了大清的根本,用这个法子,也甚是妥当。只要规定,招民必耕地开荒,农户不能为奴籍,那些买卖蛮族为奴的事情就会减少,再了解当时银矿究竟是何原因被官府收缴开采权,处置当时的官吏,将银矿还于壮蛮,危机自然解除……好主意,好主意啊!” 孙延龄深揖下去:“臣不过抛砖引玉,皇上转瞬之间就能想到这么深,真是圣明,真乃我大清百姓之福!” 福临背着手绕室缓步游走,半晌才顿住脚盯着孙延龄道:“你出这样的好主意,朕应该封赏,说,你想要什么奖赏?” 孙延龄撩袍跪了下去:“臣恳请皇上,让定南王之女孔四贞,与臣早日完婚。” 虽然料到孙延龄进宫是为了此事,福临还是勃然大怒:“你这意思,是让朕收回立阿贞为东宫皇妃之命吗?” “皇上这番训斥叫臣惶恐,求皇上息怒,容臣为皇上分析,如今圣旨未下,只是着礼部备办,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皇上您也知道,臣与孔四贞是双方父母定下的婚约,若是明旨下发,难免叫天下人说皇上君夺臣妻,有污皇上的清名,皇上何必为了一个女子,毁了自个的名声?” “再一个,容臣大胆猜测,皇上将公主下嫁给平西王世子,是有笼络四藩之心,可若是将孔四贞纳入后宫,反倒弄巧成拙……” “你说,怎么个弄巧成拙?”福临阴沉着脸道。 孙延龄全然不俱,侃侃而谈道:“朝中满蒙两族的臣子,本来就对皇上亲近汉臣不满,如果皇上再弄一个汉妃进宫,宠爱非常,对如今后宫的平衡破坏不说,也打破了如今四藩互相牵制的局面,定藩无首,难免令其他三藩不起疑心,以为皇上是狡兔死走狗烹,起兔死狐悲之感,生出异心……” 福临冷哼一声:“可笑,朕是让她入宫为妃,又不是要她的性命,这分明是示恩,其他三藩怎么会不分好歹?” “皇上,所谓杯酒释兵权,您此举,落在旁人的眼里,分明是想借机将定藩收归朝廷,有撤藩之心啊?您说,其他三藩看了,会怎么想?” 孙延龄的一昔话,令福临陷入思索之中。 过了一会儿,他脸上不像先前那样震怒了,看着孙延龄打量道:“若是朕执意不允,你当如何?” 孙延龄轻叹了口气,跪倒在地:“臣能如何?这大清是皇上的天下,自然是皇上要如何就如何。臣能做的,不过是终身不娶。” “你肯为她终身不娶?”福临有些不信,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孙延龄,冷冷地问道:“若是朕非要你娶,不娶,就要了你的性命呢?” 孙延龄伏首而拜:“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臣当慨然赴死。” “你为了阿贞,居然能够不顾自己的身家性命?”福临惊讶地看着他。 “是,虽然臣与格格的婚事,是父母之命,但这些年相处下来,同生共死,臣对格格早已情根深种,生死与共。”孙延龄坦然道。 他的声音不急不缓,显然并非出于一时意气之言。 “你想清楚了?若是朕允准了此事,你就休想得到其他赏赐,若是你绝了对阿贞的念头,仅凭今日之事,朕就能对你加官进爵,保你一世荣华,甚至,可以选一位亲王之女许配与你,身份可不比阿贞低。” 孙延龄抬起头,声音很轻很轻,却自有一股坚定之意:“臣与四贞,先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后有两心相托,生死之诺,纵有高官厚禄,臣不敢负,亦不愿负她。” 想到四贞对自个那番宁死不从的话,再看着眼前孙延龄生死荣辱置之度外的模样,福临突然觉得,自己这几个月赌着气要纳四贞入宫之举显得那么可笑,他怔了半晌,轻声道:“没想到,你二人说话,倒是如出一辙。罢了,君子不夺人所好,朕就成全你们……当做对你此次建议的奖赏。” 孙延龄大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抬起头看着福临,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磕头如捣蒜:“臣谢皇上隆恩,谢皇上成全。” “不过——”福临强掩心中的酸楚,沉声道:“你们的婚期要延后,四贞如今还不能嫁给你,朕还要留她几年。” 孙延龄很想问为什么,但他知道,这已经是皇上最大的让步,于是伏首在地道:“臣尊旨。” 正当他准备跪安之际,就见吴良辅匆匆走了进来,低声道:“皇上,襄亲王打了福晋……” 福临挥挥手,让孙延龄退了出去。 “怎么回事?朕上次不是说过,不许他再动乌云珠吗?”福临气冲冲地问道。 “听说,听说——”吴良辅觑着福临的脸色,小心地说:“听说是福晋怀了身孕,襄亲王大怒,所以才打了她。” 福临大喜:“乌云珠她,又怀孕了?”想到刚才吴良辅所说,他连忙问:“她有没有伤着?怎么样?” 吴良辅摇了摇头:“听说不大好,卧床休息,但福晋所怀的胎儿没事。” 想到去年里,乌云珠怀孕,就因为博果尔推搡,导致她小产,福临不由动怒:“速召襄亲王进宫见驾。” 想了想,他又道:“不,朕要去看她,她怀了朕的子嗣,为朕受这样的苦,朕要去看她。” “皇上不妥。”吴良辅连忙阻止:“没有皇上去探视亲王福晋的道理,若是此事传扬出去,对皇上声名有碍,奴才这就让人宣召襄亲王入宫见驾。” “声名?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朕还有什么声名?朕连一个女人都护不住,朕还要什么声名?” “皇上——”吴良辅连忙跪倒,抱住福临的腿道:“宫中知道此事的人,背后议论的,奴才已经处置了几个,没有人敢外传,外廷的臣子,顶多是猜测,并没有证实,若皇上此时出宫,就难免落人口实,皇上,万万不可啊!” 福临站住脚:“去,速召襄亲王进宫。” 博果尔进宫之后,福临没等他行完礼,就打了他两个耳光:“有什么话,你冲朕来,为何对她一个弱女子动手动脚,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朕上次就说过,一切都是朕的过错,让你好生待她,别再生事,你全当成耳边风了吗?” 捂住自己的脸,博果尔恨恨地说:“那一次,皇兄你也说过,决不再出这样的事,您做到了吗?都是乌云珠那个贱人,不守妇道,勾引皇兄,让我们兄弟反目,臣玄武真恨不得打死她。” 福临指着博果尔,一字一顿道:“听着,你若再敢动她一根手指头,朕绝不轻饶。这事,是朕不对,朕会对你补偿。和硕达尔汗巴图鲁亲王满朱锡礼之女,德容言功,无一不精,堪为你的嫡福晋。朕的皇后,是博尔济吉特氏,你身为朕的兄弟,娶博尔济吉特氏的女儿为嫡福晋,也是相得益彰。” 博果尔抬头看着福临,惊骇道:“皇兄,您,您疯了,臣弟的嫡福晋,是董鄂·乌云珠!” “朕没有疯,宗祠的族谱之上,你的嫡福晋是博尔济吉特氏。至于董鄂·乌云珠,朕会很快下旨,立她为贤妃。”福临冷冷地说。 “贤妃贤妃!她乌云珠还真是贤德啊!真‘配’皇兄您给她选的这个字……哈哈哈哈……”博果尔失魂落魄,大笑着走出宫去。 不堪受此羞辱,回府之后,博果尔便怨愤自刎了,对外,却是宣称其病逝。 历史记载:顺治十三年七月初三,襄亲王薨。初四,礼部按福临的示意奏言,和硕襄亲王祭葬礼宜优厚,应于定例外加祭一次,工部监造坟祠,得到了允准。初六,福临正式从养心殿移居修缮后的乾清宫,以和硕襄亲王新丧不久,无心庆贺,免行庆贺礼。 初九,礼部择吉日奏请八月十九日册妃,福临以和硕襄亲王薨逝,不忍举行,命八月以后再择吉日。 到了八月二十五日,册妃的明旨却突然下发。而这个时候,两妃册立的人选,已经悄然变更:一个是内大臣董鄂·鄂硕家的嫡女乌云珠,册封为贤妃,另一个也是董鄂氏家的,一等阿达哈哈番巴度的女儿,贤妃的族妹,为贞妃。 这一年,福临十九岁,乌云珠十八岁。贞妃董鄂·宛如和孔四贞同年,都是十六岁。 第114章 晋封 早在册妃之前,七月初七日,清廷作出了在全国推行“辽阳招民事例”的决定,极鼓励辽阳地区文武官吏招民垦荒,并颁布了奖励条例:招民一百名者,文授知县,武授守备;百名以下、六十名以上者,文授州同、州判,武授千总;五十名以下者,文授县丞、主簿,武授把总。若数目之外多招徕者,每百名加一级。 福临为了加速垦荒工作的顺利进行,趁乾清宫修缮完工,以“颁诏天下”的形式,宣布:各省屯田荒地,已行归并有司,即照三年起科事例,广行招垦,如有殷实人户能开至二千亩以上者,照辽阳招民事例,量为录用。凡是应招的官民,都可以任意耕种,每户给牛一只及犁具、谷种等。 如此一来,不仅定藩的蛮族之乱化解于无形,辽阳也得到了休养生息。 只是,对此事出谋划策的孙延龄,因为不能封赏,只字未提,成为了不为人知的幕后功臣。 到了八月,四贞才知道此事与孙延龄有关,也知道因为他进宫求情的缘故,福临应准了不再册立自己为妃之事。 皇上为何要将她和孙延龄的婚期无限期延后?四贞不明白,她已经十六岁了,去年就已经及笄,即使在汉人里,这个岁数,也到了可以出嫁的年龄。 她就此事去问福临,正好是福临驳回礼部择吉日奏请八月十九日册妃之时。 听到四贞所问,福临淡淡地道:“你就这么想嫁人,想早早离开这紫禁城,离开朕吗?” “皇上,您当年曾说过,让臣女遥掌定南王事,若臣女成年之后,兄长未归,就要臣女回到定藩,为您守着南藩之所,您忘了吗?”四贞轻声提醒他道。 定定的看着四贞,福临轻声道:“朕记得,朕还同你说过,满江一家,君臣同心。” “那皇上为何还……” 没等四贞说完,福临用食指轻压在她的唇上:“不为什么,就是朕想多看你几年,多留你几年,让你看着朕,如何爱重另一个女子,如何对她万千宠爱于一身,或许,你就会后悔了,后悔看错了朕,后悔没有应允朕……阿贞,朕虽为天子,也可以一生一世,只爱一个人的……” 福临叹了口气,他觉得很沮丧,有种难以言说的挫败感,闷声道:“朕知道,你不在意,朕与别人在一起了,你不在意,朕纳别人为妃,你不在意……朕想留着你,看看你那颗心,究竟有多狠,有多硬!你知道吗,礼部奏请朕,说择了八月十九为吉日册妃,朕才驳回了,朕总想着,也许哪一天,你就改了主意,对朕说,你同意进宫了……” 他压在四贞唇上的那根指头,变成了手,抚上了四贞的脸颊。 侧了侧脸,四贞脸上红云蒸腾,却仍然清冷地说:“皇上若是真心对臣女,就请依着臣女的意思,不要再这般纠缠下去了。” 福临的手滑了下去,感觉到指尖那种香滑的感觉,他微微失神,而后冷冷地说:“朕为你着想的,已经够多了,你不愿入宫为妃,朕依了你,你想嫁孙延龄,朕也依了你,难道,你就不能依朕一回,多陪朕几年,在宫里多留几年吗?” 他那凄惶的模样,令四贞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实际上,她也不敢拒绝,万一福临龙颜大怒,突然又改了主意,那就惨了。 盈盈福身,四贞拜道:“皇上厚爱,臣女不敢受。但请皇上明白,臣女的心里,当皇上如同哥哥一般,既然皇上觉得,留臣女在身边,能够快活,那臣女就留下来,侍奉母后、皇上。只是臣女已经及笄,再留宫中不合适,请皇上应准臣女出宫开府……” “不行。”福临断然拒绝,“虽然你在京城开府,离得不远,朕却不能早晚得见,那与将你嫁出去有何不同?朕就要你留在宫里头。 他捏着四贞的下巴,咬牙切齿地说:“虽然,迫于种种形势,朕不能强逼于你,以免激起定藩生变,但朕就是将你留在宫里,让你看着朕与别的女子恩爱,让你看看,朕本来打算给你的荣耀,如何给了另一个女子。” 四贞骇然,难道说,福临答应孙延龄,只是缓兵之计?听他这意思,竟是要天长地久将自个留在宫里头了?! 见她一脸惊惧,福临笑了起来:“怎么?如今知道怕了?只要说一句你知错了,朕立刻叫人拟旨,纳你入宫。不然,你就看着朕与别人欢愉,而你,一年年青春逝去,你猜猜,过个几年,你芳华不在,那孙延龄是不是还会对你这般情深意重?你敢赌吗?孔四贞,朕今日最后一次问你,你是答应朕为妃,还是宁可这么着,在宫里头呆着,拖到有一天他娶了别的女子,或者是朕厌弃于你?” 四贞一阵绝望:“皇上,您这是要将臣女曾对您的一片心,全消耗光吗?” 福临用指头碰着自己的唇,做了个“嘘——”的手势,轻笑道:“朕是天子,却不得一个人的心,这不是太可笑了吗?朕到了这会儿,已经不在意你是不是喜欢朕了,很多时候,朕觉得,只要朕全心全意付出过就够了,如果能得到回报最好,如果不能也不要紧,反正你在宫里,跑不出朕的手掌心。怎么,你怕他等?是怕他等不及吧?这样,朕给你们五年的时间,若是五年到了,你们还坚持,朕就成全你们,绝不更改,你说如何?” 四贞咬了咬唇,坚毅地看着福临:“皇上此话当真?” “当真,朕是天子,一言九鼎。”福临唇角带笑,“实际上,你信不信朕,都只能答应,不是吗?也说不定,朕有一天厌弃你了,就会早些放你出宫。” 到了这个时候,福临其实仍然抱有期望,万一孔廷训救回,定藩有了新的定南王,那朝廷就不用四贞去牵制那些孔有德的旧部,也不怕其他三藩因此生出异心,他就能名正言顺将四贞纳入宫中。 倘若现在强纳四贞为妃,将定藩交与缐国安或李茹春等主管,他们对朝廷,不像四贞那样忠心,深受皇恩,到那个时候,就等于定藩没了控制,不管是缐国安还是李茹春,都难免坐大,定藩若是恢复了昔日的强大,将来朝廷撤藩之时,就多了一层顾虑。 为了大局着想,他不能强迫四贞,必须放弃,但做为天子,福临何尝甘心。 他想,四贞从前是喜欢自己的,如今这样,不过是汉人女子自小受了女训女戒所致,如果拖下去,有一天孙延龄自行提出解除婚约,她就会明白,谁才是真心恒一对她的那个人。 若是五年后,他们还没有改变心意。 他,也就心甘情愿的成全他们了。 四贞伸出手,示意福临与她击掌:“臣女相信皇上,请皇上与臣女击掌为誓。” 放下手,四贞轻声说:“臣女听闻,乌云珠有了身孕,皇上若要立她为妃,需尽早些,毕竟,龙嗣要生在宫外面,可是会遭人非议的。” 福临苦笑:“你可真会往朕的心口上捅刀子。” 四贞无奈笑道:“皇上,您和乌云珠之事,可不是臣女安排的,皇上为了她,甘冒天下之大不韪,足见您是喜欢她的,如今襄亲王已逝,横在你们之间的障碍已经不存在,您又何必推到臣女的头上?” “人人都知道,朕当初喜欢她,是因为她与你长得有几分相像,通习满汉文化……” “噢,原来,爱一个人的方式,就是找人来替代于她。”四贞清冷的一笑:“这样的爱,臣女受不起。就请皇上早立新妃,迎新人入宫吧。” “好!好!孔四贞,这天下间,也就是你,才敢对朕如此说话,也就是你,敢把朕的一片真心,当成驴肝肺!”福临咬牙切齿,“朕就让你看看,即使是你的替身,朕能够爱重她到什么地步。” 八月二十五日,乌云珠被册为“贤妃”,仅一月有余,九月二十九日,福临就上谕礼部:“朕前奉圣母皇太后谕,内大臣鄂硕之女董鄂氏,立为贤妃。本月二十八日,又奉圣母皇太后谕,式稽古制,中宫之次,有皇贵妃首襄内治。因慎加简择,敏慧端良,未有出董鄂氏之上者,应立为皇贵妃。尔部即查照典礼,于十二月初六日,吉期行册封礼。” 入宫仅一个来月,就由贤妃晋封为皇贵妃,这样的升迁速度,历史上也十分罕见。 不仅如此,十二月初六日,福临还为董鄂妃举行了十分隆重的皇贵妃册妃典礼,并按照册封皇后的大礼颁恩诏大赦天下。在有清朝近三百年的历史上,因为册立皇贵妃而大赦天下的,这是绝无仅有的一次。 一时之间,皇贵妃乌云珠的恩宠,达到了极致,在后宫之中,得到多大的恩宠,就是招惹多大的妒忌、怨怼。 不仅后宫的妃嫔们不喜欢乌云珠,因为儿子博果尔之死,贵太妃对乌云珠,也十分怨恨。 第115章 参汤 又是一年隆冬,御花园的腊梅已经初绽,八岁的塔娜、四岁的冰月、三岁的二皇子福全、两岁多的三皇子玄烨以及皇二女正古伦在殿里追着一个球玩,旁边一群宫女、太监和嬷嬷护着,皇后、端顺妃等人,和新晋封的皇贵妃乌云珠、贞妃,以及四贞坐在厅里闲聊。【无弹窗.】 塔娜和冰月都是福临的养女,塔娜是承泽裕亲王硕塞的次女,硕塞病故后,福临就将她接入宫中,冰月则是安郡王岳乐的次女,因为生得冰雪可爱,皇后非常喜欢,时常接到宫里,也做了福临的养女,两人在宫里头,基本上跟皇子公主位一般受宠。 这也是太后觉得的宫里头的孩子少,有她们两个,可以带着小的几个玩。 “姐姐,您这几天身子可好些?吐得可还厉害?” 贞妃宛如看看厅里孩子们玩得正高兴,乌云珠脸色比前几天好些,应该是没什么大碍的样子,关切的问了一句。 这都四个多月了,身子已经藏不住,宫里头的人都知道乌云珠怀了身孕,不过她们知道的,就是皇贵妃真有福气,这才进宫不到三个月,就怀孕两个多月,而且胎儿长势还好,非常令人羡慕而已。 而且,乌云珠有了身孕,就不能侍寝,这也意味着,其他人的机会来了。 尤其贞妃,脸上不用擦任何脂粉,就是目如寒星,肤若美玉,日常仅是唇上点上点大红口脂,就显得格外出众。 这些日子,皇上除了去皇贵妃宫里,基本上贞妃一个人,就占了侍寝的一半日子。 大家都说,生了像董鄂家这样的女儿,真是比男孩子还要金贵。 两人感情也好,虽说只是同出一族,倒像亲姐妹似的亲热。 起先贞妃没这么得宠,还是她和乌云珠走得近了以后,才渐渐入了福临的眼。 乌云珠这胎看着虽好,她的胃口却总不大行,孕吐的厉害,吃什么都吐,换了几个御医都没用,福临都快愁坏了。 贞妃平日里,比乌云珠还要上心,说她吐成这样子不能用药,免得影响胎儿,她就每天跟着乌云珠跟前照顾,从乌云珠的饮食到起居,事无巨遗的跟着调理,陪着乌云珠用膳不说,就连乌云珠吐了,都会给她捧着痰盂。 每每乌云珠吐得难受,贞妃就拿着勺子喂乌云珠吃粥,劝说她再难受也会吃一些,为了肚子里龙嗣也要多吃些,还在宫外头寻了经验,让人整了两坛酸白菜,让乌云珠吐时稍用些配着进食。 如此折腾了一段时间,乌云珠这十来天总算是吐得少,饭菜也比以前吃得多,精神也好些了。 贞妃得了福临许多奖赏不说,最明显的就是福临召她侍寝的次数增多。 听了贞妃的问话,皇后等人也关切地问起乌云珠的近况。 “劳皇后娘娘和诸位姐妹惦记,最近有贞妃拿来的两坛酸菜,可算是不吐了,精神头这两日也觉得好很多,这些日子劳累姐妹们费心了。”乌云珠觉得不好意思,连忙跟她们道谢。 “妹妹也太客气了,都是一家人,如今妹妹好了我们也就放心了,有什么要吃的、用的,您就和臣妾说,可别这么客套。”端顺妃客气地说道。 “姐姐这么说,妹妹我就不客气了,说起来,我这还真有一件事求你帮忙。”乌云珠温言细语地说。 本来做为皇贵妃,除了皇后,端顺妃等人的品级都不如她高,乌云珠本不必如此谦逊的,但她性子和婉,对谁都是和风细雨的,见了端顺妃她们这些早入宫的妃子,更是礼让三分,因为知道自己入宫不像其他人清白,她把自个的身段放得很低,别说在太后、皇后面前表现的恭顺静默,就是对普通的宫人,也极为和气。 不仅对端顺妃,就是其他先入宫的妃子,她也用你我相称,从不自称本宫。 “妹妹是皇贵妃,哪里有求着臣妾帮忙的道理,有什么事,您只管吩咐就是。”端顺妃心里再对乌云珠不以为然,面子上却不敢托大。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孕后闻不得一些怪味,所以想请姐姐冬日里多拨些银霜炭来,用了别的,总是气闷。” 端顺妃瞧了眼皇后:“臣妾疏忽了,妹妹如今有了身孕,用炭比其他人要精细些,还按份例给您送过去的,等下回去,臣妾就吩咐人,将臣妾宫里的银霜炭给您送些过去。” 乌云珠纳罕:“竟不能让内务府多送些吗?还要用姐姐宫里头的炭,若是那样,我就不用了,冷着了姐姐可不好。” 端顺妃苦笑:“皇上节俭躬行,这宫里头每年用多少炭,都有定数,各宫也是按份例。妹妹如今情况特殊,自然是可以叫内务府多备一些,只是今年天冷,备的炭有些不够,所以就算吩咐下去,也得些时日才能补上。” 见乌云珠一脸抱歉,她连忙安慰道:“其实也没关系,臣妾一向怕热,宫里头的炭有时还分给下人们在烧,送一些给妹妹,也不是什么大事。” 乌云珠仍然不好意思:“怎么好用姐姐的炭,倒显得我这多娇气似的。” 皇后正在一旁和康妃逗三皇子玄烨玩,听到乌云珠的话,笑了起来:“乌云珠姐姐,你如今身子娇贵,不比平常,就别推辞了,一会儿,本宫也让人给你送两筐炭过去,可别冻坏了龙子。” 乌云珠连忙起身道谢。 几个人正说笑着,只见她的大宫女捧了一盅汤过来奉上:“皇贵妃娘娘,您该用汤了。” 见众人看自己,乌云珠羞窘地抚着肚子:“这孩子食量大,我这两日胃口好了些,就老想吃东西,所以总要在午膳前喝碗汤,让皇后娘娘和诸位姐妹见笑了。” 贞妃连忙道:“姐姐说得这是哪里话,您能吃能喝的,不管是皇上还是皇后娘娘,诸位姐姐,都是极高兴的,只要龙嗣康健,比什么都强,您快喝吧,冬日里天冷,一会汤该凉了。” “嗯。”乌云珠对皇后福了福,走到一旁的桌边坐下,看着宫女将汤盛了一小盅,用银勺搅拌了一下,就准备往口中送去。 “娘娘,你先别喝。”四贞本来正和塔娜拿着绳玩绷花,闻到那汤飘过来的气味,神情闪烁了一下,还是站起身上前阻道:“臣女的母亲会一些医理,臣女耳闻目睹,多少也会几分,能不能让臣女看看娘娘的这盅汤?” 知道乌云珠进宫惹人怨恨,福临对她的身孕特别小心,承乾宫上上下下的宫人不仅处处小心,就连乌云珠日常的饮食汤药都由专人在管理,包括贞妃送去的两坛酸菜,每一样东西她入口前,都会让人先用先尝。 她这汤里的料,都特意让太医先检查过,里面并无红花附子等堕胎的东西,而且,她的大宫女百合盛给她之前,已经让旁边的小宫女先行试过,照理,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但听到四贞这么一说,乌云珠还是有些迟疑,她放下银勺,轻颦秀气的两道柳叶眉道:“贞格格觉得这参汤里有什么古怪不成? 四贞仔细察看了一番,挑了挑眉道:“皇贵妃娘娘,不是臣女多事,这汤里面好像用的并不是山参,倒有些像平尔参,这平尔参分雌雄,男用雌女用雄,雌参并不适合有身孕的人服用……可不可以让臣女尝一尝,确认一下?” 见乌云珠颔首同意,四贞舀了一小勺放在嘴里,因为拿不定,她又连尝了两勺,原本英气的两道秀眉拧在一起:“这里面果然是用了雌平尔参,平尔参味甘、平,性温。无毒。治脾气弱,中气不足,饮食无味,五劳七伤,肢体酸软,虚热畏寒,面黄消瘦。此参能够调治精神,养荣气血,补中气,本是好东西……” 她顿了顿,方道:“只是,若脾胃中有积痰,或有寒湿者服之,会令人发水肿,尤其是孕期的女子服了雌参,水肿会更厉害,娘娘这两日,可是觉得手脚都较平日肿胀?” 乌云珠最近脸圆了不少,不说别人,连她自己都以为是怀孕的缘故,如今听四贞一说,才恍然大悟,自个最近连鞋都觉得小了,手脚一按一个窝。 “这平尔参会不会对龙嗣----”乌云珠下意识地抱住肚子,声音都有些颤颤巍巍,“造成什么伤害?你只管直言,本宫,本宫能够承得起。” “倒不是什么堕胎的药,这平尔参本身并无毒性,只是长期食用,水肿会影响胎儿……” 四贞放下银勺,尽量放缓声音道:“若是长期水肿,一来娘娘生产时会比较凶险,二来,恐怕将来生下来的龙子,身子骨也不大好……臣女的母妃,就是孕期被一位姨娘用这个,生下臣女的弟弟,还没满月就夭折了!要不然,臣女也不会对这平尔参如此记忆深刻,这参汤的坏处,就是太医院里,只怕也没有几个人知道!” 乌云珠“哇”的一声呕吐起来。 她恨不得将前几日喝的参汤全吐出来。 第116章 请罪 早在入宫之前,乌云珠就知道,凭自己曾经是襄亲王福晋的身份,必定会惹人忌恨、瞧不起,虽说宗祠的皇牒上,博果尔的福晋已经换成了和硕达尔汗巴图鲁亲王满朱锡礼的女儿,襄亲王的福晋是博尔济吉特氏,可这宫里的人,却都知道她乌云珠的真实身份。 再加上进宫不到一个月,她就晋封为皇贵妃,更是会令人妒忌、怨恨,因此越发谨小慎微,不敢得罪一个人,不敢行差踏错一步,就是对着个普通的妃子,她也从不摆皇贵妃的架子,万没想到,如此小心,千防万防,还是会被人设计自己肚子里的孩子! 乌云珠只觉得嘴里的参汤余味,简直比黄连还苦。 见她吐了,皇后遣了人过来问,贞妃几个,索性就围了过来。 四贞看乌云珠接过宫女奉上的温水漱了漱口,又用锦帕轻拭嘴角,神情似乎还算镇定,就轻声劝道:“娘娘不要太担心,这不过是臣女的猜测而已,毕竟,臣女并不会医术,对这平尔参的判断不过是因为臣女的母妃当年的遭遇,所以记忆犹新,究竟对不对,还要等太医验过才能明确。” 乌云珠秀气的眉头像是打不开的结,她睁着一双哀伤的大眼睛,楚楚可怜地看着四贞:“贞格格,你告诉本宫,本宫喝这汤,差不多有十来日了,会不会伤着龙嗣?” 贞妃在一旁听了,连忙劝说:“姐姐别太多虑了,贞格格不也说了嘛,这对与不对,还要太医验过了才知道,说不定不是呢,您岂不白忧了心?” 话虽如此,众人看着乌云珠格外圆润的脸,都觉得九成是真的。 只是这会儿,没人去说真话,都捡着宽心的话安慰乌云珠。 乌云珠看着围着她的这些妃嫔,心里知道,对自个下此狠手的,多半就出在这些人里,表面上姐妹情深,背地里,她们还不知道怎么恨她,瞧不起她,看着一张张关切的面孔,她只觉得格外气闷。 还是四贞看到乌云珠越来越苍白的面孔,感觉有些不对,方才请贞妃等人散开。 端顺妃似才回过神来,连忙遣了人去请两个太医过来。 这会儿,连皇后也听闻了此事,急得跟什么似的,连说这该怎么办,这如何是好。 虽说皇后不怎么管宫务,但毕竟顶着六宫之主的名号,皇贵妃肚子里的龙嗣有任何闪失,都和她脱不了干系,再加上性子端方,虽然厌憎乌云珠不守妇德,却从没对她使过脸色。 看着皇后如此着急,乌云珠压下心头的不安,反过去劝说皇后:“皇后娘娘不要太担心了,臣妾感觉尚可,就像贞格格说得一样,总得太医来看了才能判定,咱们这会儿就算再难受,也是无济于事!” 四贞见乌云珠到了这个时候,还表现的如此恭顺谨慎、娴静体贴,不由纳罕。 过了一会儿,太医还没来,福临倒过来了。 “皇上驾到——”随着殿外传来内侍的唱喝之声,众人起身,走到殿门前迎接。 乌云珠小声吩咐宫人将水杯、痰盂等物撤了下去,方才走过去福身迎驾。 “爱妃快起来,你可怀着身子呢----”福临先用手托着了乌云珠,方才吩咐众人起身。 他眼风扫了眼四贞,对着乌云珠笑得越发宠溺:“爱妃今日可好?朕瞧着,你这气色不错,想来是吃得还如意。唔,以后你不管是见了朕还是皇后,都别福身了,免得伤着肚子里的孩子。皇后,你说是不是?” 皇后连忙笑道:“皇上说得是,臣妾早就叫皇贵妃免得晨昏定省,可她偏不肯,说自个进宫没多久,不能如此骄纵。今个有了皇上的口谕,她就再没有推却的道理了。” “嗯,你就听皇后的,她这般体贴入微,你要再推辞,就连朕也看不过去了。”福临深情地看着乌云珠,恍然未觉四周还有其他人似的。 乌云珠脸色微红,低下头恭敬地应了一声。 玄烨跑到福临的跟前伸手:“皇阿玛,抱——” 和有些木讷的二皇子福全相比,三皇子玄烨自小聪明伶俐,不到两岁就能说完整的整句话,甚得福临欢心,平日里见了,总是要抱一抱他,说几句话,但这两个月,自从乌云珠的身孕对外公布以来,玄烨就受了冷落,此时,见福临只顾着和乌云珠说话,不理自己,他就嘟着小嘴跑了过来,朝福临伸出手。 福临正和乌云珠说着话,没有理会。 玄烨立时瘪了嘴,委屈的想哭。 福临的脸沉下来,看着康妃,沉着脸说:“你怎么教得孩子?朕不是说过吗,男孩子不可如此宠溺,一点愿望达不到,就又哭又闹的,成什么体统?” 康妃连忙蹲身请罪。 玄烨一见母妃受训斥,用小脚去踢乌云珠:“坏女人,都是因为你,皇阿玛才不喜欢我的……” 吓得康妃忙不迭的起来阻拦。 福临已经一把将玄烨扯了过来,往他屁股上不轻不重拍了两下:“没规矩,谁教你说这些混帐话的?” 康妃跪下请罪:“是臣妾教导无方,请皇上责罚。” “慈母多败儿。”福临冷哼了一声:“玄烨也快三岁了,即日起,迁往毓庆宫去,免得养在妇人之手,成了骄纵的性子。” 康妃一听,如同晴天霹雳。 虽说按规矩,皇子一出生,不论嫡出还是庶出,就要从生母那里抱出,交给乳母喂养,但在三岁之前,仍然是和生母在一起居住,三岁后才会迁往在乾清宫旁边的毓庆宫或文华殿北面的撷芳殿,那些“阿哥所”里生活。 她还一直幻想着,玄烨能够在自个身边多留些时日,没想到,这还不到两岁半,福临就要让他去毓庆宫。 尽管按照定例,每位皇子至少有四十个人侍候着,到了阿哥所,还会增加些太监专门负责皇子的饮食起居,除了先前负责教习皇子学习说话的那些,还有专人负责教导皇子走路和为人处事的礼仪……说起来无限荣光,可那,怎么能和在生母跟前相比? 康妃不由瘫坐在地,伏首请罪:“皇上,是臣妾教导无方,您要责罚,就责罚臣妾,玄烨他还小,请皇上允他三岁以后再迁往阿哥所吧!” “哼——”福临摆了摆手,“朕意已决,不必再说。若不是你们平日惯着他,他怎么会如此不知轻重?毓庆宫里那么多人,你还怕他冻着饿着不成?要真是那样,岂不是皇后失职?朕看皇后也不必当了。” 见火烧到自个头上,本来就陪着康妃一起跪下请罪的皇后心里甚是委屈,她是嫡母,不管哪个皇子、公主出了问题,都和她脱不了干系,玄烨今天的举止是不妥当,但他毕竟是个未满三岁的孩子,福临此举,分明是故意找茬。 但和康妃一样,她纵然心里又憋屈又难过,也只能拼命地忍住。 乌云珠见因为自己,惹得众人不快,连忙跟福临求情:“皇上,三阿哥年幼无知,一时失口,请皇上不要放在心上,他那些话,不过是听见下人们碎嘴,随便捡了句乱用,倒不见得是针对臣妾,您如此处置,岂不令三阿哥怨怼于臣妾?本来只是句玩笑话,倒成真的了。三阿哥年纪还小,此时迁往毓庆宫,别说康妃舍不得,就是臣妾平时见三阿哥的机会也少了……多留个半年,哪里就宠坏了他,皇上,您说呢?” 福临瞧着四贞从他进来,就一直恭谨地垂首站在一旁,心里不知道哪来的火,到了唇边,终化为一笑,他宠溺地捏了捏乌云珠的脸:“照你这么一说,倒是朕的过错了?罢了,既然是你求情,今个就算了,换成是其他人,朕断然不依。皇后,康妃,你们起来吧,以后要用心教导诸位皇子、公主,且不可把他们宠坏了。” 皇后和康妃再次谢罪起身。 康妃将已经被乳母抱开的玄烨搂过来,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玄烨不情不愿地走到福临和乌云珠身边:“儿臣给皇阿玛请罪,给皇母妃请罪,还望你们原谅儿臣的无礼。” 他人还小,圆滚滚的,穿件深蓝色的蟒袍,再加上这么奶声奶气的一本正经说话,看上去特别可爱。 福临的脸色和缓了几分,点点头道:“圣人恭言谨行,你是皇子,一举一动都要为人表率,下次再不可说那些混帐话了。” 对着众人,他沉声道:“那话,必定是三阿哥身边的人说,被他学着了,传朕旨意,从今个起,三阿哥跟前的人全换掉,前面的那些,每人掌嘴二十,罚半年月例,再赶去做粗使杂役。朕倒要看看,以后还有谁敢在背后胡言乱语。” 他皱眉看着进来请安的太医:“你们又有谁病了?倒是会选时辰,专挑这会儿叫太医过来诊脉!” 福临以为这又是哪个妃嫔玩争宠的手段,趁着他在这里,专门叫太医过来博他怜惜,说话一点也不客气。 第117章 心机 皇后轻声解释道:“是皇贵妃吃的参汤有些不对,所以请林太医过来看看……”她把情况大致说了一遍,只隐去了四贞所说服用时间长会导致胎儿发育迟缓或者夭折的后果。 毕竟,情况如何还不知道,乌云珠生产还有些时日,若是被皇上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难免对孩子生出几分不喜。 皇后虽然不喜欢乌云珠,却认为大人的过错,算计到孩子的头上有失阴德,所以就有意无意的隐瞒了。她不说,其他人就更不会当着乌云珠的面说。 这一来,倒令乌云珠对皇后刮目相看,觉得皇后宅心仁厚,虽然帝后之间关系冷淡,但后宫之中,嫔妃之间,尤其是对她这样一位新进宫就招了无数忌恨怨怼的,需要有这样一位中宫不偏不倚。 她对皇后投去感谢的目光。 “林太医,速速查查这盅参汤有无问题。”福临说完,朝左右扫视一圈,眉宇间隐约泛着阴沉之色:“不要让朕查出来,这事和你们中间的人有关,不然,朕绝不轻饶。” 没有再说其他的话,他走到乌云珠身边,握着她的手,安抚道:“你放心,朕一定为你做主,务必将那奸恶小人揪出来。” 林太医查验出结果,果然和四贞所说的一样,参汤里放的是平尔参。 林太医抹了一把汗道:“臣只知道平尔参无毒,对人身体有益,至于坏处确实像贞格格所说,若脾胃中有积痰,或有寒湿者服之,会令人发水肿,却不知道会加重孕妇的水肿,还要和太医院里其他同僚参详。” 福临冷哼一声:“速去,若是这点事情都不知道,朕看你们太医院也该清一清了。” 太医吓出一身冷汗。 乌云珠反握住他的手,帮太医说了话:“皇上,林太医不知此物,也不足为奇,若不是因为贞格格的母妃孕时被此物所害,谁能想到本是良药的平尔参,竟然会成为慢性的毒药?依臣妾看,林太医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倒是个实诚人。” 福临的脸色这才和缓了几分,吩咐林太医道:“既如此,你尽快和太医院里的诸位太医参详,把这平尔参对孕妇的危害,如何弥补都搞清楚。” 林太医谢罪之后,匆匆离去。 福临扶着乌云珠不再多说,也拂袖离开,只说了句让皇后一道前往后殿,商议这后宫里整顿之事。 皇后连忙跟了上去。 待他们走后,端顺妃坐在椅上,慢悠悠地喝了两口茶,轻轻叹了口气道:“自从皇贵妃进宫后,皇上冷遇我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就连皇后都得跟在她的身后,她也不怕折寿。不过咱们也习惯了,谁叫人家是宠妃呢!倒是今个的事麻烦的很,本来跟咱们无关,都得受一番盘查,着实晦气!” “还好阿贞你及时发现了,要不然等将来发作起来,说不定后果会严重成什么样子,到那时天子一怒,只怕会血流成河。哎,这还在肚子里就闹得人这样不得安生,若是生出来有个什么闪失,我们一个个都不知要担多大干系!” “娘娘,身正不怕影子歪,要怕,也该是做下这事的人害怕,咱们担心什么?” 这事虽说和四贞半点也扯不上关系,但她用了个咱们,端顺妃就觉得,她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她点点头称是,一边饮着茶,一边淡淡朝众人看去,想看出个究竟。 恭靖妃自是一幅静观其变,等着看好戏的神情,静妃一脸平静,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她半句也不曾听进去,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毫不相干,贞妃低着头若有所思,康妃则抱着玄烨安慰着,母子俩悄悄说着话……杨庶妃等人也是面色各异,从神情上,瞧不出究竟是谁的手笔。 等的良久也不见福临几个回来,诸妃嫔们有些烦燥的开始窃窃私语,宁悫妃被二皇子福全扯着要回宫,就对端顺妃道:“姐姐,咱们如此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看这样子,皇上和皇后、皇贵妃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不如咱们都先回宫去,等着传召再过来?” 端顺妃放下茶盏冷笑,拉长声音说道:“没有皇上发话,谁敢回去?本宫可没那样的胆子。皇上和皇后娘娘走的匆忙,什么都没交待,可看那意思,他们就是到后殿商议,要是等会出来要找人问话,那该怎么办? 恭靖妃淡淡地说:“端顺妃说的不错,现如今皇贵妃娘娘不光是肚子大,这圣宠也大了不少,今个的事,你们都看到了,连皇后娘娘都要陪着小心,咱们姐妹啊,还是谨慎些好,免得惹了皇上不快,惹了圣怒可不是闹着玩的。二皇子若是困了,让乳母先抱他回去,妹妹你还是在这等一等的好。” 四贞见众人等的心焦,反正她又不是后宫妃嫔的一员,留下来不过是看大家都没走,如今见端顺妃和恭靖妃心头不快,底下的妃嫔再想走也不敢当那个出头鸟,就亲呢地笑道:“皇后娘娘特许两位娘娘协理六宫,两位娘娘自然能够做主,既然皇贵妃的事情一时半会也没有结论,皇上和皇后娘娘走之前也没说让大家候着,倒不不如娘娘们发个话,让有事的先回去,免得枯坐在这里一直等,有那没事的,倒不妨等上一等。” 看着底下的人松了口气,四贞道:“臣女先说,臣女要给两位娘娘求个情,先回含璋殿去,每日正午臣女都要打坐练功,总不能在这儿进行。” 端顺妃、恭靖妃等人都知道四贞在这后宫之中的地位微妙,说起来,她算是她们的小姑子,谁也不愿得罪于她,见她一开口,就都点头同意。 等四贞一走,除了个别没事又担心福临出来责备的妃嫔,其余人也各找托辞离去。 端顺妃、恭靖妃两个平日里协助皇后处理宫务,再不耐烦也只能等着,贞妃是说担心乌云珠,坚持留了下来,其他高位的妃嫔,基本都回宫去了。 过了好一阵,福临三个出来,却没有说什么,只让众人散了,说是等太医的结论再议。 他扶着乌云珠出去,留下的诸妃面面相觑。 端顺妃小心地跟皇后打听皇上的意思:“皇后娘娘,皇贵妃可还好?臣妾瞅着她今个是吓坏了,怎么皇上和你们进去谈了一阵,倒没有下文。” “唉,以前咱们都看错了她。”皇后端坐于椅上,长声叹道:“本宫瞅皇上的意思,这事要一查到底,经手的人,一个都不轻饶,今个要不是皇贵妃劝说皇上,不知道皇上要怒成什么样子,说不定,这宫里头就要掀起血雨腥风了!” “皇贵妃的性子真是敦厚,这事明明她才是受害者,她却开解皇上,说咱们后宫里的姐妹纵不喜欢她,也断不会拿龙嗣开玩笑,说兴许只是弄错了,毕竟那平尔参的药性,连太医院都弄不清,不知道的人,只道用那参汤是有益的……恐怕是好心办了坏事所致,劝说皇上熄怒,不要为了她惹得众姐妹离心……” 端顺妃等人互望了一眼,开口对皇后道:“这样说来,今日这事,就这么算了?” “也不是算了,查还是要查的。”皇后蹙眉叹道:“出了这样的事情,就算皇贵妃想息事宁人,皇上也不可能允准。只是不会像先前皇上想的那般大规模,牵扯众多……” 说至此,皇后有些后悔:“先前本宫对皇贵妃颇有成见,没想到她如此宅心仁厚……” “皇后娘娘不用过于自责。”贞妃于近旁坐下,轻声说道:“姐姐心地善良,必不愿您如此,不过是先前大家有些误会,解开了就好,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不用再提了。说起来,入宫之后,就连臣妾都看出皇后娘娘您为人公正,一心想要后宫姐妹和睦,只盼着大家侍候好皇上。说起来,姐姐她也是身不由己……” “不过大家如今同在后宫之中,与其为从前生出种种不愉快,还不如好生想想如何侍候皇上,力所能及的替皇上分忧,让皇上在后宫觉得开心,您说是不是?” 皇后面色一凛,看了贞妃片刻,点了点头赞道:“贞妃看着年纪小,思虑倒挺周详,可不就是这个理,家和万事兴,唯有这三宫六院都和睦了,皇上才能尽心尽力于朝政,不为这些琐事烦忧。说起来,今个这事,也是本宫疏忽了,平日对皇贵妃关心太少。” 端顺妃听贞妃拿她从前说过的话来劝皇后,就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几人坐着说了会闲话,方才辞别皇后。 离开坤宁宫,端顺妃示意贞妃和她一道,待离了其他人的视线,端顺妃就对贞妃笑道:“这一次的事,你处置的甚是妥当,若是直接堕了她的胎,就太明显,皇上也绝不会轻饶,如此一来,让她吃些苦头,也就罢了。” 贞妃却一脸愕然:“臣妾还以为,这事是娘娘的手段,难不成,竟是其他人做的?” 第118章 轻饶 到了承乾宫,福临阴沉着脸,看着素白着一张脸的乌云珠:“你刚才为什么要拦住朕?还说要回来再说,朕接你进宫之时答应过你,你进宫来,必护你周全,没想到这才两个多月,就出了这等子事……若再依着你的意思,那些个人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胆子,不行,这事必须依朕的意思,一查到底。【最新章节阅读.】” “啪” 他心头烦躁之极,一挥袖,将桌上珐琅彩山水人物的白地茶盏扫落在地,因为是冬日,地上铺着以金丝织底,用染色真丝搓线织成各种图案的盘金地毯,那茶盏落地之后滚了几转,并没有打碎,但里面所盛的茶水却泼散一地。 宫人们惶惶垂首,两个宫女小心地上去收拾,等她们打扫干净,福临冷冷地说,“出去,你们全都给朕滚出去!” “皇上熄怒,您这个样子,臣妾害怕。”怀孕四个来月,乌云珠的身形尚未臃肿不便,但因为近日有些水肿,看上去颇为珠圆玉润,好在她因为福临喜欢俭朴,身上装束和头饰都很素净,如墨长发挽起圆髻,侧边携插着一支朝阳五凤挂珠钗,珠坠轻轻晃动,倒显得她越发温柔敦厚,不似从前下巴尖尖,有些狐媚之相了。 福临稍微和缓脸色,伸手扶她坐下,“朕也知道,她们平日没事,就爱争风吃醋,争个谁的花好,谁的衣裳漂亮,这些都罢了,朕没想到,她们竟敢算计到龙嗣……算计到你的身上,朕绝不能轻饶,不然,这后宫之中,还不定出什么大乱子!” 听到福临说到龙嗣,然后才说到她,乌云珠心里略涩。 说来说去,皇上虽然疼惜她,但真正惦记的人,却是那个和她相貌有几分相像的,要不然,也不会时不时怔神,让她用帕子挡了下半边脸,只露出眼睛在外面……她不管,她心里头有他,好容易进了宫,还晋封为皇贵妃,比起从前只能进宫请安时,和他偷偷摸摸的会一会,已经好得太多。 就算他现在还惦记着别人,但天长地久下去,他总能知道她的好,对她真正上心。 所以宫里头这些明枪归箭,太后娘娘的冷落,她都可以委屈求全。 只要他心里头有她,有一日爱上她! “皇上,太医也说了,臣妾喝那参汤的时日尚短,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眼下,不也没有出事嘛,您要是为此发作,大家都会觉得臣妾是小题大作,借机拿人开刀的,母后会怪臣妾搞得这后宫不太平,更不愿意见我……” “她们那样对你,你还必替她们求情!”福临疼惜地看着她,“朕知道后宫女子众多,难免生事,若是旁的事也就罢了,但这事却绝不能轻饶!朕原指着皇后分忧,现如今看来,这后宫她管得是乱七八遭,端顺孔和恭靖妃协理宫务也不像从前那般上心,朕若不是念着你在孕期,不宜操劳过度,为这些个琐碎事操心,定要把宫务交给你来管。” 乌云珠惊得连连推手:“臣妾如今这个样子,帮不上皇后娘娘不说,哪里还能再去添乱?皇上这话休要再提,没得伤了臣妾和诸位姐妹的情分。况且,臣妾进宫没多久,年纪轻也不服众,此事皇上休要再提,休要再提。” “没事,就算要你管,也得等你诞下龙嗣以后,你不用如此惧怕。” 福临声音里多了些温柔之意,“别的人只恨朕给得太少,你却总是推辞,当初朕说立你为皇贵妃,你那小脸吓得煞白,倒好像朕要把你送进虎口一般。珠珠,朕从前只顾着朝堂上的事,不太理这后宫,如今这宫里头有你,才多了些人气少。” 他抱着乌云珠的肩头,轻声说:“你放心,有朕护着你,由不得她们胡来,更不能让她们伤害你和朕的孩子,不管是谁都不行!虽说孝治天下,但也不是一味顺从才叫孝,见天请安才叫孝,母后那儿,她若是冷淡着你,你少去就是,如今月份一天天大了,可得顾惜些自个的身子。” 他是皇帝,是这后宫三千佳丽的夫君,可不是她乌云珠一个人的,不管他冲着谁对自己这般在意,能有如今这份情就很难得,就算要奢望这情更真些,也得徐徐图之。 乌云珠依偎着穿着常服的福临,觉得有些温暖,可还是没有那种笃定的生死不弃之感,福临不像博果尔,博果尔的爱和恨是那么激烈,她还记得博果尔知道她和福临在一起时的伤心欲绝,他求着她,说她再不进宫,他仍然会同她好好过,说若是皇兄强迫了她,他就找太后说理去……得知她是愿意的,那神情就像天都崩塌了似的。 她没想到他因为失去她,竟然会自刎。 可到了这一步,她已经不能后悔,也没有退路了,只能一直向前,向前! 身边的这个怀抱,终有一天,是她可以全身心依赖的。 乌云珠往福临怀里靠了靠,低声道:“有皇上护着,臣妾从不担心。母后是您的亲额娘,臣妾孝顺她是应该的,臣妾心里头也感谢她,教导出这般出色的皇上,臣妾哪怕就是跪着奉安,心里也是甜的。能够在皇上的身边,臣妾就什么都不怕。” “你啊!”福临亲了亲乌云珠的额头,语气里的温柔更多了几分,“你总是这般为人着想,几时为自己想想呢?珠珠你放心,朕能治理万里江山,还调理不了这后宫的女子不成?今个这事,朕定会查出个水落石出,绝不会让你再受惊吓。” 他这几句话说得乌云珠心里一阵酸楚,眼泪忍不住溢出眼眶,她抓着福临的胳膊,倒在他怀里抽泣:“皇上,皇上,有您这份心,臣妾就是死,也心甘了----” 她无声地啜泣,喃喃低语:“臣妾这样的身份,能有今日的荣华,已经是天赐的了,哪里还敢奢求更多?这回的事,已经是满招损了!要按皇上的意思,把臣妾身边那些没当好差事的奴才全打杀了,得要多少的人命?就是为了咱们的孩子积德,也不能那样……” “珠珠……”福临只觉得乌云珠真是善良,被人这样欺负到头上来,还是连蚂蚁都不肯踩的性子,心里头不由对她更生好感。 他轻轻抚着乌云珠的肩,像是怕她冷似的,将她搂得更紧,“从前的事,是朕对不住你,你别总拿着从前的事拘着自己,不要多想。你如今是朕的皇贵妃,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之一,不用在她们面前陪着小心,你这性子,就是太软绵了些,朕喜欢你这性子,可不许你因这性子被人欺负。” “嗯,有皇上护着,谁也欺负不了臣妾。”乌云珠靠在福临的胸前,幽幽一叹道,“今个这事,就请皇上依了臣妾,只当是侍候的人不小心,用错了参料,将那经事的打些板子,就过去了,不要再查。” “不行,你这性子太绵了,朕不能任由她们这般欺负你。” “臣妾,臣妾知道那平尔参是哪里来的。”乌云珠十指与福临相扣,一副被逼无奈,不得不说出实话的无奈,“前些日子,贵太妃说臣妾有了身孕,送了些参料来……” 福临深不见底的瞳仁泛起冷意:“她好大的胆子!就算博果尔的事,是朕对不起她,可朕也尽量弥补了,她还要如何?谋害龙嗣,朕看她是不想活了。” “皇上----”乌云珠挣脱福临的怀抱,起身跪在他的脚下,“贵太妃有此举,虽然罪无可恕,但情有可原,毕竟,博果尔是她唯一的儿子,就算看在博果尔的头上,您也别再追究了,不然,臣妾也唯有一死,才能解了这浑身的罪孽……” 福临沉默半响,扶起了乌云珠:“罢了,朕依你就是……” 没过几日,就传出话来,说参汤之事查来查去,查到了贵太妃的头上。 皇上去质问贵太妃,她倒不否认,说是乌云珠害了博果尔,她要为儿子报仇。 依着皇上的意思,哪怕她是太妃呢,谋害皇嗣的罪名,就算不诛三族,起码也得打入冷宫。 皇贵妃却跪下求情,最后只让贵太妃禁了足,抄几卷佛经了事。 皇贵妃真是这天底下最善心的女子了,如此顾念旧情,以德抱怨,难怪皇上会对她十分爱重…… 来来去去,传的都是对乌云珠的赞赏之语,就连太后知道此事,也派人赏了些东西给乌云珠。 虽然还是不待见她,态度却比从前缓和多了。 这事就这般悄无声息地揭过了。 当然处置了几个人,但那都是奴才,对宫外的说辞是有个宫女不满皇贵妃责罚过她,所以仗着在家里学过些药理,就使了坏。 本来经不起推敲,一个宫女,上那儿去找平尔参换了山参?但事情牵扯到皇家秘闻,也没有敢往深里打听,反正皇贵妃不想追究,事情也就没有人再提起。 犯了这样的错,宫人们都只是挨了板子,罚了些月例,知道的人大多都说皇贵妃是个心善的,为了给肚里的小皇子积德,出了这样的事都不打杀,不愧是吃斋念佛之人。 当然也有说她软弱可欺的,但那只是后头的悄悄议论。 经此事后,福临对乌云珠更加怜惜。 四贞听说之后,却有些许寒意涌上心头。 一个人,连别人害她的孩子都不还击,不是过于懦弱,就是所谋甚大。 她不知道乌云珠是哪一种,却自此对她存了几分小心。 第119章 谦让 然而,在宫里头,有些人不是你想避就能避开的。 没过几天,乌云珠肚子里的孩子因为平尔参造成的水肿,就成了死胎,被逼无奈喝下了流产的药物。 贵太妃因为此事,虽然没有免去尊号,却被长久的禁足,非皇太后或者皇上诏谕不能出寿安宫,就连她身边的亲信,也被换了一批。 两年中,失去了两个孩子,乌云珠闷闷不乐,福临对她百般抚慰,待她身子恢复后,更是鲜少召其他妃子侍寝,即使被太后斥责了几次,也仍然不改。 要不是乌云珠劝过他几次,只怕就连每月初一、十五必须歇在坤宁宫的祖制,他也不会遵守。 在这样密集的宠爱中,乌云珠在第二年的三月初,再次怀上了孩子,此时,距离她上一次流产,才过去四个多月。 妃嫔们羡慕乌云珠的福气,太后却对四贞说一个人如果命格不够,承受太多的恩宠,并不是好事,盛极而衰,反倒会因此折福。 四贞原以为太后说这话是因为不喜欢乌云珠,后来才得知太后这样说的道理。 先皇最喜欢的妃子,是太后的姐姐海兰珠,太后十三岁就嫁与先皇,其姐二十六岁以再嫁之身进宫,深受宠爱,被封为关雎宫宸妃,为四妃之首,仅次于做为皇后的姑母哲哲,位份犹在当时还是庄妃的太后之上。 宸妃生下太宗第八子后,太宗为此做出立太子时才会有的举措——大赦天下,隆重庆典。宸妃母子俩极受太宗宠爱,但这个皇八子还未命名,未满周岁,就于崇德三年正月廿八日病逝,痛失爱子的海兰珠因此整日郁郁寡欢,终于忧闷成病,在四年之后病逝,年仅三十三岁。 倒是太后,借她当年所居永福宫给的好兆头,福寿双全,成为了皇太后。 再怀上孩子的乌云珠,简直被福临当眼珠子一般呵护着,不仅让太后和皇后免了她的晨昏定省,从饮食到起居,事无巨遗,都要一一过问,不许其他妃嫔以任何理由给乌云珠送吃食不说,就连太后的赏赐,也不经过乌云珠的手,就锁进库里。 也不知出于什么考虑,虽然把乌云珠保护成这样,福临却安排了四贞每日都去与乌云珠相伴,说是皇贵妃孕中多思少食,需要有人开解,贞格格学识渊博,能文会武,再合适不过了。 皇上有这个意思,尽管只是口谕,四贞也得遵守,好在乌云珠性子温婉,通习满汉文化,两人在一道谈诗论词,倒也颇为和睦。 除了福临有时会赞她俩如同姐妹花一般,乌云珠有时也会揽镜与四贞同视,说自个与四贞前世或许真是姐妹,不然,怎么会如此相像。 每当那个时候,四贞总会自谦,说自个不及皇贵妃万一。 其实严格说来,四贞和乌云珠相像之处,主要是那双眼睛。 乌云珠是柳叶眉,眉心较窄,给人的感觉是秀美中带着一抹轻愁,我见犹怜,四贞则浓眉微扬,看上去英气爽直;乌云珠人中短平,樱桃小嘴,唇薄如纸,四贞的唇则较为丰润;尤其是脸型,乌云珠是心形小脸,下巴尖尖,四贞则是鹅蛋脸,下巴圆厚。 乌云珠的清丽,是那种楚楚动人,叫人心生怜惜的清丽,四贞的清丽,却带着英气勃勃,尤其四贞的颧骨略高,比起乌云珠来,就多了几分倔强凌厉。 两人都有一管秀挺的鼻,尤其是眼睛,如同清泓一般的,黑亮的眸心如同好似暗黑之夜的光芒星子,叫人沉醉。 对男人而言,乌云珠如同凌波微尘的白莲花,看了叫人忍不住呵护,怕她受一点委屈,四贞却是山谷里的百合或者幽兰,自开自灭,另有一番傲然风姿。 往年七月最热的时候,福临都要去热河行宫——承德避暑山庄呆上一段时间,顺治十四年却因乌云珠怀有身孕不曾前往,因为担心炎炎夏日,皇贵妃和胎儿受热,他更是下令,整个冰库的冰先尽着承乾宫用,每日屋角的冰盆按时更换不说,宫殿的道路和殿顶,均有小太监负责洒水散热,弄得承乾宫如同避暑之地一般,清凉如春。 有一回,四贞偶然感叹这宫里头,只有承乾宫不知有夏时,福临拿眼看着她道:“这些,本来都是给你的,就是如今,你说一声后悔了,朕也会把这样的荣宠都给你,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样的话,四贞只能当没有听见,从此以后,她再不曾说过类似的话语。 倒是乌云珠听闻了此事,幽幽幽一叹道:“人人都道本宫荣宠无双,却不知道,在皇上的心里头,贞格格才是与众不同的那个,本宫不过是沾了她的光,才有这般的富贵。” 她的大宫女碧玉劝慰道:“娘娘您不是说,男人总是惦记着得不到的那个嘛,照奴婢看来,皇上也就那么一说,真要是为妃,贞格格定然比不过您的,为了您,皇上可连太后的面子都驳了。再怎么喜欢贞格格,他也没有违抗太后之命,娶她为妃啊!” “你不懂,要不是贞格格执意不肯,加之安抚定藩,本宫这皇贵妃之位,还不知道是谁的呢!”乌云珠慵懒地倚在美人榻上,眼睛里有些幽深的的光华流动,“不过,本宫相信,皇上待本宫,早晚会由怜生爱,让本宫真正成为他心上的第一人。” “娘娘有何打算?”碧玉低声问道。 “皇上喜欢温婉贤淑的女子,贞格格过于刚毅,时日久了,皇上的心,总会由百炼精钢化为绕指柔肠的,时日越久,他就会越知道本宫的好。”乌云珠唇角含笑,露出志在必得决绝,“本宫为了皇上,背负骂名,失去皇子,所付出的实在是太多太多,她孔四贞怎么能比得了?” 碧玉心里微叹,小声道:“说起那事,奴婢总觉得不妥,皇上本来已经不待见贵太妃了,您又何必吃那落胎之药伤自己的身子呢?” “太医都说了,那孩子生下来,恐怕也是先天不足,如何能留?贞格格宫里头的老人也说,她那个弟弟当年生下来,就有些智弱,若是本宫生下痴傻之儿,只怕皇上会连本宫都厌弃了,何必让那孩子出来受罪呢!” 乌云珠抬了抬脸,忍住眼中的泪水:“失去了那孩子,你以为本宫不心疼吗?只是两害相权取其轻,本宫不能冒一点点风险,碧玉,本宫输不起啊!” 碧玉递上锦帕给她拭泪,轻声说:“那娘娘也不该这么早再怀上皇子,太医都说您最好将养个一两年,这样子,只怕娘娘的身子受不了。” “本宫等不起,本宫今年已经十九了,每次看到贞妃还有贞格格,本宫都在担忧,她们可比本宫都小,一天比一天更加漂亮,就算皇上如今没什么心思,再过一两年,谁知道是个什么情形,而且,万一宫里头再有了新人入了皇上的眼,哪里还有本宫的立脚之地?” “娘娘,您实在是过虑了,皇上对您如此爱重……” “罢了!”乌云珠秀眉微蹙,将视线投向窗外,仿佛看到未知的将来,“这爱重因何而起,别人不明白,咱们还不明白吗?皇上的爱,从来都是如同海市蜃楼,如同浮沙之城,也许一阵大风刮来就散了,本宫哪里敢赌,敢倚仗啊!就算要皇上心系于本宫,多个孩子,本宫也多几分胜算不是?皇上子嗣不多,如今才两个皇子,本宫的孩子先出生一年,将来,也多一分可能不是……” 碧玉惊骇:“娘娘——” 乌云珠脸上的显出些狠绝:“倘若本宫不能成为皇上心尖上的第一人,那本宫就要像太后一般,笑到最后,成为这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那为何娘娘还要拒绝皇上说废除皇后,立您为后呢?”碧玉不解地问道。 “太后对本宫如此不喜,怎么可能让本宫坐上后位?那岂不是逼着皇上和太后母子反目?真要那么做,皇上早晚会厌憎本宫不知天高地厚,令他陷入两难之地的。” 乌云珠淡淡一笑,冷绝地说:“反正皇上对皇后冷淡,单看他对蒙古后妃的态度,就知道皇后绝不会生下嫡子,以本宫的位份,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本宫的孩儿,会是这后宫之中的第一子,本宫何必去争那个位置?让自个多一项被言官们指责的罪名呢?退一步,海阔天空,有的时候,先舍才能够得。” “本宫委屈求全,隐忍不发,求得是什么?就是要所有人都忘记本宫从前的过失,终有一日,就连太后也会觉得本宫孝义、宽容、仁善,是皇上的良配……所以,本宫才不会去争什么,反而要谦让,让到她们每一个人都觉得亏欠了本宫。” 碧玉看着乌云珠,见她那张莹白如玉小脸上的神情,随着话音,由冷绝转成温柔如水,不由轻叹:“只是娘娘如此做,太过委屈您自己了!” 乌云珠轻抚自己的小腹,露出甜甜的笑容:“若有一日,能得皇上的全心全意,能够让本宫的孩子成为这紫禁城里最尊贵的人,本宫这点付出,算得了什么!” 第120章 互捧 那一日用过晚膳,四贞到承乾宫,恰巧贞妃也在。 见她掀帘进去,乌云珠亲切地招呼,指着自个旁边让四贞坐下:“阿贞你过来,到宛如这边坐着,我有话要跟你们两个说。” “是,皇贵妃娘娘。”四贞的态度恭敬而疏离,这段时间,她虽然按福临的口谕过来陪伴乌云珠,却仅限于谈诗论文,因为心里有些怀疑,她在感情上对乌云珠有些抗拒,并没有因为两人相触的多就亲厚。 “阿贞,快过来坐。”贞妃亲昵地招呼四贞,朝她微微一笑,柔声说道:“姐姐说这里没有外人,叫咱们不要拘束,你就别这么见外了,怎么这么久了,还是叫姐姐皇贵妃呢?姐姐不都说了嘛,让你跟我们以姐妹相称。” “那不合规矩的,请两位娘娘恕臣女不敢。”四贞笑着婉拒。 乌云珠知道,四贞因自己不是后宫里的妃嫔,执意不肯与她们以姐妹相称,倒也不为难她,只笑着道:“知道她是个守礼的,宛如你就别为难她了。阿贞,皇上今个叫人送了些好吃的过来,有阿贞你喜欢的藕粉桂花糖糕和牛乳茶,你吃一点。” 四贞抿嘴一笑,道了声谢,坐在椅上,接过宫女奉上的牛乳茶慢慢喝着,听贞妃和乌云珠闲谈。 贞妃让宫女捧出个蓝色团花锦缎的包袱,用纤纤玉指解开,笑着对乌云珠道:“臣妾做了几件衣衫给小阿哥,姐姐您瞧一瞧,若有不合适,臣妾再拿回去改。” “难为你这么有心,这衣衫做得也太细致了,不过是个孩子,哪里用得着这般费心。”乌云珠展开一件比两只手大不了多少的衣衫,惊叹道。 那衣衫精致细巧,针脚是反在外面的,棉布内里,织锦的外层,衣服的前襟下摆处绣了只正在扑蝶的小猫,猫的前爪仰起,歪着脑袋,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憨态可掬,不仅神态逼真,就连小猫身上的毛,也一针针绣出了那种毛茸茸的质感,看上去栩栩如生。 这样的针线活,显然费了贞妃不少的功夫,用了十二分的心思。 “臣妾算着,小阿哥应该出生的时候,只怕天气已经冷了,所以用了新棉花和柔软舒适的棉布,这内衫的前襟用了双层,小阿哥的小肚肚就不会受凉……” 四贞放下牛乳茶笑道:“这些衣物,想必花了贞妃娘娘不少心思,倒比送金送银来得更为贴心!只是有您这珠玉在前,臣女都不知道给小阿哥准备些什么才好了。” 乌云珠掩嘴一笑,“等将来,你收了小阿哥做徒弟,好好教他两套拳,让他身体康健,就比什么都强。” 这是执意要将四贞和她肚中的小阿哥拉上关系了,虽然知道福临让自己每日来和乌云珠相伴,除了陪她,还有拉近她们关系,让自个保护乌云珠的意思在里面,四贞还是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微微一笑:“宫里头那么多好师傅,哪里用得着臣女?不说别的,就是皇上的骑射功夫也是一流,只要将来娘娘不嫌弃臣女这三脚猫的功夫,臣女就托大一回,给小阿哥教两套拳。” “娘娘,您再瞧瞧贞妃娘娘做得这个,真是太精致了!”四贞转开话题,走过去从贞妃的包袱里取出三双不同颜色的虎头鞋,上面的虎嘴、眉毛、鼻、眼等处都采用粗线条勾勒,夸张地表现虎的威猛,且威武中带着童真的憨厚、可爱和稚拙,叫人爱不释手。 乌云珠拿着那虎头鞋,赞赏道:“妹妹真是心灵手巧,难怪皇上爱穿你做的里衣,就妹妹你这一手绣活,比起宫里头顶尖的绣娘来,也是不惶多让。” 贞妃脸色微变,把她比做绣娘,这是夸奖吗?可看着乌云珠一脸的真诚,她又觉得自个只是多心了。 四贞微不可见地瞅了她们一眼,佯做不知,只指着三双虎头鞋道:“贞妃娘娘不仅绣活好,这鞋子的寓意也好。皇贵妃娘娘可知道,为何这三双虎头鞋不是用皇子们常用的黄色?” “为什么?难不成这里面有什么说法?”乌云珠将虎头鞋搁下,问四贞道“民间有说法是头双蓝,就能拦住那些不好的东西,保住小孩平安健康,二双红,是因为红色有辟邪的作用,可以免灾,三双紫落成,暗喻小孩不会走失,在自家长大成人……娘娘您说,这是不是寓意深远?” “没想到阿贞一个女孩子,对这些也懂,难怪皇上说你学识广博,有壮元之才呢,你要是个男子,这文武双全的,真是要愧杀天下男儿了!”贞妃掩嘴笑道。 乌云珠也笑:“可不是嘛,这些事情,要不是你们说,我可一点都没想到。” 她故意叹了口气,轻笑道,“哎,似你们这般玲珑心思,倒越发显得我是个粗笨的,不行了,再这么下去,我都没脸和你们坐在一起了,回头我得多读点书,多学学女红,恶补一番,免得和两位妹妹差距太大。” 四贞还没说话,贞妃先就笑起来:“姐姐要这么说,可真折杀我们了,谁不知道姐姐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儿,最是通透不过,不说其他,妹妹这绣活,跟姐姐一比,也就只能做做小孩子的衣衫,臣妾前两日看到姐姐给皇上绣的中衣,上面那竹叶,就象真得一般,害得臣妾还用手去拈,奇怪皇上的中衣上,怎么会掉了竹叶呢!” 四贞也道:“可不是,就连臣女昨日和娘娘对诗联句,也是输得一塌糊涂。” 乌云珠虽然知道四贞输给她,是有意放水之故,心情还是大好:“好啦好啦,你们就别再捧我,叫皇上听见,该笑话我听两句夸奖,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这才入秋,秋老虎还是很厉害,却不敢用冰,怕受了寒气,倒是御花园里,松柏苍翠,看着就觉得凉爽许多,不如你们陪我去花园里走走,太医说得多运动,将来生产才顺利。” 贞妃和四贞自然应下,一人搭了只手,扶了乌云珠起身。 出了承乾宫后,她们也没有用车辇,只坐了软轿,带着一堆宫女太监,浩浩荡荡往御花园而去。 此时已近黄昏,晚风徐徐送来一阵阵花草的清香,更觉心旷神怡。 乌云珠转头看向沐浴在夕阳余晖中的四贞,见她通身就像罩了一层红霞,看上去更多几分明艳,不由抚了抚小腹:只要诞下聪明健康的龙子,在这后宫之中,她的地位就再也无可动摇,就算是皇上再惦念四贞,自个也能把她从他心上剜掉…… 秋天的御花园,不仅花草繁茂,比之夏日,更多了硕果累累,晶莹圆润的葡萄一串串挂在架上,红枣像一颗颗红玛瑙镶嵌在树枝,苹果是羞红的少女面颊…… 虽说皇家园林的这些水果,观赏大于食用,看着也格外诱人乌云珠让人采了些红枣,用清水洗净,送到前面的澄瑞亭,说是在那儿歇息时,正好品尝品尝。 澄瑞亭和浮秀亭,都是一式方亭,跨于水池之上,只在朝南的一面伸出抱厦。虽说是个亭子,却有着方形三开间,通面阔长约二十四尺(八米)甚是宽敞。 澄瑞亭用绿琉璃瓦黄剪边,攒尖顶上安琉璃宝顶,一斗二升交蔴叶斗栱,檐枋下安华板,亭东西两侧的石雕栏板亦为桥的栏板,蕉叶纹望柱头。亭南北两面设踏步,作为进出口。方亭内为金龙图案井口天花,正中有双龙戏珠八方藻井,檐下龙锦彩画,抱厦则是三面开敞,借着水汽凉风习习,最宜避暑。 近日秋老虎热燥,乌云珠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到这儿来走一走。 走近澄瑞亭,众人远远地看见有些宫人倚着石雕栏板观鱼,走近才发现是宁悫妃带着二皇子福全在那里玩耍。 看到乌云珠一行过来,将二皇子交给奶娘抱着,宁悫妃上前行礼道:“皇贵妃娘娘金安。” “免了。”乌云珠抬了抬手,笑着道。 四贞上前给宁悫妃请安,宁悫妃扶她起身,又和贞妃见礼,彼此契阔了一番,方一同往澄瑞亭里面走进去。 那枣看着红艳,吃起来只是尚可,乌云珠只吃了半颗就搁下了,叫人削了个苹果,吃了几口才觉得舒坦。 见四贞站在抱厦的窗边逗福全玩耍,她起身走了过去,笑容满面的逗福全:“二阿哥,你猜皇母妃肚子里,是个弟弟还是妹妹?” 福全咬着手指不说话。 宁悫妃忙把他的手指拿出来,轻声喝斥道:“你皇母妃问话呢,快回答。” 她朝着乌云珠歉意地笑道:“二阿哥打小不爱说话,木讷的很,请皇贵妃娘娘勿要见怪。” 乌云珠摇摇头:“没事,他不过是个孩子,我和他斗什么气?你也别责怪他,《论语》上说‘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我瞅着福全这孩子,是个心里有数的,是个聪明乖巧的,你是个有福之人呢!” 第121章 冲撞 听了乌云珠的话,宁悫妃陪笑道:“托娘娘吉言,臣妾就盼着他能健健康康的长大,至于福气,娘娘肚子里的,才是最有福气的呢!” 乌云珠笑了笑,正欲说什么,福全突然道:“弟弟!” “嗯?”乌云珠一时没明白过来,有些疑惑。 四贞抚了抚福全的头发,笑着解释:“想必是皇贵妃娘娘您刚才问他的话,他说您肚子里,是个小阿哥。” “果真?”乌云珠大喜过望。 虽说平日里大家都说她肚子里是个小阿哥,但乌云珠也知道,这话不过是大家哄她高兴的,皇城里头,母以子贵,像宁悫妃、康妃,都是因为生了阿哥,才得已从庶妃跃为有品级的正妃,她虽说是个皇贵妃,但若没有儿子做倚仗,等到色衰爱驰的那一天,根本和皇后,和这些有阿哥的妃嫔比不了。 所以她一心想着早日诞下龙子,能够多一份保障。 不过这种事情,就是太医也拿不准,倒是有人说小孩子们天眼未关,夜里容易见到鬼魂不说,还能看出孕妇肚子里的男女。 所以乌云珠听了福全的话,才会如此高兴。 福全看了看她,点了点头。 乌云珠喜不自禁:“二阿哥真乖,皇母妃要好好的赏你,你想要什么?” 福全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乌云珠朝宁悫妃看了一眼,又回头看了看二皇子,“二阿哥真是个好孩子,别担心,你额娘不会说你的,喜欢什么,尽管跟皇母妃讲。” 福全仍然摇了摇头。 “好吧,等皇母妃回头想想,有什么小孩子喜欢的,再送到你额娘的咸福宫去,你如果想到了什么,就派人到承乾宫给皇母妃说噢。”乌云珠看着福全,一脸慈爱。 福全点了点头。宁悫妃连忙代他向乌云珠道谢。 过了一阵,宁悫妃给乌云珠蹲身福礼道:“眼看天要黑了,二阿哥该准备歇息,臣妾先送他回毓庆宫去,给皇贵妃陪个罪,臣妾先行告退。” 福全已经满了四岁,宁悫妃只能在他功课做完后,见上一面。 转身之后,宁悫妃冲福全伸出手,准备将他抱起来,每天也就是这会儿,她才能将儿子抱上一抱。 福全伸出手,宁悫妃将他抱起,往外面走。 福全的奶娘和众宫人朝乌云珠行了礼,急匆匆跟过去。 乌云珠含笑看着。 有一个宫女行至乌云珠身边时,不知怎么身形一晃,朝乌云珠偏了过去。 本来距离乌云珠还有两步之遥的四贞跃了过来,伸手挡住那个宫女,那宫女立稳身子,吓得脸都白了,连声给乌云珠赔罪。 本来已经往外走的宁悫妃连忙转了回来,准备给乌云珠赔罪。 她吓得一头冷汗,这可是她的宫女,要是冲撞了乌云珠,有个什么闪失,她少不了要吃挂落。 就在宁悫妃将福全放在地上,准备给乌云珠行礼赔罪之际,她的后头突然被人一推,身子不由向乌云珠的腹部倒去。 一旁立着的贞妃高声惊呼:“姐姐当心!”她抢前一步,想挡住宁悫妃,而四贞被她这一步抢过去,就挤在了一旁。 这一下惊慌,吓得众人一拥而上,澄瑞亭内顿时乱做一团。 四贞本欲看看乌云珠的情形,却见福全被众人一挤,已经到了石雕栏板跟前,眼看就要从栏板前的空隙掉下去,犹豫一下,还是一个旋身,先将他抱了起来。 过了一会,福全回过神来,扁扁嘴,哭了起来。 这边因为贞妃的相护,宁悫妃的头只是轻轻撞了一下乌云珠的腹部。 听见福全的哭声,宁悫妃顾不得给乌云珠赔罪,慌慌张张转身跑过来,急道:“怎么了?二阿哥怎么了?来,让额娘看看,没事,没事,额娘在。” 众人皆知宁悫妃待二阿哥如珠似宝,见她如此,倒也不觉得意外,只贞妃在乌云珠跟前嘘寒问暖,四贞将二阿哥递给宁悫妃,若有所思微笑道:“二阿哥没事,可能只是吓着了。” 宁悫妃方才松了一口气,赶忙抱过二皇子,朝下喝斥道:“你们这些蠢材,都是怎么当差的?好好的怎么会站不稳?刚才是谁撞着本宫的?” 除了之前险些摔倒的那个跪下向乌云珠请罪,没有一个跟出来认自个刚才撞了宁悫妃。 “是有人撞,还是你自个没有站稳?”贞妃顿了顿,眸色冷然朝宁悫妃看去,“素来听闻宁悫妃性子沉静,出了名的稳重,怎么今日会如此毛躁?刚才若不是本宫挡着,你撞着了姐姐,可怎么得了?” 此话大有责备宁悫妃之意。 宁悫妃也顾不得再责备宫人,连忙将福全放在地上,跪下跟乌云珠请罪:“皇贵妃,臣妾真没有,刚才真是有人在身后撞了臣妾。” 乌云珠淡淡笑道:“没事,你刚才也是担心本宫,情急之下没有站稳,本宫不会责怪你。瞧你刚才那般担心二阿哥的安危,想必也是个疼孩子的,本宫觉得,你应该不会对本宫腹里的孩子如何。” 她语气虽然一如往日轻柔,但平时她都不曾自称本宫,分明是怨怪宁悫妃不小心了。 “皇贵妃,刚才真是有人撞了臣妾。”宁悫妃百口莫辨,急得脸色都有些白了。 福全抽噎着,陪同宁悫妃一道跪了下去,他看着乌云珠道:“皇母妃,您信我额娘,她不会骗人,刚才肯定是有人推她了。” 贞妃冷笑了一声:“就是有人推了她,二阿哥,那些人都是你额娘宫里头的,你怎么知道,她们和你额娘不是串通好的?” 福全毕竟只是个四岁的孩子,哪里能回答的上来,张口结舌,只一谓地说:“不是我额娘,不是我额娘……” “的确不是宁悫妃。”四贞的声音自后面传来,她的语气里含着冷凌的寒意,“贞妃娘娘先别急着定罪,今个这事蹊跷,咱们还是多问问才是,万一,是有人故意陷害宁悫妃呢?” “别人为何要陷害宁悫妃……”贞妃冷哼地说,却在四贞的目光逼迫之下,话没说完,目光就闪烁起来。 乌云珠若有所思,对宁悫妃道:“你们先起来吧,你说刚才有人撞了你,在你身后的是谁?” “扑通——”她的话音未落,就见宫人中,有一个人跑到栏杆前,就跳入了池中。 “是喜儿,刚才就是她离娘娘最近。”有人惊呼起来,“她跳水了,一定是畏罪自尽!” 乌云珠连忙道:“来人,去把她救上来,本宫要问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阵慌乱之后,人虽然救了上来,却已经没了气。 贞妃精神一振,似笑非笑地看着宁悫妃:“娘娘真是好手段!” 宁悫妃恨恨地看了她一眼,也不搭腔,只跪下对乌云珠道:“请皇贵妃责罚,臣妾虽然敢指天发誓这事虽然与臣妾无关,但这喜儿到底是臣妾宫里头的,如今又死无对证,只能请皇贵妃责罚臣妾。” 乌云珠看了她半晌,抬了抬手:“算了,反正本宫也无大碍,今个这事,你也是受害者,刚才要不是阿贞护着,二阿哥就掉到水里去了,你是他的额娘,本宫相信你不会拿他的性命开玩笑。” 宁悫妃连忙谢恩。 只贞妃在一旁说:“姐姐总是这样善心,就怕好心没好报,你疼惜人家的孩子,人家还担心你的孩子出生了,会威胁到她儿子的地位呢!” 四贞虽然想帮宁悫妃分辨,但如今喜儿已死,贞妃说的也不无道理,万一真是宁悫妃贼喊捉贼呢? 她看见那个还跪在地上的宫女,眼睛一亮说道:“我刚才看你脚下有些不稳,你把鞋脱下来,把鞋底翻过来” 那宫女莫名其妙,但还是把鞋脱了下来,按四贞所说,鞋底朝上。 宫女们为了侍候方便,不像主子们穿的是花盆底,都是软鞋,这宫女的鞋底上,赫然有着厚厚的一层油渍,显然,她刚才滑脚,也是因为这层油渍。 “你这鞋子上的油渍是哪里来的?”这下,连乌云珠也看出有些不对劲了,急问道。 那宫女想了想,轻声道:“今天奴婢给主子去端晚膳,厨房里有团油渍,本来侍候娘娘用完膳后,想换的,结果喜儿叫奴婢去接二阿哥,就没顾得上,刚才喜儿在奴婢身边,不知道怎么的,奴婢就脚下一滑,险些冲撞皇贵妃……” 到了这时,事情已经明了,喜儿本想借那宫女将乌云珠撞伤,被四贞当时护住之后,又借着混乱,走到宁悫妃身后,故意把她推向乌云珠。 这分明是要置乌云珠于死地,置宁悫妃于不义,一箭双雕的意思。 宫里头,谁会这么做呢? 乌云珠听完,喃喃自语。 “谁的利益最大,就是谁呗。”贞妃撇撇嘴道,“姐姐和宁悫妃不管哪个出了事,她都少一个竞争对手,除了她,还有谁会这么干?” “康妃?你怀疑是康妃?”乌云珠睁大眼睛。 “是与不是,查一查就知道了。”贞妃冷声道:“姐姐只管叫人去查,看看这几日景仁宫的人有无和喜儿接触,不就明白了吗?” 第122章 发动 补9月9日染小尘钻石捧场加更 后来,果真如贞妃所说,查出景仁宫康妃的人,在之前两天与喜儿接触过,但那个宫女却在当天就投了井。 事情再一次死无对证。 康妃自然是喊冤枉,说那宫女在景仁宫里无足轻重,她连那宫女长得什么模样都没留意过,怎么可能指使那宫女做什么事情,说不定是有人陷害她,买通了那宫女……因为查无实证,加之太后的干预,福临只能作罢,只让人将三阿哥玄烨迁去了毓庆宫,以御下不严的理由,让康妃禁足三个月。 不过,自那日过后,福临很少再到景仁宫,别说是康妃,就是景仁宫住着的庶妃杨氏和梅格格也难以得见圣颜。 众人知道,不管康妃认不认,在皇上的心里头,就觉得这事是景仁宫做下的,一旦失了圣宠,就算是正妃,也一样会被攀高踩底的奴才们欺负,送到景仁宫的东西,往往是其他宫院挑剩下的,要不就是以次充好,因为不能见到福临,又被禁足,康妃连告状都不能。 康妃也不是没找宫人到太后,到福临跟前说起奴才们做下的那些个事,但福临根本不管,那些奴才没受什么惩罚,胆子就越发大起来,要不是康妃还有三阿哥傍身,还不知道被欺负成什么样。 景仁宫门前冷落鞍马稀,承乾宫却是每日里人流不息,问安的、示好的、送礼的每天都有好几波,尤其是到了十月初,乌云珠因为踩了点初雪,摔了一下见了红,福除了早朝,给太后问安,几乎日夜都守在承乾宫与她陪伴,那些妃嫔们更是来得密集。 躺在床上安胎了几日,乌云珠的落红一直时断时续,总不见好起来,太医们开始一天三班轮番侯着,产婆随时待命,宫人们更是时刻谨慎小心,连话都不敢大声说,那些妃嫔们被一次次拒之门外,往承乾宫的人渐渐才少了下来。 只有四贞,乌云珠说自己躺在床上无聊,央她每日过去陪着聊天,或者拿一本书念。四贞念书的时候,福临多数都在。 听着四贞清亮婉转的声音在屋里响起,福临有时会愣神,仿佛回到了几年前他们相处的好时光。 那一日,四贞还没用晚膳,就被承乾宫的人请了过来,管事的李嬷嬷见了她,上前陪着笑道:“皇贵妃娘娘胎动的厉害,产婆们已经进去准备,娘娘心里不安,所以吩咐奴婢派人去请格格。刚才娘娘说,格格若是来了,就在东配殿里等一等,她想和您第一个分享小阿哥落地的好消息。” “娘娘今日就发动了?前个太医不还说,兴许能往后拖一拖,尽量保着先不动吗?”四贞有些吃惊,虽然这几天已经做了乌云珠会提前生产的准备,但按月份,应该再过一个多月才到瓜熟蒂落的时候,这会儿要是生了,小阿哥就只有七个多月,早产的孩子难养,所以太医们这几天一直在设法保胎,没想到,还是提前发动了! 李嬷嬷点了点头,低声说:“本来没事的,上午贞妃娘娘过来,说了些话,也不知为什么,娘娘就哭了,这一哭,就动了胎气,提前发动了。” 四贞想了想,问道:“太后、皇上还有皇后娘娘哪儿,可都派人去说了?” “奴婢都遣了人去知会,这么大的事情,哪里敢瞒着!贞妃娘娘听说是因为她说的话导致娘娘提前发动,吓得跟什么似的,这会儿,还跪在产房外头呢,倒是我们娘娘心善,说不关她的事,让人扶她起来,贞妃娘娘坚持在那跪着,说要等皇上过来请了罪再说。” 李嬷嬷撇撇嘴道:“奴婢是不相信这宫里头有什么姐妹情深的,别说这一个族的,就是那亲姐妹,为了争宠,反目的也多着呢,也就我们主子信她……” “李嬷嬷——”四贞轻咳两声,提醒她道:“娘娘们的事情,不要乱议论,您也是宫里头的老人了,该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 李嬷嬷回过神来,不轻不重地扇了两下自己的嘴,有些尴尬地说:“瞧老奴这张嘴……也是格格您为人亲切,跟我们娘娘站在一处,看着就跟亲姐妹似的,奴婢就一时忘了形……格格您先坐着,喝些茶吃些点心,奴婢到西配殿的产房去看看,眼下人多事乱,奴婢得看紧一些……” 四贞点点头:“嬷嬷有心,你把这承乾宫上下看严实了,等皇贵妃生下阿哥,少不了您的好。你尽管去忙,不用招呼我。” “不敢,不敢,都是奴婢份里应当做的。”李嬷嬷福身退了出去。 看到李嬷嬷掀帘出去,四贞方才缓缓拿起桌上的茶盏,轻啜了两口,侧首对百灵和云雀道:“眼下人多事乱,你们把含璋殿的人管住了,不许他们乱窜乱跑,有需要照看的地方,多留个心眼。” 百灵出去吩咐其他的人,云雀守在跟前,压低了声音问道:“格格,皇贵妃这次会不会出事?” “会出什么事?”四贞神色变得有些深沉,冷声轻斥了云雀一句,瞅了眼立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宫女,淡淡地说:“宫里头这么多太医,产婆也是早备好的,皇贵妃福大命大,定然会母子平安。” 过了一会儿,有人叫了那小宫女出去,四贞低声斥责云雀:“你跟着进宫的日子也不短了,怎么还管不住自己的嘴,这样的话,也能乱说吗?” “格格,咱们什么时候能够回桂林?”云雀垂首嘟哝道:“以前咱们在桂林多自由自在!进宫这些年,一步不能多走,一句不能多说,真是憋屈死人了,还得提防这个,提防哪个,就连皇贵妃……” “行了!”四贞冷声打断她,“我刚才说的话,你没听见是不是?你若想回桂林,下次到了时间,我就把你的姓名报上去,虽说宫女要二十五岁才能出宫去,但我跟皇后去求情,想来应该能让你早些离开回家去……” “奴婢死都不会离开格格!”云雀听四贞要撵自己出宫,连忙分辩道:“奴婢只是替格格不值,您从前在家里娇生惯养都不说了,就是进宫以后,有太后疼爱,皇上照拂,连皇后娘娘也要给您几分薄面,偏到了这里,倒像个低位的妃嫔似的,每日都要过来请安,看看别人的脸色……” “奴婢心里真替格格不值。表面上看,皇贵妃待您跟亲姐妹似的,其实不就是把您当个大丫鬟在使唤嘛?皇上在的时候,她待您一个模样,皇上不在的时候,经常半天连句话都不和您说,也不招呼您喝茶,您每日过来,端茶奉水,念书陪笑的,奴婢替您觉得委屈!” “委屈什么?这也算委屈了,那贞妃跪在西配殿一两个时辰了,算不算委屈?”四贞淡淡地道:“在这宫里头,你觉得委屈,比你委屈的人多着呢。你要再这么多嘴多舌的,就回含璋殿去,以后我出来,可再不敢带你,省得你这张嘴早晚给我惹祸。” 她轻叹了一口气:“如今,哥哥在昆明生死未知,我在宫里头却是锦衣玉食的,已经很舒坦了,至于皇贵妃,她心里头也不舒服,怀孕的人,本来心性就比别人大,况且她也没真做什么事为难我,何必计较这些个小事?” 云雀迟疑片刻,轻声道:“格格,您何不求了太后,回桂林去呢?您今年都十七了,再这么拖下去,孙少爷该等急了……” 四贞唇角微勾,露出些暖意:“诸藩之中,我的年纪最轻,虽然父王的那些老部将们念着旧情,但我在军中到底没有威信,如今又是多事之秋,儿女私情算得了什么!去年三月间,李定国那狗贼派部将靳统武率军迎南明永历帝入云南,正式奠都昆明,改云南府为滇都,不光刘文秀为蜀王、白文选为巩国公,李贼也被封为晋王。这两年,皇上派了大清军队压境,逼得南明的疆土只剩西南一隅之地,说不定,过些日子,哥哥会有机会救出来,等他回来了,我再成亲,不是更好吗?” 云雀一听,喜不自胜:“真的,世子爷真的会被救出来了吗?这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奴婢回去,一定要给观音菩萨多上几柱香。” 四贞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只是,有件事她跟谁都没有说:今年五月间,她曾在福临面前再次提出要出宫的事情,结果没多久,就传来孙延龄调回北京城后,成日无所事事,因为对自个的处境十分不满,成日惹是生非,犯下了不少过错,甚至还因为喝酒闹事,打杀了一个人,被言官弹劾之事。 她跟福临求情,福临倒是法外开恩,赦免了孙延龄,并让他提前返回广西任将军之职,却不许她再提出宫之事。 “格格----” 良久,见四贞沉思不语,云雀轻唤道:“都这么长时间了,皇贵妃那边也没个消息,要不,奴婢陪您先回去吧?这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您还没有用晚膳呢!” 第123章 琴音 四贞摇了摇头道:“眼下皇贵妃娘娘要生产,宫里正是乱糟糟的时候,一顿饭吃不吃有什么要紧,再等等吧。” “是。”云雀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一声。 过了一会,百灵提了个食盒进来,说是李嬷嬷让人安排给四贞准备的饭菜,云雀嘟着的小嘴才放平展了。 四贞刚刚把饭用完,就听到外面一阵喧哗。 云雀出去打探了回来,悄悄道:“是皇上要去西配殿看望待产的皇贵妃,被李嬷嬷和太监们拦下了,皇上不高兴,骂人呢。格格,咱们要出去参见皇上不?” “当然得去,哪里有知道皇上过来,还不迎驾的道理?”四贞正色道。 百灵和云雀对望一眼,偷偷地笑:她家格格啊,平日里对皇上都是能避则避,这还不是为了李嬷嬷在这么忙乱的时候,能想着给她们准备晚饭,所以才会想着过去帮忙说情。 四贞领了百灵和云雀出了东配殿,沿着长廊,走到了西配殿的门口,正看到李嬷嬷和管事的太监,率着几个宫人磕头请罪,却始终挡着,不肯让开。 福临正在发怒,喊着:“狗奴才们,给朕滚开——”贞妃则抱着他的一只腿,哀哀相求:“皇上,皇上,您不能进去,姐姐吩咐了他们,不让您进那血污之地,免得沾染晦气。” 一脚将贞妃踹开,福临恶狠狠地说:“若不是你,珠珠怎么会提前发动?偏她还留话给朕,让不要责怪你。滚开,朕不想看到你。” 贞妃膝行上前,仍然抱着他的腿不放,楚楚可怜地哀求道:“皇上怎么处罚臣妾都可以,但万万不可进去啊,您今个就是将臣妾踢死,臣妾也不能放您进去,不然,姐姐见到皇上,固然会高兴,却一定会不安生的。” 四贞见福临又要抬脚,连忙上前两步,盈盈福身道:“臣女给皇上请安。” 福临看见四贞,神色鬼使唤神差地缓和下来:“平身。你怎么过来了?这血污之地,可不是你们姑娘家家沾染的,快回去。” 四贞瞥了一眼伏地请罪的李嬷嬷等人,微微一笑,劝说道:“皇上既然知道这是血污之地,为何还要让他们为难呢?” 福临有些讪讪:“朕是听着珠珠在里面喊得凄惨,所以想进去看看怎么回事。” “妇人生产,如过鬼门关,皇上如此关心皇贵妃娘娘,令臣女动容。只是皇上有没有想过,娘娘平日里都是谨慎守礼,您这一进去,只怕回头她就得被言官弹劾不守规矩,狐媚惑主。” 见福临不语,四贞又道:“皇上,您能过来,娘娘知道您对她的爱重之心,必定欢喜,但您若是进去了,娘娘惶恐,只怕反倒不利于生产。” 她侧了侧头,露出一抹促狭的笑容:“臣女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您不是太医,不通医术,又不像宫人懂得侍候人那一套,更非产婆会接生,您进去了,也不过是白白添乱。若皇上心里着急,不如由臣女陪着去主殿等着,一有消息,他们就会来禀报的。” 看着四贞那清丽的面孔,因这一抹笑容变得越发生动,福临只觉得,周围的人和光影,都散退而去,只有眼前的这个人,明亮纯净得像是月亮。 这些日子以来,她和自个说话最多的,就是今晚了。 有的时候,福临甚至想找个理由发落四贞,看她还敢不敢和自己那样做对。可是,他又舍不得,再一个,四贞虽然尽量回避着他,和他说话基本都是低着头,从不肯对视,规矩礼仪上,却让人一点也挑不出错来,他又不是那等胡乱发作人的昏君,只能任由四贞和他保持距离,疏离而冷漠。 他只能借着在承乾宫听四贞给乌云珠念书的机会,借机打量她,听她的声音。 他不是没想过,索性放四贞出宫,一了百了,见不着了,就不想了。 可每一回,日落时下定的决定,天亮就变了主意。 甚至于,他在这种对自己,对四贞的情感折磨中,生出了几分快意。 不远,不近!不放,不弃! 包括乌云珠的这次生产,他本没想着进去,宫里的孩子不多,但也有那么几个,即使他那个夭折的皇长子当年出生,他也不曾看过一眼,像这回肯在阿哥还没落地前,就过来探望,已经是给足了承乾宫尊荣。 他是看到了含璋殿的人,知道四贞在这儿,才生出这番心思。 他要让四贞看看,虽然身为皇帝,他宠爱一个女人,能够到什么地步!举国之物力,讨一人之欢心。 他要她看着,这一切的荣华爱重,本都是她可以得到的。 福临从不肯相信,四贞对他,真的已经没有男女之情了。 若是福临想要四贞的人,对于一个皇帝来说,其实这并非什么难事,就算事后四贞要死要活,他终究是得手了,可偏偏他想要的,是四贞的心,所以除了那两回醉酒,他对四贞都是克制守礼,时间久了,他甚至因为这份克制感动了自己。 于人前待四贞,他越发像一个慈爱的兄长,疼爱小妹一般,容她任性。 只有放四贞出宫这一条,他连听都不愿意听。 他就想,一辈子这样也蛮好的,她看着他对别的女子情深意重,看着他的孩子一个个出生,她却只能孤灯冷落,就算一年她不悔,三年呢?五年呢?十年呢?难道她一生都不会后悔吗? 只要一想到,有一天这个恩宠不喜、冷落不忧的义妹,会匍匐在他的脚下,痛哭流涕,诉说这些年来对他的相思之情,福临就不能自抑。 甚至于,乌云珠在他身下承欢之时,看着那双相似的眼睛里流露出羞涩、痛楚之意,都能加深他的快感。 有很多时候,福临觉得,四贞其实是后悔了,她只是太重诺言,太守规矩,又困于时局,才不肯表露出来。 每当这么想的时候,他就越发爱玩这样的游戏。 爱的喜悦犹可追思,爱的伤痛附骨相随,福临已经陷入自己的执念之中,纠结困扰,难以自拔! 此时,看着四贞明丽的笑容,福临心潮起伏,好像回到数年前,他对四贞春心初萌之际,愿用整个世界,换这一个微笑。 看著她的笑颜,纠结的心情变得更加强烈,半晌,他定了定神,尽量平静地说:“也好,近日朕因一些地区主考官与应考士子通同舞弊之事烦闷,皇贵妃这儿又提前发动,朕这心里头,忧思百结,不如你为朕奏上一曲,静静心。” “好,请皇上移驾,臣女为您抚琴。”四贞向后退了两步,侧身相让。 不管是射箭,舞刀弄棒,还是写字,画画,弹琴,这些事情都需要腕力手上的力气小了,或者不会运用力气,都不可能做好。 琴艺对四贞而言,只是练武习文之余,闲来无事时的一项消遣,虽然在宫里,她又不用凭色艺绝伦争宠,自然不会像其他女子那般用心,但因为腕上有力,加之会用力气,为人又是做什么都很认真的对待,她的琴艺在宫里头不敢说顶尖,却也是相当不错。 焚香净手之后,四贞端坐,略一沉吟,曼妙的琴音从指尖倾泻而出。 四贞弹奏的,是一曲《秋声》。 在她的指尖下,晚风已凉秋意正浓,夜色中,秋虫在窗外唧唧而鸣,晨曦中大雾渐化渐消散,树梢上早起的小鸟在唱歌,空气里弥漫着花朵们即将凋零前拼命绽放的馥郁香气,密匝匝的松柏在一阵阵风声里林涛涛涌,青叶上晶莹露珠滴落…… 琴音一层层推进,时而如水般流畅欢淌,时而如高山巍然雄壮,有时是流水冲击高山的湍急,有时又是水滴石穿般的柔和坚韧……福临闭目,仿佛能够感觉到秋风习习、倦鸟归林,虫鸣声声、山林葱郁,就连松针在清晨的溪畔的草木香气,月光照在山谷的温柔缱绻,都能展于眼前,身临其境。 那琴声,温润中透着冷冽,温柔中透着坚毅,时而雄壮、高亢,时而舒畅、流利,吟揉按滑刚柔并蓄,铿锵深沉,纤柔秀美浑然一体,仿若雨声由喃喃细语到倾盆而下,飒飒爽爽,绵绵不绵;淙淙铮铮,似幽间之寒流:清清冷冷,如松叶之飘零;似流云之飘逸,卷卷舒舒;如禅台之灵韵,超世清越,空灵悠远……就像抚琴的人一般。 这一曲,听得福临竟如痴了一般。 琴声中,他想起自己的一颗心,曾经装着多少的勇气,只是一路风雨,到如今,也如这秋声起,寒风来,渐渐沉寂。 余音渺渺中,他睁开眼,看着四贞弹琴时的姿态风貌,明眸皓齿,清丽端庄,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无论是远看近看,细细瞧着都是百好千好! 她的琴声叫人动心,她的人比琴声还要令他动心,情深不如缘浅,只有思念反复的缠绵,这一生,他遇见了她,可兜兜转转之后,他却丢失了她,人生若是一场云烟,他对她,始终做不到,也舍不得放开! 对不起,我终究不能放了你! 第124章 招亲 四贞在京城为福临抚琴之际,孙延龄正在广西忻城的土司衙署被人比武逼婚。 在京城莫名其妙惹了场人命官司,又莫名其妙被免了罪,调返广西任将军,孙延龄不是不郁闷的。 但更叫他郁闷的是,朝廷将他调派到了忻城任绿营兵将军,这可莫宗诏莫大土司的地盘,就是定南王当年,对莫大土司也是客客气气的。 表面上,土司已完全纳入朝廷的官吏系统,要交纳税赋,听从朝廷调遣,袭替必须听从朝廷的任命,归属于定藩的土司,就要为定南王“奔走惟命”;而实际上,土司的官制是“以劳绩之多寡,分尊卑之等差”,一旦被朝廷任命为土司,就能如同一方诸侯般世袭罔替,世代相传,所谓朝廷的任命,不过是走个过场。 清朝廷实行流土合治的制度,流官由朝廷任命,土官世袭罔替,但权力并不相互统一,土官掌实权,流官握空印。孙延龄这个绿营兵的将军,入驻忻城,就是朝廷为了进一步加强对土司的控制,分减莫土司的权力,控制其行为。 土司做为土官,是实质上的领主,集政治、经济、军事、司法于一身,是当地的最高统治者,“土皇帝”,治理辖境的政治、经济、文化及诉讼、刑罚等,对其统治下的土民享有生杀予夺的权力,军事上土司的领地实行土兵制度,以种官田、服兵役的方式,把土民组织成狼兵,维持其统治和供王朝征调。 如今的土司莫宗诏,已经是莫家第十二世土司,因其长兄宗启丶二兄宗昌被杀未袭土司之位,才轮到了他,虽说职位上,他只是一个知县,但忻城的十八堡二百五十个村镇,全归他管,在朝廷采取“以夷治夷”、“以蛮治蛮”的政策下,土司是当地有钱、有粮、有武艺,并拥有武装实力的富豪家族,孙延龄这个绿营将军,做为朝廷的流官,想在这里取得成绩,必定要先过莫大土司这一关。 更何况,他这次的任务还是说服莫大土司,让一个精通翰墨汉人任忻城典吏,掌管文牍,应酬上峰往来公文和土官发布的各种文告,以及荫官报袭文牒等等;再在衙署内设四至八名头目,每个头目管二十名兵差,负责戍守县衙,押送犯人,深入里堡,传达土官指令,检查督促堡目、里正治理民事,完成各种课税捐派等朝廷安排的事务,这些头目和兵差,由他的绿营兵直接担任…… 这等于是改土归流,消减土司的权力,莫宗绍能答应吗? 肯定不能。 那就只有先礼后兵,说服不了的话拳头相见。 不过孙延龄还是打算先试一试劝说莫大土司同意,毕竟,能够少费些兵卒,于朝廷,于定藩,于百姓,都是好事。 他突破口是莫土司的小女儿——莫妲秀,一个因为被他从虎口中救出,对他一见钟情,意图用比武招亲逼婚于他的女孩子。 莫妲秀说了,如果孙延龄射箭能胜过他们土司府的人,她就不提婚事,帮他引见她的父亲不说,还帮他一起劝说父亲答应朝廷的要求。 若是他输了,就乖乖答应做莫大土司的小女婿。 莫宗绍已经用各种理由拒绝、推辞见孙延龄了十六回,他连人都见不着,还谈什么说服? 所以这场武,比也得比,不比也得比。 冬日的骄阳悬挂于瓦蓝色的天幕中,金子般灿烂的光辉充盈在天地间。 土司衙署的东苑校场,四周擂鼓震天。 莫妲秀骑着一匹雪花白的战马飞驰在校场上,银色的马鬃随风飞扬。 她一身火红的壮锦衣衫在日光下反出夺目绚烂的光晕,衬出她不施脂粉的娇靥如雪玉般晶莹嫩泽。 其时,场下掌声震天,欢呼呐喊声此起彼伏。 妲秀知道,这些掌声和欢呼之声,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她的对手孙延龄。 因为她借口孙延龄只是金玉其外,放言孙延龄若是赢了莫家的人,她就二话不说劝说阿啵(壮语,父亲、爸爸的意思)答应朝廷设一个汉人典吏、土司衙署官兵由绿营兵直接委派的要求。 她豪气干云地说:“地方是我们莫家的,规矩由你定。” 孙延龄唇角露笑,将比试的规则公布:“比试以二人为一组,每人十支箭,骑马比射,先射中十个靶心者胜出,进入下一轮比试。” 妲秀原本只想躲在场下观战,可惜她的两个哥实在不争气,竟然先后输给了孙延龄这个汉人。 骄傲如她,怎能咽下这口闲气?非要和他比个高下才罢休。 看见孙延龄那厢已经射出第三支箭,仍旧一箭未发的妲秀并不着急,只是挥动了一下马鞭,战马劲跑急向箭靶疾驰而去。 此番比试讲究的就是速度和臂力。身为女子,她的臂力又怎能比得过刚劲勇猛的男子?妲秀暗自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向阿啵索要了这匹神骏宝马。 看见离箭靶越来越近,妲秀心下有了十足把握,余光瞄见孙延龄已经拉开弓准备射出第六支箭了。 她迅速从箭筒中抽出三支箭,弯弓搭箭,目光如炬地看着三个箭靶,低喝一声:“中!”三支箭像流星一般离弦而出,与孙延龄的箭同时中了靶心。 众人原本的目光都聚集在孙延龄身上,都未看着妲秀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突然命中三个箭靶。 众人不禁偃旗息鼓,目光聚焦在妲秀一人身上,场上瞬时变得宁静异常,就连孙延龄也不由得放下了手中的弓弩看着她。 只见妲秀又抽出三支箭,瞄准了目标娇喝道:“中!” 三支就箭好似三道闪电划破了空气直中靶心。 妲秀策马向最后四个箭靶冲去。 孙延龄这才醒过神,连忙扬鞭急追,看上去似乎他着急的不行,连拉弓发箭都是忙手忙脚的。 妲秀一边策马疾驰,一边举弓射出三箭。 孙延龄随即连发了两箭却依旧落后。 场下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眨眼紧紧盯着场上的二人。 整个校场的空气好似凝胶似的瞬间凝固。 最后一支! 妲秀目光似利剑盯着箭靶,拔开弓射出最后一支箭:“中!” 箭不偏不倚地飞落到了靶子正中。 这时场下突然有人大喊道:“好箭法!好箭法!”紧接着四周掌声骤然响起,贯彻了整个校场。 妲秀勒住缰绳,回头向着孙延龄傲然地瞟了一眼,马鞭一扬跑回到了帅帐前,跳下了马。 她英姿飒爽地走进了帅帐,冲着端坐在帅椅上的莫宗诏土司灿然一笑:“阿啵,此番比试乃是女儿胜出,这桩亲事您可要帮我达成心愿。” 未料,莫宗诏眼色阴沉,肃着脸对她低喝了一声:“胡闹!稍后收拾你!” 他冷目向女儿一瞥,侧头对身边的亲兵护卫厉声道:“送她回屋子!” 然而,他这一瞪眼,让妲秀心中很不服气。 “凭什么,说好女儿赢了这婚事您就为我做主的,难道连阿啵也言而无信?”妲秀跺脚道。 “你赢了?你好好看看那些箭靶。” 等护卫把箭靶拿上来,妲秀傻了眼。 最后那箭,孙延龄的箭竟然射在她的箭心里。 这该是何等的精准和臂力啊! 再看孙延龄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妲秀突然脸红了。 一转身,她就往帐外跑去,骑上雪花马回家去了。 莫土司衙署建于明万历十年(1582年),由忻城第八任土司莫镇威完成衙署的主体建筑,后经历任土司先后拓建附属建筑,不仅有浓郁的壮族特色,而且规模宏大,格调典雅。 土司衙署主要由土司衙门、莫氏祠堂、土司官邸、大夫第、三界庙等主要建筑组成,占地近六百亩,光是屋子这些建筑占地就有六十来亩,府邸中的飞檐卷翘,大小殿宇错落有致,规模盛大,气势磅礴,相比皇宫的气势莫土司衙署虽有所不及,却也是一派富贵祥和的盛世华丽之气。 妲秀一回府就急匆匆地跑向了后苑,自己所住闺房。 她回想起阿啵适才那个冷冽的眼神,就不由打了个寒颤,想来是责怪她自鸣得意,还贸贸然冲出去和孙延龄比试,但若不是她偷偷溜进去,又一时间没有忍住,哪里能知道哥哥们并非有意给孙延龄放水? 他的箭法竟然那么好! 然而,阿啵那一瞪眼,足以让她胆战心惊。妲秀心下开始盘算着,自个给阿啵找了个难题,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呢!为今之计只能以柔克刚。 还有孙延龄那个俊冤家,她可不甘心就这么丢开手。 妲秀回到了玉麟阁,刚踏入正殿便喊道“小草,替我更衣。” 随即,小草一脸怯色从暖阁里出来,微微低着头走到她的身边,大气也不敢不一声。 “怎么了?”妲秀眼底掠过一丝狐疑。 “大小姐回来了。”小草偷偷地向东暖阁瞅了一下,小声地说道。 妲秀一惊,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怎么偏偏就撞在这个节骨眼上姐姐回来了?这该怎么应付才是? 她咬唇思量了片刻,道:“不管这么多了,先更衣!”转身走进了西暖阁。 小草连忙唤来了几个人跟着她一起鱼贯入了西暖阁。 第125章 不肯 补跳海躲鱼9月9日捧场钻石加更 众人替妲秀卸下了身上的大红壮锦衣衫,替她换上一件翠蓝色的缎袄,绣着彩色花蝶的深蓝洒腿裤,小草帮她绾了好头发,头上包好彩色印花,垂着细穗的头巾,戴上金银耳环、手镯和项圈。【全文字阅读.】 因为心里着急,加之屋里的地龙暖和,这番折腾下来,妲秀额上的汗珠子像雨后春笋般地密密冒出。 此时她已然顾不得这些了,提起裙摆急急去了东暖阁。 一进东暖阁,妲秀便看见姐姐莫阿莲坐在软榻上正低头饮茶。 莫阿莲和妲秀两姐妹长得颇为相像,都是长圆脸,杏核眼,眼窝比较深,不似一般的壮人皮肤偏黑,姐妹俩都是细白莹润的肤色,只是成亲几年,莫阿莲已经有了妇人的风韵,妲秀还是个少女。 虽然莫阿莲只是静静坐着饮茶,但她那股成熟女子的风韵的气度宛若牡丹般肆意绽放。 还未等妲秀开口,莫阿莲便说道:“瞧你这样子,定是偷偷溜出去转悠了。” 说话时,莫阿莲并没有看妹妹,眼眸只是看着她手中的茶盏。 妲秀从姐姐脸上看不出喜怒,心底下有些不安,只能微垂下臻首等待着挨她的训斥。 虽然只大她五岁,但莫阿莲却是从小到大都很有长姐风范,为人处事都像比妲秀大一辈似的,妲秀在家里头,最害怕的就是这个大姐。 听了姐姐的问话,妲秀支支吾吾起来:“也没偷偷溜出去,就是转了转。” 听她这么一说,莫阿莲放下茶盏,抬眼看着妹妹,责备道:“已经都快订亲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没规矩?你动不动就往外跑,可不像个闺阁女子。” 莫宗绍娶的夫人是汉人,从小就教女儿们贞静守礼,莫阿莲学了个十足十,妲秀却喜欢跟着父兄到处跑,不爱呆在家里。 见妹妹嘟着嘴不说话,莫阿莲又问道:“你上哪儿去了?” 府里上下这么多人都看着她是穿着劲装回来的,这事想瞒是瞒不住的,只能老老实实回答。 “校场。”妲秀垂首,声如细蚊地应答道。 莫阿莲一时没听清,待会过意来脸色不禁大变,站起身,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她道:“你还要折腾吗?” “我也只是一时兴起,就跑去看看眼界。”妲秀努着嘴,小声说道。 “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莫阿莲面蕴怒色地斥道:“看来而今是要告诉阿咩(壮语,母亲、妈妈的意思)给你立立规矩了,不然,你将来如何知道怎么为人妇?” 在外头,莫家的人都是说汉语,回到家,仍然说壮语。 妲秀闻言心头一紧,她和孙延龄比试之事可是瞒着阿咩的,再想到阿啵(壮语,父亲)适才那句要收拾她的话,这不是雪上加霜? 在她思量之际,莫阿莲已轻轻抬手挥了一下,示意身边几个侍立的婢女退出,并走到她面前扬起手。 瞧见婢女们一一欠身施礼退出暖阁,妲秀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机会,可是莫阿莲款款走到她面前已经扬起了手。 “这可不能怨我!”妲秀立即闭上眼睛,一副认打认罚的模样。 她知道姐姐的性子,只要教训了她,就会反过来护着她。 这样一来,姐姐势必不会再告诉阿咩,还会帮着她开解阿啵。 所以她宁可被姐姐再拍两掌。 却没有想像里的巴掌落下,只感觉一股淡雅花香在她鼻前萦绕不去,额头上有着一物棉柔如丝来回擦蹭。 “那你说怨谁?”莫阿莲柔缓地问道。 “当然是怨孙公子咯!”妲秀调皮地睁开一只眼,瞅着正拿着帕子为自己拭汗的姐姐,不服气地说道:“还有两个哥哥,大姐你不知道,哥哥他们竟然输给了孙公子了,什么时候,咱们莫家的人连个汉人都不如了!” 莫阿莲白了她一眼,道:“孙公子可不是一般的汉人,他是绿营兵的将军,要不然,你以为他怎么能在虎口救了你?” 妲秀狡黠地努了努嘴说道:“那也及不上咱们莫家土司的威名,阿啵一世英名全被哥他们毁了!大姐,你说我能服气吗?” 眼下她抬出莫家祖辈的名头来,一来是为了让莫阿莲怜惜她为了家族名声,不忍斥责。二来是说明她是为了维护阿啵的名声才贸然出头的,此事不能怪她。 至于她用这事逼婚于孙延龄的真相,就暂时不必告诉姐姐了。 “如此说来,这次还多亏了你溜去了校场,才挽回了阿啵的威名喽?”莫阿莲收起了帕子,转身回到了软榻上坐下,嘴角萦着和煦的笑容:“非但不能罚,还得要赏?” 妲秀看着莫阿莲,一阵心慌,姐姐这分明是正话反说啊。 姐姐那平静如水的目光,仿佛是在告诉她,你别当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妲秀心里不由有些紧张。 想到阿咩的失望和阿啵的怒火,妲秀只得讪讪地笑了笑,蹭到莫阿莲身边,撒娇道:“大姐,我哪是这个意思嘛!” “既然不是这个意思,那就好好受罚吧。”莫阿莲敛起了笑容,一脸严肃地说道。 终究是逃不过。 莫阿莲顿时像是颓败的花儿似的耷拉下了脑袋,心下幽幽叹息了一声。 “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她有气无力地说道。 “那就罚你每日抄写十遍《女戒》,直至成亲那日。”莫阿莲浅浅地笑着说道。 每日抄十遍,那就意味她必须每天都留在府里埋头抄书才能完成,看来姐姐这回是下狠心要让她收心了。 虽然妲秀心里有些不服气,但转念一想,这总比罚她去绣花来得好。 她曾绣的兰花被她大姐笑称是八爪蜘蛛,绣的鸳鸯被她二哥看成了鸭子。 她自问骑马射箭、舞刀弄枪样样了得,可唯独对针黹女红是一窍不通。 让她拿针拿线,简直和要她的命差不多。 只要答应了大姐,她就会帮着自己在阿啵面前说话了吧?! 思及至此,妲秀虽是不愿,但也只得抱着莫阿莲胳膊甩两甩,讨好地说:“大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我一定遵命照办。” 见她答应了,莫阿莲淡淡地说:“讲吧,这回究竟为了什么事?” 等妲秀把前因后果一说,莫阿莲皱起眉头:“原来,你让孙公子和哥哥他们比试,竟然是拿咱们土司设不设典吏做赌注,难怪阿啵会生气。” “可孙公子不是救了我的命嘛?再说了,朝廷已经有了这个意思,阿啵还能抗命不成?为了这个,他都拒绝孙公子登门十六回了,说出去,人家还以为咱们家连救命之恩都不肯报呢……”妲秀拧着身子说。 哎,妹妹这般小女儿姿态可是很罕见! 莫阿莲明白了几分,看到妲秀有些担忧地说:“其实,这事让阿啵消气也不难。” 妲秀雀跃:“大姐,你有法子?我就知道你有法子,你真是我的好姐姐。” “只要你对阿啵说,你现在愿意嫁给韦轶武了,而且嫁过去相夫教子,举案齐眉,保准阿啵会既往不咎。”莫阿莲笑着说。 “什么啊,我都说不喜欢那个韦阿牛了,阿啵若是把我嫁给他,我就去跳崖。”想到孙延龄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妲秀心头不由一跳,要是嫁了别人,她可就没机会和孙公子在一起了。 一想到孙延龄,妲秀的脸不由自主就红了,她红着脸大声反对道:“那韦阿牛长那么黑,长得那么吓人,我才不要嫁给他。” 看着妹妹脸红脖子粗的模样,莫阿莲劝说道:“阿秀,咱们和韦家的有关系,你也清楚,就连父亲的命,都是他们韦家救的,要没有韦家,咱们家别说当上土司,灭族都有可能,你也知道这婚事不光两家长辈的意思,阿牛是真心喜欢你,所以才执意要娶你,要不然,他早就该成亲了。” “说起来,你们也算青梅竹马,你以前常和他一处玩,怎么倒这会儿倒觉得他长相吓人了?再说了,韦家的人相貌都不错的,难道那些小白脸才好看?咱们族里,有几个男人能像他那么高大威猛,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十八堡二百多个村寨,多少姑娘喜欢他呢,你别不知足!” 妲秀嘟囔道:“高高大大的人多了,谁像他长得像个铁面人似的,表情都没一个。” 莫阿莲看着妲秀,若有所思地说:“你是不是喜欢上其他人了?所以才嫌弃阿牛?” 妲秀被说中心事,不由心虚,刚才那张牙舞爪的样子就弱了几分,声音也降了下来:“这和别人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就是不喜欢他,不喜欢。大姐,你帮我跟阿啵阿咩说,我不要嫁给韦阿牛,我的婚事,要自个选人……再说,阿啵也答应了。” 妹妹这样子,分明是有了心上人。莫阿莲心里一沉。 她叹了口气,对妲秀正色道:“阿啵为什么答应你,我不知道,但我却知道,你非嫁给阿牛不可。妹妹,你也明白,咱们莫家,欠他们韦家的实在太多了,这么多年,人家从来没有要过回报,阿牛他是真心喜欢你,你就算为了咱们莫家报恩,也得嫁。” 第126章 中计 因为土司是世袭,权大利大,所以莫氏家族里,争夺世袭领地的谋杀从来就没停息过,现任土司莫宗绍的父亲和两个哥哥都是被其族叔,莫付祥的那派杀死,莫宗绍当时是被乳母藏于猪窝之中才幸免于难。 而后,另一派的人还多次派人追杀莫宗绍,企图夺取官印,以绝他们这一脉的后代,好让莫付祥接任土司接班人。 后来,是因为永定的长官韦家的干预,派兵千人对莫付祥一派进行剿捕,内乱始平,不仅如此,韦家还派人守护县印,派专人加强对莫宗诏的保护,由外戚将宗诏护送到亲戚家抚养成人,接任了土司之位。 即使在莫宗绍成年以后,莫付祥一派也仍然企图夺取土司之职,曾三次策划攻打祈城,幸亏被莫宗诏早早发觉,及时向韦家支援,把其反叛行动扼杀在襁褓之中,才未酿成大祸。 在这样的情况下,韦家求娶妲秀,纵然莫宗绍再疼爱小女儿,也不可能听凭她的意思拒绝韦家。 妲秀听了莫阿莲的话,脸色变了又变,终于还是倔强地说:“那也不能为了报恩,牺牲我一生的幸福。再说了,论及报恩,我也有自己的恩情要报。姐姐忘了,我这条命要不是被人所救,早就藏身虎口,哪里还能和别人议亲?!” “你,你喜欢的人,是救了你性命的孙将军?”莫阿莲说出了心头的猜测。 见妲秀不说话,莫阿莲道:“这事我劝说你打消主意,听说那孙将军是订了亲的,女方是个和硕格格,就是咱们定藩之主,定南王的女儿,她父母遇难之后,她到京城,做了太后义女的那个……他已经订了亲事,还怎么可能娶你?” 见妲秀瞪大眼睛,莫阿莲叹口气道:“你连对方一点情况都不了解,就稀里糊涂的喜欢,今个要不是我和你说,你是不是还打算向对方挑明心意?” 妲秀咬了咬唇道:“就算是大姐你说的这个情况,又怎么样呢?男子三妻四妾是很平常的事,再说了,就是议了亲,也能退掉,那位和硕格格若是有心嫁他,怎么可能让孙将军一直单身?说不定,孙将军就是碍于她是和硕格格,才没有退婚……” 话间未落,妲秀已经被莫阿莲打了一巴掌。 “你真是糊涂!”看着捂着脸,眼底便也满是惊讶、委屈之色的妲秀,莫阿莲咬牙切齿地说:“就算他要退亲,也该退了亲后再和你提及,现在他有亲事,你就不该再有任何心思?难不成,他不退亲你还给他做妾不成?” “莫妲秀,我警告你,你趁早打消这主意,就算姓孙的有心,阿啵阿咩,还有我和大哥他们,也不会同意,我们莫家的人,没有做人小妾的,你要真不知廉耻,我就叫阿啵把你关起来。省得你到外面丢人现眼。” “大姐,阿啵把我关起来,我也不会答应嫁给韦阿牛,就算你们打死我,我也不能依,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试一试。说不定,他能退亲呢?长这么大,我头一回这么喜欢一个人,如果不努力试一试,我怕自己将来后悔。大姐,你就让我试试嘛。”妲秀的声音并不高,却异常坚定。 莫阿莲扬起手,看着妲秀那模样,却终究没有打下去。 她正准备开口说什么,却见二哥莫仲景旋风一样跑了进来,对她们急切地说:“大妹,二妹,快跟我逃吧,阿啵和大哥,他们被孙延龄的人抓走了。” 不仅妲秀,就连莫阿莲也是片刻才回过神来。 这是她们莫家的地盘,阿啵和大哥怎么会被抓?而且,还是被孙延龄的人抓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姐妹两人几乎同时开口急问道:“二可,你说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仲景道:“边走边说,这个时候,没功夫解释这些事情——” 但还没等他们出去,就听见外面有人冷喝道:“都搜遍了吗?决不能让莫家的人溜出去一个!” “砰!”的一声脆响,朱漆木门被狠狠的踢开! ----妲秀难以置信地看着踢开门的那个人。 孙延龄身着戎装,手持佩剑站在门前,面如冠玉的脸庞上,沾着残血,桃花眼透出一股浓浓的狠辣果决,就连那常年带笑的唇角,都笼上了一层狠厉。 “将军。”张富贵带着一队兵丁走过看来,瞅了脸色煞白的莫氏兄妹一眼,声音不大不小的说,“除了这屋里,莫家的人,已经全抓起来了。莫氏余党全数逮尽,有不服的,反抗的,通通按您的吩咐杀了,除了莫家二少爷逃到了这里,一个不剩,应该没有遗漏。” 孙延龄点了点头,微笑道:“领头要紧的逮住就行,小鱼小虾逃了也没关系,翻不起大浪来。” “将军你说要兵不血刃解决莫府,属下原还还不信。”富贵哈哈大笑,用佩剑重重砸在一个冲过来的莫府护卫头上,见他倒地后,朝着孙延龄竖起大拇指,“将军您的计划真是太好了,这下子,绿营军的那些刺头们,该佩服的五体投地了!” 孙延龄眼风扫了满脸惊疑的莫氏兄妹一眼,问道:“莫土司和莫大少爷人都安置好了?” 张富贵大手一挥,哼道:“按将军的吩咐,全都押进牢里了,若到了明日响午还不答应条件,就全数处死,斩草除根。将军,这府里的头妇孺,都悉数为奴吗?若是那样,属下要先挑两个。” 听见他们的对话,看着眼前这些穿着盔甲,杀气腾腾的将士,有那么一刹那,妲秀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看错了。 她抬头看着孙延龄,以为自己会慌张,会愤怒,但奇怪的是,她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一片平静地问道:“你假借比武,其实是将我阿啵调离府衙?你早在校场附近埋伏了人对不对?” ----妲秀的声音很平静,语气却是咄咄逼人,一颗心更是往下沉去。 她做了什么?她亲手将父兄送到了这个人的手里,若不是因为她所谓的情窦初开,她的父兄也不会遭此大难。 她真是太天真了! 孙延龄眉头微皱,仿佛没有耐心跟她解释什么,他只是摆摆手止住身后要冲进来的兵卒,自己提着剑走进门去,对着恨意满满的莫氏兄妹,唇角微勾,似笑非笑道:“可不是嘛,就连救你虎口脱脸,也是我提前设计好的,不然,你以为翠屏山的老虎,怎么会突然跑到山下来了,那只老虎,是人披了真虎皮装扮的,怎么样,还比较像吧?至少,莫二小姐你是没看出来。” “你也别怪我,谁叫我送了帖子过来,你父亲闭门不出、不见?若不是用这个法子,强攻土司府的话,起了争执,你父亲调集十八堡二百五十村镇的乡勇狼兵,绿营兵虽然不怕,却也麻烦,尤其是战事一起,定然会死不少的人。所以,在下只好借你莫二小姐一用了,没想到,莫大土司竟然连你的‘救命恩人’也不肯见,我只好答应你要比武招亲的要求。” “难道,你用这法子,就不会死人吗?”莫阿莲大声质问道“现在虽然也有伤亡,损失却肯定要小的多。最大的损失,也就是你们莫府里头的这些人了。”孙延龄耸耸肩回答道。 妲秀咬着唇,犹带一丝盼望地问道:“那你答应我,若是比输了,就做我莫家的小女婿,也是假的喽?” 孙延龄笑了笑:“你的功夫虽然不差,但我怎么可能输给你,就是你兄妹几个一齐上,我也不会输的,答应你,不过是为了接近你父亲,莫大土司为人谨慎,却非常钟爱你这个小女儿……我都打听好了,才会定下此计。” “孙将军算无遗策,小女子着实佩服。”妲秀的眼角眉梢涌起失落,她幽幽道:“孙将军已经大获全胜,不知道,你接下来要将我们莫府的人,怎么处置?” 莫阿莲听了这一昔话,已经明白过来,忍不住插话道:“还和他啰嗦什么?妲秀,二哥,咱们一起上,就算是死,也得拖几个垫背的。” 妲秀拦住莫阿莲,对拿着刀和孙延龄交战,却总是被对方轻易就躲过去的莫仲景喊道:“二哥,你也别动。他们刚才说,只要答应了条件,就能保住阿啵和大哥的性命……” 她看向孙延龄,轻声问道:“将军所说的条件,是不是就是按朝廷的意思,在忻城土司衙署设一名汉人典吏,衙署里的兵差,由绿营军担任,您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当然算数。”孙延龄点点头,“不仅如此,只要你父兄答应了这条件,他就仍然是这忻城的土司,是那十八堡二百五十村镇的领主。” “既然如此,我去劝说阿啵和兄长。”妲秀微垂眼帘,“今个这事因我而起,也该由我去周旋,还望孙将军不要为难我姐姐和兄长,我保证,即使是为了阿啵他们的安全,二哥和大姐也不会乱来的。” 她看着莫阿莲和莫仲景,勉力地笑了笑:“对吧,大姐,二哥?” 第127章 访客 莫阿莲两兄妹互相对望了一眼。 即使是武艺一般的莫阿莲也看出,孙延龄刚才挡开莫仲景的刀那几下很轻松,要不是他没有下狠手,莫仲景在他手里过不了几招。 兄妹俩点了点头,莫仲景索性将刀放在桌上,看着孙延龄,冷声道:“这下你放心了吧?” 孙延龄淡淡一笑:“这样最好,毕竟忻城的壮人,还是对你们莫家最信服,要不然,朝廷也不会制定‘以夷制夷’之策,莫大土司肯奉上谕最好,我也不用操心换个土司来治理了。” 听到孙延龄这番软硬兼施的话,莫家三兄妹互相交换个眼神:看样子,人家早留了后手,若是执意不从,这土司都要换人做了。 “好,我去劝说父兄,但孙将军你要保证,绝不会在此之前,动我莫家人一根头发。” 见妲秀到了这个时候,还有胆子和自个谈条件,孙延龄眼里不由闪过异色,他微一思量,问道:“你有几分把握……莫大土司可是很固执,你可别想着用此缓兵之计出去找援兵,要真是那样,我可不会象现在这般客气。” 妲秀傲然一笑,“孙将军言重了,你为刀俎我为鱼肉,如今我们莫家人的身家性命都在你的手上,你还怕我们耍什么花样不成?” 听了妲秀一昔话,孙延龄重新打量眼前的少女。 ----明眸皓齿、顾盼生辉,一身壮族的衣衫也难掩其丽色,遇事能够沉住气,不哀求不抱怨,直接就找出问题的核心所在,看似娇生惯养,却是个心里有成算的,难怪莫大土司最看重这个小女儿。 ----美而慧,有情有义,遇到危机,不急不慌,努力争取最好的结局。 这样的女子,其实是很好的贤内助,莫家的门第也很般配,在当地俨然就是个土皇帝,他想和莫家拉近关系,如果答应妲秀,彼此成为姻亲的话,岂不是水到渠成? 如此一来,他也不用再想孔四贞是不是遵守着承诺,他是不是还有机会娶她为妻。 只是,心头掠过那道倩影,孙延龄到底还是放不下。 纵然面前的少女再好,终究不是他心上的那个人。 但不管怎么说,这一次为了大局着想,他终究是利用了妲秀,欠她一份人情。 就算她真是借这个机会去搬援兵,他也得给她这个机会。 孙延龄侧身让开,沉声道:“那孙某就静候莫二小姐佳音。” 妲秀走了出去。 她没有回头,却轻轻唱起壮族的情歌。 ……哥是南山一枝梅,蜜蜂寻找滿山飞,蜜蜂落在花树上,两翅浮浮不舍回。 南山燕子飞得远,飞来飞去又飞回,路上逢花是不少,难遇难得这枝梅。 妹是高山一枝梅,冬寒雪打给风吹,妹是无双全靠哥,无双全靠哥来培。 哥你有心结个交,那怕山高路一条,結交那怕路途远,真金不怕火来烧。 今日同哥坐山边,有心无心讲一言,有心渡船渡到岸,切莫渡到半中间…… 歌声优美动听,引人入胜,只是唱到后来,却有些凄婉之意。 那样甜蜜的歌,却唱得那般惆怅,听得人简直要掉下眼泪。 ** 两个月后,忻城将军府,孙延龄用过晚饭,刚坐下喝了半杯茶,亲兵就匆匆来报,平西王世子来访。 “师弟,听说你这回立了大功,兵不血刃就拿下了莫土司衙署,够厉害啊。”吴应雄身着蓝色锦袍,几乎看不出他一路风尘仆仆从京城到广西的痕迹,仿佛他就在这里居住,晚上过来串个门而已。 和长相俊美,身着团花锦袍,一双狭长桃花眼充满了魅惑人心的邪气,薄唇不笑也带着三分笑意的孙延龄相比,吴应雄看上去气质谦和,沉稳笃定。 “皇上舍得放你出京了,师兄这次出来,有什么事情要办?”孙延龄冷声,不答反问道。 本来带着些邪魅之气的目光陡然间像出了鞘的剑一样,寒光四射。 正在奉茶的兵卫似是感觉到那股子寒意,连忙拿起茶盘,识相地退了出去。 “得得,就你这口气,这神情,要被外人看见,谁还敢当你是个花花大少爷,调戏妹子的蛮将军?”吴应雄虽然开玩笑,却自觉地选了张离孙延龄较远的椅子坐下,以免被他的冷风波及。 这位分明是因为京里头迟迟不放人,心里窝火嘛,朝他发气呢,他才不上当。 “师兄有何来意?请直说。”孙延龄言简意赅。 吴应雄白皙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放在桌上敲了敲,语气却甚是郑重,他沉声道:“十月初七,宫里头皇贵妃生下四阿哥,皇上欢喜至极,大赦天下。结果,到了十月十六日,顺天科场就案发。今年的顺天乡试科场,参加考试的生员有四千人、贡监生一千七百余人,而录取名额只有二百零六名。这场科考是由翰林侍读曹本荣、侍讲宋之绳为主考官,大理寺左右评事李振邺、张我朴和国子监博士蔡元禧等十四人为房考……” “董鄂妃入宫后晋封为皇贵妃时,皇上就曾大赦天下,这生下四阿哥,又大赦天下,真是圣眷隆厚啊!”孙延龄冷哼了一声,“报考者多,录取名额少,那些考官的府邸,还不挤破头?” 吴应雄避而不谈董鄂妃,径自道:“师弟你真是通透。确如你所言,一些士子辇金载银,聚集京师,或直接贿赂考官,或辗转托人以行贿。而那些考官也欲借此交结权贵,为日后升迁寻找门路,接受贿赂、私许密约者已及千百人,超过了录取名额的四五倍,房考李振邺还将二十五名行贿者书写纸上,以便入围后寻对。后来,他们为了应对僧多粥少的局面,经过反复推敲、权衡利弊,竟然制定了两条以士子父辈爵位高低财产丰薄为顺序的录取标准:爵高者必录,爵高而党羽少者次之,在京三品以上官员子弟无不中;财丰者必录,财丰而名不素布者又次之……” 孙延龄连连冷笑:“他们的胆子够大的,就不怕吃下去了得连本带利吐出来?当今圣上虽然年纪轻轻,却最重人材,这些人简直是找死!” 吴应雄叹了口气:“可不是嘛,这样的榜单公布之后,众考生哗然,考生里有个叫张汉的,刻揭投科道,还有一位蒋文卓,索性刻了匿名揭遍传朝野,贡生张绣虎借二人之揭讹诈李振邺、张我朴二房考银一千二百两。当天,刑科右给事中任克溥上疏参奏说:北闱榜发之后,途谣巷议,到处都有不满怨言,此中弊窦甚多。那奏折上还说,中试举人陆其贤是用银三千多两,同科臣陆贻吉向考官李振邺、张我朴贿买得中的类似这类事不在少数……皇上接到奏疏后极为重视,命令吏部、都察院严讯……” “待查实后,皇上又于当月的二十五日发布了一道逾旨,指出科场为取士之大典,关系最为重大,而且京师科场为各省之观瞻,官员恣意贪墨行私,目无法纪,势必影响各地的科场,下令对此案有关人员重加惩处,以戒将来。” “在我动身之前,李振邺、张我朴、蔡元禧、陆贻吉、项绍芳及行贿有据的举人田耜、邬作霖已经都被斩首,家产籍没,父母兄弟妻子共一百零八人流徙宁古塔。同时,皇上穷追到底,株连甚广,以致‘朝署半空,囹圄几满’……” 说到这里,孙延龄已经完全明白了,他审视地看着吴应雄:“师兄的意思是,趁着朝中官吏奇缺,借机补一些咱们的人进去?” 吴应雄点了点头:“师弟你是明白人。没错,朝中有人好做官,朝中有人好办事,这样好的机会,简直是天赐良机,不用一些自己人,岂不是太可惜了?” 他瞅了瞅孙延龄的神情,笑道:“父王曾说过,你我兄弟,一文一武,虽是友朋胜似手足,你不会不帮我吧?你也知道,我们吴家兢兢业业,守边卫国,可皇上却始终都不放心,一边用着我们,一边防着我们。别说我们吴家了,就是你们定藩,何尝不是如此?你以为我那位义妹为何迟迟不能出宫,还是宫里头忌惮着呢,扣着她,一来优抚定南王旧部,二来,也当她是半个人质,防着孔廷训投了南边。” “父王说了,既然皇上防着我们,那我们当然也要有所准备,这次的机会,就是最好的时机。师弟,你意下如何?” 孙延龄似笑非笑地说:“这么些年,平西王的准备还少吗?皇上对你们吴家虽然防着,可给的也不少啊,怎么,你父王还不知足,想更上层楼?” “呸呸呸,这饭能乱吃,话能乱说吗?”吴应雄连声否认,“我父王也只是想做两手准备,再说了,多些倚仗,以后皇上做什么决定,就多了几分顾虑,可以多听听咱们的想法。历朝历代,功高震主,你以为定南王孔有德怎么死的?狡兔死走狗烹,我父王也不过是未雨绸缪,给我们吴家先留条后路罢了。” 第128章 煽惑 补9月14日姵璃钻石捧场加更 孙延龄奇道:“王爷因为李定国用了‘象阵’所以才会兵败桂林,怎么成了狡兔死走狗烹?师兄何出此言?” 吴应雄撇了撇嘴,冷哼一声:“表面上看,当然是这样,你当时年纪还小,有些事看不清,我问你,当时朝廷让协助定南王的是谁?” 孙延龄想了想,答道:“我记得是定远大将军的郑亲王济尔哈朗和顺承郡王勒克德浑。【风云阅读网.】” “对啊,朝廷让他们统兵往湖广,协定南王部攻打广西,定南王是五年入的广西,到了八年,已经将南明的皇帝连军队都赶出了广西,就算后来有李定国的象兵,若不是湖广那边的清军距离太远,造成他后方空虚,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冲锋陷阵都是咱们汉军旗的人,他们满军旗在后方援助,却迟迟不至,这才造成了你父亲孙龙将军,还有李养性、程希、孔均先后战死,定南王退守桂林,城破焚府自尽……” 见孙延龄不语,吴应雄又道:“就算当时战局混乱,满军旗回援不力,那后来呢?我那义妹,今年已经十七了吧?她早过了及笄之年,太后他们为何迟迟不让你们完婚?不就是怕你们夫妇回到了桂林,定藩旧部拥者众多吗?” 吴应雄讥讽一笑:“不能不说,封我义妹为和硕格格,是朝廷的一招妙棋,让义妹掌王事,就令定南王藩属在名义上存在,不至于造成军中哗变,优抚于她,又可令汉臣归心。可是,你细想想,将她羁留在京,只能遥掌王事分明是架空定藩,免得定藩和其他三藩一样,威胁到朝廷的统治,让阿贞成为太后的义女,皇上的义妹,这表面看是风光无限,实际上是明存暗削!” “还有我父王,自投诚朝廷以来,追击李自成,平灭陕西等地流寇余部,灭四川军阀张献忠。今年更是会同多尼进攻云贵等地,将李定国逼到了缅甸一带,南明政权岌岌可危,朝廷是给了他开藩设府的尊荣,可是,早在我父王占领云贵之初,朝廷便向那些地区派出了行政官吏,最近,又有计划撤回和裁减满洲及绿营军队,做这些事情,不就是想削弱我父王的兵力吗?到这个时候,我们要再不做些准备,只怕江山稳固之后,早晚会得到飞鸟尽良弓藏的命运!” 孙延龄挑了挑眉:“云贵虽是平西王打下来的,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朝廷派行政官吏也属正常,至于有计划的撤军,战事已经接近尾声,当地百姓需要休养生息,大量的军队驻扎,难免扰民,我觉得没什么不妥。” “那我义妹呢?其他的事你要不理,我也没办法。只是我义妹怎么办?你难道打算就这么一直等下去?师弟,我算是看清了,与其等皇上给你恩宠,不如让他忌惮于你,不得不主动示恩于你。试想一下,你有当年定南王的实力,或者是我父王如今的人马,他们还也这般肆无忌惮的扣着我义妹不放吗?只怕,早早就安排你们完婚了。” 他瞅了孙延龄一眼:“你好好想想,趁着朝廷损失这么多京官,得临时在地方上征召官员回京填补,上下人员一动,就给了我们许多可乘之机,不趁官吏空虚,安排些咱们的人上去,将来办起事来,难免束手束脚,就是你我通个消息,我给你说义妹在宫中的情形,都没办法,靠飞鸽传书,这可太远了,若是各个驿站有咱们的人,就会方便多了。” 看到孙延龄闷声不语,吴应雄试探道:“定南王当年,可是与我父王交情不错,要不然,我父王也不会认了阿贞做义妹,可这些年,但凡几大藩王之间有点联系,就会莫名其妙的出些事情,让彼此的关系恶化,你想想是为什么?” “我知道,你因为当年桂林城破,你们母子投奔我们吴家之际,父王却闯入你母亲房中之事耿耿于怀,可我父王并非好色之徒,又对姨娘陈圆圆情有独钟,就算你母亲生得美貌,到底已经是半老徐娘,父王他何至于把持不住?难道你就不曾怀疑,是有人给我父王下药吗?” 他指了指上面,“我总觉得,这些事,说不定也是上头的手笔,他们安排人手在几大藩王的手里,不就是忌惮四大藩王联手,忌惮我们相互走得太近吗?就连你我师兄弟,也为了这事险些反目。只要你们完婚,回到桂林,有我父王支持你,还有他国安什么事?” “真是皇上安排的?”孙延龄露出困惑的神情,“可你说,这是为什么?功高才震主,我父亲不过是定南王的副将,就算他活着,挑唆我们孙家和你父王反目,也没什么好处,更何况他那会儿已经不在了,他有什么必要那么做?” “不一定是皇上,也许是太后,也许是当时尚且健在的郑亲王济尔哈朗或者别的什么人。”吴应雄沉声道:“总之,是有人不想我父王与定南王的人有什么牵连,他们希望我们各藩的人都各顾各,我们若是亲密了,对朝廷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 这一点,孙延龄也颇为赞同,换成是他,也不会让几大藩王走得太近。 沉默半晌,孙延龄方道:“你回去告诉平西王,安排人手可以,但绝不能反叛,不然,我孙延龄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他。我答应你,只是为了自保,绝没有其他的意思。再一个,希望借你父王之力,能够早日让我和阿贞完婚。” 听到孙延龄答应,吴应雄松了一口气。 他这个师弟,长于击刺,手头有不少善于伏击的好手,这要是散于军中,在他父王安排的那些官吏身边做亲卫,一有异动不仅能除掉隐患,还能全身而退,这得发挥多大的用途?! 不管将来朝廷做何打算,他们吴家,起码不会做聋子瞎子,他从京城往平西王府传消息,也顺利的多。 这一次,要不是事关重大,他也不至于冒着被皇上怀疑的危险,以为父王祝寿之名,亲自赶到广西,劝说孙延龄。 正事办完,吴应雄想到自己听的一些传言,对孙延龄笑道:“听说你这一次能够顺利劝说莫土司同意,全靠他的宝贝女儿莫妲秀,那你可欠人家的人情欠大发了,怎么样,是不是得以身相许去报答恩情?我可听说,那莫妲秀今年不到十八岁,生得花容月貌,给你当个二房,那都是委屈了。” “既然知道是委屈,你还提来做什么?” 吴应雄惊讶了,他本意不过是开句玩笑,没想到孙延龄竟然当了真。 他玩味地看着孙延龄。 孙延龄没有一丝情绪起伏,冷冰冰地问,“你看我做什么?” “我想看看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吴应雄笑着坐到了孙延龄的旁边,“我从前劝你收敛些,别老惹女孩子伤心的时候,你都是冷着脸不屑一顾的,怎么今天倒当起正人君子来了?这可不像平常的你啊!” “哎,对了,花花大少孙延龄突然不拈花惹草,连身边侍候的人都换成兵卫,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让我算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吴应雄装模作样扳着手头数了数,凑近孙延龄,“好像是从你见了我义妹开始的?” 孙延龄不语。 吴应雄离得更近,几乎要贴到孙延龄脸上,一本正经地说道:“看样子,还真是那个时候,你就动了心。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孙延龄一拳打了过去。 吴应雄一闪,避让开,然后跳回了他原来坐得那张椅子。 幸好师弟并不是真心想打他,不然这一拳他绝对避让不过去。 吴应雄理了理衣衫,摆出一个风流倜傥的姿势:“得,看在你这万花丛中过也有不赏花的时候,师兄我就帮帮忙,给你说说我那义妹在京城的动态,以慰你相思之苦。” 他朗声笑道:“没错,如你所说,皇贵妃甚得圣恩,皇上为了她,简直是六宫粉黛都看不到眼里。话说那皇贵妃,与我义妹关系很好,平常在宫中,简直是行走坐卧,都要并到一处才好,建宁就曾抱怨,阿贞到公主府来,出来不过三日,皇贵妃就会派人接她回去……还有,宫里头每逢节日盛典,设宴款待外命妇,皇贵妃都会叫我那义妹做陪……” “师弟,那样的场合,我不说你也能明白,皇上是必然会在场的。”吴应雄一脸同情,“噢,对,我忘了说,宫里诸人都说,皇贵妃肖似贞格格,尤其是最近改了眉型,若是掩住下半面脸,简直看着就像一个人似的……” “闭上你的嘴!”孙延龄重重一哼。 吴应雄眉毛挑得更高,今个怎么回事?一向嬉笑怒骂,吊而郎当,泰山崩于面都能笑嘻嘻的师弟这么冷面冷口? 好诡异,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事他不知道。 看样子,他得找个机会瞅瞅他的义妹去,看她有什么本事,令师弟远在几千里外,还为她守身如玉。 第129章 痘疫 越是觉得奇怪,吴应雄就越想逗孙延龄,他颇有趣味地瞅着孙延龄,露出和他沉稳面孔不符的奸滑笑容:“师弟,好大的火啊,要不要兄弟帮你找两个清倌人,泄泄火?” 孙延龄神色一寒:“师兄若是没事,早点去休息,你一路奔波到此,想必也是累了。【无弹窗.】” “师弟,我这是关心你。”吴应雄说得毫无诚意,他嘻皮笑脸道:“看样子,我这义妹真是不简单,竟然能让你面对美色毫不动心。嗯,赶明儿我得看看莫妲秀去,看看她是不是传闻过实,并不是个美人。要是个姿色平庸的,你拒绝我也就能理解了。” 孙延龄眼光如冰雪般折射出寒意,他警告道:“师兄,你别多事!” 想起孔四贞那张清丽无双的脸庞,孙延龄顿感一阵烦躁。 那张脸,对他仿佛有一种魔力,自从相见,就时不时的在脑海里盘旋。那日在皇城见她和承泽亲王硕塞调笑,他觉得她水性杨花,下定了决心要退了与她的婚事,却在母亲斥责后,再次上京,打探和她有关的消息。 然后,一次次相见,他就陷得越来越深。 孔四贞……本来想别后两相忘,哪想到,这分别的时间越久,他的思念就越深。 她有一双能抚慰他心灵的眼睛,她看着他,似乎看到了他放荡不羁下的恒定,看到了他桀骜不驯下的脆弱。 就像九岁那年,他身处绝境,还是个小小女童的她,一步步走向他,救了他! 不管要等多久,他都一定会娶她为妻。 发现孙延龄脸上泄露的一丝表情,吴应雄把玩着手里的茶盏,眸光沉沉。 事情好像比他想象中还要顺利。 桀骜如风的师弟竟然会对一个女人动真情,有意思。 也许他可以告诉父王,四藩的攻防联盟,可以先从定藩下手。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富贵拿了封信,举在手上急匆匆进来,连声道:“将军,将军,京城来信,说宫里出痘疫,皇城内外都戒严了,您给格格带的那些个东西送不进去……” “阿贞有没有事?”孙延龄忽地起身,一把抢过富贵手里的信。 ** 四贞用完膳,正准备换衣服去承乾宫,就见画眉进来道:“格格,不用过去了,刚才有个公公过来传旨,说是发现有人出痘诊,让大家不要随意走动,免得染了病。” 四贞一怔,画眉面有忧色道:“听说,已经死了几个人,皇上打算避痘于南苑,让咱们收拾准备下,一同前往。” 四贞面色一凝:“可是,皇上不是打算在十一日让那些应考的举子参加复试吗?这样一来,全国的举子岂不是都得滞留在京里?” 她的心头一跳:前阵子科场舞弊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已经定下让那些举子重新再考,科举是取士大典,关系重大,如今皇上连这都顾不得了,难道短短几天,痘疫已经这般严重了吗? 和画眉一道进来的云雀叫道:“格格,这个时候,哪里还顾得其他的事情?您也听说了,那痘疫可是会要人命的,奴婢听说,出了痘疫,九死一生,眼下,咱们还是随皇上到南苑避一避吧,等这阵风头过了,再回来!” 然而,谁都没想到,这一次的痘疫爆发的如此厉害,竟然两三个月都没过去,宫里宫外的人死了好些不说,就连三阿哥玄烨也染上了,为了避免传给其他人,甚至将玄烨挪到宫外头去治病。 等玄烨好容易康复,尚不足百天的四阿哥也开始发热打塞战,吃下去的奶都吐了出来,有时,还会抽风。 从出了痘疫开始,宫里头就如临大敌,连住在阿哥所里,未成年的皇子都让回到其生母的宫里头养育,免得在外疏忽了染上痘疫,给痘神娘娘供奉的香烛就没灭过,连那年的除夕的新年,都没有举行宫宴,就怕万一有初发病没发现的,人多了聚集在一起,会使得痘疫扩散,为了表示虔诚,还专门晓谕天下“毋炒豆、毋点灯、毋泼水”,以讨好痘神娘娘早日让痘疫过去。 在此情况下,宫中人人自危,大为惶恐。 四阿哥是早产,比起足月生的孩子来,本就体弱多病,出了痘疫之后,乌云珠更是格外防备,承乾宫里不许生人进出不说,就连随侍的人,也要每日按太医的吩咐喝药汤强身健体,就怕让四阿哥沾染了痘疫。 可是越怕什么就越会来什么。 顺治十五年的正月二十四日,出生未满百天,连名字都还没取的四阿哥,被福临看得如珠似宝,一生下来,就为他大赦天下,称其为自己的第一子的四阿哥,几乎人人都认为他将来会被立为太子的四阿哥,因痘疫夭折了。 乌云珠在四阿哥咽气的那一刻晕了过去,并因此郁郁成疾,落落寡欢。 虽然是夭折,福临却按亲王之仪郑重其事地为四阿哥治丧,用金棺装身,文武百官、皇室宗亲自上而下都齐集致哀,还追封了四阿哥为荣亲王,丧葬逾制不说,福临还为爱子亲写了墓志铭。 然而,丧仪再隆重盛大,也洗不去乌云珠的哀恸,自从四阿哥夭折,她的魂魄都像是走了一半,心气灰败如死,每日里或者坐或者躺,总是拿着四阿哥生前的衣物,就怔怔落下泪来。 如离水的鱼,如离枝的叶,随时都要飘零。 乌云珠这个样子,就连一向和她保持距离的四贞,都觉得看不过眼了。 那一日,她抢下乌云珠手里的衣物,正色道:“娘娘,您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乌云珠看都不看她,只想从她的手里抢回那件小小的衣衫,她的声音听上去紧张之极:“还给我,你快还给我,把我的宝儿还给我。” 四贞将衣服藏在身后:“娘娘,您这样,四阿哥去了也不安心,您是要他永生不能轮回吗?” 乌云珠一怔,颓然坐倒在软榻上,喃喃道:“我的宝儿,我的宝儿,额娘对不起你,要是额娘,天天看着你,你就不会出事了!” 四贞叹了口气。 太后在冬月里生了病,皇后都比不上乌云珠尽心,她每日衣不解带朝夕供奉、侍候不说,还夜夜抄经供奉于佛前,专程到闵忠寺为太后祈安,可说是废寝忘食。 太后病的那些日子,福临带着大臣们在天帝坛为太后祈安,乌云珠就在宫里头里里外外操持,侍候,事后,福临因为责怪皇后不尽心,打算废后的,一来是太后劝阻,二来乌云珠救情,说不要因为责备皇后令太后伤心,此事也就作罢,太后十二月廿八日病愈后,福临就在正月初七停了皇后的中宫笺奏。 那个时候,有个随乌云珠去侍候太后的宫人里已经染上了痘疹,因为是个三等宫人,不用近身侍候,当时也没发现,等到发现时,痘疹已经一个传一个,传到了四阿哥的身上。 可以说,若不是乌云珠一心想扭转太后对她的印象,四阿哥这场祸,未必会发生。 也难怪她会如此自责。 四贞只能劝说道:“娘娘,您不要焦心,像您对太后这般孝顺,对这宫里头上上下下这般宽厚,积福积德,上天垂怜您,一定还会还您一个皇子的!” 乌云珠靠在软榻之上,沉默了许久,方才抚着自个的肚子,轻声道:“我这里,算上宝儿,一共怀过三个孩子,每一次,我都欣喜若狂,因为,那是皇上的孩子,是我和他的孩子,可是,他们都走了,连看都不让我看上一眼……如今,连宝儿也走了,你说,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不肯呆在我身边?为什么他们都不肯做我的孩子?” “是我做得孽太多了吗?不,我从小连个蚂蚁都舍不得踩,从不曾打杀过一个宫人,你说,这是为什么?” “襄亲王,一定是襄亲王,他不想让我有皇上的孩子,所以,他就一个个的杀了他们……” 乌云珠摇着头,紧紧拉住四贞的手,状若疯狂一般嘶喊道:“一定是他,这辈子,我亏欠过的人,只有他。他说的没错,我要的太多了,我背叛他,会有报应的,我奢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会有报应的!现在报应来了,报应来了……我用我的孩子,换了这泼天的富贵,换了这皇贵妃的位份……我不要啊,我就要我的宝儿!” 四贞鼻子一酸:“娘娘,您这个样子,皇上看了,会担心的。” 乌云珠闻言却吃吃笑了起来,坐直身子,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四贞:“担心我?你别骗我了,他去南苑避痘,宫里头那么多妃嫔不带,却带上了你,他心里头的人,只有你一个,我就算死了,他也不会掉一滴眼泪,不,皇上他不会担心我的,你说谎,哈哈,你说谎……” 她看着四贞,压低声音神秘地说:“你知道皇上为什么那么喜欢宝儿吗?因为宝儿长得像你,像你!哈哈哈,我的儿子,却长得和你一模一样,所以宝儿死了,皇上才会这么伤心……” 第130章 在怀 四阿哥长得像她?那孩子虽然未足百天夭折,四贞却也见了不少面,和皇贵妃的样貌如出一辙,尤其那双宝石一般的眼睛,简直一模一样。 好吧,如果说四阿哥跟她有什么相像的地方,也就是那双眼睛了。 可这,落在皇贵妃的眼睛里,却成了和她长得像。 四贞知道,皇贵妃这是想得太多,魔怔了。 既然好言相劝说无用,只能另寻他路。 想了想,四贞平静地说道:“皇贵妃,亏得四阿哥是从您肚子里生出来的,要不然,就凭您这句话,臣女都能死一千回了。您在这宫里头,论尊贵论身份,都是数一数二的,何必嫉妒臣女这张脸呢?” “谁嫉妒你的脸?!”心事被揭破,乌云珠一时忘记了悲伤,气得咬牙,“给我闭嘴,你既然一口一个‘臣女’。就该记清楚自己的身份!” 四贞唇色轻轻一勾,露出讥讽之意:“既然皇贵妃也认为记清自己的身份很重要,那您就该知道,这个时候,您若是一味沉寂下去,皇上固然会一时心疼,时日久了,却终究会不耐烦的,换成是您,也不愿看到一个天天哭丧着脸的人吧?若是您想把这皇贵妃之位让出去,让皇上对四阿哥的记忆随着时日流逝慢慢淡忘,您就只管这么天天哭下去……” 看到乌云珠陡然色变,四贞顿了顿,继续说道:“您想一想,有哪家的阿玛疼爱孩子,会胜过他的额娘,若是四阿哥的额娘遭皇上厌憎了,您猜每年到了他的忌日,奴才们操持供品之时会不会上心……” “再说了,皇上待您百般恩宠,您难道看不到四阿哥走了,皇上有多难过吗?这些日子,他来看您,您总是一味哭泣,弄得皇上心里头更加难受,可就是这样,他也没有到其他娘娘哪儿去,您忍心让他一个人一直这么孤零零的吗?” 乌云珠望着四贞,喃喃道:“你是说,皇上心里头有我,他心里头,真的有我吗?” 四贞叹了口气道:“若是皇上心里头没有您,他何至于要背负天下骂名,将您纳入宫中?您进宫以来,受到的宠爱,搁哪儿看,都是头一份的,难道,您就看不到吗?” 乌云珠讷讷:“那还不是因为我长得像……” “不管当初是因为什么——” 四贞打断了她的话,“如今皇上最宠爱的,就是皇贵妃,不说别的,就四阿哥这个事,皇上追封他为和硕荣亲王,这在咱们大清,可是头一份,母凭子贵,子凭母贵,这是相依相辅的,容臣女说句僭越的话,二阿哥、三阿哥都是很不错的,也不见皇上待他们的母妃如何。可您这样下去,生生是要将皇上对您的情分耗光啊,皇上能十天不召妃嫔,能一个月不召妃嫔,还能一辈子都不理会那些娘娘吗?时间久了,见到那些花一般容貌的,哪里还记得起娘娘的形容憔悴?” “宫里的娘娘们都明白,色衰而爱驰,如果被皇上冷落了,连带其家族,都会受牵连,听说皇贵妃有个弟弟,文武双全,皇上都夸赞过几回,您希望他因为您有一天不再受宠的缘故,断送大好的前程吗?” “庶妃巴氏,在皇长子两岁夭折之后,短暂的沉寂后,为了她的家族,仍然每天都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她虽是个庶妃,蒙的恩宠却一点也不少,宫里头的奴才一点也不敢欺负她,如今,三公主也染了痘疫,恐怕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可您看巴庶妃是什么样子?难道,她没有以泪洗面,就是不疼三公主吗?” 四贞的话犹如一道道利箭,直刺乌云珠的心口,刺得她那已经因为悲伤变得麻木的心隐隐感觉到痛。 没有了四阿哥,她还有和她感情甚好的弟弟费扬古,去年父亲去世后,弟弟袭了爵位,哭灵的那一日,弟弟曾说在家里头,以后最亲近的就是他们姐弟了,让她好好保重……若是费扬古出征回来,看到她这个样子,肯定会难过的…… 乌云珠的意志在这一瞬间被激发出来,她坐直了身子,沉声道:“碧玉,拿镜子来,本宫要梳妆打扮,碧云,叫人准备饭菜,本宫要用膳……”一道道指令传了下去,碧玉等人含泪带笑,脆生生地应着,承乾宫里俨然又恢复了生机。 ** 转眼,到了顺治十五年的年末,这一年京城的冬天,格外的漫长。 受建宁的邀请,四贞出宫在建宁的公主府上小住几天。 黎明下了场大雪,到中午虽然天晴了,却越发觉得冷。 这一日,她和建宁一道用过午膳,说笑了一阵后,打算回自个客居的厢房稍做小憩,下午两人再一道去灵光寺赏梅。 脚上的麂皮软靴踏在雪上发出沙沙声响,虽然披上了大氅,但她的鼻尖却冻得通红,怀里捂着建宁才让人加了锦霜炭的手炉,冷意却一阵阵袭上来。 到了屋里,解下大氅,四贞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格格,奴婢让人再给屋里添两个炭盆,云雀,你再去带的个手炉给格格暖暖。”画眉给四贞脱大氅时,触到冰凉的手心,连忙道。 “不用了,快扶你家格格进来,我帮她暖。” 里屋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突然冒出个男子的声音,屋外的主仆听得俱是一震。 却都没有开口惊呼。 云雀、画眉几个,是怕这一喊毁了四贞的名声,有那想惊呼的,也被旁边有眼力见的丫鬟死死用手捂住了嘴。 四贞听出了说话的男子是谁,所以虽然震惊,却并不慌张。 她摆了摆手,示意画眉、云雀几个稍安勿躁:“没事,不打紧,里面是孙将军。” 一听是格格未来的夫婿,画眉几个放了心。 虽然这未婚男女私下见面也不合规矩,但总比惹了外面什么人来得强,再说了,格格和孙将军已经有两年多没有见了,将军这般突然出现,别说格格,就是她们几个,也是喜大过惊。 云雀和画眉作势欲扶四贞进屋,画眉还低声道:“奴婢等人就在外屋,若是格格有事,招呼奴婢一声。” 看看她们俩眉毛、睫毛上凝的那层寒霜还未化尽,四贞摇了摇头,“没事,你们去换了衣服,准备热茶热饭,将军只怕还没有用午膳。别担心,将军也不是那等孟浪之人,这回过来,定是有事相商。” 后半句话,四贞的声音微微提高了些,这是她特间说给里屋的孙延龄听得,警告他别因为久别重逢胡来。 里面没说话,却听到了沉沉地一声轻咳,颇有些不以为然,甚至,还听得出些许调笑意味来。 四贞一颤,只觉得身上寒毛都直竖起来。 她可是知道孙延龄有多大胆,在灵光寺时那么多眼睛,他都敢和当着众人调戏于她,这会儿她的警告,倒像是激起了他的兴致…… 那轻咳和之前那句“我给你暖”的声音重合堆叠,在四贞脑中来回交错,一时间,她神思迷离,手脚几乎打起了摆子,似乎还在屋外,耳边是簌簌寒风。 孙延龄,不会是想在这屋里,就把她给办了吧? 她刚掀了帘,里面伸出一只手,就拉了她进去。 孙延龄语气里带着些埋怨,“外头冷风吹着,还半天进不来,难不成我是老虎,会吃了你?” 他话语里分明是夹带着嘲讽,四贞脸涨得满脸通红。 她咬了咬牙,真要逼急了,她就喊,他这次回来,肯定是没有军令,她就不信他不怕人知道他私下里跑到京城来? 他是驻守广西的绿营兵将军,无诏可是不能离开驻军之地的。 也不知道皇上知道他这回进京,会怎么处置他?难道他就不知道,上回为了保住他的命,自己花了多少心思吗? 四贞心里头七下八下的,一方面为见了孙延龄欢喜,另一方面,又为他的胆大包天忧心。 “开春那会儿,你来信说要进京,我不是告诉你我没事,叫你别轻举妄动吗?你怎么这么大的胆子跑回京里?”进屋之后,四贞理了理鬓边垂下的细细碎发,虽然手从孙延龄的掌中抽出,但唇角不由自主露出柔和的笑意。 孙延龄听到她这一问,只觉得这两三年不曾相见的疏离全不见了踪影,他含笑将四贞的手再度握回他的大掌之中,低声道:“因为我想你了。” 触手温热,四贞只觉得之前的寒意顿时驱走了不少。 孙延龄感觉到她的手冰凉,索性将她顺势一扯。 四贞就被他揽进了怀里,旋身坐到了椅上,而且,好巧不巧地坐在了孙延龄的怀里。 美人在怀,孙延龄脸上的笑意浓了几分,在四贞耳边道:“你这些日子,可有想我?” 四贞心里有些委屈,再怎么久别重逢,他也不该如此孟浪,她如今还没嫁他呢,他这样做可曾有半点尊重? 这样的举动,分明是那些纨绔子弟对待外面那些卖笑女子才有的态度,孙延龄这样对她,四贞简直想一巴掌打醒他,再狠狠骂他几句。 第131章 缱绻 可她不能。【无弹窗.】 即使关上门,她都能听到画眉在外屋和云雀小声商量:“一会得交待喜鹊她们几个管好自己的嘴,将军回来的事,一点都不能泄露出去。” 连画眉她们都知道孙延龄回京一事不能传出去,她怎么能因一时之气就断送他的性命? 她这会儿要是骂了孙延龄,打了孙延龄,说不定转眼就能传到宫里头去,如此一来,孙延龄偷偷回京的举动被发现了不说,搞不好,皇上还会以为他俩俩有了嫌隙,趁机解除他们这桩婚事……那样的话,就非她所愿了。 可她也不能让孙延龄以为,她是那等可以随便调笑的女子,她是他将来的嫡妻,不管两个人有没有感情,他都得给她应有的尊重。 想到灵光寺两人初见的那回,四贞咬牙:她早该知道,他就是个登徒子,枉她还认为他是个正人君子! 这还好是在公主府上,要是在桂林,这个人还不知把她怎么个生吞活剥法。 想到那回在桂林,他把自个的唇吻得三天都没有消肿,四贞决定不让孙延龄知道她对他的想念,不仅不能让他知道,还得冷着他。 她用力直起身子,保持和孙延龄的距离,冷冷地说,“请恕我愚钝,不知道今个是什么风把将军吹来了?” 孙延龄根本不理会她的冷淡,就像没发现她的语气变化似的,在她后颈亲了一口地说,笑嘻嘻地说:“香风,当然是香风。你这的香风啊,都吹到忻城去了。” 他扳过四贞,让她看着自己:“我信里明明说的清楚,让你想法子在腊月八日出宫,我会来公主府上寻你,难不成,你没有收到信吗?” “没有,我没有收到你的信。而且,今天才腊月初六,到了腊八,我得回宫里头,每年腊八节,太后娘娘要给臣子们的家里赏赐腊八粥,我得回宫一起帮着操办。”四贞摇头道。 “敢情,你这意思,见到我来了,就要赶着回去吗?”孙延龄脸色沉下来。 他那么想她,她却着急回宫,这分明是变了心。 不,也许她从来就没喜欢过自己,她喜欢的,一直都是宫里头那位。 既然如此,她干嘛不退了婚事,为何要这样吊着自己? 到了这会,她就是想退了这门亲事,自己也不能容她,她掏了他的心,还想走,没门! 孙延龄有些心酸又有些恼怒,他扳过四贞的头,狠狠吻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放开。 “不给你些教训,你都忘了以夫为天!”这一吻下去,孙延龄的心情好多了,他勾起唇角,看着满脸羞红的四贞,笑道。 四贞咬了咬唇,她甚至感觉到抱着她的孙延龄,身体有些变化,虽然不大明白是怎么回事,可这人身上的热腾腾的之气让她觉得心慌气短不说,还浑身无力。 唯有扮可怜讨他同情,看能不能逃过他的“魔爪”。 四贞含羞带怯地说:“将军这怪罪未免来得太想当然了,不知您想过没有,那是宫里头,太后、皇上,诸位娘娘们,随便一个人伸伸手指,戳死我就和戳死只蚂蚁似的,我怎么敢在在外头多呆?您应该能想到,每回出宫的时日,都是有规定的,到了日子我不回去,宫里头就要出来寻人了。” 孙延龄冷哼一声,勾起了唇角,似笑非笑道:“你叫我什么?上回我怎么给你说的?我是你未来的夫君,人前我们固然要相敬如宾,人后,却该亲热些好。看来,得给你些教训。” 他作势又要亲吻下去。 四贞连忙求饶,她发现了:冷淡对这人根本没用,自己就是座冰山,他也能给你融化了。 这人吃软不吃硬,只能哄着来。 感觉到孙延龄身上的热力,四贞身子越发挺直,只恨他的双手将她搂得紧紧,她就是想离他八丈远,也没法挣脱。 她抓住孙延龄不安分的双手,努力摆出严肃之色:“将军,你千万别怪罪我,我这人胆小,在那宫里头时时刻刻都像提着脑袋走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掉了,我也是害怕太后责怪才急着回去,你可不能因此责怪我。再一个,你也得早些回去,免得被人发现你偷偷从定藩跑回了京城,告到皇上那儿给你定罪,到那个时候,咱们的婚事,只怕真成不了了。” 孙延龄脸色骤冷,眼里雾霭渐深,半晌哼了声:“害怕?我看你胆子大的很,你真不是躲着我?如果不是,那你这会儿,还离我这般远?你是不是对我无心,当时答应婚事,是不是权宜之计?又或许,这些年在宫里头,你已经变了心思?” 这话明明是说给四贞听得,可说到最后,他心口竟是一疼。 生怕她会说出对他确实无心的话来。 可他心里头,却十分清楚明白,她这会儿,就算对他有心,也不像他对她似的那般上心,那日在桂林离别,她虽然回应了他的吻,却始终是抗拒敷衍的。 再没有比你把一个人放在心尖上,她却隔你关山远这么叫人生寒的事了!他借着这回进京述职,一路飞马急奔至京,知道她在公主府里,就忍不住避开人到她屋里来,一诉相思。 可她倒好,冰着脸不说,还问他:什么风把他吹来的。 难道她就想不到,他是进京商议他俩亲事的吗? 在他的心里,她比天下还重,比他的前程,比将来的命运还重。 可她倒好,就用那么轻飘飘的一句:我得早些回宫……来打发他。 还有年初宫里头传出痘疫,他写了满满三大页给她嘘寒问暖,可她就回了一句话:一切都好,万安,勿念,珍重! 气得他简直想把那信撕了,却到底没舍得。 她难道不明白,他一个大男人,拉拉扯扯写那么多,就是为了让她说写几句话吗? 连富贵他们都看出究竟,在私底下互相问:问将军是不是掉了魂,怎么见天地没个笑脸,以前虽然冷,可在人前还能装出几分和煦来,这些天的冷,隔着老远都能把人冻成冰。 再不到京城找她问个明白,他怕自个都快没热气了。 这边四贞完全不知道孙延龄的心思,只道他是因为怪自己着急回宫才板了脸。 他冰着脸,她还气呢,这进屋半天了,他还紧抱着她坐在他的腿上,这个样子,若被人看见,就算他们是未婚夫妻,也是要坏名声的。 她生气地说:“这和变不变心有什么关系?你忘了,这可是公主府上,你纵有兴致,也得顾念我到底是定南王之女,是位和硕格格,不是那扬州来的瘦马,好歹忍耐几分。你这个样子,可有想过,今个这事要是传出去,你让外头怎么看我?我还怎么做人?” “知道的,说你爱重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不知道的,还不说我是狐狸精,勾着你行那孟浪之事?我绝不是为了避开你才急着回宫,实在是宫里头规矩大,请孙将军体恤。” 四贞越说越可怜,本来的气愤不知怎么地就成了委屈,委屈的她都要落下泪来。 知道她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孙延龄心情大好,他的手略松了松,柔声道:“敢情,你以为我对你这番心思,是因为稀罕你的美貌,所以才有如此孟浪之举吗?” 四贞不知道他的意思,没敢答,怕勾得他更加火起。 她咬了咬嘴唇有些踟蹰,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才能让孙延龄放手。 虽然,坐在他怀里蛮温暖,蛮舒服的,可是,他们还没成亲,这样实在不合规矩。 本来就粉嫩的嘴唇,被四贞这一咬,越发嫣红,看着人没来由的心头一颤。 孙延龄恨不得那几颗贝齿,咬到自己的身上。 孙延龄看着心痒难耐,最终还是忍住了,温柔低语:“我这次回来,是奉命上京,你不用担心。我打算再跟皇上提你我的婚事。入宫之前,我只想问一句:我心里头有你,你心里头,可有我?” 声音小的,连他自个都听不清。 四贞却听清楚了。 她吓了一跳。 看到孙延龄两只耳朵烧得通红,她的心突然软下来。 再怎么说,孙延龄为了她至今未娶,他长她六岁,今年已经二十四了,别家的男子,在这个年纪早已经娶妻生子,他为了她,到现在还是孤零零的。 他这般血气方刚的年纪,抱着她说些相思之情也不为过,而且,他在软玉温香抱满怀之际,虽然起了些不该有的反应,却并没有进一步的孟浪之举,显然,对她还是比较尊重的,自己先前,也是误会了他。 义兄从忻城回来,可是给她好一番描绘那土司之女的美貌,还说了孙延龄对她如何情深意重,意志坚定,她应该相信他对自个的感情。 就算他因为急切行为失当了些,她也应该理解。 要不是因为她的缘故耽搁,他们早该成亲,若是成亲了,两人亲密些也无可非议。 这一转念,四贞不由地放松了身子,靠在孙延龄肩上,轻声说:“孙郎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见过,我不过是生得平头整脸些,我当然知道孙郎待我的心……” 第132章 唐突 四贞这一靠近,孙延龄顿时觉得怀里如同火一般滚烫。 她身上那股如兰的清香,在靠近之后,越发沁人心脾。 即便隔着重重衣衫,他仍然能感觉到四贞纤细的腰身,而平日里她那刚强执拗的性子,因为这一靠便添了三分柔弱。 孙延龄顿时感觉到自己心跳急擂如鼓,身上热得一塌糊涂。 明明他又不是没见过女人的童男子,这会儿却觉得手脚无措,好像头一回挨着女人似的紧张,越是靠近越是心慌。 之前自己可是亲吻过她的,虽然,那是两三年前的事了。 他想起自己在梦里头看到四贞嫁给别人时的绝望心情,不由抱着她喃喃道:“贞贞,别离开我——” 贞贞—— 只有母妃在世时常这么唤她。 四贞又是心酸又是奇怪,侧过身看着孙延龄轻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 沉默半晌,孙延龄闷声道:“……那年我听王妃这么唤过你……” 他告诉四贞,那年在灵光寺,她救了他,他听到她的母亲这么唤她,那一刻,她转过颜来,笑比花娇。 其实这么久以来,他一直想把十岁那年遇到的事情告诉她,却一直没有合适的契机,现在说出来了,以后他就这么叫她,贞贞—— 贞贞—— 这个称呼是属于他的,他决不让其他男子有这样的机会。 毕竟是四五岁时候的事,四贞对那年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但听到孙延龄将那年的事记到现在,还在那个时候就想着要娶她过门,她不由好笑,将脑袋再度靠回他的肩头,轻声道:“打我母妃走后,再没有人这么叫过我了……” “以后,我都这么叫你,只能我这么叫你。”明明是很温柔的话语,孙延龄却说得有些生硬,像是生怕四贞不答应。 “嗯。”四贞却应了一声。 她眼眶有点湿,低下头来不好意思地添了句,“这样的小名,也不可能让其他人叫。” 声如蚊呐,孙延龄却听的明明白白。 女子的小名,除了父母兄弟知晓外,就只夫婿才有机那么叫。 “贞贞——”孙延龄低下头,亲了亲四贞的发梢,满心欢喜。 这个“贞贞”,他叫得温柔缱绻,四贞听得柔肠百转,一时间脸红得仿佛火烧云,眼角再不敢偷瞟孙延龄一下。 想不到只是一介武夫的孙延龄竟然有这样温存体贴的时候,不过一个称呼,仿佛像暖阳照着她似的,四肢百骸都妥贴温暖,四贞心头十分欢喜。 她心里有阵阵暖流流过,之前被北风吹得那些个寒意,消散的干干净净。 孙延龄,原来从幼年起就对她有了情意,虽说她救他是无心的,可他能够记着,就说明是个重情意之人,而且这么久以来,四贞能真真切切感受到孙延龄心里头有她,把她放在最重要的地方。 他总是这样,什么时候都是先想到她……就连和她闹别扭,也是怕她心里头没有他,怕她会喜欢上别人,嫁给别人而已! 看着像个花花公子似的,倒这般专情! 四贞觉得又好笑又欢喜,心里有了变化,她靠在孙延龄肩头的脑袋,就越发依赖。 孙延龄显然感受到她细微的变化,他调换了下身形,让她靠得更舒服。 他声音越发柔缓:“贞贞,你以后有什么心思,都和我说,再别像刚才似的,那么许久不见,我看到你满心欢喜,你却正襟危坐,还说什么着急着回宫……你别担心,我虽然没多少学问,却也不是个做事鲁莽的,我有分寸!” 四贞温柔地说:“我怎么能不担心?你若是有个什么差子,我就得跟太后、皇上求情,你也知道,满汉臣子一向不和,就是太后、皇上,也不能不顾忌朝廷法度。再一个,沙场上刀枪无情,你不知道,若是你每个月的信迟来了两天,我会担心什么什么样子!” 孙延龄沉默片刻:“我就知道,上一次杀了人能够脱罪,是你求得情。你放心,以后不会了,那一次是我遭人算计,大意轻敌。” “你也别怕,我也留了些底牌,今年初,朝廷派平西王吴三桂等人分三路进攻贵州、云南,七月,南明那边的永历帝以李定国为招讨大元帅,加黄钺,督诸军抵御咱们的人。我给洪承畴经略出了个主意,派了个名叫贾自明往李定国军中行缓兵计……” 四贞惊讶:“我听说过这事,说是那贾自明自称道人,有幻术,到李定国的军中说求了玉皇大帝在某日以天兵天将相助,让做数百个长丈许的人偶,执幡幢帮他行阵,那李定国受骗上当,屡次催促贾自明给个具体的出师日期,得到的答复却总说还需等待……” “因为很长时间都没有消息,李定国才开始疑心,派人侦知贾自明真实身分,一怒之下把他杀了。八月,才开始出兵,但南明的军营兵丁锐气已经受挫,这才有了我军大胜……想不到,那贾自明竟然是你的人,可是,李定国也不是那无敌妇孺,怎么就相信了他的话呢?” 孙延龄得意地笑了笑:“当然是因为那贾自明并非一般的江湖术士,他还是有些真本事的,他到了李定国军中,几次都说对了天气的变化,刮风下雨的,都能提前预知,再加上军中有人丢失东西,有人私藏物品,都被他一说,就得到了查实,还助南明那边取得了两回小胜,这才让取得了李定国的信任……” “晴雨的变化,有经验的老农夫也能说个八九,再加上贾自明还会些占卜之道,自然是十拿九稳,且他并不会把话说满,留了余地,不管出现什么情况,都能自圆其说……至于丢东西,藏物品,还有那两次小胜,都是洪经略和平西王事先商量好的,若想得之,必先予之……李定国会大败,也就在情理之中。” 听到孙延龄说出当时的情形,四贞不由目瞪口呆,喃喃道:“果然是纸上得来终觉浅,这两军对敌,原来还有这么多的道道。 “那当然了,兵行险招、出其不意,是最省力的方法。若是正面交锋,我们就算胜了,也要折损大量兵力……”说到这里,孙延龄露出些忧虑,“只是,我听说那李定国押着舅兄,离开了大理,往缅甸那边去了,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四贞一听,担心地问:“哥哥他,会不会出事?” “贾自明其实并没有死,我不是说嘛,他还是有些本事的,借着李定国斩杀,玩了个金蝉脱壳,趁机离了军营,这样一来,两边的人都以为他死了,其实,我让他设法找到舅兄,和红枝一道救他脱身……”孙延龄情不自禁地说了些实情,他不放心地叮嘱四贞,“真的,不管别人说什么,你都别信,只信我说的。” “我为什么要信你,你这样子,分明是登徒子!”听到哥哥没事,四贞的心放下多半,又见孙延龄对她如此信任,不惜把底牌暴露在她面前,不由心花怒放,言语间,多了几分亲近。 孙延龄被四贞这一眼斜睨的风情醉倒,不由分说朝她露在自己这半边的脸颊吻下去。 刚才还和他你侬我侬的四贞立马像炸了毛的鸡一般避开,整个人也如坐针毡般地不自在。 孙延龄一冷。 “……你,讨厌,我?”他艰难地说出这几个字。 四贞慌乱地摇了摇头。 想到什么,她解释道:“孙郎很好,我怎么会讨厌你?只是,只是……” 横了横心,四贞冲口说道:“只是我心里头还不习惯,毕竟我如今还没有过门,和你搂搂抱抱已经于礼不合,况且那样……我们在一起,就好好说说话,成吗?” 就算不是讨厌自己,却也不是有多喜欢!孙延龄心里头一阵黯然。 他也算是红粉阵里出来的老手,可是很清楚:女子们都是这样,嘴里说不要,其实是还要,可四贞的神情,并不是羞怯而是抗拒。 这种神情说不要,就是真心不想要。 只是,她再对他抗拒,他还是丢不开了。不管她为什么答应了这门亲事,他都不会允许她逃开。 她必须嫁给他,他绝不会允许她嫁给别人。 她嫁给了别人……这件事,光是想一想,就令他无法呼吸。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如此猴急,成为她眼中的登徒子。 他可是知道:女人若是把身子给了你,心就不会走了。 孙延龄转念之下,如同梦游般,手指不由自主朝四贞衣襟上的盘扣伸了过去。 直到孙延龄的手指解开她衣衫最上面的一颗扣子,四贞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啊——”她惊叫起来。 孙延龄醒过神,捂着她的嘴,并没有让声音传开。 他的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狼狈不堪地说:“不是,我不是……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只是怕……” 吱唔半天,他到底把自己心里所想,还有这些日子的担心告诉了四贞,虽然说得混乱,前言不搭后语,四贞却听明白了。 第133章 多兰 听完后四贞啼笑皆非,孙延龄竟然为了她患得患失,为此做出荒唐之事,他害怕她被皇上威逼着,所以想着先下手为强……他对自己这般念之思之,辗转相思! 四贞立马原谅了孙延龄的孟浪。 她一边低头系好自己的衣扣,一边轻声道:“孙郎放心,我既然说了要嫁给你,就不会失信……只是,你我最好还是少见面,若是见一回,你就如此一回,我早晚会真怕了你的……” 看见孙延龄失魂落魄的模样,她柔声安慰道:“孙郎想想,有哪个女子会喜欢自己未来的夫君孟浪行事?无媒苟合,就是那寒门小户的女子的出身,羞也羞死,何况是我们这样的人家?” 咬了咬牙,四贞索性说出狠话,“孙郎若是用强,回头我就一根白绫悬梁去,你若是爱我,就该敬我,不该把那对烟花女子的行径用到我的身上……” 孙延龄这会儿清醒过来,已经后悔自己刚才的一念之差,听四贞这么一说,更是羞愧难当。 四贞见孙延龄的神情,知他只是一时情难自控,加之梦境影响,做出些魔障之事,倒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正了正身子,清泓般的眸子里浮起一丝坚定,“孙郎,你只管放心,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孙延龄这会儿回过神来,对四贞如此更是爱重,他也不再解释自己刚才的行径,做都做了,再解释反倒显得苍白。 他只将四贞的身子扳回,靠在自己的肩头,“你放心,我绝不会做你不喜欢的事情。今个实在是急了——” 孙延龄自嘲地笑道:“那次听到京里头发了痘疫,我都快急死了,想见你,偏又是隔了千里万里,就是想做点什么,也有心无力。还好后来京里来信说你没事,不然,我说不定偷偷进京的……” “没事,我明白的。”四贞乖巧地靠在他的肩头,声音温柔如同三月的春风,“孙郎,这几年,苦了你。若是这一次,皇上还是不放人,你就另娶……” 没等她说完,孙延龄的唇狠狠吻了下去,半晌方才放开她,恶狠狠地说:“看你还敢乱说?” 男子阳刚之气笼罩着四贞,暖暖的,那被吻过的唇如同着了火似的,一直烧到她心里头,烧得她身软如绵,一点都使不上劲来。 外面传来轻轻的扣门声,是画眉的声音:“格格,给将军准备的饭菜好了,” 四贞一个激灵。 “快放开我!”她又羞又恼地要推开孙延龄,声音低如耳语,“你,你该吃饭了!” 那恼羞的声音好听之极,孙延龄听着如奉仙音,他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四贞,轻声笑道:“我要你陪着一道吃。 他温柔凝视着四贞,专注而深情,令四贞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真是个坏人…… 四贞羞得不行,飞快地睃了眼门帘。 外头安安静静,显然这里面的动静,画眉她们多少听到了一些,所以谁也没有进来传话。 真是羞死人了! 四贞面如朝霞,低了头:“将军,快些去用饭吧。” 她起身理了理衣衫,又整了整鬓发,感觉自己的神情恢复了正常,方才正色走了出去。 孙延龄眼底含笑,跟了出去。 午膳之后,孙延龄与建宁和额驸吴应雄见了面,在建宁的跟前,他和吴应雄仿佛初次相识一般,说话、表情都是恭敬和有分寸的疏离。 得知孙延龄是四贞未来的夫君,吴应雄就邀请他一道去灵光寺赏梅。 孙延龄应了下来。 他们四个人,带着侍卫、随从,坐车前往灵光寺。 古代没有便利的交通设施,天寒地冻、大雪纷飞的,出行很不方便,好在四贞和建宁都不是那等骄气之人,灵光寺距离公主府也不算太远,没在大雪里奔袭多少时间,一行人就到了灵光寺。 虽然天冷,一路上却零零星星遇到不少来赏千年古梅的人,在山脚下了马车,乘软桥到了寺门,才一落脚,就远远就闻到沁人梅香,到了寺里的梅园,只见一株株梅树形奇多姿,遍枝都是重瓣的梅花,一蔟蔟的粉白嫣红,云蒸霞蔚,叫人陶醉。 四贞穿过游廊,站在一树红梅的跟前,不由恍惚出神。 那年的冬天,她和父母来这里还愿,那个时候,父亲刚刚封王,她还是无忧无虑的小格格,那年的冬天也像今年似的特别漫长,父王被母妃拉着在庙祈愿,她见外面头的红梅开的灿烂,偷偷溜了出来,想折几枝,拿回去哄生病没来的哥哥欢心…… 在夏日里救孙延龄的事她只有模糊的记忆,倒是六岁那年的冬天,她来这儿和母亲采梅的事,还历历在目。 就是那一年,父亲封了定南王,出征广西,他们一家离了京城。 四贞看着红梅,看着白雪,眼睛不由变得酸涩。 所有关于家人的回忆,如今,都只能她一个人回想,当初的那些美好,那些笑声,被父王举得高高,摘那梅花的情形……现在想起都是心痛。 那个时候,谁能想到他们一家人,能够再回到京城的,只有她一个人!余她一个孤苦飘零,无依无靠,支撑着活下去的动力,不过复仇而已。 忽然之间,四贞身上多了件温暖的狐裘。 她回头一看,是孙延龄解了自己的大氅,披在她的身上。 “孙郎!”看看长廊另一头的吴应雄和建宁,四贞有些羞窘,她看看自个身上的黑色狐裘披风,又宽又大,还带着孙延龄身上的淡淡体温……真是,这人在人前也一点都不顾忌! 四贞动手想解下披风:“我……,我不冷,我穿着鹤氅呢,你快拿回去。” “披着吧。”孙延龄按住她的手阻止道:“你们女子,不像我们男人般有火气,我才是真不冷。” 四贞的身量甚是高挑,一般女孩子站她跟前,都会觉得自个娇小,但只到孙延龄小脚肚的宽大披风被她裹上,整个人都被包进去,甚至还拖到了地上,平日里穿着花盆底还不觉得,今日观雪赏梅,特意换了马靴,她就发现,自个才到孙延龄的耳朵那里。 站在这样高大健美的男子身边,她倒显得小巧起来。 孙延龄不仅阻止四贞把披风还给她,还把风兜也给她戴在头上,加上她原来披风,两层风毛一挡,密不通风,她本来鹅蛋形的脸,就只余下巴掌大,肤白如玉,红唇娇艳。 飞快地在四贞唇上啄了一下,孙延龄若无其事道:“你刚才在想什么?” 四贞脸如红霞,看着自个身边这个没事人一般的“登徒子”,狠狠瞪他一眼:“没想什么,我……” 孙延龄又在她唇上飞快地印了印,警告道:“不给夫君说实话,可是要受惩罚的。” 说话间,他唇边的笑意和宠溺掩都掩不住。 孙延龄的唇,天生就带三分笑意,但他真正笑的时候,还是格外的不一样。 原本长眉入鬓、桃花邪魅的眼睛,因为这笑容,顿时温柔起来。 ----像是桃花开了,灼灼其华,叫人想碰触,想拥有,想沉醉于绝世芳华。 若不是那两道剑眉,这张俊美精致到让人炫目的脸,就有些女气,但因为那两道剑眉,这张脸就是俊而美。 四贞看着孙延龄璀璨夺目的笑容,有片刻失神:她和他站在一处,被人看见,应该会觉得,他们是一对璧人吧? 她正要开口说话,就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跟着,就有个清脆的声音说:“听闻建宁公主与和硕格格在此赏梅,我家格格特意过来一叙。” 四贞转过身,看着那个蒙古装束的侍女,含笑问道:“不知你家格怎么称呼?” 隔了三丈远的建宁也转过身,惊讶地看着那一群蒙古装束的待女问道:“你家格格是哪位啊?” 一群人的后面,钻出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圆脸秀额,眉目颇为明艳,穿着套大红的蒙古衣衫,裙摆、坎肩、领口都镶了圈白狐狸毛,她向建宁直扑过去:“建宁小姨,你不认得我了?” 建宁被她这一扑,几乎扑倒,还是吴应雄托了一把,才站稳,看着那少女欢喜的面孔,有几分熟悉,冲口问道:“你是雅图姐姐的小女儿,多兰?” 多兰点了点头,抱着建宁撒娇道:“我才到京城,听说你们在灵光寺赏梅,立刻就赶了过来,结果建宁小姨你都认得我了,我好伤心啊!” 她看了看四贞,口气有些不好地说:“喂,你就是皇帝叔叔喜欢的那位和硕格格吧?我皇帝叔叔那么好,你为什么不肯嫁他?” 多兰说得全是蒙语,孙延龄只听懂了皇帝,为什么不嫁,他连蒙带猜听出了多兰的意思,不由眼角微眯,有些怒意。 四贞感觉到了,扯了扯他的衣袖,笑盈盈地回道:“因为我自幼就被父母许配给了孙将军,好女不嫁二夫,皇上再好,我也不能嫁他。再说了,皇上是我的义兄,多兰格格可能有些误会了,皇上待我如同妹妹一般,并无男女之情。” 这句话,她分别用汉语和蒙语说了一遍。 第134章 大胆 她这一句,却是用汉语说的。 孙延龄神情稍霁。 “真的?”多兰围着四贞转了一圈,一脸迷茫,想了想道:“哦!可能是她们说错了。” 她看了一眼孙延龄,脸突然红了,跑回建宁的身边,声音清脆动人:“小姨,我这次到京里,额娘说了,让皇帝叔叔给我挑一个好的夫婿,皇帝叔叔说,全京城里的男人,随便我挑。我就要他,他叫什么名字?” 她的手,俏生生指着孙延龄。 建宁笑着把她那只手轻轻打落:“多兰,你别胡说,那位孙将军是阿贞的未婚夫婿,你可不能挑他。” “我就要他。”多兰娇俏地哼了一声,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额娘是皇帝叔叔的亲姐姐,我阿玛是皇后娘娘的亲叔叔,将来还会是科尔沁部的卓礼克图亲王,我这个格格,比孔四贞一个汉女可尊贵多了,为什么不能挑他?” 她叽里呱啦说得全是蒙语,孙延龄一句也没听明白,四贞却是满汉皆通,这些年在宫里头,和静妃也学了不少的蒙古语,大致听明白了。 敢情,这位多兰格格特意跑过来,是跟她抢夫君的。 四贞想了想,从手上摘下一个金镯子,塞到多兰手里,笑盈盈道,“既然如此,多兰格格记得回去了,给我磕头奉茶。” 她这句是拿蒙语说的。 吴应熊在旁边“哈哈哈”笑出声来,孙延龄低声问他怎么回事。 建宁也不明白,迷惑地问道:“阿贞,你这是什么意思?” 多兰已经气得跳脚:“孔四贞,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让本格格给你磕头奉茶!你长了几个脑袋?” “格格不是想嫁给孙将军吗?”四贞一脸不解地问道:“你既然要给将军做妾,当然得我这个嫡妻同意,按我们汉人的规矩,小妾都是要给主母磕头奉茶的?本该等你先磕头奉茶再赏东西,但你是皇上的亲侄女,我就先把东西赏你了。” 多兰气得快哭了,指着四贞道:“好,你好,你好大的胆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再怎么飞扬跋扈,到底是个骄纵的小姑娘,一时间,也没想到该怎么反驳,只会指着四贞说狠话。 不管建宁已经在旁边笑着捂肚子,四贞仍然一本正经地说:“虽然格格觉得,我这个汉人格格,没有你这个满人格格尊贵,但在规矩上,咱们都是和硕格格,是亲王之女,同是郡主,而从辈份上来说,我得叫你母亲一声四姐,你得叫我一声姨。就是按礼法,也没有我这个和孙将军有了婚约的小姨做妾,你这个强抢别人相公的侄女,倒做了嫡妻的道理吧?” 多兰冲了过去,抬手就要给四贞一巴掌。 却被四贞轻轻巧巧闪开,抓住她的手,一扯一推,多兰踉踉跄跄退后几步,要不是她的侍女扶得及时,她险些就被摔倒在地。 “你们都是死人吗?看着格格这么受欺负?”一个打头的侍女,厉声喝道。 多兰的人将四贞围了起来。 一旁的孙延龄听了吴应雄讲的情况,本来就生气,再看多兰的人围着四贞,就欲上前帮忙,却听到四贞轻喝:“你别动,我能对付的了。” 刚才从多兰和建宁的对话中,她已经听出来了,这个多兰,是太宗皇帝的皇四女爱新觉罗·雅图的女儿,那位雅图公主,可是太后的亲女儿,和五公主阿图、七公主安图一样,与当今皇上是一母同胞,所以这位多兰格格,是皇上的亲亲侄女,她的父亲,就是太后亲哥哥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之第三子,也是皇上的三表哥弼尔塔哈尔,虽说排行第三,但弼尔塔哈尔是吴克善的嫡子,妥妥的将来会当上蒙古科尔沁的卓礼克图亲王,这多兰将来就是蒙古的公主。 毕竟,与和硕公主建宁当年底气不足的骄纵不同,这位多兰格格的母亲是嫡嫡亲亲的固伦公主,而她的父亲,又是将来的蒙古之王。 仅看太后、现在的皇后,还有废后静妃都出自于将博尔济吉特氏,就知道那蒙古科尔沁部里,最尊崇的家族是谁了。 就连皇上,对博尔济吉特氏也得避让几分,要不然,也不会废了一个出自博尔济吉特氏的皇后,还得再娶一个做皇后了。 有这样的家族背景,多兰是再怎么飞扬跋扈也不为过了。 若不是知道撇开私情不说,太后和皇上对她这个定藩之主还需要笼络,四贞也不敢惹上这位骄纵的多兰格格。 毕竟,她占着理,就是太后、皇上,也不能说她做的不对。 但这个理,不能变成不近情理,所以,她可以动手,孙延龄若是动了手,却是要招来处置的。 对那些个围攻上来的侍女,四贞也只是推倒了事,并不下重手。 多兰拧着身子,跺脚对建宁道:“小姨,你就看着她这么欺负我?” 建宁却笑着道:“好了,阿贞,念多兰是个小辈,你别和她一般见识了。” 然后,建宁对多兰正色道:“不管阿贞是不是汉人,你今个这话,却不妥当,她如今是母后的义女,是咱们大清的和硕格格,从辈份让讲,是你的姨妈,你怎么能一上来,就抢她的夫君呢?这话就是到了皇帝哥哥那儿,我也没法帮你。况且,动手也是你先动得手,她不过是自保。” “哼,你们,你们欺负人——”多兰涨红了脸,半天方才外厉内荏说出一句:“你们全是一丘之貉。等我回去告诉皇祖母和皇帝叔叔,看怎么收拾你们!我们走——” 多兰一跺脚,转身就走。 她的侍女们从雪地上爬起来,跟了上去。 建宁朝四贞挤挤眼,大声道:“多兰,你等等我,你听我说……” 她追了上去。 吴应雄朝孙延龄和四贞拱拱手,带着他们的宫女、侍卫一道离开。 看着他们先后带人走了,四贞还是一动不动,站在那里若有所思。 孙延龄碰了碰她有些冰凉的脸,带着笑意柔声道:“我都没看出来,你这个当家主母,这么威风啊!” “少来,还不是你那张脸惹事?”四贞白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没看出来啊,孙将军这么招桃花,那土司的女儿还没过多久呢,这又惹上了蒙古的格格,这是我知道的,我不知道的,还有多少?” “我……”孙延龄有些心虚,摸了摸自个了鼻子,想一想,又觉得四贞的指责好没道理,他又没招谁惹谁,难道生得相貌好,也是他的错吗? 再说了,阿贞还是个小丫头片子的时候,就惹得那承泽亲王动念,更别说这些年皇上对她那点心思……还有桂林的缐三公子……她也就是不在外面行走,不然,招惹的桃花只会更多! 所以,她凭什么指责他? 想到这,孙延龄理直气壮起来:“我又没对她们怎么样,我这张脸,是父母给的……总不能把它划花了吧?” 四贞好奇地看着他不说话。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孙延龄的理直气壮里,仍然有些虚张声势。 “古时的兰陵王因为相貌俊美,不能服从,所以戴上相貌凶恶的面具,我在想,孙将军这样的相貌,要如何镇服那些属下,威慑你的敌人呢?” 听到她的话,孙延龄啼笑皆非:“这会儿,你不是该担心那个多兰回宫告状,你得怎么应付才是,倒研究起我的相貌来了,再说了,沙场之上,刀枪无情,谁有空去看对方的相貌?” 四贞却恍若未闻,打量了他一番方道:“嗯,一定是兰陵王比你还要俊美,或者是,他的俊美,要女气些,孱弱些!” 孙延龄摇头,柔声道:“眼下的事,你可有主意?” “能有什么主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四贞耸耸肩,无所谓地笑了笑:“总不能为了担心以后的事,眼下让人欺负着吧?要是别人在我跟前都要抢你走了,我还一言不发,岂不是任人踩到头上来?大不了,我就不当这个和硕格格了,和你浪迹天涯去。” 孙延龄眸光清澈似水,笑着道:“你舍得这荣华富贵?” “直到那个时候,舍不得也要舍得。”四贞冷笑一声道:“总不能为了那些个身外之物,人家吐到脸上来,我还唾面自干吧?。” 说完,她探究地看着孙延龄道,唇角噙上一抹淡淡的笑意:“该不会,是你舍不得,看上那位多兰格格,真想娶她过门吗?也对,人家可是正宗的和硕格格,是尊贵的满蒙出身,不像我,只是个汉人女子,纵然一时飞上了枝头,也变不成凤凰!” “如果……”孙延龄用不确定的口气问道:“我要真是那样想的,你会怎么样?将我拱手让于她吗?” “把你大卸八块,扔了喂狗。”四贞恶狠狠地说:“孙延龄,我可告诉你,定南王的女儿,可不是什么软柿子,你别当我脾气好,就能随便欺负,你对我那样了,还想着别的女子,没门!” “我对你哪样了?”孙延龄脸上浮起笑意,“噢,你说那个亲吻啊,嗯,这会儿没人,不如咱们再试试……阿贞,你别跑,等等我。” 他朝羞红脸,转身跑开的四贞追了过去。 第135章 情意 “孔四贞——”四贞回宫后换了衣裙,刚进了慈宁宫内殿,就听到宫门处一个女声传来。 画眉等人一愣,心想真倒霉,这位多兰格格竟然先到这里来等着格格,今个这一场祸看来是避不过了! 之前灵光寺那一幕,虽然因为格格的要求,她们没出手护主,却也都看了个真切明白的。 多兰格格,可是气冲冲走得,只怕这一场梁子,是结下了。 四贞抬头,见多兰已经换了身大红的旗装,妆花缎的衣料上绣暗金的云纹,行动间也是金光灿然,异常华丽。 这样一袭衣裙华丽的有些俗艳,好在多兰年纪还小,生得也是大眼雪肤,行走间露出婀娜娉婷的少女之态,倒把这身带些俗艳的衣裙穿出了妩媚感。 要是她眉宇间的神情不那么愤然,还真是个漂亮的小美人。 四贞含笑看着多兰,腰背笔直端庄的走了过去,如同平日一般保持着优雅的仪态,面上一派温柔沉静,走到多兰跟前,方福身微行一礼,不卑不亢。 多兰虽然不高兴,却也没忘记礼数,见四贞如此,不情不愿地还了一礼。 见礼之后,她就对四贞瞪着眼睛:“你还敢回来?” 四贞奇道:“我为何不敢回来?” “哼,汉蛮子,没规矩,我已经给皇祖母和皇帝叔叔说了,你欺负我,你就等着受惩罚吧!”多兰倨傲的扬起头。 四贞笑起来:“这么说,格格抢人夫君是合规矩喽?见了长辈,直呼其名,不主动见礼,是合规矩喽?” 多兰跺脚:“你算那门子的长辈?” 四贞正欲回答,殿里传出太后的声音:“是贞丫头回来了吗?快进殿里来,外头冷——” “哎,母后,我这就进来。”四贞脆生生的应道,侧身从多兰身边走了进去。 从小长在父母膝下的多兰因身份特殊,自小得到的都是宠爱,和她这种寄人篱下的自然不同,对她性格里那种天然的优越与骄纵,四贞虽然觉得羡慕,却也不会故意巴结,只要多兰愿意宽和待她,她也会还以亲切,若是像在灵光寺那样,想踩她一脚,却绝不可能。 毕竟,在大面上,太后对她这个义女,从来都是疼爱有加的,更不会因为多兰的骄纵,落人口实。 一进内殿,四贞就看到坐在太后身边的妇人。 妇人年约三十来岁,身穿固伦公主的礼服,面若银盆眼似秋水,身上玉佩、小绶、大绶、玉圭齐备,一派富贵端丽之气。 看样貌,她应该就是多兰的母亲,太后的女儿,皇上的四姐,雅图公主。 果然,太后笑吟吟地对四贞招手:“过来,见过你四姐姐,可怜这么多年,你们姐妹都没有见过。” 不管雅图公主心里头怎么想,待四贞和她见礼之后,她就势抹下手上戴着的羊脂玉镯,套在四贞手上,笑道:“难怪皇额娘这么些年都不想我,原来得了这么漂亮的一个妹妹,别说皇额娘看着喜欢,就是我这个当姐姐的见了,也觉得就和自己的亲妹子一般。” 四贞笑嘻嘻地喊:“四姐姐——” 太后又招多兰过去,叫她给四贞行礼,还若有所指道:“一家人,就该和和美美的,别叫外人看了笑话。” 四贞就像头一回见多兰般,夸她漂亮,夸她和雅图像姐妹花,夸她们都长得像太后,说自个有这样的一家人,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多兰见四贞和灵光寺相比,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不由目瞪口呆,撇撇嘴道:“汉人就是奸诈,虚伪!” 太后和雅图都喝斥多兰,四贞却像没听懂似的,坐在太后跟前的小脚踏上,笑吟吟看着她们祖孙三人说话。 “都说阿贞和皇额娘情同母女,如今看来果然不假,要女儿说啊,若是外人看了,一准以为阿贞才是皇额娘的亲女儿,就连女儿都要怀疑,阿贞是不是当初皇额娘寄养在定南王府的,这般疼她!也难怪,阿贞对母后,只怕比亲生母亲还要好些,可见是个有情意的。”雅图笑着说。 这话是明褒暗贬,明着是夸四贞有情有义,不忘皇恩,暗里却朝讽她攀高枝忘本,连自个的亲生爹娘都不记得了。 四贞佯作不知:“四姐姐谬赞了,打小,我母妃就教导我,要孝顺长辈,知恩图报,母后待我恩重如山,我孝顺她,是应该的。”她话说的客气,仿佛一点没有听出四公主的弦外之音,却轻轻巧巧只承认雅图所说的,重情意。 太后轻轻抚了抚四贞的头发,“雅图你说的是,从前带你们姐几个的时候,哀家是没时间没精力,到了这孩子,哀家正好空下来,建宁那会儿又定了亲,只有这孩子陪着哀家,等于是看着她长大的,真和对你们几个一般喜欢。” 雅图轻轻捏了一把四贞的脸:“这皮肤水嫩油滑的,还有这小模样这作派,真是咱们皇家的女儿,皇额娘,您可别把阿贞随意许了人家,她这样的,就是配个蒙古王公,满族皇亲,也配得起了。” 四贞一听,随便一句话,雅图就明着夸奖了自己,可暗地里,却给太后了一个由头。 宫里头的公主们,就是皇家笼络人心的工具,像这位雅图公主,还是太后的亲女儿呢,一样十三岁嫁到蒙古,多年来连皇城都难得回来。 况且她只是个义女,真到需要的时候,太后会顾及她有婚约吗? 远的不说,就说前年,为了阻止皇上纳皇贵妃,太后不就考虑立她为东宫皇妃嘛,从前阻止她和皇上亲近的,也是太后啊! 果然,太后就像忘了她和孙延龄的婚事一般,温言细语地询问道:“贞丫头,就由你四姐姐保媒,嫁去蒙古可好?那边草原广袤,风低牛羊现,风光可是和京城大不一样呢!” 四贞按先前和孙延龄商量的,羞怯地低下头,声如蚊呐道:“母后,我已经是孙将军的人了……” 太后打量着她,眸色渐渐转冷,半晌后,方道:“倒是哀家人老糊涂了,你早就许给了孙家,哪里还能再嫁其他人!” ** 几乎是同一时间,养心殿里的君臣,也正进行着一场关于婚事的谈话。 “臣孙延龄叩见皇上——”进殿之后,孙延龄一撩衣袍,跪地向上座的福临请安。 福临坐在御案后头,抬眼看向孙延龄:只见他今日穿着石青色的武将官服,深青色底的补子上,有只五彩织绣的老虎,色彩艳丽。虽跪在那里,却是腰直背挺,看上去虎背熊腰,丰神俊美。 眼皮轻垂,福临冷哼了一声,没有让孙延龄起身。 孙延龄似乎完全没感觉到福临对他的冷遇,仍是一派从容的跪着,将贾自明的情况说了一遍:“……虽说是臣保荐的人,却是洪经略用人得当,定下了计谋,臣不敢居功。只是可惜贾道长被那李贼当场斩杀,未能全身而退,不能再为我大清所用!” 他这一说正经事,福临倒不好借题发挥下去。 可是看他虽然跪着,却仍然不卑不亢,全无俱怕的模样,福临又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他冷冷道:“残明大败,当记孙爱卿一功。只是你为何四处招摇,惹得那多兰格格神魂颠倒,非你不嫁?你说吧,这事该怎么办?” 孙延龄一听这话,无辜地磕头辩解到:“皇上,臣惶恐,臣一向守礼守规,进到京城来更是谨言慎行,从未有半点逾越之举,何来招惹多兰格一说?臣连那多兰格格是何模样都没看清,连话也不曾和她说一句,也不知道哪里招惹她了,还请皇上明查。” 福临一听这话,恨声道:“你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东西,你没招惹她,难道是多兰上赶着喜欢你?哼,朕的侄女,虽然年幼不懂事,也不至于如此轻浮!定是你招惹于她,才令她今个一回宫,就跟朕和母后请旨,说非你不嫁。” 他冷然道:“孙爱卿,你真是本事不小,有了阿贞还不够,又来招惹朕的侄女,如今你看这事该如何收场?多兰是四皇姐的爱女,四皇姐在朕跟前哭泣,说多兰讲了,若是你不娶她,她就绞了头发做姑子……” “想那多兰格格年少无知,被臣的外表迷惑也是有的,等她看明白,臣并非可以托付的良人,再有了合心合意的额驸,自然就会把臣丢在脑后,皇上不用担心。”孙延龄连想都不想,一本正经的对福临说道。 听他这般自贬,福临的心里总算舒服了些,淡声道:“朕也是如此说,孙爱卿虽然相貌堂堂,却是一介武夫要驻守边关,四皇姐哪里能舍得多兰远嫁到边塞之地!不过这个事情,你还是要拿个主意,若是多兰执意要嫁你,朕也没办法,到那个时候,你就只能退了孔家的婚事,毕竟,不管是阿贞还是多兰的身份,都不可能为人妾室。” 他似才发现孙延龄还跪在地上一般:“孙爱卿,你怎么还跪着?快快起来,朕一向惜才,对你这样的有功之臣更是爱重,哎,只顾着生气,倒忘了孙爱卿你还跪着!” 第136章 蹉跎 从御案后走出,福临亲手将孙延龄扶起了身。 “臣谢皇上。”孙延龄虽然起了身,却还是恭恭敬敬给福临恭身再度行礼,然后垂首道:“皇上放心,多兰格格之事,臣一定令她看清臣的‘真面目’,回心转意。” “嗯,你做事向来周全,想来不会轻易让人拿住话柄。但要记住,朕不想听到有关于多兰的半点风话传出来,污她清名。朕想起来,你的年岁也不小了,是该娶妻生子,关于你和阿贞的婚事,你有何打算?” 孙延龄不知道福临问他是何意,谨慎地回答:“臣初心未改。还请皇上为臣做主。” “初心未改?你这意思,是一定要娶阿贞过门了?难道,这天下间,你就只觉得她一个人好不成?”福临的神色未变,话锋里半是玩笑半是试探。 “臣在皇上面前曾经说过,若不能娶贞格格,臣今生就绝不成亲。”孙延龄干脆利落的说。 “不成亲?朕记得你孙家,就余下你这根独苗了,你总得为孙家传宗接代,繁衍子嗣吧?”福临笑道。 “臣还有个庶兄,已经生了两个儿子……”孙延龄小声嘀咕了一句。不过即使这样,前些年一心想娶四贞过门的母亲,都催促他几回了,甚至扬言,他这回进京要再不能得到皇上允准,抬四贞进门,就由她做主先给他娶一房妾室,哪怕生一个庶子,也不能绝了他这一脉的后。 “依朕看,既然多兰格格喜欢你,她比阿贞的身份样貌倒也不差,不如朕做主,将多兰赐婚给你如何?那样的话,你就是正宗的皇亲国戚了。”福临看着躬身也和他差不多高矮的孙延龄突然说。 孙延龄一撩衣袍,再度跪了下去向福临磕头道:“皇上,臣何德何能,哪里配得起多兰格格——” “哼,你配不起多兰,难道就配得起阿贞?”福临看着孙延龄油盐不进的模样,有些生气,声音微微提高道:“难不成,你认为多兰比阿贞更强不成?” 这纯粹是胡搅蛮缠了,孙延龄冷汗连连:“不是,是臣资质鲁顿配不上多兰格格,但贞格格和臣的婚事是父母之命,即使臣配不上她,也要遵守父母之命,勉力一试。也正因为臣配不起贞格格,更不能负她。” 说着,孙延龄连连磕头:“望皇上成全!” 他虽然腰背挺直,这头磕的却是货真价实,不一会儿,额头上就磕起了红印。 听到殿里“砰砰”作响的磕头声,福临愣了愣,冷笑道:“你这是要挟朕了?朕若不允,你今个是不是要磕死在这?然后,叫天底下的人看朕的笑话,说朕因为不允你的婚事,逼死了你……” 孙延龄抬起头,垂首道:“臣不敢,雷霆雨露,都是君恩,只望皇上念在臣一家满门忠烈,这些年臣尽心尽责的份上,允臣早日娶贞格格过门!” 福临看了他半晌,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方道:“罢了,念你对阿贞一片赤诚的份上,朕就成全你,回去,选几个好日子,朕和皇额娘参详参详,给你们在京城完婚。” 孙延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片刻之后,方才喜笑颜开地三叩九拜:“臣谢皇上,谢主隆恩!” 日子选在了来年的三月初六,然而,在孙延龄和四贞憧憬着将来的时候,一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把他们的笑容打破。 孔廷训被杀了。 随着清军向南明永历政权所在地——云贵的推进,被俘虏的孔廷训成了南明向清朝实施报复的牺牲品。 顺治十五年十二月十六日,当了六年阶下囚,年仅十八岁的孔廷训被李定国处死!消息于十六年初传到了京城,正在含璋殿里绣嫁衣的四贞闻听,当场就晕了过去。 在得知兄长被俘后,四贞心里始终存着希望,她无时无刻不在盼着兄长能侥幸逃脱,能与她团聚,能继承父亲的遗志,能支撑起孔氏家门……如今,她心底的最后一线希望彻底破灭了,她,真正成了无父无母,无兄无弟的孤女! 而孔家门楣的光耀,定藩的荣兴,这千钧重担也彻彻底底的,正式落在她的肩上。 再没有家人可以依靠! 她和孙延龄的婚事,自然就再次搁置了下来。 因为孔廷训没有成亲,无子女,四贞自愿为兄长守孝三年,以全兄妹情分。 毕竟,当年若不是兄长把生的希望留给她,她也不可能锦衣玉食的活到现在。 她劝孙延龄退了婚事,另娶他人,孙延龄却只说了一句:我等你。 十六年末,孔廷训的灵柩被送到京城,尽管他并没有一官半职,但顺治对他的葬礼格外重视,特令礼部举行隆重的祭奠仪式,并把孔廷训埋葬在他父亲定南王的衣冠塚旁边,以告慰定南王在天之灵。 正当四贞准备上折请示出宫开府之际,怀孕的庶妃钮氏碰见了鬼。 钮庶妃是当年七月怀的孕,一向安泰,最近夜里却突然睡卧不宁,她跟福临说自个看到鬼,被福临好一番斥责。 但事情越演越烈,不仅钮庶妃看到了,她宫里头好些个宫人都说看到鬼,至于鬼是什么样子,却没有一个统一的说辞。 福临自是不信,严词训斥不说,甚至打了几个人的板子。 结果有一晚上,福临在乌云珠那儿喝了些酒,就听到宫人来报钮庶妃闹肚子疼,两人过去看望时,乌云珠也说见到鬼了。 乌云珠被吓得不轻,病倒在床。 后来请了高僧来看,说是阳气弱的人,就容易见到一些不该见的东西,最好皇上常来,以龙气镇服那些妖魔鬼怪,但福临日理万机,哪有空给钮庶妃当“镇宅之宝”,后来就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按钮庶妃的命格,算出需要一位命格硬,对她有助的女子搬去同住。 算来算去,这位对钮庶妃有助的贵人属蛇,骨重六两六钱。 而且,唯有如此,才能保佑钮庶妃肚子里的皇嗣平安降生。 宫里的子嗣少,每一个孩子都很宝贵,福临自然是要按高僧所说,给钮庶妃找到这样的贵人。 经过挑选,崇德六年(1641年)出生的孔四贞,对应了所有的条件。 宫里有些人就在后头议论,说四贞的命是够硬的,克死父母不说,连兄长都被她克死了,这样的人,倒真是阳气足,命格贵,能压得住鬼魂。 妃嫔们却觉得这是钮氏争宠的方法,毕竟,谁不知道这位贞格格,得太后看重不说,就连皇上对她,也是青眼有加,钮庶妃这是知道皇上舍不得放贞格格出宫,变着法留她呢。如此一来,有了贞格格和她一道住,那皇上肯定会多去几回的,只不知道皇贵妃怎么也信了她那一套。 钮庶妃虽是满人,但家里头身份低,虽然怀了孕也只抬了个庶妃,她是典型的满人长相,大眼睛高颧骨,薄嘴唇圆脸型,不算多出挑的美女,但胜在眉眼俊秀,别有一股子妩媚劲。 她原来住在贞妃的宫里头,现在因为四贞要过去同住,福临索性就给她换到了长春宫,本来是让四贞居一宫主位的,但四贞说钮庶妃怀了龙嗣,怎么都不肯住,最后钮庶妃就能庶妃的身份,住进了长春宫的主殿。 这本是正妃才有的待遇。 所以大家都认为钮庶妃就是借着四贞在争宠,和当年皇贵妃怀孕时,每天要四贞陪着她的目的一样。 而四贞则搬进了长春宫的西配殿——承禧殿。 转眼,就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那一日早晨,百灵将四贞长至腰际的青丝梳成小两把头,笑问道:“格格今个想戴些什么首饰?皇上说格格照看钮庶妃辛苦,才让人赏了您一枝孔雀步摇,您要不要试试?” 说着,百灵将那枝步摇从妆匣中取出。 步摇的顶端是羽毛点翠的一只孔雀,嘴里衔着两个小金套环,下面衔接一个羽毛点翠的如意云头,如意云头下平行缀着两串长珍珠,珍珠间平行分为双层,中间用红珊瑚间隔,串珠最底端用红宝石作坠角。 整枝步摇华美富丽,戴在发髻顶端,珠穗下垂几乎到了耳际,光是看着,就能想像戴上之后,行动间会如何的摇曳生姿! 四贞轻轻摇头,随手拈起一对碧玉的耳扣压在耳边,“不了,那步摇太华贵了,不适合,还是就用那个珍珠步摇吧。” 百灵闻言不再多话,取出带着一串串流苏的珍珠步摇给四贞戴上。 这珍珠步摇的流苏只垂到额际,都是米粒大小,看上去远没有那枝孔雀步摇招眼。 在唇上点了些绯红的口脂,四贞看着镜中人,满意地笑道:“百灵,你这梳头的功夫越来越好了,今个这头发,一点也不疼。” 四贞的五官清丽英气,因为这一笑,就柔婉了许多,尤其那双宝石般璀璨的双眼,因这一笑,弯弯如月,让人稍不留神就荡漾在她的眼波里。 “格格喜欢就好。”百灵笑着屈了屈膝,“今个早起的燕窝红枣莲子羹还没喝呢,格格现在可要来一碗?” 第137章 石榴 四贞点点头。 立在一旁的云雀笑道:“百灵姐,你去准备格格的早膳,我来给格格换衣服上妆。” 百灵点点头,退了出去。 四贞却摆摆手,将头上的步摇也卸了下来,对云雀道:“来,趁着百灵不在,咱们过两招。” 云雀担心地看了看外屋:“格格前两天才崴了脚,一会儿百灵姐回来,该说奴婢了。” “没事,她没那么快。”四贞已经拿了条锦带,把眼睛绑上:“先说好,我蒙着眼睛看不清楚,刀剑无情,你可得避着点。” 云雀点点头,想到四贞已经蒙了眼,连忙道:“格格放心,奴婢也不是那么差嘛。等一下,我先把东西捡一捡。” 她把东西往边上搁了搁,拿了两把木剑,一把递给四贞:“方圆六尺(两米)的范围,格格可别出去了,要是出去,就是您输了。” 说完,她就矮身往正面一蹲,想给四贞的腿上来上一剑。 四贞听音辨位,剑往下一挡,挡住了云雀手里的那招不说,还把她逼得险险翻了两个滚,才避开了剑风。 两人叮叮当当过起招来感到到剑风指向眉头,四贞笑道:“云雀,你今个进步很大啊,都能把剑风逼到我的眉心来了。注意,待会儿要是没接住,我可要斩断你的手了。” 没人答话,只有木剑随着她一闪身,掠过了额际的头发。 四贞露出一丝惊奇道:“你这丫头,平日里是不是藏拙了?这还是你头一回能把剑送到我跟前来,也罢,今个就让你见识见识你家格格的厉害。” 但不管她的剑怎么动,云雀的剑始终都离她不过一寸。 四贞一边回挡刺向她心口的剑一边笑道:“哎,你从哪里学来的招数?和你平日的大不相同啊。” 那边云雀想是应付的吃力,仍然不说话,只把一柄剑使得密不透风,意图将四贞逼出那六尺方园之地。 四贞一个不防,被对方的剑刺中眉尖,然后,她感觉到那剑尖在她的两眉间画了画,便像是拿着木剑在给她画眉毛一般,而四贞趁势刺了过去,剑尖所触之处,软软的,想来应该是腹胸之处。 “云雀,我给你说过,下手一定要狠准,不能犹豫,你看,你这一犹豫,本来占了上风,反倒被我刺中了吧?不过说起来,你这简直是突飞猛进,昨天你还连我身边都近不了呢……” 说着,她扯下蒙在眼上的锦带,却见哪里是云雀,对面拿着剑的,分明是福临。 四贞一时愣住不知道说什么好。 福临下意识地收回剑,想解释什么,又觉得没必要。他本来是过来看钮庶妃的,却先来了承禧殿,阻止宫人通报不说,进来看到云雀拿着木剑和四贞过招,索性示意云雀把剑给了他。 四贞蒙着眼,说话的语气,神态和平常与他相处时完全不同,晨光透过琉璃窗照在她身上,让她整个人变得明亮,她身上穿的也不是平时那正经八百的旗装,而是家常的汉服,上身碧青的宽袖小衫,套了件苏绣细叶莲纹的蓝绿色对襟褙子,下着石青色行龙缎面妆花细褶裙,剑刺回旋间好像风拂杨柳一般婀娜多姿。 看着四贞愣神的样子,福临笑道:“来,再和朕过几招。” 四贞此时已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把木剑往地上一扔,盈盈福身道:“臣女给皇上请安……” “把剑捡起来。” “皇上——” “捡起来。”福临沉声道。 四贞捡起了剑,却道:“皇上,这于理不合……皇上……” 福临用剑指了指她,随口道:“闭嘴,再聒噪朕就让你到乾清宫去陪朕练剑。” 四贞只得乖乖闭嘴,举剑迎向福临:“皇上小心——” 等百灵拿了早膳过来,四贞已经和福临过了百余招,香汗淋漓。 四贞借此告退,说自己要下去换身衣服。 等四贞沐浴更衣出来,准备用早膳的时候,福临已经走了。 没有纠缠不清,没有召她说话念书,就是这么和她过了招,就算完事了? 四贞看向百灵,疑惑地问:“皇上走了?他早晨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云雀道:“回格格,皇上已经走了,留了话让您准备六月陪皇贵妃去行宫避暑。” 六月?那还有三四个月呢,一大早巴巴的就为了说这个?让个宫人传话不就成了? 四贞默然。 屋里的摆设都放回了原位,木剑也收起来了,阳光将所有物什都涂抹上均匀的浅金色,静谧安详的早晨,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四贞却还记得,她因为当时心神不宁有一招失手,被福临用剑从后面架在她脖子,就好像她在福临的怀中一般,那一瞬,福临在她耳边低语。 说了句什么,她却没听清。 “皇上,皇上……” 见福临大步流星走出承禧殿,带着宫人候在殿门口的王来福连忙小步追了福临。“皇上……奴才还准备传了您的早膳过来……这是要到钮庶妃…….” 王来福如今是福临身边的总管太监。 去年,因吴良辅卷进宦官与官员贿络勾结的事,虽然福临袒护他,并未依照禁止宦官干政的谕令将他处死,却也不像从前那般对他倚重,王来福就冒出了头。 “回乾清宫。” 王来福心一凉,暗暗叫苦:哎呦,自从贞格格搬过来,皇上三天里总有一回要来这长春宫,可那钮庶妃怎么就没福气,没几回能留不住皇上呢! 王来福见福临上了龙辇,忙跟了上去,喊:“皇上起驾——” 一行人正走在通往乾清宫的甬道,后头传来一阵杂乱的跑步声,边跑还边喊:“皇上,皇上,奴才有要事禀告。” 见福临转了头,王来福忙叫人停了龙辇,片刻之后,只见一个小太监气喘嘘嘘的跑了过来,跪在龙舆边上,一头一脸的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王来福正为自个拿了钮庶妃的钱财却没把事办好心烦,看到小太监帽子衣冠不整跪在地上,上去就是一脚:“不长眼的!不是说有要事吗,怎么不说话?皇上跟前,也是你能怠慢的地方?我看你是活腻歪了十!” 因为怕龙舆上的福临听见,他的声音并不大,神情却是恶狠狠的。 小太监挣扎着起身,磕头如捣蒜:“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有要事禀告。” 福临虽然没听到王来福说什么,却看见了他的动作,皱眉问道:“何事?” 小太监抬起头来,一脸欢喜地大声道:“禀皇上,永和宫副位,伍格格身怀龙嗣,奴才给皇上道喜!” 伍格格是前两年选秀时进的宫,云骑尉伍喀之女,母族是穆克图氏,虽是个满人,却从小生活在南边,能诗会画,琴技更是一绝,不同于乌云珠的清丽柔婉,四贞的明艳端方,这个伍格格生的是眉如远山,目似清水,通身上下都是一股子秀气劲,瞧着就令人赏心悦目,加上她平日常穿些浅碧,嫩绿的淡雅素色,让人看着就觉得像江南那边的女孩子似的。 如同竹子一般,亭亭碧碧。 福临露出喜意,轻声道:“来啊,摆驾永和宫。” 伍格格怀孕的消息没多久就传遍了六宫,说是皇上摆驾永和宫后,端顺妃亲口证实了住在偏殿的伍格格有了身孕,皇上龙颜大悦,当即抬为庶妃,嘱钦天监择吉日册封记档。 皇后、皇贵妃也先后到永和宫西配殿看望伍庶妃,嘱她安心休养。 福临除了三天去一回永和宫外,还派了一个太医、两个嬷嬷为她稳胎,各种药材补品流水似的进了永和宫。 钮庶妃怀了子嗣,虽得了不少赏赐,却仍然是个庶妃,这伍格格才怀上,就晋为庶妃,算起来,是皇贵妃入宫以后的头一份了,一时间,宫里头的人都说,这伍庶妃是要出头了。 她这一怀孕封妃,各宫妃嫔纷纷前去贺喜,大家脸上喜气洋洋的,好似自己怀了龙嗣一般,当然,各自回到宫中时,礼佛祈祷的却是多半盼着她和钮庶妃都滑胎难产。 有那比较厚道的,倒是希望她们能生下健康的小皇子,但最好留子去母,在生产或者月子里,一命呜呼。 不管别人是什么心思,对于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伍庶妃还是很高兴的,尽管,这个皇嗣来得很及时,不仅可以帮她顺理成章的晋升,还得了端顺妃的看重,更重要的是,如果生下的是个皇子,她说不定还能再往上升一升。 实在不行,她还打算把这个儿子记在皇后的名下,要是做为嫡子记在宗谱上,将来争一争那个位置,也不是不可能。 听说钮庶妃也有这个打算,伍庶妃就越发生出了心思。 钮庶妃的生产日期,可就在这些天了,要是她平安生下阿哥,再入了皇后格格的眼,搞不好,就没有她的机会了。 自己要不要去走走皇贵妃的路子呢? 且不说伍庶妃那边的考虑,承禧殿这边,画眉一边给四贞换衣服,一边问道:“格格,各宫眼下都往幽篁阁送了贺礼,咱是不是也派人送些东西过去?” 四贞一边穿袖系扣,一边问道:“各宫都送了什么?” “皇后娘娘………恪妃格格送了套金镶玉的长命锁,贞妃格格送了幅百子千孙的绣面……钮庶妃与巴庶妃各送了两身龙凤的小衫……其余各宫小主也都送了些东西添彩……”云雀如同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汇报给四贞。 云雀爱说话,除了有时太多嘴了些,人倒是很机灵,被四贞教训了几次后,认清了自己的位置,现在发挥所长,专门从各宫的宫人那里套话收集情报。 “我记得库里有个石榴摆件………”四贞道。 石榴寓意多子多福,送给孕妇是极不错的兆头。 听闻四贞要送那尊玉石榴,百灵道:“格格,那石榴的玉料极好不说,而且顺着纹路雕刻,里面的石榴籽晶莹剔透,您平日里也是极喜欢,这样好的祥瑞,何必给一个庶妃?” 画眉也劝道:“百灵姐姐说的是,咱们库中还有套石榴笔洗,用料雕工也不错,一样是个好兆头。” 四贞思量片刻,笑道:“说的也是,就照钮庶妃怀孕时准备的,把那石榴笔洗装上,再备两套小儿的衣衫,送过去吧。” 第138章 药丸 四月二十二日,庶妃钮氏平安生下了七阿哥,四贞搬回了慈宁宫的含璋殿,但这一年的六月,她却没有随同皇贵妃伴驾,到承德山庄避暑。【无弹窗.】 因为,皇贵妃乌云珠自入夏以来,就有了咳喘之症,断断续续的,到了六月已经病沉,至入秋,竟是精神大为不济。 虽然自四阿哥夭折之后,乌云珠郁结成疾,身体就大不如从前,但像这般十日里有三天都不能起身,还是头一回。 而先前四贞提出的出宫开府之事,也因乌云珠这一病,被搁置下来。 八月十五,中秋的早晨。 虽然已经病了几个月,但承乾宫仍旧是往昔窗明几净、富丽堂皇的模样,若不是空气里淡淡的药草涩味,几乎令人意识不到这宫的主人,已经缠绵病榻数月了。 金缕天鹅绒帐幔低垂,锦衾绣被中,乌云珠仍然在沉沉入睡。 碧玉轻手轻脚从外殿进去,示意守夜的宫人退下后,方才亲自撩开罗帐,用金钩挂起一角,低声唤道:“娘娘,该起来用膳了。” 这些日子,乌云珠每天都要喝三回药,那药得吃了饭后一个时辰才能服用,若是起的太晚,就会耽搁用药的时辰。 因为前些日夜里时常咳醒,夜夜不能安寝,最近的药里,就掺了安神的药草,乌云珠睡前要喝一回,所以不似从前警醒,碧玉唤了她好几声,她方才醒来,揉了揉眼睛问道:“什么时辰了?” 碧玉听见她眼里尽是惺忪之意,知道她还没有睡足,笑道:“回娘娘,已经辰末三刻(早晨八点四十五),奴婢唤人进来伺候您洗漱?” “唔!”乌云珠应了一声,仍然躺在床上没有起身,有气无力地说:“今个本宫有些头晕眼花的,就不去慈宁宫请安了。待会儿使人去跟母后知会一声,就说本宫昨夜睡得晚了,身子有些发沉。” 皇贵妃对太后孝顺恭敬,但凡能起身就要过去请安,碧玉一听她今个竟然连慈宁宫都去不了,不由吃了一惊,心头微叹,面上却半点不显的笑道:“昨个夜里刮了半夜的风,连奴婢都到了后半夜才睡着。娘娘许是被吵着了,不过去请安,娘娘就再睡一会,奴婢一会请太医过来帮您瞧瞧。” 乌云珠摆摆手,苦笑道:“都病了这几个月,老毛病了,请太医来做什么?来了就开一堆药,本宫如今吃药比吃饭都多,别喊了,本宫缓一缓,夜里还要陪母后和皇上同赏中秋月呢。” “娘娘,您身子不舒服,就别撑着了,等身子好了,再赏月也是一样的。”看着乌云珠面似金纸,苍白无力,碧玉连忙劝阻。 乌云珠虚弱地笑了笑:“过了今个,可就不是中秋了!” “过了今年的中秋,还有明年呢,娘娘您要保重凤体,可别拿自个的身子开玩笑,要不是开春永寿宫那位病了,您衣不解带的照顾,也不至于受了凉,落下这病根,这夜里赏月,还是等好了再做打算吧!” 乌云珠的眼睛盯着帐顶上的龙凤绣纹,良久才道:“本宫的身体,也许撑不到明年了,今个,或许就是本宫陪皇上过的最后一个中秋……” “娘娘” “好了,本宫心里有数。”乌云珠手指抬了抬:“叫她们进来侍候着吧。对了,用过膳后,你叫季太医过来一趟。” “嗯,我想自己躺会儿,这儿不用你们伺候了。”乌云珠吩咐道,“你亲自去太医院一趟,若是季太医孙太医当值,便叫他来。” 太医院是给皇贵妃请平安脉的,并不是季太医,娘娘为何要让他来?碧玉忍不住问了一句:“娘娘,您的病一向是孟院正给看的,若是身子不舒服,还是让孟院正来吧,他对您的情况更熟悉。” “就要季太医。”一向和气的乌云珠声音微微抬高,带了些怒意道,“本宫说了,就要季太医来看。”看到碧玉愕然的目光,她声音放缓道:“季太医虽说年轻,没有孟院正他们经验丰富,可你别忘了,上回本宫昏过去,可是他施针才救了本宫……本宫只是想着再问问他有无别的法子,你去传他来吧。” “可孟院正说那季太医用药过于险奇,急功近利,上回他虽用银针放心头血的办法救了娘娘,但心头血是气脉运行的根本,他那回施针,虽令娘娘血脉即刻畅通醒了过来,可也致使娘娘气血大亏……” 听了碧玉的劝说,乌云珠皱眉道:“是不是本宫病的久了,连你都不肯听话了?” 碧玉想再说什么,却终究咽了回去,低声说:“好,奴婢侍候您起身后,就去请季太医过来。” 她转身出去唤宫人们进来侍候。 碧玉转身的刹那,乌云珠从枕边拿出个小盒子,打开之后,取出里面的一颗药,想了一阵,终究还是放进了嘴里。 这段时间,每三日她都要服一颗这样的药,才有精神起身。 待宫人们再进来时,乌云珠已经坐起,碧玉见她脸色虽然依旧苍白,精神却似好了些,不由欢喜。 率着宫人侍候乌云珠洗漱完,由碧云接手侍候着早膳,碧玉便带了两个小宫女去太医院请人。 季太医到承乾宫时,乌云珠刚刚喝完药汤,嘴里含着个蜜饯,仍然苦的她秀眉轻蹙。 阳光透过菱花琉璃窗纸照在她的脸上,除开有些消瘦外,看上去竟和往日没有多大区别。 碧玉心里有些疑惑,不明白为何近日皇贵妃的病情有了好转,却总是好一天坏两天的,明明看着像是好起来一般,第二天就又卧床不起了,在路上,她了问了季太医,对方却一味闪烁其词,这会见乌云珠好似没事人一般,心里更觉古怪。 隔着层层水晶珠帘,季太医在外头请了安,就坐在锦杌上,准备给乌云珠请脉。 “你们都下去吧。” “娘娘……”碧玉表情有些为难,后妃与太医单处一室,可不合规矩。 乌云珠有些不快,冷声道:“怎么,本宫使唤不动你们了?” “娘娘恕罪。”碧玉见她不高兴,不敢再坚持,想着自个就在外殿守着,估摸着时辰进来,不会出什么事,便挥手示意左右宫人都随她退下。 待左右都退下后,乌云珠急急开口:“季太医,你上次给本宫的药丸还有没有?” 季太医一愣,随后大喜,果然自己制的那些个药起了作用,眼睛转了转,露出为难的神情:“娘娘,那药丸里有几味实在难寻,臣也只配了十丸,先前给鳌太傅的侧福晋用了三丸,给娘娘用了六丸,如今,臣的手里,就只有一丸了。再配,得些时日,而且,制丸所用都是贵重药草,就臣那点薪俸,怕是……” “把那丸先给本宫。”乌云珠话音中透着疲惫:“至于银子,本宫会拿给你,只要你把药配来,本宫好起来,有你的好处。” 季太医慌忙叩头道:“臣不敢。” “你不用推辞,上回你说本宫用了这药,就能慢慢好起来,甚至,还能再怀个龙嗣,可是真的?”乌云珠带了几分憧憬问道。 季太医信心满满地说:“自然是真的,鳌太傅的侧福晋,前日才有了身孕……” “可是,为何本宫用了这药,过后似乎精神更为不济了?先前吃,还能管上两三天,这两回,竟是一天都撑不过去。” 季太医听她这样说,再想到路上碧玉问的话,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也顾不得规矩,跪在地上抬手将珠帘卷起一角:“娘娘,臣给您细看看。” 他是行医之人,看人自不像碧玉等人只看个表面,这一掀帘,他就看到端坐在圈椅中的乌云珠,看上去容光焕发,印堂和眉宇间却有了青黑之色,若不是因为通身的珠翠,那残败之气几乎掩都掩不住。 季太医冷汗止不住涔涔而下,手一松,珠帘落了下去,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那侧福晋用了,明明什么事都没有……” 乌云珠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疑惑地问道:“怎么了,季太医,可是有什么不妥?” 此时若是说出什么不妥,自个只怕命都要丢了,惊惧之下,季太医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好半天他才将一颗心咽回去,颤颤巍巍地强笑道:“没事,没事,只是娘娘气血双亏,所以那药效慢了些,待臣回去,再合计合计,给娘娘再添些补气血的药,无妨,无妨的……” 乌云珠露出笑容:“既如此,你把那余下的一丸先拿给本宫吧。” “那丸药?娘娘还是先别用了,等臣添些补气血的再说。” “你先拿来,本宫今晚要陪着皇上赏月,只怕精神不济。”乌云珠说完,见季太医半天没动静,有些疑惑不解,“难不成,那药有什么问题不成?” 这会儿若是说出有什么问题,只怕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犹豫了片刻,季太医从怀里拿出一个小锦盒,递了进去:“娘娘,能不用还是先别用,毕竟,臣也不知配好新药,需要多少时间。” 乌云珠接过盒子,打开看了看,细闻了一阵,突然冷声道:“季太医,你这药,分明有问题。” 第139章 两心 “娘娘……何出此言?”季太医汗如雨下,“这药……鳌太傅府上的侧福晋也用过,一点事也没有啊!” “你也知道本宫用了,有些不妥是不是?”乌云珠心头的疑惑得到应证,声音焦急起来:“依季太医你看,本宫这不妥,是因何而起?” “娘娘……好像是中了毒……而且,依臣所见,此毒与您正在喝的汤药似相辅相成,分开无事,两者合在一起就成了剧毒,即使是臣给您的药丸,也抵挡不住……”季太医脑筋灵活,很快就想到了解释,把自个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乌云珠听闻,心神俱裂,半晌方喃喃自语:“这样啊……难怪本宫这身子,一日弱似一日!” 她望着季太医,像望着一线生机:“季太医,你帮本宫好好看看,这毒究竟是下在了哪里,还有没有救?你进来,看个仔细。” 季太医再次掀起珠帘,膝行向前,察言观色再加上诊脉,而后磕头如捣蒜:“娘娘,请您即刻传召太医院的院使、院判大人他们……” 乌云珠看着汗珠顺着季太医的脸流下去,心里明白,季太医这意思,其实是他已经无能为力了。 果然,和自己的感觉是相同的。 是让太医们再来看看,吃那好像永远也吃不完的苦汤,苟延残喘,还是漂漂亮亮的陪皇上度过最后一个中秋?! “此事不准对任何人说起。”良久,乌云珠好像最后一丝气力也被抽去,抬手道:“你下去吧,本宫想自己静一静。” 室内只余香烟袅袅,盘旋缠绕在高几上摆放的玉石榴摆件上,乌云珠的目光怔怔落在上面,她的手指在椅边扣出血迹,犹自未觉。 榴开百子,多子多福……自己,到底是没有那福气啊! ** 当夜,中秋晚宴准时开席,福临起身举杯,与太后及殿中诸妃共饮。 他打算太后走后,就去承乾宫陪乌云珠,故而有些心不在焉。 结果这一晚,太后精神颇佳,不仅喝了两杯酒,还观赏起教坊歌舞来。 皇后与坐在下首的端顺妃等人相谈,四贞和进宫来的建宁说笑。 酒过三巡,殿中诸妃大半都有了些微醉意,贞妃娉娉袅袅站起身,举杯道:“臣妾借此酒,祝母后凤体康健,福寿绵延。今个臣妾借着这大好月色,献上一舞,以祝我大清,国运昌隆,千秋万代!” 福临笑笑,正欲开口说话,就见乌云珠身穿繁重吉服,在宫人搀扶下走了进来,屈膝给他和太后、皇后请安。 看见乌云珠进来,殿中渐渐静了下来,贞妃的眼中,闪过一抹妒恨之色。 乌云珠刚刚福身,便听到金玉碰撞之声,接着就见福临走下座来,将她一把扶住,惊喜道:“爱妃,你怎么来了?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皇上,臣妾好多了,想到今个中秋,应该与母后和皇上以及诸姐妹们赏月团聚,故而过来。” 太后因乌云珠这两年的表现,对她印象大好,慈爱地笑道:“你这孩子,身子好些,更该仔细调养,这凉风阵阵的,看吹着你。” “母后,臣妾真得好多了,不碍事的。”乌云珠恭敬而不失亲热地回答道。 撩开她凤冠上的珠串流苏,福临细细打量她的脸色,而后满意地点点头,在她耳边轻声道:“朕刚才还在忧心爱妃的身子,如今看来确实是大好了,看来那季太医还有些本事,朕改天要好好赏他——” 乌云珠笑道:“皇上,今晚有最美的月亮,今日,臣妾愿为陛下献舞一曲,以谢母后和皇上对臣妾这些年来的照拂。” “爱妃,你身子才好……”福临有些担忧地说。 乌云珠垂下排扇般的羽睫,而后抬起,咬唇望着福临道:“皇上,这是臣妾的一番心意,您就答应了吧。” 不仅神情娇羞,声音更是委婉动听之极。 她鲜少在人前对福临有这般的小女儿模样,引得福临哈哈一笑,点头道:“既然爱妃身子无恙,朕当然求之不得,上一回看爱妃的舞,朕至今念念不忘呢!” “今晚皓月当空,臣妾要在月下起舞,为皇上跳一支最美的舞。请皇上移步殿外。” 看到众人随着福临他们往外走,贞妃几乎将银牙咬碎,小半晌,方才捏着帕子,跟众人一道走了出去。 众人刚在殿外的廊下立定,就听到两下击掌声,牛角、鹿哨、龙笛之声就吹了起来,和着琵琶、渤海琴这些满人常用的乐器,充满了关外的风情。 月光下,那乐声四下飘散,飘飘渺渺,竟听得人欢欣喜悦。 随着琵琶声急,越来越高的龙笛声中,渐渐多了细碎的响铃之声,殿外的九曲回廊另一边,月光之下,一个曼妙的身影在墙上印出。 乌云珠身穿绿色宽袖的撒花烟罗衫和浅碧色宽幅绉裙,舒腰展袖间翩若惊鸿,宛若游龙。 那一舞,皎皎兮似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回风之流雪。珠缨旋转星宿摇,花蔓抖擞龙蛇动。好似月光中凌波而来的仙子,叫人迷醉。 舞影渐歇,众人以为这就要完了,却听歌随乐转,悠悠扬扬传入耳中,随着歌声渐高,乌云珠身上所系的腰铃与乐声合拍而起,歌与铃脆管清弦,霓裳逦迤,令人不知今夕何夕。 福临看得入神,连见多识广的太后都赞了一声:“明妆丽服夺月辉,扬眉转袖若雪飞!跳得好!” 等跳完舞回到殿中,却不见乌云珠回来谢恩,只她身边的大宫女碧云过来禀告,是皇贵妃回去换件衣服,一会儿就过来。 接下来,贞妃开始献舞,红歌绿舞,繁弦对酒,福临却觉得了然无趣,侧头对一旁的太后笑道:“皇额娘,朕今日饮酒有些多了,想先回去。” 太后慈爱地点头道:“去吧,皇上早些歇息。让皇后陪你回去,熬碗醒酒汤喝。” 她示意皇后跟上,今日是十五,按规矩,福临应该歇在坤宁宫。 福临淡淡道:“皇后陪着母后多坐一会,代朕尽孝,朕晚些再到坤宁宫去。” 本来起身的皇后只得福身道:“臣妾恭送皇上。夜里风寒露重,请皇上小心身子。”又吩咐王来福道:“给皇上准备件薄披风。” 福临起身,王来福等宫人快步跟上,将恋恋不舍的后妃们留在殿中。 一出殿,福临就急声道:“快,速去承乾宫。” 他的心里,总有些不安,似乎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一般,都等不急乌云珠过来。 承乾宫到了,从凤舆下来后,乌云珠冷汗涔涔,她甚至无力开口,只挥挥手,让人用小轿将她抬进了承乾宫的内堂。 “去,看看季太医来了没有。”乌云珠面色苍白,额头不断冒着冷汗,身上的阵阵寒意和胸口的闷痛让她摇摇欲坠。 “娘娘,季太医今晚不当值!”碧玉气喘嘘嘘地跑了回来,见此情形,连忙同其他宫人将乌云珠半抱到软榻上,“奴婢请了孟院正过来。” 乌云珠疼得声音都变了:“叫人,叫人到宫外季太医的家中去传……” “娘娘,先让孟院正给您看看吧……他就在外面候着……奴婢这就让小林子拿了令牌到宫外去请季太医,您先让孟院正看着!”碧玉不知乌云珠为何执意就要季太医,连忙劝道。 她转身出去唤人。 另一个大宫女碧瑶道:“娘娘,奴婢去请皇上过来吧,您这个样子,得禀了皇上。” “不,不要,不要让皇上看见本宫这个样子。”乌云珠脸上的精致妆容已经被冷汗冲散,色如金纸,透着颓败,她靠在软榻上,神志飘忽,气息虚弱断续道:“不许告诉皇上……别……本宫要皇上记住本宫最美的样子……” 她喘了口气道:“你去……给本宫倒杯水……把本宫床头暗屉里的那个小锦盒,拿过来……” 那盒里,还有半颗药丸,她得撑一撑,等会儿再过去,陪着皇上一道赏月。 原以为早上服了一颗,那半颗药丸,怎么也能撑过今晚,不想跳完舞还没换好衣服,就觉得不对了。 早知道,应该将那半颗药丸带在身上。 听了乌云珠的话,碧瑶急忙往寝殿里跑去。 然而,没等碧瑶把药丸拿来,乌云珠已经晕了过去。 跟着碧玉进来的孟院正诊脉后大惊:“娘娘的脉息怎么会如此紊乱?竟好像中毒了一般?” 福临恰在此时迈步进来,听到此话,如同利箭插入心口一般,急奔到乌云珠的身边,将她抱在怀里,方问道:“你说什么?皇贵妃中了毒?快,你快解了毒,将皇贵妃救回来……”话声到后面,已经有了哽咽之意。 他怎么就以为她已经好了呢?她这些日子,隔两天就和他见上一见,每次相见,都是颜色动人,巧笑嫣然,他就以为她已经渐渐好起来了。 到了这会儿,福临才发现,他不能失去乌云珠,这几年下来,他对她已经日久生情,到情根深种。 纵然一开始,他是因为四贞才对乌云珠上了心,但到如今,一想到要失去这个可人儿时,福临就觉得心头像被剜走了一块似的。 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习惯她的痴恋爱慕,百依百顺;习惯她的关切问候,饮食照拂;习惯了她的迎来送往,婉柔顺静…… 他不能没有她! 为什么,他要到现在才明白自己的心?! 孟院正施针之后,乌云珠悠然醒转,看着福临眼中的泪意,她的手抚上福临的脸,痴痴道:“……原来,皇上的心里,是有我的,皇上对我,是真心喜欢的……” 第140章 痛彻 福临皱眉:“爱妃这说得是什么傻话,朕心里,当然是有你的。” 乌云珠笑了笑,那笑容如同即将凋零的花,苍白无力,却楚楚动人:“……原以为臣妾就这么死了,皇上也不会掉一滴眼泪的……没想到,皇上还会为臣妾难过……可看到皇上真难过了……臣妾一点也不开心!哪怕皇上心里头没有臣妾……只要您开开心心的,臣妾也觉得高兴。” “爱妃,你别说话了!”福临几乎是在咆哮,“你跟了朕这么久,怎会不知道朕的心意?别妄自菲薄,再胡思乱想了,孟太医,你快说,有何法子救皇贵妃?” “臣才疏学浅,只能勉力一试,延皇贵妃三日寿命,其他,恐无能……为力……”孟太医伏地不起,战战兢兢地说。 “不要怪他,是臣妾自己……想要的太多,想为皇上再怀个皇子……”乌云珠泪盈于睫,“皇上,您别怪孟太医,臣妾知道自个的身子,臣妾别无他求,能够得皇上这样抱着,已经知足了……臣妾很知足!” “爱妃……”福临哽咽。 “臣妾知道,所爱的种种恩宠,都是您要给她的……臣妾心中,曾经嫉恨过她,曾经想过,若是没有她,皇上必然会真正看到臣妾……臣妾还曾想过,要她的性命……”说到这,乌云珠感觉到福临抱着她的手一松,她心中一痛,继续道:“……可臣妾做不到……臣妾怕皇上伤心……” 福临喃喃:“爱妃,你多心了……那不过是宫里头的谣言……” 乌云珠脸上现出淡淡的笑意:“谣言吗?当四阿哥出生的时候,皇上开心地就像个孩子,皇上说四阿哥有一双和臣妾相同的眼睛……而当年,皇上曾说,臣妾的眼睛,像一个人……” “朕那时……年少轻狂……”福临艰涩地说。 乌云珠盯着他看了好半天:“……从前,臣妾好在意这些……可到了如今,臣妾只要能陪着皇上,哪怕您心里头没有臣妾,也是欢喜的……臣妾如今知道皇上的心里头,竟然有臣妾的一席之地……臣妾好高兴……好高兴!” 她吐出一口血来。 碧瑶此时,拿了药进来,见到福临,连忙拜倒在地。 乌云珠伸出手:“给我,把药给本宫——” 福临问:“什么药?” “皇上,你别问了,让臣妾吃了药,陪您到外头看看月亮……最后一个月亮……” 碧瑶将药奉上,福临一把抢过去,递到孟太医面前,质问道:“这是谁开的?是什么药?” 到这会儿,再联想到这两日发生的事情,福临疑心乌云珠之前能够撑着跳舞喝歌,和这药丸有关了。 孟太医接了过去,细细查看,甚至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品尝,而后大惊失色:“皇上,这药是助孕之用,用在病弱之人身上,能提神,保精神振作,但这是虎狼之药,会亏空掉病人的气血,大病之人用了……有害无益……” “你们怎么敢给皇贵妃用这样的药?”福临大怒,一脚将孟太医踢了个滚地葫芦,他气得眼睛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你们有几条命?若是皇贵妃有三长两短,朕要你们太医院通通陪葬!” “皇上,别怪他,不关孟太医的事。”险些从福临怀里滑落的乌云珠紧紧拉住他,“臣妾用药前,就已经知道这药凶险,但臣妾抱着侥幸之心,想着兴许能有用呢?反正,臣妾这身子,也就是早晚的事,与其一日日熬着,容颜憔悴的等死,不如让皇上记得臣妾昔日的美……” 她伸出手:“把药给我,我要好好陪着皇上……” 福临大叫:“不许给她,把那药毁了,毁了……” 乌云珠一听,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从他怀里挣脱,扑到孟太医跟前,从他手上抢过药,就吞进了嘴里。 福临抓住她:“吐出来,你吐出来——” 他用力拍打乌云珠的后背,想让她把药吐出。 乌云珠闭着嘴,笑着一味摇头,直到药丸咽进腹中,方才开口道:“皇上,臣妾这一生,都在想着如何讨人欢心,从前在家里,想着如何讨阿玛的欢心,让他眷顾额娘,后来,进了宫,想着如何让母后、皇后喜欢臣妾,令皇上对臣妾另眼相看……从不违逆皇上的意思,这一回,您就依了臣妾吧……让臣妾自私一回……让臣妾在最美的时候,陪着您……这样,您将来纵有了其他人,也不会忘记臣妾了……” “你怎么这么傻?你好傻,你要是死了,朕就立马封其他人做皇贵妃,忘了你。你要想朕记住你,一生一世忘不了你,想成为朕心上的第一人,你就给朕好好活着……”福临泪流满面,“朕要你像从前一般,给朕斟酒劝饭,问寒问暖;为朕展卷研磨,侍奉汤茶。” 乌云珠摇了摇头,忽而轻笑一声:“臣妾若是还能活个几十年,臣妾真愿意就陪着皇上,哪怕你心里头是其他人,哪怕一朝红颜薄去圣恩断,只要能陪在皇上的身边,老了丑了都没关系,可臣妾没有那么多日子子,所以臣妾只能用这个法子,让皇上记得臣妾最美的样子……” 乌云珠渐渐容光焕发,无视福临的怒斥,孟太医的讶异,径自让碧玉等人到内室给她换了衣服,重新理妆,然后笑盈盈走出来道:“臣妾知道,今个是十五,皇上本该去陪皇后的,就容臣妾越矩一回,留皇上陪着臣妾一道赏月……” 她仿若无事人一般,言笑晏晏,安排宫人准备瓜果、月饼,宫灯,披上了冬日里才穿的厚衣,将手放在福临的手里,十指相扣,笑嘻嘻道:“皇上,您陪臣妾看一个时辰的月亮,一个时辰后,您就离开承乾宫,再别进来了,臣妾不想您看到臣妾容颜衰败,难看的模样……” 四日后,顺治十七年(1660)八月十九日(阳历9月23日),皇贵妃董鄂·乌云珠在承乾宫病逝,年仅二十二岁,薨时,言语举动丝毫不乱,还端坐在那里念佛号,长长地出气就坐化了,颜色面目都很安详端整,和平日没有什么两样。 皇贵妃之薨,虽然有些出乎人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毕竟,皇贵妃这半年多身体都是时好时坏,一个月前太医就曾说过,顶多也就是再挨个一年半载,没想到后来倒有了起色,到了中秋时还能唱歌跳舞。如今看来,那些日子好些来的模样,只是回光返照而已。 想到入宫数年,也就中秋那晚极为张扬行事的皇贵妃,众人有悯然的,有嘲笑的,更有觉得此结果是期待许久的,但不管哪种情绪,都不及皇上的反应令人害怕担忧,他不仅在皇贵妃薨逝的当晚狂性大发,杖毙了三个常给皇贵妃诊病的太医,还叫人追回了外逃的季太医一家老小,将其主仆十几人就地格杀。 因为担心皇贵妃薨后在皇泉缺少服侍之人,皇上下令将承乾宫里平日里近身侍候皇贵妃的太监、宫女、嬷嬷的三十多个人全部赐死陪葬,若非太后和四贞等人劝阻,说皇贵妃生前一身待人宽厚仁爱,连秋诀的犯人都请皇上大赦,如此恐非皇贵妃本意,才劝得皇上改变了心意。 皇贵妃薨后,皇上谕旨上至亲王,下至四品官员,公主、命妇齐集哭临,不哀者议处,哭临时,嫌贞妃哭得不够哀切,竟然当众把她踢得昏死在灵堂之上,要不是端顺妃提醒贞妃是皇贵妃的族妹,生前待她情同姐妹,加之太后力阻,皇上恐怕会当时就把她赐死,饶是如此,也把贞妃降为了贞嫔。 皇贵妃薨后第三天,八月二十一日,福临谕礼部:“皇贵妃董鄂氏于八月十九日薨逝,奉圣母皇太后谕旨:‘皇贵妃佐理内政有年,淑德彰闻,宫闱式化。倏尔薨逝,予心深为痛悼,宜追封为皇后,以示褒崇。’朕仰承慈谕,特用追封,加之谥号,谥曰‘孝献庄和至德宣仁温惠端敬皇后’。其应行典礼,尔部详察,速议具奏。” 据说,在礼臣们拟议谥号时,先拟四字,福临大怒。至六字,福临冷脸扔了回去,八字、仍然不允,最后礼臣们上到了十字的谥号时,因为是超规格的,他们都打算这回皇上再不同意,就以死相谏,结果,福临虽然同意了,却为谥号里没有“天”“圣’”两字感到不足,但因为皇贵妃是追封的皇后,而元后孟古青虽被废,继后博尔济吉特·荣惠尚在,皇贵妃的谥号里无论如何不能用那两个字,最后他只能作罢。 即使如此,八月二十七日,皇贵妃的梓宫从皇宫奉移到景山观德殿暂安,抬梓宫的都是满洲八旗二、三品大臣,这样的规格,别说历朝历代皇贵妃丧事中绝无仅有,就是皇帝、皇后丧事中也未曾见过。 有了这些事情,从哭临到皇贵妃梓宫从皇宫奉移的当天,满朝上下无不哭得死去活来,比自家死了亲娘老子还要伤心难过,顶着大太阳的哭,对着星星月亮哭,早也哭,晚也哭,因此哭得晕死的人不计其数。 朝野上下一片素白,不许演戏作乐,不闻丝竹管乐弹奏之声,酒泸花楼没了营生只能关门,本来要嫔娶的只好延后,家里的小孩子都被拘在院里,不敢放出去嬉笑玩闹。 即使如此,福临仍然觉不够,平时皇帝批奏章用朱笔,遇有国丧改用蓝笔,二十七日过后,再改回朱笔,皇贵妃之丧,他用蓝笔批奏章,从八月到十二月,竟长达四个月之久。 福临让学士撰拟祭文,几易其稿都不满意,后由张宸具稿,福临阅之,为之流泪,才算通过了,为彰显皇贵妃的贤德、美言、嘉行,福临命大学士金之俊撰写董鄂氏传,又令内阁学士胡兆龙、王熙编写董鄂氏语录。 就这样,福临还亲自动笔,饱含深情地撰写了《孝献皇后行状》,用了洋洋洒洒四千余字,记载皇贵妃的美言、嘉行和贤德。 如此一来,倒叫人觉得,皇贵妃这个时候薨了,比起那种春尽红颜老,恩断无人怜的宫妃命运,更为幸福。 第141章 长辞 九月底,已经形销骨立的福临闹着要削发为僧,出家当和尚,不管太后大声斥责还是哭泣劝说,后妃们苦苦哀求,他都不肯改变主意,甚至让他一向亲近、信赖的高僧茆溪森给他剃度,在帝王的任性威逼之下,怀着当今皇上即将成为他师弟的某种虚荣心,茚溪森照做了。 皇上削发出家的消息,象晴天霹雳,震惊了朝臣和后宫的妃嫔们。 如此荒谬绝伦的事情竟然发生在一国之君的身上,真是太令人吃惊了!朝臣、后妃,甚至连太后都前去请求福临还俗回宫、处理国事,他龙一概不见,说自己已经是出家之人,斩断三千烦恼丝,不沾俗世半点尘埃,不管红尘中的人还是事,和他这个方外之人,都没有关系了。 皇城里简直乱了套,后来,还是四贞给太后出了个主意,把茆溪森的师傅召进京来解决此事。 十月十五日,茆溪森的师傅玉林琇奉诏到京,力阻此事。姜还是老的辣,玉林琇根本不劝福临,直接让人在殿外堆上了柴薪,把茆溪森架到上面,说皇上若是不还俗,他就让弟子们当场烧死茆溪森。 福临陷入两难之地。 如果不还俗,他就要看着师兄茆溪森被烧死,如果还俗,他就没法再出家为僧了。 最后,已经剃发的福临当场还俗,茆溪森从架好的柴火上放了下来,免于被烧死的命运,当月便离京南还。 虽然不再出家,但福临的精神却始终振作不起来,他不仅对国家政事失去了兴趣,就是后宫的嫔妃,也多日不曾召幸。他就象一个住在乾清宫的和尚似的,成日里只是看书参禅,除了四贞还能和他说上几句话外,他似乎对俗世的一切,全然没有留恋之心。 即使对四贞,福临也不再提及男女之情,他不再像从前似的存有渴慕占据之心,而是和四贞知己般的相交,谈天说地。算来,四贞为其兄长守孝之日将满,还亲自选定了让她来年六月出嫁的吉日。 福临有时会对四贞笑叹,是自己耽搁了她,令她快二十了还没有出嫁,成为了宫里头的老姑娘,四贞却一如往日平静而温和地劝慰他,说自己在宫中这九年,是为父母、兄长守孝,与皇上无关。 乌云珠逝后,四贞几乎是唯一能和福临长谈之人,太后就央她仍在宫里住着,没有让她出宫开府。 十二月,宫里头又有件不幸的事,庶妃巴氏所生的皇五女因痘疫送了命,殇(shang,未成年而死)时,未满七岁。好在,伍庶妃穆克图氏生了八阿哥,年满十三岁的塔娜被封和硕公主,嫁给平南王尚可喜之七子尚之隆,算是为宫里头增加了一点喜气。 新年的第二天,正月初二,福临却没有呆在宫里,他安排吴良辅出家为僧,以此让吴良辅逃脱因前年收受贿赂之事应被处死的罪名。 因为自个的出家心愿未圆,这一天,福临舆驾到了悯忠寺,亲自观看吴良辅出家仪式,结果,本来这段时间因哀毁过度,伤了身子的他,在外受了凉风,回宫的当晚就发起高烧来。 新年里各殿门上新换上的门神、对联被取下了,彩灯彩饰被收起了,就连每天的膳食,都换成了素斋,后妃们都在为皇上抄经祈福,宫人们,甚至宫里猫猫狗狗,走起路来都悄无声息。 只是一个风寒,犯得着这般如临大敌吗?有人悄悄传言,说皇上其实是染上痘疫,当然,传这话若被人听见了,是要被掌嘴打死的。 可是,越是禁止的消息,越是传得风快。 初六,应当由皇帝亲自参加主持的大享殿礼仪,由官员替代前往,同日,太后传谕赦免京城内除“十恶不赦”死罪外的一切罪犯,并谕旨民间不许炒豆,不许点灯,不许倒水,以免得罪痘神娘娘。 这就证实了之前的传言,皇上那日不是感染风寒,而是染上痘疫。痘疫本是九死一生之疾,令人谈虎色变,而病弱之人患上,更是危险之极。一时间,宫里人人噤若寒蝉,谈虎色变! 消息一传出,整个紫禁城如同笼罩着乌云一般,阴沉沉的,叫人透不过气来。 乾清宫的东暖阁里面,地龙烧得热热的,一室温暖如春,只是里面的人,却一个个心凉如冰。 在这侍候的人,都是出过痘疫的,没有出过痘疫的后妃、阿哥、格格们连请安都免了,太后还免了内外命妇的请安,以免人聚集之时将痘疫扩散开。 福临躺在床上,脸上烧得通红,太后担心地坐在一边,看着宫人们拿着温热的帕子给福临擦着手脸降温。 太后见福临微微睁开眼睛,眼底微润,定了定心神说道:“皇上,你前个所说,在你皇兄你挑一位继位之事不妥,这皇位都是父子相承,你又不是没有皇子,哪有让其他人继位的道理?哀家已经问过汤玛法的意思,他说诸位皇子中,唯有三阿哥已经出过痘疫。玄烨那孩子聪明过人,勤奋好学,爱读书又善弓马,和你小时候,倒颇为相像,你平日里也是很喜欢他的,就定他如何?说起来,几个皇子里,也就他的母妃身份最为尊贵,再合适不过了!” 福临动了动嘴,半天有气无力地说:“就依母后和汤玛法所言,立三阿哥玄烨吧。” 大事解决了,太后看着已经瘦得脱形的福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看着太后鬓边隐隐的白发,福临嘴角扯了扯道:“皇额娘,儿子怕是不能再侍奉您了!二十四年养育教诲之恩,容儿来世再行报答。儿子走后,只望皇额娘保管身体,勿以儿子为念,好好带着玄烨,让他不要像儿子这般任性,开拓我大清万世江山!” 太后忍泪安慰道:“定下玄烨,不过是给朝臣们一个交待,哪里就到了皇上说得那一步?过两日,你就会好起来了,莫要说这些丧气话!” “儿子也愿能承欢膝下,为皇额娘尽孝百年,只是,怕不行了……请母后恕儿不孝!”福临倒是一脸平静。 太后掩面低泣,苏麻喇连忙将太后扶到一边,免得她过于伤情。 福临看一眼床脚边垂泪的皇后、端顺妃和康妃等人,轻声道:“以后,襄扶皇额娘,辅佐幼主之事,就要靠你们了,望尽心尽力,代朕给皇额娘尽孝……” 后妃们在床前跪下,含泪泣声:“皇上……” 一旁默默垂泪的静妃突然泪如泉涌地喊着:“皇上,您把臣妾带去,哪怕你不理臣妾,不爱臣妾,冷落臣妾,废了臣妾,臣妾也无怨……臣妾愿陪着皇上……” 静妃虽然没有哭出声,但她那肝肠寸断的模样,任谁看了,都要动容。 一听静妃如此说,殿里此起彼伏响起声来:“皇上,皇上,带臣妾一道去吧……” 福临颤颤巍巍的伸手拉住静妃的手:“朕年少时固执己见,误了你,待朕大行之后,你就出宫吧,回科尔沁草原,去看那蓝天白云,去骑马射箭,像你从前未进宫时,那般快活的话着,代朕过些自由自在的日子……” “皇上——”静妃在他掌中埋脸哭泣,泪如雨下。 “阿贞——”福临的眼睛转向一旁垂首立着的孔四贞,唇角露出一抹笑意:“别为朕难过,你是个坚强的女孩子,你别怪朕因一己私念,耽搁你到了现在……” 四贞摇着头,洒落一地泪水,上前两步,哽咽道:“皇帝哥哥,您待阿贞的赤诚,阿贞一直记在心里,‘满汉一家’,您还记得吗?在这皇城里多呆几年,阿贞是欢喜的,您别再自责了!” 福临脸上的笑意越发温柔:“你,终于肯叫朕哥哥了!好,很好!满汉一家,你要记住,将来,辅佑玄烨,守好定藩……” 四贞点点头,脸上露出坚毅之色:“皇上放心,阿贞一定代您好好孝顺母后,照顾三阿哥,守着定藩,不教那贼子得逞!” 福临点点头。他看向仍然哭泣不止的后妃们,轻声道:“你们,都下去吧。朕要和朝臣们说些事。” 皇后、静妃等人相拥而泣,福身行礼,退了出去。 初七夜,年仅二十四岁的青年天子与世长辞。 福临晏驾后,麻勒吉及侍卫贾卜嘉二人“捧诏奏知皇太后,即宣示诸王贝勒贝子公大臣侍卫等”。遗诏立八岁的皇三子玄烨为皇太子,继帝位,命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为辅政大臣。 “朕以凉德,承嗣丕基,十八年于兹矣。自亲政从来,纪纲法度、用人行政,不能仰法太祖、太宗谟烈,因循悠忽,苟且目前,且渐习汉俗,于淳朴旧制,日有更张,以致国治未臻,民生未遂,是朕之罪一也;朕自弱龄,即遇皇考太宗皇帝上宾,教训抚养,惟圣母皇太后慈育是依,隆恩罔极,高厚莫酬,朝夕趋承,冀尽孝养。今不幸子道不终,诚悃未遂,是朕之罪一也……” 这样的遗诏实为罪己诏,共罗列福临的十四条罪过,主要是未能遵守祖制渐染汉俗,重用汉官致使满臣无心任事,自责他对诸王贝勒情谊疏离,未周友爱;自责他不信任满洲诸臣,反而委任汉官;自责他在端敬皇后乌云珠的丧礼诸事上太过,不能以礼止情;自责他委任使用宦官,致使营私作弊……十四条数下来,几乎完全否定了福临这一生所做的所有重要决定。 这遗诏是否出自福临本意,已经无从考证,只是听的满蒙臣子老泪纵横,汉臣们胆战心惊,而遗诏的主要起草者王熙事后对此守口如瓶,连一句都不曾对家中子弟说起,更不曾传至后世只言片语。 福临的梓宫厝于景山寿皇殿,四月十七日,由再次进京的茆溪行森秉炬,举行火化仪式。茆溪森的偈语云:“释迦涅盘,人天齐悟,先帝火化,更进一步。大众会么?寿皇殿前,官马大路。” 火化后,福临的宝宫(骨灰罐)安葬于遵化马兰峪,是为孝陵。庙号世祖,谥号章皇帝,后世累有尊谥,至乾隆元年尊谥加为二十二字:体天隆运定统建极英睿钦文显武大德弘功至仁纯孝章皇帝。 年青天子一生的功过,随风消散,而孔四贞,即将开启她新的人生。 ~~第一卷宫锁玲珑完~~ 第142章 婚礼 顺治十八年正月初九,八岁的三阿哥玄烨即位登基,是日颁诏大赦,以第二年(1662)为康熙元年。 当清世祖福临的丧事料理完毕,当年六月初九,已经二十岁的孔四贞终于走出皇宫同孙延龄完婚。 孝庄太后已经升格为太皇太后,年初就下令在西华门外为他们建造府邸,孙延龄被授以“和硕额驸”的称号,被赐予世袭侯爵,成为议政王大臣会议的成员。 六月初九的早晨,天还没亮,含璋殿里就人影穿梭,宫人们忙个不停。 四贞眼睛还没睁开,就被画眉等人侍候着穿上了大红的嫁衣。 还没等她弄齐整,冰月几个就由宫人们抱着、牵着过来热闹。 宫里头自从年初顺治帝崩了,这几个月都没点喜气,好容易碰上四贞出嫁,四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连太皇太后、两宫皇太后也就由着这些小的们胡闹。 “一梳梳到老,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得遇贵人。五梳翁娌和顺,六梳亲朋相助。七梳情义两相坚,八梳穿莲道外游。九梳九子连环样样有,十梳夫妻恩爱到白头……” 全福太太一边给四贞梳头,一边夸奖:“贞公主模样生得好,这头发也跟缎子似的,油光水滑……” 建宁、塔尔玛、阿云朵几个,因为旧日里和四贞常在一处,如今就以妇人的身份前来送嫁,几个人一并围在四贞左右,言笑晏晏。 “昨个母后给你的那本册子,你可看熟了?”建宁在四贞耳边,挤眉弄眼地问道。 一向落落大方的四贞被她这句问的满面娇红,白了建宁一眼。 建宁笑起来,悄声道:“要是有什么不懂的,趁着我们这会儿都在,你可以请教请教噢……” 四贞拧了她一把,声音如同耳语:“公主殿下为人妇,嘴里就这般没有遮拦吗?快收起那些个混话,冰月她们几个小不点还在呢。” 建宁瞅了眼一旁的冰月,笑着牵起五阿哥的手:“走走走,建宁姑姑带你们吃东西去,你们四贞姑姑这边啊,还要好一阵呢。” 冰月、二公主、端敏她们,领着五阿哥、六阿哥几个小的一大早就好奇地跑过来看热闹,这会正觉得有些饿了,听到建宁这么说,连忙都呼啦啦跟了出去。 阿云朵一看建宁出去,也连忙跟了出去。做为吴应雄的妾室,她最大的职责就是侍奉好主母,开始那两年,她还和建宁争一争,这些年,早就认清了自己的位置,对建宁是亦步亦趋。 四贞轻轻吐了一口气,对全福太太道:“这粉不用扑得太浓……” 含璋殿里忙得不可开交,孙延龄也是一大早就起来,带着彩礼算着吉时往午门赶。 一个月前,他就由管理着皇室宗族的谱牒、爵禄、赏罚、祭祀等项事务的宗人府宗令,和硕安亲王岳乐带至乾清门东阶下,听候了太皇太后将四贞指婚与他的谕旨。 旨意是小皇帝玄烨身边的大太监刘进忠宣读的:“今以和硕公主孔四贞择配二等阿思哈尼哈番孙延龄为妻……” 为了褒奖四贞这些年来对皇家的尽心尽责,对太皇太皇的恭敬孝顺,在四贞出嫁前,小皇帝玄烨遵照太皇太后的旨意,将四贞封为和硕公主,出嫁的仪杖,相关事宜都是按和硕公主的位份来安排。 听到那道旨意,孙延龄才觉得心头大定,有了这道谕旨,他和四贞的婚事,就是板上钉钉了。 六月初九,金匮、玉堂、五合、鸣犬对,百事皆顺,宜沐浴、订盟、入宅、嫁娶……行至宫门前的孙延龄想到黄历上的字句,唇角上勾,露出笑意。 等到这一天,真是太不容易了! “有劳安亲王,我这就让人把彩礼抬进去……”孙延龄跳下马,对午门前来接礼的安亲王岳乐拱手道。 按规矩,额附给公主的是“九九礼”,鞍马十八匹、甲胄十八副、骏马二十一匹、驮六匹、宴桌才十席、羊八十一只、乳酒和黄酒各四十五瓶……等安亲王代表宗室受礼之后,孙延龄还要去拜谢太皇太后、两宫太后和皇上,而后,再由皇上和皇太后分别于太和殿和慈宁宫宴请他家的男女族人。 他这边忙得不停,四贞那边也不轻松,一大早起来梳妆打扮,穿上吉服,等到了吉时,就要先到皇太后、两宫太后、小皇帝处依次行告别礼,然后,才在命妇引导下升舆,与拜谢过太皇太后等人的孙延龄汇合,从午门绕皇城一圈,再到他们西华门的府邸。 迎亲、送亲的队伍分两行跟在车马后面,浩浩荡荡上百人。 四贞上了那乘,红盖,红帏,盖角金黄缘的舆驾,发现上面放着一个盘子,上面盛着五个面石榴,中插红筷子,筷子上还系着一朵石榴花,抿嘴而笑。 榴开百子,就连公主出嫁,也兴这些好意头啊! 不知过了多久,舆驾终于停了下来,两个喜娘扶住四贞下车,画眉和百灵几个跟在后面。 红通通的绸缎塞到了她的手里,一尺高左右的宝瓶抱在了她的怀里。 四贞知道,红绸中间是个很大的“同心结”,另一端,在孙延龄的手中拿着,她将由他牵引着,抱好那个装满谷物的宝瓶,由喜娘搀扶着,踩在铺地的红毯上,缓缓走向大门。 孙延龄的眼睛不时看向“同心结”另一端盖着红盖头的四贞,看着安排好的吉祥人手端五谷杂粮,向她身上撒掷五谷,心里真是欢喜极了。 四贞听见喜娘在她耳边轻声道:“公主殿下,您走这边,对,跨火盆、跨马鞍…… 走了门,再到大花厅里,举行拜天地仪式,拜前,孙延龄用一柄玉镶宝石秤杆式的如意揭取了四贞的盖头,这一步,俗称“称心如意”。 看到那张端丽如花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孙延龄只觉这一生,真是称心如意! 观礼的人,在盖头掀开的那一瞬间,就纷纷道:“公主真是好相貌……” “孙二郎真是有福气啊,竟然娶了这么一位有权有势又有貌的公主……” “哎呀,公主真漂亮。” “比咱们城里那个第一美人还要漂亮!” “她是我的嫂嫂,嘻嘻,漂亮吧?”一个小姑娘清脆的声音响起。 没等四贞听仔细,另一个有些娇憨的声音就接了口:“什么你的嫂嫂,她也是我的嫂嫂。” 另一个略显尖利的女声道:“别乱攀亲,你们正经嫂嫂在前面帮着待客呢,这个该叫堂嫂。” “为什么要叫堂嫂?多不亲切,二哥娶进了门,就该叫二嫂。”那个清脆的声音反驳道。 有个妇人就笑斥道:“什么二嫂,那个是公主,得叫公主殿下。” 一个略显成熟的声音笑起来:“这新娘子才进门,你们就抢起来了,别闹别闹,你二哥该生气了。” “二哥才不会生气,他今天最高兴,我从来没见他这么高兴过……” 四贞听到四周的说笑声,抬起头,从珍珠流苏后看见对面的孙延龄正对她含笑而视,不由抿嘴笑着低下头去。 他今天,真是很高兴啊! 红绸两端的一对新人,先是对天地爷牌位三叩首,再到祖先堂行四拜礼,然后回至院内,叩拜孙延龄的母亲,再行夫妇对拜礼。礼毕,一双新人送进了新房。 喜娘端来合卺酒,孙延龄抓了把金瓜子赏给她俩,笑得两个喜娘合不拢嘴。 两个宫女捧来放着酒杯的托盘,半跪下托到他们面前。 四贞伸手拿起一个酒杯,孙延龄拿了另一个,屋子里的人都笑嘻嘻的看着。 四贞转过身与孙延龄面对面,孙延龄伸出手,四贞从他手臂中环过,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众人再看时,两人已经仰头饮完了杯中酒。 “喝了合卺酒,百子千孙,富贵荣华……”喜娘们说着吉祥话:“……祝公主和额附百年好合,恩爱白头。” 等两人喝完酒,喜娘再将两人的头发打了个同心结,绞下,装入吉祥荷包。 之后是一碗汤圆,馅不熟,四贞吃了一口,按习俗娇羞地说了个‘生’字,一群人起哄叫好。 喝完酒,孙延龄和四贞按喜娘所舆,挽手上床,左转三圈,右转三圈,为之“踩四角”。踩时,喜娘还在旁边念道:“踩,踩,踩四角,四角娘娘保护着,娃多着,女少着,婆夫两人常好着。” 屋子里有人开始唱撒帐歌,来看热闹的小孩和那些唱歌的人一道,拿着桂圆红枣花生等物,朝两人身上砸。 孙延龄护着四贞,担心她被砸到脸,惹得大家都笑,说额驸是个会疼人的,连这打在身上的吉物,都怕打疼了公主。 踩完四角,孙延龄出去款待宾客,四贞则在画眉等人的侍候下,脱去凤冠霞帔,换上红色的便装,按喜娘所舆怀抱秤、瓷瓶、箅筘,盘腿坐于搁在床榻的斗上。 这个仪式名曰“坐帐”,象征新娘办事公平、周密,守口如瓶。 等这些全部都整完了,喜娘将人请了出去,只余四贞一人端坐在床上。 喧闹声被隔在外面,只有高高燃烧的龙凤花烛,发出轻微的噼噼啪啪,烛花爆裂声。 第143章 花烛 红烛一点点燃烧,四贞看着滴落的烛泪,觉得好饿。 从早晨起来,考虑到穿了层层叠叠的嫁衣不方便如厕,通常这一天新娘子只能吃一些点心垫垫,到了这会儿,四贞早饥肠辘辘。 想让画眉她们进来,吩咐准备些吃食,可那些准备闹洞房的人就在外面,要不是喜娘挡着,恐怕自个连这会的清静都得不了,听到不时传来的说话声,四贞按了按腹部,她可不想落个贪嘴的名声。 她继续端坐着。 好在,她终于听见喜娘在说:“额驸回来了——” “你们都散了吧,别想着闹什么洞房,公主可受不了军营的那些,都散了吧……皇家没有闹洞房的那套……”孙延龄带着醉意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四贞端坐在床上,听外面的动静。她是习武之人,耳力不同凡响,虽然坐在屋里,却把外面的动静听了个仔细明白。 可听到扶孙延龄回来的军汉调笑道:“将军是怕我们碰着了公主吧?看都舍不得我们看的,刚才在桌上,赵老三讲了两句,将军脸都黑了。得,我们还是喝酒去。兄弟们,走了——” 可以听到喜娘说:“额驸,我们来扶您进去。”结果被孙延龄一把推开,指着其他人道:“让她们两个扶我进去,她们是贞贞身边的人……” 可以听到孙延龄低声说:“你们就假装抚我一下,我没醉,是怕兄弟们还要灌酒……” 门开了,中画眉和百灵扶着孙延龄进来,喜娘待人一进来,就连忙关上门,在外头招呼那些人喝酒去,外面的云雀又叫人拿了红包给哪些孙家的七大姨、八大姑们,门外那些人头一看没机会了,方才说笑着散去。 四贞轻轻吐了一口气。要不是早有准备,光那些闹洞房的人,就要折腾到半宿,她还睡不睡了。 一早到现在,她简直是又饿又瞌睡。 听到孙延龄进门,四贞第一个念头就是:他吃饱喝足进来了,她可还饿着呢!真是可恨的人! 四贞硬生生地抑制住开口要东西吃的念头,继续垂着头,露出新嫁娘应有的娇羞神色。 孙延龄看着红色的被褥,红色的纱帐,脱去了外头吉服,仍是一身红色嫁衣的四贞,再看看穿着红色喜袍的自己。扬起唇角,笑道:“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吧?我让人准备了一些吃的,这就让人端进来。” 他这一说,四贞立马觉得孙延龄可亲起来,心里如同喝了碗蜜水般的甜,她立刻点了点头,又觉得自己那模样不够矜持,就加了一句:“其实也不是太饿,不过,你既然让人准备了,我就吃一些吧。” 不光孙延龄,连画眉和百灵都看出来她口不对心,捂嘴在一旁笑。 孙延龄唇角线条越发上扬,英俊脸孔又柔和了三分:“你稍稍等上片刻。饭菜很快就来了。” 他看了画眉和百灵一眼:“这儿暂时没什么事了,你们出去吧,看到饭菜来了,立马给公主端进来。” 画眉和百灵福身退了出去,不过片刻,便听到有人端着饭菜送到了门边……然后,画眉和百灵提着食盒进来,布置碗筷。 四贞吃了一大碗鸡丝面,方才觉得心里舒坦了。 “你们也下去用点东西吧,饿了这一天。一会让喜鹊她们侍候我沐浴好了。” 画眉和百灵点点头,含笑将东西收拾了出去。 “天色不早了,我们早些歇息吧?” 孙延龄看着桃腮杏靥,玉姿花颜的四贞,温柔地说。 他的声音有种奇异的沙哑,像是极渴的人,强压着那一团要燃烧的火。 四贞被他那眼神瞧得心慌意乱,站起身,扬声道:“喜鹊,你们进来侍候我沐浴——” ** 等四贞沐浴更衣出来,新房里已经没有了孙延龄的踪影,却能听到另一侧的浴房里,传出的水声。 喜鹊和蓝鹊拿了棉布的帕子给四贞绞头发上的水,头发还没绞干,孙延龄就裹着大红的寝衣出来了,领口半敞着,露出古铜色的肌肤。 “把帕子给我,你们出去吧。” 只看了孙延龄一眼,喜鹊她们的脸就红了起来,把手里的棉帕往他手里胡乱一塞,然后屈膝退了出去。 四贞可以感觉到孙延龄在她身后坐下,拿着帕子给她一点点绞干头发,细致温柔,透着缱绻之意。 身后的人充满了男性的阳刚气息,四贞甚至能感觉到那灼人的热意从他的手心传到头发上,再从头发上传至她的全身。 她僵直着身体,一动也不敢动。 “噢,贞贞不是说将来要当女将军的吗?这么一点事,就怕啦?”孙延龄感觉到她身体的防御和警惕姿态,若无其事地调笑道。 她慌乱地推开孙延龄,转身想站起来:“没,我就是头发把衣服弄温了,我叫她们进来……换件衣服。” “不用她们,我帮你就行了。”孙延龄的声音里夹着的笑意越发明显。 四贞越是慌张,他越是想逗她。 他将四贞的身子扳到正面相对,捧住她的脸,语气十分温柔地说:“来,让为夫侍候你更衣。” 觉得自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四贞突然害怕了…… 虽然太皇太后让给她那两本妖精打架的册子她认真看了,秦嬷嬷那含糊其辞的教导她也认真听了,可到这会儿,她还是紧张…… 看着她的表情,孙延龄知道她是害怕自己帮她更衣,他笑起来,抵着她的头:“怎么了?我是你的相公,是你的夫君,当然可以帮你更衣。” 四贞强笑道:“这些事都是下人们做的,怎么好劳烦额驸?额驸还是放开我,让我叫她们进来侍候吧。” 孙延龄笑着看她,声音很轻很轻,像三月的春风般温柔:“你这会儿说额驸这个词,是不是要提醒我,你是公主?我知道,皇家有个规矩,公主不召幸的话,额附是不能随便进府与公主同床共枕的,贞贞,你不想召幸我吗?” 四贞又羞又恼,使劲地瞪了他一眼:“孙延龄——” 她那一眼,在孙延龄看来,就是含情脉脉,娇羞默默。 孙延龄盯着四贞看了一会儿,唇角的笑意越发明显。 四贞被他笑的心慌意乱,她虚张声势地问道:“你笑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难不成你一个大男人,擅长做这些事吗?” 孙延龄抚着四贞一头顺滑的青丝笑道:“你没说错,我是不擅长做这些,但有一件事,她们做不了,你不会想这一夜,都要她们陪着吧?” 这话说得暧昧而意味深长,四贞恼羞成怒:“我不要她们陪,也不要你陪!” 她转了转眼睛,压低声音道:“你刚才,不是喝多了酒吗?要不,我让人给你温些醒酒汤来?” “我那是哄别人的……”孙延龄垂眸看着四贞的闪避,暧昧地笑道:“别担心,我不喝醒酒汤,也不会误事的。” 这真是猪八戒倒打一耙,四贞瞪圆了眼睛,看着孙延龄,重重地哼了一声,拨开他的手,“我不管,我要换衣裳,这衣裳被被头发浸湿了,不舒服。” 看着面红耳赤的四贞,孙延龄心里的火苗嗖地涌了上来,他一把将四贞抱起,大步走到床边。 四贞抓住孙延龄胸前的衣服,却不小心碰到他露出的胸膛,越发紧张地语无伦次:“你……你不是说要帮我换身衣服吗?” 孙延龄的眼里燃着两团火焰,沙哑着嗓子说道:“不用换了,反正都要脱掉的。” 他迅速的将四贞放到床上,一手放下纱帐,另外一只手迅速地解开自个大红寝衣,往地上一扔,就俯下身子,想解开四贞的衣襟。 即使是寝衣,四贞这身红色的寝衣也是繁复精致,盘扣解起来格外的麻烦,孙延龄显然不擅此道,很快就没了耐心,两只大手落在衣领上,就想往两边撕扯。 今晚这一关,无论如何是要过的。四贞深叹了一口气,拉住孙延龄的手,忍着羞意,低低地说着:“……我来。” 她坐起身,侧身过去,慢慢地的将衣扣解开,一点点露出肌肤。 从孙延龄的角度看过去,四贞黛眉笼烟,秋波含水,肌肤莹白如玉,樱唇绯红似火,红烛的光透过纱帐照在她的身上,隐的、露的、明的、暗的,黑色的发、白色的肤、红色的衣,美不胜收。 孙延龄拥着四贞带着些凉意的身子,那身子就像月光下盛放的的花,美的不知不觉,美的叫人屏息,美的激起了他横刀立马,张弓搭箭之心。 他低下头来,轻轻咬在四贞的唇瓣上,“春宵苦短,贞贞,我们还是不要浪费这美好的夜晚了。” 他的唇灼热烫人,四贞的寝衣又脱了一半,这一来,她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孙延龄的气息包裹住,她连忙惊慌失措地往后避让,试图避开他的进一步侵袭,但床榻就那么点地方,这一避,倒似乎欲拒还迎。 被孙延龄这一拥着,四贞只觉得脸庞快要着火了,不止是脸庞,她的心底也燃起了奇异的火焰,烧的她口干舌燥,满脑子都是画册上的旖旎。 第144章 合璧 在寂静的夜里,一切都清晰可闻。 花烛的细微爆裂声,下人们的走动声,外院里传来的说笑声……甚至虫鸣、归林的鸟叫,仔细听,都能听个分明。 “不行!不行!外面还有人在走动!”四贞低声说着,想用力推开孙延龄。 孙延龄并不说话,只将她的手紧紧压住,低下头去,堵住她的唇舌。 夜色微凉,龙凤喜被微凉,只有他的吻,热辣辣地袭击过来,攻城略地,无坚不摧。 四贞渐渐放弃了抵抗,她的身体变得柔软起来。 看着怀里用力抵抗的四贞,孙延龄心里一阵闷笑。 他的贞贞这会儿明显有些困了,虽然在抵抗,却有股懒洋洋的劲,眼神惺忪,如同一只猫似的倦在他的怀里,伸着小爪子挠人,却没有多少实质的威胁力,而那饱满红润嘴唇,就像五月的樱桃般甜美。 他忍不住一再品尝。 等四贞感觉到孙延龄紧贴着她的身体,他的体温,他的气息从轻薄的衣料传到她的肌肤,如同雨水渗入干渴的大地般,四处浸开时,已经来不及了。 随着那吻的深入,四贞感觉到孙延龄身上的药草香气,清凉幽香,也一点一点地侵袭入鼻,十分柔和,让人猝不及防,待发现时,她已经丢盔弃甲。 被孙延龄吻着,四贞整个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的嘴里,鼻子里,呼吸里,全部都是他。 他的亲吻,他的气息,他的深情。 他的吻,由温柔到霸道,再到毫不客气的啃咬,嘶扯,瞬间就将她逼得无路可退。 四贞忍不住发出嘤咛的低呼声。 她不回应,他一个手扣着她的胳脯往上举起,一个手在她胸前划圈,然后趁着她嘤咛之时,他的舌头就寻着那缝隙撬开她的唇,长驱直入。 先前提放在她胳膊上的手,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到了她丰润的胸前。 他的指尖和掌心粗粝,带着一层薄茧,在她的胸前慢慢摩挲,那碰触仿若蚂蚁爬过肌肤,让人酥麻。 她竟然舍不得挣扎,舍不得推开,开始贪恋着那叫人心悸的酥麻。 孙延龄的手顺着衣襟,慢慢就触到了她大腿内侧光滑的肌肤。 带着暖暖的热意,一点一点蔓延成火。 他的手伸进里,抚摸着她大腿处的敏感之地,嘴上的吻变得轻柔起来。 就在四贞沉醉迷离之时,突然感觉到身子上的人身体一送,他和她,已经紧密贴合。 微微的刺痛,令四贞从那被亲的迷离意识中瞬间清醒了几分。 “唔!”她睁开眼睛,用力推孙延龄的肩胛骨,试图将他与交缠的自己分开。 “二郎,你不要这样。我们……不能这样。会……被人听见!” 会被人听见…… “呵……”孙延龄显然被她的这句话给逗笑了,他闷笑了一声,停止再次想吻她的冲动,头低下来,用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低声问道:“是不是没有这个原因,你就不会再抗拒了,尽一个小妻子应有的本分,让我对你为所欲为?” 他刻意将最后四个字加了重音,充满了暗示的暧昧,而之前,停下来的抚触也随之继续。 他的手掌已经移到了四贞的腰后,他托着她的腰,将她奋力往上一托。 她玲珑有致的娇躯再度紧密地与他的身体贴合。 四贞修长的腿微微一动,却被他反手一托,反倒攀爬在他的腰上,更加紧密地贴上了他坚实的身体。 她无处可逃,无地可夺。 “二郎……”她的手无处可放,只好搂在他的腰上,喃喃低语。 这可怜兮兮的一声呼唤,令孙延龄浑身一震。 就是这么喃喃呐呐的一声,带着迷离、渴望、进退两难,却轻而易举地拨动了他的心弦。 他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唇,动作缓了下来,“你这样,更加激起男人的欲念,你知道吗?” “嗯——”因为他动作放缓,四贞觉得身体的间隙令她一阵空虚,她摇着头低语,细腻而媚惹的单音字,从她嘴里溢出。 孙延龄再也忍不住,手掌一用力,将她再度贴近自己的胸膛,恨不得能将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永不分离。 “我要你,贞贞,我要你!”他看着已经在他身下沦陷的四贞,眸子里闪着光,说出来的话带着不由分说的霸道,震人心魄。 不等四贞说话,他已经迫不及待的再度吻上她的唇、她的耳朵、她的锁骨、她的胸前…… 每一次离开和相触,都令四贞深深颤栗。 四贞如他渴求自己一样渴求着他,两人唇畔一旦相碰,四贞便轻启红唇,与他唇舌交缠。 得到四贞的回应,孙延龄再也没有之前的怜香惜玉,他宽大的手掌从四贞的衣襟里伸进去,扣住她的身体就往腰腹处去。 之前放在她后背的手也急速往下,摩挲过她的腰腹,她的翘臀……然后往上一托。 “不要——”感觉到有什么要钻进自己的身体,四贞整个人一惊,赶紧伸手捉住孙延龄的手,“你刚才已经要过了……” 这个人,怎么可以这么不顾死活! 就算这是新婚之夜,他情难自禁,忍不住了,想缠绵想嬉戏,也不能一而再啊! 四贞默默地咬着唇,抓着孙延龄手腕的手都在发抖。 孙延龄唇线紧抿,轻轻松开了手。 “先饶过你这一次。”他轻声低语,随后唇往下,舌尖在她红润的唇上挑衅了一番,先前放在她腿侧的手也绵延向上,覆在了她丰满的胸上。 另一只手,轻巧地将她的里衣剥开。 四贞的肌肤就像丝缎的衣服一样光滑柔嫩,衣襟下的红色胸衣裹住了她的饱满,往上,就连那锁骨也是精致美好。 以往,因为她的抗拒,因为没有成亲,他从来不曾细看和描摹。 此刻,能够光明正大的享用,他又怎么可能放过? 他的唇轻轻往下,轻吻着她漂亮的锁骨。 “嘶……”四贞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是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这个男子对自己的碰触,带着温柔和呵护。 对她的每一次碰触,他都带着餍足的愉悦神情。 好像身体里有一股流水流过,滋润了她整个人,也滋润了她那颗一直以来被仇恨和复仇填满了沙砾的心。 里衣不知何时,被丢在了一边,大红的胸衣也不知去向,她宛若初生的婴儿般纯净,身无片缕。 要不是空气里的凉意,令她打了个哆嗦,四贞还不会想起应该挣扎。 四贞对着身上的孙延龄又打又踢。 却发现如同给他挠痒痒,他根本不在意。 他仍然堵着她的唇,深深地用力吻了好一会,直到无法呼吸,才彻底松开她。 “二郎,你混蛋!”四贞终于恢复了自由,她一边骂,一边伸手推开他。 他怎么能这样不管不顾的,他们还有许多日子呢,怎么能像这样一晚上要用尽全力似的! 这声音委婉动听之极,令孙延龄的身体忍不住再度蠢蠢欲动。 他张嘴在她的胸前狠狠吸吮了一番,腿一伸,横亘在她双腿间,膝盖微微一用力,就迫使她双腿分开。 而后双手捧住她的腰一提,再将她整个人往前一送,紧接着一手抓住她的大腿,往他腰身上一盘。 她就由躺的姿势变成了跪坐在他的身上,两腿紧紧勾住了他的腰。 这种姿势,四贞后背悬空,自然就伸手搂住了孙延龄的脖子。 他再一只手扣着她的腰,将往自己身上压。 “痛……”四贞附在孙延龄耳边,轻声惊呼。 事到如今,让孙延龄主动停下不是现实的,唯有转移开他的注意力。 “怎么了?”察觉到四贞的不对劲,孙延龄自然也没有再继续下去。 他从她的锁骨处离开,侧过头,抬起眼看着四贞,露出询问的表情。 “我……腿痛。”四贞咬着牙,贞贞弱弱地说。 孙延龄一下子想到,贞贞从今天早晨一直忙到晚上,晚上也没吃多少东西,肯定没什么力气。 哪里还经得住他这个样子的折腾! 难怪他就是这么随便一弄,她整个人就软趴趴的覆在他的身上了。 孙延龄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轻轻将她的腿放回床上,再慢慢松开手,让他的身体也回到床上,他躺在四贞的身边,克制着自己的欲念。 “还有哪里痛?”他握着四贞的手,轻声地问。 “腰,还有背。”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她还是老实的回答了孙延龄。 孙延龄随手从拖过来一个高枕,放在四贞的腰下,让她翻过身去。 “你要做什么?”四贞反身侧头问他。 孙延龄却不答。 他用薄被先将四贞的身体盖住,免得她着凉。 四贞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可是,这样细致而温柔的举动,特别让她感动。 她情不自禁的翻过身,捉住孙延龄的手,放在唇边。 一双如水的眸子,满是深情地看着他。 都没有察觉到龙凤喜被已经滑下,她如瀑的青丝垂在胸前,发黑如墨,肤白如玉,唇红似血。 格外的诱惑。 孙延龄无声地咽了口水:“贞贞,不要挑战我的克制力,我可不敢保证,你再这样看着我,引诱我,我还能管得住自己。” 四贞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向自己。 “啊——” 她一声惊呼,连忙拉过被子护住自己。 她哪里有挑战他的克制力,她哪里有引诱他啊! 她只是因为感动而已。 她害怕孙延龄真忍不住,就轻轻将头偏向了另外一侧,不再看他。 窗外弯月如钩,月光和着烛光,映照着她几乎红成了草莓色的脖子。 修长而白皙的秀颈微微侧着,如同一个无声的邀请。 孙延龄几乎控制不住,忍了又忍,还是低头在她脖子上重重地咬了一口,深深吮吸出了一个草莓的印记。 第145章 敬茶 翌日清晨,四贞是被进来服侍她起床的画眉再三叫,才叫醒的。 她没想到自己竟然睡得这样沉,一骨碌翻身坐起,眼睛还半闭着,如同往日一样伸手叫人给她穿衣。 因为昨个实在折腾得有些累了,她此刻还未全醒,半闭着眼,越发显得眉蹙春山、眼如秋水,一举一动间都带了慵懒之态。 孙延龄站在一旁看见她那娇慵的样子,要不是时间来不及,真想再把她按回床上,再折腾一番。 许是忽然想起昨夜的事,四贞连忙两手抱在胸前。 触到身上的里衣,才轻吁了一口气。 画眉见四贞这个样子,自然明白她在担心什么,在她耳边提醒道:“公主,昨夜是额驸爷让百灵和奴婢进来服侍的您……” 她红着脸低声是道:“额驸爷亲自给您擦洗的,动作温柔极了……这会儿,您要沐浴更衣去给老夫人敬茶认亲,还要拜菩萨,到祠堂给祖先上香……额驸爷一直等着您呢。” 四贞这才一个激灵完全惊醒过来。 只见晨光大亮,龙凤喜烛早已燃尽,孙延龄穿戴整齐,站在床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神情暧昧不明。 新过门的媳妇要给长辈们敬茶,这是习俗。新婚第二天,迟去片刻倒也罢了,不过,这也太迟了吧…… 四贞有些心虚,再看到旁边屏气敛息的侍女们,就觉得她们的表情都有些故意装出来的不知情。 都怪额驸那个坏人,昨夜翻来覆去地把她折腾个不停,害得她被人笑起这么晚。 真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的那么多花样! 四贞心里暗怪孙延龄,又怪自己没出息,到底没有抵挡住他的巧取豪夺。 她憋着一口气披了外衣下床,一边穿着衣裳,一边问道:“是要先到安和院去敬茶吗?” 就这么直通通的说话,也没有个称呼,画眉色变,生怕额驸爷会因此心生不快。 却见孙延龄看着四贞睡眼惺忪的娇模样,温柔地说:“你还可以再睡一会……我让百合去给母亲说一声,我们晚些到,只要别耽搁了大厅敬茶认亲就行。” 他看看面色有些潮红的四贞,用手握拳抵了抵嘴,忍住心里头那点遐思,笑道:“我先去书房,你沐浴更衣之后,我们一道用早膳,然后就去母亲那里。” “已经晚了,就别用早膳,随便用些点心垫垫就行。”四贞说着,吩咐喜鹊:“让人去准备些点心,拿过来。” 四贞匆匆梳洗完毕,就换上件大红色礼服,头发梳起两把头,戴了鎏金掐丝点翠的宝石头面。 虽然不像昨天大婚的凤冠那般华美,却也显得十分姿色明丽、温婉端方。 四贞站在镜子前面反复照了几次。 看到四贞紧张地对着巴掌大的镜子左照右照,看她自个的首饰、头发有没有歪斜,孙延龄终于忍不住道:“不用照,很整齐,很漂亮。” 四贞白了他一眼。 她还在记恨昨夜孙延龄折腾她的事情。 虽然,她后来好像也蛮喜欢的,但这会儿,必须要表现出矜持。 孙延龄笑了笑,帮她把垂在耳际的两根碎发抿上去,示意百灵给她倒茶,从食盒里拿出几块点心放在小几上。 百灵见四贞惬意地吃喝,就提醒她:“这些东西都是额驸让奴婢准备的,怕您早上起太晚,会饿着。” 四贞这才讪讪地抹去唇角的点心碎屑,拿了一块,一本正经地问孙延龄:“我吃着这玫瑰芝麻鲜奶卷味道不错,额驸要不要来一块?” 孙延龄并不伸手,用手指了指着他自己的嘴唇,轻声道:“你喂我。” 百灵红着脸,连忙掀了帘下去了。 见孙延龄就是不伸手,四贞把一块鲜奶卷塞进他的嘴里,恶狠狠道:“额驸小心,可别噎着了。” 孙延龄优雅地将那块鲜奶卷几口吃下,然后道:“还不够,我要你喂我。” 四贞好一阵才明白他的意思,咬牙切齿道:“额驸,您放尊重些?” 孙延龄无辜地看着她:“你我是夫妻,难道要相敬如冰才好吗?” “相敬如宾久了,也就慢慢成了冰,冰冷的冰,冰凉的冰,我想,公主肯定不愿你我,也是那样的一对夫妻吧?”他不慌不忙地说。 四贞恨恨地看了他一眼,又觉得他说得有几分道理,终于探过头去,在他唇上蜻蜓点水地亲了一口,然后问:“额驸可还满意?” 当然不满意,不过这样的事情,还是循序渐进的好,免得吓坏了她。 他就带了几分餍足的神情看向四贞,暗哑着嗓子微笑道:“满意,想来这样下去,公主定然一夜比一夜让本王满意!” 明明是大白天,他却说夜里,分明是另有所指。 四贞红着脸狠狠地剜他一眼,轻骂道:“不要脸!” 孙延龄心情很好地大笑起来。 ** 按宫廷规矩,公主出嫁后,便移居新赐府邸,但这个府邸是在公主名下的,虽然公婆和额驸在此居住,真正的主人却是公主。从名义上讲,公主的成婚不称出嫁而称下嫁,对额驸来说不能称娶妻而曰尚主,这一尚一下,就将等级制鲜明地体现出来了。 而且,就爵位而言,四贞这个和硕公主大致相当于郡王一级,孙延龄这个额驸只是贝子公,身份地位都要逊于公主。 和一般的夫妻是以夫为贵,以夫为天不同,额驸和公主在生活上的情形,是妻贵夫荣,正如民谚所说,是上床夫妻,下床君臣。一般的家族是儿媳给公婆磕头奉茶,但在尚主这一家,就连公婆见儿媳,都要行君臣之礼。 平日里,除了新婚的前九天,额驸都不能与公主同居一室,而是在仪门外另辟一室独居,每天早晚必须穿戴整齐到公主住处,于阶下帘外,向公主问安。公主命进,太监或嬷嬷传话:“额驸爷请进”。额驸才能进去。如果帘内传出,“额驸爷请起”,则额驸就得转身退出去,不敢擅自入内。 甚至,按照礼制,公主和额驸不能同席饮食。 在这样的规矩礼仪下,虽然四贞到安和院时已经晚了许多,孙延龄的祖母钱老夫人、母亲林氏、大伯、大伯娘,三叔三婶,庶兄庶嫂还有堂妹、侄女们,心中纵有气,也不能表现出来。 除了老夫人、林氏,还有孙延龄的庶兄孙延基和庶嫂马氏,秦嬷嬷禀过四贞,安排他们住在了公主府里外,其他人都住在西华门外,离公主府不远的一所三进院落里,那是孙家在京城的老宅。 但认亲这一天,这些人都是一早就来了公主府,在老夫人安和院的厅里等候着四贞认亲。 有公主做亲戚,说出去面子上也是很光鲜的事,况且,公主认亲的礼,怎么都不会轻。 只是他们没想到,这一等,就从巳时初(九点)等到了巳时末(11点),虽然没有人说什么,但脸上却都不好看。 老夫人和林氏坐在上首,孙延龄的大伯娘赵氏和三婶娘李氏坐在林氏身侧,再往下是庶嫂金氏,几个堂姐妹,还有一个他父亲的姨娘刘氏,站在了林氏身后。 另一边则是大伯孙豹、三叔孙虎,以及庶兄孙延基和几个堂兄弟。 孙延基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七岁的成哥儿还算老实,只有三岁的明哥儿早已没了耐性,在乳母怀中扭来扭去的闹腾。 老夫人皱着眉头,不快地说道:“再打发人去催一催。这么多人都在等着他们两个,太不像话了!” 林氏心里也有些不高兴,但她和老夫人一向不对付,加之心疼儿子,自然开口维护道:“二郎之前让人来说了会晚些。昨天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新婚燕尔难免起得迟些,还请婆婆体谅一二。” 老夫人轻哼一声:“这还叫迟一些吗?一大早到现在,老婆子我有肚子都饿了。我们孙家虽不是什么书香门弟,却也没这样的规矩。不说你们几个进门的时候,就是大郎的媳妇,过门后也是一大早就赶来敬茶的。” 被点名表扬的金氏低着头,一脸恭谨的模样。 林氏抬头看了婆婆一眼,淡淡地说:“二郎媳妇是公主,要按规矩,咱们都该跪迎的,这是公主殿下体恤,才让我们在厅里等着。” 她当年做媳妇的时候,可没少受老夫人的折腾,如今儿子能够娶到称心如意的人,虽然心里也有些怪四贞托大,却不愿旁人说嘴。 李氏是老夫人的侄女,一向唯老夫人马首是瞻,听到林氏所说,笑着轻声抱怨:“虽然是皇家的公主了,可说起来,我们到底是长辈,更别说老夫人也在呢,这么一直等着,算什么事?” 林氏扫了李氏一眼,轻声道:“姑且不说那位是公主,我们做长辈的,也该体谅二郎不是?这满京城的男子,有谁到了二十五岁才成亲的?二郎是个重情的,这些年为了等公主殿下,连个通房也不曾有,新婚一时情热来迟些,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该谅解才是。” 李氏还想说什么,孙延基不耐烦地说:“你们就别吵吵了,二郎媳妇可是太皇太后亲封的和硕公主,得罪了,一句话就能让咱们这些人掉脑袋,这要换在宫里头,公主让你们等几个时辰,有谁敢抱怨?” 老夫人等人被噎的哑口无言。 孙延基的话,一句句都戳中了他们的心虚之处。 对啊,人家是公主,寻常人见了是要行君臣之礼的,如今不过等两个时辰,就敢抱怨,这要传到宫里头去,还以为孙家的人把皇族都不放在眼里呢,那,可是要惹祸上身的! 第146章 归宁 有了这层顾虑,等四贞和孙延龄进去敬茶的时候,林氏一看四贞竟然让丫鬟拿了蒲团,准备跪下给老夫人和自己敬茶时,连忙起身扶住她:“使不得,使不得,公主是千金之躯,哪里敢受这样的礼,岂不是折煞我们。” 林氏有意捧着自己,四贞自然要给婆婆面子,一脸的欢喜感动笑着谢过林氏:“婆婆一片心意,儿媳却不敢当,我既然嫁到到孙家,就是孙家的媳妇,在府里头,只论伦常,论礼,您和祖母是长辈,该受我这一拜。” 她如此说,林氏心里欢喜,就更不肯怠慢这个公主媳妇,挡来挡去,最后还是依孙延龄所言,由四贞给长辈们福身行了礼算完事。 四贞和孙延龄就规规矩矩的请安、奉茶、送表礼,收红包。 其他人,都不用细说,中规中矩的,喝了茶,收了四贞的孝敬,然后给了四贞见面礼。 老夫人得了一尊白玉的菩萨,林氏得了一套蓝宝石头面和猫耳眼的耳坠。老夫人给四贞的是一个小田庄的地契,和金氏进门所得差不多,林氏则直接给了两个铺子一个田庄,比当年金氏进门只得一个铺面强许多。 四贞知道,孙延龄父子立下许多军功,家中颇为富足,但像婆婆这么出手大方,只怕她自个就所剩无几,就婉言推辞道:“这么厚重的见面礼,儿媳哪里担当得起。婆婆的好意儿媳心领了,我就拿这个,另外的一间铺子和田庄。还请婆婆自己留着吧!” 她捡了一个盈利较小的铺子的房契拿上。 林氏见她知分寸,喜笑颜开道:“我只生了二郎这么一个儿子,我的陪嫁早晚也是留给你们的,现在不过是提前给你一些而已,我知道公主你有朝廷的俸银,还有太皇太后他们给的庄子铺面,不缺这些,只这是我的一番心意,你快些收好就是。” 四贞想着以后从其他地方孝敬婆就是,逐落落大方的谢了接过去。 金氏在一旁笑的四平八稳,内心里,她明白四贞的身份,加之自个嫁的又是庶子,再觉得婆婆偏心,也只能暗自神伤。 平辈之间,就无需敬茶了,正式行个礼就行了,四贞早有准备,女孩子们或者是金镶玉的镯子或是宝石头面,男子们或者是文房四宝或者是宝剑利刀。 因为四贞送的东西都是金银玉翠,诚意十足,所以大家皆大欢喜。 唯独老夫人对四贞多说了一句:“虽然你嫁到了孙家,是我们孙家的儿媳,但你是公主,那些寻常的规矩我这个当祖母的也不好约束于你,眼前最要紧的事,就是你早点怀上身孕,为二郎生下子嗣……” 这才新婚,就被催着怀孕生子,四贞不由眼睛睁大,觉得表现的过于诧异,赶紧又将头低下,有些羞窘地应道:“祖母说的是,孙媳谨记祖母的教诲。” 敬完茶后,四贞随着孙延龄一道,去了孙家祖宅的祠堂,祭拜祖先烧香磕头后,算是正式成了孙家妇。 中午的家宴,平常人家的儿媳妇是要侍候婆婆用膳的,但皇家的公主,即使是额驸都没有和她同桌吃饭的道理,所以四贞就是走个过场,就回自个院里吃饭去了。 孙延龄跟过去,杜嬷嬷想挡,却被四贞淡淡一句:“虽说按规矩,额驸爷不该陪我一道用膳,可我一个人吃了这么多年饭,早就腻了,还请嬷嬷多体谅。” 毕竟不是四贞的乳嬷嬷,而且,杜嬷嬷知道,四贞这个公主可不像其他的那般绵软,可以任人拿捏,当下笑道:“公主殿下开口了,奴婢哪里敢挡着,只这几日吧,归宁之后,可不成了,不然太皇太后和太后问起,奴婢倒没法交待。” “放心,母后和两位皇嫂那边,我自会去说,不让嬷嬷为难。”四贞说着,反握住孙延龄伸过来的手,甜甜一笑道:“走吧,额驸爷,咱们用膳去。” ** 皇家规矩,公主下嫁,九日后回宫行归宁礼,公主偕额驸入宫拜见太皇太后、太后和皇帝等人,依次行谢恩礼,少不得还要大张筵宴,热闹一番。 第一个去的,自然是太皇太后的慈宁宫,引他们进主殿的是太皇太后身边另一个得意人,总管唐建文。 唐建文生得白白胖胖,笑起来如同弥勒佛。 一见到他们,唐建文就笑咪咪地恭喜道:“恭喜四贞公主和额驸爷喜结连理,花开并蒂,奴才祝公主与额驸爷恩爱白头,百年好合!” 孙延龄亲热闹地笑了笑,一张早就准备好的银票不露痕迹地滑入了唐建文的手里:“承大总管吉言。” 明明只是个总管,他偏加上个“大”字,听得唐建文自是满心欢喜,他微微弯腰,恭谨地笑道:“额驸爷吉祥,太皇太后才刚起身不久,昨个两宫太后过来请安,陪着说了阵子话,太皇太后就歇息的晚了些,才起身不久,这会儿,正等着您和公主呢。” 四贞听得发晕,什么时候,孙延龄连唐总管这儿都能说上话了? 太皇太后性格沉毅,临事处置果敢,会拉拢人,会体贴人,深谙后宫生存法则,对待下人也是宽严得宜,她身边侍候的人,都是察言观色的高手,除了苏麻喇外,就是这个总管太监唐建文最得她意,这么些年,从太皇太后还是庄妃的时候,就一直在跟前侍候着。 这样的一个人,虽说是个阉人,却是连妃嫔、皇子们都要看重几分的,今个他竟然主动将太皇太后的动态告诉孙延龄,太叫人意外了。 四贞看着正在谈话的孙延龄和唐建文,只见一个面含微笑,看上去和蔼可亲,却隐约有着为人主子的居高临下,而另个则像对待宫里其他的主子一般,笑的谦卑而讨好。 唐建文见四贞若有所思的样子,笑着恭喜了她两句,然后低声提醒道:“四贞公主,今个那位明月格格也进宫了,本来,依太皇太后的意思,她是您的试婚格格,原该由您给定名分的,只是端顺太妃说她可怜,说她原也是辅国公府里的女儿,被嫡母送进宫里做了秀女,这阴差阳错,做了试婚格格,说到底是个国公爷的女儿,要连个名分都没有,弄得辅国公也抬不起头来……太皇太后说等您来了再说。” 四贞的脑子里“嗡”地一声响,顿时只觉得眼冒金星,腿脚发麻,到后来,她只能模糊能看见唐建文的嘴一张一合,笑容刺目,具体说些什么却是听不清楚。 建宁出嫁的时候,她就知道皇室里有个规矩,在给公主选定额驸、确定嫁期后,得由皇太后或皇后亲自选出一名机敏干练的宫女充当“试婚格格”,随同公主的嫁妆一起先行一步到额驸府,与额驸同床试婚,第二天一大早,这位“试婚格格”再派遣专人回宫,向太后或皇后详细禀报额驸有无生理缺陷、性格是否温柔等。,一旦试婚合格,公主正式下嫁后,这位“试婚格格”就留在额驸身边或为妾或婢。 本来她和孙延龄已经商定,那位“试婚格格”由他们给些银子,再买个小院打发出去,另行嫁人,这样一来,人就不得不留下了。 究竟是端顺太妃的意思,还是太皇太后要在他们身边留个耳目,还真是难讲。 就像当年的贞嫔,也是端顺太妃一句话,说顺治爷喜欢董鄂家的女子,皇贵妃去的早,那贞嫔是余下的人里,最得圣意的,不如让她陪着去了,也好熄了朝臣们对董鄂家红颜祸水使唤得太皇太后英年早逝的怒火,太皇太后因此允了,让贞嫔复位为贞妃,一根白绫结束了花样年华,为先帝殉葬…… 现在想来,端顺太妃会说的那样的话,只怕是因为太皇太后记恨顺治爷因皇贵妃病逝哀毁过度,损了身子以至于感染痘疫,因此迁怒于董鄂家的女子。 而如今,安排一个国公府的庶女给她做“试婚格格”,就是为了今日,名正言顺的留在她身边,以贵妾的身份,监视她和孙延龄。 太皇太后,是怕他们夫妻同心,把定藩重新拿回手里吧,要不然,怎么会她如今已经成亲了,还只字不提让他们夫妻重返定藩之事? 四贞轻叹一口气,机械地握住孙延龄伸过来的手,费力地笑道:“多谢大总管提醒,要不然,我还蒙在鼓里!” 唐建文白胖红润的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地笑道:“奴才也只是闲扯两句,公主可别说这些感谢的话了,折煞奴才了。” 他上前一步,低声对孙延龄道:“关键是明月格格今个进来,是端顺太妃请的,那位打的什么主意,额驸爷心里要有个成算。” 说完也不再多语,径自在前,引着他们往正殿里去。 四贞掐着孙延龄的手,恨得牙根直发麻:“你为何不告诉我这事?若不是今个唐大总管提起,我还跟傻子一样,叫人看笑话。” 孙延龄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这有什么好说的?” 他转眼明白过来,反手将四贞的手一抚,轻笑道:“贞贞,你这是吃醋了吗?” 第147章 并蒂 四贞甩开他的手,白了他一眼:“这是吃醋嘛?这是体面。我这个公主,落在她后面和你圆房不说……如今她还要留下……早晚见着,多膈应!” 想到建宁给她说过前几年和阿云朵过招那些事,四贞只觉心里堵得慌。 她是要领兵打仗的人,难道还要和那些个小妾通房们争宠? “你觉得膈应不见就是。”见四贞露出惊讶的神情,孙延龄嘴角勾起一抹宠溺,“我原也没想到宫里竟然会给你也派个‘试婚格格’,不试吧,咱俩的婚事都要做罢,只得勉为其难,但我跟你保证,不管太皇太后许她什么名分,我以后保证不会去她院里。” 他苦着脸道:“我可牢记着呢,你昨晚就说了,要是我去她院里,就打断我的腿,家里有个醋娘子,为夫根本不敢多看其他女子一眼。” 四贞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妩媚一笑:“算你识相。” 说完,她有些不解地说:“端顺太妃这是什么意思?以前在宫里,感觉她对我颇多照顾,怎么转眼就偏到明月格格那边去了?” 孙延龄淡然一笑:“这宫里头,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端顺太妃肯帮她,自然是有利益的缘故。” 没说几句话,就进到了慈宁宫的正殿里,两人自是很有默契地闭上了嘴。 进到殿里,只见太皇太后身着石青色金黄绦的常服,高高地坐在凤座之上,微眯着眼,神色慈祥而平静。 唐建文走上前去,到她跟前轻声提醒道:“太皇太后,公主和额驸爷前来谢恩。” 太皇太后这才睁开眼,缓缓抬起头来看向他们。 孙延龄和四贞跪下三拜九叩,太皇太后坐在凤座上招招手,待他们起身在她跟着站定了,方才笑道:“孙将军,恭喜你啊。” 孙延龄拱手答道:“全赖太皇太后和皇上的恩典,臣,叩谢天恩。” “不用谢不用谢,你能够得配佳偶,哀家也很欣慰。”太皇太后看了看四贞,“贞丫头性子太过沉稳,你要多照顾她,带她出去玩,别一天闷在屋里习剑看书,哀家像你们这个年纪啊,巴不得成天在外面疯跑。哀家看你很好,站贞头自从和你确定婚期以来,笑容就一天多似一天,可见你是她的福星。” 四贞娇嗔地拧了下身子:“母后——您再夸他,他要不知天高地厚了。” 哪怕是隔着还有几步的距离,四贞看一眼太皇太后,心里仍然忍不住发酸。毕竟在宫中呆了九年,太皇太后对她虽然有利用之心,平日里照看却也着实精心,如今见太皇太后因为顺治爷早去,本来只有三十多岁的样子,这半年多竟是苍老憔悴的不少……只一双眼睛,仍然充满睿智。 即使猜到用一个贵女做她的“试婚格格”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四贞也恨不起来,御下亲厚但也要有防备之术,换成是她,也会这么做。 孙延龄含笑说道:“全是太皇太后的功劳,若不是您把公主养得这么好,将她允婚下嫁于臣,臣哪里有今天这样的运气!” 太皇太后的目光在二人面上打了个转,“哈哈”一笑,露出长辈的慈爱之情,她指着早一步到慈宁宫,一直恭恭敬敬立在那儿的明月格格道:“孙将军说的对,哀家赐给你一个公主,一个格格,可比娥皇女英啊!” 娥皇女英是同嫁给帝舜为妻的姐妹,太皇太后这是意有所指吗? “哀家也是才知道,明月竟是你六哥府上的,你那六嫂不容人,将她送进宫里头做秀女,亏得她是个聪明伶俐,这才到了哀家身边侍候,那日哀家为你选试婚格格,端顺说瞧着她不错,哀家就指给了你,原想着之后为妾为婢的,随你们安排,如今倒有些为难了,毕竟是你六哥的女儿,这骨肉至亲的,可不好太怠慢了,贞丫头,哀家今天做个主,抬明月为额驸府上的贵妾,你觉得如何?” 太皇太后口中的六哥,是清太宗第六子,爱新觉罗·高塞,福临的六哥,从身份上讲,也是四贞的义兄,他久居奉天府(今沈阳),为何他庶女会被送进宫里头做了秀女,又恰好被指为四贞的“试婚格格”? 这些事经不起仔细推敲,四贞也无意推敲,反正这个明月顶着辅国公之女的名号,就不能轻易的动她。 此时,太皇太后都说了让她们相亲相伴永不相弃,她还能有什么打算?按说,皇家的这种试婚之仪,只限于皇室公主,一般王府贵族是不能有试婚之举的,像自个这种后来封的公主,不用此仪也一样说得过去,可当时太皇太后却用自己就跟她亲生女儿一般的理由,安排了身边的一个宫女做“试婚格格”,这会儿,又问她意下如何,不过是走过场而已。 幸好有了唐建文之前的提醒,四贞才没有将自己的震惊表现出来,她低头恭谨地笑道:“阿贞自然是听母后的安排。” 没等她再多说,就见太皇太后用手招了明月格格过去,把她的手和四贞拉在一起,一并交到孙延龄的手上,若有所指道:“你到贞丫头府上,公主是个宽厚人,对你必定如同姐妹一般,你要尽心尽力侍奉她和额驸,你们在一起要相亲相伴,永不相弃!” 到这会儿,四贞已经可以肯定,若是孙延龄一直不去明月的院里,只怕宫里头就要过问,她看了眼一直没说话,低头不语的明月。 只见那明月虽是一身宽大旗装,却仍难掩窈窕身姿,穿了身樱桃红的旗装,杨柳绿娥眉,海棠红粉面,一张瓜子脸清透白净,正是二八好年华,这会儿,她站在那里,微微低首,一截子粉颈露出,恰映着外头射进来的日头,欺雪压霜,让人恨不得用手去摩挲摩挲,试试是不是腻滑如玉。 这样一个看着没有任何侵犯性,只是楚楚怜人的女孩子,就是自个看着,也觉得要怜上三分。 二郎他,怎么能不喜欢! 四贞抬起头来,但见太皇太后淡淡地看着自己,嘴角含了几分讥讽的笑,仿佛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也在她的计算之内。 抿紧了嘴唇,四贞平静地对视着太皇太后。 而她的心肺,就如同终年不见阳光的青笞,昏暗潮湿,没有一点点活力,钻心地疼,锥骨地痛,完全不能呼吸。 被她几乎视为亲生母亲一般的太皇太后,只怕对这个明月早有安排吧,天家无亲情,她早该明白的! 她不恨,她只是觉得——痛,痛彻心扉! 她死死掐住自己的掌心,露出笑容,对太皇太后笑道:“母后,如您所愿,这一生,阿贞与明月,都会和额驸在一起,相亲相伴,永不相弃。” 太皇太后目光往他们身上微微一扫,满意地一笑:“有此两位佳妇,哀家要恭喜额驸得享齐人之福。” 明月穿了一套樱桃红的衣裙,若不是和四贞站在一处,几乎要被看成是正室的大红色,自她的手被孙延龄握着,头就越发极力垂着,只是那脸上晕开的红霞,给她瓷白的肌肤上着了一层淡淡的粉红,仿佛三月里盛开的桃花,色如晨蓝,艳如胭脂,竟显出十分娇俏的春意来。 孙延龄的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来,他用力握住明月的手,喉头明明发紧,声音却清晰、坚定且沉稳地响起:“臣多谢太皇太后吉言,时辰不早,臣和公主先行告退,去两宫太后那里谢恩。” 太皇太后看他紧拉着明月,有些诧异,随即又觉得满意。觉得端顺说得有些道理,和四贞的坚毅刚强相比,明月这样的小女儿姿态,更能拢住男人的心。 太皇太后也不想给四贞添堵,只是他们夫妻情深,于朝廷将来的撤藩大计却是不利,再一个,四贞离了宫,太皇太后总得在公主府里明里暗里安排几个自己的人手,几大藩王处无不如是,所以就算对四贞,她也不会例外。 对于太皇太后而言,即使是她自个,她的亲生儿子福临,都要排在大清的江山社稷之后,更别说四贞这个义女了。 既然孙延龄颇为喜欢明月,太皇太后就很和蔼地说:“除了两宫太后、皇上那儿要去谢恩,还有各宫太妃,都是看着贞丫头长大的,情分不一般,你们也得去看看,贞丫头离宫这些日子,她们一个二个的,都惦记着她呢。” “那是应该的,公主早起,还让人装了两匣子太妃们爱吃的点心,一会臣和公主,就给她们送过去。”孙延龄痛快地答道。 跪安之后,他仍然拉着四贞和明月的手,向殿外走去。 走出殿,明月忍不住低声道:“额驸爷,您轻一些。” “噢?”孙延龄发出一个不明意义的唇音,松了了她。 晨光下,他魁梧的身材,微微上扬的剑眉,挺直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嘴唇,还有那双深邃的眼睛湛然有神,都被明月看了个分明。 那晚试婚,野蛮且匆匆了事,明月连孙延龄的相貌都没有看仔细,这会儿看着不由怦然心动,但她看到旁边的四贞,还是迅速转开眼睛,低头恭谨地说:“妾身不是怕额驸爷握着,是怕您握着有些疼!” 第148章 刺目 看着明月婉约温柔的模样,四贞心里涌过一阵倦意。 当个贤良淑德的正房嫡妻,可真不容易。 本来做为公主,要是不肯让额驸纳妾,额驸只有乖乖听着的份,可就算孙延龄跟她一条心,也挡不住太皇太后他们给孙延龄身边塞娇媚如花的女子,而自个,当面看着小妾撒娇争宠,仍然要大度的笑着。 前些日,老夫人就以孙家子嗣少为由,暗示她给孙延龄多纳几房妾室,如今这试婚格格已经脱不了手啦,她是不是应该听杜嬷嬷所言,索性广纳博收,让那些女子之间互相打擂台去? 都说妒是女子败德之始,可她这般辛苦才得了这桩姻缘,付出的太多,她不想如同假人似的活着,隐藏自己的感情、喜怒,只为了博一个好名声。 她就要做个妒妇,为所欲为自己的感情,保护好自己的一方天地。 听说其他公主的府上,子女多出于妾室,她不希望孙延龄的第一个孩子,是别人生出来的。 这个明月,看似谦卑,但她的背后,毕竟站着太皇太后和端顺太妃,自个不能掉以轻心。 一想到这些,四贞就觉得倦怠,大好的时光和精力,浪费在后宅的争斗里,真是没意思。 防盗模式:https:阅读完整章节 阅读模式:请查看原网页 《孔四贞传奇》第148章 刺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9章 两宫 说笑了一阵,太后道:“如今万岁爷年幼,朝廷里的事都是四大辅臣们在操持,额驸爷在议政王大臣会议里,听到什么消息,给咱们也通晓一二,免得咱们在后宫里,做了那聋子、瞎子!” 这话之前太皇太后也说过,四贞和孙延龄都明白,太后年纪还小,说这话,自是太皇太后授意的,心里就越发谨慎了几分。 孙延龄连忙跪下磕头道:“太后娘娘所说,臣定然时时牢记于心。臣敬着万岁爷,不敢有半分逾越,臣是万岁爷的臣子,深受皇恩,自然以万岁爷马首是瞻,请太后娘娘放心。” 四贞也道:“太后娘娘只管放心,皇上虽然年幼,却极为聪慧,龙章凤质,又是由太皇太后和两宫太后教养着,断不会出那臣强主弱之事,再一个,建宁前个也同臣妾说起过,有两位额驸爷在朝廷里,有什么消息,一定禀告内宫知晓。” 太后赞许的点点头,冲四贞伸出了手,“阿贞,你过来。” 四贞亲热地把手递过去,坐在太后凤榻前的脚踏上,看着她。 太后看了眼下首立着的明月,语重心长地对四贞说:“你自小在宫里长大,宫里的女人过得怎么样,你是再清楚不过的,这宫里头,就连哀家这样金尊玉贵的,都是可怜人。皇额娘的有些举动,哀家虽不赞成,但为了这大清的江山,也能够理解……” 太后理了理四贞的衣裙,慢慢道:“你是个明白人,又吃了那么多的苦,你知道怎么活着才安乐。那男子啊,他今儿钟意,或许明个就不爱了,没个定性。就算你这会子和额驸一往情深,也犯不着为了这些个事,得罪皇额娘。” 待四贞谢恩退下后,太后又告诫孙延龄道:“哀家从前当阿贞是小姑子,如今拿她当自己的亲姐姐一般相待,孙额驸你和阿贞千辛万苦才在一起,千万要珍惜,阿贞性子沉静,有什么话宁可闷在心里头苦自己,你是男子,要多体谅,夫妻两个,有商有量的过日子,别因为她是公主的身份,就一味的恭敬着,失了亲近。” 孙延龄笑道:“太后娘娘是明白人,您的教诲,臣谨记在心。” 闲闲说了一阵话,太后恋恋不舍地对四贞道:“行了,你们回去吧,有空了,进宫到哀家这儿来,哀家固然高兴,没空过来,只要你在外面好好的,哀家也一样高兴……” 话说到最后,她有些哽咽:“不管怎么样,阿贞,你千万别和哀家生分了才好。” 四贞谢了恩,临别虽然没再说什么话,两个眼睛却一直看着太后,里面隐含的关切之情愈发令太后酸涩。 到了景仁宫,给圣母皇太后请安,也很顺利。 自那年玄烨被抱去阿哥所后,圣母皇太后遭了顺治爷冷落,又难得见儿子一面,后来还因玄烨得痘疫受了些惊吓,身子骨一直不大好,只和四贞他们略说了两句就露出倦态,四贞见此情况,就准备谢恩走人。 圣母皇太后却让人拿了个锦盒出来递给四贞:“这是太皇太后从前赏哀家的一个石榴摆件,哀家非常喜欢,从前是成日里摆在房里观看,如今哀家是用不着了,但这石榴摆件雕工好,兆头也好,收起来有些可惜,你和孙额驸新婚燕尔,哀家把这东西赏赐于你,盼你和孙额驸多子多福,早生贵子。” 那白玉雕的石榴摆件,玉质洁白细润,花、叶、果俱全,果实饱满,花朵盛开,还雕了一蝉伏于茎上,形态生动,精致巧妙,寓意吉祥,令人一看就心生喜爱。 四贞看着那石榴摆件有些愣神。 圣母皇太后道:“你是不是瞅着这摆件有些熟悉?” 四贞点点头,笑着道:“许是从前在太后娘娘这儿见过吧,果真是个好东西,所以到现在都还有些印象。” 圣母皇太后却摇了摇头:“你不是在哀家这儿见过,是在端敬皇后那儿见过吧?她那个,和哀家这个本是一对,端敬皇后怀了四阿哥时,皇额娘送了一个给她,她也很喜欢这摆件,日日摆在卧房之中,后来,她仙去了,那摆件就一并放入了梓官之中,哀家这个,就成了独一无二的……” 她这一提醒,四贞想起来了,自个确实是在乌云珠那儿见过,当时因为自个库里也有个石榴摆件,就多看了两眼。 “本来进宫是给太后娘娘谢恩的,结果又得了娘娘的好东西,当日出宫,娘娘就赏了不少,这摆件既是娘娘的心爱之物,娘娘还是留下吧,这是母后送给您的,臣妾怎好夺爱?”四贞虽然很喜欢那石榴摆件,但一听是圣母皇太后的心爱之物,又是太皇太后所赏,连忙婉拒。 圣母皇太后笑了笑:“石榴这样的东西,寓意多子多孙,哀家却是孤寡之人,哪里还能用得上!这东西留在哀家身边看着,不过是伤情之物,倒不如送给你,还能取个好兆头。”说着,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说不定,你得了这摆件,也能像哀家一般,生个皇上那样聪慧的小贝子出来。” 圣母皇太后这般说,再推辞下去就不合适了,四贞和孙延龄连忙跪下谢恩,虽然不关明月什么事,但他俩都跪下了,她也只好跟着一块恭恭敬敬行礼。 出了景仁宫,孙延龄笑道:“先前只道太皇太后疼你,没想到你和两宫太后的关系也这般好。” 四贞却低声道:“我和母后皇太后的关系是不错,但圣母皇太后在宫里头,一向谨慎小心,寡言罕语,她性子和婉,同我这样喜爱舞刀弄棍的玩不到一处。可能是因为皇上曾和我学过射箭,所以看重几分吧。” 四贞没和孙延龄说的是,因为顺治爷对她照拂颇多,加之宫里有乌云珠是因为和她长得有几分相像而蒙宠的说法……乌云珠进宫之后,圣母皇太后受了冷落,以至于小皇帝早早被抱到阿哥所里,后来因照顾不周染上痘疫那些事,圣母皇太后其实一向不大待见她。 在四贞看来,圣母皇太后今日示恩于她,许是因为小皇上即位后,母子俩能够时时相见,圣母皇太后听小皇上夸奖过她,所以想着赏点什么笼络人心吧。 去乾清宫给小皇帝玄烨谢恩的时候,却遇到了一点麻烦。 玄烨即位之时,他的父亲顺治帝为他指定了四位辅政大臣——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和鳌拜。 索尼、遏必隆、鳌拜是两黄旗大臣,在崇德帝皇太极去世后,他们誓死效忠,对顺治帝有拥立之功。在多尔衮摄政期间,这几个人都因此遭到贬抑:索尼被削夺世职;遏必隆被革职,家产籍没大半;鳌拜先后破大顺军、大西军,却以功受罚,特别是平定大西军张献忠大功归来后,十日之内竟两次论死,险些丢掉性命。 苏克萨哈虽然隶属白旗,是多尔衮近侍,正白旗骨干之臣,但他生性耿介,不善阿谀,多尔衮死后,他与詹岱、穆济伦首讦多尔衮生前谋逆之状,使顺治帝能够名正言顺地追论多尔衮的罪行。 做为辅政大臣,他们四个人主要是帮着年幼的玄烨辅理政务,为了保证辅政大臣不能擅权,顺治帝的遗诏里规矩,四大辅臣不管奏请任何事,都要共同协调,且得到太皇太后和皇帝的许可后,方能以谕旨的名义发布。 顺治帝当时没有依旧制选用宗室诸王担任辅政大臣,是为了避免重蹈多尔衮当年的覆辙,担心玄烨年纪小,宗室诸王辅政权力过大,会倚仗辈分权势,轻慢幼主,对皇帝构成威胁。 但四大辅臣里,位居首位的索尼年迈多病,位居第二的苏克萨哈威望尚浅,第三的遏必隆庸懦附和,唯有位居第四的鳌拜孔武有力、武艺高强,且自持骁勇善战、军功卓著而骄横跋扈,专横暴躁,常与索尼和苏克萨哈政见不和。 不过这会儿,鳌拜对小皇帝在大面上还是很恭敬的,四贞和孙延龄他们到乾清宫的时候,正好碰见鳌拜在给小皇帝讲政事。 看到四贞进去,玄烨高兴地大叫,跳下龙椅就朝她跑过去:“贞姑姑,我一早就盼着你们过来呢,要不是有事,我就到皇祖母的宫里去等你们了。” 鳌拜在旁边笑着提醒:“皇上,不能再用‘我’了,该说‘朕’。” 他说朕时,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四贞就抬眼望了望,却恰好和鳌拜的目光对上。 这人的眼神,好生锐利! 这是四贞对鳌拜的第一感觉。 鳌拜眉宇刚硬,一双狭长的眼睛闪烁着如同宝剑出鞘的光芒,身上那种百战出来的杀气更是掩都掩不住,四贞和他目光对视了一会,方才挪开。 见四贞对自个全无畏惧,鳌拜有些惊讶,他是出生入死出来的战将,一般人是别说用这样审视的眼神看他,就连对视都不敢,他的眼睛微眯起来。 玄烨则笑嘻嘻给他们介绍道:“贞姑姑,这是鳌拜,是皇阿玛为朕指的四大辅政大臣之一,他武艺很高的,你和他比试比试吧!” 第150章 冲突 这一说,不管是四贞还是鳌拜都不乐意,四贞是觉得,内宫里见了外臣,本就失妥当,自个再和鳌拜比武,不管输赢都少不了要落闲话,而鳌拜觉得,他一个男子,和一介女流之辈比试,胜之不武。【最新章节阅读.】 至于输,他根本没考虑过。 但这话是小皇帝说的,大家都不好反驳,倒是孙延龄在一旁笑道:“皇上,公主是女流之辈,怎好与鳌大人比试?倒是臣一向心慕鳌大人神力,想切磋一十,不知道今日有无这个荣幸?” 娶了四贞,孙延龄虽然被赐了议政王大臣会议的成员资格,却因新婚,并未上过朝,鳌拜对他并不熟悉,扫了眼,见他丰神俊貌的模样,心里更是轻视了几分,傲然道:“皇上,臣的本领是杀敌对阵的,怎能与人杂耍游戏?恕臣不能从命。” 玄烨自当上皇帝来,还没被人驳过话,一时竟愣住了。 他身边一个小太监喝道:“鳌大人,皇上金口玉言,岂能更改?你好大的胆……” 鳌拜眼风一扫,那小太监竟吓得说不出话来。 而后,鳌拜恭恭敬敬地玄烨躬身行礼:“皇上可知,何为忠臣?” 玄烨想了想,朗声道:“夫为国死,为忠臣。忠君爱国,是忠臣。” 鳌拜点点头,又问:“商纣时的比干,皇上觉得他是忠臣吗?” “当然了,比干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当然是忠臣。”玄烨大声答道。 “比干是因为直谏,被纣王剜心而死,皇上,看到君主有错失之处,不言不语,一味顺从,那是佞臣,臣精忠报国,因而不能眼见皇上如此下去,却不声不响。皇上,臣子们是为您尽忠,为国效劳的,男儿的热血当洒在沙场之上,如何能同那杂耍之人相似,比武来搏皇上一笑呢?” “这”玄烨语塞。 鳌拜冷冷地看了孙延龄一眼,对着玄烨又道:“皇上,‘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明史能知兴衰成败,皇上平日里,还是要多读些书,少与那只会阿谀奉承之人亲近的好。臣还有事,先行告退。” 他对玄烨行了一礼,竟是看了不看孙延龄和孔四贞,就要退出殿去。 四贞笑了笑,伸手挡住了他。 鳌拜抬起头看她。 四贞看着他,淡淡一笑道:“鳌拜大人,‘观古人君,行仁义、任贤良则理;行暴乱、任小人则败’何解?” 鳌拜冷哼一声:“观察古代的君主,实行仁义、任用贤良就能使国家得以治理;施行暴政、任用小人国家就会败亡。这是《贞观政要辨兴亡》里的句子,公主殿下拿来考臣下,是为何意?” 四贞轻轻拍掌:“久闻鳌大人天生神力,骁勇善战,没想到还如此博学,既然鳌大人知道《贞观政要》当听过后面的句子。” 她看着鳌拜,一字一句道:“‘数战数胜,数胜则主骄’想来,鳌大人百战百胜,竟是骄横如此,见到本公主,不行礼不说,且额驸与你说话,你竟连对答都不肯,如此目中无人,离败也不远了,亦或是鳌大人百战百胜之名,都是这么来的?” 鳌拜一听四贞暗讽他骄兵必败,百胜之名是不肯与人比试,言语欺人而来,气得怒发冲冠,但他毕竟是多年带兵的人,立刻明白四贞这是激将之法,片刻之间,就恢复了冷静,冷冷道:“这里场子小,额驸若是要比,改日到练武场上,臣定当奉陪,只一样,刀枪无眼,死生莫论,若是害得公主新婚燕尔就失了夫婿,公主殿下可不要怪罪于臣。” 被他这一堵,四贞倒说不出话来,她当然知道鳌拜的神勇并非浪得虚名,这位可是军功赫赫,有“满洲第一勇士”之称,孙延龄虽然善于剑术,与之相比,却力有不逮,之前她开口,不过是因为气不过鳌拜在玄烨面前的嚣张。 见四贞说不出话来,鳌拜冷冷一笑,拱手道:“公主既然害怕额驸出事,不比也罢,臣告辞了。” “鳌大人留步。”孙延龄在一旁笑道:“在下却着实想跟鳌大人讨教一二,只是鳌大人神勇,无人不知,想来在下难有胜算,在下就讨个巧,和鳌大人比比箭术如何?” 孙延龄明白,要是论摔跤,论近身相博,或者是骑马打仗,鳌拜天生神力,他只怕三成胜算都没有,之前说是切磋,也是为了向鳌拜学习,但如今冲突已起,要想令鳌拜收起轻视之心,唯有比试箭术,或者能多些胜算。 鳌拜看了看他:“听说孙额驸长于击剑,你竟然舍了自己的长处,和鳌某比箭,倒令鳌某生出了几分好奇,也罢,就依你所言……” “鳌爱卿,朕有个想法。”玄烨见他们说的热闹,提议道:“再过三个月,就是今年的秋猎,届时,鳌爱卿和孙额驸就比谁的猎物更多,这样一来,既不伤和气,也无性命之忧,两位以为如何?” 四贞惊讶地看着玄烨,她没想到,玄烨小小年纪,竟然能在转念之间,就想出这样的法子,既保住了双方的颜面,又不会导致一场比试成了生死相搏。 鳌拜和孙延龄自然都说好。 从宫中回府之后,孙延龄对四贞道:“四大辅臣里,鳌大人虽为末位,但瞧这气势,他只怕会日益壮大,与索大人并驾齐驱。” 四贞担忧地说:“我瞧他今天对皇上貌似恭敬,实则并没有将皇上放在眼里,担心他以后会因功高震主呢!不过他们四个,是母后选定的人,当年辅佐顺先帝也是尽心尽责,尤其是鳌大人当年为了先帝,被摄政王忌惮,两次都险些杀了他,想来,应该是忠心耿耿的,或许只是因为有真本事,所以不愿皇上轻慢吧!” 孙延龄捏了捏她的脸,笑道:“我瞧着,也是你多虑了,鳌大人说得也没错,男儿志在天下事,在君前做些讨好迎合的行为,确实委屈了,左右有太皇太后镇着,他们都是忠臣良将,纵然行事不那么恭顺,也不会乱了规矩的。” 四贞笑道:“你说的是,皇上年幼,辅臣们都是历经几朝的老臣,和皇上又没有多少臣情分,行事不免有些飞扬跋扈,确实令人不喜。但毕竟是先帝挑出来的,又有太皇太后把着呢,不会如何的,像我今日这般操之过急,反而容易生出事端。” “是啊,鳌大人是辅政之臣,若你一味拿着公主的架子,过于激进,反倒给他攻讦的借口……” 四贞白了他一眼:“你不知道,他刚才说要和你比武,生死不论时,我心里多慌……” 四贞话未说完,却见喜鹊慌里慌张的从外面跑进来,跪在门口急道:“公主,额驸爷,海棠院出事了,少夫人……少夫人,她因为小产,出现了血!” “什么?”一听孙延龄的庶嫂金氏小产了,四贞惊得坐起身来,急问道:“大嫂可平安?别结结巴巴的,好好把话说清楚了!” “少夫人血崩,说是吃了公主殿下前几天送的血燕所致。” 将一颗才吃进嘴的樱桃连核带皮吐了出来,孙延龄目光锐利,如同寒星般扫向喜鹊。 喜鹊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也不敢抬头,垂首回道:“虽然大家都说不可能……可是,那血燕,那血燕确实是公主当初送给少夫人的。夫人说,那血燕定是让人给掉包了。老夫人这会儿也过去看了……那边乱成一团。” “额驸爷----”四贞听完侍女回话,微颦柳眉,对孙延龄说道:“我送大嫂的血燕,是想着她怀了身子,需要滋补,所以让人送了些过去,而且那血燕是圣母皇太后赏的,我从来没有开过封,这倒有些奇怪了。眼下海棠院必定混乱,我想还是亲自去瞧瞧,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陪你一起去!”孙延龄一脸阴沉,携着四贞一道走出世玉苑。 四贞边走边吩咐跟在身后的百灵:“你找个伶俐的,拿了我的牌子,快到宫里去一趟,请个太医过来给瞧瞧。” “老爷,老爷……”金氏满头青丝披散,半靠在床头上,一张脸如同纸一般苍白,紧紧抓着孙延基的手不放,竟是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孙延基握着她的手,沉声道:“昨儿还好好地,如今竟成这样……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若有个万一,我跟两个孩子怎么办?千万撑一撑,等大夫来看。”立在一旁的成哥儿听了,便抽噎着哭起来,明哥儿见一哥哥哭,立马嚎啕起来,孙延基便摆手让乳娘把他俩都抱下去。 大伯娘赵氏看着金氏的模样道:“这气色有些不大好……只怕请外头那些大夫不中用,还要请公主殿下去请位宫里的太医来给看看才好……” 三婶娘李氏撇撇嘴:“你没听说那血燕就是她那儿得的吗?这吃东西都吃出问题来了,还敢让她请太医,找死吗?” 孙延基喝问下人:“快去看看,大夫怎么还没来?” 第151章 有毒 下人连忙又出去催,过了一会儿,大夫来了,赵氏和李氏避到了屏风的另一边,那大夫看了金氏的模样,伸出手来按了按脉象,顿时后退几步,口中只是说:“夫人只怕是已经不成了……” 孙延基虎目圆睁,厉声道:“你可看仔细了?人命关天,可不敢信口胡说。【全文字阅读.】” 那大夫被他一吼,心惊胆战,又仔细摸了摸说:“看这脉象已经是很微弱了,这气色如金纸一般……请恕在下实在无能为力,府上还是早做准备,免得……” 孙延基将金氏的手搁下,咬牙切齿地骂道:“你是哪里来的庸医?谁请的你?看了病人,连救的法子都不曾想,就说这些丧气话。你赶紧给我滚,再敢多说一个字,我立即扒了你的皮,滚” 那大夫被骂的狗血淋头,当下抱头鼠窜。 大夫刚被撵出门,赵氏便拉着李氏转出来,劝说孙延基道:“眼下耽搁不得,快点禀了公主去宫里请太医来救命要紧。” 恰好孙延龄和四贞进门,听到这话就道:“公主已经让人快马加鞭到宫里去请了,一会就能到,大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氏等人一见四贞,忙屈身行礼,四贞扶起她们,温声道:“都是自己家亲戚,不必拘礼。大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氏正想说话,赵氏叫了金氏跟前的大丫鬟:“七巧,你给公主殿下说说,少夫人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地就病成这样儿了?” 听了询问,七巧和金氏身边侍候的另一个丫鬟双喜吓得跪地求饶。 七巧泪水“啪哒啪哒”的断线似落,哽咽泣道:“自打少奶奶怀了身孕,奴婢们比先前侍候的更加精心,没有一一点疏忽。先前少奶奶说是有些饿了,奴婢就拿取了些公主殿下前几日送来的血燕,送去小厨房里熬了来,少奶奶吃了半盏燕窝……就叫着肚子疼,然后开始流血,成了这般模样……” 双喜也哭个不停:“大少爷,公主殿下赏了少奶奶的血燕,少奶奶一直没有舍得再用,今个是听三夫人说燕窝吃了最是滋补,才叫奴婢们炖了那血燕,谁知道,呜……” 孙延基恨恨道:“你们是伺候着少奶奶的,她怎么忽然就成这样了?总是你们有不留心的地方……若姑少奶奶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双喜和七巧连连瞌头:“大少爷,奴婢们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少奶奶不过吃了半盏就血流不止,大少爷,真的不管奴婢们的事啊……” 林氏在一旁皱着眉头,不悦道:“好了,别哭哭啼啼的,听着晦气。究竟怎么回事,等太医来看了再说。” 四贞听了,皱了皱眉:“如此说来,倒是我送的那血燕有问题了?七巧,你把那血燕找出来,一会太医来了,也让他一并看看,还有大嫂刚才喝燕窝的碗,都一并收好,等太医来。” 四贞是宫里出来的,自然知道女人间为了争宠,什么龌龊的手段都能使出来,在路上,已经跟孙延龄问清楚孙延基这院里的情况,担心是妻妾争宠,拿她的东西做了伐子。 过了一阵,百灵领着个太医走了进来,太医给四贞和孙延龄见过礼后,就按四贞的吩咐,急步上前给金氏诊了诊脉,摸了脉后,那莫太医施针止血后,方起身对四贞道:“虽然凶险,还有得救。臣先给她暂时把血止住,但要真正救得性命,臣得知道府上少奶奶先前用过什么药,或是吃过什么东西不曾?” 七巧怯生生地看着他们,低声道:“少奶奶先前喝了半碗安胎药,然后又吃了半碗燕窝……” 四贞问:“莫太医,我大嫂这究竟是什么病?” 莫太医顿了一顿,面有犹豫,欲言又止道:“这个……” 孙延龄见状微微皱眉,对周围人说:“你们都先出去,这儿人太多,乱糟糟地都围着,对大嫂的病不好。” 当下赵氏、李氏及一干丫鬟等都退了出去。 莫太医看了眼四贞,四贞道:“无妨,留下这几个都是至亲,究竟是怎么回事,莫太医尽管直说。” 莫太医道:“回公主殿下……据臣看来,府上少奶奶这病,只怕不是病,是中了毒。” 这话一出,众人都大吃一惊,唯有四贞觉得在意料之中。 李贤淑一惊之下,目光一抬又看向那碗燕窝,不料一看之下,那桌上竟是空空如也。 莫太医又道:“所以臣方才问先前少奶奶用过什么药,吃了什么东西,臣想好生验验,看究竟是什么样……对症下药,才能解毒救人。” 老夫人钱氏看着四贞,微微地冷笑说:“公主殿下,大郎媳妇先前就吃了半碗燕窝,那燕窝老身听着可是你送的。” 莫太医听着脸色有些发白。 孙延龄正欲开口,四贞拉了拉他。 面色冷了冷,四贞道:“祖母说得不错,那血燕确实是孙媳送给大嫂的,我已叫七巧取了剩余的血燕,又叫她们盛了燕窝的锅碗都拿来给莫太医检验。” 老夫人捶胸顿足,老泪纵横地说道:“家门不幸,竟然出了这等丑事,不知是什么狼心狗肺之人,竟对大郎媳妇这样怀了身孕的人下手,我如今老了,不管事,府里就出了这等事情,天哪,你要收,就把我老婆子收去吧……” 四贞面色仍然冷冷淡淡地,道:“祖母莫要如此,莫太医也说了,大嫂有救。这事既然是在我公主府上出的事,我定会给大嫂一个交待!” 林氏拉老夫人:“二郎媳妇和大郎媳妇无冤无仇,害她做甚?婆婆快莫要抱怨了,待太医验了再说。” 莫太医此刻才明白老夫人和四贞话里的意思,一听这事竟然连公主都被牵扯到里面去了,更加用心查验。 听了林氏的话,老夫人抹了把泪:“老身哪里敢怪公主,只是家里先前都没有这样的事情,搬到这府上来,就这样不顺,依我看,咱们还是回老宅去的好。” 四贞听到这里,气息滞了滞,方才对老夫人道:“祖母只管放心,既然是在我府上出的事……我自然会把那害人的给找出来,宫里头什么手段我没见识过?我倒不信,那人能躲的过去。” 老夫人一听,紧紧地握住了林氏的手,嘟囔道:“就是查到……大郎媳妇受这样的罪,怀了几个月的孩子,只怕也保不住了……” 那边莫太医将金氏这日所吃安胎药的药渣、煮燕窝的沙锅、青瓷碗和血燕原料都查了查,突然脸色大变,拿着沙锅问道:“这燕窝,都有谁经手过?” 老夫人惊问:“果真是这血燕不对?” 莫太医道:“何止是不对,若我所看不差,府上少奶奶就是被这物所害。” 林氏疑道:“这血燕究竟有何不妥?怎么我瞧着就是红一些,和平常用得燕窝没什么区别啊?” 莫太医道:“这血燕没有问题,问题出在煮燕窝的水上,这水是浸过附子的,附子具有回阳救逆,补火助阳,逐风寒湿邪之功效,然而对孕妇却是有百害无一利,轻则落胎,重则血崩不止,可能府上少奶奶身子弱,吃了之后,不仅胎儿不保,血也止不住……” 一旁的双喜忽然道:“奴婢给少奶奶熬燕窝时,丁姨娘曾到小厨房去过,当时是她搭得手,帮奴婢舀的水……” 孙延基一听,怒得猛拍桌子道:“丁氏竟然如此歹毒,待我拿了他来。” 老夫人也气得浑身发颤,道:“亏得我平日当丁氏是个老实人,没想到她竟有如此祸心,只怕她是想借机害了大郎媳妇,想当主母呢!” 当下唤在丫鬟婆子去搜丁氏的屋子。 没过多久,丁姨娘就被孙延基拖了头发拉过来,当场审问丁姨娘为何给燕窝里下了毒。 丁姨娘一头青丝被孙延基拉得生疼,跪在地上,哭得如同梨花带雨一般:“妾身没有,妾身那会儿正好去小厨房,想给燕丫头煮鸡丝面,见双喜给夫人煮燕窝,就搭了把手,妾身不知道什么附子……不是我,我真不知道……我没有下毒,夫人并日待我不薄,我怎么会害夫人?” “你是不是想她死了,大郎就能将你扶正?”老夫人说着,就气得上去掐丁姨娘。 丁姨娘呼痛,却也不敢躲闪,只是哭着摇头道:“不是我,我真也不知道……” 过了一会儿,搜丁姨娘屋里的丫鬟婆子过来,拿了一小坨血燕在呈上,说是在丁姨娘屋里搜到的林氏问道:“既然不是你,你又哪里来的血燕?府上素日用得都是白燕,你这又是哪里来的?” 丁姨娘唯唯诺诺说不出话来,沉默了一会,一旁的孙延基面有赭色道:“母亲,这血燕,原是我问湘兰拿了些给她的……是我因看她平日侍候湘兰用心,近来身子瘦了些,就让湘潭兰分了些给她补身子……” 一听孙延基竟然要了嫡妻的补品给小妾,众人都睁大了眼睛。 第152章 自伤 众人把目光投向四贞,老夫人道:“既然查出来大郎媳妇中毒的事和公主无关,老身就请公主拿个章程出来,看今个这事怎么处置吧,虽说这是大郎院里的事,可这一大家子人毕竟是在公主府上住着……” 这等于是扔了个烫手山芋给四贞,一个不好,就会得罪孙延基的妻妾。 四贞微微一笑,看着孙延龄,目光充满了依赖:“我当然是听额驸爷的。” 孙家的事情,当然由孙家人裁断为好,他们兄弟之间的事,她犯不着掺和进去。 孙延龄沉思片刻,最后目光停留在丁姨娘身上,声音听不出来任何喜怒:“大嫂怀孕这后,吃食的东西,别人避犹豫不及,当时,丁姨娘怎么想着要搭把手的?” 丁姨娘脸色顿时惨白,倒像血崩的那个人是她一般。 她浑身微微颤抖着,几乎要站立不住,连忙辨解道:“二少爷,您知道妾身的为人,素来老实愚笨,燕窝的事情怎么会与我有关?我不过是想着大少爷这两天繁忙,我这个做妾室的,得把主母照看好……” 她拉了拉孙延基的衣袖:“大少爷,您帮妾身说几句,这么多年,您该知道,妾身的为人和品性,今日之事和妾身真的没有半点关系,还望两位少爷明察。” 孙延基拉住她的手。 “少爷……”丁姨娘的哭声里满满都是委屈,她朝着孙延基娇声呜咽,“难道,少爷还不知道妾身的品性吗?若不是心里没有什么私心杂念,妾身也不可能帮双喜去舀那碗水,妾身真要做了什么,就会像现在一般被揪出来,难道妾身是个傻的吗?如今这个样子,妾身也不敢怪谁,只怨自己命苦吧!” 她畏缩地看看了四贞和孙延龄:“公主殿下、二少爷……既然你们认定了妾身,就别再追查了……反正妾身人微命贱,如今你们既然认定了……只管让人砍了妾身就是!” “胡说!”孙延基的脸色好似笼上一层寒霜,“就算你是个姨娘,也是一条性命,岂能胡来?这件事情,一定要彻查清楚!” 他拱了供手,对孙延龄沉声道:“二郎,这事你得给大哥一个公道,不能因为事情牵扯到公主殿下,就置之不理。” 孙延基冷笑:“听大哥这意思,还是怀疑公主所送的血燕有问题了?刚才太医的话,你,是不信了?” 孙延基梗着肚子回答:“和公主的血燕有没有关系,我不知道,但今个这事,太医的话,分明不尽不实。” 莫太医诧异地看向孙延基。 孙延基冷哼一声:“二弟莫非忘了,我从前在军中,是管理军需的,军需物质其中一项,就是药草,所以对辨识药草,我不敢说精通,却也不输给一般的太医,莫太医只说煮燕窝的水里有附子,说那血燕没有问题,可依我所看,那血燕分明有红花的味道。我不知道莫太医是顾忌公主的身份没有说还是没认出来,但这事确有古怪。” 他愤愤地看着四贞道:“不能因为公主是皇亲贵胄,就这么欺负人吧?” 四贞问莫太医:“他所说的,可都属实?” 莫太医叹了口气,赫然道:“这事,是臣想差了,臣进来听说那血燕是公主殿下送的,想着反正煮燕窝的水里已经有了附子,就隐瞒了血燕里夹杂着红茶之事……做这事的人十分精细,那红花都挑的跟头发丝一般粗细,夹在血燕之中,粗看会以为是血燕本来的颜色,臣若不是闻着气味,也几乎看走了眼……” 老夫人撇了撇嘴:“敢请,这请宫里的太医来看病,还有这等缘由啊?公主殿下,虽说您身份尊贵,可老身还是想问问,大郎媳妇与你何怨何仇,你要这么害她?” 孙延龄不悦地皱起眉头:“祖母,公主她和大嫂无怨无仇,害大嫂做什么?这事没查清之前,祖母不要妄下断语。” 到了这会儿,四贞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什么人下毒,需要下双份?除非,这件事,根本就是两波人做的。 她不言不语,冷眼旁观察在场众人的神色。 孙延基看着孙延龄道:“二弟,我不管这事是不是和公主殿下有关,但那血燕是公主所送,二弟你今日,得给我一个说法。” 丁姨娘见状,连忙劝解道:“大少爷,且先消消气。妾身相信,二少爷定会秉公处理。” 屋里正在纷乱,却见孙延基的另一个妾室花姨娘领着下人们押了一个人进来。 众人面面相觑,被押进屋里的人,竟是小厨房的烧火丫头小菊。 花姨娘上前行礼,然后对孙延基道:“妾身听说了这事,就觉得蹊跷,往小厨房里问了问,可惜,问出今个是这丫头在烧火,就叫人去寻她,不巧却撞见这丫头偷出院门,方才从她身上搜出了这么个东西,特来交给额驸爷查看查看。” 说着,她朝已经醒来,躺在床上的金氏轻轻一笑,仿佛胸有成竹的模样。 四贞不动声色,就着孙延龄的手细看了下,疑惑地说:“像是个药瓶,莫太医你来瞧瞧吧。” “大哥也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免得莫太医一个人看走了眼。”孙延龄说着,看向莫太医道,“还请您给好好瞧瞧,究竟是怎么回事?” “少爷,少爷……”门口有管事的婆子蹑手蹑脚走进来,也不敢抬头看屋里人的目光,结结巴巴回道:“丁姨娘院里的,她跟前的两个大丫鬟,春草和秋菊都上吊死了。” “混账!怎么看人的?”孙延基脸色铁青,目光冷寒,看向丁姨娘,“贱人,你还说与你无关,若是无关,你院里的丫鬟,怎么会好好的就上吊死了?” 丁姨娘瘫软在地,犹自辨解道:“妾……不知道,妾身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一定是有人要陷害妾身,一定是……” “公主……”莫太医率先开口禀道:“回额驸爷的话,瓶中装着附子所制的药粉,这个药粉加到煮血燕的锅里,再加上血燕里的红花,就会引起血崩,正好和府上大奶奶的症状相符。” 听了太医的话,小菊跪在地上浑身发抖,她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轻颤,哆嗦着哭道:“那瓶子,不,不是奴婢的……” “住口!”孙延基断喝一声,满脸厉色,“这毒药瓶子,分明从你身上搜出来,还敢在公主和额驸面前抵赖,难道花姨娘会污蔑你吗?来人,带下去打死!” 丁姨娘骇然不已,看着孙延基喃喃喏喏:“大少爷……那两个丫鬟,本就是少奶奶安排给妾身的……” 显然,到了这会儿,她已经明白自己因为得孙延基宠爱,故而遭金氏陷害了。 小菊是花姨娘抓的,谁知道那药瓶是不是花姨娘硬栽赃陷害的?花姨娘可是金氏的陪房丫头,对她唯命是从。还有春草和秋菊,都是金氏给的,如今突然上吊,自个真成了百口莫辨! 金氏听到这话,哭泣道:“大少爷,那两个丫鬟虽是妾身给丁姨娘的,可这么多年,一直都为她所用,妾身难道会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陷害于她吗?” 四贞转眸看向已经悠悠醒转的金氏,见她虽在啜泣中却哀而不痛,再把前后事情联系思量,便明白了几分。 这只怕是金氏要借刀杀人,矛头指向丁姨娘,只是金氏也没想到,那血燕里,竟然有人另加了红花,和那附子一混,险些令她自个送了性命。 但这一切只是四贞的猜测,她一时也拿不出证据,只能在一旁不说话。 “姨娘,姨娘……”屋外传来孩子哭声,丁姨娘的儿子,三岁的明哥儿跌跌撞撞跑起来,拉着孙延基衣襟哭道:“父亲……,明哥儿以后听话读书,请父亲不要责罚姨娘……” 丁姨娘泪如雨下,忙上前抱紧明哥儿,母子二人哭得哽咽难言。 孙延龄叫人把明哥儿抱下去,先把丁姨娘关进柴房,待查明后再做处置。 孙延基看了眼四贞,对孙延龄道:“丁姨娘放了附子,应该处置,可那血燕之事怎么说?” 四贞看了看孙延基,轻声道:“大哥,今日这事虽说和我也脱不开干系,但这血燕是宫中所赐,拿来的时候,并没有开封,这一点,想必大嫂也能做证。我想,赐血燕给我的人,本是想着对我不利的,没想到我会转赠于大嫂……” “不管怎么说,大嫂是因我受了这个罪,我定当弥补,我会拿些补身子的药材和银两给大嫂,但大哥若是不依不饶,再要我给个什么说法,我却无能为力,不知大哥意下如何?” 金氏连忙道:“是,那血燕我打开的时候,上面还有宫里头的封印呢……” 孙延基阴沉着脸,半天方道:“你是公主,你说了算。” “大哥——”孙延龄皱着眉头,“你这样说,倒像公主仗势欺人似的,若是大哥对这事有不满,不如我们请大理寺卿来断此案?” 第153章 蹊跷 莫太医一看他们家人起了争执,连忙道:“公主,臣到外面去开药方,先前只是暂时帮着止了血,如今找出了原因,得对症下药。” 四贞让七巧陪莫太医出去,准备抓药煎药之事。 “哼,官官相护,就算大理寺卿来了,又会如何?先前那太医不是一听血燕是公主所赠,就故意隐瞒了吗?”见莫太医出去,孙延基愤愤地说:“我们是草民,贱命一条,哪里敢跟公主讨个说法?罢了,既然这公主府容不下我们,自搬回老宅去住好了。” 一直没说话的林氏突然道:“公主要是不喜欢金氏,就是一句话的事,用得着这下毒的手段吗?大郎,你不也说过,得罪了公主,是全家人都要遭殃的,怎么自己这会倒沉不住气了?依我看,这事和公主无关,就是有人见不得咱们一家过得好,故意兴风作浪呢。” “咱们一家人住在一起,这才刚开始呢,就经不住别人挑拨离间,以后,还怎么复兴咱们孙家的祖业?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我看今个这事,分明是有人故意想让你们兄弟起嫌隙,你们就这么沉不住气?” 想到孙延龄说他幼年时险些中毒死了的事,四贞开始觉得头痛,她原以为孙家是武将之家,家风应该简单,没想到大宅子里,那些魑魅魍魉的事一点也不少。 显然,从小的时候开始,孙延龄就不怎么受人待见啊,现在,是不是也有人不待见他尚主,故意破坏呢? 像今个的事,一个不好,兄弟反目,他们夫妻生了嫌隙,都是有可能的。就不知道金氏此举,是有人指示,还是就是她想除去丁姨娘,结果误打误撞出这么个结果? 还有那血燕,是圣母皇太后所赏,里面的红花,是圣母皇太后叫人加的,还是血燕本就是其他人送给圣母皇太后,然后再转送给她的呢? 四贞百思不得其解,她隐隐觉得,这事怕要成为无头公案了,至少,眼下是找不出什么“真凶”的。 老夫人听了林氏的话,气得一拍桌子道:“合着,这事就让大郎媳妇忍下来吗?还有那丁姨娘,难不成就轻饶了去?” 孙延龄则道:“是大哥的妾室,怎么处置还得大哥拿个主意。我今个只说那血燕之事,还请大哥细想想,公主她有什么必要害大嫂?若是不喜你们在这儿住着,就是说句话的事,何苦下此毒手?只怕那血燕是有人要害公主的,只是没想到会送给大嫂吃了,大嫂这是替公主挡了灾,我们夫妻,自当补偿。” 提起丁姨娘,孙延基恨恨道:“我素日当丁氏是个老实人,没想到竟有如此祸心,只怕她是想借机害了你大嫂,好把她扶了正!” 林氏却叹了口气道:“丁姨娘虽然相貌生得好,为人却是一向老实巴交的,怎么会忽然想不开要动手害大郎媳妇呢?”” 老夫人一震,厉声喝道:“兴许她丧心病狂了呢?再说不是她还有谁?其他人,谁会像她那么盼着大郎媳妇出事?如今人证物证都有了,还扯那有的没的做什么?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谁知道这些年她是不是装乔扮好人呢?” 听了此话,孙延基深深吸了口气,道:“罢了,今日这事,多半是丁氏妒忌主母所为,其他的,都不必再提了,先关着那丁氏,等问清楚了,再处置吧!” 到了这会儿,还不肯处置,分明是他也并不相信这事是丁氏所为。 金氏小声哭道:“夫君,妾身都这样了……” 孙延基却没有吭气。 被林氏一说,他也发现这事多少透着一些蹊跷,只怕丁氏也有冤情。 谁会陷害丁氏呢?答案不言而喻。但他的嫡妻险些为些丧了命,他不可能站出来说这是金氏贼喊捉贼,两种毒,另一种牵扯到公主,他也没法查下去。 既然查不下去,只好先将丁氏关几天,然后不了了之。 金氏失望透顶,自个险些命都没了,竟然就换了这么个结果,正想开口,老夫人在旁边突然咳了起来,止都止不住,吓得林氏和四贞连忙问她怎么了。 老夫人好容易止了咳,叹着气道:“家和万事兴,我这惊心劳神了这半日,只觉得阵阵发晕,有些撑不住,要先去歇歇。你们也别再闹腾了,今个这事,就是那丁姨娘不怀好意,处置了就是,别再查来查去的,查得人心惶惶,不得安宁。” 她又咳了几声说道:“大郎媳妇身子有亏,你们就从公中拨五百两银子给她好好调养,从前二郎没娶媳妇,府里头主持中馈一直都是她在辛苦,兢兢业业、克勤克俭,为人最是大度谨慎。公主府的事,老身说不上话,但我们孙家的中馈,还是交给她打理,从前她管家的时候,再没这些个事。” 话语里,还是对四贞隐隐有不满。 林氏看了老夫人一眼,笑道:“婆婆糊涂了?如今咱们在公主府上住着,虽说吃穿用度,都是公中在走,可公主贴补的,也不少,除了咱们随身服侍这些人,院里的粗使婆子们,还有外院的小厮,月例都是公主府这边在开,大郎媳妇管中馈,岂不和公主府上有冲突?” 扫了一眼金氏,林氏又道:“大郎媳妇要照顾两个孩子,如今又不产了,照顾内宅力有不逮,今个这事虽是在公主府上出的,但管着小厨房的人,还有丁姨娘身边的丫鬟婆子,都是咱们带过来的,说起来,还真和公主没什么关系。也是换了个地方,人心浮动,使得宅中不得安宁,以媳妇来看,不如就统一交由公主府上的管事嬷嬷安排,那杜嬷嬷是宫里出来的,干练的很!” 孙延龄也冷然一笑,声音如同冰棱般刺骨,“可不是,本以为咱们兄弟在一道,互为助力,结果这才几天就不得消停,照我看,大嫂这事,一为妻妾相争,二来主持中馈。妇人头发长见识短,整日算计来、算计去,弄得府里一团乌烟瘴气,岂不是等于给别人可乘之机?大哥好好想想吧,这事究竟要如何处置,我和公主先行告辞。” 一场偌大的风波,被这样轻描淡写地就处置了过去。 虽然说了不许再议这事,毕竟挡不住有人背地里议论。 说什么话的都有,最多就是说丁姨娘好命,生了个好儿子为她求情,以至于做出这样恶毒的事情,不过是被关进柴房而已。 也有人说大少爷此举,是为了袒护大少奶奶,毕竟,那个丫鬟小菊,可是矢口否认那瓶子是她的。 抓人的是花姨娘,谁知道是不是按大少奶奶的意思行事,故意反咬一口丁姨娘。 也有人说大少奶奶可怜,出了这样大的事,险些送了性命,还被人冤枉。 不过这些声音,都在杜嬷嬷开始管理府中诸事后,销声匿迹,倒是有几个嘴碎的婆子,被喂了哑药,赶到了庄子里做事。 金氏在莫太医开了药方,仔细调养了几日之后,总算脱离险境,恢复了几分元气。 只是想到她那个没保住的胎儿,她心里就愤恨不平。 她在看到那夹了红花的血燕时,之所以没有声张,是因为她以为那就是四贞的意图,所以她就顺水推舟,将计就计,想彻彻底底地大闹一场,叫人看看,公主因为主持中馈之事,容不下她这个大嫂,竟然借机要整得她小产,想借此震慑住了,叫四贞再不敢对他们这一房下手捅刀。 拿到小厨房煮的燕窝里,不过只有一丝丝血燕,顶多会害得她有些肚子疼,等大夫来了,再看到那血燕,四贞就摆脱不了那个名声了。 金氏十分清楚:孙延基别的事能够忍让孙延龄,但事关子嗣,断不会让。 果然一切都如她所料一般,天衣无缝。 只是金氏算来算去,算错了一件事:那就是竟然真的有人要害她,竟然在燕窝里给她加了附子水,害得她滑了胎不说,还差点儿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醒来后明白了这点,金氏也是一阵后怕,又听四贞说那血燕是宫中所赐,才明白自个这是遭了无妄之灾。 如此阴差阳错,不管这事和丁姨娘有没有关系,金氏都不打算饶了那个占据她夫君身心的女人。不过听了林氏所说,金氏也是一惊,事后多次劝慰孙延基,不要因为此事兄弟阋墙。 同时,金氏暗暗打定主意要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绝不对人透露半分。 四贞没有想到,事情的真相和她所料区别不大,只是她以为那附子水是金氏所为,结果,却是其他人下的手,她以为血燕之事金氏也被蒙在鼓里,不想金氏却是知道的。 但因为这事一时查不出究竟,她也就丢到了一旁,却突然听杜嬷嬷说,丁氏在柴房里畏罪自尽了。 丁氏自缢之后,林氏想着她以前是个懂事的,赏了些银子给她家里,她家里人听闻丁氏是毒害主母被关起来的,也不敢声张,将她尸身接出去葬了了事。 渐渐的,这事就过去了,丁姨娘这个人也鲜少再被人提及,只明哥儿有时要找姨娘,但三岁的孩子,过不了几个月,对生母的印象也就淡了。 只四贞觉得这事前前后后透着蹊跷,她暗中打听了丁姨娘的为人,觉得不像是她所为,就把这事记在心里,仍然想揪出那个暗中下毒手的人,好令丁姨娘沉冤得雪。 而且,她还想知道,究竟圣母皇太后对那有毒的血燕知不知情。 第154章 研墨 淅淅沥沥,细细密密的雨声透过菱格花窗传进来,风吹动窗前的帷幔四散翻飞,室内光影闪烁,孙延龄抬头看了看窗,搁下笔,准备去关窗。 他最讨厌研墨写字这些事了,但四贞说如今他进了议政王大臣会议,不再像从前是单纯的武将,少不得要写奏折什么的,将字练好是紧要的事,他只好勉为其难。 “额驸爷,您忙着,奴婢来关窗子。”一个倩丽的身影三步并做两步走了过来,娉婷婀娜,煞是好看。 孙延龄没有在意,这几年他没有要通房,身边也没有丫鬟伺候,如今府上莺莺燕燕全是四贞的人,听到声音,他估计是书房里侍候的哪个丫鬟,连看都没有看,就继续拿起搁在书案上的笔。 关了窗,那身影又走向书案:“这研台里的墨都没有了,奴婢来给额驸爷研墨。”声音婉转悠扬,带着微微弱弱的媚,想要听仔细点时,却发现那媚带着娇。 孙延龄却似没有听进耳朵里,沉声给了个“嗯”,算是应许了。 一阵如兰似麝的香气扑面而来,跟着,那窈窕的身影像是没有站稳,往孙延龄的怀里扑去。 孙延龄练不是花架子功夫,加之在沙场上历练那么些年,若是个和他一般的高手,或许这一扑,就扑成了,但对方不过是个一点身手都没有的,他又没心思,哪里能让她得逞,本来拿着笔的手顺势一甩,轻轻一个侧步扭腰闪身便躲了过去。 而那倩丽的身影只觉得身前一空,面上一凉,她踉踉跄跄地扑向前,试图抓住书案的一角,没抓稳,到底还是以极好看的姿势扑倒在了地上。 美人就是连摔跤都好看的,这身影就是如此,虽然扑在了地上,却一点也不令人觉得狼狈,若是有人看着,就会觉得那侧扑的身姿犹如起伏的山峦,曼妙如画,那修长比较接近的脖颈如同天鹅,优雅迷人,还有那微微敞开的衣领,可以窥见的雪白丰润,蜂腰翘臀,以及因惊惶微微颤动的娇躯,都令人浮想联翩,血脉贲张。 那美人侧扑在地上半天不见动静,嘴里“哎哟,哎哟”娇滴滴的喊了几声,作势朝孙延龄的方向看去。 结果,她没有看到的想像中垂涎或是情动的眼神,反而见一双微勾的桃花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是一种玩味地、蔑视地打量。 美人连声惊呼,也不保持侧扑了,爬起身跪趴在地上叩头请罪道:“奴婢明月见过额驸爷,奴婢行事鲁莽,冲撞了额驸爷,实在是罪该万死,还请额驸爷责罚。” 即使是趴着磕头这样的动作,她也做得格外好看,更将傲人的身形显露无疑。 孙延龄唇角勾笑,肆无忌惮地将她看了个仔细,方才语气怜惜地说道:“明月?你是太皇太后赏的,在这府里除开公主,就属你身份贵重,怎么倒自称起奴婢来了?应该称‘妾身’吧?快起来,地上凉,仔细着身子。” 明月一听孙延龄的口气,脸上浮现笑容,身体却弯如春月的柳枝,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缓缓如同跳舞一般从地上起身,垂首给孙延龄福了福身,似乎是怕责怪,抬起头,眼睛飞速地看了孙延龄一眼,而后羞怯地垂了下去。 只是抬头的那一瞬间,她已看到孙延龄的眼神炽热而灼目。 她轻声细语地回道:“本该称妾身的,是奴婢在宫里呆习惯了……加之额驸爷一直没有来奴婢的院里……奴婢就想,或许额驸爷不喜欢奴婢,既如此,就当个丫鬟,侍候着额驸爷,也是一样的……” 说话的时候,她虽然垂着头,整个身体却挺立如竹似松,自有一股子傲然之气。 和她那玲珑有致的身材相反,明月的长相,是清音素言型的,因是夏日,她穿了件月白镶淡绿的纱质旗装,满头青丝梳了个简简单单的两把头,戴着两个滴水状的青玉坠子,越发显的脖颈修长,肌肤莹白,只是垂头立在哪里,却有股子袅袅婷婷,清雅宁静的味道,和她那凹凸玲珑的身材成了鲜明的对比,看的人恨不得细细探究、好生怜爱一番,一查究竟。 若非孙延龄早年是风月场中滚过来的,还真要被这样的尤物迷一迷。 明月低着头,自然看不到孙延龄的眼神在她低下去的瞬间,就变得冷冽而淡漠,嘴边甚至还掠过一丝淡淡的讥嘲,开口却是温柔的:“你也知道,爷和公主还是新婚。人家是妻凭夫贵,爷这做额驸的,却是夫凭妻荣,自是不好不听她的意思。不过,你是太皇太后跟前伺候过的,又是端顺太妃的义女,早晚爷都要收了你,以后别再称奴婢了,你是这府上的半个主子,怎么能自轻自贱?” 听了孙延龄的话,明月看着仍是恭恭敬敬的,嘴角却忍不住绽出一抹笑来,她轻轻地说:“奴……妾当然听额驸爷的,妾明白额驸爷的意思……公主生得美,位高权重,哪里是妾这样的人能够争的,只是妾身为人虽然粗笨,腿脚却比别人灵活些,额驸爷要有什么跳腿的事情,尽管使唤妾去做就是。” “腿脚灵活?”孙延龄唇边的笑意更浓:“爷倒觉得,你那腰肢更是灵活,想必……”似是听到了什么动静,他突然正襟危坐,轻咳两声道:“你那脸上,涂着墨了,和花猫似的,回去洗洗吧。” 明月一惊,连忙捂着脸跑了出去。 刚跑出去,就遇上四贞带着云雀、百灵过来,明月越发慌里慌张,连给四贞行礼,都是手足无措,一副作贼心虚的模样。 见明月行礼后急冲冲离去,云雀瞧瞧虚掩着的门,愤愤地说:“公主,她一准是在里面和额驸爷一处,所以听见您来了,才那么慌张。” 四贞却笑道:“她是额驸爷的贵妾,你们该叫月姨娘,别她她她的,没规矩。” 孙延龄听到动静,迎了出来,拉着四贞的手调笑道:“公主今个肯召见为夫了吗?” 四贞温柔地笑着,用锦帕印了印孙延龄脸上的一滴墨:“额驸爷练字辛苦,我过来瞧瞧。” 他和四贞进了屋,云雀和百灵两个见状,连忙在门前立定,没有跟进去。 等书房的门轻轻被掩上,四贞虽然没有甩开孙延龄的手,脸上神情却变了变,刚才那股子柔情蜜意全然收了起来,冷冰冰地瞧着孙延龄,低声斥道:“额驸爷,红袖添香研黑捧卷,您这字,练得可够舒坦的!” 孙延龄看着她的样子,笑了起来:“为夫以为公主殿下遇到什么事都是泰山压于顶而色不改的,不曾想,你也会吃其他女子的醋。”他将四贞的手放置唇边轻轻一吻,“你放心,她那样的,勾引为夫还差了点。” “噢,她这就送上门来勾引你了?动作倒是够快的。”四贞见孙延龄亲吻自个的手,脸上浮现红晕。 她方才见明月鬓发微乱,衣领稍开,脸红又羞窘的那股子,明知孙延龄不至于怎么样,心头却窜出一股邪火,这会儿听孙延龄亲口证实只是明月一厢情愿,心头的不安消失了不说,脸上甚至还浮现出有些幸灾乐祸的笑来。 “呵呵,宫里头还真是费心了,不知从哪里找到这么一个尤物来,也真不容易,你说,她真是辅国公家的女儿吗?怎么倒像是那些清倌、红倌一般,奉迎起男人来,一套一套的?”孙延龄声音里满是鄙夷,提起明月来,半点也找不到先前的温柔劲。 四贞听的嘻嘻一笑:“可不是吗,那日在宫里还不觉得,等回来换了衣服一看,我也吓了一跳,我若是个男人,有这么个可人儿在身边,真得立马收了她,没想到,额驸爷你倒能忍得住。” 孙延龄靠近四贞,唇舌呼出热气,直入四贞的耳朵:“这世上,能叫我忍不住的,也只得你一个罢了!” “既然知道了她的打算,不知额驸爷想如何处置?”四贞被他说得面红耳赤,一阵痒痒,连忙将他推开,笑问道。 “哼,先由她得意两天,等过几日,寻个合适的时机,整死了事!”孙延龄语气冰冷,仿佛那明月就是个蚂蚁一般。 听了孙延龄所说,四贞眉心轻颦,她思忖了片刻方道:“此时不宜大动干戈,太皇太后他们是个什么打算,我也没摸清,试婚格格本就是公主们下嫁的规矩,建宁那里的阿云朵,还顶着个郡主的名头,又自小是在宫里娇养大的,还不一样让她收拾的服服贴贴?怎见得咱们就不能收服明月? “再一个,额驸爷若真的想处置掉明月,也不急在这两年,这可是在京里,说不定今个除了一个明月格格,明个宫里就送两个星星来,岂不是更麻烦?我瞅着,这明月的路数倒是个不怎么聪明的,此事额驸爷就不要费心了,我想个法子拿住她,叫她不敢往宫里送消息就是。” 第155章 贴心 孙延龄细细打量了四贞一番,疑惑地问:“你是真菩萨心肠了还是考验为夫?我是说真的,你别瞧着我好像很会怜香惜玉似的,那也看对谁,有那不知死活往身上扑的,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 见孙延龄说到后面,故意露出的狰狞之色,四贞笑着用手将他的表情抹平:“行了,我知道额驸爷你是沙场上回来的,杀人不眨眼,您要铁了心要给她一剑,我当然不会拦着,只是我要提醒我们玉树临风的额驸爷,你从小到头被多少女人扑过啊,难不成,你把她们都杀了吗?” 见孙延龄语塞,四贞又道:“杀了她看似一了百了,但她是宫里赏下来的,就算咱们的理由能说得过去,只怕宫里头还是会疑心,如果这明月真是给宫里头通风报信的,那肯定还会再塞人进来,万一那塞过来的人不好对付怎么办?还不如留着这个胸大无脑的明月呢。” 孙延龄一听四贞这么说,坏坏地笑了起来:“你说她胸大无脑,确定不是在吃醋吗?”他的眼光朝四贞的胸前溜了溜,“我的娘子,其实为夫觉得你那里也不小,不过,你的脑袋瓜也蛮灵的,可见胸和脑,不是一个大了另一个就会小。” 这个人还真是,什么都能扯到那种事情上去,四贞深深怀疑孙延龄是不是这几年禁锢太久,所以才会显得这么急色。要不,就是他根本就是个登徒子,那些年的深情专一,会都是假相。 看见四贞的眼神,孙延龄立马猜到她的心思,不由揉了揉她的头,笑道:“你啊,就是在宫中呆的时候太久,绷的太紧了,连夫妻相对,都要这么正经八百的,有什么乐趣?” 四贞白了他一眼:“额驸爷,现在是大白天,上床夫妻,下床君子,哪里有你这般时时孟浪的道理!” 见四贞如此,孙延龄耸耸肩,搂着四贞笑道:“我哪有时时孟浪?我哪些手下,可都喊我冷面将军,也就是对你,为夫才这般温柔。” 不等四贞再将他推开,孙延龄就沉声道:“你怎么准备那如何处置那个明月?我今个瞅着,她是个胆大的,这才几天,就敢跑书房来勾搭我,要是不早些料理了,保不齐哪天就给我下药了。再一个,大哥他们如今也在府上住着,万一她在我这儿得不了手,再从那边使力怎么办?我大哥那个人,最是怜香惜玉,真要出个什么事,可不好给大嫂交待。” 四贞想了想,轻声道:“额驸爷放心,我几日,我也想过如何拿捏这个明月,祖母先前不是说过几回要给你这添两个人吗?我想着也应承下来,一边是母后赏的,一边是祖母送的,就让他们两边缠斗去,省得咱们自己动手不说,为了孝道,母后那边也不好说什么,若是中间再挑出错来,那就都没话说了。” 她瞅着孙延龄浓黑如墨的眼睛,突然狡黠地笑了起来:“实在不行,你就用美男计,收了她,顺水推舟,说不定,她就此对额驸爷死心塌地,岂不是皆大欢喜?” 孙延龄本来听她前面的法子,觉得颇为妥当,再听到后面这句,不有愕然,但转瞬间,他就唇角一勾笑道:“好啊,公主既然这么体贴为夫,我就一一收纳,不推辞了。” 四贞却变了脸,用手掐着孙延龄的脖子,恶狠狠道:“你敢——” 孙延龄做出垂死挣扎的模样:“公主,公主……你饶了我,我,不敢……” 四贞松了手。两人相视无言,过了一会,都撑不住笑起来。 四贞想了想对孙延龄说道:“你在内院行走,小厮带不进来,现在你我按规矩得分居两处,平日里有什么事,都得经过杜嬷嬷,你也知道,她是早年母后就派到我身边的,这些年虽说对我也很忠心,但人心难料……不如,将我身边的云雀和喜鹊放在你这边侍候,也方便咱俩通消息。” 孙延龄一听这话,不由挑了挑眉毛,似笑非笑的看着四贞。 四贞嗔了他一眼:“你道我安排她们两个,是监视你老不老实啊?算了吧,就算你有再多的女人,难不成还会动摇我这个主母的地位不曾?再说了,你都说过这一生一世就要和我双双对对,难不成我还不信你吗?” “只是在内院里,你身边没个招呼的人,实在不方便,我这人手多,她们两个,又服侍了我这么些年,都很放心,所以安排经你。你要不愿,就找两个年纪小,机灵点的小厮吧,只是我怕七八岁的孩子,不顶什么事。” 听四贞说的如此透彻,孙延龄唇角便浮起一抹笑意道:“不用不用,就听公主的安排,你这样安排甚是周全。不过,公主这几日都没召我这个额驸侍寝,今个该召一回了吧?” 四贞指指案上的笔黑纸砚,笑嘻嘻道:“额驸爷的十篇大字,今个可完成了?” 孙延龄一听,垂头丧气走到书案旁:“公主请回吧,为夫要开始写字了。” 四贞笑着走了出去,只是当天到了晚膳的时候,孙延龄虽然只写了八篇大字,仍然被请到了四贞那边。 有几天不曾亲近,新婚两个小夫妻自然是好的蜜里调油的肉麻模样,等到熄了灯并肩躺下,两人却难免有些拘束,尤其四贞,几乎在孙延龄靠近她时,迅速朝床里边滚进去。 感觉到孙延龄悉悉索索的往自己这边靠近,四贞几乎要将自个贴到床围上,后来又觉得自己这样太可笑,不过是几天不曾同床,怎么就拘谨起来了呢?于是又慢慢将身体放松,往后一转,恰好跌入了靠过来的孙延龄怀里。 四贞感觉到衣襟被拉开,感到一阵紧张,突然就冒出来一句:“额驸爷,你有没有想过我白天那个建议?干脆,你就收了明月,其实也不失为一个好计策!” 孙延龄听了这话猛地沉下了脸,他的手停滞不动,少顷方道:“公主这一次两次的试探,不嫌累吗?” 他叹了口气:“你在宫里呆久了,就觉得我也和这世间其他男子一般,不能一心一意的待你吗?” 四贞摇了摇头,想到孙延龄看不见她这个动作,连忙道:“不是,我不是不信你。是这个法子最为简单,男子三妻四妾是很平常的事……” 话没说完,已经被孙延龄以吻堵住了嘴。 “虽说是很平常的事,但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贞贞,你不要自欺欺人。我若是那等没见过女人的,你就是不允,只怕我也把持不住自己,但如今我是万花丛中过来的,哪里还会稀罕那些个莺莺燕燕?你不要再为难自己,也别想那么多。再难,咱们夫妻同心,总能过去的……” 说着话,孙延龄的十指如同弹琴般灵动,趁四贞愣神之际将她一层层剥尽。 等皮肤接触到冰冷的空气时,四贞才发现自个中衣上的带子已经被他解开了,衣襟大敞着,露出里面水红色的抹胸来。 她慌乱地想一把拢住,却被孙延龄捉住了手,炽热的吻印上她的锁骨,两人双双倒在了鸳鸯帐里。 长发披散如瀑,红唇微启,娇羞脉脉,转目间秋波涤荡,百芬竞放,已然是柔媚入骨的模样。 孙延龄心跳如鼓,顺势就将唇在四贞的颈间流连下去,一点点往下,吻得她完全不能自主,只能由得他肆意妄为。 “二郎,你不能这样……”四贞勉强呜咽着,眼看就要溃不成军。 孙延龄唇舌滑上去,一路肆意横扫,堵在四贞嘴边,将她的话一一挡了回去。 他带着微喘抬头看四贞,感觉到她的紧张,就轻轻笑起来:“怎么还这般害羞?来,为夫再好好教你……” 第二日一早,四贞起来洗漱,嫌孙延龄晚上折腾太过,始终不给他一个好脸色,随便他说什么,都不肯应声,令画眉带着几个丫鬟侍候的胆战心惊。 等孙延龄出去练武之时,画眉借着给四贞梳妆之际低声道:“公主,您可不能自持身份,对额驸爷那样倨傲,奴婢可听说了,好些皇家公主和额驸爷的感情,就是因为公主太过飞扬跋扈,不把额驸爷放在眼里,两个人的感情才一日日变坏的!” 见四贞没在意,画眉急切地说:“您想啊,男人都是要面子,要哄的,虽说公主不比寻常的女子,出嫁也不用依靠夫君,说起来,额驸爷还要巴结着您,可这大面上的事情,您还是要让额驸过得去。奴婢看额驸爷虽然文墨不佳,却也不是那粗鲁武人,对您也是极体贴,你向来不是个任性的人,怎么这事上倒犯糊涂了呢?” 四贞用手掩住嘴,打了个哈欠道:“画眉姐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的,我也就是对着额驸爷才会如此任性……夫妻之间,若是假模假式的,倒没意思了。再一个,额驸说他会宠着我的,你不也看到了吗?额驸他刚才是笑着出去的,何曾生气?放心吧,没事的。” 画眉虽比四贞要大,却还未成亲,也不太懂这男女之间的这些进退,听四贞如此说,就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第156章 抢人 画眉将四贞的头发拢成大髻,给她戴上两边累丝嵌宝点翠的金凤钿,宝钿正面是个半掌大小的镂金嵌红宝石的华胜,右边是蝴蝶金镶红宝的步摇,下面缀着一颗颗五米粒大小的红珊瑚坠子,顾盼生辉,越发显得明艳流彩。 四贞以前很少戴这类华美的首饰,只是如今为人妇了,和当姑娘的时候又不同,像这类高贵华丽的发饰她戴着,只觉得端庄富丽,别有一番气韵高华的感觉,再配上一身石榴红镶深蓝绣金丝牡丹的妆花缎旗装,就越发在妩媚中透着端庄,少了几分少女的柔婉,多了几分为人妇后的富贵荣华,恰到好处地将她的清丽衬托成了明艳。 太阳从红琉璃的窗外照进来,打在四贞鬓角上,给她莹若白玉英般的脸覆上一层淡淡红光,像是天然给上了胭脂一样,煞是好看,虽然出嫁那天她绞了面,但这段时间又长出了柔软细腻的绒毛,脸嫩得如同婴儿一般,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戳破。 画眉由衷地赞叹道:“公主,你可真好看!” 四贞抬起头,看着比自己长几岁的画眉,鹅蛋脸上嵌着的乌黑杏眼,灵动妩媚,突然道:“画眉姐,你也该成亲了。” 画眉慌得看四贞:“公主,可是奴婢侍候的不好,您嫌弃了?” 四贞摇头道:“当然不是,我是说,宫女们二十五还让出宫嫁人呢,这些年,你们一直陪着我,耽搁了自己的亲事,若是有那中意的,就同我说,若是没有,我就请额附爷帮你们挑一挑,他的那些部将,都是有功名的,嫁出去都是正牌嫌娘子,比这样一直跟在我身边耽搁了强。” 画眉哽咽着道:“奴婢不离开公主,就是嫁了人,奴婢也要留在公主身边做管事娘子,帮您看着那些小的,公主,您别嫌我年纪大了,粗手笨脚。” 将手里的帕子递给画眉,四贞嗔怪道:“你我的情分,这么多年,岂是其他人能比的?似你这般忠心可靠的都嫌弃了,我也太有眼无珠了,原是这些年越留了你,对不住,你这一说,倒叫我也心酸了,快擦一擦。让她们几个看着,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 一旁立着的几个笑了起来,蓝鹊活泼地说:“画眉姐这是怕公主您把她嫁出去,我们几个抢了她的差事,得您的宠呢。” 画眉破涕为笑,斥道:“呸——别做梦,就你们那毛手毛脚的,还得历练几年才成。” 见画眉收了泪,四贞笑道:“我今个这话,你和百灵、云雀几个都说说,这一年半载就给你们定下来,同时,也在外头挑些小的慢慢调教着,左右蓝鹊、喜鹊几个,还能等两年,嬷嬷她们又在,耽搁不了我这儿的事。从前在宫里头,万事由不得我,如今在自个的府上,我能做这个主,不用等到二十五再放你们……有相看好的合适人,你们千万要跟我说,免得误了自个的终身大事……” 主仆两人正说着话,见小丫鬟进来回禀:“公主,宫里头来人,说圣母皇太后派人来传召公主进宫。” 圣母皇太后传召自己?这个时候?!四贞惊住了。 先前血燕的事情,她虽然没有眉目,但后来有回云雀和蓝鹊两个收拾屋子时打闹,不小心将那石榴摆件摔落,竟然发现石榴果里,竟然不光是雕琢出来的石榴籽,还加了香脐子为主的香料。 藏在石榴籽里的香料本就难以发现,如果之前没有血燕之事,四贞也只会觉得那石榴摆件还能做香料盒,真是奇巧,不会想到其他的事上。但摔落玉石榴那日,恰好是血燕之事发生不久,她就多想了想,叫人查看那香料的成份。 香脐子,又名麝香,寸草、麝脐香,取自雄鹿,制成香料有开窍醒神、镇心安神、活血通络等功效,是上好的香料。 可这香料,若是孕妇闻了,不是滑产就是早产,生下的胎儿体弱多病,极易夭折。 想到从前端敬皇后也常常将那样一个石榴摆件放在卧房之中,四阿哥又是早产夭折的……四贞就不由打个寒颤。 但她只是猜测,没有任何证据,况且,按圣母皇太后所说,那石榴摆件,还是太皇太后赏了她和端敬皇后的,难道,那事竟然和太皇太后有关不成?要说太皇太后不想端敬皇后生下子嗣,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当年端敬皇后进宫为妃前,是襄亲王福晋的事,瞒不过明眼人,先帝对她的宠爱,难免令太皇太后担心将来她的儿子会继承大宝……这个,太皇太后自然是不肯的,做下手脚也就在情理之中。 可若是太皇太后所为,又为何要赐同样的东西给圣母皇太后呢? 四贞百思不得其解,却因此对太皇太后和圣母皇太后都起了几分回避之心,连每个月十五、三十外命妇进宫请安之事,都是略坐坐就出宫去。 她今个一早盛妆打扮,就是想着用过早膳按惯例去宫里头请安,没想到,圣母皇太后竟连这一两个时辰也等不得,这一大早,就派了人来传召于她。 四贞整了整衣襟站了起来。 “公主殿下,奴婢给您请安。”来人是圣母皇太后身边的张嬷嬷,还带着两个小太监。 他们三人来得很快,旋风一般进了正厅。 见了四贞,张嬷嬷欠了欠身,道:“公主,太后娘娘传您进宫说话,马车已经在外面备着了。” 四贞飞快地想了一下。 圣母皇太后一刻都等不得,这么一大早就让人来传召自己,想来不会有什么好事。 可是她一时半会也想不到用什么办法拖延,直接开口拒绝,那肯定是不行的。 该怎么办呢?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公主,快走罢,太后娘娘还等着您呢。”不过这一会儿,张嬷嬷神色已经有些不耐烦,不阴不阳地催促道:“呵呵,公主您的面子也太大了,难不成太后娘娘还请不动您?” “不敢。”四贞听出她话里的威胁,佯装未觉,笑盈盈地开口道,“实在是我这还没用早膳,衣衫未换,仪容不整,怎么都该稍稍收拾下,不然就太怠慢太后娘娘了……” 圣母皇太后如果存心要找她的事,那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会儿她若是强行反抗,只怕“大不敬”这个罪名就逃不了。 别说她拿不出证据说那血燕、玉石榴是圣母皇太后做的手脚,就是拿出证据了,又能如何?那是当今皇上的亲生母亲,太皇太后能把她怎么样吗? 况且,那事说不定,还是出于太皇太后的授意呢! 但不管怎么说,今个这一大早的传召,都有蹊跷,虽说也怀疑太皇太后,但四贞知道,真出什么事,能从圣母皇太后手里救自个的,只有太皇太后和母后皇太后两个人。 她心里头盼着,孙延龄那边闻讯赶紧去找人救场。 “不用!”张嬷嬷不阴不阳地道:“太后娘娘传公主进宫,还您就赶紧的,别慢慢腾腾的耽搁。奴婢瞧着公主这身衣服蛮好,至于早膳,进了宫,还怕您没吃的吗?请公主殿下尽快起身,免得连带着奴婢们这些跑腿的都落不了好!” 她不仅拒绝了四贞的拖延,还道:“公主您这会儿可别头疼脑热的找借口,太后娘娘说了,要是公主身子不适,让奴才们抬也要把公主给抬进宫去,左右太医们都在宫里,诊治起来也方便!” 四贞没有办法,只得整了整衣衫缓缓跟着出去。 出了门,就见一顶青衣小轿已经备好,她一进去坐定,那两个小太监就将轿子抬起来,飞也似的往外跑。 张嬷嬷看不出怎么迈步,却一直跟着很紧,倒是画眉几个,愣了愣神,就见那轿子已经抬出好远。 “只怕蓝鹊没想这么多,你快再去给额驸爷讲讲这个事。”画眉连忙吩咐小丫鬟,然后拔腿就和另几个侍女追了上去。 小丫鬟一进来禀报宫里来人,画眉就使眼色让蓝鹊给额驸爷去讲这事,没想到还没等额驸爷过来,这张嬷嬷就催着起身,见此情形,画眉也觉得有些不对,连忙打发人再去禀报。 等四贞下了轿,就到了公主府的正门口。 一辆四马拉的车,就停在那里,显然她一下轿就得上车,看这样子,圣母皇太后竟然上交待要用最快的速度将她带进宫。 这也太古怪了,四贞的脚步不由微微一顿。 “公主殿下”张嬷嬷冷声道:“您再不走,我们可就要得罪动手了。” 四贞理了理鬓发,不肯迈步:“嬷嬷,这一大早传我进宫,太后娘娘到底有什么事?你多少透露一二,我知道了,心里也好有个底儿啊!” 气喘吁吁跟过来的画眉闻言,拿出个荷包给张嬷嬷塞去。 “为主子办差,怎么能要公主的打赏?”张嬷嬷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主子的事,我们做奴婢的哪里敢打听?还请公主不要为难我们做奴婢的,跟奴婢们走一趟吧。” 第157章 应对 说话间,张嬷嬷朝旁边递了一个眼色,口中道:“请公主上车。” 她跟另外一个身强力壮的太监,两人一起用力,竟然要将四贞给强行架上了马车! 以四贞的功夫,本是可以反抗的,就算是张嬷嬷和那太监会武,也能拖延一阵,但因为拿不准对方要做什么,四贞只是念头一闪,就由他们“请”上了车。 她可不想,还没进宫,就得了个对圣母皇太后不尊的罪名。 上了车,不过一会儿功夫,张嬷嬷喝斥驾车的小太监,“赶紧走,别让娘娘等得着急!” 四贞心里越发不安,喊道:“嬷嬷,快停车,我有话说!” 可没人理会她,那小太监一扬鞭,马车立刻飞快地驶离了公主府。 差了一步之遥的画眉等人都惊呆了! 画眉虽然会些武艺,但她根本没有见过这种阵仗,谁能想过竟然有这种直接上门抢人的?! 一时间,画眉几人没有反应过来,只不过眨眼之间,还没来得及容她们说话,圣母皇太后的人就把四贞给强行带走了。 这……这还哪里是传召公主进宫?简直是抢人! 公主府的人拦不住宫中的马车,画眉慌了,一跺脚,“蓝鹊怎么还没有把额驸爷给请过来!” 知道追马车也追不上,画眉和其他侍女对望一眼,飞快地朝着文香阁跑去。 而前面,马车扬鞭愤蹄,正一路飞奔。 “闪开,闪开!”小太监一路挥着马鞭,连正门都不走,直接奔向距离最近的文理门,像是恨不得用飞奔进宫。 四贞坐在马车里面,心口嘭嘭直跳。 孙延龄呢?他人怎么还没追上来?! 画眉她们机灵,肯定在听说宫里来人时,就已经去给孙延龄送信了,他若是快一点儿…… 她心中忽然一凉,不对! 如果圣母皇太后有意设计自己,说不定早就想到了这一层,肯定会设法阻拦她的人给孙延龄报信。 也不用拦着一直不报,只需稍微把时间拖延一下,让张嬷嬷把她接进宫就行了。 等孙延龄收到信,得知自己出了公主府,就算有心要追,也因为这段拖延,根本就追不上! 进了宫,孙延龄是外臣,无召不能入内宫,就不可能从圣母皇太后那里讨要她,只能另外设法通过建宁去救她,一来一去的,就会耽搁时间,圣母皇太后就有足够的时间拿捏她。 四贞越发觉得今个这事非比寻常! 她把心一横,打算先跳下马车,拼着摔伤也要拖延一下时间。 刚一动,张嬷嬷就在她前面挡着,皮笑肉不笑地说:“公主,奴婢劝你还是别乱动的好,不然马车跑得这么快,摔伤、摔残了,奴婢可不好向太后娘娘交待。再一个,您要是奉召不入,对太后娘娘可是大不敬。” 权衡利弊之后,四贞慢慢坐了回去。 正如四贞猜测的那样,蓝鹊一路飞跑赶去文香阁送信,刚到门口就被一个丫头拦住了,那丫头笑着道:“额驸爷和明月格格在里面说话呢,是要紧的事,额驸爷不让人打扰。” 蓝鹊喝她:“是公主殿下的事,耽搁了,你担待的起吗?” 那丫头转了转眼睛:“姐姐且等一等,我这就进去回报额驸爷。” 这一去,就是半晌都没有动静。 随后跟过来的沉香问了情况,不管不顾就往里闯,边闯边和蓝鹊一起大声喊:“额驸爷,额驸爷,宫里头来人,把公主带走了。” 没多久,孙延龄就脸色沉沉的快步走出来,冷厉地问道:“公主怎么了?!” “宫里来人将公主带走了。”一向沉稳的沉香急得真跺脚:“说是太后娘娘传公主进宫,张嬷嬷带了两个内待进来,直接就在朝晖堂接走了公主……” 孙延龄没听完,当即拔脚朝朝晖堂赶去。 走到半路,画眉气喘吁吁跑了过来,“额驸爷!宫里的人已经把公主拉上马车带走了。奴婢们,奴婢们没来得及追上。” “你们都没跟上?!”孙延龄脑子一转,便觉出里面不对劲了。 他顾不上多想,当即飞快地跑去了马房,然后翻身上马一路追向皇宫。 然而一路狂奔,却连四贞所乘那辆马车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到了皇宫,孙延龄递上牌子,小太监给他恭恭敬敬行礼:“奴才见过睿额驸爷。” 知道孙延龄的意思,那小太监仍然谨守着规矩,不敢放他进去:“请睿额驸爷稍候,奴才这就让人去回禀太后娘娘,有了娘娘的准话,才敢请睿额驸爷进去。” 孙延龄心急如焚,可是外臣不能强行闯入内宫,不然,这可是能扣上谋逆罪名的大罪! 而且,皇宫里禁卫森严,就凭他带着这几个人,还没闯进去,只怕就把命送了。 小太监派了内侍去回禀,孙延龄站在宫门前,心急如焚。 想了想,他终于想到了一个可以救场的人。 连忙从荷包里摸出一把金裸子,塞给小太监,“赶紧使个人去给太皇太后那儿报个信,就说四贞公主进宫了,正在圣母皇太后那儿说话。” 出门前,他也交待了人到建宁的府上去求救,如果建宁来了,能直接到太皇太后那儿去,他只能在这干等着。 进了宫,下马车换软轿,四贞一路都被张嬷嬷半挟持着,她想着,反正凭着自己一身武艺,自保总不难,定下心后,就随着张嬷嬷到了景仁宫的大殿里。 四贞不是第一次到景仁宫来,那这一回,她还是被景仁宫的奢华吓了一跳。 显然,圣母皇太后自从小皇上即位后,已经不似从前那般简朴,但奢华成这样,还是出乎她的意料。 从门口开始到正殿,就铺着用了羊毛、棉、真丝、金丝和银丝等多种材料混合而成的波斯地毯。 由宝石般的中心葵、沙赫阿巴斯棕榈叶、卷曲的树叶、缠绕的藤蔓及花草构成主要图案,编织在真丝的经纬线上,画面丰富、色彩艳丽,毯绒细软密实,即使隔着鞋底踏上去也有一种凌波微步般的轻柔感。 正殿里,重重帷幕都是用金线织就,由数尺高的房梁上铺天盖地垂下,千金难得的鲛绡,就像红罗、碧罗那样蒙在窗上,风一起,绡纱随之舞动,恍然如同绮梦。 不光是屏风,就连窗棂、小凳都是用上好的檀香木制成,一点点散发着幽香。 进到景仁宫,那香气就慢慢晕染开,一层层递进,令人沉醉不欲醒。 再往里进是两架用来隔断的十二扇屏风,沉香木的透雕花卉做底座,最底层以祥云纹为地,稍上雕刻着大朵的莲花。 屏身用上等白玉镂雕,上面是西湖十二景,白堤春色、西湖郭庄、柳浪闻莺、保俶流霞、雷峰夕照、平湖秋月、曲院风荷、断桥残雪、三潭印月、苏堤春晓、西湖春雨、花港观鱼。一扇一景,风景如画,栩栩如生。 一块这样的白玉已经很难得,竟然寻了十二块之多,且雕刻工画艺均为上乘,令人初见之下忍不住咋舌。 景仁宫正殿里的一物一件,无不做工繁盛华丽,透着富贵吉祥的意境。 圣母皇太后端坐在正中位置,身穿着石青色流云纹锦缎旗装,头发上戴着赤金嵌七宝凤凰宝钿,末尾垂有红玛瑙米珠串,摇曳生辉。 她的打扮就像这景仁宫一般灿烂辉煌,明艳不可方物。 见四贞进去,圣母皇太后也不说看座,径自冷冷地质问道:“阿贞,你可知错?!” 四贞欠身福礼,盈盈笑道:“臣妇不知错在何处,还请太后娘娘指点。” “谁敢指点你啊,四贞公主!” 圣母皇太后冷冷一笑,喝斥道:“本宫送给你的血燕,你都敢送与他人,这且不说,你还在里面下了毒,害得你大嫂中毒险些送命,如今人人都道本宫要害你,你好深的谋算,好强的手段,你这样做,将本宫置于何地?” 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圣母皇太后如今才知道,说明公主府里,没有她的耳目,但却有人在她跟前挑拨。 会不会是身为明月格格泄露的消息? 四贞知道了事情的缘由,倒不像之前那般惊骇慌乱,她不卑不亢的回复道,“回太后娘娘的话,您说的这事,发生好些时间了,想来传话的人一时间急燥,没有把话给娘娘说清楚。娘娘赏给臣妇的血燕,臣妇拿给大嫂服用,并不是怠慢太后娘娘的意思,而是天家恩惠,想着让其他人也沾些恩泽,断没有不把太后娘娘的赏赐不当回事……” “至于那血燕里的毒,我也已经查明,并非臣妇这里出了岔子,而是大哥房里的花姨娘,不忿另一个丁姨娘得宠,擅自为谋,以帮着大嫂出口气的名义下的毒手,此事额驸爷大哥那边已经处置了,娘娘若是不信,可以传他们进宫,当面问个清楚。臣妇绝没有诬陷圣母皇太后之意,是有人从中挑拨离间,还望圣母皇太后明查。” 圣母皇太后被四贞这番不软不硬的说辞呛得一时无语。 第158章 掌印 圣母皇太后没想到四贞这样被带进宫,还能够如此镇定从容,甚至在她的严词厉色质问之下,居然没有惊慌失措,反过来还暗示她手伸得太长,公主府里发生的事情,她也能这么快就得到消息。【无弹窗.】 这番说辞出来,圣母皇太后要追究下去,就得宣告知她此事的人进宫来对质,不追究下去,就得放四贞出宫。 圣母皇太后一时间,对四贞有了刮目相看之感。 她一直认为孔四贞当上公主,得太皇太后和先帝看重,一来是占着定南王的功勋和,二来是因为貌美,迷惑了了先帝的心神,如今看来,孔四贞着实不简单。 貌美还沉稳,有心计,这样的女子,不可小觑。 难怪先帝那么多年为她神魂颠倒,甚至弄了一个相貌相似的乌云珠在宫里! 圣母皇太后看着四贞那张脸,恨不得抓花。 她孔四贞凭什么在她这个皇太后的跟前还这么从容?这么好看? 而且她的好看不止是五官的毫无瑕疵,而是由里而外的气派。 明明是被自己问罪,站在这寻常人看一眼都要透不过气来的景仁宫里,她却神态自若,气色从容,连这满殿的金碧辉煌都不能夺去她的光彩。 她站在那里,就仿若牡丹初绽,国色天香,风华绝代,令她身边的人和物都黯然失色。 就是这张脸,当初害得她被先帝冷落,三阿哥早早送去了阿哥所,得了痘疫险些丧命。要不是四阿哥夭折了,她哪里会有今天的位置? 那一夜夜一天天的等待、盼望、祈求,都令她想疯狂的报复,她准备了那么久,筹划了那么久,才除掉了那一个,现在,有机会除掉这一个了,她不能轻易放过。 四贞的脸,在圣母皇太后的眼中,渐渐与乌云珠的脸重合在一起。 圣母皇太后看着四贞的明艳动人,越发不肯放过,心里更有了要整治她的心思。 况且,那个玉石榴的事情,早晚会传到太皇太后的耳朵里,她必须先下手为强,让孔四贞翻不了身,没有机会说出玉石榴一事。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今个她要找孔四贞的麻烦,还就找定了。 圣母皇太后面色一沉,冷声道:“你别管哀家是在哪儿听说的消息,反正那事是由你将哀家赏赐的血燕赠送给你那位大嫂所致,你出宫这些日子,仗着公主的身份,飞扬跋扈,任性骄纵,如今,连哀家都不放在眼里,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哀家今天不好好教训教训你,你就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四贞微微惊愕,抬头看着圣母皇太后道:“娘娘是听谁说臣妇飞扬跋扈、任性骄纵的?臣妇自出宫以来,一向是对上辈恭谨教训,对姐妹相亲相近,对仆从宽厚仁慈。太后娘娘也知道,母后对臣妇看重,是因为臣女守规矩,知礼懂礼,恪守自己的本分。血燕之事,太后娘娘若是不相信,可以叫额驸爷的家人,仆众进宫问一问,就什么都清楚了” 她嘴角轻扬,露出微微的讥讽之意:“想来,以太后娘娘的耳聪目明,断不会被人哄骗、蒙蔽,这里面一定是小人作歹,故意挑拨离间,令娘娘对臣妇起了误会,还望娘娘多问几个人,不要偏听偏信。” 圣母皇太后听得脸色一变。 竟然敢反话正说,话里话外指责她偏听偏信,耳聋眼瞎,别说她是存心找岔,织罗出来的罪名,就是真有其事,让孙延龄的家人进宫回话,他们也绝不会当面说她坏话? 尤其是孙延龄,自己就是防着他生事,才用足了手段让人把孔四贞带进宫里,又怎么可能让他进来询问。 孔四贞分明知道这其中的道理,为何还一遍遍强调让她传召其他人进宫? 她在拖延时间,等待救兵! 圣母皇太后回过神来,微眯起眼,冷笑一声道:“孔四贞你好生无礼,当着哀家的面你都敢这样说话,还有什么事你不敢背着哀家做的?速速跪下,给哀家赔罪,若是认错认得好,哀家或许还能饶了你,要不然,就休怪哀家不客气了!” 四贞直视着她,朗声道:“太后娘娘让臣妇跪下,臣妇不敢不跪,但要说认错,臣妇实在不知道错在何处,娘娘一不肯叫人来对质,二不肯说出是谁告诉您这些消息,臣妇对这样的欲加之罪,实在不服。” 说完,她跪了下去,却挺直了背,紧抿着嘴,一副不是自个的错,绝不认下的模样。 “你真不认错?”圣母皇太后冷声质问道。 “太后娘娘,臣妇不知何错之有,怎么认?”四贞笑了笑。 虽说不认错,她的态度倒是恭恭敬敬的,让人挑不出一点错来。 “来人!”圣母皇太后声色俱厉喝斥道:“既然不认错,就给哀家狠狠的掌嘴,打到她认为止!” 圣母皇太后话音刚落,就来了两个五大三粗的嬷嬷,将四贞强行拉了起来,动作十分粗鲁无礼。 张嬷嬷走过来,阴阳怪气地说道:“公主,奴婢看您长得细皮嫩肉的,只怕经不起她们一掌,您还是乖乖给太后娘娘认个错,兴许娘娘看您态度端正,气消了,能饶了您呢。” 四贞言语淡淡:“臣妇没有错,太后娘娘这是打算屈打成招吗?” 只要她不认错,事后说起来,就是圣母皇太后没理,若是认了,这不错也就成了她的错,就坐实了她借着圣母皇太后所送血燕,兴风作浪,陷害圣母皇太后的罪名,到那个时候,只怕就不是打了,给她定一个构陷太后的罪名,只怕赐死都有可能。 圣母皇太后当然也是抱着这种想法,朝下递了一个眼色,再度恶狠狠地说:“她不认,你们就给哀家狠狠打,打到她承认为止。” 张嬷嬷再度劝解,“公主,您就认个错吧!您再这么死抗下去,奴婢们可要真动手了。” “太后娘娘不肯传召我们府上的其他人来当面对质,一味指责臣妇,臣妇实在不服。到了您这景仁宫,臣妇就是您砧板上的肉,要杀要剐随便,但要臣妇认下这莫须有的罪名,万万不能!” 说完,四贞索性闭上眼睛,再不开口。 张嬷嬷有点为难了,这到底是太皇太后的义女,是有封号的和硕公主,真要打下去,事后太皇太后问起来,只怕自己就成了替罪羊,可不打,太后娘娘这儿又下不了台。 她低声劝说道:“公主花容月貌,奴婢们这要打下去,您可就破相了,好汉不吃闷头亏,您就服个软,让太后娘娘这股子气过去了,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嘛!” 四贞眼睛都不睁,把她说的话当放屁一般。 圣母皇太后冷笑连连道:“和她罗嗦什么?哀家看你她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你们给哀家狠狠地打,让她长长记性!” 张嬷嬷作势拍了两下掌,发出“啪啪”两声脆响,笑声狰狞地说:“公主,奴婢对不住了。” 她这个样子,四贞越发肯定她们在虚张声势,目的就是想让自己认错。 她睁开眼睛,露出鄙夷不屑的笑容,却不肯开口说一个字。 张嬷嬷为难地回头看了看上座的圣母皇太后。 圣母皇太后的手指,在空中虚点两下。 张嬷嬷厉喝一声,“打!既然公主不把太后娘娘放在眼里,不肯认错,就打到她认错为止!” 说着,张嬷嬷就一巴掌挥了上去。 她怕那两个嬷嬷不懂圣母皇太后的意思,真打狠了,届时不好收场。 虽然力道不重,但四贞皮肤嫩,这一巴掌下去,脸上明晃晃地就印了五个指印。 张嬷嬷的手再也挥不下去。 她再度看向圣母皇太后。 圣母皇太后见四贞虽然皱着眉忍痛,却仍然一声不吭,心里更气,厉喝道:“打,给本宫狠狠地打!” “太皇太后娘娘驾到——” 随着内侍的尖声长叫,殿外传来脚步声起,紧接着,就听见太皇太后沉声道:“念锦你干什么?要狠狠打谁!” 随着太皇太后的语音,“呼啦啦”跟进来一大群人。 建宁和母后皇太后紧跟在太皇太后的身后。 太皇太后虽然语气平和,但那架势,却是气势汹汹,一副问罪的模样。 圣母皇太后一见太皇太后过来,就知道今个她没法得偿所愿了。 心中暗悔自己刚才不该犹豫,想着坐实孔四贞的罪名后再处置,就该痛下狠手,直接打烂她那张脸再说。 她最恨的,就是孔四贞那张脸,当年迷惑了先帝不说,令先帝丢了性命不说,她们一个个都在宫里头青灯孤夜的,她孔四贞凭什么照样嫁人,照样风光? 今个打烂孔四贞的脸,看她还怎么夫妻恩爱下去。 她就不信,她是皇上的生母,太皇太后还会为了一个孤女要了她的命不成。 自从玄烨登基,圣母皇太后对太皇太后的畏惧就少了几分,但怎么说太皇太后是婆婆,不管是位份,还是孝义上,她都要低一头,只得起来行礼:“臣妾见过皇额娘。” 太皇太后眼波一转,瞅着跪到那儿的四贞,还有她脸上的五个指印,皱眉道:“竟然擅自对阿贞用刑,念锦,你最近行事未免太过嚣张了!” 小提示:按回车[]键返回书目,按←键返回上一页,按→键进入下一页。读孔四贞传奇,请记好我们的地址:,下载孔四贞传奇请到 第159章 惩治 太皇太后摆了摆手,她身边的嬷嬷就和宫女一起上前,将四贞搀扶起来,立在太皇太后的身旁。 母后皇太后低声问道:“阿贞,有没有伤着你?” 四贞摇摇头,低声道:“还好,幸亏母后和太后娘娘来得及时,臣妇只挨了一掌。” 太皇太后一听,朝着圣母皇太后劈头盖脸怒喝:“念锦,你在宫里头这么多年,如今已经是太后,应该知道,宫里头是不可以用私刑的,哀家问你,阿贞到底有了什么错,你要对她掌嘴?就是寻常的宫女犯错,都不能打脸,你竟然对一个阿贞用这样的手段,哀家看不出来,你竟然这么狠心!” 一来四贞养在太后跟前也有近十个年头,这些年积下了不少情分;二来,四贞名义上还掌着定藩的王事,若是藩地定南王的旧部们听到宫里这般折辱四贞,只怕会借机闹事;三来,圣母皇太后对太皇太后的义女如此,何尝不是仗着她是小皇上生母,就逐渐在宫里横行。 外头已经在传佟半朝,万一圣母皇太后一步步坐大,小皇上就会被年长的外戚“挟天子以令诸侯”,这是太皇太后绝不能忍的。 因为圣母皇太后就心存不满,太皇太后正好借机发难。 自从玄烨登基以来,宫里头尽是奉迎之声,圣母皇太后何曾被太皇太后这样指责过,但身份摆在那里,这个时候,她不能不低头,只得忍气吞声道:“孙额驸的大嫂吃了血燕发生血崩,小产了不说,还险些送命,那血燕是臣妾当初赏给阿贞的。臣妾疑心她是借机生事,让外头人误会臣妾要陷害她,今个一早宣她进宫,询问此事,她死活都不肯承认,所以……” “臣妇没有做过的事情,自然不认。” 眼下太皇太后过问此事,四贞可不能任由圣母皇太后颠倒黑白,当下抢白道:“大嫂服了血燕出现血崩,险些送了命之事,府里头已经查出,是额驸爷大哥的两个姨娘争宠所致,暗中弄了些活血化瘀的药粉加在那煮血燕的锅子里,再加上太后娘娘所送的血燕里有些红花丝……” 四贞把情况说了一遍:“……那血燕经了几道手,究竟是谁在里面掺了红花也不得而知,这事和臣妇没有半点关系,也不知太后娘娘从在哪儿听来的消息,竟然误会是臣妇所为,臣妇再三辨解,还请太后娘娘召额驸爷的家人进宫当面说清此事,太后娘娘盛怒之下,却是一句也听不进去,让那个嬷嬷要打到臣妇认错为止……” 虽然四贞语气平和,并没有因为太皇太后的给她解围就张狂,但这番话说出来,众人都明白了,这是圣母皇太后欲加之罪,打算屈打成招了。 但她们不明白,为何圣母皇太后一心要惩治四贞,难不成,还在因为先帝爷当年待四贞好,吃那干醋吗? 太皇太后当即发出一声冷笑:“你真是有千里眼顺风耳朵啊,这公主府里面的事情,你都能得到消息,还把人给召进宫里。难不成你在阿贞那公主府上放了眼线,天天盯着他们?你好大的胆子!” 安插眼线盯着皇亲国戚内院,这个罪名可就大了,往大里说,这有可能就是佟家不安份,借着圣母皇太后的手,揽权呢。 圣母皇太后哪敢认这个罪,只得陪着笑道:“皇额娘,这只是一场误会,臣妾也是一时心急,担心有人借臣妾赏的血燕生事,所以没有想太多。如今听了皇额娘这般说,才恍然大悟是臣妾一时不察,中了奸人挑唆,错怪了阿贞。” 太皇太后脸色隐隐发青,“只是一场误会?你说得还真是轻巧。今个这事,你打算怎么收场?” “依太皇太后的意思该怎么办?”圣母皇太后仗着自己的儿子,并不像从前那般对太皇太后恭敬,毕竟,这天底下哪有祖母比亲娘还亲的道理,她是小皇上的亲娘,太皇太后到底隔了一层,从前做妃嫔的时候要做低伏小是没办法,如今当了太后当然要恣意随心。 见自己陪笑,太皇太后还不依不饶的,圣母皇太后顿时嗓门尖厉起来,梗脖子说道:“依皇额娘的意思要怎么办?难不成,还让臣妾这个圣母皇太后给她赔礼道歉不成?” “太后?你也知道自个是太后吗?抛开阿贞是哀家的义女不谈,她的父王曾为咱们大清立下过汗马功劳,又是为国尽贵没了的,平日里,哀家疼她都来不及,你竟然为了一句子虚乌有的传言,就让人掌她的嘴,哀家还真想问问,你这么做,还把哀家这个太皇太后放在眼里吗?若是哀家没过来,你是不是打算把阿贞打死?” 听到太皇太后厉声喝问,圣母皇太后有些不忿,她仰着头道:“不管怎么说,贵贱有别,长幼有序,就算不说君臣的身份,难不成臣妾这个做嫂嫂的,还不能教训一下小姑吗?” “别跟哀家说什么贵贱有别,长幼有序?要论规矩,宫里头如今不守规矩的就是你这个圣母皇太后,以往哀家瞧着你生养皇上得力的份上不和你计较,你倒来了劲,作贱阿贞不说,还敢在哀家面前撒野,口出狂言,哀家看你真是不知道这三宫六院里,谁才是做主的人了!” 说着,太皇太后厉喝道,“佟佳氏,你简直放肆,单凭你刚才的据傲无礼,哀家就能打发人掌你的嘴,你再说一句不将哀家放在眼里的话试试?哀家不怕皇上知道,从前哀家瞧你还是个好的,如今怎么这般轻狂?有你这样的皇额娘,只怕带坏了皇上,哀家今儿就学学你的模样,也让人好好给你掌嘴,叫你记起宫里头的规矩!” 太皇太后平日宽厚慈祥惯了的,突然发怒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圣母皇太后想起太皇太后从前的手段,吓了一跳,一时间被唬住了,结结巴巴道:“皇……皇额娘,您这样,可给皇上存了体面?” 太皇太后冷哼,“皇上的体面?照哀家看,不给皇上体面的,就是你这个圣母皇太后吧。不说其他,就算论孝道,你今个这般,也该打。来人,传哀家的谕旨,圣母皇太后病了,把这景仁宫封起来,让皇上以后别过来请安了,免得染了病气。” 见太皇太后动了怒,圣母皇太后忙不迭的认错。 四贞抿着嘴,心下明白,太皇太后不可能对佟佳氏真怎么样,毕竟,这是圣母皇太后啊! 果然,就听见太皇太后说:“你知道错就好,这事姑且寄下,刚才是谁打了阿贞?” 她能简简单单放过圣母皇太后,那是因为有所顾忌,但对一个嬷嬷可就没有什么顾忌了。 见四贞指了指人,太皇太后对着张嬷嬷喝斥道:“大胆刁奴,竟然敢撺掇圣母皇太后罔顾宫规,好好的主子,都被你们这样的刁奴教唆坏了!” 张嬷嬷一见太皇太后来就知道事情不妙,一早就跪在地上,此刻,听了太皇太后的喝斥,更是抖得如筛糠一般,半句也不敢分辨。 喝斥完张嬷嬷,太皇太后转向圣母皇太后,淡淡开口道:“圣母皇太后,这样的刁奴,你打算怎么处置?” 圣母皇太后知道今日不给太皇太后一个交待,势必会让太皇太后再旧事重提,把她的景仁宫封起来,让她不能外出,也见不着皇上。 她的好日子还没过够呢! 太皇太后一旦开了口,就算皇上再惦记着自己这个亲娘,也得维护太皇太后的尊严,到那个时候,倒霉的只能是她自己。 眼下只能低头。 至于张嬷嬷,与其等着太皇太后处置,不如自己处置了,还能保住了一条性命。 圣母皇太后看着张嬷嬷,露出不忍之色,然后侧头转向一边,挥挥手吩咐道:“把张嬷嬷带下去,掌嘴十下!” 太皇太后听了冷笑道:“十下?她打了阿贞一巴掌,你竟然只是让掌嘴十下,敢情,阿贞的地位在你心目里,就和你宫里的奴才差不多?哀家倒要请皇上评评这个理。” “二十?!” 太皇太后嘴角轻撇。 “三十?!” …… 听到圣母皇太后说五十,张嬷嬷已经瘫软在地。 “再不能更多了,太皇太后娘娘,再多,就要出人命了,这马上要过中秋,出了人命可不吉利。”圣母皇太后咬着唇说道。 “罢了,你说打五十就五十吧,不过,这奴才们掌嘴,可不像对主子们,得用板子打,打完之后,也不能在你身边侍候了,搁浣衣局去当粗使”太皇太后眼睛瞅了圣母皇太后一眼,没什么表情地说道。 五十个板掌下去,张嬷嬷别说牙保不住,就是小命,都得去掉半条。 好在,执刑的是自己宫里头的人,圣母皇太后摆了摆手。 当即有人上来将张嬷嬷架了下去,张嬷嬷自然不敢有一句半句的分辨,任由太皇太后跟前的人像拖死狗一般,将她拖了出去。 太皇太后冷冷道:“别拖远了,就在宫门外打,现在就打,哀家听着呢!” 第160章 问询 “啊!啊!” 宫门外,随着板掌落下,就听见了张嬷嬷的惨叫声。 太皇太后挑了挑眉,若无其事地对四贞说道:“你年纪轻,不懂这里面的门道,别看都是打板子,这里面的学问可大呢,有那声音叫得惨的,其实就是些皮外伤,养些日子就好了,有那闷打的,外面看着一点都没事,里面骨头都打酥了。” 四贞当然知道这里面的门道,但她很配合太皇太后,做出一脸惊讶的样子:“母后的意思,像那个刁奴那样惨叫的,其实没什么事,不过是做个样子,哄人罢了?” 她瞟了眼圣母皇太后,轻声道:“不可能吧?太后娘娘不会哄骗您的,怎么说您也是太皇太后,她当着您的面做假,就不怕您怪罪吗?” 说是轻声,但声音不大不小的,正好能被圣母皇太后听见。 太皇太后冷哼一声:“这算什么,有的人胆子大着呢。不过,哀家也不是吃素的,任人欺负,今个这五十板掌下去,那个刁奴如果还能哼哼,那口牙有一颗还在,就是有人哄哀家呢,念锦,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圣母皇太后恨得牙根直发麻,没好气地扬声道:“听见没有?太皇太后娘娘看着呢,你们可要仔细的打,别偷懒!” “啪!” “啊——” …… 听到圣母皇太后的吩咐随着这一声板掌落下,外面的惨叫真切了许多。 “太皇太后娘娘饶命、太后娘娘饶命,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啊……” 之前的几板子,张嬷嬷还有力气求情,“娘娘饶命啊,奴婢……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 渐渐地,她就喊不出声音来了,只剩下一声声闷哼,到了后来,一张脸已经打的稀巴拉,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等到五十板掌打完,尽管打人的尽量手下留情,张嬷嬷的那张脸也一点都看不出原形,俨然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仅余一口气吊着命。 这五十掌打完,她恐怕也没法再说话,成了哑巴一个。 “你今个受了惊,就别再乱跑了。”太皇太后冲着四贞笑了笑,“左右今天命妇们都要进宫请安,你这就随哀家去慈宁宫,喝喝茶,压压惊。” 说完,她对圣母皇太后道:“眼下,那大胆的刁奴也已经处置了,误会已经说开,那大家还是客客气气的相处好,免得伤了你们姑嫂间的和气,既然是误会,你就给阿贞赔个罪,今个这事就算揭过了。” 圣母皇太后心里压着火,再加上如今的身份,哪里肯赔罪,但太皇太后盯着呢,她怎么都得做个样子,却是连眼睛都不抬一下,冷声道:“阿贞,今个这事,哀家得罪了。” “臣妇哪里敢让太后娘娘赔罪,娘娘也是听了人撺掇,对臣妇起了误会,既然已经说开,臣妇当然不会再介意此事,只是——” 看了看母后皇太后在一旁鼓励的目光,四贞大着胆子说道:“臣妇怕下一回太后娘娘再耳根子软,听了下面的人乱说话,把臣妇又召进宫里来修理,所以臣妇有个不请之情,请母后应允。” 今天让圣母皇太后吃了瘪,太皇太后心里很愉快,当下微笑道:“何事,你但说无妨。” 四贞看见圣母皇太后喷着怒火的目光,瑟缩不安,往母后皇太后身边躲了躲:“以后没有太皇太后和母后皇太后的谕旨,圣母皇太后宣召,臣妇可以不奉诏,不进宫来。” 看着四贞惧怕的眼神,太皇太后叹了口气:“罢了,可见贞丫头今个吓得不轻,这事哀家允了,若是念锦你有不满,咱们可以请朝臣们说说今个这事的公道。” 真要那样,那些言官岂不更要说她比不上母后皇太后宽厚?圣母皇太后只好强笑道:“臣妾听从皇额娘的安排。” “那好,哀家就先带贞丫头过去了。”说完,太皇太后就笑吟吟地携着四贞的手出去了。 圣母皇太后没有任何办法阻拦,也不敢再阻拦。 等人走了,圣母皇太后恨恨地坐回椅子里,手指上的护甲几乎要在椅子扶手上按断:没想到那个贱人运气那么好,竟然被太皇太后过来撞上,弄得自己白忙活一场不说,还把吴嬷嬷搭了进去! 谁给太皇太后报的信,竟然这么巧? 自己秘密让人带了孔氏进宫,根本没人知道,太皇太后也不至于天天盯着自己,按理说不应该那么快收到消息。 她也防着孙延龄会追到宫里头来求情,特意交待过,孙额驸递了牌子,就挡下不许他进宫来,没想到,他们竟然走了建宁那条路…… 屋子里面静了一会儿,有个宫女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低声道:“太后娘娘……孙额附在内宫外面已等候多时,请求觐见。” “他倒来得快!”圣母皇太后冷笑道,“孔氏还真是他的心尖尖啊,哀家前脚把人带走,他后脚就追了过来。” 说着,她突然明白过来,“敢情,是有人帮着孙额驸给太皇太后传信,他们敢不把哀家放在跟里,等哀家缓过这口气来,要他们的狗命!” 她扫了宫女一眼:“还愣着干什么,请孙额驸进来,哀家倒要看看,他能把哀家怎么样!” 那宫女等圣母皇太后说完,方道:“可是,来得不光是孙额驸,还有,还有……皇上!” “什么?”圣母皇太后起身,一个巴掌打了过去,“该死的奴才,怎么不早说,哀家连衣服都来不及换……” 她连忙理了理衣衫,端坐于凤座之上,脸上露出温婉的笑容。 一旁随侍的人连忙到殿门口跪迎。 殿门开了,就见皇上跟前的总管内侍王来福走了过来。 王来福打了个千,语调平和:“奴才见过太后娘娘,给太后娘娘请安。” 为了让玄烨感觉自己是个好母亲,圣母皇太后对他身边的人都比其他人和气三分,当下微微笑道:“王来福,皇上呢?” 王来福欠身道:“皇上和孙额驸在后面,奴才奉皇上之命,先过来询问太后娘娘召见睿王妃入宫之事。” 圣母皇太后心思电转,皇上定是被孙延龄搬过来的救兵,所以派了王来福先跑过来看看,想着先提醒自己。 想到玄烨对他贞姑姑的喜爱,圣母皇太后有些头疼,她将探询的目光看向王来福:“不过是场误会罢了,太皇太后已经将四贞公主带走了,不如你回去给皇上说说?” “这会儿,皇上只怕已经到了宫门口,一会儿,还是请太后娘娘当面给皇上说吧。”王来福不动声色的拒绝道。 圣母皇太后这才回过神来,王来福先跑过来,只怕是以为孔四贞还在景仁宫里,过来看情形,想先阻止自己的。 她不由恼怒道:“王来福,你,你居然敢和孙额驸勾结,跑到哀家这里来撒野……” 等她把话没说完,王来福恭恭敬敬地说:“太后娘娘,看您说的,奴才怎么敢冒犯太后娘娘?奴才是奉了皇上之命,前来问问情况的,如今四贞公主既然不在,当然应由太后娘娘亲自给皇上说明,让奴才们传话,岂不显得你们母子生分?” 圣母皇太后还想说什么,就看见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在众人簇拥下走了过来,她只得把后面话咽了回去,脸上的笑容越发慈爱。 在玄烨面前,她可一向是很识大体的圣母皇太后,要让玄烨看见她骂王来福,说不定会以为她是那种狠毒之辈了。 打狗也得看主人。 她可是知道,玄烨的性子较真,虽说是她的儿子,可要是无缘由的发落奴才,他也会刨根问底。 就算她是太后,玄烨是她的儿子,可这天家母子和民间的又不同,玄烨年纪再小,也是皇上,要让太皇太后知道她以母亲的身份对玄烨拿乔,少不得又是一顿训。 “皇上驾到!” 随着小内侍的唱喝,王来福已经走到了玄烨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殿门外,众人齐刷刷跪了下去。 圣母皇太后端坐着,受了玄烨给她的福礼,然后抬起头招手笑道:“皇上今个怎么有空到哀家的宫里来了?也不让人提前说一声,让哀家好提前准备准备,哀家好让人准备你最爱吃的桂花芝麻酥!” 她的话,带着股亲捻和祥和,平日里,玄烨最喜欢她这个模样,说这样的笑咪咪,温和大度的女子才像她的额娘,说话间,圣母皇太后把手伸给了玄烨。 但今日,玄烨却只看了她一眼,眼神疑惑凌厉,透着与他年龄不符的成熟。 圣母皇太后缩回了手,不敢再像平日一般说笑。 跟在后面的孙延龄,见到她,一如既往的恭敬:“臣,见过太后娘娘。” 圣母皇太后笑颜逐开:“哟,孙额驸还真是一步都离不开媳妇,哀家前脚请她过来说说话,你后脚就跟着来了,你们可真是恩爱夫妻呀!” 孙延龄也不否认,只道:“让太后娘娘见笑了。” “母后。”玄烨不管跪了一地的人,径直问道,“朕听孙额驸说贞姑姑出了点事,被母后带进宫里头,特意过来瞧瞧,她人呢?” 第161章 出宫 !"-//""-"孔四贞传奇第44章孔四贞传奇44-再读中文网(); 再读中文网最新改版,欢迎来再读中文网!孔四贞传奇阅读,原铨新书孔四贞传奇最新章节这里更新最快! 当前位置:第44章 《》 (); 孔四贞传奇第44章 1();2();3(); (); 当福临让她上翠盖珠缨八宝车时,四贞死活不肯,毕竟,哪有与皇上同车的道理,这可是皇后也没有和皇上同坐一辆车的规矩! 虽说才在宫里呆了几个月,她却知道,有些恩赏看似荣**,就不定就是要命的,但凡她这会儿眼皮子浅一点上了车,到时候随便被人一拿捏,小命为此丢了都有可能。【最新章节阅读.】给力文学网 福临却说,这车不是龙舆,不过普通大户人家用来代步的,是为了方便他出行,总不好他们两人各坐一辆马车,那还得多带侍卫,再说还有吴良辅在旁边侍候着。 最后,他甚至摆出了帝王的威严,喝令四贞上车给他端茶递水。 有了皇命,四贞一想也对,皇上嘛,跟前多两个侍候的人,也是正理,她就屏声静息的缩在车厢的一角,侍候着福临的茶水、点心。 看到四贞小心的模样,福临暗暗好笑:这傻丫头还真好骗。 虽说为了微服出行方便,他没有用天子的车马,但为了舒适度和安全着想,他们所乘,是他从前做皇子时的马车,亲王规格的。 若是对宫廷礼仪足够熟悉,光看那四匹膘肥体壮,毛色透亮的马,就知道这马车可不是寻常富贵人家能用的。 “天子驾六马,诸侯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这可是老祖宗就传下的规矩,四马拉的车,侯爵以上,才有资格乘坐。 显然,阿贞这丫头的心思,在兵书兵法上花的更多些。 “……顺贞门始建于明初,原名坤宁门,嘉靖十四年(1535年)因坤宁门移至坤宁宫后北围廊正中,就改称‘顺贞’,寓顺和贞节之意。这里位于内廷中路的最北端,出了这道门,外面就是神武门。因为顺宁门是由北进入内廷的重要通道,所以无故不得开启,顺贞门与皇极门并称琉璃门之冠……” 在福临的授意下,吴良辅给四贞介绍一路走过去的景致。 1(); 听说顺贞门是琉璃门之冠,四贞靠近马车窗,忍不住想往外看。 福临见她跃跃欲试,却始终不敢的模样,忍住笑,淡淡地说:“掀了帘看看吧,你去年进宫时,还病着,也没瞅着什么样,怪可怜的。” 四贞一听,虽然皇上的语气里不乏奚落她的意思,但好歹不用这么闷坐着了,连忙掀了帘往外看。 顺贞门是随墙琉璃门三座,每座均安双扇实榻大门,不光看那琉璃门的璀璨,四贞甚至在心里头专门数了数每扇门上的门钉。 “‘朱扉金钉,纵横各九’,果然是九九八十一颗哎!” 听到四贞的惊叹,福临知道她真是在宫里头呆闷了。 他看了眼吴良辅。 吴良辅连忙笑着跟四贞道:“这宫里的门也不都是纵横各九颗,东华门就是九路八颗,只有七十二颗。” “为什么?不是说九为阳数,是数字之极,最能体现帝王的尊贵嘛,为何东华门只有九路八颗?”四贞已经没有刚上马车时的那般不自在,忍不住低声发问。 看了福临一眼,吴良辅声音压的更低:“东华门是出灵柩之门,也叫‘鬼门’,不能用阳数,故将门钉减为了阴数。” 这个话题不适合再谈论下去,四贞“噢”了一声,不再追问。 福临见她虽然不像刚上车时一句话都不说,却仍然只是拘谨地缩着,说话间,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像蝶翅般的轻颤。 他刻意将声音放的更加温和:“阿贞,朕又不是老虎,你干嘛一直低着头?” 四贞本就是个胆子大的,一直低着头不过是因为规矩所制,听到福临如此说,她抬起头来狡黠地笑道:“九哥不是说在外头不能暴露您的身份吗?” 太后所说的事情,昨个夜里她悄悄和乳娘秦嬷嬷说了,秦嬷嬷想了半天,建议她别老想着太后所说的那桩事,她和皇上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免得一谓地避着,反倒引起皇上的注意。 2(); 因此,四贞按定心神后,拿出她从前女扮男装的经验,打定主意当成是跟着自家哥哥出来游玩,反倒没那么局促了。 见四贞不问反答,仰头看自己的那张小脸上,眸子宛如墨玉一般,福临不由笑起来:“这话你倒记得牢,在宫里头不肯叫朕哥哥,出了宫倒肯啦?” “在宫里头,您是皇上!”四贞嘟囔了一句。 福临沉默下来,他也搞不明白,自己是更想四贞叫他哥哥还是皇上,不过少女那软糯清甜的声音,听起来总是很悦耳,不一会儿,他就对四贞说:“给朕背首诗吧。” 四贞一怔,不知道福临这是唱得哪出戏,但皇上喜欢汉人的文化,从前也没少和她探讨过前人的诗词,这会儿怕是觉得车上无聊,所以让她背吧。 略想了想,四贞朗朗诵道:“金铺照**,玉律动年华。朱楼云似盖,丹桂雪如花。水岸衔阶转,风条出柳斜。轻舆临太液,湛露酌流霞。” 她的声音好听,背起诗句来,抑扬顿挫,颇有诗中所描写的流莺满树,芳草积堤的早春意境,听着如同乐音般清亮婉转。 福临对这首诗不熟悉,回味了一会,就问四贞:“这是谁的诗?” “唐朝江国公陈叔达的《早春桂林殿应诏》,是唐朝大臣上官仪创作的一种应制诗。上官体诗歌在初唐宫廷诗歌中极为流行,有精致软媚之感,不像一般应制诗那样凝滞呆板,一味用华丽辞藻堆砌。 3();九哥有没有觉得,这诗句很传神?” 不是头一回被福临问到这些,四贞侃侃而谈,甚至,还反问了福临一句。 福临点点头:“这首诗名是《早春桂林殿应诏》?你是不是想起桂林了?” 四贞暗自惊叹福临敏锐的观察力,低头应了一声:“嗯,是有些想了,桂林山水甲天下,那边山清水秀,四季常绿,不像京城,到了冬日里,到处都是白茫茫、灰蒙蒙的。”担心福临误会,她又急急抬头道:“不是说京城不好,只是,只是有些想念桂林了!” 说完,她微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 福临明白,四贞这哪里是想念桂林,分明是想念她在桂林的家,想念她的父王、母妃和哥哥了。 他带四贞出来,是想让她高兴的,见她这会儿情绪低落,就点了点马车上镶了磁铁的小几:“给我倒盅茶,渴了。” 这一分神,四贞忙活起来,就没再提桂林了。 等福临晃晃悠悠将那盅茶喝完,就听吴良辅禀告:“九爷,已经出了神武门。” 出了神武门,再到地安门外的什刹海一带,就见一条横贯东西的长街。 马车停稳后,吴良辅率先跳下了车,打起软帘,先接了四贞下去,正要伸手给福临,福临却摆了摆手。 吴良辅就低声对四贞道:“奴才去吩咐下那些个侍卫,有劳贞少爷给九少爷搭把手。” 四贞见状,只好伸出手。 福临撩了袍子起身,伸手给四贞,一搭,也不用力,只是指尖在她秀挺的肩头轻轻一捏,就跳下了马车。 几个侍卫都是小厮的打扮,福临穿了身鸦青箭袖的貂皮锦袍,戴着一顶棕黑色狐狸皮的暖帽,脚上是一双福寿青缎的朝靴,和四贞走在一处,看上去,就是两位公子哥带着一位管家,几个小厮在街上闲逛,倒也不打眼。 长街两边,有不少的商贾在做生意,有商铺,有货摊,两边的摊位上,卖糖葫芦、捏面人,胭脂水粉、铜器、瓷器、髹器、珐琅的……林林总总,吃穿用度,无不应有尽有,看上去琳琅满目,十分热闹。 吴良辅在后边错开一步,指着长街两边的那些个商铺对四贞说:“神武门前也有‘内市’,供宫内及达官显贵们采购,不过要每月逢四才开市营业,平日里见不着,地安门这边,是百姓们来的地方,虽说人多杂乱,烟火气也重些,到底热闹的多。” 他压低声音道:“只是这外头好吃、好玩的热闹,但是人多,只怕会冲撞了两位少爷,不如您和九少爷去旁边的店里头逛逛,像那家‘珍宝阁’,里面就有不少的好东西,九爷平日里,最喜欢到那儿坐坐。” 四贞正要点头,就听福临冷着脸对吴良辅说:“出来玩,你个奴才别扫爷们的兴。” 吴良辅一边点头哈腰,一边给四贞使眼色。 听了吴良辅刚才的话,四贞当然明白他在担心什么,她笑盈盈地对福临说:“九哥,人家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倚衡。’您今个带我出来玩,我已经很高兴了,若是再到那市井中去,回头额娘知道了,少不得一场骂,您就当可怜可怜弟弟,带我去那珍宝阁看看,也好让我知道九哥爱买些什么。” 不等福临拒绝,四贞一挑眉,笑道:“难不成九哥是怕弟弟进了那里面,花您的钱不成?” 福临如何不知她是在使激将法,但见她小脸一仰,那如月光般清澈的眼睛看着自己,竟是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就沉沉脸,一撩袍道:“走吧,看你今天能花多少银子。” b说:/b/p 感谢昨日蚱蚱、巴啦巴啦捧场的美酒,风风捧场的鲜花~ 两更齐发有难度啊,二更挪到1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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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娘您就是太好说话了,所以总被人欺负到头上来,说起来,您这个县主还是公主的侄女呢,也不见她多照顾些。”落雨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 这样的话听得多了,月姨娘也有些怀疑起来,四贞叫她打这个头,究竟是看重她还是给她挖坑呢?她究竟是得了好呢还是白费了心机? 这且不说,到了晚上,月姨娘让人安排佳肴、美酒,等忙过之后,只见老夫人和林氏、大房的赵氏、三房的李氏说着话,四贞和和大房、三房的几个女孩子吃酒作乐,坐在中庭赏月,大家欢歌笑语,其乐融融的模样。 见了她过来,三房的二姑娘孙锦心毫不客气地说:“月姨娘,桌上的西瓜没了,我都没吃两块,劳烦您再让人切一盘过来。” 语气虽然敬重,但话里的意思,倒好像当她是个管事嬷嬷般吩咐。 等月姨娘忍着气安排妥当回来坐下,桌上已经是杯盘狼藉,落雨正要叫人给她重新准备,她摆摆手道:“不用了,我也没什么胃口,吃些月饼水果就行了。” 四贞听见,笑着说:“月姨娘辛苦了一天,可别这么委屈自己,我瞧着那几味菜不错……让厨房里备了来给姨娘用点,可别饿着了。”她交待云雀道。 月姨娘正想拒绝,转念一眼,就笑吟唱地应了下来:“有劳公主,说起来,公主真是体恤人呢!” 四贞若无其事道:“一家人嘛,处久了知道彼此的性子,自然比才入府那会儿亲热。老夫人今个都说了,家和万事兴,要大家和气,自然先得从我这里做起。” 和气?太阳会从西边出来吗?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月姨娘心里冷笑一声,脸上却越发笑意盈盈,如同像春风中的泛开的涟漪:“公主说的对。” 然后她对一直安静立在旁边听她们说话的玉姨娘,梅姨娘笑道:“你们听见公主的话了没有?咱们府里头,第一要紧的是和气,你们两个才进府里头,很多规矩都不清楚,但最要紧的,就是安分守己,大家和和美美的,才不枉公主对咱们的看重。” 玉姨娘、梅姨娘瞅了她一眼,蚊子般应了一声。 月姨娘见她俩头一回没对她冷嘲热讽,满意地笑了笑。 说这话倒好像月姨娘才是公主府的主人似的,但玉姨娘她们看四贞不说话,又是在老夫人面前,自然不好多说什么,倒是一旁的五姑娘有些看不惯,轻哼了一声,她剥了桔子递给四贞,笑盈盈地说:“嫂子,您吃吃这个,是巴蜀运来的蜜桔,很甜的。” “嗯,这蜜桔还有清肺止咳的效果,若是得了风寒咳嗽,把这桔子连皮带瓤用火烤了,再吃里面的桔子,就能止住咳……” 四贞听着,坐了过去。 五姑娘喜欢药理,有时四贞空了,她就会给四贞说上一二。 隔着桌子,月姨娘都能听到五姑娘象小鸟般叽叽喳喳的兴奋声音。 “嫂子别小看这食疗,五谷为养,从前我就不爱吃米面这些东西,总没有力气,后来学了些药理,强迫着自己吃了,身子果然好了许多……还有那个有香入药的,里面有一味香草……” 说到后面,声音已经低不可闻。 看到自己这一桌的人,接二连三的借故走开,月姨娘有些不自在。 从前都是好好的,大家都喜欢和她相处,自打前些日子四贞在宫里险些出了事,这些人就怀疑是她和宫里头通消息,一个个都急于撇清,偏四贞和孙延龄都不问她,她就是想解释也无从解释起。 这一个中秋,月姨娘过得郁闷无比。 隔了两天,月姨娘到了海棠院,钻到孙延基的花姨娘的屋里笑吟吟地问:“花姨娘,这眼看要入冬了,你那哮喘之症还好吧?” 花姨娘的眼角一跳,惊疑地看着她道:“您的意思是……” 月姨娘轻轻捋了捋鬓角,温然地说道:“这入了冬,有哮喘的人可不好过,况且花姨娘你还怀了个孩子,这到了天气冷的时候,还不知怎么难受呢……” 听到月姨娘怜惜的声音,花姨娘心乱如麻,虽然她尽量的忍着,但脸上还是露出几份慌乱来。 她先前同金氏合伙算计了丁姨娘,事情败露,但因为两人抵死不认,又查无实据,加之她怀了身孕,就只是被罚了几个月的月银,但因为这个原因,遭了孙延基厌弃,下人们都是看主子的眼色行事,捧高踩低的,要不是金氏暗中帮衬她些,这段时间她的日子更难过。 月姨娘貌似心有戚戚,同情地看着她,将眉头就皱了皱,声音里多了几分真切:“公主能请到太医,你其实该到她跟前求一求,保准能妙手回春。落雨,回头打开了库房给我仔细找找,我记得有支三十年的老山参,拿来给花姨娘,帮她补补气,兴许过了这个冬就能好起来……” 花姨娘想到自个每每犯哮喘时,出气困难的样子,再加上这段时间受的冷待,听到月姨娘的关心,眼睛不由就温润了,脸上露出几分感动:“明月县主,你真是好人,我也听说公主能请到太医,去求了她,可她说我只是个姨娘,请太医不合规矩……” 一旁的落雨撇嘴道:“姨娘难道不是人吗?从前国公爷在京城的时候,府上姨娘病了,还不是请了太医去看。奴婢听说老夫人也是哮喘之症,公主就亲力亲为,太医隔三天就来调养,这两个月下来,眼瞅着就好起来了,只怕她是觉得帮了你没什么益处,故而懒得费那个劲……” “胡说!”月姨娘喝斥道:“公主岂是那样见死不救之人?你别妄自猜测,败坏公主的名声。” “姨娘——”落雨委屈地还想说什么。 “好了。不要在无事生非,嚼那些没用的舌头。”月姨娘阻止了她。 而后,她对着花姨娘歉意地说:“公主只怕确实是无能为力,毕竟她出了宫,不好总叫太医出来看病。你也别难过,除了那支老山参,我这儿还有些新鲜的人参果,化痰止咳最是有用……回头也给你送过来试一试,再在外面请大夫看看,不管要用多少银子,和我说一声……” 花姨娘擦了擦眼泪,红着眼睛露出一个笑容来:“多谢县主您这么操心我的身子,银子我这暂时还有,若是有需要的,一定和县主开口。至于公主那里,我明白自个的身份,怨不得她不帮忙!” 话虽如此,她的声音里却透出隐隐的恨意。 人心就是如此,听说有点希望,就会奋不顾身的想抱着,从她听说老夫人的哮喘在太医的诊治下好转,就抱了满腔希望去求情,谁知公主却用那个事要挟她…… 宣布这个消息的四贞,在花姨娘的心里,就和瘟神一样的令人不喜,如今再听落雨和月姨娘的话音,似乎因为她是姨娘,四贞才不愿意援手,花姨娘心里的不喜,就变成了恨意! 这些天,她就像一个皮球被针扎破了,希望全部破灭,只剩下瘪瘪的外壳,没有了一点精气神。 再看到落雨同情的眼神,月姨娘这样宽慰的话语,更觉得四贞可恨。 月姨娘对她那恨恨的话音置若罔闻,看也不看她一眼,直接吩咐落雨:“你去老夫人那里看看,找她身边的人把老夫人的药方写一张过来……塞些银子,就说是我要的……” 这是帮自己求药方。 花姨娘感激地看着月姨娘。 第163章 香囊 因为同花姨娘交好,月姨娘在她管着的差事范围内,会尽量给花姨娘提供便利,送药材送她银子补身体不说,还介绍了一位太医院里出来的医婆给她调理身体。 即使有月姨娘的帮忙,没多久花姨娘还是因为哮喘之症太厉害,在那位马医婆的建议下,不得不引掉了腹中的胎儿。 她恨上了见死不救的四贞。 月姨娘在一边煽风点火,花姨娘就开始做准备,反正没了孩子,她也不想活了,有了丁姨娘那件事,孙延基连她院子里都不来,她也没可能再怀上孩子。 她被哮喘折磨的难受,这一年的冬天越发难过,就抱着一了百了的念头,因为恨四贞,她就打算和四贞同归于尽。 月姨娘自然是劝她做长久打算,说她误会了公主等等,把她偶然出口的狠毒之语当做玩笑之语,还劝她别意气用事,逞一时口舌之快,被公主听见了受惩治…… 花姨娘听了只是笑笑,也不说话。 回头,她就许了马医婆重利,说自己和一位姨娘争宠,让她帮忙想个法子,让那嫂子容颜尽毁。 那个马医婆早得了月姨娘的好,就装模作样答应帮她寻寻法子。 那一日,花姨娘屋里的丫鬟燕儿用沉香木的梳子,沾了沾桂花水,轻轻为花姨娘梳那一头青丝,直到那头发能够一梳到底,如同缎子般闪着莹润的光泽,方才搁下梳子轻声道:“刚才双喜进来传话,说少奶奶让您到她那儿去一趟。” 花姨娘对着镜子左右看看,只是嗯了一声,并无他话。 燕儿有些奇怪地问道:“姨娘不急着过去吗?” “有什么好急的?”花姨娘轻轻一笑,“我四岁就跟着大奶奶,眼看她由金家嫁到了孔家,看到她算计一个个姨娘,这些年里,她什么心思我不知道?无非是因为最近少爷又娶了个姨娘,想让我帮着算计罢了,上回丁姨娘的事,明明主使是她,可少爷就责怪我一个,她过后怎么对我的?不过是送了两匹衣料补偿,连送给我补身体的都是移山参,还不如月姨娘那个外人可怜我呢!” 燕儿微微叹道:“只是,海棠院毕竟是大奶奶当家,你若是不应她,奴婢只怕……” “应我当然要应,不过她用了我这么多年,自然要付出一些代价,我若是出了事,也不能叫她落了好去,要不是她让我做恶在先,也不至于我去求那位,那位不肯帮我请太医看。”花姨娘沉声说道,“最可怕是当日大夫来摸脉,她竟然瞒下我有身孕之事,要不然,我当初也会听她的对丁氏下手,害得自己遭了报应……” 待燕儿为花姨娘梳好头,她举目对镜,又缓缓道,“她那些个害人的伎俩,我见得还少么?这回我仔细安排了,要查到我头上来,她们有得查呢。没有证据的事情,就算那位是公主,也只能怀疑,不能平白要了我的性命,除非她连名声都不要了。” “姨娘说的是,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咱们在公主府里,只怕有什么事,大奶奶推说个鞭长莫及,就把您顶了去……”燕儿话还没说完,就见一个小丫鬟进来福礼道:“姨娘,马医婆说是来给您诊脉。” 花姨娘笑道:“快请进来,我正等着她呢。” 待小丫鬟出去,燕儿犹豫了一会,劝阻道:“姨娘可想好了?奴婢听说公主因为这个冬天特别冷,还特意请了大夫来给府里的女眷都诊个平安脉,许说是入冬天寒,免得有人身体弱,好尽早调理,奴婢瞧着,她是个心善的,或许,你再求求她,把内情给她说一说,她就允了呢?” 花姨娘冷冷一笑:“如今允了有何用?我腹里的孩子已经没了!就算我能苟延残喘,还不是离不了药,每年进冬就喝那苦药汤子,我已经喝烦了,倒不如死了干净。”她瞅了燕儿了一眼道:“你不是另有什么打算吧?我说了,这事成了之后,没那么快被人发觉,只要你做完了,我就把卖身契给你,你拿了银子,跑的远远的,隐姓埋名,自有好日子过。若是你出卖我,我就拼个鱼死网破,把你也拉下水,大家都别活了。” 燕儿连忙道:“奴婢跟着姨娘这么多年,您知道奴婢的心,断然不敢的。” 花姨娘站起身:“那走吧,我们出去听听马医婆这回带了什么好消息不曾。” 八仙过海的黄梨木屏风后,梳妆完毕的花姨娘徐徐走出,对已经侯在外屋的马医婆展颜一笑:“马医婆久等了,现在就给我诊脉吧。” 她伸出皎腕,递给马医婆,眼睛微阖,似是眼观鼻,鼻观心一般入定。 全然没有了刚才的狠厉劲。 待燕儿带着小丫鬟下去准备茶水点后,花姨娘方才睁开眼睛对马医婆笑道:“你前些日子答应我的那事,可成了?” “嘘——”马医婆小心翼翼走到门前,小心地往外探出头,看了看四周,方才掩了门进来道:“老身近些天细细查过古书,被三色珍宝蜈蚣叮咬的话,不仅容貌会慢慢变丑,还会让人昏迷沉睡,老身觉得这个法子,姨娘可以试一试。” 花姨娘疑惑不解:“蜈蚣?我记得蜈蚣虽然有毒,但平时并不轻易咬人,而且冬日里更不常见,再说了,那东西怎么不可能听人指挥,让它咬谁就咬谁啊?” 马医婆神秘一笑,“没错,蜈蚣并不不轻易咬人,这冬日里更是难得一见,但那三色珍宝蜈蚣有个特性,雄的闻见了雌的味道,就会出来,若是将那雌蜈蚣液薰蒸过的香袋搁在枕上,就定会招惹那雄蜈蚣出现,自然,就会发生咬人的事情,咬了人后,蜈蚣跑掉,神不知鬼不觉,姨娘还能全身而退。” 说着,她递了个非常精致的香囊给花姨娘,细细讲解道:“放好之后,再将这根丝线抽了,里面的味道两个时辰内就会散发出来,小心,可千万别提前把这根丝线抽掉了。” 花姨娘接过去仔细瞧了瞧,问马医婆:“只要丝线不抽掉,这香囊没有打开,就不会招来那三宝蜈蚣吧?” 马医婆点点头道:“姨娘放心,如今这个时节,本就很难见到蜈蚣,就算是被有心之人特意寻到了,没有那雌蜈蚣的气味,雄蛛也不会咬人。而且,三色宝蜈蚣不喜欢桔子橙子的香味,你们平日里,只要在屋里放一盘桔子,纵有这香囊,也不会招惹那蜈蚣。” 看了看花姨娘的神情,马医婆诞笑道,“被那蜈蚣咬了,虽不至性命之忧,却会昏迷不醒,且长久下去容貌尽毁,老身做成这东西,颇费了些手脚,姨娘给的那五百两银子,也就勉强够。您看看是不是再给老身一些?” “医婆上回可是夸口只要我给你五百两银子,就能帮我寻倒合适东西的。”花姨娘不悦地说。 “没错啊,这东西花了五百两银子,可老身帮您找这东西,做得准备,还有担得风险……”马医婆笑着道:“若不是明月县主说姨娘您就跟她姐姐似的,说不管什么要求,让老身务必帮您,老身也不揽这样的事情。哎,这回帮完你,老身也算把明月县主家的恩情报答了。” 花姨娘知道马医婆当年受明月她姥姥的救助,方才进了太医院从小医女熬到了医婆,想了想,她取了二百两银子拿给马医婆,请她务必保密。 马医婆连声答应道:“姨娘放心,我们行医之人,口风最紧,老身我这些年,就是靠着时时时刻刻谨慎小心,才能活到今天,您只管安心。” 花姨娘思索片刻,道:“若这次我真能全身而退,还会再重身于你。今个这事,出自你口,听于我耳,万不可让第三人知道。没我的音讯之前,你再别到府里来了,免得有人疑心。” 马医婆自是满口答应,揣了银子在怀里,等丫鬟们进来上了茶,美美的喝了两盏,方才去了。 等马医婆一走,花姨娘就找借口支开了小丫鬟,将香囊交给燕儿道:“好好收起来,这两天黄昏的时候,跟我到公主那儿去求情找太医看病,无论她允不允,你都要瞅机会把这香囊搁在她的床头……” 燕儿疑惑地问:“这小小香囊能有什么作用?平日里公主殿下虽然为表现她礼下于人,常在屋里见咱们,可她的卧房,也不是好进的,费了千辛万苦就放这么个香囊进去,何苦呢?” “是没什么作用,不过叫她生场病,难受两天罢了。”花姨娘端起茶,不动声色道:“我刚才想了想你说的,的确,好死不如赖活着,我不能做到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我多求公主两回,她自个生了病,兴许就难体谅我的苦楚,说不定就应了。若是不应,我就跪着多求她两回,公主就是为了她的名声,也不好不答应。” 燕儿一听自个的劝说有效了,大喜道:“姨娘这么想就对了。您放心,这香囊奴婢一准放在公主的枕头底下,奴婢和她院里的蓝鹊是同乡,她前些日子见奴婢的绣工好,正说让奴婢帮她绣几个香囊给公主挂在床角呢,我正好拿了这个混在其他香囊里,帮她一道布置……” 第164章 夜谈 因为黄昏时大房那边的花姨娘再次过来求情,又歪缠着四贞问广西那边的风土人情,絮叨了一个晚上,害得四贞的正事没做成,到了晚上,疲惫不堪。【全文字阅读.】 用过晚膳,她对孙延龄抱怨:“……也不知道她们几个怎么了,今天来找我说个不停,不理吧,花姨娘就哭兮兮地说我还在怪她,但凡给她个好脸,她就和泼皮似的,缠着不放,累死人了。” 孙延龄应了一声,没有听到下文,转过头一看,看见四贞正满脸失望地看着他。 他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语带歉意地道:“刚才正在想事情,没听清楚了。怎么了,是那花姨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四贞摇了摇头,兴趣大减,简单的把事情又讲了一遍。 孙延龄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四贞就嘟噜着嘴埋怨道:“一点没意思,这么反常的情况,你听了还没什么表情,下次不和你说了。” 孙延龄笑起来:“这有什么反常的?上回她得了教训,自然想讨好你……” 四贞想到刚才他不理自己,就抱着他的腰身撒娇道:“嗯,不管我说什么,反正你就不应该是这种表情,这种态度……你不理我可不成!” 孙延龄不由哈哈笑起来,抱着她:“好,好,好,我再也不这样了。来,和我一起看广西那边的邸报……” 说着,他手臂略一使力,就把四贞搂在了自己怀里。 两人就那么前胸贴后背的紧紧挨坐着,孙延龄的手习惯性地伸进了四贞的衣襟里,“喏,这是桂林那边送过来的。” 四贞在孙延龄的怀里挪了挪身子,找了一个让自己比较舒服的姿势,她刻意忽视放在自己胸前的那只手,把注意力转移到邸报上:“说起来,你到了京城之后,我才没有做瞎子聋子,从前只能通过朝廷的邸报来了解那边的情况,都是些官样文章,深一点的都触及不到。怎么样,你今天看了这么多,发现什么要紧事没有?你那边安排的人手有没有被家的人打压?” 谈起公事,孙延龄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目光深邃,表情严隶,手也从四贞的衣服里伸了出来,拿了份邸报给她看:“你还记得八月十三日,朝廷下发的‘迁界令’不?” 四贞点点头. “迁界令”为了防止延海的百姓给郑成功的人供应物资,规定让福建、广东、江南、浙江四省的滨海居民或向内地迁移三十里,或搬入离城二十里内居住,二十里外筑土墙为界,寸板不许下海,界外不许闲行,出界即以违旨论立斩。清兵还要不时巡界,一遇出界人登时斩首……想通过这种方法令郑氏无物资、人力之接济,将其不攻自灭。 命令下达之日,负责迁居事宜的兵士们就一村一镇的开始扫荡,见了人就抓,一家子男女老少一个也不放过,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不肯听话的,就将男人挈妻负子赶到路上,烧房子烧院子,片甲不留。 越是家里有钱的、青壮劳力多的、骡马车辆充足的,越是被逼着搬迁的对象。结果,四省沿海居民谋生无策,丐食无门,卖身无所,死以万计,惨不忍睹。 一时间,民怨沸腾,怨声载道。 后来,清廷为了缓和事态,又令四省督抚对迁入内地的居民酌给田地房屋。 说到此事,四贞皱了皱眉:“都是那兵部尚书苏纳海视察沿海一带时,听了那海澄公和降将黄梧的计策,害得民不聊生,进行大失民心……” 孙延龄却道:“说起来,这个计策其实不错,釜底抽薪,那郑家再强,没有了给养,就不可能长久,如此一来,自然不战而败,只是迁界的时候,未免过于粗鲁,失了民心,这个是是政令下达,底下具体做事的人不能够领会其精髓,以至于好好一个计策,毁誉掺半。” 说到这里,孙延龄笑着道:“不过这个方子,倒叫我想到了,给家也来个釜底抽薪……” “这能行吗?”听完他的计策,四贞有些担心起来:“世伯虽说年迈,但老当益壮,且他在广西那边,已经颇有势力,恐怕难以成事,就算成了,只怕咱们付出的代价也不小。倘若引起定藩动乱,岂不是本末倒置?此事得从长计议,不能冲动行事!” 孙延龄唇角微勾:“付出些代价也是值得的。你先前不是问我留下的人手有没有被家的人打压吗?都统为人正直,又顾念你们孔家的旧情,倒还好,只是他如今毕竟年迈,下面的很多事情都交给了那个三公子,那人野心勃勃,不光是我留下的人手,就是军中其他向着你们孔家的人,也被他排挤,长此以往,只怕定藩要改姓了。” “你终有一日要接手定藩,总不想到了那时候,自个手里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吧?依我看,广西兵强马壮就得靠这个计策。你看,这边连同缅甸,那边和云贵相接,有高山和林地,还有丰富的矿产,你知道,要是把铁矿和铜矿握在咱们手里,就等于是有了摇钱树……” “这么多年了,你知道朝廷这边为什么一直不放你回定藩吗?” 四贞想了想,猜测道:“早年当然因为我年纪小,让我在京城遥掌王事,和家互为牵制,我有权,但无兵,家有兵,但无权,这样定藩就不可能坐大,如今我想,是怕这种平衡的局面被打破,使得定藩重振往日雄风吧……” 孙延龄“嗯”了一声,道:“这是其一,其二是,如今朝廷里,皇上年纪小,不能亲政,政事都由四大辅臣把持着,他们不想你回了定藩,给太皇太后他们多了外面的倚仗……我猜那几个大人,尤其是鳌拜,有意无意地在架空太皇太后与皇上,毕竟,他们在宫里头,孤儿寡母的,还是是任由他们说了算,权力的滋味,一旦尝到了,上了瘾,哪里舍得还回去?” “啊?”四贞越想,越觉得他说的话有道理,她喃喃道:“没错,太皇太后和皇上这边,有机会掌握兵力,和他们亲近,且对他们忠心耿耿的,莫过于我,只要我回不去定藩,就掌握不了实权,形成不了威胁,你说的不错,想要打破这种平衡,我们就得有相应的财力……” 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就是说,如果有了定藩那边的矿产,不仅我们招兵买马的钱不用愁了,就是在京中,也能诸方打点!” 孙延龄就忍不住亲了亲四贞的面颊:“真聪明!” “那当然!”四贞得意洋洋地道。“我是谁?我可是孔四贞,不聪明,你能娶我吗……” 孙延龄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他丢了邸报,双手捧着四贞的脸就狠狠地亲了一口。 四贞推了她一把,娇声道:“说起来,士农工商,从商之人的地位低下,想反生意做大,就必须依附那些封疆大吏或者是藩王,要不,就得朝中有人。他们做生意,有了利润,赚了大钱,得给那些朝中之人分大头,真出了大事,杀头顶祸的事,却得他们顶着。而在做官之人的眼里,那些给他们金山银山资产的商人仍然是不入流的,只会把他们属下或是一个赚钱的工具看待……那些人不容易……咱们或可从这人心入手,让定藩那些生意人明白,孔家才是他们的后盾……” 听着听着,孙延龄笑了起来,他那双桃花眼里多了些欣赏和刮目相看的意味,面庞上显出几份得妻如此夫复何求的宠溺来。 他将四贞的手拉在嘴前,轻轻一吻。 被他突然一吻,再看到那张俊美无双的脸深情款款的模样,四贞的脑袋糊成了一窝粥,支支吾吾的根本不知道自己说到哪里了,望着孙延龄怔怔地发起呆来。 孙延龄先是一怔,然后眼底的笑意扩散开,轻声问道:“你不会到现在还没看够为夫吧?” “我,我哪有看你。”四贞清醒过来,大窘,她神色慌张,连说话的声音也提高了些,“我在说,嗯,我在说咱们要怎么把那几个矿拿在手里?” 孙延龄慢慢收了笑容,面容端肃地思考着,但他的手,仍然拉着四贞。 四贞笑了起来,唇角掩都掩不住的甜蜜笑意。 她笑嘻嘻地就攀上了孙延龄的脖子。 孙延龄反手紧紧地抱着了她。 真是个可人儿! 简直不知道怎样疼她才好! 这个瞬间,孙延龄顿时明白了百练精钢化为了绕指柔肠是什么意思。 四贞被孙延龄抱在身上,俯身就看见了他丢在一旁的邸报,她随手捡了起来:“这上面还写了些什么?” 孙延龄的目光顺着她的手望过去,笑道:“是这几个月里平西王的动静。” “噢,你还关心义父那边的动静啊?”四贞就趴在孙延龄怀里凑到小几旁去看那邸报。 孙延龄望着四贞宇眉间地一抹认真,手臂不由又抱紧了几分,他想到什么,好奇地问:“说起来,你这个定南王之女,怎么又会做了平西王的义女? 第165章 夜风 ”当年我父王和义父商定,打算两家结亲,所以就让我认了平西王做义父。” “结亲?难道岳父那会儿,想把你许给吴应雄不成?”孙延龄的脸沉了下来。 “真是个醋坛子,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还要介意。”四贞在脸上比了比手指,羞孙延龄道,“再说了,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当初两家想结亲,是打算让我哥哥娶义父的长女,本来说等我哥及冠之后就定亲的,没想到……” 看见四贞神色黯然,孙延龄知道她想到兄长孔廷训之事,心里难受,就将她一搂,抱在了怀里。 月色如华,夫妻两人静静地依偎着。 孙延龄感觉到四贞的脆弱和依赖,手臂不由又抱紧了几分。 贞贞看上去脆弱地象精致的细瓷,实际却是如此的坚韧,可等你觉得她刚硬的时候,她又如此娇弱,叫人怜惜,越是相处,他越能感觉到那藏在内里蕴藏的丰富,正一点一点透出来,照亮他的心…… 她一天天长大,正在变成一颗珍罕宝石,发出璀璨耀眼的光芒…… 孙延龄闭上眼睛,把脸埋在了四贞的头发里。 真希望他们能天长地久的这么下去,他能永远拥有这份惊人的美丽…… 四贞本来还有些伤怀,突然感觉到抱着她的手脚开始不老实了。 他不仅手伸到她的胸前,还低头用那火热的唇含住了一侧,左右开弓。 他的吻湿热而滚烫,与他的呼吸一样,带着一种灼人的,令人要燃烧的渴望。 他的手温热绵软,掌心里的薄茧,在揉搓她细嫩的肌肤时,那刺激特别明显。 在他的舔吻中,本来还有些伤心的四贞开始神思涣散,随着孙延龄的动作进一步加大,她颤栗起来,想翻过身躲开这场突如其来的袭击。 孙延龄的吻慢慢下移。 湿热的唇,慢慢移了下去,每到敏感之处就会刻意地停留了一会,正当四贞惧怕又渴望他的下一步动作时,孙延龄重新起身,伸出双臂,紧紧拥住了她。 抱着她的同时,他的唇移到了四贞嫣红的唇瓣上,在上面轻轻地咬了一口。 ……虽然他并没有说什么,可被他吻得忍不住颤栗的四贞,却能清楚地感觉到他在得意地笑。 是笑她现在越来越抵不住他的挑逗了吧?! 哼,敢笑她! 四贞伸手下去,抓住孙延龄的要害之处,虽然那里的灼热和……几乎令她忍不住要丢开手,但她还是抬起头来,冲着孙延龄示威似的扬了扬下巴。 孙延龄笑起来。 他的吻在她的脸上流连。 湿热的吻,一下又一下,从她唇间到耳际,眉宇到鼻尖,下巴到颈项……每一处,他都细细的舔吻,细细地玩弄。 渐渐的,随着四贞的动作,他的呼吸也越发明显粗重起来。 听到他的呼吸声,四贞再次得意地扬起了笑容。 就在这时,孙延龄将她从床上抱起来,一个旋身,就将她抵在了卧房的门柱之上,不等她惊呼出声,温热的唇就覆了上去,舌头强行挤破她的牙齿,侵入进去。 被定在柱子上的四贞仰着头,被动地迎接这个还击的吻,她感觉到孙延龄强悍地抵住自己,感觉到他的舌头在自己嘴里缠绵,上下齐动,她不由心慌意乱,呼吸急促起来。 孙延龄的喘息也更厉害了。 但他的身体却与四贞微微拉开了一些距离。 就在四贞感觉到一阵空虚之际。 他重重堵着她的嘴,手开始不规矩的移动,有时在她胸前,有时在她丹田,又顺着丹田继续缓慢下移,还像蚂蚁似的,做出爬行的律动。 随着他的动作,四贞裸露在外的肌肤泛起了一层密密的薄汗。 卧房里温暖如春,她因这一番戏耍更加觉得一阵燥热。 “二郎,二郎,别这样——”四贞终于挣开他的吻,说了一句话出来,同时,还试图将他的身体拉回自己,填补那片空虚。 孙延龄的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他的大手四处游移。 感觉到他那手的温热,感觉到他手移动时带来的战栗和酥软……四贞忍不住娇喘出声。 她的娇顺,先是令得孙延龄一笑,然后,越发开始细细摸索。 感觉到孙延龄贴在自己身上健壮有力的胸膛,感觉到他浓烈的阳刚之躯带来的灼热气息,四贞咽吞了几下口水,娇喘着哀求道:“二郎,你别……!” “别怎么样?你说出来呀……”孙延龄低笑道,手下的动作更急。 四贞羞红了脸,开始怎么也不肯说,但她在孙延龄一波比一波更猛烈的攻击下,终于丢盔弃甲,说出了那句羞人的话语。 孙延龄的呼吸越发兴奋而粗重急促,他松开手,纵身一送,跃马弯弓。 小半个时辰之后,这场激烈的运动才停了下来。 四贞被重新放回了罗汉榻上。 孙延龄半支着身子看她。 她雪白的脸颊因动了情而红晕遍布,那莹若玉英般的身子也隐隐泛起了一片潮红,她的额头、鼻尖渗出一层密密的汗珠,在还没有点烛微弱的光线中,她独有的香气勾魂摄魄,仿佛要引着他获取更多。 真是该死,她怎么可以这么美! 见孙延龄看自己,四贞张开她已经有些微肿的红唇,舌头伸出,在自个唇瓣间轻轻一滑! 她的唇瓣里里还发出一声抑制不住的轻吟。 这是诱惑! 她在引诱他! 她竟然在引诱他! ……竟然摆出一副任他采撷的姿态! 这和从前那个总是拒绝、总是躲闪他的贞贞真是大相径庭! 他的贞贞,终于开窍了! 孙延龄的呼吸声越发粗重了几分,他再次俯身而来。 他用舌头轻轻勾画着四贞的唇线,亲密地轻咬着她的唇角,低哑着喘息着问道:“刚才喜不喜欢?” 四贞促狭地一笑:“喜欢,但还不够!” 孙延龄从喉间发出一阵低笑声。 他低笑着轻声问道:“还不够吗?那你准备好了没有?” 语气里有着一股睥睨万物的骄傲。 四贞有些后悔自己的挑战,又不甘心认输,抬了抬下巴:“放马过来,谁怕谁啊!” 孙延龄的唇再度轻轻滑过她的唇瓣,然后继续支起身子看她就那样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带着一抹似是宠溺似是好笑的表情。 他的眼神幽深火热,那里面的神情,透着某种说不出来的情意。 只是被他这么看着,四贞都觉得自己本来已经缓慢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听到四贞急促的呼吸,孙延龄却慢下来。 他转身下榻,然后再转身站在她面前,眼睛里尽是笑意,看着她。 他那古铜色结实的胸膛袒露着,他那长而有力的双腿笔直笔直,他的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多余的赘肉,他年轻的身躯如此健美…… 开始,四贞还转过头不看,但渐渐的,随着偷看变成了光明正大的打量,她的脸越来越红,双眼越来越亮。 越看,她越无法移开她的眼晴。 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内心,那里有一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欢喜和痴迷。 ……这个高大俊美,这个宛如猎豹般矫健的男子,是她的,一直都是她的! 她要让他永远都只是她的! 这个人,这个身子,都是她的,只能是她的! 这个念头一起,她就觉得已经凉下来的身体再度燥热无比,就连心跳也如擂鼓一般。 四贞仰着头,红着脸,乌黑的眸子中波光流动,有隐隐的羞色,也有隐隐的媚意。 看着四贞娇媚的模样,孙延龄喉咙又是一紧,之前因两个人那一番纠缠生出来的困意顿时一扫而空。 而渴望几乎立刻再度冲击了他的感知。 他改变之前要喝一盏茶的主意,再次向床榻走去。 他移动身体的姿势,就像一头矫健而性感的猎豹,看似缓慢却迅捷,慷懒却坚定。 四贞看迷了眼,露出痴迷的表情。 孙延龄的手,带着灼人的热度,一下子就覆在了她裸露在被子外的圆润肩头上。 他整个人也飞快地低了下去,下巴压在她的肩窝上,薄薄的唇若即若离的在她耳垂上碰触,低哑的是声音宛如叹息般说道:“贞贞,贞贞,你怎么可以这么好?!” 说话的瞬间,他的唇就滑到了四贞的唇上。 到了这会儿,四贞已经看出了孙延龄的需求,一方面她后悔自己刚才说得大话,另一方面,也暗暗惊奇孙延龄的战头力。 刚才在门柱那儿,她几乎是挂在孙延龄身上,半悬空状态完成了那将近半个时辰的缠绵。 她都感觉脱力了,他竟然还能这么生龙活虎,不过稍事休息,就横刀立马想再厮杀一场。 这种情况下,四贞自然不肯就范,腰上一用力就想摆脱孙延龄的攻势。 孙延龄两手把着她的肩,让她无法动弹的同时,嘴唇顺势抵着她的唇,含糊不清,带着笑意道:“刚才是谁说不够,还想要的?怎么,一动真格就想逃了?我不管,你惹得火,自己去救……” “不要,人家好累了……”四贞低声反抗。 可那拖长了的尾音,细听下去却有几分娇滴滴的味道,怎么听怎么透着暧昧,更令孙延龄情动。 第166章 不醒 柔柔的晨光穿透结着冰花的琉璃窗,洒落在卧房里的地毯上、软罗帐边、徜徉在床角、被子上。 孙延龄醒来,发现四贞仍在沉睡,就习惯性地支起身子,想去亲她的脸颊。 结果他看四贞的表情却发现她似乎在做梦,梦里头的场景想来并不愉快,她的神情变换不停,竟有悲凄、无奈、咬牙切齿种种情绪掺杂在一起的扭曲…… 怎么突然做起恶梦来了? 孙延龄忍不住轻拍四贞,试图将她从梦中唤醒。 但四贞却醒不来。 她困在自己的梦境里出不来。 她闻见气味冲鼻、浓烈的松油味,看到“咻——”地一下窜起老高的火苗,火苗里,有她的父王和母妃,被一点点吞噬,燃烧成为灰烬……火焰窜起时的声音,令她毛骨悚然,每一下都像是烧在她的心口上,空气中有浓烈的焦糊味、血腥味,地上到处是被烧焦的断木残橼,到处都是血,她一脚踩上去,绣鞋就被染红了一半,两脚下去,绣鞋已经分不清原来的颜色。 她回到了十一岁那年,1652年,壬辰年,龙年,清顺治九年,七月初四的夜晚,桂林城,定南王府燃起大火的那个夜晚。 只是在梦里,她已经是长大成长的模样,她穿着大清公主的朝服,穿着绣鞋,在烧毁的废墟中四处寻找,到处都是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到处都是滚动的头颅,断臂残身,大人的、孩子的、男的、女的…… 一张张睁着眼睛,死不瞑目的面孔,有她熟悉的,有她不熟悉的。 四贞看见自己在浓浓的大雾里奔跑,在那些人头和尸身间奔跑,顾不得害怕,顾不得呕吐。 她一个个翻捡着。 不是!不是!这个也不是! 她要找到父王,要找到母妃。 纵然死,她也要和亲人们死在一起。 一群饿狗跑了进来,旁若无人地睁着腥红的眼睛,在支离破碎的尸首上啃食着。 不要啊,不要啊! 四贞奔过去,徒劳地想赶走那些饿狗,但那些饿狗并不怕她,往往是她刚把这边的赶走了,它们就跑到另一边去,继续啃食着地上的尸块,有几只胆子大的,甚至面对她发出低低的嘶吼,试图和她抢夺那些尸首。 “汪、汪……”那些饿狗的声音在浓浓的雾气中时远时近,它们的眼睛就像一盏盏灯笼,会吃人的灯笼,等着她倒下去,随时就扑上来,把她撕个粉碎。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四贞还没有找到父王和母妃的尸身。 她觉得好怕、好累! 她哭了起来,她的头像被重锤敲打一般的痛,她痛得扑倒在地,痛不欲生,肝肠寸断。 浓雾里传来一阵大笑,一阵讽刺的大笑声:“孔四贞,你父亲孔有德手刃爱妻,放火自焚,你怎么还好意思活着?你为什么不去死?你该死,你早就该死了,你去死吧!” “对呀,对呀,她的父王、母妃、兄长都死了,她还好意思夜夜欢愉,她怎么有脸?要我是她,早就去死了。” 到后来,那些声音汇聚在一起,围绕在她的四周。 “死吧,死吧,你去死吧!早该死了,你该死了……” 不是的,不是她贪生怕死,她只是不甘心就这样死了,她还要报仇,她并不是想要苟且偷生,她想光大孔家门楣,所以她才活着。 四贞扑倒在地,红褐色、带着腥臭味的血泥污满了她的全身。 这是定南王府一百三十余口的鲜血!这是她父王和母妃的鲜血! 四贞忍不住大哭起来。 哭的泪眼迷离中,她看见雾气里,有一个头颅看上去像是父亲的模样,她连滚带爬地想过去将那个头颅抱在手里,却被一只饿狗抢了先。 她踉跄着爬起来,去追那饿狗,想要把父王的头抢回来,一只箭却射过来,射在了她的心口上。 “他们都死了,你也去死吧。你还活着干什么?你怎么还有脸活着?孔有德背叛我大明,到头来,被我明军一箭射中额头,落得个举家放火自焚的下场,你怎么还好意思活着?”一个人影穿雾而来,对着她冷笑着。 四贞看不清那人的面孔,但她知道,那人就是南明的晋王李定国。 四贞按住心口的箭,对着李定国哀求:“求你,求你把我父母的尸首让我找回来,让我们一家人埋在一起,那怕是落在饿狗的肚子里,也让我们一家人都被同一只饿狗吃了吧。我父王当年背弃明廷,是被逼无奈,明朝廷气数已尽,天道如此。就算你要为那个皇上尽忠,也请你满足我这最后一个愿望吧。” 李定国笑得凄凉而残忍,他问四贞:“满足你?那谁来满足我?满足皇上的愿望?今年正月初四,皇上到达永昌,以巩昌王白文选守玉龙关,结果白文选战败,皇上和我遁走腾越州,大学士扶纲、户部尚书龚彝、礼部侍郎郑逢元、兵科给事中胡显、御史陈起相等人全都各自逃散。之后,皇上逃往缅甸,我则独自率军返回勐腊,遣人往车里借兵,这一年来,我营中人马相继病死,我也是满身病痛,只等着借到兵就去救皇上,我满足了你,你能借兵给我去救皇上吗?” “这一切,都是你们这些乱臣贼子造成的,若不是孔有德、吴三桂、洪承畴那些人背叛我大明,大明何至于落到如此田地?”李定国咬牙切齿地说:“你去死,和你的父亲,你的母亲,你的兄长、你孔氏满门死在一起,你们孔家,就该落到这样的结局!孔有德背叛了皇上,投靠清狗,犯了诛九族的大罪,全都该死,你也早就该死了!” 是啊,李定国那么恨父王的,他那么恨孔家,哀求他能有什么用? 在这个人的心里,父王背叛了大明,等于是谋逆之罪,孔氏满门都该死,所以,她的父王、母妃和兄长,才会落到尸骨无存的田地。 就是这个人,恨得她失父、失母,失兄,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在这世间孤苦伶仃…… 四贞拔出心口的箭,带着满腔的恨意用尽全身力量往李定国身上刺去,眼看就要得手,却被李定国轻轻一推,她就扑倒在地。 她扑倒在地,看见了父王,看见母妃,看见了哥哥,他们就在离她一臂的距离,睁大眼睛看着她。 生死相隔,阴阳殊途! 四贞吃力地往那边爬过去,试图把他们抱在怀里。 就在还差一只手掌的距离,一只脚踩在了她的手上。 一双绣满蟒纹的玄色锦靴踩在她的手背上。 四贞抬起来,她吃力地朝那个居高临下踩着她的人看去—— 李定国—— 为什么? 为什么? 就算你是忠臣良将,就算你是忠肝义胆,可我的父王、母妃已经自杀焚府了,这样还不够吗?还不够吗?人死如灯灭,为什么你还不肯放过他们的尸骸? 她无声地抬眸问道。 他却面无表情地将她的手掌踩死,冷冷地道:“孔有德是乱臣贼子,你是乱臣之女,一样该死。” 不,她不要死,她要报仇,她要光大孔家门楣,她要替父王管好定藩,她要和孙延龄生几个孩子,过继一个到哥哥的名下,让孔家的香火延续下去。 孙延龄,对,二郎,二郎,你在哪儿? 救我!救我! “贞贞,贞贞,快醒醒,快醒醒……你在做梦,快醒醒……” 四贞听见孙延龄的声音,近在咫尺。 她放下心来,对了,她还活着,她在做梦,这一切只是个梦,只要梦醒了,她就不会死,她就能报仇…… 只要她醒过来,醒过来! 然而,那只踩在她手背上的脚,踩到了她的脖子上,她的头慢慢地垂了下去。 寝殿之中,四贞毫无生气地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嘴角紧紧闭着,昔日红润的唇色已经一片青紫,口鼻之间还有黑红色的血迹缓缓流下。 她已经人事不醒。 “贞贞,贞贞,你怎么了?你醒醒……”孙延龄惊恐地大叫,全无平日的镇定从容,他吼道,“来人,来人,快到宫里去请太医……”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昨个夜里人还好好的,怎么清晨起来,就成了这般模样? 孙延龄下令让人把公主府里侍候四贞的,昨晚到今天早晨与她接触的,还有厨房里那些人,除了留下一个画眉和秦嬷嬷在跟前侍候,其余的全部一个不少地都看管起来。 除了这两个和四贞共过生死的忠仆,他谁也不相信。 连当年太皇太后赐下的杜嬷嬷和百灵也不例外,一样被关押了起来从发现异样开始,孙延龄就一直握着四贞的手,一刻也不曾松开,所有的命令,都是在卧房里发出的。 画眉则跪在床榻前,不停地用干净帕子去擦四贞口鼻间流下来的黑血,帕子染湿了就再换一块。 虽然画眉拿着帕子的手一直在抖,但每一次血流出来,她都及时地抹去了,不让那血有半点落在枕上、床榻上。 尽管,四贞口鼻间流的血并不是很多,但那么一直缓缓流着,似乎不会停下似的,再加上她沉睡不醒的样子,看着非常吓人。 第167章 吐血 看着四贞昏迷不醒,孙延龄面色沉沉,平日里不笑也带着三分笑意的眼里闪着冷冽如冰的光,透出森冷的杀意。 不管是谁害得贞贞如此,他一定要找出来,将那人挫骨扬灰! 这会儿,能进卧房侍候的人,除了画眉、秦嬷嬷,就只有孙延龄自己。 她们不仅要担任守护职责,还要充当小丫鬟,帮着递水洗帕子。 而外头,因为没有得用之人,也顾不得什么男子不能进内院的规矩,孙延龄索性将府里的护卫调过来负责安全防卫。 不断抹着四贞口鼻里流出的血,感觉到那似有似无的气息,画眉终于忍不住大声抽泣。 她用右手继续拿着帕子给四贞擦拭,左手捂着嘴努力不让自己出声,可身子却止不住的颤抖,眼泪不断地落下来,和地上盆里的血水混成一起。 “丫头,别哭了,哭管什么用?你好好把公主的手稳住,老夫摸不到她的脉了……”从宫里来的凌太医坐在四贞的床榻前,不耐烦地对画眉说。 凌太医一进来,就被请到旁边太师椅上坐着的孙延龄皱了皱眉:他最见不得别人哭哭啼啼了,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猛地站起身,急切地问道:“凌太医,你说摸不到脉?什么意思?” 自从早上怎么唤都唤不醒贞贞,他就试图将自己抽离,冷静地安排相关事宜,免得出现一点疏漏,他的贞贞就再也醒不过来。 到现在他滴水未进,再听到凌太医的话,简直感觉之前握着四贞手时,那手上的冰凉已经传到了他身体,冻得他心口发凉…… “什么叫摸不到脉?凌太医,你说啊,什么叫摸不着脉?” 一时间没有听到凌太医的回答,孙延龄几乎是嘶吼着问他。 “额驸爷,公主的脉息非常微弱……”凌太医皱了皱眉,轻声回道,“额驸爷放心,老夫定当竭尽全力救公主的性命。” 说完,凌太医再度将手指搭在四贞冰凉的手腕上。 过了一会儿,他松开四贞的手,轻声吁了一口气出来,叹道:“还好,还好……” 他转回过身子,一挥而就写了张药方,把药童叫过来道:“你按那药方抓了药,用文火把三碗水煎成半碗,然后端进来给公主服下。” 孙延龄看了看才被调回来的云却,挥了挥手:“你和药童一道,把凌太医开的药草在库里取出来,库里没有的,就让富贵派人到外面速速买回来。 云雀和药童一起退了下去。 凌太医抬起头来。 孙延龄心头一紧,急问道,“凌太医,可是有什么变故?” 凌太医叹了口气:“老夫虽然能保住公主性合,可查不出是什么原因,也没用啊!” 孙延龄心中一颤,想起四贞这次险些就送了命,想起昨夜两个人还在一起甜蜜欢笑……今个却差一点失去她…… 他好容易才得到她,却一不小心就要失去她…… 孙延龄不敢想那可怕的后果,他站起身,对着门外大喊:“富贵、富贵——” 富贵快步走过来,不等他开口,孙延龄就道:“公主中了毒,早上我让你看押的那些人,一个个让他们仔细的查,务必查出来,公主到底是怎么中得毒。” 屋外传来护卫的传报:“明月县主过来了!” 孙延龄的眼神变得凌厉,回头对富贵道:“她来做什么?还嫌不够乱吗?让她回去。” 富贵点头应道:“属下这就去和明月县主说,请明月县主回去。” 富贵还没来得及转身出去,月姨娘已经扶着落雨的手掀帘进来,身上带着外面的丝丝凉气。 进屋之后,她脱下银鼠皮的织锦披风交给落雨拿着,走到孙延龄的面前,盈盈欠身福礼,“妾身给额驸爷请安。” “这一大早,你来做什么?”孙延龄沉声问道。 “妾身每日清晨都要过来给公主请安。”月姨娘乖巧地解释道。 瞅了瞅屏风另一端,重重罗帐里昏睡的四贞,月姨娘眉宇间浮起一抹担忧。 她柔声道:“谁知在院门外,就听说公主今个早晨一直没醒,侍候的人都关起来了……妾身心里着急,就闯进来想看看。究竟,额驸爷别怪妾身,妾身实在担心,公主仁厚,自妾身入府以来,待妾身如同姐妹,所以妾身听到这消息,一时情急……” 说着说着,她跪了下去,对着孙延龄愧疚地说,“再一个妾身心里也有愧,妾身帮着公主管理中馈,公主出现这样的祸端,也是妾身的失职。妾身,愧对公主,愧疚对额驸爷!” 说完,她抬起袖子掩面而泣。 孙延龄心中本就烦乱,听见月姨娘的哭声心中更是不喜。 他皱着眉头道:“你先别哭了,免得打扰公主休息,今个这事究竟是什么情况还没查清楚,若真是你那儿出的差错,爷自会追究。眼下,哭也没用,起来吧。” “是,额驸爷。”月姨娘见孙延龄没有伸手扶她或拉她一把的意思,只好自己站起来。 她忧心忡忡地问道:“额驸爷,公主究竟是怎么回事?” 凌太医看了眼带粉面带泪的月姨娘,不以为然。 只见她满面哀戚,拿着帕子不停擦拭眼角的泪水,可那眼神却分明在打量自己。 在宫里呆了这么多年,最会察言观色,见月姨娘那模样,凌太医心里嘲讽地一笑:这位姨娘,还真会装啊! 若是她与公主真是什么姐妹情深,又怎么打量自己?分明是借口探望公主,打探消息来了。 只不知道公主中毒之事,和她有没有关系? 凌太医无声地长叹,垂首道:“老夫听章太医说过,公主多年前因为定南王夫妇遇难之事,曾生过一场大病,这些年虽然补起来不少,她又是习武之人,身体原比一般人康健,但早年郁结,到底损了元气,再加上这生病的原因不明,一时半会,恐怕难以醒过来……” 他没有错过月姨娘那一闪即逝的喜色。 但很快,她就用帕子捂住脸:“可怜的公主,她一向宽厚仁爱,这是得罪了谁,要受这么大的罪!” 那神色变化的太快,若不是凌太医存心盯着,根本就发现不了。 不光月姨娘一脸难过,连她身边的落雨也哭出了声,肩膀一个劲儿的抖动,双手捂着脸道,“凌太医您快想想法子,公主的身子不好,只怕耽搁的救治的时机,更难好起来了……” 孙延龄冷冷地扫了她们主仆二人一眼,板着脸道:“胡说,公主一定会好起来!再哭一声都给爷滚出去。” 月姨娘用帕子印了印眼角,强笑道:“额驸爷见谅,妾身一时失态了!” 落雨忙把手拿下来,收了哭声,扫了眼月姨娘的神情,低下头抿着嘴再不敢说一句。 药童和云雀从外面进来,手里端了一碗浓得发黑的药汁。 凌太医接过药碗,闻了闻又尝了一小口,方才递给云雀道:“喂公主服下。” 云雀将药碗接过来,坐在床榻边去喂四贞吃药。 可四贞的嘴却闭得紧紧的,要是那样躺着根本无法把药喂进去。 画眉在一边给四贞擦拭口鼻流出的血水,也腾不开手,秦嬷嬷将她抱在怀里,却因为年老体迈,加之过于伤心,一时间竟没有抱稳。 月姨娘一挑眉,给落雨示意了下,落雨走到了画眉的身边,想帮忙把四贞从床上扶起来。 孙延龄走过去,一把将落雨拉开,沉声喝道:“让开!没经爷允许,你们都不要碰公主!” 骂完后,再不看落雨一眼。 他小心地从秦嬷嬷手里接过四贞,把她半抱在自己的怀里,左手轻捏开她发青的唇,示意云雀迅速那苦涩的药汁喂到了四贞的嘴里。 被他一拉,落雨被扯得摔了出去,发出一声呻吟。 落雨是月姨娘身边的一等大丫鬟,孙延龄这一推,就如当面斥责月姨娘一般。 月姨娘垂下头,脸上显出狠厉之色。 药还没有喝完,孙延龄怀中的四贞突然往前一仰,吐了正在给她擦拭的画眉一身。 食物的残渣混杂着黑血,腥臭之味,立马在寝殿之中蔓延了开来。 画眉正欲上前查看,孙延龄道:“你先退下去,找人来收拾,这个样子公主会不舒服。” 云雀则赶紧放下手中的药碗,连忙找了帕子去给四贞擦拭。 孙延龄看着四贞更加苍白的脸,拉着她的手连声道:“贞贞,贞贞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他回头求救地看着凌太医,急切地问,“凌太医,公主她怎么了……刚刚还是流血,怎么好端端就变成吐血了?” 凌太医上前翻看四贞的眼皮,又给她再度诊了诊脉。 过了一会儿,他脸上露出了一些笑意,向孙延龄回道:“额驸爷别急,老夫刚才给公主服的药里,有帮着催吐的的作用,这口血吐出来比不吐好。您让宫人多准备些热水,一会给她泡个澡,我再开张药草的方子,你派人取了那些药草加到水中,慢慢调养,兴许能好的快些……” 第168章 梳理 月姨娘双手合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太好了,公主这下能好起来了!” 凌太医摇了摇头,隐了那点笑意,忧心忡忡地说:“只是性命无碍,神智还是昏沉的,一时半会,老夫也没有法子,待老夫回太医院和其他太医参详一二,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的办法给公主医治。” 月姨娘一愣,然后又道:“有凌太医您妙手回春,公主一定会没事的。” 说完后,她转身对着孙延龄劝道,“额驸爷,公主会没事的,凌太医的医术那么高,只要细心调养些时日,一定会好的……” “嗯,公主这个样子,你去找些妥当的人,把屋里那些脏东西收拾下,给公主换衣服那些近身的事,就由画眉她们去做。”孙延龄吩咐道。 把她当管事姑姑一般吩咐,还不相信她! 月姨娘心头暗恨,却不敢不答应,她低下头,温婉恭谨地应道:“妾身明白,额驸爷放心,妾身一定盯着她们,不敢出一点差子。” 孙延龄的眸色漆黑深邃,看了她一会儿,方才慢慢地说:“公主这边的侍候,爷交给你了,若是有半点差子,就算你是太皇太后赏的,爷也不会留半点情面,公主没事,大家平安,若有人胆敢暗中捣鬼,害得公主若是有个不是,爷唯你是问。” 他的话音里,透出森森杀意。 防盗模式:https:阅读完整章节 阅读模式:请查看原网页 《孔四贞传奇》第168章 梳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9章 密会 孙延龄点点头:“嗯,那你和云雀、喜鹊好生服侍公主,其他的人,让她们收拾干净屋子,就都退下吧。【最新章节阅读.】” “额驸爷——”画眉犹豫了一会,轻声道,“其实百灵她们,服侍公主多年,应该是靠得住的,不如……” “不行!”没等她说完,孙延龄就打断了她,“非常时期,不敢有一点大意,宁可委屈她们,也不能冒险。” 他看着画眉,唇角勾起一抹冷意:“知道除了你和秦嬷嬷,为什么那么多服侍公主的人里,我会把云雀和喜鹊调回来吗?” 画眉猜测道:“是因为公主出事的时候,她们不在场,而且,又是旧日里服侍过公主的人?” “不,是因为她们跟在月姨娘身边时,仍然对公主忠心,尽管她们颇受月姨娘倚重,却并未倒戈,那边的动静也都会报与公主知道,我想,她们的忠心应该经得起考验。不过——” 孙延龄眼里迸出森寒之意:“若叫我查出来她们有半点不轨之心,不管是谁,连其家人,一个都休想活命!” 说的是云雀和喜鹊,又何尝不是在敲打她!敲画眉打了个寒颤:“奴婢明白,平日里会留意看着她们的,提醒她们别因一念之差,做下错事!” 孙延龄看了她一会儿,方才摆摆手道:“去吧,好生侍候公主。” 画眉才进到耳房里和云雀她们侍候四贞沐浴,月姨娘带着提了个大食盒的落雨走了进来。 她一脸上沉静的神色,体贴地说:“额驸爷,您一早都没有用膳,妾身让人准备了一些吃的,您随便用些吧。” 落雨打开食盒,将里面的几样小菜、一笼松软的包子和一盅燕窝粥盛端了出来。 闻见食物的香气,孙延龄顿时感觉饥肠辘辘,他接过落雨递上的筷子,开始大快朵颐。 “把这个给公主盛一碗进去。”吃着燕窝粥的味道不错,孙延龄吩咐道:“你别进去,让她们出来取。” 落雨应了一声,低头走到里屋门口,轻声喊:“画眉姐姐,画眉姐姐——” 画眉出来后,孙延龄亲手盛了一碗粥,放进能够保温的食盒里,拿起来递给她:“公主若是洗好了,你侍候她吃一点。” 然后他继续坐下用膳。 月姨娘在旁边一声不吭地侍候着,十分温婉的模样。 ** 扶着厚厚而冰冷的墙壁,玉姨娘在阳光明媚的午后,感到一股挥之不去的寒意。 而一声清微的叹息如同冷冷寒风吹向她:“玉如,你今年都是该出宫的人了,何必来趟这里的混水?” 一个身穿石榴红冬袄,裹着厚厚暗红色猩猩毡披风的女子走过来,虽然穿着厚厚的冬衣,却掩不住她的娇柔纤细。 她如同一株临风拂水的细柳般“飘向”玉姨娘。 玉姨娘转过身,眼神里交杂着欢喜和隐忧,她看着立在面前的女子,轻声道:“姐姐,到府里这么些时日,你从来不和我说话,我还以为是圣母皇太后让我们装作互不相识。今个你来这里,也是圣母皇太后的意思?” 月姨娘冰冷冷地道:“都是为娘娘办事,朝不保夕的,拉这些交情有什么用?今天是姐妹,也许明天就要互相出卖,何必做出这样姐妹情深的模样?!” 玉姨娘神色一滞,继而理了理鬓发,笑道:“姐姐说笑了!” 她眼里浮起泪光,笑得很是真挚,轻声道:“姐姐,如今和我同在公主府里,我们理当同心协力,我相信,只要我们姐妹同心,什么事都难不倒我们!” 月姨娘目光阴寒如同坚冰,淡然地道:“如今我们只是公主府里头的姬妾,不要想那些有用没用的事情,好好听圣母皇太后的话,办好差事才是正经。” 正说着话,传来一阵脚步声。 月姨娘和玉姨娘两个立刻都换了神情,做出闲闲散步,偶然相遇的模样。 时不时还指着墙边树上的老枝新梅评点一二,似乎颇得冬日乐趣的模样。 看着落了一地的梅花花瓣,玉姨娘轻轻吟哦道:“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珑珑地,共赏金尊沈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月姨娘亦是含笑相应:“可不是,这快到初春的光景,眼下梅花已经是开到末了的时节,但见这一树晚开的,梅粉褪残妆的模样,却是颇有一番情趣,李清照这首词,真真是写出了寒梅的风姿!” 脚步声音渐渐远去了,想来是谁偶然从这路过。 玉姨娘怔忡地望着地上的梅花,似想到了什么,微微侧身问道:“姐姐可还记得那年我们一同到灵溪寺赏梅,遇见的那人吗?” 月姨娘不悦:“从前的事情,提它做什么?” 玉姨娘抬手轻轻一抚自己光洁的额头,转了眸子道:“可是,你我的命运,就是那年开始转变的,对于我而言,那年的事情历历在目,至今犹在眼前!” 月姨娘正待说话,就听见墙角有动静传过来,不由轻声呵斥:“什么人?” 墙角的另一边,画眉转了出来:“奴婢画眉,给明月县主、玉姨娘请安。” 玉姨娘打量着画眉,见她脸颊冻得通红,身子也冷得有些发抖的模样,显然在这外面已经呆了不少时间。 不知道将她们的话听去了多少? 冷冷一笑,玉姨娘唇角勾起凌冽的弧度:“我当是谁,原来是公主身边的画眉姑娘!公主虽是准了你随意行走,但平日里要管理公主和额驸爷两边院里的丫鬟、婆子们的月俸、时令物资,如今公主总是昏睡,画眉姑娘应该更忙,怎么还有空闲逛?” 她注意到画眉的衣衫上有许多飞雪,还沾染了不少泥土,显然是在墙边立过的模样,语气里多了几分审慎:“我有些好奇,是不是在我和明月县主来此之前,你就在那墙边了?府里这么多地方,你呆哪儿干什么?” 画眉露出尴尬之色,垂首恭谨地说:“回玉姨娘的话,奴婢是因为额驸爷的安排去海棠院给大少奶奶传个口信,回去的时候想着这边的路近些,所以就想着抄近路回去,不想两位姨娘在这儿赏花,打扰了你们的雅兴,实在对不住。” 玉姨娘冷冷一笑:“真的吗?你可是公主身边一刻也离不了的,纵然额驸爷要人去找大少奶奶,也犯不着劳动你吧?明明叫个小丫鬟就能办的事,却要劳动你这个大丫鬟,岂不是怪事?” “莫不是见了我和玉姨娘要躲起来吗?”月姨娘掩口一笑,“画眉姑娘是公主身边的大红人,府里谁不知道?怎么如今倒要做起跑腿的活了?亦或是,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要避开玉姨娘和我?” “奴婢没有,奴婢真是恰好从这里经过,想着碰上您和玉姨娘在赏花,不好打扰,打算从旁边过去的,谁知那条路上的小门今个没开,所以奴婢就绕了回来。”画眉不惊不慌,轻声回答道。 看了玉姨娘一眼,月姨娘拢着披风上前,轻轻笑道:“外面风大,画眉姑娘若是带了凉风回去,岂不是带了寒气给公主?凉着了公主你的罪过可就大了,没什么事,画眉姑娘还是早点回去吧。” 玉姨娘也道:“就是,公主自从病了,就跟纸扎的人似的,不能见风,不能风光,连我们给她请安都推了,也不知道她还能见什么!” 画眉不卑不亢,淡然一笑道:“玉姨娘,明月县主,奴婢在宫里头呆了那么多年,跟红顶白之事,奴婢自是见得多了,奴婢斗胆提醒一句,公主就是公主,纵然她如今昏睡不醒,也容不得半分轻贱。” 她抬眸看着玉姨娘、月姨娘道:“两位主子是宫里出来的,应该知道圣母皇太后之事吧?圣母皇太后当日误会公主,尚且被太皇太后训斥,何况是其他人?两位主子还是慎言的好。” 好端端地,这画眉为什么当她们面提圣母皇太后?难道是刚才真听到了什么不成? 还是只是碰巧,说到宫里,就用圣母皇太后当日偷鸡不成蚀把米来嘲笑她们? 玉姨娘眼波一扬,轻蔑地看了画眉一眼:“画眉姑娘是拿公主来压着我们吗我们刚才所说,似乎并无对公主不敬之处啊,难不成画眉姑娘胆子大得很,敢在公主跟前闲言碎语嚼舌根,颠倒黑白不成?” 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说到圣母皇太后,我也奉劝一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是公主在圣母皇太后跟前,也不敢说什么,画眉姑娘不要太过招摇了,你若想以后能长久平安,还是本分些做事吧。” 月姨娘则好整以暇地抖了抖披风上的落雪,笑盈盈道:“画眉姑娘言重了,从前在宫里,圣母皇太后对我们姐妹是多有照拂,我们自然要记着太后娘娘的恩德。但如今我们是公主府的人,哪头轻,哪头重,还是分得清的,又岂敢轻贱公主呢?” ,,更新快,记住 小提示:按回车[]键返回书目,按←键返回上一页,按→键进入下一页。读孔四贞传奇,请记好我们的地址:,下载孔四贞传奇请到 第170章 舒醒 月姨娘顺手推了墙角的梅树一把,看着满天花瓣和雪落下,她对着画眉笑说:“这府里头,谁不知道公主得太皇太后爱重,额驸爷看她如同眼珠子似的,就算她如今昏睡不醒,也没有人敢小觑,画眉姑娘的担忧,实在是过虑了。不说其他,就是从前,公主对我们也很友善,我们岂能恩将仇报?” 眸光一闪,她紧紧盯住画眉道,“公主这份关心,我和玉姨娘几个都是记在心里,来日有机会,一定要回报公主才行。” 见画眉面色不愉,月姨娘轻笑一声又道:“不过,这个时候画眉姑娘在这里做什么呢?你可别说是像我和玉姨娘一般,贪看这飞雪落花的风景,因此流连忘返啊。” 不远处,云雀急急走来,见到玉姨娘与月姨娘在此忙福了一福道:“玉姨娘万安,明月县主万安。” 起身转首,她对画眉笑道,“画眉月姨娘,您怎么还没有回去?公主醒了,额驸爷让人都快些回去侍候,咱们也赶紧回去吧。” 醒了?这么快就醒了? 玉姨娘和月姨娘对望一眼,惊惧不已。 两人的神情转瞬换成了惊喜,月姨娘甚至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这可真是上天保佑。走,咱们一起去给公主请安……” 画眉和云雀对望一眼,跟在了月姨娘她们的后面。 “额驸爷可是查出来谋害公主之人,找到了去除余毒的法子?”画眉低声问云雀。 云雀点点头,对画眉笑道:“咱们额驸爷的手段,用那军中的法子,哪里有查不到的!说是海棠院那边的花姨娘……还有咱们凤梧院里的小丫头雀儿,得了她一锭金子,就信了她说那香囊是她奉承给公主的,帮着偷拿进屋子里……真够狠毒的,竟然想出那样的法子……花姨娘已经供出了那马医婆……凌太医证实是那三色珍宝蜈蚣的毒,这些天对症下药,可算是醒了……” 听到后面断断续续传来的话语,月姨娘脚步一顿,片刻后方才举步向前,牙齿却不觉间将红唇咬出了血。 “公主到——”百灵立在一座金丝楠木雕牡丹纹的座底,上面是十二幅山水画的长屏旁,昂首唱和道。 少顷,花厅东侧口,那副宝蓝色的莲枝如意纹的迤地帐幔被两名身穿深蓝袄儿的婢女从外撩起。 随着幔帐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传来,偌大的花厅里顿时瞬间寂静无声。 月姨娘和玉姨娘娘两人本来心里还有些怀疑,这会儿已经确信不疑。 孔四贞醒了,真醒了! 玉姨娘和月姨娘则暗中对望一眼,思忖这事会不会牵扯到自己,能不能脱身。 孔氏会给她们点颜色看看吗? 管她说什么,只要没有真凭实据,就凭她们是太后赏下来的,也不能把她们怎么样。 不管说什么,矢口否认就是。 两人心里暗暗有了计较。 因为快要过年的缘故,花厅里隐约透着喜庆的氛围。 只见地幔、帷帐都换成了花开富贵、万字锦绣、五福临门的纹绣;而屋里的窗柩、屏风、琉璃宫灯、香炉等物也贴上了精美的烫金纸花…… 对于玉姨娘等人而言,平日里清淡素雅的凤梧院十来天没进来,看上去倒显得有些陌生了。 待四贞跨过朱红色的门槛,碎步踏上光亮可鉴的青石方砖上铺着的红毯,行动之间珠环玉翠作响,月姨娘等人抬头看了她一眼,顿时都是一滞。 有些日子没见,公主出落的越发美若天仙,甚至连病容都看不到。 狐皮里子的真红色旗装,围领是一圈细毛长长的白狐皮,许是病了些日子的缘故,如画眉目间有了些娇柔之气,举手投足间更是透着股雍容华贵,好似那红牡丹将将要开,绻缱地开在枝头,一不留神,她就会盛开到最美的模样,让人对着她忍不住呼吸都会放轻些。 更怕一眨眼,就会错过那美丽。 在厅里娉婷立着的也都是佳人,女子扎堆的地方,暗中都在较劲,所以虽然是打着庆贺四贞康复的名义来请安,她们一个个都打扮的很齐整,妆容更是在细微之处绽放精彩。 因为想着四贞久病,也没敢穿艳,纤瘦合宜的娇躯上,不约而同都是颜色浅淡的素装,却各自别具匠心,务必做到艳压群芳,或是戴着镶宝的头面、或是耳上坠着七彩的宝珠,或是裙摆绣彩蝶飞舞…… 个个妆扮出彩,相互之间却是各有千秋,难分高下。 可四贞一出来,就立刻不一样了。 她们全成了陪衬牡丹花的绿叶子。 一向不怎么喜欢华丽装扮的公主竟然如此盛装,众人皆个个面露欢喜,说些吉利话恭贺四贞康复,恭谨的屏气敛息,挑不出一丝差错。 可她们面上越是恭敬,越让四贞提起警觉之心。 眼前这些伏低做小的女子,一个个外表柔弱、态度谦卑,可背着她呢? 月姨娘和她前期的昏睡脱不了干系,玉姨娘和梅姨娘,就真得像她们表现出来的那般完害吗?还有大伯娘、三婶娘、大嫂,他们几房院里的妾室,有几个,是真正和他们同心的?若不是自己这次中了毒手,竟不知道,这些人里,有人会沾着公主府的利,还想左右逢源,甘愿帮着其他人来害她…… 四贞的眼睛里闪过寒光,面上却半分不显,她细步缓行至正中的太师椅上坐下,和颜悦色地示意众人免礼,然后扭头对喜鹊特意嘱咐道:“月姨娘是皇上封的县主,身份与其他人不同,如今又是大冷的天,你给她座位上换个厚实些的椅垫,再加个小脚炉过去。” 喜鹊应声,领着两名丫鬟去摆放物件。 对于四贞的格外看重,月姨娘有些不安,站起身来推辞道:“妾身这么坐着挺好的,公主不用费心了。” 四贞无声地一笑,抬手道:“月姨娘何必客气?说起来,你是太皇太后所赐,又是我的试婚格格,比起其他人,自是不同,不论其他,只你是从辅国公府的女儿,就是从身份上来说,和她们也不一样,这些小事情,你当得起,就好好坐着吧。” 一句话,就将月姨娘和其他人放在了对立面上。 看到月姨娘讪讪的神情,厅里其他人或是妒忌或是不忿或者平静无波的模样,四贞若无其事,心里暗自冷笑。 平日里,你们不是喜欢抱成团嘛,那我就让你们认清自己的身份,让你们看清楚,这公主府里,谁才是能够决定你们生死的人。 月姨娘正不知如何化解这尴尬时,身形高挑修长,长相娇媚的梅姨娘出声相帮道:“公主如此厚待我们,实在是嫔妾们的福分。先前和公主打交道少,只道明月县主为人最是和善,没想到公主也是如此的好性子,实在令嫔妾们欢喜。” “……入府这么久,嫔妾们多得公主照应,公主可以放心,嫔妾都是恪守本分之人,分的清尊卑。” 听到梅姨娘划分界限,月姨娘的笑容越发僵直,由着喜鹊给她换好垫子,她正要起身对四贞言谢,四贞就先她一步笑道:“月姨娘不用客气,既然大家都在,我就托大说一句,进到这公主府里头,侍候好我和额驸爷就是你们的本分,你们若是自持身份不同,做些个吃里扒外的事,可别怪我不依。” 这是在敲打她们吗? 玉姨娘看着月姨娘微微一笑,站起来恭敬地应道:“公主说的是,先前听人说公主爱好习武,对于中馈不怎么理会,妾身还有些怠慢之心,哪里想到你是世事洞明,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公主这般能干,妾身等人就算有那不安分的心,也没那个胆子。若是妾身等人有谁对公主不利,还望您明示,免得妾身们糊里糊涂的猜测,冤枉了好人。” 赵氏也道:“公主你既然醒了,想必已经查出那下毒之人,索性就将那人拿下,也省得我们提心吊胆,生怕哪天会遭了毒手。” 李氏则笑道:“大嫂心急什么,公主心中自有成算。别说是公主,就是我们这些日子,心都跟急火煎着似的,今个见公主康复了,方才松了一口气。瞧公主这模样,应该好了有几日吧,要不然,哪里有力气坐这么些时间?” 听了她们的对话,四贞微微一笑,接过云雀奉上的茶盏,轻啜了两口,并不接口自从嫁给孙延龄,不管是府中的姬妾,还是孙家的亲戚,她就没怎么和她们说过话,中馈都由秦嬷嬷和杜嬷嬷安排着,底下几个大丫头操着心,逢年过节的安排她也从来不插手,几乎所有人都只道她因为喜欢习武,对中馈之事根本不管也不懂。 却不知这些事情,她不是不会,只是不愿意花时间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上罢了,她一向认为只要大方向把着,底下人就算不够忠心,也翻不起大浪来。 但这一次中毒之事给她和孙延龄都起了个警示,若是自个院里都能出事,哪是还有安全可言,所以当务之急,就是把这些人该清理的清理,该敲打的敲打。 第171章 紧逼 四贞确实已经醒了几天,却一直冷眼旁观,瞧着府里最近的动静。 因为秦嬷嬷等人的心思都在她身上,百灵几个又被关着审讯,府里的事,就指了月姨娘在办理,这人也是个按捺不住的,就这短短十来天里,竟然除了孙延龄的了晨晖堂和她的凤梧院,其他地的人手,几乎都被她换了个遍。 从花姨娘那里,得知那马医婆是月姨娘介绍的,四贞以为月姨娘会害怕会试探,没想到她在自个面前一如即往的谨小慎微,好似没事人一般,这也令四贞有些生疑,月姨娘到底倚仗着什么? 但此时还不是揭露月姨娘的时候,四贞打算让月姨娘疑神疑鬼,活在忐忑不安中,在她自乱阵脚后,再拿出杀手锏,攻其不备,找出究竟是谁指使她这么做的。 所以不管她们怎么试探,四贞打定主意,就是不提花姨娘到底招供了些什么。 看到月姨娘不时偷偷打量自己的目光,四贞若无其事地笑道:“说起来,这些日子我昏睡不醒,大家多有费心,今个正好都在,我就在偏厅里摆了些酒水,请大家同饮,一会儿额驸爷也会过来,算是年前,大伙儿聚一聚,扫扫霉气。” 月姨娘掩嘴笑道:“公主不说,我竟然都忘了今个是腊月二十八,马上就要过年了。” 四贞看着她笑道:“这段日子我病着,月姨娘辛苦,到了年节,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忘了也不足为奇,今个你就放宽了心,好好歇息歇息,让那些婆子媳妇们自行准备去,别光惦记着府里的事,倒损了自己的身体。” 月姨娘正在疑惑四贞说这些话,是不是敲打她的意思,就见四贞偏头对玉姨娘道:“玉姨娘今天穿着一水碧的衣裙,看着就和春天小杨柳似的可喜,一会儿,额驸爷来了,你可得好好敬他一杯,也让他感受下春天的气息。” 给额驸爷敬酒? 想到孙延龄那寒冰似的俊脸,玉姨娘无由地打了个寒颤。 这么一想,玉姨娘就觉得今天这酒宴像鸿门宴似的,透着杀气。 但四贞这样吩咐,她不敢不应,只得站起身,低头“嗯”了一声。 “走吧,这时辰也差不多了,咱们过去坐下,边吃边聊。” 到了偏厅,四贞客气地对月姨娘说:“这些日子我病着,月姨娘操心诸事,颇为辛苦,你就坐我身边吧。” “妾身不敢,您是公主,坐在主位是理所应当,妾身何德何能,敢和公主您坐在一处?至于这些日子来操持府中的事,是额驸爷信任妾身,妾身可不敢居功。”月姨娘连忙推辞。 四贞微微笑道:“月姨娘不用客气,你的功劳,大家都在看眼里,没有人会不服气的。” 她使了个眼色,黄莺就上前一把将月姨娘按到了四贞下首的位置上:“公主既然让姨娘坐,姨娘就安生坐着。” 感觉到自个的肩胛骨都要被捏断了一般,月姨娘看着黄莺小山一样的身形,不敢起身,苦着脸道:“多谢公主抬爱,那妾身就不客气了。” “公主,今儿个怎不见老夫人和婆婆呢?若是知道您好了,她们必定很高兴,理当请她们过来一道庆贺公主康复的。”落座之后,梅姨娘露出诧异的神情问道。 赵氏也道:“是啊,虽然公主身份贵重,可这做人媳妇的,就得时时刻刻把长辈摆在前面,这样才能家和万事兴啊!” 四贞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大伯娘的意思,这家规比国法还要大了?” 赵氏见四贞这么大的一顶帽子扣下来,连道不敢。 “就算不论国法,不说我这个身份她们过来要行礼,就冲着孝道,这样冷的天,我也不敢让老夫人和婆婆出门,万一滑着绊着了,可不是咱们做小辈的罪过吗?所以先就使了人去支会她们,免得听到点风声跑过来,等改日我身子利落了,再过去给她们请安。” 顿了顿,四贞似笑非笑地看向赵氏:“这大冬天的,别说她们,就是大伯娘,三婶娘也该少出门的,上了年纪,随便摔一跤可都是大事,若因为看我出个什么差子,我这罪过岂不是大了?” 赵氏被四贞这一番夹枪弄棒的话噎住,小半晌方才冷着脸道:“哎,是我思虑不周,不该听到公主康复就巴巴地过来探望……” 四贞笑了笑:“大伯娘来看我,我心里当然感激,只是盼着大伯娘时时记着,孙家兴旺发达了,你们才能跟着吃香喝辣的。你们也知道,这尚主之人和娶媳妇不一样,倘若若是我出个什么事,不仅额驸爷得迁出这公主府,你们也都落不了什么好,所以千万别因为外人许的一点蝇头小利,就忘了自己该向着谁。” 赵氏想说什么,李氏扯了扯她的衣袖,她就把话咽了回去。 见四贞打量自己,李氏露出一个笑容:“公主殿下放心,我们都是孙家人,知道轻重,绝不会胳膊肘往外拐的。” “大家都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今个的话重,也请大家体谅,毕竟,不管谁这么从鬼门关走一遭,心情都不会好的,你们不知道,额驸爷听了那花姨娘的招供,直接把她一只手生生折断了……” 众人正想听下文,四贞却顿了下来,扫视众人一圈后,笑道:“今个是答谢大家,不提那些不高兴的事,时辰也不早了,大家伙也该饿了,咱们就边吃边等额驸爷吧。” “不等额驸爷,恐怕不太好吧?”月姨娘表现出温婉温顺的模样,询问到。 “没事,额驸爷交待过,他有些事,不让我们等着他,免得饿坏了大家。” “大家伙多吃些,膳房还准备了许多甜点,今儿个咱们不醉不归。”四贞笑着举起杯来,美目含笑,眼光落到了月姨娘身上。 月姨娘只觉得心头一跳,正要开口说什么,却见四贞目光移开,仿佛刚才看她那一眼,不过是无意而已。 过了一会儿,孙延龄过来,众人纷纷起座给他见礼,他神情淡淡地应了。 看着四贞,他的神情便柔和不少,轻声问道:“早上起来可还舒服?” 四贞笑着回了他两句,就指着玉姨娘她们对他说:“她们两个来府里这么久,也没见过额驸爷两回,今天难得都过来探望我,所以我特意请了她们一道来坐,也好让额驸爷熟悉熟悉。” 她随意点了梅姨娘:“就从你先开始,给额驸爷介绍下自己,都擅长什么,下回额驸爷闷了,也好寻你们说笑。” 见孙延龄不像往日冷峻,看起来春风和睦的模样,梅姨娘立刻受宠若惊地站起身,再度福礼道:“回公主的话,妾身梅氏,名嫣然,工字画,擅琴棋,是老夫人赏给额驸爷的,如今住在那听雪楼里……” 和四贞说着话,她的目光却是瞄向孙延龄的。 回答完四贞,梅姨娘含情脉脉地朝孙延龄瞟了一眼,娇声道:“听说额驸爷长于击剑,不知道妾身有没有那个眼福,有机会看看额驸爷的威猛英姿?” “噢,看哪天有机会再说吧。”孙延龄不置可否,甚至给了梅姨娘一抹笑意。 梅姨娘笑的花枝乱颤:“妾身可记得额驸爷的话了,从今个起,天天盼着。” 梅姨娘这番作派,在座众人表情各异,一一落在四贞的眼中。 赵氏露出嫌弃的神情。 李氏吧了口气。 一直不说话的金氏皱了皱眉。 玉姨娘神色淡淡,事不关已高高挂起。 倒是月姨娘皮笑肉不笑地道:“嫣然,这个名字倒蛮好听的,只可惜,你这笑容,可配不上嫣然二字!” 梅姨娘心里不忿,但看看孙延龄,她却没有露出气恼之色,脸颊上的娇媚之色反倒愈盛,她秋波流转,看着孙延龄婉转地笑道:“其他人说的妾身都不在意,只要额驸爷觉得妾身配得上这嫣然二字,妾身就配得,额驸爷,您说,妾身可配得上嫣然这名吗?” 这话配上她的眼神,傻子也知道她是在勾引额驸爷了。 四贞唇角露出讥讽,但和一个小小的姨娘计较,她嫌失了自己的身份,见孙延龄神色冷冷,还笑着提醒他道:“额驸爷,梅姨娘问你呢,快些答了,我们好吃饭。” 孙延龄看了梅姨娘一眼,又扫了眼月姨娘,点点头:“巧笑嫣然,很合你。” 梅姨娘得意地笑了起来。 月姨娘一滞。 孙延龄又道:“不光是你,我看明月还有玉如,都是嫣然一笑比花还美的,怪不得公主常打趣说我有艳福。” 说这些话时,他的唇角上勾,加上微扬的桃花眼,语气倒像个纨绔公子调戏女子一般,听不出半点诚意。 酒过三巡,四贞突然问月姨娘:“你跟前那个落雨呢?怎么今天没有随身侍候,倒换了个不常见的跟着?” 月姨娘不明白四贞问这话是随口一提还是别有深意,迟疑了一下。 孙延龄眼风一扫,正眼都没看月姨娘,冷冷道:“公主问话,你还不赶紧回话?平日看着蛮伶俐的,怎么这回倒傻了?” 月姨娘捏了捏手中的锦帕,正要开口,就见四贞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月姨娘,你是不是有些紧张啊?” 第172章 威吓 “紧张?”月姨娘惊讶地问道,“公主何出此言?” 四贞淡淡一笑,却并不理她,只捧过青花缠枝的汤盏,对着孙延龄笑道:“额驸爷,你不是说害我昏睡的元凶查得有些眉目了吗?我现在查获一人,或可对事情有些帮助,你要不要审审?” “当然,花姨娘说她也是受人蛊惑,所以才会做出此等穷凶极恶之事,为了证实这一点,我可花了不少心思,公主说的那人是谁?” “是月姨娘身边的人。”四贞转过头,看着月姨娘淡淡一笑:“嗯,说起来,这个人还是你身边倚重之人呢。我记得,你身边有个叫落雨的,颇得你信任,你的事,她应该都清楚吧?不如,就叫她过来问问?” 月姨娘一愣,眼里顿时浮起泪花来,那娇弱而温婉的可怜模样,在别人看来,就是被恶主母欺负的俏美人。 她强忍着泪意,委屈地说:“妾身若有哪里做得不妥当,或是公主有看不惯妾身之处,明说就是,何苦要用这样的方式?公主这么说是何意?” 四贞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且不说我有没有冤枉你吧,你倒说说,那落雨何在?” 花姨娘一落网,月姨娘就派了落雨出府与宫里头联系,将那马医婆斩草除根,此事不办妥,落雨不会回来,但这样的事,她自然不会承认,当下如同梨花带雨一般说道:“哎,那丫头苦命,家里头老母病死了,所以我就给了她一些银子,让她回去安葬其母,算起来,这两日就该回来。” 孙延龄没有说话,却一个冷冷的眼风看着月姨娘,月姨娘心中一紧,但她想到,落雨只是负责传递她和宫里头的暗语,对这事并不知情,便强定心神与孙延龄对视,只是她到底心虚,终究在孙延龄凌厉的眼神注视下,低下头去。 孙延龄转过头,温声对四贞道:“既然发现了,怎么不将人带上来当面问个清楚?也好叫她心服口服!” 四贞拍了拍手。 一时间,众人的眼睛都紧紧盯住了门口。 片刻,只见两个婆子押着一个穿天青色冬袄衣裙的女子低头走了进,恭谨垂首福礼道:“奴婢恭请公主和额驸爷金安!” 这个声音,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月姨娘感到全身的汗毛都要乍起来一般,跟着,便是扑面而来的寒意涌入,那寒冷,仿佛寒冬腊月穿着单衣,又遇上了兜头盖脸而来的风雪。 不过片刻,她的背上已然涔涔出了冷汗。 竟然真的是落雨,先前她还以为四贞是为了试探她,谁知竟然真的是落雨! 虽然知道落雨并不知道她的什么事情,月姨娘仍然觉得忧心,她警觉地感到,出府办事的落雨突然出现,绝不简单。 孙延龄眯起眼:“你,就是侍候月姨娘的落雨?” 落雨抬起头来,眼风掠过月姨娘的时候稍稍顿了一下,而后像是无意般,在众人的脸颊上都看了一遍,跟着,垂下头,目不斜视恭谨地回答道:“是,奴婢落雨,是侍候月姨娘的大丫鬟。” “你在月姨娘身边,都负责些什么?”梅姨娘拿帕子掩了掩嘴,仪态娴静地笑问道。 “奴婢除了近身侍候姨娘外,因为绣红不错,还管着姨娘的针线女红。”落雨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四贞看了眼月姨娘,问落雨道:“听月姨娘说,你出府是因为你的母亲病逝,回去帮着家中办理安葬事宜?” 落雨抬头看了月姨娘一眼,低声“嗯”了一声。 “那你给我说说,你家在哪里?家中还有何人?我让人带着奠仪去看一看,免得叫人说我们府上薄情,奴才们家里出了事,连个问候的人都没有。 “公主——”月姨娘按住心头的不安感觉,缓缓起身,福身下拜,镇静地说:“公主,您前些日子病着,额驸爷日夜忧心,所以这样的事妾身才没有烦扰府中,妾身当时让落雨回去,给了她一些银子的,还让她别急着回来,也算是咱们府上的体恤……” “这可稀奇了。”梅姨娘在一旁掩嘴笑道:“落雨虽是你的大丫鬟,却是这府里的人,她要出府那么些时日,你就算不便给额驸爷说,也该给大少奶奶吱会一声啊,我可记得,这些日子,额驸爷让大少奶奶和你一处操心府里的事呢?若不是今个落雨回来了,我们还以为她被人拐了去,失踪了呢!” 月姨娘微微笑道:“梅姨娘又怎知我没有告诉大少奶奶呢?毕竟落雨回府这么多天虽然合人情,却不合规矩,所以我就没有大张旗鼓,难道,这也有错?” 一语未毕,不待梅姨娘再度发声,她就又道:“亦或是你日夜使人看住了我那院子,所以觉得我没告诉大少奶奶?” 梅姨娘一时无言以对,目光看向了金氏。 金氏点了点头,对着四贞和孙延龄道:“的确,这事月姨娘没有隐瞒,只是那些日事情多,我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月姨娘见梅姨娘表情讪讪,撇嘴一笑道:“难道梅姨娘不知道公主近日都在安养身子吗?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丫鬟出府办些事,我犯得着闹得众人皆知吗?” 她冷冷一笑道:“还是妹妹认为我身边少了个侍候的人,就会慌慌张张,手忙脚乱?” ”好了,都少说一句。”四贞好整以暇地看了看手中的汤盅,徐徐道:“本来吧,这事也没什么,只是有人碰巧看到落雨从宫里头出来,我很想知道,一个回家去办丧事的人,有什么理由到宫里头去?” 落雨见状,忙跪下叩首道:“公主、额驸爷,奴婢并非有意隐瞒,因为平日里难得出去一次,奴婢就想与宫里旧日交好的姐妹们见一见,而且,奴婢出府那日,碰巧宫里头的人说太妃娘娘要赏县主两匹衣料,所以奴婢才过去取的。” 她怯生生地看着四贞道:“奴婢取的那两匹衣料还在百灵姐姐手里,公主若是不信,只管去问。” 孙延龄闻言不由冷笑道:“听你说起来,还真是凑巧,倒像是公主疑心你一般?到了现在,你们主仆还能不认,来人,传花姨娘上来,让她们当面对质。” 见花姨娘上来,众人都大吃一惊。 昔日也算是个美人,如今却形销骨立,倒像纸片一样,要被风吹了一般,两只手,更是肿得像萝卜,显然是受过刑,只怕是额驸爷让人夹了她的手指,十指连心挨不过,才招了供。 额驸爷可真够心狠手辣的。 花姨娘一听孙延龄叫她如实说来,就打了个冷颤,竹筒倒豆子一般说月姨娘怎么暗示她,怎么介绍马医婆给她认识的事倒了个干干净净。 月姨娘却不惊,侧了侧头,对着落雨淡淡一笑,轻声道:“你是我跟前侍候的,我和花姨娘如何,你最清楚不过,这样吧,你直接告诉额驸爷和公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落雨就跪倒地上帮着分辨道:“公主、额驸爷明鉴,月姨娘是听说花姨娘和她同乡,听说她有哮喘,就帮着介绍了马医婆,那马医婆昔日是宫里太医院的,有些病上,年轻的太医都比不上她明白,我们姨娘不过是看她医术不错,哪里晓得她会伙同花姨娘害人呢?公主和额驸爷可别听了她的胡言乱语,冤枉了我们姨娘。” 花姨娘脸上露出狠厉之色:“胡说,若不是你同大少奶奶时常在我跟前风言风语,说公主如何狠心,不与我医治,我又怎么会起这样的心思?那马医婆若不是受了你的指使,怎么会拿那样的东西给我?事情败露,你们就想我一个人顶着,没门。” 月姨娘还没说话,金氏已经站起来啐了花姨娘一口,扯了她的头发,恨恨地道:“你这贱人,害了公主不说,还要离间我们妯娌之间的情意,说,是谁指使你这么做得?你想看着孙家败落是不是?枉我平日待你不薄,竟没看出你这般的坏心肠。” 花姨娘哭着喊着反抗,两人竟在厅里大打出手。 四贞冷冷道:“好了,除了落雨你们都先退到一旁。我这还没问话呢,你们就打了起来,成何体统?” 她看了眼落雨,吩咐喜鹊道:“把我的马鞭拿来,我看有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四贞要做什么。 月姨娘则大声道:“公主,妾身可是听说过许多屈打成招的事,难不成,你也要做那样的事吗?” 四贞不答,接了马鞭在手上,看着落雨道:“你若不说实话,但凡让我查出来,你的性命,就会像这样……这样……这样。” 说话音,她手里的马鞭轻挥慢卷,将落雨头上的一朵白花,两边的耳坠都取了下来,却半点也不曾伤到落雨的人。 那小白花和耳坠在四贞的鞭子下,转眼就成了一堆碎渣。 鞭影舞动中,落雨已经吓得瘫软如泥。 “落雨,你若不想受皮肉之苦,就将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四贞的手指骨节在桌上敲了两下,轻声道:“只要你肯说出实情,我就饶你不死。你别心存侥幸,你出府去办了哪些事,额驸爷一查就能查到,所以你最好老老实实交行,别扯那些有用没用的,免得我和额驸爷听着费神。” 第173章 拜访 被孔四贞这一威吓,落雨把自己所知道的全部都说了出来,但月姨娘却说落雨是诬陷她,死活都不肯承认马医婆的事情与她有关,还说落雨定是受人贿赂来冤枉她的,因为马医婆已死,单凭花姨娘和落雨的证词无法给她定罪,加之月姨娘的身份特殊,孔四贞和孙延龄只好把她先关起来,打算等过了年,进宫把此事禀报于太皇太后处置。 结果还没等他们进宫,孙延岭就被鳌拜派到外城去巡防,而他在孙延龄前脚离开公主府,后脚就登门拜访。 听到前院里传来话,说是鳌拜在书房与孙延龄的大伯孙豹谈得甚好,听闻四贞在府上,要依臣子之礼,给她请时,四贞还愣了愣。 以上两回见鳌拜时他的态度,四贞实在不觉得他这个辅政大臣会是她这个公主位放在眼里。 沉吟片刻,四贞理了理鬓发道:“我想了一下,不管鳌大人究竟有什么打算,如今额驸爷是议政王大臣会议的成员,归他管着,他又以这个理由来见我,倒不好不见,你去回话,让他在额驸爷的书房候着。” 百灵不解其意,连忙道:“公主,不妥。虽然公主您是太皇太后的久女,名为小君,但鳌大人是外臣,诸皇子都不宜于外臣结交,更别说您是公主,男女有别……” 在百灵看来,那个鳌大人虽然是辅政之臣,却故意不过规矩,竟然找借口要见四贞,应该有多远避多远,免得被沾染上脱不了身。 但她一个丫鬟,当然不敢说鳌大人的坏话,只好咬牙道:“虽说您是巾帼不让须眉,但一样不好见外男,我记得嬷嬷曾说,那男人混在脂粉堆里,顶多被人说风流,但女子稍越雷池,却会被说不守妇道,坏了名声。” “无妨,他是以朝礼来见,不用分男女。”四贞想鳌拜既然敢提这样的要求,就是避了这一回,下次还不知道他会寻什么理由,就吩咐百灵道:“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还是请鳌大人到祖母的内堂相见吧,有老夫人在一处,也不惧别人说闲话。” 不过百灵不惧鳌拜的身份,这样为她着想,还是令四贞颇为感慨。 虽说这些年百灵一直持重,处处为四贞着想,但她毕竟是太皇太后所赏,所以从情分上和画眉、云雀那样打小跟着四贞的又不同,但百灵的这番话,四贞对她又看重了几分。 四贞对百灵轻笑着说:“嗯,你不用担心,我有分寸,有的事情避不开,倒不如迎上去看看他有什么打算。再说了,我毕竟顶着个公主的头衔,他不敢怎么样的。倒是他最近搞的那个圈地,不是正好划了孙家的两个庄子嘛,正好可以借机和他谈谈。” 百灵听出了几分意思,抬头看着四贞道:“公主的意思是……” 四贞点了点头:“属于我们的东西,总不能叫人夺了去。” 她扬头嘴角轻翘,本来还想着进宫给太皇太后说说这事,这样看,或许不用那么麻烦。 眼下既然鳌拜送上门来,正好趁着他来访,不管圈了孙家庄子的事是不是出自他的授意,自己正好拉着他那张虎皮做大旗。 换好衣衫,四贞对镜自揽。 上身是鹅黄色的暗花如意纹锦袄,配了条淡杏色的裙子,本来微挑的黛眉改成了圆润弯弯的柳叶眉,明丽的长相就多了些温婉、柔美,略施薄粉,晕上胭脂后,整个人如同清新的迎春花。 在云鬓上随意插了根金簪,披上雪狐的外袄后,看着欲言又止的百灵,四贞笑道:“怎么了?” 百灵吞吞吐吐地说:“公主这一身干净清爽,只是,这装扮虽然让人看着眼前一亮,却不够华美,要不,我给您换那副红宝石的头面带?也显得隆重些。” 四贞的长相是清丽型的,穿上华丽的衣衫,整个人就会明丽的如同宝石一般发光,相比之下,这一身,只是胜在清新,只显出她的清秀,没有突出明艳来。 四贞知道百灵在担心什么,既然鳌拜有心在府逗留,一会儿孙豹肯定会设宴款待,老夫人和大伯娘、三婶娘几个定然都是盛装华服出席,她穿成这样,未免失了公主的身份。 不过她心里早有打算,故而狡黠一笑,“别担心。我就是什么也不戴她们也比不了,就这样穿的清淡些,才显得出待鳌大人是家礼的心意呢。” “噢——”百灵明白过来,笑了起来,“公主今个是打算唱一出好戏来瞧了?” 四贞慵懒地用手掩住嘴,“可不就是得演一出戏,给咱们的贵客瞧瞧。” 等到了老夫人那边的小宴客厅,在外廊上,四贞脱了雪狐外袄披风交给百灵,一个小丫鬟帮她褪了足上的木屐,另有小丫鬟撩起毡帘。 虽然其他地方还没收拾齐整,但这个小宴客厅里,已经收拾的像模像样。 几口青绿古铜暖炉热气源源不断,将屋里烘得暖暖,墙角青花瓷的花盆里,修整齐整的腊梅已经含苞将绽,散发缕缕清香。 看到她进来,林氏和老夫人都笑了笑。 老夫人站起身,朝她招招手。 “来,到祖母这里来……”她用哄孩子般的语气说话,显得很爱重四贞。 不知道的人,会以为她是四贞的亲身祖母。 四贞微怔之后,笑盈盈坐到了她身边去。 老夫人拉过她的手,有些心疼地说:“怎么手这样凉,也不知道捧个手炉?百灵,你们是怎么照顾公主的?” 没等百灵请罪,四贞连忙笑道,“不赖百灵姐姐,她让我拿手炉来着,可我想到祖母这边来,也不过就几步路,嫌麻烦,不肯要……” 老夫人嗔怪着说了声这孩子,转头让她身边的大丫鬟拿了个苹果大小的铜手炉给四贞捧着。 “多谢祖母,其实,屋里这样暖和,哪里就冻坏了我……” 四贞语气亲密,隐隐还有些娇憨,可她背后却一片微寒。 嫁到孙家快一年,老夫人对她一直不咸不淡,这会儿却转变了态度,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难道,鳌拜说了什么? 她抬眼看向请安后仍一直打量着她的鳌拜。 “公主殿下,臣方才听孙兄说起公主前些日子有些病疾,如今可大好了?”鳌拜望着她笑道,态度恭敬而不失重臣的那种不卑不亢。 这才小半天的功夫,竟然和孙家的人称兄道妹起来,一旁的孙豹还笑眯眯地看着,显然认可了这种通家之好的交情…… 四贞对鳌拜的手段又警惕了几分。 斜斜的堕马髻,只别了一根长长的挽花金簪,耳上坠了两粒粉白珍珠,手上戴了个羊脂玉的镯子,衣着清淡,却仍是眉蹙春山、眼如秋水,轻颦浅笑间风姿灼艳…… 早就知道孔四贞生得好,但往几回是在太皇太后或皇上的跟前,不好打量,今个这般面对面的,她又是着汉服,就是看一眼也觉明艳。 鳌拜眼眸闪了闪。 四贞不待见鳌拜,但她知道此刻不能露出半点不快,她闭了闭眼睛,收起内心全部的情绪,方才回应了一声:“已经无妨,谢鳌大人关心。” 语气既不疏远也不亲昵,平常的就好像他是个普通臣子。 旁边的孙豹见鳌拜一直盯着四贞看,就朝赵氏使了个眼色,赵氏扯了扯四贞的衣袖,低声道:“公主,鳌大人虽说是臣子,可毕竟是辅政大臣,您连个座都不让,未免过于倨傲!” 四贞露出惊讶的表情:“我想着鳌大人请安之后有事有忙,看座的话岂不是会耽搁鳌大人的正事?所以才没有讲那些虚礼。鳌大人是武将出身,我们行武之人,没那些客套,怎么算倨傲无礼呢?” 她斜睨了鳌拜一眼,“鳌大人,您说是不是?” 鳌拜刚才对她的打量,她可是看得很清楚,眼神里固然有对美色的惊艳,但更多的,却是如同进了宝山的盗匪,流露出贪婪。 显然,在鳌拜的眼里,她更像一件有价值的货物。 若非她是在宫里呆了多年,断然分不出这两种神色的不同。 如果四贞是不懂事的少女,很容易就把鳌拜的这种眼神当成了对自己的欣赏和痴迷,以为他对自个也是一见钟情,会被他看红了脸,看乱了心…… 但她并非那无知妇人,被一个雄伟的男人看几眼就会乱了心神。 四贞唇角挑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看到四贞唇角似笔非笑的神色,斜长的凤眼微微上挑,如同黑玛瑙般的眸子,清泓一般,鳌拜心神一荡。 明明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妇人,怎么会有这般妖娆妩媚的神情? 定睛看看,似乎还有一抹轻视。 他可是辅政大臣,就是太皇太后对他也要礼遇三分,她怎么最轻视他? 但他眨眼后再看过去,就只是看到四贞笑盈盈的一张俏面,如同芙蓉般绽放。 鳌拜收回探究的眼神,微笑道:“公主说的是,不用那般多礼。方才我就和老夫人说了,就当我是世侄一般,不论身份,孙兄你说是不是?” 孙豹被鳌拜这“孙兄”一叫,再加上他那礼贤下士的表情,顿时受宠若惊:“鳌大人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正说着话,林氏和李氏两个也在丫鬟、婆子们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第174章 争辩 鳌拜虽然是个武人,但这些年在内阁行走,见微知着,看到这么大一群人进来,心里哪里不明白孔四贞是为了避嫌,安排在这相见不说,还整了孔家的人都出来,这样一来,就成了阖府相见,没人能说她与外臣相交了. 但他要说的事,却不方便其他人知道,当下拱手道:“公主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鳌某有事与公主相商。” 听到鳌拜连“臣”这个自称都换了,四贞只佯做未觉,淡淡笑道:“我也有事与鳌大人相商,这事却是大家都能听得,不如鳌大人先听我说如何?” 鳌拜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四贞虽然如此说,老夫人与一干女眷见礼之后,就避至了偏厅,除了随身侍候四贞的百灵几个,只有孙豹、孙虎兄弟两人留了下来。 四贞想到自己之前听的一些消息,深吸了一口气道:“鳌大人如今辅政,可知道因为圈地,街面上最近多了许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皮包骨头的百姓?那些百姓们沿路乞讨,冻僵饿毙,可鲜衣怒马,趾高气昂的八旗兵丁贵族和一些有身份的汉臣们却对他们破口大骂,拳打脚踢,甚至还有杀人流血的,您是辅政大臣,自然知道民为社稷根本,不能如此放任下去。” 鳌拜不以为然:“那些汉民,就知道闹事,我大清,可不是靠他们才成就伟业的,依我看,把带头闹事的,抓几个,杀几个,自然就好了……” 四贞沉下脸:“鳌大人忘了,我们一家人虽是满清的臣子,却也是汉民,您怎么能一概而论,不分青红皂白就将那些人全部都推到乱民里呢?这样一来,岂不是和官司逼民反,难不成,您忘了去年因为要修帝陵,加派练饷之事的教训了吗?” 鳌拜扬了扬眉,压下怒气:“公主殿下,女子不得干政,那加派练饷之事,不是在都察院左都御史魏裔介的谏言下停了吗,短短时间,也没造成多少影响。” “我虽是女子,却是掌着定藩王事的女子,太皇太后还要我学习兵策政论呢,难不成,鳌大人倒比太皇太后更有见识?”四贞似笑非笑道,“加派练饷之事就是因为停下了,才没有造成大乱,想必鳌大人也知道此事魏大人奏谏之后,户部作速刑示,遍行晓谕,使天下小民咸知,魏大人敢言时弊的行动不仅赢得了人们的赞许,朝野上下,对停止加派练饷之事都是人人称道人,难道您不希望像魏大人一般留芳百世吗?” “只要我大清万世昌盛,鳌某的功绩自有后世评说,岂能为了沽名钓誉,就与那见识浅薄之人一般,只计较眼前的得失?” 鳌拜振振有词,“鳌某身为辅臣,考虑的是我大清的万世基业,怎可因少数几个人的利益受到损失,就改变朝廷的大计?……公主不要受那小人蛊惑,听信谣言,那些都是光吃饭不干活的秀才们编出来故事,他们打着什么为民请命幌子,无非是想博取清名,哼,一群欺世盗名之辈,岂能成事!” 他看着四贞,面露威胁:“圈地之事,是我大清的立业之本,想我大清入都北京后,为解决八旗官兵生计,顺治爷才下了这圈地之令,将近京各州县汉人无主荒地全部予以圈占,分给东来诸王兵丁人,那汉民如此才依附于我满清八旗的贵族,有些汉人地主为求得政治上的庇护,还带地投充,如此一来,不仅补充了大清的壮丁队伍,还使那些汉民失去了根本,再不想着前明,而土地圈占后,八旗贵族和官员、兵丁,按照各自地位高低及所属壮丁多少,分得数量不等的土地,也对朝廷更加中心……这样的事情,怎么听公主所说,倒好像顺治爷做得不对似的。” 被鳌拜这样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四贞有些无奈,她沉吟片刻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我大清已经入关近二十年,和当年的情形不同,我想,就是顺治爷在世,也不会听之任之,圈地之事,自顺治四年起,就不曾再大规模的实行……” 顿时了顿,四贞语意渐有铿锵之音:“可去年底,京城郊县却屡屡发生,贵族老爷们与民争产之事,民无恒产,皆赖租种旗地为生,他们失去土地,流离失所,生活悲惨,以致‘流民南窜,有父母夫妻同缢死者;有先投儿女于河而后自投者;有得钱数百,卖其子者;有刮树皮抉草根而食者;至于僵仆路旁,为乌鸢豺狼食者,又不知其几何矣’的惨事,做为辅政大臣,鳌大人听了这些事,难道不觉得痛心吗?” “民生之安危,在于吏治之清浊。吏治之清浊,全在督抚。只要吏治清了,官吏恪遵上谕,洁己爱民,奖廉去贫,兴利除害,我大清的国政民情自然就一片升平。与那圈地何干?”鳌拜扫了一圈瞠目结舌听着四贞和他争辩的诸人,冷冷一笑:“妇人之仁,难成大事!” 四贞面现怒色。 一旁的孙豹连忙和稀泥:“公主与鳌大人兴许是有些意见不同,其实都是为了朝廷,何必为此事争执不休呢?鳌大人,只是我们孔家,有两个庄子被您那个堂叔班布尔善圈了去,还望鳌大人周旋。” 鳌拜打了个哈哈:“好说好说,虽说我那堂叔是秘书院大学士、领侍卫内大臣兼上书房大臣,参与议政,但这圈地圈到孔额驸家的庄子上了,确实不妥,想来堂叔也不知内情,定是那狗仗人势的家奴们放纵行事,等我改天给他说说,定将那两个庄子归还。” 他看向四贞,脸露讥讽之色:“原来公主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要说那两个庄子啊?其实你何必这般兜圈子呢,明说就是了嘛。” 四贞是想借着要那两个庄子,跟鳌拜讲讲圈地的危害,是希望能够在新君初立之即,改变一些陈弊,因为四大辅政伊始,就做出革除内官十三衙门,“内官俱永不用”,清查吏治等事,为朝廷避免宦官干政,整顿吏治腐败肃清了道路,可谓颇有远见卓识,她虽然不喜鳌拜的张狂,却也认为此人有大才,所以想着对他晓以利弊,把圈地之事完全停下来…… 但这一番交锋下来,她发现鳌拜虽然军功卓著骁勇善战,是驰骋疆场,冲锋陷阵的一把好手,却刚愎自用,重满轻汉,只要触及旗人的切身利益,危及满洲贵族统治地位,就变了一副嘴脸…… 四贞深深失望了,颇有一种道不同不相为谋之感。 听到鳌拜的讥讽之言,四贞淡淡一笑:“夏虫不可语冰,我与鳌大人恐怕很难达成共识。不过今日鳌大人所说归还孔家那两个庄子的话,我可记下了,在这里先谢过鳌大人。” “公主客气。说完您这边的事,可否借一步说话,谈谈鳌某所求?” 四贞已经失去与他虚与委蛇的兴趣,“鳌大人,事无不可对人言,有什么事,您就在这儿说吧。” “鳌某想从定藩借一个人,还望公主允准。” “噢?定藩虽是藩地,却仍是朝廷的地盘,用什么人,你和缐都统打声招呼不说调来用了,谈什么借不借的?”听到鳌拜所说,四贞大奇。 “这个人是公主的包衣奴才,没有您的允准,就是缐都统也不能安排他。” “鳌大人说的是……” 鳌拜微微一笑:“戴良臣,鳌某人要问公主所借的这个人叫戴良臣,他是你家的包衣佐领,颇有才知,希大用,所以鳌某人想借他一用。” “我能问问鳌大人借他有什么用吗?毕竟,他是我们孔家的包衣,若是做下那违法乱纪之事,我孔家脸上也无关。”四贞询问道。 听到四贞这么说,鳌拜露出不愉之色:“鳌某是辅政之臣,岂能让他做出违法之事?只因他在广西那边地头熟悉,又是个有才干的,眼下有件事,得他去做,所以才跟公主开这个口,你若不愿,鳌某另寻他人就是。” 四贞才不信他这以退为进的说辞,要是其他人也成,鳌拜何至于要到她府上来借人?想到孙延岭被调到外城巡防之事,四贞隐隐约约觉得这两件事有些联系,却又说不出究竟。 但眼下,她却不好得罪风头正劲的鳌拜,当下点点头道:“有鳌大人做保,当然再好不过,这人我借与你了,明日到吏部备个底,我再与他书信一封,你有什么事,直接给他安排吧。” 鳌拜听四贞的口气,知道不在吏部备底这人就借不成,想到吏部由自个管着,就点头谢道:“如此,就有劳公主速速将书信写好,明日备底后,好最快发与广西。” 竟是这般心急?四贞有心探听一二,但鳌拜却借口军国机密,片字不肯吐露。 见四与与鳌拜谈完事,一旁的孙豹道:“时辰不早了,不如鳌大人今个晌午就在府上用饭如何?” 第175章 御膳 鳌拜事情已经办完,哪里还肯再留下,看着四贞明丽的姿容,虽觉赏心悦目,但他并不是一个很重女色之人,加之四贞的身份,就是觉得好看,眼下也不可能造次,就笑了笑:“多谢孙兄美意,只是这新年里,许多亲戚家里还没去拜年……改日再叨扰吧,替我跟老夫人和嫂夫人她们说一声,我这就告辞了。” “鳌大人真为了国事废寝忘食,连这新年里,都不得清净……”孙豹将那奉承的话说了一箩筐,孙虎倒是淡淡的,虽然不失恭敬,却也没什么巴结之色。 想到三婶李氏平日里也是安分守己,四贞对他们这对夫妇倒有些刮目相看。 待鳌拜告辞之后,她对孙虎道:“三叔,您若是方便,到那外城去给额驸爷传个话,别忘了正月十五去宫里给太皇太后请安之事。” 这样的事,派个小厮去做就行,为何专程要交待给他?孙虎讶异地看了四贞一眼,旋即明白过来,拱手道:“正好我下午就要过去,公主的话,一定带到。” 四贞放下心来,知道孙虎这是明白了她的意图。 无论鳌拜借戴良辰有什么用,孙延龄知道此事,自会安排他在广西的人手打探此事。 孙豹倒是在出了内院之后,将孙虎好一阵埋怨:“三弟平日不吭声也就罢了,想那鳌大人是何等之人,今日到公主府上,多难得的机会,你竟像个闷声葫芦似的不声不响,难道不明白,他随便一句话,把咱们升上几级就跟玩似的……” “二郎他们早晚是要回定藩的,藩王与重臣结交,可不是什么好事,虽说公主不是定南王,可她掌着王事,咱们当然不能拖她的后腿……” “三弟糊涂。”没等孙虎说完,孙豹就打断了他,“公主只是身份贵重,可她没有实权,哪里比得了鳌大人位高权重,呼风唤雨?那定藩是南蛮之地,山林密深,虫蚁众多,民风剽悍,以放牧狩猎薅草垦荒为生,如何能与这京城的繁华相比?好容易咱们借着二郎的婚事,回到了京城,咱们自然是要长久留下来的。娘可说了,咱们兄弟这次回来,就在京城找个官做,等二郎他们回了定藩,这公主府需要有自己人照看着,咱们就搬进来陪娘……” “我不搬过来。”孙虎闷声道:“二郎在外面,人家就笑他尚主是夫凭妻贵,再加上咱们这一家子都占公主的便宜,岂不让人笑话?咱们又不是没地住,来这做什么。要来你们来,我不来。” 孙豹气道:“为兄好意提醒你,你倒做出这有志气的模样奚落于我?罢罢罢,咱们这几年,自二弟战死,家业衰落,你又不是不清楚,表面看着风光依旧,内里如何你难道不知道?前些日子,你那媳妇还当了一套头面,这说去,难道就不寒碜?巴着公主府怎么了?二弟是为他们孔家战死的,他们孔家欠了咱们的,就该如此……” 但不管他说什么,孙虎就是一句“我不搬”,气得孙豹甩手走了。 孙虎用了午饭,就骑快马到了外城,把鳌拜到府中说的话大意给孙延龄学了一遍,孙延龄自去安排,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 康熙元年的正月十五,四贞和孙延龄两人乘着公主府的车辇到了宫门前,因为车马不能进宫,两人就下了车换乘小轿。 先到了慈宁宫,说了那月姨娘之事,太皇太后却并没说什么,只道她改日找个时间让月姨娘进宫后问问再行处置。 四贞知道太皇太后是个谨慎之人,绝不可能只听他们的一面之辞就把那月姨娘怎么样,但依太皇太后的精明,只要她肯过问,自然能知道真相,遂不多言,只陪着太皇太后说些闲话。 母后皇太后仍是那个端方的脾气,见到四贞,脸上少见的露出笑容,十分亲切,事事周全细致,四贞每月要进宫请安,自是慈仁宫的常客,孙延龄也觉得,在慈仁宫比景仁宫舒服自在。 待到中午,母后皇太后留了他们午膳,玄烨也没走。 他们四人正于慈仁宫宴客的厅堂里坐着,圣母皇太后就过来了。 进殿彼此见礼之后,她笑着对母后皇太后道:“宫里今个进了些来自江南那边的菱角,那菱角皮脆肉美,清香甘甜,姐姐我就让人去做了道菱角烧肉,最是补肾、滋阴、益气,妹妹等会儿一定要多吃几口。” 当着玄烨的面,两宫太后一向都是姐妹情深,亲亲热热的,当下笑了起来:“姐姐有心了,我一会定要多吃几口。” 不光母后皇太后吃了些菱角烧肉,喜欢绵甜食物的四贞也跟着多盛了半碗,还劝孙延龄也吃了几口,只有玄烨被圣母皇太后挡着,说那菜不适合孩子吃,就连他盘里的那一筷子,都被圣母皇太后找人换个盘端走了。 好在母后皇太后这准备了一桌子的好菜,玄烨被劝了一句,就改夹了别的菜吃,一样喜笑颜开。 平日宫里头玄烨能见的,就是太皇太后、两宫太后和太妃等人,不管他做什么,总有人劝着拦着,碰到四贞进宫,他就能让她陪着一道骑射,纸上谈兵,这对于九岁多的福临而言,是难得的游戏。 四贞微眯起眼,吃的心满意足。 旁人看来,她就是个吃到喜欢的,就能很开心的爱吃妞。 圣母皇太后暗自撇了撇嘴:就这么个为一样吃食也能眉开眼笑的主,偏玄烨就爱亲近她,不知道的人,都要以为玄烨是她的儿子。 看着宫女又给母后皇太后夹了一筷子菱角烧肉在盘里,圣母皇太后微微一笑。 宫里头的御膳吃多了,对她专程选的这道菜自然会觉得新鲜好吃。 看着那已经下去小半的菱角烧肉,圣母皇太后就更加八面玲珑,热情地招呼着四贞夫妇吃这吃那,倒像是在她的景仁宫一般。 平日用膳,宫里都是食不言寝不语的,但圣母皇太后说话,自然不会有人指责她的不是,甚至连母后皇太后也跟着说了几句家常。 等栗子牛肉上来时,圣母皇太后道:“哀家听太医说,牛肉有补中益气、滋养脾胃、强健筋骨之效,最适合长身体的时候吃,那栗子补肾虚、益脾胃,可以强身健体,孙额驸这副身板,可是得多吃一些,。” 玄烨羡慕地看了看孙延龄充满力和美的身形,“那朕以后也多吃牛肉和栗子,希望有一天能像孙额驸似的强健。” 圣母皇太后笑道:“栗子吃多了不消化,皇上年纪还小,脾胃尚弱,经不得这个,只吃那牛肉就好。” 自有宫女按她所说,只给玄烨夹了一筷子牛肉。 圣母皇太后就又劝孙延龄多吃些。 四贞见圣母皇太后今天对他们这般亲切,情知是玄烨在场的缘故,也想借机缓和下彼此的关系,就笑着道:“这么管用?那我也多吃些,免得平日演练时被额驸爷超过去。” 一听操练,玄烨就兴奋地问:“贞姑姑,你和孙额驸每天都一起操练吗?是您赢得多些,还是孙额驸赢得多些。” 四贞看了孙延龄一眼,笑咪咪道:“额驸爷是真刀实枪上过沙场的,比臣妇这花拳绣腿的当然要强,臣妇也就是射箭上,能够和他一比。” 玄烨对孙延龄露出佩服之色,在他看来,四贞就很厉害了,没想到孙延龄竟然更胜一筹。 听了四贞维护他的话,孙延龄脸上浮现笑意:“论力,臣是男子,自然是要比公主强些,但要论灵巧,论目力之准,臣却不及公主。若是谈起兵策来,臣这个文墨不通之人,就更不能比了。” 母后皇太后掩嘴笑道:“你们这样互相吹捧着,显然是感情极好,哀家也就放心了。” 四贞娇嗔道:“太后娘娘,臣妇明明说得是实情,哪里有吹捧啊!额驸爷勤勉,每日都要练足一个时辰,您看臣妇这手上,都有握刀剑太多起的薄茧了……” 圣母皇太后见四贞秋波流转,再想到自己青年守寡,都是拜她和乌云珠所赐,心里大恨,脸上却微带笑意问孙延龄:“额驸爷在这京城还苦练不息,是想接定南王的班吗?也对,你是定南王的女婿,那定藩是阿贞的,可不就跟是你的一样嘛!” 听出圣母皇太后的挑拨之意,孙延龄云淡见轻地回答道:“回不回定藩要看进行的需要,但臣本是习武之人,若因长居京城就搁下了,岂不可惜!就是在朝中当个文臣,也得有个好身体,不然大朝的时候,时辰长一些,连站都站不稳,再一个,虽然前明已经溃败不足为虑,大清如今国泰民安,但做为武将,本就要时时准备着,总不能到了临阵的时候再磨枪……” 就这么说着聊着吃着,几个午膳都吃了不少。 因为御膳的品类很多,桌上的人,不管是菱角烧猪肉,还是栗子牛肉,都只是吃了两三筷子,而玄烨在两样里只吃了片牛肉,圣母皇太后吃了口菱角,吃了片牛肉,其他多是些青菜,倒是母后皇太后及四贞夫妇,在她的劝说下,吃了不少。 第176章 冷暖 在宫里没什么事,待出宫回府之后,四贞和孙延龄却都有些不舒服,尤其四贞,许是因为当年大悲损了元气,脾胃一向比旁人虚弱的缘故,到了黄昏时,竟开始上吐下泄,请了太医来看,查来查去才知道是因为中午吃了菱角烧肉和栗子牛肉。 听了太医的解释,他们才明白,原来那菱角和猪肉同食会令人肚子痛,而栗子与牛肉同食则会导致呕吐,尤其那栗子牛肉里还加了七叶金的叶子做香料,平常人少食可能只会觉得不舒服,但像四贞这般脾胃弱的,受此刺激就会反应强烈。 之后,凌太医再三交待四贞静养,说她上回中了毒,身体才好,如今又吃坏了肚子,再不能受折腾。 当夜的元宵灯会,四贞自然也不能参加了。 凌太医走后,四贞若有所思的问孙延龄:“你觉得,今个这事,是巧合还是有人安排的?” 孙延龄惊讶地看着她:“你是说,这事与那位有关?可凌太医刚才也说了,这几样食物相克,原就很少有人知道,御膳房的人不知道也不足为奇,应该只是巧合吧,况且,那栗子牛肉,可是慈仁宫里备下的……” 想到圣母皇太后这一年多野心膨胀,说话做事竟是透出要铲除异己的势头来,四贞心头掠过一阵冷意。 她叹了一口气道:“正因如此,所以才有些太巧了。凌太医不也说嘛,若只是菱角烧肉,可能就是疼一下就过去了,可我又吃了栗子牛肉,两样食物里都有相克的,这才使得上吐下泄。不过,你又没什么大的症状,或许真是我太多心了……” 因为连吐带泄的,四贞脸色有些苍白,连说话也有气无力的。 看着平日里坚毅沉着的四贞,这两个来月,却总是病病弱弱的,孙延龄心头生出怜惜:“别多想了,凌太医也说思伤脾,你这身子,看着舞枪弄棒的好似很强壮,其实内里一直比旁人弱些,饮食起居都要注意。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何苦操这么多心? “我怕今个这事,不是冲着我们来的,所以有些担忧。” “她是冲母后皇太后去的?”孙延龄恍然大悟,“如此,便解释的通了,我今个瞧着,皇上和母后皇太后倒比圣母皇太后更亲近些,照说,圣母皇太后是皇上的生母,何等尊荣,但仔细说起来,两宫太后原是以母后皇太后为尊的,不管什么场合,圣母皇太后都会被母后皇太后稳压一头,我瞧着,以她的心性,竟是个不肯做低伏小的,只怕皇上登基之后,那生出的野心,就压不住了……” “是这个理,我今个瞧母后皇太后的脸色,不像先前那般好,听她说,这几个月,她也没什么病,却总是恹恹的提不起精神,如今瞧来,保不齐是那位在食物里安排所致……”四贞越说越是心惊,“凌太医也说,那食物相克损人身子最不容易察觉,要不是我的脾胃比别人弱些,顶多有些不舒服,根本发现不了……不行,我得把这事说与母后皇太后知道。” 见四贞急切的想要坐起身,孙延龄按住她:“你这也只是猜测,没有真凭实据,万一母后皇太后沉不住气,质问于她,被她反咬一口,岂不是打草惊蛇?依我说,你下回进宫给太皇太后提一提,依太皇太后的精明,经过那么多的风浪,你只需照实说了凌太医的话,提两句母后皇太后的身体,引起太皇太后的注意,她自然会派人去查,比你这着急上火的来得有用。” 四贞听得眼睛一亮:“没错,不管这事是不是我多心,有太皇太后提防着,定能风平浪静。” 因为担心操之过急引起圣母皇太后的注意,四贞硬是忍到了下一次进宫,才找了太皇太后以闲聊的方式提及此事,说的时候,她只字未提圣母皇太后,只当那天的事情,纯属巧合罢了。 但接下来的事,令四贞明白,太皇太后果然介入了此事,而且还查到了她先前中毒和母后皇太后身体变差都与圣母皇太后有关。 通过这事,她也明白了,对于太皇太后而言,大清的江山,博尔济吉特氏荣宠,比什么都重要。 就像月姨娘在公主府里兴风作浪之事,太皇太后一直说要查却一直没有动静,在她说起母后皇太后宫中食物之事后,软禁在公主府里的月姨娘很快就以给端顺太妃侍疾进宫了,且再也没有回来,没过多久,就传出月姨娘因为待疾感染风寒,一病不起,香消玉殒的消息。 跟着,圣母皇太后就生了病,时好时坏的,连她的母亲和两个嫂嫂几次进宫晋见,她都是神思昏沉,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到了康熙二年二月十一日,竟然咯血崩逝了,时年虚岁才二十四。 背地里,大家都说圣母皇太后佟佳·念锦因为孝献皇后进宫后,受了顺治爷的冷落,后来小皇上又被送到阿哥所,她每晚独守空闱,日日以泪洗面,使得身体孱弱,在小皇上继承大统之后,她的地位青云直上,母子才能按照宫廷的规矩,随心所欲的相见,但此时,圣母皇太后的身心因为多年备受折磨,所以才会重病撒手人寰。 在圣母皇太后患病的最后那段光阴,玄烨日夜在身边服侍,亲自为她尝药,甚至忘记了自己吃饭和睡觉,也算是慰籍了母子多年不能亲近的一点遗憾。 二月十九日,京城上空犹如战鼓擂鸣,随即,有陨石从天而降,落入城内四颗,城外七颗,合计十一颗。次日清晨,有人捡到那陨石,仍然热如炽炭,一时间,这事传遍了朝廷内外。陨石掉落之日,距圣母皇太后病逝仅九天,而陨石掉落的数量又和圣母皇太后崩逝之日相同,世人都把这看为奇事。 六月里,圣母皇太后佟佳氏、孝献皇后董鄂氏的凤棺与顺治帝福临的帝柩合葬清孝陵,谥号为:孝康慈和庄懿恭惠温穆端靖崇文育圣章皇后。 关于此事,四贞和孙延龄对外没有说一个字,就是夫妻相对,也不曾多说什么,但他们心里却暗暗猜测:圣母皇太后的病逝,和她日益蓬勃的野心有关,而那,是太皇太后绝不会允许的。 九月底,孙延龄接到命令,要前往福建,于十月中旬,会同靖南王耿继茂、福建总督李率泰,及陆路提督马得功率郑成功那边的投诚将士到达厦门,打算与盘踞在台湾,始终不肯归顺的郑成功父子所率军马打一场硬仗。 这场战役,虽然还有从泉州出发的荷兰十四艘战舰,从漳州、海澄统兵出发水师提督施琅和海澄公黄梧参与,但四贞听到孙延龄要前去福建的消息,心里仍然七上八下的。 武将领兵打仗保家卫国,这本是天经地义的事,只是四贞才发现怀了身孕,难免比平日更加多思,加之这军令又是鳌拜所下,她心里就更觉不安。 但自军令下达之日起,户部就开始准备粮草辎重,兵部那边的军马兵器也都备好,孙延龄做为押送军需的统领,根本不容推辞。 同时要开拔出发的,还有白彦松,他如今已经是从四品的骁骑参领,这些年,他一直没有成家,也鲜少和四贞见面,偶然见一回,也都是匆匆来去,生怕会被人说闲话。 见了面,白彦松按规矩给四贞行了礼,道了声:“末将给公主请安。” “表哥客气。”四贞应了一声,温婉地笑问道:“若非这回要出征,表哥只怕还不肯来与我相见吧?” 从前那么亲近的两个人,进京之后因为身份有别,见了面再不能随意说笑,就连这会儿,也得有侍婢立在一旁,想说几句关心的话都不能出口。 白彦松心里甚是唏嘘。 但人言可畏,从前四贞在宫里,就有人拿他做过文章,连顺治爷那会儿,都暗示过他离四贞远些,如今四贞已经嫁人,孙延龄是个心眼极小的,每回他和四贞见面,那人都要阴阳怪气的说些话,当年为了早日迎娶四贞,他还让人传出过皇帝抢他媳妇,扣在皇城不放的混帐话,自个就是为四贞着想,也得小心翼翼。 看着四贞明艳美丽的笑容里多了些温婉的意味,白彦松心里掠过一丝酸楚,但他知道这样不妥,强自将这一抹不该有的情绪按捺在心里,问道:“公主,额驸爷要押了军需物质领兵去厦门之事,你都知道了吧?” 四贞轻轻应了一声,笑道:“要再不让他做些事,他呆在府里,都要闷坏了,正好这次有个机会,我就让他去了。” 至于这事其实是鳌拜一手促成的,四贞觉得就没必要和表哥说了,免得生出更多误会,心里担心。 白彦松没有错过她眼底的那抹担忧,但他以为是四贞是为了孙延龄出征之事不快,口是心非的帮孙延龄遮掩,遂皱眉道:“此战虽是男儿建功立业的好机会,但公主怀了身孕,不该让额驸爷在这个时候离开京城,这打仗的事哪里说得清?只怕一来一回就得好几个月,说不准,都赶不上孩子出生,要不,末将帮你劝劝额驸爷,让他推了这差事?” 第177章 郑经 这么多年,表哥待自己一直这般好,四贞心中浮起暖意,想到表哥今年总算在自己的安排下,定了一门好亲事,以后再不会孤灯冷灶的孤单下去,她的神情更加柔和几分。 “表哥和额驸爷都是好男儿,视保家卫国为自任,自该去做那大事,我又不是那拈针绣花的妇人,哪里需要他围在身边?若不是怀了身孕,我都想跟皇上请命,也到那沙场上去感受下真正的刀光剑影……这事我们之前商量好的,你不用劝他。倒是表哥该选迎娶了那李家的姑娘进门再走,不然,这一仗打个一年两载的,你一直叫人家等着,可不是耽搁李家姐姐嘛?” “表哥,你是不是一听到我说婚事就这个样子?”四贞张口叫住他,“难道你不希望在出征前完成婚事,就算有什么,也能给白家留个后吗?再说,李家姐姐对你一直都很好,虽然这门婚事我促的,其实也是李家姐姐自己的意思,她是个好女孩子,你应该珍惜。” 白彦松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他说:“你也知道,沙场上,刀枪无眼战火无情,听说那郑经是个厉害角色,这次出征能不能够活着回来我都不知道,万一有什么事情,这会成了亲,将来岂不是耽搁人家!” 四贞看着他,轻声道:“表哥,我如今过得很好,希望你也过得好,你不必恪守当年的誓言,一味地不我们孔家尽忠,惦记着保护我。不管怎么说,李家姐姐对你一片深情,你确实该考虑终身大事了!至于,能不能够活着回来这个事,我觉得成了亲,你心中更有盼望,那就一定能够惜命惜身,若是家里头没个留恋的,你恐怕就会过于胆大,以至于莽撞行事,反倒可能误事。” 她温言劝道:“再一个,李家姐姐的意思,你怎么知道?你不能打着为她好的名义,自作主张,这个事我觉得你还是跟李家姐姐见上一面,问问她的意思,何苦你走了还叫她伤心呢!” 四贞想自己还是和表哥说明白些,他能够和李家姐姐在一起久了,或许就能看到她是个好姑娘,与李姐姐性情相投,此生恩爱。 她诚挚地看着白彦松道:“表哥多年来对我的好,我一直记在心里头,所以,我希望表哥你也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和幸福,如果表哥只是想着要报答定南王府的恩情,或者保护我,却葬送了你自己的幸福,对我来说,就成了还不起的情意,所以,我希望表哥你能见见李家姐姐,和她商谈一下你们的婚事。” 四贞的话令白彦松心疼,他故意露出轻松的语气说:“放心好了,我当然要为白家传宗接代,不过你现在是公主,可不能一直都叫我表哥,不然,你们家那个,听到了可非吃醋不可。” “你要和额驸爷好好的过,别尽操心我的事。你放心,这次出去我会保尽我所能保护他。” 看了看四贞的脸色,他又说:“我护着他,可不是为了你,我得考虑你腹中的小侄儿,听说你和额驸爷商量好了,你们的第一个孩子会姓孔,过继到世子爷的名下,那定南王一脉也算是后继有人,我当初在父亲面前发了的要好好护着你和世子,你腹中的孩子寄在世子爷的名下,将来就是定南王小世子,我自然是要好好保护他的娘亲。” 四珍知道表哥叽里咕噜的说了这么大一堆,其实还是为了她放心,但是他对李家姑娘一事避而不谈,到底,还是,因为感觉差那么一点点吧! 她看着白彦松恳切地说:“不管怎样,我希望表哥你幸福,也希望你这次能够和额驸爷也一样平安归来,我们好为你们庆功。” “行了,没什么事情我就先走了,至于李姑娘那边啊,我会再想一下。”说着,白彦松转身离开了,他离开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寂寥。 “表哥——”看着他的背影,四贞轻声道:“珍重!” 郑家如今当权的,是郑成功的儿子郑经。 郑经是个狠角色,有勇有谋不说,还杀伐果断,能忍人所不能忍。 顺治十八年,郑成功攻下东都(台湾)后,命郑经镇守思明(厦门),调度沿海各岛。当时郑经年仅十九岁,已经娶了尚书唐显悦之女为妻,但两个人的感情不大好,不知怎么的,他就和自个四弟的乳母陈氏昭娘私通,生下一子。 康熙元年(1662年),唐显悦因为这个事致书郑成功,责其“治家不严,安能治国?” 受到重臣的指责,郑成功大怒,命自个的哥哥郑泰到思明陈昭娘和那个私生子处死,郑经不肯,还暗中保护昭娘,郑成功得知消息后,盛怒难耐,命郑泰等人连其妻董氏和郑经一并斩杀,郑泰与洪旭等人商议后,觉得董氏是主母,郑经是小主不能杀,打算只斩杀陈氏及其子复命。 郑成功不同意,再次发出谕令,让郑泰等人必须连董氏和郑经都杀了,结果,郑秦联合诸将抗命不遵,并且在郑经的保护下,陈氏和那个私生子也都平安无事,郑成功这会儿才意识到,郑经在军中的势力已经如此之大,震怒不已! 这简直就像皇帝尚在世,就要被已经成年,势力逐渐壮大的太子架空一般,郑成功为此怒火攻心,加之当时其父郑芝龙在北京被杀,又闻永历帝朱由榔在缅甸遇害之事,数痛并袭,他一病不起,于五月初一日病逝在东都。 郑成功病逝那会儿,郑经率军在思明驻守,留在东都郑家大本营的,是郑成功的弟弟,郑经的叔叔——郑世袭。 郑成功一死,提督马信及黄昭等镇守在东都的部将,以郑经“乱伦”,“不堪为人上”等理由,拥立郑世袭为东都主、代护理招讨大将军,没过不久,马信等人相继病故,当上东都主的郑世袭以黄昭、萧拱宸为心腹,图谋自立,而他的另一名亲信蔡云则假借郑成功的遗言,拥立郑世袭继位,布告四方,说郑世袭才是东都之主,同时排兵布阵,做好了和郑经开战的准备。 五月十四日,接到郑成功病逝的消息,户官郑泰、兵官洪旭、工官冯澄世和提督黄廷、参军蔡鸣雷等请郑经在厦门嗣位,称世藩,发丧办事,郑经坐上了延平王的位置,虽然有了名头,但就实力来说,郑经和镇守在台湾大本营的叔叔差距很大,毕竟,由他率领驻守在思明的军将,只占郑家军中很少的一部分,郑家的底子,主要在东都。 至此,郑家叔侄为了争夺王位,必将一战,郑氏内部的矛盾进一步激化。 同年九月,清廷这边的靖南王耿继茂、福建总督李率泰利用郑家叔侄相争这个难得的机会,派了官吏前往思明招抚郑经,要求郑经送还其攻取的州县印信,许诺归还印信后,为郑经奏请朝廷,将其部众按投诚官员照例补用。 接到大清朝廷的招抚之际,正是郑经急欲平定内乱之时,于是,他和郑泰、洪旭、黄廷等密议此事。 经过深思熟虑,郑经道:“东都才拿下来两年,先王陡然逝世,又有萧拱宸、黄昭等人制造内乱。清廷闻信,一再派遣官员招抚于我。顺从他们,有负先王的宿志;拒绝他们,战争则迫在眉睫。内外交困,实在太危险!不如,我们就以暂借招抚为理由,拖延些时间,待平定内乱,再作打算,诸位以为如何?” “妙啊!”洪旭第一个大叫好,他道,“与满清鞑子就不用讲什么信用,王爷这‘阳和阴违’的计策甚好,等咱们拿下了东都,内乱平定之后,再与清廷翻脸不迟。” 其他诸将也对此深表赞同,商议之后,郑经命杨来嘉等为使臣,将郑家攻下的十五座州县所所属大印送还给了清廷,取得信任,为自己这边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同年十月,在认真准备部署之后,郑经命周全斌为五军都督,陈永华为咨议参军,冯锡范为侍卫,率舟师五千,启锚东进。仅留了洪旭和郑泰留守思明。一方面,他派兵积极进攻东都,另一方面,又派了礼官郑斌前去劝说郑世袭、黄昭等人息乱归顺。 因为郑经毕竟是郑成功的嫡长子,按照正统的说法,父死子继,加之他在郑家军中颇有人心,东都那边,仅有黄昭、肖拱宸严词抗拒,其余众将则持观望态度,等两军在大员赤崁(今台南)海岸开战,黄昭战死后,原本支持郑世袭的将领就纷纷向郑经投降,郑经在陈永华等人的辅助之下,入主东都。 得胜之后,郑世袭的另一名亲信蔡云则自知难逃一死自尽了,郑经没有追究其家人,东都的降将里,他也只命人杀了顽固派萧拱辰,处死黄昭、萧拱辰等人的亲信,其余官吏均不问罪,优抚人心,为示宽仁,包括对其叔父郑世袭也一如从前般亲切友善,仅将其软禁于思明。 做为胜利者,郑经表现出的宽宏大量,为他赢得了东都诸将士的人心,他在东都的威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小提示:按回车[enter]键返回书目,按←键返回上一页,按→键进入下一页。读孔四贞传奇,请记好我们的地址:,下载孔四贞传奇请到 童颜巨_ru香汗淋漓大_尺_度双球都快溢_出来的大_胆视频在线看!!请关注()!! 第178章 迎敌 从被自个的父亲下令斩杀到夺位成功,郑经走得一波三折,惊涛骇浪,同时,也展现出了他的心机和谋略,他在该利用大清朝廷时一点不含糊,到了翻脸的时候一点不犹豫,能屈能伸,攻打东宁时也是,武力和攻心同时进行,还能在拿下东宁后,对抢自个位置的叔叔和部众宽厚仁慈,一时间,他在郑家军中的声望更胜从前,甚至比其父郑成功在位时还得人心。 而此时,拥兵自重的郑经年仅二十一岁。 对上这样一个狠角色,靖南王耿继茂等人并没有十足的胜算,他们最大倚仗是荷兰人提供的战舰和水师提督施琅。 施琅原为郑芝龙和郑成功父子手下知兵、善战的得力骁将,当年因触怒郑成功被其杀死其父及其弟后归降清廷,与郑成功对抗,降清后被清廷任命为清军同安副将,不久又被提升为同安总兵,福建水师提督,先后率师驻守同安,海澄,厦门,对行军打仗中的距阵击刺等武技、兵法都非常精通,自身也是臂力惊人,其智勇可称是万人敌。 在郑经在思明、东都人气高涨的时候,善于准确地判断形势,及时调整战略战术施琅还能于康熙二年四月,率快艇二十多艘,从海门突袭郑军,打死打伤二百余人,活捉碰了军参将黄九等二十余名将领,鼓舞了将士的士气。 孙延龄此次,就负责给施琅所率的福建水师提供军需。 上千人押送三百辆军车,装着福建水师所需的粮草和兵器。 军队在服役和番上期间,实行衣粮和部分武器当地自备的制度,但到了出征作战时,就由官府全部供给,出征作战的兵器一向是官府作坊统一制造,甲胄、筋角、矛头、弓矢、排管、刃族等,都要根据步兵、骑兵、水师操练及实战需要,分成许多种类和不同形制,奉皇帝谕命才能予以调发。 押送军需,一般来说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毕竟,即使是有实力的山匪,也不可能与上千人的朝廷军队做对,虽然军需让人眼红,但为此惹得官兵来围剿,对于求生求财的山匪来说,那是得不偿失,谁也没有那样的雄心豹子胆敢劫持朝廷的军需物资,所以通常来说,除非遇到南明的军队,否则这趟押送基本上会是太太平平的,不会出什么大事。 防盗模式:https:阅读完整章节 阅读模式:请查看原网页 第179章 冲关 泰必图本来还想说什么,结果厮杀中,有支箭径自朝他射了过来,泰必图不会武,好在满人自幼都要练习摔跤、骑射,他的身手反应还算不错,侧了侧头,避过了那箭的锋芒。【风云阅读网.】只是那箭虽没有射中,却是贴着他耳朵走的,竟然将他的耳朵擦出了一道血痕,吓得泰必图倒吸一口冷气,心中惊骇不已。 他身边的亲兵连忙举枪相护,将其他射过来的的乱箭拨落。 孙延龄朝着那些箭射来的方向若有所思,说了句“你们保护好泰大人。”便提剑往那铁箭射来的方向跃了过去。 持弓射箭的人显然是对方一个头目,看到孙延龄发现他的行藏,操起一杆长枪,凶神恶煞地向孙延龄扑来,同时还大呼道:“兄弟们快来呀,这个人是个官儿,把他先拿下。” 随着男人的话音,孙延龄的身边迅速地围上了十几个人。 这些人是趁着孙延龄他们阵势还没有完全布好的时候,冲进来的,因为他们最擅长单兵作战,加之早有准备,就从侧冀攻到了孙延龄他们的附近,原想着斩杀一两个穿着官服的,让清军这边自乱阵脚,不想,反倒被孙延龄发现了行藏。 孙延龄的身手自然不是那些匪兵可比的,只是他不管他杀到哪,以那头目为首的匪兵们就会跟到哪里,以至于,他处处受到牵制,比较被动。好在他身边的亲兵护卫,始终不离左右,有人持长枪拨弄开靠近的匪兵,有人持短刀斩向近身的匪兵手脚,有人持弩远射,他只需专心对着匪首,眼见着那些围攻过来的悍匪越杀越少,孙延龄连根汗毛都没伤着,那匪首着急起来。 “兄弟们,拿下那个穿官服的,咱们就有酒有肉,有银子,若不然今个就要死在这里了!给老子用全力,杀了他。”他大吼道。 军队里注重的是团体配合,匪兵重视的是个人骁勇,因此在他们看来只要拿下孙延龄这场战斗就会稳赢,先前孙延龄过来的时候,他们还在为他的冒进高兴,但如今,孙延龄的实力显然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轻视之心就收起了几分,但这一场战,他们是提着性命在干,不容有半点闪失,到此时已是无路可退只能全力相拼。 因为提着一腔悍不畏死的劲,匪兵的战斗力都比先前勇猛许多,眼见着,孙延龄这边的亲兵倒下了两三个。 而押送军需的将士们因为连番赶路人困马乏,加之前后山火的夹攻,虽然布了阵却是措手不及,仓促应战,再被匪兵们从前后夹击,侧冀骚扰,一时间竟让那些悍不畏死,早有准备的匪兵杀得手忙脚乱。 阵形一被打乱,孙延林这边又被一帮匪兵困着,指挥调度不力,倒教匪兵那边占了上风。 孙延龄眼见自己这边落了下风,索性提气纵身一跃,朝那头目杀了过去。 一个匪兵舞着单刀刚刚朝他冲过来,就见孙延龄一闪便越过了他,那匪兵一呆,只见孙延龄冷冷一笑,长剑一旋,然后就刺进了他的胸口。 “噗”地一声,那一剑就将匪兵吃了一个穿心凉,因为剑势太快,虽然被一剑穿心,但那匪兵还好端端的站在那里,旁边的人还没看出什么动静,就看到孙延龄拔出剑,那匪兵“呃……呃……”睁大双眼,身子猛地抽缩几下,一大口污血顺着他的嘴角汩汩流下,然后倒地不起。 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孙延龄早已左右刷刷两剑,刺到了两个离他最近的匪兵。尔后,他冲身边拿着弓弩的亲兵伸出手,接过弓箭,将两枝箭来一起搭在弦上,猛拉弓弦,一松手,两枝利箭便疾射出去,将扑过来的小头目射得仰面栽倒。 他有弓箭在手,顿时箭羽横空,猎猎破空而响,每每弓弦一动,便有人应声仆倒,即使浓烟和山火也不能阻碍他的视线,倒像有千里眼一般。 加之齐东平和他那些师兄弟们也是射速极快,箭无虚发,往往在对方射出一支箭的功夫,他们已经射出了五六箭,有时还是三箭齐发,两箭连珠,一时只听扑到跟前的匪兵惨叫连连,纷纷倒地毙命,渐渐地,孙延龄他们这边军心大振,先前的颓势一扫而尽。 白彦松见状忙令盾牌手护着长枪手,向对方逼了过去。 只是火势越发大了,若再不离开这段路,恐怕没被对方杀死,倒要被山火烧死。 好在,到了这会儿,后边的山匪兵已经杀得不成气候,在盾牌手的护持下,头车也从坑里拉了出去,孙延龄索性叫人靠着山壁而行,由盾牌手挡着飞过来的流矢,他和齐东平等箭术好手再冲着箭来的方向反射回去,每每听到有人发出惨叫,就知道对方的弓箭手又倒了一个。 白彦松正将他对面的两个匪兵用长枪挑倒在地,就见有枝箭矢射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朝孙延龄的后心疾射过去,而那时,亲兵们正在对付左右的匪兵,孙延龄正朝着前头张弓搭箭,他身边的盾牌手刚刚举盾挡住一个刺过来的钢枪……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够来得及挡住那箭。 “小心”白彦松大吼示警。 那利箭一闪即至,快逾电光火石,那支箭力道极大,准头极准,带着凶气和杀气呼啸而去,白彦松只能眼睁睁看着孙延龄中箭,他下意识地要闭上眼睛,就在这时,只见孙延龄带着箭往前一扑,跟着,他翻了个身,人还侧躺在地上,就张弓拉弦射了一箭出去,随着“啊”的一声惨叫,又一个匪兵倒了下去。 看着孙延龄身边的亲卫将他团团护住,白彦松用长枪挑倒了几个杀过来的匪兵,冲了过去,急问道:“都统,你怎么样?” 孙延龄脸白如纸,却勾唇一笑道:“没事,别像个娘们似的大呼小叫,若是他们知道了,影响军心。战局如何了?你和东平几个商量,要速战速决,迅速冲出去,免得火势太大……” 话未说完,他已经晕了过去。 白彦松沉下脸,对那几个亲兵道:“将都统护到战车后面,再把军医找到过来给看看,别让其他人知道,我去安排其他的事情……” 等白彦松沿着车队后走,查看军情的时候,正看到先前躲到车后的泰必图在那里和齐东平争执:“……不能光顾着走,咱们应该趁机把那些匪徒都杀了,只留几个头目,以绝后患,战机不可延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眼看我方已经胜了,怎么能走呢?你们得听我的……” “泰大人,都统已经下令让全速前进,速速离开此地。如今,余下的这些匪徒已不足为患,必须趁着火势还没有烧到山道上来,赶快撤离,此时兵士们好些人受了伤,冲过前面的山道,再留人守着口子上,阻住那些匪徒,就能保证大军安全离开,不然,恐怕会耽搁行程,失了先机……” ”都统先前不是说一动容易乱嘛?怎么这会又变了主意?”泰必图冷哼一声,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他就是想什么都听他的,根本听不进去别人的意见。你多派几个人,护着我先走,孙都统武艺高强,就由他断后吧。” “是,大人。”因为考虑到孙延龄受伤的事不能让泰必图此时知晓,白彦松就应了下来,但他的手袖在身旁,握成一个拳,心里头满是火气和悲愤。 幸好,他们边杀边走,加之贵溪的官府接到通传,派了人马前来接应,竟将匪兵们来了个里外夹击,不但顺利逃离了火海,还捉了几十个活口…… 清点下来,不算逃走的,对方死了六七百号人,孙延龄这边也折损了三百多人,好在军车里的兵器一车都没有丢,只有十来辆粮车被火烧了,粮草可以由贵溪县衙帮着补足,倒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到了贵溪,孙延龄仍然陷入昏迷之中,据军医说,那一箭几乎射中了他的后心,须得高烧降下来,静养几天才能上路,本来他们是提前上路的,就是在贵溪静养个六七天,也来得及,但泰必图为了领功,执意要将军需早早运到,说是接下来的路程,没什么险要了,沿途都驻扎着朝廷的军队,他要带着那些个俘虏,把军需物资尽快交到施琅的水师手上。 白彦松等人与他争执不下,孙延龄没有醒,泰必图就是他们这一行人里最大的官,大家都得听他的,到最后,除了富贵领了一队亲兵留下外,其他人都随着秦必图押解着军需上路了。 为保安全,他们还从贵溪调了些人马补充,帮着一起护送。 等两日后,孙延龄醒了过来,想等着伤势缓和点再上路时,贵溪却接到战报说泰必图所率人马押着军需物资在泰宁失了踪,人马都失去了联系,找不到踪影。 孙延龄听此消息,大惊问道:“泰宁?怎么会在泰宁失了踪迹?那儿驻守的不是朝廷的兵马吗?” 第180章 中伏 泰宁北靠邵武,东连将乐,南邻明溪,曾出过两名状元2名,五十多位进士,有“隔河两状元、一门四进士、一巷九举人”之说,历代“爵列王廷者相继不绝”。【全文字阅读.】宋元佑元年(公元1086年),宋哲宗赵煦钦赐“国泰民安”中“泰民”的谐音“泰宁”二字为县名,是个人文发达,物华天宝之处。 即使在战火连天,大清与前明交战最激烈的时候,泰宁也是平安太平之所,押送的三百辆军需车辆竟然会在此地不翼而飞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在孙延龄查找军需物资的军车失踪的时候,白彦松正在,苦苦的寻求脱身的方法,他还记得那一日到了天黑的时分,运送的车辆一处驿站停下休息。 驿站的闲杂人等早已经清理出去,为他们做好了准备,除了驿长的驿站里的兵卒,再无无他人由于运送的人马较多,驿站里住不下,所以,除了将官们和一些身体有伤的住进了驿站,其他人都在驿站外的空地上扎营,而那些载满货物的马车和战车则停靠在了驿站跟前的空地上,由三队将士负责换班巡逻,泰必图虽然刚愎自用,却也知道军需物资需要按时送到福建水师的,断断不能够出任何岔子。 加上从明溪调来的人,此时押送军需物资的人,仍然近千,因为都跑了一天的路,人困马乏,有些身体差点的,就席地而坐,只剩下喘气的份儿了,而且当日中午大家都只吃了点干粮,所以到晚上能在驿站吃上热菜暖汤,虽然是粗茶淡饭,热气腾腾的却也颇为诱人。 白彦松和齐东平等人,因为惦记着孙延龄的伤势,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没滋没味地往嘴里扒拉着东西。 倒是泰必图及其亲信们,大鱼大肉的,吃得正欢。 “煮肉片,这味一定是煮了肉片的,娘的,在家里从没觉得煮肉片也能这么香,娘的,这些当官的什么时候也不会亏待自己,真会吃!” “我看不是当官的都有吧,也就是在泰大人他们那几桌,你看白参领等人的桌子上,还不是和咱们一样?听说,那加了菜是泰大人自个掏腰包出的银子,咱们也是白眼馋。” “银子,老子没有吗?老子用命走这趟差,也带了不少银子,可那些菜,哪是用银子就能备上的?何况,那银子还不知怎么来得呢,搞不好,就是咱们们的卖命钱。” “别抱怨了,再走一天,就到了泰宁的城里头,还怕没有好酒好肉吃吗?忍忍吧。” 话虽如此,闻到那肉香味,吸溜吸溜的口水声渐渐多了起来,有的人不免就动了心思,想着是不是要到泰必图跟前的人面前说几句话,去套个交情换碗肉汤,或者给点银子让驿官给安排,毕竟,皇帝不差饿兵,虽然他们的任务还没完成,大批赏赐还没有拿到手,但都是八旗子弟,大家的手头多少都有些宽裕的银子,这手里有钱,就越发觉得肚子里寡的很,连先前觉得满足的热汤热饭都嫌弃起来。 “够了!”听着众人的议论,和兵士们坐在一起的齐东平面色铁青,训斥他身边的亲兵们,“你们就那么没出息,就没吃过肉?现在东西没送到,虽说是咱们的地界,可龙虎上那回事怎么来的,你们忘了吗?这会儿不想着赶紧吃饱喝足,把军需运到,只惦记着那几块肉,不觉得羞愧?” 他的声音很大,分明是借着说亲兵们,把话讲给屋里坐着吃肉喝汤的泰必图等人说的。 泰必图听了个影子,又听他身边的人学了七八分,脸色变了又变。 过了一会儿,他手底下一个都头出来,阴阳怪气道:“齐兄,别这个样子嘛,好生生一顿饭,你说哪些干什么?龙虎山上兄弟们受了多大罪,当然要能补则补一回了,你不说掏钱给兄弟们加点菜,倒说这些闲话,弄的大家都不愉快。你想吃那粗菜淡饭,咱们不会拦着,可你也不能妒忌着泰大人给我们吃肉啊?你愿意给,就拿五百两银子出来,我让他们给你这边的兄弟们也准备上,何必在这说些淡话,倒显得泰大人对兄弟们好,错了似的!” “没有没有,齐大人是说我们呢。”众人纷纷打岔,齐东平咬牙切齿,却知道不能再说下去了,当下哼了一声,坐了下去。 等着吧。他想,早晚有一天都统赶过来,会把那些张牙舞爪的都收拾了! 后来,泰必图发了话,驿官也不知想了什么法子,还是每营都给上了一大盆肉汤,虽然没几块肉,汤倒是极浓厚,除了齐东平和白彦松几个,大多数人都喝了一小碗。 这样一来,纵然仍有议论,声音却低了下去,就算是有人说话,也是压低声音交谈着,吃完之后大家也没有随便走动,继续坐在那里闲谈,直到泰必图手下的一个都头出来发话:“八个人一间房,听到陈浩他们叫到名的就赶紧回房去休息,没有排上的就按照一路上的规矩,就地扎营,住在帐篷里……” 说着,那人看了白彦松他们一眼说,“白参领,齐参领,房间不多,今个你们也只能和士兵们一样了,必须得大家一起混着住宿。” 白彦松等人也不愿为这点小事争执,吃了饭径直上楼去了,看着小小的房间,要住八个人,这个怎么住得下?也只能拿了被褥席地而卧了。 “实在是过分,白参岭和师兄都是四品官,竟然让你们和我们也挤在一起,而他们那些人,不过是个七、八品的小官却可以,四人甚至两人住一间房,实在是太不公平了!”齐东平的一个师弟,马斯达愤愤地说。 “这算什么?只怕把军需物资运到了,功劳都是他们的,有什么过错全是我们担着!自从都统因病留在明溪,这两天行路咱们的人全受到了挤压,那些后勤的人惯会见风使舵,见高踩低,自然对咱们不好。他们是吃定了都统,一时半回赶不过来。”第一个师弟齐文斌不以为然道。 众人七嘴八舌地抱怨起来,最后还是齐东平说,咱们从前难道没有受过比这还苦的,才,这算什么?只要把军需物资运到了咱的任务完成,理他做什么? 上床之后,白彦松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折腾到半夜都没有说。 夜半的屋子里忽然响起一声轻微的动静。 什么声音?白彦松坐起来四下环顾瞧了瞧,一开始他没发现什么他以为是老鼠之类的东西正准备躺下,可是又停电了,呲呲的声音,不对劲儿,白彦松说尽,静悄悄地起了身四下里查看,忽然他的目光移动门闩正在一点点地往旁边挪,有人在偷偷的开他们的门,而且他还闻见了,迷香的味道,赶紧屏住了呼吸。 有人要劫财劫色?不对不对,今天这里住的全都是均号,谁有这么大的胆子,且不说,他们这些人,戒备森严,不应该有贼人进来,而且,这贼人一点都没惊动外面的守卫,何其古怪?难不成是驿站的驿长和外头勾结?可他们到底哪来的胆子,上一波的山贼,那么胆大,现在还有这般胆大的人吗? 白彦松连忙用脚将齐东平等人踢醒,指了指外头,示意他们不要发出声音。 本来应该大声喊叫让其他人都起来的,但是白彦松觉得外面巡逻的守卫都没有发现这些贼人,有些古怪,所以他决定看一看再说。 “走水啦,走水啦,”突然听到有人大声惊呼,“快来去救火呀里……”跟着,就听到外面杂乱的脚步声响起,白彦松他们在屋里,听到有人探头探脑的问怎么回事,有人则紧张地急冲冲跑了出去,有那胆子小的,问话的声音都在发抖……听听驿站里一片喧哗。 而后,传来泰必图气恼地声音大声呵斥:“该救火的救火,该点卯的点卯,乱哄哄的成什么样子?快去,叫各营的人都各司其责,不许乱跑,免得给人可乘之机偷了军需物资……” 只是片刻工夫,整个驿站里人都是人仰马翻。 此时白彦松已经站到了门后,等门打开的时候,他就一剑砍了下去,然而,还没有等到他的剑砍中,他就觉得浑身失去了力气,想来,不知不觉间那迷香的味道还是吸了几分,他躺在了地上,跟着连听了几声“扑通扑通”倒地声,显然是齐东平等人也摔在了地上。 虽然浑身无力,不能说话,但白彦松的头脑里还有一丝残余的清明,他听见有人探头喊道:“火已经被扑灭了,大家回去休息,是灶头忘了埋火引起来的,没事了,没事了,大家回去休息……” 跟着,就听到泰必图连连跺脚说:“子怎么这么不小心,竟然会忘记埋火……哎,你们是会什么人?莫尔萨,莫……唔,嗯……” 像是有人堵了泰必图的嘴…… 而后,一切归于静寂,白彦松彻底晕了过去。 第181章 离奇 那边白彦松等人身陷囹圄,这边孙延龄一听出事,顿感不妙。 先是龙虎山,后是泰宁,这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胆大妄为之辈? 想了想,他问道:“龙虎山上逮的那些人在哪里?” 富贵道:“原本,泰大人是要将那些人带着一道上路的,后来白参领和齐参领说多有不便,硬是拦下。后来,那些人在明溪的大牢里关着,胡县令审讯时,那些人却只是破口大骂,说他们要反清复明,叫嚷着要杀要剐随意,悍不畏死的模样,到了晚上,胡县令也没问出他们究竟是受何人指使。” “结果,那晚用了饭后,那些人竟然离奇死了,一个不剩。”顿了顿,富贵道:“不过,依属下猜测,那些人恐怕是行伍出身,说不定是南明的流兵,李定国等人败了以后,他们就四分五裂,落草为寇也未可知。胡县令说是因为服了毒死的,属下看着,倒像是什么急症。” “全都死了?”孙延龄惊讶的看着他,“能够把这么一大批人都弄死,只怕是不简单。看他们在龙虎山的打法,不像是当过兵的,一个个个看似凶神恶煞,却不知结阵破阵之法,更像是当过几天兵的土匪,不是正规军。你扶我起来,我要到牢里去看看,能不能查出点蛛丝马迹。” “大人,你的伤——”富贵见孙延龄只是起身,已经痛的龇牙咧嘴,边扶他边担心地问道。 “不碍事,没有伤到心脉,只是当时斩杀的人太多,有些乏力,所以睡了两天。”孙延龄虽然痛得眉头拧起,仍然若无其事地说。 虽说他受了伤,又是泰必图擅自行事,但押运军需的主使是他,那批物资出了事,他怎么都脱不了干系,再想到白彦松等人近千条性命,他怎么还能安心养伤? 胡县令听说孙延龄醒了要去大牢看看,连忙赶了过来。 他看着脸色苍白的孙延龄道:“大牢里那些人出了事……本不该为此事烦扰都统大人,只是此事干系重大,下官又一直不得头绪,只好请大人出面,查个究竟。” “关于龙虎山的匪徒,胡县令你了解多少?”孙延龄受着伤,要是不仗着上了极好的金创药稳住伤势,只怕连起身都不可能,自然也没力气说什么客套话,直接就开口问情况。 胡县令面露愧色道:“说来惭愧,半年前,这明溪县里来了一帮流匪,颇是做了些恶事,下官也曾派人去搜查、逮捕那些贼寇……然后他们就跑了,还混了些城里游手好闲的地痞无赖,后来他们上了龙虎山,县里的兵力有限,几次剿匪都无功而返,就拖延了下来,而那些贼寇上山之后,打着龙虎山上道士的名义,颇做了些事情收拢人心,和城里渐渐相安无事,下官就没有向上禀报此事……” 孙延龄淡淡一笑:“胡县令不是没报,是报了剿匪成功,还颇得了些朝廷的赏赐吧!” 胡县令的头越发低下去,几乎要埋在脖子里:“大人明鉴,是那贼寇狡猾,几次送信出去差役都被他们劫了杀掉,有天下官司醒来,枕边就有把插着带血匕首的信……威胁下官司给朝廷的信函,也要按他们的意思写,要不,不光是下官的性命,这明溪城里的老老少少,只怕要血流成河……” “那些人说了,朝廷若是派了兵来,他们自接到消息起,就将我明溪的百姓一日杀掉一百……下官也是被逼无奈,才那么做的。好在,这回大人过来,将那龙虎山上的贼寇铲除,才让我明溪百姓的性命得已保住……” 孙延龄听了,面露诧异之色:“没想到……那龙虎山的匪徒竟然如此猖狂……”他突然想到什么,忙道,“不好,龙虎山上当日逃了好些流寇,只怕那些车马,也是他们劫的,你快叫人把当晚看守的狱卒带来,看能不能问点什么出来。” 站在胡县令旁边有一个师爷摸摸下颌上的胡子。 胡县令叹了口气:“只怕晚了,关在牢里的那些人死后,看着他们的四个狱卒被我问话后,就找人看起来,准备第二天一早再审问……结果,当天夜里,他们竟然也都死了,想来,他们是觉得没有看好犯人,怕下官追也们一个玩忽职守,就畏罪悬梁了!” “畏罪自尽?看不出,你们这明溪县人的,还真当生死是儿戏一般,一个个都这般有血气!”孙延龄若有所思,“那些贼寇是怎么死的?” “他们是服毒自尽。” “全死了?服毒?”孙延龄冷冷开口道:“素闻贼寇悍不畏死,但他们若是想死能死,早该在拿下的当时就死了,如何还会等到你审讯之后再死?况且,犯人在关进牢里之前,都是要搜身的,那些毒他们藏在何处?” “可能是牙齿里的毒……”胡县令身边那个尖嘴猴腮的师爷陪笑道。 孙延龄看了他一眼,冷冷说道:“牙齿里藏毒是死士用的,寻常人怎么可能事先做那样周全的准备?况且,这次抓来的人有几十人之多,上哪里去找那么多的毒牙换进嘴里?” 他看着胡县令道:“只怕是你县衙的内奸还没除尽……胡县令难道没想一想,就算那些贼寇不怕死,那些跟着落草的地痞无赖,会因为将来要判刑现在就先服毒自尽而吗?毕竟,很多人是从犯,罪不至死。” 胡县令面色微变:“所以下官才想着请大人帮着查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孙延龄坐在床边,斜靠在床头,单指在腿上无意识地敲了敲:“如果那些人的死有可疑,能动手的只有看守牢房的狱卒……那些人的尸体呢?” “死那么多人,留在牢里也不好,当晚得知消息,下官就让人车上,拉到乱坟岗扔了……至于狱卒那边,事发后下官已经将他们都问过一遍,那余下的饭菜我也让人查了,并没有毒,因为当晚那几个狱卒都畏罪自尽死了,此事下官暂时没什么头绪。” 孙延龄眼露讥讽,淡淡地说道:“问一下当晚有谁和那四个狱卒接触过,挨个再问,尤其是当日饭点前后和那些狱卒有联系的,如果有人是内奸,就一定会露出破绽。我这不大方便,你把人叫到这里来审吧。富贵,你叫人同胡县令的人一道,去牢里把当差的人狱卒一个个带到我房里来,换其他的人值班。还有,叫人去乱坟岗上查查那些贼寇的尸体,我怕有人瞒天过海,将胡县令你玩弄于股掌之上……” 富贵和那师爷得令下去了。 被孙延龄这一问,胡县令也听出些端倪来,但听闻他这么说,还是吃了一惊:“大人的意思是,那些人,竟是,竟然是……假死?” “我猜测是这样,你叫可靠的人去查看下,就知道了。”孙延龄神色凝重,看着胡县令冷厉地说:“你这县衙,只怕已经成了四处透风的筛子,你若不是与那贼寇一伙,怎么会被蒙在鼓里一点也不知晓?” 胡县令脸色苍白,腿脚发软,几乎连立都立不住了,他战战兢兢地说:“大、大人……下官确实糊涂,但与贼寇一伙,下官万万不敢……” “我相信也是,不然,早该在我醒来,你就派下人手置我于死地……”孙延龄若有所思,“底下的人,你最信任的是谁?” “就是刚才那个马师爷……”胡县令解释道:“他是我的表哥,知根知底的,不可能是内奸……” “先静观其变吧,不过,若不是你信任之人,也当不成内奸……”孙延龄唇角微勾,露出淡淡的嘲讽笑意。 富贵之前,应该明白了自己的暗示吧?那马师爷若真是内奸,这会儿,应该有所行动了。 因为当日死了四名狱卒,当日值勤的,剩下的便只有李赵两个狱卒。 马师爷先叫来的是李狱卒,是个精精瘦瘦的汉子,进来之后行了礼,他便垂首站在孙延龄面前。 孙延龄道:“那些囚犯死的当晚,你曾被叫起来一道去运送尸体? 李狱卒道:“是的,大人,不光是运送尸体,小的之前还帮小六替了一顿饭功夫的差事,帮他看着那些犯人,那会儿,那些人还精气神十足的叫骂,虽然县令大人白天审问的时候,有些受了刑,也没见他们要死不活的,还有力气说牢饭不好吃。哪想到,等小六回来,小的才吃了饭回房睡下,就听说出了事……” “你把当晚的情形从头到尾再给本官司说一遍。”孙延龄听他这么一讲,神色变得有些冷,“务必全都说清楚了,不可有半点遗漏。” 李狱卒抬头,对上孙延龄那双似笑非笑却锐利如刀的桃花眼,不由有些紧张:“大人,那些囚犯是自己死的,跟小人没有关系……” “不用急,你只管把知道的都说一遍,本官自会定夺,”孙延龄淡淡一笑:“但你要全都说清楚,一点都不许遗漏,慢慢想,别忘记了什么……或者故意隐瞒……若是那样,本官就要定你个玩忽职守的罪名了。” 第182章 跟踪 “是,小的遵命,绝对不敢欺瞒大人,”李狱卒深吸一口气,想了想道:“那天我本来打算去吃饭的,结果小六说他闹肚子,让我帮着他看着点牢里,往天,我们都是两个人一班,那晚上因为犯人多,胡县令就安排了四个人守着……当时,那些犯人看了牢饭,还在那儿骂饭食简陋,有些,还把饭倒在了地上……” “小的气不过,就骂他们‘有的吃你们就吃吧,改日被定了罪,流放的流放,杀头的杀头,只怕连这等饭食也成了山珍海味了……’那人里有个看起来像头领的,却哈哈大笑说他们早晚会出去吃香的喝辣的……小人只当他在白日做梦,也没多理……后来,小六回来了,然后又继续由他看着那些犯人,我就回去吃了饭,没有再理了……” “至于后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大牢里发生了犯人集体中毒的事情……我又被人叫了起来,帮着把那些尸首运到了城外的乱坟岗上。”李狱卒说到这里,脸上闪过犹疑之色。 孙延龄没有错过他脸上那一点点细微的神情变化,问道:“你还有什么话没有说?务必一一交代,不然若是让本官查出什么了,可没有你的好果子吃。” 李狱卒连忙道:“小人也不知那事有没有关系……或许没什么……”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是这样的,小六回来,我出了那牢门的时候,仿佛看到马师爷,因为只是个背景,小的也不敢肯定……” 反复将李狱卒问了几道,没再问出其他有线索的话,孙延龄就摆手让他出去了。 而后,那个姓赵的狱卒来了,他当夜只是跟着搬了尸首,也没提供什么线索出来。 孙延龄望着他道:“那夜突然死了那么些人,你们就一点也没疑心?” 赵狱卒躬身答道:“本来有些疑心的,县令大人还想让仵作查一查……不过师爷说大牢里前几天才因鼠疫死了人,不敢把尸首久留着,所以后来索性扔到城外乱坟岗去了……” 正说着,就见一个亲兵进来禀报,说是富贵安排他跟着马师爷,结果那马师爷叫了两个狱卒过来后,说胡县令安排他去办别的差事,离开了县衙. “没有,我没安排他做别的事情。”胡县令连忙申辩,再想到李赵两个狱卒的话里都提起马师父,他突然恍然大悟:“原来他真的就是,是那个内奸……大人,我现在就派人去捉了他来……” 孙延龄摆摆手:“无妨,富贵定然还安排了其他人跟踪他,或许,能够通过那个马师爷,找到军粮的下落也未可知,你叫人把城里最好的大夫请来,只怕,我这伤得重新包一下,至少要撑着把这事办完。” “大人,您的伤才好些,万万不可啊!”胡县令大惊失色,阻拦道:“若是您在下官的地头上没有养好伤出了事,四贞公主参下官一本,下官的官帽不保都是小的,只怕连性命都要丢了。” 听他提到四贞,孙延龄露着淡淡的微笑:“光凭你这县衙里的捕快们,可没法对付那些贼寇。你放心,公主不是那等不通情理之人,若是她在这儿,只怕也是支持我这么做的……” ** 孙延龄那边出事之际,四贞这边也遇到了危险。 自孙延龄走后,每隔五天,四贞都会换了男装,带上云雀,再由两个公主府的护卫陪着外出,结果,那天出府不久,四贞就觉得自己被人跟踪了。 因为自持艺高人胆大,加之外出所办之事不宜让人知晓,所以四贞换男装出门的时候,向来是轻车简服出行。那日发现有人在跟踪自己之后,就让那两个护卫和云雀去调开那些跟踪她的人,她自个也弃马走小巷,打算到她名下临近的铺子里避一避,再调些人手过来。 结果离她那个胭脂铺还有两条街的时候,她再度发觉跟踪的人又靠近了她。 显然,跟踪她的人一见情形不对,立马就甩了两个护卫和云雀,再度找上了她。显然,他们是跟踪的高手。 既然躲不过,那就看看他们究竟想做什么……虽然知道他们居心叵测,但四贞觉得她的本事自保应该足矣,所以并不惧怕。 她的心里头,甚至还生出几分久未与人动手过招的兴奋感。 四贞最初会注意到这俩个一直跟踪他的人,是因为他们看似不远不近,不疾不徐,但无论他走到哪街上,每每转身时,总会发现有一个人似不经意地在她们附近出现。 虽然打扮各异,穿着不同,四贞却仍然能认出就是那一男一女。 做为一个自幼受着极严苛训练的习武之人,四贞有一种认人的本能,只要留心,不管对方如何更换衣服或者发形,她都能够一眼认出来。 就是这种本能,令她发现那俩个人总在她没注意的时候,注视着她,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他知道,虽然穿着男装,画浓了眉毛,但自己一身贵公子的打扮,看上去很像一只“肥羊”,而且,她出手阔绰,又只带着两个随从,正是那些喜欢劫了公子哥们换高额赎金的贼人最喜欢下手的目标。 即使没法摆脱那俩人,她打算走一步看一步,以静致动,看看那两人究竟要搞什么名堂。 因为护卫们不在跟前,加之心里想教训下那些贼人,四贞就越走越慢,她虽然不知道跟踪自己的人是谁,有何目的,但是能用上这种跟踪高手的人,肯定不是善男信女。而这种杯弓蛇影的事情,她若直接跟兵马司的人说让他们帮着拿人,只怕又会打草惊蛇。 后来,她索性上了平日外出要去的万满福花船。 表面上,她和别的客人一样,到万满福花船上是吃菜喝酒听小曲叫姑娘的,实际上,她是通过这个花船上暗线,每五日取一次定藩那边的消息,自孙延龄走后,这条线,还能让她比官府更早知道孙延龄他们押送军需的消息。 四贞想着,花船上客来如云,对方不好明目张胆下手,她只要在这等着云雀他们回去调了人手来,就平安了。 这个时候,敌暗我明,她也不清楚来者是何目的,只能尽量往自己可控的地方去。 为了不暴露实力,四贞上了万满福,就像个平常的客人般,在大舱里点了些招牌菜,叫了个姑娘弹了两曲琵琶,就回到她常定的船舱里。 一走进属于她的那间船舱,四贞立刻就感觉到有一些不对劲。 房间看起来根本就没什么有变化:她与花船上用来传递消息的那本《初刻拍案惊奇》,还放在枕上,仍然翻开在上回她看过的那一页,她用来替换的鞋还在床边,还是同样的斜角,连她梳过头的梳子,写过的大字,都放在原处,没有一点移动。 然而四贞就是感觉到不对劲。 从小到大,母妃教她用完东西要放回原处,加之在军中长大,她养成了极为谨慎的性子,常用物品的归置,她的心里都有数。 船舱里她的东西,看上去和上次离开前似乎没有一点变化,但四贞就是知道,她的书被人翻查过,衣服被人翻检过,梳子、镜子都被人查看过……甚至连床铺上的被褥都被人翻开看过。 东西都照原样放着,而且一样东西都没有少,连柜子抽屉里放的几绽银子,还有她做样子,用来换装的衣服也都在。 那俩个人显然不是为了一般的财物,而她实在想不起来在万满福这条船上,她会有什么东西被人惦记上? 他们想找些什么? 他们发现了些什么? 虽然是船上,但做清洁的阿婶,为了防止客人们闹事的小厮,还有暗桩什么的一点也不少,能在这些人的眼皮底下溜进来并翻动这么多的东西,还能掐好时间,算准她的来去,若说没有内应,打死四贞都不能相信。 幸好这个船上的人,只知道他是个喜欢风月的纨绔子弟,并不知道其他的事情,和她联络的那个人,总是在她走后才会出现,不担心会有人把他们联系起来。 这船上,应该没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就算有内应,也顶多只是对她生了疑心。 看着眼前和上回离开时没什么区别的房间,四贞的眉头蹙了起来。 她担心万一那两个人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会直接对他下手。 尽管,她随身携带的,不过是一些钱物,还有打算换掉先前那本的《二刻拍案惊奇》,并没有什么东西会暴露她和孙延龄私下里在了解定藩的消息。 之所以这般隐秘从事,是因为她和孙延龄都明白,纵得太皇太后看重,他们也得有自己的暗牌和人手。 在这种情况下,不管跟踪她的人是谁派来的,都不能让对方发现他们的实力,为保安全,四贞得在船只抵达下一个街口之前,找到人和她演出戏,实施“障眼法”摆脱那两个人。 万满福的那个老鸨已不可靠,四贞上船之际,曾见过那俩个人和老鸨交换了眼神。 怎么办? 第183章 小印 四贞打算在船上的客人里面找,只要找个人,寻个理由闹些事,趁乱把那两个跟踪的人扔进河里去,她就能借机脱身。 可今个上船来的客人,不是大腹便便,就是文质彬彬,看上去个个手无缚鸡之力。 这些人,根本没法给她当“烟雾弹”。 “砰!” 还没等四贞细想对策,猛地一声巨响,只见她的舱门被狠狠地推开了。 有俩个人进来了。 正是那一直跟踪他四贞的一男一女。竟然肆无忌惮到这个地步,可见,已经和老鸨都串通好了。 四贞心里一沉,像富家公子遇到歹徒那样战战兢兢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这是本公子包下的,你们怎么能随便进来?” “少废话,把你身上的财物全交出来。”那个络腮胡子的男人从怀里拿出把匕首来指着四贞,恶狠狠道,一副要打劫的模样。 女人则关了舱门,直接走过来,从四贞手里抢走她好容易从怀里掏出来的荷包,仔细检查起来。 这一举动,令四贞证实了之前的判断:他们跟踪自己是为了找东西。 被锋利的匕首指着,四贞很识相地闭上了嘴,任他们翻捡东西。 在那我会络腮男人看着她的时候,她哆嗦着说:“两位大侠,你们要找什么?本公子愿意奉上全部财物,只求你们不要伤害本公子的性命。” 她表现的正是一个拿不准对方深浅,所以乖乖求饶,破财消灾只求保命的纨绔公子模样;一副舍财免灾,希望这两人赶紧离开的害怕模样。 那两个人一眼就能看出:在这个时候,这位公子要求不高,留着小命一条就已经很高兴了。 四贞也不害怕他们听出自己的声音是女子,因为他平日里说话就比较硬朗,而有些公子哥们说话是比较娘的,她在的样子就正好符合那个形象。 表面上哆哆嗦嗦缩成一团,看上去十分害怕,其实四贞把耳朵竖得高高,留心外面的动静,她希望有人走过察觉这里面的异样,可以让她实施下一步计划。 她全神贯注地留意着外面的情况,嘴里却惊恐地问道:“你们要找什么?我的银两和一些打算送给袭人姑娘的首饰都在这里,首饰搁在那个柜子的第二个抽屉里锁着,钥匙在这里,你们要什么就尽管拿去好了,别伤我性命。” 她装作完全不知道这俩人已经翻捡过船舱中这些东西。 那俩人交换了眼神。 “四公子,我们不想为难你,只要你把东西交出来。”络腮胡子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友善。 被匕首指着,再和善也像要吃羊的狼,对此,四贞就像一只随时会被人吃掉的羊一般,战战兢兢地问道:“什么东西?” “一枚刻着‘买花载酒入长安’的小印,只要你交出来,我们就离开你的房间,保证不会伤你一根头发。”穿着浅水红绣百蝶穿花图案旗装,杏黄褙肩的女子,冷冷地说道,虽然她一举一动看上去都透着妖娆的风情,但相比络腮胡子掩饰的恶狠狠,她的模样却显得更为狠辣。 那狠辣里,还带着一股子莫名的妒忌。 即使四贞看上去哆哆嗦嗦像只寒号鸟,还穿着男装,却仍然有股子惊人的美,连这个自认长相好出价的女子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纨绔子弟,清如明媚阳光下一枝清冷幽洌的寒梅,在含苞待放的娇弱中,有着凛冽的风姿。 他穿得不过是一件普普通通的月白锦袍,却翩然若风,有股子令人心折的风华与气韵。 要不是之前得过吩咐,找东西,尽量不要伤人,她真想抓花那张脸蛋。 凭什么,一个男子生这么好,引得她的心上人都动了心。 “你们说什么?小印?这样重要的东西,我怎么可能随身带着……” 四贞没有否认自己有他们要的东西,他相信,这俩个人找上自己,就是知道那方小印在自己手上,所以,索性实话实说。 她平日与人联系时有三枚小印,分别代表不同的指令,这枚‘买花载酒入长安’的小印,用以调动孔家留在定藩的暗桩。 这些人,是从哪里得知她有这枚小印的?为何知道她有那枚小印,却像是不知道她身份似的? “我们知道不在你的身上,我们要你写个东西,好让我们拿到你家中去取,你父亲叫孙虎是吧?住在西华门的孙家老宅,别耍花样。”妖娆女人仍然冷冷地说,只是这次的话语里,带着志在必得的狠厉。 她出门借用的都是孙延龄堂弟,排行第四孙延辉的身份,人称四公子,这些人虽然不知道她是公主,却知道她借用的身份背景,四贞心里更是觉得一紧。 看样子,来者不善,非常不善。 她假装害怕,缩到床角,小声地说:“既然你们知道那东西我留在家里,就该知道,即使有了书信,没有我本人回去,你们也是取不到东西的。” 那俩人狐疑地对望了一眼,然后那女子冷笑一声:“我不信若是你出了事,你那老子还会见死不救?我们剁一根你的手指下来,附在信上,不怕你老子不拿出来……” 孙虎根本不知道小印的事,因为孙延辉在恒山书院求学,所以四贞才冒了他的身份,这要去问,岂不拆穿,以后还怎么以“四公子”行走京城? 四贞露出害怕的神情,连忙伸手道:“我写,我写,有劳你们拿纸笔过来……”她露出几分怯弱之意,“我这会害怕,走不动,没法过去取那笔墨……” 络腮胡子不疑有他,转身却取桌上的纸笔。 妖娆女子则看着四贞吹弹得破的肌肤,心里升起几分疑惑:这男子,怎么皮肤像是比她还要好? 就在她准备伸手摸向四贞之际,四贞大叫起来,“救命啊——” 四贞会武,加之又是非常理智冷静之人,之前面对这一男一女时的害怕和孱弱,是因为情况不明故意如此,是为了让对方降低警戒心。 果然,这俩人之前只顾着找东西,没有太在意她。 她才能听到了舱门外有轻轻的脚步声。 应该是隔壁那位看上去脸色苍白的高大男人听曲饮酒回来了。 虽然那男子看上去苍白无力,但好歹有那么高的个,就算抵挡不了这俩个人,也能帮四贞当个“烟雾弹”。 趁着混乱,她才能将这两个人杀死。 如果那男子胆小怯懦,当没听见一般,四贞就只能怨自己运气不好了。 反正没找着他们要的东西,那俩人想来一时半会还不至于对她下杀手。 她必须赌一赌。 她赌赢了。 没等那俩人反应,舱门“砰——”地被打开了。 “你——” “嗯……” 络腮胡子的匕首还没有掉转过去,一下沉重的声音就响起,他闷哼了一声,只说了一个字,就发出了痛苦的呻吟。至于质问的话,当然也就没有说下去了。 接着再无说话声,只听见乒乒乓乓地一阵乱响,夹杂着哼哼的叫声。 缩在墙角的四贞只觉得眼花缭乱。 然后,四贞就看见络腮胡子躺在地上,捂着肚子直翻滚;妖娆女人靠在墙上喘着粗气,隔壁那位高大男人还好整以暇地给他了一个安抚的笑。 她正想开口问发生什么事情,外面又进来俩个人,一个正是老鸨,一进门她就挥拳冲向高大男人的后脑勺,另外一个则用脚踹男人的小腿,这种上下齐出的夹攻让人避无可避,四贞眼看他上有强敌,下无退路,肯定要被打个正着了,不禁失声惊呼起来。 正在此时,只见那男人轻轻一跃,避过踹他那人,再凌空飞踢一腿,刚好踢到要打他后脑的老鸨下巴,老鸨连他头发都没有碰着,就整个人飞了出去,碰到船舱的墙壁上,重重地摔倒在地。 被他避开的那人收腿不及,刚好被他下落的时候扫到小腿,顿时跪在地上,抱腿痛呼。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一般。 四贞这时才看清那男人的面貌,除开脸色依旧苍白外,他的五官轮廓很深,鼻梁很直,眼光深邃,好似深谷寒潭般,叫人心惊。 是个很英俊的男人,一个和鳌拜长相有些像的男人。 只是年龄上,他比鳌拜年轻了约摸十来岁,而且,也没有鳌拜的大胡子,看上去就是个英俊的青年。 看到那几个已然无还手之力的人,四贞心知自己之前对他的判断,完全失误了。 这男人,哪里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之人,俨然就是个高手! 竟然能够将身手瞒的半点不露,连自己都没察觉,这人是敌是友? 就凭他那个长相也不可能是友! 四贞眯了眯眼,眼中露出一股子警惕之意。 看到都倒完了以后,高大男人负手而立,看着那几个被他打得鼻青脸肿的人。 络腮胡子和老鸨挣扎着爬起来,抡起拳头还想继续打,但他手都不动,只用膝盖和脚,就让他们再度摔倒在地。 “哼,如果你们识相一点,别再乱动的话,还能留一条狗命!”高大男人冷冷地扫了那些人一眼,拍拍身上的灰尘,转头就要走。 第184章 围杀 男子的汉话说得极其生硬,显然,他不是汉人。 “哎,你等一等。”四贞见高大男人要走,连忙溜下地,飞跑出去追他。 般舱里一去堆凶徒,他这个富贵公子,当然“不敢”和那几个居心叵测的人呆在一起,必须要跟着这个“救了他一命”的男人。 不管从那个角度看,在船抵达岸上之前,她和高大男人呆在一起,无疑都是最安全最明智的。 就在四贞迈出两步的时候,那个一直靠墙站着喘粗气的妖娆女人突然甩了个袖箭出来,直奔高大男人的后背而去。 那变化看得人心惊肉跳,四贞喊那男人躲开已经来不及,她想也不想,就一个高抬腿朝女人手上踢了过去。 被她这一踢,女人的手上垂了下来,原本藏在袖子里的小小弓弩应声落地,而射出的那枝袖箭因为没了准星,从那男人的右肩上擦过,射到了墙壁里。 男人转过身,冷冷道:“自寻死路。” 他捡起了地上被四贞踢落的小巧弓弩。 他拿起弓弩对准女人之际,妖娆女人忽然用满语说道:“瓜尔佳索尔果……” 男人怔了一怔,手一抬,袖箭射到了墙壁上。 “还不快滚?”他低喝道。 “走——”妖娆女人低头扶起络腮胡子,另一个人扶起了老鸨,狼狈地从那男人身边走出舱门。 “别让我再看到你们。”男人说起汉话来生硬的很,声音却如同冰山雪水,有着叫人胆寒的冷意。 到这会儿,四贞已经怀疑男人和那几个人有些牵连,就算之前他们不认识,只怕也有脱不了干系。 妖娆女人口中的瓜尔佳索尔果,四贞从音节上,觉得像是个人名,因为之前与鳌拜有些过节,她特意了解了一下鳌拜的家世,以做到知己知彼,所以对这个名字依稀有些印象,虽然不知字意,但从音节上辨认,她记得好像是鳌拜祖父的姓名…… 如此说来,这个长相和鳌拜有几分相似的男人,即使不是他的兄弟,应该也是瓜尔佳氏的人。 四贞的心里就生出了几分想探究的意思。 但她知道这会儿若是揭破,说不准对方老羞成怒,反倒坏事,索性当没听懂那女人的话,只一派不解世事的模样问道:“你怎么将他们放了,万一他们再回来呢?噢,你是不是担心如果他们在这儿有个三长两短,咱们也下不了船?” 那男人没有吭气。 四贞当他默认了自己给的理由,拍了拍胸口,长吁一口气,“这次真是太谢谢你了,这几个劫匪突然到舱里来抢东西,吓死人了。请问先生贵姓?蒙你相救,上岸以后,我家的人,定会重谢于你。” 完全就是一个不明世事险恶的富贵公子哥模样。 虽然男人救了自己,但四贞仍然谨慎地没有说出那几个人找自己的真实原因。 毕竟,是敌是友,一时也分不清,而且,那方小印的事情,他不想外人知道。 那男人用生硬的汉话说道:“不用谢,出门在外,谁都有个难处。”他转身打算离开。 四贞看见他右肩的血迹,皱了皱眉,轻声道:“你还好吧?你的肩膀受伤了,得尽快找人包扎一下。” 她伸手想去检查下伤口。 男人一僵,然后手一摔,冷漠地看了四贞一眼,完全没有之前安抚他时笑的和煦:“不用,你歇息一会,还有一会,船就到什刹海了。” 看看四贞愕然的样子,他又道:“放心,他们不会再来了,一击没有得手,不会来。你害怕,到花厅里去和那些太太们……一起打叶子牌。” 这两句的词较多,他说的慢而艰涩,但声音有种叫人深信不疑的笃定…… 只要那几个人不再过来,四贞当然不会“害怕”独自呆在舱里,不过,让她和太太们一起打叶子牌?她看上去,有那么纨绔文弱嘛? 哎,可能是自己伪装的太好了! 到这会儿,四贞还没想到,她个头高挑,长相英气逼人,女扮男装在寻常人的眼中不大容易被发觉,但碰到心细如发的,却是多瞧几眼便能发现。 摸了摸下巴,四贞笑着点了点头,“我拿些银子,一会就过去。” 看见男人抬脚欲走,她连忙道:“可你救了我,我总得知道你的姓名。” 她看看男人的脸色,露出公子哥们那种降尊纡贵的神色说:“不光是你肩上的伤,看你的样子,可能还有其他的病症,这花船上有个大夫,我找来人来帮你看看……” “不用——”没等四贞说完,男人就打断了他,略想了想,又道:“如果有一天,需要,你感谢,我会找你。” “找我?那兄台总得告诉我,您的尊姓大名吧?” 男人却挥挥手道:“萍水相逢,不足挂齿。” 四贞想他不愿告诉自己姓名,说不定,是因为那几个人的关系,他对自己的态度,分明是那个妖娆女人说出“瓜尔佳索尔果”后改变的,为免节外生枝,也不再追问。 想到男人毕竟对自己施以援手,而且,男人和拓跋元宏有些相似的长相,四贞虽然觉得有些古怪,却并未追究下去。 他恰恰到好处地隐藏起自己的怀疑和眼里的冷意,拱手抱拳:“今日兄台援手之恩,我没齿难忘,” 瞧瞧男人那看上去极不正常的苍白脸色,四贞告诉男人道:“我就在西花门的公主府住着,如果你在这京城里有什么难事,就让人到那里找孙延辉,说不定,我能够帮上一二。” “好。”男人说完,就走了出去。 四贞关上舱门,上好门栓之后,想起刚刚惊险的一幕,才觉得后脊梁都凉飕飕的。 这前前后后的事情真是莫名其妙! 但无疑,自己这儿已经被人盯上了,虽说搞不清楚是哪儿的人,但也说明这万满福花船已经不能用了。 是因为定藩那边出了什么事,还是自己这边出了内鬼?四贞一时不敢肯定。 她理了理衣衫,推开舱门,打算出去。 门还没有全推开,那高大男人就闪了进来,沉声道:“外面有人杀过来了。” 四贞从半掩的门缝里看到有灰色的衣角一闪而过。 只片刻,就听见外面有人沙哑地喊道:“里面是孔有德的女儿!杀!” 他这话一下,外面的人就动了起来,一波波涌向舱门,很快,那花梨木的门板,就断裂开。 “快!你赶快下船,设法逃走!”那高大男人扬着嗓子喊道,然后抢过一个攻进舱里灰衣人手中的刀,往攻向四贞的那人刺去,却被那人躲开了。 下一刻,跟在后面的那个首领模样的灰衣人就左右双刀同时劈来,将高大男子逼退了几步。 四贞靠在舱壁的墙角,看上去瑟缩不安,心头却大震。 那高大男子的武艺非常不错,要不然,刚才也不会以一敌四,将络腮胡子、老鸨几个打退,但这会儿,他和灰衣人的首领交手,却并没有占上风,再加上灰衣人那些个手下,如果自个不出手,高大男子很难抵抗住他们群起而上的攻击。 这些灰衣人,究竟是什么人?! 幸得那高大男人身手不错,虽被为首的灰衣人双刀攻来,仍然不急不慌,动作没有丝毫停滞,将那几个灰衣人挡在狭窄的舱门口,胜负未分。 但时间一久,那高大男人就力有不逮,动作慢了下来。 有一个灰衣人趁隙攻到了四贞那边。 男人想挡,但灰衣人首领的刀锋,在他胳膊上划了一下。 四贞一边抵住那个攻向他的灰衣人,一边暗自弹了弹手指,微微将那刀锋弹开了些。 灰衣人首领似有些奇怪,自己那一刀明明砍了下去,怎么会只是从男人的胳膊上划开,衣服破了,没见血。 他有些怀疑地看向四贞,却看见她在自个的手下攻击之下手忙脚乱。 灰衣人首领转开头。 四贞在应对那个灰衣人刀子砍过来时,屁滚尿流般的手足着地,连滚带爬的跑到窗户一边,大喊道:“快过来,快过来,我抵不住了。” 没等那灰衣人的刀再过来,她已经顺着舱窗翻到了外面。 离岸很近,如果跳下水去,很快就能游到对岸。 犹豫地看了看船舱里的高大男人,四贞咬牙回头喊他:“快过来——” 刺伤了离自己最近的两个人,高大男人在须臾之间,跃到了四贞身边,砍翻那个要刺向四贞的灰衣人,一手抓住她,沉声道:“走——” 他们跳下了船。 然而,等他们游到岸边,却发现有更多的灰衣人正在那儿等着他们。 高大男人再能打,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再加上还要护着装“孱弱”的四贞,很快就陷入困境。 灰衣人的包围圈越缩越小了。 四贞正在思忖要不要暴露实力之际,忽然听到有人大喊:“公主,公主在那边。” 随着话音,岸边的柳树林里,冲过来几匹健马,马背上的人个个手握刀剑,身穿黑色护甲,气势沉肃威严。 这是公主府的护卫,为首的是四贞的一个师弟,甘剑峰。 第185章 揭晓 四贞公主府上的护卫,都是从她家包衣中挑出来的优秀子弟,再加上平日里她几个师兄弟调教着,功夫不敢说一等一的好,放眼京城,却也是少见的好身手。 这次虽然只过来了四五个人,但里面夹着一个和齐东平功夫不相上下的甘剑峰,也够那些灰衣人应付的了。 这四、五个人一过来,在马上对四贞拱手施礼后,就翻身下马,手扬着刀剑,往灰衣人那里冲去。 加之四贞见身份已经暴露,接了云雀递过来的斗篷裹上好,就拿着宝剑加入战团,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灰衣人猛烈的攻势就变得微不足道,死伤一片,四贞这边劣势,迅速被扭转。 另外一边,高大男人和灰衣人首领仍在缠斗。 听到身边的惨呼声,灰衣人首领出招更为狠毒,招招都是必杀。 在这样凌厉的攻势下,高大男子终究挡不住灰衣人首领的杀着,右腿上中了一刀,右手腕也中了一刀。 “呼……”高大男人忍不住痛哼了一声,手里的刀应声落地。 灰衣人首领刺中高大男人,为求脱身,并没有再补上第三刀,当下几个飞跃,准备逃之夭夭。 高大男人用左手捡起刀,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灰衣人首领消失。 此刻,赶来的几个人正与剩下的灰衣人缠斗,根本腾不出手去追那个灰衣人首领。 他腿上有伤,无力去追! 可那灰衣人首领跃出了两下后,却突然倒地不起。 同时,他听见身边的四贞喊道:“留活口!” 只是,就在四贞话音落下时,那剩余的几个灰衣人见败局已定,举起了手中的刀,狠狠往脖子上一割! 这一割,立即毙命。鲜血四溅之际,他们已经倒下了,瞬时没了气息! 这样狠绝的手段,显然不是一般的追杀,这些人,是死士! 不仅高大男人心头骇然,用暗力将灰衣人首领隔空封穴的四贞也吃了一惊。 她连道:“不好——” 亲卫中的甘剑峰已经跃身过去了,将伏地倒下的灰衣人首领翻过身,仔细看了看,然后抬起头来冲四贞摇了摇头。 “公主,他咬了牙齿里的毒,已经气绝了。” 只是片刻之间,这些灰衣人就死得干干净净。 这些死士是冲着自己,还是高大男人来的?听之前的话,好像是知道她是定南王的女儿,所以要杀她一般……不管是谁指使着,这都把罪名推到了南明那些余部的头上,好像他们是为了反清复明才会想着杀她这个“叛徒”的女儿。 越是这般,越显得欲盖弥彰。 究竟是谁呢? 四贞微眯起眼,莹白如玉的脸上有凛凛寒气。 高大男人似乎感觉到四贞的疑虑,拱手道:“多谢公主相助,永泰感激不尽……” 血滴答滴答从他的右手腕掉落在地。 竟然是永泰? 四贞疑惑地问道:“令祖是直义公?” 永泰点了点头。 直义公,瓜尔佳·费英东,在大清的开国功臣,满洲镶黄旗人,后金开国五大臣之一,苏完部族长索尔果之子,以骁勇善战著称,被誉为“万人敌”,授一等总兵,逝后被太宗皇太极追封为直义公,配享太庙。 最关键的,这直义公是鳌拜的亲伯父,也就是说永泰是鳌拜的堂侄,,没想到,自个竟然会被他所救! 说起来,这位永泰,在朝中也是副都统之职的人了,怎么会轻涉险地,又恰好救了她? “永泰大人此言差矣,明明是你救我在先。”四贞没有因自己的身份暴露多解释什么,只道:“永泰大人有伤在身,不必多礼。阿峰,你帮永泰大人料理下伤口,我……尚有问题想请教永泰大人。” “公主,额驸爷传来消息……”甘剑峰上前一步,低声说道。 四贞这才知道他们来得快并非是云雀回府搬兵,而是因为有事甘剑峰他们出府寻她碰上的,听到甘剑峰所说,脸色不由变了变。 她拱手对拓跋推道:“我有急事,先行一步,永泰大人可随他们去公主府包扎一下,有事,咱们稍后再谈。” 说着,她跃上了一个护卫牵过来的马,翻身而上,急驰而去。 两个护卫一夹马腹,跟了上去。 甘剑峰对看着四贞他们背影的永泰拱手道:“永泰大人,请——” 永泰温文地笑道:“公主殿下何事这般着急?我看她刚才连衣服都顾不上换,可别着了凉。” 甘剑峰略有忧虑:“是额驸爷那边出事,公主要赶着回去部署,还望大人见谅。” 虽然怀胎已经超过三个月,胎相颇为稳固,但之前下了水,又有一番激战,骑到马上后,四贞才隐隐觉得小腹有些不适,觉得自个之前实在有些太托大了。 回到府中,她顾不上细问孙延龄的情况,先换掉了身上的湿衣,喝了姜汤,又请了太医诊了回脉,开了些安胎的药喝下后,才坐下来详细问明情况。 知道孙延龄已经通过明溪县的师爷顺藤摸瓜,找回了那批军需,她的心放了下来,听说因为延误了军需到达的时候,险些被施奏报朝廷斩首时,四贞忙问:“那后来呢?额驸爷怎么解决的?” 甘剑峰露出笑意:“施大人听说额驸爷找回军需物品的过程后,决定让他‘将功赎罪’,借此把他留在了福建,一同攻打思明和东宁,倒是那个泰必图,因为急功冒进,误了差事,施大人参了他一本,就算能保住性命,恐怕官职也要丢了。” 四贞恨恨道:“纵然丢了,他的主子自有办法保他,无非是换个地方,过几年再起复罢了。真没想到,那鳌拜竟有那么大的胆子,竟然想通过劫了兵器,一箭双雕,既让额驸爷担上罪过,又能害得施大人那边因为没有粮草兵器,误了战机失信于皇上……为了一已私利,他竟然拿战事开玩笑,实在可恨!只可惜,捉住的都是些虾米,拿不出实据搬到他,就连那泰必图,也杀不成……对了,那永泰大人伤势如何?” 听甘剑峰说永泰没有到公主府来料理伤势,而是回了他自己的府邸时,四贞点点头道:“罢了,改日抬些谢礼过去,不管怎么说,今个若是不他相救,定会比较麻烦。” 甘剑峰道:“可末将瞅着,额驸爷那边的事,与他那位堂叔有牵连,只怕今个这事,也与他那位堂叔脱不了干系。那些灰衣人虽说都死了,还打着为前明复仇的旗号,但末将看了他们的面容和骨骼,不像是汉人,倒有些像满人,额驸爷在信中也说,那龙虎山上的流寇虽是前明的余部,却与当地的官吏有勾结……眼下,还有谁比哪位更野心勃勃,需要兵器壮大势力?那位永泰听说额驸爷出了事,公主你要赶着回来部署,就连忙推辞末将请他到府里来的邀请,定要回去,搞不好,是想回去报信吧。” 四贞淡淡一笑:“如果他是回去报信,那就最好不过。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咱们已经自乱阵脚,额驸爷那边才能出其不意。不过,我瞅着那永泰倒像是个汉子,未必是因为你那句话的缘故,少不得,要安排府里头盯哨的人‘恰好’听到这事,把消息传到鳌大人那边。” 甘剑峰点点头,沉声道:“好,末将这就去安排。” 待甘剑峰下去后,四贞吩咐百灵道:“给我替个话给宫里,缓两天身体好些,我要进宫去给母后请安。” 发生这样的事情,纵然手里无凭无据,她也得把内情给太皇太后提一提,免得宫里头被那鳌拜蒙在鼓里,主幼臣强,将来一发不可收拾。 虽然递了话,太皇太后那边却一直没有音信,甚至让人传话到公主府,让她安心养胎,说兵马司的人会查找那日追杀她的人,让四贞安心。 就在四贞疑惑不解时,一日黄昏,宫里头突然传召让她晋见。到了皇城门口时,天色已暗,四贞下了马车,看到一个提着宫灯的宫女带着两个内侍在宫门里翘首以盼,显然,这是是太皇太后派出来迎她的人。 因为宫里不能骑马,四贞就坐了由两个内侍抬的小轿,一路上穿檐过廊,走了不少路,约摸半个多时辰后终于到了慈宁宫的大门口。 内侍跑得快,宫女居然也不慢,提着宫灯随他们到了门口,还连大气都没多喘。 显然,这宫女是练家子。 四贞微微有些警惕。 慈宁宫砖红色的宫墙巍峨庄严,琉璃瓦在天际的余光下,犹有光芒,雕梁画栋,亭台楼阁,说不出的富贵荣华。 四贞约摸记了一下,他们一路行来直入正殿,然后过东偏殿进了正厅,原以为该停了,结果宫女的脚步却一直都没有停下,还示意四贞跟着往里进。 再往里进,就是内堂了。显然,太皇太后有事要与她密谈。 四贞目光匆匆一扫,正厅里除了她和领路的宫女外,只有几个宫女立在角落里,不由有些奇怪。 慈宁宫里,几时会这般冷清? 是太皇太后故意禀退了那些在跟前侍候的人? 第186章 提醒 四贞随着领路的宫女一路穿过外厅,到了内堂门口,垂手而立,听见宫女向里面通报。 片刻之后珠帘脆响,跟着有人出来打帘请四贞进去,四贞一脚迈进内堂,就见六七个宫女围着一张罗汉榻。 她一进去,宫女们散开立在一旁给她福礼请安。 罗汉榻上,太皇太后已经换下大礼服,退了凤冠,一身深紫灰的常服,脸上的妆容已经残裉,她正歪靠在榻上,看着四贞走进来,并没有说话。 四贞拱手拜倒:“阿贞给母后请安……” 不等她说完,太皇太后就抬手道:“起来,这儿没有外人,你不用对哀家这么多礼,你这怀着孩子呢,更不要做这些虚礼,伤着孩子可怎么办?” 太皇太后的声音一如平日温和,话语里也透着体恤,语调里却不似平常那般亲昵。 她摆了摆手,跟前的几个宫女退下去大半,除了刚才给四贞领路的那个以及苏麻喇外,就只有另外两个穿天青色比甲的宫女立在一旁。 四贞缓缓起身,按太皇太后的示意在罗汉榻旁边的圆椅上坐下。 待四贞坐定后,太皇太后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的目光里,带着些打量和审视。 有宫女上来奉茶,四贞接过,泰然自若地轻啜了两口。 看了她片刻后,太皇太后直视她的眼睛,薄唇轻启,缓缓开口道:“阿贞,哀家听说你前段日子遇了袭,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些前明余孽真是可恶,竟然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能认清形式,恋恋不忘那个李定国,还妄想着回到从前的日子,连他们的皇帝都已经死了,他们还不死心,真是冥顽不灵!倒是可怜你,竟然遇上那些个糊涂的,这些天,你可把身子养好了?” “劳母后惦记,臣妾已无大碍了。”四贞笑了笑,若有所思道:“正像母后所说,前明已经覆灭,那些人成不了气候,可为什么他们会到京城里专门声讨臣妾呢?说来真是令人疑惑不解。就算他们恨家父当初投了大清这边,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们的实力花在刺杀臣妾身上,似乎太不值当。照臣妾看,当日的情形,只怕是有人打着前明余孽的旗号……” 她把当日的情况说了一遍,包括甘剑峰所说那些死士的相貌并非汉人之事也提及了,只没讲说自个怀疑那事与鳌拜有关。 太皇太后听了,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声音也是纹风不劫的:“听你这么一说,这里面还真像是有些猫腻?会不会是前明的人故意买通了满人做死士?又或是,你在外头另外得罪了什么人?” 四贞听太皇太后这么问,心里暗自一惊:只怕因为鳌拜从前军功赫赫,表现的一向忠心耿耿,甚至为了顺治爷和太皇太后,不惜与当年的摄政王多尔衮为敌,就凭他昔年的胆气,只怕太皇太后也认定了他的忠心。 都说疏不间亲,她虽是太后的义女,可在军国大事上,太皇太后显然更信任鳌拜,她若是说出自己的疑虑,会不会被太皇太后认为别有企图? 一时间,四贞拿不定主意如何回答,她低头沉吟了半晌方道:“回母后,您说的都有道理,只是满人入关以来,八旗子弟享着朝廷的丰厚俸禄,鲜有人会穷到去给人做死士的,更别说给汉人做死士了,纵然他们是受人指使,臣妾以为,也定是受其主子的指使,并非是被汉人雇佣了来杀臣妾。至于第二点,臣妾从未因私怨得罪过任何人,若有,只怕是额驸爷这次押运军粮,有人想从中作梗,打算通过臣妾来达到他们的目的吧,在袭击中,那些人有几次机会能杀了臣妾的,但看他们的模样,更像是想从臣妾这儿拿什么东西去威胁额驸爷,想活捉了我,这么让我有机会逃掉……” 顿了顿,她道:“说起来,这一次要不是鳌大人的堂侄,永泰都统相救,臣妾只怕真会落到他们的手里……” 四贞一边说,一边细瞧太皇太后的表情。 太皇太后的神情却没有露出一点端倪。 她嘴角微挑:“哀家还听说,额驸爷在明溪的龙虎山遇袭,最后虽然追回了军需的车辆,却晚了些时日,本来要被那施琅斩首的,如今留在思明准备将功赎罪?那施琅的胆子真是不小,连额驸爷也敢斩,也不怕皇上杀他的头。” 这是有人在太皇太后面前挑拨孙延龄和施琅的关系,主帅和下面的将官不和,非战之福啊! 四贞心里一阵寒意,脸上却波澜不惊地说道:“臣妾愚钝,有些不明白母后的意思,施大人军令如山,是朝廷之福啊。再一个,他后来不是听了当日的情形后,容额驸爷‘戴罪立功’了嘛,想来,主要是为了给军中将士们一个交待,不然,定然有人不服的。说起来,那事也是副使泰必图大人急功冒进所致,好在,虽然没有收回全部军需,总算没有酿成大祸,不知皇上这次,对那泰必图有何打算?照臣妾看,真该斩首的,应该是他才对。” “朝廷上的事,哪里是咱们这些妇孺能够管的,泰必图的错,自有那辅政大臣们交臣子议了,拿出个章程让皇上处置。”太皇太后眉毛挑起一边,望着四贞的眼神有些警惕,“倒是阿贞你对此事知之其详,看样子额驸爷给你说了不少,连军国大事都不避讳让你知道。” 四贞明白过来,显然,无论是真假,太皇太后并不希望她遇袭之事被传扬开,也不希望她对朝廷上的事知道太多,一方面,太皇太后让她学习兵书兵策,想让她接管定藩,另一方面,太皇太后又听了别人的谗言,担心她回了定藩后,孔家的势力就此壮大,将来她会和其他三藩一般尾大不掉。 这两年,平西王都能插手朝廷官员的升迁之事了,这也是太皇太后现如今不得不依仗鳌拜的原因,她必须让这些权臣们互相牵制,形成平衡,最大可能的让皇上平安长大后亲政,再处置其他。 看到太皇太后为小皇上,为大清江山社稷操心劳力,鬓前都有白发了,四贞不由感慨。 四贞憨憨一笑,挠了挠头,微微笑道:“母后明鉴,臣妾担心额驸爷,怕腹中的孩儿生下来就没了父亲,当然对和他有关的事上了一百二十个心,这些事,有些是我从额驸爷的家书里猜到的,有些却是从师兄和表哥他们那里打听的。臣妾是要做女将军的,当然对军国大事上心!” 听了她的话,太皇太后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她甚至还歪着头端详着四贞的神情,像是在判断真假。 四贞则情真意切地说:“母后是个有主见的,自不用其他人置喙,只是这深宫内院不比旁处,总会有许多人和事遮了咱们的眼,母后对臣妾有养育之恩,待孔家亲厚,有些事,纵然会引得母后不快,臣妾仍然要说,母后和皇上得有自己的人,辅臣们掌握的权力太大,习惯了那一呼百应的感觉,只怕会生出些别的心思来,当年,摄政王拥立顺治爷时,想必也是真心真意的,可后来……母后,皇上年幼,大小主意都得辅臣们拿主意,您得留些心思啊!” 太皇太后脸色变了又变,终化为一声轻叹:“哀家明白,你这话虽然未见得全对,确是为哀家和皇上着想的,不枉这些年哀家留你在宫里,看着你长大。你说得话,哀家记下了。”她看了看旁边立着的宫女,挑眉道:“四公主的茶都凉了,还不给她换一盏?” 待四贞喝了菜,太皇太后把身子往后微微一斜,靠在椅上,看着她道:“今日请你过来,除了问一下你的身子,哀家还有件事要向你打听。” 四贞微垂头,恭敬的道:“母后有话但问无妨。” 太皇太后却没有直接发问,反而把罗汉榻黑木小几上的糕点果盘推到四贞跟前,笑吟吟道:“哀家急着传你进宫,你晚膳也没好好用吧?可别饿坏了,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四贞心里生出疑惑,但她只是客气地推辞,并没有多说。 太皇太后却抓起一把松子递给那个宫女:“四公主喜欢吃这个,但剥起来费劲,你给她剥。” 四贞看看那宫女接过一把松子,用一只手就剥了起来。 那松子虽然大,却也就一颗瓜子的大小,并不好剥。 可宫女骨节修长,只在手指间轻轻一捏,随着极小的一声声脆响,盘里的松子仁很快就多了起来。 她的一双手没有留长指甲,但也不像一般宫女的手指,她的每一片指甲上都画着油彩,淡粉色的底面上一朵朵嫣红的花,如红梅落在指尖,妖异,脆弱而惊人的美丽。 那手瘦瘦细细的,肤白如纸,薄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单看外表,实在想不到会有这般的巧劲。 四贞看那宫女剥松子,太皇太后就撑着下巴,斜斜的歪着身子,慵懒地看着她,一脸的慈爱。 好像她们之间,还是旧时在宫里的情形。 第187章 做戏 四贞看着宫女剥松子,太皇太后的目光就看着她。 眼角的余光感觉到太皇太后的目光,四贞并没有侧头,仍然看着那宫女剥松子,似乎为她能那么快剥出完整的松子感到惊奇。 太皇太后突然叹了口气道:“阿贞,你先前说的事,哀家其实也略有所闻,只是朝中的事情,一直由四大辅臣管着,皇上又还小,有些事,哀家也是有心无力,所以哀家估计已经离开云水了个要问你的事,说起来,也和那人有关。。” 四贞那那碟子松子仁推到太皇太后跟前,做了个请的姿势,轻声道:“母后请说。” 太皇太后说是要问,却半晌都不曾开口,四贞也不着急,慢慢的拈了几颗松子放进自己的嘴里。 倒是那宫女剥好松子,就带着另外两个宫女退了出去,只留苏麻喇在一旁。 过了好一阵,太皇太后才轻启朱唇,说出一个名字:“汤若望。” “汤玛法怎么了?”四贞惊讶地问。 “顺治爷当年曾任用汤玛法等人按照西方天文学成果制定新历法,遭到过那杨光先的激烈反对,写出《辟邪论》等文章加以驳斥,并屡次上书,顺治爷和哀家因为器重汤玛法,都没有理会过,但这一回,杨光先得了人指使,复上《请诛邪教状》,经议政王会议,可能会以数条罪名判处,要将汤玛法等人凌迟处斩……” 太皇太后随着话音,脸色渐渐凝重:“那杨光先言汤玛法等传教士有罪三条:潜谋造反;邪说惑众;历法荒谬……哀家不信,但此事议政王会议已经合议了,哀家若是出面,就成了后宫干政……” 四贞惊得手里的松子都掉落在地上,她忙问:“欲加之罪何患无词,那汤玛法是个有大见识的人,怎能罗织罪名,凭一些空穴来风就定他的罪呢?” 一旁的苏麻喇忧心忡忡地说道:“这不过是个由头,新历旧历之争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关键是先帝爷听了汤玛法的一些主张,要实行的新政,触劫了一些人的利益。听说,这回拿下汤玛法,是四大辅臣的主意。” 四贞听了,只觉得心中的凉意窜了上来,她站起身来,走了几步,复坐在太皇太后跟前道:“母后,这事真是四大辅臣都议好了,还是只是那鳌大人一个人的主张?” “有什么区别呢?”太皇太后冷冷说道,“苏克萨哈争不过他,索尼说是病了,遏必隆一向对他唯命是从,其他的朝臣,他瞪下眼睛就吓得两腿发软,哀家当初怎么就没看出他这般狼子野心呢,还以为他是个忠的,没想到竟然敢如此藐视皇上和哀家,竟然不闻不问就拿下了汤玛法,哀家让人去问话,他竟说哀家在后宫不知朝堂事,受了汤玛法等人的蒙蔽!” 四贞见太皇太皇脸色变了又变,似乎极怒的样子,知道事态的严重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 不管汤玛法有罪无罪,他是太皇太后器重的人,就连当今皇上,当初也是因他说过一句“出过天花的皇子,比别人少了层危险”才顺利继位,这样一位得意人,辅臣们不经太皇太后和皇上就拿下他,分明是对皇权的挑衅,若这一点容忍了,还不知他们改日又会出什么事。 说不定,就连刺杀自己那事,也是在进一步试探太皇太后的底限。 四贞有些明白太皇太后先前不召自己进宫,不为自己出头的缘由了,太皇太后再能干,身处后宫,也拿朝廷里的事奈何不得,唯有通过忠心耿耿的臣子步步谋划,以图后定。 只是眼下汤玛法这事,却是耽搁不得。 四贞想了想,问太皇太后道:“母后对这事,有什么章程?” 太皇太后嘴角挑出一抹淡淡的讥讽笑容:“哀家能有什么章程?哀家和太后、皇上在这四方井里,就是聋子瞎子,这皇城里的侍卫,都要全换成他的人了,你道为何这些日子哀家一直没有召你进来?实在是消息递不出去啊!要不是哀家身边还有些忠心的,只怕这慈宁宫都要和筛子似的,四处透风了。” 四贞大骇:“母后,竟然到了这般地步了吗?” 太皇太后嘴角轻抿着那个讥讽的笑,有些无奈地说道:“他们都敢直往大内里拿人了,你说呢?前两天,说是宫里有人和汤玛法勾结,径自来拿人,皇上问了两句,竟然说皇上未亲政,政务的处置是全权委托辅政大臣的,皇上应该远小人近贤臣——” 四贞虽然也知道皇上没有亲政,每日会奏其实都是官样文章,但听到鳌拜等人如此大胆,还是不由瞠目结舌。 她看着太皇太后道:“母后,您就凭由他们如此吗?” 半响,太皇太后平定了心神静道:“哀家原想着有那些个辅臣,可以享几年清福,过些太平日子,谁知先前还好,这半年来,越发不是那么回事了,只是哀家训斥几大辅臣,其他人或是请罪或是解释,唯有那鳌拜虽然跪着,却是满不在乎,哀家怕逼急了,他索性来个犯上作乱,倒不好收拾了,所以,只能徐徐图之。” “……你先帮哀家选些聪明伶俐的,送进宫里来给皇上做伴当,每日里陪着皇上嬉戏玩闹,先让他们放下戒心,只当皇上是个不中用的。而后,哀家再想法让你和孙额驸回桂林……多等些时日,总能……” 四贞明白,所谓聪明伶俐,其实是指有武学根基的,必须得在宫里有些会武的,护住皇上,不然,万一真到了那一天,皇上和太皇太后身边连得用的人都没有,才真是叫天天不灵了。若是用那成年男子,不免引起鳌拜的警惕,选些黄口小儿,只说用来陪着皇上摔跤玩耍,就不会引人注意了。 想到引自己进宫那个会武的宫女,四贞心头了然,她点头应道:“母后放心,此事就交给臣妾去办……”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听见外头一声轻咳,跟着有宫人报:“端顺太妃来给太皇太后请安,说有要事相禀。” 苏麻喇闻言,轻轻走向殿门。 “阿贞,你告诉哀家,哀家刚才问你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私下与定藩有什么联系,却瞒着哀家?哀家给你说过,让你遥掌王事,是体恤你父王孔有德当年的功绩,怜你是孔家的孤女,并不是让你对定藩那边的事情指手草脚,你怎么敢背着哀家和皇上自行其事?”太皇太后突然变了口风,对四贞说话的语气严厉起来,就连神色也带着不容忽视的凌厉,她目光一瞬不转的看着四贞。 四贞初时有些莫名其妙,见太皇太后眼睛对她眨了眨,心里便明了了几分,她做出一副懵懵懂懂,看上去有些不安,像是不知道怎么办,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模样,半晌方道:“母后,您休要听人谗言,臣妾那日真是到花船上听曲的,哪晓得险些把命都丢了,还遭人这般诬陷……” 太皇太后眼底多了一抹深沉,夹杂着些微的不屑,她冷冷地看着四贞,继续等待着看她跟自己解释清楚。 四贞听到殿门口苏麻喇在端顺太妃解释:“因太皇太后在教训四公主,所以请太妃等一等。” 四贞脸孔上浮现一抹了然的笑意,她淡淡地对太皇太后说:“母后,儿臣不知是谁在您面前挑拨离间,但臣妾那日上花船,真是因为想着母后在宫里头无聊,想着选几个唱曲好的,改日弄进宫里头,给您和太后解解闷。” 太皇太后眉心皱得更紧,她厉声道:“既然是挑选伎人给哀家,就该光明正大在你那公主府里见,你怀着身孕,为何要那般辛苦自己跑到花船上去?” “母后明鉴,额驸爷不在府里,阿贞心里闷得慌,所以换了男装出去,就兴他们爷们喝花酒听小曲,不许咱们女子也找个乐子吗?阿贞在宫里呆久了,对那市井之乐颇为向往,所以一时心痒……”四贞做出对母亲撒娇的小女儿状,只按旧日在宫里那般,自称姓名,不提臣妾了。 太皇太后正欲开口,就听见进来的端顺太妃道:“哎哟哟,母后,阿贞都这般说了,您就饶了她吧,左右她现在已经嫁了孙额驸,要是有什么亏欠妇德之事,也得那孙额驸受着,咱们是她的娘家人,难不成还要跟外人一般的苛责她吗……” 带着一群人,给太皇太后请过安后,端顺太妃继续为四贞求情:“……母后,阿贞怀着孩子呢,孕中之人之思,您就别再怪她了,就是孙额驸那边,咱们也少不得要替她瞒着,免得人家说咱们皇家的公主竟然连规矩都不知道,像个野孩子似的换了男装乱跑!” 这番话,明的是帮四贞求情,其实却暗指四贞没有皇家礼仪,扮成男装出去不守妇道。 果然,这番话激怒了太后,她猛地站起身,连自己的仪态都没有去顾忌,高扬起那一只戴着尖锐指甲套的手,狠狠地朝四贞那张如花似玉的脸打下去:“你,实在有负哀家的教导,你气死哀家了!” “啪”的一声脆响,在殿中响起,几乎是所有人都没有料到四贞会挨这一巴掌,更没想到,一向疼爱四贞的太皇太后,竟然会打出这么响亮的一巴掌。 这声响,听的所有人都是一怔,单是听着声音,便可以猜想得到,这一巴掌打下去,是多么的用力。 听的人,都好像感觉到那巴掌打在脸上那火辣辣的疼,更何况是猝不及防,硬生生的挨下了这一巴掌的四贞。 她难以置信地,惊讶万分地,下意识地捂着脸,看着太皇太后,伤心欲绝地说:“母后,您,您打我……” 第188章 疏远 几乎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太皇太后会对四贞突然发难,看到四贞此刻悬泪欲滴的模样,不由倒抽了一口气。 虽然四贞捂着脸,看不出打的痕迹,但刚才那一声脆响,众人可都是听在了耳朵里。 苏麻喇劝说道:“太皇太后息怒,有话您跟四公主好好说就是,毕竟是母女俩,有什么话不能说开的,要动手呢?万一伤着您自个的身子,岂不让四公主难过?” “她若是会难过,就不会惹哀家生气!”太皇太后犹自震怒,望着四贞恨恨地说:“你如今大了,翅膀长硬了,就听不进哀家的话了,哀家跟你说过多少次,你如今是和硕公主,出门是皇家的体面,岂能穿着男装乱跑?更何况,你还怀着身子,先前那事,若是一不小心,把孩子掉了,看你怎么哭去……” 四贞知道太后的怒气虽然不是真的,但这话却着实是在为她担忧,心头一暖,但面上却仍然捂着脸,伤心欲绝地说:“就为了这事,母后您就跟阿贞动手,您不疼我了……” “疼你?你若知道哀家疼你,就该时刻记得皇家的体面,记得为人妇的本分……你走,哀家不想见你。” 端顺太妃唇角抿出笑意,嘴上却求情道:“母后,阿贞知道错了,下回不敢,您就原谅她吧。” 一面又劝说四贞:“快给母后赔个礼,这母女俩哪有隔夜仇?你虽不是母后亲生的,这些看承欢膝下,倒比亲的还要心疼些,快给母后赔礼,母后年纪大了,可经不起咱们这样折腾。” 四贞不情不愿地开了口中:“母后——” 防盗模式:https:阅读完整章节 阅读模式:请查看原网页 《孔四贞传奇》第188章 疏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9章 生子 康熙三年五月十六的一个早晨,四贞被疼醒。 因为早就知道要在这几天发作,有了心理准备,她倒并未慌乱,轻声喊了睡在她床榻下的百灵:“百灵,你快醒醒,我觉得肚子有些疼,可能是要生了。” 百灵本来还在沉睡,听到四贞的话立刻惊醒过来,她眼睛都没大睁,就一个咕噜地爬起身问道:“公主,奴婢现在就叫人扶您去产房吗?” 四贞睁开眼,只是这一会儿的功夫,她已经感觉到那阵痛一波波厉害,额上都痛地冒出汁来,她点点头:“嗯,快些叫人来。” 百灵用帕子为四贞擦了擦汗,边走边穿外衣,出去叫醒睡在外房的云雀和两个产婆。 云雀迅速起身,比两个产婆快了一步,和百灵一起半抱着四贞去了西厢的产房。 两个产婆则连忙往产房那边赶去,和那边的两个产婆一道准备接生事宜. 产房里的一应东西早两个月就准备好了,就奶娘早几天也备下了,都是才生子不久的干净利落人,她们的孩子就养在公主府里,四个产婆的技术在京城里都是数得着的,万事俱备,就等着这一天。 西厢房的产房离得不远,平日里走几步就到了,但这会儿四贞已经疼得四肢无力,要不是百灵和云雀两个支撑着,就这么短短的几步路,她都走不过去。 等她们到了产房里,产婆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工作,两个人从云雀她们手中接过四贞,将她扶到垫了精白棉布的产床上躺下,一个和秦嬷嬷吩咐着小丫鬟们准备热水、毛巾和剪刀之类的,还有一个经验最丰富的查漏补缺发号施令,事事都井井有条。 四贞躺在床上,被阵痛折腾地四肢百骸都不像自己的一般,身上、脸上冷汗不断,但她按照产婆的交待,用力地咬紧牙关,保存气力,一声喊叫都没有,在痛得厉害时,就紧紧抓住被角,咬着毛巾。 闻讯后,最先赶过来的是孙延龄的母亲林氏。 她也不避血污,径自进了产房,握住四贞的手,关切地说:“公主,女人生孩子就是一只脚迈进鬼门关,你千万忍一忍,我让人给你熬了参汤,没气力的时候喝几口,这会儿,你且忍住,得保存体力,不然到了生得时候,反倒没了力气!” 四贞嗯了一声,笑笑道:“娘,您不用担心,我没事。”没说两句话,很快另一波阵痛袭来,她就没了说话的力气。 第一胎通常生得慢,少则几个时辰,甚至有熬上一两天也生不出来的,好在四贞习武之人,虽然早些年损了元气,比一般人身子活动的多,倒没有那么艰难,即使如此,也疼了两三个时辰,才听到产婆惊喜地说:“开了,开了,可以看见小少爷的头了,公主再用用力气,用劲,吸,呼,用力……” 四贞用了力,但很快就觉得力气用尽了一般,林氏连忙让人给她喂了几口温热的参汤。 跟着,又是用力。 没有经历过生儿育女的人,很难体会生产时的痛苦。 四贞一开始意识还算清醒,渐渐地就因为那一波波的痛开始意识涣散,连林氏在她身边说话都觉得好像很遥远模糊。 她尚有意识,却似乎飘浮的身不由已。 “夫人请放心,公主年轻,这身体底子好,又能忍耐,一定能平安生下孩子。” “奴婢不知替多少人接生过,没几个女子能忍住这生孩子的痛苦,多少人都是一开始就乱喊乱叫的,公主就一直忍着,不愿意泄了力气,她这样到发动的时候就有力气,定会顺顺利利生下来的。” “是啊,公主真是坚强,到现在奴婢一声都没听到她哭喊过。” 几个产婆和百灵的话语交替传入她的耳朵林氏则附合道:“公主确实与众不同,这练过武的人,一般人比不了。” 她还听见赵氏、李氏、玉姨娘几个在产房外的说话声。 跟着,是林氏从小丫鬟手里接过碗,轻声道:“把参汤给我,得这样,嗯,一口一口的喂她喝下去,不然没力气。” 温热的参汤喝进肚中,虽然不能缓解阵痛,却令四贞感觉多了些些力气,帮着她熬过又一波的疼痛。 痛得久了,四贞就越发昏昏沉沉,再也无力睁开眼。 “公主,快些用力!” “已经能看到孩子的头了,再用些力,孩子就要出来了!” 产婆安慰鼓励的话语不断地在耳边回响,四贞忍着疼痛,照着产婆说的法子用力。 疼! 好疼! 疼得要命! 一波又一波剧痛席卷而来,四贞死死地咬着嘴里的毛巾,泪水混合着汗水从额头、脸颊流下,滚落在枕边,印下一滩滩水渍。 四贞几乎要把牙都咬碎了,却一直都忍着,忍到这会儿也一声都没哭喊出来。 连先前劝她忍一忍的林氏都看不下去了,劝慰道:“公主,实在疼得不行,你就喊一声吧,别一直这么忍着了!” 四贞疼得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 一阵尖锐的刺痛猛地袭来,她终于忍不住嘶喊出声。 随着她这一声喊叫,产婆惊喜地喊道:“孩子生出来了!” 然后就听见产婆抱起了孩子,往屁股上轻拍,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声音十分响亮。 “是位公子,恭喜公主殿下生了位公子。”产婆大声报喜,乐呵呵地把孩子放在金秤盘上,小心翼翼地称了说:“七斤八两呢,是个健康壮硕的小公子。” 林氏欢喜地接过产婆称了体重后包在襁褓里的孩子,高兴地说:“这孩子的眉眼,和二郎一模一样。”她抱着孩子到四贞的跟前,“看,这小嘴多像公主,他把你们俩的优点全长了,将来定是个好孩子!” 四贞晃眼看了看那个皱巴着脸,看上去红红一团的肉疙瘩,实在看不出哪里像她和孙延龄,但心里却是极欢喜的,她虚弱无力地嗯了一声,下意识地问了句:“他怎么哭得这么大声?” 林氏笑吟吟地答道:“哭声响说明身体好,你看这孩子白白胖胖的多招人爱!你才生了孩子,身体虚着,别叫他影响你休息,百灵,你和奶娘把孩子抱到隔壁的屋子里去,等公主睡一觉,想见小少爷了再抱过来。” 四贞想再看看孩子,但一阵困意袭来,她只来得及嗯一声,就昏睡了过去。 等她再醒过来,已经是黄昏时分,一醒来,她就迫不及待地要见孩子。 林氏和奶娘一道把孩子抱了过来,她将孩子递到四贞的眼前,满脸慈爱地说:“这孩子长得多招人疼啊,这么小,就知道体贴他娘,喝了些清水后,一声也不闹了。” “喝水?为什么不给他喂奶?”四贞心疼地问。 “你这是生头一胎,不懂。”林氏嗔怪地说:“刚出生的小孩子,得喂两道清水,把他在娘胎里的胎毒排尽了,才好带呢,若是一出生就先喂奶,孩子就容易腹痛。再一个,出生的孩子,不能吃那过于浓厚的奶,所以我之前才让找产期和你相近的奶娘,刚开始的奶,是比较清的,正适合才出生的小儿吃,若是过了十天半月的,那奶就浓了,新生儿吃了,就容易拉肚子……” 四贞听得赫然:“幸亏娘都知道,要不然,我这就好心办了坏事了!” 她越看那肉团一样的小儿越爱,乌溜溜的眼睛,虽然是皱巴巴的,手还没她的小手指长,但那小手小脚都都极为可爱,初看不出什么来,细看着,五官轮廓确实隐约有着孙延陵的影子,也有几分像她。 就是这么个皱巴巴,眉眼都没长开的小人儿,四贞看着,只觉得心头无限怜爱。 她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孩子的小手,孩子似乎感觉到什么,小手下意识曲握,像要抓住她的那根手指一般。 四贞不由露出笑意。 孩子似乎看到了她,眼睛眨了眨,小嘴裂开,看着可爱极了。 “娘,您看,他笑呢,他跟我笑呢。”四贞惊喜地说。 “小孩子真正的笑,要三个来月呢。”林氏听了四贞的话,笑着纠正她,但看着孩子笑眉笑眼的模样,又忍不住凑过去,触了触孩子的小脸道:“不过他看你的模样,倒真像认得人似的,二郎出生的时候也是,很早就会笑!对了,我记得你说过二郎走之前,给孩子取了名?” 四贞柔柔地嗯了一声:“大名选了好些,也没定,乳名就叫他泽哥儿吧!” 泽哥儿?林氏知道这是有福泽之意,就笑着赞道:“这个乳名简单好记,以后就叫他泽哥儿好啦。” 顿了顿,她欢天喜地地笑道:“这孩子,可是我们孙家这一代的长孙呢。” 四贞话到嘴边又咽下,要是这会儿,她告诉婆婆,已经和孙延龄商量好,这孩子要过到兄长孔廷训的名下,婆婆能受得了吗? 她笑了笑,若无其事地问道:“大哥那边都有了两个孩子,泽哥儿怎么能算长孙呢?” 林氏冷淡地说:“那边的是庶子,怎么能算?要论嫡论长,当然是我们泽哥儿。” 第190章 相见 有了孩子,哭闹嬉笑,喂奶哄睡,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泽哥儿满月的时间。 这个月子,除了吃饭和哄泽哥儿的时间,大部分时候四贞都是在床上躺着,想看书了只能听百灵几个给她念,想沐浴最多是用热水擦一擦身子,别提多难熬了。 但凡她想坐起来或者站得稍长些,林氏和秦嬷嬷、杜嬷嬷就是谁看到了谁念叨,说若是月子坐不好,到老伤风头痛什么的,她虽然不以为然,却也经不起她们一直念叨,到最后只好乖乖的躺在床上。 好在,另有一个坐月子的画眉陪着,两个逗着泽哥儿和画眉所生的小谦文,倒也不算太寂寞。 画眉几日前出了月子,再不用受那拘束,把四贞看得着实羡慕。 所以到了出月子这一天,四贞头一件事就是痛痛快快地泡了个热水澡,等头发擦干,她感觉人都轻了几斤,看着镜中人,只觉得鲜明光亮,耳目一新。 甚至能穿上怀孕前较为宽松的一些衣物。 四贞是在生产后,按那个最有经验的产婆所说,喝了整整一大碗红参汤,补气益身,生产当晚就能自己下床去净房不说,除了胸前多了有些内容外,并没有胖很多。 按产婆的说法,喝了那碗红参汤,出了月子后,稍加注意,她很快就能恢复到从前的苗条。 虽然胖了些,却并不难看,反倒有股子丰润的美,比起四贞做少女时更多几分成熟的风韵,行走举止间,别有一番妩媚风流。 连每日里看惯她的百灵都赞道:“公主生了泽哥儿,倒愈发好看了,等额驸爷回来,只怕要看得眼睛都不眨呢!” 等孙延龄回到京城,已经是七月的炎夏。 其实从去年底郑经驻守南澳的将领杜辉率官兵二千二百九十八名,战船六十二艘,献南澳投诚,水师提督施琅等人招抚的郑部官兵多达一万八千余人,到这年三月时,郑经退归东宁(台湾),朝廷已经是大获全胜,孙延龄之所以到这会儿才回来,是因为李率泰于在郑经退归东宁后,于当月移师铜山,下令沿海与各岛屿的居民,全部迁入内地,逢山之处,开凿宽、深各二丈之余的大沟,名曰“界沟”;修筑高一丈、厚四尺有余的高墙,名曰“界墙”,在登高处建造炮台,每隔二、三十里设大营盘,分兵把守,孙延龄就把守着其中的一个大营盘,到这会儿才卸任回京。 此时,泽哥儿已经有了两个多月大,因为天气炎热,他就只穿了一件绣着寓意吉祥长久的九鱼图大红肚兜,每每看着他莲藕一般的胳膊腿,白白胖胖,粉粉嫩嫩的,四贞都想咬上一口。 这会儿,她就把泽哥儿的小胳膊轻轻咬了咬,心肝宝贝地喊着。 泽哥儿感觉到有些痒,看到母亲的笑脸,他嘴里吐出个口水泡泡,咧着小嘴咯咯笑个不停。 四贞看到他笑,唇角笑意也越发明灿。 母子俩正嬉闹着,云雀急匆匆走进来,喜气洋洋地禀报:“公主,好消息,额驸爷回京了!” 虽然之前接到书信,知道孙延龄这几天就要回来,但消息报到跟前,四贞还是满心欢喜,她抱着泽哥儿一下子站起了身:“真的吗?走到哪里了?”又催百灵,“快,给我拿身衣服来换了,泽哥儿刚才吐了两口奶在身上,还没来得起换呢!” 跟着进来的林氏听闻笑了起来:“公主,你别着急,二郎得先进宫谢恩,按例宫中还会有赐宴,恐怕得等晚些才能回府,不用急,慢慢吩咐她们准备着就。” “是,多谢母亲提醒。”四贞深呼吸口气,按捺着心中的欢喜激动,吩咐云雀和百灵:“你们两个领着人,将这院子里外都收拾干净。还有云雀,记得给黄莺说一声,安排厨房晚上准备一桌好吃的,额驸爷去南边这么长时间,只怕惦记京里的食味,把他平日爱吃的那些样都准备上……” 众人都笑着齐声应了。 虽然有了种种准备,等孙延龄的身影出现在四贞眼前的那一刻,她仍然睁圆了眼睛,宛如多少次在梦中相见一般,触手过去,眼前的人就会消失。 向上微勾的唇角是满满的笑意,桃花眼里有着溺死人的温柔,五官分明的脸孔像记忆中那般英俊,话语里透着思念和渴慕:“贞贞,我回来了。” 四贞眼中顿时泛起了水光,几乎是用一种痴恋的神情看着孙延龄,喃喃道:“真的回来了?” “真的回来了,我们不是梦里相见,是真的。”孙延龄长臂一伸,将四贞揽在怀里,轻声笑语:“贞贞,我真的回来了!” 四贞全身一颤,眼里的泪水涌了出来,滴落在孙延龄的胸前,将他薄薄的衣衫打湿一片:“二郎,你可回来了……” 两百来个日日夜夜,朝思暮盼,他终于回来了,回到她的身边了…… “贞贞——”孙延龄心中泛起酸楚,他下意识地将四贞搂得更紧,亲吻她的鬓角,喃喃耳语:“贞贞,是我不好,本以为能在你生孩子的时候赶回来……你受苦了!都是我不好,让你一个人受这些罪……” 他在沙场上攻城掠地之际,在外面生死攸关之时,所想的都是他的贞贞,她好不好,能没有想他…… 要不是这次分开,贞贞或许还没有意识到他在她的心里,已经有了这样的位置吧……念及此,孙延龄的唇角再次浮现笑意。 他俯下头,用唇为四贞拭去泪水,声音温柔地如同三月春风:“贞贞,你别哭了,为夫这不是回来了嘛,从今以后,咱们走哪都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他的唇从脸颊滑向四贞的红唇,初时轻柔,慢慢地就变得狠热烈缠绵,凶猛地似要将四贞吞下去一般,手也开始不老实,摸在了她的胸前。 嗯……丰盈了不少,手感更好了。 孙延龄呼吸急促起来,克制许多天的渴望如同星火燎原般迅速地燃烧开来,身体也随之就有了反应。 四贞察觉到了孙延龄的变化,眼泪立刻没了,脸颊立刻红得如同火烧云一般。 虽然早在孙延龄进来之际,屋里的人都退了出去,四贞还是连忙抓住孙延龄的手,红着脸低声说:“你才回府,看婆婆他们一会过来见着……回来好一会了,还没抱过你儿子呢!” 被这一打断,孙延龄只得将四贞捏了一把放开手道:“儿子呢?” “刚才还在,可能是你回来,画眉就把他抱出去了,我这就让她抱过来。”四贞推开孙延龄,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襟,又整了整鬓发,方才扬声喊了画眉进来。 将泽哥儿递给四贞,画眉抿嘴一笑,给孙延龄请了个安,就退了出去。 孙延龄小心翼翼地抱着泽哥儿,感觉手里这个软软的小人,稍不用心就会坏掉一般,紧张地汗都要出来了。 四贞看他这个样子,就笑着接过泽哥儿,教他怎么抱孩子,结果泽哥儿一进了母亲的怀抱,闻着了奶味,就哼哼唧唧地往她胸前凑。 “宝贝儿这么快就饿啦?”四贞眉眼温柔,一边和泽哥儿说着话,一边解开衣襟,泽哥儿熟稔地找准了地方,张口小嘴,奋力地吮吸起来。 ……孙延龄见四贞的眼里完全没有了他,再看着那个心满意足吃着奶的小人儿,目光落在从前只属于他的那片白皙柔软上,忍不住问道:“贞贞,不是有奶娘吗?怎么还要你给他喂奶?” 四贞的目光温柔而专注,她的眼神都在泽哥儿那里,听了孙延龄的问话,随口应道:“泽哥儿不爱吃别人的奶,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我喂着,有时不够他吃了,画眉就喂一顿。” 孙延龄抿了抿嘴唇,别有用心地说道:“谁家的孩子不是吃奶娘的奶长大的?泽哥儿这样娇生惯养的可不成,你还是把他交给画眉吧,慢慢习惯就好了!” 四贞抬头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哪用你这么狠心的爹?一回来就教训我们,泽哥儿还小,自然喜欢挨着娘亲,别说喂奶了,就是夜里,也都是我带着他一道睡的,你若是不习惯,就回你那院里去。” 孙延龄惊失色:“我才回来,你就赶我走?敢情,刚才那个模样,全是装出来的啊……你不会有了儿子就不要我了吧?” 四贞看着孙延龄那一脸失落的表情,笑了起来:“瞧你,这么大的人,还吃自己儿子的醋,真是个小心眼!” “没有,没有。我怎么会吃自己儿子的醋?”孙延龄口是心非地立刻否认:“我只是要求同等待遇。再一个,你这不是太辛苦了嘛,一边哄孩子,一边还要哄我…….” 这话说得太歪了,四贞听得俏脸飞红,轻啐了他一口,掩着泽哥儿的耳朵道:“当着儿子的面,你胡说什么呢!” 四贞这娇羞脉脉的模样,令孙延龄心头一动,他的目光落在四贞胸前。 第191章 离京 “……内大臣飞扬古与鳌拜素有旧怨,今年春天,鳌拜以飞扬古之子、侍卫倭赫及侍卫西住、折克图、塞尔弼四人擅骑皇帝坐马、私用皇帝弓箭射鹿为借口,直接到了大内拿人,无视太皇太后和皇上的斥责,四月初七日,将他们论罪斩首……说的冠冕堂皇,其实就是因为这四个人在御前同值,不敬辅臣,招致鳌拜忌恨!” 清晨,四贞的头枕在孙延龄的胸前,给他说这些日子朝廷里发生的大事,听至此,孙延龄沉寂不语,半晌方道:“如此说来,他在朝中竟有只手遮天之势了!” 四贞叹了口气:“这还不止,没过多久,他就又以飞扬古守陵有埋怨情词为理由,将飞扬古与其子尼侃,还有那个正在出征的儿子萨哈连一并绞死,只有色黑以不知情,免除一死,发配到了宁古塔,按理,罪臣抄没家产,得收缴国库,可飞扬古等房屋家产都拨归在鳌拜的弟弟穆里玛名下。【全文字阅读.】而折克图之父鄂莫克图、西住之兄图尔喀、塞尔弼之兄塔达等都以其明知子弟犯罪重大,不立即请旨治罪,分别革职、鞭责……” “皇上年幼,太皇太后和其他辅臣就任由他如此专横吗?”孙延龄觉得难以置信。 “太皇太后在内廷,纵然叫了他当面训斥,他也有一套套的理由等着,还说得正气凛然,再加上朝廷里的官员,要么与他同声同气,要么就被他打压,再看到飞扬古等人得罪他的后果,哪里还敢置喙?至于其他辅臣,索尼大人年老力衰,明哲保身,一向不肯多说话遏必隆为人圆滑,不与人争锋不说,早就和他是同流合污,苏克萨哈大人虽然富有才干,与他不和,但满人崇尚武功,鳌拜是立国战功要出来的,在军中很有威望,不像其他三人根本调不动八旗将兵……如此一来,这朝政一天天就掌控在他的手中了!” “先前只觉此人野心勃勃,没想到,竟然贪婪到这般地步,这是要将皇上视为傀儡一般啊!”孙延龄抚着四贞水一般丝滑的长发,忧心忡忡地说:“贞贞,咱们若是再不脱身,留在这京中,只怕早晚也会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记得你曾说过要为岳父请旨立碑,事情办得如何?” 四贞苦笑道:“别提了,去年十二月,我向礼部提出,父王是为国捐躯,先帝下旨为其建祠致祭,想在祠堂前立碑,记录父王的功勋和朝廷的恩德,结果工部说,父王坟前立的有碑,不必在祠前另立。后来,通过极力争取,太皇太后和皇上那边都给了话,朝廷才答应了这个请求,结果,到了今年的正月二十二日,工部却再次上疏皇帝,声称父王祠堂前的所用器具已经开始筹办,但是关于立碑的事情,希望能够等到孝陵立碑的工程结束后,再行开动……” 孙延龄一听,冷哼道:“表面上看,工部的这一做法的确冠冕堂皇,可其中未尝不是想消极怠工的意思。” “可不是嘛,他们这样做,就是为了把事情拖黄,结果,对于工部的这次请奏,皇上直接下旨停止为父王立碑,只悬挂牌匾,而且,还下旨说等到祠堂完工后,派遣官员到堂前致祭一次,此后的春秋两季的祭祀和祠前倔井等事宜,则全部停止。” “这肯定不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才十一岁,在朝政上做主的,还不是四大辅臣!几次三番在立碑问题上多加刁难的工部尚书拉哈达,就是那遏必隆的侄子,几大藩王屡建奇功,朝中对父王他们的不满和忌讳也与日俱增,再加之父王逝后,我蒙受太皇太后和先帝的恩宠、照拂,那些满大臣们本就有诸多怨言,加之鳌拜对咱们也不待见……这件事,不过是他们排汉情绪的借题发挥罢了!后来,还是太皇太后暗中周旋安排,四月十九,我再次言辞恳切的上疏奏请,才得已成事,恢复了父王祠堂里春秋两季的祭祀。” 孙延龄听了,更觉得危机重重,慎重地说:“贞贞,咱们得设法尽快离开京师,到了广西,那儿是你们孔家的藩地,纵然鳌拜有什么想法,也鞭长莫及。” “是啊,我先前进宫,给太皇太后也说了这层顾虑,太皇太后让咱们等待时机。你知道很多事,如今太皇太后也是有心无力,去年底,那杨光先就写了《辟邪论》,攻击汤玛法等教士,今年里传教士利类思、安文思写出《天学传概》,据理驳斥,双方展开笔战……想那杨光先在先帝时,就因攻击新历就革职,如今又跳出来,还不是那些不满新历新法触及了满蒙八旗的利益,想借此事打击汉臣嘛?” “他们真是好大胆子,竟然连汤玛法都敢攻击了?”孙延龄一听,若不是他平日沉稳,简直要为此事大惊失色。 “是的,太皇太后从中周旋,都见效甚微,那杨光先大有不处置汤玛法就誓不罢休的势头,写了许多文驳斥基督教义,直指汤玛法等传教士,以修历法为名,窥伺朝廷秘密,内外勾结,图谋不轨……我真担心……” 从前在宫里,四贞没少和福临一道听汤若望讲西洋的西方科学和文化,对这位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精通历算的洋玛法(玛法,满语爷爷之意)有着较深厚的感情,从知道汤若望遭受攻击之际,她就暗中派了人保护汤若望,以免他被人暗中刺杀,但若是鳌拜以朝廷的名义将汤若望拘禁、定罪,她就无能为力了。 孙延龄安慰她道:“名义上,太皇太后是汤玛法的义女,想来,鳌拜纵然权倾天下,应该不至于对汤玛法怎么样的。” 四贞悠悠叹气:“但愿吧!” 结果,他们都低估了鳌拜排除异己的决心,七月二十六日,杨光先在鳌拜等辅政大臣的支持下,再向礼部呈《请诛邪教疏》,指控汤若望等人触犯了《大清律》中的谋叛、妖书诸条款,八月初七日,礼部开始传讯汤若望、南怀仁、利类思、安文思等西方传教士,钦天监监副李祖白、翰林许之渐、汤若望义子潘尽孝等有关人员也一并被审讯。 而后,鳌拜指使礼部下令,将各省传教士由地方官拘禁待审,九月二十六日,清廷会审汤若望以及钦天监官员,翌年三月十六日,廷议要将钦天监监正汤若望,刻漏科杜如预,五官挈壶正杨弘量,历科李祖白,春官正宋可成,秋官正宋发,冬官正朱光显,中官正刘有泰等皆凌迟处死。 后来,还是借着京城发生地震,太皇太后以上天震怒,不宜杀戮过重为由,对汤若望进行赦免,判处汤若望等人革职去衔,只将汤若望的义子潘尽孝等五名钦天监官吏判了斩立决,余者则由刑部议罪。 经过此事,四贞他们想离开京师的心意更为坚决,但不等他们想出计谋,几个月后,孙延龄就被派往湖南衡州驻防,夫妻两人再次分居。 直到康熙五年,他们才等到机会团聚。 五年初,曾随定南王孔有德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并在孔有德阵亡后,以都统之职驻守广西,爵封三等伯,官至太子太保的老将军国安因年纪老迈、身体不适向朝廷提出了致休的请求。 考虑到定藩的定南旧部只认王爷,不认朝廷的情况仍然没有改变,要控制这股力量,必须得启用与孔有德关系密切的人,加之作为女子,就算孔四贞能够成为号令其父的旧部,也不可能长久的承袭世爵,让她回广西,实际上等于削弱了定藩势力,免除朝廷的后顾之忧。 在太皇太后的授意周旋下,议政王臣部议一致决定,同意国安的致休之情,由四贞这个遥掌定藩王事的女子正式接管。 即使是这样,鳌拜仍然以四贞是女子,不宜抛头露面为由,以皇上的名义下旨,“命定南王孔有德之婿孙延龄为广西将军,自衡州移驻桂林府。” 这样还嫌不够,在四贞七月初九出行之际,礼部又让四贞按郡主品级给奉,以郡主的仪杖前往广西驻防,等于在待遇上,将四贞这个和硕公主又降为了和硕格格,等四贞的船行至淮安,朝廷又下诰封敕书,封“……和硕额驸延龄为特进上柱国、光禄大夫,世袭一等阿思尼哈番,其妻孔氏为一品夫人……” 本来,即使是和硕格格,四贞的爵位也已经算是超品,不从夫贵,突然被封为一品夫人,就有以妻以夫贵的意思。这道旨意,等于将他们夫妇两人的地位生生颠倒过来了。 接到这道诰封敕书,四贞已经明白,朝廷在人为地制造他们夫妻间的矛盾,这是要离间他们的意思。 等听到包衣戴良臣暗示这旨意是不是孙延龄疏通得来时,四贞更加肯定了这种可能:朝廷,或者说鳌拜等满大臣,不希望他们夫妻和睦同心,不愿定藩就此逐步强大。 为保他们在广西过得太平,定藩长治久安,表面上,她必须和孙延龄反目,让那些忌惮的人放心。 第192章 摔倒 从京城,一路舟马劳顿,奔波数月后,四贞一行,终于从她生活了十四年的京城,到达了广西桂林。 缐三公子缐玉玄和广西的一众官吏、将领出桂林府,在城门外三里地迎接,看上去他对四贞的到来,似乎很是高兴,一副恭敬顺从的模样。 到了定南王府的正门口,更是一大堆人在那里迎候四贞。 四贞下了马车,一眼看过去,竟然没看到缐国安,着实觉得出乎意料,据她所知,缐老将军对他们孔家忠心耿耿,这一次提出致休,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接到她想返回广西的密信,当年,她到桂林来,要不是当时身为都统的老将军护着,缐玉玄一伙人还不知要给她添多少堵。 为了孔家,即使是对自己的儿子,老将军也没有手下留情,因为那年的事,硬是把缐玉玄的官职给降了三级……因此,四贞是很敬重老将军的,从没有因为缐国安手下那些居心叵测之人和缐玉玄所作所为对他抱有偏见…… 像缐国安这样一个极具贤名的,对他们孔家忠心不二的老将,会在致休后就不过来迎候她,着实让四贞没有想到。 难不成有什么事,或是病了? 像是看出了四贞所想,缐玉玄道:“家父身体有些不适,今日没有过来迎接公主,还望公主见谅。” 听了如自己所料的解释,四贞微微一笑:“无妨,缐世伯是我的长辈,如今已经致休,论理,本不用过来迎接我的,况且他还病着。待安顿下来,我再过去探望世伯。” 一见四贞下了马车,定南王府门口的人群顿时蜂拥过来,为首一个五十多岁白面长须的胖子噗通一声就冲着四贞跪下了,一边磕头一边哭喊着:“公主啊,公主,您可来了,老奴可算是又看到您了……老奴马财旺恭迎公主。” 后面的人见他如此,顿时哗啦跪下去啦一大片,嘴里说着请安恭迎的吉祥话,定南王府门口顿时乱成了一团。 四贞冷冷地看着脚下那人,并没有说话。 王府里的旧仆早就死在十几年前的那场大火里,这马财旺和一众下人都是王府修缮后,缐玉玄打着他父亲的名义给安排的,虽然看在缐老将军的面子,这些人四贞没有替换过,但马财旺和她根本没多少主仆情谊,这会哭天抹泪的,是做给谁看呢? 见四贞不说话,缐玉玄轻咳了一声道:“公主这许久不在,府里的下人见了您竟如此高兴,可见公主您待人宽厚,连他们这些做奴才的都十分感念……” 缐玉玄会这么好心,为自己宣扬好名声? 四贞疑惑地扭头看了缐玉玄一眼,这才开口说道:“你是……马大管事吧,快别跪着了,叫他们都起来吧。”。 四贞话音刚落,她身后站着的戴良辰便上前两步过去搀扶马财旺,马财旺却伏地不起,继续趴着叩头,戴良辰为难地看了看四贞,甘剑峰从四贞身后向前,在马财旺腋下轻轻一托,只见马财旺浑身一个机灵,整个人便仰身站了起来。 马财旺身后的众人见他起来了,便也拉拉杂杂地陆续站起身来。 甘剑峰那一托,似乎把马财旺给吓到了,他呆滞了一会儿,方才冲着四贞打了个千,弯腰弓背地说:“公主还请上车直接进府吧,听说您回来,三公子早就吩咐过了,让我们开着大门请公主的马车直接行驶进去,免得公主您走路,来,老奴伺候公主上车。” 四贞心里暗自冷笑,缐玉玄果然不安好心,若是真想她坐马车直接进去,就该开着大门,让人一路接应,怎么会让马财旺等人在门口以恭迎的名义拦住车呢?更何况,听着意思,她这定南王府的人,竟是对缐玉玄唯命是从的,如此,又把她这个定南王之女置于何地呢? 这一番唱念做打,不过是为了告诉她,这定藩,该由他缐玉玄来管着罢了。 想到孙延龄在衡州尚未过来,此地情况未明,四贞若无其事地说:“不用了,既然已经下来,我就走进去吧,这一路上都是坐船坐车的,腿都麻了,正好走走。” 见四贞不肯上车,马财旺凑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道:“公主请息怒,缐老爷子已经病了好些天,今日他本想挣扎着过来迎候公主回府的,不过实在是爬不起来,今日一早,三公子就派人去请大夫,又忙着迎候公子,难免忙中出错,还望公主谅解。” 马财旺虽然做出刻意将声音压低的模样,但声音并不小,离得近的那些官吏、将领都听得清清楚楚,听闻之后,就都看向四贞,有一个瘦子甚至出声说:“公主殿下身份贵重,可也不该如此傲慢,毕竟缐都统管着定藩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这个样子,倒像是把缐家人所做所为都看不上一般!” 瞅了眼面不改色的缐玉玄,四贞闷哼了一声,扬声道:“马大管事这话说的,倒像是认定了我要怪罪谁一样,看样子,缐三公子挑的人,还真是机灵能干啊!” 缐玉玄无辜地说:“公主这话从何说起?他是您府上的人,卑职这些年虽然代为管着,可在他们的心里,公主才是这定南王府的主人。公主此话,可是怪卑职越俎代庖吗?” 说话间,他使了一个眼色。 一见他的眼风,那马财旺便露出十分害怕的样子,屈膝想跪下向四贞求饶,幸亏甘剑峰一个箭步走上前去,伸手攥住了他一只胳膊,满脸笑容地说:“时辰不早,马大管事还是赶紧请公主进去吧,让主子站在门口说话,这算怎么回事?” 马财旺被甘剑峰这一抓,疼得龇牙咧嘴,连忙道:“既然公主不想坐马车,那就乘府里备好的轿子吧,不然,从这正门走到主院,路可不近,老奴怕累坏了公主。” 四贞点了点头,上了软轿,马财旺松了一口大气,跟在轿边,一路将人引进正院。 “妾身给公主请安……”正房的石阶上,梅姨娘站一脚迈了下来。 当时孙延龄去衡州,老夫人借口怕他无人照料,更是让梅姨娘随行,在接到朝廷让孙延龄从衡州直接移驻桂林府的消息后,她就以王府久无人居,得收拾打扫后恭迎公主大驾的理由,由亲卫们护着先行一步,但她来桂林之事,因为路远书信往来没那么快,四贞还不知晓。因此,看到梅姨娘在这儿出现,四贞不由愣了愣。 就在四贞这一愣的功夫,梅姨娘许是因为激动的缘故,竟然一只脚踏空,往前栽倒下来。 定南王府的正房台阶共有六级,足有个小半个人高,梅姨娘这一脚踩空摔下来,只怕当即就要摔个头破血流。 自己回府的头一天,就见了血光,显然不是什么好兆头。而且,落在外人的眼里,也会觉得她这个主母待妾室刻薄,竟然把妾室吓得一见之下魂不附体,连站都站不稳。 四贞回了神,嘴里叫了一声:“梅姨娘小心!”人便跃了起来。 此刻,换成是其他人,梅姨娘这一跤肯定免不了摔下来,不过四贞是习武之人,动作灵敏,这一跃起,她就借势往前一扑,从翻身落到台阶上面,恰好接住了栽下来的梅姨娘,,但因为梅姨娘是正面倒下,四贞这一接,她整个人就等于砸了过来,四贞伸出胳膊将她身子借势一送,自己一个后桥,卸了那股子冲力后,恰好靠在身后的黄莺肩上。 饶是四贞身怀武功,处置得当,也被那梅姨娘撞得是头晕眼花,胸闷气短,再一听王府的下人尖叫着呼喊梅姨娘的声音,哪还有不明白的,她扭脸看向百灵,冲她急速地眨了眨眼后,便闭上眼,歪到在了黄莺怀里。 梅姨娘刚才被四贞一送,虽然没有踏空跌落,却是仰面摔坐在石阶之上,后腰还在一个石阶上碰了下,疼得死去活来,她正准备趁势晕厥过去,如此一来,还可以让别人误会是四贞那一送是推倒了她,结果四贞却先她一步晕了过去,百灵更是在哪儿大呼小叫,说公主为救梅姨娘被撞晕了之类,跟着四贞身边的那些人一边说梅姨娘太不小心,带累公主,一边说公主体恤,竟然不顾自己的安危求人,当真是高风亮节…… 甘剑峰眼神冰冷,他让黄莺等人将四贞抱进房中,一把抱着玉华站起身来,自己冲着缐玉玄等人拱道:“三公子请见谅,公主这下恐怕伤得不轻,今日怕是不大方便招呼各位,还请诸位先回去,等公主醒来,再设宴款待各位。” 甘剑峰既是四贞公主府上的一等护卫,又是公主府的长史,虽说只是三品的虚衔,却是太皇太后亲赐戴了孔雀翎的,在桂林这些官吏、将领面前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四贞“晕倒”,由他来说此话,再合适不过。 缐玉玄听了点头道:“如此,还望甘长史多盯着些她们,照看好公主,免得再有那无用之人,自个跌倒不说,还带累了公主。” 出府之前,老夫人就曾经授意,让梅姨娘抓准机会,尽可能毁了四贞在定藩将士心目中的地位,帮着孙延龄真正成为广西的统治者……今日之事,就是梅姨娘借着这个机会,让桂林城的人看看,四贞平日在府上,对她们这些妾室有多飞扬跋扈,坏了四贞的名声,结果却换来这么一句评语,不由气得血气翻涌。 第193章 绮梦 ?数日来四贞在定南王府接手定藩的相关事宜,心中却时刻留意着孙延龄到桂府的消息。 在她院里屋前种植着一排茂密的西府海棠树,粉红色的花朵开得正艳,在正午金色的阳光照耀下,绽放出一层层璀璨的光盛放在枝头,花团锦簇,任性恣意。灿烂的阳光从绿叶间洒落到窗前的桌案上,细碎的光影倾泻而下,在书案上交织出一幅碎金般的画面。 温暖的阳光照得人昏昏欲睡,四周放下手中的笔,倚靠在桌案上。 她睡着了,做了一个梦,一个美丽的梦,因为她梦见了孙延龄。 一身兵甲的他看上去疲惫不堪,但是笑容却异常地温暖,他温柔地对四贞说:“贞贞,我不想要功名利禄,不想要什么锦绣前程,我只要你。我们做一对平常的夫妻,以后永远都在一起,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分开我们!” 四贞见孙延龄忽然进来,自己却全然不知,也不知是梦是醒,只是久别重逢,见他定定地看着自己,不由地有些羞涩,又见书房里别无他人,便扑到他的怀里,轻声问道:“怎么这样悄然无声的回来了,也不让人传个消息……” 孙延龄看着眼前这张极为明艳动人的脸,双眸本是微微闭着,因受了惊动,突然睁开,和他四目相对,目露惊喜,那姿态竟是难描难画的动人,不由微微一笑。 空气中弥漫着她熟悉的阳刚之气,孙延龄抱着四贞旋转,四贞只觉得身子轻飘飘地仿佛要腾空而起,她惊喜地问道:“不是说要六月才能到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孙延龄在她的耳边低语:“怎么,嫌我回来的早了?早些回来不好吗?” 四贞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她努力地睁开眼睛,捏了捏眼前人的脸,这张英俊的面容,温柔的笑意,都和她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只是细看之下,还是多了一些区别,眼前这面孔多了一些岁月打造的冷厉和深沉,就连往日不笑也带着三分笑意的薄唇都带着几分肃杀之气。 不是梦,他是真的回来了! “啊” 猝不及防,四贞被孙延龄突然横抱了起来,他他将四贞搁在书案上,亲着她的脸颊,低声唤道:“贞贞,我的宝贝贞贞……” 那温柔地亲吻是那般真实,四贞的心里被突如其来的幸福装满,她几乎要喜极而泣,不让眼泪落下,她拼命地睁大眼睛看着眼前人。 孙延龄眼眸凝视着四贞,微笑着说:“才两年不到就不认识我了吗?难不成你的夫君,老了?不英俊了?会被你嫌弃?” 四贞才回过神来,搂着他的脖子,娇声呢喃:“想,我好想你,每天都想……” 孙延龄,紧紧拥抱的四贞,促狭地笑道:“只是每天吗?夜里没有想吗?”他微微叹息,唇角在四贞耳边滑过:“接到朝廷让我从衡州移驻桂府的旨意,我恨不得连夜就赶过来,可是军务在身,必须得把那边的事处理完,你都不知道这一路我是怎么赶过来的,有多想你和儿子!” 四贞想到朝廷的那几道旨意,急忙说:“那诏书上,让我妻以夫贵……恐怕是要离间咱们夫妻……你若是见我对你冷淡,须知那些都是假的!” 孙延龄一怔,眼眸中透出无限怜惜:“我原以为你要误会于我,没想到,你倒与我解释。贞贞,是为夫没本事,没有保护好你,先是让你在宫中寄人篱下,受那么多年委屈,这几年与你又是聚少离多,上回出事,还让你受了一场虚惊,都是我不好!我明白,你对我的冷淡,咱们夫妻反目只不过是权宜之计而已。任何东西都改变不了我们对彼此的心意,我相信你,就像你相信我一般!” 听到孙延龄这般说,四贞轻轻闭了闭眼睛:“只要咱们夫妻同心,我便什么都不怕了。” 孙延龄轻轻抚着四贞柔若凝脂的脸,微笑道:“我倒怕贞贞越长越美了,再过几年会嫌弃我太老了。” “尽说胡话,自来只有说女子红颜易老的,何曾听说哪个男子担心容貌的?”四贞回了一句,却被孙延龄盯得越发心跳,她便微微地侧开头,从书案上坐起,靠在他怀里,问道:“我听说你在衡州那边的军务未了,怎么就回来了?” 孙延龄抚着四贞的发丝,笑道:“接管那边的人到得早了些,我就早早交了差,日夜兼行,往你这边赶了过来。” “母亲他们,被留在京城了!”四贞忽然想起这事,脸露歉意道:“我进宫求了太皇太后,可连太皇太后都说,将他们留在京城里,彼此都放心。” 孙延龄目光转动,眼眸闪亮如冰,冷哼一声道:“他们是不放心家人都到了定藩,没有质子留在京城,怕咱们在这里异动,会有冒犯朝廷之嫌吧?” 四贞轻唷道:“去年四月,云南东部各土司和南明余众乘平西王征剿水西土司之机,举兵反抗。昆明以东的土司王耀祖据守兴城,建号大庆,攻占易门,直取昆阳、河西。宁州土司禄昌贤占领宁州,攻取江州、通海、宜良,伺机欲取江府。土司禄益攻陷峨。南明开国公赵印选强攻弥勒。龙韬等攻石屏,谋进广西。王朔、李世藩等率兵攻打临安府……战事频起,云南局势骤变。” “虽然后来义父自水西归,亲统大军,分路进剿,生擒了王耀祖,破其中心据点大营城,其余诸土司及赵印选等人也是非败即亡,那王耀祖等更是被磔于市,但朝廷却多了几重顾虑,自然害怕我们到了广西,就山高皇帝远,不奉朝廷之命,所以找理由将母亲他们留在了京里……你,不会怪我吧?” 孙延龄摇了摇头:“这事怎么能怪你?在娶你的哪日起,我们就说过,不管什么风雨,两人一起就是。倒是云南土司暴乱这事,怕是将来要改设流官在那里了,到那个时候,平西王,你那位好义父,势力就更大了。想当年,定藩是咱们大清的第一大藩,如今势微,竟是连平南、靖南两藩都比不了啦!要不然,也不至于让你受如此委屈,本是超品,却要屈居为夫之后。” 四贞靠在他的胸前,轻声道:“你我夫妻一体,说什么委屈不委屈呢?反正咱们已经识破了他们的用心,就不用怕了,倒是这府里,四处都是耳目,留给你我的好日子,并不多了,望夫君今后不要以我为念,总得咱们在这广西站住了脚,再论其他。” “可是你来的这些日子,他们阳奉阴违,不把你放在眼里?”孙延龄的脸色变得阴沉,眼眸中燃烧起怒火,虽然微弱,四贞却隐隐感觉到了星火燎原的愤怒。 四贞眉宇轻皱:“当年父王遇难,旧部遭遇了重大的打击,本旗官兵踉跄奔溃,一度衣不覆体,食不裹腹……而我却一直在京城锦衣玉食的享福,有些老将功臣不将我放在眼里也情有可原,只是我怕他们被那居心叵测之人利用,挑起定藩内乱,这休养生息十几年才缓过来的生机,又要奄奄一息!” 孙延龄道:“那就快刀斩乱麻,将那罪魁祸首除了,来个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四贞摇了摇头:“眼下不是合适时机,若是咱们先动手,难免落人口实,倒叫别人说我是卸磨杀驴,用完了家,就开始对他们动刀子。就是冲着世伯对我孔家忠心耿耿这么多年,也不能那么做,最好是想个法子,息了那玉玄的心思,来个兵不血刃。” “那却难了。玉玄这个人,有野心有人手,在定藩这么些年,又颇有些自己的势力,他哪里肯久居人下?罢了,咱们先培养些自己的人手,慢慢让他变成了个空壳子,就是想闹也闹不起来。” “还有一事” 孙延龄轻掩住四贞的嘴:“不管什么事,咱们都晚些再说,我这一回来,本是满腔柔情蜜意的,叫你这拉拉杂杂说了一番政事,本有的绮念全都消了个干净,你得赔我,不然到了晚上,承泽那小子又要闹着和你睡,我这么久的相思怎么解?” 说话间,他的手已经抚到了四贞的胸前:“我要检查检查,这么长时间没见,这里有没有变化……” 他将四贞抱起,向屏风后四贞平日看书累了小憩的软榻走去。 四贞用手捶在孙延龄的胸前:“快放我下来,这青天白日的,你疯啦!若是一会儿承泽跑来找我看见怎么办?快放我下来……” 孙延龄呵呵笑了起来:“我进来,自然吩咐了人的,你怕什么?咱们夫妻这么许久没见,就算你身边往年得力的都嫁了人,难不成那几个还哄不住承泽,若真是那样,也太没眼色了,趁早打发了好。” 四贞脸上已经红了,小声说道:“你这一回来,就要打发我身边的人,这是要耍一下将军的威风吗?怎么就一刻也等不得……” 孙延龄见四贞此刻面上娇羞带嗔,根本没听进去她在说什么,只望着粉白俏脸上那一点樱唇,回忆往日的檀口香舌,浮想生津,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唇,吻了下去。 第194章 表妹 晚膳时分,喜鹊满面笑容前来传报道:“将军请公主一起去用晚膳。” 靠在软榻上,四贞只觉得身上处处沉重,她撑着起来,手扶额头,想到这半日的孟浪,不由仍旧脸红,轻声对喜鹊道:“请转告将军,我今天有些不舒服,让梅姨娘陪他用膳吧。” “……公主,您得想想办法。” 因为犯困,回到屋里,蓝鹊叽叽喳喳说了好一通话,四贞都没有放在心上。 听到蓝鹊说出这一句,她才漫不经心地问道:“想什么办法?” “把额驸爷那个什么表妹赶走啊,要是她不走,这府里眼看就要多一位姨娘,梅姨娘可就多了帮手,您做起什么事来,就更难了。”蓝鹊嘟着嘴道:“一看就不是个什么好的,偏老夫人当她是个宝一样,额驸爷也不敢说什么。这不,听说额驸爷回来了,老夫人要留她长住呢!” 四贞回过神来,“你是说张彩霞来了?” 张彩霞是孙延龄的表妹,嫁到桂林本地,老夫人很喜欢她。 林氏留在了京城,老夫人却说四贞来桂林诸事繁杂,照顾不好承泽,担心下人们有疏忽,跟来了桂林。到桂林府来没两个月,听闻张彩霞孀居之后无地可去时,老夫人就请她时常到府里玩耍,给金塞银,平日里过来小住,吃穿用度比府中的姨娘还要气派。 听说张彩霞当年和孙延龄是青梅竹马长大的,要不是他的父亲订下了四贞,那孙延龄八成都会娶她当媳妇,按蓝鹊的说法,老夫人留着这个张彩霞在府里,不怀好意。 四贞和这个张彩霞没什么直接冲突,但她觉得老夫人确实有某种目的,就不愿意张彩霞来他们夫妻中间作祟,就像梅姨娘,若不是老夫人,也不会跟去衡州,就算孙延龄再和她情比金坚,也不可能抵挡住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在身边侍候着却半点不沾。 而四贞,不管是因为身份还是因为不屑,都不会去找梅姨娘的麻烦。 总不能孙延龄和妾室睡了,她抓住小妾的头发去打吧?所以,尽管梅姨娘那日从台阶上跌下颇有些不怀好意,四贞也没有追究,她要处置一个人,就要一击毙命,像对月姨娘那样,永远不可能让她翻身,拿不出切实的证据,只会令老夫人说她善妒,坏她的名声。 老夫人是孙延龄的亲祖母,孙延龄对自己的祖母有微词都只能背后悄悄讲,四贞更是一个字的坏话也不能说,不然,就是有违孝道、妇道,虽说她有公主之尊,但一家人过日子若是把身份地位放在前面,早晚都会起隔阂,为了孙延龄,她也得忍. 忍,不代表她能接受老夫人一而再的给孙延龄塞人,当初同意纳梅姨娘,是为了让她和玉姨娘、月姨娘几个人互斗,达到一种平衡,如今,圣母皇太后已逝,玉姨娘老实的和鹌鹑一般,她绝对不可能再让张彩霞再嫁到府上来。 既然老夫人想将孙延龄纳了张彩霞,她就先下手为强,断了她们的这种念想。 第二天一早,换了衣服去给老夫人请安时,四贞一眼就看到立在老夫人身后的张彩霞。 张彩霞身量很高,穿了件秋香色折枝妆花褙子,烟绿色暗云纹的旗装,耳朵上戴的是一对珍珠耳坠,像居士那般将头发束了一半,插着一根玉,整个人素素净净的,颇有一番清隽出尘的味道。 虽然是个孀居的妇人,但她皮肤白皙细腻,身材婀娜,步态轻盈多姿,乍一看,是个水灵灵的美人。 只是细看之下,张彩霞的两颧高耸,吊梢眼,淡眉薄唇,并不是好相与之人。 “阿贞,来,到祖母身边来。” 从京城到了桂林之后,老夫人一改从前的冷冷淡淡,对四贞格外亲热起来,还托大不再称她公主,只唤了小名,以示亲热。 初时,四贞只道是老夫人年纪大了,所以看重骨肉亲情,但几回她都感受到老夫人揽她的胳膊分明一僵,表情可以骗人,人的身体却会直接反映心里好恶,要不是临走前,听婆婆林氏说老夫人不喜欢她这个儿媳妇,连带着她选的四贞这个儿媳也不喜欢,四贞都不会注意到那细微的差别。 奇怪的是,老夫人待承泽却是千疼万宠的,慈爱的不得了。 看在她这点好上,四贞也就不想和她计较,毕竟是孙延龄的祖母,有孝义这顶大帽子顶在头上,表面上的和睦,还是得维持住的。 但这不代表她会容忍老夫人为所欲为。 四贞心里有了思量,乖巧地叫了声祖母,就任由老夫人拉着她坐下。 “姨祖母,您这几年一直都不肯来桂林,我只道您把我们都忘了呢!”张彩霞接过老夫人递给她的一块水晶糕,小口小口吃完,亲热地抱怨道。 “哎,我年纪大了,自是不比你们,可以四处行走。我啊,还是喜欢儿孙满堂,要不是为了二郎和承泽,我也不会一路车马劳顿的来桂林。京城那蓝蓝的天,白白的云,绿树红花的风景多好看啊,桂林这个地,潮润闷热的,我可呆不习惯,当年你姨夫在这儿驻军,我跟着过来呆几年,没少生病,多亏你这个小丫头说笑解闷,如今啊,就是承泽陪着我。”老夫人笑眯眯地,摸了摸坐在一旁玩摇铃的承泽,一副儿孙绕膝,天伦之乐的满足模样。 “可是,这些年老夫您呆在京城里,可没少念叨桂林,说京城虽然繁华,可要论人杰地灵,还是桂林。妾身这回来了一瞅啊,这山这水,看着都秀气,就像表小姐长相似的,哪哪都透着水灵,多看两眼,都觉得心里头舒畅。”梅姨娘讨好地色将话题绕回到张彩霞的身上。 自打那日摔落台阶之事被四贞看出端倪,再加之老夫人怪她陪着去衡州那么久也没怀上,事事冷淡,她就慌了神。 尽管如此,她也不愿张彩霞进府里头来,她瞅出来了,这个孀居的表妹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真要进得府来,恐怕她更得往后站。 但她瞅着老夫人的意思,颇有将张彩霞和额驸爷拉拢的意思,只盼着自己一番点醒,能令四贞警惕,由她出面去打消老夫人的意图。 这个心思,还不能让老夫人看出来了,故而,梅姨娘就把张彩霞夸得跟朵花似的,盼着激起四贞的妒意。 老夫人听了梅姨娘所说,笑着看了坐在下首的张彩霞一眼,夸赞道:“可不是,这两个月多亏有彩霞这孩子陪着我,要不然啊,我这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彩霞是个孝顺的,我寻摸着,最好她能是咱们家的人,这就能长长久久的陪着我了。” 端坐着的张彩霞露出羞怯地笑容,却并没有反驳老夫人的话。 显然,她对这个提议心里挺乐意。 四贞故做不知,思忖一阵,方才笑着说:“要说大歌那边,去了个丁姨娘,又损了个花姨娘,确实该纳一个人,要是祖母做主,大嫂必定不会反对,只是大哥他们要晚些才来桂林,表妹再好,也得大哥相看了才行,我们倒不好做他的主。” 老夫人有些不快,她是想张彩霞给孙延龄做妾,四贞却偏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不肯挑破这层窗户纸。 当婆婆的为了钳制儿媳妇或孙媳妇,都喜欢给他们身边塞人,老夫人觉得这也是帮着孙家开枝散叶,不能因为四贞是公主,就让二郎子嗣单薄,她这次跟过来,一方面是疼孙子,另一方面,就是为了防着四贞回了桂林,就将承泽记上了孔家的族谱,真过继到了孔廷训的名下。 要不是这些年林氏这一房和她越来越远,她连打听个消息都困难,也不会生出心思在孙延龄身边多安两个伶俐人。 四贞见老夫人沉下脸,故作没看到,让喜鹊帮她剥着松子,一颗一颗的,只顾着吃,并不理会老夫人的不高兴。 张彩霞在一旁看着四贞她们,暗暗盘算。 梅姨娘穿着一身樱桃红色的旗装,虽说只是个姨娘,可单是头上缠着那对珍珠镶红宝石头花,脖子上戴的璎珞富贵长命金锁,手上那对足金的手镯,就值不少银子,通身看着都是富贵喜庆,倒像个大户人家的嫡妻正室似的。 还有玉姨娘也是,一身极嫩的黄色旗装,月白色的褙子,这头上虽只戴着个红珊瑚的步摇,却颗颗颜色鲜亮,一看就价值不菲,更别提她手上戴着那个镶了猫眼的镯子,一个恐怕都得好几百两银子。 四贞表面看来衣着简单,但那宝蓝色的旗装的用料,手上的羊脂玉镯,看上去都是价值不菲,再加之冰肌玉颜,秀婉多姿,越发多了几分圣洁之美,即使一向自持容貌过人的张彩霞也不由自惭几分。 尤其是偶然间对上四贞的眼睛,虽然看上去是温婉笑意,却依稀有些凛冽寒气,总令张彩霞心头一突。 可只要能够嫁给表哥,即使刀山火海她也要闯一闯,何况,如今她是孀妇,能够有这样的姻缘,断不能错过,念及此,张彩霞笑盈盈地起身,站在老夫人身后给她按摩着肩,开口赞道:“姨祖母,您这几个孙媳妇生得这般花容月貌,公主更是人中龙凤,一身贵气,我往这一站,就成烧火的丫头了,哪里还敢进门来!” g_罩杯女星偶像首拍a_v勇夺冠军在线观看!请关注() 第195章 挤兑 四贞抬头,飞快地瞅了张彩霞一眼。 行啊,这人会以退为进的说话,难怪孙延龄一直觉得他这个表妹是个可怜人。 老夫人听到张彩霞如此自谦,越发对她疼惜,拍了拍她的手说,“咱们家又不是那一般的商户人家,只看人颜色好,不管是娶妻还是纳妾,品德还是更重要些。” 她嗔怪地看了眼张彩霞,“何况,你生得不比她们哪个差,我那两个孙女儿嫁得远,还好如今有你在身边陪着,可不就跟我孙女似的!就冲这点,你在姨祖母的心里头啊,就丑不了。” 梅姨娘听到这,掩着嘴笑道:“依我说,姐姐她们嫁得远,老夫人嫌我们这些媳妇不及女儿贴心,不如收了表妹做孙女儿,这不就和留她在家里一样,长长久久了吗?公主,你说是不是?” 正在吃松子的四贞笑得眼睛眯起,点点头道:“梅姨娘这个主意甚好,表妹本就是祖母的侄孙女,这再收了做孙女,亲上加亲,比起外人来,更多了几分亲近。” 说是表妹,不过是依着孙延龄这边在叫,论年纪,张彩霞比四贞还大两岁,比梅姨娘大了近四还没去,见四贞不动声色接了自个的话,梅姨娘立马和她同仇敌忾起来。 而在四贞看来,梅姨娘这个提议太好了,张彩霞若是做了老夫人的孙女,名义上就是孙延龄的妹妹,再说做妾的话就不合适了。 张彩霞挂在脸上的笑容一滞,看样子,老夫人那关就算过了,这事她也还有得缠。 还没等她说话,梅姨娘又做作天真地补了一句:“我听人说有很多居士都不嫁人,反正表妹喜欢吃斋念佛,这样就能一直陪老夫人。表妹你最喜欢陪着老夫人了,是吧?” 梅姨娘这句话一说出口,立马把张彩霞弄了个大红脸,恼恨暗生。 这梅姨娘竟然拿居士不用嫁人的话来堵她,这分明是不想让她嫁进来了。 这会儿,她有些后悔自己为了讨老夫人欢心,平日里表现的喜欢礼佛不说,还打扮成居士清雅朴素的模样。 梅姨娘就是看她这个装扮,故意说这番话来堵她。 张彩霞有一下没一下的给老夫人捶着肩,暗自寻思要怎么把这话风转过来。 她暗自吸了口气,笑盈盈地说道:“那是当然,姨祖母待我好,我和姨祖母也特别投缘,打小看到姨祖母,就觉得和我亲祖母似的,就想孝敬她老人家,让她开心。” 话里话外,只讲她和老夫人投缘,并不接梅姨娘所说她做居士不再嫁人这一岔。 一直没说话的玉姨娘看了看张彩霞,认真地说:“可表妹这么做,别说公主这个正经媳妇,就是我们这些额驸爷的妾室,都没有孝敬老夫人的机会了。在京城的时候,连大伯娘二婶、三婶她们,平日里也鲜少给祖母按肩捶背的,不然丫鬟们该抱怨抢了她们的活……” 梅姨娘眼睛一转,笑嘻嘻道:“表妹叫彩霞,名字和老夫人身边的彩云姐姐倒像是姐妹。” 彩云是老夫人跟前的大丫鬟,平日捶背按摩这些活,多是她由侍候着。 被她们这一说,张彩霞就和丫鬟们排一堆,跌了身份了。 张彩霞被她俩一唱一和挤兑地简直要吐血,但她知道,这会儿可不能发火,不然,嫁给孙延龄的打算,她就永远别想如愿了。 她只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强压下心态头怒火,只是手头停止了给老夫人按压肩膀的动作,委屈地说:“老夫人——” 老夫人看了看梅姨娘她们,冷哼了一声,“难得有个人合我的心意,你们就一个二个都这么说她,彩霞到我们府上那是客人,怎么能把她和下人们相提并论?阿贞,你怎么管教的人?” 四贞站起身,解释道:“祖母,她们也是说笑,怕表妹太殷勤了,我们这些做孙媳妇的没了用武这地,您就别放在心上了。我想表妹也不会为这么点事和她们斗气的。对吧,表妹?” 张彩霞再委屈,也只能反过来劝老夫人,“姨祖母,您可别因为这点小事生气,都是些说笑的话,我不会放在心上的,若是为此气坏了您的身子,倒是我的不是了。” 老夫人这才垂了垂眼,教训道,“二郎如今可是广西将军,一品大吏,你们说话做事要掂量着些,别没遮没拦的,叫人看了笑话。” 梅姨娘和玉姨娘对望了一眼,笑盈盈地答应,但实际上,并没把老夫人的话放在心上,开玩笑,张彩霞要进了门,她们岂不是多了个劲敌?哪怕被训两句,也不能任由张彩霞进门啊。 四贞不想老夫人就此事唠叨下云,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祖母,这眼看要到饭点了,二郎才从衡州回来,您看要不要在东跨院摆张桌子,请他一道过来陪您用膳?” 老夫人扫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这府里的事都是你说了算,这么点事,还用问我?” 本来这些日子都待她亲亲热热的,这突然转了口气,四贞一听就明白老夫人这是不乐意她对张彩霞进府之事阻拦,想到家和万事兴,就算不让张彩霞进门也不能让老夫人怄气,四贞笑道:“孙媳哪能和您相比?有您在,这主持中馈的事,我心里才有底气,二郎也说,让我平日里多听您老的主意。再一个,您这东跨院的事,孙媳可不敢擅自做主。” 老夫人被她这一奉承,心里好受了许多,脸上却仍然没有笑容,“哼,真要把我当回事,我想让二郎纳了彩霞的事,你怎么一味地推三阻四?” “哪里是我不肯,”四贞连忙叫屈,“您养的孙子您知道,二郎这个人表面上是很好说话,但大主意他心里有成算的很,我怎么敢背着他答应?到时候闹起来,又说我拿公主的身份欺压于他,反倒不美,还是祖母您自个跟他说吧,免得我在中间为难。” 看到老夫人若有所思,四贞笑着撇开此事,“祖母,反正咱们也来了桂林,二郎也回来了,这样的事情也不急在一时,咱们过后再说如何?” 老夫人点点头,“好,既如此,待二郎过来,我问他去。” 四贞见此情况很是犹豫,她自然不想让张彩霞嫁进来,但看老夫人的意思,这人她是塞定了。 老夫人真要说了,依孙延龄那孝顺劲,再加上张彩霞那个娇媚气,若是顺势答应下来,怎么办?到那个时候,她就是想反对也无济于事。 不行,她得给孙延龄提醒提醒。 “……真没羞,公主你看她一听额驸爷要来陪老夫人吃饭,打扮的那个妖娆样。” 四贞正在想事之际,梅姨娘突然附耳过来,低声说了一句,言语里满是讥讽。 四贞不由看了梅姨娘一眼。 自从那天梅姨娘从台阶上做势跌下,四贞觉得自个平日待她们和善,结果养出了白眼狼,对梅姨娘就一直不待见。 若非在老夫人跟前,她连话都不愿和梅姨娘说。 今天因为张彩霞之事,她要借梅姨娘的嘴同仇敌忾,一致对外,结果,梅姨娘立刻就顺杆爬,当那日的事情不存在似的,借机重新和她亲近。 可能是听到张彩霞要给孙延龄做妾,心里很恐慌吧……想到只有她这个主母能挡着,所以想让她挡前头? 四贞淡淡一笑,若不是烦后宅女人多了,莫名其妙地给她使绊子,姨娘间彼此争风吃醋要她公断,浪费她的时间,她才不管张彩霞会不会进门,反正孙延龄也不会去她们的院里,梅姨娘还是趁着孙延龄外放衡州,才有了机会。 真正着急的,是梅姨娘她们,她倒真不用太操心。 这样一想,四贞又不想提醒孙延龄了,想看看他究竟是盲从孝道呢,还是遵守之前与她的约定。 见四贞看着自己不言不语的,梅姨娘有些不高兴,但她也不敢造次,只挤了个笑容道:“公主在想什么呢?难不成,您希望她进来给额驸爷当姨娘啊?” 四贞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就是她做姨娘,也没什么,不过是个妾,又不是什么正经主子,还得在我跟前立规矩,我无所谓,她进了门,我这还多个侍候的人呢。” 梅姨娘被四贞这一敲打,低了低头,半晌方才抬着撇嘴道:“话是不错,可她嫁过人,又是孀居的,妾身怎么看都觉得不吉利,不想和这样的人做姐妹。再一个,虽说是个小小妾室,可您看老夫人对她那个亲热劲,若是她进了府,有老夫人撑着腰,再得额驸爷欢心,说不定就冲着您去了,到那个时候,您再担心可就晚了。” “那有什么,她要真敢得罪我,我就让人乱棍把她打死,不过是得个心狠手辣的名声,又有什么呢?就是祖母再器重她,还能为她出头,和我这个和硕公主杠上不成?” 见四贞轻描淡写地说把人打死,梅姨娘心头一寒,她瞅了眼四贞眉宇间那股子冷厉之气,低下头去赔礼道:“那日的事,虽是妾身无心,但毕竟连累您受了惊吓,是妾身的不是,还望公主您大人有大量,别怪罪才好。” 四贞笑起来:这真是人善被人欺,她才拿出三分厉害劲来,梅姨娘就乖乖主动认错了。 她笑了笑道:“你既然是无心,就别道歉了,我不是那等刻薄之人,只要你们安分守己,自然不会亏待你们。” 第196章 暗斗 进到饭厅,张彩霞一直殷勤地站在老夫人身后。 的确,如梅姨娘所说,她这下打扮的妖娆多了。 一件绛紫色纻丝的大袖旗装,外面套了件蹙金绣云霞翟纹的丁香色褙子,微露出里面的翘头软锦鞋。 乌发还是绾成两把头,但上面多了支累丝蝶形金步摇,脸上还涂了脂粉,配着米粒大的红宝石耳坠,看上去越发妩媚娇艳。 相较之下,坐在老夫人旁边的四贞,虽然穿着真红色的锦袄,仍然美貌无双,但人看着属于那种富丽端方的,没有张彩霞那般子看似端庄里透出的妖娆气。 要说勾人,张彩霞这种会更勾男人些,四贞看着就过于正经了。 下人们正在摆入饭菜之际,有个小丫头在厅门前报,“额驸爷来了。” 随着这话声,孙延龄潇潇洒洒走了进来,随手将外披着的石青色披风递给一个丫鬟。 他今个出去拜访定藩的旧识,穿得比较正式,一件紫红色压云纹补子上绣仙鹤的官服,戴一顶装有红缨、红宝石顶珠的官帽,帽上有孔雀花翎,说不出的富贵逼人。 再加上他高大英俊,孔猛有力,竟把一品文官服穿了英武非凡的气质。 进来之后,孙延龄先给老夫人行了礼,眼光落在四贞身上,朝她微微一笑后,方才问泽哥儿,“你在这儿乖不乖,闹祖母了没有?” 泽哥儿这两年和孙延龄见得少,但听他口吻温柔,再想起前两天他给自己带的小木马,就含着手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还伸出手要孙延龄抱。 四贞笑着摸了摸承泽的头发,温和地说:“泽哥儿想爹爹抱,要开口说啊。” 泽哥儿不说话,只伸手。孙延龄把他抱在怀里,笑着道:“等他想说话的时候,自然就说了。” 四贞有些发愁,泽哥儿已经快两岁了,平日里就好像哑巴似的,不肯说一个字,别人家的孩子这么大的时候,能说很多词了,请了大夫看,都说没问题,还有大夫笑说是“贵人语迟”,但都明白,这不过是个安慰罢了。 要不是偶然听到他对着廊下的鹦鹉咿呀,真要以为他是哑的。 抱着儿子之后,孙延龄又问了他一句:“今天乖不乖?” 见泽哥儿偎在孙延龄怀里,眼睛乌溜溜地转,四贞就举着他的一只胳膊,代替他说道:“我们好乖的,祖母还给我们泽哥儿吃松子糖呢。” 梅姨娘瞅到自从孙延龄进来之后,张彩霞的神色明显变得矜持起来,但她那双眼睛总是不由自主的向着孙延龄望去,就暗自撇了撇嘴老夫人则拉过张彩霞的手,笑着说孙延龄,“……家里来了客人,也不知道打个招呼?” 孙延龄有些愕然,虽说他才回来没几天,不常见张彩霞,却知道她一直陪着老夫人,吃穿用度也是他们府上供给,大有要长住下去的架势,怎么就成了客人? 但他并不怎么在意这事,如常同张彩霞见了礼,笑道:“这些日子祖母有劳表妹相陪,辛苦了。” 张彩霞顿时脸颊通红,低垂下头屈身行礼。 先前她自持年轻美貌,想着自己虽然是孀居,嫁个家世好的当填房或继室,好歹是个正头娘子,结果这两年看来看去,想求娶于她的没有一个比得上孙延龄如今的富贵。 听说孙延龄做了额驸爷,还当上了广西将军,她对老夫人提议嫁进孙家做妾之事更加上心。 或许因为这些年当惯上位者的缘故,她隐隐觉得,从前只是相貌出众的表哥和从前有些不同了,不光是有个好皮囊,还有着一种令她心醉的威仪。 玉姨娘和梅姨娘相互看了一眼,均不动声色地将张彩霞的一举一动记在心里。 四贞倒不在意,笑眯眯地帮泽哥儿夹了条红烧小黄鱼放到碗里,仔细挑了刺,还叮嘱她,“吃的时候小心,感觉到有刺就吐出来,别混着饭吃,免得小刺发现不了。” 泽哥儿吃鱼,四贞看着他,孙延龄则看着他们母子,眼里露出微微笑意。 老夫人和孙延龄说:“都是自家人,你也不用回避,今晚就在我这用膳吧,正好我也有话和你讲。” 孙延龄看了一眼张彩霞,他毕竟是男子,有女客在这呆着不合适。 他微皱了下眉,笑道:“母亲,我在马提督府上用过膳了,您先用着,我回房换件衣服,等您用完膳再过来相陪。” 他这一说,老夫人也不好拦着,只再三吩咐道:“等午膳后,你可一定要过来。” 孙延龄笑着点头,“当然,我一定过来。” 梅姨娘突然间站起身道:“额驸爷,等一等。” 她绕开桌子,急急往孙延龄身边走过去。 走的时候,她从张彩霞身边经过,似乎因为走得太急,也没顾上看路,就狠狠踩了张彩霞一脚。 这一脚非常重。 “啊!”张彩霞受了这一脚,痛得腰都弯了下去。 梅姨娘连忙收住脚,转身道歉:“表妹,对不起——” 话还没说完,张彩霞就推她:“你,你又踩着我了!” 痛,实在痛,钻心地痛。 要不是孙延龄在跟前,张彩霞都想抱着脚狂跳。 梅姨娘一脸歉意,“对不住,表妹,我没注意到你在旁边,你突然一喊,我一回脚,又踩着你了,实在实在对不住——” 没等张彩霞说什么,她已经像做错事怕被大人责骂的小孩,珠泪盈眶。 “彩霞表妹,真对不住,我真是不小心才会踩着你……” 话语里满是愧疚。 “梅姨娘也别太过意不去了,你又不是故意的,表妹性子好,不会和你计较的。”四贞淡淡地说。 梅姨娘这一脚不管是有意无意,踩的真好!至少令张彩霞明白,这府里,她不是那么好进的。 屋子里的其他人,脸上表情各异。 老夫人有点不快,但四贞这个主母已经开了口,她就不好再开口训斥梅姨娘。 且不说梅姨娘已经连声赔不是,就是四贞的身份在那儿摆着,她肯定不能当着众人抹了四贞的面子,只好板着脸说:“下回可不兴这么莽撞。” 梅姨娘羞愧地低头答应。 张彩霞在一边侍候的小丫头,扶着自个的主子往旁边的椅上坐下,听了老夫人的话,护主心切,嘟囔道:“梅姨娘分明是故意的,哪有连踩人两回脚的?” 老夫人脸色一变,看向梅姨娘。 如果是故意,那就是不把她放在眼里了,不管四贞怎么说,她必须得管教一番。 听到小丫头的指责,梅姨娘茫然抬头,一脸无辜:“我真是光顾着和额驸爷说话,没留神表妹站在那儿,平日里,侍候祖母用膳的人,都是站在右侧手的……” 玉姨娘也轻声劝语道:“是啊,要不是表妹站错位置,梅姨娘怎么走也踩不着她,梅姨娘和表妹无怨无仇的,怎么可能故意踩她呢?” “老夫人,您别怪梅姨娘了。”张彩霞强忍着痛道。 她顺势拧了小丫头一把:“快给梅姨娘赔个不是,没上没下的,我平日怎么教你的规矩,这一屋的主子,轮得着你说话吗?” 梅姨娘听她的意思,只是让小丫头为方才指责自己赔不是,并未否认小丫头所说自个是故意踩了她,脸色微冷。 “表妹不用让她和我赔不是,只要表妹不像她似的,认为我是故意踩你就好。” 说话的时候,梅姨娘脸上柔和安静,似乎并无什么情绪,但语气冷冷,显然因为被人冤枉了压着不高兴。 一直没说话的孙延龄道:“梅兰,你以后得稳重点,表妹是自己人不和你计较,要到外头去,你这么毛毛躁躁的可要惹人误会。” 张彩霞一听,好嘛,这是没人认为梅姨娘故意踩她了,不过听了孙延龄说她是自己人,心里又好受不少。 她也不能挑明梅姨娘这么做的原因,毕竟,老夫人还没有告诉孙延龄,她总不能说梅姨娘是因为不乐意她嫁进来做姨娘,所以故意如此做。 思量之后,张彩霞知道,她这两脚是白挨了,她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当下笑道:“表哥,您别怪梅姨娘了,她是见您要走,心急的。” “我一会安排人请大夫过来,给表妹看看。”孙延龄朝她露出歉意的笑容。 张彩霞心里一甜,笑得越发温婉:“谢谢表哥!” 孙延龄低声呵斥梅姨娘,“你不是有话同我要说吗,还不说?” “妾身这会儿没话说了。”梅姨娘觉得受了冤枉,似不满孙延龄喝斥自己,揉了揉眼睛,闷声闷气。 “那你先侍候祖母她们吃饭,吃完饭,再说吧。”孙延龄声音里没什么情绪。 要不是看到四贞对梅姨娘露出的那点笑意,他早喝斥梅姨娘了,哪还有空回头再听她说! 梅姨娘踩了人,四贞竟然一点没责怪,这里面定然有些古怪,他想听梅姨娘说说为什么。 再一个,他对老夫人刚才特意介绍张彩霞,觉得有些怪怪的。 张彩霞自是没有想到,梅姨娘这两脚踩下去,已经令孙延龄对她起了警惕之心。 待孙延龄走后,玉姨娘和梅姨娘对望一眼,侍候在老夫人身边,有说有笑的,把老夫人哄的乐呵呵,一点没给张彩霞留地方。 第197章 狠招 四贞是白担忧了一场,没等她提醒,孙延龄就直接拒绝了老夫人提议让他纳张彩霞进府之事。 “按规矩,额驸纳妾,不光是要公主允准,还得上报宗正司,当初梅兰是因为太后降旨赐玉如她们,才一并进了府。再说,我这次出京才升了官职,要把这事呈上去,皇上会怎么想?宗室们只怕会认为我慢待公主,太皇太后万一为此事斥责于我,再降个官职什么的,岂不因小失大?至于您说孙儿膝下如今只得承泽一个,是因为这两年我在府里少,您放心,后面一准让您三年抱俩……” 被孙延龄这一哄,老夫人听说会影响他的前程,立马打消了主意,只让孙延龄留意着,看周围有没有什么好的人选,帮张彩霞说合说合。 得知孙延龄拒绝之后,张彩霞的表现出乎大家的意思之外,她搬出了定南王府,说是免得别人为此说闲话,倒是隔三差五的,会来陪着老夫人念经礼佛,其乐融融一如从前,每每见了孙延龄,不是故意回避就是低头不语,行事就是孙家表小姐的态度,完全没有先前想进府的那种模样。 四贞还感叹过一回,说张彩霞这样的行事做派,倒叫人对她少了轻视之心。 倒是梅姨娘,一直对张彩霞没什么好感,觉得她如今这般,不过是惺惺作态。 那一日,老夫人留了张彩霞一道用膳,正吃着呢,忽地听见梅姨娘一声惊叫:“你踩着我的鞋子了,我这才上脚的鞋就让你踩了!” 四贞抬头看过去。 站在老夫人右侧的梅姨娘怒气冲冲地看着张彩霞,想来,那一脚踩得不轻。 张彩霞这是报仇还是无意? 张彩霞手里端了一碗鲜虾蛋羹桔瓜盅,嚅嚅分辩道:“我给姨祖母端这虾蛋羹,没想到你会突然过来,实在对不住。” “对不住?”梅姨娘痛得脚软,忍不住发作,“我看你分明就是故意,因为那天我踩着你,怀恨在心……” 张彩霞似被她气势汹汹的模样吓着了,往后一退,手一滑,把鲜虾蛋羹桔瓜盅尽数打翻在裙子上。 “啊!”张采霞轻呼,虽然那羹只是温热,没有烫着,但她瞧着自己浅藤紫妆花缎旗装上的污渍心疼不已,悬泪欲泣:“这,姨祖母前些日子才送我的新衣料,我做了好几天才得了……” 梅姨娘高兴地嘲笑道:“活该!谁让你踩我的?就叫害人终害己。” “我没有……”张彩霞红着眼圈儿,泪盈于睫,望着自己裙上的汤羹,伤心不已。 老夫人听得皱眉,没好气地说:“好好吃个饭,你们怎么总是拌嘴?去,给彩霞换身衣服。” 梅姨娘因为原来就是老夫人身边的人,倒也不怕,只嘟嘟囔囔道:“她那么高,我们的衣服穿了短一截,怎么换?” 张彩霞一听,尴尬的说了一句:“姨祖母,你们吃,让丫鬟拿件披风给我裹着,我回去再换。” 老夫人皱着眉说:“这可是七月天,热得要着火,谁会裹披风?叫人看了还不笑话!” 梅姨娘挑挑眉:“那怎么办?我们的衣服表妹穿着,人家会以为她穷得没有新衣,把从前短衣短衫都穿上身,怕是更要笑话。” 四贞不愿看她们吵吵闹闹的,起身道:“祖母,我带表妹换一身衣服吧,她个头和我差不多,应该能穿。” 老夫人听了颔首道:“行,选一件你不冲规制的她换上,再加来吃。彩霞,你爱你们去罢。” 四贞领着张彩霞一起回了沧澜堂,然后让喜鹊给张彩霞找了几件衣裳出来选,张彩霞选了件荷茎绿百蝶穿花纱缎的。 过了些日子,是老夫人的寿辰。 一大早,大家就换了新衣到老夫人院里恭贺,因为不是整寿,也没多请人,就是孙家在桂林的亲戚,还有一些故旧到府上恭贺。 孙延龄陪着男客在外院,颇喝了一些酒。 客人散得差不多,他回内院的时候,看见一个窈窕美丽的身影在前面走着,那女子绿衣月白纱比甲,梳着两把头,花盆底穿着走得稳稳当当,孙延龄瞅着那衣服行止觉得像四贞,不由跟了上去。 他开口喊道:“贞贞——” 也不知是不是没听到,女子走得更快了。 孙延龄追了上去。 结果到了长廊的亭子间,美丽身影突然消失不见。 酒热上头,孙延龄觉得是四贞在跟他躲着玩,就推了亭子间的门,笑意满脸地朝里喊道:“贞贞——” “……”里头传来一声痛呼,接着是嘤嘤低泣,“……别进来!” 听着声音似乎也有些像四贞,孙延龄立马踉跄地推门进去,“贞贞,你怎么了?” “表哥!”亭子间的白玉石几上,伏案而泣的女子抬起了头,梨花带雨,娇娇怯怯,“是我。刚才在酒席上,她们笑我,我就出来,到这里躲一会。” 孙延龄并没有问张彩霞被谁笑话,说了些什么,只狐疑地打量着她:“怎么穿着你表嫂的衣服?” “哦!”张彩霞连忙解释:“前些日子,被梅姨娘打翻了一碗虾蛋羹在我身上,表嫂就把这身衣服送给了我……” 她有些羞涩地说:“除了腰身稍肥了些,我改了改,其他都刚刚好,没想到表嫂的衣裙,我穿着会这般合适,竟然让表哥都看错了!” “噢!”孙延龄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抬脚转身就打算出去。 “表哥——”张彩霞赶忙喊他,也跟着起身,见孙延龄回头,吸了口冷气又坐下,一脸为难地说,“我也该回去了,不然离席久了,只怕那些人又要嚼舌根。” 她咬了咬唇,面现为难之色,可怜兮兮地说:“刚才起身太急,我不小心崴了脚,请表哥扶我一把,走几步把这那扭了的筋顺过来就好了。” 虽然酒意上涌,有些昏昏沉沉的,孙延龄仍然没有伸手扶她,反而声音发冷地问道:“你跟前侍候的人呢?” “之前因为气恼,我就托口出来透透气,也没多想,走半路上,怕姨祖母担心,就让她回去禀一声。”张彩霞见孙延龄面色冷淡,心里有些发紧,神情依旧却婉柔恭顺。 孙延龄看她的模样,想起昔年那个总和他一道玩的小表妹,不由伸出手去…… “表小姐?表小姐您在哪儿?”外面有丫鬟的声音传来。 孙延龄差一点就扶到张彩霞的手,缩了回来。 “你等着,我去给你找个丫鬟进来。” 张彩霞一听,不由着急道:“表哥……” 孙延龄的酒醒了几分,他突然意识到,若是被人看见他和张彩霞姨给大家准备了饭菜单独在此,传出流言蜚语,只怕话就说不清了,正在思量着怎么应对,就听见外面的人声越来越近,而且,还不止一个。 在看到张彩霞面露喜色,他一下子明白过来。 “表小姐?表小姐您在哪儿?” 在张彩霞张嘴欲应之际,孙延龄一个手刀砍了下去。 张彩霞应声昏倒在地。 “这边,亭子间里好像有人。”外头的小丫鬟喊道。 “去看看。”另一个女声接了话,脚步声越逼越近。 孙延龄理了理衣衫,从亭子间走了出去,还顺手掩了门。 外面有两个丫鬟,还有张彩霞的姐姐张彩云,见了孙延龄,行了礼后,张彩云疑惑地问:“表弟,你看到彩霞没有,我刚才好像听到她的声音……” 孙延龄扫她们一眼,淡淡道:“你们听错了,里面是我的一位同僚,他喝醉了酒,我让他在这透会气。” 他想了想,往另外一个方向指了指:“之前我扶他过来的时候,好像看见那边有个人影,不知道是不是表妹,你们过去瞧瞧吧。” 张彩云满脸疑惑:“可是,我之前明明听见彩霞的……”。 “隔这么远,表姐你可真是好耳力,都赶上我军中的斥侯了。”不等她说完,孙延龄就勾唇一笑,神色变得冷肃:“难不成,表姐想进去看看?你虽然是嫁过人的妇人,随便见外男,也不合适吧?” 他是千军万马的沙场将军,这一冷,身上就散发出杀伐之气。 张彩云的话再说不出口,两个丫鬟更是吓得打了个寒噤,有个机灵些的,连忙扯张彩云:“少奶奶,咱们到那边去寻吧。” 见她们转身,孙延龄略略一想,就喊了其中的一个丫鬟:“你去叫秦嬷嬷煮些醒酒汤过来。” 额驸爷是怕他自己离开了,会有其他女眷不巧冲撞过来,坏了名誉吧……小丫鬟心里暗想,领命去了。 另一个机灵的一看,越发劝着张彩云往别外去寻人。 等她们走了,孙延龄冷冷回看了假山里面一眼,心头火起----这个事,分明是张家姐妹窜通好的,竟然敢打他的算盘,简直胆大包天。 等秦嬷嬷过来,他吩咐道:“表小姐晕倒在里面了,我担心有人误会,所以说里面是同僚,你带了人进去,好好处置。” 表小姐晕倒在里面?恰好被额驸爷撞见?看到孙延龄神色冷沉,在宫里头见多各种偶遇皇上以求临幸的情况,秦嬷嬷顿时明白了究竟怎么回事,她点点头:“额驸爷放心,老奴必定将此事处置妥当。” 孙延龄冷冷一笑:“今个醉酒,歇息在厢房的男客不少,甲字三号房的那位,最爱美色,你们可别搞错了。” 秦嬷嬷心领神会,知道孙延龄这是要永绝后患的意思,点头道:“额驸爷放心,老妈明白。” 第198章 秘方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对这些四贞全不知情,她只知道老夫人寿辰后没多义,张彩霞就嫁给了军中的一个四十多岁的老鳏夫做填房,那老鳏夫年纪大,贪恋美色,对年轻貌美张彩霞自然很疼惜,也算是有了一个还不错的结局。 四贞的注意力最近放在训练女兵上。 她招募了一批桂林周边山村,家庭较为困苦的女孩子,大清重武,自然比起前朝来对女孩子更为轻视,那些家庭穷苦的,就更为明显,虽然习武对于大多人女子来说,有违德容言功,若非不得已,鲜少有女子愿意入伍,但能够有饭吃有衣穿,对于穷人家的孩子而言,无疑是个好去处,所以四贞的第一批女兵,招募的还不错。 这里面比较属于个例的是三房的二姑娘孙锦心,按她的家境条件,本不该做女兵的,她入伍,纯粹是出于对四贞的个人崇拜。 孙锦心只有十三、四岁,长得像豆芽菜似的,就对胸大腰细皮肤白的四贞格外羡慕,在四贞和孙延龄大婚时,她曾得意地对别人嚷着说“她是我的二嫂,嘻嘻,漂亮吧?”之类的夸奖,孙延龄尚主之后,她有心想跟四贞亲近,但家里人都让她不可唐突公主,加之在京城两边府邸离得远,偶然见一面,大家都是礼貌而生疏,就算有想法也只能搁在心里头。 到了桂林后,孙家的宅子就挨着王府,为了两家人来往方便,还在西南角开了个角门,方便赵氏和李氏过来给老夫人请安,孙锦心就渐渐和四贞亲近起来。 这一亲近,孙锦心有一天终于忍不住问四贞是不是有什么宫廷秘方,能够帮着她变美。 四贞笑道:“秘方算不上,不过宫廷里调养身子的方子确实有几个,你要不怕麻烦,就拿去用用。像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只要气血调理好了,肯定是越变越美的。” 孙锦心一听,暗悔自己之前因为不好意思,迟迟没有跟四贞开口,她羞涩地说:“那二嫂能把那美白和丰,丰……”到底羞怯,那个“胸”字始终没有说出口,只低头看着自己平淡无奇的前胸…… 四贞笑了笑,知道她小姑娘害羞,也不接话,只吩咐喜鹊到画眉那儿,把她用的美白和丰胸调养方拿过来。 几个丫鬟里,画眉、百灵和黄莺三个因为嫁给了孙延龄的亲卫,就仍然在四孙院里做管事的媳妇,云雀因为高不成低不就的耽搁下来,至今没有成亲,还在做四贞的大丫鬟,昔年比较小的喜鹊和蓝鹊如今不能都成了独当一面的大丫鬟,大丫鬟里还有一个叫杜鹃,是四贞离开京城时太皇太后赏的,由于后来的,她又自持是太皇太后身边出来的,与其他人都不大合得来,四贞有意晾晾她,就不大重用。 画眉是四贞院里的管事媳妇,加之秦嬷嬷她们上了年纪,平时都不大管事,所以四贞屋里的重要物品,就仍然由画眉掌管着。 一听四贞要调养方,想着是宫里的东西不好流落出去,画眉就让喜鹊誉写了一份拿出去,原方仍然锁在匣子里。 “美白这个每天用牛奶敷面洗浴还比较简单,这个好麻烦啊!”孙锦心匆匆看过之后,怪叫道。 四贞摇摇头,真是个孩子,刚才还巴望着要秘方呢,转眼就嫌起麻烦来。 “其实变漂亮跟你学琴棋书画是一样的,方法都不难,难得是坚持,这世上哪有什么一蹴而就的事情?不学习就有什么都会,不坚持就由丑变美?你别做梦了!”四贞轻轻敲了敲孙锦心的头,笑着说:“再说了,这方子有什么麻烦的?不过是让你平时常吃这些东西,你只要照着吃,三个月,保证你气血充沛,小笼包变成大白馒头。” 孙锦心拿起方子念出来:“黄芪、党参、川芎、当归、枸杞各两钱(10克)煮汤,阿胶磨粉另冲服。第一个月,每天早晚服,第二个月隔天服用,第三个月七天服用一次,这还不复杂啊?” “每天叫丫鬟婆子做好了,端给你喝就是,有什么复杂的?如果你想长期喝的话,也可以七天喝两次,但是不能长期天天喝。这个丰胸四物汤补血补气又丰胸,保证你美若桃花,这你也嫌复杂,那我可就没办法了。” “可我怕苦啊,这么多的药草,肯定好苦,我不想喝,二嫂,您这还有没有别的法子啊?”孙锦心苦着脸道。 “这个汤不苦的,只是有些草药味而已。” “哎,我最怕吃药,好二嫂,您就再给我说个别的法子嘛!”孙锦心像牛皮糖一样拉着四贞的衣袖,晃来晃去。 “好了,好了,别晃,我头都要晕了。”四贞连忙喊停。 她看看孙锦心,想了想道:“我记得宫里头那些娘娘也有通过食疗的,不过效果可能没有这么明显。” 孙锦心一听,连忙说:“慢些不怕,只要好吃就行了,是什么法子,二嫂你快说啊!” 见孙锦心急切的样子,四贞笑起来:“不管吃什么,你都要记得,你正在长身体,不能减肥,要是瘦的跟豆芽菜一样,胸部需要的营养从哪儿来呀?在长身体的时候,切记不能节食减肥。” 孙锦心嘟着嘴道:“可是,长得胖乎乎的,多难看呀!” 见她那个可爱的样子,四贞忍不住捏了捏孙锦心的苹果脸,笑道:“哪里胖?你只是有些婴儿肥而已,过两年一抽条,就会很漂亮了,我像你这个年纪,比你还胖些呢,你看我现在,觉得胖吗?” “二嫂您现在是大美人,增一分嫌多,减一分嫌少,当然不胖了。你以前真得胖吗?您可不要骗我。”孙锦心将信将疑。 “当然是真的,你想啊,要长个子,还要长胸,如果吃不饱饭,连基本的营养都不够,从哪里长起?你这个年纪,只要平时多跳跳舞,运动下,吃再多也不会胖。总之,你要是节食,那就再好的方子也没有用。”四贞说得头头是道:“我那会儿,就是天天练剑习武,再多都能吃下去。” 见孙锦心还有些不信,四贞想起塞宝格格当年变胖的事情,轻声道:“像你姨娘,是不是吃得很少,却仍然减不下去?所以减肥和吃多少,真的没什么关系。年轻的时候,脾胃好,吃再多也不会胖,然后那些营养就会帮着你长个子,长到胸上来。” “平日里,你就多吃黄豆炖猪蹄、银耳莲子百合羹、构杞蛋花米酒水、山药薏米粥和加盐的炒黑芝麻,这几样,都是很利于小笼包变大的。这些东西,都不难做,可以常吃。你让丫鬟去告诉厨房的人,每天的菜单里准备其中一样就行了,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到明年这个时候,一定会长成腰细胸大的漂亮姑娘。” 孙锦心谢过四贞后,若有所思地问道:“二嫂,那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帮着我姨娘减肥呢?她从前可是个大美人,您看她现在又胖又老,府里的人背后都叫她胖姨娘,我都觉得没脸!” “女子七年为一个生长周期,五七之后,阳明脉开始衰弱。我们的脸、胸、腰腹都是阳明脉经过的地方,阳明脉一弱,脸上就开始有皱纹,嘴角、眼角、脸蛋开始往下垂。胸也会慢慢失去了弹性,腰腹开始无法控制的长肉,这是自然规律……”四贞把当年太医给塞宝格格诊病时说的那些话讲给孙锦心听。 “可是,有女子保养的很好呀,您看大伯娘,已经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虽然年华已逝,可并没有多少皱纹,也没有长胖……” 听了孙锦心的反驳,四贞笑起来:“你说得对,大伯娘如果不是操心太多,面容有愁苦之相,只怕现在看起来,也就和三十多岁差不多,这是因为她的脾胃比较好。如果我们调理好自己的脾胃,也可以让年轻美貌延长。我记得太医曾说过,不管过瘦或过胖,其实都是由脾胃虚造成的。” “瘦和胖明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情况,怎么可能都是脾胃虚引起的呢?”孙锦心虽然知道四贞这么说肯定有她的道理所在,还是忍不住反问。 “太医说是因为脾虚之后,吃进去的东西,脾不能很好的把他们转化成气血,就会变成肥肉和毒素,日积月累之下,就算这个人为了减肥,吃的很少,也还是会变胖。” “长胖之后,又会因为觉得自己太胖,越吃越少,结果却因为吃的太少,饮食不规律,进一步造成对脾胃的伤害,这就进入到一个死胡同,越减越肥,甚至成了喝凉水都长肉……” “同时,脾虚还会导致身体的吸收能力减弱,吃的东西不能吸收都排出了体外,即不能转化成对身体有用的气血,又不会转化成脂肪,就导致有些人过于瘦弱,过于瘦瘪了,就没有女人味,还容易长皱纹……所以过胖或过瘦都不好,只有骨肉匀称,人才会皮肤好,由内及外的漂亮。” 听了四贞的解释,孙锦心恍然大悟:“原来脾胃这么重要啊!我以后一定三餐定时定量,免得伤着了脾胃,未老先衰。” “过凉,刺激性太强的食物对脾胃也不好,都要少吃。” 孙锦心眼巴巴地看着四贞:“二嫂,那你到底有没有法子帮帮我姨娘?” 本站重要通知:请使用本站的免费app,无广告、破防盗版、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请关注()下载免费阅读器!!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199章 脾胃 四贞叹了口气。 孙锦心口中的姨娘,实际上就是她的亲娘,姨娘生的孩子,是主子,所以孙锦心管李氏叫母亲,只能唤自己的亲娘为姨娘. 甄姨娘的情况她约摸也知道一些,无非是妻妾相争,孙延龄的三婶娘李氏虽不爱说话,却是颇有心计,她就利用甄姨娘喜欢吃喝这一点,在她夏天贪凉吃冰不挡着,看她喜欢吃辣的,就交待厨房里做饭菜加重她的口味,再加上甄姨娘爱有点酒瘾,时间一长,脾胃运行不了,就越来越胖,气虚的导致越来越胖。 她要是帮了甄姨娘,只怕就得罪了三婶娘李氏,无形间等于给自己树了个敌人。 她含蓄地说:“你想帮着你姨娘完全恢复从前的花容月貌,我是做不到的,毕竟年纪已经摆在那儿了,而且,你姨娘太漂亮了,对你母亲也是个威胁,你觉得,她能够容得下吗?” 她这一讲,孙锦心毕竟是多少听说过内宅阴私的,就明白过来,愣了愣神道:“我也不求姨娘恢复到从前的样子,只是她现在胖得走路都困难,我是想帮帮她。而且,我一定会劝她不要和母亲相争,她斗不过母亲的。” “那你回去问问她的意思吧,是要命还是要容貌,我只怕她真恢复了,未必能有现在的安逸日子,除非,她一心礼佛,做个在家的居士,这样或可两全齐美,只是怕她真恢复了从前的容貌,又不能甘心青灯古佛……” 正说着,就听外面守着的丫鬟来报说甄姨娘来了。 甄姨娘整个人已经胖得走了形,仔细看勉强可以看出她的长相和孙锦心有五六分相似,大眼睛长睫毛,瘦的时候,肯定是个千娇百媚的美人。 难怪李氏要下如此狠手,再没有比一个美人看着自己面目全非更难受的了。 “婢妾见过公主。”甄姨娘进了房,对着四贞就要拜下。 但她实在太胖了,真要她行礼,只怕就会摔在地上。 这样的事情,以前发生过两回,所以府里头的人,谁也不让甄姨娘行礼,她就是象征性地做个动作。 四贞对甄姨娘笑着点点头道:“姨娘请坐吧。” 但她胖得,没办法坐锦杌不说,就是太师椅,也坐不进去,无奈,喜鹊只好请她在屋里的美人榻上坐下。 圆滚滚的甄姨娘由两个丫鬟扶着,好容易才在榻上坐定,就是这样,已经出了一头虚汗。 坐下之后,甄姨娘侧着身子,笑容满面道:“锦心在此打扰公主了,婢妾给公主赔罪。” “你是什么身份?即便是赔罪也轮不到你来!三小姐算起来是公主的小姑子,若论关系,怎么也轮不到你一个妾室来替她赔罪。” 众人闻言朝门边看去,却是杜嬷嬷冷着脸进来了。 甄姨娘见杜嬷嬷训斥,连忙伸手,让丫鬟们扶她从榻上起身,不想,却因为太胖,一个不小心,把一个丫鬟都撞得摇摇晃晃,好容易站起身,借着两个丫鬟的手低眉顺眼站在一旁。 杜嬷嬷冷哼一声,走到四贞跟前福礼道:“公主,您吩咐的事情奴婢都办妥了。” 见四贞点点头,她也不走,径自走到四贞背后。 一旁的孙锦心见到杜嬷嬷斥责了甄姨娘,心中很是不安,她虽然畏惧杜嬷嬷的厉害,又担心她的姨娘,就低头走过来站在了甄姨娘身边。 甄姨娘侧着看着孙锦心,眼神中尽是柔和宠溺。 “姨娘还是坐下吧,你这样站着太辛苦了。”四贞柔声对甄姨娘道。 甄姨娘忙躬身道不敢。 就是这一个动作,她都险些栽倒在地。 四贞皱了皱眉,叹了口气,对孙锦心道:“你先陪姨娘回去,那事我还得想一想,以后再回答你吧。” 孙锦心闻言神色一暗,她点点头道:“多谢嫂嫂为我操心劳力的,那我和姨娘先回去了。” 甄姨娘侧头对孙锦心柔和地一笑,孙锦心却故做未见,将头侧向了一边,对着四贞企盼地说:“无论如何,都请嫂嫂想想法子。” 四贞见她在人前故意避嫌,表现与甄姨娘不亲近的样子,知道她心里有数,就点点头笑道:“只要你那边没问题,我这儿随时都行。” 甄姨娘不明白她们在说什么,只是满脸堆笑道:“那婢妾就同三小姐回去了。” 四贞点点头,温声道:“姨娘来寻三妹有事,那我就不多留了。” 转头又对孙锦心一笑,“三妹,改日你再来一起练剑吧,妹妹于剑术颇有天赋,应该进一步学习,说不定他日,你会成为我们兵营里的女将呢!” 甄姨娘闻之大喜,胖乎乎的手努力合什道:“阿弥陀佛,婢妾就知道,锦心是个争气的,公主都这么说了,她将来一定能够成器!”” 孙锦心一点笑容也无,不耐烦地说:“好了,姨娘走不走?难不成,你还要留在公主这吃饭不成?” 对着四贞她再次福礼,郑重其事地说道:“公主嫂嫂肯让我来,那是再好不过了,您还给我那么好的调养方子,嫂嫂,以后您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刀山火海,我绝不推辞半句。” 这话令甄姨娘听得心里发慌,她连忙说:“你这孩子,讲什么傻话,真有那等危险的事情,公主怎么会让你做?对吧,公主?” 四贞知道她慈母心肠,点头笑道:“当然,她一个小孩子,能做什么。姨娘放心,我不会让她做什么的。” 孙锦心撇撇嘴,把脸侧向一边,嫌弃地说:“姨娘快走吧,让你一说,我还能做什么?什么也做不了。” 甄姨娘好脾气地笑着,应声向外走去。 四贞派了喜鹊将她们送出了院子。 杜嬷嬷走后,画眉低声问:“公主,您真打算帮那甄姨娘吗?奴婢看三房的水可不浅,您别去搅和了,免得给自己惹事。” “嗯。先前我还没想好,如今看了甄姨娘和锦心的模样,倒真想帮她一帮了。我瞅她那个样子,就算容貌恢复了,也不会再有争宠之心,如今对她来说,最重要的就是锦心了。锦心也是可怜,亲娘跟前连个笑脸都不敢给,人人都道她被李氏养得如同嫡女一般,依今天的情形看来,她过得未必开心啊!” “可是——”画眉还想再劝。 四贞抬手阻止了她:“我知道,有时候应该明哲保身,可从前不见甄姨娘也就罢了,当不知道这回事,如今看了她们母女的可怜样,我要是再不管,岂不有负学武之人锄强扶弱的本分?” “公主,奴婢是怕您惹火烧身,毕竟,您到这桂林城里来,那三公子还虎视眈眈,府里头又危机四伏,您这要是再得罪了李氏,岂不是到处树敌吗?” 四贞唇线紧抿,冷冷笑道:“若三婶是个好的,我救了甄姨娘,她顶多抱怨两声,若她因此恨上我,我也不是那等怕事之人,毕竟,这桂府还归着我们孔家管呢。” 见四贞主意已定,画眉叹了口气,心里暗暗计较,以后要留意些三房那边的动静了,万一有个风吹草动,也能提前防备。 第二天,孙锦心就将甄姨娘带了过来,说其中的利害关系都给讲清楚了,请四贞把那能够帮着甄姨娘瘦回去的方子给一份。 四贞让画眉将誉写好的方子拿了出来,要不是她记性好,当年看到塞宝格格由胖变瘦,专门好奇地问了太医,这方子也不会至今还记得。 拿着方子,甄姨娘还没有看,就问四贞:“公主,妾身成天感觉没精神,做什么都不爽利,大夫说是吃的味重,很容易生湿气,说这湿气重,不容易瘦,您这方子,真能管用吗?” 因为爱美,四贞当年把这方子问的特别仔细,听了甄姨娘的话,笑着道:“是的,姨娘气虚,气虚也会生湿,因为气是帮助运行的,无气就无力,水湿困滞在身体里面,确实不容易瘦,我进宫那会儿,因为忧思过重,伤了脾,太医让我多喝黄芪红枣粥,说是可以补气血,还有山药薏米芡实粥,补气血、健脾胃,另外胡萝卜、红枣、粳米、莲子、山楂、南瓜、熟藕、小米这些,平日里姨娘可以多吃,配合这方子,会事半功倍! “多吃,妾身如今是喝水都长胖,哪里还敢多吃啊!”甄姨娘一听,唉声叹气道。 “您这是因为油甘厚味、暴饮暴食、生冷不忌造成脾虚,从而引起的肥胖,并不是吃的多,才长胖,相反,您若是吃的越来越少,这样下来,没有好的食物滋养,身体越来越差,反而会越减越胖。这些食物,既能饱腹,还能补脾胃,生气血,对姨娘的身子,最是有益。而且,你脾胃弱,吃的东西转化不成气血,再吃得少,也瘦不下来……” 见甄姨娘看着那张方子,四贞笑着加了一句:“药补食补同时进行,只要你把脾胃调好了,瘦下来是很轻松的事,我记得当时宫里头那位娘娘,也没怎么节食,每天不过是在院里多转两圈,不到半年就瘦下去了,还像从前一样漂亮。” 甄姨娘听了,眼泪都要出来了,嚅嚅了半天才说出来话:“妾身也不去想那美不美的事情了,只要能瘦下来,行动方便,就知足了。公主,等瘦下来,妾身给您磕头。”她的胖脸露出不好意思,“本该现在就磕头给公主您道谢的,只是您也知道,妾身现在这样子,多走两步都喘气,实在是磕不下去。” 四贞温和地说:“那倒不必,只要以后,甄姨娘记着这份情,变回从前的美貌也能安分守己,不给我三婶娘找事,就算你记挂我这份情了。” 甄姨娘几乎要指天发发誓:“您放心,妾身都跟三小姐说了,绝不会的。” 第200章 动手 过了几个月,那甄姨娘按方调理,再配合食疗,果真瘦了下来,到底是三十多岁的妇人了,不复从前的美貌窈窕,但看上去也是个风姿犹存的美妇,加之这些年因为胖了自暴自弃,谨小慎微,倒比从前还多了些温良贤淑。 为了和女儿孙锦心亲近,她每天都跑到挨着定南王府的女兵营,跟着孙锦心和那些女兵们一起训练,毕竟是养尊处优的女眷,开始时,甄姨娘连多站一会都东倒西歪,坚持下来,到后来竟然可以跟府里的护卫们比划一二了。 这变化令尚武的孙虎颇为惊喜,对这个早就被他忘在脑后的姨娘竟然重新生出了兴趣,但甄姨娘此时已将争宠之心收起,见了他不是刻意回避就是故意推托,日子久了,孙虎就被更年轻貌美的姨娘们拢了过去,李氏有了新的敌人,也就不再将甄姨娘放在眼里,倒让她过起了嫁入孙府后最逍遥自在的日子。 女兵们训练之时,三岁多的承泽也跟在一边伸胳膊踢腿的,她小胳膊小腿,打拳歪歪斜斜的模样十分可爱,初时女兵们看着还乐不可支,后来见她一板一眼甚是认真的模样,竟都收起了玩笑之心,训练时刻苦许多。 毕竟,不管是谁,要是输给一个三岁的孩童,那脸可丢大了。 而甄姨娘也因为这无心插柳的训练,在几年后的三藩之乱,桂林失陷中保得了性命,此是后话,暂时不表。 此时,鳌拜的权势日益扩张,权倾朝野,党羽遍布,康熙六年(1667)正月,他将同党、吏部尚书阿思哈任命为镶白旗满洲都统,不久,又转授为兵部尚书。二月,又任命另一党羽、辅国公领侍卫内大臣班布尔善为内秘书院大学士。连他的孙女婿贝勒兰布,是顺治九年与李定国交战中被杀的敬谨亲王尼堪之子,在这一年里,也被他以纪念阵亡的有功将士为由,运用手中权势,晋封兰布为郡王。 在这种情况下,太皇太后感觉到危机四伏,暗中联合四辅政大臣之首索尼带头奏请玄烨亲政。七月初七,玄烨行亲政礼,御太和殿,王以下文武百官上表庆贺。宣诏天下,诏内“恩赦”十七条。当日,玄烨就开始在乾清门处理政务,时年十四岁。 即使玄烨已经亲政,鳌拜仍然把持着朝政,迫于形势,玄烨批准议政王大臣所议,另授一等公给鳌拜,其原有的二等公由他的儿子那摩佛承袭,即使如此,鳌拜仍嫌不足,当年十二月,户部满尚书缺员,鳌拜想将自己的亲信马迩赛安插其间,而玄烨已经将此职位授与玛希纳,鳌拜就援引清太宗年间曾设户部满尚书二员事,强请将马迩赛也授为户部尚书。 后来,鳌拜还因户部汉尚书王弘祚熟悉部务,马迩赛不能对户部之事独断专行,竟然借着户部失察书吏用假印盗窃库藏之事,让其党羽,大学士班布尔善将责任都归罪于王弘祚一人,当场剥了他的官服,收了官印。 四贞听闻此事后,给太皇太后的家书中,写了“欲要夺之,必先予之”八个字。 康熙七年二月,玄烨下旨,给鳌拜加授太师衔,到此,鳌拜专横放肆更胜从前。 有一次,鳌拜因朝政与玄烨起了争执,听到玄烨在一怒之下说有一天要让贞姑姑领兵废了他时,对四贞起了杀意。 那一日,四贞巡查兵营,有个半大的女孩子突然冲出来给她磕头,说是要事想禀。 四贞微怔:“你是那个叫妮子的?” 这个妮子是难民。去年八月黄河桃园南岸烟墩决口,沿岸三十来个县的百姓受灾,流离失所,难民们就四处逃荒,妮子就是其中之一。 那些难民,听说女兵们有吃有喝还能学艺,就成日在兵营附近转悠,盼着能被看中,像妮子这么半大的小女孩有不少,四贞记住她,是因为她曾在兵营跟前头上插个草标,卖身葬母,当时,还是四贞让人拿了银子给她葬母,后来,还收留她在兵营里做一些扫地之类的杂役。 见妮子说有要事来禀,四贞觉得好笑,这么大点的孩子,能有什么要事?无非是与兵营里的其他人起了些争执,所以逮着机会给她告状吧,看到单薄瘦弱的妮子,四贞就站住了脚,随口问了一句:“什么事?” “……公主,难民要闹事了。” 四贞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反问道:“闹事?为什么?” “……他们说朝廷无能,那些官吏们把赈灾的银子贪了,只顾急征暴敛,满人不把我们汉人当人,害得大伙有家不能回,衣食无着,饥寒交迫,这边又不肯给他们钱粮田地,活不下去了,所以要闹。”妮子说得很快,几乎听不分明。 四贞把她的话想了想,才明白里面的意思。 黄河那边远,逃过来的难民没多少,本来是可以安置的,可当年广西忻城因暴雨发了大水,难民们都涌到了桂林城里,那么多的人,桂林城根本接纳不下,上表朝廷要赈灾的银子,层层盘剥之后,拿到手里所剩无几,每日设粥棚施粥都难以为继,原想着到了春天,慢慢将那些难民或者是遗返原籍,或是向周边安顿,可这年的冬天,桂林多雨,冷风夹着细雨,对于居无定所的难民而言,就很难熬,以至于桂府的治安都不太稳定,情况越来越不好,城里多了不少穷民冻殍。 人心不稳,不光是施粥时会出现哄抢,城里打劫的,偷东西的人越来越多,胆子越来越大,虽不至于明目张胆偷抢,却是用尽法子坑蒙拐骗,谁家都不敢夜不闭户,连走夜路的人都很少,晚上巡城的兵马都要增派许多。 这也令当地百姓对难民的同情变成了憎恶,见了他们,就跟躲瘟神一般。 四贞和孙延龄带着桂林城里的官吏多方安抚,筹粮凑银的赈济,结果却是听闻的难民纷涌而至,毕竟,在饥寒交迫之时,能够拿出一碗薄粥赈灾的地方,对那些难民而言,就是活命之所。 但面对越来越多的难民,桂林城却是承接不下了,原本能立筷子的粥,现在稀的能看见人影不说,还连野菜都掺了进去,即使这样,排到后面的,也有可能得不到,初到桂林城里那种得到救济的感恩戴德,就变成了怨恨,怨恨桂林的人有吃有喝,他们却只能衣不覆体,食不裹腹。 这怨恨,还夹带着对朝廷,对害他们失去土地,游离失所逃难的那些官员们的杀意。 而做为公主,皇帝的姑姑,桂林城里最大的官,四贞就首当其冲。 听了妮子的话,云雀冷哼一声,不满地说:“那些难民真是不识好歹,公主前个才说了向朝廷的要赈粮快下来了,皇上已经下了旨意,只要查明了确实是属实,凡是受灾人均四钱银子,为了赈济他们,公主将军用的存粮都调拨了,等到一开春,除了种粮,每人还可得口粮三斗,为这这事,公主顶了多大的压力,他们还要闹?” 喜鹊也道:“就是,难道咱们桂林城该他们的吗?归我说,就该把那闹事的抓几个杀了,免得那些人不知死活,看公主心善,就越来越过分。他们出去打听打听,除了我们桂府,还有哪个地方的难民,允许在兵营附近出没的?公主就是想着他们在兵营跟前,不至于被城里的那些大户们欺凌,他们倒好,今个求米,明个求银,现在还嫌不足,竟然要闹事!” 听到她俩人的话,四贞轻喝:“若是将你们饿上几天,只怕也一样杀人的心都有了,民以食为天,那些人也是不得已,只怕,还受了一些人的蛊惑,才会想着闹事,不了解情况,不要妄下断语。我这问话呢,你们别多嘴。” 云雀和喜鹊对望了一眼,吐吐舌头,闭上了嘴。 “他们打算怎么闹?”看着妮子一脸菜色,四贞让跟在身后的喜鹊将一匣子点心拿给她。 因为赈灾所费太多,就连兵营里的食物也不能敞开供应,妮子做为一个小杂役,还不算是正式的女兵,能够分到的就更少,见了那匣子点心,眼里不由发光,但她并没有立刻接,而是道:“属下不是为了吃的才来禀报。” 四贞笑了笑:“这点心是给承泽备的,他没吃完,你别介意。” “谢谢公主。”妮子接过匣子,拿出点心狼吞虎咽地吃了两块,嘴里还包着就回道,“他们说要到兵营里抢武器,抢马匹,扮粮食,女兵营里都是些娘们,最好下手。” 四贞一听,冷声问道:“你知道他们打算几时动手吗?” 妮子用力把嘴里的点心咽了下去,含糊不表地回答了一句,四贞没有听清:“什么?你先别慌着吃,先把要紧事说了,等说完了再慢慢吃,那匣子点心,全是你的。” “他们打算……”妮子上前几步,像是要让四贞听得更清楚些,走到四贞跟前,她却突然右手朝前捅了过去,“现在动手!” 她的手里,是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第201章 暴乱 因为没有防备,四贞猝不及防,妮子手里的匕首捅进了她的小腹,但下意识的反应,令她腹部收紧,紧接着一脚飞跑出去,踢在妮子的下巴上,将她踢翻在地,喷出一口血水。【风云阅读网.】 云雀和喜鹊反应过来,立马一个猛踹妮子,一个抽出长剑,护在四贞身前。 四贞用手捂着小腹,冷声道:“先别杀她。” “杀人啦!当官的要杀人啦!乡亲们,兄弟们,这当官的连小孩子都不放过,你们还等什么?再等下去,就是等死!”突然,旁边传出一声呐喊,跟着,就从旁边的房后冲出来十几个人。 “对,杀啊,和他们拼了,宰了那个小娘子,就是她,不肯给咱们发更多的粮食,拼啦!” “拼啊!杀啊!” 那些人的手里拿着木棍、笤帚、铁锹之类的做为武器,一边喊一边冲了上来,们一个个咬牙瞪眼,透着一股子狠绝,还有一丝视死如归的解脱……他们一边叫嚷着一边扑了过来,没有丝毫犹豫。 与此同时,兵营的门也打开了,冲进来更多拿长棍拿石头的难民。 四贞和云雀等人拔出了身侧的剑,四贞厉喝:“你们站住,再往前冲,休怪刀剑无眼。” 然而,那些人却是一股子悍不畏死的劲头,尽管四贞用剑背砍倒了几个在地上,但那些人却仍然往上冲,即使是倒地的那几个,也挣扎着起身,又冲了过来,就像流血丢命都毫不足俱,带着一种拼死一博的疯狂。 “杀啊杀啊,杀了那当官的就有粮吃了!”一个人挥舞着长棍冲了上来。 “要不是他们孔家当年降了满清鞑子,我们哪里会这么苦!” “杀!杀!杀!”越来越兴奋的叫喊。 一波又一波,本来有些难民还有些观望,但被旁边的人带着,又见四贞身边就云雀和喜鹊两个,也就跟着不顾死活的扑了上来。 双拳难敌四手,加之四贞还喝令云雀几个尽量不要出人命,如此一来,渐渐被那些难民围了起来。 看见血从四贞小腹上滴滴答答的往下落,云雀一咬牙:“公主,他们要您的命呢,您还顾着他们,奴婢不管了,就算您以后责罚,也要杀几个,叫他们害怕。” 她挥剑冲了上去,剑光掠起,打头的几个翻倒在地,血花四溅,这才阻了阻那些难民的攻势。 但很快,就有人在难民里喊了起来:“杀啊,乡亲们别怕,拿石头砸她们……” 随着那人的话音,有些手里握着石头的难民,就直接扔向四贞她们,尽管左挡右闪,还用剑将一些石块拨回去砸伤几个难民,但喜鹊的额头还是被砸中了,歪倒在地,云雀身上也挨了好几下。 紧急关头,兵营里的女兵们从练武场赶了过来,之前,她们听到动静,想赶过来,结果却发现门被锁上了,等破门而出,又发现看管兵器库的被人杀了,一堆难民正在那儿往外拖兵器,要不是练武场上有些兵器,她们比起难民来到底身手好的多,那些难民或许真能得手。 正规军来了,手里都是拿着刀枪剑棒的,难民虽然人数众多,到底在女兵们的联手之下被打压了下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闻迅赶过来的孙延龄脸色异常难看,这次难民暴动不仅突然而且凶悍,不仅四贞和喜鹊、云雀三人受了伤,女兵们还死了两个,伤了十来个,难民们更是死伤不计其数,若是没有人指使,不可能有计划地抢劫兵营,就算是他们活不下去了,也应该是朝大户人家动手,朝兵营发难,简直是不知死活。 “我也不知道。”四贞躺在床上,嘴唇发白,妮子毕竟年龄小,只是平日里跟着学了些三脚猫功夫,那一刺四贞又避让了下,刺得并不深,只是她本来怀了身孕,却因这刺动了胎气以至于小产,只能卧床休息。 一想到四贞为此滑胎,失去了他们的孩子,甚至可能再不能孕,孙延龄就气得想杀人,但他怕四贞会为此更难过,只能握着她的手,强压怒气道:“我怀疑这次的暴动,是有人在背后指使,而且,是冲着你来的。要不然,哪些人哪来的胆子,敢在兵营里动手?” 四贞微叹:“可惜,逮着的那些人里,都没有真正的高手,当时,分明有人借着难民暴动,取我性命,有几个都杀到我跟前了,要不是我见不对下了狠手,杀掉两个,只怕当时就让他们得手。这件事不管是谁,利用难民暴动,都足见其用心险恶,看今天这情形,他们是想着趁乱杀了我以后,再有兵器在手里,弄得桂林城里大乱嘛,然后或是有人出面镇压,或是朝廷派兵过来平乱……” “不管哪种结果,桂林只要乱了,定藩就早晚会落在他们的手里。二郎,你要小心,我怕这事还没完!” “我知道,你……安心养伤吧!不过,这次的事一定要严加处理,否则那些难民们以为犯下这等大罪都能得到宽恕,以后保不齐还会被人利用。你先睡一会,我去看看东平他们审讯的如何了。” 四贞想说什么,张张嘴,却没有说出口,但看到孙延龄就要走出去门边,她到底没有忍住,轻声道:“对了,那个妮子,你……想怎么处理?” “还能怎么处理?当然是杀了。”孙延龄恨恨地说,“你待她不薄,她竟然做出这等忘恩负义、猪狗不如之事,难道还留她在世上不成?” “这个我知道,只是她也是受人蛊惑,那领头的咱们自是不必轻饶,可是妮子……她还是个孩子啊!” “孩子?若不是因为她,你会受伤吗?我们的孩子会丢吗?”孙延龄终于忍不住了,嚷了出来,“你怜她是个孩子,可难道孩子做了错事,就不用承担后果吗?若是如此,下回他们再整一帮半大孩子来杀咱们,你怎么办?领兵御下都要恩威并重,若不是你过于仁慈,何至于有今日大祸?” “若不是这一次他们低估了你的实力,女兵们及时出来救援,你觉得能全身而退吗?那些难民,从前偷鸡摸狗的事情就没少干,若是一开始就痛下杀手,他们未必今天有胆子敢作乱,人善被人欺,马善被骑,贞贞,这一回,你不能再心软了,乱世要用重典,那个妮子必须得杀,而且,还要当众杀了,以儆效尤!” 顿了顿,孙延龄又道:“不仅是那个妮子,这一次难民暴动里,领头闹事的、率先动手的,还有那些个在暗中鼓动的,以讹传讹的,待查实后,统统都要拉出来杀了!” “官逼民反,都杀了是不是太过?”四贞知道孙延龄为他们失去的那个孩子难过,她的心里也如刀割一般,但想到会有那么多的人为此丧命还是犹豫了一下,“领头的那些是该处置,可那些难民们,实在太苦了,若不是觉得没有活路,受人蛊惑,这一次也不至于……那些以讹传讹的,倒也……罪不至死吧。” “之前,官府就说了会拨钱拨粮,虽说要等,可咱们也没有完全不顾,连军粮都拿给他们吃了,还要怎样?只是私下说说下话当然不至于,但那些别有用心,甚至主动散播朝廷不会赈灾,咱们不顾他们死活的,就一定要严惩!我知道你心善,可你看看,咱们训练的那些兵,没有死在战场上,倒被那些难民给杀了,值吗?别的州府,为了自个的政绩,很多连城都不让那些难民进,以免影响城里的治安,可咱们呢,收容那些难民进城不说,还千方百计凑银施粥,为这个,你得罪了城里多少勋贵?” “那些难民们苦,可他们有没有想过,若不是咱们开城收留了他们,他们早就饿死冻死了,为什么他们这一路走来都不敢反抗,却敢在桂林城里一再闹事,先前施粥哄抢,鸡鸣狗盗也就罢了,这一次,竟然对你动上了手!” 孙延龄越说越气:“虽说是有人在暗中唆使,可要不是他们觉得咱们软弱可欺,也未必会有这样的胆子。不管如何,必须要杀,杀得他们再不敢闹事,把他们杀怕了,吓着了,自然就能供出幕后主使。” 四贞听着,一时没有开口,沉吟了一阵,她方道:“我倒也不是反对杀人,那些个挑头的,应该杀,可照你说杀的他们害怕,那得杀多少?三、五个怕是不成吧?二郎,他们是大清的子民,背井离乡,流离失所本来就很可怜了,咱们这样做,岂不是要逼得他们造反?此事,还要从长计议才行。” “不行。”孙延龄断然否决,“不杀的他们怕了,焉知不会有下一回,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厉害,再不敢作乱,要不然,以后走在街上,睡在床上,只怕都不安全。别的不说,那个妮子,你施了银子,帮她葬母,还给她谋了差事,可她呢?她怎么对你的?像这样狼心狗肺的人,就该让她知道,我们的刀,也不是吃素的!”” 第202章 命格 最终,两人互相让了一步,既没像四贞所说,杀两三个就算了,也没像孙延龄所说,打头的有问题的通通杀光,除了妮子,另外还杀了十一个起头挑事闹事的,除了七个难民,其他五个是被供出来的,有缐三公子的人,有鳌拜的人,但他们手头都拿不出证据,口说无凭,孙延龄只能将这笔帐暗记在心头。 因为是当众行刑,让那些难民看着那些个人砍头,威慑的效果倒也不差。 难民们一路逃来,路有白骨,道有饿浮,谁都见过几个死人,甚至也经历过至亲在眼皮子死掉,对死亡并不陌生,所以才能逞一时血勇闹事,但像这样活生生被砍头的事,却仍然是头一回见,尤其是一想到,那刀下的脑袋,险些就有可能是自己,就更觉得心惊肉跳,后颈发凉,大多数人观刑之后,都手脚发软,甚至有人当场就吐了晕了。 到此,难民们偷鸡摸狗的事少了不说,再没人敢拿自己的脑袋闹事。 除了上报朝廷再不赈灾恐怕会激起民乱外,孙延龄又逼着城里的富户捐银捐粮,硬是撑到了朝廷的银粮下来,安顿那些难民或者是返乡或者是在周边开始垦荒种地,渐渐恢复了桂林城里往日的安宁。 而定南王府里,却不平静,自老夫人知道四贞可能再不能怀孕时,就有了另一番盘算。 那一日,老夫人从外头回来,带着一群丫头婆子走进院子里,瞧见枝头上将绽未绽的月季,想到孙家如今蒸蒸日上,可惜却人丁不旺,原本舒畅的心情陡然就多了些烦闷。 “还是自个儿的屋里舒服,这才进院里,就比外面凉快许多。” 听了她这一句,众人忙笑道:“那可不是?难为老夫人这么辛苦,这般热的天也不得清闲。” 老夫人便淡淡地说:“有什么办法呢?公主成天忙着练兵,这府里头的事也顾不上,前些日子还出了那样杀身之祸,真是令人烦心。如今绣姐儿要成亲,怎么都要好生热闹一回冲冲晦气,我少不得要亲力亲为,打点一二。” 绣姐儿是大房的三姑娘,孙锦绣。 “可不是嘛,别人府里头,像您这般年纪,早该享清福了,可偏生咱们这府里头,一刻也离不了您,自然就是辛苦。”众人簇拥着老夫人进了房。 进了屋,丫鬟婆子们就给老夫人拿帕子抹手,加了冰盆,摇扇送风,端茶解渴……,一个个忙着个不停,着实让她感觉到做老封君的威风。 老夫人等着身上那层暑气消了,方才挥手命闲杂人等下去,问一旁的红柳:“她选的那几样?” “老夫人,公主选定的是这几种香料。”红柳赶紧把那几种香料拿出来给老夫人过目。 老夫人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两种香上,轻轻一笑:“她不知道吧?” 她没有把话说清,红柳却知道她在问些什么,便低声道:“不知道具体是怎样的,但她跟前当值的蓝鹊当时问过奴婢了,奴婢自然是回不知道。” 老夫人紧紧抿了唇,手无意识地拂过掌心的佛珠,目光沉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红柳小心翼翼地道:“老夫人,要不,奴婢去提醒一下蓝鹊?” 老夫人笑了笑,和煦地道:“不必,让天香阁的人好好地做,不许偷工减料,更不许不用心。做的不好就别想要银子了,还得赔我们损失。” 老夫人这样的态度令红柳微微有些讶异,但她并没有质疑,只轻轻答了一声是。 “祖母,听说晚上要摆宴席是不是?孙女要吃酱焖鲍鱼和宫燕木瓜羹。”孙锦蓉笑嘻嘻地跑进来,直奔老夫人身边,拉住老夫人的袖子撒娇提要求。 孙锦蓉是大房的庶女,生她的姨娘原是老夫人跟前的大丫鬟,所以她们母女都爱往老夫人跟前来,近日见老夫人开始接掌管府里的中馈,更是一天三趟往跟前凑。 虽说有旧日的情分在,但做为祖母,竟然对她这个庶女没有任何偏见,这才是孙锦蓉最喜欢老夫人的地方。 其实孙锦蓉的嫡母赵氏对她也没有任何不周之处,但站在赵氏的立场,她当然不会刻意去讨好一个庶女,自然平日说话行事都是淡淡的,做什么都是按规矩来,在孙锦蓉的眼里,时不是给她点碎银子的老夫人就更为可亲可敬。 虽然被赵氏说过几回,让她别一天到晚扰了老夫人休息,她仍然会时不时来找老夫人说笑。 对这孙锦蓉这个嘴甜会逗乐的孙女,老夫人也乐得用些小恩小惠的,哄着她说一些府里头自个想知道的东西。 酱焖鲍鱼和宫燕木瓜羹是孙锦蓉最爱吃的两样东西,自打孙延龄成亲,老夫人跟着二房,不再像从前那般贴补他们,大房的生活就不比从前,像鲍鱼和宫燕这般名贵食物,已经剔除了大房的日常饮食菜单。 平日里,除了孙豹夫妇偶然会吃一些外,别说像孙锦蓉这样的庶女,就是嫡子嫡女的饭菜里,除了逢年过节以外,那些名贵食物也轻易难得一见。 老夫人一笑,宠溺地看着她笑道:“知道是你爱吃的,早吩咐下去了。下回想吃什么想要什么都得早说,不然等你想起来时,饭菜都准备妥当了,哪里还来得及?” 要说尚主有什么好处,就是孙家的吃穿用度都上了台阶,而她管了府里的事情,自是比从前随心所欲,想对谁好就对谁好。 别说些许吃食,就是绫罗绸缎,珍宝异珠,都唾手可得。 要不是前阵子四贞拿了许多非御造之物变卖成银子赈济难民,他们孙家的日子,还要过得奢华些。 尽管,因为这毕竟是定南王府,孙延龄是尚主不是一般的娶妻,老夫人尚有诸多顾虑和束缚,但她还是认为,一家之主就得是男人,怎么能作凭女人欺压着?孙延龄子嗣单薄,两个姨娘的院里又鲜少过去,这都是四贞吃醋妒忌导致的结果,所以内心里头,老夫人对四贞的不喜就又多了三分。 “就知道祖母最疼我。”听到老夫人说早血下了,孙锦蓉娇嗲地靠在老夫人的肩膀上撒娇。 她一眼瞧见了红柳正在收拾的那些香料,不由惊讶地问道:“咦,这不是我常用的那两种香吗?怎么这里也有?” 天香阁的规矩,一个府里头的香料,只供给一个人使用,免得撞香。 红柳对她无声做了个口型,又看了看老夫人,表示自己不好明说,会被老夫人骂。 孙锦蓉自然是看明白了,气冲冲地上前要将那几块香料抖落在地:“是给公主的对不对?她怎么这么横行霸道啊,什么都跟着别人抢?难道天香阁里除了这两种香料以外就没别的了?” 虽说是个庶女,但孙锦蓉自小是在嫡母跟前长大,尤其是赵氏经常说她相貌好,不比嫡女差,平日里在明面上又很惯着她,所以孙锦蓉比起一些嫡女来,还要娇纵。 “哎呀,六姑娘您快住手!”红柳忙不迭地从她手里将香料夺下,“您也知道天香阁的香料有多贵,这几块您要摔了,老夫人这个月可得拿自己的月银填补!” 孙锦蓉在大房的女孩里行四,但在孙家里排六,所以红柳叫她六姑娘,像三房的三姑娘孙锦心,按府里孙家几兄弟论序齿,就排到了第七。 孙锦蓉讪讪地将香料放下,嘴上还不服气:“你就告诉公主嫂嫂,说我不喜欢和她撞香,把这些都拿去了,看她有什么话说。” 听了她这话,老夫人扬了扬眉,不以为然地说:“你还没吃够亏是不是?是不是还想再被你二哥骂,关些日子啊?” 前些日子,有一回孙锦蓉和孙锦心两个争执,四贞碰到说了她们两句,她对四贞出言不逊,被孙延龄看见了,直接就教训了她一顿,回来她就被赵氏惩罚禁足了一个月,抄了一百篇佛经。 说起旧事,孙锦蓉立刻红了眼圈:“老夫人,按年龄,您是这府里年纪最大的,可是,她却仗着自己的身份,平日里吃穿用度是府里头一份,对您一点也不敬重,您说给二哥赏两个人,当面她就敢拒绝您,她就算是公主,也嫁到咱们孙家来了不是,怎么总那么高高在上,盛气凌人呢!她到底有没有把我们当一家人啊?” “上回我不过说了一句,就被生生关了一个月,如今我用的香,她又来抢,她要用了,我以后还怎么用?不能因为她是公主,就事事都该别人让着她吧?” 老夫人淡淡一笑:“你那公主嫂嫂是天皇贵胄,命格贵不可言,自然比别人要娇嫩些,这事你不服气也不行,谁叫她是公主,你不是呢!别说是让两种你常用的香,就是她要你身上的衣服,你也得给她扒下来。” “可孙女怎么听说,她命格不好,犯天煞孤星,所以才会克死自个的父母和兄长。祖母,您说二哥哥跟她在一起久了,会不会也被克啊?” 第203章 香道 对孙锦蓉的抱怨,老夫人当然感同身受,对于老年人而言,最重要的是人丁兴旺,四贞做为她的孙媳,不在家里相夫教子,成天抛头露面像男人似的管着事,她就没少抱怨,这怀着身孕还成天到兵营去,甚至把孩子折腾掉了,还因此可能不孕,让孙延龄只有一个独子单传,她根本无法接受。 这要不是四贞公主身份在那摆着,她都要逼着孙延龄休妻了。 “哎!”老夫人叹了口气,但她知道有些话心里可以想,嘴上不能说,很快就换了个神情,警告孙锦蓉道:“那些怪力乱神的话,外人传也罢了,咱们府上的人可不兴那么说,若是让他们听见了,别说阿贞饶不过,就是你二哥,也不会放过你,上回的教训,难不成你忘了嘛?” 孙锦蓉不满地说:“事实如此,她还能挡着别人说不成?不让二哥纳妾,也不让他去姨娘们的院里,这下可好,连肚里的孩子都整没了,不是天煞孤星是什么?祖母,您要不想想法子,只怕下一个被克的,就是二哥,您也不想二哥出事吧?哪怕她再尊贵,这样的咱们也要不起啊。前些日子,马提督家的云歌姐姐,还在可惜二哥明珠暗投呢,就二哥那相貌,再加上如今的身份地位,要什么样的女孩子没有啊?她也就是有个公主身份,可这过日子,光是身份能顶事吗?” “你二哥如今的官职,固然是他自己争气,但也有你嫂子的缘故,你见朝廷里,有多少三十出头,就当上一品大吏的?可不兴在背后这么说人。”老夫人心里还算明白,指正孙锦蓉道。 见老夫人虽然说她,但神色却仍是和蔼可亲,孙锦蓉心里就明白几分,她嘟嘴道:“可娶她进门,是想着咱们孙家兴旺的,若是子嗣不丰,纵有权有势,又能如何呢?祖母您不是常说添人添福吗?她这样,可不就成了损福,反正无风不起浪,外头那么传,您得上个心,免得将来二哥有什么差错,您后悔莫及您!” 说到孙延龄,老夫人又是担忧又是不快,她沉下脸道:“平白无故的,你说这些,岂不是在咒你二哥?以后这话再要让我听见,就让人撕你的嘴。” 见老夫人不高兴,孙锦蓉有些怕了,连忙说了些其他的闲话哄老夫人高兴,见老夫人脸色稍霁,她抱着老夫人的胳膊道:“祖母,我这不是为二哥担心嘛,您不让说我不说了就是。可那两种香,往日一向是我在用的,您让人给她说说,换两种吧。” 老夫人站起身,不露声色将孙锦蓉的手脱开,声音不轻不重地说:“蓉姐儿你以后再别说这些小孩子的话了,她是公主,这府里的样样东西,本来就该由她先挑了才轮到我们,我尚且要让着她,何况你这个做妹妹的?这香你已经用了好一阵子公主才选,你有什么意见?难道还不许她用了吗?” “再一个,她选了好些种,这两种未必是她要用的,说不定就赏了下人们。” 听了老夫人这一说,孙锦蓉心里更不得劲了,她皱了皱眉,抱怨道:“我哪敢有什么意见?可是祖母,我再不济,也是孙家的女儿,难道在她心目里,我就和奴才们一般吗?就该和她跟前的奴才们用一样的香?她这不是打我的脸,是在打咱们孙家的脸。天香阁的东西多贵啊,别人只能选两种,她倒好,一气选了这么多不说,还要赏给下人用,真是太会花钱了!” “就算她是公主,可她嫁到了孙家,就是孙家的人,既然是一家人,凭什么她就该这么奢华大方,我们就要节衣缩食的?亏得祖母您还说她孝顺乖巧,我看她除了那个身份,就没一样适合做孙家的媳妇,为什么祖母您就不说说她呢?” 老夫人见孙锦蓉咋咋呼呼的样子,实在觉得没什么大用,就冷笑一声道:“我说她?我只要一开口,她跟前的两个嬷嬷,就会搬出宫里头的规矩来,说什么就是太皇太后昔日里,也没对她说一句重话,我难道还能越过太皇太后去?你还不明白么,有些人,就是天生好命,什么都不用做,还能样样得好。就算嫁到孙家又如何?指望她和你们一样,简直是痴心妄想。你和她就是云泥之别,和她争,连两败俱伤的可能都没有,只会让你自个遍体鳞伤。” 红柳也劝说道:“算了,六姑娘,您以后别再说这些抱怨的话了,何必落人口实?老夫人知道你是个有口无心的孩子,可别人不知道啊,你说这些话,让人听见,只会说你不懂事,冒犯公主,她就是让人赏你一顿板子,老夫人也不能拦着,只怕为了让公主息怒,还要罚您罚的更重,您何苦叫老夫人为难呢!” 孙锦蓉听了这话转了转眼睛,抬头望着老夫人道:“祖母,咱们孙家,到底是谁在当家,难不成,您就甘心被自个的孙媳妇压上一头吗?分明您才是这府里最年长的,偏娶了个公主的孙媳,骂不得说不得,您就没个想法?” 老夫人淡淡地道:“祖母能有什么想法?我这把年纪了犯不着去做那些意气之争,就算她是公主,明面上也得叫我一声祖母,得对我孝顺。蓉丫头,你也不和谁去比,只尽好自己的本分就是。就像上次的事,就是你不对,竟然敢当众冲公主发难,二郎训你也是应该。还有这回说的话,也就是在我跟前,上你老子跟前说,只怕他都能给你一巴掌。有些人,你得罪不起,就让让吧。” 笑了笑,老夫人道:“祖母要是你,就会借着禁足被解的事,上门去好生跟你嫂嫂赔礼道歉,然后收起那些小心思,同她和从前一样的好,嗯,比从前还要好,两种香料算什么?你要得了她的欢心,就是要十种八种,她也能给你。” 孙锦蓉睁大眼睛:“那岂不是虚情假意?我学不来,我心里有什么,面上就摆什么。” “那不叫虚情假意,那是做人应有的礼貌。她是你嫂子不是?” 见孙锦蓉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老夫人认真道:“她既然是你嫂子,那从礼貌上来讲,你就该尊敬她,维护她。你也不想二郎夹在你们中间为难吧?府里那么多姑娘,二郎从前最喜欢你这个妹妹,如今为什么总对你冷脸相向?你好好想想,和你公主嫂嫂做对能落什么好?围着她又能落什么好,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做了。我记得,你平日也是个爱调香的,你不想她用那两种香,不会另外制几种去换吗?你这个妹妹这亲手做的东西,不比那天香阁里卖得还有诚意嘛?” 孙锦蓉想了一会,拍着掌笑道:“果然还是祖母想得周到,正好前些日子我调了几种香,我这就拿去给她用。今个我就试试祖母您说的法子,您说的对,这府里头,到底她才是公主,就算您如今掌着中馈,真正管事的还是她,我得多在她跟前站站。” 看到老夫人面色一僵,孙锦蓉连忙道:“祖母,您别难过,我心里一清二楚谁对我是真的好,我跟她好,是有所图,和您好,是因为您是我的好祖母,我该孝顺您的。” 老夫人这才露出一个笑容来:“你能听进祖母的劝,祖母就很高兴了。祖母上年纪了,就盼着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别出什么事,咱们孙家能有如此,可不就是家里头的人团结一心嘛?不管是谁,要坏了我们孙家的好日子,我都不会依她。” 所以,她得尽快除掉那个“扫把星”,不下蛋的母鸡留着有什么用处,不能休,那就让她悄无声息的死了吧。 从前她在孙锦蓉身上花的心思,所做那些播种耕耘的付出,如今就到了该收获的时候。 当晚,四贞用完晚膳,孙锦蓉就过去给她赔礼道歉,言辞恳切地说自个年幼不懂事,听了几句风言风话冲撞了四贞,等四贞原谅她,她又堵在四贞房里说香道,她前所未有的热情让四贞很有些吃惊,不单调香的用料,产地这样问题,就连薰香的时间、用法都被她一本正经地提出来和四贞一道讨论。 虽然四贞再三说她对香道并不懂,但孙锦蓉还是说她是公主,在宫里头那么多年,怎么都比她有见识,蓝鹊觉得高兴,她本就是四贞跟前负责香道的,讲到自己喜欢的话题,自然是热情空前高涨,不时在一旁和孙锦蓉说上几句。 见她们说的热闹,四贞反倒有些意兴阑珊:“随便吧,不过是薰香而已,就用从前我习惯的那两种就好,不用这么麻烦。” “那怎么成?”孙锦蓉立马反对,她笑嘻嘻地拉着四贞的胳膊,“嫂嫂您可是公主,怎么能总用一种香呢?我跟您说啊,这香对女子来说,就跟衣服似的,要分四季、分时季更换的……” 最后,四贞收下了她调的几种香,还当着她的面让蓝鹊将其中一种放进衣柜后,孙锦蓉方才走了。 第204章 栽赃 京城里的某个夜。 当班布尔善的车队从鳌拜府上往回时,经过一条背街时,惊变突起。 一道道黑影从两边的民居飞身跃出,同时羽箭破空,车队左右的护卫立刻倒下一片。 刀光剑影,人仰马翻。 “有刺客——” 班布尔善的护卫队伍迅速调整,有些迎战,有些将马车护得严严实实。 因为躺在车里躲过羽箭的班布尔善酒醒了一半,听到外头说有刺客,他迅速按了车厢里的一个机关,里面升起四块铁板,将他护在当中。 借着明亮的火把,护卫们看到两面涌出的那十来个人,全是身着黑色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上去就是杀手的打扮。 护卫里有人骑了马准备突围去调兵,却连续被那些人斩杀。 “什么人,竟然敢对朝廷命官司行刺?”护卫首领一声厉喝,他身边的护卫们也都亮刀亮剑,对准那帮亡命之徒。 “奸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杀手中一个头领模样的人,沉声道,“我们今日只想要班布尔善那个狗贼的性命,识相的,你们就快些让开,也好留一条性命。” 他手中的剑,遥遥指向马车。 “少废话,杀了他们!”班布尔善在马车里喝道。 “老贼就在马车里,杀!” 原来,那帮人并没确定自己就在马车里,班布尔善暗悔自己刚才因一时恼怒了开口。 而伴着那声杀喝,杀手那边十几人同时飞跃而起,直直扑向护卫们,竟是不管不顾,不死不休之势。 借着羽箭将马车射出的小孔,班布尔善发现,外头的那些人动作迅速,整齐划一,俨然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模样。 “保护大人!”护卫们也挥着刀剑,迎向那些杀手。 剑拔弩张,短兵相接。 飞扑过来的杀手们在冲杀中倒下了一半,但也有一半冲过防线,扑向了马车。 班布尔善按动马车里的另一个机关,马车四周如同射出一排弩箭,疾若流星般,将逼近的几人射中,甚至,还射中了几个护卫。 转瞬间,接近马车的杀手死的死,伤的伤。 护卫们形成合围之势扑向余下的杀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几位杀手身上。 护卫首领提着长枪,转身走向马车,对马车前的两个护卫道:“大人无事吧?” “没事,幸亏今个大人所乘是鳌中堂的车……”一个护卫低声回答道。 话音未落,护卫首领却猛地一抬手,一柄长枪刺入马车。 结果,长枪头刺在了铁板上。护卫首领一愣,来不及将枪抽出来,就空手飞身入车。 与此同时,那两个护卫反应过来,举剑向他刺下。 “大人!”护卫们发现情况,顾不得那几名杀手,厉声喝着扑过来。 在护卫首领从上空抓住四块铁板里护着的班布尔善时,后面的护卫已经一剑砍向了他的后背。 那护卫首领一声闷哼,却并没有躲避,而是两手掐往了班布尔善的脖子,双目圆睁:“狗贼,拿命来!” “你……你……你……”班布尔善嗬嗬几声,拼命挣扎噗噗—— 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不断响起,只一眨眼间,那护卫首领的背上就多了好几剑。 他双目充血,看着班布尔善,不躲不让,仍然下死命的掐着班布尔善的脖子。 一柄长矛闪着寒光对准了他的后心,扎了下去。 那护卫首领的手渐渐松开。 班布尔善倒了下去,死活不知。 几个杀手趁乱逃走。 “谁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行刺老夫的人?”当晚,鳌拜听闻此事,发出夜枭一般的长笑,听了令人不寒而栗,“给老夫一家一家的搜,还有,那条街两边住的人,全部下到大牢里,一个个查。老夫要将他们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可是,那条街上住着范承勋范大人……”护卫里的副首领战战兢兢地答道:“奴才们之前去搜人,范大人说会惊扰到内眷,不让奴才们进去……” 范承勋是范文臣的三儿子,两年前以七十高龄安逝的范文程,是文臣之首,他去后,康熙曾亲撰祭文,亲笔书写“元辅高风”,赐葬于怀柔县之红螺山,所以即使是班布尔善的护卫们,也不敢强行闯入范府。 “他范承勋好大的胆子,说不定,那些逆贼和他就脱不了干系,要不然,怎么会在那条街上出来刺客?老夫要上书皇上,严查此事,那些汉臣们,正好借此机会清理清理!”鳌拜扬着手,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班布尔善遇袭的事很快散开了,在整个大清掀起一片惊涛骇浪,鳌拜震怒,上书玄烨严查此事,搜查逃脱的那几个杀手,一时间,京城四周掀起了挖地三尺的大搜捕,不论平民百姓还是高官王侯,皆不得抗拒搜查。 不断地有人被当做同党抓入大牢,那些人基本都是跟鳌拜作对的那些官员和汉臣,一时间京城人人自危,生怕被趁机牵连。 “还有这些人,他们就算是没有亲自动手,心里也时刻想着对老夫和老夫的人下手!”鳌拜对玄烨呈上了一份名单。 “……公主孔四贞、额驸孙延龄……”听到太监念出的名字,玄烨大惊,“怎么可能,贞姑姑远在定藩,怎么可能对爱卿下手?你是不是搞错了?” “臣没搞错,这次死的杀手里,有人认出来,有个是公主身边大丫鬟的哥哥,是孔家的家生子,如果不是他们指使的,还能有谁?” 玄烨明白,人都死了,还不是任凭鳌拜胡说,他皱皱眉,带着几分无奈道:“贞姑姑远在桂林,哪有那么大本事将手伸到京城来?再一个,他们和你,还有班布尔善无怨元仇,为何要下此狠手?鳌爱卿,这段时间京城里已经人心惶惶,若是再让定藩动乱,只怕国本不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皇上的意思,班布尔善遇袭之事,就不追查了吗?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况且她孔四贞只是一个藩王之女,皇上若是执意回护,臣无话可说,但您这样做,臣不服。”鳌拜咄咄逼人。 “朕不是回护,实在是……” “那皇上就派人去查,若是查出来与她孔四贞无关,臣给她赔礼道歉,若是有关,也请皇上按律行事,别因为她是皇亲国戚,就枉顾王法。若不然,臣该如何向班布尔善交待,向朝中那些忠心耿耿为皇上办差的满臣们交待?今个,他们能刺杀班布尔善,明个,就能刺杀老臣,说不定,后个,就杀到这紫禁城来了……汉人狡诈,皇上不能不防。”鳌拜直接打断了玄烨的话,冷声道。 “也罢……”玄烨知道如果不查一查,鳌拜绝不可能就此罢休,就应了下来,“不过这查案的人,要朕来定……” 鳌拜点头躬身称是,眼中闪过一丝冷厉:不管定谁,敢不听他的,他自有手段让那人从命。 班布尔善遇袭之事,也传到了桂林,包括鳌拜所说,杀手里有个是孔家的家生子,玄烨也通过秘密渠道,告知了四贞,让她早做准备。 “云雀不见了?”四贞惊得站起来,看着一头冷汗的白彦松。 “是……”白彦松咬咬牙道,“因为说那杀手里死的,有个就是她哥哥,属下奉命去查,云雀姑娘说是不可能,说她哥哥前些日子还来信说生了大胖小子,怎么可能去做那样的事情,还把信拿给属下看……” 这是要死无对证啊!自己还是太大意了! 四贞只觉得心头乱麻一团,不由跌坐在椅子上。 “公主?”白彦松吓了一跳。 四贞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表哥……”她低声说道,“云雀那个哥哥的事你还知道多少?” “当年桂林大乱,他们一家逃了出去,云雀和她哥哥失散,死活不知。”白彦松想了想,说道,“那日,属下听云雀说,她也是前不久,才收到了她哥的来信,兄妹俩联系上,除了画眉,还没人知道此事…….” 说不定云雀是怕牵连自己,所以寻她哥哥去了? 四贞只能尽量往好处想。 少顷,她咬咬牙,叹了口气:“好,你下去吧,如果有人来问,你…….” “云雀和她哥失散多年,至于他哥的行踪咱们的确是不知道……”白彦松琢磨着说道。 四贞点点头:“没错,若是有人来问,就说云雀好几天不见了,你现在就去府衙里备个案,报失踪……你下去吧。” 白彦松低声应是,退了出去。 四贞坐在椅上,呆呆的望着窗外。 云雀……云雀你去哪里了…… 立在一旁的画眉忧心忡忡地问道:“公主,会不会有人想借着这事,给咱们栽赃陷害?云雀她哥虽说在京城,可他打小是个病秧子,怎么可能去当杀手?不如,派了人到京城去找到他,不就真相大白了嘛?” “只怕,已经找不到了!”四贞苦笑道,“对方想栽赃的话,怎么会留他的性命,就是真与他没有半点干系,他们也能让这事扯上关系,皇上的密函里说,大理寺查实了,死了的杀手里,确实有一个是孔家的家生子。” “那,咱们怎么办?”画眉惊问。 第205章 陷害 “什么?王府门外被兵将围起来了?”梅姨娘听到消息,吓的花容失色。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听说京城里的官员府邸一半都被围起来,皇上严令要彻查此事,更何况据说有个杀手还是孔家的家生子……要我说,只是围起来,已经很客气了……”老夫人倒是沉的住气,甚至脸上还有些淡淡笑容。 “老夫人您为何一点不着急?难道……”梅姨娘眼中闪着疑惑的光。 老夫人收起笑容,轻咳一声,摆摆手道:“着急何用?只要证实了与咱们府上无关,自然就没事了,这个时候,最要紧是别自乱阵脚……按说,咱们在桂林,那班布尔善大人遇刺是在京城,就算真有个刺客是公主府上的家生子,也不可能扯上什么干系。公主是皇家出来的,她派人行刺做什么?那些兵将,就是马提督的人,虽说奉了朝廷诏令,可认真说起来,孔家才是他的主子,他们围府,也不过就是吓唬一下就罢了……” “哦……还是老夫人有见识,不像妾身,一听这消息,简直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一听老夫人所说,梅姨娘神色轻松了许多,“我听说那班布尔善得罪了许多人呢,说不定就是那些人在报复他。鳌大人借着这事,在排除异己呢…….” “放肆!这些事,这些人岂是你能妄议的……”老夫开口断喝道,“祸从口出,有些话不光不能说,连想都不要想,你不要命,可别牵连到孙家其他的人…….” “妾身知错……”梅姨娘回过神,吓得全身一战,针扎了一般猛地跳起来,伸手掩住她的嘴,“老夫人,妾身再不敢乱说话了……” 鳌拜权倾朝野,连户部尚书得罪了他,都能被诬陷免官,这样的人,当真是得罪不起! 老夫人瞪了她一眼,低下头,没有再说话。 觉得心里不踏实,梅姨娘过了一会儿,跑出打听消息,过了半晌,神色惶惶地走进来了。 “老夫人,只怕有些不对!”她低声在老夫人耳边说了几句话。 “什么?”老夫人猛的抬头,“此话当真?” 梅姨娘点点头,“千真万确,妾身花了十两银子,从守兵那打听出来的…………” “二郎……”老夫人神色震惊,猛地站起身来,“怎么可能是他?若这事真与二郎有关,那些兵将岂会只是围而不拘?那人无事都要生三分浪,若果真如此,他善罢甘休?再说了,这样重要的消息,怎么可能会被守兵知晓?肯定不会与二郎有关,他们一定是在试探咱们……” 说着,她强定心神,慢慢坐了下去。 “可这样的事,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梅姨娘神情惶恐不安,“先前公主遇的那遭事,据说就有那位的人,妾身瞅着额驸爷像是记恨上了……您说,他会不会真派了人去……给公主报仇?” “二郎竟有这心思?红颜祸水啊,红颜祸水!……”老夫人听了,胸口剧烈起伏,简直觉得心要跳出来一般,“这么说,围住咱们并不是因为阿贞,倒是因为二郎…….” 梅姨娘点点头,脸上带着惊恐:“对对,我听院里的婆子说,那个云雀曾和她京城的哥哥联系上,说不定,就是额驸爷指使的她哥哥……” “不许乱说话,哪有拿屎盆子往自个头上扣的?”老夫人低声呵斥,眼中闪过一道寒光,“说过你多少次,怎么就不长记性?就算云雀的哥哥真是杀手之一,哪也和二郎无关,他是孔家的家生子,纵有什么,也只与孔家有牵连……” “老夫人您糊涂了?额驸爷娶了公主,孔家的事,就是咱们孙家的事……”梅姨娘急急道,“若这事是真的,可怎么办好?听说那鳌大人心狠手辣,落在他手上,不死都要脱层皮啊……” “没那么糟糕,若真如此,咱们大义灭亲,不但不会受牵连,反倒有功。”老夫人慢慢站起身来,神色变幻,“不是说这次和钦差一道来的那位多兰格格,旧日里对二郎颇有些情分吗?去,找个人和那多兰格格搭上话,就说老身要求见多兰格格!” 妆扮华美的多兰格格坐在软榻上,抱着一只波丝猫,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猫毛,嘴角带着浅浅的笑,似是志得意满,似是冷如寒霜。 门帘子猛地被掀开了,忽的从门外急匆匆走进一人,带起一阵寒风。 多兰格格不由皱眉,抬眼见是梅姨娘面色稍霁。 “你怎么回来了?”她问道,”老夫人呢?” “老夫人先回去了。”梅姨娘面带笑意说道,“格格,头一回见面,有些事老夫人不好说,刚才准备出府时,她突然想起来,吩咐妾身把这事说与您…….” 听完她的讲述,多兰格格并没有多么惊喜。 “这有什么?那云雀兄妹是孔家的家生子,谁不知道?”她说道,接着逗弄那只猫,“你也知道,一个丫头,虽是主仆,可没证据说她跟那刺杀案有什么关系,而且,她如今人都不见了,孔四贞早就到官府备了案的,查不到她头上。虽说是她的家奴,奴才犯错,主子总要担些干系,却不可能替奴才偿命。你们想的到,鳌中堂想不到啊?若是有真凭实据,还能轮到你们来给我说?早就动手将她抓起来了。这事除非能查出是孔四贞指使的,不然,还真不好办。” “格格,我们自然知道,”梅姨娘笑道,一面上前一步,“不过这是一个好机会,拿住她的机会…….” “哦?”多兰格格漫不经心的随口应道,“怎么拿?” “我敢肯定,那个叫云雀丫头失踪之事,四贞公主肯定知道……”梅姨娘沉声说道。 “那又如何?皇上护着她,皇祖母也护着她,你们总不会让我去触犯圣意吧?”多兰格格缓缓说道,抬起头目光扫过梅姨娘,“我说,老夫人若想大义灭亲,就要拿出些真的章程来,不然,可不好如愿。你们也别想把我当枪使唤,他孙延龄再貌比潘安,我也不至于非要赶着嫁他。我如今是守寡之人,皇祖母早说了,只要我高兴,什么样的人合心就挑什么人。” 梅姨娘被她说得脸色讪讪。 她想了想道:“虽说没证据,可俗话说做贼心虚,格格心里清楚,她心里也清楚,这一次她是靠着圣眷才逃过刑拘审讯之祸……”梅姨娘笑道,“所以…….” “所以该如何?”多兰格格停下了手,带着几分兴趣看着梅姨娘。 “所以格格就该借此次机会恩威并施了……”梅姨娘笑道,上前在她耳边低语。 多兰格格若有所思,眼中闪过得意。 孔四贞,我出身比你高贵,相貌不输与你,我才是真正的皇家格格,你当日不知死活,不肯退让,我今日就叫你知道,什么叫墙倒众人推,什么叫众叛亲离! 看到多兰在仆妇的拥簇下走了进来,再看到她神色间的嚣张气焰,四贞心中猛地一跳,眉头微皱,情知今日有些不妙! “见过多兰格格!”她施了个平礼。 画眉等人不敢怠慢,连忙跟随施礼,正在四贞这儿商议的老夫人也福了福身。 多兰用俯视众生,视她们如蝼蚁的眼光扫了扫。 “原该一到桂林就来见公主的,只是此次有皇命在身,不好耽搁,还望贞姨你不要见怪。”多兰含笑道。 四贞只觉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多兰的母亲是太皇太后的亲生女儿,四贞是太皇太后的义女,论理,多兰是得叫四贞一声姨妈,但从前多兰可不曾如此恭敬,而且,她的神色和话音也不见恭敬,四贞就越发感觉多兰这次来访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不用如此见外,多兰,这位是我们府上的老夫人……”四贞掩起情绪,笑着给多兰介绍,“祖母,这位是多兰格格,她的母亲是太皇太后的四女儿,雅图公主,说起来,我得称一声四姐…….” “见过格格……”老夫人忙再次参拜,“我说呢,格格一进来,就是通身的气派,原来是真正的皇亲贵胄,怪不得这相貌,这贵气,不同凡响!” “老夫人夸奖。”多兰格格笑了起来,旋即,迈步在椅子上坐下来,反客为主地招呼四贞:“贞姨,来,坐在这儿,咱们说说话。” “好。”四贞笑了笑,落座安排人给多兰奉茶。 “贞姨,你近日可好?”像在自己家中一般,慢悠悠喝了半盏茶,多兰方才缓缓开口问道。 “多谢多兰格格关心,我很好。”四贞抱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想法,含笑应答。 “可我怎么听说,你这次好像有点麻烦啊?”多兰格格笑问道。 “没什么大事,是场误会,多谢格格关心。”四贞淡然一笑道。 “没事?”多兰格格嗤声一笑,看着四贞道,“你的意思是有皇祖母和皇上护着你,哪怕是行刺朝廷命官司,也能没事吗?” 四贞愕然,看着多兰道:“格格这话从何说起?” “从何说起?”多兰格格陡然提高声音,“孔四贞,你是想让我把你押送到京城的刑部大堂,三司会审,还是你自己乖乖坦白交代?” “格格此话何意?”四贞依旧不见半点慌张,淡然问道。 “何意?”多兰格格冷声一笑,猛地扬声道,“来人,将纵奴行凶的孔四贞给我拿下!” 第206章 反戈 外面冲进来一队人马,竟然是缐三公子缐玉玄,不过进来后,他并没有直接动手,反倒向四贞施礼道:“公主,得罪了!” 四贞沉下脸来:“没有皇上的谕令,你们就敢如此,把我定南王府当成菜市场了吗?大胆,退出去。” 缐玉玄抬头看了眼多兰格格,没有动。 四贞冷哼一声:“缐参领,一日没有皇上的圣旨,我就一日是这定藩之主,你这是想犯上作乱吗?” 多兰冷笑:“孔四贞,到了这会儿,你还认不清形势?官府忌讳你的身份不便刑讯,我多兰却是不怕的,你家的奴仆在京城里行刺班布尔善大人,若无你的指使,他怎么会行刺朝廷官员?孔家的人如此胆大妄为,不就仗着这定藩以你孔家为尊吗?可惜,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若是还负隅顽抗,就是对皇上不敬,对皇祖母不敬,休怪我不客气。” “我倒不知,你多兰何时能代表皇上和母后了?”四贞的唇角勾出一抹讥讽的笑容,“你若是拿不出圣旨,就是假冒皇上的圣意,就算你想客气,这事,咱们也得说道说道。” “你可真是伶牙俐齿,花言巧语!我这次到定藩来,可是奉了皇上的口谕,会同杜钦差查办真相,自然能够酌情处置。现在不过是让你到官衙问个明白,你就如此顽抗,既然如此,那我当然要派人抓捕,缐玉玄,你怎么还不动手?” “是,末将遵命。”缐玉玄转向四贞,无奈地说:“公主,得罪了!” 四贞冷冷一笑,一个滑步,迈向了多兰。 多兰的右臂在瞬间被反剪到身后,在她疼的直不起腰时,还感觉到有个冰冷的东西抵住自己的脖颈。 她感觉到身后的孔四贞身上散发着淡淡香气,但那香气此时闻着却有说不出来的寒意,就象身后女子的声音一般冰冷。 多兰有些后悔自己低估了四贞,她原以为,四贞会乖乖束手就擒,等到了狱里,她有的是法子折磨四贞,没想到,这羊肉没吃到口,倒惹了自己一身骚。 她没想到四贞竟然会先下手为强,脖颈上那尖锐冰凉之物令多兰害怕地浑身绷紧,她强装镇定斥道:“孔四贞,你想干什么?放开我,有话好好说!” “我可信不过你。”四贞淡淡地说。 “住手!放了多兰格格,要不然,我就要了她们的性命!”缐玉玄心急如焚,双眼赤红死瞪着四贞。 要不是知道孙延龄带兵去了祈城那边,他也不敢接这趟差事,但眼下的情形,令缐玉玄胆寒,不知自己这边能有几分胜算。 光是看到四贞双眸冷芒绽射,杀气森森的模样,他就觉得,自己从前真是低估了这位看似温婉和气的女子:她真不是只凭着祖荫回到广西来的,再联想到从前见识过四贞那手出神入化的箭法,缐玉玄有些后悔自己这次急功冒进了。 但他硬着头皮喊手下人把老夫人他们拿下,好用以威胁四贞。 老夫人和梅姨娘几个大呼小叫的喊救命,画眉和喜鹊与兵丁缠斗起来,一时间,屋里乒乒乓乓的刀剑作响,吓得多兰和老夫人几个惊慌失措,生怕刀剑无眼,会砍到自个的身上。 “我劝说你们别轻举妄动,这毕竟是定南王府,你以为,挟持了她们,就能走的出去吗?”看着缐玉玄手忙脚乱让手下拿住老夫人等人,四贞平静地说。 见缐玉玄不信,四贞轻轻扬声:“表哥——” 随着她的话音落地,白彦松从外头带着人马进来,将缐玉玄等人团团围住。 多兰从那把冰凉的匕首抵在她的脖颈,就已经吓得花容失色,她战战兢兢地说:“孔四贞,你这样,是要反了吗?” 四贞噗呲一笑:“多兰,你好大的脸!你假传圣旨,擅自私捕我,我这不过是自保,这和造反有什么联系?你别往自个脸上贴金了。没错,你是皇室宗亲,可是,你并不是皇上,相反,你假传圣旨,倒有谋权篡位之嫌,就算我此时将你杀了,那也是清君侧,为皇家除害。” 多兰哆哆嗦嗦地说:你敢?你好大的胆子……” 话音未落,她就感觉到自己的脖子一凉,吓得多兰惊叫起来。 多兰急了:“你想怎么样?” “那要看你想怎么样。”四贞轻笑,神情悠闲自得,仿若她在与多兰闲谈说笑一般,但多兰却明白,若是自个敢再进一步的话,四贞绝对会毫不犹豫地下杀手。 “让他们丢了手里的兵器,我就放了你,不然,这匕首沉得很,拿久了,我还真不敢说会不会失手伤着你多兰格格。”四贞在她耳边低声笑道。 多兰恶狠狠地说:“你敢!你若伤我半分,母亲定会让皇祖母将你千刀万剐!” “你大可试试看!”四贞轻笑,语气里有种快意恩仇的洒脱,“即使是那样,你也先我去见阎王爷了。” “你——”多兰急得面红耳赤,但她害怕缐玉玄所率兵将若是丢了兵器,四贞又出尔反尔,故而迟迟不肯下令。 四贞看破了她的心思,不屑地说:“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不像你,爱做那些魑魅魍魉的阴私勾当,我孔四贞说话算话,一诺千金。” 她看向缐玉玄,冷声道:“咱们大清的兵将,刀剑应该对着那些侵我国土,掳掠奸淫的外贼,没想到,缐世伯一世清明,却生了你这么个利欲熏心的儿子,只知道争权夺利,全然不顾百姓死活,如今白莲教兴起,愚弄乡民,借着教徒兴风作浪,你们不去清查那些人,倒为一己私利构陷于我,不觉得惭愧吗?” 缐玉玄听得恼羞不已,咬牙切齿,恨不能堵了四贞的嘴。 感觉到脖颈上的匕首往下压了压,多兰吓得大叫起来:“你们,快,快扔了兵器——” 缐玉玄犹豫了片刻,多兰就看着他恶狠狠地喊:“缐玉玄,快叫他们扔了兵器,你想本格格死吗?” 缐玉玄沉声吩咐他那些手下:“都把兵器丢在地上。” 见他们丢了兵器,老夫人朝四贞这边扑了过来,像是吓得要找庇护的模样,画眉适时扶住了她,将她半挟半让地扶到一边太师椅上坐下,低声道:“老夫人,您且坐着歇歇,公主和格格的事情,让她们自己解决。” 梅姨娘则在一个丫鬟的搀扶下,扑到老夫人膝下,低声抽泣起来。 感觉到自己脖颈上的匕首挪开了,多兰定了定心神,由她的丫鬟扶着,理了理衣衫,对缐玉玄没好气地说:“我们走——” 四贞轻笑:“多兰你慢走,恕不远送。” 听到四贞话语里的讥讽之意,多兰回步转身,恨恨地说:“你以后走路还要小心一点,别以为你在定藩,京里就鞭长莫及,有本事你就走哪都带着人,要不然……”话未说完,但话语里满是威胁之意,脸上则多了些许阴狠凶煞之气。 四贞则轻声笑了笑,微微抬起头,嘴角亦挑起一抹若隐若现的冰冷,缓缓说道:“听多兰格格这话的意思,是打算在我定藩长居了?那你该明白,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定藩既然是我父王的封地,我在这儿,若是连自保都不成,岂不是笑话?倒是多兰格格要小心,多行夜路必遇鬼,小心,别坏事做多了,害人终害己!” 多兰脸色微变,却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抬高下颌,眼中闪着一丝阴冷,然后转身朝门外走去。 回到府衙自己的住所,多兰格格面色铁青,重重地将茶盏搁在桌上:“孔四贞那贱婢肯定会去告状,我倒要看看皇上会不会为了一个外人质问我,给她讨说法。” “格格……是不是有些麻烦?”看她脸色不对,护送她回去的缐玉玄忍不住低声问道。 “有什么麻烦!行了,你回去吧,有什么事,我再叫人找你。”多兰格格不耐烦地说,话语里却透出些心虚,端起那盏先前搁下的茶,手都微微抖着,想到临走前四贞所说的话,还有那冷冷的眼神,她的确有些担忧。 “什么?”待几日后,缐国安听到些动静,再听了儿子缐玉玄遮遮掩掩的讲述时,顿时面色大变,“你,你这个孽畜,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教唆多兰格格去做那等蠢事?” 缐玉玄被父亲劈头盖脸的一骂,脸上就带出些不忿:“虽说这定藩是孔家的,可当年若不是父亲浴血奋战抢了回来,这地方,还在南明的手里呢。凭什么咱们栽了树,让孔四贞那个毛丫头来摘桃子?还有那个孙延龄,他算什么东西?一介武夫而已,就仗着娶了孔四贞,竟然做上了广西将军……” “父亲,您对孔家忠心不二,卖命给他们,难不成,我们缐家,就该世世代代都被他孔家欺在头上吗?又不是我一个人不服她,马提督,王参领……那些老将们,不服他们夫妻的多了,我这一次,不过是帮着多兰格格,查一查他孔家纵奴行凶之事,怎么就错了……” “胡闹,那行刺之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都没闹清楚,就想构陷公主,简直是荒谬!京里头已经传消息过来了,那杀手和孔家没有半点关系,据说是他虽是孔家的家生子,但早就脱了奴籍,在那户部尚书马迩赛的府中做事,细究起来,竟是鳌中堂底下几个人自己起的争执,皇上已经让钦差大人准备返京,这个时候,你们还整出这么一档事,君心难测,谁知道皇上那里会如何处置?你真是,真是气死为父了!”缐国安竖眉喝斥儿子。 “父亲,父亲救我!”缐玉玄立马跪倒在地,对着缐国安痛哭流涕,“孩儿也只是听了那些个幕僚的建议,觉得这是咱们效忠皇上的好机会,孩儿是一片忠心,为了定藩好啊,父亲,您可千万要求我……” “这事,全看公主那边怎么做……”缐国安如何不知自己这个儿子在想什么,只是对孔家再忠心,他也不能弃自个的儿子不顾,半晌,他抚着手掌慢慢说道,“为父也猜不透她会做什么……只得拼着这张老脸,为你去求求情……只是多兰格格那边,你再莫要与她走近了。” 第207章 纠缠 ?桂林山水甲天下,桂林很美,夏日的桂林尤其美。 到了夏日,树木越发葱郁,漫山遍野,山山水水,整个都绿了,绿的明亮,绿的油润。雨后的桂林,枝条上挂着的水珠,衬着绿,就像一颗颗小小的绿宝石,绿宝石里,有着翠山丽水,就连清晨的白雾,都带着青色的秀丽,入目的景色入入都是水墨画,水天一色,山水尽显,透出清澄、透着清亮。 新绿、嫩绿、浅绿、翠绿,深绿、暗绿、明绿,亮绿,鲜绿、葱绿、草绿、墨绿,绿草如茵,枝叶苍翠,到处都是绿绿油油的,却丝毫不显浑浊,反而层次分明,远远望去,就像天地成了用绿宝石做成的镜子,反射万千光影,地上的草,天上的云,山上的树,树上的鸟,船上的人都眉眼清奇,格外秀丽。 漓江之上,四贞从船舱内走出来。 她这次是奉了皇上的密旨进京的,虽说班布尔善行刺之事已经查明与孔家无关,但皇上和太皇太后近日有了撤藩的打算,为保稳妥,就打算先探探和皇家最为亲近的定藩口风。 她穿着一身男装,秀发辫成一条长辫垂在脑后,头上戴着一顶瓜皮小帽,穿着一般绛紫色夏衫,普普通通没什么装饰,却因上佳的做工,看上去格外敷贴,而她的人,清丽飞扬中带着英气勃勃,有种亦雌亦雄的美。 “公主可是嫌闷?船路是这样,漓江这段风景算是美的,遇进那两岸荒芜的,才叫人心焦。好在,等到了武汉,上驿路,咱们的行程就能快很多。”正在甲板上,倚着船栏看风景的钦差杜大人见四贞出来,拱手施礼,笑着道。 陪着杜大人的几个官员见了四贞,也连忙施礼问候。 “多兰格格到哪里了?”四贞问道。 杜大人笑了笑道:“格格走陆路,日夜兼程,昨个就到长沙府了。” “她跑得可够快的,这是怕我先进了京,她落不了好吗?我还以为她真要长留桂林,和我来个针尖对麦芒呢!”四贞淡然一笑道,话语里听不出半点讥讽之意,仿佛她说这些话,只是为了开个玩笑。 “看来多兰格格在桂林颇受了些惊吓,其实卑职之前劝过她,说公主纵然为了和睦,也会将那事瞒下的。”杜钦差话语间,试探着四贞的反应。 四贞狡黠地笑了笑,并未说她会对多兰怎么样。 夜幕降下来时,长沙府临水最近的驿站里灯火通明,四贞住在正房,杜钦差等官员住在前院,因随行的车马仆从太多,驿站里住不下,所以大多数都还留在了船上。 他们将在这里歇息两天,补给船上的供养,再后再顺水北下。 因为旅途劳累,官员们在四贞安置妥当后就告辞了,长沙府正式的宴请安排在第二天。 宴请的席上,四贞看到了多兰。 长沙府城的官员并不知道她们之间生有嫌隙,只道都是皇亲国戚,所以一同宴请,一并巴结。 看到主座的四贞,多兰先是微微一怔,而后眼中满是欢喜,就好像他们之间的纷争从未有过。 “多兰,这一路鞍马劳顿,你还习惯吗?”四贞含笑问道,完全是长辈的架势。 “不习惯,骑马真是很辛苦,所以我想剩下的路,和贞姨您一道坐船,就不知道你船上还有没有多的位置?”多兰转了转眼睛,笑嘻嘻问道。 因是长沙府城的正式宴请,两个人都穿着正装,多兰的位份是和硕格格,四贞是和硕公主,两个人身穿的吉服比较相似,区别只在细节上,比如和硕公主的吉服是绣五爪金龙四团,前后正龙,两肩行龙,和硕格格则是服用翟鸟四团龙补、五爪龙缎,和硕公主的冠顶是顶镂金二层,饰东珠十颗,上衔红宝石,和硕格格则要少两颗东珠…… 两个人都是好相貌,只是多兰的脸稍宽,骨架大些,颧骨略高,看着就有些寡薄,而四贞举止行容,更为端方大气,就令众人在心里暗生感叹:这公主和郡主,到底还是有区别的。 听到多兰所说,四贞的嘴角弯了弯:“那要看多兰你打算带了多少人马,多少行装上船,我这次也是搭杜大人的顺风船,所以行装从简,倒还好,若是要将你那些个人马和行李全装在船上,只怕是不够。” “行李那些,可以让他们走陆路,我带少许随身服侍的人随你们坐船就行,反正缺什么,问贞姨借就是,想来,您不会不管我这个侄女的,对吧?至于护卫,有贞姨在,肯定是一路太太平平的,什么都不用怕。”多兰笑的一派天真,口口声声叫四贞为姨,强调自己的年轻。 一旁坐着的杜钦差皱了皱眉。 这次宴请虽然两位皇亲都很尊贵,但毕竟是以四贞为主,多兰却一个劲地谈及私人私事,言语中还对四贞多有挤兑,这不是前事未清,又起风波嘛? 杜钦差就借着和长沙当地的官员寒暄,离她们远了些,免得这姨侄俩冲突起来,波及到他。 虽说是个钦差,但这两位,他可一个也得罪不起。 “你都打算好了,那就明日傍晚,随我们上道走水路吧。”四贞绝不相信多兰是临时起意,但在江水之上,船上的人手又以她这边为主,她不信多兰能掀起什么大浪来,也不怕她纠缠不休,索性含笑点头答应下来。 像是没想到四贞会同意,多兰愣了愣,方才道:“你真愿意带着我一道走吗?” “这有什么不愿意的?只要你自个不嫌委屈,毕竟不像带着自己的人手那般便利。”四贞淡然一笑,“好在,到了武汉府,咱们就能上岸换成车马,命你的人,在那里等着即可。” 应了一声,多兰心里就翻江倒海的思量起来. 陷害孔四贞她不是没想过,只是在定藩的时候,真像四贞所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她根本没找到机会,这次上京,还要担心万一四贞将那日她构陷的事呈上去,皇上那边责问……所以她一定要想个法子,先下手为强。 无疑,一路同行,是个好机会,就算没机会下手,也能探探孔四贞的口风。 这次见面,孔四贞若无其事的模样,意味着什么?是想稳住她,还是真的不介意了? 恐怕只是因为有外人在,所以要做戏给大家看吧,显示她孔四贞已经真正融入了爱新觉罗的皇室。 多兰暗自撇了撇嘴,然后笑盈盈地向四贞打听一路上的风土人情,时不时发出一两声赞叹,让外人看着,这两姨侄,虽不是亲的,却比亲姨侄还要亲密似的。 “格格,你们别光顾着说话,还请多用一些,这些菜肴都是我们长沙有名的,因为怕你们吃着辣,特意吩咐厨子少加了一些辣椒,若是吃不习惯,下官就让他们重新做些江南和京城口味的食物上来……”长沙府的官员招呼道。 “不用不用,既然是到长沙来,当然要吃你们本地的特色菜肴才地道。” 多兰笑嘻嘻的说,看着四贞被辣得雪雪呼气,暗自偷笑。 四贞含笑浅饮了口茶,夹了一筷鲜香软嫩、辣味十足的东安子鸡。 第二天一早,四贞的住处还安安静静的,多兰就带着她的车马和人过来了。 亮出身份,多兰一路畅通无阻进驿站专供官吏们住的院子,但在后院的门前她被拦住了。 拦住她的是白彦松。 “公主还没起身,请格格到前厅稍侯。”白彦松恭敬但没什么表情地说道。 多兰却并没有立刻走开,而是看了看白彦松道:“白参领的身手很好啊,人也长得俊,听说,你是贞姨的表哥?你们从小是一道长大的吗?青梅竹马啊!你这次陪着贞姨上京,孙额驸不会吃醋吗?” 白彦松只“嗯”了一声,再无二话。 “你这是什么态度,为何不回答本格格的问话?”多兰傲慢地说。 白彦松笑了,仍然不失恭敬地回答:“格格若是问公事,属下自然百问百答,只是您问的都是私事,属下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和着你这意思,是我问的不对了?”多兰柳眉横竖。 “属下不敢!”白彦松拱手躬身低头,却仍没有回答多兰先前的问话。 多兰正欲开口。 “多兰格格,您就别为难白参领了,他这个人一向木讷,平日里不多话的。”杜钦差走了过来,给白彦松解围,“下官瞧着,您带的那些行李,还有二十多个仆众,恐怕在船上安排不下,所以过来给您说一声,看能不能减一减。” “减什么减?本格格这已经带得很少了,再减,上了船,我穿什么吃什么?你们那些个东西,我可用不惯,那二十来个人,都是侍候我吃穿用度的,减了她们,你们侍候本格格嘛?”多兰把气撒在了杜钦差的头上。 杜钦差虽然是个软和人,听闻多兰的喝骂,脸上也有些不愉,他沉声道:“行李过多,船就跑不快,而且,真是没那么多的舱位了,**个人,下官还能安排,若是再多船舱不够,真是挤不下。” 多兰手一扬,指着白彦松道:“那就让他和他的人马都下船,走陆路,给本格格腾地方。” 第208章 迷香 “这,这恐怕不妥!”杜钦差抹了把汗说。 “有什么不行的,就照本格格说的办,你快点去重新安排。”多兰倨傲地扬起下巴。 “不行!”院里传来了四贞带着些冷意的声音,“白参领和他带的人马,是护卫我上京的,若是他下了船,我的安危不说,就是多兰你上了船,遇上水匪什么的,恐怕也难以平安到京,他不能下船。你昨个不是说了大部分行李和人马都走陆路。不怕委屈吗?怎么这过了一夜,就变了腔调?实在不行,你还是陆路走吧,免得上船你觉得挤了,我们也没了宽裕。” 看到四贞娉娉袅袅地走了出来,多兰立马换了笑脸:“我就是那么一说,既然如此,我就让她们回去些人,把行李也带些回去,从陆路走,贞姨,可说好了,这一路我要和你同吃同住,短了什么用的,就从你那儿先借着。” 听多兰再次强调这个,四贞起了疑心,淡然笑道:“你那些行装,就是再减,也短不了你的用度,至于吃喝,在船上我和杜大人他们所用都是一样的,你若是习惯,一起用就是,不习惯,就将你的厨娘带上两个,反正我那条船上的厨房,用的时候不多。” 多兰一听,笑嘻嘻道:“那我带上一个厨娘,若是需要打下手,就找船上的,免得人太多,船上住不下。” 她对着杜钦差和白彦松略福了福身:“刚才和两位开个玩笑,切莫放在心上。” 见多兰如此说,白彦松回了句“不敢”,倒是杜钦差吁了一口气说:“格格,这一路同行,您可再别这么吓我们,不然,下官只怕没到京城,就让您吓出病来了。” “杜大人,就你这身体,可得练练,皇上常派你差事,身体不行怎么成?你看我们满人和蒙古的儿郎,从没听说有谁被三言两句给吓坏的,你这得练。”多兰仍然笑嘻嘻的,却把杜钦差说出一身冷汗。 防盗模式:https:阅读完整章节 阅读模式:请查看原网页 《孔四贞传奇》第208章 迷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09章 谋划 被鳌拜这一激,已过而立之年的常舒就像个毛头小伙子似的,朝外廷和内宫相接的乾清门走过去。 远远地,他就看到从甬道上走过来的四贞。 细腰、长腿,即使是厚重的冬装,也遮掩不住她苗条的身姿,虽然已经是二十七八岁的妇人,看上去依旧如少女般婀娜。 就连那样貌,也好像被时光定格了一般,仍然是眉如春山,眼似秋水,仔细看,还是有差别的,似一朵花开到最繁盛的时候,多了成熟的风韵,看上去更加迷人。 常舒府里的美人不少,府外的美人也很多,他是在美人窝里长大,又是夜夜都在花下眠的浪子,饶是见惯美人,看到四贞清丽的面孔,端方的姿态,心还是忍不住猛跳了几下。 他的脸上荡开了笑,离四贞还有数步之遥,就招呼道:“妹妹回来了?” 四贞没说话,略福了福,就准备绕过他进内宫。 “妹妹还是那么好看,那桂林的山水就是养人,七哥瞧着你这模样,竟和从前一样的美。”常舒自顾自笑眯眯地说,却伸出了手伴住四贞的去路。 四贞皱了皱眉。 引四贞进宫的小太监硬着头皮道:“镇国将军,太皇太后和皇上还等着见四贞公主呢。” 常舒一听,就接着小太监的话道:“妹妹要去母后那里啊?这次回来,还走吗?” “自是要走的。”四贞语气平平。 即使如此,她的声音落在常舒耳中,也如同仙音般婉转悦耳,脸上的笑就更浓了。 “可我不舍得妹妹再远去,妹妹留下可好?”他说得情深款款,“我对妹妹的一片心意,妹妹是知道的。原以为隔了这么些年,能够搁下,不曾想,再见到妹妹,我这心里还是搁不下,真像那诗句里说的‘相思阻音息,结梦感离居。’妹妹你走后,七哥我时时惦记着你,好容易回来了,就别再走了,留在这紫禁城里,咱们也好团聚。” 四贞啼笑皆非。 她是知道顺治爷的这位七哥,一向爱吃喝玩乐,对于漂亮的女子,有股子不合时宜的痴傻劲,当年在紫禁城里,为了求娶于她,也闹腾过几回,在她出嫁时,还执意要以哥哥的身份背她上轿,虽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辈,惹上了却甚是麻烦。 如今常舒已经是三十一二的人了,倒学戏本上那些小书生对着她掉些酸文,显然,又犯病了。 四贞正想着要如何摆脱,有脚步声从内宫急急地走了出来。 “阿贞,阿贞。” 塔尔玛喊道,一脸惶惶地冲过来,将四贞掩在身后。 “你该叫她姨,怎么能叫名字呢?没规矩。”常舒除了对上他喜欢的漂亮女子会犯花痴,其他时候还是比较正常的,听见塔尔玛的称呼,板起脸教训道。 塔尔玛是豪格的女儿,因为旧日和四贞有同窗之谊,所以一直那么称呼,说起来,常舒算是她的七叔,教训她合情合理。 听了常舒所说,塔尔玛带着几分怯怯,不情不愿地福礼道:“七皇叔,皇祖母问贞姨怎么还没到呢,您就别拦着了。贞姨若是冲撞了您,回头再让她给您赔罪。” 四贞再度皱眉:“我没冲撞七哥,是他要拦着我说话的。” 塔尔玛抬头朝她挤了挤眼睛:“你别说话,眼下进宫要紧。忍一时海阔天空,退一步风平浪静。快进去吧,再等下去,皇祖母又该派其他人出来找了。” 然后,她转身对常舒说道,“七皇叔,您让一让吧,贞姨是太皇太后和皇上特意请回来的,可不敢让他们久等。” “哎呀,仗着母后宠爱就可以对兄长不敬吗?正好,我也进宫给母后请安去!”常舒喊道。 “七皇叔,皇祖母今日就想见贞姨,您别扫了皇祖母的兴致。”塔尔玛温声劝说。 常舒哦了声,放下了手,往旁边让了两步,目光在四贞身上转来转去,笑着道:“叫我让也可以,但要先说好,妹妹刚才冲撞了我,打算怎么赔罪?” “七哥说笑了,我哪敢得罪你这位镇国将军……”四贞沉下脸,准备迈步进宫。 塔尔玛拦住她。 “七皇叔,我替贞姨给你赔个不是。”她施礼道,“眼下我们赶着进宫,回头出来了,再给七皇叔压惊。” “那,说好了啊,我在得月楼等你们,点最好的酒菜,上最红的歌舞,等着你们。”常舒一听,乐呵呵地笑道,末了,他还看着塔尔玛补了一句,“若是你贞姨没来,可别怪七叔不讲情面。” 此言一出,塔尔玛面色有些发白,但她仍强笑道:“好啊,只是我们现在要赶去见太皇太后。待出宫……” 四贞黛眉轻扬,看着塔尔玛冷声道:“你说什么呢?你答应了,我可没答应,要去你去,我不去。”。 说罢,四贞甩开她,朝乾清宫内门疾步走去。 “阿贞还是那个爆脾气,七皇叔,你别急,等我再劝说劝说,你等着啊。”塔尔玛朝常舒歉意一笑,迈步追了过去。 视线最后在谢柔嘉身上停顿下才收回,抬脚向内走去。 常舒摸着下巴,唇角扬笑:“塔尔玛搞什么名堂?不管了,即然她肯帮我,我就等着。” 塔尔玛带着四贞进了慈宁宫,太皇太后和皇上都已经在内殿里端坐,见了四贞,嘘寒问暖之后,太皇太后就让塔尔玛退了出去,还遣了身边的人都出去,只留苏麻喇在身边侍候。 四贞见偌大的内殿里只有他们四个人,虽然有些疑惑,却知这次召她进京,定是有要紧事了,静静地等着太皇太后开口。 谁知打破沉寂的,竟然是玄烨,他脸上透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一开口就如惊雷般,震得四贞发愣:“贞姑姑,那鳌拜擅权乱国,权倾朝野,朕已经无法容忍,意欲将他拿下,你可有什么法子?” 四贞愣了半响,方道:“皇上,鳌中堂昔年从龙入关,功勋卓著,朝野侧目,眼下虽然满朝都知他桀骜不驯,有凌主之势,应该革职严办,但如今兵部由他掌着,他手头要兵有兵,要人有人,再加上大内侍卫自飞扬古他们出了事后,多已调换成了他的人手,此事必须慎重考虑,以免一个不好打草惊蛇,反倒为他所制,贻害到母后和皇上。”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道:“这些情况,皇上和哀家何尝不知!只是索尼死后,这满朝就没有能够辖制于他的人了,先前他还算好,纵然跋扈自恣,也有个分寸,如今却越发没了王法,皇上虽然亲政一年多,可朝政大权仍然把持在他的手里。我们祖孙能够依赖的人不多,所以才调了阿贞你回来,想你一身武艺,总有些法子,不然,这般君不君臣不臣的下去,只怕他野心兹长,将来更不好收拾。” 四贞想了想道:“母后说的是,鳌中堂从前虽有功,如今却有罪,早除了比晚除对国有利,只是他天生神力,出入身边都有人跟着,寻常人根本近不了身,要如何才能不露声色,将他拿下呢?” “正因如此,所以才召你回来!”太皇太后接过话头道,“鳌拜势力太大,如在外廷逮问,容易激起事端。哀家的意思,你当年帮皇上寻的那些个伴当,如今正好用上,这两年,皇上经常和他们布库(扑击、摔跤)之戏,即使是大臣入奏时也不回避,那鳌拜还以为皇上年轻贪恋嬉戏,性子懦弱,不以为意,越发肆无忌惮……” 太皇太后露出老谋深算的笑容:“正好,我们就借这事诱他入局,鳌拜好大喜功,为人虽然谨慎,却十分刚愎自用,加之这大内到处都是他的耳目,自然会放松警惕,未尝不能一扑即中。只是哀家担心,光是那些伴当,还不足以将他拿下,所以需要你助一臂之力!现如今,哀家和皇上信任之人,能够在武艺上与他较量一二的,也只有你了。” 四贞一听,这是以命相搏的事情啊!但这事根本容不得她推托,在鳌拜的眼中,她和太皇太后、皇上就是一边的,鳌拜若是不除,她早晚还会遇上在桂林的那种刺杀,再被人诬陷纵仆行凶,她躲得过一回,躲不过十回,唯有除了鳌拜,才能永除后患。 起身跪倒在地,四贞神情凝重地说:“蒙母后和皇上信任,四贞万死不辞,定将竭尽钝驽之力,为母后和皇上除奸铲恶。” 太皇太后露出笑容,连忙让苏麻喇将四贞扶起,笑着道:“此事咱们娘几个,好好筹划筹划,务必做到万无一失,保证你全身而退。” 玄烨也松了口气道:“贞姑姑,有你出马,朕就安心多了。原本,朕是打算请你师傅齐娘子进宫呢,但母后说,齐娘子一个外人进了宫,被鳌拜看到,定会起疑心,倒是贞姑姑你进宫来给母后贺千秋寿诞,不显山不露水的,可以给他来个出乎意料……” 四贞有些担心地说:“这离母后二月初八的寿诞没多少日子了,恐怕来不及做准备,再一个,拿下他以后,总要给朝臣们交待,皇上可想好了如何安排?” 第210章 得月 太皇太后听了四贞所问,眼中露出嘉许之色:“阿贞考虑甚是周详,因为先前不知你这边如何,所以并未与其他人商量。外廷那边,苏克萨哈与他一向不对路,又是顺治爷定下的四大辅臣之一,说话颇有几分分量,可以倚重,还有康郡王杰书,有大将之材,你这边定了,哀家和皇上会与他们商议后续要如何做才更妥当。” 顿了顿,太皇太后道:“至于准备不足之事,并不需要在哀家的寿辰上动手,等过了寿诞,哀家会称病不起,将你留在宫中侍疾,这样便可打消他的疑心,等待时机行事。” 四贞一听,这样一来,自己怕是要在京中滞留个半年一载了,好在这次入京,她带了承泽一道,倒不用挂念儿子,只是想着孙延龄在桂林,夫妻俩这一回分开,前前后后算上路程,差不多又有一年多,自成婚以来,两人总是聚少离多,有点无奈。 太皇太后是过来人,如何不知四贞心头所想,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哀家也知道,这样一来,就令你们夫妻又要久别,只是这事离不得你,桂林那边,你们才立稳脚,若是召额驸一道进京,只怕会给他人可趁之机,只好让你俩劳燕分飞,哀家给你保证,此事一了,立刻送你返回广西,夫妻团聚。你放心,孙延龄他在广西不敢乱来,若是他有别的女人,哀家第一个为你做主。” 一听太皇太后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四贞自然不好再叫苦,她笑了笑道:“看母后说的,我们又不是那少年夫妻,这么多年了,哪里至于担心额驸爷那个,只是想着承泽会许久见不到他父亲,怕是要哭闹,不知怎么哄他,故而有些无奈罢了。” “承泽快五岁了吧?下回进宫,把哀家的乖孙子带进来给哀家瞧瞧,宫里的玩艺多,兴许他就玩忘了。”太皇太后笑眯眯道。 玄烨也说:“朕记得离京的时候,承泽才刚刚会走,粉雕玉琢的,倒像是菩萨身边的金童一般,贞姑姑以后带他常到宫里来玩,七弟隆禧不到八岁,两人可以做个伴。” 四贞自是应了,又陪着说了会闲话,方才告辞。 出去之后,见塔尔玛竟然还等在外殿,四贞不由觉得奇怪。 见她出来,塔尔玛搁下手里的茶,起身笑道:“阿贞你出来啦?皇祖母这是要把几年的话都说尽吗?竟然留了你这许久。” 虽然昔年和建宁、塔尔玛、阿兰朵几个一道读书研习女红,塔尔玛还教了她不少满文,但因为塔尔玛曾派人盯着孙延龄,事后又不曾交待一言半语,四贞对她始终有些疏离,虽见塔尔玛问得亲切,也不过是淡淡一笑答道:“主要是皇上要问定藩那边的情形,所以呆得时间长了些,母后那里,主要是说些家常,没什么要紧事。” 如果只是这些,为何要到慈宁宫里来问,还避着人?塔尔玛心里虽然不信四贞所说,但她知道追问不出什么,就转移了话题道:“那咱们这就出宫去得月楼吧。” “到得月楼做什么?”四贞问出口后,方才想起乾清门前的事,脸色就变了几分,“要去你去,我可不曾答应什么。” “阿贞,你也知道七皇叔是个痴人,你若不和他当面说个清楚,只怕又会像从前似的闹开,那会儿,有顺治爷压着,他还不敢怎么样。难不成,你想为了这点事,让皇祖母出面吗?” 见四贞犹豫,塔尔玛又劝说道:“皇祖母如今年事已高,咱们能不让她操心的事,最好还是不要让她操心。” 四贞想了想:“好吧,不过我要先去慈仁宫给太后请安,你要执意如此,且等着吧。” 说完,四贞施施然走了,留下塔尔玛站在那里,脸色阴晴不定。 若不是因为她受人钱财,才不愿意趟这次混水。 等到四贞从慈仁宫出来,已经过了午时,塔尔玛却不敢抱怨,只催着四贞快些往得月楼去。 四贞却不紧不慢,非说自个的衣服脏了,回府换了一身才肯前往。 常舒在得月楼点好了酒菜,叫了歌舞,却始终不见人来,心中十分不快,等听到四贞说因为太后留膳,她在宫里已经用过时,更是觉得自己受了轻视。 他再怎么不济,也是当朝的七皇叔,所忌惮的不过几人而已,何曾被人这么怠慢过?心里怒气顿起。 可看到四贞歉意的笑容,他的怒气又奇异地平息下来。 四贞此时换掉了进宫的吉服,刻金的大红鹤氅下,穿了见客的宝蓝色宝瓶妆花褙子,领口都镶着白色的凤毛,里面是件金如意云纹缎袄的旗装,双髻松挽,小两把头上配着白玉簪和珠花,整个人也像白玉兰一般柔软娇嫩,明眸雪肤,一双如远黛般的秀眉微扬,面如莲蓉,令人见之忘俗。 常舒虽然仍沉着脸,口气却并不恼怒,“给人赔罪,却如此怠慢,难不成,等会我吃你看吗?既如此,这顿饭你请,你进京银子带足了没有?要不,我先替你垫上?” 话越说他的和气越和缓。 得月楼的饭菜,在京城里数一数二的贵,四贞这模样,真不像随身会带着银子的。 听常舒语气和顺,四贞盈盈一笑,“我虽用过膳了,但得月楼的好酒好菜,怎么也得吃几口。再说了,我虽没有银子,塔尔玛有啊,依我俩的交情,她自是愿意帮着垫付,是不是,塔尔玛?” 塔尔玛郁闷了,但这会儿她若是说和四贞的交情不够,恐怕就不能再坐下去,只好挤出几分笑容道:“阿贞尽管安心坐着,七皇叔不是那般小气之人,他说了请咱们,自然是要会账的,万一真不成,我的府邸离这近,让下人回去取了就是。” 常舒一听四贞还肯再吃几口,心里已经乐开了花,早就不把谁付账放在心上,再一个,他是男人,本没有让女人付账的道理,刚才那么说,不过是因为等得太久,心中不快,宣泄的一点怒气。 他乐颠颠请人给四贞看座,还轻言轻语道:“有七哥在,怎么可能让你会账,不过开个玩笑罢了,妹妹平日喝什么茶?冬日里用些普洱吧,性温,去寒,暖胃,冬季饮之,可补益身体,善蓄阳气,生热暖腹,对女子最是适宜不过。” 四贞笑意不改,话语却冷了下来,“七哥不用拿那对其他女子的手法待我,你我兄妹,就平平常常的吃顿饭,不用如此刻意,免得落在外人眼里,还道咱们皇家的人不守规矩。” 常舒脸上的肥肉颤了颤,略有些尴尬地说:“不过问妹妹喝什么茶,哪里就不守规矩了?” 塔尔玛见势解围道:“七皇叔不问问我喝什么茶吗?” 常舒没好气地说:“你难道不是女子?自然是红茶一类的适宜些。丁香,让他们泡一壶上好的普洱来——” 然后他又对塔尔玛道:“听闻你的茶道甚好,不如,你去帮着选选普洱?还有酒菜,看着有什么不喜欢的,换一换。乖,把你贞姨招呼好了,你七叔后头,自会好好谢你。” 塔尔玛想着常舒这是要单独和四贞呆一会,就抿嘴笑了笑,亲热地对四贞说:“阿贞,你陪七皇叔坐一会,我挑好了就过来。” “丁香,好好侍候着。” 立在常舒身边的丁香听闻吩咐,低低应了一声,同塔尔玛和她的丫鬟出了包厢。 看着常舒一挥手,他身后立着的另一个丫鬟也退了出去,四贞使了个眼色,陪着她蓝鹊就走到了包厢的外间。 见旁边已经没人,四贞笑了笑:“别的男主子,随身侍候的都是小厮或者随从,七哥倒好,尽用的是丫鬟们!知道的,说你是风流倜傥,不知道的,还道你这位镇国将军成天爱在脂粉堆里打滚呢!” 常舒虽然爱犯花痴,却也不是不知好坏,知道四贞这是婉言在提醒他别因红粉帐中混久了,消磨斗志。 这个镇国将军,常舒得来固然有他是皇亲国戚的原因,但在没被酒色掏空前,他的身体只是壮硕而不肥胖,舞枪弄棒也曾是一把好手,所以听到四贞所说,就有些惆怅。 他看向四贞:乌黑秀挺的眉,两只杏眼黑白分明,犹如天之日月,清朗明贵,挺直的鼻梁,厚薄均净的嘴唇,都显示她是个重情重谊之人,只唇边那抹冷淡的笑意,显得有些疏离。 常舒苦笑了一下:“在妹妹的心里,定然当你七哥是酒色之辈了?可有谁知道,你七哥心里苦哇!” 如今的朝廷,连皇上都要对鳌拜及其党羽退让三分,常舒这样一个挂着镇国将军名目的闲散皇亲,要么和鳌拜同流合污,要么被排挤,常舒选了第三条路,留恋酒色,自暴自弃,也令别人对他再无忌惮之心,自然不需拉拢也不会排挤。 四贞的笑意真了三分:“七哥,若是让你和那受灾的难民一般,饿上几天,你就没那么多苦了,和那些吃不饱饭的人相比,你那点苦算什么?好男儿志在四方,保家卫国,七哥你原不是酒囊饭袋之徒,干嘛要把自己说得如此不堪?” 常舒一听,声音压低不少:“妹妹这会知道我执意要见你的意思了?” 第211章 发病 四贞笑了笑:“原本不知道,以为七哥又犯混,但你找借口让塔尔玛出去,我就明白了几分。” 常舒再荒唐,毕竟不是毛头小伙,不可能那么冲动,再对她有念想,也不可能做出有伤人伦之事,所以四贞猜想,除了想说说家常、离别之情外,她这位义兄,可能是有其他事情,急着找她,为掩人耳目,才做出一副急色之相。 “妹妹果然聪慧。”常舒赞道,“七哥这次找你,确实是有要事。”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你也知道那位把皇上压制的有多厉害,我们爱新觉罗的天下,都快成他的了,七哥虽然不肖,也是太祖太宗的子孙,岂能坐视不理?但你七哥是个废物,所以想找妹妹商量商量,你武艺超群,又掌管着定藩的兵马,若是……” 不等常舒说完,四贞就打断了他,似笑非笑道:“七哥为何敢如此信我?你就不怕,我回头把你卖了吗?” 常舒愣了愣,方才笑道:“妹妹说笑了,你是母后的义女,投向那一方能得什么好?还能尊荣胜过现在不成?咱们和母后,和皇上自然都是绑在一处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怎么会不信任妹妹?” 四贞朝门口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说起来,塔尔玛和你才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亲呢,怎么,七哥倒不信她,要让她出去?” 常舒嘿嘿一笑,摸了摸脑袋上的东珠:“我也不知为何,就觉得她不像你这么实诚,靠不住。妹妹,你别担心,七哥真是有心和你联手,不是借这个事接近你。虽然我对你确实有爱慕之情,但咱们现在不是都大了嘛,我知道分寸,不会对妹妹无礼的,你只管放心。” 想到太皇太后所说,四贞心念一动,但她仍然谨慎地说:“这事,须得从长计议,左右有皇上和太皇太后呢,咱们急什么?” 常舒变了脸色,站起身来:“好你个孔四贞,母后待你不薄,你受皇家的富贵恩赏,临到头来,却推三阻四的,你别想美事,真让那位坐大下去,没有我爱新觉罗子孙的立足之地,也不会有你的好。” 四贞见常舒是真气,展颜一笑:“七哥,你别急,我说要从长计议,是因为他权倾朝野,身边的人手那么多,咱们得想法子,先斩其羽翅才行,不然,就算有法子拿住他,他的党羽们要讨说法,也是麻烦。这样,你联系可靠的人,在后面想想法子,把他的亲信用借升迁之名,外调一些,先拔掉他几颗牙再说。” 见常舒眼睛一亮,四贞盯嘱道:“这事一定得慢慢来,别着急,千万不可打草惊蛇,也不能信错了人,令自个陷入险地。务必,徐徐图之。” 常舒点点头道:“我知道……” 两人突然听到外间门响,四贞猛地站起了身,咬牙切齿地说:“常舒,你混蛋!你怎么敢……” 常舒初时有些愕然,旋即明白过来,嬉皮笑脸地说:“好妹妹,你就看在七哥对你朝思暮想的份上,让我亲一个,就一个……”说着,他朝四贞扑了过去。 四贞扬起手,“啪啪”左右反手,两个巴掌落在常舒的脸上。 然后她气冲冲地转身,不顾进门的塔尔玛拉扯,一脸羞恼地走了。 塔尔玛皱了皱眉,看着捂着脸发愣的常舒问:“七皇叔,怎么回事?贞姨她怎么饭都不吃走了?” 常舒回过神,跳脚对着外面吼道:“孔四贞,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他妈是我们爱新觉罗封的公主,要不是我们爱新觉罗,你就是个屁……你他妈竟然敢打我,你给老子等着……” 看到四贞急冲冲下了楼梯的背影,再看四周包厢里探出的脑袋,塔尔玛忙拉回常舒,叫人掩了门,温言细语地问道:“七皇叔,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常舒灌了一口酒在嘴里,然后抹了把嘴角,恨恨地说:“不就是我刚才想亲一个她,还没得手呢,就被她打了两巴掌……我好歹也是当今皇上的七皇叔,怎容她如此羞辱,哼,回头我要进宫,让母后和皇上为我做主……” 塔尔玛连连摇头:“七皇叔此言差矣,贞姨她好歹也是位公主,而且已为人妇,怎么可能与你行那荒唐之事?这事是您做得不对,再别想着查宫告状了,免得被皇祖母责罚。贞姨她再美,也不是豆蔻年华,而且您也不是十七八的人了,怎么会如此孟浪,做出那般举动?” 常舒似乎没察觉塔尔玛的怀疑,只捂着脸,一脸沮丧地说:“我也不知怎么的,见了她,就神不守舍,鬼使神差的……"miyao",一定是她给我下了"miyao",不行,这事我非得找人说叨说叨,让母后为我做主,那两巴掌,我不能白挨……” 塔尔玛轻笑起来,用锦帕掩着嘴道:“七哥,你没说人说嘛,打是亲骂是爱,依我看啊,贞姨这是感念你对她一片赤诚呢!” “真,真的?”常舒看着塔尔玛,难以置信:“你别哄我?丫头,你要哄你七叔,我可跟你没完。” “当然是真的。”塔尔玛一本正经地说:“您想一想啊,搁从前,别说让她打你,就是多说一句话,也不肯的。现如今她肯来得月楼吃饭,还特地回去换了衣裳,又气恼的打了你,这和从前比,显然是待七皇叔你不同了啊。” “她真因为我待她好动了心?可她,嫁人了啊!为什么要这么做?”常舒将信将疑。 塔尔玛暗自撇撇嘴:这会儿,你想起她嫁了人吗? 但她脸上却是慎重地想了想:“兴许,她在广西那边受了气?不都说孙延龄是个武夫,不懂怜香惜玉嘛?我听人说,举家南下之后,孙延龄为夺定藩的兵权,就在私下里排挤贞姨,夫妻俩感情恶化,而且那孙延龄仗着自个掌了实权,渐渐骄纵。说不定,她就念着你的好来。” 常舒一听,高兴地裂开嘴笑:“有道理,有道理,你说的那事我也听说过,想她本是公主,那孙延龄是尚主,夫从妻荣,可离京时却被皇上下谕,让她被封为一品夫人,妻以夫贵,她如何不恼?夫妻俩闹意见也是有的。嗯,如此说来,我还要再使把劲。来来,喝酒,让他们上菜,咱们叔侄好好喝两杯,你给我说说,阿贞她都喜欢些什么……” 塔尔玛留意到了常舒的眼神,心里哂笑,笑着调侃道:“七皇叔,你不是一向不喜欢女孩子过于剽悍野性、伶牙俐齿嘛?为何对着贞姨就改了性子?我曾说听,上回鳌中堂宴请之时,专门送了两个南蛮那边的美女给你,原想着您喜欢美色,会顺水推舟接下来,可您当时却说南蛮是荒野边疆,女子过于剽悍直爽,你受不了那样的女子在跟前整日叽里咕噜,推辞不要,怎么偏就对着贞姨如此上心? “她相貌生的好看。”常舒堂而皇之的给出一个公认的理由,振振有词、一本正经地说:“鳌中堂与我交往时日尚短,他不知道我的脾气。只要长的好看,不管说什么我都喜欢,他给的那两个南蛮女子,虽然还算不错,但赶阿贞就差远了,连雪月姑娘都比不上,那会儿,我正捧雪月姑娘呢,让她知道我有二心……谁知道,那雪月还是被人买下离了京,早知道,我就留下那两个南蛮女子,也聊胜于无嘛!” 说着,常舒还眼眉微挑,表示心底深深的遗憾。 听常舒如此说,塔尔玛只道他"seyu"薰心,又发花痴病了,再无怀疑。 四贞才进了公主府的门,就见画眉急急忙忙地迎出来:“公主,公主,不好了,泽哥儿,泽哥尔病了!” 承泽病了?[ban^fusheng].首发 四贞加快了速度往内院走,连走边问道:“承泽怎么了?早晨我走的时候,他还只是喊有些不舒服,但并无大碍,怎么就病了?” “奴婢也不知道,之前他还好好的,在您房里玩了会,跟奴婢们一起收拾箱笼,谁知道突然就晕了过去,夫人忙派人请了大夫来看,说是路上染了风寒,之前奴婢们已经侍候着服了汤药,好容易才睡下了,但小脸绯红,奴婢瞧着有些不好……” 画眉换了口气,继续说道:“后来,奴婢摸着他烧得更热,浑身滚烫不说,竟然不像是睡过去,倒像不省人事似的,夫人都请了好些个大夫来看,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奴婢已经让拿了您的名帖,去太医院请太医过来。” 心里着急,四贞三步并作两步往前赶,“快随我去看看。” 隔着门外鎏金钩子上月白色的撒花软帘,四贞便听到里面嘈杂地争论声,她不由更加心急如焚,匆忙地掀帘进去,过门槛时,险些摔倒,还是画眉机灵的扶了一把。 只见承泽的屋里,满屋子都是大夫在那儿指指点点,各抒己见,气氛火热,几乎要动起手来。 婆婆林氏坐在铺着青缎坐褥的床榻前,心疼地握着承泽的手,神色紧张,眉宇间凝结着沉重的沟壑。 泰国胸最女主播衣服都快包不住了视频在线看!!请关注()!! 第212章 中盅 林氏穿着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子的冬袄,拿着绢帕不停地哭天抹泪,心焦不已。【全文字阅读.】 “阿贞,你快过来瞧瞧。”看到四贞,林氏犹如有了主心骨一般,用褶皱的绢帕拭了拭泪,哑声道,“承泽这是怎么了!” “承泽!”四贞抚了抚林氏的肩,略微安抚,便径直冲上前去,握住承泽的手腕。触手之下,她便觉得儿子的肌肤如同火炉般烫手。 昏迷不醒的承泽却浑身打着寒颤,不停地哆哆嗦嗦,像是寒冷之极。 “他这是怎么了啊!”林氏看了,眼眶中再度窝满浊泪,极力隐忍着才没有落下,平日里总是镇定从容的她,声音中都带着哽咽,完全没有平日里美艳端方的中年美妇模样。 林氏死死抓住四贞的手臂。 四贞知道,婆婆虽然平日情感从不外露,但她非常喜欢承泽,承泽是她的命根子,她对承泽的感情,并不亚于四贞这个亲生母亲。 “母亲稍安勿躁,等会太医就到了,请他看看再说。”四贞深深地吸口气,轻声慰林氏,即使心里已经乱成了麻,但她的脸上,看上去仍是极为冷静。 她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能慌,她一慌,其他人就会更乱。 林氏一直掩住面容,不停地哀哀哭泣,她扯着四贞的衣袖,悲伤地说;“阿贞,你说怎么办,怎么办?承泽这个样子,是要我的命啊!他们,那些个大夫都说,承泽是痘疫。” “痘疫?”四贞神色大变,连连摇头,“不会,不会的!” 四贞的心更乱了,患上痘疫出痘乃是生死大事,无论对于寻常百姓还是皇亲贵胄都是九死一生,凶险至极,不,承泽不会是痘疫!绝不会是! 正好请来的章老太医顾不得寒暄,先拿起承泽的手诊脉,听闻此言,断然地说了一句:“不是痘疫。” 四贞跳到嗓子眼的心这才放了放。 “不知章太医有何见解?”留在屋里的大夫里,有位是医术满誉京城的明大夫,拱手相问。 “对,不知章太医有何见解?也好让我辈学习学习。”另一位后起之秀,年纪轻轻的陈大夫,紧随其后追问。 宫里的太医诊病,原是不让人看的,但林氏心里慌着,恨不得全天下的大夫都来给她的宝贝孙儿瞧一瞧,故而太医进来,也没让那些大夫离开,这两位大夫,是京城里公认的医术高明,故而发问。 章太医是个谨慎人,他看了两位大夫一眼,道,“不敢当,还请诸位大夫各抒己见,章某其实也有点拿不定主意,只是觉得,不会是痘疫。” “我认为承泽少爷是得了癔症,情志低低沉沉,行船时吹了江风,再加上南边的人到了北边,水土不服,所以才会如此。”明大夫抚摸花白的胡须,缓缓地讲道。 “公主府上的人说过,承泽少爷自幼身体康健,从未有过疯癫之症,那就不可能是癔症。”陈大夫坚定地反驳,“如今承泽少爷高热不退,昏迷不醒,身上又没有任何伤口,我怀疑是出痘的前兆,只不过痘的毒素都堆积在体内,不能勃发而出,才会如此凶险。” “绝对不会是出痘之兆,”章太医还没有说话,四贞就出言反驳道。 当年她可是亲眼见过乌云珠所生的四阿哥出痘,和承泽的情况虽然类似,却并不完全相同,再加上章老太医刚才也说了不会是痘疫,宫里因为发痘疫夭折了不少皇子公主,她相信章老太医绝对不会搞错。 “对,不是痘疫。” “你看,连章老太医不认同你,你还有什么话说?”年近花甲之年的明大夫像个孩子,洋洋自得,他先前辨不过伶牙俐齿的陈大夫,心里正憋屈着,这会能够有人反驳陈大夫,虽然和他的意见并不一致,他也很高兴。 “那章太医说说看,承泽少爷所得何病?”陈大夫显然还不服气。 章太医并没有显摆,摇了摇头道:“老夫也有些拿不准。” 正因为拿不准,所以他想多听听其他大夫的,想着比自己武断从事来得好。 “这,这如何是好?”林氏听了,更加伤心,拉着承泽的手都发起抖来。 “公主,各位大夫从早上到现在都还没有吃饭,奴婢吩咐厨房准备了两桌丰富的饭菜,也好让各位大夫吃饱后,再商议少爷的病情。”百灵走了进来对四贞低语。 “辛苦各位大夫,还请大家到前厅商议。”四贞搀扶起林氏,“母亲您也同去吧,这里有我,有任何事情,我都会派人告知母亲。” “可是,可是”林氏不敢松手,她真怕自己一松手,就再见不到那个活蹦乱跳的乖孙儿了。 四贞拍了拍林氏的手,“母亲放心,承泽是咱们府上的嫡长子,不会这么轻易倒下的。他的将来,他的身上,有着母亲最大的期望,我绝不会让他有事。” 在百灵等人的安排下,大夫们都朝外走去,有个三十多岁的大夫磨磨蹭蹭走到最后,在要走出门时,他突然说了一句:“在下瞧着,你家少爷不是病,倒有点像中了盅。” “中盅?”章太医眼睛一亮,连忙招那人回来,“快来说说。” 那大夫走了回来,斯斯文文地说:“我刚才这么说,他们都说我荒唐……” “不会,你说得有道理,老夫也是这么想,快,把你的想法说一说。”章老太医连忙道。 “中盅?”林氏听得目瞪口呆,“怎么可能,好好的,怎么会中盅?” 四贞怕林氏激动,连忙抚了抚她肩,轻声说道:“母亲,听听他怎么说,章太医也觉得像呢。” “在下也不敢肯定,只是从前在云南那边,见过一个和承泽少爷症状相同的,到了最后,人就剩了一层皮,听说是全身血肉都被那种盅虫吃尽了……” 听那大夫说得恐怖,林氏不由发出惊叫。 章太医若有所思:“老夫也知道那种盅,只是那种盅虫,要用香养着,那种香的原料难找的很,所以一时没有想到……” 香? 四贞突然想起多兰的症状,可不就和承泽一般无二,连忙厉喝:“去,把我屋里孙锦蓉给的那些香都拿过来给章太医看看。” 画眉去拿香之际,章太医已经吩咐:“快,让人准备冰桶,得给小少爷先降温。” “不行。”林氏扬起绢帕,阻拦道,“承泽还不满五岁,怎么敢用冰水泡他?那冰水就是大人都没几个敢泡的,他这般年纪,若是用这法子,岂不会要了他的命?不行,不行。” “母亲,我知道您担心承泽,但章太医这么说,肯定有他的道理,您就听太医的,承泽这个情况,不能再拖下去了。” 听了四贞所说,林氏犹豫了,但一看到承泽的小脸,再想到那冰冷的水……“可是,这发着高烧,用冰水的方法,我还不曾听过……这要是承泽有个好歹……” “行了,照章太医的吩咐去做,先去准备冰桶。”四贞沉声道。 她一边安抚掩面哭泣的林氏,一边吩咐青芽:“还站那里干什么,快去准备。就像章太医说的,再这样烧下去,铁人也受不住,无论承泽染了什么重病,首要之事,都必须立刻降温退热。” 见林氏忧心不已,四贞劝慰道:“母亲,您守在这儿,承泽他也不知,若是把您累垮了,可怎么办?要不,您还是随诸位大夫去用些午膳再过来?” “也罢!”林氏情知自己在这儿死守也无济于事,加之等会要用冰水泡承泽,光听听她都是心惊肉跳的,哪里还敢看,只得眉宇间愁云密布,由丫鬟们扶着去用膳了。 回头再看,承泽已经连抽搐都没有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吓得四贞连忙覆上他的脉搏。 似有似无的脉络如蚕蛹蠕动,微弱无力,若不静心仔细地触动聆听,还以为承泽真的已经没有了命脉,的确是凶险万分。 四贞神色凝重,俯身贴耳在承泽的胸口,还好,心跳尚且有力。 四贞再度坐在床前,心疼地抱起儿子。 过了一会,她才想起把多兰发病的事告诉了章太医和那位丁的大夫:“……若真是因为香盅,为何多兰格格发病会那么慢,承泽发病却如此急?” 章太医摇了摇头:“这个,老夫也不知是为什么!兴许是小少爷年幼,所以更容易被盅虫趁虚而入?” 那位姓丁的大夫因为见过同类患者,解释道:“在下听说那盅养的时日短,不够成熟,就威力不够,养的时间越长,就越强壮,也许小少爷遇上的,就是成年的盅虫,而那位多兰格格,真是也中了香盅的话,应该还是幼虫,所以才会拖这许久。” 四贞叹了口气,对章太医道:“若查出那香真有问题,少不得劳您到多兰格格的府上走一趟,救她一命。” 章太医点点头:“老夫明白,只是眼下,还是先救了少小爷,再看了那香,才能有定论。” 说来也怪,进入冰桶的承泽竟然渐渐平静,不再浑身抽搐,气脉也变得平缓。 第213章 血虫 ?四贞松下一口气,按章太医的吩咐说:“用冰为他擦擦身子。” “是。”承泽贴身丫鬟青芽手脚麻利地拿起刺骨的冰,细心地为他擦拭后背。 谁知道擦着擦着,透明的冰上竟然泛起片片殷红的血迹,青芽手握着冰块,眼睁睁的看着承泽的后背血痕累累,出血不止,弹指间,染红整个冰桶。 青芽无比震惊,吓得瘫倒在地,鲜亮的血冰滑出她双手,撞倒素雅的屏风上,碎落在地。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公主,奴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看着冰桶中越来越浓的血,青芽语无伦次,以为是自己手重了,将承泽的皮肤蹭出血了。 四贞暗道不好,连忙探在承泽的鼻前,还好,气息还在!可那这殷红的鲜血怎么回事? 她惶惶然地看向章老太医,心魂俱裂。 “啊!”饶是章老太医见多识广,看到那满是鲜红的冰桶,也低呼了一声,顿了顿,方敢再看。 “快去取干净的温水和绢帕来。”他大声吩咐。 染了一身血迹的青芽站起身,拔腿就走,她实在是怕急了,想快些离开这满是诡异的地方。 “慢,你别去。蓝鹊去安排。” 四贞示意青芽留下,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怪病,都是坏人在背地里作怪,承泽中了香盅,没有缘由的发热出血,青芽如此唐突地走出去,岂不泄露了这里面的情况? 她沉住气,扫过屋内侍奉的一众下人,板起脸,严声道:“小少爷目前的情形,不能透漏出半个字,我怕夫人会承受不住,若是谁乱说话,惹了夫人伤心气郁,休怪我不客气。” “是。”鲜少见四贞如此严肃,再加上自己所看到的,下人们胆颤心惊地齐声回答。 四贞一脸审视,扫过几个神色慌张的下人,“你们几个,和蓝鹊一道去换两桶温水和干净柔软的绢帕来。” “是,”一个身穿红绫袄青缎掐牙背心的丫鬟,率先麻利地转身前往夹间,端来了净水。 换过两桶温水后,章太医小心翼翼地拿起绢帕轻轻擦拭承泽身上的水,果然发现他的后背和前胸布满细小的血点,有些血点还渗透着血迹,狰狞可怕。 “公主,您看?”只见神色紧张的丁大夫捧着一块血冰呈给四贞。 四贞定睛一瞧,只见血冰上有数十个黑色的小点,仔细用银针一一剖来,竟然是虫子。 “章太医,这就是香盅?”四贞惊愕地问道,“这些虫子都是什么?” “是一种针尖大小吸血的虫子,养在那种特制的香里,热了就会活动,遇冷则会僵卧,遇到这样的寒冰,就都激了出来,如此才能杀死它们。”章太医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虫子,也觉得心惊肉跑。 他和那位丁的大夫忙了好一阵,才将承泽身上的吸血虫尽数清理完毕。 稳定气脉后,章老太医又冷静地拿起引血的银针,向其中一个血点刺去,银针并没有变色。 他轻舒了一口气:“还好,只是中了香盅,没并有中毒!好好将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用上好的黄芪和当归,熬制补血补气汤,或有其汤煮粥,为小少爷补身子也是极好的,只是小孩不能大补,那汤得按成年人的三分之一服用……” 他写了方子递给立在一边的画眉。 听到章太医所说,四贞一直紧绷的神经才松了下来,这一松,她感觉简直像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道,精疲力尽。之前那会儿,她看到承泽受苦的模样,心似刀割,恨不能替他受这遭罪,却一直苦撑着,连眼睛都不敢掉一滴。 此时,倒有种失而复得,喜极而泣之感。 她用锦帕,不为人觉地拭了拭眼角滑落的泪。 “呜呜,少爷没事啦,太好了!”自幼服侍承泽的青芽则直接哭了出来。 画眉等人也是激动地抱成一团,热泪盈眶。 重谢了章太医和丁大夫,四贞又安排了人领着他们往多兰的府上去一趟。 送走章太医他们后,四贞又告知用过午膳过来看承泽的林氏没事,让她回去休息,安排人给今天前来诊病的大夫们都奉了一份诊金,客客气气让人送出去,吩咐他们对今日所见所闻要守口如瓶。 吩咐这些事情,四贞都是守在承泽床边安排的。抱着承泽感觉到他的脉络和呼吸,似乎都比之前更为强劲和平衡,她的心才渐渐定了下来。 “再去换一桶干净的温水。”忙乱之后,四贞看着自己身上的点点血渍,轻声吩咐下人们,就在承泽房里的屏风后简单洗浴了一下。 下人们又是一番折腾,终于将四贞身上的血迹污秽洗净,给她重新换了雪白干净的中衣,夹棉的家常缎袄。 等她出来,承泽的呼吸更为绵长,显然,最凶险的时候已经过去。 “去吩咐厨房,照着那个方子,仔细的做些黄芪粥来……”换衣之后,四贞一直守在儿子床边,看着沉睡的承泽,将秋香色金钱蟒的被子拽了拽。 “奴婢去守着,等粥熬好了端来。”换好整洁衣裳的青芽抹了一把脸上的泪,闻言利落地跑出去。 良久,承泽的额头凉了下来。 “公主,您歇一歇吧。”画眉心疼地递给四贞一杯热茶。 四贞却不敢懈怠,按章太医的说法,承泽虽然高热渐退,但身子却极为虚弱,那冰桶退温只能用一次,若是高热反复,还是会颇为棘手,所以必须要时时留意着,免得他再发热。 “公主,这次真是天佑少爷,太可怕了,究竟是谁这么害人?六姑娘的心地也太狠了!” “不是她,她一个十四、五的姑娘家,哪里懂这些。”四贞微微摇头,眼中闪过一抹冷厉,“不管是谁,让我查出来,都绝不会轻饶。这回,要不是那位姓丁的大夫和章老太医,还不知是什么情形,当真凶险之极!幸亏章老太医知道那些吸血的虫子怕冷,喜热,被寒冰一激,都逃了出来。只要承泽熬过今晚,应该便无碍了。” “可是承泽少爷失了那么多的血……”画眉想起那桶血淋淋的冰水,眼中犹有余悸。 “不怕,那至少有一半是毒虫的血。”四贞安慰她,也是自我安慰道。 她想了想,“无论如何,承泽此番折腾,免不了身子虚弱,还好他平日身体底子不错,日后就按章老太医那些补气养血的方子认真调养着,省得落下病根。” 第二日大早,建宁带着一些珍罕的药材就过来了:“我昨个正好在多兰那儿,方才知道出了这等子事,也不知是谁的心肠这般狠毒,竟然会朝一个孩子下手!” 建宁咬牙切齿道。 四贞一脸后怕:“那香是给我的,是冲着我来的,承泽和多兰,不过是殃及的池鱼。承泽昨个看丫鬟理我的箱笼,就跟着一起折腾着玩,看到那香,觉得味道喜欢,就让丫鬟们燃了些,他是个孩子,又是纯阳之体,发作起来极快……也亏得发现及时,若再晚两天,不光承泽,就是多兰的性命都保不住。” “那,你心里有数没有?究竟是谁要这样害你?不然出那人来,你能防一回,还能防十回、百回不成?这次,你可不能心软,我瞅着,自打生了承泽,你从前那果断杀伐的性子绵和了不少,虽说咱们做了母亲的人,要为孩子积福,少造杀戮,可也不能任由那些人作恶,该断不断,反受其乱,这种事,还是绝了后患的好。”建宁知道四贞心软,提醒她道。 四贞冷笑了一下:“若是其他事,我饶也就饶了,可这回整着了承泽,我绝不会当烂好人的,昨晚我已经将此事与婆婆商议,她估摸着,就是孙家的人。早起,已经让人送信回去了,让额驸爷好好查查,他若不能给我们母子一个交待,就休怪我无情。” 建宁本来气愤填膺,听了四贞这话,笑了起来:“瞧你说的,这事搁孙额驸那儿,他肯定也不愿意发生,你倒好,不说一家人同心,倒怪责起他了。难不成,那些人传你在广西和他有不和,竟是真的?” “也不算不和。”在建宁跟前,四贞不想说假话,但她也知道,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含糊其辞道:“毕竟他是个男人,自然不愿意别人说他是靠尚主才得来的富贵,想凭自己的实力证明,有时候,难免急功冒进,我们就起了些争执……你家也有位额驸爷,自然是明白的。” “哎,那倒也是,但凡有心气的男人,有哪个肯一直做低伏小的,他们再爱一个女子,也想着要凭自己的本事建功立业!你明白就好,做了夫妻,就不能光想着咱们是公主的身份,得摆正位置,是他的妻子,事事以他为先才行。更不能挟恩自重,要不然,日子久了,再好的情分也会消磨殆尽!”建宁感同身受,给四贞传授自个的经验。 四贞笑了笑:“你这可真是金玉良言,要不是当面听着,我可真想不到,这话是出自那个骄纵跋扈的建宁公主口中!” “好啊,我好心给你说,你竟然笑我”建宁的手朝四贞挠了过去…… 第214章 色晓 两人闹了一会儿,建宁道:“虽说好些年不见,但咱们的情谊不比寻常,承渗就跟我自个的孩子似的,你才回京,许多东西不方便,需要什么药材直接到我们府上取便是,不管是什么好东西,只要承泽能用得上,就是将我那府上搬空了也无妨。” 四贞点点头:“嗯,我不会跟你客气的,若是缺什么,定会找你去取。怎么样,多兰那边,好些了没有?她这场灾,是因我而起,本该去看看的,可眼下,也走不开……” “看她做什么,要不是她想害你在先,何至于害到她自己?”建宁没好气地说,“也算她还是个磊落人,昨个听了章太医所说,她府上的嬷嬷就嚷着要找你的事,倒是她说,当初她找你借东借西,原是想着要陷害你的,不曾想,一病不起,连找事的力气都没有……” “她说出了这事,你本可以不管她死活,却能在那样的时候,还请章太医她们过去给她诊治……她说病了这一场,好多事也看淡了,看穿了,等身子恢复了,再来给你告罪。” 四贞没想到多兰竟会如此说,不过冤家宜解不宜结,就笑了笑:“她那不是也没陷害到我嘛?再说了,她是母后的外孙女,说起来,也是一家人,我怎么也不能见死不救,说起来,她也是多年来为情所困,生出的心魔,如今能明白过来,倒也算因祸得福。” 坐着说了一会闲话,建宁突然道:“阿贞,你给我说真话,你这次回来,是不是母后她们要你对付鳌拜?” 听建宁问得直接,四贞没回答,反问她道:“谁告诉你的?” 建宁笑了笑:“你别管谁告诉我的,总之我不是鳌拜那边的,他得势,就是我们爱新觉罗家族的噩梦,失势了,这大清的江山才能拨乱反正,名至实归的重新由我爱新觉罗家掌管着,所以,我和母后、和皇上一样都盼着他倒霉,而且,我知道,眼下唯有你,能办到这件事。” 听建宁这一说,四贞疑心是吴应熊给她讲了这些话,就嗤之以鼻:“不管谁给你说的,相信这话,你是不是傻了啊?那鳌拜天生神力,除了入宫觐见,身边总有高手寸步不离,这种状况下,我怎么可能对付得了他?三个我都不是他的对手,想对付他,岂不是找死吗?” “那倒不至于。”建宁笑道,“再强的人也免不了有疏忽松懈的时候,他也不是时候都有高手在身边的。” “对,他上朝的时候,入内觐见的时候身边都没有高手相随,可那些时候,我可没法出现,真出现了,岂不是此地银三百两?他肯定会警惕的。” “要真能在那些时候抓他,皇上还用得着等到现在,等你回来嘛?”建宁摇了摇头,“虽然母后和皇上没说,但想一想也知道,为免鳌拜的党羽反扑,最好就是先悄悄拿下他,然后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他那些党羽,这事,还真非得你不可。” “我怎么下手?”四贞冷哼了一声,“我要是个男的,倒可以在他如厕时下手,可惜,我是个女人,还没近身呢,就被他跟前的高手拿下了。” 像是没发现四贞的不以为然,建宁仍然不紧不慢,一本正经地说:“阿贞你要是个男子,还真近不了他的身,据我所知,鳌拜就算如厕也有高手在外面等候,即使事先潜入也没用,因为他带有袖箭,除非是身手胜过他的,或者群攻,不然一分胜算都没有,这两点,前者没法做到,后者会打草惊蛇,还不一定能一击必中。” 顿了顿,她道:“对付他那样的人,如果不能一击即中,恐怕就会迎来极为恐怖的反扑,班布尔善只是他门下的一条走够,遇袭之后,尚且在京城掀起了腥风雪雨,为那事受牵连的人不计其数。若是他自个受了伤什么的,只怕就连皇宫大内,都不得安宁了。” “话虽如此——”四贞白了建宁一眼:“你也知道,我打打不过他,群攻没机会,他入内觐见时我不合适出现,哪还有什么机会接近他?”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情况,阿贞没想到吗?” “什么情况?”四贞随口问道。 “在床榻之上。”建宁盯着她,“那种时候,他总不会还带着袖箭或者是让随身的高手在一旁守着。” 四贞初时有些啼笑皆非,旋即想到建宁之前说的话,顿时火起,对建宁怒目而视:“你什么意思?叫我对鳌拜色诱?” 建宁看着她,微微一笑,点头道:“我想来想去,再没比这法子更适合的了。” 四贞没好气地冷笑道:“就算要色诱,你们也能找到更合适的人选,哪里用得着我这个半老徐娘?让我出马去色诱鳌中堂,你可太抬举我了!真用美人计,就该去寻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我今年虚岁二十八了,不是十八岁,和硕恪纯长公主,您选错人了!” 听四贞如此说,建宁自然知道她动了真怒,她抓住四贞的双手,言辞恳切:“若能用别人,我怎么会对你说这话?要长得好看,会功夫,最关键的是,还得鳌拜自个看中,这样的人,你给我找一个出来?可惜他没看中我,不然,这样舍身取义的事,我自己就上了,哪里还会求到你跟前!” 四贞愕然,她没想到,建宁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不由呆怔地看着建宁。 “是在床榻上取他性命,又不是真和他做什么,你想什么呢?”建宁看似平静,眼中却有股子滔天的恨意,“真的,不瞒你说,为了杀鳌拜,我连自个的性命都可以不要,如果真能色诱杀了他,别说只是假装和他……哪怕真的需要,我也会毫不犹豫。” “为什么?”四贞轻声说道:“你这么恨他,显然不只是因为他权倾朝野,威胁到了爱新觉罗的利益,为什么你会这么恨他?恨到不惜赔上自己?” “他前些年圈地时,掘了我额娘的坟。”建宁恨声道。 四贞不解:“怎么会?你额娘……不是随太宗葬入帝陵了吗?” 建宁的额娘是清太宗皇太极的庶妃——察哈尔部的奇垒氏,按规矩,她是要随葬在帝陵旁边的妃陵里,鳌拜再大胆,也不可能到妃陵去圈地。 沉默了一会,建宁方道:“关于我额娘为何没有葬入妃陵一事,牵连太多,我就不和你说为什么了……总之,那鳌拜的的确确圈了我察哈尔部的地,其中,就有我额娘的墓穴……事后,他虽然狡辩不知情,登门给我赔礼道歉,他势力强大,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我这个和硕恪纯长公主?可这样的气,我如何能够忍得下?所以,但凡有一丝可能,我都要将他挫骨扬灰……” 掘人祖坟,本是不共戴天之仇,更何况鳌拜圈地时,还掘了建宁额娘的墓穴,建宁自然不肯放过鳌拜。 就像因为鳌拜安排人刺杀,以至于四贞没保住腹中的胎儿,她虽然从来没和人说过自己的悲伤,但对鳌拜却是恨之入骨,日日夜夜都想着要如何为自己那个无辜的孩子报仇,要不然,进宫的时候,她也不会那么爽快地答应太皇太后和玄烨的计划。 四贞开始认真考虑建宁所说的可行性。 毕竟,在鳌拜入宫觐见时,安排他和那些皇上的小伴当布库,也是不得已的方法,在皇宫大内生擒鳌拜,若是失败了,他们连一点退路也没有,而建宁所说的方法如果失手了,还可以说成是个人行为,事情尚有转圜之处…… “可是,你如何得知他看中了我?”想到鳌拜从前看她的眼神,如同猎豹对着自己的猎物般咄咄逼人,四贞心里就不舒服,但她仍然就事论事道,“且不说他比我年长三十来岁,而且,就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就是真要皇家许个年轻貌美未嫁的公主给他,也不是没有可能,如何对我起了心思?再怎么说,我如今已为人妇,不是那二八年华的少女了!” “他并不喜欢青涩的少女,反倒是如花开到最美,将败未败的那种美艳妇人,最能引他心动,而妇人当中,你是他一直想得到却未得手的,所以念念不忘,应熊曾说,鳌拜曾不止一次提及你时,眼睛发亮……” 四贞冷笑:“如果他真爱慕于我,为何还让人取我性命?又用班布尔善遇刺之事构陷于我?” “让人取你性命的事,我说不好,也许是中间出了什么差子,利用云雀哥哥来陷害孙延龄,原是打算将他拘回京城,折磨一番,然后你为了救孙延龄,求到他的跟前,他再趁机要挟,从而达到目的……总之,你信我,他的确是看中了你,这一点,绝不会搞错。” “不瞒你说,因为知道他喜欢成熟的妇人,我们也想趁过寻机会趁机下手,还找了一个巴结他的官员,将一个尤物献给了他,可他转眼就把那尤物给了手下,连手都没沾,不是他看中的的,他是断不肯对方亲近半点的,实在没法借机下手,所以,我才求到你这儿……阿贞,你也恨他对不对?他害你没了一个孩子,还害得你可能再不能怀孩子,你也想杀了他的,对不对?” “可是,你也说了,他轻易不肯和别人亲近,这叫我怎么下手?”四贞狠狠打了建宁一下,“所谓他看中了我,不过是你们的猜测,万一猜错了,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第215章 茶经 几日后,承泽病情缓解,四贞按建宁所说,出府闲逛散心时,果然感觉到有人在跟踪她。 她不是头一回被人跟踪了,难道,真像建宁所说,鳌拜派了人留意她的行踪吗? 四贞佯装未觉,逛的有些累了,就随意进了一家茶楼。 因为不是正点,茶楼里人不多,到了包厢落座之后,伙计很快奉上来雅致的青瓷茶盏,还没掀开茶盖,就闻到一股沁人的香气。 四贞是和硕公主,府上是时常有御赐的好东西,什么好茶没见过,饶是如此,那茶香弥漫,仍然令她们主仆精神为之一振。 “好清香!”喜鹊闻着,不由赞了一声,“这得月楼真是名不虚传,连茶水都是上品。” 四贞仔细嗅了嗅,茶气虽香,却不腻人。 她虽然不是喜欢奢华之人,但这些年的身份在哪儿,不管是在宫里还是在公主府,或者是桂林的王府,日常饮用都短不了好茶,因此,她对各类品种的茶都有些见解,常常是闻其香,不见其色,便会知道是什么茶,可是今日竟被眼前这杯茶难住了。 只闻其味,她竟然猜不出里面是什么茶! 四贞有些好奇地揭开茶壶的宝顶盖子,一缕白雾从杯中冉冉升起,然后缓缓消失,而后,醒脑的清新香气扑鼻而来,茶汤色黄亮透碧,里面的茶芽渐次直立,上下沉浮,芽尖上有晶莹的气泡,犹如雀舌含珠,似春笋出土。 “公主,这是什么茶?”茶香盈室,令一旁的喜鹊闻之欲醉,忍不住问道。 四贞仔细盯着热茶,眼里满是震惊,“难道是蒙顶黄芽?” “蒙顶黄芽?”喜鹊仔细地看过热茶,她自幼进宫学的就是侍茶煮茶,后来跟了四贞,改了喜鹊的名,见过的茶叶也是琳琅满目,唯独对蒙顶黄芽只是听说而已。 示意喜鹊看茶盏中的茶叶,四贞细心地讲解道:“我也只是在母后宫里喝过几回,你再看看,这茶的泡了之后,像不像小春笋?” “的确像,奴婢先前只是听说过蒙顶黄芽,倒是那蒙山甘露见的多些,这么好的茶,宫里都不常见,这得月楼里竟然能喝上,难怪人家说得月楼是京城富贵销金窟!”喜鹊赞叹道。 四贞缓缓喝下一小口,茶水香甜鲜嫩,滋味鲜醇回甘,是极品的蒙顶黄芽,“这蒙顶黄芽和蒙山甘露一样,都在蜀中的蒙山上生长,蒙顶甘露是绿茶名品,蒙顶黄芽则是黄茶极品。” “蜀中真是人秀地灵,不知那蒙山,何等灵秀,竟然出了两种名茶!”蓝鹊一听,也不由赞叹。 四贞点点头,“可不是嘛!据茶经中记载,蒙顶黄芽和蒙山甘露一样,都长在山势巍峨,绝壑飞瀑的川地蒙山,那蒙山峰峦挺秀,山势巍峨,绝壑飞瀑,重云积雾,有上清、菱角、毗罗、井泉、甘露五峰。西汉末年,甘露寺的僧人普慧禅师携灵茗之种,清种茶树七株植于蒙山主峰上,从此蒙山才开创了产茶的历史。不光盛产黄芽和甘露这样的极口贡茶,还有石花、米芽、万春银叶、玉叶长春等名茶。” “不过——”四贞有些犹疑,“这蒙山黄芽和蒙山甘露一样,因为稀少,加之采摘困难,一向都是皇家的贡品,千金难求,为何这得月楼也能喝上?” 喜鹊笑着道:“公主有所不知,听说这得月楼来往都是皇亲国戚,勋贵高官、豪商巨贾,为了出奇制胜,只怕这里的东家花了大价钱从皇商们手里买好东西,毕竟,光是这能喝上贡茶名头,就能引得客来如云了。” 四贞点点头,没有说话。 她当然知道得月楼来头不小,只是这茶珍罕,就是皇室宗亲,也鲜少能得,可说是一两一金,得月楼用这样的茶,奢靡未免太过了。 蓝鹊还在想四贞刚才说的话,忍不住问道:“既然蒙顶黄芽和蒙山甘露如此珍贵,为何在那蒙山上不多种一些,只种七株呢?” “也许当年普慧禅师不止种了七株,但到最后,只有那七棵茶树成活。那蒙山羌水环流,众山罗绕,风景秀美,山奇石异,所以才能长出世间绝顶的好茶,不说其他,单这黄芽就得采用明前全芽头制作、每斤干茶需要四五万个芽头,而且要让茶青在湿热的环境下自然发酵,然后做型,再包黄烘干……任何一道谢之后工序出了差子,就得不出极品的黄芽。” 她叹了一口气道:“正因如此,这般的好茶哪能流转到市面上!也只有皇家的人,才有机会饮上一饮。” 说着,四贞微微晃动茶盏,茶色鲜亮,幽幽茶香溢人心脾,而她心头的疑惑也愈盛。 “如此说来,此茶可是绝品!长期饮用对身子应该也很好吗?”喜鹊喜欢茶道,难道四贞比她还知道其中的门道,侧耳倾听,面露钦佩,越发问的殷勤。 “不错,久饮此茶,有益脾胃,食欲不振、懒动郁结、都可饮而化之,久服,有延年益寿之功效,故而有‘仙茶’之誉。蒙山雾多云多雨多,山顶上终年云雾缭绕,怪石嶙峋,每年的采茶人都是冒死在悬崖峭壁上采摘,也因为这个缘故,蒙山甘露只允许入贡皇室,连历代的皇帝祭天祀祖之时,都会选用此茶。” 四贞想到自己从前在宫里时,每年进贡的蒙山甘露还有三五斤,而这蒙山黄芽不过两三斤而已,更觉疑窦重重。 “公主连茶道都能侃侃而谈,真是太博学了……”喜鹊指着青花茶盏里的茶汤,猛拍她家公主的马屁,就眼着四贞多说几句。 “严格来说,这里面的还不是贡品,而是比贡品强数倍的第一蒌蒙山黄芽,我从前,也不曾喝过。” 听了四贞的话,喜鹊和蓝鹊不由惊讶,旁边一直沉默服侍茶水的酒楼侍女更是脸露出惊骇之色,甚至忍不住问道:“公主如何知道这是第一篓的新茶?” 四贞淡淡一笑,“因为,只有明前的第一篓蒙山黄芽,才能像这般芽头多、峰苗多、叶质细嫩,且有许多白毫,这蒙山黄芽,从采茶、晾晒、炒制等各个工序都极为讲究,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给宫里的贡品,因为路途遥远,过层层关卡,根本就达不到这样的品质。” 看蓝鹊等人不解的神情,四贞笑道,“不管是蒙山黄芽还是蒙山甘露,送去皇宫的贡品,因为路途遥远,根本没法运送去第一篓的新茶,有些东西,皇家是用不到最好的,就像那岭南的荔枝,再快马加鞭,也不及当地人吃的新鲜甘甜。” 得月楼的人是如何克服路途遥遥,将这蒙山黄芽运往京城的呢? 这需要何等惊人的物力、财力啊!这绝非一个酒楼能够做到的,况且,比皇宫大内的东西还要好,这得月楼的老板,难道不怕掉脑袋吗?毕竟,有些东西,只能意会不能言传,若是当地人得了这样的好茶也罢了,进了京城,竟然没献进宫中,谁这么大的胆子? 四贞再次端起茶盏,轻啜两口,若有所思。 “可是皇上喝不到第一篓茶叶,下面的人如何交代?”蓝鹊依旧不解。 “皇上喝到的就是蒙山甘露,就是第一篓,只不过此第一篓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第一篓,因为那七棵茶树长在悬崖峭壁,谁知道什么时候苞芽?什么时候萌发?必须时时登峰看着,还要驱除山林雀鸟的啄食,所以绝品的黄芽和甘露才弥足珍贵。从前,我都以为它只是传说罢了!” 她看向那侍女的眼神,已经多了几分冷厉。 听到四贞所说,喜鹊和蓝鹊略想一想,也大吃一惊,如此珍贵的茶叶,得月楼是怎么得到的? 要不是她们性子沉稳,当场就问了出来。 “恪贞公主果然是博学多才,鳌某着实佩服。这茶,原不是人人能喝的,得知恪贞公主过来,鳌某才吩咐他们将我平日饮用的茶给您上一壶。”随着一声阵朗笑,鳌拜从旁边的推门进来,看到四贞,他毫不掩饰地夸赞道:“红为色彩之源,女子穿这样的衣着多是妖娆艳丽,没想到恪贞公主穿着,不光有丽姿秀色,还有清妍如水的娇态,着实令人惊艳!” 四贞转过身,看着鳌拜身穿九蟒五爪的簇新袍褂,外套仙鹤补服,一双马蹄袖高翻着,露出雪白的里子,珊瑚顶上拖着翠森森的双眼孔雀花翎,大摇大摆旁若无人地走了进来,眼神灼热而明亮。 “鳌中堂夸奖,不过,您这样不经通禀就进来,却着实令人惊吓。”四贞虽然笑脸相迎,言语却微冷。 显然,这得月楼和鳌拜脱不了干系。 她不喜欢鳌拜看自个的眼神。 从前,她虽然疑心,却不至于想那么多,但自从那日听了建宁所说,今个再留意,就发现鳌拜看她的眼神,火热到令她站在屋里,都感觉自己就像没穿衣服似的窘然。 四贞不由自主将衣领往上掩了掩。 第216章 鸿门 四贞这一日所穿虽然是件男装,却是件绛红织金团花的锦袍,罩着玄色翻毛皮的马褂,外面披着的玄色貂皮大氅在进屋之后已经脱下,因为热,马卦也解了两颗盘扣,露出里面的红袍就越发衬得她面白莹然如玉。 她的眉形较一般女子凌厉,这一着上男装,配着那精致完美的五官和玉般的肌肤,更有一种皎皎的风姿。 掩上衣领,就是想系好马卦上那两颗解开的盘扣。 四贞的这个小动作没有逃过鳌拜的眼睛,他仰起头来,笑的得意而放肆:“今日能够在得月楼见到公主,也是鳌某的荣幸,就让鳌某做东,请公主尝尝得月楼的招牌菜如何?” 见四贞一时没回答,鳌拜用上了激将法:“公主莫非怕了?放心,光天化日之下,鳌某不能拿你怎么样的!” 要按平时,四贞肯定是不会留下的,但想到那天建宁所说,她就鬼使神差里换了念头,一咬牙道:“鳌大人说笑了,这有什么怕的,倒是这得月楼的一盏茶都要十两银,我怕把鳌中堂吃穷了。” “吃穷?哈哈,我巴不得公主肯让鳌某供你吃一辈子。”鳌拜说了一句非常露骨的话四贞顿时气恼的脸发红,她往四下一瞅,除了蓝鹊和喜鹊低着头,一副装聋作哑的模样,其他人已经退了出去。 喜鹊和蓝鹊要不是她事先打过招呼,不管听见什么看到什么没她的话都不要轻举妄动,只怕已经不顾死活开口骂了,即使如此,她们两人的脸,也像她一般,因为羞恼气得涨红。 喜鹊和蓝鹊此时恨不得捂着耳朵:完蛋了,她们看到了鳌中堂调戏准公主的样子,回去会不会灭口啊? 可她们是公主的贴身丫鬟,事先公主就警告她们不要草率行事,这会又没法开溜,只能鹌鹑立在一旁听着。 她们都很吃惊,鳌大人看着威风凛凛,像是个威风八面的大官,怎么说话这样子,倒像个花花大少似的? 四贞咬咬唇,低声道:“鳌中堂请自重,您若再这样说话,这顿饭我就不能吃了,你说呢?” “那鳌某可否问问公主今日肯留下吃饭的原因?”鳌拜盯着四贞,上下打量一番后,唇角勾起一抹玩味,“依公主的性情,见了鳌某不动刀动剑已经是很客气了,尤其听了这样的话,还能忍住气留下用饭,着实令我好奇了。” “因为先前听说鳌中堂对我和额驸有些误会。”四贞说出早就想好的对词,“毕竟,冤家宜解不宜结,所以我想与鳌中堂把那事说清楚,说起来,我虽有公主的名号,但和鳌中堂一样,都是皇上的臣子,既然是同朝为臣,那有了误会,自然还是解开的好。再一个,关于那蒙顶黄芽,鳌中堂有没有想解释的?” 她遥遥指着桌上的茶盏示意。 “一壶茶而已,不足挂齿,好茶也要觅知音。”鳌拜故做懵懂,不接她的话。 他眉眼微挑,扫过四贞耳边的红宝石坠子,暧昧地笑道:“古人云: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听闻公主刚才那一昔茶经,我就知道那茶没有送错,只不知道公主会不会投桃报李,请我——赏花。” “鳌中堂请自重。”四贞脸上的红晕才消,这一下气恼地再度涨红了脸。 虽然见识过鳌拜的无赖,但四贞没有想到他还有这般无赖的时候,竟然把她比做花,而他是个赏花人。 这也罢了,而且他的眼神,分明在暗示着其他什么令人羞恼的意思! 喜鹊两人暗自吃惊,从她们跟着四贞,一向看她都是沉着冷静,怎么会被鳌大人几句话就气成这个样子? 鳌大人更是令人捉摸不定。 众所周知,鳌大人可是武将出身,性情爆燥,权倾朝野,平日里都是直来直去说话,从来不会顾及别人的情绪,今日看来却像只狡猾的狐狸,几次三番用言语挑逗公主? 这两人怎么一碰面,就变得怪怪的? 喜鹊偷偷地瞄着,多留个心眼儿,千万别生出什么事端来。 “公主多心了,鳌某是指你身后的那盘花,还是,听闻公主府上的有颗百年梅树,所以想着能不能赏花。”鳌拜哈哈大笑,而后一脸无辜地指向房角的高架。 四贞顺眼望去,房角的高架上摆着一盆含苞待放的水仙。 眼珠一转,四贞摸了摸自己潮热的脸颊,低声说:“鳌中堂话说的太婉转,我以为……” 她四处望了望,笑盈双靥,“以为那间房里藏着佳人,所以鳌中堂才要赏花!” 鳌拜之前是从隔壁房过来的,四贞说这话,意指他之前就在那边“赏花”。 “公主!”鳌拜听出她话语里的暗示,直直地看着她,眼神中蕴藏着丝丝恼火的怒意。 他脸阴的像要下雨的天,冷若冰霜。 四贞还犹自不知死活地强辨:“本来就是嘛,哪有人恰好在旁边屋里,还能听到我们这边说话的?鳌中堂这花赏的,未免太过潦草!” 鳌拜冷哼一声,“你觉得,我就那么饥不择食?” 四贞忍不住抚额,好吧,她就不该相信建宁什么鳌拜看中了她,所以应该用欲拒还迎的姿态,甚至还要让他受受气,来引起他的兴趣。 此时,她既然是要跟鳌拜解开先前的误会,就该拿出姿态,而不是把话说得这般难听,扯出一个笑容,四贞道:“抱歉,抱歉,是我错怪了鳌中堂,您说要怎样,才肯原谅我方才的无礼?” 鳌拜盯在四贞脖颈下露出的那一片白晰,嘴角渐渐松懈,缓缓上扬:“是不是鳌某让公主怎么赔罪,公主都会答应?” 四贞看他神色,警惕起来,“鳌中堂先说,想让我怎么赔罪?” 鳌拜不语,向前走了两步,逼近四贞眼前。 四贞向后退了两步,咬了咬唇道:“鳌中堂有什么话,不访直说,这快到正午,我都有些饿了,我可惦记着,您刚才说要拿这得月楼招牌菜招呼的事呢。。” 鳌拜指着墙上挂着的一副山水画,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正打算装饰书房,听闻公主文武双全,不如您为我写幅字,如何?” “仅此而已?”四贞惊愕地问道。 明明他是一脸狼要吃羊的表情,怎么就如此轻易的“放过”她了? 鳌拜却慎重地点点头:“就这样。” 他笑起来,若有所指:“难道,公主您还想要给我更多的赔礼?嗯,若是那样的话,我不反对,多多益善。” 四贞被他这句话和火辣辣的眼神又气红了脸。 她示意喜鹊重新给换了盏热花,轻啜两口道:“既然鳌中堂不嫌我的字粗陋,改日写好了,让人送到您府上去,希望前事莫提,鳌中堂以后莫要再为此事怪责我们夫妇。” “岂敢,岂敢。”鳌拜笑了笑道,“说起来,那事是鳌某底下人急功冒进,没有查清楚那姓云的早就不在公主府上做事,险些冤枉公主和额驸,该我给公主赔礼道歉才对。今日的酒宴,算是一点小心意吧,以后有机会,再行补偿。” 这是要常来常往的意思了?四贞一愣,连道不用。 鳌拜但笑不语,拍了拍手,一道道菜如流水般上来。 上的菜均是名馔佳肴,就是宫宴也不过如此。 宫里也不多见的两头鲍,五年以上的野生江鳖,用野鸡煮了汤,配秘制酱料,小火慢烹而成,肉质软嫩,营养丰富的脆椒珍珠参滋味腴美,鲨鱼皮鸡汁羹、鱼翅螃蟹羹都是鲜的掉眉毛,鲫鱼舌汇熊掌,梨片伴蒸果子狸等皇家宫宴上才能有的食物,都像家常小菜一样端了上来。 鳌拜不怎么动筷子,除了笑眯眯望着四贞吃,就是引她说桂林的风土人情,讲他从前的横刀立马,一个劲地胡侃海吹,劝四贞喝酒。 慢慢地,四贞也看得出来,鳌拜根本不在意她说些什么,仿佛她只要坐在那儿和他一道喝酒说笑,他就这么看着,听着,说着,就足够了。 难道,他真是看中了她? 说笑也罢了,收起那些个睥睨不可一世的模样,做为政客,鳌拜自有一套令人如沐春风的本领,但一想到更进一步,四贞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既然为她未出世的孩儿报仇,她也做不到跟鳌拜更进一步……这顿饭,吃得颇有鸿门宴之感。 就连这样喝酒吃饭,她都有种对不起孙延龄的感觉。 只是,即使为了将来抓捕鳌拜更容易,四贞也得让他对她消除成见,所以她就看似带着三分醉意,心里却很清醒地和鳌拜说笑。 吃饱喝足,四贞起身拱手道谢。 “多谢鳌中堂款待,我该回去了。”她说。“若是归家晚了,家中婆母该担心了。” 鳌拜点点头道:“时辰不早,鳌某送公主回去。” “不用,我的车马就在外头,怎好劳烦鳌中堂相送?”四贞推辞道。 “莫非公主是怕与我鳌某在一起,被人说三道四?还是您怕与我这个权臣接触太多,惹了太皇太后疑心?”鳌拜似笑非笑道。 “哪里,哪里,鳌中堂清清白白,胸怀坦荡,怎么会有人说三道四呢?只是相烦鳌中堂相送,让母后知晓,该说我跋扈,竟然如此支使老臣子。鳌中堂您是和开国元老,功绩卓著,让您做那护送之事,实在是辱没!” 鳌拜一听四贞暗示他年长许多,脸沉了沉,片刻后,打了个哈哈:“不管公主怎么说,鳌某这一趟,却是必须要护送您回去的,不然,着实放心不下。” 再三推辞不过,四贞只得应了下来。 第217章 追查 且说孙延龄收到四贞的来信后,震怒不已,但他并没有立刻发作,而是叫了孙锦蓉暗中查问,又将府中所用的各种香来龙去脉查了个明白,方才去到老夫人房中。 当着丫鬟下人们的面,孙延龄脸色虽然不好看,却仍然躬身给老夫人请安,行礼过后,径自道:“孙儿有事与祖母相商,请您屏退左右。” 老夫人已经知道孙延龄这段时间找过孙锦蓉,约摸猜到他来的缘由,但她自持事情做得隐秘,仍然如同平常一般吩咐下人给孙延龄上茶,看着他慈爱地说:“我这上了年纪,身边一向离不了人,刘嬷嬷和彩云都是可靠的,你直说便是。” 孙延龄的唇角址了扯,似笑非笑道:“此事恐怕只能说与祖母一个人知晓,其他人听了怕是不妥。” 老夫人微皱了皱眉,神色凝重了几分,试探道:“什么事这么要紧?” 孙延龄笑而不答。 老夫人摆了摆手,刘嬷嬷和彩云也退了出去。 孙延龄看着往外退的刘嬷嬷两人,温声道:“嬷嬷和彩云姐辛苦些,守在外头,不许人靠近那门。虽说我这耳朵灵敏,但叫人闯了进来,打断我和祖母说话,到底讨厌,就有劳你们看着点。” 他声音虽然温和,看着刘嬷嬷和彩云的眼睛却透露出凌厉。 刘嬷嬷和彩云心头就一凛,明白孙延龄这话里还有层意思:如果她俩在想偷听,以额驸爷的耳力,是会被发现的,最好离远些守住门。 两人连忙应了,恭敬地退了出去。 老夫人心里有点发愀,但她想着,自个是孙家的老封君,而且所做所为都是为了孙延龄,为了孙家,就算是真查到了她头上,也不可能对她怎么样,就笑着道:“二郎,究竟什么事,你竟然这般慎重?” 孙延龄坐在了椅上,喝了两口茶,方才淡淡地说:“阿贞在京城遇到了点事,祖母可知晓?” 老夫人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惊讶:“阿贞上京遇到什么事?你这孩子,别吞吞吐吐的,隔这么远,若是你不说,京城那边的事,我们在内宅的妇人如何能够知晓?你快说啊,真真是急死人了。” 她见孙延龄不说话,只盯着她看,有些心慌,但脸上却不露分毫,只一个劲催促道:“有什么事,你直说就是,别这样掖着藏着的,祖母虽然年纪大了,还能承住事,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叫你这般为难?是不是有什么事不好张扬,怕说出来落人话柄?你放心,不管有什么事,祖母都是支持你的。” 见老夫人说得情切,孙延龄沉声道:“祖母可知道承泽得了病,高烧不退,寻了多少大夫,都找不出病因,后来,还是宫里的一位老太医说,他怕是中了香盅?” 老夫人一听,忽地站起身,急切地说:“怎么会是承泽?他究竟怎么样了?那太医知道原因,一定有法子救他对不对?” 孙延龄神情露出几分悲戚,摇了摇头道:“祖母可知那香盅有多可怕?听说那养在香里的虫子,还没有一个针尖大,遇热化了飞进人的鼻里,遇血而生千千万,血不尽肉不枯就不罢休,中了香盅的人,最后都是血尽肉竭……” 老夫人先是手抖了起来,跟着连整个人都抖得如同筛糠一般,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偏巧让承泽……不,不,承泽,不该是承泽……” “那该是谁?”孙延龄看着老夫人,“听祖母这意思,竟像是知道那香盅是怎么回事,您以为,该让谁得了?” 老夫人回过神来:“承泽没事对不对?你这个样子,承泽一定是没事了。” 她抚住心口,像是要把那几乎跳出来的心按回去:“我就知道承泽福大命大,不会就这么……”望着孙延龄看她的眼神,老夫人嗔怪道:“你这孩子,好生生的,说些话来吓祖母做什么?” 孙延龄声音放慢,一字一句道:“孙儿想问问祖母,您说那香盅不该让承泽得,那么,本该是谁得的?” 老夫人强笑道:“我哪里知道?不过想着承泽是个孩子,不可能得罪了谁,总不会有人冲着他去,多半是受了牵连,才有那么一说。” 孙延龄冷哼了一声:“孙儿也是这般想的,那香盅,是从六妹给阿贞的香里出来的,六妹还是个毛丫头,能弄什么香盅出来?定是有人假借她的手想害阿贞……祖母觉得,是谁想害阿贞?” “这——”老夫人露出为难之色,“咱们府中,有谁会想害阿贞啊?祖母一时,还真想不到。” 见孙延龄一个劲看着她,老夫人露出思忖的神情,片刻后,方道:“会不会是玉姨娘?她可是圣母皇太后赏的,不是说那会儿,圣母皇太后和阿贞有些不对路嘛,会不是是她干的?她从宫里头出来,可能对那些个香道之术懂得多些。” “不管圣母皇太后从前对阿贞有何心思,她都已经殁了,玉姨娘就算为主子效力,有哪个必要吗?” “那——”老夫人支支吾吾,“不是说有那忠仆,几十年过去了,还为主报仇的嘛。” “阿贞又不曾害过圣母皇太后,玉姨娘效什么忠?”孙延龄哂然一笑,“祖母就没有别的说法吗?” “哎!”老夫人揉了揉自个的眉心,“祖母老了,哪里知道你们在外头得罪过什么人,什么人想害她?二郎,你来就是为了告诉祖母承泽生了病,如今又好了是不是?被你这一吓,我都有些困了,行了,这事我知道了。回头,你找些可靠的人,把承泽接回来,免得下回有人害阿贞,又牵连到承泽头上,他是我们孙家的孩子,可不能叫人折腾了……” “祖母——”孙延龄打断她,“您为何不问问阿贞有没有事?她虽不姓孙,却是孙家的媳妇,是您的孙媳妇,您就一点不关心她吗?” “关心,关心,我自然是关心的。”老夫人慌乱地说:“她没事吧?想来应该是没事的,宫里头那些多太医,怎么都不该有事的……” “祖母是不是没想到那香盅竟然到了京城才出来?没想到宫里的太医竟然也有人认得那香盅?”孙延龄盯着老夫人道。 老夫人目光沉沉,对上孙延龄的眼睛,皱眉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祖母您听到阿贞没事,心里头会不会觉得可惜?然后盘算下一回要怎么做?” 老夫人眉头越发紧皱,看着孙延龄,露出愕然之色:“你这意思,是怀疑祖母了?” 她勃然大怒:“知道你疼媳妇,可这话能乱说嘛?不管那香盅是不是和蓉姐儿有关,从她的香里出来,她就脱不了干系了,只怕连咱们家里,都要受些牵连,祖母还想着,要怎么把孙家从这事里摘出去,毕竟,谋家公主可不是小罪,可你倒好,竟然怀疑到你自个祖母头上来了,你糊涂了不曾?” 孙延龄笑了一笑,抬眸看着老夫人。 他唇角虽然带着笑,眸光中却半点笑意也无,反倒透出冷寒、冷厉。 看得老夫人心头一颤。 “二郎,这话可不能乱说,要叫外人听见,可怎么得了?”老夫人声音软和了几分,“你好好想想,祖母只有盼着你们好的,怎么会那么做?你可别听了别人的挑拨,坏了咱们祖孙的情分。” “呵!”孙延龄冷笑一声,道,“情分?说起来,师傅当年教我巫盅之术时,有回见了你,曾说过一句‘家里摆着个现成的高手,倒要和外人学’,现在想来,他说的那个人,就是您吧?” “孙儿这些日子,问了些上年纪的老人,查到您原是苗疆那边一位大土司之女,那个族里,颇通盅术……孙儿还记得,幼时您常调香,梅姨娘的香道,就是和您学的吧?然后她又教了六妹……只是孙儿不明白,阿贞何处得罪了您,您这般恨她,竟然非得要她的性命?” 老夫人不言不语,看着孙延龄,脸色沉郁。 孙延龄冷声追问:“孙儿虽然大胆想到了这事和祖母有关,可到底是想不明白,祖母为何会这么做?” 老夫人听他这么说,知道孙延龄已经查出了真相,她再推脱也没什么用处,却没了先前的慌乱,反倒冷笑了几声,道:“哦?你也知道自己这么想,是大胆了吗?百善孝为先,你为了一个女子,就来质问自个的亲祖母,这是孝吗?你这是要忤逆吗?” 孙延龄唇角微勾,语声更冷:“姑且不论孙儿和阿贞的夫妻情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君臣的忠义可是拍在孝礼之前的,阿贞是公主,是小君,做为臣子,竟然毒杀于她,这可比忤逆不孝的罪过大多了。” 他露着淡淡的微笑,笑意中却透着些悲哀:“只是但凡行事,总要有个缘由,祖母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呢?祖母如此年纪了,又是礼佛之人,向来慈悲为怀,为何要格外针对阿贞,像这般处心积虑地谋害于她?若说你仅是因为不喜欢她就这么做,孙儿实在是难以相信,您这么做,究竟有何目的呢?难不成,你其实是孙家的仇人,所以要给我们招来这灭门之祸吗?” 第218章 狠绝 听了孙延龄所说,老夫人连连冷笑道:“我的好孙儿,你可真是胆大,空口白牙,竟然这样污蔑长辈?谁给你的胆,敢对着自己的祖母如此放肆?莫要以为你当了额驸爷,我就不能治你的忤逆之罪了。” 孙延龄冷然道:“祖母以为我空口无凭,仅是说说嘛?再一个,阿贞若是知晓了,即使没有证据,您觉得,她会怎么做?” 被孙延龄话语里的寒意凉到,终于忍不住道:“我这是为了你,为了孙家。她是公主,不能休弃不能和离,你要想彻底拿到孔家在定藩的势力,只有她死了才有机会,不然,你就永远只是个尚主的额驸,是孔家的女婿,是个傀儡。” 先前,孙延龄接到四贞的书信,得知香盅之事,深为后怕之余,自然是愤怒非常,想到妻儿置身险境,竟然是出自孙家人之手,除了愤怒之外,还有一种无力感,那种无力感,就像他少时中毒之时一般。 但再怎么无力,他都不是当年的稚童,不管是谁,他绝不可能任由对方险些害了他的妻儿还安然无事。 等从孙锦蓉那里查到事情和梅姨娘有关,再查到梅姨娘的香道是和老夫人所学,孙延龄心中已经知道了背后的真凶到底为何人,只是没有真凭实据,他实在不愿相信自个的祖母真是那害人的真凶。 联想到先前表妹对他,再加上近日那个叫云歌的有意无意对他示好……孙延龄心里的怀疑成了肯定,面上却纹丝不露,直到找到孙家最早的旧仆,得知老夫人原是大土司之女,确实会巫盅之术,他才确信无疑。 虽然已经确信,但听了老夫人亲口证实,孙延龄还是如同雷击,他痛心地看着老夫人,缓缓说道:“祖母,她是您的孙媳,是承泽的母亲,您怎么下得去手啊?” 老夫人森然冷笑道:“那又如何?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今个来,难道是为了指责于我不成?” 防盗模式:https:阅读完整章节 阅读模式:请查看原网页 《孔四贞传奇》第218章 狠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19章 飞醋 四贞觉得进退两难。 说吧,这夫妻久别才刚见面,说些此事不知会起什么波澜,甚至可能会大煞风景;不说吧,夫妻之间的嫌隙就是这么一点点生出来的。 孙延龄半天四贞的动静,笑了起来,“我说给你脱,你又不肯,可你总是脱得那么慢,让为夫着急啊!”一面说,他一面踩着波斯毯下地,就那么敞胸露怀地走到四贞跟前。 孙延龄的十指如同弹琴般灵动,四贞稍愣了愣神便被他一层层剥掉,等皮肤接触到冰冷的空气时,她才发现中衣上的带子已经被他解开了,衣襟大敞着,露出里面宝蓝色的抹胸来。 四贞慌乱地想一把拢住,却被孙延龄捉住了手,炽热的吻印上她的锁骨。 脚下虚晃两步,两人双双倒在了鸳鸯被里。 长发披散如瀑,红唇微启,娇羞脉脉,转目间秋波流转,俨然成了从前那个娇柔妩媚的小娇妻。 孙延龄心跳如鼓,顺势就将唇在四贞的颈间流连下去,一点点往下,吻得她完全不能自主,只能由得他肆意妄为。 “二郎,你不能这样……”四贞勉强呜咽着,眼看就要溃不成军。 孙延龄的舌头滑上来,一路肆意横扫,到了她的嘴里,将她的话一一挡了回去。 他带着微喘抬头看她,见她皱着眉,就轻轻笑起来,“怎么这么久还跟上刑似的?是不是日子久了没见,生疏了?那为夫就与你好好亲近亲近……” 四贞抬手护着自己,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她这一迟疑,孙延龄推开她的手,轻而易举就脱去了她最后的遮掩。 如同新剥了皮的羊羔般鲜美嫩滑,孙延龄看着身无片缕的四贞,眼里不由一亮,低头过去吻她,将她的喘息吞没。 其他事情都被丢在脑后,四贞只觉心跳加速,随着孙延龄那灵巧的舌头在她细白的耳垂上舔含,她的心一声一声响得如同擂鼓。 明明身体还有些凉意,却感觉到温度似乎越来越高,呼出的气也越来越燥热,细密汗珠一粒粒浮上肌肤。 孙延龄拉开四贞微颤的手臂,食指划过她颈间的轮廓,一路往下,落在那饱满美好之上。 他的嘴唇随之细擦过一寸寸肌肤,一圈一圈,流连忘返…… 四贞如同他手下的琴弦,随着他手指的每一下拨弄,铮铮有声,悄声嗡鸣,发出破碎不成音的娇吟。 却是最动人的乐章! 屋里的香烛“啪”地爆出一个大大的灯花,映照着雕花门上的罗纱,满室旖旎。 云破月来花弄影,夜色微凉。 孙延龄呼吸略定,他侧头看四贞,她的眉微皱着,脖颈之上还有片片嫣红。 他伸了手指去触四贞长长翘翘的睫毛,她动了动眼皮,转过身去继续装睡。 孙延龄笑着把她扳过来,在她耳根处轻轻呵气。 四贞的脸渐渐再度红了起来,她扯过被子将头蒙住,却发现有只手不知何时滑进了被褥里,缓缓游动下去。 她不由有些羞恼,微嗔着掀了被角作势瞪他,却不知自己一双眼此时笑意盈盈,春意盎然,根本没有半点怒色。 太阳从红琉璃的窗外照进来,打在锦被中四贞的脸颊上,给她莹若白如同玉英般的脸覆上一层淡淡红光,像是天然给上了胭脂一样,煞是好看。 孙延龄想起从前的早晨,也是这般,为着这个,他们的寝房里一年四季就在红琉璃窗和红罗纱窗之间转换,他定睛看着四贞连细纹都没有一根的脸颊,恍然发现她的面颊还和从前一般,滑滑嫩嫩,软软娇娇,如同水豆腐一般的,出气重了都怕会撞破。 那久违的细滑嫩白触手可及,感觉实在太好,令孙延龄的指尖流连,欲罢不能。 四贞不满的咬着下唇,眼睛盯着他,拿手胡乱挥了两下,嗔道:“额驸爷别闹,该起来了。” 孙延龄爱死了她这般模样,只觉无比赏心悦目。 他在四贞的脸上“吧嗒”亲了一口,起身下床。 行武之人讲究个站如松,坐如钟,虽然只是随意那么站着,孙延龄也是挺拔如松柏,风姿皓轩。 四贞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待孙延龄发现,方才移光目光,像是觉得自己如同花痴般,她红着脸,扭开了头。 孙延龄笑起来,又扭着她厮缠一阵方才正式起床。 俩人起身洗漱完,用过早膳,孙延龄正在问承泽这段时间的功课。 就见一个丫鬟进来回禀:“公主,鳌中堂送帖子过来,请您过府一叙。” 四贞感觉到孙延龄的目光朝她看了过来。 她本就心虚,被孙延龄这探询的目光一瞧,就对那丫鬟摆手道:“回了,说我没空。” 丫鬟应了一声往外退,四贞想想不妥又唤住她:“哎,别说没空,就说我身体抱恙。” 孙延龄抬起头,淡淡地说:“公主这样冒冒失失就推了,怕是不妥,毕竟那是鳌中堂,辅臣大人,就是皇上,也得给他几分薄面。” “他能有什么事让过府一叙?准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四贞脱口而出,又感到自己说错了话,忙捂住嘴,“我,我……我和他又不熟。” 孙延龄笑了笑,眸光闪亮,“那是个老狐狸,他若没有把握,能让你过府一叙?这些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何时公主府上与顾命大臣都有过府一叙的交情了?我怎么不知道?” 四贞斯斯艾艾,说不出话来。 孙延龄盯着她,眼锐如刀,“我听了些流言,原来我不相信,现如今却由不得我不信了,对吗?什么时候,咱们公主府和鳌府里,都有了过府一叙的交易了?悠或者是,他只对你如此另眼相看?贞贞,你对我真好,真好,真是太好了!” 说到最后一个好字,他的声音已经低不可闻,几乎要呕出血来。 承泽抱着他大喊:“阿玛,阿玛不要生气,不要骂额娘。” 四贞一见,忙过去安抚承泽,等小的平静下来交由乳母领走了,方才跑到孙延龄身旁,帮他轻抚胸口顺气,低声道:“你不管听到什么,都别气,我是和鳌拜虚与委蛇,骗他的。” “骗他的?”孙延龄抬起头,疑心更重,“想那鳌拜何等老奸巨猾,怎么会被你骗住?他既然也与你虚以委蛇,定是有十成的把握。况且,我孙延龄再不济,也不至于为谋取个人名利荣华富贵拿老婆去和人周旋,你是不是见他位高权重,起了什么别的心思?” 四贞哭笑不得:“我想什么心思?我能有什么心思?你当我还是十七八待嫁的小姑娘呢?就是和他周旋一二,不让他有防备之心。” 孙延龄面色稍霁,松了一口气看着四贞:“也对,他再位高权重能大过皇上去?当年顺治爷在世的时候,那么对你,你都没……”见四贞看着他,他拍了拍自己的嘴,笑着露着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嬉皮笑脸地说,“我这不是在意你嘛,所以总觉得他没怀好意。” 四贞知道孙延龄其他都好,只一样,心眼超小,连她和表哥多说几话,都能沉着脸去,可你真说他气量狭窄吧,他又从不曾故意为难过白彦松,顶多是多布置些公事让白彦松忙着,完全构不成公报私仇。 眼下,还是因为她心虚,他才起了疑心。 “鳌中堂的夫人得了消渴症(现在的糖尿病),顶多还有几个月的寿命。”四贞解释了一句,却发现这个解释还不如不解释,赶紧道:“我就是想着,他夫人病着,府里肯定有许多事不周全,若是我们能把握机会,和他亲近些,也有利于缓和之前的矛盾不是?所以就多走了两回。” 孙延龄微闭了闭眼,“真的只是两回?可这一来二去的,有些事情,不就扯不清了嘛?” “怎么可能扯不清?不是还有你嘛。”四贞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不快,连忙讨好地说:“真要到扯不清的时候,我就把你搬出来,准管用。先前是我不在,他还能打着说公事的名义召我去商议议政王会议那些事,如今你回来了,自然是你去。要还扯不清,我就不见他了,不管怎么样,我记着自己的身份呢,不会出什么差子的。” 看着孙延龄不语,四贞索性伏下身,附在他的耳边说:“你放心吧,我不会那么笨的,鳌拜想拉拢于我,肯定是赔本买卖。” “那可未必!”孙延龄淡淡一笑,笑中带了些冷意,“你可别大意,真信什么他想拉拢你,我看,他是翁之意不在酒,在你这个人。你说,他会不会因为起了什么心思,先弄死他夫人,再弄死我?” “不可能,他又不是疯子……就算到了这个年纪,他对老妻没有什么感情,也不可能做出那等禽兽不如的事情来。按照目前的情况,倒像是和我们有一样的打算,虚与委蛇,想着刺探咱们到底有什么动静。”四贞斩钉截铁的说。 她推了孙延龄一把,嗔怪道:“好了,都老夫老妻了,你吃哪门子飞醋?难不成,你还信不过我不成。” 孙延龄心里一甜,他但他仍然赌气道:“我信得过你,可你信得过自己吗?你若不是心虚,干嘛一听他的帖子来了,那脸就红若朝霞?” 第220章 奸佞 “脸红?”四贞摸了摸自个的脸,不知怎么解释。她是有些心虚,毕竟,不管如何,她是打算色诱鳌拜来着,就算并没有什么实质性接触,但两人碰到了一起吃饭喝茶,她还收了鳌拜送的几样首饰之类,却是真的。 尽管是为了大业,可这么做,四贞还是心虚。她一向觉得,两军对垒就该堂堂正正,不该使什么阴谋诡计,可如今在双方实力悬殊太大的情况下,她不得不使些伎俩,一些女人的伎俩,让鳌拜放松警惕。 她只说了一句:“二郎,你信我。” 看着四贞的盈盈眼波,孙延龄突然觉得自个这醋吃得莫名其妙,已经成亲七、八年了,他对贞贞的人品还信不过嘛?信,他坚信不疑。只是,挡不住别人肖想他的媳妇儿。 二十七、八岁的妇人,是盛放的花,自有一股子小姑娘没有的千娇百媚,他这个夫君,已经看了这么多年,尚觉不足,别人呢?别人看着,会不会有采摘的念头? 况且,那个人是鳌拜,他对谁假以辞色过?有人竟然说那一日他骑在马上,给恪贞公主当护卫,护送了十里长街,一直护送到西华门。 还有,贞贞回到京城,每每出行,都能与那鳌拜“巧遇”,这天底下,有那么多巧合之事吗?贞贞只是与之虚以委以,可挡不住对方会多想啊。 鳌拜如今不过是玩猫戏鼠的游戏,才会对贞贞这般耐心,若有一日那耐心失去了,贞贞就会有危险。鳌拜那样的人,中间一个女子,会一直以礼相待嘛? 孙延龄觉得四贞太过自信,也小瞧了男人对于女子的兽欲,但他不好明说,只能发脾气道:“不管,反正我不许你与他再接触。有什么国家大事,需要他和你谈?虽说满人不像咱们汉人,那么守男女大防,但他一个朝臣,结交你这个定藩之主,就有不臣之心,让太皇太后和皇上知道了,会怎么想?不管因为什么,你以后别与他来往了,有什么事,我去谈。” “额驸爷虽借着定藩给朝廷的岁贡入京,却也不宜久留,你还是早些回去吧。”事情的真相不能给孙延龄说明,拿下鳌拜的事,如今还得瞒着人,能瞒一个得瞒一个,四贞收了笑容说,“额驸爷纵不信我,也别管我。再一个,鳌中堂可是咱满清的第一号大忠臣,你怎么能说他有不臣之心?” 四贞语重心长地说:“想当年摄政王多尔衮当权的时候,是鳌中堂提着刀大闹议政会议,这才正面阻止了摄政王的夺位野心,为了这事,鳌中堂两次被摄政王逼上绝境,却始终都没有屈服,不曾出卖主子换取荣华富贵,先帝选了他做辅臣,不就是为了他的忠心耿耿嘛?额驸爷糊涂,怎么说起这样的话来?你这想法若是不改,只怕你我夫妻,反目也是早晚的事情……” 孙延龄被四贞的话惊呆了,他指着四贞道:“你变了,回京城还不到半年,你就变了,孔四贞,你竟然为杀了咱们孩子的奸臣说话,你,你怎么对得起咱们那个没落地的孩子?” “我——”四贞语塞。 “得,你要胡闹,我也不在这碍你的眼,我回桂林,我这就带着承泽和母亲回桂林。等有一天你想通了,我等着你的结果,或者是义绝或者是和离,我孙延龄绝不皱一下眉头。”孙延龄气冲冲地走了。 四贞松了口气。 孙延龄说这番话,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眼下,借着她在京城,把婆婆和承泽带走,离开这是非之地,才是当务之急。 还好,还好,孙延龄明白她。 她坐在椅上呆想了一会,方才吩咐身边的一个丫鬟:“去,给鳌中堂回个帖,我定会按他帖上所说,准时赴约。” 花了几个月的时间,鳌拜终于肯请她过府一叙了,这机会,不容错过。 鳌拜的府邸位于京城东边的金宝街东堂子胡同,属于闹中取静的地段。 出乎四贞的意料之外,鳌府没有她想象中奢华和森严,占地面积也不算大,别说和她们孔家在桂林的定南王府相比了,就是她那座公主府都比鳌府来得气派,从外表上看,鳌府实在不像是一代权臣的府邸。 如果不是门楣之上高挂的鳌府牌匾,四贞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她没有下马车,鳌拜立在阶下,就已经吩咐人大开中门亲自出迎,等她下了轿,又亲自扶她上了府里的小轿,走了中门进府,再从二门进到内宅。 “不知婶娘的病情如何?我请了太皇太后的旨意,请宫里头的章老太医来给她看看。”四贞这次过府,打得是探病的由头,下了轿,第一句话就是问鳌拜夫人的病情。 按年龄,鳌拜比四贞大了整整三十岁,这差不多算是她爷爷那辈的人了,但鳌拜不喜欢别人说他老,加之他的外形孔猛有力,浑身肌肉不见半点松弛,看上去只有四十如许,因此,四贞就当他只长了一辈。 她是公主,他是权臣,要从平辈议也不是不行,但四贞不愿意,即使色诱,她也走得不是那种扑上去的路子,曲折回环,美人如花隔云端,这辈份一拉开,鳌拜只要不犯混,就得想想他出手的后果。 营造一点小暧昧让鳌拜放松警惕,这是四贞色诱的目的,她并不想为了得到更多就羊入虎口。 目前来看,一切还好,都是按她的计划在走。 “谢恪贞公主惦记,贱内也就是那个样子了,吃点好药续着命,从前也请章太医看过,不抵什么事,但公主有这番心,鳌某谨记在心。”鳌拜不失恭敬守礼地回话。 如果没有他毫不掩饰的过于灼热眼神,看上去,确实只是个恭敬的臣子。 四贞一向当没有看见他那对待猎物一般的眼神,她从不认为鳌拜对自己有什么爱慕之心,那眼神,不过是充满了掠夺和征服的欲望。 因为病人的情况已经很不好,所谓探望,不过是坐在外间听了会太医诊脉,隔着水晶帘问候几句,由其随待的嬷嬷代为作答,略坐了坐,就告辞出门。 章太医和四贞同来,本该同走,但出了鳌夫人的院子,鳌拜却借口三藩之事,请四贞到了他的书房。 书房里放满了公文和书籍,桌椅宽大,一色的金丝楠木,有种奢华的大气,和鳌拜平日张扬嚣张的风格并不像。 “公主对三藩怎么看?”落座之后,鳌拜就开门见山问道。 四贞微微愕然,她没想到,鳌拜还真是请她来谈正事的。 “藩王于乱世之中屡立军功,于国有益,然而国泰民安之时,却不免尾大不掉,形成地方割据之势。若想长治久安,得撤藩。”想了想,四贞决定坦然面对,她倒要看看,鳌拜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公主见识不凡,身为藩主,能说出这番话来。只是撤藩,眼下还不行。” 鳌拜脸色沉重,竟是忧国忧民之态:“我听说靖南王耿继茂病卧在床,那世子耿精忠如今掌着靖南府的实权,那耿精忠野心勃勃,顺治十七年,耿家从广东移镇福州,在福州建王府,以当时的王庄为中心,圈屋二千余间,又在邻近侵占三百来亩的田园,盖起王府,还强征大片民房田园做为驻兵营地……” “耿王府非常豪华,连他大门前的那对石狮,都特别选用广东高要县出产的‘白石’不远万水千山从广州运往福我州,王府所用的木料分檄各地官府,选购黄楠、黄杨、乌梨、高杨等珍贵品种,雇用几千个工匠日夜赶工……公主应该还有印象吧?” 四贞点点头,不论其他,那两只“白石”所做的石狮,通明幼润,洁白无比,望之如同玻璃一般,据说是当时高要县知县杨雍按尺寸选最高超的工匠精雕细琢而成,光一对石狮都花费不菲,惶论其他。当时她还在宫中,顺治爷听闻了此事,曾在私下说耿家过了,然后御史参奏之时,他却喝斥御史,说藩王为国浴血奋战,纵有些奢华享受,也是应该的。 顺治爷当时那么做,无非是因为各地战事未平,需要藩王们征战,自然不能得罪,不但不能得罪,还要哄着安抚着,可如今天下太平,还有什么忌惮? 像是看出了四贞眼中的疑惑,鳌拜道:“靖南王在三藩中,并不是最强的,他尚且如此,公主说平西王吴三桂会怎么样?如今,三藩每年都按例问朝廷要军饷要粮草,从前是要征战还好说,如今战事平了,他们还指着朝廷供养,等于朝廷在帮他们养私兵,不给,就养匪自重,今个起义军出来了,明个白莲教兴起了,后个土司犯上了……正如公主所说,为朝廷百年大计,三藩必须要撤。” 四贞震惊了,鳌拜是奸臣权臣,可他这番话说得,全是为朝廷着想,完全是忠君所想,为君分忧之势啊。 他,真是奸佞之臣吗? 第221章 忠奸 鳌拜完全没有发现四贞的神色变化,仍然一脸凝重地说:“三藩是要撤,但绝对不能急,贸然撤藩,只能是后患无穷,甚至逼反藩王们。平西王吴三桂是你的义父,你应该知道他的性情,如今有拥兵自重之心,虽暂无反意,但若是朝廷撤藩急了,难保他为了自保不生出异心。这事,我不好说,说了太皇太后和皇上会以为我有别的心思,但你是他们信任的人,你可以去说。” 见四贞发愣,鳌拜以为她是没想透,给她分析道:“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三藩的将士大都已经在当地娶妻生子,落地生根,只认藩王是他们的主子,眼中并没有朝廷,这种情况下撤藩,结果都只有一个逼反三藩,哪怕那些藩王们原本没有异心,也会被逼反。” “还有,一旦撤藩,他们的手下那些将士怎么处置?回原籍吗?朝廷若无妥善安排,急功冒进,飞鸟尽良弓藏,他们知道不会有好下果,逼急了,自然想着跟着藩王一道,再创一番基业!” 斟酌了一下,四贞道:“可是,这些年朝廷为了收拢三藩,通过他父母的言谈举止在军事上裁减军队以减轻财政上的压力,在平西王占领云贵之初,便向这些地区派出了行政官吏,而后不久,又有计划地撤回和裁减满洲及绿营军队,还收缴了他的平西大将军印信,截其用人题补之权,将三藩官吏的升迁任免悉归部选……” “前年,还乘着他上疏辞去总管云贵两省事务之机,下令两省督抚听命于中央。剥夺了他的司法特权,我瞧着义父也都应承了,也都还好,应该不会对撤藩之事有太多异议吧?” 听了四贞所说,鳌拜冷哼一声:“公主还真像那些汉臣一般,向着平西王啊,你可知道,朝廷定下平西藩下逃人,俱归有司审理,章京不得干预的规矩后,平西王做了什么?他以苗蛮闹事为由用兵,扩充军索饷来报复,战事起了,朝廷不给军饷,那云贵就要乱,给了,就是养肥他吴三桂,若是再要撤藩,只怕他不反也要反了。” “几个藩王在藩地里,大肆兼并土地不说,还垄断了盐井、金铜矿山之利,官卖各种土特产品,放高利贷,凭借其庞大的财富,豢养宾客,收买士人。光那吴三桂,就招纳李自成、张献忠的不少余部,还编了忠勇五营、义勇五营,日夜加紧训练,你说,他做那些是做什么?不就是打着世镇云贵的算盘嘛,若是朝廷这会儿撤藩,他能愿意,其他两位藩王能愿意?你们定藩能愿意?” 四贞尴尬地笑了笑,鳌拜说得这些事,其实定藩也在做,不过做得不像吴三桂他们那么肆无忌惮罢了。 的确,定藩是为了自保,其他三藩呢?自保之余,是不是就会生出其他的心思来? 四贞沉默着倒了一盏茶,一饮而尽。 看着鳌拜,四贞忽然道:“鳌中堂如果是藩王,也会如此吗?功高震主,为了保住现有的利益,所以不得不反?” “不会。”鳌拜斩钉截铁地说:“绝对不会。我鳌某历经四朝,深受皇恩,皇上托孤于我,我如何能做那禽兽不如的事情?我若有此意,就不会告诉公主我对三藩的策略,真要那样,他们乱了,才是我的机会!” 顿了一顿,鳌拜一脸严肃的说道:“我知道,你们在背后都说我是权臣,是奸臣,不肯还政于皇上,主弱臣强,当这满清的天下是我鳌家的一般,实际上,我只是想着皇上年幼,太皇太后毕竟是妇人,虽有见识,到底有限,所以为国多操劳些。我身为先皇托孤的辅政大臣,现任的朝廷首辅,必须事事考虑周全,皇上一时意气,想着就此收拢了三藩权利,可不到时机,我就不能让三藩失控,要将朝廷为此蒙受的损失降到最小。” “因此,除了希望你能劝说太皇太后和皇上,我还希望你能往三藩走一趟,那平西王是你义父,靖南王和平南王与你父王有交情,两个王府的世子妃,都是你看着长大的,有情分,你可前往安抚住三藩,不要让他们要求朝廷加饷,他们这一狮子大张口,从朝廷掏走的银子太多,国库就会无以为继,捉襟见肘。” 见四贞神色变幻,鳌拜又道:“你们汉人都道我鳌某忌恨汉臣,不肯作用汉人的能臣长吏,但这样的话,哪里经得起推敲?福建的施琅,云南的袁懋功、贵州的曹申吉和陕西贾汉复、广东的金光祖、两广的卢兴祖……这些汉臣,哪一个不是鳌某任用的?就连那庆阳府的知府傅弘烈,讦告吴三桂阴谋不轨,要革职论斩,不是鳌某把他丢进大狱,他哪里还有命在?” 鳌拜露出桀骜不驯的神色:“那些个愚昧世人,只看到鳌某专权弄权,却看不到鳌某于国于民做了多少事,先帝走时,皇上年幼,但凡四大辅臣弱一些,朝廷的政策就推行不下去,上朝议事,往往吵闹一天都解决不了一件事,鳌某若是不果绝专断,任他们推诿拖延,多少军机政事都耽搁了。” “鳌中堂今日,为何要将这些说与我听?” “公主巾帼不让须眉,见识不比那些俗人,我不想说与他们,却不愿你误会,故而,讲这一番话给你。”鳌拜凝神看着四贞道。 从鳌拜府上出来,四贞还恍恍惚惚。 鳌拜所说,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鳌拜此人,是忠?是奸? 她若是杀了他,于大清有功,还是有愧?她会不会误杀了一位能臣忠臣? 那晚躺在床上,四贞翻来覆去,孙延龄感觉到她满腹心事,将她搂在怀里问道:“贞贞,你在想什么?怎么了?” 这会儿没有其他人在,两夫妻不用做戏,四贞伏在孙延龄的怀中,沉思片刻,把白天和鳌拜的对话给孙延龄讲了一遍,问道:“……二郎,你说,站在不同的立场,看到的事情,认识的人,是不是都会有不同?或者说,都不全面?” 孙延龄噗嗤一笑:“你今个去了鳌拜的府上,就在想这个问题?怎么,你觉得咱们从前对他的看法可能不对?”他想到什么,翻身起来,半支着胳膊,借着窗外的月光看着四贞,“你该不会喜欢上他了吧?鳌拜那个人,别的不说,确实是一代枭雄,你一向喜欢威武的男子……” “胡说什么呢?” 四贞拍了他一下,嗔怪道:“难道你从来就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就像定藩那些旧部对你不服,不也说你,骄纵不臣、纵兵殃民、野心勃勃什么的?说你配上不我,只是为了孔家在定藩的权势才娶得我,这些话,在有些人的眼里,可不都成真事了?可咱们自个明白,那些话是怎么来的,并不是实情。换成鳌中堂,难道就没有这样的误会吗?毕竟,他和皇上站的立场不同,在他是尽忠,为了大清好,在皇上看来,恐怕他就是夺权。” 四贞一连串问了这么多,孙延龄也不由沉思起来。 然后他道:“咱们判断一个人,不能听他说什么,要看他做了些什么,鳌拜做得那些个事,要是把皇上和太皇太后放在眼里,会那么做吗?换成是你,会那么做吗?” 四贞想到孙延龄在说鳌拜飞扬跋扈到从内廷将皇上的御前侍卫飞扬古几个拖出去,斩的斩流放的流放,还有朝廷上的官员任免,都由他说了算那些事,摇了摇头:“这样讲,他实在算不得忠。可是,站在他的立场,也许是为皇上除掉一些奸佞小人呢?” 孙延龄哭笑不得:“即使如此,他就能独断专行了吗?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他敢质疑皇上,就已经是不忠了。” 四贞沉默不语,鳌拜若不是忠臣,又怎么可能被顺治爷信任,定为顾命大臣呢?可他若是忠臣,又怎么会结党对抗皇上和太皇太后呢? 孙延龄却想:如果太皇太后和皇上都不是那种比较强势,不愿受人辖制的性格,就不定还会觉得乐意鳌拜如此操劳呢,可如今,皇上一天天长大,要真正的亲政,而那个当了多年顾命大臣的不肯让权,这就势必要为争权夺势一斗。 这其实,没什么忠与不忠,就是两派争权,只不过,这一回争夺的双方,是皇上和臣子而已。 鳌拜是忠是奸,完全在皇上他们怎么看。 皇上觉得他忠心不二,那他的飞扬跋扈就成了果敢决断,皇上认为他专权弄权,那他就是多打个喷嚏都能被看做不敬。更别说鳌拜是做事的人,只要做事,就没有不出错的,多做事出的错就多,从前先帝信任他,他那脾气出的错都在忠心之下看不见了,如今不得信任了,他出的错,哪怕芝麻绿豆大,也一样成了罄竹难书……所以,这忠和奸就没什么绝对的答案,只能看他们想站在哪一边。 做为公主,贞贞,孔家,还有他这个额驸,他们孙家,只能站在皇上那一边,没有退路,不容置疑。 童颜巨_ru香汗淋漓大_尺_度双球都快溢_出来的大_胆视频在线看!!请关注()!! 第222章 炎热 鳌拜的话通过四贞的口传到了太皇太后和皇上的耳中,不管皇上是不是真听进去了鳌拜的建议,但凡是提及撤藩之事的臣子都受到了贬斥。 尽管四贞心头对鳌拜有了忠奸难辨的感觉,但计划还是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因为鳌拜结党营私,擅权专横,哪怕他再为国为民,其所作所为也阻碍了皇权的高度集中,不利于皇上乾纲独断,这在皇上,就断不能容,除掉他,已经势在必行。 五月十六,清除鳌拜的时机终于到来,按之前的布置,鳌拜的很多亲信已经派往各地,离开京城,京师的卫戍权也掌握在皇上的亲信手中。 那一日大早,四贞还和京城的一干贵都到宫里头给恭靖太妃庆生辰,因为是太皇太后的意思,所以太妃这个生辰也是热闹非凡。 农历五月的天,已经入伏,虽然还是早晨,但天气甚是炎热,日头升起来,更是照得人头昏脑胀的,就连猫儿狗儿都躲在阴凉处不出来。 四贞如今出门,都是带两个贴身丫头,两个跟车的仆妇,另外还有几个统一拿包袱的小丫头,下了车之后,阿云朵就看见四贞这个从前的同窗,坐了一辆车,还跟了两辆车。 相比较而言,她这个平西王世子的妾室,只有一辆车,贴身的一个丫鬟随同坐在车上,其他人就步行,无论是人数上还是车辆上,都没法和四贞相比。 而且,她那辆马车,还不如四贞那几个丫鬟的车马华丽。 想到就是这趟进宫为表姐恭靖太妃贺寿,也是在建宁面前做低伏小了一段时间才得来的,阿云朵就后悔自己当初不听姐姐的劝,非要进宫肖想什么富贵,做什么妃嫔,结果却成了建宁的试婚格格,成了个妾室。 要是在家里头,怎么她都能做个四五品官员的正牌娘子。 这两年和其他的姨娘在府里明争暗斗的,阿云朵费了不少心力,恍眼看上去,当初年纪差不多的几个人,只有她最憔悴。 面对从前的同窗,个个光鲜亮丽,阿云朵百感交集。 且不说塔阿云朵的心思,等到了宫里,四贞和建宁都发现今儿来得人真不少,不少官吏的家眷都来了。 人多,就不打眼,阿云朵心里一松,不再感到拘谨。 大伙都在琢磨太皇太后为恭靖太妃开这个寿宴的目的。 自恭靖太妃嫁到宫里,这还是头一回为了她的寿辰大张旗鼓地宴请外命妇呢。 难不成是要从浩齐特博尔济吉特氏里挑妃子进宫了? 太皇太后和太后给恭靖太妃撑足了面子,都来坐了一番,受了外命妇们的礼后,方才离开,只余恭靖太妃自个安排,免得她们在了,她不自在。 虽说已经当了八年的太妃,其实恭靖太妃只是个三十岁的妇人,难得有机会这般热闹,加之太皇太后授意,这次的寿宴,就把京里头数得着的勋贵家眷都请到了宫里头。 行过礼后,建宁拉了四贞到旁边,低声道:“原以为咱们姐妹进了宫,可以好好赏赏花,说说话的,看这热闹,可不成了。” 四贞笑道:“热闹才好,没事,太皇太后先前不是说了嘛,图个热闹,喜庆,别拘着,让大家随意。想赏花,想说话,什么都不碍着。” 建宁白了她一眼:“你傻啊?这走哪哪都是人,说不了一句话,就有人过来打招呼,怎么得自在?” 四贞笑了笑,递上一个手掌大小的紫金弥勒佛:“听说你嫂子前些日子喜得贵子,你也知道,额驸爷和世子不好走得太近,我和你嫂子也不熟,就托你转交,把这东西留着给哥儿玩罢。” 塔尔玛几个,也拿出金锞子,长命金锁递过去,只是都不及四贞的贵重。 建宁满眼都是笑意,笑着接了,递与丫头让收好,然后道:“你在桂林这么些年,京城的这些官太太、千金小姐,有好些都不认识了,今儿可得好好会一会。” 她压低了声音道:“这会儿客人多,我帮着太妃去招呼下,等会得空咱们再单独说话。” 四贞微笑道:“不着急,你去忙你的,我就在这院里转转,赏赏宫里新开的芍药花,咱们说话,什么时候都成。” 建宁点了点头,脆声笑道:“那我让阿云朵陪你转转。” 她对立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阿云朵道:“有劳你帮我招呼恪贞公主她们。” 阿云朵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 建宁朝四贞挤了挤眼。 四贞明白,建宁这是让她盯着点阿云朵,就笑着应道:“公主就放心走吧,我和阿云朵也是旧识,虽说这几年见得少,不会因此生分的,对吧,阿云朵?” 当着一屋子的客人,又是在自己表姐的寿辰,阿云朵再不高兴,也挤了个笑容出来:“是啊,公主,您就放心把阿贞她们交给我,我一定会招呼好的。” 建宁总觉得她在说“招呼好”几个字时,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不免有些心惊肉跳。 只再三嘱咐她好好待客。 一路上,阿云朵却没什么话。 四贞依稀记得从前的阿云朵,是个刁钻古怪,口角爽利的女孩子,没想到做了建宁的试婚格格,成了平西王世子吴应熊妾室后,如今变得这般沉静、寂寥,心里都有些好奇在建宁和她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只是感情的事,从来都不可能分享,况且在她的心里头,自是偏向建宁多些的,所以也不认为建宁打压阿云朵有什么错。 塔尔玛对建宁和阿云朵之间的纠葛,多少知道一些,一路上就指着园里的各色芳菲评评点点,显得对进宫贺寿之事非常高兴的模样。 倒是阿云朵脸露惆怅,黯然神伤地说:“要不听塔尔玛提起,我都快忘了从前咱们几个在宫里一道读书的情景,你们几个就好了,不像我……哎,阿贞,你一直圣眷不断,先帝器重你,当今皇上也倚重你,有了什么好事,你可别忘了提携提携我这个旧日的姐妹。” 说完,她又略带担心,看了看四贞:“阿贞,你帮了我,不会给你添麻烦吧?公主会怪你不?” “怎么会?建宁是个和气人,宽宏大度,这点,阿云朵你该最为清楚。”四贞淡淡地笑了笑。 塔尔玛在暗地里拉了阿云朵一把。 阿云朵似乎无知无觉,笑吟吟道:“听说塔尔玛你和鳌中堂的堂侄永泰大人定了亲,好日子应该近了吧?到时候,你可要记得请我去喝喜酒。” 塔尔玛是再嫁,永泰是再娶,但鳌拜如今势隆,永泰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说起来,塔尔玛虽是当今皇上的表姐,这亲事也算门当户对了。 只是瓜尔佳氏一家子嗣兴旺,永泰的祖父那辈兄弟几个一共生了几十个孩子,经常一年里,有几个孩子一道出生,到了永泰这一代,更是数不清楚,按排行算,永泰就是十九,所以也被人称为十七郎。 永泰掌着京机的龙虎卫,心狠手辣不说,在外人眼里,还是个有名的浪荡公子,人人都认为宫里将塔尔玛再嫁给他,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据说塔尔玛还为此闹了许久,却拗不过家里头,终究还是定下了这门亲事。 阿云朵这样毫不知情的提起来,倒叫塔尔玛不好回答。 四贞若有所思的看了阿云朵一眼。 若是塔尔玛多心,只怕会以为是建宁指使了阿去朵来戳塔尔玛的伤口。 永泰救过四贞,虽然那次相救是有原因的,但四贞对永泰的印象还是蛮不错,高大威猛,功夫也好,如果不是鳌拜的堂侄,还真是一门好亲事。 只是如今,鳌拜那艘船都要沉了,这亲事,还真说不上好坏,好在,只是定了亲,还没有嫁过去,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想了想,四贞笑着岔开话题道:“听说前个瓜尔佳氏的老太爷做寿,底下儿孙们都回云了,外加嫁出去的女儿、女婿、外甥的,光是自家的寿宴就开了几十桌,十分热闹,塔尔玛你想必十分烦心嫁到他们家吧?光是认人,就是个头等大事。” 这是将塔尔玛不愿意与永泰结亲的事,轻描淡写推到了女孩子怕生的心性上,等于暗中给塔尔玛解了围。 “别提了,虽说人多力量大,可光是认清楚那一家子人,就得把人头发都急白了。”塔尔玛看了四贞一眼,微带些笑意说道。 阿云朵只得凑趣道:“我听说每回那家的老太爷过寿,因为子孙辈人太多,张冠李戴喊错名字的,浑水摸鱼进去骗吃的事都有不少,年年都都要闹出些笑话来,就连红包都会发错。” “竟然有这等事?”四贞表示惊奇。 “可不是嘛?”塔尔玛抿嘴一笑,“特别是远嫁的几位老姑奶奶,一年也回不来一趟,给底下侄孙辈们发红包时,有的发了两、三回,有的一回也没给,弄得后来又拿红包出来补。” 阿云朵笑道:“发红包的搞不清楚人,难道那领红包的也不清楚吗?他们家的家风,看来不怎么样啊!鳌中堂连百官都管得,怎么不好好管管瓜尔佳氏府上的事情?” 第223章 共舞 阿云朵这话说得戳心,四贞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估计是人多挤在一块儿,进进出出的,那领红包的连谁给都没闹清,但凡那家大业大的,长辈们给晚辈们发红包不过是图个喜气,哪里会有人真贪图那三瓜两枣的!” 阿云朵撇撇嘴道:“那可不一定,皇帝还有三门穷亲戚呢,我就不信,他家的人个个都是好的。” “又不是你嫁到他们家,哪里需要你觉得好啊!”即使阿云朵在这里面年纪最小,但当着塔尔玛说这样的话还是太失礼了,四贞就淡淡刺了她一句。 阿云朵似乎这才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讪讪道:“塔尔玛,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为你不值,永泰那样的武夫,怎么配得上你呢!” 说话时,她还看了四贞一眼。 别人也说孙延龄是武夫,攀龙附凤。四贞淡淡一笑,没有搭腔。 塔尔玛狠狠扫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她转眼看向四贞,笑着说:“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该去寿宴上了。” 往回走的路上,她们不约而同对阿云朵采取了无视,气得阿云朵咬紧了牙,摸到袖笼里的纸包,方才露出一丝狠绝而得意的笑容。 寿宴设在恭靖太妃宫里的后花园,此刻人已经差不多到齐,熙熙攘攘的占了大半个园子。 园子的中央用好几张桌子拼了大平台,上面堆满了新鲜的瓜果,时令的点心,还有些果子酒和花露浆,以便来的客人随意取用。 这种方式,客人自在,主人也不用太过招呼。 “等下我还要帮着太妃招呼客人,你们自个儿好生吃着。”见四贞过来,建宁笑盈盈说,“走,我为你们去引荐引荐。” 花宴的四周,摆放着各式的鲜花和盆景,远远的就能闻见各种香气扑鼻而来,放眼望去,西府海棠和芍药开得正艳,粉红、粉紫的撩人心扉。 远处,云纹红罗纱做成的帷幕将花宴分成东西,男宾在东面,女眷在西边。 处处都有赏花丽人,个个打扮的盛装华服,像是要与园里的花比娇。 虽说建宁要给她引荐,但其实大多数面孔,对于四贞来说并不陌生,毕竟,她离开京城,也就三四年的时间。 最先来和四贞一行人打招呼的,是吏部尚书阿思哈的家眷,马三奶奶带着儿媳和小姑子们来和四贞寒暄。 阿思哈的家眷众多,光是问候行礼,耗时也不短。 “要不是太妃的寿宴,也见不到这么多贵客。”和阿思哈家里的人见礼之际,人群里一个身穿淡粉色折枝花绸褙子,绾了小两把头,戴着金玉宝钿的小妇人掩面娇笑道,“这又是恪纯公主又是恪贞公主公主的,还有一堆的郡主,个个都是贵客。也不知太妃娘娘召咱们这些位卑人穷嘴笨的进宫是为了什么。” 说着话,她晃了晃莲子米大小的珍珠耳坠,看上去甚是娇俏。 “就你这张小油嘴还说笨,那天底下都没有会说的了!”建宁啐了一句,回头笑道:“她是吏部尚书阿思哈家的三奶奶,最厉害的便是一张嘴,寻常的人来十个八个,也未必说得过她。” “哎哟,我的好公主!”马三奶奶笑道:“还当您有什么好话夸奖,却是在编排我。” 四贞不喜欢别人鼓噪,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还了个平礼道:“马三奶奶好。” “你一定就是恪贞公主公主吧?”马三奶奶上下打量了一番,啧啧赞道:“听说恪贞公主公主美貌如画,我还道传言不实,今个瞧瞧你这通身的气派,这打扮,简直就是九天仙女下凡了吗,别说我们这些人比不上,就是宫里头的娘娘们,只怕也不惶多让。” 四贞不知道她这一番盛赞是什么意思,但随着马三奶奶的话,旁边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自己。 这是给她拉仇恨啊! 四贞心里微微不悦,面上却是半分也不表露出来,她含笑道:“马三奶奶谬赞了,就我这粗陋资质,岂能和宫里头的娘娘们相比?倒是马三奶奶的金丝八宝攒珠钗,价值不菲,只怕才是宫里头的娘娘们的首饰,都有些不如呢。” 听了四贞的话,众人就看向马三奶奶头上戴的定钿,上面有支金丝八宝攒珠钗,珠钗的红宝石如血,蓝宝石幽远,就连那颗珍珠,寻常也难得一见。 阿思哈是吏部尚书,可他的三儿子只是五品官,宝钿上那只金丝八宝攒珠钗,只怕马三奶奶丈夫五年的俸禄都买不来,她上哪去整这么好的东西? 大家看马三奶奶的眼光,就有些微妙了。 马三奶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借口要吃些东西,避开了众人的目光。 建宁歉意瓣笑道:“她是个嘴没遮掩的,你别放在心上。” “没事,你去忙吧,不用一直陪着我。”四贞指了指不远处的塔尔玛几个,笑道:“她们都在那边,等下我想认识什么人,只问她们便是了。” 开玩笑,今儿在坐的奶奶、小姐们加起来有几十个,要真让建宁一个一个引见,随便说几句话,都不知会耽搁到什么时候,四贞可不想反复被人打量,她又不是寿宴的主角,出这样的风头干什么?她今天还有正事要做呢,把这些勋贵的家眷们借太妃寿辰之际拘在宫中,是为了方便宫外行事,让那些人投鼠忌器。 建宁会意一笑:“那好,我去看看她们还有什么疏漏没有。” 四贞笑道:“你只管去安排自个的事情,若有什么需要我招呼的地方,只管开口。放心,我自己知道招呼自己,太妃今个准备了这么多好吃好喝的,我定然会多吃些。” 一来塔尔玛认识的人多,二来在京城地界,谁都知道太皇太后的义女恪贞公主,知道她留在京里半年多是太皇太后的意思,所以谁都要给几分面子。 有塔尔玛的谈笑风声,四贞和那些人三言两语就搭上了话,心里默算了下,基本上应该在的人,都在这了。 只是人太多,说笑了大半天,除了夫家的姓氏,那些夫人小姐的名字四贞听了半天,也没搞清楚谁是谁。 倒是永泰哥哥家有位小姐,闺名唤做茉雅奇的,眉目间甚是灵动美丽,这个女子据说是鳌拜打算送进宫里的,四贞不由得多留意了几眼。 就在大家说笑正浓时,突然听到外头的奴才们扬声通传:“皇上驾到。” 皇上也来了! 正当大家惊喜之际,便见玄烨在一群内待、宫女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臣妾叩迎皇上,皇上万福金安。”建宁和四贞对视一眼,随着太妃、皇后带了众人迎了上去。 “都起来吧,朕听说太妃今天在园里举办寿宴赏花,甚是热闹,就想着过来凑个趣,如今看来,这春日凝妆,一派风光的,确实不错,朕倒是来对了,只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到你们?”给太妃请安贺寿之后,十六岁的玄烨朗朗笑道。 “皇上能来,是臣妾等人的荣幸,皇上请上座。”皇后赫舍里氏是已故辅政大臣、一等公索尼的孙女,康熙四年九月立为皇后,年方十七,温柔敦厚,柔嘉秀美,今年正月才生了嫡子承祜,见到玄烨这会儿过来,便盈盈福礼,重新安排座次。 玄烨坐下后,目光扫了一圈,停留在茉雅奇的身上片刻。 茉雅奇穿着件茜红色织金褙子的旗装,戴着赤金镶翡翠的头面,翠羽大花,彩绣辉煌,越发映衬的她明眸皓齿,肌骨莹润,如那骄阳烈日,炙热而明亮。 一下子就吸引了玄烨的目光。 茉雅奇显然对自己的外貌很有信心,见玄烨看着她,嫣然一笑道:“皇上,难得您今天过来,可要好好玩玩,臣女愿为皇上献上一舞,以博天颜展怀。” 玄烨一听,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好,朕今天就好生欣赏欣赏。” “只是独舞无趣,臣女听说恪贞公主舞技超群,想斗胆请恪贞公主和臣女共舞。”茉雅奇欠身道。 四贞惊愕。 她一个妇人,和茉雅奇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家共舞,岂不荒唐? 茉雅奇想做什么? 玄烨淡淡道:“恪贞公主擅长用剑,可不擅舞,不如这样,让荣贵人和你一道,为朕共舞一曲。” 荣贵人马佳氏和皇上同年,只有十六岁,两年前就生了庶长子承瑞,虽是个贵人,但玄烨这会的宫里,除了皇后就是她这个贵人为大,能让她陪茉雅奇一道跳舞,等于是抬举茉雅奇了茉雅奇一听,自然高兴,她轻轻击掌,顿时有悠扬的乐声响起。 四贞微微一笑:看样子,这是早有准备了。 平心而论,马佳氏的舞技还算不错,但并未到力压群芳的地步,倒是茉雅奇发挥的极好,满场子转个不停,仿若翩然起飞的蝴蝶一般。 “好……”玄烨看的眼睛都不眨,好像被茉雅奇迷住了一般。 舞到正酣时,茉雅奇突然踩了一下马佳氏的裙角,这让马佳氏有些措不及防,立即停了下来。 因为事发突然,马佳氏显得十分狼狈,险些跌倒在了地上。 第224章 摔倒 见马佳氏摔倒,皇后准备吩咐人下场去扶她,却看到玄烨在袖子下给她伸了根手指摇了摇,便不动声色地示意周围的人不要动。 茉雅奇在乐曲声中翩然起舞,跳得更为妩媚多姿。 “真没有想到,这位奇格格会跳舞,还跳的这般好。”太妃低声和皇后交谈。 “别说您不知道,本宫和她家中也算世交,也不知道呢!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当年那总黄毛小丫头出落的如此漂亮,舞也跳得这般好,这番热闹,也算给太妃您的寿辰添了喜气。”皇后笑着说道。 马佳氏此刻则有些尴尬,茉雅奇在翩然起舞,在她眼前晃动着,而她却呆呆的站在那儿,显得十分多余。 这令她觉得十分难堪。 她本想离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可每当她迈开步子,不管往哪里走出一步时,茉雅奇总会舞到她面前,拦住她,令她寸步难行。 背着众人的时候,茉雅奇的眼神里满是挑衅,她盯着马佳氏看时,眼神里那种得意令马佳氏觉得莫名其妙。 显然,今日之事,是茉雅奇故意为之。 偶然看到茉雅奇的眼神,四贞明白过来,显然,茉雅奇今天故意在玄烨跟前露脸,完全就是一个局,茉雅奇的目的,就是想尽快进宫。 当初立索尼的孙女为皇后的时候,鳌拜可是极力反对的,多次上奏以“满洲下人之女”不可立为皇后为由进行阻止,如果茉雅奇进了宫,势必和皇后有一番龙争虎斗。 可惜,已经太晚了! 四贞淡淡笑着看向场中。 显然,马佳氏并不是任人宰割之辈,她思虑片刻后,便站稳了脚步,手腕灵动,身姿回旋,配合着茉雅奇舞动起来。 两人穿花拂柳一般,甚是好看。 两人都是舞艺超群之辈,舞动起来看上去也是旗鼓相当,彼此间配合的相得益彰,令人十分惊艳。 不过玄烨的目光多数都停留在茉雅奇的身上。 大家都觉得能够理解:皇上正是青春少艾的年纪,茉雅奇不仅生得花容月貌,就连跳舞也跳的这般好,任谁看着都会觉得喜爱。 马佳氏虽然好,到底不胶茉雅奇来得新鲜水嫩。 一时间,鳌拜那一派的女眷,都看得眉开眼笑。 “我就说奇格格为何邀请恪贞公主与她共同舞,原来是别有用心,以退为进,你看,荣贵人都完全被她压下去了。”阿云朵对塔尔玛低声笑道。 “可不是,奇格格今儿个真是令人惊艳。”塔尔玛皱着眉头回了一句。 见两个人配合的十分默契,皇后提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谁知,就在乐声渐歇之时,场中的两个人突然撞在了一起。 这变故令众人吓了一跳。 “啊……”随着茉雅奇的一声惊呼,她摔倒在地。 马佳氏有些狼狈的稳住了身子,便欲去扶茉雅奇。 玄烨却比马佳氏更快上前蹲下身去,打算将茉雅奇扶起来。 茉雅奇一把抓住了皇帝的手。 “皇上,是荣贵人故意踩到了臣女的裙角,害得臣女和她撞在一起摔倒在地。”茉雅奇看着玄烨,悲悲切切地说道。 对着马佳氏,她的目光十分愤怒,像是无声的指责。 马佳氏没有料到茉雅奇会这样颠倒黑白,刚才分明是茉雅奇故意撞在自己身上。 她正欲开口为自己辩驳。 “荣贵人,您太过分了,竟然故意冲撞奇格格,我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就算你为了博皇上关注,也不该这样对待奇格格。”四贞突然出声指责道。 马佳氏不明白,一向端方公正的恪贞公主怎么也会向着茉雅奇,难道,她也看着鳌中堂势大,趁机拉拢吗? “皇上,荣贵人竟然当着您的面明目张胆欺负重臣之女,当真可恨。”阿思哈家里的一位小姐上前说道。 “臣妾没有……”马佳氏真是百口莫辩,一时间,她都不知该如何解释。 皇后在一旁帮着荣贵人开解道:“许是两个人跳得急了,一时没看见,臣妾倒相信荣贵人绝不是故意的,还望皇上明鉴!” 玄烨点点头,连问茉雅奇伤到了哪里。 “皇上,臣妾真没有撞奇格格……”马佳氏很想解释些什么,但玄烨根本没有看她,一直搂着还躺在地上的茉雅奇,这让她无奈地闭上了嘴。 这会儿,说什么都没有用。 “皇上,臣女难受,臣女觉得浑身没有力气。”茉雅奇紧紧拉着玄烨的手,娇滴滴的说道。 骄阳般的人儿,突然这样弱不胜衣的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 玄烨皱着眉,像是看着很心疼的模样,皇后立即派身边的人去传太医。 “皇上,先将奇格格扶到客屋里休息一下吧。”太妃上前柔声道。 玄烨闻言点了点头,直接抱起了茉雅奇。 而茉雅奇却像是痛不欲生似的,本来拉着他的手,变成了狠狠抓着,同时,她脸上冷汗直冒,脸色苍白。 “茉雅奇,你这是怎么了?”玄烨沉着脸问道。 “臣女……臣女……”茉雅奇极其难受,连话都说不出来似的,只见豆大的汗水从额头上直往下滴。 “茉雅奇,你且忍一忍!”玄烨抱着她,一直送到了太妃让人安排的客房之中,同时喝令,今天来给太妃贺寿的女眷,一个也不许走,待查明茉雅奇受伤的真相再说。 众人面面相窥:真相?什么真相,不是荣贵人摔伤了茉雅奇嘛,怎么把所有人都留下了? 建宁、四贞就伙同太妃和皇后安排那些女眷们先原地休息。 “奇格格是不是真伤到了哪儿?怎么会是这般模样?”阿云朵见皇上抱走了茉雅奇,有些疑惑的问道。 “摔了一跤,伤到的应该是腿和脚才是,她为何会那般模样?”塔尔玛也一脸疑惑。 “难道是……”建宁想的更深,她脑中灵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即往客房走去。 “要不,咱们也去瞧瞧吧。”四贞扫了众人一眼道。 “好。”在场的女眷们都点了点头,立即跟了上去。 皇后则让人送太妃先回去休息。 太妃虽然搞不清楚为什么太皇太后前些日子会让她大办寿宴,但这会儿茉雅奇突然摔倒,还疼得那般厉害,厉害到皇上要下令将所有女眷留下严查,她心中自然就涌起一些其他的念头。 这个时候,装聋作哑是最佳选择了,太妃就推托自己头疼,不去和其他女眷凑那个热闹。 有几个年长的外命妇就借口要陪着太妃,也没过去。 “荣贵人,虽说您是贵人,可您伤着的可是奇格格,她是鳌中堂的侄孙女,听说鳌中堂很是看重她,只怕您今个会被皇上责罚,还是想想,等会怎么应对吧!”一个答应貌似同情地劝慰荣贵人,只是她脸上的快意泄露了真实想法。 “有劳关心,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相信真相总会大白天下。”荣贵人淡淡地说道。 “那就祝荣贵人好运了……”那个答应冷笑着说,正想再说些什么,另一个答应拉了她一把。 那位也不看荣贵人,只对着那个答应说:“这个时候,你还离她那么近,就不怕惹火烧身吗?快走了,离是非远一些。” 两人匆匆离去。 荣贵人的贴身宫女跺脚道:“一群小人!平日里她们对贵人处处奉承,今个一遇到事,就成这样了!” “人的本性是这样,趋利避害,这样的时候,能够不落井下石就很好了!”荣贵人倒没有多慌张,毕竟她生了个庶长子,平日也得皇上受重,她不相信,皇上会为了那么莫名其妙的一撞,就给她降罪。 “贵人,如今怎么办?” “且看看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荣贵人叹了口气,随皇后一道前往花厅。 她恳求皇后说两句公道话,皇后看看四周没有其他人,就按了按她的手,轻声说道:“待皇上查明,荣贵人只要没犯错,就只管安心。” 看到皇后不急不燥的模样,荣贵人的心就定了几分。 客房里,因为有玄烨在里面,一群女眷都站在外面的走廊上等候。 客房之中,茉雅奇浑身直冒冷汗,脸色白的可怕,玄烨心急不已,一直守在她身边,不停地问究竟怎么回事,可茉雅奇疼的厉害,根本没有力气回答他,这让玄烨更加着急。 茉雅奇如今的模样,那张娇嫩的脸蛋上此时满是苍白之色,就好像雨打风吹后的海棠花,零落、飘摇,越发显得楚楚楚可怜。 “太医怎么还没来。”玄烨厉声喝道。 “皇上息怒,已经派人去请了。”大太监上前说道。 “这是怎么了……”玄烨伸手摸着茉雅奇满是冷汗的脸,十分心疼。 在廊下等待的众人在外面听说了消息,都被茉雅奇的情况给吓倒了,一时间不敢开口言语。 马三奶奶率先开口:“只是撞了一下,怎么这严重?” 阿思哈那位小姐附合道:“可不是嘛,若只是撞了一下,哪里会这般严重?只怕不仅仅是撞了一下。” 她饶有深意的看了荣贵人一眼。 茉雅奇和她,都是今年准备进宫的,当然要守望相助。 第224章 如意 补9月24阿琐捧场钻石的加更 四贞正好走过去,听见她们的话,立刻喝道:“别胡说,太医还没有来,怎么能胡乱猜测?说不定,奇格格是有什么旧疾,不巧撞了一下,正好引发了。” 塔尔玛连忙说:“肯定是这样的,虽然我没有看清马佳氏有没有撞到奇格格,但她这样子,分明不像是撞着的伤,定是犯了旧疾。” 马三奶奶撇了撇嘴,低声道:“哄谁呢!你们和马佳氏熟些,当然偏帮她,可怜的茉雅奇,好生生地给皇上跳舞,竟然惹来了这样的祸事!” 四贞懒得理她,对着建宁道:“我略通医术,要不让我进去看看奇格格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贞何时懂医术了?建宁知道她话别有用意,却不揭破,只道:“算了吧,刚才奇格格那样说,怎么可能让你看?要是闹腾起来,反倒对你不好,真有个什么,你就是长十张嘴也说不清,还是静观其变吧。” 皇后正好过来,听到四贞所说则道:“反正一会还有太医呢,眼下救人如救火,不如就请贞姑姑随本宫一道进去瞧瞧。” 有皇后发了话,四贞就随之一起进了屋,只见床榻上躺着的茉雅奇,已经面如金纸,惨白的吓人,就连之前红润的小嘴,都没了颜色。 “皇上,请容臣妾瞧瞧。”四贞看了片刻,上前说道。 玄烨像是急了,也不管四贞懂不懂医术,立即点了点头。 四贞瞅了瞅茉雅奇的情况,片刻之后,脸色突变,她将手伸向茉雅奇的额头,摸了一手的冷汗。 “皇上,茉雅奇只怕是中了麻骨散的毒。”她低头说。 玄烨当然知道麻骨散是什么,前朝就有后宫里争宠时,有位嫔妃中了此毒,两个时辰内得不到医治,变得形同废人的。 通常来说,麻骨散是给人开肠破肚时用的,以便减轻痛楚,只要时间控制的好,两个时辰内得到医治,就能救回来。 但发生那件事之后,宫里就下了禁令,不许那些行医之人再用麻骨散,在市面上,根本就买不到麻骨散。 “等太医来,看他怎么说。”玄烨沉着脸道。 莫太医来了之后,证实了四贞的说法。 在莫太医给茉雅奇救治之时,玄烨面黑如铁:“叫荣贵人进来,朕要问个清楚。” 马佳氏进来福礼之后,听了玄烨所问,将当时的情况如实说了一遍,她解释道:“皇上,臣妾真没有撞奇格格,许是她当时碰到臣妾,一时误会了。” 皇后也帮着马佳氏说话:“皇上,臣妾相信荣贵人没必要为此事做伪,毕竟,她和奇格可靠无仇无怨,没必要伤害她,还望皇上明鉴,会不会,这宫里头有其他人要害茉雅奇,故意借了荣贵人的手?” 玄烨一听,厉声道:“查,让慎刑司的人进来,查个明白。外头的人,一个也不许走,朕还不信了,这宫里头,谁敢这么明目张胆。另外,派人请鳌中堂进宫,朕要请他想想,谁这么大胆,对茉雅奇下手。” 内侍出去之后,玄烨走到外头,扫了眼那些惶恐不安的女眷,他沉着脸,语调微冷地说道:“诸位命妇别心慌,朕这样做,也是为了还诸位一个清白,今个这事不查清楚,宫里岂不成了龙潭虎穴?你们知道吗?奇格格中了麻骨散,想那麻骨散是什么东西,平常人家怎么会有?若不查个明白,这京城里岂不人人自危?就有劳诸位在这里多留一阵,待慎刑司的人和太医们一道查个明白,诸位再出宫。” 众人纷纷震惊不已,尤其是袖笼里有东西的阿云朵大气儿都不敢出,只是怔怔地低着头,生怕惹祸上门。 吩咐人安排外命妇们去花厅等候慎刑司的调查后,玄烨又转身进了屋,坐在床榻边上,温言细语地安慰已得太医救治,慢慢缓过来的茉雅奇。 茉雅奇以为玄烨是看中了她,一派娇羞脉脉的模样,待玄烨转身与皇后说话之际,虽然还躺在床榻之上,她却抬起头,高高扬起赤金镶翡翠的头面,冷笑地看向马佳氏。 只不过她这些动作和表情,是在玄烨身后做的,玄烨一无所知。 倒是四贞看到了几分,心中暗笑小姑娘城府太浅,一举一动都这般浅白。 马佳氏则是背上一凉,觉得事情远没有表面这般简单,皇上执意认为是她撞了茉雅奇,而茉雅奇的神情,分明是计谋得逞的表现。 会不会是茉雅奇知道宫里有太医死不了,故意在她自个身上用上只有医家才会密藏的麻骨散,以便铲除自己,为她进宫扫平道路。 这一步是自己,下一步,她会不会想着谋害皇后? 在马佳氏看来,这就是一个精心设计,要陷害自己的局!她万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太皇太后和皇上、四贞等人提前部署好的。 借太妃生辰将外命妇们请进宫,再借茉雅奇中毒将所有人拘在宫里,请鳌拜进宫议事。 所以,无论茉雅奇跳不跳那支舞,她都会中这“麻骨散”。 马佳氏不过是误打误撞夺上了而已。 想到鳌拜即将进宫,四贞深深呼了口气,稳了稳心神,依然从容镇定,娇柔芳润。 而马佳氏则从进屋就跪倒在地,见玄烨看向她,声音发颤地说道:“臣妾知罪,臣妾一时眼拙,可是,刚才臣妾真不是故意要撞奇格格的……” 马佳氏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虽然她当时站的角度不对,并不能肯定自个是不是撞到了茉雅奇,但她心里本没有针对茉雅奇的意思,再加上茉雅奇刚才那一闪而逝的得意笑容,自然知晓茉刚才了那一撞恐怕只是茉雅奇想引起皇上注意,趁机踩她的鬼把戏。 “哎?”四贞走到马佳氏身边,轻轻碰了碰她的膝盖,轻笑道:“我怎么记得,前几日,荣贵人还夸海口说自己的眼神儿极好,能借着月光穿针引线,怎么今天就眼拙了呢?” “恪贞公主……”马佳氏傻了眼,“你怎么,你何出此言?” 四贞使了个眼色,示意马佳氏不要出声后,深深一礼,轻声细语地说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依臣妾想来,荣贵人此举,虽是无心之过,却也有功。皇上不但不应怪罪,还应当嘉奖于她呢。” “噢,贞姑姑这话怎么讲?”玄烨饶有兴趣地问道四贞解释道:“碰撞之事,想来也不是荣贵人的意思,就像皇后娘娘所说,她与奇格格无冤无仇,何至于撞她?可要不是她那么一撞,恐怕奇格格身中那麻骨散就不会这般快的发作,这万一出了宫再发作,恐怕就会引起鳌中堂对皇上的误会了,好在发现的早,救治及时,才没造成君臣离心,说起来,这岂不是荣贵人的功劳吗?” 茉雅奇得了救治,已经完全恢复了精神,听到四贞所说,她十分气愤地坐起身,高耸的胸脯也不停地随之起起伏伏。 只见她咬着牙根儿,怨毒地说道:“恪贞公主,您为何这般维护荣贵人,您想做什么?别以为你们伶牙俐齿便能蛊惑皇上,皇上乃圣明之君,定会为我做主。” “哦,奇格格要皇上怎么为你做主?”四贞微微浅笑,“你和荣贵上同为皇上跳舞助兴,她不小心撞了你,才引发了你身体里的麻骨散,要不是她,你出宫之后,只怕就会死在路上,如今你平安无事,该谢谢荣贵人才是。” “轻轻碰一下也能摔倒,可见奇格格有多柔弱了!”一旁的建宁皱起柳眉,“其实,这女子家柔弱些是没错的,只是太过弱不经风,就不大好了,毕竟将来是要生养孩儿,奇格可靠还是要多加历练为好,免得……” 说着,建宁扬起手中的帕子,略带歉意地说:“瞧我,真是想的太多了。” 她给了茉雅奇一个警示的眼神。 “这是好心吗?”茉雅奇盈盈珠泪欲滴,她看着建宁,悬泪欲泣,“就算你是公主,也不该竟诅咒于我!” 四贞冷笑重语:“奇格格只是轻轻摔了一跤,难道脑子也坏了?恪纯长公主方才说的话,哪有一句是诅咒之语?这满屋子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奇格格可不要血口喷人。” “谁血口喷人?”茉雅奇气得如同花枝乱颤,她看着玄烨,楚楚可怜道,“皇上,她们都欺负我……” 茉雅奇顿了顿,像是意识到自己的犯了众怒的后果,忙拿起兰花帕子掩住口鼻,摆出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委屈地说,“臣女该死,是臣女多嘴了。” 玄烨的眼里却满是宠溺:“无碍,朕倒觉得你为人天真率直,虽口无遮拦,却不失烂漫。” 茉雅奇喜上眉梢。 玄烨眸光清寂,语调朗朗:“朕方才错怪了荣贵人,特赐一柄多子多福的玉如意给荣贵人吧,也算给荣贵人压压惊。” 看到皇上身边的人取了柄玉如意,拿到马佳氏面前,皇后笑道:“荣贵人大喜啊,这柄多子多福的玉如意特别有灵性,还望荣贵人为皇上多添几个龙子凤女。” 四贞的眼睛朝身后的茉雅奇呶了呶,示意马佳氏。 马佳氏在心中叹了口气,低眉顺眼地跪倒在地,低声回应:“为皇上尽力,本是臣妾份内之事,哪里敢要什么赏赐?今个奇格格受了惊吓,臣妾就借花献佛,将皇上所赐这柄多子多福的玉如意转赠给她,为她压压惊。” 马佳氏以为四贞是告诉她:茉雅奇迟早是要进宫的,关系不要闹得太僵,面子上总要过得去。 虽然她领会错了,但也算歪打正着,四贞就赞叹道:“荣贵人真真是个心善的,难怪一直圣眷不断,得皇后娘娘夸奖。” “这……”捧着玉如意的宫人看向玄烨。 玄烨眸光闪亮:“就按荣贵人说得做吧。” “臣女谢皇上隆恩。”茉雅奇喜上眉梢,高傲地抬起头,接过多子多福的玉如意。 有了这玉如意,她应该很快就能进宫了吧。 泰国胸最女主播衣服都快包不住了视频在线看!!请关注()!! 第226章 宫变 虽然是因为茉雅奇中毒被宣进宫,鳌拜心里头还是有些疑惑,他做了些安排,方才和几个亲信一道入宫,毕竟,外命妇给太妃贺寿,也到了该出宫的时候,他们进宫,正好可以将人接出来。 进宫时鳌拜掏出了心里的鎏金怀表看了看,已经是申时初,按理,这会儿入宫贺寿的外命妇们,应该陆续出宫了,可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他就问弟弟穆里玛:“今日宫里,有何异常之处?” 穆里玛是靖西将军,一等阿思哈尼哈番,主管宫里的禁卫,听到哥哥问自己,思忖片刻道:“和平日没什么区别,只是皇上说今个太妃生辰,早朝后他没顾着布库,浑身觉得不带劲,先前往毓庆宫去了,请您进宫之后,稍等片刻。” 皇上这几年玩布库上瘾,朝臣们都知道,鳌拜也没多想,随口问穆里玛:“不是说遏必隆已经从芜湖回京了吗?皇上宣了他见驾没有?” “宣了,遏必隆公爷要晚些才会进宫。” 听起来一切都和平日没什么区别,宫里头看着也甚是平静,但鳌拜还是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那感觉,就像他在沙场上,突然觉得后颈一凉,闪身转头之后,发现敌将的刀险些砍了他的头般惊悸。 “毓庆宫那边有什么特别的事没有?有无增加守卫?”鳌拜谨慎地问。 “一刻钟前我才亲自去查看过,也和平日一样。”穆里玛道,“除了几个当值的小太监,只有两个侍卫当值。我这边也没接到要求增加人手的旨意。” 听穆里玛这么说,和鳌拜一道进宫的班布尔善和阿思哈等人都觉得他过于小心了,班布尔善笑着道:“中堂大人,这宫内里里外外都换成了咱们的人,定能保得皇上安全,您放心吧。” 宫里头都是他们的人,当然不只是为了保护皇上,还有利于掌握皇上的动静,但话肯定不能说那么透,点一点彼此就都明白了。 阿思哈会心一笑:“正好,借着茉雅奇中毒之事,中堂大人请皇上好好查一查这内宫,把那不长眼不听话的都换掉。” 到了乾清宫,等了两刻钟,他们没见皇上过来,倒等来了个小内侍,躬身恭恭敬敬地对鳌拜说:“皇上请中堂大人前往毓庆宫,说是事涉女眷,在那边与您议事后,方便直接提审嫌疑人,为奇格格出气。” 说完,那小太监还讨好地对鳌拜一笑:“奴才要贺喜中堂大人,先前皇上说奇格格舞跳得好,又受了惊,赐了一柄通体润泽的多子多福玉如意给奇格格,连皇后中堂大人都贺喜皇上,说这宫里头又要添贵人了……” 鳌拜本来有些狐疑,一听这话,心里头就多了几分欢喜,傲然睥睨那小太监一眼:“算你伶俐,看赏。” 他从袖笼里拿出荷包,摸了个金锞子塞给小太监。 小太监笑得越发谄媚,乖巧地说:“能跟中堂大人说句话,就是奴才的福份,哪敢再讨赏!谢中堂大人厚赏。” 见鳌拜要往毓庆宫去,班布尔善和阿思哈对望一眼,然后说:“中堂大人,奇格格进宫竟然遭此大罪,岂是一个贵人名号能弥补的?皇上这会儿肯定觉得对不住您,你一会儿,可得好好跟皇上说道说道,那奇格格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生得跟花一般娇弱,受此大罪,连命都险些丢了,务必要查出凶手,好好安抚才行。” 鳌拜眉头微微拧起:“老夫岂是那等靠女子起势之人?行了,你们呆着吧,我到毓庆宫去看看!” 一甩袖子,鳌拜昂然随小太监往毓庆宫而去。 从班布尔善遇刺之后,鳌拜走哪里都贴身穿着暹罗国进贡的金丝软甲,那软甲刀枪不入,朝服之下,特制的腰上还别了八把寒光闪闪的小飞刀,这次进宫,他还在袖中藏了两把铁戒尺,这般全副武装了,再一听宫里头没有增加防卫,想到里外又都是自己的人,再加上他天生神力,就是孤身前往毓庆宫,他也半点不惧。 即使如此,鳌拜仍然点了还有穆里玛和他手下的十几个亲信侍卫持剑相随,美其名曰一会儿正好接皇上回乾清宫与遏必隆议事。 刚进了毓庆宫的垂花门,穆里玛等人就被人挡下了:“穆将军,皇上只传召了鳌中堂一人,你们先在外面候着。” “放肆,他们是值日侍卫,巡查各宫各殿是职责所在。” 鳌拜还头一回见到敢拦他的人的太临,瞪了一眼那个毓庆宫的待卫。 “鳌中堂,您快来,皇上唤您呢。”穿了一身太监服装的四贞从毓庆宫殿门里出来,站在外廊下唤鳌拜。 她穿着太监的服装,也是眉如远山,眼似秋水,看着格外清亮。 鳌拜笑着朝四贞挥挥手,然后低声吩咐穆里玛:“你们在这候着,若是我两刻之后还没出来,就往慈宁宫去寻太皇太后。” 就算小皇帝想对他怎么样,挟持了太皇太后,他不怕小皇帝能翻起什么浪来。 穆里玛一听慌了:“哥,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鳌拜皱着眉说:“没什么不对,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估摸着,是皇上和那些小伴当们玩布库不尽兴,想我陪他玩一圈吧,哼,上两回怕是还没摔够!” 穆里玛一听放心了,先前皇上也和哥哥玩过布库,那些小伴当全上来,都不是哥哥的对手,毓庆宫这班侍卫虽不是自己直接管,却也不敢不听他的号令,这会拦住他,只怕是皇上怕别人看到他被摔倒的模样吧。 风平浪静,天高气爽,真没什么可担心的。 一进毓庆宫,四贞就把身边伺候的人都打发了下去,还让心腹在门口守着。 “鳌中堂,请您过来,不是因为皇上要玩什么布库,是因为皇上也中了毒,和奇格格一样,是麻骨散,而且皇上宫里头还燃了一种香,加强了那麻骨散的效力,皇上如今已经人事不醒……所以请鳌中堂进宫拿个主意。” 没等鳌拜觉得殿门关上有些古怪,四贞开门见山的一句话顿时让他勃然色变。 “果然,这里头果然不对……是谁下得手?怎么会连皇上都中了毒?” “到现在也没查出来。就从阿云朵的手里搜了包巴豆粉出来,据她说,是因为对恪纯长公主抱了她所生的孩子,所以她想借着这次寿宴,让恪纯长公主受些罪,照顾不了孩子,好还给她……只是些妻妾争宠的事情。” 四贞苦笑道:“要不是我提醒皇后娘娘派人请您入宫拿个主意,只怕这会儿就要大乱了,鳌中堂,太皇太后和皇上能够倚重的,就是你们几大辅臣,遏必隆公爷一会也能进宫来,你们可要想个万全之策。皇上还没有子嗣,若被人晓得他人事不醒,那些个亲王们,只怕要蠢蠢欲动。” 鳌拜愕然之余,一听太皇太后对他如此看重,心头暖了两分,低声道:“可看出有什么端倪了不曾?” 四贞摇摇头,看着鳌拜轻声叹道:“太医院的脉案和方子我都一一看过了,其中药物多为宁神安眠的作用,说是让皇上这会儿睡着,减慢毒血入心,太医也说,若是两天得不到合适的药救治,只怕后面就是醒了,也会筋骨肌肉无力……偏他们只知道那麻骨散如何治,却不知混了迷罗香的麻骨散,要用什么药物根除!” “说是那殿里点的香,平时来看似乎并无什么不妥,也就是安神静心的效果,但碰到了麻骨散,就成了致命的毒药,我这也是实在没法子,请了太皇太后的谕旨,让鳌中堂进宫商量。” 鳌拜看了看四贞的神色,问道:“太皇太后和皇后娘娘她们呢?” “怕引起慌乱,不敢让太多人知道,太后这会陪着太皇太后在慈宁宫呢,皇后和恪纯长公主她们,正安抚着外命妇们,免得打草惊蛇。鳌中堂,您快拿个主意,这事该怎么办啊?”四贞急切地抓住鳌拜的衣袖。 鳌拜温言安慰她道:“既然这样,我立时安排人召宫外的名医来给皇上看看,他们里头,也许有太医不知道的法子呢。再让人拿了宫里头那些狗东西狠狠拷问,不怕问不出个明堂来。实在不行,再召开朝会,请皇室宗亲们定夺!” “只怕来不及了——”四贞听到什么声音,惊慌地说道。 有人走了过来,显然被门口的宫女拦住了。 “恪贞公主,鳌中堂大人……”宫女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嘎然止住。 外面的声音,就好像是有人领着穿着精铁盔甲的将士们,兵甲相互撞击,发出铮铮之声。 那整齐的脚步声,一步步传了过来! 鳌拜和四贞对视一眼,站起身来。 一个踉跄,四贞跌坐在地。 “中堂大人,中堂大人……”四贞止不住的发抖,她拉着鳌拜的手,惊慌失措地说:“鳌中堂,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啊?听外头的声音,会不会是有人听到皇上遇险,就带着兵卒来逼宫?或许,皇上的毒就是那人下的,他们想里应外合,谋反啊!” 第227章 狠辣 ?被四贞的手拉住,鳌拜一愣,看到她惊恐的模样,先是怜惜,跟着感觉到不对:恪贞公主几时成了这般柔弱的女子? 就在他怔忡之际,四贞的手已经迅速在他两只胳膊上走了一圈,将两只铁戒尺顺了出来,然后一个后空翻,离开鳌拜三尺之遥,随即,梁上落下一张网,将鳌拜罩在当中。 “哈哈哈!”鳌拜看着四贞仰天狂笑,“恪贞公主,老夫自幼从军,身经百战,于百万大军之中来去自如,你不会以为这张网就能困住老夫吧?” 他左右手撑开,撩网欲出。 “拉网,转”随着四贞的清喝,十几个天天陪着玄烨练习布库的武伴当从殿角的帷幕后冲了出来,拉住网,转了两圈,将鳌拜复困当中。 “就凭你们这些黄毛孺子就想要拿住老夫?”鳌拜发出冷笑,掏出腰封里的飞刀,在网上一转,竟要将那网割破了出来。 幸好,那网是作金银丝加了人发和苎麻特制而成,柔韧无比,鳌拜的飞刀虽然锋利,但毕竟只是极小的刀身,一时间并未将那网割破。 但那些武伴当们拿他也没办法,鳌拜天生神力,他两手带着网,在殿里打起转来,竟然把那十几个武伴当摔得七零八落,站都站不稳脚。稍微离得近些,就被他或是用捏在手中的飞刀所伤,或者是拳打脚踢,吐血倒地。 甚至,有几个还被他的飞刀划过咽喉,当场命绝。 四贞在一旁细瞧几回,才发现鳌拜的飞刀尾部有一根银线,他将银线一端绕在手腕上,随手掷出,再一拉而回,竟像是有百把、千把飞刀一般,绵延不绝。 事实上,若不是困在网中发飞刀不方便,那些武伴当没几个能活下来。 这发现令四贞心惊:难怪鳌拜敢有持无恐地进宫,这人的武艺,实在令人惊心。 她大喝一声:“你们还不进来,等什么?” 外面进来了两队以索额图为首,穿着兵甲的龙虎卫,进来后,也不多说,一队张弓搭箭,一队拔剑亮刀,都对准了鳌拜。 “鳌中堂,我劝您还是束手就擒,听从皇上发落,不然,您纵能挡住三支五支铁箭,难不成能挡住百支千支不成?这些铁箭就算不能射穿您身上的宝甲,却可以射您的四肢,射您的头颅,您何苦做无谓挣扎?”四贞朗声劝道。 刚才那贴身之际,她不仅顺出了鳌拜袖中的两把铁尺,还摸到他身上有软甲一类的护身之物。 鳌拜深深看了她一眼,笑了起来:“不知老夫犯了何罪?万岁爷要用这种下作的法子拿下老夫?明刀明枪的,他不敢吗?竟然要你这个女流之辈冲锋陷阵!有本事,请皇上出来,就算要给老夫定罪,也该让老夫心服口服。” 一直在屏风后立着的玄烨忍不住走了出来,坐在御椅之上,目光灼灼看着鳌拜,双手按在抚手上,开口斥道:“鳌拜,朕在这里,你还不知罪吗?” 鳌拜哈哈大笑,扬声回道:“臣有何罪?还请皇上说个分明。” 说着,他双手狠狠一拉,将仅余的七八个武伴当连网一道扯倒在地,然后飞身旋起,竟然脱网而出。 “护驾”四贞和一干护卫连忙挡在玄烨的身前。 鳌拜将网丢在地上,双手拍了拍,站在原地并未动弹,只抬起脸来挑畔地看着玄烨:“敢问皇上,臣有何罪?” 玄烨到底年轻,见鳌拜脱困有些心慌,片刻之后,方才镇定下来,高声唱斥道:“到了这会儿,你见了朕还不下跪?鳌拜,你平日飞扬跋扈,任意横行,欺君擅权,一向不把朕放在眼里,像你这般大不敬,就是欺君之罪,更别说你平日里结党营私,倚恃党恶、紊乱国政,一切政事,先于私家议定,然后施行;平日里阻塞,拦截章奏言,武各官、尽出自你的门下,你还敢说自己不是图谋不轨,十恶不赦吗?” 鳌拜轻蔑地哼了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请问皇上,您说的这些,有何证据?” “证据?”玄烨少年气盛,见鳌拜到了这个时候,仍然如此张狂,不由冷笑连连:“等拿下你,自然有的是证据来人!将他给朕拿下!” 鳌拜扬声大笑:“拿下我?就凭殿里的这些人,只怕还不够!” 说话间,他欺身向前。 那些武伴当们大叫两声,跃了上去,抱腿的抱腿,拽胳膊的拽胳膊,再加上一队侍卫,将鳌拜团团困住。 饶是如此,不过一柱香的功夫,鳌拜就将近身靠近他的那些人打飞了近一半,眼看着,他离玄烨又近了两步。 “倒,射”随着四贞的话,围住鳌拜的人突然都以各种姿势倒在地上,只余他一人立在当中,跟着,旁边张弓搭箭的侍卫们放出箭来,鳌拜虽将飞刀舞得如同流星锤一般,击飞了许多的铁箭,到底还是腿上和胳膊上各中了一箭。 “收”随着四贞的话,那些侍卫放下了弓箭。 “鳌中堂,你还是束手就擒,听凭皇上发落吧。你也别等穆里玛他们来救了,宫里头,已经由安亲王岳乐、康郡王杰书和镇国将军常舒他们收管,你的那些人,恐怕是自顾不暇,没有空来救你了。”索额图冷冷地说。 “休想”鳌拜狂声笑道,“老夫千军万马都走得,还怕你们这点人不曾?”说话间,他已经从腰里再摸了四把飞刀出来,朝两边一扬,就有几个离得近些的侍卫倒在了地上,然后只见血从那些人的喉咙里汩汩而出。 众人心惊,再看他晃了晃手里的飞刀,“唰”地一声甩出去,便都忙不迭躲闪,只听“叮叮”两声响,索额图的右手中了刀,手里的剑都拿不住,掉落地上同,挡在玄烨身前的另外两个侍卫更是直接被飞刀射中,倒地不起。 不等他们做下一步反应,只见又一把飞刀从鳌拜手中掷出,带着尖啸声直刺玄烨。 四贞在鳌拜飞刀脱手之际,已经飞身而起,她堪堪躲过了那飞刃的袭击,将后面的银线拽在手里,回身一扯,飞刀从玄烨的鼻尖划过,惊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四贞将那飞刀收到手里,望着鳌拜叹道:“鳌中堂,您的飞刀还余几枚了?今日皇上布下了天罗地网,您纵有三头六臂,也逃脱不了,不如放下屠刀,皇上念您曾有功于社稷,不会为难您的!” 鳌拜沉默片刻,大笑起来:“皇上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今日之事,分明是飞鸟尽,良弓藏,老夫如何信得过你们?来来来,要想拿住老夫,先把老夫打败再说,总之,你们休想老夫会束手就擒。” 四贞轻叹一声:“既然如此,我少不得要向鳌中堂讨教两招了。” 她如飞鸟投林,几个起落,站到了鳌拜的身前,手拱拳:“鳌中堂,请” 因为知道鳌拜的厉害,四贞并不敢与他实掌相接,只仗着身子轻便,如同蝴蝶翻飞,一来二云与鳌拜缠斗,意图消耗鳌拜的体力。 鳌拜冷哼一声,马步下蹲,而后,一声厉吼,掌风扫向四贞。 四贞只觉得胸口血气上涌,向后退了两步,然后吐出一口血来。 鳌拜向前两步,一只手扣住了四贞的手腕,将她拉进怀里,用手间的飞刀压在她的脖子上。 “鳌中堂,你逃不出的,就算你拿住我,也逃不出去……”四贞感觉到那飞刀压在脖颈的压力,后背和手心都冒出冷汗,但她仍然努力劝说鳌拜。 “你真认为只要老夫放弃抵抗,皇上就会放过老夫?”鳌拜低声在她耳边问道,话语里满是冷讥之色。 “当然。”四贞强笑道,“之前,我和皇上说过,鳌中堂虽行事嚣张,但毕竟有劳于社稷,请皇上网开一面,皇上也说,他无意取你性命,只想你还政于君,你只要肯束手就擒,他日,自有三司会审,依法论罪,太皇太后和皇上,定会留你一命。” “这样的鬼话你也信?还真是单纯!亦或者,你也不信,只是想骗老夫而已?唔,让我想想看……若不是你骗了鳌某,鳌某也不会走进这宫里,孔四贞,你当真以为我舍不得杀了你吗!” 鳌拜说着,抬手呼啦一下,在四贞的脖上划出一道浅浅血痕,血顺着她的脖子就落了下去,染红了衣领! 玄烨的脸,刷地白了! 他怒喝道:“鳌拜,你若敢伤害贞姑姑,朕定将你碎尸万段。” 鳌拜笑了起来:“皇上若当真看重孔四贞,想留她性命,那就让他们闪开,让臣出宫去。” 玄烨目光闪烁不定,这次的机会,谋划许久,若真放了鳌拜,再擒他就再无可能。 索额图也在一旁道:“皇上小不忍而乱大谋,这个时候,就是让臣等肝脑涂地,也再所不惜,想来,恪贞公主也是如此,不能前功尽弃啊。” 玄烨犹豫不决。 四贞深吸一口气:“皇上,不用顾惜臣妾的性命,您只管下令……” 索额图喊道:“皇上,机不可失啊……” 想到四贞在鳌拜跟前,鳌拜双手擒着人就无余力再顾其他,若是这会儿让人用箭射,定能将他射中……玄烨抬起了手,张嘴欲下令…… 鳌拜在四贞的耳边低声笑起来:“你不用表忠心了,即使你想小皇帝顾惜于你,他也不会顾惜的。只可惜,老夫到底不及他狠” 他用力一推,然后向后退了两步,怒喝道:“孔四贞,你好本事” 像是他被四贞打中了腹部,不得以将她松开一般。 四贞踉踉跄跄向前,扑倒在地。 第228章 蛊惑 ?四贞只觉得周围一片死寂! 她扑倒在地,觉得自个如同石化了一般,僵硬地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 片刻的死寂之后,她听见铁箭纷纷掉地的声音,听见索额图惊呼:“小心,他那腰带是软剑……”,听见身后的风声呼呼,那应该是鳌拜将软剑舞得水泄不通的声音,她听见鳌拜的冷笑着逼近皇上,听见侍卫们在喊护驾,一起阻拦鳌拜,而皇上在保护之中于殿内的柱间逃窜,一批批人倒下了,情势十分危急! 最后,还是索额图叫人拿起那张网,趁着鳌拜不防,再度将他罩住,还在他胸口中刺了一剑,再加上侍卫们一涌而上,拳打足踢,才把鳌拜擒住了。 虽然已无还击之力,鳌拜还仰头长笑几声,吟诵道:“……百战苦风尘,十年履霜露。虽投定远笔,未坐将军树。早知行路难,悔不理章句。秋草马蹄轻,角弓持弦急。去为龙城战,正值胡兵袭。军气横大荒,战酣日将入。长风金鼓动,白露铁衣湿……” 后面只听到乒乒乓乓的击打声,鳌拜的渐不可闻。 为什么?四贞的脑子轰轰乱响:为什么一向用满语说话的鳌拜,会突然吟诵王昌龄的《从军行》?为什么他刚才明明可以杀了她,却放了她? 早知行路难,悔不理章句!言为心声,鳌拜是在后悔当初接下辅政大臣一事还是后悔相信了她?亦或者在后悔他殚心竭虑操持朝政,却因功高震主? 他究竟为何而悔? 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如同刀光剑影般迅捷,直直插入四贞的脑海:鳌拜吟那首诗,是说给她听的,他在提醒她小心,天家无情,做臣子纵有再多的功勋,一朝令君王感觉到了威胁,一样会狠辣无情的铲除。 可他为什么要提醒她…… “来人,将逆臣鳌拜押入大牢,择日审讯。”随着玄烨下令,有侍卫过来将四贞扶起。 待半昏死过去的鳌拜被人拖下去后,玄烨缓步走到四贞面前,关切地问道:“贞姑姑,你没事吧?” 他这一问,把四贞云游九天之外的魂魄给唤了回来。 四贞低下头,轻声道:“臣妾无事,恭喜皇上心想事成!” 玄烨露出笑意:“今个这事,有劳贞姑姑和诸将士,朕改日定要论功行赏,嘉奖诸位。” 四贞听索额图等人齐声道:“不敢,为皇上效命,万死不辞。”也跟着道了两声不敢。 片刻犹豫后,她对玄烨道:“皇上,这次的事情,不管是论功行赏还是言官记录,臣妾都希望只字不要提及到臣妾……” 看到玄烨探询的神情,四贞解释道:“臣是命妇,这样的事情,若是让朝廷内外知道,只怕又要诸多谈论,鳌……如今虽然就擒,其余党颇众,朝野之中,只怕也会就此议论纷纷,臣妾一介女流,不堪其扰,所以,还望皇上不要记录臣妾的功勋。” “可是” “皇上,臣妾是和硕公主,就是论赏,也赏无可赏了,总不能封我做固伦公主吧?总之,还请皇上答应臣妾这个不情之请。”四贞执意不从,坚决推辞道。 玄烨看出她是真心推辞,无奈地点了点头:“朕记下了,等贞姑姑回定藩,厚赠相送就是,其他不提。” 四贞拜谢而去。 她突然一点也不想在皇宫大内里呆着了。 推辞封赏,她先前并没有想过,但就在刚才胡思乱想那会儿,她忽然对这次的行动产生了怀疑:她真得做对了吗? 这显然是大不敬的想法。但四贞觉得,鳌拜在最后关头放了她,她若再以擒了他居功自傲,未免太无耻了些。 不管鳌拜在想什么,最后关头,他饶了自个,就凭这一点,四贞觉得自己就不能踩在他的身上请功。 四贞失魂落魄,如同游魂般出了宫,回了她的公主府,许久才回神:想不通鳌拜为什么会那么做,她就不去想了,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他也被拿住了,皇上自会有安排了结那一切,她为此纠结有什么用呢?死生各有天命,这是他的劫数,他的命。 无论她掺和不掺和这件事,年轻的君王和野心勃勃的权臣君臣都必有一争,做为臣子,她自然是皇上怎么说就怎么做,为此纠结完全没有必要。 至于他饶了她,也许是办为大丈夫心理,不屑用她一个女子来挡在前面吧! 她不能因为鳌拜放了她,就受他蛊惑,这事再重来一遍,她还得那么做……坚定心意之后,四贞将这事丢在了脑后。 康熙八年五月十六,鳌拜因专擅弄权而被擒,玄烨于大朝时宣布鳌拜三十条罪状,廷议当斩,但念其历事三朝,为朝廷效力颇有些看着,不忍加诛,仅命将其革职,籍没拘禁,其党羽有的被处死有的被革职。 虽免于刑戮,但一个月后,鳌拜还是死在了幽禁他的那间屋子里,至于死因,没有人知道真相:有说他是被气死的,有说他是被小皇帝派人毒杀的,也有人说他是被擒当日受了重伤,伤重而亡。在鳌拜死后,他的儿子纳穆福获得释放,以革职论处。 鳌拜一生,功过参半,对此,玄烨心知肚明,正因如此,他才会在康熙五十二年,他步入晚年之际,再度提起鳌拜的功劳,特别提到“我朝从征效力大臣中,莫过于鳌拜巴图鲁者……鳌拜功劳显著,应给世职”,说自己当年下令捉拿鳌拜,是不得已之举…… 为此,玄烨下旨追赐鳌拜一等阿思哈尼哈番,以其从孙苏赫袭,待苏赫死后,仍以鳌拜孙达福袭,到了玄烨的儿子雍正登基后,更是赐鳌拜祭葬,恢复他一等公爵位,予以世袭,加封号曰超武。 只是,这些都是后话了,康熙八年的鳌拜,一下子从炙手可热的权臣成了阶下囚,不仅朝野为之动荡,即使是远在偏远之地的各位藩王,也为之震惊,生出几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寒意。 对于十六岁的少年天子玄烨而言,取得这场宫廷兵变的胜利后,朝廷的局势从此就牢牢地掌握在了他的手里,再也没有人能够权制他的王权,只是纵观天下,三藩未撤,手握重兵、独霸一方的藩王就与朝廷隐隐有分庭抗礼之势,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撤藩的想法,终于摆到了玄烨的御案上。 只是,三藩的藩王镇守云贵的平西王吴三桂,镇守广东的平南王尚可喜,镇守福建的靖南王耿精忠,原都是明朝将领,投降大清从龙入关,在平定南方时,他们个个都是立了大功的,要想撤藩,等于从虎口争食,藩王们,能心甘情愿吗? 康熙八年的岁末,玄烨下诏,命三位藩王于九年新正之际,入京觐见。 除了三位藩王外,桂林府掌着定藩王事的孔四贞,也在诏见入京之列。 “贞贞打算怎么办?”孙延龄神色凝重:“皇上要撤藩,定藩虽然没有明说,但三藩撤后,定藩也势必不能独存,若不早做盘算,你父王打下的定藩,咱们苦心经营这些年的成果,都要拱手相让,你就一点想法也没有?” 四贞愕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能有什么想法?难不成,还犯上作乱不成?自然是奉诏入京,听从皇上安排。二郎,你不要被别人撺掇,皇上待我们不薄,咱们不能有其他想法。” “不薄?”孙延龄冷笑,“上一回你进京,差一点就回不来了,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会儿,不光索额图,连皇上也想舍了你的,你为他卖命,他呢?到了关键的时候,只想着他的江山,这样的皇上,我信不过……” 四贞忙掩了他的嘴,低声喝道:“你疯啦?竟然说出这样的诛心之语,别以为咱们在定藩,山高皇帝远的,就能口无遮拦,若是让人报了去,只这一条,就能定你的死罪!” “哼,皇上要谁死,哪还需要理由?就是没理由,他也能编出来。贞贞,你听我说,咱们在定藩,最大的倚仗就是这些兵将,当年太皇太后和顺治爷恩抚与你,不也是冲着定藩的人马除了你们孔家,谁也号令不了吗?你别天真了,谁知道交出兵权之后,皇上还有什么后招?当初,不也说要留鳌拜一命的吗?结果怎么样,不过一个来月,他就悄无声息的死了,不行,不能就那样交出去,咱们得听听其他三藩的打算……” “孙延龄,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皇上自有他的打算,咱们做臣子的,就是听命效忠,皇上要撤藩,咱们就妥妥当当地交出去,不能生那争权夺势之心,叛乱之辈,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你别被那些人蛊惑了,下回云南那边再有人来,我不许你见他们。”四贞生气地站了起来。 “怎么就生气了?”孙延龄拉住她,“我只是想着,其他三藩得知这消息有什么打算,咱们该有所了解,毕竟,藩地在自个的手里和在皇上的手里,不可同日而语。不管他们有什么盘算,就是为了自保,咱们也得虚与委蛇,你别忘了,京城如今隔咱们千里万里,你那义父隔咱们,可是数百里而已,若是他抱着其他想法,先取定藩,再攻京师,你做何打算?” 第229章 交心 ?四贞认真地想了想:“他不会,至少现在不会,义父他深谋远虑,也正因如此,他会瞻前顾后,不到背水一战的时候,他不会那么做。” 孙延龄笑了起来:“你还真是了解平西王,据我所知,他这一次,好像是会托病不能前往,他不去,平南王和靖南王两个狐狸,自然不会应承皇上的任何话,即使你上京,也没有任何变化,不如,写个折子,推了吧,你回来没两个月,又去奔波,我舍不得。” 四贞知道孙延龄和吴应熊的关系,听他这么说,知道吴三桂十之**是不会上京城了,遂点了点头道:“好,我写份折子,只说不管皇上有任何决定,我定藩都全力支持,反正,到京城也就是表个态度,不去,也好!” 见四贞这般态度,孙延龄倒有些惊疑了:“怎么,你不是一向对皇家忠心耿耿的吗?瞧这模样,倒像有些心灰意冷似的,我就说嘛,皇上那般待你,你还对他们爱新觉罗死心塌地的,也太傻了,贞贞,我同你说,咱们就该……” “不必说了。”四贞挥挥手,打断了他,“我不想谈论那件事,但不管如何,定藩绝不反叛朝廷,但有皇命,不得违背,父王当年……明明是前明负我父王在先,父王才选择了良禽择木而栖,但在汉人的眼里,却始终是背信弃义的乱臣贼子,我绝不会让孔家再陷入那样的污名里。而且,前明气数已尽,连皇帝都死了多年,几个所谓的皇室遗孤翻不起浪来,你也不许背着我去趟那混水。” “不许,不许。”孙延龄唇角勾出些许讥讽,“公主殿下还真是忠心,真是威风凛凛,怎么样,你要不要把我这个在背后议论朝廷,议论皇上,意图不轨的夫君抓起来,来个大义灭亲啊?” “你”四贞烦燥地摇摇头,想抛掉夫妻间的争执,自从知道朝廷有撤藩的意图,孙延龄与她之间政见不合,就屡屡为了这事起冲突,她有时说话急了些,他就不免冷嘲热讽的。 而她,经历了那番生死攸关,好像对人的信任就少了许多,她不止一次的想过:在那样的紧急关头,当她是亲姑姑一般的皇上会舍弃她,选择对局势最有利的做法,倘若有一天面临险境时,孙延龄会不会也舍弃她呢?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这样的话,不止一次在四贞的脑海中盘旋。 虽然在心里,她会拿从前去云南时,孙延龄拼死护着她的那些事情安慰自己,但一听孙延龄不愿奉诏撤藩,她就犯了疑心:他当初娶自个,不会真是为了定藩的兵权吧? 一点点疑心,在一次次争执中被放大,甚至到了,他只要一开口说到不同观点,她都不想听下去的地步。 这样不行,这样下去会影响他们夫妻的感情…… 四贞深吸一口气,极力摆出平和的模样,轻声道:“二郎,你我是夫妻,该戮力同心,你怎么能这样说呢?你该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也是为这个家在着想,那样的事情一旦卷入,就很难脱身,义父他们拉拢于你,不过是希望定藩跟着他们一道对抗朝廷,可皇上对这事是下了决心的,撤藩,只是早晚的事,咱们要谋定而后能动……凡事三思后行,方能转危为安。” 见四贞说了软话,孙延龄的面色也缓和了几分:“眼下,还不到那一步,咱们不说这个,且看皇上的意思吧。” 他伸出手,四贞犹豫了一下,靠了过去。 孙延龄一把将她揽住,下巴搁在她的肩头,闷闷地说:“贞贞,夫妻一体,你别在家里说话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腔调,你知道吗?你一不高兴就板脸,看到你那个样子,我心里就慌神。” 他握着四贞的手,感觉到她的手指微凉,索性将她的手拢在自己的两手间,给她温暖:“这么多年,咱们聚少离多,我不想你去京城,不想和你分开,在定藩,咱们自由在自的,天王老子都管不着,我想留着定藩,只是不想你委屈,一想到你在京城那会儿的事,我心里就跟刀割似的,只有自己手里有兵,才觉得能保护你,才觉得安全,我真不是贪恋那些权势。” 四贞胸腔里似乎有什么在涌动,她的眼睛里顿时涌来了一股雾气。 她问,“……为何对我这样好?” 孙延龄笑起来,瞧着她眼睛里的那股子雾气,轻吻上去,喃喃道:“你是我寻了两辈子的人,我当然要对你好。” “两辈子?”四贞不解。 “嗯。”孙延龄搂着她道:“回到桂林,留你一个人在京城,我就总是悬着心,时不时会做一个梦,梦里头的情形还都能连起来,在那个梦里头,我也认识你,也这么喜欢你,可你不喜欢我,你嫁给了顺治爷,做了宠妃……” 四贞听孙延龄给她说起梦里的场景,越听越是惊奇。 孙延龄梦见的,简直就像一个故事,不仅梦见她嫁给了福临,还梦见他驻守边疆…… 梦的最后,他在不停地与人厮杀,刀钝了,剑豁了,可他的四周,还有不停的人涌上来,他的力气都用尽了“那,梦里头,你,后来怎么样了?”四贞声音里带着她没有意识到的紧张。 她的手指发白,两手紧紧攥在一起,衣襟都被她扭成了麻花。 孙延龄的呼吸在她别耳边微顿片刻,然后道:“没什么,梦里头,好像是我被人从背后砍了一刀,坠下马……然后,我就醒了,也不知那一战我是生是死,最后怎么样了!” 听到孙延龄说他被人砍了一剑,坠下马去,虽然明知是个梦,四贞却觉得心都揪在了一起,她咬了咬唇,仰头用力把泪咽回去,哽咽道:“吉人天相,二郎你一定会平安无事。” “小傻瓜!”孙延龄摸了摸她的头,抚慰道:“那只是一个梦而已,你怎么当真了!” “反正,我不许你有事,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四贞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忧心忡忡地说:“你得答应我,不管怎么样都得好好的,不可舍我而去!” 孙延龄笑起来,“那当然,我两辈子才寻到你,好容易才娶了你,当然要和你恩爱白头,怎么舍得有事!好了,快笑一个,这么皱着眉头,可不像你。” 听了孙延龄的话,四贞安心不少,她抿嘴笑了笑,两个酒窝卷得深深的,像甜蜜的旋涡,引得孙延龄沉醉。 虽然已经成亲九年了,她在军营里的表现,连那些老兵老将叹服,可在他的心里,她始终是一个娇柔的小姑娘,需要他的保护。 经过这一番说梦剖白,两个人心意丝丝缕缕萦绕而出,彼此间,又亲近了几分。 孙延龄捋了捋四贞额前垂下的青丝,柔声道:“别想太多,只要咱们夫妻同心,万事都能抵挡,你只管好好的,我就安心了。” 四贞转身抱住他的腰:“二郎,你真好!” 孙延龄笑起来,蹭一蹭她的鼻尖笑道:“那当然,要不然,你能嫁给我嘛。我给你说,你得把你家相公看紧些,你不在的那段时间,桂林府里很多三姑六婆,都托人给我说媒,有许多姑娘想嫁给我做妾室,你要再对我横眉竖目的,仔细我在别人的温柔乡里去了。” “你敢”四贞扬起眉,做出气冲冲的模样,但不消片刻,自个就憋不住了,粉拳在鼻延龄的胸前轻捶两下,笑了起来,“你不会的,你心里只有我。不过你说得对,我家夫君长得这般端正,是得看紧些。” 孙延龄今日穿着一袭墨蓝绣云纹的长袍,腰间系着玉带,因在屋里暖和,也没披大毛衣服,但就是那般简简单单的和身衣裳,整个人仍是俊逸如松,英武卓尔。 加上他的笑容如此璀璨,四贞一时看的没舍得错眼。 孙延龄笑意更浓,得意洋洋道:“以后咱们夫妻再别分开,我天天让你看着,看个够。” 四贞收回了目光,涨红着脸道:“臭美,谁在看你!” 孙延龄好整以暇的欣赏了一会她恼羞成怒的娇俏模样,伸出手轻轻一拽。 待她整个身子再度翩然落入他怀里后,他轻笑道:“你难道不想多看看我吗,嗯?” “不想。”四贞挣扎着想从他怀里起来。 虽然已经是老夫老妻,但大白天这样搂搂抱抱的说话,她还是觉得不合适。 “不想嘛?那刚才是谁在看我,看得眼睛都不眨?嗯,那个样子看上去,简直像要对着我流口水。”孙延龄的话音里带着笑意,只要一想起四贞刚才看他看傻的模样,他就想笑。 他压低了声音,充满磁性的嗓音带着老酒般的醇厚,悠扬悦耳,令人听之欲醉。 “你!谁看你流口水了?真没羞!”四贞从孙延龄怀里转过头去瞪着他,脸红耳热。 孙延龄似笑非笑的眼睛里满是柔情,“贞贞,你总爱这么口是心非嘛?” “我才没有。”四贞嘴硬。 第230章 袭击 ?“我就不怕对你承认自己的感情,在梦里头,我总是把话放在心里,总和你别着来,想引起你的注意,结果适得其反,你一点也不明白我对你的心……”孙延龄的声音里有淡淡的惆怅,“或许,那就是你没有嫁给我的原因,梦醒了,我就想,等你回来,我不会再把对你的心意藏起来。” 他揽着四贞坐到椅上,把下巴枕在四贞肩头,“我什么话都对你说,什么事都为你做。哪怕你不说话,就是这样坐在我怀里,呼吸间闻着你淡淡的体香,我也觉得很安心,很开心。” “体香?你,你无赖。”四贞被他这句话说的脸越发红了。 孙延龄轻笑起来,下巴在她的后颈磨了磨,低沉的嗓音透着几分诱惑,“贞贞,既然你都说我无赖了,看样子我要不无赖,倒有些辜负了。” 说话间,他就把四贞的头扳了过来,深吻下去。 “你……”四贞没想到孙延龄真的无赖起来,企图推开他,却轻而易举的就被他化解了防御。 四贞的手被他紧紧拽在掌心,整个身体都被他环在怀里,无法动弹。 细吻如同暴风疾雨般落了下来,四贞渐渐松驰下来,面对孙延龄越来越炽热的模样,她忍不住推搡道:“别,别这样,一会该吃饭了,仔细承泽过来看到。” 孙延龄也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会控制不住,他松了手,将四贞抱在怀里。 “贞贞,咱们再不能分开了,你都不知道,分开的那些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我受不了,不见你,听闻你在宫里头遇了险,差点把命丢了,我简直都想杀到京里头头去……我想她的人,想你的身体,想你的心,想把你揉进自己的骨头里,那样的话,你是不是就知道我待你的心了!”孙延龄充满疼惜地说,四贞转头亲了亲他:“我知道,因为,我也是那般想……” “阿玛、额娘,你们怎么还不出来吃饭啊,我都快饿死了”书房外,响起承泽的声音。 夫妻俩对望一眼,连忙分开,孙延龄扬声道:“好了,臭小子,我和你额娘这就出来了。” ** “将军,将军!!大事不好了!参领听说公主被扣在了平西王府里,带着人马围了过来,说你投了平西王,要捉拿你这个反贼,救出公主,他带着人马,已经到了山下。” “什么?”孙延龄闻言心头一震,富贵的话如同掠境而过的冷风,吹得他骨头缝里都冒着寒气,平西王借着贺寿为命,请四贞前去,却将她扣下,这分明是要逼着他和三藩一道反了啊! 康熙十二年春(1673年)平南王尚可喜疏请归老辽东,留其子尚之信继续镇守广东,经户、兵两部和议政王贝勒大臣集议,认为如果尚之信拥兵留镇广东,跋扈难制,玄烨遂诏令尽撤全藩。 尚可嘉那边一撤藩,吴三桂和耿精忠得知后,都心神不安,在同年七月先后疏请撤兵,以试探朝廷意旨,却没想到,此举正中朝廷下怀,玄烨考虑到藩镇久握重兵,势成尾大,非国家之利,想着吴三桂之子,耿精忠几个弟弟都留在京师做人质,谅吴、耿二人不能发动变乱,遂下令三藩俱撤还山海关外。 吴三桂假意顺从,却迟迟未交兵权早在七月上疏请撤兵时,他曾暗中联络过孙延龄和四贞,希望定藩一道违抗朝廷撤藩的旨意,孙延龄他们考虑到吴三桂在云南,离广西实在太近,就虚以委以,为此,四贞还答应了前往云南给吴三桂贺寿的邀请,没想到,吴三桂竟然借此机会将四贞扣下来,逼孙延龄同意定藩和他时共退的计划。 这会儿,吴三桂还没有明显露出反意,逊延龄也听从了手下的建议,假意答应吴三桂的要求,约了吴三桂的人在这山中的寺里密谈,也不知玉玄从哪里得来了消息,但无论如何,玉玄此举,都逼着他陷入两难之地。 他若是想救四贞,少不得要假意投了吴三桂,原是瞒着人的,等四贞回来,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会有什么事,但被玉玄这一嚷破,将来吴三桂若是反了,他就是谋逆,再也说不清楚;可他若是和玉玄说清楚内情,就会泄露军机,四贞那边,恐怕就凶多吉少。 孙延龄的脸沉下来,他走出寺门,遥遥看向山下。 只见黑压压一大片千人马,正队伍整齐地压境而来,整齐的马蹄声以及队伍后头运送弩炮车的声音,如同雷鸣。 玉玄手头,哪里来得这么多人马? 承泽是随后奔到孙延龄身前的,与之同来的还有吴三桂的孙子,吴应熊的庶长子,此次前来与孙延龄密谈的吴世。 眼见山下的队伍汹涌而来,他们一时间不由目瞪口呆。 “怎,怎么会这样?阿玛,额娘在云南,我们,我们怎么办!”承泽虽然好武,到底只是个十岁的孩童,哪里见过这般阵仗?吓得嗓音都变了! 孙延龄将自己的披风披在承泽身上,并不多做安慰,只是询问的看向吴世:“世侄,玉玄那边得来的消息,是不是你们给透露的?” 被孙延龄冷冷地逼视,十八岁的吴世只觉得自己心底就猛地一沉。 他冷冷说:“什么意思啊?你们定藩的人,倒问起我来了?我还在担心,你是不是想借机将我卖了呢?也罢,我这一条性命,若是能抵得了恪贞公主,也算是值得了。” 孙延龄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如此说,恐怕这些人是来杀我的,公主如今在你们那儿,他们正好趁着人心不稳生事,想着趁着上山带的人马不多,调了这些人来突袭。只要我一死,这定藩就落在他玉玄的手里,不管是他想投向哪边,都得先解决了我这个后顾之忧,恐怕世侄你是被我带累了。” 孙延龄将目光投向在山下,轻声道:“从这阵势来看,他带来的人手约有三千,我这山上的守军才一千,加上世侄的护卫也不过一千三百人,驻扎距离此处最近的军营就算得了消息,快马加鞭兼程而来,也要至少一日路程,也就是说,我们至少得守一天,才能等到援兵。” 说到这里,孙延龄问身边的富贵:“你说,咱们可有把握,带人守住一天时间,等援兵到来?” 富贵叹了口气:“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还带了火炮,只怕很难。末将已经令人准备了响箭烟花报讯,只盼着他们得了消息,能够快些赶过来。” 孙延龄微微蹙眉,看向吴世:“世侄有何打算?” 吴世咬了咬牙:“自然是与世叔共进退。” 孙延龄看着承泽,一字一顿道:“你和你荣华叔一道,和你三哥呆在一处,务必要保证你三哥的安全,不要让他出任何事,不然,咱们没法向你干爷爷交待。” 承泽人小鬼大,转眼就明白这是让他和荣华叔带兵,盯着吴世,别让他跑了,连忙点点头,郑重其事地说:“阿玛放心,我一定好好陪着三哥。” 说话间,就见响箭的焰火嗖的升上天空,“啪”的一声炸开,因是白日里,只能隐约看得到红光,但山中传来阵阵回响,还是能够传出很远,待烟尘吹散,山下的人马已经拉开了阵势,排在最前列的是投石器和弩炮。 孙延龄常年带兵,一见那情况就高声吼道:“快离开此处!他们这样子,必定是想着咱们在寺里,必定瞄准最高处的大雄宝殿,那弩炮投射过来,大殿怕都保不住了!” 话音方落,就听山下一番惊天动地的喊杀。 第231章 灯会 ?孙延龄被困的半个多月前。 四贞抵达云南平西王府给吴三桂贺寿后的两天,恰巧是中秋节,吴三桂就以此为由劝四贞看看云南的中秋灯会再动身回广西。 吴三桂的次女二郡主,便自告奋勇要陪着四贞观灯。 这个二郡主,就是当年要与孔廷训定亲的那位,她和四贞同岁,孔廷训被俘之后,她嫁给了吴三桂手下大将胡国柱为妻,已经育有一子一女,在她看来,四贞是险些成为她小姑子的人,所以待四贞格外要亲切些。 待四贞和二郡主走到花街之时,中秋灯会已经进入了"gaochao"。 灯街上摆着各式各样的灯,形似的鱼灯、虎灯、荷花灯等;外形分为圆灯、方灯、五角灯;有组合起来的单灯、双灯、子母灯,罗汉灯;更有灯山、灯树、灯楼、珠囤,材料也是多种多样,有布帛灯、纸灯、琉璃灯、玉栅灯、珠子灯、羊角灯、牛角灯、麦丝灯、竹灯…… 衣以锦绮,饰以金银,千万盏灯一同亮着,灯街之上簇如花树,繁星点点,极为璀璨。 天上一轮明月当空,照耀如同白昼,映着地上的绚丽花灯,灯月交辉,看的人眼花缭乱。 而万千灯火之中,夹杂着施呈百戏,供奉御览的杂耍,一向清静的灯街可说是人山人海,箫鼓喧阗。 “你确定那灯树就在这附近?”灯光璀璨,灯影迷离,四贞有找不到东南西北的感觉,担心迷路,就问二郡主。 先前二郡主听说灯会上有株三人高的灯树,扎得特别漂亮,就扯着四贞一道去看,只是走了好一阵,也没见到那灯树,瞧着越来越多的人流,四贞已经觉得头晕。 二郡主似被眼前的繁华景象迷住了眼睛,撩起披风上兜帽的手都忘了放下,更顾不得回答四贞的问话。 她虽然是郡主,却常年都在府中的四面高墙里,往回中秋节观灯,不过在高楼上远远看一眼,何曾这般近距离的感受! 四贞也觉得新鲜,这么些年,除了幼年时,不管是在京城还是桂林府,她观灯也都是在灯街两边的高楼上观望,这样置身其中的感受,大不一样。 看到眼前真切的繁华场景,四贞和二郡主都觉得眼睛不够用了。 锦衣帷帽,持灯而行的漂亮小娘子,含情脉脉,一路相随的英姿小郎君,满脸堆笑,左右招呼客人的摆摊小贩,灯下拉着游人猜谜说故事的店家,相扶相伴的老妪、老叟,嬉戏玩闹的儿童…… 还有那身披银狐皮裘,里面却露出半截玉颈的女子,站在红彤彤的灯笼下,媚眼如丝,笑盈盈地扯住过往华服锦裳的贵公子。 这一切的一切,好像都是那么新鲜有趣,给了二郡主极强烈的冲击。 她的头几乎要探出紫丝步障去。 因为怕人多踩着、挤着,失了体面,但凡有头有脸的人家在这一日观灯,都要用那紫丝步障或锦步障出行。 所谓步障,就是将绢段或布匹之类,扯作长圈围着,由下人左右牵着移动,如此一来,既隔绝了外边人磕碰,也防着有那登徒子趁着人多占姑娘、小媳妇们的便宜。 因为只是步障,所以只是隔着人,却不妨碍看外面的灯,而步障里面的情形,外面的人从旁边也能看见。 二郡主和四贞自然不会想到,她们这一行人,已经被人盯上。 每年的中秋灯节,也是小偷、拐子们出动最多的时节。 负责城防的兵士,忙都忙不过来。 就在二郡主刚才掀开兜帽看灯的那一瞬间,一直跟着他们的人,相互打下了最后一个手势。 抢! 这一行人,颜色明艳,服饰鲜丽,着实耀人眼目,他们一路瞧来,步障中被簇拥着的两个妇人美若天仙不说,身上穿的戴的,无一不是精品。 光那位掀帽看灯的妇人,所带宝钿上垂到额际那只金凤嘴里的红宝石,就值上千两银子。 这票若是成了,后半辈子的吃喝都不用愁。 虽然他们也知道,像步障当中的两个妇人,这般前呼后拥的,定然是非富即贵,不好惹的人家,可在财帛加美色的双重诱惑下,这些人还是起了不轨之心。 反正以前也不是没干过这样的事,富贵险中求,就像去年里,他们还不是一样截了位宗室家的小公子,光那绑票的赎银,就够吃三五载。 今年要是得了这两个千娇百媚的小娘子,或卖或让她们家里赎回去,都是上好的买卖。 闹闹嚷嚷中,有一架青帏软绸的华盖马车从灯街旁的胡同里出来,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马车很快就走不动了。 “格格,前面人多,没法再走了。” “那我们下来,边走边看吧。” 随着两声对话,车上下来两个戴着帷帽的女子。 随侍她俩的,是两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看了看左右拥挤的人群,丫鬟们朝四贞她们这边扯着步障的一个健妇哀求道:“行行好,让我家格格在你们的步障中走一走,这外面太多人了,怕冲撞了格格。” 健妇自然不肯。 两个丫鬟就对扯着步障的健妇们挨个求情,有一个甚至还扬声跟里面的二郡主搭话,“好心漂亮的夫人,求您行行好,积积德,让我家格格一道吧,不然这一路的灯看下来,我家格格万一被人掳了去……” 那些扯步障的健妇没有一个理会的。 管事嬷嬷更是低喝:“快走开,没做准备就别看灯,回家去,冲撞了贵人,你们担得起吗?” 二郡主听到那小丫鬟的苦求却心软了。 她摸了摸小腹:就当为自己腹里的孩儿积德。 “让她们进来吧。” 四贞阻止:“郡主,来历不明的人,还是小心些好。” 二郡主无所谓地说:“两个大姑娘,能起什么风浪?咱们前后有这么多人呢。” 见四贞还想再劝,她有些不高兴地说:“公主,你没听人说过要多积德吗?她们两个大姑娘,在这人群里走,不用半刻,恐怕就被人摸了掳了去,万一出了那样的事,我们可就成了见死不救,你忍心?” 四贞仍然低声道:“郡主,她们来历不明,不能轻信。” 二郡主有些犹豫不定。 那两个女子虽未听见她们说什么,却也知道两人有着分歧,其中的一个,站在步障外,哑着嗓子哀求道:“好心的夫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对你们来说,不过是伸伸手的事,何苦拒人于千里呢?今日若让我们进去避上一避,他日定为两位夫人求个长生牌位,求菩萨保佑你们,一世平。” 另一个则细声细气地说:“姐姐,您看这两位夫人,就像那至善至美,慈悲为怀的菩萨,怎么会见死不救呢!” 不过是不许她们到步障里来,就说的这般难听。 四贞被她们这番说辞讲的身上都起了鸡皮疙瘩,她冷笑一声:“瞧两位这话说的,倒好像是我们想要害你们性命一般,若不请你们进来,就是我们错了。天下间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而就是这么两句话的功夫,四贞突然发现,不知不觉中,她和二郡主几个已经被人隔开,她的跟前,只有喜鹊一个人在。 “郡主,这些人不对。” “相公,相公”远远地,她听见二郡主惊喜的喊叫。 四贞觉得心头一跳。 虽然什么也没发生,可她就是隐隐觉得有危险逼近。 不知从哪里蹿出几个黑衣人,拿着个布袋就朝她身上套下去。 喜鹊迎了上去,一顿旋风腿扫荡,那几个黑衣人朝后闪了闪。 “不好,掳人了,救命啊” 四贞沉着冷静地惊呼。 她往旁边避了避,在喜鹊和黑衣人交战之际,她急忙在人群中找二郡主。 四贞看见,那两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正往马车上去,中间有什么被灯光照的闪耀。 是二郡主头上的那颗明珠?! 四贞忙挤了过去。 喜鹊一见,也不和那些个黑衣人再纠缠,追了上去。 一个黑衣人绊住了她,她只好转身和那人打斗起来。 四贞只顾追着前面的二郡主,没有提防旁边有人拿了个竹筒,对她吹出一股迷烟。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旁边的人甚至觉得,只是眨两下眼的功夫,步障中的两个华衣女子就失了踪影。 管事嬷嬷、蓝鹊这才和健妇们回过神来,大喊道:“救人,救人,快来” 她们并不敢喊出四贞她们的名号,被人知道公主和郡主竟然被贼人掳了去,名声就完了。 同一时间,披着黑色暗纹披风的傅弘烈与胡国柱刚从帷帐中出来,就看见街对面步障中的二郡主和四贞。 胡国柱看见二郡主,看见她朝他扬手:“相公,相公” 他正准备过去,却被周围的人一挤,再抬眼,就失了二郡主的踪影。 胡国柱四处张望,搜索二郡主的影子。 他看见了有几个人拥着一个女子往马车上去,那女子身上披着的大红纹金披风,看上去颇为熟悉。 胡国柱追了上去。 傅弘烈一眼看见的是四贞。 四贞的左侧,正好有一座九层玲珑的灯塔,将她整个人罩在光影中。 第232章 迷惑 ?九层玲珑的灯塔旁的四贞,被光影照着,美艳不可方物,看到傅弘烈的眼里,就是这样一番情形:灯火阑珊处,那位二十如许,围着宝蓝披风的妇女子肤白如玉,长眉如黛,红唇鲜嫩欲滴,漫天的月光、灯光中,她的周遭都裉淡成暗影,只有那张小脸晶莹地散发着光,英气绝丽,不可逼视。 彼时,她正在跟步障外的一个女子说话,神色间略带惊异,又夹杂着讥讽,像是听见了什么荒唐的说辞。 眉宇飞扬,秀挺的鼻头甚至还翘了翘,像是对面人所说根本就不值一提。 跟着,傅弘烈看见她转头找人,先是释然,接着有些疑惑的表情。 然后,她被几个黑衣人围住,她的丫鬟迎了上去与那些人缠斗。 她往跳开两步,有些惊慌地喊起来,“不好,掳人了,救命啊” 她朝另一个方向追了过去,丫鬟又去追她…… 傅弘烈看着这一切,时间似乎凝固在这一瞬间,灯下那个美妇就这样刻骨铭心地镌刻在了他的眼里。 眨眼间,刚才停在路边那辆青帏软绸的华盖马车就动了起来,车辙轱辘在光洁的青砖地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瞬间就要湮没在纷纷扰扰的人群中。 隔着人群,傅弘烈也没看清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四贞的呼救声,在他的耳畔响起之际,他就挥了挥手。 跟在他身后的侍卫们窜了出来。 “把那马车截住!” 说话间,傅弘烈就往前跨了几步,眼看那马车夫一路扬鞭,灯街上行人纷纷躲闪,马车就要拐进左首的一个胡同。 傅弘烈往左让了两步,两个飞身跃起,接近了距离,而后,他手一抬,袖箭从衣袖中飞射而出。 就听嗖地一声,袖箭飞驰而去,直直射在了马的左边屁股上,噗的一声,血花四溅,有几滴甚至溅在了马车夫的脸上。 马车夫抹了一把,再度扬鞭狠抽。 疾驰的黑骏马惨叫一声,奔势更急。 傅弘烈的侍卫们已经追上那辆马车。 此时,胡国柱也追到了马车旁,他解下腰上的软剑,就朝马眼上刺了下去。 另有两个侍卫跃上马车,将车夫几掌打了下去,勒住马缰。 疯马不管不顾,继续前奔,无奈那勒马的侍卫一身蛮力,几百公斤重的马车竟被他生生勒住,在青石地面上拖曳出一道长长血痕。 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片刻之后,身受重创的疯马轰然倒地。 疯马一倒,马车的前辕就斜杵到地上,后面高高翘起,成了倒栽葱的样子。 女子的尖叫声传来。 从那匹马被射中屁股,驶离灯街开始,满大街的人就都在四处逃窜,街上一片惊声尖叫,夹杂着小孩子的哭闹,乱成一团。 琉璃繁缕,已经倒了一地,有些地方,顺势就着起火来。 人群中不时有小孩、老人、娇柔的女子避闪不及,摔倒在地,眼看就要被四处逃窜的人群踩上。 傅弘烈挥了挥手,对跟在他身后的几个侍卫下达命令,“救人” 他的速度却丝毫未减,跃上了马车,正好接上马车里滚出来的一个宝蓝色的身影。 他接住了的是四贞。 上车之后,虽被两个黑衣人劫持,她仍将二郡主护在身后,此时马车一倒,她就率先被甩了出来。 跟着,两个黑色衣影从里面窜了出来,胡国柱正要追,其中一个黑色身影朝他抛过来一样东西。 他下意识接住,发现正是身着大红纹金披风的二郡主。 他拿出塞在二郡主嘴里的布条。 “相公”惊慌失措的二郡主睁眼看见是他,神情由惊转喜,她喜不自胜地搂住胡国柱的脖子,“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一跌入傅弘烈的怀抱,四贞就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黑色暗纹的大氅披在他身上,看上去十分踏实稳重,只是他眸色深邃,薄唇似笑非笑,看上去颇有些深藏不露之感。 傅弘烈眼中暗潮涌动,与还处在惊惶中的四贞对视着。 四贞确实慌了,中了迷烟的瞬间,她就感觉到不对,虽然屏了呼吸,尚有意识,却浑身无力,空有一身武艺,半点也施展不出来。 接住四贞的瞬间,傅弘烈就拔身跃起,拥着她在半空中打了个旋,方才稳稳落下。 这一路下来,四贞头上本来就所剩无几的首饰被他这一旋,更是掉了个干净,没了约束的青丝如瀑顺势飞扬,露出她那张秀丽绝俗的芙蓉面。 从接住四贞的那一刻开始,傅弘烈就一直看着她,眼睛都不眨一下。 四贞不喜欢他看自己的眼神,仿佛要将她融化一般。 不管如何,人家救了她的命,都该说声谢谢。 脚一落地,她就挣开了傅弘烈的怀抱。 傅弘烈觉得茫然若失。 四贞微微定了定神,轻轻颤抖着说了声:“多谢。” 她所中的迷烟尚未全消,只是刚才那一挣扎,就令她冷汗涟涟。 “公主”喜鹊飞奔过来,扶住了四贞。 蓝鹊和二郡主的管事嬷嬷、贴身丫鬟等人,也赶了过来。 胡国柱已经将二郡主放在地上,二郡主依在他的怀里,犹有后怕。 管事嬷嬷等人,将二郡主和四贞拥到了一边,傅弘烈和胡国柱以及侍卫们挡住四周的视线,护着二郡主和四贞她们往平西王府的方向急走。 路上,他们遇到了负责城防的人,他们闻讯正赶过来救火救人。 胡国柱上前说了几句,很快,两乘青衣小轿就抬了过来,二郡主和四贞坐了上去。 灯街上渐渐恢复了平静。 听到他们的说话、称呼,四贞的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傅弘烈,本是一力支持撤藩的,几年前,还因讦告吴三桂阴谋不轨,革职论斩,被下到大狱里,要不是当时鳌拜暗中留了他的性命,他根本活不下来。 他怎么会投了吴三桂呢? 傅弘烈字仲谋,号竹君,江西进贤人,精通五经,博涉史传,能文能武,是难得的干才,他就任庆阳知府那几年,政绩卓著,将人口稀少,经济凋弊的庆阳府治理的井井有条,曾先后四次越例上疏,反映赋役繁重,黎民困苦的实情,建议进行实行轻徭薄赋,与民休息的国策,以利于朝廷的长治久安。 据四贞所知,傅弘烈是那种对下能虚心听取部将谋士意见,对上能把握全局,择利而为,谨慎用兵的出色将领。 四贞百思不得其解,傅弘烈怎么会投到平西王的麾下? 在这次拜寿前,四贞就隐约看出来,她的义父,恐怕不甘被朝廷撤藩,会有异动,之所以她会前来昆明,就是为了稳住吴三桂,再联合云南巡抚朱国治,以免吴三桂一旦起兵,与云南交界的广西会被受到波及。 她也瞧出吴三桂有羁留她在昆明的心思,说不定,连今天这掳人劫人的事,都是他们的计策。 只是不知道为何会被傅弘烈救了! 四贞在轿中胡思乱想,傅弘烈的目光则一直追随着她的那乘轿子,迟迟没有收回来。 一旁的胡国柱轻咳两声道:“傅兄,那个女子,和内子同年,是定南王之女,太皇太后收为义女,封了恪贞公主,也是我岳父的义女,品貌是一等一的,只是她已经嫁人多年……你不是一直说想找个品貌上佳的黄花闺女做续弦吗?她可不合适。” 傅弘烈收回目光,脸上的惆怅之意转瞬即逝,他笑吟吟问道:“胡兄,你说王爷有意留那位公主在昆明,就是她吗?” 胡国柱点点头:“是,她掌着定藩,要想那广西将军孙延龄听从咱们的大计,必须得从她这儿入手……”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傅弘烈,“傅兄,你可别英雄难过美人关,心疼上了,这恪贞公主不是等闲之辈,咱们今天的这个‘捉放曹’,你演得极好,后面可别露了马脚。” “这是自然。”傅弘烈皱了皱眉,“其实,按我的想法,若王爷有把握让她将来站在我们一边,我不反对将她扣下,逼那孙延龄就范,可若是她执意不从,王爷打算怎么办?” 胡国柱耸耸肩:“那就是王爷要操心的事了,我们听命就是,不要问太多,王爷自有打算。” “呵呵,胡兄不要多心,我傅某跟着王爷,就是想建功立业,自然是希望王爷的计划越周全越好,毕竟,咱们这番做的事,成则一飞冲天,败了,可是抄家灭族之祸,不能不小心啊!” 傅弘烈捻了捻下巴上的胡须,露出笑意,“至于那恪贞公主,胡兄放心,她虽然貌美如同少女,毕竟是三十来岁的妇人了,我就算再惊艳,也不至于迷了心神,放心吧,我不会乱了分寸的,按事许的计划,我救她,就是为了取信于她,这点轻重,我还是晓得的。” 胡国柱笑了笑,想岳父为了拉拢这位傅大人,想挑族里合适的女子给他联姻,都被他以想选个十**的黄花大闺女为由拒绝,只怕他方才对恪贞公主那番模样,也是真真假假,为了迷惑对方吧。 第233章 攻打 “轰” 随着雷一般的尖哨声,驽炮夹着石雨从天而降,击中了寺院里最高的大雄宝殿,殿堂的屋顶被砸了个大洞出来。 “混蛋,这百年的寺院,竟然这样毁了!”孙延龄恨恨地骂了一声。 好在之前因为他的直觉,叫寺院里的人紧急都避了出去,人员损伤不大,只有几个跑得慢的和尚,被炮石击中,砸伤。 只是,还来不及庆幸,就见石雨连击,弩炮连发,一"bobo"炮弹点燃飞来,伴着轰轰隆的声声巨响,火光冲天,半个栖霞山都变了模样,残垣断壁,瓦砾碎石,将昔日绮丽幽雅、绿荫葱浓,说不尽水光山色的栖霞山变成了人间炼狱! 一时间惨叫声、哀嚎声不绝于耳,人喊马叫,鸟惊兽奔,惨不忍睹到令人不忍心观视。 齐东平和荣华带着一队人马,护着承泽及吴世一同往不起眼的后山躲,按射程计算,那里投石器和弩炮一时半会攻击不到。 孙延龄和富贵、甘剑峰带着精兵们在前山迎敌。富贵做前峰,甘剑峰拦在山腰,孙延龄守在山顶,尽量避开驽炮和投石车可能射到的地方。 “轰!”又是一声巨响,热浪从背后袭来,推得几人向前飞扑,背后已经炸了开,弹片四溅,又死了几个兵卫,还有弹片从孙延龄脸颊边“嗖”的擦过,他脸上立即多了道血口子。 一个亲卫惊呼:“将军!”忙将孙延龄搀扶起来,护在身后。 栖霞山下,富贵带着一千精兵与玉玄的人马已经短兵相接…… ** 四贞刚进桂林府,还没有下马,就听见了栖霞山上的响箭,看到了冲空而起的烟花,心中暗道不妙,回头对同样面色凝重的傅弘烈道:“最近的守军兴坪关,眼下,只有我们前去救援了。” 在昆明城里,经过密谈,四贞已经得知被皇上封为仓梧知府的傅弘烈只是假意归附,就同吴三桂周旋,说自己回桂林后,与孙延龄商议,就起兵响应他一道举事,趁着吴三桂犹豫之时,同傅弘烈带着人马,迅速离开了昆明,一路鞍马劳顿,却在入城之时,听救援的兵将来报,说孙延龄因不满朝廷要治他的罪,正与吴三桂的孙子吴世密谈,意图叛乱,被玉玄带着人马缉拿,被困栖霞山…… 四贞一听就怒了,向傅弘烈解释道:“我们夫妻到了定藩,因为资历浅,年纪轻,那些老将们并不服气,包衣戴良臣伙同都统王永年等人的设法弄权,巡抚马雄居功自傲,将军他驾驭不了那些身经百战的部下,反倒被他们揪着一些小事,报与山西道御史马大士、广东道御史鞠和朝廷弹劾,幸好皇上英明,并没有责罚,只训导了几句,他怎么可能为了此事反叛?定是有人陷害于他。” 傅弘烈点点头。他知道这事,前不久,广西都统王永年、副都统孟一茂、参领胡同春、李一第等人检举孙延龄在广西纵兵为祸,戕害人民,将他的罪行写成文书上报给两广总督金光祖,金光祖听说这件事之后上奏给了朝廷。皇上还特意派遣侍郎勒德洪按律调查孙延龄的罪状,最终查出那些罪状虽然属实,却是孙延龄底下的人打着他的旗号所为,皇上特命宽恕,只处置了他手下的两个参领。 其实,那些个事情就算是孙延龄所为,和平南王尚之信、平南王耿精忠所做的那些恶行相比,也根本不在同一个重量级上,孙延龄之所以被言讦,还是因为那些言官们吃柿子专拣软的捏,毕竟,和两大藩王相比,孙延龄这个额驸爷在定藩只是外姓人,又没有什么丰功伟绩,难服重望,自然一点芝麻大的事情都能被说成西瓜大。 要不是皇上看在四贞的面子,恐怕就凭那些奏本,孙延龄就难辞其咎。 “公主所说极是,只是孙将军与平西王虚以委以之事,知道的人并不多,难免就有人误会,也不排除有人趁机生事!”看着远处硝烟弥漫的栖霞山,傅弘烈一脸担忧地说:“孙将军不知怎么样了,那玉玄和王永年等人竟然带了投石器和弩炮去,可见是要置他于死地啊。” 四贞抿着唇,一边快马加鞭,一边问她的侍卫长白彦松:“将军在栖霞山上放的信号,兴坪关能收到吗?” 白彦松道:“看不到,但定然听得到,而且孙将军肯定会派人去送信,只是那边过来的脚程,再快也得一天,就算他们听到信号就去援助,只怕也未必能来得及。” 四贞想了想道:“他们恐怕也会防备将军去找援兵,你安排人就在地放狼烟,有人来了,就让他们跟上,我和傅大人带着护卫队,先行前往栖霞山。” 白彦松掉转马头,不多时,就有狼烟熊熊燃起,黑雾冲天而起,浓烟滚滚而升。 离栖霞山越来越近,远远地,就能瞅到山上四处都起了火,孙延龄那边的人节节败退,有不少人已经战死……四贞的心不由紧紧揪在了一起。 她心急如焚,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如今都在山上,若是有什么闪失,她……连想都不敢想。 二郎,你一定要坚持到我来啊! 四贞狠狠地朝马屁股上抽了一鞭。 ** 此时,山上的孙延龄已经领着余下的几百人马渐退渐撤到了后山,看到一块石头朝承泽他们藏身之地砸去,他一个飞扑,将承泽扑倒压在身下,随后就听轰隆一声,碎石砸了他们满身。 等亲卫们将他们从碎石里扒出来,孙延龄与承泽都是灰头土脸,因为护在承泽的身上,孙延龄还受了些伤。 承泽吓的脸色惨白,抓着孙延龄的手:“阿玛、阿玛,咱们会不会死在这里?我是不是见不到额娘了?” 孙延龄勾唇想露出些笑意安抚儿子,但被伤口牵扯的嘴角都有些歪,倒是他的声音,冷厉中多了些温和:“承泽别怕,再坚持些时辰,援兵到了,咱们就能得救。” “儿子不,不怕。”看着血迹从孙延龄的额角落下,承泽挺了挺腰,声音哽咽道。 齐东平一把推搡他们,躲开一块碎石,道:“将军,咱们这样下去不行,得想个法子避避,他们不肯听解释不说,还带着驽炮和投石车,分明是想将咱们置于死地,等公主回来,看他们怎么交待!” 吴世捂着头脸,一脸狼狈地说:“对,孙将军,咱们得找个地方藏起来,不能以卵击石,他们人多,又是有备而来,拼是拼不过的,这样下去太危险了!” “这山上哪有什么地方可藏?”孙延龄冷冷地笑道:“就算藏了起来,他们也肯定会上山搜山,不见到我的人,王永年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若是让他们攻上来搜山,早晚还是要落在他们手中,倒不如,与他们拼死一战,就算死了,也多几个垫背的。 他朝着山腰上攻过来的人马,眯了眯眼:“倒不如,我趁乱下去,用箭射死王永年、玉玄几个,群龙无首,他们自然就乱了。” 话音未落,就听见一阵破空的轰鸣声传了过来,碎石如雨从天而降。 “啊”众人连忙抱头躲避。 孙延龄和白彦松都忙护着承泽躲闪。 吴世身边的护卫当场被砸的头破血流扑倒在地,吴世则摔倒在地,被碎石压住了右腿,疼得他“哇哇”乱叫。 承泽眼见着身旁的兵士们以各种姿势死在他们面前,跟随保护的人越来越少……不由抓住孙延龄的衣襟,发抖道:“阿玛,阿玛,我们会死的,我们会死在这里的!阿玛,我不想死,我要见额娘,我不要死!” 孙延龄心痛如绞,紧紧搂住儿子,安抚地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承泽别怕,别怕,有阿玛在……” 他双目赤红,望着承泽还很稚气的面孔,不由后悔当初没让承泽和四贞一道去昆明……眼下的局势,他纵然有一身武艺,却是血肉之躯,别说抵挡驽炮发射过来的炮弹,就连那落石也能叫他头破血流。 他一向自信满满,总以为他武艺超群,纵在千军万马中也能驰骋纵横,可眼下,他用血肉之躯能护承泽多久。 “将军,那边有片林子,投石不好砸中,咱们可以过去避一避!”前去探路的荣华回来,边说边将承泽抱起,向林子方向冲过去。 吴世趴在地上痛苦哀嚎。 孙延龄看了他一眼,决定拿箭下去先射死王永年几个再说,他叫了两个兵士去救吴世。 要是吴世死了,定藩和吴三桂就彻底撕破了脸,眼下,还不是合适的时候。 孙延龄带着十来个人赶到山腰,与甘剑峰和富贵他们汇合,恰好看到王永年、孟一茂他们正指挥着人装弹攻山,不由怒火中烧,伸手对亲卫道:“箭来” 嗖嗖 孙延龄张弓搭箭,眯起眼,瞄准百米开外的朝珠冠戴,微微微下压了压,拉满了弓,放手。 利箭接二连三破空出去,有射中前面兵兵士的,有擦过他们落在地上的,其中一箭将正举着手命令兵士装车的孟一茂射穿,那箭力度之大,射得他倒在地上,顺着山势滚了几滚,滚到后面的王永年脚下。 胡同春发出一声尖叫,转身就往山下跑。 王永年气得将手里的剑朝他砍过去:“有临阵脱逃者,斩” 他抬头看去,接二连三的箭嗖嗖而来,箭箭命中,甚至还有一箭射中了两个人。 有一箭,正朝他飞了过来。 韩国女主播私_密_视频遭曝光,可爱而不失丰_满!!请关注()!! 第234章 兵败 王永年忙往后倒,勉强躲过了那一箭,饶是如此,帽子上的朝珠仍然被射中,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最新章节阅读.】 正要发令放炮时,就听见有兵卫在大喊:“着火了!咱们的后阵着火了!” 不仅王永年和玉玄看到了他们的阵后后燃着熊熊大火,山上的孙延龄他们也看见了。 那一把火,烧得他们阵脚大乱,而且,不断有人传讯:恪贞公主来了,传令立刻停战。 尽管王永年和玉玄一再喝令,但他们手下的还是有部分忠心孔家的人开始撤退,投石器和弩炮也都渐渐停止了投射! 四贞很快上了山,喝问王永年:“王都统,我已经传令让停止攻打,为何你们还在厮杀?” 王永年梗着脖子道:“孙将军和吴三桂的叛军勾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公主若是不能做到大义灭亲,请恕在下得罪了。” 四贞正欲说话,就听到远远一声巨响,随即爆炸声连番响起,火光冲天,不仅山石跟着震颤、滚落,就连后面的人都被炸得人仰马翻,有些兵卫的身上着了火,就哀嚎惨叫着奔跑的,满地打滚的…… 所有人都愕然。 “这又是谁的人马?”王永年喃喃道。 “报,平西王反啦,平西王反啦”一个浑身是血的兵卫还没跑到跟前,就咽了气。 转身望向王永年,四贞厉声道:“王都统,孙将军的事不急,眼下,要紧的是对抗吴三桂的人马,我和傅大人从昆明出来,就是听闻他已经举了反旗,自号‘周王天下都招讨兵马大元帅’,令其部下蓄发,易衣冠,称兵反叛于云南,咱们的敌人,是那吴三桂,可不能内讧。” 王永年犹豫片刻,拱手道:“听从公主的安排。” “桂林府里能有多少可用之人?”四贞问。 “只有三千兵了。得巡抚大人才能调动。”王永年道。 四贞指着山下道:“派人前去求援,另外,你带一队人马从左边,都领带一队人马从右边,我和傅大人从中间杀下去,包抄敌军。听闻这次来攻打桂林府的,是吴三桂的三女婿董全忠,此人作战勇猛,骁勇善战,原以为他们的脚程会比我们慢两天,没想到,来得这般快。” 顺着四贞手指的方向看去,玉玄等人都皱了皱眉,王永年直接道:“公主,对方兵力恐怕是我们的三倍,这如何能战?” “不能战也要战,咱们的人马都被压制在栖霞山上,这样下去,要不了一个时辰,就会和他们冲突,若是让他们包抄上来,咱们就被包圆了,一点机会也没有。从桂林府出来的人马,可以想办法冲进他们后阵,烧毁他们的粮草辎重,再加上咱们三方夹击,前后一围,或许还有机会。” “公主此计甚妙,之前,我们就是烧了你们的后营,少让你们乱了阵脚,杀上山来!”傅弘烈连忙附合四贞的分析。 王永年冷哼一声:“可不是,烧了我们的后营,结果,却便宜了吴三桂那个狗贼。” 说了这句话后,王永年还是安排人马按照四贞的计划执行。 毕竟,这个时候,慢一步,可能对方包饺子了。 孙延龄还没有来得及下山与四贞打招呼,就见她骑了马转身往山下去了。 等听闻山下来的竟然是吴三桂的人马,孙延龄顿时明白,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董全忠早就算好了,才会有此一举,搞不好,他们这边就有对方的内应。 董全忠真会挑时间,真会把握时机啊! “轰!”再度响起一声震天巨响。 孙延龄心头倏然一跳,远望栖霞山下,只见山路上已经是火光熊熊,刚才下去的人马在硝烟弥漫中若隐若现。 “快,速带吴世过来”孙延龄下令道。 只希望以吴世为质,能令那董全忠忌惮。 孙延龄一边安排山上余下的人马布防,一边往山下看去,只见在方才爆炸的火光烈烈中,有一人一马率先冲了下去。 是四贞! 四贞一身红色劲装,因为隔的很远,只能看到她手中提着一柄寒光崭亮的长枪,人马合一如同利箭穿了过去,所到之处,敌军就往两边倒下,因为她的马速奇快,又绝不恋战,敌军即使反应过来也追不上,被她杀出一条血路,再加上后面紧跟着桂林府的精卫,傅弘烈和白彦松一左一右护着,本来还没有形成的包围圈,生生让拉了个大口子出来。 看到在四贞越来越小的身影,孙延龄的面色越来越白。 “你们拿住吴世,和敌军谈判,我下去帮忙!”他不等齐东平等人回应,就已施展轻功飞掠而下。 下了山,孙延龄抓了一匹马,就朝那个红影赶过去,一路上,谁碰到他的剑都是非死即伤,他的眼一直盯着四贞的身影,只见她在敌阵中穿梭,每每杀近敌军聚集之处,就砍瓜切菜一般拉个口子出来,也不知她何时抢了一堆轰天雷,不停地扯了引线朝有火堆的地方扔去,炸得敌军纷纷慌乱逃窜,连人带马四处散开,先前的破竹之势荡然无存。 正在孙延龄暗自喊好之际,他突然看见敌军帅旗下一身戎装的董全忠手里,拿了一张弓,箭已在弦上,对准四贞的身影不停挪动。 孙延龄催动座骑,如同一阵狂风卷过,朝董全忠冲了过去。 帅旗附近,是人马最为集中的地方,孙延龄这一冲进去,立刻被人潮包围了起来…… 在敌军重重包围之下,他已经看不见四贞的身影。 “贞贞,小心”孙延龄边杀边喊,用剑连刺的围过来的敌军。 他疯了一般的劈砍,身上墨蓝色的大氅染血,很快就如同墨一般的黑深。 只要近一些,再近一些,就能刺中董全中了。 他掷出了手中的剑…… 旁边一把刀砍向了他。 “贞贞,小心” 四贞好像听到了有人在叫她。 在千军万马中,喊打喊杀声充斥的战场上,她听见了孙延龄的声音,却没有看见他的人。 而这时,董全忠手里的箭放了出来,但那箭不知为何已经没有准头,四贞轻巧地避了过去。 …… 最终,这场战役,以吴世换得了董全忠退兵。 如果不是当时董全忠受了伤,人马损失惨重,即使是吴世死在他的面前,他也不会退兵的,吴世的出现,只是给了他一个暂时停战的理由。 战后,清点人数,死伤过半,白彦松为了护着四贞被杀,傅弘烈受了重伤,而孙延龄不知所踪。 七天之后,带着人马出去找人的齐东平回来禀报:“白参领已经安葬,但额驸爷仍没有消息……” 他抬眼看了看四贞,见四贞的目光森寒地死死盯着虚空之处,半晌才说出后面的话:“那日混乱,只怕是已经遇难……” 那一日,被炸得面目全非,被马踏被杀的人不计其数,很多人都是连尸首都找不着,王永年就是靠他一只手上戴着的玉板指确认…… 虽然这些天都找不见人,四贞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听闻这个消息,她还是觉得心如刀割,如同离水的鱼连呼吸都忘记了,许久之后,她才开口说道:“听说,吴三桂又加派了人马再度攻打桂林府,咱们得好好筹划,你去找傅大人他们过来,我们商量一下,接下来怎么办!” 即便是知道孙延龄是遇到了极不好的事情,但只要一日没有找到他的尸体,四贞就相信,他还活着。 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去做。 康熙十二年十一月,吴三桂杀了云南巡抚朱国治后,扯起“反清复明”的大旗,乘锐连下贵州、湖南,同时,福建靖南、广东平南二藩,以及吴三桂在各地的党羽如四川之郑蛟麟、谭弘、吴之茂,广西之罗森、陕西之王辅臣,河北之蔡禄等也先后揭起叛旗,纷纷响应。 康熙十五年十二月,吴三桂的侄孙吴世琮兵临桂林,早已全副武装的四贞出城迎战,吴军如潮水般涌进了桂林。 桂林城破,四贞被带回了云南软禁,留下四贞的性命,并不是吴三桂对他的义女动了恻隐之心,而是意图通过她来来控制定南王部将。 康熙十七年三月初一日(1678年3月23日),吴三桂筑坛于衡州府回雁峰前馒头岭,举行称帝加冕典礼,称“大周昭武皇帝”,定国号为“周”,改元“昭武”,改衡州府为“应天府”,改钟鼓楼为“五凤楼”,回雁门为“正阳门”,大街名“棋盘街”等,册妻张氏为皇后,孙吴世为皇太孙,加封文武,百官颁制新历。 当时,大周辖衡州、湖南、广东、广西、云南、贵州、四川、陕西和甘肃等省。 康熙十七年六月初,吴三桂在都城衡州亲点大将马宝,并授计率五万大军南下,攻击兵家必争之地永兴,两战两胜,大创清军,一战击毙都统宜里布、护军统领哈克三,夺据清兵河外营地(永兴依耒水而立,此水上接衡州,下通广东);一战大败前锋统领硕岱、副都统托岱、宜思孝所率援军,营垒被冲垮,河南岸失陷,清军被迫退回广东。 康熙十七年七月,吴三桂亲自部署对广东、广西的大规模进攻。在衡州派出大将胡国柱、夏国相率十万大军,突入两广,几度得手,尤其在广西取得了更大的进展,除了梧州,全部都被吴军收回。 康熙十七年八月,衡州酷热,吴三桂因战事吃紧心情不舒,焦虑过重,肝火过盛,突然得了“中风噎嗝”的病症,随后又添了“下痢”病症,太医百般调治,终不见效。吴三桂便授意心腹大臣,迎接皇孙吴世来衡州继位,托付后事。八月十八日深夜,只做了五个多月的皇帝的吴三桂在都城衡州皇宫驾崩,时年六十七岁。 康熙十八年(1678年)二月初七,大将军简亲王喇布复衡山县,五月中旬,吴国贵、马宝、夏国相弃衡州出逃,奔永州、辰州,入贵州。 康熙十八年(1679)九月,清军复克大周帝国都城衡州(衡阳),结束了衡阳作为帝都的短暂历史。 同年十月,已经三十八岁的孔四贞,在被软禁六年之后,重获自由。 第235章 快活(终篇) ?回到桂林的定南王府已经一个多月,四贞仍每每从梦中惊醒,仿佛仍在拘禁之中,时时提防,刻刻小心。6八6八6读6书,.□.≠o 如果不是盼着还能见到承泽和孙延龄,她真不知道自己怎么撑过来这么些年。 桂林城破之时,承泽就没了踪影,四贞得知的消息是承泽被吴世琮计使计诱杀了,但她不肯相信,从胁迫她的角度来说,留着承泽的性命比杀了他更好,所以她相信吴世琮所说,承泽被他们藏起来了,只要她乖乖跟吴军走。 她跟吴军走了,被软禁在昆明六年,六年里,她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父子俩会突然出现,哪怕,只出现一个,也好啊! 可是,直到昆明城被破,吴世自尽,她重获自由,也没有见过承泽。 这么多年,她都是凭着那一点点信念,坚信孙延龄父子尚活在人世的信念,才一天天捱了下去。 四贞不知道她还能捱多久! 入夜,晚风将窗外茶花的烈香气送进屋里,四贞穿着素白的中衣,披了件外袍下了床,缓步行到窗前,贪婪地闻着那幽幽香气。 屋里园里,都十分安静,六年前桂林城的那场血战,喜鹊、蓝鹊,很多贴身服侍她的人,包括亲手带出的那支娘子军,大部分都没了,只有画眉和她,两个孤寡的妇人,一路做伴,其后,在昆明城里,服侍她的人都是吴三桂的人,重返自由之后,那些人就遣散了。 即使重获自由,夜里,她也会突然惊醒,拿着枕边的剑,指着床榻边服侍的小丫鬟,有一回,险些将人杀了,从那以后,除了画眉,谁都不能进她睡的屋子。 有人听到动静,在外屋的门边低声问道:“公主,您是要起夜吗?” 四贞摇摇头,借着屋角的琉璃宫灯里的微光,她看到当夜值勤的丫鬟低眉垂眼地站在水晶帘外,恭谨小心,便轻声道:“有些口渴,取杯茶来给我吧。” 不消片刻,那丫鬟捧了盏了热茶进来,轻轻搁在桌上,将宫灯里的灯芯挑了挑,见灯光明亮了许多后,她便立在一旁,依旧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听候四贞的下一步吩咐。 四贞挥了挥手道:“下去吧,我喝了这盏茶就会睡了。” 丫鬟呶呶半晌,劝道:“公主,虽说这茶淡,夜里喝了只怕也难入睡,要不,奴婢给你重新沏一盏红枣养心茶来?” 四贞拒绝了她的好意,淡淡说道:“罢了,就这盏吧,我睡不着,却不是为这茶。你下去吧,有事我自会唤你。” 丫鬟福了福身,安安静静地退了出去,余四贞在里屋,坐在桌边,望着那茶盏里袅袅升起的热气发呆。 等热气散尽,四贞也没喝那盏茶,她一口气吹灭了灯,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床上,脱下外袍,穿进被子里,把自己裹得紧紧地躺下。 虽然闭上了眼睛,她却没有任何睡意,想起还是没有任何消息的的孙延龄父子即便做了最坏的打算,即便是已经等得灰心,她仍然想他们,只有想他们时,那些过往和甜蜜和欢笑,失去后的锥心刺骨之痛,才令她觉得自己还活着。 虽然已经裹得很紧,四贞仍觉得四面寒风,她将被子再度往上拉了拉,只余一个头在外面。 莫名地,她感觉到黑漆漆的屋里多了个人,惊得伸出手,就去拿枕边的短剑。 一只温热的手压住了她,她听见一个嘶哑的声音低低响起:“是我!贞贞,是我!” 虽然那声音哑而沉,满是沧桑感,四贞还是听出了几分熟悉。 贞贞! 他叫她贞贞! 这么唤她名字的,这些年只有一个人而已! 自己在做梦吗? 四贞用力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看着眼前模糊的人影,试图让狂跳的心平静些。 她做不到,在寂静得没有一丝声响的夜里,她听见自己的心狂跳如擂鼓。 她伸出手缓缓摸向那模糊的人影,颤声道:“二郎,是你吗?” 黑影静默片刻,将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是我!贞贞,是我!” 他抱住了四贞,低声道:“你知道,我一直都在。” 四贞心中暖暖软软,她反握住孙眨龄的手,泪便如断线的珠子滴落:“我知道,我就知道你会回来,我知道你不会舍下我,不会留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在这世上……” 四贞看着面前的孙延龄,突然有种错觉,仿佛他一直不曾离开过她,仿佛眼前这个情景就像从前许多个夜晚,她在梦里醒来,他就抱住她,安抚她,这怀抱既熟悉又陌生。 在黑暗中,她触摸到孙延龄满脸的胡茬和消瘦,忍不住热泪盈眶。 再见到孙延龄,四贞只觉得这些年所有的苦的痛都在顷刻间烟消云散,她毫不犹豫地紧紧回抱住他,低声哽咽道:“我一直都在等你,我就知道,你没有事,你不会有事……” 她所有的不安尽都散去,在孙延龄的怀抱里,喃喃地向他诉说着别后的离情。 良久,她才发现,除了紧紧搂着她,轻抚着她的脸颊,孙延龄一直沉默着。 将手抚上孙延龄瘦削粗糙的脸颊,四贞轻声道:“可是发生什么事了?二郎,不管发生了什么,你回来就好!” “当年,我虽伤了董全忠,却被他的人砍了几刀,后来又被流弹打中,烧坏了脸和嗓子,虽借着师父所授的巫术逃了出去,却昏迷不醒,失去了记忆……”说起往事,孙延龄声音平平,但四贞却听得阵阵揪心。 毁了容,失去记忆,给人做苦工,做重活,然后凭着脑海里模糊闪过她的影子,一直支撑着,后来在码头扛东西,头部被监工重击才想起往事,从云南到了广西,一路寻她……这些年,他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啊! 听到四贞的泣声,孙延龄将她抱得更紧,他在四贞的耳边道:“傻贞贞,我这不是回来了嘛?你若不嫌弃我如今貌丑,就随我隐性埋名,隐居山水之间?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可好?你知道,两年前,我寻到了承泽,本打算到昆明城救你出来,结果禁卫森严,几次都没得手,有回还险些被逮住……” 听到承泽也活着,四贞喜极而泣! 平静下来之后,她开始考虑孙延龄的去留。 众所周知,康熙十五年的那场围山之战,所有人都道孙延龄已经死在了沙场上,而她,虽然得了自由,但被吴军软禁六年,势必会引起朝廷的一些避讳……毕竟,当年为了她,他是假意依附过吴三桂的,如今再说真相,已经很难说清。 他死在了当年,是杀身成仁,他若还活着,就是乱臣贼子。 就像她这次回来,就听了不少冷言冷语,有说她当初不为国殉忠,苟活于世,就是耻辱,有说她其实当时已经投了吴三桂,所以才得已不死,如今吴家势败,就摇身一变,成了抵抗“三藩之乱”的功臣。 唯有舍弃孙延龄和孔四贞这个身份,他们才能重新过上安宁的日子。 她毫不犹豫的地说:“好,咱们不做这公主额驸,就当个普通人,快快活活过咱们的日子。” 孙延龄吻了吻她的额角:“虽说外屋的丫鬟已经被我点了睡穴,但这里我仍不能久留,你听我说……等安排好,你就到云南大理的云轩客栈去找我,我们分头行事,不会引人注意……” 四贞听得频频点头,待孙延龄起身,她拉着他的手不放:“……二郎,让我看看你……” 沉默片刻,孙延龄哑声道:“我如今,和从前大不同相,你不怕吗?” 四贞摇摇头,想起在黑暗里,孙延龄看不到她的动作,连忙道:“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要跟着你,二郎,让我看看你,只要是你,哪怕变成鬼,我也不怕的……” 孙延龄松开她。 四贞取了火石,将灯点燃。 一脸的络腮胡,露出的皮肤都是被火烧灼后的坑坑洼洼…… 除了那双眼睛,她几乎认不出眼前的人就是昔日那个俊美无双的孙延龄。 “二郎”扑上去抱住孙延龄,四贞泪如雨下。 “瞧这样子,你是不怕,却有些嫌弃呢!”孙延龄柔声道。 四贞抹了一把脸上的泪:“不,我这是高兴的,看到你平安无事,我比什么都高兴……” 她吻上孙延龄的唇。 良久,孙延龄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转身,推窗一跃而出。 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清朝撤定南藩属,分隶八旗汉军,画眉带着四贞上疏撤藩的奏折,以及一封给太皇太后的信回到了阔别十六年的京城,交出了直隶属于定南王的军队。 在信中,四贞说战事已了,她多年的心愿已偿,再不想苟活于尘世,要随孙延龄父子而去,请太皇太后原谅她的不孝,感谢太皇太后和皇上对她的隆恩,请太皇太后善待她情同姐妹的画眉…… 结果,朝廷并没有对外宣布四贞的死讯,而是让画眉以四贞的身份在西华门的公主府长居,直到康熙五十二年(1713年),画眉身故,朝廷才为恪贞公主举行了隆重的丧礼,将四贞当年的衣物葬入公主坟中。 而真正的恪贞公主孔四贞,在云南大理的蓝天碧水之间,隐姓埋名,逍遥自在地度过了她的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