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相弃》 第一章 初到江南(1) 三月里,在万千枝条之中,雪白的柳絮迎风而飘落,坠落中的柳絮毫无一处可以依着,只能随着料峭春风起舞。 纵使舞尽一生繁华,终归还是碾作成泥。 一辆简陋的马车徐徐地行驶在荒野之上,马车压过萌生的春草,朝着江南富庶之地苏城而行。 “小姐,苏城即刻便到,韩叔送你到江南李府后就不能再照顾您了,您自己可要多保重。”驾着马车的是一位中年男子,面上有络腮胡子,看起来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 “韩叔,呜--呜---,我好怕,我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世上,呜呜---。”马车内传出一声声柔弱女子的哭泣,其声悲婉,令人不自觉的心生怜爱。 “小姐,夫人临死之前的遗言,您定要记住,要坚强勇敢地活下去。李府老爷是小姐的亲舅舅,看在夫人昔日的兄妹情分上,李老爷定会好好地照顾小姐,还有,韩叔还听说,舅老爷家中还有与您年岁相仿的表少爷和表小姐,到时,小姐又怎会是孤零零的一个人。”韩岩敛尽悲戚,安慰道。 李府是江南首屈一指的世家大户,其所辖产业遍布江南之地,与当地官府更是关系密切。当然,除了城南李家,还有城北赵家,城西马家,这三家是三分江南天下,成鼎足之势。 马车进了城,穿过热闹的街市,很快在一座气势磅礴的府邸停下。 这座府邸的正门前立着两个遥遥相对的石狮,朱门上书写金字而漆的‘李府’二字,此乃江南巡抚大人亲手所题。府门口家丁着同一色装束,威严肃穆。 “小姐,我们到了。”韩岩掀开车帘,将马车内的女子扶了下来。 女子姓凌,名清洛,年芳十六,她身穿一袭暗旧的橙色罗裙,裙上的刺绣时浅时深,但依稀可见是蝶戏花丛,然花早已凋落,蝶无处可依。 用一支簪子随意地绾起三千青丝,凌清洛眸中含泪,抬起头,只见她容颜憔悴,满脸疲惫,“韩叔,我可不可以跟着你,我不想去舅舅家。” 凌清洛之父,本是一位名满京师的翰林学士,由于不小心触犯龙颜,凌父丢官罢职,病死狱中,凌母悲痛欲绝,不久也撒手而去。凌家与李家素无往来,只因凌青洛的娘亲在当年早被李家老太爷逐出了李府。 “小姐,夫人临死前命韩叔送您回江南李府,这是夫人的遗愿,况且韩叔现在居无定所,小姐跟着韩叔,只会颠沛流离,要不小姐您先暂时住在李府,等过个一年半载,韩叔找到了住的地方,再来接小姐,如何?”自老爷死后,凌府家道中落,日渐捉襟见肘。他本是一个落草为寇的山贼,凌老爷不计前嫌收留他,故他待在凌府只是为报凌老爷的恩德。只是以他的出身,怎能让小姐待在他身边。小姐出自书香门第,该有个美好的未来。 凌清洛一听韩叔提及娘亲的遗言,也不再为难他。 “哪里来的乡下女子,还不滚远些,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凌清洛还未靠近李府大门,就传来门口家丁的斥骂声。 韩岩站在不远处,静静观望,他家小姐从小就未吃过什么苦,可在这半年却尝遍了人间冷暖,也许从此刻起,小姐就该学着坚强,他不能帮她一辈子。

第一章 初到江南(2) 泪水早已在眼眶中打转,凌清洛紧咬着苍白无色的嘴唇,她不能哭,她答应过娘亲要坚强勇敢得活着。 凌清洛再次抬起头,从怀中摸出仅剩的五两碎银,将它递给了守门的家丁,“这位大哥,劳烦通报一声,就说李婵之女凌清洛,求见舅父。” 一听李婵之名,守门的家丁心中暗忖道,这个乡下女子口中的李婵,不就是老爷十几年前消失不见的妹妹吗,好像是跟一个书生私奔了。 “你等着,我这就去禀报老爷。”若是真的话,这名女子就是李府的表小姐,当然,若是假冒认亲,李府也绕不过她。左右都不关他的事,收了人家五两银子,不管是不是,跑一趟也不吃亏。 家丁走后,凌清洛望着朱门高墙,心中越发的不安,凌府与江南李府从未往来,这十六年来,她也从未见过舅父。 世态炎凉,人情淡漠,如今的她,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舅父一家人能否容得下她? 十六年来,她是在爹娘的呵护下成长,爹爹是才华横溢的翰林学士,闲暇时教她诗词歌赋;娘亲贤良淑德,一直宠她如珠如宝。 可是,这一切,如今只能在梦里再相见。 转过头,韩叔早已不见踪影,凌清洛紧咬下颌,不让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下滑,她要遵守与娘亲的约定,她要学会坚强。 李府守门的家丁已进去半日,凌清洛的心愈加地绝望,现在的她无依无靠,天地之大,何处才是她的容身之处! 走到石狮子处,凌清洛蜷缩着蹲下,单薄的身子似秋日里欲凋零的落叶,挂在枝头随风摇摆。 如果舅父不接纳她,她该怎么办? 抬头仰望着无穷无尽的苍穹,此时的她,两眼无神,脑中一片空白。 终于,府门打开,那个跑进去禀报的家丁来到凌清洛身旁,道,“凌小姐,我家老爷有请。”态度转变之大,前后判若两人。 凌清洛惊愕的回神,慢慢地站起身,低垂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家丁身后。 李府真不愧是江南首屈一指的钟鸣鼎食之家,跨进朱红大门,沿着一进一出的院落,踏过长长的亭廊。 不知走了多久,领路的家丁才将她交给了一位中年仆妇。 眼前的这位妇人大约四十上下,额宽脸圆,身上衣料尽是丝绸缎面,光一个下人都穿着如此不俗,就可知李家的财力绝非浪得虚名。 “你跟我来吧。”周妈不屑地打量着凌青洛,又是一个穷酸亲戚,这些年她见得多了。 凌清洛随着这个来到主屋,一路之上,她都不敢多说一句话。 “你等着,我去禀报老爷和夫人。”周妈揭帘进去,把凌清洛留在了门外。 门口处站着四个长相清秀的丫鬟,垂头低眉,一丝不苟地站着。 凌清洛目不斜视,面上仿若镇定从容,可心中却是翻江倒海,隐隐的惧怕和不安一直在缠绕着她。 “凌小姐,老爷请你进去。”周妈出来后,也不看凌清洛,说完又进去了。 两边的丫鬟掀开了竹帘,凌清洛双手交叠垂于右侧,深吸一口气,跨过门槛。 不敢抬头,只是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急促的心跳在提醒着她,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第一章 初到江南(3) 主屋内的地面,是光滑玉石镶嵌而成,玉石上镂空花案,褶褶闪亮。 金鸭水沉,冉冉檀香萦绕。 一切静得可怕,只感觉屋内有很多人,那些陌生的人都在看她,仿佛她是刀俎上的鱼肉。 “你娘是李婵?”一声中年之音传来,威严不可抗拒。 凌青洛低低地应了一声“恩。”。 “老爷,婵妹妹失踪多年,生死未卜,这突然出现婵妹妹之女,我们得慎重些。”李夫人雍容华贵,对一旁的李老爷道,“妾身知道老爷这十几年思念婵妹妹,几次三番派人去大江南北寻找,可是,这么多年都没消息,怎么忽然之间就有婵妹妹之女出现。依我看,这名女子十有八九是冒名顶替,来讹诈我们李府财产。” “我娘真的是李婵。”她不是来欺骗李家财产,若不是无处可去,她又怎会来此。 凌清洛虽看似柔弱,但她却有一颗傲骨丹心,李夫人言语中的嘲讽和轻蔑,是她所不能忍受的。 倔强地抬头,凌清洛的眼中含着盈盈泪光,他们不认她这个亲戚可以,但怎么可以侮辱她。李家的财产,于她而言,不值得一提。 李夫人怒斥道,“放肆,好个没教养的野丫头,竟敢这样跟我说话,尊卑不分。” “好了,好了,清洛她年少无知,你以后就多教教她。”李老爷这一发话,就算是认了凌清洛这个外甥女。 “老爷--”李夫人还想再说,却被李老爷制止道,“难道我连自己亲妹妹之女,都认不出来,你无需多言,从此以后,清洛就是我们李府的表小姐。” 李老爷威言之下,李夫人就不敢再发一言。 “清洛,你过来,让舅父仔细地看看你。”李老爷朝着凌清洛温柔地喊道,一脸慈祥。 “舅舅。”轻若蚊蝇,凌清洛失声痛哭,舅父和蔼可亲的样子,让她伪装地坚强轰然倒塌。 李老爷关切地问道,“清洛,怎么是你一人来,你爹娘呢?” “死了。”一纸召下,爹爹罢官去职,病死狱中,娘亲悲痛欲绝,不久撒手人寰。他们都死了,却留下她一人在尘世中独活。 “怎么会这样?”李老爷惊愕不解。 “老爷,这生老病死有何稀奇。”李夫人不紧不慢地道,“当年咱们的婵妹妹不听老人言,偏生要嫁那个穷书生。这下好了,肯定是姓凌的书生穷困潦倒,贫困夫妻百事哀,唉,可怜我们的婵妹妹乃堂堂江南李家的千金小姐,跟了个穷书生,又没吃又没喝,红颜薄命啊!” “你闭嘴,”李老爷怒斥道,“人都死了,你还说三道四,唯恐天下不乱!” 李老爷重声一呵斥,凌清洛不禁微颤,怯怯地瞅了眼舅父和舅母,舅父精神矍铄,年逾四十却保养得红光满面,舅母体态丰腴,三十五六上下,一身珠光宝气。 “清洛,不要怕,以后在舅父家就跟自个儿家一样。”见凌清洛胆怯,话又不多,李老爷软言宽慰道。 “爹,娘,听说来了个远方的表妹,是不是。”房门外走进一位容貌娇美的女子,明眸皓齿,眉若细柳,身着绛红的罗衣裙,裙边是五彩丝线秀成的蝶戏牡丹,同色丝带缠腰,腰间是缀着流苏的玉佩。外罩一件薄薄的纱衣,这纱衣价值不菲,是时下最受豪门贵妇,大家千金追捧的流云拂纱。 “清洛,她是你的表姐,玉琴,比你大一岁。”李老爷宠溺地看着李玉琴,对凌青洛介绍道,“琴儿,以后你要好好照顾你这个表妹。” “你叫清洛。”李玉琴拉起凌清洛的手,亲切地问道“你可会琴棋书画?” “恩。”不止会,而且精通。一朝翰林之女,岂会不懂这些。 李夫人哼了一声,“琴儿,你这个表妹家境贫寒,我看这琴棋书画也好不到哪里去。既然你爹认了她,我也不再说什么。只是这以后,你就多教教她,免得丢尽我们李家的颜面。”

第二章 寄人篱下(1) 辞别了舅父、舅母,凌清洛就跟着表姐李玉琴来到她居住的闺房中。 李玉琴是李家的长女,又是嫡女,其身份在李家自是贵不可言,她居住在一个独立的两层小楼,雕梁画柱,小楼勾心斗角,楼下供一些丫鬟、仆妇居住,而楼上则是她的闺房。 “清洛,以后你就跟我一起住,我会让人另外收拾一间干净的屋子。爹除了我娘这个正室之外,还有几房小妾,以后你自会见到。”李玉琴耐心地讲解道。 “大小姐,楼上是您的住处,怎能安排给外人住,况且楼下还有几间空闲屋子,我想凌小姐她事不会介意的,是吧,凌小姐。”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表小姐,只是个无权无势的乡下丫头,没必要花费闲功夫去讨好她,周妈看似征询,其实哪有凌清洛反驳的余地。 “表姐,没关系的,我就住楼下吧。”只要有一处落脚之地,她又何必计较那么多。寄人篱下,她哪有什么资格去挑三拣四,表姐对她好心招待,她又何苦再惹麻烦。 李玉琴看了凌清洛一眼,道,“既然清洛愿意,那就先这样,周妈,你赶快去办吧。良辰,你来伺候表小姐沐浴更衣,清洛一路车马劳顿,也该洗洗换身衣服。” “是,小姐。”一个名唤良辰的丫鬟,来至凌清洛的身旁,“凌小姐,你跟我来吧。” 屈身向李玉琴行完礼,凌清洛低头看着自己这身褪色的衣裙,耳边充刺着几个丫鬟掩嘴而笑的声音,“表姐,清洛先行告退。” 浴桶内,凌清洛默默流泪,清香的玫瑰花瓣,满满地洒在水间,掩盖了她光滑晶莹的娇躯。待睁开双眸时,脸上的污垢洗尽,露出她清秀的容颜,丹唇外朗,皓齿内鲜,秋波微转处,顾盼遗神采。 “凌小姐,这套衣裳是大小姐的,大小姐说凌小姐初来乍到,恐未带换洗的衣服,故教奴婢送来。”良辰托着衣裳进来。 凌清洛擦干眼泪,不禁感激表姐对她的照顾,她不善表达,只会把它牢牢地记在了心理,“良辰,我不习惯有人伺候,衣服我自己会换,你可以出去了。” “是。”良辰拖长了音,嘀咕道,“还真把自己当世家小姐了,不过是个穷酸秀才之女,烂泥扶不上墙。” 凌清洛伸手抚上柔软的绸缎,曾几何时,她也是一个官宦之家的千金,虽不及李府财大气粗,但她的衣裳却是上好的丝绸制成。自爹下狱后,凌府变卖了所有的家当,她忘了有多久没穿这样华贵的衣服。 看着眼前的罗裙,仿佛娘亲在她的身旁赞叹,“我们的清洛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如今的凌家,只剩下她一个人,孤独地活在世上,这一切,恍如隔世。 娘亲曾叮嘱过她,李家是江南数一数二的世家,一言一行都需谨慎小心。若想保一世安宁,娘亲要她敛尽所有的光芒,这辈子只能是一个愚昧无知的平凡女子。 今日舅母讽刺她胸无点墨,本想极力辩驳,但最终,她放弃了。爹不是满腹的才华,可到最后,还是被才华误!娘亲说的对,女子无才,或许就能平安地度过一生。

第二章 寄人篱下(2) 将良辰送来的衣服穿上,这是一件橙色的罗衣裙,衣领上用青色丝线勾出的藤蔓,藤蔓上是精致的小叶,叶叶交叉而生。腰上系上绣有百合的素带,罗袜轻尘,一双做工精美的绣花鞋。 长长的青丝垂直落下,滴着未干的水珠,粉黛不施,素面朝天,踏着柔软的绣鞋上,凌清洛一如既往地低着头,出了房门。 “表小姐,大小姐说,你现在可以去休息了,奴婢会在用晚膳的时候来叫你。”良辰言语不善,竟不看凌清洛一眼,当然也永远都不会知晓凌清洛的仙姿佚貌,甚至于在她死前,也未见到。 凌清洛住在楼下最偏僻的一个角落里,或许是那个周嬷嬷故意的安排,她的房内几乎没有什么家具,空荡荡的屋子里,有一个木质旧床,床上叠着薄薄的被子,幸亏现在冬天已过,否则她定要挨冻。床边是一个小型的衣柜,柜上放着一面铜镜。一张木桌,一把椅子。 其实还不错了,至少有一个栖身之地,凌青洛暗自苦笑,从今后,她就只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平庸女子,她不怨恨任何人,至少,她能活着,就是一件幸事。 “表小姐,大小姐叫你一起去用晚膳。”良辰对她大呼小叫,凌清洛也丝毫不计较,或许已经习惯。 良辰说完,就迈着小碎步,飞快离去。 凌清洛拿起玉簪,只是简单琯了个发髻,涂上浓重的胭脂粉末,这些是舅父派人送过来的,她正好借用一下。她只想这辈子平庸地过完,才貌对于旁人来说,或许是件好事,于她而言,却是一个灾难。 她知道,若非她,爹爹也不会冒犯龙颜。因她一时贪玩,才情外露,引来当朝宠妃之兄的逼婚,爹爹进宫面君,而皇上却不分青红皂白,一味偏袒。 她本该随着爹娘而去,可是,她却还活着,只因她如今的一切,都是爹爹用命换来。 她很懦弱,只会一味地逃避,她怕一个人在世上独活,她真的很怕。 凌清洛站在小楼之下,璀璨的星眸只剩下暗淡无光,低垂着头,如今的她,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 “清洛,”表姐李玉琴亲切地道,“本来我们各房都各自吃各自的,但爹爹说为你接风洗尘,所以今晚大伙儿都一起用个晚膳。” 眸中一片湿润,凌清洛声音呜咽,“表姐---。”如此看来,表姐和舅父还是疼爱她的。 夕阳西下,余晖散漫半天际,满庭的灯笼已经早早地挂起,接连不断的灯笼内,烛火微光。 刚踏进前厅,李老爷就招呼凌青洛坐在自己身边,指着左边坐着的一位年轻男子道,“清洛,他是你表兄茂生,余下的是你的表弟,表妹。” 李老爷一一介绍,除了李玉琴,李茂生,其余的都是小妾所生,且都比凌清洛小,三个表弟,两个表妹,当然还有李老爷这些年所纳的妾室,这一算来,李府的确人烟茂生。 对于这些人,凌清洛皆暗暗地熟记,舅父虽待她不错,但在这么一大家子中生活,小心谨慎些,总没错。

第二章 寄人篱下(3) “清洛表妹--”,喊她的是,那个舅父口中的表兄。 凌清洛错愕地抬首,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她的表兄,李茂生,他身着一袭天蓝色锦袍,袍子上丝线勾出的纹理清晰精湛,玉带缠身,潇洒不羁。 在这之前,她还从未见过这般妖魅的男子,高挺的鼻梁,微薄的唇瓣,鲜红欲滴,一双艳如桃瓣的眼眸,潋滟流转,就这样直直地盯着她,似笑非笑。 凌清洛倏地一下,涨红了脸,急忙低下头,不敢瞧,她那风华绝代的表兄。 “大哥,我警告你,你在外边拈花惹草也就算了,可不许打清洛的主意。”李玉琴朝着李茂生道,她这个大哥,府外红粉知己多不胜数,且常常夜不归宿,不知惹得爹爹几次家法伺候。 “琴儿,有你这么说你亲大哥的吗。”李茂生横了一眼李玉琴,悄悄地靠近凌清洛道,“清洛表妹,别听你琴表姐胡言乱语,表兄我为人端正,又洁身自好,在江南之地,可是众多世家小姐有目共睹的。呵呵--,” “李茂生,你给我住口。琴儿说得极是,你要是敢欺负清洛,看我不打断你的腿。”李老爷严厉地斥责道,这个不孝子,就知道花天酒地,李府的财产早晚得被他败光,“ “我说老爷子,怎么说你儿子好歹也是玉树临风,器宇轩昂,就算要找女人----”也不会找他的清洛表妹。最后几个字,李茂生是轻声地道出。 他只不过和这个新来的清洛表妹打个招呼,怎么大家都像防贼似地防着他,想他李家大少爷的女人,哪一个不是花容月貌,天姿国色,怎会对这个姿色平平的清洛表妹,存非分之想。 真是,这不是在侮辱他李大少爷的眼光吗? 殊不知今生,凌清洛是他李大少爷最大的劫难,一生情苦,只为他的清洛表妹,及至最后,为她倾尽此生。 李老爷语气略微放缓,“知道就好。” “老爷,茂生他自有分寸,不会胡来的。”一旁的李夫人忙道,就凌清洛这样的容貌,姿色平平,她儿子怎会瞧得上眼。 饭桌上,山珍海味,各色各样,不一而足,有很多美食珍馐,都是凌清洛此前未见过。 舅父时不时地夹菜给她,而舅母却是一脸的不悦之色,这个茂生表兄则是嬉皮笑脸,玩世不恭之样,表姐仿佛司空见惯似地,慢慢地嚼着饭粒。在远一点,是几个小妾和表弟、表妹们,安静得仿佛不存在一样。或许是舅母当家主母的威严,吓得她们不敢造次。 凌清洛将桌旁之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在回答舅父的问话时,她依旧言简意赅,不多说一句。 并非她不知感恩,只是这些日子的经历,让她变得更加沉默。舅父关切的眼神,仿佛是爹娘在世时的温暖,垂头一声不吭地嚼着饭菜,只是簌簌之响。 “爹,娘,我吃饱了,”李茂生放下碗筷,欲往门外走去。 李老爷微怒道,“这么晚了,你还想去哪里风流快活。哼,不成器的孽子,就知道一天到晚往外跑,你非要把我气死,你才甘心啊!” “老爷,你消消气。”爱子心切的李夫人忙劝道,“茂生,听你爹的话,今晚就别出去了,乖。” 李老爷一发威,李茂生就缩手缩脚地折回来,只朝自己的屋子而去,临走时,还不忘对凌清洛挤眉弄眼,“清洛表妹,明日个见!” 几个小妾眼中的幸灾乐祸,却逃不过她的眼睛,凌清洛暗自叹气,世家大户,就是一趟搅不清的浑水,她只要安分守己,应该能置身事外。 用完膳后,凌清洛就跟着表姐原路返回,不出意外的话,从此以后,她就得跟着这位琴表姐生活了。好在表姐为人温和,对待下人也不错,在李府是有口皆碑。 和衣躺在床上,清冷的月光照在凌清洛孤寂的身上,静谧的屋内,只有桌上一根正在燃烧的蜡烛。 韩叔,他会来接她吗。舅父虽待她不错,可在她的心中,这世上还是韩叔最亲。富贵荣华,她向来一屑不顾,只要心安,何处都是悠然。

第三章 诗会初见(1) 舅父平日里很忙,凌清洛也只是在那一晚见过他,表姐李玉琴整日里待在自己的闺房中,是个名副其实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 闲暇时,表姐会耐心地教她诗词歌赋,只不过凌清洛每一次都面含忧伤,看到这些熟悉的词律,她想到的是,爹爹往昔的尊尊教诲。表姐见她心不在此,也就不再勉强于她。 表姐居住的院落中,种满了数不清的花草,凌清洛一有空就站在这些花草之前,驻足凝思。 李府的下人皆瞧不起她,也根本不当她是李府的表小姐,这些下人见了凌清洛,既不行礼,也不问安,更有甚者还把她当成丫鬟招来喝去。 周妈是表姐这个院落的总管事,总会故意地寻凌清洛的麻烦,她想,或许多半是她第一日进府顶撞了舅母李夫人。 “凌小姐,您闲来无事,能否帮忙照看下院中的花草,你也知道,小红昨日个生病了,因此这些花花草草就一时没人照看。”周妈的声音像往常一般响起。 “好。”凌清洛惜字如金,她已经习惯了寡言少语,舅父派来的丫鬟也让她退了,一个人习惯了也就成了自然。 挽起袖口,凌清洛拿着花锄小心仔细地锄了起来,院落很大,本就有固定照料花草的丫鬟仆役,除了小红,当然还有别人。 凌清洛的嘴角,不经意间浮起一抹笑,爱花之人世上多不胜数,而惜花之人有几人? 春日里和煦的阳光照耀在她单薄的身躯之上,泛着淡淡的圣洁之光,可是,又有谁来识,她的一片冰心。 “清洛。”耳旁传来表姐的呼唤声,凌清洛放下花锄,疾步来至李玉琴的身旁,唤道,“表姐,有何事?” 李玉琴怒问道,“清洛,是谁让你做这些事的,那些专管花草的丫鬟呢?” 凌青洛垂首低语道,“表姐,这些都是我自己的主意,与她人无关。” “你呀。”李玉琴无奈地道,“我都不知道你这个脑瓜子里整日想着什么,诗词歌赋你不爱,偏生对这些个花草有兴趣。好了,今日你也别弄了,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到时我介绍世家千金,名门公子给你认识。” “表姐,我不想去。”凌清洛摇摇头,拒道。 她现在只想缩在这方院落之中,哪儿都不想去。在这里,她才能感到有一丝的安全,越是人少的地方,越是她心安所在。 “清洛,表姐的话,你都不听了。”李玉琴一板起脸,凌清洛只得乖乖地跟着她。在李府,她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表姐李玉琴,她不想惹表姐不开心,也不想失了唯一的依靠。 李府的大门打开,凌清洛畏惧地望着朱门外,在人来人往的街上,有多少是未知的危险。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是怕了,怕那些心存不轨的奸邪小人。可她也忘了,如今的她只是一个平凡女子,世人眼中的庸脂俗粉。 握着表姐李玉琴的手,她和表姐一同上了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车后数十家丁护卫,车前丫鬟随行。其中,也包括表姐的贴身侍女良辰和美景。

第三章 诗会初见(2) 马车缓缓地行驶在苏城街上,李府的家眷在整个苏城,一直畅通无阻,谁都不敢轻易来挑衅。 终于,马车停在了一座花团锦簇的园林大门处,刚下车,凌清洛就听到守门家丁热情地迎出来,“李小姐,您来了。” 李玉琴笑道,“钱海,你家小姐呢?” 钱海一脸地讨好,“李小姐,诸位世家小姐,公子爷都来得差不多了,就等您了。这位是---”见到李玉琴旁边的凌清洛,钱海好奇地问道,能和李家大小姐在一起的,一定也是非富即贵。 凌清洛见有人问及她,忙往表姐的身后缩了缩。 她刚刚听了钱海和表姐的谈话,隐约猜到这个游园赏花大会大概就是一种相亲,能进入这座园子里的人,皆是江南有名的世家。 这次大会是由江南巡抚路成的夫人所办,巡抚路夫人出身城西马家,娘家财力雄厚,夫家权势鼎盛,在江南之地,她是众人巴结的对象。而路夫人之女,路岚,也就是钱海口中的小姐,与表姐李玉琴是手帕之交。 阳春三月,江南之地自古有游园赏花之俗,这座园子是江南最繁华的一处私园。园中翠竹夹道,百花盛开,假山嶙峋,池水飞花。此外,还有临水而建的楼阁,弯曲的长廊,连着亭台。 凌清洛再次见识到江南林园的淡雅之美,不同于京师色彩大气,那是一种透着淡淡的水墨之气。 “玉琴,你要再不来,我就派人将你绑了过来。”路岚一身华贵的衣裳,长长的罗裙拖曳在地,腰间环佩叮咚之声,清脆悦耳。她的美,有一种得天独厚的官宦千金之美,少了点铜臭,多了份贵气。 “哎,她是谁?”指着李玉琴身后的凌清洛,路大小姐问道。 李玉琴拉着凌清洛来到路岚面前,“她是我的表妹,清洛。” “清洛表妹,很高兴你来。”路岚笑道,但从她的眼中,凌清洛看到了轻蔑,她之所以能对她这般客气说话,大半是看在表姐的面上。 “玉琴,你快跟我去见我娘吧,”路岚催促道,“我娘这些天一直在念叨着你,你要再不来,我的耳根子可就受不了了。” “小岚,就你嘴甜。”李玉琴笑嗔道,随后,又转身对凌青洛道,“清洛,等会儿见了路夫人,你要好好地表现噢!万一路夫人赏识你,你这辈子就享福不尽了。” “表姐,我---我不想去。”李玉琴的话,她又怎会不懂。 一般人岂能轻易地见到江南巡抚夫人,而表姐李玉琴愿意带她前去,这份恩情她心存感激。可惜,现在的她别无所求,只想安稳地过完一辈子。 凌清洛退缩着不前,李玉琴只能放弃,“好吧,我去去就来,你先自己在园子里逛逛。等到了时辰,我再来接你。” 路岚早已等不及,李玉琴还未对凌清洛叮嘱完,就拽着李玉琴走了。 这座园子的确很美,可凌青洛却无心观赏,沿着东流的池水,越过堆砌的碎石,凌清洛找了个僻静的地方,靠着假山,席地而坐。 园子的中央是各家名媛嬉戏游玩之处,还有一端是富家公子吟诗作画之所。 而她,凌清洛,只想躲避纷杂的喧闹,寻一份安宁的心境。 不知是哪家公子的诗词引起了大家的高呼,不知又是哪家小姐的曲律受到了众人的追捧---此起彼伏的热闹,都无她无关。

第三章 诗会初见(3) “你是哪家的小姐?”一双深色绸缎而做的厚鞋,忽然出现在了凌青洛的眼底,它的主人有一声温润的嗓音,让人如沐春风。 直到后来,凌清洛终于明白,那一声温润之音,是她一生的噩梦和魔焰。 凌清洛抬起头,呆呆地望着眼前之人,这位年轻公子身着一件淡青色的锦袍,袍子的袖口和衣领处绣着精致的纤纤草,青丝线勾勒出的嫩叶清新自然。腰间系着玉带,玉带纯白。他体态修长挺拔,器宇轩昂,唇角边浅浅的绽放着不易察觉的微笑,那笑很舒服,很温暖。 赵慕恒奇怪地看着坐在地上的凌清洛,一张寻常不过的脸庞,浓重的胭脂杂乱无章地涂在脸上,纤细的身子,只有那双清澈的眼眸深不见底,仿佛不谙世事,仿佛又看破世事。他不明白,为何眼前的女子会有如此的眼神,若她是一般的世家千金,为何会毫不在意地坐于地上;若她只是一个丫鬟,那她又怎会穿这般上等的绸缎。 凌清洛低下头,脸颊发红,他的温文儒雅,他的温暖笑意,在她的心中荡起了淡淡涟漪,自从凌府家破人亡后,再也没有人,会对她露出这般如沐春风的笑靥。 “我是李玉琴的表妹。”她不敢抬头看他,只是低低地说道,轻若蚊蝇的声音,几乎是自言自语。 “原来是李府的表小姐。在下赵慕恒,见过凌小姐。”赵家与李家是世交,凌清洛住进了李家,赵慕恒业早已听李茂生提及。 ‘在下赵慕恒,见过凌小姐。’温雅的举止,翩翩的风度,令尝尽世间冷暖的凌清洛,感到了片刻的温暖和心安。 “凌小姐,你怎会一人在此,令表姐呢?”原来他是认识表姐的,想想也是,江南第一美人,何人不识! “我---我找不到表姐。”凌清洛随便找了个理由,她不想让人知道她此刻心中的孤立无援,逃避了世人,却终逃避不过自己的软弱。 “我带你过去。”赵慕恒浅浅的笑容散开,弥漫了整个俊逸的脸庞。 “恩。”怯怯地跟在赵慕恒的身后,踩着他身后的影子,凌清洛的心中注入了一股久违的暖流。 他的笑容好温暖,就像是初融的积雪,化冰为水,潺潺地流淌在她干涸荒芜的心间。 “赵公子,你来了。”路岚眼尖,一见赵慕恒出现就疾步而来。 赵慕恒进退有度,对路大小姐保持着几分距离,不卑不亢地道,“路小姐。” “清洛。”李玉琴走近凌清洛的身旁,“你到哪里去了,我派人四处找你都找不着。” 转过头,李玉琴略带歉意地对赵慕恒道“赵公子,多谢你带清洛过来。” “举手之劳,李小姐不必言谢。”一样的温润,赵慕恒的话中却多了几分柔情。 凌清洛躲在李玉琴的身后,偷偷地瞧着他,她看到,赵慕恒浅浅的笑意愈加地深入,眸中柔情似水,而在他的眼中,她看到了表姐的素影,原来,他喜欢的是表姐。 不知为何,她的心中会涌起一股失落,但她一想到以后都能见到他温暖的笑容,凌清洛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满足。 表姐李玉琴是享誉江南的绝丽女子,不仅才貌双全,而且家世殷富。这次的游园赏花之会上,她又一次独占鳌头。 “玉琴,你连续三年夺了头筹,我看我们都是没希望了。”路岚亲热地挽着李玉琴的手,玩笑地道,“我看,为今之计也只有把你嫁了,才能轮得上我们去夺这江南第一美人称号。” “看我不撕了你这张嘴,”李玉琴说完朝路岚假意扑去,“我看你是自己想嫁想疯了吧。” 没了表姐的庇护,凌清洛不自觉地退至于赵慕恒的身后,除了表姐,她竟然在他身上找到个安全感。 她的几步移动,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包括赵慕恒。她真是很没用,变得越来越懦弱胆小,她承诺下的坚强,一次次地在现实面前倒塌。 爹爹,娘亲,清洛让你们失望了。

第四章 而何来迟(1) 几乎是无意识的,凌青洛倒退数步,站于赵慕恒的身后,不远不近,适当的距离。偷眼望去,赵慕恒宽广的后背挡住了几缕阳光,在他的身影下,她竟然找到了一时的温暖。 满园的芬芳,是宜人的清香,渐渐地飘散到四方。 此处是稍微僻静的庭院,专门为路岚休憩之用,而表姐与路岚情谊匪浅,故也待在了这里。赵慕恒轻车熟路地带凌青洛来到此处,或许是因与她们几个相识许久,少了些许禁忌。 “赵公子,往年你总是悄悄离开,今日个你若不留下诗句,我怕你就出不了这园子。”路岚笑意盈盈地挽着表姐的手臂,道,“世人皆知赵公子文采风流,这赏园之会本就为江南三大公子而办,若少了赵公子助兴,这大会定会减色不少。外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赵公子自恃清高,不屑与我们这等俗人为伍,这于赵公子你名声有污噢。” “路小姐,慕恒去年半途离开确实有事,只是一时巧合。”赵慕恒看着路岚而道,但他的眼神却是飘向路大小姐旁边的李玉琴,“巡抚夫人亲自下帖,慕恒难敢不从。” “赵兄,原来你在这里啊。”不远处,表兄李茂生边招着手边高声喊道。 李茂生大步而来,走至赵慕恒身前时,一拳捶在赵慕恒的肩头,“赵慕恒,你真不够意思,见了如此多的美人就把兄弟我给忘了,唉---” “路大小姐,别来无恙,小生这厢有礼了。”李茂生媚眼轻抛,十足的轻浮之样,与赵慕恒的温文儒雅相比,有着天壤之别。 表姐李玉琴在一旁微微地摇头叹息,对于她这位桀骜不驯的兄长,她也是万般的无奈。 然清洛发觉,李茂生看似玩世不恭,不拘礼节,但却是极好地替赵慕恒挽回了局面,使之不再处于被动。 果然,路岚讪讪地道,“李大少爷,你也来了,呵呵---,看来,今年江南三大公子都该齐了。” “怎么,令表兄也来?”李茂生挑了挑眉,假作吃惊地道,“马公子他去年可是输的灰头土脸,想不到今年他,竟还敢来,呵呵---有趣,有趣得很!” “李茂生---!”路岚面露不悦,这个李家大少爷,不学无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表姐李玉琴劝道,“哥,你怎么能这样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再说这赏园之会本就由路夫人所办,马家乃陆夫人的娘家,马公子怎么能不来。” 表姐语重心长,循循善诱,在这江南之地,得罪了马家和路家绝非明智之举。 “不说就不说!”李茂生转了个头,忽瞧见赵慕恒身后的凌青洛,眸中一亮,“呦,清洛表妹,你怎么也在这,表兄刚刚都没看见你,真是该死。” 李茂生笑得如三月桃花盛开,大献殷勤道,“清洛表妹,走,表兄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慕恒,你也一起吧。” 说完,也不管凌清洛是否愿意,李茂生就拽着她的皓腕,拉着她出了这座院落。 “路小姐,李小姐,真是抱歉,慕恒先行一步。”赵慕恒微微一行礼,再次看了一眼李玉琴,就急忙去追赶李茂生。 “赵公子,我家兄长他行事常常出人意表,玉琴希望赵公子能帮忙照顾一下清洛,清洛她在这苏城人生地不熟,而且姑父姑母又遭逢不幸,若有失礼之处,还望赵公子多多海涵。”李玉琴屈膝行礼道。 李玉琴这番话,虽是为清洛着想,但多少也能看出,清洛在她眼中,只是一个不懂礼节的庸俗女子。 “李小姐多虑了,凌小姐她乖巧可人,自不会惹出是非。”赵慕恒笑如春风,眸中炽热。

第四章 而何来迟(2) 李茂生本该是拽着凌清洛的皓腕,最后,却慢慢地顺着她的衣衫,滑到了她的纤细揉夷之上,“清洛表妹,你放心,你家表兄为人正直,不会对你起什么非分之想。” 凌清洛羞红了脸,但又挣不脱李茂生的钳制,表兄他真是大言不惭,难道他不知男女授受不亲吗。 “我的清洛表妹,你好歹瞅一眼你家表兄啊。想你家表兄,玉树临风,风度翩翩,深受众多江南世家小姐们的亲睐,而你,唉,竟然不打正眼瞧你家表兄,清洛表妹,你个小没良心的。”李茂生假意地嗔道,娇艳的眸子,柔光流转。 凌清洛一时反应不及,她怎知,这个表兄的举止会如此与众不同,怪不得舅父常说他没个正行。于是,她就这样呆立在当场,因为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应答这位表兄,平素,她都是言语极少,就算在表姐和舅父面前,她也是言简意赅。 “李兄,你就别为难凌小姐了,她还这么小,可经不久你这情场高手的调戏。”赵慕恒温柔地笑道,言语中的笑意总是那么温暖人心。 她小吗?凌清洛将头低地更低了,她怎么会小,年芳十六已是谈婚论嫁之时,若不是爹爹遭此劫难,她也该----呵呵---无声的苦笑在凌清洛的嘴角氤氲而开,浅浅的,极轻极淡。 呵呵---,她怎会出现如此的想法,是因为他吗? 他的笑,仿若慢慢地散向她的心间,温馨而安宁,即使她知道,那只是他的客套之语。 不知在何时已埋下爱的种子,或许是初见时的那般温暖笑靥。从来没有知道爱的起源,而起源的种子就是如初雪相融时的温暖。 李茂生放开了凌清洛的手,“赵兄,瞧你说的,青洛是我家表妹,我能拿她怎样。” 眼眸半眯,李茂生伸手在半空中左右摇摆着,似乎是受不了强烈光线的照耀,“我们还是找个阴凉地吧,这里阳光强烈,我可不想晒坏我家清洛表妹白皙纤嫩的肌肤。” 凌青洛低首咬着唇瓣,一丝笑意浮现在她平凡的脸上,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愉悦,轻淡的红晕爬上了玉颜,却是无比的娇羞万状。 无人发现此时的她,才是真正的她,在涂满铅华的脸上,呈现出得是如何的倾城之颜。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赵慕恒无奈地道,“李少爷,还不带路。” “清洛表妹,我们走。”李茂生总不忘,对他的清洛表妹大献殷勤。 赵慕恒踱步靠近凌清洛,温热的气息在她的身旁流转,“凌小姐,我们先去毓秀阁,待会儿李小姐她们也会到。” 凌青洛轻轻地嗯了一声,但闻得那柔软的语调和极悦耳的声音,一丝一丝地传入耳中,她在京师也见过不少爹爹的门生子弟,其中也不乏年少俊才,但为何唯独对他心有悸动,或许是那早已注定的缘分,让她在今日遇到他,而她何来迟啊,何来迟! 乖巧地跟在赵慕恒和李茂生的身后,凌清洛隐去心中那份不该有的颤动,他心有所属,而她只是在失去所有依靠的情况下,他适时出现给了她温柔的一笑。 那是不是爱,她不清楚,或许更多的是,如今的她在心里极其渴望那份温柔的关爱。

第四章 而何来迟(3) 远远地,凌青洛便看到毓秀阁三个金碧辉煌的大字,在阳光下闪耀。 与其说是毓秀阁,还不如是说一座大型的凉亭,亭中四处风屏笼罩。翠竹而制的帘子掀至半卷,晶莹剔透的珍珠链自然地垂在两侧,嬉闹的欢笑声不绝于耳。 凌清洛走至半途就停了下来,心底的懦弱又一次在作祟,是的,她在害怕。她从小聪慧过人,但也脆弱非常,以前在爹娘的庇护下,她可以随意玩闹,而如今,她不敢。 在众多的陌生面孔之中,她找不到任何的安全感,脆弱的她,只能跟着自己的感觉而行,就如对赵慕恒,虽是初次相见,但她就在心中认定了他,接纳了他。有时,这感觉明知是一种荒谬,但她还是一如既往。 “怎么了,凌小姐。”赵慕恒转过身,不解地看着退缩不前的凌清洛。 凌清洛半低着头,眼睛只盯着衣角处,迟疑道,“我---我可不可以不去。” “呵呵---凌小姐,没关系的,今日的前三甲已出,你只要在旁边看着就行。你不用害怕,不会诗也无所谓。”赵慕恒以为凌青洛怕出丑,故而善意地劝道。 温润的话语就像三月的春风,徐徐地吹来,凌清洛愣愣地抬首望向站在她面前的赵慕恒,“我---”。 她不是害怕诗词歌赋,而是害怕那些陌生面孔潜藏下的威胁。巧而藏拙,她只是一个沦落在此的孤女,虽然舅父和表姐都待她不错,可是,在心底,她还是隐藏着不安,那种不安,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她,世间人心难测。 一年前在京师的赏花大会上,她以一首《临风曲》名震京师,却也因此招来当朝国舅爷的逼婚,爹爹不畏权贵却落得罢职下狱。她不该没有防人之心,本以为国舅爷身为名门贵胄,是个谦恭有礼的君子,没料到,却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是她的任性,才会害得凌家家破人亡,而如今,她为何还要活在世上。 若不是答应娘亲要坚强地活下去,她或许早已是黄泉之上的一缕魂,她怕死,但她更怕一个人,无依无靠地活在世上。 赵慕恒目光复杂地看着凌清洛,眼前毫不起眼的女子,为何会有一双看不透的眼眸,时而忧伤,时而绝望。明明是一个不知世事的千金小姐,却流露着历尽沧桑的悲凉之感,“凌小姐,我们快过去吧。你表姐她们估计已经早到多时,你放心,有你表姐在,她们是不会为难你的。” 迟迟不愿移动的脚步,在赵慕恒的温柔话语中不知不觉地挪动,凌清洛艰难地从口中吐出轻若蚊蝇的声音,“赵公子先请,清洛随后便到。” 赵慕恒微笑着瞅了凌清洛一眼,大步向前迈去。 直到赵慕恒的身影消失,凌清洛才缓缓地抬起头来,盈盈目光,不是往日里的浑浊无神,而是频频闪耀的灵动。 在那纷纷扰扰的尘世中,是谁躲在暗处神伤,一份来迟的缘分,是她不该有的奢望。

第五章 大智若愚(1) 毓秀阁中两排坐席层次分明,众多世家子弟分席而坐,其中的大部分出自江南三大家族,而在一个巨大的竹帘后,是一众女眷井井有条的座席。 当凌清洛踏入毓秀阁中时,她感受到众人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虽仅仅是几秒的注视,她却如临大敌般,踌躇着不敢上前。 不安地垂首轻行,映入眼帘的还是那双深色绸缎的鞋,凌清洛不由自主地靠近那双鞋的主人,有他在,她就不会那么得害怕。 “凌小姐,你该去里边,这里可不是你该待的地方。”赵慕恒温声道,极像对待自家妹妹一般。 李茂生从坐席上站起,一手还握着盛满酒的琉璃杯,“清洛表妹,你要是喜欢在这里,表兄可是欢喜之极。呵呵----这些个庸脂俗粉,怎比得上我家清洛表妹的天生丽质。哈哈---” 仰头饮尽杯中之酒,李茂生踉跄而行,数十杯酒下肚,他已有几分醉意,妖魅的双眸,衬着红润的脸庞,愈加显得绝艳无双。 “表兄---”凌清洛弱弱地喊了一声,不敢去瞧,表兄那风华绝代的醉态。 恰此时,表姐身旁的美景过来,“凌小姐,请随美景来。” 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跟随美景而去,凌清洛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亦或是怕被表兄看出什么。 没有勇气回头去看表兄的媚笑妖娆,凌清洛急忙穿过挑起的竹帘,走入竹帘后,她看到表姐微笑地望着她,亲切的目光包含着太多她不能承受的恩泽。 “表姐,”凌清洛站在李玉琴的斜侧,支吾道,“我---我----” 她不想坐这里,表姐的坐席位置离巡抚路夫人最近,不难想象这也是最受关注之地,若她坐在这里,岂非如坐针毡。 “快坐下吧,路夫人马上就要过来了。”表姐李玉琴拉着凌清洛坐下,细心地讲道,“清洛,你看到了吗,今日能参加路夫人所设赏花宴的诸位公子,非富即贵。待会儿,你要好好的表现,若能得到路夫人亲赐的一支桃花朱钗,你就不枉来此一趟。那支桃花朱钗就是一种信物,拥有它就可以让路夫人为你办成一件事。” “无论是什么事?”凌清洛吃惊地问道,世上能夸下这狂妄之言的,恐怕就只有当今圣上,可在这江南之地,路夫人却敢这般有恃无恐,以此看来,路家的权势,马家的财势,绝非浪得虚名。 表姐点了点头,慎重地道,“清洛,所以你得改改你那闷声不响的脾性,即使得不到路夫人的赏识,也决不能冒犯路夫人。” 凌清洛默默地低下了头,心中暗忖道,路夫人这般大费周章的筹办赏花大会,又轻许下如此诱人的诺言,难道就只是表面上官宦贵妇闲来无事的一种消遣吗? 眼角余光中,见表姐与其身侧的一名女子亲热地交谈着,凌清洛仿佛在此刻明白了,原来如此,大家心照不宣,各得其利,又怎么分得清是谁在算计谁。 表姐背后是城南李府的财势,路夫人自然不敢怠慢,李家需要借助路家的权力,而路家也需要在李家财力的支持下,如虎添翼。

第五章 大智若愚(2) 马家的众位适婚小姐都列了席,江南三大世家之下,还有几家势力稍微弱一些的家族,这些人又趋炎附势地想要攀上三大家族。 凌清洛将视线远远地望去,穿过隔着的竹帘,江南三大公子,为首的就是城北赵家的赵慕恒,其后就是马家的马承宗,最后就是表兄李茂生。听说马家少爷马承宗,年少英俊,文采飞扬,马家的财力并不比李家逊色,再加上路家暗中的帮村,这几年隐隐有超越李家的势头。 莫非---,凌清洛的心中猛地一沉,表姐带她来此也是为了巩固李家的势力。李家适婚之龄的女子就只有表姐一人,而在江南世家中,联姻又是必不可少的手段之一。 悄悄地转头,凌清洛扫视四周,目光越过表姐身侧的那位马家小姐,最后移到表姐身上。 她怎么可以怀疑表姐,就她现在这般模样,又有哪家公子、少爷肯来娶她,凌清洛暗骂自己不该产生如此的想法。 忽然,阁外人影幢幢,纷至沓来的脚步声一阵紧跟一阵,大人物的出场总是前呼后拥,想必是这位路夫人要到了。 “见过路大人,路夫人。”竹帘外的众多公子起身相迎,而帘内的千金小姐们也是兴奋地期盼着。 不是说只是路夫人一人筹办此事吗,今年怎么连这位大名鼎鼎的巡抚大人也来凑热闹了。 凌清洛看到表姐疑惑的表情,立刻便明白了,原来表姐也在困惑此事,照此看来,今年江南的局势又将要大逆转了。 江南之地,谁是真正的一方霸主? 一叶而知秋,在这凶涛暗涌的赏花大会上,谁又只是单单的谁呢。 凌清洛很后悔,她不该来此,更不该来此是非之地---江南。韩叔他如今人在哪里?他说一年之后会来带走她,这一年,好漫长啊! 在竹帘掀起的那瞬间,一位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她的旁边是路大小姐,其后跟着四名贴身丫鬟,十五六岁年纪,模样娇小可人,个个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水灵之人。 路夫人一身华贵的衣着,价值不菲的朱钗斜坠发髻,而那支今日众人争夺的桃花朱钗此时就插在陆夫人的头上。 凌清洛没有争抢朱钗之心,但也对那支桃花朱钗存了几分好奇。 桃花朱钗,看上去极为普通,朱红色的钗柄,钗柄上方有一朵宝石精雕细琢而成的桃花,桃花的中心有一个极大的明珠,灼灼发亮。然就是这般寻常昂贵的朱钗,它的背后却代表了不可抵挡的诱惑。 “大家不用拘礼,随意入座即可。”路夫人爽朗地笑道,“今日见到你们,本夫人也感觉仿佛又年轻了几岁。” “路夫人您风华正茂,我们能瞻仰您的风姿也是我们这些小辈的荣幸。”表姐李玉琴率先迎向路夫人,不失时宜地说道。 路夫人听后笑意愈加地深邃,“玉琴,就你的小嘴儿甜。岁月不饶人啊,今日的赏花宴可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我一个老婆子也就当个红娘,替你们拉拉线,跑跑腿。今日个,谁要上看上哪家公子,也别藏着掩着,尽管跟我这个老婆子说,别的不说,在这江南之地,我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 路夫人的一番话,惹得众多女子羞涩一笑,想不到江南之地的风俗竟是这般,凌清洛有些懵懂,她自小读过女戒,贞女烈女传,虽然很是抵触书中所讲之事,但也未雷池越过一步。像今日的赏花宴,京师也是每年都有,但也未把男女皆请入一处地方,即使隔着竹帘,可毕竟还是同处一室。

第五章 大智如愚(3) 躲在表姐身后的她,悄悄地往外移去,凌清洛心中虽略有抵触,但也只能入乡随俗,毕竟这也没出她的最后底线。 “这位就是凌小姐吧。”路夫人不知何时已来到凌清洛的身旁,满脸慈祥地问道。 “见过路夫人。”凌清洛自知躲不过,谦恭的行礼中带着几分颤音,或许,自从她踏入李府大门的那一刻起,就已被江南所有的世家知晓了,她本微不足道,但她却是城南李府的人,是李家的表小姐。 路夫人亲自扶起凌清洛,上下打量了一番后,才道,“好个标致的人儿,玉琴,你的表妹将来定是个美人。凌小姐初到江南,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呵呵---要是今日看上谁家公子,只管告诉我,我定替你做主。” 凌清洛的手微颤,脸上有几分慌乱,路夫人的话在席间引起众人的哄然一笑,她知道,那笑中是不言而喻的嘲讽。 资质平平的她,只是这一群世家小姐中最毫不起眼的一位,路夫人这般说辞,多半是看在表姐的面上,假意的敷衍,或许她该立马接语,亦或,羞涩的一笑,可这些她都做不出来,唯有垂首不语才是别人眼中懦弱的李府表小姐。 “娘,宴会的时辰快到了,我们先入席吧。”路岚在旁边催促着,也不等路夫人应允就挽着路夫人疾步而去。 凌清洛站在原地,在群芳散去的瞬间,浓郁的花香也随之稀释,这般的清新空气才是她该追求的,趁着此刻,她急急地喘息着,以便用来平复刚刚猛烈跳动的心。 她在紧张,也在害怕,危险的气息是如此的逼迫,路夫人的眼神是那般的犀利,仿佛可以看透她所有的伪装。她在路夫人面前,就像是一匹无妨遮掩的轻纱,无论裹了多少层,还是无法挡住所有的一切。 “清洛,你还不过来,楞着干什么。”表姐的声音中含着几分薄怒,自从进入李府,表姐还未拿这般严厉的语调与她说过话。表姐生气了,是的,她惹表姐生气了。 凌清洛不敢造次,想要躲避的脚步又慢慢地移了回来,紧紧地跟在表姐的身后,和美景她们走在了同一线上,不知情的人可能还会以为她也只是李家的一个小丫鬟。 路夫人坐在首座,表姐的坐席就在路夫人的右下方,而路夫人的左边是路大小姐,路岚的下面是马家的几位小姐,凌清洛因是李家的表亲,故而有幸坐在了表姐的下方。 江南几大世家的年轻子弟,今日几乎全部云集,而坐席的排列就是这些世家大户的权势较量。 凌清洛端正危坐,不敢低首,不敢四顾,只是这般无神地平视着,因为在这里,无论她做什么动作都能被那位路夫人轻易地看见。 或许,只是她多心,路夫人怎么会关注她这样一个相貌普通,又是愚昧不堪的庸俗女子呢。明知是这样,可不安的心却是从未懈怠过。

第六章 旁观者清(1) 赏花宴不外乎是一番群芳争奇斗艳,路夫人含笑地扫视着前来赴宴的十几位世家千金,道,“今日之宴就以花为引,本夫人就静待诸位小姐的佳作了。若谁的诗词能尽入得外边在坐的各位公子的法眼,那谁便是今日花中之魁,本夫人的这支桃花朱钗就送于谁。” “谨听路夫人吩咐。”十几位千金异口同声地道,其中不乏闪着兴奋的光芒,但也有一两个垂头丧气。 吟诗作词又岂非一蹴而就之事,往往是天赋中带着勤奋,而天赋就占了很大的成分。表姐李玉琴就是其中一位天赋极高的女子,听说她三岁诵诗,九岁就有佳作传颂,自她及笄以来便是稳居江南第一才女之位。 前来李府求亲的江南世家公子,几乎踏破了李家的大门,或许有冲着李家在江南的财势而去,但不可否认,更多的是为李玉琴的才情所折服。 除了表姐李玉琴,江南巡抚千金路岚也是颇有才名,马家的几位小姐虽比不上表姐和路岚,但也不容小觑。然后剩下的几家稍微低于三大家的几位小姐,其中有一位沈家小姐沈含沫,她的名气倒是可以和路岚并驾齐驱,或许还高于路岚,若不是路岚的爹是江南巡抚,说不准这江南之中,除了表姐就是沈含沫了。 凌清洛的下方就是沈含沫,只见她淡妆而来,白皙的肌肤如冰雪般透明,耳垂下坠着一对珍珠耳环,淡紫色的罗裙,裙边是浅浅的幽兰旋生。虽是商贾之女,却看不出一丝铜臭之气,仿佛带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姿。 沈含沫冲着凌清洛淡然地一笑,仿佛是高山上初融的雪水,清新而自然,那笑颜缓缓的流入凌清洛千苍百孔的心中,竟是这般清凉舒坦。 凌清洛也报以一笑,涂满胭脂的脸上本是十分庸俗之态,然此刻的凌清洛却呈现出了另一番风韵,雅而不俗。 明珠即使蒙尘一时,也难挡它闪耀的光芒。 竹帘外觥筹交错,而帘内却是笔走游龙,十几位女子在洁白的宣纸上凝思作诗。 凌清洛奇异于沈含沫的镇定自若,别的女子都迫不及待地拿笔静思,即使是表姐李玉琴也不例外,而她竟然还稳如泰山的一动不动。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沈含沫这才拿起笔在宣纸上飞快地游走,提笔,点墨,动作一气喝成。 凌清洛暗暗称奇,沈含沫,出身于市侩的商贾之家,竟会有如此淡雅的风姿,哪怕是表姐李玉琴也没有她脱俗的气质。 低头看着她自己的这张宣纸,干净洁白,凌清洛怔怔的发愣,她该写些什么呢,先不说这诗词,就是写在宣纸上的字,她也要慎重。若她假意改变笔迹很容易让人发现,自小她临摹各大家书法,从二王王羲之,王献之,到柳体,颜体无一不精。 路夫人满意地看着各家小姐的表现,当看到凌清洛时,却发现她只是傻傻地盯着那张宣纸发愣,路夫人轻蔑的一笑,落魄秀才之女,果然平庸无能。

第六章 旁观者清(2) 一炷香燃尽后,路夫人身边的侍女就过来将各位世家小姐的诗作收了上去。 路夫人拿到诗词后,粗略一看,道,“诸位小姐的诗作等会儿让众位公子评一评,呵呵---,谁将是桃花朱钗的主人,这结果随后便能揭晓。烟翠,你把这些诗稿送过去。” “是,夫人。”路夫人身后一名穿着粉红色纱裙,长相甜美的丫鬟,接过路夫人手中的十几张诗稿,匆匆而去。 漫天飞舞的轻纱贴着竹帘,婆娑的柳影在轻纱上细细的描绘,一笔一划尽是巧夺天工。 竹帘外,杯盏乍停,此起彼伏的争吵声,好像是为哪篇诗词才是今日赏花宴的诗魁。 忽一阵,传来众人的哄堂大笑,路夫人诧异地道,“笼翠,你去看看前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都笑成这样?” “是,夫人。”又是一名身穿粉丝罗衣裙的丫鬟,模样娇俏可人,名叫茏翠的丫鬟领命而去。 路夫人刚吩咐完,十几位世家小姐便按耐不住,有几位交头接耳的,有遥首期盼的,而路岚与表姐则相互富有深意的对视一番。还有剩下的就是沈含沫,仍是一副事不关己之样。 凌清洛心中不安,直觉告诉她,这番变故里少不了她。难道是她写的诗出了问题,为防止有人瞧出她的笔迹,她以左手写字,右手磨墨,以花为题,她的诗也并未偏离。 凌清洛越想越不安,直到茏翠疾步跑来,在经过凌清洛身旁时,茏翠掩嘴轻笑,满脸的笑靥怎么都藏不住。 “小丫头片子,这什么事让你笑成这样。”路夫人几分微怒,坐在首座之上,不可思议地问道,“茏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不速速道来。” 茏翠止住笑意,回道,“夫人,刚才老爷和众位公子在评论诗词,我家小姐的《牡丹赋》,李家小姐的《桃花引》,还有沈家小姐的《咏水仙》都是上乘之作,老爷和众位公子一时争论不下,可谁知,看到---看到凌家小姐的《惜分飞》,大伙儿就都---都成这样了,夫人您也听到了不是。” “《惜分飞》这词牌名没问题啊。”路夫人更加诧异地问道,“死丫头,还不尽数道来。” 茏翠据实道,“凌家小姐的《惜分飞》如此写道,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茏翠还未念完,路夫人和十几位小姐皆不约而同地笑起来。哈哈---哈哈---笑声不断。 “这也算是诗。”马家一位小姐讽刺道,“竟然能写出这等诗,也不怕丢人。我看,不写也总比写了这等拙劣的诗强些。” 路岚也接口道,“表姐,凌小姐她不会诗,能写出这样的诗已属不易,你就不要再对她苛求了。毕竟这诗词可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学会的,我们总要对凌小姐多些宽容。” 路岚的话听起来是为凌清洛着想,可仔细一想,又不是隐含着几分嘲讽,凌清洛低首不语,她既然敢这样写,就早在心中有了准备。 她原本希望鱼目混珠,让他们不要牵扯上她,可惜事与愿违,一首《临风曲》风波未停,这会儿《惜分飞》又惹上麻烦。只是不同的是,上回是满负赞誉,而如今却是众人嘲笑的对象。 表姐盯着她,是一副失望透顶的表情。 然沈含沫却道,“这首诗想必还有下文吧,请茏翠姑娘再念下去。”

第六章 旁观者清(3) 在得到了路夫人的首肯后,茏翠继续念道,“九片十片十一片---” 哈哈----,众人的笑声又不约而同地响起,哈哈---。 “笑死我了,这诗太逗了。”钱家小姐笑得趴在桌上,全身抖动,犹如花枝乱颤。 表姐李玉琴无语的垂首,好像带她出来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哈哈---,凌小姐的诗真是,真是-----独树一帜。”路夫人也笑得正欢,打趣地对凌清洛道。 “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词牌名。”路岚摇头叹息道,“凌小姐,令表姐才华卓越,你可得好好跟令表姐学学。” “好了茏翠,你也别往下念了。”路夫人显然对凌清洛不感兴趣,招手将茏翠喊了过来,“你再去问问,今日的赏花宴到底是谁拔了头筹?” “是,夫人。”茏翠将诗稿还给凌清洛,转身又走了出去。 这就过关了吗? 凌清洛拿着自己的这篇诗稿,她们没有看到最后一句,‘飞入丛中皆不见。’此诗最后一句点题,于平凡处却隐藏着不寻常的意境。 双手捧花,细数花瓣片片坠落,是寄着一个女子不安的芳思,当所有的期盼都成了虚妄,还有什么能够剩下,是片片飞出手中的花瓣,还是片片破碎的心。 繁华数尽,何处葬花魂? 路夫人亲切地与众位世家小姐交谈着,在万分热闹的毓秀阁内,凌清洛孤寂地独坐在一处,她融入不了这个充满虚伪的场面,人生在世,何必活的这样劳累。 或许,就是因为她没有看清这个充满险恶的世间,她才会给凌家带来灭顶之灾。她是个不孝之人,爹爹的冤屈她没有能力去洗清,她只会一味的逃避,只会在无人清冷的夜里,独自卷缩在被窝里哭泣。 “凌小姐,你的诗能让我看看吗?”沈含沫转过头,轻声询问道。 凌清洛愣了愣,不明白沈含沫为何会这样问她,“沈小姐,我---我---”手却无意识地将诗稿递给了沈含沫。 沈含沫神色复杂地看着凌清洛的笔墨,‘飞入丛中皆不见。’平实无华的措辞,乍一看瞧不出什么,却是越想越有深意。“清洛,我能这样叫你吗?” “恩,”凌清洛只是颔首并不再说什么。 沈含沫展颜露出清丽的笑容,“清洛,以后你可以叫我沈姐姐,如果有事也可以来找我。呵呵---你不会怪我太唐突吧,只因看到你,我仿佛看到了我那早逝的胞妹。”说到此,沈含沫淡雅的脸上显出了一丝哀伤。 “沈姐姐---”凌清洛怯怯地叫道。 沈含沫自第一眼见到凌清洛便对她生出了几分亲近,或许她胆怯躲在李玉琴的身后,就是那份缺乏安全,寻求保护的模样,让沈含沫想起了过世多年的胞妹。 不同于一般趾高气扬的世家小姐,凌清洛更像是谁家的丫鬟,姿色平平,又没有世家小姐与生俱来的娇贵和傲慢。

第七章 甘做红娘(1) 竹帘外,江南巡抚路大人高坐在席,手中拿着三首最后选定的佳作,“众位,老夫以为这三首诗各具特色,高下难分,然李小姐的《桃花引》更胜一筹,桃花引,倾尽此生,‘美人笑颜隔云端,轻扑罗扇频断肠;飞花散落愁无数,怎奈春归化作尘。’由景入情,丝丝相扣,众位以为如何?” 坐在路大人身旁的一位年轻公子,眉清目秀,衣着华丽,道,“姑父所言极是,李小姐的‘飞花散落愁无数,怎奈春归化作尘。’最为传神,桃花落尽,碾作尘土,承宗认为将桃花的一生已然写尽。在桃花开着最丰美的顶端处飞落,是桃花一生中最美的时刻,李小姐心思细腻,善于捕捉住这最完美的一刻,甚是难得。” 马承宗刚说完,李茂生斜着瞥了一眼马承宗,不可否认马承宗并不是一般胸无点墨的纨绔子弟,然他就是看马承宗不惯,“多谢马公子对舍妹的谬赞,在下以为沈小姐的《咏水仙》飘逸脱俗,‘凌波路冷谁相识,空倚东风寄芳思。’此诗虚渺将水仙的高雅气节写尽。但是---,” 李茂生语锋一转,“但是,在下认为,这三首诗虽妙,却不及某人。” 李茂生此言一出,满堂皆惊,这三首诗是经众人一致首肯的上乘佳作,怎还会有别的诗能超越这三首? “李大少爷,那你说说是哪首诗?”马承宗挑衅道。 路巡抚和众多世家公子也都一脸迷茫和惊讶,十几首诗作,他们都一一品读过,怎可能还有漏网之鱼。 李茂生手中握着酒杯,慵懒地躺在席上,眸中带笑道,“依我看来,这些诗句虽美,却不及我家清洛表妹万分。一片二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言辞精妙,简而不俗,实乃高雅之作!” 哈哈---,众人大笑,这也算是诗?他们之中不乏饱学之士,亦有十年寒窗苦读,难道连诗句的好与坏都品不出。 路巡抚抚须笑道,“本官看,李少爷你莫是醉了吧。” 赵慕恒立即接过话,应道,“路大人所言极是,李兄不胜酒力,怕是已醉了。但李兄之语,也不无道理,沈小姐的诗的确不凡,一闺中女子能将水仙描摹得如此淡雅出尘很是难得,但李小姐的《桃花引》无论在意境还是辞藻上仿佛略胜于沈小姐。当然,路小姐的《牡丹赋》富贵大气也不容我等小觑。” 李茂生仰头饮尽杯中之酒,一副慵懒闲散之样,而与其他世家公子的正襟危坐相比,仿佛显得格格不入。 “哈哈---慕恒说得有理。”路大人一听赵慕恒谈到自己的女儿,笑得愈加的灿烂,“茏翠,你这就去告诉夫人,今日在赏花宴上夺得头筹的仍然是李家小姐李玉琴。” 路大人一锤定音,赏花宴上,表姐凭《桃花引》高居第一,路岚的《牡丹赋》次之,沈含沫的《咏水仙》再次之。 凌清洛听到这个结果后,只是了然的抿嘴一笑,从她们三人的诗作上看,表姐的《桃花引》真是在于路岚和沈含沫之上,但凌清洛还是喜欢沈姐姐的那首《咏水仙》,水仙洁而高华,不同流合污,是她那个翰林爹爹一生的写照。 她只是一个不该出现在这赏花宴上的过客,一个从未引人关注的平庸女子,凌清洛静静地望着表姐笑靥如花的娇颜,那支桃花朱钗鲜艳的垂坠在表姐的发髻上,今日的众位公子,谁会有此荣幸,能得到表姐亲手相赠的桃花朱钗。 “清洛,你过来。”表姐李玉琴招手,轻轻地呼唤着她。 凌清洛慢慢地移了过去,等她走到表姐身旁时,表姐周围的那些世家小姐们早已散去,“清洛恭喜表姐。” 她没有那些华丽的辞藻,对于表姐,她有着说不出的依赖,就是这份依赖,表姐的喜悦也渐渐地渲染了她,但是她没有过多的表现出来,只是淡淡的一句恭贺之词。

第七章 甘做红娘(2) 李玉琴从发髻上取下桃花朱钗,白皙光滑的娇颜上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红成一片,“清洛,你将这个送给---给--赵公子。”最后几个字,仿佛轻若蚊蝇,不可闻。 “表姐。”凌清洛傻傻地愣在一旁,桃花朱钗不同于一般的定情信物,表姐要把它给赵公子,那李家与赵家的婚事就是板上钉钉子,就算是舅舅反对也无济于事。 她的心无缘由地一沉,原来,表姐的心中也是爱慕他的,他们二人两情相悦,堪比天上一对,人间一双,的确般配得很。 “我知道了。”凌清洛低低地应允,她该为他们高兴的,不是嘛,可为什么,她的心会那么得难受。 凌清洛握着这支桃花朱钗,循着赵慕恒的足迹而去。 表姐,清洛祝福你们。她本是暂寄于亲戚家的一个孤女,无依无靠,她又有什么资格去爱人,更何况他是这般出类拔萃的俊逸男子。 失落与绝望或许只是一种毫无预期的折磨,凌清洛手握这支灼烫的桃花朱钗,不住地告诫自己,她只是一番自作多情,多可笑啊,不该出现的自作多情。 终于,凌清洛追上了正与李茂生同行的赵慕恒,“赵公子,请留步。”她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喊道,不敢抬头仰望他,因为她知道,那是一种遥不可及的距离。 “清洛表妹,见了表兄也不打声招呼。”李茂生又开始戏弄凌清洛,“慕恒,你的面子就是比我大,你看,我家清洛表妹的眼里只有你而没有我这个表兄。唉,多伤人心啊,清洛表妹。” “表兄。”凌清洛的脸红晕成片,绚丽的胭脂红迷离了朱颜,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被表兄这般随意的一提,仿佛戳到了她心底最不愿面对的心事。 “李兄,你不要吓着凌小姐。”赵慕恒温暖的笑意从未代谢,语声温润,“凌小姐,你找我有何事?” “恩。”凌清洛微微地点点头,她的心跳得好快啊,仿佛是她送这支桃花朱钗给他,紧紧地握着朱钗,她不知该如何开口。 是心有不甘吗,还是一种无法言语的无奈;怎么算,她都只是一个毫无关联的局外人,在这场情事里,她微不足道,他何曾知道,她对他的依赖就是源于他一次无心的笑容。 “表姐要我把这个---给你。”说完,凌清洛脚步不停,疾驰离开。 赵慕恒欣喜地看到躺在手掌之中的桃花朱钗,细心的瞧了数次,才放心地慢慢紧握。 “赵兄,恭喜啊。”李茂生一见到桃花朱钗,什么都明白了,“未来的妹夫,我们去喝一杯,如何?” “好啊,我也正由此意。”赵慕恒如煦的脸上满堆掩不住的笑意,和李茂生一同欢笑离去。 桃花落谁家,只有风知晓。 隐在花丛之下的凌清洛悄悄地站起身,望着渐行渐远的人,面容悲戚。 表姐,赵公子,清洛祝福你们。在江南之地,表姐待她真心实意,胆小懦弱的她只想一辈子躲在表姐的身后,当一辈子表姐的影子。 凌清洛一个人独自走在返回的路上,稍稍平复了心境的她,只是一抹淡的看不出颜色的水墨烟雨。 含在眼眶里的泪珠,终于抵不住料峭春分的吹拂,一滴一滴的落下,她知道,她不该在此时哭泣,可是,谁能告诉她,她到底该不该来此江南之地。 今日,她亲手送上桃花朱钗,他日,又有谁记得,她的存在。

第七章 甘做红娘(3) 满树的繁花,鲜艳的点缀在枝头,凌清洛抬眼望去,一朵,两朵,三朵,成堆地簇拥在一起,那芬芳的笑靥,到底是为谁而在开颜? 娘亲,女儿好怕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世上。 呜---呜---的抽泣声从凌清洛的口中发出,她蜷缩在花树下,瘦小的身子在风里瑟瑟发抖。 凌清洛哭累了就静静地倚靠着树,在这无人的小径上,她依旧只是一个人。 日落西下,凌清洛拖着长长的影子,缓缓地前行,红肿的双眼泄露了她难掩的悲戚,到底是为何,她不知晓,真的很可笑,她竟然不知道她为何在哭泣。 “清洛,你回来了。”表姐李玉琴焦急地道,“这么晚了,你怎么才回来。是不是迷路了?”关切的话语不绝于耳。 “表姐。”凌清洛不自禁地又开始流泪,她就是无法控制自己落泪,她真的好想哭。 表姐的声音柔软,“好了,回来就好,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清洛,别哭了,堂堂李府的表小姐哭成这样,让人见了笑话。” 凌清洛轻轻地抽泣着,低缓的呜咽声宣泄着她难以抑制的悲伤,表姐,清洛祝福你们,可是,自此以后,清洛该怎么办,清洛害怕。 若可以,她想一直躲在表姐的身后,或许,在她的内心深处,她保留着一丝希冀,跟着表姐她就能每天见到他,那个除了表姐之外还能让她找到一份安全之感的男子。 “清洛,不哭了,以后表姐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出去。”表姐拍着凌清洛的肩头,安慰道,“清洛,表姐现在就带你回府。” 表姐的温声细语,仿佛像极了他,他们都是如此相像的人,她怎么可以有这般不该出现的妄念,表姐,对不起,是清洛错了。 凌清洛在心里再一次地默念,表姐,清洛永远祝福你们。 赏花宴仿佛是昙花一现般,绚烂的出场却是一瞬间的凋谢。 路夫人对表姐热情的挽留,而站于路夫人身侧的马承宗马公子也是笑意相对。 凌清洛立于不远处,细看着表姐与他们不卑不亢的交谈,路夫人好像对表姐很中意,一直拉着表姐的手说个不停,路岚也在一旁时不时的插嘴与表姐拌上几句,马公子文质翩翩,丝毫瞧不出表兄口中所说的道貌岸然。 娘亲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人往往很容易被表象所迷惑,当不经意的陷入成为戏中之人时,就是再清醒的人也会变得迷茫。 她看不清,所以她不想成为他们中的一人,可是,表姐对她这么好,或许,在她踏入李家的那一天时,她再也不是那个眼冷旁观的外人,她是李玉琴的表妹,是享誉江南第一美人的表妹,是江南世家李府的表小姐。 此刻的她,换了一种身份,仍旧还要痛苦的活着,爹爹的冤屈,何时能洗清,也许这一辈子,她都没有勇气去为爹爹鸣冤。 她太胆小懦弱,也太绝强固执,娘亲的话她不敢违背,她的命运是爹爹逆天所换来,她活得好累,可她还要累着活下去。 她钦佩娘亲不顾一切地随了爹而去,曾经是,现在更是,身份地位,在娘亲眼中犹如浮云。可如今她除了城南李府,何处才是她的落脚之地,韩叔的一年之期还未到,人海茫茫,她一个孤苦女子,该往何处而去。 她只需要一份保她安稳的生活,她没有别的奢望,在凡尘中她甘愿做一个庸俗女子,平凡地老去。

第八章 芳心难表(1) 回到李府已近天黑,清凉的晚风伴着阵阵而来的芬芳,吹散这一天的烦愁。 气势磅礴的府门前,两座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正遥相而望,朱红的大门上挂着两盏灯笼,灯笼内早已点燃了微弱的烛火,在晚风中摇曳生辉。 “大小姐回来了。”府门前的家丁殷勤的上前请安,满脸的谄媚令凌清洛不禁心生厌恶,好一帮欺软怕硬的奴才,抬眸偷偷看着表姐,却发现表姐脸带笑意一如往常。若不仔细相看,她都发现不了表姐嘴角几不可见的微微向上翘起。 若不是跟在表姐身后,估计她永远都享受不到李府家丁的热情相迎。 凌清洛无言的低笑,人生在世,卑躬屈膝的比比皆是,这些家丁也不过是混口饭吃,她又怎么能看他们不惯。说到底,是凌家的书生气太重,自负才华终被才名误。 正当凌清洛出神之际,走在前头的表姐回过头道,“清洛,你也累了一天,快回屋休息去吧。我有事跟爹娘商量,就不先与你同行了。” 凌清洛轻轻地应了一声,望着表姐带着良辰和美景,走向舅舅居住的正屋。 又剩下她一个人了,独自在凉风中站了许久,凌清洛不知该往哪里行,月光下,是她孤寂的身影,没有人知道,她此刻的无助和脆弱。 今日的赏花宴上,她几乎未进食,现在,她已经饿得饥肠辘辘,可是,又有谁会记得给她留下食物。悄悄地沿着厨房的方向前行,走到厨房门口时,凌清洛突然停了下来,她在做什么,君子不吃嗟来之食,更何况她这种偷窃之行。 爹,是清洛给您丢脸了吗,她是饱读诗书的翰林学士之女,怎么能做出如此令人不齿的行为。凌清洛咬了咬贝齿,转身离开了厨房。 “凌小姐。”凌清洛听到背后有人在喊她,忙疾步地朝前而行,而脸上的慌乱却泄露了她此时的不安和惊恐。 “凌小姐,您等等。”厨房的王婶拦住了凌清洛,并将用纸包起来的东西塞在了凌清洛的手上。 凌清洛呆呆地看着王婶离开,打开纸时,她的泪水湿了眼眶,纸上包着是两个馒头,虽然馒头早已干瘪,但却胜过任何山珍海味。 揣着两个馒头,凌清洛穿过幽深的小径,前往她的住处。 舅舅的正屋内,灯火辉煌,只听‘啪啦’几声,仿佛是什么玉器敲碎的声音,而这些声音一阵一阵的传来,正是源自舅舅的正屋。 发生什么事了吗? 凌清洛暗自地想道,表姐刚刚提及要与舅舅商量些事,难道舅舅为这事责怪表姐,这到底是什么事会让舅舅一反常态,责怪最疼爱的表姐。 再次望了望舅舅的主屋,凌清洛飞快地奔跑,像一只惊弓之鸟。 冷清的屋内,只有一盏幽暗的灯,一眼瞧去,灯火影在铜镜上,照出了她涂满铅华的脸,浓厚的胭脂味她明明熏不惯,但是她却通过它瞒过了任何人。

第八章 芳心难表(2) 走到脸盆前,凌清洛掬起一捧清水,洗去她满脸的铅华。她知道,她的故意伪装其实根本骗不了他人,但他们却无心来关注她到底长得怎样,既然如此,她何必徒惹麻烦。 从怀中拿出王婶给她的两个馒头,傻傻地看着馒头,想到王婶忠厚老实的模样,自古落井下石易,雪中送炭难。原来,世上好心人还是存在的。 馒头又干又硬,凌清洛一口一口的咬着,艰难的咽下。 铜镜里,她的娇颜晶莹如雪,明眸皓齿,幽深的眼眸似一泓清泉,眉山春黛,说不尽的鸾凤之姿。 凌清洛望着铜镜,忽然之间,铜镜里换上了赵慕恒俊逸的脸庞,温暖的笑意挂在嘴边。怎么会是他,心猛然的吓了一跳,桌上的铜镜打翻,凌清洛伏在桌面上开始低低的抽泣。 眼中含着盈盈的泪花,忽明忽暗的灯火在不停地跳跃着,凌清洛拿起桌边的剪子,轻轻地剪去烛火。频剪不断地烛火仿佛在宣泄着无言的忧思,在烛火的最深处,凌清洛又见到了那张温柔的俊颜,清澈的眸中闪烁着和煦的光芒,仓忙地放下手中的剪子,她连连后退数步。 心头的魔魇怎么也压不下去,凌清洛吹灭了那盏幽暗的灯火,灯火熄灭的瞬间,孤寂的屋内一片漆黑。在黑暗中,她一步一步的挪到床边,迅速地爬上床,凌清洛和衣而卧,拉过被子捂住了她的眼睛。 隔着被子睁开眼,黑暗中,一切都是静悄悄的。脑海中不断地闪现不该出现的人,凌清洛就这样呆呆地的横卧着,既然压制不了就由它顺其自然。 第一次她睡得是如此的香甜,在梦里她忘了所有的不幸和悲哀,仿佛又重新回到了十六岁之前,那时,她是才华横溢的凌翰林之女,凌府的大小姐,爹爹和娘亲都宠她爱她如珍宝,爹爹的弟子程元瑞,张仁,卢炎三人都让着她,可惜,一朝变故来得太突来,什么都还来不及告知,爹爹就猝死狱中,娘亲让韩叔带着她远离京师之地。 梦醒十分,泪湿枕巾,凌清洛疲惫的从床上爬起,这一觉,她睡到天亮。 一天又是一天,她麻木的活着,重复着昨日重复的日子。 出了房门,凌清洛看见表姐站在院落之中,像往常的一般,她轻轻地喊了一声,“表姐。” “清洛。”表姐转过身,她的眼睛红肿,仿佛是一夜未睡。 “表姐,你怎么了?”凌清洛的话中带着关切,在李府中表姐对她极好,在这些相处的日子里,她渐渐地接受了表姐。凌清洛从不轻易地接纳别人,即使是有血缘关系的亲戚。 表姐绝美的容颜楚楚动人,一颦一笑都能蛊惑着众人的沉迷,此刻她的脸上带着哀戚,更是增添了一份无与伦比的娇媚。丹唇微启,表姐欲言又止,良久,表姐方道,“清洛,其实我真的很羡慕你,高处不胜寒,平凡或许才是真正的幸福。红颜迟暮,菱花易碎,此生谁能相知?” “表姐,我常听爹说,‘世路看惯,唯此心到处悠然。’”凌清洛想了想,安慰道。

第八章 芳心难表(3) “世路看惯,唯此心到处悠然。”李玉琴低低地重复着凌清洛的话,“姑父说的真妙,世事多变,唯心不变。可是,人生在世又有多少能一直坚持本心到底呢?” 表姐是享誉江南的天之骄女,不知羡煞了多少闺中女子,可是谁又能知晓,她的无奈和忧愁。在这一刻,凌清洛感受到了不同与平日里的表姐,也许伪装的并不只是她,她的表姐,李玉琴也一直都是。 表姐今日的话很奇怪,但并不难懂,凌清洛似懂非懂的听着,一定有什么是她所遗漏的,她不明白,为何过了一天,仿佛她离表姐的心近了一步,她看的清了,却是更加的迷茫了。 “清洛,你觉得马公子为人如何?”表姐的无端地问了一句,凌清洛当场愣住,马公子,马承宗公子吗? 凌清洛习惯性的摇摇头,道,“不知道。”她昨日只见了一面,又没有与那位马公子说过话,她真的是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表姐为何会问她这样的话。 “算了,你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些,小丫头。”表姐的声音很低,仿佛是喃喃自语,可凌清洛却清清楚楚的听到了表姐所说的每一句话。 难道这件事跟马公子有关?凌清洛低首思索着,马承宗是城西马家的嫡子长孙,又是江南巡抚路大人的内侄儿,如此显赫的身份在江南无人能出其右。 如果舅舅为了李家的未来作想,极是有可能会与马家联姻,可是表姐的桃花朱钗给了赵慕恒,那支桃花朱钗是路夫人所赠,路夫人是不会食言而肥,如此这般,李府该从哪里再找来适婚的女子来应对赵、马两家。舅舅与赵家数十年的世交,赵家的财力在江南之地也是举足轻重,舅舅绝对不可能为了马家而与赵家翻脸。 凌清洛越想越怕,难道舅舅也把她算计在内了吗,表姐昨日带她去赏花宴莫非也是为这般。今日表姐问她马公子如何,难道-----如果表姐一心想嫁赵家,那她岂不是成了李家巩固势力的牺牲品。 凌清洛轻轻地摇去脑中越想越离谱的念头,她怎么可以怀疑到表姐,无论是赵家少爷,还是马家公子,与她凌清洛何干。虽然在赵慕恒身上能够找到一丝安全,但也并不代表她想要嫁给他,更何况是那个马家公子。 可是,李家除了表姐,就是她到了适婚之龄,两个表妹还不足十岁,凌清洛不安地扯着衣角,如果舅舅为了巩固李家把她送了出去,她又能如何?然而,转念一想,如今以她这般庸脂俗粉的模样,又有谁能看上她,更不论江南三公子中的马家公子,赵家少爷。 呵呵---,她真是想太多了,庸人自扰。 “清洛,清洛。”李玉琴走近凌清洛,道,“你在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神。” “没----没有。”凌清洛口拙地道,“表姐,我真的什么都没想。” “小丫头。”表姐忽的展颜一笑,如雨后的桃花,娇艳不可方物,“就你笨头笨脑的样子,我看也想不出什么来。呵呵-----。”

第九章 不知所措(1) 院子里的花瓣不知在什么时候飘落了一地,满院的残红迎着徐徐升起的朝阳分外的刺眼。 落花隐没了路径,余香侵入,弥漫了整个院落。 一如往常,凌清洛一手拿着花锄,细细地锄去花丛中夹杂的野草,汗渍浸入了她的衣裳,她也不觉得累。她喜欢这样的日子,无忧无愁,远离凡尘的喧闹,在表姐居住的院落里,重复着每天简单的生活。 心底隐隐约约的知道,她所拥有的日子是多么的奢侈,这样的感觉一直很强烈的存在,从没消失过半刻。 “清洛表妹---”远远地传来表兄呼喊她的声音。 表兄李茂生为人轻率,又爱拈花惹草,然骨子里却是极重义气,若非跟他相处久了,谁也不会想到,这般轻浮不稳重的人竟是一诺千金的伟男子。 表兄对她也是关爱有加,但在表姐眼里常被认为表兄是对她意图不轨,表兄听后每次都是无奈地仰天长叹,‘除了清洛表妹,世间的女子本少爷都可以考虑。’ 凌清洛拿着花锄站起身,低柔地道,“表兄,有事吗?” 李茂生一把夺过花锄,随便地将它甩到一边,“清洛表妹,表兄不是跟你说过你不用干这些吗,怎么这么的不听话,难道表姐的话是话,表兄的话就可以当耳旁风,吹过就可以了。” “不是----我---”凌清洛实在不习惯表兄的热情,怔怔的立在原处,连话也说不完整。 “呵呵---不逗你了。”李茂生潇洒地打开纸扇,还不忘殷勤的为凌清洛扇风。 “清洛表妹,表兄发现不仅你的胆量小的像老鼠,没事总爱躲在一边,而且这话也是简洁意赅,唉,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李茂生媚眼带笑,微薄的唇瓣努动,却是一抹盎然春意。 “我---”李大少爷越靠越近,使得凌清洛脖颈间染上了晕红,怯怯地往后倒退几步,她与表兄的距离又拉开了些许。 “清洛表妹,你真好玩。哈哈----”李茂生开怀大笑,“虽然你长得不是闭月羞花,姿色也普通了点,但是却比那些无聊的世家小姐有趣得多。哈哈----” 凌清洛狠狠地瞪了李茂生一眼,虽然她的容颜是故意为之,但身为女子,爱美之心总是有的。清澈的眼眸在眼眶中狡黠地转了圈,即使这只是一瞬间的事,但还是让李茂生捕捉到了。 李茂生目不转睛地盯着凌清洛,刚刚的一瞬是他的幻觉吗,平日里混沌无知的表妹,怎么可能会拥有如此灵动的双眸。 那是一双怎样的眸子,清澈的如同一泓泉水,在它的最深处,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吸引着他。当李茂生再要仔细地瞧清楚时,凌清洛的眼眸早已恢复到平日里迷糊浑浊的样子,难道真的只是他看错了眼,他的表妹如今才芳龄十六,怎么会有看透世事的沧桑,若是不谙世事的懵懂或许可以理解,可是夹杂着这两种就有些匪夷所思。

第九章 不知所措(2) “表兄--”凌清洛轻轻地叫唤着,似是一种不安地询问,表兄他发现什么了吗,为何他的眼神是这般的怪异。 “咳----咳----”,李茂生假意咳了两声,是他多心了,清洛表妹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她没有过人的智慧也没有骄人的美貌,然最重要的是,她没有一般女子的矫揉造作,就是因为这,他才愿意亲近这个突来冒出的清洛表妹。他一直很钦佩姑姑,逃离李家的束缚,跟了姑父,表妹是姑姑唯一的女儿,他会好好照顾她以告慰姑姑的在天之灵。 李茂生绕到凌清洛身后,催促道,“清洛表妹,快跟我走吧。表兄带你出去见识一下苏城的繁华,你看你整日里待在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多无聊。” “表兄,我---我哪里都不想去。”凌清洛怯怯地道,外边的繁华有着无法预知的危险,说她胆小如鼠也罢,说她杯弓蛇影也行,总而言之,她只想蛰居在表姐这一方小小的院落中,平静度日。 李茂生听后,一副伤心欲绝的表情,“清洛表妹,为何你总是厚此薄彼,我可听说你前两天陪你表姐出了府。我不管,清洛表妹,你若不依我,我跟你没完。” 李茂生艳如桃瓣的眸子,可怜兮兮地望着她,这般妖魅的俊颜,怕是任何人都不会忍心拒绝的吧。 “我---我---。”凌清洛支吾地不知该怎么回绝,在这几月,表兄待她的好,她又岂会无动于衷。 李府是一个望不到尽头的深渊,若非她无家可归,她也不会出现在这里。在这一潭深渊中,她坚持着本心,不愿去碰触这看不穿的迷茫。表兄李茂生是李府未来的一家之主,可他却常常流连青楼,败坏名声,到底是何缘故。 不管如何,表兄对她还是另眼相待,她知道,若想在李府安稳地过完这一年,她该远离表兄,然而,她还是有一丝不忍心。 “表兄,我跟你出去。”话已在不经意间的出口,可她不后悔。表兄本就一心为她,她又何须去拂了他的好意。 “乖,这才是听话的好表妹。”李茂生立即笑逐颜开,妖艳的眼眸,显得愈加地璀璨无加,“清洛表妹,那就快点吧。” “表兄,先请。”略一施礼,凌清洛举手投足间,尽是大家闺秀的温婉。 “唉。”李茂生叹气,“你个迂腐的小呆瓜,走,我们快点吧。”说完,也不等凌清洛应允,就拉着她的衣袖向前跑去。 出了李府的大门,只有一匹通体雪白的马,凌清洛环顾四周,除了马,就再无其他。 “清洛表妹,你别再看了,我们今日就骑马而行。”李茂生眼角含着得意的笑,“清洛表妹,醉笑人间,又何必拘泥这些礼法。” 李茂生一把抱过凌清洛,将她安放在马上,然后,他飞身上马,随着嘀嘀的马蹄声,白马立刻消失在李府的门前。 直到马跑了很久,凌清洛还处在惊愕中,这个表兄,他---他也太过嬉闹,难怪舅舅总说他行事乖张,桀骜不驯。 “表兄,你还是放我下来吧,这样于理不合 。”凌清洛双手紧紧地拽着李茂生的袖袍,不知是惊恐还是惧怕,她紧闭着双眸,不敢睁开眼。 李茂生‘哈哈’的高声笑道,“清洛表妹,人生在世,活着潇洒就好,要是常常看别人的眼色行事,那该有多累。” 是啊,活在别人规划下的人生是件痛苦不堪的事,可是,谁又能逃得出早就规划好的人生。也许,人生本就是一场规划好的戏。 曲终人散,戏如人生,何曾梦觉,便是倾尽此生。 “表兄说得极是!”凌清洛没有发觉,她说这句话时嗓音较以往,重了几许,不再是低不可闻,而是捎带着几分俏皮的娇脆。 白马越奔越快,耳旁的风呼啸而过,凌清洛的话淹没在疾驰而过的风里,没有声响,没有痕迹。

第九章 不知所措(3) 躲在表兄怀中的凌清洛,偷偷地睁开眼,穿过几个弯,就能看见苏城热闹的街市,川流不息的人群,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四方客--”凌清洛抬头望见写着‘四方客’匾额的一家茶楼,这家茶楼外观雅致,门前客人来往不息。 四方皆是客,莫问何处来。 “清洛表妹,我们到了。”表兄轻轻地抱着她下马,然后,将马绳甩给了小厮,便引着凌清洛进了四方客。 四方客是苏城有名的茶楼,这里不仅有四方的名茶,还有一处歌女弹唱的亭台。 刚踏入四方客,那悦耳的歌声便如清风拂面似地吹来,凌清洛循着歌声望去,隔着薄纱,一位体态婀娜的女子怀抱着琵琶弹奏着。看不清女子的容颜,但只是随意的一瞥眼,就是那种让人挪不动眼神的惊艳。隔着薄纱,便是如此的美妙,若是掀开轻纱,该是如何的倾国之色。 忽然之间,凌清洛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不怀好意地看了一眼表兄,这位自诩风流的李大少爷,又怎么会放过这般绝艳的女子。 琵琶声不绝于耳,如泣似诉,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沿着一旁的楼阶,她与表兄两人拾级而上。 ‘花满天际风前舞,吹尽残红暗黄昏;飞絮飘渺薄雾淡,沉水倦熏朱户锁。翠尊更尽酒阑时,怅望苍穹乘鸾女;月桥花院深深影,离恨难消昨日情。殷勤烟雨笼归路,醉里暂忘人生愁;相思难表意何为,琼枝月璧宛如昔。梦断瑶池几回寻,琴弦萧索泪沾襟;魂梦依稀了无痕,醒来唯自笑疏狂。’ “临风曲”凌清洛终于听清歌女所唱的词,临风曲,竟然是她在京师那日所写的临风曲。 一曲临风,祸福相依;一朝变故,落难江南。 “清洛表妹,想不到你也听说过这首《临风曲》。”李茂生的话中带着几分倾慕,“据说,这首《临风曲》是京师一名翰林之女所作,刚巧,那位女子也姓凌,清洛表妹,你从北而来,可曾见过这位凌小姐?” “我----”凌清洛的眼神闪烁不定,低垂臻首,她怎么会没见过凌小姐,昔日翰林之女,因《临风曲》一夜成名,她凌清洛的一生就此而转变。就是这首《临风曲》,将她推向了无底的深渊,害得她家破人亡,她恨,然而更恨得是她自己。 “李兄,你终于来了。”赵慕恒站在二楼楼阶前,嘴角含着笑,温柔如昔。一身褐色的衣袍,衣领处是丝线细细勾勒出的行云流水,袖口略有卷起,腰间系着一块蓝田宝玉,玉坠下的流苏是红黄相间。也许他从来不知道,表姐送给他玉坠下挂着的流苏都是她亲手所作,表姐琴棋书画皆精,但女红却略逊一筹。 凌清洛低垂着头,眼睛不由自主得盯着玉坠下的流苏,真好,就这样默默的为他编织一些精致的小玩意,她的心中也感到万分的雀跃。 赵慕恒的及时出现,转移了李茂生正要相询的疑问,“慕恒,我带了清洛表妹一起来,你不介意吧。”

第十章 茫然无绪(1) 赵慕恒淡淡的笑意在他俊逸的面庞之上浅浅的绽开,如丝丝杨柳拂面般轻柔,缓缓的流入凌清洛的心中,泛起点点的涟漪。 “凌小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赵慕恒客套的问候之声,听在凌清洛耳中却是无法言语的触动。 “多谢赵公子关怀。”凌清洛微微施礼,低垂的臻首下是她慌乱无措的眼神。 李茂生看不惯两人的繁文缛节,道,“你们也别凌小姐、赵公子的,道个不停,我们很快都是一家人,何必这么见外。” 一家人,她与他很快就可以成为一家人了,她以后不用在远远的望着他,只是距离得越近,她却离得他越远。 其实,她早就知道舅舅已经答应了赵家的求亲,他与表姐的婚事是意料之中,表姐夫,她真的能轻易地说服自己叫出口。呵呵---凌清洛暗自苦笑,好像很困难,她真的叫不出来。 “李兄所言极是。”赵慕恒接过李茂生的话,道,“凌小姐,那我就与你表姐一同,直接喊你清洛了。清洛,里边请。” “多谢赵---大哥。”赵公子可以唤成赵大哥,但若叫表姐夫,她现在真的做不到,表姐,对不起,请原谅她的自私。 她可以祝福他们,但是她却做不到心如止水。也许,她会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学会如何唤他表姐夫,凌清洛敛尽悲伤,脸上含着乖巧的笑。 这是四方客内一个上等的雅间,房内的摆设简单,凌清洛刚踏入房门,不禁呆滞,但见一位身着白衣的男子,眉宇清雅,举止淡然,正坐在红木桌前,手持茶杯,慢慢地啜饮着。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位白衣男子,似乎在有意无意地看她,可她与他从未相识,或许,是她多心了吧。 “清洛,这位是我的二姐夫,吴中沈家的大公子,沈含植。”赵慕恒指着白衣男子,介绍道。 原来是沈姐姐的大哥,芙蓉坊的少当家,凌清洛想起沈含沫,那个淡雅如仙的女子,却未料,她的大哥,也是一位飘逸出尘之人。 莲步上前,凌清洛行礼道,“清洛见过沈公子。” 沈含植放下茶杯,言语冷清地道,“凌小姐,不必多礼,请坐吧。” 凌清洛微一愣,这位沈公子,俊颜冰冷,仿若和煦春光之中的料峭寒风,冷清、孤傲、与世隔离,依她看来,这个清冷的沈含植,与赵大哥笑靥温润,表兄玩世不恭,实在有些格格不入。 “清洛表妹,别管他,某些人就是自视清高,不屑与我们这等俗人同流合污。”李茂生伸手拉过凌清洛,大献殷勤地道,“清洛表妹,这边坐。” 沈含植淡笑不语。 约有一人身长的青花瓷静静地放在窗前,左右两个,遥遥相望。窗户早已打开,一眼望去就是歌女所在的亭台,此处的确是饮茶、听曲、观人的好地方。 凌清洛眼眸微转,不远处,有一画屏,隔着画屏隐约可见一个矮榻,四方客真是设想周到,喝茶听曲累了,还能在此地逗留小憩一番。 四人围着红木桌子坐下,赵慕恒坐在最中间,左手边是凌清洛,而右边坐着李茂生,而清洛对面,就是那位面色清冷的沈含植。 桌上摆放着精致的茶具,沁人的茶香飘散四方,凌清洛微闭着双眸深吸一口气,闻到了一股清新的普洱茶香。没错,是产自云南一带极为少见的普洱茶,她记得卢炎曾带过几包普洱茶给爹爹喝,然而世事难料,当她再次闻到这熟悉的茶香时,人事已全非。 “清洛好像很喜欢这茶啊。”赵慕恒撩起袖口亲自给凌清洛倒了一杯茶,“清洛,试试看,味道怎样?” “清洛表妹,你今日可有福了,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他都舍不得给我喝。”李茂生一把夺过赵慕恒手中的茶壶,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随后端起茶,轻轻地呷了一口,道,“真不愧是普洱茶,茶香四溢,齿间留香。” 凌清洛手执茶杯,看着茶叶缓缓地舒展而开,一片,两片,三片----。 仿佛是那年轻美貌的女子在轻盈的起舞,舞尽一生繁花,留下四方余香。 左手端着茶杯,右手轻轻地拨去茶叶,将茶杯慢慢的轻触丹唇,凌清洛优雅的饮茶之姿却分毫不差的落入了其余三人眼中。

第十章 茫然无绪(2) 徒生的疑惑在赵慕恒的心头缠绕,她真的只是一个平庸无奇的女子吗,为何她会有世家千金无法比拟的淡雅之气。 赵慕恒的脸上仍然是波澜不惊的微笑,心思百转的望着凌清洛,如此娴熟的饮茶,听闻普洱茶之名还是镇定自若,仿若早就熟识一般。 凌清洛,到底是谁家的女子,是李府的表小姐,是才貌无奇的庸俗女子? 或许,这一切都是他多心了,据李府传出的可靠消息,凌清洛是一名落地秀才之女,现如今,父母双亡,无依无靠。他与玉琴的婚事在即,她究竟是谁,与他又何干。 赵慕恒暗笑地摇去无端的思绪,重新给凌清洛倒了一杯茶。 普洱茶依旧香气宜人,可凌清洛喝下去的是说不出的苦涩,眼中渐渐的湿润了一片,泪水顺着眼角不由自主得流淌下来,这茶,好苦。 沈含植清冷的眸子一动,几乎难以察觉。 “清洛表妹,你怎么哭了。”李茂生立马慌了神,不知该怎样安慰,“告诉表兄,你怎么了?” “苦---”凌清洛只道一词。 苦?沈含植握紧了手中的茶杯,一个苦字囊括了所有的话语,人生比茶苦,无限沧波,江头恶。这个女子,果然蕙质兰心。 “苦?哪里苦?”李茂生不知所措,疾步行至凌清洛的身旁,着急的问道。 凌清洛见到表兄关切的眼神,惊慌的模样,眼中的泪水流地更凶了,她从小就是在爹娘万分呵护下长大,虽然一朝变故让她不得不去面对所有的一切,可是,她骨子里还是那个胆怯懦弱之人。 朱唇开启,茶末从凌清洛的口中吐出,李茂生见状恍然大悟道,“呵呵---清洛表妹,茶末当然是苦的,乖,再喝一口清茶润润嗓子就好了。” 重新接过表兄递过来的清茶,凌清洛浅浅地啜饮,她还是选择了隐藏内心的真实想法,将自己埋到谁也见不到的深处。不是她不信任表兄,而是她已学会了孤独。 赵慕恒的眼神复杂多变,今日的凌清洛仿佛参不透,越去细细探究,却怎么也探不到底。难道真的只是茶苦,可为何脸上的悲戚却胜过了茶末之苦,他是怎么了,以往的他也没有这么好奇的想要把一个人追根究底,或许,婚期越近,他的心才会这般的不踏实。他怕有变故,可她是玉琴的表妹,只是一个平庸的柔弱女子,他不该怀疑她。 自从李府答应将玉琴下嫁于他,他便成了众人眼中殷羡的对象,他未过门的妻子是名满江南的第一美人,是众多男子梦寐以求的贤妻良母。他有时甚至在怀疑,他到底是喜欢玉琴多点,还是喜欢她江南第一美人这份赞誉。 凌清洛放下茶杯,歉意地道,“赵大哥,沈公子,清洛失礼了。” 眼中的湿意未消,她说出的话略带几分嘶哑。 她怎么能这般失态,赵大哥亲自倒茶于她,她却白白浪费了这上等的普洱茶,更令她羞愧的是,在这位沈公子面前,仪态尽失。 赵慕恒温柔的声音中含着玩笑,“没关系,清洛。只是以后你喝茶要注意了,这茶末可是相当难喝的噢。” 哈哈---,李茂生爽朗的笑声传来,“慕恒,难得啊,你竟然也能说上几句玩趣话,真是难得。” 红晕又一次爬上了凌清洛的脖颈,她怎么能在他面前仪态尽失,她知道,此刻的她一定难看之极。 泪水划破胭脂,一深一浅,本就平平无奇的一张脸,现在肯定是丑不忍看。 而只有沈含植,暗自叹息。

第十章 茫然无绪(3) 凌清洛羞得低首不语,手中假装端着茶杯,时不时的饮上一小口。 李茂生见表妹不再哭泣,就重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 “慕恒,你家弄玉的歌声百转千回,绕梁三日,余音不息。你说你到底是从哪里找来了这么个可人儿?”李茂生打趣地道。 赵慕恒瞥了他一眼,无奈地道,“李兄,什么我家弄玉,你别无事生非,我可不是你李大公子,红颜无数。” 李茂生嘻嘻笑着道,“放心,我家清洛表妹很乖的,她不会在我妹子面前说你的不是,四方客都是你们赵家的,这弄玉难道不是你赵少爷的。慕恒,清洛表妹来一趟不容易,你要不把弄玉唤过来给我家清洛表妹唱上一曲。” 凌清洛垂首轻叹,这个表兄,江山易改,本性难易,明明是他自己想要见人家弄玉姑娘,非偏偏拉上她。 “算了,今日看在清洛的面上,我就破例一次。”赵慕恒熟知李茂生的本性,转身吩咐了一旁的墨香,随后,墨香推开门就蹬蹬的下了楼。 李茂生兴奋的喋喋不休,“清洛表妹,还是你的面子大,你可知道,表兄为了这个传说中的弄玉美人儿,茶饭不思,魂牵梦绕,可你家赵大哥就是气人,每次表兄我来他就把弄玉藏得严严实实的,我见美人一面比登天还难。” 凌清洛饮茶不语,依旧云淡风轻,岂知李大少爷的兴致极高,越说越起劲。 弄玉,好美的一个名字,凌清洛想起刚上楼时她隔着薄纱望过去的那名女子,美人如花隔云端。 不经意的抬首,凌清洛与对面的沈含植,双目对视,随即,凌清洛便惊慌地低首,这个男子的眼眸总让她有些惴惴难安,仿佛能她的所有伪装都看透。 “弄玉见过公子,沈公子,李少爷,凌小姐。”李茂生的声音淹没在弄玉进门时的瞬间,凌清洛抬起双眸,一丝惊艳闪过,弄玉真是人如其名,美人如玉。 弄玉怀抱琵琶,一袭绛红色的罗衣裙裹过其玲珑有致的身躯,丹唇鲜艳如樱桃,柳眉纤细低春黛,那是一种张扬的妖艳,是一种让男人一亲芳泽的诱惑。 难怪表兄对她念念不忘,凌清洛暗暗的自忖,那他呢,赵慕恒,他的身旁有这样一个天生的尤物,难道也不会动心。 凌清洛仿佛听到了心碎的声音,她还是没有想象中的坚强,如今她只是见到他身边的一位女子,若是他日见到他与另一个女子喜结连理,她会怎样,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也许是视而不见,也许是继续躲在暗处偷偷地打量他。 表兄急忙迎上去,“弄玉姑娘,来,这边坐。”殷勤的招呼,李茂生全然不顾赵慕恒和凌清洛在场。 不管表兄怎样的大献殷勤,弄玉就是一动不动地站在远处,只有听到赵慕恒一句“你也坐下吧。”才在一旁抱着琵琶坐下。 表兄讪讪的回到座位上,“慕恒,你的一句就是胜过我的千言万语。清洛表妹,你可要替表兄做主啊,回去好好跟你表姐说说,你家赵大哥是如何的欺负人。” 赵慕恒颇为无奈,只恨交友不慎,“清洛,别听你表兄乱说,他那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第十一章 无法逃脱(1) 凌清洛在细细打量着弄玉的同时,弄玉也在不失时机的偷看凌清洛,李少爷跟公子多年好友,她以往见过,但今日坐在公子左边的女子,凌小姐,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弄玉的嘴角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笑,李府的表小姐竟是这般庸俗不堪,原来只道李玉琴美艳绝伦,其妹也不该差到哪里去,想不到,却是这副模样。若非她是李婵之女,跟李府沾了亲带了故,就凭她也能得到公子的这般礼遇。 或许弄玉细微的嘲讽可以瞒过别人,却瞒不过敏感的凌清洛,凌清洛本就对这个弄玉存有几分厌恶之意,如今更甚,但对着表兄与赵大哥,她什么也没有表露。 李茂生讨好地对弄玉道,“弄玉姑娘,今日听你所唱的新曲文词华美,可否再为本公子弹唱一遍。”转头又看了看赵慕恒,继续道,“你不用管你家公子,今日本少爷替你做主了。他要是不乐意,我一定教我家妹子不理他。呵呵---今日我家清洛表妹也在场,慕恒绝对更无二话,是吧,慕恒。” 赵慕恒笑道,“李兄,你都这样说了,我敢不答应吗?得罪了你这个大舅子和清洛,我以后可就吃不了兜着走。弄玉,你就照李公子的话再弹唱一次。” “是,公子。”弄玉伸出纤纤素手,细将琵琶轻弹,《临风曲》一词再次的传入凌清洛的耳中。 ‘花满天际风前舞,吹尽残红暗黄昏;飞絮飘渺薄雾淡,沉水倦熏朱户锁。翠尊更尽酒阑时,怅望苍穹乘鸾女;月桥花院深深影,离恨难消昨日情。殷勤烟雨笼归路,醉里暂忘人生愁;相思难表意何为,琼枝月璧宛如昔。梦断瑶池几回寻,琴弦萧索泪沾襟;魂梦依稀了无痕,醒来唯自笑疏狂。’ 茶杯在凌清洛的手中剧烈的颤动,临风曲,又是临风曲,她从京师逃离到江南,怎么还是逃不开这首临风曲。 泪水又一次在眼眶中打转,今日她频频的失态,到底是一个巧合还是命中注定。 “清洛,你怎么了?”赵慕恒不解地看着凌清洛,他再也做不到无动于衷,于情于理,凌清洛是玉琴的表妹,他都不能不管不顾。 赵慕恒温柔的声音,声声传入凌清洛的耳中,泪眼婆娑的她,欲言又止,“我---我---我---”连说三个我字,她却无从讲起,稍微定了定神,方道,“这曲---太苦。” “苦?”怎么还是这个苦字。茶苦,曲苦,怎么都是苦,赵慕恒百思不得其解,玉琴的这个表妹不仅话少,而且还很难让人听懂。枉他还自认为能猜透别人三分心思,可为何却看不透这个小丫头半分。 赵慕恒和李茂生两人被凌清洛弄得一脸迷茫,而一直未说话的沈含植,淡淡地道,“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沈含植此言一出,凌清洛面色微变,这个男子,果真是个危险之人,他说的不错,那时写临风曲,她未识得何为愁,只是一味的追求文辞的华丽,如今一番变故之后,她对临风曲有的只是厌恶之心。 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低低地重复着沈含植的话,凌清洛心底凄凉地道,而今识尽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

第十一章 无法逃脱(2) 沈含植的一句话,却惹得李茂生极为不悦,忙辩解道,“沈大哥,你也不要为了讨好我家清洛表妹,就损毁我心目中的仙子。想那凌小姐,其文若何,龙游曲沼;其神若何,月射寒江。听说,她的容貌倾城,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李茂生挖空心思,终于找到了这几句形容他心中仙子的词句,却不知他口中所说的仙子,就在他的眼前,“唉,只可惜,我今生是无缘得见娇颜。” 表兄就爱胡说八道,那个清冷的沈含植,哪有半点讨好她的样子。 凌清洛苦笑道,“表兄,沈公子说的对,那位凌小姐虚有其表,其实她最多就是一个被宠坏了的愚昧女子,哪里及得上表姐的万分之一。” 她没有表兄说得那么完美,以前的凌清洛骄纵自负,如今的凌清洛懦弱胆怯,无论是哪一个凌清洛,都配不上表兄如此的赞誉。 “清洛表妹,不许你这样说表兄心中的仙子,否则别怪表兄跟你急。”李茂生继续道,“清洛表妹,你有所不知,那位跟你同姓的凌小姐,才貌双全,铅华无加,这般的女子世间难寻,叹只叹,像表兄这等凡夫俗子,又怎么能见到她的仙颜。我还听说,如今她已嫁作他人妇,表兄我就更没指望了。” “她嫁人了?”凌清洛含着未干的泪迹,惊异地问道。 怎么可能,她不是在这儿吗,怎么会嫁人,或许,这就是所谓道听途说、三人成虎。 “是啊,她嫁人了。”李茂生黯然伤神地道,“蓝国舅逼婚,她一个弱女子岂能逃脱。” 赵慕恒略带同情地道,“红颜多薄命,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这事我也听说了,这位蓝国舅可不是一般的皇亲国戚,其妹就是当今圣上的宠妃蓝雪儿,其父是护国大将军,其母是皇上的亲姑母,如此显赫的身世,就连当今的皇上也要忌惮三分。那位凌小姐只是一个小小翰林之女,又拿什么与之抗衡。” “那她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如今的她该怎么办,谁能告诉她。 李茂生接着道,“还能怎样,皇上是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翰林而得罪于蓝家,这皇上的帝位还是蓝家之人拥立而得,在这个时候,皇上更加不会为难蓝家。唉,我可怜的凌小姐。” 原来竟是这般,皇上弃军保帅,为取信蓝家而舍弃她凌家,那爹爹的冤屈岂不是再无洗清之日。怪不得,娘亲要韩叔带她远离京师是非之地,来到江南。 止住的泪水又一次泛滥,她的悲痛何人能知,紧咬的下颌泛起耀眼的红色,唇角破裂,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在桌上。 李茂生心疼地喊道,“清洛表妹,快张嘴,不要再咬了,清洛表妹,这样你会伤了你自己。慕恒,我按住她,你来掰开清洛表妹的嘴。” 赵慕恒伸出白皙的双手,当靠近凌清洛时,犹豫了一下,手还未接近凌清洛的丹唇,一滴鲜血就已滴到了他的手背。 滚烫的血珠沿着赵慕恒的手背慢慢的滑落,心中的震撼无法用言语来表,他不知道,为何这样平凡的女子会让人如此的难以捉摸。 她的唇很柔软,心中的异样一闪而过,赵慕恒用恰当的力度掰开凌清洛的朱唇,尽量不使她感到疼痛。 “何苦呢。”沈含植的声音,极轻极轻,轻得仿若只是自言自语。 或许,赵慕恒和李茂生没在意,可凌清洛却身形一颤,果然,这个男子,已经识破了她所有的伪装。

第十一章 无法逃脱(3) “清洛表妹,都是表兄的错,表兄不该讲这么悲伤的事。”李茂生满怀愧疚,自责地道。 若不是他提及那位凌小姐的不幸之事,清洛表妹也不会如此。他的清洛表妹是个柔弱的小女子,怎么能承受得住这么哀伤的结局。 “清洛表妹,你不要吓表兄,乖,有表兄在,谁都不敢来欺负我的清洛表妹。”李茂生一脸焦急,极轻极柔地哄道。 “表兄---”凌清洛终于放出声哭泣,世道不公,真是世道不公,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弱女子,她该怎么办? 每当午夜梦回,爹爹含恨而终,娘亲忧郁而亡,她就自责不已,她是不孝,可她却无能为力。 像卑微的蝼蚁般偷生,她活着生不如死,生不如死。 赵慕恒静静地看着倚在李茂生怀中哭泣的凌清洛,仿佛有什么在遗漏,而有什么却在不知不觉地滋生。凌清洛的悲伤仿若疯狂而长的藤蔓,渐渐地将他缠绕,到底有多久的时间,令无喜无悲的他也有了一分颤动。 赵慕恒悄悄挥手示意弄玉先退下,弄玉起身朝着他和李茂生福了福的身,郁闷地离开了。以她这般绝丽的容貌,竟抵不过一个姿色平平的李府表小姐。 凌清洛哭红了双眸,因泪而洗过的眸子,却是分外的清澈。 李茂生又一次见到了曾见以为是幻觉的那泓泉水,仿佛是高山上初融的冰雪,纯洁无暇。 轻拥他的清洛表妹,这一次,他看清了,其实,他的清洛表妹一点也不丑,相反,她的眼眸是如此的引人着迷。迷离中带着泪光点点,楚楚怜态,胜过了江南万千的名门闺秀。 星眸未转暗世尘,谁人尽识真朱颜。这句诗无意识地在赵慕恒的脑中闪过,凌清洛,凌清洛,暗暗地重复着凌清洛的名字,他是越来越看不清她了。 呵呵----,暗自摇了摇头,今日的他真是发昏了,怎么会对这般平凡的女子存了想法,若她不是玉琴的表妹,他怎么会对她另眼相待。 “表兄,我好累。”她活得真是好累,凌清洛像是找到了依靠,对着李茂生撒娇道。 李茂生立刻回道,“清洛表妹,那我们回家,好不好。” “恩。”凌清洛乖乖地应允,黯然低首。 赵慕恒细细的盯着凌清洛的眼眸,平凡无奇,与往常一般,原来,真的是他看走眼了。“清洛,今日真是抱歉,赵大哥真不该让弄玉弹这么个忧伤的曲子,改日,赵大哥一定送清洛一份大礼以作补偿。” “不,赵大哥,今日是清洛失礼了。”不关任何人的事,一切都只因是她的错,可惜她无法据实相告。 哭得忘了周遭,凌清洛的声音嘶哑中含着几分甜美,世间的浑浊融入了她的眼眸之中,所以她的眼眸也是浑浊迷茫。 逃离了一个地方,却无法逃离心中的枷锁。 这辈子,注定她要带着疚恨,活得难以安生。 凌清洛擦干泪,还礼道,“赵大哥,沈公子,清洛告辞。” 现在她只想再一次逃离,这个沈含植,虽然言语稀少,但随意的一句,却是让她心生惊恐,本以为,她的伪装,能骗过任何人,原来,也只是自欺欺人。

第十二章 命不由已(1) 今日的她,真的好累,好累,倚在表兄的怀中,凌清洛浅浅地入眠。 从四方客出来,赵慕恒早就吩咐下人备下马车,一路上,凌清洛耳旁充刺着马车的颠簸声,但她的心却是格外的安宁。 睡梦中,凌清洛见到了久别的温暖,是爹爹和娘亲在她的耳旁轻轻地唤她,‘清洛,清洛。’然而,画面一转,在荒芜的郊外,她流泪跪在爹娘的坟前,漫天的冥钱飞舞,衰草连着无际的烟幕。大雪纷纷扬扬的散落在她纤细的娇躯上,在白茫茫的雪海中,她哭得痛彻心扉。雪停后,一辆破旧的马车碾过苍茫的雪地,留下一排排深深浅浅的痕迹。 “爹爹,娘亲---,”凌清洛在睡梦中不安地叫唤,令李茂生万分的心酸,紧紧地将凌清洛拥在怀中,嘴里还不忘轻轻地唤着,“清洛,清洛---。” 马车走了很久,仿佛是凌清洛从京师睡到了江南的时间。 尴尬地从表兄怀中挣扎的起来,凌清洛的脸颊红晕不满,“表兄---。” 怯怯地喊了李茂生一声,她眼中的泪水早已流干。 干涩的眼眶中,凌清洛的双眸暗淡无光,这一觉,她睡得好长,真希望,可以这样睡下去,永远都不复醒。 “清洛表妹,我们到家了。”李茂生又恢复了他原本的嬉皮笑脸,掀开车帘,他首先跳了下去,然后倚在车前伸出手,媚眼带笑,道,“恭迎我的清洛表妹。” 将手安心地放在表兄的手掌中,凌清洛顺利地走下马车。 抬头望了一眼将要落幕的天色,真快,天又要黑了。 表兄潇洒的摇着纸扇大步而行,仿佛换了个人似的,根本就忘了后面还有个她。凌清洛低着头急忙跟了上去,好像是表兄身后的丫鬟。 刚踏入正院,就传来舅父李老爷的咆哮声,“你看你养的好儿子,哼----。”随后又是一个杯盏破碎的声音。 凌清洛的心猛得一颤,是的,她在害怕。她将脚步放缓了数步,虽然舅父一直对她和颜悦色,但是她还是抵不住心中的惧意,是什么时候开始害怕舅父的,她不清楚,也许就是舅父摔破玉器之时,就让她在心里留了阴影。 “茂生,你回来了。”李夫人的喊声止住了将要悄悄逃离的凌清洛,她可以视而不见,但却不能不守礼法,“清洛见过舅母。” 表兄恩了一声就走向正屋,李夫人瞅了一眼凌清洛,不咸不淡地道,“你也进来吧,你舅舅正好有事要与你商量。” 凌清洛愣了楞,舅舅有事要与她商量,会是什么事?她住入李府已有半载,舅父从未找过她。最多是在刚来李府时她见过舅舅几面,此后就安心的住在表姐的院落中,与世隔绝。 心中忐忑难安,凌清洛莲步轻移,慢慢地进入舅舅所在的正屋。 舅父一脸慈祥地看着她,丝毫看不出刚刚还是怒不可遏的模样,“清洛,舅父好久未见到你了,来,到舅父这边坐。” 斜眼看了表兄一眼,舅父厉道,“你的事,我晚上再跟你算账,现在没你的事,还不给我滚。” 表兄默不作声,朝凌清洛露出灿烂的笑容,估计早就习惯了舅舅的冷眼呵斥,随后就疾步离开了。

第十二章 命不由已(2) 一向对凌清洛不理不睬的舅母,这回却是换了一个明媚的笑容,亲自给她倒了一杯水,“清洛,来,喝茶。” 凌清洛受宠若惊,脑中只闪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礼貌地跟舅母道了声谢,她知道,好戏终于要开场了。只是,她身为刀俎上的鱼肉,该如何去挣扎活命。 或许在所有人的眼中,她只是粗笨无知的小丫头,柔弱的毫无主见,可惜,谁又能知道,她心较比干多一窍。 隐藏了所有的璀璨光芒,她还是逃不脱命运的安排吗?娘亲不是说过,平庸的她能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生,可是,为何他们还是不愿放过她。 “清洛,今年多大了。”舅父关怀地问道。 一叶而知秋,她明白了,原来竟是为这般。 “十六。”简短的不能再简短,凌清洛淡淡地答道。 “噢,我们的清洛如今都已经十六了啊。”舅母恍然大悟,假装欣慰地道,“这都怪我这个当舅母的,平时忽略了清洛,清洛不会在心里怨恨了我这个当舅母的。” “清洛不敢。”舅母虽然看她不顺眼,时时的针对于她,但她都不放在心上。李府给了她一处栖身之地,她就已知晓寄人篱下时该需要的忍耐。 舅父接着道,“清洛,你知道吗,你娘李婵是舅父最疼爱的妹子,这么多年,舅父一直在找她,可是,找了那么多年,却听到她仙逝的音讯。唉,天意弄人啊。” 舅父李老爷说到动情处,用袖拭泪,“清洛,舅父这辈子就是亏欠了你娘,幸好,皇天保佑,上天又把清洛你送到了舅父的身旁。清洛,舅父一定会加倍的补偿你,让你娘的在天之灵安息。” 不管舅父李老爷所言是真是假,凌清洛都是感动万分,“舅父,清洛此生别无所求,只想陪伴在舅父膝下尽孝。” “傻孩子,你舅父他现在只希望清洛你有个好归宿,他呀,就心满意足了。”舅母一言道破玄机,凌清洛的心已经彻底得凉了。 舅父李老爷和舅母说了这么多,原来是在打她的主意。 为了她的终身大事,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她该感激涕零吗? “舅父---。”心里不断地安慰自己,舅父是疼她的,若她求求他,他不会不答应的。 凌清洛望着舅父的眼中带着几分恳切,“舅父---。” 李老爷终抵不住凌清洛眼中的哀戚,闪烁其词道,“清洛,你舅母说的对,女大不应留,舅父可不想误了你一生。你表姐的婚期已经定在了三月之后,舅父也不想让人说厚此薄彼,你就跟你表姐同时成婚。你放心,舅父为你挑的人绝对是人中龙凤。” 最后一丝的希望终于破灭,凌清洛掩去所有的悲伤,只剩下麻木和绝望。 她逃过了蓝国舅的逼婚,她以为她已经自由了,可谁知,她还是逃不过。 难道还要再来一次逃婚? 就这样吧,她的心已经累了,现在无论是谁娶她,她都无所谓。

第十二章 命不由己(3) 她可以说‘不’吗,可以吗? 舅父李老爷一言九鼎,就连表兄也无能为力,更何况她。可是,不试一下,她怎会甘心,“舅舅的好意清洛感激不尽,可是父母亡故不足一年,清洛怎能违背礼法,不守孝道。” 李老爷没料到平日里唯唯诺诺的凌清洛会讲出这般言辞灼灼的话,一时之间惊呆了,毕竟是在商场上混迹了那么多年,李老爷面不改色地道,“清洛,舅父明白你是个恪守孝道的孩子,所以才将婚期定在了三月之后。三月后,你的孝期已满,舅父想你爹你娘也不会怪你,他们和舅父一样,也是希望你快乐幸福的过完这辈子。” 果然是个奸商,凌清洛在心里冷冷的哼道,竟然连这个都算计好了。 她无计可施,唯有认命。“清洛听舅舅的。”依旧懦弱胆怯的模样,凌清洛低首轻若蚊蝇的答道。 “这才是听话的好孩子。”舅父李老爷高兴地抚须,大为宽慰。 舅母在一旁笑道,“清洛,你可知,现在有多少闺中女子在羡慕你。本来以你如此平庸的姿色,哪家公子能瞧得上你,但谁让你是我们李府的表小姐,你说你到底是修了几辈子才让你修到了这般福分。” 舅母说的没错,以她现在的模样,怎么会有世家公子看上她,她是该偷着乐,谁教她攀上了李府这棵高枝。 李府的表小姐,她这么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表小姐,想不到,对李府还是有利用价值。他们以为,她现在的心理是该兴奋的忘乎所以,所以她,没有去辩解,就让他们这样认为吧。 只是她不知道李府到底把她卖给了哪家公子,是马家的公子,路家公子,钱家公子,呵呵----无论是哪家的公子,都不可能是赵家的少爷。他与表姐姻缘天定,而她只是李府与别的世家大户商业联姻的棋子。 想到此,她的心里一片凄凉,站起身,朝着舅父舅母谢道,“清洛多谢舅父、舅母的关爱。” “清洛不必多礼,都是一家人。”舅父李老爷笑着十分和蔼,以为凌清洛很满意他安排的婚事。 嘴角不自觉得浮起一抹哂笑,舅父,清洛看错你了,可是,你又何尝没有看错清洛。没有问舅父是谁家的公子来娶她,因为她都不在乎,是谁,她不在乎。 以她平生最璀璨的笑容告别了舅父、舅母,一路上,凌清洛脸上的笑意不断。 她的笑,笑到星辰老,笑到泪流满面。她的泪不是已经干了,可为何还是流淌不尽,是伤了心。 原以为,她早该冷血无情,可是她还是承认了这么可笑的亲情! 她做不到绝情绝义,所以她一直在迷茫中挣扎,心里隐隐的安慰着自己,其实舅父是一心为她的。呵呵---,那么表姐呢,她在这场戏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她为什么要这么清醒,为什么能轻易地看破此事,如果她是个愚笨无知的女子,或许,她就不会那么的痛苦。 爹爹,娘亲,清洛要成亲了,你们高兴吗? 与李家门当户对的又岂会是一般的府邸,清洛该开心的,是不是?

第十三章 随遇而安(1) 天仿佛一下子就黑了,黑暗笼罩在大地上,漫无边际。 今日的夜空只挂着几许稀星,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 凌清洛独自行走在熟悉的路径上,高墙红瓦,雕梁画栋,数不清的假山叠石,望不尽的庭院深深。身旁的仆婢一个一个地从她身旁而过,她习惯了他们的视而不见,也习惯了她一个人独自的彷徨。 真是可笑之极,她竟然又要成亲了! 成亲,却不知谁是她未来的夫婿,可是,那又如何,无论是谁,于她而言,都无关紧要。 爹爹,清洛不想再逃了,清洛认命了,是清洛对不起您,您以一命换来清洛今日的苟且偷安,而清洛却懦弱地毫无招架之力,爹爹,清洛让您失望了。 表姐的院落位于李府最显眼的地方,二层的小楼极尽奢华,屋檐勾心斗角,珍珠帘卷掩深闺,琉璃玉砖随处寻。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繁华之地,凌清洛的住处却是简陋不堪。自古就有主仆之分,她是李府的表小姐,地位却仍不如李府的下人。 凌清洛失神落魄地来到住处,与往日不同的是,今日她的屋内竟然灯火明亮,是谁在黑夜中,为她点起了灯火。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凌清洛猛然回神,房门处,表兄李茂生一脸凝重地望着她。 “清洛表妹,你终于回来了。”李茂生眸中的目光,复杂难辨。 凌清洛微抬头,艰难地努动着嘴唇,未语已呜咽,“表兄,舅父----” “你别说了,这些我都知道。”李茂生眸光黯然,歉意地道,“清洛表妹,对不起,是表兄没用,帮不了你。” “表兄不必自责,一切都是天意,天意难违,清洛认命就是。”第一次,凌清洛在李茂生面前说了这么多话,此刻的她,无喜无悲,仿佛灵魂出了窍一般。 “清洛表妹,你先坐下,表兄有话对你说。”李茂生快速地拉了她进来,并关上门。 任由李茂生将她安置在木椅上,凌清洛呆滞的眼神中毫无生机,现在的她,还有何所求。 李茂生先给凌清洛倒了杯茶,然后,他顺势坐下,“清洛表妹,这是慕恒让我带过来的普洱茶,他说你比较喜欢喝。” 见凌清洛云淡风轻,仍是事不关己之样,李茂生急了,也慌了神,“清洛表妹,表兄知此事对你不公,但你千万别想不开。我们不是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吗,办法总会有的,天无绝人之路。实在不行,表兄就带着你私奔,反正这个家我也呆不下去了。” “咳---咳---”凌清洛刚放到嘴边的茶一下子都吐了出来,这个表兄,他这是在安慰人吗,真是出言惊人,私奔,亏他想得出来。 “表兄,清洛没事,真的没事。”这一生,她总得嫁人,只要活着,嫁给谁,又有何差别。 李茂生忙起身,拍着凌清洛的背,软言道,“清洛表妹,你先别激动,表兄所言绝无半分虚假,这私奔之事我早已筹谋多日,你大可放心。” 李茂生越说越离谱,他的话不知几分真几分假,“表兄,休得无言乱语,若是无事,清洛想先休息了。” “好了,表兄不说就是。”李茂生眸中的失落一闪而过,清洛表妹,你果真不愿意。 重新坐回木椅上,李茂生深思良久,方才道,“清洛表妹,你真的不该来。城南李府,外人只道是江南首屈一指的世家富户,人人垂涎,却不知,深宅大院尽是藏污纳垢之所。你的那位舅父李老爷子,更是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老狐狸。”

第十三章 随遇而安(2) “表兄,请慎言。”凌清洛不敢置信地看着李茂生,他怎么能讲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 此时的李茂生不再是平日里轻浮之态,他眼含幽怨,对她富有深意地道,“清洛表妹,你心地纯善,自不知李府背后的阴暗。听表兄的话,若要平安无事地在李府活下去,你千万不要和老爷子起争执,李府的这趟混水根本不是你所能趟得了的。呵呵---,不过,清洛表妹你好像不是很聪慧,而且胆子也那么小,应该不会惹到不该惹的麻烦。可是,如果----” 表兄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很犀利,盯了凌清洛许久,仿佛想要从她身上发觉些什么,可惜凌清洛依旧是那副胆怯懦弱的模样,“清洛表妹,听清楚表兄的话了吗?” “恩。”凌清洛懵懂无知的点头,让李茂生很是安心。 “清洛表妹,夜深了,你也早些休息吧。”李茂生一番言语,似真似假,含糊不清,她仿佛看清了隐在迷雾中的李府一点一点的浮现,却原来,只是冰山中的一角。 送走了表兄,凌清洛独自坐在桌前,芬芳的普洱茶香弥漫在她的周围,有些事,就如同若有似无的茶香,任她怎样的追寻都寻不到它最原始的踪迹。 江南李府,钟鸣鼎食之家,据说是万千的枯骨堆砌成了今日的辉煌。 她该是幸还是不幸,自她第一天进入李府,就被她的亲舅舅算计在内。怪不得,她这么顺利地成为李府的表小姐,原来,舅舅还缺少一个联姻的女子。李府的小姐,除了表姐李玉琴,就只有她这个表小姐能帮李老爷巩固李府的财势。世家联姻,竟然连她这样的容貌也可以不计较,真是滑稽之极。 吹灭了桌上的灯火,凌清洛徘徊在漆黑的屋内,孤影自怜。 今夜,她又将难以成眠。 第二日,凌清洛早早的起了身,简单的吃过餐点后,她来到了表姐的闺房内。 “凌小姐,我家小姐等会儿到。”良辰依旧是一副不善的样子,好像凌清洛欠了她几百两银子似地。 凌清洛不以为意,“多谢良辰姐姐。” 环视表姐的小书房,她几乎熟的连地上是几块玉砖都知道。记得那次诗会她出丑后,表姐就一度热心的教她诗词歌赋,结果使得她进退不得,最终数起了覆在地上的玉砖,幸亏表姐不知道此事,否则又会恨她朽木不可雕。 桌案上,一幅未干墨迹的字体引起了凌清洛的注意,‘与君执手盟来世,今生不负相思意。’女子娟秀的字体,透着一股淡淡的茉莉清香,不用猜,就知道是表姐的手迹。 ‘今生不负相思意,今生不负相思意。’凌清洛重复的喃喃自语,那她的相思意,恐怕就只有今生相思尽,依旧了无期。 赵慕恒,如玉般俊美的男子,举手投足间温文儒雅,言笑晏晏兮风华无双,痴痴幻想着他的模样,即使他从未将她放在心上。有时,她曾在想,若她恢复了原本的容貌,他会不会因此多看她一眼。 “清洛,这么早就来了。”表姐一身芙蓉色丝质的上衣,衣上绣五翟凌云花纹,那花纹乃是极昂贵的金丝线织就。

第十三章 随遇而安(3) 一袭罗裙拖曳在地,裙上用七彩丝线绣成的蝶穿牡丹和水天碧草,刺绣处缀上细小的珍珠,珍珠细小却多如繁星,珍珠如星辰闪烁,光艳如流霞绚丽,与七彩丝线相映生辉、贵不可言。 就是这么一件衣裳,即使是贫苦人家一生的劳作也未必能买的起,然而这只是表姐随意的一件。表姐穿衣极其讲究,很多衣裳穿过一次就直接扔给了她,李府的奢华可见一斑。 “表姐。”低低地唤了一声表姐,她不清楚表姐今日唤她过来何事? “你们先下去吧,我跟清洛有话要说。”表姐素手一挥,身后众多的丫鬟道了声“是”皆退了下去。 “清洛,随意坐吧。”表姐招呼她坐下,凌清洛心思百转,终未道破,就随着表姐一同坐了下来。 表姐仔细的盯着她瞧,看着凌清洛心里微颤,半分心虚,半分惊惧,怕被表姐瞧出什么不该瞧出的端倪。 “表姐,”凌清洛怯怯的喊道,她一向隐藏的极好,就连表兄也未发觉出什么,更何是表姐。表姐待人温和,在李府中有口皆碑,或许是得天独厚的优越感,表姐想要什么都是唾手可得,在她的眼里,凌清洛看到了怜悯和同情。 可能是表姐同情她的遭遇,才会事事照顾着她,更有可能是她太过愚笨,才会让表姐生出怜悯之心。可是,不管是什么,表姐的这份恩情她都时刻铭记在心。 “真是傻人有傻福。”表姐无缘无故的说了这么一句,本就敏感非常的凌清洛,脑中立马思绪万千。表姐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是啊,她看上去是傻,可是她又何来傻福。 表姐悠悠地道,“清洛,爹准备三个月后就把我们同时嫁出去,你知道,你所要嫁的是谁?” 凌清洛傻傻的摇了摇头,她的确是不知道,而且也不想知道。 “呵呵,到时你就知道了。”表姐笑得很神秘,却带着一份不易察觉的忧伤,“清洛,也许你不知道,在这江南之地有三大家,除了我们李家,还有城西马家,城北赵家,当然巡抚大人更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三个月后,这三家的势力可就要扭转乾魂,谁是江南第一大家,就看我们李家之女下嫁何人?” “表姐,我不懂。”凌清洛继续装傻充愣。江南三大家,谁输谁赢,于她何干!赢又何妨,输又何妨,到头来,终不过一抔黄土埋骨,叹世人,为何总是欲壑难填。 表姐继续道,“你当然不懂了,呵呵---,所以我才说你傻人有傻福,若非他们需要我们李家的扶持,否则谁会来娶你这个傻丫头啊。清洛,答应表姐,无论嫁给了谁,都要坚强的活下去,表姐不能照顾你一生,你要变得聪明些,不要再让别人利用了去。” “表姐,”凌清洛的眼中泪光点点,表姐的话仿佛又让她想起了已逝的娘亲。 或许只是表姐随意的一言,但,却让她感动万分,世间人心难测,表姐该值得她信任吗?

第十四章 丹桂飘香(1) 这时节,院落里的桂花树结满了星星点点的花瓣,金灿灿的连成了一片。 十月的丹桂,落尽庭花,胜却红消翠减,仿若轻缀金缕,余香画角暗销魂,此恨对语犹难。 踩着满地的丹桂,凌清洛紧紧地跟在表姐的身后,没有问表姐要带她去哪里,因为有表姐的地方,她总是安全的。 表姐先向舅母请了安,并说要去什么寺庙祈福之类的,乐得舅母连连点头称是。看的出来,舅母对表姐几乎是言听计从,只是身后跟了一个她,惹得舅母心中微有不快。 出了李府,一辆华丽的马车早就停在府门前,这就是表姐平时出门最常用的一辆。马车的四角挂着清脆的铃铛声,铃铛下缀着大红的流苏。竹帘轻掩,马车内极其宽敞,一应俱全,凌清洛与表姐相对而坐,中间放着一张精致的小木桌,桌上放着精美的杯盏。 随着‘当当’的铃铛声响,马车缓缓的朝前驶去,马车的左右两侧各跟随四个侍女,其后还有十余名家丁护卫。 车内燃烧的檀香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凌清洛一手支着下颌,有些昏昏欲睡。 马车行的很平稳,看着刚倒好的茶杯里,水波不惊,凌清洛再次感叹,琼枝璧月朱门户,东风也相妒。障泥油壁漫驰道,歌笑正疏狂。 表姐一手执着诗卷,时不时的教她背诵一段,“清洛,你且说一下‘江南梦断横江渚。浪粘天,葡萄涨绿,半空烟雨。无限楼前沧波意,谁采蘋花寄取?’接下去该是怎样。” 但怅望、兰舟容与。万里云帆何时到?送孤鸿、目断千山阻。谁为我,唱金缕。凌清洛在心里暗暗地一一道出,可她不能说,犹豫了再三口中却是支吾,“表姐,我----” 表姐轻叹地道,“清洛,你又忘了,你教我该怎么罚你。这首词我问你三遍,而你每次却连一个字都答不出来。这回可记清了,下阕是‘但怅望、兰舟容与。万里云帆何时到?送孤鸿、目断千山阻。谁为我,唱金缕。’” “恩。”凌清洛乖巧的点头,这首词她早在多年前就已熟记在心,此词词牌名为《贺新郎》,是一首典型的婉约词,主要是借暮春景色来抒发怅恨失意的无限相思,青春虚度的无限感慨。此词词风婉丽,情深意长,是她读过众多诗词中记忆最为深刻的一首。 如今被表姐再次提及,凌清洛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时迁境移,曾经的一切仿佛是一场遥远而不可及的梦,梦醒后,依旧是孤影独徘徊,目断千山阻。 面对表姐,她的心中存着许多愧疚,而她的愧疚却在一次次的伪装中消失殆尽,她常常暗恨自己的卑鄙,表姐如此待她,她为何依旧心如铁石。 有时,她在想,或许她早就没有心了吧,若是有心,她怎能欺骗总是善意对她的表姐;可是若没有心,为何她在听到舅父将她随意婚配时首先想到的不是她自己,而是一种被亲人出卖的心冷悲凉。 凌清洛掀开车帘,见马车朝着苏州城西而行,转过头,不解地得问道,“表姐,我们去哪里?” 表姐优雅地引着茶,不急不慢地道,“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清洛,我们现在就要前往千载流传的寒山古刹。” 寒山寺位于苏州城西阊门5公里外的枫桥镇,原名为妙利普明塔院,后因名僧寒山和拾得来此主持就改名为寒山寺。

第十四章 丹桂飘香(2) 马车缓缓地经过枫桥镇的石板路小巷,在枫桥的桥头,凌清洛跟着表姐下了马车,抬头遥望,她见到碧瓦黄墙的寒山寺坐落在绿树丛中,院内青松翠柏,曲径通幽。 “清洛,我们进去吧。”表姐催促道。 紧紧地尾随在表姐的身后,凌清洛将寒山寺壮观的景色收入眼底。寒山寺内主要有大雄宝殿、庑殿(偏殿)、藏经楼、碑廊、钟楼、枫江楼等。 跨过石拱桥,表姐就只带了她一人进入正殿,而所有的丫鬟下人都被挡在了门外。 正殿单檐歇山顶,飞甍崇脊,据角舒展。露台中央设有炉台铜鼎,鼎的正面铸着“一本正经”,背面有“百炼成钢”字样。 殿宇门桅上高悬“大雄宝殿”匾额,殿内庭柱上悬挂着楹联:“千余年佛土庄严,姑苏城外寒山寺;百八杵人心警悟,阎浮夜半海潮音。” 高大的须弥座用汉白玉雕琢砌筑,晶莹洁白。座上安奉释迎牟尼佛金身佛像,慈眉善目,神态安详。两侧靠墙供奉着十八尊精铁鎏金罗汉像。 表姐虔诚的跪在佛像前,静心的祈祷。 整个大殿非常的寂静,所有的香客都被挡在了门外,除了她与表姐两人,就只有一位白发银须的老和尚。有钱能使鬼推磨,此话说的一点都不假,李府每年都往寒山寺添了不少的香油钱,她听说这寒山寺几乎成了李府私有的寺庙。 趁着表姐与老和尚交谈的空隙,凌清洛偷偷地溜了出来。出了正殿,便一眼瞧见寒拾殿,此殿位于藏经楼内,寒山、拾得两位高僧的塑像就立于殿中。寒山执一荷枝,拾得捧一净瓶,披衣袒胸,作嬉笑逗乐状,显得喜庆活泼。 相传寒山、拾得是文殊、普贤两位菩萨转世,后被高祖皇帝敕封为和合二仙,象征着样和吉庆。 凌清洛刚进入寒拾殿,立即被殿内左右的《金刚般若波罗密经》所吸引。用手轻轻地摸着壁嵌的二十七石上镌刻的《金刚经》,凌清洛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滴。这部《金刚经》苍劲古拙,透出英武刚烈之气,据说是刻此《金刚经》的书法家为追荐亡父而书。 在藏经楼南侧,有一座六角形重檐亭阁,这就是以“夜半钟声”名闻退还的钟楼。关于“夜半钟”的说法,历来争论不休。曾经,翰林爹爹也说过,夜半三更时分不是撞钟的时刻,但吴中地区的僧寺,却有半夜鸣钟的习俗,谓之“定夜钟”。 凌清洛的眼眸中含着泪水,怔怔的望着这口古钟,朱唇微启,轻轻的道,“悠然旅思频回首,无复松窗半夜钟。传说,凡尘之人皆有一百零八种烦恼,当钟响完一百零八下之后,所有的忧愁都可消除。若我敲完这一百零八下钟,我的烦恼是不是也将随着钟声烟消云散。”最后的几个字越来越轻,直至无声。 “咚,咚,咚----”钟声洪亮,余音悠扬,凌清洛用力地撞击着古钟,一下,又一下,-----,直到表姐站在了她身后,她也未发觉。 “清洛,别再玩了,这里是佛门境地,可不是你戏耍之地。”表姐不明就理,出声训斥道。 七十,七十一,七十二----,凌清洛在心里默默的数着,表姐,再等她一会儿,就一会儿。 她在心里无言的祈求着,她不是在玩,她只是不想再有那么多的烦忧。隐隐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背对着表姐,她第一次违抗了表姐的意愿。 表姐的声音中透着一丝不耐烦,怒道,“凌清洛,我的话,你也敢不听!”

第十四章 丹桂飘香(3) 这一次,表姐不再是一种商量的语气,而是居高临下的威呵,凌清洛直了直腰,倔强地继续往下敲。 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快了,很快她就可以敲满一百零八下,很快她就可以不会有那么多的烦恼。 “凌清洛,你给我停下,听到没?”表姐高声厉喝,见凌清洛依旧固执己见,气的俏脸涨红,“来人,给我把她抓住,别让她再敲这口钟。” 李府的下人接到李大小姐的指示后,立刻跑了过来,良辰和美景两人分别抓住凌清洛的左右双手。 凌清洛挣扎地上前,‘咚’最后一声落下,一百零八声,整整一百零八声,敲完后,她就虚弱的任由良辰和美景拽着。 不是说,敲完一百零八下,所有的烦恼都可以抛下,不是说,寒山寺的钟声是最灵验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还是这般的难受,为什么她还要在这凡尘中煎熬。到底是为什么,谁能告诉她? “带上她,我们走。”表姐冷冷的吩咐着,从始至终,再未看凌清洛一眼。 表姐袅袅婷婷的莲步轻移,优雅的气质令前来游玩的年轻公子驻足而立。良辰和美景两人一个在左,一个在右严实地盯着凌清洛,生怕她再生什么异端。 酸痛的胳膊早就在麻木中失去了知觉,心中的悲凉在继续地蔓延,绝望丛生的荒芜,干涸破裂。没有人知道她此刻的绝望,生亦何欢,死亦何安? 表姐将她带到了人烟稀少的后山,时值初秋,后山上的树叶一片片的凋谢,在数百步之远,有一个波光粼粼的湖面。 表姐的那张有着高贵笑容的朱颜在转身面向凌清洛时,却如寒风冷冽般刺骨,“凌清洛,你好的很啊,翅膀硬了竟连我的话也不听。你说,是不是我平日里对你太好了,所以你就蹬鼻子上脸,尊卑不分了是吧。哼---,你最好要看清楚,你现在住的是我们李府,穿的用的还是我们李府,不要以为我哥现在宠着你,就可以把我这个表姐不放在眼里,我告诉你,没有我,你在李府寸步难行。” “表姐---”现在的表姐好可怕,凌清洛浑身颤抖着,就像萧瑟秋风中的落叶,无处依着地在风里飘摇。在一瞬间,仿佛表姐像似变了一个人似地,难道平日里的她都是在刻意伪装。 “你知错了吗?”表姐似乎很满意她的退宿懦弱,声音放柔了几分。 凌清洛怎么也想不明白,早上还对她和颜悦色的表姐,怎么一下子就变得像陌生人。表姐是怪她忘恩负义吗,其中一定出现了什么误会,所以表姐才会这样对她,一定是这样的,她在心里轻声的安慰着。 “表姐,我错了。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我再也不敢了。”凌清洛眼中泪光点点,乖乖地道。 表姐不可以不理她,若在李府没有表姐,她就失去了所有的依靠。 在听到凌清洛信誓旦旦的保证后,李玉琴的脸色明显缓和了许多,“知道错就好,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爹娘叫我管教于你,今日你犯错在先,我不得不罚。你且跪在这里,若无我的应允绝不可起来,听到了没?” “是,表姐。”凌清洛随即跪倒在地,地上的沙石碰着膝盖,传来阵阵的疼痛。看来,今日真的是她错了,而且一错再错。 表姐低声在良辰的耳边吩咐了一番,然后就带着美景一人朝着湖对面去。良辰和剩下的一大群丫鬟、家丁看着凌清洛,有着几分幸灾乐祸。 凌清洛无视那些丫环、家丁嘲讽的目光,将视线落在了近处的一座石碑上,碑上刻有一首诗,“瑟瑟吴江正落枫,碧山古寺独携筇。寒空鸟下岩边塔,残照僧归径外松。虚寂高斋无俗韵,风狂弥勒有遗踪。扁舟却趁寒潮去,梦里应闻夜半钟。” 呆呆地盯着碑上的诗文,凌清洛的心中怅然若失。

第十五章 一念之间(1) 林中孤鸿惊飞,芳草秋色,萋萋连阡陌。 乱叶纷纷,却不知,人愁无绪频惹,难道相思。 凌清洛屈膝跪在荒野之中,孤寂而坚强的身影迎着凉风,一动未动。 从小,她就在爹娘的呵护下成长,自她记事以来,爹娘疼她如珠如宝,若是犯了错,爹爹也只是罚她抄抄凌家家规。 而如今,表姐因不明事理,罚她下跪,凌清洛心中委屈,几次眼泪欲要夺眶而出,但最终都让她忍住了,绝强的她,怎能容许自己轻易地在这些下人面前掉泪。 表姐婀娜的身姿,渐行渐远,慢慢地在她的眼中消失,而李府跟随表姐前来寒山寺的下人随从,几乎都被表姐李玉琴留了下来。 不想瞧见这些李府下人眼中的鄙晲,凌清洛低头静看满地衰草,耳旁的秋风一阵紧跟一阵的吹过,一丝寒意上涌,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表姐李玉琴仿佛已经把她遗忘在了这片荒野之中,一个时辰过后,还是未出现。 膝盖早已跪得麻木,良辰和这些个下人都坐在地上,欢快得交谈着,根本就是忽略了她这个李府的表小姐。 如果哭泣就是为了掩饰她的虚弱,那么微笑一样也无法挽回。 凌清洛轻轻地敲打着麻木的腿,她不敢起身,因为她怕,怕良辰和这帮下人,怕表姐的突然出现,她真的好懦弱,曾经的翰林之女,如今却丢失了读书之人应有的浩然节气,宁死不折腰,她竟然做不到。 天色近黄昏,暮云凝碧,悄声问鳞鸿,怎生可相忘? 凌清洛稍微地挪动了一下酸麻的膝盖,抬起头,静静凝望着湖对面的低矮树丛。 良辰盯着李府的这个表小姐,轻轻地哼了一声,无论是学识还是容貌,她皆在这个所谓的表小姐之上,凭什么凌清洛可以嫁作正室,而她将来最多也只不过是个侍妾。 李府的表小姐,一个不知哪来的乡下丫头,端地好福分啊! “凌小姐,您知错了吗?”良辰狐假虎威地呵斥道。 凌清洛充耳不闻,一朝落魄,竟连李府一个小小的丫鬟也来欺负她,不理会良辰的挑衅,她大人不记小人过。 良辰的话中绵里藏针,“凌小姐,您可别怪良辰,这可是我家小姐吩咐下来让良辰仔细盯着您。若您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良辰可担当不起。还有啊,凌小姐,虽然您是李府的主子,但最多也只是半个主子,我家小姐她才是李府正统的主子,您记住了没?” “我怕没记清楚的是你,良辰。”凌清洛冷眼相视,即使她再落魄,她也曾经是凌府的大小姐,是一朝翰林之女,是名副其实的官宦小姐。 “清洛再卑微也算是李府的半个主子,而你,良辰,再耀眼也永远只是一个下人。我朝自高祖就立法规定,若有恶仆欺主,主人便可随意处置下人。良辰,清洛不想为难你,但你若再出言不逊,休怪清洛一纸诉讼将你告之公堂,到时莫说表姐,就是舅父也救不了你。”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她的自尊,绝不容许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践踏,尤其是欺主的恶仆。 “你------”,凌清洛凌厉的眼神吓得良辰连连后退,这个平日里胆怯懦弱的表小姐竟然会有一双如此深邃可怕的眼神。 “良辰,清洛无意为难于你,只是做人莫要欺人太甚。狗急了还跳墙,若你惹急了清洛,哪一天清洛不想活了就拉着你来陪葬,从此碧落黄泉有你良辰相伴,清洛也不枉此生。”凌清洛淡淡地说道,“清洛想,你不该会节外生枝,在表姐面前道清洛的不是,毕竟,就算你说了,表姐也不会信,不是吗?” 人善被人欺,凌清洛不是那种咄咄逼人的人,她虽然胆小懦弱,但十六年来娇生惯养的脾性早已深植在骨髓处,无法改变。 良辰震惊地愣在当场,而不远处,那些丫环家丁仍然高声相谈,一点都没注意到凌清洛今日的反常。

第十五章 一念之间(2) “凌小姐,你---深不可测,好可怕。”过了许久,良辰的嘴中才说出这句石破天惊之语。 这位其貌不扬的表小姐,在李府大半载一直装傻充愣,竟然能骗过精明的老爷,骗过李府中的所有人,如此深的心机,其人可见一斑。 凌清洛没有辩解,任由良辰误会,她是对李府之人有所欺瞒,那也只是为求自保。她无害人之意,但不可无防人之心。 “良辰,表姐她去了哪里?”终于,凌清洛问出了心中最想知晓的问题,表姐将她罚跪在此地,而人却杳无踪迹,怎不令她生疑。 “凌小姐,您不要问了,良辰是不会说的。”良辰摇了摇头,闭口不言。 凌清洛成竹在胸,坦然道,“良辰,清洛在李府也算住了半年,一些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也勉勉强强的知道了点。清洛知道什么叫明哲保身,所以清洛在李府总是谨言慎行,今日在你面前袒露了真颜,若无一丝分量,又怎会如此的有恃无恐。” “凌小姐,良辰不明白您的意思?”凌清洛越说越使良辰心颤,李府之人,果然没一个是简单的人物。 凌清洛低低地轻笑,她伪装的太久了,久得都忘了她曾经是一个众星拱月的翰林小姐,诗书满腹气自扬,谁人识尽玉壶心;京师芳名时人颂,凤落江南掩繁华。 抬首,她的眼中散发着阴冷的冰寒之气,“良辰,听说你的家人急需用钱,而你每月的工钱只不过区区二两银子,不知能买几两当归,几钱鹿茸?” “你怎么知道?”仿佛被说中了心事,良辰的眼中出现了几分惊恐。 凌清洛很满意良辰此时的表情,“清洛据闻令堂身体虚弱,常常头昏眼黑,而良辰你又是个极为孝顺的女儿,怎么会忍心置之不顾。恰好,清洛也懂得一些医理,知道治疗这头昏眼黑最好的药材不外乎当归,黑附子,鹿角霜,鹿茸,阳起石,地黄-----” 凌清洛一一地道出每一味药材,还不忘观察良辰脸色忽红忽白的转变,顿了顿,她继续道,“良辰,清洛说的可对。” “凌小姐。”良辰极力的镇定,但不安得神色又哪能逃过凌清洛的眼底。 “良辰,你且再听清洛说。”凌清洛不给良辰喘息的机会,道“清洛记得,表姐有一支凤凰朝阳金钗,然不知为何,清洛再也未见表姐戴过。当然,表姐的金银首饰多不胜数,她有可能已经忘了这支金钗,但若清洛明日向表姐进言索要那支金钗,你说表姐会不会给呢?” 良辰恐惧的看着凌清洛,原来她所做的一切都逃不过这个表小姐的眼睛,原来只道她平庸愚笨,谁知她才是李府最奸险之人。 凌清洛见到良辰的反应,本无多少把握的她立即放了心,“除了那支金钗,清洛还记得表姐还有一串珍珠链,蓝田暖玉,玛瑙----” “凌小姐,您不用再细数了,没错,这些都是良辰所拿,你打算如何处置良辰。”良辰绝望地道。 李府对待偷盗主子东西的下人极为严苛,轻者打断一条腿,重则就要了人命。是故,凌清洛这般说来,怎不令良辰胆战心惊。

第十五章 一念之间(3) 凌清洛揉了揉膝盖,随意地坐在草地上,正好良辰挡住了一些,而那些家丁丫鬟又没注意到她,“若清洛要说早该说了,怎么会等到此时。刚刚清洛也曾提及,清洛只是一个明哲保身的愚笨女子,只是有一些好奇,故而希望良辰能给清洛稍微指点一番以解清洛心中之谜。” 看着良辰还有一点犹豫,凌清洛趁热打铁地道,“良辰,若你帮了清洛,以后清洛绝不亏待于你。清洛只是在这江南小住,一年之后自会有人来接清洛回北方,到时天南地北,你无须担心清洛会泄了你的底。” 凌清洛的话合情合理,良辰哪敢不应允,“凌小姐,良辰以往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请您多海涵。今日,我家小姐来此寒山寺除了祈福保平安外,还去见了赵家公子。” “城北赵府的慕恒公子。”凌清洛惊愕地道。 表姐不是与赵慕恒已经定亲,怎么还偷偷摸摸的去相会,这于理说不通。 良辰附到凌清洛耳旁道,“当时我家小姐将桃花朱钗给了赵公子,老爷知道后很生气,还摔碎了好几个昂贵的玉器。” 原来那晚她听到舅父李老爷正屋里玉器破裂的声音,竟是这缘故。 可是,李府明明在第二日就答应了赵府的求亲,这又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舅父抵不过表姐的软磨硬泡最终答应了。如若是这样,表姐今日这般举动又作何解释? “良辰,好像从我刚进李府,你就处处为难我,这是何故?”凌清洛笑得如三月的桃花,艳丽无双,“我猜猜,你一定在心里以为我这个表小姐既无才又无貌,只不过恰好跟李府沾了点亲就一步升天,你觉得心里不平,对吗?” 良辰再次被凌清洛敏锐的察言观色所惊吓,看来,以前真是她小瞧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表小姐。 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凌清洛的话中透着一丝悲伤,“良辰,即使没有清洛,你还是你,将自己的不幸怨恨在别人身上,你依旧改变不了你自己。清洛很欣赏你的孝心,也因为这,清洛真心的想帮你,当然,清洛也很需要你的帮忙。世间的女子皆是可怜之人,一辈子活在枷锁之中,又有多少女子可以自由自在地活着。” “凌小姐---”,凌清洛的几句话,深深地打动了良辰的心。 尘世间,很多时候,打动人心的,往往就只是一句简单的肺腑之言。 “凌小姐,你---”,良辰欲言又止。 “你不必说了。”凌清洛明白她心中所想,“你家老爷自作主张地将清洛嫁了出去,然清洛是这般姿色平平又愚笨无知,试问江南哪个世家大户敢要这样的少夫人。无论是哪家公子娶了清洛,最多只是当个可有可无的正室,说不定,不出一月就休了清洛。呵呵---” 良辰此时才明白李府的这位表小姐其实心如明镜,聪慧过人,凌清洛,这个像谜一般的女子,到底来自何方? 凌清洛端坐在衰草之上,闭目凝思,今日的她,在敲完一百零八下钟后,仿佛参透了许久未参透的事,一念之间,清醒顿悟。

第十六章 夜宿寒山(1) “凌小姐,我家小姐来了。”正当凌清洛瘫软地跪坐在荒草之间时,耳旁传来了良辰的提醒之声。 凌清洛立即起身跪直,眼睑低垂,余光中瞥见表姐李玉琴婀娜多姿地朝她而来。 瞬息之间,凌清洛又恢复到那个低眉垂首、忍气吞声的表小姐,其变化之快,令良辰暗暗称奇。 “清洛,你怎么还跪在这里,快起来,地上凉。”表姐心疼地扶起她,有些自责道,“刚刚表姐的话是重了些,清洛你不要往心里去。表姐罚你也是为你好,希望你能体会表姐的一番苦心。” 表姐的眉宇间皆带着笑,想必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凌清洛可以不计较表姐之前的话,但有些事在心里留了痕迹,再怎么摩擦也除之不去。 她是这么的依赖表姐,将表姐当做了在江南唯一的倚靠,而表姐呢,不仅不信任她,还处处防着她。她是有错在先,欺瞒了表姐,可她只是想换一种身份活着,她并没有害人之心。 没错,她承认,她是有那么一点嫉妒表姐,表姐不但拥有双亲的呵护,而且还和赵慕恒两情相悦。 在表姐眼中,她凌清洛什么都不是,表姐高兴了就可以对她百般疼爱,若表姐一不高兴,她就只能跟着遭殃,说的再简单些,她凌清洛就是李家大小姐养的一条听话的狗。 凌清洛自嘲地扯动嘴角,对着表姐笑道,“清洛怎么敢怪表姐,今日都是清洛的不是,以后清洛再也不敢了。”低低的道歉声,懦弱的模样与往日里的凌清洛一般无二。 表姐当她愚笨无知,整日里傻头傻脑,可她凌清洛并不蠢顿。或许凌清洛早已看穿了李家之人的口蜜腹剑,然而在心中她还隐隐的希冀有一分真挚的亲情存在,这一切,是她太奢求了吗? 若是有一日表姐知道她用假象骗过了李家所有的人,而她的才貌并不在表姐之下,那么,表姐又会怎样待她,也许,那时的表姐也会同舅母一般,处处刁难于她。 凌清洛曾想过,表姐现在这般对她,可能就是她看起来太过庸俗不堪的缘故吧。 李玉琴难得这么耐心地安慰着凌清洛,不见了之前的气势凌人,表姐依旧是那个雍容华贵的李家大小姐,江南第一美人。 凌清洛忍不住在心中嘲讽,李家的大小姐竟然也是伪装中的高手,原先她还心存了愧疚,可是经过了这件事,她的愧疚荡然无存。那么,那个有着温暖笑意的赵慕恒,赵公子,他是否也在掩饰。 呵呵----,或许,这世间之人都是戴着面具而来,在京师是这样,在江南还是这样。到头来,她凌清洛才是世间真正愚笨之人。 清醒何妨,醉又何妨,与之同赴东流水。 表姐一路亲热地牵着凌清洛的手进入寒山寺,脸上洋溢的笑容,却灼伤了凌清洛脆弱的心。 三个月后,表姐可以很幸福的嫁入赵家与他白头偕老,而她却从李府搬到了另一个世家大院,继续她平凡的生活。 如果她从未遇上过他,而他也未温暖的对她笑过,那么,无论嫁与谁,她都无所谓。然而,现在她的心中藏了一个他,一个即将成为她表姐夫的他,她该怎么办?她忘不了他,可她却又不得不忘了他。

第十六章 夜宿寒山(2) 凌清洛的脸上仍旧是甜甜的笑着,至少在表姐面前,她就该这样自欺欺人的笑着。 在涂满了厚重胭脂味的脸谱之下,有谁能听到,她在暗里的哭泣。 良辰也算对她存了心,单独给她安排了一间干净整洁的厢房,凌清洛一到厢房倒头就睡。今日的她,又是敲钟又是跪着,不仅胳膊酸就连腿也酸,然最令她心酸的是,表姐对她的态度。 不知睡了多久,凌清洛迷迷糊糊地醒来,却见窗外已是漆黑一片,万籁俱静。 ‘咚---咚----咚----’耳旁传来一声又是一声的夜半钟,寒山寺的古钟在夜半时刻终于如期的响了。原来爹爹说的不错,寒山寺真有夜半敲钟的习俗。 随手拿起放置在床头的披风,凌清洛边走边披上,这件嵌满细碎五彩宝石的披风价值不菲,可惜,表姐今年新添了不少又哪里会再穿这件,所以,很自然的,这件披风又成了表姐赏赐给她的厚礼。 凌清洛循着钟声前往,一步一步,皎洁的月光投射在五彩宝石之上,发出闪闪的光茫。 她走得极快,仿佛要见证这钟声每敲一下的辉煌,洪亮的钟声一下又一下地在她心头震动,梵音渺渺,何处才是安然之所。 等她走近了钟楼,钟声停歇,她知道,她又错过了。 紧了紧裹在身上的披风,凌清洛卷缩在钟楼之下,遥望着漫天的星辰和皎皎轮玉。 晚风吹过,拂发梢,侵肌骨,未施粉黛的她眉如翠羽,齿如编贝,丹唇外朗,靥辅承权。 夜阑人静,月下盈盈鸾凤之姿,遍天涯寻佳人,断鸿难倩。 “谁在那里?”依旧是那温润的声音,轻柔的似一股暖流在凌清洛的心理趟过。 这么巧,他竟然也在。随即,凌清洛又想起良辰之言,表姐来此寒山寺,就是借着祈福之名,来偷偷会见他,那么,他焉能不在。 随着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凌清洛的心跳动地愈发不安,怎么办,若是被他认出来,她在李府大半载的隐藏就只能功亏于溃。 可是,钟楼之下无处可藏身,凌清洛不知所措地呆立在原处,没有什么可来得及挽回,就这样,静静地等待着她命中注定。 赵慕恒手提一盏灯笼,慢慢而来,终于,他发现了凌清洛,在幽暗的灯火下,一个女子的娇颜,不期而遇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赵慕恒从未见过如此淡雅脱俗的女子,有诗云,‘蛾眉频蹙兮,将言而未语;莲步乍移兮,待止而欲行。’莫非说得就是她。 赵慕恒举高灯笼,欲要看清眼前女子的容貌时,一阵晚风突袭,将灯笼内幽暗的烛火吹灭。 一下子,赵慕恒与凌清洛之间,在黑暗中对视,借着淡淡地月华之光,赵慕恒只是朦胧地看到这个女子的容貌,朦胧中的绝美,深深地震撼了赵慕恒。 虽看不清女子真实的容貌,但她的眼眸,双瞳剪水,一双清澈的眸子仿佛是高山上初融的冰雪,洁而无暇,欲语低头的楚楚之态,惹着他心生荡漾。 “姑娘,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一个人在此?”轻柔的话语从赵慕恒的唇中溢出,原来,他没有认出她。

第十六章 夜宿寒山(3) 凌清洛忽然嫣然一笑,仿若芙蓉出碧波,芳泽无加。 赵慕恒震惊于凌清洛那蛊惑人心的笑颜,目若秋波,是嗔是喜,虽怒时而若笑,是无意却含情。 “姑娘,你是谁?”她究竟是谁家的女子,怎会无端出现在夜半子时。 “你猜呢?”凌清洛调皮的向他眨了一下迷人的双眸,此刻的她,仿佛又回到了昔日的时光。 白日里的她,不敢也不能正视他,而在夜里,除去了所有伪装的她,才是真真正正的她。 赵慕恒疑惑的看着眼前的女子,若是寻常女子,怎么会在夜半时分出现? 虽看不清她真实的容颜,但借着淡淡月华,他知道,这个女子定有着一张足以倾倒世人的脸,而她的美不同时世间女子的华贵、妖娆,是一种看透凡尘俗世的淡雅,莫非她不是凡人? 这一想法很快就被他否定了,若不是凡人,她的眼中为何会有一股萦绕不去的忧愁,就像是李府的那位表小姐,-----好像,真的好像,相似的脸廓,相似的身姿,但是她绝不可能是清洛。凌清洛没有她那双灵动的眼眸,没有她那绝世的容貌,更没有她浑身散发出来高洁的气度。 赵慕恒微笑的看着她,那温暖的笑靥,又一次浇灌了她心中那一片荒芜。 赵公子,你知道吗,这就是她原先的模样,只是过了今夜,明日的她还是要继续她的伪装,心中似乎略有不甘,她极力想抓住与他相处时的美好,可是,现时的是她怎么也抓不住。 然凌清洛所不知的是,赵慕恒回到赵府后,整整三天三日,埋头作画,只是为了寻这一双灵动清雅之眸。 “人生愁何时尽,看透世间,迷茫心事,虚掩进凡尘。江南烟雨,归期未定,凭阑久又恐瓶沉金井。暗恨生,谁来共我对鸾镜。”不再理会赵慕恒的追问,凌清洛凄凉的转过身,喃喃自语。 “姑娘,姑娘----”,赵慕恒对着凌清洛的背景喊道,声音依旧温柔如昔,可惜她再也不想听到。 “真是个奇怪的女子。”赵慕恒瞧着那名女子身上的五彩宝石在月光下忽明忽闪,然后慢慢的融入到如水的夜色之中。 凌清洛没有再回首,一直走,一直走,在今夜,她放下了,因为她知道,即使她恢复了原本的容貌,她还是她,她还是代替不了表姐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没有人知道,她曾经在今夜出现过,纵使是赵慕恒也只当她是转瞬而过的昙花。 寒山寺的钟声早已敲完,她错过了,所以她即使再敲下一百零八下,她还是错过了。 怪只怪,无形的东风逐她与他相识,既然是一场无奈的错误,她何苦要与他相识。 今夜一切如常,静谧的山风吹乱了她的发髻,随风飞扬的青丝不时的缠绕着她,凌清洛停驻而立,忽然之间,明白了,她早就在这牢笼之中禁锢,再也走不出来了。 爹爹,娘亲,女儿该怎么办?怎么办?凌清洛对着夜空,泪流满面,无声的呐喊彷如那一曲临风悲凉的结局。 或许这就是人生,她的悲与喜,孤寂与彷徨,只有她自己承受,没有人可以信赖,她活着只是为了活着。

第十七章 庭院深深(1) 凌清洛从寒山寺回来后便感染了风寒,浑浑噩噩地在床上躺了三天。 在这三天中,除了表兄来给她送些药物之外,李府中再也没有任何人踏进她房门一步,任由她这个表小姐自生自灭。 表姐李玉琴如今正忙着置办嫁妆无暇他顾,凌清洛拖着病体来到她房里时,只见满屋子的红光耀眼。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等这些事凌清洛都不懂,听周妈在耳旁念叨了一上午,她几乎是半睡半醒,表姐李玉琴则不同,从头至尾,表姐都是认认真真的牢记在心。 “过礼就是男女双方相互交换生辰八字,若男女双方的八字合,就婚事继续。在换帖、合八字之后----”周妈兴致高昂着继续讲着。 凌清洛一听到此,脑中一个念头忽然闪过,她抬起趴在桌上的头,小声地问道,“那么万一八字不合呢?” “凌小姐,这您不用担心,您和表姑爷的八字早就请算命先生合过了,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不合之事绝对不会出现。”自从凌清洛要嫁人的喜事传出后,周妈的态度就来了个南辕北辙,或许舅母叮嘱过也不一定。 “哦。”凌清洛哦了一声,不再说话。她早该料到,有舅舅这个老谋深算的狐狸在,怎么会出现八字不合之事,就算有,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周妈继续道,“到了迎亲的前一日,女方要派人到男方家与男方共同铺设房屋,这道程序,称之为“铺房”。铺设之物,男女两家有别。床榻荐席椅桌之类,男家当具之,毡褥帐幔衾之类女家当具之。女家铺房后还须亲压铺房,备礼前来暖房。又以亲信妇人,与从嫁女使,看守房中,不令外人入房以待新人。----” 周妈讲的头头是道,凌清洛觉得左右不关她的事,她连要嫁之人都不在乎,还会理这些个繁文缛节,到时出丑的是他们李府,干她何事。 于是,她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溜了出来。 这些天,李府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凡是跟李府沾上一点关系的七大姑八大姨,都纷纷从四面八方的赶过来贺喜。 凌清洛穿梭在人流中,“凌小姐。”“表小姐。”如今的她在李府总算是苦尽甘来,至少那些个下人丫鬟见了她还得恭恭敬敬的喊声小姐。 “凌小姐凌小姐”不知从哪里突然簇窜出一个身穿粉衣的丫鬟,‘咚---’的跪在凌清洛的身前,泪流满面的哭诉道,“凌小姐,救救小蝶,救救小蝶。” 凌清洛还未看清来人,身后又赶来三四个小厮,为首的是李府管家的儿子李福,李福一把抓起跪在的小蝶,嚣张地道,“别说是凌小姐,就算是大小姐来了,也救不了你。小蝶,别进酒不吃吃罚酒,老爷已经把你赏给我爹了,我爹的东西最后还不是我的。” “凌小姐,凌小姐,救救小蝶,---救救小蝶。”呜咽的哀求声在凌清洛的耳旁回荡,一声一声几近绝望的悲嚎刺痛着她的心。 同是天涯沦落人,凌清洛明白身为卑微之人的悲苦,生不由己,死奈何天。一个人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却在他人的控制下,屈辱的活着,看不到未来的曙光,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第十七章 庭院深深(2) “李---李福。”凌清洛几分怯弱,却是无比坚定的道,“你放开她。” “凌小姐,小人也是奉命行事,您只当没看见就可以了。”李福一手紧紧地拽着小蝶,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凌小姐,事不关己就该高高挂起,您不会笨到惹祸上身,多管闲事吧。再说此事是老爷应允的,凌小姐若是不满,大可以去找老爷,小人还有别的事要忙,先行告退了。” 李福说完,给凌清洛行了个大礼,就盛气凌人的走了。 凌清洛挡在李福的身前,声音微颤,“李福,你放了她。” 没有多余的话,柔弱的声音中透着坚定地信念,她虽然在李府人微言轻,但若能救下小蝶,她不妨试上一试。 “凌小姐,您还是知趣的让开吧,您以为您攀上李家的高枝就是凤凰了,呵呵----可笑,就您这副尊荣,若没有李家,又怎会有世家公子来娶你,就是送给小人我,小人还看不上呢。”李福一把推开凌清洛,带着手下之人扬长而去。 “凌小姐,凌小姐---”耳中尽是小蝶的呼救声,凌清洛眼睁睁的看着小蝶被李福等人强行带走却无可奈何。 对不起,小蝶,凌清洛在心底暗暗地自责。 如果所有的伪装到最后只剩下了冷漠和麻木不仁,那么,此时的她,还有什么可以留下,是谴责,是孤寂,还是落寞。 凌清洛忽的展颜一笑,嘴角的苦涩在慢慢地吞咽,沈沈人海,落难之人何其多,她的明哲保身,究竟是对还是错。如果刚刚她能卸下她所有的伪装,或许她能因此救下小蝶,可是,在紧要关头,她还是退却了。 在凌清洛的不远处,李府的管家正躲在一旁偷偷地盯着她,等凌清洛走远了方才急急忙忙地向李老爷的书房赶去。 “老爷,事情办妥了。”李管家恭敬地回道,“表小姐一切如常,并无异样,请老爷宽心。” “哦,真的?”李老爷高深莫测的道,“莫非是我猜错了,清洛这孩子还真是又傻又笨。” “老爷,若是凌小姐救了小蝶,老爷会怎么做?”李管家佝偻着背,脸上的谄笑一丝未减。 “救了那就更好,哈哈---若是清洛能救了小蝶,那才是我李家的表小姐。可惜啊,真是可惜。”李老爷高深莫测的道,“不过,这样也好,倒省了我不少的心。” 李管家接着道,“老爷这招高明,无论凌小姐救不救小蝶,老爷都胜券在握。凌小姐不救小蝶,证实了她确实是平庸无能;若是救了,老爷也可顺水推舟将小蝶派到凌小姐身边替老爷看住她。” “你说的不错,老夫本来就打算让小蝶去跟着清洛,可惜清洛这丫头竟不要人伺候,老夫也不好勉强她,只能随了她的意。”李老爷惋惜道,“想老夫的妹妹李婵当年美貌聪慧,怎么会生下如此愚蠢的女儿。算了,愚笨也是一种造化,只是希望清洛别坏了老夫的计划就好。” 李管家问道,“老爷,现在我们是否将监视凌小姐的人撤回来?” “不忙,婚期在即,老夫不想再另生事端。”李老爷老谋深算地道,“李管家,琴儿这两天还安分吗?” 李管家陪笑道,“老爷,大小姐一直待在房中,并无不妥之事。” “并无不妥之事?”李老爷的脸立刻沉了下来,“几日前,琴儿去了寒山寺,你不也说一直待在房中,哼!李管家,老夫这般信任你,你可不要恃宠而骄,随意的糊弄老夫。” 李老爷犀利的眼神刺在李管家的身上,李管家禁不住哆嗦了一下,道,“老爷赎罪,老奴再也不敢了。” “下不为例。”李老爷拂袖而去,出了书房。

第十七章 庭院深深(3) 凌清洛拖着疲惫的身躯,缓缓地走在李府热闹非凡的庭院中。 想不到,有一天,她竟然也会变得这么的自私,为了伪装自己的懦弱而放弃了挽救一个无辜者命运的机会。 凌清洛,枉你熟读诗书,讲仁道义,原来你也只不过是个自私自利之人。 满脸堆笑的丫鬟、小厮们,在凌清洛的身旁穿梭而过,城南李府同一日连嫁二女,与苏城世家联姻,这般盛况,放眼整个江南之地,皆无出其右。 这些下人们的笑,灿烂如花,呵呵---,凌清洛自嘲的翘起嘴角,嗤笑人,人笑痴,又有谁才是真正地为这婚事而庆。 “清洛表妹,清洛表妹---”,不用想,肯定是李府的大少爷,李茂生,只有这位纨绔子弟才会在李府不顾形象地大喊大叫。 凌清洛收起脸上的嘲讽之色,没有回头,也不想去理会这位无所事事的李大少爷,脚下步履轻快,继续地朝前走着。 李茂生疾步跑到凌清洛的面前,一手拉住凌清洛的衣袖道,抱怨道,“清洛表妹,表兄都喊你半天了,你怎么都不应一声。” “表兄,有事吗?”凌清洛依旧不冷不淡,没有喜怒,像个提线的木偶。 李茂生也不恼,对于这个平凡的可以在人海中淹没无闻的表妹,他已见怪不怪,“清洛表妹,表兄听说你被李管家的儿子欺负了?” 凌清洛见李茂生提起刚才之事,不动声色地道,“没---没有的事。”然她眼角的泪痕却泄露了一切。 “李福,这个狗仗人势的奴才,竟然连我的清洛表妹也敢欺负,他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李茂生气呼呼道,“清洛表妹,表兄替你做主,这就去好好教训他一番。” “表兄,不用了。”凌清洛以退为进,假意推诿道,“清洛真的没事。” “怎么会没事?清洛表妹,你不用害怕,有表兄在,看李府之人谁敢欺负你,走,我们现在就过去。”说完,不管凌清洛答不答应,李茂生就强行拉着她走。 李家大少爷的怒气一起,李府的下人皆战战兢兢的站在一旁,李茂生一路横冲直撞,见到李福时就一脚踹了过去,“李福,本少爷的清洛表妹你也敢欺负。”说着,又是一脚,李福狼狈的倒在地上,敢怒又不敢言。 凌清洛趁机问道,“李福,那个小蝶呢?” “对,小蝶呢。”李茂生接过话,“好你个小子,竟然连本少爷看上的人也敢染指,你活的不耐烦了。” “大少爷,小蝶,小蝶---。”李福欲言又止,说了半天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 李茂生打断他的话,道,“本少爷不管,小蝶这丫鬟本少爷要了,你等会儿就把人送过来。清洛表妹,我们走。” 李茂生的一句话就轻易地解决了小蝶之事,随后,小蝶就一跃成为了李家大少爷的贴身丫鬟,世间之事,实属难料。 祸福本相依,只是相报迟。

第十八章 凤蝶难辨(1) 李家大少爷为争一个女人与下人大打出手,这出闹剧很快传到了李老爷的耳中,可奇怪的是,李老爷听后却一言不发。 于是,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凌清洛又继续过着她平淡的日子,表姐的院落中夹杂着繁华与冷寂,她远远地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小蝶如今是李家大少爷跟前最得宠的女人,昔日的小丫鬟早已褪去了青涩的外衣,有的只是日渐彰显的跋扈和骄纵。 在表姐的闺房中,小蝶俨然一副李家少夫人的架势,指挥着下人,“快点,把这个箱子抬到右边,真是笨手笨脚的,万一弄坏了箱子里的嫁妆,你们赔得起吗?” 凌清洛走进表姐的闺房时,小蝶立即瞧见了李府这位微不足道的表小姐, 当日凌清洛为求自保没有救她,小蝶一直耿耿于怀,如今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她岂能轻易放过凌清洛。 小蝶走到房门口,挡住了凌清洛的去路,言语间的讽刺不绝于耳,“凌小姐,想不到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您依旧还是那个可有可无的表小姐,而我,呵呵---,小蝶身份卑微,自然不值得您花力气去救,可您呢,呵呵,说句实话,在李府,您的地位还不如小蝶我呢。” 凌清洛静静地听着小蝶言语中的悲愤,没有辩解,小蝶说的对,在最后紧要关头,她自私的选择了退缩。可是,小蝶不知道的是,若凌清洛真的不管她,又怎么会千方百计地带着表兄去找她。凌清洛很了解表兄的脾性,虽然表兄他行事荒唐不羁,但他内心却是非常厌恶李府的一切。 微启的笑颜在嘴角淡淡的氤氲而开,凌清洛轻轻地道,“小蝶,清洛---”。 心中千思百转,可一到嘴边,却发现所有的语言其实一点都没有说出来的意义。凌清洛不再去辩解什么,就这样任由小蝶误会。 “凌小姐,您请回吧,大小姐她现在正在休息,不方便见你。”小蝶挡在门口不让凌清洛进来。 “可是---”,凌清洛抬眼往里屋望了望,珠帘摇曳下,表姐的身影像在迷离的浓雾里,捉摸不定。 小蝶语气不善地道,“凌小姐,还不走!这里可不是您该待的地方,大小姐是什么身份,而您有又是什么身份,大小姐心慈仁义,但您也不该得寸进尺,是吧!” 看来,以后有小蝶出现的地方,她凌清洛就该退避三舍了。 凌清洛假装没有听见满屋子丫鬟们的窃窃私语,转身离开了表姐的闺房。 其实,她来找表姐并没有紧要之事,只是想在出嫁之前能和表姐多待会儿。不管表姐曾经怎样地对她,于她而言,剩下的唯有感激,在江南之地,她没有任何人可依靠、可信赖,可一想起表姐这段日子来对她的照顾,她的心中还是被幸福填得满满的。 又是孤身一人走在热闹的庭院中,凌清洛扬起头,凝望着苍穹,喃喃自语道,“冬天终于要来了吗!” “清洛表妹,你猜我是谁?”一双大手蒙住了凌清洛的眼睛,凌清洛忽然嗤嗤地笑了,低声道,“表兄。” 除了他,在李府之中,还有何人会亲切地喊她‘清洛表妹’;除了他,在李府之中,还有何人会真正关心她的存在。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表小姐,一个落魄无靠的孤女,若非舅父李老爷觉得她还有几分利用的余地,怎还会留她在李府。

第十八章 凤蝶难辨(2) 李茂生垂头丧气地道,“清洛表妹,为何每次你都能猜中,不好玩,不玩了。” 慵懒地头靠在凌清洛的肩上,李茂生眸中潋滟流转,艳若桃瓣。 “李茂生!”凌清洛脸颊发烫,大喝一声,她这个表兄,怎么可以---,难道他不知男女有别吗? 凌清洛刚一挪动,李茂生便立即握住了她的揉夷。 “清洛表妹,清洛表妹,”李茂生低声轻唤,那几声呼唤中,透着几分悲凉,她一时猜不透,愣在当场,不知所措。 忽然,李茂生一个转身,紧紧地将凌清洛搂在了怀中,这就是他的清洛表妹啊,可是,他却无力保护她,若非天不假年,他怎会眼睁睁地看着她嫁做他人妇。 一滴泪,毫无预兆地从他妖艳的眸中滑落,悄无声息,“清洛表妹,只要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凌清洛放弃了挣扎,就这样任由表兄抱着。 李茂生不知,凌清洛在听到他喊出的每一声‘清洛表妹’之时,她心底的触动,总是泛着酸楚。 看不清真假的亲情,是她不敢有的奢望,表兄,哪一个你才是真正的你? 李茂生终于放开了凌清洛,媚眼轻抛,轻浮十足,仿佛刚刚流下的一滴泪,只是一场从未出现的梦境。 看着李茂生脸上笑颜如花,凌清洛轻叹道,“表兄,听说你又多了一位红粉知己?” “清洛表妹,你吃醋了。”李茂生笑逐颜开,“你放心,表兄除了你,再也不会对别的女子动情,我的清洛表妹,高贵绝美,别的女子在你面前,只会颜色尽失。清洛表妹,你呀,就像高山之上的冰雪,不带一丝杂质,世间的女子,能有几人,可以和我的清洛表妹,相提并论。” “李茂生,你---,”面对李茂生的调戏,凌清洛的脖颈上悄悄地爬满了红晕,低低地喊了一声表兄。 “表兄莫要扯远了,你知道我在说谁,小蝶身世可怜,表兄若是贪图一时新鲜,大可不要去招惹她。”自古红颜多薄命,女子的命运常常都身不由己,更何况是身份卑微的女子,小蝶是这样,她也一样。 凌清洛不知等待她的,将会是哪一种命运,但她现在什么都不管了,只想随遇而安。 世路如今皆已见怪,唯此心一片悠然。 李茂生随意地应了一声,至于有没有听进去,这些都不是凌清洛所能左右的。 “清洛表妹,天气这么冷,你怎么还一个人在院中?”李茂生气恼地道,“你的身子向来虚弱,万一再感染风寒,表兄会心疼的。” 李茂生解下自己的裘衣披在了凌清洛的身上,并细心地替她系好领口处的带子。 自凌清洛从寒山寺回府染上风寒后,李茂生就买了一屋子的药材,说是要凌清洛好好补补身子,可到最后,这满屋的药材,都让凌清洛偷偷地送给了几个下人,为此,她在李府,也得了不少人心。 “表兄 。”裘衣上的温暖,传到了凌清洛冰冷的身上,她的眼中,仿若含着微不可见的湿痕,眸中雾气萌生。 表兄,谢谢你。清洛何其幸,此生,能得你全心呵护。 李茂生故作潇洒地打开手中的折扇,转移了视线,清洛表妹的眸中有一分柔情,就是这分捉摸不透的柔情,带着迷离的诱人,他实在看不透,他的清洛表妹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或许,在李府之中,真正痴傻之人,就只有他。 众人殷羡的李府,其实,不过是披着繁华的坟墓,里面充满了阴霾和黑暗,别人看不到它日益走向腐朽的没落,有的只是顶礼膜拜和炽热追逐。 李茂生走至凌清洛的身旁,与她并肩而立,“清洛表妹,你知道吗?有时,你真的很奇怪,说你胆怯懦弱吧,你总让我错觉那只是一种假象,然而,事实上的你,却是这般呆傻之人。呵呵---,很奇怪,清洛表妹,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

第十八章 凤蝶难辨(3) 或许,她原本就该是个痴傻愚笨之人,在这充满名利争夺的尘世间,她只愿这般痴痴傻傻的活下去,为的只是按照爹娘临死前的遗愿,坚强勇敢地活下去。 凌清洛用微不可闻地声音回道,“清洛也不知道。” “是啊,问你怎么会懂。”李茂生抬起右手轻轻的抚摸着凌清洛的青丝,宠溺地道,“我家的清洛表妹本就是个又傻又笨的小女子。” 凉风袭来,吹乱了凌清洛额前的碎发,盖住了她浑浊的目光,任由发丝在风中飞舞,她就这样静静地站立着,仿佛是随时可消失的薄雾。 此时,李茂生稍微地低了下头,抓住了随风而舞的发丝,细心的将发丝拢在凌清洛的耳后。 这个细微的动作却唤回了凌清洛失落的魂魄,表兄,这个桀骜不驯的孤傲男子,其实也是可以有一种温柔的气息,就像他,那个令她日思夜想,时喜时悲之人。 凌清洛内心的孤寂和聊赖只有在想到他时才会被慢慢地填满,赵慕恒永远也不会知道,曾经有一个女子,这样默默无闻的爱恋着他,就像是飞蛾扑火般的决绝和悲戚。 “表兄,你能否告诉清洛,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她感觉这样活着好累,好累。 李茂生叹息道,“清洛表妹,这个问题实在太深奥,表兄也不知道。或许,活着就只是为了活着。” 活着就只是为了活着。凌清洛怎么想也想不透,表兄会给她这样一个答案,是同命相怜吗? 满地的落叶堆砌,凋零的枝头清冷非常,凌清洛拢了拢裹在外边的裘衣,道,“表兄,清洛要回去了,你---” “清洛表妹,你先走吧,我还想待一会儿。”李茂生的脸上,是极少见的凝重,和失意。 嬉笑玩闹,尽惹世人误,谁道真逍遥? 瞧着凌清洛渐行渐远的背影,李茂生脸上凝重的神情更深,‘清洛,清洛---’口中低低地重复着凌清洛的名字,却未发觉,有一个女子,正向他慢慢地靠近。 “少爷。”小蝶娇声娇气的喊了一声,可李茂生并未理她,她有些生气,但面上依旧是笑靥如花,不甘示弱地又喊了一声,“少爷。” “啊?噢,是小蝶啊,怎么了,是谁惹我的小蝶生气了。”李茂生一把拦过小蝶的纤腰,哄道,“告诉本少爷,是谁这么不长眼,连本少爷的女人都敢惹。” 李茂生的言语荒诞不羁,薄唇微翘,勾起了魅惑人心的笑容。 “少爷。”小蝶的声音越来越甜,李茂生横抱起小蝶,穿梭在众多人流涌动的院落中。 这才是他,李家的大少爷,李茂生,不需要在乎别人的目光,活着只是为了演一场身不由己的戏。 凌清洛推开窗正好瞧见了这一幕,无奈的摇摇头,轻道,“可能,活着本来就是为了活着,没有声响,没有缘由。” 院落里一片枯黄的叶子飘到了窗前,在短暂的停留之后,又被一阵风吹向了另一个方向。 停停落落,摇摇坠坠,也许,这就是人生活着的轨迹,下一刻的栖息之地,在何方,谁也不知道。

第十九章 笙歌散尽(1) 雪里不知春信至,寒梅点缀腻琼枝。 第一场雪在昨夜悄悄地落下,凌清洛一早起来就看见院落里茫茫的白雪,红梅傲雪,寒风凛冽。 凌清洛的脸上,本无血色,但浓重的胭脂涂染了她苍白的脸色,消瘦的身躯在寒冷的冬天里,瑟瑟发抖。 她慢慢地走在堆满积雪的小径上,留下的是深深浅浅的脚印。 徘徊在表姐的阁楼之下,凌清洛抬头凝望着表姐闺房的窗台,窗前人影晃动,来往不息。 三日之后,她和表姐就要嫁作他人妇,同时出嫁,境遇却是炯而不同。 温热的泪水沿着眼角渐渐地流淌出来,一瞬间的冰凉划入肌肤,刺痛了她柔弱的心。 静静地站了良久,凌清洛方才轻叹道,“清洛祝福你们,表姐,----赵大哥。”说完,凌清洛转身离开了。 踏出表姐的院落后,凌清洛茫然四顾,纵横交错的庭廊,哪一处才是她真正的归宿。 在李府的后花园里,满树的梅花独占鳌头,寒风侵来袭,傲骨心犹存。凌清洛在一棵梅树下席地而坐,聆听着一份与世隔绝的清净和安宁。 她的存在,仿若一片飘落在地的花瓣,无人知晓她的凋零和衰残,但这一刻,她的心却是从未有过的安逸,和淡然。 “清洛表妹,清洛表妹,你在哪里?快出来,清洛表妹。”远远地,传来表兄焦急地喊声。 凌清洛擦干了眼角的泪痕,起身拂去掉落在衣上的梅花,应道,“表兄。” 一声“表兄”道尽她心底最无助的哀伤,舅父的笑里藏刀,舅母的冷眼讽刺,就连表姐和表兄也是带着分不清真假的面具。 在这个充满虚情假意的李府,到底有谁,才能值得她信任?在凌清洛的心里,一直隐隐期盼着,或许表兄是真正地待她亲如手足;或许表兄就是一个正人君子。 “清洛表妹,你怎么又是独自一人?”李茂生无奈地道,“为何你总喜欢一个人躲在偏僻处,这一年来,李府所有的角落好像都让你藏遍了。每次未见你的人影,我就知道往越角落越偏僻的地方一定能找到你。” “是吗,”轻轻地回应,仿若自言自语。 凌清洛淡淡地道,“表兄,这几日未见你在府中,听下人说,表兄你好像又迷上了一个女子,此事可否属实?” 是为小蝶感到不值吗,还是源自心底的失落,凌清洛苦涩地微启笑靥,难道她的表兄,真的只是个始乱终弃的纨绔子弟。 李茂生苦笑道,“清洛表妹,在你的心里,表兄就是这么不堪吗?呵呵--,清洛表妹,我以为你与他们不同,我以为你是明白我的,呵呵,到底是我自作多情,还是你本身,就只是个混沌未开的傻丫头?” “表兄---”凌清洛愧疚地喊道,是她错了吗,或是,她一直都在错。 自从遭逢巨变,家破人亡之后,她再也未相信过任何人,任何人,世间上竟然没有任何人可以信任,是可笑,还是可悲! “清洛表妹,你个白眼狼,难道你的心硬如铁石吗?表兄这辈子除了对你,再也未对任何人掏心掏肺,你怎么依旧是无动于衷。算了,就你这样笨头笨脑的样子,我看,这辈子我是没指望了!”李茂生伸出手,往她的额上,轻弹了一下。

第十九章 笙歌散尽(2) 李茂生附到凌清洛的耳旁,悄悄道,“清洛表妹,四方客最近来了一位神秘女子,那女子整日以轻纱覆面,就连赵慕恒,这个四方客的少东家,也无法窥视她的真容,哈哈--,此事实在大快人心啊!” 表兄对弄玉念念不忘,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人家弄玉姑娘就是不拿正眼瞧他,就为这事,表兄对赵慕恒一直颇有微词。 凌清洛笑道,“表兄,这好像与你无关吧。” 李茂生急道,“怎会无关,想你家表兄也算是鼎鼎有名的江南三公子之一,凭什么所有的漂亮女子只看他赵慕恒,而对你家表兄视而不见。哈哈---,现在好了,终于有一个女子慧眼识珠,不过,我家清洛表妹也是,当然,我家清洛表妹的容貌是差了点,那个趾高气扬的赵慕恒肯定也看不上,所以我一点都不担心清洛表妹你会吃亏。哈哈---” 凌清洛暗叹,她怎会有这么一个表兄,就算她现在相貌平庸,也不用如此的直言不讳,倘若哪天她以真容相见,看他怎办? 丹唇微启,是恼非恼,心中的伤痛一划而过,赵慕恒,他,---真的是看不上她! “神秘女子?”凌清洛心思微转,不解地问道。 这位神秘女子是谁,竟会引起表兄和赵慕恒的关注? 李茂生接着道,“她的芳名唤绿珠,第一次来四方客时,她以一首《踏莎行》便引得众人高呼赞叹,歌罢犹绕梁三日,语音不绝。《踏莎行》,翠叶藏莺,竹帘隔燕,炉香静逐游丝转。” “绿---珠。”凌清洛颤抖得喊出久违的名字,绿珠,绿菱,她最亲近的两名贴身丫鬟,绿珠善歌,绿菱善舞。 绿珠,是你吗,是你吗? 踏莎行,一场愁梦酒醒时,斜阳却照深深院。这是她们三人最喜爱的一首词,那时,凌清洛弹琴,绿珠和绿菱歌舞相伴,可惜,流光难回,昔日繁华。 前路漫漫,相期渺渺。 凌府家破人亡后,府中的下人都遣散了,凌清洛被韩岩连夜带出了京师,离走前竟连绿珠和绿菱两人都未告别。即使任凌清洛百般哀求,韩叔都无动于衷。 “恩,她就叫绿珠。”李茂生没有发现凌清洛的异样,继续地道,“绿珠的歌声虽是动听,可我总觉得她婉转的歌声中,隐含着浅浅的悲戚,一首歌罢,无不令人肝肠寸断。只是,这个女子太让人琢磨不透,她一天只肯唱一首,就是给她再多的银两,她也不为所动。一袭绿衣,佳人影单,看到她,不知为何,我就想起了我的清洛表妹,所以我就立即赶回来找你了。” 一袭绿衣,一首踏莎行,绿珠,她是绿珠。心底的直觉告诉凌清洛,她就是绿珠,是绿珠。 绿珠,清洛好想你,清洛真的好想你。 “表兄,你能带我去看她吗?清洛也想听绿珠的歌。”凌清洛等不及了,她想立刻见到绿珠,不管那个四方客里的神秘女子是不是绿珠,她都要去一探究竟。

第十九章 笙歌散尽(3) “呵呵,清洛表妹,这不像你噢,平日里表兄怎么三催四请,你都无动于衷,怎么这次-----,看来,这个绿珠的确是非同寻常。”李茂生心中疑虑渐生,然面上仍是嘻嘻的取笑道,“清洛表妹,你想听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今日绿珠的歌已经唱完了,我们若想听只能等明日了。” “一言为定,表兄。”凌清洛毫不犹豫的应答,令李茂生措手不及,今日的清洛表妹,有些怪异,有些难以捉摸。 清洛表妹,绿珠?李茂生暗自笑道,怎么可能,他的清洛表妹只是个不懂音律、才识平庸的女子,怎会与绿珠扯上关系,他是庸人自扰了。 这一晚,凌清洛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绿珠,她的绿珠,那个总是照顾呵护她的绿珠,那个总是替她受罚、替她挨骂的绿珠,明日,她又可以见到她了。 可是,她怎会来江南,她不该待在衡阳吗? 或许,明日又是竹篮打水,空欢喜一场。物是人非,绿珠,她还好吗? 绿珠和绿菱都比凌清洛年长,名义上两人都是凌清洛的贴身丫鬟,实际上她们三人情同姐妹。 一曲琴音后,笙歌散,舞尽,繁华歇。 夜黑人静,终于斗转星移,凌清洛争着眼,透过轻纱罗帏,期待着黎明前的第一道曙光。 娘亲,您告诉清洛,她会是绿珠吗?凌清洛满足地浅浅睡去。 今夜,她的笑容在黑暗中绽放,放下所有的痛苦和悲伤,她还是她,凌府的大小姐,凌清洛。 次日午时,凌清洛早早地等在表兄的门口,坐在石阶前的她丝毫不见大家闺秀应有的礼节和端庄,十足的一个乡下粗俗丫头。 李茂生打开门时,恰好看到凌清洛安静地坐在石阶上,哑然失笑道,“清洛表妹,你来得可真早。” “少爷,是谁啊。”门口处出来一位衣衫凌乱的女子,凌清洛的脸立时红的犹如天边的朝霞,不用想,就该知道里面是怎样的春光无限。 只是,这都日上三竿,表兄和小蝶两人也太肆无忌惮,他们就不怕舅父知道雷霆震怒。舅父拿表兄没辙,可小蝶怎么办,表兄难道没有为小蝶设想过。 脸色的红晕未退,凌清洛有些微怒,“表兄,昨日之事,你可否记得,你亲口答应清洛去见绿珠,希望表兄莫要食言而肥。” “清洛表妹,你竟然生气了,是吃醋了吗?”李茂生笑颜灿烂,眸中恍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楚,“清洛表妹,表兄对你之事,一诺千金,只是绿珠姑娘一日一曲,若我们去早了,反而会见不到她。” “你的事,清洛管不着。”说完,凌清洛转身离开。 李茂生迫不及待地追赶而去,“清洛表妹,等等表兄,你不认识去往四方客的路,况且没有我,你怎么出李府的大门。” 凌清洛身形一顿,她忘了,这是李府,她也不再是凌家的大小姐。 如今的她,没有自由,一个锁在牢笼中的鸟,怎么能轻易地逃出牢笼!逃离了虎穴,却进了狼窝,何时,她才能自由的翱翔于天地之间。

第二十章 阴错阳差(1) 四方客,是苏城里极富盛名的一处茶馆,坐落在苏城最繁华的街市之中。 这一年来,凌清洛很少出门,可却对四方客甚为熟悉,只一次,她便把它埋在了心里。 或许,她在心里一直傻傻地以为,在四方客,她就能见到他。 “李少爷,您来了。”凌清洛和表兄刚下马车,就见四方客的掌柜陈叔热情地迎了出来,“李少爷,我家公子现在还未到,您先上楼休息下,等我家少爷来了我再告诉您。噢,凌小姐,您也来了,里边请。” “陈叔,你不用招呼我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这地方本少爷还能迷了路。”李茂生对四方客轻车熟路,跟陈叔说了几句话后就拉着凌清洛上了楼。 还是原来的那个雅间,唯一不同的是,房间内的画屏又重新换了一个。画屏上翠竹淡雅,画屏后纱幔朦胧,矮榻上青玉抱香枕,铺着软纨罗衾。 凌清洛疾步走到窗前,隔窗遥望,亭台上轻纱笼罩,里面有一女子手抱琵琶,清音浅唱“青山隐隐,败叶萧萧,千帆阻归程;楼上黄昏,年华将晚,佳人暗垂泪。” 不是绿珠,她不是绿珠,凌清洛失望地重回到座椅上,那名弹唱的女子她认识,是弄玉,而不是绿珠。 李茂生不明其故,笑道,“清洛表妹,你也太心急了,绿珠姑娘现在还未到。” “还未到?”凌清洛明知故问,此刻,她心烦意乱,分不清是焦急或激动。 “当然未到,表兄怎会骗我的清洛表妹。”李茂生亲自给凌清洛倒了一杯茶,殷勤道,“清洛表妹,你呢,先在这里喝茶,表兄还有点事,等绿珠姑娘弹完曲,表兄再来接你,如何?” 凌清洛自然是求之不得,轻笑道,“表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不会要去找弄玉姑娘吧。” 李茂生大发感慨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清洛表妹是也。清洛表妹,你真是太了解你表兄了,这让表兄不知该如何对你。” “表兄,还不走,若是晚了,让别人捷足先登,你可要追悔莫及的。”凌清洛打趣道。 轻言浅笑,温柔的话语浅浅地从凌清洛的口中溢出,眉宇间的笑意随着冰雪的将融,清新柔和,李茂生在这一瞬间失神,怔怔地看着她,怅然若失。 或许,他的清洛表妹并不是庸脂俗粉,或许---,再次的凝神注视,却在凌清洛的眸中失了魂,清澈的双眸望不透,遥不可及。 一切来得那么突然,凌清洛急忙低下头,假装啜饮,她刚一时大意以至于忘了要掩饰自己。 盯着杯水中漂浮的茶叶,凌清洛低低道,“表兄,你不是要去找弄玉姑娘吗?” 李茂生一时有些尴尬,声音中带着一丝不自然,“我---,这个---弄玉是不会为任何人心动的,当然你家表兄除外。呵呵---,我---我先过去了。” 干笑了几声,李茂生飞快地下了楼。

第二十章 阴错阳差(2) 在楼下的拐弯处,陈叔奇怪地问道,“李少爷,你怎么在这?” 今日李家少爷有点不对劲啊,难道又有新欢出现。顺着李茂生的眼神望去,那个雅间不是李少爷常来之地吗,现在除了凌小姐在里面,并无任何人,奇怪,真是有些奇怪。 “咳咳--,陈叔,您老怎么在这里?”李茂生回过神来,见陈叔正站在他身旁。 陈叔笑道,“李少爷,我当然在这了,四方客是我的家,除了四方客,我还能去哪?倒是李少爷,今日您有些不对劲噢。” “陈叔,不许胡说。”李茂生像是被戳中了心事,忙转移话题道,“弄玉呢,我去找她。还有,那位绿珠姑娘来了,麻烦您老告诉我一声,我可不想错过绿珠那美妙的歌声。还有,楼上我家清洛表妹那里,您老多照顾点儿,别让一些不相干的人去烦她,我家清洛表妹她喜欢清静,若没有什么事,你们千万别去打扰她。我家清洛表妹,--” “知道了,李少爷。”陈叔笑着打断李茂生的话,道,“李少爷,我一定帮您照看好凌小姐,您大可放心,要是您回来,您家清洛表妹少了一根头发,您就找陈叔算账,好不好。呵呵---,等弄玉弹完这首曲子,您就去后院找她吧。至于,那位绿珠姑娘,我估摸着应该差不多就到了。哎---,李少爷,您别走太远了,若万一错过,陈叔可不负责。”陈叔对着李茂生离去的背影喊道。 “陈掌柜。”一声娇脆的嗓音响起,一名面带轻纱的年轻女子出现在了陈叔面前。 “绿珠姑娘,您来了,房间已经备好了,您先休息一下,然后再登台。”陈叔引着绿珠上楼,说道。 “陈掌柜,老样子,我不习惯被人打扰,您忙吧。”绿珠婉转的拒绝,独自上了楼。 凌清洛一人坐在桌前慢慢地饮着茶,芬芳的茶香,飘洒在空旷的房内。遥望窗前,亭台上弄玉的琵琶声如泣如诉,婉转动人,可惜,她却无心欣赏。 突然,楼梯上传来一阵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脚步声轻盈,难道----? 凌清洛急忙来到房门前,欲要打开门一探究竟。当手伸出的一瞬间,又缩了回来,她不能这么做,若真是绿珠,她这么冒失的出现在绿珠面前,岂不引起别人的怀疑。 凌清洛蹑手蹑脚地靠近,隔着门缝,偷偷地打量着,来人正是一名女子,女子的脸上蒙着面纱,看不清她的真面目。 这名女子虽然用轻纱遮住了真颜,但她的双眉修长如画,双眸闪烁如星,髻上钗着一支珠花的簪子,上面垂着长长的流苏。她的上身穿着绿色绸衫,下边罩着同色烟纱散花裙,腰间系着翠绿软烟罗。她莲步轻移,每走一步尽显着雍容典雅。 凌清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腰间的蓝田暖玉,那块玉极为普通,但是玉上的字她怎么会认不出,绿珠,就是‘绿珠’二字,那是凌清洛亲手刻得‘绿珠’二字,杂乱毫不章法的印刻,是凌清洛当学雕刻时的游戏之作。

第二十章 阴错阳差(3) 绿珠,清洛见到你了,原来你也在这里。 绿珠在门前一晃而过,凌清洛回到座椅上,暗想,她该怎么做才能不引起别人的怀疑,她要见绿珠,是的,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绿珠。 不一会儿,熟悉的歌声传入了凌清洛的耳中,她抬起头,远处的亭台上,绿珠手拨七弦琴,细将幽恨传,“忆旧游,小园香径,玉容笑黯然,书盈锦袖,恨满金徽,冰丝寸心难写,----,何来迟,泪洒阑干尽倚遍。” “好。” “唱得好。” ----,绿珠刚唱完,整个四方客响起了一片叫好声,疯狂的叫喊声和掌声,淹没了凌清洛低低的啜泣声。 凌清洛起身打开门,对门前的小厮道,“我想请绿珠姑娘单独为我唱一首,还有,这块玉是我赏给绿珠姑娘的,若是绿珠姑娘愿意,就请她来这里。” “好的,凌小姐。”小厮拿着玉下了楼。 绿珠,你还记得吗,这块玉是你送给清洛的。 笙歌徒迟留,舞衣寒易落。 凌清洛焦急不安得在房内来回踱步,频频回望窗台,这一刻,她等得好漫长。 “少爷,那不是绿珠姑娘吗?”墨香指着绿珠,对赵慕恒道,“不是说绿珠姑娘一天只唱一首,无论再出多少的赏金,都不会再唱,更何况单独给人唱。” 赵慕恒的嘴角挂着一丝浅浅的笑意,目光深邃,探不到底,“我们也过去看看。” “绿珠姑娘。”赵慕恒挡住了欲要上楼的绿珠,“姑娘您要上哪啊?” 绿珠淡然地道,“赵公子,我想我们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绿珠的歌已唱完,至于绿珠上哪、做什么,赵少爷应该无权过问吧。” “绿珠姑娘所言极是,在下只不过好奇,所以随便问问。绿珠姑娘,请便。”赵慕恒笑着推到一旁,看着绿珠上了楼。 “公子,---”墨香气愤地欲要再说什么,都被赵慕恒拦下了,“多事。” 四方客虽已有弄玉,但若是多了绿珠,那就是如虎添翼,赵慕恒几次出面邀请绿珠加入四方客,但是绿珠却一点面子都不给这个赵家公子。赵慕恒又一次在一个女子面前败下阵来,他看不透这个女子,就好像李家的表小姐,凌清洛,他也看不透她。 “绿珠走得哪个方向?”赵慕恒一脸的不可思议,凌清洛,绿珠是为了凌清洛而破例。 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一个玉树临风的赵家公子,难道还比不上又傻又笨的凌清洛,莫非清洛和绿珠是旧识,不该啊,她们两相差实在太大,绿珠才艺非凡,而清洛资质平平,“墨香,绿珠是不是要为清洛单独唱?” “是的,公子。”墨香也是一脸的郁闷,怪事,真是怪事。 正当赵慕恒绞尽脑汁的猜测凌清洛和绿珠的关系时,绿珠已经打开门进去了。 房门轻轻的被推开,凌清洛猛地一回头,“绿珠。”低声地叫唤,含着无尽的忧伤。 “嘘。”绿珠捂住了凌清洛的嘴,转过身,迅速地将门关上。

第二十一章 恨满冰丝(1) “绿珠,是你吗?”凌清洛呜咽地道,“清洛好想你啊。” 将头埋在绿珠的怀中,凌清洛轻轻地抽泣着。 直到此刻,凌清洛仍然不相信她的绿珠就在眼前,从小到大,除了爹娘,就属绿珠和绿菱陪她的时间最长。 “小姐。”绿珠拥着凌清洛,流泪道,“小姐,您吃苦了,是绿珠不好,绿珠没能好好照顾您。” 静静地依靠着绿珠,凌清洛闻到了绿珠身上熟悉的气息,“绿珠,没有你们在清洛身边,清洛真的好怕。”像是找到了久违的安全和温暖,此时的凌清洛撒娇地摇着绿珠的胳膊,对绿珠一一诉苦。 “绿珠知道,小姐是不是常常躲在角落里偷偷地掉眼泪。”她家的小姐从来没吃过苦,娇生惯养的她,这一年来也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 凌清洛抬起头,道,“绿珠,你怎么还蒙着脸。”说完,欲要去掀开绿珠脸上的面纱。 “不,小姐。”绿珠握住凌清洛的手,道,“绿珠怕小姐看到绿珠的脸会吓到。” “你的脸?”凌清洛疑惑的望着绿珠轻纱之下的脸,不安地问道。 绿珠苦涩地一笑,“也没什么,女子出门在外,若是长得太过美貌,总会惹来不该有的麻烦,现在这样挺好的。” “绿珠,你告诉清洛,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听韩叔说,你不是回衡阳老家了吗,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凌清洛目不转睛的盯着绿珠,不让她有丝毫的退缩。 “小姐执意要知道,绿珠说便是。”绿珠淡淡地道,“凌府遭难后,绿珠就回到了衡阳老家,可是绿珠的哥哥和嫂子却容不下绿珠,没几天,他们就合谋把绿珠卖给了城里的蔡老爷,本来女子一生都是要嫁人,绿珠也无可厚非,可他们却让绿珠去冲喜,蔡老爷年逾花甲,已经命薄西山,绿珠不从,就---” 揭下面纱,凌清洛见到了绿珠白皙嫩滑的脸上有一条长长地疤痕,疤痕虽已愈合,但在脸上却是如此的分明。 “绿珠。”凌清洛轻轻的伸手去抚摸绿珠脸上的疤痕,深深自责道,“绿珠,是清洛的错,若不是清洛贪玩也不会惹来杀身之祸,爹娘也不会因此含恨而终,绿珠你,也不该是现在这样的。是清洛的错,清洛的错。呜---呜---清洛对不起你,对不起爹娘,对不起凌府。”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是女子,一个女子肯将自己的美貌毁去,该是如何的绝望和无助。凌清洛痛彻心扉的哭道,“绿珠,对不起,对不起,呜---呜----。” “小姐,这不是您的错。”绿珠拿出丝帕轻柔的拭去凌清洛止不住的泪水,安慰道,“人各有命,绿珠谁也不怪。小姐,您知道吗,绿珠自从离开小姐后就常常想,小姐孤身一人背井离乡,若是受欺负了,又有谁来依靠;小姐晚上睡觉不安稳,若是着凉了怎么办?小姐饿了,谁来做小姐最爱吃的桂花糕;---” “绿珠,你怎么知道清洛在江南?”凌清洛的脸上是未干的泪痕,一袭绿衣,一首踏莎行,绿珠是来找她的,这个傻丫头,竟然是来找她的。

第二十一章 恨满冰丝(2) 绿珠扶着凌清洛坐下,慢慢道,“奴婢在衡阳遇到了卢公子,他也四处在**,后来卢公子打听到韩叔带着小姐去了江南,可是江南如此之大,所以奴婢就---。” “所以绿珠你每到一处就找当地最大的茶馆弹唱,因为茶馆是市井之中消息最灵通的。绿珠,你真傻,万一清洛没听到这首踏莎行,你岂不是要和清洛错过了。”心中的震撼无法用言语相述,她何德何能,竟能让绿珠如此待她。 “小姐,先别说奴婢了,小姐您呢,怎么会成了李府的表小姐。”绿珠不解地问道。 凌清洛自嘲道,“江南李家的李老爷是娘亲的大哥,娘亲临死前托韩叔带清洛来江南投奔舅父,故而,城南李府多了一位姿色平平的表小姐。” “原来如此。”绿珠恍然大悟,“夫人生前从未提过李老爷,绿珠和卢公子设想了小姐所有的去向,却不曾料到小姐会是江南李家的表小姐。” 江南李府,名副其实的世家大户,绿珠终于明白了小姐为何会将自己的脸,涂成了这般庸俗不堪的模样。 “绿珠,清洛能见到你,就算两日后---,也此生无憾了。”两日后,她就要嫁作他人妇,她没有绿珠的勇气将脸划破,而且就算她将自己的容颜毁去,她也改变不了舅父的决定。江南李府的表小姐,这个身份足够了。 凌清洛见到绿珠,千言万语道不尽,绿珠虽是带着面纱,但面纱下的笑靥却从未停歇。 “绿珠,清洛想听你唱歌。”凌清洛甩去心中的烦忧,“若是绿菱她在就更好了。对了,绿珠,绿菱呢,她去哪里了?” “小姐,您不是要听歌吗,绿珠现在就唱给你听。”绿珠避而不谈绿菱,哄着凌清洛道,“小姐,绿菱她很好,真的很好。” 绿珠的眸中有着一份不易察觉的悲伤,若是以前的凌清洛可能会注意不到,但是经历了这么多,凌清洛已不是曾经的凌清洛,不是众星拱月的千金小姐,不是家人呵护下的凌家大小姐,如今的她,只是江南李府一个毫不起眼的女子,是寄人篱下的表小姐。“好,清洛来弹琴。” “如此甚好,小姐的琴艺远胜于绿珠,有小姐为绿珠弹琴,绿珠求之不得。”绿珠笑道。 “碧云空暮,天际寒鸦凌乱,想佳人何处?红颜幽恨,寸心难写,一尊芳酒寄离愁,吹尽凄凉西风泪。----”悠悠的琴声响起,仿佛是梵音袅袅,又似跌落在凡尘,渺渺无期。 不远处,赵慕恒目光复杂地看着凌清洛所在的雅间,想不到,绿珠也是一位琴艺高超的女子,如此的琴音,在江南之地,就连玉琴也无法匹及。 “慕恒,你怎么在这?”李茂生和弄玉同时出现了赵慕恒的身前,“听说绿珠给我家清洛表妹单独唱曲,是真的吗?” 赵慕恒叹道,“是啊,你家清洛表妹真是神通广大,陈叔说,你家清洛表妹赏了绿珠一块玉,我倒是很好奇,这到底是怎样一块玉,竟然能请得动绿珠姑娘。到底是江南首屈一指的李家啊,出手果然不同凡响。”

第二十一章 恨满冰丝(3) “呵呵---,慕恒,你想知道,我们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这琴音,的确只应天上有,人间能有几回闻。”顺着琴音,李茂生和赵慕恒朝着凌清洛的雅间行去。 李茂生身后的弄玉,眼中含着愤愤不平,她在四方客弹唱,深受公子器重,这个绿珠的出现,已经威胁到了她在四方客的地位,这种事,她决不能让它发生。 “目断千山阻,孤鸿没,谁来共唱金缕衣。---”凌清洛的琴声,绿珠的歌声,相互之间的默契,演绎了世间难求的琴曲。 有人来?绿珠眼神一动,凌清洛便明白了绿珠眼中的含意。 可是,现在凌清洛若站起来和绿珠换位已是来不及,突然之间,琴音变调,杂乱无序,欧哑刺耳。 “清洛表妹,你这是做什么?”李茂生推开门时见到的就是,凌清洛坐在七弦琴旁,笨拙地弹着琴。 凌清洛低声道,“表兄,清洛想请绿珠姑娘教琴,可是清洛很笨,怎么学都学不会。”表兄和赵大哥来得太突然,凌清洛只得低首来掩饰满脸的悲伤。 “是吗,绿珠姑娘?”赵慕恒一脸不可置信地问道,以绿珠孤高自傲的脾性,怎会轻易地教一个平庸的千金小姐。 四方客肯抛重金请绿珠弹唱,可却遭到了绿珠毫不犹豫地拒绝。清洛是怎样做到的,赵慕恒的嘴角含着笑,深邃的眼神在凌清洛的身上扫视,却未发现任何的蛛丝马迹。 绿珠镇定自若地道,“凌小姐赏赐的那块玉绿珠很喜欢,但绿珠不想欠凌小姐人情,作为回报,绿珠愿教凌小姐音律,不知凌小姐以后是否肯跟绿珠学琴。” 绿珠这样做,无非是想以后再见到凌清洛,可是,凌清洛不想绿珠卷入江南豪门之间的恩怨,摇头道,“多谢绿珠姑娘的美意,但是清洛自知愚笨,这琴艺之事就此作罢吧。” “凌小姐是嫌弃绿珠琴艺不精,不配做凌小姐的琴律师傅。”小姐,快答应啊,你不要绿珠了吗? 赵慕恒,李茂生两人神色怪异,相互地对望了一眼,今日的事的确太奇怪了,一个非要教,一个偏不领情,若是寻常倒也可以理解,可问题是这个要教的人偏是琴艺高超,性情孤傲的绿珠。 赵慕恒和李茂生将视线纷纷投向凌清洛,看着她极不自然,“唉,”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凌清洛知绿珠心意已决,只能无奈地应允,“好吧,清洛学就是。” 李茂生嘻嘻笑道,“慕恒,看到了吧,我家清洛表妹的潜力无限,就连绿珠姑娘对我家清洛表妹也是刮目相看。” 是这样的吗,赵慕恒狐疑的看着凌清洛,他怎么看,清洛也只是个不可早就的愚笨女子,潜力,看不出来。 凌清洛悄悄瞥了一眼绿珠,暗示道,这下你满意了,教她琴艺,也不知当初是谁教谁的。绿珠得逞的回以凌清洛一个胜利的微笑。 一旁的弄玉趁机进言道,“弄玉久闻绿珠姑娘琴曲无双,弄玉不才,想和绿珠姑娘切磋一下,不知绿珠姑娘意下如何?” 绿珠眼眸跳动,面纱下的嘴角翘起, “弄玉姑娘才艺超群,绿珠甘拜下风,绿珠还有事,这切磋就免了吧。” “绿珠姑娘是看不起弄玉,或者根本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弄玉闻绿珠姑娘歌声婉转动人,可这琴艺如何,却未亲眼可见,所以,恳请绿珠姑娘能否再弹奏一曲。”绿珠的歌,弄玉曾亲耳所闻,但琴音却从未见过,刚刚上楼时只听得其中一小段,即使绿珠会琴也应该不精,故弄玉提出要和绿珠比试琴艺。 “这---”绿珠有些为难得看向凌清洛,绿珠不是不会琴艺,只是刚刚的琴声是凌清洛所弹,若是现在换了绿珠来弹,前后琴声相差甚远,那岂不是百口莫辩,引人怀疑。

第二十二章 李代桃僵(1) “表兄,清洛累了,想先小睡会儿。”凌清洛望向画屏后的矮榻,心思百转。 李茂生不知缘故,一脸关切地道,“既然清洛表妹累了,我们就先出去。弄玉若要和绿珠姑娘比试,可以到外边的亭台上,慕恒,我的提议如何?” “如此甚好,在下十分期待弄玉和绿珠姑娘的精彩表演。”这般琴艺,犹如天籁,能再次听到,赵慕恒当然欣然同意。 凌清洛偷偷地朝绿珠眨了一下眼,绿珠立即会意,道,“弄玉姑娘执意如此,绿珠岂敢不从,只是绿珠可否先准备下。” 李茂生细心的对凌清洛叮嘱一番后,就和赵慕恒离开了雅间,弄玉恨恨地看了绿珠一眼,也跟着离开了。 一时之间,整个房内只有凌清洛和绿珠两人,绿珠焦急地道,“小姐,我们该怎么办,绿珠无所谓,可是若让他们发现小姐并非如表面上的平庸无能,那小姐这一年来的苦心掩饰岂不付之东流。” 凌清洛神态镇定地道,“绿珠,既然清洛已弹了一曲,那么接下来还是由清洛来弹。” “小姐的意思是---?”绿珠疑惑的望着凌清洛,摇头道,“不行,太危险了,万一----” 凌清洛握住绿珠的手道,“绿珠,就当清洛求你。” 这一次,无论如何,她都要为他弹奏一曲,一载相思,一生情魇;思悠悠,恨悠悠。 两日后她出嫁,或许此生,她与他再无相见之期。 她很懦弱,只能这般卑微的爱恋着他,远远地站在一旁,没有声响,没有气息。 盈盈泪光,难掩哀伤,绿珠忽然之间明白了,她家小姐终于有一日,也会为情所困,“小姐,是那位赵慕恒赵公子吗?” 含泪点了点头,凌清洛的脸上,浮现着一抹凄凉的笑,笑得很憔悴,笑得很无奈。 雅间的房门打开了,候在门外的陈叔道,“绿珠姑娘,我家公子和李少爷请您快点过去,下边的客人都已经等不及了。” “恩。”轻轻地颔首,凌清洛不敢抬头,慌乱的心跳声如鼓鸣,脸上面纱遮掩,脚下步步生莲,缓缓而行。 “绿珠姑娘,你来了。”赵慕恒站在亭台近处,俊脸带笑,“琴弦都已备妥了,若绿珠姑娘还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在下一定尽力满足姑娘的要求。” 凌清洛不敢多言,强作镇定道,“不用了。” 云袖轻摆招凤蝶,纤腰慢拧飘丝绦。 此处的亭台是四方客最显眼之地,凌清洛双手交叠垂直放在身前,里边的手紧紧地拽着衣角,沿着石阶,拾级而上。 当她将要走上亭台时,一双白皙宽厚的手伸了过来,凌清洛抬眸望着他,他的脸庞棱角分明,俊逸的身姿犹如高山仰止,眉宇间似流淌着一泓泉水,显得分外地清秀。 一身棕褐色的锦袍,腰间玉带缠身,衣袖上用青丝勾勒而成的墨竹叶,叶叶交错。嘴角漫不经心的笑容,散发着迷离的气息,仿佛多情,仿佛冷漠。

第二十二章 李代桃僵(2) 几乎是无意识地将手伸出,放在了他的手心上,凌清洛的脸颊,微微发烫,幸亏轻纱覆面,挡住了不少的尴尬。 外人只看到她,娇羞地低下头,却未曾注意,她脸上隐含的清泪。 这一刻,她感到心满意足,可是,这一刻,又能持续多久。 赵慕恒放开手中的柔胰,略带歉意道,“绿珠姑娘,刚刚得罪了。” “无妨。”凌清洛轻轻地回应。 转过身,泪水肆虐,微不可闻地叹息,在心里逐渐地生凉,于他而言,只不过是短短的一瞬,于她,却是长长一生的思念。 凌清洛将右手慢慢地握紧,手心处还残留着他温柔的气息,赵大哥,就让清洛为你弹奏一曲,愿你和表姐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伸手掀开鲛绡纱幔,凌清洛缓缓而行,亭台的最中央,放置着一柄七弦桐,随意地拨了几声,音色清脆。 这是一柄难得一见的好琴,深山上万年的古桐,西域的冰丝,琴的边缘有一方小楷,‘惊旧恨,邃如许。’ 凌清洛刚坐下,就听陈叔大声地道,“各位,今日绿珠姑娘破例为大家弹奏一首琴曲。大家都知道,绿珠姑娘的歌声美妙,但她的琴艺,更是超凡脱俗,今日在座的各位,可要大饱耳福了。呵呵---,现在我们就静待绿珠姑娘的琴声。” “好。”掌声响起,隔着纱幔,凌清洛抬眼望去,整个四方客的人都朝她看来,稍稍移了一下视线,他,就坐在亭台的最前方。 悠悠琴声,正是为他而弹,而在他年,谁可知,她今日的踌躇和哀戚。 琴弦拨动,仙音渺渺,一首《相思尽》从凌清洛的指缝中流逝,“江南一梦横江渚,无尽忧思暗欺尘;寂静苍苔频向晚,寒夜流萤暮成眠。------目断斜阳沧波意,冰丝弹尽谁寄取;此生怅惘邃如许,哪堪重寻鸾凤影。” 声声哀泣,无穷无尽的伤痛,凌清洛沉浸在琴声中忘乎所以,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到了琴弦之上。 一滴一滴,和着琴音,凄凉而绝美。 赵慕恒手中的茶杯,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放下,透过轻纱罗幔,是一个女子悲凉的弹唱。 他的心,仿佛被什么狠狠地揪着,几乎窒息,这琴声,幽怨哀伤,痛彻心扉。 是谁,到底是谁,伤了她。 绿珠,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有着如此才华的女子,却沦落在茶馆弹唱。 凌清洛的琴声刚落,整个四方客悄然无声,在这最美好的时刻,她选择了默默的隐退,没有人发觉,亭台之上,弹唱的女子,早已离去。 “绿珠姑娘。”赵慕恒的突然现身,扰乱了凌清洛所有的思绪,转过身,不让他见到,她眼角未干的泪痕。 赵慕恒疾步走至她面前,神色复杂地道,“绿珠姑娘,我们是否见过,你----”不由自主地,他的手伸向凌清洛的面纱。 “没有。”凌清洛仓皇而逃,却将面纱遗落在了赵慕恒的手上。

第二十二章 李代桃僵(3) 赵慕恒拨开层层轻纱,佳人早已不见踪迹,顺着麝兰之馥郁,他一路追了过去,直到凌清洛所在的雅间。 当赵慕恒欲要推门进去,李茂生此时恰好出现,拦住他道,“慕恒,我家清洛表妹正在房中,你这样冒然进去,恐有不妥吧,虽然过两日,我们两府何为一家,但毕竟男女有别,你不为琴儿考虑,也该为我家清洛表妹的名誉想想。” 第一次,赵慕恒违背礼节,推开李茂生闯了进去,画屏之后,有一位女子睡在矮榻上,青丝垂下,看不清她的脸。 “表兄,赵大哥,有事吗?”凌清洛的声音,从画屏后,低声传出。 “没事,清洛表妹。”李茂生强行将赵慕恒拉了出来,一到门外,就呵斥道,“赵慕恒,你怎么了,这不像你啊,告诉我,到底出了何事?” 赵慕恒颓废地笑道,“我要是知道,就好了,呵呵---。” 他真的不知,为何他的心里,强烈地想要见到绿珠的真面目,他是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 她的眼神,浮光掠影般地在赵慕恒脑中一闪而过,为何她的琴声,彷若撕裂般的疼痛,如此至情至性的弹奏,早已超过了尘世的磨难,有着一份参透,一份血肉相连地模糊,却是分外地清馨柔软,引人着魔。 在雅间内,凌清洛从锦被中钻出头,深呼了一口气,好险,差点就露馅了。“绿珠,等会儿我和表兄、赵大哥出门,你趁机再溜走。” “知道了,小姐。”绿珠拿出丝帕替凌清洛擦干了泪,心疼地道,“小姐,你又哭了。” “哭完了,也就忘了。”凌清洛苦涩地道。 从此以后,她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面前,她的爱随着琴声,早已在刚才的弹奏中消逝,这一生,她知道,只有今日,以最绝美的身姿,出现在他的面前,如烟花般灿烂,也如烟花般凄美。 相思尽,一曲道破,情丝断。 四方客的门前,凌清洛、李茂生两人和赵慕恒道别,李茂生满脸怒气,也不知是谁这么大胆,遭惹了李家的大少爷。 “慕恒,再过两日你就要娶我家妹子,你怎么还不去准备准备,是不是想反悔啊。”李茂生生气地道。 赵慕恒脸上的笑意顿时僵硬,但很快又换上笑容道,“李兄,咱们认识这么多年,我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吗。慕恒这一生只想娶玉琴为妻,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知道就好。”李茂生甩手而去,“清洛表妹,我们走。” 凌清洛朝门后的绿珠暗暗点了点头,然后,又对赵慕恒道,“赵大哥,清洛告辞。” “清洛,路上当心。”赵慕恒客气地与凌清洛道别,语气形同陌生人。 凌清洛丹唇微抿,紧咬着下颚,极力的抑制着眼角中打转地泪水,迅速地转身,赵慕恒的誓言如针尖般刺入她的心中,‘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寒风冷冽,残雪漂泊,马车缓缓离去,深深浅浅的齿印留在雪地上,铃声响过,佳人远去。 四方客前,一个女子裹着厚重的棉衣站在雪中,望着凌清洛,泪如雨下,棉衣下,一袭绿衫若有若现。

第二十三章 谁的嫁衣(1) 这一日终于来临,无论凌清洛怎样的自欺欺人,她还是不得不面对,今日,她就要嫁人的事实。 闺房内,火红的嫁衣整整齐齐地放置在床头,一袭红衣似娇艳欲滴的鲜血,邪魅而华丽,金线银丝,明珠璀璨,无不彰显着李家的奢华和富足。 江南李府,富不可测。 清冷的房内,良辰静静地站立在凌清洛的身旁,细细地打量着李府众人皆以为平庸无用的表小姐,此刻,她的脸上毫无生气,冰冷地像个活死人。 良辰暗暗地在心里叹气,毕竟亲疏有别,楼上李家大小姐的绣房内人来人往,众星拱月,堵得拥挤不堪,而这位表小姐,-----唉----。 凌清洛伸出消瘦地手,轻轻地抚摸着嫁衣,一个女子,这辈子最绝美的姿态,就是穿上这身红衣,她曾经想过,要为心爱之人穿上这袭嫁衣。 可惜,她身不由己,舅父将她嫁给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以此来巩固江南李家的财势;可惜,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那个人,是她表姐未来的夫君,那个人,从未打正眼看过她,那个人,从未将她放在心上,那个人---- “良辰,谢谢你。”凌清洛收回游离的思绪,低低地道,在今日,至少还有一个人陪着,至少她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娘亲,您看到了吗,今日是清洛的大喜日子,今日清洛要嫁人了。 可是,为什么,您不是说,敛尽才貌,做个平庸的女子就不会惹来不该有的麻烦。您告诉清洛,清洛到底哪里做错了,哪里错了,为何舅父要这样待清洛。 良辰欲言又止,她今日是奉了老爷的命令前来,可她不能说,想了想,方道,“凌小姐,你是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 凌清洛悲凉地道,“但愿吧。良辰,你为我更衣吧。” 拿起床头的嫁衣递给良辰,随即,凌清洛轻轻的解下身上的罗衫,既然已经无路可退,她嫁就是。 城南李家办喜事,那是一件足以震撼江南的大事,凡在江南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皆出席,门口处,一顶顶软轿鳞次栉比的排列着,宾客鱼贯而入。 凌清洛一袭红衣在良辰的陪伴下走出了闺房,不远处,她看到表姐也是一袭红衣朝她而来,只是奇怪的是,若不仔细看,两件红衣竟然所差无几。 “表姐。”轻轻的唤了一声表姐,凌清洛低首不语,表姐恩了一声,便领着一大堆的丫鬟、老妈子离开了。 凌清洛立即跟了上去,到了正堂,舅舅和舅母早已端坐在首位,表兄慵懒地靠在椅上,双眼紧闭,遮住了他那艳如桃瓣的眸子。 或许,见怪了表兄的玩世不恭,嬉笑玩闹,他这一安静,却让凌清洛无所适从。 在表兄的旁边,竟然坐着路家的大小姐,巡抚千金路岚。 路岚一脸笑意盈盈地看着表姐,可凌清洛却隐隐地感到,路岚看得不是表姐,而是她。

第二十三章 谁的嫁衣(2) 舅母拉着表姐絮絮叨叨地嘱咐了一番,母女两人皆是泪光盈盈,凌清洛见此情景,心中绞痛,从始至终,她只是一个孤女,就算是出嫁,也是孤单的一个人。 默默地站在表姐身后,凌清洛就像是一株开在墙角无人发觉的蔷薇,在阴暗下寂寞无声。 舅父上前劝了劝,道,“好了,玉琴又不是远嫁他乡,反正都在苏城城内,你们娘儿俩想见面什么时候都可以。吉时快到了,我们还是不要在这里耽误玉琴出阁。” 从进门到现在,舅父和舅母都未注意到她,只是到了后来,舅父终于发现了她,若有所思地道,“清洛,嫁人后就多学着点,莫要让人小看了我们李府。” 跟着表姐跪在舅舅,舅母面前,凌清洛低首不语,表兄起身从托盘中拿起红盖头分别盖在了她和表姐的头上,当红盖垂下的那刻,凌清洛见到了表兄漫不经心的眼神中闪过了一丝复杂之色,似乎带着隐隐泪光。 舅父虽然利用她来巩固李家在江南的财势,但她不怪他,毕竟舅父是娘亲血脉相连的大哥。 凌清洛朝着舅父真挚的磕了三个头,舅父,自此后,清洛再也未欠李家,李家的收容之恩,她今日已报。 “路小姐,有劳了。”舅父意味深长的对路岚道,随后就和舅母转身进入了内堂。 “清洛表妹,我来送你一程吧。”表兄的身影靠过来,也不管凌清洛愿不愿意,就牵起她的手朝着门口而去。 凌清洛几次三番想甩开表兄的手,却怎么也挣脱不了,无奈之下,就任由表兄牵着。表兄这个人,她从未看透过,或许,他是李府中真正待她好的。 走到一半,李茂生突然莫名其妙地凑到凌清洛的耳畔道,“清洛表妹,你这一出嫁,李家就只剩下了黑暗和肮脏,再也没有人可以值得我留恋。清洛表妹,若---,我会带你走的。” 表兄言辞闪烁,凌清洛没有在意,就当他是酒醉胡言乱语,带她走,她能走去哪里? 她从京师逃到了江南,这一路上,她一直在逃,韩叔说要带她走,可是一年了,韩叔却音讯全无。娘亲把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世上,逃到哪里,终究逃不出凡世。 凌清洛毫不留恋的走入花轿内,这一生,她不想再看到李府,李府的恩恩怨怨,与她无关。说她无情也好,说她冷血也罢,她的心,早已死了,如今,活着只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花轿外,炮竹声声,热闹非凡,外人只看了李府的两位小姐出嫁,十里红妆,浩浩荡荡的阵容。 花轿内,凌清洛一直隐忍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为何,上天总是放不过她,她只是一个柔弱无依的女子,难道,平庸地活着,也不行吗? “小姐,到了,您该下轿了。”这声音有点熟,是良辰,竟然是良辰,难道舅父让良辰做了她的陪嫁丫鬟。 凌清洛缓缓地从轿内走出,隔着红盖,她看到了一双厚实的黑靴走到了她的面前,接过红绸的一头,凌清洛静静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第二十三章 谁的嫁衣(3) 果然如舅父所言,这是一户名副其实的世家大院,朱门高宅的气势决不低于李府。 府门内外,黑压压的站满了人,闹哄哄的,惹得她的心烦躁无比。 她所嫁之人,到底是江南哪一家的公子? 沿着长长的庭廊,凌清洛紧紧地跟在了他的身后,红盖之下的她,禁不住泛起一丝苦笑,从一个牢笼到了另一个牢笼,她还是没能逃脱。 一路之上,道贺之声源源不绝,她都充耳不闻,她听到的,只是心一次又一次的破裂,或许,此刻,他就牵着表姐的手,如同她一般,走在庭廊之上。 长吟远下燕台句,唯有花香染未消。 “夫妻对拜。”这一声传来,凌清洛终于清醒,她的这一生,再也没有回头路,绝望的闭上了眼,她含泪与未来的夫君双双对拜。 洞房内,凌清洛一袭红衣端坐在床头,“良辰,怎么是你?” 良辰道,“凌小姐,这是老爷吩咐的,说凌小姐万一在夫家受人欺负了,连个出主意的人都没有。但是,良辰知道,就算没有良辰,以凌小姐的聪慧也能化险为夷。” “或许,舅父是怕清洛愚笨无知,丢了李府的脸面,或是,舅父想派个人来监视清洛,亦或是,监视---?”凌清洛淡淡地问道。 “小姐既然心知肚明,就不必再问良辰了。”良辰朝着凌清洛点了点头,道,“凌小姐,老爷担心的不是你,而是姑爷一家----” 凌清洛心中暗骂舅父狡猾奸诈,李府已经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巨贾之家,舅父还不满足,得陇望蜀,----,算了,这些与她何干。 门外,一盏盏红色的灯笼已经挂了起来,迎着冷风,红光迷离,看不清。 凌清洛咬着下颌,几次想问良辰她所嫁的夫君到底所为何人,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如是几番,她终于鼓起勇气道,“良辰,你可知道,他----” “他----?”良辰不解地反问道。 “就是清洛的----夫君。”红着脸,凌清洛羞涩的说道。 良辰恍然大悟地道,“凌小姐,你不知道啊,其实,老爷他把你许给了----,不好,姑爷来了。凌小姐,一会儿你不要说话,还有,老爷说你出嫁后,无论嫁给谁,都要恪守本分,不要丢了李府的脸面。” “良辰。”凌清洛轻唤了良辰一声,可良辰却疾步离去,仿佛一刻都不愿停留。 洞房内,红烛高照,凌清洛一袭红衣端坐在床头,隔着红色的盖头,她看到那双厚实的黑色靴子朝着她慢慢地走了过来,她紧紧地拽住了衣角。急促的呼吸和不安得心在时刻的提醒着她,原来,她还是在乎,谁是她未来的夫君。 本以为,她心如死水,嫁给谁都无所谓,可这一刻,凌清洛后悔了,她后悔用一辈子来惩罚自己,后悔没有去挣扎,以她的才智,她应该能逃离李府的监禁,可她却没有去尝试。 黑色的绸鞋越走越近,凌清洛整个心都紧张的揪了起来,她害怕了,不自觉地,她悄悄地往床的边缘挪去。

第二十四章 大婚惊变(1) 终于,这双黑色绸鞋停下,在极近极近的距离内,凌清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新房内,气氛静谧得有些诡异,凌清洛怯弱地低下头,地面上铺满白玉,凿玉成莲叶,叶叶交错,玲珑剔透。 “琴儿,这一天你受累了。”熟悉而温润的声音传来,凌清洛猛然怔住,琴儿,这声音,是----是----他,赵慕恒。 这是怎么一回事,一时之间,凌清洛呆若木鸡,分不出悲喜。 赵慕恒温柔的道,“琴儿,你知道吗,当你让清洛送给我那支桃花朱钗时,慕恒的心中充满了感激,感激上苍此生能与你相遇,感激此生能与你长相厮守。为了这一天,慕恒已经在这里等候了很久很久,----” 凌清洛一言不发,静静地坐着,只是拽着衣角地手微微发颤,谁能告诉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温声细语,她不想听;他的款款深情,她不想见。 若是等他发现她不是表姐,她该怎么办? 怪不得,良辰叮嘱她不要说话,怪不得良辰迫不及待地离开,怪不得是表兄牵着她上了花轿,怪不得表姐的贴身丫鬟成了她的陪嫁丫鬟----一连串的景象在凌清洛的脑中浮现,这一刻,她多少有些明白,多日来舅父的苦恼,在赵家与马家之间,舅父还是选择了马家。 她该开心吗,终于如愿以偿,可是,她怎么会觉得遍体生凉,舅父,你可知道,是您又一次让清洛陷入了两难之地。 “琴儿,你怎么不说话。”赵慕恒似乎发现了异常,关切地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不是琴儿,不是,凌清洛在心底痛苦地疾呼,赵大哥,对不起,她不是表姐,真的不是。 赵慕恒急忙伸手掀开了蒙在凌清洛头上的红盖,这一掀,犹如晴天霹雳,怎么会是她,凌清洛,李府的表小姐,她穿着一袭用云锦广绫织就的红衣,红衣上绣有金线制成的凤凰展翅,羽毛上缀各色宝石,宝石光华波动,流转熠熠。 镶玉嵌石地金步摇斜插在发髻上,金步摇的顶端衔着长长一串珠玉流苏,如此华丽的装束,却终归成不了凤凰。 “赵大哥。”凌清洛轻轻地喊了一声,胆小懦弱的表情尽入赵慕恒的眼中。 赵慕恒不敢置信地道,“怎么会是你,清洛?” 他的妻子该是江南第一美人,是李府的大小姐,不是她,李府的表小姐。大小姐与表小姐虽是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不可同日而语。 “我----”怎么会是她,她又何曾知道,她多希望此刻在他面前的不是她,这样,她就不会听到不该听到的,这样,她的心就不会那么的痛。 “是你,难道是你使了什么诡计?”赵慕恒脸色铁青,指着凌清洛责问道,“凌清洛,真想不到,你的心是如此地阴险狡诈,亏平日里琴儿对你这么好。你说,你究竟对琴儿做什么了?”

第二十四章 大婚惊变(2) 怎么会这样,他真的误会了。 那她该怎么办,她该理直气壮地跟他分析,这一切都是舅父安排的,可这些,他会信吗,会吗? 这一刻,凌清洛强忍着泪水,蜷缩在床角,紧握成拳状的双手藏在了衣袖下,指甲嵌入肉中地疼痛在时刻地提醒她,无论再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她,以前是,如今更甚。 凌清洛的不言不语惹得赵慕恒心中更是烦躁不安,她的妻子本该是江南第一美人,怎么一下子就成了李府平庸愚笨的凌清洛。 “你跟我走。”赵慕恒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理智,一把拉起她,破门而出,说不出是羞怒,还是愤恨,他强行拖着凌清洛出了房门。 “痛。”凌清洛跌跌撞撞地任由赵慕恒拖着走,手腕上锥心似的痛楚一阵连着一阵的传来,心中苦笑,她就这么不堪入目吗,也是,一个落难之人,怎么比得上李府真正的千金小姐,更何况他们两人还是情投意合。 新娘子换了人,这般石破天惊的大事,自然引得赵老爷和赵夫人急急忙忙地赶过来。“慕恒,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赵老爷拦住几近疯狂的赵慕恒道。 “爹,孩儿现在没时间和您老人家解释,等孩儿回来了再说。”赵慕恒拽着凌清洛的手,朝门口而去。 “站住,”赵老爷怒吼道,“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不许给我胡闹。既然你跟她已经拜了堂,她就是我们赵家的少夫人,这事就这么定了。” “爹,”赵慕恒气极,指着凌清洛道,“您看看她,她是李府的表小姐凌清洛,不是李玉琴,这肯定是搞错了,孩儿娶得是李家的大小姐,而不是她这个庸脂俗粉。”赵慕恒朝着凌清洛声嘶力竭地喊道。 他一喊完,凌清洛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在他眼里,她只不过是一个庸脂俗粉,一个无足轻重的李府表小姐,这也不能怪他,换了谁都一样。谁会愿意放着江南第一美人不娶,偏去娶她这个姿色一般的庸俗女子。 一旁的墨香愤愤不平地道,“老爷,这事要传出去,我们少爷的脸该往哪里搁。凌小姐和李小姐相比,那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乌鸦哪有资格和凤凰相提并论。再说,凌小姐怎么配得上我家少爷,就她----” “住口。”赵老爷训斥道,“墨香,从今日起,清洛就是我们赵府的少夫人,以后别让我听到任何一句有关她的不敬之语。慕恒,回去,堂堂赵府的公子,横眉竖眼,连个基本的礼节都没有。” “爹,你这是---,”赵慕恒气愤地推开凌清洛,道,“孩儿现在就去讨个说法,墨香,我们走。” 这一推,凌清洛重重地跌倒在地上,坚硬细碎的沙粒扎到她柔嫩的手上,泛起点点的红色印痕。 “赵慕恒,你给我站住,站住,听到没?”赵老爷朝着赵慕恒远去的背影喊道,赵慕恒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夜中,赵老爷无奈地叹息道,“唉,真是家门不幸。墨玉,你送少夫人回房。”

第二十四章 大婚惊变(3) “少夫人,请。”一个年芳十六、七的丫鬟走到了凌清洛的面前,扶起她。 “谢谢。”凌清洛低声道谢,垂首之下的目光复杂烦乱,他走了,是他的不幸,还是她的悲哀! 此时,她身上的嫁衣凌乱,到处都沾满了污垢和泥沙,显得她,更加的狼狈不堪。 今夜月明星稀,城西马家,也是灯火通明。 赵慕恒马不停蹄地赶到马家时,还未敲门,就见马承宗身边的马忠在门口处东张西望,看到赵慕恒过来,笑嘻嘻地迎上来,道,“赵公子,今晚是您的洞房花烛夜,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找马公子。”赵慕恒一脚踢开马忠,闯进去,道“叫你家公子出来。” “对不住,赵公子,我家公子可不像您,如此良辰美景,我家公子当然是和少夫人洞房花烛,噢,您可能也知道了,我家少夫人她就是江南第一美人,李家的大小姐,哈哈---”马忠笑道,一脸的得意,言语间的讽刺不绝于耳,“唉,小人也是替您感到十分的可惜,一转眼,这美人儿就成了又丑又笨的女子,啧啧---,赵公子,小的奉劝您,您还是不要进去找我家公子了,现在,我家公子与少夫人如胶似漆,这会儿,早已生米煮成熟饭,您去了不也是于事无补,您说对吗?” “你,你们----”赵慕恒气得直哆嗦,半晌无语,怎么办,他该怎么办,马忠的话不无道理,他该进去吗?琴儿,那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怎么会突然成了马家的少夫人,怎么会这样。 “赵公子,您回去吧,这夜闯名宅的罪名可不轻啊。”马忠说完,‘砰’的一声,将马府的门重重地关上。 墨香扶着赵慕恒,哭丧地道,“公子,我们----,马府欺人太甚,这口气我咽不下。” 赵慕恒远远地望着马府的深深庭院,恨恨地道,“马承宗,今日夺妻之恨,他日慕恒必当十倍奉还。”,随即,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马府的门口处,路岚笑着对马承宗道,“表哥,恭喜你抱得美人归。” “表妹,若没有你的帮忙,表兄也不会有今日,只是,你连自己的手帕交都可以出卖,真不愧是巡抚大人的千金。”马承宗道,“表妹,你的赵公子如今身边只剩下个愚笨不堪的凌清洛,你的机会来了。” 路岚接着道,“我可从来没把凌清洛放在心上,表哥这样说,岂不是在侮辱路岚,呵呵。表哥,其实就算我不帮忙,李府的那个老狐狸也会乖乖地将李玉琴送给你,充其量,我也只是顺水推舟。表哥,时候可不早了,春宵一刻值千金,你还不赶快过去,晚了嫂子可要埋怨喽。” “哈哈----”马承宗大笑,“谁能想到,他赵慕恒也有今日,哈哈---哈哈---,以后,他赵慕恒还怎么在江南抬起头,哼,跟我斗,他只有死路一条。” 马承宗费尽心机地娶到江南第一美人,此刻高兴的得意忘形,告别了表妹路岚,一脸春风地朝着新房而去。

第二十五章 更深漏断(1) 这一夜,赵府灯火通明,赵老爷和赵夫人神色焦急地坐在正堂左顾右盼,赵慕恒刚一出现,赵夫人便上前关切地道,“慕恒,你终于回来了。” “哼,还知道回来,我赵府的脸今日都让你丢尽了。”赵老爷怒不可遏地指着赵慕恒,气道,“你平日的聪明劲都上哪儿去了,这么明显的事你都看不出来。自古红颜多祸水,我看清洛就比李家大小姐好多了。你今晚这一闹,无异于将我城北赵府的颜面扫地,哼,你个不孝子,气死老夫了。” “爹,您别说了。”赵慕恒声嘶力竭地喊道,“孩儿何尝不明白其中的缘故,只是孩儿----孩儿气不过,李府明明答应将琴儿许配给孩儿,为什么出尔反尔,这种委屈,我们赵家何能下咽!” “爹知道你受委屈了,可是我们赵家今时不同往日,别说城南李家,就是马家,我们现在也惹不起。”赵老爷放低了声音道,“慕恒,你要明白,清洛虽然只是李家一个微不足道的表小姐,但牵一发而动全身,若让他们抓到一丝一毫的把柄,我们赵家就岌岌可危了。” 赵慕恒叹气道,“爹,您别说了,孩儿都明白。刚刚是孩儿太冲动才会胡言乱语,对不起,爹。” “好了,爹不是怪你,只是希望你下次莫要感情用事,对于我们这样的家族来说,最忌讳地就是儿女情长,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赵老爷语重心长地道,“慕恒,等会儿你回去跟清洛好好道个歉,再怎么说,你们总归是拜过堂的夫妻,这娶妻就当娶贤,容貌如何尚在其次。” 赵慕恒苦笑道,“爹,我放不下,真的放不下,您不要逼我,好吗?” “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慕恒,听爹的话,忘了李家那位大小姐吧。”赵老爷劝道,“你该知道,如今的形势对我们赵家极为不利,若城西马家和城南李家相勾结,我们城北赵家还怎么在江南立足。再加上,江南巡抚陆大人与马家是姻亲,官商相护,我们赵家在这个关键时刻可不能轻举妄动啊。” “爹,您不要再说了。”赵慕恒的声音嘶哑,点了点头,悲戚地道,“孩儿累了,想先回房休息。爹,娘,都累了一天,你们也早点休息吧。” 新房内,红烛垂泪,凌清洛呆呆地坐在桌前,傻傻地望着门外,今晚,他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门外竹影摇曳,时时地传来‘沙沙’地风敲竹声,夜深了,屋内的檀香几乎燃尽,只留下了满目苍夷地灰烬。 凌清洛惊愕的看着门外突然出现的赵慕恒,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等到赵慕恒进了屋,她才敛尽悲伤,强颜欢笑道,“夫君,你回来了。” 赵慕恒尴尬地看着凌清洛,若是刚才肯静下心想一想,也许,他就不会说出如此伤人的话。怎么看,清洛也只是个又傻又笨的女子,这样的她,又如何会巧施妙计。 “清洛,对不起,刚刚我是一时气急才口不择言,你---能原谅赵大哥吗?”赵慕恒略带歉意的道。

第二十五章 更深漏断(2) “清洛不怪你。”凌清洛摇摇头,她怎么会怪他,不管他怎样待她,她都不会怪她。 或许,爱得深了,早已无路可退,所有的痛心在他面前,都会毫不犹疑的屈服。 究竟,她的爱已经卑微到什么程度,才会一次次地忍耐他无情地伤害? “清洛,从今往后,赵大哥会好好地照顾你,就像对待亲妹妹一样,如果哪天你遇上自己喜欢的人,赵大哥一定给你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赵慕恒温声地道,“清洛,你知道吗,这些年来,我一直以为我要娶的妻子是琴儿,可到头来,却换成了你,所以---呵呵---,真是有些可笑,坚持了那么多年,一旦发现所想的一切超出了控制,我慌了,我不知道,我以后该怎么办?我知道,你也是受害者,但我却忽略了你的感受,对不起,清洛。自此以后,赵府就是你的家,在你不想离开赵府以前,你就是赵府的少夫人。” “赵大哥,”凌清洛抿嘴,换了称呼,她还是没有资格唤他一声‘夫君’,原来,在他的心里,他只把她当成了妹妹,无关情爱。 这样也好,她本就没奢望能得到他的爱,他与表姐之间,是她永远无法跨越的沟壑,现在,她能以妹妹的身份陪在他身边,她该知足了。 凌清洛低首,神情黯淡,泪悄无声息的落在心里,赵大哥,希望下辈子,清洛再也不要见到你。 这辈子,她爱得好辛苦,此情错堪,空带愁归;莫思身外,何如相弃? “清洛,夜色已深,你就早点休息吧。”赵慕恒又恢复了他以往的温文儒雅,嘴角的笑意在一点一点地扩散,如初融的白雪,明明脸上是笑颜灿烂,可凌清洛却丝毫感觉不到他的温度。刚才的一幕,恍如是一场梦,谁能料到,他也会癫狂失神。 凌清洛默默地垂手而立,不敢抬头看他俊逸的脸庞,她怕她从此再也找不回最初的自己。其实,她早已知道,她已经无可救药的爱上了一个不该迷恋的人,可是,有些事,又怎么能控制自如呢?呵呵,心如止水,她可能再也无法做到了。 凌清洛就像一个静默无声的影子,没有声响,赵慕恒从未仔细地看过她,这番细细地打量下来,发觉她虽没有倾城的容颜,但也是楚楚可怜。 “赵大哥---”凌清洛挪动了嘴唇,却是欲言又止,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她该挽留他吗?可现在的她,算他什么人,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呵呵---,他的心里,何曾当她是他的妻子。他毫无温度的笑容,只不过是对她的一种敷衍。 凌清洛在心里暗道,赵大哥,你可知道,这一切清洛都明白,可是,你明白清洛吗? “清洛,以后在府里,你还是喊我夫君吧。”说完,赵慕恒转身离开,消失在夜色朦胧中。

第二十五章 更深漏断(3) “夫君”凌清洛低低地喊着,两个字,仿佛穿越了千年万年,三生三世,远远地目送着赵慕恒的身影逐渐的消失,抬起首,眼底尽是痴恋和痛楚。 忽然之间,凌清洛嗤嗤地笑了,红烛微光下,眉宇间淡淡地忧思在流淌,柳眉下目若秋水,即嗔视而有情,虽怒时而若笑。那笑声,含着几分悲凉,几分无耐。 新房内,一张六尺宽精雕细琢的沉香木阔床放置在最中央,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百合花,风起绡动,如坠入仙境般,迷幻似雾。床榻上铺着火红的锦被,锦被的一丝一线都源自苏城最有名的重锦,锦被双面绣有鸳鸯戏水。床上还设有一对抱香枕,枕上花香袭人,绯红花朵碧绿枝叶,以银线勾边,一枝一叶,一花一瓣,绞缠繁复,尽显无限风情。 凌清洛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一脸疲惫,满身狼狈,红色的嫁衣裙有一道道不知在何时刮破的裂痕,裙摆上还沾着细细的沙泥,这世间新嫁娘做成她这般模样的,估计寥寥无几。 她伸手欲要触碰自己的脸颊时,‘嘶’的一声疼痛从喉咙中溢出,原来,她的双手早已伤痕累累。一条条细痕弯弯扭扭地爬满在她纤细的手上,柔嫩白皙的肌肤被狠狠刮破了一层皮,闭上眼,满是他无情的拖着她走出房门,一路之上,踉踉跄跄。 手腕上,青色地於痕清晰犹在,刚才赵慕恒进屋时,她悄悄地把手藏到了背后,她心里清楚,即使她不藏到背后,他也不会注意到她手腕上的青痕。可是,鬼使神差地,她还是选择将伤痕藏了起来。 凌清洛拿起丝帕,沾了点儿水,轻轻的擦拭着细小地伤口,擦完后,她握着丝帕停在脸颊近处,浓重的胭脂红,刺鼻的花粉味,事实上,她就是这样的一个庸脂俗粉。 世间之人,皆有爱美之心,曾经的她也不能免俗,然而,美丽的容颜太脆弱,菱花镜里易迟暮,身世浮沉路坎坷。 从明天起,她还是她,即使转换了身份,李府的表小姐莫名其妙的成了赵府的少夫人,即使他说过,只要她不想离开,她永远可以当赵府的少夫人。可是,她要这样的空头衔作甚,如果哪一天,她爱不下去了,或许她会选择离开;也许,等不到那一天,赵府真正的少夫人就来了。 凌清洛其实是个懦弱的人,她总喜欢自欺欺人地以为,或许哪一天,他会回心转意。可是,她也害怕,他爱上地只是她倾城地容颜而非她,现在这般的平凡姿色。这辈子,她只想过平凡的生活,做一个平凡的女子,这是娘亲的遗愿,也是她心底的追求,难道,这些都是她的奢望吗? 和衣躺在宽大的雕花床上,罗帐垂下,她想,他真的应该不会再来了。自此后,赵府只是多了一位平庸愚笨的少夫人,自嘲地翘起嘴角,浅浅的笑意似乎只是一种讽刺。 今夜,注定是一个烦乱无序之夜,而明日,明日谁又说得准呢?

第二十六章 新妇难为(1) 昨夜浅眠,天还未露白,凌清洛就从噩梦中惊醒,她以为这种生不如死地日子,她已经忘了;她以为这般自欺欺人地活着,就可以平安地过完一生。 可是,无论她怎样的逃避,在内心的最深最深处,她还是清醒地记着,那终身难以忘怀地疚恨。是她,这个罪魁祸首,弄得凌府家破人亡,而她却还这般自私地苟且偷生。 凌清洛抱着被子坐起,宽大的雕花床上,只有她孤单影只,含泪地闭上眼,暗问,爹,娘,清洛这样活着,到底对不对? 凌清洛静静地在床上坐了许久,直到良辰来到她身边也未发觉。良辰心里很清楚,眼前的这位看似平庸无奇的凌小姐,其实并不是一个愚笨可欺的女子。昨日李府合伙欺蒙于凌清洛,良辰不是不想帮她,奈何良辰人微言轻,即使心有余,也力不足。 良辰带着歉意道,“凌小姐,昨日之事---” “你不用说了,我不怪你。”凌清洛眸中的迷茫顿失,一双清澈的美目婉转流淌。 自今日后,她再也不想被任何人利用了,昨日是最后一次,李府,她所欠的昨日已经都以还尽。 良辰的手中捧着一套华服,即使是足不出户的人,见到华服上绣成的重锦,也可以猜到,这套衣裳出自苏城最有名的芙蓉坊。 所谓重锦,因其经丝有面经和底经两重,故而得名。“凌小姐,良辰为您更衣吧。” 青丝垂下,遮住了凌清洛半世的琉璃,她赤足走下床,地上冰冷的玉石传来,阴冷而刺痛。 良辰忙慌道,“凌小姐,地上凉,您还是先穿上鞋,这样您会受不住的。” “无妨。”凌清洛轻展双臂,含笑道,“良辰,给我穿上吧。我想,这会儿,赵老爷和赵夫人也该起了,新媳妇总要向他们二老请安敬茶,这礼数不能免。” 一袭绯红的罗衣裙,裙摆处用七彩丝线织就的祥云瀚海,臂上挽迤着丈许来长的同色烟罗轻绡,上身着绯红细云锦广绫宽衣。良辰细心地替凌清洛琯好发髻,并斜插上一枝碧玉棱花双合长簪,簪子的尾部垂直长长地流苏,流苏上坠明丽晶石,细碎轻灵。 “走吧。”凌清洛睁开双目,眸中不知何时已是浑浊不堪,“等等,凌小姐。”良辰赶上去,将一块蓝田暖玉制成地环佩系于凌清洛的腰间。 “良辰,以后我是你的小姐,而不是凌小姐,别再叫错了。”凌清洛淡淡地道,语声柔弱却是不可轻视。 良辰怔住,随即恍然大悟,道,“是,小姐,良辰知错了。” 城北赵府,是江南三大豪门世家之一,赵老爷有三女一子,赵慕恒是赵老爷的独子,故而百般疼爱,却也严厉有加。 赵慕恒上头的三位姐姐皆以出嫁,大姐赵慕雪嫁给了扬州最大的盐商秦立诚,二姐赵慕雨则是嫁给较低于江南三大家的沈府,就是那个清冷孤傲的男子,沈含植;三姐赵慕晴去年刚嫁给了苏城平江县令吴弘文。 论起来,其实赵府的关系也不算复杂,赵府的三位小姐如今都嫁为人妇,整个赵府就只有赵老爷,赵夫人,赵慕恒三个名正言顺的主子。 当然,赵老爷曾经纳过三房小妾,不过,死的死,逃的逃,现在赵老爷的身边除了正房赵夫人,再也未有别人。据说,赵老爷的这些小妾都是被赵夫人使计害了,虽然真假难分,但也非空穴来风。 赵府的下人见凌清洛过来,皆恭敬的退至一旁,凌清洛从他们身旁而过,把她们不屑的神情尽收眼底。 赵府的建筑,不在乎亭台楼阁,鱼池藕榭,与李府想比,少了一份豪奢浮华,多了一份水墨淡雅之气。 穿过长长地庭廊,沿着昨日行过的痕迹,凌清洛清晰地记得每一步路,即使她昨日蒙着红盖,什么也看不清。 “见过少夫人。”正房外,墨玉朝着凌清洛行礼,“老爷和夫人已在里面恭候少夫人多时,请少夫人随奴婢来。”

第二十六章 新妇难为(2) 凌清洛诺诺地应首,墨玉是赵夫人身边最得宠的大丫鬟,在赵夫人的面前分量极重,不管如何,凌清洛若想在赵府继续平安地过下去,墨玉是绝对不能得罪的。 正房内,檀香冉冉升起,首位上,赵老爷一脸慈祥的看着凌清洛,然凌清洛不敢有丝毫地松懈,想当初她刚进李府时,舅舅也是百般慈爱,可谁又能知道,这笑里藏刀才是最难应对的。 赵夫人脸上的表情倒是明显多了,好恶皆写在脸上,像她这样的儿媳妇,估计赵夫人的心里一定百般不悦。 在赵夫人的下方,依次坐着赵慕恒的三位姐姐,大姐赵慕雪一袭橘红色的罗衣裙,容貌与赵夫人极像,是个端庄稳重的女子; 二姐赵慕雨脸色苍白,带着病态,听良辰说是因为生产时不幸落下的病根,此时她正背靠着木椅细细打量着赵府昨日刚迎娶的弟妹; 最下方的则是,赵慕恒的三姐赵慕晴,只见她一脸傲慢,这也难怪她,自古士林工商,商人的地位在王朝中是极其低下的,即使再有钱,也是处处受限制。赵慕晴所嫁的夫君虽然只是苏城下设平江县的小小县令,但已跻身士族,身份地位自然比商人高人一等。 凌清洛略移视线,看到了最不愿看到的沈含植,依旧是一袭白衣,清秀俊朗,与往昔不同的是,今日他眉宇带笑,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的笑中隐着几分难以捉摸的哀伤。 耐下心头的诧异,凌清洛环视了一圈,却始终未发现他,她名义上的夫君,赵慕恒。 凌清洛轻移莲步,来到赵老爷和赵夫人面前,施礼道,“清洛见过爹,娘。” 良辰端了茶水过来,凌清洛接过,跪道“爹,请喝茶。” 赵老爷端起茶,恩了一声,仿佛很满意。 凌清洛又向赵夫人敬茶,“娘,请喝茶。” 赵夫人拿起茶放在一边,语气不善地道,“凌清洛,既然你已成了赵府的少夫人,事已至此,我对你也没什么要求,只希望你以后别丢我赵府的脸,平时能少出门就少出门,不该露面的就别露面。” “夫人,你---”赵老爷制止道,“你说得什么话,清洛啊,你别介意,你娘其实说这话,也没别的意思。” 凌清洛一一地向赵慕恒的三位姐姐敬了茶,除了三姐赵慕晴,两位姐姐也算对她和睦,来到沈含植面前,只听赵老爷道,“清洛,他是你二姐的夫婿,沈含植。” 她自是见过沈含植,却依旧佯装道,“二姐夫,请喝茶。” 赵府的三位姑爷,除了沈含植,另外两位都未在场。大姐夫是扬州有名的盐商,商人重利,怎会有时间出席这样的场合,更何况赵府娶得还是她这样一个姿色平平的女子,三姐夫就更不会来了,堂堂县令之尊,怎么会亲自见这个微不足道的凌清洛。 沈含植神色复杂地接过茶,言语中仿佛带着一丝苦涩,“慕恒真是有福气啊,竟能娶得如此不凡的女子。” “是挺有福气的,这般不凡的女子的确少见。”三姐赵慕晴接过话,却是句句讥讽,“娘,我们赵家就慕恒一个男丁,既然娶她是破不得以,可也不能委屈了慕恒,娘,您说是吧。” 赵夫人点头道,“晴儿说的对。老爷,慕恒是我们唯一的儿子,这桩婚事我们已经对不起他,我们总该给他点补偿。”

第二十六章 新妇难为(3) 当着凌清洛的面,赵夫人竟也能直言不讳,凌清洛苦笑,看来,真是把她当成蠢笨可欺,唯唯诺诺的女子了。 赵夫人笑意盈盈地招呼凌清洛上前,握着她的手道,“清洛,听说,昨晚你与慕恒并未圆房,你看,我们赵家就慕恒一个男丁,俗话说得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既然慕恒不肯与你圆房,那我们赵家岂不是要绝后了,所以,为了我们赵家,我打算让慕恒再纳两房小妾。清洛,你意下如何?当然,这赵府少夫人的位置是你的,谁也抢不了。” “我---”凌清洛的心一下子跌到了谷底,昨日她刚进门,赵家却开始张罗着为他纳妾。 “娘,这恐怕不妥吧。”二姐赵慕雨撑起身子,虚弱的声音响起,“清洛与慕恒成亲才一日,这子嗣哪能这么快有啊。” “二姐,话可不能这么说。”三姐赵慕晴道,“李家既然敢这么对我们赵家,我们为什么不能以牙还牙,他们当我们赵府是这样好欺负。娘,依女儿看,我们该给慕恒多纳几房,让李家瞧瞧,没了李玉琴,我们赵府也不在乎。” “三妹,我听说前两月吴大人刚娶了一房小妾,你就把人弄死了,不知此事可否是真?”沈含植端着茶,优雅的啜饮着。 凌清洛目露诧异,想不到,沈含植竟会为她解围。 “二姐夫,这哪里传来的谣言,小妹岂是那般小肚鸡肠之人。”赵慕晴心虚地道。 沈含植噢一声,道,“如此说来,吴大人要纳小妾,三妹同意了。” “他敢,”赵慕晴气势汹汹地道,“他吴弘文也不想想,当初是谁出钱资助他上京赶考,没有我,哪来今日的他。哼,就算他吃了雄心豹子胆,也谅他不敢。” 沈含植微不可闻地叹息,道,“三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做事莫要太欺人,否则到头来欺的总是自己。” “沈含植,你到底是不是站在我们赵家,怎么老是替李家那丫头说话。”赵慕晴毫无形象地大骂。 沈含植也不动怒,神态自若地道,“三妹,你这话就不对了,什么李家丫头,她现在可是赵家的少夫人。还有,我只是就事论事,别无他意。” 赵慕晴冷笑道,“沈含植,这是我们赵家的家务事,与你们沈家无关。要耍少东家的威风,回你沈家去。” “慕晴,你给我住嘴。”赵老爷大喝一声,然后道,“这事,我们还是得问问清洛。” 赵夫人道,“对,对,清洛是慕恒的正房妻子,慕恒要纳小妾还得她做主。清洛,人我也带来了,你看看,要是你满意的话,这事就定了。墨玉,请怀琴和忆柳过来。” “是,夫人。”墨玉领命而去。 看来,赵家是早有打算,凌清洛暗自哂笑,那又何必来问她?事到如今,她能说不吗。 倔强地抬首,却见沈含植一脸惋惜的看着她,凌清洛示以微笑,无论怎样,沈含植都为她出头说过话,这份情谊,她心领了。 赵慕恒的大姐是个没主见的人,从头到尾 ,她一直没有驳斥过一句话,赵夫人说什么她都点头同意。 “雨儿的身子不好,不宜久坐,我先扶她回房了。”沈含植起身来至赵慕雨身侧,小心轻柔地扶起她,临走前,沈含植意味深长地望了凌清洛一眼,便扶着赵慕雨离开了。

第二十七章 固步自封(1) 不须时,墨玉便引着两位年轻美貌的女子走了进来,凌清洛抬眼望去,心中的酸楚更甚,赵家果然是有备而来。 这两位女子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儿,左边的一位容颜秀丽,如新月清晨,淡淡的柳眉,脸颊生晕,一身嫩黄色的衣衫,显得更是雅致清秀;另一位,身着淡绛纱衫,肤光胜雪,眉梢眼角,皆是春意,秋波盈盈,竟是娇艳无比,不可逼视。 “清洛,怎么样,这两人你还满意吗?”赵夫人握在凌清洛手上的力道加重,凌清洛吃痛地抿嘴,紧紧地咬住下颌。 赵慕晴不屑地看了凌清洛一眼,振振有词地道,“娘,您又何必问她,男子三妻四妾不稀奇,况且我们家慕恒只纳两房小妾,就已经够给她们李府面子了。” 凌清洛眼角湿意渐浓,环视四周,大家皆期盼着望着她。她该怎么办?在这里,她竟是孤立无援,竭力地忍住欲要滴下的泪珠,凌清洛消瘦的身子摇摇欲坠。 赵夫人眉角一挑,墨玉立即会意,道,“怀琴,忆柳,还不拜见少夫人。” 两名女子缓缓而来,朝着凌清洛行礼,道,“怀琴,(忆柳)见过少夫人。” 怀琴,忆柳一行礼,使得凌清洛手足无措,若是应首,就是同意了此事;可若是不允,她就会落人口实,有失妇德。凌清洛陷入尴尬的境地,左右都不是,心内焦急如焚。 “清洛,娘知道你是个贤良淑德的女子,这为夫家繁衍子嗣的好事,你不会不答应吧。”赵夫人拍着凌清洛的手笑道,“呵呵----,清洛,你不说话,娘就当你应允了。若是你心里实在不愿意,娘也不勉强你,只要你说一声,娘会为你做主的。” 赵夫人殷切的目光让凌清洛无所遁形,再次地看着怀琴,忆柳两人,凌清洛黯然的点点头,罢了,她阻止了怀琴,忆柳,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女子,她又能阻止了谁。 在他的心中,她只是个愚笨平庸的女子,从来,他就未曾关注过她,他说他会待亲妹妹一般的对她,可她要的并不是这些。她该怎么办,难道她也要和那些争风吃醋的女子一般,为了一个不爱她的夫君,争得死去活来。她做不到,真的,她做不到。 “如此甚好,清洛果然识大体。”赵老爷开怀大笑道,“老夫就知道,清洛会是个好媳妇。” “爹,娘,你们这是做什么?”赵家的大少爷赵慕恒终于现身,此时的他,衣衫凌乱,满身的酒气和胭脂味。 赵老爷哼了一声,斥责道“昨晚又跑去哪鬼混了,不是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和李家的大少爷混在一起,爹说的话你总不听。你出去问问苏城之人,哪个不知李家的大少爷不务正业,整日拈花惹草,你和他结交,能学什么好。慕恒,你如今都已娶妻,怎么还做出这么不着调的事。” “老爷,你就不能少说两句,你不是不知道慕恒现在心情不好,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你这个做爹的不帮他也就算了,怎么见面还像个仇人似地责怪他。”护子心切的赵夫人放开一直紧握凌清洛的手,疾步来到赵慕恒身侧,嘘寒问暖。 “爹,娘,我累了,先回房休息了。”赵慕恒醉眼迷离,跌跌撞撞地出了门。

第二十七章 固步自封(2) 凌清洛静静的凝望着他,从始至终,他都未注意到她,衣袖下,她的双手逐渐的冰冷。这就是她所嫁的夫君吗,为什么,不见了初识时的温柔儒雅,有的只剩下颓废和荒唐。 “慕恒,慕恒。”赵夫人连喊几声,赵慕恒皆未听见。 赵夫人转过身,瞅见凌清洛呆呆地站立一旁,呵斥道,“你还过去伺候着,自己的夫君都照顾不好,你这个媳妇怎么当的。算了,算了,用不着你了,怀琴,忆柳,你们两个过去伺候少爷。你--,” 赵夫人指着凌清洛道,“回你的新房去,以后没事,不用过来了,眼不见为净,我还想多活几年呢。”赵夫人嫌恶地避开凌清洛。 赵夫人的变化真是迅速,刚刚还说她贤良淑德,这会儿就成了百般不是,凌清洛的嘴角浮起一丝苦笑,远远的见怀琴,忆柳两人一左一右拥着赵慕恒离去,心中滋味苦涩难言。 “爹,娘,大姐,三姐,清洛告退。”衣袖一摆,凌清洛屈膝行礼,尽显大家闺秀的高雅。 她是名满京师的翰林小姐,即使她再落魄,她的骨子里还是一如既往地高傲。 新房坐落在赵府的西南角,园子里的花草树木都是赵慕恒亲自设计布局,凌清洛心里很清楚,这些都是他精心为表姐准备的,而她却鸠占鹊巢,占了本该是表姐的一切,包括表姐的夫君。 红颜一笑惑世尘,她不怪他,有多少男子能抵得住江南第一美人的一颦一笑。更何况,他与表姐又是青梅竹马,多年的情意,哪能一朝得散。 “小姐,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良辰亦步亦趋地跟随着凌清洛,问道。 凌清洛悠悠地道,“静观其变,以静制动。” “看来小姐已经胸有成竹,只是良辰不明白,以小姐的才智,不该是这样任人宰割,毫无还手之力。”良辰对李府的这位表小姐一直心存不解,说她七窍玲珑,可她却懦弱无能;说她聪慧过人,但她又优柔寡断。 “世路坎坷,人心不足,怎奈生在凡尘,何能免俗。”凌清洛叹道。 良辰又怎么会明白,一年之前的变故,早已伤及她的三魂七魄,如今的她,只想求一栖安生之所,一个懂她的良人,仅此而已。 良辰望着凌清洛,无奈的摇摇头,“小姐,你这是何苦。” “就当我作茧自缚吧。”将自己牢牢地禁锢圈中,不想走出去,也不容许任何人走进来。 说到底,她就是个自私的人,只要不伤及她的底线,世间的任何事她都可以不在乎。平时,她用卑微的言语和冷漠的行动来伪装自己,可她心里清楚,她始终未曾放下她孤傲的心。 “良辰,我饿了。”凌清洛适时的打发良辰,她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会儿。 良辰见凌清洛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心软道,“好,良辰马上去准备吃的,小姐你一回来就可以吃了。” 良辰一离开,凌清洛便转了个方向,沿着曲曲折折的小径,来到一处杳无人迹的偏隅。 拣了一处干净之地坐下,凌清洛红肿的双眼一动不动的瞅着地上的沙石,蜷缩着身子的她,仿佛是风中到处飘零的枯叶。

第二十七章 固步自封(3) ‘清洛表妹,清洛表妹。’耳旁依稀传来表兄李茂生的喊声,表兄虽然桀骜不驯,行事乖张,但却是为数不多的一位,尚记得李府还存在着这么一位表小姐的人。 李茂生曾说,只要是越偏僻越角落的地方总能找到她,可是现在,还有谁会来找她。 “人情恨不如,梦魂纵有也成虚,那堪和梦无。”凌清洛的口中喃喃自语,若是没有初见时的温柔,何来今日的悲伤彷徨。 “好一句‘梦魂纵有也成虚,那堪和梦无。’”沈含植不知从何而来,就这样突然地出现在凌清洛的面前,自那次沈含沫从赏花宴回来,赞不绝口地提及凌清洛,再加之,他与她几次相见,果不其然,李府的表小姐,凌清洛,的确是大智若愚。 “二姐夫,真凑巧啊。”凌清洛看着沈含植,一脸的防备,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个沈含植早已识破她的伪装,可是,为何他却一直守口如瓶,就连对赵慕恒,也未道破。 沈含植在凌清洛身旁坐下,竟未顾及他此刻身着的是一袭洁净胜雪的白衣。“少夫人,含植并无恶意,只是刚刚瞧见少夫人独自一人而行,怕少夫人一时想不开,故悄悄尾随而来。” 沈含植一口一个少夫人,听得凌清洛心中酸楚,她是赵府的少夫人,也不用他耳提面命吧。 却不知,沈含植之所以多次唤她少夫人,只是为了提醒他自己,她是赵府的少夫人,而他是赵府的二姑爷,他们之间,不该再有牵连。 “多谢二姐夫,清洛只是想一个人静静,若二姐夫没事,可否先行离开。你我,毕竟身份特殊,若让有心人瞧了去,岂不是给二姐夫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凌清洛冷冷地语气,只是为了维持她被人戳破心事的慌乱。 “清洛,你还真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呵呵---”沈含植笑了笑,清冷的面上,柔光乍现,言语间徒见一种宠溺之味。 “你---”凌清洛杏眼怒视,沈含植竟然擅自喊她清洛,“二姐夫,请自重。” “清洛,含沫说你心如明镜,却是固步自封。”沈含植不理会凌清洛的怒视,自顾自地道,“其实,你知道吗,你长得真的很像我家死去多年的小妹。可你们相像的不是容貌,而是你们的言行,她和你一样,会乖巧地躲在身后,如同影子一般,若不注意,就永远无人发现。” 对,他这般待她,只因她像他死去多年的胞妹,一样的惹人怜爱,沈含植在心中自我安慰。 清洛,清洛,沈含植喊得越发顺口,凌清洛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这样俊逸出尘的男子,也会做出如此不合礼数之举,就仅仅只是因为她像他的小妹一样懦弱胆怯,“那后来呢?”不知不觉,口中地话已出。 “她死了,直到所有人发现她的存在时,她却死了。”沈含植清冷的眼眸,忽而黯然。 “所以二姐夫很自责,想要弥补却为时已晚,对不对。”凌清洛淡淡地道,“可惜,清洛不是二姐夫的小妹。” 沈含植苦笑地道,“清洛,你很聪明,但也很容易被聪明误。人生在世,可以有不同的生活方式,但并不是所有人,可以随心所欲地活着。清洛,我希望你好好想想,别在这样糊涂下去。” “清醒又如何,糊涂又如何?”凌清洛悲凉地笑道,“二姐夫,清洛选择的路自己会走,不必二姐夫多管闲事。”真也罢,假也罢,她凌清洛从来不在乎,这世间,如果还有她一分留恋的,就只是他,可惜,终归是徒劳。 “你放心,今日之事我不会对任何人提及。如果有什么困难,我和你沈姐姐都会帮你的。”沈含植起身拂去白衣上的泥沙。 沈含植疾步而去,心中怅然若失,他明白,或许,他从未认为,她就是他家的小妹,而且,她也不是。

第二十八章 冷竹寒园(1) 凌清洛不敢在此地久留,待沈含植一走,她也立即起身回了房。 新房设在幽竹园,园子里的一草一木尽显着江南独具特色的幽雅。 “小姐,你回来了。”良辰站在幽竹园门口,翘首企盼,看到凌清洛回来,高兴地喊道。 凌清洛恩了一声,越过良辰直接走了进去,刚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眼神闪烁,仿佛想了许久,方道,“良辰,姑爷呢?” 良辰面露难色,支吾了半天,道,“姑爷一身酒气,而且---而且还带了两位姑娘,此刻就在东厢房。” “那两位姑娘就是你家姑爷新纳的两房小妾。”不管良辰诧异地表情,凌清洛悠悠地道,“以后幽竹园又多了两位主子,或许,不止是两位。算了,这与我何干。良辰,我饿了,先用早膳吧,等姑爷酒醒了,你再给他端些去。” 赵家毕竟是名副其实的钟鸣鼎食之家,一切吃穿用度并不比李府差,光早膳,便满满摆了一桌,阳澄湖大闸蟹、太湖银鱼、清蒸鲈鱼、太仓肉松、袜底酥、青团子、熏青豆、水八仙。 说起来,她这个少夫人的日子也不太差,赵夫人虽然对她厌恶至极,但她毕竟是堂堂江南李府的表小姐,打狗还得看主人,即使微不足道,赵府之人也不敢轻易地得罪她。 幽竹园共有一间正房,两间书房,东西十六间厢房,还有小厨房和几间下人房。赵慕恒待她还真不错,正房留给了她,他自己只是随便找了间厢房住下。 凌清洛随意的吃了几口,便觉得索然无味,放下碗筷就直接进了里屋,和衣而卧。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迷迷糊糊地醒来,“良辰,现在什么时辰了。” “小姐,快到巳时了。”良辰端着茶水进来,道。 巳时?想不到,她这一觉睡了如此的漫长,好希望,她可以永远都不用醒来,可惜,她还是醒来了。她终归还是牵挂着他,即使他伤透了她的心,她还是放不下他,微抬双眸,道出心中默念了千遍万遍地言语,“良辰,姑爷呢?他---他可否用过膳?” 良辰迟疑了会儿,才道,“姑爷又出去了。”顿了顿,接着道,“怀琴和忆柳两位夫人已在房外候着,要拜见小姐。奴婢告诉她们小姐已歇下,可她们就是不走,说是要等见到了小姐才肯离开。” “她们哪是拜见,分明是来示威的。”凌清洛地叹息微不可闻,“来者不善,躲得了初一却躲不过十五,我这就去会会她们。” 凌清洛一身素装,满脸疲惫地出了里屋,看到怀琴和忆柳两人正窃窃私语,就假意重重地‘咳’了一声,便径直坐在了首位上。 两人听到咳嗽声,见凌清洛出来,猛地一惊,纷纷上前施礼,“怀琴(忆柳)见过姐姐。” “起来吧,不必多礼。”凌清洛憔悴地靠在木椅上,言语虚弱,伸手端过桌上的茶,茶杯却是微微而颤。 “姐姐,您的身子可是欠安?”忆柳关切地问道,然眼中却闪过幸灾乐祸的得意。 凌清洛不露神色地道,“多谢柳妹妹的关心,清洛自小就体弱多病,这些陈年痼疾,清洛早已见怪不怪了。”凌清洛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几至无声。

第二十八章 冷竹寒园(2) 怀琴一脸痛惜地道,“姐姐可是万金之躯,这以后幽竹园还要靠姐姐您来打理呢,姐姐您可千万要保重身子啊。” 凌清洛笑而不答,这番虚情假意,她在李府早就习以为常,只是没想到,有一天,她也要陪着演这场无可奈何的戏。 耳中怀琴和忆柳的声音不断,然凌清洛却不甚厌烦,可又偏偏发作不得,只得充耳不闻,“我们本该早来拜见姐姐,只是少爷他,---嘻嘻---”怀琴一脸娇羞,娇甜地声音在凌清洛听来,分外的刺耳,“姐姐,您知道吗,少爷他真是坏透了,他----他还说,今晚让怀琴再去他的房中。可是,怀琴怎么能答应呢,姐姐和少爷新婚,怀琴怎能抢在姐姐的前头。” “无妨。”凌清洛的脸上笑意未断,淡淡的话语听不出悲喜,只是手中的茶杯在微微地颤抖,瞥了一眼忆柳,道,“这段日子,清洛旧病复发,故幽竹园中之事,就由柳妹妹全权处理,不必报与我知,柳妹妹,幽竹园就交给你了。好了,清洛累了,两位妹妹且各自回房吧。” 在怀琴的错愕和忆柳的惊喜中,凌清洛起身离开。 “小姐,你怎么---”良辰诧异地问道,幽竹园虽然只是赵府的一处园子,但也不容小觑,身为幽竹园的少夫人,怎么能轻易地将幽竹园的事物交由小妾。古往今来,只有正房夫人霸着权力不放,哪有散手不管之理。 凌清洛富有深意地笑道,“你想说,我怎么好端端地把手中的权力都交给了忆柳,是吧。其实,这样挺好的,我本就不擅长打理园中之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小姐这样做自有小姐的道理,但良辰知道,小姐绝非一时心血来潮就将幽竹园中的大权给了忆柳夫人。”良辰笃定地道。 凌清洛停下脚步,笑道,“你且说说,尽管知无不言。” “依良辰看来,小姐这样做,无非是想让赵夫人放心。怀琴和忆柳两位夫人是赵夫人亲选之人,自然深得赵夫人的欢心,小姐大方地将幽竹园中的权力交出,定可省不少麻烦。若欲要取之,必先与之,小姐,良辰说的可对?”良辰道。 凌清洛听后,并不反驳,只是笑了笑,“良辰,你错了,清洛只是想过清闲的日子而已。” 良辰闭口不言,其实,她想说的是,小姐退出是非之地,将幽竹园的大权送给了忆柳,自然她两人便形同水火,而小姐就可以隔岸观火,坐享渔人之利。 绕着幽竹园,凌清洛缓缓而行,赵夫人的意思,说白了就是让她一直待在幽竹园中,无异于软禁。好在她凌清洛本就是一个安分守己之人,外边的繁华她一点也没兴趣,待在园子里,倒也没什么不可以。只是,心中一直堵着慌,郁闷难解,窒息着她烦躁不安。 赵府门外,赵夫人亲自送二小姐和二姑爷出门,沈含植环顾四周,阖府之中来送行的人,独独少了凌清洛一人,心中一暗,假装随意地问道,“怎么未见少夫人?” 赵慕晴哼了一声,“她也配,就她那副尊容,我看还是少来丢人现眼为好,沈大少爷是嫌我们赵家丢脸丢的不够吗?” “三妹依旧是得理不饶人啊。”赵慕晴每次见他都是针锋相对,恶语相向,时间长了,沈含植也习惯了。 转过身,沈含植向赵夫人道,“岳母大人,请先回吧,含植和雨儿有空定会再来。”

第二十八章 冷竹寒园(3) 赵夫人亲自送赵慕雨上了车,母女两人抱头痛哭,恋恋不舍。 而此时,沈含植拉着赵慕恒来到偏僻处,道,“慕恒,我记得曾跟你说过,少夫人她父母双亡,身世坎坷,你就在赵府多照应着点。含沫在我来之前也千叮万嘱,要你好好照顾她的清洛妹妹,你就看在我们的面上,别让她在赵府受委屈。” 沈含植压下心头的苦涩,对赵慕恒千叮万嘱。 赵慕恒一脸不可思议,他的二姐夫,向来寡言少语,如今却为了一个平庸的凌清洛,几次三番的破了例。 当然,赵慕恒根本不会想到他二姐夫看上了他的新婚妻子,一个姿色平平的女子,怎会得到沈大公子的青睐。 “二姐夫,你知道吗,你是第二个说这样话的人,昨日李兄拉着我,非要我照顾好他的清洛表妹,一直说到了天亮也不休,今日,你也要我照看好清洛。呵呵---凌清洛,她到底有什么好,怎么你们一个个拿着当宝,好了,好了,你也别瞪我了,我赵慕恒再跟你发一次誓,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否则罚我孤独终身,这样,总行了吧。”发完誓,赵慕恒催促道,“好了,二姐夫,你们该启程了,否则,天黑都到不了吴中。” 沈含植严肃地道,“慕恒,君子一诺重千金,你莫要食言而肥,若是让我得知少夫人受了什么委屈,即使我不出面,含沫也不会放过你。” 清洛她始终是赵慕恒的妻子,他又有什么资格来插手他们夫妻之间的事。 “二姐夫,你还信不过慕恒吗,这点小事,举手之劳,我岂有不顾之理。放心吧,清洛她挺乖的,只要不惹事,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况且,以她这样的才智也惹不出什么大事。”赵慕恒漫不经心的道。 “你这样,我还真不放心。赵大公子,请回吧,这齐人之福可不是那么好享的。”沈含植言语清冷,掀了车帘进去,马鞭扬起,三五辆车子徐徐而行。 “慕恒,你去哪?”赵夫人朝着赵慕恒的身影喊道,还未喊完,人早已不见踪迹。 “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赵夫人气道,“整日里不见人影,若要老爷知道了,少不得一顿家法。” 大小姐赵慕雪劝道,“娘,弟弟他只是一时想不开,过阵子就好了。我听墨香说,慕恒他也没去别的地方,就只待在四方客,四方客也是我们赵家的产业,慕恒在那不是跟在家一样吗。” “大姐所言极是,娘,您想想,家里放了这么个庸脂俗粉,又有哪个男人在家待的住。慕恒不出去才怪呢。”赵慕晴道,“娘,我听说,那个笨丫头把幽竹园的大权都交给了忆柳。” “是啊,她终于做了件聪明事。”赵夫人道,“本来我就没打算让她掌管幽竹园的事务,她这样做,倒是省了我一番口舌。” “娘,您英明,若是幽竹园交给了那个笨丫头,我们赵家岂不是很快就被她败光了。”赵慕晴道,“李府也真是的,即使不想把李玉琴嫁给我们赵家,也好歹给我们赵家找一个稍微聪明点的少夫人。姿色平平也就算了,还那么的蠢笨如猪。”

的后续文 莫相弃的后续文,《本少爷的姐姐,谁敢娶!》 简介:沈家小姐,沈颜儿,年芳双十,仍待字闺中,至于何缘故,那就要问她那个喜怒无常的娇贵弟弟,沈念生。沈小姐第一次出嫁时,沈少爷就派人打断了新姑爷的双腿;沈小姐第二次出嫁时,乔家公子不知所踪;沈小姐第三次出嫁时,已年芳双十,只是这次,她不知能否平安地出嫁? 第一章,沈家小姐 沈家大宅,亭台楼阁,水池藕榭,融合了江南的烟雨水色和北方的豪迈阔达,得天独厚,沿着曲折蜿蜒的庭廊,尽头处,是沈家小姐沈颜儿的闺房。 时值暮春,樱草遍地,桃花灿烂。 “唉,”一声轻叹,沈颜儿柳眉微蹙,朱唇微启,却是苦涩难言。 “小姐,今日是您大喜之日,您怎么还愁眉苦脸,”贴身丫鬟小玉劝道,“老太爷打发少爷去了乡下,没个三四天,少爷定不会回来,这次,您准能安然出嫁。” 连嫁三年,小姐依然待字闺中,究其原因,还不是那个喜怒无常的少爷,说起自家的少爷 ,小玉面露羞涩,少爷年过十六,面容俊秀,唇红齿白,特别是他那双艳如桃瓣的眼眸,似笑非笑,潋滟流转,令人无法抵挡。 苏城的女子,见了少爷,无不怦然心动,趋之若鹜。 可是少爷的脾性,喜怒无常,时而他温柔似水,时而他又冷漠无情,这忽冷忽热,变化之快,简直让人难以捉摸。 “小玉,但愿这次,能够风平浪静才好。”沈颜儿起身,一袭火红的嫁衣,衬托着她,娇美翩跹。 自九年前,沈家遭逢变故,清姨和爹爹下落不明,也因此,改变了弟弟的性情,小时候,弟弟乖巧聪颖,讨人欢喜,可如今他--,一想起沈念生,沈颜儿眉头的忧愁,更是久久无法旋释。 今日是沈颜儿出嫁之期,可沈家却毫无办喜事的欢闹,沈府上下,安静寂寥,谁都知道,沈老太爷对少爷言听计从,在沈家,少爷说一不二。 这次,沈颜儿出嫁,还是老太爷瞒着少爷,偷偷进行。 沈家之人皆知,沈颜儿连嫁数次,却终未嫁出,只因沈家少爷沈念生,大力阻扰。小姐第一次出嫁时,少爷派人打断了新姑爷的双腿;小姐第二次出嫁时,乔家公子不知所踪;这第三次---。 今年沈颜儿已双十年华,若过了今年再不嫁,这辈子,她就只能老死在沈家,当一辈子的老姑娘。老太爷其实也挺疼这个孙女,只是与沈家唯一的孙子相比,就有些,厚此薄彼。 沈家的府门外,老太爷千叮万嘱地道,“钱公子,怠慢了。” “老太爷,您言重了。”放眼江南,沈家是名副其实的江南第一世家,地位煊赫,能娶沈家的小姐,于钱家而言,犹如锦上添花。 钱家公子温儒尔雅,风度飘飘,沈老太爷满意地抚须,甚为宽慰,颜儿嫁给钱家公子,总错不了。 “吉时已到,请新娘上轿。”钱府的花轿压下,沈颜儿蒙着红盖,莲步轻移,袅袅而来。 小玉扶沈颜儿上轿后,心中暗松了一口气,幸好,少爷尚未回府,这次,小姐终于平安出嫁,上天保佑。 然而,下一刻,小玉脸上的笑意顿失,惊恐地看着来人,胆怯地喊道,“少---少爷,您回来了。” (古梦刚开始写,若亲想看,过段日子,来瞧瞧)

第二十九章 锦上添花(1) 俗话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凌清洛在赵府势单力薄,若一味地揽下幽竹园中的事务,即使她身为江南李府的表小姐,也必将举步维艰。况且,若真出了事,李府也不一定会帮她。现在将幽竹园拱手让予忆柳,在外人看来简直笨的无可救药,但实为明智之举。 权势是诱人的,世间之人,又有多少能抵得住它的迷惑。名利扰扰,几时得休? 这两日幽竹园中,怀琴和忆柳两人明争暗斗,忙得不亦乐乎,凌清洛却得了清闲。 有时,两人争执不下时,跑来凌清洛跟前评理,凌清洛随意劝了几回,结果,当然不言而喻,不仅不消停反而越演越烈,最后,凌清洛也不管她二人,就随了她们去。而赵慕恒自新婚当日来过后,再也未踏入凌清洛的正屋。 凌清洛闲来无事,就坐在幽竹园内的假山后,遥望着无穷无尽的苍穹,或许,这辈子,若无意外,她就该在幽竹园内养老至终。 料峭春风,枝头星蕊,带着几分寒意的春景,展现着无法遮掩的清秀绝美。 “江南春景又一年,而今何事又惶惶?”凌清洛嘴角努动,低低地说道,她的声音平淡,一字一句却难掩历尽沧桑的悲凉。 很多事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再回想起来也只不过是一种模糊不清的记忆,而有些事情,即使过去了很久,想起来依旧痛彻心扉。 “清洛,你怎么在这里?”一双深色绸缎织就的厚底鞋出现在凌清洛的眼底,温润如玉的声音一如初见。 赵慕恒轻笑道,“为何每次,我一见到你,你总是仪态尽失地坐于地上。若让人瞧了去,岂不是又该笑话我们赵府的少夫人,行为不端。” 凌清洛抬起头,痴痴地凝望着他,一袭天蓝色绸缎织就的锦袍,玉带缠腰,腰间系着晶莹剔透的绿独玉。绿独玉为独山玉中难得一见的稀世珍品,南阳独山而产的绿独玉即使过了千年万年也不会褪色。 江南赵府,也是一座深不可测的府邸啊,凌清洛在心底暗暗的叹息,她的夫君,光腰上系着地玉佩,就价值连城,江南富庶,果真名不虚传。 “清洛,你怎么了?”赵慕恒诧异地问道,眼前的人目光呆滞,傻傻的盯着他,仿佛却又看着不是他。既然答应了李茂生和二姐夫要好好照看她,他当然要言出必行。 赵慕恒蹲下身,直直地与凌清洛对视,“清洛。” “啊。”凌清洛惊叫出声,不知何时,赵慕恒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的眼前,如此相近的对望,咫尺的距离,吓得她往后倒去。 “小心。”赵慕恒迅速伸出手,揽住她的纤腰,却不料一步未稳,眼看要撞上假山,他急忙拥着凌清洛往左边而倒,这一下,两人纷纷跌落在地。 凌清洛惊甫未定,刚回过神,她的脸颊就红晕布满,此刻的她竟然-----竟然趴在了他的胸膛之上。她不敢轻举妄动,暧昧和诡异的气氛在她的周围弥漫,彼此之间的心跳交错,这一刻,她感觉浑身都在发烫。

第二十九章 锦上添花(2) “清洛,少夫人,你快压死我了。”赵慕恒连换两种称呼,仿佛瞬息之间,划过一种异样的情愫,可是,仿佛又什么也抓不住。其实,她身上的胭脂味也并不是那么的浓烈,最后,赵慕恒只想到了这么一句话。 “对不起。”凌清洛笨手笨脚的从他身上爬下,低低的道歉声,仿若蚊蝇,脖颈间的红晕未退,那一低头的娇羞,如幽兰旋生。 赵慕恒起身拂去锦衣上的细沙,眉宇间温柔如水,嘴角的笑意不自觉地浮现,“清洛,你还真是个又笨又傻的丫头,呵呵---。” 又笨又傻,原来他在心里竟是这么想的,凌清洛自嘲的道,“夫君,清洛让你为难了。” 江南三大公子之首的他,最终却娶了个又傻又笨的少夫人,这事在江南之地传的沸沸扬扬。 如果她不是一意独行地选择过平凡的日子,或许她可以恢复最初的容貌和他并肩而立;如果他爱她也如同她一样,或许她可以为了他,放下所有的伪装和他携手共进。 可惜,这些都只是如果,世上之事,又怎会是件件如心所愿。 赵慕恒伸手抚了抚她的青丝,几分玩笑地道,“傻丫头,你还记仇呢?” 凌清洛急忙摇头,辩驳道,“清洛不是这个意思。真的,清洛从未埋怨过夫君。” “我知道,清洛。”赵慕恒叹息道,“如果我也能和你一样,傻傻的不谙世事,或许就不会那么痛苦了。或许,李兄所言极是,和你说话,就不会有负担。” 他的意思是说她头脑简单,凌清洛咬了咬嘴唇,气恼地瞥了他一眼,“夫君,清洛不傻。” 她不傻,只是她不想清醒而已。 “好好,清洛不傻。”赵慕恒哄道,“堂堂赵府的少夫人,怎么会傻?不过,清洛也该多读些书了,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我们赵府毕竟是江南世家,赵府的少夫人多少得懂些。就算以后清洛离开了赵府,也至少不会让人欺负了去。清洛,要不以后,我来教你读书。” “啊?”教她读书,凌清洛翻了翻白眼,诗词歌赋,她早已烂熟于胸,十六岁之前,她已是京师人人皆知的才女。赵慕恒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然要教她读书。 赵慕恒还真是一言九鼎,当下就拉着凌清洛来到书房,一阵翻箱倒柜之后,终于找出了一本三字经给她。 三字经,三岁稚童的启蒙之书,凌清洛竭力屏住大笑的欲望,一本正经的翻开书,摇头晃脑,“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赵慕恒满意地回到书案前,摊开宣纸,专心地作画。赵家的产业遍及茶楼,绸缎,玉器坊,酒庄等等,其中以织锦绸缎最为重要,赵家织锦一般都直接卖给沈家的芙蓉坊,制作成衣。而每一匹绸缎,织锦由不同的花色、图案组成,这些花案的图纸尽出自赵慕恒之手。 凌清洛偷眼细瞧,此时的赵慕恒正专心致志的拿着狼毫,凝锁眉头,一笔一画,宜浓宜淡。

第二十九章 锦上添花(3) 看赵慕恒的笔法,应该是临摹前朝画师荆浩的《匡庐图》,荆浩重笔法的丰富变化,特别是水墨的灵活运用,在水墨山水画皴、擦、点、染的笔墨技巧上具有开创性的贡献,被奉为山水画的开山鼻祖。 凌清洛从小就在翰林爹爹的熏陶下,无论是山水墨画,还是花鸟鱼虫,皆有所涉及。赵慕恒应该是无师自通的吧,他的起笔运势,皆独具一格,凌清洛暗暗佩服道,看不出,他还挺有天赋的。 “清洛,你是不是有哪里不懂?”赵慕恒放下手中的狼毫,抬起头问他。 作画时不该是心无旁骛、全神贯注的吗,怎么她一停下他就发现了,凌清洛立即低下头,怯怯地道,“夫君,三字经清洛曾经读过。”她使劲的憋着笑,三字经,他竟然要她读三字经,真是太小看她了。 “噢,那就换一本吧。”赵慕恒恍然大悟,从桌案上抽出另一本,“清洛,那你看这本吧,若是不懂可问我。” 凌清洛起身,接过书,封皮上赫然写着‘诗经’二字,本以为她说看过,他就不会再让她读了,现在看来,赵大公子逼她读书识字的兴致还不是一般的高。算了,诗经就诗经吧,总比三字经强,凌清洛心里安慰着自己道。 “夫君,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这是什么意思?”凌清洛随意翻了一页问道,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凌清洛脸颊红润,娇艳如花,低着头,她不敢抬头看他。 赵慕恒以为凌清洛因不懂而羞愧的低首,故而安慰道,“清洛,没关系的,敏而好学,不耻下问,这是好事。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这句话的意思是送我一个木瓜,我以美玉来报答。这不是为了回报,而是-----”赵慕恒解释到后来,也意识到有些不妥,假意咳了一声,道,“清洛,有些诗,只能意会,不可言传,懂吗?” “恩。”凌清洛低低地应道。而她,就如诗中所言,对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赵慕恒有些尴尬地转过头,她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傻丫头,他怎么能跟她讲什么情啊,爱的,若让李兄知晓,岂不是要骂他带坏了他家单纯可爱的清洛表妹。 凌清洛起身将书放在桌案上,走近两步,道“夫君,你画得真好看。只是,这么多五彩缤纷的花,清洛都不知道要欣赏哪一朵了。”赵慕恒的画技不凡,但唯一不足的是,他追求事事完美,却忽视了完美也是一种遗骸。 凌清洛看似无意的一句话,让赵慕恒豁然开朗,他怎么就没想到,繁花似锦,却不如一枝独秀。“清洛,谢谢你。”赵慕恒会心的一笑,提笔在宣纸上龙游曲沼。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凌清洛重新拿起书,目光却追随着他,不经意间,诗句已从丹唇中溢出。 她看到,他嘴角浅浅的笑容,在缓缓的绽放,却一丝一丝地融入到她的心里,温暖如初。

第三十章 之子于归(1) 赵府虽然只是商贾之家,但家中的藏书丝毫不逊于书香门第,在赵慕恒的书房中,居然还可以找到很多失传已久的孤本,这让凌清洛喜出望外。 江南赵府,的确名副其实。 凌清洛闲来无事,就待在赵慕恒的书房中,有时,赵慕恒因事外出,她就取出绝世孤本,细细翻阅。 她爱书成痴,但也因书而痛,每一次的品读,就如同翰林爹爹在身侧语重心长地教诲,“立身以立学为先,立学以读书为本。”翰林爹爹就是这样一位洁身自好的读书人,柔弱书生,铮铮铁骨。 “清洛。”正当凌清洛皓首穷经,不知今夕何夕之时,赵慕恒的声音从书房外传来,她急忙将《诗经》赋予其上,道,“夫君,有事吗?” 赵慕恒推开书房的门,走到凌清洛的身旁,大为宽慰地道,“清洛,你真是学而不倦,孺子可教也。” 凌清洛双手紧紧按着书籍,心中惶恐不安,生怕赵慕恒发现《诗经》下别有洞天,“夫君,清洛以往蹉跎了太多的岁月,如今想来,懊悔不已。”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清洛,这几日你确实长进不少,我想,过不了多久,你必将会成为江南的另一位才女。不过,若想超越你的表姐,你还需下一番苦功夫啊。”赵慕恒在提到表姐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伤痛,凌清洛假装不在意,继续听赵慕恒说道,“三日后,我陪你回李府一趟。新妇归宁,这套繁文缛节省不了。” 江南苏城,三朝回门,此俗起于上古,女方亲家广设华宴,款待新婿,名曰会郎。《东京梦华录-娶妇》上有记载,‘婿往参妇家,谓之拜门。有力能趣办,次日即往,谓之复面拜门。不然三日、七日皆可,赏贺亦如女家之礼。’ 她怎么把这事给忘了,本以为,她可以不再踏进李府,如今看来,竟是非去不可。 新妇归宁,可城南李府,何曾是她的家!再见面时,她该如何面对表姐,忽然之间,她想起表姐那日亲手所提的墨宝,‘与君执手盟来世,今生不负相思意。’或许,应该是‘今生不负相思意,与君执手盟来世。’ 原来,是她看错了,其实表姐一开始就心里清楚舅父的如意算盘,那么,表姐,究竟是存了怎样的心嫁给马家。 江南世家之间的虚伪,凌清洛可以嗤之以鼻,但转换了身份的她,作为赵府的少夫人,却还要继续演一出虚情假意的戏。明明赵府与李府双方暗恨不已,表面上却仍然维持着这份脆弱的祥和。 正堂内,赵夫人横挑鼻子竖挑眼,左右都是凌清洛的错,但好在赵家的三小姐赵慕晴已经回她的平江县,作威作福去了。少了一个落井下石之人,只要骂不回口,赵夫人说累了自会停下,凌清洛低垂着头,一副恭敬有礼地模样,乖巧地无以附加。

第三十章 之子于归(2) 嘴角微微上扬,凌清洛在心里偷偷地暗笑,这个赵夫人,就是话多了一点,苛刻了一点,言语锋利了一点,其实待她还真不懒,至少她在幽竹园里的生活过得挺悠闲的。 “娘,您都说了一个时辰,累不累?”赵慕恒终于受不住了,无耐地道,“清洛又没做错事,您干嘛老揪着不放。再说,人的相貌乃是父母所赐,清洛何其无辜?娘,您不要没事找事,行不行?” 赵夫人气道,“慕恒,娘也是为你好,姿色平平我们赵家也可以勉强接受,但如此愚不可及,我们赵家不仅在江南抬不起头,就是列祖列宗,我们也难告慰在天之灵。唉,我们赵家真是做了什么孽,竟然摊上这么个儿媳。说到底,还是李家可恶,我们赵府与李府世家几十年 ,那只老狐狸说翻脸就翻脸,一丝情面也不给我们赵家留。”赵夫人又开始喋喋不休起来。 “娘,您再说下去,我们赶到李府就该用晚膳了。”赵慕恒打断赵夫人的无理取闹,拉起凌清洛的手,道,“娘,我们先走了。” 赵府门外,墨香早就候在马车旁,赵慕恒和凌清洛一出来,忙行礼道,“见过公子,少夫人。” 赵慕恒扶着凌清洛上了马车,转过身,问道,“墨香,礼单准备地怎样?” “回公子的话,一切皆以备妥,绝不丢我们赵府的颜面。”墨香信誓旦旦地道,“我们堂堂江南赵府,决不能让李家的人瞧不起。” “很好。”赵慕恒拍拍墨香的肩膀,掀开车帘钻了进去,车内,凌清洛正襟危坐,彷若如临大敌,赵慕恒笑笑道,“清洛,怎么,难道是怕我吃了你。”说完,与凌清洛并肩而坐。 “清洛只是有些不习惯。”她不是不习惯,而是从没想过,她与他会同乘一辆马车,会紧紧地比邻而坐,袖口下,一双纤细的手不经意间拽住了衣角。 赵慕恒道,“不习惯也会变得习惯,清洛,慢慢你就会习惯了,只是还想麻烦你一年半载,在这期间,你这个少夫人的头衔是戴定了。等过一年半载,无论你是想留在赵府,还是另图它处,我都不会阻拦。只是当下,我发现,再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来当我们赵府的少夫人。” 赵慕恒的话有些难懂,凌清洛仔细的揣摩了良久,还是未得要领,或许,他要的只是一位如她一般愚笨无知的少夫人,这样,他赵大公子还可以继续过他的逍遥日子。 如花美眷,少了一个江南第一美人,他或许是终身遗憾,但也未是肝肠寸断。说到底,是他不曾深爱过,还是,他爱得太浅。 凌清洛的心有些发酸,痛苦植入骨髓,就彷如干涸了荒芜的沙漠,有的只是铺天盖地的漫天飞沙,而清泉就是恍然的海市蜃楼,遥不可及。 她默默的相守,及至无怨无悔,就因为他,是她心头生生不息的魔焰,爱上了,即使万劫不复,也甘之如饴。或许,她就是个傻瓜,彻底的愚不可及。

第三十章 之子于归(3)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夫君,清洛未曾负你,希望你回首之日,莫再辜负清洛今生的相守。心底的泪注入了荒芜的沙漠,却依旧是杯水车薪。 江南李府,几十年经久不衰,府门前的两座石狮子,永远都是可望不可及的凝视,仿若看遍浮世千华。 马车很快在李府的门前停了下来,守门的家丁一见赵府的马车,忙出来相迎,“赵公子,您来了。” 赵慕恒掀开车帘,扶凌清洛下了车,俊秀儒雅的风姿,温润如玉的笑靥,羡煞了街上远远观望的女子。可只有凌清洛知道,赵慕恒的笑容极其冷漠,冰凉的温度,犹似寒冬般凛冽,人说赵公子温柔多情,实则不然,赵慕恒从未多情,而是无情。 同赵慕恒三日相处下来,凌清洛敏锐的感觉道,赵慕恒的心冰冷地难以接近,即使有万丈的烈焰,也暖不过他严寒心魄。如果说,能让他的心有稍微回暖的迹象,纵观世间,或许只有表姐一人吧。 凌清洛乖巧地跟在赵慕恒的身后,突然,赵慕恒停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朝前走去。在赵慕恒短短一瞬的停驻下,凌清洛瞥见了李府右侧停靠的马车,若她所料不差,该是城西马府的车吧。这么说,表姐他们已经到李府了。 他的执着就如同她一般,凌清洛在暗自叹息他境遇之时,或许,已经预见了她最终的结局。心有所念,生有所执,将无所息。 李府正堂内,李老爷和马承宗马大少爷翁婿之间侃侃而谈,好不惬意。凌清洛和赵慕恒刚进去,李老爷就笑呵呵的迎了出来,“慕恒,你终于来了,刚刚我还跟承宗谈及,你和清洛怎么还未到。清洛,三日不见,你又消瘦了,是不是赵府的菜肴不合你胃口。” “舅父,是清洛食欲不振,与他人无关。”凌清洛轻声地道,继续扮演着她该有的柔弱可欺。舅父名为关心她的身子,实则是借机责难赵府,一字一句,暗含机关,步步陷阱,哪能不值得她处处留心,谨慎回答。 李老爷暗恨凌清洛蠢笨,欲要再相询时,赵慕恒说道,“舅父既然当初放心将清洛下嫁慕恒,想必该是清楚慕恒的为人不是。” “那是自然,呵呵---”李老爷被赵慕恒一番抢白,也就无法继续问下去,“承宗与慕恒同是江南一带杰出的俊彦,我李府何其幸,竟能有两位一表人才的姑爷。清洛,你表姐就在里屋和你舅母话家常,你快进去拜见舅母吧。” “是,舅父。”凌清洛缓缓的行礼,经过马承宗身旁时,不经意的瞥了一眼,马承宗,眉眼略向上蔓延,笑容僵硬,明显只是一番假意迎合,若与赵慕恒相比,他还稍弱些。只是,若论心思缜密,她就不得而知,或许平分秋色,或许他技高一筹。 凌清洛莲步轻移,无人知晓,她心思百转,江南之人皆说她愚笨平庸,岂知她七窍玲珑,鲜有可及。

第三十一章 桃之夭夭(1) 里屋内,李夫人和表姐母女两人言笑晏晏,其乐融融,凌清洛尴尬地站在房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在李府,她什么都不是,顶着江南李府表小姐的身份,过得却如同下人一般。从来,李夫人就不想待见她,仿佛这个突如其来地表小姐要处心积虑地抢夺她们李家的财产,或则要分一杯羹似地。 凌清洛踌躇着地在房门口徘徊良久,考虑着该不该进去,终于表姐发现了她,“清洛,你来了,过来坐。” “见过舅母,表姐安好。”凌清洛屈膝,分别向李夫人和表姐李玉琴行礼。 嫁做人妇的表姐越发显得娇艳,一袭绯红色丝锦制成的罗衣裙,裙上绣五翟凌云花纹,再加上用蔷金香草熏染,散发出芬芳的花木清香,头上挽惊鸿归云髻,发髻后斜插一支凤凰展翅金步摇。脸上略施粉黛,眉如春黛,目若秋波,静静的坐在舅母身旁,说不尽的端庄高贵。 怪不得人家赵大公子念念不忘,如此的美人儿,怎能不让人心动,凌清洛失落地低首,不敢去仰望表姐的万丈容光,芙蓉如面柳如眉,雪肤花貌参差是。 李夫人哼了一声,头也不回,拉着表姐说道,“琴儿,娘觉得承宗这孩子着实不错,可比赵家的公子强多了。当初,你爹和娘商量着把你嫁给承宗,娘死活不愿,可是,后来听你爹分析了分析,娘觉得你爹说的还挺有几分道理。且不论马家在江南的财势地位,就是承宗这孩子,那长得也叫英俊不凡,面冠如玉,我儿嫁给他不亏。” 表姐羞涩的道,“娘,瞧您说的,女儿如今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只想安分守己地过日子,别的事再也不想了。爹娘一心为女儿,女儿岂有埋怨之理。”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我儿这样说,娘就放心了。”李夫人握着表姐的手,一脸的欣慰,转头斜了一眼站在身旁默不作声地凌清洛道,“只是便宜了某些人。琴儿,娘告诉你,你是李府的大小姐,该摆架子的时候就该摆架子,莫让马府的人小瞧了去。娘听说,在你之前,承宗还有三房小妾。” “恩。”表姐无奈地应了声,“何止啊,家里侍妾,通房丫头就有六、七个,这外头,就更不知有多少了。娘,您说,这男子就没有一心一意的吗?” 李夫人劝道,“琴儿,男子三妻四妾本就寻常,只是苦了我们女人,你看你爹爹,这老不死的,年过半百还尽惹风流帐,前两天刚纳了一房小妾,那年纪比你还小,唉。你娘我如今是年老珠黄,怎么去跟那些水灵灵的狐狸精们比,所以,你可抓紧些,早早地为马家诞下子嗣,坐稳正房夫人的位子,这样,将来也不会让那些妖孽们骑到头上。” 凌清洛在一旁暗自叹息,就算表姐身为江南第一美人,也无法管住夫君的朝三暮四、见异思迁,是可悲,还是可叹。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世人终归看不清,而看清的,却又不明。

第三十一章 桃之夭夭(2) 李夫人一说起话来,便再也止不住,仿佛要把她几十年的御夫心得,今日个统统传授给表姐。 如果一段姻缘要靠孩子来维系,那她宁可选择离开;如果爱到最后,只剩下了谎言和寂寞,那她宁可以死来祭奠。 凌清洛绝不会苟同李夫人的言行,或许,在这世间,她的想法有些离经背道,有些荒谬可笑,然她就是这样一直固执的认为,人世间,还是存在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仿佛是站了很久,凌清洛的脚早已没有了知觉,她只知道,麻木和冷漠在逐渐侵蚀她的一切,包括她的本心。李夫人对她视而不见,表姐待她若即若离,这些她都可以接受,因为不曾用心,何来伤心。 “琴儿,我们出去吧,你爹他们该等急了。”李夫人终于念叨完了,拉着表姐的手,笑意盈盈地出了门。 “清洛,还不跟上。”表姐的声音传来,凌清洛应了声‘是’,急忙尾随而上。 从始至终,她就是一个不该出现的人,若说有一丝让她感动的话,那就是表姐还记得叫上她。也许,表姐只是一句随意的话,但在她的心里,泪水却已泛滥成灾。她不曾坚强过,懦弱一直伴随着她,从未远离。 正堂内,一张圆形的红漆木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富贵金丝虾,鲜露竹笋,剪云斫鱼羹,水引蝴蝶,胭脂鹅脯 ,茶树菇干,珍珠目鱼,碧螺元贝,竹笙明月,顶汤鲍鱼,宫保鸡丁----不一而足。 李老爷热情地招呼着他的两位贤婿,李夫人拉着表姐也顺势坐下,一时之间,竟是她突兀地站在桌前。茫然四顾,她到底归于何处? “清洛表妹,来这里坐。”表兄李茂生指着身旁的位子,眉宇带笑,艳如桃瓣的眸子,朝着她挤眉弄眼。 赵慕恒眼底有丝不悦,“清洛,还不过来。” 在表兄和赵慕恒之间,她最后却神使鬼差地选择坐在表兄身旁,是赌气,或者是,心中最深处的一份说不清,道不明依赖?她不敢抬头看赵慕恒欲要发怒的俊脸,这场笑话,估计是舅父和马家大少爷最愿看到的吧。 “慕恒,清洛还是个孩子,你就多担待点。”李老爷笑呵呵的打圆场,“吃饭吧,菜都凉了。琴儿,快尝尝,这是你平日里最爱吃的鲜露竹笋。”李老爷亲手夹了菜放到表姐的玉碗中。 “赵兄,噢,不,表妹夫,承宗敬你一杯,恭喜你跟表妹喜结连理。”马承宗举杯向赵慕恒道贺,暗语嘲讽。 席间烟火弥漫,凶潮暗涌。 赵慕恒隐忍怒气,不冷不淡地道,“马兄,同喜同喜。”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李茂生拉了拉赵慕恒的衣袖,悄声道,“慕恒,好了,事已至此,你还能怎样,不值得。”转过头,却见凌清洛眸中闪闪泪光。 “清洛表妹,这虾仁不错,你尝尝。”李茂生挑了金丝虾放在凌清洛的跟前。

第三十一章 桃之夭夭(3) 一顿饭,李家人吃的神情各异,真道是,事无两样人心别。 马公子那是一脸得意,如沐春风;赵公子则是灰头土脸,死气沉沉。饭后,李老爷和李夫人首先离席,随后,马家公子就拥着表姐上了绣楼,只留下表兄,赵慕恒和凌清洛三人。 李府的院落内,表兄随意的依靠在一棵树上,漫不经心地道,“这种日子,真真是精彩绝伦。不是真刀真枪,却胜过战场万分,呵呵----” 赵慕恒迎着徐徐寒风,缓缓地道,“李兄,我的提议你考虑得如何?此事一成,你我各得所需,何乐不为。” “当着清洛表妹的面,你都敢这样说,我看你这个赵府的大公子当得太安逸了。”李茂生深思道,“慕恒,你可否想过,这样做,我们可能再也无法回头,别说你们赵府,就是李府的百年基业也将会毁于一旦。” “李兄,你可不是贪恋财势之人啊。”赵慕恒道,“你以为,我们心甘情愿地当缩头乌龟,他们马家就会放过我们。还是,你李家大少爷就喜欢过这种花天酒地的糊涂生活,不问世事。” 李茂生道,“赵兄,你这样说,岂不是小瞧我李茂生。我家老爷子可是出了名的奸诈狡猾,你斗不过他,做兄弟的劝你,还是回家继续做你的赵府大公子。我妹子这辈子和你无缘,你就别在惦着了,况且,你对马承宗下手,我为人兄,怎能见死不救。再说了,我家清洛表妹虽不是天姿国色,那也算是温婉可人,你赵公子娶了她,并不亏。” “好端端的,你怎么扯上清洛。”赵慕恒道,“李兄,你到底帮还是不帮?” “赵慕恒,你告诉我,你到底要怎样?”李茂生大喝一声,站直了身子,眼神竟是少见的严肃,“我很怀疑,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妹子。呵呵---或许,你根本不是爱,而是占有,马承宗夺了你心爱的东西,所以你气愤,你不甘心,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爱一个人并非是拥有,并非是满足你赵大公子的虚荣心。” “李茂生,你住嘴。”赵慕恒嘴角的笑容立刻僵硬在脸上,双手紧握成拳状,眼内布满血丝,良久,忽然仰天大笑起来,“哈哈---”,癫狂成痴。 “夫君。”凌清洛立即扶住赵慕恒,泪水沿着他的褐色绸衣上慢慢地流出,分不清是她,还是赵慕恒的泪。 “清洛,你扶他回房吧。”李茂生叹气道,“压抑了太久,总该需要释放。”清洛表妹,你可知道,作为江南首屈一指的世家公子,并不是一件幸事。爱上了,是悲哀;没有爱,就是习惯。个人的名誉,与家族的声望相比,何足道哉。 “表兄,你也该放下了。”凌清洛扶着赵慕恒缓缓而行,嘴角轻动,发出的只是微不可闻地哀叹。 李茂生突然转过身,朝凌清洛喊道,“清洛表妹,别忘了我们的约定,一年后,我一定带你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凌清洛没有回头,她何曾与表兄有过约定,就算有,一年的世间也太过漫长,而人心总会变的。不变在伤人,改变依旧伤人。

第三十二章 灼灼其华(1) 简陋的卧房内,凌清洛扶着赵慕恒在床边坐下,语含歉意道,“委屈夫君了。” 赵慕恒抬首,环顾了寝居内的四周,诧异的道,“清洛,你就住在这里?富可敌国的李府,难道就这样对待自家的表小姐。”说到最后,赵慕恒气愤地捶在床沿上。 “夫君,住在哪里,清洛都不在乎。”凌清洛伸手拂去桌上积满的灰尘,偷眼暗瞧,发现他的夫君,丝毫看不出刚刚半分的狂态。 夫君,这场戏,你终于开始演了。既然如此,介不介意,由清洛陪你一同演下去。 赵慕恒眼眸微醉,似迷离流转,又似波澜不惊,目不转睛的盯着凌清洛,好像在寻找些什么,在相视地一瞬间,仿佛又清醒顿悟。“清洛,你很好,真的很好。” 手中的杯盏滑落,发出‘啪嗒’一下清脆悦耳的声音,凌清洛怔怔的站在桌旁,不由自主地低首,轻声道,“夫君,你醉了。” “是啊,我一直在醉,何曾醒过?”赵慕恒倒头睡下,口中喃喃自语,不须时,鼻酣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夫君,夫君。”凌清洛轻喊道,悄悄地来到床前,望了他一眼,确认他已熟睡,她半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替他脱去脚上的绸鞋,并将鞋整齐的安放在床前。 幽暗的烛火在铜镜里跳动,铜镜里,她深蹙娥眉,泪痕压湿,潋滟流转含情目,回眸顾盼遗神光。此时的凌清洛,眼眸中丝毫不见平日里的浑浊迷茫,有的,只是盈盈秋水,月魂星魄,晔兮如华,芳泽无加。 “唉。”铜镜前的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秀眉蹙得更深了。 卧房内唯一的一张床让赵慕恒睡了去,凌清洛也只能趴在桌上将就一晚。 远远地凝望着赵慕恒安详的睡姿,她情不自禁地轻道,“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一世的誓言,谁掩,半生的哀伤;夜半清寒,融她冰心琉璃。 说完,凌清洛浅浅地入眠,睡梦中,她时而悲哀,时而欢喜,迷迷糊糊中,仿佛有一丝温暖在靠近,她低低的喊了声,“爹爹。”随后,又睡了过去。 在李府的书房内,灯火依旧通明,李老爷的眼中闪动着矍铄的目光,眼前赫然站着他千挑万选的贤婿,马家的大公子马承宗。 “承宗,此事你怎么看?”李老爷断断续续地用手指敲着书案,问道。 马承宗哂笑道,“以我们马李两家的实力,难道还会怕他们赵家。哼,赵慕恒真是痴人说梦,岳父大人请放心,若真有事,我姑父也肯定站在我们这边,江南之地,谁敢不给我姑父几分薄面。” 李老爷只是富有深意的笑了笑,眼中的精明一闪而过,“承宗啊,稍安勿躁,一个赵慕恒当然不足为道,可问题是,他身后还有一个赵老爷,我们不得不防。”

第三十二章 灼灼其华(2) 今晚观赵慕恒与茂生的言行,赵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赵慕恒年少气盛,且易冲动,这样的人怎可担当重任。呵呵---李老爷在心里暗暗的笑道。 “那依岳父大人的意思是?”马承宗恭敬万分地问道。 李老爷抚须,深谋远虑地道,“明日,我们一定要抢在赵家人之前与洛阳卢家的人见面,最好能一蹴而就地谈成。若我们与洛阳卢家在生意上结了盟,那我们在江南的地位就更稳当了。” “洛阳卢家。”马承宗不可思议地道,“莫非就是南李北卢中的那个卢家?” 李老爷点点头,道,“不错,卢家在北方的财力可不比我们低啊,而且最重要的是,卢家之人还有一部分在京为官,光这份关系,就不是我们江南几大世家能比拟的。” 王朝中,一直流传着‘南李北卢’这两个王朝最富有家族的传言,南李讲的是江南的李家,而北卢就是洛阳鼎鼎有名的卢家。 “岳父大人,您可知卢家这回派何人而来?”马承宗问道。 李老爷道,“老夫也是刚刚听闻,好像经手此事的是卢三公子。据说,卢三公子以前从不插手卢家的生意,只是不知发生了何故,自一年前,卢三公子就突然对卢家的生意感兴趣,而且这一年来掌管的都是卢家在江南的事务。但,不管怎么说,这个卢三公子的确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经商能手,仅仅一年,卢家在江南的生意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蔓延,老夫担心,在这样下去,几十年之后,我们江南的几大世家就岌岌可危了。” “岳父大人莫长他人志气,想我们江南世家,从百年前就已扎根立足,哪是一般人能撼动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况卢家的产业一直在北方,若是他们藐视行规,随意入侵,我姑父他身为江南巡抚,绝不会轻易的放过他们。岳父大人应该听说过,强龙不压地头蛇。”马承宗自信地道。 李老爷道,“承宗所言不无道理,这一切就有劳承宗在巡抚大人面前多多美言了,哈哈----” “岳父大人哪里的话,我们马李两家,同气连枝,承宗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马承宗道,“明日,承宗一定办妥此事,决不让赵家的小子夺了先机,岳父大人尽可放宽心。” 李老爷一脸宽慰,只是每次马承宗提到马李两家时,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杀气,阴冷冰寒。 流光惜飞浮云端,萋萋寒夜满庭绪。 第二日,和煦的阳光轻轻扬扬地投射在薄薄的窗棂之间,柔和清新的光芒连绵悠长,穿过斑驳的窗棂,无声无息地照到凌清洛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辉。 柔波荡漾在她恬静温婉的脸颊上,赵慕恒静静地站在窗前,那偶然间的迷眼,似乎只是清晨渐行渐远的梦。

第三十二章 灼灼其华(3) 凌清洛悠悠转醒,才发觉,不知何时,她竟然躺在了床上,黯淡灰旧的薄被此刻正盖在她的身上。侧着身,凌清洛目光流转,痴痴地在他身后,凝望着他。 那一刻,宁静安逸在不知不觉的弥漫,捉摸不透的美妙苍茫彷如广阔寂静的夜空,深邃无垠。 赵慕恒一袭褐色锦衣,体态修长,皎若玉树临于风前,遥遥若高山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 转过身,俊逸的脸庞浅浅地展颜一笑,隐隐有光泽流动,眼中竟是闪动着罕见的璀璨锋芒。 “清洛,你醒了。”温润的声音在淡淡的光线下,轻柔飘渺。 恍然于昨日种种,凌清洛傻傻的看着他,她,好像越来越读不懂他了。如果昨晚的一场戏,他是精心演给李老爷看,那么今日,他又何必这样对她。他不知道,这样的他,只会教她一步一步地沉沦,再也无法回头。 “夫君。”承受不了他眼底的万丈柔光,她敛眸低语,他明知道,她在李府的地位卑微如蝼蚁,他与李家之人势不两立,何苦又拉上她。他不知道,无论他怎样待她,她的心一如既往。 赵慕恒转过身,道,“清洛,该起了。今日我们还有大事要做,我已经和爹娘打过招呼,不必早回府。” “大事?”凌清洛疑惑的问道。能让赵大公子劳神的大事,必定非常棘手,“夫君能给清洛说说吗?” 赵慕恒解释道,“江南自古以盛产丝绸出名,卢家此次来江南就是商谈丝绸,织锦之事,若我们赵家能夺得先机,与卢家谈成此事,不仅仅是盈利丰硕,更重要的是,我们赵家在北方还多了一个盟友。” 原来如此,凌清洛恍然大悟,赵府虽然将绸缎,织锦直接卖给沈家的芙蓉坊,但沈家毕竟能力有限,不能一下子买断赵家。所以,除了沈家,赵家还要把剩余的绸缎、织锦卖给别家,可是,洛阳卢家就不同了,卢家不仅可以在北方出售,而且通过丝绸之路,将绸缎、织锦卖给西域诸国。 “夫君,可否胸有成竹。”她从未涉及商贾之事,就算心有余也力不足。 赵慕恒面露难色,叹息道,“粥多僧少,尽人事而听天意。清洛,等会儿我们直接去四方客,据说那位卢三公子此刻就在那里饮茶。”谈到四方客,赵慕恒的脸上涌现几分欣慰,好在四方客是赵家的产业,他可略尽地主之谊,而另图大事。 当赵慕恒和凌清洛来到正堂时,李老爷笑眯眯地坐在首位上道“慕恒,清洛,用了早膳再回去,何必急于一时。来人,给表小姐和姑爷添副碗筷。清洛,舅父的话都不听了,坐下。” 凌清洛不知所措的看着赵慕恒,照这情形看,舅父极有可能在拖延时间,马家的公子应该早就离开了吧。 “好啊,既然舅父盛情相邀,我们岂有推辞之理。”赵慕恒拉着凌清洛坐下,道“正好,慕恒也饿了。清洛,吃饱了才有力气做事,快吃吧。” 欲速而不达,凌清洛优雅的端起碗,慢慢地用起来,精挑细选,耐心的吞嚼。舅父嘴角的一丝冷笑,尽收在凌清洛的眼底,她心中暗道,舅父,棋逢对手,您可小心啊。

第三十三章 卢三公子(1) 李老爷今日出奇的热情,再三的挽留凌清洛和赵慕恒,直到午时才肯放他们离去。 凌清洛心里清楚这只是舅父的缓兵之计,但人家赵大公子都不急,她也就慢慢地与舅父虚以委蛇,道尽家长里短。 等他们匆匆忙忙地赶到四方客时,已是午时三刻,四方客的管事陈叔站在门口焦急的遥望,见到赵慕恒,方才松了一口气,“公子,您再不来,老奴可就无法跟老爷交代了。” “卢三公子还在吗?”赵慕恒边走边问,“他与马承宗谈得怎样?” 陈叔道,“这个老奴不太清楚,不过,卢三公子好像有点心不在焉,三两言语就把马家公子给打发走了。” “竟有此事?”赵慕恒诧异地道,“至少这是件好事,洛阳卢家与马家商谈不成,我们赵家就可乘虚而入。陈叔,你先带少夫人到我们常去的雅间,我且去会会卢三公子。” “清洛,你先去雅间休息下,等会儿我再带你回府。”赵慕恒温声细语地对凌清洛道,说完,就只身前往去见卢三公子。 “少夫人,请。”一声‘少夫人’将凌清洛唤回了神,她微微一笑,朱唇皓齿,“有劳陈叔了。” 沿着扶梯,凌清洛拾级而上,算起来,她这是第三次来四方客,陈叔把她送到二楼的雅间后,就离开了。 推开房门,房内的摆设宛如昨昔,唯一改变的就是,房内那张画屏上的图案如今唤成了淡月出寒烟,青溪蘸碧,绕垂柳路,渐渐飘飞絮,美景闲掩,算谁与。 穿过画屏,凌清洛脱去绣鞋,斜躺在矮榻之上,他说过,等会儿会带她回家,那一声温柔的叮嘱,久久的萦绕在她的心头,无法散去。情不自禁地笑靥从嘴角泛起,浅浅地尽态极妍,凌清洛顾盼流转,如霞光万道,姑射神人。 在四方客的另一个雅间内,赵慕恒与卢三公子相对而坐,在卢三公子的旁边,坐着久未见面的绿珠,看绿珠和卢三公子侃侃而谈,竟似相识多年的朋友。 卢三公子年约十九,长得唇红齿白,美如冠玉,长长地黑发用一只玉簪子固定住,清秀中又彰显着一种无法言语的气度,有三分空灵,三分桀骜,三分飘逸,还有一分温柔。 看起来他似乎正在闭目养神,漫不经心的晃着手中的茶盏,仿若轻云出岫。白皙的肌肤衬着薄唇,泛着令人目眩的光芒。锦衣华服下,卢三公子的周身却围绕着一股冰冷的气息,黯淡幽深。 “卢公子,在下方才的提议,不知公子考虑的如何?”赵慕恒剑眉微扬,五官分明的俊脸上透着深邃,优雅的端起茶杯,细细的品尝。 卢三公子继续摆弄着茶杯,不冷不淡地道,“赵公子,今日文同只是来四方客饮茶,不谈商事,望赵公子海涵。久闻四方客的茶飘香四溢,饮后仍齿间留香,文同初到苏城,赵公子可否给文同说说这苏城的名茶。”

第三十三章 卢三公子(2) 卢三公子避重就轻,赵慕恒心中微有不悦,但脸上依旧是笑如春风,“卢公子可曾听过《七碗茶诗》,一碗喉吻润,二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论起苏城之茶,首推便是洞庭茶 ,俗称吓煞人香,此茶采自清明、谷雨时节,泡此茶时,取茶叶少许,放入温水中,待白毫相融,茶叶沉下,杯底呈一片碧绿,将水倒去三分之二,再冲以沸水,此时茶叶舒展,水色现淡绿,即可饮用。” “赵公子真不愧是四方客的少东家,论起茶来如数家珍,文同甘拜下风。文同突然也想起一首茶诗,茶;香叶、嫩芽; 慕诗客、爱僧家;碾雕白玉、罗织红纱;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洗尽古今人不倦、将至醉后岂堪夸。文同犹记与恩师一同共饮普洱茶时,恩师就教诲文同道,‘茶者,宜为修身养性,墨客一生,茶仙何寻。茶清洗浊世,兴尽情难尽。’卢三公子忆起往事,言语之间有着淡淡的失落。 绿珠道,“赵公子,卢公子,绿珠也知道一首关于茶的回文诗,此诗读来有趣,酡颜玉碗捧纤纤,乱点余花吐碧衫;歌咽水云凝静院,梦惊松雪落空岩。又为,岩空落雪松惊梦,院静凝云水咽歌;衫碧吐花余点乱,纤纤捧碗五颜鸵。” “绿珠,一年未见,你的才识依旧不凡。只是不知---”卢三公子刚欲说话,就被绿珠的咳嗽声打断,“卢公子,你当真是洛阳卢家的三公子,为何绿珠以前从未听您提过。” 卢三公子道,“那时,文同怕恩师得知文同出身商贾,又是洛阳卢家之人,不肯收下文同,故而隐瞒了自己的身份。” “原来如此。”绿珠恍然大悟,随即又迷惑地道,“为何卢公子会出现在衡阳?”衡阳乃是绿珠的老家,那次绿珠从家中出逃,恰好遇到了路过衡阳的卢三公子。 卢三公子叹息道,“自从恩师一家蒙难后,文同心存愧疚、自责不己,若文同早点得知,或许恩师一家就可逃过此劫---,” “咳---”卢三公子还未说完,绿珠不合时宜的咳嗽声又响起了。 “绿珠,你不舒服吗?”赵慕恒看了一眼绿珠,总觉地今日的绿珠有些怪异。 绿珠再次的咳嗽了一声,道,“赵公子,绿珠前两日偶感伤寒,可能还未愈合吧。”说完,绿珠朝卢三公子摇摇头,示意他言多必失。 “卢公子初来乍到,不知下榻何处。若不嫌弃,慕恒家中还有几间闲置的厢房,卢公子可否屈就。”赵慕恒深邃的眸中闪动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对于绿珠和卢三公子的举动,不露声色。 “如此甚好。”卢三公子的话刚出口,仿佛觉得自己回答的过于迫切,又补充道,“文同在苏城人生地不熟,如此就叨扰赵公子了。” 赵慕恒笑着道,“卢公子能光临寒舍,赵府蓬荜生辉,万感荣幸。慕恒还有一些事要处理,卢公子若有事吩咐,只管唤陈叔即可。陈叔,好好伺候卢公子和绿珠姑娘。” “赵公子请自便。”卢三公子见赵慕恒出了房门,气定神闲地脸上忽然变地楚楚怜态,怯怯地道,“绿珠,你生气了。” 绿珠哼了一声道,“卢炎,你故意的,是不是?”

第三十三章 卢三公子(3) 卢三公子,名炎,字文同,是凌清洛之父的门生,除他外,凌父还有程元瑞,张仁两名得意弟子。 卢公子绝美的眼眸中尽是难掩的悲哀,“绿珠,你知道吗?这一年,我辗转江南各地,到过会稽,山阴,西溪,---甚至是远在东海之岸的明州,可是,我怎么也找不到清洛。本来,我想,就算穷其一生,我也要在江南找到她,谁知,在我的心灰意冷之际,你的千里鱼音传来,让我燃起了希望。我欣喜若狂的赶到江南,就是希望能见她一面,我好想知道,她过得怎样;她有没有像以前一样,受了委屈就只会躲在暗处偷偷的哭泣。我求求你,别对我这么残忍,让我见见清洛吧。” 不管绿珠的杏眼怒目,卢三公子可怜巴巴的哀求着绿珠,“绿珠,恩师过世后,我曾在恩师的坟前发过誓,要照顾清洛一辈子。绿珠,难道你以为,清洛留在江南是对她好吗?” 绿珠高声责问道,“卢炎,这事不是绿珠所能左右的,夫人临死前的遗愿,就是要小姐在江南平凡以终老。夫人要小姐远离京师的是非,而洛阳卢家,家大业大,你能保证小姐不再卷入勾心斗角;你能保护小姐不受蓝国舅的威胁;这些,你真的能做到吗?还有,洛阳卢家会接受身份不明的小姐吗?” 卢炎低首不语,绿珠的一字一句就像针刺般扎在他心头,他不知道,这些他到底能不能做到,许久,他抬起头,道,“绿珠,不管如何,我都要试试,不试怎么知道我不能给清洛幸福。” 绿珠冷笑道,“老爷和夫人以死来保护小姐,卢公子这样做难道对得起老爷和夫人的在天之灵。试试,世间的很多事,并不是光凭一句试试就可以了结,小姐要的不是尝试,而是千真万确地肯定。想当初,老爷也是抱着尝试的决心去求见皇上,希望皇上能大发隆恩,结果还不是被打入狱中。明知道是死路一条,卢公子也要拉着小姐一起跳吗?” “绿珠,这是两件事,怎可相提并论。”卢三公子道,“如果师母要清洛留在江南,我可以在江南置些产业,从此不回洛阳卢家,和清洛一起生活在江南。” “你真的可以放下洛阳卢家三公子的显赫身份,与卢家彻底的脱离关系。”绿珠道,“三公子,您别白日做梦了,就算您肯,卢家的老爷子也不会轻易的答应。离开卢家,您想得太简单了,到时您不仅自身难保,还会连累了我家小姐。” “绿珠,你---”卢三公子气得直哆嗦,手中的茶杯‘吱吱’作响。 绿珠终是心生不忍,道“卢炎,见了小姐,你就立马回你的卢家去,不要再江南久留。” “绿珠你的意思---”惊喜来的太突然,卢炎不敢置信得道,“我真的可以见到她。清洛她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绿珠淡淡的道出事实,“江南赵府,刚过门的少夫人。” “砰”地一声,卢炎手中的茶杯滑落,脸上悲喜交替,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台外,心中悲愤难言,过了很久,才恨恨的吐出三个字,“赵---慕---恒。”他何能何能,竟能娶得他心中魂牵梦绕的女子。在来这之前,他虽已打清实情,可绿珠的话,却毁灭了他所有的希冀,清洛,清洛,他来晚了吗。

第三十四章 洛阳亲故(1) 雅间内,凌清洛将头靠在青花软枕上,三千青丝似飞流直下的瀑布,遮住了她半张脸,手上拿着一卷诗经,神情专注,似乎又有点心不在焉。 “绿珠求见少夫人。”忽然,房门外响起绿珠的声音,清脆悦耳,如出谷的黄鹂。 凌清洛将手中的诗卷放在矮榻上,坐直了身子道,“绿珠姑娘请进。” 雅间内的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了,隔着画屏,凌清洛见一袭青衣的绿珠领着一个身着灰色锦衣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绿珠姑娘,不知找清洛所谓何事?”凌清洛言语间尽是虚套,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跟绿珠从未相识过。 绿珠迅速地将门扣上,转过身,径直来到画屏前道,“小姐,你猜我带谁过来了。” 凌清洛透过画屏,微抬双眸,眼中闪动着错愕,含着惊喜,不敢置信的喊道,“卢---炎,文同。” 卢三公子虽比凌清洛年长两岁,但凌清洛从来直呼其名,当然,卢三公子几次抗议,终是失败告罄。 “清洛。”低声柔和的呼喊,道尽了卢炎一年多的相思之苦,千言万语述不完,如今相见,只剩下了‘清洛’二字。 卢三公子隔着画屏,痴痴凝望着矮榻上端坐的女子,犹记当年惊鸿一瞥,别后夜夜魂梦相牵,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花。 凌清洛脸颊湿润,一行清泪滴在绸衣上,频剪不断似珍珠,“文同,你还好吗?” “好。”卢炎呜咽难言,神情悲戚,上前走了两步,仿佛又觉得有些不妥,挨着画屏,却始终跨不过去,“清洛,那个---赵慕恒对你还好吗?” “很好。”凌清洛低低地说出两个字,再无其他言语,说完后,房内呈现一片沉寂。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与文同无话可讲,形同陌路。 卢三公子转过身对绿珠道,“绿珠,你先去门口守着,我有话要和清洛讲。” 绿珠恩了一声,吩咐道,“卢公子,您可要快些,待会儿若是我家姑爷来了,您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绿珠。”凌清洛急忙喊道,可这回绿珠仿佛置若罔闻,推开门,绿珠面纱下的嘴角蠕动,仿佛是一声极轻极轻的喟叹。 “清洛,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吗?”卢三公子清秀的脸上,满是痛苦和哀伤,疾步穿过画屏,直直来到凌清洛的矮榻前,惊呼道,“清洛,你的脸,怎么成这样了?” 原本一张美撼凡尘、风姿卓越地脸上,如今却被一层浓浓的胭脂红阻挡,仿佛很正常,看不出哪里不妥,可却又透着说不出的别扭。 “文同不必大惊小怪,清洛本该就是这样的。”凌清洛淡淡地道,“琪花瑶草昨日是,唯今只剩无盐女;水清难洗沧桑颜,何落凡尘独惆怅。” “凌清洛,你看着我,为什么不敢看着我说话。”卢三公子狠狠地抓起凌清洛纤细的皓腕,不理她秀眉紧蹙的疼痛,高声道,“清洛,你看清楚我,我是文同,你的文同啊!你忘了吗,十岁那年,你打碎了恩师的砚台,是谁为你担下所有的罪责,又是谁帮你抄了一夜的凌家家法;十五年时,又是谁领着你逛遍京师所有的街;十六时,---” “文同,你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凌清洛撕心裂肺地道,“清洛不要听,不要听。” 十六岁,是她今生永远的痛,是她终身不敢提的噩梦,一夜之间,她因一首临风曲芳名远播,一夜之间,她也因这首临风曲家破人亡。 卢炎放开凌清洛的手,愧疚的道,“清洛,弄疼你了吗?原谅文同,文同不该这样对你的。” 一伸手,卢三公子揽过哭得梨花带雨地凌清洛,轻声安慰,极尽温柔。

第三十四章 洛阳亲故(2) “清洛,你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的啊。”卢三公子伤痛地道,“清洛,虽然恩师和师母都不在了,可是你还有你的文同,你的元瑞大哥,我们都会好好照顾你的。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文同的心不知有多痛。清洛,你该记得,你是学富五车的翰林之女,是名扬京师的凌清洛,容华绝代、举世难寻,不是一般凡俗男子能匹及的鸾凤仙姿。” 泪划蜂黄,凌清洛黯泣的眼神里却是迷离徘徊,“文同,清洛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在这一年中,发生了太多太多不可预料的事,清洛只是个平凡的世间女子,只想忘却前尘,了此残生。” “清洛,你变了,真的变了。”卢三公子扶着凌清洛的肩膀,微怒道,“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爱上那个赵慕恒了,告诉我,是不是。” 凌清洛敛眸不语,却是刺痛了卢三公子的心,“清洛,听文同的话,赵慕恒他配不上你,一介商贾之子,怎能与你相配,就算恩师在世,他也不会同意的。清洛,你马上离开赵府,离开赵慕恒。” 最后一句,卢三公子几乎是怒不可遏的高喊而出。 毫不犹疑地甩开卢三公子的手,凌清洛冷笑道,“卢炎,你还是忘了,清洛已经嫁人了。” “卢炎,你竟然喊我卢炎。凌清洛,你好,你好的很。”卢三公子失魂落魄地道,“一年未见,你我之间竟会变得如此生份,凌清洛,你到底有没有心。为寻你,我翻遍江南的千山万水;为寻你,我接管了最不愿接手的卢家生意,换来的却只是你轻描淡写的一句。凌清洛,你到底是不是我认识的她,那个整日里喊我文同,与我争论不休的她。” “对不起。”她不知道,他寻她千辛万苦;她不知道,他对她情根深种。泪光点点,盈盈秋水。 “文同,你忘了清洛吧,就当此生从未相识过。”往事已矣,一切皆随风云散,何处可循旧时路。 “凌清洛,或许你就是这般心如铁石。”卢三公子苦笑道,“不管如何,我都不会弃你而不顾。文同在恩师的坟前立过誓,此生绝不让你颠破流离、再次承受这样的苦。” “文同,你是如何得知家父他不幸蒙难。”凌清洛转移话题道。洛阳与京师,毕竟隔着千里万里,往返其间,至少需要几个月的脚程。 卢三公子道,“是元瑞飞鸽传书告之于我的。” 程元瑞,凌父门下首屈一指的得意弟子,此人天资卓越,过目不忘,弱冠之龄便夺得头名状元,先帝钦点翰林院编修,从五品官职,随后历任桑丘县令,沾化府,迁启阳,知州政。十年内,三次破格提拔,前程似锦,不可限量。 “原来是元瑞大哥告诉你的,怪不得。”凌清洛仿佛早就知晓一般,伸手拭去眼角的泪痕,迷离的眸中竟是无法逼视的决绝,“文同,你,绿珠,元瑞大哥,是不是有事瞒着清洛?”

第三十四章 洛阳亲故(3) 卢三公子暗道不妙,“怎么会呢,我们骗谁也不敢骗清洛你呀。”清洛她聪慧过人,他一时不慎,竟让她察觉了异端。 凌清洛哼了一声,脸色大变,“你几次三番提到元瑞大哥,却惟独不见张仁大哥的音讯,还有,绿珠也是,自从与清洛相逢后,绝口不提张仁大哥,为什么,这是为什么?难道,张仁大哥他出事了。” “他好得很。”卢三公子口直心快,话一出口,就心生后悔,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凌清洛,终是乖乖就范,“清洛,如果我说了,你可千万要慎重,不能轻举妄动啊。” “说。”凌清洛语声轻柔,却是一种不容忽视的凌厉,“文同,你若敢欺骗清洛,这辈子,清洛绝不原谅你。” 卢三公子双手紧握,道出实情,“清洛,你可知,你虽久负盛名,但也只是才名,容貌如何,世人怎能知晓,更何况是那,远在云中的国舅爷。那日 ,京师上元节,你女扮男装出行,一时兴起作了临风一曲,随后,临风曲风靡一时,真可谓洛阳纸贵。” “然后呢。”卢三公子迟迟不愿道出真相,逼得凌清洛急问道,“文同,可为何,为何----?”国舅爷就看上了她。 “是张仁。”卢三公子咬牙切齿地道,“这个卑鄙小人,为了取悦于国舅爷,竟然拿着你的丹青和诗作,献给了蓝国舅,并且在国舅爷的面前极尽描绘你是如何的风华绝代,国色天香,这才引得国舅爷逼婚凌府。” 名缰利锁,来往无休,一向贪饕越煞,心劳役、形苦神疲,几时回首? 凌清洛听后,默默无语,她怎么也不敢相信,疼她呵护她的张仁大哥,爹的门生,竟是这般欺师灭祖、狼心狗肺,害了凌府。 抬首,凌清洛轻颜一笑,凄美而悲凉,“波波劫劫,堪嗟虚幻事,终执迷。” “清洛。”卢三公子焦急的唤道,此时的凌清洛让他害怕,早知如此,他宁愿选择不告诉她,由她继续糊涂下去。 ‘咳---咳’,门外传来绿珠假意的咳嗽声,随即,绿珠的声音响起,“赵公子,您来了。” “绿珠,你怎么在这?”赵慕恒一脸狐疑的望着她,绿珠不该和卢家三公子一起吗,怎么会来此。噢,他忘了,绿珠还是清洛的琴艺师傅,来此倒也合情合理,故而又补充一句,“清洛,她的琴学得如何?” 绿珠极力掩饰惊慌,道,“赵公子,少夫人极富天资,不出几日,定可远胜绿珠。” 赵慕恒莫名其妙地笑道,“如此甚好,慕恒正等着那一天呢。”说完,也不管绿珠,推门而入。 “夫君。”凌清洛缓缓的从画屏后走出,悲戚掩尽,从容道,“清洛想回家了。” “好,我们即刻回府!”赵慕恒伸手抚平凌清洛有些繁乱的青丝,目光往屏风后飞快的一瞥,随后收回,不动声色地道。

第三十五章 幽恨难忘(1) 卢三公子躲在画屏后,望着赵慕恒和凌清洛携手离去的背影,目光闪烁不定,幽恨丛生如野草般生生不息。 “卢炎,你怎么可以自作主张,把张仁卖师求荣之事告诉小姐,你明知道小姐她心怀愧疚,一直对老爷和夫人离世自责不已。你-----”绿珠指着卢三公子横眉冷对,怒喝道。 卢三公子无辜地道,“绿珠,你不是不知道清洛的脾气,如果我不告诉她,她一定不甘心,到时如果真发生了什么意外,我们岂不要追悔莫及。” “卢炎,你以为绿珠不明你心中的如意算盘,哼,”绿珠道,“别忘了,你也是老爷的门生,一个张仁已经让小姐伤心不已,若你也步张仁的后尘,你良心何安。” 卢三公子急忙辩解道,“绿珠,瞧你说的,我卢炎怎会做出伤害清洛之事!清洛难过,我的心比她更痛苦。好了,绿珠,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若让人发现,恐对清洛不利。” 卢三公子与绿珠出了四方客,一路之上,绿珠对卢三公子不理不睬,任卢三公子说破了嘴皮,百般讨好,仍冷眼相对。 与绿珠辞别后,卢三公子乘坐的马车,转了个方向,直向城北赵府而行。 清洛,这次,他定不会再错过了。 赵府的正堂内,赵慕恒和赵老爷共同商量与洛阳卢家的生意,凌清洛则乖乖地立于一旁,垂首低耳,微敛的双眸中隐隐含有盈盈泪光。 只听赵老爷道,“慕恒,此事办得不错,把洛阳卢家的三公子请来我们赵家做客,近水楼台先得月,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们一定要把握住。若我们与洛阳卢家在生意上结了盟,就有足够的力量去抗衡李家和马家的责难。当然,就算不能压倒李家和马家,至少也可以缓解他们的虎视眈眈。” “爹,请放心,慕恒定不负您的期望,着力办成此事。”赵慕恒道,“孩儿看卢三公子此次对生意之事并不热心,仿佛江南之行是为了生意以外之事。” 赵慕恒模凌两可的话在凌清洛的心里激起了万丈风浪,言者无心,听着有意,她微抬眼眸,偷偷地看了一眼赵慕恒,在抬眸的瞬间,赵慕恒也正好朝她望过来,一时之间,她惊愕地愣在远处,避无可避。 赵慕恒的嘴角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高深得无法揣摩。 赵夫人在一旁见赵老爷和赵慕恒父子两讨论不休,忙道,“好了好了,在家就别再说这些事了。老爷,慕恒刚回府,你就少说两句,让他回幽竹园休息吧。” 赵老爷听后,赞同道,“夫人说得有理,慕恒,你带清洛下去好好休息,奔波了一天,清洛也该累坏了吧。清洛,以后把赵府当成自己的家,有什么需要尽管跟爹娘说。” “谢谢爹。”凌清洛屈膝行礼,收回游离在外的魂魄。 最近,不知怎的,她总心神恍惚,仿佛有大事要发生。 到底,是什么在悄悄地潜移默化,难道她真是变了吗? 或许,她真的如文同所言,变了本心。 可是,试问尘世间,又有多少人,能坚守本心在最后,无怨无悔!

第三十五章 幽恨难忘(2) 赵夫人嗤笑地道,“老爷,您这话说的,她这个少夫人当得比谁都逍遥。清洛,你也不知是苦修了几世才换来今生的福分,我呢,对你也没什么要求,只要别给我们赵家惹麻烦就行。我那次对你说的话,你该记得吧,若是忘了,我再告诉你一遍。” 赵夫人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起了赵家的家法,当然对于凌清洛,赵夫人不客气地又多加了几条,无外乎凌清洛如何如何的蠢笨,如何如何的丢尽赵家的颜面。 “娘教诲的是,清洛时刻铭记在心。”凌清洛此话一出,赵夫人当场愣住,赵老爷也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赵慕恒嘴角的笑颜愈加的深刻,谁能料到,一向乖巧柔弱的她竟只用一句话,就堵住了赵夫人的口若悬河。 “你这是什么态度,说你两句就甩脸色!”赵夫人立即反应过来,呵斥道,“凌清洛,收起你那趾高气扬的小姐脾气,你现在已不是江南李府的表小姐,还敢摆什么小姐架子。我们赵家勉为其难收下了你,并不能代表你能在我们赵府横行霸道。你看看你,除了有一个江南李家表小姐的身份,认了一个狡猾的老狐狸当舅父,你还有什么用。” 凌清洛在心里苦笑道,江南李府的表小姐,谁又能知道,她这个表小姐,只是挂了一个表小姐身份,却卑微如丫环。看来,舅父在赵家人的口碑实在不怎样,因此,她也难以避免地受了牵连。 趾高气扬,横行霸道,她有吗,呵呵---。这个赵夫人,还真能强词夺理,唯恐天下不乱。 “娘,清洛与江南李府无关,她是赵家的少夫人,怎么还会是李府之人。”赵慕恒挡在凌清洛面前,一字一句,清晰地宣誓,彷如一生的诺言,彷如又,只是一时无心的话。 “慕恒,你---”正当赵夫人要连同赵慕恒一起训斥时,赵府的赵管家急匆匆地跑进来禀告道,“老爷,洛阳卢家的卢三公子来访。” “这么快。”赵老爷不可思议地与赵慕恒对望一眼,卢三公子答应在赵府逗留几宿,可这未免来得太快了,说来就来,赵府还未来得及准备。 “慕恒,我们先过去迎接卢三公子。夫人,你立马吩咐下人,将幽竹园旁边的紫竹园收拾一下,给卢三公子住。清洛,你---”赵老爷迟疑了半天,“你回幽竹园休息去吧。” “赵老爷,在下不请自到,万望见谅。”卢三公子优雅地走进来,身后跟着十几个下人,“这是在下从洛阳带来的小玩意,给赵夫人和少夫人把玩,以作消遣。来人,抬上来。” 这时,三、四个小厮手捧锦盒走到赵老爷之前,卢三公子一一打开,顿时赵夫人花容失色,眼放青光,深海合浦珍珠、千年阴沉木、青玉玛瑙、蓝田宝石----,每一件无不是价值万金,这些稀世之宝又怎是卢三公子口中所言的小玩意。

第三十五章 幽恨难忘(3) 赵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卢三公子,这怎么好意思呢,让您破费了,呵呵---。” 赵夫人口中虽说不好意思,但手却不闲着,东挑西选,啧啧称赞。 “少夫人,您何不也来瞧瞧。”卢三公子笑着来到凌清洛身旁,“莫非是文同的这些东西入不了少夫人的眼。来人,把我从西域带来的花种拿过来。” 又有一个小厮走上前来,手中捧着精雕细琢的寒玉瓶,此寒玉瓶小巧玲珑,约手掌般大,瓶口宽大向外蜿蜒,底处金玉镶嵌,瓶身皆缀以细碎真珠,如星辰般耀眼夺目。光寒玉瓶本身就价值不菲,更何况是其中所种的是世间难寻的彼岸花。 彼岸花,花开开彼岸,花开时看不到叶子,有叶子时看不到花,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它是生在三途河边的接引之花,传说踏着这花的指引,能进入幽冥之狱。 凌清洛看着火红的彼岸花,仿佛痴傻了一般,花叶不相见,世世终是错。 她颤抖地接过寒玉瓶,几乎是无意识地往后倒退,“啪”地一声,价值连城的寒玉瓶落地而碎,她蹲下身,忙去捡地上的花种,泪水顺着脸颊流下,口中不停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清洛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宁为玉碎,不会瓦全,那一刻,她的耳中传来地只是这句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笨手笨脚的。凌清洛,你说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连拿个东西都拿不住。”赵夫人喝道,“ 你知道那个寒玉瓶多贵重,就算卖了你,也不值这个价!” “卢夫人,就是个不值钱的小瓶子,您何必为难少夫人。”卢三公子心中暗恨,脸上却不露声色,“人总有失手之时,再说这个寒玉瓶本身就是送给少夫人的,少夫人要怎样处置,当然由少夫人全权做主。” “还不谢过卢三公子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计较。”赵夫人说完凌清洛,又转身对卢炎道,“卢三公子,对不住,家门不幸,娶了这样一个愚笨如猪的人来当我们赵府的少夫人,唉,真是家门不幸。” 卢三公子衣袖下的手紧握成拳状,恨道,赵府,这些有眼无珠的人,竟敢如此对待清洛。你们把她视如敝屣,殊不知她才是真正地仙姿佚貌、姑射神人,等着瞧,他一定会替清洛讨回应有的公道。 “清洛,你的手。”赵慕恒的一声惊呼,唤回了卢三公子的忖思,一眼望去,凌清洛白皙柔嫩的手上,正流着一道道细小的鲜血。 鲜血迷离了卢三公子的眼,也刺痛了他的心。 他这么做,到底该不该? 一枝彼岸花,轻入寒玉,柔弱可堪,易凋零。 凌清洛含泪道,“卢三公子,您的美意清洛心领了,只是这枝彼岸花,它,不属于清洛。” 文同,为何连你也要逼清洛,你可知,清洛只想这样混沌无知的活下去,不愿复醒,不愿复醒。 蛾眉曼睩,泪眼如斯,楚楚动人,凌清洛的低声哀泣,浅浅的弥漫在正堂内,赵夫人心中虽颇有不悦,但闻此渐若无声的哭泣,竟动了隐隐悲悯之情。 赵慕恒从身上取出一丝绿帕,小心细致地替凌清洛包扎,绿丝帕,情何起,共谁与? 凌清洛一见绿丝帕,目露惊讶,这不是,绿珠的手帕吗,怎会在赵慕恒的手上。往事一一回首,她恍然暗道,原来,竟是这样。 琴声相述,悠悠弦断,更不尽心中言。

第三十六章 青青子衿(1) 赵慕恒疾步上前,扶凌清洛起身,叮嘱道,“良辰,送你家小姐回房。还有,在我书房桌案的第一个抽屉里,有一瓶创伤药,你去取来给你家小姐敷一下。” “少夫人,若不嫌弃,文同这里有一瓶西域进贡的金创药,对治疗伤口特别有用。”卢三公子急忙从衣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药瓶,递到凌清洛面前,大献殷勤。 凌清洛惨然一笑,“卢三公子的金创药,岂是清洛这种粗鄙之人,用得起,如此高贵的药,清洛无福消受。爹,娘,夫君,卢公子,清洛先行告退。” 凌清洛不卑不亢的行礼,优雅地转身,毫无眷恋的离开,在众人的错愕茫然和目瞪口呆之中,只留下一个纤细的背影,越行越远。 赵老爷笑呵呵地上前打圆场,“卢三公子,请上座。” 待卢三公子坐定后,问道,“公子南下苏城,不知意欲何为?” 卢三公子摇着手中的折扇,扫了赵慕恒一眼道,“赵老爷,不瞒您说,文同掌管卢家在江南的事务一年,虽长期奔走于江南各地,却苦于一直没有机会游山玩水,故此次来江南,不为其他,只想好好游览文同神驰已久的苏城美景而已。当然,若能有幸与江南世家谈成一二笔生意,做一番买卖,也不枉文同来此一遭。文同听闻苏城城北赵家丝绸遍及江南,且丝绸种类不一而足,可否是真。” “卢公子所言不虚,我们赵家的丝绸不仅面料嫩滑柔顺,而且花色种类繁多。先说斜纹绸,条纹平型,面料闪亮;提花绸,织结复杂,颜色时而黯淡时而光亮;雪纺,透明光泽,双绞线面;还有一些双皱、绫缎、罗纱、绨绡,卢公子,您看,这些如何?”赵老爷娓娓道来,“我们赵家产的丝绸在桑蚕的幼虫变成蚕蛾,蚕茧成丝之中,每一个过程都精心呵护、时刻关注,因此除了我们赵家,江南再无哪个世家有能力制成如此与众不同的丝绸。” “如此说来,文同真是找对人了。呵呵---”卢三公子乐道,“如赵老爷所知,洛阳卢家近年来欲与江南世家做一大笔丝绸生意,今日听赵老爷一席话,文同诚心希望能与江南三大世家的赵家合作,不知赵老爷意下如何。若赵老爷没意见,我们卢家先定七百万匹丝绸、织锦,这是一万两定金,剩下的银两,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如何?” 赵老爷颤抖地接过卢三公子亲手递过来的一万两银票,“七百万匹。”赵老爷不敢置信地又问了一遍,真不愧是洛阳卢家,这一出手就是江南一年的销量。 卢三公子点点头,“赵老爷,这笔买卖您考虑得如何,若不同意,文同绝不勉强。江南丝绸,除了赵家,应该还有别的世家。不过,文同丑话说在前面,我们洛阳卢家现在急的要货,最好赵家能在一月内交货。”

第三十六章 青青子衿(2) “爹,慎重啊。”赵慕恒走近赵老爷身旁,附耳小声道,“卢家这回要的丝绸已经超过我们赵家一年的存货,况且我们赵家现在库存不多,七百万匹还需要一段日子才能凑齐。最重要的是,若是李家和马家乘火打劫,故意买断蚕丝,随意提高丝价,我们得不偿失。” 赵老爷道,“慕恒,你太小心了,按寻常惯例,我们绝对可以凑足卢家所要的七百万匹,值得一提的是,我们赵家有固定的蚕农,听他们说,今年的蚕丝更胜往昔。好了,男子汉大丈夫,当断则断,婆婆妈妈地如何成就大事。” “赵老爷,赵公子,不知你们考虑的怎样?”卢三公子潇洒的摇着折扇,坐在木椅上,细细把玩着着手中的茶杯。 赵老爷从椅上站起,道“成交。我们立字为据,若一方反悔,则按规定交钱赔偿对方的损失。” 卢三公子立即从袖口中取出自己的一方私印,满意地将它盖在白纸黑字上,“赵老爷,丝绸之事就全权拜托赵家了,你们可得快些,我们卢家正等着呢,误了时机,我想,对我们大家都不好。” 赵家与卢家谈成了这笔大生意,赵老爷与赵慕恒就马上着手筹备所需的丝绸,而卢三公子却像个闲人似地,到处在赵家游荡,既不去验货,也不催促,对赵家极其信任。 赵夫人简直把卢三公子当财神爷供奉,本来,以卢三公子的家族背景,即使不是财神爷,也至少是个散财童子。 这一日午时,在幽竹园的书房内,凌清洛手执书卷,书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卢三公子蹑手蹑脚地来到凌清洛身后,捂住她的双眼,神秘地道,“清洛,你猜,我是谁?” “放手,卢炎。”凌清洛放下手中的书,微怒道,“再不放开,清洛就要喊人了。” 卢三公子讪讪地放下手,无比委屈地道,“清洛,难道你忘了吗,在京师凌府,我们两人无话不说,可为何,你到江南之后,你就像变了一个人?清洛,现在的你,为何陌生得让我害怕。” “文同,往事已过,何必再回首,现在的清洛,现在的你,早已回不到当初。当你再次出现,你,卢炎,不是文同,是洛阳卢家的三公子,而清洛,不是凌府的小姐,是江南赵府的少夫人。你说,这样的我们,怎能一如既往。”凌清洛柳眉微蹙,放下手中的书卷,冷漠地道,“卢三公子,你明明心知肚明,又何必再自欺欺人。如今,赵府上下,恐怕已被你收买得差不多了吧,有钱能使鬼推磨,此言果真不假,钱财之物,到哪里,都能使人心,变得蒙昧。” 卢三公子清秀的脸上,仿若流淌着浓浓的哀伤,“清洛,你非要把我弄得遍体鳞伤,你才甘心吗?” “文同,你到底要做什么?”凌清洛拍案而起,怒道,“别跟我装糊涂,据我所知,洛阳卢家从不插手江南丝绸之事,怎么何时也对此感兴趣了。七百万匹,你们卢家不怕积压卖不出去,这样亏本的事,你们洛阳卢家也肯做。文同,你当清洛是傻子吗?”

第三十六章 青青子衿(3) 卢三公子忙道,“清洛,你就不信文同吗?文同身为卢家在江南的总管事,当然纯粹为生意而来。商人无利不钻,既然是要与江南世家做生意,何不便宜了你的夫家,肥水不流外人田。清洛,文同为了你,任何事都可以做,更何况区区几十万两。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文同这样做,都是为了你。” “如果真是为了清洛,清洛请你立即离开江南是非之地。”凌清洛撑在桌上的手微微发颤,“文同,不是清洛不信你,而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清洛不信。或许,这一切都只是清洛多心了吧。文同,我警告你,若你做出一丝一毫不利于江南赵府的事,清洛这辈子绝不原谅你。” “清洛。”卢炎试探性地喊了一声,暴怒下的凌清洛是他永远不敢惹也不想惹,赵家真的对她这样重要吗?即使他与她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凌清洛神色复杂,柳眉紧蹙,嘴角上翘,怒极下的她娇喘吁吁,尽力的压制着内心的急躁,“文同,这不是紫竹园,你现在身份不便,不宜在幽竹园内久待。清洛累了,若你想待就待在这里吧,清洛先走一步。” “清洛,清洛。”卢三公子朝着凌清洛的背影焦急的喊道,可是凌清洛好像脚下生风,一刻也不愿停留。清洛,难道这次她真的不要他了吗。难道他这次真的做错了。 良辰见凌清洛气呼呼地回到幽竹园的正房,关切地问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谁惹到你了。”这位小姐一直不是清心寡欲,淡薄如水,任何事从来都不在乎,也从未放在心上,可今天是怎么了,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 “良辰,你说是不是我多心了?”凌清洛无缘无故地反问道,弄得良辰不知所措的站在一旁,不知如何回答。 凌清洛转怒为喜,呵呵地笑道,“果然是我多心了,呵呵----” “姑爷,您来了。”良辰眼中的惊愕更深了,从来不踏入清洛正屋的姑爷,今日破天荒的来了。 “良辰,你先下去吧。”赵慕恒摇了摇手,示意良辰退下,然后,来到凌清洛身边后,“清洛,你的手怎样,我看看好了没?”说完,也不管凌清洛愿不愿意,他直接捧起她的手,细细的察看。 凌清洛疑惑不解地望着赵慕恒,道,“夫君,这点小伤,不碍事。”他何时开始关心起她了,她已经不记得,好像一切一切都脱离了她所预想的轨道,而他,就是一个强行的入侵者,一步一步的掌握她的生活。 赵慕恒道,“还好伤口不深,这些愈合留下的伤疤也不太明显,只要涂点百花玉露膏,应该能除去。清洛,以后别再迷糊了,否则受伤的只能是自己,知道吗?” “恩”凌清洛点点头,他的话,今日她怎么半句也听不明白,仔细揣摩了一番,仍不得。或许,真的是她多心了。暗暗的嘲笑自己的敏感多疑,心神恍惚的她,却未发现,赵慕恒深邃的眸中温柔如水,潋滟流转,泛着涟漪。

第三十七章 悠悠我心(1) “清洛,坐下,我帮你上药。”赵慕恒将凌清洛按在木椅上,数落道,“你这个迷糊的丫头,今日是不是又忘了涂上药,伤口虽已大好,但也不能掉以轻心。这几日我忙于商事,一直顾不上你,你总是这么迷糊,让我怎能放下心。” 赵慕恒边说边从怀中取出药膏,指尖沾上少许,抓过凌清洛的手,便细细的涂抹起来。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凌清洛的手柔若无骨,光滑纤细,白皙的肌肤与她脸上的容颜毫不相似,甚至于天壤之别。 赵慕恒的每一次触碰,都会在凌清洛白皙的手上留下一圈又一圈的红晕,直至最后,就连她的脖颈之间,脸庞之上都无可避免。 “清洛,我听墨香说这两日怀琴和忆柳总来寻你麻烦,是与不是?”赵慕恒道,“你是赵家的少夫人,若不喜她们,大可以打发了去,或让她们搬出幽竹园也行。” “怎么可以!”凌清洛猛然抬首,赵慕恒的薄情令她怒不可遏,怀琴和忆柳虽常常对她出言不逊,但好歹也是他赵慕恒的枕边之人,如此喜新厌旧,弃如敝屣,怎么可以。 赵慕恒轻描淡写地道,“怎么不可以,谁叫她们着实可恶、胆大包天,竟敢欺负李兄的清洛表妹,二姐夫的清洛妹妹,我的少夫人。若让她们再留在幽竹园,才真是引狼入室,养虎为患,清洛你说,是不是?。”赵慕恒眼角间的笑意慢慢地向四周扩散,他的话带着几分玩笑,不知真假。 凌清洛惶惶地望着赵慕恒,内心忐忑不安,仿佛她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亦或者是,她又一次落入了他的陷阱之中。 赵慕恒,他到底是何时开始关注起她的,难道这些都只是她的敏感多疑? 往事从头番悔,自从来到江南,她每走一步都谨慎小心,甚至连舅舅这般老谋深算之人也瞒过,他怎可能会发觉?可若不是,他这般对她,又是为了什么? “夫君想怎样就这样,清洛不敢不从。”表面上凌清洛这话说得恭敬柔顺,可再一细琢磨,就大有深意。 赵慕恒手上一僵,随即又沾上点药膏,继续涂抹起来,“那好,我等下就吩咐墨香替她们另寻住所,以后不准再踏入幽竹园半步。清洛,我的决定你满意吗。” 凌清洛暗中咬牙切齿,他赵大公子的侍妾说弃就弃,干她何事。可这会儿,赵慕恒却牵扯上了她,若答应,她不就成了人人眼中的妒妇,无貌无才容不下夫君的侍妾,可若不答应,她又出尔反尔、言而无信,刚刚她已说将此事交给赵大公子处理,她不敢不从。 “夫君,一夜夫妻百夜恩,怀琴和忆柳纵有百般不是,也罪不至于遣散离弃,清洛恳请夫君网开一面。”她终究还是心软了,即使怀琴和忆柳要同她共侍一夫。 “既然清洛替她们求情,那就把她们留下吧。”赵慕恒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随后,又道,“我会交代她们,绝不会再来扰你清幽。” “多谢夫君。”他果然是来试探她的,他怕她以李家表小姐的身份,于他的侍妾不利。 可他怎可如此待她,她绝无争宠之心,天地可鉴。

第三十七章 悠悠我心(2) 赵慕恒放开凌清洛的手,道,“涂好了。清洛,以后你要按时涂药,别迷糊忘了。” 拿起桌上的茶壶,赵慕恒倒了一杯茶递到凌清洛的旁边。 凌清洛自然地端起茶,优雅的微抿一口,道,“多谢夫君。” 放下茶杯,却见赵慕恒的眼神有些怪异,似乎是十分不可思议,又仿若是预料之中。 心中的预感愈加强烈,她似乎又一次着了他的道,可却不知是什么,算了,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了。 这段日子,文同的到来,张仁的背叛压得她踹不过气,每夜辗转反侧,她都扪心自问,爹娘的冤屈,她该如何去报。手刃张仁、蓝国舅之徒,她做得到吗?或者,她就依照娘亲的遗言,平凡的在江南老去,无病无灾。 “清洛,我一直忘了问你,岳父大人他祖籍何处?”赵慕恒手中的折扇轻轻的拍着桌面,漫不经心的问道。 “清洛,清洛----。”赵慕恒连唤几声,凌清洛皆无动于衷,“清洛。”手中的折扇毫不留情的敲到了凌清洛的肩头,凌清洛一惊,收回游离的思绪,道“夫君,何事?” 赵慕恒无可奈何地摇头,再次地言道,“我在问你,你爹他原籍在何处,而后又迁至何处?我只知道你十六岁之前住于北方,却不知北方的何处,邹城,燕都,洛阳,亦或者是京师?” 赵慕恒一一地细数北方之城,每一个字都让凌清洛胆战心惊,她极力的保持着自若神态,道,“我爹原是苏城之人,后与娘亲一见钟情,因城南李家不同意娘亲下嫁我爹这个贫穷小子,我爹就带着娘亲远走他乡。他们去过很多地方,居无定所,又怕被李家发现,一直躲躲藏藏,至后来,我爹----呜呜----” 爹娘的情爱不容于世俗,李家老太爷岂会轻易放过无煤苟合的他们,至后来,爹偶遇一位贵人赏识,那就是程元瑞的爷爷,定远候程颀,随后因缘巧合的收下了第一个弟子,程元瑞。 再后来,爹应试高中,一举夺魁,先帝亲授翰林编修,朝中定制,非翰林者不得封侯拜相,若不是爹不求高官厚禄,一心治学,又怎会十几年来一直徘徊于翰林学士之位。 最终,就是她,爹的不孝之女,给凌家带来了天大的无妄之灾。 凌清洛不敢再往下说,以赵家在财力,只要稍加打听就可以查出有关她所有的身世。对不起,请千万原谅她的无心欺瞒,如今她还是罪臣之女,她不想连累他,这也是她一直掩饰自己,不愿他人得知的缘故。 凌清洛说得含糊不清,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使得赵慕恒不愿再问下去,他一手揽过她的纤腰,一手轻拍她的后背,安慰道,“清洛,都过去了,不哭,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 胭脂香味,本该是极重极浓,赵慕恒剑眉紧锁,为何他总觉得这个香味很熟悉,仿佛那次,又仿若,在幽竹园的假石后,他曾脑中闪过一句话,‘她的胭脂味其实也不是那么难闻’。 温柔的拭去凌清洛眼中的泪水,赵慕恒盯着凌清洛被泪水洗涤之后的容颜,深深浅浅的泪痕,划破了蜂黄,就如飘散四野的晨雾,看不清。

第三十七章 悠悠我心(3) 凌清洛倚在赵慕恒怀中,面含悲戚地道,“让夫君见笑了。” 她眷恋他温暖的怀抱,眷恋他温柔的笑靥,眷恋他温润的言语,眷恋他的种种----可他的心太难猜,太冷漠,太无情,她不知道,为何她明明心如明镜,却还无法自拔。 闭上眼,泪水又一次泛滥成灾,夫君,我心伤悲,尔可知;我心悠悠,尓可闻。 凌清洛紧紧地拽住赵慕恒的衣角,就像是浮萍找到了最后的栖身之所,不再到处漂流。 揽在她腰间的手似乎加大了力度,隔着衣衫,她可以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浓浓的阳刚之气,那气息有些紊乱,有些急促。 “清洛,你很好,你真的很好。”赵慕恒温热的气息缓缓地传入了她的耳中,晕红了她的耳垂,脸庞,脖颈,乃至手心。 怎么还是这句‘清洛,你很好,你真的很好’,上次归宁回李府,她记得赵慕恒也对她说过这句话,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猜心的游戏,她再也不想玩下去了,可这些都无凭无据,若只是她的敏感多心,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得不偿失。 高傲如她,怎会轻易的接受,用她绝丽的容颜换来他的回心转意。 她爱他不假,可她绝不会同表姐一般,以完美的身姿来换取男子的情爱,这种爱太脆弱,也太易。曾经的她不懂,可这一年来,在表姐的身上,她终于明白,红颜迟暮,色衰而恩驰。 凌清洛使尽全力推开赵慕恒,泪光闪动,“夫君,清洛累了。” 她累了,爱他这么久,她真的累了。 怀中一下子变得空荡荡,赵慕恒尴尬地将手放下,怅然若失地道,“清洛,你误会了,我绝不是这个意思。” “夫君的话,恕清洛愚昧,清洛一句也听不懂。”凌清洛站起身,背对赵慕恒,含泪道,“新婚当日,夫君的话还算数吗?” 他说过,只要她想离开,他一定绝不阻拦。现在该是时候了,躲藏了这么久,糊涂了这么久,她也该清醒了。 “清洛,你----你想离开赵府。”赵慕恒错愕地起身,不可置信的问道。 凌清洛悠悠叹道,“赵府终归不是清洛的家,夫君也不是清洛的夫君,清洛怎可长留于此。时机一到,清洛自会离开,清洛心知不是夫君的良配,夫君又何必勉强自己陪着清洛,虚度一生。” “不,不行。”赵慕恒立即拒绝,“清洛,你不能走,因为----因为赵家现在需要一位少夫人。” “若是夫君愿意,赵家的少夫人不止一位。”凌清洛自嘲地道,“娘嫌清洛无德无才,相貌平庸,巴不得夫君另觅一位才貌皆备的少夫人。清洛一离开,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赵慕恒急地口不择言,“清洛,你现在真的不能离开,你知道吗,你一离开赵府,路府的亲事我就再也无法推脱。” 原来,他要她做他一年半载的妻子,竟是为了有借口推掉路府的婚事,凌清洛苦笑道,“夫君,清洛何德何能,怎敢与巡抚千金相提并论,况且,路大小姐容貌出众,文采风流,夫君与她郎才女貌,才是真正的天作之合。” “赵家高攀不上官宦千金。”赵慕恒的话有些恨意,摆过凌清洛的身子,道,“不管如何,这段日子,你绝不可以离开赵府,离开我。” “清洛明白了,敬请夫君放心,没有夫君的允许,清洛绝不踏出幽竹园半步,不知夫君可否满意。”凌清洛怒目相对,言辞锋利,“夫君若没事,能不能先行离开,清洛累了。” 赵慕恒眼睁睁地看着凌清洛的身影渐行渐远,喃喃自语道,“清洛,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终是误会了。”

第三十八章 纵我不往(1) 凌清洛回到里屋,坐在雕花大床之上,轻声哭泣,他为何总是这般待她,无缘无故的招来怀琴、忆柳,又莫名其妙的引来路家千金,即使他不待见她,也不该如此待她。 她承认,她刚刚吃醋了,她恨他的到处留情,表姐的事她可以不计较,可是怀琴和忆柳,路家千金呢。 “夫君,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若你无心,清洛亦无情。”凌清洛抱着香枕,几日来摇摆不定的心,在去与留之间,终于尘埃落定。 有些事,她纵使逃避一生,也难以心安。 娘亲,您要清洛在江南做一个庸俗女子,平凡地度过余生,可惜,清洛要食言了,原谅清洛,原谅清洛的不孝。 一连三日,凌清洛都未跨出房门半步,这可急坏了良辰,“小姐,您到底怎么了。” 凌清洛只是笑着道,“没事。” 随后再无半句言语,直到第四日,凌清洛才开始在幽竹园内慢慢的散步,却始终远远避开幽竹园的大门。 若可以,她想此生都困于幽竹园中,不问世事,不念仇恨,放下情爱,清心寡欲。 赵慕恒也算守信,自那日后,怀琴和忆柳再也未出现在她的眼前,耳根清净了,可她的心却从未安宁过。 赵家上下忙于应承卢三公子,不亦乐乎。 卢三公子财大气粗,大手一挥就是七百万匹丝绸订单,简直乐坏了赵夫人和赵老爷,在整个赵府,估计除了凌清洛在愁眉苦脸,别人都一脸喜气。 其实那日,她本想提醒他要警惕文同的别有用心,可谁知,她还是控制不了自己,对他发了脾气,将本想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后来,她想找他,可人家赵大公子温香软玉在怀,哪再顾及她这个糟糠之妻。 “小姐,小姐。”良辰急匆匆地跑来,气喘吁吁地道,“您让我查的事,我都查清了。这几日,苏城蚕丝的价并未有多大起伏,与往常一般,只是沈家芙蓉坊的生意却日进斗金,火的不得了。听说,芙蓉坊的绸衣供不应求,沈姑爷几次向赵老爷求购丝绸,皆遭到了赵老爷的拒绝。” 凌清洛思忖了半刻,惊道,“不好,大事不妙。” 她本以为,卢炎会伙同城西马家和城南李家一起提高丝价,让赵家无法按时交货,看来,是她想错了。“良辰,舅父他可有异常?” 良辰摇摇头,道,“小姐,老爷与往日无异。” 过了半晌,良辰又道,“这两日,老爷大发善心,给府里的下人都添了衣裳,据说都是出自芙蓉坊。” 芙蓉坊的衣裳价值不菲,舅父他也能舍得一掷千金,为府中的下人添置这般昂贵的绸衣,凌清洛的嘴角浮现一抹笑意,满是嘲讽,夫君,风雨欲来花满楼,唇亡齿寒,不可不防啊。

第三十八章 纵我不往(2) 在李府的书房内,马承宗春风得意,“岳父大人此举高明,我们大量收购芙蓉坊的衣裳,等芙蓉坊没有足够的丝绸制衣之时必向赵家求救,若赵家不帮,则会伤了两家和气,若是出手帮忙,对洛阳卢家的货单则无法按时完成,哈哈-----” 李老爷沉着脸,正色道,“承宗,不可大意。赵家毕竟也是百年世家,光凭这些,我们还不足够能撼动赵家这棵百年大树。现在万事具备,我们还欠一股东风。” 马承宗不解地道,“岳父大人,我们何须东风。赵家若是这次无法达成,洛阳卢家又怎会放过城北赵家。退一步讲,若是赵家勉强达成了卢家所要的七百万匹,就意味着与沈家撕破了脸皮。芙蓉坊是沈家的支柱,沈家没有芙蓉坊,于我们,岂不有利。到时,我们马李两家先瓜分了沈家,再对赵家出手,岳父大人,以为如何?” “话虽如此,不过----”李老爷话锋一转,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承宗,老夫眼下有个更好的办法来确保万无一失,只是-----” 李老爷为难地看着马承宗道,“只是,此事还要请承宗出马。” “岳父大人请吩咐。”马承宗躬身而道,眼中却是闪过一丝不甘。 李老爷道,“对付赵家,我们还需要巡抚大人的帮忙。这几年,蚕农的日子不好过,我们可以建议巡抚大人提高蚕丝的收购价。” 蚕丝价一高,制成丝绸的成本也会跟着提高,如此一来,赵家就再也赚不了多少,甚至还可能会血本无归,当然,本来以李府和马府的财力,也可以操纵蚕丝的价格,但赵家毕竟财力雄厚,而且还有个盐商的姑爷在背后支持。 “岳父大人高明,若蚕丝价一高,赵府就不得不谨慎购买,若不买,又何来的丝绸。”马承宗的笑中带着几分邪恶,“我们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将他们赵家一网打尽,此乃天赐良机。” 正当李老爷和马承宗在书房商讨对付赵家的良计之时,李家大公子李茂生手拿酒壶,在李家院落中喝得伶仃大醉。 马承宗出来时,轻蔑地看了李茂生一眼,随即径直穿过李茂生,竟无视李茂生的存在。 “妹夫,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走,本少爷好歹也是你的大舅子。”李茂生脚步凌乱,抓住马承宗的锦衣,“妹夫,这可是你的不对了。” “放手。”马承宗大喝一声,怒道,“李茂生,好狗不挡道,本公子现在没空跟你玩。” 用力的一推,马承宗将李茂生推到在地,“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在本公子面前称爷。” 再次踢了李茂生一脚,马承宗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道,“李茂生,好好享受你仅剩不多的少爷日子,这种日子,以后可不会再有了。---” 李茂生不怒反笑道,“马承宗,你以为你赢了,哈哈----对,你是赢了,因为你娶了我亲妹妹李玉琴,名满江南的第一美人,可是,那又怎么样,哈哈------你和他们一样,都是有眼无珠的人,有眼无珠啊。”

第三十八章 纵我不往(3) 李茂生趴在地上不起,笑得癫狂,“名利几何,短短数十春秋,终是黄沙掩尽,化作尘土。赢也罢,输也罢,那又如何。” 马承宗哼了一声,“疯子!李茂生,回去告诉你那好兄弟赵慕恒,很快,他们赵家就无法在江南立足。若他能三跪九叩地爬到本公子面前,本公子或许能既往不咎,还有你,最好给本公子安分点,不要以为本公子娶了你妹妹,你就可以在本公子面前耀武扬威,哼----不知天高地厚,你那个妹妹,本公子也玩得差不多了,不怕告诉你,你们李家也撑不了多久,哈哈------” “你就不怕我把这些话告诉我家老爷子。”李茂生醉眼迷离,“我家老爷子可不是好惹的,你这样对他的宝贝女儿,就不怕他铲平了你们马家。” 马承宗道,“李公子,你喝醉了。你说,岳父大人是愿意听我这个贤婿的话,还是你这个喝得醉醺醺的酒鬼,而且,我还听说,你家老爷子从没给过你好脸色,啧啧,你这个李家大少爷的日子也不好过啊。李茂生,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再说吧,本公子还有事要忙,告辞了。” “马承宗。”李茂生字字含恨,平躺在地,望着天,喊道,“我的好爹爹,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千挑万选的贤婿,呵呵----因果循环,报应啊,报应。” 江南之人皆以为他李家大少爷桀骜难训,风流不羁,可谁能得知,世事混浊,清醒不如醉一场。 清洛表妹,你还好吗? 或许,他该和她一样,懵懂无知、不谙世事。 “少爷,你怎么躺在地上。”小蝶跑到李茂生身边,空荡荡的院落中,除了喝得不省人事的李茂生,竟找不到一人。 李茂生半眯着眼,醉语连天,“你---你是谁,噢,我知道了,清洛表妹,你是清洛表妹。清洛表妹,呜----呜----,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你知道吗,我好想你,可是却又不能去找你,因为我---,我给不了你要的幸福,因为我怕,怕在见到你时就会一击而破、功亏一篑。” “少爷,你醒醒,我是小蝶啊,你看清楚。”小蝶扶起李茂生,“少爷,地上凉,我们回去吧。” “小蝶,小蝶是谁?”李茂生醉笑道,“这辈子,我只认识清洛表妹,除了她,再也没有任何人了。”说到最后,言语呢喃,含糊不清。 李老爷听到下人禀报,急匆匆地赶了过来,看到醉得一塌糊涂的李茂生,怒从心生,呵斥道,“孽子,这个孽子。你们还愣在那里做什么,把少爷扔到柴房去,没我的吩咐,谁也不准给他送吃的。”李老爷气得吹胡子瞪眼,骂完李茂生,就拂袖而去。 等李老爷一离开,李茂生睁开醉眼,咧嘴而笑,卢三公子,城西马家,城南李家,城北赵家,吴中沈家,谁才会是最后的江南之主? “不用你们扶,本少爷自己走。”李茂生一把推开扶着他的下人,踉踉跄跄地前往柴房。 爹,何时你才能放手,难道非要弄得我们李家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才肯罢休。 因为你的野心,赔上了玉琴和清洛表妹一生的幸福,因为你的执迷,害了众多无辜之人。 江南世家,好一个充满鲜血,枯骨堆砌的江南世家。

第三十九章 子宁不嗣音(1) 接连几日,凌清洛百无聊赖地坐在幽竹园的假山后,望着天空发呆出神,此刻的他,到底在哪里?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夫君,今生今世,或许错的人是清洛,而非你。 “小姐,您怎么了,这几日总见您心神不宁?”良辰在旁边关切的问道。 凌清洛扯动嘴角,勉强地笑了笑,道,“我也不知道,或许春天来了,总免不了会伤春悲秋,过些时日就好了。良辰,这几日,苏城可有大事发生?沈家芙蓉坊的生意怎样?” 良辰抱怨地道,“小姐,您就爱瞎操心,这些事哪是您能管得了的。姑爷都这样对您了,您还一心想着他,奴婢都替您感到不值。好了好了,您也别恼奴婢,奴婢说还不成吗。前几日,巡抚大人下了政令,凡苏城蚕农,皆对其收一成的税,如此一来,就不得不逼得蚕农们提高蚕丝价。” “竟有此事。”凌清洛惊道,她原思量着城西马家和城南李家会联手一起提高蚕丝价,哪知还牵扯到了巡抚大人,怪不得一连几日未见到赵慕恒,想必正为此事忙着焦头烂额,无暇他顾。舅父真不愧是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若城南李家和城西马家出面收购,即使不两败俱伤,也得不偿失。 “小姐可能不知道,如今赵府上下都传遍了,此次赵府不仅得罪了洛阳卢家,而且还有吴中沈家,甚至于-----唉,总之是,四面楚歌,危在旦夕。”良辰道,“现在除了我们幽竹园,赵府其他院落都乱成一锅粥,还有人说,赵老爷违抗巡抚大人的政令,不日路大人就要派官差前来拿人了。” 事情竟演变到如此的危急,凌清洛怎能坐得住,赵慕恒再怎么说也是她名义上的夫君,虽然心中对他颇有怨气,但毕竟人家赵大公子待她着实不错,而且,她也不愿意因为她一人,而毁了赵府百年基业。 “良辰,卢三公子此刻人在哪里?”文同,你何苦逼清洛,清洛只想平平安安的在江南了此余生,难道连这点简单的要求,你都不能满足清洛吗? 良辰诧异地道,“小姐,您找卢三公子,可---可毕竟男女有别,这恐怕有些不妥,若让姑爷知道了,如何了得。” “知道了又如何,他会在乎吗?”凌清洛淡淡地道,“良辰,你跟我也有不少时日了,我也没什么能给你的,若有一天我离开了赵家,你就回你老家去吧。你的卖身契,我已向舅父讨了来,等会儿我就去拿来给你。” “小姐,好端端的,您说这些做什么。”良辰的眼角湿润,这个小姐虽然平时冷冷淡淡的,但对她却尊重有加,从未打骂于她。 凌清洛扶着假山而起,高深莫测地道,“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时机一到,总会离开的。漫漫人生,聚散何容易?良辰,我会履行当初对你的约定,除了你的卖身契,我还给你准备了一笔钱,只要不乱花,足够你过一辈子了。”

第三十九章 子宁不嗣音(2) 良辰感动得泪湿眼眶,跪倒在凌清洛面前道,“小姐,良辰此生得遇您,是良辰几世修来的福气,若小姐不嫌弃,让良辰再跟着您,好不好?” 凌清洛扶起良辰,道,“快起啦,清洛承受不起。良辰,清洛不是不愿要你,只是清洛此生还有一件大事要做,成不成,还要看天意,若是失手,那必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带着你,清洛怕连累了你,而且,此事只能清洛只身前往,人多了反而坏事。” 良辰哭着站起,道,“奴婢知道小姐绝非寻常之人,以小姐的才智,屈居江南浅滩,必是有难言的苦衷。奴婢人微言轻,帮不了小姐多少,只是希望小姐若有幸归来,一定要找奴婢。奴婢会在家里天天为小姐祈福,愿小姐平安。” “恩。”凌清洛的脸上亦是浓浓悲伤,既然决定了,她绝不后悔,再次问明了卢炎的住处,凌清洛毫不犹豫地出了幽竹园的大门。 夫君,清洛要食言了,她也想在幽竹园平静度日,可世事难料,她躲不了,也不能躲。 “清洛,你怎么来了?”卢三公子见凌清洛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欣喜若狂,“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文同,怎样你才肯放手?”凌清洛面沉如水,冷冷地问道,“若以清洛一人,能救赵府上下数百人,清洛绝不言悔。” “凌清洛,你到底把文同看成什么人了。”卢三公子朝着凌清洛咆哮道,“整件事情,都是他们江南几大世家在明争暗斗,就算没有文同,还有别人。清洛,你醒醒好不好?” “是吗?”凌清洛哼道,“那赵府是该感谢卢三公子的抛砖引玉,引来一大批的豺狼虎豹。” “清洛,你----”卢三公子颤抖着指着凌清洛,万千言语,却咽在口中,无法相述。 凌清洛眼眸黯淡,苦苦哀求,“文同,就当清洛求你了,放过他们好吗?” 卢三公子握紧了拳头,隐去泪光,道,“看来你已认定是我所为,就算我说什么你也不会相信。好,好,凌清洛,你我相处多年的情意,竟抵不过一个赵慕恒,文同看错你了。凌清洛,你听好,有你在,赵家从今日起,绝不会有----一日安宁。” “呵呵---就只是这样吗,说到底,你只不过是想让清洛离开赵府,这个简单,就算你不说,清洛也有这个打算。”凌清洛面寒如霜,“文同,如果清洛离开了,你就放过赵府吧。你我之间的事,又何必牵连到别人。” “这个自然。”卢三公子道,“可是,你也该知道,在江南之地,就算没有我们洛阳卢家的为难,还有城西马家和城南李家,甚至还有吴中沈家。” “这些就不需要卢三公子操心了,清洛自有办法。”凌清洛决绝地转过身,“清洛还有事,卢三公子,告辞。”

第三十九章 子宁不嗣音(3) “清洛。”卢三公子抓住凌清洛的皓腕,“你非要这样对我,你才开心吗?” “卢三公子说错了,是您逼清洛在先,清洛只不过以事论事,让您不要趟江南这场浑水而已。”凌清洛背对着卢三公子,不咸不淡地道,态度冷漠至极。 卢三公子手上一用力,把凌清洛的身子转过来,正对着她道,“清洛,你变了,真的变了。以前的你,聪慧过人,从不感情用事,可是如今呢,为了一个不值得你托付一生的男子,你慌乱无助,坐立不安。你知道吗,这样的你,可笑又可悲。” 凌清洛用手推掉卢三公子的双手,自嘲地笑道,“文同,清洛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没有了,所以,清洛只能逼着自己往前走,可是,前方在哪里,清洛也不知道。文同,你该明白清洛的,在这世上,清洛能够交心的人只有你,如果连你都不懂清洛,清洛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清洛,你一直是明白的,既然明白,何必再明知故犯。”卢三公子紧紧地抓住凌清洛的手,“我带你离开这里吧,无论去哪里都行。清洛,让我照顾你。” “到哪里,去哪里?文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从京师到江南,清洛一直在逃,可是能逃到哪里?”凌清洛的泪水顺着脸颊慢慢的流了下来,连连摇头,“清洛不想逃了,不想了。” “清洛。”卢三公子上前拥住凌清洛,紧紧地,仿佛她随时会化作一阵烟雾,消失不见。其实他何曾逼过她,一直以来,她逼得只是自己。 一年半载未见,她的身子愈发消瘦了,卢三公子心痛如绞,难以自抑,都怪他,没有好好照顾她。 在紫竹园的窗外,赵慕恒失落地看着凌清洛和卢三公子两人相拥而泣,手中的折扇滑落也未发觉。蓦然间,赵慕恒的嘴角涌起一抹苦涩,悲喜难辨,清洛,清洛,暗暗地呼唤着她的名字,他不知道,为何他的心会如此撕裂般的疼痛,痛的他喘不过气。 赵慕恒失魂落魄的转身,他答应过她,会给她一纸休书;他答应过她,会放她离去,这一天,终于到了。 闭上眼,他的脑中,尽是她满眼的哀伤,就是这种难以言语的悲伤,一直徘徊在他的心中,如铭刻一般。是他,忽略了太多容易忽略的事,记得茶楼相见,他就留下了她的哀伤,可他却一直忘了去寻找,这拥有如此忧伤的人。 他忘了,忘得彻底。 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姑爷,您---”良辰紧张地道,小姐她现在不在幽竹园中,若让姑爷发现,那可大事不妙,“姑爷,小姐她此刻不在房内,您----” “你先下去吧,我坐会儿就走。”赵慕恒坐在凌清洛的房中,挥退了良辰。 “奴婢就在门外,若您有事吩咐一声即可。”良辰极力保持着镇定,姑爷也真是的,早不来,晚不来,小姐出去了偏来。小姐,姑爷的脸色不佳,您可得早点回来啊。 待良辰一走,赵慕恒起身环视着他与她的新房,三月过去,新房中的大红喜字依旧如新,檀香淡而幽深,拂过轻纱、锦被,仿佛有什么在流逝,心中滴泪,残红如血。

第四十章 青青子佩(1) 哭过之后,凌清洛才发觉自己竟然在文同的怀中,此时她与他姿势暧昧,文同的一只手正放在她的腰际,而另一只抚着她的后背,如此相近的接触,令她面红耳赤。 “文同。”凌清洛从卢三公子怀中挣扎而出,声音因哭过而嘶哑,“我该回去了。” 卢三公子清秀的面上如琬似花,浓眉微蹙,泪痕压低,“清洛,听文同的话,离开赵府,离开他。” 凌清洛听后只是一番苦笑,随后默默无语,文同,可不可以不要再逼她,她只是一个陷入情爱,而无法自拔的平凡女子。若可以忘情,她也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凌清洛忽的嫣然一笑,罗衣何飘飘,轻裾随远风,仿若随时而去的凌波仙子。推开房门,她头也不回,文同,忘了她吧,不值得,她不值得他痴心相待。 明眸善睐,靥辅承权,凌清洛的眸中薄雾散去,清澈如昔,隐隐泛着潋滟流光,顾盼神飞。 这就是真正的凌清洛,即使蒙尘一时,依旧是容华绝代,美撼凡尘。 出了房门,地上的一把扇子引起了凌清洛的注意,她弯下腰捡起扇子,打开扇子,一行‘浮生若梦,何曾梦觉’的字映入了她的眼帘,是他,赵慕恒的字。 “浮生若梦,何曾梦觉。”凌清洛低声重复扇面上的字,何曾梦觉,看来,不愿清醒的何止她一人,他不正也是吗? 凌清洛将扇子放入袖中,朝幽竹园而行。 “见过少夫人。”半途中的下人见到凌清洛,纷纷停下向她行礼,这位少夫人一直足不出户,赵府之中鲜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如今近瞧,少夫人虽然姿色平庸,但也未必像传闻中所言的愚笨无知。 此时的凌清洛,身上弥漫着一股神圣不可侵犯的贵气,那是一种浑然天成、与身俱来的优雅容姿。 翰林之女,诗书满腹,才华自溢,十几年的熏陶,养成了她与众不同地气质,皎皎鸾凤姿,飘飘神仙气。这种气度,岂是一般商贾之女能相比,即使是李玉琴,江南第一美人,若此刻见了凌清洛,也该自叹不如。当然,若是凌清洛恢复原貌,必将迷世人、惑尘世。 幽竹园大门外,良辰左顾右盼,终于盼到凌清洛的出现,“我的好小姐,您要再不来,奴婢就无法向姑爷交代了。” “正好,我也有事要与他相商。”凌清洛的眸中闪着光芒,坦然而自若。 良辰目瞪口呆的看着凌清洛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道,小姐,您终于想通了。其实,逃避只是一个下下策,聪明如您,怎么会甘于此。 凌清洛悄悄地来到赵慕恒的身后,静静的凝望着他,宽厚广阔的后背,如高山般仰止,“夫君。” 娇美的一声呼唤,唤回了赵慕恒的蓦然回首,“你回来了。” 两两相望,她的眸中留着他的黯淡身影,今时今刻,她已无话可说。 “清洛,你终于回来了。”赵慕恒望着她的眼眸,清澈如刚出谷的泉水,一尘不染。忽而,她的眸子消暗,浑浊如常,变化之快,与行云流水无异。 她果真非比寻常女子,他早该料到,只是,却不曾想,她竟是这般光彩夺目,让人移不开视线。

第四十章 青青子佩(2) 凌清洛取出折扇,递到赵慕恒的手上,“夫君,希望下次别再丢了。有些东西,丢了还能捡回来,物归原主;而有些东西,丢了就再也捡不回来,最后只能石沉大海。” 赵慕恒接过折扇,衣袖下的手微颤,迟疑了半天才问道,“清洛,你---你会跟他走吗?” “夫君,原来你都知道了。”凌清洛巧笑倩兮、目若秋波,“能告诉清洛,你到底是何时开始怀疑清洛的。” “清洛,你很聪明,你一直掩饰的无可挑剔,可再完美的人,她也会有破绽。”赵慕恒盯着凌清洛,一字一句地道,“《相思尽》,琴断一生情。你忘了,即使你换上绿珠的衣衫,也抹不掉你身上的胭脂味。但那时,我只是猜测,无凭无据,况且,----只能说你掩饰太好了,纵使我怀疑,我还是不敢置信,那就是你,李府平庸无能的表小姐。” “那夫君最后又如何确定?”凌清洛淡淡的问道。相思尽,本就弹与他听,当时她以为这辈子再也无法见到她,故而一首相思尽,道尽她一生相思。可何曾想,她最终却嫁给了他,她与他同处一个屋檐下,却是咫尺天涯,相见不相识。 赵慕恒苦笑道,“你可记得,我陪你归宁回李府,是谁抱着你上床,帮你盖好锦被。” 那日,他醉眼相望,铜镜里的她,明眸皓齿、秋波微转、顾盼生姿,眼底的哀伤如同悠悠琴声,如诉如泣。她含词未吐,气若幽兰,在他的心里泛起了数不尽的涟漪,这就是他的妻子,被他一直忽略了的妻子。 “原来你并没有入睡。”凌清洛恍然惊觉,一阵慌乱之后马上恢复镇定,“夫君,既然已得知,你为何不当场揭穿清洛。” “我在等,等你告诉我。这一天,不是终于来到了吗。”赵慕恒黝黑深邃的眸子复杂难辨,沉寂了半刻,他复又道,“我曾认为我可以对你了如指掌,可最终,却发现,你才是真的高深莫测。绿珠,洛阳卢家的卢三公子,甚至还有很多,我可能不知道的人,清洛,你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重要吗,夫君?”她只是她,而他,却不一定是他。 凌清洛抬首望着赵慕恒,双瞳剪水,清澈见底,“夫君,与你相比,清洛甘拜下风。你的一场多情公子夺妻记瞒过了多少人,甚至连爹娘都不例外。江南李府悔婚,李代桃僵,若作为当事人一点反应都没有,岂不令人生疑。好个年少无知,冲动不计后果地赵家公子。” 舅父李老爷一直虎视眈眈江南第一世家之名,他的夫君,原来也是狼子野心。 “清洛,你错了,那并非是一场戏,假亦真时真亦假。”若无半分情,怎会演得让世人信服。 “可是,亲爱的夫君,你好像有麻烦了。”凌清洛玩笑地道,去了伪装的她,说话也不再顾及,“先不提洛阳卢家,就是吴中二姐夫,你也不好应付啊。况且,除了这些,江南的马家和李家也不容小觑。”

第四十章 青青子佩(3) “清洛,你在担心万一赵家败落,为夫无法养活你。”赵慕恒几分打趣地道,“放心,为夫早已安排好了。太公垂钓,愿者上钩。为了今日,为夫已经准备了多年,江南之地除了苏城,还有多处盛产丝绸,如缭绫缫丝、宣城红绸、吴兴织锦,实在不行,就只能舍近求远了。” “舍近求远虽好,但毕竟远水救不了近火。”凌清洛担忧地道,“夫君,难道你----你想要釜底抽薪。”以赵家百年基业相搏,胜固然稳坐江南第一世家之位,可万一,鱼死网破,一败涂地。 赵慕恒欣然道,“清洛,你果然聪明,一点就通。我已经修书一封给大姐夫,送百万金前来;另外,二姐夫那里,我已经将赵家这几年的存货运了过去,以解芙蓉坊暂时之忧。至于,卢三公子那里,我想请他宽限几日,应该不成问题。” 凌清洛柳眉舒展,悠悠道,“清洛真是庸人自扰了。夫君既已安排妥当,想必是胜券在握。但夫君可否想过,此事凶险难料,赔上赵家百年基业来赌一场不知输赢的仗,可否值得?何不,另辟蹊径,寻一条万无一失的路。” “世上之路,还会有万无一失吗?”赵慕恒叹气道,眉宇间似乎流淌着一丝不让人察觉的忧虑,“赵家无权无势,有的只是万贯家财,若是能让巡抚大人将那条政令除去,此事便可稳操胜券。” “夫君,事已至此,清洛就恭祝你旗开得胜。”凌清洛笑语盈盈,明艳翩跹。 夫君,就让清洛帮你最后一次,巡抚大人的政令,清洛会想办法帮你取消的,凌清洛在心里暗暗地道。 赵慕恒上前抓住凌清洛皓腕,疾言厉色道,“清洛,答应我,不许做傻事。赵家的事自有我来解决,你只管当你的少夫人就可以了。” 凌清洛毫不留情地甩开赵慕恒的手,冷若冰霜地道,“可惜,亲爱的夫君,清洛不想再当赵府的少夫人了。” 今日,与他坦诚相对,她早就计划好了退路,对不起,她已不能再陪着他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赵慕恒高声相问,心中隐隐感到不安,脸上阴郁难明。 “夫君何必明知故问,清洛的意思已经够清楚了。夫君大人曾说过,若有一日清洛想离开,绝不出手阻拦,噢,清洛想起来了,当时夫君还说,还会替清洛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呢。”凌清洛步步紧逼,言语凌厉,“难道,莫非,夫君的话不可信;还是,或者,骗着清洛玩。” 赵慕恒不知所措的连连后退,他终于意识到,他惹到了一个不该惹,也惹不起的女子,“清洛,你别说了。”赵慕恒大喝一声,喝住了正在紧逼他的她。 两人相视,他满脸青白交错,慌乱无助,她脸颊绯红,激动甫定,在寂静宁谧的房内,只听见,彼此狂热的心跳声,此起彼伏。

第四十一章 悠悠我思(1) 赵慕恒内心翻江倒海,嘴角的苦涩在一点点地氤氲而开,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她,白皙俊秀的脸上,透着淡淡地酸楚,薄唇微张,欲言又止,修长如画的指尖抵着胸膛,看着凌清洛,黯然失神。 凌清洛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转盼生姿,恍然间,嫣然一笑,笑尽前世今生。 “寒泪弄清影,舞落化轻叹;莫思量,前尘俱忘,何如相弃。夫君,清洛自请下堂。” 夫君,清洛自请下堂。赵慕恒的脑中立时空白,只有这句话在一直久久的徘徊,夫君,清洛自请下堂。她,她竟然向他讨要休书,怎么可以,他才决定,要与她携手共白首。 “你非要这样做吗?”赵慕恒朝着凌清洛声嘶力竭地喊道,手上折扇紧握,青筋暴涨。 “夫君不给吗?”凌清洛反问道,淡淡的语气,仿佛只是在说一件于己无关之事,“若夫君不给,清洛也无所谓,只是到时别怪清洛红杏出墙,跟人私奔,败坏赵家的门风。” “你----你----。”她说的是什么混账话,红杏出墙,与人私奔,她竟也说得出口,赵慕恒怒不可遏,偏偏又发作不得。 她好像欺他上瘾了,看着赵慕恒敢怒不敢言的窘态,凌清洛心内窃喜,但只在瞬间,喜悦淹没,余下化不开的哀伤和离愁。 “夫君,你曾说,若有一天清洛遇上喜欢的人,你会放清洛离去,可事到如今,夫君却是出尔反尔,难道,夫君希望清洛一生都在痛苦中度过。” 闻琴解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 赵慕恒听到凌清洛的话后,内心悲凉,原来和他在一起,她有的,只是痛苦。他不信,悠悠琴声,情意相诉,她的琴,连同她的情,怎会瞬息之间,如云彩般,变幻莫测。 “那个人是谁,究竟是谁?”她心中的良人到底是谁,一想到凌清洛倚在别的男子怀中,赵慕恒的醋意上涌,疾步上前,与她怒目相视。 “什么是谁,我怎么知道。”凌清洛满脸无辜地道,他的话,她怎么听不懂。 她还敢说不知道,他深藏不露的妻子,到底招惹了多少个男子,赵慕恒越想越气,“凌清洛,想不到你竟是这般水性杨花的女子,我真是看错你了。” “啪”的一声,凌清洛上前,使劲全力地甩了赵慕恒一个耳光,赵慕恒俊逸的脸上立即出现了一个红红的手掌印,打完后,凌清洛后悔地看着她的手,她怎么就又忍不住了。 泪水不争气地滴落在她的手心上,化作满腹的委屈,怎么止都止不住。 赵慕恒慌了神,抓起她的手,轻轻的揉捏,“手疼不疼,我不是这个意思,都怪我胡言乱语。” “你就是这个意思。”凌清洛得理不饶人,叫屈道,“夫君若不满意,大可休书一封。”言语间尽是撒娇的意味。 “为夫哪敢。”赵慕恒笑着赔不是,极尽小心。 凌清洛破涕为笑,嗔道,“油腔滑调,巧言令色。”说完,才恍然,怎么事情全变了样,她是来向他讨要休书的,怎么就忘了初衷。

第四十一章 悠悠我思(2) 凌清洛暗恨自己意志不坚,人家赵大公子几句温言软语,就把她迷得晕头转向。可是,该如何开口,才能名正言顺地拿到休书,一走了之,夫君,请原谅她的迫不得已。 正当凌清洛陷入沉思、出神之时,忽然感到腰间一紧,她猛然惊醒,他竟趁她一不留神揽住了她。 赵慕恒的嘴角化成一个绝美的唇形,邪邪地一笑,缓缓的荡漾在她的心头,神使鬼差地她愣在那里,一动不动。邪魅的笑蛊惑了她的心智,迷离了她的视线,不知不觉中,她在慢慢的沉沦。 她还来不及拒绝,他的吻就如狂风暴雨般袭来,温柔和甜蜜在齿间游走,唇与唇紧密相间,温热的气息如野火燎原般,势不可挡。 凌清洛傻傻地盯着赵慕恒,忘记了抵抗,任他一亲芳泽。等她清醒过来时,才意识到,他,竟然在吻她。恼怒和羞涩齐涌,凌清洛狠狠地咬住他的唇瓣,顿时,赵慕恒的唇上出现点点鲜血,赵慕恒不恼反笑,眉宇间尽是融不化的春意,他丝毫没有放开她的意思,反而把她抱着更紧了。 凌清洛凶神恶煞的瞪着他,他唇上的鲜血融入了她的唇中,甘甜鲜美,意志在一点点地剥离,她与他口舌相斗,极尽缠绵。仿佛过了许久,他才依依不舍的离开她的唇,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纤腰之楚楚兮,回风舞雪。 脸上的红晕未退,凌清洛明目流转,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花,赵慕恒看在眼底,印在心上,“清洛,一吻定终身,此生除了我,不许再想别人。” “夫君大人,那你可得看紧了,保不准哪天,清洛就跟人私奔了。”凌清洛极力克制着此时的心惊肉跳,一直以来,除了他,还未有一个男子,胆大包天的敢与她肌肤之亲。。 “是吗?”赵慕恒温热的气息在她的耳边萦绕,隔着薄薄的衣衫,他的手正按在她的腰际,那一片的灼热在渐渐地扩散,凌清洛双颊绯红,姣姣多姿,仿若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不可以,不可以再这样下去了,凌清洛暗紧紧咬住下颌,唇间的疼痛传来,清醒了几分的她一把推开了赵慕恒,她怕最终控制不了的,是她自己。 虽然心中曾无数次的想过,能与他同心共结,可惜,不是现在,想到此,凌清洛的脸立即沉了下来,冷冷地道,“夫君当清洛是那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子吗?赵大公子,请自重。” 赵慕恒怎么也想不明白,刚刚还温顺如猫的女子,一下子就变得如此的尖锐锋利,他不知又哪里惹到她了。 “清洛。”试探地换了一声凌清洛的名字,赵慕恒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 凌清洛微低首,垂眉掩眸,避免不去看赵慕恒受伤的眼神,“清洛累了,请夫君离开。”

第四十一章 悠悠我思(3) 毫无温度的逐客令在凌清洛的口中溢出,赵慕恒苦笑难掩,他算不算自作自受呢,惹上了一个不该惹的女子,爱上了一个意外出现的女子。 这个女子,令他猝不及防,就这样横冲直撞的闯入他的生命中,他来不及防御,就溃不成军。 又一次,凌清洛把赵慕恒关在了门外,背靠着房门,凌清洛低声地抽泣着,她爱他时,他无动于衷;当他蓦然回首时,她已无法陪他到老。 在房门外,赵慕恒沿着门柱慢慢的坐了下来,眼神暗淡无光,他该放手了吗?强留着她,究竟对不对。 “姑爷,您实在错得离谱。”良辰来到赵慕恒身旁,言语中颇有不满,“小姐一心待您,而您呢,却三番五次的伤小姐的心。李小姐貌美如花,是名满江南的第一美人,可她的心,却不如我家小姐待您的一分。您瞧瞧您腰间香囊垂下的流苏,每一根都不是我家小姐的相思凝结而成,还有,你的日常饮食,都不是我家小姐千挑万选为你配制而成。每一次,您在书房挑灯作画时,小姐都静静地坐在书房门外,陪您到天明;您出门宿夜未归,小姐就心神无主的站在院落之中,遥首期盼,而当您回来时,您只要微微一笑,就能让小姐欣喜万分。------” “良辰,你别再说了。”赵慕恒声音呜咽,怪不得,他回来时总是能第一眼见到她,这个傻丫头,伸手抚摸着挂于腰间香囊下的流苏,一根,一根,又一根,五彩丝线,丝丝相扣。 良辰丝毫没有放过赵慕恒的意思,继续道,“姑爷,您是否嫌我家小姐相貌平庸,比不上江南第一美人,故而配不上您。” “不,配不上她的,是我。”赵慕恒深深自责,感叹道,“她聪慧过人,出污泥而不染,在充满争权夺利、勾心斗角的江南世家之中,却还能保持着一颗本心,不为外物所惑,这已让我钦佩不已。” 他只是一个凡夫俗子,和世间任何的男子一样,总容易被美丽的外表所蛊惑,不可否认,李玉琴的美曾让他怦然心动,他也一直以为,不出意外,李玉琴即是他共度一生的妻子。 可谁知,生命中出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她,她的眼眸中,总是蒙着一层薄雾,迷离不可见。她,时而懵懂无知,时而看透世事,这是他第一眼见到她时对她的印象。 良辰同情地看着赵慕恒,几次欲要张口,都被强行咽了下去,她该不该告诉姑爷,小姐早有离去的念头。 可是,她也不想看小姐痛苦一辈子,左右权衡之下,才方道,“姑爷,别让小姐再伤心了。”小姐的心终是软的,能不能留住小姐,就看姑爷您的造化了。 世间的男子,鲜有人不,羡彼之良质兮,冰清玉润;羡彼之华服兮,闪灼文章。世事如此,何能怪焉。 凌清洛卷缩在地上,背靠房门,隐隐传来赵慕恒和良辰的对话,可她什么也听不清,耳中可闻的,只是她自己低低的抽泣声。无穷无尽的疼痛,在时刻时刻的吞噬着她,心中绞痛难抑。

第四十二章 清洛出府(1) 赵慕恒失魂落魄地坐在房门外,不发一言,直至墨香匆匆赶来在他耳旁低语了一番,他才起身,恋恋不舍的望了房门一眼,嘱咐良辰道,“好好照顾你家小姐吧。” 赵慕恒一离开,房门‘吱呀’一声的打开了,凌清洛脸上的泪痕未干,站在门槛上,她痴痴地眺望着他的背影,久久未语。 良辰叹气道,“小姐,您这是何苦呢。” 凌清洛用衣袖拭去眼角的泪水,坚定地道,“我与他注定无缘,何须再徒惹心乱。良辰,备轿,我要出府。” “小姐,这----”赵府上下谁都知道,凌清洛被禁足于幽竹园中,若无大事,绝不可出幽竹园半步,良辰为难的看着凌清洛道,“若让赵夫人知道了,少不得要责骂小姐。” 凌清洛自嘲道,“赵夫人不让我出幽竹园半步,无非是怕我出门有损赵府的声誉。赵家位居江南三大世家之一,娶了我这个姿色平平,又庸俗愚笨的少夫人,当然不会让我轻易的出门,只要我这个少夫人一出赵府的大门,明日苏城的谣言就该满天飞了。呵呵---这就是所谓的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不过,今日,我还非要出这个大门不可。” “小姐,您是故意的。”良辰不可置信地看着凌清洛,劝道,“小姐,姑爷如今好不容易回心转意,您这样做,只会让他为难。” “若他连这点都承受不住,又怎能奢望他陪我度过长长的一生。谣言止于智者,倘若上天垂怜让我与他,可以有机会长相厮守,在今后的日子中,总免不了别人的闲言碎语,今日他在乎,保不齐哪天就因为他人的一句无心之言,而对我心存芥蒂。”她爱他 ,但并不代表她要委曲求全,为了他,抛弃她所有的尊严。 良辰似懂非懂,或许小姐的话是对的,“奴婢马上按小姐的吩咐去办。” 凌清洛刚跨出赵府的大门,守门的家丁立即拦住了她,“少夫人请留步,夫人吩咐过,少夫人不得跨出赵府大门一步。” “放肆。”凌清洛一声娇喝,守门的家丁立即被她凌厉的眼神所怔住,几个人面面相觑。 凌清洛的眸中带着寒意,冰冷的话语,如针尖刺骨,“回去告诉夫人,少夫人我今日就要出门,行也行,不行也得行。” “回少夫人,夫人她不在府内。”一个家丁哆哆嗦嗦地回道。这个少夫人并不向传闻所言那样柔弱可欺,据说她刚进城南李府就当上了李家的表小姐,光这份境遇,岂是一般人所能比。 凌清洛疾言厉道,“这么说,夫人不回来,本少夫人就不能出门了。可笑至极,我乃赵府明媒正娶的少夫人,是江南世家名正言顺的表小姐,出个门,还要向尔等请示。若有事,本少夫人一力承担,绝不牵连你们,这样,总可以了吧。”恃强凌弱并非她本意,可现实中,却总免不了。

第四十二章 清洛出府(2) “少夫人,我等也是奉命行事,得罪之处,请您见谅。”赵府的家丁也真是尽忠职守,拦着凌清洛不让她出门。 凌清洛道,“今日我要去拜见舅父,若迟了,你们几个能承担得起吗?娘平日虽严禁我出门,但总有例外,你们不会不知道吧。你们是赵府的家丁,自是对娘惧怕几分,但是,江南之地,除了赵府,还有李府,现在我以李府表小姐的身份命令你们,再阻拦,绝不宽宥。” 凌清洛恩威并施,以赵府如今的处境,江南李府这个名号一出,赵府的家丁哪敢不从,苏城之人皆知,得罪了谁,也绝对不可得罪李府之人。李府的财势远胜于赵府,几十年来,一直稳居江南第一世家之位,经久不衰。 凌清洛即使在李家再不得宠,也好歹是江南李府的表小姐,打狗还得看主人,这个李家表小姐的身份,的确好用。 这时,赵府门外停着一顶青色软轿,轿子的四个角上都垂着长长地流苏,轿子压下,良辰掀开轿帘让凌清洛坐了进去。 她终于出府了,从李府到赵府,她一直将自己掩藏在深深庭院中,时间过去那么久了,她的内心还存着抹不去的恐惧,世路难测,人心险恶。 沿着苏城的街道,轿子缓缓前行,“停轿。”凌清洛的声音从轿内传出,轿子刚放下,她就迫不及待的掀帘而出,“你们几个且在此等候,我去去就来。” 凌清洛吩咐完,就领着良辰朝着苏城街道右侧行去,穿过一道幽深的永巷,来到了一户简陋的房屋前。不管良辰诧异的眼神,凌清洛上前轻叩正门,不久,破旧的大门打开,一位身着绿衫,蒙着面纱的女子站在门口处。 “小姐,您怎么来了。”绿珠看到凌清洛,激动地道。 凌清洛淡淡地道,“进去说吧。” 自从绿珠找到凌清洛后,就在苏城寻一处房子住了下来,凌清洛知道绿珠的住处,却从未去找过她,一是怕引人注意,惹到不该惹的麻烦,最主要的是,希望绿珠能平平安安地为自己而活。绿珠心中明白小姐都是为她好,可她就是舍不得离开凌清洛,好在她精通音律,平日在四方客以弹唱为生。 “你就是良辰吧,绿珠常听小姐提及你,这段日子,多谢你照顾小姐。”绿珠拉起良辰的手,衷心的谢道。 良辰错愕地盯着眼前绿珠,虽面带轻纱,但难掩其煦色韶光、清秀容姿,她称呼凌清洛为小姐,想不到,一个丫鬟竟是如此的仪态万方,甚至比小姐,还秀丽万分。 良辰从未见过凌清洛真正的容貌,这下子看到绿珠,惊为天人。 “呵呵---”绿珠轻笑出声,“小姐,您从哪找了个这么讨人欢喜的丫头,怪不得这阵子瞧都不来瞧绿珠,敢情是小姐喜新厌旧,不要绿珠了。”

第四十二章 清洛出府(3) 凌清洛啐了绿珠一口,“就你话多。良辰,你也坐吧,这里没外人,不必拘礼。” “小姐,您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快说吧,究竟有何事要吩咐绿珠。”绿珠快人快语。 见小姐与绿珠有要事相谈,良辰起身道,“小姐,我去烧水,给你们沏茶。” “也好,良辰你去吧。”不是不信任良辰,只是有时候,知道的越多并非是一件幸事。 绿珠感慨地道,“真是个机灵的丫头,小姐,您捡到宝了,有良辰在旁伺候您,绿珠就放心多了。” 凌清洛朝着良辰的身影点点头,道“绿珠,有件事我想请你帮我办一下。” “小姐请说,绿珠必当竭力完成。”绿珠毫不犹疑地应道,清风徐来,面纱浮动。 凌清洛环视了一下绿珠住的居所,简洁但不失高雅,七弦桐,笔墨书画,一应俱全,虽无奢华的装饰,却是充满了淡雅之气。 “绿珠,你随我过来。”凌清洛来到书桌前,拿过案上的一张宣纸,良辰见状,立即研磨伺侯。 一支狼毫在手,凌清洛在宣纸上奋笔疾书,龙游曲沼,‘元瑞大哥,久未通信,请原谅清洛的迫不得已。一年前,清洛家逢变故,元瑞大哥身负皇命在外,无法及时相救,清洛知大哥为此事,捶胸顿足、悔恨交加,然世事难料,凌家遭难此乃天意莫测,------得知大哥今迁为江南按察使,清洛现有一事相告,江南巡抚路大人中饱私囊,为一己之私而不顾江南众多百姓,无故升丝绸之税,令苏城蚕农无力维持生计,望大哥早日着手调查。清洛敬上。’ “小姐,你既已得知程大人就在江南,为何----”程元瑞乃凌父亲传弟子,与小姐又是手足情深,绿珠未曾料到,自家小姐竟隐藏如此之深,就连程大人也未相告。 凌清洛叹道,“那时,清洛心灰意冷,只想听从娘亲的遗愿,在江南舅父家平静度日,可谁知,舅父竟然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巨贾世家,不得已之下,我只好敛尽才貌,做一个平庸无能的李府表小姐。我知道,这一年多以来,除了你,文同,还有元瑞大哥,都在漫漫人海中寻我,可是,往事已矣,凌府落败后,我一直不敢面对现实,我害怕,也很懦弱,只想找个地方将自己严严实实的藏起来,藏到谁也发现不了的地方。” “小姐,事情都过去了,您该振作起来才是。”绿珠道,“或许绿珠该感谢姑爷,若这次不为姑爷,我想小姐就算死也不会去求程大人吧。” 凌清洛沉默无语,江南按察使,赴各道巡察,考核吏治,有先斩后奏之权,虽隶属于江南巡抚,但其直接上达天听,故连江南巡抚也不得对他心存敬畏。放眼整个江南之地,能牵制巡抚路大人的,除了程元瑞这个定远侯之孙、新上任的按察使,再无他人。 绿珠将信笺仔细封好,道,“小姐请放心,绿珠一定亲手将信送到程大人的手上。可有别的话,小姐要绿珠带给程大人。” 凌清洛摇摇头,叮嘱道,“早去早回。元瑞大哥此时应在江阴程家给程老候爷过寿,等会儿我画一幅南极仙翁作为程老候爷的贺礼,你且一同带过去。” 有了元瑞大哥的帮忙,赵府这下该有惊无险了吧,凌清洛暗自思忖,夫君,清洛能帮你的就只有这些了,剩下的都只能靠你自己一一来解决。 “小姐,绿珠,茶沏好了。”良辰适时的走进屋,手中拿着茶壶,凌清洛和绿珠两人相视一笑,凌清洛道,“正好,我也渴了,良辰,快给我倒上。”

第四十三章 一出闹剧(1) 辞别了绿珠,凌清洛原路返回,坐在青色软轿内,浅浅而笑,笑得几分莫名其妙,几分无可名状。 “小姐,接下来我们该往何处而去。”良辰的声音传来,凌清洛想了片刻,恶作剧地笑道,“去芙蓉坊。” 赵夫人不是嫌她出门丢赵府的颜面,今日她还非要把赵府的脸面丢得彻底。 “小姐,万万不可。赵夫人此刻正在芙蓉坊和江南世家的几十位夫人、少夫人、小姐们赏芙蓉坊新出的锦衣玉服,您这一去,岂不---”良辰惊慌失措,忙劝阻道。 凌清洛扑哧一声,笑道,“我这一去,岂不给赵夫人脸上抹黑,给赵府蒙羞,呵呵---那些人,好的会说我贤良淑德,安分守己,不好的就会说,赵府的少夫人,长得这副模样还出来丢人现眼,简直不知羞耻二字。” 凌清洛的几句话,逗着良辰捂嘴而笑,轿子穿梭在人来人往的街市中,谁会知道,坐在轿中的女子,会是江南李府的表小姐,城北赵家的少夫人。 终于,轿子在苏城最热闹的街市旁停了下来,良辰掀开轿帘扶凌清洛下了轿,凌清洛抬眸瞧去,‘芙蓉坊’三个字,金壁辉换地悬挂在上。 赵家的四方客茶楼,沈家的芙蓉坊衣裳,李家的醉天下酒楼,俱在苏城有名,此外,还有马家的赌坊,钱家的当铺等等。 听说,苏城最出名的青楼寻香阁还是舅父李老爷的产业,里头的莺莺燕燕无数,无一不是貌如天仙、精通六艺。 凌清洛刚踏入芙蓉坊,就见里面排满了一匹匹玲珑满目的绫罗绸缎,颜色鲜艳有之,颜色素淡有之,七彩之色,囊括其间。 芙蓉坊内的绫罗绸缎皆由赵家供应,有钱有势的达官贵人,巨贾贵妇,挑完了布匹,就让芙蓉坊制作成衣。当然,这些贵妇、小姐们住在朱门大户之中,一般都不需要她们亲自来芙蓉坊,只要芙蓉坊派人送了布匹、衣裳图样过去,由她们在府中细细挑选即可。 因芙蓉坊的衣裳每件价值昂贵,并不是普通百姓所能穿得起,所以,芙蓉坊里摆放的布匹,看得人多,买的人甚少,真正要买的人,是不会亲自登门。 凌清洛一出现,立即引起了芙蓉坊内众人的注意,或掩嘴而笑,或窃窃私语,还有甚者,‘扑哧’一声笑得花枝乱颤。 其实,这也不能怪她们,谁叫凌清洛此刻穿成这样,良辰早就羞得无地自容,头都不敢抬一下,她家小姐也真是的,出门还好端端地,结果到了绿珠家中,突发奇思异想,甚至付诸了行动。 瞧瞧,一身珠光宝气,头上斜插十几只钗,皓腕上碧玉镯,金镯,银镯---,左右两边不下十个,手指上十指戴满,就是连扳指也未放过,胸前挂着珍珠链、珞璎圈、宝石链---不计其数,总之,能戴得都让她带全了,就算人家首饰店铺都没她家小姐身上齐全。

第四十三章 一出闹剧(2) 穿成这样,不让人注意都难,凌清洛心中偷乐,不用等明天,她这个赵府的少夫人就能名动苏城,人尽皆知。 “赵少夫人,里边请。”芙蓉坊的管事看到凌清洛,立刻热情的迎了出来,凌清洛穿成这样,他还能保持镇定,真是难得。 “你何以知晓我就是赵府的少夫人?”凌清洛诧异的问道。她平日里甚少出门,别说外边的人,就是赵府的下人,也不一定能认出她这个少夫人。总不是,她今日穿成这样,就马上立竿见影。 芙蓉坊管事道,“赵少夫人有所不知,芙蓉坊所制的衣裳,每件都不一样,而且每一件都留了记号,就如赵少夫人现在身上所穿的这件,绣着绯红牡丹的碧霞罗,青丝勾勒的绿叶,乃用特制香草染成,故而散发出芬芳的花木清香,您再看那朵牡丹,丝线缠绕之中,隐隐还有您的闺名‘清洛’二字。” 凌清洛一低头,果然在牡丹花正中心找到‘清洛’二字,这二字绣得极其细小,若不细看,绝难发现,奇道,“难道芙蓉坊所缝制的衣裳每件都如此?” 件件都绣上名字,匪夷所思,而且就算绣了,芙蓉坊的人怎能光凭名字而断定穿衣之人来自哪座府邸。 “赵少夫人果然心思缜密,其实并非每件绣名字,芙蓉坊缝制的衣裳送至哪座府邸,都有其区别于别的府邸的标识。”管事没有告诉凌清洛实情,其实凌清洛所穿的每件衣裳,都是由沈含植亲自经手,就连‘清洛‘二字,也是沈含植吩咐人特意加了上去。 听完管事的话后,凌清洛感慨万千,本以为她平日里挑的都是庸俗不堪的衣裳,哪知也是百里挑一,独一无二。 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中,凌清洛随着芙蓉坊的管事进去内堂。她们怎么也想不明白,穿得这般不堪入目的平庸女子,竟能得到芙蓉坊管事的殷勤相待。 芙蓉坊的里面,别有洞天,穿过庭廊,再过一个圆形的垂花门,有一座独立的小楼,名曰铅华弗御。 楼外的阶梯上各站着四名清秀小婢,只听管事对其中一名婢女说,“你带赵少夫人上楼,好生伺候着,这可是公子的贵客,怠慢不得。” 良辰扯了扯凌清洛衣袖,低声道,“小姐,我怕---,我们还是别上去了吧。” “既来之则安之。良辰,好不容易来一趟,就这样连芙蓉坊半件衣裳都未见,岂不贻笑大方。”凌清洛笑笑道。 “奴婢见过赵少夫人。”一名粉衣婢女来到凌清洛的身旁,恭敬的道,“赵夫人和几十位夫人,少夫人,小姐们都在楼上,请赵少夫人随奴婢前来。” 良辰吓得往后倒退,不敢前进一步,凌清洛一急,什么也不顾,就用力拽着她上了楼。前方引路的婢女轻笑出声,却仍目不斜视。

第四十三章 一出闹剧(3) 良辰羞红了脸,只得跟着凌清洛,亦步亦趋,凌清洛倒是神情自若,举止从容,颇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气势,楼上时不时传来女子清脆的笑声,声声悦耳。 等上了楼,声音就更加的清晰,“赵夫人,您可是慧眼识珠,令婿不仅一表人才,就连芙蓉坊的生意也打理地井井有条。”言语中含着几分威严,说话者的声音有些熟悉,仿佛在哪里听过。 “哈哈,路夫人您过奖了,小婿怎比得过令侄马公子。”赵夫人的声音,凌清洛是绝对不会听错的。 自从她嫁入赵府,不知听了多少遍赵夫人的尊尊教诲,真真是时刻铭记在心。 “赵少夫人到。”门外小厮的一声叫唤,使得屋内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几十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凌清洛,吓得良辰躲到了凌清洛身后。 屋内之人的表情也是各有不同,其中当属赵夫人的脸色最是怪异,她一进来,赵夫人的脸立即就拉了下来。表姐乖巧的坐在马夫人身侧,看到凌清洛出现时也是惊愕了片刻,李夫人,她的舅母就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沈含沫倒是波澜不惊地坐在主位上,见到凌清洛此时的装扮,既不惊讶,也不好奇。 安静了半刻后,江南豪门的那些夫人,少夫人,小姐们皆回过神,然后哄堂大笑,笑得比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其中,当属钱家的小姐笑得最欢,直接伏在案上全身颤抖,连腰都直不起。 “赵府真是-----真是----财气熏天啊,哈哈----”路夫人笑得容光焕发,转过头,对赵夫人说道。 赵夫人嘴角抽搐,脸上红白相交,恨不得要将凌清洛生生活剐,平日里千叮万嘱要她少出门,这会儿好了,赵府的颜面都让她扫尽了,恶狠狠地瞪了凌清洛一眼,说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什么样的人教养出什么样的货色。” 赵夫人的身旁坐着李夫人,显然这话是说给李夫人听的。 李夫人毫不客气的回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更何况还不是我的女儿,你看,我家琴儿不是端庄有礼,知进退。呵呵,这句话应该是我原封奉还,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什么样的人调教出什么样的货色,好端端的人到了某些人的府里就成了这样,唉,也不知道某些人是怎样教的。” “你---”赵夫人辩不过李夫人的牙尖嘴利,气得浑身哆嗦,回头见凌清洛还傻傻的站在门口,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还愣在那里作甚么,快过来。” 赵夫人的话刚落,李夫人就笑着道,“赵夫人,恼羞成怒也不是办法,清洛这孩子,她原先是多么的乖巧可人,谦恭有礼,怎么才嫁到你们赵府几个月就成了这副德行,唉,我真是痛心疾首啊。” 李夫人话中带刺,明里暗里嘲讽赵夫人上梁不正下梁歪,把赵夫人气得不行。 凌清洛暗自偷笑,两大世家的夫人毫无形象地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而路夫人则在一旁笑眯眯的观战,相比之下,沈家小姐,她的沈姐姐看似事不关已,实则眼中带笑,从未断过。

第四十四章 无伤大雅(1) 凌清洛站在门口,听到赵夫人的召唤,嘴角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邪笑,莲步轻移,优雅地向赵夫人走过去。 其实,她想疾步而行,可是戴满了这么多的金银首饰,她想走快都不行,每走一步,头上,手上,胸前,就发出叮叮咚咚的首饰相碰声,煞是悦耳动听,当然,别人怎么想,就不得而知了。 “娘,听说芙蓉坊有新衣展出,清洛盛装而来,您觉得清洛今日的装扮如何?”凌清洛来至赵夫人身侧,一脸恭敬有礼,乖巧的讨好。 她这一说,自然引着房内几十位夫人,少夫人,小姐们的视线齐刷刷地又扫了过来,一向在赵府说一不二的赵夫人,这会儿羞愧难当,只想找个地缝来钻。 赵夫人已经被她刺激得背过气,听完凌清洛的话,哼了一声,就一言不发,凌清洛从未见赵夫人如此,有气无处出,有话说不出。 凌清洛极力忍住笑,一本正经地道,“娘,您生气了吗。清洛很听话的,平日里您不让清洛出门,清洛绝不会出门,可是,今日听说娘、舅母、表姐都在沈姐姐这里,清洛心想,沈家又不是外人,所以清洛就跑来了。” 她说得一脸的委屈,赵夫人想发火也不得,谁都知道,李府的表小姐愚不可及,跟她生气还不把自己气死了。赵夫人面无表情地道,“坐下吧,别再说话了。” 赵夫人不让她说话,无非是怕她言多必失,可惜,今日,她不能让赵夫人如愿了。 凌清洛刚坐定,‘砰’的一声,头上的一支朱钗落地,她立即蹲下去捡,结果,不捡还好,一捡头上的钗又掉了两支,还有一支是玉钗,落地而碎。 她心疼啊,一支玉钗好几百两银子呢,最重要的是,这支玉钗还是赵大公子买给她的。当然,这不是定情信物,只是人家赵大公子觉得有些亏欠于她,自新婚第二日起,不仅给了她一大把的银子,还给她买了数不清的首饰,这会儿,全派上用场了。 凌清洛这一捡,本已平静下来的房内又一次高声欢笑起来,哈哈---哈哈----这次,连沈家姐姐也不例外。 “赵夫人,您老真是有福,得了个这么宝贝媳妇儿。”钱夫人笑着道。 马夫人接着道,“可不是吗,幸亏我们马家福薄,承受不起这么金贵的儿媳妇。” “依我看啊,这样的儿媳妇的确万中无一,赵夫人老来想必不会太寂寞啊,哈哈---”舅母李夫人的话更绝,不仅暗讽了凌清洛,连赵夫人都不放过。 房内众位夫人们议论纷纷,言语直指赵夫人,而少夫人、小姐们不敢轻易插嘴,只能交头接耳,或用丝帕捂嘴而笑,或直接捧腹大笑,巡抚大人的千金,路大小姐则一脸恨意的看着凌清洛,笑中带着嘲讽。 “别捡了,丢人现眼。”赵夫人低骂道,拉起凌清洛,将她拉到座椅上,言道,“含沫,给我们看看芙蓉坊新出的衣裳吧。”

第四十四章 无伤大雅(2) 沈含沫立即会意,招手唤来一名婢女,轻声低语,那名婢女听完,径直来至正堂中央,屈膝行礼后,高声而道,“各位夫人、少夫人、小姐们今日大驾光临,令芙蓉坊蓬荜生辉。小婢代表我家主人,对贵客们的到来,感激不尽。” 青衣小婢话一说完,房内的视线终于从凌清洛和赵夫人的身上移开了,看来,芙蓉坊衣裳对众多世家夫人、少夫人、小姐们的诱惑力名不虚传。 赵夫人明显松了一口气,抓在凌清洛皓腕上的手也放开了,凌清洛轻轻揉着被赵夫人抓得淤青的胳膊,嘟着嘴,蹙着眉,看似一副闷闷不乐、受尽委屈的小媳妇模样。 不须时,从内堂出来十二名绯衣婢女,每一位婢女手上都捧着一件光彩夺目的华衣美服,沈含沫此时方才主位上走下来,袅袅身姿,超凡出尘。 她来到这些婢女面前,道,“众位贵客,请容含沫一一为大家介绍这十二套芙蓉坊最新的衣裳。第一件名为明月追影,皎皎明月,疾驰苍穹千里,来无踪,去无影,此衣用白色烟罗软纱制成,上衣为白色烟云衫,下罩逶迤烟笼莲花百水裙,裙摆处绣有流云拂风。正所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无论哪位女子穿上这件明月追影,必当如明月般,晔兮如华。-----” 沈含沫如数家珍,讲得头头是道、天花乱坠,众人也听得如痴如醉,那些贵妇、小姐们盯着十二位婢女手上的衣裳,眼睛一眨都不眨,如疯狂般痴迷。 不可否认,芙蓉坊的衣裳的确精美绝伦,凌清洛听着沈姐姐一件件的描述着,明月追影、海棠花开、幽兰泣露行云流水、惊鸿一瞥、琪花瑶草。 轻轻地打了个哈欠,凌清洛闭目养神,头疼啊,早知道,让绿珠少插几支钗。她头一晃,珠钗‘叮咚’也跟着晃,不行,再这样下去,沈姐姐还没说完,她就该香消玉殒,成了百年来第一位被头钗压死的世家少夫人。 “以上就是含沫为大家介绍的十二件衣裳,若大家无异议,就按照惯例,价高者得。”沈含沫话刚落,众位贵妇、小姐们就按耐不住,纷纷摩拳擦掌、眼中放光。 第一位绯衣婢女手捧‘明月追影’从十二位婢女中走出来,行至沈含沫面前,沈含沫稍用眼神示意,婢女摊开锦衣‘明月追影’,众女一声娇呼。 “五百两。”钱夫人立即出价。 马夫人鄙睨道,“难怪是小门小户出身,不识货,这般举世难寻的衣裳至少也值千两,我出一千两。” “某些人也好不了多少,五十步笑百步。”钱夫人赌气道,“一千五百两。” “你---,哼,我再加五百两。”马夫人也叫上了劲。 凌清洛瞠目结舌,一件衣裳竟然要二千两,普通人就算累死累活,赚一辈子也赚不到这些银两。可想而知,这些巨贾世家有多么的奢华,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我也再加五百两。”钱夫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对这件‘明月追影’势在必得。 “三千两。”马夫人不甘落后,不紧不慢地喊道。 “三千五百两。”,“四千两。”----最后,‘明月追影’以五千两之价为马夫人所得,马夫人取过‘明月追影’得意的对钱夫人一笑,气得钱夫人咬牙切齿,但也没法,她不是出不起这个价,只是马家财势远胜于钱府,有时候必须要适可而止,为了一件衣服而弄得两府不和,得不偿失。 接下来,衣裳一件件地被众位世家的夫人买走,供不应求,衣裳的价值也急剧加升,从五千两升到了一万两,直到最后一件‘琪花瑶草’,就连赵夫人也加入了争夺之中。

第四十四章 无伤大雅(3) 其实也不怪赵夫人,这件‘琪花瑶草’设计巧妙,丝质柔顺,天下间实在难出其右。 一袭碧绿的百褶裙,裙边散花水雾芳草迷离,外披翠烟薄衫,双蝶徘徊其间,若飞若扬。最为耀眼的是,双蝶的双翼乃为银丝勾勒而成,银丝上缀以细小碎珠,碎珠如星光闪烁,满室生辉。 “这件‘琪花瑶草’我出五万两。”赵夫人显然已忘记刚刚的不愉快,一心扑在‘琪花瑶草’上。 李夫人呷了口茶,慢悠悠地道,“赵夫人,五万两就想要走‘琪花瑶草’,简直痴人说梦,我出十万两。” 江南李府不愧为江南第一世家,舅母李夫人一出口就是十万两,就如在道一件小事。 十万两呢,一件衣服十万两,凌清洛吐吐舌头,身侧的赵夫人双手微颤,咬牙道,“十一万两。” 马夫人也不闲着,“那我就出十二万两吧。” “十三万两。”路夫人也是兴致高昂,路家虽没有江南几大世家有雄厚的财力,但路家在江南却是绝对的炙手可热。 “十五万两。”赵夫人从牙缝中艰难地挤出,十五万两啊,那并非一个小数目。 李夫人依旧面不改色,从容不迫地道“二十万两。” 二十万两,凌清洛不可思议地看着舅母李夫人,二十万两,那是用金丝绣成的金衣吗。赵夫人显然已经撑不住了,身子瘫软在座位上,气喘吁吁。 李夫人笑嘻嘻地道,“赵夫人,小妹就不客气了,这件‘琪花瑶草’小妹要走了,承让。”说完,李夫人亲自走下坐席,来到第十二位绯衣婢女面前,在众人的羡慕,和赵夫人的怒视中,取过‘琪花瑶草’。 “舅母,且慢,”凌清洛忽的从座椅上站起,一阵朱钗玉石响过,疾步来到舅母李夫人面前,道“清洛也想要这件‘琪花瑶草’,望舅母您割爱。” “你?你也想要。”李夫人惊愕之后,马上又恢复到平日里的雍容华贵,“清洛,价高者得,你有钱吗?” “有,清洛当然有钱。”凌清洛一边傻傻地道,一边迅速地从头上,手上,胸前取下朱钗,玉镯,金镯子,银镯子,宝石链,统统地塞在李夫人手上,“舅母,这些够吗?” 她暗暗的呼了一口气,这些累人的东西她早就想取下来,可就是,寻不到一个良机,现在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怎会放过。 李夫人手忙脚乱的接过凌清洛递过来的乱七八糟的、多不胜数的首饰,咒骂道,“凌清洛,你个臭丫头,到底在做什么。” “舅母不是刚刚说过,价高者得,清洛的这些东西加起来应该也值个三十万两,不是比舅母的高吗?”凌清洛傻乎乎地道。 凌清洛一句话,就堵得舅母李夫人哑口无言,可恨她没带足银两,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琪花瑶草’落入笨丫头的手中。 赵夫人忽然觉得,这个儿媳妇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现在就给她出了口恶气。 “沈姐姐,这件‘琪花瑶草’现在是否可以归清洛了。”头上朱钗除去,凌清洛青丝凌乱,发髻不整,看上去滑稽之极。 沈含沫笑着点点头,“清洛所言极是,这件‘琪花瑶草’从现在起,就属于清洛你的了。” 她还真是错有错着,幸亏戴足了本钱,否则怎么能从舅母李夫人手中抢过‘琪花瑶草’,不过,话说回来,一件衣裳就要了她三十万两,心疼啊。好在,物有所值,况且,绿珠极爱绿衣,把这件‘琪花瑶草’送给绿珠,绿珠一定会欣喜若狂。

第四十五章 路府逼婚(1) 沈家芙蓉坊的十二件锦衣一下子就被抢购而空,没有买到美衣华服的江南世家贵妇、小姐们也不虚此行,每人都各自挑了芙蓉坊内其余的华贵罗衣,满载而归。 经凌清洛刚刚一闹,小楼上的欢笑声不绝于耳,那些世家夫人、少夫人、小姐们就是在临走前,还念念不忘凌清洛的荒唐行径,直言要凌清洛有空去各自的府中做客。 赵夫人面带羞愧地与各位世家夫人们寒暄道别,嘴中不停地道“家门不幸,让诸位笑话了。” 等众位世家夫人、少夫人、小姐们陆陆续续地走得差不多时,赵夫人就拽着凌清洛来到芙蓉坊的内室,呵斥道,“凌清洛,你-----你----你到底是真笨还是假笨,你----,你是不是想把我气死才甘心。还有你,良辰,你家小姐愚笨无知,难道你也跟着蠢笨如猪,今日江南世家中有名望、有地位的夫人们都在,你们倒好,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我们赵府的脸丢得彻底,好啊,好啊----”骂道最后,赵夫人气息如喘。 凌清洛悄悄地柔着被赵夫人拽的发青的胳臂,一脸委屈得道,“娘,清洛是不是做错了,您不要生气好不好。清洛本以为,呜---呜---本以为,今日娘与众多的夫人们见面,呜---呜---呜---,清洛想,一定不能丢我们赵府的脸,呜----呜----所以,清洛很重视,把平日里珍藏的所有首饰带上,呜----呜----,这样,别人就不会小瞧我们赵府了。呜----呜----,不是说,财大气粗吗,清洛带足了钱,我们赵府就可以不受人欺负了,呜---呜---呜----,难道清洛这样做,不对吗,娘?” 凌清洛一边抹泪,一边抽泣,演得惟妙惟肖,良辰虽低首不语,但若细看,就能发现良辰嘴角抽动,极力憋着笑。 “唉,我们赵家上辈子真是做了什么孽,竟要了个这么愚笨不堪的女子作儿媳妇,作孽啊,作孽啊。”赵夫人捶胸顿足、痛苦疾呼,“算了,算了,现在骂你有什么用,骂你就能把你变得和你表姐李玉琴一样聪明吗,骂你就能把你变得和你表姐李玉琴一样貌美吗,简直是对牛弹琴。我现在什么也不求了,你长得姿色平平我也认了,只求你,变得聪明点,行不行。” 凌清洛轻咬唇瓣,低垂臻首,嘟囔道,“娘,你们都说清洛笨,可是清洛哪里笨了,您看,清洛今日还从舅母手中拿到了‘琪花瑶草’。” 赵夫人越生气,她就越有希望被赵府扫地出门,她从赵大公子那里拿不到休书,转而从赵夫人身上着手,到时以赵夫人在赵府一言九鼎的气势,逼赵大公子写下休书也不是不可能。 奇怪的是,赵夫人这次并未骂她,而是富有深意地盯着她细瞧,凌清洛的心‘咯噔’响了一下,糟糕,她有点心急了,过犹不及,镇定,镇定。 凌清洛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赵夫人会是这个反应,不该啊,她刚刚如此荒唐的举止,将首饰当场取下之后,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地出现在众多有涵养的世家夫人们面前,这个还不足以令赵夫人火冒三丈、暴跳如雷吗,赵夫人不该是这个反应啊。

第四十五章 路府逼婚(2) 赵夫人放软了语气,叹息道,“笨丫头 ,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轻轻地抚摸着凌清洛哭得一塌糊涂的脸颊,此时的赵夫人一脸慈祥,洋溢着母性的光辉。 凌清洛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浓,赵夫人怎么与她所料想的背道而驰,为达目的,她继续添柴加薪,想把火烧得更旺些,“娘,您没看到吗,那些世家夫人、少夫人、小姐们可喜欢清洛了,她们还邀请清洛去她们家呢。” “傻孩子,那些人哪是喜欢你,她们分明是把你当猴耍、戏弄着你玩,你明不明白。”赵夫人恨铁不成钢,言语责怪,却是一股护犊之情。 “娘。”凌清洛的眼角湿润,赵夫人虽然平日里骂她无数遍,但却是,容不得别人骂她一句,光这份情,怎能不让她感动。 “跟着你沈家姐姐重新去梳妆打扮一下,不恢复原貌就别出来,呵呵,傻孩子,有时候财大也并一定气粗啊。”赵夫人对凌清洛语重心长的说道,然后转过身与沈含沫道,“含沫,我家清洛就交给你了,你帮我好好替她梳洗一番。” 沈含沫意味深长地看着凌清洛道,“赵夫人,您家的少夫人世间少有,恢复原貌,这可不是含沫一个人能做主的,主要还得靠少夫人她自己配合。” “她若顽劣不听话,你只管告与我知。”赵夫人还真把她当成了三岁稚子般看待,拉着沈含沫的手千叮万嘱,仿若赵夫人一不留神,她又给赵府平添了一个笑话。 于是,凌清洛不情不愿地跟着沈家姐姐走进了芙蓉坊的内室,而赵夫人在正堂内随意找了个位子,满脸疲惫。 赵夫人出身江南名门,又身为三大世家之一的赵府夫人,平日里威严气盛,从不落于人后,何曾受过气和难堪,如今凭空出了个凌清洛,把赵夫人弄得手足无措、狼狈不堪。 赵夫人对凌清洛又气又恨,气得是凌清洛这出闹剧,不须时,赵府就成了众矢之的、谣言满天,使苏城之人从此对赵府指指点点;恨得是凌清洛如此的愚不可及,说不准,将来有一天会败坏整个赵府门楣。 可一想起,凌清洛双亲亡故的身世,赵夫人的心中存了几分不忍,这个傻儿媳,除了笨些,心却是难得的纯真善良。 “赵夫人。”路夫人笑意盈盈地过来。 赵夫人立即恢复常态道,“噢,是路夫人您啊,请坐。” 路夫人坐下后,一脸惋惜地道,“令公子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却不料到,竟娶了个这般----呵呵----愚笨无知的妻子,我真是替令公子可惜了,若是一日两日尚可,可这长长地一辈子,令公子的一生岂不是被毁了。” “路夫人此言差矣,娶个愚笨无知的妻子总比娶个心如蛇蝎的强些,清洛她,是笨了点,但她心如赤子,什么阴谋啊,诡计啊,就算她想破头也想不出,况且,聪明美貌的女子容易见异思迁,我家慕恒可没本事栓住她的心,路夫人,你说是与不是。”赵夫人一听路夫人说凌清洛愚笨无知,心中不悦,赵府本就与马府势不两立,路夫人又是马家的女儿,赵夫人的言语间透着冷漠、毫无转圜之地。

第四十五章 路府逼婚(3) 路夫人身为江南巡抚夫人,哪受过这样的冷遇,心中微怒,表面上仍一团和气地道,“赵夫人,你先别恼,我也只是就事论事,人云亦云罢了,呵呵---。赵夫人,实不瞒你说,今日我来找你,就是为了令公子一事。” “慕恒。”赵夫人诧异地望着路夫人,“我家慕恒怎么了。” 路夫人笑道,“不是令公子如何,而是我家岚儿一直仰慕令公子的才华,若令公子垂爱,我们两府----” 此事,赵夫人也略有耳闻,说句实在话,路府的大小姐的确比李府的表小姐强过千倍万倍,无论是财势,还是相貌。路岚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容貌端庄,最重要的是,路岚还是江南巡抚的千金,可相比之下,凌清洛就微不足道,不仅身世卑微、父母双亡,而且平庸无能、姿色平平,这两人简直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赵夫人有些动心,但一想到凌清洛,却怎么也狠不下心让赵慕恒休妻再娶,“路夫人难道不知,我家慕恒早就娶了李府的表小姐,况且清洛她又无甚大过错,若无故而休弃,我们赵府怎么向李府交代。可是,若不休离,以路家大小姐的身份,又不可能嫁作小,此事---。” “赵夫人若有心要与我们路府联姻,就一定会有办法的,呵呵---赵夫人,你是个聪明人,别的我不说,若有我家老爷在背后支持,你们赵家在江南之地,绝对无人敢欺凌。听说,最近赵府的日子不太好过吧,洛阳卢家和江南李家若联手,赵府可还有几分胜算。”路夫人威逼利诱地道。 赵夫人心知肚明,哼,什么洛阳卢家和江南李家联手,城西马家和路府难道不是一丘之貉。“路夫人,你这是在威胁我。” 路夫人道,“赵夫人哪里的话,我当然是一心想帮赵府,当然,若是赵夫人执意如此,我也没办法。我的岚儿是我家老爷的心尖肉,宠得不得了,若不是她心心念念着令公子,我也不会厚脸相求,难道以我们路府今时今日的权势,纵观整个江南之地,还怕没人娶我家岚儿,非要逼着你们赵府来娶。” 路夫人的一席话,使赵夫人的心开始动摇了,清洛虽好,但怎及得上巡抚大人的千金,况且,慕恒也该娶个配得起他、与他并肩而立的妻子,赵府的百年基业,到最后还是要交给慕恒的,以凌清洛之才,怎能将赵府上下管理的井井有条。 只是,清洛这孩子,大不了给她一笔钱,让她一生无忧地过完,打定主意,赵夫人道,“路夫人,这毕竟是慕恒的终身大事,可否容我回去与我家慕恒相商。” 路夫人仿佛早就料到赵夫人会这样说,“赵夫人,这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与赵老爷决定即可。呵呵----要不就这样决定吧。” “这---路夫人,这种大事,我还得问问我家老爷,否则他又要怪我自作主张。”赵夫人为难地道。 “也好,免得有人说我们路府仗势欺人,我就再给你们三天时间来考虑,如何。”路夫人神情之间是一种不容忽视的威严,言语凌厉。

第四十六章 紫气东来(1) 凌清洛跟着沈含沫来至里屋,沈含沫笑语盈盈地拉着她坐下,并拿起铜镜旁的桃木梳,细心地为她理好了杂乱无章的青丝。 “清洛,我们又见面了,离去年赏花会,相隔已一年,你依旧貌不惊人、言不压众,只是今日之事,独出心裁,让我颇为意外。”沈含沫的笑中含着几分难以言语的深意。 凌清洛仍旧痴傻般地笑道,“沈姐姐,你在说什么,清洛怎么半句也听不懂。” “你若执意如此,我也无可奈何。清洛,若我未记错,你的那首赏花词,看似浮浅、实则意义深远,况且,你的字体虽粗糙,但透着一股势不可挡的锐利之气。你说,一个资质愚笨之人,运笔怎会有行云流水般自然,你刻意掩饰,却仍掩饰不了熟能生巧的习惯,或许,这就是你唯一暴露出来的遗缺,极尽完美,然终有端倪。”沈含沫一一道来,娇艳的容颜上闪烁着迷人的光芒。 “沈姐姐,你观察入微,清洛佩服。”沈家的人,果然非寻常之辈!可为何,连沈姐姐、二姐夫也看得出来的事,她的夫君会长达一年之久,都未发觉。 或许,在他的心中,她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表小姐,不曾用心,何来真心,更不用说,对她的关心。 若他的心里真的有她,哪怕只是将视线转移到她身上一点点,以他的才智,怎会瞧不出她的刻意掩藏,凌清洛的心里微微泛着酸,苦涩难言。 世人总是入局者迷,旁观者清,他入局了,可走得却是和她截然不同的路,南辕北辙、越行越远,何时才能相见。 “清洛你真不简单,在江南李府蒙混一年,竟无人发觉,若非你的言谈举止与我家已逝的小妹相似,我可能与世人一般,皆被你蒙骗了过去。有时候觉得,像你这般浑浑噩噩的活着,其实也不错,至少可以远离江南世家之间的争斗,今日你使计,明日他设套,来来往往,何时得休。”沈含沫黯然地道。 凌清洛道,“有人的地方,总免不了纷争,鸟为食亡,人为财死,自古皆如此,何足道哉。沈姐姐,我们还是说些开心的事吧,清洛该恭喜你才对,今日沈家赚得可不少噢。一件衣裳,就要了清洛三十万两白银,清洛可是到现在还心疼呢。呵呵呵-----” 沈含沫道,“说起这事,今日还多亏你的一出闹剧,否则我们沈家都不知该如何收尾。无论是李府还是赵府,我们沈家哪一家都得罪不起,衣裳给了赵夫人,李夫人哪肯罢休;可给了李夫人,于情于理,又说不过去。好在,最后你误打误撞,帮了我们沈家一个大忙。” 凌清洛奇道,“沈家不是和赵府联姻吗,怎么还----?” 按理说,赵府与沈府同气连枝,怎会有隔阂。

第四十六章 紫气东来(2) 沈含沫苦笑道,“联姻又如何,利益关头,谁能不动摇。实不相瞒,我们沈家这几年的生意每况日下,爹又常年卧病在床,我和大哥即使想尽办法,也终是无力回天,不得已之下,大哥才娶了赵府的二小姐,以此来求得赵府的相助和庇佑。幸好娶得是赵府的二小姐赵慕雨,大嫂贤良淑德,对爹也极为孝顺,若是赵府的三小姐赵慕晴,我们沈家就永无宁日了。逼大哥娶一个不喜欢的人做妻子,已经是件痛苦一生的事,若来个刁蛮任性的千金小姐,我都不知道,大哥将如何面对。清洛,你知道吗,那时大哥长跪在屋外三天三夜,宁死都不肯娶赵府的二小姐。大哥说,凭他一己之力,终有一日定能扭转乾坤,可是,大势所趋,最后,是家父跪在大哥面前连连哀求,家父年老体弱,大哥怎能不应允。” 原来,二姐夫看似潇洒,眼底里遮不住的忧伤,竟是这般;原来,二姐和二姐夫夫妻相敬如宾,中间也杂着道不尽的酸楚。 “又是江南世家的一个悲剧。”她没有立场来评定沈含植的不是,当关系到一个家族的生死存亡之时,个人的得失,又算得了什么。 也许,有人会潇洒的一走了之,抛下所有的责任和道义,去追逐自己的爱,可是,世间上,除了爱还有太多的东西,那就是自己肩上所扛的责任,为了亲人,而舍弃自己的小爱,对与否,谁能知晓。 凌清洛闭上眼,微叹道,“沈大哥,他真傻。” 她做不到,所以她一直很懦弱地卷缩在江南李府的角落中,足不出户。沈含植,他每日对着一个不喜欢的女子,却强颜欢笑,不是说那个女子不好,而是,男女之间的情爱,哪是以一种德行的好与坏来评定。 人生如戏,入戏的何止是她一个,当曲终人散,才发觉,她还是一个看戏之人。 等凌清洛睁开眼时,沈含沫早已不见踪迹,这时,身后传来一阵阵的脚步声,稳重而清亮。 “清洛,别来无恙。”温馨的话语,暖暖地,清新而舒畅。 凌清洛一转身,是二姐夫沈含植,一袭白衣,遗世而独立,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她背后,他的目光中包含了太多她看不清的东西。 沈含植手中捧着一个锦盒,打开锦盒,一袭紫衣映入凌清洛的眼眸中,烟罗紫轻绡,质地轻软,隐隐光华波动,流转熠熠,紫色的罗衣裙上绣凌云花纹,银丝织就的裙边,潋滟流转,最令人称奇的是,这件紫衣竟泛着淡淡的紫光。紫光妖媚,透着摄人心魄的诡魅,使人迷了心智。 “清洛,这是今日芙蓉坊的第十三件锦衣,紫气东来,我希望,在江南之地,能重新唤回你的意志,凤凰涅槃,紫气东来。”沈含植将锦盒递到凌清洛手上。 凌清洛目瞪口呆地望着锦盒中的紫衣,过了半晌,方道,“二姐夫,如此贵重之物,清洛愧不敢当。” 她与沈含植只是区区数面之缘,怎可接受这件价值连城、独一无二的锦衣。 沈含植乌黑深邃的眼眸,泛着迷离的光泽,修长的身姿略向凌清洛倾斜,嘴角微翘,一字一句地道,“清洛,在我心里,除了你,再也无人能穿上‘紫气东来’。”

第四十六章 紫气东来(3) 不知为何,她的心竟然跳得有如擂鼓之鸣,凌清洛局促不安地捧着锦盒,抬起双眸,美如冠玉的沈公子正炽热的凝望着她,这样浓烈的目光,仿佛要她融化了般。 “二姐夫。”一声二姐夫,唤醒了沈含植,沈含植失望地站直了身子,眸中难掩落落寡欢。 凌清洛正色地道,“正所谓无功不受禄,清洛怎能无故接受二姐夫的所送之物,这样于理不合,恐遭人非议。” 沈含植故作潇洒地道,“沈某送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之理,况且,这也并非是沈某所送,而是,你家沈姐姐要送给你这个清洛妹妹的,你不要,岂不搏了你家沈姐姐的面子。” 凌清洛拿着锦盒,左右为难,踌躇了半刻,“既如此,清洛收下就是。天色将晚,清洛该告辞了。”说完,凌清洛转身离去。 “清洛。”沈含植一着急,忙拉住凌清洛的衣袖,等凌清洛惊愕地回过头时,他才尴尬的放下,手中的折扇从左手换到了右手,又从右手换到了左手,如此往复不断。 有时,她真恨自己,为何要如此的清醒,作个懵懂无知的凌清洛该有多好。沈含植的眼神,她怎会看不透,可她却仍装作视而不见,笑颜如花地道,“二姐夫,还有何事?” 沈含植强作镇定道,“没事了,清洛,早点回府吧。”眼中的受伤,一闪而过,仿佛在一瞬间,花开而旋落。 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凌清洛疾步而行,走了数步,她忽然止了步伐,轻道,“沈大哥,既然娶了二姐,就该好好待她。虽说尘世间,往往因爱而生情,但夫妻之间,也可以日久而生情。” 说完这句,凌清洛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门,身后传来折扇掉落在地的声音,沈含植一袭白衣,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飘逸出尘的身姿,迎着徐徐而来的冷风,衣袂飘飘。 “清洛,你可知,一份情,有时只需一眼就能生根发芽,而有时,即使过了千年万年,也不会滋生。”沈含植喃喃自语地道,如果这是她希望的,那就由他来默默相守。 沈含沫不知何时站在了她大哥的身后,自责地道,“大哥,如果不是小妹将清洛妹妹的事告知于你,或许,今日的你,该是快乐的。” “快乐如何,悲伤又如何!我不怪你,相反,我还要向你道谢,如果没有她,我的心依旧平淡如水,无喜无悲,难道不是一种更大的痛苦吗?”自从去年的赏花宴后,他就对这个传言中姿色平庸,愚不可及的人上了心,随着逐渐的深入,越发的不可自拔。她仿佛一直活在疚恨之中,没有动人的容貌,没有耀眼的才华,有的,只是平凡。 一句“人情恨不如,梦魂纵有也成虚,那堪和梦无。”,让他震撼于她的过人之才,从此后,夜夜辗转,脑中尽是这句石破天惊之语,“人情恨不如,梦魂纵有也成虚,那堪和梦无。”。 可她也说了,他是她的二姐夫,他身上有着对妻子的责任,哪怕他的妻子并非是他心仪之人。 屈身捡起地上的折扇,沈含植忽然笑了,那是一种释然的笑,从此刻后,就如她所言,他只是她的二姐夫。

第四十七章 巡抚千金(1) 凌清洛出了小楼‘铅华弗御’,还未行数步,就听良辰悄声道,“小姐,路大小姐来了。” “良辰,你多虑了,她贵为巡抚千金,平日里眼高于顶,怎会与我这般平庸之人相交,多是碰巧路过而已。”凌清洛不在意地道。 岂知,凌清洛正要避道而行,不远处的路大小姐唤住了她,“凌清洛,你站住。” 路岚唤她凌清洛,而非赵少夫人,这一声称呼看似无礼,实则有待揣摩,立时,凌清洛微蹙双眉,她记得赵慕恒曾对她说过,要她做一年半载的少夫人,为的就是要避免路大小姐的纠缠,看来,此事竟是真的。 凌清洛不露声色地站在原地,路岚的来意她心知肚明,但她依旧装傻扮痴,以观其变。 巡抚千金,趾高气扬地来到凌清洛的眼前,聘婷秀雅的脸上却是冷若冰霜,“凌清洛,好久未见,今日一见,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当着众多世家夫人之面,你的行径犹如跳梁小丑,你不嫌丢人,我都替你丢人。” 凌清洛一言不发,路岚来者不善,只要她不言不语,等路大小姐说够了自会无趣的离去。打定了注意,凌清洛继续保持着沉默,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路大小姐将凌清洛上下重新仔细打量了一番,鄙晲地道,“姿色平平,蠢笨如猪,如此无才无貌之人,怎能配得上江南第一公子。凌清洛,你听好,本小姐给你两条路选择,一是回去后自请下堂,到时本小姐会给你一笔钱,让你这辈子无忧无虑的过完;另一条路呢,----”路岚凑到凌清洛耳旁道,“你就等死吧,在江南之地得罪了本小姐,就等于死路一条。看你如此愚笨,本小姐奉劝你,勿作无谓的牺牲,况且,本小姐也不想为了你这般蠢笨的人,而多费精力。” 凌清洛极力克制着胸中的愤怒,好个巡抚千金,好个不知廉耻的女子,哪有一个未出嫁女子,在人家的妻子面前,直言对她夫君有非分之想。当日,表姐李玉琴拿到了路夫人的桃花朱钗,想必路大小姐一直怀恨在心,如今,见赵慕恒娶得是她,故而前来挑衅、欲想取而代之。 本来,凌清洛与卢三公子有言在先,只要卢三公子放过赵府,她可以离开赵慕恒,离开赵府,可是,如今见路大小姐这般盛气凌人,凌清洛的心中怒火丛生。 凌清洛的心中虽是怒不可遏,但脸上依旧是痴傻之样,“路大小姐,可是夫君说,此生除了清洛,他再也不想娶别人,就算清洛有心想离开,若夫君他不依,清洛也没有办法。而且,夫君他还说,此生他最痛恨貌美如花的女子,这样的女子朝三暮四,变心容易,最厌恶不过。” “他真这样说。”路岚惊愕地拽住凌清洛的衣袖,问道。 凌清洛傻傻的点头,路岚肯定也知道,表姐嫁于马家公子后,与马承宗夫唱妇随,早把赵大公子凉到了一边,不闻不问。 或许,夫君与表姐之事,时过变迁,即使有再深的情,也随着时光流逝,早已变了模样。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第四十七章 巡抚千金(2) 可笑的是,只有她,还这样痴痴地守着他,从未改变,等到他的暮然回首,她的心早已麻木,痛楚与酸涩与日俱增。 他是赵府未来的当家之人,她明白,他不会为了一个平凡的她,而放下整个赵府百年的家业,所以,她心甘情愿地成全他,以她的离开来换取赵家的安危。 路大小姐惊愕半刻之后,随即又自信地道,“赵公子只是一时失意,若有我相助,我定能帮他一洗前耻。凌清洛,这不关你的事,你只要按照我的吩咐,回去之后主动要求离开赵府,剩下的事,我已经办妥了。实话对你说吧,我娘已经跟赵夫人提亲了,这般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想,只要不是如你这般愚笨之人,定会一口应允。” 路大小姐所言非虚,无论是谁,都不可能会为了她这般无才无貌之人,而拒绝攀上巡抚大人这根高枝。 巡抚千金,袅袅娉娉,容貌秀丽,胜于她千倍万倍,更重要的是,在江南之地,当了巡抚大人的东床之婿,就相当于是江南之地的驸马爷。 悲凉来袭,她的周身寒冷如冰刺,她心如明镜,却仍扮作三岁痴儿,“路小姐,清洛一定听你的话,你不要杀清洛,好不好,清洛会很乖的。” 路大小姐的眼里尽是轻蔑,果不出她所料,李府的表小姐,真如外间传闻,胆小如鼠、蠢笨如猪,呵呵---路岚笑容璀璨,仿若抢到了一件心爱之物,春风得意。 “如此甚好,凌清洛,本小姐不会亏待你的。”路大小姐说完,领着一群丫鬟浩浩荡荡而去,香雾散尽,清晰地空气,在一瞬间,将它洗涤。 “小姐,我们该怎么办?”良辰焦虑地看着凌清洛,得罪江南巡抚千金,绝没有好下场。 凌清洛浅浅地笑道,“能怎么办,就按路大小姐的要求,自请下堂,从此当个弃妇。” 路岚刚提及,路夫人已向赵府施压,若不出意外,这事就是板上钉钉子,一锤定音,再无改变。 她,自来到江南,在李府当了一年有余的平庸女子,又在赵府作了不足四月的新妇,呵呵---。 想不到,她在江南的生活,竟是如此的多姿多彩。遗憾的是,她自始自终,都未看清她夫君的真面目,看似多情,又似无情。 良辰在一旁不知所措的盯着自家的小姐,她嘴角浅浅地笑靥,仿佛是一种讽刺,仿佛又是一种无奈,毫无言语地静静而立,良辰却感受到了她内心的悲戚。 凌清洛抬首凝望小楼之上的四个金字‘铅华弗御’,喃喃自语,“洗尽铅华呈素姿,何人相识昔日颜。” 恍然之间,良辰仿佛瞧见了凌清洛因风而落的清泪,泪珠晶莹剔透,此刻的她,淡扫峨眉,剪水双瞳,盈盈泪光,楚楚动人。 香肌玉肤,青丝缠绕,拂过了脸颊,更添几分悲楚。 良辰忽然觉得,或许,自家的小姐并非如表面所见的姿色平凡,比之绿珠,自家的小姐更胜许多。 伺候了凌清洛这么久,良辰从未见多凌清洛真正的容貌,这一刻,良辰殷切期盼有朝一日,能够见到自家小姐的天人之姿,这样,她也不枉此生。

第四十七章 巡抚千金(3) 良辰上前扯了扯凌清洛的衣袖道,“小姐,我们也该走了,若让赵夫人久等,您又该遭殃了。” 凌清洛黯然回神,敛去面上的悲伤,拭干泪水,转过身,她又是江南赵府一个平庸无能的少夫人。 有时候,伪装的太久,她都忘了自己到底该是怎样的一个人,或许,她本该就是这般,平凡而无知的女子。 望了一眼良辰手中的锦盒,盒中的紫衣如明珠蒙尘、不见天日,凌清洛在感慨盒中紫衣命运的同时,未尝不是,也在为自己未知的前程而喟叹。 ‘铅华弗御’之下,赫然站着沈家公子沈含植,白衣飘飘的他一脸黯然,远远地凝望着越行越远的凌清洛,独自悲伤。身立高处的他,潇洒闲雅,面目清秀,有着几分远离尘世的飘逸。 一阵清风忽然而至,折扇之上,幽兰泣露,露珠顺着折扇慢慢地滑下,消逝在风里。 沈含植收起折扇,优雅的转身,留下一股空灵而又孤寂的气息,在小楼之上,久久回荡。 凌清洛很快在正堂内找到了赵夫人,不同于以往,赵夫人对凌清洛分外的热情,慈眉善目,言笑晏晏。 一路之上,赵夫人的热情从未停歇过,凌清洛心里明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赵夫人有事求她,自是屈尊降贵,百般讨好她。 凌清洛仍旧一副傻乎乎地模样,任由赵夫人说破了嘴皮,也无法达到目的。 赵夫人倒也十分有耐心,拉着凌清洛的手,边哭边道,“我可怜的儿,我知道我家慕恒这几月来有亏于你,你放心,娘一定为你做主。你若受了什么委屈,自管与娘说,娘一定站在你这边。” 撇开别的,赵夫人的这段话实在动人,声情并茂、惟妙惟肖,“娘,夫君对清洛真的很好。”赵大公子的确对她不错,正屋让给了她,而他每天夜里只睡厢房;每次出门回来,总会给她带各式各样的首饰和小玩意;每月,赵大公子的赏银多不胜数,这么多年,她还未见过如此多的银两。 赵夫人急了道,“娘说得不是这些,而是慕恒与你成亲三月有余,却始终未与你有夫妻之实。” “这个---清洛也不知道,您该去问夫君啊。”凌清洛惊讶于赵夫人竟然连夫妻闺房之事也提了出来,羞涩的低首,手中的丝帕被她绞成了一团。 赵夫人道,“清洛,你听娘说,我们女子一辈子,无非是嫁一个疼我们又呵护我们的夫君,慕恒这样对你,你岂不是要守一辈子的活寡。所以,娘这也是为了你好,这些日子来,娘一直把你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若你愿意,从此刻起,我就认你当我的干女儿,清洛你就是赵府的小姐。” 一眨眼之间,她就要从赵府的少夫人变成了赵府的小姐,如此拙劣的主意,赵夫人竟也能想得出来,即使赵夫人愿意,她凌清洛还不想当赵府的小姐。呵呵---世间之大,无所不有,儿媳妇也能成为女儿,可笑之极,赵夫人的如意算盘打得真响。

第四十八章 情似游丝(1) 凌清洛和赵夫人回到赵府后,赵夫人破天荒的没有为难她,直接让她回了幽竹园。 在前往幽竹园的路上,良辰疑惑地问道,“小姐,您不觉得,今日赵夫人的举止有异于寻常?” “你是想说,赵夫人对我太过殷勤。”凌清洛自嘲地道,“有求于人,必得如此。良辰,她们已经等不及了。”以她对赵夫人的了解,若不是路夫人施压,赵夫人绝不会对她这个丢尽赵府颜面的少夫人如此这般礼遇。 良辰心中的迷惑愈加的深了,“请恕奴婢愚钝,小姐的话奴婢一句也听不懂。” 凌清洛高深莫测地道,“不出三日,你自会了解,何须我来相告。” 若她所料不差,赵夫人应该赶着回去和赵老爷商量,其实也用不着商量,这事本就毫无商量的余地,到时,他们告诉她的只是一个结果,她,凌清洛,赵府的少夫人,被休弃了。 在幽竹园的门口,赵慕恒正在遥思期盼,直到凌清洛的身影出现,脸上方才露出欣慰的笑容,疾步上前,挡住了凌清洛前行的步伐。。 “见过姑爷。”良辰笑着对赵慕恒行礼。今日,小姐的话越发难懂,而姑爷的行径也越发的可疑,这两人,到底在作甚么。 赵慕恒道,“良辰,你先下去吧,我有话与你家小姐说。” 打发了良辰,赵慕恒仔细的打量了凌清洛一番,凌清洛诧异地望着他,目光中含着几分不明,他怎么会在此,他不该在为卢家定货之事忙着手忙脚乱,何故,他竟然有闲关心起她了。 赵慕恒审视完了凌清洛,口中揶揄道,“听说,今日赵少夫人出尽风头,使我赵府顷刻之间,名扬江南,不知此事可否是真。” “千真万确!清洛此行彻底败坏了赵府的声誉和名声,不知夫君将如何处置清洛。”凌清洛不甘示弱地道。 赵慕恒轻拍着她的头,宠溺地道,“能如何,该败坏的少夫人都败坏殆尽了,大不了,那些无聊之人再给本公子加上一条,说江南第一公子鬼迷心窍,甘心被平庸愚笨的少夫人迷得昏头转向,致使良莠不分。” 凌清洛气恼地道,“他们再怎么说,也是给夫君脸上添金,反正清洛此生的名声就是这般了,若是夫君不满意,大可休妻再娶。依我看,娘还求之不得。” 凌清洛杏眼怒视,双腮气得鼓鼓的,丹唇一张一合,煞是可爱惹人,赵慕恒嘴角的笑意浮起,揽过她的肩头,玩笑道,“谁给我家的少夫人气受了!何人如此胆大包天,敢欺负我家的清洛,告诉夫君,夫君定给你出这口恶气。” 凌清洛拍掉赵慕恒的手,正色道,“赵慕恒,清洛问你一个问题,在赵府百年的家业与清洛之间,你会怎样选择?” 心中的答案已然揭晓,可她依旧不死心,心中隐隐有着一份希冀,他,或许,是在乎她的。 赵慕恒不知所措地放下手,惊愕片刻后,复笑道,“清洛,好端端的,你怎问起这个不着边际的话。”

第四十八章 情似游丝(2) 凌清洛冷冷地道,“是不是不着边际,等会儿夫君自会知晓。” 他难道连骗她都不愿吗?明知道,她在他的心中无足轻重,但她不甘心,任是铁石心肠之人,也该被她所融化,莫非,他真的不爱她。 情之一事,不能勉强,若他心中无她,她又何苦再揪着他不放。 “凌清洛,你给我听清楚,如果真要在这两者之间做选择,我绝对---一定----不会放弃你。”赵慕恒拽着凌清洛的皓腕,目光坚定。 “但夫君你,也绝不会放弃赵府的百年家业,清洛说得可对!鱼与熊掌不能兼得。夫君,清洛也告诉你,赵府的百年基业在清洛的眼中,只是过眼云烟,若夫君执意追名逐利,清洛也不会阻拦,只不过,夫君在得要一个时,必须得舍弃另一个。”凌清洛言语锋利,冷漠如霜。 赵慕恒抓在凌清洛衣袖上的手微微而颤,狠狠地道,“不管如何,清洛,你是我的,我绝不容许你离开我半步。” “夫君,你又错了,不是清洛要离开你,而是你在逼清洛离开你。事关重大,赵府上下百余口人命,若夫君能狠下心舍弃他们,清洛自当舍命陪君子。只是夫君别忘了,爹和娘年事已高,身为人子,不仅未敬孝道,凡而断送了双亲的性命,是为不忠不孝。如此不忠不孝之人,清洛也瞧不起。”凌清洛又道。 “清洛,你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他若要她,就舍弃了赵府百余条人命,而她也会轻视于他;若他不要她,她更是离他而去。她明明心知肚明,为何还要逼他做这个两难的决定。 凌清洛道,“夫君,希望你能给清洛一个满意的回答。” 当他告诉她之时,也是她远离他之日。 一年余载的相思,三月多的夫妻情分,她仿佛永远只是远远地凝望、默默地守候在他身边,只是,这份不见天日的爱恋中,她对他忧思难忘,换来的终是他,云淡风轻的一声叫唤,清洛。 赵慕恒与凌清洛近在咫尺,如此相近的距离,却仿若隔着一条永远也跨不过去的沟渠。 两两相望,有情恰似无情,哀莫大于心死。 “少爷,老爷和夫人找您。”赵慕恒的贴身小厮墨香急冲冲地跑了过来。 赵慕恒收回思绪,郑重地道,“清洛,我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他错过太多,这一次,他不想再错。 清洛,终有一日,他定会将赵府的万贯家财,送到她眼前。 在正堂内,赵老爷神情庄严凝重,一言不发地坐在首座上,赵夫人也是一脸焦虑,望着门口,左顾右盼,等到赵慕恒的出现,赵夫人的脸上才露出欣慰的笑容。 赵慕恒边走边道,“爹,娘,这么着急找孩儿何事?” 赵老爷假装咳嗽了一声,道,“这事还是让你娘来说吧。” 赵夫人干笑了两声,道“慕恒,其实,这是件好事,娘和你爹已经商量过了,未免你将来埋怨爹娘,我们觉得应该为你再娶一房端庄贤惠的妻子。慕恒,你是我们赵府未来的一家之主,你身边需要一个配得上你的人来为你主持赵府的家业,所以,娘和你爹几经思量,决定向巡抚大人提亲。”

第四十八章 情似游丝(3) “向巡抚大人提亲?娘,您不是开玩笑吧,孩儿已经娶妻,难道巡抚的千金愿意来赵府做小。”她真说对了,这个抉择容不得他不选。 赵老爷道,“巡抚大人的千金当然不能做小,所以爹只好让你休了凌清洛。” 赵慕恒气道,“休妻,绝不可能,清洛又没犯甚大事,孩儿怎能无故休弃,再说,当初是您和娘唆使着孩儿娶妻,如今孩儿娶了,不合你们之意,你们又让孩儿休妻。总而言之,孩儿横竖不对,清洛她有何不好,你们二老为何总是嫌弃她。是,她是姿色平凡了些,不及巡抚大人千金的万分之一,可要与她过一生的是孩儿,孩儿都不介意,就勿须劳烦您二老瞎操心。” “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爹是那种以貌取人之徒吗?凌清洛愚笨平庸,爹何时嫌弃过她,只是今时不同与往日,你想想,人家是巡抚大人的千金,我们赵府得罪了路府,在江南之地,还有我们赵家的立足之地吗?一个凌清洛能换取赵家阖府的平安,这笔买卖,我们赵府不亏。”赵老爷拍案而起,喝道。 “孩儿何尝不知其中的厉害关系,只是爹,孩儿真的不能放弃清洛。”他欠她良多,这一次,他怎能再伤她的心。 赵夫人上前劝道,“慕恒,区区一个凌清洛,何足道哉,她能跟我们赵府百年的基业相提并论吗?反之,若娶了巡抚大人的千金,我们赵府从此就能在江南稳固根基,到时,还怕什么李府、马府,再说,路大小姐貌美如花、才气横溢,你娶她绝不吃亏。” “貌美如花又如何?一个刁蛮任性的千金小姐,孩儿承受不起。”赵慕恒双袖一甩,愤然道,“我赵慕恒所要的东西,绝不会依靠一个女子来换取,这样的我,连我自己都会瞧不起。爹,娘,你们不用再多费口舌,孩儿的心意已决,即使赔上赵府百年的家业,孩儿也要与他们斗上一斗。” “老爷,这------”赵夫人担心地看着赵慕恒远去的身影,“我们该怎么办?” 赵老爷坐下道,“这个不孝子,老夫真是白养他一场。自古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夫三日后就向巡抚大人提亲,赵府的百年家业决不能毁在老夫的手中。夫人,你等会儿再和清洛好好谈谈,她若愿意留下也可以,只是名分上要稍作改变;若她愿意离开,那最好,我们赵府毕竟有愧于她,给她多准备些银两,让她一生无忧。” “老爷所言极是。”赵夫人道,“清洛这孩子,愚笨无知,只要我们威逼利诱,此事倒也不难办成,只是我担心慕恒,他----。” 赵老爷道,“这个忤逆子,当初为了一个李玉琴不惜和马府交恶,如今又为了一个凌清洛,唉,我怎么就生了个这么不长进的孽子。夫人,你过来,老夫倒有一计可迫使他应下这门亲事。” 赵老爷小声地和赵夫人说道,赵夫人听完后面露难色,“老爷,我们这样做,会不会-----清洛她是个善良纯真的孩子,我们怎么忍心----” “成大事者,怎能妇人之仁!夫人,此计若成,便是一箭双雕,难道你也想看着我们赵府从此没落,使为夫无颜面对列祖列宗。”赵老爷眼中的阴霾一闪而过,寒色森森。

第四十九章 又如飞絮(1) 凌清洛倚在幽竹园的假山石后,暗自喟叹,看似一派风平浪静的赵府,又何尝不是,波涛暗涌,她本该置身事外,可事情往往容不得她自作主张。 说到底,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赵府少夫人,没了这份称呼,她只是她,一个隐匿江南的已故翰林之女。 恰此时,赵慕恒从园中小径中穿过,凌清洛不由自主地躲在了假山石后,柳眉微蹙,她与他擦肩而过的,何止这一次。 夫君,这份爱,是她错了吗? 再次探出头,赵慕恒已不见了人影,一丝失望遗落在心头,当她重新抬首时,却换了人,卢三公子邪魅的瞳孔出现在她的眼前,凌清洛毫不客气的喝道,“文同,你来作什么。” 卢三公子清秀的面上立即露出受伤的神情,满脸委屈地道,“清洛,你又吼我,就只会对我凶,见了人家赵大公子就立马变得温声细语,见了我就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我又没欠你的情,厚此薄彼。唉,人善被人欺,我跟他,境遇怎么有如天壤之别。” “说完了没!说完了就回你的紫竹园去。”凌清洛不耐的道,态度冷漠至极。 卢三公子并不为意,反而低声下气地道,“清洛,我知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清洛,你一天到晚都对我冷冰冰的,不公平啊,得罪你的人又不是我。有件事我说了,你先别生气,我听说,赵府处心积虑地要休了你这个少夫人,是不是真的。” 凌清洛恶狠狠地瞪着卢三公子,道,“是啊,这下如你卢三公子的意了。本小姐过不了几天,就会成为赵府扫地出门的弃妇,你心里一定在窃喜。幸灾乐祸!” 卢三公子忙道,“清洛,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怎么总是曲解我的好意。好了,好了,你别再瞪我,我怕你了,我投降!是,我巴不得你被赵慕恒休离,赵府的那些人算什么东西,有眼无珠,放着我家清洛这个稀世珍宝不要,偏偏要那个骄横无礼的巡抚千金。还有,那个赵慕恒更不是个东西,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算什么男人。” “文同,你给我闭嘴,我不许你这么说他。”凌清洛绕过卢三公子,重重的锤了一下他的胸膛。 “清洛,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动粗。”卢三公子疼得哇哇大叫,挤眉弄眼,滑稽非常。 凌清洛不紧不慢地道,“本小姐就动粗,怎么样!君子,我不是,本小姐我只是一个小女子。” 说完,又补上了一脚,痛得卢三公子抱腿直跳。 “你---”卢三公子敢怒不敢言,满脸的气愤,却掩不住眼底的笑意,他家的清洛本该如此,活泼好动,灵气逼人。 一年多的时光容易褪去她原先的执着,却除不去她骨子里的脾性。 凌清洛和卢三公子在假山后嬉戏玩闹的场景,全部落入了赵慕恒的眼中,手中的折扇紧握,原来,她那日所言,竟是真的。 她说,‘并不是所有丢的东西都可以捡回,物归原主;有些事,是真的再也无法捡回,最终只能石沉大海。’,她说,她要自请下堂。 看着凌清洛和卢三公子如此熟稔、融洽,赵慕恒忽然觉得,现在多余的人,是他。 他没料到,他会比想象中的爱她,本以为,只是因亏欠良多而心动,却不觉,日久滋生的情根已在悄无声息地萌芽。他的心中恨如波涌,恨不得杀了任何一个亲近她的人。 难道,他真得爱上她了吗?

第四十九章 又如飞絮(2) 不可能,他怎会爱上她,她相貌平庸,怎抵江南第一美人的国色天香,他娶她,只不过,是为了躲避爹娘再次逼婚的权宜之计。 娶一个平淡如水的女子,总比得上妖娆艳丽的女子强些。 可是为何,他的心如撕裂般的疼痛,往事历历在目,每一次她的低声抽泣,都能牵动他心底最深、最深的那根弦。他一直不愿承认这个事实,他,其实,早就被她的盈盈泪水所惑。 赵慕恒假装视而不见地走上前,“卢三公子,真巧啊。” 正在嬉闹的两人见到赵慕恒,皆愣住了,凌清洛的脸上立即失了笑容,卢三公子也面沉如水,赵慕恒心中绞痛,但不露声色。 三人各怀心事,却皆未捅破。 “赵公子,我---,事情是这样的,就是------,是---,噢!是这样的,我本来呢,是来找你商量关于丝绸之事,碰巧在这里遇到了少夫人,呵呵---你明白了吧。”卢三公子瞥了凌清洛一眼,自作聪明的道。 凌清洛回以鄙视的眼神,卢三公子不说还好,一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越描越黑,他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流,怎能逃过赵慕恒的眼睛,强行拽过凌清洛至身侧,赵慕恒的嘴角呈现一抹深邃寒森的笑,“卢三公子,我家清洛失礼之处,万望见谅。” “怎么会,少夫人灵动可人,文同爱慕不及,不,欣赏不及,怎会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卢三公子风度翩翩地道。 赵慕恒一听,火冒三丈,什么贵客、什么礼仪,他都置之不顾,斥道,“卢炎,请注意你的言行,清洛是赵府的少夫人,是我赵慕恒的妻子,你身为外客,怎能堂而皇之的进入内院。什么洛阳世家的公子,也不外如是。” 卢三公子也毫不示弱,“什么赵府公子,我也闻所未闻。赵慕恒,你敢说,你当清洛是你的妻子!哼,左一个怀琴,右一个忆柳,前一个李玉琴,后一个巡抚千金,如此用情不专之人,也配当清洛的夫君。” “这是我赵府的家务事,卢三公子,你管的太宽了。”赵慕恒冷冷地道。 卢三公子哂笑道,“错,清洛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既然无力保护她,那就由我来代劳。” -----两人眼红面赤,言语激烈,势不可挡,眼看就要大打出手,凌清洛娇喝道,“够了。” 赵慕恒和卢三公子立时闭口不语,直直望着她。 凌清洛深呼一口气,心平气和地道,“两位兴致都不错,要不今晚清洛做东,请两位小酌一杯,如何?”或许,她该开门见山地跟他们谈一谈了。 卢三公子忙阿谀奉承道,“清洛有令,小生怎敢不从。别说是小酌一杯,就是百杯千杯,也绝无半句怨言。” 赵慕恒一脸愤慨,闷闷不乐地道,“清洛决定就好,我也没异议。”

第四十九章 又如飞絮(3) 到了晚上,月明星稀,在幽竹园的亭内,良辰按照凌清洛的吩咐,正指挥着丫鬟设酒摆食,这时,赵夫人身边的墨玉走了过来。 墨玉笑语盈盈地道,“老爷和夫人听说今晚少爷和少夫人要设酒款待卢三公子, 特命墨玉拿来府中珍藏数十年的佳酿,‘浮云蔽日’。来人,把酒放在桌上。” 良辰奇道,“这事怎么连老爷和夫人都惊动了。” 墨玉轻声道,“府里之事,哪能瞒得住老爷和夫人。你,我,少夫人,即使是少爷,统统都在老爷的掌握之中。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不该说的我也说了,这酒是老爷和夫人亲自吩咐送过来的,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这酒---”良辰面露惊慌,恐惧地看着墨玉送过来的酒。 墨玉迅速地捂住了良辰的嘴,以微不可闻地声音道,“不许声张,这酒没什么问题,难道老爷还会谋害自己唯一的儿子吗?” 良辰点点头,墨玉就放开了良辰的嘴,“记住,你要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老爷虽不会为难少爷、少夫人,但弄死一两个丫鬟易如反掌。你我同为奴婢,我不想看你死,故才好言劝之,你若一味愚忠,到时,别说少夫人,就是少爷也救不了你。” 墨玉将酒倒入酒壶之中,随后依次倒满酒杯,等做完了这些,墨玉方才满意的离去。 良辰惊甫未定,可墨玉所言不无道理,姑爷是赵老爷的独子,虎毒不食子,赵老爷应该不会对自己的亲子狠下毒手,想明白了这些,良辰惊恐的心稍稍得以松懈。 “卢三公子,请。”赵慕恒的声音从远处飘了过来,良辰刚刚镇定地心又被提了上来。 赵慕恒和卢三公子并肩而走,凌清洛紧随其后,三人很快到了亭中,然后围桌而坐。 “良辰,你们几个下去吧,这里用不着你们伺候。”凌清洛喝退了良辰和几个丫鬟,良辰几欲张口,却最终咽了下去。 “奴婢告退。”良辰领着几个丫鬟向三人屈膝行礼,刚走了几步,良辰猛然回首,道,“小姐,这酒----” 凌清洛狐疑道,“这酒怎么了?” “没---没事,奴婢是想说这酒若不够,奴婢等会儿再拿些过来。”良辰巧言掩饰。 凌清洛笑道,“这酒已经够了,我们只是对月小酌,并非豪饮,好了,今晚你就早点睡吧。” 赵慕恒端起酒杯,对卢炎道,“卢三公子来我府中半月有余,在下一直忙于商事,无暇尽地主制之宜。今晚,清洛设宴,我就借花献佛,敬卢三公子一杯。” “赵公子客气了,文同在府中叨扰,给尊府添了不少麻烦,文同自罚一杯。”说完,卢三公子连饮两杯,杯杯见底。 赵慕恒另外拿起一杯酒递给了凌清洛,“清洛身为赵府的主人,也该敬卢三公子一杯。” “文同,请。”凌清洛端起酒杯,当酒杯碰触唇边时,凌清洛双眉一蹙,旋即,神情自若地饮下。

第五十章 将计就计(1) “卢三公子,在下一直想问你,你和清洛到底如何相识。”赵慕恒借着酒意,直言不讳。 卢三公子只手撑头,回道,“清洛的爹是我的授业恩师,我和清洛自幼相识,只不过,一年前清洛的爹娘双双亡故,而我未及时赶到,以至于清洛流落在江南,受人欺凌。” “竟是这样。”赵慕恒心中的疑惑不仅不解,反而更深,清洛的爹是洛阳世家卢三公子的恩师。 洛阳卢家的权势在北方炙手可热、无人能敌,他们请清洛的爹当卢三公子的授业之师,那么,清洛的爹,岂是一个寻常之人。 赵慕恒对已故的岳父大人疑窦丛生,清洛的爹是谁,清洛怎么会来到江南,又如何成为了李府的表小姐? “卢三公子,接着喝。”赵慕恒频频劝酒,卢三公子来者不拒。 卢三公子本就生得面红齿白,如今饮了酒,愈加显得艳如桃李,“赵公子,实不相瞒,文同此次来江南,不为其他,就只为清洛一人。清洛她是恩师和师母的掌上明珠,一直娇生惯养,从未吃过什么苦,可是,这一年来,她却尝遍了人间冷暖。” “文同,往事莫要再提。”凌清洛脸颊绯红,目若秋水,径自倒了一杯酒,对卢三公子道,“这一杯,清洛敬你,多谢你千里迢迢赶至江南寻我,这份大恩大德,清洛无以为报。文同,清洛可以原谅你隐瞒身份之事,但除此之外,你所做之事,清洛绝不苟同。” 卢三公子面上红白交错,尴尬地举杯道,“清洛,无论你怎么想,我都是为了你。” 说完,卢三公子一饮而尽。 凌清洛饮下一杯后,顿时头昏眼花,随后,她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夫君,这一杯,清洛敬你,多谢你这段日子对清洛的照顾。清洛在江南虽有亲故,但人心难测,只有夫君你,从未想过要利用清洛什么,呵呵---可能夫君觉得清洛愚笨无知,也没什么可利用的。总之,清洛对夫君心存感激,是夫君你,让清洛过了三月多无忧无虑的平淡生活。” 盈盈目光,望穿秋水。 “清洛,你这是在埋怨我吗?”赵慕恒拿过凌清洛手中的酒杯,饮尽、杯空,赵府公子,人前风光,也只不过是任人摆布罢了。 凌清洛嫣然一笑,“夫君,很多事情,欲速则不达,你心急了。” “也许是吧。”赵慕恒口中含糊不清,如果他身边出现的不是她,他或许就不会心急如焚、焦躁不安。 凌清洛接着道,“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夫君,如果有一天,你放下了,也就可以做到真正的心安。” 很多时候,世人总被自己的执着所惑,她的夫君是这样,而她,也难逃其囚。 她不是不明白,只是因为太明白,所以才会混沌度日,不复再醒。

第五十章 将计就计(2) 赵慕恒嘴上不说,可怎能瞒过心细的凌清洛,赵大公子时而荒唐,时而温雅;时而冲动,时而懦弱,无非是想掩人耳目。 一言一行皆入戏,何时还以真面目。 他与表兄常常出入风月场所,可两人在江南的名声截然不同,表兄风流不羁、桀骜不驯,而他却,才高八斗、温文尔雅。 “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赵慕恒重复咀嚼着凌清洛的话,眼中光芒万丈,如醍醐灌顶,“清洛,你果非寻常之人。” 他的妻子,心皎如月,是他眼拙了。 赵慕恒连饮数杯,更不尽心中言。 卢三公子独自一人喝着闷酒,听凌清洛和赵慕恒你一言,我一语的打着哑谜,似懂非懂。 “清洛,你怎么就把我给忘了,该罚。”卢三公子端着酒递到凌清洛的面前,“喝。” 凌清洛柳眉蹙起,盯着酒杯,面露难色,“我代清洛喝了。” 赵慕恒一把抢过酒杯,将杯中之酒饮尽。 凌清洛无奈的暗自叹息,微醉微醺的她,面如桃瓣、香腮染赤,柔情绰态,明珠耳坠轻摇,一颦一蹙绕眉梢。虽是一张涂满了铅华的脸,却难掩其与身俱来的天人之姿。 明珠蒙尘自有时,洗尽铅华何人知。 这一刻,凌清洛再无掩饰,皎洁灵动的双眸炯炯有神,散发着迷人的光泽,似天边斜挂的稀星,虽少却无法忽视。 赵慕恒与卢三公子皆停下手中的杯盏,迷恋着她深邃如星辰般闪耀的双眸,忽而,眸中迷雾丛生,如漆黑之夜空,捉摸不透。 只一眼,赵大公子便转过头,独自饮尽杯中之酒,为何,她的这双眸子如此的熟悉,在哪里,他究竟在哪里见过。 每一次,当他以为看清了他的妻子时,却不料,是越行越远,看清的只是眼前的风景,而看不清她身后的隐藏。 今日的酒很醉人,可最醉人的却是,他的妻子,清洛。 赵慕恒醉眼迷离,唤过卢三公子道,“喝啊,怎么不喝了。卢三公子,你不会不胜酒力,醉了吧。” 卢三公子眸中狡黠一闪,醉言道,“赵公子都未醉,文同怎敢醉在先。赵公子,我们再饮一杯。” 如此,赵慕恒和卢三公子又复饮数杯,赵慕恒喝的醉话连天,口齿不清,不知所云,“卢三公子,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清洛,我们与卢三公子再饮一杯。清洛,清洛,呵呵---她竟然先醉了,卢三公子,我们喝,”赵慕恒一个喝字未完,直接趴在了桌上。 “哈哈---赵慕恒,你也醉了。”卢三公子拿着酒,使劲摇了摇赵慕恒,“还是我自己喝吧。” 酒杯未触到嘴边,卢三公子就一头栽倒在地。 恰在此时,赵老爷和赵夫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亭内,赵老爷看着亭内喝醉的三个人,催促道,“夫人,你带慕恒回去,他们两个人,就依计而行。” 于是,赵老爷身后走出两名青衣小厮,那两个青衣小厮架起卢三公子,一个丫鬟扶着醉得不醒人事的凌清洛,朝幽竹园正房而去。

第五十章 将计就计(3) “小姐。”良辰低声叫唤,自己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面露惊恐,想不到,一向慈颜善目的赵老爷,竟也是一个阴险狡诈之人。 小姐平素之言极是,世路难测,人心险恶,防人之心不可无。 良辰孤立无援,躲在花丛中大气不敢出,他们怎么能这样对待小姐,以后,她家小姐还怎么在江南立足,还怎么做人。小姐从不锋芒外露,一直低调行事,却还是难逃他人的算计。 良辰左思右想,想到如今唯一能救小姐的只有姑爷一人,可是,姑爷他也是醉得一塌糊涂。唉,谁能料到,赵府的老爷和夫人连自己的儿子也算计! 在幽竹园的正房内,喝得伶仃大醉的卢三公子被放在了雕花大床上,他的身边,竟然躺着昏迷不醒的凌清洛。 卢三公子和赵府的少夫人同榻而眠,这个丑闻一出,赵府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休弃凌清洛,而与卢三公子的生意也可以赢得先机,一箭双雕,赵老爷为了赵府的百年基业,的确费劲心思。 “你们几个守在门外,一有风吹草动立即来报。”卢三公子,对不住了,我家少夫人姿色平平,您就将就些。年近中旬的赵府管事,眼中露出阴冷的寒意,关上房门就回去向赵老爷交差了。 门外没了响声,躺在雕花床上、醉的一塌糊涂的卢三公子却突然睁开了眼,邪魅的瞳孔流转,璀璨迷离,薄唇略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笑。 转过身,他一下子愣住了,咫尺之近的凌清洛,淡扫蛾眉,娇小身姿,玲珑身段,还有弄烈的胭脂味,混着四溢的酒香。 卢三公子的眼中尽是掩不住的痴迷,胸中仿佛有一股烈火在焚烧,气息越来越热,怎么止都止不住。卢三公子的心慌了,乱了,也急了。 “清洛,你醒醒,快醒醒。”卢三公子低声呼唤着凌清洛,可凌清洛丝毫没有反应。 忽然之间,卢三公子笑了,那笑中带着几分邪气,赵府这般厚待于他,他怎能辜负他们的美意。他想,如此天赐良机,若他与清洛生米煮成熟饭,那她,这辈子就再也不用离开他了。 “清洛,你知道吗,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多久。”卢三公子白皙的手慢慢地侵上了凌清洛的脸颊,细细地摩挲,仿佛她就是一件易碎的稀世之宝。 卢三公子的手在凌清洛涂满胭脂的脸上徘徊,手收回时,卢三公子的手上尽是凌清洛脸上的胭脂,看着沾满胭脂的手,卢三公子自言自语道,“清洛,我非常不喜欢你现在的样子,你是我心中遥不可及的仙子,怎能混迹于这些庸脂俗粉之中。以后,有我在,我绝不会让你的美貌埋没无闻。” 卢三公子将手移至凌清洛的腰间,并轻轻的解开了凌清洛腰间的丝带,轻声道,“也许你会恨我,骂我卑鄙、趁人之危,但我绝不后悔。”赵公子有如花美眷在旁,却未发现,该说他笨呢,还是傻---

第五十一章 声名扫地(1) 卢三公子双手颤抖,慢慢地拉开凌清洛腰间的丝带,过了此刻,他心中魂牵梦绕的仙子,就要成为他卢炎的女人。 沉浸于兴奋与紧张的卢三公子丝毫没有发现,醉的不醒人事的凌清洛,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滑落,泪珠晶莹,如迷似幻。 “卢炎,想不到,你竟是这样回报你的恩师!”一声质问从凌清洛的口中发出,她睁开眼,盯着卢三公子,失望透顶。 卢三公子吓得跌倒在床上,指着凌清洛道,“清洛,你---?” 怎么会这样,原来她和他一样,都在假装喝醉。 “让卢三公子失望了吧。”凌清洛冷哼道,“卢炎,你忘了,清洛熟读百家典籍,其中当然包括医理药石,若是连这么普通的蒙汗药都闻不出来,清洛岂不愧对多年的苦读。倒是卢三公子,今日让清泪开了眼界,一年未见,卢三公子面目全非,变得连清洛都快不认识了。” 卢三公子心思缜密,在商事上从来谨小慎微,故一闻到酒中的气味,就明白是什么回事了。 凌清洛不动声色,却未料到,卢三公子竟是这样一个人。 说到底,卢三公子对她虽是疼爱有加,却从未信任于她,倒是她的夫君,不疑有他,竟是将壶中之酒饮尽。 凌清洛从怀中掏出丝帕,卢三公子一看什么都明白了,原来,凌清洛假意擦嘴时将酒都吐在了丝帕上。 卢三公子一脸懊恼,沉默不语,眼中的炽热褪去,几分醉意一时全无,“清洛,你听我说,----” 凌清洛并不给卢三公子一丝说话的余地,起身毅然打断道,“卢三公子莫非还想对清洛霸王硬上弓。如今房中只有你我二人,清洛只是一个柔弱女子,若卢三公子执意要清洛的身子,清洛自是无力相抗,但是,纵使你得到清洛的人,也绝得不到清洛的心。” 袖口中的手紧紧握着一支金钗,这支金钗是她刚刚趁卢三公子不注意时悄悄拔下的,她在赌,赌她与文同多年来的情意。 “清洛---”卢三公子试着呼唤凌清洛的名字,清醒了几分,他心中的懊恼和悔恨就立即扑面而来,刚刚他怎么就鬼迷了心窍,竟会亵渎他心中的仙子。 凌清洛暗自神伤,她与文同,有一日也会形同陌路,是文同他变了,还是她变了,为何,他们再也回不到最初,那最纯真的时刻。 张仁卖师求荣,文同他---欲对她不轨,今晚若她一觉不醒,明日她该何去何从。爹,这些都是您最得意的弟子,您看到了吗,他们是怎样对清洛的。 凌清洛无言苦笑,眼底的受伤皆落入了卢三公子的眼中,卢三公子欲言又止,却发觉无话可说。 隔着帏帐,轻纱飞舞,凌清洛自嘲道,“今晚夜凉如水,月色迷人,清洛怎可辜负了如此的好景,正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卢三公子你说,清洛说的可对。” “清洛,你这话什么意思。”卢三公子不安地问道。 凌清洛冷冷地道,“什么意思,这不就是卢三公子您的意思吗?卢炎,把你身上的衣服脱了。” 凌清洛此话一出,卢三公子大吃一惊,结巴地道,“你---你---让我---宽衣解带。” 她不会是气糊涂了吧,怎会无端的让他脱衣,他可不会天真地认为,她是回心转意,想要和他同心共结。 “快脱!最好全脱了。”凌清洛不耐地道。 “清洛,你确定你没事。”卢三公子一脸担忧,满怀歉意地道,“清洛,我知道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你不要吓我,不要吓我啊。”

第五十一章 声名扫地(2) 卢三公子被凌清洛口中所说的话吓得惊慌失措,连连告饶,向凌清洛赔罪。 凌清洛斜了他一眼,“赵老爷蓄意谋划的这场好事,清洛怎能轻易辜负。若是明日他们赶来,卢三公子衣衫不整的出现在清洛的房中,那时,即使清洛穿戴整齐,也不会相信清洛与你是清白的。” 其实,只要卢三公子出现在凌清洛的房中,他们已是百口莫辩,然而,她还想把此事做得更彻底,将自己逼上绝路,也就是把赵大公子逼得无路可退。 “清洛,你真的确定要离开他!”卢三公子并不笨,只是一时被凌清洛吓得失了理智,他曾几次三番的劝她离开,她都未应允,为何,这次就改了主意。 凌清洛淡淡地道,“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吗?” 经此一事,她在赵府已无立足之地,即使,她强行留下来,只会为赵大公子增添麻烦。 “清洛,我知道,你在心里已经恨透了我,可是,我-----”卢三公子小心斟酌言语,却仍是苍白无力。 “文同,事已至此,你不用多说了。”毕竟她与他相处多年,她终是恨不起他,一声文同,她愿意原谅他。 卢三公子黯淡的眼眸立时光彩四射,剑眉舒展,呜咽道,“清洛,谢谢你。” 这一晚,凌清洛与卢三公子在床上促膝而谈,忆及往事,两人皆唏嘘不已。 东方刚露白,房门外就传来一阵阵的脚步声,凌清洛与卢三公子两人相视一笑,该来的总该要来,怎能相抗。 “怀琴,(忆柳)求见少夫人。”不等凌清洛应答,怀琴和忆柳两人就直接推门而入。 于是,很自然的,卢三公子赤着上身从床上爬起,然后迅速的拉好纱帐,怀琴和忆柳两人‘啊’了一声,怀琴匆匆地跑出去,估计去报信了,留下忆柳一人,幸灾乐祸的看着凌清洛。 很快,赵老爷和赵夫人就赶了过来,凌清洛暗自发笑,幽竹园与赵老爷和赵夫人所住之地相隔遥远,寻常即使疾步而行也得需一炷香的时间,如今倒好,赵老爷和赵夫人连半柱香不到就赶来了,也真为难了他们二老。 赵老爷一脸怒气地骂道,“你们---你们这对不知廉耻的奸夫淫妇,伤风败俗------” 躲在纱帐里的凌清洛悠闲地靠在软枕上,闭着双目,不理会赵老爷淋漓尽致的痛骂,卢三公子捂嘴偷乐。 他们都在等,等那个至关重要的赵大公子出现,这出戏,赵老爷费尽心思,无非是为赵大公子,下定决心休了她。 赵慕恒出现的一瞬间,整个房内变得寂静非常,凌清洛眼神示意卢三公子下床,卢三公子踌躇着不动,想他卢三公子风流倜傥,如今倒好,她让他裸着上身出现在众人面前,卢三公子摇摇头,誓死不愿。 凌清洛怒目一瞪,直接推了一把卢三公子,卢三公子本就坐在床沿上,一个不稳,就这样华丽的滚落在地。 卢三公子一从床上滚落,众人的视线皆向他投了过去,只见此刻的卢三公子,上身一丝不挂,任谁都能想到昨晚他与赵府少夫人的旖旎风光。 赵夫人、怀琴、忆柳等女眷皆转过身,卢三公子潇洒的从地上爬起,拿过地上的绸衣慢慢地穿上,赵慕恒早已惊得忘了言语,怨恨、嫉妒、暴怒----在他的眼中一一闪过,这就是事实吗? 赵慕恒忽然上前,痛打了卢三公子一拳,这一拳卢三公子巧妙躲过,赵慕恒继续追打,“卢炎,你这个卑鄙小人。”

第五十一章 声名扫地(3) 卢三公子一边躲,一边嚷道,“我也不想的,只是不知道,为何我一醒来就在她的床上。我真冤啊!”好事没他的份,以后这笔风流帐的恶名,他还得背一辈子。 赵慕恒一听,愈加气愤难耐,他还喊冤,“卢炎,我今日非杀了你!” 赵老爷和赵夫人见大功告成,纷纷劝架,赵夫人、怀琴、忆柳三人拉住了赵慕恒,赵老爷拦在卢三公子面前,只有凌清洛,依旧波澜不惊地躺在床上,不言不语。 “家丑不可外扬,我们去书房谈。卢三公子,请。”赵老爷阴森的眼底带着几分笑意,衣袖一甩,尽显赵府一家之主的风范。 众人皆纷纷退出了房门,竟没人理会这出丑事的另一个重要人物,凌清洛。赵慕恒走在最后,隔着薄纱,凝望着沉默不语的凌清洛,只是叹息,只一眼,他也飞快的离去。 等这帮人都走完,良辰进了屋,低低地唤道,“小姐,您----您没事吧。您不要不说话,要是想哭,您就哭出来吧。” “我没事,良辰。你让我静一静。”这个丫头,不会以为她和卢三公子真做出了什么事,凌清洛暗自悲伤,连良辰也会如此认为,更何况府中他人。 凌清洛不知道赵老爷与卢三公子他们在书房到底谈了些什么,能肯定的是,赵府绝对迫使卢三公子答应了什么。 纸终包不住火,赵府的少夫人与人私通之事,不一会儿就传遍了整个赵府,纵使赵老爷三令五申,赵府的这件家丑还是传了出去,如今在整个江南,茶余饭后,议论的都是赵府的少夫人。 特别是赵家的四方客茶楼,这里人蛇混杂,南往北来,更是对赵府的这件丑事甚嚣尘上,议论纷纷。赵老爷本想迫使赵慕恒休妻,却未曾料到,反而使整个赵府成为了江南世家的笑柄。 凌清洛本就待在幽竹园,足不出户,可是,外间的传闻却能不间断地传入她的耳中,这些话,有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良辰在一旁劝道,“小姐,姑爷他都未说甚么,您且放宽心吧。” 凌清洛未说话,就听到不远处走过的几名幽竹园的丫鬟,交头接耳道,“真看不出来,我们的少夫人姿色平平,竟然有如此的手段。” “可不是吗,连少爷他,带了绿帽子,却未责怪少夫人一句。” “依我说啊,定是少夫人耐不住深闺寂寞,勾引卢三公子,---” 良辰怕几个丫鬟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立即从假石后现身,“闭嘴,你们向谁借胆了,在背后非议主人的是非,你们不想活了吗?赵老爷明令禁止此事,你们连赵老爷的话也敢违背。” 那几个丫鬟本不为意,一听良辰搬出了赵老爷,忙纷纷离开,这时,凌清洛也走了出来,“小姐,她们胡说的,您---”良辰忙道。 凌清洛只是轻笑,她既然决定,就早已做好了准备来迎接这些流言蜚语,可是,为何她的夫君,毫无半句责怪之语,更别提她索要的那一纸休书。

第五十二章 闲言碎语 这两日,赵慕恒仿佛在人间蒸发了般,寻不到踪迹,凌清洛要见赵大公子一面简直比登天还难,听幽竹园的下人说,赵大公子和表兄一起,留恋烟花之地,彻夜未归。 赵老爷竟也头一次未管他,任他胡闹,府中的闲言碎语时不时的传入凌清洛的耳中,每一次,凌清洛都付之一笑。 良辰闷闷不乐地道,“小姐,她们真是越来越过分了,全不把小姐您放在眼里,现在,您还是幽竹园的主人,她们就敢出言挑衅,若哪一天,您----”良辰口中的她们,指的是赵慕恒的两房侍妾,怀琴和忆柳。 “她们二人觊觎我这个少夫人的位子良久,如今,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怎能不落井下石。良辰,这都是人之常情,我们何必在意。”她之所以不离开赵府,只是在等一个人,卢三公子三番两次地想带她离开,她都未应允,因为在这世上,若还有一人是她可以信任的,只有那个人。 良辰气愤地道,“小姐,您宅心仁厚,可良辰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您不知道,她们在府里把当日的事添油加醋,四处的撒播谣言,败坏您的名节。” “你家小姐我早就声名在外,眼下整个江南之地,谁人不知赵府的少夫人姿色平平,蠢笨如猪,现在倒好,还添了一桩红杏出墙。”她在江南的名声越坏,就越没人怀疑,她就是昔日名满京师的翰林之女。 凌清洛一袭华衣,浓妆艳抹,打扮的俗不可耐,她和良辰与寻常一样,在幽竹园的香径上边说边散步。 在小径的尽头,怀琴和忆柳也恰好经过,凌清洛未开口,怀琴就迫不及待地道,“有些人啊,就是脸皮厚,做了此等丑事,还能大摇大摆的到处闲逛。若是换了我,早就一尺白绫,自行了断了,免得活在世上丢人现眼。” 忆柳随声附和道,“你不知道啊,咱们的这位少夫人,别看姿色不怎样,可勾引人的本事极是了得,想卢三公子也是久经风月场所,可还不是败在我们这位少夫人的石榴裙下。呵呵呵----” 怀琴假意装作刚看见凌清洛,鄙晲地道 “诶呦,是少夫人您啊,恕我们眼拙,没认出您来。” 忆柳不屑地道,“什么少夫人啊,要不是公子念旧情,早就把她赶出府了。真不知道公子是怎么想的,容貌平庸,又做了如此伤风败俗之事,还把这祸端留在府中。” 怀琴和忆柳的冷嘲热讽,引来无数的丫鬟、小厮上前围观,这些人对凌清洛指指点点,纵使凌清洛面上云淡风轻,也受不住众人的唾弃和轻视。 “这种寡廉鲜耻的女人怎么配当我们赵府的少夫人。” “公子真是不幸,竟娶了这般水性杨花的女子为妻,长得不怎样,却还喜欢招蜂引蝶。” 怀琴和忆柳在一旁捂嘴轻笑,看着凌清洛出丑,可令她们吃惊的是,即使这样,凌清洛的脸上依旧是波澜不惊,平淡如水。 凌清洛绝强的抬眸,独孤的身影,在风中摇摇欲坠,在此处,她依旧无依无靠。谁能告诉她,此刻的坚持到底该不该? 轻咬下颌,丹唇红肿,渗出淡淡的鲜血,凌清洛极力忍住欲要夺眶而出的清泪,嘴角的鲜血在一点一点的扩散,十分刺目妖艳。 “这是做什么!我们赵府何时轮到下人来论主人的不是。”一道呵斥声响起,失踪了两日的赵大公子终于现身。 “公子。”这些丫鬟、小厮们一见赵慕恒出现,吓得纷纷作鸟兽散,一会儿,都跑着无影无踪。 怀琴和忆柳两人立即上前,一左一右的挽住赵慕恒,撒娇道,“公子,我们这是为您打抱不平。”,“是啊,公子,这种女子留不得。” 赵慕恒沉下了脸,怒道,“滚回去,都给我马上滚。以后,若让我再听见谁在乱嚼舌头,休怪本公子无情,将她逐出赵府。” 怀琴和忆柳一脸讪讪,临走前,还不忘狠狠瞪凌清洛一眼。 “夫君,你终于出现了!”他要躲她到何时,她要的夫君,岂是这般一味退缩、毫无担当的男子。 “清洛。”赵慕恒一脸疲惫,眼眸中泛着毫不掩饰的憔悴,她是故意的,故意引他现身,可他还是没能忍住,因为,他见不得她一丝的受伤。 闹红深处,东风席卷,只余一处,寂寞恨芳菲。两两相望,翠绡封泪,几多幽怨? 凌清洛用丝帕拭去嘴角的血渍,鲜血蔓延在绿丝帕之上,透着一股嗜血的气息,压抑而沉闷。 白皙柔嫩的手掌张开,带血的绿丝帕随风而舞,凌清洛的眼神迷离,有着些许的恍惚,“过一番风雨,悄庭户,分明共人愁绪。” “清洛,”耳中传来赵慕恒焦急的呼喊声,最后,她什么也没听见了。好累啊,她真的好累啊,整日里提心吊胆,防着任何人,世事难料,人心险恶,她的夫君,该是可以信任的吧。 这一觉,凌清洛睡了很久,很久,直至她醒来,已是月上柳梢,寒夜入室。 赵慕恒一袭月牙白衫,衣衫的边角上勾勒着流云花纹,虽是一身素装,却难掩其优雅的风姿。此刻,他一脸忧虑的坐在床头,眉宇间带着几分阴郁之气,眼神空洞而又迷茫。 “清洛,你醒了。”凌清洛的忽然睁开眼,令他颓废之气一扫而光,惊喜的握住她的纤细皓腕,赵慕恒悲喜交加。 -------------------------------------------------------------------------------------------- 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五十三章 一纸休书 “夫君,你决定了吗?”他肯出现,那个答案已经昭然若揭。几天前,她问了他一个问题,在赵府的百年家业和她之间,他会如何的选择。 “对不起。”赵慕恒的喜悦荡然无存,眼神黯淡、哽咽地道。他选择不了自己的出身,他可以不在乎赵府百年的家业,可他不能不管他的双亲,即使他们做错了很多事。对不起,原谅他的无能为力,他保护不了她,即使那日一醒来,他已知晓了真相,可他却无法为她讨回公道。 凌清洛虚弱的道,“夫君何必说对不起,说对不起的该是清洛。清洛已非完璧之身,外头的流言蜚语想必夫君也听说了不少,换了任何人,都不会为了一个不洁之人,而置自己于不利之地。” 柔弱的声音中有着几分冷漠,几分讽刺,心在逐渐的变冷,冷得忘了呼吸,忘了哭泣,忘了疼痛,凌清洛知道,她要等的结果,她终于等到了。可是,为什么,她好想笑!原来,笑比哭更难受。 赵慕恒握紧了拳头,双目赤红,散发着一种猩红的暴戾“凌清洛,你非要这样说吗!”那一日,他亲眼瞧见卢三公子赤着上身从她的床上滚落,身为她的夫君,他怎能说不介意,不,他很介意,恨不得杀了卢三公子。 凌清洛决绝地甩开赵慕恒的手,一掀锦被,跳下了床,赤足在冰冷的玉石之上,她居然感受到了丝丝的暖意。冰冷而刺骨的寒气,从她的脚尖侵上了她的躯体,可她却一点也不觉得冷。 “可是,亲爱的夫君,那不是事实吗?”她隐去那日的真相,逼他休了她,她明白,赵老爷是他的生身之父,他无法做到铁石心肠、大义灭亲;她知道,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多年来 ,他只会和表兄逃避现实,时醉时醒。 凌清洛的那一句,‘那不是事实吗?’逼得赵慕恒无言以对,她的每一字,针针见血,入骨三分。 “清洛,你在逼我。”赵慕恒望着眼前背对着他的女子,身姿袅袅,娉婷飘渺。 “夫君,你错了,清洛只是以事论事。”她要的夫君,绝不是这种不分青红皂白、不辨是非之人,就当她在逼他吧。赵慕恒,这一次,莫让她再失望了。 赵慕恒眸中复杂,艰难地道,“难道,此事再无回转余地。你就这么残忍,非要离我而去。” 凌清洛忽然之间转身,平平无奇的脸上却闪动着光芒,毅然而决绝,赵慕恒心中一落千丈,跌至谷底。 “夫君何必自欺欺人,你今日来此,早已下了决心,就算清洛不说,夫君也该知道如何做。夫君,清洛从未求过你什么,这一次,就当清洛求你。”他说她这般残忍,他难道不知,她几时对他忍得下心,如今赵府哪还有她的栖身之地,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府中之人的冷眼嘲讽,还有他爹娘的步步紧逼,防不胜防。 赵慕恒自从知晓她聪慧过人,就隐隐觉得留不住她,他无法探寻出,她身上带着那层解不开的迷雾。他只是一个毫无实权的赵府公子,他给不了她要的幸福,那么,他愿意放手。 曾经他以为,她只是一个平凡的李府表小姐,没有人会伤害她,他遵从爹娘的意愿,纳了怀琴和忆柳,而且,他从未在她的房中过夜,这样,她该是安全的。可惜,他们还是不愿放过她,他一味的忍气吞声,只因为,他们是他的爹娘。 “清洛,我带你去个地方”赵慕恒横抱起凌清洛,柔弱的身子,倔强的神情,一身白色的褶裙,淡雅如仙。 凌清洛没有反抗,只是这样静静地,靠在赵慕恒的宽阔厚实的胸膛之上,享受着短暂而虚幻的温暖。此生有缘无份,暗滴清泪寄沧波,无言相顾,憔悴如许。 赵慕恒抱着她,无视众多丫鬟惊讶的目光,一路穿庭过廊,来到幽竹园西边的一个书房内。 赵慕恒的这间书房,凌清洛已记不清,来回了多少次。书房中的典籍她烂熟于胸;书房中的玉石砖,她轻车熟路。 赵慕恒把她放在桌案之上,便开始翻箱倒柜,这一番场景,不由得让凌清洛忆起,有一次,赵大公子心血来潮想教她读书识字,结果寻了半天,就给她找了本《三字经》,‘扑哧’,凌清洛轻笑出声。 赵慕恒语气不善地道,“清洛,莫非此事是如此的可笑。”原来,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他。 凌清洛知他误会了,却未加解释,任由他去误会。赵慕恒找了半天,终于捧着一个锦盒来到凌清洛身前。 凌清洛奇道,“这是什么?” 赵慕恒打开锦盒,只见锦盒里面装着是一件短身上衣,这件衣服呈绿色,光泽闪过,柔嫩如蝉翼。“清洛,世间险恶,你离开赵府,就把这件用天蚕丝制成的衣服带上。” “夫君。”凌清洛呜咽,泪光闪动。 据说,天蚕丝百年难得一见,它不需染色就能保持天然的绿色,天蚕丝光泽鲜艳,质地轻柔,有较强的拉力和韧性。用天蚕丝制成的衣服,其柔如水,其硬如石,天下兵器,皆不可穿透。 “清洛,等下你收拾细软,明日一早就离开赵府吧。”留在赵府,只会对她造成更大的伤害,在他给不起她任何幸福之时,他不会强行留她在他的身边,那样只会害了她。 很久以来,他一直妄想取而代之,可是,他还是低估了他的亲爹,他的那位好爹爹狡猾如斯,他无从下手。在赵府的百年基业面前,什么都不重要,就连他这个儿子,也不重要。 赵慕恒从怀中取出,珍藏了两日的休书,强作镇定地道,“拿去吧。”他思虑再三,或许,这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一纸休书,她等到了,凌清洛强忍眼中阻拦不及的泪水,可惜,微笑为了掩饰,落泪一样无法挽回。 “清洛。”赵慕恒忽然上前,抱住了她的娇躯,紧紧地,仿佛要揉入到骨髓之中。清洛,若有一日,他大事得成,他一定来找她;若他不幸落败,就当他只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吧。

第五十四章 恩断义绝 她要的答案,终于等到了,一纸休书,夫妻情断。旧曲难续,暗恨生,柳眉微蹙,犹记来时路,尚凄切。 凌清洛紧紧拽着手中的一纸休书,泪水干涸,早已为他流尽,她不怪他,世上羁绊他的事太多太多,而她太过渺小,无权无势的她怎能与他并肩而立。 “夫君,多保重。”凌清洛莲步下桌案,屈身行礼,短短数语尽呜咽,却仍作强颜欢笑。 赵慕恒不敢抬头,他怕看到她幽怨的眼神,盈盈的泪光,这些都是他所无法忍受的。 在给她休书的那一瞬间,他已经后悔了,即使他与她走上的是条不归路,他也要和她走下去。“清洛,我们远走高飞吧,离开赵府,离开这里,找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平静度日。” “赵慕恒,你是个懦夫,只会一味逃避的懦夫!”凌清洛冷漠地道,“你可听过,‘贫贱夫妻百事哀’, 赵大公子你,平日里养尊处优,手无缚鸡之力,你凭什么给清洛幸福。反之,清洛主动离开赵府,你爹娘已经允诺给清洛一大笔钱,一万两白银,已经够清洛一生安枕无忧,你觉得,清洛会为了赵大公子你,而放弃唾手可得的富贵。赵慕恒,请不要再自作多情了!” ‘赵慕恒,请不要再自作多情了!’凌清洛的话如五雷轰顶,声声打在赵慕恒的心尖之上。 想不到,她竟是这种爱慕虚荣的女子,他看错她了吗?“清洛,这是你的违心之言,对不对。”赵慕恒不死心地连连追问道。 他认识的清洛,不慕虚华,安于平淡,在充满了杀伐争夺的江南世家里,她是一个平凡的女子,却能看透,这些所谓的豪门世家,在繁华锦衣下掩盖的虚假和谎言。 凌清洛微抬双眸,眸中含着说不出的冷意,似有似无地凛冽之光,如寒星般阴郁,“夫君难道不知,清洛已和文同有了夫妻之实,这是谁之过!” 为使他深信不疑,她又在他未痊愈的伤口上撒了把盐,那日她与卢三公子同榻而眠,一直是他诲莫至深之事。“夫君,你介意吗?你的妻子,和别的男人在床上共赴云雨,那是你的新房,却便宜了他人,夫君,你恨吗?” 凌清洛步步紧逼,言辞锋利,“夫君可能还不知道,文同已经答应纳清洛为妾,如此美事,清洛怎能不应。过两日,清洛就会和文同远赴洛阳,从此天涯海角,再无相见之期。我们好歹夫妻一场,清洛在此恭祝夫君与路大小姐白头皆老、举案齐眉。” 赵慕恒眸中闪着寒光,满脸恨意地喊道,“凌清洛,你走,你给我走,我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你!” “夫君,这是清洛此生最后一次唤你,多保重。”泪含眼底,心封冰下,她的绝情,只是为了成全他;她的一襟芳思,从来只为他。凝望着他,冰冷的眸中却将柔情掩在了眼底,道一声保重,伤一世离恨。 凌清洛说完这句话,夺门而出,因风起,她的泪落在了风里,随着夜风,消失在一瞬间。 ‘砰砰砰’,一声声瓷瓶玉器落地,传来破碎的声响,凌清洛怔了怔,随即,毫不留恋地朝前狂奔。这一次,他该清醒了,并不是所有的事,到最后,都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沙石嵌入柔嫩的玉足之中,疼痛从脚底传来,一阵紧过一阵,她赤足跑到一棵梧桐树下,娇喘吁吁,冷汗涔涔。 她伤了他,最终,伤得还是自己! 颓然的站在梧桐树下,一袭白衣,一头青丝乌发,如同黑夜中出现的鬼魅,虚幻而迷离。 梧桐树叶,婆娑之影,沙沙之声,如泣如诉,满园东风侵残枝,算未比,多情空余恨。

第五十五章 离开赵府 第二日,良辰在房内收起细软,凌清洛轻轻的拂过床上纱帐,容颜悲戚,这张精雕细琢的漆红大床,本该是她与他同床而卧,可惜,直到今日,都是她一人,独自成眠。 她嫁入赵府,阴差阳错之下,却如愿以偿地嫁给心仪之人,在她最无助和绝望的时刻,是他温柔的笑容,缓缓的注入她早已千苍百孔的心中,那样的温暖和清馨。 怎生料,他一瞬间的浅笑,却换来,她一生的相思。从此,梦里牵挂,忧思难忘,心中想的、念的尽是他一人,等她走近了,才恍然发觉,他温柔的笑容只是一种习惯,因习惯而自然。 多情恰似无情,他温柔的笑靥之下,掩盖了别人难以察觉的冷漠和绝情。她明知道,他给的誓言不可轻信,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深信不疑;她明知道,他追名逐利的心绝不会为了她而停下,可她,还是为他的话感动万分。 真也罢,假也罢,今日她离开赵府,从此以后,赵府的兴衰荣辱都与她无关。“良辰,我们走吧。” 良辰听到凌清洛吩咐,神色复杂,踌躇不前,凌清洛以为良辰舍不得离开,笑道,“花开花落自有时,人间何苦怨东风。我们离开这里,是自然而然的事,既然已是注定,我们只有顺其自然了。” 出了幽竹园,只见卢三公子早在园外等候,凌清洛打趣地道,“怎么,文同想送清洛一程。” 卢三公子笑颜如花,“清洛都不在了,我还住这个破地方作甚。呵呵---清洛,让我跟着你吧。以后,你到哪里,我就去哪里,天涯海角,我们再也不分离。” “可惜,要让卢三公子失望了,清洛的去处,并不适合卢三公子。”凌清洛似笑非笑地道。 恍然之间,是谁在吹奏那一曲《相思尽》,“江南一梦横江渚,无尽忧思暗欺尘;寂静苍苔频向晚,寒夜流萤暮成眠。------目断斜阳沧波意,冰丝弹尽谁寄取;此生怅惘邃如许,哪堪重寻鸾凤影。” 箫声虚无缥缈,悠悠相诉,悲怆恸人,凌清洛停足不前,闭上眼,浑未觉,泪珠盈睫。无穷无尽的悲伤,如江头突如其来的千层沧波,将她淹没,她无法挣脱,只能随波逐流。 往事在她的脑海中一一的闪现,那一日,她为他弹一曲相思,了断一生情,而如今,他送她一曲相思,只恐暗恨生。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凌清洛黯然喟叹,这句话,未尝说的不是她自己。心头的魔焰生生不息,她走上的是一条不归路,这一刻,她醒了,可她宁愿从未醒过。 何时,他能看透,眼前的繁景,终有一日云飞烟灭,过往成空。待繁华落尽,画檐蛛网,图惹飞絮漫天。 凌清洛的脸上波澜不惊,仿佛之前的悲伤只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一个从未出现过的梦。夫君,她要走了,这回她真的要走了!原谅她没能坚持到最后,原谅她不能陪他到老。 孤鸿难觅旧时路,今宵镜里换朱颜。 赵夫人在赵府的正堂内,翘首企盼,凌清洛一过来,赵夫人就假意哭诉了一番,“清洛,你就再多留几日,何必急于一时。” “赵夫人留清洛于此,莫非回心转意,欲要清洛再当您的儿媳。”再留下来,她就得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夫君与别的女子洞房花烛,她并非圣人,她做不到。 赵夫人一时被凌清洛抢白,惊得说不出话来,这时的凌清洛,已不需要与她虚以委蛇,不管赵夫人如何待她,毕竟将成往事,随风而去。 一旁的卢三公子不耐烦地催促道,“清洛,我们快走吧。” “赵夫人,您会后悔的!”凌清洛回眸一笑,浑浊的目光此刻已是清莹深邃,明眸善睐、顾盼流转,有着三分超凡脱俗,三分聘婷翩跹,还有一分遗世独立。 赵夫人或许永远也不会料到,这个一直被她视如敝屣的儿媳,以后还需她三跪九叩相求。 在赵夫人错愕之际,凌清洛优雅的转身,穿廊过亭,一步一步的走向赵府的朱门。 从今日起,她再也不是凌清洛,也不是昔日的翰林之女,她将会有一个新的身份。这个新的身份,或许会把江南搅得天翻地覆,可她一点都不在乎,因为在今日,凌清洛已经死了。为达目的,在所不惜! 一路之上,凌清洛受尽了赵府中人鄙晲地眼光,然她,只是微启朱唇,那浅浅绽放的笑容,无不是一种讽刺。她在赵府声名狼藉,这些,都是拜赵老爷和赵夫人所赐,枉她还称呼他们为爹娘,他们不配,真的不配。 凌清洛与卢三公子刚跨出府门,赵府大门就‘砰’的一声,重重地关上了,看来,他们巴不得她这个瘟神尽早离开。 卢三公子道,“清洛,接下来,你会有什么打算。要不你跟我回洛阳卢府,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那就等你掌握了洛阳卢府的大权在说吧,难道你希望,清洛再经历一次今日的扫地出门。文同,你离开洛阳已有数月,你该回去了。”凌清洛淡淡的语气,竟是毫无半点温度。 “那你---”卢三公子小心翼翼地问道,今日的凌清洛,冷漠地让他退避三舍,不敢多言。冰冷的气息在一瞬间骤升,此刻的她,仿佛换了一个人。 “清洛当然由我来照顾。”一袭便衣,却仍挡不住此人的威严,炯炯双目,鹰隼锋利。 卢三公子失声惊叫,“程----元----瑞。” 能把洛阳世家的卢三公子吓得魂飞魄散,除了定远侯之孙、新任的按察使程元瑞,天地间,估计再也找不出何人。 程元瑞丰姿俊朗,与卢三公子相比,多了几分成熟稳重,眸中光芒四射,仿佛有包容四海的气势,分明的五官,刚正不阿。如云烟似的墨黑长发,只用一支玉簪子固定住,一身褐色的衣袍,腰间除了一个环佩,再无别的饰物。

第五十六章 江南倦客 程元瑞颀长的身姿,静静而立,即使不言不语,仍挡不住与身俱来地威严之气。卢三公子强作镇定,可无法忽略地是,程元瑞出身官宦世家,那傲视天地间的磅礴气势,他纵然倾其一生,也无比比拟。 凌清洛走近程元瑞,然后转身对卢三公子道,“文同,以后有元瑞大哥照顾清洛,你尽可放心。” “清洛,既如此,后会有期。”他早该料到,能让巡抚大人撤了蚕丝税政令的,就只有新上任的按察使。 凌清洛,这个变幻莫测的女子,他始终参不透,她心里到底想的什么。那一日她来寻他,要他放弃对赵府的逼迫,他曾笑道,即使没有他,还有别人。可她却说,她自有办法。原来,她说得都是真的;原来,她早就成竹在胸。 卢三公子见程元瑞出现,只得暂时罢手,飞身上马,讪讪的离开。 一旁的良辰早已目瞪口呆,即使她隐隐知道,她家小姐绝非常人,可心中的震撼,还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述。 “良辰,你也走吧,以后好好过日子。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未必不是一种幸福。”既然要换一个新的身份,为避人耳目,就不能把良辰留在身边。 良辰点点头,目送着凌清洛钻入青色轿内,与那陌生的男子一同消失在人来人往的大街尽头。 “小姐,多珍重!”良辰喃喃自语,一个转身,却是往李府的方向而行。 幽竹园的书房内,墨香战栗地站在赵慕恒身旁,他家的公子脸色阴暗,可怕之极。 “这么说,她真的跟卢三公子走了。”原以为,她只是一时胡言乱语,却未料,她竟这样待他。她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她要荣华富贵;她说,她与卢三公子有了夫妻之实,她要一生跟随卢三公子;她说,卢三公子要纳她为妾。 凌清洛,算你狠!赵慕恒在心底怒吼、声嘶力竭,温润的眸中闪过一丝阴戾,清冷中含着冰寒。她宁愿甘为侍妾,也不愿成为他妻,她会后悔的,一定会后悔的,他会让她后悔的! 书案上的画作撕破,飘飘扬扬的落满了整个书房内。漫天的碎纸,仿若晶莹剔透的雪花,埋入荒野之中,孤寂寒栗! 余香不在,何处相寻,寒风入心魂。 一张碎纸飘落在墨香的身上,墨香伸手接住,原来是她,少夫人。公子寻了一年,画了一年的眼睛,竟是少夫人的,目若秋水,泪光点点。 “墨香,把剩下的,都烧了。”赵慕恒冷冷地说完,拂袖而去。 一心挽留,终归留不住,人生事,总是愁! 在李府的书房内,良辰一脸惊恐的跪在地上,浑身战栗,脸色苍白,毫无血丝。 一股浓烈的阴霾之气,散在李老爷的书房内,缓缓地弥漫开来,仿佛通往了地狱。一切都是静悄悄的,静悄悄的,无声无息,就连呼吸声,也是压抑着。 桌案前的李老爷慈眉善目,笑眯眯地道,“良辰,我交代你办的事,办妥了吗?” “回老爷,都在这里。”良辰从衣袖中取出一小张纸,恭敬地递到李老爷手上。 新婚之日,凌清洛曾问过她,为何要她作陪嫁丫鬟。当时,她说,为了小姐,可是,凌清洛却一语道破,她来赵府另有目的。 她陪凌清洛进入赵府,并不是仅仅监视凌清洛,而是监视赵府的一举一动,更重要的是,要偷得赵府秘而不宣的染布之密。 凌清洛即使怀疑过她,却从未阻止她,她知道,她家小姐心如明镜,然甘于平淡,只要不加害于姑爷,别的事,小姐都不会过问。赵府的利益,与小姐无关;李府的成败,与小姐无系。 “很好,你做的很好!”李老爷满意地看着手中的纸条,满脸的慈笑。赵家的老匹夫,等着瞧,有了这张染布的秘方,赵家的布料就不再是独树一帜,这回他绝无翻身之机! 良辰重新跪倒在地,哀求道,“老爷,您要奴婢办的事。奴婢已经办成了,奴婢何时才能见到奴婢的娘?” 李老爷以良辰的娘亲相要挟,要良辰进入赵府偷取赵府百余年来的染布之技,良辰逼不得已之下,不得不应。可她,却从未向凌清洛说过只言片语。 李老爷起身离开桌案,目光慈爱,笑道,“老爷说过的话,何时不算数,很快,你就可以和你娘团聚了!”寒光一闪,一把匕首迅速地插入了良辰的腹中。 “老爷。”良辰憎恨地盯着李老爷,连退数步,双手捂在腹部,鲜血直流,死亡的气息越来越浓,越来越近。她知道,她命不久矣。 “老爷,任你精心布局,步步为营,终是百密一疏!哈哈---”良辰沾满了鲜血的嘴角,扬起一丝莫名的笑,笑中带血,有着几分诡异和魑魅。 她知道,终有一日,她家小姐得知真相后,会为她报仇雪恨的!李老爷此生最大的错误,就是没看清她家小姐的庐山真面目。 下一刻,良辰倒在血泊中,双眼怒瞪,红色的血渐渐的蔓延开来,慢慢的浸入玉石之中,妖冶而又凄切! 无端风雨,吹起一段余寒,柳花似洒,烟尘摇缥瓦。柔弱女子,多是红颜薄命,自此后,黄泉之上,又添一缕魂。 “管家,把她处理干净。”李老爷吩咐了一声,整整衣冠,打开门,神态自若地走了。 李府管家同情地看了一眼良辰,自言自语道,“真是可惜了,扔到乱葬岗,白白地便宜了一群野狗。” 半夜三更,寒星冷月,在无人的荒郊野外,有两个人踏碎一地月影,悄无声息地行在荒径上。‘吱’一声,惊起树上寒鸦,夜风嗖嗖而过,阴冷而恐怖! 一声温润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寂静而又压抑的气氛,“李茂生,你确定埋在这里。”

第五十七章 萋萋芳草 “不,你错了,不是埋,是扔!”灯火闪过,映出一双艳如桃花的眼眸,李家大少爷嘴角噙着笑,即使在阴暗诡异之地,仍是一副玩闹之态。 赵慕恒神色凝重,当李茂生告知良辰已被李老爷杀害时,就意识到事态严重。清洛为何没带上良辰,难道她也得知良辰是李老爷派到赵府的线人。 李老爷做梦也想不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的儿子竟然派人时刻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希望,她还活着吧。”赵慕恒低低地道。不管如何,良辰是凌清洛的随身侍婢,从她身上,应该能探寻到有关凌清洛真正的身世。 赵慕恒几次派人打探凌清洛的身世,可都无功而返。即使问李茂生,也是一无所知,除了知道她是一个落魄秀才之女,再也找不到任何的蛛丝马迹。 卢三公子的一席话曾经提醒了赵慕恒,既然凌清洛之父是洛阳卢家三公子的授业之师,那他就能得要他所要的答案。可惜,事与愿违,前几日,他收到洛阳飞鸽传书,里面提及洛阳卢家并没有一个姓凌的塾师。 线索断了,赵慕恒的心也凉了,凌清洛,她是谁,到底是谁? “慕恒,快过来,我找到了。”李茂生的高声呼喊,在这静谧的夜间,分外的清晰。 赵慕恒一手提着灯笼,灯火随着阵阵夜风,忽明忽暗,凄迷的灯火照在沙石之上,愈加的诡异阴暗。 这是一片尸首遍野的荒郊之地,这些尸体,有些被风吹干成了枯骨,有些被野狗咬得缺胳膊断腿,满目苍夷,惨不忍睹。蛆虫在尸身上乱舞,密密麻麻,碎石上已干的血渍布满了苔藓,一些甚至开出了淡黄色的小花。 冷风袭来,赵慕恒打了个寒颤,小心翼翼地跨过眼前一个又一个尸身,冰冷的眸中竟带着一丝湿意,弯下身,将灯火照向这个昔日陪在凌清洛身边,活蹦乱跳的丫环身上。 伸手探向良辰的鼻息,冷意上升,“她死了!”三个字,含着惋叹,赵慕恒抚平了良辰怒视的双目,冰冷的躯体,阴气沉沉。 李茂生道,“等会儿,我会派人来收尸,将她好生安葬的。”这句话,看似云淡风轻,却包含了说不尽的无奈和纠结。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我家老爷子手上的那张秘方,要不要我偷来送还给你。”李茂生收起玩闹之态,却是从未见过的凝重。 赵慕恒冷笑道,“你以为,我爹会轻易的让良辰偷了去?那张秘方是假的!” “什么,假的!”李茂生惊道,李老爷子费尽心机所得要的东西,竟然是假的。 这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赵老爷不动声色地让良辰将假的染布之密偷了去,让李老爷受了骗,偷鸡不成蚀把米。 李茂生恍然大悟道,“我家老爷子杀人灭口,到头来,却是为你爹作嫁衣裳。你爹这招实在高明,不用自己动手,就轻易除去敌人,如此一来,又不会怀疑到你爹身上。即使我家老爷子意识到了,那也晚矣。” “不说这些了,我们去喝酒!”赵慕恒将眼中的湿意掩藏,温润的声音一如往昔,只是,在漆黑的苍穹之下,面冷如寒星。 “慕恒,等等我!”李茂生急忙跟上,这里太阴太冷,湿气又重,他怎能待得住。 两人各自皆未回府,直接去了寻香阁,苏城最大的一座青楼,也是李府的产业之一。一年前,李茂生就将寻香阁控制到了手中,平日里,他和赵慕恒来此花天酒地,用以麻醉他人的警惕。谁能料到,在这座满是莺歌燕舞的青楼之中,李茂生和赵慕恒两人暗度陈仓,密谋策划。 斜阳西下,一顶青色软轿出了苏城城门,轿子的旁边有一位锦衣男子,目光凛冽,眉宇间隐隐流动着一股威严之气。 男子策马而行,腰间斜插着一柄宝剑,儒雅的风姿中带着一丝刚毅凛然,频频的望向轿中之人,却是难得的温柔。 抬轿子的四名轿夫,身强力壮,脚下健步如飞,可令人称奇的是,轿子稳如泰山,一点也不会摇晃。 轿子的后面,有八名护卫,个个是干练之人,一行人沿着城西飞快而去。 凌清洛端坐在轿内,深蹙娥眉,心思百转,昔日的执着,随着逐渐逝去的时光,在慢慢地淡忘。到今日,她才看清自己的心,她要的不是如蝼蚁般的苟且偷生,不是懦弱胆怯之下的委曲求全。 从京师一路逃到江南,她除了躲避、逃离,却未想过,她要的是什么。娘亲的临死遗言,让她遗忘了一切,包括她的本心。 眼冷旁观世事变迁,她从未想过要去追求什么,即使不可自拔的爱上了赵慕恒,她依旧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随遇而安。 若非卢炎告诉了她实情,她可能一辈子在疚恨中挣扎,混沌度日,不知今夕何夕。张仁的卖师求荣,燃起了她的复仇之心。自那日起,她脑中反复想着,就是如何才能手刃仇人,蓝国舅虽可恨,但张仁更令人发指。 娘亲,您的遗言清洛可能要违背了!凌清洛在轿内喃喃自语。 昨日的她,胆小懦弱,防着任何人;今日的她,失了心,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无喜无悲,死与活,又有何区别! 可惜,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无权无势,该拿什么去报仇。忽然,凌清洛笑了,嘴角的笑意浅浅的氤氲而开,带着邪魅和妖艳。 ------------------------------------------------------------------------------------------- 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五十八章 旧地重游 一个柔弱女子若想要复仇,除了她的倾城之貌与曼妙身姿,还能有什么。她发过誓,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轿子终于停了下来,程元瑞掀开轿帘,“清洛,我们到了。”,清润的声音,犹如父兄般温馨舒畅。 “元瑞大哥,你还是唤清洛小名吧。”凌清洛从轿中走出,面上笑颜如花,含着几分俏皮,与轿中的她,判若两人。 这位江南举足轻重的按察使大人居然涨红了脸,不自然地喊道,“涵儿。” 寒山寺!凌清洛错愕地看着眼前熟悉的景物,碧瓦黄墙的寒山寺坐落在绿树丛中,院内青松翠柏,曲径通幽。 她记得,在丹桂飘香之际,她和表姐来过一次寒山寺,当时的她,还妄想以一百零八声钟鸣,来洗涤内心的沉重负荷。殊不知,日益累积的负担,早就在她的心中根深蒂固。 “涵儿,我们就在这借宿一晚,等明日再进城。”程元瑞轻车熟路地为凌清洛引路,边走边说。 “元瑞大哥,绿珠呢,怎么不见她来。”她吩咐绿珠前往定远侯府送信,可这回,程元瑞却未带绿珠前来。 程元瑞解释道,“绿珠明日与大队人马一同前来,这次我来苏城,主要是考核苏城各道官员的吏治。涵儿,你的那封书信我看了,并已交代路大人酌情办理,我想,这点面子路大人还是会给我的。” “原来如此。”除去了巡抚大人的政令,赵府的危机应该迎刃而解,这是她为赵府做得最后一件事,对赵府,她也算仁至义尽了。 按察使下苏城,明日定是万人空巷,举城夹道迎接。江南的那些世家们又该开始见风使舵,来阿谀奉承这位按察使大人了。 马家与巡抚大人同气连枝,应该对按察使大人没多少兴趣,但别的世家就不同了,得到按察使的背后支持,他们在江南的根基就会更加的稳固,至少,那位赵府的赵老爷一定会乐此不疲。 凌清洛抿嘴而笑,眸中双瞳剪水,却深不见底;飞阁流丹,尽态极妍。 “涵儿,你在笑什么。”程元瑞清润的声音中含着一丝宠溺,刚毅的脸上带着几分疑惑。 “元瑞大哥,你说涵儿该以何种身份留在你身边,既不引人怀疑,又名正言顺。要不,让涵儿当元瑞大哥府上的舞姬。”凌清洛打趣地道。 “胡闹!”程元瑞严厉相斥,一口拒绝。 凌清洛不满的嘟起丹唇,眼中的狡黠一闪而过,“那就当元瑞大哥的侍妾好了。”按察使府上多了名侍妾,应该不会引人注意。 这位江南按察使大人的脸更红了,“不许胡说!”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总不能说是元瑞大哥的妹妹吧,谁都知道程大人并无胞妹;若是突然来了个表妹,有心人一查岂不坏事。”凌清洛有些负气的嚷道,“实在不行,涵儿就去投奔青楼。”

第五十九章 有匪君子 “你敢!”程元瑞一听凌清洛要去青楼,脸立即沉了下来,说话的语气也徒然提升。 凌清洛眼眸随即黯淡,一脸委屈,“元瑞大哥,你凶我。” “涵儿,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程元瑞慌了神,忙好言安慰。唉,想他好歹也是正二品官员,江南按察使,怎么连个小丫头都搞不定。 凌清洛伸手假意拭擦眼泪,其间,还不忘偷瞧平素威严的程大人,手足无措的窘态。她就知道,这招百试百灵,一直以来,程元瑞如父兄般呵护她,即使偶尔厉言相斥,一旦她面露悲戚,他都会温声细语地宽慰她。 按察使大人的卑躬屈膝,使得身后这些护卫们忍俊不禁,失声发笑。谁都没见过,这个平日以威严著称的程大人,还会有如此温柔的一面,于是,护卫们对这个其貌不扬的凌清洛又高看了几分。 程元瑞不悦地往后瞪了一眼,只一个眼神,那些护卫们就吓得面如土色,噤若寒蝉。 “涵儿,你只要安心的待在我身边,别的事我会安排妥当的。还有,收起你的歪门邪道,恩师不在了,以后我会替恩师好好管教于你。”程元瑞义正言辞地道。 “好吧。”她暂时屈服于程大人的威武之下,眸中光芒璀璨如星,在元瑞大哥面前,她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可以无理取闹,可以随意撒娇。 凌清洛看似无意的提议,舞姬,侍妾,亦或是青楼女子,以她的绝世容颜,哪一种身份都能引来这个令程元瑞担心受怕的人,而且这个人,即将就要下江南。 每一位达官显贵的府邸中,都豢养着不计其数的舞姬,这些官员可以将舞姬当做礼物随意的送人,程元瑞明白,凌清洛打得正是这个主意,故而一口回绝。不仅是舞姬,就是官员的侍妾,若有位高权重的大人看上,也可以送人。青楼女子,那就更不必说。 在凌清洛的三个提议里,要接近蓝国舅,青楼女子为上上之选,蓝国舅风流成性,整日里寻花问柳,每到一处,青楼是必不可少的去处。 “涵儿,你的心思我明白,但是,我绝不容许你轻易犯险。”尽管她掩饰的很好,可他从小看着她长大,怎能不清楚她心中所思所想,蓝国舅位高权重,又是皇亲国戚,就连他也忌惮三分,更何况她一个柔弱女子。 “我自有分寸,元瑞大哥。”她一旦决定,绝不回头。 春风起,吹起杨柳千万缕,惊栖鸦。 敛清雾,数点风声偏游丝,曾知旧游处。 凌清洛莲步微移,朝着寒山寺的正殿,缓缓而行。程元瑞亦步亦趋,只在她的身后跟随。 寒山寺的正殿雄壮肃穆,飞甍崇脊,据角舒展,单檐歇山顶,更显气势磅礴。 凌清洛绕过露台中央的炉台铜鼎,一抬眼,便是殿宇门桅上高悬“大雄宝殿”匾额,殿内庭柱上左右两边悬挂着楹联。 “千余年佛土庄严,姑苏城外寒山寺;百八杵人心警悟,阎浮夜半海潮音。”凌清洛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元瑞大哥,涵儿想去求一支签。”凌清洛转身,对程元瑞道。 程元瑞似有所悟,“你进去吧,我在外边等你。” “谢谢你。”轻若无闻的道谢声,消弭在耳际,凌清洛单薄的背影,越行越远,仿若隐入天边的云海,无迹可寻。

第六十章 无字签文 整个殿内寂静安谧,座上安奉释迎牟尼佛金身佛像,慈眉善目,神态安详。两侧靠墙供奉着十八尊精铁鎏金罗汉像。高大的须弥座用汉白玉雕琢砌筑,晶莹洁白。 凌清洛虔诚的跪在佛像前,双掌相合,面含悲伤,嘴角努动,却微不可闻。 爹,娘,清洛不孝,你们含冤莫白,而清洛却自私的苟活在世。清洛知道,如今清洛还能平安的活着,是爹拿命换来的,可因清洛的一时任性,致使凌家家破人亡,清洛死不足惜。 爹娘要清洛好好活着,可带着这份疚恨,清洛怎能问心无愧地活下去,每夜辗转床榻之间,清洛一闭眼,就是爹娘的含恨而终。清洛糊涂了一年多,清洛不想再糊涂下去。爹娘,清洛心意已决,望你们成全。 心中默默哭诉,眼角的泪水顺着脸颊,一滴一滴地划落,无声的哭泣,揪心似的疼痛,敛不住的哀伤,弥漫在整个殿内,久久徘徊。 凌清洛抬手拭去眼角滴不尽的清泪,果决而毅然。伸手取过案上的签筒,轻轻的摇晃着,她不求生死,但求此行是否成功。 签条落地,凌清洛弯下腰,欲要去拾地上的竹签,这时,一位长着银须的老和尚抢先一步替她捡起,“阿弥陀佛。请问施主,你求的是什么?” 凌清洛惊愕了半刻,随即,淡然道,“问成败。” 老和尚抚须摇头,“阿弥陀佛。” “大师,此签何意,可否相告。”她知道,此行九死一生,既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又怎会在意个人荣辱,可这成败,不得不问。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老和尚道出凌清洛摇落的签文,言中带着几分惋惜。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凌清洛重复低语,随后又问道,“大师,可否告诉小女子,此签何解?” 到底是成或不成,老和尚一语双关,话里带着话,任是凌清洛冰雪聪慧,还是不解其中之意。 “此中因缘际会,还需施主自己慢慢揣摩,老衲能说的只有这些,阿弥陀佛。”老和尚说完,转身离开。 “大师,大师请留步。”凌清洛起身,朝着老和尚的背影急急呼喊,可一转眼,老和尚已经步入内殿,不见踪迹。 凌清洛低头细瞧手中所握之签,一瞧之下,当场愣住了,这支签竟然无一字。 怎么会这样,无字签文,谁能告诉她,该何去何从。 茫然地朝着门口行去,悲伤敛尽,眼里带笑,她依旧还是元瑞大哥跟前爱撒娇的小女孩。 暗数年华能几度?感飘零,拥春酲,对谁醒! 内殿中,程元瑞端坐在木椅上,浓眉拧成了一片,面上深沉如水,心事重重。手中捧着一杯茶,杯中茶水已凉,却未饮一口。 忽然,内殿的门打开了,程元瑞放下手中之茶,焦虑地道,“裕德大师,涵儿----?” “程大人,莫急。”裕德大师宽慰道,“她抽到了本寺百余年来的第一支无字签,此签无解亦可解。世事难料,有道是凡愁千丝结,尘波了无痕。” “裕德大师真不愧是得道高僧,本官受教了。”程元瑞亦双手合十,对裕德大师还礼。 程元瑞与裕德大师相交几年,知他言尽于此,不会多言,也不再逼问。 “大师,今晚又要叨扰贵寺了。”程元瑞曾来过苏城数次,可都未告知凌清洛。每次,他总是悄悄而来,又默默离开。 为今之计,别无他法,唯有看住这个令他头疼的小丫头,他才能心安,程元瑞无奈地叹息,在她面前,他这个睿智的按察使大人,哪还有半点的威仪。

第六十一章 寒山夜话 今夜月色凄迷,却是繁星点点,挂满了天际。 程元瑞一袭天蓝色玉袍,袍边之处乃用丝线勾勒了数朵富贵流云,玉带缠于腰际,身躯凛凛,轩昂而立,仿若吐万丈凌云之气,威严的双眸中泛着一种琉璃的光芒,令人不敢逼视。 腰间的佩剑此刻已经解下,放在一旁的石桌之上。程元瑞的肤色有些黝黑,五官虽不是俊美超凡,但也算得上眉目清秀。 突然,程元瑞拿起石桌上的佩剑对月而舞,一招一式,变化万千。修长的身形,如龙跃江海,卷起千堆雪;手中的佩剑,自然而出,如气贯长虹,势不可挡。 冷冷的夜风,吹乱了他的发丝,可他一点都不在意,依旧醉心于舞剑,浑然忘了自我。 凌清洛走出房门时,恰好看到了这一幕,一声“元瑞大哥”脱口而出,程元瑞停下手中之剑,回过头,眸中闪过一丝惊艳。 但见她,洗尽涂在脸上的胭脂后,眉如翠羽,面如桃瓣,肌如白雪,肤如凝脂,柔嫩的肌肤吹弹可破,仿若丝绸之光滑。 一袭淡青色的罗衣裙,裙摆处绣有水雾绿草,腰若约素,碧绿软纱遮皓腕,发髻上斜插一支碧玉簪子,简洁不失淡雅。 莲步轻移,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远,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嫣然一笑,轻凡尘,惑世人;转盼之间,潋滟流转,芳泽无加。 “涵儿。”程元瑞震惊于凌清洛的仙姿佚貌,他知道她很美,想不到,她美得让他胆颤心惊,美得让他不知所措。 “这么晚了,元瑞大哥还没睡?”随意地坐在石桌上,优雅的姿态,无意间的举动,偏生万种风情。 程元瑞收起剑,目不斜视,“涵儿不也没睡。想当年,是谁总缠着我给她讲故事,我要不说,她还不去睡。” “那是人家睡不着,元瑞大哥怎么老揪着涵儿小时候的糗事不放。”凌清洛上前拖住程元瑞的胳膊,撒娇道,“元瑞大哥,你对涵儿最好了。涵儿想求你一件事---” 绝世的容颜在程元瑞身前摇晃,一脸的楚楚怜态,任谁都无法拒绝,“除了此事,别的事我都可以依你。” 凌清洛不甘心,继续道,“元瑞大哥---” “不用再说了,我是绝不会答应的,以后也无需多言。”他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哪怕是受到半点的委屈。 他看着她出生,看着她成人,他把她看着比自己的生命还重。他可以原谅她的任性妄为,可以包容她的无理取闹,可就是无法忍受,她走上一条不知生死的不归路。 “若是元瑞大哥不帮,涵儿也自有办法。”她决定的事,绝不可能更改。 程元瑞的脸立即变得阴暗不明,犹如将要来临的狂风暴雨,厉声呵斥道,“我说过,此事绝不可能。你给我听好,不管你是凌清洛,还是凌涵,你都给我安分守己地待着。” 从她开始让他唤她小名之时,他就已经猜到,她心中另有图谋,换一种身份,掩世人耳目。 凌清洛娇颜生怒,叫喊道,“涵儿的事,不用元瑞大哥操心。” 程元瑞冷冷道,“不用我操心,涵儿,你究竟明不明白,你的这条小命是牺牲了多少人的性命才得以保住。恩师,师娘,甚至于---,还有,从京师出来,韩叔冒着生命危险,一路送你到江南,他们图得是什么,还不是为了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 “就是因为牺牲了这么多无辜之人,涵儿才不能让仇人逍遥法外!”凌清洛面颊涨红,用尽全力吼道。 凌清洛这时才明白,程元瑞早就知道她在江南苏城,从京师到江南一路有惊无险,原来都是程元瑞派人在暗中保护她。 “你给我闭嘴!”程元瑞痛心疾首地道,“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一剑杀了你,倒图个清净。”她不知,他为她四处奔波,想方设法遮掩。 凌清洛在进入城南李府的当天,李老爷就派人去打探她的身世,而他早一步安排妥当,才使得她装傻充愣没人识破。因为,打探回来的人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凌秀才之女姿色平平,愚不可及,难以教化。 程元瑞极力压制着心头的怒火,手上的剑‘簌簌’作响,她的倔强,他早就领教过,可是,这次,他决不能妥协。 “元瑞大哥最好现在就杀了我,否则,我绝不罢手。无论用尽什么方法,我都要杀了那些人,替爹娘报仇。”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的她早已无路可退。她之所以离开赵府,并不是文同的逼迫,也不是那一纸休书,她巧妙地脱身,让夫君误会终身,最终只是为了能亲手杀了那些人,为死去的亲人报仇。 “你---”他费尽心思保她周全,却只换来,她的自寻死路。 程元瑞被凌清洛气得浑身颤抖,夜风袭来,一袭天蓝色的玉袍迎风而舞,手中剑气骤起,杀气腾腾,凌清洛打了个寒颤,冷意从她的脚底窜升,然她仍挺直娇躯,微抬双眸,毫无畏惧地与程元瑞对峙。 “都怪我往日里太宠你了,才会使你无法无天,不知天高地厚。”程元瑞无奈的叹息,又一次败于她的固执之下。 “这么说,元瑞大哥答应了。”凌清洛的眼中燃起了希望,有了程元瑞的帮忙,她的胜算会多些。 明眸皓齿,巧笑倩兮,凌清洛的一声娇呼,在寂静的夜间如星辰闪耀,熠熠生辉。 程元瑞有着一霎那的呆滞,随即,背过身,“从明天开始,我就教你一些基本的剑法。”先稳住她,剩下的就只能从长计议。 “多谢元瑞大哥,不,多谢师父。”凌清洛欢呼雀跃,全然不知,程元瑞眼中闪过的一丝失落。

第六十二章 泛舟江上 月影西移,夜色静谧,寒山寺的夜晚,在一阵蛙鼓虫鸣之中,显得愈加的安宁和清新。远离了世间的烦乱,这里有的只是平淡如水,无拘无束,天地任逍遥。 在寒山寺的不远处,有一条江,月光投射在江面上,波光粼粼,迷离而又绝美。江水滔滔,来往不息,年年如一日。 江面上,停靠着数只渔船,白日渔夫在此打渔,夜间收网而归,平凡的生活却是令人羡煞的安逸。 月光下,有一个娇小的身影在缓缓的移动,她的身后,紧跟着一个冷峻威武的男子,男子剑眉微蹙,忧心忡忡。 “涵儿,这么晚了,你要带我去哪?”他还有一大堆公务要处理,这个小丫头倒好,不由分说,拉着他直往这条江边而来。 凌清洛转过头,俏皮的吐了一下舌头,神秘地道,“元瑞大哥,很快就到了。整天见你绷着脸,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你累不累啊。” “你这个小丫头。”程元瑞的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宠溺,他再凶神恶煞,也没见她怕过。每次面对她,最后还不是无计可施,任她胡作非为。 “元瑞大哥,我们到了。”凌清洛的声音传来,夹杂着一分喜悦,在静谧的夜间,显得分外的清晰。 程元瑞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只渔船,笑骂道,“小丫头,你又想到什么鬼主意了,胡闹!” “今晚我们来个泛舟江上、秉烛夜谈,如何?涵儿想,元瑞大哥位高权重,出门不是官轿,就是官船,而且身后还跟着一大批浩浩荡荡的随从、护卫,如此小船,元瑞大哥肯定没乘过。”凌清洛边说边往小船上走去。 “小心!”小船的轻微摇晃,惹得程元瑞心惊胆战,忙上前扶住她。 凌清洛毫无畏惧之情,玩趣地道,“为官者需体察民间疾苦,元瑞大哥你就从这条小渔船上开始吧。” “真拿你没办法。你站在那里别动,我扶你上去。”程元瑞首先跳上小船,然后伸出手,刚毅的脸上满是笑意。 白皙嫩滑的小手放入他宽厚的手掌之中,程元瑞的心头划过一丝异样,有一种陌生的情愫在滋生,却又说不出是什么,彷若夜空中的流星,一闪而过。 凌清洛顾盼神飞,清澈的眸中仿佛趟着一泓山泉,眸子微转,灵动万分。 小船摇动,凌清洛一个踉跄跌入程元瑞的怀中,月光下,她没有发现,这位英明神武的按察使大人面色潮红,神色忸怩。 “元瑞大哥,涵儿今日好开心啊!如此良辰美景,这般淡薄安宁,简直妙不可言!”凌清洛从程元瑞怀中挣脱,疾步走到船头,对着一江春水高声呼喊。 程元瑞在背后默默的凝望着她,摊开手,手心仿佛还依稀残留着她的余温,随即,他紧紧的握住,可惜,什么也抓不住,一眨眼就消失在夜色中。或许,她就是这股捉摸不透的夜风,来无影,去无踪,无拘无束。 渚寒烟淡,棹移人远,程元瑞暗自苦笑,若让人知晓,堂堂的按察使大人亲自给一个小丫头当舵手,岂不贻笑大方。 一望无垠的江面,有一条小船悄移而来、飘渺如叶,小船在宽广的江面上如沧海一粟,微不足道。 在江水的中央,小舟停了下来,凌清洛坐在船头,偏过头,巧笑倩兮,“元瑞大哥,有件事,涵儿不知道该不该问。” “什么事,但说无妨。”隔着雾色,程元瑞一脸的温柔如水。 “嫂子都离世这么多年了,你有没有想过再续娶一个,也给我家小澄儿找个娘亲。”程元瑞之妻在五年前抱病而亡,自此以后,他孤身一人,再未续弦。 程元瑞愣了一下,笑道,“涵儿既然这么关心澄儿,可有什么提议。” “嘿嘿,好的提议不敢当,元瑞大哥,你看我家小澄儿没有娘亲多可怜啊,而且你这个做爹的又常年在外,要不,涵儿给你保个媒,这个人选吗,涵儿也想好了,绝对是上上之选。”凌清洛眸中光芒闪烁。 夜风吹乱了凌清洛的青丝,拂过发梢,侵入肌骨,她抬手理了理凌乱的云鬓,皓腕卷轻纱,攘袖见素手,举手投足间,却是天然的一段风韵。 程元瑞笑而不语,眉宇间的凛然之气却在此刻化为了万千柔情,隔着薄雾,他只是这样静静地遥望着她,默默无语。 雾气滋生,缠绕在江头,千娇面,凝笑颜,倚船头。几曾着眼问王侯,跋马垂柳,玉勒争嘶,恨来迟。 茫茫雾霭,怡然心会,说与何人! 凌清洛继续道,“所谓举贤不避亲,这个人呢,元瑞大哥也认识,而且她和元瑞大哥青梅竹马。元瑞大哥,你意下如何?” 程元瑞的心头跳了一下,随即,望向她的眸中多了一分企盼,“涵儿,你是说---” “这个人,元瑞大哥你一定已经猜到,她就是绿珠。虽然绿珠现在脸上多了条疤痕,但是你也知道,绿珠她品行端庄,一定会是个贤妻良母。而且,我家小澄儿也很喜欢绿珠。”凌清洛自顾自地喋喋不休,却未见程元瑞的双眸逐渐黯淡。 “让涵儿费心了,续弦的事以后再说吧。”程元瑞冷冷地打断了凌清洛的话。 “莫名其妙。”不喜欢就不喜欢,她又不是逼着他去娶绿珠,毕竟强扭的瓜不甜。 凌清洛在心里暗暗嘀咕着,很快,她又想到一个合适的人选,“元瑞大哥,这回,绝对称你心意。涵儿在江南认识了一位人品、相貌皆不错的女子,她---” “涵儿!”程元瑞的一声厉喝,吓得凌清洛将未说完的话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好了,是我多管闲事,元瑞大哥位居江南按察使,身边美女如云,哪需要我来横插一脚。”凌清洛赌气地道。她还未说,沈姐姐才貌具佳,哪里配不上他。 “你只要管好你自己,别再惹是生非,我就该烧高香了。”程元瑞的声音传来,没有情绪,不知悲喜。 凌清洛生气的扭过头,不去理他,他说她惹是生非,明摆着把她当成三岁幼儿。 夜风轻拂,翠叶吹凉,嫣然摇动,小舟飘摇向何许,远浦潆洄,凌波而去。

第六十三章 清愁似织 第二日,程元瑞身着官袍,官袍上金线绣花,五彩织绣,深红为底,腰间束以黄、绿、赤、紫织成云凤四色花锦绶,佩上环犀,足登黑履。 锦带官袍加身,威凛之气自生,目光锐利,令人望而生畏。 朝中定制,官员的官阶主要以腰间绶带的不同纹饰来区分,程元瑞位居江南按察使,正二品,故而腰束黄、绿、赤、紫织成云凤四色花锦绶,佩环犀。凌清洛之父,身前为正五品的翰林学士,腰间束以黄、绿、赤、紫织成盘雕花锦绶,佩药玉。 凌清洛泪沾眼睫,在程元瑞的身上,仿佛依稀有爹爹的影子,可他又不是,爹爹只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而他不同,在淡淡的书生气之间,还萦绕着一股刚毅的气息。 “涵儿,你随我来。”程元瑞嘴角的笑意在逐渐的绽放,如父兄般温暖。 凌清洛有着一刹那间的失神,不由自主的走近程元瑞,“元瑞大哥。”自然而然的呼唤,是她发自内心的信任,是的,是信任。 在来江南之后,她整日里防着任何人,舅父李老爷,表姐,表兄,赵老爷,----甚至是文同。不是她不愿全心相待,只是世事多变,人心难测,世间上,又有多少人是可以值得她全心全意的信赖! 元瑞大哥能与她坦诚相谈,可是,她的夫君,能与她坦然面对吗?不,不会的,赵大公子从来就没信任过她,从始至终,他就不信她! 浅浅的笑靥,含着说不出的苦涩和酸楚,愁似丁香结,东风吹不尽,枉望断! 程元瑞看在眼底,疼在心上,她在江南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有时,他恨不得杀了那个赵府的公子。他宠她如珠如宝,可赵慕恒竟敢伤透她的心。 “涵儿,我们早点出发吧。”他是她的元瑞大哥,是她心中可以依靠的兄长,只是这样而已。 凌清洛与程元瑞出了寒山寺,在不远处,早有一大队人马候着,马声嘶鸣,旌旗飘扬,一见程元瑞过来,纷纷下跪行礼,“参见按察使大人。”声音洪亮,响彻苍穹。 “都起来吧。”程元瑞颀长而立,一抬手,尽显着浑然天成的高贵与威严。 一位蒙着面纱的绿衫女子从中走了出来,行至凌清洛身旁时,屈身行礼道,“绿珠见过小姐。” 绿珠的这一声娇呼,引得众人纷纷望向与按察使大人并肩而立的女子,这一看,皆惊为天人,愣在当场。 凌清洛一袭淡橘色罗衣裙,皓腕上挽着同色轻纱,一支白玉簪斜插云鬓,眉目如画,浅笑嫣然。倾城之貌,站在林间,淡雅出尘,遗世而独立。 这些兵士、护卫们目不转睛的盯着凌清洛瞧,使得程元瑞心中恼怒,嗯哼,程元瑞重重的哼了一声,吓得这些人皆面如土色。 凌清洛扶起绿珠,自责道,“辛苦你了,绿珠。清洛没用,总是给你们添麻烦。” 绿珠摇摇头,面纱下的声音传来,“小姐的事,即使赴汤蹈火,绿珠也会竭力完成。” 正当凌清洛和绿珠相谈时,程元瑞走近前来,“涵儿,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进城吧。” “恩,”凌清洛轻颔首,举步轻摇,袅袅娉娉,明媚多姿。 绿珠扶着凌清洛上了一顶华贵大轿,轿子的檐角悬挂缀着流苏的铃铛,十六人相抬,就算是江南巡抚夫人,平日里也不敢轻易乘坐。 “大人,我们未来的夫人长得太美了,跟个天仙似地。我们几个兄弟私下还说,怪不得大人藏得这么严实,呵护备至。”程元瑞手下的一名护卫周平啧啧称赞道。 “周平,你再乱嚼舌头,本官就把你遣回定远侯府。”程元瑞严声利道,拂袖而去。 周平是程元瑞从定远侯府带出来的护卫,跟在程元瑞身边的时间最长,刚刚被程元瑞一训斥,就知道这位按察使大人是真的恼了,平日里他开几句玩笑,程大人都是一笑置之,怎么这次,说错话了。 锣鼓开道,旌旗迎风而扬,随后还有几个衙役高举‘江南按察使’、‘正二品’之类的木牌子,程元瑞将官轿让给了凌清洛,自己却策马而行。 程元瑞的仪仗,有衙役、兵士、护卫----,至少有五百人,洪亮的罗鼓声混杂着嘶嘶的马蹄声,不绝于耳。一大队人马,声势浩大的朝着苏城而去。 绿珠随在十六抬大轿旁,徒步而行。 凌清洛掀开轿帘,只见程元瑞骑马在前,腰间系着一柄宝剑,雄姿英发,器宇轩昂,威凛的气势有增无减。 她微微一笑,放下轿帘,后背倾斜,靠在了大轿上。闭目沉思,初来时,她与韩叔进入苏城,悄无声息;而如今,却是这般浩浩荡荡的,壮观无比。 她知道,此刻的她,已经不可能再回到昔日那个姿色平平,愚笨不堪的凌清洛,洗尽了铅华,他们再也不会认出她。她该开心的不是吗,可为何,她的心在隐隐作痛,窒息着她喘不过气来。 原来,她一直都在害怕,心中不停地追问,她的夫君,还能认出她吗?说到底,她还是在乎他的,不管他如何相待。 苏城城门口,人影幢幢,热闹非凡,百姓们伸颈遥望这位将要下苏城的按察使大人。 苏城知府朱大人一早就带着辖下大大小小的官员,恭敬地候在城门口,此外,本地的江南世家、豪门士绅、富户大家也皆不落空,齐齐涌向了城门。 李家的大少爷李茂生慵懒地半眯着眼,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一大早,天还未亮,他就被他家老爷子唤醒,来迎接什么按察使。 李老爷不悦地瞪了他一眼,李茂生还是依然我行我素,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毫无世家公子的仪态。

第六十四章 举城相迎 李茂生的举动,愈加惹得李老爷怒气冲天,但身旁站着这么多江南世家里德高望重的家主,他又丢不起这个脸,故而隐忍了下来。 “李兄,令公子还真是一表人才,举止儒雅,颇有你当年的风采。”赵老爷走近李老爷,悄声地说道,不大不小的声音,却能使周围之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小侄多谢赵世伯夸奖。”李茂生嬉皮笑脸地应答,丑态百出。 李茂生刚说完,周围尽是一片讽刺的笑声,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红光满面的世家大老爷们皆摇头叹惋。 李老爷暗恨自己生了个不成器的孽子,尽败坏李府的门风,急忙拽过李茂生,“给我滚到一边去。” 李茂生自然求之不得,往后慢慢地退了出来,奈何他所站的地方本就在最前边,这一退还真不易,突然,他瞥见赵慕恒也站在不远处,就悄悄的靠了过去。 “慕恒,你也来了,呵呵,这个按察使的官威还真大,竟要我们举城相迎。”李茂生用扇子遮脸,折扇下却露出艳如桃瓣的眼眸,十分妖媚。 赵慕恒不冷不淡地道,“对方是敌是友,我们还未分清,先静观其变。”巡抚大人取消了政令,听说就是这位按察使的功劳,可是,他们赵府与按察使大人无亲无故,凭什么会重赵府而轻别的世家。 李茂生嘲讽道,“管他是敌是友,从来利益之上,就没有敌友之分。”什么按察使,官字两个口,一上一下,说不准又是个中饱私囊的贪官污吏,咱们只管好好应付着,让他舒舒服服的吃好喝好。 摇了摇手中的折扇,李茂生暗骂道,什么按察使,到现在都还不来,本少爷站的腿都酸了,想累死本少爷啊。 赵慕恒一脸冷漠,凌厉的目光扫过眼前的众人,想不到,马家的人也来凑热闹。 “唉,也不知道我家清洛表妹现在过得如何。”李茂生唉声叹息的声音传到赵慕恒的耳中。 赵慕恒冷哼道,“她好得很!” 为了区区万两银子,竟然舍他而去,赵府少夫人的称呼难道还比不上卢三公子的侍妾之位。 赵慕恒一把捏碎了手中的折扇,眸中闪过冰冷的寒光,凌清洛,这个该死的女人! 一旁的李茂生打了个寒颤,即使现在艳阳高照,但赵慕恒身上散发出来的浓浓寒意,还是让他冷的直哆嗦。 李茂生微移折扇,露出那双妖艳的眼眸,左顾右盼之际,发现不远处的马承宗正一脸鄙晲地看着他,忙用折扇一遮,挡住了某些人自命不凡的嘴脸。 “慕恒,你是否还恨马承宗横刀夺爱,抢了我家妹子、你未过门的妻子。”折扇下,李茂生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质疑。 赵慕恒冷冷道,“我不知道!总之,你家的人我都恨。”特别是那个见异思迁、用情不专的的女子,凌清洛,李茂生口中的清洛表妹,他一想起来就胸闷难受,气息不畅。 她没有李玉琴的绝丽容颜,姿色平凡了些,他都可以接受,可她却跟着别的男人跑了,这口气,教他怎能咽下。 赵慕恒心中妒火焚烧,狠狠的踹了李茂生一脚,“李家的人,没一个好东西!” 李茂生疼得哭天抢地,他招谁惹谁了,不就姓个李,而且姓李也不是他所能选择的,再说世上姓李的人多了去,还说是兄弟,整一个见色忘义的家伙。 “赵大公子,你得了便宜还卖乖,听说你跟巡抚千金的亲事定了。怎么,休了我家的清洛表妹,当天就向巡抚大人提了亲,赵大公子这么迫不可待!”李茂生戏言道。他家的清洛表妹,如今音讯全无,教他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姑母。 赵慕恒无言以对,胸中怒气旋释,转为悲凉,轻叹道,“身在凡尘何能免,几许尘事可由已。” 赵老爷瞒着他向巡抚路大人提了亲,而且连婚期也定了,下月初七,他就得娶一个官宦之女,路大小姐。官大压死人,更何况是掌江南之权的巡抚大人,他们赵府只是一个商贾之家,有财无权,又能怎样? 唯今之计,若得按察使的支持,或许会有些许的转机,赵慕恒的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之光,心里顿时又充满期待。 午时将近,苏城城门口的人越聚越多,知府朱大人急的满头大汗、来回踱步,心里不禁盘算着,这个按察使大人怎么还未到。 “你们几个再去探,一旦发现程大人的仪仗,立即回报。”朱大人急的,连忙又派出了一批差吏。 李茂生悄悄拉过赵慕恒,轻笑道,“依我看,这个什么按察使大人昨晚肯定与哪个小妾厮混得精疲力尽,导致今日个一觉不醒,误了时辰。” “李大公子,你的脑中除了这些风月之事,还剩些什么。”赵慕恒打趣地道。 李茂生听到这些,立即脸上有些微红,他好歹也是读过书的人,被人如此打趣,自然有些恼怒,于是他非常气愤的接着叫嚷道,“我说慕恒兄,你成天左拥右抱,自己享尽美色,难道就不容许我醉卧美人膝。你家里放着怀琴和忆柳,四方客里有弄玉,还染指我的寻香阁,弄得寻香阁里的女子整日为你神魂颠倒,有时,我真怀疑,这寻香阁是你赵公子的,还是本大少爷的。” -------------------------------------------------------------------------------------------- 谢谢各位读者的关系和支持,大家如果喜欢的话请多多收藏哦!

第六十五章 官轿藏娇 赵慕恒玩笑道,“有本事,看住你家姑娘们,本公子我是来者不拒。” “赵慕恒,真有你的,竟然暗骂本大少爷是老鸨!”什么叫看住姑娘们,这不明摆着指桑骂槐。 忽然,城门外锣鼓宣天,人群中不知谁喊了声,“按察使大人来了。” 赵慕恒和李茂生抬首相望,好大的阵势,前方十几名兵士拿着旌旗,六七个抬鼓敲锣,大批的护卫,穿着盔甲的兵士,马蹄声过后,尘土飞扬。 其间,有一位身穿官袍,腰佩宝剑的男子,目光凌厉,威不可挡。这就是江南新上任的按察使大人程元瑞,威凛的剑眉稍微上翘,目光所到之处,压着人踹不过气。 “慕恒,你看,那不是----”李茂生指着随后过来的十六抬大轿旁的女子惊叫道。 “绿珠。”赵慕恒平静的道出那名脸带面纱的女子,绿珠,这个女子身份莫测,面带轻纱,谁也没有见过她的真面目。 她曾在四方客弹唱过,而如今,又与按察使大人有关,难道她是按察使大人身边的侍女。赵慕恒立即认出大轿旁随侍的绿珠,不久前,她还是教凌清洛琴艺的师傅。 “你说,大轿内乘坐的是何人?这位按察使大人肯轻易将官轿相让,那轿内之人不简单啊!”李茂生若有所思道。 赵慕恒淡眼疏离,“管他轿内所坐何人,与我们何干。唯今之计,是想个万全之策,早日与按察使大人见面,以图大事。” 城门处的官绅皆涌上前去,苏城朱大人道,“下官率苏城大小各官吏、本地士绅恭迎按察使大人,大人一路鞍马劳顿,辛苦了。” 程元瑞飞身下马,言语淡然,“有劳朱大人久候,本官深表歉意。” 朱大人一脸敬畏,“程大人哪里的话,下官今日能一睹按察使大人的风采,是下官的荣幸。” “容下官来引见,这几位都是苏城颇有名望的乡绅,这位是城南李府李老爷,这位是城北赵府赵老爷,还有这位城西马公子,----,你们几个,还不快点参拜按察使大人。”朱大人带着一帮江南巨贾来到程元瑞跟前。 “见过按察使大人。”这些平日里趾高气扬的世家们躬身行礼,卑微至极。 “程大人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将来仕途不可限量啊。”李老爷谄媚的声音响起。 赵老爷不甘于落后,“程大人出身高贵,又一表人才,实乃世间少见的俊彦之人。” 一时间,阿谀奉承之声在程元瑞的身边围绕,那些世家大老爷们想法设法地讨好这位按察使大人,有女儿的就直接报上了自家女儿的芳名,没女儿的暗恨当初没多生几个。 李老爷心中后悔不及,早知道,他就不该这么快把琴儿嫁出去,和按察使相比,马府根本不值一提。若琴儿未嫁,以琴儿江南第一美人的称誉,他这个按察使姑爷怎么也跑不掉。 赵老爷心里也急,他倒是有三个女儿,可问题是,这三个女儿早已出嫁,这一时间,他上哪里去找女儿。听说这个按察使大人是定远侯程颀之孙,将来肯定袭候位,这般年纪已是江南按察使,将来的前途岂不是直上青云。 钱老爷却是满脸春风,据说这个按察使大人略有清名,若一味送钱可能弄巧成拙,但传闻按察使大人嫡妻五年前亡故,至今未续弦,“程大人,小人膝下有一女,名唤芝容,年芳十八,她仰慕大人才名---” 钱老爷未说完,旁边的声音响起将他迅速掩盖,“程大人,小人之女白荷,花容月貌---” “程大人,小女莲心,才艺非凡---” 程元瑞浓眉紧蹙,假意寒暄,他来江南,还需要借助这些人在江南举足轻重的影响力,故而言语间冷淡适宜,恰到好处。 “扑哧”十六抬大轿内传来一声娇脆的女子之声,声音不大,却使在场之人都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齐齐望向大轿。 程元瑞冷峻的脸立即红了,“咳---咳---”假意的咳嗽了几声,这个小丫头,不是千叮万嘱不许出声,怎么才一眨眼就忘得一干二净。现在好了,全苏城之人皆知道按察使大人行为不检、官轿藏娇,他的名声岂不荡然无存。 程元瑞的几声重咳之下,众人皆似有所悟地回过神,望向程元瑞的眼中却带了些许暧昧之意。 这个小丫头,害人不浅,程元瑞尴尬地握住了手中之剑,“朱大人。”高声喊了声苏城知府,借以转移众人的视线。 “下官在。”苏城知府朱大人毕恭毕敬地道。 “本官奉旨监察江南各道官员吏治,今初到苏城,本官需要朱大人尽力配合。”程元瑞冷冷地扫向苏城大小官吏,一脸的威严。 在程元瑞和苏城知府交谈之际,李茂生眼角洋溢着笑意,这个按察使大人,还真让他猜到了,出巡之时,仍不忘携带红粉知己,定是好色成性。 赵慕恒轻笑道,“李兄,可要看紧你家那些莺莺燕燕,按察使大人风度翩翩,又位高权重,这要一去,岂不掀了你的寻香阁。呵呵---,走,我们且去会会这位名不虚传的按察使大人。” 赵慕恒和李茂生两人挤过人群,朝着程元瑞而来。 大轿旁的绿珠面纱摇动,轻声对凌清洛道,“小姐,姑爷来了。” 微不可闻地叹息从轿内传出,他来了,真的来了,凌清洛正襟危坐,双手紧紧地拽住衣裙的边角,手心虚汗渗出,她明知道,端坐在轿内的她,他定是瞧不见的,可不知为何,她的心在隐隐地期盼,期盼着他能掀开轿帘,将她一眼认出。 算重来,休问相思,景依旧,情尚依旧否?

第六十六章 相见不相识 “草民赵慕恒(李茂生)见过按察使大人。”赵慕恒和李茂生的声音传入轿内,凌清洛屏住呼吸,静静地聆听。 “赵公子,李公子,请起。”程元瑞的声音冷淡,有着几分不可名状的怒气。 李茂生道,“程大人初来乍到,在下今晚已在醉天下设了酒席,为程大人接风洗尘,不知程大人可否赏脸。”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李老爷忙赔礼道,“小犬无知,望按察使大人恕罪。”就算要巴结,也该选个适当的时机,如今当着江南众多世家、苏城朱大人之面,怎么能出此妄言。此事若成,尚可;若按察使大人不应允,则后果不堪设想,到时,他城南李府成为众矢之的,危机重重。 可谁知,程元瑞却道,“本官听说醉天下为苏城有名的酒楼,李少爷如此盛情,本官哪有不去之理。” “多谢程大人。”李茂生暗暗向赵慕恒使了眼色。 程元瑞一答应去李家的醉天下酒楼,令苏城众多世家之人变色,谁能料到,竟会让李家那个声名狼藉的大少爷拔了头筹。李老爷更是乐的满脸红润,暗赞李茂生这个孽子总算办了件好事。 这时,朱大人恭敬地道,“巡抚大人闻按察使大人驾临苏城,令下官好生招待程大人,而且,巡抚大人还为大人您安排了住所,就是本城城西马府一处幽深雅致的别院。” “城西马府?”程元瑞若有所思,但面上不露痕迹,依旧波澜不惊。 马承宗一脸谄媚,“回按察使大人,正是草民家的陋室,大人若不嫌弃,就屈尊降贵下榻在草民家。草民的别院内一应俱全,而且环境清幽,很适合大人您暂住。” “既如此,本官就打扰贵府了。”程元瑞飞身上马,“马公子,前方带路。” 马承宗一听按察使要住进自家的府邸,立即笑容满面,不可一世的瞥了赵慕恒和李茂生一眼,忙一边派人回府去报信,一边乐呵呵地在程元瑞身边鞍前马后的伺候着。 “闲杂人等回避。”大轿抬起,紧接着,伴随着嘶嘶马鸣,周围的人被拦在了外边。 一阵清风而过,吹起了轿帘的一角,离轿子最近的赵慕恒和李茂生看清了轿中所坐的女子,虽只是惊鸿一瞥,但那女子淡眉臻首,芙蓉如面,如凤栖玉枝,容华绝代。淡雅的鸾凤之姿,如轻云出岫,梳云掠月。 凌清洛与赵慕恒凝眸相望,却无言语空相觑。在极端的一瞬间,凌清洛的心跌至谷底,他,果然认不出来了! 相见不相识,暗恨丛生,犹道不如初。 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迷茫,那是一种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浅浅地笑靥从她的嘴角升起,有的只是苦涩和酸楚,她又一次与他擦肩而过。 “她是谁?”赵慕恒喃喃自语,这个女子,仿佛在哪里见过,感觉很熟悉,可却一点也想不起。多半是他记错了吧,按察使大人身边的女人,他怎么可能见过。 大队人马扬尘而去,李茂生愣在一旁,睁大了双眼,赞叹道,“好一个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佳人,就算我家妹子、江南第一美人在此,也不及她的万分之一。今日,本少爷总算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第六十七章 暂居马府 马府的别院离马府只有一墙之隔,如此近的距离,或许是马府为了迎接远道而来的按察使大人,特意而为。 东风吹细柳,莺飞入槐府,千层云暮相映远,平取三分朱门处。 按察使仪仗一到马府别院,随行的兵士、护卫立即各就各位,加强戒备。 程元瑞飞身下马,解剑在手,“朱大人,马公子,若无事,尔等可以退下了。” 马承宗和朱大人哪敢不从,没有按察使大人的允许,谁也没这个胆硬闯这座别院。 程元瑞步履稳重,走在最前,随后,大轿紧跟着抬进了别院,朱大人和马公子面露狐疑,这个大轿内到底乘坐了什么人,从始至终,都未见她露过面。按察使大人藏得这般严实,此人定不可等闲视之。 轿子直接抬入内院,绿珠一掀开轿帘,凌清洛就疾步出了轿,苦着脸抱怨道,“元瑞大哥也真是的,让人家坐在轿内,不许人家掀帘,更不许人家讲话,这也不许,那也不许,简直无趣的很。” “小姐,这可不能怪程大人,按察使的官轿岂是一般人想坐就能坐的,您呀,身在福中不知福。”她家小姐一见到她,就原形毕露,全无半点官宦千金的仪态。可这般随意间的举动,偏生出楚楚动人之姿。 凌清洛取笑道,“绿珠你要想坐,就去坐吧。我猜,元瑞大哥会很乐意的。” “小姐,你胡说八道什么啊。”绿珠面颊飞赤,即使轻纱拂面,也难抵其羞涩之态。 凌清洛乘胜追击,继续道,“聪明如绿珠,难道还不明白你家小姐我的意思。” “我的好小姐,绿珠求您了,不要再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了。绿珠身份卑微,如今又容颜尽毁,怎能高攀得起程大人,倒是小姐您,搞不清状况。”绿珠没好气地道。 凌清洛巧笑倩兮,顾盼流转间,似一轮无暇之玉,眼中的笑意逐渐转浓,遥望垂柳,掩尽眼底的哀伤。 “绿珠,我希望你能过得好。”若非她,绿珠的脸怎会毁尽,一个女子,肯将自己绝丽的容颜毁去,那时该是怎样的绝望和无助。 “小姐,您不必觉得愧疚什么,这本身就是件无可奈何的事。您不是常说,‘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既然如此,事情已经发生,又何必再去在乎。”她家小姐平日里强颜欢笑,却将满腹的忧伤埋入心底,再也不是,曾经那个无忧无虑的翰林小姐。 凌清洛望着眼前绿衫女子,面带轻纱,眸中淡薄如水,暗暗下定决心,即便她皓首穷经,翻遍医药典籍,也要寻出治愈之法。 马府的别院,青瓦疏离之下,小桥流水,柳垂金缕,穿廊过庭之后,亭台楼阁,雕梁画栋,莹然欲滴,后花园内,假石叠嶂,荷池藕榭,百花争艳。 凌清洛和绿珠两人放缓脚步,徐徐而行,她们一边欣赏着江南之景,一边侃侃而谈,穿柳过径,见一小亭,就走了进去,歇息片刻。 春日迟迟,一庭芳景尽开妍;花团锦簇如画,何处著清香。 凌清洛闭目沉思,闻着若有若无的芳香,仿佛又回到了幽竹园,那个令她不愿想起,偏偏又难以忘怀之地。 说来可笑,她来到江南,先是暂居在城南李府,随后嫁入城北赵府,如今又入住城西马府,江南最有财势的三大世家,她都待了个遍,谁还能有她这份机遇,凌清洛自嘲地轻笑出声。 “涵儿。”程元瑞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一脸的怒气。 凌清洛睁开眼,目光流转,明艳动人,“元瑞大哥,你怎么了,谁惹你这个按察使大人生气了。” “除了你这个不让我省心的小丫头,还能有谁。涵儿,你还敢笑。”程元瑞隐忍怒气,绷着脸训斥道。 凌清洛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一脸委屈地道,“元瑞大哥,人家又不是故意的,谁叫那些道貌岸然的江南世家争先恐后地送女儿给你,人家一时没忍住,就---” “你---”程元瑞见凌清洛楚楚怜态,心中怒气消了一半,这个小丫头,真是拿她没辙。她在官轿内一笑,使得他的官威一落千丈,不仅是手下的这些兵士、护卫、随从们,就是整个苏城之内,一时也是谣言满天飞。 凌清洛一本正经地道,“这可大大不妙啊,按察使大人洁身自好,怎会是好色之徒。要不让涵儿出面为元瑞大哥澄清事实,还元瑞大哥清白之身。” 一旁的绿珠掩嘴而笑,因极力忍着不发出声,满脸涨得通红,娇躯颤动。 “我的凌大小姐,你就别再添乱,管好你自己就可以了。”程元瑞万般无奈,看来,要管住这个惹是生非的小丫头,他以后有的头疼了。

第六十八章 陈年旧事 程元瑞顺势坐下,瞪了一眼凌清洛,面对程元瑞凌厉的眼神,凌清洛吓得往后缩了缩,嘀咕道,“开个玩笑也不行,什么按察使大人,连这点容量都没有。” “你说什么!”程元瑞一提声,威凛之气自生。 凌清洛吐了吐舌头,讨好道,“元瑞大哥的话,涵儿一定时刻谨记在心,元瑞大哥让涵儿往东,涵儿绝对不往西。”没办法,谁叫她从小就怕他,怕着怕着就成了习惯。 凌清洛年幼时在定远侯府住过一段日子,当时凌翰林将她交给了程元瑞管教,程元瑞是凌翰林的得意门生,凌翰林曾严厉就对凌清洛说,他的话就相当于爹的话,直到如今,凌清洛依旧奉为金科玉律,没有勇气敢违背。 “知道就好。”虽明知道她阳奉阴违,程元瑞还是松了口气。 “小姐,程大人说的对,您呀,还是乖乖待着,莫要想那些旁门左道之事。只要您一来添乱,程大人就准保没好事。”绿珠虽是玩笑之语,却是别有深意。 凌清洛一听,十分不满地道,“绿珠,什么叫本小姐一添乱,元瑞大哥就准保没好事!” “小姐您忘了,绿珠可还记得,先不提别的,就说程大人成亲那会儿,是谁搅了程大人的洞房花烛。”绿珠笑意盈盈,眸中狡黠一闪而过。 “那都是陈年旧事,绿珠你还翻出来作甚,这个---还不是----因为---人家年少无知。”说到最后,凌清洛声若蚊蝇,早已羞得无地自容。 七年前,元瑞大哥新婚之日,她因一时睡不着就跑去找他,还在他的新房门口又吵又闹,结果弄得元瑞大哥整晚陪着她,哄她入睡,致使冷落了新婚妻子。嫂子直到离世前,估计还对她这个惹事精怨恨不已。 “岁月如梭,真是快啊,涵儿也长大了。”程元瑞目光复杂,当年他百般疼爱的小丫头,如今也长这般大了。那日她哭得一塌糊涂地跑来找他,缠着他,可如今,物是人非,她再也不会把他当做唯一的依靠。 绿珠接着道,“小姐,您可否记得,当日,您还说了些什么?” “说什么了?”凌清洛早已忘得一干二净,迷茫的望向程元瑞,却见程元瑞尴尬的转过头,威严冷峻的面庞之上,红晕布满。 绿珠轻咳了一声,暧昧地道,“小姐,您当真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个死绿珠,讲话说半句藏半句,吞吞吐吐,问她肯定不说。凌清洛好奇之心渐起,脸上迷茫之色愈浓,拽了一下程元瑞的官袍道,“元瑞大哥,你告诉涵儿,当日涵儿说什么了。” “涵儿,没什么,真的没什么,绿珠跟你闹着玩呢。”她果然忘记了,也对,童言无忌,怎能当真。 “好你个绿珠,竟然戏耍于本小姐。”凌清洛笑骂道,害她白担心一场,还以为说了什么混账话。 “小姐,奴婢知错了。”绿珠假意求饶,心道,小姐,枉你聪明一世,却连程大人的这点心思都看不透。或许,你的心早给了姑爷,就再也收不回来。 程元瑞看着凌清洛和绿珠两人嬉笑玩闹,威严冷峻的脸上柔情万丈,他记得,她说,‘元瑞大哥,涵儿今日误了你的洞房花烛,将来定赔你一个洞房之夜。’ 他当时只是笑而不语,谁能料到,一句戏言,竟成了他今日的魔障,淡雅的仙姿,倾城的容颜,满腹的才华,一颦一笑中尽惹他沉醉,举手投足间尽惹他心忧。 不知在何时起,他对她的呵护之情变了方向,她当他如父如兄,可他,却再也找不回本心,旧事休重醒,魂断有情愁。 凉风乍起,凌清洛衣袂飘飘,一袭淡橘色衣裙在风里翻飞,犹如展翅欲翔的凤凰,娥眉婉转,煦色韶光。 将心底的悲伤层层掩埋,埋到任何人,甚至于连她自己都不愿找到的地方,目光流转,已是霞光万道,娇美摄人。 凌清洛一手支着下颌,微抬双眸,疑惑不解道,“元瑞大哥,你身为朝廷命官,为何不住驿馆而住在了马府的别院,这样岂非于理不合?” “我朝虽有这般定制,但偶尔也有个例可循。况且这是巡抚路大人亲自安排,我怎么能搏了他的好意。”程元瑞抵不住她顾盼之间的绰约之姿,视线稍移,转向了小亭外的水畔细柳。 巡抚路大人掌管江南之权,在官位品秩上和程元瑞一样,都是正二品,但不同的是,程元瑞只管江南官员吏治,无法插手地方政务。 “涵儿能知道其中的缘故吗?”元瑞大哥绝不会单纯为了维护巡抚大人的脸面而暂居马府,此中必有隐情。 “于你说说倒无妨,江南富庶,国库收入中仅苏城之地就占了一成,可这几年来,江南上缴国库的银两逐渐减少,朝廷也曾多次派遣官员前来调查,不是死得不明不白,就是一无所获、无功而返。所以,皇上这次任我为江南按察使,表面上是考察各道官员的吏治,实为调查江南上缴国库银两逐年减少的原因。”程元瑞据实而道。 “元瑞大哥就不怕涵儿将此事泄露?”程元瑞的信任,让凌清洛感动万分。 程元瑞富有深意地道,“若是连涵儿都无法信任,试问天下间,还有何人可值得我去相信。” -------------------------------------------------------------------------------------------- 谢谢大家的关系和支持,大家喜欢的话,请收藏啊!

第六十九章 扑朔迷离 凌清洛心中触动,遂又道,“元瑞大哥是不是怀疑江南有些世家与官府暗中勾结,莫非,此事与马府有关?” 城西马府与巡抚大人互为姻亲,在江南之地,除了巡抚大人能一手遮天外,还能有谁。怪不得,在去年赏花宴上,巡抚夫人能下妄言,在江南之地,没有她办不成之事。 “涵儿只猜到了一小部分,官商勾结的岂止是马府,就是你舅父李老爷、城北赵府也难逃干系。”最重要的是,这官除了江南巡抚大人,还有一个连皇上也要顾忌三分,皇上虽有心将其治罪,但苦于没有证据。 凌清洛眸中的疑惑愈加深,“元瑞大哥,涵儿不懂了,江南之人,谁都知道江南三大世家明争暗斗,可为何还---” 程元瑞娓娓道来,耐心的解释,“利益之上无敌友之分,想必三大世家都心知肚明,故而即使斗得死去活来,面上还是一团和气。特别是城北赵府,那才是真正的深不可测,城南李府虽为江南第一世家,可这些年来势力日趋下滑,马府看上去财势雄厚,只不过是攀上了巡抚大人这棵高枝,而赵府,即使在官府中无人,可依然百年来岿然不倒。江南盛产丝绸、茶叶、盐、稻米,而赵府却将这些几乎囊括,且不论丝绸、茶叶之类,你可知光私盐,就能让国库损失多少。” “私盐!”凌清洛恍然大悟,赵府的大小姐就是嫁给扬州最大的盐商秦立诚。怪不得,巡抚大人肯将宝贝千金下嫁商贾之家。原来,路大小姐也不过是她爹的一枚棋子而已。 “涵儿明白了。”程元瑞收回视线,目光炯炯。 凌清洛点点头,担忧道,“如此说来,元瑞大哥岂不很危险,巡抚大人把元瑞大哥安排在马府,明摆着就是要监督元瑞大哥的一举一动,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可元瑞大哥这次也太冒险了。” “涵儿这是在担心我。”程元瑞眸中闪动,带着一丝喜悦。 “当然了,若是元瑞大哥遭逢什么不测,还能有谁像元瑞大哥这般疼爱涵儿,在这个世上,涵儿就只剩下元瑞大哥这个亲人了。”凌清洛不假思索地道。程元瑞待她如父如兄,她早已把他视为自己的亲人。 程元瑞的眸中有着一瞬间的黯淡,她的心中只是把他当成兄长,是他妄想了! 凌清洛叹息道,“怪不得翰林爹爹一生埋头做学问,从不涉及官场中事,原来这趟浑水,千头万绪理不清,处处勾心斗角,步步险境环生。” 渺渺烟云穿亭湖,娉婷素颜回盼,暗憔悴。 “涵儿,之所以告诉你这些,就是让你知道,很多事并非你想象中的简单,尽快收起你的那点小聪明,好好地待在别院里,不要出去招惹是非。知道了没?”一有机会,程元瑞又开始尊尊教导,他现在最不放心的就是她了。 “知道了,比爹爹还啰嗦。”他怎么还把她当成昔日任性胡闹的翰林小姐,凌清洛不耐的应道。 “绿珠,送你家小姐回房休息去吧。外边风大,容易着凉。”程元瑞仔细吩咐道,关心之情不溢言表。

第七十章 左右逢源 赵老爷一回到府中,就将赵夫人递上来的茶直接掷于地上,满脸的怒气。 赵夫人小心的问道,“我说老爷,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发什么脾气。” 赵老爷指着赵夫人骂道,“看你生得好儿子,还不如李府的那个小子呢,人家至少还想到为按察使大人接风洗尘,你看看你儿子,一声不吭,像个木头人。再瞧瞧马府的马公子,把按察使大人请到了他家的别院暂住,我们赵府是什么好处也没捞到。” “爹又何必生气,反正爹已经牺牲掉儿子的一生幸福,去巴结巡抚大人,也不算吃亏。”赵慕恒倚在门口,不咸不淡地道。 “混账东西,爹这样做还不是为了你,巡抚千金有多少人想娶还娶不到呢。”赵老爷开口破骂。 赵慕恒讽刺道,“是啊,路大小姐美貌如花,是孩儿配不上她,不过爹,您想脚踏两只船就不怕巡抚大人生气。在巡抚大人和按察使大人之间,爹究竟要投靠谁,孩儿怕爹到时左右逢源不成,反而弄巧成拙,一只船都踩不住,掉下去。” 赵老爷怒道,“赵慕恒,你以为爹不知道你四处寻那个丫头的下落,爹告诉你,那丫头做出如此败坏门风之事,这辈子休想再进我赵府半步,就算是纳为妾室也不许。” “若是孩儿执意如此呢。”赵慕恒冷冷道。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他难道会不知,只因是生身之父,他才羞以启齿。他的亲爹,为了让他休妻,竟然将他的妻子拱手让予卢三公子。 “你就趁早死了这条心吧!赵慕恒,路大小姐你娶定了,若你还惦着那个丫头,就别怪爹心狠手辣,不给那丫头一条生路。”赵老爷眼中闪过一丝杀气,寒意不减。 赵慕恒冷笑道,“多谢爹,孩儿也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孩儿找她,只不过想向她报复而已。爹,您说,若娘跟着别的男人跑了,您会怎样?” “慕恒,你胡说什么呢。”赵夫人在一旁劝道,“快跟你爹陪个不是,再怎么说,他都是你爹。” 赵老爷被赵慕恒气得暴跳如雷,“赵慕恒,你给我滚出去,我没有你这个以下犯上的不孝子。” “爹,若孩儿走了,您找谁来娶您心目中的好儿媳、巡抚大人的千金,难道您想自己来娶,这样也不错,孩儿又多了一位娘。”赵慕恒这一说,有如火上浇油,气得赵老爷全身抖动不止。 赵慕恒继续道,“若这些都不是,莫非您还有一个私生子。” “你给我滚。”紧接着,‘啪’的一声,赵老爷用力甩了个茶杯到赵慕恒的跟前,一时间,茶水四溅,杯盏破裂成碎片。 赵慕恒恭敬的朝赵老爷屈身行礼,“孩儿先行告退。”眼角的冷意弥漫到嘴边,一抹温润的笑意宛如寻常,一转身,他还是那个令无数女子倾倒的江南第一公子。 幽竹园内,仿佛更冷清了,假山石后,再也不会出现那个柔弱女子,平凡的姿色,却有着过人的才智。 是的,她离开了,毫无依恋的离开了。 那日,他被她气得失去理智,后来仔细想想,她或许有苦衷也说不准,可不管如何,事实摆在眼前,他又不得不信,她自甘堕落,宁愿作卢三公子之妾也不愿为他妻。 凌清洛,赵慕恒咬牙切齿地暗念着她的名字,心中悲愤难言,这个女人,竟然真的言出必行,敢跟着别的男人跑了。他非找到她不可,他要问明白,为何,这是为何?

第七十一章 马少夫人 马公子回到府邸后,一脸喜气,连连打赏了府中的下人,美景见姑爷朝里屋而来,畏惧的退到一旁。 “美景,你家小姐呢?”马公子今日心情大好,对美景说话也极尽温柔。 “马公子无事不登三宝殿,有话快说吧。”李玉琴站在屋内,冷漠地道。 李玉琴自嫁入马府后,才认清马承宗此人的真面目,马府中只要有点姿色的女子没有一个能逃得出马大公子的手心,就连她的贴身丫环美景,也早被马大公子糟蹋。 她很是后悔,当初怎么会听信爹娘的片面之词,嫁给这种人面兽心的畜生。 马公子嬉皮笑脸地道,“娘子,为夫此次前来,就是有件事要娘子您亲自出面方能办妥,望娘子您应允。” “马承宗,有话就直说吧,我不吃你这套。”她看着他这副嘴脸就想一刀杀了他,以解心头之恨。 “娘子真是爽快,为夫就明说了。想必你也已经知晓,按察使大人住进了我们马府的别院,等会儿你就过去替为夫好好招待那位按察使大人。”这位按察使大人正大光明的官轿藏娇,想来也是个好色之徒,只要李玉琴这个江南第一美人过去,还不把按察使大人迷得晕头转向,即时,什么事都不是手到擒来。 “马承宗,你还算不算是个男人,竟然要自己的妻子去伺候别的男人,亏你想的出来。”李玉琴破口大骂,娇艳的脸上,布满怒气。他品行不端,她也认了,想不到,他竟卑鄙到如此程度。 马大公子冷哼道,“别给脸不要脸,李玉琴,反正你也不是贞洁烈妇,少在本公子面前装什么冰清玉洁,你以为本公子不知道你曾经干得那些事,去年在寒山寺,你与赵慕恒私下见面,本公子都还没找你算账呢。” “我和赵公子清清白白,绝无苟且之事。”李玉琴极力辩白。原来,不仅爹知道,就连他也知道。 “当然,你李大小姐芳心暗许,只不过人家赵大公子不同意而已,否则江南第一美人怎么可能白白便宜了本公子。”马承宗言语讽刺,满眼鄙晲之色。 马承宗一手用力捏住李玉琴的下颌,目露凶光,“你可能还不知道吧,你的那位好爹爹收了我们马家十万两金、五十万两白银,才把你卖给了我们马府。不过,江南第一美人的确物有所值,瞧瞧,这脸蛋,这身段,本公子每次一见都心动不已。” “你无耻!”李玉琴痛骂道。事实的真相竟是这样,娘说,马府的公子才能配得上李府的千金小姐,赵家的公子只是个轻浮小子,冒失冲动,不能托付终身。如今,她悔不当初,若她心意坚定,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啪”的一声,马承宗一巴掌甩了过去,李玉琴立即头晕目眩,脸上火辣辣般的疼痛,“李玉琴,你给本公子听好,你爹既然已经把你卖给了我们马家,你就别再端着什么李府大小姐的架子。本公子警告你,以后本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最好识相点,否则休怪本公子手下无情。” “马承宗,你不得好死。”李玉琴捂着脸,咒骂道。 马承宗凶相毕露,一脚踹过去,将李玉琴踹倒在地,上前揪住她的头发道,“啧啧,这美人哭,也是哭得梨花带雨,本公子实在不忍心啊。伺候按察使大人,你以为,什么人都有这份福气吗?” 李玉琴目光涣散,不言不语,嘴角的鲜血一滴一滴的滴落在衣衫上,染红了衣上朵朵的牡丹,谁能料到,昔日的江南第一美人,如今容颜憔悴,求生不能、求死也难。 “好好梳洗打扮一下,让按察使大人仔细瞧瞧我们马府少夫人的风华绝代,哈哈---”马承宗扬长而去。 李玉琴大笑出声,“哈哈哈---”笑得癫狂,曾几何时,她裙下之臣无数,众多男子为求得她红颜一笑,费劲心机。而今日,她终于明白,所谓的美貌,只不过是悬在她头上的一把利剑,红颜刹那,弹指间,灰飞烟灭。 她引以为傲的美貌,原来,只不过是他人的玩物,说弃就弃。 她曾经自恃美貌,对清洛表妹的平凡姿色嗤之以鼻,如今想来,愚笨的不是清洛表妹,而是她。貌美又如何,到头来,终是一场空。清洛表妹,表姐错了,表姐真的错了。

第七十二章 又见表姐 在别院的书房内,程元瑞正在批阅公文,凌清洛则乖巧地拿了本诗卷专心致志的细读。 书房内静谧安宁,桌案上的公文已经许久未翻动,有她在身侧,淡淡地闲花清香扑鼻而来,他怎么可能安心地批阅下去。 偷眼暗瞧,她韶颜皓齿,冰肌玉骨,秀色可餐。 秀色可餐,他怎么能有这种非分之想,程元瑞忙收回视线,一动不动的盯着桌案上的字,可是,为何脑中想的尽是她。 红颜祸水,他今日总算明白了。 “大人,马府的少夫人求见大人。”门外,周平的声音响起。 凌清洛一听马府的少夫人要来,猛然抬首望向程元瑞,程元瑞被凌清洛这么猝不及防的盯着,威严的脸上染成了红色,仿佛心中之事已让她看穿般。 “让她回去吧,本官不见。”程元瑞不敢正视凌清洛,极力掩饰着他此刻的做贼心虚。 “周平大哥,让马少夫人进来吧。”表姐过来,肯定有事相求,凌清洛楚楚可怜的看着程元瑞。 “是,凌小姐。”还没等程元瑞首肯,周平就急急忙忙地跑出去了。经他的观察,一般凌小姐的话,大人没有不允的,所以听凌小姐的吩咐,绝对错不了。 程元瑞微怒道,“周平,本官还没准呢!” 可是,这人早就走远了,任程元瑞再大声叫喊,也白费力气。程元瑞心中苦笑,他这个江南按察使大人的话怎么还不如这个小丫头随意的吩咐一句管用。 凌清洛哀求道,“元瑞大哥,涵儿好久未见表姐,你就让表姐进来吧。再说,涵儿在江南李府承蒙表姐照顾,你就看在涵儿的面上,见见表姐吧。” “周平不是去了吗。”程元瑞没好气地道,他有说过不准吗。 看看,按察使大人的官威就是这样被她一点一点毁掉的。这个罪魁祸首还不自觉,整日里不让他省心。他现在时时刻刻盯着她,故而,他批阅公文,还将她绑在身边,就是为了防止她出去,她不要她这条小命,他可舍不得不管。 凌清洛起身放下手中的诗卷,“元瑞大哥,你和表姐慢慢谈,涵儿先行回避。”说完,不等程元瑞回应,凌清洛就躲到了屏风之后。 这时,书房门口处走来一位娇美的少妇,一袭绣着富贵牡丹的罗衣裙,薄粉敷面,娇艳若滴,两缕发丝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 她就是涵儿口中的表姐,江南第一美人,确实很美,程元瑞心中赞道。 李玉琴袅袅婷婷而来,及至书案前,“民妇见过大人。”眼角撇去,这位身着锦衣,但威严凛然的男子,正肆无忌惮地打量她,心中哼道,什么按察使大人,又是一个好色之徒,马承宗让她过来,无非要巴结这位江南按察使大人。 “起来吧。”程元瑞重新开始翻阅桌案上的公文。李玉琴美是美,但多了分俗气,仿佛看上去死气沉沉,所谓的江南第一美人,也不过如此,哪比得上他家涵儿的灵动脱俗。 “大人。”李玉琴不知何时来到程元瑞身旁,娇柔的呼唤道。 程元瑞闻声抬首,却见李玉琴衣带解开,罗裙半褪,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忙转过头,厉道,“马少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大人,您不喜欢吗?”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她见多了,最后还不是乖乖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放肆。”这就是涵儿口中的表姐,怎么会是一个这般不知自爱的女子。如此行径,与青楼女子何异! 程元瑞忽然脱下外衣,李玉琴心中嘲讽道,她就知道,没有一个男子能逃得过她这美人关。 “马少夫人,本官绝不是那种好色之人。”程元瑞将外衣盖在了李玉琴裸露的肌肤上,为官多年,这种事他见得多了,有些官员为了巴结他,常常送大量的美女到他身前,他都不为所动。 本以为他已做到心如止水,此生不会动情,想不到,再次见到涵儿,吹皱了他一江春水,搅乱了他心底的平静。 一滴泪,滑落在程元瑞的手背上,程元瑞道,“今日之事,本官就当从未发生过。”若非她是涵儿的表姐,他早就命人抓入大牢中。 “多谢大人。”李玉琴呜咽道,或许,她又错了,世间上还是有谦谦君子的。 忽然,屏风内传来一丝响动,李玉琴怪异的望过去,“莫非这处别院还有老鼠。”说完,就径直走了过去。 程元瑞忙要去拦阻,可惜已经来不及了,“怪不得按察使大人看不上奴家,原来书房内还藏着一位比奴家还美的女子。”李玉琴恍然大悟,假意嗔道。 屏风后,凌清洛一袭淡橘色的罗衣裙,翩然飘动,倾城之姿,淡雅脱俗,满脸通红的看着表姐和程元瑞。 程元瑞心道不妙,估计这位马少夫人又误会了,他的好色之名算是洗不清了。 “凌涵见过马少夫人。”这就是她的表姐吗,刚刚的一番行径,令她面红耳赤,羞愧难当。这几月来,表姐在马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表姐一向眼高于顶,这么可能会做出如此之事。 “你也姓凌。”李玉琴惊道,却丝毫没有认出眼前之人就是昔日的凌清洛,或许,根本就不会想到。 “你不会是她。”李玉琴喃喃自语,虽然眉目间有三分相似,身影也相像,但她的清洛表妹,姿色平平,蠢笨不堪,怎么可能会是眼前举步轻盈,娇媚动人的女子。 “马少夫人,你怎么了?”凌清洛关切的问道。表姐的样子有几分憔悴,即使施以薄粉,但仔细看来,还是能瞧得出。 “没事,多谢凌小姐的关心。”她终于知道,曾经的她,是多么的自命不凡,原以为她的美貌无人可敌,所以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如今看来,她是那么的可笑。 “民妇告退。”李玉琴张慌失措的逃离。 凌清洛狐疑的望着表姐背影,感慨万千,舅父李老爷自以为替表姐寻了门当户对的人家,把最好的给了表姐,殊不知,世事难料,万般不由人。

第七十三章 是缘是劫 凌清洛望着李玉琴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才几月未见,表姐怎么突然就像变了个人似地,曾经的表姐,即使平日里待人和善,但内心总是高傲自负的,可如今,没有了往日里的傲慢,有的只是萧瑟和憔悴。 然不管怎样,表姐待她还算不错,现在见表姐成了这般模样,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怜悯之情。 程元瑞安慰道,“涵儿,前事如流水,人各有命,你就看开些吧。”他的情绪仿佛越来越受她影响了,她一旦面露悲戚,他的心也跟着难受,这样下去,可怎生得了。 “元瑞大哥你说,人为什么要活着。”这个问题,她也曾问过表兄,当时表兄告诉她,人活着就是为了活着。表兄为人疏狂,行为不羁,他只愿在凡尘中沉迷,一醉不醒。可惜,她没有表兄的那份情怀,因为,她还有深仇大恨要报,除了报仇雪恨,她猜不透,她为何还要在这个世间独活。 程元瑞闻言,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眸中包含了太多她看不清的东西,轻声的叹息自他的薄唇中传出,仿佛带着几分无奈。 “人活着,或许就是为了自己所爱之人,免得他们在世间太孤单寂寞。”程元瑞的话,凌清洛似懂非懂,仿佛又在一瞬间,醍醐灌顶。 也许,就如元瑞大哥所言,为了自己所爱之人,故而才在世间历经磨难。那么她呢,是否因为他的存在而存在?她的夫君,该是对她怨恨的吧,那一日,她将话说的如此决绝,毫无转圜之地。 依依无绪,漫记旧踪迹,断肠谁最苦?鲛珠暗滴,菱花易碎,可知否。 直到很久以后,凌清洛才终于明白,今日元瑞大哥口中所说的爱,是无怨无悔地付出,至死方休。 嘉措曾问佛,如果遇到了可以爱的人,却又怕不能把握该怎么办?佛曰: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凌清洛莲步轻移,闻环佩之铿锵,纤腰慢拧,衣袂乍飘兮。朱唇轻启,低声相问,“元瑞大哥,嫂子离世后,你可还爱过何人?” 程元瑞鳏寡五载,也未见他娶妻续弦,凌清洛经不住心中好奇,略带犹豫的问道。 “涵儿想听真话,还是假话。”程元瑞的话里带着些许不可名状。 凌清洛心中的疑窦渐起,“何为真话,又何为假话?” “所谓真话就是说与不愿听之人,而假话就是说与想听之人。涵儿是想听,还是不愿听。”程元瑞继续故弄玄虚。 “那么元瑞大哥是愿意说真话给涵儿听,还是喜欢说假话糊弄涵儿。”凌清洛也不急,争锋相对。 凌清洛巧笑倩兮,顾盼之际、目若秋水,在程元瑞的心中泛起点点涟漪,这一刻,他强行压下心中欲要脱口而出的倾慕之言,这一刻,他恍然觉得,此生在她身后默默地守护,他也无怨无悔。 “人小鬼大,管好你自己就好了。”语锋一转,程元瑞假意呵斥道。 不说就不说,她才不稀罕呢,凌清洛娇颜微嗔,桃羞杏让、燕妒莺惭,这又使得程元瑞频频失神,这个小丫头,她不知道她对他的诱惑有多大,一颦一笑,都会让他神魂颠倒、不知所措。 “涵儿,乖乖的看书去,不许抬头。”严厉的言语只不过是为了掩饰此刻的情动。 程元瑞转身回到书案上,重新批阅公文,自从把她带在了身边,他总免不了要分神,几日来公文堆积,他再不批阅就真成了玩忽职守。 凌清洛手持诗卷,嘀咕道,“专制,蛮横,不讲理。”她怎么就这般没骨气,他一大声呵斥,她就吓得缩手缩脚,话也不敢多说一句。 “嘀咕什么呢?”偏偏某人还耳听八方。 凌清洛忙将头埋入书中,随意在诗卷中挑了一句,低声道,“浑不记,几度心碎,为何人?” ‘浑不记,几度心碎,为何人?’程元瑞喃喃自语,涵儿,你想他了,是吗? 微不可闻地叹息在嘴边萦绕,程元瑞放下手中之笔,凝望着眼前之人,心痛难抑。纵使锁她在身边一辈子又如何,他终归留不住她,图一时的虚幻之景,而付出一生的期盼,为何人! 手中的诗卷,早在多年前她就烂熟于胸,凌清洛百无聊赖地将诗卷颠来倒去,忽然,她玩心大起,将诗卷一页一页的撕下,看着满天飞舞的碎纸,不知为何,她的心中痛如刀割。 白雪皑皑埋荒径,孤坟郊野寒鸦啼;冥钱频撒恨难尽,且将黄泉唱新曲。 爹,娘,清洛不孝! 脑中往事再现,凌清洛的眼中含着隐隐泪光,双手不由自主的拽紧了衣衫,眸中愤怒交替,赤红如残血,这个仇,她非报不可。没有人能阻挡地了她的决心,元瑞大哥盯得了她一时,却盯不住她一世。 嘴角浅浅的笑颜,带着嗜血般残忍,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她,冷漠无情。 凌清洛抬起头,眸中早已清澈如昔,娇美的容颜,柔情绰态。她站起身,缓缓的朝着程元瑞行去,及至他身侧。 “元瑞大哥。”一声悦耳甜美的喊声在程元瑞的耳旁回荡。 程元瑞猛然抬首,脸颊发烫,心中躁动不安,如此近的距离,他与她相视而对,翩跹聘婷的姣姿,灵秀婉转。 “涵儿,有事吗?”极力压制着心中那股的浮躁之气,程元瑞的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凌清洛嫣然一笑,万般柔情绕眉梢,那绚烂的笑颜蛊惑着程元瑞一步一步的沉沦,轻付一生情,自遣一凄然。 “元瑞大哥,今晚能不能带上涵儿一同去赴宴。”丹唇外朗、皓齿内鲜,凌清洛可怜兮兮地哀求道。

第七十四章 无理取闹 淡淡的幽香扑面而来,清馨而沁人,程元瑞绷着脸道,“你哪里都不准去,乖乖的给我待在别院中。” 她一去,岂不惹得满城风雨。她不知道她那倾城的容颜,会造成怎样的轰动,给他带来多大的麻烦。更何况,他这个按察使大人的官威已经让她败坏的一落千丈,若再带她出席,好色之名,恐怕从此真要坐实了。 凌清洛亲昵地摇晃着程元瑞的胳臂,撒娇道,“求求你了,元瑞大哥,求求你,带涵儿一起去吧----”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程元瑞不敢再看她的娇颜,沉着脸训斥道,“身为女子,怎能抛头露面的上酒楼,有违妇德。” “为什么不可以,表兄还常常带着我上茶楼,难道酒楼就不能去了。哼,人家就知道,元瑞大哥再也不像以前那般疼涵儿了。呜---呜---”泪光闪闪,凌清洛无理辩三分。 “住口,这事我说了算,不准就是不准。”程元瑞出言厉道。他绝不能再被她的泪水所迷惑,这个小丫头就是吃定他的不忍心。 “元瑞大哥,人家不依了!你独自上酒楼花天酒地、左拥右抱的,把涵儿一人孤零零的留在别院内,不公平。”眸中泪水泛滥,凌清洛低声抽泣。 “胡说八道,你---你---你简直是无理取闹,不可理喻!”都怪他太宠她,事事都依她,现在就是想管都管不动她。 她的那点心思,怎能逃得过他的眼睛,他就是怕她被仇恨迷了双眼,才禁锢着她。恩师一家之仇,他自有分寸,只是现在还不到时机。 “霸道,蛮横,涵儿以后都不要理你了。”凌清洛一跺脚,娇态尽显。 程元瑞抬手欲要去抚摸她的青丝,但是很快,他就意识到,她再也不是那个曾经在他身前撒娇使气的黄毛丫头,尽管她掩饰地天衣无缝。 尴尬的将手悄悄放下,程元瑞决计不再理她,假装埋头批阅公文。 凌清洛自讨没趣,可是又不甘心,今晚表兄设宴款待按察使大人,举城皆知,到时,江南世家、富贾都会出席,如此大好时机,她怎能错过。 无论如何,她一定要盛装出席,引蛇出洞。她自信以她的容颜,定能震慑江南。 程元瑞不敢告诉凌清洛实情,可并不代表她不知道,她从周平口中得知,下月国舅爷就要南下,呵呵---她会让他有来无回。 眼中的血丝连着点点清泪,泛着冷冽的寒光,毫无温度的浅笑,却是毅然和狠绝。她定要那些人付出惨痛的代价,才能消她心头之恨。 寝居内,绿珠正在细细的收拾着,凌清洛闷闷不乐地走进来,径直在桌旁坐下。 绿珠头也未抬,“这是谁惹小姐不高兴了?” “还能有谁,就是那个刚正不阿的按察使大人,程元瑞。”最后三个字,恨恨地念出。 “小姐定是又为难程大人了。谁都知道,程大人百般疼爱小姐,小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怎么会欺负小姐。”绿珠一边擦拭着雕花大床,一边道。 “绿珠,你是本小姐的人耶,怎么帮他说话。我只是让他今晚带我一同赴宴,这么简单的要求,他死活不答应。”她是求也求过,哭也哭过,就差跪下来求他了。

第七十五章 女扮男装 凌清洛一说完,绿珠忙停下手中的活,凝重地道,“小姐,您的要求可不简单啊。” 每天看着小姐强颜欢笑,把痛苦留给自己,绿珠知道,小姐是不愿他们担心,可是,小姐难道不知,陪着小姐故作欢笑的他们,一样也是痛苦不堪。 “或许吧。”凌清洛面露悲伤,她何尝不知,她在一次一次的为难元瑞大哥,强逼着他。 绿珠走近凌清洛身旁,郑重道,“小姐,无论你做什么决定,绿珠都支持你,只是希望小姐你不要再丢下绿珠不管。”刀山火海,她愿意陪着小姐一起闯。 “知我者,绿珠也。”凌清洛轻颜一笑,若她要在悲伤和快乐中选择,她宁愿忘记痛苦,快乐一天是一天,哪怕这一天终归要结束。 留住眼前的虚幻,做一个短暂而又美好的梦。 斜阳西下,冉冉赤云将其绕,余晖映满天,夕阳无限。 马府的别院外,早有软轿候在一旁,程元瑞一袭锦衣,微服出行,周平紧跟在身后。 周平上前掀开轿帘,程元瑞欲要前行,忽听闻身后传来,“程大人,可否带在下一同前往。” 凌清洛女扮男装,身着青衫,玉带缠于腰际,其间还系着一块缀着流苏的玉佩,白玉发冠束以三千青丝,竟似一位风度儒雅的公子哥儿。 “你---怎么来了。”程元瑞有着一瞬间的恍然。想不到,他的涵儿换上男装,也是一翩翩美男子,这一出门,绝对惹来众多富家千金为她痴迷。 “元瑞大哥不是说,女子不能随便上酒楼,那涵儿只能乔装而扮。元瑞大哥,这下总可以了吧。”凌清洛上前摇着程元瑞的胳臂道。 “还不放手,成何体统。”她现在穿得是男装,在府门外与他拉拉扯扯,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有断袖之癖呢。她是嫌他官威不够败坏,想再给他添上一笔。 程元瑞万般无奈地道,“快走吧,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嘻嘻,涵儿就知道元瑞大哥待涵儿最好了。”凌清洛咧嘴而笑,笑中带着几分得逞之意。 下人不知从哪里又抬来一顶软轿,凌清洛生怕程元瑞当场反悔,越过程元瑞,立即钻了进去。 “小---公子,您慢点。”绿珠在一旁关切地道。 “绿珠,你也一起去吧。”程元瑞对着面带轻纱的女子道。有绿珠在,她或许能收敛些,不至于惹出什么大事。 软轿内,凌清洛欢颜褪去,紧张和不安齐上心头,醉天下,他应该也在吧。再次相见,她的心依旧难以平静,相逢在眼前,只是不知谁。 醉酒寻天下,暗自凄凉尽离思! 李家的醉天下是苏城鼎鼎有名的一座酒楼,据说里面藏酒多不胜数,很多豪门世家之人皆来此饮酒作乐。因醉天下酒价昂贵,一般百姓即使倾尽家产,也难以喝到醉天下最上等的一滴酒。

第七十六章 凝眸深处 夜幕降临,整个苏城的街上都挂满了红火的灯笼,一眼望去,一盏连着一盏的灯笼在晚风中摇曳多姿,照着整条街如同白昼。 轿子在酒楼的门口处停下,绿珠掀开轿帘欲要扶凌清洛出轿,凌清洛摇了摇头,自己走了出来。她现在是男装打扮,带着丫环已是招摇过市,若再让丫环相扶,不知情的人定以为她这个假公子弱不禁风。 醉天下三个金字悬挂在酒楼正门之上,门口站着两名小厮,酒楼前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凌清洛和程元瑞刚下轿,醉天下的管事就跑过来打躬作揖,“大人您来了,我家主人已在里头恭候多时,请您随小的前来。” 凌清洛暗暗称奇,这个管事大约五十几岁光景,身材矮小,面部发福,可认人却是极准,于是戏言道,“为何他是大人,而非本公子是大人。” 管事回道,“公子莫要说笑。公子您长得眉清目秀,却独独缺乏一种为官者的威严气势,小的在酒楼多年,这南来北往之人见得多了去,若连这点眼力劲都没有,小的还怎配做这酒楼的管事。” “凌公子,我们进去吧。”程元瑞半是玩笑地道。 今晚,李府的大少爷在醉天下酒楼为江南按察使大人接风洗尘,苏城人人皆知,故还未到天黑,酒楼内已人满为患。有些是李老爷请来的,有些是李大少爷请来的,当然,更多的是,不请自来。毕竟,这江南按察使大人并非人人可见,如今有如此大好良机,只要在江南有点名望的,都匆匆赶来。 凌清洛来江南苏城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到醉天下酒楼,酒楼分两层,里面雕梁画柱,装饰的金碧辉煌。同四方客相比,醉天下多了分豪奢,果然是纸醉金迷的好去处。 “程大人按约而来,此乃草民的荣幸。”表兄一袭华衣,艳若桃瓣的眼眸泛着迷人的神采,轻佻的举止依旧难改。今日他能说出这番得体之语,也实在难为他。 “李少爷客气了,本官微服出巡,繁文缛节能免则免吧。”涵儿的表兄虽然举止疏狂,倒也不失为一位君子。 “程大人,这位是。”李茂生眼尖,立马就瞧见了程元瑞身后的凌清洛,她不就是那个----坐于官轿内的女子。 美人啊,真是美人,李茂生半眯着眼,笑晏如花,如此近的距离,他看得更清了,粉妆玉琢,蛾眉螓首,即使一身男子装扮,依旧明媚犹怜。 “在下凌涵见过李少爷。”凌清洛暗笑,表兄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色心有一点,就是没色胆。徒有好色之名,却是难得一见的正人君子。 表兄既然已看出她女扮男装,那接下来之事就迎刃而解了。 “原来是凌---公子啊,里边请。”李茂生大献殷勤,丝毫不在意绿珠的怒目相视。 按察使大人与这位凌涵形影不离,连赴宴都要带上她,如此看来,这位凌小姐很受按察使大人的宠爱。不过,这也难怪,凌小姐长得这般貌若天仙,除非按察使大人身有隐疾,否则怎么会放着娇滴滴的美人不要。 李茂生亲自引程元瑞和凌清洛上二楼,在二楼的楼阶上,凌清洛又看到了他的身影,彷如她第一次去四方客之时,他也是站在二楼的楼阶上,嘴角含着笑,温柔的望着她。 凌清洛不由自主的抬首,她的夫君,一袭天蓝色的衣袍,衣领处用五彩丝线绣出错落有致的纹理线条,一手折扇紧握,腰间系着一块独山玉,俊逸的脸上浅浅的勾起淡淡的笑意,如春风拂面般温馨。 此刻的她,心中泛起层层的涟漪,有如初见他时的那份悸动。悄回首,泪旋滴,只道是寻常。 “程大人,在下在此久候多时了。”赵慕恒见到程元瑞身后的凌清洛时怔了怔,但很快,他又恢复如常。 程元瑞和李茂生走在前头,凌清洛和赵慕恒并肩而行,周平和绿珠行在最后。 赵慕恒嘴角的笑意有增无减,心中却暗道,身旁女扮男装的女子为何会用那般的眼神看他,他与她从未相识,可她为何会有这般复杂而又熟悉的眼神。 “敢问公子高姓大名。”赵慕恒也不点破,出声询问道。 凌清洛回道,“在下姓凌。”她故意将凌字咬得极重,就是为了要看看赵慕恒的反应。 “凌。”果然赵慕恒脸上微变,再次细瞧了一番,不会,绝不是她,她早就跟卢三公子回了洛阳,怎么可能是按察使大人的女人。就算是,她也不会是她,她们两人的容貌犹如天壤之别。不会的,绝不会是她。 “凌公子。”赵慕恒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凌清洛轻颜而笑,他终是认不出她。她该开心的,这样,她就不会再被情所牵绊,可以放心地去报仇,可为何心中那份隐隐的期盼是那样的强烈,说到底,她还是在乎他的。 一场短梦意悠悠,几经彷徨空渺渺。 在醉天下的二楼处,人影幢幢,苏城上上下下的官员、江南几大世家、豪门富户、名望士绅,能来的几乎无一遗漏。 这些人一见程元瑞过来,忙纷纷向他行礼问安,“参见按察使大人。” 这般声势浩大的场面,凌清洛早已见怪不怪,权势二字,最是误人,攀龙附凤者有之,阿谀奉承者有之,或许,也有敬而远之,然有多少人能真正的做到宠辱不惊。 凌清洛冷眼旁观,她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却把这些江南世家们的虚伪尽收眼底。 殊不知,凌清洛柳眉微蹙、嘴角略带讽刺的表情,全落入了赵慕恒的眼中,他越瞧越觉得她眼熟,灵动的双眸,灿烂如星辰,盈盈目光,宛若秋水。 不自觉得,他握紧了手中的折扇,心中的疑问如波涛来袭,一层高过一层,扣心再问,她是按察使大人的女人,他该认识吗!

第七十七章 江南世家 “诸位请起吧。本官应李少爷之邀前来,不想惊动了诸位,本官在此深表歉意。此次,本官微服而来,诸位随意即可,都入座吧。”程元瑞的声音响起,威凛而不可抗拒。 “涵儿。”程元瑞转身亲昵的唤道,这一声叫唤,引着满堂之人的视线都在凌清洛身上打转。 众人的目光有些隐晦不明,仿佛带了几分暧昧之色,他们不会以为元瑞大哥有断袖之癖吧。凌清洛暗自偷笑,羞红的双颊,如三月桃花般绚烂。 抬首挺胸,流星阔步,她现在是男子装扮,应该要有男子的豪迈和爽朗。 程元瑞坐在首席之上,凌清洛无处可选择,只能坐在了他的身旁,这般耀眼的座席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抬眸不经意间,看到赵慕恒与一位陌生男子在交谈,凌清洛心中好奇,但也不便相问,她已被他一纸休书扫地出门,再也不是他的妻,他的事与她无关。可是,无论她怎么说服自己,心中的担忧还是有增无减。她怕他一着不慎,她怕他急功近利,欲速则不达。 “凌公子,您在看什么呢。”表兄涎着脸凑到凌清洛的身侧,也不管程元瑞是否应允,就挨着凌清洛坐了下来。 李大少爷的这般行径,惹得李老爷极为不悦,但碍于按察使大人在场,也就忍了下来。 凌清洛慌乱的收回视线,还不忘撇了表兄一眼,决计不再理睬他。 绿珠瞪着李茂生道,“李大少爷,您离我家小---公子远些。”就算是小姐的表兄,也不能靠着小姐这般近。 奈何李大公子的脸皮本就极厚,绿珠刚说完,他就又贴近了凌清洛几分,淡淡的闲花清香,芙蓉如面,飞阁流丹,星眸婉转,越看越入迷。 程元瑞一声不吭地沉着脸,凌清洛却是一点都不恼,脸上淡淡的笑颜逐渐加深,回眸一笑,把李大少爷迷得忘乎所以。 “咳---”程元瑞重重的咳了一声,他就知道不该带她同来赴宴,她那个表兄行为不端,让她与她那个表兄在一起,还不把她给带坏了。 按察使大人咳嗽一声,绝非小事,众人纷纷回头,恭敬的听按察使大人训言。 程元瑞尴尬地沉声道,“李老爷,宴席开始吧。”,然后转头又对赵慕恒道,“赵公子,不介意与本官同席吧。” 程元瑞招呼赵慕恒在身旁坐下,令众多江南世家的家主们殷羡不已,一个微不足道的世家之子,竟能与按察使大人同坐,就连李老爷都还没这个福分呢。 于是,这些人的心中又重新开始衡量赵慕恒,听说,此次按察使大人为了赵府,要巡抚大人除了政令,此事莫非是真的。 赵慕恒道,“多谢程大人。不过,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让在下的三姐夫也过来。” 赵慕恒的三姐夫,不就是那个平江县令吴弘文,凌清洛松了一口气,她果然是杞人忧天了。 程元瑞目光凌厉的扫了一眼赵慕恒身旁那个男子,点了点头。 平江县令吴弘文受宠若惊,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能有幸与按察使大人同席,简直是荣幸之极,就是苏城知府朱大人,连敬陪末座的机会都没有。 凌清洛还是第一次见赵慕恒的三姐夫,平江县令吴弘文,年约三十岁左右,一副憨厚老实模样,看到吴弘文,凌清洛又想起了赵慕恒的三姐,那个飞扬跋扈的女子。 凌清洛环顾四周,仿佛少了一人,原来是二姐夫沈含植未出席,或许,沈含植远在吴中,一时来不及赶到;亦或者,沈含植根本不屑参与这种歌功颂德的场合。 一袭白衣,飘逸出尘,二姐夫,如果她的话伤了他,请不要记恨于她,她知道,在江南之地,他的关心总是淡如水,无处不在。她不是无心之人,可她却无心伤了人。 桌上山珍海味,应有尽有,程元瑞坐在首位上,左侧是凌清洛,右侧是赵慕恒;凌清洛的身旁是李茂生,赵慕恒的旁边是吴弘文。 李老爷一声宴席开始,立时醉天下里丝竹之声渐起,舞衣飘飘,歌声渺渺。 李茂生近水楼台先得月,对凌清洛大献殷勤,她还未拿起筷子,眼前碗碟上的菜已堆积的高如小山,对此,她也是万般无奈。 “凌公子,您到来,真令我们醉天下满堂生辉。”李茂生毫无修饰的赞叹,仿佛凌清洛才是今晚宴席的正主。 凌清洛抿嘴轻笑,“李少爷,你好像搞错了,按察使大人在上,我这个小人物根本微不足道。” 这个表兄,一点都不会察言寡色,他没见元瑞大哥已脸含愠色,微怒得蓄势待发。 赵慕恒心中无由的烦躁,眼前女扮男装的佳人,为何一颦一笑总能牵动他的心弦,他此番前来,就是为了和按察使大人商议要事,如此良机,他怎能轻易浪费。 赵慕恒下定决心不去想她,拿起桌上的酒杯,起身道,“诸位,我们敬程大人一杯。” 众人闻言,纷纷执杯敬向程元瑞,程元瑞一饮而尽,道,“醉天下的酒果真名不虚传。” “按察使大人,我们醉天下的酒百年来享誉江南,今日,老夫拿出了醉天下珍藏多年的佳酿为程大人接风洗尘。”李老爷暗恨赵慕恒喧宾夺主,他才是醉天下的主人,怎能让赵慕恒这个小子反客为主,抢了先机。 程元瑞道,“本官听闻醉天下藏尽天下美酒,这些酒香气溢远,饮之如坠仙境。不如这样,由本官做主,今日谁能猜出李老爷这些陈年佳酿的酒名,这些酒就归谁。” -------------------------------------------------------------------------------------------- 谢谢大家支持

第七十八章 美酒佳酿 谁都知道,李老爷珍藏的美酒是醉天下酒楼里极品中的极品,这每一瓶酒价值连城,寻常之人更是连见都没见过,有些人就算见过,也猜不准这藏了几十年佳酿。 美酒藏得越久,这酒味和香气就越加的醇厚,故即使是同一种酒,在不同的时间段酿制,它的味道也是极不相同。 按察使大人发话,李老爷哪敢不从,凌清洛暗笑偷笑,这些美酒可是舅父李老爷的宝贝,元瑞大哥一下子要舅父李老爷拿出多年的藏酒,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凌公子,你难道胜券在握?”李茂生的眼眸闪动,艳如桃瓣,竟不在凌清洛之下。 凌清洛淡然道,“这酒在下只是略知皮毛。”她可不懂这些酒,平日里最多只是小酌一杯,爹爹在世时,对她管教极严,她哪敢有胆去碰酒。 李茂生似有所悟道,“本少爷猜也是,不过,若说到酒,除了本少爷我,还有谁能妄称酒中之仙。” “噢,是吗。”凌清洛半信半疑的回答。 “不信吗,等会儿你就可以见到本少爷的实力。”李茂生眸中潋滟流转,信誓旦旦。 不须时,李府的下人就把酒放在了前边的桌台上,五坛美酒,香气宜人。下人将这些酒倒入琉璃杯中,依次排列。 众人皆虎视眈眈,拳拳欲试,不仅是美酒的诱惑,更重要的是能在按察使大人面前表现一番。 马公子当仁不让,抢先道,“在下抛砖引玉,让在下先来猜上一猜。”说完,离席走向摆满美酒的桌台。 李茂生一手执杯,一手摇扇,满脸鄙晲地看着马承宗。赵慕恒依旧波澜不惊,淡眼疏离。 桃花解笑莺能语,自醉自眠那藉人。凌清洛与绿珠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这只是开始,江南世家,百年来屹立不倒,若要将他们一网打尽,无非天方夜谭。 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程元瑞不会轻易冒险,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江南世家,但若把江南局势搅乱些,倒是绰绰有余。 马公子一身锦衣玉袍,眉目清秀,举止文雅,颇有江南世家公子风范,对于这个表姐夫,凌清洛总感觉他的眉宇间流露着一股浓郁的阴霾之气。她知道她不该以貌取人,凭自己的直觉去评定一个人的好坏,或许是怜悯表姐的遭遇,而对这位表姐夫心存芥蒂。 马承宗娴熟地端起琉璃杯,轻轻啜饮了一口,极是享受。 他仿佛对酒了如指掌,如数家珍,然随即,他面露难色,这个酒他仿佛曾经饮过,但又不敢轻易下决定,似是而非。 停疑了半响,马公子便施礼道,“岳父大人之酒果然妙不可言,在下才疏学浅,不敢妄下断言,甘愿认输。” ------------------------------------------------------------------------------------------- 谢谢大家支持

第七十九章 品酒猜名 马承宗的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且不失大家风范,此举令凌清洛刮目相看。 舅父李老爷之酒连马府的公子都品尝不出,剩下之人,皆左顾右盼,不敢轻易冒险,以免贻笑大方。然而,总还有些自命不凡之人,前去尝试,结果都铩羽而归。 舅父李老爷欢喜之情跃然于脸上,大有扬眉吐气之势。 “赵公子何不上去试试。”程元瑞突然开口道,虽是一番建议之词,但含着令人无法抗拒之意。 赵慕恒不卑不亢道,“在下对酒知之甚少,岂敢在李府大少爷面前班门弄斧,若要猜中五坛美酒佳酿,何不请李大少爷出面。” “李少爷是李老爷之子,又是醉天下的少东家,若是让李少爷前去,岂不有失公允。”程元瑞面带笑容,笑中却带着凌厉之气。 程元瑞与赵慕恒之间的对话波涛汹涌,暗藏玄机,凌清洛刚要出声劝解,一旁的李茂生早先她一步,道,“按察使大人言之有理,若本少爷猜出其中酒名,这场比试就毫无意义可言,故而,本少爷决定,推举凌公子代本少爷出马。” 她?代表兄出马,去猜这些陈年佳酿,亏表兄他想得出。凌清洛狠狠地瞪了一眼李茂生,暗骂他唯恐天下不乱。 “李少爷此言差矣,涵儿她年纪尚轻,饮酒伤身,还是令选他人为妙。”程元瑞立即出口拒绝,也不再为难赵慕恒。 李老爷附和道,“按察使大人所言极是,小犬无知,望大人恕罪。”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姓凌的公子与按察使大人关系匪浅,这个孽子惹祸上身还不知道。 “爹,程大人,您二位的意思是说凌公子酒量不行,还是说凌公子根本就不会饮酒。”李茂生笑得一脸灿烂。 “住嘴,还不向程大人赔不是。”李老爷疾言呵斥,这个孽子,到底想干什么。 表兄随意的玩笑之语,却使在座之人都不约而同地望向凌清洛,凌清洛即使不出声,也难逃干系。 一个堂堂男子汉,若不会饮酒,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她这般推三阻四地倒也无所谓,可对元瑞大哥的官威却大有折损。先前,已让元瑞大哥安了个好色之名,如今再来个断袖之癖,以后元瑞大哥就算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当即,凌清洛起身道,“按察使大人,小可愿为一试。”一杯琉璃盏,稍微饮上点,也没什么大碍。 程元瑞满脸忧虑之色,她那个表兄,明知道她是个女儿家,还让她前去品酒,居心何在。陈年佳酿虽是醇厚美酒,但后劲也强烈,万一涵儿她喝醉了,后果不堪设想。 程元瑞心中千万个不乐意,即使满堂之人皆要瞧这出好心,他这个按察使大人也袒护定了。可惜,涵儿她就是不听他劝,还没等他出声一口回绝,她自己已经离席,朝前方桌台而去。

第八十章 心思多变 凌清洛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不慌不忙地来到前方桌台旁。桌台之上,铺着一张锦布,锦布色彩斑斓,华贵非凡。琉璃杯就依次地排放在锦布之上,且杯杯酒满。 她怎么可能品出这些陈年佳酿,从小到大,她饮酒的次数最多不超过三次。在赵府幽竹园内的那次饮酒,是她有生以来喝得最多的一回,结果还让人设了套。 酒后吐真言,饮酒误事啊,这些都是她所担惊受怕之事,或许,心中的烦忧藏得多了,就容易变得敏感多疑。宁愿清醒着糊涂,也不愿在糊涂中清醒,踌躇地望着眼前五杯不同的酒,凌清洛迟迟不敢下手。 “凌公子为何还不开始品酒,莫非嫌醉天下的酒入不了你的眼。”李茂生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凌清洛的身后,半倾斜着身子,细细地打量她。 凌清洛气愤地剜了他一眼,表兄他这人心思多变,一会儿对她殷勤不断,一会儿又对她落井下石,究竟存了什么心。 李茂生无视她的杏眼怒目,走近几步,附到她的耳旁小声道,“唉,本少爷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凌清洛双颊绯红,低声嗔道,“李茂生,你给我滚远些。”他既已看出她女扮男装,难道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他的胸膛紧紧地贴着她的后背,温热的气息在她的耳旁游走,拿着折扇的右手毫不客气地搭在她的肩头,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 凌清洛又羞又恼,右手肘往后一推,李茂生立即痛得龇牙咧嘴,将手捂在胸口处,委屈道,“本少爷好心来帮你,你却对本少爷这般残忍,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你来帮我?”犹疑的轻声询问,表兄的心思,她可猜不透,万一李大少爷翻脸不认账,她也无可奈何。希望,表兄是来帮她的,实在不行,就像马公子一样,认输就是。 凌清洛一放缓语气,李茂生又凑了上去,嬉皮笑脸道,“虽然你对本少爷凶神恶煞的,但本少爷心底善良,绝不会让你难堪的下不了台。马承宗他脸皮厚,可本少爷知道你,细皮嫩肉的,最是容易脸红。” “李少爷真是喜欢往自己脸上贴金。”要论及脸皮厚,除了表兄,她可想不出还有何人。 赵慕恒不露声色地看着前方桌台旁窃窃私语的两人,内心怒火中烧,不知为何,刚刚李茂生将手放在那位姓凌女子的肩上时,他心中的无名火仿佛怎么压都压不住。 这个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让按察使大人对她宠爱有加。赵慕恒假意执杯饮酒,却见身旁的按察使大人面沉如水,纵使脸上威严如常,可眸中的愤怒却出卖了他。究竟是为何,熟悉的背影,熟悉的眼神,却是不同的人面。 青烟飘渺,芙蓉花落,凌波归去,天涵水。 凌涵?赵慕恒在心中迷惑地默念,恍然间,出现的容颜,却是清洛。 ‘啪嗒’一声,手中的酒杯滑落在桌上,轻微细碎的声音,不大不小,赵慕恒猛然惊醒,歉意道,“在下失礼,让程大人见笑了。” 程元瑞一语双关,“赵公子一时失手,本官不会介意,只是以后赵公子要小心了。” 吴弘文恭敬道,“多谢按察使大人宽宥,慕恒,快给按察使大人添酒赔罪。” “不必了,本官还不至于无事生非,专挑别人的刺来小题大做。”程元瑞威凛道。 “是,是,下官知罪。”吴弘文吓得面色发白,不敢多言。 程元瑞和赵慕恒两人言笑晏晏,却是各怀心思,只是苦了吴弘文这个小小县官,提心吊胆地正襟危坐,不敢有丝毫怠慢。

第八十一章 形同陌路 凌清洛刚欲伸手去端琉璃杯,不料,表兄捷足先登,迅速抢过酒杯,高声道,“凌公子,请喝酒。” 表兄的一番举动,令凌清洛猝不及防,茫然地从李茂生手中接过酒,淡眉微蹙,既如此,她饮便是。 醇厚的酒香扑面而来,凌清洛不合时宜的咳嗽了一声,还未饮酒,鼻尖就已冲刺着浓郁的酒香,难受不堪。 本来这些江南世家之人就目不转睛的盯着凌清洛的一举一动,她这一咳嗽,更是分外清晰。“哈哈----”众人哄堂大笑。 李老爷安慰道,“凌公子随意抿上一口,这酒本就较寻常之酒浓烈些。” 程元瑞怎能坐视不理,刚欲起身,就被凌清洛用目光逼了回去。 元瑞大哥能呵护她一时,却不能呵护她一辈子,漫漫人生路,她要的不是在元瑞大哥的羽翼下存活,这也是她宁愿在江南李府做一位平庸无能的表小姐,也不去见元瑞大哥的缘故。 当然,曾经的迷茫,曾经的懦弱,让她只想找一个藏身的地方,将自己严严实实的藏起来。 因种种的缘故,心中的彷徨在时时刻刻地困扰着她,她不知道,她坚持活下去的理由是什么,生亦何妨,死亦何妨? 将手中的酒移近,凌清洛闭目稍稍抿了一口,酒入喉中,星眸睁开,脸上生晕,如片片桃瓣,粉嫩欲滴。 眼角撇了李茂生一眼,心中暗骂道,这个表兄,都说要帮她,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想来也是,表兄滴酒未沾,怎么可能猜到舅父李老爷的这些陈年佳酿,她就知道他的话不可轻信。 凌清洛尴尬的抬首,满堂之人皆望着她,等待她语出惊人。脸上红晕加深,即使强装云淡风轻,可内心却是忐忑不安,实在不行,她只能认输了。 “我---这酒---”迟疑了片刻,凌清洛欲言又止,她本就不知,纵然滥竽充数也蒙混不了。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凌清洛下定决心,朱唇轻启,耳旁却传来李茂生轻微的声音,“二十年的新丰酒。”。 凌清洛心下了然,原来是新丰酒,表兄并非胸无点墨,至少他还是有点真才实学,只凭酒香就能识别酒名,并能详知酒的年久。 “一曲冰丝入扣,美酒沽新丰;弦断无由醉,愁消片时;今饮新丰酒,暂忘伤别情。李老爷,在下若没猜错,此酒名为新丰,因李老爷珍藏了二十载,故酒味愈加醇厚,酒香留于齿间,久不能散。”凌清洛一一道来,似模似样。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赵慕恒带头鼓掌,随后,掌声一片,赞誉声此起彼伏,马公子一脸讪讪。 她果真才识过人,赵慕恒对凌清洛另眼相待,眸中的惊叹一时无法遮掩。 李老爷感慨道,“凌公子见多识广,老夫佩服,这的确是新丰酒。”想不到他小小年纪,竟能猜出这酒藏了二十年,不简单啊。 凌清洛松懈得一笑,真让表兄猜对了。枉她还对表兄存有三分疑虑之心,如今想来,倒是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凌清洛心中迷惑顿消,醉天下的少东家,名不虚传。 李茂生脸上眉飞色舞,得意洋洋地朝凌清洛努努嘴,却换来凌清洛不屑的一瞥。 真是女人心,海底针,李大少爷暗中嘟囔着,随手递给凌清洛第二杯酒,悄声道,“凌公子博学之广,可曾听闻过‘懒回顾’。” 凌清洛拿过酒,沾了沾唇,满脸自信,有表兄在背后支持,她胜券在握。 将手中的杯盏轻轻地摇晃着,凌清洛缓缓道,“此乃前朝贡酒,后遗落民间,故才流传开来。此酒配以十二种中药,当归补血,甘松醒脾,广木和胃,薄荷清凉,木瓜舒络,桂枝玉竹。李老爷,在下猜此酒为‘懒回顾。’前尘不忘,此心难寻,只是懒回顾。” 盈盈目光,流露出自信的锋芒,如霞光万丈。眼波流转过,绚丽多姿,仿若轻云出岫。 双眸凝视,在赵慕恒的眼中,她看到了他眼里的惊艳和赞叹,就是那一瞬间的两两对望,仿佛过了千年万年的寻觅,才能在今生有着此刻的眼神交汇。 她就在他的眼前,而她却在他的眼里找不到她的身影。如此热闹、人满为患的醉天下里,为何她的心依旧孤寂飘渺,她可以不在乎别人的赞誉,却忍受不了他陌生的眼神。

第八十二章 酒中之仙 凌清洛轻而易举的品出‘懒回顾’,还一字不差的道出美酒配方,令满堂之人瞠目结舌,这位衣着光鲜的少年公子,不仅见识广博,而且与按察使大人过往慎密,前途无可限量。 李老爷赞道,“凌公子对老夫珍藏多年的佳酿如此熟稔,老夫佩服之极。程大人有凌公子这般少年俊才,实乃如虎添翼。”这位凌公子深藏不露,不能小觑。 舅父李老爷真不愧是只老狐狸,既夸了她,还不忘对元瑞大哥阿谀奉承。 随即,凌清洛一一取过三杯酒,每杯皆浅尝辄止,同时在李茂生的巧言暗示下,轻松地道出,“李老爷,余下的三杯酒分别为竹叶青、杏花露、金菊酒,不知在下的回答,李老爷可否满意。” 李老爷抚掌道,“凌公子,恭喜您,都猜对了。老夫说话算话,今晚所有的琼浆玉露都归凌公子您,绝不后悔。” 程元瑞面露狐疑,涵儿什么时候深谙酒道,难不成问题就出在她那个表兄身上。 “妙,妙,妙,本官今晚总算见识到了什么叫酒中之仙,殊不知,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程元瑞明知凌清洛名不副实,但依旧美言相赞。 “按察使大人所言极是,凌公子博文广识,吾等甘拜下风。”苏城朱大人赞不绝口。 赵老爷不甘落后,接过苏城知府朱大人的话道,“凌公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才华,老夫今日有幸得见,不枉此生。” 凌清洛暗叹,赵老爷与舅父李老爷想比,确是略胜一筹,简单的一句赞语,虽未提及元瑞大哥,却通过她来夸元瑞大哥,明为夸她,实为夸元瑞大哥慧眼识人。 为官者,不外乎,追求清廉之名、造福一方,抑或是,有伯乐相马之能。 酡红的双颊之下,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两边延伸,满是讽刺,赵老爷的话,在她听来分外刺耳,什么叫今日有幸得见,不枉此生。呵呵----若要赵老爷知晓,她就是那个不受待见的赵少夫人,不知该做何想。 众人的赞叹声,愈加使得凌清洛双颊晕红,谁能知道,按察使大人说起谎来也是头头是道。酒中之仙?他难道还不清楚她对酒只知名,不知味,实至名归的该是表兄,她可什么都没尝出来。 凌清洛醉眼微眯,对在座的江南世家之人作揖道,“在下献丑了。”有始有终,即使是一场戏,她也要圆满的落幕。 脑中出现了些许混乱,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头微微发晕,脸颊发烫,凌清洛脚下步伐错乱,踉跄而行。 “有幸结识凌公子这位酒中之仙,是在下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李茂生一手抓住她的皓腕,高声道。 “多谢。”此时,她已有几分醉意,若无表兄扶持,她可能又将丑态百出。 轻纱掩皓腕,肌肤柔弱无骨,晕红的双颊,娇艳如花,李茂生轻轻的扶着她,眸中少了分疏狂,多了分柔情。心中的震撼接连而来,想他李大少爷多年来留恋花丛,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可为何却抵不住身旁佳人的眉间一蹙。 “小心。”轻柔的话语从李茂生口中而出,凌清洛身形一怔,仍作听而不闻。 赵慕恒一手持酒,眼角的余光总是无法控制地关注着紧紧相依的两人,凌涵,凌涵,她究竟是谁?淡雅如仙的鸾凤之姿,举手投足间的妩媚,总能轻易的勾起他心中的悸动,那份悸动,为何会带着隐隐的痛楚。

第八十三章 亦真亦假 凌清洛回到坐席,刚坐下,程元瑞就关切地问道,“涵儿,你怎么样,觉得如何。” “不必担心,我没事。”朱唇轻抿,红艳欲滴,诱发着一种蛊惑人心的沉迷;醉眼流转,平生万般风情在眉梢。 程元瑞转头装作视而不见,然李茂生偏偏相反,慵懒的趴在桌上,眯着眼对凌清洛邪笑。 凌清洛眼眸一转,犹如月射寒江,泛起粼粼之光。 “赵公子,你可有家室。”掩去女子的娇柔之声,略带粗犷的声音轻轻地传入赵慕恒的耳中,虽是疑问之词,却含着无法遮掩的哀伤,仿佛早已洞悉一般。 赵慕恒顿了顿,方道,“没有。” 凌清洛轻轻一笑,齿如编贝,“在下虽初来江南,可也闻得赵少夫人些许风流韵事,但不知是真是假,还望赵公子给在下排解迷惑。” 一句自贬之语,是她无奈的悲戚,她放不下,终是放不下。他不想承认,或许,他就从未将她当作他的妻。 且将此恨,寄残醉! 一句“没有。”从未开始,何来结束,自作多情的是她,怨不得他人,这不正是她所要的结果吗?明知道答案,何必再要让自己伤心一回。 逼他休妻的是她,想了断却还希冀再续前缘的,还是她。这是她吗,如此的矛盾,将自己陷于一次又一次的困境,该是她活该,自作自受。 “凌公子,言多必失,请慎言。”赵慕恒冷冷地道。眼前的女子言辞锋利,一针见血,将他不愿再提及之事,又一次挑出,犹如重新撕裂了他早已结疤的伤口。 明知他恼羞成怒,明知错得是她,然她的固执和倔强,绝不容许她低头,“赵公子莫要生气,在下别无它意,只是想说,赵公子当机立断休妻休得好,如此不守妇道的女子,怎配当赵府的少夫人。” “涵儿。”程元瑞实在听不下去,出声打断了凌清洛。她何必这般作践自己,将自己贬得一无是处。 李茂生支起身,半是玩笑道,“本少爷怎么听,凌公子讲这话怎么就像在争风吃醋,莫非凌公子看上了我家清洛表妹。凌公子有所不知,我家清洛表妹不仅貌美如花,而且心底善良。可惜,最后却被那个可恨的卢三公子给拐跑了,这事,可把本少爷气得半死。噢,对了,凌公子可还有妹妹?” “妹妹?”凌清洛狐疑的望着李茂生。表兄说话颠三倒四,越说越离谱,好端端的怎么问起她是否还有妹妹。 李茂生媚眼如丝,嘻嘻笑道,“凌公子长得这般天人之姿,那凌公子的妹妹,必将也是月宫仙子下凡尘。凌公子,你觉得在下怎样。” 恩?凌清洛听得一头雾水。表兄的心思变幻莫测,确实难猜。 “本少爷要财有财,要貌有貌,现在本少爷毛遂自荐,愿当凌公子的妹婿,凌公子意下如何。”李茂生语不惊人死不休。 “呵呵---,李少爷,让您失望了,家父家母只有凌涵一人,家中并无兄弟姊妹。”凌清洛被李茂生的话逗乐,失声而笑。 “唉,”李茂生重重的一声叹息,却将桌席上刚刚剑拔弩张之势冲缓。 “程大人,赵公子,吴大人,李少爷,凌涵敬诸位一杯。”美酒当前,怎能不饮。 程元瑞忧心忡忡地看着凌清洛一饮而尽,她喝得这么多酒,不醉才怪。 “凌公子好酒量。”众人高呼赞曰。 凌清洛执杯举向半空,酒杯朝下,空空如也,“凌某敬在座的各位一杯。绿珠,给本公子倒酒。” “是,公子。”绿珠拿过酒壶,袅袅婷婷地从凌清洛身后走出,一袭绿衫,面带轻纱,婀娜的身姿,令满座之人皆望着她,挪不开眼。 凌清洛手执空杯,醉眼微醺,一着不慎,绿珠刚倒完的一杯酒,尽数洒在了衣襟上。 “公子,奴婢该死。”绿珠急忙下跪,告罪求饶。

第八十四章 明修栈道 “无碍,一件衣裳而已,何用大惊小怪。绿珠,你起来吧。”凌清洛拭去衣衫上的酒珠,不在意地道。 赵慕恒沉默不言,静观其变。 李茂生赞道,“凌少爷宅心仁厚,在下钦佩。不过,青衫湿了总归对凌公子的脸面有损,不如,让在下陪凌公子前往醉天下雅阁间再重换一套。” 凌清洛迟疑地看着程元瑞,程元瑞点头道,“涵儿,你去换吧,湿了容易着凉。绿珠,好好照顾公子。” 程元瑞纵使不放心,但他身为此次宴席的正主,怎能无故离席,况且还有一些要事,也不能迫使他离开。无奈之下,就眼睁睁的看着李茂生,那个他最不放心的人,跟着凌清洛离去。 果然,凌清洛刚一离开坐席,李茂生那个好色之徒就将手搭在了凌清洛的香肩上,而凌清洛却出奇的任由李大少爷轻薄。程元瑞紧握酒杯,恨得咬牙切齿,他就知道,她那个表兄靠不住。 刚步入雅间,绿珠就迅速地关好了门,凌清洛一把推开李茂生,眼里的醉意全无。 李茂生猝不及防,一个踉跄倒退数步。 惊甫未定的指着凌清洛道,“你---你---”最毒妇人心,李茂生连说两个你,把后面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凌清洛巧笑嫣然,“李少爷,有何指教?” “凌公子,要不要本少爷为你宽衣解带。”李茂生眉眼一挑,言语暧昧不清。 凌清洛笑而不答,疾步上前,一手按住李茂生的肩头,脚下一使劲,李茂生‘砰’的一声,重重的摔到了地上。 “李少爷,还要为在下宽衣解带吗!”凌清洛嘴上带着笑,眼里含着笑,跟元瑞大哥学了一招半式,对付表兄这样的纨绔子弟,绰绰有余。 绿珠捂嘴轻笑。 李茂生爬起身来,拍了怕锦衣上的尘土,潇洒地道,“凌公子真善忘,本少爷不是说过了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如果凌公子不介意,本少爷当然乐意之极。” 凌清洛不再与表兄多作言语纠缠,径直在雅间内的桌旁坐下,接过绿珠递过来的茶,凌清洛一言不发的盯着李茂生细瞧。 李茂生被凌清洛盯着毛骨悚然,“我说凌公子,您老有话快说,本少爷洗耳恭听。” “李少爷,戏也演的差不多了,你呢,就别给我拐弯抹角,有话我们直说。李少爷从小混在脂粉堆里,难道会瞧不出凌涵女扮男装。”凌清洛优雅的饮着茶,慢慢的说道。 李茂生没想到凌涵这般直言不讳,一时反应不及,怔了怔,道,“凌小姐,找本少爷何事?” 凌清洛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伸手取下头上的白玉发冠,立时,三千青丝垂下,修眉联娟,翩跹脱俗。 如玉般的娇颜上,星眸流转,顾盼凝神之际,明艳多姿。 举步轻摇,纤腰楚楚,嘴角浅浅的笑靥,缓缓绽放。“李少爷,我美吗?”魅惑的声音在李茂生的耳旁旋转,字字娇脆,如黄莺出谷,余音不绝似天籁。

第八十五章 非去不可 随着凌清洛蛊惑之音悠悠传来,李茂生咽了咽口水,就连他自己都未意识到,一个“美”字早已脱口而出。 “呵呵----”凌清洛嫣然一笑,神采飞扬。 李茂生恍然回神,原来她是在戏弄他。 “你---”李茂生出声质问,却道不出所以然。眼前的女子美则美矣,可万万招惹不得。 她,延颈秀项,皓质呈露,娇甜的声音,轻而易举地令他心生涟漪;三言两语,却能随意的挑起他心中欲火。 从来都是他去调戏美人,却未料,今儿个是佳人将他玩弄于鼓掌之中,这事若传出去,他李大少爷的一世英名必将毁于一旦。 李茂生警戒心大起,倾城的容颜,心思变幻莫测,这个女子绝非善类,最重要的是,她还是按察使大人的女人。 凌清洛鬼魅一笑,“李少爷,若奴家去您的寻香阁,您觉得如何?” 吐气如幽兰,眸中闪神光,李茂生心道不妙,她越笑得灿烂,他就越觉得冷如寒霜。 什么,她要去寻香阁?李茂生猛然惊醒。 “凌小姐,请你高抬贵手,放过本少爷。本少爷知错了,以后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借他十个胆,他也不敢把按察使大人的宠姬拐到青楼去。 李茂生开始装疯扮傻,凌清洛莲步稍移,轻颜浅笑,每行一步,李茂生就吓得倒退一步,“你---你---你不要过来!” “绿珠,救我。”李茂生最后躲到了绿珠身后。 绿珠笑道,“李大少爷,您不是对我家小姐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可如今我家小姐还没让您死,您就怕成这模样了,呵呵---。” 李茂生苦着脸哀求道,“绿珠姑娘,我们好歹相识一场,你在四方客时,本少爷可是对你关爱有加,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李茂生,别闹了。”凌清洛咋喝一声。表兄装疯卖傻的本事极高,一不小心,就容易让他溜之大吉。 平日里,程元瑞将她牢牢地禁锢在身旁,看得甚严,只要她一有风吹草动,程元瑞就立即知晓。如今,她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若再与表兄这般胡闹纠缠下去,岂不贻误时机。 凌清洛目泛寒光,“李少爷,寻香阁我去定了。”不是征询,而是肯定,寻香阁,这座苏城最大的青楼,她非去不可。 “凌涵,你到底要做什么?”李茂生一拍桌案,咆哮声起,冷冽的目光直射凌清洛,脸上竟毫无嬉皮笑脸之态,仿佛刚刚的李大少爷只是一个从未出现过的虚幻。 很多青楼女子千方百计地想离开青楼,寻一处高枝,她倒好,反其道而行,偏要往里钻。她不是按察使大人最得宠的女人吗,怎么会想去青楼? “李少爷,你不必知道太多,我自有我的用意。”知道的太多,只能给表兄带来杀身之祸。 凌清洛冷眸凝聚,言语冰寒,她要做的事,没有人可以阻拦,元瑞大哥或许能帮她,可是,她等不了那么久。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对她来说,十年的时间太长,她宁愿在自己最美的那一刻死去,也不愿在痛苦中折磨了十年,红颜迟暮。

第八十六章 暗度陈仓 “凌小姐,若我执意不允呢?想必此事按察使大人并不知晓,我没理由为了凌小姐你而得罪按察使大人,这笔亏本的买卖,我绝不做。”李茂生一口拒绝。 她一个女子,怎么无端要入青楼,莫非是按察使大人在背后指使,可好像又不是,刚刚她假意装醉,估计就是为了蒙蔽程大人。不过,话虽如此,倘若她真去了寻香阁,那绝对是惊艳江南。 “据我所知,李大少爷并非贪生怕死之辈,莫非是凌涵看错人了。”表兄若不帮她,她只得另图他谋了,元瑞大哥是绝不会答应让她孤身涉险去报仇。 “凌小姐,激将法对本少爷没用,或许美人计还能派上些用场。”李茂生冷冷地道。 李茂生的冷漠,出乎凌清洛的意料,她缓步轻移,直视着李茂生的眼睛,“那么威逼利诱呢?” “何为威逼,何为利诱。”她眸中一闪而过的哀伤,令他心生不忍。 凌清洛抬首,星眸黯淡,“这威逼吗,无非是凌涵衣衫凌乱的跑到按察使大人跟前,说李大少爷非礼凌涵,你说,按察使大人会信谁?” 李茂生叹道,“果然高明。那利诱呢?” “我能帮李少爷和赵公子得要你们朝思暮想的东西,李府和赵府的家主之位。此次,按察使大人下江南,你和赵公子急需按察使大人帮忙,若有我在按察使大人面前替你们美言两句,岂不事半功倍。当然,李少爷你和赵公子两人大可自己去求程大人,只是这程大人应不应允,就很难说了。”夫君谋划多年,不过是为了取而代之,成为赵府的一家之主,或者,夫君要的就是江南第一世家的一家之主。 李茂生沉默不语,她说得不错,有她出面,的确胜过他和慕恒的千言万语。 凌清洛与绿珠相视一笑,若她所料不差,夫君此刻正和元瑞大哥商讨江南之事。有时候,在大庭广众之下,明目张胆的闲谈,反而不会引人注意,他们两个都是聪明人,这种事,一点就通。 “凌小姐这威逼利诱,本少爷好像根本无法拒绝。再说,寻香阁开门做生意,哪能有钱不赚。可是,凌小姐仿佛行动受到限制,否则也不会以装醉来脱身。”李茂生眸中寒光敛去,又恢复寻常的嬉皮笑脸,倚着木桌,懒懒的道。 “李少爷,我还没说完呢,寻香阁,我只去一日!”元瑞大哥看她这么紧,她怎么可能次次金蝉脱壳。 “一日?”李茂生疑惑不解,非去青楼不可的,是她,可一日,她能做什么。他绝不会天真的认为,她因一时兴起,想去大闹一回青楼。 “一日就够了。”杀一个人,成败与否,只是一瞬间的事,何用一日。 “你们这些男子啊,越是得不到的,就越紧抓得不放,半遮半掩的就更能引起你们窥探的欲望,我说的不对吗。”凌清洛站在李茂生的身前,气若幽兰,嘴角带笑,却含着几分妖魅和诡异。 “凌小姐,你不去寻香阁真是可惜了!”李茂生一手挑起她的下颌,笑如春风,艳如桃花。 或许是为了她眼底的忧伤,那盈盈目光中,包含了太多他所不能抗拒的东西,所以,他决定帮她,即使隐隐知道,她所做的事绝非小事。

第八十七章 步步为营 李茂生重新回到宴席,谎称凌涵微感不适,需要休息,程元瑞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就不再多言。 酒席上,觥筹交错,热闹鼎盛。 程元瑞含笑以对,面上波澜无惊;赵慕恒笑而不语,杯酒在手,频频相饮。 悦耳的丝竹之声,从未停歇,轻盈的舞衣,在醉天下的亭台上飘动,好一派歌舞升平的江南风光。 这时,亭台上轻纱帷幔徐徐垂下,歌舞悄然散去,整个宴席之中的人都不约而同的望过去,只见一位翩跹婀娜的女子缓缓地走了出来。 透过薄纱,隐隐若现,莲步乍移,明珠耳坠直摇曳,环佩铿锵作响,纤腰慢拧,衣袖轻摆。 她每行一步,都是极慢,进退之间,却是奇容千变。众人的心在不知不觉中,都被她牢牢地牵住,仿佛随着她的莲步微移,咚咚作响。 轻纱内,安放着一架七弦桐,女子席地而坐,优雅从容。 纤手一拨,琴声如行云流水,一泻千里,又彷如踏碎一地月色,静思窗前。 红颜弹指,刹那芳华。 “初见时,已把芳心许,相思染尽春;寒夜独自将眉蹙,抱影空对身彷徨;频断肠,一心伤,为谁泪湿枕菡花;青苔侵玉阶,明珰素袜,芳颜流年,今生两相误。何如风前絮,飘渺只依然。”哀婉的歌声,声声似诉。 相思尽,误今生! 琴音停止,佳人远去,所有的人都沉浸在悲戚之中,久久不能回神。是谁,搅了江南一池春水;又是谁,掀了江南的宁静祥和! 女子悄无声息的离去,只余下,余音阵阵,绕梁之声,徘徊而旋。 “天色已不早,诸位都回吧。”程元瑞突然出声,言语冰冷,面色铁青。 说完后,他拂袖而去,疾步如飞。 这是怎么一回事?众人面面相觑,按察使大人果如传言般,喜怒莫辩。 赵慕恒依旧沉寂不言。 李茂生苦笑,醉天下所有歌舞表演的女子都来自寻香阁,她唱得这么一出戏,无疑把寻香阁推到风尖浪口处,到时江南之人都来寻香阁要人,他百口莫辩。 这个女人,真让他左右为难。早知如此,他宁死也不会答应。 “李兄,她是谁?”赵慕恒一把拽过李茂生,质问道。 为何她的琴声,能扯动他心底最深最深的痛楚,一指一弦,入骨三分;为何他听到‘今生两相误’时,是那般窒息难言,绞痛如割,仿佛要从他身上生生剥去一块紧密相连的血肉。 “她是本少爷今生见过、最让人头疼的女人。”李茂生拍着赵慕恒的肩头,安慰道,“做兄弟的劝你,这种女人碰不得。” 李茂生叹了一口气,他终于明白,何为半遮半掩,她真的做到了,可是,寻香阁从此再也无法安宁。唯今之计,只能对外谎称她抱恙在床,拖延一日是一日,直到她逐渐地淡出江南之人的视线。 程元瑞神色匆匆地赶至醉天下的雅阁,用力地推开门。 ‘啪’的一声,房门大开,他一见里面的情景,立时怔住,呆立当场。

第八十八章 时醉还醒 屏风后,凌清洛三千青丝如绸缎般,光滑垂下,曼妙的身姿翩翩起舞,步履轻盈,飘然若仙。 轻柔的微抬皓腕,指尖修长,衣袖生风,仿若柳絮纷飞,花雨漫洒。 举步处,乍行而欲止;旋转处,灵动而飘逸。 “小姐,乖,先别跳了,把外衫穿上。”绿珠站在一旁焦急地道。 七分醉,三分醒,小姐她现在究竟是醉,还是醒? 程元瑞本该是满脸怒气地前来兴师问罪,却在推开门的一瞬间,看到了凌清洛若飞若扬的舞姿,满腔的怒火,消失无影。 那份不该奢求的悸动,仿佛失了魂魄般,六神无主。她,真的很美,美得让他三番五四地忘记初衷。 “元瑞大哥,你来了,呵呵---元瑞大哥。”凌清洛醉颜晕开,步履凌乱,跌跌撞撞地跑到程元瑞的怀中。 “涵儿,小心。”程元瑞立即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眼前的她,青丝墨染,眉目如画,醉眼流转,满身尽是酒气。外衫已褪去,只穿了一件白色的里衣,无疑可见,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的锁骨。 程元瑞刚正威严的脸上,一时间,红晕布满,扶着她娇柔的身子,他不知所措。 转头瞪了周平一眼,周平笑嘻嘻地关上门,程元瑞的脸上愈加红润,低首看着醉得手舞足蹈的凌清洛,若有所思。 难道刚刚的那名女子不是她? 关心则乱,每次一牵扯到涵儿的事,他怎么就失了分寸呢。程元瑞无奈地摇头,为官十载,宦海沉浮,他都能应付自如,为何偏偏就管不住这个小丫头。 “元瑞大哥,涵儿想回家,呜----呜-----。”凌清洛紧紧抱住程元瑞,又哭又闹。 “好,好,我们这就回家。”程元瑞轻声哄道,极尽温柔。 绿珠偷眼看了一眼矮榻下的酒坛,心中叹道,真不愧是小姐,心思缜密,为了让程大人相信,竟将整坛酒都喝完了。 现在的小姐她,该是醉的吧! 绿珠拿着外衫和玉冠从屏风后走出,程元瑞扶正凌清洛的身子,道,“绿珠,先把小姐的外衫穿上。” “小姐,乖,我们先穿好衣服,好不好?”好像又回到幼年时,小姐也是这般哭闹不止,不肯穿衣服。 小姐时而骄纵任性,时而端庄知礼;时而无理取闹,时而纯真善良,可能一半是源于老爷和夫人的管教,还有一半就是程大人宠出来的。小姐或许,从未想过,有时她对程大人的依赖,远远超出她自己的想象。 程元瑞拽住凌清洛舞动的双手,“绿珠,给她穿上。” “疼,元瑞大哥,涵儿疼。”泪滴粉颊,楚楚可怜。 程元瑞气恼地道,“还知道疼,谁让你喝酒了,不会喝,还逞强。”气归气,恼怒的话还是抵不住心疼。 “绿珠,呜---呜----,元瑞大哥欺负我。”凌清洛哭得梨花带雨,双手被程元瑞牢牢钳住,双脚乱踹,身姿摆动,极不安分。 “我的好小姐,你就乖乖的,别再动,行不行?”早知道,她一定不让小姐把整坛酒都喝下去。 一件衣衫,绿珠和程元瑞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替凌清洛穿上。 “绿珠,呵呵---”凌清洛转身扑向绿珠,眼角泪痕未干,笑声已先闻。 程元瑞扔下手中的玉冠,找了根缎子将凌清洛的青丝简单绑好,如此随意的装束,却流露着她万分清灵透彻,别有一番风姿。

第八十九章 君心莫测 宴席因按察使大人的突然离开,不欢而散,那些江南世家、豪门富户、苏城的大小官吏皆已识趣的离去。 此时,醉天下里除了几个下人,李大少爷和赵慕恒之外,再无旁人。 李茂生懒洋洋地靠着楼阶,眼睛时不时的瞅着楼上那间雅阁,赵慕恒默默无语,修长的身影在烛火下,孤单寂寥。 这一刻,他该开心的,因为按察使大人已答应帮忙,假以时日,他要的一切都能手到擒来。以后,他的命运,只能由他自己主宰。 按察使大人的愤然离席,只是为了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女子。 不相干吗? 赵慕恒双手慢慢的握紧,清冷的眸中,如寒光般凛冽,嘴角的笑意,只是一种毫不温度的敷衍,因为他习惯了,习惯了这么笑,一直以来,他都是这般笑的。 “唉。”李茂生发出了今晚第三次的哀叹,他怎么一不小心、鬼迷心窍地就答应了呢,万一,让按察使大人知晓,他李大少爷的逍遥日子就真到头了。 赵慕恒眸中寒光褪去,走近李茂生身旁道,“何事能让你李大少爷如此的唉声叹气,说来听听。” “本少爷被花刺了手,痛的。”美丽的女子尚可招惹,但是,聪明和美丽集一身的女子,碰不得。 李茂生痛定思痛,深思再三,终于决定,以后见到聪慧美貌的女子,绕着走。 赵慕恒取笑道,“这可不像李大少爷该说的话,江南之人,谁不知,李大少爷风流不羁,寻花问柳从不落于人后。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李大少爷的这句名言,众所周知啊。” “慕恒,你就笑吧,早晚有一天,你就会明白,那个女人有多麻烦了。”那种麻烦,就是你明知不可为,却拒绝不了;答应了,也不后悔,反而甘之如饴。 “涵儿,小心。”楼阶上传来程元瑞的声音,李茂生的话戛然而止,那个不可招惹的女子来了。 程元瑞扶着凌清洛,缓缓的走下楼阶,绿珠和周平紧跟其后。 “元瑞大哥,我们回家,呵呵,我们回家。”凌清洛嘴中嘟囔着,双手乱动,头乱晃,青丝乱舞。 程元瑞温声细语,“好,回家,我们回家。” 这一幕,李茂生和赵慕恒目瞪口呆,堂堂按察使大人竟然对她宠溺成这般,简直不可思议。 李茂生惊愕的怔住,这个女人,演得也太像了吧,就跟真喝醉了一样,醉步飘移,眼神迷茫,就连脸颊都红如赤霞,艳如桃花。 果然是个狡猾如斯的女子,他甘拜下风。 “程大人,您慢走。”李茂生漫不经心的道,眼角扫过凌清洛,愈加得佩服万分。 “凌公子她怎样?”赵慕恒关怀的声音在凌清洛的耳中荡漾,依旧是那般温柔如水。 “为什么你总是这样,为什么?”凌清洛用劲推开程元瑞,踉跄的来到赵慕恒面前,直视着他,声嘶力竭。 为什么他总是用这般温润的声音对她说话,为什么他嘴角的笑意总是这般温柔,为什么。 醉眼迷离,视线越来越模糊,一滴泪悄无声息的滑过,就像夜空转瞬而逝的流星,暂短而绚丽。

第九十章 醉后真言 “凌公子,在下---”赵慕恒一头雾水,他与她素未蒙面,不曾得罪于她,为何她娇颜怒视,声声斥责。 不理会隐隐而来的丝丝心痛,赵慕恒道,“凌公子,你喝醉了。” “呵呵---,我没醉,我清醒得很!”凌清洛纤手直指赵慕恒,醉步摇晃,言语含糊。 迷离的眸中,茫然若失,弦断何人听;芳心何人明。微醺微醉,含情目,一生一世,一双人。 难道,她真的醉了? 或许,她已经醉了! 忽然之间,她醉眼睁开,迷茫的双眸泛着淡淡光华,“我告诉你,我没醉,真的,呵呵----你若不信,我---我----,呵呵----因为,我认得你,这辈子,都认得你,你是----你是-----” 他是谁?她怎么会想不起来。 赵慕恒眼中的疑惑加深,她,为何越来越熟悉。 “赵慕恒!”凌清洛笑逐颜开,“呵呵,我猜对了吧,而且,我还知道,你是我曾经---” “公子,慎言!”绿珠疾步上前,捂住了凌清洛的嘴。 面纱轻动,绿珠笑道,“赵公子,我家公子喝醉了,她一时胡言乱语,您不要放在心上。” “无妨。”赵慕恒笑意如旧,一丝疑惑跃上心头,面上却不动声色。 绿珠将手从凌清洛的嘴上移开,好险,差点小姐就醉后吐真言了。 凌清洛一脸的委屈,嘟着嘴道,“绿珠,为何你不让我说话,我的话还未讲完呢。” “公子,奴婢知道您跟赵公子一见如故,可是天色已晚,您让赵公子回府去休息,好不好。”绿珠耐心地诱导着。 小姐啊小姐,言多必失,要慎言哪! “不好,人家还没说完呢。”凌清洛尽显女儿家的娇羞,即使此刻身着男装,也无碍她脱俗的清颜。 晚风袭来,灯火染醉眼,赤红的双眸,犹如盛开在三途河边的曼珠沙华,带着摄人的妖魅和明艳。 凝望着赵慕恒深邃的眼眸,凌清洛一字一句地道,“赵慕恒,我告诉你,我姓凌----” 又一次,绿珠捂住了凌清洛。 “赵公子,抱歉,我家公子她喝醉了,她的醉言,您不必放在心上。”绿珠连连赔礼道歉。 赵慕恒笑意加深,醉言吗?还是醉后真言!这一次,他敢肯定,他一定曾见过她。 凌涵,赵慕恒在心中反复地咀嚼着,等回府后,他就派人去查清她的底细。 “公子,您忘了,您不是急着要回府吗?”绿珠再一次循循善诱,小姐千叮万嘱要严守秘密,如今倒好,小姐自己差点就全盘托出。 “回家?”凌清洛愣了愣,随即,放声大哭,“我要回家,呜----呜-----,可是----,可是,爹娘死了,死了------” 醉步踉跄,凌清洛一下子跌在赵慕恒怀中,“呜---呜---”哭闹不止。 “公子。”绿珠无奈的唤道。她家小姐的酒德真是,姑爷的锦衣都被她拽得皱成一团,姑爷的衣襟都成了她拭泪的丝帕,以后说什么,也不能再让小姐喝酒。 小姐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瞒过了程大人,却忘了还有姑爷在。 赵慕恒双手尴尬的悬在半空中,温香软玉在怀,浅浅的闲花香,娇软的身躯,与他紧紧的相依,这一种感觉很熟悉,很熟悉。 不知何时,他的手已放在了她的肩头,轻拍道,“乖,不哭。” 话一出口,赵慕恒猛然意识到,他怀中的女子是按察使大人的宠妾,他怎么就失了理智。 怀中的女子虽美,但毕竟是别人的女人。 “凌公子,凌公子----”赵慕恒连喊数声,凌清洛皆未应答。 绿珠走近细瞧,不禁莞尔,“我家公子她睡着了。”幸亏小姐睡着了,否则她都不知该如何收场。 “赵公子,李少爷,天色已晚,本官就告辞了。”程元瑞从赵慕恒怀中扶过凌清洛。 奈何凌清洛的双手紧紧拽着赵慕恒的衣襟,怎么都不肯放手。 “涵儿,我们该回了。”程元瑞眼中黯然,他果真再也不是她唯一的依赖。 程元瑞本想强行带她回别院,可谁知,他的话刚说完,凌清洛的手稍微一动,“元瑞大哥。”凌清洛口中喃喃自语。 泪满香腮凄凉语,时醉时醒暗自伤! 程元瑞心下欢喜,揽过她,如获至宝。

第九十一章 皓月千里 凌清洛醉眼迷离,既不哭,也不闹,只是这样静静地盯着程元瑞,“元瑞大哥。” 甜美的喊声,在程元瑞平静的心里泛起层层涟漪,“涵儿,怎么了。” 轻纱之下,绿珠的嘴角浮现一抹笑意,程大人,您该小心了! “涵儿要你背着回家!”言语灼灼,没有回旋的余地,目光迷离中又带着几分坚定。 凌清洛此话一出,李茂生和赵慕恒皆错愕当场,即使按察使大人再怎么宠爱,也不会对一个姬妾惟命是从。 然而,按察使大人的举动,更令他们两人目瞪口呆。 “好,我们回家。”程元瑞威凛的脸上,温柔无限。 俯身蹲下,宠溺地道,“涵儿,上来吧,元瑞大哥背你回家。” 凌清洛毫不犹豫地趴上程元瑞的后背,醉眼一眯,又睡了过去。 赵慕恒眼中的不可思议愈加浓郁,李茂生瞠目结舌,一时无语。 周平暗叹,凌小姐真乃神人也,随意的一句话,就能让他家大人不敢不从。 朝廷御赐的正二品官员,江南举足轻重的按擦拭大人,就因为凌清洛的一句醉言,竟然当真背起她,在场之人,无不露出惊愕、难以置信的表情。 “程大人,您慢走。”李茂生满脸堆笑。 抬眼望着程元瑞背上的女子,李大公子冷汗直流,悔不当初。万一这个女人出了事,他该怎么向按察使大人交代。若非今日亲眼得见,他还不知道她在按察使大人心中分量这般重。 李茂生心中万分不解,既然她可以左右按察使大人的决定,为何不求按察使大人,而偏偏找上他。莫非此事,连按察使大人也无能为力。那会是何事,李大少爷越想越心惊胆跳。 夜半深沉,月影西斜,皎皎月光之下,笼罩着青烟渺渺,满天繁星透过层层薄烟,投射在大地上。 “大人,此地离马府的别院尚有一段距离,徒步而行,需半个时辰才能到达,您还是乘轿回去吧。”周平劝道。 程元瑞转头看了看后背上熟睡的凌清洛,“免了,本官步行即可。况今晚月色宜人,本官也想趁此机会踏月赏景。” 绿珠接着道,“程大人所言极是,皓月皎兮,美人悦兮,大人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说不准,趁此良机,大人还可以体察一下苏城民情。” “绿珠,你真是越来越大胆,玩笑之语竟然开到本官身上。”绿珠的揶揄之意,他怎么会听不出。 绿珠假意告饶道,“奴婢该死,望青天大老爷开恩!” 程元瑞笑道,“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本官甘拜下风。” “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程大人,你不服也难”绿珠面纱浮动,眸中光泽闪动。 程元瑞弃轿而行,他走的极慢,生怕惊吓了背上的凌清洛。 忽然,后背上的人稍微动了一下,凌清洛在他的脖颈之间蹭了蹭,然后又沉沉睡去。 不经意间,她冰凉的朱唇灼伤了他脖颈之间的肌肤,程元瑞心中苦笑,他与她紧密相连,隔着薄薄的衣衫,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娇躯的柔软,闻到馥郁之芬芳。 她轻而易举地燃起了他心中的欲火,却仍不知。 他该拿她怎么办? 他是她敬重的元瑞大哥,若让她知晓,他对她存着一丝不该有的欲念,她还会像现在这般依赖他吗?不,不会的,以他对她的了解,她只会离得远远地,甚至,再也不会来见他。

第九十二章 红颜祸水 寒夜凉风,吹起天上云涌,皎月隐晦交替,忽明忽暗。 醉天下早已打烊关门,李茂生和赵慕恒两人皆未回府,直接去了寻香阁。 寻香阁依旧灯火通明,莺莺燕燕娇旖旎,柳腰细摆,媚眼暗抛,风情万种。 赵慕恒刚踏入寻香阁,剑眉展笑,环视过后,便道,“李兄,你不觉得今晚有些特别吗?” 李茂生慵懒的眼眸动了动,“何谓立竿见影,想必就是这样了。醉天下的歌舞刚罢,这帮人就尾随至此,他们想见她,恐怕比登天还难。” 纱幔掩真容,一曲清歌动江南。 寻香阁的管事秦妈妈,年约三十四、五岁,一身艳丽的装扮,徐老半娘,风韵犹存。 “路公子,您来了!”秦妈妈面上唤得亲切,心下却好奇,今晚怎么了,这些江南世家的公子齐上寻香阁,不止是这些公子,就连马府二老爷,钱府三老爷、四老爷,李府舅老爷---。 路公子乃巡抚大人的第二子,名延霆,不喜功名,却对医理药石情有独钟。巡抚大人因见其身子孱弱,也不再管他。 路延霆面目清秀,嘴唇发白,带着一丝病态。今晚,他代巡抚大人出席按察使大人的洗尘宴,本来也只是来敷衍了事,却未料,能听到这般绝妙的琴音。 “表弟,你怎么来了。”马承宗笑着和路延霆打招呼。 路延霆一怔,除了马家的表兄,还有钱府的几位公子,刘府的少爷,----,“表兄家中已有表嫂这个江南第一美人,为何还来此?” 想到那位女子落到这些纨绔子弟手中,路延霆心生不忍,一曲误今生,如此情深意重的女子,世间少有。超凡的琴艺,伴着渺渺清音和凄凉词曲,蛊惑着他前来一探究竟。 马承宗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表弟亲涉寻香阁,不也是为了那名女子。我们两虽为姑表亲,但表兄可不会轻易将美人相让。哈哈----延霆表弟,你看看周围那些人,可都是为了美人而来。” 路延霆被马承宗戳中心事,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他从未有过丝毫非分之想,只是单纯的想向那名女子讨教音律而已。 秦妈妈心中的迷惑越加不解,什么美人,她怎么不知道寻香阁来了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寻香阁的花魁海棠,这些人又不是没见过,奇怪? “秦妈妈,美人呢?”马公子率先问道。 这一问,所有的客人皆齐齐望向秦妈妈,这些炽热的目光中,带着痴迷和狂热。 “马公子,寻香阁中美人无数,您说的是哪位?”秦妈妈被他们盯着头皮发麻,心虚道。 钱公子不耐烦地道,“秦妈妈,在本公子面前,你少来这一套。本公子跟你明说了吧,今晚这个美人儿,本公子要定了。” “钱公子,就你这副模样,还想抱着美人归,呵呵----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刘府少爷不服气地道。 秦妈妈还未出声,这些世家公子们自己就吵得不可开交,谁也不肯相让。 “李兄,你再不出面,你的寻香阁就要成寻衅阁了,哈哈----”赵慕恒笑着道。 “赵公子。”有一女子投怀送抱,他来者不拒,一手扶住女子的细腰,一手细细的抚摸着女子的红唇,极力挑逗。 “我怕我一过去,就不能活着回来了。”李茂生玩笑道。 那个女人,一曲惑江南,红颜祸水啊!

第九十三章 不打自招 第二日,凌清洛疲惫地睁开眼,宿醉不醒的她,头晕口干,声音略带嘶哑地喊道,“绿珠,我要喝水。” “小姐,您总算醒了。”绿珠端着茶盏,扶凌清洛起身。 凌清洛揉了揉微痛的头,“绿珠,昨晚元瑞大哥可有所怀疑?” 一醉解千愁,却不知千愁早已,心尖结。 “怀疑倒瞧不出,也许是被小姐吓到了,以至于忘了去怀疑。”绿珠将手中的茶盏递给凌清洛,语中含着一丝责备之意。 “绿珠,我做错了吗?”她的一意孤行,只是为了不伤害他们,可为何,到头来,伤他们至深的总是,她的无心。 绿珠叹息道,“小姐心知肚明,又何必来问奴婢。奴婢只想提醒小姐, 乌云遮皓月,只是一时,戾气侵冰心,才是不得不防。” 凌清洛端起茶,一饮而尽,随后她将茶杯用力的掷于地,‘啪’的一声,杯盏破裂,分崩离析。 “请小姐三思。”绿珠跪于床头。 凌清洛掀被而起,一袭单衣,显得她纤瘦的身子越发单薄,赤足踏于冰冷的地上,汲取着阴寒地气息。 “你该知道,在我心里,我从未将你当做过奴婢。你和绿菱,从小伴我长大,论亲疏,早已胜似同胞姐妹。尘世间,为一己私欲而手足相残,比比皆是,而你,跟我毫无血亲,却是荣辱与共。亲情虽好,总不及真心相待为妙。”凌清洛屈膝一跪,与绿珠相对。 绿珠哽咽,“小姐,是绿珠放肆了,从来是与非,何曾由过人。”碧落黄泉,是非恩怨,只要是小姐的选择,她都无怨无悔地追随。 绿珠扶起凌清洛,“小姐,地上凉,您先穿鞋吧。” 凌清洛摇头,“玉石相嵌之地,虽冷但不及心寒,醉时能糊涂,醒来烦思绕。” 昨夜,形势所逼,她迫不得已饮酒将自己灌醉,一为解忧,亦为排忧。 “绿珠,你是否还对我隐瞒了什么。”绿珠隐言不语,难道昨晚之事,超出了她的预料。 绿珠破涕而笑,“小姐当真忘得一干二净。” “我若记得,还问你做什么?”凌清洛笑骂道。 绿珠假意抱怨道,“小姐您昨夜喝得烂醉如泥,却让奴婢陷于众矢之的,奴婢我一心隐瞒,可还免不了顾此失彼。您不知道,您一遇上姑爷就不打自招,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说了;什么不该做的,该做的,也统统做了。” “真的?”她的酒品不至于差成这般,凌清洛娇颜染红,轻声问道,“我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绿珠一边帮凌清洛细细地穿衣,一边道,“小姐您紧紧拽着姑爷的衣襟不肯放手,奴婢怎么拉都拉不动您。” “还有呢?”相问声又低了几分。 “您说,您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姑爷。”绿珠接着道。 “还有呢?”声音越来越弱。 “您哭着喊着要程大人背您回府。”绿珠将凌清洛腰间的丝带系好。 “绿珠,你不用说了。”凌清洛面泛红色,她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自以为一切皆在掌握之中,殊不知,成事在人,谋事在天。 绿珠替凌清洛穿好衣后,自退一步,道,“不过,小姐您这一出闹剧,错有错着,至少转移了程大人的注意,就算事后程大人有所怀疑,也不敢**您对质。对了,小姐您可能还不知道,如今您可是艳名动江南。” “什么艳名动江南。”凌清洛不悦地皱起双眉。 绿珠据实道,“昨夜寻香阁内热闹非常,有多少世家公子为了见小姐您一面,大打出手,甚至于掷抛千金也甘愿。如今,大街小巷、茶馆酒楼,都纷纷猜测小姐您,到底长得如何艳容瑰姿。整个江南之地,一曲误今生,比之当年的临风曲,有过之而无不及。” “绿珠,那个翰林小姐已经死了。”凌清洛脸色忽变,冷冷地道。 临风一曲,是她今生最大的伤痛,往事虽已矣,但依旧疚恨难忘!凌清洛浅浅的笑意,带着嗜血般阴冷,毁一生清誉,报一时仇恨,该不该?

第九十四章 戏耍婢女 凌清洛一袭淡橙色罗衣裙,乌发玉簪相绾,淡眉臻首,步履轻盈的行在别院内。除了绿珠,身后还紧跟着八名婢女,个个清丽娇美。 “你们都退下吧。”凌清洛朝身后的八名婢女道。 岂知,八个丫鬟面面相觑,诚惶诚恐地同声道,“奴婢该死,小姐恕罪!” “绿珠,你看到了吧,元瑞大哥一出府,他就找了这么多人来看着我。我现在啊,是哪里都不能去。”凌清洛一脸苦闷。 绿珠轻笑道,“以小姐的才智,难道还会出不了府,更何况现在的小姐,又习了武,如虎添翼。” 凌清洛感慨道,“还是绿珠知我心,不像元瑞大哥,只会蛮横不讲理,以为困住了我,就能高枕无忧。绿珠,此事还要麻烦于你。” “可是,小姐您有所不知,您被程大人禁足,奴婢也同样不能幸免,程大人传下话来,没有他的吩咐,奴婢也出不了别院半步。”绿珠笑得有些幸灾乐祸。 “算他狠!”凌清洛气得咬牙切齿。 马府别院的周围都是兵士、护卫把手,她凌清洛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还没出去,就已伤痕累累。 凌清洛抬眸,一动不动的盯着绿珠,眉间一挑,转身对身后的八名婢女道,“我的话,你们听还是不听。” 八个人茫然地望着凌清洛,不敢应答。 “放心吧,我已经想通了,既然是按察使大人的吩咐,我不为难你们便是。我呢,现在只想和你们玩个游戏,这么简单的要求,你们都不允。”凌清洛面色暗淡,眸中却是光芒四射。 “奴婢遵命。”八个人屈身行礼。 昨夜按察使大人背着凌小姐回来,别院上下之人皆知晓,八个婢女虽奉命看住凌清洛,但也清楚凌清洛在按察使大人心中的分量。 凌清洛面露喜色,“你们先跟绿珠去换衣服,然后我们再玩。”绿珠虽出不了别院,可却没人盯着她。 凌清洛话刚落,那八个丫鬟却止步不前,“你们----,我也去,行了吧。”真不愧是元瑞大哥亲自挑选的人,这般谨慎如出一辙。 在凌清洛的寝居内,四个婢女身穿绿衫,与绿珠一般,若不仔细相辩,很难发现谁是谁,还有四个身着青衫长袍,女扮男装。 凌清洛满意的道,“游戏呢,很简单,你们分别去东南西北四处,谁来回最快,谁就赢。之所以把你们打扮成这样,我只是想更好的区分你们。当然,先去四个人。剩下的四个人就照你们按察使大人的吩咐,看着我吧。” 绿珠无奈道“小姐,您又要作弄她们了。” “你要是不服,也可以参与啊。”凌清洛笑得灿烂。 “开始吧。”凌清洛丹唇微启,眉宇间尽是笑意。 于是,马府别院周围的护卫、侍从就一直高度戒备,看着绿衫女子、青衣女子在马府四处不停地来去。 绿珠心生不忍,“小姐,她们几个都绕了半个时辰,再这样下去,她们会吃不消的。” “那你让她们停下休息吧。”她又没让她们八个跑,只是想让她们在别院内散散步,迷惑一下周围的护卫、兵士,等次数多了,那些守卫之人自会松懈。 八个婢女在凌清洛的戏耍之下,此时都已累得娇喘吁吁,香汗直流。 “绿珠,我饿了,你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可吃的。”说完,凌清洛穿过珠帘,绕过画屏,进入里屋。 待凌清洛一走,八个人就直接瘫软在地上,站不起身。个个心中悱恻,叫苦不迭,这个凌小姐难伺候啊!

第九十五章 火烧别院 待凌清洛出来时,一身青衫长袍,男子装扮,风度翩翩。 那八名婢女顾不上自身的疲惫,忙从地上爬起,紧紧跟随,“小姐,您要去哪里?”、“程大人吩咐,您不能出府。”、“程大人说,若您出府,奴婢们就得受罚。”、“程大人还说------” 凌清洛展颜轻笑,“今日不凑巧,你们的程大人不在。你们要是追得上,就跟着吧。” 话刚落,她又加快步伐,脚下轻盈,步履如飞,把八个人远远的甩在身后。 怎么会是厨房?八个婢女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凌清洛进去,心中哀道,莫不是又被小姐戏耍了。 “你们都出去,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凌清洛衣袖一挥,将厨房内的一干下人都轰了出来。 绿珠见凌清洛进来,大吃一惊,慌劝道,“小姐您千金贵体,怎可来此之地,您要吃什么让奴婢端了过去就是,何必亲自跑一趟。” 凌清洛似未闻绿珠半句言语,只顾四处张望,自言自语道,“若我在这放把火,会怎样?” “放火?”绿珠一听,愈加惊慌失措,“小姐,万万使不得,若让程大人知晓,您会被责罚的。” 其实,绿珠心知肚明,她家小姐这般做,并非一时戏言,趁众人不备,溜出别院才是她家小姐此行的目的。 故而,绿珠搬出程元瑞让她家小姐知难而退,岂知凌清洛大放豪言道,“反正是马府搜刮来的民脂民膏,一把火烧了倒干净。” 世家富户,自恃家底殷厚,强取豪夺,一亩地七分利,哪管贫苦百姓的死活。朱门琉璃瓦,寒户茅草遮。同是赤条条来,为何天地别。 绿珠知她家小姐心意已绝,后退数步道,“小姐若执意如此,绿珠不敢不从。” 不须时,退出厨房外的下人见里边烟雾滚滚,忙意识到大事不妙,这时,下人中不知谁喊了声,“失火了,大家快来救火。” 于是,下人们手忙脚乱的前去救火,附近守卫的兵士、护卫也纷纷赶来,凌清洛拍了拍青衫上的泥土,面露微笑,悄然隐退。 别院的后门处,凌清洛悠然自得的摇着折扇,吟道,“年少疏狂图一笑,半是疯癫半是痴。” 还未行数步,凌清洛脸上的笑意倏地褪去,低下头,弱弱地道,“元瑞大哥,你怎么回来了。” 他今日不是有要事去办,怎么早不回来、晚不会来,刚好就回来了!可恨之极!凌清洛心里将程元瑞暗骂了无数遍。 “涵儿,你欲往何方?”程元瑞面上波澜不惊,冰寒的声音从他的嘴中吐出,流露着他此刻的雷霆之怒。 凌清洛偷眼瞅了瞅程元瑞身后的周平,周平立即会意,“大人,凌小姐----” “住口!”程元瑞大喝一声,吓得周平闭嘴不言。 程元瑞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的靠近凌清洛,“元瑞大哥。”凌清洛轻声细语道,“涵儿一时无聊,跟他们闹着玩,别无他意。” 程元瑞哼了一声,冷言道,“守卫之人,玩忽职守,每人杖责四十,以示警戒。” “元瑞大哥,”凌清洛刚欲求情,却被程元瑞打断,“谁若不服,再加二十。” 按察使大人官威凛然,剑眉微敛,“涵儿,还不随我来。”

第九十六章 甘愿受罚 别院的正堂内,程元瑞面色不善,脸上铁青,“戏弄婢女,火烧别院,涵儿,你还要做什么?” 他才出去半日,她就把别院弄得乱七八糟,这样的她,教他怎么放宽心。 “元瑞大哥,不是火烧别院,只不过是烧了个厨房而已。”凌清洛小声的辩解道。 “你----”程元瑞气得火冒三丈,拍案道,“你知错吗?” 凌清洛倔强地道,“我没错,错的是你!若不是你,涵儿也不会出此下策,要追根溯源,罪魁祸首的是你。元瑞大哥,你霸道,专横,不讲理。” 他从未问过她,究竟要的是什么,一直以来,在他的心中,只是将她当做小孩子般对待,可她如今,再也不是无知稚子。 程元瑞心痛地道,“涵儿,想不到,你竟会成这般,为达目的,不折手段。曾经的你,即使再胡闹,也会以一颗仁慈之心对待下人,如今倒好,利用身份戏耍婢女,你与那些骄纵千金小姐何异?凌家家规第十七条,说了什么。” 凌清洛一听凌家家规,立即气馁,怯怯道,“恃强凌弱,肆意妄为,鞭笞二十,面壁三日。” 凌清洛之父严于治家,凌清洛一犯错,必以家法处之,以往她最多也只是抄书思过,然这次,程元瑞却搬出了凌家家规的第十七条,可见他却是怒火过甚。 “程大人,小姐她并非存心为之,若要责罚,就由奴婢代小姐受罚。”绿珠跪于程元瑞面前,哀求道。 “绿珠,你起来,不关你的事。”凌清洛怒目相瞪,“元瑞大哥,既如此,涵儿该愿受罚。” 他想借此机会逼她放弃复仇,不可能,她一旦认定的事,除非死,否则绝不改变。 “好,真不愧是恩师的女儿,有骨气!”她为何总是不听他的劝,难道非得搭上她这条小命才甘心。 程元瑞冷冷道,“周平,将恩师给我的鞭子取来。” 周平暗自叹气,将鞭子递给了程元瑞,大人明明比谁都不忍心,为何还这样对待凌小姐。 程元瑞手持鞭子,义正言辞道,“涵儿,今日我就替恩师管教你,身为翰林小姐,仗势欺人,不知自爱,是为一罪;无故纵火,虽无伤人,但行为不端,是为二罪;你知罪吗?”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无端送死,枉费双亲心血,是为大逆不道。恩师,当初您用一命换她一命,您若在天有灵,定也明白弟子今日的苦心。程元瑞在心中暗暗道。 “爹。”凌清洛一见鞭子,立即屈膝下跪,眸中黯淡,泪盈眼睫,她做错了,难道真的要如娘亲所言,做一个平庸女子,然后平凡的度完余生。 她不甘心,为何好人含冤莫白,恶人却能逍遥法外,天理公道,到底在哪里! 凄然的抬首,与程元瑞相视,元瑞大哥,她心意已决,即使鞭笞二十,也绝不后悔。与其痛苦终身,徘徊在爱与不爱的边缘,猜不透夫君的心;踌躇在迷茫的凡尘间,看不明世事,她愿以死相搏。

第九十七章 谁在逼谁 “涵儿,你知错吗?”一声冷冽的质问,只想换她一次的回心转意。 凌清洛倔强的闭上双眼,淡然道,“我不知道,或许诚如元瑞大哥所言,是错的吧。可惜,涵儿已经错得无可救药,元瑞大哥若要罚,就罚吧。” “你-----,你非要逼我吗?”手中的鞭子犹如千斤重担,程元瑞浑身颤抖。 凌清洛摇摇头,“涵儿本就该死。”为她一个人的独活,而赔上了这么多人的性命,不值得。 “涵儿,你终于肯跟我吐露真言了。”程元瑞悲喜莫辩,可她的真言,他有多么得不想听到。 他竭力地去挽救,最终却换来她的一心求死,他该怎么办?程元瑞只知道自己的心跟着她一起心灰意冷,痛如刀割。 凌清洛不再言语,紧闭着双眼,耳边鞭子高高扬起,又重重地落下,仿佛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疼痛,或许,她已经麻木了。 “程大人。”绿珠一声高喊,“不可以!” 凌清洛猛然睁开眼,随即泪如雨下,程元瑞外衫已褪,白色的单衣上红白交错,一条血痕跃然在目,触目惊心。 程元瑞面不改色,“周平,本官命令你,重重地打。” 冰冷的威严之气,容不得任何人抗拒,周平咬了咬牙,手中鞭子一挥,‘啪’的一声,又一条血痕印在了单衣上。 “周平大哥,不要再打了。”凌清洛急忙起身前去阻止。 程元瑞看了她一眼,“来人,把凌小姐拉开。”他怎能袖手旁观地看着她无辜送命,他做不到,真得做不到。 “元瑞大哥,不要,呜---”八个婢女将凌清洛拽住,一下又一下的鞭笞声,在她的耳旁回旋,她知道,他在逼她。 他这样做,比鞭笞她更难受,皮肉上的苦痛只是一时,而心中的折磨却是永久。 “呜----呜----”凌清洛哭得直到无力,她做错了吗,真的错了吗? “大人,执行完毕。”周平捧着鞭跪在地上,全身瘫软,手脚抖动不止。 程元瑞忍痛,艰难地开口道,“凌涵,如有再犯,责罚加倍。” 凌清洛含泪点点头,他这样逼她,她哪有不应之理,他代她承受鞭笞之痛,让她愧疚难安。 “绿珠,快去把金创药取来;周平大哥,你去打一盆水来,还有你们几个,扶大人回房,小心点。”凌清洛吩咐道。 婢女们将程元瑞扶到房间内,他的房间其实与凌清洛的寝居只有十步之遥,多半是源于程元瑞考虑到凌清洛的安危。 “元瑞大哥,以后不许这样!”凌清洛看着程元瑞后背上条条交错的血痕,呜咽道。 程元瑞趴在床上,带着些许无奈,“若我不小题大做,难道非等你酿成大祸,才制止吗?你一个女子,势单力薄,你这样做,怎对得起恩师和师娘!涵儿,你既已知晓,你的这条小命得之不易,你就更得替那些死去的人活下去,双倍的活下去,懂不懂?” “我懂了,元瑞大哥。”手上的白绢被染成了红色,而她的眼中,殷红如血。 元瑞大哥为官一任,造福万民,而如今却为了她的事,瞻前顾后,她懂了,从始至终,她活着,只会是他的累赘。 程元瑞会心的一笑,放软了声音,“以后想出去,也不是不可以,但我们要约法三章,第一,你必须换了男装出门;第二,必须多带几个护卫;第三,别给我惹是生非。” “谢谢元瑞大哥。”凌清洛动容地道,她知道,他还是那个最疼爱她的元瑞大哥。

第九十八章 隐晦不明 自此后,凌清洛也算因祸得福,程元瑞撤了她的禁足令,任由她随意的来去。 数日后,程元瑞的伤势已大好,凌清洛趁此机会,一身男装,带着绿珠,周平等人出了别院。 她青衫玉冠,风姿儒雅,自然引得街市上无数之人的停驻观望,一个丫鬟,五名护卫,怎么看都像是世家公子哥儿。 “公子,您无端端的笑什么?”出门在外,凌清洛为掩人耳目,让他们几个一律喊她凌公子。 凌清洛富有深意地道,“我来苏城这么久,还没仔细的端详过苏城,今日终于可以一尝所愿了。虽然身后还跟了---”凌清洛朝周平他们几个努了努嘴,“不过,能这般随心所欲地在苏城街上行走,我真的心满意足。” 人生在世,总免不了枷锁缠身,责任、道义,牵牵绊绊,美好的事物中掩藏着不为人知的虚幻,得意时莫忘失意之悲。可至少,现在的她,是自由的,是幸福的。 苏城自古繁华,贩夫走卒,达官显贵,来往不息。 人生真是奇妙,有些人一出生便是锦衣玉食,而有些人,从小就不得不面对饥寒交迫。 “这位公子,行行好,我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一名衣衫褴褛的乞丐跪在了凌清洛的面前。 周平立即出手相拦,绿珠心生不忍,从荷包中掏出一把碎银,却被凌清洛夺下。 “我们走吧。”凌清洛视而不见。世上可怜之人何其多,该救他们的,不是她,而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是朝廷中大大小小的官吏;是为富一方的世家豪门。 “小姐!”她家小姐何时变得这般铁石心肠。 凌清洛淡淡地道,“你的那些银子能帮他多久,一日,一月,还是一年?他的钱用完了,还不是要重操旧业,现在你给他钱,与饮鸩止渴有何异。” “可是公子,他为一餐温饱,才不得以乞讨街头,您----”或许,小姐的话并未错,帮人一时,却帮不了一世。 “既如此,你去告诉他,若他愿意,就让他去找醉天下的少东家,给他谋一份工作,安生立命。”看那名乞丐,四肢健全,年轻力壮,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凌清洛在提及醉天下的少东家时,眸中光芒掠过,绿珠会意道,“是,凌公子。” 周平赞道,“凌公子慈悲心肠,令我等折服。” 凌清洛笑而不言,若论江南人脉之广,当属各级官吏和江南各大世家,但若消息之灵通,就属这满城乞丐。 “小姐,按您的吩咐,都办妥了。”绿珠与凌清洛两人眼神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手中的折扇打开,凌清洛潇洒地摇着折扇,“周平大哥,我们去茶馆听听小曲儿如何?” “凌公子,您决定即可。”周平赔笑道,按察使大人派他保护凌小姐,也算是一桩美差,整日里不用做其他事,只需陪她闲逛而已。 不知不觉中,凌清洛抬首,‘四方客’三个字,跃然其上,她与这个地方,颇有缘啊! “绿珠姑娘,您来了,这位是----”陈叔显然已认不出凌清洛,一袭青衫,清秀儒雅,身后还跟着护卫,定是位贵不可言的世家公子。”

第九十九章 再遇文同 “陈叔,这位是我家凌公子,劳烦您给我家公子准备个干净地儿,还有,我家公子喜静,千万别让他人前来打扰。”绿珠细细的叮嘱着。 陈叔卑躬屈膝,热情指引道,“凌公子,快,里边请。” 四方客,她很熟悉,因为她总以为,在这里,离他最近;在这里,会有他的气息。明知很多事,早已恍如隔世,可是,她仍固执的认为,那一刻是永恒。 轻车熟路地来至楼阶旁,凌清洛茫然地遥望,亭台上,弄玉怀抱琵琶,悠悠而唱。仿佛什么都未变,可是,事实上,什么都变了。 “初见时,已把芳心许,相思染尽春;寒夜独自将眉蹙,抱影空对身彷徨;频断肠,一心伤,为谁泪湿枕菡花;青苔侵玉阶,明珰素袜,芳颜流年,今生两相误。何如风前絮,飘渺只依然。” 凌清洛停止不前,静静聆听,这是,她几日前所弹唱的词曲,一时一天地,一人一心境。 周平道,“凌公子,您有所不知,这首词曲在江南之地传的沸沸扬扬,大街小巷,随处可闻。如今,江南之人都对这名女子,朝思暮想,若能见此女子一面,纵使此刻身死,也不枉此生。” 凌清洛淡然一笑,“有缘自会相见,缘分二字,强求不得。”说完,沿楼阶拾级而上。 “你终于来了。”一声惊喜之音传入凌清洛的耳中。 凌清洛错愕地抬首,不可置信地道,“你怎么在此,文同?”他不该回洛阳了吗,怎么还在苏城。 凌清洛心中震撼,卢炎为何还滞留在苏城,她不怕文同揭露她的身份,而且,以她对他的认识,他也不会将她的事抖露出来。 卢三公子走近她身旁,悄声道,“你可曾记得,离开赵府之时,我对你说过什么。” 他说,‘清洛,让我跟着你吧。以后,你到哪里,我就去哪里,天涯海角,我们再也不分离。’ “文同,你何必执迷不悟,我们之间根本不可能。”她当他只是一句戏言,想不到,他竟是真的。 卢三公子脸上笑意未变,只是眸中闪过一丝黯淡,“凌公子,可否赏脸,与在下一席。” 他想见她一面比登天还难,程元瑞将她保护得极严,可他知道,有一个地方,她一定会来。所以,他守株待兔,等着她。 “卢三公子,今日我还有事,先告辞了。”凌清洛落荒而逃。 “等等。”卢三公子在背后喊住她,“我只说一句话,说完后,绝不拦你。文同此言一诺千金,你不信我吗?” 什么时候,他与她之间,竟会这般陌生。 凌清洛没有回头,淡淡道,“有什么话,就请直言,我洗耳恭听。” 卢三公子走近她,惋惜道,“下月初七,他要娶妻了。” 没有指名道姓,但他与她都明白,那个他是谁。 同心尚未结,又见烟波起。 “是吗,”云淡风轻的回答,无喜无悲,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那隐隐而来的痛楚,灼烧了她恍惚的意识。 “卢三公子,请留步。”周平挡住了卢炎,卢炎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她再一次消失在他的面前,清洛,总有一天,我会带你走的。 “凌公子,您的茶---”陈叔怪异的看着张皇而逃的凌清洛,怎么刚来,就走了,世家公子,果然脾性古怪。

第一百章 黯然回首 凌清洛失魂落魄地出了四方客,回首凝望,悲戚涌上心头,这个地方,她怕是再也不能来了。 对于文同的意外现身,她最多只是惊讶,但文同今日所言,却让她不知所措,她的夫君,要娶妻了!其实,她何尝不知,自她拿到那纸休书之时,她与他之间,就再也无法回头。 “公子,您怎么了。”绿珠惊慌,她家小姐不言不语,心神恍惚,莫非是卢三公子故意刁难,说了些混账话,惹小姐伤心。 凌清洛苦涩地道,“绀烟迷天际,晨钟暮鼓,漫将琼瑰泣,疚恨实难忘,错、错、错。”说至最后,轻若无闻。 绿珠听后,似有所悟,而周平却是一丝不解,傻傻地问道,“凌小姐,您究竟想说什么啊。” 这也难怪周平,他除了舞刀弄枪,就没认真念过半本书,程元瑞派他来保护凌清洛,虽是顾虑周到,但难免有所缺失。 苏城城北,赵家的府邸巍峨耸立,气势磅礴,占据了城北的整条街,凌清洛站在街角,远远的遥望着。 她不知道,为何她会来此;然事实是,她来了! 若她识大体,她该成全他,巡抚大人的东床坦腹,这是江南众多男子梦寐以求的荣耀。 凌清洛暗自叹息:一个是赵府的公子,一个是巡抚的千金,他与路岚郎才女貌、良缘天定。她算什么,一个罪臣之女,至今漂泊无依,在他的宏图伟业上,她帮不了他。 下月初七,距今日还不足十天,巡抚大人迫不及待地将女儿下嫁,想必是近来元瑞大哥逼得紧,巡抚大人才不得不屈尊降贵,与赵府联姻。 江南上缴国库的银两骤减,路巡抚又没有足够的财力将往年的亏空弥补,而此时,城北的赵府急需攀附官府权势,于是两府一拍即合,巡抚有权,赵府有财,各取所需。 凌清洛心里清楚,赵慕恒与路岚的亲事,只不过又是一场江南世家之间的权钱交易。 怪只怪,当初早把情丝种,空换来,今朝柔肠寸断,伤清泪! 她的夫君,要与别的女子共盟白首,可笑啊! 凌清洛茫然地遥望着赵府的朱门,高大的红漆木门,壮观的石雕雄狮,肃穆的守门家丁----她的视线开始模糊,眼前的赵府,仿若笼罩在一片朦胧烟雾中,望不穿! “回去吧,我累了。”凌清洛转身离去,只留一襟芳思随风而逝。 她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预料,又如何能与他长相厮守,就算她愿意,他也未必肯抛下一切,和她再续前缘。 这些,她心如明镜,可是,明白又如何,她还不是无法自拔的泥足深陷,情之一事,最是伤人。 东风空倚尽,前尘暗踪迹。 “凌公子。”突如其来的一声呼唤,有着几分迟疑,几分欢喜。 凌清洛不经意地抬眸,错愕呆立,原来是他! 沈含植一袭白衣,飘逸出尘,他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眸中的光泽灿如星辰,清如深潭。薄唇微启,欲言又止,白色的华衣在风里翻飞,仿若遗世而独立。

第一百零一章 清影飘渺 “这位公子,在下与你素昧平生,你是否认错人了。”压下心头的诧异,凌清洛平静而言。 再次入苏城,所有的人都认不出她,包括她的夫君,更何况她与他只见区区数面,他怎么可能认出她,多半也是认错了吧。 沈含植淡笑道,“清影何飘渺,隐落深庭,踏碎花魂,冰心依旧否!”清润无声的笑容,仿若甘泉之水,缓缓地淌入,那一片早已干涸的荒芜。 凌清洛蹙眉,惊愕道,“怎么会?”他怎么会认出她,清影何飘渺,隐落深庭,清、落(洛),他竟然认出她了! “因为你很特别,即使如今换了容颜,你身上独有的懦弱、才华、淡泊、执迷---这般复杂错乱的气韵,依旧未变。”沈含植慢慢地走向她。 尘世间,有一种无法言语的感应在人与人之间流转,琢磨不透,却无处不在。 很多人爱慕的是,年少时的容颜,殊不知,无论是姿色平庸,亦或是,花容月貌,到头来,依旧埋骨荒土,烟消云散。 “二姐夫。”既然瞒不住,凌清洛大方地承认。 沈含植摇摇头,“你忘了,你跟赵府再无干系,我怎么还会是你的二姐夫。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是你的沈大哥。” “沈大哥。”凌清洛轻颜一笑,笑颜中带着痛楚和悲伤,是啊,她怎么忘了,既被夫家扫地出门,她与他们就该分道扬镳,各不相干。 沈含植肃言道,“清洛,请你不要怪慕恒,他也是逼不得已,方才为之。其实,他们并非认不出你,而是他们顾虑、在乎的东西太多,在权衡得失中,就容易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我明白。”或许,赵慕恒已对她心生怀疑,但他不敢肯定,诚如沈含植所言,得失权衡,顾虑太多、在乎太多。 “小姐,我们该回去了。”绿珠出声道。 凌清洛颔首,“沈大哥,后会有期。”她不宜在外耽搁太久,否则元瑞大哥定会再派人寻她。 沈含植眸中闪过一丝不舍,却仍道,“珍重,后会有期。” 短短几月,赵府少夫人易主,世人总以为,巡抚千金貌美如花,比李府平庸的表小姐强过数倍,可他知道,赵府错把明珠当路石,有眼无珠。 沈含植步入街市之中,在来来往往的人流里,逆流而前,白衣飞扬,飘然若仙。 “公子,我们还去赵府吗?”沈含植的贴身小厮季安问道。 沈含植漠然道,“不去了,我们打道回府。” “可是,若让少夫人知晓,少不得要埋怨您一顿。”季安担忧道。 沈含植笑道,“她若不服,可以去找含沫,我无所谓。钱财身外物,多无意,少无依,适量即可。” 吴中沈家,沈老爷子常年疾病缠身,无法操持家业,故而沈家的一切都靠沈家兄妹打理,然事实上,沈含植从不理商事,沈含沫却截然不同,除了出谋划策,还维持着沈家这几年的生意。 “公子,您又把责任推给小姐了。”别的世家公子千方百计地想要掌权,他家公子倒好,统统推给了小姐,什么都不管。 沈含植富有深意道,“含沫精于此道,而我厌倦生意上的尔虞我诈,再说,我们沈家又不想争什么江南第一世家,只要安分守己,谁当家作主,都是一样的。”

第一百零二章 执迷不悟 风欺暮云低,染柳烟正浓。 即使落日西斜,苏城内的街市,依旧一派繁华热闹的景象,华盖香车尘满天,卑微蝼蚁穿梭行。 凌清洛茫然地走在苏城大街上,她的眼神空洞迷离,周遭的一切,对她而言,毫不相干。 绿珠与她并肩而行,周平等护卫紧随其后。 “本该淡如水,怎奈此心,终相绊。”凌清洛自嘲道,若能放下这段情,她就可以做到心如止水,可惜,她终究执迷不误,放不下。 她微抬双眸,眸中悲戚一晃而过,哀思敛尽,倾城的容颜之上,泛着淡淡的琉璃之光,从容自得。 不远处人影幢幢,妇孺的哀嚎声渐渐地传来,不绝于耳,“绿珠,那是何处?” 这么多人围观,却无一人出手相助,任由那妇孺悲恸哭泣,到底是人心不古,还是世态炎凉,本该如此。 绿珠回道,“噢,那是马家的赌坊,它与赵家的四方客、李家的醉天下一样,都是苏城最有名的去处。” “马家赌坊。呵呵----倒是个好去处,绿珠,周平大哥,我们也去瞧瞧热闹。”凌清洛举步如飞,朝着前方而行。 挤进人群,凌清洛见一名村妇双膝跪地,苦苦哀求,“大爷,求求你,放过我家夫君吧,我们现在真的没钱,等以后筹够了,一定来还。”村妇的身旁站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小女孩衣衫破旧,口中喊着,“爹,呜---呜---爹---” 绿珠感慨道,“妇孺何辜,竟要让她们来承担所有的罪孽,公子,我们帮帮那位大嫂吧。” “绿珠,稍安勿躁。我们先静观其变,再作论断,”凌清洛惋惜道,“男子情薄,累至妻儿,死不足惜。” 估计是村妇的丈夫赌输了钱,欠下一大笔的银子,却无力偿还,被马家赌坊的人抓住,想要杀一儆百。 以赌相搏,赢得人欲要再赢,而输得人妄想翻身,人心啊,欲壑难填,何时才到尽头。 “王贵,想好了没,你没钱就用你的妻儿来抵债,这样,你欠赌坊的钱就可以一笔勾销。”说话的是一个凶神恶煞的虬髯大汉。 “孩子他爹,呜----呜----”村妇和女儿抱作一团,嚎啕大哭。 被唤过作王贵的男子,犹豫地道,“曹爷,求您老再宽限几天,卖妻鬻女,我王贵还算什么男人。” “哼,王贵,你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看来,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你当我们马家的人好糊弄。来人啊,先剁了他一根手指,看他还嘴硬不!”曹爷怒道。 绿珠心下不忍,“公子,我看那个王贵尚未迷失良知,我们帮帮他们一家子。” “帮可以,但不是现在。”凌清洛淡淡地道,“世上哪有后悔重来之事,若无半分教训,岂不如浮光掠影般,没有痕迹。” “不要啊,”村妇的喊声,夹杂着绝望,围观之人皆摇头叹惋,马家赌坊的人生生断了王贵一根手指。 “到底卖,还是不卖?”曹爷厉声问道,“不卖,就再剁他一根手指,直到他卖为止。” “住手!他欠的钱,我替他还了。绿珠,给钱。”凌清洛从人群中走出,华贵的衣着,清秀的容颜,仿若天人。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村妇对着凌清洛磕头道谢,“公子您菩萨心肠,会有福报的。” 凌清洛浅浅而笑,菩萨心肠,她没有,若不是看在那男子还有三分骨气在,她才懒得管他死活。

第一百零三章 路家公子 “公子,绿珠知道,您终是心软,见不得那位大嫂受苦。”出了人群,绿珠醒悟道,“公子深谋远虑,奴婢佩服。” 除了替他们还清债务,凌清洛还给了他们一些银两,当做以后的生计。 若及时救了村妇的夫君,却免不了他重蹈覆辙,继续赌下去,一根手指的血训,能换来一生的安宁,值得。 “凌公子,我们该回了。”周平催促道,大人千叮万嘱要早去早回,再不送凌小姐回去,就该轮到他受罚了。上次,他鞭笞大人二十,直至现在,他还是心慌难安。 绿珠微怒道,“周平,我家公子爱何时回就何时回,用不着你多嘴。” “绿珠姑娘,你刚刚不也说了让公子早点回去,怎么出尔反尔,无端端的就变卦了。”周平暗道,女人啊,真是善变。 凌清洛笑而不语,万千思绪放下,忧愁抛弃,心空、雾散。 “凌公子,请留步。”话说间,一名面带病态的锦衣男子站在了凌清洛的身前,周平忙按剑提防。 “你认识我?”凌清洛疑惑地问道。 “酒仙之名,怎会不识,在下路延霆。”路延霆抱拳行礼,人皆有善念,然这丝善念却往往助长了恶习,以至姑息养奸。 凌清洛的言行让路延霆在震惊之余,豁然开朗,故而他上前,想要与她结交朋友之谊。 “原来是巡抚大人的二公子,幸会。”凌清洛恍然大悟,只要那日出席按察使大人洗尘宴的江南世家们,就不会认不出她这个按察使大人面前的红人。 怪不得元瑞大哥要她以男装示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她在外招惹了那些人,他们也不会拿她怎样。 “路公子,你是否身体抱恙。”路延霆嘴唇发白,身子消瘦,应该是常年服药所致。是药总有三分毒,长年累月的服用,即使病愈了也会对身体有所损伤。 路延霆的声音中带着难掩的虚弱,“凌公子不必惊讶,在下自小身子就不好,有人说,在下活不过二十,呵呵,最后,在下还不是挺过来了。人生在世,活一日便是一日的福报。” 巡抚大人忙于官场上勾心斗角,从不管他,巡抚夫人又不是亲娘,更不会管他死活。他只是路府一个妾室所生,身份卑微,若不是师父的救治,他早该命丧黄泉。 人生在世,活一日便是一日的福报,路延霆的话,在凌清洛的心底泛起层层巨浪,震撼万分。 凌清洛惋叹道,“路公子之言,令在下心生惭愧,若世人都能像路公子这般看透,就不会有这些纷纷扰扰、无止无休的纠缠。名缰利锁,争强好胜,只不过是一场虚幻,过了也就空了。” “延霆果然没看错,凌公子非常人也,呵呵---,今日延霆还有事,改日再聚。凌公子,若有事,可到闲云山庄来找我,告辞。”路延霆苍白的面上笑意丛生。 “路延霆。”凌清洛轻声念道,路家大小姐骄横跋扈,想不到,路二公子却是这般淡薄心境,同是一家人,为何差别大如天。 顺着人群随波逐流,不知走了有多久,忘了时辰,忘了一切,只是这样默默的行走着,被人海逐渐地吞没。 恍然间,她不经意地抬首,在茫茫人海的尽头,一袭白衣的沈含植,俊颜展笑,清雅而立。 远远地,两人相视一笑,复又各自前行。 她往西,他朝东,截然不同的方向,使得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第一百零四章 赵府喜帖 马府的别院内,程元瑞焦急的来回踱步,口中喃喃自语,“不行,我得去找她。” “元瑞大哥,我回来了。”一声欢快的叫喊声传来,凌清洛小跑而至,正好与程元瑞撞个满怀。 程元瑞自然地伸手接住她,出言训道,“冒冒失失的,成何体统。”心中的忧虑卸下,她平安归来就好。 凌清洛吐了吐舌头,“涵儿错了,下次绝不再犯,望按察使大人法外开恩。” “你呀,就知道胡闹。”程元瑞无奈地道,她好歹也是翰林小姐,怎么就没个大家闺秀的样,都怪他把她给宠坏了。 亲自倒了杯茶递给凌清洛,“今日玩得可否尽兴,可否在外给我惹是生非。” 凌清洛随意地找了个座椅坐下,玩笑道,“回按察使大人的话,涵儿出去安分守己,一没有作奸犯科,二没有杀人放火,三没有----。” “尽胡说八道。”程元瑞被凌清洛逗乐,威严的脸上笑意不断。 “呵呵---”凌清洛从座椅上起身,伸手去接茶,“这是---?” 程元瑞的衣袖中有一张大红的喜帖,凌清洛眼疾手快,从他的衣袖中取出,程元瑞脸上的笑容顿失,放下茶盏,慌道,“涵儿,快把它还给我。” 原来是赵府刚送来的喜帖,邀按察使大人下月初七出席赵家的婚宴,程元瑞怕凌清洛看了伤心,一时情急就藏在了衣袖中,谁料到,最终还是让她发现了。 火红的喜帖,刺得她睁不开眼,凌清洛笑颜散去,淡然道,“元瑞大哥,你不必再瞒我,此事我已知晓。” 程元瑞将喜帖掷于地上,“你若难受,我这就派人回了它。” “不可以,元瑞大哥来苏城有要事在身,如此大好时机,岂可轻易放过。”赵府的婚宴,又岂是一般的婚宴,里边暗藏玄机、波涛汹涌。 程元瑞叹道,“看来什么都瞒不住你。” 凌清洛强颜欢笑,“不用担心,涵儿现在很开心,真的,很开心。夫君,不,从此刻开始,我该喊他赵大哥了,呵呵,其实,我早该喊他赵大哥,是涵儿自作多情,怨不得他。赵大哥要娶妻,我们该替他高兴才是,巡抚千金、官宦之女,绝不会辱没赵府门楣,赵老爷和赵夫人这下该称心如意了。” 芳心寄瑶池,梦里韶华逝,江南迷归期,怨东风,此情竟何薄! 她该死心了,呵呵------,凌清洛笑得愈加灿烂,笑到星辰老,笑到泪流满面,却依旧笑声不绝。 “涵儿,不要这样,你这个样子会吓坏元瑞大哥的,若你觉得难受就哭吧。”见她笑颜如花,程元瑞的心愈加难安。 上前一步,程元瑞将双手按在凌清洛的肩头,吼道,“凌清洛,为何你总是执迷不悟,赵慕恒他爱得不是你,是权势!” “我知道。”凌清洛的回答,让程元瑞的心沉入谷底,按在她肩头的双手逐渐地加大了力,她吃痛地紧咬唇瓣,却不喊疼。 她凄楚的容颜,娇美柔弱,“唔---”凌清洛震惊地睁大双眸,程元瑞突然间吻住她,霸道又不失温柔。 他火热的唇在她流血的唇瓣上慢慢的吸允,轻柔的磨蹭,“元---”凌清洛猛然清醒,刚欲张口,就让他的舌趁虚而入,舌与舌之间的纠缠,带着几分血腥。 燥热的气息浮动在晕红的双颊之上,她放弃了挣扎,他的灼热拂过她冰凉的丹唇,丝丝入侵。 终于,他放开了她,当看到凌清洛眼中的不可置信,他才意识到,因他的一时冲动,冒犯了她,“对不起,我失礼了。” 懊恼之色席卷而来,可他的心中,却含着几分不可言喻的喜悦。 “大人,朱知府求见。”周平一进来,就发觉两人有异常,程元瑞不悦地瞪了他一眼,吓得周平立即低头,他不会搅了他家大人的好事吧。 面色一转,程元瑞又恢复成平日里的刚毅威严,沉声道,“请他进来。”

第一百零五章 知府有女 “下官拜见按察使大人。”朱知府恭敬的行礼,他的身边站着一位相貌清丽的女子,“大人,这是小女羽婷。羽婷,还不见过按察使大人。” “羽婷见过按察使大人。”朱羽婷不情不愿地行礼,偷眼细瞧,她大吃一惊,想不到这位程大人如此年轻就已是江南按察使,爹可是到了两鬓斑白,才好不容易升任苏城知府。 凌清洛冷哼道,“按察使大人,艳福不浅啊。”他是她一向敬重的元瑞大哥,刚刚怎么会----,若非唇上的余温尚在,她几乎以为,这只不过是一场荒诞不羁的梦。 程元瑞今日失常的举动,令凌清洛猝不及防,她知道,元瑞大哥他是想以这种方式来照顾她一辈子。他这般做,只会让她更加良心不安,他与她有的只是亲情,又何必赔上他的一生,来造就这场毫无情爱的姻缘。 讽刺的话在不自觉中脱口而出,凌清洛面如冷月,眸如寒潭,程元瑞故作听而不闻,抬手虚扶,“朱大人,羽婷小姐,不必多礼,请起。” 周平暗笑,当着苏城朱知府的面,凌小姐竟然给大人使脸色,真不愧是凌小姐,胆色过人。 “多谢按察使大人。”朱知府和朱羽婷起身,朱羽婷粉颊娇俏,眸子灵动,颇有几分神似凌清洛。 “爹,她是不是您常提起的酒中之仙,凌涵凌公子。”凌清洛刚才的出声已引起朱羽婷的注意,话音刚落,朱羽婷就疾步来至凌清洛的面前,眼中闪着毫不掩饰的殷羡和惊叹。 “羽婷,不得对凌公子无礼,快向凌公子赔罪。”朱知府吓得面如土色,这个女儿顽劣成性,若因此得罪了按察使大人身边的红人,他这个知府算是做到头了,“凌公子,老夫教女无方,望您多包涵。” “凌公子。”朱羽婷甜甜地唤着,眼前的凌公子眉目如画,倾城脱俗,美得宛如仙人。 朱知府恭敬的脸上泛着笑意,凌清洛不悦地蹙起双眉,心中苦笑不得,他们不会是冲着她来的吧。 朱家父女的意外到来,冲淡了她与程元瑞之间的剑拔弩张,而这剑拔弩张中似乎又夹杂着几许暧昧不清,“朱小姐有礼。” “朱大人,我们进书房详谈。涵儿,替我好好招呼羽婷小姐。”程元瑞面上平静,一如往常。 凌清洛淡然相视,冷言道,“按察使大人有令,在下怎敢不从。” 屋内弥漫着一种道不清的诡异,明眼人都能听出来,凌清洛的话中含刺,“如此甚好。”程元瑞狼狈地逃离,不知情绪。 周平眼里的不可思议更甚,跟着大人这么久了,好像从未见过大人这么惊慌失措,难道,大人怕凌小姐? 绿珠恰好进来,“奴婢见过程大人,程---”还未喊完,程元瑞就已走远,“周平,究竟出了什么事,大人何以走得如此慌忙。” “问你家小姐去,我怎么知道。”一说完,周平就跑的不见了人影。 “凌公子,小女顽劣,请您多多包涵。”朱知府再三道歉,随即,匆匆忙忙地去追赶按察使大人。 “朱大人,---”绿珠见苏城知府也走得匆忙,心中疑惑,这都怎么了,莫名其妙。 刚转过头,绿珠就看到她家小姐的身前站着一位陌生女子,这名女子长相甜美、乖巧可人,她还未开口,朱羽婷就飞奔而来,拉住她的手,赞叹道,“姐姐,你也好美啊!”

第一百零六章 百口莫辩 “绿珠,她是苏城知府之女,朱羽婷。”凌清洛话音刚落,朱羽婷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叫绿珠。” 朱羽婷围着绿珠上下打量,轻纱覆面,柳眉淡扫,明眸璀璨,“绿珠姐姐,你长得一定很美。绿珠姐姐,我叫羽婷,羽化归仙的羽,袅袅婷婷的婷,本来呢,爹希望我能有淡雅如仙、娉婷秀雅的气质,可惜,我刚好截然相反,呵呵---” “羽婷小姐。”朱羽婷的喋喋不休,使得绿珠不知所措。 绿珠也算见过不少官宦小姐,可眼前的这位朱羽婷,却与众不同:天马行空的言语,毫无章法;模样乖巧中又带着俏皮灵动。细看下,绿珠不由得一怔,这位知府千金,倒有几分小姐的影子。 “绿珠姐姐,你叫我羽婷,而我呢,就唤你绿珠姐姐,可好。”朱羽婷扯着绿珠的衣袖,殷切的望着她。 “羽婷,过来坐吧。”凌清洛纤手一指对面的座椅,而她自己就近坐下,吩咐道,“绿珠,奉茶。” “多谢凌姐姐。”朱羽婷不坐凌清洛指定的座椅,反而坐在了她的身旁。 凌清洛心下诧异,面上却依旧淡然无痕,“你如何这般肯定我是女扮男装。”这个朱羽婷到底是真单纯,还是善于伪装? “凌姐姐穿男装清秀柔美、风姿儒雅,本来我也不太敢确定,但凭女子的直觉,和刚刚凌姐姐对按察使大人说的话,我再一想,就立刻豁然开朗,凌姐姐定是女扮男装。”朱羽婷据实而言。 凌清洛用茶盖轻轻地挑开茶叶,不紧不慢地道,“羽婷,有些事,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朱羽婷定是误会她和元瑞大哥之间的关系,不过细想,她的话确实很容易令人浮想联翩。 她说,‘按察使大人,艳福不浅啊。’怎么听,都觉得别扭。 “可是凌姐姐----”朱羽婷一脸无辜,直言道,“你的话里好像带着很浓的醋意。” “--咳---咳---”正在喝茶的凌清洛听了朱羽婷的话,被茶水呛得连咳数声,脸颊微烫,“你误会了,我与按察使大人情同兄妹,我们之间有的只是亲情。” 她这是被程元瑞弄得气昏了头,才一时口不择言,想不到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她怎么可能和元瑞大哥-----,凌清洛百口莫辩。 “羽婷,你多大了。”凌清洛急忙转移话题,此事再说下去,只会越描越黑。 朱羽婷端过茶盏,抿了口茶,方道,“十六。” ‘啪嗒’一声,凌清洛手中的茶杯掉落,茶水四溅,即使溅湿了大片的锦衣,她也毫无所觉。 “凌姐姐,你没事吧。”朱羽婷慌叫道。 绿珠暗自叹息,这个朱羽婷怕是触到小姐的痛楚,十六岁,那是一个不能提及的忌讳,是小姐她这辈子都离不开的深渊,和无穷无尽的折磨。 “小姐,您的衣袍已湿,奴婢陪您去换身衣服。”绿珠边拾着地上的碎片边道。 “无妨,湿了就会干,不必大惊小怪。”凌清洛面上淡然,衣袖下的素手紧握,直到指尖深深嵌入皮肉中。 一阵阵清晰传来的疼痛,从心底延至眼眸,极力敛尽眸中隐忍的悲伤,凌清洛淡淡地道,“羽婷,我没事。我只是有些惊讶,看羽婷你身材娇小,容貌稚嫩,应该还未到十五,却不知,你也不过比我小一岁而已。” “哦,是这样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凌姐姐生我气,以后再也不理我了。”朱羽婷轻拍胸脯,不疑有他。 “怎么会,羽婷你多虑了。”凌清洛展颜而笑,浅浅的笑意,透着缥缈若无的疏离和忧伤。 有时,她宁愿从此失了记忆,这样,她就不会活得这么痛苦。嘴角的笑融化不了心里的伤,这份伤痛,无人知晓,或许,早已在她的躯体内腐烂,血肉模糊。 不过很快,她就可以解脱了,这一日,她相信,不会太久。 爹,娘,清洛想你们了,怎么办!

第一百零七章 捉弄羽婷 朱羽婷凑到凌清洛的耳旁,小声的道,“凌姐姐,不瞒你说,爹爹今日带我前来,就是要我巴结你,本来,我是千万个不乐意,不过,现在看到凌姐姐,我觉得不虚此行。” 巴结她?凌清洛心中疑惑,她无权无势的,要阿谀奉承也该找元瑞大哥才对。 朱羽婷继续道,“我爹他说,你跟按察使大人关系匪浅,只要巴结了你,按察使大人那里也肯定没问题。” “呵呵--”朱羽婷的话让凌清洛失声而笑,“羽婷,你对我这般直言不讳,就不怕我告诉按察使大人,抓你爹入狱。”看朱羽婷的样子纯真无邪,不像弄虚作假,或许,她真是多虑了。 凌清洛放下戒心,不禁捉弄起朱羽婷来,“你知道吗,按察使大人最恨下属官吏趋炎附势,若让他知晓你刚刚所言,你爹轻则罢官,重则下狱。” “---哇---,”朱羽婷吓得放声大哭,“凌姐姐,不要啊,我爹他什么都没说,这些都是我自己胡说八道,不关我爹的事。” “这---”凌清洛手足无措,尴尬地望向绿珠。 绿珠立即会意,哄道,“羽婷,我家小姐跟你闹着玩,再说,你爹可是堂堂的知府大人,朝廷的从四品官,按察使大人不敢轻易的抓他。” “真的?”脸上挂着未干的泪水,朱羽婷边用手拭泪,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凌清洛笑着点点头,这个朱羽婷童心未泯,尤其是她大声哭泣的模样,更是可爱,讨人欢喜。 “呵呵---,原来凌姐姐跟我闹着玩啊”朱羽婷破涕为笑,呆呆的望着凌清洛道,“凌姐姐,你笑起来真的好美!” 淡然缥缈的笑靥,缓缓地绽放在凌清洛的娇颜之上,透着一份虚无,一份释然,眉宇间柔波流转,仿若轻风拂叶,悄然无痕。 “凌姐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这可是连我爹都不知道。”朱羽婷神秘兮兮地道,“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然后呢?”凌清洛脸上笑意加深,她仿佛越来越欣赏这个朱羽婷了,但愿她,是真的毫无心机,天真无暇。 “唉。”朱羽婷皱起眉头,托着下巴道,“我喜欢他,可他不一定喜欢我啊。” 原来事实就是这般简单,她喜欢他,可他不一定喜欢她。枉她自负才名,终也未看透,“那你会放弃吗?” “不会,我会努力让他爱上我的。”朱羽婷的脸上闪着自信的光芒。 凌清洛心中苦笑,并非所有的事,经过努力,最终都能修成正果;有些,注定是要以惨败收场。 “能告诉我,他是谁吗?”此刻,凌清洛已放下对朱羽婷的防备,只当她是自己的妹妹。 朱羽婷羞红着脸,悄悄道,“他姓黄,名庆阳,是个秀才。我知道,爹爹嫌贫爱富,若他知晓一定不允许我见他,所以,凌姐姐,你一定要帮我。爹这么怕你跟程大人,有你的帮忙,我就事半功倍了。” “你可曾告知他,你爹是苏城知府。”凌清洛问道。 朱羽婷摇头,迷茫地问道,“凌姐姐,这个很重要吗?” “不重要!”希望那个黄秀才得知羽婷是朱知府的千金时,爱慕的不是她官宦小姐的身份。 若是真心相爱,身份之间的差距又何足道哉!然世间,总是相爱容易相守难,红尘俗世,纠缠难息,到最后,变了原先的模样。

第一百零八章 防人之心 送走朱羽婷后,天色已大黑,凌清洛换下男装,一身淡绛纱衫,腰间系以明花软烟罗,手挽同色轻纱,淡雅出尘。 一支玉簪绾发,几缕发丝垂下,遮住了她清冷的眼眸,凌清洛皓腕轻抬,将遮眼的青丝拂过,这无意间的举动,却有着说不出的娇媚多姿。 庭院内,一轮皓月透过层层云雾,投射在她日渐消瘦的娇躯上,晚风徐来,吹起她额前的发丝。在黑夜中,她的明眸显得愈加的阴寒和冰冷。 凌清洛似乎沉思良久,才缓缓开口,“绿珠,你觉得朱羽婷此人如何?” “朱羽婷为人怎样,绿珠不知。”顿了顿,绿珠又道,“朱羽婷有着单纯可爱的模样,天真无邪的言语,让人在不知不觉中生出亲近之意、没了防备,而且值得一提的是,这个朱羽婷依稀有几分小姐您的影子。” 绿珠冷静的分析,不带一丝情感 ,“看来什么都瞒不过你,呵呵---。”凌清洛悲伤地道,“绿珠,有时我在想,我们是否太过清醒,以至于变得冷血无情。” 将自己的真心埋藏,处处提防,步步小心,是可悲,还是可怜! “或许吧。但是小姐,防人之心不可无。”轻纱下,绿珠的嘴角努动,终未再言。 庭深月明,寒风寄幽怨,清影徘徊,更有多少凄切。 凌清洛闭目沉思,仿佛在寂静漆黑的夜里,她才能寻到片刻的心安。 绿珠静静地站在凌清洛的身旁,面纱浮动,“小姐,有人来了。” “绿珠,你先退下。”身后的步伐声越来越近,她知道,除了元瑞大哥,不会有别人。 绿珠悄然隐退,消失在黑夜中。 凌清洛面如淡月,一动未动,“元瑞大哥,你来了。”轻若飘渺的声音传来,犹如夜间降临的鬼魅之音。 稳重的步履声停下,程元瑞在身后欲言又止,“涵儿---今日---我---”。 谁能料到,一向以威严著称的按察使大人,言语含糊,在凌清洛面前像个犯错的孩子般,不知所措。 “元瑞大哥,今日之事,我忘了。”凌清洛淡淡地道,“所以,请你也忘了吧。”他是她的元瑞大哥,是她这一生最敬重的兄长,仅此而已。 一句忘了,就断了他不该有的情念,程元瑞心中苦涩难言,眉宇间的哀伤隐入黑夜中,无人可见。 “那就忘了吧。”心中的酸楚,早已泛滥成灾。 “谢谢你。”清灵的声音,回荡在程元瑞的心里,今生的呵护,只换来她一句‘谢谢你’,可为何,他已于愿足矣。 夜深沉,人初静! 元瑞大哥,若世上还有一人可以信赖,那个人,就是你。凌清洛紧闭双目,从而掩藏了眸中的悲凄。 身后的脚步声离去,凌清洛猛然睁开眼,眸中含着湿意,喃喃道,“对不起,元瑞大哥。” 元瑞大哥心系百姓,官威远扬,将来定能名留青史,她不想他为了她,满怀忧虑,瞻前顾后。 她,心性淡薄,在浩瀚的历史深渊里,只是一抹尘埃,根本微不足道。再次回到他的身边,只因他是江南按察使,她在江南无权无势,若要报仇,谈何容易。 说到底,她还是利用了他!

第一百零九章 当局者迷 次日,用过早膳后,凌清洛与绿珠两人在别院的水亭内对弈,程元瑞一早出了别院,不见踪迹。 马府别院的水亭,倚柳而建,亭前种有松柏,亭后花香四溢。水亭飞檐陡峭,琉璃白玉相嵌其间,亭柱乃是选用上等的嘉木,木上刻有瑞兽,瑞兽足踩祥云,气势磅礴。 绿珠从棋盘中取过黑子,往左上角落下,“小姐,您已让三子,若再心神恍惚,可真要输的一败涂地。” “是吗,我看未必。”凌清洛紧随其后,轻松落下一子,“这只是开始,谁胜谁负,尚未可知。” “看来小姐必定成竹在胸,是绿珠多虑了。”赵府婚期日益的逼近,江南几大世家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汹涌,这犹如博弈般,赌胜了便是名利双收,输了就只能倾家荡产。 人生如局,一步错就是步步错。 凌清洛手执白子,叹道,“其实,输了何妨,赢了又何妨。”如果这是他所要的,那就让他去争吧。 “小姐,您的这片棋子已无相连之气,您注定要输了。”绿珠指着棋盘道。 凌清洛淡然道,“不到最后,岂可轻易论成败。赢一时未必是赢,输一生未必总是输。绿珠,你仔细看好了。” 凌清洛白子一落,两人再连下数子,绿珠恍然道,“到底是小姐技高一筹,绿珠心悦诚服。”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小姐既已深知此番道理,可为何依旧执迷不误。”绿珠放下手中的棋子,坦然道。 “呵呵---”凌清洛轻笑道,“原来我真是输了。你这般精妙布局,无非是想劝我早日回头,可惜绿珠,有些事,一旦命中注定,就再也挣脱不了。” 佛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她不是看不透,而是放不下。 “不,小姐,绿珠没有布局,只是顺其自然,棋子走到这步,是天意。小姐,天意如此,您莫要强求。”绿珠真诚道。 凌清洛静默不语,忽然,不远处隐隐传来别院护卫的高喊声,“有刺客,快抓刺客!” 随后,一个女子娇喊声响起,“我不是刺客,真的,我不是刺客,---,凌姐姐快救我,我是羽婷啊!” 是她,怎么来了! “我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会有胆大包天的刺客潜入按察使大人的驻地,原来是羽婷你啊。”凌清洛走出水亭,将护卫喝退,“不得无礼,这位是朱知府的千金,你们退下吧。” “是。”数十名护卫应声离开。 “凌姐姐,本以为后院守卫该松懈些,结果----,唉!”朱羽婷苦着脸,唉声叹气。 “羽婷,你当这是知府衙门,任你来去自如。”堂堂知府千金,翻墙而来,真是匪夷所思。 “我也想从正门进来,可那些守门之人说,没有按察使大人的吩咐,谁也不得轻易入内,所以,没办法了,我就只有翻墙。”朱羽婷拍了怕身上的尘土,嘟囔道,“前院加强守卫倒可以理解,可怎么凌姐姐这里的守卫之人比按察使大人那里还多,真是不可思议。” 凌清洛与绿珠相视一笑,朱羽婷这般真性情,顶多算一个被宠坏的千金小姐,或许,真是她们多心了。

第一百一十章 寒门子弟 不须时,一顶软轿出了马府的别院,轿内凌清洛与朱羽婷同坐,绿珠随侍轿旁,轿子后边跟着十余名护卫。 周平悄声问道,“绿珠姑娘,我们这是要上哪?” “出城。”朱羽婷唆使小姐出门,到底有何用意。绿珠心下忧虑,但想到有周平时刻不离地保护小姐,应该也不至于出什么大事。 轿子出了城门,往东而行,大约一个时辰后,便在一个小村庄里停下。 “这是---?”凌清洛出了轿子,抬首眺望,村中屋舍俨然,炊烟袅袅,其间村民往来不断。 村庄里的人见了凌清洛,皆不约而同地望着她,衣着光鲜的贵公子,虽是少见,可眼前的公子,眉目如画,简直跟画中人一般,清秀无双。 “凌公子,这边请。”朱羽婷指着左边的茅屋道。 “人之初,性本善---。”远远的,传来一阵孩子的朗朗读书声,凌清洛恍然道,“想必黄秀才就住在此处。” “凌姐姐果真见微知著,羽婷佩服。凌姐姐,羽婷今日带你前来,就是想让你见见他。”朱羽婷说完,一路飞奔而去,口中直喊,“黄庆阳,黄庆阳---” “朱小姐,您怎么又来了。”说话的是一位身着暗旧长袍的年轻男子,当他看到朱羽婷身后的凌清洛时,眸中闪过一丝诧异。 凌清洛淡然一笑,“凌涵多次听羽婷提及黄公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凌公子客气,公子之称不敢当,在下出身卑微,有幸能博得秀才之名,已是上天眷顾。”黄秀才不卑不亢地道。 凌清洛悄声对朱羽婷道,“人我见了,确实不错。” 朝廷开科取士,寒门子弟若想出人头地、晋升龙门,无非只是这一条路,先是经过童试,取得生员的资格,然后经乡试、会试、殿试,一步步地考取。十载寒窗苦读,为得是一朝登龙门,可惜,于千万人中,能中举的有几人焉。有些人熬白了头,还是一名老童生。 朱羽婷引她前来,无非是向她举荐黄秀才,只要她向元瑞大哥说一声,倒也不是不可以。人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可惜,这黄金屋、颜如玉,总是易散,不易求。 “秀才哥哥,秀才哥哥,”屋中跑出五、六名七八岁的男孩子,朝着黄秀才亲切地喊道。 凌清洛看着这些衣着朴素的寒门子弟,暗自叹息,人生短短数十秋,为功名,却将流光抛,读书所为何,或许,只为了安生立命。 “黄秀才。”身后传来一名男子的叫唤声。 “路公子。”黄庆阳的一声路公子,使得凌清洛不经意的转身,这一瞧,大吃一惊,原来是巡抚大人的二公子,路延霆。 “凌公子,你竟也在。”路延霆眸中带着欣喜,疾步而来。 “你们认识?”黄秀才诧异的问道。 “是啊,有过数面之缘。“路延霆道,”凌公子,想请不如偶遇,闲云山庄就在附近,凌公子若不嫌弃,就请移驾前往。” “既如此,凌涵恭敬不如从命。”面对路延霆的热情相邀,凌清洛一时无法拒绝。 在前往闲云山庄的路上,凌清洛从路延霆的口中,终于得知,原来,路延霆每隔一段日子会来村庄为这里的男女老少治病,并且免费赠药。在这里,路公子之名,无人不识。

第一百一十一章 闲云山庄 闲花淡淡隐山处,白云悠悠千载行。 穿过曲曲折折的小径,有一片茂密的树林,一行人谈笑风生,朝着闲云山庄而来。 路延霆在前方引路,“闲云山庄是家师的产业,家师喜静,故而将闲云山庄置于城外郊野之地。” “路公子,为何庄外四周竟无一人守卫。”周平疑惑的问道。 “若无人指引,怕是鲜有人能轻易的入庄。”凌清洛看着这片丛林,看似种得毫无章法,却暗含五行八卦。 路延霆赞道,“凌公子博学之广,令延霆甘拜下风。我想,以凌公子之才,这片丛林定困不住凌公子。” 路延霆说完,退至凌清洛身后,凌清洛微微一笑,边走边道,“五行相生相克,合八卦方位,故有先天八卦与后天八卦之称。乾南,坤北,离东---” 凌清洛口中振振有词,忽左忽右,忽前忽退,除了路延霆,剩下的人都一头雾水,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终于,她们一行人到达闲云山庄。 刚进入山庄,就见一望无垠的花海丛生,香溢四方。 “好漂亮的花。”朱羽婷惊叫,欲要去触碰这些花朵。 路延霆忙制止住,“朱小姐,那花有毒。” “你师父真是古怪,没事种这些个毒花做什么。”朱羽婷不满的道。 “救人。”凌清洛不紧不慢的回答。 凌清洛的话,再一次让路延霆刮目相看,“不错,这些毒花,像半夏、青紫木、虞美人---,若调治的合理,皆可入药。” “路师兄,师父有请凌公子。”一个十岁左右的男童忽然出现,要凌清洛单独去见路延霆的师父,闲云山庄的庄主。 “小石头,这位就是凌公子,你带他过去,不可懈怠。”路延霆苍白的脸上浮现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疑惑。 “凌公子,请。”被唤作小石头的男童在前方引路。 凌清洛心中不解,她与闲云山庄庄主从未见过面,他老人家怎么单单指名要见她,此事甚是怪异。 伴着心中的疑惑,凌清洛缓缓而行,众人被抛在了身后,此时的她,静静的踩过无毒的花草。 一抬头,却发觉小石头已不见人影,凌清洛恍然地望向四方,没有一丝不安,没有一丝惊慌。在满树的花颜下,映着她倾城地容貌,驻足凝听,渺渺的琴声飘曳而来。 “初见时,已把芳心许,相思染尽春;------,青苔侵玉阶,明珰素袜,芳颜流年,今生两相误。何如风前絮,飘渺只依然。” 凌清洛怔立当场,这首词曲,竟是她在醉天下所弹唱的误今生。 虽是有些不可置信,但凌清洛还是躬身行礼,“拜见老前辈。” “老前辈?”花丛隐匿中,有一名男子在悠悠叹息,随即,他道,“不许过来。”浑厚的嗓音,竟不似老人。 “是。”凌清洛恭敬地道。他是路延霆的师父,自是德高望重的前辈,凌清洛不疑有他。 “凌小姐,今日你踩了我山庄多少株草、毁了多少枝花。”琴音停止,那清润的声音,仿佛在哪里听过。 凌清洛闭口不言,这老前辈真是无理取闹,他身在花海中,她要见他,难免会踩上一些花草,更何况她又不是身怀绝技,也不会飞檐走壁、片叶不沾。 “你无故毁了我精心培植的花草,于情于理,你都应相赔。”那声音中仿佛带着几分压制。 “那前辈您说,该怎么赔。”凌清洛无奈地道。 “种花,将庄内所有的花都种完。”那声音轻轻地飘来,带着几分惋惜,“戾气太重,恐伤及心肺,种花怡情,自是恰当不过。” “前辈。”凌清洛朝着花丛中若隐若现的身影喊道,可恨那前辈竟不理她。 如此大的山庄,她要种完这些花,不知是何日。 “给你。”小石头不知从哪里钻出,递给了凌清洛一把花锄,不给凌清洛反悔的余地。 这一日,凌清洛一共种了一百零九株花。

第一百一十二章 神秘庄主 斜阳西下,凌清洛拖着疲惫的身子出了闲云山庄,朱羽婷和黄秀才早已离去,在山庄的门口,只有绿珠和周平等人焦急地等着她。 “小姐,庄主找你何事,怎么一谈竟是半日。”绿珠一见凌清洛,忙问道。 “种花。”凌清洛轻轻地吐出两个字,说来可笑,她竟然神使鬼差地答应那位庄主这么无理的要求。 “啊!”绿珠惊叫,“莫非是个老顽童。” “不知道,或许吧。”那声音虽是极力压低,但怎么听都不似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而且,他当着她的面弹那首词曲,又开口唤她‘凌小姐’,想必已然认出她。 他会是谁?脑中一一闪过熟识的人,都被她否定,凌清洛苦笑,管他是谁,与她何干。 回到马府别院,已是月上柳梢,程元瑞站在别院的门口,一袭便衣,却难掩其威严的气势。 月凉如水,门口处红色的灯火摇曳多姿,凄迷的灯火在漆黑的夜里,一片朦胧。 “元瑞大哥,你怎么还未睡。”熟悉的声音,将程元瑞颓废地气息一扫而光。 程元瑞温柔地望着她,“涵儿,你回来了。”无论有多晚,他都会等下去,只要她能回来。 “元瑞大哥---”凌清洛欲言又止。 程元瑞似看穿了她的心中所想,含笑道,“傻丫头,我已经听说了,你被闲云山庄的庄主责罚,种了半日的花,呵呵---早些休息吧,都累了一天。” 他一直都寻不到有效的方法,来打消她报仇的念头,或许,那位庄主能迫她放下仇恨,种花需要耐心,是最好的修身养性之法。 这一夜,凌清洛睡得最是安稳,或许是种了半日的花,累得她不再去胡思乱想。 梦中的她,踏着满地的花草,缓缓而行,花丛隐匿中,有一人衣衫浮动,凌清洛朝着他喊道,“前辈,我们是否见过。” “不许过来。”那人一声高喊,清润的声音中含着几分不安。 凌清洛停驻,笑颜如花,“可是前辈,我好像认出你了,呵呵---。” “那就不要说。”那人叹道,“人生如梦,你就当这是梦一场吧。梦醒后,世事皆换,哪有几许如人意之事。” 四周一阵静默,有的只是云淡风轻。 ----- 第二日,凌清洛又来到闲云山庄,这一次,她又种了一百零九株花。 站在这花径上,凌清洛用衣袖拂去额上的汗水,抬首凝望,不远处的花丛中,那悠悠的琴声从未停止过。 他所弹的琴声,除第一日是哀怨悲戚外,剩下的都是连绵清音,使人通体舒畅,甚至于,忘了所有的烦忧。 凌清洛总想一探那人究竟,如此淡薄的心性,仿若遗世而独立,可惜,她总近不了他的身,旁边的小石头一步不离地盯着她。 “老庄主。”她知道,他并不老,可她就是想激怒他。 花丛中的人悠然自得,丝毫不恼地道,“何事?” “您老人家到底要我种到何时。”这两日来,她专挑有毒的花草来种,半夏、牵牛子、丰卢---,罂粟,曼陀罗。 回应她的是,那飘渺的琴音。 “小石头,你家师父是不是年纪大了,有些耳背。”凌清洛的眸中闪过一丝狡黠,问道。 小石头瞪着她道,“你胡说,我师父才---。” “住口。”那人急急打断小石头口中的话,显然不想让她知道他真正的身份。 “你是个坏人。”小石头恍然大悟,狠狠地瞪了一眼凌清洛,不再理她。 师徒两人都不发一言,弄得凌清洛很是无趣,试着往前走了几步,小石头立即挡在她的身前,“师父吩咐,你不准过去。” “好,我不过去,那你告诉我,你师父最喜欢什么颜色。”凌清洛一眼瞥见花丛中隐隐浮现的衣衫,悄悄地问道。 小石头将头转向一边,不理会她,这个坏人狡猾奸诈,他绝不会再上当。 “你师父是不是一直不换衣服。”好像昨日也是这种颜色的衣衫。 “你---,你才不换衣服。”小石头气愤地道。一说完,才发觉,他好像又上当了。 凌清洛轻笑出声,眸如星辰,闪着动人的光芒。 再次遇上路延霆,看似巧合,或许,多半是人意,毕竟世上哪有诸般巧合之事。

第一百一十三章 没心没肺 接连数日,凌清洛都来闲云山庄种花,早出晚归,乐此不疲。不知为何,那位庄主每次都只让她种一百零九株。 有一次,凌清洛故意多种了几株,结果第二日,却发现她多种的花都被连根拔起,望着这些凋零的花叶,她不禁暗忖,这位庄主果真古怪非常。 “小石头,你家师父---。”凌清洛放下花锄,又开始捉弄起这个整日里绷着脸、不苟言笑的小药童。 “喂,你还剩三株花未种,不许偷懒。”小石头抬起稚嫩的小脸,对凌清洛丝毫不客气,“我不会再透露师父的只言片语,你是个诡计多端的人,不仅欺骗了师父,还想要骗我,我是不会上当的。” 听小石头言下之意,简直把她当做了妖魔鬼怪,“好,我这就种。”凌清洛重新拾起花锄,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师父呢,怎么今日未见他前来?” 以往都是她种花,他在一旁抚琴,可今日,她都快种完了,却还未见他的踪迹。 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一旦成了习惯,就很难回归到最初的本心。 “师父说,今日种完,从明日开始,你就不用再来了。”小石头说完,直直的盯着凌清洛道,“虽然你长得很美,可是,你是个无心之人。” 原来连十岁孩子都能看出,她是个无心之人;不管别人待她怎样好,最终还是捂不热她冰冷的心。 她不清楚,从何时开始,她变得愈来愈冷漠,或许是,不久之前被夫君休离的那刻;或许是更早,一年之前的家逢巨变。她忘了,真的,她竟然忘了! 千方百计的遗忘,到最后,总能自然而然得,就忘了。可为何,有些该遗忘的事,就如野草般,生生不息。 凌清洛脸上依旧淡然无波,“小石头,告诉你师父,就说,‘人情恨不如,梦魂终有也成虚,哪堪和梦无。’我想,你师父听后,自会明白。” 忽然之间,她终于意识到,原来他是假借种花之名,来消磨她的复仇之心,可惜,她要让他失望了。因为,她真的没心没肺! 再一次望着这片无垠的花海,娇花隐翠叶,叶随清风摇,这一刻,她知道,她的心淡如止水。 “喂,你就这样走了。”小石头在背后急喊。 是的,她只能这样离开,就像她从未在这里出现过,一切都该是了无痕迹。 凌清洛的身影逐渐地隐没在花丛之中,越行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师父,他是个坏人。”小石头眼中泪光闪闪,有着几分难舍。 花丛中,突然闪现一抹熟悉的身影,“是的,她就是个坏人。”一个会偷心地坏人。男子低醇的声音,流露着莫名的悲伤。 一句‘人情恨不如,梦魂终有也成虚,哪堪和梦无。’,他就已经明白,她这是在告诉他,她已猜到他是谁。 因为,这只属于他。梦魂终成虚,然,是梦是醒,对他而言,都无妨。 她纵然聪慧过人,可有一件事,她永远也猜不到,那就是,他让她所种的一百零九株花,真正的深意。

第一百一十四章 半途遭劫 出了闲云山庄,穿过一片密林,可见一条羊肠小道,附近就是黄秀才所在的小村庄,而这条小道是通往城内的必经路径。 这条路,凌清洛早已不陌生,连日来她天天到闲云山庄种花,来回不下十几趟。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有些时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待久了,便会有留恋、有感情。在她的心里,或许,她是喜欢这个地方的,远离繁华,远离纷争,有的只是平静和安宁。 苏城,那个红尘喧哗之地,有着她太多不敢面对的事,就譬如明日,她爱慕了一年多的他,昔日的夫君,又要开始张罗着娶亲。 巡抚千金与江南第一公子的婚事,在江南之地,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这些,她只选择逃避,选择听而不闻、自欺欺人。 明知他娶路岚,只不过是为了路岚背后的权势,可她,依旧心痛难抑。 如果当日的誓言,只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那么,她宁愿从未醒来。 突然,轿子开始剧烈的摇晃,将凌清洛从沉思中惊醒,“绿珠,怎么了。” ‘砰’的一声,轿子落在了地上,凌清洛一个不稳,跌出轿外,摔至泥石上。 惊愕的抬首,凌清洛平淡的脸上变了色,难道她遇上山贼了。 上百个蒙面人,正与周平所带的十余名护卫展开激烈的厮杀,兵器相交,铁剑上鲜血淋淋。 “凌小姐,我家公子请您过府一叙。”为首的蒙面人边与周平打斗,边朝着凌清洛喊道,“凌小姐,我们绝无伤人之心,只要您跟我们回去,我们定不为难您身边的人。” 周平剑光频闪,招式凶猛,“凌小姐,您千万不可轻信,我们几个只是贱命一条,就是死了也不值钱。” “小姐。”转过头,绿珠已在那些人的手里。 周平只有一个人,他护得了她却护不了绿珠。十余人与上百人的争斗,寡不敌众,若再负隅顽抗,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都住手。”凌清洛娇喝一声。 青天白日,一群蒙面人出现,怕是有备而来,他们喊她凌小姐,想必已知晓她是女扮男装。在整个苏城中,知道她女扮男装的人屈指可数,即使有人怀疑她是女儿身,可碍于她是按察使大人面前的红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凌清洛的这一声咤喝,使得在场打斗之人皆停了下来。 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芙蓉千娇面,淡雅出凡尘;眉目流转间,尽是顾盼神飞。一袭青衫,迎风而立。 “我去见你们公子。”有些事,必须要讲明白,一拖再拖,只会弄得一发不可收拾。 “凌小姐,不可。”周平抹了抹脸上的血渍,拦住凌清洛。凌小姐在大人的心中,占了多大的分量,周平比任何人都清楚,弄丢了凌小姐,他哪有脸回去面对大人。 凌清洛轻颜若笑,“周平,回去告诉大人,就说我去拜访故友,不必担心。” “凌小姐---”老实忠厚的周平以为凌清洛是为了救他们,才被迫跟贼匪走,这下子,感动得热泪盈眶,“凌小姐,您放心,就算死,我也不会让这些人动您分毫。” “周平,我的话,你听与不听。”凌清洛面若寒霜,冷漠至极。 趁周平的一不留神,凌清洛疾步上前,来至对方早已备好的轿前,“走吧,别伤及无辜。” 轿帘放下,一群人分批而退,果真如为首的蒙面人所言,放了绿珠,一点都不伤及周平等人。 “这算什么事!”周平负气地甩了剑,“我回去该怎么跟大人交代。” “不用交代。小姐不是说了,她要去会故友,这就是最好的交代。”绿珠若有所思,为首之人开口讲话,就已泄露了他真正的身份,浓重的北方口音,又怎会是巧合。

第一百一十五章 生性多疑 轿子进入苏城后,被直接抬进了城北最豪华的一家客栈内。 “凌小姐,情非得已,得罪了。”为首的蒙面人掀开轿帘,恭敬地道。 凌清洛走出轿子,冷冷地道,“怎么又蒙上脸了。我记得,刚刚入城之时,你们可都是拿下来的。” “你看到了。”蒙面人惊慌道。 凌清洛摇摇头,讽道,“纵使天色已黑,可毕竟苏城的夜景也不错,若你们这么多人蒙着脸,在苏城的街上招摇过市,岂不被当成怪物。可是,刚刚一路行来,我没有听到街上之人的喊叫声,这说明你们都同他们一样,没有蒙面,故而也不会引人侧目。” “公子之言果然不假,凌小姐冰雪聪明,鲜有人及。”蒙面人叹道。 凌清洛环顾四周,这是一处寻常院落,然,院落外人声鼎沸,这究竟在哪里,为何她的心中会有隐隐的不安。 “文同,出来吧,我知道是你。”凌清洛朱唇微启,淡淡地道,当为首的蒙面人一开口讲话,她就大约猜到,今日的这出戏是何人所为。洛阳卢家的护卫,果真名不虚传。 之所以不在周平面前提及卢三公子,就是怕元瑞大哥和文同为了她,两人大打出手,心生芥蒂。 “你如何得知是我,清洛。”从黑夜中走出一人,竟然真是卢三公子。 凌清洛淡然的道,“因为你生性多疑,掳人这事,除了交给你带来的护卫,你是绝不会假手他人。更值得一提的是,为首的蒙面人从小跟在你身边,是个地地道道的洛阳人。如此浓重的洛阳口音,我怎会听不出。” 她将身份掩藏的这般严密,能认出她的人寥寥无几,而文同正是其中一个,既知她为女儿身,又对她的言行了如指掌,更重要的是,北方洛阳之人,她只认识他一个。 “清洛,我说过,我会带你离开。”卢三公子清秀的眉目中闪过几分狰狞。派人跟踪了她这么久,可惜,程元瑞把她保护得固若金汤,一直都找不到机会。 凌清洛置若罔闻,因为她知道,她与他相识多年,他是不会伤害她的。 卢三公子来至她的身边,指着这处院落道,“你可知,这是哪里?” 凌清洛依旧不发一言,只是轻轻地叹息。 卢三公子突然拽住凌清洛的纤纤皓腕,“你跟我来,我相信,这个地方你定会感兴趣。” 在二楼的栏杆处,凌清洛终于看清了,城北赵府。 在这里,赵府内的一切都能尽收眼底,红火的灯笼,迎着大红的喜字,穿梭不止的小厮、丫鬟、家丁皆在忙绿地准备着明日赵府大公子的大婚。 卢三公子啧啧赞道,“听说巡抚的千金,路大小姐长得花容月貌,呵呵---,你的那位夫君真是艳福不浅啊,噢,对了,你还不知道吧,赵府最近双喜盈门,赵慕恒的小妾好像有喜了,这下子,赵府可有得热闹瞧了,据说,路大小姐脾气暴躁,万一杀了那名小妾,也不是不可能,呵呵---” “是吗!”轻柔的话语,仿佛事不关已,可衣袖下紧握的双手,早已泄露了她的无助。 “清洛,我就是要让你看清楚,明日赵慕恒是怎样迎接路家大小姐过门。”卢三公子恨恨地道。 凌清洛微仰着头,眼角的泪随着风,慢慢的吹落,“文同,何苦呢。” 为什么这么残忍,非要她面对早已是现实的现实,鸳鸯枕,百子被,新房内的一切该是未变吧。 “明日后,我就带你离开江南。”卢三公子信誓旦旦,目光炯炯,带着痴迷和狂热。 “我不会走的。”凌清洛一脸冷漠,“你以为,我对赵慕恒死心了,就会离开苏城,那你就大错特错,除非我死,否则我绝不离开。” “这容不得你。”卢三公子一把抓过凌清洛,眸中的阴霾更甚。 “你要做什么?”凌清洛艰难地挣扎,这是她认识多年的文同吗,为何会变了模样。 无视她受伤的眼神,卢三公子掰开凌清洛的朱唇,将一粒药塞了进去,“清洛,你该知道,我所作的一切都只为了你。” ‘咳--咳---’,凌清洛难受的揪着喉咙,朝着卢三公子声嘶力竭,“你给我吃了什么。” 卢三公子的眸中闪过一丝后悔,但随即,又释然,“此毒名为红颜碎,若无解药,在毒发之时,你脸上的皮肉就会一点一点的腐烂,直至面目全非。”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样做,在她的记忆里,文同会陪她闯祸,会陪她玩闹,可为何,他也要在她的伤口上再添新伤。 卢三公子黝黑的眸中,含着几分阴狠,却也有几分不忍,“你不会死,最多就是夺去你的美貌。因为,我得不到你,就只好毁了你。” “哈哈----”凌清洛大笑,在黑夜中,这声笑显得愈加的悲戚,“原来,你也只是喜欢我这张脸,这张脸啊,哈哈---,文同,我看错你了,一副臭皮囊而已,却能得洛阳卢家三公子的青睐,清洛何等荣幸。” “看不清楚的是你,凌清洛,程元瑞这么帮你,还不是迷恋你的美色,为何他可以,我就不可以。”卢三公子气愤地道。 “住口,不许你这样诋毁元瑞大哥。”凌清洛眸中寒光乍现,“文同,你听着,即使毁了容貌,我也不会----离开苏城。” 听他言下之意,‘红颜碎’还有一段日子才毒发,那么,她还有时间,反正生死难料,又何必在乎容貌的美丑。 “清洛,不要轻易地下决定,等到那一日,你会被万人唾弃,到时你自然会来求我。”因为,除了他,世上再也不会有人愿意娶一个毁了容貌的女子。 夜幕之下的寻香阁依旧歌舞升平、热闹非凡,这里有来往不息的富贾贵胄,有自诩风流的文人骚客,有醉生梦死的纨绔子弟----,他们来此,无外乎,寻欢作乐耳。 这些人,过一日便是一日的富贵荣华;度一日便是一日的风花雪月,谁会怜饿殍遍野,谁来理枯骨埋荒。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一误再误 自那日醉天下的宴席罢后,江南所有的达官贵人、富商子弟、文人高士等纷纷集聚寻香阁,想要亲眼目睹这位传说中美若天仙、才华斐然的姑射神人。 较之于昔日的江南第一美人李玉琴,今日的凌清洛在江南之地享誉参半,有人赞她为天下绝无仅有的奇女子,为了她,从此神魂颠倒,为见其一面,不惜一掷千金,甚至于,还有人愿意休妻,以正室相待;当然,也会有人骂她妖媚成性,毒如蛇蝎,是个十足的祸水红颜。 不过,无论怎样,事实上都是,凌清洛,一首词曲名动江南,倾城之貌令人遐想。她那一晚的出现,已经成功地引得无数男子为其趋之若鹜。若问及在江南所有的青楼中,谁才是真正的花之魁首,除了她,恐怕再也无人能出其右。 对于她的久未露面,不仅没有消减她在众多男子心中的魂牵梦绕,反而,越加使得他们想要一探芳颜的决心。或许,人心大抵都是如此,得不到的,愈加地令人心痒难耐,愈加的令人难以忘怀。 寻香阁的一处雅间内,李茂生再一次喝退了秦妈妈,“你去告诉他们,就说她病体未愈,过些时日就来见客,让他们再等等。” 秦妈妈一离开,李茂生烦躁的拿起桌上的一杯酒,一饮而尽,唉,怪只怪一时心软,他才会鬼迷心窍的答应那个狡猾如斯的女子,这下弄巧成拙,逼得他进退两难。 “李兄,事已至此,你就看开些吧。”赵慕恒同情的道。 李茂生顺势坐下,“本少爷这回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你瞧瞧这些天来寻香阁的人,还不是为了见她,如果本少爷再交不出人,他们不把寻香阁掀了就不会善罢甘休。托病的借口本少爷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慕恒,你说,我该怎么办。” “美色当前,你李大少爷不是宁愿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次,你可以真正得偿所愿,做一个风流鬼了。哈哈---”赵慕恒取笑完,又道,“不过,看在我们兄弟一场,我就给你出个主意,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祸是她惹得,你去把她找来,不就一了百了。” “你说得容易,她是何人,你我心照不宣,若我找她来寻香阁,明日寻香阁就该在苏城消失了。”李茂生垂头丧气道。 “她是何人?李兄难道不曾有过一丝怀疑。”当李茂生告知她就是那日在醉天下弹唱的女子,他的心中苦涩难言,不知为何,他每次见到她,总会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你是说----。”李茂生瞪大了双目,随即又连连摇首,“不,不会的,这不可能。” “看来我们倒是不谋而合。”赵慕恒高深莫测地道,“据我所知,卢三公子尚在苏城,而她,今晚恰巧在卢三公子下榻的客栈内。李兄,你是一点都不了解她,若她跟卢三公子回了洛阳,那卢三公子为何一直逗留苏城不返。” 苏城城北半数以上的客栈都是赵府名下的产业,卢三公子一入住,赵慕恒就立即知晓,还有今晚凌清洛的出现,他怎会不知。 “可她的容貌---”简直天壤之别,李茂生不敢置信的道,仙姿佚貌的凌涵,怎会是他口中的清洛表妹。 众所周知,清洛表妹姿色平庸、胆小懦弱,而她,凌涵,不仅拥有倾城的容颜,而且才华横溢,就仿若天际的一轮玉,光华万丈,令人不敢逼视。 赵慕恒叹息道,“是我们错了,如今所见的她,或许,才该是她真正的容颜。” ‘噔’地一声,李茂生拍案而起,怒指着赵慕恒道,“原来你早已猜到凌涵就是我家的清洛表妹,那为何你还装作不知,你不想管,我可不能不管。对,你赵大公子明日娶妻,只见新人颜,哪闻旧人哭,你不配当清洛表妹的夫婿,赵慕恒,你不配。” 赵慕恒用折扇挑开李茂生的手,“我和你一样,之前只是有所怀疑而已,毕竟她现在身份特殊,我也不敢妄下论断,直到今日,她与卢三公子再次相见,岂不说明她二人早已熟识,今日的凌涵极有可能就是昔日的凌清洛。” “你知道她---不---该是清洛表妹,她现在何处?”李茂生心下欢喜,他的清洛表妹还在苏城,凌涵,那个几次捉弄他的狡猾女子,竟然是他的清洛表妹。 “知道了又如何,现在的她,我们早已高攀不上,李茂生,你还不明白吗,你家的清洛表妹,我曾经的妻子,她,不是一个普通人。先是洛阳卢家的三公子,之后就是江南按察使大人,说不准,还有更多----”赵慕恒的话中带着恨意,他看错她了吗,舍了赵府少夫人之位,甘愿为妾,先是卢三公子的妾室,如今一跃又成为江南按察使大人的宠姬,如此水性杨花的女子,令人不齿。 李茂生喝道,“赵慕恒,你要再敢提清洛表妹一句不是,我们兄弟今日就割袍断义。你听着,我相信清洛表妹,她这样做,肯定有她的苦衷。” “或许吧,我也宁可相信,她是有苦衷的。”赵慕恒黯然道,一个女子敛尽才貌,处处隐瞒,到底所为何事,难道她会是按察使大人派来江南的细作。 可若不是,她来江南,仅是为了投奔远亲,还有,她真的是李府的表小姐吗?赵慕恒突然发现,其实他真的一点都不了解她,甚至于,不认识她。 她究竟是何种身份,平庸、懦弱、愚笨都只是她的伪装,别人当她是笑话时,她又何尝不是在,冷眼旁观。 当日的情深,早已化作今日满腔的恨意,对于她,赵慕恒心中意难平,这个女子,从头到尾都在欺骗他,耍的他团团转。 手中的杯盏被捏碎,指间的鲜血沾满了琉璃碎片,凌清洛,这种不知自爱的女子,还敢上寻香阁引诱别的男子,他恨不得杀了她。

第一百一十七章 无法回头 夜风直上九天,席卷苍穹,将密布的层云驱散,只余下,几许稀星孤独地遥挂在天际,静看世间浮生百态。 客栈二楼的栏杆处,一片漆黑,走廊里的几盏灯笼都被卢三公子命人取了下来,凌清洛紧靠着栏杆,茫然地望着赵府之人在庭院内进进出出、忙碌通宵。 “他来了。”四更时分,卢三公子指向赵府门前出现的身影,幸灾乐祸地道,“赵慕恒倒是好胆量,明日成亲,却敢醉得一塌糊涂,直至此时方才回到府中,清洛你说,若让他的岳丈大人、路巡抚知晓,后果会怎样。” 黑暗中,凌清洛的眼眸愈加地迷离,朱唇微启,只道,“赵慕恒”三字,她知道,这三个字早已深入骨髓,可为何,如今道来却是极浅极浅,浅得让她看不清他此刻的模样。 静倚阑干,灯火暗处,她凝望着他,而他却不知。 在进府的一刹那,赵慕恒脚下不稳,一下子跌坐在了赵府朱门的门槛上,“公子。”墨香惊呼,立即前去相扶。 “让开。”赵慕恒一把推开了墨香,醉眼微醺,坐在门槛之上,他一动未动。 赵府朱门前的两盏灯笼,迎着晚风四处摇晃,灯火下,赵慕恒凝眸深处,望向了府门前的那家客栈。 或许,那个女子是打心里瞧他不起,空有赵府大公子之名,却无卢三公子的财力,也无按察使大人的权势。明日,他又一次别无选择地,被迫娶一个骄纵蛮横的官宦千金为妻,她在暗中,定是再取笑他的懦弱无能吧。 卢三公子站在凌清洛的身旁,轻蔑地道,“清洛,你可否看清,他到底是不是你这一生的良人。赵慕恒已有两名妾室,明日再娶一妻,你难道甘愿与这么多女子共享一个夫君。” 凌清洛哼道,“他不是,你更不是。洛阳卢家的三公子,自成年后,身旁美人无数,姬妾、通房丫鬟成群,文同,你没资格说他。” “但至少我还未娶妻,清洛,至少我还给你留了正妻的位置。”卢三公子低吼道,“你若不喜欢,我回去将她们都遣散了。” “不必。”凌清洛的声音更冷了,“自古以来,你们男子总以为,三妻四妾是天经地义之事,而女子就该任你们随意糟蹋,喜则宠之,恶则弃之,七出之条,三从四德,真是可笑。” 卢三公子不可思议地望着凌清洛,忽然之间,他明白了,怪不得,连赵慕恒都留不住她,原来,她想要的是,一世一双人。 “真不愧是恩师的女儿。”卢三公子叹道,恩师一生只钟情于师娘一人,至死方休。 凌清洛静默不语,眸中只剩下赵府朱门处的那一抹朦胧人影。 “清洛,难道你就不问问我,怎样解去你身上之毒。”卢三公子这时有些慌了,他迫她服下‘红颜碎’,可她不该是这样的反应,既不开口骂他,也不向他讨要解药。 “如果我问了,你会给吗?”凌清洛反问,冰冷的声音中无悲无喜,有的只是释然,仿若事不关已。 “文同,我不恨你。”卢三公子听后身形一怔,阴郁地脸上尽显失落,最终,他还是什么都得不到,就连她的恨,也是一种奢望。 凌清洛淡然地道,“你知道,我并不怕死。”与死相比,她更怕一个人在世上独零零地活着,说到底,她就是一个胆小怯弱之人。 移步上前,凌清洛回眸一笑,“文同,若我于此处跳下,什么恩怨,什么情愁,是否能一笔勾销。” 文同未至苏城时,她只想在江南做一个平庸的女子,却永远挣扎在痛苦与疚恨之中,后来,文同告知她,张仁才是罪魁祸首,在那一日,她终于明白,原来,她一直存着复仇之心。 “你疯了吗!”卢三公子忙将她拉住,即使迫她服下‘红颜碎’,他依然在她面前束手无策。 凌清洛轻道,“这只是一句戏言,何必当真。”谋划了多日,她为得就是报仇雪恨,轻易死去,岂不功亏一篑。 这一夜,很漫长,很漫长,漫长地让她以为,从此将是黑暗,终于,在五更之时,天色露白,她亲眼见赵慕恒进了府邸,从此刻起,她知道,他怕是永远也不会回头。 耀眼的光芒投射在赵府之中,越发使得赵府金碧辉煌,但见锣鼓声乍起之时,赵府朱门大开,接踵而至的江南世家、富贾商人、大小官吏等携同家眷鱼贯而入,一顶顶轿子,一辆辆马车占满了苏城城北的一条街。 “恭喜赵公子。”、“恭喜赵公子。”耳旁尽是所有宾客的道贺声,那道贺声里,有几许真心、几许假意,无人可知。 炙手可热的权势,引来的自是、不乏阿谀奉承之人,自古如此,何须怪焉! “慕恒,娘真是高兴,高兴啊,呵呵---。”赵夫人激动地重复数遍,今时今日,她总算扬眉吐气,什么李夫人、马夫人,如今见了她,还不低三下四。 迎娶巡抚千金,那是多么光耀门楣的事,而那个凌清洛,就只会害她在众多世家夫人面前尽失颜面,赵夫人越想越气,好在,慕恒最终休了她,为时未晚。 “慕恒,听娘的话,别再找那个凌清洛了,她配不上你。”赵夫人语出关切,满脸慈爱。 “娘,倘若您再多言几句,误了吉时,您的好儿媳可是会怪罪孩儿的。”赵慕恒嘴角的笑意愈加地深沉。 “对,对,你瞧娘高兴地,呵呵,快去快回。”赵夫人乐得合不拢嘴,有个巡抚千金作儿媳,就是长脸面。 ------------------------------------------------------------------------------------------ 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一百一十八章 伤心重见 随即,在众人的众星拱月之下,赵慕恒出了府门,一身红袍,风姿俊朗。 这次,赵府下足了血本,光随行迎亲的队伍,就从府门外排到了城北的街头,一介商贾之家,娶亲竟毫不逊于王侯世家。 赵慕恒策马而行,嘴角的笑一如当初,凌清洛黯然地低首,不忍见他笑中的意气奋发,不忍见他笑中的那份温柔。那抹笑,她太熟悉,是她心头魔焰的缘起,又是她心中沧桑的归宿。 爱之深,无怨由,亦或是,爱之深,终相忘。 “清洛,你不敢看了吗。”身旁是卢三公子嘲讽的言语。 凌清洛敛眉,再抬首时,已是一脸的倔强,没有如果,不会有意外,她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娶别的女子为妻。 “如你所愿,我会看着他迎路岚过府,看着他红绸相牵,看着他交拜天地,看着他再入洞房,看着他----”淡然之语,却难掩心中的酸楚。 这就是她爱了这么久的一个男子啊! 铺天盖地的锣鼓喧闹,连绵不绝的欢声笑语,赵府的朱门前,喜气洋溢。谁犹记,她也是赵府新娶的少夫人,殊不知,区区数月,旧颜换了新人。 她恨过,怨过,及至绝望。 当那抹红色的身影越行越远,当昨日的一切都燃烧殆尽,她的眼里,为何,还留有他的温柔笑靥。 明明已站了一夜,她却毫无所觉,遥颈眺望,望不到的是尽头。 二个时辰后,那抹红色的身影再次出现,数不清的人在府门前殷切期盼,锣鼓声,鞭炮声,震耳欲聋。 一顶火红的八抬大轿停在了府前,面目清秀的丫鬟,掀过轿帘,将身着凤冠霞帔的巡抚千金扶了出来,一条红绸,相牵一世,纠缠一生。 暖风中,凌清洛瑟瑟发抖,迷离了双目。 “按察使大人到。”这一声,将今日的喜宴推至顶端。 所有的人皆在心中忖度,既有巡抚大人作靠山,又和按察使大人私交过密,如今的赵府,有两位江南举足轻重的大人坐镇,不容小觑。 赵老爷亲自迎了按察使大人进府,城西马家,城南李家,吴中沈家,钱家----,只要是江南中有些名望之家,无不到场。 齐聚了众多世家的赵府,言笑晏晏,人声鼎沸,这般盛况,百年难得一见。 “好个热闹的赵府,清洛,我们也去凑凑热闹。”卢三公子抚掌道。 凌清洛苦笑不语。 “你不去也行,只是,若我将你的身份在众人面前,一一揭晓,我很好奇,你的夫君会是怎样的反应。”卢三公子威胁道。 “卢炎,你莫要得寸进尺。”身份揭晓倒无所谓,只是她费尽心思谋划的复仇之计,不能付之东流。 凌清洛愤然离去。 卢三公子笑得一脸诡异,心中暗道,“清洛,总有一日你会感谢我的。” 赵府门前,“这位公子,里面请。”家丁热情地招呼,丝毫认不出她就是昔日的赵府少夫人。 “一拜天地。”她心下一紧,疾步而行。 “二拜高堂。”她的心再次窒息,多希望,他能为了她,放下一切。 在“夫妻对拜”的一刹那,凌清洛一袭青衫,憔悴地出现在门口,毫无预兆的,她就这样出现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相顾无言 与路岚躬身对拜的一瞬间,赵慕恒的眸中掠过一丝惊喜,青衫隐娇容,飘然鸾凤姿,她来了,她竟然来了! 凌清洛呆滞着站立在门口,两两相望,一时无语。 今生的痴恋,总换来,一次次锥心的疼痛;一宿无眠,细算浮生千万绪,情浓情淡,只余一声轻叹。 抵不过那身红袍散发而来地、刺眼之光,凌清洛艰难地移开视线,不敢再看他嘴角的笑意和眼底的温柔。 “赵公子,赵公子,您快拜啊!”一旁的喜娘焦急地催促道。 赵慕恒的一时迟疑,引得在场之人议论纷纷,谁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或许,只有程元瑞,李茂生,沈含植等人心里明白,因为,她来了! “慕恒,快拜啊。”赵老爷沉声道。 “慕恒---”赵夫人和三小姐赵慕晴一脸殷切地唤道。 大小姐赵慕雪沉默不语。 二小姐赵慕雨站在沈含植身后,她身子虚弱,正由一个丫鬟扶着她。几月未见,她依旧面无血色,但眼角的余光,却如鹰隼般凌厉,有意无意间,仿佛瞥向了凌清洛。 凌清洛轻颜若笑,缓缓而来,那淡雅出尘的身姿,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来至赵老爷身前,凌清洛高声道,“在下听闻今日赵府公子大喜,故不请自来,想要讨杯喜酒喝,赵老爷您不会怪罪在下唐突吧。” 纵使心中的痛楚早已泛滥成灾,纵使只是为了自欺欺人,她,凌清洛,依旧还要维持,这一生仅剩的坚强。 “凌公子这是哪里的话,您能来,老夫欢喜之极,哪敢有怪罪之意。”赵老爷满脸堆笑,“来人啊,给凌公子看座。” 在座的都是江南德高望重的一家之主,就连表兄李茂生,表姐夫马承宗都没有座椅,赵老爷对她这般大献殷勤,多半是看在按察使大人的面上。 她的座椅被安放在了程元瑞的旁边,虽有些不妥,但也无人敢质疑,毕竟,她可是按察使大人跟前的红人,得罪不起。 “涵儿,你不该来。”凌清洛刚坐下,就传来程元瑞的一声喟叹。 “是啊,我确实不该来。”门口处,根本就未见卢三公子尾随而来,原来,她被文同骗了。 “夫妻对拜。”这一次,赵慕恒毫不犹豫地拜了下去。 “一叩首,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二叩首,唇齿相依、白头偕老,三叩首,比翼齐飞、百子千孙。”这样圆满的结局,她早该料到,因为他是赵慕恒! 凌清洛笑颜如花,却黯淡了星眸。 他或许是爱她的,但绝不会为了她,抛下一切;因为,他承担不起,也输不起。 其实,她与他有多么的相似,在权衡之中,他们都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就如今日,他绝不会冲动地舍弃巡抚千金,携她而去;然她,也绝不会失去理智地质问他,大闹喜堂。 “恭喜赵公子。”明知这句话,别人早已说了不下千百次,可她还是脱口而出,因为,此时此刻,她的脑海中,只剩下了这一句。 曾经红绸相牵,而今,恨满冰丝,怨难息! 凌清洛话音刚落,满堂之人立即附和,“恭喜赵公子,”、“赵公子大喜。”此起彼伏的道贺声,久久不歇。 李茂生眼眸微眯,不可思议地盯着凌清洛,他的清洛表妹,莫不是疯了!如若不是,为何她能这般云淡风轻,丝毫不在意赵慕恒另娶她人。 “赵公子,据说路大小姐美貌动人,可否容我等瞻仰一下。”李茂生大步迈出,来至正堂之中,微眯的双目睁开,露出他那对妖艳的眸子。 李茂生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赵老爷脸色大变,阴森凛凛。 李老爷怒骂道,“孽子,休得胡言乱语。”平日里行事乖张也就算了,今日却当着众人之面,对巡抚千金不敬,这个不孝之子,就是想活活气死他。 “赵兄,对不住,老夫教子无方,让你见笑了。”舅父李老爷忙赔礼道歉。 这出戏,终于要开始了! 表兄看似无理之语,细细想来,却别有一番深意,留下路岚,于这场争斗中,又多了几分把握。 “元瑞大哥,我先出去透透气。”凌清洛悄然离座,争权夺利,谁输谁赢,与她何干。 名利竟如何,几番风雨!

第一百二十章 恍如隔世 仓皇地逃离了令人窒息的喜堂,凌清洛漫无目的地游走于赵府的院落内。这里,她该是熟悉的,可为何,映入眼帘中的是,陌生的亭台楼阁,陌生的花草树木,陌生得,仿佛她从未出现过。 嘴角不自觉地拂过一抹自嘲的笑意,这一切,或许,该是归功于赵夫人的耳提面命,赵夫人怕她出门丢尽赵府的颜面,败坏赵府的名誉,一直将她困在了幽竹园中。 然不管如何,凌清洛的心中依旧充满着感激,至少,那个院落,给了她短暂的栖身之所。流言蜚语不可怕,怕的是,人心难测。 她生性懦弱,虽身负才华,却一直为自己的心结所困,满绪愁思为情苦,累今生,空惆怅! 嘴角的那抹笑,转瞬即逝,淡雅的身姿缓缓地在花径中出没,身旁偶有赵府的丫鬟、小厮路过,皆惊讶的望着她:这位年轻公子,美得仿若不似凡尘之人,就连她眉宇间的轻轻一蹙,都散发着迷人的神彩。 凌清洛一身男装,本该不能随意地出入赵府内院,可今日是赵府公子的大喜之日,进出赵府贺喜之人非富即贵,再加上她非凡的身姿,愈加使得赵府下人不敢轻易地拦阻她。 凌清洛越走越远,逐渐地隐没于花径的尽头,此地空无一人,唯有风敲竹,树呈幽。 表兄曾说,越是偏僻之地就越能寻到她。 “遥记他年事,而今再道,已忘言。”凌清洛喃喃自语,心痛难抑。 她抱紧身子,蜷缩在墙角下,暖风袭来,越过发梢,及至遥远。 远远地,传来一阵紧过一阵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仿佛带着几分急迫。 “清洛。”轻柔的呼唤,夹杂着太多无法言语的情感。 凌清洛抬起头,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频断不止。 “为何要来。”为何来得是他,而非他! “不知道。”沈含植轻声叹息,一掀衣袍,席地而坐。 其实,他心里明白,他之所以鬼迷心窍的尾随而来,只是因为她。沈含植面带微笑,那笑中有着三分淡然,三分痛楚,三分飘渺,还余一分、微不可见的痴情,纯白的华衣之上,已沾了不少的泥土,静静地挨着凌清洛,他眺望远方、目不斜视。 “清洛---”又是一声轻柔的呼唤。 “为何要来!”凌清洛转过头,大声质问。她只是想找一处偏僻之地,将她此刻的狼狈、她的不堪严严实实的掩藏起来,为何他要来。 梨花带雨地娇颜怒视着沈含植,“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和怜悯!” 沈含植静默不语,任由凌清洛高声怒骂。 “呜---呜----。”她不该哭的,可不知为何,见了沈含植,她竟然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沈含植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刚至凌清洛的肩上时,又悄悄地撤了回来,“清洛---。”除了她的名字,他再无别的安慰之语。 清洛,这两个字,沈含植在心里早已默念了千遍万遍,平日里,他不敢随意的提及,他怕,他的疏忽,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第一百二十一章 浮华背后 当默默地等待,从奢望变成了绝望;当嘴角的苦涩,慢慢地压至心头,她终于明白,人心莫测;他对她也曾信誓旦旦,也曾深情款款,却耐不过,流年骤逝。 擦干泪,凌清洛倔强地抬首,“清洛一时失礼,让沈大哥见笑了。”淡然的言语,轻若柳絮。 “无妨。”沈含植温润的声音,仿若冰雪初融之时的清馨。 “沈大哥,你不该出来的。”凌清洛惋惜道,“赵府易主,江南局势大变,几大世家无不是隔岸观火,吴中沈家难道就不想从中渔利?” 赵慕恒在众目睽睽之下,谋取赵府家主之位,一者名正言顺,二者,得按察使大人和巡抚大人的背后支持,事半功倍,三者,今日在场的都是江南世家里最具名望的家主,他们今日的抉择,就决定了未来赵府与他们或结盟、或争夺的立场。 吴中沈家,名义上是沈老爷子当家作主,但从几年前,沈老爷子已不再插手沈家的生意,沈家所有的一切,早已交给了沈家兄妹两人打理。沈含植,当之无愧的沈家当家人,故而在喜堂内,与表兄、马承宗等人相比,他沈含植占有一席之地、实至名归。 沈含植坦言道,“城北赵家今非昔比,而我吴中沈家,人寡财微,本就偏安于一隅,毫无争夺之心。倒是慕恒今日举动,颇令我刮目相看,清洛,你是个聪明人,难道你还看不清吗?” 纵使家财万贯、仆役成群,纵使雄霸一方、叱咤风云,到头来,终不是一方寸土埋骨,烟消云散。 凌清洛摇头道,“那不是我要的。”就算赵慕恒将富可敌国的赵府送与她,那又如何,她要的,只是一个他。 沈含植轻叹道,“世间不慕虚华的女子少有,而清洛你,正是如此。”进退得失,全在一念之间,人心欲壑难填,唯她看透浮华、从容以对,这才是他心中真正梦寐以求的女子。 “清洛,你不担心吗?”沈含植接着道,“若慕恒落败,他这辈子就再也无法翻身。” 凌清洛酸楚地道,“有巡抚千金在,他怎会败。巡抚大人老奸巨猾,在赵老爷和赵慕恒之间,他一定会选赵慕恒,其一,赵慕恒是他的乘龙快婿,有路岚牵制他,其二,在巡抚大人看来,赵慕恒年少气盛、不足为惧,掌控赵慕恒易如反掌。当然,有按察使大人出面,他更不会败。” “清洛果然看得透彻。”沈含植目光炯炯,流露着不可遮掩的惊叹,随即又道,“自古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只是苦了他人。” 巡抚大人在江南的权势根深蒂固,即使是按察使大人,在无真凭实据之前,也不能轻易的问罪于他。路大人在江南经营多年,为了保全自己,必然弃卒保车,向按察使大人示以诚意。 凌清洛听了沈含植之言,面色大变,“莫非路大人要拿苏城朱知府做替罪羊?”如果真是如此,那羽婷怎办。 元瑞大哥为了留在苏城,定是乐成此事。抓朱知府入狱,不仅能杀一儆百,而且还能因此留在苏城。 按察使巡视当地吏治,根据当朝典律,不可待搁太久,但若苏城知府下了狱,按察使大人可暂代其职,等朝廷委派官员到达。新来的知府,从京师赶到苏城,少说也要十天半月,这段时间,程元瑞怎会轻易放过。 “恐怕还不止。”除了朱知府,必会有无数人无辜受累,亲故家眷,连罪受罚。

第一百二十二章 尘埃落定 “清洛,有人来了。”沈含植忽然之间起身,拉着她躲入了茂密的灌木丛中。 “沈--”还未出声,凌清洛就被沈含植捂住了嘴,“清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凌清洛一点即通,沈含植所言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又何尝不是一种、无奈的明哲保身,如今的她,是人人殷羡的凌公子,是按察使大人身旁的红人。眼下,她只身闯入赵府内院,有悖礼法,若让有心人瞧了去,恐落人口实,说不准,还会因此连累了沈含植。 沈含植面色潮红,尴尬地放下手,歉意道,“刚刚一时情急,得罪之处,万望见谅。” 手中依稀还残留着她丹唇的余温,她的唇,柔软中带着清香,令沈含植心神荡漾,难以平复。 凌清洛朱唇轻启,欲言又止。 花径中,走来两位年轻美貌女子,只听一名女子道,“自今日起,公子就是我们赵府的一家之主,而老爷和夫人,搬到了寒竹园,唉,世事难料,想老爷这般精明之人,竟会落得如此下场。” “这不是很好吗,公子仁义心善,比老爷强过百倍千倍,以后我们就该跟着公子享福了。”另一个女子欣喜道。 “怀琴,你有公子宠着,自是不错,况且,你还怀有公子的骨肉,这往后母凭子贵,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而我就惨了,听说,新来的少夫人脾性暴躁,不是个善主。” 原来是赵慕恒的侍妾,怀琴和忆柳。 忆柳接着道,“我们现在的这位少夫人,是江南巡抚大人的掌上明珠,名副其实的官宦千金,这容貌才情虽远胜于原先的那位,但为人却极为刻薄,怀琴,我真为你担心啊。你想,你已怀了公子的子嗣,她怎会轻易地放过你。” “哼,管她什么巡抚千金,我才不怕呢。”怀琴道,“现在公子不知有多宠我,若她敢伤害我的孩子,公子一定不会放过她。” “是,是,”忆柳连连称是,万分谦恭道,“以后我就全仗你了,怀琴,在公子面前,你可要为我多美言几句。” 躲在暗处的凌清洛,微微叹息,论才智、谋略,怀琴怎及得过忆柳,忆柳只消轻描淡写地几句话,就能使怀琴轻易入了计。 不管怀琴和路岚谁胜谁负,坐享渔人之利的只有忆柳一人,若怀琴侥幸得胜,必会对忆柳感恩戴德,反之,若最终赢得是路岚,忆柳自会反戈倒向,落井下石。 女子之间的战争,常常在无形之中,便已决定生死,凌清洛不是争不过,而是,不想争。这辈子,她宁愿在远处默默的凝望他,也不愿和别的女子一起,共侍一夫。 怀琴趾高气扬,一脸倨傲,却丝毫未发觉,忆柳眸中闪过的阴霾。 “其实,若是原先的那位少夫人在,我们的日子会过得更好些。”这句话,忆柳发自内腑。 “此言差矣,那个凌清洛,不仅姿色平平,而且愚笨不堪,怎配当我们赵府的少夫人。”怀琴停驻,不屑地道,“若她再待在赵府,只会给赵府带来耻辱,令公子颜面扫地。” “或许吧。”有个软弱愚笨的少夫人,总好过伺候蛮横骄纵的巡抚千金,这番话,忆柳不想对怀琴提及,即使她说了,怀琴也未必会懂。 直到怀琴和忆柳两人身影逐渐消失在花径之中,凌清洛和沈含植方才从灌木丛中走出。 沈含植感慨道,“赵府果真藏龙卧虎,就连慕恒身边的妾室,竟也有这般过人的谋略。”显然,他已听懂了忆柳话中真正的深意。

第一百二十三章 相见时难 晚风起,吹散半城烟尘,不留一丝痕迹。 沈含植站立在凌清洛的面前,白衣纷飞,衣袖迎风,俊逸的脸上神色复杂,眸中的忧虑一闪而过,他几次微张薄唇,却终未言语。 “清洛。”终于,沈含植开口相问,“你----你是否身子不适。” 刚拉她躲入灌木丛中时,沈含植就察觉她的脉象有异,即使是隔着衣衫触碰,终还是瞒不过精通医术的他。 “可能是近日太累的缘故。沈大哥,不碍事的。”想不到,沈含植的医术竟登峰造极,稍一触碰就有所察觉,若非文同告知她此毒早已绝迹,或许,以沈含植的医术,应能寻到破解之法。 “这样啊。”沈含植不再追根究底,其实,他也弄不清楚,她的脉象实属怪异,若说她中毒,可那毒并不能致人于死地,此毒非毒;可若无毒,又怎会呈现这般脉象,甚是怪哉! “沈大哥,我们过去吧。”凌清洛不想纠缠于此事,若沈含植再问下去,势必会牵扯出更多,在这个关键时刻,一步错,就只能步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赵府的前院内,依旧热闹不止,仿佛刚刚的变故,只是一场不曾出现的梦境。 正堂内,酒席满座,人声鼎沸,“恭喜赵公子”、“贺喜赵公子”的道贺声,此起彼伏。 路岚已被扶进了新房,赵老爷颓废地坐在首座上,倒是赵夫人,却是笑容满面,对赵夫人而言,无论谁当赵府的一家之主,都不会改变她在赵府的地位。 “涵儿,你去哪了。”程元瑞焦急地问道,派人寻了她半天,就差把赵府掘地三尺。 凌清洛淡然一笑,“让元瑞大哥担心了。”偷眼细瞧,那身红影依旧刺目万分。 “凌公子。”一声高喊刚落,李大公子便已凑到了凌清洛的身旁,也不管凌清洛是否乐意,李大公子就迫不及待地拖着凌清洛坐下,“凌公子,请坐。” 面对表兄的热情,凌清洛哭笑不得。 赵慕恒迅速地扫了凌清洛一眼,举杯道“按察使大人,请。” 程元瑞一饮而尽,此次得赵慕恒相助,暂时弥补了近年来国库的亏损,由赵府牵头捐助,别的世家也不敢有二话,只是,这仍旧治标不治本,若找不到官商勾结的实证,江南赋税的上缴还是毫无起色。路巡抚舍弃了一个苏城知府,又让马家出钱填补亏空,于朝廷而言,自是解了燃眉之急,若是上奏,皇上定会对路巡抚大加封赏。 李茂生附到凌清洛耳旁,轻道,“清洛表妹,你瞒得表兄我好苦,该罚。” 一杯酒递到凌清洛眼前,凌清洛眸中雾气萌生,毅然道,“我喝。”酒入愁肠,能化几许忧。 席间觥筹交错,席上之人,各怀心思。 赵慕恒与程元瑞交谈甚欢,杯酒不停;沈含植静默不语;而李茂生频频劝酒,逼得凌清洛一杯又一杯的饮尽。 “表妹夫,春宵一刻值千金,呵呵。”马承宗笑得一脸灿烂,“你可别让路表妹久等,若表妹一不高兴,赵府就该家宅不宁了,哈哈---” “赵公子,我等要闹洞房去了。”钱家的公子起哄道。 哈哈哈---,满堂之人皆大声而笑。 凌清洛心中烦躁,倏地起身道,“赵公子,恭喜啊,家财万贯,如花美眷,尽享齐人之福。” 眸中醉态尽显,倾城的娇颜,红如桃瓣,凌清洛举杯向赵慕恒,“赵公子,在下恭祝你和少夫人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摇摇欲坠的身子,仿若池边垂柳,飘然出尘。

第一百二十四章 奈何缘浅 她醉言挑衅,眼含幽怨,赵慕恒目不转睛地盯着凌清洛,仿佛要将她看透。凌清洛,她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若不是爱慕虚荣,她怎会趋附于按察使大人,甘愿为妾。一个洛阳卢家的三公子,一个江南按察使大人,她的身边究竟还有多少个男子,是他所不知的。 “多谢凌公子的吉言。”赵慕恒一把夺过凌清洛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呵呵---,赵公子好酒量,呵呵---”凌清洛醉笑道,“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 一朝夫妻几世情,再相见,人面已全非。 人心,最难琢磨,也最善变。 世人常说,此一时、彼一时也,当得到与未得到之间,相隔地何止千里万里;权势名望、万贯家财,得之不易放下难。 凌清洛的醉言醉语,引得满堂之人侧目相望,李茂生起身扶住凌清洛,“凌公子不胜酒力,我先扶她下去休息,按察使大人、赵老爷、赵公子,沈公子---,诸位,在下失陪了。” “我没醉---。”凌清洛柳眉轻蹙,使劲推开李茂生,向前数步,步步凌乱。 摇摇晃晃地走向赵慕恒,越来越近,但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直至,她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一旁静默在座的沈含植,终于脸色大变,他迅速地出手,拦住将要倒下的凌清洛,一个转身,把她护在了怀里。 李茂生一时反应不及,愣在当场。 程元瑞望了沈含植一眼,神色复杂,若有所思。 赵慕恒心中百感交集,或许,爱之深,恨之切,他对她的恨有多深,就如同他对她的爱,有多重。在凌清洛一步一步走向他的同时,他的心中仿佛越过万分惊喜,而她,行至一半倒下之时,他的心又仿佛在这一瞬间窒息。 “多谢沈公子。”自从得知凌涵就是清洛表妹,李茂生便一刻不离其身侧,她是他的清洛表妹,不管她是何种身份,她都是他的清洛表妹。 李茂生从沈含植手中扶过凌清洛,此时的她,红颜沉醉,闭目浅睡,轻软的身子弥漫着馥郁的清香和浓烈的酒味,李茂生不禁心存后悔,若不是他一味的劝清洛表妹饮酒,她也不至于喝的如此烂醉。 一直以来,他都看不透这个清洛表妹,她的懦弱,她的愚笨,瞒过了所有人,包括他和赵慕恒。 不吵不闹的她,容貌脱俗,鸾凤仙姿,让人瞧了心神荡漾,迷醉难返。 拦腰抱起凌清洛,李茂生不顾众人的眼光,走出了喜堂。李老爷气得胡须上下乱颤,这个孽子,做事从来不谙礼法,任性而为,当着众人之面也敢抱着一个男子,成何体统。 不管如何,凌公子是程大人眼前的红人,这个孽子一声不吭地带走了凌公子,总归于按察使大人面上有碍,李老爷担心地瞅了程元瑞一眼,见按察使大人并未动怒,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沈含植心中微微一叹,传言李大少爷桀骜不驯,性情乖张,如今见来,他才是真真正正的铁骨柔情,尘世间,又有多少人能放得下身上的枷锁,不顾一切的为所欲为。清洛的表兄,论才智、谋略虽不及慕恒,但情深,绝不亚于他。 静静的望着李茂生怀抱凌清洛远去,沈含植忽然之间明白了,或许,他们都错了,其实,她要的,只是这样,一个能与她共进退、懂她的良人。 聚散匆匆,一晃已过数十秋,笑前尘,弄影翩然,唯有尽忘却。 沈含植眼眸深邃,清如寒潭,时轻时浅的笑容缓缓地绽放在他的脸上,几不可见。

第一百二十五章 惊甫未定 直到夜半,众人才纷纷散去,赵府终于恢复了以往的平静,而这份平静中仿佛又带着几分死气沉沉。 凌清洛醉酒未醒,李茂生和程元瑞自然不放心把她独自一人留在赵府,故而,他们两人谁也未离开。 新房内,喜烛燃至一半,路岚一身嫁衣端坐在床头,赵慕恒迈着沉重的步伐,慢慢地靠近她,恍然中,他总觉得,她就是清洛。 当红盖掀起的那瞬间,失望弥漫了赵慕恒整个脸庞,他又错了,她根本就不是她。 路岚羞涩的低首,一刹那,赵慕恒失望透顶,他果然错了,她真的不是清洛,即使他千万遍的告诫自己:凌清洛,她只是一个自甘堕落的女子,不值得他怜惜。 然,当他再次站在新房内,他的脑海中,浮现的总是她的容颜,那时的她,只会用柔弱的眼神望着他,楚楚可怜。不知道,她现在如何,醉成这般,她可否醒来。 毫不犹豫的,赵慕恒转身离开,此刻,他迫切地想要见到她,清洛,她是他的,是他的。 “站住。”路岚出声喝道,“赵慕恒,若你敢踏出新房半步,本小姐定不饶你,城北赵府,以后也别想在苏城立足!” 路岚一怒之下,掀了凤冠,疾步上前,挡在了赵慕恒的身前,“赵慕恒,你也不想想,你今日的一切,是谁给的!难道你就这样对待你的恩人,嗯?” “路岚!”赵慕恒厌恶地推开她,冷冷地道,“你费尽心机,要的不就是赵府的少夫人之位。好!这赵府的少夫人之名我给你,但除此之外,别的你休想。若你想被扫地出门,我倒可以成全你。” “你----,赵慕恒,你竟然过河拆桥。”路岚一听赵慕恒想要休离她,顿时气势减弱,即使她贵为巡抚千金,可依旧还是一名弱女子,一个女子若新婚第二日就被夫家休离,总会被世人指指点点。 更何况,赵府还有那个按察使大人在背后撑腰,以爹如今的状况,还需要赵府大量财力的支持,说不准,到时不仅不帮她,还会骂她。路岚心中忖度半刻,语气软了几分,“慕恒,夫君--。” “住口。”夫君这声呼唤,只属于她。赵慕恒一手扯去身上的红袍,将它置于地上,随即,大步离去。清洛,他好想再听她,唤他一声‘夫君’。 突来的变故,令路岚震惊地当场呆立,她永远不会想到,就是因为她的那一声‘夫君’,坚定了赵慕恒想见凌清洛的决心。 路岚随手一挥,桌上的杯盏落地,一声声‘砰’、‘砰’的重音,响彻在整个新房内。 “小姐,小姐---。”路岚的贴身丫鬟烟翠闻声赶来,一见新房的情景,惊得目瞪口呆。新房内仿佛被人打劫了一般,满地碎片,她家小姐的凤冠也不知被扔到了哪里。 烟翠怯怯的走近路岚,低唤道,“小姐,您----。” 路岚脸上阴寒森森,“去,把赵慕恒纳得两名小妾唤过来。”他不让她好过,她也绝不会让他好过。可惜,路岚想错了,赵慕恒所见之人,并不是怀琴和忆柳。

第一百二十六章 翰林小姐 月光透过纱窗,照在了凌清洛娇美的睡颜之上,此刻的她,不吵不闹,就这样安静地躺在床榻上。 细瞧下,她容颜憔悴,明眸紧闭,沉睡中,她依旧柳眉微蹙,仿佛纠缠于一件棘手之事,左右为难。 床榻前,李大少爷焦急地来回踱步,“怎么还未醒?”本以为沈含植的医术超凡入圣,原来也不过如此,清洛表妹喝了醒酒汤这么久,都未见效果。 “李少爷,事已至此,你就耐心等待吧。”程元瑞负手而立,颀长的身影映在地上,显得有些模糊和遥远。 涵儿的这位表兄,他实在不敢恭维:做事一味只凭自己喜好,时常任性妄为,品行乖张,涵儿本就滴酒不沾,他倒好,几次三番的将她灌醉,居心何在。 “程大人,这段日子,多谢你照顾清洛表妹。”李茂生虽未猜到凌清洛与程元瑞之间的关系,但他相信,以清洛表妹孤傲的性子,绝不会甘愿沦为他人的侍妾。 “不用道谢,这也是我的分内之事。”平日里,见怪了李大少爷嬉皮笑脸之样,如今,乍一听李茂生如此一本正经的讲话,程元瑞眸中闪过一丝惊愕:或许,涵儿的这位表兄,并不如传闻所言,一无是处。 程元瑞似深思许久,继续道,“李少爷,借一步说话。” 李茂生看了一眼躺在床榻之上的凌清洛,拱手道,“按察使大人有令,在下怎敢不从。程大人,您先请。” 程元瑞不再言语,率先出了房门,李茂生紧随其后,很快,两人来至厢房前的院子里。 “李少爷,你心中一定对涵儿的身世充满着好奇吧。”程元瑞开门见山,却欲言又止,“涵儿,她-----,也就是你口中的清洛表妹,她---。” “程大人,你有话就直说吧,她是我的清洛表妹,以前是,以后也不会改变。”李茂生的心中有着太多的疑惑,他迫切地想知道,他的清洛表妹到底是何种身份,到底有着何种经历,一年之前,她孤身一人投奔江南李府,凭她的才貌,为何会心甘情愿地、当一个平庸无能的表小姐。 “花满天际风前舞,吹尽残红暗黄昏;飞絮飘渺薄雾淡,沉水倦熏朱户锁-------梦断瑶池几回寻,琴弦萧索泪沾襟;魂梦依稀了无痕,醒来唯自笑疏狂。”一首词曲从程元瑞的口中,缓缓地念出。 李茂生错愕地瞠目结舌,“你是说,清洛表妹---她----她就是那个---”临风曲,程元瑞念得竟然是临风曲,李茂生做梦也想不到,他的清洛表妹就是那个名动京华的翰林小姐。 往事一幕幕浮现,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何清洛表妹在听到弄玉弹唱的临风曲会这般激动,她的哭泣,不为茶苦、不为曲哀,只为她,未知的迷茫和无尽的绝望。 “就是她。”程元瑞的回答再次让李茂生震惊,他的清洛表妹果非一般女子。 当着清洛表妹之面,他不止一次地说过,‘清洛表妹,你有所不知,那位跟你同姓的凌小姐,才貌双全,铅华无加,这般的女子世间难寻,叹只叹,像表兄这等凡夫俗子,又怎么能轻易地、见到她的仙颜。’ 怪不得,清洛表妹听后,只说,‘那位凌小姐虚有其表,其实她最多就是一个被宠坏了的愚昧女子。’ 如今想来,他真是蠢笨如猪,竟然连清洛表妹那么明显的表情都未注意到,一次尚可,可结果是,他次次如此,究竟是清洛表妹太过聪慧,还是他太过信任她,以至于次次上当受骗。 程元瑞心下了然,接着道,“涵儿之父,也就是那位含冤而死的凌翰林,是我和卢炎的授业恩师。” “原来如此。”李茂生彻底顿悟,清洛表妹与按察使大人、卢三公子这般熟稔,只因为,姑父是他们的授业恩师。他就知道,他的清洛表妹绝非那种爱慕虚荣的女子,赵慕恒,那个混蛋,竟敢如此误会清洛表妹,甚至不分青红皂白,将清洛表妹休离。 “接下来的事,想必你已一清二楚,我就不再多说。”程元瑞叹息道,“李茂生,当务之急,我们要看紧你的清洛表妹,我怕她做傻事。” 李茂生心下又一惊,“做傻事?” “世人皆知,林翰林因得罪蓝国舅而入狱,然事实上并非如此,”程元瑞道,“朝中局势,你可能不懂,但有个典故,你一定听过,本朝高祖有一位胞弟,甚得太后欢喜,太后一度想立幼子为帝,但皆未成功,恰那时,朝中有一位官员进言道,‘陛下,长期以往,您的皇位不保。’,然高祖笑而不语,继续任由太后等人胡作非为,高祖的胞弟也因此越发的飞扬跋扈,直至私制龙袍,图谋不轨。----” “你是说,害我姑父入狱的,真正凶手就是----。”李茂生越想越害怕,如果真如程元瑞所言,清洛表妹罪臣之女的罪名一辈子都洗不清。高祖之所以暂时不杀,任其胞弟肆意妄为,而是时机未到,杀一人容易,堵悠悠众口难。等时机一到,不仅世人响应,而且忠孝两全,这比未雨绸缪而杀,更有用。 程元瑞颔首道,“蓝家之人事事谨慎,惟独一个蓝国舅,不仅好色成性,而且嗜财如命,时间一长,自会民怨四起。”可怜恩师一朝不幸,竟碰上了蓝国舅,给了皇上千载难逢的时机,自恩师死后,天下士子无不对蓝家口诛笔伐,程元瑞眸中黯淡,他一直不敢对涵儿据实而言,他怕,她承受不住。 本以为,涵儿能在江南平平淡淡的度过一生,却未料,不明真相的卢炎来此搅和,张仁本为从六品的鸿胪寺丞,一年间,连升数级,已是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这其中,又有多少不可告人之事。 “这些事,清洛表妹她可知?”对于程元瑞的直言,李茂生心中万分感动。 程元瑞摇摇头,言语中透着悲伤,“她一直以为,害得凌家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是蓝国舅。”若她得知,其实恩师的死并非他赶不及相救,而是不能救,他是她最信任的元瑞大哥,却欺骗了她。 皇上是位有道明君,为了铲除蓝家的势力,必然会牺牲一些无辜之人,程元瑞一直活在悔恨之中,恩师曾说,家国天下,百姓为重。可是,这一次,他不确定。或许他真错了! “那后来呢。”李茂生问道,“有传言说,翰林小姐终嫁给了蓝国舅,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没错,是有一个女子嫁给了蓝国舅。”那一日,韩叔送着涵儿出了京师,也是那一日,涵儿的贴身丫鬟绿菱代替涵儿,下嫁蓝国舅,而这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第一百二十七章 姻缘错牵 “爹爹---”睡梦中,凌清洛泪流香腮,喃喃自语,“都是清洛的错,是清洛的错,爹爹,清洛好怕;爹爹,不要丢下清洛一人在世上;爹爹---。” 赵慕恒不知何时出现在凌清洛的房中,喜袍褪下,只余一身月白色的单衣。 “清洛,清洛---。”坐在床沿上,赵慕恒轻唤着她的名字,痴情和怨恨同时在他的眸中交替出现,对于躺在床上的佳人,他的心中复杂难言。 洗尽铅华的她,容貌绝美,赵慕恒情不自禁的伸出手,细细地抚摸着她的娇颜,肤如凝脂,柔嫩似缎。 慢慢地替她拭去脸颊上的泪水,直至她娇嫩柔软的唇瓣上,这一刻,赵慕恒仿佛受了蛊惑般,缓缓地低下头,欲要一亲芳泽。 她的唇娇艳欲滴、甚是诱人,赵慕恒鬼使神差地,就吻了上去,“唔--嗯--。”凌清洛突然之间转醒,星眸大睁,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俊脸。 她在做梦吗? 不,这不是梦,此时的他,半压在她的身上,正与她---,凌清洛猛然意识到,这根本就不是梦,而是真的。 凌清洛的挣扎,令赵慕恒心生不悦,拽住她的纤纤皓腕,赵慕恒附在她耳旁,轻蔑地道,“凌清洛,你不是自甘堕落,贪财好利吗?只要你取悦本公子,讨得本公子欢心,以如今本公子的财势,他们能给你的,本公子同样也能给你。” 赵府这些年积累下的财力,富可敌国,她不是贪财吗,只要她肯离开按察使大人,赵府所有的财力任她随意取用,赵慕恒心中苦涩,他怎么会爱上如此水性杨花、嗜财如命女子。 凌清洛绝强的抬首,面对着赵慕恒愤怒的双眸,凄然一笑,“赵公子,你给的起吗?” 当日离开他,果真是自掘坟墓,她说,她只要荣华富贵,她说,她甘愿为妾,呵呵---,她的违心之言,他竟然都信了。他不知,他是她烙印在心中的男子,一年之久的爱慕,默默的凝望,却换来,呵呵---凌清洛唇边的轻笑越来越浓,赵慕恒,她倾心相付的一襟芳思,他给的起吗? 凌清洛的失常,使得赵慕恒有些不知所措,“凌清洛,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你是我的,从此以后,你就留在赵府,留在我身边。” “留在赵府,留在你身边?”凌清洛嘲讽道,“赵公子今日已娶巡抚千金,赵府已有少夫人,那清洛该以何种身份待在赵府,是你赵大公子的小妾吗?” “难道凭赵府的财势,还留不住你。”赵慕恒眸中赤红,“凌清洛,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凌清洛,这不是你想要的吗?’耳旁,传来赵慕恒怒不可遏的咆哮声,凌清洛疼得泪流不止,“赵慕恒,快放开我!” 赵慕恒使劲地拽紧她的纤细皓腕,不让她有丝毫的动弹,凌清洛吃痛地咬紧唇瓣,茫然地瞪着赵慕恒。 “清洛,今晚我们就圆房吧。”赵慕恒掀开锦被,抱起凌清洛,走出了厢房。 “赵慕恒--。”还未喊出声,赵慕恒就已将一块丝帕塞在了她的口中,“清洛,我们去幽竹园,不管怎样,你都是那里的主人。” ‘唔---唔---’,凌清洛口不能言,身子又被赵慕恒紧紧的抱住,动弹不得,这算什么,她是他已经休弃的妻子,他和她之间,早已不复当初。曾经,她不想与别的女子共侍一夫,如今他娶了路岚,她更不会与路岚争夺他。 赵慕恒,千万别让她恨他!

第一百二十八章 纠缠不清 赵慕恒抱着凌清洛,走在通往幽竹园的小径之中,四周一片漆黑,夜风袭来,惊起树影婆娑,除了蛙鼓虫鸣,一切静得可怕。 凌清洛脸上的酒晕逐渐隐退,眼眸中寒光点点,仰头凝望明河苍穹,稀星伴月,冷如冰霜。 她不再挣扎,也无法挣扎,酒醒后的她,只能虚弱地瘫软在赵慕恒的怀中,冷风阵阵入侵,凌清洛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赵慕恒见状,把她抱得更紧了。 “清洛,你可否记得,在给你一纸休书之时,我曾说过什么。”赵慕恒的声音中透着悲凉,“不管你信不信,我只想告诉你,我从未骗过你。” 可惜,她终未信过他。 凌清洛的眸中雾气萌生,怔怔地望着赵慕恒,昔日的誓言,犹如江头层层沧浪,席卷而来。 夫君,凌清洛在心里低声轻唤,她记得,她怎会不记得,他说,‘清洛,我们远走高飞吧,离开赵府,离开这里,找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平静度日。’ 忆旧恨,寸心黯然,往事经年难述,而今再道,空余悲凄! 闭上眼,凌清洛将头深深埋入赵慕恒的怀中,但她的双手,却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只听见,彼此间清晰而来的心跳声,交缠不息。 罢了罢了,她与他,注定这辈子要纠缠不清,理不尽,到底谁负了谁;道不完,到底谁是谁的劫。 若她能放下自己的固执,同世间寻常女子一般,甘愿与她人共侍一夫,忍受夫君的三妻四妾,那么,现在的她,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痛楚。 若一切可以重来,她宁愿,只如初见。 赵慕恒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她放弃了挣扎,是否意味着,已经接受了他。 幽竹园的正房内,檀香冉冉,灯火幽暗。 “清洛,我们到了。”赵慕恒轻轻地将她放在了床上。 “这里是---。”嘴里的丝帕被赵慕恒取下,凌清洛睁开眼,惊得不知所措,这里竟是----她与赵慕恒昔日的新房,房内的摆设一如当初。 大红喜字依旧横贴窗棂,桌上红烛高照,想不到,他有备而来。鸳鸯百子被,碧叶菡花枕,蛟绡宝罗帐,流苏锁银钩。 赵慕恒从床上扶起凌清洛,目光炽热,“清洛,这里只属于你,她不配。” 凌清洛淡笑不语。 “清洛,我们错过一次,这一回,我再也不会让你独守空房。”赵慕恒深情款款,曾经他与她,错过一回洞房花烛,而这次,他再也不想错过。 凌清洛的迟疑,使得赵慕恒怒气徒生,“凌清洛,在我面前,你竟敢想着别的男人!” 他果然忘不了,那一日,她与卢炎共处一室、同榻而眠,凌清洛苦涩道,“若我说,我与文同之间清清白白,从无苟且之事,你信吗?” “是吗?”赵慕恒冷意上升,他何尝不知,那日之事,错不在她,可他身为她的夫君,怎能容忍别的男子与她共结云雨之欢。卢三公子、按察使大人,或许还有更多他所不知的,---,这样的她,教他怎能信! 凌清洛凄然道,“你果然不信。” 他眼中的柔情一晃而过,冰冷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不可言喻的恨意,“若要我相信,除非你证明给我看。” 证明,何为证明?凌清洛忽然笑了,浅浅的笑容透着越来越浓的哀伤,抬手取下玉冠,三千青丝立即遮住了她眸中的悲戚。 芙蓉如面惑世尘,仙姿佚貌再难寻,绝美的容颜如万丈霞光、明魅动人,凌清洛慢慢地解开自己腰间的衣带,青衫除去,只剩梨花白薄衣。 “赵慕恒,以我的处子之身,来取信于你,这样的证明,够不够!”凌清洛寒眸冷冽,心痛如割。

第一百二十九章 瓶沉金井 “清洛”,赵慕恒温润的声音忽然变得几分嘶哑,眼眸深邃,艰难地开口道,“你真的很美!” 褪下青衫的她,只余下一身梨花白薄衣,紧紧裹住玲珑娇躯,青丝纠缠,半掩她倾城的容颜,盈盈伫立,聘婷翩跹,美得让人不敢逼视。 赵慕恒神色复杂地望着她,处子之身?她竟然敢说,要以处子之身取信于他,真是可笑之极! 凌清洛,他还能信她吗?懦弱愚笨的她,姿色平平的她,看透世事的她,清纯无暇的她,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或许,她就喜欢将他一次次地玩弄于鼓掌之中。 心中的恨意,抵不住渐渐失去抑制的情欲,动人心魄的娇颜,蛊惑着他,一步一步地靠近她。 站在雕花大床旁的凌清洛,不由自主地倒退数步,跌至床上,“我---我----我----。” 他越来越重的喘息声令她惊慌,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炽热令她害怕,凌清洛丹唇似启未启,却说不出任何言语,伸手扯过一旁的锦被,遮住了她的娇躯。 她怎么就一时冲动,说出了那样不知羞耻的话,‘赵慕恒,以我的处子之身,来取信于你,这样的证明,够不够!’ 凌清洛又羞又怒,恼恨交加。 “你后悔了吗?”嘲讽的言语在凌清洛的耳畔回荡,“凌清洛,我不在乎你是否清白之身,也不在乎你跟多少个男子欢好,只是今晚,你只能属于我。” 赵慕恒一手掀开锦被,邪魅地挑衅道,“清洛,我是你的夫君,你忘了吗,你尚欠我一个洞房花烛之夜。” 凌清洛蜷缩在床头,眸中难掩伤痛,“赵慕恒,你当我是什么,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子吗?”江南之地,谁不知,赵府公子的一妻二妾,个个貌美如花,他,赵慕恒,享尽齐人之福,在他心中,他当她是什么,是什么。 “赵慕恒,你不该这样对我。”凌清洛声声质问,悲痛欲绝。 “清洛,我要你!”赵慕恒欺身而上,猝不及防的吻住她,霸道地挑开她的樱唇,与她舌尖相缠。 一股浮躁灼热之气,从她的体内骤升,这种陌生又带着不可名状的感觉,使得凌清洛不知所措,“不不不可以。”拒绝的话,一出口,仿佛变成了令人面红耳赤的呻吟。 突然,身上一凉,薄薄的衣衫,竟被赵慕恒无情的撕裂,只剩下一件绣着幽兰的绯红肚兜。 挣扎的双手被赵慕恒紧紧地按住,楚楚的怜态,愈加使得赵慕恒迷恋不止,“清洛,清洛--。” 凌清洛羞愧地欲哭无泪,赵慕恒,不可以;他不可以这样待她。 赵慕恒动情地吻着她的锁骨,轻柔带着挑逗,凌清洛绝望地闭上眼,任由意识渐渐地迷离。 “公子,公子,大事不好了!”恰在此时,远远地传来墨香焦急地喊声。 “公子,您到底在哪啊!”墨香的哭喊声,响彻在房门外,越来越近。 赵慕恒的眸中掠过一丝不悦,稍一停滞,给了凌清洛喘息的时机,墨香的高呼,唤醒了她逐渐迷离的意识。 皓腕迅速收回,快如疾风,赵慕恒不可思议地愣住,惊道,“凌清洛,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凌清洛倔强地抬首,苦笑道,“这些,重要吗?”她怎么就忘了呢,她曾跟元瑞大哥学过一招半式,应对一些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绰绰有余。 若非听到墨香的叫喊声,她是否今晚,就和他---,凌清洛青丝凌乱,绯红的肚兜早已掩不住、她迷人的娇躯,脸上的潮红缓缓地消逝,走下床,凌清洛慢慢地将青衫穿上。 “赵公子,贵府出了大事,你不去瞧瞧。”不管他是否相信,她,凌清洛,真的做不到,与别的女子共侍一夫。 瓶沉簪折知奈何? 淡然的言语,轻若柳絮,赵慕恒怒火中烧,咆哮道,“凌清洛!”果然是他认识的凌清洛,狡猾多变,心思难猜,轻而易举地勾起他的欲火,却还能做到波澜不惊、淡如止水。

第一百三十章 闲散少爷 凌清洛敛尽悲伤,衣袖一甩,面对着赵慕恒躬身作揖,“赵公子,在下告辞,后会无期。” 她以为,她能放下深入骨髓的高傲,同尘世间所有寻常女子一般,与她人共侍一夫,然可惜,她终放不下。 她,凌清洛,昔日翰林之女,满腹诗华,却被才名误。 玉壶冰心,谁能懂? 或许,她的这一生,注定要孤苦终老。 赵慕恒眼中的暴戾渐失,哀伤来袭,疾步至凌清洛的面前,柔声相问,“清洛,能告诉我,这是何故?” “对不起。”错的是她,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然世间,又有多少男子能做到。世家公子,哪一个不是妻妾成群,她怎能奢求他,一生只爱她一人。 “凌清洛----!”身后是赵慕恒暴跳如雷地怒吼声,凌清洛脚下步伐一滞,随即,毫不犹豫地夺门而出。 凌清洛还未行数步,就见墨香匆忙而来。 墨香恭敬地行礼,“凌公子。”这么晚,凌公子怎会出现于此,墨香心下好奇,但也不便相问。 夜幕之下,凌清洛脸颊发烫,轻轻‘嗯’了一声,就飞快离去。 出了幽竹园,凌清洛这才发现,整个赵府灯火通明,其间下人往来不断,仿佛出了什么大事。 “凌公子!”李茂生突然出现在凌清洛的面前,欣喜地喊道。 “你去哪了?”李茂生将凌清洛拉至偏僻处,焦急地道,“清洛表妹,我和程大人四处寻你,你到底跑哪里去了。”等他和程元瑞回到厢房中,床榻上的她,竟不见芳踪。 “我---我---。”刚刚之事,教她怎么启齿,凌清洛面泛红晕,忙转移话题,“表兄,赵府究竟出了何事?” “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婆媳不和,大打出手了呗。”李茂生一脸幸灾乐祸,然他艳如桃瓣地眼眸,却泄露了他的愤怒,赵慕恒,他怎么敢,怎么敢欺负他的清洛表妹。 李大少爷久经风月场所,凌清洛脖颈之间的吻痕,岂能轻易逃过他的眼。 清洛表妹,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是我的清洛表妹,李茂生在心里暗暗发誓。 凌清洛诧异道,“怎么会?”赵夫人为人虽是刻薄,但总不至于,大半夜地跑到儿媳房中,大吵大闹。 李茂生慵懒地斜着身子,嬉皮笑脸道,“怎么不会,赵大公子抛弃新婚娇妻,摔门而去,巡抚千金一气之下,迁怒于赵大公子的两名小妾,本少爷听说,其中一个小妾还身怀六甲,唉,可惜喽---。”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凌清洛叹息,微不可闻,赵夫人盼孙心切,怎会容许路岚谋杀怀琴腹中的胎儿。 说来可笑,她与赵慕恒至今,还未有夫妻之实,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表兄。”凌清洛眸中目光闪烁,“从明日起,我想跟着你。” “跟着我!”李茂生惊吓地面如土色,怯怯道,“清洛表妹,你放过你家表兄好不好,虽说你家表兄我,玉树临风、仪表非凡,但你大可不必以身相许。你要知道,表兄我可是江南众多闺中小姐梦寐以求的夫婿,放眼世间,绝无仅有的---。” “李茂生!”凌清洛气得娇喝,她何时说要以身相许,表兄这人,越说越离谱。 “你应不应!”凌清洛言语冷冽,寒气逼人。 李大少爷委屈地道,“清洛表妹有令,我哪敢不从。我应,一定应,非应不可,死了也会应。” 清洛表妹,仇恨真的这么重要吗? 李茂生媚眼轻抛,“清洛表妹,你家表兄我,秉性淳厚,璞玉天然,你很识货啊。” 凌清洛彻底无语,她是这个意思吗?表兄的寻香阁,青楼女子无数,她混迹其中,应该不会惹人注意。她知道,青楼女子自有一套引诱男子的秘技,若她能学得一些皮毛,手刃仇人,岂不如虎添翼。 新房内,赵夫人与路岚两人剑拔弩张,赵夫人紧紧地护在怀琴身前,斥责道,“自古长幼有序,路岚,你既已进我赵家的门,就得恪守妇道,哼,身为巡抚千金,难道连三从四德都不知。” 此刻,赵夫人心中后悔不迭,若是凌清洛那个笨儿媳,绝不会如此无礼地顶撞她。 路岚倨傲道,“本小姐只听说,‘贵贱有等,则令行而不流’,我们路家世代为官,身份高贵,而你们赵府,只不过是一介商贾之家,本小姐屈身下嫁,已是你们赵家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你---。”赵夫人气得直哆嗦。 “我说娘,识时务者为俊杰,您老何必护着这么一个、不知尊卑的贱婢。”路岚冷冷地道,“我可不是那个凌清洛,软弱无能、蠢笨如猪,任由您老喝来呼去的。本小姐贵为堂堂巡抚千金,唤您一声娘,您就真倚老卖老,哼,想当本小姐的娘,您还不配。” “反了,反了---。”赵夫人怒指路岚,“我是你的长辈,你怎可如此与我说话,大逆不道。” 赵夫人何等受过这样的气,她真是有眼无珠,还以为,巡抚千金名门闺秀,知书达理,原来,也不过是个骄纵任性的官宦小姐。 “是你们赵家先对我不仁,就别怪本小姐不义,来人,将那个冒犯本小姐的贱婢拖出去,重重地打。”赵慕恒新婚之夜离她而去,此事一旦宣扬出去,她路岚岂不成为江南之人茶余饭后的笑谈,是可忍孰不可忍。 -------------------------------------------------------------------------------------------- 大家订阅开心吗?

第一百三十一章 朱门纷争 “谁敢!”赵夫人厉喝道,本来路岚处置一个小妾,赵夫人也犯不着跟路岚争得你死我活,但关键是,怀琴身上怀的是她赵家的子孙,赵夫人岂能坐视不理。 “弟妹,这事我们等慕恒过来再说,好不好。”赵府二小姐,赵慕雨在丫鬟的扶持下,来至路岚面前,规劝道。 路岚不屑地看了她一眼,冷嘲热讽道,“你怎么还在赵府?有道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二姐你既已出嫁,就别再多管闲事了,我们赵府的事,我们自己会解决。” 赵慕雨听后并不恼,只是虚弱地道,“弟妹,你这般做,可否考虑过慕恒的感受。我们赵府就只有慕恒一个男丁,自然是希望他能开枝散叶,为我们赵府多添子嗣,弟妹,你现在是赵府的少夫人,你和慕恒之间,还有漫长的一生要过,若因此以至你们夫妻心存芥蒂,得不偿失。” 赵慕雨的话,看似向路岚示弱,然细细听来,却意味深长,路岚自幼饱读诗书,怎会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得失。听说,赵慕恒十分宠爱这位小妾,否则也不会让这么卑贱之人,怀上他的子嗣。 可是,话已出口,怎能无故收回。 正当路岚进退两难之时,赵慕恒推门而入,赵夫人一见赵慕恒出现,立即底气十足,“慕恒,你马上给我休了这个女人。” 休妻?赵慕恒眉间一挑,戏谑道,“娘,婚期大事,岂可儿戏,想当初,您和爹可是软硬兼施地要孩儿娶她,怎么一日未到,您就出尔反尔了。” 十万火急地叫他过来,就只为了休妻,赵慕恒心中一团怒火,继续道,“娘,您瞧清楚了,她可是巡抚大人的掌上明珠,岂能说休就休,再说,您不是常夸她贤良淑德,与孩儿天造地设。” 赵慕恒的一席话,说得赵夫人羞愧难当,懊悔不及,唉,虽说凌清洛平庸、愚笨了些,但总强过这个以下犯上、长幼不分的巡抚千金。 “公子,救我。”怀琴扑至赵慕恒的怀中,花容惨淡,楚楚可怜,“公子,少夫人她--呜--呜---,救救我们的孩子。” 赵慕恒的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仿佛又夹杂着几分道不清的厌烦,拥着怀琴道,“别怕,有我在,看谁敢动你。” “赵慕恒,你好大的胆,敢这样对我!”路岚杏眼怒瞪,赵府实在欺人太甚,为了这么个卑贱的妾室,竟不把她放在眼里。 新房内,碎片满地,狼籍不堪,数盏寒灯,淡淡地照在赵慕恒不知喜怒的脸上,“二姐,你身子不好,早些回去休息吧。” 赵慕雨点了点头,拉着赵夫人离开了新房。 待所有的人都散尽,赵慕恒冷漠道,“三更半夜,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路岚,若你想离开赵府,我绝不拦你。” 在别人眼中,赵府公子如今家财万贯,娇妻美眷环绕,殊不知,呵呵---赵慕恒心中冷笑,殊不知,新婚之夜,只不过,图添一场笑话而已。 他后悔了,纵使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势又如何,到头来,怎抵得过清洛她,眉宇间的,轻颜一笑。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一夜无眠 夜色深沉,半胧淡月,穿梭于层层云雾之中,若隐若现。 在赵府的一处闺房内,二小姐赵慕雨虚弱地靠在木椅之上,哽咽道,“含植,你是否嫌弃我了,我知道,你对那件事一直耿耿于怀,可是,打我嫁给你后,我自问从未对不起你,也未对不起沈家。” 赵慕雨轻言低语,一番话说下来,使得苍白的脸上,愈加显得毫无血色。 “你休要胡思乱想,我何时说过嫌弃你。”沈含植站在赵慕雨身旁,宽慰道。赵慕雨口中的那件事,与他而言,根本不值得一提。 “我们夫妻多年,我还以为沈公子不好女色、无欲无求,如今看来,是我错了,沈含植,你动心了,是不是?”这么多年,她从未猜透过他的心。 “你多虑了。”沈含植拦腰抱起赵慕雨,轻轻地将她放在床上,“你身子不好,早点睡吧。”拉过一旁的锦被,沈含植替她细心地盖好。 “沈含植。”赵慕雨吃力地坐起,悲戚道,“她的确长得很美,我想,世间的男子,无论是谁,都会对她一见倾心的。” 赵慕雨目光复杂,那位姓凌的公子,不,应该是凌小姐,淡雅出尘的身姿,仿若天人,别说男子,就是同为女子的她,亦是殷羡不已。 “你错了。”沈含植黯然地开口,他认识她时,她还只是李府一个平庸的表小姐,胆怯柔弱。 沈含植负手而立,修长的身形在月影之下,有着几分飘渺而迷离。 清洛,他在心中柔声轻唤,或许,凌清洛永远都不会知晓,从李茂生抱着她离开喜堂时,他就在暗中如影相随。 一抹苦笑从他的嘴角泛起,若非他授意,墨香怎能如此快地寻到赵慕恒。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沈含植喃喃自语。 清洛,他是否做错了。 这一夜,赵府内所有的人,都注定无眠。 赵府的另一处厢房内,程元瑞脸色暗淡,“涵儿,这就是你的决定。” 为何她总是一意孤行,为何她总是执迷顽固,他不怕被她利用,只怕她泥足深陷,再难回头。 “浮云散尽,恍如一瞬间,缘聚缘散,只道是寻常。”凌清洛屈身,朝着程元瑞,盈盈而拜,“元瑞大哥,承蒙你这段日子的照顾,涵儿心中感激不尽。” 元瑞大哥心系百姓,将来定能在青史上名垂千古,而她,只是人世间,一粒微不足道的浮尘,转瞬而过,了无痕迹。这些时日,元瑞大哥整天为她的事,瞻前顾后,忧虑满腹,她于心何忍。 “涵儿,我们之间,何须言谢。”程元瑞扶起她,从很久以前,他就明白,她的出现,一如江头轻雾,无从追逐。 莫名的悲伤在心中泛起,带着无法言语的酸楚,程元瑞威严的脸上,深沉莫测。 “程大人,恭喜你啊。”李茂生横插在两人之间,笑容璀璨。 程元瑞听得一头雾水,“李兄,此话何意。”涵儿的这个表兄,行事常常出人意表,涵儿跟着他,会不会---程元瑞越想越担心。 “甩了我家洛表妹这个大麻烦,程大人你,不就从此安枕无忧。”李茂生愁眉苦脸地道,“唉,只是就苦了本少爷我,从今往后得鞍前马后地,讨她老人家欢心。”

第一百三十三章 后会无期 第二日,卯时刚过,在赵府的朱门外,赵慕恒一袭淡蓝色衣袍,锦带缠腰,并系以一块光泽四溢的独山玉,他风姿俊朗,儒雅非凡。 “按察使大人,恕不远送。”赵慕恒躬身作揖,优雅的仪态,尽显江南第一公子的翩翩风度。 程元瑞越过赵慕恒,望向不远处的凌清洛,“赵公子,不必多礼。” 此刻之后,他再也不能照顾她了,没有他在身边,她该怎么办?程元瑞凝眸深处,黯然神伤,清洛她虽是聪慧过人,但涉世未深,他怕她,聪明易被聪明误。 “诸位,本官先告辞了。”,官轿压下,程元瑞恋恋不舍地走入轿中,一顶青灰色软轿,几十人护卫、随从,马鸣嘶叫,绝尘而去。 “元瑞大哥。”凌清洛在心中低喊轻唤,眸中迷雾丛生,悲凄难述。多日来,元瑞大哥如父兄般照顾她,容忍她的无理取闹,容忍她的任性刁蛮,问世间,还有何人能做到如此待她? 李茂生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笑嘻嘻地道,“赵兄,昨日洞房花烛,想必你终身难忘吧,哈哈---。” 赵慕恒面色铁青,咬牙切齿道,“李茂生,你有没有听说过,言多必失!” “看来,赵大公子今日心情不佳啊。”李茂生摇头晃脑,后退几步,悄悄地对凌清洛道,“清洛表妹,跟我回家吧。” 还未等凌清洛开口,李茂生就一手握住她的纤纤皓腕,眼眸妖魅,潋滟流转,甚是诱人。 凌清洛恼怒地瞪了李茂生一眼,这个表兄,将她的手腕抓得极紧,无论她怎么挣脱,都甩不开,无奈之下,凌清洛放弃了挣扎,任由李茂生拽着。 “站住。”赵慕恒拦在了凌清洛和李茂生的面前,伸手一指凌清洛,沉声道,“你可以走,但她,必须留下!” 李茂生将凌清洛拽至身后,哂笑道,“我说赵公子,如今你是妻妾成群,享尽人间之福。留下她,你是想让她做妾吗?”有他在,谁也不准欺负他的清洛表妹,就算是他相交多年的兄弟,也不行。 李茂生步步紧逼,艳若桃瓣的脸上,凌厉冰寒,“赵慕恒,你听着,除非有一日你休妻罢妾,否则,这辈子,你休想见她。” 赵慕恒被李茂生逼得哑口无言,休妻罢妾,即使他想,他也不能这样做,巡抚千金,岂能说休就休。 “表兄,何必再为难他。”凌清洛在李茂生的背后微微叹息,她与他之间,恩恩怨怨,是是非非,不知该从何谈起,早已纠缠不清。 休妻罢妾,谈何容易,他是江南赵府的贵公子,只怕倾其一生,也未必能做到。 表兄为人虽桀骜乖张,然心细之处,鲜有人及,她知道,表兄如此说,全为她着想,可惜,尘世间,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她又怎能奢望他,只为她一人,而抛弃别的女子。 旭日东升,冉冉朝霞,映染半边天际,绚烂如花。 街上的行人逐渐地多了起来,凌清洛轻颜若笑,“赵公子,后会无期。”这是她第二次,在他面前提及,后会无期,或许,真的该是,后会无期。 浅浅的笑靥似幻如梦,若即若离花,几分淡然,几分脱俗,赵慕恒凝望着她,痴迷沉醉,不可自拔。

第一百三十四章 富贵浮云 江南苏城,繁华喧闹的大街上,行人往来不断,凌清洛和李茂生两人并肩而走,逐渐地淹没在拥挤的人海中。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凌清洛漫不经心地开口,仿若带着几分无法言喻地嘲弄。 枉她倾心相付,而他,赵慕恒,醉心于蜗角虚名,呵呵----,凌清洛在心底冷笑,漠然至极。 还未行数步,凌清洛猛然间抬首,目光冷冽,面如寒霜,“表兄,你可否还记得,清洛在李府时,曾问过你一个问题。” 她说,‘表兄,你能否告诉清洛,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时的她,活得生不如死,而今的她,伤及心肺,蛊毒已深。 凌清洛的冷漠淡然,令李茂生心生悲凉,清洛表妹,为何你总是明知故犯,为何你总是执迷不悟,她不知,她伤害的不仅仅是她自己,还有她最亲近之人。 “人生之事,理当三分记,七分相忘,清洛表妹,我忘了。”有些事,执着到最后,伤得只会是自己。 他怎会不记得,她是他的清洛表妹,是他这辈子唯一放在心上的女子,她的一颦一笑,她的哀伤凄楚,他都牢牢地铭记,烙印在骨髓深处。那时,他说,‘清洛表妹,这个问题实在太深奥,表兄也不知道。或许,活着就只是为了活着。’ “人生之事,理当三分记,七分相忘。”凌清洛低声重复数遍,仿佛在一瞬间,淡然的娇颜上尽染悲凄,“砧杵欺翠袖,孤星冷月照深庭,几度徘徊,不知心为谁?” 表兄的好意,她恐怕又要辜负了。 “清洛表妹,你----”李茂生不禁被凌清洛的固执所恼,哀呼道,“你个没良心的小丫头,气死我了。” 在江南之地,谁不知,李府大少爷风流倜傥,处处留情,只要李大少爷媚眼一抛,无数的女子便会趋之若鹜,更别提对他芳心暗许的名门千金。 却未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凌清洛的出现,弄得李大少爷一败涂地。李茂生不止一次地怀疑,他家的清洛表妹,或许就是,他今生逃不出的魔障。 “表兄,前方是否出事了。”凌清洛柳眉轻蹙,他们身旁的行人,皆朝着不远处急忙赶去,不须时,前方就已聚集了不少百姓。 李茂生慢吞吞地道,“我也不知道,不过,依我之见,定是件鼓舞人心之事,你看看那些围观之人,皆额手称庆、欢呼雀跃不已。” 一手拽住凌清洛的皓腕,李茂生笑如春风,“清洛表妹,你若想看,表兄带你过去。呵呵---这里人多,拽着你不易走散。” 对于李大少爷花样百出的无赖行径,凌清洛早已习如寻常,“随你。”什么人多,拽着不易走散,他当她是三岁稚子? 拨开人群,李茂生一路紧紧地护着凌清洛,终于,他们挤到了人群的最里面。 “羽婷。”凌清洛眸中惊异,呆立当场。 朱府上下几十口人,皆手带锁链,正由大批官差押送,朱羽婷面容憔悴,发钗凌乱,丝毫不见当日的灵动乖巧。 昨日赵府的一场婚宴,路巡抚为了向元瑞大哥示以诚意,弃卒保车,而元瑞大哥顺水推舟,褫夺了苏城朱知府的官位。昔日的知府大人,如今已成了阶下之囚,富贵荣华,只是一场浮云。 朱知府为官一任,贪赃枉法,中饱私囊,元瑞大哥按律相判,本无可厚非,然,家眷亲故,何其无辜。朱羽婷,一日之间,竟从官宦千金变成犯官之女。 李茂生拽紧了凌清洛的皓腕,惋惜道,“朱家家财籍没,全家流放,后代子孙,永不得踏入苏城半步。” “怎么会这样!”凌清洛心中悲痛,想不到,元瑞大哥这次判得如此重,怪不得,爹爹一生皓首穷经,从不涉入官场,原来,官场中事,残酷非常,一步输,便是步步输,以至罪其家眷、累及子孙。 元瑞大哥大局为重,拿朱知府杀鸡儆猴,以震慑江南各级官吏,这样做,自是深思熟虑而致。 凌清洛抬首相望,正好对上朱羽婷黯然的眼神,这一望,凌清洛玉颜失色,慌乱心惊,或许,从此刻起,朱羽婷再也不是她所熟知地,那个整日里围着她、唤她凌姐姐的知府千金了。 闭上眼,凌清洛胸中窒息,羽婷她,应该是恨她的,若不是她的元瑞大哥,羽婷还是苏城知府之女,是名副其实的官宦千金。 那双夹杂着仇恨地眸子,是这般的熟悉,因为,她也是!

第一百三十五章 博卿一笑 凌清洛静静地站在大街上,任由朱羽婷的身影,逐渐地消失在她的眸中。 “对不起,羽婷。”凌清洛面含悲戚,纵使朱知府丢官罢职,是他罪有应得,但羽婷与此事无关,她不该受此牵连。 若她能及时地向元瑞大哥求情,或许,羽婷她能幸免于难。可惜,她选择了落荒而逃,逃离了那场争夺,逃离了恩怨情愁,是她的懦弱、她的固执,害了羽婷。 “清洛表妹,我们回家吧。”温柔的话语,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之情。 “回家?”凌清洛凄然一笑,自凌家家破人亡后,她何曾还有家可回。一年多来,她辗转在李府和赵府之间,漂泊无依,本以为,赵家是她这一生最后的归宿,谁能料,即使守得住昔日的誓言,也终守不住一颗善变的心。 世事难料,人心莫测! 佛说,万法皆生,皆系缘份,偶然的相遇,暮然的回首,注定彼此的一生,只为眼光交汇的刹那。 尘世间,有许多事,往往在冥冥之中就已注定。缘起缘灭,恍如一霎。 李茂生深深叹息道,“清洛表妹,原来你真的没有心!”聪慧如她,何时才能回心转意,寻到最初的本心。 她的手,寒如刺骨,冷如冰霜,李茂生的手隔着她的青衫,慢慢地下滑,直至握住她的揉夷。 凌清洛身形一颤,却未发一言。 “清洛表妹,你忘了,我们是一家人啊!”其实,他想说的是,若她愿意,他会照顾她一辈子,此生,不离不弃。 凌清洛听后,静默不语。 将她冰冷的手,紧紧地按在他温暖的胸口处,李茂生眸如星魄,瑰艳无加,“清洛表妹,你是否爱上我了。”一句戏言,透着他心底地悲楚。 戏如人生,亦真亦假,是梦是幻。 李茂生面容妖艳,风华绝代,抬首凝望凌清洛,眸光炽热。 “表兄,莫再胡言乱语!”凌清洛终于开口,若不是了解表兄的为人,她恐怕也会被表兄的炯炯目光所惑。 李茂生一脸受伤,真假莫辩,“清洛表妹,何不考虑下,其实,表兄我器宇轩昂,一表人才,最重要的是,表兄我忠厚老实、洁身自好----。” “呵呵----。”凌清洛哀伤敛去,失声而笑,“表兄,先不说别的,且这洁身自好,与你就相差甚远,在江南之地,何人不知,你李大少爷四处沾花惹草,身边美人不断。” 李茂生慵懒地靠在凌清洛的身上,亲昵地道,“知我者,清洛表妹是也。”只要哄她展颜一笑,他就心满意足。 凌清洛又羞又怒,吼道,“李茂生,你离我远点!” 这个表兄,从来不知礼法为何物,跟他讲男女授受不亲,简直对牛弹琴。 李茂生媚眼如丝,悄悄地挪到凌清洛耳旁,轻柔道,“清洛表妹,是你昨日亲口所言,以后要跟着我,若我离得远些,我怕你会跟丢。” “你---。”凌清洛气得面颊绯红,与表兄相争,她总是一败涂地。 “好了好了,表兄知错,要打要罚,但凭清洛表妹处置。”李茂生一脸嬉笑,全无悔改之意。 凌清洛笑颜灿烂,却未见,李茂生眼底的哀伤。

第一百三十六章 情根深种 李茂生不敢带凌清洛回苏南李府,他深知,若让他家老爷子见到如今的清洛表妹,绝不会这般轻易的放过她。洗尽了铅华的清洛表妹,有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娇媚,淡雅脱俗的身姿,在举手投足间,全是自然天成的风韵。 李老爷醉心于钻营牟利,为了巩固李府在江南的财势,甚至于不惜,牺牲其女李玉琴一生的幸福,更何况,凌清洛,这个无权无势的孤女。 本来,李茂生打算在苏城寻一处清幽之地,供凌清洛居住,只可惜,凌清洛报仇心切,硬逼着李茂生带她上寻香阁。清洛表妹的要求,他怎会不应? “清洛表妹,你好歹是个清白女子,怎可无端上青楼。”李茂生依旧不放弃,对凌清洛循循善诱,“清洛表妹,寻香阁人蛇混杂,你要三思啊。” “表兄,你是怕我搅了你的寻香阁。”凌清洛笑意盈盈,“你放心,我定会安分守己,绝不会干涉你---李大少爷寻欢作乐。” “难道,在你的心里,我只是个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是个只顾寻欢作乐的好色之徒?”李茂生眸中愤怒,妖艳的脸上,神色复杂莫测。 凌清洛脸上笑意顿失,不知所措。 第一次,李茂生头也不回地,弃她而去。 “表兄!”,凌清洛轻言相唤,当李茂生从她身旁经过时,为何她的心中,竟会传来,一种隐隐而来的痛楚。 她又错了吗? 自一年之前,她南下苏城,她就已伤及三魂七魄,凌府的家破人亡,爹娘的骤然离世,令她的心,被一层一层的尘封,她从未信过任何人,也不敢信。 天地之大,她无处可容身,迫于无奈之下,她遵从娘亲临死前的遗命,寄居在舅父李老爷家中,舅父李老爷虽未真心待她,但毕竟,给了她一处安身立命之所。也许,舅父李老爷以为她愚笨无能,不堪造就,故才未加以利用她。 凌清洛站立原处,悲凉来袭,她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薄衣难挡凄寒,冰心玉骨,几回误平生。 或许,她真的是,又错了。与赵慕恒夫妻一场,姻缘错牵,直至今日,他与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犹如南辕北辙,再也回不到当初。莫非,错得一直都是她,情丝燃尽,从始至终,他爱得太浅,而她陷得太深。 蹲下身,凌清洛蜷缩在寻香阁外的角落处,仿若刚来江南之时,她蜷缩在李府门外石狮下,一样的孤苦无依。 眼帘下,一双厚实的绸鞋,缓缓地接近她,抬起首,表兄正手足无措地望着她,欲言又止。 “清洛表妹,不是要跟着我吗。”李茂生伸出手,目光炽热,笑容璀璨。 这个倔强的丫头,今生就是他的克星,想他,堂堂李府大少爷,无论怎样的女子,一见他无不趋之若鹜,而就只有她,对他视如敝屣。 他的清洛表妹,枉她聪明一世,却从未看透,他对她情根深种。紧紧握住她的柔荑,李茂生璀璨的眸中,泛着无穷无尽地酸楚,“这里人多,拽着你,不易走散。清洛表妹,我们进去吧!”

第一百三十七章 如影相随 白日里,寻香阁内外人烟稀少、门庭冷落,然一旦到了晚上,寻香阁内就是一番热闹景象,繁花似锦,无法描摹。 青楼女子,一生最丰美的顶端,都在此处燃烧殆尽,红衰绿减,苒苒物华休。池柳易攀,恩爱刹那! “清洛表妹,你后悔吗?”李茂生牵着凌清洛的手,一步一声叹息。 将身拟托青楼,浮名尽丧,再无回转的余地。 “表兄,你又忘了。当初是谁告诉清洛,‘人生在世,活得潇洒就好,要是常常看别人的眼色行事,那该有多累。’表兄的话,清洛时刻铭记在心。”凌清洛淡然地道,“浊者自浊,清者自清。声名枷锁,至今时今日,清洛早已不作他想。” 遥记当日,表兄不顾世人眼光,带她策马疾驰在苏城街上,那妖媚张扬的俊脸,不知令多少闺中女子,沉醉痴迷。 李茂生紧握凌清洛的柔荑,眉宇间,缓缓流淌着一股不易察觉的欣喜,原来他无意间所说的话,她竟然都记得。他年事,而今再道,恍如隔世。 这一刻,李茂生笑靥如花,邪魅的双眸,似有似无地扫向凌清洛,仿若百花初开,争奇斗艳。 李茂生此生胸无大志,嬉戏尘圜,若无他家清洛表妹的出现,或许,他的这一生,就只能这般、浑浑噩噩的过下去,直至终老。 人世间,追求一生,究竟为何? 寻香阁内,金碧辉煌,阁中最显眼之处,莫过于轻纱环绕的亭台。每当夜幕降临之时,寻香阁的花魁--海棠,总会在此献舞,以引得众多文人雅士、世家公子、达官贵人前来捧场,一掷千金。 一路穿堂过亭,李茂生把凌清洛带到了寻香阁的后院。 凌清洛做梦也想不到,表兄在寻香阁的布局上,竟然如此独具匠心:前边是歌舞生平的寻香阁,而后边,别有洞天。翠竹夹道,梧桐遮阳,此处的院落虽小,但僻静幽深。 随着她莲步轻移,凌清洛就越发觉得此地透着说不出的清冷孤寂,偷眼细瞧表兄,依旧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悠哉之样,凌清洛心中思虑百转,表兄平日里嬉闹乖张,甚喜热闹,为何会把院落布置成这般清冷落寞。 凌清洛双眸微闭,任由表兄执手相牵。 悠悠庭院,深掩歌舞繁华,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大隐隐于市。 “小姐。”这一声呼唤中,带着焦急和欢喜。 凌清洛虽未睁眼,但已知来人,“绿珠,你终归还是来了。”她把绿珠托付与元瑞大哥照顾,可惜,这个死心眼的丫头,还是如影相随。十几年来,她与绿珠相依相偎,除了爹娘,就属绿珠和绿菱陪她的时间最长。 “小姐。”绿珠屈膝跪倒在凌清洛面前,悲泣道,“奴婢曾说过,哪怕刀山火海,奴婢亦不愿离小姐半步,若小姐再抛下奴婢一人,奴婢唯一死。” “绿珠,何苦呢!”明知是死路一条,何苦还如此的执迷不悟,凌清洛睁开眼,眸中已是迷雾丛生,轻叹道,“既然来了,就留下吧。” 执迷不悟的何止是绿珠,她,又几曾清醒过? “多谢小姐。”绿珠抬首,恰好看到了李茂生正紧握着她家小姐的手,而小姐竟然也默许了,轻纱之下,绿珠嘴唇努动,却未发一言,只是她的眼眸,泄漏了她的诧异。 “呸呸,在本少爷面前,谁都不准提个‘死’字。”即使心中忧思如焚,李茂生面上依旧笑如春风,打趣道,“即使要‘死’,也是本少爷比你们先‘死’!” 有他在,怎会容许清洛表妹受到伤害,即使是死,也该是他挡在她面前。

第一百三十八章 华灯初上 华灯初上,便有络绎不绝的人,接二连三地踏入寻香阁中。 芙蓉染尽春无限,暗向东风几多怨。 凌清洛躲在偏僻的角落里,悄悄打量着这些穿梭在寻香阁中的青楼女子,她们举手投足间的风韵,她们嗔笑怒骂时的妩媚,看在她眼里,都变成了,一次又一次的锥心之痛。 若非生活所迫,哪一个清白女子甘愿身陷烟花之地,遭世人唾骂。如花般的娇容,倾尽一生的绽放,却耐不过,短暂的枕边誓言,抵不过,仓皇的红颜迟暮。 “海棠姑娘出来了。”一声高喊,将凌清洛的视线转向了从楼阶上缓缓而来的一位女子。 这一细瞧,凌清洛惊叹不已,白衣飘然呈素裹,娉婷袅袅动心魄,寻香阁的花魁海棠,身着一袭纯白的罗衣裙,裙摆处绣有翠叶泣露,柳眉淡扫,不施粉黛,本以为,青楼女子多是妩媚妖艳,如今看来,大错特错。 怪不得,曾有诗云,‘爱惜芳心莫轻吐,且教桃李闹春风。’花魁之称,海棠当之无愧。 “海棠姑娘---”,-----,“海棠姑娘---”,海棠每行一步,寻香阁内的众多男子就爆发出,如雷般的疯狂呼喊,声声不息。 红颜一笑,令多少男子痴迷癫狂! 海棠越过众多男子的包围,从容不迫地走向亭台,纱幔撤去,只余海棠一人,站在亭台中央,孤芳独立。 “诸位公子才华横溢,风流不羁,海棠能结识各位,是海棠三生之幸,在此,海棠谢过各位公子这些年来对海棠的关照。”说完,海棠深深一揖,柔媚娇俏尽显其中。 “海棠姑娘客气,”,“海棠姑娘不必多礼。”---,一些自命不凡的男子,一听海棠的恭维之言,心花怒放,全然已忘家中久候他们的妻儿。 凌清洛心中惊叹,先不论海棠为人如何,单凭其三言两语,就能使得满堂男子为其神魂颠倒,死心塌地,这份谋略,恐不是寻常女子所能做到。 乐曲徒然而起,华灯灿若烟火,寻香阁内,有杯盏触碰、觥筹交错,有莺歌燕舞、娇喘旖旎。 海棠水袖一甩,仿若漫天飞雪,从半空中苍茫而降,飘摇曳曳,带着一缕缕梅香。带衣飞旋,轻若柳絮,席卷池边碧波,泛起点点涟漪,随波远去。 漫言花落早,只是叶生迟! 众人鼓掌叫好,连绵不断,却无人发觉海棠眼中一晃而过的哀伤,除了凌清洛。 这时,有一位年轻公子,翩然而至,淡蓝色的锦衣华服,儒雅的风姿,惊起寻香阁所有女子的娇呼,“赵公子----。” 赵慕恒的嘴角,噙着似有似无地轻笑,温润似玉,一把抱起正在翩然起舞的海棠,低头附于海棠耳旁,戏言道,“美人,想本公子了没?” “赵慕恒,快放下海棠姑娘。”钱家的公子叫嚷道。 赵慕恒不屑地嘲讽道,“怎么,想跟本公子争,不知阁下是有财,还是有势?” “你----”钱家的公子立即没了底气,如今,论财论势,谁能比得过,赵府的公子,巡抚大人的东床坦腹。 “绿珠,我们回去吧。”胭脂味熏得凌清洛,眼涩难受。 凌清洛悄然隐退,仿佛不曾来过,而在离亭台最远处的一角,坐着一位白衣男子,他的目光一直紧随着她的身影,从未远离。

第一百三十九章 花魁海棠 寻香阁夜夜笙歌,纸醉金迷,凌清洛不止一次地问过李茂生,为何不让这些无辜女子,自行离去。然每次,李茂生皆玩笑道,“自古红颜薄命,更何况青楼女子,有道是,一入青楼百年身,从良依稀向梦中。” 只一句‘一入青楼百年身’,就把凌清洛说得哑口无言,别看表兄平日里自诩风流,但对寻香阁中女子,向来举止有度。烟花女子,出了青楼之地,还有何处可以容身,即使有人收留,多半也是别有居心,诅咒怒骂,蜚短流长,哪一种不是逼得她们走投无路。 自此后,凌清洛再也不相问,孰对孰错,且看她们各自造化。 寻香阁的秦妈妈,待她和绿珠二人极为恭敬,纵使她仍是一袭青衫,但凭秦妈妈在青楼混迹多年,怎会瞧不出她女扮男装。闲暇时,秦妈妈会为她和绿珠讲解在青楼之地的生存之法,大小之事,无论巨细,一一而道。 赵慕恒是寻香阁的常客,每当夜幕降临,赵大公子必定前来,听秦妈妈说,赵慕恒是海棠姑娘的入幕之宾。这样的话,听多了,她也就麻木了。 七彩琉璃灯,照着寻香阁富丽堂皇,如坠仙境,夜风起,吹动寻香阁内数盏琉璃灯,随风飘摇,灯内烛火摇曳,隐晦不明。 在海棠姑娘的香闺内,凌清洛立于窗前,青衫隐秀容,纸扇遮玉魂。 “海棠姐姐,清洛不请自来,望你多加海涵。”双手抱拳,犹如一翩翩佳公子,温文尔雅。 海棠眉眼带笑,“李大少爷家的清洛表妹,海棠平日里就是想请都请不来,呵呵--,凌小姐,请上坐。” 李茂生口中的清洛表妹,果然非同一般,皎皎鸾凤姿,淡雅出凡尘,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举手投足间,就是一股傲视万物的磅礴之气。 “凌小姐,请喝茶。”海棠亲自倒了一杯水,递给凌清洛。 传闻李府有一位姿色平平、蠢笨如猪的表小姐,曾嫁入赵府,三月后,就被赵家一纸休离,莫非是她?不可能,即使传言有误、不能全信,但也不该相差的太过离谱,眼前的凌清洛,怎么会是那个平庸无能的李府表小姐。 不过,李大少爷风流多情,对所有的女子皆呵护备至,突然多个清洛表妹,也不足为奇。 凌清洛将折扇放下,端起茶,慢慢地啜饮,柳眉一挑,星眸流转,一旁的绿珠立即会意,开口道,“海棠姑娘,绿珠冒昧地问您一句,为何您献舞时,总是一袭白衣?” 白衣飘然,于舞姿上更添,出尘之色,凌清洛观察细微,哪怕只是服饰着装,她都不会轻易放过。谋划多日,从接近元瑞大哥开始,她一步步地掌握着所要的情报,上至按察使大人,下至平民百姓,就连醉天下的小厮,她偶然相救的那名乞丐,也是她派到表兄身边,只要蓝国舅一踏入苏城,她就会立马得知。 海棠听后,笑容立敛,眸中忽闪而过的哀伤,逝如流星,许久,她才缓缓开口,苦涩道,“因为,他喜欢!” 凌清洛心中疑窦渐生,他喜欢?哪个他,不是赵慕恒吗?放下杯盏,凌清洛假意呵斥道,“绿珠,还不向海棠姑娘赔礼。” “海棠姑娘,绿珠冒犯了。”面纱之下,绿珠满含歉意,可能是,同是天涯沦落人。 海棠虚扶道,“不知者不为过,更何况,绿珠奉凌小姐之命行事,何罪之有。” 好个冰雪聪慧的花魁海棠,凌清洛暗惊,不敢直视海棠的双眸,海棠朱唇轻启,娓娓道来,“凌小姐若想听,海棠自当直言不讳。烟花女子,世人多谤,现有凌小姐这般大家千金、名门之女,能平心静气的倾听海棠诉苦,海棠感激尚嫌不够,何来它意。” 海棠一席话,绵里藏针,凌清洛自叹不如,羞愧道,“清洛知错,望海棠姐姐原谅。” 身后的绿珠,神色复杂:程大人所言极是,她家小姐涉世未深,又心慈手软,如此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赵公子,您来了!”房门外,是秦妈妈讨好地声音,亦是说给凌清洛听。 凌清洛面上一慌,杯盏倾倒,茶水浸桌,“海棠姐姐,清洛先告辞了。”本以为,今日赵慕恒有事耽搁,不会过来,谁料到,这个赵大公子,好色无度,家中已有一妻二妾,还偏要出入青楼。凌清洛心中恼怒,恨不得将赵慕恒绑起来,狠狠鞭笞,以消她心头之火。 “恕海棠不远送。”海棠巧笑嫣然,凌清洛,空有满腹之才,也不过如此,一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小姐,怎比得过,她这几年来的历尽沧桑。 秦妈妈高喊的一声‘赵公子’,就吓得凌清洛犹如惊弓之鸟,她并不怕他,而是不敢见他,说来好笑,该退避三舍的是他,她行得正,又何须躲他。 追根究底,也该怨她,若非当日在他的面前,将绝情的话说得毫无回转之地,也不会弄得她,如今进退不得、左右不是。赌气之言,三番五次地被她提及,即使远非真相,也成了真相,现在,人家赵大公子已经认定她凌清洛,是个爱慕虚荣、不知廉耻的女子。 若让他再看到,她于此处现身,只怕她水性杨花、勾引男子的罪名从此要坐实,到那时,纵有千般苦衷、万般难言之隐,她也百口莫辩。 凌清洛慌乱地逃离海棠房中,一路尾随她而来的绿珠,不禁摇头叹息,“小姐,您终归放不下。” “赵公子,您这边请。”楼阶处,传来秦妈妈热情地招呼声,“我们海棠啊,已经久候您多时,您要再不来,我们海棠今晚,就只能独守空房了,呵呵---。”

第一百四十章 惊弓之鸟 “秦妈妈,恐怕你们等得并非本公子,而是本公子的钱财。”赵慕恒温润的声音,一如当初,“李茂生呢,怎么未见他。难道这小子醉死在温柔乡了?” 即使赵慕恒与李茂生为了凌清洛之事,闹得不欢而散,但他毕竟与李茂生相交多年,心知李茂生只是一时之气,为了一个不知自爱的女子,而罔顾多年兄弟情义,不值得,然这次,赵慕恒彻底想错了。 秦妈妈赔笑道,“回赵公子的话,我家少爷此刻并不在寻香阁内,这一时半刻,您还真见不到他。” “你退下吧。”赵慕恒衣袖一挥,“本公子来寻香阁又不是头一回,这海棠的住处,我比你还熟,难道你怕本公子会迷路不成?” “瞧赵公子您说的。”秦妈妈手捧赵慕恒给的金元宝,笑得合不拢嘴,“多谢赵公子。” 待赵慕恒一离开,凌清洛和绿珠从隐蔽处走出,秦妈妈一见她们,吃惊道,“凌公子,您怎么会在此处?少爷出门前曾吩咐过,您不可在寻香阁随意走动,小心行藏败露。” “秦妈妈,那位赵公子是否常来----寻香阁。”最后三个字,凌清洛几乎咬牙切齿地道出。 世家公子,果然风流成性,家中已是妻妾成群,还不忘在外沾花惹草,他这算什么,当着她的面,山盟海誓、情比金坚,亦或者,他对每一个心仪女子,都一视同仁,毫无区别。 或许,她该感到庆幸,毕竟,她已不是他的妻,也不用和众多女子,共侍一夫。可是,隐隐而来的心痛,到底为了谁? 秦妈妈不知其故,据实道,“赵公子与我家少爷相识多年,这寻香阁虽属于我家少爷,但也少不得赵公子暗中支持。想必您也知道李老爷为人,若无赵公子在背后周旋,以我家少爷的财力,恐不能诸事顺利。” 原来如此,舅父李老爷狡猾如斯,怎会容许他人染指寻香阁,可若表兄出面,也许会放其一马,或是,表兄想独当一面,必须借助赵府的财势,亦或是,表兄与赵慕恒暗中联手,蚕食马家产业,消减马家财势,以报当日马家羞辱之仇,凌清洛越想越心惊胆战,遍体生凉。 从来名利地,皆起是非心。江南世家的明争暗斗,又何逊于朝廷之中的杀伐争夺。真真假假,逢场作戏,为名利,染霜华。 凌清洛黯然道,“秦妈妈,我是否不该来?”本以为,她已看透这场是非恩怨,至今日,才发觉,原来她一直徘徊在迷雾之外,从未进去。 江南之事,与她无关,她也管不了,如今,她只关心,如何能了却平生积郁,寻香阁中,一个小小的花魁就能驳得她哑口无言、手足无措,更何况,她将要手刃的仇人,身边美女如云,她要怎样做,才能在寻香阁中脱颖而出?

第一百四十一章 白衣公子 在寻香阁的一处角落里,有一位白衣公子,眉目清秀,面带愁容,把玩着手中的杯盏,喃喃自语道,“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 身旁的小厮,焦急地劝道,“公子,天色已晚,我们该回府了。” 少夫人虽温婉贤淑,但绝非善善之辈。若让她得知公子这几日,天天出入烟花之地,那他的这条小命休矣,万一因此惊动了卧病在榻的老爷,他和他家公子,岂不在劫难逃。 “季安,我们走吧。”多留无益,只是徒添悲伤。 白衣公子已有几分醉意,嫣红的唇瓣,消融了清冷的冰眸,飘逸出尘的身姿,黯淡了天际的星辰。踉跄凌乱的步伐,令他摇摇欲坠。 “公子,小心。”季安忙扶住白衣公子,他家公子向来滴酒不沾,如今倒好,为了一个女子,出入青楼,酗酒成习。 “沈大哥。”凌清洛望着眼前的白衣男子,眼中的不可置信愈深,‘因为,他喜欢!’海棠的话,又一次浮现在凌清洛的脑海中。自海棠登台献艺以来,总是一袭白衣而舞,莫非沈大哥与寻香阁花魁之间,有着不为人知的千丝万缕。 “清洛。”沈含植身形一怔,欲言又止。 凌清洛冷笑道,“原来你们男子都是一丘之貉,明明家有贤妻,却还妄想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 她曾以为,沈大哥和赵府二小姐赵慕雨,夫妻恩爱,鹣鲽情深,如今看来,是她错了。世家公子,自小养尊处优,哪一个不是妻妾成群,表姐的夫君马承宗,赵慕恒,---,就连沈含植,这个她一直认为,情深意重的男子,也逃不过,‘薄情’二字。 “凌公子,莫要欺人太甚。”季安实在听不下去,辩解道,“我家公子,才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是吗?”凌清洛眸中的冷意泛起,“你家公子怎样,与我何干!” 伤人的话,从凌清洛口中溢出,毫无预兆。 沈含植面容黯淡,转过身,仿若带走了满堂的余晖,寂寥的身影缓缓离去,步步艰难。 ‘原来你们男子都是一丘之貉,明明家有贤妻,却还妄想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你家公子怎样,和我何干!’,耳旁尽是她毫无温度的嘲讽之言,字字似针,声声刺骨。 沈含植举步维艰,才行数步,苦涩道,“清洛,有些事,似是而非;有些事,无法挽回。” 直到那身白衣飘然远去,凌清洛才猛然惊醒,连连追问绿珠道,“我又错怪好人了,是不是?” 赵二小姐身子孱弱,可沈大哥并未对她弃之不顾,曾记得,沈家姐姐说过,当时沈家急需赵府相助,沈大哥才迫不得已应允赵府的亲事,若沈大哥与海棠早赵慕雨相识,沈大哥一时难以忘情,也无可厚非,怪不得,海棠献舞时,频频望向沈大哥所处的边隅,想必,他们是余情未了。 “不会,不会---。”绿珠频频摇首,安慰道。凌清洛的失常之态,令绿珠担忧,她家小姐自从赵府回来,仿佛思虑过甚,然最让绿珠忧心的是,小姐眸中时而闪现的殷红,赤如残血,阴冷森寒。

第一百四十二章 红草染血 寻香阁后的院落内,绿树成荫,红草染血,忽明忽暗的灯笼,一路遥挂,通向院落的房门。 凌清洛失神落魄地行走在灯火之下,眼眸空洞,她不敢去想,赵慕恒与海棠的打情骂俏,也不敢去想,赵慕恒对着另一个女子,深情款款。 忘了有多少次,她被他伤得心力憔悴。 难道,世间的男子都是这般见异思迁、三心二意? 赵慕恒,但愿,今生不要再相见,说到底,他才是她的劫! 干涸的眼中,早已失了往日的神采,脚下一个不稳,凌清洛跌坐在地上。 “小姐。”紧跟身后的绿珠,惊呼道。 细细的沙石刺入掌心,传来阵阵的疼痛,凌清洛茫然地抬手,越过掌心,仿佛看到了月华之下,满地的鲜血,一滴一滴,滴在了幽冥之狱,浇灌了生长在三途河边的接引之花。 “这是----幽冥之花。”一株碧草青叶呈红,赤如残血,凌清洛颤抖地扔掉手中的草叶,容颜失措。 幽冥之花?绿珠好奇地拾起,灯火下,这株花草越发显得红艳如魅,“小姐,您再仔细看看,它是红草,并不是幽冥之花。” “红草。”凌清洛半信半疑地抬首,果然是红草,再环顾四周,凌清洛发现,这个院落竟种了不少红草。 红草,别名茏古,是味十分罕见的草药,一般都长于西北荒蛮之地,慌乱散去,凌清洛心中疑惑渐升,据医书上所讲,红草主要有止痛散血功效。 “小姐,您忘了,大户人家因见红草之叶,艳红如火,故常喜欢将红草植于花园之中。”绿珠待在凌清洛身边十余载,她家小姐的心思,绿珠怎会不知。 凌清洛摇头道,“不对,医书上说,‘隔塞闭绝,上下不通,则暴忧之病也。’须以红草治之。” “我说小姐,您哪,就是医书读多了,看到什么花啊,草啊,就容易浮想联翩。”绿珠扶起凌清洛,宽慰道,“奴婢看李大少爷整日里生龙活虎的,就算再活七十年,也不成问题。” “是我多虑了。”凌清洛柳眉微展,一想到表兄笑意盈盈,桀骜轻浮之样,她就忍俊不禁。 “绿珠,你又在清洛表妹面前,编排本少爷的不是?”灯火尽头,李茂生踏着一地月影,徐徐前来。 “表兄,这一日,你跑到哪里去鬼混了。”凌清洛秀眉轻蹙,这个表兄,一出门就是一日,指不定,又攀上哪家小姐的墙头,招惹了一些无辜女子。 “怎么会呢,清洛表妹。”李茂生媚眼带笑,一脸委屈地道,“本少爷自从遇到清洛表妹以来,一直恪守本分,洁身自好,除了清洛表妹,决不会看任何女子一眼,特别是美貌女子,本公子更是不屑。” 他在清洛表妹的心里,怎么就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好色之徒,他真是冤啊。 今日出门,他也是逼不得已,江南按察使大人之令,他可没胆量违抗。润州水患,皇上让程元瑞即刻启程去赈灾,程元瑞临走前,千叮万嘱要他保护清洛表妹。 “清洛表妹,你可知如今暂代苏城知府的是谁?”李茂生试探地问道。 “不是元瑞大哥吗?”凌清洛继续装糊涂。 李茂生心中忐忑不安,莫非真让程元瑞说中了,清洛表妹对苏城之事了如指掌。不会的,清洛表妹足不出户,当然只知道,程元瑞尚在苏城,李茂生忙自我安慰。 程元瑞一离开,急调平江县令吴弘文,也就是赵慕恒的三姐夫,暂代苏城知府,而新任的平江县令,就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秀才,黄庆阳。

第一百四十三章 此生足矣 次日清晨,院落内的灯盏早已被撤下,取而代之的是,满树的纸鹞,从寻香阁的后门,一直延伸至院落中央。 纸鸱,即纸鸢也,曾有诗云,‘心与寥寥太古通,手随轻籁入天风。山长水阔无寻处,声在乱云空碧中。’ 凌清洛刚踏出房门,就看见,满树摇曳的纸鸢:蜻蜓点水、鱼跃龙门、雁过无痕---形态各样,栩栩如生,抵不住心中的震撼,她惊呼道,“好美啊!” “清洛表妹喜欢就好。”李茂生手执一只纸鸢,轩昂而立,静静凝望着她,一语双关地道,“真的,好美啊!” 梧桐树下,凌清洛娉婷而立,星眸潋滟流转,泛着淡淡的琉璃之光,朱唇微勾,漾开一抹莹然娇笑,罗裙翩跹,倾城无双。 夺过李茂生手中的纸鸢,凌清洛脚下莲步轻旋,仿若随风而逝的落花,飘满天际。 李茂生眸中柔光无限,心中暗誓:清洛表妹,我愿以我的余生,来换你一世的笑靥,可否?哪怕此刻灰飞烟灭,我也甘之如饴。 “表兄,现在我终于知晓,为何江南众多女子会为你牵肠挂肚。”一个肯为女子煞费苦心的男子,怎能不令众多女子芳心暗许,凌清洛笑意盎然,喜上眉梢。 李茂生媚眼如丝,凑到凌清洛身旁,柔声轻抛,“那么,清洛表妹,喜不喜欢本少爷?” “喜欢!”凌清洛的一声‘喜欢’,令李大少爷措不及防,即使心中她口中的‘喜欢’,并不是他梦寐以求的那种‘喜欢’,但他此生足矣。 “表兄,清洛喜欢你!”大概只有他,才会许她无忧无虑,逍遥一世。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表兄徒有色心,一旦遇到貌美女子,吃亏的总是他,或许,他就是,真名士自风流。 李茂生有着一瞬间的恍然,不可置信地指向自己,瞠目结舌道,“清洛表妹,你---你---你刚刚说---喜欢我。” 眼眸深处,映着她的倩影,青丝舞蹁跹,浅笑最销魂。 “骗你的,呵呵---”琳琅般的笑声,仿佛从凌清洛的心底,飘渺而至。 李茂生轻呼一口气,频频拍胸道,“吓死本少爷了,本少爷还以为清洛表妹又要以身相许,幸好幸好。本少爷命小福薄,可经不起清洛表妹你的夜夜折磨。” “李茂生!”凌清洛俏脸晕红,杏眼怒瞪,吼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拆了你的寻香阁,让你露宿街头。”这个表兄,本性难改,三言两语就能把她气得火冒三丈,害得她,每次将女子的矜持、礼法全数尽忘。 “唉,又生气了,真难伺候。”李茂生暗自嘀咕,手中折扇收拢,涎着脸求饶道,“清洛表妹在上,本少爷知错了。” 万分谦卑地将手中的折扇递给凌清洛,捂耳道,“要打要罚,全凭清洛表妹做主,本少爷绝不敢有半句怨言。” “好,一言为定。”凌清洛面上肃然,心中却暗自偷笑。 “且慢。”李茂生忙伸手拽住凌清洛的皓腕,赔笑道,“清洛表妹,你还真舍得啊---,呵呵---,本少爷怕你身娇肉贵的,万一伤了手,岂不让本少爷心疼。” 凌清洛娇笑出声,脆如莺啼,“说得有理,李大少爷皮糙肉厚的,不值得本小姐亲自出马。绿珠,替本小姐好好管教一下李大少爷,免得再让他出去,祸害别的女子。” “啊---!”李茂生惊叫连连,抱头而逃。 望着表兄四处逃窜的狼狈样,凌清洛轻颜一笑,纤手朝上摊开,纸鸢随风而去,直至吹落到院子里的偏僻处。 纵使此刻美好似锦,终耐不过,明日花凋叶残。 素颜笑嫣然,眉间仇难释。 爹、娘,这一日,清洛终于等到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邀君品茗 酉时刚过,黄昏奄奄,一道残阳划过平江,不须时,染红半城江水,碧江似彤,隐隐浮动着几分阴沉。 寻香阁后的院落内,梧桐疏影赤霞落,红草着色暗群芳。 树上的纸鹞一取下,李茂生就命人重新将灯盏挂起,与昨日不同的是,今日的灯彩,都是李茂生派人从泉州快马加鞭的运过来,灯彩之上,绘有各色图案,囊括九州风土人情,胜景佳境,不一而足。 一盏盏形态各异的灯彩,依次挂满枝桠,远远望去,美不胜收。天未暗,灯火已燃。 在一棵根深叶茂的梧桐树下,有一石桌,精雕细琢而成,绿珠手端紫檀盘,盘上放着一对琉璃杯,茶巾,香炉、荷包---等各色茶具。 绿珠刚放下紫檀盘,就传来李大少爷慵懒的声音,“绿珠,你家小姐呢?” 李大少爷本在房中小憩,睡意朦胧之际,却被绿珠唤醒,这对主仆,小姐难伺候,丫鬟不好惹。 “李少爷请稍等,我家小姐即刻就出来。”绿珠头也不抬,只顾将狻猊炉放在石桌上。 “这是做什么?”李茂生好奇地望着绿珠,看她忙绿地将紫檀盘中之物,一一取出。 绿珠神秘地道,“李少爷,你有福了,小姐邀您前来品茗,自是想亲手煮茶于你喝,除了我家已故的老爷,可再未有他人,能品我家小姐亲手而沏的茶。” “真的?”李茂生眼闪溢彩,笑逐颜开,清洛表妹,只为他一人煮茶。 “千真万确。”话说间,凌清洛身着一袭橙色罗衣裙,淡雅的身姿,仿若从天际翩然而至,令人不可逼视。 盈盈目光,如霞光万丈,暗淡了斜阳,“清洛闻苏城有茶,俗称‘吓煞人’,因长于洞庭西山,故又名洞庭茶,此茶纤细似索,入喉甘甜,清洛说得可对?” 李茂生颔首,清洛表妹虽极少出府,但见闻之广,非他人所能及,翰林之女,果然名不虚传。 “表兄,请坐。”凌清洛眉间带笑,但眸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诡异,“绿珠,焚香。” 品茶时,必焚香,因‘茶须静聘,香能通灵’,狻猊炉中,清香冉冉,涤浊气,化空明。 茶杯洗净,茶壶之上氤氲生烟,凌清洛往琉璃杯中倒入七分水,再从香荷中,取出茶叶,纷纷扬扬的撒入茶杯中。泡茶讲究,杯装七分满,再留三分情。 李茂生虽不懂茶道,但看着凌清洛香汗浸额,心中暖意渐起,若这一生,她只为他一人沏茶,该有多好。 “表兄,请喝茶。”凌清洛笑着将茶递了过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清洛表妹今日的举动,不寻常,李茂生心中警械徒生,“清洛表妹,我们换一杯茶,如何?” “好。”凌清洛毫不犹豫的应允。 李茂生心中更不安了,干笑道,“那,那本少爷还是喝原来的一杯。” “表兄,你怕我在茶水中下药?”凌清洛轻言浅笑,“既如此,清洛先饮。” 茶杯中,绿水碧波,荡起千层雪,飞雪过后,银白碧茶隐入江中。 凌清洛端起茶,只闻,阵阵茶香袭来,飘溢四方,她移至唇边,轻抿一口,“表兄,茶里未下药,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那优雅的饮茶之姿,羡煞了李大少爷,李茂生眼泛桃花,迅速地抢过凌清洛手中的茶杯,“清洛表妹盛情,本少爷岂敢违背,本少爷喜欢这个杯子,呵呵。” 清洛表妹喝过的茶,清香甘甜,回味无穷,李茂生一时兴起,拍桌唱道,“三月春风长嫩芽,村庄小妇解当家;残灯未掩黄粱熟,枕畔呼郎起采茶---去插秧来茶叶老,去采茶来秧要黄,采茶插秧两头忙。” 绿珠在一旁抚掌,面纱之下,却是勾起一抹不明深意的轻笑。 待李茂生唱完,凌清洛眼中的笑意愈浓,几近妖魅,“表兄,对不起。” “莫非,这茶,你真---。”凌清洛的一声‘对不起’,使得李茂生恍然大悟,暗呼上当,‘下药’二字还未出口,李茂生就趴在了石桌之上,一动未动。 任李大少爷再怎么谨慎细心,也料不到,凌清洛并未将药下在茶水、茶杯之中,而是在--茶盖之隙。 “表兄,等你睡醒后,大势已定。”凌清洛勾唇浅笑,表兄所用的茶盖,她将它浸泡在盛满迷药的清水之中,整整十二个时辰,再烘干,晾晒。 饮茶之道,必以茶盖细拨茶叶,凌清洛邀李茂生品茗,用意在此,可谓煞费苦心。 自醉天下的歌舞罢后,江南之地就开始流传着:在寻香阁的顶楼,住着一位容颜倾城、仙姿佚貌的神秘女子。 一首词曲,清音渺渺,哀婉悲转,唱尽世间情愁,道破凡尘无奈,一时误,终身误! 可惜,众多世家公子、名门子弟、达官显贵---,即使日日流连寻香阁,也未能亲眼目睹这位神秘女子。 但是今晚,当他们再次踏入寻香阁的大门,皆不由自主的引颈遥望:寻香阁的顶楼之中,纱灯遥挂,褶褶生辉。 若隐若现的倩影,婀娜多姿,细弱扶柳,虽未见佳人真容,但只惊鸿一瞥,便已将满堂多情公子俘掳,倚窗独立,宛如绛霄仙子,淡雅出尘。 仿佛是受了一种蛊惑,满堂之人,齐齐抬首相望,犹似望断了一江秋水。 他们纷纷私下猜测,莫非,那位神秘的女子,出现了? 此前,寻香阁对外宣称:这位才貌无双的女子,一直染病在榻,众人虽有心盼相见,但苦于不知其去向,皆常常败兴而归。而今,顶楼之中的纱灯挑起,岂不预示着,她回来了。这般喜从天降的幸事,怎不让众多世家公子、达官贵人、富家子弟---欢呼雀跃,一探美人之心,早已蠢蠢欲动。

第一百四十五章 重见天日 相较于楼下的热闹盛景,顶楼之中的房内,寒灯冷月,似乎带着几分萧索凄凉,几分寂寥悲戚。 高处不胜寒,凌清洛凭窗倚眺,见九霄之月,日复一日冉冉升起,月圆月缺,何曾伤及往事? 借品茗之名,她和绿珠将表兄迷昏,复仇之事,无论成功与否,尽由她一人独自承担。若天可怜见,大仇得报,她就忘却凡尘俗世,从此皈依三宝;若不幸落败,她就----,垂眸低瞧,衣袖中银光一闪,寒气侵体。 秦妈妈恭敬的站在一处,对于凌清洛今晚之事,秦妈妈尚不知情,若让秦妈妈知晓,估计必以死相阻。 “小姐,您快过来,这衣裙----?”绿珠打开房内的箱子,惊道。 衣箱内,一件绯色罗衣裙裁制精妙,乃是用柔软的轻纱而做,一旦穿上,飘渺若仙,清新悦目。可如今,这件罗衣裙的衣襟上,破了一个大洞。 李茂生为了讨她的清洛表妹欢心,在此处放了近百件价值连城的锦衣华裙,这件事,是凌清洛无意中听秦妈妈谈及,才得以知晓。可眼前,这些衣服皆有破损,无一完整。 绿珠一脸诧异:寻香阁的最高处,竟然有虫鼠出没,不可思议。 “秦妈妈,此处可有她人来过?”衣裙之上的大洞,线条整齐有致,显然是被有心之人,用剪刀戳破。 秦妈妈闻凌清洛之言,稍一愣,几经思索后,而道,“少爷吩咐过,谁都不许踏入此处,噢,除了平日里前来打扫的小丫鬟。” 李茂生在寻香阁顶楼之中,设了这样一间香闺,只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掩人耳目而已。 凌清洛听后,未置一词,只是清颜露笑。她来寻香阁时日颇短,且住于寻香阁后的院落,更谈不上,与寻香阁中女子结怨,除非---- “秦妈妈,你先退下吧。”凌清洛纤手一挥,淡然道。 “是,凌小姐。”秦妈妈神色复杂地望了凌清洛一眼,转身离去,少爷曾提及,他不在,凌小姐之令,犹如他之言,故而,秦妈妈对凌清洛之言,从不敢违背。 待秦妈妈将房门掩上,绿珠双手托着绯色罗衣裙,心急道,“小姐,我们该怎办?”没有华衣罗裙,再美的舞姿,也是徒然。 “绿珠,你且看那边。”凌清洛指着随身带过来的锦盒,眸中光芒万丈,泰然自若道“你把它打开。” 锦盒内,静静地躺着一件绣有凌云花纹的罗衣裙,裙边乃是银丝织就,令人惊奇的是,衣裙之间光华波动,泛着摄人心魄的紫光,妖媚迷离,恍然间,依稀还隐着一丝悲悯。 “该是它重见天日的时候了。”凌清洛喃喃自语,低若蚊蝇,几不可闻。 那日,有人赠她一袭紫衣,言语深重,‘清洛,我希望,在江南之地,能重新唤回你的意志,凤凰涅槃,紫气东来。’

第一百四十六章 月出皎兮 凌清洛取下朱钗,三千青丝如绸缎般轻垂而落,衣衫褪去,她缓缓步入房内的浴桶之中。 莹白玉手出清水,指尖花瓣划过,凌清洛漫不经心地拈花而戏,丝毫不在意,今晚之事,于她而言,是她这一生最大的浩劫。 毁一世之誉,来求一时心安,可否值得! 凌清洛笑了,清水之间,彤红的双眸若隐若现,带着嗜血的阴寒,微低头,掬一泓清水,尽泼于脸颊。一时之间,娇颜上,水滴不断,柔嫩肤光胜雪,皎皎容姿神飞。 “小姐请更衣。”绿珠手捧轻绡紫罗衣,恭敬地立于凌清洛身旁,目不斜视。 凌清洛的两个贴身侍女,一个替她嫁入国舅府,而另一个,万里寻她,誓死相随。 “绿珠,是清洛对不起你。若非清洛一时贪玩,凌府也不会家破人亡,若非凌府家财散尽,你也不会被遣送回乡,若非你走投无路,又怎会自毁容颜---” 追根究底,绿珠脸上的疤痕,是她一手造成。凌清洛心中悔恨,说到最后,唇角颤动,几近哽咽。 绿珠细心地替凌清洛穿衣,平静而道,“小姐,往事已矣,何须多言,若论个中因果,小姐您忘了,凌府对绿珠恩同再造。绿珠年幼时,家中贫困,养不起绿珠和兄长二人,无奈之下,爹娘弃绿珠于街头,若不是老爷和夫人收留,如今的绿珠,早不知流落何方。” 绿珠忆及往事,泪盈眼睫,即使已过十余年,但每次提及此事,她依旧心中绞痛万分,那一年,她才六岁,就被自己亲生的爹娘抛弃,只因她不是个男子。 “重男轻女,自古有之,”凌清洛喟叹,随即又道,“可若非如此,清洛怎能见到绿珠你,说起来,清洛该感谢上苍,赐给了一个好姐姐给清洛,无论祸福,不管贫穷,总是对清洛不离不弃。” 十余年后,绿珠放下心中芥蒂,回乡探望双亲,孰料,她的爹娘已被兄长活活饿死,而兄长见其才貌俱佳,竟把她卖于当地的蔡老爷。蔡老爷年逾花甲,儿孙满堂,绿珠不愿受辱,拿起桌上的剪刀,决绝地划了下去,想起绿珠不幸的遭遇,凌清洛心中自责不已。 “小姐,好了,您瞧瞧。”绿珠取来铜镜,双手递给凌清洛。 “不必瞧了。”她不敢看,铜镜中日渐陌生的女子,双眉飞扬,妖魅明艳,额间桃花细描,媚态横生,若让翰林爹爹知晓她此刻的装扮,必定死不瞑目。 凌家世代书香,最重声誉,而如今,她不仅要出入青楼之地,还处心积虑地去勾引男子,早已把凌家几世的清誉毁尽。她死后,怎有颜面去见凌家历代祖宗,唯埋骨荒野。 “爹娘,请原谅清洛,清洛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檀木桌上,赫然摆放着凌父凌母的牌位,凌清洛手握三炷香,屈膝而跪。 亲自将香插入鼎中,凌清洛神情一敛,悲哀不再,莲步轻移,紫衣翩然,淡雅的出尘之姿隐去,今日的她,只是一个青楼女子,与寻香阁中众多烟花女子一般,取悦他人。 浓妆艳抹遮清雅,绯唇微启似缱绻。 璀璨的星眸,黯淡了夜间的月华,“绿珠,时辰已到,我们该下去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佼人僚兮 这一夜,令无数前来寻香阁的男子,从此梦魂牵挂,谙尽相思之苦;这一夜,纵使十几年过后,依旧为江南之人,津津乐道。 不知在何时,遥挂在亭台周围的灯笼,一一被熄灭,立时,亭台四周一片漆黑,再细瞧时,幽暗深处,缓缓走来一名女子,众人皆凝神屏气,翘首遥望:这位在江南之地传得沸沸扬扬、毁誉参半的神秘女子。 黑暗中,笼罩在亭台之间的纱幔随风拂动,透着一丝虚无缥缈的诡异,仿佛从地狱中,飘然而至的死亡之气,阴沉森然。 那位神秘的女子,周身泛着淡淡的紫光,如仙似魅,蛊惑着寻香阁中之人,忘了呼吸,没了言语。 她莲步轻移,一步,又一步,慢慢地登上了亭台,仿若夜里突降的幽灵,悄然无声。 琴声先起,悠远而长,飘摇若叶,没错,唱得依旧是,那首名动江南的词曲,“-----,频断肠,一心伤,为谁泪湿枕菡花;青苔侵玉阶,明珰素袜,芳颜流年,今生两相误-----。” 伴着忧伤的琴曲,明灯挑起,纱幔渐渐地退去,女子抬起头,刹那间,百花失色,辰星黯然,寻香阁内所有的人,皆惊艳地愣于当场,心中源源而来的震撼,无以言表: 名不虚传,真是名不虚传! 芙蓉千娇面,娉婷鸾凤姿,修眉联娟,冠压群芳,她身着一袭妖魅的紫衣,透着摄人心魄的诡异,皓腕出轻纱,柳腰慢旋,舞剑如凌波远去,了无痕迹。 额间几朵桃瓣,粉嫩妖艳,仿若青冥呈彩云,岭上风乍起,飘渺难寻;绛唇似启未启,娇艳欲滴,在无形之中,诱使得众多男子迫不及待地要一亲芳泽。 那一刻,整个寻香阁中之人皆热血沸腾,为之癫狂,“菱姑娘---”,“菱美人---”,“菱仙子----”,他们急呼高喊,迷了心智。 在这之前,这些人已从秦妈妈的口中得知,这名神秘女子,芳名绿菱,年十七,曾是宦官之女,后家道中落,才不得已流落风尘。 楼上窗前,赵慕恒怒目相视,咬牙切齿地道,“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胆大包天,敢真的---。”踏入青楼去勾引男子。 浑然不觉,手中的杯盏已被捏碎,怨恨和痴迷在赵慕恒的眸中,交替而现。 她的美色,除了他之外,谁都不能觊觎。她是他的,哪怕是倾尽赵府家财,他也要买下她。 赵慕恒被凌清洛气得怒火攻心,还有李茂生那小子,可恶至极,怎么能让她登台献艺,难道寻香阁中的女子,都死绝了吗? 而在离亭台最远的角落里,沈含植一身白衣,黯然地端坐在桌前,频频饮尽杯中之酒,清洛她,终于做到了!他怎会忘,那身泛着紫光的衣裙,是芙蓉坊的第十三件锦衣,紫气东来。 明明是冰心玉骨,偏作,妖媚轻浮之态,沈含植心中痛楚,若能相阻,他宁死也甘愿,可惜,她一路行来,处心积虑,只为今朝,手中的杯盏微颤,酒如泪洒。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海棠翩翩而来,哂笑道,“沈公子,原来你也是多情之人,呵呵----,海棠还以为,当日你拒绝海棠,是为了家中贤妻,殊不知,呵呵----,对于凌家小姐,海棠输得心悦诚服。” 海棠面含悲戚,在提及凌清洛之时,目露凶光,然只是一瞬间,又恢复盈盈笑意。 “海棠姑娘,若无事,在下先告辞了。”沈含植踉跄而行,眼前的女子虽美,但其心不善,美又有何用。 总为相思苦,亦是,痴儿女。 冷情只是未动情,无心只是未生爱! 在满阁之人皆沉醉痴迷之时,沈含植默然隐退,既然阻拦不得,他只能离去,清洛,多保重!

第一百四十八章 舒窈纠兮 一舞刚罢,凌清洛优雅地收回手中之剑,举步稍移,行至亭台边缘,轻盈的步履,飘然若仙。 她朱唇微启,勾起一抹媚然笑靥,娇柔的声音,在寻香阁中荡起层层涟漪,“多谢诸位公子前来捧场,绿菱感激不尽。” “苏城钱府钱公子,赏菱姑娘一百两。”凌清洛话音刚落,就传来一名小厮的声音。 随即,又有一名小厮喊道,“江南马府马大公子,赏菱姑娘五百两。” ------ 只是短短的一瞬,凌清洛的脚下已是白银堆积,而且,还源源不止,这些,令寻香阁中的女子,殷羡不已,她们哪怕倾其一生,也抵不过,凌清洛随意地一舞。 这时,秦妈妈笑着喊出了石破天惊的一句,“江南赵府赵公子赏银千两,黄金百锭。” 秦妈妈久居青楼,还从未见过,哪个烟花女子,单凭一舞,便能将满堂在座的男子,迷得神魂颠倒,甚至于,连江南赵府赵公子,都按耐不住,蠢蠢欲动。 秦妈妈的这一声叫喊,使得寻香阁中所有的人,皆连连惊叹,银千两,黄金百锭,为了一个青楼女子,赵公子竟不惜挥金如土。即使江南赵府富可敌国,也经不起赵公子这么得挥霍无度。 凌清洛错愕地抬首,恰好对上了赵慕恒怒不可遏的双眸,恍然间,她又笑了,笑得灿若烟火:原来,他爱得不过如此。 赵慕恒眸中的怒气越盛,凌清洛就笑得越倾城,这一刻,凌清洛幡然悔悟:因她绝美的身姿,终于换得他的回心转意,她该高兴吗,呵呵呵----若换来地是,这样的情爱,她宁可不要。 以色事人者,色衰则爱弛,爱弛则恩绝,表姐的前车之鉴,她仍历历在目:曾几何时,表姐李玉琴芳名远播,被誉为江南第一美人,时人称颂,江南无数名门子弟,皆为她神魂颠倒,可如今,人事全非,江南第一美人的虚名,最终易主。 当红颜不再,花叶凋零,有谁,还能记得当日,深情款款的誓言。 今日的他,与曾经的马府公子,何其相似,爱她,只因她倾城般的容颜。 ‘赵慕恒,若有一日,我的美貌已逝,你还能认得我吗?’凌清洛唇角微动,喃喃自语道。 凌清洛还未开口,就听到表姐夫马承宗马大公子叱喝道,“赵慕恒,你敢跟本公子争!哼,别以为你如今娶了路大小姐,当了巡抚大人的乘龙快婿,你就能为所欲为,本公子告诉你,你赵慕恒只不过是我姑父家养得一条看门狗。本公子猜,你出门定未告知路表妹,若让路表妹知晓,你夜宿青楼,呵呵---” 马大公子言语嚣张,有恃无恐,江南之人,谁不知路大小姐骄纵凶残,一旦惹恼了巡抚千金,如今的赵少夫人,后果不堪设想。 “马承宗,你难道不知,今晚的凌姑娘,价高得者。”话说间,赵慕恒已下楼阶,慢慢地走向凌清洛。他的女人,只能是他的。

第一百四十九章 劳心悄兮 赵慕恒很是后悔,若当初要了她,绑她至身边,也不会弄得他今日进退两难,左右不是。 马承宗这个卑鄙小人,向来贪图美色,当初觊觎李玉琴的容貌,千方百计地娶了回去,如今见清洛这般天姿国色,怎会轻易放过她。 马承宗邪笑道,“赵慕恒,到底花落谁家,我们等着瞧,哈哈---。”从来还未有他马大公子得不到的东西,包括女人。 这一夜,江南众公子齐上青楼,只为了她,凌清洛。 忽然之间,她觉得,在这般热闹的场景里,她只是一个冷眼旁观之人,相思早已倦,花残过风雨。 “我家公子爷赏菱姑娘,南海珊瑚一株。”寻香阁中,有一个家奴贼眉鼠眼地跑至亭台前,炫耀地将三、四尺高的珊瑚,摆在凌清洛的脚下。 南海珊瑚,生于磐石之上,色白如菌,一岁二黄,二岁变亦,枝干较粗,且交错纵横,历朝历代,一直为皇家贡品,普通百姓根本无法可见。 “南海珊瑚---,是南海珊瑚啊----!”寻香阁中之人,皆惊叹地大喊,这些世家公子虽未见过珊瑚,但毕竟身出名门,怎会不知南海珊瑚的尊贵和难寻。 一般只有皇室宗亲家中,才会出现如此的稀罕之物,难道,今日有皇家子弟、王侯公子前来寻香阁? 在场之人无不惊愕地抬首,望向凌清洛的眸中,又多了一份不可思议:一个青楼女子,竟能招来皇家之人,这位菱姑娘,恐怕绝不简单! “美人一笑,最是消魂,本公子愿为菱姑娘,抛掷千金。”说话的是一位年轻男子,头戴紫金冠,身着玉锦袍,天庭饱满,面带微笑,却不知为何,那声笑意中,隐隐透着几分猥琐。 锦袍男子慢慢地走向凌清洛,在场之人虽不知这名男子的身份,但凭其浑身散发的皇族贵气,和一株皇室贡品南海珊瑚,便可知,此人来头不小,于是乎,众人纷纷倒退数步,绕出道来。 凌清洛娉婷而立,勾唇浅笑,国舅爷,别来无恙。这一刻,她心中仇恨翻滚,热血上涌。 随着蓝国舅越来越靠近,凌清洛脸上的笑意越加地妩媚,潋滟流转杀气动,温然含笑褪寒凛。 “菱姑娘,在下有礼。”蓝国舅言语温雅,若非知晓此人不学无术,品行不端,又常常仗势欺人、强取豪夺,恐真被他虚伪的外表所惑。 凌清洛压住心中的厌恶,屈身媚笑道,“公子有礼。” 眼前的国舅爷,仿佛全然记不起她,一丝疑惑欺上心头,但凌清洛转念暗忖,蓝国舅好色成性,一年半载之中,身边的女子换过无数,忘记她也在情理之中。 “赵公子,马公子,今晚的美人,本公子要了。”轻缓的语气,却是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这种威严,较于程元瑞来说,又多了几分杀气和阴郁。 马大公子吓得连连后退,赔笑道,“在下怎敢夺您所爱,呵呵---。” 马承宗曾在巡抚大人的府邸,瞧见他的姑父对此人卑躬屈膝,极尽谦恭,就知此人惹不得。想他姑父,堂堂江南巡抚都不敢在此人面前放肆,更何况,他一个小小的世家之子。 赵慕恒刚欲上前相阻,就被墨香拽住衣衫,“公子,您要三思啊。”墨香挤眉弄眼,低声劝道。 赵慕恒为难地望着凌清洛,一边是赵府百年的家业,一边是今生挚爱的红颜。得罪皇亲,牵连家人,可这红颜,举世难寻,赵慕恒这一犹豫,蓝国舅就已越过他,登上了亭台。 他该放弃她了吗,清洛?赵慕恒低首,不敢看凌清洛眼中的鄙晲之色,和唇角微翘的不屑。 亭台上,蓝国舅贪婪地盯着凌清洛,眼中全是挡不住的色欲,“菱姑娘,春宵一刻值千金,如此韶光,我们怎可辜负!” 毫无遮掩的轻薄之语,在凌清洛听来,尽是厌烦和恶心,强忍住心中的愤恨,凌清洛朱唇轻启,“公子,奴家已在这里久候多时。” 柔声低语,魅音涟漪,听得国舅爷心花怒放,迷了本性。 皓腕出袖,纤手攀上蓝国舅的胳臂,“公子,奴家身世坎坷,望公子您怜惜。” “呵呵---,只要伺候好了本公子,以后金山银山,绫罗绸缎,姑娘你享之不尽。”楚楚可怜地娇颜,怎不让蓝国舅心软,无论眼前的美人说什么,蓝国舅皆有求必应。 蓝国舅携凌清洛走下亭台,赵慕恒眸中刺痛,脚下却未挪动万分,心中安慰道,这般水性杨花的女人,不要也罢。 众人殷羡的视线,一直追随着这个妖媚迷人的女子,一刻都不愿离开。 亭台纱幔后,面带轻纱的绿珠走了出来,刚刚的琴曲,就是由绿珠所弹,绿珠遥望着凌清洛,心中暗道,“小姐,珍重!” 转过头,绿珠看到赵慕恒站在亭台前,仿佛痴傻了般,不言不语。 绿珠行至赵慕恒身边,半是嘲讽,半是怜悯,“赵公子,忘了我家小姐吧,因为,你不配。” 赵慕恒听后,依旧没有言语。 “你可知,那位锦袍公子是谁?”绿珠问道,随即,又自答道,“锦袍公子姓蓝,先帝长公主之子,当朝贵妃之兄,身世煊赫。” 蓝国舅,赵慕恒终于回神,痛苦地看着绿珠。莫非,清洛她,真的是昔日名满京华的翰林之女? “我家老爷生前忝为正五品翰林学士,江南按察使大人、卢三公子,都是我家老爷的门生,赵公子,现在你该知道,我家小姐她今日之事,到底所为何。”绿珠叹道,“有人毁了小姐一生,有人伤了小姐一生。赵公子,绿珠想代小姐问你一句,你的爱,值几许?”

第一百五十章 千劫伊始 “给本少爷站住!”人未至,就已传来李大少爷浑厚的声音,只一瞬间,李茂生就拦在了蓝国舅的面前,狠狠道,“想要带走本少爷的人,除非本少爷死!” 凌清洛目露惊慌,表兄怎么能这么快醒来,不该啊,照常理,他还要昏睡三个时辰,难道,那迷药的分量不够? 李茂生外袍未穿,只着一件单衣,脸上因急跑之故,泛着触目惊心的红润,眼中眸色艳如桃瓣,竟不下于凌清洛。 蓝国舅心生不悦,冷冷地道,“你是何人,胆敢挡本公子的道!” 话说间,蓝国舅身边的四个侍卫拔刀相向,寒刀一出鞘,冷意立即逼来,蓝国舅自恃皇亲国戚,从来视人命如草芥,寻香阁中的其他人,皆知趣的退避一旁。 赵慕恒心中不安,神色复杂,脚下却始终未动半步。 李茂生毫无惧色地拨开眼前的刀,一字一句地道,“她---是---本少爷的---人!” 清洛表妹,表兄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你,哪怕是什么天潢贵胄、皇亲国戚! “找死!”蓝国舅面上的愠色更深。 “公子,请息怒!”凌清洛挡在李茂生面前,笑道,“我家少爷喝醉了酒,怕是这会儿还没醒呢!” 他难道不知,这场浑水,趟不得。蓝家权势鼎盛,以表兄一人之力,犹如螳臂当车,说不准,还会因此连累了李府一门。 为何表兄他,就不能如赵慕恒一般,权衡得失,保一世安康。 李茂生,你个痴儿! “你给本少爷闭嘴!”李茂生气得单手抚胸,令一只手紧紧抓住凌清洛的皓腕,“这位公子,除了她,寻香阁中任何美貌女子,随你挑。” 李茂生心中恼恨,怎么每次她略施小计,都能让他上当受骗,但幸亏是迷药,若是别的,他恐怕会追悔终生。 究竟是她太过聪慧,还是他太过信任她? 她是他的清洛表妹,他宁死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逐步走向末路,再也无法回头。 在他的心底,清洛表妹冰清玉洁,怎能容许,蓝国舅这般肮脏粗俗之人,玷污了她。 “可惜,本公子今晚只要她!”哪来的贱民,敢跟他当朝国舅爷抢女人,不要命了。 蓝国舅凶残毕露,眉间的杀气,隐隐浮现。 表兄他,又惹祸上身了,凌清洛心中惊慌,面上却不露痕迹,媚眼流转,笑如莺啼,娇脆沁人,“公子爷,我家少爷他舍不得奴家,那是因为您诚意不够,您瞧瞧,前边的几位公子,哪一个不是真金白银,而您就拿了一株珊瑚,就想摘走我家少爷的摇钱树,岂不让我家少爷难堪。” 娇声娇气的魅音,凌清洛越说越恶心,但为了替表兄解围,也别无他法。 表兄,你的好意,清洛心领了,求你,别再执着,以免惹祸上身。凌清洛扫了李茂生一眼,眸中的哀求之色一闪而过。 “美人儿,你还真不识货,那可不是一株普通的珊瑚。”蓝国舅面上缓和,调戏道,“这株南海珊瑚,全天下就只有两株,一株放在皇上的寝宫内,而另一株,本公子本想带给家父,可如今见了你,本公子觉得,只有美人儿你才配拥有这稀世之物。” 李茂生心痛地望着凌清洛,进退不得,左右为难,清洛表妹的好意,他怎会不懂。 清洛表妹,难道仇恨真的这么重要? 不行,他一定要阻止她! “本少爷不稀罕!”什么南海珊瑚,纵使世间少有,那又怎样,在他眼里,怎抵得上清洛表妹她,轻言而笑。 凌清洛面上笑意愈浓,“公子爷,外边月色迷人,奴家想去泛舟夜游,不知您意下如何?”再待下去,表兄定性命堪忧。 “甚好,本公子正有此意。”蓝国舅缠不过凌清洛的娇媚,“美人儿,我们走!” 凌清洛趁李茂生失神之际,迅速地抽回手:表兄,清洛不想给你惹麻烦,待清洛离开寻香阁后,你依旧还是寻香阁中的李大少爷。 蓝国舅虚伪的维持着、极为少见的温雅,身边的四个侍卫刀光一敛,拦住欲要上前的李茂生。 还未行两步,蓝国舅眸中寒气一闪,不轻不重的道,“今日看在菱姑娘的份上,本公子绕你一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凌清洛疾步而行,心中撕裂般的疼痛,却依然无法遮掩,耳中传来的阵阵拳打脚踢声。 蓝国舅的贴身侍卫,个个武艺高强,就算合寻香阁中所有的卫护,也未必抵得过他们之中一人。 表兄,你千万不可有事啊!凌清洛暗暗祈祷,抬眸凝望,极力隐尽,眼角中几欲夺眶的泪水,至今日,她才明白,表兄之心,意重情深;而他呢,赵慕恒,他的爱,在何处? 她并不奢望赵大公子他拼死相救,也不愿他与蓝国舅轻易起冲突,可为何,他连出声相阻的勇气都没有,谁能告诉她,这是为何? 这是为何啊,他不是口口声声说,愿意护她一生,难道,这就是他口中的呵护;难道,她的生死,还不如他的万贯家财? 早知相思错,何必染相思!爹---娘--,清洛是否又错了! 错不该轻动情念,错不该执迷不悟,更、错不该连累表兄,使他徒遭一顿恶打。是她的错,是她的错啊,凌清洛在心中无声地哭喊,柔肠寸断! 月深沉,佳人远去,寻香阁中的其他人,世家公子、富家子弟、文人雅士----,暗叹一声,皆各自散开,倾城绝代女子,他们无福享受,但,寻香阁中不乏才貌颇佳的女子,他们依旧可以退而求其次。 凌清洛的出现,只是一个意外,一个美丽的意外,江南近百年来,还未出现过如此美撼凡尘的女子,这些纨绔子弟虽扼腕叹息,但也知明哲保身,不该招惹的人,他们绝不会去轻易招惹,免得引火烧身。 “李大少爷,不就是一个女人吗,何必太认真!”钱府公子上前宽慰道。

第一百五十一章 人心莫测 李茂生趴在地上,一动未动,单薄的衣衫上全是血迹斑斑,嘴角的鲜血,一滴一滴地砸在玉石铺成的地上,灼燃出一朵又一朵的血花,怵目惊心。 “你给本少爷---滚---!”李茂生朝着钱家公子虚弱地喊道,这几个字,声嘶力竭。 钱家公子讪讪的离开,“不识时务,活该被打。” “李兄,你还好吧。”赵慕恒面带羞愧,伸手去扶李茂生。 李茂生为了他的清洛表妹,可以不计生死,而他呢,不知为何,在关键时刻,居然动摇了。纵使心中千万遍地告诫自己:凌清洛只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为了这么个女人,而赔上赵府百年的家业和亲故,不值得。 本以为,赵府家业于他而言,微不足道,可一旦要真正的放弃,他竟然割舍不下。财势地位,若不小心沾染,只能一步一步的走火入魔。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利欲熏心。 “不必了。”李茂生甩开赵慕恒递过来的手,“在下命小福薄,怎敢劳驾赵大公子您!” 李茂生艰难地坐起身,然后慢慢地撑着身子站起,脸上的红艳之色,较之刚才,更胜三分。 “墨香,快去请沈公子过来。”赵慕恒自顾自的吩咐着,丝毫不在意李茂生的恶言恶语。 面纱之下,绿珠嘴角勾起,笑得几分不可名状,似乎是自责,似乎是疚恨,亦或是,追悔莫及。 李茂生蹒跚地走至绿珠身前,‘啪’的一声,重重地甩了绿珠一个耳光,“枉清洛表妹待你亲如姐妹,你竟然----竟然---”话未完,李茂生直直地往后倒去。 “李少爷。”,“李茂生。”绿珠和赵慕恒两人皆惊慌地叫道。 在李茂生倒地的那一瞬间,赵慕恒抢先扶住了他。 “墨香,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请沈公子过来,快,要快!”赵慕恒焦急地吩咐着。 绿珠摇着李茂生的胳膊,痛苦的喊道,“李少爷,你醒醒,快醒醒啊,小姐她需要你!”小姐如今生死未卜,而李大少爷又---。 李大少爷的一巴掌,彻底打醒了绿珠,李茂生说的没错,小姐待她至亲至善,而她,却以怨报德,一步步地将小姐推入复仇的深渊。 “小姐,绿珠对不起你!”绿珠跪倒在地,泪流满面。 她可以阻止的,但她没有去做,反而唆使着小姐,越陷越深。早在卢三公子想见小姐之时,她就该阻止的,这样,现在的小姐,依旧还是那个姿色平平、愚笨不堪的李府表小姐,平平安安的在江南度过余生。 是,她恨过小姐,若非小姐之过,绿菱也不会代小姐嫁入国舅府;若非小姐之过,她也不过自毁容颜,小姐虽聪慧过人,但涉世未深,又容易心软,所以,在无形之中,是她,慢慢地把小姐逼向绝路。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世事无常 夜色沉沉,江头雾霭之中,驶来一艘大船,大船首昂尾高,上设露台,可穴梯而登,中间宽敞,乃为嬉戏玩乐之所。 大船外观华美,气势磅礴,船内,红毯平铺,香炉内轻烟冉冉,弥漫半空,上等檀木而制的桌椅,摆在最中央,桌上金杯银盏,山珍海味。 再往后,有一画屏,立于软榻之前,纱幔笼罩,更添虚无缥缈,空幽暝茫。 传言,蓝国舅穷奢极欲,荒淫无度,果真不假,凌清洛只是随意的提一句,想泛舟夜游,蓝国舅就立即给她准备了这条大船。 “美人儿,本公子的安排,你可否满足?”船内,蓝国舅遣散所有的侍卫随从,言语倨傲。 不怀好意的盯着凌清洛,蓝国舅眼中的色欲渐浓,眼前的女子,是他平生见过最美的一个,柳眉樱唇,香肌玉肤,额间的桃瓣娇艳,更添万种风情,咽了咽口水,蓝国舅不由自主地走近凌清洛。 凌清洛虽心中对蓝国舅,厌恶至极,但面上依旧目露殷羡,“酒满金荷叶,金璧上青冥,公子爷,你到底是何种身份?” “美人儿相问,本公子定如实以告。”蓝国舅慢慢地碰上凌清洛的揉夷,“本公子乃当朝国舅爷,我爹是御封的大将军,我娘是先帝的长公主,呵呵---,如今最受宠的蓝贵妃,便是本公子的亲妹妹。---” “原来公子爷您就是那位蓝国舅啊!”凌清洛假装惊讶,眸中却是杀气渐生。 不露痕迹地避开蓝国舅伸过来的肮脏之手,凌清洛拿起桌上的金杯,“国舅爷,奴家敬你一杯。” “好!”蓝国舅握住凌清洛的纤纤玉手,目中炽热,情欲高涨。 凌清洛巧笑嫣然,极力掩饰心中的厌恶,蓝国舅的碰触,仿佛是荒外白骨之中的蛆虫,在慢慢地吞噬着她的皮肉,及至枯萎。 凌清洛娇声道,“国舅爷,请喝!”她定要砍了他这双手,以泄心头之恶。 “菱姑娘,今晚是你我的洞房之夜,我们喝交杯酒,如何?”蓝国舅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奸笑。 凌清洛无法拒绝,而在不远处,蓝国舅的侍卫随从,逐个退去,却未走完,若她现在发难行刺,岂不功亏一篑。 交杯酒,洞房之夜的交杯酒,竟会与恶贯满盈的蓝国舅同饮,凌清洛心中哂笑,真是世事无常,本以为,赵慕恒是她此生寻觅的良人,她会一生追随着他,却未料,终有一日,她会绝望、会先于他放弃,决然地斩断情丝。 她知道,蓝国舅为人谨慎,若不先饮,他是不会放下对她的戒备,皓腕轻举,莹白玉肤出衣衫,凌清洛闭目饮尽杯中之酒,而此时,蓝国舅才满意地将手中之酒饮尽。 一杯酒下肚,凌清洛脸颊红晕,艳若桃李,睁开眼时,已是妖魅摄魂,眼波流转处,潋滟生辉,蛊惑着当朝国舅爷,迷了心智。 “国舅爷,奴家等您好久了!”低柔的低唤,字字魅音,凌清洛娇倚在檀木桌沿,眼中眸动,媚如丝,仿若勾魂摄魄。 一命换一命,蓝国舅,她恭候多时。 “美人儿,哈哈---。”蓝国舅笑着扑向凌清洛,却未觉,凌清洛衣袖中,寒光一闪。

第一百五十三章 花言巧语 在蓝国舅扑向她的瞬间,凌清洛莲步微转,巧妙地躲至一边,此时,蓝国舅尚未意识到她目露杀气,只是以为,这个绝美的女子在与他玩欲擒故众之戏。 “美---。”人儿,蓝国舅还未喊完,一把冰冷的匕首就已抵在了他的脖颈之间。 凌清洛脸上笑意敛去,威吓道,“不许轻举妄动,否则---” 手一使劲,匕首刺破了蓝国舅些许娇贵的皮肉。 “别---饶命啊---。”蓝国舅被自己脖颈间流出的鲜血,吓得面如土色,轻声求饶,语无伦次道,“菱姑娘,我们素未平生,且无冤无仇的,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本国舅,不---不是----是小人。” “是吗,素未平生,无冤无仇?”凌清洛冷哼道,“国舅爷真是贵人多忘事,您不记得了吗,去年夏末,凌翰林因你之故,无辜入狱,最后死于狱中。” 凌清洛忆及往事,泪盈眼睫:爹,这就是害您入狱的奸邪小人,若您地下有知,睁开眼看看!蓝家一手遮天,残害忠良,而皇上不闻不问,您死得何其冤?既然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那么,就由女儿为您手刃仇人,以慰您在天之灵。 “你---你---你是---。”蓝国舅颤抖地问道,“你是凌翰林的什么人?”他依稀记得,去年之时,他为迎娶凌翰林之女,而闹得满城风雨,此事最后虽如愿以偿,但却被皇上狠狠骂了一顿,还罚他在家禁足数月。 “你不认识我?”凌清洛诧异的问道。不该啊,张仁为了讨好蓝国舅,早已将她的画像呈于国舅爷,眼前的人,怎么可能会不认识她。 “菱姑娘--。”蓝国舅欲哭无泪,匕首的刺入,吓得他冷汗直流,哆嗦地道,“我---我---我真的不认识你!” 这是怎么回事?凌清洛拿着匕首的手一滞,卢炎告诉她,张仁为谋求荣华富贵,不惜出卖凌府,可蓝国舅却一口咬定不认识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菱姑娘,若你不信,我可以向天发誓。”蓝国舅一见凌清洛略有动摇,忙道,“其实凌翰林之事,全是皇上下旨查办的,真的与我无关啊。再说,国舅府中美人无数,才貌双全者,更是多不胜数,不可否认,那位凌家小姐姿色出众,但本国舅还不至于,为了她一人而陷害凌府。” “此话属实?”凌清洛心中迷惑丛生,难道事实并非如卢炎所言,难道此事另有隐情。 “在下对天发誓,绝不敢有半句欺瞒之语。”蓝国舅忙指天立誓,生怕凌清洛手上一用劲,他的这条小命就立刻见了阎王,随后,蓝国舅又瞅了瞅抵在自己脖颈之间的匕首道,“菱姑娘,麻烦您把这---挪开些。” “不---不---。”凌清洛摇头,若如蓝国舅所言,爹爹根本罪不至死,那皇上为何要如此重惩于爹爹? 定是蓝国舅花言巧语,欺她心软,凌清洛猛然惊醒道,“奸邪小人!你勿须哄骗于我,我才不信你的信口雌黄。”险些,她就掉入蓝国舅设下的圈套。 “国舅爷,你仗势行凶,欺压良善,简直罪不可赦!”凌清洛口中的言语,越来越阴寒,脚下一动,蓝国舅‘砰’的一声跌于地上。 蓝国舅之父虽是一朝大将军,但蓝国舅此人只知吃喝玩乐,斗鸡遛鸟,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酒囊饭袋。故而,凌清洛虽略懂武艺,便能轻易的制住蓝国舅。 “菱姑娘---菱仙子---菱女侠---,饶命啊。”蓝国舅倒爬着后退,可任由他怎样叫喊,外边的侍卫都未听见。 蓝国舅心中后悔不迭,早知道,就不该命令那些侍卫随从滚得远远的,“求求你,绕我一命,从此以后,我定洗心革面---。”蓝国舅一边拖延着,一边悄悄留意凌清洛的神色。 “去---”死字还未脱口,凌清洛突然虚弱地瘫软在地,手中的匕首滑落。 莫非---,凌清洛扫了一眼桌上的杯盏,立即恍然大悟,怪她一时大意,低估了这位不学无术的国舅爷,眸中的慌乱浮现,怒骂道,“奸邪小人!”

第一百五十四章 求死不得 “哈哈---哈哈---!”蓝国舅笑着从地上爬起,幸亏他事先在酒中下了药,否则,他金贵的性命,就该毁在这个女人手里了。 不过,越是美艳的女人,才越能勾起他当朝国舅爷的兴趣,脸上的哀求之色褪去,蓝国舅随即,换上的是,一副势在必得的猖狂,“美人儿,你再挣扎也只是白费力气,本国舅放入酒中的药,名为软骨散。此药乃皇宫内院秘方,且少之又少,本国舅平日都舍不得用,但为了美人儿,本国舅才忍痛投入酒中。” 软骨散,顾名思义,此药服下之后,人就会浑身无力,犹如骨架涣散,瘫软在地。凌清洛虽涉猎大量书籍,也包括医书,但毕竟经验尚浅,再加上软骨散,无色无味,若非行医多年,寻常人决计很难辨别。 凌清洛杏眼怒瞪,绝丽的容颜之上全是愤恨,半撑在地,骂道,“卑鄙!” 蓝国舅用手抹了抹脖颈之间的鲜血,这个女人狠如毒蝎,胆敢如此对待他,舔了舔指上的血,蓝国舅猥琐地笑道,“卑鄙?哈哈----,美人儿,你错了!此次,是美人儿你对本国舅投怀送抱,本国舅当然是,最难消受美人恩。哈哈---!” 凌清洛无力地跌坐在地,枉她事事谨慎,却仍然免不了百密一疏,蓝国舅就如同沉睡在地狱中的恶魔,一旦招惹了,就只能自取灭亡。 “美人儿,你虽对我不仁,但本国舅大人有大量,绝不会与你计较,哈哈---。”蓝国舅淫笑道,“美人儿,夜色已深,就让本国舅伺候你就寝吧,哈哈---。” 凌清洛眸中慌乱,竭力地退缩着,“你---不要过来!”明知这样虚弱的威吓,只是徒劳,但她仍使尽全力地嘶喊着。 惊恐地看着蓝国舅越走越近,凌清洛心中一片悲凉,本想着,能手刃蓝国舅,为父报仇,可如今,-----,上天为何总是这般待她,莫非今日,她就要被迫失身于这个禽兽不如的奸邪恶徒,那她,死都不会瞑目。 “不要---过来----。”凌清洛低声悲诉,再一次用力地撑起身子,却摇摇欲坠。 难道,这就是她一生的命运吗? 家破人亡身飘零,一襟芳思,满腔仇恨,都付东流水。她的人生,一步错,步步错,最终还是,一败涂地! 匕首虽离她不远,可此时的凌清洛,哪有力气将它拾起,颓然地再次坐下,凌清洛绝望地闭上了双眸。 求饶没用,求死更难,心中凄凉袭来,冷了冰魂,伤了玉魄,耳畔传来的是,蓝国舅越来越近的步履声,还有他猖狂的声音,“美人儿,别怕,本国舅定会好好怜惜你的!” 凌清洛不寒而栗,纤弱的身子在熏暖的船内,依旧瑟瑟发抖,她知道,面对蓝国舅这种好色之徒,她在劫难逃。 复仇不仅徒劳,而且还要换来这恶徒的凌辱,她不甘心啊,真的,不甘心啊! “美人儿。”蓝国舅浑浊之气喷到了凌清洛的脸颊上,然后,蓝国舅毫不留情地撕裂了她身上的紫衣。 当紫衣褪去,蓝国舅微微一愣,原来,这个绝艳的女子,里面竟穿了一身孝服。 纯白的孝服,仿若这个冰清玉洁的女子般,神圣不可侵犯,然蓝国舅也只是稍楞,很快,他又将魔掌伸向了她。

第一百五十五章 红颜憔悴 夜半子时,江头沧浪起,千里寒。 皓月当空,清辉遥洒,一道瑞光射入富丽堂皇的大船之内,隐隐带着不可名状的诡异。 “啊----!”一声凄厉的哀嚎,毫无预兆地打破了宁静的江面,凌清洛双手捂着脸,痛苦难抑。 那声悲凉厉嚎,仿佛从她的灵魂深处而发,蓝国舅吓得缩回了手,惊恐万状地盯着眼前绝艳倾城的女子: 她脸上娇嫩的皮肉,正在一点一点的腐烂,鲜血顺着脸颊,一滴又一滴的旋落,化成了妖艳的血花。 只一瞬间,这个绝色女子的脸上,就变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鬼啊---!”蓝国舅吓得跌倒在地,惊叫道。 莫非,这个女子就是专吃人肉、喝人血的妖魔鬼怪,蓝国舅吓得面色苍白,哆哆嗦嗦地问道,“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是人是鬼?哈哈----。”凌清洛大笑,睁开眼,眸中带血,甚是恐怖,低首相看,双手之上亦是染满妖红的鲜血。 血花浸地,一身纯白的孝服上,血迹斑斑,血,依旧是血,她身处的周围,尽是血,渗人的血,令人毛骨悚然。 哈哈----,凌清洛笑得血泪如注,笑着疯癫疏狂,原来,是文同的‘红颜碎’之毒,保住了她的清白。 她知道,卢三公子迫她服下的‘红颜碎’之毒,终于在夜半明月之时,毒发了! 她是否该感谢他,若非他的‘红颜碎’之毒,她怎能逃过蓝国舅的肆意凌辱。 容颜尽毁,总好过被蓝国舅这奸邪之人欺辱,凌清洛微抬双眸,眸中血影若隐若现,朦胧不明。 心神恍惚之际,她依稀见到了当晚在寻香阁的院落中,似曾相识的幽冥之花,那本该开在黄泉之上的火红之花。 揪心似的疼痛又一次传来,不同于刚才毁容之时的吞噬,这一次,源自骨髓深处,仿佛一年半载之前,爹娘死去的那刻,她哭得昏天暗地,痛得生不如死。 “国舅爷,您没事吧。”一大批的侍卫闻声而来,一见跌坐在地的凌清洛,皆面露惊恐:好一张丑陋不堪的脸! 蓝国舅立即躲向侍卫身后,别开眼,吩咐道,“快将船靠岸,宣苏城知府,将这妖物关入牢中,免得贻害人间!” 妖物?凌清洛心中冷笑:世人之心,果真莫测,当她风华绝代之时,蓝国舅与众侍卫垂涎殷羡,而如今,她容貌尽毁,不知还有谁,还记得,她就是寻香阁中一舞倾城的女子? 笑够了,累了,凌清洛无力地任由两名侍卫夹持,世态云,江头雪,一梦破碎夜凄然,魑魅魍魉血影舞,几重烟水几重情? 布满鲜血的眸中,恨难息,“蓝国舅,善恶到头终有报,奴家一定会在黄泉之上,恭候您大驾!” “把她拖出去,快!”蓝国舅吓得连连大喊,这个女子,来历不明,又诡异非常,杀了她,恐引来邪物入侵,还是交给苏城知府处理,较为妥当。 那两名夹持着凌清洛的侍卫,也被凌清洛丑陋的脸,吓得面如土色,但国舅爷之令,不可违抗,故而,虽面上一脸镇定,但他们的双手,却在一直颤抖着。 凌清洛冷眼旁观,眸中血色褪去,但仍依然可见,看来,卢炎有一句话还是说对了,‘清洛,等到那一日,你会被万人唾弃的。’ 惑世红颜,只是转瞬而已,当她的倾城之色不再,试问还有何人,能一眼认出,她,就是昔日的凌清洛!

第一百五十六章 心甘情愿 下半夜,遥挂在天际的皎皎之月,竟然变着越来越模糊,似乎还带着无法捉摸的凄迷之色。 在寻香阁院落的一间房内,李茂生安静地躺在床上,一直昏迷不醒。闭目不言的李茂生,双眉飞扬,鼻梁高挺,微薄的唇瓣,轻轻而抿。 平日里,李大少爷嬉皮笑脸,行事乖张,但此刻,他却静静地躺在床上,少了轻浮之态,反而在不经意之间,平添了一种让人说不出的心疼。 “清洛表妹---!”又一次,李茂生喃喃而语,声音虽低,但沈含植还是听到了,这个令人魂牵梦绕的女子,凌清洛。 沈含植切完脉后,眉头深锁,李茂生本就身患重疾,原想着若他能挨过今年,就可以大愈,可知谁,他为了清洛,又遭蓝国舅手下的侍卫一顿毒打,恐怕---。 “沈公子,李少爷他怎样?为何他到现在还未醒来?”绿珠焦急地问道,真看不出,像李少爷这般生龙活虎之人,竟会命不久矣。 绿珠想起那晚,小姐将手中的红草当做幽冥之花,当时,她还宽慰小姐说,那是富贵人家为了欣赏花园之景而种,原来,小姐之言并非杞人忧天。有很多事,在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沈含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站起身道,“他的病本有一线生机,只可惜---。”若论情深,李茂生待清洛已至痴狂,可以为其生,亦可为其死。 “清洛表妹---!”忽然,李茂生从床上坐起,睁开眼,眸中神光异彩,甚至于,灼热了他苍白无色的脸庞。 “我要去救她!”一掀锦被,李茂生挣扎而起,他要去救清洛表妹,刚刚在梦中,他看到清洛表妹痛苦的哭喊,和绝望的哀嚎,那无助悲凉的眼神,疼得他心如刀割。 “别乱动!”沈含植按住李茂生,白色的单衣,遮住了他累累的伤痕,深深浅浅的血迹,从单衣上晕染而出。 赵慕恒也出声劝道,“李兄,现在天色已晚,等明日,我们再派人去打探一番,如何?” 凌清洛为父报仇之事,赵慕恒已从绿珠口中得知,对于她,赵慕恒心中复杂难言,有钦佩,有思慕,亦或,还存有几分埋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为何总是一意孤行,若他早点知晓,他定会拦住她,并将她困于赵府,也不会让她轻易冒险。 “不-,不--!”李茂生不顾赵慕恒等人的阻拦,依旧艰难地挣扎。 “李茂生,只怕你现在赶过去,也为时已晚!”赵慕恒所说之言,道出了大家心中的隐忧,凌清洛随蓝国舅出去多时,或许--可能--凶多吉少。 沈含植掩眸深处,忧伤凄寒,清洛她复仇之心绝然,而他在最后,竟然选择了成全她,也许,从一开始,他就做错了,“李兄,你只管好好养伤,我和慕恒即刻赶去救她!” 沈含植此言一出,不仅李茂生,就连赵慕恒也大吃一惊,“二姐夫,此事与你无关,你无须趟这场浑水!” 半夜将沈含植请来,李茂生已是心觉有愧,怎能再让沈含植去救清洛表妹,“沈公子,你一向置身世外,这件事,我看--。”李茂生言语虚弱,低声轻道。 “这般情深意重的女子,世间少有--。”沈含植含糊其辞,为了她,他心甘情愿。

第一百五十七章 倾尽此生 待沈含植和赵慕恒离开后,房内只剩下,绿珠和躺在床上的李茂生两人。 李茂生的脸色越发地苍白,艳如桃瓣的眸子,直直地盯着绿珠,低声哀求,“绿珠,我求你一件事。” 这一句话,李茂生说得极慢,但却是费尽了他所有的力气,绿珠含泪点头,“李少爷,有话您不妨直言,绿珠必帮您办妥。” “我求你连夜赶去润州,把程元瑞找回来---。”在江南之地,除了程元瑞这个按察使大人,还有何人能从蓝国舅手中救回清洛表妹,李茂生一字一顿地交代着。 绿珠频频颔首,李茂生一语道破如今小姐的处境,虽然沈含植和赵慕恒前去打探虚实,但单凭他们之力,怎抵得过身份尊贵的蓝国舅。 “可是,李少爷你--?”绿珠面露忧虑,李茂生身患重症,又伤得不轻,听沈公子之意,恐时日不多。 “寻香阁之中女子无数,你还怕本少爷没人照顾!”李茂生艰难地扯开唇瓣,玩笑道。 绿珠轻叹道,“既如此,绿珠先行告退。李少爷,您多保重!” 屈身朝着李茂生行礼,绿珠心中百感交集,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如今看来,爱小姐至深的,就只有这个常常自诩风流、行为乖张的李大少爷。小姐她何其幸,一个按察使大人宠她如珠如宝,现在又多了一位,爱她之深的李少爷。 “快---去---!”李茂生使尽全力地喊道。 绿珠一走,整个房内就显得更加的静谧和空荡,在这份静谧和空荡之中,仿佛隐隐流动着一种说不出的悲伤。 李茂生的喘息声极轻极轻,轻得仿若游丝,清洛表妹,是表兄没用,表兄救不了你! 眸中的瞳孔在逐渐地涣散,视线也愈加的迷离,清洛表妹,表兄怕是不能再照顾你了。 清洛表妹,你知道吗?如果可以,表兄愿意用此生,来换你一世的笑靥,所以,请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代表兄我,活下去! 残烛影,寒声砌! 李茂生忽然眸中潋滟流转,灼灼的目光,黯淡了满室的余晖,他记得,初见清洛表妹之时,她身着一袭橙色的罗衣裙,衣领上是用青色丝线勾勒出的藤蔓,藤蔓上缀有精致的叶子,叶叶交叉而生,一条绣有百合的素带系在她的腰间。 那时的她,脸上浓脂艳抹,眼神呆滞,呵呵--,或许,从那刻起,他就受骗了,而且还心甘情愿。后来,越和她在一起,他就越陷越深,他喜欢她平凡容颜之下的淡然,不慕虚华,宠辱不惊。 然一次,他终于发觉,平凡混沌的清洛表妹,竟会拥有一双灵动狡黠的眸子,那双眸子,清澈的如同一泓泉水,从此,他着迷了。 他迷上了她的不谙世事,迷上了她的看透世事,纵使心知她的一颗芳心,早已给了赵慕恒,可他还是无可救药的迷上了她。 清洛表妹,他真的,真的爱她成痴,可他就是不知,该如何向她开口言明他心中的痴恋,所以,他喜欢捉弄她,喜欢故意轻薄她。 江南之人皆知他李茂生嬉戏尘圜,可又有何人知道,他已活不到,明年花开。清洛表妹,若有来世,他一定会亲口对她说,‘我爱你,清洛!’。 三更鼓,夜凄凉! 李茂生的气息越来越弱,一时的回光返照,已将他此生最后的一分力燃尽。 “清洛表妹--!”李茂生俊颜展笑,缓缓地闭上了眼,恍然依稀中,他看到了他的清洛表妹,正慢慢地朝着他走来,“表兄。” 人生一场如梦散,戏里戏外,几曾觉;虚名抛掷世人误,谁道真逍遥。 梦散后,小窗依旧明,却是此生尽!

第一百五十八章 人面全非 漆黑夜里,马蹄声缭乱,沈含植和赵慕恒两人在前策马狂奔,在他们的身后,季安和墨香紧紧地跟随。 来至江岸,他们恰好瞧见数名侍卫押着一名女子从船上走下来,而此时,久候在江岸上的十几名苏城衙役,将锁链套在了女子身上。 沈含植和赵慕恒飞身下马,走上前去。 凌清洛抬起空洞的眼眸,无悲无喜;她本该开心的,因为他终于来了,可为何,此刻的她,竟会在心中翻涌出痛楚,那是一种心灰意冷的悲怆。 前路凄迷,是生是死,早已随它去。 赵慕恒一身锦衣,面如冠玉,儒雅的风姿一如初见,他依旧没变,依旧是那个令无数闺中女子芳心暗许的江南第一公子。 可是,她变了,她不再是昔日平庸无能的李府表小姐,不再是拥有绝美容颜的翰林小姐,如今的她,只是一个面目狰狞的丑陋女子。 凌清洛嘴角自嘲的浮起一抹苦笑:赵慕恒,你即已放弃,又何来相寻?低下头,三千青丝遮住了她黯淡的眼眸。 沈含植和赵慕恒等人朝着那名女子的身影,疾步而去,直觉告诉他们,那个女子应该是凌清洛。 等他们走近,终于看清:这名女子披头散发,凌乱的青丝遮住了她的脸庞,一身纯白的孝服之上,竟染满了红艳的血迹。 夜风袭来,吹起了女子额前的发丝,赵慕恒和沈含植两人看到这名女子的容貌,皆惊愕地呆立当场,不能言语。 这名女子的脸上,血肉模糊,纵使脸上的鲜血已干,但依旧难以辨别,女子抬起头,望着他们,一言不发。 “丑八怪,还不快走!”押送她的衙役不耐烦地催促道。 凌清洛被身后的衙役用力一推,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容颜毁后,这些人看见她,眼中皆是无法遮掩的鄙晲和唾弃。 当她仙姿佚貌之时,这些男子趋之如骛,待她呵护备至,而今,她的美貌已不再,他们就会咒骂她丑妇,妖物--。呵呵---,凌清洛在心中冷笑。 绝强地从地上爬起,凌清洛再没有看赵慕恒一眼,想必他已认不出此刻的她了吧。 ‘赵慕恒,若有一日,我的美貌已逝,你还能认得我吗?’脑海中,凌清洛想起昔日之言,想不到,她的不安和忧虑,终于成了现实。 “姑娘,你没事吧。”沈含植弯身扶起她。 身上的锁链压着她喘不动气,但凌清洛只是紧咬贝齿,一声不吭。 “清洛!”忽然,沈含植不可置信地惊呼,是清洛,是那个令人忧思难忘的凌清洛。 清洛,怎么可能?赵慕恒转过头,疑惑地盯着眼前奇丑无比的女子,“你是清洛?清洛,你的脸?” 他开口的第一句,竟是关心她的脸! “公子,您认错人了!”凌清洛轻展笑颜,她知道,这一笑,她的脸上必定更加丑得恐怖,可是,她就是想笑。 心中最后的一丝幻想破灭,她终于幡然醒悟,他认得的只是她绚丽般的容颜,他关心的,也只是她倾城般的容貌。 此情错堪,空带愁归!嘴角的苦涩,慢慢地氤氲而开,所以她说,‘公子,您认错人了。’ 既然挽留不得,那就只有相忘! 他认错了人,而她,也认错了。 一场错误的开始,就注定了一场错误的结局。 “快走啊!”一旁的衙役又一次催道。 “清影何飘渺,隐落深庭,踏碎花魂,冰心依旧否?”耳畔,传来沈含植清润的声音,“清洛,你要勇敢地活下去。” 沈含植负手而立,紧握成拳状的双手藏于背后,静静地凝望着凌清洛,眸中痛苦:清洛,我会不惜一切得将你救出,但请你,一定要勇敢地活下去。 凌清洛脚下一怔,她记得,当她恢复原貌之时,沈含植就曾一眼将她认出,当时他说,‘清影何飘渺,隐落深庭,踏碎花魂,冰心依旧否?’;他还说,‘因为你很特别,即使如今换了容颜,你身上独有的懦弱、才华、淡薄、执迷---这般复杂错乱的气韵,依旧未变!’。 再一次回头,凌清洛看到沈含植一袭白衣,轩昂立于江岸,淡淡的月华洒在他的衣上,竟泛着浅浅流动的琉璃之光。

第一百五十九章 狱中女子 在阴暗潮湿的狱中,凌清洛穿着一身破旧肮脏的囚衣,蜷缩在角落里,昔日倾城般的容颜早已褪去,如今的她,披头散发,脸上沟壑纵横,丑陋不堪。 所有见过她的人,皆避她如遇洪水猛兽,在狱中,这些看管她的狱卒,皆咒骂她疯女人,丑八怪! 疯女人,丑八怪---,听得多了,凌清洛也就麻木了,或许,这些人都以为她疯了吧。 若不是疯子,怎敢孤身前去行刺当朝国舅爷;若不是疯子,又怎会在毁尽绝世容颜之时,还依旧波澜不惊,不哭不闹,不吵不喊,仿若事不关己。 新任的苏城知府吴大人,只是把她关入牢中,既不提审,也不问讯,仿佛已将她遗忘了般。 在狱中,耳中传来的是,那些死囚没日没夜的悲吼声,还有受刑之人撕心裂肺的哀嚎声,胆怯地往角落里挪了挪,凌清洛害怕地抱紧了自己单薄的身子。 茅草铺成的床,坚硬带刺,鼠蚁虫类,结伴而行。偶尔,几只蟑螂从她的身上,慢慢地爬过,纵使她努力地驱赶着,可仍旧赶之不尽。 时日一久,她就习惯了,习惯了与鼠蚁虫类为伴,习惯了那些犯人临死之前的苦苦哀号,更习惯了无穷无尽的黑暗阴潮。 “喂,丑八怪,有人来看你!”一名狱卒不客气地叫道。 凌清洛依旧蜷缩着身子,没有抬头。 狱卒离开后,矫健的步履声响起,有个人一步一步地朝她走来,隔着狱中的栅栏,那人重重地喊道,“凌清洛!” “凌清洛,你真的疯了吗!”那人见凌清洛一动不动,气急败坏地又喊了一声。 “我看,你真的是疯了。”那人嘲讽地道。 是的,她真的该疯了。 不用抬头,她就知道来人是谁,那个她不知该感谢,还是该恨他的卢三公子,若非他迫她服下‘红颜碎’之毒,她的容貌就不会尽毁,可若非她容貌尽毁,她又怎能逃过蓝国舅的欺辱。 卢三公子自顾自地道,“你是否还记得,我当日曾说过的话。”看她如今容颜毁尽,他的心中亦是痛苦万分。 他说,‘清洛,你不要轻易地下决定,等到那一日,你会被万人唾弃,到时你自然会来求我。’ 可惜,卢三公子想错了,即使此刻凌清洛面目全非、丑不忍睹,她依旧不会去求他。她是凌清洛,她依旧是那个有着一身傲骨、一颗冰心的凌清洛。 凌清洛的不言不理,使得卢三公子一脸震怒,“凌清洛,你不要再固执了!你知不知道,你的固执会害死很多人,噢--,我忘了告诉你,你那至爱的表兄,已经死了!” “死了,谁死了?”终于,凌清洛抬起头,不可置信地问道。 “李茂生!”卢三公子笑着吐出三个字,幸灾乐祸地看着她,“凌清洛,你的那位好表兄,为你而死,你听后很开心吧!呵呵---” 卢三公子口中所言的三个字,犹如晴天霹雳,惊得凌清洛瘫软在地,表兄死了,死了,这不是真的,不是---。 表兄一向生龙活虎,怎会突然之间,莫非---,凌清洛猛然想起寻香阁后边院落中所种的红草,恍然大悟。 ‘清洛表妹,别忘了我们的约定,一年后,我一定带你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李茂生曾经的誓言,涌上心头,只是当时的她,并不在意,还以为是表兄的嬉戏之言。 一年,原来这一年,就是表兄的一生;为了她,表兄他竟然舍了这一生,唯一的活命机会。 ‘清洛表妹,你可知,作为江南首屈一指的世家公子,并不是一件幸事。爱上了,是悲哀,没有爱,就是习惯。个人的名誉,与家族的声望相比,何足道哉。’凌清洛终于明白,原来那一次表兄所言,说得不是赵慕恒,而是他自己。

第一百六十章 谁死谁殇 曾几何时,凌清洛问过程元瑞,她说,‘元瑞大哥,人为什么要活着?’ 当时,程元瑞富有深意地告诉她,‘人活着,或许就是为了自己所爱之人,免得他们在世间太孤单寂寞。’ 至今日,她终于明白元瑞大哥口中所言的真正之意:那就是为所爱之人,无怨无悔地付出,至死方休。 表兄他,也是这样的吗! 表兄为人疏狂,本以为他行为不羁、桀骜乖张,只想一心沉迷于尘世中,荒唐度日,却不料,事实的真相是,他的命由天不由已。嬉戏人间,沉醉不醒,不是厌倦,而是留恋、难舍,那纠缠不清的短暂尘缘。 凌清洛痛苦地低首,眼角的泪水顺着丑陋不堪的脸颊,一滴又一滴地旋落,为何她总看不清表兄的一片情深,为何她总执迷于赵慕恒的几句戏言,为何她总将表兄的真情,当做戏言? 何为真情,何为戏言,她竟然真的分不清! 凌清洛的精神开始恍惚,意识也逐渐地迷离,“清洛表妹,清洛表妹,----。”恍然间,她竟然听到了表兄在身旁亲昵地呼喊她。 “清洛表妹,清洛表妹,你在哪里?”耳旁传来李茂生焦急地喊声,她看到,表兄踏着一地梅花,飘然而来。 “为什么你总是喜欢一个人躲在偏僻处,每次发现你不见了,我就知道越往角落越往偏僻的地方一定能找到你。”表兄言语责备,然眼中却流露着无法遮挡的宠溺。 她记得那一日,在李府的后花园中,雪压琼枝,红梅傲雪! “那么清洛表妹,喜不喜欢本少爷?”表兄站立在满树的纸鹞之下,目光炯炯,艳如桃瓣,那绝代的身姿,风华无双。 凌清洛眼中的泪水泛滥,喃喃道,“表兄,清洛喜欢你!” 这一刻,她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若是一场虚无和遥远的梦境,那么,她宁愿,从此不再醒来! 吾生梦幻间,何事绁尘羁! 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会在她的耳畔,亲昵地喊她,‘清洛表妹,清洛表妹---’;再也没有人会在她的面前,挤眉弄眼,逗她开心;再也没有人会为了她,不顾一切;再也没有人---。 “凌清洛,凌清洛---。”一旁的卢三公子终于发觉了凌清洛的失常,焦急不安的唤道,“清洛,清洛,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 卢三公子连唤数声,凌清洛依旧如痴如呆,“清洛,你不要吓我,不要吓我。为何,你就是不愿为我服个软,只要你求求我,我不会不管你的,清洛---。”说到最后,卢三公子的声音越来越低,及至不可闻。 “表兄,是你吗,你来看清洛了吗?”凌清洛忽然抬首,朝着卢三公子欣喜若狂。 “清洛---。”卢三公子惊得双目大睁,她竟然唤他,‘表兄’,难道清洛她----真的疯了? 卢三公子迟疑地又唤了一声“清洛”,这一唤,令卢三公子的心一落千丈,清洛她真的---疯了。 在一张面目狰狞的脸上,卢三公子瞧见了她清澈见底的眸子,仿若出生的婴孩般,明亮纯净。 “清洛,你知道我是谁吗?”卢三公子不死心地又问道,清洛与他相交多年,她不会不记得他。 凌清洛眼眸带笑,傻傻地道,“你不是表兄吗!” 原来,她真的忘了,忘了周遭,忘了世事,唯一记得的是,李茂生,她的表兄。

第一百六十一章 痴心妄想 卢三公子心灰意冷地盯着凌清洛,低语道,“清洛,是我害了你吗?” 想当年,他与她赌书论道,朝夕而伴,可谁知,今日竟落得,相见不相识!为了寻她,他辗转江南各地,整整一年。但凭什么,她只记得那个一事无成的李茂生,而忘了他。 卢三公子心有不甘,朝着凌清洛怒喊道,“凌清洛,你醒醒好不好,我不是你那个表兄,不是那个整日里无所事事、拈花惹草的李茂生!他死了,李茂生死了,已经死了,死了!” 一心妄想得到,却终归得不到!昔日之情已成灰,爱恨情仇知向谁? 红颜碎之毒,毁了她的同时,亦是毁了他自己,是恨,更是爱! “你不是表兄吗?噢,我明白了,你不是表兄!”凌清洛痴痴呆呆地道,“ 那你帮清洛把表兄找回来,好不好?” 清澈明净的眼眸,闪耀在丑陋不堪的脸上,竟遮掩了满脸的狰狞恐怖,凌清洛微抬双眸,姗姗而来。 卢三公子失望地转身,既然得不到,那就只有----。谋刺皇亲国戚,其罪当诛,即使程元瑞在此,也保不住她。 既然清洛她这么想见表兄,他怎会忤她心意,黄泉之上,她定能寻到她的好表兄。 “喂,你不要走---!”凌清洛朝着卢三公子的背影,连连喊道,“你不要走啊----!”他还没答应帮她寻表兄呢! 抓着牢中栅栏的手,慢慢地下滑,凌清洛眸中的神采黯淡,突然间,又剩下一个孤零零的她,没人搭理,没人说话,有的只是黑暗和阴森。 “丑八怪,嚷什么!再吵,老子打死你!”牢中的狱卒厌恶地道。 一声鞭子抽过来,重重地打在凌清洛柔嫩的手上,他可真够倒霉的,整天对着这么一个又丑又疯的女子,据说,这个女子还是刺杀当朝国舅爷的要犯。 凌清洛疼得缩回了手,惊恐地看着狱卒,这个人好凶啊,表兄他,怎么还未来寻她。 “清洛表妹,我们回家吧!”恍然间,凌清洛又听到表兄温柔的声音,在人来人往的苏城街上,她记得,表兄牵着她的手,媚眼带笑,“清洛表妹,这里人多,拽着你,不易走散!” “疯女人!”狱卒见凌清洛静默不语,咒骂一声,就无趣地离开了。 苏城的牢房中,依旧阴森潮湿、幽暗漆黑,忽然,一丝光亮,伴着纷乱错杂地脚步声,朝着凌清洛而来。 牢中的狱卒一见来人,立即卑躬屈膝,点头哈腰地道,“路公子,您怎么也来了!”巡抚大人的二公子,可不敢轻易地得罪。 路延霆沉声道,“凌姑娘,她关在哪儿?” “回公子爷的话,她在那里!”狱卒指着不远处的凌清洛道。 “把牢房的钥匙给我。”路延霆将一锭银子塞到狱卒的手中,吩咐道,“去外边守着,若有人前来,告知本公子一声。” “是,小的遵命!”狱卒哪敢不应,恨不得将身上的钥匙都送给眼前这位巡抚大人的公子。 “莫非这世道变了,怎么丑八怪都有人来看?”狱卒边走边嘟囔着,先是刚刚姓卢的公子,这会儿,连巡抚大人家的二公子都来了,若没看错的话,路公子身后的那位白衣公子,也是来头不小。

第一百六十二章 拥她入怀 “表兄,是你吗?”凌清洛听到牢房打开的声音,猛然间抬起头,怯怯地问道。 表兄,李茂生不是死了吗?路延霆乍一听凌清洛之言,目露惊骇,转过头望向沈含植,沈含植也是一脸的迷茫,摇摇头,示意不解。 “师父,她就是那位凌姑娘?”自从沈含植救了他一命,又教他岐黄之术,路延霆就一直喊沈含植‘师父’,虽然事实上,沈含植并不比他年长多少。 路延霆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子,面目丑陋,蓬头垢脸,哪还有当日一曲倾城、容颜绝代的影子,除了那双洁净清明的眼眸,怕是再也找不出昔日的美艳绝伦和鸾凤之姿。 沈含植慢慢地靠近她,轻轻地喊道,“清洛---!”这一声,极轻极柔,仿佛她就是一件易碎之物,不敢轻易地惊扰,不敢轻易地触碰。 凌清洛黯淡的眼眸,忽然有了神采,“表兄,你终于来了!” 凌清洛的一声欢呼,惊的沈含植停了脚步,怔怔地凝望着她,心中悲恸,几日未见,她怎么成了这般样子?痴痴呆呆,似疯似傻,今日的她,早已失了原先的模样。 清洛她是怎么了? 或许,选择遗忘,逃避世事,才能抚平她心中的伤痛吧! “你是表兄!”凌清洛信誓旦旦地道,她知道,他一定是表兄,因为只有表兄,才不会丢下她不管。 那日在寻香阁外的角落里,表兄第一次生气地离她而去,可她知道,表兄还是会折回来寻她,她记得,表兄向她伸出手,目光炯炯,笑容绚烂,“清洛表妹,不是要跟着我吗?” “清洛想跟着你,求你不要离开清洛!”凌清洛望着沈含植,泪盈眼睫,伸出沾满污垢的手,细细地抚摸着沈含植的脸颊,她知道,他就是表兄,他是那么真实的存在,而不是一种虚幻。 季安不可思议地看着沈含植,目带震撼,他家公子最喜干净,怎么会容许那双肮脏的手在他的脸上肆意的触碰,平日里,即使是少夫人,也不敢随意的接近公子。 沈含植身形一怔,不知所措地呆立在当场,一动不动,耳旁传来地是她苦苦哀泣,‘清洛想跟着你,求你不要离开清洛!’ 很奇怪,即使她此刻穿着肮脏破旧的囚衣,他竟一点也不感到厌恶,反而,心中充满着不可言喻的欣喜,哪怕,他从她的眸中,看不到自己的身影。 “表兄,不要离开清洛,清洛好怕!”凌清洛忽然投入沈含植的怀中,紧紧地抱住了他。表兄的怀抱很温暖,仿佛依稀还带着淡淡的药草味,清馨宜人。 在一刹那的停滞后,沈含植终于伸出手,轻怕着她的后背,哽咽道“清洛,我不会不管你的!”他怎会不管她,叹只叹,他已娶妻室,给不了她要的一世一双人。 一年多来,他对她魂牵梦绕,情早生,缘太浅,曾经她是赵府的少夫人,他是赵府的二姑爷;曾经她决然地断绝了他对她的奢望,她说,“二姐夫,虽说尘世间,往往因爱而生情,但夫妻之间,也可以日久而生情。”那一刻,他释然了,他只是她的二姐夫。 可是这一刻,他控制不了他自己,他好想拥她入怀,而且,他也付诸了行动,抱着她柔软的娇躯,沈含植心中复杂难言。 清洛她只是把他当成了李茂生,那他,算不算,乘人之危? 沈含植悄悄地将手指按在凌清洛的右腕之上,她的脉象时而混乱,时而平稳,可令人百思不解的是,他竟然找不出任何症状,就如她的容颜,怎会在一夕之间,全数毁尽。 凌清洛脸上的污垢,几乎都磨蹭到了沈含植胸前的衣襟上,只一会儿,沈含植那一身纯白的华衣,全都染上了深深浅浅的黑色。 季安眼中的不可思议更浓了,想少夫人虽算不上绝色,但也清丽动人,可公子依旧对少夫人不冷不淡,而如今,公子竟然对一个丑陋无比的女子,关怀有加。

第一百六十三章 瞬息浮生 路延霆拎着食盒来至沈含植面前,“师父,先让凌姑娘吃点东西吧。狱中伙食粗糙,恐凌姑娘已多日未好好用过膳了。” 沈含植面上一红,他怎么就一时失态,在路延霆和季安面前,抱着她不放。他与她毫无关系,清洛她最重礼法,若她终有一日清醒,是否会怪他轻薄了她。 “清洛,乖,我们先吃点东西。”沈含植温声细语地哄道,“你瞧瞧,我还给你带了你最喜欢吃的桂花糕和一些小点心。” 食盒打开,里面精致的饭菜香,扑鼻而来,凌清洛立即放开了沈含植,蹲在食盒前,直接用手抓起饭菜,狼吞虎咽。 “慢点吃,清洛,慢点,里面还有。”沈含植心酸地看着凌清洛,此时的她,哪有半点大家闺秀的优雅之态。 路延霆和季安皆一脸同情地望着凌清洛,谁能料到,不久之前冠压群芳的绝美女子,竟会成了这般模样,面目丑陋,举止鲁莽,用手抓起饭菜塞入口中,全无形象。 “嘶---”凌清洛一声疼痛的低呼,满手的饭菜掉落了一地。 沈含植这才发现,清洛她手背之上竟有一条条鞭子抽过留下的红痕,触目惊心,有些是新的,有些已经结了疤。 “清洛---”沈含植心痛地难以自抑,轻声相哄,“清洛,乖,把手伸过来让我看看。” 岂知,凌清洛并不理会沈含植的柔声轻唤,只顾着用手重新去捡掉落在地上的饭菜,“清洛,不可以!”沈含植一时情急,拍掉了她手中混着泥沙的饭菜,脏了的饭菜,怎可再吃。 凌清洛楚楚可怜地盯着沈含植,泪眼婆娑,控诉道,“表兄,你欺负清洛。” 明知她已近痴呆,可他仍不愿相信,一个聪慧过人的女子,怎么就忽然之间,成了傻子。似痴似傻,或许,只有她自己知晓吧。 沈含植苦涩地道,“清洛,来,我喂你吃。”她的手受了伤,刚刚她因极力地去抓食盒中的饭菜,已然扯动了她手上的伤口。 沈含植用筷子夹了一口菜,慢慢地递到她的嘴边,“清洛,来,张嘴。”熟练地动作,仿佛将凌清洛当成了他那四岁的女儿,沈颜儿。 季安眼中的震惊已平复,少爷今日的举动实在出人意料,但见凌清洛此刻的落魄潦倒之样,季安又说不出什么不妥之处。或许,少爷只是将此时的凌小姐当做了小小姐一般,顺着她的意,耐心地哄她进食。 凌清洛破涕为笑,吃着沈含植一次又一次递过来的饭菜。 路延霆心中悲叹,瞬息浮生,世事难料,想不到,李茂生在凌小姐的心中,重要如斯,一个为她而死,一个为他而痴,谁道天上人间,尘缘已断。 “师父,我先出去下。”路延霆朝着沈含植恭敬地道。 沈含植没有回头,只是略有所悟地道,“去吧。”清洛被打成这样,是该让路延霆去提点一下牢中的狱卒。 清洛只是一时落难,怎可被一个小小的狱卒欺凌鞭笞,若有人敢再伤她一分一毫,他绝不会轻易地绕过他们。 “表兄,你不要不管清洛。”凌清洛满脸委屈,惹人心生怜爱,“清洛好怕一个人,好怕---。”没有人来看她,每天只有那个凶巴巴的恶人,不是打她,就是骂她。 赵慕恒他没来吗?沈含植怒气徒生,好个赵慕恒,难道他就忘了他与清洛之间,还有几月的夫妻情分。 或许,他在李府帮忙料理李茂生的丧事,一时脱不开身,沈含植又自我宽慰道。 李茂生的遗体已于前日送回了李府,李老爷虽面上难过,但也并不悲痛,李家除了李大少爷,还有二少爷,三少爷---,今年李老爷新纳的小妾又给李老爷添了一子。倒是李夫人,哭得死去活来,毕竟李茂生是她唯一的儿子。 沈含植摸着凌清洛地青丝,暗道:清洛,你要赶快好起来,你的表兄,定是希望你去送他最后一程。李府虽然将丧事办得隆重,但你的表兄,孤零零地躺在灵柩中,等着你去看他最后一眼。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世事捉弄 “清洛,不要怕,我不会不管你的。”沈含植轻声相哄,眼底尽是掩不住的哀伤和心痛,“清洛,清洛---。” 连唤数声,却未见怀中之人应答,沈含植低头一看,不禁莞尔,原来清洛她睡着了,此时的她,不吵不闹,不言不语,乖巧地惹人心生怜爱。 唉,沈含植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在这一声叹息中,隐约藏着些许被世事捉弄的无奈,望着她纯净的睡颜,他的心中流淌着一种不可名状的酸楚,是痛亦是殇。 清洛,这个令人心疼的女子,教他不知该如何待她? 伸手抚上她丑陋不堪的脸颊,沈含植低声相道,“目极千里兮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她依然是他心中的那一瓢弱水,可迟来的邂逅,却荒芜了他的心。 这一世,他与她注定无缘! 佛说:这是一个婆娑世界,婆娑即遗憾;没有遗憾,给你再多幸福也不会体会快乐。可这样的遗憾,他宁可不要! 若李茂生未死,他可以放心地将清洛交给他,可天命难违,人世无奈,李茂生终离清洛而去,沈含植想起李茂生之死,依旧唏嘘不已,那日,等他和赵慕恒赶回寻香阁,昔日玩世不恭的李大少爷,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气息全无,竟已魂归黄泉多时。 李茂生一死,清洛她该怎么办,怎么办?沈含植心中忧思百转,如今,还有谁可以值得清洛她托付终生,是赵慕恒吗? “师父,我们不能在此耽搁太久。”路延霆不知何时立于沈含植身后,劝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师父,凌姑娘之事,我们需从长计议。” 沈含植虽然恨不得带凌清洛离开狱中,但路延霆之言不无道理,凌清洛所犯之罪,非同小可,谋刺当朝国舅爷,便只有死路一条。若冒然带她离开,轻则一人获罪,重则累及全家。他的生死,倒不足惜,可若因此牵连到了爹和含沫她们,那他就真的罪该万死了。 “清洛,我不会不管你的---。”沈含植脱下身上的外袍,轻轻地将它盖在凌清洛日渐消瘦的娇躯上,随后,恋恋不舍地离开。 沈含植他们出了牢房,并没有各自回府,而是直接去了苏城知府的官衙,曾经的朱知府,早已变成了今日的吴知府,即赵慕恒的三姐夫。 论权势,苏城还有哪个世家可及赵府,江南路巡抚是赵慕恒的岳父大人,苏城吴知府是赵慕恒的三姐夫,论财势,赵家几代经营,早已富可敌国;再加上,扬州最大的盐商秦立诚,是赵慕恒的大姐夫。 知府官衙前的人,一见沈含植和巡抚公子,不敢阻拦,未经通报,沈含植和路延霆二人就穿庭过廊,径直来至前堂。 “含植,路二公子。”吴弘文热情相迎,春风满面。想他一介小小的平江县令,一跃成为苏城知府,官运亨通,怎能不笑容满堆,可今日,他这满脸笑中却仿佛带着一丝焦虑。 “吴大人。”沈含植和路延霆二人不卑不亢地喊道。 按理讲,沈含植不该喊吴弘文为吴大人,毕竟沈少夫人与吴夫人是嫡亲姐妹,但沈含植却还是喊了一声‘吴大人’。这不是敬他,而是一种疏远。 沈含植一直淡然处世,与这位吴大人又极少往来,若非此事涉及凌清洛,他定是不会踏入这气势磅薄地官衙大门。

第一百六十五章 暗动声色 “什么吴大人,含植,你我之间可是连襟,怎可如此见外。”吴弘文此刻穿着一身便服,深蓝色长袍儒装,颇有几分书生之气。 若以年岁而论,吴弘文比沈含植年长,可奇怪的是,当年赵老爷子竟将赵二小姐强嫁给了沈家,而非三小姐,此事颇令人费解。故而,年近三十的吴大人依礼还得喊沈含植一声,‘二姐夫’。 “含植,路公子,快,里边请。”吴弘文对于沈含植的突然到访,心生几分疑惑,又见他身上的外袍未穿,更是诧异万分,但面上,吴弘文依旧不露声色。 沈含植,路延霆,吴弘文三人依次在前堂内坐下,沈含植一手端茶,装作漫不经心地道,“含植闻吴大人已升迁至苏城知府,本该早日来贺,怎奈含植久居乡下,消息闭塞,故才今日冒昧前来,望吴大人万毋怪罪!” “哈哈---,含植哪里的话,本官岂是这种斤斤计较之人。”吴大人客套地道,“我们是亲戚,就该多走动些,昨日,拙荆还提到含植你和二姐呢,呵呵---。” 沈含植淡笑不语,吴弘文一口一个本官,显然在暗示他只是一个无品无官的平民百姓,如今能入官府衙门,是高攀了他吴大人。 “若说冒昧,在下才是不速之客。”路延霆适时接过话茬,他虽是路家一个妾室所生,又不被路巡抚所喜,但毕竟是江南巡抚大人家的二公子,这打狗还得看主人,更何况,在江南之地,除了按察使大人,还有谁能与巡抚大人相抗。 吴弘文精于官道,当然不敢得罪路延霆,“路二公子此言差矣,平日里本官就是想请二公子过府一叙,怕是还请不到呢。今日路二公子驾临寒舍,徒令寒舍生辉不少。” 富丽堂皇的官衙大院,又怎会是寒舍,路延霆继续道,“听说国舅爷前日遇刺,不知此事可否属实。” 吴弘文心下了然,但也不敢贸然应答,支吾道,“令尊身为巡抚大人,想必比本官更熟知此事,路二公子何不问问令尊。” 路延霆在心里暗骂了一声‘狡猾之徒’,接着道,“既然吴大人不肯直言,在下也不便勉强,只是在下好心提醒一个吴大人,此事干系重大,吴大人可要谨慎处置才是。” 路延霆的话也半遮半掩,这下子,令吴弘文心中更加不安,本来他就被这事弄得焦躁难眠,现在又听了路延霆之言,还以为是巡抚大人那边,又有了什么新的动向。 吴弘文权衡再三,终于开口道,“其实,这事本官也是一头雾水,前日深夜,国舅爷的亲卫直闯官衙,说是有妖物行刺,可本官派人带回来的却是一个奇丑无比的女子,你们也知道,国舅爷将此事交给本官,本官也不好擅自做主,只等国舅爷他发令处置,可国舅爷那晚受了惊,又着了凉,这会儿正昏迷不醒呢。” 其实,吴弘文只说了大半,还有一件事他没明说,那就是昨晚收到润州来的急报,按察使大人要他将此事先扣着不审,这样一来,他对国舅爷就不好交代。 吴弘文暗自忖度,这点事路延霆肯定知晓,讲给他听也无妨,说不定,还能从他口中套出巡抚大人对此事的态度,若得到巡抚大人的支持,那就更好,毕竟,程元瑞那个按察使大人只是暂时巡视,时日一到,还要回京复旨,在江南之地,巡抚大人的权位,无人敢动。 沈含植自是不知道这些曲折,还以为清洛至今未受审,是赵慕恒念及昔日之情,特地在吴弘文面前叮嘱过。 路延霆半真半假地道,“吴大人,家父也为此事破费心神,甚为难啊!” 吴弘文不疑有他,只认为路巡抚也收到了程大人的信函,要他稍缓处理此事。

第一百六十六章 淡然处之 “呦,沈公子您来了,真是稀客啊!”赵慕晴一身珠光宝气,袅袅婷婷地来至前堂。 赵慕晴喊他沈公子,而非二姐夫,就知她来者不善,沈含植眉间一蹙,淡淡地道,“吴夫人,一向可好!” “呵呵,托您沈公子之福,尚好。”赵慕晴神情倨傲,如今的她,已从县令夫人荣升为知府夫人,这嚣张的气焰,更是水涨船高。 “夫人,我们男子议事,你一个妇道人家,来做什么。”吴大人把赵慕晴拉至一旁,低声苛责道。 赵慕晴瞪了吴弘文一眼,“我来瞧瞧,不行吗!” 只一句,就说得知府大人毫无还嘴的余地,赵慕晴转身,来至沈含植的面前,出言挑衅道,“沈公子,我的二姐夫,您可是一向千金难请,怎么,今儿个是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咦,沈公子,你身上的外袍呢,怎么不见了,莫非遗忘在哪家姑娘的绣房中?” 沈含植面上冷然,淡笑无痕。 她就看不惯他身上的淡然,看不惯他眼底的冷漠,有时她会想,为何当年爹是将二姐嫁给眼前这个飘逸出尘的男子,而非她,赵慕晴。所以,她一气之下选择了吴弘文,资助他进京,替他上下打点,终于得了一个七品县令,本以为,她当了官家夫人,沈含植就会对她另眼相待,谁知,沈含植依旧处事不惊。 “沈公子,我说你们沈家可尽出怪事,沈大小姐今年该年芳双十了吧,怎么还待字闺中,莫非真想一辈子赖在沈家,不嫁了?”赵慕晴重哼道,“沈含沫不嫁就不嫁吧,怎么能让她来掌管沈家的商事?沈公子,让一个女子来掌权,你也不怕人笑话!还有,我家二姐才是沈家的少夫人,你让沈含沫掌管沈家一切事务,把我二姐置于何地?” “吴夫人,这是我沈家之事,与你无关。”沈含植依旧淡然不惊,起身道,“吴大人,吴夫人,在下先行一步。” “怎么,心虚了,无话可讲了?”赵慕晴拦在沈含植身前,气急败坏,“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沈家就欺我二姐久病在床,沈含植,我告诉你---。” “夫人,别闹了。”吴弘文实在看不下去,将赵慕晴拉至身旁,朝沈含植和路延霆歉意道,“对不住,让你们二位见笑了。” 赵慕晴怒向吴弘文,骂道,“好你个吴弘文,一旦飞黄腾达,就敢如此对我。你也不想想,没有本小姐,能有你这个知府大人,好啊,吴弘文,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抛弃糟糠之妻,小心天打雷劈--。” “哎呀夫人,本官何时说过要抛弃糟糠--。”吴弘文忙赔礼作揖。 沈含植和路延霆趁着他们夫妻二人吵闹之时,悄然隐退,路延霆边走边笑,直至忍不住,“师父,哈哈---,太好笑了,我,--哈哈---,我真没想到这个吴知府家中,还有个河东狮呢。哈哈---” 路延霆略显苍白的脸色,因一时的笑意,显得红润非常,而身旁的沈含植只是微微动了动唇瓣,却未发一言,赵慕晴的一句“我二姐才是沈家的少夫人!”,让他看清了现实。 沈家的少夫人?不自觉地,沈含植藏于衣袖之下的双手紧握,他怎么能忘得了,沈家已有少夫人!一个令他心生不忍的女子!

第一百六十七章 容貌相似 沈含植和路延霆出了知府衙门,刚欲转身离去,却见一顶青色软轿朝着知府朱门而来,四个抬轿的轿夫和紧跟其后的随从,个个身手矫健,来历不凡。 路延霆一时好奇,就停下步伐站在不远处观望,软轿停下,轿中走出一名婀娜女子,当那名女子抬起头之时,路延霆惊得双目大睁,似曾相识的脸庞,就像----。 “师父,您快来瞧,那名女子---。”路延霆忙向沈含植喊道。 沈含植本想斥责一番路延霆,但当他瞧清那名女子的真容时,也微微愣了一下,韶颜玉容,樱唇娥眉,竟有七分貌似清洛,但与清洛相比,她的眼眸幽深隐晦,更重要的是,她没有清洛满腹诗华的才气,也没有清洛淡雅出尘的风韵。 “徒有其貌,却无其神,延霆,我们走吧。”尘世间,容貌相似的有之,但清洛,只有一人。有些人,即使得到了一模一样的容颜,也得不到,那发自内心的独特气韵,和绝美姿态。 路延霆富有深意地道,“师父,我觉得,这个女子绝不简单!”一个能自由进入苏城知府官衙的女子,怎会是寻常女子。 “这与我们无关。”沈含植淡淡地道,这个女子不仅不简单,而且还散发着一种危险之气,她那幽暗的双眸,仇雾环绕,阴冷森寒。 女子进去后,路延霆忍不住好奇,就偷偷向知府大门前的几名衙役打听,沈含植摇了摇头,这个路二公子,自从病愈后,仿佛又添了几分孩童天性。 “师父,您猜,那名女子是谁。”路延霆眸中的震撼未消,稍喘几口气之后,又道,“师父,我知道您除了凌姑娘,对别的女子从来不放心上,可是这次,这名女子实在不容小觑。” 沈含植俊脸泛红,虽然路延霆道中了他的心事,但这般直言不讳,让他有些无所适从,‘咳--咳--。’沈含植假意咳了几声,却不搭理路延霆。 “师父---。”路延霆泄气地喊道,他就知道,师父除了凌姑娘,对别的人和事,都漠不关心,“好了,好了,我告诉您。” 路延霆一五一十地将那些衙役的话,一字不漏地说给沈含植听,开始沈含植还一脸的波澜不惊,但越往下听,脸上的愁绪越重,想不到,那位女子竟是冲着清洛而来。 “朱羽婷--。”沈含植低声念道,昔日的知府千金,一跃成为蓝国舅的宠姬,世事果真多变莫测。 遥想那日,程元瑞重判朱知府,又将朱知府一家老小流放外乡,却不料,在流放途中,朱羽婷偶遇正在江南游玩的蓝国舅,一个复仇心切,一个贪其美色,朱羽婷略施美人计,就将当朝国舅爷迷得神魂颠倒。朱家一门,也因此免了刑罚,在外乡落地生根。 路延霆担忧道,“当日,朱知府死于程大人之手,朱羽婷为报父仇,自是想尽办法针对按察使大人,然可惜,按察使大人在江南位高权重,且又是定远侯之孙,我想,朱羽婷定是一时报不了仇,心中怨恨积聚难逝,故而转向了程大人一心呵护的凌姑娘,这远比一剑杀了程大人,来得更好些。” 沈含植听了路延霆之言,心中愈加地焦躁难安,莫非清洛这一劫,命中注定,无法逃脱!

第一百六十八章 如何相恨 朱羽婷轻车熟路地进入苏城府衙,还未至前堂,知府吴大人就急匆匆地迎了出来,“羽夫人芳驾来临,下官未施远迎,有罪,有罪!” “吴大人,带本夫人前往牢中,去瞧瞧那个胆敢行刺国舅爷,胆大包天的女子。”朱羽婷脸色阴暗,冷漠地对吴弘文道。 吴弘文忙应道,“是,是,下官这就带夫人前去。” 听说,朱羽婷是蓝国舅身边最得宠的一名姬妾,吴弘文就算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轻易地得罪她。 “羽夫人容华绝代,美得仿若仙人下凡。”赵慕晴走近朱羽婷,笑着阿谀奉承道。 朱羽婷冷哼了一声,并不理睬赵慕晴,赵慕晴自讨没趣,一时无语地跟在他们后边。 吴弘文暗瞪了赵慕晴一眼,卑躬屈膝地走在前方指路,“羽夫人,这边请,狱中森寒,下官怕有伤羽夫人的玉体。羽夫人,不如您---。” “本夫人决定之事,你不必多言。”朱羽婷沿着狱中的石阶而下,通往牢房之路,越往里就越黑暗,狱中石壁上的灯火,红艳如鬼焰,寒色凄迷。 在牢狱的最深处,朱羽婷终于看到了凌清洛,这一刻,朱羽婷悲恨难言,难道那个躺在地上熟睡的丑陋女子,就是她昔日殷羡的凌姐姐。 她的脸上沟壑纵横,布满狰狞,头上的青丝凌乱,就连盖在身上的外袍,也是肮脏不堪。昔日的倾城之颜,化作昨日的尘土,早已无处可寻。 朱羽婷忽然很想笑,这就是她朝夕暮想,欲要报复的人吗?程元瑞害得她们朱家满门流落他乡,而她的凌姐姐,在她落难之时,竟只是冷眼旁观,呵呵,难道她不该恨吗?若不是他们,她也不必委身于那个恶贯满盈的蓝国舅。 呵呵--,她恨,恨程元瑞,恨他褫夺了她堂堂知府千金的身份,让她在一夜之间,沦为了一个以色事人的姬妾,众人鄙晲。既然程元瑞毁了她的一生,那么,她就要程元瑞后悔他的决定。 朱羽婷本想用凌清洛来要挟程元瑞,可如今的凌清洛,容颜毁尽,奇丑无比,这样的凌清洛,还会是程元瑞心中如珠如宝的凌清洛吗? 朱羽婷目光闪烁,怨恨和怜悯复杂地交替,她向这般丑陋的凌清洛再报前耻,值得吗? 可当她望见凌清洛那纯净的睡容时,她愣住了,为何凌清洛在落魄之时,还能睡得如此安稳、甜美!忽然之间,愤恨如潮水般上涌,朱羽婷朝着沉睡的凌清洛,大声喊道,“凌清洛,凌清洛---,你给我醒过来,不准睡!” 凌清洛?赵慕晴心中疑惑,这个名字好熟,难道她就是---,随即,赵慕晴又摇了摇头,不可能,那个凌清洛姿色平平、愚不可及,听娘亲说,好像是跟着卢三公子回了洛阳,而眼前的这个凌清洛,奇丑无比,又是谋刺皇亲国戚的重犯,或许,只是恰巧同名同姓而已。 但是,她的身上为何会盖着沈含植的外袍?赵慕晴疑惑丛生,望向凌清洛的眼中,又多了一分幽怨。 “你们是谁?”凌清洛终于被朱羽婷喊醒,清澈的眸子,褶褶生辉,她环顾四周,眸中黯淡,痴痴地问道,“表兄呢?你们告诉清洛,表兄去哪儿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视如生命 狱卒打开牢房,朱羽婷走向凌清洛,迟疑地唤道,“凌姐姐---!” “你是谁?”凌清洛面带傻笑,呆呆地问道,“你告诉清洛好不好,表兄到底去了哪里?” “谁是表兄?”朱羽婷一脸震惊地盯着凌清洛,难道,凌清洛真的疯了,不,不可以,绝不可以。 若凌清洛疯了,那她还向谁去报满腔的仇怨;若凌清洛忘了,那她此刻报仇的意义何在。 “哈哈哈---”,朱羽婷笑得癫狂,她千方百计地接近国舅爷,用女子最宝贵的清白换得今日的荣华富贵,为的就是一报当日程元瑞将她全家流放异乡之仇,可如今,程元瑞远在润州,而程元瑞一心呵护的凌清洛,却疯了,甚至于,还把她忘得一干二净。 “表兄当然是清洛的表兄,刚刚,表兄还同清洛讲话呢。”凌清洛抬起纯净的眼眸,傻傻地笑道,她只知道,她的表兄,是这个世上最疼她的。表兄会带她策马在人来人往的街市上,旁若无人;表兄会不顾男女之别,紧紧地牵着她的手;--- 就如刚刚,表兄还抱着她,耐心地喂她进食,此时,凌清洛已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或许,人生本就如梦一场,梦不醒,繁华依旧。 朱羽婷望着凌清洛,眼中仇恨难息,枉她付出那么多,舍了心中所爱,每日就对那个好色的国舅爷,曲意迎合,她为的难道只是向一个疯女人寻仇吗? “凌清洛,这是你欠我的!”朱羽婷一脚踹向凌清洛,憎恨道,“凌清洛,别以为你疯了,忘了,就可以把所有的事,一笔勾销,我告诉你,没这么容易!” “不要!”凌清洛却只抱紧怀中的衣袍,而整个人跌落在地。 赵慕晴几乎可以肯定,眼前疯女人口中的表兄,定是沈含植,只是沈含植,几时多了这么一位又丑又傻的表妹。 “凌清洛,原来你并不是什么都忘吗?”朱羽婷一把抓过凌清洛的头发,附在她耳旁道,“我之所以今日活得这么痛苦,都是因为你们,在苏城中,我爹是一城知府,天高皇帝远,没人敢管得着,若没有你们,我还是人人殷羡的知府千金。凌清洛,为什么,为什么你的元瑞大哥,要这样对付我们,我们朱家碍着他什么了!” “疼--。”凌清洛痛得紧咬贝齿,晶莹地泪珠顺着丑陋的脸颊,滴落不止。 表兄,你在哪儿,清洛害怕! “哈哈--,凌姐姐,想不到你也有今日,真是老天开眼啊!”朱羽婷笑得面目扭曲,若是程元瑞看到这般丑陋的凌清洛,不知该作何想。 吴知府和赵慕晴颤微微地站于一旁,蓝国舅的女人,果真可怕之极! 朱羽婷终于放开了凌清洛,甩手一推,凌清洛又重新跌于墙角,可她依旧死死地抱着衣袍,视如生命。 “凌姐姐,只要是你喜欢的,我就恨!”朱羽婷抢过凌清洛手中的衣袍,‘嘶’的一声,衣袍就被朱羽婷撕裂,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消得她心中所恨。 “不要---!”凌清洛绝望地嘶喊,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表兄,只有表兄啊---!

第一百七十章 旧恨难息 朱羽婷用力地撕着衣袍,那清脆刺耳的撕裂声,重重地回荡在阴暗潮湿的苏城狱中。 “求求你,不要---。”凌清洛泪流满面地蜷缩在墙角,哭至嘶哑无声。 “凌姐姐,你终于心疼了,哈哈哈---,我还以为你的心淡如止水,不起波澜呢,哈哈---!”朱羽婷将手中撕剩下的碎锦扔到凌清洛的脸上,憎恶地道,“若你当日向你的元瑞大哥求求情,我们朱家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而我也不会---,总之,我今日所遭受的痛苦都是你一手造成的,是你造成的,凌清洛!凌清洛,我恨你!” 最后一句,朱羽婷几乎声嘶力竭,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暂消满腔的仇怨和不甘;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得到些许的心安。 朱羽婷骂完后,却发觉凌清洛只是害怕地退缩在墙角,满脸无辜和懵懂痴傻,“哈哈---。”她竟然在骂一个傻子,一个傻子,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那她不就是一个疯子! 朱羽婷恨得双眸嗜血,凌清洛忘了,凌清洛竟然什么都忘了,她的凌姐姐,竟然把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那她今日所来,究竟是为何?真是讽刺,可笑之极! 凌清洛忘了,但她,忘不了! “吴大人。”朱羽婷隐去眼角的泪水,转身向吴弘文道。 吴弘文战战兢兢地道,“下官在,羽夫人有何吩咐?” 朱羽婷看了一眼蜷缩在墙角的凌清洛,阴寒森冷地道,“这个丑女行刺当朝国舅爷,为何你还不审讯处置?莫非吴大人想包庇谋刺皇亲国戚的重犯!” “下官不敢!”吴弘文吓得跪倒在地,哆哆嗦嗦地道,“下官对国舅爷忠心不二,岂敢包庇此女,只是此事干系重大,下官一人不敢擅自做主。” “既如此,你现在就升堂吧。”朱羽婷威逼道,“本夫人的意思,就是国舅爷的意思,你明白吗?不过,升堂问审也只是走一番过场,谋刺皇亲,其罪当诛,反正,这死罪是免不了了。” 吴弘文心下一惊,现在升堂,那他该怎么向按察使大人交代。 “还不去!”朱羽婷冷道,“吴大人,你要弄清楚,得罪了国舅爷,你这个知府就算是做到头了。当然,若你此事办得好,你的未来,还是前途无量的!” 朱羽婷这一说,早把吴弘文吓得面如土色,“是,是,下官即刻升堂。” “恩,本夫人会在国舅爷面前,替你多美言几句的。”朱羽婷得逞地笑道。 吴弘文一整衣冠,正色道,“来人啊,把这个犯妇押上大堂,本官要亲自审问她!” 知府大人一发令,马上就有几名衙役走过来,把凌清洛从地上强行拽起,拖着她。 朱羽婷秀丽的脸上,堆满笑容,袅袅婷婷地出了牢房。 凌姐姐,若是你的元瑞大哥赶回来,见到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而你早已芳魂归西,你说,他会不会痛不欲生,会不会后悔他当日的判决,哈哈---!一想及此,朱羽婷笑得愈加地灿烂。

第一百七十一章 迟者生变 “威-----武-----!”六房三班吏役齐集排衙,高喊道。 苏城知府吴弘文,穿着绣有白鹇的朝服,银带钑花,佩黄、绿、赤、紫织成盘雕花锦绶,锦绶下结青丝网,银镀金绶环。 这一穿戴,吴大人颇有一城知府的威仪,吴弘文登上大堂,立于明镜高悬之下,吴大人的下边是值堂书吏,这个书吏看上去已过不惑之年。 “羽夫人,您请坐。”吴弘文恭敬地等朱羽婷落座后,他才坐下。 “带犯人!”吴弘文拿起桌案上长六寸的惊堂木,用力地一拍。 “威----武----!”两旁衙役又齐声高喊道。 “回大人,犯人带到。”一名差役将凌清洛往地上一扔,抱拳回道。 吴弘文随手一挥,示意差役退下,然后又拿起惊堂木用力地一拍,肃言道,“堂下之人,速速报上名来!” 凌清洛痴呆地抬起头,露出一张丑陋无比的脸颊,双目无神,怯怯地道,“表兄,你在哪儿?”清洛害怕! 书吏同情地望了一眼凌清洛,暗自摇头,前任知府判案离奇,什么冤案错案不在少数,而这任知府竟对一个疯疯傻傻的女子审讯,更是闻所未闻。真所谓,官字两个口,有理无钱莫进来。唉---,世风日下,群魔乱舞,总见魑魅魍魉。 “羽夫人,您看---。”吴弘文为难地问向朱羽婷,审讯一个痴呆疯傻的女子,他也不知该怎办。 “吴大人,您也是混迹官途多年,这点小事,您还办不了?”朱羽婷哂笑道,“本夫人听说,衙门对付不听话的犯人,可是很有一套,比如什么屈打成招啦,什么拶指受刑,噢,本夫人记起来了,我朝典律中,好像明文规定刑舂、杖刑等五刑,吴大人何不照样画瓢,试上一试。” 朱羽婷不轻不重地语气,仿佛只是再说一件极其容易之事,吴弘文听得冷汗直流,别说施用五刑,就算是一刑,也能折磨得人死去活来。 “犯妇,你认罪吗?”吴弘文也不再问凌清洛之名,照这情况看来,朱羽婷是绝不会放过这个丑陋女子,既然最后是死路一条,那就让她死得痛快些。 “来人,让她画押。”吴知府终有些不忍,擅自决定道。 朱羽婷冷哼了一声,“吴大人,莫非想包庇此人?” “羽夫人,小心迟则生变,下官也是为您着想。”吴弘文谨慎地酌词,看朱羽婷迫不及待地想要弄死这个丑女,莫非此事,大有玄机。 这个丑女,到底是何人,她真正的身份又是什么? 寻香阁的绿菱,朱羽婷口中的凌清洛,江南按察使大人急函关切之人,巡抚公子---,或许,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吴弘文一想到此,浑身战栗。 朱羽婷憎恨地盯着凌清洛,诡异地道,“凌姐姐,你说,让你在痴痴傻傻之中死去,你会不会遗憾?” 吴弘文说的不错,迟则生变,若让程元瑞及时赶到,她还怎么能这般顺利地一报前耻。蓝国舅不堪重用,一点惊吓就病得下不了床,简直烂泥扶不起墙。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世人唾弃 因朱羽婷的一意孤行,吴弘文即使想保住凌清洛一命,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当然,在吴大人眼中,凌清洛只不过是一个毁尽容颜、丑陋无比的女子,为了这么个丑女而得罪国舅爷身边的宠姬,除非他也跟着疯了。 吴弘文为官以来,先为平江县令,不到三年就升任苏城知府,这里面,多少与赵家在江南的财势有关,其实,吴知府心里也清楚,按察使大人提拔他就任苏城知府,半是看在赵慕恒的面上,半是想通过他,来逐步掌控江南局势,从而能与路巡抚相抗。 江南众多世家,提及举足轻重,并能影响江南局势的,就只有苏城三大世家:城南李家、城西马家、城北赵家。吴知府深知按察使大人升迁他,也只是将他当做一个棋子,故而,他就愈加地谨小慎微,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最好谁都不得罪。 即使如此,但吴弘文也不是个愚笨之人,他心里也有自己的打算,凭借着赵府的财势,在路巡抚和按察使大人之间,左右逢源,若能巴结到蓝国舅,那就更好。 知府衙门外,秋风冷瑟,败叶萧萧。 吴知府的一声‘斩立决’,就在一瞬之间,判定了凌清洛的生死。 朱羽婷看着两名差役押着一脸痴傻的凌清洛,心中忽然觉得少了些什么,她极力地想要压制,这份令她害怕的虚无,但随即,她又想到因程元瑞的重判,她堂堂一个知府千金,沦为犯官之女,众人嘲讽。 “凌姐姐,不要怪我,我没错,这些都是你和程元瑞欠我的。”朱羽婷一遍又一遍的说服自己,她本是一个养尊处优,享尽富贵的官宦小姐,又怎可过,那种贫贱不堪的生活。 凌清洛眼神黯然,口中一直重复着,“表兄,你在哪儿?” 迷离的眸中,恍然只见,醉天下中灯火通明,表兄玩世不恭地摇着折扇,嘴里噙着笑,紧紧地贴在她身后,低声戏道,“本少爷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她知道,在她最软弱无助之时,出现在她眼前的,只有他,不关容貌,无论美丑。 抬起头,凌清洛努力地睁着愈渐迷离地双眸,奈何,眸中迷雾丛生,幻境一次次转换,终遮掩了绝望的尘世。 凌清洛被衙役一直拖到了知府大门百米处,朱羽婷优雅地来至凌清洛身旁,指着她,向苏城之中来往不息的百姓,哭诉道,“此女水性杨花,不守妇道,竟然趁着我不在家,意图勾引我家夫君,幸赖知府大人明察秋毫,将她抓获,你们说,她该不该死?” 朝中规定三纲五常,尤为女子,更得最重贞操,若出现红杏出墙之事,不是去衣杖刑,就是负石沉江,朱羽婷这样一说,更引得群情激奋,而那些人望向朱羽婷的眼中,却是满脸的同情。 “丑八怪---!”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声,随即,满城之人,皆憎恶地看着凌清洛。 众人纷纷指责道,“快杀了她,像这种心如毒蝎的丑女,留着只会遗祸人世。” “朝三暮四的毒妇,最是该死!” ---- 朱羽婷只需轻轻的一句,就博得了满城男子的怜悯,在美貌与丑陋之间,谁又会相信,一个丑陋女子,才是真正无辜之人。 而在不远处,卢三公子复杂地临窗而望,凌清洛,这个绝强的女子,她宁愿被万人唾弃,也不愿来求他,他不信,她疯了。 或许,痴傻的不是她,而是他。 这一世,他想方设法地讨她欢心,不折手段地想要得到她,最终却落得,她将他,尽数忘去。 黯然地转过身,卢三公子敛去愁容,吩咐道,“来人,准备车马,我们即刻启程回洛阳!” 江南的一切,结束了,没有她的他,又该回到原先的日子! 清洛她,终于逃离了凡世的枷锁,而他,却要从此背负着洛阳卢家的兴衰。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一世笑靥 秋风不知因何而起,将凌清洛额前的乱发吹散,围观的人群中,诧异地望见,在那张肮脏丑陋的脸上,隐着一双纯如清潭的眼眸,眸中时而流光溢彩,时而黯淡无神。 忽然,人群的身后传来一阵阵锣鼓之声,喧天动地,却透着哀婉悲恸。 “怎么回事?”吴弘文拉住身旁的衙役问道。 衙役往前瞅了一眼,据实道,“回大人,今日是城南李府大少爷出殡之日,想必是我们挡住了为李大少爷送葬的队伍。” 听说,这个李大少爷今年才二十二岁,怎么好端端的,一夜之间就死了。 “李家大少爷,李茂生?”吴弘文恍然记起,前两日是有李府的人前来府衙,请他出席李家大少爷的葬礼。 怎么这么巧?蓝国舅遇刺,李茂生猝死,随后,赵慕恒接管了寻香阁的生意,而李老爷竟然不闻不问,就这样将寻香阁拱手让予赵府。 “羽夫人,您看---。”吴弘文指着不远处,那一群穿着白衣麻布的送葬之人,“死者为大,我们是否稍后再行刑。” 朱羽婷还未应答,就见送葬队伍中的一辆马车驶来。 白布掩盖的马车,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停在凌清洛的面前,车帘掀开,赵慕恒探出头,喊道,“三姐夫。” “噢,原来是慕恒啊。”吴弘文恍然道,“李大少爷英年早逝,本官也深表哀痛,奈何公务在身,无法相送,有劳慕恒代本官送李家大少爷一程。” “二姐夫,你做什么!”赵慕恒迷惑地看到沈含植跳下了马车,朝着一个丑陋女子而去。 这个女子,披头散发,囚衣凌乱,浑身肮脏,再一看,赵慕恒怔住了,是她,凌清洛。他至今也不敢相信,昔日皎皎鸾凤之姿的她,怎么一夜之间,会成了面目丑陋之女。 赵慕恒惋惜地跳下车,走了过去。 赵慕恒与李茂生相交多年,本以为,这个李大少爷处处风流,甚爱沾花惹草,却不知,李茂生最后会为了一个女子,不惜生死。 “表兄,你终于来了。”凌清洛黯淡的眼眸,一瞬之间,神采飞扬。 她一直相信,表兄是不会扔下她不管的。 即使压在身上的铁链,重如千斤,但她看到他,欣喜若狂,忘了疼痛,忘了尘世。 表兄?赵慕恒不可思议地望着凌清洛,清洛的表兄,不该是李茂生吗,怎么会是他的二姐夫。 沈含植疾步而行,眸中映着她染血的囚衣,憔悴地容颜,他的心,在破碎,在撕裂,在滴血---,他才离开一会儿,她就被折磨得,让他不忍相看。 “清洛!”这一刻,他不顾众人的眼光,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什么纲常,什么礼法,他都不想了。 凌清洛贪婪地呼吸着沈含植身上发出的淡淡药草香,满足道,“表兄,你终于来了,你来接清洛回家了吗?” 沈含植苦笑地摸着她的脸颊,心中悲痛:清洛,你看到了吗,那躺在棺木中的,就是你的表兄。他来了,你看到了吗? 冥纸漫天飘散,旋于半空,透过茫茫人海,李大少爷静静地躺在棺木之中,媚眼紧闭,嘴角噙笑,音容笑貌彷如昔。灵柩旁,传来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泣,那份哭泣声中,惟独少了一个,李茂生此生最挚爱的女子。 这个女子,脸上没有悲容,只有痴傻的笑颜。 恍然间,在遥遥苍穹中,响着李茂生的心中所愿,‘清洛表妹,我愿以我的一生,来换你一世笑靥,可否?’ 错过一生,猛然回首,原来,缘分早已注定,只是当时的他与她,不曾明白!等到明白了,也就错过了! 秋风紧,寒声砌!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为何而伤 “二姐夫,我们不可在此耽搁太久,若再逗留,就会误了李茂生的下葬时辰。”赵慕恒压下心头的诧异,催促道。 一个毁了容貌的女子,又有何可留恋。 仿佛是不想与凌清洛扯上任何干系,赵慕恒只是远远地站着,心中惋叹,一个有着倾城之色的女子,尽毁容颜,实在可惜。 尚记得那一次,他陪她归宁回李府,在无意之中,他看到凌清洛那一张姿色平平的脸上,竟有一双灵动清澈的眸子,眸光微动处,潋滟流转,摄人心魂。 那时,他就心存疑惑,为何这般平庸的女子,会有一双比江南第一美人更清透晶莹的眼眸。于是,他对她存了心,也渐渐地喜欢上了她,因为他相信,她的淡然出尘,是世间任何女子,所无法比拟的,但他更相信,她真实的容貌,绝不下于李玉琴。 本以为,等他掌握了赵府的财势,他就可以找她回来,所以,他忍痛给了她一纸休书,可谁知,这个女子,越来越超出他的意料,先是洛阳卢家的三公子,后来又添一个江南按察使大人,如今看来,他的二姐夫,也是她的裙下之臣,那个已死的李茂生,就更不必说。 既然她不守妇道在先,就休要怪他心狠,若她的容颜还在,他或许会救她一命,可是,现在的她,面目丑陋,他看一眼,就觉得毛骨悚然,狰狞恐怖。 沈含植气愤地转过身,一拳挥过去,“赵慕恒,就算你不念及昔日之情,也不该在李茂生尸骨未寒之际,弃他的清洛表妹于不顾,你的良心,安在?” “二姐夫,你也疯了吗!”赵慕恒捂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沈含植,这个一向与世无争的二姐夫,竟然会为了一个女子,来打他。 沈含植拉着赵慕恒来至凌清洛面前,指着她道,“赵慕恒,你瞧清楚,她不是别人,她可是你曾发誓要呵护一生的妻子。你难道忘了,你当日发过的誓言,你说,你会好好照顾她,否则罚你孤独终身。” “二姐夫,你都说是曾经了,再说,我家中已娶妻,总不能委屈她当个侍妾吧。李茂生生前可是说过,要我休妻罢妾,否则不允许见她,我若这样做,岂不让李茂生死不瞑目。二姐夫,莫非你要我抛妻弃子,娶一个丑女回来。”赵慕恒振振有词,温文儒雅的脸上,依旧带着一抹温润的笑意。 沈含植欲要再挥拳打向赵慕恒时,凌清洛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表兄,他是谁?” “表兄,他是谁啊?”痴傻地望着赵慕恒,凌清洛的眸中,一片纯净,纤尘不染。 赵慕恒微愣了一下,她连他也忘了,难道说,这个女人一直都在骗他。 呵呵,赵慕恒嘲讽地笑道,“凌清洛,你这个奸诈的女人,你果然将我愚弄于鼓掌之中,原来,你爱得并非是我,而是那个已死的李茂生,哈哈---。” 凌清洛迷茫地望着赵慕恒,这个人不屑的眼神,为何会让她有一种隐隐而来的痛楚,在不知不觉中,一滴泪滑落而下,可她却不知为何而伤。 苏城知府吴弘文诧异地盯着赵慕恒与沈含植,这两个人,究竟怎么了!还有沈含植,怎会认识这个丑陋的女子。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不想再逃 “吴大人,既然你不忍心下手,那本夫人就越俎代庖,代你发令了。”朱羽婷看着凌清洛,冷冷地道,“来人,把这个不知廉耻的丑妇,送上黄泉。” “是,羽夫人。”这时,从朱羽婷身后走出一名侍卫,吴弘文一看,原来是蓝国舅贴身的亲卫,俗话说,宰相家奴七品官,更何况是国舅府中的侍卫。 一声刀剑出鞘之音,寒栗森冷,围观之人皆被刀剑发出的寒气所慑,往后退了几步,在他们看来,这个伤风败俗的女子,死有余辜。 凌清洛依旧痴傻地望着赵慕恒,“你告诉清洛,我们是否曾相识?” 她该认识他吗,若不相识,那她的心中,为何会有一种无法言语的窒息,和悲凉! 痛,她的头,很痛,但心更痛! 凌清洛一抬手,绑在她身上的铁链‘当--当--’作响。 “清洛,你怎么了?”沈含植急忙扶住摇摇欲坠的她,心中焦急,他该怎么办,她的脉象混乱,再这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赵慕恒识趣地退至一旁,冷嘲热讽道,“二姐夫,天下女子多得是,你何必为了一个丑女,而招惹祸端。” 沈含植听后,忽然笑了,“赵慕恒,你不懂的!” 情之一事,爱至深,无惧生死! 李茂生为了清洛表妹,可以置生死于不顾,那他,亦可为了清洛,与之共赴黄泉。 “清洛,我说过,我不会不管你的!”沈含植眸中炽热,飘逸出尘的身姿,立于漫天飞旋的冥纸之下,仿若遗世而独立。 凌清洛痴痴地望着他,笑逐颜开,“表兄,你终于可以带清洛回家了!” 奇丑无比的脸上,绽放着一种令人不敢逼视的绚丽,凌清洛眸中雾气弥漫,迷离的视线在渐渐地氤氲而开,她终于可以回家了! 沈含植一个转身,将凌清洛护在了怀中,“清洛,我不想再逃了,但求你---。” 白衣飞扬处,沈含植眉宇凄然,缘起时,她曾唤他,‘二姐夫’;情深处,她只唤他,‘表兄’,他在她的心中,一直了无痕迹。哪怕此刻身死,她记得的也只是,李茂生,她的表兄。 清洛,但求你,千万别忘,在这个尘世中,还有一个他,沈含植! 赵慕恒怪异地盯着沈含植,这是怎么了,难道他的二姐夫也跟着她,一起疯了! 一个丑女,竟然还有人把她当成如珠如宝,朱羽婷心中更是愤怒,“凌姐姐,想不到临死了,你还有本事勾引男子,你果真没令我失望!---。” 朱羽婷秀眉一转,移步向前,对围观之人,委屈地哭诉道,“诸位可要替小女子做主,并不是小女子非要置她于死地,而是,这个丑女她会狐媚之术,你们大伙儿都看到了吗,她长成这般模样,却还能引诱无辜男子,你们说,这不是妖术,是什么!若今日不杀她,岂非放虎归山,从此后,苏城安有宁日!” “杀了她!”苏城百姓一听凌清洛有狐媚之术,对她的憎恶更添了几分。 一个面目狰狞,又身怀妖媚之术的丑女,怎不令众人深恶痛绝,一时间,众人齐喊道,“杀了她,杀了她---! “快杀了这个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丑八怪!” “杀了她,替天行道!” ----- “都给我住口!”沈含植抬起头,冷冷地扫视着满城之人。 这一声咋喝,竟把众人皆震住,大家不约而同地望向了这个白衣男子,但见他,眉目如画,清眸凌厉,俊秀的身姿,仿若仙人,翩然而至。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世间难寻 沈含植伸出手,紧紧地握住凌清洛的揉夷,面对着满城之人,冷然道,“你们只凭片面之词,就认定她有罪,我倒要问问你们,她何曾害过你们,难道仅仅因为她长相丑陋,呵呵---,实在可笑之极!” 寒眸一扫,沈含植伸手遥指朱羽婷,“你们可知她是谁?若在下没记错的话,前不久被按察使大人罢官下狱的朱知府,就是这个女子的亲父!” 沈含植一道出实情,满城之人哗然,原来这个美貌女子,竟是上任朱知府之女,想朱大人当苏城知府之时,欺压良善,为非作歹,皆为苏城之人,深恶痛绝。 “有其父必有其女,一个犯官之女的话,怎能轻信?”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 提及朱知府的滔天罪行,一时间,满城之人沉默了。 沈含植的三言两语,就轻易地将乾坤扭转,众人望向凌清洛的眼中,不再是憎恶和痛恨,而是深深的同情,在他们看来,凌清洛的痴呆之状,定是朱知府之女,陷害而致。 朱羽婷一计不成,反而惹了一身麻烦,伪装的面目撕下,她气急败坏地朝着侍卫吼道,“还不快把她给我杀了,杀了,杀---!” 嗜血的怒眸,频频闪现在朱羽婷的眼中,此时的朱羽婷,已经被仇恨蒙了双眼。 “你与清洛有何仇怨,为何非要置她于死地!”沈含植淡然地对上朱羽婷愤怒的眸子,轻叹道,“朱小姐,冤冤相报何时了,害死朱知府之人并非是清洛,也并非是按察使大人,而是朱大人自己。为官者,不为百姓谋福祉,却一味的中饱私囊,草芥人命,这样的昏官,留着还有何用!朱小姐,你可曾想过,那些被朱知府冤判错判的无辜百姓,不是关押狱中,就是命丧黄泉,难道他们的亲人,心中就没有仇恨!” “他们的死活,与我何干!我只知道,我今日遭受的一切痛苦,都只因她!”朱羽婷神情冷漠,一些卑贱之人的生死,怎能与她,这个高贵的知府千金,相提并论。 沈含植淡笑不语,对于朱羽婷的遭遇,他哀其不幸,但这么个自私自利的女子,又有何可值得怜悯! “清洛,你果真是世间难寻!”赵慕恒不懂得珍惜,是他的损失,世上美貌女子,何止千千万万,但只有清洛她,不慕虚华,得失之间,此心到处悠然! 沈含植冷冷地瞥了一眼赵慕恒,便不再瞧他! “李茂生,恕我无能为力,你的清洛表妹,我保护不了!”但他定会以死相赎。沈含植朝着李茂生的灵柩,悲凉地一喊,清润的声音,直入云霄,却带着无可奈何的凄然。 满城之人皆被白衣男子的悲喊所动,但他们只是远远地观望着,民不与官争,升斗小民,怎能敌过一方官员。 西风恶,影凄迷,满城的丹桂飘来,却是万分的绝美! 拒霜花开,重阳近,倩影断送残风前! 赵慕恒羞愧地移开眼,在生与死之间,他只会选择苟且偷生,沈含植所言非虚,这样的情爱,他不懂!

第一百七十七章 端庄贵妇 日下刀光叠影,凌清洛胆怯地躲入沈含植的怀中,“表兄,清洛害怕!” 连一个痴傻之人,都能感到害怕,可想而知,那把侍卫手中的刀剑,不知杀了多少人,饮了多少血,才能有今日的冰寒恐怖,阴气森然。 “清洛,不要怕,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丢下你不管!”沈含植温声细语而道,碧落黄泉,有她相伴,不枉此生。 赵慕恒于心不忍,刚欲开口,却见吴弘文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明哲保身,不要多管闲事。在苏城,无人敢惹赵大公子,但与权倾朝野的蓝家相比,赵家又何足道哉。 围观之人,皆叹惋地避开了眼,他们不敢见刀上沾染的琳琳鲜血,也不敢闻愈来愈浓的死亡气息。 朗朗乾坤之下,有人仗势行凶,却无一人敢阻;父母官在前,却只是形同虚设,好一个安居乐业的清平旷世! “住手!”一声娇喝传来,随即,从一顶华盖大轿中走出一名端庄娴婉的贵妇,这名贵妇也不过十八、九岁模样。 朱羽婷一见来人,脸色微变,僵硬地道,“六夫人,您怎么来了?” 朱羽婷口中的‘六夫人’,便是蓝国舅纳娶的第六房小妾,这位六夫人,据说家学渊博,出自书香门第,本是一户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却不知因何,而成了蓝国舅的如夫人。 六夫人淡淡地扫了一眼朱羽婷身后的侍卫,冷哼道,“只不过是国舅爷宠幸过的一名犯官之女,你们还真把她当主子了!” 这一说,朱羽婷面上大变,但依旧敢怒不敢言,而这些狐假虎威的侍卫,皆胆战心惊地低下了头。 那名手中握刀的侍卫,更是吓得扔掉了手中利器,瘫软在地。 话说这位六夫人,并不怎么得蓝国舅的欢喜,但却是深得蓝大将军的信任,否则,蓝国舅微服江南,也不会只带她一人。 “苏城知府,何在!”六夫人口中虽喊吴弘文,但她的目光,却一直盯着凌清洛,似有惊喜,似有喟叹,更多的是,悲悯。 吴弘文战战兢兢地道,“下官在!” 与朱羽婷相比,这位六夫人可是蓝国舅八抬大轿娶过来的侧室,吴弘文当然不敢怠慢。 “吴大人,本夫人这次来,主要是告诉你,国舅爷病体每况愈下,故而本夫人决定即刻启程回京师,找太医院的医官们,前来治病。还有,那名行刺国舅爷的女子,本夫人也一并带走。”不等吴弘文应允,六夫人纤手一挥,便有人上前,将凌清洛到了她的身旁。 “把她的枷锁,去了。”六夫人柳眉一蹙。 而凌清洛却仍是痴傻地直喊,“表兄,表兄--。” 身上中的铁链一除去,凌清洛就立刻扑在了沈含植的怀中,不愿离去。 沈含植伸出双手拥住她,如获至宝。 “吴大人,若没事,让其他人都散了吧。”六夫人的言语,不容置喙。 吴弘文哪敢不从,立即吩咐手下的衙役,驱散围观之人,朱羽婷气得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谁叫人家六夫人是名正言顺的蓝府中人,而她只因蓝国舅的一时宠幸,到现在仍旧无名无份。 六夫人笑着道,“朱小姐,多谢你这段日子对我家爷的照顾,这点小意思,不成敬意,望你收下。” 一个六夫人身边的侍女,从袖口中掏出一百两银子,塞到朱羽婷的手上,“诺,拿着,这是我家六夫人赏你的。” “你们---,我要见国舅爷。”朱羽婷不可置信地喊道,因六夫人的一句话,她朱羽婷就这样被扫地出门。 “朱小姐,我家国舅爷每到一处,总会宠幸一些美貌女子,难道都要带回府?”那名六夫人身边的侍女,鄙晲地道,“朱小姐是犯官之女,若带回蓝府,岂不惹人非议,再说,奴婢记得,好像是朱小姐自己送上门,对我们爷投怀送抱。我们这样做,已是仁至义尽,朱小姐,你还想怎样?”

第一百七十八章 人世皆换 “我们国舅爷每到一处,总会宠幸一些美貌女子。”,“好像是朱小姐自己主动送上门,对我们爷投怀送抱。”---,耳旁回荡着侍女不屑的声音,朱羽婷绝望的跌坐在地,她费尽心机地接近蓝国舅,用女子绝美的身姿,来换取今日的富贵荣华,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不甘心,不甘心啊,“我要见国舅爷,我不相信,国舅爷会这样对我,我不相信---。”朱羽婷撒泼似地朝着蓝国舅下榻的官驿而去,甚至于,她忘了此行的目的,是要向凌清洛徇私报复。 于她眼中,权势地位才是最重要的,若没有蓝国舅在背后撑腰,她什么都不是。 “不用拦她,让她去吧。”六夫人一脸惋惜,又是一个趋炎附势的女子,这一年多来,国舅爷的身边换了一个又一个女子,有清婉的,有妖艳的,有乖巧的---,太多了,多得让她麻木了。 人群散后,李府的送葬队伍,慢慢行来,礼乐其哀。 赵慕恒自讨没趣地离开,比沈含植先行一步跟上送葬队伍,恰巧,一身白服的李玉琴掀开车帘,问道,“赵公子,刚刚出了何事?” 昔日的江南第一美人,依旧容颜娇婉,楚楚动人,赵慕恒愣了一下,回道,“小事而已,马夫人不必挂怀。” 眼波流转处,李玉琴轻叹了一声,便放下了车帘。 声势浩大的送葬队伍,吹吹打打,热闹非凡,李大少爷生前最爱闹腾,这一场壮观的出殡之行,该让他含笑九泉了。 六夫人打发了吴知府,便拉着凌清洛来至偏隅处。 凌清洛如今只认沈含植一人,对于这位六夫人,理不都理。 在无人之地,六夫人忽然朝着凌清洛,屈膝一跪,“小姐,奴婢来迟了。” “表兄---。”凌清洛忙躲到沈含植身后,怯弱地望着六夫人。 沈含植虚扶道,“清洛她现已将前尘忘却,六夫人请起。” 虽不知这位六夫人为何会唤清洛为小姐,但她却救了他和清洛一命,因此,沈含植对这位六夫人心怀感激。 六夫人黯然地伸手向凌清洛,但凌清洛却害怕地将头埋在了沈含植的背后。 六夫人叹气道,“造化弄人,再相见,人事已全非。沈公子,今后小姐就交给你照顾了。至于我是谁,你不必知晓,或许哪一日小姐醒来,自会明白。” 小姐,你怎会成了这番模样! 遥记当日,小姐弹琴,绿珠唱曲,而她伴舞,那是多么逍遥而悠闲地日子啊! 凌家对她有再造之恩,代小姐嫁入国舅府,她是心甘情愿,一入侯门深四海,现在的她,早已不是当日凌府的一个丫鬟,而小姐,又何曾也是当日的翰林小姐。 “六夫人,为何如此信任在下。”沈含植淡笑,清雅的风姿,轩昂而立。 六夫人亦笑道,“因为除了你,我再也找不到他人,更何况,现在小姐只认你。”李茂生死了;那个赵慕恒虚有其表,几次三番抛弃小姐;而程元瑞,唉,只心系百姓,否则,他早该从润州赶来救小姐了; 至于沈含植,六夫人心中的叹息更重,一个已有妻室的男子,怎能给得了小姐,一世一双人。可是,除了他,还有谁会对毁了容颜的小姐,不离不弃。

第一百七十九章 可怜之人 沈含植脱下身上的外袍,将它披在了凌清洛的身上,“清洛,我们回家吧!” 横腰抱起她,沈含植与六夫人道别,“请放心,我定会照顾清洛一辈子,哪怕她此生痴傻不醒,六夫人,后会无期,多保重。” 凌清洛星眸璀璨,恍然间,她看到在贴满红字的喜堂上,表兄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她出了喜堂,“表兄,清洛以后想跟着你!” 表兄,清洛错了,曾经是清洛执迷不悟,但往后,清洛再也不会了。 表兄,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将头埋入沈含植的怀中,凌清洛浅浅地睡去,这段日子,她在阴暗潮湿的狱中,无法入眠,每夜子时,是狱中死囚的绝望悲鸣,凄厉阴寒。 沈含植看着睡得一脸甘甜的她,低声叹道,“清洛,你何时才能勇敢地面对自己。”若她此生不醒,为了她,他甘愿当他一生的表兄。 “季安,快去追赶李府出殡的队伍。”沈含植抱着凌清洛上了马车,吩咐道。 清洛,你的表兄,定是在等着你来送他一程。 六夫人遥望着凌清洛乘坐的马车,越行越远,脸上悲伤敛去后,又是世人眼中雍容华贵的蓝府六夫人。 小姐,您该按夫人的遗嘱,在江南做一个平庸的女子,然后平凡地老去,小姐啊,您怎能忘了呢!凌府之事,牵连广泛,怎能单凭您一人,就可以扭转乾坤。若可以,程元瑞早该为您把仇报了,他一个定远侯之孙,都不敢轻易地出手,您怎么就求死心切呢! 六夫人悲叹道,以小姐的谋智再加上程元瑞的支持,本可以有几分胜算,怎奈小姐报仇心切,竟等不了漫漫长月。 “来人,我们即刻出城,连夜赶回京,找太医院的医官们为国舅爷治病。”不管是否恨蓝国舅,终归她与他一夜夫妻百夜恩,若蓝国舅死了,朝廷一旦追查下来,小姐之命,恐真保不住了。 蓝国舅此番是微服江南,又是行水路,所以,六夫人一边命人将船上物资备全,一边与蓝国舅乘着马车出了苏城。 刚行至苏城城门口,却见旌旗飘扬,大队人马朝着苏城而来,马蹄声阵阵,六夫人掀开车帘,看到程元瑞一脸疲惫地驾马疾驰,卷起尘沙漫天。 六夫人摇了摇头,看来,程元瑞也是披星戴月赶来,只是,于万千百姓与小姐之间,他终归是选择了造福黎民。 “程大人,你不用去了。”六夫人朝着程元瑞高喊道。 ‘嘶--。’程元瑞勒紧马绳,一脸惊讶,“是你。” 这时,绿珠听到喊声,从车内走了出来,看到六夫人也是又惊又喜,“是你!” “是我。”六夫人没有多余的话,众多蓝家侍卫在场,她又怎能多说一句。 当日,张仁送画像于蓝国舅前,那画中的女子并非是凌清洛,而是她,绿菱,凌府的一个丫鬟。 皇上为除蓝府,而老爷虽皓首穷经,却终心系天下,整件事,都是老爷和张仁两人在暗中谋划,事关机密,程元瑞不知,卢三公子不知,就连小姐也不知。所以,夫人临死前,才会不断地叮嘱小姐,要小姐在江南做一个平凡的庸俗女子。 绿菱看着程元瑞和绿珠,富有深意地道,“程大人,死者已矣,不必再寻。” 去了又如何,小姐的容貌早已毁尽,茫茫人海,程元瑞怎能寻到,就算寻到,小姐也认不出她昔日的元瑞大哥。 “绿珠,别怪小姐,小姐也是一个可怜之人。”马车过后,绿菱的话淹没在飞扬的尘土间,再无踪迹。

第一百八十章 世俗蒙蔽 有人曾问佛,为何不给所有女子羞花闭月的容颜? 佛曰:那只是昙花的一现,用来蒙蔽世俗的眼,没有什么美可以抵过一颗纯净仁爱的心。 当沈含植带着凌清洛赶到时,李大少爷的棺木已被安葬于地下,赵慕恒皱着眉,道,“二姐夫,你怎么把她给带来了。” 沈含植冷笑道,“我想,李茂生现在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你,她是他的清洛表妹,怎么不能来。” “沈公子,你说什么,她是清洛表妹?”李玉琴听到沈含植和赵慕恒的谈话,不可置信地望着沈含植怀中熟睡的女子道。 李玉琴疾步上前,用手拨开凌清洛额前的青丝,这一看,吓得倒退两步,好一张丑陋的脸,面目全非,沟壑纵横,除了那一双紧闭的眼眸,脸上怕是没一处皮肉完整。 “她真是清洛,怎么会这样,她不是---。”听说被赵府扫地出门后,就跟着卢三公子私奔了吗,怎么会这样,本就姿色平平,如今毁了容,更是奇丑无比。 沈含植低头看着怀中的清洛,眸中柔光无限,“此事说来话长,不管怎样,无论美与丑,她依旧还是清洛。她没变,变得只是旁人而已。” 韶颜褪去,她依旧只是她,可惜,世间又有多少人能明白,她的那颗纯净淡然之心,始终未变。 赵慕恒讪讪地转过头,他知道,沈含植口中的旁人,指的就是他。 他没有解释,也无法解释,是,他是忘了他对清洛的承诺,可是,错的又不是他一人,是那个狡猾的女子,凌清洛。 好端端的,她去报什么仇,堂堂赵府的少夫人不当,有福不享,偏自甘堕落地混迹青楼,而后还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她去报仇之时,可否想过他的感受,万一她事败,连累了赵府的百年基业,那怎么办? 既然她不当他是夫君,那他又何必再念旧情。一个女子入了青楼,还有何清白可言,他不信,她与蓝国舅之间什么事都没发生! 李玉琴一脸惋惜,怎么说都是自家的表妹,弄成这样,她心中也不好受。 顿了顿,李玉琴欲言又止道,“沈公子,您打算怎么安置清洛。” 李玉琴说得这一句话,其实大有深意,她没有直接说以后清洛交给她照顾,是因为,李玉琴不想招惹麻烦,毕竟现在的清洛丑陋无比,带清洛在身边,多少会影响她今后的生活;更重要的是,她这一说,事实上把清洛又推给了沈含植,说得直白些就是,谁带来的谁负责。 沈含植焉能不明白,淡淡地笑道,“我会照顾她的,请马少夫人放心。” 李玉琴显然松了一口气,惺惺作态地又道,“有时间,我定会去吴中沈家看望清洛的。” 沈含植笑而不语,就算李玉琴真的来了,清洛也早已认不出她曾经的表姐,当然,李玉琴这样说,只是一番客套之语,是真是假,谁能知晓。 “时候不早了,马少夫人,在下送你回府。”赵慕恒未再看他昔日的结发妻子一眼,反而对已作他人妇的李玉琴,大献殷勤。 沈含植抱着凌清洛,绕过赵慕恒和李玉琴,一道残阳照来,染红了他那一袭白衣,仿佛透着几分绝美的飘逸。

第一百八十一章 咫尺天涯 李府大少爷的坟墓,被修葺的十分壮观华丽,墓前石碑上刻‘城南李府李茂生之墓’,坟后青松环绕,古柏遮阴。 沈含植抱着熟睡的凌清洛,慢慢地朝前而走,一步一步,走得极轻极缓,仿佛是怕惊扰了沉眠在地的李茂生,抑或是,怕惊醒了怀中的她。 李茂生,你看到了吗,你誓死保护的清洛表妹,她来了,你看到了吗?沈含植面容悲戚,驻足立于墓碑前,不发一言。 斜阳几欲落尽,前来送葬之人,皆早已离去。 凉风袭来,吹起树叶簌簌而响,在孤寂荒芜之地,未着外袍的沈含植,抱着一个熟睡的女子,就这样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 万籁俱静,天阔,地远。 不知站了有多久,沈含植低头看了看依旧沉睡不醒的凌清洛,心中酸楚,清洛,求你不要放弃,求你,要坚强勇敢地活下去。 再次抬眼望了望李茂生的孤坟,一个甚爱热闹之人,却偏偏要独眠于空山荒野之外,沈含植叹息道,“李茂生,我们要走了,但请你放心,你的清洛表妹,我定会替你好生照料。” 山间的路径,曲折而又幽深,沈含植因怀中抱着凌清洛,每走一步皆万分小心,紧紧地护着她,生怕她受到路径旁枝条的侵划。 刚行至半途,却见大队人马朝着他的方向而至,为首之人,一身大红官服,面色沉敛,威不可犯,他的身后紧跟着一袭绿衫女子,面带轻纱。 沈含植心中一惊,那身着绿衫的女子,不就是清洛的贴身丫鬟,绿珠;而绿珠身前的男子,莫非就是传说中,刚正不阿的江南按察使大人程元瑞。 早闻清洛与江南按察使大人关系匪浅,如今看来,传言不虚,瞧他们这般匆忙赶来,或许,就只为---,沈含植看了看怀中之人,清洛,他可以将她托付给程大人吗。 不自觉地,沈含植将外袍附上凌清洛的睡颜,把她搂着更紧了。是的,他不放心,不放心将她交付给他人照料,但更重要的是,他舍不得,真的舍不得。 “沈公子--。”远远地,绿珠朝他喊道。 沈含植自知逃不过,抬起头,从容不迫地走向程元瑞和绿珠他们,“绿珠姑娘,这位大人是---?”即使心中已猜到是程元瑞,但沈含植依旧波澜不惊地问道。 “沈公子,这位是江南按察使程大人。”绿珠不疑有他,毕竟那次李茂生在醉天下为程元瑞接风洗尘时,沈含植并未出席,故而,她以为,沈含植不识程元瑞,自在情理之中。 “见过按察使大人。”沈含植淡淡地行礼,不卑不亢。 程元瑞的眸中闪过一丝欣赏,这位沈公子,在得知他的身份之后,依旧还能做到这般泰然自若,实属难得。 有些人,见了他,莫不是趋炎附势,极尽谄媚;有些人,见了他,却是刻意疏离,而这位沈公子,举止淡雅,见了他既不阿谀奉承,也不胆怯退缩,仍是一副面淡如水。 “沈公子不必多礼。”程元瑞散去威严之色,不知怎地,这位清雅的沈公子,总让他觉得些许突兀,到底是什么呢。 “按察使大人,绿珠姑娘,在下家中有事,就先行一步。”沈含植虽是言语平静,但他抱着凌清洛的手,却在微微而颤。

第一百八十二章 擦肩而过 “等等,沈公子。”程元瑞终于意识到了这突兀的感觉来自何处,沈含植此刻未着外袍,而外袍却盖在了他怀中女子的身上,这本无可厚非,可问题恰恰是,沈含植竟然把女子的整个脸都盖住了。 程元瑞眸中疑惑渐生,指着沈含植怀中的女子道,“沈公子,这位是---?” 沈含植心中一颤,但面上仍是淡笑,“程大人,这是在下远房的表妹,因染上怪症,故不宜吹风。” “是吗?”程元瑞似有不信,欲要上前掀开盖着凌清洛脸上的衣袍。 这位沈公子,总让他感到一丝不对劲,究竟是什么呢?对了---,程元瑞终于记起,明明在赵慕恒的婚宴之上,他们有过一面之缘,应该是他见过沈含植,那时,清洛喝醉了酒,在摇摇欲坠之际,就是这位沈公子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清洛。 很显然,沈含植在撒谎。 “程大人,不可。”沈含植眸中闪过不安,奈何双手抱着凌清洛,无法阻止程元瑞。 “嗯--。”恰这时,怀中的凌清洛动了动,睡眼朦胧的她,口齿不清地喊道,“表兄---。” 这一声娇喊,程元瑞和绿珠都听到了,‘表兄’,竟然真是沈含植的表妹。 “本官唐突了,望沈公子见谅。”程元瑞尴尬地伸回手,岂知,他也因此与凌清洛擦肩而过。 程元瑞和绿珠自不知凌清洛已毁尽容颜,更不知凌清洛忘了前尘往事。 沈含植暗暗松了口气,“程大人,在下告辞。” 再待下去,就极有可能被程元瑞识破,沈含植抱紧了凌清洛,绕过程元瑞和绿珠,大步离开。 “绿珠,我们快过去吧。”程元瑞一进苏城,便得知李茂生死去的噩耗,李茂生死了,那他的清洛,会在哪里? 若非皇上急调他去润州救灾,他也不会将清洛交给李茂生照料,绿菱说清洛死了,他不信,以绿菱对凌府的忠心,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清洛送死。唯一的可能是,绿菱救了清洛,却不知将她藏在了哪里。 李茂生为清洛而死,以清洛这般情深意重之人,定会守在李茂生的坟前,若他们尽快赶去,说不准,就可以找到清洛。 程元瑞一番细思下来,便脚下步伐加快,朝着李茂生的坟墓而去。 清洛,这一次,元瑞大哥绝不会丢下你不管,你一定要在原处等着元瑞大哥。 天边余光散去,夜幕即将来临。 寒鸦栖枝,哀鸣徒惹人心乱。 等程元瑞和绿珠赶到时,李茂生坟前早已人烟空无,只余青松、冷月。 “清洛,你在哪里,在哪里---。”程元瑞发了疯似地,对着空旷之野,重声高喊,他的清洛,去了哪里? 原来,绿菱并非骗他,‘程大人,不必再寻!’,不必再寻,不必再寻,程元瑞脑中只剩下这悲凉的四个字,‘不必再寻。’ 清洛她定是怪他没有及时赶到,曾经是,如今又重蹈覆辙,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恩师,对不起,他又再一次将清洛丢下了。 “程大人,我想小姐她不会怪你的。”面纱之下,绿珠惋惜地道。 在万千百姓与小姐之间,程大人最终选择了拯救苍生,润州水患,数万百姓受灾,生灵涂炭,若非程大人及时救治,不知该有多少无辜百姓死于这场天灾。 “小姐常说,程大人是难得一见的好官,心系百姓,将来定能留名青史,但小姐又说,她只是凡尘中一抹微不足道的身影,百年之后,埋骨荒野,再无踪迹可寻。”小姐,难道你连绿珠也不要了吗? 程元瑞面色黯然,清洛,这就是你心中所愿吗? 名留青史,他何时想过,要名留青史,清洛,你真的好残忍,竟然就这样一走了之,天下之大,这次,让他该往何处去寻。 草色天涯,雁归去,几时可见,清影来!

第一百八十三章 非妻非妾 山脚下,季安候在一辆马车前,焦急地来往踱步,天色已晚,公子怎么还未回来,若回去晚了,他该怎么向少夫人交代。 终于,季安看到一抹白色的身影,随着白影越来越近,季安眼中的惊讶也越来越甚,他还以为公子这般急忙赶去李大少爷的坟前,是为了将这位凌小姐交给李府之人,可谁知,公子竟然又将凌小姐抱回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公子真对这位丑陋女子,动了心。 “公子,您---。”季安疾跑至沈含植身旁,瞅了瞅沈含植怀中的凌清洛,欲言又止。 “不必多言,我们即刻出城回府。”沈含植抱着凌清洛上了马车。 季安不可思议地跳上车,用力一拉缰绳,“驾---。” 马车内,凌清洛从衣袍内探出头,眼眸纯净,仿若带着几分俏皮,“表兄,你刚刚是不是又在骗人了,呵呵---。” “清洛---。”沈含植苦笑连连,一直以来,他从未讲过半句虚言,但今日为了她,他破例了。 这个女子,总是让他心疼得难以忘怀! 他明知,终有一日,她会醒来;但也知,以她的脾性,定会怪他今日的抉择,可他就是舍不得,哪怕她会怪他,甚至恨他。 带她回沈府,他不知该如何安置她? 不是妻,亦非妾,即使雨儿不反对,但也难过爹这一关,再加上,清洛现在似痴似傻,忘却世事。 “表兄,我们去哪里?”一觉醒来的凌清洛,趴在沈含植的膝盖之上,一脸幸福。 沈含植轻轻地拥过她,宠溺地道,“我们回家。” 兜兜转转,世事变幻,他终于可以亲手抱着她,抚着她柔滑的青丝,纵使,这只是一场短暂而又虚无的梦境。 清洛,我们回家。 马车飞快地行驶在黑暗之中,出了苏城城门,直往吴中沈家。 吴中沈家,虽及不上苏城三大世家,但也是江南颇有名望之族,沈老爷子膝下虽只有沈含植和沈含沫兄妹二人,但沈含植却有六个堂叔,这些个堂叔们无不在觊觎沈老爷子族长之位,和沈家名下的产业。 然而,沈老爷子只是卧病在榻,况且近几年来,沈家的生意也是蒸蒸日上,故而,这些个堂叔们暗中恨得咬牙切齿,却终归无可奈何。 夜里丑时,马车终于赶到了吴中沈家。 沈家大门上方,两盏灯笼,在风中摇曳而舞。幽深的灯火,照得守门的家丁昏昏欲睡。 “咳--。”季安一声假意咳嗽,将门前的两名家丁惊醒。 两个家丁一见沈含植抱着一个女子下了马车,惊讶地双目大睁,莫非他们公子转性了,听伺候少夫人的丫鬟说,少夫人和老爷子曾商量给公子纳妾,以继沈家香灯,然公子却一口回绝。 等沈含植和凌清洛走进了,两个家丁眼中的惊讶成了惊恐,好一个丑陋的女子,脸上皮肉腐烂,有些还结了疤,“公子您回来了。” 家丁被凌清洛的容貌吓得直哆嗦,倒退几步,方才给沈含植行礼。 话说,他们的公子,真是---真是与众不同,貌美如花的女子偏不要,非要带一个面目狰狞的丑女回来。 沈含植淡淡地扫了两名家丁一眼,然只是极轻极淡的一眼,就能让人心生畏惧,不敢放肆。 沈府的构造,不仅有江南的烟雨之气,仿佛又有北方的豪迈阔达,这一南一北的建构,本是极难协调,但从沈府却看不出一丝一毫,反而觉得,刚柔并济,巧夺天工。 刚进了内院,沈含植就听到一声熟悉的轻唤,“含植,你终于回来了。” 灯火幽暗下,他的妻子,赵慕雨,在贴身丫鬟映秋的扶持下,神色复杂地望着他,这一刻,沈含植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是呆呆地立于当场。 再一次握紧了凌清洛的素手,沈含植淡然的脸上,已是神采流溢。

第一百八十四章 貌合神离 一手牵着凌清洛,沈含植疾步上前,关切地道,“雨儿,你的身子不好,这么晚了,怎还未入睡。” “你还未回来,我睡不着。”赵慕雨苍白的脸上,浮现了一抹笑意,但当她看到沈含植和凌清洛两人十指紧扣,笑意渐渐地隐去。 “含植,她是---?”淡淡的月华之下,赵慕雨见到了一个奇丑无比的女子,她的心中又惊又怕,却终未表露出来。 半夜丑时,她的夫君带着一位女子回来,这本就不寻常,但令她更加惊愕的是,这个女子竟然是一个长相丑陋之人。 或许,是见了凌清洛的丑颜,赵慕雨心中的那份忧虑,随即消失不再。 “雨儿,她就是清洛,凌清洛。”沈含植对赵慕雨直言不讳,这几年,他从未欺瞒于她,今日,他也一样。 “凌清洛。”赵慕雨低低地重复道,忽然,眸中一愣,这个女子叫凌清洛,岂不是那个已被慕恒休离的妻子,又被赵府扫地出门的少夫人,凌清洛。 怎么可能,怎么可以,一个是赵府曾经的少夫人,一个是赵府的姑爷,这两个人何时走到了一起。 黯然地望着沈含植握着另一个女子的手,而这个女子就是她昔日的弟媳,赵慕雨心生悲凉,这些年,在别人眼中,沈公子身姿清雅,又对她呵护备至,可谁知,她与沈含植貌合神离。 她知道,她的夫君有一种怪癖,就是不愿旁人触碰,哪怕是碰了他衣衫一角,他也会马上去换一身。或许,旁人只知他一年到头身着白衣,却不知,这一身白衣,他只穿一次。 故而,老爷子常催着她的夫君纳妾,终未有果,赵慕雨自得知此事后,也不再违抗沈老爷子之令,反正最后,她的夫君都能将人赶出沈府。 可今日,她的夫君却主动牵着这么一个丑陋无比的女子,赵慕雨心中警戒,然面上依旧温婉而笑,“既然是清洛来府中做客,那我立即吩咐下人为她准备房间。” “表兄---。”一旁的凌清洛怯怯地躲入了沈含植的怀中,她好不容易才找到表兄,怎么可以轻易地放表兄离开。 表兄?赵慕雨眸中闪过一丝迷惑,照理说,凌清洛的表兄不该是李府的大少爷吗,怎么唤她的夫君为表兄,再细看下,却发觉凌清洛这张丑陋的脸上,神情呆滞,似乎有些痴傻。 难道,凌清洛疯了? “雨儿,你先去睡吧,清洛之事,我自会处理。”沈含植横腰抱起凌清洛,大步离开。 他可以不在乎清洛的容貌,但别人呢,唉,沈含植在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若明日沈府上下皆对清洛避如毒蛇猛兽,他该怎办?难道,将沈府所有的人,都遣散了吗。 沈含植一走远,映秋忙对赵慕雨进言道,“小姐,这个凌清洛来者不善,我们不可不防。” 赵慕雨苦笑道,“我还能怎样,他都不计较她是否嫁过人,更不计较她的容貌,以我如今的身子,还拿什么跟她争。” “小姐,您不能放弃啊,现在公子膝下无子,若您能给沈家添后,那老爷子岂不站在您这边。到时,您还怕夺不来大小姐手中的权。”映秋继续煽风点火道。 “住口。”赵慕雨呵斥道,“映秋,若你再嚼是非,我就赶你出沈府。” 映秋不服气地道,“小姐,您就是太善良,才会被沈家之人欺负,您看看三小姐,只要三小姐一瞪眼,三姑爷绝不敢有二话,堂堂知府大人见了三小姐,就如耗子见了猫一般。” 赵慕雨心中心思百转,却未发一言。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不想亵渎 沈含植抱着凌清洛,直接进了他的寝居,加之,此时天色已晚,故路上的丫鬟仆役并不多。 “来人,给凌小姐沐浴更衣。”沈含植朝着守夜的两名丫鬟,吩咐道。 说完后,沈含植就径直出了房门。 这两名丫鬟年约十五、六岁,长得十分清秀可人,她们以为公子抱着一个女子回房,便心中揣测,公子多年来未纳妾,如今突然弄了个女子回来,定是想要这位姑娘来侍寝,故而,对凌清洛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可谁知,当凌清洛抬起头的那刻,这两名丫鬟惊恐地睁大了眼,然后,发出“啊----!”的一声哀嚎。 这两个丫鬟毕竟年纪尚轻,她们几时见过这般丑陋,不,应该是面目狰狞的女子,瑟瑟发抖地喊道,“凌小姐”。 沈含植的突然离去,本就让凌清洛心生胆怯,如今听了这两个陌生女子的嚎叫,更是吓得缩到了床沿。 “表兄,表兄---。”凌清洛带着哭声,喊道,“表兄,清洛怕,清洛好怕。” 守在房门外的沈含植,一见房内似乎出了事,急忙推了房门进去。 房间内,两名丫鬟正颤抖地解着凌清洛那一身肮脏的囚服,而清洛则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衣衫半解,凌清洛里边的绯红肚兜露了出来,沈含植清雅的脸上,立即红晕布满,转过身,尴尬地道,“清洛,不要怕,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沈含植刚欲踏出房门,凌清洛就从身后抱住了他,“表兄,清洛怕。” 她真的好怕,为何所有的人见了她都吓得不敢看她,为何所有的人见了她都要退避三舍,难道,她长得恐怖,亦或是,她是一颗灾星。 凌清洛死死地抱着沈含植,不让他离开,沈含植无奈地朝那两名丫鬟摆了摆手,“这里不用你们了,下去吧。” “是,公子。”惊恐未定的两名丫鬟如释重负地逃离了沈含植的寝居,并将房门关上。 沈含植一脸为难,清洛她不要丫鬟伺候沐浴,而含沫又离府去谈一宗大生意,最快也要明日才能赶来,可是,清洛待在狱中多日,身上早已肮脏不堪,总不能不洗澡吧。 素来淡定的沈大公子,被凌清洛弄得一脸通红,几番犹豫,几番思索之下,沈含植才下定决心道,“清洛,我---我帮你洗吧。” 这一句话出口,沈含植不止是脸颊上一片红晕,就连脖颈之上,也红得烫人。 从衣袖中取出一方白色丝帕,沈含植将丝帕交叠,并用它蒙住了眼,他不想因此而亵渎了她,更重要的是,他并非圣人,若看到心仪女子的娇躯,他怕再也无法做到,心如止水。 转过身,沈含植的呼吸忽然变得有些急促,颤抖地碰上她的青丝,并顺着她的青丝滑到了她的颈后,双手一动,系着肚兜的丝带解开。 凌清洛目不转睛地望着沈含植,痴傻地笑道,“表兄,你害羞了。呵呵----。” 闻着表兄淡淡的药草香,凌清洛丑陋的脸上,洋溢着满满的幸福,她就知道,她的表兄是个徒有好色之名的正人君子。 沈含植此时早已心神无主,指着房内的浴桶,强装镇定道,“清洛,过去。” 这个女子,无论是清醒,还是痴傻,总能令他手足无措。

第一百八十六章 只是替身 沈含植在浴桶的清水之中,撒了些许青木香,青木香味苦,乃是解毒的有效良方,加之研成粉末状的真珠、玉屑,又有去除腐烂皮肉,光净洁面之用,故而,凌清洛沐浴所洗之水,又怎会是普通的清水。 白色丝帕遮住了沈含植的双眸,但他耳力敏锐,只听得浴桶内水花四溅,想必是清洛已进入浴桶之中。 挽起衣袖,沈含植手拿一方香巾,慢慢地走向凌清洛。 脸上的红晕,久久不散,沈大公子每走一步,心中便是一份悸动,不知是羞涩还是紧张,沈含植握在手心的香巾,已是一片湿润。 及至浴桶旁,沈含植半举着香巾,迟迟不敢下手,帮她沐浴,难免会触及到她的身体,男女有别,况且他们之间,无名无份,她不是他的妻,而他亦非她的夫。 可是,清洛她此时痴痴傻傻,怎能指望她自己沐浴? 对不起,清洛,他冒犯了。 “啊---!”忽然,凌清洛一声惊恐地厉喊。 随即,未着寸缕的她,直接扑在了沈含植的怀中,害怕地道,“表兄,水---水里有鬼。” 水里有鬼?沈含植一听,立即恍然大悟,双手自然地抱住凌清洛,哄道,“乖,不要怕。” 清洛她,定是看到了浴桶之中自己的容貌,故而才会---,唉,沈含植心中叹息。 清洛,你可知,你口中所言的鬼,就是你自己啊! “清洛,闭上眼,乖,把眼睛闭上。”沈含植极尽温柔地轻哄。 看来,从明日起,凡是她出现之处,绝不能有铜镜,抑或是能照出她容貌之物。 一回神,沈含植面红耳赤,此时的她,未着寸缕,紧紧地贴着他的前胸,而他的手,正抚在她白皙柔嫩的背上,肤如凝脂,彷如丝绸之滑,吹弹可破。 前胸的衣衫半湿,急促的呼吸,犹如江头汹涌而来的沧浪,不可阻挡,沈含植极力地抑制着,这份不该有的情欲,然怀中的女子,仍旧毫无所觉,伏在他怀中时不时的扭动着。 房内似乎缓缓流动着一股难以言明的暧昧之气,然这份暧昧,或许,只有沈大公子,一人知晓。 ‘哗’的一声,只听得浴桶内泛起一阵水花四溅,原来,沈含植用力地推开了凌清洛,而凌清洛一个不稳,跌在了浴桶之中。 ‘咳---咳---。’凌清洛被浴桶之内的水呛得连连咳嗽,眸中带泪,抽泣道,“表兄,你又欺负清洛,呜---呜---。” “来人!”沈含植朝着房门外两名守夜的丫鬟喊道。 “帮凌小姐沐浴更衣,不许怠慢。”在两名丫鬟诧异之际,沈含植只丢下一句话,就狼狈地逃离了房间。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心软了,哪怕清洛哭得他肝肠寸断。 在房门外,沈含植迎风而立,寒冷的风透过他已湿的衣衫,直入肌骨,清雅的面上,红晕稍退,飘逸出尘的身姿,隐隐带着几分不可名状的悲楚,和苦涩难言。 双手紧握成拳,沈含植微启的薄唇处,浮现一抹似有若无的苦笑,好险,差一点,差一点,他就控制不住,要了她。 沈含植,枉清洛这般信赖于你,你怎可如此待她! “呜--呜---。”房内的抽泣声,越来越重,沈含植心痛地闭上了眼。 清洛,不要怕,他不会不管她的。 明知那两名丫鬟对清洛心怀俱意,又鄙晲清洛的丑颜,可他实在别无它法,因为他不能,也不愿在清洛痴傻之时,乘人之危。 说到底,他只是个替身,一个在清洛心中代李茂生活下去的替身!

第一百八十七章 半世哀伤 “公子,奴婢告退。”伺候凌清洛沐浴更衣的两名丫鬟出了房门后,朝沈含植福了福身。 “下去吧。”沈含植再一次推开房门,走入寝居。 寝居内,一片狼藉,水渍遍地。 “呜---呜---。”哭得嘶哑的凌清洛,身着一袭淡紫色的罗衣裙,皓腕呈露,低低地抽泣着。 沈含植慢慢地靠近坐在床沿之下的清洛,但见她,眼中泪痕未干,一脸楚楚可怜地望着他,沈含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终是不忍心,也忍不下心。 “清洛---。”沈含植走到凌清洛面前蹲下,抚着她的脸颊,眸中柔光万丈。 凌清洛生气地转过脸,哭诉道,“表兄,你骗清洛,你说过,你永远不会骗清洛。” 可是,刚刚他竟然将她丢下了! 凌清洛一想起那两个伺候她沐浴更衣的丫鬟,不自觉地微微而颤,她好怕,就如狱中凶神恶煞的坏人,如那日街市上满城之人,如那个长得美若天仙的女子,好怕她们看她的眼神,唾弃,鄙晲,惊恐---。 将她拥入怀中,沈含植的声音极轻极轻,轻得仿若只是一种遥不可及的飘渺之音,“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除非她不要他,否则,他不会丢下她不管。 凌清洛挣扎了数次,终在沈含植怀中低低地哭泣,那一刻,她只记得,表兄身上有着淡淡的药草香,很好闻。 这种淡淡的药草香,蛊惑着凌清洛慢慢地靠近沈含植,悄悄地将鼻子凑到了他的衣襟之上,甚至于忘了哭泣。 沈含植脸上的红晕又起,谁能料到,向来清心寡欲的沈大公子,在今晚,接二连三地被一个痴傻的女子,轻易地挑起情欲。 低下头,他的唇正好吻上了她的眸,清洛满脸皮肉毁尽,只余下,一双纯净清澈的眸子,在凄迷的灯火下,灿烂如星辰。 “清洛,不要睁眼。”沈含植清润的声音,仿佛多了三分柔情,三分压抑,三分痛苦,还余一分酸楚。 从来,她不属于他,而他,亦是早有妻女。 沿着她的星眸,他的吻轻轻地落在凌清洛丑陋的脸上,到底是谁这么狠心,让她服下这种容颜尽毁的毒药。 绝不会是赵慕恒,因为赵慕恒深爱清洛倾城之颜;但也不会是程元瑞,因为程元瑞待清洛亲如家人;更不会是蓝国舅,以蓝国舅好色之人,怎会去毁清洛之容;那就只有卢三公子---。 据赵府传言,清洛跟着卢三公子去了洛阳,可事实是,清洛并未离开苏城半步。 卢三公子,卢炎?沈含植压下心头疑惑,清洛身上藏有太多的秘密,而他,却对她知之甚少。 闲云山庄内,他觉她戾气太重,怕她伤及心肺,故而令她种下一百零九株花。 一百零九株花,他只要她种一百零九株,哪怕她几次赌气多种了几株,也都让他无情地连根拔起,清洛,你可知,自从赵府一别,然后再遇她,一共一百零九天。 那一百零九天,是他对她的日夜思念,魂牵梦绕,及至再遇上她,他心中万千言语道不尽,唯只有淡然一笑,‘清影何飘渺,隐落深庭,踏碎花魂,冰心依旧否!’ 他,吻她之眸,然,谁怜他,半世哀伤! 她的脸颊之上,疤痕累累,他吻得万分小心,极尽温柔。 恰此时,在沈含植的寝居外,赵慕雨一脸复杂地望着窗影处交叠的人影,眸中幽恨丛生。 难道她与他的四载相处,真的比不上一个丑陋的凌清洛?沈含植,你终是动心了! “映秋,我们走吧。”赵慕雨面上苍白,几乎难以站稳。

第一百八十八章 夜读医书 沈含植一低头,不禁莞尔,清洛她,竟然又睡着了。 在他亲吻她之时,她竟然却睡着了。 或许,旁人眼中,她只是一个痴痴傻傻的女子,但他知道,她不是。 是梦是幻,几经沉浮,何时得醒? 横腰抱起她,及至床榻间,沈含植轻轻地放下她,并拉过锦被,盖在了她的娇躯上。 寝居内唯一的一张雕花大床,让给了她,沈含植抬头望了望窗外,斗转星移,一番折腾下来,已近寅时。 再过几个时辰,便可天亮,沈含植睡意全无,驻足在床边良久,他清雅的脸上,逐渐地变着柔和,他何其幸,此生竟有机会,能安静地望着她淡然的睡颜。 转过身,沈含植来至桌案旁,在桌案最下方的抽屉中,取出一本他多年未翻阅的医书,这本医书他早已烂熟于胸,但为了清洛,他必须得再细查一遍。 清洛所中之毒,到底是何种毒草毒物所制。 沈含植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清洛虽已中毒,却无中毒症状,还有她时而混乱的脉象,枉他行医多年,却对清洛的病,束手无策。 时人称他,闲云公子,医术超凡,呵呵---,沈含植一脸苦笑,清洛她,容颜已毁,他无计可施;前尘尽忘,呆傻成痴,他还是无能为力。 烛火燃尽,沈含植仍旧废寝忘食的一一查阅,各种各样的药草,在他的眼中,浮光掠影,飞快地闪过。 “表兄---。”凌清洛睡眼迷离地走下床,疾步来至沈含植身边,真好,表兄还在。 沈含植眼睛酸涩,一听清洛喊她,忙抬起头,这才发觉,天已大亮。 “清洛,你醒了。”沈含植伸手接过飞奔而来的凌清洛,言语宠溺。 “白蓝翠雀花。”凌清洛看着案桌上的医书,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沈含植大惊,白蓝翠雀花生长于人际罕至的高山密林处,又有剧毒,清洛竟然也知晓。 “清洛,你记起什么了吗?”沈含植眸中复杂,迟疑地问道。 若她忆及往事,他当然满心欢喜,可是,从此以后,他怕再也找不到任何的理由,来挽留她。 “表兄,你说什么啊?”看着凌清洛无辜的眼神,沈含植的心中,悲喜难辨。 这时,房门外传来季安的声音,“公子,老爷请您过去一趟,老爷还说,让您带上凌小姐一同去。” 沈含植有些惊愕,爹从来不管他和含沫之事,怎么今儿个就突然反常了呢,还有,昨晚他才带清洛进府,爹又怎会这么快得知。 “知道了,我随后便到。”沈含植打发了季安前去回话,然后,又叫了两名丫鬟前来伺候凌清洛洗漱更衣。 看清洛一脸不愿,沈含植只得软言细哄,不料,这一幕落在这两名丫鬟眼中,却是石破天惊之举,她家的公子,除了清冷之面,原来竟是这般温柔。 沈含植红着脸,假装视而不见,他的一世英名,就这样被她毁于一旦。 走入屏风后,沈含植又换了一身白衣,出来时,风姿俊朗,器宇轩昂,清雅的脸上,柔情乍现,“清洛,我们过去吧。” 无论是谁,将清洛之事告知了爹,于他而言,都无关紧要,因为这一关,他早晚得面对。

第一百八十九章 沈老爷子 沈家的正屋内,沈老爷子头靠青花软枕,坐在矮榻之上,老爷子虽是常年卧病在榻,但鹰隼的目光,丝毫不减当年。 在离矮榻的不远处,赵慕雨虚弱地半倚木椅,神色凝重。 当沈含植牵着凌清洛进门时,恰好见到了这一幕。 “爹,今日您的气色不错,依孩儿看来,您离痊愈之日不远了,呵呵---。”沈含植淡笑而来,全然不顾沈老爷已是满脸微怒。 “你还敢来,看你近日所为,哪还有沈家少东家的样子。”沈老爷子年约五十,虽是染病在榻,但有沈含植这个精通岐黄之术的儿子在,倒也一年年熬了下来,他的病,不仅没有加重,反而有转好的趋势。 沈含植拉着凌清洛坐下,笑道,“爹,您老叫孩儿来,孩儿哪敢不来。” 沈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在凌清洛进来的那刻,他就在打量这个面目丑陋的女子,直到此时,他依旧不敢置信,他此生最得意的儿子,堂堂沈家的大公子,竟然对一个丑女动了心。 她若只是个丑女倒也罢了,可问题是,这个丑女还是前不久被赵府扫地出门的少夫人,吴中沈家的公子,娶一个被城北赵府赶出家门的弃妇,此事一旦传出去,岂不丢尽他沈家的颜面。 “凌小姐。”沈老爷子在沈含植的三言两语中败下阵来,就不得不另谋他法,转头对凌清洛道。 凌清洛低头不语,怯怯地躲向沈含植的怀中。 “凌小姐。”沈老爷子又一次喊道。 这个没教养的女子,怎能配得上他的儿子,对他都敢大不敬,被赵慕恒休离,无足为奇。 “表兄。”凌清洛吓得泪眼婆娑,浑身惊颤。 “爹,没事您那么大声作甚,这样会吓坏清洛的。”沈含植斜了一眼沈老爷子,埋怨道。 “沈含植,你个不孝子。”沈老爷子心中哀呼,到底是不是他儿子,竟然敢这么跟他说话,他也没做什么,只是喊了一下那个丑女,这个不孝子就对他横眉竖眼,天理何存啊! 坐在一旁的赵慕雨忙道,“爹,其实这事,也不怪含植,清洛她---她如今有些痴傻,故而,请您老多担待。” 赵慕雨不说还好,一说更惹得沈老爷子怒火中烧,“什么,还是个傻子!” 完了,他沈家难道从此就要绝后了吗。 含植与赵慕雨成亲四载,就只给他生了一个小孙女,沈颜儿,他的六个弟弟,哪一个不是儿孙满堂,沈老爷子越想越不甘心,难道以后,要他从六个弟弟家中,过继一个当他的孙子。 “沈含植,这事我不同意!”沈老爷子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沈含植不解地道,“爹,您不同意什么啊?” 再一细想,沈含植终于明白过来,清雅的脸上,笑容璀璨,“哈哈---,爹,您老真是多虑了。” 即使他想娶她,她也不一定会嫁他!况且,沈家已有少夫人,他怎能让她屈于妾室。 “明白就好!”沈老爷子松了一口气,开始数落道,“我怎么会有你们这双儿女,一个至今为止还未给我生一个孙子,一个年芳双十,还待字闺中,莫非想当一辈子的老姑娘---。” “爹,这话您都说上百遍了,您不累,女儿也听得累了。”话说间,沈含沫一身男装,风尘仆仆而至。

第一百九十章 狡猾多变 沈含沫踏入房门,轻颜带笑,徐徐至沈老爷子身旁,撒娇道,“老爹,女儿对沈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您老就这么急得想把女儿赶出家门。” “尽胡说八道。”沈老爷子笑骂道,“爹也是为你好,你一个女孩子家,迟早要嫁人生子的,爹可不想让江南之人看你的笑话。” 沈含沫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挪到凌清洛面前,满脸笑意,眸中闪过一丝狡黠之光。 “含沫给新嫂子请安。”抱拳行礼,沈含沫一身男装,尽显优雅风姿。 沈含沫虽知清洛遭逢大难,却未料到,清洛的容颜已毁得不忍再睹。 “沈含沫!”沈含植大喝一声,他这个妹妹,狡猾多变,绝非善类。 沈含沫的这一出,本就吓得凌清洛不知所措,而沈含植的一声重喝,更是吓得凌清洛眸中泪光闪闪,怯怯地缩在木椅上,楚楚可怜。 “清洛,别怕。”沈含植瞪了一眼沈含沫,忙去安慰凌清洛。 沈含沫掩嘴而笑,起先是轻笑,随后,便是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哈哈---。” 谁教她大哥整日里冷冰冰的,如今见到这般千载难逢的机会,她怎能轻易放过他。 凌清洛傻傻地看着沈含沫,这个面目清秀的女子,望向她的眼中,并未与他人一般,害怕唾弃她,“姐姐,清洛认识你吗?” 姐姐?沈含沫望了望自己所穿的一身男装,听大哥身边的小厮季安说,清洛忘却世事,已近痴傻,可一个痴傻之人,怎会看穿她女扮男装。 “清洛,你怎会知道我是女扮男装。”沈含沫心中赞叹,清洛妹妹果真聪慧过人,就算痴傻了,也远胜寻常之人。 凌清洛眼角泪痕未干,眸子清澈,“姐姐好笨噢,因为姐姐有耳洞啊!” 是啊,若非女子,怎会在耳上穿洞。 “清洛嫂子,你喜欢我哥吗?”沈含沫在凌清洛的身旁寻了个位子,全然不顾屋中的其余之人。 赵慕雨苍白的脸上,越加显得毫无血色,沈含沫一口一个嫂子,明显不把她这个沈家少夫人放在眼中。 沈老爷子仿佛见惯了沈含沫的疯言疯行,倒也未放在心上。 倒是沈含植,清雅的脸上,剑眉轻蹙,他明知,清洛喜欢的是李茂生,而他,只是替身,或许,此生就只能是替身。 可是,心中徒生的希冀,又是为何? 凌清洛盯着沈含植,郑重地道,“清洛喜欢,真的好喜欢。” 表兄,以往是清洛糊涂,但以后,清洛只一心待你,绝不相负。 “这就好,呵呵---。”沈含沫贼笑,看样子,沈家又可以有喜事了,爹不是嫌沈家太过沉闷,这回,她定让爹一尝所愿。 沈含植悲喜难言,她喜欢他,或许,只因他是李茂生的替身而已。 “清洛嫂子---。”沈含沫越喊越顺口,但未见赵慕雨面色逐渐下沉。 “含沫,玩笑不可太过!”沈老爷子心里还是挺看重赵慕雨这个儿媳,虽然赵慕雨未给沈家生下一个嫡孙,但她温婉贤淑,沈家上下是有目共睹。

第一百九十一章 喜帖风波 “好了,没事了,你们都散了吧。”今日唤沈含植和凌清洛过来,主要是探一番虚实,但见沈含植并未有娶这个丑女为妾的想法,沈老爷子自是放宽了心。 一个又丑又傻,还被赵府休离的凌清洛,怎会入了他儿子的眼,沈老爷子心中暗忖,或许,他儿子是看那个凌清洛可怜,才大发慈悲收留了她,行医者,自是侠骨柔心,不足为奇! 这样一想,沈老爷子对凌清洛的态度,微微好转,“凌小姐,大可放心在我府中暂住,若有需要,就直说,不必客气。” 至于凌清洛听懂了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吴中沈家向来崇尚仁义,对一个落魄女子,沈家绝不会赶尽杀绝。 吴中沈家,虽及不上苏城之内的三大世家,但在江南之地,也是颇有地位的名望之族。这几年,沈老爷子早已把沈家的生意大权,交给了沈含植和沈含沫兄妹二人。 但事实上,沈含植厌倦生意上的尔虞我诈,又将大权移交给了沈含沫,故而,沈含沫才是沈家真正的当家之人,小至打理沈家的琐事,大至生意上的往来。 自从凌清洛在沈家暂居后,沈含沫对这个清洛妹妹关怀备至,每次芙蓉坊一出新衣,便首先想到的是她的清洛妹妹。 沈含植的寝居让给了凌清洛居住,他就搬到了书房,书房内医药典籍、遗世孤本多不胜数,趁着这个机会,沈含植又重新读了一遍医书。 赵慕雨本就身子不好,就一直住在她自己的院落中。 与别的世家相比,沈家仿佛少了一些乌烟瘴气,沈老爷子也不像凌清洛的舅父李老爷那样,年纪一大把还迎娶年轻美貌的侍妾,而沈含植更是与别的世家公子不同,除了赵慕雨,再未有别的女子。 仿佛一切是这般恬静安宁,可惜,往往还有人,妄想兴风作浪,就如赵慕雨身边的丫鬟,映秋。依常理而言,一般小姐的陪嫁丫鬟,就该是姑爷的妾室,但是,沈含植到现在为止,都未有纳映秋为妾的想法。 于是,映秋急了,本以为,她可以再等等,毕竟她家小姐的身子不好,说不准哪一天去了,姑爷会续娶她,并将她扶正,然而,凌清洛的突然出现,打乱了她所有的希冀。 这日隅中,赵慕雨半靠在矮榻上,看着她的女儿,四岁的沈颜儿,嬉戏玩耍。 沈颜儿,是沈含植取自《诗经》中,‘有女同行,颜如舜英’的颜字,当时,她以为,沈含植会真心待她们母女二人,可结果 ,是她妄想了,虽然沈含植事事关心她们母女,但却依然还隔着一道跨不过的横沟。 若论真心,只怕沈含植已将它完好无损地给了那个奇丑无比的凌清洛,早知如此,她就不该---,唉。 “娘亲---。”沈颜儿的声音,稚气而又甘甜,粉嫩的脸颊之上,小嘴微嘟。 赵慕雨望着沈颜儿,一日又一日的成长,心无缘由的揪痛,纸包不住火,万一---,颜儿,是娘亲对不起你。 “小姐,您怎么又伤心了。”映秋走至赵慕雨身侧,煽风点火道,“小姐,您可不能再懦弱下去,您就是不为自己,也该为小小姐考虑。那个凌清洛,也不知使了什么妖法,不仅迷惑了姑爷,就连沈大小姐,也整日围着她转,依奴婢看来,那个丑女定是装疯卖傻,想博取姑爷同情。” 一个面目狰狞的女子,即使穿上了再华丽的衣裳,也改变不了,她丑陋的容颜。映秋一思及此事,心中愤愤不平。 “映秋,不许妄言,小心隔墙有耳。”赵慕雨怎会不知映秋心中的所思所想,故而大声呵斥道。 “小姐,您啊,就是太懦弱,要是那个丑八怪夺了您沈家少夫人的位子,您还蒙在鼓里呢!”映秋从衣袖中掏出一张大红喜帖,递到赵慕雨面前,“小姐,您自己看看。” 赵慕雨诧异的接过喜帖,眸中阴霾一闪而过,大红喜帖之上,有凌清洛和沈含植的生辰八字,再往下看,竟是---沈家以平妻之礼迎娶凌清洛。 手中的喜帖颤抖,欺人太甚,沈家真是欺人太甚,她还没死呢,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把少夫人的位子,送给凌清洛。 “小姐,您若不信,可到外边打听下,这喜帖如今已派人送到江南各大世家,奴婢听说,我们赵府还是最早收到,哼,奴婢猜,沈家明摆着就是想羞辱赵府,娶一个被赵府扫地出门的弃妇,来报当年赵府对沈家的逼迫。”映秋继续火上焦油。 赵慕雨慢慢躺下,开始闭目沉思,映秋所言所不无道理,但---,她不信,凭她对沈含植的了解,他绝不会趁人之危去娶一个已近痴傻的人,而沈老爷子,就更不可能同意让沈含植娶一个被赵府休离的女子,除非,沈老爷子不怕沈家成为江南众多世家的笑谈。 可是,这喜帖又做何解?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沈家的大小姐,沈含沫瞒着沈老爷子、沈含植,一手操办。 在沈含沫的小院中,沈含植拿着大红喜帖,满脸怒火地前来兴师问罪。 “沈含沫---!”这一声,沈含植叫得咬牙切齿,今早起来,他刚出书房门,就有阖府上下的丫鬟仆役朝他道喜,当时他还纳闷,沈府何来喜事一说。 等他看到这张大红喜帖之时,他才恍然大悟,他的好妹妹,竟然背着他,把他和清洛的婚事,神不知鬼不觉的定了。 -------------------------------------------------------------------------------- 谢谢支持

第一百九十二章 先斩后奏 听季安说,喜帖于昨晚送至江南各大世家,而且还是暗中进行,怕只怕,这会儿,整个江南之人,都已知晓沈家大公子,要迎娶一名叫凌清洛的女子。 沈含沫星眸频转,似在寻应对良策。 “大哥,喜帖已发,难道再叫人去要回来?”沈含沫一脸无辜,“我们吴中沈家向来最守信,若出尔反尔,于我们沈家的声誉有毁,依小妹看来,大哥何不从了,除非你嫌弃清洛妹妹。唉,我就知道,你们男子就喜欢美貌女子,一见清洛妹妹容颜毁尽,就心生厌恶。” “我何时说过嫌弃清洛---。”话一出口,沈含植暗呼上当,他这个妹妹,素来狡猾如狐,这件事明明是她的错,怎么到头来,竟全是他的错。 狠狠瞪了沈含沫一眼,沈含植无奈地道,“看你干得好事,连自己的亲大哥都算计,这招先斩后奏,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多谢大哥夸奖,小妹愧不敢当。”与爹当年逼大哥成亲相比,她这招,只能算小巫见大巫,不值得一提。 沈含沫心中叹息,若不用这招,逼大哥就范,只怕终其一生,大哥都迈不出那一步。 赵慕雨虽看似柔弱,但其谋智,绝不亚于她,这么多年,她从未将当年之事揭破,就因为看在赵慕雨对大哥还算有几分真心,可如今,世事多变,谁能料,大哥会对清洛妹妹,动了真情。 李茂生死后,寻香阁已落入赵慕恒的手中,或许,过不了多久,沈家的芙蓉坊,也该成为赵府的一份产业。 “大哥,若清洛妹妹此生不醒,你是否愿照顾她一辈子。”这个清洛妹妹,命途多舛,虽是喜帖已发,此事再难回转,但她还是希望,他的大哥能放下心结,心甘情愿地娶清洛妹妹,而非受她的逼迫。 沈含植焉能不明,若想照顾清洛一辈子,就需名正言顺,吴中沈家虽处苏城之远,但毕竟也是世家大族,诗礼传家,这般不合规矩地留一个女子在沈府,恐非长久之计。 “大哥,你放心吧,爹和大嫂那里,由我去说。”沈含沫笑意盈盈,一想到老爷子气得暴跳如雷,和大嫂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她就幸灾乐祸。 沈含植笑骂道,“沈含沫,小心夜路走多了,见到鬼!” 她的那点心思,怎能瞒过沈含植,只是平日里,让着她,不与她计较罢了。 “有你这么诅咒你亲妹妹的大哥吗?”沈含沫一脸不平,她好心好意地为他忙碌,光是上千份喜帖,要送去哪户世家,就烦得她几夜未眠。 听送喜帖到赵府的下人回来说,赵慕恒接过喜帖,竟然额手称庆,呵呵---,只要赵慕恒敢来,她就让他吐出大量的黄金白银,权作清洛的嫁妆。 还有清洛的那个表姐李玉琴,昔日的江南第一美人,她也会替清洛好好地招待。 世人以为,沈家娶了一个又丑又痴的女子,然她们却不知,清洛才是世之瑰宝,赵慕恒嫌弃她的丑颜,总有一日,他定会后悔的。

第一百九十三章 弄巧成拙 吴中沈府大公子以平妻之礼来迎娶一个丑陋女子,消息一传出,便立即震撼江南,甚至于,比赵慕恒迎娶江南巡抚千金,更引人关注。 谁会想到,堂堂一个世家公子,竟会愿意娶一个面目丑陋,又带有痴傻的女子。 还有人说,这个女子,其实就是那个被赵府扫地出门的赵少夫人,一个丢尽赵府颜面的弃妇,不知使了什么诡计,勾引上了赵府的姑爷,总之,众人甚嚣尘上。 但不管如此,赵府依旧风平浪静,赵大公子一妻二妾,尽享齐人之福;而沈府,在大小姐沈含沫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等婚前准备。 在沈府的书房外,凌清洛静静地坐在石凳上,盯着满地的落叶,一动未动。 “凌小姐,姑爷在吗?”不远处,映秋端着一碗参茶过来。 凌清洛闻言,头也不抬,失落地道,“在。” 不知为何,她就是非常讨厌这个映秋来常常烦表兄。 “多谢凌小姐。”映秋乖巧的脸上,笑如春风。 一个又丑又痴的女子,怎么能跟她比,公子定是昏了头,才会想娶这个丑女,而且还是以平妻之礼,那不是意味着,她以后见到这个丑女,要唤一声少夫人。 哼,少夫人,这个丑女也配! 映秋鄙晲地看了凌清洛一眼,高傲地越过她。 “清洛---。”凌清洛一听沈含沫在喊她,黯淡的眸中,忽然神采飞扬。 沈含沫一袭素淡的罗裙,娉婷而来。 “见过大小姐。”映秋不得已向沈大小姐行礼,在沈家,谁都知道,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这位沈大小姐。 这位沈大小姐,是掌握沈家大权的真正当家人,若惹沈大小姐不悦,轻则这个月的月银拿不到,重则,被赶出沈家,也不无可能。 映秋想到连小姐都忌惮沈含沫三分,心中一惊,端着参茶的双手,也跟着微颤。 沈含沫女扮男装,替大哥与江南众多世家,商讨生意,故而在察言观色方面,更是练得如火纯青,慢慢地靠近映秋,淡淡地道,“你手上端着是什么?” “回沈大小姐,这是---是我家小姐命奴婢端来给姑爷提神清气的参茶。”映秋在沈含沫淡然却不乏威严的目光下,战战兢兢地道。 “参茶?”沈含沫故意地提高声调,试探道,“看来,我那嫂子,的确为大哥心力交瘁,光这份深情,真是令含沫感动万分。” “沈大小姐过誉了,我家小姐照顾姑爷,自是理所当然。”映秋被沈含沫盯得毛骨悚然,这位狡猾的沈大小姐,不会发现了什么吧。 “言之有理。”沈含沫高深莫测地笑着。 唤过一旁的清洛,沈含沫眸中一闪,“清洛,把这碗茶喝了。” 沈含沫端过参茶,连哄带骗地让凌清洛喝下,一旁的映秋脸色大变,吓得额上香汗渗出。 “沈姐姐,你不去找表兄吗?”凌清洛怪异地看着沈含沫带着映秋离去,还有那个映秋,也是莫名其妙。 “清洛,外边凉,你快进屋去找大哥吧。”沈含沫笑得几分古怪,若她没有猜错,这碗参茶定是放了什么药物,但绝不会是毒药,毕竟谋杀大哥,于她们而言,得不偿失。 故而,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催情之类的媚药。 大嫂,你终是急了,亦或是,映秋这个丫鬟,自作主张,妄想当沈府的主子。只是,她们不知,大哥就是江南闻名遐迩的闲云公子,在大哥面前动手脚,岂不适得其反。 呵呵---,沈含沫轻笑出声,大哥,这一次,看你怎么逃?

第一百九十四章 该与不该 沈含植自搬来书房后,已是连续多日未出房门一步,从上古的遗本,到今朝的医书典籍,他无一遗漏地翻过,可仍是找不出治疗清洛病症的良方。 垂手立于窗前,沈含植暗自喟叹,或许,毁去容颜、似痴若呆的清洛,才是她最幸福的时刻。 若一旦醒来,赵慕恒的抛弃、满腔未报的仇恨、和李茂生的离逝,只会让她生不如死。 “表兄---。”一声娇唤,惊醒了沈含植的沉思。 沈含植自然地拥住她,但见她,因急跑而面色潮红,眸中绚烂胜烟霞。 窗前坠叶纷纷,有一种落尽余晖的绝美。 怀中之人,似乎在不安的扭动着,沈含植忙抓过凌清洛的皓腕,脉象不稳而混乱,怎么可能,清洛她刚刚还好端端的,也未离开这个院落半步,她到底是何时中了这种下三滥的媚药。 横腰抱起凌清洛,把她放在床榻之上,沈含植软言哄道,“清洛,我去去就回,你先在床上躺会儿。” 依药性来看,此媚药尚可解,只要他现在赶去配制,定能来得及。沈含植心中慌乱,也顾不得去想是谁给清洛下了药。 “表兄,清洛难受!”凌清洛从床榻之上,翻滚而落。 沈含植还未行两步,就听到凌清洛跌落在地的声响,于是,他又折回将她抱上了床,只是这一次,凌清洛紧紧地反抱住他,红得烫人的脸颊,似在寻一方清凉之处,猝不及防地贴在沈含植的衣襟之间,磨蹭。 丑陋的脸上,红晕点点,眸中泛着猩红,隐隐而来的泪光,吐气如兰,“表兄,表兄,---,表兄。” 沈含植心中着急,若不赶去研制解药,清洛的性命堪忧,可是,怀中的人,怎么也推不开。 一低头,清洛滚烫的朱唇,恰好,亲上了他的唇瓣。 凌清洛皓腕出衣衫,环住他的脖颈,青涩的吻激起了他尘封许久的情欲,她的娇躯柔软,仿若带着醉人的清香,沈含植痛苦地挣扎在该与不该之间。 鬼魅的潮红,越来越浓,仿佛是急急奔来的沧浪,无法可挡。 “清洛,你会恨我的!”沈含植低低地喘息,清雅的脸上,一片赤红。 可这一刻,凌清洛怎会听得懂他所说之言。 对不起,清洛! 配制解药的最佳时机已过,就算他配好了,清洛她也---,清洛,对不起! 沈含植扬手一挥,床榻之上的罗帐落下,挡住了书房内的旖旎风光。 衣衫褪去,清洛的身子,犹如莹然之玉,与丑陋的脸颊,截然相反。 低帏昵语,鸳鸯暖被,连鬓同心相结。 今生今世,谁才是谁真正的枕边人! 一番云雨过后,凌清洛在他的怀中,疲累的睡去。 床单上的落红,令沈含植大吃一惊,清洛竟是处子之身,想不到,赵慕恒与她之间,只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 沈含植心情复杂地再次望向凌清洛,这一看,又是一惊,清洛脸上的伤痕,不知在何时,竟然淡去了一半,若原先是透着狰狞恐怖,现在的清洛,就如她刚来江南之时,姿色平平,一个毫不起眼的李府表小姐。 莫非,这就是他千方百计想要寻找的解药! 可是,为何只解了一半?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不求来世 窗外暮色来临,沈含植俊逸的脸上,羞赧无限,光天化日之下,他竟会和一个女子行床笫之欢,虽然是事出无奈,但他却依旧沉迷其间。 悄然地抚上清洛沉睡的娇颜,淡红的伤痕,若隐若现地浮现在她的玉颊之间,沈含植眸中消黯,他怕有一日清洛醒来,会恨他,恨他毁了她的清誉。 可是,不管怎样,他与她已有了夫妻之实,只要她愿意,他会负责她的一生。 他不求来世,但求清洛她,许他今生! 沈含植从脖颈之上取下一块碧绿剔透的美玉,玉的背面有一行小字,乃是他在弱冠那年亲手镌刻,‘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轻轻地将玉戴在凌清洛的脖颈之上,沈含植附在她的耳旁,低声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沈家虽有两位少夫人,但,这一世,她是他沈含植唯一的妻! 拥着她柔软的娇躯,沈含植愁眉渐舒,二个月后,他就会正式迎娶她进门,这一生,他都会陪伴她左右,不离不弃。 或许,总有一日,清洛会接受他,心甘情愿地当他的妻子。 书房内,檀香冉冉,熏暖的烛火,频频跳跃,照得满室忽明忽暗。 画屏后,床榻间,沈含植与凌清洛青丝纠缠,相拥而眠。 而在沈家的另一处院落中,映秋一脸委屈地跪在地上,哀求道,“小姐,绕了奴婢这次,奴婢再也不敢了!” 若非沈含沫出现碍事,她的计谋早已成功,如今倒好,竟让一个丑女捷足先登,姑爷素有‘仁义’之名,现在更不会弃那个丑女不顾。 “我要你这种胆大包天的婢女何用,咳咳---。”赵慕雨脸色苍白,眼带愠色,她怎会有这么一个蠢笨如猪的丫鬟。 沈家兄妹两人能在短短四年间,将岌岌可危的沈家,扭转乾坤,岂是常人能比。 “小姐,您听奴婢解释,听奴婢解释,”映秋爬到赵慕雨身边,哭诉道,“小姐,奴婢这么做,全是为了您,奴婢知道,沈家老爷子抱孙心切,若奴婢怀上,便可直接过继于小姐,以后,小姐就不用再忌惮那个又丑又傻的凌清洛,沈家的少夫人,除了小姐,谁还敢觊觎。” “这么说,你是为了我?”赵慕雨柳眉微蹙,眸中闪过一丝不悦,真是个蠢丫头,连个求饶之语,都不会说。 她是身子虚弱,但不是不能怀孕,只是,要想怀孕,恐怕比登天还难。沈家的子嗣,在沈含植的心中,怕是只有那个一个女子生下的,才算是真正的长子嫡孙。 赵慕雨眸中阴霾散尽,扶起映秋道,“起来吧,下不为例!” 一个胆大欺主的丫鬟,其心可诛,但毕竟跟了她这么多年,终是有些不忍,当然,这个丫鬟心高气傲,却愚不可及,这样的人,她留着,或许有用。 就如今日,沈含植若想追查此事,也与她无关。 《易经》有云:损下益上,其道上行。 赵慕雨苍白的脸上,笑意渐生,“映秋,我想娘和小弟了,明日你就派人去城北赵府,将夫人和公子请来府中小住几日。” 映秋擦去眼中泪水,恭敬地道,“是,小姐。” “映秋,还是算了,再过二个月,就是含植迎娶新夫人之时,那日慕恒自会前来,不必多此一举让慕恒多跑一趟。”赵慕雨仿佛想到了什么,忙又道。 赵府的二姑爷,迎娶赵府休弃的少夫人,着实有趣得很!她倒要看看,沈家是否真得能瞒天过海,不让这场婚宴,成为江南世家的又一个笑柄。

第一百九十六章 奢望太多 次日凌晨,天还未大亮,沈含植出了书房门,便前去找沈含沫算账,直觉告诉他,昨日之事,定与他那个狡猾多端的妹妹脱不了干系。 半途之上,沈含植遇到了沈府的管家,权叔。 权叔为人忠厚,在沈家待了近三十年,可以说,沈家兄妹都是管家权叔看着长大。 “公子,您**?”权叔一脸笑意地盯着沈含植。 沈含植尴尬地道,“含沫她现在在哪?” 他今日有何不同吗,怎么权叔看他的眼神,有些许怪异;还有,权叔怎知他要找含沫秋后算账。 “公子,您不用**了,小姐于昨晚出府,好像去了淮扬,与一位叫齐彻的公子,商谈要事。”权叔的话音刚落,沈含植就气得握紧了双拳。 沈含沫,你倒是溜得快。 淮扬齐家,据说有个齐三公子,风流多情,是个不折不扣的败家子,但因其是齐老爷子晚年得子,故而被宠得无法无天,当然这些只是传言。 沈含植不禁对那位齐三公子心生哀叹,含沫此生最痛恨好色成性,又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刚好,这位齐三公子,什么都占全了。依含沫的脾性,定会整得这位齐三公子,有苦说不出。 “噢,对了,”权叔又道,“小姐说,她会在下个月底之前,赶回来。” 下个月底,那不就是临近他娶清洛之时,沈含植清雅的脸上,哭笑不得,果然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而他的身边,就有这么两个,弄得他举足无措的女子! 回到书房,凌清洛已醒来,沈含植端着一碗山药芡实薏米粥,走近床榻旁,扶起她,“清洛,来,张嘴。” “表兄---。”凌清洛刚一出声,沈含植心中酸楚,即使她与他已有夫妻之实,但在她心里,昨日与她成就鱼水之欢的,恐只是李茂生。 “清洛,从今日起,可不可以----不要再唤表兄。”沈含植忍着心中痛楚,眸中殷切地望着凌清洛,良久才道,“从今日起,你可不可以---唤我一声---‘夫君’。” 或许,是他奢望得太多了,有她在身旁,他就该心满意足。 “清洛,你若不愿,那就算了。”他怎能抵过,李茂生在清洛心中的地位。 苦笑无声,无言亦有泪。 纵使换个称呼又如何,他仍旧只是个替身,一个替李茂生活下去的替身。 “夫君。”一声迟来的娇喊,惊得沈含植眼眸突发溢彩,沈含植不敢置信地道,“清洛,你刚刚唤我什么?” 纯净的眸中,呈现于似痴似呆的脸颊之上,凌清洛朱唇微启,毫不犹豫地喊道,“夫君,夫君---夫君。” “清洛。”沈含植放下粥碗,激动地抱住她,“答应我,不要离开我!” “呵呵---,夫君,你今日好奇怪噢!”凌清洛沉溺于沈含植身上散发的淡淡药草香,清新而又沁人。 “表兄,清洛饿了。”沈含植高兴地忘乎所以,然凌清洛的一句话,又将他拉回现实,原来,这就是事实,在清洛的心里,表兄即是夫君。 沈含植苦涩地一笑,只要她喜欢,他亦可甘之如饴。

第一百九十七章 人事已非 当沈老爷子得知此事后,大发雷霆,堂堂沈家的公子,竟要娶一个又丑又傻的女子,奈何沈含植一句话,就把沈老爷子气得无力回嘴,“爹,我们沈家向来诗礼传家,孩儿毁了人家姑娘的清白,怎可始乱终弃。” 沈老爷子一听,沈含植和凌清洛已经生米煮成熟饭,只得忍气吞声,“这件事爹不管了,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 过了沈老爷子这一关,沈含植迎娶清洛之事,便是一锤定音,再无更改。 自那日后,沈含植也搬离了书房,与清洛同住,但一直恪守礼法,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清洛依旧似痴似傻,在沈含植的宠溺下,每日笑颜如花。 一晃已近仲冬,人言,‘葭草吐绿头,水仙领幽香。’ 在沈家的一处小径上,凌清洛缓步而行,咋一看,其步履轻盈,举止优雅,丝毫瞧不出痴傻之样。 “清洛,好久不见,别来无恙。”赵慕恒一袭天蓝色的锦衣,温文儒雅,温润的笑靥,弥漫在俊秀的面颊之上。 赵慕恒应邀来参加他二姐夫迎娶新夫人的婚宴,大婚本在后日举行,但二姐非要他提早赶来,问其缘故,二姐又避而不谈。 说来可笑之极,二姐夫的新夫人,就是他当日休弃的妻子。 眼前的女子,仍是那副痴痴傻傻的呆样,但不同的是,她的脸庞,已非丑陋不堪,而是,犹如当日,他初见她时的那般,姿色平平,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庸俗女子。 也不知二姐夫是怎样想的,放着江南无数美貌女子不要,偏偏莫名其妙去娶一个又痴又傻的庸脂俗粉。 一个丑八怪,若纳为妾室,已是匪夷所思,更何况是,以平妻之礼相迎。 凌清洛抬起头,眸中潋滟流转,顾盼神飞,那一世的星辉,仿若只为了她而绽放。 赵慕恒有着一霎那的恍惚,这双灵动婉转的眸子,他是如此这般的铭刻在心,久久难忘。 “夫君---。”一声娇呼,唤起了赵慕恒尘封许久的回忆,一时间,赵慕恒心中复杂难言,呆立当场。 但见,凌清洛衣袂飞扬,朝他而来,眸中的绚烂,黯淡了天际的云彩。 “夫君---,呵呵。”轻灵的欢呼,带着几分不可抑制地雀跃,娇柔的脆音,犹如黄莺出谷,晨露滴叶。 赵慕恒心中泛起涟漪,想不到,清洛的这一声‘夫君’,竟会在他的心中,深入骨髓。 一阵轻风而过,赵慕恒眼睁睁地看着凌清洛,越过他,扑向了身后的沈含植。 一股莫名的苦涩上涌,赵慕恒在不知不觉中,握紧了双手,旋又放开,转过身,幽恨地盯着两个相拥一起的身影,勉强笑道,“二姐夫,恭喜你啊,终于抱得美人归。” 沈含植牵起凌清洛的手,清雅的脸上,笑眸璀璨,“慕恒,同喜!” 此时的凌清洛,早已不识得她面前之人,就是她昔日爱之深的赵慕恒,只是溺在沈含植怀中,闻着他淡淡的药草香。 赵慕恒无缘由的徒生一团怒火,她是报复他当日弃她不顾,抑或是恨他未及时救她,故而才,不屑看他一眼。 凌清洛,这个水性杨花的女子,或许,容貌毁尽,就是上天对她的惩罚,这样的女子,他赵慕恒弃之,又有何可惜!

第一百九十八章 生不如死 “爹爹---”,一声稚嫩的喊声,从远处传来。 四岁的沈颜儿挣脱映秋的怀抱,朝着沈含植姗姗而来。 沈含植蹲下身,笑着抱起沈颜儿,一脸慈爱。 “颜儿,怎么不跟小舅舅打招呼,小舅舅要生气了。”赵慕恒伸手捏了捏沈颜儿粉嫩的小脸颊。 沈颜儿奶声奶气地道,“小舅舅。” “乖。”赵慕恒满脸疼爱,二姐嫁入沈家四载,就只生了颜儿一个女儿,怪不得沈家急了,竟连凌清洛这样的丑女,也不在乎。 “清姨,抱抱。”沈颜儿伸出白皙的小手,朝向凌清洛。 沈含植剑眉一蹙,纠正道,“颜儿,不许再叫清姨,以后要喊娘亲。” “可是---。”沈颜儿天真无邪地道,“爹爹,颜儿的娘亲只有一个啊!若喊清姨为娘亲,那颜儿的娘亲会伤心的。” 沈含植一愣,颜儿才四岁,怎会知晓正室与侍妾之分。 “二姐夫,可否借一步说话。”赵慕恒眸中的阴霾一闪,温润的笑道,”二姐夫,若要颜儿接受清洛,就该让她们相处一番。” 沈含植略一迟疑,道,“映秋,你家小姐身子孱弱,你且回去照顾她吧。” 赵慕恒心下了然,沈含植定是不放心映秋,怕他们离开后,映秋会对清洛不利,故而才打发映秋回去。 映秋一离开,沈含植与赵慕恒行至不远处,回头望了望清洛,见她与颜儿两人玩得正欢,便也松了一口气。 谁能想到,一个四岁的无知稚子,会搅了一场本该圆满的婚宴。 “清姨,颜儿给你看一样东西。”沈颜儿拉着凌清洛的手,一脸神秘。 凌清洛蹲下身,看着沈颜儿从小衣裳中翻出一张折叠的宣纸,接过纸,凌清洛不由自主的打开,纸上墨迹已干,但纸上画像却是栩栩如生: 一个年轻妖魅的男子,身着一件浅蓝色的锦衣,衣袍上千丝勾勒出纹理清晰的富贵流云,玉带缠身,玩世不恭。 男子容颜绝美,高挺的鼻梁,微薄的朱唇,特别是那双艳如桃瓣的眸子,波光流转,直直地盯着她,似笑非笑,仿若在她耳旁轻唤,“清洛表妹,清洛表妹---。” 一滴泪从凌清洛的眼角滑下,落在了宣纸之上,颤抖地伸手,慢慢地抚上画中之人,一时无语。 “表兄。”一声低唤,仿佛越过千年的辰光。 梦中繁华似锦,醒来却是万物苍凉! 那一夜,红颜毁尽,那一晚,表兄离世;未报的仇怨,纵使遗骸终身,然与表兄一命相比,又何足道哉!若早知要赔上表兄的一命,她宁死也不愿。 “清姨,你怎么了?”沈颜儿伸出娇嫩的小手,将凌清洛眼中的泪,拭去。 为什么清姨哭了,难道画上的神仙哥哥,清姨认识? 一声‘清姨’,让凌清洛心慌,前尘往事历历而来,府衙狱中的痴迷,苏城街上的错认,---,乃至---,怎么会这样,谁能告诉她,事情怎会成了这般模样! 紧紧地抱住沈颜儿柔软的小身子,凌清洛在心里无声的哭泣,她该怎么办,怎么办? 从未想过,她此生竟会和沈含植扯上剪不清、理还乱的关系。 若在那一日,她选择死去,或许,就不会一错再错,那一次的缠绵,清醒地告诉她,是她,破坏了一个本已幸福的一家子。 凌清洛,为何死得不是你!

第一百九十九章 无言有泪 不远处,沈含植时不时地转头,遥望凌清洛和沈颜儿。 凌清洛也知沈含植真心待她,当日她容颜毁尽、面目狰狞,是他,第一个将她认出;当日她已近痴傻,是他,第一个拥她入怀;府衙狱中,是他,亲手喂她进食;苏城街上,是他,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可她与他,真的不该,牵扯上千丝万缕:他是沈家的少当家,更重要的是,他是赵慕雨的夫君,是沈颜儿的爹爹,怎能只因她,而毁去另一个无辜女子的姻缘。 理不清,她对沈含植有几分情;但她知道,那股莫名的悸动,绝非一时感动,或许,在这个世间,唯一能懂她之心的,只有沈含植,只可惜,而何来迟。 那一年赏花宴上,她遇见了有着温柔笑靥的赵慕恒,温文儒雅的举止,熏暖的笑意,触动了她千苍百孔的心。谁知,遇人不淑,赵慕恒爱她倾城之容,却弃她丑陋之颜。 此生她最看不透的一个男子,便是她的表兄,李茂生。 玩世不恭的轻浮之态,艳如桃瓣的勾魂之眸,常常无故戏弄她、轻薄她,却是爱她至死方休,而她无力相报,唯有沉迷梦中。 赵慕恒、李茂生、沈含植,此生她最恨、最痛、最伤的三个人,皆与她无缘。 情早生,缘太浅,不是当时,即是相弃,莫思量! 高傲如她,此生只求一世一双人,但沈含植,又怎会是她此生相求的良人! “清洛---。”抬起头,沈含植已站在她身前,眼中款款深情,炯炯之光灼伤了她的星眸。 凌清洛抿嘴不言,脸上哀戚敛去,如平日无异。 若她从未醒来,或许此刻,她就不会心乱如麻、痛如刀割。 衣袖中,隐藏着表兄的画像,凌清洛紧紧拽着袖口,不发一言。 “怎么,是颜儿不乖,惹你生气了?”沈含植拥过她僵硬的娇躯,温言细语,清润的声音,如一泓初出的新泉,甘甜沁人。 “二姐夫,我先带颜儿过去了。”赵慕恒高深莫测地望了凌清洛一眼,那一眼,仿佛已然知晓凌清洛,亦非先前之凌清洛。 这一刻,凌清洛恍然大悟,沈家,原来也非她最终的归宿。迟早要离开,就该早离开,多留一日,只会造成更多的伤害。 “夫君,清洛累了。”沈含植是个守信之人,他曾说过,要照顾她一生一世,若让他知晓她萌生去意,定会相阻。 凌清洛不动声色地揽上沈含植的脖颈,身子一轻,被沈含植横腰抱起。 “清洛,我这就送你回房休息。”沈含植仍旧一无所觉,宠溺地道。 淡淡的药草香,清新而又悠远,浅浅地飘入凌清洛的心中,无声地坠落。 将头埋入沈含植的怀中,凌清洛眸中泪水盈睫,沾惹了纯白的华衣,无言的清泪,和白衣相溶,分不清,此生,谁负了谁,而谁又是谁的劫!

第二百章 一败涂地 沈含植抱凌清洛回房后,细心地替她盖好锦被,软言宽慰了一番,才放心地离开寝居。 婚礼在即,有诸多事宜等着他要处理,他的狡猾妹妹,沈含沫,明明说好婚礼前赶回来,结果至今日,都还未到。 待沈含植一离开,凌清洛掀开锦被,穿上绣鞋,直往赵慕雨的院落而去。 沈府四处张灯结彩,丫鬟仆役忙碌地穿梭在庭廊中,看得出来,沈含植为此次的大婚,费尽心思,他想给她一次毕生难忘的婚礼,而她---。 一抹带着苦涩的笑,涌上她的心头 ,一年多前,她从京师逃婚至江南;一年多后,她又要上演一次逃婚,而唯一拜过天地的,却是赵慕恒。 她只是世间一个平凡的女子,此生只求一个懂她的良人,和一生一世的相依相伴。 可为何,上苍总是这般捉弄于她,有仇难以报,有恨难以伸;错爱一个人,错过一个人,如今,又要和一个不该牵扯的人,纠缠不清。 难道,她的人生,就是这般一错而错,一败而败,直至穷途末路,再无回转之地。 “清洛,你来了。”赵慕雨在映秋的扶持下,缓缓朝她走来。 凌清洛迟疑再三,终踏入赵慕雨的院落中,抬眸望去,赵慕雨,这个沈家的少夫人,面色苍白,毫无血色,虚弱的身子,一如当初。 “沈少夫人---”凌清洛心生悲凉,眼前的女子,也是个可怜之人,她又怎么忍心去拆散他们夫妻。 赵慕雨微愣了一下,笑道,“清洛妹妹,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我年长你几岁,你就唤我一声姐姐即可,什么少夫人不少夫人的,这些只是虚名,让外人喊喊也就罢了,我们之间,不必如此。” 赵慕雨的一席话,得体且不失沈家少夫人威严。 “清洛不敢。”和赵慕雨姐妹相称,她不敢,也从未想过。 “清洛,外头风大,屋里请。我听含植说你这几日身子不适,若再在我这里着了凉,岂不让含植怨我对他的新夫人照顾不周。”赵慕雨一脸玩趣,不知真假。 凌清洛眸中闪过一丝忧虑,闲云公子,江南名医,果真什么都瞒不过他。 赵慕雨一口一句含植,他们夫妻四载,却依然相敬如宾,沈家少夫人贤惠端庄、宽容大度,确实名不虚传。 “清姨,你把爹爹还给颜儿和娘亲,好不好?”沈颜儿跌跌撞撞地走到凌清洛跟前,摇晃着她的手。 稚嫩的小脸,无辜的眼神,令凌清洛心生不忍。 “颜儿,住口,谁教你说得这些混账话!”赵慕雨一巴掌打在沈颜儿的脸上,大声呵斥道。 “哇---。”沈颜儿吓得大哭。 凌清洛忙蹲下身,刚要去哄沈颜儿,却被突然出现的赵慕恒拦阻。 赵慕恒抱起沈颜儿,一脸阴沉,冷冷道,“凌清洛,你可真够不知廉耻的,你跟别的男子眉来眼去也就算了,竟然还妄想勾引我的二姐夫。你是欺我二姐体弱多病,还是欺我赵府不敢拿你怎样!” 不知廉耻,勾引---,赵慕恒的冷眼嘲讽 ,一字字地扎入凌清洛的血肉中,倔强地抬首,凌清洛淡然地道,“赵公子,我们之间早已没有关系,清洛该如何做,用不着赵公子来置喙。”

第二百零一章 情路已深 “清洛,你是个识大体的女子,慕恒他一时气语,请你不要放在心上。”赵慕雨拉过凌清洛的手,温婉地宽慰道。 凌清洛浅浅而笑,清澈的眸中,潋滟流转。 赵慕雨望着凌清洛的眼眸,忽然之间,忆及她倾城绝代的风华,和淡雅脱俗的身姿,这个女子,即便毁了容颜,她的万丈光芒,依旧无法遮挡。 “沈少夫人,”凌清洛明眸绚丽,仿若烟霞染满天际,“清洛此次造访,并无它意,只是顺路来探望一下沈少夫人的病体。” “有劳清洛挂念了!”赵慕雨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 凌清洛,果真是个举世难寻的聪慧女子!慕恒弃她不顾,真是错把明珠当路石,有眼无珠。 “沈少夫人,清洛告辞。”凌清洛的举止,尽显大家闺秀的优雅。 娉婷的身影,仿若池边的垂柳,随风而去。 “小姐,您什么都还未说,怎么能轻易地让那个丑女离去?”身旁的映秋,一脸焦急地道。 “映秋,不要再生事端,此事也不许再提。”赵慕雨言语凌厉,不容拒绝。 赵慕恒脸上余怒未消,而赵慕雨却是叹了一口气,她这个小弟,向来自负,眼高于顶,却在凌清洛面前,仪态尽失。 她一直以为,人世间,权势地位,总能低过一朝情爱,如今看来,是他们错了。 沈含植一心只想从医书上,寻找治愈凌清洛的良方,却不知,她仅用一张画有李茂生的宣纸,就唤醒了前尘俱忘的凌清洛。 凌清洛的一声‘沈少夫人’,就是最好的答案,赵慕雨不禁迷茫,这般的女子,怕是世间所有的男子,皆会为其倾倒。 仲冬时节,草木凋零,一片萧瑟。 凌清洛刚推开寝居的房门,就见沈含植一脸忧心地立于门口,白衣清雅,本该飘逸出尘,如今却为了她,沾满凡尘俗事。 “清洛,你去哪儿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一声声关切之语,从沈含植的嘴中溢出。 “你知道了。”不是疑问,而是言之凿凿。 沈含植眸中复杂,却依然点了点头,他不会骗她,也从未想过骗她。 素手扬起,沈含植痛苦地望着她,并不躲闪。 “沈含植,我恨你!”恨他为何会对她这般柔情,恨他为何每夜拥她入眠,恨他搅乱了她一生,更恨他让她求死不能---。 这一巴掌,凌清洛终未打下去。 “清洛,就算你恨我,我也不会放你离去。”沈含植心中悲喜难言,刚刚抱清洛回房时,他就察觉清洛神色有异,然当他暗中帮她诊脉时,却惊觉,清洛她---怀有近二个月的身孕。 上苍垂怜,那一次的缠绵,竟让清洛怀上了他的骨肉,一丝初为人父的喜悦,却是夹杂着苦涩,和痛楚。 “清洛,看在孩子的份上,我们可不可以---。”沈含植小心翼翼地问道。 凌清洛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清眸微抬,决绝道,“这个孩子,我是不会要的!沈含植,我们到此为止,现在,请你,出去!” 凌清洛冷漠的言语,痛恨的眼神,使得沈含植清雅的脸上,血色全无,“对不起,清洛,是我的错!” 都是他自作多情,明知清洛的心中只有一个表兄,而他还妄想取而代之。 情路已深,无法回头! “清洛,只要是你的决定,我都不会反对。”既然她不想要孩子,那就不要吧,哪怕这个孩子,是沈家唯一的子嗣。 含泪情丝断,憔悴两心知! ----第五卷完

第二百零二章 错失良机 沈含植一夜未眠,第二日天还未大亮,便从书房赶往凌清洛居住之处。 推开寝居的房门,沈含植踌躇不前,他怕清洛余怒未消,怕她依旧不想见他,怕她言语冷漠,更怕她,不要他们的孩子。 房内,烛火燃尽,一片幽暗、沉寂。 “清洛,清洛,清洛,---。”沈含植的喊声,越来越低。 一丝不安涌上心头,沈含植急忙掀开床上的纱帐,这一看,呆立当场:锦被已被整齐地叠放在床头,青花软枕下,压着一张墨迹未干的宣纸。 沈含植从枕下取过宣纸,颤抖地不忍再看,‘沈大哥,清洛恨你,却不知该如何恨你,或许,选择离开,才是清洛唯一的归宿。表兄已逝,清洛在江南再无可留恋之人,天涯之大,清洛愿随风前之絮,飘至何处,何处就是清洛的落脚之地。还记得,我们在赵府后院相见时,清洛曾说过‘人情恨不如,梦魂纵有也成虚,哪堪和梦无。’沈大哥,不必再寻清洛,我们之间就只当梦一场,梦散后,自是再无干系,形同陌路。” 再无干系,形同陌路,沈含植清雅的脸上,流淌着拭不尽的哀伤,清洛她,果真是绝情如斯,为了不与他有牵扯,竟断了他所有的希冀。 沈含植跌坐在床头,宣纸从他的手心滑落,悄无声息。 近两个月来,他与她相拥而眠,床榻上,依稀还残留着她淡淡的清香,耳旁恍然还可闻,清洛娇脆地轻唤,“夫君,夫君---。” 他怎么可以没有她? 他,也不能没有她! 他不问来世,但求清洛她,许他今生,难道这也是一种奢望吗? 沈含植忽然站起身,踏出房门,朝着沈府的大门,疾步而去。 白衣轻飏,衣袂飘飘,仿佛一世的风华,只为了凌清洛一人。 “姑爷,您快过来,小小姐她高烧不退,昏迷不醒!”映秋一脸焦虑地挡在沈含植的面前,“姑爷,您快去看看。” “让开。”沈含植冷冷道,淡如止水的脸庞,却是寒气逼人。 映秋屈膝一跪,朝着地面重重的磕头,“姑爷,小小姐真的快不行了,您平日里这么疼小小姐,怎么忍心见死不救。” 沈含植心中纠痛,这个时候,他怎么能放弃寻清洛唯一的机会,可是,颜儿她---。 “映秋,让他去吧。”赵慕雨抱着沈颜儿站在沈府的朱门前,“沈含植,枉颜儿唤了你这么多年的爹爹,你觉得,你配当颜儿的爹爹吗?” 赵慕雨的质问,彷如针刺,刺在了沈含植的心头,针针见血。 “把颜儿抱过来,我瞧瞧。”沈含植终是不忍心,颜儿才四岁,他怎能弃她生死不顾。 映秋抚了抚额上磕出的鲜血,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笑,为了留住姑爷,小姐竟然将小小姐置于冷水之中,仲冬时节,天气冷冽,一个四岁的孩童,怎能忍受冰冷的凉水。

第二百零三章 茕茕而立 仲冬已近,叶落草枯,凌清洛一身素装,站在李茂生的坟前,双手伸开朝上,一张张冥纸随风而舞。 眸中盈盈泪光,面容憔悴,表兄,对不起,清洛来晚了! 纤手抚上冰冷的墓碑,碑上‘城南李府李茂生之墓’几个大字,痛得她心如刀割,她记得,那一次表兄为了她,而惨遭蓝国舅的护卫毒打,若非她执意报仇,表兄又怎会突然离世,说到底,是她害死了表兄! “凌清洛,你果真是个不祥之人!”凌清洛心中揪痛,喃喃自语道。 若非她,凌府也不会家破人亡;若非她,绿珠也不会自毁容颜;若非她,表兄更不会---,所有的不幸,原来皆因她是个不祥之人。 这样的她,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 其实,她早该死去,在谋刺国舅爷失败的那个夜晚,她就该死去。这一生,她活得太累,活得生不如死。 “表兄,清洛来陪你,好不好?”凌清洛对着李茂生的孤坟,轻颜而笑,那笑中带着几分悲凉,几分释然,还余几分痛楚。 娘亲临终前叮嘱她,要在江南之地,做一个毫不起眼的庸俗女子,平凡地度过一生。可是,事与愿违,舅父李老爷逼她卷入了江南世家之间的纷乱。 名利竞几何,一番风雨! 犹如过眼云烟的名利,让赵慕恒沉湎其中,迷失本性,她该感到庆幸,还是悲哀? 晨风吹起她额前的发丝,清澈的明眸,泛起朦胧的薄雾,忆及往事,她朱唇扬笑,一场错误的相识,或许,曾温暖她那颗千苍百孔的心,但更多的是,在那颗心上,雪上加霜。 昨日,当她再一次见到赵慕恒时,只觉得,昔日的她,是那么的可笑之极,一个虚有其表的男子,怎能配得上,她的傲骨冰心。 情早逝,再无痴恋,也无怨恨,一切皆随风而去。 一把匕首从衣袖中拿出,银光一闪,阴森凄寒,凌清洛浅浅的笑容,在她的嘴角氤氲而开,疼她爱她的表兄一去,问世间还有何人,会再来寻她,唤她一声,“清洛---。” 凌清洛茕茕而立,一身素白的衣裙,纷飞在冷风中,愈加显得孤芳傲世,超凡脱俗。 “呕--呕--”手中的匕首还未落下,凌清洛却倚在李茂生的坟前,干呕不止。 这一干呕,使得凌清洛的脸色,越发的苍白,再抬眸时,眼中已是泪流满面,表兄,清洛怀孕了,表兄,清洛该怎么办? 凌清洛视线迷离,恍然间,她依稀看到了一袭白衣的沈含植,眉宇清雅,凝望她的眼中,情意绵绵,言语深重,“清洛,我不会不管你的。” 手中的匕首,不自觉地滑落,凌清洛伸手抚向小腹,心中悲叹,她险些就害了一个无辜的小生命。 沈含植,她腹中孩子的爹爹,一个已有妻室的男子,竟教她求死不能!

第二百零四章 设想周全 天惨云高,寒烟如织,残碧断魂,孤坟苍翠。 一袭素衣的凌清洛,静静地靠在冰冷的墓碑前,黯然低语。 她知道,九泉之下的表兄,定是魅眼相睁,正眉开眼笑地望着她,倾听着她所讲的任何言语。 朱唇微启,凌清洛浅浅而笑,那笑中仿佛带着无法遮掩的苦涩和酸楚,“表兄,清洛不惧生死,只是,一死尚易,生却艰难。表兄,你可知清洛腹中胎儿的爹爹,是谁?呵呵---,清洛真傻,表兄怎会不知。” 凌清洛黯然地抬首,遥望着无垠苍穹,表兄,清洛该怎么办? 孩子终是无辜的,她不忍心,实在不忍心,让一条无辜的小生命,死于她的手中。可是,她的孩子,注定这辈子没有爹爹的疼爱,注定要跟着她四处漂泊。 晶莹的清泪,顺着脸颊,一滴一滴地滑落,沈含植待她情深意重,奈何她与他之间,尘缘太浅。他是沈家的公子,是另一个女子的夫君,而她做不到,做不到去抢别人的夫君,做不到去毁了别人的美满姻缘。 忽然之间,凌清洛眸中绚丽,灿若烟霞。 表兄,清洛明白了。 至少,在这个尘世间,她已不孤单。 她该感谢上苍,给了她一个孩子,来伴她余生。从此后,她再也不会是一个人。 “凌小姐---,”凌清洛的身后,响起一声迟疑地轻唤,在这个孤寂的空山上,愈加显得清晰而悠远。 凌清洛不可置信地转身,但见,一位年约三十五、六岁的妇人,韶华虽逝,却依然风韵犹存。 “秦妈妈。”凌清洛认得眼前之人正是,寻香阁的管事。 秦妈妈一身朴素的衣着,与当日她在寻香阁中的艳丽装扮,有着天壤之别。 “凌小姐,您终于来了---。”秦妈妈言语哽咽,自李少爷死后,她就天天来此上坟,希望能遇到凌小姐,完成李少爷临死之前的嘱托。 “你在等我?”凌清洛一脸惊讶。 秦妈妈点了点头,慢慢地走进李茂生的坟前,放下篮中的祭果和酒,缓缓而道,“凌小姐以后也别唤我秦妈妈了,我早已离开那烟花之地。” 李少爷死后,寻香阁归了赵府,只怕今日的寻香阁,已是真正的寻香阁了。 “凌小姐,少爷他---,唉,英年早逝啊!”秦妈妈悲叹道,“别看李少爷平日里玩世不恭,轻浮十足,但他,是位正人君子,寻香阁中的姑娘,皆因他的庇佑,而不至于流落在外,受人欺凌。” 这就是少爷爱慕一生的女子啊,秦妈妈一脸惋惜,若天可假年,少爷和凌小姐该是一对天造地设、逍遥人世的神仙眷侣。 凌小姐可能永远不知,少爷他从小身患膏肓之疾,故而一生活得潇洒,行乐人间。但沈公子说,若少爷调理得好,再活个十年,也无忧。只可惜,那一晚,为了凌小姐,少爷竟不顾自己的生死。 可是,少爷的死,终归来得太突然。 “凌小姐,这是少爷留给您的。”秦妈妈走到凌清洛面前,从衣袖中拿出一叠契约纸,恭敬地递给她。 “表兄---!”凌清洛悲恸失声,地契,房契,庄园----,想不到,表兄竟为她设想得这么周全。 或许,当日表兄之言,并非空虚来风,‘清洛表妹,我会带你走的。’

第二百零五章 回到最初 再一次回首,孤坟冷寂,表兄甚喜繁华,平生总爱出入风月之地,世人多误他,李府大少爷寻柳宿眠、荒唐不羁,可何人能知,表兄是一生沉醉,及时行乐。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表兄,清洛以后再来看你。”她决定先在苏城城内住下,一则可以常来看望表兄,二则,她已身怀有孕,不便长途跋涉。 眸中的泪,随着轻风,渐渐地退去。 凌清洛敛尽悲伤,缓缓地行在山间小径之上,秦妈妈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秦妈妈是李茂生心腹之人,李茂生死前曾叮嘱她要找到他的清洛表妹,并让她以后跟着凌清洛。 晨雾早已消散,和煦的阳光,普照大地。 娘亲,清洛挣扎了这么久,依旧还是回到最初,您要清洛在江南做一个毫不起眼的庸俗女子,平凡地终老,现在,清洛终于可以做到了。 倾城的容颜已逝,如今的她,姿色平平,宛如刚来江南之时,寄人篱下的李府表小姐。 早知如此,她悔不当初,若非她一心报仇,怎会连累表兄无辜受死,若非她遇人不淑,怎会步步错,赵慕恒的无情,表兄的痴情,还有----沈含植的深情。 沈含植,那个飘逸出尘的男子,不顾世俗,不顾礼法,甘愿娶她这么一个面目丑陋的弃妇,她何德何能,此生得遇这般情深意重之人。 伸手抚向胸前,一块美玉挂于她的脖颈之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一滴泪,又旋落于手背之上。 近二个月来,她已习惯了他身上的淡淡药草香,习惯了闻着他淡淡的药草香入眠,习惯了每日晨曦微露,见到他清雅的脸庞,习惯了他的种种。 只可惜,世事无常、人生无奈。 “凌小姐,”秦妈妈将一块丝帕递到凌清洛的眼前,劝道,“您现在不能哭,万一伤了身子,那可怎么办。” “秦姨,我没事。”凌清洛拿起丝帕,拭干泪水。 许是身怀有孕,无缘无故地,她也能暗自垂伤。 山下停着一辆马车,马车素朴,一位年过三旬,老实忠厚的庄稼汉子,正候在马车前。 “张福,这位就是凌小姐。”秦姨指着凌清洛道。 “小人张福,给凌小姐请安。”张福不伦不类地行礼,他本就出身乡野,故而与那些江南世家中的下人,截然不同。 张福因得罪当地士绅恶霸,妻子皆亡,若非李府大少爷的救助,恐他和他的小女儿,也难逃一死,现在一听秦姨提及凌清洛是李府大少爷的表妹,更加地恭敬。 “不必多礼。”凌清洛言语淡然,微微一笑。 张福等凌清洛和秦姨都上了马车,就挥手扬鞭,大喝一声,“驾---驾----。” 真不愧是名门世家的小姐,知书达理,这举手投足间,可比那些乡下士绅之女,不知胜过多少,张福心中暗暗地道。

第二百零六章 孤芳傲世 凌清洛恋恋不舍地放下车帘,心中苦笑,她在希冀些什么呢,不是她的归宿,何必再惹事端。 或许,心中隐隐期待,沈含植在发现她不见时,能快马加鞭地赶过来,然而,事与愿违,最终,他都没有出现。 看在孩子的份上,她给了他一次机会。 沈含植怎会不知,她离开沈府后,必会到表兄坟前祭拜,她等了他整整一个时辰,可惜,她还是没能等到,他白衣飘然的身影。 江南传言果真不假,沈家公子和少夫人伉俪情深,他与赵慕雨四载夫妻,她怎能奢望他放下糟糠之妻,而去追一个在沈家无名无份的女子。 她明知,这是一份纠缠不清的错缘,她怀了他的孩子,但他,却不是她所求的一心人。 倘若她此生无所牵绊,或许,她现在已是黄泉之上的,一缕魂。 求死容易,生却艰难。 马车缓缓地朝着苏城城内行驶,压过残碧,留下一道道极浅极浅的车痕,仿若了无踪迹。 而在沈家,沈含植一脸焦虑,一边是昏迷不醒的娇儿,一边是下落不明的挚爱。 “爹爹---。”沈颜儿虽是双目紧闭,但她的柔嫩小手,却在四处乱舞。 赵慕雨边哭边道,“含植,颜儿她怎么样?呜--呜---,若没有颜儿,我生无可恋,还不如死了算了,呜--呜--。” 赵慕雨虽知沈含植熟读医书,但未料他的医术竟已炉火纯青,说不准,能与江南名医闲云公子,不相上下。 “雨儿,莫要哭了,颜儿她不会有事的。”沈含植抬起头,满脸憔悴。 赵慕雨在映秋的扶持下,慢慢地起身,自责地道,“都怪我,是我的一时疏忽,才会害得颜儿感染风寒。” 迟疑了半天,赵慕雨又道,“含植,若你此刻去找清洛妹妹,我和颜儿也不会怨你,怪只怪,天意如此,如果颜儿有个三长两短,我这个做娘亲的,去陪她就是。” “休要胡说。”沈含植将沈颜儿的小手,放入锦被中,颜儿喊了他四年的爹爹,他怎会弃她的生死不管。 沈含植站起身,白衣上纤尘不染,“雨儿,我先去配药,你在这里看着颜儿,若有事,令季安来找我。” 赵慕雨神色复杂地望着沈含植离去的背影,这个孤傲的男子,待她和颜儿事事关怀,与别的世家公子相比,他的确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夫君、好爹爹,可是,她要的岂止是这些。 沈含植,为何你的真心,不分一点给她!哪怕只是凌清洛的十分之一,她也心满意足。 赵慕雨想起凌清洛,一脸恨意,她是用计赢了那个女子,可是,她算是真正地赢了吗?那个女子,身上隐着令人不敢逼视的万丈光芒,她害怕,害怕有一日,沈含植会将沈府的尽数家财拱手相赠,以博美人一笑。 呵呵---,赵慕雨在心底暗自发笑,无声的笑里,带着一抹说不出的酸楚,凌清洛是个高傲的女子,当日她不屑卷入赵慕恒姬妾的争斗中,今日,又是不屑与她争一夫。 若论才智,慕恒的那两个姬妾,怎及得过凌清洛的万分之一,与其说慕恒休弃她,倒不如,是成全了她。这么个孤芳傲世的女子,难怪令冷情的沈含植,也动了情。

第二百零七章 怅然若失 张福驾着马车,穿过繁华的苏城大街,来至一处毫不起眼的宅院门口前。 马车停下,秦姨扶着凌清洛下了车。 这时,从宅院中跑出一个年约八、九岁的女童,欢跃地朝着他们喊道,“爹爹,秦姨,你们回来了。” “寄情,傻愣着做什么,快给小姐请安。”张福把幼女拽到凌清洛面前,满怀歉意道,“凌小姐,这孩子出身乡野,不懂规矩,您多担待。” 小女孩怯怯地来到凌清洛身边,低声道,“寄情见过凌小姐。” 小脸微垂,眼中眸子灵动,似有不安。 “张福,没关系,不必多礼。”凌清洛望着寄情,轻柔地道,“你叫寄情!” 张福不识文墨,怎会取出寄情这般诗意的名字,唯一的可能,便是----,寄情,寄情---寄清。 遥寄相思至何处,心绪摇落,烟波千里,清愁最先闻。 凌清洛心中一痛,表兄,你这又是何苦? 寄情抬起头,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少爷口中的清洛表妹:目若秋水,潋滟流转,甚至于遮掩了脸颊上若隐若现的疤痕,淡雅的身姿,更添一种无法言喻的气韵。 “小姐真美!”寄情不自觉地脱口而出,略带稚嫩的童音,娇脆悦耳。 凌清洛轻颜而笑,浅浅的笑意,若有似无。 抬起头,凌清洛一脸诧异,‘凌府’,这座宅院大门之上,竟然是表兄亲手书写的‘凌府’,步入大门,迈过门槛,凌清洛心中的震撼,越来越浓。 梧桐遮阴,青石铺路,坠叶纷纷飘落,或旋于半空,或碾作成泥,远处翠竹夹道,杨柳迎风,这一番布局,仿若与寻香阁后的院落,同出一辙。 当日,表兄带她到寻香阁,本以为,表兄是为了她,才将寻香阁的后院布置成僻静幽深,却不料,原来---。 或许,表兄的内心,也如她一般,清冷寂寥。 庭院虽小,但匠心独具,一石一木,皆由表兄亲自督促修成。 张福和寄情退下后,秦姨指着庭院右侧的房间,惋惜道,“凌小姐,此处是少爷的书房,您不妨去看看。” 凌清洛微微颔首,莲步轻移,缓缓而行。 房门半推,里面一片幽暗,许是多月未有人踏入书房,凌清洛刚一进去,便闻到一股潮湿之气,仿若带着几分森冷和阴郁。 凌清洛将房内的窗户,依次打开,暖暖的光线,穿庭越窗,转过身,她傻傻地站在窗前,眸中湿意丛生,朱唇努动,喃喃道,“李茂生,你这个痴儿!” 眼前之景,惊得她,泪如雨下。 整个书房的壁上,挂着全是她的画像,一幅幅丹青,皆被表兄精心装裱,凌清洛慢慢地走近,第一幅题名‘凤落江南’,画的是她刚来李府时,身着一件橙色的罗衣裙,腰间系着绣有百合的素带,---。 第二幅,‘诗才尽敛’,想不到,她的那首诗,表兄早已一字不漏地誊写了下来; ----,第十七幅,‘隐入深庭’,一袭红嫁衣,娇艳似火,却如行尸走肉,凌清洛驻足低语,“表兄,原来,你都知道。” 一幅幅的画卷,在凌清洛眼中掠过,或浓妆艳抹,或青衫男装,或淡雅罗裙---,及至最后,在寻香阁的后院中,她手拿纸鹞,莲步轻旋,衣袂翩跹,唇边莹然娇笑。 “才道清梦无觅处,未觉梧叶落阶前!”凌清洛低低地重复着表兄画中的题词,心中怅然若失,悲凉无限。

第二百零八章 不再强求 茫然地站在最后一幅画像前,凌清洛眸中空洞,视线迷离。 抬手拂去画上的尘埃,本以为,赵慕恒的画技世间少有,但未想,众人眼中不学无术的李府大少爷,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 丹青上,她的一颦一笑,皆被描摹的惟妙惟肖,就连她星眸微转,也未逃过表兄的眼。 表兄他这般待她,教她今生如何相报! 风乍起,壁上的画像,随之而舞。 凌清洛转过身,疾步离去。 书房外,阳光依旧绚烂,寒风欺木叶,却压不倒残碧,她相信,明年春日,这座院落定会繁花似锦。 表兄,谢谢你! 她终于知晓表兄画中的深意,好好地活下去,代表兄他好好地活下去。 凌清洛眸中一片柔光,伸手抚向小腹,腹中的胎儿,是她存在这个人世间唯一的希冀。 “小姐,”秦姨走过来,恭敬地道,“午膳已备好,您多少用些。” “秦姨,不必多礼。”凌清洛嘴角带笑,“顺便叫上张福父女两人,我们一起吃吧。” 这座宅子只有前后两个院落,张福父女住在前院,而秦姨和她住在后院,远离深宅大院,现在的凌清洛,只是苏城城中一个寻常的平庸女子。 张福父女从未见过这般随和的世家小姐,虽然这位凌小姐言语淡然,但他们却能感受到她心地纯善,待人真诚。 凌清洛在凌府住下后,便一直逗留在表兄的书房中,表兄的书房内藏有大量的书籍,而她自小就与书为伴,因此,她常常流连书中,足不出户。 “凌小姐,您该喝药了。”秦姨端着保胎药走进来,望着埋首书中的凌清洛,边摇头边道,“从昨日进府,您就看书看到了半夜,今日个,您又来看书,这样下去,您的身子怎么吃得消!小姐,来,先把药喝了。” “闲来无事,只是打发时日而已。”凌清洛接过药碗,一口饮尽。 将药碗放在桌案上,凌清洛指着前边的木椅道,“秦姨,在我面前,不必多礼,有话就坐着和我说吧。” 秦姨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小姐。” 随后,秦姨从衣袖中取出一张贴榜,“请小姐过目,小姐看后,自会明了。” 凌清洛迷惑地拿起贴榜,其上竟是:谁若得知沈府少夫人的下落,沈家必将半数财产相赠! 沈含植,这个清雅出尘的男子,怎会做出如此疯狂之举,半数财产,吴中沈家的半数财产,虽不及赵府的富可敌国,但也绝不容小觑。 “小姐,沈公子对您情深意重,您何不给沈公子一次机会,也给您自己一次机会。”秦妈妈待在寻香阁多年,见惯了世家公子为了争夺家财而不惜一切代价,就如赵府的公子,也概莫能外,却从未见一个世家公子,为了一个女子,而甘愿舍弃一半家财。 “此生无缘,只有各自珍重!”凌清洛掩上书,眸中释然,一闪而过的酸楚,仿若昙花一现。 倘若无缘,何必再强求,一生情切换悲凉,只余愁无际!

第二百零九章 不治而愈 沈家的贴榜一出,举城震惊,一时间,苏城的茶楼酒肆议论纷纷,谁也未曾料到,一向默默无闻的沈家大公子,竟也会做出石破天惊之举。 不管此事是否属实,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出一日,整个江南之人,皆闻风而动,只要寻到那个女子,就能不费吹灰之力的得到沈家半数财产,这种好事,何乐而不为。 贴榜上言明,那个名唤清洛的女子,年十七,面上带有疤痕,于是乎,江南之地,脸上留有疤痕的女子,皆成了稀世之宝。 据说,沈家大公子不喜美女,专宠丑妇;据说,沈大公子此次要娶的丑女,就是以平妻之礼相迎;据说----。 是真是假,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甚至有些人,为了取悦沈大公子,将自家的女儿毁了容之后,再送入吴中沈家。 “权叔,吩咐守门的家丁,别再放一些乱七八糟的人进来。”沈含植皱着眉,清雅的脸上,尽是疲惫。 这已是今日的第三十个女子了,可惜,却不是她。 那个女子的心,就如天边的云彩,难以捉摸,在她的面前,他只有一次次的退让妥协,一次次的无所适从。 闭上眼,是她绝情的面容,冷漠的眸光,“这个孩子,我是不会要的!” 沈含植痛苦地靠在木椅上,她说不要孩子,他不会反对;她要恨他,他不会埋怨,可是,她为什么要离他而去,一个孤身女子出门在外,教他怎么放得下心。 昨夜,他又一次难以入眠,已经两天了,整整两天,他都坐在客堂中,望眼欲穿,清洛,你到底去了哪里? “公子,老爷请您过去!”一个小厮出现在客堂门外,朝着沈含植恭敬地道。 “我即刻就去,噢,还有,把大小姐也叫上。”纸终归包不住火,他擅自做主将沈家的半数财产用作寻找清洛的酬金,还是让老爷子知道了。 沈含植站起身,眸中忧虑一跃而过,爹大病初愈,估计这回被他气得半死,之所以决定拿出半数家财,主要是他想留一半给含沫和雨儿她们,金银钱财,于他而言,怎及得上清洛的轻颜一笑。 还未靠近沈老爷子的房门,沈含植就听到‘砰--砰--砰--’杯盏瓷瓶破碎的声音,和夹杂着沈老爷子洪亮的骂声,“我怎么就养了个败家子,哼,那个凌清洛有什么好的,又丑又傻,当初老夫就不该同意这个孽子娶什么平妻,现在好了,人跑了,还要毁我沈家百年的祖业----。” “砰--”的一声,一个茶杯就摔在了沈含植的脚下,沈老爷子一见沈含植,怒火更甚,手中的拐杖一扔,疾步而来,“沈含植,你看看你做的混账事!什么半数家财相赠,老夫我还没死呢,就算死了,老夫也死不瞑目。” “爹,你的腿疾不治而愈,孩儿给您道喜。”沈含植一脸从容,笑着道。 沈老爷子一愣,是啊,他没用拐杖,却能健步如飞。 这一气,沈老爷子哪还顾及他腿脚不便,阴差阳错之下,多年来的腿疾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好了。

第二百一十章 放下心结 沈老爷子气得暴跳如雷,相较之下,沈含植一脸淡然,弯腰拾起地上的贴榜,苦涩道,“爹,若能因此而找到她,哪怕是倾家荡产,孩儿也绝不后悔!” 世人只知沈家愿出半数家财找一寻常女子,却不知,这个女子聪慧过人,若她有心躲藏,岂是轻易能找到。 “倾家荡产,亏你说得出口!沈含植,你个不孝子!”沈老爷子怒道,“老夫把沈家的家业交给你,你倒好,为了一个女人,就把沈家的祖业拱手让予他人。你不要忘了,你的那六个叔叔,对这份家业一直虎视眈眈,我---我怎会教出你这么个傻儿子!” “老爹,事已至此,您再骂大哥也于事无补啊,依女儿之见,您呢,现在赶快想个万全之策,若迟了,别人带着清洛嫂子的音讯前来,您这半数家财到底是给,还是不给?”沈含沫笑语盈盈,唯恐天下不乱。 沈含植狠狠瞪了一眼沈含沫,他请她来,主要是想让她安抚一下老爷子,谁知,她一来,不仅不救火,反而在旁煽风点火。 “这---这--这怎么办?”沈老爷子一听,果然又气又急,沈家向来信守仁义,贴榜一出,自是要一诺千金,怎么办?那可是半数家财,岂不要了他的老命! “含沫,乖女儿,你快想想,有什么亡羊补牢之法?”沈老爷子急得来回踱步,语气却稍缓了些。 沈含沫优雅地绕过地上的碎片,一脸叹息道,“老爹,钱财乃是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沈家没了半数家财,还不至于败落到无法立足于江南。” 遥想四年前,沈家几乎危在旦夕,但最后,却能扭转乾魂,只要沈家的芙蓉坊在,沈家的绣庄在,吴中沈家依旧可以力挽狂澜。 “哎呀,我的乖女儿,你就别绕弯子了,老夫都快急死了。”沈老爷子停下脚步,哀求道。 沈含沫悄悄瞥了一眼沈含植,眸中带笑,沈含植无奈地摇摇头,他这个狡猾的妹妹,连爹都戏弄,简直无法无天。 “沈含沫,适可而止,不可太过!”沈含植正色道。 “大哥,你怎么过河就拆桥啊。”沈含沫埋怨地嘟囔着,莲步微移,转过身,笑道,“老爹,大哥贴榜一出,便是木已成舟,无法更改,故而为今之计,我们沈家只有先找到清洛嫂子,才能避免家财外送,爹,您说呢?” 其实沈家的半数家财,岂是这般容易送出,她的清洛嫂子,早已恢复神智,寻常之人,哪能轻易寻到她。 沈含沫三言两语,就逼得沈老爷子不得不承认凌清洛这个儿媳,最重要的是,这次寻找凌清洛,还是沈老爷子心甘情愿的。 “爹,想来大哥还未跟您说吧,清洛嫂子已怀有我们沈家的子嗣,难道您忍心,让您未来的宝贝孙子流落在外,受人欺凌。”沈含沫这一说,更坚定了沈老爷子寻找这个儿媳妇的决心。 “沈含植,你个不孝子,你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出去找我的宝贝孙子!”沈老爷子声如洪钟,“嗯,把那个凌清洛也顺便带回来。” 沈老爷子盼了这么多年,就是希望沈家后继有人,可他这个儿子,就是对他阳奉阴违,本以为,他这辈子没福分含饴弄孙,死了也无颜见沈家的列祖列宗。 真是天可怜见,列祖列宗保佑,沈家终于有后了! 虽然那个凌清洛丑了些,但腹中的孩子,总归是沈家的长子嫡孙,沈老爷子这样一想,对凌清洛的敌意,也不复存在。 “老爹,您气糊涂了吧,不带清洛嫂子回府,怎么能带回您的宝贝孙子,呵呵---。” 沈含沫掩嘴轻笑,过了爹这关,她的清洛嫂子就跑不了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故弄玄虚 在沈家的另一处院落中,赵慕雨一手端着汤药,面带愠色地道,“颜儿,过来喝药。” 沈颜儿害怕地缩在桌椅之下,小小的身躯,瑟瑟发抖。 “还不过来!”赵慕雨的声音徒然提高,怒道,“若非因为你,我怎会落到如此地步,你不喝是吧?那就别喝了,死了干净!” 赵慕雨一怒之下,摔了药碗,‘啪--’的一声,汤药四溅。 沈颜儿吓得直哆嗦,“爹爹,清姨---。” “清姨?”赵慕雨冷笑,疾步走向沈颜儿,拎起她,骂道,“没良心的东西,我十月怀胎生下你,你竟敢吃里爬外,我问你,到底谁是你娘亲!” “呜--呜---。”沈颜儿小脸之上,惊恐万分。 一个四岁的稚子,哪懂得赵慕雨的愤怒,除了哭,还是哭。 “不许哭!”赵慕雨被沈颜儿的哭声,惹得烦躁不安。 “爹爹,爹爹----!”沈颜儿抽泣地喊道,她好怕,怕娘亲一生气,又把她扔到了冷水之中。 赵慕雨忽然面色稍缓,抱起沈颜儿,悲凉地道,“颜儿,不哭,刚刚是娘亲不对,娘亲跟你道歉。你爹爹有了新夫人,哪还能再管我们母女俩,颜儿,乖,以后就只剩下我们母女俩相依为命了。” “雨儿,我说过的话,绝不会反悔。”房门外,沈含植一袭白衣,轩昂而立。 他说过,他会照顾她们母女俩,当日的承诺,他沈含植定会信守。 “爹爹---。”沈颜儿脸颊上的泪珠未干,朝着沈含植雀跃地喊道。 沈含植走近赵慕雨,从她的手中抱过沈颜儿,关切地道,“雨儿,你身子尚需,应多休养才是,以后颜儿的生活起居,就交由含沫打理好了。” “这怎么可以,含沫妹妹掌管着沈家的商事,又要过问府内的诸事,颜儿交给她,岂不给她添麻烦。”赵慕雨一口拒绝。 “大嫂,这你大可放心,小妹定会将颜儿照顾的毫发无损。”沈含沫踏入房门,缓缓而来。 沈含沫眸中带笑,一语双关,说得赵慕雨的脸色愈加地苍白无力。 这个赵慕雨,就是知道大哥心善,故而才会一次次的在大哥面前,称病装可怜,依她看来,大嫂的病,十有八九是赵慕雨她自己故弄玄虚,以欺大哥心软。 “雨儿,我这几日要出府一趟,若你有事,就找含沫商量。”沈含植一边叮嘱,一边将颜儿交给了沈含沫。 赵慕雨眼眸一黯,果然是留不住他,不过,她相信,以凌清洛的傲气,怎会轻易跟沈含植回沈府。沈含植愿以平妻之礼迎娶凌清洛,可凌清洛依旧不屑一顾,这个女子,的确让她刮目相看。 “雨儿---。”沈含植刚行数步,转过身,欲言又止。 赵慕雨殷切地抬起头,回望着他,眸中复杂。 仿佛在心中挣扎了许久,沈含植才道,“雨儿,爹的年纪大了,你就不要再去打扰他老人家了。” 沈含植刚说完,赵慕雨的脸上,立时红白交错,原来,他都知道。 可是,在沈府,除了沈老爷子,她还能再找谁做主。

第二百一十二章 镜花水月 苏城的大街小巷上,满是沈家寻找凌清洛的贴榜,沈含植黯然地行走在人群中,茫然四顾,清洛,你到底在哪里? 恍然忆及,有一次在苏城街上,他曾不经意地抬头,隔着茫茫人海,他与她遥相对望。那一次,她朝西,他往东,永不相逢的方向,难道已经注定了,他与她的今生无缘。 清洛,你究竟在哪! “清洛---。”忽然,沈含植眸中一闪,朝着一个穿着青衫的娇小背影大喊,那人虽是一身男儿装扮,但他知道,她一定是清洛。 “公子,小心。”身后的季安急忙拉住沈含植。 ‘吁---’的一声,一匹棕色的马,停在了沈含植的面前,而骑马之人,竟然是一身吉服的赵慕恒。 赵慕恒嘴角带笑,温文儒雅,“二姐夫,真巧啊。” 沈含植回过神,眸中诧异,“赵大公子,这回娶得是哪家的小姐?” “呵呵,二姐夫,小弟惭愧,本想着请二姐夫来府中喝喜酒,但小弟一想到二姐夫的新夫人下落不明,怕二姐夫触景伤情,故而未及时告知二姐夫。呵呵,小弟只是纳一房妾室,哪能跟二姐夫相比,这正室夫人,除了路岚,小弟可不敢有娶平妻的歪念。”赵慕恒言语温润,却暗含嘲讽。 沈含植淡笑不语。 赵慕恒和沈含植的同时出现,引起了苏城街上,不小的震撼。 吉服男子,面庞温润,温文有礼;白衣公子,容貌清雅,飘逸出尘。 凌清洛一身青衫男装,隐匿于人海中,远远地望着赵慕恒和沈含植,一个是她拜过天地的夫君,一个是她夜夜相伴的枕边人;一个薄情寡义,一个情深缘浅;一个三妻四妾,一个已有妻女;---。 不自觉地,一抹苦涩的笑,浮现在她的唇边,随后,渐渐地氤氲而开。 “啊,是江南第一公子赵慕恒,赵大公子。”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在凌清洛的身旁响起。 “若我能嫁给赵公子,即使让我死,我也甘愿。”又一个女子羡慕地道。 凌清洛嘴边的笑意更深,她们怎知赵慕恒温润的笑中,掩藏着他所有的绝情和冷漠,赵慕恒的笑,是一种因习惯而习惯的笑,没有温暖,没有感情,只是习惯。 “若要我选择,我还是选那位白衣公子。”一个身着粉衣的女子,娇羞地道,“赵公子虽然风度翩翩,但那位白衣公子却是超然世外,纤尘不染。” “若是我,我谁也不选。”凌清洛轻叹一声,飘然而去。 那几个女子面面相觑,粉衣女子气恼地朝着凌清洛的背影,喊道,“你又不是女子!” 秦姨绕过这几个女子,嗤笑道,“几位小姐,凡事莫强求,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留不住。” 缘深缘浅,情浓情淡,只是镜花水月,转瞬而已。

第二百一十三章 痴痴情意 赵慕恒见沈含植与他说话心不在焉,讪讪道,“二姐夫,小弟在这恭祝你和新夫人早日团聚,哈哈---。” 说完,扬鞭而去。 沈含植淡然一笑,再次望向茫茫人海中,哪还有清洛的芳踪,或许,是他对她朝思暮想之故,以至于出现了幻觉,认错了人。 赵慕恒骑马越过沈含植,随后,一顶花轿徐徐而来。 在经过沈含植的身旁时,花轿中的轿帘突然掀开,一袭火红嫁衣的新娘,一脸幽怨地盯着沈含植,樱唇微启,似有万千言语。 沈含植略带歉意地退至一侧,此生,他的一颗心,早已给了清洛,花轿中的女子,他注定要辜负。 今日,赵慕恒所纳的妾室,便是寻香阁的花魁,海棠。 海棠杏眼哀怨,一个烟花女子,世人唾弃,再美的容颜,也经不住,时间的摧残,唯有在绚丽的顶端,寻一个良枝相栖。 她倾心于沈含植多年,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沈含植素来洁身自好,从未踏入寻香阁半步,若非那个凌清洛,估计他今生都不会来瞧她一眼。 若一切可以重来,她宁愿从未遇到过,这个清雅飘逸的男子! 痴痴爱恋,耐不过,现实的残忍。 最终,她选择了赵慕恒,这个拥有万贯家财的世家公子,她相信,他定能保她一生衣食无忧。即使她明知赵慕恒已有一妻二妾,而她就是第三房妾室,说不准以后,赵慕恒还会有更多的妻妾,但那又如何,她只不过是出身卑微的青楼女子罢了。 “我恨你,沈含植!”花轿过后,海棠的泪,落在了心里。 沈含植心中轻叹,不发一言。 自李府的大少爷死后,寻香阁就成了赵慕恒的产业,沈含植一直很困惑,以李老爷的狡猾吝啬,怎会在此事上选择沉默,轻易地将李府的寻香阁,拱手让与赵府。 清洛,你在哪里? 沈含植穿梭在人海中,寻寻觅觅。 清洛,你真的如此恨我吗? 沈含植痛苦地微闭双眸,脑海中浮现的是,凌清洛痛恨的眼神,冷漠的言语,“沈含植,我恨你!” “这个孩子,我不会要的,沈含植,我们到此为止!” 清洛,你怎么忍心? 他与她夜夜相伴近两个月,难道她的心中,就没有他的一丝痕迹! 什么叫‘人情恨不如,梦魂纵有也成虚,哪堪和梦无!’;什么叫‘只当梦一场,梦散后,自是再无干系,形同陌路。’;什么叫‘再无可留恋之人,不必相寻!’----。 “凌清洛---!”沈含植朝着前方,高声大喊! 穿过层层人海,远处的凌清洛,蓦然回首,却不知为何。 “小姐,怎么了,是否哪里不舒服?”秦姨关切地问道。 凌清洛摇摇头,心中划过一阵不易察觉的失落,“秦姨,我们走吧。”

第二百一十四章 余下之毒 伤离恨,情无尽,就中只有痴儿女。 四个月过后,沈家的贴榜依旧布满苏城的大街小巷,但寻找凌清洛之人,却已寥寥无几,沈含植心中的希冀,在一次次的消沉,及至绝望。 吴中沈家动用了上千人,翻遍了苏城的角角落落,竟连清洛的影子,皆未寻到。 这四个月来,沈含植几乎夜夜难以入眠,一想到清洛孤身一人在外,他就食不知味,寝不遑安。 清洛说,她愿随风前之絮,飘到何处,何处便是她的落脚之地,难道清洛她真的已不再苏城,可是含沫却一口咬定清洛不会远离苏城。 若如含沫所言,清洛未曾出过苏城,那她,究竟会在哪里? 在苏城,除了城南李府,就只有城西马家,然而这两家,依清洛的脾性,绝不会去。城南李府的李老爷,嗜钱如命,刻薄无情;马家的少夫人李玉琴,如今也是自身难保,又怎会来管清洛的死活。 书房的桌案上,沈含植细细描摹着凌清洛的柳眉,一笔一划,皆是款款深情。 一袭橙色的罗衣裙,淡雅如菊,星眸流转处,顾盼遗神光,脸上的伤痕未愈,却无碍她举手投足间的绝美风姿。 手中的狼毫一滞,沈含植叹道,“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 又是一年江南春景,情依旧,人何在! 暮春三月,在苏城的一座寻常府邸中,凌清洛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锦被,慵懒地躺在矮榻之上,轻轻地翻阅着书卷,爱不释手。 “小姐,请喝茶。”一旁的秦姨放下手中的针线,细心地倒了一杯茶,端至凌清洛的眼前。 凌清洛抬眸一笑,“谢谢秦姨。” 秦姨恍然于凌清洛眸中的笑意,许久,才道,“小姐,您有多久未照镜子了?” 此时,凌清洛脸上的疤痕几乎散尽,较之于当日的倾城容颜,今日的她,仿佛美得愈加地如梦似幻。 凌清洛不知秦姨为何会如此相问,莫名其妙地拿过秦姨递过来的铜镜,这一细瞧,亦是惊讶不已,狰狞的面目,仿若只是一场遥不可及的虚幻;曾经的累累疤痕,仿若只是夜间绽放的昙花一现,再无痕迹可循。 伸手抚上面颊,凌清洛一脸的不敢置信。 芙蓉之面,犹如初生的婴孩般,粉妆玉琢,娥眉淡扫,肤光胜雪,唯一遗憾的是,绝美的娇颜之上,还依稀留有淡淡的伤痕,隐现其间。 秦姨心中诧异,不知从何时开始,凌小姐脸上的疤痕,在逐渐的消逝,此事甚怪,不可思议。 “小姐,当日您的容颜毁尽,是谁帮你治好了一半?”再一次见到凌小姐,秦姨就有一丝不解,听说凌小姐在刺杀蓝国舅那晚,脸上的皮肉在一夕之间腐烂,变得人鬼莫辩,但这一次见她,却未觉得凌小姐她面目丑陋,最多就是平庸而已。 凌清洛面上一红,羞赧地道,“这个---清洛也不知。” 若非那日误中媚药,她也不会和沈含植颠鸾倒凤,同谐鱼水之欢,可就因和沈含植有了夫妻之实,她的丑陋之颜,才消去了一半。 难道这就是‘红颜碎’的解药? 那剩下的一半解药是,凌清洛伸手抚向隆起的腹部,莫非是她腹中孩子的胎气,吸取了她余下之毒。 怪不得,随着她腹中孩子的长大,她脸上的疤痕就会消去一些,可是,如此一来,岂不伤了她未出世的孩子。

第二百一十五章 月中祭拜 锦被一掀,凌清洛在秦姨的扶持下,艰难地起身。 凌清洛身形娇小,如今腆着六个月的肚子,行走极不方便, 秦姨心疼地道,“小姐,您身怀有孕,还是不要再出门了,这万一磕着碰着,可怎么得了。” 这几个月来,小姐一到月中就上山去祭拜李少爷,小姐说,李少爷甚喜热闹,她不忍心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山中,无人相伴。 “秦姨,我没事。”凌清洛轻颜而笑,眸中柔光浮现,犹如三月春风,飘拂而来。 院落中,梧桐新叶初发,小径旁,碧草丛生,百花含苞待放。 “见过小姐。”张福站在马车前,憨厚地向凌清洛行礼。 凌清洛娇颜含笑,颔首不语。 这一笑,胜过万千春景,张福木讷地呆在当场,心中暗忖,他莫非是见到九天仙子下凡尘了。 凌清洛一袭淡青色的衣衫,腰间系着同色锦带,衣襟上幽兰旋生,袖口处青丝勾勒出柳叶随风,莲步微移,臃肿的身子轻动,却无法遮掩其发自天然的淡雅之气。 “小姐,寄情也要去。”寄情摇晃着凌清洛的衣袖,撒娇地道。 “快回去,别给小姐添乱。”张福瞪了一眼寄情,斥骂道。 凌小姐待人仁善,平日里更是宠着他的小女儿,但毕竟尊卑有序,小姐对他们父女两人真心实意,可他们也不能恃宠而骄,忘了尊卑。 “张福,没关系,就带上她好了。”看到寄情,凌清洛恍若想起年少时,她偎依在爹娘身侧,肆意玩闹,无拘无束。 “小姐真好!”寄情围着凌清洛,活蹦乱跳,粉嫩的脸颊上,笑意盈盈。 “这孩子---。”张福摇头,但心中对凌清洛充满了感激。 李少爷救了他们父女两一命,凌小姐待他们父女两亲如一家,他本以为,世家公子、小姐趾高气扬,草菅人命,但见了李少爷和凌小姐,他觉得,世间上还是有行善之人。 唉,只可惜,好人为何没有福报?李少爷年纪轻轻就死了,而凌小姐----。 秦姨边扶着凌清洛,边紧张地道,“小姐,您小心,小心点,慢些。” 等凌清洛在马车内坐下,秦姨又探出头,叮嘱道,“张福,等会儿让马车走得缓慢些,小姐身子重,受不了颠簸。” “放心吧。”张福挥手扬鞭,‘驾’的一声,马车缓缓地朝前驶去。 苏城街市上,依旧繁华如昔,一辆极其普通的马车,混迹于人群中,随即便可湮没无闻。 江南三月,游人赏花踏青,遥记两年前,路府的私园中,表姐带着她赴会,一场赏花宴,改变了她和表姐的一生,表姐心仪赵慕恒,却无奈嫁给了马家公子,而她此情轻付,与赵慕恒姻缘错牵。 呵呵---,如今想来,恍如隔世,年少时的爱恋,来得快,去得也快,曾经以为她非他不可,却也经不起,现实的残酷,和岁月的流逝。 何为情?她终归没弄懂! 腹中忽然胎动,凌清洛目露惊喜,将手贴于其上,仿佛依稀可觉腹中孩子与她的血脉相连。 或许,这就是她所要寻觅一生的归宿!

第二百一十六章 各安天命 马车内,凌清洛微闭双眸假寐,而寄情乖巧地坐于凌清洛身旁,不吵也不闹,秦姨则拿出针线,又开始缝制起小衣服。 秦姨与凌清洛相处几月,已知这个凌小姐甚爱诗书,却不喜女红,就算再过不久,她将要为人母,她也依旧不急不躁,从容淡定。 相较之下,秦姨早已手忙脚乱,稳婆,奶娘,小主子出生后的一切琐事,她都得过问。李少爷生前待她不错,她无以为报,只能听从李少爷的临死之言,好好照顾他的清洛表妹。 这时,马车忽然停下,将凌清洛从浅眠中惊醒。 “张福,怎么回事?”秦姨掀开车帘,问道。 张福指了指马车前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无奈地道“你看,也不知从哪里跑出一个乞丐婆子,拦住了道。” “给她点碎银子,随便打发了就是。”秦姨从荷囊中掏出一些碎银子,递给了张福。 张福接过碎银子,下了马车,来至浑身肮脏的女子旁,“这是我家小姐赏你的,快走吧。” “谢谢,谢谢。”衣衫褴褛的女子忙不迭地道谢。 马车内的凌清洛一听女子道谢之声,似乎有些耳熟,却又一时想不起。 车帘半掀,凌清洛诧异地望着破落不堪的女子,半响才出声,“朱--羽婷!” “小姐,不可。”秦姨见凌清洛急得要下马车,忙拉住她。 凌清洛同情地道,“不管如何,我与她好歹相识一场,她也曾唤我多日‘凌姐姐’,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就让它过去吧。说真的,我一点都不怪她,她本是知府千金,沦落至此,我于心不忍。” 朱羽婷昔日恨她入骨,几次欲杀她而后快,唉,说到底,是元瑞大哥重判了朱知府一家,朱知府虽死不足惜,但其家人毕竟无辜,朱知府死后,全家流放外乡,定也举步维艰。 但若非朱羽婷的挟私报复,她又怎知,除了表兄,在这个世间上,还有一个沈含植,愿意为她不惜一死。 秦姨不再劝阻,心中叹道,凌小姐的心软仁善,必将会给她惹来数不清的麻烦,甚至于,危及性命。 凌清洛刚欲下车,却听张福道,“小姐,您别下来了,那个女子已经走了。” “走了?”凌清洛恍然大悟,原来秦姨拖住她,暗中却让张福将朱羽婷打发走了。 重新坐回马车内,凌清洛淡淡地道,“算了吧。”各安天命,若有缘,自会相逢。 “小姐,我们赶路要紧,再不走,天黑了,我们就下不了山。”秦姨在旁催促道。李少爷将凌小姐交给她照顾,她绝不容许出一丝意外。 马车继续朝前缓缓而行,沈沈人海中,有些人,本是官宦富家之后,却在一朝之间,沦为贫贱;有些人,本是卑微蝼蚁之身,却在一夕之间,飞黄腾达。 世事无常,富贵荣华,皆是浮云!

第二百一十七章 无法相许 马车出了苏城,碾过初生的新草,来至荒外。 青山隐隐,桃花争艳! 山脚下,一顶青色的软轿早已候在一旁,凌清洛下了马车,就直接换车乘轿。 她身怀有孕,无法爬山,于是,秦姨从名下的庄园中,找了四个老实本分的庄稼汉子,暂当抬轿的轿夫。 表兄死后,留给她一些地契、庄园---,还有大量的银两,足够她过完此生。 山上的桃花,缤纷舞落,满树烂漫开遍,依旧笑迎春风! 软轿停下,凌清洛还未出轿,就听得秦姨喊道,“沈公子,这么巧,您也来拜祭我家少爷。” 凌清洛心下大惊,又重回轿中,同坐于轿中的寄情,睁着一双明眸,迷惑地望着她。 “寄情,不要说话。”凌清洛轻声地吩咐道。 她既然离开了吴中沈家,自不会插足于他们夫妻之间,他何必再来寻她。他难道不知,他已有妻女,而她,绝不会与她人共侍一夫。 沈含植待她一片情深,但她,又怎忍心让他抛弃妻女,赵慕雨与他夫妻四载,姻缘天定,她只是一个不速之客,一个不该出现在他生命中的女子罢了。 他该忘了她的! “只怪我学艺不精,救不了你家少爷。”沈含植一脸愧疚,凝眸深处,哀伤连绵。 转过身,沈含植不经意地看到一顶软轿,随意地问道,“秦妈妈,轿中之人,是谁?” 隔着轿帘,坐于轿内的凌清洛,手心出汗,此生她与沈含植已是纠缠不清,若再相见,只会令她进退两难。 既然此生无缘,何必多生事端。 悄悄地附于寄情耳畔,凌清洛低声吩咐。 秦姨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相答,依凌小姐的脾性,定是不愿与沈公子相见,但小姐一个弱女子,以后还要抚养小主子成人,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 “沈公子---。”秦姨还未说完,就听得轿中传来一声稚嫩之音,“寄情给沈公子请安。” 轿帘微掀,沈含植见到一个年约八、九岁的女童,从轿中走出,灵动的眼眸,乖巧地向他行礼。 沈含植清雅的一笑,“不必多礼。” 心中无缘由地升起一阵失落之情,不知为何,他竟然觉得,清洛就在他眼前。 他恍然闻得,空气中的馥郁,仿若源自清洛身上的清香,可是,这怎么可能,清洛她不知去向,或许早已离了苏城。 “秦妈妈,我先行一步。”沈含植踉跄而行,只留下一抹寂寞的背影。 “哎---。”秦姨刚欲出声,却被凌清洛用眼神制止。 牵着寄情的手,凌清洛缓缓下了轿,“芳心向春尽,所得是沾衣。” 抬眸遥望着沈含植渐行渐远的身影,凌清洛浅浅的笑意中,似乎隐着不可捉摸的悲伤和无奈。 他说,‘清洛,我不求来世,但求你,许我今生。’ 可惜,就连今生,她也许不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天意难违 这年肇秋,凌清洛生下一个男婴,取名念生,凌念生。 念生出生后,凌清洛脸上的淡痕竟然全部消失不见,脸颊上的肌肤,仿若新生的婴孩般柔嫩莹润,遥想当日卢炎迫她服下‘红颜碎’之毒时,她本以为此毒无药可解,却不料,世事难测,竟然是沈含植父子俩帮她解了毒。 凌清洛一直担心她身上的余毒会传给念生,故而,每一日,她都提心吊胆,在这个世上,她除了念生,什么都没有了。 爹娘死了,表兄也死了,她不敢想,若连念生也离她而去,她将会怎样。 时日匆匆,一转眼,念生已满周岁。 “凌小姐,小少爷抓阄的物件已备好,您快抱小少爷过去,以免误了吉时。”秦姨满脸堆笑,疾步走至凌清洛身旁。 “念生,小懒虫,快醒醒,娘亲带你去玩。”凌清洛抱起念生,诱哄道。 她怎会生了一个这么懒的儿子,除了睡,还是睡。 怀中的小念生一听玩,紧闭的双眼倏地睁开,黝黑的眸子一转,小手在半空中乱舞,粉嫩的小嘴发出‘依依呀呀’的声音。 “你呦!”凌清洛伸手点了一下他的鼻尖,无奈地道。 桌案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物件,官星印,串铃,仓颉简,伊尹鼎,财满星---,每一件都隐含了不同的寓意。 凌清洛将小念生放在桌案上,哄道,“念生,娘亲给你准备了这么多可玩之物,任你挑选,好不好。” 凌念生小嘴微张,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慢慢地爬了过去。 “恭喜小姐,小少爷将来定会封侯拜相。”秦姨见小念生抓起星官印,笑着道。 哪知,小念生一手扔了星官印,转而拿起仓颉简。 凌清洛淡笑道,“不当官也好,官场黑暗,我只要他一生平安就好。” 仓颉简,寓意才高八斗,学识渊博。 凌清洛话音刚落,小念生手中的仓颉简已被他摔倒了地上,随即,他又丢了伊尹鼎,财满星,最后只拿起了串铃。 唉,真是父子天性,凌清洛在心中叹息道。 串铃,寓意行医天下,轻财好施。 谁知,小念生摇了摇串铃,又将串铃甩在了一旁。 “小少爷,真可爱,呵呵。”一旁的寄情,走近凌念生,逗他道。 岂知,寄情刚靠近凌念生,小念生就一手抓了寄情腰间的香囊,把它护在了怀中。 “凌念生,你---。”凌清洛面上挂不住,桌案上的物件不是让他扔了,就是让他摔了,最后,他却只选了女子身上的香囊。 “小姐,这个做不得准,呵呵---,说不定,小少爷将来还是个多情种呢!”秦姨笑着劝道。 她越看就越觉得这个小少爷仿若是李少爷再生,一样的慵懒闲散,一样的出人意料,一样的玩世不恭---。 凌清洛哭笑不得,多情种,她的儿子,将来指不定就成为一个好吃懒做,不学无术,再加风流多情的纨绔子弟。 思及此,凌清洛呆愣当场,好吃懒做,不学无术,风流多情,---,这些说得都是世人眼中的李茂生,低头看向凌念生,凌清洛的眸中迷雾丛生,泪盈眼睫。 她的儿子,没有继承他爹爹的清雅出尘,却沿袭了表兄的妖艳多情,是天意! 今生,她欠表兄良多,却无法相报。 或许,念生就是表兄灵魂的延续,来慰她心安。 表兄,谢谢你,现在,清洛再也不会孤单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相依为命 看着小念生一日日的健康成长,凌清洛心存感激,上天垂怜,至少在尘世间,还有一个血脉至亲,与她作伴。 只是,提及这个儿子,凌清洛就一脸无奈。 小念生一岁时,第一次开口唤她的不是‘娘亲’,而是‘仙子姐姐’。 她记得,那日小念生用稚嫩的童音,含糊不清地朝她喊,‘仙子姐姐’,她是哭笑不得,后来经秦姨一提醒,她才想起,有一次她抱着小念生出现在庄园中,那些打理庄园之人,见了她的容颜,曾脱口而出‘仙子下凡’之类的话,想不到,在无意之中,小念生就记住了。 小念生三岁时,三句不离‘美人’两字,不仅轻薄他的娘亲,就连寄情,秦姨也不放过。 小念生五岁时,就敢背着她,溜进邻家府邸中,调戏他家的小女儿。 七岁时---,更是胆大包天。 “仙子姐姐---。”一声稚嫩的声音传来,在凌府的门口处,七岁的小念生,面容清秀,唇红齿白,黝黑的小眼珠儿,妖艳迷人。 粉嘟嘟的小嘴上翘,脸颊娇嫩,小身子半躲于门口,探着头,可怜兮兮地望着凌清洛,弱弱地道,“仙子姐姐,本少爷今天真的很乖,很听话,真的,不信,你问寄情。” 凌念生指天发誓,可爱又严肃的样子,令凌清洛忍俊不禁。 “老实交代,今天又爬了哪家姑娘的墙头。”凌清洛板着脸,假意训道。 这就是她的儿子,凌念生,长得一张清雅出尘的脸,却是透着妖媚,小小年纪就已是绝美妖艳,长大后,岂不要祸害更多的女子。 “娘亲,本少爷饿了。”小念生跑过来,拉着凌清洛的衣袖,撒娇道。 闲散的模样, 无辜的眼神,甜甜的轻唤,早已将凌清洛心中之气,荡涤的了无踪迹。 “你呀---。”凌清洛抱起小念生,叮嘱道,“下不为例,以后没我的允许,绝不可再出府门半步。” 在这个世上,她就只剩下小念生了,府外人心险恶,若小念生出点事,教她怎么活! “仙子姐姐,你不用担心,本少爷人见人爱,刚刚美人姐姐还叫本少爷常常去她家玩呢。”凌念生口中的美人姐姐,是凌府旁边的一户何姓人家之女,何老爷为人和善,膝下无子,只有一女。 凌清洛除了月中出一次府门,其余时间,皆在凌府,深居简出。 恢复了容貌的她,不敢轻易出府,因为她深知,倾城之貌,于她而言,只会给她带来灾难,九年前,因一首临风曲,害得凌家家破人亡;八年前,赵慕恒爱她绝美之容,却弃她丑颜。 当年的痴恋,早已烟消云散,心中隐隐而来的痛楚,只有在夜深人静之时,才会恍然,她活在这个世上,除了小念生,还有一个人,让她心生不忍。 七年来,她看着小念生一日日的成长,看着小念生那张似曾相识的脸,或许,有些不该滋生的情爱,在悄悄地滋长,慢慢地侵入她的内心。 午夜梦回,仿佛依稀可闻当年,淡淡的,清新的药草香。

第二百二十章 怜香惜玉 怀中的小念生,眼眸微转,波光流转处,勾人心魄,他伸出白皙的小手,悄悄地环上凌清洛的脖颈。 “仙子姐姐,你好香啊!”凌念生将头埋在凌清洛的衣襟处,奶声奶气地道。 “凌念生---!”凌清洛恼羞成怒,这是她的儿子吗,怎么连娘亲都轻薄。 清雅的小脸抬起,凌念生眸中妖媚,无辜地道,“仙子姐姐,你平日里教导本少爷要心口如一,现在本少爷讲实话,你又不许,唉,本少爷很为难啊,莫非仙子姐姐想让本少爷成为一个口是心非之人。” 凌清洛一时语塞,无奈地道,“你呦,也不知像谁,诗书礼仪不学,歪理倒是无师自通。” “娘亲,本少爷喜欢你,真的好喜欢你!”小念生抱着凌清洛撒娇道,稚嫩的童音,软软的,带着甘甜清脆。 凌清洛被小念生逗着笑逐颜开,绚烂的笑意,浮现在她的唇边,似园中百花一夜齐开,争奇斗艳;似天际彩云千叠,逐月而来。 小念生慵懒地靠在凌清洛的肩头,眸中仿佛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仙子姐姐,到底谁才是他的爹爹? 仙子姐姐,为何寄情、美人姐姐她们都有爹爹? 仙子姐姐,他的爹爹,到底在哪里! 但他不敢问,他怕仙子姐姐暗自垂泪,他舍不得仙子姐姐伤心难过。 “念生,等会儿用完膳后,娘亲带你出府。”每到月中,她必会上山祭拜表兄,这些年来,已成习惯。 “好!”小念生眉眼带笑,仿佛刚刚的忧伤,只是一场不曾出现过的虚幻。 他知道,一到月中,仙子姐姐都会带他去见表舅舅,仙子姐姐说,表舅舅是一个情深意重的男子,是他们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 这七年来,他的亲人只有仙子姐姐,和一个长埋地下的表舅舅。 用完膳后,凌清洛牵着小念生的手,出了府门。 凌府门口,张福早已将马车备好,等凌清洛和小念生出来时,张福,寄情,秦姨齐声喊道,“小姐,小少爷。” “不必多礼。”秦姨他们待她和小念生一直恭敬有礼,蒙他们照顾这么多年,凌清洛心中感激。 施恩莫望报,受恩慎莫忘。 当年表兄对秦姨他们有恩,而他们,投桃报李,待她和小念生忠心耿跟,谦卑恭顺。这些年,全赖秦姨帮她打理表兄留下的庄园和田地,才能让她和小念生衣食无忧,不再漂泊。 表兄,你教清洛该如何相报? 凌清洛抱着小念生上了马车后,掀开车帘,吩咐道,“寄情,你就待在府中,我们很快回来。” “是,小姐。”七年后的寄情,已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寄情,乖乖待在府中等本少爷回来哦!”小念生朝着寄情挤眉弄眼。 小手轻挥,言语关怀,“寄情,外头天凉,快进府吧!” “哎呀,我们小少爷还懂得怜香惜玉呢!”秦姨打趣道。 哈哈---,秦姨和张福两人大笑,寄情抿嘴微笑。 凌清洛淡笑不语。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上行下效 马车上,小念生一脸兴奋,时不时地掀开车帘,指着车外繁华的苏城街上,嚷道,“仙子姐姐,秦姨,你们快看,那里,那里!” 七年了,苏城依旧物阜民丰,依旧繁荣昌盛。 但七年后,昔日的江南第一世家李府,早已大不如前,表兄死后,舅父李老爷的几个儿子,不是养尊处优、脑满肠肥,就是资质平庸、不堪重用。 岁月不饶人,听说这几年李老爷身子每况愈下,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却还接二连三的纳妾,而且,这些妾室个个年轻美貌。 教者,效也,上为之,下效之。 几位表弟在李老爷的熏陶下,不仅押妓好赌,而且飞扬跋扈。 想来,李老爷定是悔不当初,若表兄还在世,李府也不至于变得这般乌烟瘴气。 八年前,舅父李老爷舍弃赵府,选择和马家联姻,一心妄想巩固李家在江南的权势,却未料,八年后,赵慕恒在江南一手遮天,赵府一跃成为江南第一世家。 赵慕恒,你终于做到了! 这些年,赵慕恒对马家的欺压,或许,就是因为当年马承宗夺了他的心上人,她的表姐,曾经的江南第一美人,李玉琴。 情真情假,凌清洛早已不放心上。 “仙子姐姐,你在想什么?”小念生偎依在凌清洛的怀中,抬着头,迷惑得望着她。 凌清洛微微一笑,摇头道,“没什么。” 抱起小念生,让他坐于她的膝上,凌清洛愧疚地道,“念生,你想出去玩吗?” 是她太自私了,这七年来,小念生从未在苏城街上出现过,即使出府,他也只能待在马车上,隔着车帘,遥遥望着繁华的苏城大街。 有时,小念生会自己偷溜出府,但她知道,他不会离府门太远。 “外边的美人虽多,但不及仙子姐姐的万分之一,本少爷才不屑看那些个庸脂俗粉。”小念生眨着眼,眸中流光溢彩。 “小傻瓜,又在胡言乱语了。”凌清洛轻颜一笑,心中却是苦涩难言。 她的儿子,乖巧得令她心疼。 他明明很想出去玩,但为了她,从不在她面前提及只言片语;他明明很羡慕有爹的孩子,但为了她,从不在她面前吵着要爹爹。 这个小傻瓜! “念生,等会儿娘亲让秦姨带你上街,你帮娘亲买些东西,好不好?”凌清洛终是不忍,让一个七岁的孩童,整日禁锢在院落中,无处可去。 “那仙子姐姐呢?”小念生殷切地望着凌清洛,眸中忽闪而过的雀跃,又怎瞒得过凌清洛的双眼。 凌清洛笑道,“娘亲在马车内等你啊,不过这些,都要等祭拜完表舅舅之后,知道吗。” 凌念生点点头,伸出双手,环住了凌清洛的纤腰,“娘亲,抱抱。” “这么大了,还撒娇呢。”凌清洛将小念生搂在怀中,柔软的小身子,带着清新的芬芳。

第二百二十二章 依然如故 兰秋之日,山上草木正盛,林间松柏长青。 幽兰本是深山种,移至朱门世人误; 何如埋骨在林壑,芬馥亦自生芜没。 凌清洛牵着小念生的手,缓缓行走在山间的小径之上。 “仙子姐姐,小心点,慢慢走。” 每次听到小念生带着关切的稚嫩之音,凌清洛不禁莞尔,明明她才是他的娘亲,但她的儿子,却一直对她呵护备至。 “念生,累不累?”从小念生蹒跚学步之时,他就坚决要自己上山。 凌清洛从衣袖中取出丝帕,弯下腰,心疼地拭去小念生额上的汗水。 小念生摇摇头,红润的小脸之上,眸光灿烂。 “小少爷,我抱你上山,好不好?”秦姨走至小念生的身旁,笑道。 她家的小少爷,真是讨人欢喜,不仅乖巧懂事,而且天资聪颖。或许,只有淡雅如仙的凌小姐,才会教出这般出类拔萃的儿子。 “秦姨,本少爷是堂堂男子汉,区区一座小山,难不倒本少爷。”小念生说完,就朝着山上疾步而走。 “哎,小少爷,慢点!”秦姨忙喊道。 凌小姐唤她秦姨,小少爷也非得跟着喊她秦姨,为这事,凌小姐狠狠骂了小少爷一顿,可小少爷依旧照喊不误。 唉,小少爷的固执,与当年的李少爷如出一辙,秦姨一想起逝去多年的李茂生,脸上的笑容,黯然了几分。 “仙子姐姐,秦姨,你们慢慢走,本少爷先去找表舅舅喽!”清脆的童音,响荡在山中。 小念生的身影,在不远处一晃而过,很快就淹没在树丛中。 “念生---!”凌清洛心下焦急,忙追了上去。 若他是个寻常的孩子,她也不至于整日提心吊胆,将他禁锢于院落之中,怪只怪,当年她中了‘红颜碎’之毒,虽然沈含植帮她解去了一半之毒,但她身上余下之毒的消解,却全靠未出世的小念生。 可是,凭她略知皮毛的医术,怎能根除小念生身上的隐毒。 念生,是不是娘亲太自私了? 若她带小念生去找他的爹爹,以沈含植名满江南的医术,定能帮她诊出小念生身上的隐毒。 但是,她又怎么忍心去破坏他和赵慕雨的美满姻缘。 凌清洛眸中黯淡,绝美的脸上,带着无穷无尽的哀伤。 伸手抚上挂于脖颈之间的美玉,‘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当年的誓言还在,可惜她无法承受,只能逃离。 情起时,缘相错;此生波折,总是误。 七年了,什么都该变了。 或许,沈含植早已将她遗忘,一段纠缠不清的情爱,是她不该有的奢望。 表兄的坟墓,越来越近,凌清洛脚下的步伐加快。 还未至表兄的坟前,凌清洛忽然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一个人跑到山上来了?” 清润的声音,一如当年。 凌清洛身形一颤,抬头遥望,表兄的坟前,一位白衣男子轩昂而立,飘逸出尘的身姿,依然如故。 下意识地,凌清洛躲入草木之中。

第二百二十三章 四处寻她 沈含植诧异地望着眼前六、七岁的男童,一袭湛蓝色的锦衣,腰间系有垂着流苏的香囊,玉冠束发,淡雅清秀的小脸之上,有一双灿如星辰的眼眸,眸中潋滟流转处,仿佛透着一抹妖魅,小嘴半抿,似笑未笑。 这个孩子,明明容貌脱俗,但浑身却散发着令人无法逼视的绝美和妖艳,他从来不知,一个孩子的身上竟然能同时拥有淡雅和妖魅之气,真是不可思议。 而最令他诧异的是,这个孩子,小小年纪就已长得勾人心魄,那么,若干年后,该是如何的风华绝代。 小念生眼眸半眯,慵懒地道,“你又不是本少爷的什么人,本少爷为何要告诉你!” 仙子姐姐曾说过,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虽然这个白衣叔叔长得不错,但他要遵守和仙子姐姐的约定,对自己的身世守口如瓶。 “呵呵---。”沈含植听后并不恼,反而笑道,“你是李茂生的亲戚?” 李茂生的几个弟弟虽已成人,但皆未成家,更不会有这么大的侄儿,那就有可能是,李茂生远房的亲戚。 “噢,原来你认识表舅舅!”小念生庆幸地拍拍胸脯,眼眸忽而大睁,绚烂夺目。 表舅舅认识的人,自然不会是坏人。 看着眼前的小念生,沈含植浅浅而笑,那笑中仿若带着几分酸楚和苦涩,若当年清洛肯生下属于他们的孩子,或许,也该有这么大了。 ‘沈含植,这个孩子,我是不会要的。’耳旁依稀还残留着清洛决绝而冷漠的言语,沈含植心中一痛,即使过了七年,每当他一想起清洛,依旧心如刀割。 清洛,为何要这般待他? 他知道,她从未爱过他,曾经她唤他‘二姐夫’,之后唤他‘表兄’,最终即使唤他‘夫君’,那也只是李茂生的替身。 可是,纵然他心甘情愿当李茂生的替身,但她,仍是不给他机会。 ‘沈含植,我们之间,到此为止!’清醒后的她,只留给他一个痛恨的眼神,和一个遥不可及的芳影。 她潇洒地留书远去,毫不犹豫地斩断他对她的情丝,沈含植心中苦笑,他怎会爱上如此绝情的女子,而且,还爱得无可救药。 这七年来,他抛下沈家的一切事务,以行医为名,疯狂地四处寻她。 沈沈人海,她究竟在哪里! 他一找就是七年,不顾爹的反对,雨儿的挽留,他想,或许,他也跟着疯了! 淡如止水的心,在遇到她的那年,早已不复存在。 沈含植蹲下身,伸手摸向小念生的脸颊,笑道,“你的表舅舅,我自是认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怎么一个人跑到山上来了?” 这是谁家的孩子,他的爹娘怎么可以如此放心,让他一个人跑到山上,万一出点事,岂不追悔莫及。

第二百二十四章 仙子姐姐 凌念生眼眸微转,摇头笑道,“白衣叔叔,实话跟你说,本少爷才不是一个人上山,除了本少爷,还有仙子姐姐,秦姨,张福,他们就快就到。” 小念生抬头望着沈含植,白衣叔叔的手摸在他的脸上,暖暖的,似一泓甘泉,涌入他的心中。 他从未见过爹爹,更不会拥有爹爹温暖的怀抱。 呆呆地盯着近在咫尺的白衣叔叔,小念生的眼眸湿润。 “怎么哭了,小少爷。”沈含植笑着拭去小念生眼中的泪,这个孩子,一口一个‘本少爷’,他竟忍不住要顺着他,甚至想宠他,故而,他也唤他小少爷。 小念生倔强地道,“本少爷才没哭,仙子姐姐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本少爷是男子汉,才不会哭!” 这个白衣叔叔,有一张清雅深致的脸,飘逸出尘的身姿,仿佛仙人而至。 “那个---,本少爷警告你,此事不许告诉仙子姐姐!”若让仙子姐姐得知他哭了,她会伤心的,他绝不能让仙子姐姐伤心。 “仙子姐姐?”沈含植迷惑地道,这个孩子多次提及仙子姐姐,也不知她是何人。 凌念生破涕为笑,“呵呵,本少爷的仙子姐姐,她是个倾城绝色的大美人哦,白衣叔叔,你若不信,等会儿见到她,便可知本少爷所言非虚。” 沈含植被小念生逗笑,这个孩子,他是越看越欢喜了。 躲于草木之中的凌清洛,悄悄遥望着这对互不相识的父子,心生悲凉,沈含植怕是今生都无法知晓,眼前的孩子,就是他的亲骨肉。 沈含植定是怨她当年不辞而别,定是怪她当年不要孩子,可是,她若不如此说,怎能摆脱不该有的牵扯。 高傲如她,实在做不到,与她人共侍一夫。 更何况,因她的出现,差点就毁了一个本已幸福的姻缘。 “秦姨,”凌清洛轻声唤道,随即,她在秦姨的耳畔一番低语。 秦姨点点头,心中却是一声叹息:凌小姐,这又是何苦呢? 听完凌清洛的吩咐后,秦姨从荒草之中走出,朝着沈含植的方向前行。 “沈公子,多年未见,您是否别来无恙!”秦姨挎着竹篮,疾步走向沈含植。 “秦姨---!”小念生扑到秦姨的怀中,撒娇地喊道。 沈含植感慨道,“李大少爷能有秦妈妈这般忠心耿耿之人,想必在九泉之下,也可瞑目。” 秦姨爱怜地摸了一下小念生的脸颊,牵起他的小手,走至沈含植跟前,“沈公子,您有所不知,七年前我便已离开寻香阁,呵呵,当年寻香阁的秦妈妈,早就随着李少爷一同消逝。” 自从赵府的公子赵慕恒接管了寻香阁,今日的寻香阁,早已是名副其实的烟花之地。寻香阁,比之七年前,更是名声大振,乃是江南一带闻名遐迩的寻欢之所。 沈含植淡笑不语,如今的赵慕恒身陷名缰利锁,为达目的,不折手段,就连赵府的那些个下人,仗着赵府是江南第一世家,狐假虎威,为所欲为。 若李茂生尚在世,必会后悔与这个趋名逐利之人义结金兰。 “秦姨,秦姨,”小念生摇着秦姨的胳膊,指向沈含植,问道,“你认识白衣叔叔?”

第二百二十五章 将错就错 秦姨弯下身,笑着对小念生道,“小少爷,你要记住,这位沈公子可不是一般人喔!” 小少爷,沈公子并非只是白衣叔叔,而是你的亲爹爹,叹只叹,凌小姐心高气傲,不愿与她人共侍一夫。 世间的女子,无不是三从四德,以夫为天,却惟独凌小姐一人,孤芳傲世。 但凡世家公子,出身富贵,成人后皆是妻妾成群,沈公子这么多年来身边只有一妻,几乎是凤毛菱角,但凌小姐连沈公子这般都决绝的弃之不理,放眼世间,还有谁,能入得了她的眼。 “沈公子,这位是我家的念生小少爷。”秦姨将小念生推到沈含植跟前,这对父子,眉宇相似,容貌脱俗,唯一不同的是,她家的小少爷,清雅的脸上透着妖冶,那是一种动人心魄的魅惑。 沈含植抱起小念生,宠溺地道,“念生,小少爷,以后就唤我沈叔叔,如何?” 小念生笑逐颜开,小手伸出,搂住了沈含植的脖颈。 “沈叔叔。”小念生眸中突发溢彩,甜甜地喊道。 或许,爹爹的怀抱,也是如此的吧。 “秦姨,仙子姐姐呢,她怎么还未到?”小念生环顾四周,却未发觉凌清洛的身影。 秦姨悄悄看了看远方,不露声色地道,“噢,是这样的,小姐她临时有事,说等会儿过来。小少爷,秦姨有事和沈公子详谈,你先去看表舅舅,好不好?” “好!”小念生不疑有他,乖巧地应道。 沈含植放下小念生,怜爱地望着他,仿佛心中隐隐带着几分不舍。 “沈公子,沈公子---。”秦姨连唤数声。 沈含植收回视线,一阵失落之情,油然而生。 秦姨瞧在眼中,但苦于答应过凌小姐,必须严守小少爷的身世,心中虽急,但也无可奈何。 忽然,秦姨朝着沈含植屈膝一跪,“沈公子,求您看在李少爷的份上,救我家小少爷一命。” “快起来,有话慢慢说。”沈含植满脸迷惑,忙扶起秦姨。 秦姨起身,恳求道,“我家小少爷在娘胎中不甚吸取了毒素,这么多年,我家主人翻遍医书,还是无法找出小少爷身上的隐毒。沈公子,我知道您是江南名医,有起死回生之术,求您,救救我家小少爷。” “你家主人也是杏林中人?”有病者不求医而自医,小念生的爹爹,想来也是精于岐黄之术。 秦姨点点头,凌小姐身为翰林之女,自幼熟读古今典籍,其中自然也包括医药之书,沈公子怕是已将她口中的‘主人’,误认为是小念生的爹爹,既如此,她也只能将错就错了。 “行医者,岂有见死不救之理。”沈含植淡然地道。 且不论李茂生与他相识一场,就是只为了小念生,他也不忍心,让这个孩子因此早夭。 “多谢沈公子,多谢沈公子。”秦姨千恩万谢,小姐果然神机妙算,只要一提李少爷,沈公子焉有不救之理。 可有一点,凌清洛没有料到,那就是,即使不提李茂生,沈含植依旧会竭尽全力地救小念生,或许,这就是父子之间,冥冥中的天性使然。 “明日,你就带念生来芙蓉坊找我。”沈含植抬头望了一眼小念生,眸中柔光乍现。 这次来苏城,他没回吴中沈家,而是一直住在闲云山庄。闲云山庄外迷雾叠嶂,除了她,恐这世间,鲜有人能轻易地进入。 所以,沈含植才会让秦姨带小念生去芙蓉坊找他。

第二百二十六章 自欺欺人 待沈含植离开后,凌清洛方才现身。 秦姨来至凌清洛身旁,恭敬地回道,“凌小姐,沈公子已答应救治小少爷,他要我们明日,将小少爷送到沈家芙蓉坊。” 芙蓉坊,凌清洛低声轻念,浅眸而笑。 遥想当年,她一身盛装,踏入芙蓉坊中,令城北赵府的颜面尽失,至今回想起来,犹历历在目。 或许,至今日,她仍是众多江南世家夫人、少夫人、小姐们茶余饭后的笑谈,凌清洛,这个李府其貌不扬的表小姐,被赵府扫地出门的弃妇,不仅愚笨不堪,而且不知廉耻。 “仙子姐姐,你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到?”小念生仰头望着凌清洛,关切地问道。 “那是因为---,因为娘亲忘了给你表舅舅带酒,你想啊,你的表舅舅嗜酒如命,没有酒喝,你的表舅舅该多失望啊。”说完,凌清洛从衣袖中拿出了一小瓶酒。 幸亏刚刚未雨绸缪,她在秦姨的篮中将酒取出,否则以小念生的才智,定会对她有所生疑。 她的儿子,天资聪颖,看来以后,她得多加谨慎小心,否则怎瞒得过他。 小念生听凌清洛一解释,便不再追问下去。 凌清洛松了一口气,一手牵着小念生,朝着李茂生之墓而行,秦姨从凌清洛手中接过酒,放入篮中,紧紧跟在他们身后。 “仙子姐姐,你来此路上,有没有见到白衣叔叔,恩,就是那个沈叔叔。”小念生一脸兴奋,拉着凌清洛的手,轻轻地摇着。 “沈叔叔?噢,娘亲没看到。”凌清洛又一次对小念生说了违心之言。 “可是,仙子姐姐,你既然没看到沈叔叔,怎知本少爷口中的沈叔叔,与仙子姐姐心中所想的那个沈叔叔,是同一人?”小念生迷惑地望着她。 凌清洛心中一紧,然面上依旧波澜不惊,继续哄骗小念生道,“那是因为---,因为娘亲和你的表舅舅只认识一位姓沈的公子,所以,他们当然是同一个人。” “噢,本少爷明白了。”小念生恍然大悟。 “明白就好。”凌清洛心中忧虑,勉强笑道。 还未行两步,小念生又道,“仙子姐姐,你和表舅舅早就认识沈叔叔,那么,你为何从未在本少爷面前,提过有关沈叔叔的只言片字,此事来得蹊跷,莫非---?” “莫非什么?”凌清洛不敢直视小念生的眼,心虚地道。 小念生停下脚步,质问道,“仙子姐姐,莫非,你有事瞒着本少爷?” 身后的秦姨,幸灾乐祸地瞧着这对母子,她家的小少爷,一语道破玄机,真乃神人也,她倒要看看,凌小姐怎么应对。 却未料,凌清洛面如寒霜,冷言斥道,“凌念生,住口!那个沈叔叔,与我们没有关系,你记住娘亲的话,他只是一个外人而已!” 或许,她心中清楚,那只是一种自欺欺人。 被凌清洛这一斥责,小念生怯怯地低下头,眸中泪光闪闪,“娘亲,对不起!” 小念生无声的哭泣,犹如针刺,疼得她心如刀割。 “不,该说对不起的,是娘亲。”凌清洛蹲下身,拭去小念生眼中的泪。 这七年来,她从未骂过小念生,但今天,她怎么就,怎么就斥责了他。 他只是个七岁的孩童,她的念生,才只有七岁啊!七年来,除了她和已逝的表兄,小念生从未见过她的亲朋故旧,如今见了沈含植,小念生心中雀跃,本无可厚非,她怎么能冷言骂他! “娘亲不哭,孩儿以后再也不问了!”第一次,小念生在凌清洛面前,自称孩儿。 小念生眉宇带笑,笑中泪光隐尽。

第二百二十七章 窃窃私语 七年了,表兄坟前的松柏,依旧长青。 坟头的荒草,生长荣枯,周而复始。 一晃七年,她的容颜未变,心却已沧桑,若非有小念生相伴,真不知,她为何还要偷活于世。 凌清洛将手中的冥钱,撒向半空,“表兄,清洛又来看你了,你在九泉之下,可否安好。” 若真有来世,她定衔草结环,以报表兄当年待她的一片痴情。 碑石前,三炷香,轻烟冉冉。 小念生跪在坟前,朝着李茂生之墓,虔诚地磕了三个头。 “表舅舅,本少爷从小听您的事迹长大,在本少爷的心中,您就是本少爷的爹爹。” 小念生稚嫩的声音,清脆甘甜。 小嘴儿勾起一抹浅笑,妖媚的眸中,潋滟流转。 表舅舅,你当本少爷的爹爹,好不好? 本少爷没有爹爹,可是又不敢问仙子姐姐,本少爷怕一问仙子姐姐,她就会暗自伤心,表舅舅,你也不想仙子姐姐伤心,是不是。 那么,本少爷就当你同意了! 小念生将头靠在墓碑前,仿若与他的表舅舅在窃窃私语一般。 以后,若有旁人问起,他再也不会只有娘亲,他有爹爹,表舅舅就是他的爹爹。 “表舅舅,本少爷帮你拔草。”小念生蹲下身,将李茂生坟墓周围的杂草,一一拔去。 凌清洛欣慰地看着小念生,耳畔回响着小念生的那一句,‘在本少爷的心中,您就是本少爷的爹爹。’ 表兄,念生他很乖,真的很乖。 他的乖巧,常常疼得她心痛难抑。 表兄,她是否做错了,这七年来,她一直躲于暗处,不让沈含植寻到,更不让他见儿子一面,可是表兄,她实在是不得已,因为她不忍心,也做不到,去抢她人的夫君、毁她人的姻缘。 恍然中,凌清洛仿佛依稀听到李茂生唤她的声音,“清洛表妹,清洛表妹---。” 止不住的泪水,从她倾城的容颜上,悄悄地滑落,无声无息。 七年了,她还是没学会坚强,纵使她已是一个七岁孩子的娘亲。 凉风中,凌清洛一袭素装,站于李茂生的坟前。 淡然的脸上,仙姿佚貌,较之七年前,如今的她,美得仿若如梦似幻,绝艳绝伦。 “凌小姐,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了。”秦姨不知何立于她的身旁,恭敬地道。 凌清洛眸中泪痕未干,抬头遥望苍穹,只见,天际万里层云,暮色深沉。 表兄,清洛下月再来看你。 “念生,我们该走了。”凌清洛缓步来至小念生的面前,扶起他。 小念生扔下手中的野草,呆呆地望着凌清洛,半响才道,“娘亲,您怎么哭了,是孩儿惹您生气了吗?” 凌清洛拿出丝帕,一边擦着小念生的手,一边摇头道,“不,与小念生无关,是娘亲忽然想起你表舅舅生前种种,一时悲伤,才流泪的。”

第二百二十八章 盂兰盆斋 今日,农历七月十五,俗称亡人节,即‘鬼节’。 这一日,道观作法,以赦亡魂,道家将尘世分为天、地、水三界,是为天官、地官、水官,三官各自管辖三界,因此,便有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 而这一日,寺庙僧众,日夜诵经,齐咏灵篇。 斜阳落尽之时,凌清洛乘着马车,终于进了苏城。 苏城内,人流不息。 再往前,高台上,寒山寺的僧众设盂兰盆,施斋诵经,救赎饿鬼。 “仙子姐姐,他们在做什么?”小念生掀开车帘,指着不远处的僧侣道。 凌清洛抱着小念生,解释道,“今日是佛教的盂兰盆节,相传佛教弟子目犍莲尊者,为救亡母,用盂兰盆盛百果素斋供奉其母,故而功德无量。” 爹娘死后,她再也未回京师,屈指数来,竟已过九载。 爹娘,请原谅清洛的不孝! 若当年她肯听元瑞大哥之言,或许,表兄就不会死于非命;若当年她肯听娘亲临终之言,敛尽才貌,放下心中仇恨,或许,她会平平安安地在江南度过余生。 可是,若非她一意孤行,今生怎会和沈含植纠缠不清,若非沈含植,---,凌清洛低头看着小念生,眸中柔情款款。 若非他,她又怎会拥有怀中的稀世之宝,她的儿子,凌念生。 “念生,等会儿要听秦姨的话,不可乱跑。”来之前,她已经应允小念生上街,她不能食言。 秦姨牵着小念生的手,笑道,“凌小姐,请放心,我很快就带小少爷回来。” 七年来,小少爷虽居于苏城城内,却从未见识过苏城街上的繁华。 小念生清雅的脸上,笑颜如花,满心的欢喜,尽显无疑。 “娘亲,等会儿见!”凌念生朝着车内的凌清洛,小手轻挥。 秦姨不敢带小念生走太远,只是在附近的街面上,买些小物件送给小念生。 小念生虽吃穿不愁,但何时见过这么多、各式各色的小玩意,一时高兴之极,东挑西选,爱不释手。 “阿弥陀佛。”一位长满银须的老和尚,走下高台,来至小念生的身前。 “阿弥陀佛。”秦姨双手合十,忙还礼道,“裕德大师。” 裕德大师,乃寒山寺的得道高僧,苏城之内,几乎人人知晓。 “小少爷,快向裕德大师问好。”秦姨弯下腰,对小念生道。 小念生嘟起小嘴,眸中妖艳,“秦姨,本少爷为何要向这个老和尚问好?” “这---,”秦姨为难地看着裕德大师,尴尬地道,“老禅师,我家小少爷年少无知,冒犯之处,---。” “无妨,”裕德大师慈眉善目,抚须道,“小施主所言极是,众生平等,他无须向老衲问好,呵呵---,小小年纪,便有慧根,实属难得。” 裕德大师摸了摸小念生的头,高深莫测地道,“小施主福缘深厚,将来子凭母贵,定是人中翘楚,贵不可言。” 裕德大师的一席话,听得秦姨迷惑叠加,正欲相问时,裕德大师早已消失在茫茫人群中。

第二百二十九章 明烛幽暗 苏城护城河边,百姓们投河灯于水上,祈求福气安康。 有诗云,‘纸船明烛照天烧,普度幽魂上九霄。’ 河上,一艘艘画舫,往来不断,碧波之中,荡起浅浅青烟。画舫中,时而传出阵阵欢声笑语,衣着华丽的世家子弟,携妻带子,夜游苏城。 华灯照云华,碧影涤尘波,夜色之中的苏城,又是一番繁华热闹之景。 小念生望着来来往往的画舫,满眼殷羡。他希望,有一日,仙子姐姐和爹爹能陪他坐于画舫之中,共赏苏城蟾魄圆。 “爹爹,爹爹,我要买这个。”小念生闻声转过头,见到一个与他年岁相仿的小女孩,朝着一个年轻公子,撒娇道。 小念生眸中的绚烂之色,忽然黯淡了几分。 “小少爷,你要什么,秦姨帮你买。”秦姨瞧在眼中,心疼不已。 “不用了,秦姨,本少爷是堂堂男子汉,才不屑要那些个、你们女子玩的东西。”小念生转过头,倔强地道。 “好,好,我们小少爷是真正的男子汉。”秦姨笑道,“小少爷,那些个东西,你不喜欢,可是秦姨和小姐都喜欢啊。呵呵---,小少爷,你在这里乖乖等着秦姨,秦姨买了很快就回。” “去吧。”小念生眸中一闪,故作从容地道。 秦姨对小念生千叮万嘱之后,才离开。 不远处,有一个卖风筝之人,秦姨疾步走上前,“小哥,给我一个风筝。” 秦姨挑了一个‘鱼跃龙门’的风筝,刚将手中的碎钱递给小贩,却听得旁边的年轻公子道,“秦妈妈,别来无恙?” 秦姨一听这熟悉之声,猛然抬头。 “赵公子。”秦姨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 原来这年轻公子,竟是如今江南第一世家,城北赵府的赵慕恒。 赵慕恒一袭锦衣,温文儒雅,笑道,“寻香阁没了秦妈妈,真是令本公子扼腕。” “赵公子抬举了,老奴混迹烟花之地多年,如今年老色衰,只想找个偏隅之所,安享晚年。”秦妈妈战战兢兢地回道。 “真是可惜了!”赵慕恒摇头叹息道,温润的声音,一如寻常。 当年,他出十倍高价挽留秦妈妈,但她仍不为所动,思及此,赵慕恒对李茂生心生羡慕,想不到,一无是处的李茂生,竟还有个忠心不二之人。 “爹爹,爹爹,抱抱。” 秦姨闻声望去,但见,赵慕恒身边站着一个年约七岁的小女孩,正扯着他的衣袖。 赵慕恒弯下腰,抱起小女孩,转身问向一旁的秀雅女子,“赵宏毅呢?” 这名女子,就是怀琴,而赵慕恒怀中的孩子,就是她所生下的女儿,赵宏悦。 “妾身刚刚见小公子他---。”怀琴欲言又止,怯怯地望着赵慕恒。 怀琴口中的小公子,就是赵宏毅,因路岚所生,身份高贵,连怀琴也不得不尊他一声,‘小公子’。 “还不派人去找!”赵慕恒一脸震怒,这个儿子,被路岚和路巡抚宠得无法无天,指不定,要给他惹出什么祸端来。 秦姨趁着赵慕恒与那名女子交谈之际,悄然隐退。

第二百三十章 仗势欺人 苏城街上,小念生孤单的身影,徘徊在人群中。 忽然,前方传来一声声凄厉的哭喊,小念生按耐不住好奇,忙朝着哭喊声的方向,跑去。 小小的身子,轻易地挤入层层人海中。 但见,一位与他年岁不差上下的小公子,幸灾乐祸地看着一对父女,向他跪地求饶。 “哈哈---。”小公子清秀的眸中,透着一股暴戾之气。 小公子慢慢踱步走向跪在地上的那名女子,抬起她的脸,冷冷地道,“本公子的下人看上你,那是你的福分,别不识抬举,哼!” 一个六岁左右的孩子,身上却散发着不可一世的嚣张,和不容忽视的阴冷。 “墨茗,本公子把她赏给你了。”小公子言语冰寒,满眼戾气。 “多谢小公子。”名唤墨茗的小厮,笑嘻嘻地朝着小公子,卑躬屈膝。 这个卖唱的女子,颇有几分姿色,墨茗早就瞧上她了,可是这女子的爹,死活不应,无奈之下,他就将此事告知了小公子。 别看小公子才六岁,但他的阴狠,绝不下于一个大人。只要伺候好了小公子,哄得小公子开心,以后的荣华富贵,哪能少得了他。 墨茗拽起跪在地上的女子,涎着脸道,“美人,我虽不是什么富家公子,但跟着我,绝不比那些公子爷差。你知道吗,我家小公子身份高贵,在江南之地,只要我家小公子一句话,没有什么办不了。” “爹---爹---。”女子哭得凄厉。 围观之人,偶有不满之言,皆被小公子的恶仆所威吓。 “住手!”忽然,一声稚嫩之音,传来。 但见,从人群中走出一个年约七岁的孩子,这个孩子身着湛蓝色锦衣,玉冠束发,清雅的小脸之上,有一双妖艳的明眸,眸中波光流转处,潋滟溢彩。 好一个妖魅出尘的小少爷! 不知他的爹娘,是怎样的神仙人物,才能生出这般绝美脱俗的孩子。 众人惊艳于小念生的绝代风姿,久久无法回神。 小念生眸中带怒,疾步上前,指着小公子道,“你纵容你的家奴,强抢民女,该当何罪?” “你是谁啊,敢来管本公子!”小公子鄙晲地道,“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小公子用力一推,将小念生推到在地,傲慢地道,“听好了,本公子出身江南第一世家,我爹是赵慕恒,我的外祖父是江南巡抚路大人,而现任的苏城知府,就是我的三姑丈。哼,就凭你,也敢来管本公子!” 这个小公子就是赵宏毅! 小念生吃痛地从地上爬起,脚下一动,将赵宏毅绊倒在地,“仗势欺人,本少爷才不管你爹是谁。” 凌清洛当年曾跟程元瑞学过一招半式,而小念生自是跟着他的娘亲学过一些皮毛。 “小公子,小公子---。”墨茗等赵府的下人,见赵宏毅被小念生绊倒在地,皆一脸惊慌,谁也未料到,这个身着一袭锦衣的小少爷,还懂些许武艺。 赵宏毅自出生后,一直在路岚宠溺下长大,他何曾受过这等气,骂道,“不知哪来的小野种,胆敢对本公子不敬!” “你---,不许骂,本少爷才不是野种!”小念生气得眼中含泪,他是没见过爹爹,但他绝不是野种。 赵宏毅无意间的指骂,恰好触到了小念生心中的痛处。 “噢,原来,你真是没爹的小野种!哈哈---!”赵宏毅言语嘲讽,转怒为喜,抚掌而笑。

第二百三十一章 教子不严 赵府的下人惊愕过后,忙跑过去扶起赵宏毅。 “小公子,您怎么样?有没有伤着?”墨茗紧张地问道,小公子身份高贵,若出点事,他墨茗定难逃一死。 赵宏毅眸中阴霾,清秀的小脸上却是笑如春风,那一抹笑,仿若带着不寒而栗的阴冷。 “小野种,真有你的,敢跟本公子作对!”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除了鄙晲,还有嘲讽。 “闭嘴,不许骂!”小念生怒不可遏,小小的身子,在夜风中颤抖不止。 胸中仿佛压着一团气,小念生艰难地喘息着,妖艳的眸中,依稀可见隐隐泪光。 他很想高喊出声,他不是,不是野种! 可是,他的爹爹在哪里? 仙子姐姐,他好难受,难受得快要死了! “小公子,怎么处置他?”墨茗指着小念生,狠狠地道。 赵宏毅诡异地笑道,“杀了他,岂不太便宜。墨茗,先把这个小野种绑回府中,让本公子慢慢想想,怎么玩死他!哈哈---!” “小公子英明!”墨茗阿谀奉承道。 于是,围观之人只看到,一个七尺高大的奴仆,对一个六岁的稚童,点头哈腰,实在滑稽之极。 小念生眼眸赤红,仿若透着几分不寻常的鬼魅,清雅的小脸,在此刻,已是苍白无色。 剧烈的心跳声,掩盖了赵宏毅和恶奴的叫嚣,他的视线在逐渐的迷离,及至眸中一片苍茫。 “喂,小野种,你怎么了!”赵宏毅终于发现了小念生的失常,刚伸出小手,还未触碰到小念生,小念生就突然跌倒在地。 赵宏毅目露诧异,用脚踢了一下倒在地上的小念生,“喂,喂,小野种,你起来!” “小公子,依奴才看,他好像病发了。”墨茗凑到赵宏毅耳旁,悄声道。 “真没劲,本公子刚寻到一个乐子,想不到,是个病秧子。”赵宏毅再次用力地揣向小念生,而地上的小念生,依旧一动未动。 围观的百姓,指着小念生,议论纷纷。 “这孩子怎么了?” “他死了吗?” “真是可惜了!” 人群中,一位秀才摇头叹息道,“子不教,父之过,赵府真是作孽啊,怎么养出这种泯灭人性的子孙来!” “你小声点,别让赵家的人听到了,江南第一世家赵府,谁敢惹。”旁边的人,忙拉了拉秀才的衣袖,低声劝道。 江南第一世家赵府,不仅富可敌国,而且与江南巡抚联姻,在苏城,更是一手遮天。 围观之人,敢怒不敢言。 在众人摇头惋惜之时,一个十一岁左右的女孩,拨开人群,疾步来至小念生身旁,扶起他。 “赵宏毅,我告诉小舅舅去!”女孩怒斥道。 赵宏毅眸中阴霾散尽,一脸委屈地道,“颜儿表姐,我又没做什么,是这个小野种他自己晕倒的,与我无关。” 沈颜儿冷哼了一声,站起身,高喊道,“爹爹,快来啊!” 赵宏毅一听沈颜儿喊爹爹,吓得退了两步,他不怕任何人,惟独却怕那个一脸清冷的二姑父,在他的记忆中,二姑父从不来赵府,有一次,爹爹带他去吴中沈家看二姑母时,他不小心毁了二姑父的画作,结果二姑父仿佛疯了似地,想要杀了他。 他记得,那幅画上,有一位宛若仙子的女人,那位仙子身着橙色的罗衣群,淡雅出尘,奇怪的是,仙子的脸上还有些许伤痕。 那时,他才知晓,原来世上有人比他的娘亲还美! 后来,他问娘亲,在江南之地,谁是最美的女子? 娘亲嗤之以鼻地道,“江南第一美人,也不过如此。” 他不明白娘亲为何会这般说,难道,娘亲没见过二姑父画上的仙子?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不可名状 “颜儿,怎么了?”沈含植闻声而来。 沈含植的出现,使得赵宏毅的嚣张气焰顿时消失不见。 “二姑父。”赵宏毅哆哆嗦嗦地喊了一声沈含植。 “恩,”沈含植抬头望了一眼赵宏毅,只一眼,就吓得赵宏毅胆战心惊。 二姑父的眼神,不似于爹爹的阴寒森然,而是一种令人望而生畏的凌厉,一想起飘逸出尘的二姑父,冷冷地盯着他,他就毛骨悚然。 沈含植径直走向沈颜儿,只见她,抱着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这个孩子似乎已经昏迷不醒,但那身湛蓝色的锦衣,----,沈含植心下大惊,忙加快了步伐。 “念生,小少爷。”果然是他在李茂生坟前所见的那个孩子。 沈含植立即从衣袖中,取出一颗药丸,塞入小念生的口中。 “念生,念生。”沈含植抱起小念生,在他耳边,轻轻地唤道。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身中剧毒? ‘我家小少爷不慎在娘胎中吸取了毒素,这么多年,我家主人翻遍医书,还是无法找出小少爷身上的隐毒。’沈含植忽然想起秦姨所言,恍然大悟。 莫非是小念生身上隐匿的毒素,发作了。 怀中的孩子,面色苍白,紧闭的双眼,遮住了他的勾人之眸,沈含植怜爱地伸出手,抚摸着小念生的脸颊,心中莫名地徒生揪心似的疼痛,怎么也压抑不住。 念生到底是谁家的孩子? 为何他一见这个孩子,就心痛不已!这种痛,无缘由地深入骨髓,埋至心底。 “爹爹,他怎么还不醒?”沈颜儿眸中复杂,爹爹虽对她百般疼爱,但他却从未用这般眼神看过她,此刻,在爹爹的眼中,仿佛包含着太过的情愫:柔情,怜爱,迷惑,心痛---。 自七年前,她大病一场后,她就一直跟着姑母,而那个被她称作娘亲的女人,她仿佛从心底里就害怕,甚至于,偶然遇上,她也避而不见。 听府中的下人说,爹爹曾经喜欢过一个丑女,最后还不惜以平妻之礼相迎,记忆中,好像是有一位她唤‘清姨’的女人,可是,那个清姨,除了相貌平庸些,仿佛也并非如他们口中所说的面目狰狞、丑不忍睹。 “二姐夫,真巧啊。”不知何时,赵慕恒站在了沈含植的面前。 “赵慕恒,管好你的儿子!”沈含植言语冰冷,抱着小念生越过赵慕恒。 “哎,二姐夫,等等。”赵慕恒伸手拦住沈含植,温润地笑道,“二姐夫,我好歹是你的小舅子,何必为了一个女人,而弄得我们亲戚不合。再说,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就算当年是小弟的错,你就看在我们亲戚一场,握手言和吧。” 沈含植淡淡地瞥了赵慕恒一眼,冷然道,“志不同,道不合,赵慕恒,如今你们城北赵府财大势大,称霸江南,而我们吴中沈家只想偏隅一方,不会与你们来争夺些什么,你尽可放心。” 在赵慕恒眼里,清洛只是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但于他,却是此生的唯一。世间的女子何其多,但他的清洛,只有一人。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一时所惑 赵慕恒听了沈含植之言,面上愠色渐生,若非看在二姐的份上,他早就将吴中沈家吞并。 沈含植转过头,恰巧看到跪在地上的父女俩,叹气道,“你们赵府自恃万贯家财、权势熏陶,便随意的草菅人命,赵慕恒,放他们一条生路吧。一个人活在世上,已是不易,你们又何须再去为难他们!” “既然二姐夫相求,小弟怎敢不应。”赵慕恒狠狠瞪了一眼赵宏毅,便走至卖唱父女俩面前。 “这位老伯,在下教子无方,让您受惊了。”赵慕恒躬身作揖,谈吐文雅。 “赵公子---。”赵慕恒的这一行礼,令父女俩受宠若惊,不知所措。 赵慕恒又令墨香取了一百两银子,送予他们,父女俩不敢置信地接过银票,对赵慕恒千恩万谢,方才离开。 围观之人,被赵慕恒一时的仁善所惑,皆赞不绝口。 “我就说嘛,江南第一公子为人和善,温文尔雅,怎会做出那种仗势欺人之事!”一个身着绯色罗衣裙的女子道。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赵小公子才六岁,定是受了那些恶仆的唆使!”又一个蓝衫女子附和道。 ------ 沈含植淡笑不语,低头望向小念生,但见他,苍白的小脸上,已有些许红润之色。 “仙子姐姐,仙子姐姐,---。”小念生口中含糊不清地喊道,但他的双眸依旧紧闭。 “念生,你说什么。”沈含植停下脚步,将小念生抱得更紧了。 沈含植低眸轻叹,眸中泛着悲楚,若他和清洛的孩子也在,是否该与念生一般大了。 赵慕恒嗤笑了一声,踱步至沈含植身旁,冷嘲热讽道,“二姐夫,莫非这孩子是你的私生子。啧啧,小弟瞧着,是有七八分像,不过,小弟知晓二姐夫清心寡欲,从不好女色,当然,被小弟扫地出门的弃妇除外。恩,那个女人也算有点自知之明,凭她的姿色,怎么配与我二姐平起平坐。” 心中的恨意,即使过了七年,依旧难以平息。 或许,在赵慕恒的心底,他是羡慕沈含植的,至少,他可以拥有清洛的那一声,娇甜甘美的轻唤,‘夫君。’ 沈含植冷眸寒光,勃然大怒道,“赵慕恒,请自重!堂堂江南第一世家的公子,怎么如此口无遮掩,有失身份。” “仙子姐姐---!”沈含植的大怒,惊醒了怀中的小念生。 小念生眼眸半睁,迷迷糊糊地喊道,“沈叔叔。” “对不起,念生,吓到你了。”沈含植忙轻言相哄,并伸出手替他把了把脉,幸好,脉象已近平稳,若他再晚来一步,小念生岂非性命不保! “小少爷,小少爷,小少爷----。”远远地,传来秦姨焦急的喊声。

第二百三十四章 心中不舍 沈含植抱着小念生,疾步朝秦姨的喊声而去。 “爹爹,等等我。”沈颜儿忙尾随跟上。 赵慕恒目露惊疑,若他没听错,那声‘小少爷’,除了秦妈妈,再也不会有他人。 怎么回事,当年秦妈妈突然离开寻香阁,难道与这个小少爷有关。 据他所知,李茂生虽风流多情,但从未爱过任何一个女人,也不会轻易地让任何一个女人怀上他的子嗣,故而,那个小少爷绝不会是李茂生的儿子。 可是,若非李茂生之子,那个孩子,又是谁所生! 赵慕恒眼眸深邃,心中的疑惑,如千层云雾,久久未散。 抵不住心中的惊疑,赵慕恒一边令墨茗立即带赵宏毅回府,一边带了墨香一个人,暗中跟踪沈含植。 果然,那个唤‘小少爷’之人,就是秦姨。 秦姨从沈含植怀中抱过小念生,惊甫未定地道,“小少爷,你去哪儿了。” 小少爷是凌小姐的命根子,若找不到小少爷,她该怎么跟小姐交代! “秦姨,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小念生伸手拭去秦姨眼中的泪,满怀歉意地道。 虽然小念生已服下沈含植给的灵药,但他的小脸,依旧略显苍白。 “沈公子,多谢您将小少爷送回来。”秦姨对沈含植微微一笑,出言感激。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沈含植的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这个孩子,竟让他心生不舍。 此时,一辆简朴的马车朝着秦姨他们,徐徐而来。 ‘吁!’马车应声而停,张福跳下马车,来至秦姨身边,低声耳语了一番。 秦姨颔首,向沈含植行礼道,“明日我便将小少爷送至芙蓉坊,沈公子,我家小少爷之命,全握在您手中了,请不要辜负我家主人的厚望。沈公子,告辞!” “慢着!”秦姨还未走两步,沈含植就忽然喊道。 “沈公子,还有何事吩咐?”秦姨诧异地回头,问道。 沈含植欲言又止,他也不知,为何会如此脱口而出,或许,就只是为了心中那份隐隐的不舍,和莫名的伤悲。 白衣飘渺处,遮住了他难言的痛楚,薄唇几次微启,终未发一言。 秦姨心中叹息,当年凌小姐只是一时口不择言,这个沈公子竟然全当真了,其实也不能怪沈公子,只要是凌小姐所说的每一句话,估计这个沈公子从来就深信不疑。更气人的是,她都在沈公子面前,几次三番地出言暗示,可这个沈公子竟然全不放在心上。 她说,‘小少爷,你要记住啊,沈公子可不是一般人喔!’ ‘沈公子,这位是我家的念生小少爷!’难道沈大公子,就不问问她家小少爷的姓氏。 ‘我家小少爷不慎在娘胎中吸取了毒素---。’沈大公子难道不知,当年凌小姐身上余毒未消,她腹中的孩子,怎能不吸取她身上的余毒。 还有,李府的所有亲戚中,茂生少爷生前最牵挂的人,是谁?;喊他‘表舅舅’,且时常来看他的,又是谁? 七年了,凌小姐躲了沈公子整整七年,她实在不明白凌小姐心中到底是怎样想的,若李少爷在世,也绝不会容许凌小姐余生孤苦。更何况,她家的小少爷聪颖乖巧,怎么可以没有爹爹在旁。 打定主意,秦姨低下头,对怀中的小念生悄声低语道,“小少爷,我们把沈公子请回府中,如何?” 小念生眸中溢彩,小嘴儿勾起,笑道,“秦姨,本少爷准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倾城无双 秦姨刚将小念生放于地上,小念生就急忙奔向马车。 “小少爷。”张福一见小念生,恭敬地行礼。 小念生靠近马车,低声地喊道,“仙子姐姐,仙子姐姐----。” “念生,我们该回去了。”凌清洛的声音从马车中传出,仿若带着几分飘渺和悲凉。 小念生心中一急,含糊不清地道,“可是,可是仙子姐姐,沈叔叔,沈叔叔他----。” “念生,听话,我们该回府了。”凌清洛打断小念生的恳求,言语绝然。 站立于一旁的沈含植,眉宇悲伤,凝眸望了望马车,上前一步道,“这位小姐,在下家中有事,先告辞了。” 沈含植暗忖,马车内的女子,定是小念生口中的那个‘仙子姐姐’,既然念生的姐姐已找到小念生,他就该放心地将小念生交给她。 “多谢沈公子!”那个女子的声音,似乎隐着一种难掩的悲伤,和三分压抑。 沈含植错愕地抬首,恍然间,他仿佛听见了清洛的声音,这般熟悉,这般娇甜。 隔着车帘,他看不见那女子的容貌,但听小念生喊她‘仙子姐姐’,他想,那个女子之容,绝非庸俗之辈。 可是,在他的心里,除了清洛,还有谁能抵得上,倾城无双。 转过身,沈含植眉宇黯淡,微启的笑靥中,似乎隐藏着难言的苦涩,和酸楚。 “颜儿,我们回去吧,你娘也该等急了。”这几年,雨儿的病,时好时坏,他虽一心在四处寻找清洛,但每隔一段日子,总会回府给雨儿治病。 江南之人,称‘闲云公子’医术超凡,可他这一生,却治不了两个女子之病,一个是他的结发妻子,自生下颜儿之后,雨儿的身子就一直久治不愈;而另一个,是他的心仪之人,她误中奇毒,不仅容颜毁尽,而且前尘俱忘。 “爹爹。”沈颜儿拽着沈含植的胳膊,撒娇道。 “哎,沈公子--。”秦姨刚欲出声,却发觉,沈公子毅然地离去,再也未停留。 马车内,凌清洛悠悠叹息道,“秦姨,我还以为你是明白清洛的,可是,你刚刚所为,想置清洛于何地。” 秦姨面带愧疚,凌小姐言下之意,她怎会不懂,沈公子早娶妻室,又有娇女,凌小姐心高气傲,自不会去抢别人的夫君,可是凌小姐她,难道不知别人的夫君,也是小少爷的爹爹啊! 小姐怎么可以忍心,让小少爷没有爹爹的疼爱。 她家的小少爷,今年才七岁,一个七岁的孩子,怎么可以没有爹爹! 灯火凄迷处,凌清洛掀帘下车,倾城的容颜,黯淡了满城的灯彩。 星眸未转,却有半分湿意,娉婷的身姿,独立于昏暗的苏城街上。 藏于不远处的赵慕恒,惊艳地望着从马车中走下来的那个女子,即使灯火幽暗,看不清她的仙姿佚貌,但她的出尘身姿,定是梳云掠月。 若当年的凌清洛,是容华绝代,而这个女子,却是美得如梦似幻,任世间再华丽的辞藻,也无法描摹她的天姿玉骨。 赵慕恒目露痴迷,这个女子,他要定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璞玉情深 小念生难舍地收回视线,仰头望向凌清洛的眼中,满是不解和困惑。 “仙子姐姐,为何,为何不让沈叔叔来我们府中---!”小念生朝着凌清洛声嘶力竭,稚嫩的声音,含着难掩的伤痛。 小脸高抬,小念生早已泪流满面,哭道,“仙子姐姐,你知道吗,他们骂本少爷是野种,呜---呜---,仙子姐姐,他们骂本少爷是野种,是野种!” “对不起,念生!”凌清洛蹲下身,将小念生紧紧地抱在怀中,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可是,她又能怎么办? 小念生一句一个‘野种’,说得凌清洛心痛如割,她本以为,她的儿子即使没有爹爹在旁,也依旧可以快乐的成长,如今看来,都是她在自欺欺人。 “仙子姐姐,呜--呜---,本少爷可以不要爹爹,可是这些年,我只有娘亲和表舅舅,所以--,我才会想和沈叔叔多呆一会儿,真的,只是想多呆一会儿。”小念生哭得双眼红肿。 “傻孩子,你怎会是野种。”凌清洛心痛地擦干小念生的泪,随即,从脖颈之上摘下那块美玉,璞玉天然莹润,玉上小字,字字如昨,‘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念生,这就是你爹爹所送之物,现在,娘亲给你戴上。”凌清洛将玉戴到小念生的脖颈间,“以后看到它,就可以感觉到念生的爹爹,其实是一直陪着我们小念生的。” “爹爹。”小念生喃喃自语,伸手抚上胸前的美玉,泪眼带笑。 清雅的小脸之上,泪痕未干,绝强的眼神,仿若与凌清洛如出一辙。 “念生,现在我们可以回府了吧。”凌清洛宠溺地抱起小念生,眸中柔光温和。 念生,其实在今日,你已经见过你爹爹了,但因娘亲的自私,阻挡了你们父子之间的相认,念生,千万不要怪娘亲,娘亲也是逼不得已而为之。 “仙子姐姐,男女授受不亲,本少爷才不要你抱。”小念生眉眼妖艳,眸中潋滟流转,勾人心魄。 凌清洛哭笑不得,嗔道,“凌念生,你是我生的,我怎么不能抱。” 许久未抱小念生,仿佛她的儿子,已经重了不少。 而在不远处,赵慕恒一直未离开,忽明忽暗的灯火,照得那个女子的容颜,愈发地绝美脱俗,赵慕恒暗叹于那个女子的倾城之姿,却不知,那个女子就是昔日被他扫地出门的妻子,凌清洛。 “墨香。”赵慕恒悄声唤过墨香,指着凌清洛的身影道,“等会儿你派人去查查,那个女子到底是哪家的小姐?” “公子,您又心动了。”墨香谄笑道,他家的公子在这七年间已娶了不少妻妾,当然,在外边的红颜知己,更是数不胜数。 “狗奴才,还不去办!”赵慕恒笑骂道,七年中,他身边的女人虽多,但却没有一个女人敢喊他‘夫君’,就连他的正室路岚,也不行。 赵慕恒心里明白,‘夫君’这一声,这辈子,他怕是再也听不到了。 世间的女子何其多,比凌清洛美上百倍千倍,更是多如星辰,一个失去美貌、姿色平庸的女子,又有何值得怜惜! 赵慕恒也不知,那源自心中的不甘,究竟所为何!

第二百三十七章 江南守备 凌清洛回到府中,已是半夜子时。 张福驾着马车刚停下,便惊慌地喊道,“凌小姐,大事不妙,我们府中好像进贼了!” “张福,大半夜的,你乱喊什么!”秦姨掀开车帘,刚欲斥责张福,但一看到凌府前后两院中的灯火皆已点燃,就惊愕地闭口不言。 李少爷所置下的这座府邸,只是苏城中极为寻常的一个院落,就算要打劫,也该找苏城三大世家,城北赵府,城南李府,城西马府,怎么无端跑到凌府来了。 “仙子姐姐,秦姨,别怕,本少爷会保护你们的。”小念生抢先一步,跳下马车,站到了张福的身边。 “念生,回来!”凌清洛心急地喊道,事情还未水落石出之前,她们决不能轻举妄动。 凌府中,除了她和小念生,就只有张福父女俩,秦姨,就凭她们几个老弱妇孺,势单力薄的,怎么抵得过贼匪。 “仙子姐姐,寄情还在里面,本少爷想把她找回来。”他是堂堂男子汉,应该要站出来,保护仙子姐姐她们,小念生虽只有七岁,但毫无畏惧之心。 “哎呀小少爷,你快回来,危险!”张福一不留神,就眼睁睁地看着小念生跑进了府中。 凌清洛又惊又急,几乎从马车上跌落,双脚还未站稳,便疾步追向小念生。 身后,秦姨和张福,也急忙跟了进去。 凌府前院,灯火璀璨,照得这座院落,明如皓月,灿若烟霞。 凌清洛每走一步,就有一盏灯火相照,心中的不安,仿若奔腾而来的沧浪,一层卷过一层。 直觉告诉她,此刻在院落中,应该隐藏了很多人。 “仙子姐姐,---!”小念生的大喊,逼得凌清洛,趋步上前。 这一生,她就仅剩下小念生了,若他出点事,教她怎么活下去。 念生,千万不要有事! 念生,娘亲来了。 凌清洛脚下步伐加快,耳旁只听得风声,呼呼而过。 不远处,仿佛站着一个身着盔甲的中年男子,而她的念生,此刻正骑在中年男子的肩头,玩耍嬉戏。 怎么回事? 凌清洛心下大惊,继续前行,当她终于走近,看清中年男子真容时,凌清洛眼中的泪,不由自主地滴落而下。 九年了,一晃已过九年,遥记当日的承诺,却只能在九年后,来实现。 到底是人心难测,还是世事无常? “韩叔---。”凌清洛迟疑地喊道。 眼前的中年男子,就是当年送她来江南苏城舅父家的韩岩。 九年不见,今日的韩叔,还依旧留着络腮胡子,但曾经的忠厚模样,却再也难以追寻。 “韩叔,你食言了!”十六岁那年,她在城南李府寄人篱下,一心只盼韩叔能带她离开,可是这么多年,韩叔杳无音讯,现在,沧桑历尽,她心中有的只是,淡然无痕。 或许,依稀还能想起,当日韩叔曾言,‘小姐,要不您先在李府住个一年半载,等韩叔找到了住的地方,再来接您走,如何。’ 九年了,什么都该变了! 凌清洛的话音未落,却见韩岩放下小念生,躬身拜向凌清洛,随后,韩岩所带来的护卫家将,皆不约而同的跪倒在地。 “末将江南守备,忠武将军韩岩,叩见荣惠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在凌清洛错愕之中,韩岩朝着凌清洛,行拜见礼。

第二百三十八章 真相大白 韩叔的这一跪拜,弄得凌清洛不知所措。 什么江南守备,什么忠武将军,还有什么荣惠公主,简直莫名其妙。 半晌,凌清洛才怔怔地道,“韩叔,你这是何故?” 韩岩双手一拍,立即有人捧着一明黄锦帛走至韩岩身前,韩岩伸手取过金帛,慢慢打开,朗声道,“凌翰林之女,凌清洛听旨!” 凌清洛迷惑地望着韩叔,听旨?她只是个犯官之女,怎会和一国之君扯上干系? “小姐,快听旨啊。”韩岩低声催道。 凌清洛依旧一动未动,眸中的疑惑,半分未消。 韩岩不再为难她,直接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已故翰林之女凌清洛,品性纯善,才貌无双,朕见之甚喜,故敕封其为御妹,赐荣惠之号,享公主之尊,钦此!” 圣旨上,寥寥数语,却是大有深意。 “小姐,皇上已下旨,平了老爷的冤屈,并追封老爷为三等侯,谥号文康。”韩岩将圣旨塞到凌清洛手中,悄声道。 在凌翰林蒙冤的第九年,皇上终于将蓝家的势力,连根拔起,而那个贪得无怨、好色成性的蓝国舅,却是因当年下江南受了惊吓,回到京中三个月后,便离奇去世。 凌清洛颤抖地握着圣旨,九年前,皇上一道圣旨,爹爹含冤而死;九年后,又是皇上一道圣旨,封爹爹无尚荣耀。 凌家的败落与荣华,全只在皇上的一念之间! “韩将军,回去告诉你的皇上,这个公主,清洛不稀罕!”若以爹爹之命,来换取凌家今日的富贵荣华,她凌清洛不稀罕。 尘世繁华,荣辱得失,于她而言,都已历尽,若可以,凌清洛只想回到十六岁之前,那时,爹爹和娘亲都陪在她身边,而她,依旧只是个无忧无虑的翰林小姐。 “小姐,这是老爷当年的决定,请您不要辜负老爷的厚望。”韩岩倒退一步,躬身行礼。 “爹的决定?”凌清洛喃喃自语,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凌清洛眸中一亮,猛然间抬头,苦涩地道,“韩叔,你们骗得清洛好苦!” 往事翻悔,原来,这一切,只是一个局,而她,却是局中最傻之人。 怪不得,娘亲要她才貌敛尽,在江南做一个平庸的女子。只因凌家的败落,是爹爹忠心为君,以死相报而致。 怪不得,当年她将匕首刺于蓝国舅的脖颈,以蓝国舅这般贪生怕死之辈,怎会不说真言,他说,他不认识她,看来并不是哄骗她;怪不得,一向疼爱她的张仁大哥,成了卖师求荣之徒。 若当年张仁大哥向国舅爷呈献的画像,并非是世人所知的凌翰林之女,那又是谁?难道,真是绿菱! 凌清洛心中百味夹杂,爹爹,您瞒得女儿好苦。 爹爹,您可知,女儿为了替您报仇,害得表兄无辜丧命;爹爹,您可知,女儿为了替您报仇,险些清誉不保。 枉她费尽心机,筹谋半载,到头来,才知这个仇,竟然毫无意义。 “呵呵---哈--哈哈---。”凌清洛轻笑出声,随即,笑声越来越大,及至泪流满面。 表兄,是清洛的执着,害了你啊! 表兄-----!

第二百三十九章 子凭母贵 秦姨和张福两人,皆惊得呆立当场,谁能料到,他们伺候的凌小姐,竟有这般显赫的身份,和遥不可及的尊位。 “参见荣惠公主。” “参见荣惠公主。”秦姨和张福回过神,先后给凌清洛行拜见大礼。 “秦姨,张福,你们做什么!”凌清洛面带愠色,走上前,将秦姨扶起。 “秦姨,清洛蒙你照顾七载,早已视你如姐如母,什么荣惠公主,于清洛而言,根本不值得一提,更何况,清洛从未想过当这个公主。”如今的她,只是江南苏城的一个寻常女子,什么荣惠公主,她凌清洛不稀罕。 “小姐,万万不可!”秦姨心中焦急,劝道,“小姐,秦姨知道您淡薄名利、不慕虚华,可您不是一个人,您还有小少爷,难道您忍心小少爷因您之故,而无辜受累。” 违抗圣旨,轻则流放,重则灭族,这个道理,凌清洛怎会不懂。 凌清洛悠悠叹息道,“生在凡尘何能免,但求得,此心素朴。秦姨,你放心,清洛自有分寸。” 若实在无法逃脱,她只能接受。 她不怕死,可惜,她死不了。曾经是因为娘亲的遗嘱,而今,是因为,她还有念生。她的儿子,已经没有爹爹的呵护,若再没有娘亲,让他一个七岁的稚子,怎么存活于世。 “原来,裕德大师所言非虚。”秦姨恍然大悟道。 “裕德大师?”凌清洛心思恍惚,难道是寒山寺的白须老和尚? “是啊,小姐,噢,现在该称呼您公主了,裕德大师说我家小少爷福缘深厚,将来子凭母贵,定是人中翘楚,贵不可言。”秦姨开心地道,“如今您是皇上亲封的御妹,那小少爷是您所出,自是皇上的干外甥,这般算来,小少爷岂不尊贵无比,至少在江南之地,看谁还敢对我家小少爷不敬。” “秦姨说得极是。”韩岩牵着小念生,来至凌清洛身旁道,“公主,您忘了,皇上已封老爷为三等候,允其世袭三代。老爷膝下无子,那小姐之子,就可袭老爷之爵,故而,念生少爷便是名副其实的小侯爷。” “你家皇上倒是想的周全。”凌清洛淡淡地道。 皇上手握天下之权,生杀予夺,即使杀错了人,也依旧可以追封厚赐,如此一来,天下百姓,仍奉其为有道明君。 可是,她该怪谁?怪爹爹忠君为国,不惜以死相殉;怪爹爹为达目的,而不惜牺牲绿菱。 家国天下,何为大?呵呵---! 算了,罢了,她只是尘世间一个平凡的女子,怎能左右得了天下大势。 “公主请慎言。”韩岩躬身相劝,对凌清洛万分恭敬。 “仙子姐姐,仙子姐姐。”小念生摇着凌清洛的衣袖,问道,“韩爷爷说,本少爷是小侯爷,仙子姐姐,候爷是什么,比江南巡抚、苏城知府的官大吗?” 小念生口中的韩爷爷,即韩岩。 小念生虽不知候爷为何物,但听韩岩之意,应该是一个大官。他想起今晚,有一个锦衣小公子,曾嚣张地道,他出身江南第一世家,他的外祖父是江南巡抚大人,他的三姑父是苏城知府,故而,小念生才对凌清洛,有所相问。

第二百四十章 缘起缘灭 凌清洛心中苦笑,候爵只是一种虚职,位尊而无权,皇上这般做,只是在冠冕堂皇地补偿凌家,从此,皇室不欠凌家,而凌家还必须对皇室感恩戴德。 “寄情,夜已深沉,你先带念生下去睡觉。”凌清洛吩咐一旁的寄情道。 “是,凌---公主。”寄情忙改口道。 她家的凌小姐成了尊贵的公主,一时之间,寄情还无法适从,在她的心中,这个淡雅若仙的凌小姐,依旧只是她的救命恩人,李少爷的清洛表妹而已。 小念生小嘴高高嘟起,一脸不愿,但最终还是乖乖地跟着寄情,离开。 凌清洛心中五味翻腾,韩叔的突然出现,打乱了她平静的生活;秦姨的无心之言,忆及了她曾经的往昔。 寒山寺,裕德大师,无字签文---。 犹记当日,元瑞大哥带她夜宿寒山,她在寒山寺中求得一签,令人奇怪的是,那支签上,并无一字。 她记得,当日裕德大师曾问她求什么。 然后, 她坚决地回道,‘问成败’。 可裕德大师却是高深莫测地对她道,‘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佛经曰,不离诸法而得涅磐,诸法无边,故菩提无边,以知涅磐之道,存乎妙契。 凌清洛恍然惊觉,当年她身中红颜碎之毒,容颜毁尽,难道就是裕德大师所言的凤凰涅槃,得以重生?诸法无边,解脱亦无尽,缘起缘灭,物我两忘,诸法皆空。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原来,凡愁心中结,尘波渺无踪。 果然,世事难料! 是劫,亦是缘。 赵慕恒,是她的劫,是她今生逃不掉的劫,但她何其幸,遇到了今世的有缘之人。沈含植,那个纤尘不染的男子,不论她美丑,仍一心待她。 ‘清影何飘渺,隐落深庭,踏碎花魂,冰心依旧否?’他清润的声音,或许,在她再次遇上他时,就已深植于她心中。然而,当时的她,被尘事蒙垢,无法察觉。 冰心依旧否? 在这个人世间,或许,只有沈含植,才会如此相问。 可是,若一切可以重来,她又能怎样。难道,要她不折手段地拆散赵慕雨和沈含植夫妻俩,呵呵,她做不到。她,凌清洛,是翰林之女,满腹诗书,心高于天,怎会行小人之径。 明白了又如何,人世无奈,君生她未生,而她,何来迟! 苦涩的笑,从嘴角慢慢侵入,及至浮现在凌清洛倾城的容颜之上。 凌清洛抬起头,眸中迷雾,即使拥有公主之尊,也依旧改变了,这一世的无奈。 莫相弃,何如相弃? “韩叔,清洛不怪你了。”当年,韩叔千里护送她,来至江南苏城,光这份情意,已是感人至深,她该怎么怪他。 凌家的家破人亡,是爹爹的选择;娘亲的生死相随,是娘亲的选择,可是,为何要让她来承受这一切! 她该怪谁! 或许,只能怪她自己,没有听从娘亲的遗嘱,从而一错再错。

第二百四十一章 前因后果 夜寂静,人不寐! 凌清洛一袭素衣,立于院落之中,夜风拂过她的发梢,吹向无穷无尽的黑暗,及至消失无踪。 莲步微移,凌清洛的嘴边勾起一抹莹然淡笑,她是否该感谢皇恩浩荡,让她从犯官之女一跃成为王侯之后,成为皇上御妹,成为如今尊贵的荣惠公主。 若有似无的淡笑,无声无息,似嘲讽,似悲愤,似无奈---。 “公主,夜已深,您该歇了。”韩岩躬身作揖,言语恭敬。 凌清洛苦笑地道,“韩叔,你变了。” 或许,变得何止是韩叔一人,就连她,也早已不是九年前的那个,无忧无虑的翰林小姐。 九年啊! 这个迟来的真相,竟让她等了整整九年! 九年的仇恨,九年的悔恨,---,呵呵,人生又有多少个九年,能让她消磨殆尽。 九年之后,她依旧是凌府的小姐,而韩叔,却不再是凌府的下人,她何德何能,让堂堂的江南守备、皇上亲封的忠武将军,来伺候她这个无权无势的凌府小姐。 “韩将军,你退下吧。”转过身,凌清洛眼眸低垂,抿嘴不语。 一声‘韩将军’,就是她的答复,最终,她还是屈从于现实,接受了皇上的册封,当一个世人眼中地位尊崇的荣惠公主。 “末将告退。”韩岩威严的脸上,仿若闪过一丝悲戚,但抬起头时,仍是一副威严之态。 自九年前,韩岩投身军旅,从一个普通的兵士,逐步高升,----,校尉,副将,直至皇上亲封他为正四品的忠武将军,他经历的战役,不论大小,皆是以死相搏,冲锋陷阵。 近一两年,边疆安宁,而江南之地,水寇猖狂,故而,皇上急召韩岩回京,调他为江南守备,来扫平江南水寇,顺便,令他派人寻访已故翰林之女凌清洛,并将凌府平反之事,告知于她。 皇上不知,其实韩岩就是昔日凌府的下人,寻找凌清洛之事,就算皇上不提,他也打定主意,要亲下江南将小姐接回凌府。 在京师中,韩岩见到了凌老爷的门下弟子张仁,噢,现在该称他一声‘张相爷’,此人虽学识不如程元瑞,但深谙为官之道,九年间,从一个小小的从六品鸿胪寺丞,升至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再到如今的一朝之相,位高权重。 倒是程元瑞,不知为何,自八年前从江南回京后,便辞去了江南按察使的官职,回到老家江阴,袭了老候爷程颀的侯爵,一心只当个闲散的定远侯,从此不问朝政。 当年放小姐孤身一人在江南,任其自生自灭,韩岩的心中,多少有些愧疚。 小姐,这一次,韩叔定护您和小少爷周全,不管是谁,敢欺他家小姐和小少爷,他韩岩定斩不饶。韩岩一手按剑,习武之人的血腥,沾染了韩岩的鹰眸。

第二百四十二章 冤家路窄 次日巳时,凌清洛一边替小念生梳洗,一边叮嘱道,“念生,等出了府门,一切都得听秦姨的,还有,不许四处乱跑,不许惹是生非,到了沈家的芙蓉坊---。” 凌清洛还未说完,小念生就抢先道,“仙子姐姐,您放心吧,本少爷一定会很乖,很听话。” 小念生边说边伸出小手,指天立誓,一本正经。 “你呀,就喜欢阳奉阴违,也不知像谁。”凌清洛将小念生的手按下,数落道。 昨日,沈含植已应允替小念生诊治,凌清洛不便见他,就让秦姨带着小念生,去沈家芙蓉坊找他。 “仙子姐姐,本少爷真的可以见沈叔叔?”小念生不知自己身中余毒,只知娘亲今日突然许他出府,又许他见沈叔叔,故而,小脸之上,尽是雀跃之色。 从后院到府门,穿过满院的梧桐翠叶,小念生一蹦一跳,三步一回头,妖艳的小眸子,波光流转,“仙子姐姐,等我回来噢!” 凌清洛颔首不语,轻笑无声。 “公主请宽心,有末将在,小侯爷定会毫发无损地归来。”韩岩换下盔甲,一身便衣,虽是已过不惑之年,但依然刚毅威武。 凌府四周,皆有暗卫;凌府之中,不乏家将。他家小姐,如今已贵为一朝公主,她的安危,不容懈怠。 等秦姨和小念生上了马车,韩岩方才一拉手中缰绳,策马前行。 “有劳韩将军了。”凌清洛丹唇微启,轻声道。 “公主言重了。”韩岩恭敬地道。 “驾---。”韩岩重喝一声,于是,马车飞驰而行。 纵使他身为江南守备、忠武将军,但在他的心中,他依旧只是个凌府的下人,小姐永远是小姐,若当年没有凌老爷的知遇之恩,怎会有他韩岩的今日富贵。 简朴的马车,行驶在苏城街上,越过层层人海,终于在沈家的芙蓉坊停下。 江南苏城之内,有赵家的四方客茶楼,李家的醉天下酒楼,马家的赌坊,当然,也少不了沈家的芙蓉坊。 提及沈家芙蓉坊的绫罗绸缎,江南之人,特别是世家贵妇、名门小姐,无不欣喜若狂,每一次,芙蓉坊出新衣,便有数不胜数的世家夫人、小姐们纷纷上门,一掷千金。 韩岩跳下马车,将小念生从马车内抱了出来,放在地上。 “秦姨,你先带小少爷进去,我把马车安置好,很快就来寻你们。”芙蓉坊外人来人往,把马车停在芙蓉坊的门口,极为不妥。 但依韩岩的脾性,若非从秦姨口中隐约知晓,沈家芙蓉坊的少东家与他家小姐有些许关系,他定会毫不犹豫地将马车堵在芙蓉坊的门口,搅乱沈家的生意。在江南之地,即使是江南巡抚大人亲来,他也依旧照停不误。 韩岩驾着马车刚离开,只见,芙蓉坊的门口,又驶来一辆马车。 “小野种,是你啊,哈哈---。”马车内,赵宏毅半掀车帘,倚在路岚的怀中,鄙晲地朝着小念生,张狂而笑。 温雅的小脸,却难掩其暴戾之气,赵宏毅不可一世的嚣张,从未停歇。江南之人谁不知,他可是江南巡抚大人的嫡亲外孙,除了那个清冷的二姑父,任谁见了他,都不得不卑躬屈膝。

第二百四十三章 欺人太甚 小念生眼眸黯淡,转过头,不去理会赵宏毅的挑衅。 秦姨气愤地对路岚道,“这位夫人,请您好好管教您的公子,若再不加以制止,我怕到时吃亏的,就只会是令公子。” 她家的小少爷心地仁善,不与那位锦衣小公子计较,若让韩将军知晓有人这般辱骂凌小侯爷,焉还有命在。 路岚抱着赵宏毅下车,冷哼道,“哪来的无知妇人,还不滚一边去,你可知本少夫人是谁?哼,说出来,吓破你的胆。” 她的儿子,容不得让卑贱之人,说三道四。 “这位夫人,莫要欺人太甚!”秦姨脸上微怒,若非出门前,公主在她耳旁千叮万嘱,不可轻易地暴露身份,她怎会让这位夫人如此嚣张。 在江南之地,还有谁能比她家小少爷身份尊贵,还有谁能比她家公主地位显赫。 “秦姨,算了。”小念生扯了扯秦姨的衣袖,劝慰道。 仙子姐姐说,不许他惹事生非,虽然此事是锦衣小公子出言不逊在先,但他宽宏大量,自退一步,海空天空。 小念生悄声道,“秦姨,那个小公子出身江南第一世家赵府,他的外祖父是江南巡抚。” 韩爷爷说,江南巡抚见了侯爷,还得行拜见礼,他现在是堂堂的小侯爷,比江南巡抚的官都大,若他们再不加收敛,他定让韩爷爷治他们一个不敬之罪。 秦姨一听江南第一世家赵府,心中了然,原来站在她眼前的贵妇,竟是巡抚千金、赵家的少夫人,路岚。 据说路大小姐未出嫁时,为人就嚣张跋扈、颐指气使,嫁入赵府之后,更是不敬公婆,常常气得赵夫人火冒三丈,呵呵,也不知这个赵公子心中是如何想的,当年竟然舍弃她家小姐,而去娶这么一个骄纵女子。 若论才貌,路岚哪及得上小姐的倾城之色;若论身份,路岚一个巡抚之女,怎抵得上她家小姐的公主之尊。 秦姨心中嘲讽,赵公子,若您有一日得知小姐已贵为公主,是否该追悔莫及,错把明珠当路石。 路岚放下赵宏毅,慢慢走近秦姨和小念生,盛气凌人地指着秦姨道,“来人,把这个目中无人的妇人,绑了!” 她贵为巡抚千金,江南第一世家的少夫人,何时沦落到让一个卑贱之人,横加指责。在江南之地,无论谁得罪了她,都只有死路一条。 “谁敢!”小念生护在秦姨的面前,小小的身子,坚毅刚强,眸中威凛之色渐生,竟逼退了欲要上前的几个赵府下人。 小念生稚嫩的声音,隐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仪,小脸高抬,望着路岚,眸中泛着冷光,“你虽然长得貌美如花,但心如毒蝎,本少爷奉劝你适可而止,否则最终性命难保。” “来人,把这个小野种也绑了。”路岚玉颜带怒,真是反了,连一个不知哪冒出来的小野种,也敢威胁她。 本来看在这个小野种长相不俗的份上,她想放他一条生路,现在,他就自求多福吧。 “哈哈,好啊,把小野种绑了!”赵宏毅在一旁幸灾乐祸,抚掌大笑。

第二百四十四章 草菅人命 赵府的下人,一见少夫人动怒,忙上前去抓小念生和秦姨。 秦姨虽在烟花之地待过多年,但从未习过武艺,很快,她就落入赵府两个下人的钳制中。 “赵少夫人,你可知我家小少爷是谁?”秦姨拼命地挣扎,满脸忧色,上次小少爷毒发,幸赖沈公子及时出现,若这次再复发,怎么得了。 “你们---,放肆!”那些个粗鄙的赵府下人,一把拎起小念生,吓得秦姨言语发颤,“赵少夫人,快让他们把我家小少爷放下来,他的身子受不住!” “路岚,你会后悔的!”秦姨的悲吼,已是带着难掩的哭音。 怎么办? 若她家小少爷有个好歹,她该怎么向公主交代。 “哼,死不悔改!来人,掌嘴!”路岚一脸阴沉,这个村野之妇,竟敢直呼她的芳名,简直死不足惜。 “求求你们,不要打秦姨---”小念生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无声。 鬼魅的潮红,弥漫了他的双眸,清雅的小脸,忽而红艳,又忽而惨白。 “小少爷,您怎么了!小少爷,小少爷---!”秦姨发疯似地大喊,“小少爷,小少爷---!” 赵宏毅笑如春风,冷漠地道,“娘亲,这个小野种好像又死了。” 昨晚,这个小野种病发,害得他被颜儿表姐误会,哼,一个病秧子,真是无趣,本来他还想着抓回府中,让他戏耍。 “死了就死了。”路岚一手拉着赵宏毅,走向马车,“真是扫兴,毅儿,我们回府。” 今日芙蓉坊出新衣,她本想着来挑选几件,当然,添置衣裳是其次,最主要的是,赵慕恒的二姐恰好在芙蓉坊中。嫁入赵府七年,路岚隐约得知,赵慕恒对他这个二姐极为敬重,她若想挽回赵慕恒的心,就必须拉拢赵二小姐。 人不可貌相,谁会想到,这个体弱多病的赵二小姐,在赵府,却是举足轻重。江南之人皆知,赵慕恒当年联合江南按察使大人,依靠她爹爹江南巡抚,夺了赵老爷的一家之权,可谁会知晓,赵慕恒的背后,还有一个赵二小姐在出谋划策。 “住手!”一声清雅之音,带着愤怒。 赵府之人,越来越不知天高地厚了,竟敢在他们沈家芙蓉坊门前,仗势欺人。 沈姑爷?赵府的下人,一见沈二姑爷出现,忙放开了秦姨,而那个扬手欲要掌嘴的下人,更是吓得瘫软在地。 沈二姑爷,平日里连公子都敢斥骂,更何况是他们几个下人。 沈含植一袭白衣,飘然而至,迅速地接过小念生,一探气息,不禁心惊,这个孩子,毒发的时日,又提前了。 “念生,你醒醒。”沈含植掰开小念生的嘴,将一粒解毒药,给他服下。 “沈公子,我家小少爷他---。”秦姨一脸悲戚,哭着问道。 “暂时无忧。”沈含植抱着小念生疾步返回芙蓉坊,不凡的风姿,就连路岚也不由自主地心中倾慕之情,早知赵慕雨的夫君气度清雅,纤尘不染,如今看来,传言不虚。 “毅儿,我们回府。”路岚自讨没趣,抱起赵宏毅,欲要离去。 秦姨本想拦阻,但赵府人多势众,她心急地四处张望,这个韩将军,怎么还不见人影。 小少爷交给沈公子,她自是放心,故而,秦姨一人留在芙蓉坊的门外,等着韩岩出现。 “赵少夫人,您走不了了。”突然,秦姨只身挡在赵府的马车前,高声喝道。

第二百四十五章 为时已晚 芙蓉坊内,赵慕雨见沈含植抱着一个孩子急步赶来,心中生疑,面上却不动声色。 “含植,这孩子怎么了?”赵慕雨在映秋的扶持下,缓慢地走向沈含植。 这一看,赵慕雨花容失色,苍白的玉颜,血气全无。 这个孩子---?赵慕雨偷眼细瞧沈含植,果真,竟有七分相似,隽秀的脸颊,眉宇间清雅出尘,仿若遗世而独立。 不可能,沈含植生性清冷,不近女色,几年前,沈老爷子不止一次在沈含植面前,提过纳妾之事,皆让他一口回绝。或许,旁人只知她的夫君,年年岁岁只着一身白衣,却不知,他的这身白衣,只穿一次。 赵慕雨心中苦涩,沈含植虽待她事事关怀,却不喜她的碰触,即使他嘴上未说,但她知道,每次他抱她回房后,他都会重新换一身白衣。 或许,在这个世间上,他的白衣,只遗留了一个女子的清香,那就是,凌清洛,一个孤芳傲世的女子。 沈含植将小念生放在矮榻上,伸手按向小念生的心脉,幸好,心气尚足,脉象平稳。 这是---?沈含植眉间一蹙,诧异地拿起小念生露在衣襟外的美玉,玉上小字,跃入眼底,‘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含植,怎么了。”赵慕雨虚弱的声音,在沈含植的身后响起。 “没事。”沈含植将美玉藏入小念生的衣襟内,脸上依旧波澜不惊。 凝眸深处,沈含植望向小念生的眼中,多了一份不易察觉的宠溺,和欣喜。 “没事就好。”赵慕雨在一旁的木椅上坐下,叹气道,“这个路岚,平日里仗着自己是巡抚千金,宦官之女,在赵府作威作福,我让慕恒睁一眼闭一眼也就算了,可这次,她竟然在芙蓉坊门前闹事,唉,这般下去,我们赵府早晚得大祸临头。” 赵慕雨自顾自地说着,却未觉,沈含植嘴角勾起,浮现一抹极浅极浅的笑意,清冷的面上,仿若冰雪初融,暖风轻拂。 “含植,你说呢?”赵慕雨的声音,忽然传来,沈含植恍然回神,脸上笑意敛尽。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沈含植刚欲开口,却被人抢先一步,只见,一位中年男子满脸怒气地踏入芙蓉坊。 这个中年男子,身上带着一股令人不敢忽视的威武之气,粗犷的声音,震耳欲聋。 “若我家小少爷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你们整个赵府来陪葬!”韩岩怒气冲天,一手将路岚推进门中。 可怜路大小姐一直娇生惯养,何曾受过这些,脚下一个不稳,直接跌倒在地。此时,她的发髻散乱,衣衫上全是尘土,先前的傲慢跋扈,再也无法找寻。 “二姐,快来救我!”路岚从地上爬起,吓得躲到了赵慕雨的身后。 这个恶徒,竟敢欺到巡抚千金的身上,真是胆大包天,可是一想起恶徒刚刚空拳将马打死,路岚就浑身颤抖,太可怕了! 她在等,等苏城官兵到来,到时,哼,她定要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赵少夫人,怎么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要了。”韩岩将手中的赵宏毅丢在地上,这个巡抚千金,贪生怕死,一到生死关头,竟可以抛下自己的儿子不管。 “毅儿---。”赵慕雨慌忙从地上抱起赵宏毅,“告诉二姑母,你伤到哪里了。” 赵宏毅早已吓得小脸惨白,甚至于,忘了哭泣,现在一听赵慕雨软言宽慰,‘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第二百四十六章 大有来头 韩岩从军多年,身上自是带有一种与常人不同的威猛之气,刚毅严肃的脸庞,令人望而生畏。 “你---你不要过来。”路岚见韩岩往她的方向走来,吓得全身哆嗦。 韩岩冷哼了一声,越过路岚,来至沈含植身边,急切地问道,“我家小少爷何时才能醒?” 低声轻柔的声音,与刚刚判若两人,韩岩脸上的寒气尽散,严肃威严的脸上,柔光无限。 “不必担心,暂时无性命之忧。”沈含植怜爱地望着小念生,眸中隐隐光华流动,深邃难测。 赵慕雨边哄着赵宏毅,边暗中细细打量这个中年男子,身躯凛凛,浓眉鹰眼,绝非等闲之辈,可偏偏这样的人,却称那个孩子为小少爷,真是不可思议。 还有那个孩子,身份可疑,来者不善,莫非真是---? 赵慕雨心中疑窦丛生,百思难解。 恰此时,芙蓉坊外响起一阵纷至沓来的脚步声,路岚眸中一亮,畏惧之色褪去,站起身,指着韩岩道,“来人,快抓住这个恶徒!” 路岚的话音刚落,一群衙役就突然出现,将韩岩围了起来。 “大胆刁民,还不束手就擒。”为首的衙役,年约三十,脸上带疤,凶神恶煞地道。 “哼,就凭你们几个!”韩岩一声冷笑,丝毫不把这群衙役放在眼中,从军九年,什么样的阵仗他没见过,战场中,鲜血洒地,白骨埋荒,他都未生一丝俱意,更何况这些外强中干的衙役。 韩岩鹰眸一扫,眸中寒光冷冽,还未动手,就吓得一些衙役举步不前。 路岚气得玉颜潮红,怒斥道,“还愣着做什么,把这个恶徒给我抓起来,若让他跑了,你们也别想活!” 这些个衙役平日里在苏城内狗仗人势,欺压良善,但一遇到如韩岩这般威猛之人,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可赵少夫人身份非同一般,吴知府见了她,都毕恭毕敬,言听计从,更何况他们这些个当差的。 于是,这些衙役纷纷涌向韩岩,但还未靠近韩岩半步,就让韩岩轻易地避过,而他们,或破了头 ,或折了腿,---,只一瞬间,就统统躺在地上,叫苦连天。 路岚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吓得魂飞魄散。 “大侠,饶命---。”路岚眼见着韩岩向她走来,连连后退,言语发颤。 “饶命?赵少夫人,太晚了。”敢欺他家的小少爷,这个女人,死不足惜。 韩岩眸中血腥徒现,阴寒森森。 稳步向前,逼得路岚退至桌沿之下,瑟瑟发抖。 “二姐,快来救救我。”路岚哭着向赵慕雨求救。 屋内之人,沈含植不理世事,定不会出手相救,而苏城的那班衙役,简直是不堪重用,这么多人抓一个都抓不住,路岚万般无奈之下,只有求赵慕雨,希望她劝住这个恶徒。 谁知,赵慕雨视而不见,只顾哄着赵宏毅。路岚的生死,在赵慕雨看来,无关紧要,若这个中年男子杀了她,倒合她和慕恒的心意;若不杀她,也左右怪不到她身上。况且,这个中年男子来路不明,连苏城府役都敢惹,定是大有来头。 “韩将军,不可!”芙蓉坊门口处,苏城知府吴弘文满头大汗地赶过来。

第二百四十七章 颠倒黑白 吴知府,身着绣有白鹇的官服,疾步至韩岩的身前,劝阻道,“韩将军,万事好商量,这光天化日行凶,有违我朝典律,您要三思啊。” 吴知府一声‘韩将军’刚落,就惊得芙蓉坊中之人,愣在当场,原来这个看似寻常的中年男子,竟是当朝战功赫赫的韩岩将军。 怪不得,他能赤手空拳地将一班衙役,打得满地打滚,哭爹喊娘;怪不得,他敢仗义出手,不把巡抚千金放在眼中。 沈含植俊眉微敛,似有所思; 赵慕雨富有深意地望着韩岩,眸中黯淡,娇颜无力。 而路岚,吓得浑身战栗,魂不附体,听爹爹说,忠武将军韩岩杀人如麻,六亲不认,即使爹爹出面,也未必能阻止得了他。 韩岩一把推开吴弘文,指着路岚,大怒道,“这个女子,飞扬跋扈,屡次冒犯本将军,若轻饶她,本将军的颜面,岂不荡然无存。吴知府,你可知,这殴打朝廷命官,罪名不小啊!” “韩将军,这中间许是存了什么误会,下官以为,赵少夫人定是不识将军您的身份,故而一时冒犯,将军您大人有大量,请饶过赵少夫人这次的无心之过。”吴知府小心翼翼地措词。 殴打朝廷命官?韩将军这不是在颠倒黑白吗,凭韩将军的身手,世上有哪个能殴打到他。 吴弘文额上冒汗,他只是个小小的苏城知府,一边是手握重兵的江南守备,一边是江南巡抚大人的掌上明珠,哪边他都得罪不起。 “无心之过?”韩岩冷笑道,“吴知府,依你的意思,本将军活该被打!” 韩岩鹰眸凌厉,面上寒如冰霜。 “韩将军,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吴弘文胆战心惊,转过头,指着这班苏城府役,斥道,“你们几个,吃了雄心豹子胆了,连韩将军都敢冒犯!” 这班衙役,本就被韩岩打得惨不忍睹,如今,得知韩岩乃当朝的忠武将军,更是吓得面如土色。殴打朝廷命官,这个罪名一旦坐实,他们焉有命活。 “冒犯本将军者,死!”韩岩一手夺过衙役腰间的刀,直指路岚。 吴知府想找这班衙役替罪,哼,当他韩岩是三岁稚子,敢欺他家的小少爷,无论是谁,都只有死路一条。 “韩将军,您将此事交由下官处理,下官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若赵少夫人真死在他眼前,他这个知府,算是做到头了。 “给本将军让开!”韩岩一脚踢开吴弘文,手中的刀,寒光森冷。 “含植,你快帮我劝劝韩将军。”吴知府急了,以往跟沈含植交谈时,三句不离‘本官’二字,而今已到万分急迫之际,他也顾不得知府之尊,直接用了‘我’。 沈含植淡笑道,“吴大人,含植只是个升斗小民,怎么能劝得住韩将军,大人您莫不是在说笑。” 路岚为人骄纵,是该受些教训,生死关头,他会救路岚一命,但救她并非心善,而是他不想路岚死在芙蓉坊中,脏了芙蓉坊之地。 吴知府一看沈含植置身事外,更加绝望了。 “韩将军,我知错了,不要杀我,不要杀我---。”路岚苦苦哀求,悲嚎求饶。 “呜---呜---。”赵宏毅在一旁吓得啼哭不止。 “好吵啊,都给本少爷闭嘴!”矮榻上,小念生稚嫩的声音响起,但见他,忽然之间坐起身,睁开眼,莫名其妙地望着屋内的众人。

第二百四十八章 不容小觑 小念生的声音刚落,就引得屋内之人,皆不约而同地望向他。 只见,矮榻上坐着一个身着湛蓝色锦衣的孩童,他年约七岁,小脸清雅出尘,但令人惊讶的是,他的眼眸妖艳流转,勾人心魄。 赵慕雨不可置信地低叫一声,“李茂生!” 这双眸子,简直是李府大少爷的再生,只一瞬间,赵慕雨就惊得脸色发白,举足无措,若非一旁的映秋急忙扶住她,恐怕她都要跌坐于地上。 韩岩脸上震怒未消,一听自家小少爷出声,随即附和道,“听到没,我家小少爷嫌吵,从现在开始,谁敢再出声,本将军就第一个斩了她!” 路岚吓得闭嘴不言,只得轻声抽泣; 苏城知府吴弘文脸色多变,似哭似笑,枉他身为一城知府,竟不如一个稚子的无心之言,此事要传扬出去,他这个知府大人的颜面,该往哪里搁。 “韩爷爷,你为何手中拿刀,你要杀谁吗?若让仙子姐姐知晓,她会伤心的。”小念生抬起小脸,迷惑地道。 “呵呵,小少爷,您误会了,韩爷爷正在---正在---噢---正在习武。”韩岩眸中的嗜血之气,立即消失地无影无踪,手中的刀,上下摇晃,故作习武之态。 他家的小少爷尚年幼,他可不敢在小少爷面前,动武杀人。 吴知府暗中拭汗,还好,有惊无险。 只是,韩将军已是手握重兵的江南守备,那他所称呼的小少爷,岂不身份尊贵,莫非是王侯之后? 在场之人,皆心中称奇,皇上亲封的一朝将军,竟会对一个孩童俯首帖耳,实在匪夷所思,令人不解。 韩岩转身,慢慢踱步至吴知府身侧,悄声道,“赵府的少夫人不知天高地厚,胆敢冒犯我家小主人,吴大人,你就请赵少夫人到苏城牢狱中做客几日,以儆效尤。” 吴知府为难地刚欲开口,韩岩怒眼一瞪,眸中血腥隐现。 “是,是,下官领命。”吴知府哪敢不从,得罪了韩将军,他已是自身难保,如今再加上,一个身份特殊的小少爷,他是欲哭无泪。 此时此刻,他再也顾不上什么巡抚千金,扬手一挥,道,“来人,带赵少夫人回府衙。” “吴知府,你做什么。”路岚目露惊恐,大叫道,“吴弘文,快让他们放开我。” “闭嘴!”韩岩脸色阴冷,“再吵,本将军就送你上黄泉。” 韩岩的一声厉喝,吓得路岚,瑟瑟发抖。 吴知府低声对路岚道,“赵少夫人,请您屈尊在狱中待两日,等此事过了,本官再放您出来。” 路岚心中恼怒,但又发作不得,脸上的俱意未退,只能任由一干府役,压着她,出了芙蓉坊。 “吴知府,恕不远送。”韩岩反客为主,咋喝一声,声如洪钟。 沈含植眼底带笑,不出一日,赵府少夫人被关入狱之事,便会传得沸沸扬扬,呵呵,江南第一世家赵府,又该添一桩,令江南之人茶余饭后的笑谈。 这个韩将军,的确不容小觑。

第二百四十九章 重重心事 映秋抱着赵宏毅退下后,一时间,屋内就只剩下沈含植,赵慕雨,韩岩,秦姨,和坐在矮榻上的小念生。 赵慕雨脸色凝重,一言不发地靠在木椅之上,仿佛有重重心事,难以纾解。 “念生,不要乱动。”沈含植紧张地按住小念生的肩,俊眉微皱。 “沈叔叔,我是不是快要死了。”小念生低垂着头,眸光逐渐地黯淡。 这一段时日,他常常无故喘息,胸中仿佛压着一团气,无法释放,娘亲怕他伤心,故而一直在隐瞒他,可他心里明白,娘亲今日让他来找沈叔叔,定是为了他身上的病。 “傻孩子,你的身子好端端的,怎么会死。”沈含植怜爱地摸着小念生的脸颊,清眸之中,悲伤难掩。 有他在,念生不会死,也不能死。 即使是深山的灵芝,塞漠的血莲,他都会想方设法地,竭尽全力去寻找。 “秦姨,回去告诉令主人,念生我带走了。”沈含植忽然抱起小念生,高深莫测地道,“若令主人执意避而不见,罔顾念生的生死,在下也无话可说。” “哎,沈公子,---。”韩岩刚欲拒绝,却被秦姨拦住。 “沈公子,小少爷就交给您照顾了。”秦姨脸带笑意,若早该如此,想必就不会是今日这般光景了。 沈公子的这番话,刚柔相济,已把公主逼到无路可退。 公主心中的执念,与小少爷的生死相比,何足道哉。 沈含植抱着小念生,走至赵慕雨身前,关切地道,“雨儿,我有事出去几日,你身子虚弱,不宜在外久留,就早些启程回府吧。” 赵慕雨木然地抬起头,苦笑道,“含植,你终归是嫌弃我了。也罢----,映秋,我们回府,免得在这招人嫌。” 沈含植微微一愣,这么多年,他们夫妻一直相敬如宾,雨儿也从未跟他争执过半句,然今日的雨儿,仿佛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雨儿,莫要胡思乱想,我何曾说过嫌弃你,不管怎样,我都会照顾你们母女俩一辈子。”沈含植言语深沉,信誓旦旦。 “我知道。”赵慕雨轻叹一声,慢慢地起身。 “美人姐姐,小心点噢,别摔着。”沈含植怀中的小念生,半眯着眼,眸中流光溢彩。 赵慕雨猛然间怔住,眸中的恐慌一闪而过,这个眼神,实在是太像了。 “雨儿,雨儿---。”赵慕雨仿若受了什么惊吓,疾步而行,竟对沈含植的高声呼喊,置之不理。 赵慕雨迫不及待地离去,令沈含植心生诧异,望着赵慕雨越行越远的身影,沈含植一脸迷惑,雨儿今日,究竟是怎么了。 然而,当他一回头看到怀中的小念生,沈含植的心中,暖意上升,欣喜不尽。 抱着念生柔软的小身子,沈含植知道,这个孩子,不是虚幻,不是梦境,而是真真切切的存在。

第二百五十章 终归知晓 韩岩和秦姨一回府,便将沈含植带走小念生之事,告知凌清洛。 凌清洛听完之后,柳眉轻蹙,半日不发一言,许久,她才幽幽叹道,“他终归知道了。” 自那日,她亲手将美玉系于念生的脖颈之间,她就该想到,总有一日,他会发现的。 ‘若令主人执意避而不见,罔顾念生的生死,在下也无话可说。’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浮现着,他的步步紧逼。 在这个世间上,她已经一无所有,只有小念生。 凌清洛丹唇微启,苦笑连连,念生的生死,她怎么可能弃之不理! “韩将军,备轿。”凌清洛莲步轻移,朝着府门,徐徐而行。 韩岩和秦姨面面相觑,他们尚记得,沈公子带走小少爷之时,并未提及去哪里,可公主竟然知晓沈公子的去向,真是不可思议。 “公主,我们出府,该往何处?”韩岩抵不住心中的疑惑,出声相问。 凌清洛苦涩一笑,淡然地道,“闲云山庄。” 闲云山庄,闲花淡淡隐山处,白云悠悠千载行。 沈含植的闲云山庄,坐落于苏城城外郊野之地。八年前,她和朱羽婷在苏城城东的小村庄中,偶遇路二公子,因而,才有幸识得闲云山庄。 韩岩精心挑选了四名护卫,暂当轿夫,而他自己,又带了几名乔装而扮的护卫,紧紧跟在软轿的后面。 轿子穿行于繁华的苏城街上,谁人能知,那一顶普通的软轿之中,坐着皇上亲封的荣惠公主,而跟在软轿之后的家丁,却是手握重兵的江南守备。 出城之后,凌清洛在闲云山庄的附近,下了轿。 “公主,为何闲云山庄之外,竟无一人守卫?”秦姨扶凌清洛下轿后,抬头遥望四周,诧异地问道。 “是啊,这里怎么连个鬼影都没有。”经秦姨一说,韩岩也立即意识到,公主口中的闲云山庄附近,除了一片茂密的树林,再无其他。 凌清洛举步轻盈,缓缓而道,“这片丛林,看似毫无章法、自然而生,其实不然,这里的每一棵树,都是暗含五行八卦而种。若无人指引,怕是倾其一生,也无法入庄。五行相生相克,合八卦方位,故有先天八卦和后天八卦之称,乾南,坤北,离东---。” 恍然忆及,她仿佛曾说过这般熟悉的话语,只是,前程往事,俱如烟云。 韩岩惊得感慨道,“想不到,庙堂之远,竟还隐匿着这般世外高人,若为陛下所用,定能匡扶社稷,扬我国威。” 刚刚于芙蓉坊中,韩岩见过沈含植,本以为,沈含植只是一介布衣,一个寻常的世家之子,却不料,他博学极广,犹如胸藏百万兵。 韩岩再次望了望这片茂林,对沈含植的钦佩之情,油然而生。这位沈公子,面容清雅,飘逸出尘,的确配得上公主之尊。

第二百五十一章 魂梦无痕 闲云山庄内,依旧草木繁盛,花香四溢。 “贵客,您终于来了。”凌清洛刚步入闲云山庄,就见一位青衣少年,垂手而立。 “带我去见你师父。”青衣少年乍闻凌清洛之声,似曾相识,但抬头时,眸中的惊艳一闪而过。 这个女子,容颜绝美,仿若仙子下凡,青衣少年愣了愣,才回神道,“贵客,请。” 凌清洛颔首,转身对韩岩和秦姨道,“韩将军,秦姨,你们且在此等候。” 韩岩和秦姨心中了然,退至一旁。 “贵客,这边请。”青衣少年在前方指路,目不斜视。 凌清洛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道,“小石头,八年不见,你长大了。” “你---你怎么知道?”青衣少年脸色微变,猛然间回头,指着凌清洛,不可置信地道,“你---你是---坏人。” 八年前,有一位凌公子,欺他年幼,‘小石头,你家师父是不是年纪大了,有些耳背?’ ‘你胡说,我师父才---。’若非师父及时制止,他险些脱口而出。 ‘那你告诉我,你师父最喜欢什么颜色?’他故意将头转向一边,不理会她。 ‘你师父是不是一直不换衣服?’ ‘你---,你才不换衣服!’最终,他还是抵不住她的狡猾,上当受骗。 原来,当年的凌公子并非凌公子,而是凌小姐,那么,她与师父之间,岂非---。小石头至今日,终于明白,向来清冷薄情的师父,与这位凌小姐,关系匪浅。 “你果然是个无心之人。”小石头一脸气愤,当年,她就是这么一走了之,害得师父,尝尽七载相思离苦。 “小石头,你不懂。”凌清洛轻声道,绝美的容颜之上,悲凉无限。 多年前,她只想寻一个伴她一世的良人,然而,世事多变,人心难测,她错爱了一个人,错过了一个人,再和一个不甘牵扯的人,纠缠不清。 世路多艰,深植于心中的疚恨,到头来,只是一场毫无意义的谎言,爹爹以死报国,名留青史,娘亲为爱殉情,无怨无悔,而徒留她一个人在世,无依无靠。 什么皇上的御妹,什么荣惠公主,于她而言,怎及得上表兄的一命。 踏过满地的花草,凌清洛神色恍惚,眸中悲恸。 ‘花满天际风前舞,吹尽残红暗黄昏;飞絮飘渺薄雾淡,沉水倦熏朱户锁。翠尊更尽酒阑时,怅望苍穹乘鸾女;月桥花院深深影,离恨难消昨日情---。’ 花丛隐匿处,飘来悠悠的琴声,竟是她九年前所作的《临风曲》,一曲临风,才名动天下。 凌清洛再次抬首,小石头已不见踪迹,缓缓地走近琴音,凌清洛泪盈眼睫,朱唇半启,却未发一言。 “殷勤烟雨笼归路,醉里暂忘人生愁;相思难表意何为,琼枝月壁宛如昔。梦断瑶池几回寻,琴弦萧索泪沾襟;魂梦依稀了无痕,醒来唯自笑疏狂。”伴着悠悠琴声,一个男子发出的清润之音,极轻极浅,却一字不漏地传入凌清洛的耳中。

第二百五十二章 款款深情 琴音乍停,一位白衣男子从花丛之中起身,面向凌清洛,炯炯目光,款款深情。 眸中的她,一袭淡紫色的罗裙,裙摆处幽兰旋生,叶叶生辉,同色软纱呈于皓腕之间,娇颜清冷,淡如流水。 面若芙蓉倾尘世,柳眉微蹙暗星魂。 “清影何飘渺,隐若深庭,踏碎花魂,冰心依旧否。”沈含植朝着凌清洛,慢慢行来,一步一步,飘然而至。 凌清洛心中一动,脸上仍是淡然无波。沈含植,他果真是这个世间上最懂她的,不为美丑,只问她,此心依旧否。 世间上,很多人爱慕的是,绝艳之容,倾城之貌,然有多少人,只求她,冰心依旧否。容颜毁尽时,他不顾世俗,愿娶她为妻;容颜绝美时,他从容不惊,情深犹在。 这样的男子,教她怎能不动心,不动情。 可是,世事无奈,他早有妻女,她与他之间,永远是咫尺天涯,相望不相依。 他不知,七年前,她就含泪断情丝;七年后,前缘再难续,徒惹心伤。 “清洛,你终于肯来见我了。”她藏了七载,他寻了七载,他怎会爱上,这般绝情的女子。 凌清洛抿嘴不语,星眸浑浊。 “对不起,我不该逼你的。”沈含植小心的措词,生怕凌清洛一怒之下,又离他而去。 沈含植心里清楚,她是恨他的,若非当年,他在她痴傻之际,与她有了夫妻之实,她的这一生,或许,会寻到一个更好的男子,和她白头偕老。 “清洛,你---。”沈含植欲言又止,其实他想问,她可以为他留下来吗? 可是话到嘴边,他又生生止住,他不知,他在她的心里,可否有过那么一丝痕迹。念生,凌念生,他果然只是个替身,一个当年代李茂生活下去的替身。 沈含植心中苦涩难言,清洛虽未爱上他,但却肯为他生子,于他而言,这已足够。他早该想到,这个女子,心地纯善仁厚,即使曾经决绝地对他说,她不会要他们的孩子,可最终,她还是不忍心去残杀一条无辜的小生命。 清洛,谢谢你。 沈含植神色复杂,眼眸忽而欣喜,忽而黯然,这一日,当他无意间,看到小念生脖颈之间的美玉时,他的心中犹如惊涛席卷而来,连绵不绝。 这个孩子,是他的儿子,是他和清洛的孩子。 沈含植做梦也想不到,在这个世间上,他还会有一个孩子,与他血脉相连,然而,当他替儿子把完脉后,心中的喜悦,立即被心痛占据。 是他的错,若他能早日寻到她们母子俩,他的儿子,就不会再受病魔的折磨。只怪他当年医术不精,无法根除清洛身上之毒,而害得,清洛腹中的孩子,一同受罪。 沈含植一思及,这么多年 ,清洛一个柔弱女子,孤身一人抚养小念生成长,他的心,愈加地痛如刀割。

第二百五十三章 恍然大悟 凌清洛敛眸深处,泪光隐隐,她抬起头,视线越过沈含植,眼神仿若虚无缥缈。 “清洛---。”沈含植温柔的轻唤,似一泓甘泉,涌入她干涸的荒芜。 沈含植迟疑地伸出手,却不敢去触摸她绝美的脸庞。 “沈大哥,多年不见,一向可好。”凌清洛终于朱唇微启,清冷的脸上,淡然无波。 凌清洛一声‘沈大哥’刚落,沈含植就身形一怔,眸中的痛楚,一闪而过,将欲伸出的手,又不露痕迹地收回。 “尚好。”没有她在身旁,他夜夜难以入眠,怎会好。 “沈姐姐可好?”凌清洛顾左右而言他。 “尚好。”早于七年前,含沫就嫁入淮扬齐家,把那个风流多情的齐三公子,管得苦不堪言。 “颜儿可好?”凌清洛抵不过沈含植眸中的炽热之光,微低眼帘。 ---- 不远处,小念生趴在花丛之中,望着凌清洛和沈含植,转过头,低声问道,“小石头,你说,为何仙子姐姐这么多年不肯见沈叔叔,是不是沈叔叔欺负仙子姐姐,惹仙子姐姐不开心了。” “小少爷,我们还是赶快走吧,若让师父发现---。”小石头一脸担忧,万一让师父发现他们躲在这里偷看,小少爷自然是有恃无恐,可他就糟了。 “别怕,一切有本少爷替你扛着。”凌念生拍拍小胸脯,义气凛然。 青衣少年笑着摸了摸小念生的头,玩趣道,“多谢小少爷。” 这个小少爷,相貌清雅,眼眸灵动,却透着妖艳之气,若非与师父长得有七分相像,他可能要怀疑,这个小少爷到底是不是师父的孩子。师父身姿飘逸,纤尘不染,而这个小少爷空有一张清秀之容,却无淡雅之气,真是匪夷所思。 “小少爷,别再往前了。”小石头忙拉住慢慢向凌清洛和沈含植爬去的小念生,谁知一不留神,小石头没拉住小少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少爷,跌至沈含植和凌清洛脚下。 “念生---”小念生的突然出现,使得凌清洛和沈含植齐声惊呼。 沈含植立即蹲下身,抱起小念生,担心地问道,“摔着了没,疼吗?” 凌清洛瞧在眼中,悲喜难辨,江南之人皆知沈公子极宠他的女儿,沈颜儿,如今得知念生的存在,他怎能放她和小念生,再次离去。 “仙子姐姐,抱抱。”小念生扑向凌清洛的怀中,凌清洛忙伸手接住,几日未抱小念生,他仿佛又重了些许。 凌念生小手一伸,搂住凌清洛的脖颈,稚嫩地声音,甜甜的,软软的,撒娇道,“仙子姐姐,沈叔叔要留我们在此暂居,你应不应?” 沈含植乍闻小念生喊凌清洛为‘仙子姐姐’,恍然大悟,原来,念生的仙子姐姐就是清洛,如此说来,那日,她也来祭拜李茂生;还有那晚在苏城街上,坐于马车内的女子,也是清洛。 一想及此,沈含植无由的心生悲凉,他四处寻她,她果真都知道,难道他在她的心中,只是浮光掠影,只是一场虚幻。 沈叔叔?他的儿子,只知他是沈叔叔,却不知,他才是生身之父。

第二百五十四章 两两对望 沈含植殷切地望着凌清洛,满怀期待,清洛她,愿不愿为他留下来? 凌清洛眼眸低垂,看不出情绪,“沈大哥一向喜静,若清洛和念生逗留闲云山庄,只怕会扰了沈大哥的清幽。” 沈含植心中伤痛,她果然是不愿意。 “只是---。”凌清洛的再次出声,令沈含植眸中一亮。 “若沈大哥不嫌烦,清洛想把念生托于沈大哥照顾几日,不知沈大哥意下如何?如果沈大哥不愿,清洛---。” “清洛,你明白的。”沈含植打断凌清洛的话,意味深长地道。 清洛蕙质兰心,聪慧过人,怎会不知他心中所想,可惜,她就是不愿给他一次机会。 谁能告诉他,到底要怎样,才能留下眼前的佳人? 沈含植自小埋于医学之中,从不知该如何讨女子欢心,若非遇上凌清洛,他或许,这一生都能做到淡如止水。 可是,无论他怎样的逃避,他还是深陷其中,无法自拔,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什么纲常,什么礼法,都抵不过她眉宇间的 ,轻颜一笑。 凌清洛心中感激,他依旧是七年前的沈含植,事事顺着她,宠着她,从不会逼迫她。 抬起头,凌清洛的视线,不经意地落在沈含植的眸中,浅浅的,泛着淡淡地琉璃之光,沈含植恍然于她纯净如雪的星眸,一动未动。 两两对望,欲语还休。 远方的天际,烟霞染赤,寂静深沉。 凌清洛怀中的小念生,小眼珠子频转,笑得狡黠,灿烂。 仙子姐姐,和沈叔叔,他们好生奇怪啊,怎么都不说话。 小念生终于耐不住,这透着诡异的静谧,趴上凌清洛的肩头,悄声道,“仙子姐姐,本少爷觉得沈叔叔儒雅非凡,身姿飘逸,若仙子姐姐喜欢,本少爷可以勉强让他当本少爷的爹爹。” 小念生刚说完,凌清洛猛然回神,娇颜上红晕生辉,低声道,“胡说八道。” 沈含植眸中诧异,她们母子间,到底在说些什么。 凌清洛将小念生放在地上,道,“沈大哥,天色已不早,清洛就先行告辞了。念生他生性顽劣,若有冒犯之处,你只管训斥便是。” 沈含植颔首,自从得知念生是他的儿子,他心中欢喜不尽,哪怕毁了他苦心栽植多年的药草,他都不会在意,训斥小念生,他舍不得。 凌清洛淡笑不语,转身离开,娉婷的身姿,仿若池边的垂柳,凌波而去。 沈含植一手牵着小念生,眸中忧虑,心中焦急,他怕,这一别,清洛又不见了。他不想再四处寻她,不想再牵肠挂肚,此生他别无所求,只求清洛肯待在他的身边。 小念生抬头,望着一眼沈含植,摇头叹息道,沈叔叔,你好笨啊,既然不想让仙子姐姐离开,那你就留住她呗。好吧,看在你对本少爷不错的份上,本少爷就帮你一回,当然,本少爷心里也不想仙子姐姐离开。 “念生,怎么了?”沈含植见小念生一直摇着他的手,忙蹲下身,问道。 小念生附耳至沈含植,悄悄地道,“沈叔叔,---。” 沈含植听完,立即疾步追赶而去,白衣飞扬,仿若一世的风华,只在此刻,绚丽夺目。

第二百五十五章 哑口无言 等沈含植的身影逐渐远去后,小石头才敢慢慢地靠近小念生。 “小少爷,你在师父耳旁嘀咕些什么。”为何师父一听完,就迫不及待地疾步而去。 小念生得逞地笑道,“因为,我对沈叔叔说,要不折手段地留住仙子姐姐,刚柔兼施,必要时,死缠烂打,外加甜言蜜语。” 小石头闻言,嘴角一阵抽动,这个小少爷,不止长相清雅,而且透着妖娆,将来定会祸害世间万千的无辜女子。 只是小石头不知,凌念生是秦姨看着长大,而秦姨乃是当年寻香阁鼎鼎大名的秦妈妈,即使秦姨早已离开了寻香阁,但言行举止间,总会透露些许烟花之地的习性。 更何况,小念生天资聪颖,不出三两句,便能将秦姨苦心隐藏之事,熟知的了如指掌。 “小少爷所言极是,可惜---。”小石头摇摇头,若是旁人,或许小少爷之计可行,但师父,唉,他敢直言,师父见了凌小姐,定会哑口无言,无功而返。 “那该如何是好?”凌念生背着小手,来回踱步。 “小石头,我们快去追!”小念生倏地一声,疾跑而去,沈叔叔不擅长讨女子欢心,但他行,有他在沈叔叔身旁,总会留住仙子姐姐的。 “小少爷---。”青衣少年留也不是,追也不是,那是师父的家务事,他哪敢插手。 几经思量,小石头终于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万一小少爷磕倒碰倒,他难辞其咎,愧对师父。 满园的奇珍异草,一望无垠,清新宜人。 凌清洛莲步轻移,缓缓而行,皓腕间淡紫色的软纱随风而舞,灵动飘渺。 远处的天际,烟霞消暗,暮云千层。 “清洛---。”一声急唤,划过半空,响彻在寂静地山庄内。 凌清洛茫然的止步,半转回眸,心中震动,却依然淡若流水,“沈大哥,何事?” “清洛,我---我---,”沈含植薄唇几次张启,支吾半日,仍道不出所以然。 ‘沈叔叔,如果你喜欢仙子姐姐,你一定要跟她说哦。’小念生的话,萦绕在沈含植的耳边,可他就是口拙地说不出来。 凌清洛迷惑地望着沈含植,但见他,俊脸通红,忽而焦急,忽而黯然,神色多变,不可名状。 “沈大哥,若无事,清洛就此别过,念生就劳烦沈大哥照顾了。”凌清洛盈盈下拜,屈身行礼。 “清洛,我们之间,何须多礼。”沈含植忙疾步上前,托住她的皓腕,将她扶起。 “对不起,清洛,我--我失礼了。”一回神,沈含植立即放开了凌清洛的手,后退一步,毕竟男女有别,他亦非她的夫,怎可莽撞地,触碰于她。 依礼,他本该虚扶,可是,在那一刻,他忘了,忘了如今的他,已不能再毫无顾忌地与她相触。因为,她不再是七年前只依赖他的清洛,不再是只会傻傻喊他夫君的清洛,清醒后的她,仙姿佚貌,令他不敢再逼视,再靠近。 隔着薄薄的衣衫,哪怕只是一瞬间的触摸,都使得沈含植面红耳赤,至于小念生所献之计,他早已抛掷九霄之外。

第二百五十六章 心知肚明 凌清洛星眸如水,绝美的身姿,伫立在沈含植身前,淡笑不语。 他的踌躇,他的徘徊,她都看在了眼里,隐在了心底,若此生无法相守,她只求,咫尺相望,天涯相念。 “沈大哥,回去吧,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余下的路,清洛会独自地走下去,沈大哥不必担心。”此生无缘,万望各自珍重。 凌清洛决绝地转身,再也未看沈含植一眼。 沈含植不知所措地呆立在当场,清洛话中之意,他焉有不明,她果然是恨他的,余生陌路,相见难相依。 “仙子姐姐,仙子姐姐---。”小念生稚嫩的童音,远远地传来,一声紧接一声,带着急迫。 小念生疾跑而至,拦在了凌清洛的面前,眼眸含泪,哭诉道,“仙子姐姐,如果你走了,本少爷也不想待在这里,呜呜---呜呜---,仙子姐姐,你不要本少爷了吗?呜呜----。” 凌念生伸出小手,紧紧地拽住凌清洛的衣角,可怜兮兮地望着凌清洛。 小脸之上,赤红一片,鼻息不稳,气喘连连。 凌清洛心中绞痛,哪敢不应,立即抱起凌念生柔软的小身子,温言细语道,“念生,不哭,娘亲怎么会不要你,乖,不哭了,娘亲留下便是。” “真的?”小脸微抬,眸中的狡黠,一闪而过。 “真的!”凌清洛抱紧了小念生,眸中泪光隐隐。 小念生破涕为笑,朝着凌清洛身后的沈含植,挤眉弄眼,沈含植暗松一口气,仿若有些期待,在心里默默的滋生,疯狂蔓延。 小念生是凌清洛十月怀胎所生,他的一举一动,她心知肚明,可是,只要念生一哭,她就心疼难抑,所谓母子连心,或许就是这般吧。 “沈大哥,看来清洛要打扰你的清幽了。”凌清洛抱着小念生,转过身,眸光盈盈。 沈含植慢慢走近凌清洛,眉目带笑,一语双关,“求之不得。” 他的清幽之境,早因她的闯入,而变了样。 闲云山庄,一直为她而留,虽然沈家已有少夫人,但闲云山庄的夫人,只有她。他与赵慕雨成亲多年,却从未带赵慕雨来过闲云山庄,而赵慕雨更不知,他就是闻名江南的闲云公子。 当年,沈赵两府联姻,他娶赵慕雨,只是想救一个可怜女子,本以为,他此生不会动心,不会动情,娶谁都可以,何曾想,在他成亲的四年后,清洛她出现了。这个女子,时而不谙世事,时而看透世事;时而柔弱不堪,时而绝情如斯,令他的清冷之心,逐渐的沉迷深陷。 沈含植欲言又止,却终未开口,清洛她,淡雅如菊,诗华如仙,这般的女子,教他怎能相忘? 白衣轻拂,沈含植清雅的脸上,悲容敛尽,许多未曾说出的话语,消逝在无声之中,逐渐湮没。 “良石---,”沈含植转头,瞥见一旁慢慢向外挪移的小石头,不紧不慢地道,“罚你今晚将医书抄上一遍。” “是,师父。”青衣少年恭敬的应道。

第二百五十七章 心中了然 原来,小石头姓良名石,凌清洛打趣地道,“良石,小石头,果真是一块顽石。” 她恍然想起,当年沈含植罚她在闲云山庄种花,而这个小石头,就一步不离地在旁督促。她忆及那年,小石头好像才十岁左右,一个十岁左右的孩童,竟然是冷若寒霜,一本正经,真是怪异之极。或许,只有如沈含植这般清冷的师父,才会教出如此不苟言笑的徒儿。 良石狠狠瞪了一眼凌清洛,他本就怀疑,师父为人正直,而小少爷玩世不恭,怎会有如此的天壤之别,看来,小少爷的脾性,是尽得凌小姐的真传。这个凌小姐,当年常常戏弄于他,如今再添一个邪魅的小少爷,以后冷寂的闲云山庄,怕是再也难以恢复平静。 良石偷眼望了望沈含植,心中叹息,从此以后,他在闲云山庄的地位,就该一落千丈了。凌小姐惹不起,小少爷惹不得,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还是乖乖地回去抄书吧。 凌清洛回忆道,“我记得,多年前,我身边的一位丫鬟,她也姓良。” 良辰,那个曾伺候过她的丫鬟,陪她在赵府度过了一生中最艰难的岁月。当年在赵府,赵夫人对她百般苛责,只因她姿色平平、愚不可及,配不上名满江南的赵慕恒。如今想来,她在赵府委曲求全,到底为了哪般? 所有的坚持,到了最后,却是一场荒诞的虚妄。 凌清洛一提及‘丫鬟’二字,良石的眼中,仿若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和仇恨,可再细看,他的眸中,却清如寒潭。 “良石,你先下去吧。”沈含植心中了然,却不点破。 “是,师父。”青衣少年恭顺有礼,慢慢离去。 沈含植看着青衣少年远去的背影,暗自摇头,当日李茂生将奄奄一息的良石送至他的面前,他就觉察事有蹊跷,但李茂生对他说,良石无父无母,是个孤儿。 当年李茂生未曾再透露些许只言片字,但沈含植心如明镜,一见李茂生满脸痛苦之色,心中便已知晓,每次李府的老爷子欺压良善、为非作歹,李茂生就会来寻他一同借酒消愁。 “沈大哥,小石头家中还有何人?”良石眸中的阴寒,也逃不过凌清洛的眼。 “他是个孤儿。”沈含植不敢告诉清洛实情,只能拿当年李茂生的话来搪塞。若让清洛得知,她的舅父是个口蜜腹剑的阴险小人,她会作何想。 沈含植低头,将视线投向凌清洛的怀中,怪不得小念生会如此的安静,原来,他的儿子,竟在清洛的怀中,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我来抱吧。”沈含植低声地道,眸中的柔光,温暖四溢。 凌清洛心中一动,面色舒缓,展颜轻笑。 天际的烟霞散去,暮色来临,柳梢之上,淡月朦胧。

第二百五十八章 不醉不归 用过晚膳后,秦姨抱着小念生回了房,偌大的正屋内,就只留下了沈含植和凌清洛两个人,相对而坐。 屋内灯火凄迷,照在凌清洛绝美的脸上,如梦似幻,仿若远在云端之上,遥不可及。 沈含植假意端茶啜饮,嘴边的笑意,浅浅地,若有似无。 薄唇几次微张,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在清洛的面前,他竟举足无措,不敢多言。 “沈大哥,清洛久闻闲云山庄内的药酒醇香,远不在李家醉天下之下 ,不知沈大哥可否割爱,让清洛品尝一番。”沈含植炙热的目光,灼烧了凌清洛的脸颊,凌清洛低垂眼眸,随口道。 凌清洛曾听表兄提及,江南之人只知醉天下的美酒,醇厚甘甜,却不知,真正的佳酿,就深藏于闲云山庄之中。 此言一出,凌清洛才恍然惊觉,她----竟邀沈含植与她共饮。 凌清洛尴尬地别过脸,不敢看沈含植眸中的诧异。 “清洛,随我来。”沈含植浅笑渐浓,清洛不知从何得知他在闲云山庄之中,深埋了为数不多的药酒,但她相求,他怎会不允。 沈含植带着凌清洛来至闲云山庄的一处院落中,此处院落,木槿遍地,紫红花瓣,重重相叠,赏心悦目。 木槿花去热凉血,解毒消肿,果实清肺化痰,治喘止痛。 闲云山庄内,果然寸土寸药,就连墙角处一株毫不起眼的碧草,也是一方良药。 “清洛,你能否品出此乃何酒?”沈含植将一小瓶酒,递至凌清洛的眼前。 “沈大哥,莫要说笑,清洛怎会知晓。”凌清洛接过药酒,取下瓶塞,举瓶便饮。 酒入喉中,苦涩难咽,微闭眼眸,未饮先醉。 今夜,她好想大醉一回,放下所有的枷锁,醉一场。这些年,她存活于繁华的尘世中,伤遗恨,痛别离,苦苦挣扎。 若当年,她随爹娘而去,或许,这一切,早该结束。 恍然间,凌清洛彷如置身于醉天下中,表兄满脸笑意地站在她身后,悄声道,“凌公子博学之广,可曾听闻‘懒回顾’。” 懒回顾,前尘不忘,此心难明,只是懒回顾。 待凌清洛睁开眼时,娇颜生晕,明媚动人。 “沈大哥,莫非你不想同清洛共醉?”星眸浅醉,轻言撒娇。 沈含植犹豫地拿着酒瓶,他不会饮酒,也滴酒不沾,一直以来,他修身问道,以求清净法身。一袭白衣,不染尘垢,只愿心淡如水。 道者,修心,修性,修念。 心静,心无杂念,以心听气,心气合一;意静,物我两忘,空而不空,有而不有。 可偏偏他就遇上了她,沈含植苦笑一声,从此,心难静,意难平。 数载修行早已毁尽,他又何必在乎这一次,“清洛,不醉不归。”

第二百五十九章 一直都在 凌清洛醉步踉跄,“沈大哥,好酒,呵呵---。” 一股清香之气飘来,混着浓浓的酒味,沈含植眉头一皱,醉眸相向,这抹倩影,这股清香,到底是真实,亦或,只是梦境? 若是一场梦境,他情愿,此生不再醒来。 “清洛,你终于肯来见我了。”沈含植迟疑地伸出手,慢慢地触碰在凌清洛倾城的容颜之上,细细摩挲,这七年来,他夜夜沉迷于梦中,极力追寻,她的身影。 “沈大哥,你醉了。”凌清洛将手覆在沈含植的大掌之外,喃喃自语。 沈含植果真不善饮酒,才滴酒入腹,他就醉态迷离,神情恍惚。 “清洛,小心!”沈含植一声疾呼,扔下酒瓶,忙神手扶住凌清洛,却未料,一个不稳,双双跌落在满地的木槿花之中。 此时,沈含植恰好压在凌清洛的娇躯之上,凌清洛立时满脸通红,星眸微抬,与沈含植咫尺相望。 “清洛---。”沈含植温热的气息,流淌在凌清洛的耳际,撩人心魂。 凌清洛脸颊发烫,他的轻唤,仿如仙法妖术,竟让她芳心乱颤,浑身动弹不得。 脑海中,不经意的出现,七年前那次的鱼水之欢,凌清洛更是羞得娇颜欲滴,虽然她与他早在七年前已有夫妻之实,但那时的她,神志不清,记忆模糊,但如今,她已恢复神志,与他亲密相触,怎可再回到当初的,那般自然,不受约束。 “清洛,求你,不要离开我。”沈含植醉言相诉,温热的气息越来越低,紧紧逼向凌清洛的脸庞,令她难以逃脱。 许是今夜的月色醉人,许是今夜的她,也醉了。 凌清洛无法再推开他,只是羞涩地闭上眼,任他亲吻,及至将心中的悲伤,荡涤。 沈含植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药草味,凌清洛忽然明白,原来,这就是缠绕在她心底多年的,失落。 本以为,她与沈含植只是一场不该发生的错误,至此时,凌清洛才豁然开朗,原来,他一直都在她的身旁。 遥记在四方客,她初次见到沈含植,他清冷,淡泊,仿若遗世而独立,却能一眼看穿她所有的伪装,一语道破她心中的疚恨。 他说,‘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他说,‘何苦呢?’短短数语,直入她内心的最深处,逼得她无所遁形。 凌清洛心随情动,伸手环上沈含植的脖颈,低声道,“对不起。” 他的心,她读懂了,但她的心,更痛。 今生,她依旧,无法相许。 沈含植的吻,带着淡淡的药酒之香,轻轻地落在她的脸上,紊乱的气息,急如潮涌。然而,他除了吻她的脸颊,再未逾距,哪怕此刻他已有醉意,他仍对她相守以礼,不愿亵渎。 或许,沈含植是借着酒意,才敢大胆地亲吻她,若在刚刚,他即使无意间碰了她的衣衫,都会觉得轻薄了她。 试问世间,还会有哪个男子如他般,是真正地怜她,而非她的倾城之貌。 满院的木槿花,绽放着紫红色的花瓣,花与叶相依,形影不离。

第二百六十章 莫要再寻 沈含植趴在凌清洛的娇躯之上,沉醉不醒,凌清洛轻轻推了推沈含植,低唤道,“沈大哥,你醒醒。” 可是,任凭凌清洛怎样的呼唤,沈含植依旧醉的不醒人事。 “沈大哥,少夫人温婉可人,你该一心待她,以后莫要再寻清洛,清洛不值得你这般倾心相待。”凌清洛含泪轻道,一字一句,极轻极轻,轻得仿若不曾出声。 晕红的脸颊,贴上他清雅的脸庞,沈大哥,以后清洛再也不会见你。 从此以后,他依旧是吴中沈家的公子,赵慕雨的夫君,而她,是皇上亲封的御妹,高高在上的荣惠公主,他与她之间,再无交集。 沈大哥,清洛要回京了。 九年的江南之行,让她历经磨难,看透生死。本以为,她会遵从娘亲的遗嘱,在江南做一个平庸的女子,然后,慢慢地老去。 可惜,世事难测,人心易变。 这一次,她真的该离开江南了。 韩叔奉旨扫除江南水寇,等江南大局稳定,自然要带她回京。京中的凌府,不,如今应称侯府,因皇上的一道圣旨,已在大张旗鼓的修缮,此外,在凌府的附近,又敕造了一座公主府,供她居住。 皇恩浩荡吗,让她从一个犯官之女,一跃成为,一朝尊贵的公主,凌清洛心中苦笑,清泪莹莹。 若可以,她宁愿抛下公主之尊,与心爱之人,平淡度日,共携白首。 “公主,天色已晚,我们是否---。”秦姨匆匆地赶过来,一看到地上的情形,惊得闭口不言。 此时,沈公子与公主皆隐于木槿花之间,而沈公子正压在公主的娇躯之上,任谁见了这般情景,都会想入非非,可秦姨毕竟曾经在烟花之地待过多年,对于这般暧昧之事,习以为常。 “公主,你们继续,继续,呵呵---。”秦姨边笑边退。 凌清洛一听秦姨的话,更是羞得无地自容,难道秦姨以为她和沈含植在此处--- “秦姨,他醉了,你过来帮我扶起他,---。”凌清洛的声音越来越低,过多的解释,早已令秦姨笑靥如花。 “秦姨---。”凌清洛故作微怒,重重地喊道。 “是,公主。”秦姨一本正经地应道,但嘴角隐忍的笑意,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凌清洛娇羞地微低眼眸,和秦姨一起,将沈含植扶回了房中。 “秦姨,你和韩将军且在院外等候,清洛随后便到。”凌清洛眸中清澈,哪有半分醉意。 秦姨脸上笑容褪去,叹息一声,在关门的瞬间,她见到公主弯下身,亲自替沈公子去了鞋袜,又拉过一旁的锦被,盖在了沈公子的身上。若没有赵府的二小姐,她家的公主与沈公子早该同心相结,是人人殷羡的神仙眷侣。 公主,若李少爷还在,定会不顾一切的帮您;公主,若您能与李少爷一般,不顾世俗礼法,一心追求,那个赵府的二小姐,怎会争得过您。

第二百六十一章 孤寂一生 夜色深沉,闲云山庄内一片静谧。 韩岩和秦姨站在院落之外,左顾右盼,公主的心意,越来越难以揣测,应允留下来的是她,大半夜要回府的,亦是她。 “公主。”凌清洛一现身,韩岩和秦姨皆恭敬地行礼道。 “韩将军,秦姨,我们回去吧。”凌清洛言语淡然,难辨情绪。 小念生托于沈含植照顾,凌清洛自是放心,过几日,她再派韩叔来接他。这七年来,小念生虽未当着她的面,吵着要爹爹,但她知道,在小念生的心里,极是想要寻回他的亲爹爹。 或许,她就是这个世上最自私的娘亲。 即使沈含植已知念生是他的儿子,但他绝不会,未经她点头,而执意与念生相认。一直以来,沈含植待她,事事相依,却从未强迫于她。 “公主请放心,末将已暗中派人保护小少爷。”一踏入闲云山庄,韩岩就飞鸽传书,调动数十暗卫,前来保护小少爷的安危。 自凌翰林死后被追封侯爵,凌府唯一的爵位相继者,就只有公主所生之子,念生小少爷,故而,韩岩对小念生的安危万般谨慎。 “有劳韩将军了。”凌清洛依礼道谢,却带着几分疏远。 韩岩心中感伤,多年前,凌翰林夫妇救下他,他韩岩就发誓要以死相报,凌府待他亲如家人,却不嫌他草寇的身份,而年少的小姐,总会亲切地喊他,韩叔。 小姐虽未怪他当年相瞒之事,但如今的小姐,只喊他韩将军,而不再是韩叔。可是小姐,韩叔这么多年上阵杀敌,得皇上青睐,以至官拜忠武将军,只为有能力护小姐周全,保小姐一世安康。 一顶软轿趁着朦胧月色出了闲云山庄,仿若黑夜中的游魂,悄无声息。 夜风呼啸,树影婆娑。 软轿缓慢而行,穿过树林,绕过小村庄,来至苏城百里外的驿站,而此时,天方露白,曙光乍现。 留守在驿站的众将士,一见韩岩,忙围上来,大喊“韩将军回来了!” 轿子停下,韩岩一脸威严地立于轿前,喝道,“荣惠公主在此,尔等休得放肆,还不快行礼。” 众人一听,便知韩将军已寻到流落民间的荣惠公主,立即行参拜大礼,“荣惠公主千岁,千千岁。” 震耳欲聋的高喊,响彻云霄。 韩岩半掀轿帘,凌清洛在秦姨的扶持下,出了轿。 凌清洛举步轻移,眼中的情景,令她心中震撼,近百个身着盔甲的将士,齐齐跪于她身前。 “韩将军,这是---?”看来,韩叔已下定决心带她回京。 韩岩恭敬地道,“公主一路辛苦,就且在驿站休息片刻,等巳时初,我们再进城。末将已派人告知吴知府公主将驾临苏城,到时,吴知府自会率苏城上下官吏前来迎接公主进城。” “韩将军顾虑周全,本宫哪还有异议。”凌清洛面带愠怒,韩叔将她的行踪告知苏城知府,岂不在昭告天下,皇上亲封的荣惠公主已寻到,这一次,她再难逃脱,只能留下来,当这个高贵的荣惠公主。 韩叔,为何连你也逼清洛? 莫非此生,她真的逃不出金丝牢笼? 锦衣玉食,尊贵身份的背后,留给她的,只是孤寂的一生,漫长清冷。

第二百六十二章 聚散容易 清晨的微光,透过窗棂,投射到沈含植的脸上。 “清洛---!”沈含植从醉梦中惊醒,大喊一声。 环顾四周,沈含植这才发觉,此刻他正躺在自己的床上,沈含植掀被而起,鞋袜未穿,直接推门而出。 满院的木槿花,迎风而舞,紫红的花瓣,摇曳多姿。 难道,真的只是一场梦境? 耳畔的低语,唇边的余温,依稀尚在,而佳人,何处可寻? 踏过满地的木槿花,沈含植踉跄而行,心中撕裂般的疼痛,急急而至。 清洛她,又一次离开他了,就像七年前,如晨雾般,消失的无影无踪。相聚匆匆,分散容易,难道她的心,真是冷漠之极,绝情至斯! “沈叔叔,你怎么了?”院落外,小念生仰着头,一脸迷惑地望着他。 沈含植猛然回神,弯腰抱起小念生,仿若失而复得。 “幸好,你还在。”沈含植紧紧抱着念生的小身子,几近癫狂,幸好,念生还在,他的儿子还在他身旁。 “沈叔叔---。”凌念生探出头,沈叔叔这是怎么了。 小念生眸光流转,拍着沈含植的肩头,安慰道,“有本少爷在,仙子姐姐一定会回来的。” 仙子姐姐言而无信,连他都蒙骗,竟然趁着天黑,和韩爷爷他们离开了闲云山庄。 “她会回来?”沈含植喃喃自语,神情渐渐地恢复常态。 小念生自信地点头,“那是当然,仙子姐姐怎么舍得丢下本少爷不管。” 沈含植浅笑无声,是啊,即使她不要他,但她怎么忍心不要小念生。有念生在,他们总会相见的。 沈含植抱着小念生,重新回到房中,刚刚匆忙出门,他尚未穿戴齐整,一想及此,沈含植心中苦笑,这个女子,不仅毁他数载修行,而且还搅乱他心绪,使他惶恐难安,可偏偏这一切,他都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沈含植拿起床榻之上的白衣,脑海中残存的痕迹一一掠过,昨晚他喝醉后,清洛服侍他睡下,亲自替他宽衣解带,替他脱鞋去袜,宛如他身边相伴多年的妻子。 她的心里,该是有他的吧。 只是为何,她不愿给他一次机会?沈含植嘴边的浅笑,逐渐地黯淡。 一抬眼,沈含植就看到,小念生在他的房中,爬上爬下,小手拽着他珍藏多年的医书典籍,玩着不亦乐乎。 沈含植眸中的光芒柔和,宠溺地道,“念生,小心,别摔着。” 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白衣穿上,沈含植眉宇舒缓,淡笑无痕,若是寻常,他绝不会再穿这件白衣,可他知道,这件白衣之上,留有她的清香。 玉冠束发,白衣飘然,年逾三十的沈含植,依旧面容清秀,器宇轩昂,仿若远隔尘世,多了一分虚无缥缈。 “沈叔叔,小石头去哪里了?”小念生扔着手中的医书,随口问道。 沈含植抱起小念生,笑道,“附近村庄有人病了,小石头替沈叔叔过去看看。” 前些年,附近村庄有人生病,路二公子便会自告奋勇地前去医治,只是近两年,路二公子出门在外,沈含植就把此事交给了良石。

第二百六十三章 水火不容 巳时三刻,吴知府率领苏城上下官吏,静静恭候在苏城的城门口,而收到风声的各大世家,皆举府出迎。 “三姐夫,这位荣惠公主,怎么会突然驾临苏城?”赵慕恒锦衣玉带,颇有江南第一公子的翩翩风度。 吴知府一身官服,摇头道,“我也正为此事感到困惑,昨晚后半夜,韩将军查人来衙门告知荣惠公主凤驾将至,令我等苏城官吏前去接驾。” 据说,这位荣惠公主是候爷之女,是当今皇上亲封的御妹,本来,一位公主只是位尊而无权,他这个苏城知府,也不必亲自相迎,但这位荣惠公主深受皇上眷宠,连出行都由战功赫赫的忠武将军沿途相护,吴知府暗忖,若哄得荣惠公主欢喜,他这个苏城知府,定可以官升一级。 路岚嘲讽道,“赵慕恒,你就死了那条心吧,人家公主高高在上,怎会看上你这个满身铜臭的商贾之子。” “赵少夫人,莫要信口开河,难道上次的教训,你忘了。”当着众多世家、苏城上下官吏,赵慕恒不能高声厉喝,只是温雅一笑。 赵慕恒一提此事,更令路岚心生怒火。 想她堂堂巡抚千金,竟被关在苏城狱中整整两日,而此事已在江南之地传得沸沸扬扬,让赵府和路府两家威严扫地。 如今,赵夫人见了她,三句不离此事,冷言暗讽,气得路岚火冒三丈,郁气难消。 路岚冷哼一声,不知爹怎么想的,一个江南守备,官位品秩皆在江南巡抚之下,爹爹怎么还这般畏首畏尾。 “赵慕恒,你心心念念之人来了。”路岚出言不善,指着马承宗身旁的李玉琴道。 这几年,赵府与马府势不两立,形同水火,路岚心知定是赵慕恒记恨当年马表哥夺了江南第一美人,一心挟私报复。 “路岚,别得寸进尺,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拿你怎样!”赵慕恒压低声音,威吓道。 “表妹,表妹夫。”路岚正欲反唇相讥,却见马承宗携妻朝着他们而来。 七年后,马家已危如累卵,在赵慕恒的面前,马大公子一脸讨好,只求赵慕恒放马家一条生路。 李玉琴容颜憔悴,昔日的美貌随着岁月流逝,站立赵慕恒和路岚跟前,拘束地道,“赵公子,赵少夫人。” “怎么,心疼李玉琴了?”路岚靠近赵慕恒,悄声道。 “莫名其妙。”赵慕恒愤恨地低声咒骂,这个女人,在家还嫌闹得不够,难道真要丢尽江南第一世家赵府的脸面。 路岚毫不示弱,转头对马承宗道,“表哥,听说这个荣惠公主尚未婚配,若你有意,小妹让爹爹向公主举荐表哥,说不准,这驸马爷之位,就落在了表哥的头上。” 路岚说得眉飞色舞,而马承宗身侧的李玉琴却是玉颜黯然,愁容满面。 遥想当年,路岚与李玉琴乃是手帕之交,而今两人情谊早断,李玉琴或许永远都不知,她当日一心攀附的巡抚千金,一直对她心存怨恨。

第二百六十四章 荣惠公主 苏城城门口,忽然出现一匹良驹,良驹上身着盔甲的韩岩,威风凛凛,令人望而生畏。 “忠武将军韩岩!”路岚吓得面色苍白,低声惨叫。 下意识地,路岚退缩至赵慕恒的身后,这个杀人如麻的韩将军,她打心里就害怕。 赵慕恒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荣惠公主凤驾到!”韩岩声音洪亮,气贯长虹。 须时之后,数十位的将士齐步而至,随即,行来十几位身着宫装的婢女,体态婀娜,举步轻盈,在这十几位宫女围绕之中,公主的凤辇,徐徐而来。 凤辇之上,凌清洛穿着明黄色凤裙,一只凤凰展翅欲飞于罗裙间,金丝勾勒的凤羽,还缀有七彩宝石,璀璨生辉。 凤辇停下,宫女掀开轻纱,凌清洛缓缓走下凤辇,这一刻,苏城城门口所有的人,皆跪曰,“荣惠公主千岁,千千岁。” 望着匍匐于地的人,凌清洛嘴角边的浅笑,淡若无痕。 凌清洛莲步轻移,仿若独自行在苏城街上,皓腕之间的明黄软纱飘扬,清婉空灵,经过赵慕恒身旁之时,凌清洛不自觉地低头,心中的伤痛,徒然上涌。 原来,表兄真的不在了。 八年前,她坐元瑞大哥的官轿进城,而表兄就站在赵慕恒的身旁,眼眸妖艳,闲散慵懒。 “清洛表妹,清洛表妹---。”恍然间,她又听到表兄的呼喊,景仍在,人何往?明知表兄早埋身地下,尸骨成土,可她还是不愿相信表兄已离世多年。 闭上眼,一滴泪悄然滑落。 赵慕恒诧异地抬起头,偷眼望去,眸中的惊艳一闪而过,荣惠公主,倾城的容颜,尊贵的身份,举手投足间,高雅脱俗,美得如梦如幻,彷如仙子下凡。 想不到,世间竟还有如此仙姿佚貌的女子! 若非她是公主之尊,凭他江南第一世家公子的身份,定可娶她为妻。 只是这位公主,他到底在哪里见过,为何会这般熟悉。 难道?赵慕恒心中一动,她就是那晚出现在苏城街上的女子,怪不得他派人四处打探她的消息,竟一无所获。 ‘听说这个荣惠公主尚未婚配---。’ ‘赵慕恒,你就死了那条心吧,人家公主高高在上,怎会看上你这个满身铜臭的商贾之子。’路岚的话,再一次回响在赵慕恒的脑中。 赵慕恒眸中阴冷,商贾之子又如何,在江南之地,他是众多世家小姐心目中的良配,他就不信以他江南第一公子的身份,还不能抱得美人归。 路岚鄙晲地瞅了赵慕恒一眼,似有不甘。 “启禀公主,下官已在官衙略备薄酒,请公主千岁移驾前往。”吴知府跪在地上,谄媚道。 凌清洛睁开眼,眸中湿润,淡淡地道,“不必了,本宫不喜繁华之地。” 府衙官吏混杂,再加之各大世家,定是人满为患,她素喜清净,才不屑与他们同流合污。 看到吴知府卑躬屈膝,极力地讨好她,凌清洛心中哂笑,若吴知府得知她就是当年狱中的疯女人,这位吴知府该作何想。 苏城知府吴弘文讪讪地低头,不敢再语。

第二百六十五章 既往不咎 转过身,凌清洛恰好看到跪在地上的表姐,她刚欲伸手相扶,却猛然止步,当着满城之人,江南的各大世家,她是皇上亲封的荣惠公主,她又怎么能去扶一个微不足道的马府少夫人。 犹记得,那年她容颜毁尽,表姐避她如洪水猛兽,并将她推给了沈含植,若在当年,表姐念及亲情,如今的她,该是可以做到心如止水。 不露声色地看了表姐一眼,凌清洛又重回到了凤辇之上。 “本宫听闻江南李府庭院清幽,韩将军,不知本宫可否---。”凌清洛声音娇脆悦耳,不轻不重,却能让跪于地上之人听得一清二楚。 “只要公主喜欢,末将即刻去安排。”韩岩忙应道。 不管李老爷曾经怎样待小姐,但小姐依旧以德报怨,这几年,江南李府大不如前,除了一处醉天下和百亩良田,今日的李府,早已坐吃山空,而李老爷又卧病不起,几位李家公子不学无术,只知败光李府家财。 若公主此次下榻李府,虽未使李府扭转乾坤,但也可让李府继续苟延残喘数年。 凌清洛朱唇微启,轻若无闻,“多谢---”韩叔。 再次入住李府,她只是想找寻表兄当年的踪迹,看在表兄的份上,她决定既往不咎,什么恩恩怨怨,就让它尽随流水。 “恭送荣惠公主。”凤辇过后,跪于地上的苏城大小官吏,各大世家,平民百姓,才敢慢慢地起身。 李家的二公子、三公子一听荣惠公主驾临李府,笑得合不拢嘴,一边和各大世家公子周旋,一边派人回去禀告李老爷。 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你们说,这位荣惠公主长相如何?” “怎么知道,瞧刚刚那阵势,吓得我哪敢抬头。” “是啊,那可是高贵的公主千岁,若谁娶了她,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哪还用天天埋首苦读,求一世功名。” ----- 吴知府面露狐疑,“慕恒,这位公主难道与李府沾亲带故,否则怎么指名要下榻李府。” 赵慕恒疑惑地将视线投向李玉琴,却见她也是一脸迷茫。 “表妹,表妹夫,吴大人,在下家中有事,就先行一步。”马承宗拱手作揖,满脸堆笑。 等马承宗和李玉琴走远后,路岚嘲讽地道,“什么家中有事,我看呢,肯定是人家公主驾临李府,马承宗这小人借探望岳父为由,向荣惠公主阿谀奉承去了。” 路岚越想越气,这个荣惠公主不待在京师享福,好端端地跑来江南做什么,害得她堂堂巡抚千金,地位一落千丈。所有的人,只知尊贵的公主千岁,而忘了她这个巡抚千金的存在。 赵慕恒衣袖一甩,不搭理路岚,直接上了马车。 “赵少夫人,您慢走。”吴知府恭敬地道。 路岚脸色铁青,心中的怒火无处可发泄,扬手给了身边的丫鬟一巴掌,怒道,“连你也敢摆脸色给本小姐看,找死!” “小姐饶命!”婢女‘噗通’一声跪在苏城街上,重重磕头。

第二百六十六章 会有报应 李府的人得知荣惠公主凤驾将至,忙在府门外十里氍毹铺地,府中上下数百人在李夫人的带领下,跪于府门口。 “恭迎荣惠公主。”凤辇一至,李府之人立即恭敬地叩首。 “免礼。”凌清洛走下凤辇,踏上红色地毯,莲步轻移,来至李夫人面前,虚扶道,“李夫人,请起。” 李夫人受宠若惊,半屈身道,“公主千岁,里边请,民妇已命人将南边的院落重新打扫一番,公主即刻便可入住。” “有劳李夫人。”凌清洛心中苦笑,她这个舅母,嫌贫爱富,当日得知她家境贫苦,就处处刁难她,然而现在的李夫人,容光愁惨,或许表兄的死,让她大受打击。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若当年李夫人不逼表兄,表兄又怎会痛苦一世,活得生不如死。 人死万事休,就算李夫人曾经待她冷言嘲讽,看在表兄的面上,她已决定不计前嫌。 再次踏入李府,人面全非 ,传闻舅父李老爷卧病多年,看来此言不虚,否则以她今日的身份,舅父怎能不来相迎。 南边的院落,是李府留宿达官贵人之用,平日里那个院落紧锁,府中的人,谁也不许靠近半步,就连表兄和表姐,也不容许。 凌清洛曾经在李府住过一年,自然对李府所有的院落、路径、庭廊都轻车熟路。 李夫人身后,跟着十几位穿着绫罗绸缎的妇人,年龄各异,凌清洛了然地一笑,九年内,舅父的妾室又不知添了多少,那个最后边的绯衣女子,年纪恐怕比她还小。 当年的几个表弟、表妹,如今皆以成人,论才貌,他们岂能比得上风华绝代的表兄,和曾有江南第一美人之称的表姐。 “李夫人,我家公主累了,你们先退下吧。”秦姨笑道。 “是,民妇等告退。”李夫人屈身行礼,若在当年,她定会竭力讨好荣惠公主,只是,现在的她,早 已心灰意冷。纵使讨得公主欢喜,又有何用,她的一双儿女,死的死,嫁的嫁,在这个李府,她活着犹如行尸走肉。 李夫人一生争强好胜,到头来,她却争不过天命,这些年,李老爷膝下儿女成群,可她的儿子,却英年早逝。 或许,是她这辈子作孽太甚,才会害得茂生如此的短命。残害妾室,伤人性命,果然会有报应的。 李夫人领着府内女眷离开之后,秦姨走至凌清洛的身旁,劝道,“公主,天意难违,李少爷在天有灵,定是希望公主一生幸福安康。” “秦姨,你们也退下吧。”凌清洛面含悲戚,眸中隐泪,踏着白玉相砌的地面,缓步轻移。 “公--。”寄情刚欲出声,却被秦姨捂住了嘴。 “让公主一个人静静。”秦姨拽着寄情,疾步离开。 寄情和张福两人,是韩岩今早派人接到凌清洛的身边,而苏城的凌府,已是大门紧闭,空无一人。

第二百六十七章 天理循环 凌清洛刚进李府不久,马承宗就带着李玉琴匆忙而至。 自李玉琴嫁入马家,前两年李家和马家还有所走动,只是到了这两年,两家渐渐生疏,断了往来,这会儿,母女俩相见,悲从中来,抱头痛哭。 “岳母大人,小婿听闻岳父久病难医,府中之事全托于岳母一人操办,故小婿带了琴儿过来,想帮岳母大人分担一二,以敬孝道。”马承宗一脸关切地道。 李夫人冷哼一声,当初她真是识人不明,被马承宗这个小人蒙了双眼,才会竭力唆使琴儿下嫁于他。老爷卧病多年,马承宗怎会不知,平日里不闻不问,这会儿荣惠公主下榻李府,他就见风使舵,恬不知耻地尾随而来。 即使李夫人冷眼暗讽,马承宗依旧笑脸相迎,反客为主。 “夫人,不好了,老爷---老爷----”周妈惊慌失措地朝着李夫人跑来,“夫人,老爷他---快不行了。” “娘--。”李玉琴忙扶住摇摇欲坠的李夫人,惊叫道。 李夫人脸上血色尽失,强装镇定道,“周妈,你先去别院将良大夫请到老爷房中,玉琴,我们走,去看看你爹。” “哎,岳母大人---。”马承宗被冷落在一旁,留也不是,追也不是。 “岳母大人,琴儿,等等我。”最终,马承宗追了上去,既然荣惠公主住在李府,他总会有机会得见凤颜。 在李府的正屋内,李老爷躺在床上,气若游丝,不省人事。 “良大夫,我家老爷如何?”李夫人在李玉琴的扶持下,忧虑地问道。 “夫人,小的已尽力,请贵府为李老爷准备后事吧。”良大夫转过身,一脸悲叹,但他的眸中,却无丝毫哀伤,反而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管家,送良大夫出去,我们娘俩与老爷有话要说。”李夫人仿佛悲哀过度,这时已趋平静。 青衣少年拱手作揖,富有深意地道,“前事因,今日果,天理循环,死生有命,夫人请节哀。” 李夫人似有顿悟地望了一眼青衣少年,随后,疾步走向李老爷的床榻前。 青衣少年出了正屋,双手紧握,眸中猩红,隐隐乍现,忽又消失不见。 庭院内,花开似锦,碧草丛生。 “荣惠公主千岁,千千岁。”伴随着一声声高呼,整个院落中的丫鬟、小厮跪了一地。 荣惠公主?青衣少年微皱眉头,却也不得不跟着屈膝下跪。 一双金丝勾勒的绣花鞋,朝着青衣少年,慢慢行来。 忽然,这双金丝绣鞋停在了青衣少年面前,荣惠公主威严地道,“抬起头,让本宫瞧瞧。” 青衣少年一听这声音,似有几分耳熟,再抬头相望时,眸中的诧异,尽显无疑。 凌公子,凌小姐,荣惠公主,究竟哪个才是她。 “你们都退下,没有本宫的命令,谁也不许踏进这里半步。”凌清洛喝退了院落中所有的人。 未时,传来舅父李老爷病危,凌清洛就急忙赶了过来,却不料,在李老爷正屋所处的院落中,见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李府的人,良石。

第二百六十八章 释然一笑 凌清洛一脸平静地盯着青衣少年,并不急于相问,青衣少年则心虚地低头不语。 她在等,等小石头对她据实相告,无论怎样的缘由,都抵不过今日她的震惊。 “杀人偿命。”半响,小石头才抬头,眸中仇恨难释。 “他果真杀了你的家人!”凌清洛幽幽叹息,城南李府,枯骨堆砌的繁华,又岂是一日之寒。 表兄曾说,‘清洛表妹,你真的不该来,李府,外人只道是江南首屈一指的世家富户,人人垂涎,却不知,深宅大院是藏污纳垢之所。你的那位舅父李老爷子,更是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老狐狸。’ “原来你都知道,凌清洛,不,应该是,昔日李府的表小姐!”小石头悲愤尽显,恨恨地道,“你可知,你的那位舅父杀了我全家;你可知,我的姐姐良辰曾忠心耿耿地伺候过你,却最终死于你舅父的手中,可是这一切,你竟然告诉我,你都知道!你们李府之人,果然皆是冷血无情之徒!” “良辰是你姐姐?”良辰死了,那个曾陪她在赵府相依为命的良辰,死了,而且是被舅父所杀,凌清洛一时呆立,不敢置信。 昨日,她问沈含植,‘沈大哥,小石头家中还有何人?’ 沈大哥却说良石是个孤儿。 难道,沈大哥也早知舅父杀了小石头的家人,可沈大哥为何要欺瞒于她。 “荣惠公主,您要怎样处置小人。”良石释然地一笑,看来,她确实不知。 当年李老爷杀了他全家,妄图杀人灭口,就连年幼的他,也不放过,若非李少爷及时赶到,他焉有命在。 杀他者,是李老爷,而救他之人,是李老爷之子,故而,良石决定只杀李老爷一人,不再祸及家眷。 “相恨相怨,何时得休。良石,你走吧。”凌清洛苦涩地道。 舅父李老爷杀了小石头全家,人性泯灭,只能怪他自食恶果,怨不得他人。 只是,心中的悲痛,再难愈合。 明知舅父一生杀人无数,明知舅父作恶多端,可他毕竟是娘的大哥,她的嫡亲舅父。本以为她心冷如霜,血寒似冰,却发觉,她真的做不到狠心,绝情。 “多谢公主宽宥。”小石头躬身行礼。 凌清洛终于知晓,那个任她欺负的小石头,怕是再也寻不到了。倘若良石今日拒不相告,她无凭无据,也奈何不了他。 难怪,舅父李老爷这些年卧病在床,救治难愈。有这么一个处心积虑要害他的良大夫在,舅父怎会转危为安。 良石静默地从凌清洛身旁经过,眼眸之中,只留下那抹绝美的身影,淡雅脱俗。 行医者,仁心救人,而他却杀了人。师父只知他出庄救治附近的百姓,对他寄以厚望,他愧对师父多年来的教诲,也无颜去见师父,故而,他决定浪迹天涯,行医从善。 “凌小姐,沈颜儿可能并非师父亲生。”在庭院的转弯处,良石抛下一句石破天惊之语,随后疾步离去,一刻也不愿停留。

良石的番外(1) 十岁那年,他就已经忘了喜怒哀乐。 先是姐姐离奇失踪,而后,娘亲死在了他的脚下,本以为,他也必死无疑,因为,在那鲜血染红的地上,他看到了这一生的归宿。 当他再次睁眼,却发觉,有一位宛如天人的清雅男子,站在他的床头。 莫非他真的死了? 那一刻,良石怔怔地望着白衣仙人,泪落脸颊。 “小家伙,你醒了。”突然,他的床前又出现了一个蓝衣公子,蓝衣公子眼眸妖媚,艳如桃瓣,与纤尘不染的白衣仙人,格格不入。 他认得,这位蓝衣公子,就是当日救他之人,多年后,他才知这位蓝衣公子就是李府的大少爷,李茂生。 从此,他住在了闲云山庄,成为了白衣仙人的徒儿。 师父平日里只知沉湎于医术,但每月总有几日出庄,在外住个三五日。后来他隐约得知,师父竟是吴中沈家的公子,是江南颇有名望的世家之子。 吴中沈家,虽不及江南三大世家,但也不容小觑,他不明白,以师父的身份,怎会轻易地抛下名利,修身求道,心如止水。 有一日,路师兄带了几位不速之客来闲云山庄,而师父却只让他带凌公子前去相见。尚记得初见她时,她一袭青衫,芙蓉如面,柳眉淡扫,眼眸流转之际,顾盼神飞。 “凌公子,请。”他冷面如霜,稚嫩的声音,寒如冰魄。 而师父一见她,淡然无波的脸上,复杂难明,“小石头,把花锄给她。” “给你。”他将花锄递给她,不给她反悔的余地。 接连数日,她来此种花,师父则躲在一旁弹琴,她闲着无事,总爱戏弄他,‘小石头,你师父是不是年纪大了,有些耳背。’ ‘小石头,你告诉我,你师父最喜欢什么颜色?’ ‘小石头,你师父是不是一直不换衣服?’ -----渐渐地,他习惯了她的存在,就如她唤他小石头这般自然。 她狡猾如狐,奸诈多变,逼得他气愤难抑,火冒三丈,他不知,师父为何只对她流露出宠溺,和眼底难掩的眷恋。 八年后,当她再次出现,他终于知晓师父眼底的柔情到底为何物。 “小石头,你长大了。”她身着淡紫色的罗裙,同色软纱呈于皓腕之间,容颜绝美,仿若仙子下凡。 原来,她并非凌公子,而是凌小姐。 八年未见,她的容颜更胜往昔,肌肤胜雪,犹如初生的婴孩,美得如梦似幻,明明已有二十五岁,却依然容颜不减,红颜迟暮于她而言,根本毫不相干。 ‘你果然是个无心之人。’他脸含悲愤,却抵不过心中源源而至的欣喜。 可她说,‘小石头,你不懂。’ 倾城的娇颜之上,带着浓浓的哀伤,不知为何,她的悲戚,竟让他心生不忍。

良石的番外(2) 时隔七载,她与师父再次重逢,他听师父喊她‘清洛’,那日他终于知晓,原来她叫清洛,凌清洛,一个如诗的名字,就如她一般,淡雅如仙。 看着她与师父两两相望,欲语还休,他悄然隐退。 一个仙姿佚貌,一个清雅飘逸,宛如天造地设,那一刻,他竟无缘由地心生酸楚,和些许难以压制的嫉妒。 是的,他在嫉妒,嫉妒师父。 她不仅给师父生了一个聪颖的小少爷,而且,她的一襟芳思只寄于师父一人,眼里,心底,全是师父,再也看不到任何人,包括他。 小少爷是她与师父的儿子,虽年近七岁,但聪慧过人,不止袭了她的狡猾之心,得了师父的清雅之貌,还拥有李少爷的妖媚之气。这个孩子,仿若得天独厚,举世难寻。 ‘小石头,为何仙子姐姐这么多年不肯见沈叔叔,是不是沈叔叔欺负仙子姐姐,惹仙子姐姐不开心了。’小少爷也喜欢叫他小石头,小小的年纪,却心思缜密。 ‘小少爷,我们还是赶快走吧,若让师父发现---。’他不能再想她,也不允许,因为她是师父的心爱之人,他该喊她一声师娘。于是,他急忙转移话题,或许他更不愿再提她。 ‘别怕,一切有本少爷替你扛着。’小少爷果然是她的儿子,一言一行,皆有她的身影。 ‘多谢小少爷。’他摸了摸小少爷的头,仿若触到了遥不可及的她。 那一日,她拗不过小少爷的哭闹,留在了闲云山庄,他看到,一向不苟言笑、淡然无痕的师父,脸上尽是掩不住的笑意,和深情柔光。 ‘良石,罚你今晚将医书抄上一遍。’对于师父的小惩大诫,他只是恭敬地道,‘是,师父。’ 他不怕抄书,只怕再也难以做到,心静如水。 她的一举一动,逼得他一退而退,及至无路可退,他想,他真的爱上了,和师父一起,爱上了她。 ‘良石,小石头,你果真是一块顽石。’她清颜若笑,半分玩趣地道。 顽石吗?可这块毫无生机的顽石,被她的牵引下,早已忘了初衷,喜怒哀乐因她再生。 ‘我记得,多年前,我身边的一位丫鬟,她也姓良。’她的无心之言,激起了他压制多年的仇恨,他以为,他隐藏得极深,却全因她的一句话,泄露得彻底,就连师父也察觉到了他的失常。 她身边的丫鬟,良辰,是他的亲姐姐。 他在心里不断地告诫自己,她是仇人的亲眷,也是他的仇人,是仇人,仇人----。 可是,她为何叫凌清洛? 为何是李府的表小姐? 这几年,他常常出庄,借诊治附近的百姓为名,行复仇之事,当年城南李老爷害了他一家,他定要血债血偿。然而,他无意之中听说,李府曾有一位平庸的表小姐,她也叫凌清洛,而她竟是同一人,李大少爷唯一的清洛表妹。

良石的番外(3) 纵使,她是李府的表小姐,是他仇人的外甥女,可他依旧,恨不起她。 几载费尽心机,他终于让杀他亲人的仇敌,在疾病缠绕中,慢慢等死。可那一刻,他毫无喜悦之情,有的,只是迷茫。 而她,又一次意外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荣惠公主?她摇身一变,竟成了高高在上的一朝公主,荣惠公主。到底哪个才是她,李府的表小姐,按察使大人身边的凌公子,师父的心仪之人,赵府被休弃的少夫人,还有皇上亲封的荣惠公主。 无论她是谁,在他的心中,她依旧只是唤他小石头的,那个她。 见到她,他慌了,下意识地 ,他心虚低头,不敢多言,他想,此刻在她的心中,他定是个十恶不赦之徒。 然她只是幽幽叹息,‘他果真杀了你的家人。’ “原来你都知道,凌清洛,不,应该是,昔日李府的表小姐!”他悲愤难掩,恨恨地道,“你可知,你的那位舅父杀了我全家;你可知,我的姐姐良辰曾忠心耿耿地伺候过你,却最终死于你舅父的手中,可是这一切,你竟然告诉我,你都知道!你们李府之人,果然皆是冷血无情之徒!” 他言辞愤怒,却终未真正恨她,哪怕她是他仇人的亲眷。 ‘良辰是你姐姐?’她眸中的诧异,和伤痛,让他心中释然,原来,她确实不知。 ‘荣惠公主,您要怎样处置小人。’现在他心无所惧,即使是死,也甘之如饴。 ‘相恨相怨,何时得休。小石头,你走吧。’她依然还是她,纯善仁厚,不会徇私包庇、纵容亲眷作恶,可他毕竟杀了人。 他知道,她不会杀他,但他决不能连累她,故而,他躬身行礼,‘多谢公主宽宥。’ 低头时,她未觉,他的眼中只是一片黯然,此生,他再也无法见她,听她自然地呼唤,‘小石头。’ 静默地从她身旁,慢慢而过,那抹留在眼底的绝美身影,越来越淡。 心动,情殇,在此刻,只化为一声轻叹,虚无缥缈。 ‘凌小姐,沈颜儿可能并非师父亲生。’他走至庭院尽头,恍然记起,有一日李少爷曾问师父,沈颜儿究竟是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可师父只是淡笑,不置可否。 跟随师父多年,他心知师父不理世事,若有流言蜚语,也不愿澄清,七年前,师父为了寻她,满城贴榜,而致苏城之人皆以为师父只爱丑妇,不喜美人,可师父得知,却只是一声淡笑,再无任何言语。 或许,他舍不得她孑然一身,寒灯孤枕,故而,他给了她一丝希冀。 清洛,珍重!在心底,他才敢直呼她的芳名,清洛。 随后,他疾步离去,青衣飘扬,仿若曾看到当年,她一袭青衫,站于他眼前,唤他,‘小石头。’

第二百六十九章 难以置信 良石的一句‘沈颜儿可能并非师父亲生’,在凌清洛的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若颜儿并非沈含植之女,那她又是赵慕雨与何人所生? 难道赵慕雨红杏出墙?不,不会的,世间如沈含植这般重情重义、风姿卓然的男子,已是少见,赵慕雨怎可能舍近求远,放着名正言顺的夫君不要,而偏偏做出任世人唾骂之事。 凌清洛自嘲地道,“凌清洛,你果真放不下。” 院落中,繁花尽开妍,凌清洛独自一人,黯然而立。 或许,小石头只是信口开河,寻她开心罢了。 凌清洛回过神,将小石头所说的无稽之谈,抛掷九霄之外。 疾步走向舅父李老爷的正屋,凌清洛所到之处,皆是匍匐于地的下人,“荣惠公主千岁,千千岁。” 李夫人,李玉琴,马承宗等一听屋外传来‘荣惠公主千岁,千千岁’的呼喊,心中诧异,暗忖道,荣惠公主怎会来此? 正屋外,站着四个长相清秀的丫鬟,两个丫鬟各掀半帘,垂首后退,而掀帘的双手却颤抖不已,凌清洛见状,淡笑道,“不必紧张,本宫不会无端责罚于你们。” 恍然忆及九年前,她初来江南李府,惶恐不安地跨过门槛,不敢抬首,不敢多言,只是一步一步地跟在周嬷嬷的身后,万分谨慎。 舅父李老爷的正屋,地上铺以名贵玉石,玉石上镂空花案,褶褶发光。 “参见荣惠公主,公主千岁,千千岁。”屋内,李夫人、李玉琴等人,忙下跪行礼。 金丝绣鞋缓缓而来,荣惠公主娇甜的声音中,透着威严,“本宫有话与李老爷相谈,闲杂人等,就且退下吧。” 马承宗心中的疑惑更深,莫非这个荣惠公主真与李府沾亲带故?偷眼望去,马承宗只看到荣惠公主纤细的背影,隐入珠帘之后。 韩岩一身盔甲,手中按剑,威风凛凛,吓得马承宗额上冷汗直流,仓皇逃离正屋。 李夫人和李玉琴面面相觑,心中虽百思不解,但荣惠公主有令,怎敢不从。 珠帘之后,李老爷气息奄奄地躺在雕花大床上,早在众人呼喊‘荣惠公主千岁’之际,他就已醒来。 “荣惠公主,请恕草民---身体抱恙,无法行礼。”多年未见,舅父已被疾病折磨得骨瘦如柴,再也无法可寻,昔日的红光满面,虚弱的声音,时断时续。 “为何要杀良辰!”凌清洛一脸平静,但开口已近呜咽。 “良辰?”李老爷似有不懂。 这一生,死于他手中的人,早已难以计量,为夺他人之财,李老爷次次斩草除根,不留余地。 “舅父,您果然忘了。”凌清洛仿佛早知李老爷会不记得良辰,故毫不犹豫地自告身份,因为,良辰曾是她的贴身侍女,舅父应该留有几分印象。 舅父?李老爷黯然的双眼,忽然有了神采,虚弱的声音中带着难以置信,震惊地喊道,“你---你是---清洛!”

第二百七十章 百密一疏 凌清洛淡然一笑,“没错,本宫就是清洛。” “不,不可能---”李老爷不敢置信地望着凌清洛,沉寂多年的往事,慢慢浮现,好像似有一个叫良辰的丫鬟,曾对他说,‘老爷,任你精心布局,步步为营,终是百密一疏!’ 死去女子的音容相貌,渐渐地清晰,李老爷目露惊恐,瑟瑟发抖。 那个良辰之言,果真千真万确,枉他精心布局,终是百密一疏,李老爷怎么也想不到,他这个平庸的外甥女,竟深藏不露,骗过了他。 他当年曾派人去查过清洛,可并无遗漏,凌秀才之女,姿色平平,愚不可及。 况且,他不止一次地试探过清洛,她胆小懦弱,就连府中的下人,皆可随意使唤她。 李老爷后悔不迭,他怎会疏忽了这点,想他妹妹李婵容貌清秀,她的女儿不该姿色平平,当时他还以为是凌秀才相貌平庸,而清洛是袭了她爹爹之貌才会如此。 奄奄一息之人,忽然从床上翻滚而下,李老爷跪在凌清洛的面前,不断地磕头,求饶道,“荣惠公主,老夫知错了,老夫罪该万死,求您饶过李府,放李府一条活路。” “舅父,你先起来。”她终是心存不忍,舅父李老爷是表兄的爹爹,表兄为她而死,就算不看在表兄的份上,她也无法降罪于舅父,只因舅父时日不多,若一死能化解所有的恩怨,教她还怎么忍心落井下石。 其实,舅父早已得到该有的报应,中年丧子,李府败落,子孙不孝,晚年百病缠身。 凌清洛将李老爷扶到床上,沉思半响,才道,“舅父,清洛只问您一句,当初为何让清洛下嫁于赵府,而非表姐。” 凭当年舅父对表姐的疼爱,若表姐执意要嫁给赵慕恒,那她就只能嫁给马家公子。 李老爷的眼中,露出一丝慈爱,“舅父自小和你娘亲感情最深,因为你是蝉儿的女儿,舅父让你下嫁赵府,只是想弥补你,赵慕恒虽然软弱无能,但总能保你一世富贵。” “舅父以为赵慕恒软弱无能?”凌清洛故作诧异地道,舅父的话半真半假,许是舅父期盼她因心软,会念及旧情并庇佑李府。 李老爷靠在床沿上,虚弱地道,“他与茂生相识多年,舅父怎会不知赵慕恒此人如何,唉,或许,舅父又看走眼了。” 这几年,赵慕恒掌管下的赵府,已成为江南第一世家。 李老爷老泪纵横,气息微弱,“清洛,你可能不知,赵慕恒这个奸邪小人,以那丫环之死逼舅父将寻香阁拱手相赠,若非茂生,李府恐怕早已不复存在,清洛,舅父对不起茂生,你那表兄----。” “舅父。”凌清洛探了探李老爷的鼻息,尚有几分微弱之气,只是一时昏迷。 原来,当年李老爷任由赵慕恒将寻香阁据为己有,也是迫不得已。 有可能是,表兄发现了李老爷杀害良辰之事,并把此事告知了赵慕恒,而赵慕恒因此要挟李老爷将寻香阁送予他。 只是良辰死得何其冤,舅父李老爷临死,才想起他害死的丫鬟叫良辰,亦或是,舅父早知良辰此人,只是不愿承认。

第二百七十一章 富贵在天 凌清洛悲叹一声,服侍李老爷躺下,并细心地替他盖上锦被,转过身时,脸上的悲戚敛尽。 听舅父李老爷言下之意,赵慕恒本该软弱无能,可事实上,这个舅父眼中软弱无能的世家公子,却能在短短的七年间,让赵府取代李府,一跃成为江南第一世家。 试问,一个软弱无能之辈 ,岂会有如此的深谋远虑! 或许,她当年所见的赵慕恒,只是表象,江南第一公子温文尔雅,随后发觉他自负冷漠,及至舅父口中的奸诈卑鄙,果真,她识人不清。 正屋外,韩岩按剑守卫,一见凌清洛出来,担忧地道,“公主,李府曾这般待您,您不该---。” “韩将军,此事本宫自有分寸,不必多问。”凌清洛打断韩岩的相劝,她将身份告知舅父,自是不怕舅父将她身份泄露。 其一,舅父久病卧榻,李府之人只会认为舅父在胡言乱语;其二,当年她居于李府,李府之人并未见过她原先的容貌,只知她姿色平平;其三,李府之人只以为她是落魄秀才之女,怎会料到她如今贵为一朝公主。 舅父下跪求她放过李府,她可以应允;但她,绝不会庇佑李府,纵容李府再争江南第一世家的虚位。 李府富贵几十年,早该到了穷途末路之时。 ‘若非茂生,李府恐怕早已不复存在,清洛,舅父对不起茂生,你那表兄---。’凌清洛细细回想着舅父昏迷之际的言语,心中迷惑丛生。 难道,赵慕恒留李府这几年苟延残喘,真的只是看在他当年与表兄的情分上? 凌清洛微抬双眸,望着空无一人的院落,奇问道,“韩将军,李夫人她们呢?” 韩岩笑道,“末将怕她们打扰公主,所以自作主张,请她们各自回房了。” “你是怕本宫一时心软,任由她们欺负,是与不是?”凌清洛淡笑道,她早非当年唯唯诺诺的凌清洛,而她们也非当年盛气凌人的舅母,和心高气傲的表姐。 从正屋至南边的院落,一路之上,传入凌清洛耳中的就只有,这一声声恭敬之语,“荣惠公主千岁,千千岁。” 莫非她的一生,除了拥有这转瞬的繁华,而别的,只是奢望。 金凤珠钗,摇坠在青丝之外,高贵优雅;明黄软纱,斜映于荷池之中,随风而舞。 池边的垂柳,迎面轻拂,打湿了倾城的娇颜。 ‘凌小姐,沈颜儿可能并非师父亲生。’小石头的话,又一次浮现,占据了她的内心。 凌清洛,你果然放不下。 即使真如小石头所言,那又怎样,赵慕雨依旧是他的妻,是沈家的少夫人,而她,只是一个不该出现的人。

第二百七十二章 混为一谈 日落斜阳,南边的院落内,一盏盏灯笼,相继挂起,遥遥望去,红如残血,凄迷悲凉。 李府虽大不如前,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府内吃穿用度,丫鬟小厮,一如当年。 晚膳时,李夫人和表姐亲自前来伺候,桌上珍馐百味,玉盘佳肴精美,“公主,这道汤名为黄芪淮山虾仁,虾仁乃太湖白虾,味鲜肉嫩,您不妨尝尝。” “李夫人费心了。”黄芪、淮山皆为药草,凌清洛熟读医书,自是明白这道黄芪淮山虾仁汤,具有补血养颜之效,非同一般。 “来人,赏。”凌清洛放下玉筷,富有深意地道。 表姐嫁入马府多年,其实过得并不如意,一开始,马府公子对表姐也算呵护备至,只是时过境迁,随着表姐容颜逝去,马大公子就喜新厌旧,频频纳妾。 世家公子,三妻四妾,娶了一个,自会有下一个,当年她不愿陷入赵府妻妾相争,而今日,她更不会,也不愿去争。若沈含植懂她之心,必不会再强求她。 “谢公主赏赐。”李夫人和李玉琴忙俯身道谢。 “下去吧。”荣惠公主淡淡地声音中,透着威仪,李夫人与李玉琴再次行礼,退了出来。 一踏出院落,李玉琴拉着李夫人,道,“娘,女儿仿佛在哪里见过荣惠公主?” 李玉琴边走边想,忽然之间,她猛然止步,这位公主与她在按察使大人书房中所见的女子,竟有几分相像,只是时过八载,即使再美的女子,也绝不会永葆二八年华。 那名女子的容貌,连她也自叹不如,虽只有一面之缘,但李玉琴永远也忘不了,一袭淡橘色的罗衣裙,绝艳之容,淡雅之姿,倾尽世尘。 只是这两个人,凌涵,荣惠公主,为何总让她想起凌清洛,眉宇三分相似,身形七分相像,但关键是,她的那个表妹,姿色平庸,愚笨不堪,怎么可能---?李玉琴摇摇头,暗笑不已。 “琴儿,你这是怎么了?”李夫人望着李玉琴,一脸迷惑。 “娘,您可还记得,当年寄居在我们府中的清洛表妹,凌清洛。”李玉琴随口闲聊道。 “若你不提起,娘早忘得一干二净,那个没教养的乡野丫头,刚进李府第一日就敢顶撞你娘,嫁入赵府后,还不知收敛,做出如此伤风败俗之事。她被赵慕恒一纸休离,赶出赵府,害得我们李府在江南也颜面尽失,琴儿,好端端的,你提她做什么。”一提及凌清洛,李夫人一脸嘲讽。 “没事,娘,是女儿杞人忧天,多虑了。”李玉琴暗自发笑,若凌清洛是荣惠公主,那她就是一国之母。 世间有几分相像之人,本就不足为奇,但她李玉琴,还不至于将平庸与绝色,低贱与高贵混为一谈。

第二百七十三章 心照不宣 次日辰时,消寂多年的李府,一夜之间门庭若市,苏城大小官员、各大世家、富贾商人携带家眷,纷纷赶至李府,探望李老爷病况,当然,最主要的是,想借机得见凤颜。 李老爷一病三年,这些人却偏偏赶在荣惠公主下榻李府、于李老爷病危之际拜谒,其用意,可见一斑。 听说,荣惠公主孤寡独居,再未婚配;听说,荣惠公主曾嫁过人,若选婿,这次只重驸马人品,而不在乎驸马家中是否已有贤妻;听说荣惠公主深受当今皇上眷宠,若得公主青睐,一旦雀屏中选,一世荣华享之不尽。 故而,今日登门造访之中,十有八九皆是世家公子,钱家公子,刘家公子,---,就是路巡抚之子、路延霆的大哥,路大公子也连夜赶来。 “荒谬!”凌清洛一听这无稽之谈,气得摔了杯盏。 “公主,您看此事已闹得人尽皆知,就算公主矢口否认,恐怕也难堵悠悠之口。”秦姨一边捡着地上的碎片,一边劝道。 韩岩随声附和道,“依末将看,您要不顺水推舟,若真有个合心意的,您大可向皇上请奏,让皇上封他个驸马都尉。公主,您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小少爷考虑。” 凌清洛沉默了,若回到京师,小念生自可袭了爹爹的侯爵之位,然而,皇上准凌家世袭三代,定要派遣朝中官员问清小念生是否她亲生,而她又无法据实相告,袭不了爵位倒无所谓,但累得小念生背负一世骂名,她这个做娘亲的,怎么忍心。 秦姨和韩岩两个人心照不宣,这个流言蜚语,虽不尽实,但与凌清洛如今的状况,略有几分符合。 若公主最后得知真相,左右也怪不到他们身上,谁叫他们是奉命行事,小侯爷之命,怎敢不从。 “秦姨,此事就交给你了。”凌清洛脸上震怒未消,沉寂过后,拂袖而去。 “是,公主,秦姨定帮您挑个如意夫君!”秦姨恭敬地低头,但眉间笑意不断。 韩岩担忧地道,“公主生气了。” “还气得不轻。”秦姨接着道,“但公主终归应允了不是,现在,我们就只等小少爷带沈公子前来李府。若沈公子心中有公主,自不会让公主下嫁他人,到时韩将军就趁机昭告天下,容不得公主退让,而且,公主还能一报当年赵府羞辱,了却李少爷死前的遗愿,一举数得,何乐而不为。” “不错,如此甚好,哈哈---!”韩岩开怀大笑。 李府内,人如潮涌,来往不息。 李夫人刚伺候完李老爷服下汤药,便赶到前堂,与前来李府的诸多贵客,一一寒暄。李二公子、三公子穿行在众多宾客之间,笑得合不拢嘴。 “赵公子,吴知府,请上座。”李二公子一见赵慕恒和苏城知府驾临,忙前去迎接。 “路大公子,多谢您挂心,家父之病已略有好转。”李三公子信口雌黄,满嘴胡言。

第二百七十四章 公主选婿 “诸位公子,有礼。”这时,一名身着宫装的婢女,袅袅婷婷地踏入前堂,俯身道,“我家公主有请诸位公子前往南边的院落赏菊,请各位随奴婢来。” “劳烦姑娘告知公主一声,我等即刻前去。”赵慕恒站起身,温润的声音,如沐春风。 宫装婢女面色羞红,娉婷缓行,在场的世家公子一听公主相邀,急忙尾随。 “刘公子,荣惠公主召我等赏菊,莫非这外间的传闻,属实。”钱公子低声地道。 “钱公子,依在下看,此事未必是空穴来风,否则也不会惊动路大公子披星戴月赶来。”刘公子年约三十,长得獐头鼠目,一脸精明。 转过头,刘公子看到赵慕恒,玩笑道,“赵公子家中的姬妾个个貌美,若您娶了公主,赵府岂不家无宁日,哈哈---。” “刘兄此言差矣,在下府中的那些个蒲柳之姿,怎抵得过荣惠公主的倾城之貌、高贵之身。”赵慕恒文质彬彬,尔雅带笑,“倒是马大公子,您的少夫人已是江南第一美人,怎么还妄想左拥右抱,专美于人前。” 马承宗打了个寒颤,尴尬地道,“赵公子说笑了,拙荆怎能与荣惠公主相提并论。” 繁花锦簇的院落中,韩岩持剑在前,数十位兵士肃立庄严。 “咦,那不是当年寻香阁中的秦妈妈吗?”钱家公子指着不远处的秦姨道。 赵慕恒笑道,“人有相似,即使真是秦妈妈,那又如何,今非昔比,在下奉劝钱公子谨言慎行,莫要惹祸上身。” 今日在场的世家公子,怎会不识,当年寻香阁中的秦妈妈,但今时不同往日,这些个世家公子还不至于自讨苦吃,得罪荣惠公主身前的红人,秦姨。 “荣惠公主,凤驾到!”韩将军按剑高喊,声如虎啸。 “公主千岁,千千岁。”院落中的所有人,皆恭敬地跪曰。 但见,十几个宫装婢女步履轻盈,缓缓而来,其间,有一个穿着明黄凤裙的女子,莲步微移,环佩清脆,慢慢地经过众多的世家公子,缓缓踏入亭内,随即,纱幔放下,荣惠公主的声音从亭内传出,“诸位公子,免礼。” “谢公主。”众人起身,皆不约而同地望向园中小亭。 荣惠公主掀下面纱,露出一张清秀的脸颊,寄情怯怯地道,“秦姨,我---。” 公主余怒未消,躺在床上假寐,秦姨就让她鱼目混珠,假扮公主,寄情何曾见过这么多的世家公子,早已吓得面如土色,浑身虚软。 “镇定些,别怕,一切有秦姨。”秦姨边安抚着寄情,边扫了一眼亭外的众多公子,心道,公主不来,沈公子未到,这出公主选婿的戏,真是唱得举步维艰。

第二百七十五章 传言有误 本该宾客如云的李府前堂,只因荣惠公主一声召唤,这些个世家公子就唯恐落人之后,皆迫不及待地赶往南边的院落。 “吴弘文,你怎么不去。”知府夫人赵慕晴用茶盖慢慢拨开茶叶,不紧不慢地啜饮着。 “夫人,休要胡说八道。”吴弘文坐于椅上,假意呵斥道。 赵慕晴冷笑一声,若非吴弘文年岁不符,他早就和那些个世家公子一般,趋之若鹜。 公主夫婿,一世荣华,怎不令那些个男子动心。 李夫人奉承道,“知府大人和夫人夫妻情深,实在羡煞旁人。” “是啊,李夫人所言极是。”刘少夫人附和道,但脸上的忧虑,尽显无疑。 不止是刘少夫人,但凡今日前来李府的世家少夫人们,皆忧心忡忡,万一她们的夫君被荣惠公主选中,她们还怎么在府中立足。 “海棠,你不担心吗?”怀琴悄声问道。 海棠淡淡地一笑,“海棠只是个妾室。” 无论赵慕恒娶谁,她仍旧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妾室,既然如此,又何必强求。这一生,她早已心死,当初嫁给赵慕恒,只是为了寻一良枝相栖,衣食无忧。 怀琴低骂道,“这个荣惠公主来江南做什么,就算要选驸马,江南有的是尚未婚配的世家公子,又何必与我们争。海棠,我们公子仪表堂堂,万一被公主选上,我们该怎么办?海棠---” 怀琴连喊数声,海棠皆未应答,怀琴心生疑惑,就朝着海棠的视线望去,只见,李府的门外,走来一位白衣公子,而这位白衣公子的手中,还抱着一个六七岁的孩童。 “沈含植,你来晚了。”赵慕晴一见沈含植,冷言暗讽。 沈含植极少露面,多年前,李府在醉天下设宴款待江南按察使大人,沈含植也未现身,在场的很多世家夫人、少夫人、小姐们只听其名,却未见其人。据说吴中沈家的公子只爱丑妇、不喜美人,本以为这位沈公子因面目丑陋才不愿见人,但今日看来,传言有误。 这位沈公子,一袭白衣,腰间系着玲珑冰玉,面容清雅,不染纤尘,仿若遗世而独立。 不理会赵慕晴的挑衅,沈含植抱着小念生,疾步走向李夫人,问道,“敢问李夫人,给贵府李老爷看病的良大夫,可还在?” 李夫人愣了一下,回道,“良大夫昨日个就离开了。” “在下明白了,多谢李夫人。”沈含植心中一叹,自良石昨夜未归,他就已猜到,良石定是去了城南李府报仇,想不到,他终是迟了一步。 “若沈公子肯去见荣惠公主,我们就该安枕无忧了。”怀琴低声地对海棠说道。 “沈叔叔,好多美人姐姐噢!”忽然,一声稚嫩的童音传来,沈含植怀中的孩子,探出头,睁开眼,眸中潋滟流转,透着妖艳。 “李少爷---!”海棠惊叫,吓得脸色苍白。 海棠高喊之后,李夫人望着小念生,对李玉琴道,“琴儿,那个孩子的双眸果真像极了你死去的大哥。”

第二百七十六章 昭然若揭 小念生眼眸半眯,小嘴上翘,向海棠伸出小手,“美人姐姐,抱抱!” 沈含植强忍着笑意,清雅的脸上,彷若高山冰雪初融,如旭日熏暖万物。他的儿子,见了美人,就忘了他这个爹爹的存在。 海棠倒退几步,目露惊恐,求饶道,“李少爷,求您放过海棠,海棠是逼不得已的---!” “海棠夫人。”沈含植心中生疑,每迈一步,海棠就越加地惧怕。 沈含植望着小念生的眸子,若有所思,莫非李茂生之死,大有蹊跷? 遥记当年,他和赵慕恒前去营救清洛,而将李茂生一人留在寻香阁,以他的医术,虽无法令李茂生起死回生,但总可以使他的性命再拖延数日。然而,等他们连夜赶回寻香阁,李茂生却气息全无、魂归黄泉。 可是,海棠为何要谋害李茂生? 沈含植凝眉微皱,小念生眸中狡黠,幽幽地道,“美人姐姐,你不喜欢本少爷吗?” “对不起,李少爷!”海棠忽然跪倒在地,朝着小念生,重重地磕头,一下又一下。 美人,本少爷,这些都是李少爷生前的口头之语。相似的眼眸,慵懒的神情,除了李少爷再生,还能有谁! 突来的变故,令在场之人,皆目瞪口呆。 “海棠,你果然杀了李茂生!”沈含植言辞凿凿,不容置疑。 “李少爷,对不起。”海棠不敢看小念生的双眸,只是不停地磕头。 “真的是你。”沈含植叹息,刚刚他不过是一番试探,海棠虽未认罪,却已昭然若揭。 李夫人直指海棠,颤抖地问道,“沈公子,你说,是这个女人杀了---我的茂生!” 李茂生猝死,李夫人曾心生怀疑,但苦于无凭无据,今日听沈含植这一说,疯了似的扑向海棠,“为什么,为什么杀我的儿子!你个蛇蝎毒妇,我儿到底哪里负了你,你竟下得狠心,杀了他。” “李夫人,我---,对不起,对不起---”海棠似有难言之隐,但除了声声歉意,再无言语。 ‘啪---!’李夫人打了海棠一巴掌,将她推至吴知府面前,跪道,“求知府大人为民妇做主,杀了这个恶毒妇人!” 小念生低声地道,“沈叔叔,是这个美人姐姐杀了表舅舅吗?” “或许吧。”沈含植心中伤悲,当年,他救了海棠一命,将她托付于李茂生,李茂生留她在寻香阁,保她一身清白,何曾想,却让李茂生死于她之手。 世事多变,人心莫测,除了清洛和含沫,世间的女子,果真都无法信赖。 海棠失魂落魄地低下头,一脸怆然,沈含植眸中的冰寒和冷漠,注定了她这一生的遥不可及。 当无妄的痴念破碎,她已知晓,这份存活于世的缘由,早就苍白无力,故而,她选择了供认不讳,因为她不想骗他。

第二百七十七章 依计而行 李府的前堂内,李夫人哭得撕心裂肺,“茂生,我的儿,---。” 海棠眼中的惊惧,已渐平复,在场的各位世家夫人、小姐们都不知所措地倒退一步,赵慕恒的姬妾杀了李府的大少爷,而她们刚刚还与这个杀人的凶妇闲谈,一思及此,这些个养尊处优的贵妇、小姐们皆容颜失色,颤抖不已。 这回,赵慕晴倒也知趣,身为赵府的三小姐,她当机立断,直接让吴弘文抓了人,择日开审。 世家最重家族名望,一个无足轻重的姬妾,怎及得上江南赵府第一世家的声誉,赵慕晴为了挽回赵府的颜面,必杀海棠而振家威。 沈含植抱着小念生,悄然隐退,江南世家之间的恩怨瓜葛,他一向置身事外、从不过问。 “沈叔叔,本少爷想自己走。”怀中的小念生,笑眸流转。 沈含植脸上柔光无限,将小念生放在地上,“念生,我们回山庄吧。” “沈叔叔,那里有好多人啊,我们去瞧瞧热闹。”小念生仿佛把李府当成了苏城街市,横冲直撞。 他和秦姨、韩爷爷商量多日,瞒过仙子姐姐,骗沈叔叔前来李府,虽然此次是沈叔叔亲自要求,但总算依计而行。 据韩爷爷暗中传来消息,仙子姐姐住在李府南边的院落中,恩,这个南边的院落,应该在---,小念生穿廊过庭,越过荷池,避过假山叠石。 “念生,念生---。”沈含植担忧地紧紧跟随,这里毕竟是李府,无故擅闯李府,有违王朝典律,于理不合,若让人告发,他百口莫辩。 罢了,只要念生开心便好,沈含植眉宇带笑,沿路追去。 小念生钻过假山,向一位娉婷秀雅的宫装婢女,招手道,“美人姐姐,过来。” “你是谁家的小少爷?”宫装婢女惊奇地望着小念生,这个孩子长得唇红齿白,眼眸妖艳,眉目传情,令人不禁心生欢喜。 “告诉本少爷,韩爷爷和仙子姐姐现在在哪?”凌念生眨着眼,低声道。 韩爷爷,仙子姐姐?宫装婢女终于恍然大悟,“想必您就是韩将军口中的凌小侯爷。” 今日,韩将军吩咐她们,若有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出现在李府,他就是公主之子,凌念生。 “回小侯爷,公主此刻就在房中。”只有小侯爷才唤韩将军为韩爷爷,至于仙子姐姐,想来就是荣惠公主,只是小侯爷为何唤公主为仙子姐姐,而非娘亲? “多谢美人姐姐!”在宫装婢女出神之际,小念生一声音落,就躲入假山之中。 好一个妖魅的小侯爷!宫装婢女心中赞道。 “敢问姑娘,可否见过一个身着蓝衣的孩子,大约七岁。”宫装婢女眼中的惊叹未消,一个白衣公子,飘然而至。 “他---往那边去了。”宫装婢女面上泛红,指着小念生的方向道。

第二百七十八章 随机应变 沈含植一路追来,发觉此处竟空无一人,心下着急,边走边喊道,“念生,念生,你在哪里!” “虚---。”小念生突然现身,噤声道,“沈叔叔,小声些。” 沈含植浅笑无痕,捏着他的小脸,故作威吓,“你的仙子姐姐可曾说过,这私闯民宅,形同犯法,若让官府中人发现,你定要被打入大牢,关押数日,以儆效尤。” “本少爷年少无知,若论罪责,只能算沈叔叔管教无方。沈叔叔,你说本少爷讲得可否有理!”小念生调皮地道。 “言之有理。”他与清洛的儿子,天资聪颖,小小年纪,便应答如流,临危不惧,沈含植心下欢喜,嘴边的浅笑,逐渐转浓。 “沈叔叔,您可知,这屋内之人是谁?”小念生指着身旁的窗棂,高深莫测地道。 “莫非---?”沈含植眸中一亮,欣喜道。 小念生点点头,悄声道,“本少爷实话告诉您,机不可失,若沈叔叔无法讨得仙子姐姐欢心,那本少爷就只能另择他人,来当本少爷的爹爹。本少爷想,以仙子姐姐的容貌,定会有很多叔叔,向仙子姐姐大献殷勤。沈叔叔,疼,您抓疼本少爷了。” “对不起。”小念生疼得龇牙咧嘴,沈含植忙从袖中拿出药膏,替他轻柔擦药。 “沈叔叔,万一仙子姐姐不要你,那本少爷该往哪里去找下一个爹爹。要不满城贴榜,抛绣球招亲,或者让韩爷爷上街抢人,由仙子姐姐直接遴选---”小念生说得眸光溢彩,全然未觉沈含植在一旁脸色阴郁,哭笑不得。 “凌念生!”沈含植气得低吼,“你的仙子姐姐是我的,其他人,只能痴心妄想,不,连想都别想!” 淡然的沈含植,被小念生说得妒火中烧,郁结难消,再也无法从容镇定。 依这孩子胡闹的性子,此事绝非信口胡说,他该怎么办? “沈叔叔,别忘了,若你喜欢仙子姐姐,就要当面跟她说哦!否则---,想本少爷爹爹之人,可大有人在。”小念生一说完,就飞奔而去,瞧沈叔叔的脸色,他可惹不得。 这个孩子,沈含植哑然失笑。 躲在假山后,小念生得逞地望着沈含植推开房门,暗道,沈叔叔,本少爷只帮您一次,下不为例。 凌念生妖艳的眸中,潋滟流转,看不出半分哀伤,仙子姐姐和沈叔叔虽未告知他病情,但他知道,他活在世上的日子,随天意而定。 若他早死,仙子姐姐就无人相伴,他怎么放心得下,仙子姐姐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人世间,无依无靠。 小念生抚胸急喘,慢慢地离开,按他和韩爷爷、秦姨的谋划,仙子姐姐本该在院落中与众多世家公子赏菊,不过,好在他随机应变,带沈叔叔先见仙子姐姐,免得当场揭穿。

第二百七十九章 坦然相告 沈含植推开房门,环顾四周,富丽堂皇的屋内,玉石铺地,乌木作梁。 脚下的步伐放缓,沈含植又惊又喜,她果然在此。 “清洛---。”沈含植一声轻唤,惊醒了床上的女子,女子慌乱的起身,隔着纱幔,她看到沈含植朝着她,步步紧逼。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清洛,你愿意吗?”七年了,他任她选择了七年,这一次,换他来选。 七年前,他甘愿当李茂生的替身,却换来她绝情地离去;七年后,他对她痴心依旧,可她仍是不给他机会。 七年,他在闲云山庄等了她七年,这一次,他再也不会放手。 床上纱幔轻拂,凌清洛咬唇不语。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以吗?她与他之间,还有一个赵慕雨,怎能白首相携。 “清洛,告诉我,你的心中,可否有我?”沈含植清润的声音,轻柔苦涩,“清洛,为何不说话。” 凌清洛抬起头,眸中湿润,决然道,“沈大哥,我们此生有缘无分,你走吧。” 情早生,缘太浅。 沈含植心痛难抑,疾步上前,隔着纱幔,与凌清洛咫尺相望,温热的气息,流淌于纱幔之中,分不清是她 ,亦是他。 “既然心中不舍,为何要几次离开,让我苦苦相寻。”隔着纱幔,沈含植的手,慢慢地抚上她绝美的脸颊,轻缓温柔。 “不要说,”沈含植用手捂住凌清洛的丹唇,他怕,她一出声,他就再也没有勇气,向她坦然相告。 沈含植起誓道,“在下沈含植,愿对清洛守身如玉,不管她是否要我,此生,如影而随,永不相弃!” 话音刚落,沈含植挪开手,俊脸通红,深埋于心底的誓言,今日被小念生一逼,就这样毫无预兆的倾吐而出。 凌清洛泪盈眼睫,呆呆地望着沈含植,不敢置信。 恍然忆及,当年她容颜毁尽,苏城江岸,他说,‘清洛,你要勇敢地活下去。’ 府衙狱中,他说,‘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今日他说,只愿对她守身如玉,那么他---,‘凌小姐,沈颜儿可能并非师父亲生?’小石头的话,又一次浮现在凌清洛的心头。 “颜儿的亲生之父,是谁?”沈含植一时呆愣,她怎么扯到颜儿身上了,这个女子,果真难以捉摸。 凌清洛笑了,倾城的容颜,愈加地妩媚动人,沈含植虽未应答,但她从他的神情中,已然知晓。这些,足够了。 她不曾相问,他亦不曾相告,竟然因此错过了七年。可是,若非这七年,她又怎知,她也渐渐地爱上了他。 “你都知道了。”颜儿之事,除了李茂生问过他,再也未有人提及此事。

第二百八十章 清颜一笑 沈含植眸中浅笑,掀开纱幔,“七年前,为何不问我就留书出走;七年后,为何还是不问我,就将我灌醉,只身逃离。” “我以为---。”凌清洛心虚地低头,不敢看沈含植眸中的炽热,和万丈柔情。 “对不起,夫君。”凌清洛含泪道歉,当年沈含植说她心如明镜,却固步自封,如今想来,真是她自视甚高,作茧自缚。 “你喊我什么!”沈含植眸光璀璨,内心雀跃。 这一声夫君,他等了七年! 凌清洛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忽然面露痴傻,无辜地喊道,“表兄。” “你,”沈含植为之气结,若她愿作痴呆之样,他就---,沈含植情不自禁的俯身,吻上凌清洛的朱唇,淡淡的,浅尝即止。 “还是表兄吗?”沈含植恋恋不舍地放开凌清洛,凝眸深处,但见她,低眉娇羞,沈含植俊脸苦笑,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情动。 数载修身问道,却难抵她,轻颜一笑。 “夫君,”凌清洛低唤一声,脸上绯红,疑惑地问道,“你怎会来李府?” 沈含植伸手揽过凌清洛的娇躯,坐在床沿,据实道,“良石一夜未归,我寻遍附近村庄,皆未见他,我猜想他可能来李府寻仇,故而,我就带着小念生,急忙赶来。” “原来如此,”凌清洛恍然大悟,随即,她柳眉轻蹙,“那你又怎知我在李府?” “是念生带我来的。”提及小念生,沈含植就一脸苦闷,无奈地道,“清洛,我们的儿子,像谁?”不止慵懒闲散,狡猾如狐,还透着妖魅之气。 “你是怪我没教好他。”凌清洛悠悠地道,离开闲云山庄后,韩叔就派人保护小念生,而念生知晓她住在李府南边的院落,想必,是那些护卫暗中告知。 凌清洛满脸无辜,眸中光华流动,绝艳的娇颜,仿若日月同辉,沈含植低叹一声,宠溺地道,“为夫怎敢。” 她一个弱女子,孤身抚养念生七年,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 “清洛,”沈含植握住凌清洛的揉夷,迟疑地道,“当年李茂生并非---全因你而死,是海棠---杀了他。” 几个字,沈含植说得万分艰难。 李茂生,一直是清洛心中的痛,他告知她真相,只想让她少些愧疚,少些悔恨。 “你说的,可是真的。表兄,是海棠杀的?”凌清洛含泪相问,却是一脸平静。 海棠,当年寻香阁的花魁,后嫁入赵府,成为赵慕恒的第三房妾室,可她为何要杀表兄?凌清洛心生悲凉,冷然地道,“即使是海棠所杀,也必有缘由,海棠无缘无故,为何要痛下杀手。” 抬起头,凌清洛与沈含植对望,两人心中所想,不言而喻。

第二百八十一章 画眉之黛 “夫君,我们去瞧瞧热闹,可好。”凌清洛终于明白,这出公主选婿之戏,原来是韩岩、秦姨他们几个瞒着她,在暗中捣鬼。既如此,她就将计就计,揪出真凶,以慰表兄在天之灵。 沈含植被凌清洛一口一个夫君,喊得神魂颠倒,‘好’字一出口,他才恍然,但为时已晚,苏城之人皆知沈家公子不理世事,跟她去瞧热闹?沈含植不禁苦笑连连,眸中却是深情柔光。 凌清洛走下床榻,坐在铜镜前,嗔道,“沈公子,不愿为清洛画眉吗?” “乐意之至,只是---。”他从未为女子画过眉,沈含植面色泛红,拿起眉笔,双手微颤。 凌清洛扑哧一笑,取过沈含植的眉笔,打趣道,“清洛怎敢劳沈公子大驾。” 沈含植淡笑,为了她,他愿意学。 妆奁内,胭脂红,石黛墨,桃木梳,---,沈含植一一铭记,画眉之黛,研成粉末,加水调和,方可用之。 一袭淡青色罗裙,皓腕呈同色软纱,锦带束腰,脚踏苏绣绸鞋,素雅却不失高贵。 柳眉淡扫,姱容翩跹,莲步微移,仪态万端。 “沈公子,一诺千金,不许反悔,跟清洛走吧。”凌清洛巧笑倩兮,行在前头。 沈含植唇边勾笑,疾步尾随,一袭白衣,不染浊华。 院落中,众多世家公子,争先恐后地对荣惠公主,大献殷勤,赞誉不断。 刘公子称荣惠公主花容月貌;钱公子赞公主貌似天仙;路大公子愿舍弃糟糠,与公主比翼齐飞;---;马公子誓今生只爱公主一人;李二公子数次屈膝下跪,拜倒于公主裙下。 小念生躲于花木丛中,捂嘴而笑,想当本少爷的爹爹,白日做梦。 “在下赵慕恒,见过荣惠公主。深庭金靥照阶前,冷香浓酒暂相随;细叶柔枝岁寒俱;幽葩自赏胜残荷。公主身份高贵,却不辞千里,体察民情,犹如这满院的金菊,玉骨仁心。” 温文儒雅,谈吐不凡,这个赵公子,不错噢,小念生暗道,可人却用情不专,家中妻妾成群,那个海棠美人,好像也是他的姬妾之一。不行,万一仙子姐姐嫁了赵公子,本少爷就得喊那些个美人姐姐为后娘,如此一来,本少爷亏大了。 “韩爷爷,”小念生从花丛中起身,朝着韩岩,飞奔而去。 在场的众多世家公子,看到小念生出现,一脸震惊,这是谁家的孩子? 那晚在苏城街上,赵慕恒亲眼见沈含植抱着这个孩子,当时他还口出妄言,说这个孩子是沈含植的私生子,如今这个孩子也在李府,喊韩将军为韩爷爷,难道这个孩子非富即贵? 只是这孩子的双眸,妖魅流转,让赵慕恒无缘由的徒生恐惧,心怀芥蒂。 “小侯爷,您回来了。”韩岩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望向小念生的眼中,却是异常的恭敬。

第二百八十二章 捷足先登 持剑而立的韩将军,一把抱起小念生,脸上的威严之色,立即消失无踪。 小念生悄悄附耳于韩岩道,“韩爷爷,一切顺利。” “如此甚好,好,哈哈---。”韩岩开怀大笑,抱着小念生,走至这些世家公子身前,朗声道,“我家公主累了,各位公子请回吧。”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本以为,公主是借赏菊而暗行选婿之事,可如今看来,传言不实,公主坐于亭内不言不语,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驸马之选,已有人捷足先登。 既然韩将军发令,这些个世家公子又不敢不从,在他们将欲离开之际,却看到,一个绝美女子手挽淡青软纱,缓缓而来,芙蓉千娇面,细柳扫娥眉,纤腰楚楚,娉婷翩跹。 这一刻,所有的世家公子皆惊艳地移不开眼,仙姿佚貌,淡雅脱俗,宛如见到九天仙子,朝着他们,飘引而至。 只是仙子的身旁,为何还有一个白衣男子,与她并肩而行。 “沈含植,”赵慕恒不可置信地低喊,他怎么会在此? 刘公子一听沈含植之名,叫嚣道,“沈含植?他不是一直躲在吴中,不理世事,怎么这次也来了。” “谁说沈含植只爱丑妇,不喜美人,他身边的美人儿,就连寻香阁的花魁,也不及她万分之一。”钱公子嫉妒地道。 马公子接着道,“确实是美,堪比当年寻香阁的菱仙子,只是一个妖艳妩媚,一个淡雅脱俗。” “美,太美了,沈含植真是艳福不浅啊!”路大公子一脸羡慕。 凌清洛抿嘴浅笑,而沈公子心中气闷,清雅的脸上,掩不住愈演愈烈的妒火。 凌清洛举步轻盈,来至亭前,拉着沈含植与她一同行礼,“参见公主,公主千岁,千千岁。” 亭内的荣惠公主沉寂片刻,才道,“免礼。” 赵慕恒心中震撼,这个绝美的女子,到底是何人? 脱去凤袍的她,绝艳倾城,若非公主之尊,她又是谁,是清洛吗,怎么可能?清洛已毁去容貌,姿色平平,再说,七载流光,除非修得驻颜术,否则她怎能永葆如花娇颜。 然而,她与沈含植齐齐现身,又该做何解? “清洛,是你吗?”赵慕恒温雅的脸上,脉脉含情。 凌清洛,他昔日的妻子,又回来了。 “是我。”这一次,赵慕恒终于认出她了。 “清洛,跟我回府吧。”赵慕恒温柔地道,“过去种种,不管谁是谁非,你终归是我赵慕恒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妻子,在场的这些世家公子,皆可作证。” 沈含植伸手拦住赵慕恒,冷冷地道,“她与你们赵府毫无干系,赵慕恒,你听着,如今,她才是我的妻。”

第二百八十三章 各不相干 赵慕恒与沈含植是连襟,这两人,一个温文尔雅,一个飘逸出尘,却为了同一个女子,互不退让,口舌相争。 “诸位公子可否为在下作证,她--,”赵慕恒指着凌清洛道,“这个女子,八年前是在下用八抬大轿迎娶过门,当时诸位皆在场,你们说,她是不是在下的妻子?” 赵慕恒这一说,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女子,就是当年被赵慕恒赶出家门的李府表小姐。 马承宗更是懊悔,他费尽心机娶了江南第一美人,却未料,这个本该是他妻子的李府表小姐,比李玉琴还要美艳动人。 “沈含植,你说她是你的妻,那么小弟问你,你们可否成亲?”赵慕恒大声质问道。 “这---”沈含植眸中黯淡,七年前,他欲要以平妻之礼相娶,可她却逃婚了,无媒妁之言、父母之命,逾墙相从,无礼不合。 路大公子相劝道,“沈公子,夺人之妻,此乃大罪啊。” “是啊,沈公子,兄弟妻,不可欺。”刘家公子附言道。 ------ 一时间,众多世家公子纷纷站出指责沈含植,沈含植本就脸薄口拙,被这些世家公子一说,气得面色通红,浑身颤抖,“你们,你们---。” “夫君,何必与他们说这些,徒惹烦恼,”凌清洛上前握住沈含植的手,淡然地笑道,“赵公子,您忘了,当年您一纸休书,贬清洛下堂,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清洛,你这是在恨我吗,你明知我也是逼不得已,方才出此下策。”凌清洛的一声夫君,让赵慕恒又羡又恨,赵慕恒温润的声音,带着哀求。 这么多年,他如花美眷无数,可心中,却仍忘不了她的那一声‘夫君’,赵府富可敌国,他本以为,当他将赵府的财富献于她眼前,她也会动心的。 赵慕雨曾告诉他,女子的情爱,总抵不过名利财势,可是如今,他终于明白了,富贵荣华,再难求她眉宇间的,轻颜一笑。 一时休离,一生缘尽。 “赵公子,您说笑了,清洛怎会恨你。”她不恨他,若非他,她又怎能与沈含植相识。 赵慕恒恼羞成怒,脸上的温雅之色褪去,“凌清洛,就算对簿公堂,你依旧是我赵慕恒的妻子。” 她的美色,只有他才能染指,赵慕恒心中后悔不及,当初何必为了求她真心而放过良机,若早日与她有了夫妻之实,看她怎样逃离。 “既如此,清洛就拭目以待,看赵公子如何官商勾结,混淆黑白。”凌清洛眸中光芒绚丽,哂笑道,“清洛顺便告知赵公子一声,贵府的海棠已供认不讳,于八年前谋杀表兄李茂生,赵公子,不知此事可否与您有关?” 赵慕恒脸上惊变,怒道,“在下与李兄八拜之交,亲如兄弟 ,怎会杀他。”

第二百八十四章 自负多疑 凌清洛面寒如霜,“海棠与表兄无冤无仇,若非赵公子暗中指使,海棠怎会无故杀害表兄?据清洛所知,表兄尸骨未寒,寻香阁便归了赵府,试问李府因何会将寻香阁拱手相让于你!” “信口雌黄!”赵慕恒闻言大怒,“那是因为---。” 赵慕恒一时语塞,若他道出当年霸占寻香阁的缘由,一来无人肯信,二来有损江南赵府的声誉。 这一迟疑,在旁人看来,便是赵慕恒与李茂生之死,大有干系。 乔公子道,“莫非李府的大少爷真是赵公子所杀?” “难说,否则以赵府如今的财势,何必留李府这些年苟延残喘。”刘公子悄声道。 “刘兄言之有理。”钱公子附和道。 马承宗噤声道,“江南第一世家赵府惹不得,我们小心引火烧身。” ----在场的众位世家公子,私下纷纷猜测。 赵慕恒脸色铁青,疾步走至亭前,躬身道,“公主容禀,这个女人当年因不守妇道,被在下赶出家门,故而她一直怀恨在心,对在下恶语诋毁,但在下念及与她曾为夫妻,不予计较,想不到,她有恃无恐,陷害在下。有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请公主准许在下带她回府,好生管教,免得贻笑大方。” 一席话,赵慕恒说得声情并茂,感人之深。 沈含植气得全身颤抖,赵慕恒这个小人,颠倒黑白,将清洛贬得如此不堪,可他却无从相驳。 “你想带走仙子姐姐,可否问过本少爷?”小念生稚嫩的声音,隐隐带着几分威仪。 “小侯爷,这是在下的家务事,您无权过问。”因韩岩喊这孩子为小侯爷,赵慕恒察言观色,不敢得罪小念生,因而在言辞上又弱了三分。 小念生调皮地道,“仙子姐姐是本少爷的人,现在你要带走她,本少爷怎可不闻不问。” 敢抢本少爷的仙子姐姐,这个赵慕恒,可恶至极。 “娘亲,本少爷说得可对。”小念生甜甜地喊了一声,这一声娘亲,犹如晴天霹雳,惊得赵慕恒脸上多变,悲愤难明。 这个女人,成亲了,还有个儿子! 是谁,沈含植吗? 可沈含植一介布衣,无官无品,她所生的儿子,怎会贵为小侯爷?难道这个女人又另攀高枝,嫁入王侯之家。 “凌清洛,我真是小瞧你了!”堂堂的赵府少夫人不当,偏自甘堕落沦为妾室,赵慕恒眸中阴霾,咬牙切齿地道,“即使容貌毁尽,丑不忍睹,仍有本事去勾引男子!” 在他以为,凌清洛只是个犯官之女,身份卑微,嫁入王侯之家,便只有做妾。 “赵慕恒,请慎言!”沈含植双手紧握,怒不可遏。

第二百八十五章 一世誓言 凌清洛朱唇微启,似嘲弄,似喟叹,赵慕恒不止优柔寡断,而且为人自负多疑,若他肯信她,或许他们之间,也不会是今日的反目成仇、间隙难消。 亭内的荣惠公主,由始至终,不发一言,赵慕恒心下大疑,“公主千岁,请为在下主持公道。” 这些年,赵府向朝廷捐献的银两不计其数,荣惠公主纵使久居深宫,但来江南,也该得知连朝廷都礼让三分的江南第一世家,赵府。 亭内浮纱,身着凤裙的荣惠公主,步下石阶,越过赵慕恒,来至凌清洛面前,盈盈下拜,“寄情参见公主。” 四周一片寂静,停留在原处的诸多世家公子,恍然回神,原来,这个美撼凡尘的女子,才是真正的荣惠公主。 “你--你--。”赵慕恒不敢置信地指着凌清洛,面如土色。 她是荣惠公主?当年他休了她,娶了巡抚千金,赵慕恒心中懊恼,悔不该听信赵慕雨一片之词,悔不该休了一朝尊贵的公主,悔不该弃她丑颜而不顾---。 在场的世家公子,也只有沈含植一人,宠辱不惊,芙蓉坊中,贵为将军的韩岩称念生为小少爷,他就觉察凌清洛身世不凡,却未料,她竟是一朝公主,而这些,又恰好解释了她为何出现在李府。 沈含植从韩岩手中抱过小念生,瞪了凌清洛一眼,凌清洛无辜地轻笑。 “公主,我等告辞。”这些个世家公子虽垂涎凌清洛美色,但见韩岩剑拔弩张,吓得连滚带爬,慌忙逃离。 “韩将军,送赵公子出府。”赵慕恒形同呆滞,眼神黯淡,凌清洛悲叹一声,表兄已死近八载,而寻香阁早归赵慕恒,无凭无据,即使她贵为公主之尊,也无法定赵慕恒的杀人之罪。 但今日她当着众多世家公子的面,斥责赵慕恒谋害表兄,侵占李府产业,此事一旦传出,江南赵府定会一败涂地,臭名昭著。 “清洛,你还有何事瞒着我。”沈含植眸光如水,步步相逼。 怀中的小念生,幸灾乐祸,附和道,“仙子姐姐,你还有何事瞒着本少爷。” “有吗?”凌清洛装傻充愣,这父子两,眉宇相似,只是沈含植眸清如潭,而小念生眸艳如魅。 千劫度过,往事已矣。 上天待她不薄,给了她一世相依的良人,和天资聪颖的儿子,爹娘,清洛终于寻到了自己的幸福!这一生,她再也不会孤寂,不会迷茫。 “若要永相依,今生莫相弃!”凌清洛目中含情,美眸流转,顾盼生姿。 沈含植薄唇勾起,浅笑相视,纤尘不染的白衣之上,光华流淌,隐隐生辉。 若要永相依,今生莫相弃!清洛的这一句,远胜任何的海誓山盟,沈含植心中惊喜,清冷的面上,柔光融合,情意绵绵。 (谢谢亲的留言,若要永相依,今生莫相弃,这就是古梦写本文所要表达的深意。)

第二百八十六章 自身难保 马承宗回到李府的前堂,气急败坏地吼道,“李玉琴,跟我回府!” 当年他机关算尽,总算如愿娶了江南第一美人,却未料因他的一念之差,将手到擒来的荣华富贵,白白送予他人。 “怎么,马公子当不成驸马爷,就拿妾身撒气。”李玉琴鄙晲地道。 ‘啪--’马承宗胸中怒火徒生,甩手给了李玉琴一巴掌,全然未顾及前堂内众目睽睽。 李玉琴捂着脸,冷眸相向,“马承宗,你个禽兽不如的畜生,抢占有夫之妇,玷污弟媳,这些年,我受够了!马承宗,要打,你就打死我吧,我早就不想活了!” 李玉琴声嘶力竭,一字一句,说得马承宗脸色阴沉。 “李玉琴,你找死!”马承宗本性毕露,凶残暴戾。 在场之人,皆侧目旁观,李玉琴所言之事,在江南世家之中,屡见不鲜,但这些都是秘而不宣,大家心知肚明,如今经李玉琴大张旗鼓的一闹,马府颜面扫地。 吴知府与赵慕晴隔岸观火,李夫人气得双眼红肿,这就是老爷亲手挑选的佳婿啊,“琴儿,是娘糊涂,若娘当年肯听你大哥的话,你又怎会沦落至此。” 李夫人护犊情深,挡在李玉琴身前,“马承宗,这是李府,你若再放肆,我就叫人将你撵出府去。” 马承宗冷冷地道,“岳母大人,小婿告辞。噢,对了,贵府的表小姐今非昔比,请您别忘了在她面前,替小婿美言几句。” 马承宗愤怒地拂袖而去。 李夫人心中疑惑,马承宗此言何意,什么贵府的表小姐今非昔比?李府的表小姐,那不就是---凌清洛。 马承宗一离开,这些个世家公子、少夫人、小姐们,纷纷告辞,刘公子临走时,感叹地道,“李夫人,若早知贵府的表小姐是公主之尊,当年在下定遣人提亲,迎娶她入门。” 贵府的表小姐是公主之尊? 凌清洛是荣惠公主! 李夫人脸色大变,李玉琴玉颜失色,赵慕晴吓得胆战心惊,而吴知府,一听凌清洛之名,惊恐万分,直接从椅上跌落,这个凌清洛,不就是当年苏城狱中的疯女人。 吴弘文额上冷汗渗出,当初他为了巴结朱羽婷,而判了公主死刑。 “怎么办,这可如何是好?”吴弘文焦急地来回踱步,得罪了荣惠公主,不用公主开口,韩将军就能将他一剑毙命。 赵慕晴面色惨白,遥想当日,她在赵府处处刁难凌清洛,赵府休妻之事,她亦推波助澜,极力促成,若公主对此事耿耿于怀,不止她,就连赵府也要面临灭顶之灾。 “李夫人,您是公主的舅母,请您在公主面前替本官求个情。”吴弘文低三下四地对李夫人道。 李夫人苦笑,谁能想到,这个平庸无能的凌清洛,竟是身份尊贵,她还一直以为,凌清洛只不过是落魄秀才之女。若公主要怪罪,她也自身难保。

第二百八十七章 一语双关 苏城知府吴弘文与赵慕晴战战兢兢地跪于南边的院落中,负荆请罪,而李府上下得知这位高贵的荣惠公主,就是昔日的表小姐凌清洛,皆大吃一惊,后悔不迭。 表姐李玉琴神色复杂,又恨又妒,论才貌,凌清洛诗华满腹、绝美倾世;论身份,她李玉琴,一介商贾之女,怎抵得上凌清洛出身书香门第,如今更是贵为一朝公主。 “清洛表妹。”纵使心有不甘,李玉琴依旧一脸谄媚。 沈含植拦住她,面色清冷,“马少夫人,若无事,请回吧。” 当日,清洛容颜毁尽,她这个表姐,对清洛置之不理,唯恐避之不及,这种自私傲慢的表姐,不认也罢。 “夫君,”凌清洛一声夫君,让沈含植的清冷之色,逐渐舒缓。 李玉琴心中一愣,凌清洛何时嫁与沈家的公子?沈含植器宇轩昂,白衣俊雅,马承宗与之相比,简直有如云泥之别。 凌清洛微抬双眸,眸中泪光隐隐,正色道,“本宫只是李茂生的清洛表妹。”她只是李茂生一人的清洛表妹,李府的亲眷,与她早无干系。 只一句,驳得李玉琴哑口无言,满脸羞愧。 “她是你表姐!”李夫人当年常常呵斥凌清洛,一时积习难改,怒道,“凌清洛,若非当初我们李府收留你,你早就流落街头,哼,你娘不守礼教,与人私奔,而你,忘恩负义,大逆不道。” “大胆!”韩岩寒剑出鞘,锋芒直指李夫人,“公主面前,休得放肆。” “你----你做什么,我是她的舅母,你敢杀我。”李夫人声音发颤。 “韩将军,退下。”凌清洛面容悲戚,李夫人不止是她的舅母,更因是表兄之母,看在表兄的份上,她不予计较。 “李夫人,当年在李府,您对清洛百般照顾,清洛感激不尽。”凌清洛屈身下拜,一语双关。 李夫人面带惭愧,心中颤栗,昔日的凌清洛,是个平庸软弱的女子,而眼前的凌清洛,一言一行,刚柔相济,威严而不可侵犯,这一刻,李夫人终于明白,当年李府毫不起眼的表小姐,早已不在,凌清洛只是高高在上的荣惠公主。 “公主恕罪。”李夫人拽着李玉琴,跪倒在凌清洛的脚下,纵使不甘心又如何,凌清洛贵为公主,得罪公主不是明智之举,往后李府还需公主的庇护。 “你们且好自为之。”若李府重修善德,她会网开一面,如若继续为非作歹,她也爱莫能助。 李夫人眼中的算计,和得失权衡,逼得凌清洛收回将欲相扶的双手,凌清洛不露声色地越过李夫人和李玉琴,和沈含植相携而去。 江南世家的纷争,她从不想插手,名缰利锁,于她而言,飘渺如烟。 “他们怎么还在?”凌清洛往不远处瞥了一眼,苏城知府和赵慕晴仍跪在地上。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你虽无心怪罪,但他们却不这般认为,”沈含植笑道,“若你让韩将军将他们杖责二十,或许,他们反而会对你感恩戴德。”

第二百八十八章 负荆请罪 赵慕恒回到赵府后,目光呆滞,不言不语,赵夫人不知缘由,急忙问赵慕恒身边的小厮,半响,墨香才惊甫未定地道,“原先的少夫人是--是--荣惠公主。” “什么原先的少夫人?”赵夫人听得一头雾水,再细想,惊慌失措地喊道,“你说凌清洛--是---是荣惠公主!” 墨香的沉默,吓得赵夫人几乎难以站稳。 谁能料到,她那个姿色平平、愚不可及的儿媳,竟会是皇上亲封的荣惠公主。 ‘赵夫人留清洛于此,莫非回心转意,欲要清洛再当您的儿媳?’ 赵夫人忽然忆及凌清洛离开赵府时,言辞凌厉,平日里浑浊无光的双眸,清澈流转,‘赵夫人,您会后悔的!’ “慕恒,娘对不起你。”赵夫人悔不当初,本以为攀上巡抚千金,就能光耀赵府门楣,却不知,巡抚千金骄纵任性,目无尊长。 他们赵府错把明珠当路石,休了公主,弃了唾手可得的富贵,想他们赵府谋划数载,为夺取江南第一世家的权势,费尽心机,而今弄得,声名狼藉。 赵府得罪公主,安能继续在江南之地立足? “你们先扶公子回房。”赵夫人吩咐完,就命人备轿,前往李府。 赵府的庭廊内,有几个丫鬟在窃窃私语,“哎,你们听说了吗,我们原先的少夫人贵为一朝公主,身世显赫?” “可不是,巡抚千金怎及得上公主尊贵。” “我听府外的守卫大哥说,这李府大少爷的死与我们赵府脱不了干系---。” --- ‘咳--’墨玉一声重咳,惊散了这些个交头接耳的丫鬟们,赵夫人叹息道,“大厦将倾,非一木所支也。” 赵夫人赶到李府时,见赵慕晴和吴弘文仍跪在地上,一城知府,垂头丧气,毫无平日里的红光满面,洋洋自得。 “娘,您怎么来了。”赵慕晴惊问道。 赵夫人苦笑道,“早知今日,我定会善待公主。” 赵府有幸娶得一朝公主,却不知珍惜,休弃公主,逐公主出府,呵呵---,果真自食恶果。 为了赵府,为了儿子,赵夫人屈膝一跪,朝着凌清洛居住的院落,三步一跪,九步一扣,以求凌清洛赐见。 “赵夫人,公主有请。”秦姨扶起赵夫人,将她带至凌清洛面前。 矮榻上,一个绝美的女子,缓缓起身,清脆悦耳的声音,犹带几分威严,“赵夫人求见本宫,不知所为何事?” “公主,民妇有罪,求您宽恕赵府,宽恕我儿。”赵夫人泣涕连连,“当初民妇一时鬼迷心窍,逼我儿休了公主,这事与我儿无关,这几年,我儿心中除了公主,再未对别的女子动过情。有道是,一世夫妻,千年相修,公主与我儿姻缘天定,若公主肯回心转意,跟民妇回府,这赵府的财富,全送予公主处置。” 赵夫人忍痛割爱,将赵府富可敌国的家产,悉数献与凌清洛,可惜,莫说这真金白银,即使是至上皇权,于凌清洛而言,轻若烟柳。

第二百八十九章 能出其右 “若仙子姐姐跟你回府,那本少爷岂非要改名换姓。”凌清洛还未出声,就见小念生慵懒地靠在门上,艳如桃瓣的双眸,闪着狡黠,“你觉得,你配当本少爷的祖母?” “公主,这孩子---”小念生的出现,使得赵夫人始料未及,瞧这孩子,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莫非是她的孙子。 赵夫人心中大喜,如此一来,赵府转危为安,双喜盈门。 “他并非赵慕恒之子。”凌清洛唇边淡笑,她与赵慕恒从未同床共枕,恐令赵夫人失望了。 “公主,小少爷怎可无父,他是赵府的嫡孙,以后赵府偌大的家产,全是小少爷一人的,公主,民妇已知错,请您看在小少爷的份上,给我儿一次机会。”赵夫人已将小念生当成她的孙子,而凌清洛拒不承认,只不过是气赵府当年对她百般刻薄。 凌清洛柳眉微蹙,清眸顾盼,“夫君,赵夫人说念生是她的孙子,这教清洛怎么办?” 娇颜含嗔,美目楚楚,躲于屏风后的沈含植,暗叹一声,这个赵夫人,名义上还是他的岳母,谁说清洛心慈仁善,这个狡猾多变的女子,也是睚眦必报。 “岳母大人,”沈含植清雅而立,拱手作揖。 “你---你怎么会在此,”与荣惠公主共处一室,凌清洛的这一声夫君,难道是喊沈含植,赵夫人面色复杂,“你--?” 一个是赵府的姑爷,一个是赵府昔日的少夫人,这两个人,怎么可能,赵夫人惊得哑口无言。 再细看小念生,赵夫人终于相信了,这个孩子,果然不是赵府的子孙,赵夫人怒气攻心,质问道,“沈含植,你将雨儿置于何地?” 沈含植面色清冷,一如寻常,“雨儿永远都是沈家的少夫人。”但绝不会是他的妻。 “赵夫人,本宫累了,请回吧。”凌清洛适可而止,当年的恩怨,她早已不放在心上,李马两府败落,赵府名誉扫地,江南三大世家争了几十年,却无一胜出。 赵夫人怀恨而归,凌清洛笑颜如花,屈身朝着沈含植,盈盈一拜,“清洛给沈公子道喜。” “清洛,”沈含植宠溺地扶起她,欣喜地道,“莫非你想嫁了。” 七年前,她留书逃婚,这一场婚宴,竟让他等了整整七载,他想让小念生认祖归宗,更想让她名正言顺地成为沈家的少夫人。 这一日,他绞尽脑汁,哄她回吴中沈家与他成亲,可她,就是顾左右而言它。清洛不肯,他的儿子,总该应允吧,谁知,小念生的话,更是气得沈含植火冒三丈,“爹爹,姓沈可有好处,本少爷若姓了沈,还能当小侯爷吗?” 他和清洛都淡薄名利,怎会生这么个玩世不恭、追名逐利的儿子。 “沈公子,你且听清洛道来,”凌清洛举步轻移,“吴中沈家偏于一隅,养精蓄锐,而江南三大世家这些年争斗不止,如今已是不堪一击,放眼整个江南,除了沈家,还有哪个世家能出其右。” 世事难料,最终,这江南第一世家之名,却拱手让予吴中沈家。

第二百九十章 去意已决 凌清洛的身份一揭晓,自不能继续留在李府,第二日,天色朦胧,在李府的府门前,凌清洛去意已决,“李夫人,无需多言,请回吧。” “公主。”李夫人携阖府下跪,泪流满面。 “求公主看在令堂的份上,给李府指条明路。”李夫人神情悲伤,苦苦哀求。 凌清洛身形一顿,哽咽地道,“摒弃恶念,为善修德。” 心存善念,修身养德,即使李府现下败落,终有一日,也会东山再起。 尘土席卷,马蹄声远去,李玉琴扶起李夫人,恨恨地道,“什么摒弃恶念、为善修德,我看她根本是挟私报复,不想帮我们李府。哼,早知如此,当初我们就不该收留她,免得今日她看我们的笑话。” “大姐,你该回马家了,赖在我们李府,算什么。”李二公子站起身,冷冷地道。 “你---,”李玉琴心生怒火,若非大哥早死,李府的家财怎轮得上一个妾室之子。 ‘啪--’李夫人扬手给了李二公子一巴掌,“老爷还没死呢,就算他死了,这李府还有我在!” 李老爷病重后,李府一直由李夫人打理,李二公子虽觊觎家财多年,但也不敢直接冒犯李夫人,“大娘,孩儿一时糊涂,您别动怒,身子要紧。” “琴儿,我们进去吧。”李夫人和李玉琴先行,随后,李二公子,三公子,李二小姐等人,才步入门槛。 ‘砰’的一声,朱门重重地关上,李府的府门外,只余下一对遥遥对立的石狮,一如凌清洛初来之时,威风凛凛。 至于李府之内的纷纷扰扰,凌清洛已不愿再插手,而此时,她坐在马车内,和沈含植一同,回吴中沈家。 “清洛,”沈含植紧紧握着凌清洛的手,生怕她再次逃离。 凌清洛嫣然一笑,“清洛多年未见沈姐姐,这次沈姐姐极力相邀,清洛怎敢不去。” 沈姐姐自七年前嫁入淮扬齐家,却一直住在沈家,替沈含植打理沈家的产业,只是苦了齐三公子,三天两头地跑沈家,求沈姐姐回齐府。 “爹爹,那个沈府好玩吗?”小念生倚在凌清洛的怀中,睡眼惺忪。 沈含植哭笑不得,诱哄道,“好玩。” 为了骗儿子回府,沈含植又一次说了违心之言。 小念生眼一闭,嘟囔道,“仙子姐姐,你好香啊。” “凌念生!”沈含植低吼,一手拎起他,训道,“她是你娘。” 他的儿子,不止一天到晚粘着清洛,而且还轻薄她,沈含植气得俊脸铁青,拎着小念生,将他丢给了寄情。 一旁的寄情,接过小少爷,抿嘴轻笑。 凌念生不悦地嘟起小嘴,边钻入寄情的怀中,边道,“仙子姐姐,本少爷后悔了,本少爷不要爹爹了!” 这个爹爹,总跟他抢仙子姐姐,还不让他抱着仙子姐姐睡觉,呜呜,本少爷后悔了。 凌清洛笑着摇头,这对父子,一个恪守礼法,一个玩世不恭,怎会是这样。

第二百九十一章 美人姑姑 吴中沈家的府门外,沈老爷子急得来回踱步,“含沫,我的乖孙儿怎么还未到,你派人再去看看。” “老爹,念生姓凌,并非姓沈,还不是您的乖孙哦,”沈含沫扑哧一笑,挖苦道,“倒是老爹您,该想想怎样向公主请罪,女儿可记得,当初您嫌公主不配做您的儿媳,气跑了公主,唉,公主肯不肯进我沈家的门都尚未定,您哪来的乖孙。” 沈老爷子一脸黯然,尴尬地道,“女儿,乖女儿,你主意多,帮爹想想。” “沫儿,岳父大人已经知错了,你就别为难他了。”齐三公子上前劝道。 “三公子,您怎么还在这里,”沈含沫笑得诡异,“淮扬之地,美人无数,小女子人老珠黄,配不上三公子,还望三公子令择佳偶,休了小女子。” “沫儿,为夫哪敢啊。”七年前,他误惹了这么个外柔内刚、冰冷无情的女子,害得他堂堂齐家的三公子,空有风流之名,只想一心守着她。 知她爱财,他将齐府的家财悉数奉上;知她冷情,他敛尽男儿的威严,听她招来喝去,恪守夫道。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若再让我看到,你跟那些狐朋狗友出去花天酒地,我们就老死不相往来。”沈含沫高声厉道。 当年,沈老爷子总在沈含沫耳旁唠叨,怕她嫁不出去,沈含沫嫌烦,就离府去了淮扬,结果,一时不慎,与齐家的三公子,纠缠不清。 “是,沫儿教训的是。”遇到她之后,他已洗心革面,不再流连烟花之地,可偏偏那次事出有因,齐三公子有苦难言,都怪他多情之名在外,即使沫儿嫁了她,也依旧认为他本性改难。 翁婿俩暗中对望了一眼,同命相怜。 “老爷,您看谁来了。”权叔退后一步,沈老爷就见自己儿子的身旁,站着一位绝美的女子,女子明眸善睐,淡雅如菊,宛若惊鸿。 “草民参见公主。”沈老爷震惊过后,便施礼问安。 沈家诗礼传家,向来重守礼法,沈老爷当初不愿沈含植娶凌清洛,并非凌清洛的丑颜,只因她是赵府的少夫人,若沈含植娶了凌清洛,实在有违沈家的仁义。 “沈老爷,请起。”凌清洛疾步上前,虚扶道。 “多谢公主。”沈老爷满怀愧疚,躬身道,“草民老眼昏花,不识公主真身,有罪,有罪。” “爹爹,沈府果真好玩。”小念生跑至沈老爷的面前,扯着他的白须道。 “念生,不得无礼。”凌清洛喝道。 沈老爷却不以为意,欣喜地道,“这就是老夫的乖孙儿,哈哈---,乖孙儿,你要什么,爷爷都给你。” 小念生眸中一闪,“本少爷要什么都可以。” “爷爷是沈家的一家之主,只要是沈家所有,爷爷都给你。”沈老爷忙着讨好小念生,这个乖孙,他盼了多年,今日总算见到了。 “爷爷,”小念生稚嫩的声音,软软的,带着撒娇,“我要那个美人姐姐。” 小手一伸,指向沈含沫,沈老爷错愕地愣在一旁,凌清洛和沈含植笑而不语,齐三公子怒火中烧,“臭小子,她是你姑姑。” 沈含沫狠狠瞪了一眼齐三公子,笑道,“小念生,过来,让姑姑看看。” “美人姑姑,本少爷好喜欢你哦!”小念生眉间一挑,小嘴上翘,向齐三公子挤眉弄眼,气得齐三公子暴跳如雷。

第二百九十二章 以退为进 小念生的出现,使得沈老爷子喜出望外,一开口就是乖孙儿、乖孙儿的喊个不停。 齐三公子闷闷不乐地对沈含植道,“内兄,管好你的儿子,别没事招惹我娘子。” “妹婿,”沈含植同情地道,“小儿顽劣,恕我无能为力。” 只要小念生不缠着清洛,招惹谁,沈含植都会睁一眼闭一眼,甚至会,在暗中推波助澜。 “哎,内兄,行医者,仁字为先,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齐三公子追着沈含植,哀求道。 沈含沫抱着小念生,与凌清洛并肩而行,“清洛嫂子,你与我哥之事,若再拖下去,恐非长久之计,依小妹之意,何不昭告天下,大摆婚宴,再续姻缘。” “沈姐姐,我--。”凌清洛心中迟疑,沈含沫言下之意,是想继续七年前的婚宴,可是,她怎能如此自私,不仅抢了赵慕雨的夫君,还去夺赵慕雨沈家少夫人之位。 “那你忍心我们念生,名不正言不顺,任世人唾骂。”沈含沫捏了捏小念生的脸颊,激道,“清洛嫂子,看来是我们沈家痴心妄想了,您现在贵为一朝公主,怎会屈尊降贵下嫁。” “沈姐姐,清洛并无此意。”凌清洛一脱口而出,就暗呼上当,她的沈姐姐,果真老谋深算,以退为进。 小念生眉开眼笑,他的美人姑姑,好厉害噢。 “既如此,此事就交给小妹吧,小妹定会办的妥妥帖帖。”沈含沫雷厉风行,不给凌清洛反悔的余地。 “沈姐姐,沈姐姐--。”沈含沫将小念生塞给凌清洛,疾步离开。 凌清洛措手不及,只能抱着小念生,待在原处。 “仙子姐姐,你不想嫁给爹爹吗?”小念生靠在凌清洛的肩头,眯着眼,问道。 “可以吗?”可以吗,她可以吗,凌清洛扪心自问。 “怎么不可以,爹爹喜欢仙子姐姐,仙子姐姐也喜欢爹爹,若哪天爹爹不喜欢仙子姐姐了,还有本少爷在,本少爷会照顾仙子姐姐的。”小念生信誓旦旦,眼眸妖艳。 “是我多虑了。”凌清洛恍然大悟,若他心中有她,这已足够,赵慕雨是沈家的少夫人,但她,只想做他唯一的妻,一生一世。 沈家的院落,得天独厚,融合了江南的烟雨之色和北方的豪迈阔达,凌清洛放下小念生,牵着他的手,缓步慢行。 “美人姐姐,好久不见。”小念生抬起头,向赵慕雨眨眼。 芙蓉坊中,小念生与赵慕雨有过一面之缘。 赵慕雨面色苍白,眸中闪烁,“清洛妹妹,恕我身子虚弱,未能远迎。” 难道是命中注定,任她怎样费尽心机,凌清洛仍是回到沈家,同他走到了一起。

第二百九十三章 菱花易碎 对于赵慕雨,凌清洛终是心存愧疚,只因她的闯入,破坏了另一个女子的希冀和期待。 “对不起。”凌清洛目含歉意,七年前,她只身离开,是真心愿意成全;可七年后,她情难自禁,再也无法放手。 “清洛妹妹,我不怪你,我知道,情之一事,勉强不得。”赵慕雨惨然一笑,低弱的声音,似断似续。 “清洛妹妹,他是小念生。”赵慕雨明知故问,慢慢地蹲下身,却不敢看小念生艳如桃瓣的眸子。 “美人姐姐,”凌念生负手而立,小脸微抬,关切地道,“你的病,好些了吗?” “念生,休得无礼,她--,”凌清洛一时语塞,不知该让念生如何称呼赵慕雨,赵慕雨是沈含植明媒正娶的原配妻子,于情于理,小念生该喊赵慕雨一声‘大娘’,可这一喊,她又徒生几分尴尬。 “真是个乖巧的孩子!”赵慕雨望着这张清雅的小脸,目光深邃,“清洛妹妹,可否有空陪我去园中赏花,就你我二人。” 赵慕雨起身时,一个不稳,险些摔倒,凌清洛忙伸手相扶,“沈少夫人,小心。” “清洛妹妹,你依旧不信我。”赵慕雨富有深意地道。 凌清洛淡笑不语,她不是不信赵慕雨,而是不知该如何相对。 “仙子姐姐,美人姐姐,本少爷去找颜儿姐姐了。”小念生虽只见过沈颜儿一面,但对这位颜儿姐姐,却是心心念念。 “映秋,你带小少爷过去,路上好生照顾。”赵慕雨将映秋打发,一时间,整个园中就只剩下了,她和凌清洛。 园中小径旁,花开遍地,翠薇吐新,葵倾争艳。 “清洛妹妹,你可曾记得,我说过,我们之间不必如此,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我年长你几岁,算姐姐高攀,什么少夫人不少夫人的,只是虚名,让外人喊喊也就罢了。”赵慕雨言语诚恳,拉着凌清洛的手,一脸笑意。 沈家上下皆知赵慕雨宽容大度,待人亲和,凌清洛虽与赵慕雨只有数面之缘,但心知此人,不似表姐心高傲慢,也不似路岚骄纵跋扈。 “沈少夫人,清洛--,对不起--。”赵慕雨的话,只会令她无地自容。 赵慕雨和凌清洛沿着小径,慢慢而行。 “少夫人,” “少夫人安好。” 沈家的下人见到赵慕雨,纷纷行礼,而赵慕雨一一示以微笑,无不彰显世家少夫人的气度,与之相比,凌清洛自惭形秽。 水池岸边,柳风轻拂,赵慕雨举目远望,“清洛,你可知这池中所种之物?” 赵慕雨这一问,凌清洛才惊觉,这满池之花,竟全是菱花,世家大宅中,一般都喜在水池中种满荷花,而沈家,却独独种了菱花,不见一支荷花。 “芙蕖漫相思,菱花催人老,”赵慕雨自言自语地道,“若将相思抛掷,我想,我能等到他,回头的那一刻,只可惜,---”

第二百九十四章 慧眼识人 从菱花池回来,凌清洛心事重重,‘芙蕖漫相思,菱花催人老,若将相思抛掷,我想,我能等到他,回头的那一刻,只可惜---’,赵慕雨虽未直言,但她知道,是赵慕雨给她留了几分颜面。 虽说情之一事、勉强不得,但她,终归伤害了赵慕雨。 “清洛,你回来了,”沈含植迎面而来,眸光炯炯,万丈柔情,“含沫说,你愿意--,是真的吗?” “我--,”凌清洛的迟疑,使得沈含植心中一沉。 “清洛,若你不愿,那就算了。”沈含植软言宽慰,眼中却是一闪而过的痛楚,即使过了七年,她还是不愿,难道她真的不愿成为沈家的少夫人,他的妻。 “不是,我--,并无此意。”知他误会了,凌清洛忙道,“依清洛之意,这场婚宴,我们不必大肆操办,劳民伤财。” “此言差矣,清洛嫂子,”沈含沫笑语盈盈,“七年前,沈家将喜帖送至各大世家,唉,谁知那年清洛嫂子留书出走,这场婚宴无疾而终,害得我们吴中沈家,被江南之人,整整耻笑了一年。清洛嫂子,你说,这一次,我们吴中沈家怎么能再次忍气吞声。” 行商,怎可坐拥宝山而不图利,七年前,那场婚宴虽未办,但也损失了不少钱财,沈含沫向来精打计算,若这次沈家大办婚宴,光礼钱,就收之不尽。 “本性难改。”他这个妹妹,贪钱冷情,也不知齐三公子当年打动她芳心,赔了多少金银。 “大哥,你当初将沈家交由小妹打理,小妹为了沈家,可是任劳任怨,”沈含沫泪眼婆娑,拉着凌清洛,委屈地道,“清洛嫂子,你给我评评理,若沈家也富可敌国,小妹何须起早贪黑,为沈家上下的生计,四处奔走。” “沈姐姐,清洛都听你的。”沈姐姐一个柔弱女子,却担起了一府的兴衰,这份能耐,让凌清洛心生佩服。 沈含沫破涕为笑,哪有半点伤心之样,沈含植朝她狠狠瞪了一眼,沈家虽未富可敌国,但足可保沈家子孙三世,衣食无忧。他的妹妹沈含沫,长着一副清丽之容,丝毫不似商贾之女,行商时,易钗而弁,骗过了许多奸诈之人。 “清洛嫂子,还是你知小妹的心。”沈含沫皓齿曼睩,逞娇呈美。 凌清洛明眸善睐,淡笑无声,她和沈含植的这场婚宴,迟了七年,可这次,她再也无法逃离,因为,她还有小念生,更因为,他的深情和一生的誓言。 下月初七,吴中沈家的公子迎娶荣惠公主,再续七年前缘,当江南世家之人再次收到喜帖,不再嘲讽,而是殷羡,凌清洛,昔日李府的表小姐,赵府休弃的少夫人,竟是翰林之女,皇上亲封的荣惠公主,吴中沈家,果然慧眼识人。

第二百九十五章 价值连城 吴中沈家,乃江南屈指可数的名门望族,虽世代偏居吴中,但仍不影响其在江南之地的声望,这一次,沈家公子娶妻,且不说江南,就连远在京师的沈家旧故,也纷纷赶来。 时值仲商,丹桂初绽,沈家大宅内,弥漫着扑鼻而来的清香。 沿着弯弯曲曲的庭廊,一盏又一盏的灯笼,相继而挂,正堂内,红绸系梁,红字贴窗,沈家的丫鬟、小厮、仆役们脸上带笑,忙碌穿梭。 “沈老爷,恭喜啊。” “给沈公子道喜,噢,不,现在该称您一声驸马爷,哈哈--。” “恭祝驸马爷和公主鸾凤和鸣,举案齐眉。” ---- 正堂内,沈老爷,沈含植,齐三公子与前来沈家的宾客,一一寒暄。 “亲家,恭喜啊!”远在淮扬的齐老爷,也披星戴月赶至。 “齐老爷,里边请。”沈老爷忙上前迎接。 沈含植一身红袍,锦带缠腰,腰间系着玲珑冰玉,清雅的脸庞,纤尘不染,“齐老爷,里边请。” 齐老爷抚须赞道,“亲家,令郎气度不凡,实乃人中龙凤,不像我那个不孝子,就知道给我惹是生非,不让我省心。” “哈哈,齐老爷,请上座。”沈老爷引着齐老爷,步入正堂。 齐三公子一脸气闷,沈含植终于明白,含沫之所以敢对齐三公子招来喝去,原来背后有齐老爷在撑腰,在齐家如此,在沈家,爹和他更是宠得她,说一不二。 “妹婿,”沈含植拍拍齐三公子的肩头,大笑而过。 今日来沈府贺喜的宾客,除了各大世家,还不乏江南大小官员,韩岩一身盔甲,领着一干兵士,驻守在沈府内外。 苏城的三大世家,李府来了李二公子、三公子;马府的马公子为了巴结沈家,携厚礼而至;而赵府,赵慕恒一病不起,就由赵夫人与路岚出面。 “巡抚大人到!”府门外,一声大喊,惊得正堂内众人措不及防,连路巡抚都来了,如今的沈家,真是不容小觑。 “下官给驸马爷道喜,小小薄礼,不成敬意。”路巡抚将手中的名贵锦盒,递给沈含植。 沈含植淡笑道,“让路大人破费了。” “师父,徒儿恭祝您和师母珠联璧合,五世其昌。”一旁的路延霆,恭敬地道。 话音刚落,府门外又传来一声,“张相爷派人送古琴浮磬、紫萧归凰,贺荣惠公主和沈公子大喜。” 这一声张相爷,犹如惊雷,使得府中之人,皆愣在当场。 张相爷,名仁,听说师出凌翰林门下,与荣惠公主亲如手足,吴中沈家,果然深不可测,在场之人望向沈含植的眼中,皆是震惊和垂涎。 而张相爷所送的古琴浮磬、紫萧归凰,无不是当世珍宝,价值连城。

第二百九十六章 雪耳枣仁 铜镜里,凌清洛一袭红衣,柳眉淡扫,朱唇娇艳,绝美的容颜,如梦似幻。 “恭喜公主!”秦姨边替凌清洛梳头,边道,“老奴和李少爷盼了多年,今日,终于可以得偿所愿,看着公主出嫁。” “秦姨,这些年,多亏你的照顾。”若非秦姨,她和小念生,怎能活得这般舒适。 “公主这是哪里的话,李少爷当年对老奴恩重如山,而公主待老奴,更是亲如家人。”秦姨哽咽地道。 公主与沈公子,终于苦尽甘来。 “清洛妹妹,”铜镜里,出现了赵慕雨苍白的脸,仿若带着些许虚无和飘渺。 “见过少夫人。”秦姨忙行礼,沈家的这位少夫人,贤惠端庄,宽容大度,连秦姨也不禁心生钦佩之情。 “不必多礼,快请起。”赵慕雨亲自扶起秦姨,转头看着凌清洛,眸中的惊艳忽闪而过,这般风华绝代的美人儿,确是世间难寻。 “映秋,把我给清洛妹妹炖的雪耳枣仁端过来。”赵慕雨在一旁坐下,吩咐道。 “是,”映秋一脸不愿。 “清洛妹妹,想必你还未进食,姐姐就自作主张,让厨房炖了雪耳枣仁,你趁热用些。”赵慕雨接过映秋手中的玉碗,言语关怀。 “沈少夫人,”凌清洛一出声,便被赵慕雨打断,“清洛妹妹,到此时,你还不愿喊我一声‘姐姐’吗,也罢,姐姐出身商贾之家,怎及得上清洛妹妹书香门第,是姐姐高攀了。” “不,清洛绝无此意,”凌清洛目含愧疚,低声道,“姐姐。” “呵呵--,好妹妹,”赵慕雨将玉碗搁在妆奁上,“清洛妹妹,趁热吃。” “映秋,再拿个玉碗。”凌清洛的迟疑,赵慕雨一目了然,“姐姐也有些饿了,就和清洛妹妹一同吃吧。” 一碗雪耳枣仁,赵慕雨和凌清洛一人半碗,赵慕雨端起玉碗,毫不犹豫的吃下去,凌清洛面上泛红,尴尬地道,“姐姐的好意,清洛怎敢不从。” “你们都下去吧,我想和清洛妹妹单独谈谈。”看着凌清洛手拿玉勺,慢慢品尝,赵慕雨诡异的一笑。 秦姨等人不疑有他,只以为沈少夫人和公主私下交谈,定是有关沈公子之事。 房内,檀香熏暖,喜气洋溢。 ‘咳--咳--’,赵慕雨捂嘴轻咳。 “姐姐,你没事吧?”凌清洛放下手中的玉碗,伸手去扶赵慕雨。 “不碍事。” 赵慕雨推开凌清洛欲要相扶的手,站起身,走至铜镜前,高深莫测地道,“清洛妹妹,姐姐给你讲个故事吧。” “姐姐请讲。”凌清洛心生一丝疑惑,却不知为何。 赵慕雨唇瓣发白,虚弱地道,“江南之地,有一世家,家主膝下三女一子,二小姐自小多病,家主疑为鬼怪作祟,恐祸及全家,便在她五岁那年,将她送至庵堂,直到十年后,---” 凌清洛心中的迷惑,越来越浓,听说,赵慕雨在静云庵住到十五岁,才被赵老爷接回府中,难道这十年间,发生了什么事?

第二百九十七章 同归于尽 赵慕雨脸上的笑意顿失,阴沉道,“真正的二小姐,其实早就死了,因为她该死!” ‘啪’的一声,凌清洛心下一惊,将妆奁上的玉碗,打碎在地。 有毒! 赵慕雨竟然在雪耳枣仁中下毒了! “赵慕雨,你--!”凌清洛脸色大变,难道赵慕雨想跟她同归于尽,她疯了吗! “清洛妹妹,你别急,且听姐姐细细道来,”赵慕雨眸中阴霾,笑如鬼魅,“其实,我根本就不是赵慕雨,呵呵,我不是赵慕雨,十五岁那年,我杀了小姐,成了赵慕雨,重新回到了赵府。本以为,我可以瞒天过海,想不到,却被赵慕恒发现了,呵呵,之后,我就勾引了他,---” 沈颜儿是赵慕恒的女儿,怪不得,赵慕恒对沈颜儿疼爱有加;怪不得,赵慕恒对赵慕雨言听计从。 “他知道吗?”凌清洛镇定地问道。 “含植,他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夫君,好爹爹,”赵慕雨眸中突现柔光,“那年,我尚未出阁,却珠胎暗结,我又急又怕,后来,就遇上了他,呵呵,不料,他得知我就是赵府的二小姐,就二话不说,娶我过门。新婚当晚,我问他,‘为何娶我?’他说,‘你是个善良的女子。’其实他不知,沈家的危难,都是我一手造成。” “赵慕雨,为何告诉我这些?”若赵慕雨不说,这些秘密,都只能深埋地下。 十一年前,沈含植娶赵慕雨,或许是因她救了岌岌可危的沈家,这招欲擒故纵,实在高明。 “因为,我快死了。这么多年,我久病难愈,清洛妹妹,你知道为什么吗?真真假假,是假的,也可成真,”赵慕雨凄然一笑,“若他待我有你十分之一,我也心满意足。” 凌清洛恍然大悟,赵慕雨的病,是弄假成真,及至最后,药石无灵。 “再告诉你一件事,其实,李茂生是我让海棠杀的。”赵慕雨的这一句,石破天惊。 “为什么,表兄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他!”凌清洛痛得撕心裂肺。 赵慕雨冷冷地道,“他太多事了,颜儿的身世,绝不能泄露。” 有一日,她无意间听到李茂生问沈含植,颜儿是否是他亲生,沈含植虽未直言,但赵慕雨却耿耿于怀,沈家的少夫人,若传出与人有染,沈老爷怎容得下她。 “那只是表兄的玩笑之语,你何苦杀他!”凌清洛泪满脸颊,朝着赵慕雨嘶喊道,表兄一向口无遮掩,却未料,因这无心之言,遭此不幸。 “凌清洛,我输不起。”她要留在沈家,留在他的身边,她就绝不容许颜儿之事,传出半点风声。沈含植虽心知颜儿并非他亲生,但他绝对会守口如瓶。 “海棠,那个傻女人,她以为我允她进沈家,她就能进沈家吗,哈哈--,”赵慕雨笑得狰狞,指着凌清洛道,“你可知,为何你这绝美容颜,不会随岁月而逝?”

第二百九十八章 过去种种 “清洛,清洛,”沈府朱门外,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沈含植微蹙眉头,不悦地道,“卢公子,男女有别,拙荆之名---。” “沈含植,快告诉我,清洛在哪里?”荣惠公主下嫁吴中沈家,天下惊动,身在洛阳的卢炎,一听凌清洛和沈含植成亲,匆忙赶来。 “你快带我过去找她,若晚了,你别后悔!”本以为,清洛已不在人世,幸蒙苍天眷顾,她尚在,否则,他将抱憾终身。 “卢炎,今日是我的大喜之日!”沈含植微怒道,这位卢公子,一直对清洛念念不忘,来者不善。 “你--,”卢炎气急,拽起沈含植,往沈府内院直奔,“沈含植,我告诉你,当日迫清洛服下的毒,是你的贤妻、赵慕雨所赠。” “卢炎,你胡说八道什么,怎么可能?”沈含植一脸震惊,雨儿柔弱善良,怎么可能有害人之心。 “此毒名为红颜碎,当日我想带清洛离开苏城,可她不愿,后来赵慕雨找到我说,只要毁了清洛的容貌,去了她的骄傲,她定会乖乖地跟我回洛阳。”若毁了清洛的容貌,让她死了复仇之心,或许,就能救清洛一命,当日,卢炎三思之下,就听了赵慕雨的建议。 “可雨儿她,无缘无故,怎会害清洛。”沈含植百思不得其解。 “那就问你了,沈公子。”女人心,海底针,若非爱之深,怎会恨之切。 “含植,你去哪里,”沈老爷子见沈含植和卢炎两个人行色匆匆,“沈含植,你给老夫站住。” 这个不孝子,放着满堂的宾客不管,也不知要去哪里。 新房内,赵慕雨目光迷离,嫉恨地道,“凌清洛,你为何要来江南,为何要来?赵慕恒,沈含植,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都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你说,我能不恨吗?红颜碎之毒,是我给卢公子的,我以为,你毁去容貌,面目可憎,他们再也不会对你留恋,呵呵,--” 赵慕雨的笑声,诡异,恐怖,“是啊,男子贪色,赵慕恒在看到你的丑颜时,不是对你置之不顾吗?可惜,我千算万算,忘了他,是不一样的,我早该知道,他与世间的男子,是不一样的。” 当年,她被赵慕恒休弃,逐出赵府,可她从未想过,她会喜欢沈含植。 凌清洛脸上泪痕未干,悲伤地道,“你可曾想过,我与他不过只有数面之缘,况那时我姿色平平,沈大哥怎会喜欢上我?” “是吗?他若对你无心,怎会在赵府多次开口为你求情,凌清洛,你知道吗,他从不理赵府的纷争,怎单单对你这个赵府的少夫人,出言袒护。还有,在赵府的后院,你和他席地而坐,他看你的眼神,那是一个男子对女子的柔情,凌清洛,这些还不够吗?”赵慕雨咬牙切齿地道。 “我不知道。”这些,她真的不知道,赵慕雨掀开尘封的往事,使得凌清洛想起了过去种种,四方客,赵府,他从未在她心中留下痕迹,可是,到底从何时开始,她的心中,渐渐地有了他的存在。

第二百九十九章 天长地久 赵慕雨发白的唇色,忽然绯红,“凌清洛,当日你姿色平庸,他们尚对你迷恋不已,而如今,你容颜倾城,我只能甘拜下风,呵呵,说来可笑,当日我连你的庸俗之色,都忌惮三分,千方百计地寻了红颜碎,枉我费尽心机,他仍对你不离不弃。” 当年,凌清洛被赵府扫地出门,被世人唾弃,为何他还要她,至今日,赵慕雨依旧百思不解。 “因为,有些事,强求不得。”凌清洛摇摇晃晃地起身,笑道,“赵慕雨,我不会如你意,吉时已到,清洛一定会和夫君拜堂,会和夫君天长地久。” 赵慕雨吃下半碗有毒的雪耳枣仁,这时毒已发作,她虚弱地倚在桌沿上,阴狠地道,“我死了,你以为,你还能活多久,呵呵,我要让他永远记着我,哪怕只是恨---!” 他最心爱的女子,死在她的手中,他定会永远记着她。 背后的赵慕雨,仿佛没了声响,没了气息,凌清洛转过身,合上了赵慕雨不甘的双眼,云淡风轻地道,“赵慕雨,你错了,即使我死了,我和他还是可以天长地久!” 强忍着腹中的绞痛,凌清洛取出丝帕,拭去嘴角的血渍,绿色丝帕上,残红妖艳,刺目锥心。 凤冠霞帔,嫁衣鲜红,凌清洛莲步轻移,娉婷翩跹的身姿,仿若染上了凄美之色。 凌清洛一出新房,就见沈含植和卢炎恰好赶至,沈含植刚欲上前去碰凌清洛的手,凌清洛却不露痕迹地避过,“夫君,我没事,吉时已到, 我们快过去吧。” “没事就好。”沈含植眸中闪过一丝忧虑。 “文同,你也来了。”凌清洛乍一见卢炎,吃惊不少。 “清洛,你真的没事?”卢炎再次见到凌清洛,目中的痴迷,一如当年。 “没事。”凌清洛摇头,冰冷的手,握紧了袖口,袖口下,隐藏着带血的丝帕。 正堂内,宾客如云,“荣惠公主到!”,一声大喊,使得偌大的正堂内,静若止水。 “参见荣惠公主,公主千岁,千千岁!”满堂宾客,朝着凌清洛,行跪拜大礼。 “免礼。”素手微抬,荣惠公主绝世独立,高贵优雅。 众人起身,终于得见那抹绝美的芳影,名不虚传。 “公主,驸马,开始拜天地了。”秦姨笑吟吟地扶着凌清洛,催促道。 只是公主的手,为何冷如寒冰,仿佛毫无生机。 “一拜天地,公主驸马笙磬同谐,凤凰于飞。”红盖之下,凌清洛额上冒汗,脸色苍白。 “二拜高堂,公主驸马琴瑟和弦,相濡以沫。”凌清洛紧咬唇瓣,嘴上鲜血不断。 “夫妻对拜,公主驸马白首相携,百子千孙。”最后一拜,凌清洛嫣然一笑,从今日起,她终于是他名正言顺的妻了。 眸中迷雾丛生,凌清洛身子一软,“清洛”,在沈含植一声撕心裂肺的悲恸中,凌清洛直直倒在了沈含植的怀中。

第三百章 心神俱碎 这一场突变,毫无预兆的发生,令在场之人,惊慌失措。 “老爷,公子,不好了,少夫人死了。”沈家的小丫鬟,急匆匆地跑至正堂,惊甫未定地道。 赵慕雨的死,又为沈家蒙上悲凉凄寒,而新房内赵慕雨与凌清洛的交谈,成了永远的秘密。 “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一场喜事,为何会成了丧事?”沈老爷老泪纵横,看到沈含植抱起凌清洛,朝着门口而去。 “含植,你去哪里?”沈含植不言不语,对沈老爷的话,置若罔闻。 低头凝望,怀中的清洛,唇染鲜红,星眸紧闭,鼻息处,气若游丝。 沈含植俊脸淡若流水,只将眸中的哀戚,化成了静默。 院中,丹桂因风而落,飘洒在沈含植的身上,但他依然只是,紧紧地抱着凌清洛,缓步而行,一步一步,走得极慢,生怕惊吓了怀中的她。 身上的红色锦袍,丝毫不减他超然世外的风华,剑眉微敛处,心神俱碎。 那抹红影,越行越远。 “仙子姐姐,呜呜--,”小念生踉跄地追向沈含植,“爹爹,仙子姐姐,呜呜,等等本少爷,不要丢下本少爷,呜呜---。” 仙子姐姐和爹爹,都不要他了吗? 小念生哭得脸赤如血,眸中的殷红,越来越浓,摔倒了,他再爬起,如此往复,沈老爷跟在后面,心疼不已,“乖孙儿,乖孙儿---” “娘亲,不要丢下孩儿,不要---,”小念生抚胸急喘,鬼魅的嫣红,布满小脸。 眼睁睁地看着小念生小小的身子,又一次倒在了地上,却再也未爬起,沈老爷揪心似的大喊,“乖孙儿!” “来人啊,快请大夫!”沈老爷疾步上前,抱起小念生,“乖孙儿,乖孙儿,不要吓爷爷,乖孙儿,乖孙儿---” 这是他唯一的孙儿,唯一的孙儿! “老爹,”沈含沫刚安抚完满堂宾客,就急忙赶来。本是一场众人欢喜的婚宴,一眨眼,就成了这样,赵慕雨莫名地死在新房内,清洛嫂子不醒人事,听下人说,当时的新房中,只剩下赵慕雨和清洛嫂子两个人,那么,她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沈含沫到新房去看过,那碗带毒的雪耳枣仁,是赵慕雨端过去的,赵慕雨和清洛嫂子一人半碗,一碗见底,一碗打碎在地,想必,赵慕雨吃了半碗,而清洛嫂子只吃了几口,故而,赵慕雨不久后毒发,而清洛嫂子撑到了现在。 赵慕雨杀了清洛嫂子,沈含沫当下明白,这个平素柔弱的赵慕雨,竟然杀了凌清洛。枉大哥待颜儿视如己出,对她们母子呵护多年,到头来,却是养虎为患。 “含沫,我的乖孙儿他--,”沈老爷泣不成声,他的儿子去向不明,唯一的孙儿,生死未卜。

第三百零一章 由谁抚养 沈含沫一边安抚沈老爷,一边从小瓷瓶中倒出一粒药,塞入小念生的口中,“老爹,这是大哥临走时留下的,或许有用。” “我们吴中沈家世代积善,怎会遭受这样的惩罚?”沈老爷神情悲痛,喃喃自语。 “爹,我们先回去,从长计议。”大哥定是带清洛嫂子去了闲云山庄,若连大哥都救不活清洛嫂子,那便是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 正堂内的宾客,已散了大半,“天妒红颜,沈老爷,请节哀。” “沈老爷,沈家若需帮助,我等义不容辞。” “沈老爷,告辞。” ---,众人摇头叹息,纷纷离开。 “老爷,老爷,”沈家的管家权叔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又出了什么事?”沈老爷脸色不佳,这些年,沈家一向相安无事,怎么今日,大喜大悲,都历尽。 权叔指着府门外,道,“定远侯程大人来贺。” “不见,喜事都成了丧事,还贺什么!”管他定远侯,还是王爷,从即刻起,沈家一律不见外客。 一旁的卢炎,从悲伤中惊醒,“你是说,定远侯程大人。” 程元瑞,他也来了,可惜,还不是,晚了一步,清洛死了,这回她真的死了。赵慕雨下的毒,岂是寻常之毒,红颜碎已是世间剧毒,赵慕雨恨清洛入骨,怎会留清洛在人世和沈含植双栖双宿。 “沈老爷,就由在下去会程大人。”卢炎离开正堂,朝着程元瑞而去。 程元瑞风尘仆仆地从江阴赶来,当年他寻不到涵儿,丢下她一人在江南受苦,这些年,他一直寝食难安,此次闻荣惠公主下嫁吴中沈家,他虽不理朝政,但也知皇上平了恩师的冤屈,并封恩师之女凌清洛为荣惠公主。 “程候爷,你来迟了,”卢炎悲戚道,“清洛她,已经死了。” “死了,”程元瑞刚毅的脸上,神色大变,呵斥道,“卢炎,你莫要骗我,涵儿她怎么可能会,”死。 “我骗你作甚,你瞧瞧这沈府,都是一眼望不尽的白布,你还觉得,我在骗你吗?”程元瑞举目望去,果真是,如卢炎所言,一片白色。 涵儿死了,难道,他又来迟了。 那年,绿菱说,‘程大人,莫要再寻,小姐已经死了。’他不相信,一寻就是八年,若来此,见到的只是她最后遗容,他何苦来此,再承受一次,失去她的痛苦。 “韩将军,涵儿她,真的,死了。”程元瑞脸上的威严之色,轰然倒塌。 韩岩持剑不语,小姐成亲,他亲自带人守卫,可仍然让小姐遭人毒害,他愧疚凌翰林。 “念生呢,”程元瑞敛去悲容,涵儿不在了,她的儿子,他会替她照顾。 “小念生在房中。”卢炎与程元瑞争斗多年,却总输于程元瑞的官威,“程候爷,小念生是我的干儿子,以后当然接回洛阳卢家,由我照顾。” “程候爷,卢公子,小侯爷我打算带回京师,交给张相爷抚养。”韩岩开口道,若非小姐之事,他早该回京复命,离京前,张相爷多次提及,要他带小姐回京,小姐离世,小侯爷自然要随他回京师凌府。 “老夫的乖孙儿,只能留在沈家。”沈老爷忽然出现,怒吼道,“来人,送客。” 敢打他乖孙儿的主意,他还没死呢。

第三百零二章 临风曲终(大结局) 时隔一月,江南之人传闻,荣惠公主于成亲之日猝死,沈家公子不知所踪。 忠武将军韩岩于荣惠公主死后第二日,离开沈家,回京复命,卢炎回了洛阳,程元瑞回了江阴,而小念生,最终留在了沈家。 自此后,世上再无荣惠公主,凌清洛之名,于皇家青史上之余寥寥数字,‘荣惠公主,年二十五,卒。’ 暮秋,闲云山庄内,拒霜花开。 拒霜花,冰明玉润,拼拒霜寒,傲骨凛然。 沈含植一袭白衣,坐于花间,一月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年,清雅的脸上,无悲无喜,淡若流水。 清洛所中之毒,连他也束手无策,幸赖清洛曾服下红颜碎,两毒相溶,却能相克,因此,他才勉强保住她的心脉,尚留一丝气息。 清洛,你何时可以醒来? 清洛,我在这里,等了你七年,才换来我们的重逢,这一次,你又要让我等多久? 一个七年,还是两个七年,亦或是,一生一世。 低头时,她依旧只是静静地躺在他的怀中,沈含植伸出手,指尖滑过她绝美的脸颊,喃喃自语,清洛,我怕,当你醒来,我已两鬓斑白,而你依然年轻貌美,这该怎办? 清洛,到时,你莫要嫌我老,配不上你。 若要永相依,今生莫相弃,清洛,今生,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西风拂过,一滴泪,从沈含植的眸中,吹落。 回首往昔,她是赵府的少夫人,而他,是赵府的二姑爷,每次见她,他都只能远远地站着,看着她被赵夫人责骂,却无法出手阻拦。 清洛,你知道吗,当年每见你一次,我就心痛一次,所以,我只好躲着你,躲在闲云山庄,数月不出。 沈含植脸颊泛红,清洛,这一生,我只对你动过心,我也不知为何,当时的你,平庸无奇,只是众多世家小姐中最毫不起眼的一个,可我却动心了。我想,许是你眸中的绝望,让我心颤,让我怎么也不能相忘。 清洛,现在,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了,荣惠公主已死,而她,只是他的妻,唯一的妻。 扬手轻弹,一曲临风,从古琴弦中,飘渺而来, ‘花满天际风前舞,吹尽残红暗黄昏; 飞絮飘渺薄雾淡,沉水倦熏朱户锁。 翠尊更尽酒阑时,怅望苍穹乘鸾女; 月桥花院深深影,离恨难消昨日情。 殷勤烟雨笼归路,醉里暂忘人生愁; 相思难表意何为,琼枝月璧宛如昔。 梦断瑶池几回寻,琴弦萧索泪沾襟; 魂梦依稀了无痕,醒来唯自笑疏狂。’ 琴音远去,穿过拒霜,响彻在云霄。 (莫相弃,古梦终于把坑填满了,多谢亲们几个月来的支持,古梦感激不尽,在此,古梦检讨,古梦更文太慢,古梦向亲说声抱歉。莫相弃的后续文,应该是写小念生的,希望亲们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