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不存在的战区-》
第一卷 序章 在战场上绽放的红色虞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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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没有任何国家,会因为国内饲养的猪只未获人权而受到谴责。
因此,若是将语言不同、肤色不同、祖先不同的族群定义为徒具人形的猪猡,那么,对于这样的族群进行打压、迫害或屠杀,也不算是违反人权的暴行。
——芙拉蒂蕾娜·米利杰《回顾录》
『系统启动。』
『rmi m1a4「破坏神」os ver8.15。』
嘎……刺耳的杂音,混杂在与时代脱节的无线电通讯中。
『——管制一号呼叫送葬者。雷达侦测到敌方迎击部队。已确认为大队规模的反战车炮兵,以及同等规模的近距猎兵部队。』
「送葬者收到。这里也已侦测到敌踪。」
『自此刻起,将指挥权转交现场指挥官。请秉持舍身报国的精神,不惜代价歼灭共和国大敌。』
「收到。」
『……各位,对不起。真的非常对不起。』
「通话完毕。」
『驾驶舱闭合。』
『动力系统启动。驱动器活性化。关节机构解除锁定。』
『稳定器正常。射控系统无异常。电子系统离线。索敌模式设为被动。』
「送葬者呼叫战队各员。管制一号已转交指挥权。接下来由送葬者负责指挥。」
『alpha leader收到。这次还是老样子啊,「死神」。那位没卵蛋的饲主大人最后说了啥?』
「他说『对不起』。」
知觉同步的另一端不禁笑了出来。
『哈!这些白猪还是一样无药可救啊。把我们赶到前线,自己躲在后方捂住耳朵假装没事,还好意思说什么对不起……小队各员,就像你们听到的一样。哎,反正都得死,能在死神的引导下死去,还不算太差。』
「距离遇敌还有六十秒……炮击要来了,以最大战速突破敌方炮击范围。」
『好啦,混帐们,要上了!』
『战斗反制动作——开启。』
『检测到敌机:设定为b1』『设定为b2』『b3』『b4』『b5』『b6』『b7』『b8』『b9』『b10』『b11』『b12』『b13』『b14』『b15』『b16』『b17』『b18』『b19』『b20』『b21』『b22』『b23』『b24』——————……
『统计至:b210。』
『delta leader呼叫delta小队!不要迂回,在这里歼灭敌人!』
『charlie three!十点钟方向有敌机!进行回避————该死!』
『echo one呼叫小队各员。echo leader已经阵亡。接下来由echo one负责指挥。』
『bravo two呼叫各员……抱歉啦,各位。看来我就到此为止了。』
『alpha leader呼叫alpha three!再撑一分钟!我马上过去救援!由alpha one接手指挥!』
『——收到。alpha leader,祝好运。』
『交给你了……喂,辛。送葬者。』
「什么事?」
『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喔。』
「……嗯。」
『c1失去讯号。』
『友机数量:0。』
上级长官夹杂着杂音的通话声,从甩在一旁的耳机当中断断续续地播放出来,在夕阳西下的凉风中,显得大煞风景。
『……呼叫……员……管制一号呼叫战队各员。有听到吗?第一战队,听到请回答……』
他背倚外型酷似有机体,宛如虫蛹般的机身,将手伸进敞开舱盖的驾驶舱内,按下无线电的通话钮。
「送葬者呼叫管制一号。已歼灭敌方迎击部队,并确认敌方部队已撤退。作战结束,准备返队。」
『……送葬者。那个,除了贵官之外还有几人——』
「通话完毕。」
抢在那个不该问也不需要问的问题说完前,他就切断了无线电,将目光转回驾驶舱外。
在夕阳的映照下,眼前一望无际的红色虞美人花海之中,四处散落着燃起浓烟,机械内脏裸露在外的钢铁猛兽与四足蜘蛛的残骸,拉出一道又一道细长的影子。这就是敌人,以及友军最后所能得到的悲惨下场。
战场上已经找不到任何活物。放眼望去,除了尸体之外,就只剩下明明已经死去,却残存于世上的亡灵而已。
此时宁静得让人心发寒。太阳缓缓沉入草原的另一端,那片犹如黑影的山脉之中,透出水平一线的赤红色光辉。
映成一面赤红,或者该说是染上黑影的死寂世界之中,他与他的座机是唯一留有行动能力的物体。
模仿节肢构造的修长腿部,泛黄的白色装甲上刻划着无数伤痕,配上状似剪刀的高周波刀,以及背部主炮。整体轮廓酷似徘徊性的蜘蛛,而长着四只腿的躯干背着长长炮身的模样,看起又像是蝎子。也有人觉得它的形状就像是缺了头的人体,宛如一具在战场中来回爬动,找寻自己失踪首级的白骨尸体。
他深深吐了口气,将身体靠在因黄昏的寒风而开始冷却的装甲上,缩着身子仰望炽烈燃烧的天空。
在遥远的东方国度,由霸王的宠姬自尽时流下的鲜血中诞生的花。
也有一说,是过去抵挡不住蛮夷侵略而遭屠杀殆尽,自骑士的血河中所诞生的花。
放眼望去,战场上尽是怒放的虞美人,那艳丽的鲜红色在燃尽苍穹的夕阳映照下,是美得如此癫狂。
第一卷 第一章 阵亡者为零的战场
在那座战场上,没有任何阵亡者。
『——接下来,为各位播报本日战况。』
『入侵第一七战区的帝国无人机「军团」机甲部队,在我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引以为傲的自律式无人战斗机械「破坏神」的迎击下,遭受毁灭性打击而撤退。我方损害极小,同时,本日也没有人员伤亡——』
自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第一区,共和国首都贝尔特·艾德·埃卡利特那和平而美丽的街景,完全看不出这是个历经九年战争的国家。
雄伟的石造高层建筑群,白垩外墙上有着精美的雕刻。绿意盎然的行道树,以及古色古香的黑色铸铁路灯,配上春日的阳光及蔚蓝的天空,形成优美如画的对比。街角的咖啡厅里,尽是顶着天生闪耀动人银发的学生和情侣们在谈笑风声。
在市政厅的蓝色屋顶上随风飘扬的,是革命圣女玛格诺利亚的肖像旗,以及共和国的国旗五色旗,象征自由与平等,博爱、正义和高尚。前方则是在缜密的都市计划主导下所完成的主要大道,宽敞而笔直,每一寸都由精致的石砖所铺成。
看着拥有月银色明亮双眸的小男孩,牵着双亲的手开怀大笑,从自己身旁走过。
从他们身上的精心打扮看来,应该是要出去玩吧。目送洋溢幸福气氛的一家人远去后,蕾娜的微笑从白银色的双眸中褪去,将目光转回全像显示的街头大荧幕上。
身上穿着深蓝色的共和国女性军官立领军服。十六岁少女白雪般的美貌,宛如玻璃雕刻般纤细精美,优雅的举止也展现出良好的家教。略呈波浪状,如丝绸般闪耀动人的白银色秀发,以及在细长睫毛底下的,同样色彩的一双大眼,正是继承了远在共和国诞生前便定居于此的白系种之一,也是过去被视为贵族种的白银种血脉的铁证。
『在贤明的指挥管制官的管制下,由高性能无人机进行战斗,使得危险的最前线不再需要投入人力的国防理念化为可能,同时也证明了共和国讲求人道而先进的战斗系统确实大有成效。想必在两年后「军团」全数停止的时限之前,共和国的正义机构便已击溃那些亡国的邪恶遗产吧。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万岁。愿荣耀归于五色旗。』
拥有雪白发色及瞳色的雪花种女主播露出骄傲的微笑,让蕾娜的表情蒙上一层阴影。
打从开战之后,这与其说是乐观,倒不如说是非现实的战况报告便天天上演。尽管开战后仅仅半个月就被迫放弃过半国土,而且在九年后的现在,共和国也不曾将战线反推一分一毫回去,这样的报导还是让大多数民众深信不疑。
此外。
她回头望向如诗如画,洋溢春天气息的大道。
女主播、咖啡厅里的学生和情侣、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潮、方才擦身而过的亲子档,甚至是蕾娜自己也一样。
过去,作为世界第一个近代民主制度国家的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曾经推出奖励制度,积极吸收其他国家的移民。共和国的国土,自古以来就是白系种的居住地,而在其他国家,则有其他肤色的民族生活着。包含宛如黑夜的黑系种、金光灿烂的金系种、红艳夺目的赤系种,以及拥有沁凉碧眼的青系种等等。对于色彩缤纷的有色种族群,共和国一律平等接纳。
然而,现在在首都主要大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无一不是银发银瞳的白系种。纵使放眼整个首都,甚至共和国全八十五个行政区,同样如此。
没错。如今在战场上,没有被半个官方认可为人类的士兵,也没有被列为阵亡者的烈士。
然而。
「……明明就不是真的没有人牺牲。」
位于王政时代的宫廷——白雪宫的一角,有着绚烂华丽的后期王政样式外观的国军本部,就是蕾娜的目的地。而这座宫殿,以及将所有行政区包围在内的大要塞群「铁幕」,就是所有共和国军人的驻地。
在铁幕之外,距离要塞群上百公里之遥的前线,并未派驻任何共和国军人。在前线奋战的只有无人机——也就是「破坏神」,并在国军本部的指挥之下进行作战。由总数十万架「破坏神」以及后方的对人、反战车用地雷区,还有自律式地对地迎击炮所构成的防卫线,从未遭到突破,驻扎在铁幕中的部队自然也从未参与过战斗。其余人员不是担任后勤输送,就是分析、策划作战这类文书工作,因此,现今的共和国军人当中,其实没有人从事真正的战斗类职务。
擦身而过的军官们散发着浓浓酒臭,让蕾娜不禁皱起眉头——那些人想必又用司令室的大荧幕看运动比赛了吧。她下意识地用责备的眼神瞪了过去,得到的却是一双双蔑视而嘲讽的目光。
「各位,喜欢玩洋娃娃的公主殿下在瞪我们喔。」
「哇啊——我好怕喔……我看你还是躲回房间,好好关心你最爱的无人机吧。」
蕾娜忍不住回头。
「你们这些——」
「早啊,蕾娜。」
一旁突然有人向自己打招呼,转头一看才发现是同期的阿涅塔。
她是隶属研究部的技术上尉,和蕾娜从中学一路跳级上来,现在都是彼此唯一的同龄友人。
「……早安,阿涅塔。平常你总是睡过头,今天倒是来得很早呢。」
「我是正要下班,昨天也熬了一整晚……不要把我跟刚才那群蠢蛋混为一谈喔,我可是有在认真工作。因为有个大难题,非得劳驾本天才亨丽埃塔·潘洛斯技术上尉才能解决呢。」
阿涅塔像只猫咪一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她有着一头剪成短发的白银种银发,和一双同为白银色,眼角略为上扬的大眼睛。
阿涅塔瞥了一眼趁着她们打招呼时偷偷躲远的酒鬼们,只是耸了耸肩。想让那群蠢蛋改过自新也只是在浪费时间啊——阿涅塔透过白银双眸如此劝说。蕾娜察觉到对方的好意,也不由得红起脸颊。
「啊,对了。你的情报终端又响起入侵警报了喔,还是快去进行管制吧。」
「糟了……不好意思。谢谢你,阿涅塔。」
「没什么啦。不过,你还是别对那些无人机投入太多感情比较好喔。」
蕾娜先是忿忿不平地想回头反驳,最后只是摇了摇头,便迈步走向自己分配到的管制室。
管制室是一间大半埋在冷冰冰的电脑主控台当中的小房间,光线有些昏暗,室温带点凉意。待机状态下的全像荧幕散发着淡淡光芒,让银色的地板和墙壁显得有些朦胧。
并拢双脚在电脑椅上坐好,撩起银色长发,将纤细的颈圈状银环——同步装置嵌在颈部后,蕾娜英气焕发地抬起头来。
如今,战线位于远方,牢牢钉死在铁幕之外的远处,而这个小房间就是共和国八十五区当中,仅存的战场了。
「认证开始。芙拉蒂蕾娜·米利杰少校。东部方面军第九战区,第三防卫战队指挥管制官。」
经过声纹和虹膜认证后,管制系统开始启动。
一张张全像荧幕接连浮现,显示出设置于远方前线的观测机器传回的庞大数据,主荧幕上则显示着数位地图以及代表敌我双方的光点。
代表友机【破坏神】的蓝色光点有七十个。归属蕾娜指挥的第三战队有二十四机,第二、第四战队各有二十三机。而代表敌方【军团】的光点数量早就数不清了。
「知觉同步,启动。同步对象为中枢处理装置【处理终端】『昴宿星』。」
镶在同步装置后方的蓝色结晶体开始微微发热。那不是物理上的热度,而是经由知觉同步活性化的神经系统所感受到的幻热。
拟似神经结晶启动之后,开始进行数据演算,透过架设完成的假想神经,将脑部的特定部位——将人类为了下一次进化所备用的,也就是在远古的进化过程中遭到边缘化,位于未使用区域【night head】最深处的一项机能活性化。
位于蕾娜个人意识和潜意识的更深处,原本无法以自我意识连接,通往全人类所共有的「人类种族潜意识」——集体无意识的「通道」打开了。那条「通道」通过集体无意识之海,连上了第三战队队长机,个人代号「昴宿星」的处理终端的意识。
自此,「昴宿星」的知觉便与蕾娜共享了。
「同步完成——管制一号呼叫昴宿星。今天也请多多指教喔。」
她以温和的语调呼唤对方,过了一会儿,一道听起来似乎大她一两岁的「青年嗓音」应道:
『昴宿星呼叫管制一号。同步状况良好。』
那是个隐约带着嘲讽的「人类嗓音」。管制室当中只有蕾娜一个人在,所以不可能出现第二个人的声音。这是借由知觉同步而共享的听觉,让来自处理终端「昴宿星」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在耳边响起。
声音。
战时赶制的武器「破坏神」并不具备人声对话机能,也
不具备足以称为感情或意识的高度思考能力。
这是经由「人类这个种族」的集体无意识所构成的「知觉同步」。
而针对敌方机甲武器所设立的防卫线上,还有「对人地雷区」存在。
坚守着敌我无人机互相残杀,阵亡人数为零的最前线,其实是——
『每次都不忘向我们这些如同类人猿的八六亲切问好,真是劳您费心了呢,白系种。』
八六。
他们是在无人机「军团」横扫一切的大陆上,位于共和国人民【人类】仅存的最后乐园——八十五个行政区之外,栖息于化外之地【第八十六区】的人型猪猡。
这是对那些生来就是共和国人民,却被共和国认定为低于人类的劣等生物,居住于铁幕之外的强制收容所及最前线的有色种的蔑称。
?
九年前,共和历三五八年。星历二一三九年。
位于共和国东方的邻国,也就是大陆北部大国的齐亚德帝国,对周边诸国发布了全面宣战通告。利用世界首次开发完成的完全自律式无人战斗机械「军团」部队,开始进犯他国。
在军事大国齐亚德的压倒性武力之下,共和国正规军仅仅半个月便全面溃败。
收拢残存兵力后,这群军人带着绝望发动拖延战术,共和国政府便在这短暂的喘息时间中,做出了两个决定。
一个是让全体共和国民迁入八十五个行政区内避难。
另一个则是大总统命令执行第六六〇九号,战时特别治安维持法。
这项法案旨在将居住于共和国内的有色种认定为与帝国同伙的敌对国民,因此剥夺其公民权,并视为监视对象,送到八十五区之外的强制收容所进行隔离。
当然,这是一项明确违反共和国所自豪的宪法及五色旗精神的法案,同时也是一项赤裸裸的人种歧视政策——尽管是帝国出身,只要是白系种就能置身事外;相对的,无论是否为帝国出身,只要是有色种均列为收容对象。
想当然耳,这引来了有色种的反弹,但政府却以武力压下了反对声浪。
虽然也有少数白系种表示反对,但大部分白系种都选择赞同。毕竟若是要容纳全体国民,八十五个行政区实在太过狭小,要是真的照单全收,无论物资、土地或工作机会,肯定都会陷入僧多粥少的局面。
而且将有色种的间谍行为解释成败战理由,比起承认国力不如人,也更能让国民接受。
最重要的是,在这种遭到敌军团团包围的绝境下,必须找个对象作为情绪宣泄的出口才行。
于是被官方正当化的优生思想转眼间便流传开来了。政府主张唯有创立世界第一个近代民主主义的先进,组织人道且完美的政体的白系种,才是最优越的人种。而采过时非人道帝国主义的有色种,则全都是劣等种族。这些野蛮又愚昧的类人猿不过是进化失败的人型猪猡罢了。
于是,所有的有色种都被送入强制收容所,被迫接受兵役和建造「铁幕」的劳役工作,一切费用都由他们遭到充公的资产来给付。而国民们则得以免除兵役、劳役和战时增税之苦,齐声赞颂政府是多么「人道」。
白系种将有色种贬为劣等生物的歧视观念,在两年之后,以取代血肉之躯的士兵——而且全是八六——投入战场的无人机的形式,化为现实了。
纵然举一国之力展开技术研发,共和国制的无人机依旧无法达到实战水准。
但是,既然区区劣等民族的帝国人能够造出无人机,身为优等种族的白系种又怎么可能造不出来呢?
既然八六不算是人,那么让他们驾驶的话就不算有人机,而是无人机了。
共和国工厂【rmi】出品的自律式无人战斗机械「破坏神」。
作为一项能将人命损失降到零的先进人道武器,在国民的一片叫好声浪中投入战场了。
将八六所担任的驾驶员定义为处理装置搭载在机体上,就成了有人搭乘式的无人机。
共和历三六七年。
在阵亡人数为零的战场上,不会列入阵亡名单,被视为道具看待的士兵们,今天依旧前仆后继壮烈成仁。
?
在确认「军团」的红色光点往东方——也就是敌军的地盘撤退之后,蕾娜终于稍稍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另一方面,第三战队的损耗数为七机,这也让她心中泛起一股苦涩。那七架「破坏神」连同其中的处理终端,全都在爆炸中化为乌有,没有任何生还者。
「破坏神」——是自诩为高级知识分子的开发者,借用了古代神话当中异国神祇的别称。
传说祂无情地用战车的车轮辗过了前来寻求救助的人们。
「……管制一号呼叫处理终端『昴宿星』。已确认敌方部队撤退。」
隔了半秒钟,蕾娜才透过知觉同步向处理终端「昴宿星」——那个为了让自己和家人重新取回公民权而选择服兵役五年的八六驾驶员如此说道。
相较于容易受到距离、天候和地形影响,也容易被阻电扰乱型敌方无人机的电磁干扰所切断的无线电通讯,这种共享了听觉,能够听见彼此说话以及外界声音的知觉同步技术,可说是一种划时代的通讯手段。
理论上,五感中的任何一种都能进行同步,不过基本上只会利用听觉同步,因为视觉传递的资讯量过于庞大,对于使用者的负担太重。而利用听觉的话,就能以最低的资讯量掌握对方的现状。体感上和无线电或电话没有太大差异,也能降低知觉混淆的风险。
但蕾娜觉得,原因不只是这样。
只要不进行视觉同步,就不必亲眼目睹了。不会看见近在眼前的恐怖敌人身影,不会看见身旁的战友连同机体被轰烂的惨状,也不会看见从自己四分五裂的身体里散落的鲜血和内脏颜色。
「警戒任务由第四战队接手。第三战队请返回基地。」
『昴宿星收到……今天也辛苦您用望眼镜监视猪猡的动态了,管制一号。』
听见昴宿星自始自终都话中带刺的回应,她不禁垂下眼帘。
蕾娜很清楚,因为自己是白系种——是迫害者的一分子,所以遭到讨厌也无可厚非,而不可否认的是,监视八六的动向也是管制官的使命之一。
「辛苦了,昴宿星。队上的各位,以及阵亡的七人也是……我着实深感遗憾。」
『……』
沉默的另一端,夹杂着如刀锋般的冷冽感触。知觉同步虽然只共享了听觉,但在进行同步时双方的意识会相互流通,能够像面对面说话时一样,将情感传达给对方。
『……感谢您总是不厌其烦表达关怀之意,管制一号。』
对方话中隐含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嫌恶或是侮蔑,可是和那种对于迫害者油然而生的愤怒或憎恶又不太一样的冷漠表现,让蕾娜感到有些困惑。
?
隔天早上的新闻还是老样子,只是一味强调敌军损害多么严重、共和国损害多么轻微、牺牲者依旧为零、共和国是多么讲究人道而先进等等,距离战胜的那一天已经不远了之类的,令人不禁怀疑他们是不是每天都拿同一套录好的影片来播放。国营电视台的商标,是剑与破碎脚镣的图案。那代表着打倒专制推翻压迫,也是革命圣女玛格诺利亚的象征。
『……此外,针对两年后的终战,政府决定逐渐缩减军事预算。作为计划的先驱,将会废止南部战线第一八战区,解散驻扎部队——』
看来南部第一八战区似乎沦陷了。蕾娜轻轻叹了口气。
这段报导内容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了。而且纵使失去了部分国土,政府不但没有打算夺回,反而选择紧缩军备。
八六被充公的资产已经差不多消耗殆尽,庞大的军事预算受到社福及公共事业所排挤,政府也无法对人民主张缩减军备的声浪视而不见。
母亲坐在自己对面,身穿旧时代遗风的礼服,张开红艳无暇的双唇说道:
「……怎么了,蕾娜?用餐时别沉着一张脸好吗?」
餐厅的桌上摆着各式早餐菜色,几乎都是自动工厂所制造的合成培养品。
沦陷了一半以上的国土,除去八六之外还得容纳超过总人口八成以上的人民,使得八十五区当中已经没有多余空间开辟足以养活所有人的农地了。邻近诸国也都在「军团」的威胁及电磁干扰之下断绝联系,因此别说是贸易或外交,甚至无法确定那些国家是否还存在。蕾娜喝了一小口与自己朦胧记忆中风味并不相同的红茶,动手切开以小麦蛋白重现外貌及滋味的合成肉。
只有加在红茶中的糖渍木莓是种在院子里的真品,但按照现今共和国的平均住宅水准,别说是拥有这类植栽的庭院,就连摆个小盆栽都嫌
奢侈,因此这也算是稀有的珍品了。
母亲露出微笑说:
「蕾娜。我看你也差不多该退役了,找个门当户对的好青年结婚吧。」
蕾娜在心中暗自叹息。不但新闻中的战况报导每天都一样,就连母亲的这番话也是。
门当户对、风范、身分、血统、优良的血脉。
她看着母亲身上和过去米利杰家还是贵族时所兴建的这幢豪奢宅邸十分相配,但只要踏出屋外就会显得与时代脱节的,拖着长长裙摆的丝绢礼服。
仿佛还停留在那个幸福的时光当中。
仿佛将自己封闭在美好的小小梦境里,对外面的世界视若无睹一样。
「不管是『军团』还是那些八六,本来就不是贵为米利杰家千金的你该接触的对象。虽然你那故去的父亲的确是一位堂堂的军人,但现在这个时代哪里还有什么战争呢?」
不是这样的时代了?现在我们与「军团」正激战不休啊。只是因为战场在遥远的彼方,也没有人从前线归来,所以这些年来对于民众而言,战争就像在看电影一样,一点也不真实,也很难感同身受。
「母亲大人,保卫祖国是共和国国民的义务,也是荣耀。而且,那些人不叫作八六,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不折不扣的共和国国民。」
母亲听到之后,那张优雅而精致的脸庞露出满面不悦。
「那些肮脏的有色种,算什么共和国国民啊?真是的,虽说不给饲料就不会乖乖工作是家畜的本性,但政府居然也允许那种玩意儿有机会再度踏上共和国的土地呀。」
投身军伍的八六及其家人,有机会重新获得共和国的公民权。虽然在充斥种族歧视分子的八十五区当中,为了那些人的安全而完全封锁了居住所在情报,但开战至今已经九年,想必返回故居重温和平时光的人也不在少数吧。
蕾娜认为,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的他们绝对当得起这样的报酬,可是身为既得利益者却不认为他们值得如此回报的典型案例,就在自己眼前摇着头怨叹道:
「唉唉,真是恶心呀。一想到那些类人猿直到十年前都还在贝尔特·艾德·埃卡利特的街道上横行,接下来又有机会在街上见到那群玩意儿,真是令人难受。这些恶心的东西,对于共和国的自由与平等来说是多么严重的侮辱啊。」
「……我认为真正侮辱了自由与平等的,是母亲大人方才那番话呢。」
「这话是什么意思?」
看着楞神的母亲,蕾娜这次真的叹出气来。
这个人真的什么也不明白呢。
不仅是母亲,现在共和国国民对于本国的共和体制、五色旗所象征的自由、平等、博爱、正义与高尚的精神都感到极为自豪。在了解过去的王政体制及独裁国家的历史罪行后,民众对于高压统治感到憎恨、对于剥削感到愤怒、对于歧视感到不屑,认为屠杀是种恶魔般的行径而不齿。
但是他们却完全无法理解,现在的共和国正在犯下同样的罪行。就算自己提出质疑,也只会得到旁人怜悯的目光。
『你居然分不出人和猪的差别啊。』
蕾娜不由得咬住染成淡红色的嘴唇。
言语是一种十分方便的道具。
能够轻易将事物的本质涂抹成另一种模样。光是换一个称呼,就能把人类变成猪猡。
母亲有些困惑地皱起眉头,随即似乎想通了什么,展颜一笑。
「你父亲也是个对家畜慈悲为怀的好人呢,所以你才会有样学样吧?」
「……不,那是因为……」
虽然她也很尊敬那个强烈反对强制收容八六,直到最后都不断请求废除制度的父亲。但是她并不是单纯在有样学样。
直到现在,她依然记得。
从火焰中显现的,四只脚的蜘蛛轮廓。
描绘在装甲上的无头骷髅骑士纹章。
朝着自己伸出救援的手。与生俱来的鲜红与漆黑。
——因为,我们同样是在这个国家出生长大,也同样是共和国的国民啊。
这段回忆被母亲很不客气地打断了。
「不过呀,蕾娜。家畜就该以家畜的方式对待,不要异想天开,你没办法让那些野蛮又愚昧的八六理解人类的理想与高尚情操。把他们关进笼子,让我们统一管理才是正确的做法。」
蕾娜只是默默吃完早餐,用餐巾擦擦嘴之后,站了起来。
「那么,我出门了,母亲大人。」
「您说要我变更负责的部队……是吗?」
沉稳的师团长办公室里贴着暗金色与胭脂色条纹壁纸。听见坐在古董书桌后方的师团长卡尔修达尔淮将向自己传达的调令,蕾娜不解地眨了眨白银色的双眸。
管制官随着部队重编而进行调任,其实很常见。在激战不断的前线地带,战力经常会减损到无法维持部队的地步,而将部队重编、统整,或是废除后设立新队的事情也是稀松平常。虽然蕾娜从未经历过此事,也不打算体验,但是在管制官的圈子里,下辖部队全军覆没其实是常有的事。
「军团」有多么强大,由此可见一斑。
身为技术大国暨军事强国的齐亚德帝国,将他们剽悍的民族性和技术实力毫不保留地投注其中而开发出来的这些机械,拥有雄厚的武装及惊人的运动性能,以及超时代水准的高度自律判断能力,再加上那是货真价实的无人机,所以不会倦怠,也不会感到恐惧。在「军团」支配区域的深处,据说有着完全自动控制的生产兼修复工厂,所以无论折损多少无人机,没多久又会有新的一批大军铺天盖地而来。
而和国民认知完全背道而驰,实际上性能相当低劣的「破坏神」,损害程度当然不像官方所公布的那么轻微。其实每次出击都会造成大量损伤,只是随后都会补上同等数量的「零件」以维持战线罢了。
不过,蕾娜目前负责的部队,战损尚未到达如此严重的地步。
卡尔修达尔那张留有伤痕的脸孔露出笑容。他留着看起来稳重且颇具威严的落腮胡,身材高大,臂膀厚实。
「你所负责的部队并没有进行统整重编喔。其实,是某个部队的管制官要退役了。事出突然,才会急着从其他部队的管制官寻找替代人选。」
「是驻守重要据点的防卫部队吗?」
也就是那种不能为了选拔新任管制官而待命太久的部队。
「没错。是东部战线第一战区第一防卫战队,通称先锋战队的部队。成员是从整个东部方面军选出的老鸟……嗯,简单来说就是精锐部队。」
蕾娜越听越感到不解,不禁皱起眉头。
第一战区不只是「重要」而已,那可是「军团」攻势最为猛烈的最重要防卫据点。而第一战队通常都是在各战区一手包办作战行动的主要部队。其重要性不是仅负责夜间警戒任务、支援任务,以及担当第一战队候补的第二到第四战队能够相提并论的。
「区区新晋少校的我,似乎没有资格肩负如此重责大任……」
卡尔修达尔闻言,露出苦笑。
「身为九一期最年少成员,也是最早荣升少校的才女居然说出这种丧气话?过度谦逊也会招来不必要的反感啊,蕾娜。」
「对不起,杰洛姆叔父大人。」
面对称呼自己「蕾娜」的卡尔修达尔,蕾娜也抛开属下的身分,乖顺地低头认错。卡尔修达尔是蕾娜已故父亲的好友,两人也都是九年前溃灭的共和国正规军当中少数的幸存者。过去来家里拜访的他,也会陪着年纪还小的蕾娜玩闹,在父亲死后,从葬礼的一切事宜到蕾娜成长至今都受了他不少关照。
「老实说……没有人有意愿担任先锋战队的管制官啊。」
「那不是……精锐部队吗?能够担任这种部队的指挥官,对于共和国军人而言,也算是难得的荣誉吧?」
蕾娜也知道,并不是每一位管制官都会克尽职守。有人会在管制室里看电视打电动,有人根本从未出现在管制室中,甚至有人故意不给予指示及情报,把处理终端惨死的模样当作刺激性的电影来欣赏,还有人和同事拿自家队伍全灭的天数来比赛。甚至可以说,认真指挥的管制官早已沦为少数派,不过……
「嗯,部队本身的确是菁英荟萃没错……」
卡尔修达尔说到一半,稍微停顿了一下。
「……但是先锋战队的队长机,个人代号『送葬者【undertaker】』,有些蹊跷之处。」
送葬者。这还真是奇怪的代号。
「知道内情的管制官称他作『死神』,对他避之唯恐不及……据说,他会毁了管制官。」
「咦?」
蕾娜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声。因为这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处理终端会毁了管制官?
怎么样才能办到呢?
「这应该是以讹传讹的鬼故事吧?」
「我可没有闲到在工作中把部下叫来闲聊啊……事实上,送葬者所属部队的管制官,提出调任或退役的人数多到不正常。其中有人在初次出击后便提出调任申请,也有人在退役后因不明原因自杀。」
「……您是说……自杀?」
「的确令人难以置信啊……据说是会听见什么『亡灵之声』,在退役之后久久无法摆脱。」
「……」
蕾娜还是觉得,这听起来就像是没什么根据的鬼故事。
顾虑到陷入沉默的蕾娜,卡尔修达尔歪了歪头,话锋一转:
「蕾娜,要是不愿意的话就要直说喔。想留在现在的部队也没关系,而且就像我刚才所说的,先锋部队是一支老鸟组成的部队。听说在出击时最好不要进行同步,只要执行最低限度的监视就好,指挥直接交由现场负责也没问题……」
蕾娜闻言用力抿起嘴唇。
「我愿意。无论是先锋战队的管理,或是指挥管制工作,我都会全心全意去做。」
保卫祖国是共和国国民的义务,也是荣誉,能够接手最先锋部队的指挥工作更是无上的光荣,自己怎么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真是拿这孩子没辙啊——卡尔修达尔眯细双眼这么想。
「只要保持在最低限度就好,除了必要的工作之外,千万不要自找麻烦啊……拜托你别再试着找底下的处理终端交流了。」
「了解部下是指挥官的职责。只要对方不拒绝,进行交流也是理所当然。」
「真是的……」
卡尔修达尔露出柔和的苦笑,叹了口气后从书桌抽屉拿出一叠文件,玩味地在蕾娜眼前晃了晃并说道:
「顺便再给你个提醒吧。麻烦你别在报告上记录阵亡人数了。既然官方的说法是前线没有任何活人存在,像这种纪录了不存在项目的文件,是不可能得到受理的……就算你用这种方式进行抗议,也早就没有人会在乎了。」
「就算是这样,我也无法默认……针对有色种的强制收容政策,明明早就站不住脚了。」
利用名为「军团」的强悍军事力量,瞬间席卷整个大陆的齐亚德帝国,却似乎早在四年前左右就已经亡国。
以往在阻电扰乱型无人机进行强烈电磁干扰的空档,能够零星接收到的帝国无线管制讯号,从那时候开始却突然了无音讯,再也没有接收到。虽然不清楚「军团」的失控行径有没有其他原因,但帝国八成是已经灭亡了。
拿「敌国的血统」作为表面上的理由,对八六进行的强制收容政策,打从敌国已然消失的那一刻起,就失去了延续下去的正当性。
即使如此,曾经品尝过「歧视」这种乐趣的国民们不愿意说停就停。借由践踏其他族群产生了自我优越的错觉,借由凌虐他人而误以为自己才是胜利者的感受。为了逃避遭到帝国及其武器重重包围的现实,用这种唾手可得的快乐来麻痹自我,怎么可能放得了手?
「若是默认这项错误,就成了帮凶。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不可饶恕的……」
「蕾娜。」
听见这声平静的呼唤,蕾娜不得不闭上嘴巴。
「你有点过于理想化了。无论是对别人,或是对自己也好。所谓的理想,就是因为伸手无法触及,才会称作理想啊。」
「……可是……」
卡尔修达尔白银色的双眸带着怀念,接着有些苦涩地笑了。
「你真的和瓦兹拉夫很像啊……那么,芙拉蒂蕾娜·米利杰少校,我任命你自本日起就任第一战区第一防卫战队指挥管制官一职。好好努力吧。」
「非常感谢您。」
「……结果你真的接受啦?蕾娜,你到底有多爱管闲事啊?」
既然负责的部队变更了,也有许多事情必须跟着调整,像是设定知觉同步的对象也是其中之一。
因为知觉同步开发团队的主任就是阿涅塔,所以蕾娜的设定变更与调整工作,就全都由她一手包办。在阿涅塔的建议下,蕾娜也顺便换下军服接受额外的检查。
在检查完成的空档,还留在检查室里的蕾娜将检查用的不织布罩袍整齐挂回衣架上,扣好衬衣的扣子后,才开口回应了隔着一片强化玻璃墙,待在观察室里的阿涅塔的话。
在王政时代作为离宫之用的研究楼,外观是潇洒的中期王政风格,但内部却为了迎合「未来风格」,大量采用金属与玻璃材料,加强了无机的质感。其中一面玻璃墙成了播放热带鱼和珊瑚礁影像的展示窗。
「反正那些都是无稽之谈吧,阿涅塔。大概只是为了摸鱼才找的借口。」
蕾娜一边将两边的裤袜扣上吊带,一边笑着这么说。明明自己都老实接受了关于知觉同步的检查,阿涅塔还是这么爱担心呢。
「可是真的有人自杀了喔。」
待在玻璃墙与全像显示荧幕后面,忙着把变更后的设定值输入同步装置的阿涅塔,一边喝着马克杯里的咖啡……或者该说是浓过头的泥水……一边这么说。
「虽然我也觉得亡灵啥的传言,只是闲闲没事的大叔瞎扯出来的鬼话,不过那个自杀的人可是拿霰弹枪对着自己的头轰下去了喔。」
穿好裙子,套上上衣,把扣子统统扣好之后,蕾娜才转头看了过去,并用单手把弯腰时滑落的银发拨到背后去。
「……真的吗?」
「因为我这边接到了委托,想要查清楚那个是不是知觉同步出了错的缘故。毕竟辞职倒还好解释,闹到自杀的程度对世间来说可就严重了呢。」
「结果呢?」
阿涅塔瞒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说:
「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
「因为当事人都死了,所以我也没办法调查得多详细嘛。同步装置本身没有异常,就这样结案了。虽然我也曾经努力过,想叫他们把那个叫作……『送丧者』?把那个处理终端带来给我检查,可是那些输送部的蠢蛋却用『本机并未提供猪猡用的座位~~』这种话来搪塞。」
只见阿涅塔气愤难平地双手抱胸,靠在墙上哼着鼻子抱怨个不停。明明是个洋溢中性气息的美女,却老是这么粗鲁,所以才会一点女人味也没有。
「要是能带来这边的话,我就可以把头或是身体大卸八块仔细调查了呢,真是的。」
这种恶意满满的说话方式,让蕾娜皱起眉头。虽然她很清楚对方只是开玩笑,但是听了还是很难受。
「……那个,关于那位处理终端……」
「话说啊,我从宪兵部那里听说,处理终端那边的确是有送来报告书,但也只是走个形式的程度而已。报告上说他自己也没有任何头绪,但谁知道是不是在说谎呢。」
说到这边,阿涅塔有些讽刺地扬起嘴角。
「听说对方接到管制官死亡的消息,也只是回应了一句『这样啊』,如此而已。一副就是没什么大不了的感觉呢。唉,反正八六就是这种玩意儿嘛。就算上官死了,也是不痛不痒的。」
「……」
望着不发一语的蕾娜,阿涅塔旋即收起笑容。
「……我说啊,蕾娜,你还是过来研究部这边吧。」
「?」
那双眼角如猫一般上扬的双眸,盯着感到不解的蕾娜。一对白银色的眼,露出格外真挚的感情。
「现在的军方根本就成了失业救济站嘛。研究部还算好,其他单位几乎都塞满了混吃等死的大号码区白痴。」
共和国现行的行政区以第一区为中央,透过中心正方形数的形式为其余行政区标上编号。而号码越大的区域,居住环境、治安和教育水准越为低落,失业率也越高。
「等到两年后『军团』消灭了,是要怎么办啊?没在战争的时候,挂着『军方退役』的头衔也不会比较好找工作呀。」
蕾娜微微苦笑。
「军团」将会在两年后全面停机。
这是掳获了无数架「军团」进行调查后所得到的真相。它们的中枢处理系统从一开始就被设定了无法变更的寿命,每一代版本的上限均为五万小时,大约接近六年。想必是用来预防意外的失控情况吧。
帝国八成在四年前就已经毁灭,两年后所有的「军团」也将会因为中枢处理系统崩坏而停摆。而实际在前线所观测到的「军团」数量,在这几年也有下滑的趋势。看来应该是得不到程式版本更新的机体,逐渐开始崩坏了。
「谢谢你。不过,『现在』还是战争时期呢。」
「那又怎样,反正你不做还有别人会做呀。」
阿涅塔也不愿退让。她伸手一挥,关掉
()
了完成输入工作的全像荧幕,往前探出身子。
她语带厌恶地说道:
「真假姑且不论,对方可是那个脑袋不正常的处理终端耶,搞不好会有什么危险喔……毕竟我也不敢保证,进行知觉同步之后是不是百分之百安全。」
蕾娜微微睁大双眼,感到有些吃惊。
「……知觉同步不是早就已经证实安全无虞了吗?」
阿涅塔一脸搞砸了的表情,看来她刚才似乎把秘密说溜嘴了。接着,她压低音量继续说:
「毕竟……蕾娜啊,别忘了这个国家是什么德性。就算表面上讲得天花乱坠,还是不能完全相信嘛。」
自诩为优越种族的共和国,绝对无法容许自国的技术有半点瑕疵。就算真的出了问题,也绝不会承认。无论是知觉同步……还是「破坏神」。
「实际上呢,就是借由观察那些拥有应该称之超能力的人之后,发现只要将脑中相关部位活性化,就能使用知觉同步。我们知道的只有这样而已……而这个也是。」
阿涅塔伸出一只手戳着同步装置这么说。外观华美的银质本体,镶着蓝色的结晶。而上头的结晶现在连着几条从资讯终端延伸出来的缆线,正在改写内部的资讯。
「因为最早成功进行同步的实验者,是具有亲生兄弟姐妹关系的『超能力者』,所以现在的管制官与处理终端,双方的同步装置必须灌上相当于二等亲关系的拟似遗传因子资讯。至于为什么这样做就能让彼此成为同步对象,我也不清楚。」
「可是……这原来不就是你父亲所主持的研究吗?」
「是共同研究。作为基础理论的假说全都是由另一个人提出来的,爸爸只是负责实验环境的准备,还有协助志愿者重现实验结果而已。」
「那么,只要找那个人问清楚不就好了?」
这时候,阿涅塔的眼神变得极为冷酷。
「没办法……因为那个人已经被归类为八六了。」
不被当成人类看待的八六,名字也不会被记录下来,只会在收容时得到一个便于管理的号码而已。至于那个人究竟被隔离在哪个收容所,现在就算想查也不可能查得出来了。
「现在的同步装置内建了安全装置,所以不会有太大问题,但假设与复数对象进行视觉同步,就会让脑袋负荷过重而烧坏,若是以最大同步率进行长时间同步,也会导致自我崩坏。如果活性化过度,也有可能会『回不来』……你也是知道的吧,就像我爸当年的意外。」
「……」
阿涅塔的父亲,约瑟夫·冯·潘洛斯博士,在完成知觉同步理论与同步装置后没多久,就因为实验中的意外而发疯至死。
听说是因为同步装置的神经活性率,不小心设定成理论上最大值的缘故。他很有可能潜入了比集体无意识更深的「某处」,在人类化为一个「整体」的所在——也就是整个世界构成的集体无意识当中。
「目前也不确定长期使用是否会带来不良影响……八六死了就死了,可是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我可是会很困扰喔。」
听到这番说词,蕾娜反射性地皱起眉头。但她知道阿涅塔没有恶意,单纯为自己担心而已。
「可是……因为这样而逃避就太卑鄙了。」
阿涅塔一脸早就听腻了的样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好啦好啦,你实在很爱多管闲事耶。」
一瞬间,尴尬的沉默充斥在玻璃墙的两侧。
阿涅塔似乎想打破尴尬,脸上突然浮起不怀好意的笑容说:
「说到这个呢,蕾娜。你要不要来点戚风蛋糕?是我的新作品喔,用了真的鸡蛋。」
「咦!」
望着蕾娜仿佛竖起不存在的猫耳的模样,阿涅塔拼命忍住笑意。
再怎么说,蕾娜也是个女孩子。只要拿出甜食就会乖乖上钩,而且这可是用了大量蛋白的戚风蛋糕。现今,在没有本钱开设养鸡场的共和国当中,这可说是难得一见的奢侈品。这果然是只有过去身为贵族阶级,而且有能力在宅邸广阔的庭院中养鸡的潘洛斯家大小姐,才能负担得起的兴趣。
不过。
「呃……这次应该不会是那种明明没加起司却跑出起司味,或是看起来好像会吐出黑烟,不然就是外表像是那个……像青蛙一样的……东西吧……?」
附带一提,这些都是过去试吃了阿涅塔制作的泡芙后,所留下的感想。
最后所提到的那个,正确来说是「像只被辗死的肥蟾蜍尸体」。形状姑且不论,但不知为何就连颜色也栩栩如生。
「这次绝对没问题。昨天正好有人来相亲,所以已经通过实验了。」
虽然那位仁兄在第五号实验品时就口吐白沫遭到击沉了。
「那就好……话说,就算你不中意人家,至少也得把成功的新品分一些给对方吧。」
「那还用说。我可是特地在上头加了超可爱的装饰,再用粉红色包装纸和缎带包起来,附上一张带着唇印的卡片,写着『我心爱的西奥博尔德亲启』,寄去了他与情人同居的公寓呢。」
「……」
蕾娜听着听着,也不知道该不该同情对方了。
蕾娜在自宅的房间里,把那条在享受着红茶与蛋糕,跟阿涅塔闲聊的时光中,将资料改写完成的同步装置戴在脖子上。
这条外型优美的银环,上头有着白系种喜爱的纤细花纹,宛如一条设计洗炼的颈链。演算用的拟似神经结晶周围镶着一圈装饰用的小粒结晶,那光彩夺目的外观,实在让人难以想像它和耳麦、喉麦一样都是军用的通讯机器。
忽然间,她想起白天听见的那段话。
死神。甚至出现了自杀的案例。对于别人的死亡漠不关心的——那位八六。
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肯定——很讨厌我们这些人吧?
蕾娜甩甩头,轻吐一口气。
并下定决心。
「——装置启动。」
她启动了知觉同步。这是一种不受距离、天候与地形影响,启动时也不受场所时间限制的划时代双向通讯手段。
连结完成。未发生错误。接着,耳边响起了不存在于这个房间的些微杂音。
「管制一号呼叫先锋战队各员——大家好,自本日起,将由我负责贵队的指挥管制工作。」
语落之后,对方陷入一阵似乎感到有些困惑的沉默。
蕾娜对此感到悲哀。
自己只是像这样在上任时简单打个招呼,战队的每个人却都表现出困惑的反应。
这明明是人与人之间,理所当然的交际方式才对。
困惑的氛围只维持了一瞬间,接着从听觉同步的另一端传来了一道平静而颇为年轻的嗓音,如此回应:
『你好,管制一号。我是先锋战队队长,个人代号「送葬者」。』
不同于这个不祥的别称及传闻,对方说话不但字正腔圆,嗓音也宛如林中湖水那般沉静。听起来像是原本出身自中上阶层的人,是个年纪大概与自己相仿的少年。
『关于管制官调任一事,我方已确实收到通知。自本日起还请多指教。』
听着这不难想像其人木讷寡言的冷淡嗓音,蕾娜露出微笑。
没错,只要像这样直接进行对话,马上就能明白了。根本再清楚不过呢。
他们也是人。
才不是什么八六,不是比人类低一级的东西。
「我也要请你多多指教喽,送葬者。」
()
第一卷 第二章 白骨战线无战事
『距离退伍还有一二九日!愿那该死的光荣归于先锋战队【fucking glory to spearhead squadron】!』
在饱经风吹雨淋而褪色的军营机库内墙上,挂着不知道谁捡来的破黑板,用五色粉笔写下的倒数文字在上头张牙舞爪。
辛的目光从写字夹板往上移,抬头看着那行开朗过头的文字。正确来说,应该是还剩一一九日。因为那是在分发到这个战队时,九条亲手写下的,所以之后每天都是他负责倒数。
但他在十天前死了。
辛看了看陷入停滞的倒数后,又把目光转回写字夹板上的整备纪录。接着他又望向自己那架已经整备完成,停在机库里待机的「破坏神」。
焰红种的血红色眼眸,以及夜黑种的漆黑发色。继承了赤系种与黑系种两方贵族种各半血脉而来的色彩,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便是属于统称为八六的有色种的一分子。
那张端正的脸上有着不符合其年龄的静谧表情,让他看起来略显冷漠,而削瘦的身躯和白皙的容貌,则是旧帝国贵族阶级特有的特征。分明身处于森林、草原和湿地构成的东部战线,身上之所以穿着灰黄搭配灰褐色的沙漠迷彩服,是因为这身野战服也是共和国军从废弃存货中挖出来的货色。横竖不必担心长官责骂而松开的领口当中,露出一条裹住脖子的天蓝色领巾。
忙着进行整备作业的机库中,充斥着机械作动声和整备人员此起彼落的怒吼声,十分吵闹。机库前的广场上,玩着二对二篮球的伙伴们,正在高声欢呼着,还能听见某处传来弹着老动画歌曲的吉他声。而待在掀起舱盖的驾驶舱内,正在欣赏成人书刊的队员奇诺,察觉到了辛的目光,便举起一只手往这里打了个招呼。
虽然待在最前线,但在这种没有战斗的日子里,这座基地的战斗人员倒是挺悠哉的。
其实在送给管制官的报告上,现在应是前往交战区附近巡逻的时段,不过这种原本每天都得进行的巡逻任务,对这个战队来说没有必要,因此并没有派人执行。几个想透透气的队员跑去附近都市的废墟收集物资,其他人不是忙着值日工作(像是煮饭、洗衣、扫除和照料基地内的田地或鸡之类),就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时有个踏响军靴的粗暴脚步声越来越近,一道连战车炮都会吓哭的大嗓门,在机库中轰然响起。
「辛!辛耶·诺赞!你这混帐也太为所欲为了吧!」
奇诺以媲美蟑螂的速度从驾驶舱溜到远处,而辛只是平静地等待声音的主人到来。
「你是指什么?」
「不要装死啊,送葬者!你这家伙真的是——!」
宛如地狱看门犬的化身杀上门来的,是个一头夹杂白发的铁灰色头发,戴着墨镜,身穿沾着机油油渍工作服,年约五十的整备人员。
他是先锋战队整备班的雷夫·阿尔德雷希多班长。虽然今年十六岁的辛在处理终端当中也算是年长者了,但相较之下,阿尔德雷希多不仅年长,还可说是长老级的老鸟,因为他可是九年前的第一期募兵当中的幸存者。
「为什么你每次出击都要把机体搞坏啊!驱动器跟避震装置都在哀号了。我讲过几百遍,这玩意儿的腿部很脆弱,你不要乱来啊!」
「对不起。」
「你以为只要道歉就没事了吗!我要听的不是对不起,是叫你改进。你要是再这样继续乱来,总有一天会死在战场上!替换零件已经见底,在下一次补给到来前已经没办法维修了喔!」
「还有二号机。」
「有!当然有!不知道是哪个战队长每一次每一次出击都要弄坏机体所以连预备机都准备了两台啊!比起其他处理终端,整备工作的辛苦程度多了三倍,你这家伙是哪来的王子殿下吗!」
「共和国的身分制度在三百年前的革命就已经废除了。」
「不要逼我揍你喔,臭小鬼……按照你的损伤率,不准备个三架备用根本就来不及修,从下一次补给的天数和出击频率来计算,甚至有三台也不够用啊!这下子要怎么办?难道要向上天祈祷吗?还是去拜托那些臭铁罐等到一百年之后再上门呢,你觉得呢!」
「菲多应该有把九条的机体带回来了吧?」
听到他平淡地这么说,阿尔德雷希多陷入沉默。
「哎,九条那家伙的机体的确还能拆下可用的零件……可是我实在不想用这种像是同类相食的整备方法。话说,你不会觉得不舒服吗?真的要拿死人机体上的零件装在你的机体上?」
辛微微歪过头,用手背轻轻敲了敲自己的「破坏神」——「送葬者」的装甲。就敲在机舱正下方的小小标志上,图案是一个扛着铁锹的无头骷髅骑士。
阿尔德雷希多不由得苦笑。
「毕竟不是菜鸟了……也是呢,送葬者。」
老整备员有些难受地点点头,望着敞开的铁卷门外头,那片无边无际的春天原野。
上头是万里无云,广阔到仿佛能吞尽万物的蔚蓝虚空。而底下由矢车菊的琉璃色与嫩叶的翠绿色构成精美马赛克图案的草原,则化身为沉眠于这片战场的数百万具八六的白骨的巨型墓碑。
八六没有自己的坟墓。这个国家不允许替不存在的死者建造坟墓,也禁止回收遗骸。
人型的猪猡没有死后安息的权利,也没有替死去同伴悼念的自由。这就是他们的祖国在九年前所创造,也维持了整整九年的世界样貌。
「九条那家伙,听说是被炸成碎片了?」
「嗯。」
那时九条在一场夜战当中,执行救援其他部队的任务时,将自走地雷——一种在胴体装满炸药,再加上棒状手脚与没有脸的头部,从远处看起来像个活人的恶质对人用武器,看成是伤兵而中了陷阱。
「算他走运啊。那家伙应该去了另一个世界吧?」
「我想是的。」
虽然辛自己不相信天堂和地狱,但他相信九条应该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回到某个能够安息的地方了。
阿尔德雷希多露出欣慰的笑容说:
「最后能和你待在同一个部队,九条那家伙还真是走运啊……这些小混蛋也是。」
破烂的篮网被篮球撞得摇晃不已,阵阵欢呼也随之掀起。基地后面的田里,传来吉他伴奏与动画歌曲改编的歪歌开心大合唱。
阿尔德雷希多很清楚,这是在其他部队绝对看不到的光景。
永无止尽的出击。日复一日提防「军团」袭击的巡逻任务。紧张与恐惧会让神经日渐衰弱,每一次战斗都得看着战友一个个死去。在这种必须用尽全力才能活到明天的极限状况下,根本没有心思去娱乐,或是活得像个人一样。
但是,这支部队虽然不能保证不会面临袭击,却完全不用担心被偷袭的问题。
「……这些小混蛋能像现在这样放肆,都是你的功劳啊,辛。」
「不过比起其他处理终端,让整备班辛苦三倍的也是我。」
阿尔德雷希多从喉头唔了一声。辛看着对方墨镜底下有些苦涩地俯视着自己的那双眼睛,耸了耸肩代替回答。
「你这家伙实在是……难得会开玩笑,结果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但我的确觉得有些愧疚,虽然不能用行动来表示就是了。」
「笨蛋。让你们这些臭小鬼能活着回来,是我们整备班的职责。所以不管你想搞坏几台机体都没差,我们就算累死也会修给你看。」
老整备员一口气说完之后,就把头撇到一边。看来似乎是害臊了。
「……话说,你们的管制官好像又换人啦?这次来了什么货色?」
辛沉默了一下。
「……啊……」
「……你这家伙,这是什么反应啊……」
「说起来的确是换人了呢。」
因为换人的频率太高,所以几乎都没留下什么印象。而且处理终端通常也都把管制官当空气看待。
部分原因是某些管制官根本无心工作,而且只要敌方布署了一定数量的阻电扰乱型,就会导致雷达和资料传送发生故障,所以远在千里之外的国军本部几乎很少在实战中进行指挥。因此,处理终端索性把管制官当成摆设,人在不在根本没差。
到最后,管制官只剩下监视处理终端的功能而已。上头对于管制官的期望,也只剩下利用套在八六脖子上那个名为同步装置的项圈,无时无刻监视八六的一举一动,镇压他们的反抗企图,作为一个保险的存在罢了。
辛想起双方在这一周并不算多的互动。姑且还是开口提了一下:
「文书工作变多了。接下来似乎每次都要捏造一份新的巡逻报告出来才行。」
「……还不是因为你觉得人家不会看
,所以从五年前开始就不厌其烦地每次都交同一份报告敷衍了事啊,辛。」
附带一提,不但报告上的日期和地名都没变,也因为从那时开始就不需要进行巡逻,所以连内容也全都在胡扯。由于这玩意儿从来没被人拆穿过,这次也让辛有些反应不来。
『请问是不是不小心寄成旧档案了呢?』——想起那道以沉着语气提出纠正的银铃般嗓音,辛忍不住轻轻叹气。她天真无邪地笑着说:『没想到你也有疏忽的一面呢。』那出自纯粹善意与亲和的声音,也在脑中回荡不已。
「到任当天就为了打声招呼而进行同步,并说希望能与我们保持交流,所以约好了每天定时进行联络。以一个共和国军人来说,算是满罕见的类型。」
「看来是个脑袋正常的人啊……这样在军中想必很不好过吧。真是令人同情。」
辛也这么觉得,所以没有多说什么。
因为就算高喊正义或理想,也没办法改变这个世界——
「……嗯。」
突然间,辛就像是听见了什么呼唤,只见他转头望向春意盎然的草原彼方。
「锵锵——!这才是真正的『栖息在铁幕之外的大笨猪』啦!」
「这玩笑太恶俗了,悠人。」
在队舍的厨房中,自愿担起看火工作的赛欧,一边画着素描打发时间,一边注意着在大锅里冒泡的野莓果酱,同时一脸无奈地吐槽着同队少年的装疯卖傻。他有着翠绿种的金发与翠瞳,虽然年满十六岁,体型却略显矮小纤瘦。
把体型巨大的野猪平放在通往内院的通道口后,像个小丑一样张开双手的悠人搔了搔头。这个绯钢种的少年今天没有轮到任何值日工作,索性就跑去附近的森林打猎了。
「唔——反应好平淡喔。明明很好笑啊。」
「一点也不好笑啊……不过……」
赛欧放下素描簿,仔细打量猎物。这只像是怪物一样的巨型野猪,大概是用「破坏神」拖回来的吧。不过他一个人对付这种东西,想必花了不少工夫才是。
「真是不简单呢,好大的猎物。」
悠人得意洋洋地露齿一笑。
「对吧!因为今晚要开烤肉大会!莱登去哪了?还有安琪呢?我还得拜托他们换个班,帮忙弄今天的晚餐呢。」
「啊,今天不巧是辛轮休呢。莱登去『街上』收集物资了,安琪今天轮到洗衣班。女生也全都一起去了。」
悠人猛然抬头望向赛欧问道:
「她们去多久了?」
「我记得……就在吃完早餐没多久吧。」
「现在已经快中午了耶。」
「也是呢。」
「「……」」
就算是要清洗基地所有人的衣服,六个人通力合作的话,根本不需要花到一整个上午。
而且洗衣场就在河边,现在是春季,刚好又是个阳光普照的大热天。
悠人很明显地蠢蠢欲动起来。
「……她们一定在玩水。换句话说,现在的河边就是男人的天堂啊!」
「别怪我没提醒你,要是跑去偷看的话可会直接上天堂喔,因为她们全都带着枪。」
悠人闻言愣在原地。赛欧忍不住叹了口气,把木勺伸进锅里搅拌。眼见似乎煮得差不多了,就把炉火关掉。
就在他盖上锅盖的时候,知觉同步忽然启动了。
入队时植入后颈的拟似神经结晶体,以及用来登录同步对象等等可变更资讯的耳夹式记忆卡,同时产生了象征启动的幻热,于是他用指尖弹了一下耳夹,切换成收讯模式
「启动……哦?」
确认了同步对象后,赛欧翡翠色的双眸蒙上一层冷冽。他和同样抬手按住耳夹,收起笑容的悠人四目相交后,向同步对象发问:
「辛……怎么了吗?」
在规模不大,水量却还满充沛的河边有一处洗衣场。六个先锋战队的女性队员有的待在河畔,有的踏在水里,玩水玩得正是开心。
「凯耶,你在干嘛?别在那边发呆了,快过来呀。」
望着不知为何躲在远处忸忸怩怩的同伴,本来和人追赶得正开心的可蕾娜,停下脚步招呼着对方。她留着短鲍伯头,发色是玛瑙种特有的深栗色,拥有一双猫一般的金晶种金色眼瞳。
她把上身的野战服绑在腰际,让橄榄色的背心和底下丰饶的曲线暴露在阳光底下。反正在场的同伴都是这样打扮,也没什么好害羞的。
「呃,那个,因为冷静下来想想,这种打扮很难为情啊……」
黑发黑瞳,身材娇小且拥有象牙般肌肤,属于极东黑种的凯耶,虽然语气不知为何偏向男性化,却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孩子。大概是湿答答的背心紧贴着肌肤的感触让她很介意吧。不过她宛如骑士盔缨般的长马尾,顺着颈部滑入规模不大的双峰间,配上眼眶泛红的模样……嗯,的确相当诱人。
「话说,这样真的好吗……只有我们几个跑来玩水……哇噗!」
留着一头银中泛蓝的长发,安琪双手掬水泼了过来。虽然她没有脱下上身的野战服,但是也把拉链拉到了肚脐以下。对于作风有些保守的她而言,这样已经相当开放了。如同发色所显示的一样,拥有浓厚月白种血脉的她,眼睛却是承继自天青种曾祖母的浅蓝色。在讲究极端纯血主义的共和国当中,光是这一点点混血,就让她也被打入八六的行列中。
「凯耶,你太严肃了啦。不要紧的,因为我们有把衣服洗干净呀。」
其他女性队员也跟着附和道:
「而且辛在下达许可的时候也心里有数嘛,没事啦。」
「嗯,他说着『去吧,今天似乎也会很热』的时候,还很难得的稍微笑了一下。」
「那个不苟言笑的队长,在这方面倒还表现得不差嘛。」
说到这里,其中一人突然望向可蕾娜,露出狡猾的一笑。
「对不起喔,我们都忘记了呢。今天你跟辛都是轮休,早知道应该先想个借口把你们凑在一起才是呢。」
遭到偷袭的可蕾娜,整张脸红得像是煮熟的虾子一样。
「才、才没有呢!我、我对他才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那种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的家伙,到底有哪里好啊?」
「所以我就说了没有嘛!」
「顺便问一下,凯耶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你说辛吗?嗯,还不错吧。像是沉默寡言的个性之类,有种禁欲感呢。」
「等等等等等一下啦,凯耶!」
望着忽然慌了手脚的可蕾娜,凯耶拼命忍着笑意。哎呀,这孩子真是太好看穿了。
「这样啊,既然没有人喜欢的话,那我出手也没关系吧?择日不如撞日,今晚我就使出东方自古相传的『夜袭』……」
「凯、凯耶!那个那个,我先声明我对辛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喔。只、只是觉得这样好像不太妥当!你想想,东方女性不就该像那什么大和抚子的,所以……」
一众女生盯着可蕾娜手足无措的模样,不禁露出一抹坏笑。
「「「「「可蕾娜好可爱喔!」」」」」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迟了一拍才回过神的可蕾娜忍不住大喊:
「不理你们了啦!」
「哦——果然在这里啊。」
树丛先是发出窸窣声,接着同队的戴亚便探出头来。身材又瘦又高,还有着青玉种的明亮金发与碧眼。
附带一提,性别是男性。
「「「「「呀啊————————————!」」」」」
「哇啊————————!」
沐浴在女性这个种族与生俱来的超音波武器的集中炮火,以及手边一切可投掷物体的轰炸之下,戴亚连忙往树丛中避难。
「喂!把手枪也丢过来的是谁啊!而且还上膛了,很危险耶!」
「「「「「呀啊————————————!」」」」」
「哇啊————————!」
在正面承受了第二波地毯式轰炸后,戴亚已经彻底死透。
把手忙脚乱穿着衣服的女孩子们抛在后头,安琪走过来一探究竟。
「所以,你来这里做什么呢,戴亚?」
「像这种时候,你应该要用可爱一点的声音问我『你还好吗?』才对啊,安琪。」
「喔。你还好吗,戴亚——」
「对、对不起,请你别再面无表情用死板的语气说话了,我都快哭了……」
把野战服的拉链拉上,连魔鬼毡都确实黏牢的凯耶,确认过其他几位少女的状况后才开口:
「呼,你可以出来了,戴亚……你过来做什么?」
()
「啊——嗯。其实在下从今天开始就兼差做传令兵了。」
看来是有人叫他过来传话的样子。仍旧用双手抱着身子,试图藏住野战服底下丰满身躯的可蕾娜,不由得嘟起嘴来。
「这种事情明明用知觉同步就好了,干嘛特地跑来呢?」
戴亚使劲地搔了搔头说:
「因为啊,在一群女孩子打打闹闹时突然进行知觉同步,而且还正好是在聊恋爱话题的时候,感觉双方都会很尴尬啊。要是可蕾娜正好讲到『人家好喜欢辛哟』的话就更……」
「什……!」
听见对方以自己绝对不会用的可爱声线模仿自己说话的样子,可蕾娜连耳根子都红了,而周围的女子队员也争相起哄。
「嗯嗯。就结果上来说,偷窥暂且不论,这样的判断确实是对的。」
「虽然对我们而言很有趣,但是可蕾娜就尴尬了呢。」
「话说我们刚才正好聊到这个呢。」
「我想到了。下次等到辛要用同步联络我们的时候,就讲这个吧。我好想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让可蕾娜讲吗?不行啦,辛那个铁面死神,脸上肯定看不出什么异状,一点都不好玩。」
「我我我我我才不会讲那种话!拜托你们别说了!」
「「「「「「可蕾娜,真的好可爱喔!」」」」」」
「呜哇啊啊啊啊你们这些讨厌鬼————!」
听到在场所有人(包含戴亚在内)异口同声这么说,可蕾娜忍不住抱头大喊。
凯耶一边抖着肩膀发笑,一边开口询问:
「所以,传话的内容是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戴亚一下子收起了笑容。
「喔喔……是辛叫我过来传话的。」
这句话,让少女们的表情不约而同紧绷起来。
人活着不是单靠面包。
这是数千年前某个自以为是救世主的讨厌家伙所说的话,但莱登觉得很有道理。人生当中还是需要甜点、咖啡,或是音乐和游戏这类东西调剂一下才行。虽然那些把他们打入这个地狱的共和国白猪们,除了最低限度的饲料之外,完全不打算给他们这些家畜补充其他东西。
换个角度来说,人类最迫切需要满足的,就是每天的饮食了。
「那么,菲多。我要出题喽。」
为了搜集保久食品、在家庭菜园里随意生长的蔬菜、逃出生天而野生化的家畜,以及被抛在原地的娱乐产品,这片都市废墟是他们会定期搜索的区域。
在满是瓦砾的广场上,战队副队长莱登把基地附属的自动工厂所生产的合成食材,和从市政厅灾害用预备仓库拿出来的面包罐头,一起摆在水泥地上。精悍高大的身躯,穿着破旧的野战服。象征纯血黑铁种的铁色头发剃得极短,锐利的五官轮廓显得野性十足。
一架如同老友般的「清道夫」……战斗时跟随于「破坏神」身旁,帮忙补给弹药或能源匣,四四方方的身体长着四肢短腿,外型笨拙的无人机就蹲在他面前,用镜头外型的光学感知装置,仔细观察眼前的物体。
「哪个才是垃圾?」
「哔。」
话声方落,菲多立刻伸出机械爪,把合成食品扔得远远的。
目送那个白色物体飞向远方,莱登咬着手中剩下的面包。连无人机都知道合成食品有多垃圾。那些坚称这是食物的白猪,味觉到底有多糟糕?
秉持着必要物资全都在当地生产的原则,每个强制收容所和基地都设有自动工厂和生产线。
经由地下管线,从墙的另一端进行生产调整与动力供给,是一种自动化程度高到没必要的给饵系统。最重要的是,这是那些口口声声叫八六是猪的共和国白猪所准备的烂货,生产出来的物品真的只能满足人体最低要求。而这些每天以食物的名义所合成的物体,不知为何和塑胶炸药看起来没有两样。想也知道,这玩意儿的味道实在恶心到不行。
因此,为了至少能吃到像样一点的食物,就得像这样跑来这处九年前遭到放弃的废墟搜集。幸好这支部队不需要执行巡逻,省下的时间就能花在探索行动上头,多出的能源匣也让他们能用「破怀神」代步。
「所以呢,菲多。今天的搜集目标,就是这种不是垃圾的东西。食材的种类不拘,能装多少就装多少。」
「哔。」
看着像个不良少年一样蹲着的莱登站了起来,菲多也有样学样,发出吵死人的声响撑着腿起身。从机体残骸到炮弹碎片,捡拾一切可能回收利用的无机物,装满货柜返回基地,是它们这些「清道夫」出厂时所设定的任务之一。因此,莱登所下达的命令,显得有些另类。
附带一提,「清道夫」只是它们的外号,源自于它们在战斗中若是发生缺损,就会从遭到击毁的「破坏神」或同为「清道夫」的残骸上拆下零件,在没有进行战斗时,也会徘徊在战场上搜寻可捡拾碎片的模样。因此,每一位处理终端都不用制式名称,而是用捡死人骨头的「清道夫」来形容。因为它们既是保障自己不会缺乏弹药能源的可靠战友,也是贪求同类尸骸的清道夫。
菲多是一架已经跟随辛有五年之久的「清道夫」。
在辛过去所属部队全军覆没时,他将唯一没有完全损毁却已经无法动弹的菲多一路拖回基地,也就此结下不解之缘。
虽然它仅仅具备最低限度的学习机能,也很难想像一架捡垃圾的机器能够产生感恩这种高度思维,但从那天起,它似乎把辛认定为最优先的补给对象了。这种像是知恩图报的行为,在其他完全不知变通的「清道夫」上头根本不可能会出现。从型号来判断,菲多是从战争初期便投入战场的初期型,或许是因为残存够久,学习量也特别多的缘故吧。
而这家伙明明对辛如此尽心尽力,他却替它取了菲多这个名字。一个像是狗的名字,类似波奇或是小白那种感觉的……那个笨蛋的脑袋果然不太正常。
「哔。」
「嗯?」
跟在后头的菲多突然停下脚步,于是莱登也转头一探究竟。
顺着光学感知装置对准的方向看过去,在瓦砾堆的阴影处,花坛里的大树根部,蹲坐着一具已然变色,且不再完整的白骨尸骸。
「……喔喔。」
就是为了这个才叫住自己的吧。莱登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走向白骨。对方身上的野战服已经破旧不堪,但崩毁的手臂依然牢牢紧抱变成红锈色的突击步枪。颈骨上还挂着识别铁牌,所以很明显的并不是八六。恐怕是九年前舍身成仁的共和国正规军的一分子吧。
跟在一步之后的菲多,又发出「哔」的电子声。它是在问莱登,要不要带点什么回去。这是辛让菲多养成的毛病。在战斗以外的时间,它会选择优先捡拾战死者的遗物——尸体本身则是被那群白猪故意设定成无法捡拾。
莱登沉吟了一会,才摇摇头说:
「不用了……保持原样才是对这家伙最好的凭吊。」
他认识这种树。是樱花。原产于大陆极东地区,在春天到来时整棵树都会开满了花。今年开花的时候,在凯耶的提议下,基地里的所有人都来到这条大路上,欣赏两旁整列的樱花。那片仿佛沁入夜色中的淡红色花海,在满月的照耀下美得像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这名士兵年复一年抬头望着樱花,枕着樱花入眠,又何必将他重新埋进暗无天日的土里呢?
即使这具白骨可能是白系种,但同样也是壮烈成仁的遗骸。不需要受到像猪猡一般的待遇。
就在他献上简短的默祷,抬起头来的时候,耳夹突然产生一阵幻热。
『——散步组的各位,有听到吗?』
「是赛欧啊。怎么了?」
一道清晰得仿佛近在身旁的声音传来。由于同步对象是待在废墟里的所有成员,于是由莱登代表回应。
『预报变更了。有阵雨来袭。』
莱登面色凝重,眯起双眼。仔细一看,才发现东方的天空,在「军团」支配区域的上空,一群微微闪着银光的物体正在开始扩散。眼力极好的他如果不凝神观察,甚至不会发觉异状。
这是一种外型及大小都与蝴蝶相仿,能够吸收、扭曲及扰乱电波与可见光的飞行型「军团」,也就是阻电扰乱型机体。每当发动袭击时,都会作为先遣部队在战场上展开,达到欺骗雷达的效果,近乎完美地将主要部队隐藏起来,是「军团」发动突袭时的关键角色。
「什么时候会到?」
『听说大约会在两小时后。目前有另一群从后方与最接近这边的集团会合,大概是在补给。等到补给结束就会杀过来了。』
说是最接近,但也在能够目视的距离之外,而在雷达也遭到遮蔽的情况下,赛欧却
()
像是亲眼目睹一般,将敌方的状况描述……转述给莱登等人。
「收到,我们马上回去——智世、库洛托,都听到了吧?到路径一二的入口处会合。」
『收到。』
『这次似乎也没有「牧羊人」跟着,只是单纯靠兵力强攻的样子。虽然对方的进攻路径还有待观察,还是请你们在座标三〇四附近埋伏,准备一网打尽。』
莱登向探索组下达指示,自己也马上冲向停在不远处的座机时,听见了赛欧带着笑意的这番话,嘴巴也不禁扬起狰狞的弧线。
「只有『羊』在是吧——简直就像在打靶嘛。」
虽然接下来的战斗绝不像他讲得那么轻松,但是和只会采用单纯战术的「羊」交战,比起跟有着「牧羊人」率领的战斗,可说是简单了好几倍。得知棘手的敌人不会出现,心情上也自然轻松不少。
真是多亏了死神——一想到这里,莱登不由得眉头深锁。
在当事人心里,又是如何?
那个徘徊在战场上,寻找失落头颅的红眼死神,究竟是做何感想呢?
当莱登等人返回基地时,其余十八架机体已经整装待发了。只见赛欧站在最靠近机库入口的座机前面,像只一肚子坏水的猫咪,露出一抹笑意。
「很慢耶,莱登。我还在担心你是不是踩到地雷了呢。」
「我动作很快了好吗?而且,再怎么样也不要拿地雷来开玩笑。」
「啊,抱歉。」
九条就是被自走式地雷炸死的。这个战队编成不过两个月,九条已是第三名牺牲者了。
处理终端的损耗率极高。每年都有超过十万人入伍,其中能够活过一年的却不足千人。即使如此,比起他们的双亲只能靠着血肉之躯近身搏斗的条件好多了。当时唯一的战术就是使用旧式的火箭筒,或是抱着炸药冲向「军团」,有时一天的损耗率甚至就高达五成。
相较之下,这支队伍的损耗率已经低得不可思议了。但这里终究还是战况最激烈的最前线。
战斗总是伴随着损伤。
唯有死亡这件事,永远对任何人都是如此平等,如此唐突。
「到齐了呢。注意。」
这道平淡却响亮的声音响起,所有人都摆正了姿势。
回过神来,在第一战区的地图盖上一张透明胶片,写着必要情报的作战图前方,辛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了,就宛如悄悄从天上洒落的月光一样。
白皙的容貌意外的与沙漠迷彩野战服十分契合,上头有着代表战队长的上尉阶级章。而在这种时候依旧没有脱下的天蓝色领巾,也是他那不祥外号的由来之一。
光是看到那条遮住脖子的领巾,就让人不禁觉得那位死神的头该不会真的没有连在身上吧。
「我来说明状况。」
有着「死神」外号的战队长,那冰冷的红色双眸中,倒映着队员们的身影。
从敌军总数、路径到对应的作战计划,以简洁而异常明确的方式说明完毕后,处理终端便搭上各自的「破坏神」。他们全都是年仅十四五,最多也不到二十岁,容貌和体型都还带有稚气的少年兵。
当最后一块零件装入驾驶舱后,二十一架机甲兵器便从短暂的浅眠中苏醒。
有人搭乘的自律式无人多脚机甲兵器——m1a4「破坏神」。
四条节肢状的细长腿部。外型酷似有机体,宛如虫蛹般的小型机身。色泽如陈旧骨头一般的白褐色装甲将身体保护起来,格斗用辅助臂配上两挺重机枪,以及一对钢索钩爪,背部炮架装有五七毫米滑膛炮。
整体轮廓像是徘徊性的蜘蛛,而一双格斗用机械臂和高举的主炮炮身,就像是蝎子的大螯和尾刺一样,是他们这些八六最亲密的战友,也是最终的沉眠之处。
在废弃的都市中,预定埋伏地点的半毁教堂后面,在潜伏起来的「破坏神」狭小驾驶舱内,闭目养神的辛终于睁开了鲜红的双眸。
截杀区域设定在主要大道,在射线不会重叠的前提下,将战队的各小队部属在周围,形成包围网。而在其中一角,担任前卫的第一【辛】、第三小队【赛欧队】与火力牵制组的第二【莱登】、第四小队【凯耶队】互相掩护,待在大道左右两侧,带着榴弹装备的第五小队【戴亚队】与狙击班的第六小队【可蕾娜队】则是配置于道路末端,让各自的「破坏神」找好掩护后待命。
辛将目光停留在解析度只算堪用的光学显示器上侦测到的敌机数量与队形,并眯细了眼睛。
「破坏神」的驾驶舱和战斗机十分相似,有着配置了大量开关的左右操纵杆,以及各种液晶显示器【lcd】。唯一的差别就是座舱罩的材质不是防弹玻璃,而是锁上了装甲板,因此完全无法以肉眼观测机体外的状况。为了补全这个状态,在里头装设了三面光学显示器,以及显示资讯之用的全像显示器,但这却无法缓和昏暗及封闭所带来的压力。因此,常有人把这玩意儿称作「棺材」。
敌方部队的队形就跟教科书上的一样,也是我方预料之中的菱形队形——在伴随着护卫的侦查队后方,四个部队排列成菱形的四个顶点,乃是机甲部队最典型的进击队形。数量和性能遥遥凌驾在我方之上的「军团」通常不会出奇招,战术也相对好预测。
但就算战术被看穿也无所谓,因为投入比对手更雄厚的大量战力,是自古以来不变的战术策略。
正如「军团」之名的这批大部队,在战力上已经不能用倍数来简单换算了,但对辛他们来说这种情况只是家常便饭——这种以寡击众的搏命作战,在一般军队看来肯定毫无胜算,早在制定作战的阶段就开始寻找避战的方法了,但这就是「破坏神」,也就是他们八六的战斗方式。
这时,从辛的记忆深处,忽然浮现以前某个人读给他听的圣经片段。
是谁呢?
已经记不清对方当时的模样和声音了。
因为已经被那个人临终前的模样和声音所覆盖了。
只记得那人所说的内容而已。
——祂向恶灵问道……
知觉同步的另一头,辛似乎正在低声呢喃着什么,音量小到差点误认成杂音。于是莱登收起翘高的双腿,坐了起来。由于机体潜伏在瓦砾堆中,水泥的灰色占满整片主荧幕,只能仰赖设定成被动侦测的雷达荧幕。
因为辛的母语不是共和国语,所以莱登听不懂他在讲什么。dicit ei legio nomen mihi——然而赛欧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他不耐烦地开口打断:
『辛,你刚才在念的该不会是圣经吧?这也太恶俗了。而且引用的还是最糟糕的一段,品味真教人不敢恭维耶!』
「内容是在说什么?」
『大致上是说,救世主先生问了恶魔还是亡灵叫什么名字,对方就说因为我们数量众多,所以就叫「军团【legion】」。』
莱登闻言不发一语。原来如此,的确是很恶俗。
这时,有新的同步对象加入了知觉同步。
『管制一号呼叫战队各员——对不起,我来晚了。』
惹人怜爱的银铃般嗓音,透过同步的听觉传入耳中。是取代害怕「死神」而辞职的前任者,刚配属到这里的新任管制官。从声音来判断,对方恐怕是和他们同年龄层的少女。
『敌方部队正在接近中。请前往座标二〇八迎击。』
『送葬者呼叫管制一号。我方已侦测敌踪,并在座标三〇四布署完毕。』
语调平淡的辛如此回应之后,同步的另一端似乎倒抽了一口气。
『好快……真不愧是送葬者呢。』
听到管制一号似乎是发自内心的感叹,莱登在心中低喃了句「那还用说」。辛和这支部队里的处理终端们所拥有的个人代号,就是证明他们是身经百战而不死的一种称号。
大多数的处理终端在作战中都是采用小队名与数字结合的呼号【call sign】。唯有在每年生存率不到百分之〇·一八的战场存活一年以上的老鸟,才能打破常规使用其他代号。他们具备了大多数阵亡者所没有的才能与素质,同时一次又一次受到厄运所眷顾,是一群被恶魔和死神嫌弃的怪物。
而达到这个境界的人,就如同九命怪猫一般,踩在如炮灰般死去的数千名战友尸骨上,经历无数次生死关头而继续存活下去。所谓的个人代号,就是一般的处理终端基于敬意与畏惧,送给这些老鸟的称号。这是他们对于那些达到自己所无法企及境界的英雄,也是站在敌人与同伴的尸骨上持续奋战的这些战鬼,唯一能够献上的礼物。
先锋战队里的处理终端,全都是这种「代号者」,而且几乎都是资历从四年到五年不等的超级老鸟。所以像这种躲在城堡里的公主所发来的指挥命
()
令,对他们来说其实有跟没有都差不多。
但他们同时也稍稍感到佩服。
假设在这个时间点才侦测到「军团」动向的话,座标二〇八就是最好的迎击地点了。实在不像是到任不过短短一周,乍看之下天真善良的千金小姐能够做出的判断。
警告声响起。
脚尖的震动感应器作动了。全像显示荧幕跳了出来,自动放大画面。
位于前方,左右两旁躺着大楼残骸的主要干道,顺着和缓的坡度往上看,在被阳光染成金色的顶点处,先是出现一个孤零零的黑影,下个瞬间整条棱线就铺上了一层铁灰色。
来了。
雷达荧幕瞬间塞满了敌军的光点。
机械构造的魔物大军,宛如具有侵蚀性的黑影,盖过了废墟原有的灰色,步步逼近。
彼此之间保持在五〇到一〇〇公尺的距离,队伍井然有序。就连最轻量的斥候型也有超过一〇吨的重量,却只听得见如同骨头摩擦般的驱动声响,以及近乎于无声的脚步声。无数机体交织而成的声浪,就像树叶摩擦的沙沙声一样……逐渐向外扩散。
它们的外型,异质而令人胆寒。
三对节肢频频交互踏地,胴体下方的复合式感应器和肩上的七·六二毫米对人机枪一面小幅度左右摇摆,一面领着大部队前进,外型锐利宛如食人鱼一般的,就是斥候型。
而背着七六毫米多连装反战车火箭炮,第一对脚尖上的高周波刀闪耀着铁灰色寒光,像一只长了六条腿的鲨鱼一样凶恶的,则是近距猎兵型。
长着足以环抱五〇吨级战车的八条节肢,扛着令人叹为观止的一二〇毫米滑膛炮,傲然稳步前行的则是战车型。
在上空展开的阻电扰乱型大军遮住了阳光,让这一带如乌云罩顶般昏暗,身兼「军团」血液及神经网络功能的流体奈米机械变成代谢废物而排出的残骸,像是银色的鳞粉,也像是雪花一般飘然而下。
斥候型的侦察部队踏进了截杀区域。就这样从埋伏在一旁的第一小队面前通过,似乎什么也没察觉。它们一边引导大部队前进,一边走过了各小队的面前。当最后面的战车型终于踏入包围网时——
来了。猎物进笼了。
『射击。』
在辛发号司令的同时,已经瞄准各自目标的全机一齐扣下扳机。
首先由第四小队朝着领先集团进行齐射,接着由第一小队从后方瞄准队伍尾端进行炮击。于是脆弱的斥候型和后方装甲较薄的战车型便应声倒下,而立刻进入应战模式的「军团」队伍,旋即沐浴在其余「破坏神」的总力炮击之中。
爆炸。巨响。以黑色的火焰为背景,撕裂的金属碎片与奈米机械构成的银色血液迸散。
同一时间,二十一架「破坏神」立刻离开了原有的射击位置。
部分机体从掩蔽物离开后便继续进行炮击,另一部分则是沿着掩蔽物移动位置,绕到试图攻击友机的「军团」侧面或后方进行炮击。这时候一开始发动攻击的「破坏神」已经趁机冲进掩蔽之中,开始迂回绕往其他敌机的死角了。
「破坏神」是一种无可救药的缺陷机体。
只具备连重机枪都抵挡不住的轻薄铝合金装甲,加上只比履带式战车好一点的机动性,以及完全无法和战车型正面抗衡的贫弱主炮。
采用纤细的四条步行节肢,大概是因为步行控制程式的开发时间或技术不足吧(控制多足步行的程式,其复杂程度和腿部数量呈正比),也因为这个缘故,导致不算太重的机体,却必须承受极高的接地压力,像在东部战线这种有着大量湿地的松软地形上,腿部很容易陷入土中。期望「破坏神」能像电影或动画中的战斗机器人那样上跳下窜,以令人目不暇给的速度移动,或是飞上天空等等,还是作梦比较快。这种会走路的棺材,性能烂到教人忍不住笑出来。
只具备薄弱火力的斥候型暂且不提,如此脆弱的「破坏神」根本没办法和近距猎兵型或战车型正面对抗。靠着复数机体通力合作,利用地形和遮蔽物的掩护,将低劣的机动能力发挥到极限,绕到敌方装甲薄弱的侧面或后方进行攻击,才是最常运用的战法。这是众多在此地捐躯的八六先烈,以无数的牺牲为代价总结出的宝贵经验。后来经过不断传承和去芜存菁继承给后辈,整整花了七年才让战术得以成形。
而先锋战队的处理终端在这套战术的帮助下,才得以奋战数年存活至今,所以他们比任何人更熟悉这套战法。以小队为单位进行联合作战时,不需要指示和联络,光靠彼此之间的默契就能互相协调,完成作战。
而且。
哼。莱登下意识地露出狰狞的笑意。
我们这边还有「死神」的庇佑啊。
背负着无头骷髅标志的「破坏神」——「送葬者」在崩毁的建筑物与瓦砾的掩护下,向前奔驰。
飞速闪过敌机的射击轨道,然而自己的准星却从未放过任何猎物。斥候型、近距猎兵型,有时甚至巧妙地绕到战车型的死角亲手解决目标,或是引诱目标进入友机的炮击范围,加以歼灭。
为了打乱敌方部队的布阵,刻意以单机大胆冲入敌阵,是在最前线作战的前卫当中更进一步特化了近身战斗能力的辛,在战斗时所肩负的使命,也是他最擅长的战斗方式。
血红色的双眸倒映着始终不曾熄灭的接近警报红色光辉,但他早已不再理会塞满敌军光点的雷达荧幕了。正如其名,宛如冷酷死神随意决定战士的死亡顺序一样,那双不疾不徐选定下一个斩杀目标的冰冷眼神,忽然闪过一丝感概。
那家伙,还是不肯亲自上阵吗?
这毫无意义的念头,被下个瞬间自己扣下扳机时所引发的爆炸火焰吞噬殆尽。他将目光和注意力转移到下一架敌机,趁着射击的空档向四散在市区中的友机下达最有效率的杀戮指示。
「——第三小队。请诱导交战中的小队往西南方后退。第五小队在原地待机,等敌方小队进入射击范围后,以全机齐射解决。」
『戴亚【黑狗】收到……安琪【雪女】,记得趁现在换装弹药。』
『赛欧【笑面狐】也收到。可不要往这边射击喔,黑狗!』
「悠人【猎隼】。方位二七〇,距离四〇〇。有一群就要爬过大楼了,一露脸就干掉。」
『收到。奇诺【法夫纳】,来帮我。』
远处传来的连续炮击声,让附近废墟的瓦砾都震动了起来。
靠着惊人的机动性能垂直爬上大楼外墙,试图由上往下发动奇袭的一群近距猎兵型,在往下跳的瞬间便沐浴在机关炮的扫射之下,在半空中碎裂成废铁。
就在辛环顾四周寻找下一个目标时,察觉到了「那个东西」的动向,于是目光一转。
「全机停止攻击。散开!」
指示来得突然,但所有人都立刻做出反应。没有人傻呼呼地去问为什么。要是前线陷入苦战,敌军便会投入另一种「军团」机体——
叽——————一道尖锐的巨响越来越近。
从远方飞来的炮弹在战场上四处掀起爆炸。地上的黑土在高温下发泡膨胀,炸裂开来。
这是列阵在大后方的一五五毫米自走炮型「军团」,也就是长距离炮兵型的支援炮击。
辅助电脑将弹道逆向推算后,推测发射位置就在东北东三〇公里附近,但是我方并没有能够进行如此远距攻击的武装,所以只是一项没用的情报。不过,他能从地形和敌机的布阵状况来推测那些负责确认着弹状况,长距离炮击不可或缺的前进观测机的潜伏位置——
『管制一号呼叫战队各员。已将前进观测机的推测位置传送过去。可能地点有三个,请前往确认并进行压制。』
辛抬起头来,往电子地图上闪烁的三个光点瞥了一眼,对照自己所掌握的敌机位置后,向躲在后方大楼群之中的狙击手可蕾娜指示目标。
「可蕾娜【神枪】。方位〇三〇,距离一二〇〇的大楼上有四架敌机。」
『收到。交给我吧。』
「管制一号。透过指向雷射传输资讯可能会让我方的位置遭到锁定。接下来请以口头下达作战指示。」
『唔!……对不起。』
「下一波观测机要出动了。麻烦继续找出布署位置。」
知觉同步的另一头突然涌现了一阵笑颜逐开的感受。
『好的!』
少女管制官兴奋不已的声音,让辛微微皱眉——但不断闪烁的接近警报和响彻的叫唤,将他的意识重新拉回战场上。
莱登奔驰在敌军不顾己方的损害疯狂投下炮弹——这样真正的无人机才能实行的战术所造成,炮火声震耳欲聋的战场上,寻找下一个猎物。
两方交错的火线,大多数依旧出自于敌机。
()
只要中了一发四处扫射的重机枪的子弹就会形成致命伤,若是被战车炮击中,则是肯定尸骨无存。
沿着掩蔽物一路移动到废墟的阴影处,才发现已经有人在了。是「送葬者」。他似乎耗尽弹药,正在接受「清道夫」——不出所料,正是「菲多」的帮忙,补充弹药。
「数量有点多啊。」
『不是像打靶吗?放轻松好好享受就是了。』
看来他听到了之前自己和赛欧之间的对话。说得还真是风凉啊。
『……战车型的确比预料中还要多。或许是趁着补给时会合了吧。』
既然下了点雨就撑把伞吧——他的语气就像在说着这种话一样平淡。话说回来,莱登还真的没有见过辛失态的模样。这家伙就算到了要死去的时候,大概也还是如此吧。
『掩蔽物有限,实在很伤脑筋。拖太久的话,我们这边的移动模式也会被破解,在那之前最好能多干掉几台。』
菲多用机械爪将弹匣全部替换并补充完毕之后,「送葬者」就站了起来。
『战车型交给我。剩下的目标,还有援护的指挥就拜托你了。』
「收到。送葬者……这下子回去又要挨阿尔德雷希多那老头的骂啦。」
另一端似乎勾起微微一笑。接着「送葬者」便从废墟里冲了出去。
以「破坏神」的最大速度,巧妙地在掩蔽物之间移动,冲向由四台战车型组成的小队。看见这种用有勇无谋也不足以形容,在旁人眼中与自杀无异的特攻行动,少女管制官发出尖叫般的声音喊道:
『送葬者!你到底是要……?』
其中一辆战车型将炮塔转向,发动炮击。「送葬者」在千钧一发之际将机体轻轻侧移,成功闪过了炮弹。接下来又一发,还是没击中。
炮击。炮击。炮击。炮击——足以将人类与兵器化为灰烬的一二〇毫米炮弹连击全被「送葬者」一一闪过,同时持续往前推进。座机的机动性没办法等到看清楚炮身方向再进行闪避。这是光凭从经验培养出的直觉,像是一具无头白骨贴地爬行一样,宛如恶梦一般的战术机动动作。
战车型似乎有些焦躁,于是连同机身一起转了过来。以爆发性的速度纵身一跃,利用本身就宛如凶器的八条腿蹬地猛力冲刺,从正面迎击来袭的敌机。
推动通体由钢铁打造的惊人重量飞速前进,却几乎没有发出脚步声,从静止状态瞬间加速到最高速度,一转眼便已来到「送葬者」眼前。靠着强大的避震装置和高性能的磁浮驱动器,才能让运动性能达到如斯恐怖的境界。
八条腿先是蓄力,接着往上一跳。似乎是打算直接压扁对方。就在这时——
「送葬者」瞬间跳了开来。
他往侧面一跃,躲过了战车型的突击,在空中强行改变方向后,于着地的同时再次进行跳跃。将战车型的脚部关节当成垫脚石,转眼间就爬到了炮塔之上,将前腿左右张开,以极端前倾的姿势将背部炮架上的主炮顶在钢铁色泽的装甲上。
这是他能找到最薄弱的一处装甲,就在炮塔后面的上方。
然后击发。
取消了雷管最低起爆距离设定的高速穿甲弹贯穿了装甲,以秒速八千公尺的速度将高性能炸药的爆炸力推进机体内部。
当「送葬者」从冒着黑烟渐渐倒下的战车型跳下时,已经被第二辆战车型瞄准了。辛透过左右小幅度跳跃闪过弹幕,冲到对方面前,瞄准腿部一砍——虽然高周波刀是格斗机械臂的选配武装,但是除了辛以外似乎再也没看到其他人装备过。他亮出这把威力强大但攻击范围极短的高周波刀,就这么用力一斩。
从倾倒的第二架上头赏了一发炮击后,辛就把静止下来的它当成盾牌抵挡来自第三架的炮击。随后趁着爆炸让战车型贫弱的感应器暂时失灵的空档,对准附近的高架桥射出钢索钩爪,飞速爬升到高处,再跳到失去敌踪而彷徨不已的第三架战车型的炮塔上,以零距离射击了结掉对方。
『……!』
可以感觉到位于同步另一端的管制官,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莱登眯起双眼心想,就算是这个铝制棺材的开发者,也会被这种神乎其技的战斗动作吓到倒地昏迷吧。
「破坏神」本来就不是为了进行这种战斗而设计的。而是一种在火力装甲和机动性都有所欠缺的情况下进行突击,只要能扣下扳机就好的自杀武器。想要光靠一架机体就把战车型——而且是连续击坠好几架,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当然,代价也十分高昂。
在承受超越负荷极限的战斗结束之后,本来就很脆弱的「破坏神」腿部也变得摇摇欲坠,而其他「军团」为了保护身为主力的战车型,也会把辛当成集中攻击的目标。拜此之赐,莱登他们攻击战车型以外的目标也变得更加轻松,就结果来说是让这场战斗更早收场了。不过说真的,辛居然没有战死实在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而且别说是战死了,这个怪物可是在这五年来一直都用这种方式活过来的。
真是生不逢时啊。莱登总是这么想。
他们一起奋战了三年。这三年来,莱登一直都是担任辛的副队长,也就是说,他三年来始终是个副手。就算同样身为「代号者」,莱登也没办法做出同样的表现。他从未与辛并驾齐驱——只有那个无头的死神,才是无可取代的战斗天才。不只是受到侥幸存活的厄运所眷顾,而是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和装备,或许就能成为将「军团」全数赶出这个战场的关键人物。他就是拥有这等不世出英雄的器量。
然而,辛生错应当所处的战争时代了。若是在古早以前的骑士时代,他应该会成为传承后世的赞扬英勇武士诗曲的主角,而就算是生在人类之间互相残杀的大战时期,他大概也会被冠上荣耀的英雄之名,永远在战史上流传吧。
可是这个愚不可及的战场,并不需要这样的人物。
没有人类该有的尊严与权利,死后没有墓地可以安葬,也没有可以铭刻自己姓名与荣誉之处。作为一个用完就扔的武器,在被榨干了最后一分利用价值后,成为倒在战场一隅的无名尸,就是他们的命运。和死在这片战场上的数百万同胞一样,除了回归大地的白骨之外,无法留下任何东西。
阻电扰乱型构成的浓雾消散了,阳光重新照耀大地。残存的「军团」在长距离炮兵型的掩护下开始撤退。无论损失了多少同伴,都不能让冰冷的自动兵器兴起复仇的念头。只要损害数量达到一定程度,判断无法达成目标后,它们就会果断地鸣金收兵。
斜射的太阳光线,让伫立在战车型残骸中的「送葬者」的轮廓变得有些模糊。
宛如一把高举在月光下折射出光辉的古刀,如此引人入胜。
只要没有遭受夜袭或夜间出击任务,从吃完晚饭到就寝的这数小时就是自由时间了。
在收拾干净的厨房里,泡好所有人的咖啡后,安琪端着咖啡走了回来,就看见在集合了基地所有人的机库前广场上举办的射击大赛,正好进入白热化的阶段。
「哦!熊大王一发、白兔骑士两发。悠人的总分是七分!」
「搞砸啦,有两发没打中啊。我果然还是用不惯手枪耶~」
「哎呀,菲多突然提出挑战啦!先让它忙着!那么我们先来看看奇诺选手的实力怎么样!」
「真的假的……呃啊!完全不行嘛!下一个!下一个是谁啊!」
「是我吗?呃……凯耶·古家,要上场了!」
「嗯,两分——」
「喔喔!五发全部命中,不愧是莱登!」
「拜托,这很简单好吗。」
「呀啊!口气居然这么大。可蕾娜,换你上!让他见识一下什么才叫真正的神射手!」
「没问题,看好喽!菲多不要排了,直接把罐子往上丢!」
「「「唔喔喔喔超厉害的啊啊啊啊!」」」
「……呃,总觉得菲多今天特别机灵喔。摆成塔状又提高难度啦。」
「辛,轮到你了。」
「嗯。」
「……哇啊啊啊啊!居然一枪解决,还是一样扯啊……」
把今天料理后剩下的大量空罐做成标靶,让大家用自己的手枪来比赛。赛欧用麦克笔在罐子上画了代表不同分数的动物插图,菲多则是忙着捡起被大家击落的空罐,重新排成塔状或是金字塔状。
看着大家闹成一团的样子,安琪轻轻露出微笑。
方才享用了一顿丰盛的晚餐。豪迈切成大块烧烤的野猪肉,配上从森林采到的超大颗莓果所做成的酱汁,以及田里的蔬菜做成的沙拉,还有用罐头牛奶和香菇煮出来的奶油浓汤。因为这些料理在食堂里吃起来不太方便,所以就把桌椅一起搬到外头,然而光靠晚餐的值班人员实在忙不过来,结果干脆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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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员一起料理。
真的很开心。因为大家也一样,像这样聚在一起喧闹,真的非常快乐。
辛所击倒的空罐崩塌下来,但是他连看都不看,只是待在稍微远离喧嚣的地方,独自一人默默地看著书。这时,一只装了咖啡的马克杯突然摆到他的面前。
「辛苦你了。」
辛只是抬头瞥了对方一眼当作回答。而安琪把放满咖啡的餐盘交给前来一探究竟的戴亚之后,就拉开辛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安琪的目光先是停在辛默默阅读的厚重书本上,正要开口询问。这时又看见养在队舍里的白掌黑色小猫拼命想要拨弄书页的模样,令她不禁露出微笑。
「好看吗?」
「还好。」
说完之后,他自己似乎也觉得回答得太敷衍,于是想了一下,接着说下去:
「因为分心思考其他事情,就能尽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这样啊。」
淡淡的苦笑之后,安琪又重复了刚才那句话。因为他们只能做到这样,没办法替他分担,也没办法理解他的感受。
「辛苦你了,每次都是。」
忽然……同步装置突然一阵发热。
『战队各员,请问现在有空吗?』
少女管制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到任之后的这一周当中,从第一天开始就固定在每天晚餐后的时间进行短暂的交流。
「没有问题,管制一号。今天也辛苦你了。」
辛代表大家做出回应。最厉害的是,他是在一边看著书,一边把书本抬高防止小猫乱翻页的状态下做出回应。
刚才玩得很开的队员们也都迅速将子弹退膛,插回枪套。为了预防叛乱,八六其实是被禁止携带小型火器。但根本不会有人检查,所以每支战队都会跑去附近废弃的军用设施搜刮出来用。
『哪里,各位也辛苦了。送葬者……请问你们是不是正在玩什么游戏呢?要是我打扰到你们的话,我先说声抱歉。请各位继续吧。』
「只是在打发时间而已,你不用太介意。」
倘若不想和我说话,请各位别介意,切断同步也无妨——在第一天听见蕾娜这么说就很开心地迅速切断同步的人,现在则是若无其事地开始玩起扔小刀比赛。辛一边看着他们玩闹,一边回答蕾娜。而莱登、赛欧和凯耶等等几个人,大概是想要好好享受刚泡好的咖啡,便陆续端着马克杯在附近找椅子或桌子坐了下来。
『是这样啊?不过总觉得大家好像玩得很开心呢。话说回来……』
这时,管制官似乎端正了坐姿,像是神色认真地直视着这边的感觉。
『送葬者,我今天必须说你几句才行。』
与其说是来自上官的斥责,语气更像是模范生班长的好心提醒一样。辛毫不在意地喝了口咖啡。待在高墙另一头的管制官所说的话,本来就不需要照单全收。
「什么事?」
『巡逻与战斗的报告书。那并不是寄错档案呢……我读完之后才发现内容全都一样。』
辛微微抬高了视线。
「你该不会全都看完了吧?」
『就是从你分发到先锋战队之后的部分。』
「……你这家伙,居然又干这种事啊?」
对于莱登毫不掩饰的吐槽,辛当作没听到。
「就算把前线的状况回报给你们又能怎样呢?只是白费工夫吧。」
『分析「军团」的战术与编成倾向,也是我们管制官的职务之一。』
生硬地回了这么一句后,管制官稍稍和缓了语气说:
『我也明白,之前是因为报告也没人看,所以你才会选择不交,关于这点是我们这边不好,所以我并不会生气。可是今后希望你能好好完成报告,因为我会认真看。』
真麻烦啊。
辛这么想着,开口回答:
「我对读书写字并不拿手。」
「你还真敢说啊。」
戴亚轻声嘀咕的这句话,辛依旧当作没听到,继续埋首于那本厚重的哲学书。
因为管制官不在这里,自然看不到这一幕。而她或许是想到现在的处理终端们都是在年幼时就被送进强制收容所,所以多半连初等教育都没办法好好上完的事情,于是开口时语气有些尴尬。
『啊……对不起。不过你更应该试看看呀,就当作是种训练。我想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
「天晓得。」
『……』
可以感受到管制官很明显地变得落寞了。赛欧不屑地哼了一声,似乎对于被人看扁成文盲感到不满,只见他把小刀往标靶一扔,可爱的小猪公主就摔落到台下了。
凯耶双手捧着马克杯,歪着头说:
「不会啊,我想应该会派上用场吧,送葬者。毕竟你的兴趣是读书嘛……就像现在,你手上的那本是哲学书吧?看起来好像有点艰深呢。」
同步的另一头突然间安静得有些可怕。
接着又听见管制官开口了。语气还是像以往那般柔和,说不定脸上还带着微笑,但不知为何隐隐透着一股压力。
『送葬者……』
「………………我知道了。」
『连以前的部分也要喔,知道吗?战斗报告书也是,全部都要交给我。』
「……可以用任务纪录仪的档案代替吧?」
「不行。请你自己写。」
辛忍不住啧了一声,把在一旁偷偷察言观色的凯耶吓得连马尾都跳了一下,连忙双手合十用力低头表达歉意。而辛只是抬抬手表示这不是在针对你。
『真是的……』管制官叹了口气,但也想起了对方之所以不交报告的根本原因。于是她压下怒火,用真挚的语气继续说下去:
『有资料可供分析,也有益于制定对策。身为精锐的你们所留下的战斗纪录,价值就更高了。不但有助于降低全战线的损耗率,对你们自己也有所帮助。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
辛没有回应,这让少女管制官跟着陷入一阵难过的沉默。因为她心里很情楚,处理终端之所以不信任管制官,责任全都是在管制官这边。
大概是想要打破尴尬的气氛吧,她刻意让声音显得开朗一些。
『对了,我看到文件上的日期相当久远,这是从某位前辈手上继承而来的吗?还是说,难道你从那时候就入伍了?』
「啊。这家伙从一开始就这样搞了,管制一号。在我认识他之前,他一直都是这样。」
莱登也用打趣的语调加入了对话。感觉另一头的管制官似乎愣了一下。
『狼人和送葬者以前就认识了吗?』
凯耶耸耸肩应道:
「应该是说,大部分的人都是。比方说戴亚【黑狗】和安琪【雪女】从入伍之后就一直是队友,而我和悠人【猎隼】也同队了一年。赛欧【笑面狐】和可蕾娜【神枪】从前年开始就待在辛【送葬者】和莱登【狼人】的部队了……我记得他们两个认识也有两年了吧。」
「是三年。」
莱登开口回答,而管制官先沉默了一下才开口:
『……请问各位都从军多久了呢……?』
「大家大概都是第四年吧。啊,送葬者是最久的,今年已经第五年了。」
这时,管制官语调突然雀跃了起来。
『这么说,再过不久送葬者就要服满役期了呢……退伍之后,有没有想做的事情呢?还是想要去哪里,或是想看看什么呢?』
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辛身上。而他的目光还是停留在书本上,就这样随意答道:
「不知道。我从来没想过。」
『这样啊……不过,我觉得从现在开始思考也还不迟喔。搞不好会想到很棒的主意,一定会很有趣的喔。』
辛听了之后,轻轻地笑了。那只不安分的小猫,这时也竖起双耳,抬头望着他。
「或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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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三章 汝等之名长存于暗夜冥府之畔
蕾娜担任先锋战队的管制官,已经过了半个月了。
这天的出击任务一样无人阵亡,这也让蕾娜带着愉快的心情启动知觉同步,和处理终端们进行每天一次的交流。就在晚饭之后,在自己的房间里。
这半个月来,尽管出击次数远超过其他部队,但先锋战队中的处理终端并未折损半个人。由老鸟组成的精锐部队,的确名不虚传。
「战队各员,今天也辛苦了。」
首先传入耳中的是非常细小,像是远处有不少人在吵闹的杂音。这个声音小到只要有任何处理终端回话就会完全被盖过的程度,恐怕是来自机库的噪音,或是其他战区进行夜战的声音吧。
『你也辛苦了,管制一号。』
还是老样子,第一个出声回应的人是送葬者。他的声音总是如此沉稳,让人无法和「死神」这样的别称联想在一起。
同步的另一头似乎还有好几个人的气息在,其中几个人也陆续向她打了招呼。
说话不是很客气,却像是照顾整个战队的大哥一样的,就是战队副队长狼人。
就算只是闲聊也会认真讨论,耿直而老实的樱花。
态度轻浮,擅长带动气氛的黑狗。
声音温和,气质端庄的雪女。
嗓音宛如少女般柔美,说话却很毒的笑面狐。
而送葬者虽然如同第一印象那样沉默寡言,除了公务之外几乎不怎么说话,不过每天晚上愿意和自己进行同步的成员都会待在他身边。甚至有好几个不愿进行同步的队员也会和他待在一起,似乎颇有人望的样子。
「送葬者。首先是关于前几天申请的物资送达日期……」
一边听着管制官与辛之间的公务交流,莱登拿着捡回来的填字游戏杂志,打发无聊的夜晚。
这里是破烂的军营队舍当中辛的房间。周围还有好几个同样把这里当成聚集处的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赛欧埋首于绘画,悠人跟凯耶正开心地和可蕾娜玩着卡牌游戏,安琪十分专心地编著花纹精美的蕾丝,戴亚忙着修理坏掉的收音机。还有其他把食堂或别的房间当成聚集处的人,吵闹声都传到了这里。
因为身为战队长的辛必须负责包含报告书在内的几项文书工作,所以就分配到了队舍中最大的一间卧室,顺便兼具办公室之用。因此,莱登有时会为了队上的大小事过来找辛讨论,而有意见想跟两人说的同伴们也会跟着跑来这里,于是在不知不觉间就成了众人的聚集场所。
这个房间的主人辛,似乎只要有点空间能够看书就满足了,所以不管是小猫跑来捣乱、有人为了下棋的结果吵了起来,或是有人在眼前跳起肚皮舞(以前九条和戴亚真的这样做过),辛都当作没看到一样。就像现在,他一边和管制官进行谈话,一边待在房间角落的老位置,用枕头代替靠垫,就这么斜躺在老旧的弹簧床上,默默地阅读从某个图书馆拿来的古老小说。而那只白掌的黑色小猫,也是每晚都会像这样躺在他的胸口上。
真是和平的景象啊。莱登拿起马克杯喝了口咖啡。这是配方代代相传,先锋战队传统的替代咖啡。材料虽然只是队舍后头种植的蒲公英,但比起自动工厂合成的莫名风味黑粉所泡出来的莫名液体要好得多了。
……要是把这个给婆婆喝的话,不知道她会说什么啊?
既严格又死板,谢绝一切物质享受,却唯独对咖啡无法自拔的那个老太婆。
就算是八十五区内的自动工厂出产的东西,在嗜好品这一类的重现程度上,和收容所或基地的合成食材差不了多少。
那位每天早上都会抱怨自己像在喝泥水的老婆婆,现在应该还是每天都在抱怨合成品有多难入口吧。
她或许也还在为我们感到不舍吧。
这时,小猫突然叫了一声,那高亢的声音打断了管制官银铃般的嗓音。
在谈话途中突然听见「喵——」的高亢叫声,蕾娜吃惊地眨了眨眼。
「那是……猫吗?」
『啊,是我们养在队舍里的喔。』
回应的人是黑狗。
『附带一提,把它捡回来的人是我。就在我刚被分发到这里的时候,在一间被战车炮轰飞的房子前面,听到它在喵喵叫。在里头的双亲或是孩子们全被压扁了,只有这家伙完全没事呢。』
『然后啊,不知道为何,它最黏的人却是送葬者。』
『明明从来没有陪它玩过,就算被它厮磨着撒娇也只会摸摸两下敷衍而已。』
『与其说是黏着,感觉更像是找到一张好床吧。就像现在这样。』
『嗯。因为他在看书的时候总是一动也不动呢。所以黑狗绝对不可能跟它混熟,因为太聒噪了。』
『太过分了!太不讲道理啦!我要请求改进!噗~~!噗~~!』
听着处理终端闹成一团,蕾娜小声地笑着。他们这个样子完全就是普通的少年少女而已。普通到让她觉得自己也该是待在现场的一员才对。
「它叫什么名字呢?」
带着微笑这么问之后,同步当中的所有人几乎同时开口回答:
『小白。』
『小黑。』
『二毛。』
『小不点。』
『凯蒂。』
『雷马克。』
『……我不是一直叫你不要拿正在看的书的作者名字来叫它吗?你看的这是什么书啊,品味真的很恶俗耶……』
只有最后说话的笑面狐没有讲出名字。
但是蕾娜还是听得一头雾水。
「呃……你们养了很多只猫吗……?」
『刚才不是说了,只有一只喔。』
蕾娜越来越糊涂了。黑狗似乎明白她的疑惑,于是开口解惑:
『因为它是一只只有脚掌是白色的黑猫喔。小黑、小白和二毛就是这样来的。我们并没有讲好该怎么叫它,所以大家都是看心情乱喊,结果最近只要看着它呼唤两声就会乖乖跑过来了。』
原来如此。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啊……这是因为……』
黑狗欲言又止,正要往下说明的时候——
突然间就切断了同步。
可蕾娜忽然猛力站了起来,把椅子都撞倒了,就这么跑出房间。戴亚因为离得最近,所以也追了过去。椅子在倒下时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
『……?请问,发生什么事了?』
戴亚突然切断同步,而可蕾娜本来就没有接上同步。于是辛只好帮忙遮掩。
「没什么,只是有老鼠跑出来而已。」
『老鼠!』
「……这理由也太烂了。」
赛欧小声的吐槽似乎没有传进管制官耳里的样子。
『有老鼠跑出来了啊……』蕾娜似乎很怕老鼠,声音甚至还有些颤抖。辛只是一边随口回个几句,眯着眼睛望着被可蕾娜撞开的门扉。
在走廊尽头被戴亚追上后,可蕾娜频频喘着气,试图缓和自己快要爆炸的胸口。
为什么大家要陪那种家伙……
光是听到声音就想吐。实在是没有办法继续忍耐下去了。以往晚上的这段时间,明明是大家难得能聚在一起,好好放松心情的宝贵时间。
「可蕾娜……」
「为什么大家要陪那种女人讲话?」
「只有这阵子而已。再过一段时间,那位公主殿下就会自己主动切断联系了吧。」
一改平时的轻浮,眼神显得十分认真的戴亚,耸了耸肩这么说。就像过去那些人一样,只要经历过一次,不管是哪个管制官都没办法继续与「死神」接触。
那个少女还不知道辛拥有那个别称的真正原因为何。只是刚好这段时间没碰上那种敌人而已,但是这样的好运并不会持续太久。
那个混杂在普通的白羊【军团】之中,难以对付的异端黑羊。
本来是因为这样才取了这个名字,但是现在那个玩意儿却远比「白羊」的数量更多了。
甚至还有更为棘手的「牧羊人」在呢。
可蕾娜气得咬牙到嘎嘎作响——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啊。
「辛早点毁了那种恶心的东西不就好了。」
可蕾娜心里依旧气愤难平,语气变得很冲:
「干嘛把同步率设定到最低!明明没必要去顾虑那些白猪的死活啊!」
「因为那是一般做法啊。辛也不是故意要毁了那些人吧。」
为了在喧嚣的战场上能够准确交流,知觉同步的同步率通常会设定在极低的数值,接收距离极短,只能听见发话者的声音。
接着戴亚平静地问了一句。语气中没有责难,只有纯粹
的担心。
「再说了。你能当面对辛说这种话吗?因为看她不爽,可不可用你的『那个』把她毁了。你敢这样说吗?」
「……」
可蕾娜紧咬下唇。戴亚是对的,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辛,还有队上的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伙伴,也是家人。绝对不能对家人说出如此残忍的话。
对辛来说,「那个」已成了日常的一部分。
她明明是知道的。
「对不起……但我还是没办法接纳她。就是那些混帐杀了爸爸和妈妈。把他们像垃圾一样当成射击标靶。」
在那个为了强制收容而遭到移送的晚上。一群白系种的士兵拿射中什么部位会死、严重到什么程度才会死当作赌注,笑着把她的双亲凌虐至死。
比自己大七岁的姐姐一进入收容所马上就被带往战场,当时她还比现在十五岁的可蕾娜小一岁。
虽然当时把那群人渣推开,不顾浑身沾染鲜血,努力帮可蕾娜的双亲急救,最后因为还是回天乏术而向她和姐姐道歉的人,也是白系种的……白银种的军人。
「白猪全都是人渣……我说什么也不会原谅他们。」
过了一阵子,当两人重新回到房间时,话题已经转变了好几次。从老鼠到前线特有的景色,再说到各种趣闻,最后开始聊起以前凯耶见过的流星雨。
戴亚对着投以关切目光的莱登耸了下肩膀后,又回去修理收音机了。可蕾娜则是坐在辛身旁的地板上,抱着小猫逗弄起来。不过她大概不是真的想要逗小猫玩吧。
果不其然,在辛坐直身子让出空间,唤了声「可蕾娜」之后,她便乖乖抱着小猫换了位置。只见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故意和辛保持一段距离,缩着身子坐在床的另一端。
『——樱花,是真的吗?真的有那么多星星啊?』
「数都数不清呢。大约在两年前吧,突然看见好多星星从天上掉下来。整片天空都是光在流动的景色——真的很壮观呢。」
樱花——凯耶一边发牌一边点点头说道。虽然可蕾娜跑掉了,两人还是继续玩下去。
讲到那场流星雨,莱登也有看见。只不过当时他待在敌我双方都牺牲惨重的战场上,身旁只剩下辛一个人,再加上两人的「破坏神」都耗尽能源了,直到走失的菲多找到他们之前都动弹不得。要是没有那个插曲,真的连笑都笑不出来。
因为没有人带着光源,战场上的那一夜特别阴暗。或许可以形容成是一片漆黑的幽暗吧。大地染上了一片黑,天顶却不断流过蓝白色火焰般的光芒,几乎占满了整个视野,气氛庄严到令人喘不过气,却听不见半点声响的那副光景,就像世界毁灭了之后,熊熊燃烧的碎片崩塌下来一样,仿佛来到了世界终结的那一夜,凄美至极。
如果这就是人生最后看见的景象,倒也不坏——当时不小心在辛的面前说出这种话,真是一生的污点。那个混蛋听完居然不屑地笑了。
「这辈子大概再也看不到那种景象了……据说啊,虽然流星群每年都有,但是每隔数十年才会有一场流星雨,而且要达到那种规模的话,好像百年都难得一见呢……这是我听之前还在队里的九条【天狼星】说的。」
『那真是……太可惜了……我也很想看看呢。』
「在墙里面【那边】看不到吗?」
『因为街上的灯光整晚都不会熄灭。这边连一颗星星都看不见呢。』
「对耶。」
凯耶微微一笑,总觉得有些怀念。
「听你这样一提,好像真的是这样……不过这边到了晚上真的是一片漆黑呢。毕竟人口稀少又偏僻,而且到了就寝时间又会实施灯火管制。所以啊,这里随时都看得到星星,可说是满天星斗呢。这肯定是在这里生活的一大优点吧。」
『……』
听见凯耶说得如此斩钉截铁,管制官却沉默了。大概是因为听见出乎意料的回答吧。居然会从明明身处于人间地狱的处理终端口中,听见如此正面的词汇。
接着众人就听见管制官以严肃的声音提出一个问题。
听得出对方是下定决心才问的。无论会换来辱骂或反弹,自己都有责任概括承受的觉悟。
『樱花……你恨我们吗?』
凯耶沉吟了一下才开口:
「……受到歧视的确很痛苦,很不甘心。在收容所的日子也很难熬,而且不管经历多少次战斗,还是觉得很可怕呢。所以对于那些把痛苦强加在我们身上,喊着八六不是人所以是死是活不重要的那些家伙,我当然不可能会喜欢。」
凯耶又继续说了下去。因为她觉得管制官似乎想要开口——恐怕不是谢罪就是自责吧——而她当然不可能让对方把这种话说出口。
「但是,我也知道不是所有白系种都是坏人……就像不是所有八六都是好人一样。」
『咦……』
凯耶略带哀伤地嘴角一歪继续说:
「因为我是极东黑种。哎,不管是在收容所或是以前的部队,都发生过不少事情呢。」
不光是自己,安琪也是这样……虽然辛什么也没说,但想必也好不到哪去吧。参杂了迫害者血脉的白系种混血,以及成为强制收容的理由的帝国系,而且还是贵族种的血统,自然很容易成为其他八六宣泄满腔怒火的对象。在共和国当中属于及少数族群的东方或南方系民族,也都在莫须有的理由之下受到同样待遇。
八六并不全是无辜的被害者。
世界总是对数量越少,越是弱势的族群越为冷漠。
「总之,白系种当中同样也有好人这件事嘛……虽然我没有见过,但是有好几个伙伴都曾经遇过,所以我可以理解。因此,我不会单纯因为是白系种就憎恨对方。」
『原来如此……那么,我也得好好感谢那些人才行呢。』
凯耶稍微把身体往前倾。虽然只是透过同步交流,她还是下意识调整成面对面说话的姿势。
「我也想问你一件事耶。你为什么会对我们这么在意呢?」
一道火焰的影像悄然无声地在脑中一闪而过,让辛抬起头来。
因为自己不记得有遇过火灾或是被火纹身,所以这应该是管制官的记忆吧。
『以前,有个和各位一样的处理终端,曾经救过我一命……』
蕾娜忆起了往事。
『我们同样是在这个国家出生长大,也同样是共和国的国民啊。』
『虽然目前没有人承认这一点,但也因为如此,我们才必须想办法去证明。保卫祖国是共和国国民的义务,也是荣耀。所以我们才选择挺身奋战。』
这是救了自己的那个人所说的话。而我也想要回应这番话。
『那位恩人告诉我,自己是共和国国民,是为了证明这一点而战斗。我觉得,我们这些人也得对这番话做出回应才行。要求你们挺身奋战却将目光移开,不去尝试了解你们,等于是践踏了那个人的理念……这是不可原谅的行为。』
这番话实在太过冠冕堂皇,莱登不由得微微眯起眼睛。
凯耶歪着头听她说完之后还一边思考着,一边开口说:
「管制一号。你是处女吧。」
——噗!
听到了管制官从嘴里喷出茶还是什么的声音。参与同步的所有人也跟着笑了出来。
在安琪跟没有进行同步的可蕾娜和悠人说明之后,两人也都笑了起来。
少女管制官咳个不停。
凯耶看着众人的反应,先是眨眨眼有些不解,接着脸色越来越差。
「……啊!对不起,我说错了!我是要说『像处女一样』才对!」
一般来说不会在这种地方弄搞错吧,而且两者也没有多大的差别。
戴亚和悠人好像快笑死一样,拼命捶着桌子和墙壁(这时墙的另一头响起奇诺「吵死了!」的怒吼),就连辛也难得抖着肩膀笑了起来。
凯耶则是整个人慌张不已。
「呃,换句话说啊。该说你像是把整个世界想像成一个美丽花园的女孩子,还是怀抱着完美无瑕的理想好呢?那个,总之我想说的是……」
管制官感觉很明显就是红着脸僵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你并不是个坏人。所以,我想给你一个忠告。」
心情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的凯耶开口说道:
「你不适合这份职务,也不该与我们有所牵扯。我们并不是基于如此崇高的理由战斗,所以你没有必要与我们扯上关系……趁你还没后悔之前,还是找个人来代替你吧。」
并不是个坏人——凯耶是这么说的。
但她没有说——你是个好人。
而其中的缘由,这时候的
()
蕾娜还没有想明白。
?
「管制一号呼叫战队各员。雷达已侦测到敌踪。」
这天,先锋战队也是全机出动。蕾娜的眼睛紧紧盯着管制室的荧幕如此开口:
「敌方主力为近距猎兵型与战车型的混合部队,亦有反战车炮兵型随队——」
『管制一号,我方已掌握详情。将在座标四七八展开迎击。』
「啊……收到,送葬者。」
才正打算把敌军配置和对应作战计划传达过去,中途就被打断,只好有些狼狈地进行追认。
由老鸟组成的先锋战队不怎么需要蕾娜的指挥,因此战斗时蕾娜的主要工作就是做好后勤支援,让他们能够完全发挥战斗能力。比如分析敌情、调整时程让必要的补给物资能优先送达,以及每天跑进资料库搜寻负责区域的详细情报等等。
最近她每天多了项工作,就是不厌其烦地申请位于战区后方的迎击炮使用许可。只要动用射程超长的迎击炮,多少能够抑制长距离炮兵型的支援炮击。这样想必能让战斗变得更为轻松,但是属于消耗品的迎击炮只要发射过一次,就得重新再设置。输送部也表示「我们不愿意为了八六那帮畜牲浪费力气」而始终得不到许可。那玩意儿不是早就放到生锈了吗?——这是后来蕾娜在闲聊时不小心说出这件事时,笑面狐说出的感想。
『送葬者。神枪已就定位。』
『笑面狐呼叫送葬者。第三小队也就定位了。』
各小队陆续回报抵达定位。埋伏的布阵完美无缺,仿佛看穿了「军团」进攻路径一般。
先锋战队的处理终端们,行动起来仿佛像是能够预知「军团」的袭击或行进方向一样。或许是某种只有他们才知道的预兆或是判断基准吧。
蕾娜想着,等到这一战结束之后再问问看好了。要是也能应用在其他战队上,遭受奇袭而死的处理终端或许就能减少一些吧。各单位对于这种宝贵的情报只管好不好用,从不进行归纳整理,也不分享给其他单位,是这个扭曲的战斗系统的一大缺点。
蕾娜暂时抛下这个想法,一边看着昨晚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地图,一边开口说:
「送葬者。请将神枪移至三点钟方向距离五〇〇的位置。那里是个具有良好掩护的高台,具备棱线射击的条件,射击角度也较为宽广。」
隔了一瞬的空档,送葬者才予以回应:
『这就进行确认……神枪,你从那个位置看得见吗?』
『等我十秒……嗯,的确有。我移动过去喽。』
「这个位置和负责主攻的第一小队几乎成反方向。在利用送葬者的基本战术,也就是透过扰乱制造各个击破的机会时,能让敌方在战斗之初误判我方主力部队的位置。」
狼人嗤笑一声说:
『简单来说就是放个诱饵吧。声音听起来像个公主,想法倒是不得了啊。』
「……战车型与反战车炮兵型的仰角不够,没有能力直接炮击高台上的神枪,而在变更炮击位置时,周边地形也能作为掩体……」
『可别误会了……这是个不错的提案。你说对吧,神枪?』
『只要能帮到大家,我什么都愿意做。』
原本回答十分明快的少女,在回应蕾娜时声音突然就会变得极为冷漠。
『你找到新的地图了吗?真是方便呢。』
蕾娜不由得苦笑起来。这位名叫神枪的少女似乎不喜欢自己,也不接受日常的同步交流,难得有机会对话时,态度也总是像刺猬一样。
蕾娜手边的地图是过去的国军耗费无数时间与劳力绘制而成的极精细版本,但是在战争时期的现在,身为重要防卫据点的前线基地却找不到这样的地图。他们所使用的是以前的先锋战队队员从废墟某处挖到的地图,经过历代队员的补充与完善,让他们对于方便迎击的地点,以及敌方较有可能选择的进击路径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但除此之外的地形资讯,就连身处第一线的他们也不清楚。
「我晚点再传送给你们参考吧?」
这个资料的容量太大,不适合在战斗中传送,等到结束之后就有时间慢慢传了吧。
狼人用揶揄的语气调侃道:
『这样好吗?竟然把军事机密地图泄漏给敌对国民【八六】知道。」
「没关系。得到的情报资料就是要拿来活用。」
听到她语气如此坚定,狼人有些错愕地沉默了下来。随后带着点感叹吐了口气。
这本来就是蕾娜从堆积如山的纸箱中发掘出来,不在管理之列的来历不明的资料。别说是拷贝了,就算弄丢或被盗走也没人会知道,算不上什么机密。
在九年前的战争初期,连后勤人员都得上第一线作战,正规军将士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导致资料与业务得不到完整的交接,许多资料就此下落不明。
这理当是该拿出来检讨的问题,而身为正直职业军人的自尊心亦然。
「此外,各位并不是什么八六。至少我不记得自己曾用过这种方式称呼……」
『好啦好啦……喔,来了。』
同步的另一头瞬间充满紧绷的气息。能够感觉到有几个人似乎很享受的样子,不知这是老鸟的经验所致,还是受到临战时大量分泌的肾上腺素所影响。
隆隆炮声透过同步,在耳边炸裂开来。
鏖战正酣,我方一面消除「军团」的红色光点,一面推进战线。
先锋战队派遣第一小队穿过战域内的原生林,绕到火力强大而机动、防御薄弱的反战车炮兵型前面并加以歼灭。顺便将近距猎兵型和战车型的混合部队诱导进原生林中,反覆分化敌方兵力后各个击破。在障碍物较多的森林里,无法灵活转向的战车型机动力大打折扣,射击范围也大幅受限。由于空间不足,迫使「军团」分散成小规模部队,也失去了压倒性数量的优势。
从旁观者的角度看来,战斗过程似乎轻松写意,但实际上并非如此。此时也险之又险地闪过了炮弹的一架「破坏神」——「樱花」正飞速穿过树林,准备冲向战车型的左侧面。
蕾娜没来由地窜过一阵恶寒。战车型所待的位置太反常了。从其他敌机的位置来看,那家伙不该待在那里才对。他们平时总是保持在彼此火力能够照应的距离内,可是那个位置已经超出范围了。
她连忙确认行进方向。在战域地图上有着明确标记,看起来似乎埋藏着什么的那块区域,可是樱花恐怕毫不知情——
「不能往那边走,樱花!」
『咦?』
这声制止来得太晚了。
代表「樱花」的光点,在雷达地图上不自然地停下了。
「……!居然是……湿地……?」
坐在猛然静止下来的座机当中,凯耶甩甩头发出呻吟。透过荧幕中的影像,可以看见座机的两只前脚有大半陷入地面之中,在昏暗的原生林里看起来像是一片小草地的地方,其实是湿地。这是接地压力极高的「破坏神」不擅于应付的松软地质。
往后退的话应该能够脱身。做出判断后,她重新握紧两边的操纵杆——
『樱花,快离开那里!』
她听见辛的警告而抬起头来,「樱花」的光学感应器也随着视线上移。
战车型,就在眼前。
「……啊。」
两者之间小于战车炮弹的最低起爆距离,所以战车型选择挥动前脚攻击。冷漠而残酷,就像无情的齿轮不顾夹在其中的人如何哭喊,依旧毫不留情地将其碾碎一般。
「不要……」
这道声音是如此无力,像个快哭出来的小孩一样。
「我不想死……」
随着低沉的机械作动声而起,巨大的腿部飞速推动高达五〇吨的重量,将「樱花」猛力横扫出去。
接合处相当脆弱,只要受到一定程度冲击就会连同内容物一起被撞飞,这个被处理终端蔑称为「断头台」的掀盖式座舱,正如其别称一般整个飞了出去。
一个被扫飞的圆形物体咚的一声落地,滚进绿荫之中消失了。
哑口无言仅维持了一个瞬间,怒吼和悲愤便交错在通讯网之中。
『樱花?————该死!』
『送葬者,我去进行回收,给我一分钟!不能就这样放着她不管!』
辛回话的声音十分平静。就像是冬夜冰封的深邃湖水一般。
「雪女,不准去……那是诱饵,它在等我们过去。」
杀死凯耶的战车型还潜伏在附近。拿负伤的战友或尸体作为诱饵,射杀试图前来回收的敌军,本来就是狙击手的常用战术。
安琪不发一语,发泄似的猛力捶了仪表板一下。「雪女」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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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发射五七毫米榴弹,将「樱花」及其周围化为一片火海。
「樱花战死。奇诺【法夫纳】,前去援护第四小队……敌方残存兵力已经不多了。在樱花留下的缺口遭到突破前收拾干净。」
『收到。』
回应虽然带着悲愤,却依旧保持一定的冷静。无论是同伴在眼前被炸飞的光景,或是突然消失的友机光点,身为「代号者」的他们早就习以为常了。哀悼必须留到战斗之后,否则就只能等着一起变成尸体。靠着这种令人作呕的理性思维,他们才能舍弃感情,保持必要的冷静。在适应了名为战场的癫狂之后,他们也从人类化为近似于战斗机械的存在。
仅仅一个呼吸,只停顿了一刹那的四足蜘蛛大军,又踏着毛骨悚然的沙沙脚步声,再度潜行于绿荫的幽暗之中。
宛如在冥府之畔的昏暗中徘徊,为了替死去的同伴找个引路人,绞死一切活物的亡者骨骸一般。
之后没花多久时间,「军团」部队便全军覆没了。并不是中途撤退,而是如字面上的意思,片甲不留。
这份战果似乎也体现了生存下来的处理终端们的意志,让蕾娜感到十分痛心。
就在前天,一想到前天那个人自豪地谈着流星雨的点点滴滴,一股懊悔之意油然而生。
要是自己能早一点找到这份地图。
要是自己能来得及提出警告。
「状况结束——战队各员,辛苦你们了。」
『……』
没有人出声回应。大家想必都还各自沉浸在悲伤之中。
「对于樱花的事情……真的非常遗憾。要是我能更警觉一点……」
在这个瞬间。
一片恐怖至极的沉默,弥漫在同步的另一头。
『……遗憾?』
笑面狐反问了一句。那是某种拼命压抑着濒临爆发的情绪,状似平静却暗潮汹涌的声音。
『遗憾什么?对你来说,就算死了一两只八六,也不过是下班回家就能忘光,还可以开心享用晚餐的小事吧?少在那边故作哀伤,不觉得很空虚吗?』
对方所说的话,蕾娜第一时间还无法理解。
感觉到蕾娜一时说不出话来,笑面狐不知想到了什么。『我说啊……』伴随着叹息,他又继续说了下去。这次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语调明显变得很尖锐。
『因为我们之前闲着没事做,所以看到你自认为与众不同,没有把我们当猪看,以为自己是个高尚又善良而充满正义的圣女,好像很开心的样子,我们才会在有空的时候陪你玩一玩而已。不过啊,拜托你看看现在的气氛好吗?我们才刚死了一个同伴,这种时候哪有空陪你玩这种伪善的游戏啊,好歹有点自知之明吧。』
「伪——」
伪善?
『不然呢?你觉得我们看到同伴死了,什么感觉也没有吗?——喔,搞不好就是这样呢,因为对你来说八六不过就是八六,和你这样的高尚之人不一样,只不过是比人类劣等的猪罢了!』
「不……」
遭受到意料之外的言语攻击,她的脑中变成一片空白。
「不是的!我并没有这样……!」
『不是?难道我有说错吗?把我们扔到战场上当作兵器战斗,自己却躲在墙里看戏,理所当然享受着这一切的你,若不是把我们当成八六【猪】看待,那又是怎样啊?』
「……!」
处理终端们的情感透过同步管道传递过来了。
有几个人漠不关心,其余的人包含笑面狐在内,都对自己表现出程度不一的冷遇。敌意、轻蔑,以及失望。就是如此冷漠的感情。
『你说你从没叫过我们八六?只不过是你嘴上没说而已啊!说什么保卫国家是国民的荣耀,说什么自己非得回应这份理念。你以为我们是自己想来打仗的吗?我们可是被关在外头啊!被逼着上战场啊!在这九年当中有好几百万人被迫去死耶!明明自己一直在当帮凶,只是每天假装温柔地找我们说说话,就以为是把我们当人看了吗!而且啊——』
随后,笑面狐毫不留情地揭开了真相。
揭开了蕾娜过去总以为自己把他们视为人类对待。以为自己至少有做到这一点,实际上却还是把他们视为家畜【猪】看待的决定性证据。
『你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问过我们叫什么名字吧!』
听到这句话,她不由得屏住呼吸。
「啊…………」
仔细回想一下,她陷入茫然。对方说得没错,她不知道,也从没问过大家的名字。其他人也好,每次同步都第一个回应自己的送葬者也罢,就连总是陪着自己说最多话的樱花也一样。当然,她也不曾主动报上自己的名字。管制一号。她一直理所当然地用着这个名义上是他们的管理者,实际上却是监视者的职务名称。
如果是基于双方的同意而这么做就算了,但事实上并非如此。在人与人的交际当中,这是不容原谅的失礼行为。
而她却毫无自觉,理所当然地这么做了。
家畜就该以家畜的方式对待。
母亲如此理直气壮地说过的话,和过往自己的行为放在一起比较。除了自己没有说出口之外,究竟有何不同——
蕾娜浑身颤抖,泪如雨下。明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呜咽声却止都止不住,只能用双手拼命捂住嘴巴。她对于自己完全没有自觉,却恬不知耻地踩着别人大放厥词的丑态,感到极为恐惧。
这时狼人——不对,是自己一直以来这么称呼,却连名字和长相都不清楚的有色种少年——沉着声音说道:
『赛欧。』
『莱登!干嘛替那只白猪说话啊——!』
『赛——欧。』
『……我知道了啦。』
笑面狐先是啧了一声,接着气息便随着同步连接一起消失了。
狼人深深吐了口气,就像是要把内心的感情宣泄出来一样,接着便把注意力转向蕾娜。
『管制一号,请你切断同步。』
「狼人,那个……」
『战斗结束了,你也没有义务继续进行管制了吧……虽然笑面狐说得太过分了,但我们现在的确没有心情陪你好好聊天。』
声音虽然冷淡,语气上却没有责备之意,反而让蕾娜感觉更加疏离冷漠。
对方没有责怪自己的无礼。之所以没有责怪,是因为早就死心了。反正不管说了什么,另一头的人也充耳不闻,就算假装像是在谈话一样,实际上根本没有把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话听进去。他们早就死心了,另一端的人只是把他们当成连自己说出口的话都无法理解的蠢猪而已。
「……对不起。」
她抖着声音勉强做出回答,迟了一拍才切断同步。但是并没有人对此做出回应。
将管制官与同伴的同步连接一起切断后,赛欧觉得心情真是糟到极点。
过了一小段时间,安琪的同步接了上来。
『赛欧。』
「……我知道啦。」
声音中带着怒气。
赛欧讨厌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太像小孩,他焦躁地嘟起嘴来。
『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刚才说得太过分喽。就算那是事实,也不该用那种方式表达。』
「我知道……对不起。」
我当然知道。大家早就说好绝对不可以这么做了。而且早在大家达成共识之前,自己就已经明白这种行为是不可取的,所以一直以来都能够好好遵守约定。
然而刚才自己把心里的想法全都坦白了,还用上了所能想到最恶毒的表达方式,可是不但没有让心情变好,反而让怒气更加剧烈,在心中久久不散。这股无名火甚至让自己不小心对无可取代的同伴恶言相向。
打破了约定。就因为那个恶心的白猪,让自己打破了最重要的约定。
即使如此,刚才自己之所以忍耐不住,一定是——
『……因为那位队长的关系?』
「……是啊。」
第一个想起的,是那个宽大的背部。
那是他在十二岁刚入伍时,最早分发到的部队的队长。
个性开朗,不拘小节,却被队上所有人排挤。当时的赛欧也对他相当反感。
笑面狐的个人代号也是从他身上继承来的。当时从未接触过画画的赛欧,照着描绘在队长「破坏神」驾驶舱下方笑得十分开朗的狐狸,反复画了好多次,还是只能画成笑得不怀好意的狡猾狐狸。
所以赛欧不能容许那个自以为是圣女的白猪,假装成和队长一样的好人,拿凯耶的死来证明她也会难过。
虽然不能原谅那个人,但是自己还是犯下了大错。
「……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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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凯耶。」
赛欧垂下眼帘,望着「樱花」燃烧殆尽的残骸。望着那不允许建造坟墓,也不允许带回,早已看习惯的同伴遗体。
「我做了和那些猪一样的事,玷污了你的死。」
玷污了经历许多磨难,却在临死前不曾说出半句怨言,品格高尚的你。
每当有人死去,当天夜里每个队员都会自己独处,或是与谁共处,并以各自的方式悼念死者,所以今天晚上没有人造访辛的房间。
因为月亮和星星便足够照明之用,于是关上了不必要的电灯。在自己房间倒映着冷冽清光的书桌前,静静闭目沉思的辛,听见了轻轻敲着玻璃窗的声响,便睁开了那双血红色的眼眸。
伫立在队舍外头,窗户底下的菲多将机械臂伸到了二楼,把捏在机械爪上的数公分长金属薄片递了过来。
「谢谢。」
「哔。」
辛接下金属片后,菲多又眨了眨光学感应器,叽叽嘎嘎地转身离去。把装满货柜的残骸运往自动工厂的再生炉,是「清道夫」原本的使命。
就在他把金属片放置于预先在桌上摊开的布面上时,知觉同步突然启动了。
辛正打算解开装有简易工具的布包,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瞬间,不由得皱起眉头。因为同步的对象只有辛一个人,而且对方不是基地里的人员。
『…………』
虽然是对方主动连上的,却始终不发一语,于是辛叹了口气后打破沉默。对着同步另一头悄然无声的气息搭话:
「请问有什么事吗,管制一号?」
另一端的气息像是吓了一跳,接着还是没有说话。面对仿佛踌躇不定的沉默,辛并不介意,只是静静等待对方开口。
辛重新投入被打断的作业,过了好一段时间以后,少女管制官终于怯生生地开口了。听见那担心会遭到狠心拒绝而显得十分胆怯的细微声音,辛这次并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
『……请问……』
蕾娜已经想好了,要是遭到拒绝,自己也会认分地切断联系。
因为抱着这样的觉悟,所以当她听见另一端传来和以往一样平静的声音时,反而感到害怕。
她调整了好几次呼吸,下了好几次开口的决心,不知尝试了多少遍,总算发出声音。
「……请问,送葬者。你现在方便吗……?」
『是的,请说。』
一道平静沉稳,仿佛没有感情起伏的声音,淡淡地回应了。
听见对方的声音和语气一如往常,蕾娜现在才明白,那并不是因为对方个性沉着,而是他始终没有把自己放在心上。
斥责了一下自己那个又想逃避的心思后,她深深低下头去。
自己这么做,其实也很卑鄙。
要道歉的话,应该一开始就要找所有人一起说才对。可是她知道,笑面狐和狼人他们肯定不会接受同步的请求,而她也没有勇气尝试。
「对不起。不管是白天的事,或是我以往的行为,我真的感到非常抱歉……那个……」
蕾娜用力握紧了放在腿上的双手。
「我叫蕾娜。芙拉蒂蕾娜·米利杰。虽然事到如今了……可以告诉我你们的名字吗……?」
等了一小段时间。
对蕾娜来说,这阵沉默实在令她担心受怕。耳边只剩下仿佛来自远处的细微杂音,以及让杂音更为明显的默默无语。
『……关于笑面狐先前所说的事情,你大可不必在意。』
声音依旧淡漠。不加任何修饰,只是单纯陈述事实。
『你没有必要这么做。他所说的话,并不代表我们所有人的意见。我们都很清楚造成这个现状的元凶不是你,而且光凭你一个人的力量也不可能扭转局势。简单来说,你只是因为没有去做一件你不可能办到的事情而遭到责怪,所以根本不必为此感到难过。』
「可是……从来没有想要认识你们的名字,的确是我的不对。」
『因为没有这个必要,不是吗?不然为何政府要强制规定透过「军团」无法窃听的知觉同步进行联络时,必须使用呼号,而处理终端的人事资料也从未公开呢?』
蕾娜抿着嘴唇。因为她一下子就想到了令人不快的答案。
「应该是为了让管制官不把处理终端当成人类看待……对吧。」
『是啊。毕竟大多数处理终端都撑不到一年。而让管制官一个人承受如此大量的死亡,负担实在太沉重了。应该是基于这样的考量吧。』
「这种想法太卑鄙了!我……」
说到这里,她声音又变得怯弱。
「我自己……也很卑鄙……但我不想继续卑鄙下去。要是你对于让我知道名字这件事并不反感的话……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面对这位意外顽强的少女管制官,辛再次叹了口气。
「……今天阵亡的樱花,叫作凯耶·谷家。」
『!』
同步的另一头涌起一股欣喜若狂的感情,但大概是想到那是今天才刚过世的少女的名字,又马上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反观辛这边,还是以平淡的语气,一一报上同伴的姓名。
「副队长狼人,叫作莱登·修迦。笑面狐叫作赛欧特·利迦。雪女叫作安琪·艾玛。神枪叫作可蕾娜·库克米拉。黑狗叫作戴亚·伊尔玛——」
将二十名队员的姓名全数介绍完之后,管制官做了个小结:
『我是芙拉蒂蕾娜·米利杰。以后请叫我蕾娜就好。』
「方才你已经提过了……请问阶级是?」
『啊……对喔。是少校。虽然才刚晋级而已。』
「那么今后就以米利杰少校来称呼吧。这样可以吗?」
『……真是的。』
听见辛坚持以面对长官的态度对待自己,蕾娜也只能报以苦笑。
接下来,她突然有个疑问。
『今天其他人好像都不在……请问你在做什么呢?』
辛沉默了一下。
「……把名字——」
『咦?』
「我正在把凯耶的名字,保存下来……因为我们八六没有坟墓。」
辛拿起小小的金属片,放在清澈透亮的蓝色月光下。长方形的铝合金薄片上,有着用工具刻下的凯耶全名,以及淡红色涂料与乌黑文字组成的残缺图样。以五瓣樱花为底,上头以她的民族特有文字写着「樱花」的图案,就是凯耶专用「破坏神」的标志。
「在最初的部队里,我和其他人做了个约定。只要有人死了,就把名字刻在他的机体碎片上,交给活下来的人保管。而活到最后的那个人,就要把大家带往他最后抵达的终点。」
实际上在那个时候,就连想要回收阵亡者的机体碎片都很困难。多半是随便捡个金属片或木片,用钉子刻上名字,就成了死者存在过的证明。
等到菲多学会捡拾阵亡者的遗物,才能几乎每次都确实拿到机体碎片。也得靠它才能尽量收集特定部位碎片,也就是把驾驶舱正下方,画着标志的装甲表面切下一块带回。
这些碎片全部放在「送葬者」驾驶舱中的收纳盒里。为了完成与最初的队员们,以及之后的每一位战友之间的约定。
「当时我活到了最后,一直以来也都是如此。所以我有责任带着他们一起走下去,直到我把所有战死的同伴,带到我抵达的终点为止。」
那道静谧的声音,让蕾娜受到极大冲击。
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但就是能感受到对方的声音和以往不同了,不再缺乏感情。
这时她突然觉得自己羞于见人。
对于周遭发生的死亡、大量产生的死亡,他只是默默接受,承担下来。他始终不曾说出一句怨叹,仿佛理所当然地背负起这一切。
但白天的自己却不愿正视一个人的死亡,就连哀悼也显得做作。因此,对于默默背负起同伴之死的他们来说,当时自己的行为实在太过残忍了。
「到现在为止,总共有……多少人了呢……?」
『五百六十一名。包含凯耶在内。』
对方不假思索地报出答案,也让蕾娜把嘴唇越咬越紧。自己呢?连在自己指挥之下阵亡的人数都不记得。明明应该远比这个数字更少,可是精确的人数是多少,不仔细回想一下,还真是数不清。
「……所以,你才叫作『送葬者』吗?」
『这也是原因之一。』
默默安葬了许多同伴。用小小的铝制墓碑代替不得建造的坟墓,留存在记忆里。
他会受到同伴拥戴也是当然的。他太温柔了。这个名叫送葬者的少年——
一想到这里。
蕾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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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一声,睁大了双眼。
『送葬者。那个……』
蕾娜用了这个名号来称呼,辛却依旧浑然未觉,从这一点就能看出他这种清冷淡漠的性情简直是刻进了骨子里。他不怎么关心蕾娜,也不怎么关心自己。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辛眨了眨眼。对方似乎以为他不想说出自己的名字,但并非如此,只是单纯忘记了而已。
「是我失礼了。我叫作辛耶·诺赞。」
对辛而言,名字和个人代号都只是用来识别身分的记号,用哪个名称来称呼他都无所谓,所以他也回答得很简洁——但说完之后,却听见蕾娜倒抽一口气的声音,让他忍不住抬起头来。
『诺赞……!』
蕾娜立刻带着愕然的语气反问了这么一句。
砰咚!同步的另一头传来不知道是椅子还是什么重物倒地的声响。对方似乎猛力站了起来。
『你该不会也认识一位叫作修雷·诺赞的人吧!他的个人代号是无头骑士,标志是无头骷髅骑士的图案……!』
听她这么说,辛也微微睁大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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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去战场上看看吧,蕾娜。去看看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统统看个清楚。」
那一天,共和国陆军上校瓦兹拉夫·米利杰带着十岁的独生女蕾娜,搭乘侦察机飞往前线。
「……那边在打仗对不对,父亲大人?」
「是啊,你说的没错。而我们这些人趁着战争,做了更残酷的事情啊。」
瓦兹拉夫是共和国正规军中极少数的幸存者。当他和部下们为了保护家人同胞而奋战的时候,他所钟爱的祖国却践踏了他们的矜持,制定了一部恶法。
剥夺了一部分理应受到保护的国民人类的身分,赶到国境之外,强迫他们作战。
在某个小镇发生的事件,让瓦兹拉夫久久无法忘怀。
为了补充全军覆没的正规军留下的空缺,紧急招募而来的新兵当中,大多数都是因为暴力或怠惰而丢了工作的人,不但教育程度低落,甚至还在最初的任务中,用枪枝驱赶自己的同胞。原本就不怎么高的道德水准瞬间落到谷底,最后每支部队都干起烧杀掳掠的暴行。
他还记得。曾经看到有一群人当着两个小孩的面,笑着把亲生父母凌虐致死。
看似姐姐的少女悲痛哭号,以及看似妹妹的女孩不掉一滴眼泪,冰冷至极的双眸,一直回荡在瓦兹拉夫的脑海中。
那两个孩子想必这一生都不会原谅白系种及共和国吧。
「……一定要早点……阻止这种暴行……」
为了让年幼的女儿清楚看见一切,侦察机飞得很慢。
第一区的居民几乎不会踏足外界。飞越最外围区的自动工厂形成的丘陵,以及太阳能、地热、风力发电厂构成的平原与树林,接着又是雄伟宛如山脉一般的铁幕。初次由上而下目睹这些奇景而眼睛一亮的蕾娜,在看见被铁丝网与地雷区重重包围,粗制滥造的组合屋式强制收容所零星分布在夕阳西下的草原上,这种荒凉至极的景象时,也不由得面色凝重,陷入沉默。
看着神色凝重地望着窗外的女儿,瓦兹拉夫露出微笑。真是个聪明的孩子。不需要费尽唇舌去教导,只要像这样让她亲眼见识,就会懂得自己去思考了吧。
虽然像这样公器私用,让未经许可的民间人士搭乘军机是明确违反军规的行为,但瓦兹拉夫才不管这么多。反正现在的共和国军人,尽是一些在勤务时间赌博玩乐,下班后也只会喝酒玩女人的人渣。
「可以绕到稍微超过前线基地的区域吗?我想让她看看战场。」
瓦兹拉夫向手握操纵杆的飞行员如此说道。这位平常没机会飞出八十五区外,而在这次拿到驾驶侦察机进行长途飞行许可便乐不可支的飞行员,爽快地点点头。
「我知道了,上校……不过,那一带可是连运输机都被列入禁止飞行的区域喔。」
「那有什么关系。我们又不是要进入交战区,而且以这个速度来看,到那边都已经晚上了,『军团』也动不了吧。」
「军团」基本上是昼行性的,因为它们靠电力驱动。平常是由位于支配区域深处的发电机型提供能源匣,当能源匣耗尽时,也能展开内建在机身中的收纳式太阳能板,进行紧急发电。因此夜间当然无法发电,所以它们为了避免能源耗尽任人宰割的状况,较少进行夜间作战。
但真正的原因,其实是因为和「军团」的交战太过惨烈,瓦兹拉夫不想让蕾娜亲眼目睹……
毕竟无论如何都要保障女儿的安全啊,瓦兹拉夫看着那小小的背影,面露苦笑。
然而,瓦兹拉夫失算了。
又或者是他内心深处以为只有八六才会死在战场上,不认为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吧。
但是在「军团」的包围下完全与他国断绝交流,也无法利用航空机种进行地面攻击,是有其理由的。
反空自走炮型。
在开战的同时就几乎布署于全共和国国土,毁灭了航空战力。隐身在电磁干扰的蝴蝶群中,现在仍然如剑山一般坐镇全域的「军团」机种。
欠缺灯火的战场上,那片漆黑夜空中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一团红色火球迸散开来。
左翼上的旋翼中弹了。侦察机拖着火焰下坠,离地表越来越近——
这副光景,被正在进行夜间巡逻任务的某个战队长看见了。
「……喂,刚才那是侦察机吧?」
「啊?喔喔,别管啦,无头骑士。反正一定又是哪个蠢猪想搭飞机游览吧。多死几只白猪,对我们这些八六来说不也是件好事吗?」
战队长置若罔闻,关上座舱盖,启动了爱机。他有着血红色的头发,眼镜底下则是一双漆黑的眼眸。
「喂,无头骑士……」
「我去进行救援……你们几个继续巡逻吧。」
一醒过来,只看见整片火海。
用双手撑起上半身坐好之后,蕾娜连忙环顾四周。
放眼望去,所有东西都在燃烧。就连父亲大人也是,倒在火焰中一动也不动。而且胸口以上都消失了。
她听见外头传来呼唤,还有某种巨大的声响,于是就从舱口爬了出去。
接着她看见一个巨大到必须抬头才能看清楚的怪物,银色的身体还倒映着火焰的色彩。
散发光芒的红色玻璃眼眸。肩上的泛用机枪是阴森的铁灰色。走起路来像昆虫一样,快速摆动的腿部并未影响到身体的稳定,仿佛在滑行一般,感觉有些恶心。
顺着怪物对准的方向看过去,飞机的飞行员就在那里。嘴里不知道喊着些什么,把突击步枪放在腰际,乱射一通。大多数子弹都落空了,偶尔击中目标,也只在装甲上迸出点点火星而已。只见斥候型若无其事地缓缓靠近,随意将前脚一扫,飞行员就被一刀两断,上半身飞得老远,而下半身则是喷着血柱缓缓倒地。
这时,斥候型的复合感应装置,突然间转向蕾娜这边。
正当蕾娜无助地缩起身子时。
『——还有人活着的话,就捂住耳朵趴下!』
突然响起一道从扩音器发出,充斥着杂音的大吼。随后就看到一只四脚蜘蛛,冲破了摇摆不定的火焰纱幕,在黑色夜空与鲜红火焰的衬托下,一跃而出。
画在机体侧面的无头骷髅骑士纹章,深深烙印在蕾娜的眼中。
两侧格斗机械臂上的重机枪朝向斥侯型射击。重机枪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
步兵用突击步枪相形之下也成了玩具一般,能将水泥防壁与装甲车轻松变成残渣的重机枪弹以狂风暴雨之姿,袭向正准备回头的斥候型。
装甲薄弱的斥候型转眼间就被撕成废铁,倒地不起。
蜘蛛踏着嘎嘎作响的沉重脚步声,走到了被重机枪的轰然巨响吓得六神无主,怯生生地抬起头来的蕾娜面前。
『没事吧?』
蕾娜听见人声反而更加害怕,默默缩成一团。这时,蜘蛛的胴体突然裂开并往后掀起,有个人影从里面站了起来。
那是个拥有鲜血般红发,戴着黑框眼镜而气质充满知性,身材削瘦,年约二十左右的青年。
救了自己的大哥哥,说他叫作修雷·诺赞。
虽然不太明白大哥哥口中的「基地」是指什么,但还是跟着他来到了停放着大量蜘蛛的建筑物入口附近。和第一区截然不同的满天星光,自天上流泻而下。
虽然「基地」里面还有很多人在,但是大哥哥告诉自己不能靠近他们,而那些人也始终离得远远的。因为知道他们瞪视着自己,觉得有点害怕。
总之,对方告诉自己的名字,让蕾娜有些吃惊。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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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陌生,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发音。
「……好奇特的名字。」
「是啊。就算在帝国当中,也只有父亲那一族使用这个姓氏的样子。名字也是。」
大哥哥苦笑了一下,耸耸肩说道:
「叫我雷就好了,不然我的名字很难念吧?听说是我们家族传统的名字,但是对共和国人来说就很陌生了。」
「你不是共和国人吗?」
「父母亲是帝国人,而我和弟弟都是在共和国出生的……没错,我还有个弟弟,年纪正好跟你差不多吧……现在应该长大了呢……」
说到弟弟的时候,雷虽然带着笑容,神情却非常落寞。眼神中流露着怀念与苦涩,望向不知名的远方。
「很久没见面吗?」
「……嗯。因为我还不能回去啊。」
当时的蕾娜还不知道,入伍之后的八六,在服满役期之前连一天的休假都没有。
雷问蕾娜会不会饿,而她虽然没吃晚餐却不觉得饥饿,便摇了摇头。雷露出心痛的表情,嘟嚷着至少能喝点甜的东西吧,于是跑去找了巧克力和热水,溶在一起拿给她喝。
年幼的蕾娜也没发现,这杯饮料在这里是多么珍贵的东西。
「……父亲大人告诉我……」
「嗯?」
「他说我们对有色种的人做了很坏的事。大哥哥明明也是有色种,为什么要保护我呢?」
听见如此直接的疑问,雷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就像是每次蕾娜问了对她来说还太难懂的问题时,愿意正面回答她的大人脸上会浮现的那种表情。
「……这个嘛。我们现在的确受到了很残酷的待遇。自由遭到剥夺,尊严也遭到蹂躏。这是任何人都不能原谅,也不该受到原谅的事情。我们被迫承受了这样的待遇,失去了国民的身分、人类的身分,被当成了野蛮愚蠢而卑微的猪猡。」
深沉而冰冷的怒气从那双黑色眼眸中一闪而过。蕾娜忍不住端起马克杯喝了一大口。
「即使如此,我们同样是在这个国家出生长大,也同样是共和国的国民啊。」
他说得很平静,蕾娜却感受得到强烈的决心。
「虽然目前没有人承认这一点,但也因为如此,我们才必须想办法去证明。保卫祖国是共和国国民的义务,也是荣耀。所以我们才选择挺身奋战。用战斗来守护这个国家。一定会拼尽全力保护给大家看……我们才不会变成和那些只会嘴上说说的人渣一样。」
蕾娜眼睛眨呀眨的,有些迷糊。战斗。为了守护。为了证明。可是,要和长得那么巨大,像怪物一样的东西战斗耶。
「你不怕吗……?」
「当然会怕啊。可是要是不战斗,就没办法活下去了。」
雷耸耸肩笑了笑,突然抬头看着满天的星星。
看着那填满了整片无比漆黑的夜空,仿佛叮铃作响,却无声闪烁的星光,以及隐身于星辰之间,幽深广阔,无边无际的闇色虚空。
直到刚才还挂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雷用着如同立誓一般真挚的语气,诉说自己的想法。
「我不会死,也不可以死。我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回到我弟弟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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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当时真挚的侧脸和话语,在如今已年满十六岁的蕾娜脑海中,依旧历历在目。
所以一听见和他相同的姓氏,蕾娜才会激动得当场站了起来。就连自己弄倒了椅子,把茶杯摔碎的事情都没注意到。
就像雷说的一样,这个姓氏似乎真的就连在帝国都很罕见,这些年来除了雷之外,蕾娜从未见过第二个有着「诺赞」这个姓氏的人。而这个名字,代表他也是出自同一族吗?还是说,这个感觉与蕾娜年纪相仿的少年难道就是——
最终,辛说出了答案。
似乎才刚从一瞬间的迷失中回过神来,蕾娜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中隐含着茫然。
『……是我的哥哥。』
「哥哥……那么……」
雷口中很久不见、很想念的,也誓言一定会回去找他的——
这个人,就是他的弟弟啊。
「他曾经告诉我,他很想念你,一定会回去找你……那么,你的哥哥现在还好吗?」
听着蕾娜因为怀念与百感交集而激动不已的声音,早已恢复冷静的辛以冷酷的语调说:
『他已经过世了。五年前,就在东部战线。』
啊。
「……对不起。」
『没什么。』
他回答得十分简短。声音听起来是真的不在乎的样子。
和雷谈到弟弟时的热切比较起来,两者之间的差距之大,让蕾娜感到困惑。总觉得这和看惯生死的淡漠不太一样,而是冷冰冰的沉默。
蕾娜正想着自己该说点什么才好,随即便听见辛平静地开口:
『你之前曾经问过我,退伍之后想做什么,对吧?』
「啊……是的。」
『我现在还是想不到退伍之后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不过,我有一件非得完成的事……我在寻找哥哥的下落,这五年来一直都在找。』
蕾娜歪着头想了想。既然他已经知道雷过世了,那就表示——
「是要寻找……他的遗体吗?」
蕾娜感觉到辛似乎笑了。
不,那不是在笑。感觉更接近自嘲,也更加冰冷。
那凄厉而决绝的情感夺走了蕾娜的注意力。宛如一道冰冷而危险的冰刃。宛如陷入癫狂。
『——不是。』
?
隔天。
辛先向大家说明了事情经过。随后,管制官便与所有人进行同步连接,不但以真挚的态度道歉,还不厌其烦地一个一个询问大家的名字。对此。赛欧觉得十分尴尬。
「……辛,不要做这么多余的事好吗?」
「你后悔了吧。内容姑且不论,但你一定后悔用了那种说话方式。」
看起来好像漠不关心,没想到他都看在眼里。这种被看穿的感觉,让赛欧有些不悦。
戴亚现在笑得很贱,安琪不知为何用温柔的眼神望了过来。啊,该死!干嘛一脸「跟我没关系」的表情撇过头去啊,可蕾娜。明明那时候你自己也很火大,要是我没有爆发的话,你还不是也会对她发难。
「话说你——米利杰少校对吧?你不是已经从辛那边知道我们的名字了吗?」
『确实如此。但是那和大家亲口告诉我,还是不一样。』
也就是没有得到本人同意,就算知道也不会擅自用名字来称呼的意思吗?有够麻烦。
辛一句话也没说,蕾娜就像是自知理亏而缩着身子等着被骂的孩子一样,也让赛欧觉得越来越头大。他已经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还在生气,或者只是赌一口气而已了。
「我一开始分发到的战队,那里的队长啊……」
突然转换话题,似乎让蕾娜一头雾水的样子。赛欧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他是个开朗到像个笨蛋,据说本来就是军人,所以实力强得很夸张的…………白系种。」
可以听到同步的另一头,轻轻吞了口水的声音。
「明明从最初的防卫战中存活下来了,却觉得只让我们八六上战场不公平,所以又自己跑回最前线,一个多管闲事的家伙。队上的所有人虽然在队长面前没说什么,但暗地里骂得可凶了。大家是真的都很讨厌他。想想也很正常啊,虽然同样身为处理终端,但队长是自己主动选择来这里的,我们则是打从一开始就没得选。再说了,人在这里又怎样?哪天不想干了,还不是随时可以抛下一切跑回墙里去。每次看到他摆出我们是同伴的嘴脸就让人很不爽,所以大家还拿他什么时候会玩腻这种廉价同情的游戏滚回去来打赌。」
『……』
「但是,我们都错了——队长直到最后都没走。因为没走,所以才死了。为了保护其他处理终端,主动接下殿后的任务,就这么死了。」
听到最后遗言的人是赛欧。因为留下队长殿后,在进行撤退的时候,赛欧是距离队长最近的成员。他接到了对方的无线通讯,问他可不可以听自己说说话,只要听听就好。
——我知道你们都很讨厌我。因为这很正常,所以我什么也没说。
——你们讨厌我也是无可厚非。因为我不是来帮你们,也不是来救你们的。
——我只是没办法容忍自己眼睁睁看着只有你们这些人上战场。我觉得很害怕,所以我只是为了自己才回到战场。你们不原谅我也是理所当然。
——请你们不要原谅我。
接着无线电突然爆出一阵杂音,随即回归沉默。那时候赛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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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终于明白,对方早就知道会死,所以才不选择透过同步说话。因为他是带着战死的觉悟,带着再也回不去的觉悟,返回这座九死一生的战场。
他第一次感到后悔。要是能和他多聊聊就好了。直到现在,赛欧还是后悔不已。
「我并不是叫你一定要和那个队长一样。只不过,你始终是个躲在墙里的白系种,所以我们之间并不对等,我们也不会承认你是同伴,只是这样而已。」
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之后,伸了个懒腰。自己的这段往事在基地里的人都知道,自己也反覆回想了不知道多少次,所以现在重提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
「无聊的往事就说到这里了……对了,我叫赛欧特·利迦。要叫我赛欧或利迦,还是可爱的小蠢猪都无所谓啦。」
『才不会无所谓……对不起,直到昨天为止所发生的一切,真的很对不起。』
「那些就算了啦,你真的有够龟毛耶。」
『凯耶之前所说的好人……就是指那位队长吧?』
「不仅是指那个队长喔,而是所有像那个人一样拼死奋战的人。」
和他们的同胞所创造出来的这个恶心世界奋战的所有人。
『……』
接下来,换莱登自我介绍。
「我是副队长莱登·修迦……首先必须向你道个歉。过去我们一直在私底下嘲笑你每天晚上与我们交流的行为。笑你这个自以为是圣女的伪善者真是太天真了,竟然没有发现自己有多恶心之类。关于这点,我要向你道歉。抱歉了。此外——」
黑铁色的双眸,冷冷地眯了起来。
「就像赛欧所说的,我们不认为彼此是对等的,也不是同伴。你依旧是个踩在我们头顶上,说着脱离现实的梦话的笨蛋。这一点还是没有改变,所以我还是会这样看待你。如果你觉得这样也无所谓,那么我也愿意像之前那样陪你聊聊天,就当作是打发时间,但我个人不建议你这么做。你不适合做管制官……还是快点辞职吧。」
蕾娜似乎稍微笑了。
『如果还有打发时间的效果,还请你今后也要与我多多交流。』
莱登露出苦笑。那张精悍如郎的脸庞,微微浮现亲近的神色。
「你也是个笨蛋啊……喔,对了。快点把地图传过来吧。你昨天忙着哭,都忘了吧。」
蕾娜这一次是真的笑了。
『马上好。』
听着众人交谈的过程中,辛突然忆起昨天蕾娜所说的话。
修雷·诺赞。
一个好久没有听见的名字。
一个本来以为再也不会听见的名字。他甚至连这个名字本身都快要遗忘了。因为自始至终,辛从来都没有用这个名字称呼过那个人。
他下意识地伸出右手,紧紧揪住脖子上的领巾。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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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间章 无头骑士
所属部队遭到歼灭,被迫逃到沦为废墟的市区里躲藏。入夜之后,天上悄悄下起了雪。
辛待在废弃的书库中,背靠「破坏神」坐着,入伍这一年来,装甲上累积了无数细微伤痕。他把握时间小睡片刻,等待黎明的到来。
雪夜的寒冷,对十二岁的身体是极大的考验。他裹着薄薄的毛毯,躲在墙壁极为厚实,没有一处损坏的图书馆最深处,一个没有窗户的书库。不久前还在废墟中徘徊的一群「军团」,为了避免能源耗尽被埋在雪堆中,已经开始撤退了。只要等到天亮,想必就能安全返回基地吧。而那架之前被自己取名为菲多,从上一个部队开始就莫名很黏自己的「清道夫」,搞不好也会跑出来找他。
这时,辛突然睁开眼睛,感觉有人在呼唤自己。
那和自己死了一次之后就开始听见的亡灵之声不同。那不是声音,单纯只是感受到呼唤的一种感觉。
这种感觉,在好久以前就已经消失,再也没有出现过。
辛仿佛被勾了魂似的,走到外头。
大量采用铸铁与暗灰色石材的街道大半已被积雪染成纯白,只剩下模糊不清的灰影。无数白色恶魔悄然而激烈地降临于大地,将街道、瓦砾甚至是夜色都侵蚀成自己的颜色,这寂静而暴虐的美,甚至连人的灵魂也漂白了。
踏过埋在积雪与瓦砾之中的大道,来到了市区中央的广场。
广场最深处,有个坐拥两座并排的尖塔,其中一座却已经倒塌的教堂废墟。在这个耸立于飞雪织成的轻纱之中,宛如黑影般的巨大尸骸面前。
有一架腐朽的「破坏神」倒卧在地,像个死于路旁的白骨。
座舱罩已经不知去向。在风吹雨打下扭曲变形的装甲上,还微微残留一个无头骷髅骑士的标志。
辛踏着深深的积雪走到附近,低头看着驾驶舱。
「……哥哥。」
就算问他为什么会知道,他也只能回答我就是知道。辛不需要任何理由,他深信这就是事实,如此而已。
眼前的驾驶舱里,悄悄盖上一层白色积雪的阴影之中,可以清楚看见哥哥已经变色的无头骸骨,就横躺在那里。
第一卷 第四章 我名叫「亡灵的大军【军团】」,因为我们为数众多。
被携带式终端机传来讯息的提示声吵醒后,蕾娜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保持在启动状态的资讯终端全像荧幕上,正暂停在机身摄影机的画面,底下则铺满了好几份列印出来的战斗报告。
阳光透过窗帘,让坐西朝东的卧室显得十分明亮。把昨晚扔在棉被上头,材质透光的轻薄睡袍披在肌肤上,一边用梳子整理头发,一边走下床。
打开通讯软体,原来是阿涅塔发来的讯息。
『下个月就是革命祭了,等下次休假时我们一起去看宴会礼服吧。』
蕾娜稍加思索,打了个简短的回信并送出。
『对不起喔。我这阵子有点忙,下次再约好吗?』
马上就又收到了回信。
『蕾娜,你最近很难约耶。』
接着又传来一封。
『为了那些八六做这么多事情,也只是白费工夫喔。』
蕾娜转头往背后看了一眼。
那是昨晚睡前在分析上有一点点进展的先锋战队的战斗纪录。包含了内容条理分明,显现出记录者思路清晰的战斗报告,以及取自「破坏神」任务纪录仪的档案资料。虽然不知为何只有巡逻报告的内容依旧荒诞,但除此之外的资料简直就像宝山一样,可说是在与「军团」战斗这方面的资料宝库。
自己并不是在白费工夫。
这肯定能够帮助大家多增加一分存活下去的机率。
『对不起喔。』
?
「——其实少校去参加也无妨吧?」
趁着进行联络与回报的空档,也就是在报告上应该出外巡逻的时段,辛一边保养平时摆在「破坏神」驾驶舱内的突击步枪,一边对着透过知觉同步和自己闲聊的蕾娜如此平淡地回应。
时间刚过中午,地点在队舍中的自室。因为老是弄乱零件而被赶出房间的小猫,还是锲而不舍地猛抓门板。
『不过,要是那时候遇上敌袭的话……』
蕾娜还是难以接受。该说很像是性格一板一眼的她会有的反应,还是该说她不知变通。
「总是有办法解决的。」
『再说了,明明还在打仗,居然还举办宴会……』
「我想就算是现在,恐怕也有某个战区正在进行战斗吧。所以不管墙内的人做了什么,都不会对前线造成任何影响。」
拔下锁轴,将枪机从枪栓组件上取出后,放在垫布上。虽然突击步枪这种等级的武器对「军团」很难造成伤害,但多少可以用来牵制,在事有万一的时候至少还有一把武器可用,所以还是保留下来了。
「所以说,我觉得你去参加宴会也没关系。虽然很感谢少校为我们进行敌情分析,但不需要连私人的时间都占用。」
听到辛这么说,蕾娜稍微沉默了一会儿。
『我这么做……该不会很多余吧……?』
「不,这的确帮了大忙。」
这是真心话。要是指挥官只是为了自我满足而瞎忙,辛才不会把自己的时间浪费在上头。
「说穿了,我们这些人的视野只局限在前线而已。透过受正规教育的将校视点,以综观全局的角度来进行的情报分析资料,对我们来说十分宝贵。」
『……那就好。』
「但是,少校没有必要把时间都花在这上头。」
感觉另一端的蕾娜似乎抿着嘴,不是很开心的样子。辛一边忙着卸下退壳钩,一边说了下去,语气依旧十分平淡。
「要是和战场牵扯太深,就会变得像我一样喔。」
听见辛这番不知是开玩笑还是真心的话语,蕾娜轻轻叹了口气。虽然她还是提不起劲——
「诺赞上尉偶尔也会说笑呢……我明白了。我会努力去享受的。无论是无聊至极的宴会,或是令人别扭的高跟鞋和礼服。」
自己也回了个玩笑话后,感觉辛似乎也有了一丝笑意。
『革命祭……是吧。听你这么一提,我好像也有点印象。』
「你记得什么吗?」
只见辛稍微思考了一下。
『……好像有……烟火?在一座有喷水池的庭园,就在宫殿的前面。』
蕾娜闻言,猛地抬起头来。
「没错。那是第一区的总统府,也就是月光宫……你以前住在第一区吗?」
自王政时代起,第一区就是高级住宅区,居民也都是代代定居于此的人……过去贵为贵族阶级的白银种占了过半数。就算是在九年前,属于有色种的居民也是少数中的少数。
所以,他们搞不好曾经在哪里擦身而过。一想到这里,就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又有些难受。
『虽然我记不太清楚了,不过大概是吧。我还记得是和家人一起……好像是哥哥牵着我的手过去的。』
蕾娜惊呼了一声,微微缩起身子。心想自己又搞砸了。
「对不起。」
『……你是指什么?』
「是我太不识相了。上次也是……那个……又提到你的哥哥和家人……」
『喔……』
相对于垂头丧气的蕾娜,辛的语气还是那么冷漠。
『别在意。因为我几乎都不记得了。』
「咦?」
『就是关于家人的事。我的脑袋里只剩下一些残缺的记忆,就连长相和声音都不记得了。』
「……」
蕾娜不觉得辛冷血无情。
因为辛在与家人分别时,想必还十分年幼。之后整整五年,他每一天都要与死亡打交道。
就连弥足珍贵的记忆,也被战火燃烧殆尽,或许只能感叹造化弄人吧。
一瞬间——蕾娜好像看见了一个找不到回家的路,傻楞楞地站在荒芜战场上的小孩子。
「——那时候他告诉我,他一定会活下去,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蕾娜将记忆中雷所说过的话尽可能正确还原,也试着在脑中重现雷说着这番话时的姿态。
知觉同步是透过双方的意识来传递彼此的声音。所以在进行同步时,也能传递和面对面说话般差不多程度的感情。
要是能传达过去就好了。虽然辛自己的记忆被战火夺走,但留在蕾娜心中关于雷的记忆、样貌和说过的话,如果能够成功传达到辛的心里就好了。
「他还叨念着你应该长大了吧,一副十分怀念的样子。我看得出来,你在他心中是很重要的家人。你的哥哥是真的很想回到你身边呢。」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经过漫长的沉默后,辛所回覆的话语中,带有一丝丝的动摇。听起来就像是他也希望是真的,但如果不是,也无所谓的感觉。
「上尉……?」
辛并未回应。发觉对方似乎不想深谈的蕾娜,也闭上了嘴。在沉默之中,她只听见另一头传来些微的金属声响。
在听见最后那声动静较大,也教具特征的声响之后,蕾娜不禁歪了歪头。刚才那是……?
「上尉,你现在该不会正在拆解步枪进行保养吧?」
辛踌躇了一瞬才开口回答:
『……是这样没错。』
「现在应该是正在进行巡逻的时间吧。」
陷入一阵沉默。
原来那些内容莫名其妙的巡逻报告是这么回事啊。蕾娜不由得叹了口气。
即使如此,先锋战队每一次的反应都快得不像话。他们为什么能够抢在雷达之前,侦测到「军团」来袭呢?说到这个,自己还没有问过他们这个问题。
「既然你认为没有必要,那应该也有你的道理吧……步枪也是。」
虽然按规定来说,八六禁止持用小型火器。
「因为有其必要,你才会使用,所以我不会多说什么。但请你一定要善尽保管的责任喔。」
『……抱歉。』
回应的语调中带有一点意外的感觉,让蕾娜有些不解。
「请问,我是不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没有……只是我本来以为少校会因此生气。』
听到对方坦承的确有些意外之后,蕾娜的眼神也变得飘忽不定。
因为她想起自己当初刚分发到单位时,先是在缴交报告这方面斤斤计较,后来看见国军本部的同僚们毫无纪律可言的各种行为,她也是不厌其烦地一个一个去纠正。
「我也不是……这么不通人情,并不会要求你们遵守无意义的规则或禁止事项。虽然刚才提过了,但我还是要强调,凡是你们判断在战场上需要什么,或是不需要什么,我都会尊重你们的意见。」
因为不在战场上的我,没有立场对此说三道四。
心里瞬间涌
起一股苦涩,但她马上甩甩头,打起精神。
「不过呢,虽然只是在战场上备而不用的武器,但还是得像这样时时保养才行呢。共和国的突击步枪实在太重了,在八十五区当中别说是训练,大家连拿都不想拿呢。」
由于采用了大口径的全口径步枪子弹,共和国陆军制式步枪通体均以强韧的金属打造。在设计时也将对轻装甲战斗的用途纳入考量,才会采用这种口径,但也造成重量变得难以负荷。
在蕾娜的认知中就是如此,可是辛却显得有些不解。
『很重?会吗?』
这种打从心底感到质疑的语气,让蕾娜愣了一下,接着才突然发现。
对喔,这也难怪。因为对方是个男生啊。
一想到这里,她不禁觉得有些难为情。
仔细想想,自己好像还没有和同龄的男生两人独处,像这样子聊这么久过。
『……少校?』
由于知觉同步能够传递的感情,与面对面说话的程度差不多。从辛的角度来说,就是感觉到蕾娜突然间满脸通红起来了。
「没、没什么。那个……」
这时,同步的另一头的气氛忽然紧绷起来。
可以感觉到辛悄然无息地站了起来,把视线投向远方的样子。
总觉得往常如连续低音一般的杂音,好像变强了一点。
「……诺赞上尉?」
『请少校做好进行管制的准备。』
不出所料,眼前的资讯终端并没有显示任何警报。但是辛却说得斩钉截铁。
『「军团」要来了。』
这次因为事前正好与辛进行同步的关系,蕾娜也参加了这场只有小队长以上才能参与的作战会议。
从敌军总数、部队展开状况到进攻路径等等,这支战队难道每次都是在掌握了如此详细战况的条件下,制定迎击计划的吗?蕾娜在对这场以海量的情报为基础进行的会议暗自吃惊的同时,也提出了好几个作战方案。在蕾娜认可了最终采用的作战计划,召集成员进行战斗汇报之后,作战就此展开。
「我认为,主力很有可能是近距猎兵型的单兵种部队。」
针对不知为何并未在事前掌握的敌军兵种组成,蕾娜根据雷达上的资讯和以往战斗中得到的情报,做出了这样的推论。再透过同步连接,传达给分布在各个伏击位置上的队员。
「从生产特性和整备效率来看,在上次战斗中遭到集中火力摧毁的战车型,数量应该还不足以凑成战斗编制。然而,敌方也不太可能将反战车炮兵型单独推上前线作战。」
机动能力普通,装甲也薄弱的反战车自走炮,是伏击专用的兵种。因为外观相似就拿来代替战车使用,导致全军覆没的错误战法,是人类在履带式战车刚兴起时常犯的错误。
「若是能够承受反轻装甲【破坏神】用榴弹伤害的战车型也就算了,完全由装甲较为薄弱的近距猎兵型所组成的部队,长距离炮兵型能够提供的炮击支援也会大幅受限。只要先将斥候型解决,就能让对方的威胁性降到最低了。」
『狼人呼叫各员。刚才已经确认了,少校的推测完全正确。』
前去侦查的莱登如此回报。他的口气听起来已经不是佩服,而是有些傻眼了。
『不过啊……又是生产特性又是整备效率的,你真的有好好睡觉吗?』
这时辛突然开口:
『少校。这次能否请你关闭知觉同步?』
「咦?」
『在市区中与如此大量的近距猎兵型单一部队进行巷战的话,最后势必会演变成一场混战,近身肉搏的频率也会变多。在出现较多……的这个状况下,和我保持同步实在太过危险。』
辛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标准的共和国语,可是蕾娜却听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忍不住皱起眉头。刚才……辛说了什么?
出现较多……黑羊?
『有疑问的话,等到战斗之后我会再向你说明。现在请你切断同步。』
在随时可能开战的现在,没有时间好好说明,也是无可厚非。可是在不知道确切理由的状况下,要求她做出令她感到可耻的抛下职务的行为,蕾娜反射性地产生抗拒。
「其他队员现在也还保持同步不是吗?再加上阻电扰乱型还在进行电磁干扰,万一出现什么意外,无线电也有失联的风险。我不会关闭同步的。」
蕾娜出于抗拒而表示拒绝。辛似乎还想多劝几句,但是眼见「军团」已经进入无法坐视不管的位置之后,只能选择把话给吞了回去。
『……我已经提醒过你了。』
在抛下这句隐含苦涩的话语之后,「送葬者」站了起来。
一如辛事前所言,战斗成了敌我双方的大混战,而蕾娜紧盯着在电磁干扰之下勉强显示光点的雷达荧幕,抬手压住一边耳朵。怎么回事?杂音很严重。她很确定不是出自于这个房间,而是辛他们在战场上听见的声音。但是,那到底是什么?
敌军【军团】的红色光点,正朝着友军【破坏神】的蓝点接近。那是「送葬者」,是辛的机体。在千里之外的战场上,两者来到了肉搏战的距离,也是近距猎兵型最擅长的范围。随后,两道光点相互交错——
一道不知名的「人声」,奇妙而清晰地在耳中响起。
『——妈妈。』
宛如临死前最后的吐息,意识蒙眬下的呢喃声,听起来就是如此空洞。
在蕾娜脑袋一片空白时,声音仍然不曾停歇。那些本该灌注于话语中的追忆与感情,都在死亡的虚无面前化为乌有,只剩下茫然空洞的声音,不断地重复。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咿——!」
顿时寒毛直竖。
蕾娜用双手捂住耳朵,但声音是透过知觉同步传递而来,所以任何防范动作都毫无意义可言。呼唤着母亲的濒死呐喊,不断灌入脑中。这串失去了语言的意义,沦为单调的连续声响,空洞至极的死前吐息,只剩下完全崩坏的一股执着。这道呼唤母亲的声音,随即被震耳欲聋的炮响驱散。但是马上又有同样音色的其他呻吟,接二连三地冲入脑中。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好烫啊好烫啊好烫啊好烫啊好烫啊好烫啊好烫啊好烫啊好烫啊好烫啊好烫啊好烫啊……』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
「不、不要……不要啊啊啊啊……!」
在压垮思考与理性的临死惨叫所构成的漩涡之中,隐约听见了辛的声音。
『少校!快关闭同步!米利杰少校!』
那个总是沉着冷静的少年,在呼唤的声音中罕见带着焦躁,可是已经陷入恐慌的蕾娜完全听不进去。她只是拼命捂住耳朵,缩着身子试图逃避一切,大声尖叫希望能盖过这些声音,但是始终不曾停歇的濒死大合唱,逐渐侵蚀了她的理智——
『啧!』
辛啐了一口,同时切断了同步连接。惨叫的声浪也瞬间消失。
「……………………啊…………」
蕾娜缓缓抬起头来,战战兢兢地放开双手……什么也没听到。看来是所有处理终端都断开了同步连接。
不知何时从椅子跌坐到地上的蕾娜,呼吸因恐惧而变得急促,用那双因胆怯而睁得老大的双眼,凝视着管制室中的昏暗阴影。
……刚才那是……什么……?
那不是来自和自己进行同步的处理终端。也不是任何人的声音,而是来自更为遥远,数量也超出想像的存在。
而在那片哀号之海中,她依稀听见了一道声音。那是——
——我不想死。
「……那是樱花……是凯耶……?」
在切断了与蕾娜的同步连接时,辛已经被大批「黑羊」所包围,宛如狂风暴雨的惨叫声刺入耳中,让他不禁眯起双眼。由于黑羊群大半都是近距猎兵型,为了应付能把装甲像水一样轻松划开的高周波刀连续攻击,他迟了一步才切断同步。
无数的惨叫、哀号、呻吟和叫唤声重叠在一起,在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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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的距离下,让辛听起来就像是足以让五脏六腑移位的轰然巨响。可是只要拉近到这样的距离,他就能够清楚辨别每一道声音。透过同步共享了听觉,认出其中一道声音的赛欧不禁发出呻吟:
『糟透了……!刚才……凯耶也在里面……!』
感觉到好几个人同时倒抽一口气之后,通讯网顿时一阵哗然。
『凯耶她……?被带走了吗……!』
『该死……明明已经被安琪烧掉了才对啊……!』
将同伴们的悲愤暂时驱赶到意识角落,循着哀叹声搜索「凯耶」的位置。对于只是透过知觉同步暂时能够听见「声音」的其他人来说,这种举动宛如天方夜谭,但是身为源头的辛,的确有能力办到。
无需凝神专注便能锁定声音,只花了一点时间便掌握了距离与方向。他透过超越人类五感的精准度,完成了犹如大海捞针的壮举。
目前距离最近的是——可蕾娜啊。
「神枪。方位〇六〇,距离八〇〇。在一五架组成的集团前排,从右边数来第二架近距猎兵型。」
『……收到。』
凯耶不断哀叹「我不想死」的声音在挨了一发炮击后嘎然而止。这群亡灵大军的声音,在死后仍然遗留人间,唯有将其彻底摧毁,才能回归安宁。
身处于令人理智崩溃的哀号漩涡中,辛悄悄发出了一声带着怜悯的叹息:
「吊祭之战……是吧。」
唯有彻底摧毁,才能回归安宁的亡灵大军。
就好像彼此都渴望回归自己应有的归宿一样。
那位少女管制官大概再也不会与我们联系了吧……想到这里,不知为何感到有些遗憾。发现自己起了这样的念头后,辛不由得皱紧了眉间。
?
努力了好久,直到日落时分,蕾娜才鼓起勇气,试着再度进行同步。
然而只要她一产生同步的念头,心里就会涌上一股让她快要吐出来的恐惧。最后当她真正连上线时,时间已经接近午夜,也差不多到了前线要熄灯的时限了。
蕾娜昂起头来,努力压下「这么晚了搞不好会吵到人家」的软弱念头。要是现在不做,到了明天之后肯定就再也没有勇气尝试了。只会拿同样的借口一次又一次说服自己,永远也没有实践的那一天。
察觉自己的呼吸急促起来,她深深吸了口气,启动知觉同步。幸好对方尚未就寝的样子,十分顺利地连上了。
同步的对象只有一个人。
之前叫她切断同步的是他,提醒她不可以与自己同步的也是他。因此蕾娜认为如果要找人解答的话,他就是最好的对象。
「……诺赞上尉。」
蕾娜可以感觉到辛似乎微微睁大了双眼。
「我是米利杰。请问……你现在方便吗?」
接着出现了一段不太自然的空档。
不知为何,从连上的那一刻起就能听见一道很微弱的声音,像是下雨一样哗啦哗啦的水声。
『…………是还好,不过我正在淋浴。』
「咦——!」
蕾娜第一次听见从自己口中发出这种失控的尖叫。
感觉自己连耳根都红了,拼了命想要找话说,但是陷入空白的脑袋完全无法思考。她处在和白天不太相同的恐慌之中,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弥补的话来。
「对、对不起。说的也是呢,都这么晚了……那个……我马上就关掉。」
『等等。』
这种时候辛的声音还是平静得有点可恶。
『我并不介意,而且冲完澡之后就要睡了。少校应该是有问题想问吧?你不介意的话,请直接开口问我就好。』
「这……这样啊。那么……」
话虽如此,但蕾娜的父亲过世得早,又没有其他兄弟,也还没谈过恋爱。这个状况对她来说有点太过刺激,让她只能一边忙着把注意力从热得发烫的脸颊转移开来,一边开口说道:
「啊……对了,请问今天的战果如何?有没有人受伤,或是……有没有人不幸……」
『一切顺利……少校就是为了确认这件事吗?』
「因为……」
就算他们是精锐中的精锐,也不能保证在与「军团」交战后一定可以生还。
更何况是待在那片凄厉的叫唤之中——那实在可怕到让她一直担心后来是不是全军覆没了,或是进行同步之后,又发现哪个人不见踪影了。
「上尉……今天在战斗中听见的那个声音是……」
在说出口的瞬间,身体又没来由地一阵发寒。
宛如持续低音一般的杂音。宛如深邃森林中响起的枝叶声。宛如来自远方的嘈杂人声。
过去,因为那些东西离得够远,所以听起来才像是那样。但实际上却是无数临死哀号的集合体。
她终于明白了。辛之所以会有「死神」这个别称的由来。因此,了解内情的管制官才会全都避之唯恐不及。
这个声音才是真正的理由。
「那到底是什么呢……?」
『……』
只听见哗啦哗啦的水声。
『以前,我差点死过一次。』
脖子上隐隐感到一阵钝痛,压抑而沉重,好像被紧紧勒住一样。快要不能呼吸。
这不是蕾娜自己的感觉。而是透过同步传来……那么,这就是辛的感受。
『说得更贴切点,我想那时候我大概真的死了一次吧。因为成了同样的存在,所以才能听见声音……才能听见那些死了却不曾消失的……亡灵之声。』
「……亡灵。」
蕾娜忽然想起阿涅塔的父亲的意外。
由于同步装置的神经活性率设定成理论上的最大值,导致他潜入了世界意识的最深处,再也回不来。
照这么说,倘若所有死者都会回归世界……回归到更为深层的最深处的话。
那么曾经濒临死亡,坠落到最深处的人——不就和知觉同步的连结原理一样,经由最深处和活人以外的某种存在产生接触了吗?比方说,像是那些同样因为死去而坠落到最深处,却还残留一小部分在躯体中无法完全回归……与那些无法消逝的亡灵产生了接触。
可是,之前那些是……
「白天那些……应该是『军团』吧?」
只有在近距猎兵型靠近的那瞬间才会听到声音。战斗前辛所说的那番话也印证了这个假设。
『「军团」本身也是亡灵吧。随着帝国的灭亡,它们也失去了作为兵器的存在意义,失去了下令者,也失去了实现目标的必要,遵照无谓的遗命在世间徘徊……可说是亡国军队的亡灵。』
「……难不成你们每次都能事先察觉『军团』来袭也是因为……?」
『嗯,因为我听得见声音。只要它们稍微靠近一点,就算我已经睡着了,还是能够察觉。』
「请你先等一下……!」
蕾娜痛苦地闷哼了声。虽然辛说得轻描淡写,但实际上绝对没有这么轻松。
只要靠近一点就能察觉?——他以为我不知道敌军最接近基地的驻扎据点有多远,而以这个距离为半径的范围中,又有多少「军团」出没吗?
宛如来自远方的人声嘈杂或枝叶摩擦声的亡灵之声。
同步率调到最低的知觉同步,只能接受到发言者的声音,以及触手可及的范围内的声音,或是大到足以震撼身躯的巨响罢了。
在蕾娜耳中细微到像是杂音的这些声音……在辛的耳中又是如何呢?以往和辛同步时经常能够听到的低语声,在他耳中又是怎样呢?
「上尉现在能听到多少声音呢?能够听到多远,听起来又是什么感觉……」
『精确的距离我并不清楚,但是我能够掌握整个共和国旧有国土上的「军团」动向……不过距离太远的话,就无法分辨群聚中的单一个体,只能以集团为单位来监控。』
这是超出常人想像的世界。
就算一个个都只有窃窃私语的程度,但是把各战线所有的「军团」加起来的话……
他无时无刻都在听着这些声音,就连用来休息的睡眠时间也是。
「你不觉得……很难受吗?」
『已经习惯了。毕竟都过了这么久。』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对方没有回答,于是蕾娜又提出下一个问题:
「先前之所以能听见凯耶·谷家少尉的声音,是因为她……也变成那个……亡灵了吗?」
想要把这个字眼亲口说出来的时候,空虚的常识还是造成了一些妨碍。
接着是一段短暂的沉默。之后水声停歇,感觉到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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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把湿答答的刘海往后拨。
『这场战争最多在两年内就会终结——共和国政府是如此预测的,对吧?』
「啊,是的……你怎么知道呢?」
虽然对于话题突然转变而感到困惑,她还是点点头回答。为了不让八六产生无谓的希望,这项情报并没有向处理终端公开才对。
『是赛欧从那位队长口中得知,而我则是从赛欧那里听说的……「军团」的中央处理装置在设计结构图时就已经设定好寿命上限,目前剩余的时间不到两年,没错吧?』
「……是的。」
「军团」的中央处理装置是由流体奈米机械模仿哺乳类的中枢神经系统构筑而成,所以能够达到媲美大型哺乳动物的处理能力,但是用来维持这项构造的结构图,却放入了无法变更的时限及删除程式。
『从赛欧那里听说之后,我才恍然大悟。因为,虽然我原本就能听见「军团」的声音,但也只能听见它们蠢蠢欲动的声响而已。但是从某个时期开始,就混入了人类的声音。当时我猜得到它们「做了什么」,却不明白「为何」要那么做。』
听着辛用对女性来说难以置信的粗暴手法擦干头发之后,又听见细微的衣物摩擦声。光从声音就能感觉得出来衣服的质地有多差。
『既然中央处理装置的结构图时日无多了,只要拿别的结构图来代替就好……而且能够拿来代替的东西,早就近在眼前了。』
「……该不会是……!」
『没错。就是在哺乳动物当中也特别发达的中枢神经系统——人类的大脑。』
蕾娜光是想像就快吐了。这种行为已然超越病态的境界,彻底践踏了人类的尊严。反观辛的声音,却还是那样平淡。
『正确来说,我想应该只是复制了人脑结构而已。毕竟要是直接拿来使用很快就会腐烂,而且阵亡的人多半尸骨无存,但完整到脑部足以使用的尸体又更为稀少了。事实上,重复遇上有同样声音的「军团」是常有的事情。我想凯耶也不例外,大概还存在于战场上的某处吧。』
已经不在世上的少女叹息声,成了如音乐盒般无限循环的机械亡灵。
『所以,虽然称它们为亡灵,但是和一般人心目中的灵魂不一样。存在的残渣——或许这样形容会比较贴切。它们并不具备人类原本的意识,也无法进行构通,只是复制了死亡瞬间的脑部构造,导致死前的想法不断循环,寄宿在「军团」体内的亡灵罢了。』
「……黑羊。」
『是的。它们就是混在「军团【白羊】」之中,被亡灵附身的异端。虽然现在反而是黑羊占多数就是了。』
尽管从死亡的瞬间便开始腐败【劣化】,但仍旧是哺乳类中最为发达的人类大脑,想必能发挥出比「军团」原本的中央处理装置更高的处理能力。于是在失去结构图的威胁之下,将临终哀号纳入体内的异端黑羊日益增加。
辛的声音不知不觉浮现了对「军团」的怜悯之情。怜悯那些失去故国,失去战斗理由与存在意义,沦为捡拾腐肉却还是遵照遗命死战不休的机械亡灵。
『……我也稍微能够理解它们之所以不停攻击共和国【这里】的理由了。』
「咦?」
『因为它们是亡灵。理应消散却残存于这个世界,直到毁灭都无法回归安宁。我想,就是因为它们渴望回归,所以想带着眼前的亡灵一同回归,才会发动攻击吧。』
「亡灵……?」
那是指谁呢?
是指明明活着,却不被当成人类看待,从社会的角度来看与死者无异的八六吗?
『共和国在九年前不是早就死了吗……现在的共和国身上,难道还有半点符合五色旗建国精神的特质吗?』
他的语气明明如此平静。不,正因为如此,才更令人痛心。
自由、平等、博爱、正义与高洁。利用非正当的理由将族群分出高低,导致数百万人牺牲却毫无悔意的这个国家……早就没有资格拿任何一项建国精神来夸口了。
共和国已经死了。九年前,当大多数国民决定对同胞展开迫害时,等于就是亲手杀死了这个国家。
这个在老早之前便已死去,却毫无自觉苟存于世上,名为共和国的巨大亡灵所发出的声音,或许辛也能听得见呢。
发现蕾娜默默不语,不知该如何回话的样子,辛仍旧先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用着一如往常的平淡语调,仿佛只是在述说自己所知的事实。
『少校。这场战争是你们输了。』
他并不是说「我们」。
「……这是什么意思?」
『就像刚才所说,「军团」不会因为中央处理装置崩坏而停止机能。实际上就我所感知到的状况,「军团」的总数并未增加,也并未减少……可是八六呢?究竟还剩下多少?』
蕾娜没办法回答,因为她不知道答案。共和国并未对此进行统计调查。
『比我们小两三岁的人,恐怕就是最后一批了。因为自从实行强制收容政策以来,八六的人口便停止增长了,而在收容当时还是婴幼儿的人多半也已经死去。』
在收容当时已经成年的人,几乎都在开战后的两年内死光了。不但入伍的人都没有回来,被动员去建设铁幕的人,也在以过劳死为目标的恶劣劳动条件下,不出所料全数牺牲了。剩下的就只有完全派不上用场的高龄老人,或是重大伤病患者,而这些人也在这九年当中近乎死绝。
「……婴儿为什么会……」
『你认为在缺乏完善医疗的条件下,婴幼儿的死亡率有多高?……在我曾经待过的收容所,几乎没有几个婴儿能够撑过第一个冬天。其他收容所的状况想必相差无几。而活下来的小孩子,大多也都被卖掉了。』
「卖掉?」
『没错。被部分的士兵和八六为了赚点小钱卖了。或许是直接被送去当「零件」了吧。』
蕾娜迟了一拍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顿时脸色发青。
换言之,在共和国境内有一批口口声声说八六是猪的家伙,私底下却拿「猪」的小孩来取乐,或是偷偷移植「猪」的内脏才得以存活。
就这样,只有小孩活了下来。而他们也将会被分批送上战场,就快要消耗殆尽了。
『「军团」并未减少。可是八六很快就会灭绝了。届时,白系种【你们】有能力战斗吗?不知道战斗的方法,也没有任何人熟知战场,学会了把兵役和战争费用统统推给八六【其他人】负责的你们,这下子真的有办法挺身奋战吗?』
肯定不行吧——蕾娜听得出辛这一番话中的嘲讽。
他并不是在嘲笑迫害者的窘境是罪有应得。而是在嘲笑那群短视近利又故步自封,不愿正视现实且失去自保能力的生物有多么悲哀而已。
『既然不会有人自愿,就只能进行强制动员了。但在民主制度下,非得等到威胁近在眼前,才有可能推行这样的措施。可是到了那个时候,就来不及了……在事态变得无法挽救之前不能做出决断,是近代民主制度的缺点。』
蕾娜忍不住顺着辛的话去想像那个结局,又连忙甩甩头,赶走那不祥的画面。她之所以否定这个推测,不是因为她有反驳的根据,只是突然被打到痛处,下意识地不愿意接受将在数年后到来的灭亡。
「可——可是,实际上观测到的『军团』数量正在减少!和数年前相比几乎少了一半……」
『那是指待在可观测范围内的「军团」吧?从交战区深处到「军团」的势力范围当中,可是全天都笼罩在阻电扰乱型的电磁干扰之下,完全无法进行观测……的确,出现在前线的「军团」正在减少,但那只是因为没有出动的必要而已。它们只是不断发动足以削减我方人数的小规模袭击,大多数的战力都在后方待命,而进行待命的数量也有逐渐增加的趋势。』
这种行动所显示的目的只有一个。
战力的温存与增强。放弃徒增消耗的持久战,企图以一波总攻击直接瓦解共和国的防卫线。
「『军团』怎么可能拥有能够做出这种战略性判断的智慧?」
『本来应该是没有的。而那就是你们的另一项败因。』
与狼狈至极的蕾娜正好相反,辛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
『虽说脑袋完好的尸体极少出现,可是在禁止回收尸体的战场上足足有数百万名死者。数量一旦多到这种程度,自然就有可能掳获尚未劣化的个体……对于人类而言,遇上无法攻陷的敌阵而选择加强战力,这种程度的判断其实不算太难吧?同样的,如果在「军团」当中,出现了思考能力与人类相当的个体呢?』
「……!」
黑羊。模仿人类脑部构造而成的「军团」。即使结构已经劣化,还是能够获得比原本中央处理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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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更好的处理能力。
那么,要是它们拿到了刚死不久,还尚未劣化的脑髓呢?
『这样的「军团」被我们称为「牧羊人」。那是亡灵的指挥官,能够统领原本和唯命是从的士兵差不多的「军团」个体。过去我曾经遇上好几架,由它们所指挥的军队,和没有它们指挥的军队,差距之大不可同日而语。』
「请等一下。那并不是假设,而是实际存在的东西吗?难不成那个也——」
『我能够听得出来。因为身为指挥官机的它们声音十分清晰,就算混在群体中也能辨别。大约有数十架机体分布在各战线当中,而在这个第一战区的深处——同样也有一架。』
一瞬间,辛的声音变得幽暗而冰冷。就和之前……没错,就和之前他说要寻找死去的哥哥时一样,宛如一把泛着寒光的利刃,散发着一股锋利而危险的癫狂气息。
蕾娜感到毛骨悚然。
共和国要灭亡了。因为自己的无谋与无耻。他们送入战场的数百万名八六,那些被榨干每一分价值,甚至还死无葬身之地的亡灵,反过来成了他们的绊脚石。
「可……可是……」
蕾娜突然想起一件事,连忙开口:
「那是……假设你们在几年后遭到全灭的话,才会发生的事情吧?」
辛不禁愣了一下。
『这么说也没错。』
「既然如此,只要在这之前把『军团』消灭掉,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只要有你们……只要有了能够看穿『军团』每一次袭击与所在位置的你以及先锋战队,也不是不可能实现的吧?」
只要有了能在几乎没有损害的状况下,不断击退「军团」最为猛烈攻势的他们在。
『倘若必要的人员、装备和时间足够,那的确是有可能。不过我觉得任何一场战争都是。』
「那么,就努力赢下去吧。我也会……」
——和你们并肩作战。本来想要这么说,但蕾娜觉得太过傲慢了,便改口说道:
「我也会尽全力帮忙。无论是敌情分析或是制定作战计划,只要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总有一天,我会让其他战线也能像你们一样。」
只要能掌握详细的敌情,制定出通用的基本对应策略,对共和国而言是百利而无一害。用这样的理由,把方法推广到其他部队,应该不会太困难才是。
「诺赞上尉,你今年就服满役期了吧?所以你一定要赢到那时候……一定要活下来。我们一起努力吧。」
辛露出苦笑。语调略显柔和地说道:
『……说的也是呢。』
中断了与蕾娜的同步之后,辛返回了熄灯后显得十分静谧的队舍卧室。
走进昏暗的卧室,就看见窗户上的玻璃在青色的满月光辉照耀下,映照出自己的镜像。
在战斗中也不曾脱下的天蓝色领巾,不至于连睡觉时也戴着。因为原本就打算冲完澡直接睡觉,所以身上只穿着内衣,把野战服随意披在肩上。领口空荡荡的,没看见那抹淡淡的天蓝色。
乍看之下十分削瘦,但长年在惨烈的战场上锻炼而成宛如一匹野豹的身躯,那条带着优美曲线的脖子上,有着一整圈的红色伤痕。
那是一道并不整齐,红得十分刺眼的瘀血伤疤。看起来也像是脖子曾经被扭断一次,又勉强缝合起来的痕迹。
辛悄悄抬起一只手,触摸镜像里自己脖子上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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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间章 无头骑士2
莱登遇见那个死神,是在入伍半年后分发到的战队里。
就在入伍后各自被分散到不同单位的最后一名友人也离开人世的隔天。
在入伍之前,他一直被人藏匿在八十五区内。
是个经营全住宿制私立学校的白系种的老妇人。
不管是她的学生还是附近的小孩,只要藏得下,她就会尽量把八六的小孩藏在学校宿舍里。
就这样来到第五年,在某人的告密下曝光后,迎来了护送的士兵。然而老妇人还是不愿放弃,拼命用良心和正义试图说服对方,却只换来了他们的嘲笑与怒骂。
用运输家畜的卡车载满了小孩子,士兵们毫无罪恶感地离去。就在卡车离去时,追在后头的老妇人拼了命大喊。
老妇人从未说过任何不雅的词汇。她的个性严谨又甘于清贫,每当莱登他们出于好奇或是好玩而把那种话说出口时,她就会如烈火般发怒。
当时,她激动到神情扭曲,流着泪水疯狂大叫:
「下地狱去吧,你们这些人渣!」
她在呐喊之后,趴在路上放声大哭的身影,莱登至今依然记忆犹新。
莱登相当不爽。因为那个拥有死神别称,和自己同龄的战队长,处事态度随便到令人难以置信。
不管是从来不让部队进行巡逻、一个人跑去可能有「军团」埋伏的废墟探索,甚至在雷达没有任何反应的状况下,发布出击命令。虽然他每一次都准确到让人发毛,但是看在莱登眼里,这些行为就和自杀没有两样。
他非常火大。
一起入伍的友人虽然全都死了,但他们到死为止都用尽全力在战斗。那位老妇人也是。冒着可能被射杀的风险,也要拼命保护莱登他们。
反观这家伙。不管是其他人死了,或是自己死了都无所谓的样子。
忍耐到了极限而出手,是在他入队的半个月后,为了始终被队长叫停的巡逻任务而起口角。
虽然脑袋还有点理智,考量到彼此体格的差距多少控制了点力道,但威力仍然足以将当时个子还很娇小的辛揍飞出去。莱登对着滚在地上满是尘埃的对手怒吼了声「别开玩笑了!」但那双红色眼眸依旧不见一丝动摇,十分沉稳地与自己对望。
「……没有向你说明,是我的错。」
对方一边吐出口中的血,一边站了起来。动作相当流畅,看来造成的伤害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大。
「只是按照过去的经验,在没有实际听见之前,任谁都不会相信我说的话。所以我才不想浪费时间。」
「啊?你是在说什么鬼话?」
「过阵子就有机会告诉你了。还有……」
说到这里,辛就朝着莱登脸上猛力挥了一拳。
以矮小的身躯挥出扎实无比的一击,威力十分可观。由于重心移动和力量的传递没有一丝一毫浪费,莱登就这么干净俐落地被击倒了,脑袋也有些发昏。
「挨打我就会打回去。我不会手下留情,如果你觉得那也没差,就来打一场吧。」
莱登想着这家伙是怎样,便拿出真本事揍了过去。
就结论来说,莱登输了。而且还是一面倒。比莱登在战场上多活了一年的辛,就是如此善于面对及使用暴力。
真是个讨人厌却有两把刷子的家伙——打完之后,他对辛的印象也稍稍改观。而在隔年听到这件插曲的赛欧,目瞪口呆地表示这又不是漫画情节,真是有够丢脸,但莱登觉得真正不了解的人是赛欧。不过身为当事人的辛居然也笑了,实在是搞不懂那个笨蛋到底在想什么。
「到时候你可一定要交代清楚啊。」在大打出手的隔天,莱登那张满是伤口的嘴巴,只挤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而在下一次的战斗中,他听见了大批亡灵的凄厉惨叫。
为何不需要巡逻……为何辛能够具备超出年纪的沉稳?在那一战中,莱登似乎有了答案。
?
先锋战队的队舍在熄灯后便归于寂静。而在自己卧室的床上翻来覆去,始终睡不着的莱登,听见了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便起身查看。
望向门没关上的隔壁卧室,发现辛就站在昏暗的室内,那扇被月光映成蓝色的窗前。
「你刚才是不是在跟谁说话?」
莱登觉得刚才好像听到楼下的淋浴室和一旁的更衣室里,微微传来辛说话的声音。
只把视线转向莱登这边的辛,点点头回了声「是啊」。超龄的沉着,以及永不动摇的冷漠性格,让那双注视着莱登的红色眼眸,显得极为冷冽。
「是少校。刚才她跟我同步连结,就聊了一下。」
「……哦,她竟然主动联系啊。那位大小姐意外的有毅力啊。」
莱登有些佩服。因为凡是听过「那个」的管制官,都没有一个人愿意再与辛进行同步。
探出领口的脖子没有半点遮掩,完全暴露在外。莱登的目光不由得停在那圈红色伤痕上。
宛如斩首伤口一样凄惨的那道伤痕,莱登曾经听辛解释过来龙去脉。他也知道,辛是因为这个才获得了听见亡灵之声的异能。
好个宁静的夜晚。至少对莱登来说是这样。
但是对辛来说……对于这个无意间得到了异能,听得见无数亡灵永不止息的呐喊声的这位同胞来说,这个夜晚想必还是充斥着令人难以想像的悲叹与哀号吧。
无时无刻听着这样的声音,怎么可能还保持正常人的感性。将自己的感性反覆破坏、削除,最后得到的结果,恐怕就是这位心若磐石,冷漠至极的死神吧。
死神望着莱登。用那双红色眼眸,用那双仿佛能冻结一切的血色眼眸望着。
莱登知道他的心不在这里,而是被遗落在遥远的战场彼方,被他所苦苦寻求的首级所囚禁。
「我要睡了。有话等明天再说吧。」
「……喔,抱歉啦。」
看莱登花了点功夫关上有点故障的门,听着他的脚步声返回隔壁房间,传出弹簧床吱嘎作响的声音后,辛依旧待在透过窗户玻璃照入室内的蓝色月光中,凝视战场的另一端,一动也不动。
静下心来仔细聆听,就能听见那有如星辰的耳语一般,弥漫在整片夜色之中,无数亡灵的声音。呻吟、惨叫、悲叹、哀号,以及意味不明的机械话语。专心致志地穿过这些声音,将注意力集中在离此处极为遥远的某个呼唤声上。
最后一次听见这个声音以人类的身分对自己说话,已经是八年前的事了。
不过和那时一样,还是同样的一句话。
每天晚上,只要听见这个声音就会醒来。这个声音从不允许自己忘记它的存在,哪怕只有一晚。
笼罩在身上的黑影。
试图绞碎、撕裂脖子的握力和重量。
近在咫尺,隔着眼镜俯视着自己,泛着憎恶的黑色眼瞳。
窒息带来的痛苦,以及甚至压过肉体上的痛苦,哥哥那震耳欲聋的怒吼声。
罪孽【sin】。这就是你的名字。不觉得很适合你吗?
就是你的错。一切都是你的错。
同样的声音,也从遥远的彼方呼唤自己。从五年前那个人在东部战线一隅的废墟里死去时,就这样一直不断呼唤着自己。
伸手触摸冰冷的玻璃,明知对方听不到,辛却还是轻声呢喃:
「我马上就能去找你了——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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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五章 愿那该死的光荣归于先锋战队【fucking glory to spearhead squad
那天的战斗也出现了许多「黑羊」,因此在战斗结束后,蕾娜强忍着反胃的感觉,不敢大口呼吸。
依旧保持同步连接的另一端,突然响起可蕾娜的声音。在战斗结束后,本来以为处理终端们都纷纷切断同步了,但她似乎是特地留下来的。
『真的那么难受的话,明明可以放弃啊。』
语气十分随意。蕾娜也明白对方并不是出自于担心才这么说。
『就算你不在,我们也不会伤脑筋,没有管制也不会出什么问题。明明就是个摆设,在战斗中还得分担你的难受,会让我们分心,有够碍事。』
因为她说得完全正确,所以蕾娜也没办法生气。虽然对方这样看待自己,却愿意特地找自己说话,还是让她很开心。
随后,她突然想到一件事,开口问道:
「那你和其他人都不觉得难受吗……?」
可蕾娜他们就算难受也不能切断同步。因为无论敌方藏在哪里、数量有多少,辛那份都能正确锁定位置,也不会遭受欺瞒的索敌能力,在实战上是最为贵重的恩赐。
可蕾娜似乎耸了耸肩答道:
『没什么。反正已经习惯了,而且就算辛不在,我们这些处理终端也早就不知道听了多少次临死前的惨叫。』
相对于淡漠的语调,可蕾娜的感情却很明显起了波动。那不是恐惧,而是更加深邃沉重的愤怒、遗憾与悔恨。
『连同机体一起被炸碎,才是最好的死法。像是手脚被轰飞、脸被削了大半、全身烧得体无完肤、肚破肠流、痛到忍不住大哭等等,同伴在煎熬中死去的惨状,我早就不知看过多少次了。相较之下,那些早就死透的家伙所发出的声音,根本不算什么。』
然而,她说起话来却像在强忍着痛苦,像在强忍着泪水一般。
蕾娜感觉得出来,那位身处于遥远战场上的少女,现在正紧紧抿着双唇。仿佛还能听见她咬紧牙关的声音。
『第一战区【这里】也是一样……不管是谁死了,对我们来说也早就见怪不怪。』
「……嗯。」
当初共有二十四人的战队员,到了昨天又失去了一人,现在已经减少到剩十三人而已。
那台再也没有机会修好的收音机,被莱登放进自动工厂的回收炉里了。
等到队员们照老样子来到房间里集合后,蕾娜也在同样的时间照老样子连上了同步。听见她说了声晚安后,莱登就回应道:
「收讯良好,少校……只剩下我们这些臭男人,真是抱歉啊。」
蕾娜似乎愣了一下。
这也难怪,毕竟每天晚上总是第一个回应她的人,不是莱登而是辛。
『……请问,诺赞上尉怎么了吗?』
只见赛欧抱着素描簿,哼了一声后说:
「米利杰少校,你真的很麻烦耶。你明明知道我们的阶级只是摆着好看的吧?」
战队长的阶级是上尉,然后从副队长、小队长往下层层降阶,于是小队员的阶级就降到了准尉。由于这只是为了让战队内的指挥系统更加明确,才会如此统一规定,因此并未给予他们相应的权限、待遇和给付。而这支队伍的处理终端全都是在之前的战队中担任队长或副队长的「代号者」,所以大半成员反而都是从原本的上尉或中尉「降格」成少尉或准尉。
但蕾娜的回答却相当果决。
总觉得她最近越来越大胆了啊,莱登玩味地想着。
『修迦中尉还有利迦中尉也称我为少校吧。我只是用同样的方式来称呼,有什么不对吗?』
「……的确是呢。」
听到她如此干脆,赛欧也露出苦笑。
虽然她曾告诉大家,叫她蕾娜就好,但是还是没有人改口。蕾娜自己也知道彼此之间有一层隔阂,所以她也用公事公办的语气称呼大家。
虽然时常交谈,却不是能够直呼姓名的关系。只是表面上相处和谐,但迫害者和受害者始终不可能站在一起,这是双方默认的事实。
『……那么,诺赞上尉呢?该不会是在今天的战斗中发生了什么——』
「喔喔,不是。」
莱登忽然望向连接隔壁房间的那面墙。
在此集合的人,除了可蕾娜和安琪之外,都是每晚会出现的成员,而大家也都各自做着喜欢的事,只不过,这里不是辛的房间,而是莱登的房间。
隔着一面薄薄墙壁的辛的房间,安静到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他只是在睡觉而已。因为太累了。」
在吃晚饭的时候,辛就已经在恍神了。当莱登完成值日的收拾工作,偷看了一下状况时,就发现辛已经倒在床上。莱登把一脸不满还喵喵叫个不停的小猫拎在手上,顺便帮辛盖上被子,之后就再也没有听到任何动静,所以他应该会一路睡到早上吧。
在认识他的这三年里,偶尔会发生这种状况。虽然当事人总是说自己早就习惯了,但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得接受「军团」从远方传来的疲劳轰炸,负担还是不容小觑吧。
因为在调到最低的同步率下,透过同步接收到的声音,和当事人实际听见的声音并不一样,所以莱登他们完全不知道辛究竟活在怎样的世界之中。不过,辛曾经有一次把同步率调高到极限,而与他同步的那位管制官随后就自杀了。那家伙是个喜欢用很乱来的命令和错误的情报,害处理终端白白送死的人渣。他也真的把队上毫无经验的菜鸟给害死了,就连辛也忍不住抱怨那家伙又吵又碍事。于是在下一次的战斗中,辛切断了与所有队员的同步,只和那家伙单独进行连接,结果那家伙就再也没有与他们进行同步了。后来听宪兵说,那家伙已经自杀了。
辛不但生活在充斥着那种声音的世界里,而且最近的先锋战队又是状况连连。
『……连上尉都这样了,各位的负担的确都变重了呢……再这样继续下去,也只会不断造成伤亡……』
「……是啊。」
对于蕾娜的感概,莱登简短地表示同意。不只是辛,战队所有成员的疲劳程度在这阵子的战斗中,都达到了十分严重的程度。
从成立之初开始计算,先锋战队已经阵亡了多达十一名队员,接近编制人数的一半。按照正常军队的标准,损害程度足以认定为全灭,早该进行再度编成了。由于「军团」来袭的次数和兵力都没有改变,也让每个人的负担都增加。敌军数量超过可应对的范围,疲劳导致判断失误,人手不足带来的影响,进一步又造成更多伤亡,这就是当下面临的处境。
然而就连在最初两个月内战死的九条等三名缺额都还没得到补充。蕾娜似乎不甘心地紧咬着下唇,语气也跟着强硬起来。
『关于人员补充,我会尽量想办法,让人员优先送来这里。』
看见悠人往这里瞥了一眼,莱登从鼻子呼了口气说:
「喔……说的也是啊。」
『这个部队是最重要据点的防卫战力,有权优先接受补充。在许可下来之前,我也会向其他部队申请支援……所以,请大家再稍微忍耐一下。』
「……嗯。」
莱登暧昧地点点头。在余光中看见了悠人和赛欧对着自己耸耸肩。
「……呐,安琪。我问你喔。」
待在淋浴间里的,只有可蕾娜和安琪两个人。
安琪正在仔细地清洗那头银色长发,而可蕾娜淋着不算热的热水,向她这样开口。
「怎么了?」
「我只是觉得,是不是该和那个女人讲清楚了?」
安琪不知为何却用似乎很开心的眼神望着她。
「你在担心少校?」
「才……!」
可蕾娜连忙摇头。怎么会突然说出这么奇怪的话啊!
「才没有呢!为什么我要担心那个女人啊!……我只是觉得,因为那家伙并不害怕辛,所以稍微关照她一下也没差吧,只是这样而已。」
她嘟着嘴巴,又继续碎碎念下去。
——虽然讨人厌,虽然嘴上老挂着那些让人想吐的梦话,但她没有把我们最重视的同伴当成怪物看待,光是这一点,我觉得就算认可她也是可以啦。
「不管是辛、莱登还是大家都隐瞒不说呢……只要把真相说出来,那个女人就再也不会跟我们联络了吧,这样对我们双方都比较好不是吗?」
「也是呢……我记得以前凯耶也曾经讲过类似的话……」
——因为你并不是个坏人。还是别和我们扯上关系比较好。
「可是我觉得呀,就是因为这样,辛和莱登才不愿意向她坦白吧。他们大概是觉得,讲出来一样也会对她造成伤害。」
「……」
凯耶已经不在了。
每次淋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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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总是很在意自己娇小又毫无起伏的身体,经常被其他女性队员取笑。而那个如猫一般优雅的少女,以及聊起不能被男生听到的话题时,总是起哄得很厉害的其他人也是,统统都不在了。
现在只剩下两个人。原本总共有六名的女性队员,除了可蕾娜和安琪之外,全都阵亡了。
这时,可蕾娜忽然察觉有异,抬头望向安琪。
「呐,安琪。」
「怎么了?」
「……没关系吗?」
正在清洗头发的手停住了,安琪却只是耸耸肩。
分明认识了一年以上,但却是可蕾娜第一次与安琪一起使用淋浴间。过去不管是在谁面前,就连在同为女性的队员面前,安琪也从未脱下衣服,让肌肤暴露在外。
「嗯。因为现在已经无所谓了。都只剩我们两个人了,好像也没什么好藏的呢。」
白皙裸身从水幕底下展露在可蕾娜面前。虽然两人身上都同样有着新旧不一的伤疤,可是安琪的背上却多了好几处不见褪色,也不像是战斗造成的伤痕。
从长发的缝隙中,露出了像是文字的伤疤。可蕾娜连忙移开目光,但是「妓女的女儿」这几个字样,仍停留在她的脑海中。安琪有着浓厚的白系种血统,然而,双亲之中有一支远祖是天青种的血脉。
「……戴亚他啊,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猛夸我头发很漂亮。他明知道我留长发只是为了遮掩,但还是开口问我,是因为头发很漂亮才留长的吗?」
安琪试图让声音保持平静,但才说到一半,还是渐渐变得沙哑。她勉强勾起微笑的淡色双唇,像是别种生物般地颤抖起来。
「就连这样的戴亚也不在了。那我还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说着说着,可蕾娜以为安琪哭了,但是她并没有哭。当安琪拨开湿透的刘海望向可蕾娜时,那张柔和的脸蛋又露出了如往常般的和煦笑容。
「可蕾娜才是呢,不说出口也没关系吗?」
安琪并未讲明是要对谁说,又是要说什么,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可蕾娜悄悄垂下眼帘。
「……嗯。因为我觉得,我大概没有资格这么做吧。」
刚被分派到他的部队时,可蕾娜其实很害怕。
因为一直以来听过不少传闻。关于那个掌控东部战线最前线的红眼无头「死神」的传闻。
由于「代号者」都是踩着同伴的尸体,吸着战友的鲜血才得以存活的人,所以他们的别称多少带有恶名昭彰的意思。然而,就辛的代号可说是最为独树一格的存在。
送葬者。比任何人更接近死亡,却唯独自己得以幸免,一次又一次为其他人送葬,是战场上最为可靠,也是最为人忌惮,与「死神」同义的称号。
听说他先前待过的战队,除了跟随他的「狼人」以外全数阵亡了。不知道是他真的像那个别名一样能够招来死亡,还是说,其实他是拿战友挡枪才能活到现在的。
可蕾娜后来才知道,辛自从第一次被分发到部队开始,就始终不曾调离激战区。
在不知第几次的作战之后。
一位同袍从腹部以下全被自走型地雷炸掉了。
眼看着他迟迟未死而痛苦挣扎,但是却没有任何人敢上前做点什么。
只有辛一个人,静静走到他身旁蹲下。同时伸手制止了也想上前的莱登。
呆立在原地的可蕾娜,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拔出随身的手枪。那是大家都会随身携带,用来自卫,也是在事有万一的时候用来自尽的武器。
那时候她才明白手枪还有另一个用途。
『虽然我知道很困难,但请你试着回想一下美好的回忆吧。』
于是走到生命尽头的那位同袍露出微笑。『喂……』他努力地挤出声音。
『说好喽……你也会……带着我一起上路吧……?』
『嗯。』
辛任由对方满是鲜血与内脏碎片的手,触碰着自己的脸颊,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可蕾娜觉得,那是世界上最为美丽而神圣的光景。
他是我们的死神。偶尔会听到莱登,以及共事了一段时间的战友这么说。此时可蕾娜终于明白原因了。
因为他会带着大家一起上路。带着死去战友的名字,带着他们的心,绝不会舍弃任何一人,直到抵达最后的终点。
每天在战场上打滚的处理终端,对于未来茫然无知,死后也不会有坟墓,存在遭到遗忘乃是他们的宿命。而辛的行为,就是最为难能可贵的一种救赎。
可蕾娜打从心底焦躁起来。
一想到哪天死了,还有人会带着自己上路就很开心,就再也不会害怕了。她也是从那时开始,把原本就颇为擅长的枪枝技术磨练得更为精湛。因为她已经下定决心,要是下次又非得做这种事的时候,她会亲自动手。就算自己早晚会死,至少为他分担一些也好,想要与他一同奋战。
可是。
可蕾娜关上莲蓬头,仰起头来。她知道,那个人并不会是自己。只要还待在战场上,自己就绝对不可能踏出那一步。
他们心目中的死神,将会把共同奋战的战友,将那些人的心,一同带往最后的终点。
可是,他的心又能寄托在谁身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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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八六。这个也是。」
生产机械和自动工厂都无法生产的物品,就要从墙壁对面空运过来,因此每个月都固定会前去领取一次空运补给。
正在对照清单和货柜有无误差的辛,听见运输队员目中无人的声音,抬起头来。
对方还带着两名手持突击步枪的士兵,似乎想作为威吓之用。这位穿上军服仍然显得有些寒酸的军官用下巴比了比旁边。辛没有把对方的威胁放在心上,因为后面的士兵连步枪的保险也没开,子弹也没上膛。三个人站的位置都太靠近了,只要辛有那个念头,随时都能抢在开枪前制服所有人。虽然他也没这么无聊就是了。
「这是管制官【你的主人】送来的。据说是你们申请的特殊弹头。真是够了,区区的畜牲也敢劳烦人类多费工夫……」
军官的身后是一座看起来很坚固的防爆货柜,大量封条和显示内容为弹药的标志,让货柜格外显眼。
然而,辛却皱着眉头,心里有些不解。因为他不记得自己有申请过这种东西。
望着默默不语的辛,军官突然露出猥琐的笑容。虽然在八六当中有很多搞不清楚自己只是家畜,反抗性十足的蠢货,但是这家伙倒是挺安分的。看来不管说什么,他都不会咬人。
「你们的主人是个女的吧?喂,你是用了什么方法迷住她的啊?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想必光靠嘴上功夫就能轻松『取悦』她了吧?」
辛突然转头盯着军官说道:
「那么,就让我和尊夫人实际演练一次如何?想必她在夜晚也闲来无事吧。」
「你这家伙……!」
军官瞬间勃然大怒,但一见到辛的眼神就浑身发寒。那双红色眼眸依旧保持往常的静谧,也没有任何慑人的气息,但是只敢躲在围栏中苟且偷生的家猪,怎么可能与生存在战场上的野兽相抗衡。辛直接从冻结在原地的军官身边走了过去,站到货柜一旁。清单上头的确写着这个货柜的编号,寄件单上也有这几个月来已经看得很熟悉的蕾娜的签名。
辛注意到底下有一行文字,不知是试写还是用来备忘的。
「月光宫……?」
稍微思索了一会儿,辛这才想起某件事情,微微瞪大了双眼。
?
所谓的宴会呢,就是一种社交场所,也就是以扩展人脉、利益交换和收集情报的集会。
当然,交流的话题不外乎是艺术、音乐或哲学等等,尽是些看似高尚却毫无营养的内容。虽然蕾娜早有心理准备,但无聊的东西就是无聊。
从光辉绚烂的繁星宫大宴会厅,以及塞满了整个空间的欲望集合中抽身而出,蕾娜逃到了沐浴在星光之下的露台,一个人静静地喘口气。
她原本就不喜欢参加宴会,再加上她这个年纪总是会碰上敏感的话题,而且以此为目的接近自己的男性越来越多,让她心情更为郁闷。米利杰家原为贵族,现在又是资产家。无论是地位或财产,都会引来大批的追求者。
不过,今天倒是没有什么好事之人过来打扰蕾娜。
黑色的丝质晚礼服并未违背服装礼仪,但是配上黑色宝石与白色花饰后,俨然就是参加丧事才作的打扮。再加上她连一杯饮品也不拿,摆明要作壁上观的模样,除了不时会有尴尬的目光投注在她身上外,会场中的权贵名媛都选择视若无睹。除了目瞪口呆的阿涅塔和一脸为难的卡尔修塔尔有跑来和她说了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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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外,就只有一些颈部以上全是装饰(就比喻上和物理层面上都是)的妇人会过来和她说句「好漂亮的颈链呀」,这样夸赞着蕾娜戴在脖子上的同步装置而已。
虽然这么做的确很失礼,但她真的连半点参与的意愿都没有。
不愿正视现实,只是待在狭小的世界中,为了酒色财权你争我夺,实在太过空虚,也太过愚蠢了。过去已经不知道让多少处理终端战死沙场,而今后更是……
这时,同步装置忽然启动了。
『……少校?』
「诺赞上尉……出了什么事吗?」
蕾娜立即伸出一只手,按住同步装置小声回应。这个时段的战斗应该不归他们负责才对,该不会碰上了连第二战队以下的所有战力都无法应付的大军吧……
但是辛的声音却不见一丝紧张。
『只是因为少校没有在平常的时间连接同步,所以就由我这边主动联系了,请问是不是碰到了什么问题?要是现在不方便的话,我改天再……』
「没关系,请问有什么事呢?」
这么说来,的确到了平时与先锋战队的大家聊天的时间呢。于是蕾娜便像是在讲电话一样,转身背对着宴会会场,将身体面向在新月底下显得有些幽暗的庭园,一边如此询问。
『是为了通知少校,「特殊弹头」已经送达了。』
一轮巨大的火焰之花,绽放在只有星光闪烁的漆黑夜空中。
焰色反应造成的鲜艳色彩在空中迸散,片刻之后便化为虚幻的雪花,洒落而下。咚!另一道直上天际的流星,伴随着爆炸声从旁飞过,在夜空中绽开另一朵花。
随着每一次发射而掀起的欢呼宛如孩童般纯真,因为几乎所有在场人,顶多只在小时候见过烟火,所以也是无可厚非。现场只见一双双被烟火照亮的着迷目光,以及一道道在绽放的刹那手舞足蹈的影子。
在基地周围施放烟火,难免会引发各种问题,所以基地的主要成员就一起移师到废弃的足球场。在杂草取代了草坪的球场上,队员和整备人员随意坐在四处,而球场外围还能看见待命中的「破坏神」的机影。
载着整备人员的菲多手脚俐落地设置好发射筒,拿切割金属用的喷枪代替打火机,将导火线一一点燃。
站在待机中的「破坏神」身旁,辛抬头看着又一朵打上天空的火花。
「——谢谢你送来的烟火。」
感觉同步率比平时稍微高了一点。蕾娜能够微微听见其他队员们的欢呼。
发现辛是为了让自己听到这些,才改变设定之后,蕾娜也开心了起来。
「因为是革命祭嘛。以前上尉不是也和哥哥及父母亲一起看过吗?我想,其他人一定也曾和家人一起欢度过这个节庆。」
就在不久前,蕾娜把这个时期才会大量上市的高空烟火送往前线。她拿了稍微有点高级的酒塞给后勤部的行政人员,才有办法把烟火装进货柜,还用上了伪造的标签。毕竟是要用运输机运送的可燃物品,所以干脆当成必须装进防爆货柜的弹药来处理了。
以前总觉得贿赂是件可耻的事,不过一旦碰上像这次一样必须走后门的事情时,又是个不可或缺的系统,让蕾娜觉得学到了不少。
『印象中,这是革命祭的传统呢……少校那边也看得到总统府上空的烟火吗?』
「我看看……」
蕾娜在露台上移动,望向总统府的方位。似乎正好赶上开头的样子。随着大音量的共和国国歌响起,巨大的五色花朵也将夜空染上色彩。
独自一人抬头欣赏凝聚工匠技术的火焰艺术,让蕾娜有些感伤地微微一笑。
「看得到喔。不过,天空还是太亮了。」
街道上的宴会与狂欢产生的光害过于严重。为求便利而毫无节制的浪费,代价就是都市的空气遭到污染。因此,理应彰显共和国国威的璀璨烟火,也显得十分黯淡。
但老实说,无论是在宴会会场内的宾客,或是在大马路上狂欢的人们,其实根本就没有半个人抬头欣赏烟火。由能工巧匠精心打造的烟火,想必远比市售的高空烟火更为精彩,然而在场却没有任何人认为这场烟火有多么珍贵。
「上尉那边的烟火肯定很漂亮吧。不但没有光害,空气也一定很干净。」
没有光害的夜空、澄净的空气,再加上专注欣赏的观众。在战场一隅绽放的烟火,一定很美丽。
我也好想跟你们一起看——蕾娜好不容易才把这句话吞了回去。因为这是一句不能说出口的话语。虽然蕾娜想要的话,随时都能飞过去,可是辛他们就不一样了,他们并不是心甘情愿待在战场的,而且蕾娜也不可能把他们带回来。「一起」只不过是一时的错觉罢了,所以这样的念头,甚至连想都不该去想。
于是她改口这么说:
「总有一天,大家一起来看第一区的烟火吧。一定会看到笑出来呢。」
另一端的辛似乎露出苦笑。
『我不记得有这么糟糕啊。』
「那就请你亲自过来确认吧。等到战争结束之后,等你退伍之后,跟大家一起过来。」
蕾娜想起一些事,声音变得有些低沉。她想到戴亚,以及这段时间以来死去的六个人。
「真希望伊尔玛少尉他们也能看到呢……对不起,我又来了。不该挑这时候说这些呢。」
『不会。毕竟这是我们第一次用礼炮吊祭,戴亚他们肯定也会觉得很高兴。那些家伙最讨厌的就是哭哭啼啼的事了。』
不过奇诺他们就真的只是在玩而已了。辛又如此补充了一句。感觉他似乎笑了,传递过来的感情波动也比往常稍微大了点,看来他也不是完全麻木不仁呢。
『而且,刚才安琪终于哭了。她总是喜欢独自承担压力,所以这真的得要感谢你才行。』
「……」
戴亚和安琪以前总是很亲密,让人觉得他们就像是老夫老妻一样。
「艾玛准尉想必难以忘怀吧……」
『这点大家都是一样的。就像少校也一直没有忘记我的哥哥一样。』
辛犹豫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了下去:
『其实我也觉得很高兴……因为我几乎不记得哥哥的任何事情了。』
语调中有些动摇的这番话,让蕾娜感到不可置信。
这次她第一次听到辛用这样的语气表露自己的心情。
「……诺赞上尉。」
『能不能也请少校不要忘记我们呢?』
辛大概只是想开个玩笑吧。事实上,他的语调听起来也只是在说笑。
可是,知觉同步的同步率调得比平常还高了一点。真的只有高了一点点而已。
却还是把藏在这番话中的小小期盼,传达到了蕾娜的心里。
能不能不要忘记我们?
在我们死了之后,只要记在心里一小段时间就好。
蕾娜缓缓闭上眼睛。
无论实力有多么强大,无论从多少次战斗中存活下来。
对他们来说,死亡依旧是如此靠近。
「那是当然……可是……」
她吸了一口气,果断地表达自己的心意。因为那是自己的——是先锋战队管制官芙拉蒂蕾娜·米利杰的职责。
「在这之前,我不会让你们死去。不会再让任何人死去。」
然而,另一方面。
无论蕾娜提出多少次兵员补充,无论她陈情了多少遍。
先锋战队依旧没有得到半个补充兵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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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的出击,死了四个人。
只不过是很平常的任务,内容是袭击「军团」的前进阵地。这是为了大部队进军所准备的中继据点。但实际上,那是个陷阱。乍看之下毫无防备,但敌军都在周围埋伏。
不过辛还是老样子,早就掌握了埋伏位置和敌军数量,让部队避开敌方埋伏的正面,绕到侧面发动突袭。
敌方不知为何没有布署阻电扰乱型,蕾娜在雷达荧幕上也找不到额外的敌踪,但就在即将遇敌之际,包含辛在内有好几个人都觉得不对劲。「感觉不太妙啊。」莱登这句暧昧的呢喃,恐怕也是他们几人共通的感觉。这或许才是他们能够一路存活至今最大的理由吧。
足以媲美听取亡灵之声的搜敌能力,或许,可以称之为战士的嗅觉。
这时雷达突然警铃大作,从高空斜斜落下的炮击,也在同一时间落地。
从头到尾没有放松警戒,能在无意识下立即应对各种状况的人,成为了幸存者。慢了一步回避的「狮鹫【智世机】」遭到直击粉碎;运气不佳,刚好待在炮弹落点附近的「法夫纳【奇诺机】」则是被碎片击沉。除此之外的全体友机都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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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烈的冲击波吹飞,不是翻倒在地,就是暂时失去平衡,这时却又迎来第二、第三波炮击,沐浴在强烈的轰炸之中。
辅助电脑推算发射位置在东北东方向一二〇公里处。是以往从未观测到的超长距离炮击,而且弹速快到不像话。推测初速超过了秒速四千公尺,轻松超越火炮的极限值。
就连埋伏的敌机也是为了将先锋战队留在炮击范围内的弃子。从侧面展开的奇袭也在敌方的计算之中。如此精致而冷酷的战术,是以往的「军团」所无法比拟的。
要是辛没有及时锁定并歼灭确认着弹状况的前进观测机,要不是新型长距离炮可能出了问题,在大约十波炮击后就突然停歇的话,就算是身为精锐的他们也难以撤退,甚至可能会全军覆没。
甩开追击之后,最终的损失达到四机。智世、奇诺、托马和库洛托宣告阵亡。
剩余的「破坏神」仅有九机。
终于连编制的一半都不到了。先锋战队的队员只剩下个位数——
「我……」
蕾娜在颤栗之中,努力找寻该说出口的话语。
口干舌燥。不祥的想像和某种预感让她胆战心惊。这让她越说越激动。
「我现在就让他们把补充许可批下来。让他们今天就立刻批准。这实在太奇怪了——!」
先锋战队从很久以前就陷入机能不全的状态了。
兵员不足,因此也得不到足够的休养,必须向周边部队申请支援或代为出击,才勉强能维持防卫线。军方高层明明也很清楚他们的现状才是,却始终没有任何作为。支援和代为出击的申请都是一下子就通过了,却只有缺额补充的申请一直被打回票。她甚至厚着脸皮向卡尔修塔尔苦苦哀求,但就算透过身为准将的他提出申请,也得不到半个补充名额。
辛只是说了短短的一句:
『少校。』
「我再去找准将好好谈一次。还是不行的话,无论用什么手段——」
『米利杰少校。』
辛又加重语气呼唤了一声,蕾娜才闭上嘴巴。
『我们所有人都不在意。』
『……是啊。』
莱登代表其他人表示同意。而剩下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重的沉默。
「……你在说什么……?」
『少校,已经够了。不管你再怎么努力,都是徒劳无功。』
「诺赞上尉,这是怎么回……」
『不会有兵源补充过来的。一个人也不会有。』
「……咦?」
接着,辛平静地如实以告。
将任何人都知道,却始终没有告诉过蕾娜的真相说了出来。
『我们将会全军覆没。这个部队就是为此而准备的处刑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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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间章 无头骑士3
在懂事以前,自己就能听见母亲、哥哥和周遭人的「声音」。这些不是说话声的声音,总是非常非常温柔。
所以那个时候,自己才会找上一个错误的对象撒娇。那应该就是一切的元凶吧。
父亲在从军后不久便战死了,接着母亲也上了战场,就只剩下辛和哥哥两个人,待在建立于强制收容所一角的教会,被那里的神父扶养长大。
辛所在的强制收容所是把当地原有村落铲平后建造而成,那个神父也是原本就待在这个村子里。虽然他是月白种,却强烈反对八六的强制收容政策,不愿前往八十五区避难,也拒绝了教会发来的调令,独自一人留在强制收容所的铁丝网中。
由于他属于白系种,被大部分八六排挤,却和辛的双亲交情不错。所以在两人上战场后,就由他负责照顾留下来的这对兄弟。
要是当时神父没有伸出援手,哥哥和辛或许就没机会活下去了。在强制收容所中,许多人都对白系种制定强制收容政策,或是帝国挑起战端等等,造成他们无端遭逢厄运的元凶感到忿忿不平。因此,拥有浓厚帝国贵种血统的两人,要是没有神父的庇护,很容易就会成为众人发泄不满的对象。
在辛即将满八岁的时候,在那个接获母亲战死通知的夜晚。
当时辛还不太能理解双亲战死代表了什么。
因为距离太远所以无法交流,但辛还是能够明确感受到父母亲的「声音」。当他发觉声音突然消失的那一天,就寄来了一张纸。就算告诉辛那代表两人的死,可是这样的话语还是缺乏真实性。既没有在临终前随侍在侧,也没有亲眼看到遗骸,单单听见「死」这个字眼,对于一个还不懂死亡是什么的幼童来说,还是没办法体会死亡带来的巨大丧失感,也不能明白自己失去了再也无法找回的重要存在。
在感到悲痛之前,心里反而先产生了疑惑。因为就算大人告诉他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他们再也回不来,他还是无法理解这是怎么回事。
要听神父和哥哥的话,要做个乖孩子喔。出发那天早上,笑着这样摸了自己的头的妈妈,为什么再也回不来了?他怎么想也想不出答案。
所以,他才想跑去问哥哥。
比自己大十岁的雷,是个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哥哥。他总是会保护自己,总是小心呵护着自己。
所以只要去问他,这个疑惑也就会得到解答吧。
雷待在分配到的房间中,室内没有开灯,就这样伫立在月光下。看着哥哥背对着房门,那宽厚无比的背影,辛轻轻地开口说:
「哥哥。」
雷缓缓转过头来。黑色的双眸因流泪而泛红。由于脑中完全被悲愤和哀痛所占据,让他的情绪如暴风雨般猛烈,但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空洞,让辛觉得有点害怕。
「哥哥。我问你喔,妈妈呢?」
辛感觉到那双黑色眼眸似乎冻结了。
看到他就在眼前,听到他心中的悲叹,可是辛还是继续开口。忍不住继续说下去。
「妈妈不会再回来了吗?为什么?……为什么死掉了呢?」
好像有某种东西突然断裂一样,沉默降临。
那双仿佛冻结了一般,十分茫然的黑色眼眸,突然涌出如岩浆一般的狂热。当辛看到这一幕的瞬间,突然就被一股怪力抓住脖子,整个人被撞倒在木制地板上。
「喀……!」
肺部受到撞击,挤出体外的空气被绞住脖子的那股可怕力量所阻挡,无法回到体内。在缺氧的情况下,视野很快就陷入黑暗。在臂力与体重的双重压迫下,感觉脖子好像就要被捏碎,或是被撕裂开来。压迫的力道就是如此恐怖。
在至近距离下,雷俯视着自己的那双黑色眼眸。
泛着激昂与憎恶的光辉。
「——都是你的错。」
从快要咬碎的牙关之中,硬是挤出一道低吼般的声音。
「都是因为有你在,妈妈才会上战场。妈妈会死都是你的错。是你杀了妈妈!」
要是没有你……
辛听见了哥哥的「声音」,甚至盖过了雷鸣般的怒吼。那道声音宛如熊熊烈火,宛如一把利刃,由于源自于思维本身,所以毫无任何遮掩,赤裸裸地展露在辛的面前。
要是没有你就好了。要是你根本没有出生就好了。现在还不迟,我要让你从这世上消失。
去死。
「罪孽【sin】。这就是你的名字。不觉得很适合你吗?都是你的错,一切都是你的错!妈妈死了,我也快要死了,这些全都是你犯下的罪孽!」
好可怕。不管是哥哥的怒吼声,还是哥哥的「声音【憎恨】」。
可是他却动弹不得,无法捂起耳朵,让自己听不到那个「声音」。
所以辛逃到「那里」了。逃往心底深处,比灵魂深处更深的最深处,也是双亲消失的所在。
意识顿时中断,一切都消逝在黑暗之中。
醒来之后,辛发现自己就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了,只有神父一个人陪在身旁。「已经没事喽。」神父是这么说的。而且也没有看到哥哥。虽然对方还留在教会,但在那之后,辛也只有再见过他一次而已。
就在那段时间,雷办理了从军的手续,几天后便离开了教堂。
辛被神父拉着,躲在他背后悄悄探头,目送雷离去。
哥哥没有看他一眼,也没有对他说一句话。当时哥哥的侧脸看起来似乎还在生气,所以辛不敢开口,深怕哥哥又会对他发怒。结果直到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半句话。
从那天之后,本来随时都能感受到的哥哥的「声音」,就再也听不见了。虽然辛好几次鼓起勇气试着呼唤,但哥哥从来没有回应过。不久之后他终于明白了,哥哥不愿原谅自己……而自己也没有资格获得原谅。
脖子上的伤疤还是保持在当初的模样,不曾褪色,也不曾消散。从那时候开始,辛就发现自己常常听见一种来自远方,十分奇妙的声音。
他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但是听得出来对方试图想表达些什么。
后来,在混入了人的声音之后也是如此。虽然听起来像是坏掉的录音机一样,不断重复同样的话,但是他听得出来那些声音都在哀叹,都在寻求同样的东西。
无论神父或是其他人都听不见的声音究竟是什么,辛也自然而然想通了。
自己大概在那个时候就被哥哥杀了。是真的被杀死了。
所以他听得到和自己同样存在的声音。也就是死了之后却没有消失,依旧留在人世的亡灵。
某天,辛从时时在耳边响起的众多亡灵哀叹声中,听见了哥哥的声音。
这一道不断从遥远的彼方呼唤着他的声音,让他明白哥哥已经死了。
就在那一天,辛办理了从军的手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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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六章 至少作为一个人【fiat justitia ruat caelum】
「你——」
一瞬间,她无法理解辛所说的话。
全军覆没?为此而准备的处刑场?
「你是在……说什么……」
这时,蕾娜猛然惊觉。
六年前自己遇见的雷是八六,也是处理终端。
八六为了让自己和所有的家人重新拿回公民权,才会自愿前往绝望的战场。
既然如此,辛身为雷的弟弟——在雷选择从军后,就该恢复共和国公民身分的辛,现在为何会以处理终端的身分,以八六的身分待在战场上?
其他处理终端也一样。既然每年都有数万名新兵被送上战场,那么这几万人的双亲和兄弟姐妹之前又都是在做什么?
「难不成——……!」
『没错,就和你想像的一样。那些白猪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八六拿回公民权。』
『只是拿这个当诱饵进行征兵,然后榨干我们的每一分价值而已。猪就是猪,有够恶心。』
蕾娜立刻摇了摇头。按照她的伦理观念,实在很难接受这样的事情。
共和国。养育她的祖国。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做到这种地步吧?
「怎么会?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赛欧轻轻叹气。那不是责备,而是苦闷又带点顾虑的声音。
『我并没有要责备你的意思……只是,从开战到现在,你曾经在八十五区内见过任何一个八六吗?』
「……啊——!」
以公民权作为交换,八六需要服役五年。就算当事人在期满之前战死,家人获得公民权的权益依旧受到保障。
可是开战至今已有九年了。至少在这段期间阵亡的人,他们的家人应该早就取回公民权了,可是蕾娜却从没见过……真的是连一个这样的人都没见过。虽然她从未离开过第一区,而第一区的有色种居民本来就极为稀少,但也不至于连一个人都没见过——!
她对于自己的迟钝感到反胃。
明明至今为止出现过好几个线索。身为兄弟档的雷与辛。在收容当时还是幼童,上头应该还有双亲和兄姐的处理终端们。只有白系种存在的第一区。她对这些异状视而不见,直到现在还像个笨蛋一样,相信共和国的清白。
『因为大多处理终端在期满之前就阵亡了,所以就算把公民权之类的承诺当作没发生过,也不会发生问题。问题就在于我们这些待在九死一生的战场上,却还是活了好几年的「代号者」。活得越久,脑筋就越灵活,也会被其他八六视为英雄。要是这些人变成叛乱的火种就糟了——共和国应该是这么想的吧。』
莱登的声音很平静。
其中蕴含着对于共和国的愤怒,但与此同时,也有一种事到如今又何必发怒的想法。
『所以他们总是让「代号者」四处转战各战线的激战区,增加阵亡的机会。实际上,无论是经验多么丰富的「代号者」,多半都会死在这一步。而那些仍旧大难不死,又不肯乖乖就范的滑头,最后来到的终点站就是这里。各战线的第一区第一防卫战队。这里就是最终的处理场。上了处分名单的「代号者」达到一定数量后,就会收集起来扔进这支部队,让他们战斗到全军覆没为止。不必期待兵员补充了,等我们全灭之后,他们才会送来下一批待处分人员过来——这里就是我们最后的驻地。我们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令人摸不着头绪的错乱。
不是为了让他们守住防线,而是为了让他们牺牲而上战场。
这已经不是什么强制服役了,而是借用外敌之手的屠杀行为。
「可——可是……!」
蕾娜抓住最后一缕希望,如此说道:
「要是这样还能活下来的话……」
『啊啊,的确也出现过这样不识趣的家伙呢……为了把这种家伙处分掉,在这里所接到的最后一项任务,就是成功率和生存率都是零的特别侦察任务。走到了这一步,可就真的没人生还了。对那些白猪来说,就是垃圾终于处理完毕,万事大吉。』
「……!」
共和国把他们赶到致命的战场守卫防线,却不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还巴不得他们在战场上全部死光,活太久的人甚至会变成眼中钉,被扔进以送死为目的的部队里——即使如此还是活了下来的他们,在最后的最后就会收到一项露骨至极的命令。
因为愤怒,让蕾娜的眼眶泛泪。
这个国家究竟……究竟要堕落到什么程度?
已经腐败不堪了。
她想起赛欧和莱登总是把好闲好无聊挂在嘴边。
也想起自己问辛退伍后想做什么,对方却回答没想过的这件事情。
因为对他们来说,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不需要花时间投资未来,也没有值得去梦想的未来。
他们唯一拥有的,就是那张不知何时会执行,但是到了那一天就注定会死,在很久很久以前便已经签发的死刑执行命令。
「大家都是在知情的状况下……?」
『是的……对不起。辛和莱登,还有我们大家都对少校开不了口。』
「是从……什么时候……?」
她听得出自己的声音很干涩。反观可蕾娜的语气,却随意到很不自然。
『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喽。因为不管是我的姐姐、赛欧的爸爸妈妈,还是辛的家人,每一个上了战场的人都没有回来,而我们也被禁止离开收容所。那些白猪怎么可能遵守承诺……大家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分明知道现实是如此,那你们为什么要战斗!不如逃走……你们不觉得这样正是对共和国复仇的好机会吗?」
听见蕾娜如哀号般的质问,莱登闭上眼睛,微微苦笑。
「想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前面有『军团』大军,后面还有多到数不清的地雷区和迎击炮。至于叛乱,虽然这主意也不错……但现在八六【我们】的人数减少太多了,没有条件这么做。」
换成是父母那一辈或许还有可能。可是当时的他们,比起推翻共和国,更希望能让家人重新过上正常的生活,所以选择上了战场。而且要是他们放弃战斗,最先牺牲的还是被关在铁幕之外,强制收容所内的家人。所以他们除了相信共和国的哄骗继续奋战,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父母那一辈牺牲之后,他们的兄姐终于明白公民权只是遥不可及的奢求,但至少要用战斗来证明自己也是共和国的国民。保卫祖国是公民的义务,他们希望透过为国捐躯的行为,取回被祖国践踏的自我存在证明【身分】和矜持【尊严】。仅仅只是为了证明,他们才是真正的共和国国民,而不是那群放弃护国义务的白猪。
但对于莱登他们来说,就连这点认知也没有了。
自己该守护的家人几乎都死光了,而在他们被送进强制收容所,也就是那狭小的囚笼当中时,年纪还太过幼小。
无论是在街上自由散步的记忆,或是被当成人类对待的经验,对他们来说都太过陌生。唯一记得的就是在铁丝网与地雷区重重包围下,被视为人型家畜看待的生活,以及创造了这种环境,名为共和国的迫害者。以自由、平等、博爱、正义与高洁为立国精神的那个共和国,他们连一点印象也没有。在他们培养出身为公民的自觉与荣耀之前,就被打落为家畜了。
莱登他们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共和国国民。
他们是八六——生于战场死于战场,以这个四面受敌的战场为故国,战死方休的战斗之民。这才是他们的自我存在证明和矜持。
那个叫作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的国家,那群白猪栖息的「异国」,其实他们一点也不在乎。
『那么,你们又为何……』
这个问题,其实他们也没有义务回答。
然而,莱登之所以愿意替她解答,或许是因为这位少女实在蠢得可怜,就算遭受痛骂、被那些亡者的叫唤吓得六神无主,还是咬紧牙关死缠着他们不放,所以才让莱登也不得不服了。
看见同伴们保持沉默,知道他们没有阻止自己回答的意思后,他才缓缓开口:
「我在十二岁之前,都是受到一个第九区的白系种老婆婆保护。」
『……?这是……』
「把辛养育成人的,是一个拒绝调任,留在强制收容所的白系种神父。关于赛欧的队长,他之前就提过了。但我们每个人也都见识过白猪的低劣,尤其是可蕾娜。而安琪和辛也见识过一样低劣的八六。」
不忍卒睹的劣根性,以及令人景仰的高洁情操,他们全都见识过。
「经历过这些之后,我们做了个决定。其实很简单,就是决定我们该选择做哪一种人。」
莱登在狭小的驾驶舱里,想办法伸展身子,仰望着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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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老婆婆教给自己向神还是啥玩意儿的祈祷方式,早就忘光光了。可是她趴在泥土路上痛哭失声的模样,至今仍然无法忘怀。
「所谓的复仇,其实并没有那么难。只要放弃战斗就可以了。只要放任『军团』从眼前通过……哎,虽然我们会死,但共和国也会因此灭亡。让那群蠢猪遭到报应,统统死于非命这种事,我们也不是没有想过。」
虽然也会牵连到强制收容所里的同胞,反正他们也没几年好活了。放弃挣扎这种事……其实对于处理终端而言,并没有那么困难。
「不过啊,想必会有一些白系种跳出来喊着『我们才没有故意要你们去死!』而且就算我们做到了那一步,最后还是什么都不会改变。」
『……』
另一头的蕾娜似乎没办法理解的样子。她的沉默,忠实反映出「这样你们不就如愿以偿了吗?」的疑惑。莱登忍不住失笑。这名少女真的是养在温室里的傻孩子啊,复仇这个概念大概离她很遥远吧。
把憎恨的对象杀死就算了事?复仇和憎恶才不是这么轻率的事情。
「非得让那些家伙真的明白自己干了什么,打从心底感到后悔,哭着爬到脚边求我们原谅,再杀了那些家伙,才算是复仇啊……可是,那些至今为止做了不知多少无耻勾当的白猪,就算遭到反叛而灭国,也不可能让他们真心反省吧。他们只会把自己的无能和无脑摆到一旁,一边痛骂别人的无能和无脑,一边自以为是悲剧当中的主角,认为自己是无辜的受害者而已……就为了成就那些人渣的自我陶醉,难道我们还得把自己的水准拉到和他们一样低吗?」
不知不觉间,莱登的语气变得十分不屑。
要说什么无法原谅,这种行为才是他们自己最无法原谅的。
嘲笑老婆婆遵从自己的良心,全心全意抵抗迫害的行为的那些士兵。
对于战争这个现实视而不见,躲在要塞墙中这个脆弱梦境的国民。
不愿履行自己的义务,乐于剥夺他人权利,不但不引以为耻,还大言不惭地强调唯有我等才是正直高尚的人种,无法理解自己的言语和行动有多么矛盾的白猪们。
谁要变成跟那些家伙一样啊。
「就因为被垃圾当成垃圾对待,自己也还以颜色的话,就同样成了垃圾。要是只能选择在这里与『军团』战斗而死,或是乖乖放弃等死的话,我宁可选择一路战斗到死为止。我们不会放弃,也不会逃避。这就是我们战斗的理由——也是存在的证明【骄傲】……虽然间接保住了白猪的性命这点很让人不爽,不过,那也无所谓。」
他们是八六。是被遗弃在战场,属于战场的民族。
一直奋战到无法战斗为止,全心全意活出精彩,就是他们的荣誉。
少女管制官不由得紧咬下唇。她感受到微微的铁锈味,一股不属于自己的血腥味。
『就算知道……等待在前方只有死亡,也是一样吗?』
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希望他们过来复仇一样,让莱登苦笑起来。
「因为知道明天会死,干脆今天自己上吊,天底下有这种笨蛋吗?就算知道自己注定要走上死刑台,但至少还能选择走上去的方式,只是这样而已。我们要自己选择,自己做出决定。然后只要照那样活下去就好。」
正因为他们已经接受了那等在尽头无谓又惨烈的死,是不可避免的命运。
看见一道人影和「清道夫」的巨大身躯,就待在空荡荡的机库前方,敞开的铁卷门旁,莱登便停下了脚步。晚风微微带着秋意,月亮带着一抹幽蓝,星辰闪耀刺眼,天顶漆黑如墨。就算在有人死去的日子,月亮和星星仍旧会无情地在夜空中散发如美玉般的光辉。
世界不是因人类而美丽。这个世界绝不会特意眷顾人类这样渺小的存在。
「——别找了,这也没办法。今天也谢谢你了。」
「……哔。」
莱登目送垂头丧气(这可不是比喻,而是真的压低了前脚)的菲多默默离去后,才对着走了过来的辛说道:
「是奇诺他们的吗?」
「嗯。好像怎么样也找不到智世的机体碎片。已经好久没有碰到需要找替代品的状况了。」
「可以把智世做的飞机模型拆来用啊。机翼那一块不就刚刚好……不过,居然连碎片都找不到了啊。被那种炮击打中真的是尸骨无存呢。」
菲多想必也在今天的作战区域搜索了很久吧。这种工作不是菲多原本的使命,只是跟在死神身边,看他把阵亡者姓名变成铝制的墓碑,才学会了把这种东西列为最优先搜索对象。
而菲多究竟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呢?莱登曾经从辛那里听说过。当时菲多第一次切下的标志碎片,也和那些还未刻上名字的墓碑一样,都放在「送葬者」的驾驶舱里。
高举长剑的无头骷髅骑士纹章,那是辛的哥哥的标志。他在某处的废墟找到遗骸和机体残骸后,就把这个标志继承下来了,只是把武器换成了铁锹而已。
「你应该也并不在意,但好歹让我说一句。那不是你的错。」
辛的异能可以侦测敌人在哪里,却无法分辨有什么敌人。虽然能从布署和数量来推测机种,但是要他推测出混在大后方集团中的区区一架机体,而且还是全新畸形的存在,未免太过强人所难。
辛瞥了莱登一眼,默默地耸耸肩。看起来真的没放在心上的样子,莱登就安心了。他们是在有所觉悟之下,全力奋战而死的。能够负起这个责任的,也只有死者本人了。
看见那双透彻的红色眼眸望向白天战斗区域的天空,莱登也望向那里。白天轰来的那个超长距离炮……
「……我本来以为下次会直接攻击基地啊,没想到竟然没来。」
「重炮的用途是大范围压制和破坏固定目标,不是用来狙击机甲兵器,也不会浪费在区区一个战队身上,都市或要塞才是它本来的目标吧。我想那次只是为了试射顺便对准我们而已。」
莱登低沉一笑。
「一个顺便,就杀了四个人是吧。实在让人难以接受啊。」
「等到它彻底完成,别说是四个人,就连共和国都会灭亡。对我们来说倒是无所谓……不过少校就不是这样了。要是能找到对策就好了。」
听见辛平淡地这么说,莱登暗忖着「是喔」。不过本人似乎没有发现就是。
「……怎么了?」
「没什么啊。」
这么多年了,从来没看过他主动关心起管制官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只要执行炮击就必须仰赖前进观测机的协助,就算是长距离炮兵型也不例外。不过目前它本身也还是完全停机的状态。」
「你感觉得到?」
「我记住声音了。只要对方再次行动,我就会感觉到……但我想,对方恐怕不会再次发动炮击了。」
「……?」
莱登不解地回望着辛。而辛依旧凝视着遥远战场的天空,微微眯起双眼。
「我找到了。那时候他多半是借用了负责前进观测的斥候型的光学感应器吧。」
「……!你的哥哥吗……!」
莱登不禁倒抽一口气。他知道这件事很久了。就是那个他们从未亲眼见过,却与它所指挥的「军团」交战过好几次,思虑精密而冷酷,战术风格狡猾多变的「牧羊人」。
盯着疑似是对方所在位置的方向,辛轻轻地笑了。
那是敬畏与勇猛各占一半,意图冲入绝地的战鬼的笑容。削瘦的身躯因战意而不住颤抖。他下意识用双手抱住身体,似乎是想要抑制住这股激动。
「虽然我已经发现他就在战区的深处,但对方也同样发现我了。从下次开始,对方就会拿出真本事,不会再出现那种光靠炮击轰炸的半吊子攻势了。」
看见平时总是沉着冷静的同袍,此时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展现出近乎疯狂的情感,让莱登不禁心头一紧,皱起眉头。
辛一直在寻找哥哥的首级。过去杀死了自己的哥哥的首级。那个带走了死在东部战线某处废墟的哥哥的首级,寄宿着哥哥临终声音的「军团」。
死神自嘲地笑了。状似癫狂,宛如泛着寒光的刀锋。像一把只愿痛饮猎物鲜血,从无数死战之中化茧成蝶的古刀,那样地冷冽而凶残。
「这样的发展对我来说求之不得,但你们可是抽到下下签了呢……你打算怎么办?抢在明天死去之前,今天自己先上吊吗?」
莱登也露出狰狞的笑容。但是他的凶猛,却像是一匹为了生存下去,什么都能杀来吃的饿狼,是一种充满野性而狂暴无比的生存渴望。
这时,莱登看见机库里头的那行倒数文字。
『距离退伍还有一二九日!愿那该死的光荣归于先锋
()
战队【fucking glory to spearhead squadron】!』
退伍就代表他们的死亡。那行开朗到不行的文字,其实是死刑执行日的倒数计时。
那个被迫中断的倒数计时,正确的剩余天数是三十二天。莱登他们早已下定决心,即使数字归零,到了最后的那一天,也会战斗到死亡为止。
「别开玩笑了……当然是要陪你走到最后啊,我们的『死神』。」
?
「唉,应该说……很有我们国家的风格吗?」
不出所料,听完一切内幕的阿涅塔,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
为防隔墙有耳,地点选在她的研究室,还特地支开了所有人。桌上摆着一对黑兔与白兔马克杯,里头装了咖啡,另外还有颜色相当奇特,半紫半粉红的饼干。
「拜托你了,阿涅塔,帮帮我好吗?这种事情……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阿涅塔的表情依旧兴致缺缺,只见她伸手捏起一块饼干。
白银眼眸一转,望向蕾娜说道:
「具体来说要怎么做?」
她的眼神就像在世上生存了千年之久,已然厌倦一切的魔女,理智而淡漠。
「上电视发表演说?找大人物直接谈判?你也知道根本没用吧。事到如今,要是光靠充满理想的言语攻势,就能让大家洗心革面的话,打从一开始就不会走上这条路了。你自己不是也很清楚吗?」
「这……」
「可以收手了吧?你无能为力的。不管你怎么努力都没有用,所以就别再——」
「别说了,阿涅塔。」
不堪入耳的话在说完之前就被打断了。对方是自己很重要的挚友。即使如此,唯独那句话怎样都不可原谅。
「这是人命关天的问题。你明明知道的……拜托你别闹了,不要再拿『做也是白做』这种借口假装自己是个坏人了。」
「别再闹下去的人是你才对!」
阿涅塔突然站了起来,气势凶猛到让蕾娜顿时倒抽一口气。
「放弃吧。真的不要再闹了。你什么也做不到的。我们根本没有能力替那些人做些什么!」
「阿涅塔……?」
「以前我有个朋友。」
怒吼之后突然话锋一转——阿涅塔以平静的语气开口说道。
就像个做了无法挽回的错事而后悔莫及的小女孩一样,声音是如此软弱而无助。
「他是住在隔壁的小孩。我爸和那个人的爸爸是同一所大学的研究者,所以也成了好友,而我也经常和他一起玩耍。他妈妈那一边的族人代代都传承了不可思议的力量。他的妈妈、年纪大他很多的哥哥和他自己,就算分隔异地也能稍微感应到彼此的情绪。」
阿涅塔的父亲是脑神经科学家,从事人与人交流时脑部运作状况的研究。
那个人的父亲是人工智慧的研究者,目标是创造能与人类成为朋友的人工智慧。
所以他们两位所进行的研究,实际上一点也不危险。只是让实验对象戴着像玩具的感应器,和待在其他房间的另一个实验对象说话而已。由于实验过程像玩游戏一样简单,所以阿涅塔跟父亲撒撒娇之后,也如愿参与了好几次实验。重现实验的实验对象,都是从父亲研究室的学生当中募集的,在学分和母亲的茶点诱惑之下,几乎所有人都选择参加。
那时,虽然几乎没有得到成果,却很开心。
「战争开始之后,一切都结束了。」
那时他们才刚上小学不久,但邻居家小孩却再也没去上学了。可以想见当时有色种的处境有多么恶劣。
在学校因为「这个人跟肮脏的有色种交朋友」这种理由遭到霸凌的阿涅塔觉得很不甘心。
于是她把怒气发在等她回家一起玩的那个小孩身上。
因为大吵了一架而情绪失控的阿涅塔,终于忍不住说出「肮脏的有色种」这种话来。
那个小孩并没有露出受伤或屈辱的表情。只是一脸困惑地望着阿涅塔,好像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即使如此,自己和那个小孩之间还是产生了无法抹灭的裂痕,而造成裂痕的责任在于自己的这个事实,让阿涅塔感到非常害怕。
因为她很害怕,所以就……
当时,父母为了要不要将朋友一家人藏匿起来这件事,反覆讨论了很久。担忧万一东窗事发会给家人带来危险,因而犹豫不决的父亲问了阿涅塔的意见。
面对心里其实希望女儿给自己最后一丝勇气的父亲,阿涅塔却给出完全相反的意见。
我才不管那个人呢。我才不要为了那种人冒险。
就在隔天,那个小孩和他们一家就被带往强制收容所了。
我们也没办法啊,反正打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法改变了。她只能这样想。
可是……
阿涅塔发疯似的笑着。然而见到这一幕的蕾娜却想着,这位友人是多么为我着想啊。
「蕾娜啊。虽然你表现得像个圣女一样,但事到如今你也跟我同罪喔……不然你觉得那个同步装置究竟牺牲了多少八六?」
「难不成……」
人体实验——…………
「因为这是要用来对话的装置,当然不可能用动物做实验吧。政府明明老是说八六不是人,却只有在这种时候会选择性放宽标准……因为迫于必须尽快拿出成果的压力,研究便在无视实验对象的条件下继续下去了。父亲则是被指派为研究的主导者。」
虽然当时父亲什么也没跟阿涅塔说,可是所有留下来的纪录她全都看了。
因为超出负荷而烧掉大脑或是自我界线崩坏等等,所有人都是受尽折磨而死。
而且大人都送去战斗和服劳役,所以实验对象都是小孩子。
八六是用编号来管理的,纪录上不会出现任何名字。因此——
无论是父亲或是其他人,都不清楚位于远方某处收容所当中的实验室里,某个死状最为凄惨的实验对象,也就是和那个小孩同龄的少年,究竟是不是他。
「那次事件不是意外。爸爸他是自杀的。」
对朋友见死不救,还让他们饱受折磨而死的自己,才是最该受尽痛苦而死的人,
父亲总是把这句话挂在嘴边,所以怎么可能会是设定错误。
既然如此,对那个小孩见死不救的自己,也应该背负同样的罪孽。基于这样的想法,阿涅塔才接手了研究计划。
后来,接到了调查自杀管制官的同步装置的委托,又听见原因可能来是一个处理终端时,她突然有了个想法。
要是跟他们说,因为调查上的需要,请把那个人带来,会怎么样呢?
只要用贵重的样本当理由,就能把对方留置到战争结束。虽然这样做跟软禁没什么两样,但至少能让对方活得久一点。至少,自己还能拯救一个人。
一想到这里,她突然对自己的想法感到恐惧。
自己可是连对童年玩伴的那个小孩都没有伸出援手啊。
听到运输部的那些人渣用不是自己的工作为由推托之后,她反而松了口气。看吧,自己果然什么也办不到。连一个人也救不了。
「不过,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阿涅塔如此嘲笑蕾娜。嘲笑到现在还没有想通,好像完全不知道人类的恶意是没有底限的,这位善良又愚蠢的好友。
「你的确改变了某些事——就因为你多管闲事让他们活了更久,那些人才会接到大剌剌叫他们去死的命令,不是吗?要是受到的待遇没这么好,早早解脱的话,就不会接到这种可怕的命令了,都是因为你,才让他们必须面对这个!」
只见蕾娜倒抽一口气。看到她脸色越来越苍白真是大快人心啊,但同时自己心里也感到十分愧疚。
我……
又一次……
伸手抓起杯子,扔进垃圾桶里。忘记是什么时候买的,记得当时还说着什么「我们找个能凑成一对的吧!」于是就一起选好款式才买下的马克杯。而且第一次用这个杯子泡咖啡时,也是在这个房间。
脆弱的瓷器裂成无数碎片,发出如哀号般的声响。
「我最讨厌你了,蕾娜……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
在那之后,先锋战队又接到两次出击任务,这两次总共牺牲了三个人。
从这两次作战都能很明显感觉得到「军团」的战术和以往截然不同。和上次投入超长距离炮型的时候一样,战术十分高明,精密而冷酷,狡猾多变。辛说这是因为有「牧羊人」在的关系。在投入超长距离炮型的那一战之后,虽然「牧羊人」没有亲上火线,却从后方进行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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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段时间,蕾娜完全帮不上忙。哪怕是一发掩护射击,或是撤回处刑命令的陈情。
就这样,他们终于接到了那个通知。
「前往『军团』支配区域最深处的……长期侦察任务——?」
看见显示在资讯终端上头那个荒唐至极的通知时,蕾娜忍不住痛苦呻吟。
参加战力:本任务启动时依然健在的第一战区第一防卫战队所有「破坏神」机组。
侦察目标:所能推进的最终位置。
任务时间:不限。但期间若有成员后退,则视为阵前逃亡,就地处决。
伴随本任务的处置,则是包含知觉同步对象登录资料、友机识别登录,及共和国军籍等资料全数抹消。
侦察任务的携带物资,各一个月分量。
此外,其他部队及本部将不会为本次作战提供任何支援。
……太乱来了。
这根本不是侦察,也不是作战,而是叫他们毫无意义深入敌阵之中,一路推进到阵亡为止的命令。只差没有直接写明「请你们去送死」而已。就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别说是一个月,就连几天也撑不过去吧。面对源源不绝的「军团」,侦察队转眼间就会出现伤亡甚至全灭了。在这一连串无意义战斗的最后,他们就这么被扔在战场上,走向死亡。
下达这种命令,放任这种事情发生的共和国,还是原来那个共和国吗?
蕾娜几乎快把牙齿咬碎,她撞倒椅子,猛力站了起来。
「你希望我撤回特别侦察任务?是这样吗,蕾娜?」
「拜托您了,杰洛姆叔父大人。我们不能放任这种事情继续下去。」
站在最后的希望卡尔修塔尔面前,蕾娜只是不断低头恳求。
为了阻止作战而四处奔走的过程中,调查了许多资料才发现,就连这种离谱到极点的命令,在共和国军里都是行之有年的「传统」了。
不光是先锋战队。南部战线第一战区第一防卫战队「剃刀」、西部战线第一战区第一防卫战队「长弓」、北部战线第一战区第一防卫战队「大榔头」。这些战队全都在六个月的任期中全军覆没,极少数的幸存者也会在最后收到同样的「特别侦察」命令。生还率清一色都是零。这就是用来把活到最后的八六「处理干净」的最终处理场——
卡尔修塔尔望向放在手边的文件。
「……真不简单啊。下达特别侦察任务的时候,通常只剩下一两名成员能够参加。你是第一个能让他们以小队规模执行任务的管制官呢,蕾娜——所以我不是提醒过你不要自找麻烦吗?」
「……!」
因为你多管闲事让他们活得更久,才会——
蕾娜想起阿涅塔最后抛下的那番话,心生胆怯。她咬紧牙关,努力地忍耐。
「拜托您。共和国不该……我们不该错上加错。」
「……」
「若是您认为光靠伦理或正义不足以打动人心……那么换成国家利益又如何呢?让那些优秀的处理终端白白牺牲,是一种明显损害共和国战力,乃至于危害国民性命安全的行为。若是由叔父大人亲自出马,便能诉诸舆论或是在国防会议上据理力争……」
卡尔修塔尔眉头深锁,听完蕾娜的陈情后,依旧皱着眉头开口:
「八六的全灭才符合共和国的利益。这是共和国政府,乃至于共和国国民台面下的共识,而共和国国军则是将此共识付诸实行,你不觉得事实就是这样吗?」
「这……!」
蕾娜简直不敢相信。她甚至不顾礼仪,双手放在古董书桌上,身体前倾,靠向对方说道:
「您到底在说什么!正如我方才所言,这只会对共和国及其良心有损……」
「如果让八六存活到终战之后,过去针对他们的各种不公将会转化为责难与补偿。强制收容、财产充公、强制兵役,族繁不及备载。光是财产的补偿和赔偿就会是一项天文数字。若要为此而加税,你觉得如今的共和国国民会接受吗?」
「……这个……」
「而且,如果周边还有幸存的国家,那么共和国迫害有色种同胞的事情就会泄漏出去。到时共和国将会失去脸面失去信用,迫害者的污名将永远刻印在历史上……然而这一切的隐忧,只要将八六全部消灭就能化解。」
蕾娜在震惊之下忍不住咬牙切齿。先前,她曾经听辛说过。
「所以,不管是回收阵亡者或是坟墓都……!」
「没错。顺带一提,在强制收容所和铁幕之中也都没有留下死者的纪录或坟墓,阵亡的处理终端人事资料也都全数销毁了。因此,在他们全灭的那一刻,也就等于不存在了。既然不存在,又何来迫害。于是那些有损共和国清誉的事实,也将烟消云散。」
「……共和国的国民怎么可能恶毒到……!」
不知为何,卡尔修塔尔的神情有些哀戚。
「所以才说这是台面下的共识啊。虽然明确表露出这种意图的人,只占了极少数,但是默认这种想法,或者根本漠不关心,随波逐流的大多数人,都算是赞成者……这就是我们引以为傲的民主所带来的结果啊,蕾娜。只要对自己有利,大多数国民根本就不在乎八六的死活。而遵从这个决定,不正是我们国军的使命吗?」
蕾娜一掌用力拍在桌上。「砰!」的一道沉重却又空洞的声音,回荡在办公室中。
「所谓的民主主义,不是服从多数牺牲少数而已!以五色旗象征的建国精神是任何人都必须遵守的原则,共和国宪法也是以此为基础!要是连这个原则都不遵守,又谈何共和国意志!」
卡尔修塔尔的双眸瞬间闪过一道微弱的光芒。那是对于蕾娜的忧虑,同时也是对于某种遥不可及且屹立不摇的存在,所产生的无尽愤怒。
「纵然是宪法,若是价值无人认可,也不过就是一张废纸。就像革命圣女玛格诺莉亚,在王权颠覆后便失去了偶像的价值,被革命政府秘密逮捕,死于狱中一样。」
那不屑一顾的话语,让蕾娜心惊不已。这是她第一次听见怨恨如此深邃的声音。
「你说那是暴行?没错,的确如此。那也是坐视这些愚民任性妄为的结果。想要行使超过自己应得的权利,却不愿履行相应的义务。放任这些若无其事侵占他人权利,自私自利的禽兽操弄政局,就是这种下场。打着圣女的旗号,却总是做出玷污圣女之名的愚蠢行径,这不是懒惰又低劣的愚民们一手造成的邪恶,又是什么!」
激动嘎然而止——卡尔修塔尔重重叹息一声,让身体深深陷入扶手椅中。
「自由平等这类观念,对于我们人类来说还太早了,蕾娜……恐怕永远都……」
蕾娜用那双看不出感情的眼睛,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位过去被自己视为第二个父亲的人。唯有这么做,她才能将心中涌现的轻蔑压抑下去。
「那是您的绝望,只是为了将您的绝望正当化的歪理罢了……为求心安而坐视无数人死去,从根本上就错了。」
卡尔修塔尔抬起目光,与蕾娜四目相交。那是哀莫大于心死的白银色。
「你所主张的是希望,但希望什么也拯救不了。就和理想一样。值得崇敬却遥不可及,也因为遥不可及,所以无法为我们带来任何影响。光靠希望或是理想,无法打动任何人……所以你才会来找我,不是吗?」
蕾娜几乎快把牙齿咬出血来。因为对方说得一点也没错。
「绝望和希望是一样的东西啊。心生向往却无法实现,只不过是替正反两面冠上不同的名字罢了。」
「……」
即使如此。要是无法实现就放弃,便等同于自愿遭受命运摆弄。
但也有人明知无法实现,还是挺身对抗命运。
但是就算自己费尽唇舌,也没办法让眼前这个男人,明白两者的差异吧。
啊啊,这就是绝望吗?
「……打扰您了,卡尔修塔尔准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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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特别侦察任务送到蕾娜手上时,先锋战队也接到了通知,正如火如荼地进行准备。接收并整理空运而来的作战物资,清点基地内备好的物资有无遗漏,挑选用来运送这些物资的「清道夫」,替任务开始后便无法得到妥善维修的「破坏神」各机,进行仔细检查与整备。还有,即将踏上不归路的处理终端也得妥善办好自己的身后事。
这些工作的结果将以书面的形式呈报到辛的手上,而依据书面报告一一确认有无缺漏,也是他的工作之一。
物资的准备与装载,由熟悉这项工作的阿尔德雷希多一手包办。他站在空荡荡的机库一角,堆放整齐的货柜前面,平淡地进行确认作业。
「粮食、能源匣、弹药和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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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零件均已到位。喔喔,为了某个笨蛋战队长,特别准备了一大堆腿部零件喔。简单的维修你这家伙应该办得到吧?」
「是的。因为我经常弄坏。」
「不要正经八百地回答我啦,臭小鬼……你能带走的只有一架,别再用同样方法操它了。」
看着老整备员压低了大嗓门,真挚地提醒自己,辛只是耸耸肩。就算人家好心提醒,他也无法做出保证。因为驾驶「破坏神」和「军团」战斗,要是有所保留就得等着送命了。阿尔德雷希多深深苦笑。
「我的意思是,都最后一次了,说个善意的谎言也没差吧。你倒是说一次给我听听啊。」
「抱歉。」
「真是的,你这家伙啊……」
阿尔德雷希多哼了一声,又不说话了。辛似乎不觉得这场面有什么尴尬,但没过多久,阿尔德雷希多就忍不住使劲搔了搔发色像芝麻盐一样的头发,打破了沉默说:
「……辛。等到准备工作都忙完后,有些无聊的话想跟你们说说。到时候可以麻烦你把那些臭小鬼集合起来吗?」
辛眨了眨眼,才抬头看着阿尔德雷希多带着墨镜的严肃脸庞。辛正想开口表示无所谓的时候,知觉同步突然启动,只好作罢。
『……诺赞上尉。』
「少校,请问有什么事?」
辛比了个手势,示意稍后再谈,同时开口回应蕾娜。阿尔德雷希多点点头,暂时离开了现场。
『……特别侦察的通知已经下来了。』
「我们这边也收到了。按照目前的进度来看,准备作业可望按时完成,请问有任何变更事项吗?」
相对于蕾娜沉重的语调,辛的语气与平常接受作战命令时没有两样。蕾娜听到他话中的从容不迫,反而更加难受。
『对不起。只靠我自己的力量,还是没办法让上层收回命令。』
蕾娜抿着嘴唇,迟了一拍才忍无可忍地开口。
「请你们快逃吧。根本没有必要遵从这种愚蠢的命令。」
蕾娜觉得自己实在没脸见人。不但无力撤销这种荒唐至极的作战,甚至只能提出如此不负责任的方法。
随后一道平稳的声音,冷静地反问了一句。虽然形式上是问句,但实质却是一种否定。
『能够逃到哪里呢?』
「……」
蕾娜也知道,他们根本无路可逃。就算真的成功逃脱,也没有能力存活下去。光靠区区几个人,就连想要生产足以维生的粮食都很困难。
因为单独一人无法生存,所以人类才会互相团结,建立村落、建立城市,进而建立国家。
然而,原本应该是为了生存而建立的系统,现在却反过来要消灭他们。
一股不知该往何处发泄的怒火涌上心头,让蕾娜忍不住爆发了。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就连面对如此不合理的死亡也能泰然处之的态度,让蕾娜怒不可遏。简直像是坦然接受自己所犯罪行的死囚一样。可是他们明明不该受到这种刑罚啊!
『因为我并不怨恨。人总有一死。就算我们比其他人早走一步,怪罪到其他人身上也无济于事。』
「问题不在这里!现在是有人刻意要谋杀你们喔!不只是未来和希望而已,就连生命也要被人夺走,怎么可能还不恨呢!」
蕾娜说到最后几乎变成哭喊,辛沉默了一会儿。随后传来的声音中,似乎带着淡淡的苦笑。
『少校。我们并不是为了送死才去的。』
没有任何遗憾或执着,他心无挂碍地述说:
『一直以来,我们始终受到束缚,始终是个阶下囚,而这样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我们终于能够决定自己的目的地,选择自己想走的道路。好不容易才获得了自由,能否请你不要看得如此悲观呢?』
蕾娜难受地摇摇头。这才不叫自由。所谓的自由,是在不侵犯法律或他人权利的范围内,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才对。至少,不会连想都不敢想,应该是一种生而为人都能享受到的待遇才是。
明天要在哪里死去,以及今天又要如何走完这段路程,这种微不足道的心愿,绝对不是真正的自由。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至少请你们别去战斗了。你不是能掌握『军团』的所在位置吗?那么一定也能避免交战……」
『那是不可能的。无论我对它们的分布有多么清楚,也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穿过它们的警戒线。想要前进,就必须战斗……我们打从一开始就心里有数了。』
那一刻,辛微微地笑了。蕾娜十分确定。
总觉得,不是因为心里有数,而是正合他的心意。
蕾娜垂下眼帘,她实在按捺不住了。
「——你是想要亲手解决留在『军团』体内的哥哥吧?」
一瞬间陷入沉默。随后,辛发出一声隐含不快的叹息。
『……你为什么会注意到这么多余的事呢?』
「我当然很清楚啊。因为……」
当辛明知道雷已经不在人世,却说自己还在寻找他时,以及当他提起第一战区的「牧羊人」时,都和现在一样,散发着一股笑得十分冰冷凄凉的气息。
或许,辛自己并没有自觉吧。就像人没办法看见自己的表情一样,隐藏在心里深处的心思,可能也在无意间被自己忽略了。
那种集聚恐惧、憎恶、执着、强迫于一身,宛如一把对准自己的妖刀,残酷至极的感情。
要说那是他的期望,不如说是相反的东西。
「既然我猜得没错,那你就更不该动手。就算对方是『军团』,但手足相残实在太……」
『哥哥是「牧羊人」。所以不解决他,我们哪里也去不了。』
他的声音显得十分生硬。这是蕾娜第一次听见辛如此焦虑不安的声音。
「上尉……」
『要是少校对于管制的工作感到排斥,那就别再进行同步了……本来就该这样了,莱登和凯耶应该也提醒过你好几次才是。』
听见这决绝的语气,蕾娜暗自心惊。然而辛的激动转瞬即逝——发觉自己情绪不对之后,深深吐了口气,恢复成蕾娜刚调任时所听见的那种漠不关心的声音。
『……少校。接下来你不需要再替我们进行管制了。』
「这……」
『我要修正刚刚说过的话……那是因为,我不想让你听见哥哥临终的声音。』
不想让只记得雷的笑容和他伸出的大手的蕾娜听见——那些诅咒,以及那些怨叹。
「……」
『还有一件事。从这里一直往东,越过国境之后,就听不见「军团」的声音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提起工作上遗漏的小事一样。
或者也可以说是以这样的声音作为伪装,将某些东西彻底掩盖起来吧。
「……诺赞上尉。」
『说不定那里就是我能听见的极限了,不过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那里还有人存活。若是如此,共和国在灭亡之前,或许还有机会等到援军……只要解决了「牧羊人」,「军团」便会暂时陷入混乱。我们会替少校争取这一点点的时间,所以——请你一定要活到那个时候。』
听见语气强硬、声调冷漠,却隐含深切祝福的这番话——蕾娜不由得握紧双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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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天的迎击作战中,悠人阵亡了。
那也是第一次,从作战开始到结束,蕾娜都没有介入管制。
之后,终于到了特别侦察的日子。
坐上「破坏神」,启动系统。看着显示在荧幕上的系统自检过程,以及显示在辅助荧幕上的友机数量,莱登哼笑了一声。
「五个人啊。可惜悠人那家伙没赶上呢。」
只要再多活个两天,就能一起参加开心的远足了。
同步另一头的赛欧也发出了有点空虚的叹息。
『结果少校直到最后都没再联络了呢。』
「废话这么多,其实你很不舍得吧,赛欧?」
『并没有。不过……』
赛欧稍微歪着头说:
『应该算是……有一点点遗憾吧?』
『就是那种「反正都陪我们这么久了,好歹也说声再见」的感觉吧?』
『啊,就是安琪说的那种感觉。其实她没出现我也觉得无所谓,但要是她肯来说两句道别的话应该也不错吧,只是这样而已。』
『没出现又怎样?反正大家之前一直叫她不要管我们,所以人家终于想通了而已吧。』
可蕾娜嘴上这么说,听起来还是有点生闷气的感觉。这时她听见赛欧跟安琪在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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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忍不住又吼了句:『怎样啦!』
说的也是呢。莱登躺在驾驶舱的内壁如此心想。就连他也没有料到,蕾娜到了这一刻依旧杳无音讯。那个人才没这么胆小,怎么可能到现在才畏缩……或许是心里又冒出无谓的罪恶感,觉得没脸见我们,一个人在那边闷闷不乐吧。
虽然本来想在最后跟她说几句话……不过,既然没机会也只能算了。
系统自检完成,准许启动。闪了两下后开始显示影像的荧幕,出现了为他们送行的整备班成员。看着住了半年的破烂队舍,还有关照了自己半年的整备班,莱登明知他们看不见,还是低头向那些人致意。
菲多和五台装上机械腿的货柜连在一起,里头装满了用上一个月也绰绰有余的物资与生活用品,化身为一只巨型百足虫,在侦察队后方待命。
这样一来,准备就大功告成了。接着只要一踏出基地,就再也无法回头。作战开始的同时,他们的军籍和国军本部里的友机登录资料也将一并抹消,为了管制之用而保留的管制官同步对象登录资料,也将在他们离开管制范围,或是本日正午之后遭到解除。这是一场后退就会遭受共和国迎击炮攻击,只能一路往死地前进直到死亡为止的死亡行军。
这样的未来就在眼前,心情却平静地不可思议。
早在确定会分发到这个部队时,就已经做好觉悟了。
当时包含戴亚在内一共有六个人,同时乘坐运输机从上一个驻地过来,在这里的队舍又遇见了凯耶、悠人和奇诺,于是大家一起重拍了人事档案用的相片。那是每当部队重编时都要重拍一次,站在画有身高标线的墙前拿着号码牌,活像个犯人的照片。也是在废除部队时会一并销毁,这次多半也会在今夜消失而无人凭吊的遗照。还有让某位个性软弱又好讲话的士兵帮忙拍下的另一张也是……究竟能够保存到什么时候呢?
在那天夜里,大家一起立下了誓言。
就算被骂成是猪,也绝对不要让自己沦为猪一样的存在。就算剩下最后一个人,也要奋战到最后一天。
最后有五个人走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好挑剔的?
满足地轻轻一笑,便自然而然将注意力转移到队伍前头的「送葬者」机体。看着宛如标志上扛着铁锹的无头骷髅骑士,一路带领他们来到现在,也将陪伴他们直到死亡的那位死神。
以往他所埋葬的五百七十六名死者的小小铝制墓碑,也将成为他们的同行者。
感觉到同步另一端,辛缓缓睁开了那双红色眼眸,开口说道:
『……走吧。』
微弱到差点听不见的声音,让他从待机状态下醒了过来。
来了。虽然距离很远,但正朝这里接近。找了这么多年,终于再次发现下落,那让他苦苦等待的对象。
等不及了,还是主动去迎接吧。然后,这次一定要……
平时便缭绕在自己耳边的亡灵之声,突然窸窸窣窣骚动起来,音量变大,开始移动。它们聚在一起,像海啸一样席卷整片大地,蜂拥而来。
在主力部队到来前便已经展开的阻电扰乱型,宛如银色的雾霾将整片天空蒙上一层阴影,连太阳也显得黯淡无光。
『……辛。』
「嗯。」
莱登压着嗓子如此呼唤,辛也只是简短地应了一声。敌军就挡在我方去路的正前方。就算稍微调整路径,敌军的部属状况也会立即调整,始终将正面对准我方。
……这也是理所当然。既然辛能够听见「军团」的声音,那么反过来对方也有可能办到。
辛一边勘查地形,一边选择最合适的路径。就算无论如何都得正面碰上,至少能让战场的条件再有利一些也好。
雷达荧幕上闪着光点。那是代表敌方存在的标示。这时光点数量倏地暴增,一个个光点重叠在一起,把路径前方的区块整个染得白茫茫的一片。
从边缘绕过遮蔽视线的山丘后,便进入了草原与森林的交界处,左手边就是一片郁郁苍苍的树林。
数也数不清的大部队,就在那里等候他们到来。
打头阵的是斥候型的侦察部队。在其后方约二公里处则是战车型与近距猎兵型组成的混合部队,保持阵形一齐往前推进。相隔数公里的后方,还有同样编制的第二梯机甲部队,以及位于目视距离极限的第三梯队。后头想必就是长距离炮兵型的炮兵阵地吧。敌方恐怕是将第一战区的「军团」全数战力都配置过来了。
而位于队伍前方,跟在一个斥候型小队后头悠然行走的重战车型,吸引了辛的注意力。
总高度达到四公尺,重量为战车型两倍有余的巨大身躯,装备了极为坚固的装甲,以及拥有爆炸性机动能力的八条节肢,俨然就是一艘陆上战舰。庞大而修长的一五五毫米主炮与七五毫米同轴副炮对准了辛这边,装设在炮塔上方的两挺一二·七毫米重机枪放在这只钢铁巨兽的身上,简直就和玩具没两样。
不需要靠声音去分辨,就能认出这家伙是统率这支大军的「牧羊人」。对方并非单纯布阵在大方向上的去路,而是找出了我方最有可能选择的路径,事先将部队正面布署完毕。依据临场状况预测敌方的行军路径,已经超出「羊」的能力范围。
唯有潜伏在第一战区最深处的这个「牧羊人」才能办得到。
『……辛。』
一道低沉的声音,也证实了辛的猜测。这个声音是辛唯一清晰记得的东西。也是他迟迟无法忘怀,哥哥生前最后一次和他说话的声音。
这个声音一直在呼唤着他。
辛微微地笑了。你终于现身了……而我,也终于来到你的面前。
那道笑容状似癫狂,宛如泛着寒光的刀锋,如此冷冽而凶残。
「找到你了——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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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间章 无头骑士4
悄声无息地,无止尽的大雪降临大地。
从夜空中飘落的白雪,就像心中不断累积的绝望一样,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拒绝自己,却有一种残虐的美感。严冬中冷酷无情的纯白色,将泪水冻结,甚至连叹息也冻结了。
为了能够看着天空离开人世,雷让自己仰躺在座舱罩被轰飞的「破坏神」中,静静望着从漆黑彼方渗出,飘落到自己身上的白雪。
「……辛。」
在自己十岁时出生的弟弟,是雷等了好久才终于等到的手足。
雷比父母更疼爱弟弟,结果把他养成一个有点爱哭又爱撒娇的孩子。在弟弟的眼中,总是陪伴在身旁,什么问题都能解决,始终保护着自己的雷,就是他的英雄。
在雷十七岁时,战争爆发了,于是雷与父母和弟弟一夕之间不再是人类。
被祖国的枪口瞄准,像家畜一样被塞进卡车,接着又装进货物列车里。
这段期间,辛害怕地哭个不停,雷只好把这个挨着自己不放的娇小身躯抱在怀里。我要保护弟弟,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遇上什么敌人。
粗制滥造的组合屋、自动工厂、戒备森严的铁丝网与地雷区,就是构成收容所的一切。
之后来了封通知,说是只要响应兵役号召就能拿回公民权,于是爸爸便应召入伍了。当时爸爸笑着说「至少让你们几个回家也好啊」,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爸爸死后,征召妈妈的通知和死讯一起送了过来。
明明应该拿回的公民权却拿不回来。政府辩称,既然入伍的只有一人,那么能够拿回的公民权自然也只有一人份,但对妈妈来说,她却有两个孩子要保护。
没多久,妈妈也死了。伴随着死亡通知,雷的征兵通知也到了。
在分配到的卧室中,雷看着那份通知站在原地不动,心中的怒意令他目眦尽裂。
一人付出换取一人份报酬。政府就连自己的诡辩也推翻了。
究竟要沦落到什么地步?这个政府……这些白猪……这个世界……
我明明隐约察觉到问题了,可是那时为何没有阻止妈妈……!
「……哥哥。」
是辛。
别来烦我,现在爱去哪里玩就去哪里。我没有心情安慰你。
「妈妈呢?妈妈不会再回来了吗?为什么?」
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都讲过多少次了?对于年幼弟弟的驽钝,我打从心底感到不耐烦。
「为什么死掉了呢?」
雷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绷断了。
是你。
就是因为有第二个人在的关系。
抓住他纤细的脖子按倒在地,双手使尽全力掐紧。就这样折断吧,要是能扯下来就更痛快了。在激动的驱使下,忍不住大喊都是你的错。
没错,妈妈会死都是辛的错。就是因为有这家伙在,有这个愚蠢的弟弟在,为了让这家伙拿回人类的身分,妈妈才会自愿去送死。像这样直接定罪实在太痛快了。我就是要伤害你,要是你承受不住死掉了更好。
「——雷!你在干什么!」
肩膀突然被人抓住,往后一扯摔倒在地,他这才回过神来。
刚才……我做了什么?
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看见穿着黑色修道服的神父正背对着自己,为倒在地上的辛做检查。神父将手放在口鼻一探,又摸了摸脖子,立刻脸色巨变,开始为辛实施心肺复苏术。
「……神父……」
「你给我出去。」
神父那低吼般的话语,让雷益发感到困惑,眼神飘忽不定。因为,辛都动也不动了。
雷依旧伫立在原地。而神父用银色眼眸瞥了他一眼,又大喝一声:
「你想让辛死掉吗!给我出去!」
那是真的发怒的声音。
从房间落荒而逃之后,雷失魂落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啊……」
吃了败仗的白系种转而开始凌虐八六,这些八六又会欺负更为弱小的八六同胞,雷一直很瞧不起这种恶质的转嫁行为。瞧不起他们只是默默忍受痛苦和折磨,却不愿起身抗衡,只会拿比自己弱小的人来发泄,实在低劣不堪。
但自己也做了同样的事。
源自于父母的死、共和国的卑劣、世界的无情,以及自身的软弱无力而产生的炽烈怒火与憎恨,都被自己一时冲动爆发出来了。发泄在远比自己弱小,也是自己该守护的弟弟身上。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这份罪孽有多深而感到战栗不已。他忍不住抱头蹲坐在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明明……想要一直守护着他啊。
幸好,辛很快就恢复呼吸,清醒过来。但雷却一直见不到他。一方面是神父对雷保持警戒,不愿让两人相见,另一方面,雷自己也害怕得不敢去见对方。
于是他为了逃避一切,接受了征召。
出发的时候,虽然神父带着辛来送他,可是辛却一句话都没对他说。那双始终不敢望向他的目光,让雷感到十分心痛。
我绝对不能就这样死了。我一定要活着回来。
雷抱着这样的想法,看着战友在战斗中纷纷死去,还是拼了命地让自己活下来。
可是。
落在身上的雪花好冷,这下子也差不多该完蛋啦。雷那颗因失血过多而有些恍惚的脑袋这么想着。
无意间,他看见了扭曲变形的装甲上的那个纹章。无头的骷髅骑士。来自绘本的封面。是那个故事的主角。
在雷的眼中感觉有些不舒服的那个绘本,不知为何却成了辛小时候最爱的书。
现在辛还记得这个绘本吗?还记得自己曾经每天晚上都读给他听的事情吗?
还记得自己疼爱过他的事情吗?
雷忽然鼻头一酸。
出发的那天,要是有和辛说说话就好了。
那不是你的错。自己应该要和他好好说清楚的。
就在那个晚上,雷在辛身上下了诅咒,而自己就这样逃跑了。
家人会死都是你的错。被雷这样怪罪的辛,之后究竟会多么自责呢?
原本疼爱自己的哥哥,却对自己痛下杀手,究竟会让辛的心灵多么扭曲呢?
父母的死和雷的暴力,肯定会让他哭得很惨吧?而他现在还能露出笑容吗?
「……辛。」
白茫茫的朦胧视野中,闯入了铁灰色的影子。是「军团」追上来了啊?
望着视野角落的骷髅骑士。那个为了帮助弱者,无惧于面对任何强敌的正义英雄。
好想继续当个保护弟弟的英雄。
虽然是自己亲手毁坏了这段关系,却还是想见那个人一面。雷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
而这份思念,成就了现在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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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七章 再见【shalon chaverim】
『……辛。』
重战车型机体表面的装甲微微浮起,一面蠢动,一面伸出了无数条「手臂」。
那是流体奈米机械的银色。外观像是具备修长手指的成年男性手臂,而比人类手臂长了好几倍的那些物体,以爆炸性的速度向外伸出。无数的左手与右手,仿佛在寻求着什么不断伸长。
这些手臂无一例外的全都伸向了「送葬者」,以雷鸣般的巨响发出咆哮:
『辛——————————————————!』
即使是在最低的同步率之下,这巨大的声音仍然震撼着五脏六腑。那甚至能让血液冻结的凄厉吼叫,连应该最为习惯这种声音的莱登也不禁吓出一身冷汗。安琪则是忍不住尖叫一声,捂起耳朵。
就只有辛表现得像是单纯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一样,驾着「送葬者」机体与对方正面对峙。
「……辛?」
『你们先走。莱登,指挥权暂时交给你了。』
声音冷酷到让莱登仿佛能看见辛紧瞪着重战车型不放的可怕眼神。
『只要冲进树林深处,再仔细注意斥候型的动向,就能摆脱它们的追踪了。不要动手,专心前进吧。』
「那你呢!」
『等我打倒他就过去。不解决掉他就无法前进,我也不想前进……何况他看起来也不想放我走呢。』
莱登听着对方最后的独白,背上窜过一阵恶寒。
这家伙刚才……
笑了。
唉,没救了。
已经拉不回来了。这家伙的心原本就不在这里。他一直被束缚着,被那个失去的首级,被那个找寻了多年,哥哥在临死前被夺走的首级所束缚,始终不曾解脱……我想,大概是从他被哥哥掐死的那一刻开始的吧?
虽然了解内情,但莱登还是压着嗓子发出怒吼:
「我听你在放屁!」
谁要遵守这种抛弃队友逃跑的命令啊?
『——』
「既然你说你想一个人对付那家伙,那我也没意见……不过其他的就交给我们了。你给我快点解决。」
莱登一面说着,一面努力压下从心底涌现的情绪。
想要一个人对付……是吗?
明明只要说一声来帮我,说一句我们一起战斗,大家就会回应,可是为什么这个笨蛋总是这么……到了这个紧要关头还是笨到无可救药啊。
沉默了一瞬间后,辛似乎轻轻叹了口气。
『……真蠢啊。』
「彼此彼此……你可别死了啊。」
这次辛真的没有回应了。
长距离炮的击发声成了打响战斗的号角。面对如狂风暴雨袭来的弹幕,四机立即往四面八方跳开。
背负着骷髅死神的四足蜘蛛,则是以袭击猎物般的速度发动突袭。
重战车型早已布下陷阱。
让斥候型在四方列阵待命。由于斥候型以外的「军团」感应器性能都不算太好,于是借由数据连接的方式,和斥候型牺牲火力换来的高性能感应器共享了搜敌资讯。这样一来,布署在四方的斥候型就成了重战车型的耳目。这时,前方两架斥候型捕捉到了「破坏神」逐渐接近的身影,将各种情报转送给重战车型,再搭配自身感应器接受到的光学影像,调整炮塔的角度。
炮声。
已然超越战车炮,达到重炮等级的一五五毫米主炮发出巨吼,甚至摆脱声音的高速穿甲弹便落在「送葬者」上一秒的所在位置,直接贯穿到地底。
回击。「送葬者」也开炮了,但目标不是重战车型,而是周围的斥候型。先是击毁一架,再利用自身机动回避的惯性踢爆了第二架,接着才终于对重战车型开了一炮。趁着在半空中爆炸的烟雾弹,暂时瘫痪了重战车型光学感应器的空档,「送葬者」顺势滑进了方才击毁两架斥候型所创造出来的死角。
「破坏神」的主要武装是贫弱到根本无法与敌人相比的五七毫米炮。无论从前后左右,还是在多近的距离,都无法打破重战车型坚若磐石的装甲。有效的攻击部位只有一处,而为了接近能够发动攻击的位置,首先必须击溃从外部补强那巨大身躯死角的耳目,让对方的破绽增加,才有机会趁虚而入。
猛烈的风压驱散了白雾,重战车型的庞大躯体冲了出来,将重机枪转向敌人可能突击的方向,发动一波扫射。跳到一旁闪躲的「送葬者」从烟雾的另一头现身了。
温度高到扭曲空气的巨炮炮口对准了那道无头的身影。「送葬者」凭借出神入化的乱数回避动作,以及神准预测敌机瞄准方向的能力,朝着重战车型疾驰而去。
「军团」的部队很明显正在将「送葬者」与其余四机拉开距离,同时也将试图将四机分开,各个击破。
数架战车型与近距猎兵型联手合作,针对单一目标发动波状攻击。倘若对方试图寻找掩体躲藏,也会被分布在整片战场上的斥候型揪出来。所有可能成为退路的地点都被反战车炮兵型滴水不漏地封锁起来,同时透过长距离炮兵型的猛烈炮击,缩小对方可能移动的范围。就算靠近对方的「军团」不断遭到击破,后面依旧有着源源不断的兵力杀上来。
一般的「军团」不会采用如此环环相扣的战术,这肯定是出自「牧羊人」的手笔。恐怕就是那架重战车型的「牧羊人」在负责指挥吧。
在奔流不息的炮击与斩击的猛攻之中,莱登往辛的方向瞥了一眼。就在如蚂蚁雄兵一般涌来的「军团」后面,有一块十分突兀的空白地带。重战车型和「送葬者」就在那里上演已经白热化的一对一对决。
那副光景就宛如一场玩笑。
和重战车型单挑这种事,根本不是正常人会有的想法。光是看起来像是僵持不下,就已经踏入奇迹的领域了。无论火力、装甲,甚至是机动能力,「破坏神」都远远不如对方。
正常来说根本一点胜算也没有。因为是辛,才有办法勉强一战……不,就连辛也打得极其狼狈——只见重战车型无视于机甲兵器的定义,几乎动也不动,只是悠然地在原地迎战。反观「送葬者」就像在刀尖上跳舞一般,细腻而大胆地强迫机体进行濒临极限的回避动作,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胃都要痛起来。
只是单方面在挨打,像这样走钢索的战法究竟能维持多久呢?
还是说我们这边会先垮掉啊?
一丝丧气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他已经不记得自己解决几架「军团」了,只觉得怎么样也没完没了。不断累积的疲劳与徒劳感,让身经百战的他们,气力一点一滴被腐蚀掉。
『装弹!拜托掩护!』
赛欧喘着气如此大喊,声音当中也带有一丝疲惫。
单机穿梭于炮火之中,勤快地替每架机体补给的菲多,这时也卸下了身后六个货柜当中的一个,因为里头的弹药存量已经归零了。在这场战斗中,光是打到现在就已经把预计能够撑上一个月的弹药用掉将近两成。
弹药全部用尽时,就是我们的死期吧。
不经意闪过这个念头,让莱登勉力一笑。求之不得啊,像这样活着走完最后一程。
这时,同步对象突然增加了一个人。
『——修迦中尉!借用一下左眼喔!』
左眼的视野瞬间稍微变暗,接着马上又恢复了。刚才那道声音又继续大喊:
『已发射!准备承受冲击!』
刹那间,整片天空全都染成白色。
无声的闪光。迟了几拍才出现的爆炸声。布署在上空的阻电扰乱型大军,被一瞬间扩散开来的火焰吞没、烧毁,不然就是被四面八方而来的冲击波碾碎而坠落。
在正中央炸裂的空爆燃烧弹给了它们强烈的一击。银色的云雾破了个大洞,而从中露出的蓝天,又被紧接而来的飞弹群盖上了一层黑色。
正确抵达指示座标上空,启动引信后外壳随之破裂。收纳在其中的数百枚子弹在雷达的帮助下侦测到目标后,便在目标上空爆炸,释放初速可达每秒两千五到三千公尺的超高速爆炸成形弹,打击敌方目标。
钢铁骤雨贯穿了脆弱的上方装甲,让「军团」第二梯队的前半部瞬间沉默。
接着又飞来第二波。再度降临大地的钢铁骤雨,将第二梯队的幸存战力完全毁灭。
无论是莱登、赛欧、可蕾娜或是安琪,在这瞬间都是哑口无言。
虽然从未见过,但他们知道那是什么。是迎击炮。林立在「破坏神」守护的前线之后,却从未发挥过作用的摆设。
而启动这个东西的人。
爱管闲事到特地和他们这些踏上不归路的人联络,也只有那个人了。
「是你吗——米利杰少校!」
莱登听见了回答的声音。像银铃一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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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像是下定了决心,难以抑制胸中怒火的声音。
『是的,就是我。不好意思来迟了,战队各员。』
?
「——我不是说我不想再见到你吗,蕾娜?」
本来一直担心阿涅塔不会出来应门,没想到她还是十分干脆地现身在玄关了。
「没错,我是有听到,阿涅塔。可是我不记得自己有答应喔。」
一个下着毛毛雨的夜晚。站在屋内灯火与夜色交界线上的蕾娜,似乎连整理仪容的时间也没有,显得十分憔悴和疲劳,乍看之下跟幽灵没有两样。白银色的头发只是随便梳了两下,底下的军服皱巴巴的,苍白的脸蛋并未上妆。
只有那双坚定的白银色双眸,散发着异样的光彩。
「关于视觉的同步设定,包含同步装置的调整在内,请你帮我解决。」
阿涅塔露出受伤野兽般的眼神,低吼着回应:
「我才不会帮你呢。这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你会帮我的,不管我得用上什么手段。」
蕾娜嗤笑一声。
现在我脸上的表情一定既刻薄又丑陋吧。她脑中飘过了这样的念头。
「你曾经见死不救的那个童年玩伴……」
蕾娜冷笑着。像个恶魔,也像个死神一样。
「他叫作辛,对吧?」
阿涅塔的表情瞬间崩塌。
「……为什么……!」
看着脸色从未如此苍白的她,蕾娜心想,果然没有猜错呢。
其实刚才只是在套话而已。但她心中早就有了定论。毕竟辛曾经住在八六居民极少的第一区,而且和蕾娜及阿涅塔同龄,还有个年纪大很多的哥哥。
最重要的是,辛能够听见的亡灵之声的异能,和阿涅塔青梅竹马能够听见家人心声的能力,除了适用对象不一样之外,在本质上恐怕是相同的能力。
有了这么多吻合的条件,却不是同一个人——怎么想也不可能吧。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名字……!…………难不成——!」
「没错,他就在我的部队里。先锋战队战队长,个人代号『送葬者』。他……就是辛喔。」
阿涅塔不仅曾经拥有拯救的机会,而且放弃了两次。
蕾娜的胸口被阿涅塔用力揪住。看见那苦苦哀求的动作和眼神,蕾娜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那是辛告诉你的吗?呐,他是不是还活着!他是不是……还在恨我?」
「你知道了又能如何?不是跟你无关吗?」
蕾娜甩开她的手,往后退了一步。阿涅塔追着蕾娜,也踏入细雨和夜色之中,却只见到对方脸上冰冷无比的笑容。
其实,蕾娜并未从辛口中听见任何关于阿涅塔的事情。他恐怕……已经不记得了吧。就连雷和父母的记忆,都被战火和亡灵叹息所抹灭的辛,就算不记得这个童年玩伴,也是无可厚非。
虽然蕾娜并不清楚这对阿涅塔来说究竟是救赎还是诅咒。
「如果不是与你无关,那就来帮我。你说呢——不快点决定的话,鸡就要叫了喔。」
在鸡鸣之前,你会有三次不认我。记得某本书里是这么说的。
站在原地许久后,阿涅塔笑了。笑中带泪,露出像是松了口气的表情。
「……恶魔。」
「是呀,潘洛斯技术上尉。我是恶魔,而你也是。」
?
没错,在这段时间当中,蕾娜并不是意志消沉,也不是被真相击垮,只是真的没有时间和先锋战队同步罢了。
视觉同步的设定与调整。周边战区一带所有迎击炮的手动发射密码。她这段时间就是为了尽可能多掌握一些能够支援他们的手段。
「!……不发弹竟然占了全体的五成……?」
看见回馈的结果,蕾娜忍不住发出呻吟。有三成的迎击炮毫无反应,发射后的飞弹也有近三成在外壳引信未作动的状况下落地。虽然有些运气不好的「军团」被重量超过百公斤的飞弹砸成废铁,但是相较于原本的威力,等同是没有战果。
这可以称为整备不良了。用来保护自己的铠甲,却因为自己的懈怠而生锈,真是愚蠢。
将剩余的迎击炮输入同样座标后发射。看见定为目标的敌方部队在这波攻击中全灭,蕾娜这才松了口气。
好不容易才获得自由。当时辛是这么说的。
虽然蕾娜不认为那叫作自由,但毕竟她没有能力撤销特别侦察任务,也无法还给他们真正的自由。既然如此,至少要让他们在自己选定的道路上,能够受到的阻碍越少越好。这是她唯一能够替他们做到的事情了。
这是他们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自由。
怎么能在第一天,在这个他们才开始迈步前进的场所就宣告终结呢?
从另一头传回的银铃嗓音,让莱登忍不住发出怒吼。就在第二梯队毁灭后,第三梯队判断不该前进,而莱登等人也逐渐击破了失去补给的第一梯队时。
「你真的是个大笨蛋!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只是共享了你的视觉,确认相关位置资讯,定位后手动发射了迎击炮而已。对了,为了在共享视觉时不至于害你分心,我已经把左眼闭上了,请别担心。』
听见对方平淡的回应,让莱登越来越心烦,再度大喊起来。说什么「而已」?事情才没这么简单好吗!
「难道你不晓得共享视觉会让管制官失明吗!还有迎击炮也是,你怎么弄到发射许可的!话说回来,你现在出现在那里,就已经违反命令了吧!」
共享视觉不但会让双方产生混乱,资讯量也过于庞大。连续使用会造成负荷过重,最严重的状况下还有可能导致失明,因此在进行管制时不会使用这项功能。在禁止支援的作战中,使用了未获许可的武器进行援护,不但明确违反了命令,而且根本不该为接下来只有死路一条的部队冒这样子的风险!
这时蕾娜突然吼了回来。这是他第一次听见这名少女管制官的怒吼声。
『那又如何!会不会失明也是在这之后的事情了,而且就算我擅自使用迎击炮,又违反了命令,最多不过就是减薪降职而已,并不会丧命!』
这发自内心的怒吼,让莱登感到措手不及,一时说不出话来。蕾娜因为太过激动而气喘吁吁,语气也变得自暴自弃起来,这是莱登他们从来没有想像过的事情。
『反正就算和本部跟政府那些人讲道理也是讲不通。那我又为何要守规矩讲道理?就算会受到责难,那又怎样……所以,还不如像这样三两下把事情搞定就好。有没有许可根本没差。』
一瞬间,声音变得有些痛苦低沉,但马上又高傲地哼了一声。
莱登紧绷的情绪突然缓和下来,微微苦笑:
「……你真的是个笨蛋啊。」
『我又不是为了你们才这么做的。只是因为若是让数量这么多的「军团」突破前线,共和国就危险了。我还不想死,所以只能选择对抗。』
那道澄净的声音提高了音调,这回真的笑了出来。这是今天第一次感受到蕾娜在笑。
『一旦第三梯队开始移动,我这边就会射击。至于第一梯队,因为担心炮击会牵连到你们,所以无法提供支援。不好意思,要麻烦你们自己想办法解决了。』
「喔,放心吧。这对我们来说是家常便饭了。」
『……诺赞上尉呢?』
听见这个问题,莱登为难地眯起眼睛。虽然同步本身还连着,但是辛没有回话,也没有注意到这边,只能感受到一股冷冽凶猛的战意传了过来。
「他正在和他哥捉对厮杀——那就是辛的目的。他已经听不见我们的声音了。」
听着哥哥震天价响的嘶吼,辛驾着「破坏神」寻求反击机会。
在这种连一丁点失误都不能有的极限条件下持续奋战,极度集中的神经让辛除了眼前的光景、对方的嘶吼与炮声之外,什么都感觉不到了。甚至连时间的流逝也是。
眼见炮口转向,瞄准。「送葬者」正准备踏地变向,却突然顺势一滑,以毫厘之差避开了弹道。由于对方的副炮在面对主炮时的右手边,所以只要不断绕向左侧的话,对方就只能用主炮和炮塔上方的回旋机枪来攻击——……
这时,副炮射击了。
只见炮弹与右脚擦身而过,主炮也同时对准了辛。机体正在侧滑的「送葬者」来不及调整姿势以采取机动回避了。
炮声。靠着射向远处地面的钢索拉动机体,「送葬者」才勉强逃离了弹道范围,而身后的战车型却正好遭到误伤而爆炸。重战车型靠着自身的超级重量和强韧腿力,才得以承受二连射带来的强烈后座力,但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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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击的瞬间,还是必须让八条节肢牢牢扎在地上才能稳住。
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送葬者」冲进了自身最为擅长的攻击距离。
他让早已取得仰角的主炮,瞄准了重战车型的炮塔后方上部。那是他所能找到最为薄弱的一处装甲。是整架重战车型几乎无懈可击的装甲之中,唯一能以「破坏神」贫弱主炮贯穿的部位。
击发。以曲射轨道射出致命的破甲榴弹。
却被重战车型丛生于炮塔上的其中一条手臂扫开了。
「……!」
如同恶梦的光景让辛睁大了双眼。虽然挡下炮击的手也被震碎了,但原本就是流体的手臂,瞬间就从手腕长出完整的手掌,指头也像没事一样不断蠢动。
辛感觉到重战车的注意力又转回自己身上,反射性地向后跳开,机枪就扫过了原先停留的地面。紧接而来的第二、第三波铅弹豪雨,迫使辛一路往后闪避,再度退到了攻击距离之外。光靠火力最差的重机枪就逼退了「破坏神」的重战车型,一派悠闲地重新面向这边。
就连牵制射击也逼得自己不得不拼命闪躲,而自己唯一能够攻破的部位,也被对方严密守着是吧。
浑身涌起强烈的颤栗,但嘴角却浮现笑容。
自认抓到机会,脱队杀向辛的近距猎兵型,被重战车型毫不留情地一炮轰飞。这种简直就是在宣示不准其他人打扰的举动,让辛的笑意越来越深。
哥哥死前不断呼唤着他的声音。不断喊着一切都是你的罪业,要以死来谢罪。
就算要杀也得亲自动手——看来他在死了之后也不愿放弃这个执念啊。
……其实我也一样啊,哥哥。
自己究竟是名为修雷·诺赞的灵魂,或者只是复制了他在雪地中死去却还未腐朽的大脑记忆的「军团」呢?对于现在的雷来说,这一点也不重要。他只知道自己在死后又重新得到了一次机会,这样就够了。
因为他能听见辛的声音,所以也知道他上了战场。
可是辛的声音非常非常微弱,一不小心就会被对面的共和国那惨不忍睹的巨大尸骸发出的喧嚣声所掩盖。再加上共和国明明把辛扔到了战场上,却还是将他视为所有物来管理,更让雷难以分辨他的声音。
每当被重新分配到新的战域时,他就会透过斥候型的眼睛来回搜寻。由于身为「军团」的雷无法违抗自己接收到的命令,只能以指挥官的身分坐镇在该战域最深处,但雷始终不放弃,只要辛能靠近一点,就能去见他了。与他见面、道歉,要是能得到原谅,接下来就……
就在某一天,雷透过一架损坏到无法动弹的「军团」视野,终于找到了他。
那是个流星雨的夜晚。由于距离相当遥远,必须将倍率放到最大,才终于看清楚那张脸。
他长大了。正在跟似乎是同伴的黑铁种少年说话,而雷很想听听他的声音,于是把收音感应器的焦点转向那里。他应该已经变声了吧?还是还没呢?怎样都好,反正就是想听听。
两人望着星星坠落的天空。像是小孩一样的剪影,背靠着伏在地上的「破坏神」装甲上。
「你哥还在吗?」
「嗯。他一直在呼唤我。所以我不去不行。」
是指我吗?他是来找我的吗?
机械的身体也忍不住发抖。虽然辛上了战场让他很难过,但是在知道他是为了找自己而来的时候,简直高兴地无法自已。
「可是,你不是找到你哥,还把他好好埋葬了吗?这样应该就够了吧?」
哦。竟然还埋葬了我的尸体啊,真是温柔呢,辛。
「……哥哥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原谅我的。」
雷感到愕然。
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来?要是你得不到原谅的话,那我又怎么可能得到原谅?
雷快要发狂了。真的好想好想见他,告诉他事情不是这样。
那时候,很快就有共和国的运输机把辛载走,于是弟弟微弱的声音又再度消失在其他声音中。之后雷拼了命地寻找,每当发现他的踪迹,就会试图把他带走。虽然雷不能离开战域深处,但他动用了所有他能够命令的「军团」。
辛一直在战斗。
在那个不知道哪天就会悄悄死在某个角落的战场上,从容不迫地战斗着。
他明明不需要再做这种事了。
不需要为那些恶心的猪战斗。既然他只能生活在那里,不如干脆把他带过来吧。像人类那种脆弱的肉体不要也罢,在这边身体想怎么换都可以。所以,这次自己一定会好好保护他,会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直到永远。
今天,那群猪终于把他们的脏手从辛身上拿开了。那个虽然找到了,却很容易错失的声音,纵然还是很微弱,但这次终于能够清晰捕捉到了。
在雷知道辛朝着自己所在的战域深处前进时,他就亲自动身去迎接了。终于能够去接他过来了。
现在,辛就在眼前。待在那只难看的蜘蛛里,让他望眼欲穿,不停呼唤,珍视的那个弟弟。
那个蜘蛛的保护性实在太过脆弱,所以他伸手时得小心注意不要弄坏。因为辛一直不断逃窜,所以实在很难控制力道,只好先想办法把腿部破坏掉。
终于见面了。这下子终于可以把他带回去了。
以后就能一直在一起了,哥哥会一直保护你的。所以过来这边吧——辛。
那架重战车型只会攻击自己的脚边。射来的永远是穿甲弹,从不使用榴弹。因为榴弹高速炸裂的碎片,没有办法控制方向,而且「破坏神」脆弱的装甲也承受不了一五五毫米炮弹在至近距离爆炸的冲击波。
他是想把自己折磨到死吗?不——只是不想用枪炮解决自己吧。那无数蠢动的手,就像那天夜里哥哥掐住自己脖子的手一样。
同样的事情,你以为还能再做几次?
辛将目光瞥向光学荧幕,寻找可能实行「那一招」的地形。他作势向后退,雷也一步一步追了上来。
辛一面微微调整方向,一面不断后退,就看见炮塔似乎不耐烦地转了过来,炮口对准腿部。执行瞄准动作,准备射击。就是现在——
来到预定位置。上钩了。
就在炮口闪起火焰的前一刻,辛射出钢索钩爪,刺进位于重战车型左后方的大橡树,以最高速卷动钢索,让机体像是在飞一样被扯了上去,接着在左侧方森林找了几棵树借力,转眼间就来到了重战车型的头顶上。
以同为陆上装甲的机具为主要攻击对象的炮塔,虽然能够水平旋转三六〇度,但垂直方向能取得的角度——俯仰角就有很大的限制了。炮塔本来就没办法朝向正上方,更何况是伏低身子瞄准底下的姿势,更是无法应对来自上方的攻击。
在半空中卸下钢索,利用惯性在空中滑翔,同时扭转机体调整落地的位置。把装甲的接缝当成踏板,攀上了重战车型的车体后部。自身的巨大身躯这时反而挡住了机枪的弹道,辛趁机拿格斗用机械臂的高周波刀,刺向比正面装甲薄弱的那个部位。
火花四溅。厚重的装甲像水一样被轻松劈开。接着将主炮插进切开的缝隙中。
此时,有双银色手臂从缝隙中伸出,抓住了格斗用机械臂。
「什——」
就像在教会里的那一晚。
整个被甩了出去,砸在地上。辛的意识就此中断。
感觉到辛的同步瞬间断绝,莱登不禁瞪大了双眼。这时候,周遭的「军团」大致上都解决了,菲多也卸下了第二个货柜。而待在后方观望迟迟不肯放弃的「军团」,也被蕾娜毫不留情地施以飞弹制裁,正在撤退当中。
「……辛?」
莱登不断尝试重新连接同步,却始终连不上。转头一看,才发现重战车型面对的方向,有一架似乎是被打飞的「送葬者」,十分不自然地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知觉同步是透过彼此的意识来连接,所以只要有一方失去意识就会中断。可能是睡着,也可能是昏迷——或者可能是死亡。
重战车型悠然地走上前去,不知为何没有开炮。但是对方身上散发的不祥气息,让莱登觉得不能让他靠近辛。
切换成无线电吧,这边看来还能用,这也表示辛的驾驶舱并没有损坏得太严重。
「辛!给我起来啊,你这个笨蛋!」
「送葬者」依旧毫无反应。
为防失手毁坏了内容物,雷已经相当控制力道,但「破坏神」脆弱的格斗用机械臂还是承受不住,结果好不容易才捉到手里的辛,又被自己甩到远处去了。
看着他一动也不动,也算是变相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大概是被自己弄昏了吧,也有可能受了伤,但这些问题,就等之后再一并向他道歉吧。
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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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抑着激动的情绪,缓缓走了过去。等了这么久,会这么兴奋也是在所难免。
终于能够把他带回来,又能待在一起了。所以,首先要把那个脆弱的人体给……
看着越来越接近「送葬者」的重战车型光点,蕾娜不禁咬住了下唇。虽然莱登他们已经赶过去了,但凭他们的武装根本阻止不了对方。再这样下去,不只是辛,搞不好连莱登他们也会……
蕾娜咬破了嘴唇,口中弥漫着血腥味。
那时候,雷明明说过他想要回去。虽然没有明确说出弟弟对他有多重要,但是蕾娜能听得出他的感情。可是那样重视弟弟的雷,现在为何想要杀死辛呢?
虽然想要阻止憾事发生,但蕾娜却束手无策。手上的确还有火力可以支援,可是没办法在不波及辛的状况下,只击毁重战车型一个目标。
无论是飞弹或重炮,威力都太过强大。「破坏神」的装甲非常脆弱,要是对重战车型开炮的话,四散的碎片肯定会牵连到辛。
就没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吗?
快想、快想、快想啊——这时,一闪而逝的记忆,让蕾娜睁大了双眼。
『库克米拉少尉。请你观测重战车型的位置,尽可能将正确的情报传送过来。』
听见蕾娜告知的内容,可蕾娜差点忍不住跳起来。因为她是狙击手,就算没对她说明,也马上就猜到对方想干什么了。
『终端诱导就麻烦你了。只要将导引雷射对准目标就好。』
「等——等一下!你是想……!」
这时赛欧也插嘴了,像个一点就爆的炸弹一样。而显得很焦急的安琪也接着表示意见:
『你打算使用炮击吗!开什么玩笑啊,辛还在旁边耶!』
『即使是隔了点距离的爆炸,「破坏神」一样撑不住呀!距离这么近,辛也会被卷入!』
『我想到一个办法。或许只能制造一点点空隙……相信我,我也不想让上尉牺牲。』
蕾娜的声音中满真挚,而且能感觉到她也十分拼命。
可蕾娜二话不说地点了点头。
在赶到现场的同时,莱登就开始射击了,随后抵达的赛欧和安琪也跟着发动攻击。只见炮弹被装甲弹开,对方还是自顾自地往辛那边靠近。而莱登他们一面前进,一面用机枪扫射待在附近的斥候型统统解决之后,又再次朝着雷开炮。
但这些炮弹不是被装甲弹开,就是被手臂扫掉,所以重战车型始终没有停下脚步。该死。有什么哥哥就有什么样的弟弟。这家伙也把他们都当成小虫子还是背景一样无视。
这时,一挺机枪被碎片击中而毁掉了。因为一颗在光学感应器旁炸开的炮弹。
重战车型才第一次把注意力转向这边。
莱登一看到对方剩下的那挺机枪似乎不太耐烦地转了过来时,就立刻把机体往横一摆,惊险地闪过了震天价响的机枪扫射。
趁机接近对方的赛欧和安琪同时射出钢索钩爪,分别缠住炮身和一只腿,两机就这样将四肢牢牢踏住地面。重量只有重战车型十分之一的「破坏神」,就算两架合力也只是稍微让对方增加了点负担而已。将切换成近发引信的榴弹发射出去,以曲射轨道命中另一挺机枪后,莱登也射出钩爪,这才终于让重战车型的脚步迟缓下来。
突然感觉到一股和先前截然不同的杀气。就在莱登立即切断钢索的瞬间,重战车型就把被拖住的炮管和腿部用力一甩。来不及切断钢索的「雪女」瞬间被扯上空中,猛力撞上「笑面狐」,一起滚到远处去了。
「安琪!赛欧!」
『唔……我没事。』
『我也是。抱歉,赛欧。』
『别在意啦……莱登!他要开炮了!』
「……!」
一个没注意就被锁定了,来不及闪避。就在莱登准备迎接炮击的瞬间,重战车型突然失去平衡,从「狼人」身边掠过的炮弹,落点偏移得十分离谱。那是可蕾娜的狙击。她用全自动射击打烂了重战车型前脚牢牢踏住的那块地面。
『莱登,你还好吗!』
「喔喔,还好有你在!不过还是快点撤离吧。要是你被干掉了,就没人可以给这家伙来一发狠的了……少校,快递还没到吗?」
蕾娜的声音也十分紧绷。
『已经发射了。距离目标还有……三千!库克米拉少尉!』
『由我接手。开始进行终端诱导。距离命中还有……五秒……三、二……』
「神枪」将人眼无法看见的导引雷射对准目标。对准了停在「送葬者」身旁的重战车型。
重战车型的搜敌能力不佳。
身为指挥官机的雷也不例外,必须靠着伴随自机的多架斥候型,以及和本队当中的耳目进行连结,才能补足搜敌能力。但现在斥候型的伴随机已经全灭,隶属本队的斥候型也只在最初下了指示后就放着不管,由于损失惨重而开始撤退了。对雷而言,把辛带回去才是他的首要目的,其他都是次要的,所以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也因为这样,让他在紧要关头反应慢了一拍。
就在他伸手抓住座舱罩,正准备扯下来的时候,锁定警报才响了起来。
在迅速上移的光学感应器视野中,巨大的炮弹已经迫在眉睫了。只见一条像人类小孩一样大的巨型蛆虫,展开调节姿势用的机翼,维持在四五度的角度,对准了上方装甲急速落下。
那是一五五毫米重炮,反装甲诱导炮弹。
一股沸腾般的怒意从心底涌现。
那是一颗直接命中的话,连雷也会承受不住的超强力炮弹。但是在这么近的距离下,辛百分之百会受到波及。
那些共和国的垃圾,把辛利用到这种程度还不满足,居然还想拿他当诱饵,连同我一起炸碎吗!
没有时间带着辛逃跑了。因此,雷将前半段的四条腿猛力一蹬,让机体像骏马一样仰起上身。他扭转身躯,用最为坚固的正面装甲面对炮弹。流体奈米机械构成的手臂也尽可能向外展开。就算上方装甲撑不住,那正面装甲又是如何呢?他要用这具身躯挡下爆炸和冲击波——一定要护住被自己挡在身后的辛!
就在炮弹即将命中的瞬间。
突然间,脑海中浮现过去曾经抬头仰望的夜空。那片散落着点点星尘,仿佛能听见清脆声响的幽黑天球。
拥有白银色秀发与眼眸,似曾相识,正好与辛同样年纪的少女,就站在那片天空底下,开口说话:
『你明明说过要保护他。』
是啊,没错。我必须好好保护辛才行。那是我最重要的弟弟。
少女又开口说:
『可是,你还想再杀他一次吗?』
————————————————————!
一动也不动的「破坏神」。一动也不动的,小小的辛。
我……
又一次。
着弹。
接触目标后,引信——并没有启动。
不发弹。
将属于成型装药弹的诱导炮弹,当成一颗实心弹来使用的话,密度和速度都不足以贯穿重战车型极为厚实的正面装甲。炮弹直接成了一团废铁,引信并未作动,所以炸药也并未引爆。
然而,远在音速之上的超高速度,以及战车炮弹无法比拟的重量,所产生的莫大动能,让正面承受炮弹的雷,全身每一处角落都遭受冲击力的洗礼。
「命中。」
蕾娜看见雷达荧幕上表示诱导炮弹的光点,与重战车型重叠后消失了。
没有爆炸。这是当然的。蕾娜在射出的时候就已经把引信设定成不会作动了。
以前,她曾听父亲说过。
战车的装甲能够弹开炮弹。可是那并不代表战车没有受到伤害。
就算弹开了炮弹,上头的动能也会转化成冲击力,渗透整部战车。有时震落的零件会压伤乘组员,有时则会让装甲上的铆钉或螺丝蹦开,像跳弹一样让内部的乘组员受到严重伤害。破坏力十分可观。
把这招用在重战车型身上,也能造成一定的伤害。靠着蕾娜现有的武器,想要在不牵连到辛的状况下攻击重战车型,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即使如此,还是只能争取到几秒钟时间,必须采取下一步行动才行。有谁能够……
这时她察觉到了。
同步的那个对象。
在战斗中也不断尝试与辛进行同步连接,这时终于恢复了。莱登忍不住大喊:
「辛!」
反应很迟钝,意识可能还没完全清醒。于是他又喊了一次,依旧没有反应。
但莱登还是继续大喊:
「给我起来啊,你这个笨蛋!喂!辛!」
()
「诺赞上尉!你听得到吗,诺赞上尉!请你醒一醒!」
在同步的这一端听着大家不断呼喊,蕾娜也喊了起来。快醒醒、快点离开那边、快去解决掉那架重战车型。这些源自于现况的提醒,都不是能够打动他的理由。
蕾娜很清楚。她早就察觉到了。所以,她一定会成功,也一定要成功。
那时候,那一夜,辛带着心如刀割的悲怆语气,说出了他要杀死哥哥的话。
其实一点也不想和哥哥战斗的辛,却坚持与雷正面对决的理由。
「你不是要吊祭你的哥哥吗!——辛!」
微微地。
感觉到那双红色眼眸微微抬了起来。
用力踏稳的后腿,将地面整个踏碎。钢铁之躯频频发出哀号,猛烈的冲击渗透到中枢处理系统导致当机,让雷的思考陷入一片空白。
但他仍然按照战斗机械的本能,朝着周围不断射出炮弹。四周的小虫子似乎都逃开了。
处理系统和感应器逐渐恢复。
随后,雷看见了。
就在自己背后,不知何时起身的「送葬者」,把炮口对准了这里。
自己昏倒时,似乎割伤了额头。因为出血的关系,左眼张不开。身体的感觉也很疏离。活动起来很勉强。脑袋恍恍惚惚,很难进行思考。
辅助荧幕毁了,驾驶舱内显得有些昏暗。辛用左手按住意识还有些模糊的脑袋,身体无力地靠在内壁上,只是伸手握着操纵杆,眼睛盯着荧幕不放。
自己似乎是被谁唤醒的,但是昏厥带来的影响依然严重,暂时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也不知道周遭的状况如何。
辛只知道,自己和「送葬者」机体都还没死。
而希望能由自己亲手埋葬的哥哥,就在眼前。
一度昏厥的身体,至少还有力气握住操纵杆,扣下扳机。
这样就够了。
『……辛。』
亡灵之声响起。是早已死去的哥哥的声音。和自己最后一次听见时相同,独自一人待在这片战场上的角落,直到最后也没有原谅自己的哥哥的声音。
当他第一次在亡灵的哀叹中听见那个声音时,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哥哥,亲手送他离去。
『辛。』
他不知不觉间咬紧牙根。早在七岁时就该窒息身亡的那个自己,好像还躲在心底某处哭泣。哭喊着全都是我的错,应该在那时候就死掉的。哥哥的声音也在蛊惑着自己,现在去死还不晚。他绝对不会让自己忘记……哥哥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这件事。
可是辛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会天真到还想让对方再杀死自己一次。
那时候到现在已经过了很多年,在这段时间,他接触了许多事物,经过思考,然后想通了。
那时哥哥掐住自己的脖子,并不是自己的错。
父母的死和哥哥的死,还有其他的一切,都不是自己的罪过。
那单纯只是哥哥迁怒自己。那时哥哥的情绪失控了,所以比哥哥弱小的他,恰巧成为了发泄目标,只是这样而已。
其实从来就没有什么责任需要背负。
『辛。』
亡灵的声音,再次响起。
对于「军团」始终不曾停歇的叫唤,其实辛一点也不觉得可怕。反倒觉得同情。因为它们只是借用死者的话语,只是用那种听也听不懂的机械式话语,不断哀叹自己渴望回归的心愿。
那些故国灭亡,失去躯体,本应在死后回归冥府却无法回归,哭喊着不想死的死者。他们临死前的话语,被名为「军团」的亡灵大军借来哀叹自己渴望回归的心愿。
辛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哥哥留在这群亡灵之中,自己一个人远走高飞。
死了之后又被带走,幽禁在等同于亡灵的战斗机械中,不断呼唤着自己的哥哥。辛发誓一定要找到他的首级,与他正面对决,将他毁灭之后好好安葬才行。
为了这个目标,辛才会上战场。为了这个目标,他才会一路奋战了五年之久。
没有该背负的责任,也没有该偿还的罪过。
虽然他明白这个道理。
但是对于哥哥最后赋予自己的罪,对于那个临死前不忘呼唤自己的哥哥的亡灵……
他还是必须彻底做个了结,才能继续前进。
瞄准完成。炮口对准了挡在面前的钢铁色装甲中间,那道被自己劈开的缝隙。
「……再见了,哥哥。」
辛扣下扳机。
雷透过后方光学感应器,目睹了这片光景。
他能感觉到辛扣下了扳机。炮口冒出火焰。
这一刻,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看见了。
看见了直视着自己的血红色双眸,以及眼中的坚强与决心和意志。
那张陌生的脸,露出了陌生的表情。
那是当然的。
因为雷在五年前就死了。因为他死了,所以从那时开始就从未改变,也一直在原地打转。
可是辛还活着,所以一直在改变,也能朝着任何地方前进。
自己曾发誓不管发生什么都会好好保护的,那个年幼无知的弟弟,已经不在了。
总有一天,辛也会超过雷的年龄吧。这让他感到开心,也有些寂寞。
啊,对了。
最后还有一句话,一定要告诉他才行。
有一句一定要告诉他,却直到最后都没机会说的话。在那个下雪的夜里,在那个废墟当中,雷希望至少能在临死前把这么一句话告诉辛就好,却在说出口之前就死去了。
就像那时候一样,雷伸出了双手。从那道被劈开的缝隙中伸出手。
辛。
一道闪光。
差点被扯掉的座舱罩微微变形,露出了一点缝隙,流体奈米机械的手臂,就从那里钻了进来。
从扣下扳机到炮弹命中,事实上不用一秒钟。在这段体感无限延长的时间中,辛看见一双手缓缓伸了进来。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微微张开了手掌。是记忆中哥哥的那双大手。
看着这个和某天晚上相同的光景,辛反射性地缩起身子。他用意志力强迫僵硬的身体听从命令,不让自己移开视线。
那是在下一秒就会在炮火中燃烧殆尽的哥哥。是他找寻了五年的哥哥。正确来说,那只不过是雷临终思维的残渣,但辛仍然希望将这个烙印在自己的脑海中。
没有憎恨,没有杀意,也不打算背负些什么,只是想要留存在记忆之中。
摸着脖子,手指隔着领巾缠绕在上头,本来以为又想掐死自己的那双手,却只是温柔又带点悲伤地,抚摸着过去自己所造成的狰狞伤疤。
『……对不起啊。』
咦?辛睁大了双眼,感觉时间流逝再度恢复正常。
干净俐落地命中了目标,引爆了成型装药弹头。产生的超高温超高速金属喷流,从装甲裂缝灌入内部,迟了一拍之后,巨大的重战车型全身上下都开始喷出暗红色火焰。
哥哥的手放开了自己,一下子就从驾驶舱的缝隙缩了回去,主动回到熊熊燃烧的火焰中。
「哥……」
立刻伸出去的手却来不及追上。只能看着哥哥卷回去的手臂被烈火点燃,消融于火中的光景,空虚地握起手掌。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
「……啊……」
一瞬间,辛还不明白从眼眶满溢而出,流淌过脸颊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因为自从雷让他死了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哭过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悲伤,甚至不知道从心底涌起,堵在胸口的这股情绪就是悲伤。
只是任由泪水不断流出,停也停不住。
「——少校,请你切断同步吧……他那个样子,应该不会想被别人听见。」
『好的。』
等了一小段时间后,听见莱登连结上一句「可以了喔」,蕾娜才再度启动知觉同步。等到其他人都重新连上后,才由莱登代表大家发问。
『心情平复下来了吗?』
『嗯。』
辛回答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已感觉不到流泪的气息,再度恢复以往的冷静沉着,同时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莱登笑了出来:
『这下子也能把你哥的名字保存下来了吧?』
虽然没有声音,但辛在听到这句话后的确是笑了。
『也是呢。』
接着辛的注意力转向这边。
『…………少校。』
「我在喔。那还用说,因为我是先锋战队的指挥管制官呀。」
纵使没有人要求,但蕾娜觉得自己有义务要亲眼见证一切。
()
『……』
「状况解除。辛苦你了,送葬者。还有大家也是。」
听见蕾娜故意用个人代号称呼,辛似乎苦笑起来。
『嗯。你也辛苦了,管制一号。』
好啦。莱登轻轻呢喃了一声。他似乎在狭窄的驾驶舱内伸了个懒腰,接着才开口说话。
蕾娜愣了一下,眨了眨眼。刚才……
刚才他们五个人之间好像达成了什么共识。除了蕾娜之外的其他人,都完成了交流。
这是怎么回事呢?刚才,大家好像做了什么决定……
『菲多。货柜重新连接完成了吗?』
接着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等谁的回应。菲多?喔喔,是指随行的「清道夫」呀。
『警戒和维修就等找到睡觉的地方再说吧……才第一天就用了这么多弹药,损失真大啊。』
『哎呀,这样不是很好吗?毕竟解决了这么多敌人。』
『说的也是……那就——』
另一头传来某种重物在活动的机械声响。他们五个人都让待机状态的「破坏神」重新站了起来。
『该走了——那就再见喽,少校。请多保重。』
听见这句十分普通的道别,蕾娜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因为战斗才刚结束。
敌军被迫撤退了,也没有人阵亡。所以今天已经可以回基地了,就像平常那样。
「咦?」
蕾娜还在疑惑的时候,他们已经启程了。激战之下伤痕累累的「破坏神」发出有些刺耳的脚步声,他们几人就像是上学途中的学生一样,一边随意闲聊,一边往前迈进。
『话说啊,我们现在要直接往前走吗?刚才有一大堆不发弹耶。』
『嗯……感觉有点像地雷区呢,就这样走过去好像有点可怕喔。辛,附近能找到迂回的路径吗?』
『这一带已经不会碰上「军团」了,要往哪走都可以……不发弹?』
『这个我们会边走边跟你讲啦。话说辛啊,你刚才还真的是完全没在注意周围耶……』
他们持续走着。往东前进。前往「军团」所支配的,无人踏足的战场。
没错。他们——
再也不会回来了。
「等——」
饱受煎熬的焦躁,与像是被浇了盆冷水一样的失落预感,促使她开口:
「等等。请等一下……!」
感觉辛他们似乎回过头来,等着听蕾娜如何挽留,但是她却想不到接下来该说什么才好。因为,赶走他们,以及下达必死命令的人,和她是同一边的。事到如今,无论是谢罪或自责对他们来说都没有意义了,所以她也想不到可以说什么。
即使如此,她还是下意识地开口:
「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迟了一拍之后才理解自己说了什么的蕾娜,僵在原地。什么不说,偏偏说不要留下我?不但不要脸,而且根本搞不懂意义。
另一方面,辛他们听见这句话,却温柔地笑了。
蕾娜这时才发现,这是他们第一次对她露出真正的笑容。
柔和而混杂着少许苦笑的笑容。就像是今天开始要去国小上学的哥哥姐姐,遇上还年幼的妹妹不断撒娇地说着自己也要去时,会有的那种表情。
『啊!听起来真棒耶,这个。』
莱登笑了。就像仅凭自己与伙伴的力量,在荒野上驰骋的野兽那样地强悍并高傲。
『说的也是啊。我们不是被赶走,而是主动踏上旅途。想去哪里,就能走到哪里。』
他们的注意力,从蕾娜身上转移到路途的前方。所有人的目光和心思,都再次飞向了前方的未来。
蕾娜轻轻屏住气息。
他们经由同步传来的感情,不是觉悟,也不是从容。
若要举个例子,就像是第一次见到晴空万里之下闪闪发光的蔚蓝大海一样吧。
也像是被带到一片无边无际,春意盎然的草原,还被告知可以尽情奔跑、尽情玩耍的小朋友一样。
无法遏制的兴奋与纯粹的喜悦。好像期待了很久,一刻也等不下去一样。
啊啊。
这教我怎么阻止他们?无论任何话语,都绊不住他们的脚步了。
对他们而言,所谓的自由。
蕾娜现在明白了,就算只是选择死去的场所及途中的道路,这种程度的自由,依旧是如此值得尊敬,如此难能可贵。
发现蕾娜默默地接受了这场离别,他们便再度迈开步伐。而在最后,面对虽然理解但感情上依旧难以接受的蕾娜,辛轻轻地笑了。
那是蕾娜第一次感受到,他笑得那么平和。
无忧无虑,没有一丝阴霾。
『我们先走一步了,少校。』
同步静静地中断了。
五个光点静静地消失了。脱离了管制范围,知觉同步的对象设定也遭到抹消。
如此一来,就再也没有机会相见了。
泪水满溢,不断从眼中低落,无法止住从喉中涌起的呜咽声
蕾娜趴在电脑控制台上,放声哭泣。
?
一张版面颇大,颜色排列左右相反,已经褪色的五色旗,就画在军营式队舍的木墙上。
事实上并不是左右相反,而是上下颠倒。或许是象征着专制、歧视、偏见、不义和低劣的意思吧。
旁边还有一幅面带圣洁微笑的圣女玛格诺利亚的涂鸦。但她手中高举的不是斩断支配的宝剑,而是锁链与脚镣。脚下踩的也不是象征专制的锁链,而是挂着「猪」的名牌的人。
这就是他们眼中的共和国。
蕾娜伸出不带一丝伤痕的指尖,轻抚伤痕累累的木墙上的颜料层。图画看来已有些年头了。这恐怕是九年前这栋队舍刚建好时,第一批分发到此地的八六所为。
早已死去了呢。包含蕾娜在内的诸多国民引以为傲,深信不疑的共和国,早在多年以前便已死去。
就是蕾娜他们亲手撕裂、蹂躏而舍弃的。
她闭上双眼,轻轻吐了口气。那位已经离开的少年,一定也听见了共和国的声音吧。
在那件事之后,长官告诉蕾娜,在上头决定如何处分之前,她必须暂时停职。于是蕾娜就搭上了前往这里,也就是飞往先锋战队基地的运输机,正好也是运送从各战区汇集而来的下一批处刑对象的运输机。她找上了人事部里一位个性软弱又好说话的士兵,靠着近乎于威胁的方式,才得以搭了上去。
「……你就是米利杰少校吧?」
蕾娜回头一看,才发现是个年约五十的整备人员。他是雷夫·阿尔德雷希多中尉,这座基地的整备班班长。
「我从小鬼们那里听说过你的事情,没想到你竟然会亲自来到这里。看来你也是个相当爱管闲事的人啊。」
他以略显沙哑的大嗓门这么说之后,就用下巴比了比后头的队舍。
「虽然他们都清理过自己的房间了,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留下什么。新来的小鬼们晚一点才会进去,如果只是这么一小段时间的话,你可以去看看。」
「谢谢您。不好意思,在这么忙的时候过来叨扰。」
「没什么。我在这里送走太多小鬼了,倒是第一次见到过来凭吊的白系种啊。」
蕾娜忽然抬头望着那张看来颇为严肃,晒得黝黑的侧脸。
「……阿尔德雷希多中尉。您是……」
那不是夹杂白发的铁灰色头发,而是被油污染得斑驳不堪的银发。
「白系种……对吧?」
「……」
良久,阿尔德雷希多拿下墨镜。底下的那双眼眸,是白雪般的银色。
「我老婆是阳金种,女儿也长得像她。我实在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她们两个被带走,所以才染了头发。我自愿从军,希望能想办法替她们拿回公民权,但是……看我现在这样就知道了。在我傻傻地拼死拼活工作的时候……她们两个已经被带往战场,一去不回了。」
他从鼻子深深舒了口气,使劲地搔了搔头发。
「……辛那家伙有跟你说过他的异能是什么吧?」
「是的。」
「那在东部战线也算颇有名气啊……所以在他分发到这边时,我还偷偷去问过他,有没有听见哪个『军团』在找一个没办法保护自己妻女的混帐。」
「……」
「要是有的话,我打算去找看看,让它杀了我。结果那家伙却说没有,完全没听到喊着我的名字的『军团』。听到他这么说……我觉得罪恶感少了一点啊。老婆跟女儿虽然死了,但至少没有被困在战场上。等我到了那边,一定能见到她们
()
吧。」
老整备员微微笑了。那是一张看似寂寞,同时也有些宽心的笑容。
但当他望向东方,遥望那片广阔的战场时,那张侧脸却只剩下寂寥。
「在执行特别侦察任务之前,我总是会把自己是白系种的事情向他们坦白。我总是会说,要恨我们也没关系,如果杀了我能让心情好些,那就动手吧……可是从来没有人真的动手。这次也是一样。托他们的福,我又一次错过死亡了。」
听起来像是为了自己又被留下感到怅然若失。
妻女先走一步……而许许多多在这里被他照料过座机的孩子也是。
他戴上了眼镜,像是要隐瞒某种从心底涌现的东西一样,不耐烦地说了句:「你还伫在这里干嘛?」
「我不是说过没什么时间了吗……快去吧。」
「好的……非常感谢您。」
迅速向阿尔德雷希多点头致意后,蕾娜便穿过他身旁,走进了队舍。
像是用废料搭建的军营,放眼望去尽是灰色与褐色,又粗糙又煞风景。
由于长年风化和清洗不掉的尘埃,显得陈旧而泛白的走廊,建材剥落十分严重,到处都能看见裸露在外,嘎嘎作响的木板。
食堂和厨房像是从来都没扫干净一样,沾满了陈年油污和煤灰,一点也不整洁。
淋浴间和蕾娜曾经在纪录片中见过的毒气室很像,阴森又昏暗。角落还有一些黑黑的东西在蠢动着。
这里没有洗衣机和吸尘器。放在走廊尽头的扫帚和畚箕,以及摆在后院取水处的水盆和刻有波浪纹路但不知道用法的板子,大概就是代用品吧。
连一点文明生活的气息也没有。一想到这就是以先进及人道精神为傲的国家,给于人民的生活条件,就觉得无地自容。
二楼好像就是处理终端的房间。蕾娜踏着发出嘎嘎声抗议的楼梯,走了上去。
光是陈旧的狭小弹簧床和衣柜,便占去大部分空间的个人房,同样也因为尘埃和长年日晒而褪色。由于每一个角落都收拾干净了,完全感受不到上一任房客的气息。唯有经过清洗整齐叠好的薄被和床单枕头,静静等待着下一位房客的到来。
位于最后面也是最宽广的房间,就是战队长的房间。蕾娜推开有些故障的门。
这里也有狭小的弹簧床和衣柜,里头还有一张这里才有的书桌,以及前方稍微宽敞一点的空间。那里摆了大量的杂物。
有一把旧吉他,也有卡牌和桌上游戏,还有工作用的各式工具。
还能看见填字游戏的杂志。里面只剩下破损的页数和解不开的问题而已。
也有一本斜放着的素描簿,但里面一张画也没有,全都是白纸。
毛线和勾针都收纳在篮子里,却没看见任何蕾丝编织成品。
随地取材的木板所做成的书架上,放满了各式书籍,但是题材和作者涉猎范围之广,实在很难看出所有者的偏好。
大概是想到下一批战队员可能用得上,所以才故意没清掉的吧。不过,只要是必须花费心力才能完成的东西,全都已经处理掉了。因为他们知道,那些东西留下来也没用。
仿佛能听见他们的笑声。
明知最后连一点痕迹也留不下来,但是在那天到来之前仍然努力活过每一天的少年少女们,所发出的笑声。
不对绝望屈服。
不让憎恶玷污原则。
身处于连尊严都不保的困境中,却依旧努力展现自己身而为人的骄傲。
蕾娜朝着里面的书架走了过去,就看见一只只有脚掌是白色的小黑猫,茫然地伫立在原地,似乎在疑惑之前那些人都去了哪里。这时,窗外的士兵似乎拍完了资料用的照片,又把所有的处理终端聚集起来,不晓得要做什么。
看这个房间的样子,大概也不用期待会发现什么了吧。但基于好奇心她还是想找些书来看看,于是就挑了作者名字看起来有些眼熟的书,随意地打开翻了翻。
就在这时候,有些东西从书页之间掉了出来。
「啊……」
捡起来一看,才发现原来是几张纸。最上面的是一张许多人集合在建筑物前面的照片。
就在那面颠倒的五色旗前。是这栋队舍。上头有一群身穿连身工作服的整备人员,以及二十余个年约十五六,最长也不到二十的少年少女。
「…………!」
不用说明她也能猜到,他们就是直到昨天为止的先锋战队队员。辛、莱登、赛欧、可蕾娜、安琪,还有其他已不在人世的所有人。这很有可能是到任当天拍的照片。
在一张尺寸不算大,人事档案用的照片里,硬是塞进了二十四位处理终端以及整备人员,所以每个人拍起来都是又小又模糊。不知为何,甚至连一架旧款的「清道夫」也入镜了。它想必就是菲多吧。
这可说是蕾娜第一次亲眼见到他们的模样,然而在画质粗糙的远景下,每一个人的长相都很难辨认,但能够确定的是,这些并没有整队而是随处乱站,看着摄影镜头的队员,脸上全都带着温和的微笑。
下一张是便条纸。是一位豪迈男子龙飞凤舞的笔迹。
『要是你真的特地跑来找到了这些东西,就证明你是个真正的笨蛋。』
这次她真的为之屏息。
是莱登。虽然没有写明收件人,但对象想必是蕾娜。
要是真的特地跑来找到了这些东西,就证明你是个真正的笨蛋
你还不是一样。只是因为我有可能过来找,就特地像这样留了这些东西。
再下一张纸,是一份不规则排列的姓名。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让她知道那张照片里谁站在什么位置。
『我帮你把名字标好了。否则你看了照片,一定又会哭着说认不出谁是谁吧。』
赛欧。
『猫就给你照顾了。反正装好人也不差这点小事嘛。』
可蕾娜。
『我们还没替它取名喔。就麻烦少校给它一个可爱的名字吧。』
安琪。
拿着纸张的手在发抖。从心底涌出的感情,把胸口塞得满满的。
大家特地留下来的讯息。为了我这个明知自己只是躲在后头看大家卖命,也没有能力挽救什么,却总是把空洞的理想挂在嘴边的人。
最后一张纸,是辛写的。用很像他会写的端正字体,写下了很符合他淡漠风格的一行字。
『要是有一天,你来到了我们抵达的场所,可否为我们送上一束花呢?』
正如同他字面上所表达的意义,但也不仅止于此。
坚持走到生命的尽头,是辛、是他们所期盼的自由。而他们最后所能抵达的场所,也是蕾娜总有一天一定要达到的目标。
蕾娜知道,自己还能走下去。
不对绝望屈服,不玷污人之所以为人的原则,一直坚持走到生命的尽头。
没错,直到最后他们都相信她可以办到。
泪水溃堤,在脸上留下一道泪痕。感觉这泪水蕴含着一股暖意,也让她虽感到悲伤,唇边还是绽放微笑。
共和国总有一天会毁灭。辛曾经这样说过。忘记如何保护自己的怠慢心态,总有一天会品尝到败北的滋味。
对于这个国家来说,这搞不好是不可避免的未来。或许,就会发生在明天。
即使如此,她还是得奋战到最后一刻。不放弃希望,努力活下去,一直挣扎到死亡为止。就像贯彻原则直到死去,充满荣誉感的他们一样。
战斗吧。穷尽此身的命运,直到最后的那个瞬间。
()
第一卷 终章 鲜血女王驾到
这世上没有任何国家,会因为国内饲养的猪只未获人权而受到谴责。
因此,若是将语言不同、肤色不同、祖先不同的族群定义为徒具人形的猪猡,那么,对于这样的族群进行打压、迫害或屠杀,也不算是违反人权的暴行。
从有人认为这种想法是正确的,大多数人都不反对的那一刻起,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的灭亡就开始了,同时也在那一刻结束。
——芙拉蒂蕾娜·米利杰《回顾录》
五架共和国机残骸相互依偎,沉眠在强化玻璃制的棺材中,直到永远。
位于共和制齐亚德联邦势力范围内的交通道路旁。在如顶级蓝宝石般的苍穹底下,这片春意盎然百花盛开,美得如梦似幻,甚至令人不敢亵渎的草原之中。也是过去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与齐亚德帝国的交界处,偏帝国侧的附近。
待在经过特别许可才得以进入的保护用玻璃屋中,十八岁的芙拉蒂蕾娜·米利杰,抬头望着宛如无头骷髅尸骸的「破坏神」残骸。仅有一小撮染成红色的银发,从染成黑色的共和国军服肩头滑落。
放进玻璃屋之前饱受风吹日晒而伤痕累累的白褐色装甲。炮击造成的直接损伤和高温烧出的焦痕格外怵目惊心,看得出这些倒在一起的残骸是花了很大的功夫才勉强维持原形。伏在一旁的「清道夫」残骸,侧面还依稀保留着喷漆的文字。
菲多,我们忠心的——后头的文字,已经永远消失在炮击造成的大洞中。
但蕾娜大致能想到后面写了什么。
她现在明白了,为何辛他们不替小猫取名,却帮「清道夫」取了名字。
因为对于注定要在战斗中走完人生的他们来说,只有一起战斗,一起死亡才算是伙伴。在同一个战场上奋战到最后,也在同一个战场上力竭而亡——只有同样在战争中挣扎的战友才能做到这些。
本来挂载在菲多身后的追加货柜,五个全都不见了。想必是装载的物资用尽而卸除了。由于连菲多本身的货柜存货也几近见底,再加上当时是在「军团」完全支配的区域当中行军,在这样的条件下,差不多也只能移动到现在的位置了。
历时一个月。原以为在「军团」支配领域当中行军,最多也只能撑个几天,但辛他们五个人却一路挺进,直到把携带的一个月份量物资全部用尽。
他们穿越共和国侧的交战区,又穿过「军团」支配区域,来到了距离当时联邦侧交战区仅有一步之遥的位置。他们在这里,耗尽了用来前进的物资……恐怕,也是在这里打完了最后一战。
这里,就是他们旅程的终点。
在「破坏神」的残骸中,也找到了辛所保存下来的,刻有五百七十六名阵亡者姓名的金属片。在建造这个玻璃保存室时曾经一度取出,制作了精巧的复制品,以及名单纪录后,再度放回原处。
两年前辛他们所抵达的这个场所,共和国却永远也到不了。
因为共和国灭亡了。如同辛所留下的预言,灭亡于自己的怠慢。
与辛等人别离之后,蕾娜又被分派到其他战队,以管制官的身分进行指挥。
她并未亲赴前线,因为在那里,她能做的就是与其他人一起战死。一旦死了,一切就结束了。对于未曾与辛他们一同奋战到最后的自己来说,事到如今才想当悲剧英雄,未免太过矫情。
关于「黑羊」、「牧羊人」和超长距离炮的情报,蕾娜当然也提出了报告,却被上头以「八六的胡说八道」、「情报未确认」等理由打了回票。就连迎击炮的妥善率不佳,也就这样不了了之。
蕾娜后来分派的单位也是激战区。在那个每天都会出现大量牺牲者的地方,并未任由处理终端自生自灭,反而尽心尽力做好指挥,拼命到几乎拖垮自己的蕾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得到了一个别名。
「鲜血的女王【bloody regina】」。
大概是取自芙拉蒂蕾娜的谐音吧。虽然听起来像个三流电影才会出现的可笑反派,但是蕾娜很喜欢这个别名。这个名字和践踏在他人身上,驱使别人去战斗,却连一个人也救不了,既残酷又傲慢的自己非常相配。
即使如此,在她的指挥之下,存活人数远比其他部队更多,甚至经过一年也不曾重新编整,依旧保有续战力的这支部队,很快地就被大家称为「女王的家臣团」了。
在这段时间,蕾娜拜访了曾经反对强制收容的人、曾经藏匿友人或亲人的人,以及因为心伤而辞去管制官职务的人,将他们还记得的那些八六的名字、为人和说过的话统统记录下来。就算能够消除官方纪录,但记忆是夺不走的。她这么做,是为了万一共和国灭亡,也许哪天还会有人找到这些纪录。
破灭来得十分突然。
就在建国祭的日子。当年度以首席成绩自高等学校毕业的学生,获邀在庆祝典礼上进行演说。那是个与蕾娜相同年纪的少年,他饱含怒意的眼神令人印象深刻。
『在我的同学当中,有许多人都是和「军团」交战而死的。』
那平静的声音,让会场掀起同情的声浪。甚至有人忍不住开始啜泣。
这位男学生用冰冷而轻蔑的眼神,俯视台下众人的反应,突然话锋一转,像是咆哮一般发出怒吼:
『他们全是被这个国家贬为八六的人——虽然他们死在战场上,但是杀了他们的却是这个国家!这样荒唐的事情,到底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现场连一个赞同的声音也没有。
只听见有人嘲笑他连人和猪都分不清。也看见有人咬着牙齿同样义愤难平。但更多人则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当作没听到——而这些人全都平等地死去了。
那天深夜,以往敌军攻势最弱的北部战线,遭受前所未有的大军袭击。
驻扎于该区的战队,在压倒性的数量差距之下,几乎毫无抵抗之力。
管制官并未接获部队全灭的消息,不免让人联想,这就是他们对于共和国小小的复仇吧。但事实并非如此,待在前线的他们从未有过任何复仇的念头。事实上,是因为当时所有管制官都在狂欢中喝醉了,没有任何人进行同步的缘故。要是那时有人按照规定进行管制的话,也就不需要等别人来报告了。
迎击炮几乎没有作动,而且大半在作动之前就连同地雷区一起被长距离炮兵行轰掉了。成功发射出去的那一丁点飞弹,也在起爆之前就被反空炮兵型击落。
身为最终防线的铁幕也一样,在「那个」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电磁加速炮型。
那是能以秒速八千公尺的惊人超高速将弹体射出的,电磁加速炮型「军团」。
先锋战队曾经遭遇过一次,提出了报告却不被重视的那个新机型。
要塞群如同不会动的标靶,在超高速弹头如恶梦般的破坏力,以及不惜炮身损耗的猛烈连续炮轰之下,瞬间化为废墟。当政府终于察觉事态有异时,「军团」已经侵入八十五区内。
在这十一年当中,把战斗义务全部推给八六的国民,已经找不到任何有能力战斗的人了。
从铁幕沦陷开始算起,仅仅一周。
共和国便灭亡了。
但这并未让共和国人民得到教训。因为在临死前会为自己的冷血无情及怠慢感到懊悔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大多数人不是忙着咒骂其他人的无能与无脑,就是在哀叹自己何其无辜却得死于非命。既然对于自己的罪过毫无所觉,那么就连死亡也无法让他们真心悔改吧。
由于蕾娜待在第一区,幸运逃过了从北方开始的杀戮,也因为她早有准备,所以才来得及做出应对。
她将周边所有的重炮瞄准地雷区集中炮击,轰出一条通道,接着又打开了铁幕的出入口。利用阿涅特事先植入的后门,和所有幸存的处理终端进行同步连接,提出了进入八十五区内应战的请求。
「家臣团」和曾为「家臣」的所属战队,以及其他大部分的部队,都答应了这个请求。
话虽如此,这些人并不是基于善意或信赖,而是看中了八十五区内拥有发电设备及生产工厂,生存机率较高的关系吧。有许多单纯由八六组成的部队,建立了自己的防卫据点。有些部队则是选择牺牲自我,就为了帮助友军,以及留在收容所的同胞撤离危险地带。
就这样,蕾娜率领集合起来的战力,扛下了防卫战的指挥工作。
也有一些白系种跳上备用的「破坏神」,加入战斗行列。但大多数白系种只是沉浸在绝望中无法自拔。甚至有些人学不会教训,依旧对八六恶言相向。然而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八六已经拥有了名为武力的强大力量。
虽然这些身经百战的八六,不愿在大敌当前时,做出内斗的愚蠢举动,但若是时间再拉长一些就很难说了。
当救援部队
()
从邻国赶到时,防卫战差不多已经打了两个月。
这些援军是从遥远的东方,跨过了「军团」支配区域和国境线而来。
趁着「军团」将主力集结在北方,突破了战力变得薄弱的东部战线的他们,是属于帝国毁灭后转变成共和制国家的,共和制齐亚德联邦的军队。
帝国在开战后不久,便因为人民革命而覆灭。共和国先前接受到的无线电讯息,就是来自于最后残存的抵抗据点。推翻了帝国的联邦,也被「军团」视为敌人,这十余年来同样交战不断。由于人民对于共和制的推崇,甚至不惜推翻祖国,为响应保卫国家与同胞是国民义务的理念,许多人选择了从军,而联邦就这样一点一点把国土夺了回来。
在装备了最尖端武器,士气高昂而战力精实的联邦军勇猛奋战之下,把战线推了回去。而在夺回第一区后,战况暂时陷入胶着。
共和国国民高声欢呼,迎接他们的到来。但可惜的是,事情并未就此结束。
不知为何,联邦发现了共和国对于同为有色种的八六进行迫害和屠杀的丑事。
由于联邦军在进入八十五区前,先救出了收容所和前线基地内的幸存者,所以也见识到了那些惨状。
既然那么讨厌颜色的话,何不干脆把国旗也变成纯白色呢?救援部队的司令官曾十分认真地对着大总统和高官们说出这样的话。
于是,联邦选择优先保护八六,只要有意愿,都能无条件得到联邦的公民身分。
而他们也给予白系种最低限度的支援,但是更为重视的是,关于迫害的调查工作。
从国军本部的地下仓库找到大量阵亡者的人事资料时,其实还不算什么。大概是人事部的某个人特意保存和隐匿了阵亡者纪录吧。虽然数量如此庞大,而且近年来的阵亡者清一色都是少年兵这一点应当谴责,但至少还能往好的方面解释,这证明了共和国内也有尚未泯灭良心的人在。
但是在强制收容所找到收容者所写下的详细资料,以及听取幸存者的亲身经历,又在收容所和要塞遗址发现了埋藏的大量白骨后,联邦看待共和国的目光就益发冰冷起来。当他们找到人体实验的纪录,发现了婴幼儿的贩卖纪录,以及士兵屠杀平民的影像后,联邦人眼中的共和国人民,已经与人渣无异了。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联邦切断支援也不奇怪,但他们还是持续提供最低限度的支援。
这或许才是对于共和国人最大的教训吧。虽然你们是人渣,但我们不会对你们做出相同的事情,让自己也变成人渣。
愿意反省的人就好好反省。至于那些不知悔改的蠢猪我们也懒得管了。就像这样,联邦以无言的方式做出了惩罚。
就在准备夺回第一区以北的区域时,联邦以增派兵力为条件,要求这边派遣共和国时代的将领前往联邦。据说是想找人去担任夺还部队的指挥官,或是辅佐官的工作。
在大多数人踌躇不前时,蕾娜毫不犹豫地提出了申请——于是,她来到了这里。
走出玻璃屋后,提起放在路边的行李箱,以及装着白掌黑猫的外出提笼后,蕾娜又走了回去。在那座春意盎然的花园中,那些毁损的「破坏神」残骸以及一旁刻有五百七十六个名字的石板,就是从一次次战火中存活,终于抵达此地的所有人的墓碑。
因为她事前不知道就在这里,所以并没有带花过来。不过,之后她也不打算来献花。
因为,自己还不算是抵达了这里。还没有资格过来送花。
蕾娜在等着自己的联邦高官面前站好,轻轻低头说道:
「抱歉,阁下。让您久等了。」
「不会。凭吊死者的时间,怎么样都不嫌久。」
比起政府高官,更像是一位隐士智者的中年黑珀种高官,露出和煦的笑容。他戴着银色圆框的高度近视眼镜。打理整齐的白发中夹杂着黑发,身上穿的是流水线生产的深蓝色西装。
他温和地望着将发色染红,身穿黑衣的蕾娜,眯起眼睛笑道:
「那代表着流淌的鲜血,和部下的死吗?『鲜血的女王』……其实我们这边也有人主张不需要帮助共和国的人渣,只要保护同胞就好,不过——正因为有你这样的典范存在,才证明了我们派遣援军的做法是对的。米利杰上校,欢迎你来到齐亚德联邦。」
看见对方对着自己露出笑容,蕾娜也回以有些为难的笑,摇了摇头。那不是自己所流的鲜血,而部下的死也是不必亲身犯险的她一手促成的。她这个手上沾满鲜血的黑衣女王,没有资格受到称赞。
高官用慈爱的目光看了看这位严以律己的女子后,转身迈开步伐,走向不知何时站在远处,身穿联邦军铁灰色军服的一群年轻士官。
「这边请——让我为你介绍一下,你即将上任的部队所属的指挥官们。」
「好的。」
蕾娜正要迈开步伐,又再度抬头望着身旁的墓碑。
相互依偎陷入长眠的四足蜘蛛及其随从的遗骸。在残酷的环境中依旧奋战不懈,抓住每一分存活机会,最后笑着踏上旅途的他们,所抵达的终点。
战争尚未结束。「军团」的大军仍然席卷了大陆过半范围,此时想必也有人正在努力战斗。
战斗下去吧。直到打倒最后一架「军团」为止。
为了踏入他们所抵达的终点,踏上只有坚持到最后的人,才有资格抵达的场所。
蕾娜毅然决然地抬头挺胸,踏出第一步。只见对面与自己年龄相仿的五名军官,整齐划一地朝着自己敬礼。蕾娜走向他们,走向崭新的战场。
为了奋战到底,为了存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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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终章二 reboot——启动
五名军官保持如教科书上指导一般的稍息姿势,静静看着那位前共和国的少女将官走出玻璃屋,接着走向总统身旁。虽然还是十几岁的年轻人,却有着超龄的沉着冷静,反倒与这身崭新的铁灰色军服颇为相配。
看着那位纤瘦的白银种少女,那头染了红色的银发,和染成黑色的军服,站在他身旁,身材高大的副队长皱着眉头轻轻嘀咕:
「喂……那个真的是她吗?该怎么说……总觉得跟想像中不太一样啊。」
「因为经历了很多事吧。就像我们也经历了很多一样。」
他平淡地这么说了之后,就听见副官略带笑意地回了句——说的也是啊。他瞥了扬起嘴角的副官一眼。明明都穿了快两年了,联邦军的铁灰色军服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太自然的感觉。无论是自己穿着,或是其他四个人穿起来的模样都是。
在姿势保持不动的状态下,其他三个人也跟着聊了起来。
「记得是叫『鲜血的女王』吧?真是恶俗啊,根本一点都不适合嘛。」
「我说啊,她会不会马上认出我们?」
「唔……要是认得出来当然很开心啦,但是认不出来的话,同样也满有趣的……」
就在他们聊着的时候,那边似乎也结束谈话了。一看见总统领着少女走过来,无论是副队长或正在讲话的那三个人,都马上闭起嘴,摆出正经的表情。能够反应这么快,也都多亏了联邦军的训练。或者,这可能也是他们恶作剧的一环。
对着向他们走来的总统,以及再度成为长官的少女,五人同时将脚跟「喀!」的跺出声音,整齐划一地行礼。
透过与联邦稍微不同的方式回礼后,少女开口说话了。
眼神十分坚定而严肃。
「初次见面。我是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上校,芙拉蒂蕾娜·米利杰。」
喔喔,她没认出来啊。
就像恶作剧大成功的小孩子一样,他们用眼神互相交流。
以队长身分作为代表的他,开口回应:
「初次见面……这么说似乎不太恰当。不过,这的确是我们第一次面对面相见。」
咦?白银色的眼眸微微睁大。而低头望着对方的他,轻轻地笑了。
「好久不见,管制一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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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后记
吊袜带是一种浪漫喔!初次见面,我是安里アサト。
这个名字的确很奇怪,不过当然是笔名喽。取自本名的谐音和「88」【acht-acht】。
猜到了答案但还没读过本文的你。我想本作一定能合你的胃口喔。
完全不知道这个人在讲什么,也还没读过本文的你。请把本书当成有些另类的娱乐作品,想必别有一番乐趣。
而已经读完本作的你。非常感谢你的支持,请问觉得还满意吗?举凡战斗机械、男孩遇见女孩、反乌托邦等等,宛如大杂烩一般的本作,要是能有一项要素能够引发你的共鸣就好了。
附带一提,我在写作时可是非常快乐喔!毕竟这就是我自己想看的故事!于是我把自己偏爱的要素统统塞进去了!因为是我想要写才写出来的故事嘛!至于为何因此获得了大赏,至今仍然诚惶诚恐的我,才是最搞不明白的人啊。
不过嘛,其实还有一些要素因为征文篇幅限制的关系,让我不得不含泪删除。而遗珠之一的吊袜带(的描写场景)是在改稿的时候才追加上去的。吊袜带真的很可爱喔,而且又煽情。煽情又可爱呢。
身为同志的你,请务必好好享受しらび老师笔下超惹人怜爱的蕾娜,以及让她的绝对领域更加诱人的吊袜带。
请在不属于吊袜带派的你被我吓跑之前,来看看几个关于本作的一些注释吧。
·本作虽然取材自二次大战某轴心国、某同盟国的黑历史,但作者并未对这些国家怀有恶意,单纯只是在考证时寻获的这方面资料较多罢了。
·本作中以辱骂、侮蔑的意义使用「猪」这个字眼,但作者并非对猪怀有恶意,反而十分喜爱。猪肉很好吃喔。炸猪排跟松阪猪都是我的最爱呢。
·知觉同步的理论与各种武器的性能等等,以及各语言的翻译,还请各位不要认真看待。有时会应剧情需要而稍做调整,尤其是「集体性」无意识是作者刻意扭曲原文含意的结果。
·之所以在假想世界中使用公制单位,是因为假想的度量衡单位在表现上效果不好。至于为何不采用尺贯法或英制单位,其实我也不知道。
·明明在假想世界中,却出现了圣经和雷马克的理由……就请各位自由想像吧。
……丢人现眼的闲话就说到这里吧,最后请容我致上谢辞。
责编清濑氏、土屋氏。一直以来多谢两位的关照了。对于我自身也不甚明了的问题点,也能精准指出、加以分析,着实令我感到踏实了许多,同时也让故事变得更为洗炼,所以我每次都很期待与两位见面商讨呢。
しらび老师。您笔下的角色不但美丽,而且眼神坚定、英气十足,实在太感谢了。当我收到一张草稿,也就是本来会在故事中出现,穿上全套护具变得超帅气的辛时,一直在烦恼是不是要改写本文故事的设定,请您完成这张插画呢。
i-iv老师。虽然我提出了「贫弱的缺陷机」这种强人所难的要求,您依旧设计出了符合武器乃不祥之物的概念,充满了冰冷气息,而且超级帅气的「破坏神」,真的非常感谢您。另外像是看起来已经不是强敌而是无敌的各式「军团」,以及可爱到爆,让人想带回家的菲多,也都多亏了i-iv老师的帮忙才得以现世。
此外,也要感谢愿意拿起本书的各位读者。虽然本作到此也算是一个段落,不过故事还没有结束,往后也要请各位多多指教。
那么,愿本书能将各位暂时带往那充满虚假与虚荣的箱庭,那燃烧铁与血的战地天空、繁星、微风与鲜花的所在,以及在那里生存的他们的身旁。
后记执笔中bgm:シドニア(ang)
第一卷 特典
「……我觉得,这已经不是离谱,而是天方夜谭了……」
不被当成人类看待的八六呢,吃的穿的住的当然不可能好到哪里去,上头分发给处理终端的野战服也都是长年堆在仓库生灰尘的货色,甚至是快穿烂的玩意儿。
这是让每一位处理终端不得不学会某项技能。当然,技术好坏就因人而异了,不过……
「为什么你会如此擅长针线活啊?」
「谁知道。」
靠在食堂餐桌上,用手抵着脸颊的莱登这么问,辛一边缝着肩线绽开的野战服,一边如此回应。
一旁的可蕾娜像个小女孩一样荡着双腿,等待衣服修补完成。莱登看着她那副模样,觉得有点烦闷。
没错,辛正在修补的并不是自己的野战服。
「话说这根本男女颠倒了吧。可蕾娜,自己的衣服也该自己缝啦。」
「我不擅长缝衣服啊。」
可蕾娜说得轻松,但其实她并不是不擅长,而是手法差劲到令人绝望。
至于到底有多夸张呢?举个例子来说,她刚来队上报到的时候,就因为技术差到让辛都看不下去,一把抢过来帮她缝到好。当然,辛并不是出自于不习惯缝质地太硬的野战服会让女性伤到手的绅士精神,而是担忧有太多缝衣线会因为沾满鲜血不能用导致浪费的缘故。
从此之后,只要衣服破了,她就会赖着辛帮忙缝好——当然不至于连内衣裤都拿来就是了。不过,这应该是可蕾娜变相的撒娇方式吧。不然就是为了能和辛多说一点点话的哀兵作战。
虽然从莱登这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就是因为总是这样,才会让辛只觉得是多了个需要照顾的妹妹,而不是将她当一个女人来看待吧。
「……少校啊。同样身为女人,你怎么看?」
莱登把话题抛给了大概是顾虑到忙着针线活的辛,所以才一直没加入话题的蕾娜。
但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得到回应,莱登于是张开了单边眼睛。
「怎么了吗?」
即使莱登如此追问还是保持沉默的蕾娜,终于带着疑惑开口说:
『那个…………………………「针线活」是什么意思呀?』
一瞬间,现场陷入沉默。
接着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没想到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哇啊……再怎么说也太离谱了吧……」
「不是吧,少校应该只是连扣子都不太会缝而已吧?」
接着又是好一阵沉默。
『……缝……扣子?那个,扣子本来就是镶在衣服上的吧……?』
看来她连扣子会脱落都不知道。
可见在他们家工作的女仆似乎相当优秀呢。
「你该不会说就连穿针引线都不会吧?」
『……………………穿针……引线…………………………?』
看样子她连针线基础中的基础都不知道啊。
感到傻眼的辛忍不住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也让蕾娜显得有些慌张起来。
「嘿嘿——」可蕾娜倒是得意洋洋地笑了几声。
「至少这个我还会弄喔,少校。」
『咦!难不成这是不会做就会很丢脸的事情吗?是这样吗,诺赞上尉!』
辛并没有回答,但莱登觉得他心里一定在跟自己想着同样的一句话,感到有些烦闷。
根本是五十步笑百步。
第一卷 animate特典
网译版 转自 86eightysix吧
翻译: 星︶ㄣ盒子
“……唔,”
忽然,感觉到一只手上有轻微的重量靠上来。往下一看,发现是本该在逗猫玩的库蕾娜靠着自己睡着了。
十分灵巧地用单手把还没读完的书保持在打开状态,辛暂时陷入了沉默。
睡着了的库蕾娜发出了听起来很幸福的呼吸声。怎么说,感觉她内在完全没有成长,外表先不提。
随她了,辛把身旁的少女忽略,继续读书。用这么奇怪的姿势睡着肯定会很快就醒来吧,如果没起来就叫安琪过来回收她就好了。
这样想着的时候,知觉同调启动了。
一如往常如银铃一般的蕾娜的声音,说着一如往常的问候。
“……晚上好,诺赞大尉”
啊,不妙。
反射性地想,然后察觉到自己这个难以理解的想法,辛稍稍皱了下眉。
……什么不妙?
今天平时的一伙人好像在做善后还是别的什么工作都不在,屋里只有辛一个人的样子。
这样想着但是,在会话的间隙能隐约听到,明显不是辛的细微的呼吸声。蕾娜歪了歪脑袋。
这么安静的这是……睡着的呼吸声,吧。
“……有谁在吗?”
“要说有谁在的话。……库蕾娜在睡着。”
辛好像被库蕾娜靠着动弹不得的样子。
想象了一下,蕾娜小声地笑起来。
“库库米拉少尉,总觉得有种可爱的妹妹的感觉呢”
“只是莫名被缠上而已”
像是在下雨天捡了小猫回家就这样被缠上变得亲密而感到困扰,这样感觉的声音语调。甚至能想象到辛痛苦的表情,这次蕾娜笑得更大声了。
同时,能感觉到,在心底里,有点刺痛。
……诶?
在发觉的同时,这种不痛快的感觉一瞬间又变大了。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变得这么急躁呢。
然后连蕾娜都有所自觉的这感情动摇,在知觉同调连接下的辛不可能注意不到。
“……少佐?”
“什么事?”
发出了连自己都吓了一跳的带刺的声音。
“不……你现在,是不是突然不高兴起来了?”
“才没有这回事。”
又来了。
“……很不高兴呢”
“都说没有了!”
辛沉默了。和嘴上说的不一样,蕾娜用几乎能勒死人力度紧紧地抱住手边的靠垫。
第一卷 特典 赎罪祭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 米瑟冈萨斯
共和国首都利贝鲁特·埃德·埃卡利特降下了细雪,为革命广场上的商店铺上了装饰。在冬日淡淡的阳光照耀下,赎罪祭的集市显得格外耀眼。
从古时起,每逢迎春前的严冬之日,都会举办一场赎罪的火祭。随着时间的流逝,祭典本身隆重的仪式也渐渐消失,至今已经演变为了一项简易的活动。
在祭典特有的氛围烘托下,人群显得热闹非凡。十二岁的蕾娜突然停下了脚步。
身旁来往的行人,不是家人就是朋友、恋人,只有蕾娜孤身一人。她也还没有恋人陪伴,父亲很早就去世了,而母亲认为到这种地方有失身份也不愿去,处在反复跳级中的蕾娜,只有一个同龄朋友。所
以没有能结伴而行的人,也是没办法的事。
希望能快点成为一名军人一一为了到那一天,能够自豪地回应帮助了她的人,她至今仍在为之努力。
而她对那件事并不后悔、……如果这时候,能再多努力一些。
终有一天,她能够再次仰望那片距上一次所见,时间过去了许久,位于远方的澄澈冬空。
那名救助了我的人,是否仍在那片穹宇下奋战。
想再一次见到他一一因为他说过,一定要回到他弟弟的身边,那一天会到来吗。
只因那是唯一的信念,所以也能继续仰望战场的苍穹,蕾娜被寒风拍打的嘴唇嘟哝道。
荒废已久的废墟都市,在那样的环境下,也不可能有铁锹摆在眼前。
失去血肉的白骨,并没有那么重,事已至此。就连野兽也没了兴趣。以墓穴作为目标来说,只用刺刀来挖掘冻土是件相当重的苦活。对于今年才十二岁,还没到生长时期的辛来说,更是如此。
要是没有菲德的帮忙,估计得挖一整天。总算是在傍晚前填上了坑洼不平的土堆,辛靠在为他遮挡冷风的菲德身上,一个人喝着用雪烧开的白汤。
八十六不被允许做墓碑。在被雪覆盖的废墟,也没必要放上鲜花悼别。昨晚下雪时,天色是宛如谎言一般的、晴朗的蓝天,但在地上却没有活物的身影,想要对化为白骨、无法回应的哥哥说的话,也已
烟消云散。
所埋葬的是遗留的白骨,并非是哥哥的亡灵。
冻土如钢铁般坚硬,刨了半天的刺刀刀尖早已损坏。被菲德切割下来的,哥哥驾驶的〈破坏神〉的装甲片,遮住了淡淡的阳光。
而那块连重机关枪子弹都防御不了,薄弱的铝合金装甲,上面描绘着无头骸骨骑士的个人标志。
被斩落头颅,却死不掉的亡灵。
至于哥哥为什么会在自己机体的装甲上画了这个个人标志的原因,辛现在已经无从得知。
辛靠在集装箱上一动不动,菲德的光学传感器伸向那边,传感器圆型的镜头闪烁了一下
「……哔、」
「嗯? 啊啊……没什么,即便我没回去也不会担心,毕竟班长他讨厌我。」
回想起他所属的战队里身为原共和国军人的青年整备班长,辛露出苦笑。
并不觉得他是个坏人,倒不如说,其实他挂念着那些十来岁的小处理单元们,毕竟要是有人因“死神”而战死的话,整备班长也不会容许的吧。
而与整备班长同龄的战队长,很照顾战队里最年少的辛,但也不幸在昨夜的战斗中战死。
除此外的全员。
“也都一样”。
没有等候回归的人。甚至原本就没有“谁”渴望想活下来。
即便如此,我也必须要活下去,哪怕那一天在不断逼近。
将视线从哥哥的遗骸收回,他抬头仰望着天际,即便没有闻者,他还是低声说道。
利贝鲁特·埃德·埃卡利特与战场有着上百公里的距离,途中还有要塞壁垒、地雷原与电磁干扰(radarjamming)相阻隔,而且彼此间也没有什么好传达的。
于是。
因节日氛围而渲染得十分杂乱又热闹的街道,在谁都没注意到的一角,某人仰望着东方战地的天空。
「……好冷」
被遗弃的战场一角,大雪封锁的无人废墟里,某人注视夕阳渐逝的天空。
「……好冷啊」
两人并不知道,白色的呼气,与他们零落的话语和视线,重叠在了一起。
()
第一卷 g店特典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米瑟冈萨斯
翻译:米瑟冈萨斯
「一一已经可以了。剩下的就交给我。」
「……抱歉。」
「没办法的事。你好好睡一觉吧。」
说完,第二十八战区第一防卫战队“阔剑”的副队长、莱顿·修贾从嘎吱嘎吱响着的椅子上起身。
从简陋预制队舍里的别人房间走出去,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又转回了头。
「就算有什么别的状况也不要连接,辛你现在这副精神恍惚的状态要是进行同步,会给别人带来麻烦的!」
毛毯那边的手无力地挥了一下,示意了解,确认后他就关上了门。
来到做好出击准备机库后,为数不多的队员们都转头看向他这边。
处理单元的损耗率颇高,无论是哪只战队或部队,都不得不在减员过多的情况下战斗。但现在之所以来的人这么少,并不是因为战死的缘故。这几天天气骤冷,以战队长辛为首的几个人都因感冒而卧病在床。即便是最年长的,也只有十多岁,对于处在恶劣环境,身体功能尚未发育完全的处理单元来说,入冬后感冒的情况经常发生。
暂且不论作为战力而言还不可靠的新人,要是连辛和戴亚都不在了,那他也会感到些许心痛,莱顿面不改色地想着。
即便如此,也只能让他们休息了,好在这支战队有很多老兵(veteran)。
大部分的部队都不能像他们一样,哪怕是不能战斗的伤员和病人,也不得不去战斗。就跟被说去死吧一样。实际上,处在那种状态却仍然被强迫出击的家伙,大多数都没能从战斗中回来。
他突然发现,一个新来的少年露出不安的表情。
「……这次不会有事的吧……明明队长也不在……」
那应该不是他的本意吧,赛欧吐露着就算他在也不能放心这样的话,并露出苦笑,年龄相近的科莲那突然生起气来。
少年所属的小队队长安珠露出柔和的笑容。
「给爱撒娇的利特君一个忠告。……如果你在战斗中依赖辛君的话,会第一个死哦。」
诶,利特睁开双眼。这座战场上,他们的战队长是‘可怕的’依赖对象。
「指令与警告,只能根据情况来排列优先顺序。你不是总能得到帮助吗。自己判断战况,不依赖任何人战斗的孩子是无法生存下去的。而且……呐,辛君和我们,并不能永远保护你们哦」
成长期前的稚嫩小脸明显变得僵硬起来,想起了包围我们的现实。
他们生活在这座战场上一一时而,人就会像说谎那样简单地死去。
看着快要哭出来的利特,莱顿揉了揉比他矮了很多的小脑袋,冷淡地说道。对于副队长莱顿来说,那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嘛,今天的人数也够了……不会让你的死的,放心吧。那家伙看起来不在意,其实意外地很担心呢。」
状态不佳就不要同步啊,就差没拿绳子绑死他了。
就如他出击前所说的,击退〈军团〉后一个人不少地回来了。看样子就知道,稍早前就在等待的辛已经起床了,莱顿皱了下眉头。
「不是说让你好好睡一觉吗,你这个笨蛋。」
「好一点了。而且,坏消息早点通知比较好。」
辛这么说着,脸上确实比早上要好了一些,但看上去还是相当难受。有什么话这么重要,莱顿咽下没说出口的牢骚。
「坏消息?」
「下一个属地的通知来了。」
听到后,同样卧在床的戴亚也起身下来了,平日里充满诙谐的蓝色双眸,此时已经完全清醒了。
为防止处理单元勾结叛乱,各战区的任期原则上是半年制,过了期限后战队就会暂时解散并重组。分配到这支战队已经过了五个月,接到再次编成、更换属地的通知也并不奇怪一一。
静静凝视着带着怀疑表情俯视他的莱顿,辛以无论何时都不会动摇的平淡口吻说着。
血色的双眸悄然冰冷。
「包括我在内,小队长以上的人都分配到第一战区第一防卫战队。」
旁边听着的利特,不由得吸了一口气。莱顿沉着脸眯起眼睛。
第一战区、第一防卫战队。
「……“先锋”么。」
东部战线最残酷的激烈战场一一位于最前线的防卫部队。
这座没有战死者的战场上,最多人死去的地方。
拥有“死神”绰号的他们的战队长,在那一瞬间,虽然只是微微一显一一但确实浮现出冷酷而凄怆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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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蜜瓜特典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米瑟冈萨斯
翻译:米瑟冈萨斯
「在被战车型的炮击炸塌的楼房前喵喵叫着,然后过去一看就互相对上眼了。即使隔着传感器,但心灵却相连了起来。」
戴亚满脸悲怆地讲述廉价的悲剧,在他的野战服怀里的是一只脚尖是白色的黑色小猫。三角形的耳朵与银色的胡须不停摇动,以独一无二的尖锐声音在喵喵叫。
「我一看,像是它父母的猫已经被瓦砾压扁了。它还这么年幼,不可能独自活下去的吧。」
在填写补给物资要求的文件时被打扰了,看着眼前这出拙劣闹剧的辛,平日里冰冷无感的红色双眸此时浮现出赤裸裸厌烦的样子。
战斗还没结束的时候,虽然周围没有〈军团〉活动,但就毫无防备地打开座舱罩,还以为他到底想干什么。
而且辛也渐渐理解了他的意思,姑且先看看在办公桌附近且能拿得动的物体范围内有没有最重最坚硬的东西。
「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所以说,……可以养它的吧,妈妈!」
一听到最后的词语,辛就把丢在桌上的坚实而沉重的短剑(兼作刺刀)连同剑鞘一起扔了过去。预料到的戴亚忽地一歪头躲开了,……飞过来第二击卷纸直接打在他的额头上,使他跌了个跟头。
抱住无情地从他的手臂中跳出来的小猫,眼观事态发展的安珠无动于衷地说道:
「看穿装傻行为的绝妙吐槽呢,辛君。」
「安珠……拜托你也多担心我一点啊……」
那种事情我才不知道,安珠手臂里的小猫喵喵叫着,仿佛如此说道。
「总之,得给这孩子洗下身子了吧。辛君,你不是说过有一条要当抹布的毛巾么,就用那条吧。」
「嗯。」
抱着小猫的安珠走出去了,早就从各种意义上恢复过来的戴亚,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站起来。
也就在这时,他看见将手伸向金属质角、有着厚厚的皮革封面的古籍的辛,就一改之前装傻的样子,只重复了要点。
「所以说,可以养的吧!?」
「不也挺好的么。」
对于用无关紧要语气说着的辛,戴亚却悲叹着单手扶住额头,摇了摇头。
「啊,不,不是的,辛!还是放回原位吧! 那玩意就是块铁板吧!?」
「……」
「看到那时我就不禁流泪,然后我就泪流满面答应要照顾它到最后,所以,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可以养吧? 我从头再问一次……」
「你再说一遍也无济于事。既然说过了,那就确实行动,放回原来的地方。在不能开〈破坏神〉的情况下去。」
要到今天的作战区域,以人脚要花上很长时间才能走到。那一带好像还有斥候型与自走地雷在转悠,但这就与他无关了。
察觉到辛淡淡语气下潜藏的认真,戴亚保持着张开双手的姿势陷入沉默。辛深深地叹了口气。
真是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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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run through the battlefront-上 序章 女王陛下坐镇战都
网译版 转自 天使动漫
图源sthm
翻译:kirisame.marisa
许多人都在问:为什么。
却不知,对于他们来说,这个问题本身便是一种侮辱。
他们,就是八十六(eighty-six)。
——摘自 弗雷德莉卡·罗森福特(fredrica rosenfort)《战场追忆》
“——又是你啊,芙拉迪蕾娜·米利泽大尉”
看了一眼走进办公室的蕾娜,坐在桌后的上司便不满地皱起眉头。
身上的军服皱皱巴巴,胡子也是好几天没刮,完全没有一点军人的样子。面对这样的上司,蕾娜只是以无可挑剔的稍息姿势冷冷地低头看着。
崭新合身的黑色军服,以及仅有一缕被染红、银绢一般光滑柔顺的长发。半年前,将先锋(spearhead)战队——为了把幸存的八十六们赶尽杀绝而设立的处刑部队——忍痛送别至战场的另一端后,她便一直是这副打扮。黑色表示服丧和凭吊,而头发的红色则代表战队曾流下的鲜血。
因违反命令擅自对战队进行了支援,她的军衔降了一级,成了大尉,恐怕以后也永远不得晋升。
“擅自动用迎击炮,提供非补给类弹药和装备,直接指挥其他战队。——你到底想让我说多少遍?不要让我为了八十六【猪】们费多余的工夫。知不知道输运部门和装备部门找我告了多少状?”
“若中佐能事先下达许可,他们就不会告状了。至于他们告了什么状,您费了多少工夫,与我无关”
中佐眯起了眼睛,因酒精中毒而变得浑浊的一只眼眸下堆起粗糙的皱纹。
“说话注意点,小姑娘。区区一个大尉,不要得意忘形”
蕾娜只是冷冷地嗤笑。
那相当于在说自己除了军衔以外无以为威胁,根本没有下达任何实质性处罚的胆量。
如今,蕾娜指挥的战队,在东部战线中具有最高的敌我损伤比。而部下的成绩会直接影响到上司的评价。眼前的这个男人凭借战争初期正规军人大量牺牲产生的空缺爬到了中佐的地位,却仍不知满足地想继续往上爬。对于他来说,蕾娜是绝不可打倒的“下金蛋的母鸡”。
只要不是太过分,不论她做什么,他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失礼了,中佐阁下”
她优雅地行了一礼。
第一行政区内有众多历史悠久的建筑,而宫殿一般辉煌的国军总部则在其中独树一帜。穿过走廊,周围尽是充满了轻蔑、嘲笑和厌恶的目光和低语。
为了区区一群八十六,而抛弃了少佐的地位和干部候补人的未来的蠢货。分不清人和家畜的公主大人。再过一年,所有的“军团”都会停止动作,战争即将迎来结束,却听信猪猡们的梦话、提议“为持久战做准备”的小丑。反正有色种早晚都会死光,却还费心在战场上把他们不顾死活地差遣的,残忍凶暴的鲜血女王(bloody regina)。
真是无聊透顶。
镶嵌在颈部的阵列器被激活,她停下了脚步。军靴的鞋跟踩在走廊上铺着的复合木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只停滞了一瞬,很快便再次迈开脚步。
“听得到吗,一号指挥官?”
“库克罗普斯(cyclops),——有‘军团’来了吗?报告情况”
通过感官同步(para-raid)传来饭田志甸(shiden iida)大尉——用户名“库克罗普斯”粗野的声音。他是蕾娜指挥的战队、人称“女王的家臣团”的队长。
自先锋战队的一事以来,她在到任当天,必定会先问过所有处理单元的名字,但从来只以用户名称呼。
她未能拯救先锋战队的任何一人。她本以为自己把他们当成人看待、并因此而以姓名称呼,但他们终究未能逃离无处可葬、无名可吊、作为一架无人机死去的命运。
“敌方已推进到112地点的旧高铁终点站。抱歉,雷达受到干扰,发现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新兵蛋子们估计要不好过了”
蕾娜不由得咋舌。
情况确实不容乐观。在所谓无人阵亡的战场上每天都出现大量死伤者,而现在哪怕有一丝差错,都会导致极为惨重的牺牲。
“在062地点展开主力部队,让机动分队把敌军引过来,剩下的迎击炮勉强打得到。那个位置民宅密集,道路大多狭窄,应该对体积小的‘毁灭之力’更有利”
库克罗普斯嗤笑。
“在基地鼻子跟前迎战啊。如果没挡住,别说是这个战区,可能连你们共和国的地雷阵都会被扫平”
“不过,如果想要活下来,那里是现在能考虑的最佳迎击地点”
蕾娜斩钉截铁地说。库克罗普斯无声地笑了。
活下来——不仅是他们八十六,还包括被“军团”彻底包围的共和国内的蕾娜自己。
要活下来。相信你能战斗到最后,生存到最后。
他们曾这样对她说。她也要尽全力回应他们的期待。
“明白,女王陛下。……等阵型展开完毕后再联系你。有什么情况及时通知”
同步切断。
蕾娜加快了走向控制室的脚步。——看到从窗外掠过的景色时,她的脚步放慢了一瞬。
桑玛格诺利亚共和国首都的石砖路上只有银发银眼的白发种。自由与平等、博爱与正义与高洁——象征着共和国国训的五色旗,与革命圣女玛格诺利亚的肖像旗,一同在春天碧蓝如洗的天空下纷飞飘扬。
很快,就要到与他们——先锋战队的各位初次相遇的季节了。
所谓自由,是走到最后一步的旅途;所谓光荣,是到生命最后一刻的战斗。直至最后,仍然笑着踏上征途的他们,已经不会回来了。
现在,他们走到哪儿了呢。
现在,——在这风和日丽的春天,遍地盛开的鲜花,一望无际的原野里。
至少,有没有得到舒适的安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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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run through the battlefront-上 第一章 女武神的骑行
(译注:源于德国音乐家理查德·瓦格纳(wilhelm richard wagner, 1813-1883)谱写的大型歌剧《尼伯龙根的指环》第二部《女武神(die walkure)》第三幕前奏曲的标题。女武神(walkure,英valkyrie,又译瓦尔基里)是北欧神话中引导英灵的死神。该曲描绘了骑着飞马纵横驰骋的女武神们登场的恢弘画面)
最前线的天空被蜉蝣型无人机形成的薄云彻底覆盖,呈一片颓废污暗的银色。
“正在靠近的战车型(l?we)推测为一个大队(译注:相当于一个营)的规模!……这边也来了一个中队(译注:相当于一个连)!”
近乎悲鸣的呼叫响彻中队的无线电。眼下,中队的兵力已损失三成,敌军增援的消息对于他们——吉亚迪联邦军第一七七装甲师团第一四一连队第十八中队残存的士兵而言,无异于死亡宣告。
“距离遭遇还有四十五秒!上帝啊……!”
“……又要来了吗……!”
尤金(eugene)坐在“瓦纳尔刚(vanargand)”(译注:意为“破坏之杖”,是北欧神话中怪物巨狼芬里尔(fenrir)的别称)因战斗机动而剧烈摇晃的纵列双人座驾驶舱内,发出呻吟。他是纯血白银种,头发和眼睛都是银色的,纤细的脸庞相较十七岁的年龄略显童稚,戴着眼镜。
联邦对付“军团”的战术是标准的团队战,以多对一。即使是最新型的第三代多足装甲战机(fulldress),想要与陆战王者战车型抗衡,也至少需要二倍于其的兵力。若兵力处于劣势,便已无胜算。
“混账,炮兵们到底在搞什么!快点开炮拦截啊!”
后座上的中队长——此时担任炮手(gunner)兼战车长——愤愤的骂声也在无线中响起。八只脚移动时发出的响声、战车炮的轰鸣、能量单元(powerpack)的噪声交织在一起,即使是在“瓦纳尔刚”驾驶舱内的两人,也只能通过无线电进行交流。
中队长自然也明白,面对蜉蝣型无人机时时刻刻的展开干扰,雷达和传感器都无法正常工作,就连肉眼也因昏暗的环境而难以看清四周。与“军团”的战斗,总是以突如其来的急袭拉开序幕。
穿着伤痕累累的装甲强化外骨骼(armed skeleton)、端着十二点七毫米重机枪与近战佣兵型对战的装甲步兵们连同战壕一起被无情碾碎。装备着坚固的复合装甲和威力巨大的一百二十毫米战车炮的僚机“瓦纳尔刚”在机动性上差了对方一截,也被轻易击溃。面对纯粹的杀戮机器“军团”,人类的反应速度无以望其项背,而且加速度也远不及对方。虽然最高运行速度相差不大,但加速、制动、转向等综合机动能力却存在致命的差异。
“不许怂!就算逃也逃不掉!”
“一群废铜烂铁,给我来啊!我巴不得给祖国的同胞当盾牌呢!”
“混账,怎么能在这儿死了,怎么能被它们带去……!”
无线电里充斥着步兵们拼死抵抗钢铁魔兽的骂声和枪声,以及濒死的惨叫声。
听着叫声中鲜明地渗出的觉悟,尤金只有紧咬牙关。
“嘀”
这时,有人回应了他们一直在发出的救援请求。
宛如撕裂重叠的月光与昏暗的纱帐一般,数发炮弹从天而降,异常精确地在“军团”队列正上空爆炸,将内含的子弹(cluster)如骤雨般猛地倾泻。
这一击堪称神来之笔,它刚好避开了装甲步兵们所在的扇形阵地,并使攻击范围内的“军团”数量达到最多。
装甲薄弱的侦察型一齐陷入沉默。近战佣兵型背部的连发火箭炮遭到损伤,只得抛弃。轻量级的“军团”接连失去战斗能力,剩下炮塔毫发无伤地转动的战车型,却在下一瞬间被穿甲弹击中了侧面的装甲,也陷入了瘫痪。
当尘埃散去,战车型轰然倒地后,持续的炮声才如远方的雷鸣一般隐隐传来。
初速一千六百米每秒——数倍于音速的战车炮的炮声,要等到着弹后才听得见。而且,那个声音沉重而尖锐,特征十分明显,像是两块钢板猛地撞在一起。
“八十八毫米tsch bam)……!?”
“难道说……!”
宛如无情地狩猎狼狈地匍匐在地面上的虫子的跳蛛一般,它从被黑暗阻隔的空中突然出现,向“军团”发动袭击。
落在队伍中央的战车型的炮塔正上方的同时,它将四条腿脚步的反装甲打桩机(pile-driver)上的电磁桩同时猛地击入敌机内,使其剧烈颤动。
四条纤长的腿模仿了昆虫的节支,纯白色的装甲像极了被打磨得光亮的白骨。两条格斗臂上各装备了一对高频刀和滑线锚(wire anchor),现在如同蜘蛛的螯角一般折叠起来,背上则是安装了八十八毫米滑膛炮模块。
四条腿脚部的五十七毫米打桩机的锐利银色,散发出一如其女武神之名的狰狞冷艳,同时又像是在战场上搜寻失去头颅的异形白骨尸骸。
“‘瑞根丽芙(reginleif)’(译注:女武神之一,意为“被神遗弃之人”或“神之女儿”)……!”
无线中响起的呻吟,不像是看到救援时的欣喜,反而是像面对敌军时的恐惧。
xm2“瑞根丽芙”。与重视攻防能力而装备了复合装甲与一百二十毫米滑膛炮的“瓦纳尔刚”相反,它着眼于机动能力,有着高性能的线性驱动单元(linear actuator),相较机体重量而言具有极为强劲的动力,是晚些问世的第三代装甲战机。
为了实现高机动性,舍弃了装甲和火炮,过高的动力输出甚至足以毁坏驾驶员的身体。这台三维高机动战斗专用机,就是在如此疯狂的设计理念下制造出来的。
以“军团”控制区域另一侧的共和国开发的载人式无人机这一恶魔般的兵器为蓝本设计的,专为来自共和国的“他们”开发的战机。
没有生命也没有感情的“军团”不会畏惧或悼念战友的死亡。它们立刻切换最优先攻击目标,战车型的炮弹不顾会波及僚机的残骸,眨眼间便飞到“瑞根丽芙”面前。
“瑞根丽芙”以毫厘之差后退躲过,炮弹击中瘫在地上的战车型。重达十数吨的炮塔在自身内部被引爆的弹药炸到高空,不断翻滚。为了保护设计机密,炮塔刻意没有安装喷射弹出面板(blow-off panel),这也成了它绽放的最后一朵爆焰花蕾。
穿过暗红色的火焰以及从天而降的无数锋利的装甲碎片,“瑞根丽芙”继续在战场上奔驰。
它眨眼间穿过战车型之间相隔的五十米距离,横着跳到转过炮塔试图瞄准它的战车型的面前,同时将八十八毫米炮射出的尾翼稳定脱壳穿甲弹(apfsds, armour-piercing fin-stabilized discarding sabot)射入机体的侧面。展开的高频刀只一击便斩倒了不知何时冲过来的近战佣兵型,旋即单枪匹马地冲向了另一台战车型敌机。
单枪匹马。
仅一台战机,便将直到刚才为止仍毫发无伤的一个“军团”加强装甲中队蹂躏到几近全灭。高频刀尖锐的声音不断响起,打桩机的电火花闪个不停,八十八毫米炮的咆哮声不绝于耳,将一台台敌机逐个变为废铁。
并不是因为战机的性能多么优异。纯粹是因为坐在里面的驾驶员(pilot)——为了讽刺原本的“无人机”而故意不叫成驾驶员而是处理单元(processor)——的能力过于强悍。
平均来看,“瑞根丽芙”与战车型的击毁比率(kill ratio)和“瓦纳尔刚”与战车型的击毁比率十分接近。考虑到前者薄弱的装甲难以抵御哪怕仅一次炮击,应该是“瑞根丽芙”的损耗率更高。实际上,驾驶“瑞根丽芙”的一个试验中队在一次战斗中几乎被全歼。除了一个人——他在那场战斗中,只身将敌部队尽数歼灭。
在联邦的救助下逃离了名为战场的地狱,却再一次选择回到那里的狂战士(war junkie)。
“他们”不畏惧与“军团”的战斗,不害怕面临的死亡。“他们”若无其事地乘坐上抛弃了装甲——同时也抛弃了驾驶员的性命——的“瑞根丽芙”,面对“军团”压境,奋不顾身地踏入孤独的战斗当中。
这只能用疯狂二字形容。
忽然,一个人影撑起身子,试图抱住“瑞根丽芙”纤长的节肢。“瑞根丽芙”立刻抬脚躲开——然后粗暴地落下,用脚部的打桩机狠狠刺穿人影的头部。
那是反战车自行地雷。尤金知道。然而,他仍止不住内心深处涌起的颤栗。在那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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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单元真的能断定那不是求救的友军士兵吗。
还是说,他只是优先保护自机,根本没有在意那是不是友军。
长长的节肢漫不经心地挥起,将穿在脚部的人偶以异常鲜活的动作甩到最后一台战车型敌机上。被激活的雷管在撞击的瞬间点燃炸药,在爆炸下迅速成型的高速金属射流眨眼间穿透了战车型的上部装甲。
冲天的鲜红火焰,将“瑞根丽芙”和它雪白的装甲上向前的纹章(personal mark)映得鲜明。
处理单元许是疯了。扛着铁锹的无头骸骨,似是象征着过分凶险而不吉的、在战场上最令人忌惮的同时又最亲切的死神。
第一次出战,在队友全部阵亡的情况下,仅一人全歼了敌部队,在“他们”中也是首屈一指的,那个处理单元的纹章。
名字好像是——。
尤金想了起来,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坐在后方炮手席的中队长恨恨地骂道。
在共和国的恶意中诞生,历经残忍而毫不留情的磨练,几乎与可怖的“军团”别无二致,以人类形状的杀戮兵器被人敬畏的,那个名字。
“八十六(eighty-six)……共和国的怪物……!”
基本上,对于装甲兵器而言,不论是履带式还是多足式,为了减少损伤和故障,在战斗以外应尽量避免使用。
把自己驾驶的“瑞根丽芙”——“殡仪员(undertaker)”装入先进技术研究局设计编号一〇二八试验实战部队“北极光(nordlicht)”的专用重型运输车里后,辛回到车舱内。
穿着联邦军通统一的钢铁色装甲战机服(panzer jacke),衣服上是双头鹰的国徽和表示少尉军衔的军徽。系在颈部的蓝色纱巾严格上讲是违反军纪的,但只要不是正式场合,这点程度的打扮没有人在意。
他刚想把纱巾下面的阵列器摘下来,就接到了后面集装箱平台(container cargo)里维护班成员的感官同步(para-raid)。
“——诺赞少尉”
“班长,无线还开着呢”
一声咋舌从感官同步和无线电中同时传来。
“哟,我给忘了。哎呀,这个感官同步跟无线差别太大了,不太会用。让我们试验那种烈马也就算了,干嘛连这玩意儿也要在我们战队里测试……哦对了,弹药和上次一样,补充高速穿甲弹(apfsds)和爆炸成型弹(heat, high-explosive anti-tank warhead)各一半就好了吧”
北极光战队的队员们大多是旧时战区属地士兵(wargus),他们没有正式军籍。当年,联邦还是帝国之时,他们被分配到帝国边境发生战事的防卫阵地上,居住在战区属地,算作附属兵。他们世代生活在战场上,形成了粗放不羁的性格,现政权下被当作佣兵,纪律并不很严格。虽然语气显得随意,但这已经是在对上级表示敬意了。
“嗯”
“还有,高频刀已经没有备份了。‘毁灭之力’的数量越来越少,在那里面使用那种奇葩装备的人也就只有少尉您一个了。下一次战斗可千万别再玩那种心跳战术了哦”
不用xm2的官方名称“瑞根丽芙”而是用其蓝本的共和国“无人机”“毁灭之力”称呼,也是北极光战队的一大特点。一个月前,在新型战机的测试战斗中,原战队队长以及一个中队——战队的一半兵力——阵亡,辛作为剩余队员中军衔最高者接任了队长一职。由于辛习惯性地把战机称为“毁灭之力”,其他人大概是受了他的影响。
大家也都认为,这个名字比原来的女武神之名更适合。
在开发过程中把测试驾驶员折腾得半死,装备到战队后也无情地啃噬了过半的队员。用以救济之名屠杀世人的异形之神“毁灭之力(juggernaut)”命名那头钢铁悍马,实在是恰到好处。
因战机对驾驶员极端的挑剔,尽管北极光战队在军事上完全符合无法战斗的定义,却不能进行重组,甚至是得到哪怕一名兵力的补充。
“无所谓吧。反正‘军团’也该撤退了”
“嗯?……哦哦,这样啊。……虽然不知道少尉您那个是怎么回事,不过还真是方便啊……”
不顾班长夹杂着苦笑和一丝畏惧的、像是感慨又像是自言自语的话,辛摘下了阵列器。阵列器是金属制的环,形似喉咙式麦克风(译注:紧贴喉部,直接拾取声带的振动并转化为电信号的麦克风。简称喉麦),只是外观更加简练,功能也更先进。
结果还是要戴在脖子上啊。他忽然想到。
这时,从车长席传来了尖细的说话声。古朴的遣词显得有些高傲,对于战场就是全部的辛来说像是相隔了数个时代。
“有劳了,辛艾”
“……弗雷德莉卡。你怎么又溜进来了”
从座位上探出身子扭过头来的,是年仅十岁左右的娇小女孩。
身形纤细柔嫩,军帽下是人偶一般白皙精致的脸庞。焰红种的红色双眸宛如宝石般闪闪发亮,夜黑种的黑色长发则一直垂到膝盖,与肃穆的钢铁色军服搭配在一起,竟显得十分相称。
辛与这个少女在被分配到试验部队之前便已相识,至今已有半年之久。只见她得意地挺起扁平的胸膛。
“想瞒着妾身和维护班勾结,未免天真。紧急出动时,维护班都在埋首做最终检查,溜进来的机会多得是”
“——班长。回去咱俩好好谈谈”
“少尉……!?不、那个,您听一下我们的解释啊!这次真的是忙得没办法才……”
不等对方的辩解,辛关闭了无线通信,叹了口气,低头看着与自己相同颜色的双眸。
“我说过多少遍了,出击的时候不要跟来。搞清楚自己的立场,‘吉祥物(mascott)’”
“莫忘了汝可是在妾身的管制下行动的。何况汝本无资格横加指责。汝是部队的指挥官,就算部队再小,亦不应丢下僚机独自前行。贝尔诺特(bernalt)可没少抱怨”
先一步回来的中年男子——也是队里资格最老的排长——只是耸了耸肩,没有多说什么。
贝尔诺特知道,从战术上来看,辛的做法是正确的,他的抱怨只是个人的不满,不值一提。辛也未进一步追究。
“没跟上来是他们的问题。如果因为等着汇合而错过了攻击的时机,也就没了机动防御的意义”
同小队被丢在后面的处理单元们露出无声的苦笑。
弗雷德莉卡则是皱了皱眉。
“机动防御吗。这诚然是适合汝的任务……不过妾身可不欢喜呢。那种战术,等于是以我军之防线被突破为前提啊”
故意将步兵作为主力配置在最前线,而把具有高机动力和强大火力的装甲部队全部藏到后方。一旦最前线遭到突破,便立刻把装甲部队派上去,以期迅速歼灭敌军。这一个月来,“军团”的攻势尤为猛烈,西部战线各军团只得停止推进,原地固守,以尽可能降低兵力的损耗。
“就算能撑过现在,只要双方的总兵力和再生产率存在差距,此战术早晚会行不通。——到了彼时,前线的汝等又该怎么办”
——事到如今,说那些又有何用,反正也从来不必在意。辛没有搭理她,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对于他们来说。
当国家千疮百孔时,前线的士兵会变成什么样——那还用问吗。
弗雷德莉卡不满地探出身子。
“汝在听吗,辛艾?还有,不愿反省思过也是汝之缺点。汝已不在共和国八十六区,而是在联邦的战场上,所以——呀!”
女孩的嗓音虽然不大,但那特有的尖锐令他感到烦躁。他一把拽住挺着身子的女孩头上戴着的军帽向下扯,盖过鼻子,让她闭嘴。
女孩立刻手足无措,辛只是靠在硬邦邦的座椅上,闭上了眼睛。夜间偷袭的“军团”数量太多了,今天接到的救援请求也是接连不断。他虽然不是第一次彻夜战斗,但也想尽量保证睡眠时间。
一旁的弗雷德莉卡仍然在手舞足蹈。
“呜啊,摘不掉,摘不下来啊。贝尔诺特,快点帮我”
“好好。不过摘掉帽子后可要保持安静哦。少尉和大家已经连续战斗好几天了,都累得不轻,想好好睡觉呢”
“唔……抱歉了”
仿佛有人朝他瞥了一眼。辛没有在意,逐渐沉入悄然到访的睡意。
在睡眠中仍然能听到的机械亡灵的嘶喊丝毫不见减弱,而是遍布战场,直到西方的尽头。
***
第十五号前沿基地(fob15, forward operating ba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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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15)是第一四一装甲连队的驻地,位于吉亚迪联邦西部战线第一七七装甲师团负责战区的第二预备防线后方。
考虑到连队人数众多,还要容纳与之相当的装甲战机,基地也建得十分宽广。在宏亮的士兵食堂里,尤金一手托着餐盘,正在大厅里寻找着某个人影。基地要随着战线的移动而不停地重新设立,为此食堂的构造也比较朴素。里面的墙上挂着写有联邦的国训“我们即为笑傲世界的正义”的横幅。若是在十年前的国民革命之前,联邦仍名为帝国的时候,那堵墙上恐怕会挂着独裁者们的肖像吧。
“唔。北极光战队的士兵们在那边呢”
“谢谢您”
“你敢于理解并接受异邦人,这个态度很好,小个子少尉。毕竟他们八十六本应得到我们的同情与关怀”
似乎曾为贵族的纯血青玉种的大尉冲他爽朗地露齿一笑。尤金含糊地笑了笑,然后朝大尉所指的方向走去。
大尉说得没错。毕竟,尤金自己也是除了他以外并不认识其他“八十六”(也没见过),对他们也仍怀有一丝畏惧。
但也没有大胃说得那么夸张。只要正常地与他们说话交流,就应能知道他们是怎样的人——至少他是这么想的,不过……。
联邦是一个多民族国家,军队的基地中自然也有形形色色的民族,但整体年龄相当低,其中不乏仅十余岁的少年男女。与尤金一样,他们是特别军校的毕业生。这是一个特例制度,将接受了中学教育的人们进行最低限度的培训后便委任少尉一职,本应在任职前修读的高等教育内容则在从军期间逐渐学习。
在与“军团”长达十年的战争中,联邦消耗了太多军官,不得不以此方法来维持军队中的军官人数。
不过拜此制度所赐,普通家庭的孩子也有了当上军官的机会,而且它是自愿的。不论战况多么不利,也不会无视市民的意愿而强制征兵。联邦政府没有堕落到那个地步。强迫他人战斗,是渣滓才会做的事情。
联邦和帝国可不一样——当然和西边的那个国家也不一样。
现代的战争要求军人们具备熟练操纵兵器的知识和经验,只是靠征兵来凑人数,到头来也不会有任何帮助吧。特别军校里的室友、尤金的搭档(party)曾这样解释。
“……喂,为什么北极星战队的人会在这儿啊?”
“我们昨天不是发了救援请求吗。死神附体的无头骸骨,真是让人不舒服”
“听说他们来了之后的这一个月里干掉了不少呢。敌军也好,我军也好”
“我说,他们心眼里是不是真的长了什么东西啊。我差点真的以为他们是什么处理装置(processor)呢”
“快别说了。你那个样子,和共和国的人渣们又有什么区别。我们光荣的联邦怎么可以做出那种事”
“说得好。——愿荣光永照双头鹰”
与几名像装甲步兵一样壮硕的士兵擦肩而过时,听到他们的对话,恰巧帮他指引了方向。
看到寻找的人坐在大厅角落一张长桌的尽头,他端着餐盘走了过去。
那个人的对面坐着一个戴着军帽的娇小少女。本人穿着双排扣(double-breasted)的常服(zer),只是默默地将自己餐盘上的食物送到嘴里。
两人都长着夜黑种的黑发和焰红种的红色眼眸,乍一看去像极了兄妹。或许是因为旧帝国贵族阶级特有的端庄容貌导致两人连长相都有几分相似,但尤金听说过他已没有了家人。
熙熙攘攘的早间食堂里,唯独这一片显得空旷,不知是因为被尊奉纯血统的贵族排斥,还是因代表性的色彩和容貌被曾遭迫害的平民厌恶(夜黑种和焰红种都是从帝国早期持续到晚期的贵族,两种族的混血则尤其被其中任何一方所讨厌)——亦或是因为两人所属部队和本人的恶名所致。
少女用叉子轻敲餐盘的一角,用宛如金丝雀啼鸣般的嗓音尖声说道。
“……辛艾,汝喜欢吃蘑菇吗”
“谈不上喜欢。你要是不愿意吃就别硬吃了”
“可……此乃厨师辛苦之作,剩菜岂非不敬”
“那就努力吃吧”
“呜呜”
他嘴上那么说着,但仍将少女餐盘内的油爆蘑菇移到自己的餐盘里,只留下一块。虽然看上去冷漠无情,但实际上是很温柔的哥哥。
“好久不见,辛”
红色的眼眸朝他瞟来,认出他的瞬间眨了一眨。
“尤金,你分配到这儿来了啊”
“上个月来的”
他向女孩示意后,坐到她的身旁。她抬起头看向他,红色的眼瞳硕大澄澈。
“昨天谢谢你了。那个骸骨纹章,是你吧”
辛思考了片刻。
“呃……抱歉,你说哪个部队?”
看来昨天请求救援的不只是他们一个部队。
“哈哈,还是那么大显身手啊”
弗雷德莉卡来回看向两人,问道。
“汝等相识吗?”
“特别军校,我们是一届的”
“不过在入学之前就认识了。我们都是填报了装甲科,住在同一间宿舍,训练的时候也互为搭档,在练习‘瓦纳尔刚’的操作时也乘坐同一台战机”
弗雷德莉卡的目光立刻带上了同情。
“啊啊……汝想必也不容易啊……”
尤金恶作剧一般兴致勃勃地探出身子。
“可不,这家伙真是又闷又没趣,根本搞不懂他在想什么。你知道吧”
“唔,妾身自然知道了。别人搭话的时候也盯着书,连头都不抬,如果觉得无聊连话也不接,甚至理都不理”
“一天到晚冷冰冰的,有时候都怀疑他的血到底是什么颜色的,却偏喜欢在一些奇怪的地方使劲卖力气。你知道辛那个传说中的零分吗?”
“嗬,那是何事?”
“战斗技能课程的模拟战斗的时候,让‘瓦纳尔刚’跳起来了。老师判定是危险操作,直接让他挂科了”
那是四个月前,在特别军校为期三个月的基础课程临近结束的时候。
虽然那个动作本身毫无疑问属于操纵技术的一环,然而让战斗重量超过五十吨的“瓦纳尔刚”进行跳跃机动不仅容易损坏机体,而且还可能会危及内部的驾驶员。实际上,当时在后座担任炮手(gunner)的尤金便狠狠地把后脑勺撞在头枕上,只觉眼睛里险些要冒出火来。
原本便不习惯“瓦纳尔刚”——居然会有人嫌弃具有坚固装甲和强力火炮的战车太重,这也实在是令人称奇——的辛以此为契机,被改派到“瑞根丽芙”的试验部队,即一〇二八试验部队。……当时,尤金着实感到相当寂寞。
不过,被当面说尽了坏话的辛本人却只是漠不关心地呷着咖啡,也是很让人扫兴。
尤金和弗雷德莉卡一齐面露不满。两人对视了一眼,旋即大笑。
“我是第十八中队的尤金·兰茨少尉。请多指教”
“弗雷德莉卡·罗森福特。这算是认识了。……那么”
喝完了杯中加了许多白糖和牛奶的咖啡(加到第四勺的时候辛直接把砂糖罐拿走了)后,弗雷德莉卡站起身。
“旧友难得重逢,妾身不便打扰。告辞了”
她用两只手端起成年人用的、与她的个头相比大了许多的餐盘,灵巧地从人群里穿过,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如此年幼的女孩,与军事基地实在是格格不入。看着她远去的娇小背影,尤金问。
“……她是你们部队的‘胜利女神(mascott)’吗?”
“嗯”
这是从帝国时代一直流传至今的军队习俗。
据说原本是为了避免被征来的士兵出逃的对策。将与士兵的女儿或妹妹相当年纪的幼小少女安置在战队里,与士兵们同吃同住,以营造出接近于家庭的氛围。军队期望士兵们为了守护可爱的“女儿”,愿不惜性命与敌战斗。
“毕竟我们的部队里几乎都是佣兵。和以前的人质没什么区别”
不是“几乎都是”,而是“完全都是”。
以昨晚为例,前来救援的小队中只有辛一人是正规军人,其他的都是佣兵。包括辛的上级在内的其他军人都在与“军团”的战斗中阵亡了。
“……真过分啊。现在居然还有这个制度,而且是在佣兵队里”
“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看到辛不为所动,尤金皱起面孔。
“别开玩笑了。那么小的孩子,为什么要去战斗”
辛那血红色的眼睛忽然看了他一眼。瞬间,尤金的心脏咯噔跳了一下。
那是表
()
示隔阂的目光——不,是明白了隔阂的存在的目光。
似乎在表明,他们并没有处在同一个世界里,仿佛相隔着无可逾越的深渊。
尤金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那么小的孩子,哪里有战斗的理由,哪里有需要守护的东西。家人也好,国家也好,正义也好,自己的生活也好,都不需要由她来守护。……可她为什么还要战斗啊。——不是吗?”
辛闭上眼睛。片刻后,他重新睁开,鲜红的双眸中已经没了刚才的隔阂。
“……或许吧”
辛去端了第二杯咖啡回来,顺便给尤金也带了一杯。尤金道了谢,接过纸杯。
说是咖啡,其实只是把大麦和菊苣(chicory)根混在一起炒出来的代用品。领土被“军团”包围得水泄不通,再加上蜉蝣型无人机的电磁干扰,联邦无法和外界进行任何通讯或物资交流,甚至连其它国家是否尚存都无法确认。至于原产于大陆南方和东南部的真正咖啡豆,自然也是无处可得。
“对了,你好像有个妹妹吧”
“哦,嗯。不过她年纪还小”
尤金隔着衬衫,摸了摸军服领带下面与标识牌(dog tag)一起挂在脖子上的项链坠(locket)。
“……我们没爹也没娘。我得多挣点钱,才能让她上好一点的学校”
六年前,与“军团”的战争升级,尤金一家被迫离开家乡逃难。
通往首都的运送火车上没有足够一家人乘坐的空间。父母选择将两个孩子送上了火车,自己留了下来。
自那以来,他再也没有见到双亲。
纷乱与惊慌的出逃没有给他们足够的时间带上哪怕一张家庭合照。当时尚是婴儿的妹妹根本不记得父母的容颜。
“现在小学已经放暑假了,下一次休假如果能回去的话,我想带她出去玩一玩。虽然没法去太远的地方,不过动物园或者游乐园应该还是可以的。还要给她买东西。毕竟是女孩子,衣服鞋子什么的总要多准备一些。对了,听说联邦首都(st. yedder)的百货商场里新开了一家咖啡店呢”
看着尤金兴致勃勃的样子,辛微微扬起嘴角。
“当哥哥的真辛苦啊”
“羡慕吧。我可不会让给你哦”
“很遗憾,我要操心的事已经够多了”
辛露出了略显无奈的笑容,尔后忽然严肃起来。
“那岂不是更不应该选择成为军人?眼下战局不见好转,以后会不会也没有保证”
——你可是她唯一的亲人啊。
听出话外之音的尤金也收起了笑容。
“那是在之前那个战场上得到的经验吗?”
“——嗯”
那是他们仍为预备役时,尤金听辛讲述的内容。
他也因此而捡回了一条命。
在特别军校,预备役学生们会踏上真正的战场,作为训练实践的一环。他们穿着旧式的野战服,只拎着一只突击步枪(assault rifle)到前线巡逻。这是为了让他们实地感受一下战场的气氛,用于壮胆的“任务”而已,然而很不幸地遇到了“军团”的突袭。率队的教官在抵抗中阵亡,尤金则是因与辛搭档而幸运地活着回来了。
那时他曾问他,为什么能预测“军团”的动向,……为什么对战斗如此熟悉。
辛踌躇了一会,但最终还是回答了。用他一贯的平淡语调,讲述了他的经历。
他的过去。
被祖国赋予了死亡的命运,却仍苟延残喘至今的经纬。
至于藏在军服衣领里的颈部的那条疤痕——显然是遭人下了杀手的、宛如斩首般触目惊心的伤疤——他实在是没敢问。
正因为辛知道战场的残酷,知道与“军团”的战斗有多么严峻,才会像这样表示担心。明白了这一点后,尤金感到无比高兴。虽然他沉默寡言、无趣又冷漠,但绝不是坏家伙。
而且,在经历了那么多后,他仍愿意与纯血白发种的自己成为朋友。
“……嘛,也是呢。你说的没错”
尤金喝了一口凉了的咖啡,不禁皱起眉。好苦。他忘记加糖了。
“我们的部队昨天一天就死了十五个人。和十年前比起来,现在的控制区域已经扩大了一些,这个基地也是今年春天跟着前线推进才搬到这儿的。不过,这不意味着没有人牺牲了”
联邦的前身——吉亚迪帝国,其领土从大陆西北一直延伸到北方,横跨东西,是大陆中面积最大、人口最多的超级大国,同时也是军事强国。
联邦成立后不久便遭到“军团”的反击,但守卫边境的战区属地发挥了原本的作用,各属地的面积均缩为原来的一半,然而具备生产能力和活动的关键领土以及首都区域却成功得到保卫。
在坚守下,联邦维持了莫大的生产力和军力,同时从旧帝国研究所中找到了残留的“军团”战机的部分性能数据(spec data),在十年的战争岁月里又积累了与“军团”战斗的种种经验。
综合了以上这一切,联邦总算有了与“军团”抗衡的实力,并逐渐开始一点点收复领土。国家的安全、领土的扩张,都可以说是建立在国家实力与每一名军人的鲜血之上。
本来,论综合的性能,无需顾虑脆弱的驾驶员而搭载了更多机能的“军团”,在各个方面都要比联邦的兵器更胜一筹。
而且,“军团”本应在中央处理系统中设定了不可更改的寿命限制,却通过引入阵亡者的大脑结构而克服了这一问题(辛把这样的战机称为“黑羊”),使其可以无限制地战斗下去。它们为了得到尚未劣化的个体大脑而积极地发动进攻,甚至组成专门袭击以活捉士兵的“猎首小队”。该小队的存在已得到了证实,照此下去,联邦反而会在这个持久战中先被拖垮。
“昨天,就我能看到的范围内,其它部队的情况也是差不多。第二防线还没被突破已经算是奇迹了”
“队长他们说,不好过的时候这点程度很正常。说因为西部战线是联邦最大的战场,第一七七师团负责的战区又是西部战线里数一数二的重战区”
联邦的东部战线以及位于南北的第一到第四战线的地势多为山川高地。凭借天然的屏障,防线相对而言还算比较容易维持。然而西部战线则是一片广袤的平原,攻守双方不得不硬碰硬。战线全长四百公里,投入的兵力共有四个军团,是所有战线中兵力最多的。面对不利的条件,西部战线上的伤亡率居高不下,……在这里战死的士兵自然也是最多的。
“很正常、吗。我在这个战场也打了一个月的仗了,可我觉得这个死亡率绝不正常。‘军团’的战损数量和我方的伤亡总数对不上。防线是守住了,但死的人也太多了”
“确实,感觉不到我们在赢。队长他们当然是习惯了,军队的高层也都是所谓的旧时贵族,小平民死一两个的,在它们看来还不是少了一两头牲口的事”
说完,他才暗叫不好,紧抿嘴唇。
眼前的朋友可是真的被共和国当成畜生一样使唤,甚至没有被计入阵亡数。
“……抱歉”
“?怎么了?”
对方露出讶异的目光,尤金只是挥了挥手。没注意到就算了,没必要特地让他回忆起惨痛的过去。
可是。
忽然,尤金心生疑惑。
那,辛为什么又回到了战场上?
辛已经没有家人了。
他的家人都被曾为祖国的共和国抛弃在战场上,徒留他一人孤独在世。
他不是联邦出身,在这个国家里没有他值得拼命守护的人,也不存在保卫祖国或同胞的使命问题。若只是想要填饱肚子,依靠联邦政府的救济,他也足够生存下去。
可——为什么?
“……辛,我说”
“怎么了”
“那个,……那,你的话”
真的可以问出来吗。话到嘴边,尤金又陷入了犹豫。
忽然,红色的眼睛转而望向别处。
那视线似是穿透了基地厚厚的防壁,看着遥远的远方,同时表情也变得更为冰冷。碍于那股魄力,尤金踌躇着。
“……为”
他想问——为什么。
就在这时。
凄厉的警报声打断了他的话语。
这是深入竞赛区域内部的自动无人侦察机发现了“军团”而发出的警报。
曾经的吉亚迪帝国开发了“军团”战机,并发动了面向整个大陆的侵略战争。然而,继承了其部分遗产的吉亚迪联邦,则只使用可以远程控制、侦察用的无人机。
在帝国时代,高等教育资源被组成独裁政府的大
()
贵族及其属下贵族阶级垄断,以平民阶级为主的联邦在技术层面上不敌旧时的帝国。几乎是凭一己之力开发了“军团”使用的人工智能系统的首席研究者在战争爆发之前便殒命,联邦再无力制造能与“军团”匹敌的完全自动式无人战机。
而且,不论是联邦的政府还是公民,都一致认为不应将无人机用于战争。为了守护国家与同胞而战斗,是公民的义务,也是权利。他们无法、也不愿意让机器夺走这个宝贵而光荣的权利。
失去控制的机器会变成什么样——他们已经用双眼目睹了太多。
短暂的沉默随着紧张降临,旋即又被充满紧张的喧嚣替代。两人站起身。
“说曹操曹操到啊。那群废铁真是不嫌热闹,看样子是找不到媳妇儿了”
“自动工厂型(weisel)这个单词本来是‘蜂王’的意思吧。照这么说,那些工蜂‘军团’应该都是女性才对”
“那就是来联邦军物色男人了?这么热情,我都要哭了啊”
两人一边开着玩笑,一边走出食堂,在走廊分开。尤金隶属正规的装甲部队,与从研究局外派出来的试验部队所属的辛不在同一套指挥系统里,各自战机所在的机库也不同。
“那就待会儿见了”
“嗯”
联邦西部战线的主战场大多位于障碍众多空间狭小的森林区域,或是旧城市的废墟中。
这是为了能在与“军团”主力的战车型、以及在突破战线时大量使用的重战车型进行战斗时尽可能弥补己方的劣势,但实际情况并不完全如他们所愿。“瓦纳尔刚”战机的体积也不小,在狭窄的区域里同样难以机动,一旦与僚机分离,便很容易被体积更小的近战佣兵型围堵而陷入不利。
针叶树和阔叶树混杂在一起的树林,是西部战线特有的一道风景。近战佣兵型攀上粗壮坚硬的古树后跳下,从四面八方发动袭击。尤金拼命驱动“瓦纳尔刚”,试图逃离它们的包围。五十吨重的战机快速驶过,地面隆隆作响,驱动机关不停地发出咯吱的呻吟。
“军团”的攻势昼夜不停,宛如海啸一般席卷而来。
时断时续,每次都不尽相同,却执着地重复着足以削弱我方战力、体力和士气的攻击。一旦开始发动攻势,有时会持续长达半个月。
与十月怀胎后还要十数年才能长大的人类不同,在控制区域最深处的自动工厂型可以源源不断地量产“军团”,这也是它们可以转眼间又派出一团黑云压境的原因。
战场的天空一直被蜉蝣型无人机组成的银色薄云覆盖,传感器、雷达和数据链路均遭到持续的干扰,同时长程炮兵型猛烈的炮击时不时会落在步兵的战壕里。论个体性能,装甲步兵不敌近战佣兵型,“瓦纳尔刚”不敌战车型,然而数量上却是“军团”占据优势,以小队为单位协同进攻。虽然战术多少有些单纯,但凭借数量和性能上的差距,仍然让联邦前线陷入苦战,猛烈的攻势一如其亡灵之名。
偶尔会想,我们到底能不能打赢呢。
我们——联邦,以及人类,面对不懂得战争的理由和目的的杀戮机器,我们会不会终有一天溃败呢——……
“兰茨少尉!愣着干嘛,想死吗!?”
“对、对不起!”
随着怒吼声,尤金的后背挨了一记飞踹,他才终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表示“军团”的红色光点密密麻麻地布满雷达屏幕。勉强连接成功的综合情报系统(vetronics)在多功能全系屏幕上显示着各部队的战斗状况。
形势不容乐观。负责机动防御、本应位于第二防线后方的装甲部队,已经几乎全部冲到了最前线。
辛所属的部队——北极光战队也在附近展开阵型,向正在冲锋的战车型集团的侧面发动突袭,并冲入敌阵,止住其攻势。敌军正面的我方装甲部队则趁机重整阵型,与北极光战队协同发起反攻。
辛的部队总是出现在最需要他们的地方。
而那里也是最为危险的地方。不论是敌军的“军团”,还是我方的士兵,都一个接一个倒下,累累尸骨堆积如山,血流成河。
面对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战火地狱,他们却不显畏惧,踏步前进。
尤金知道,前线部队有不少人戏称他们为“吸血恶魔”。
肩负死亡女神(walkure)之名的无头白骨,会循着血腥味来到死亡之地。
滋啦——一阵强烈的噪声席卷所有的光学屏幕和多功能全息屏幕。
全系屏幕上显示蜉蝣型无人机的分布密度发生了改变,电磁干扰(jamming)愈发强烈了。
在一切都被噪声吞没之前,他只依稀记得北极光战队忽然慌忙后撤,在公共通信线路里有人在冲全体部队大喊着什么。
高空中,有某个飞来的东西炸裂,冲击波撼动周围的空间。
现代的战争中,即便是射速很低的无后坐力炮,其速度也超过了音速。炮声总是会比打击晚一步到来。
无数钢铁化作骤雨,眨眼间落在四周。
强干扰下,无线电彻底陷入沉默。但藉由无意识集合体的感官同步则没有受到影响。
“无事吧,辛”
“嗯”
“甚好”
说着,弗雷德莉卡的声音微微颤抖。
“不过……抱歉,有个坏消息”
抬头望着被爆炸成型弹的骤雨击穿撕裂、冒着一缕青烟的钢铁色残骸,辛静静地开口。
“弗雷德莉卡。——把‘眼睛’闭上”
睁开眼睛,只见周围是青翠欲滴的绿色。
头顶上是栎树和山毛榉叶片的淡绿,旁边还有鱼鳞云杉和松树锐利的墨绿色。阳光艰难地透过蜉蝣型无人机形成的薄云,将笼罩的的雾气照得透亮,染上周围的绿色,形成北方夏季森林中特有的透明的翠绿,如烟如幕,如泣如诉。
沾了露珠的草叶碰到脸颊,他知道自己现在是躺在地上。近处,是宛如巨兽的尸骸一般塌在地上的“瓦纳尔刚”的影子。
一个细瘦的影子跪在身旁。尤金费力地眯起眼睛。
“辛”
血红色的眼眸静静地转向他。冰冷沉静的目光,在这个时候,仍没有一丝动摇。
如果说死神真的存在,它的目光必定也是这样的吧。
“队长、呢……?”
“死了”
“我、呢……”
他隐约知道自己没救了。哪怕还有一丝希望,辛也绝不会就这样什么都不做的。
“还是别问了”
“告诉我”
辛叹了口气。
“肚子往下都没了”
从辛穿着的钢铁色战斗服被血浸透的样子,多少也猜到了自己的伤势不轻。
真的,……不是坏家伙啊。他知道现在有些不合时宜,但还是挤出了一丝苦笑。
明知已经没救了,却还是不惜弄脏军服,把他从驾驶舱里拽了出来。感觉不到一丝疼痛,看来是给他用了吗啡吧。把极为贵重的镇痛剂,用在了一个即将死去的士兵身上。
但他仍然感激他把自己带到了外面。
在密闭的驾驶舱里,与自己的血和内脏散发的臭味混在一起死去,听上去不太好看。
“辛……最后,有件事想求你……”
“说吧”
“能不能、把项链坠给我……在备品舱里……”
看到低头望着自己的红色眼眸中产生一丝动摇,尤金明白了。
啊啊,现在,我连可以拿着坠子的手都没有了啊。
辛摘下手套,从舱中取出项链坠,似是害怕血会把它弄脏。他想了片刻后,把坠子从战斗服的衣领口放入衣服里。冰凉的金属贴在身上,吸走了些许热量,尤金过了一会儿才适应。
辛无声地站了起来,宛如一只象征着厄运的乌鸦。他打开右腿上的枪套,取出手枪。
拉动枪栓,把子弹装入枪膛。那是一把九毫米自动手枪,比联邦军配发给战机驾驶员的标准手枪的口径还要大一些,却仍然无力穿透“军团”的装甲。
若是让尤金去做相同的事情,他的手一定会晃动得厉害,无法扣动扳机吧。然而,眼前枪口后面的目光中,却没有丝毫的动摇。
尤金知道这并非出于他的冷淡。于是,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露出笑容。这是对他的报答,哪怕现在他只能做到这些。
“抱歉。……谢谢你”
一声枪响。
弗雷德莉卡只说他还活着,但没有说快去救他,所以他大概猜到了情况。
“菲德(fido),……”
他下意识地呼唤,然后想起那个忠心耿耿的“拾荒者”已经在“军团”的控制区
()
域内寿终正寝,不必再带着它过来后,便闭上了嘴。
联邦军不会抛弃任何一名战友,哪怕那人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这场战斗结束后,尤金的遗体也会被回收,送到家人的身旁,以供凭吊。若人类真的有所谓的灵魂,至少在回到世界尽头的黑暗深处之前,可以得到片刻的安息吧。
他只是记住了,记住了他的名字,他濒死时的面容,他欢笑时的面容,以及听了无数遍的有关他的家人的事情。就像他至今为止,对目送归去的数百名同伴所做的那样。
他也只能做这些事情。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为了记录阵亡报告,他取下两个标识牌中的一个。这时,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仿佛要把一个重得要命的东西硬是拖拽过来一样。
那不是“军团”。它们性能惊人的驱动和减震单元可以让重战车型也不发出一点声响,何况如果有“军团”接近,辛早就该发现了。
终于,从翠绿的浓雾中,出现了戴着第十八中队刺猬图案的中队徽章(squadron mark)的、负伤的“瓦纳尔刚”战机的身影。
看到站在报废的“瓦纳尔刚”和战友的尸体旁、却并非本部队所属的少年士兵,第十八中队唯一一台幸存的“瓦纳尔刚”战机的驾驶员停住了脚步。
这儿是死亡战场的一角,“军团”不知会埋伏在哪里,可眼前的士兵却连自动步枪都没有拿着,看上去毫无防备,简直是不要命了。然而,他静静伫立的身影,却没有现出丝毫危机和动摇。
在报废的“瓦纳尔刚”的阴影里,是一架待机中的白色装甲四足战机。见此,驾驶员不禁倒吸一口气。
“瑞根丽芙”。只出现在伤亡惨重的战线上的厄运之象征,无头的白色骸骨。
少年摘下了头盔,无法用无线电交流。坐在后座上的车长兼炮手谨慎地打开了驾驶舱。
少年士兵朝他们瞥了一眼,微微扬起眉毛。驾驶员禁不住呻吟。
“诺赞……!”
是同一届的学生。
所谓特别军校只不过是为了补充将官的一个暂缓之计,不少学生都是因家境贫困才被送到这里念书的。眼前的少年在其中却显得很优秀,战术技能训练的成绩更是出类拔萃,却因违反命令等种种问题而最终被分配到某个试验部队。听说那个部队里净是战区属地(wolfnd)出身的最低等的野人(wargus),专门让他们驾驶特攻兵器作为一种惩罚。
少年的面前,是同为一届的、那台报废战机的驾驶员(operator),也是少年的室友和搭档(party),名为尤金·兰茨。
看到那只剩下一半的躯体,他愣得忘记了呼吸。
“正好,你写一下阵亡报告吧”
他接过少年粗鲁地扔过来的标识牌(dog tag)。
炮手静静发问。
“是你送走他的吗?”
大概是从他单手拎着的手枪,以及地面草坪上溅射的血迹判断的吧。
对负伤者进行鉴别分类通常是军医的职责,但有的伤势过于明显,无需专业人士便足以判断。若伤势过重,来不及运送治疗,当场结束其生命,对濒死之人反而是一种解脱与安慰。
辛点了点头。炮手虽露出复杂的表情,但也想要道谢,然而年轻的驾驶员却抢先开口大叫。
“——为什么没救他啊!?”
对方没有回答。
只是抬起头望向他,血红色的双眼中依稀可见已经干涸的痕迹。
“你知道他是尤金吧?今早出击之前他也说过见到你了,你知道的吧!?……为什么没去救他啊!明明在别的部队的战斗里就知道横冲直撞把敌人扫个精光!”
即便是在负责机动防御的装甲部队中,北极光战队的总战绩也是首屈一指的。毕竟他们一直都是在别的部队无法出手的激战区迎击敌军,这也正常。
明明那么厉害。
明明得到了联邦的救助和保护,不用再回到战场、投身战斗了!
“反正你就是要先干掉那些废铜烂铁吧!——你这个战争狂八十六(eighty-six)!”
八十六。
那是被他们的祖国桑玛格诺利亚共和国定义为长着人样的猪、被吉亚迪联邦救助的,来自共和国的同胞们。
在被强制执行的处死之旅的尽头,终于抵达了联邦的领地的,共计五名少年士兵。
辛沉默不语。
他刚要继续开口,便被长官炮手抓住了肩膀。
“够了,马尔赛少尉。你想变得和共和国的渣滓们一样吗”
听到平静的话语,马尔赛闭上了嘴。共和国对本应加以保护的公民“八十六”们做了哪些惨无人道的事情,在联邦收留并保护他们的半年前,就在电视和广播等媒体中连续报道了数日,人尽皆知。
他绝不要变得和他们一样。
可是。
炮手按着马尔赛的肩膀,低下了头。
“希望你能原谅马尔赛少尉的无礼。还有,我替兰茨少尉向你道谢。谢谢,真是难为你了”
“……不必了”
辛轻轻摇头。炮手用有些悲痛的目光看着他,沉思片刻后,说道。
“如果你是为了报答得救之恩而加入了联邦军,你大可不必这样做”
“……”
“我们联邦绝不会向‘军团’屈服。这不只是为了赢得战争,更是为了宣示正义。我们战斗,是为了以自己的意志,守护我们的家人、祖国和同胞,绝不会强制你们这些可怜的孩子们参加战争。……现在也不晚,快点退伍,去过平安幸福的日子吧”
辛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忽然,辛移开了目光,转过身。虽然对方并非自己的直属上官,但这样做仍未免有些失礼。然后,他用平静、漠然而冷淡的声音补充一般说道。
“‘军团’要来了。趁现在快和其它部队汇合吧”
看了一眼自己的“毁灭之力”——“殡仪员”驾驶舱内多功能屏幕上显示的战况介绍。
尤金的死已经被他抛到脑后了。五年的战场生涯,把他的思考塑造成了一台战斗的机器。
他回想起来,启动了刚才暂时关闭的感官同步。从帝国时代起便一直以战事为生的队员们倒无所谓,但他不愿意让弗雷德莉卡也听到自己亲手杀死友人的声音。他事先叮嘱过了,但至于她有没有偷看,那就不得而知了。
同步连接,耳边立刻响起了弗雷德莉卡的声音。看来她一直在等着。
“辛艾吗”
“战况怎么样了”
综合情报系统(vetronics)的数据连接仍然没有恢复。“军团”的位置他很清楚,但友军的位置则不得不从敌军的分布反演。虽不是办不到,但在这片战场上,友军的数量比他想象中还要多,还是直接问知道的人更快。
“不甚乐观。主力已后撤至预备阵地,准备进行反攻。刚才的炮击造成了莫大的伤害”
“能说具体一点吗”
“有几个战队的指挥官已经看不见了……妾身搭乘处虽兼任指挥车辆,但数据连接仍未恢复……”
蜉蝣型无人机的干扰仍然没有解除。本用于驱散无人机群的高射炮遭到地方长程炮兵型的压制,迟迟无法向前推进。
真是难办啊。辛这样想着,脸上的表情却依旧没有丝毫动摇。
联邦的战力远远超过共和国,投入使用的兵器的性能也十分优秀,同时还有来自后方的炮火和数据链路的支援,……然而却依旧敌不过“军团”。
共和国的那套搞笑的防卫系统之所以能坚挺九年不倒,实际上恐怕是因为联邦消耗了“军团”过半的战斗力。亦或是“军团”只把共和国的战场当作是一种试验或训练的地方而已。
“——师团司令部有令,我方反攻时,北极星战队绕到敌军侧面发动突袭。到27-32地点集结待机,等候进一步指示。……通信兵亲自跑来传令,真是不容易啊”
“明白”
他操纵“殡仪员”掉过头,很快便遇到了贝尔诺特,以及他所率小队剩下的两名士兵。
散落在战场各个角落的战队成员接二连三地来到身旁,雷达屏幕上出现了与之相同数量的蓝色友军标识。
看到熟悉的用户名出现在屏幕上的同时,耳边响起了许久未闻的熟悉声音。
“——难得我们小队集合在一起啊。‘瓦纳尔刚’已经被干掉那么多了吗”
“狼人(werwolf)”。
辛瞟了一眼与部队代号和机体编号一同显示出来的那个名字后,向同步的另一端回答。
“莱顿。……你那边支援的队伍怎么样了?”
()
“很不巧,我这边的正规装甲部队也都被干掉了。……就算要反攻,估计也不会有原本的战斗力了吧”
“……反正从一开始就没指望他们”
“我说,万一连这次反攻也失败了,我们可就真会被孤立吧。说是突袭,实际上就是切断敌军前阵的诱饵”
“扔到最危险的地方,让我们自己看着办。结果到哪儿都是这个命啊”
散布在战场的其他八十六的伙伴们接连开口。
在强烈的电磁干扰下不断闪烁的雷达屏幕上,出现了一如既往的名字。
看着那些名字,辛叹了口气。
虽然来到了另一个国家,但战争的形式却没有任何不同。面对机械之身的亡灵军团,人类无以抵抗,只能在包围网中逐渐被吞没。
他怎么也没想到,在有无数同伴倒下的那片原野的尽头,相同的战争竟仍然在持续不停——以及,自己会再次踏上战场,面对相同的敌人。
在执行那个名为特别侦察的死亡任务时,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
=*=*=*=*=*=*= 机设插图 =*=*=*=*=*=*=
吉亚迪联邦军主力多足装甲战机
【m4a3瓦纳尔刚(vanargand)】
<规格>
生产商:费尔什因塞(felsinsel)陆军工厂
全长:6.5m / 全高:2.9m
武器:
120mm滑膛炮 x1
12.7mm重机枪 x2
备注:可容纳两名驾驶员,一人驾驶战机,另一人为炮手,兼任车长。
为吉亚迪联邦作为主力战机使用的第三代多足装甲战机。具备威力强大的火炮和坚固的装甲,对侦察型和近战佣兵型具有压倒性的优势,同时能较好地保证驾驶员的生命安全。然而,其性能与“军团”的主要战机——战车型相较却略逊一筹,需依靠配合良好的协同作战和人海战术维持战线。
()
第二卷 -run through the battlefront-上 第二章 装甲兵进行曲
(译注:曾为德国的军歌之一,创作于纳粹年代,现已停止使用)
特别侦察任务比预想中更加安稳,五人前进的天数超过了预定的时间。
任务第一天歼灭了敌对的部队或许是好事。穿过了竞赛区域(contest area)后,便进入了完全由“军团”控制的区域,敌军巡逻的频次反倒下降了。凭借辛的能力,他们得以察知“军团”所在的位置并绕过或是藏起来,尽可能避免交战,同时向东进发。
季节逐渐进入秋天,野外露营时开始感受到丝丝寒意,每天的食粮也是干涩无味的合成食品,这样的行军不知要持续到什么时候。然而对他们来说,这是历经困苦后迎来的,生平第一次的自由的旅行。
“军团”的控制区域中曾经也有人类居住,虽然现在已经没有人了,但村落和城市的建筑仍然残留着。只要有机会,他们就深入遗迹探索,狩猎恢复野生的家畜,若条件允许,还会在晚上点燃篝火。沿途遇到的城镇各不相同,自然的风光也是无限美好,这些都给他们的旅途增添了许多趣味。
进入深秋,沿途的废墟中终于不再出现共和国的地名,只剩下帝国的标识。
这时,他们终于来到了。
“菲德”
“你是我们来到了这里的见证者。——命令你,成为永远的证人,直到腐朽为止”
菲德的侧腹遭到炮击,彻底陷入瘫痪。单膝跪在它身旁的辛缓缓站起来。
不知道他下达的最后一道命令有没有被即将毁坏的“拾荒者”收到。不知道这台只会捡垃圾的机器,凭借它羸弱的处理能力,——能否理解命令中的意图。
转过身,只见莱顿已经回来了。
“这样可以吗?”
思忖片刻,他想起来了。还有那些刻着阵亡战友们名字的铝牌。
算上哥哥的铭牌,共计五百七十六个。他刚刚决定,把这些铭牌和菲德以及“毁灭之力”的残骸一起,留在这个地方。
“嗯。反正我们也撑不了多久了”
在刚才的战斗中,除了“殡仪员”以外的所有“毁灭之力”全部报废,所幸五人以及菲德活了下来。如今,他们手中的武器只有自卫用的火枪,面对强大的“军团”已无力应战。
下一次遭遇战斗的时候,他们就真的完了。
然而,辛却淡淡一笑,用指甲敲了敲菲德已经被烧得焦黄的装甲。
“我能报答它的,也就只有这些了。……毕竟,已经没法再带着它前行了”
剥离代表死者的装甲片的忠实拾荒者,已经不在了。
莱顿也轻轻一笑。事到如今,对于他们来说,已经太晚了。
终点近在眼前。
“开心的远足,也终于要结束了吗”
他忽然收起脸上的笑容,望向西方——他们至今为止走过的道路。
深秋湛蓝的晴空下,是一望无际的干涸战场。吹过的微风卷起残存的黄花的花瓣,面前八条黑色的铁轨并排延伸向无限的远方,显得多少有些讽刺。这是这个无人的平原上曾经有人来往的唯一证据。
“不过,没想到有那么多啊”
“……嗯”
他们勉强通过的“军团”控制区域最深处存在的“军团”数量,比曾经从呻吟声中推测的还要多得多。
草原上,视线可及之处,几乎是毫无缝隙地布满了待机状态的战车型与重战车型的战机群,宛如马赛克的图画。回收运输型(tausendfussler)的队列似两条洪流一般,一条从后方到前线,另一条从前线到后方,不知疲倦地往返。收起翅膀休息的蜉蝣型无人机群覆盖在枯木林上,为其披上一层银色的冰霜。时不时地,他们会不小心来到仿佛被切掉了一块的山丘,或是每一寸土地都被翻过、宛如撞击坑一般的干枯地面。大概是这个地方的矿物资源已经被尽数开采了吧,那副场景像极了世界末日。
他们也看到了在浓重的晨雾中悄声潜伏的巨大怪物。那个恐怕是自动工厂型或是电厂型的战车,因其体积过于庞大,甚至看不清它的全体轮廓。在周围移动的“军团”实在是过于密集,有时他们不得不在连日的阴雨中一直潜藏在同一个地方。
面对如此数量的机械亡灵军团,又如何能够抵抗。
这场战争,共和国必败。
或者说,人类必败。
——她抵达这里的那一天,……到底,会不会到来呢。
把残存可用的物资装入事先抛出的最后一个附加集装箱后,在箱子上硬是安装好绳索和辘轳,以用“殡仪员”牵引。完成这些工作后,安珠回到辛和莱顿身边。
“你们两个,我已经完事了,差不多该走了。拖太晚的话,听到战斗声音的其它‘军团’会赶过来的”
只见同样完成了安装作业的科莲娜和赛欧各自从“殡仪员”和集装箱上面跳下来。
众人商定接下来的旅程由五人轮流驾驶“殡仪员”前进。如果遇到了“军团”,则由在那个时候驾驶“殡仪员”的人迎战,其他人则躲避以不干扰战斗。
赛欧伸了个懒腰,然后把双手绕到头后,抿着嘴说道。
“不过,剩下来的偏偏是辛的‘毁灭之力’啊……辛的操作系统参数设定超级敏感的,说实话开着有点害怕。限制器也坏了好几个”
这也正是“殡仪员”能够进行“毁灭之力”本不可能完成的机动的原因。当然,这同样也有辛的驾驶技术在“异名者”中也出类拔萃的原因在内。
就在这时,科莲娜举起了手。
“那就由我先来驾驶吧。刚才是我的机子最先被干掉的,现在没那么累”
虽然挺到了现在,但由于长期没有维护,“殡仪员”也已经变得相当破旧,操纵起来比驾驶不习惯的机体更为危险。科莲娜启动机体,坐在被牵引的集装箱上面的辛忽然再次将注意力转向身后。
从很久之前起,就一直有一个“军团”战机在跟着他们。
不知为何,对方没有发动攻击。有可能是侦察型,或只是监视他们的动向,然而它没有呼叫其它“军团”,只是独自在后方跟踪。如果停下来试图埋伏,对方也会跟着停下来。如果沿原路返回,恐怕对方也会同样行动。“毁灭之力”的武器以照准射击为主,因而射程不远,只能攻击视野范围内的目标,打不到藏在地平线之下的“军团”。既然对方没有攻击的意图,辛也就没有告诉其他四人。
从传来的声音判断,对方是“牧羊人”。声音被刻意压低,没能听清其中的话语,但总觉得在哪儿听到过。
究竟,是在哪儿——……?
***
该死的时候没死成。这就是所谓因果报应吗。
雷一边拖动着难以控制的躯体,使用即将崩溃的流体微机械神经网络,这样想到。
当被击破时,为了保存和汇集战斗数据,“军团”的任务记录仪中的数据文件会立刻被发送到身边最近的僚机。若被击毁的是“牧羊人”,则战机内中央处理器的结构图也会被一同发送至事先备好的预备机。
虽然同样以人类为原材料的“黑羊”可以存在任意多个,但“牧羊人”只有一个唯一的个体。
具有人格的“牧羊人”无法承受存在和自己完全相同的其它个体。然而,“军团”不愿失去具有更高处理性能的“牧羊人”,故为其准备了预备机和特别的转移系统,作为一种保险。
不过雷认为,这个系统实际上根本没有用处。
被击毁的瞬间,几乎是不可能发送几近毁损的数据文件的。恐怕大部分战机根本无法发送,就算发送成功了,也很难想象预备机能够正常启动运作。
实际上,被爆炸成型弹的钢铁碎片击中后,雷的千疮百孔的数据文件虽然勉强发送成功,但那时它已经即将崩溃,摇摇欲坠了。
它撑不了太久。
它清楚这一点。正因如此,它才决定跟踪前行的辛。在后方远远跟着,确保不被发现,……同时想要亲眼目睹他们旅途的尽头。
预备用的老旧重战车型机体一边吱呀作响一边前进。
它忽然想到——自己果然只是薛雷·诺赞的灵魂。
随着时间的推移,数据文件逐渐破碎,然而却偏偏保留了最后一战的记忆。在战斗机器本能的驱使下混淆了守护与杀戮的自己的疯狂。站起身似要保护的银白色少女的幻影。将数度试图夺取性命、却到最后仍然念出哥哥的声音,——这一切,雷都还记得。
在数不尽的“军团”横行交错的控制区域里,辛和同伴们从部队之间的缝隙穿过,一边避免交战,一边继续前行。
这样就好。雷想到。不要考虑无人期望的战斗,而是思考怎样才能往前走更多一步。前方是联邦的领土,那儿
()
是与外界孤立、但勇敢地与“军团”战斗着的、人类最大的存活区。
只要抵达联邦,辛他们就一定能得到保护。
和共和国的比起来,联邦的军人可谓再正常不过。不同颜色、不同种族的士兵并肩战斗,绝不会丢下任何一个同伴,即便那人已经变成一具尸体。
从死亡之地逃出来的五个孩子——他们一定不会放着不管的。
到那时,我一定已经消失了吧。这样就好。虽然现在还勉强保持着清醒,但早晚会失控发狂的。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愿望,都会被“杀戮”涂抹,……然后再次呼唤的吧。
若呼唤了,他一定又会回来找他的。无法丢下夺人性命又死去的哥哥不管,在名为战场的地狱里排华了五年之久的,温柔的弟弟。
对不起啊。这次,我一定会走的。
重战车型迈开了脚步。那动作似是在祈求,希望自己守护到最后的愿望能够得到原谅一般。
***
“——安珠,差不多该换我了”
听到通过感官同步突然传来的辛的声音,正在驾驶着“殡仪员”的安珠感到不解。自与菲德和她们的战机搭档道别以来,今天是第二天。天高云淡的秋日,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投下斑驳的光点,森林中染红的枫叶随着微风起舞。
“太早了吧?上午的值班不是到午休为止吗?”
“腻了”
听到对方简洁而毫无来由的回答,安珠不由得苦笑。确实,眼下并非能够闲谈的氛围,无所事事地看着景色,感到无聊也在所难免。
“早知道这么闲,出发的时候带一本在路上看的书该多好”
安珠苦笑着,伸手拉下舱门闭合杆。
***
看着辛一行人顺利地逐渐接近联邦区域,雷松了一口气。它的思考因逐渐崩溃而变得迟钝。
照这样走下去,早晚会遇到联邦军的警戒线的。境界线上的“军团”只会关心面前的联邦军,而不会注意从它们背后悄悄接近的一台战机。只要借助地势掩藏得足够好,穿过警戒线并非不可能。
雷不知自己的躯体能不能撑到目送他们抵达边境的那一刻……不过他们应该没事的。他可以瞑目了。
——嗯。
勉强连接上的数据链路中显示出附近我军部队的情报。看到分布位置的瞬间,雷顿时感到模拟神经网络中一阵似火的焦躁。
不好……!
***
在经过近乎垂直的斜坡下方的险道时,“殡仪员”忽然停住了脚步。披着从自机中拿出来的毯子躺在集装箱上的莱顿撑起身子。
“怎么了,辛?”
辛平静地开口。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漠,然而却带着一丝沉稳的觉悟。
“——谁驾驶谁战斗。之前说好的吧”
莱顿瞬间明白了。
“喂!你早就发现了吗!?”
无论如何回避,都躲不开“军团”。……恐怕,在与安珠交接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
激动得似乎汗毛倒竖的安珠从集装箱上跳了下来。
“不行,辛!——没有你这么干的!”
她刚要靠近,辛便当着她的面弹射出牵引用的绳缆。安珠立刻闪身躲过冲她笔直飞来的绳子,而趁这个时候,“殡仪员”便登上斜坡,一口气爬到顶部。陡峭的斜坡几近悬崖,只凭人力难以攀登。附近也不见任何可以迂回的道路,恐怕他正是出于这个原因才把他们带到了这里。
裂了几道缝的红色光学传感器转过来看向四人。“毁灭之力”已是千疮百孔,两边的格斗武装早已不见,白色的装甲上到处都是焦痕,驱动单元也是严重损耗。
“你们继续朝现在这个方向前进。进入森林以后,应该就不太容易被发现了。……走不多远,就没有‘军团’的声音了。如果还有活着的人,就请他们保护吧”
那是曾经在第八十六区的战场上听到的消息。
他们不会被发现也是正常。只要控制区域内有敌方的战机——“殡仪员”,这附近的“军团”便只会关注战机,而不会过多关注其它方面。
恐怕连这一点,他也早已想到了。
“开什么玩笑!这不就是你去当诱饵的意思吗!?”
“不是说好大家一块儿去的吗!?我绝不会让你到最后关头一个人——”
不顾赛欧的怒吼和科莲娜含泪的大叫,“殡仪员”直接切断了感官同步,消失在绿荫中。
莱顿猛地捶打集装箱的钢板。
“妈的……!”
遭遇“军团”时,驾驶战机的人与之战斗。最后的一场战斗,不论让谁负责,其他人都不会同意,所以他们才想出这么一个依赖于运气的、显得公平一些的方法,可他们还是漏算了一步。能够感知远方的“军团”的辛,一旦发现了无法躲避的敌机,便总可以选择由谁去死。
为了避免选择,只有牺牲自己。
“那个笨蛋……!”
莱顿一把抄起身旁的突击步枪,站起身来。
***
巡逻中突然遭到了不明战机(unknown)的袭击后,“军团”的巡逻部队立刻更新(rewrite)了敌我识别(iff)情报,在战术数据链中广播了遇敌(engage)事件,同时开始迎战。
敌机无视装甲兵器的通常战术(theory),毫无征兆的炮击首发命中并摧毁了一辆战车型,然后直接冲入敌阵。“军团”巡逻队的战机的本地数据中没有这一类敌机的记录,然而在广域网络的数据库中搜索后,它们找到了符合特征的机种——桑玛格诺利亚共和国的主战兵器,识别名称“毁灭之力(juggernaut)”。威胁等级为低,不论是装甲还是火力都与普通的装甲兵器差得很远,仅仅相当于装甲步兵。
在平坦且没有障碍的平原上,是绝无法与具有压倒性火力和极为坚固的装甲的战车型匹敌的。
然而,这台“毁灭之力”却表现出了超乎想象的战斗能力。通过引发乱战,敌机借助战车型厚重的装甲抵御来自其它“军团”的炮击,甚至抵近至零距离而炮击,以弥补火力上的不足。
用于近身战的“毁灭之力”——不过机体参数(spec)与其它个体无异,唯一的差别就是中央处理器的性能。
负责方位的战车型已被击毁四台,中队战斗力损失达到百分之四十五。
然而,机械制的怪物战机仍不会感到丝毫的焦躁。提升威胁等级至联邦主力多足战机“瓦纳尔刚”。以目前小队战力无法完全压制,向主部队及周边部队发出支援请求。
特别要求——推荐活捉。
仅用零点几秒,将报告和请求在广域网络中提交后,“军团”们再次开始了行动。
***
……敌军的动作有变。
在击毁第四台敌机的同时,辛察觉到“军团”的展开模式发生了变化,他快速向四周扫了一眼。
一般来说,实施包围时,部队和战机会相互错开以避免友军位于射击线上。对于在必要时可以毫不犹豫地连着僚机一块轰飞的“军团”来说,这一战术同样适用。然而,与辛对峙的“军团”们却不顾进入友军的射击线,仍然试图绕到他的身后,封住他的退路。
拖延战术。辛刚做出了判断,便察觉到邻近的“军团”集团开始了行动。最近的集团——应该是这个巡逻小队的主部队——距离这里只有八千米。按照战车型的巡航速度计算,不出一分钟,这个地方就会进入射程内。
若援军到来,他就真的危险了。躲开冲到面前的近战佣兵型的斩击,反手一炮把它打趴下,然后迅速朝着瞬间形成的空隙冲了出去。重机枪射出的子弹擦着装甲飞过,表示机体左后部脚关节负荷超限的警告灯亮了起来。
“军团”瞄着的是——
想到这里,辛不由得微微眯起眼睛。
——是这个“脑袋”吗。
“黑羊”,亦或是“牧羊人”。汲取了阵亡人类的大脑结构、宛如亡灵附身的“军团”。
然而,即使是在处理单元中拥有最长兵龄的辛,也从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这也难怪。迄今为止,他只遇到过一次“牧羊人”,而且若混在“黑羊”群里面,便很难分辨。
而且,辛自己也曾说过,“牧羊人”的本职是大面积的压制或固定目标的破坏,很难想象会为了对付区区一个装甲战机而被派上场。
他感受到了对方的目光。
从长程炮兵型的射程之外瞄来的目光中带有强烈的恶意,甚至足以让人产生看到了被狂热填充的漆黑双眸的错觉。
“我要杀了你”
或许是因为话语区别不大,声
()
音与本应已经送别的哥哥的声音出奇地相似。
被杀的那个夜晚在他眼前闪现,握着操纵杆的手因漆黑的恐惧而变得冰凉。
杀了你。
图像断断续续地流入意识中。这不是辛的记忆,而是像通过感官同步、亦或是自己曾经拥有的异能与某人相连时,偶然窥见的画面。
阴天。废墟。破碎的石砖。灰色的背景中,宛如被绞死的罪人一般吊在空中、被血液染成深红色的儿童外套,显得分外鲜明。
杀了你。
男人,女人,孩子,老人,贵族,贫民,……把他们害死的所有人。
不论是谁,都要杀掉!
辛知道这个声音。
在共和国第八十六区,先锋战队负责的第一战区的战场上。
在那次战斗中,有四人阵亡。从雷达探测范围以外遥远的地方,仅一击便把“毁灭之力”炸得粉碎的——
“……!”
凭借战士的本能,亦或是仅有的一次遭遇的经验,他立刻操纵“殡仪员”向后跳去。
雷达上显示警告,同时着弹。
凭借高达四千米每秒的初速度,以及重约数吨的质量,炮弹携带着庞大的动能,不顾战场上的“军团”侦察部队,如暴雨般猛地倾泻在四周。
响起足以让人误以为耳聋的巨大爆炸声,同时炫目的闪光将视野瞬间染白。
席卷一切的猛烈冲击波和高速四散的炮弹碎片将“军团”坚硬的装甲扭曲撕裂,吹飞到远处。沿着地表传播的震动在平原上画出逐渐扩大的圆形波阵面,卷起大量的沙砾和土块,形成宛如陨石落下后形成的撞击坑(crater)。
祥和美丽的秋日原野,眨眼间变成了一片巨大的洼地。
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劈头盖脸的狂风中,“殡仪员”勉强逃到了爆炸的波及半径以外,但还是未能毫发无伤。碎片穿入驾驶舱内,主屏幕灭掉了,回转系统和冷却系统的读数消失,全息屏幕也被迫彻底关闭。
驱动单元和武器系统仍然工作,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敌人还在。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单手操纵以控制损伤,同时无视派不上用场的主屏幕,探索敌机的方位——
就在这时,一直承受着超过额定负荷的左后脚的关节脱落了。
“!”
他用剩余的三只脚勉强支撑住躯体免于倒塌,但他也只能做到这些了。“毁灭之力”装备的火炮与机体相较偏重,而且又是装备在后部,两只后脚只要坏了一边,战机就会彻底无法移动。
辛的耳边回响起很久以前年迈的维护班班长令人怀念的怒吼声。
——它的轮子没那么结实,别总是乱来,我都说了多少次了!
——再那样下去你早晚没命!
没想到,会是在这个时候。
损失了一半脚部的战车型撕裂扬起的尘土幕墙,飞速冲来。
眼睁睁地看着瞄准自己挥起的前脚,辛只是露出了一丝不合时宜的苦笑。
“殡仪员”被吹飞向后倒去,装甲四散脱落。
总算找到方法登上斜坡、循着炮声穿出森林的莱顿等人,目睹了这一幕。
“死神”战败的瞬间。连莱顿也是第一次看到。
生存的本能立刻发出呼唤。——凭借肉身的躯体,无法与敌机抗衡。
头脑的理性拼命拽住身体。——如果从这里出去,辛就真的白死了。
去他娘的。
驻足只是一瞬。听着同伴们弹射一般冲出去的脚步声,莱顿率先奔上前。
传来了突击步枪的射击声。
听到尖锐而熟悉的声音,辛费力睁开发沉的眼皮。所有的光学屏幕和仪表都灭了,“毁灭之力”倒在地上,他正躺在驾驶舱里。
他感觉呼吸十分费力。肺里面似乎正在燃烧,呼出的气带有一丝血腥味。明明没觉得流血,身体却异常寒冷,只是事不关己一般想着身体受伤了。
看来自己还活着,那身子应该还能动弹。他想至少拔出手枪自我了结,却无法活动哪怕一根手指头。
薄薄的装甲外面,传来本应被丢在身后的同伴们发出的怒吼声和枪声。
真是蠢啊——这样想的同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也是自食其果而已,便无法再取笑他们的行为。
或许,这个结局——毫无意义、愚蠢之极、却又合情合理的结局,很适合作为这个同样愚蠢而毫无意义的战斗的终点。
辛再一次露出不合时宜的苦笑。
哥哥已经亲手送别了,在那之后又意想不到地前进了很远,已经心无所恋了,……然而到这种时候,果然还是会觉得不想死啊。
如果死了,我会不会也变成“军团”呢。
变成“军团”的我——又会叫着谁的名字呢。
试图回想,却连长相都不知道。心中掠过一丝遗憾。
怒吼和枪声忽然消失了。
直到最后一刻,他仍然通过听取亡灵之声的异能,知道了“军团”来到跟前,准备剥开驾驶舱的门。
——钨芯的炮弹强行穿透厚重的装甲,发出尖锐的声音。
意识沉入黑暗之前,这是辛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
***
确认了五个敌军单位陷入沉默无力回击后,唯一残存的战车型向战域内的网络发出广播,宣告战斗结束。
它还顺便提交了一同进行火力支援的“试验机”的调整请求。明明发出了优先活捉的要求,却发动了以击毁为目的的炮击,为了对付一台敌机而把一整个友军部队拉去陪葬,看来中央处理器的判断能力尚显不足。
发送了请求后,它将光学传感器瞄向瘫痪的“毁灭之力”。
包括其余四个生命体在内,敌方单位都还活着。敌单位的中央处理器十分脆弱,取出扫描时组织会被破坏,更糟的是一旦停止了生命活动就会立刻开始劣化。故而捕获的时候要最大限度保持存活。
乘坐这台“毁灭之力”的敌军单位。
其处理性能之高,甚至弥补了机体性能上的差距。若能使用到自军战机上,一定能够进一步提升战绩。
就在这时,敌我识别单元探测到了迅速接近的友军战机的应答信号。
是不属于任何一个战斗部队的重战车型。或许是感知到了炮声而前来——
一阵巨响。
炮塔正面足以抵挡同型号战车型主炮的零距离抵近射击的、相当于六百五十毫米厚度冲压钢板强度的复合装甲,被一百五十五毫米高速穿甲弹的直线射击轻而易举地击穿。
重战车型的炮击。即使是不知恐惧和惊讶的自动机器,也花了一定时间搞清楚状况。毕竟,这对于它们来说,是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可能是误伤友军(friendly fire)——不,双方的敌我识别单元之间进行了通讯。对方明知是友军,却仍发动了攻击。即,它是敌人。
所幸它使用的炮弹是旧式钨芯的高速穿甲弹。如果是爆炸成型弹或是贫铀弹芯的穿甲弹,被击中后机体内部就会被灼穿,一发毙命。更新敌我识别情报,登录为敌机。通过战术数据链报告遇敌情况,准备应对——
第二发炮弹。
几乎是紧接着第一发袭来,把勉强躲过第一击的中央处理器彻底粉碎破坏。
为了不引发战机自爆而伤及近处的“毁灭之力”,重战车型故意没有使用爆炸成型弹而是用了高速穿甲弹——被击毁的战车型自然无从理解这一点。
从重战车型的机体中伸出了由银色的纳米机械形成的“手”——破碎的光学传感器捕获了这一景象后,战车型便停止了一切活动。
***
辛做了一个梦。
梦中,自己是一个小孩子,正在被某个人抱着移动。除了那个人以外,周围的一切都是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那是从机械亡灵的声音中经常能感受到的,沉在意识和灵魂底部的黑暗深处。
抬起头,看到了哥哥的脸庞。
那模样比自己的记忆中更大了几岁,大概二十出头,……恐怕是死时的年纪。
“哥哥……?”
雷笑了。他的笑容是那么温柔,那么令人怀念。
“醒了吗”
他停下脚步,蹲下身,把辛放到地上。幼小的身躯不易保持平衡,辛摇晃了一下才站稳,然后再次抬起头。
雷仍然蹲着身子,却还是比辛要高一些。看着辛的眼睛,他说道。
“我就到这里为止了。接下来的路,你自己能走的吧。你还有同伴陪着你”
说着,雷站起身。
辛依然略微仰着头,——哥哥明明站起来了,四目之间的距离
()
却几乎没有改变。
“已经长这么大了啊”
辛立刻低头,发觉自己已经变回了十六岁的身躯。
哥哥——他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
因为,所谓亡灵,所谓逝者,本来是无法与活人交谈的。
看着辛沉默的视线,雷忽然露出痛苦难忍的表情。
雷伸出手,轻抚颈部的伤痕。哥哥宽阔的手掌,一如那恐怖的夜晚,一如那落雪的战场。
“对不起啊。很疼吧。……我没能死成,结果一直在呼唤你,把你叫到这种地方来”
不是这样的。辛想要回答。他试图摇头否定,却发现身体不听使唤,纹丝不动。
说不疼那是假的。感受到的憎恨本身就是一种折磨。听着“这都是你的错”的叫声,每天晚上都梦到被扼住喉咙的那个夜晚。堵上耳朵也不会消失的惨叫声,一直都在持续不断地告诉他,到最后都不会原谅他。为此,他痛苦不堪。
然而,也正因为此,他才得以来到这里。
与“军团”的无尽厮杀也好,终会无谓地死去的战场上的每一天也好,战队全员尽数阵亡、只剩下他一人的孤独夜晚也好,——都是因为有送走哥哥的目的与信念,才坚持挺了过来。
不然,他早就忍受不住,横尸角落了。
因为有你在。因为有你,即使已经死去,也仍然在前方等待。
想说的话无穷无尽,却偏偏说不出来。
“已经不必被我连累了。忘了我吧”
我不要。
“啊……不,还是希望你能记得我。如果你能在接下来属于你自己的人生里,得到自由和幸福之后,偶尔能想起我的话,就好了”
哥哥。
雷笑了。
“这次,我就不等你了。……因为我已经等累了。你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好好活下去吧。祝你幸福”
手松开了。
转过身,逐渐走进黑暗之中。
走进父亲、母亲、还有并肩战斗的无数同伴们滑落的深渊中。
如果去了那儿,就再也回不来了。
再也见不到了。
忽然,身体解开了束缚。
“哥哥”
他伸出手,却无法触及。他喊出声音,却无法传递。
分隔生与死的某个界限横亘在眼前,他再也迈不出追赶哥哥的一步。
“哥哥!”
雷回过头,冲他露出微笑,然后便溶解在黑暗中消失不见。
和那场战斗的结尾——在伸手不及的前方溶于光芒中的、哥哥温柔宽阔的手一样。
明知无力回天,却仍然尽力伸出手。
“哥哥”
辛被自己的声音惊醒。
盯着昏暗而毫无生机的天花板看了一会儿,辛眨了眨焦点仍然发散的血红色双眸。
从未见过的雪白天花板。围在四周的同样雪白而冰冷的墙壁。有节奏地发出电子音的监视仪。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他正躺在狭小房间内一张很干净的床上,身体上附有点滴的输液管,还有一些线缆连到监视仪上。对于从小便被送到强制收容所、几乎没有接受过正规医疗的辛来说,很难想到这里是所谓的病房。
鼻尖忽然涌上一阵酸楚,他伸出左手,捂住双眼。
强烈的安心感和不知从何而来的同样程度的失落感从心中猛然溢出,模糊了视野。
他终于想起来了。
实际上——他不愿失去。
左臂上除了输液管,似乎还连着其它传感器,一动胳膊,便响起了警告音。声音十分轻柔,比起警告,更像是提醒被监视人的苏醒。
床边的白色墙壁逐渐消失而变得透明,另一侧出现了穿着西装的中年男性的身影。
黑琥珀种的男子戴着高度数的银框圆眼镜,黑发中掺着几缕白色,颇有一副学者的模样。他的身后站着护士,再往后是与这个房间一样毫无生气的通道。刚才变得透明的这个“墙壁”似乎就是房间的门。通道对面也能看到同样构造的门,看来两侧也并列有好几个类似这样的房间。
“……你醒了吗”
平稳的声音,让他想起了某个早已忘却的人。
不明就里的辛想要开口提问,却发不出声音。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不由得呻吟。只见后面的护士皱起眉头。
“阁下,他才刚刚恢复意识,手术后仍然在发烧,最好还是不要……”
“我知道。我只是想和他说几句话而已”
男子露出平稳的笑容回应护士的抱怨,然后伸出右手触碰房门。
那是军人的手。朦胧中,辛如此想到。坚硬而厚重的手掌,表示他习惯使用手枪。唯有戴在无名指上的银色指环令辛在意。
“你好。……首先,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如此简单的问题,本不需要思考,然而辛却花费了相当的时间从记忆中寻出答案。脑袋转不起来。他不知道这是麻醉的原因,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曾经也有人像这样问过他的名字——当时的记忆掠过脑海,他便下意识地照着回答。
只觉得,那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银白色长发。
“辛艾……诺赞”
男子点了点头。
“我是厄伦斯特·齐默尔曼(ernst zimerman),吉亚迪共和联邦的临时大总统”
***
那一天,联邦国家频道播放的新闻节目中,报道了似乎是来自他国的五名少年士兵在西部战线的境界线上被发现并得到保护。
据说,五名少年均被前线部队击破的“猎首”重战车型囚禁。
从他们穿着的野战服以及一并回收的型号不明的多足战机上搭载的操作系统(os)来看,他们很有可能是来自西边邻国桑玛格诺利亚共和国的士兵。
联邦市民沸腾了。没想到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存活的国家。我们并不是孤独的。
同时,人们担心着邻国的境遇。难道说共和国已经被逼到极限,不得不把这么小的孩子们派到前线战斗吗。
终于,随着少年们的审讯记录被公之于众,人们明白了他们被派上战场背后令人发指的理由,心中的担忧转为愤怒。
对于来自邻国的少年,大部分人们仍然表现出了同情。
可怜的孩子们,受到祖国的迫害,却仍挺身战斗,一路奔逃,才终于抵达了这里。
至少,应该让他们在联邦度过平稳幸福的生活。
***
“——以上就是你们受到我军保护后发生的事情。不知你还记得多少呢”
听到问题,辛开始思考该如何作答,同时感觉大脑正在徐徐开始运转。
忽然,他回想起自己失去意识之前的状况,便立刻回望四周。——一个人都没有。
难道。
“啊啊”只见厄伦斯特笑了。
“抱歉抱歉。因为你在睡觉,就把墙壁的透光率调到零了……也难怪你会担心。……稍微等一下”
男子回过头,冲身后的护士说了些什么,只见左右墙壁中的色素立刻开始分解消失。
变得透明的墙壁另一侧,是与这里同样毫无生机的几个房间。在左侧的四个相邻的房间内,分别看到了同伴们的身影。
隔壁的莱顿先是松了口气,然后皱起眉头。
“你睡了整整三天”
声音依旧是从天花板上的扬声器传来的。
为什么不用感官同步——辛疑惑着,忽然发现根本无法启动。后颈部曾经植入了阵列器的地方隐隐作痛。处理单元独自无法摘除的耳饰也不见了。
“……怎么回事”
没有主语和谓语,只是一个疑问词。然而对方似乎明白了。莱顿耸了耸肩。
“谁知道。我们醒来之后,也是被关在这个房间里。他们说我们被重战车型抓住了,……不过谁也没看见过”
辛想起刚才做的梦。
明明已经送走了的、被囚禁在重战车型最深处的哥哥。
不知为何,他现在知道,哥哥真的已经不在了。
不过他不觉得有必要说出来,轻轻摇了摇头,立刻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他不由得紧闭双眼。见此,赛欧担心地皱起眉。
“难受的话就不要硬撑着了。你可是昨天才从集中治疗室出来的,还要静养一阵才行。……科莲娜一直哭个不停,直到看到你出来才好不容易停住”
“谁哭了!”
眼睛肿得通红的科莲娜大声抗议,却被众人无视了。
最远处房间里,安珠静静地盯着辛,露出如白花绽放一般温
()
婉动人的笑容。
辛知道那是她真的生气了的表情,不由得移开了目光。
“辛,我知道你现在伤还没好,不过等你好了,别忘了要挨我一巴掌哦?”
“不好意思,我们都同意。下次要是再这么做,我就真的揍你了”
听到赛欧接过话头,辛略显难堪。
“……我又没打算去死”
“一回事。就算你没想去死,你也知道自己一定会死的”
如果继续引开“军团”的话,早晚会因机体的损耗或用完弹药而没命的。
“你以为我们没想过啊。所以才更不能原谅你的做法。因为你知道,因为你能,那种想法太自私了。……绝不许你再那么做”
“人家可是担心死了”
科莲娜再次变得泪眼汪汪。辛闭上眼睛,靠在枕头上。
“——是我错了”
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的厄伦斯特微笑着接过话头。
“把你们关在这里,主要是担心生物侵害(biohazard),没别的意思,放心吧。毕竟,你们可是我们建国以来第一批来自外国的客人呢。——欢迎来到吉亚迪联邦!”
厄伦斯特夸张地扬起双臂,换来的是沉默和冷淡的目光。然而他只是耸了耸肩,丝毫不显在意。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不论你们还是我们,都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所以,如果想起来了什么,还希望能告诉我们”
他举起手制止了扬起眉毛刚要说些什么的赛欧,然后露出苦笑。
“你们有的是时间,不用急,慢慢想就好。现在说太多话会累着,……而且我也快要被某个可怕的大姐姐痛骂了”
站在身后的护士正不怒自威地低头盯着大总统的后背。
正如那个叫大总统还是什么的人的思虑一般,长时间保持清醒对于尚未痊愈的辛而言似乎仍难以承受。待他们离去后不久,辛就又睡着了。
看到还没好好说上几句就睡着了的辛,科莲娜差点又哭出来,一旁的安珠和赛欧分别在安抚和捉弄。三天前在这儿醒来的时候,看到不见了辛的身影,科莲娜立刻嚎啕大哭,至今仍然动不动就会掉眼泪。
这也难怪。莱顿盘腿坐在如监狱般狭小的房间的床上,如此想到。
抛开被关起来这一点不谈,他们受到的待遇还算不错。每日三餐都是正常的食物,房间和床也极为整洁。单独进行的审问和调查也平安无事。包括因重伤而需要紧急手术的辛在内,众人均不同程度地接受了治疗。若换成是共和国,辛恐怕早就被丢在一边任由他死去了。
然而,这不能成为信任对方的理由。
他们可是被祖国当成人模样的家畜对待。就算对方同样是人类,就算这里是旅途的终点,他们也并没有天真到期待无条件获得保护和援助的地步。
要么一直被关在这里,要么吐出所有知道的情报以后,——被处理掉吧。
总之,目前无法动身。而且,辛仍然需要接受他们的治疗。
真不愿意在这种地方迎来结尾啊。望着狭小房间内没有窗户不见天日的天花板,莱顿用鼻子长呼出一口气。
虽然联邦内的舆论一边倒地同情着少年们,然而身为国家的领导人,可不能也简单地只凭同情和怜悯行事。
从住院楼的隔离区(shelter module)进入与之相连的医疗区(hospital module)后,厄伦斯特来到成为临时会议室的门诊室。
“分析结果怎么样了?”
用于应对生物侵害的隔离区同时也可用作俘虏的监狱,各房间内均安装有摄像头及各类监视设备。
情报部门的官员将综合了所有数据得出的分析结果显示在全息屏幕上。
“我认为,可以判定他们不是来自桑玛格诺利亚共和国或其它国家的间谍”
少年们虽然心怀警惕,但并没有露出接受过反侦察训练的迹象。例如,即使是琐碎的杂谈,从成员发言的频率、问题的焦点、名字被提及的次数等,仍然可以推断出集团内的上下级关系。然而,他们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被分析。
就算他们受到过足以欺骗计算机分析的训练,他们的祖国也没有必要命令他们穿过必死无疑的“军团”控制区域。因为,由于蜉蝣型无人机的电磁干扰,目前联邦和共和国甚至无法相互确认对方的存在。
“他们警惕的程度可能有些过头了,不过如果他们的遭遇真的如本人所说,那反而就是很正常的。那个副队长——是叫莱顿吧——一直都很紧张,但看队长的那个样子,也就不难理解了。毕竟,他相当于是我们手里的人质”
实际上他们并没有那个打算,而且那个少年虽然态度不讨人喜欢但还是会老实地回答提问,也没必要以人质相要挟。
即便如此,那也不是出于信任,而是不愿因无谓的拒绝而被强迫审讯。对于他们来说,共和国绝不是值得舍身保卫的祖国。
“还有一个事——有没有可能感染了新型‘军团’或是来自它们的生化武器?”
“最终结论要等到所有检查结束后才能知道,不过根据目前得到的检查结果和搬运后的扫描结果来看,没有任何异常。而且,‘军团’应该是无法制造任何拟人或是生物类的兵器吧?”
“军团”无法制造或使用任何生物兵器——包括狭义的病毒或细菌武器在内的任何有机体的军事利用——和模仿了已知生命体的外形的兵器。它们的程序中设定了这样一条严格的禁令(protect)。
考虑到“军团”原本是帝国用于镇压外敌而制造的兵器,这一点也不难理解。不论是一旦使用便无法区分敌我的生物兵器,还是难以辨别是人还是机器的拟人兵器,最终处理起来都很麻烦。自行地雷的长相极为丑陋也是出于这个考虑。
插一句题外话,因对生物兵器的定义过于严苛,即使是登录为友军的人类拿着一把刀也会被认定为触犯了禁令,结果旧帝国军完全无法让“军团”与人类军队共同作战,沦为笑柄。
不过,“军团”的控制系统、尤其是里面的战略战术程序算法以极为复杂的方式被加密,再加上战机的构造使得中弹时诱发爆炸从而将内部结构彻底烧毁,导致对“军团”的分析几乎毫无进展。如今已经确认存在依照阵亡者大脑结构克服了寿命限制的个体,那么至少还是需要注意一下的。
“唯一一个比较在意的有机设备,也的确如他们所说,只是通讯设备而已。焰红种中偶尔会出现能够与血亲之间心灵感应的人群,这个设备用人工的方式制造出了同样的效果”
“很超前啊”
“是的。把证言和任务记录器(mission recorder)中有关控制区域的情报也考虑在内,如果他们是间谍,这见面礼也太丰厚了”
因蜉蝣型无人机的电磁干扰,联邦各战线之间无法使用无线电联系。
“回收的战机——是叫‘毁灭之力’对吧。且不论机体的性能,里面的战斗数据实在是漂亮。驾驶员是那个队长少年吧。等他伤愈了,一定要和他好好聊一聊”
“想什么呢,优先的可是我们。我们要直接让他们当测试驾驶员,才不会送到你们那儿去。高机动性的实战数据,以及实战的经验——和我的试验机可是珠联璧合。让他们去开那个傻乎乎的‘瓦纳尔刚’太浪费了”
“你说什么,蜘蛛怪女”
“你有意见吗,甲壳虫”
“聊天的话,等他们安定下来愿意聊天了再谈不迟,不过不许让他们当驾驶员。那样做,和共和国又有什么区别”
厄伦斯特淡淡地说道。刚要吵起来的两名指挥官也闭上了嘴。
“凡事都有报应。他们冒死战斗到现在,理应得到平稳的生活。既然他们的祖国没能做到这一点,我们联邦就更应该坚守正义。这才是人类应具有的理想和信念”
西方面军的司令员开了口。
“……果然,还是把他们处决掉,更有利于联邦的安全吧”
“中将,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谈完了,你也接受了结论不是吗”
“是的。不过,就像阁下您坚守理想一样,对于我们军人而言,保证国民的安全是最优先的事项。至少在预定的隔离期间,我们会依照规定,对他们进行彻底的检查和问询”
“这是自然。为了以防万一,保护了他们的士兵们也送到隔离室了,对吧?”
毕竟目前尚无法排除携带了潜伏期内病原体的可能。
而且——
忽然,厄伦斯特露出轻松的笑容。
“再说了,……他们的入境手续要怎么办呢。一直忙着对付‘军团’,结果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眼下,相关方面的负责
()
人正忙着依据现有法律规定,办理必要的手续。
***
“所以,从今天起,你们就是联邦的公民了”
“……隔了一个月露面,开口第一句就是‘所以’,你不觉得奇葩吗”
隔离室强化玻璃后面的莱顿回答的语气仍然带着刺,不过最初的警惕已经不见,现在只是单纯感到不满而已。
厄伦斯特的笑容丝毫不为所动。这也难怪,他想到。
本来就是喜欢活蹦乱跳的年纪,却在这种地方被关了一个月,天天都是各种无聊的检查,会发一两句牢骚很正常。看到他们表现出与年龄相符的稚嫩,他反而感到一丝宽慰。
“总之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就由我来照顾你们。你们就先好好休息,仔细看看这个国家,然后再慢慢思考以后的事情吧”
以后的事情。
实际上,有关今后处境的问题,早已由负责人向他们解释过了,也询问了他们各自的意愿。厄伦斯特早已看过了报告文件。
五人均希望参军。
是负责人没解释清楚吗,还是他们误会了什么吗,……还是说,他们除了战场以外便一无所知吗。
从护士、医生和咨询师处也得到了类似的报告。
他们一致认为,那种房间里根本没法待着。
被禁闭的不安,难以排遣的无聊,以及更重要的是对战况的好奇,和没能出现在应该在的地方的焦躁。
逃脱了共和国的统治,脱离了地狱般的战场,……却仍然没有摆脱心理上的迫害。
赛欧嗤笑。
“你确定吗?我们可是从敌国出逃、穿过敌人控制区域到这儿的来路不明的孩子们,把我们处决掉不是更轻松省事吗?”
“你想让我们杀死你吗?”
厄伦斯特微笑着反问。赛欧陷入沉默。
他明白。他们不是想被杀死,而是只能用至今为止的生活来揣测这个新的环境。
这不是他们能左右的事,他们没有错。
辛静静开口。
时隔一个月,看到他的伤口彻底痊愈,厄伦斯特心中的石头落了地。
“救了我们,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因为没有好处而对眼前的孩子见死不救,到头来对双方都是不利的。互相帮助是维持共同体最基本的精神。……而且,”
忽然,厄伦斯特咧嘴一笑。
那个笑容是如此刻薄冷酷,以至于见惯了地狱之景的孩子们都不由得为之胆寒。
“来路不明——如果真的要以这种理由杀死孩子才能生存下去的话,人类还是早点灭亡为好”
隔离室的大门打开,听到换好衣服——在前线没法准备常服,只好用联邦的军服代替——后出来的指令,少年们似乎仍然心存怀疑。
是被带到某个地方行刑,还是被送到某个实验室或牢房里。不论如何,若只是要简单地处刑,他们宁可出逃,然后从背后被射杀。
看到他们寻找可乘之机的样子,厄伦斯特一边装作没看见,一边暗暗命令周围加强警戒。虽然说就算他们出逃也不会从背后开枪,不过押送过程中如果出现意外而受伤了也怪麻烦的。
直到被送上运输机、飞机从城市上空掠过时,他们开始怀疑起来。
运输机降落在首都近郊的基地。坐上安排好的汽车后,他们才彻底懵了。
汽车驶出基地大门,进入吉亚迪联邦首都圣耶德(st. yedder)的主干道。
“……啊”
科莲娜忍不住叫了一声,然后趴在窗前。安珠和赛欧也紧随其后。辛和莱顿虽然没有像他们那样明显,不过也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
许多的——数不胜数的人,和他们相同或是不同颜色的人,在街头熙熙攘攘。
年幼的少女握着父母的手开心地说着什么。年迈的夫妇坐在咖啡店的露天席位。放学回来的学生们嬉戏打闹,笑成一团。热恋中的男女正在向花店的售货员询问。
眼中一阵湿润,视界变得模糊。那是怀旧,是悼念,也是陌生与隔绝。
窗外,是他们时隔九年终于重新见到的,平常而平和的街道风景。
“——总算来了,被国家放逐的可怜虫们”
汽车停在位于安静的住宅区一角的房子前。这里是厄伦斯特的私宅,只不过他很少回来,平常都是住在办公厅里。
且不论这些,刚踏进大厅便听到这么一番话,厄伦斯特不由得按住额头,少年们则是不解地歪着头。
一个年幼的女孩,黑发红眸,大概刚满十岁,用尖锐的嗓音,以近乎嘲弄的游刃有余的态度说道。她还特地搬来一个台座,两脚微张站在上面,高高在上一般抱起双臂扬起下颚。
“我大吉亚迪帝国满怀慈悲与同情,欢迎汝等可怜之虫。不求下贱之人有何回报,你们心怀感激接受便好!”
她伸出手指向辛。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居然正确地判断出小队的上下级关系,的确令人佩服,不过——
“大胆红眼毛孩,为何回头看!”
“……还以为后面有人”
自然,辛的声音极为冷淡。
“刚才关门的不就是汝吗!汝在把妾身当成傻子吗!?”
辛没有回答,不过心里八成就是那样想的。
“……所以才说共和国来的下贱之人都是……就算汝有帝国贵族的血统——”
说到一半,少女的红色双眸忽然“看到”了另外的某个东西。
“……汝的脖子怎么了……?”
“、”
瞬间,辛倒吸一口气。
低头看着女孩的血红色双眼逐渐变得愈发寒冷,令女孩不由得胆怯。
厄伦斯特叹了口气。他虽然也看到了辛的脖子上的伤痕(现在被军服的衣领盖住看不到),不过尚没有询问那个伤势的来由。
“够了,弗雷德莉卡。我跟你说过他们的情况吧。……每个人都有不愿被提及的伤痛,你应该也是一样吧”
“……抱歉”
意外地,少女老实地低下了头。
看到女孩顺从的模样,莱顿转向厄伦斯特。
“你的女儿吗?……可能轮不到我来说,不过还是再多管教一下比较好吧”
“哦,不,她不是我的女儿”
“谁愿意当这个吊儿郎当的家伙的女儿”
说完,女孩用力挺起扁平的胸膛,结果身子踉跄了一下,倒也透出几分天真的可爱。
“妾身是”
“弗雷德莉卡·罗森福特。事出有因,她暂时由我来照看”
弗雷德莉卡不满地瞪了厄伦斯特一眼,后者装作没看见。
“因为解释起来很麻烦,文件上就先登记为我的女儿了。哦,你们现在也暂时是我的养子。……愿意的话,管我叫父亲也没关系哦?”
少顷的沉默。
“……我开玩笑啦。你们也用不着那么明显地露出不愿意的表情吧……”
连辛也投来了冰冷的目光。
“好啦,总之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你们就要住在一起了。虽然这孩子不太懂事,不过希望你们能把他当成妹妹一样,和她友好相处”
弗雷德莉卡嘲讽一般扬起嘴角。
“汝等可怜虫们遭到战争和迫害,想必内心已是伤痕累累,妾身就相当于是为了抚平汝等之心灵而安排的宠物吧”
辛微微皱眉。弗雷德莉卡则是一副洞察一切的表情嗤笑着,似是说“你们怎么可能明白”。
“不只是妾身,这群家伙为汝等准备的一切皆是如此。安全舒适的房屋,母亲一般的女仆,父亲一般的监护人,可爱伶俐的妹妹——这一切,都是联邦政府考虑到汝等早年失去亲人和家庭而精心安排的。……各位兄长尽情宠溺妾身便好。同为可怜之人,何不相亲相爱,共同——哇呀!?”
那就先这样吧——辛一语不发地伸出手,动作粗暴地揉了揉弗雷德莉卡的头发,后者顿时发出一声尖叫。她拼命摇了摇头甩开辛的手,然后攀到身后金发碧眼的纤瘦女仆的身上号哭。
“呜哇——,泰蕾莎!他们这么快就欺负妾身了!”
“好啦好啦,弗雷德莉卡大小姐。刚才从头到尾可都是您不好哦”
泰蕾莎温柔地补了一刀后,冰雪女王一般的面孔露出了柔和的微笑。
“各位路上辛苦了吧。要不要先来一杯咖啡呢”
比平时略为提前吃过了晚饭后,五人回到各自被分配的房间里,很快便睡着了。
这也难怪。一个人坐在餐桌前喝着咖啡的厄伦斯特如此想到。这个早已住惯了的安逸城市中闲适的宅邸,对于长期与此
()
隔绝的他们来说,已相当于另一个世界,会感到疲惫是很正常的。
弗雷德莉卡来到餐厅,她正不满地嘟着嘴。
“……他们都睡着了。本想听他们讲述共和国的事情,真是没趣”
只不过她小巧的手中紧紧攥着一副扑克牌,显然是想以听故事为借口找他们玩。
“要不要来一杯牛奶呢,前任陛下?”
“住嘴,没出息的家伙,妾身可不记得曾退位过。还有,谁要喝牛奶,妾身已不是小孩子了”
“小孩子睡觉前喝咖啡可不好啊”
这时,打扫完毕、准备好明早食材的泰蕾莎端着咖啡进来了。她拿起一杯,另一杯递给弗雷德莉卡。
“辛苦你了,泰蕾莎”
“哪里。那些孩子正值长身体的年纪,吃的可不少,我做起饭来也很有劲头呢”
她那青蓝色的眼瞳冲他瞄了一眼,目光中饱含埋怨。因事务繁忙,厄伦斯特经常久不归家。弗雷德莉卡大小姐总是一个人吃饭,太寂寞了——她罕见地发了牢骚,对此他仍记忆犹新。
“抱歉了。……以后可能也要让你受累”
五个孩子,除了迫害和战场、恶意和死亡之外一无所知。
对他们而言,习惯安逸和善意,或许比习惯与之相反的世界困难得多。
“老爷言重了。照顾老爷本就是我的工作”
“……你觉得我是多管闲事吗?”
泰蕾莎不答话,只是静静地迎着他的视线。
明明与心中最爱的女性分毫不差,简直是从镜子里跳出来的一样,然而她的内心却未曾有过一丝的波澜。
“或许只是愚蠢的补偿吧。……我是在让他们代替我吗?”
“——不,老爷”
与话语相反,泰蕾莎的声音极为寒冷。平素宛如冰雪女王的她的面庞,如今却是名副其实地冰冷无比。
特蕾莎曾说,在你的面前我只能是这副模样。这也恰是厄伦斯特所期望的。
虚幻的原谅,实在是与他过于不相称。
“没有人可以代替别人。每一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弗雷德莉卡淡淡地开了口。
“可人们还是会选择赎清罪过,不论是以何种形式”
厄伦斯特呷了一口咖啡。
“你指的是谁呢,女王陛下?”
“是……”
说到一半,弗雷德莉卡闭上了嘴。
杯中咖啡的液面漾起细微的波纹,宛如内心被丢入一块石头。看着阵阵涟漪,她抿紧嘴唇。
听到他的事迹,看到相关的资料时,她愣住了。
不论是看到照片,还是今天看到真人,她都难以抑制内心的惊愕。
不论是年龄、血统、看向她的双眼的色彩,还是脸上的表情,都不一样。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如此相似呢。
相似到若不当作别人、不当作与自己一样即将被鸟笼一般的安逸囚禁的可怜之人而划清界限,就会忍不住将他与心中的那个身影重叠在一起。
“……桐……”
()
第二卷 -run through the battlefront-上 第三章 青空彼方
(译注:为美国空军军歌标题)
联邦首都圣耶德位于共和国东部战线第一战区以北二百多公里。冬天,这里被皑皑白雪覆盖,一片静谧。
来到通往广场的大路上,辛停下脚步,抬头望着在飘雪中略显模糊的市政厅钟塔。一大早,石砖路面上的积雪就被扫净,商店前的广场中央立着一颗高大的松树,据说是用来在圣诞节作为装饰的。
他本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雪了。
他本以为自己的尸骸会躺在战场上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落在上面的积雪会随着春日的到来逐渐融化。
而现在,自己却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远离了枪炮声,抬头望着纷飞的雪花,总觉得很不可思议。
张开嘴呼出一口气,凝结成白色的雾,与曾经在战场上、被白雪覆盖的教堂废墟前的广场时一模一样,只是身上穿着的厚厚的毛绒大衣比起那个时候要暖和许多。
辛轻轻摇了摇头,再次迈开脚步,踏上雪中的道路。
位于联邦首都中心街道、面朝市政厅广场的旧帝国帝都中央图书馆中开足了暖气。辛脱下外套,拂掉上面沾着的雪,走进图书馆。他已经连续一个多月来这里了,和里面的管理员也逐渐熟络起来。简单地打过招呼后,辛随心所向地穿过一排排书架。
图书馆硕大的厅堂足足有五层楼高,周围是呈放射线状笔直延伸的副楼,里面摆满了抵着天花板的书架。大厅穹顶上刻着精致的螺线花纹,形似夏日的星座,美不胜收。对于从未有过公休日——倒不如说从来就没有在意日期——的辛来说,“工作日正午时分”的人烟稀少的图书馆内独有的静谧氛围仍然不太适应。
“——嗯”
忽然,他在平素不曾留意的儿童书籍的书架前停下脚步。矮小的书架上摆着几本画册,封面朝外。其中一本觉得有些眼熟,便伸手拿起纸张已泛黄的书本。
他并不是熟悉这本书,而是熟悉封面上的图画。
那是举着一把长剑的无头骸骨骑士。
哥哥的——……
随手翻开书页,却已不记得故事的内容。虽然觉得好像在哪儿看过,但故事本身的框架并无特异之处,或许是他记错了。骸骨骑士,是惩恶扬善、劫富济贫的正义英雄。
然而,看着画面中文字的时候,耳边仿佛响起了哥哥的声音。
翻过书页的宽大的手掌。不知从何时起逐渐变得低沉的嗓音。每天晚上,他都央求哥哥念给他听。
那个哥哥,已经不在了。
——对不起啊。
最后的那一句话,以及和生前最后的那次一样、离开到遥不可及之处的背影。
这时,他注意到在不远处停住的脚步声。
扭头看去,只见是一个五六岁左右的女孩。她头上戴着盖住耳朵的毛绒帽子,硕大的银色双眸睁得圆圆的。
辛意识到女孩正在盯着他手中的画册,于是啪嗒一声合上书递给她。女孩似乎有些怕生,犹豫了片刻后,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接过画册,然后转过身跑开了。
然而很快,她便被与辛年纪相仿的少年带着回到辛的身边。
看到少年银白色的头发,以及镜片后面同样是银色的双眸,辛的表情僵硬了一瞬。
白银种(selena)——是白发种(alba)。
这儿不是共和国的前线八十六区,面前的少年也不是共和国人。辛明白这一点,却仍然难以自已。
“抱歉,我的妹妹失礼了”
“……哦,没关系,我没有在看”
少年扬起眉角。
“那不行。得到别人的帮助或馈赠,一定要说谢谢。这种事情必须从小教育好”
说着,他轻轻推了推女孩的后背,示意她上前。女孩踌躇了片刻后,终于用小得可怜的声音嘀咕了些什么,然后再次迈着碎步跑开了。
“啊、喂!……哎,真是的”
被女性图书管理员用锐利的目光一瞪,少年立刻闭上了嘴。
看到黑发碧眼的管理员责备白银种的少年,辛总觉得有些奇怪。他再次意识到,自己的确来到了异国他乡。
少年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转向辛低下头。
“谢谢你。抱歉,把你卷进家事了”
听到他极为规矩的道歉,辛感到一丝好奇。
少年近乎顽苛的认真劲,加上他同样银色的头发和眼睛,不由得让辛想起了从未谋面的最后一任指挥官(handler)。
“没事。当哥哥的真不容易啊”
“她太怕生了。也不知道是随了谁的性格”
他无奈地垂下双肩,然后忽然有些不解地歪起头。
“那个,不知道可不可以问。最近一段时间经常能在这儿看到你。你不去上学吗?”
联邦暂且实行六年义务教育制度,之后的学习是自愿自费的。说“暂且”是因为这一制度九年前才开始实行,远离首都的许多地区尚没有足够的教育资源,缺少教师,有的地方甚至连学校都没有。
而并非土生土长的联邦公民——以八十六的身份在收容所和战场上生活多年、两个月前才刚刚得到联邦的庇护——的辛,自然没有就读于任何学校。
厄伦斯特倒是说过,等到来年春天,在这里生活也该习惯了,有时间可以想一想。
“你呢?”
“咦?”
“既然在该上学的时间看到了我,说明你也经常出入这里,不是吗?”
少年有些尴尬地苦笑。
“啊,嗯,我没有上学。应该说是不能去上学。毕竟曾经的贵族在社会上容易遭到对立”
在公民革命之后,联邦内的旧贵族阶级被一分为二。
与大规模的农业、重工业等关乎国家命脉的大产业有关联的贵族们在失去了阶级身份与征税权后得以继续经营家业。他们的事业与国家的战力直接挂钩,与“军团”对峙的战争中,若他们陷入混乱,战局就会变得危险。类似地,不继承家业而成为旧帝国军士兵的贵族子弟,大多数也继续留在了联邦军队内。
另一方面,其它贵族则虽仍有权利按照普通公民的身份继续生活,然而不会劳动且遭到旧平民阶级怨恨的他们通常很难找到工作。而那些原本家产不多的底层贵族的境遇则甚至不如一般的劳动工人。
“所以我还以为你也和我一样呢……抱歉,果然太失礼了”
看着少年充满歉意的目光,辛摇了摇头。
“没关系。我不是这儿的人”
他本来是想说“不是联邦人”的意思,但他以前曾在交谈中明白了,圣耶德的居民会下意识地将其理解为“不是旧帝国首都人”的意思。说明自己是八十六太麻烦了,而且对于旧帝国首都的居民来说,首都以外的地方也相当于是“属地”,这样解释别人也就不会多问,辛于是便一直使用这套说辞。
帝国曾经占领的旧属地中,不同地区形成了不同的文化,包括习俗、价值观甚至部分语言在内,与旧帝国首都大相径庭。从中理解了不必在意的话外之音后,少年松了一口气,同时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是吗。有着夜黑种和焰红种的血统,却居然不是帝国首都的人,这还真少见……哦,我又失礼了,真对不起”
少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然后露出笑容,眼镜后面的白色双眸中也充满了笑意。
“我叫尤金·兰茨。不介意的话,以后也请多关照了”
“——大概就是这样。他们来这儿已经有一个月了,看样子也习惯了这儿的生活”
厄伦斯特一开始说过“仔细看看这个国家,然后再慢慢思考以后的事情”,让得到保护的少年们自由地外出散步,不过毕竟不能把刚刚来到异乡的孩子们直接赶到大街上。
最初的几天,他安排了几名与他们年龄相近的专员导游,待他们熟悉了一些之后,专员便从远处暗中监护,同时将他们的行动报告给秘书,由秘书总括后再汇报给厄伦斯特。此刻,厄伦斯特正将堆积如山的电子文档逐个审阅。他开口说着,眼睛却仍然紧盯着办公桌上的终端屏幕。
“没错。昨天看了一天的战争史书籍,前天是哲学书,大前天去了烈士墓园,可今天却不知为何拿起了一本画册。虽然到现在还是不明白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不过交到朋友了可是个好事情。今天是不是该煮红豆饭了!”
“都不知道红豆饭是什么东西就要煮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您可千万别那么做”
“再说了,看您那样子,今天回得去吗?还有,刚才莱顿把换洗的衣服拿来了,顺便还告了泰蕾莎小姐的状,您到底让他们做了些什么啊”
远东黑种和黑铁种的两名秘书语气平淡地吐槽,不过厄伦斯特丝毫不在
()
意。
“换洗的衣服是因为房子里有洗衣机,所以莱顿每天都穿着同样一件外套,泰蕾莎应该只是故意找茬而已吧。哦,不过今天我一定会回去的,你们也要回家去!今天可是平安夜!”
“嘛,那就谢谢您了”
“机会难得,要不要顺便买点礼物回去呢。不知道共和国有没有在平安夜晚上送礼物的习惯”
“好像是有的。……只是不知道那些孩子们是否还记得了”
“忘了的话重新记住就好了。……唔,买什么礼物好呢……”
厄伦斯特两眼仍然紧盯着屏幕,嘴角却是露出雀跃般的微笑。只是今天公务依旧繁忙,恐怕难以准备什么像样的礼物就是了。
来到圣耶德已近一月,少年们好像已经开始学会如何享受和平的生活了。莱顿在做摩托快递的兼职,安珠参加了料理培训教室,赛欧抱着素描簿穿梭于街道,科莲娜钟情于逛街,而辛则是频繁出入图书馆和博物馆。他们各自也都结识了一两个熟人或朋友。
太好了。他打心底想到。
已经没有人再提起参军的事情了。他们似乎终于摆脱了祖国强加的迫害,……以及被迫习得的战斗意识。
他们已经不再是“八十六”了。
“……等到了春天,就该考虑他们的志愿了”
窗外,北国漫长的冬季,似乎正在呼唤着明媚春日的到来。
下了一整夜的雪到第二天中午便停了,天空万里无云,碧蓝如洗,映照着下方用白灰色石砖铺成的广场。
赛欧停下慢吞吞的脚步,抬头仰望蓝色的天空。
广场中央种植的樱花树干枯漆黑的树枝,将冬日澄澈高远的晴空似是裁剪成一个个碎片,仿佛即将纷纷坠落一般。
降低视线,可以看到街头电视的全息屏幕上显示着议会的转播画面。
看到站在讲台上穿着一如既往的普通量产外衣和眼镜发表演讲的厄伦斯特的样子,总会觉得有些不协调。他是引领革命的英雄、任期进入第十年的临时总统,但在赛欧的印象里,他只是偶尔回家一趟、擅自定下门限时间后对于晚归的孩子唠唠叨叨地说教、与弗雷德莉卡争夺遥控器时像个小孩子一样任性吵闹的怪叔叔而已。
至于经常是看着的新闻被切换到魔法少女动画节目、正在看的足球比赛直播被切至某个战队的画面的辛和莱顿,则只是淡淡地评论“区区半个小时的动画片闭上嘴老老实实一起看完不就得了”。
赛欧漫不经心地听着演讲的内容,似乎是有关联邦目前的战争形式的发言。介绍各战线的情况,分析战局形式,展望未来。虽然进行分析的应该不是厄伦斯特本人,不过至少得到了来自各战线的有关情报。和被同一份报告书糊弄了五年也没发现——结果还是被最后一个指挥官发现了——的共和国相比,真是天壤之别。
每晚辛收看——应该说是依旧一边看书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的新闻里,报道的战况应该也是基本上准确的。新闻的结尾必定会列出当日阵亡的将士名单。哪怕是级别最低的士兵,也会被记录在案,所有公民不论认识与否,都会用沉默吊唁。在联邦,这是理所当然的。十年前周边的各国也同样如此——只是赛欧无从知晓而已。
共和国的白豚们真的是一群脑残啊——这样想的同时,每每看到这些新闻,心中总会产生一股强烈的焦躁,令他坐立难安:不能只是这样下去,不能总是待在这里。
不由得想到。
我们,果然是。
他把素描簿夹在腋下,走在干净得不见一片纸屑的广场上。今天实在是有些冷,没有见到其他同样喜欢画画的孩子们出来。
在十年前的公民革命时,这座城市里据说也发生了战斗。走在路上,偶尔能看到石砖突然变得崭新,流经城市的河中也能看到烧断掉落的桥架,遭到炮击而变得残破的历史悠久的大教堂钟楼原封不动地矗立在原地。塌陷的石壁上爬满了藤蔓的样子,在仍有人居住的城市中分外醒目,透出一股战争遗迹的氛围。赛欧感到有趣,便坐在一旁画着,结果教堂的祭司老爷爷不知为何塞给了他一块糖。
生疏的脚步声逐渐靠近,转过头一看,是安珠。
“在这儿呢。你早上说要去共和广场附近,就在这边找来着,果然找到了”
“啊,嗯。没想到共和广场指的是共和国旧大使馆前面的广场……有事吗?”
高档的毛衣,淡色的外套,飘逸的长裙,编织的长靴。见惯了穿着野战服的样子,看到眼前她的这副打扮,总觉得不太习惯。包括自己在内,其他人也是一样。虽然并不觉得不搭,但还是会感到不协调。
“来帮下忙。有行李要拿,我一个人拿不过来”
“哦,好。……我一个人够吗?要不要再叫人来?”
搬东西的话,女生科莲娜和小孩子弗雷德莉卡自然排除在外。
“莱顿……在打工,没时间吧。辛的话应该有空”
实际上所有人都是无所事事。
说着,赛欧把手伸向右耳的耳饰,试图启动感官同步。
“启动”
然而手指只是在空中划过,没有碰到任何坚硬的物体。
“……”
对了——赛欧陷入沉默。安珠拼命忍住笑,从口袋中拿出移动电话示意,他才一脸不爽地取出自己的移动电话。
“哼,这玩意儿还真是方便啊。必须成天带着,对方关机了就联系不上,每个人还要保存电话号码才行”
与第一句话相反,后面的内容和赛欧脸上的表情满是讽刺。安珠扑哧一笑。
“用阵列器的话,更换指挥官的时候也要重新登录联系人不是吗”
“反正是白豚们弄的。……那玩意儿也够麻烦的。明明都是随着他们方便,结果每次来的时候都废话神多”
给处理单元们镶嵌名为感官同步的颈环的是出于共和国军方的便利,把用于登录可变更数据的耳饰设计为不能独自摘下的也是共和国。由于佩戴的时候没有进行任何消毒,联邦将其摘除后,耳朵上仍然留下了疤痕。赛欧自己倒无所谓,然而看到安珠和科莲娜耳朵上的伤口,他仍然难掩愤怒。
虽说他们的……准确地说是负责与辛联络的指挥官频繁更换是事实不假,然而这仍旧不是他们的责任。何况最后一任指挥官明明是和他们相同年纪的柔弱的公主,连她都承受下来了,相较之下其他人实在是一群草包。
“联邦也真是好奇心旺盛,居然想要那种东西。虽然我们用了这么长时间,可连那玩意儿究竟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
“不过打仗的时候还是挺管用的吧?毕竟这边也受到无人机群的电磁干扰。‘毁灭之力’那种会走路的棺材才是没有什么调查价值”
得到联邦保护时随身的物品,如今已经一件都不剩了。
“毁灭之力”和阵列器被某个说是想仔细研究的人拿到某个研究所调查去了。其它的物品没有什么值得纪念的东西,也都交给联邦的人处理了。
“……这么说来,辛好像是希望能把手枪留下呢。只不过联邦不允许一般公民持枪,请求被拒绝了”
暂且由厄伦斯特代为保管。
“说是值得怀念可能不太恰当吧。不过,毕竟他用那把手枪送了那么多人上路。辛唯独没有把这件事让其他人代行呢”
连与他相处时间最长的副队长莱顿也没有。
赛欧叹了口气。
“虽然他一直能听到也没办法,不过……我还是希望辛能活得更轻松一些”
赛欧觉得,那个朋友因为能听到含怨未归的亡灵之声,结果被死者——或者说死亡本身——束缚得太紧了。
例如,是他射杀了痛不欲生的同伴。
是他与数不尽的战友——从最初的部队到先锋战队的成员,与他并肩战斗又把他留在身后——立下了约定,把他们带到生命的尽头。
大脑的结构被“军团”借用,不停反复着濒死之声的、化为“黑羊”的同伴们。
以及,……早已死去多年,却仍然缠着他不脱身,直到不久前才彻底击溃的,哥哥的头颅。
安珠伏下青色的双眸。
“或许,也有一些事情,是因为束缚才得以实现的吧”
“……那是什么意思”
“被束缚,换个说法就是被挽留。或许,正是因为有了讨伐哥哥的目的,辛才能一直留在战场、留在这个世界上”
而挽留了他的,正是缠在颈部伤痕上的无数死者的悲叹和诅咒,……以及尤为讽刺的,还有造成了这个伤疤的、已经不在的哥哥。
“我们是八十六,本应死在那个战场上,所以从某个角度来讲,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尤其是辛,他一直只想着哥哥。可现在,他已
()
经没有可以想念的东西了,……有点担心他”
“……”
赛欧仍然不太明白其中的意思。
安珠很善于观察,所以很难否定她说的话。
“安珠你呢?”
“咦?”
“你也是本应在那片战场上死去,结果活到了现在。那个大叔让我们考虑以后的事情……你已经想好了吗?”
安珠露出苦笑,樱花色的嘴唇轻轻扭成漂亮的曲线。
啊,她已经开始化妆了吗。赛欧不禁想到。
“事到如今,你还想知道吗?”
赛欧忽然也笑了起来。
事到如今,还说什么。
“也是”
“比如说,……我也想过,如果戴亚也活到了现在的话会怎么样,如果再等一等的话会怎么样。不过,结果还是不会变,不论是该做的事情,还是想做的事情。毕竟,我们是——”
“嗯”
赛欧接过话尾,点了点头。
“我也是。应该说,恐怕大家都是一样。因为我们只有这些了”
我们。
短暂的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无声中却饱含着理解与默契,感觉充实而安心。
忽然,安珠啪地拍了一下手。
“好啦,先不说这个”
“啊、对了,帮忙拿东西是吧”
差点忘了。
调出保存过的辛的号码,按下语音通话键。单调的拨号音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等了许久也没有反应,赛欧不禁皱起眉头。
“——他还不接!”
***
很长时间以来,辛做的梦一直是被哥哥杀死的那个夜晚的一幕,其它的梦他已不太记得。
不过,他还是明白了。
这是梦。
“——我知道这个请求很过分”
飘着白雾的封闭空间里,凯耶正薇薇笑着。她是在共和国第八十六区、东部战线第一战区的战场上牺牲的,先锋战队的一名队员。
头发和眼瞳是远东黑种特有的黑色,身上穿着从共和国尸体仓库(dead stock)中拿出的意见沙漠迷彩野战服,一头长发在脑后扎成一束马尾。
小巧的脑袋没有在原本的位置,而是被从颈部齐齐斩断,抱在双臂中。
她在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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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走到了旅途的尽头,也把我们带到了尽头。所以,你可以忘了我们。……不过”
有更多的同伴不等他的陪伴就已经上路了。所以,她比起说是凯耶本人,更像是代表了那些同伴的象征。
尸骸——有时仍然一息尚存走——被“军团”掳走后,其中大脑的结构被读取,装入战机内,成为混在白羊【军团】中的异类“黑羊”的战友们。
“虽然明白,但我们还是很痛苦。以这样的方式留在世上,太痛苦了。我们已经死了,所以想要回到那里去。所以——辛。我们的死神”
念出辛本人从来没有觉得不妥的异名后,凯耶笑了。
脚下茂盛的草地上,画着八条轨道。浓密的白雾中,隐约可见搁浅的“毁灭之力”和“拾荒者”的灰色剪影。
这儿是在两个月前的晚秋,他们来到的“军团”控制域内的战场。
“能不能,来帮帮我们呢”
“黑羊”只是将阵亡者的大脑粗劣地复制下来,其中并没有人格。
即便是具有和人类同等思考能力的“牧羊人”,也无法与人类进行沟通。
所以,眼前的少女并不是凯耶或其他同伴的化身……而是辛自身的留恋。
那个时候,他只顾着找到并埋葬哥哥,无暇顾及其它,结果把他们留在了后面。
“——嗯”
“……辛”
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在首都中央图书馆的阅览室里,趴在可供八人使用的大桌上。他撑起上半身。
坐在对面的尤金双手撑在桌上凑近过来,镜片后银白色的眼眸中满是笑意。他的妹妹不在身旁,大概是在附近看着画册吧。
“就算出太阳变暖和了,一直睡下去的话可要被管理员骂了哦。不过确实,这个地方有太阳晒着,真舒服”
副楼的阅览室充分利用了自然光源,阳光透过天窗上镶嵌的古朴毛玻璃,将变得柔和的光线沿着玻璃上刻画的花纹图案投射到整个阅览室里。据说在夏天,楼外种植的高大榆树的树叶会遮挡并分散日光。下午,室内被阳光晒得温暖而舒适,可以看到狭长的阅览室里其它桌子上,也有几名年纪相仿的男生女生在读书亦或是学习的途中陷入梦乡了。
“你熬夜了吗?”
“那倒没有”
已经好几年没有这样了。除了偶尔会忽然陷入昏睡(大概是因异能的使用而极度疲劳)以外,这还是第一次在几近陌生之人的面前睡着而没有醒来。
我还真是变得松懈了许多啊。辛仿佛事不关己一般漠然地想着。
没有机库内的嘈杂声,没有远方的炮火声,也不必一刻不停地在意近处“军团”的动作。他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只有那濒死的呻吟声,一成不变地萦绕在耳际——在遥远的前线不减反增的、如洪水般席卷大地而来的,机械亡灵们的呻吟。
尤金进一步向前探出身子,白银色的双眼中满是恶作剧般的笑意。
“差不多到时间了,要不要去看看?这个大厅的顶层有一个秘密的展望天台,很少有人知道从那儿可以出去。虽然远了一点,不过可以看得很清楚”
“……去看什么?”
“阅兵式(parade)啊。平安夜的凯旋阅兵式。今年参加的是西方面军第二十四机甲师团,应该能看到第三版修正型的、最新的‘瓦纳尔刚’呢”
“……”
看到毫无反应的辛,尤金不解地歪着头。
“怎么,你不感兴趣吗?”
“不……”
应该说,是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个家伙居然会对那种事情感兴趣。
且不说无论如何都会让辛在意的白发种外貌,他那瘦弱的身躯和老实巴交的表情,看上去实在是与残酷而严苛的战争无缘。因家务而变得少许粗糙的、长时间握笔形成的茧子明显可见的手,显然并没有习惯使用武器或挥洒暴力。
“我还以为……你不会太感兴趣呢”
闻此,尤金腼腆地笑了。
“哦,我决定要参军,目前是想当上机甲兵。所以,想去见识一下,就当是学习了。……在这个问题上,我还以为你和我是同一类人呢”
昨天看了战争史,之前看到的时候正在翻阅帝国时代著名军人的日记。看到对方出现在自己经常光顾的区域,于是猜测会不会也和自己一样想要进入特别士官学校,……因为去不成学校而在这里学习。
擅自这样想着,暗地里感到一丝亲近——白银种的少年如是说。不止如此,在更早的时候,他就想找机会和辛交谈了。
“首都【这儿】很太平,但在边境上,战争仍然在继续着,而且天知道会不会有一天就打到这儿来。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发生,……只要能保护妹妹,保护这座城市,我什么都愿意做。而且,……我以后想带妹妹去看一看大海。所以,必须要结束这场战争才行”
“……”
梦中,凯耶的声音,在脑海回响。
——能不能,来帮帮我们呢。
遥远的战场。
曾经度过了漫长的岁月、发誓要前进直到最后一刻的战场。
若被期望至此,现在的他,果然就不是在那里。
早已忘记的格兰缪要塞墙内部。
因不愿直面现实而失去了守护自身的手段,在停滞中悲惨地腐朽死去的共和国八十五区。
如今,停下了脚步的他,——反而回到了城墙之内。
“……确实”
“军团”的呻吟声从未停止过,它一直在耳际萦绕,覆盖了遥远直到尽头的大陆。
他试图寻找夹杂在其中的,巨大而猥琐的共和国的尸骸。
然而他没有听到。或许,是因为在那里面,她——还活着。
她还会追逐他们的脚步,与敌人战斗吗。
“……休息的时间太长了”
低声的呢喃幽静如深谷,连尤金也没能听到。
“啊,辛回信了”
“哎,为什么给你回信啊!?明明是我给他打了那么多次!”
“嗯……大概就是因为你打了太多次吧……”
听到道路另一头传来的热闹的进行曲和排山倒海的欢呼声,科莲娜停下了脚步。
()
望向那边的瞬间,在被两侧的高楼裁剪成四方的视野内,看到钢铁色的巨大身影从主干道缓缓驶过的景象,她不由得僵住了身子。一百二十毫米炮的巨大炮口令人震撼,紧接着是长长的炮身、棱角分明的炮塔和车体。在驱动单元和能量单元的噪声中,八只脚的多足战机巨大的重量碾过石砖,发出惊人的响声。
发出驱动音和脚步声的,八条腿的战机。
她花了一些时间才想起来这不是“军团”,憋在胸口的气也随之徐徐吐出。刚才反射性地伸向肩膀——曾经挂着突击步枪的枪带的地方——的手,也轻轻缩回原位。
“……吓死我了”
这么说来,在辛和莱顿平时收看的新闻里,也经常能看到这台战机的样子。好像是叫“瓦纳尔刚”,是联邦的主力兵器,具有与“军团”战车型相当的主炮口径和装甲,与共和国那个不论火力还是装甲连近战佣兵型都比不上的“毁灭之力”相去甚远。
大概是阅兵式吧。在热闹的进行曲中,装甲擦涂得铮亮的“瓦纳尔刚”与穿着华丽阅兵服的联邦士兵们连续不断地走过街道,站在道路两旁挤得水泄不通的民众们兴奋地冲联邦国旗上黑红两色的双头鹰挥手。
扶着“瓦纳尔刚”炮塔立在战车上的士兵转过头来,恰巧迎上科莲娜的目光,于是冲她招了招手。科莲娜略吃一惊,不过也抬起手,轻轻挥了挥。只见那个青年士兵(大概比她要大几岁)露出自豪的笑容,开玩笑一般冲她敬礼,然后便消失在建筑物的后面。
这个国家也在与“军团”交战,那些“瓦纳尔刚”也是与“军团”战斗用的兵器,然而眼前的光景却意外地祥和,毫无阴暗。
虽然热闹的样子看起来很开心,不过她仍然不太习惯人多的地方。科莲娜转过身,再次迈开脚步。
得到的这份和平安详的生活,一旦适应,便感到十分快乐。只不过一开始的时候,明明没有战斗,也没有日常的杂物,却感到无比疲惫和困倦,曾令她很是烦恼。
同伴们也逐渐找到了生活中的乐趣,各自也认识了一些朋友。科莲娜的移动终端上,也登录了几名这边的朋友的号码。
从一开始就决定了,要这样度过。
各自观览这个国家,决定各自的未来。最终的决定,不论是什么,都会互相尊重。
在留意的商店前,打量着橱窗中映出的自己的身影。镜中的女孩穿着在杂志上看到的中意的连衣裙,以及边上围着一圈人工毛皮(fake fur)的披肩(cape)。靴子的鞋跟略有些高,她仍然在试着习惯。
刚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她只是穿着泰蕾莎和厄伦斯特的秘书等年龄相近的人们帮助挑选的衣服,不过最近她也开始学着自己挑选搭配。她扭转身子,从不同的角度观察自己的模样是否可爱,只见店内的售货员姐姐莞尔一笑,冲她竖起拇指。
好高兴。不过也有点不好意思。科莲娜冲店员鞠躬致意后,逃一般急匆匆地离开。
挑选喜欢的衣服,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买自己想要的东西,自由地走在街头,不用考虑明天可能降临的死亡,也不用操心今天面对的战斗。简直像是做梦一样。
……没错。
这是梦。
身后的欢呼声消失了,只剩下高昂的军队进行曲,刺破冬日肃穆静谧的淡蓝色高空,播向更远的地方。
据说,蓝色天空的另一端,是人类无法居住的无边黑暗。
她是在曾经的那片八十五区的战场上听到的。可能是听看上去吓人却对天文了解甚多的先锋战队队员九条说的,也可能是听首个所属部队的女性队长说的,也有可能是刚认识辛不久后听他说的。
湛蓝的天空,只是黑暗的封面。
天空也好,大海也好,那片令人陶醉的蓝色,都是死后世界的表层。
……天国在遥远天空之上,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科莲娜停下脚步,转过身。
进行曲依旧嘹亮,似是在向天际宣称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在一同凯旋归来。
在群众沉默的吊唁,以及穿着军服夹杂其中的男女退役军人的敬礼中,披挂着代表丧葬的黑色幕布的“瓦纳尔刚”安静地前进着。
炮塔正面展示着一个数字,代表自去年的阅兵式至今在战斗中牺牲或失踪的人数。数字令人目眩,它不只意味着一个个名字,更意味着一幕幕人生。
而有更多数量的,与曾经的自己相同、说白了就是战友的士兵们,此时此刻仍在前线浴血奋战。
现在的生活很愉快。但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这果然只是一时的梦。
而梦,终会醒来。
***
“我回来了……哦哟”
打工结束回来的莱顿看到房屋内大厅(hall)的灯并没有亮,不解地眨了眨眼。平时这个点回来的时候,泰蕾莎已经把门口和大厅的灯打开了。
据她的说法,有孩子回来的家,应该是温暖而明亮的。
与大厅相连的客厅里开着灯,偌大的沙发上,弗雷德莉卡一个人孤零零地抱着小熊玩偶,一动不动地坐着。
那是不久前辛心血来潮买的东西。弗雷德莉卡缠着他带她去买东西,于是在百货商店里买了那个玩偶。
弗雷德莉卡不会一个人外出,似乎也没有在上学。
“欢迎回来”
“哦,我回来了。……其他人还没回来吗。泰蕾莎呢?”
“出门购物,尚未归还。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她有些不安地叹息。
忽然,响亮的咕噜声从某处传来。莱顿不由得低头看向声源弗雷德莉卡,后者则是涨红了脸,把怀中的布偶抱得更紧了。终于,她用蚊子一般细微的嗓音说。
“莱顿,……妾身肚子饿了”
“嗯?……哦哦……”
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到平时的饭点了。因频繁的战斗和夜间突袭而早已习惯了不规律的饮食节奏的他们尚且不论,弗雷德莉卡还是小孩子,没有按时吃到饭恐怕不好受。
“稍微等一会儿吧”
莱顿放下行李,来到厨房。
与墙内墙外清一色合成食品的共和国不同,联邦境内仍然可以得到在农田或牧场能够收获的食材。
打开冰箱扫视一圈,确定了能做哪些菜后,将食材洗净切块,混在一起放到平底锅上炒。只要能让弗雷德莉卡稍微垫补一下就可以了,如果这个时候泰蕾莎回来了,当作晚餐的一道料理也可。
一旁的弗雷德莉卡则是双眼闪闪发亮,宛如看到了魔术师一般。
“没想到汝会做料理啊!”
“算是吧。简单的东西还是会做的”
在一切都要靠自己的战场上,就算不愿意也早晚会学会这项技能。
……当然这只是大多数情况。
“下一次如果只有辛在家里,就跟他说清楚,肚子饿了,去买点吃的回来。不过你可千万别用这种语气说话”
弗雷德莉卡莫名地显得有些开心。
“什么啊,辛艾不会做饭吗”
这么说来,自己儿时在发现大人也有不会做的事情的时候,也曾感到开心过。想起久远的往事,莱顿耸了耸肩。
“也不是不会做。就是太随便了”
比如说菜的咸淡不均一,或是菜里夹杂着鸡蛋壳,又或是汤煮的时间过长,等等。
虽然不至于不能吃,但味道毫无疑问很差,而且本人丝毫没有改善的念头。所以不论在哪个战队,辛都尽可能没有被派去负责料理。不知为何,他唯独极为擅长用刀,甚至还掌握了能够不流泪地切洋葱的谜之最终奥义,然而来到了联邦后,有了食品加工器(food processor)处理食材,他的这项特技也无处可用了。
或许是因为在战斗与指挥中耗费了过多的精力,他才在其它事情上比较随便。莱顿曾经这样想过,不过从他现在与过去相差无几的生活来看,辛只是性格过于散漫而已。
“原来如此,的确像是为讨伐兄长而献出了全部的人。……咦,莱顿,那是何物?”
“………………鸡蛋啊。你没见过吗?”
莱顿刚刚单手把鸡蛋打在碗里。
最后一任指挥官似乎也是个名门的大小姐,不过好歹知道鸡蛋是什么。至于她知不知道怎么打鸡蛋,则颇令人生疑。
“唔。泰蕾莎说厨房是女仆的领地,一直不许妾身入内。原来鸡蛋是用那种东西包装的啊……加热的话就会变硬吗?”
“那不是包装,是蛋壳。……你到底是有多不谙世事啊”
“那是……”
弗雷德莉卡欲言又止。
算了,她应该是不会说
()
出来的吧。莱顿低头看着弗雷德莉卡,眯起眼睛。
他多少猜到了。恐怕同伴们也是如此吧。只不过他们并不以为意,也就没有深究。
“对了,你现在……”
就在这时,客厅的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旋即辛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弗雷德莉卡最好还是帮一点忙吧”
弗雷德莉卡吓了一跳,莱顿则是若无其事地望向他。与他朝夕相处了四年,莱顿已经习惯了辛不发出声响地走路的本领。
“要是让你说出那话可就真的完了。欢迎回来,……东西不少啊”
出门的时候他没有带多余的东西,看样子只是去附近散步,但现在他手中拎着看上去很重的购物袋。
紧接着,安珠、赛欧和泰蕾莎也进来了,都是拎着硕大的纸袋,或是抱着保温箱。见此,莱顿扬起眉毛。
“……怎么回事?”
“泰蕾莎小姐去买东西,结果到了商店之后车子坏了。东西已经买完了,只不过太多,一个人拿不了,正好碰到我”
“然后安珠一个人也帮不了多少,就来找了我,我又叫了辛”
说着,赛欧把硕大的保温箱放在地上,无可奈何一般活动了一下肩膀。
“我说泰蕾莎,下次买东西的时候说一声啊,叫上我或者辛都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至少能帮你拎东西”
“哪里有女仆会让侍奉的家里的孩子拎东西呢”
“你哪里是在侍奉我们了,明明是在侍奉那个搞笑的大叔好吧”
“都是一回事哦”
“才不是一回事,他才不是什么父亲”
如果厄伦斯特在场恐怕该哭了吧。这时,最后一名的科莲娜也回到了家中。
“啊……”
不知为何,她呆呆地伫立在客厅的入口。或许是因为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又或许是因为想着五个人凑齐的时候说出来,却发现剩下的四人已经在场。
“欢迎回来,小娜”
“啊、嗯,我回来了。……那个”
游荡的视线忽然变得坚定。猫一样金色的眼眸中,是虽仍有一丝不安,但已下定了决心的坚强。
莱顿轻轻叹了口气。
哎,她也是一样吗。
血红色的双眸静静地望着伫立的科莲娜。
沉着如冰冻一般的目光微微柔和了一丝。
“已经够了吗”
他的声音,他的话语,似是在催促着科莲娜一般,温柔地鼓舞着她。
“嗯。我觉得,该看的已经都看过了”
辛恐怕一开始就是这样打算的,他只是在等待着其他人做出选择。
不过,其他人一定也是如此。
所以,她开口说道。
嘴角自然而然地露出了笑容,仿佛在为自己的决心和勇气感到骄傲。
“回去吧。回到我们应该在的地方”
***
总算完成了工作,时隔许久回到私宅,便听到了少年们交谈的声音,厄伦斯特安下心来。看来他们已经习惯了在联邦的生活。
在入学的年龄被送到强制收容所也算是一件幸事。那个年龄的孩子,一般来说已经懂得了在公共场合的言行举止、怎样买东西等基本的社会和经济常识。
或许是受惠于庇护者,辛和莱顿接受的教育与他们身处的环境相比要高许多。赛欧、安珠和科莲娜虽然似乎没有接受正统的教育,不过从至少能读懂那个棺材兵器的操作说明书、会计算弹道等来看,应该也比联邦大半的公民要强。
长时间处于独裁军政之下的联邦内,高等教育资源被帝国的贵族垄断,许多平民的孩子从未上过学,相当多的公民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在首都外的领地中更是如此。厄伦斯特只是在正式选举之前代为行使职权的临时大总统,他的任期已进入第十年,其中也有一部分这个的原因。
在繁多得令人目眩的公务中,翻阅对比收到的有关高中和专校等学校的资料,对于他来说反而是一种消遣。
辛好像很喜欢学习,最好能进入一所水平高一些的学校。莱顿好像喜欢摆弄机械,能够专门学习这方面知识的专校或许更合适一些。还有赛欧,安珠,科莲娜。根据各自的特性,考虑适合他们的安排,厄伦斯特沉浸其中,乐此不疲。
毕竟,“她”的孩子甚至未能降生,他也从没有机会做这些事情。
希望他们能够就这样下去,变回普通的孩子。
上学念书,与朋友玩闹玩笑,为了未来或爱恋而烦恼,思考周末要去哪里玩等无关紧要的事情。虽然他们错过了这些儿童时代的经历,但现在重新来过也不算晚。
而且,他有安排这一切的能力。虽说这大概可以算是利用职权,不过这点事情不算什么。至少,为了让来到自己身边的孩子们过上幸福的生活而做一些事情,应该是可以得到允许的。
只是唯一有一点,让他不能不在意。
他为每个人安排了单独的房间,也给了他们相当于比较富裕的家庭能够提供的程度的零花钱,然而房间里的个人物品丝毫不见增多。除了最低限度的必要物品以外,至今也不见有其它东西多出来。
他们曾经不允许用有任何梦想和希望——除了自己和同伴以外。
那么至少,从现在开始,他们可以挑选自己喜欢的东西,把它们拿在手上呵护着,体会着其中的欢欣与快乐……
厄伦斯特是这样想着的。
所以,当他时隔许久回到家中,与五人见面交谈,听到他们全部希望参军——重新回到本已逃离的战场上——时,厄伦斯特抱在怀里的资料从臂弯中掉落,哗啦啦地散在地板上。
“为、为什么!?”
听到厄伦斯特惊讶的叫声,少年们只是露出不解的表情。他们虽已能够如此老实地流露感情,然而他现在并没有工夫为此感到欣喜。
“不为什么”
“我们一开始不就说过了吗。如果能选择的话,就要入伍”
“这……”
这他已经听过了。审讯官向他报告过一次,刚搬到这个家时,也听他们亲口说过一次。
他以为他们是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才选择了从军。他以为他们不知道这个世界上也有和平安稳的生活,有不必忍受八十六的蔑称、放弃未来的希望的,被当作正常人对待的生活。
但如今,他们已经知道了那些。可为什么还要……?
莱顿静静地笑了。厄伦斯特发现,与刚来的时候相比,现在的笑容已经安详了许多。
“一开始的时候怀疑了你,我们很抱歉。……这儿确实是个好地方。结果一不留神,就待得太久了”
“我们已经休息够了,该继续前进了”
“所以,我们要回去,回到我们应该在的地方”
即——战场。
厄伦斯特缓缓摇头。他们想要继续前进,以及“因此”要回到战场上的选择,无论如何都无法在他的心中联系到一起。
“那也……为什么,又要回到战场……”
明明,他们拼上性命,用一场又一场战斗延续着生命,直至抵达这里,逃离了那片地狱——
辛忽然抬起头,笔直地望向陷入狼狈的厄伦斯特。
来到这儿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打算。
算不上是下了什么决心。对于他们来说,这个结论是非常自然而理所应当的。只是,既然有了这样一个机会和时间,才决定借机仔细回顾自身以及自身的处境而已。
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想过适应这里的生活。
也从没想过留在这里。
暂缓的这一个月时间,只是为了重新确认,在与“军团”的无尽战争中得到的这份短暂的安宁,果然不是他们应该在的地方。
比起隔离太久的怀念,更像是某种模糊而遥远的感觉。
面对的确不算坏的这份和平生活,他们依旧不为所动。
不过,眼前的这个人,对无亲无缘的他们伸出了援手,提供了这样一个机会和时间,如今也依然设身处地地为他们着想,不惜露出狼狈的表情。辛觉得他理应得到回答。
“我们只是运气好罢了”
自己有听得见所有“军团”的声音,并得知它们的方位的能力。
在共和国,与国家格格不入的最后一名指挥官,帮助他们跨越了警戒线。
在战场的尽头,走投无路之时,恐怕是哥哥助了他们一臂之力。
他们之所以能够抵达联邦,只是因为他们足够幸运地得到了帮助。死去的无数同伴,只是不幸地没有得到任何帮助而已。
二者之间的差别,不过如此。
()
“只是偶然地得到了帮助,却满足于此,停下前进的脚步,又该如何面对那些战斗到最后一刻而阵亡的战友们呢。我们还没有死,……还没有真正战斗到底”
刻着并肩战斗而阵亡的战友们的名字的铝牌放在了菲德的身边,权当是祭品,同时也是为了留下旅行的印记。但他并不打算把带到最后一刻的约定也一同留在身后。
他仍然记得每一个名字。此时此刻,他们仍与他在一起。
这是约定——约定带着他们战斗到最后一刻,见证旅途的终点。
“‘军团’仍然没有被歼灭,如果不战斗下去,这个国家也难逃灭亡。我们绝无法不顾眼前的事实,生活在——假装生活在一个看似和平的环境里坐以待毙”
这才是他们最厌恶的、最不能原谅自己也沦为同类的白豚们的做法,也是他们唾弃的桑玛格诺利亚共和国的做法。
身处战场却逃离战斗,把自己关在虚伪的和平中,将一切战斗推给八十六们,结果失去了保护自己的手段。不要说人类,就连动物也比它强。
在特别侦察任务——穿越“军团”控制域的死亡旅途中,他们曾数次目睹“军团”的战力。
机械亡灵不断增多、几近无穷的窃窃私语,依然在辛的耳中回响,从未停歇片刻。
区区一个共和国根本算不上战斗力。
或许整个人类加在一起也无力抵抗。
面对如此的威胁,他们无法坐视不管。
他们是八十六。
在敌人的重重包围中,凭借一己之力战斗到最后而生存下来。这,才是他们——被祖国抛弃、与家人别离、除了自己以外一无所有——的唯一骄傲,也是他们存在的证明(identity)。
“虽然死亡无法避免,但死法可以选择。既然早晚都是一死,我们就要选择战斗到最后一刻。能不能请你——不要夺走选择的权力呢”
闻此,莱顿忽然扬起嘴角。
辛曾给最后的一名指挥官留下了一句话。
“而且,……毕竟跟人家说过‘我们先走了’,如果她追上来的时候看到这幅模样,可就出洋相了”
辛没有理会他的揶揄。
然而,厄伦斯特拼命摇头否定。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厄伦斯特并非对战场一无所知。
在帝国时期,他曾是军队的一名士官。市民革命时,他率领革命军,在前线指挥战斗。战斗中,他们杀死了许多敌人,也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其中也有许多人怀抱着相同的伤痕。
战友们英勇战斗后阵亡,只有自己苟且偷生,获得和平与幸福——这样想着而被不必要的罪恶感苛责陷入颓丧的士兵,厄伦斯特见过了太多。
不是这样的。
“你们经历了战斗与磨练,所以才到达了这里,你们理应享受得到的结果。牺牲的战友们,如果他们真的是你们的同伴,应该也会抱有相同的期望。……你们不应该感到自责!”
不应为活下来而自责。
不应为得到了和平与幸福而自责。
不然的话,人类——绝无法摆脱过去的人类,若一旦做出了牺牲,岂非永世不得幸福与安康……!
可是,五人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他们或许理解了他的话,却不为所动。厄伦斯特感觉心中被一股难以名状的焦躁包围,刚想要继续说些什么。
这时,一直沉默的弗雷德莉卡静静地开了口。
“够了,厄伦斯特”
厄伦斯特猝不及防一般,低下头看着弗雷德莉卡。
回答他的,是坚硬而严肃的血红色双眸。
“为受伤的鸟提供舒适安全的巢穴,可谓之温柔。……但,当鸟儿伤势已愈,想要重新起飞,却以外面危险为由阻拦,则为监牢。他们费尽辛苦逃离了迫害的牢笼,汝却要把他们重新关在同情的牢笼中吗”
淡色的嘴唇抿紧了一瞬,然后有些愤愤地补充了一句。
她的目光中带有一丝伤痛与哀怨,宛如被囚禁的野兽从牢笼中看着外面的人。
“那就和共和国的做法一样。——汝该不会不懂吧”
厄伦斯特说不出话来。
“何况他们并非不谙世事顽固不化的幼儿。孩子总有一天会离开父母。汝既代为父亲……则更应放手,让他们大胆前行”
听着眼前这个年龄尚不足自己一半的娇小少女的话语,厄伦斯特只有保持沉默。
很难想象这样一番话竟会出自如此年幼的孩子的口中。辛低头看着弗雷德莉卡,问道。
“是不是该对你说声谢谢呢,公主殿下?”
“妾身只是一时兴起,对那个长着石头脑袋的笨蛋说了想说的话而已。不足为谢”
她哼地扭过头,很快又朝他瞥来一眼。
“……汝看出来了吗”
“多多少少吧”
与年龄不相称的举止,以及高高在上的语气。在虽为临时但好歹也是一国总统的厄伦斯特的庇护之下,不去上学也单独出门,仿佛她的存在被刻意藏匿了一样。
以及。
“你的发音有明显的特征。总觉得以前在哪儿好像听过,前几天刚刚想起来。……和我的母亲一样”
现在的辛也只能想起这些。被战火与亡灵的声音淹没的记忆里,父母的面容和声音早已变得模糊。
“如此说来,汝之双亲似是帝国贵族出身。……去找的话,或许还能寻到族人,不过汝竟毫无见面之念头,妾身实在是难以苟同”
辛略有些惊讶地望着她,只见同样是血红色的双眸中,竟充满了真挚的神情。
“被祖国抛弃,与亲人别离,也没有传承祖国的历史或民族的文化。汝等仅以洁身自好为荣,亦可理解。……然,对于正常人来说,那种生活是不完整的。人无法脱离生长的土地,无法断绝血缘。失去了故土和血亲,唯靠自身保持的存在,一旦迷失了自我,将很快崩溃。……记住这句话吧”
“……”
不知为何,她的话语听起来格外真切,令人难以想象是出自一个刚满十岁的孩子之口。
仿佛她曾亲眼目睹了某个人的毁灭一般,仿佛她曾以自己的方式一直在苦苦思索答案一般。
脑海中忽然掠过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
与他同样的血红色眼眸露出了片刻的动摇,但她紧紧闭上双眼,然后以异常的决心重新毅然地抬起头。
“妾身的真名为奥古斯塔·弗雷德莉卡·阿德尔艾杜拉(augusta fredrica addler),是命令‘军团’侵略大陆全境的大吉亚迪帝国之末位女王。……妾身便是夺走了汝等之兄弟亲人和故乡的人中的一名。若有怨恨,但说无妨”
莱顿静静开口。
“那个时候你几岁啊”
“军团”开始侵略是在十年前。今天刚满十岁的弗雷德莉卡,当时还只是个婴儿。
他曾听说,帝国在最后两百年里,王室已经沦为了大贵族控制的独裁政权下的傀儡。
“从我们手中夺走了一切的是共和国。事到如今你还打算说糊涂话吗。……别把我们当傻子”
“抱歉”
少女羞愧地低下头。但很快,她便颤抖着身子,重新抬起头。
“妾身欣赏汝等之骄傲,同时借此有事相求汝等八十六。……若要重回战场,则请带妾身一同前往。并且,望汝等帮助讨伐徘徊在战场上的,吾之骑士的亡灵”
无需说明,他们便已明白了一切。
身为八十六的他们——无法回收阵亡战友的尸体、也无法为他们立碑凭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面前同伴的尸体被敌军撕扯带走的他们,自然能够明白。
“被困在‘军团’里面了吗”
弗雷德莉卡轻轻点头。
“就是抵达联邦之前袭击了汝等的‘军团’。在战斗的途中开炮攻击的……汝称之为‘牧羊人’,对吧”
“你怎么知道是它?”
根据被囚禁在机体内的亡灵的叹息声判定个体,是凭借了辛自身的异能。联邦对感官同步的理论几乎一无所知,更何况这里是远离前线的首都,她是如何断言位于敌军控制域最深处、怕是从未谋面的“军团”是自己的骑士呢?
听到疑问,弗雷德莉卡痛苦地皱起眉头。
“妾身承继的血统之能力,便是窥见面识之人的现在与过去。……抱歉。兄长造成的伤口,……想必十分痛苦吧”
——汝的脖子,有何过往?
那个时候,弗雷德莉卡已经看见了一切吧。
看到了他被哥哥杀死的那一夜,也看到了他把寄宿着哥哥的亡灵的重战车型击毁的一
()
瞬。
在几乎是与她相同的年龄,便已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完成这一使命——
“妾身只能用双眼观看。仅凭妾身一人,实在无法拯救遗落在战场一角孤独地流泪的吾之骑士,是故务必请借一臂之力。就像汝拯救的、同时也拯救了汝的兄长一样,……望汝能够拯救吾之骑士”
辛缓缓闭上双眼。
他终于明白了一直挥之不去的这份似曾相识的感觉是从何而来。
原来,当他决心讨伐陈尸遥远战场而不停彷徨的哥哥时,正好是同样的年纪。
“——嗯”
厄伦斯特长吐出一口气。
“……知道了。我会让弗雷德莉卡作为吉祥物,把她安排到和你们同一个部队里。……不过,有一个条件”
听到迟来的泼冷水一般的话语,众人只是投来不满或漠不关心的目光,然而厄伦斯特并没有退缩。
“你们必须要以军官的身份入伍。具体来说,是经由联邦的特别军校制度入伍。否则我不会同意”
虽然有两三人并不满足修完中等水平教育内容的要求,不过应该问题不大。反正要求也不是硬性的,差这么一点对联邦的战况不会有太多的影响。
科莲娜怀疑地眯起眼。
“为什么啊。士兵也好军团也好,身份等级什么的无所谓吧”
“不行。我相当于是受你们父母的委托代为照管你们。若是你们的父母,一定也会这样想的,不能出于我个人的便利而跳过这个环节”
“你怎么知道我们的父母是怎么想……”
“我当然知道。……我毕竟也为人父啊”
愿自己的孩子获得幸福——此谓天下父母心。
“士兵和军官在退伍后的选择差别很大。等战争结束,回到社会的时候,选项还是尽可能多一些比较好”
等战争结束的时候。
听到这句话,少年们露出意外而迷茫的表情。
他们自懂事起便被卷入与“军团”的战争,被战争的无情与疯狂玩弄于鼓掌中,除了怎样活着撑过今天以外,从来没有考虑过其它事情。
——他们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是不是说了些过于残酷的话呢。厄伦斯特不由得想到。
在战场上的四五年岁月里,亦或是比那更早的、得知了奔赴战场的家人不会再回来的时候起,这份觉悟便逐渐被打磨成型——等待着永不归还的父母,看着身旁战死的队友,想象着自己或许也会在明天、在某个确定的时刻必然死去。
那么至少,要作为一个大写的人活下去,迎接死亡。
而自己却对这群本该下定了如此觉悟而死去的孩子说活下去,迎接漫长不见终点的生——与他们穿越无数生死瞬间彻底相反的生活方式。
他们一定还不知道其中的残酷。
“战争终有一天会结束。如果你们说要战斗到最后,……那从现在起,也要考虑一下战争之后的事情才行”
()
第二卷 -run through the battlefront-上 第四章 在双头鹫的旗下
第一七七机甲师团司令部基地的大会议室宽敞得像一个小剧场,全息屏幕发出的淡淡光芒将室内聚集的各部队指挥官们的面部照得昏暗。
从竞赛区域深处到“军团”控制区,一直都有蜉蝣型无人机的电磁干扰,完全无法进行观测,这一点在联邦也是一样。然而联邦的军人还没有无能到因此而放弃敌情侦察。哪怕是不完整的情报,也可以透露出一些信息。
通讯信息量的变化。无人侦察机捕捉到的声纹和敌机的总数、移动方向。冒着生命危险深入竞赛区域的侦察部队发回的报告。
“——根据以上分析结果,综合分析室判断,‘军团’在近期发动大规模攻势的可能性很高”
听到报告,坐在会议室最里面的皮革椅上的第一七七师团司令官少将叹了口气。
“虽然已经猜到了,不过——终于还是来了啊”
从敌军试图突破各战线的动作,军方已经猜测即将面临一波大规模的攻势。
寂静的昏暗中,忽然,一个纤细的身影站了起来。
是一名年轻的女性军官。一头金色的中性短发(berry short)下,是紫色的瞳孔,和用口红涂得鲜亮的嘴唇。
在士兵和军官接连牺牲,野战军的指挥官不断更替的联邦军中,她的衣襟上却别着在她这个年龄中相当罕见的中校军徽。左臂上戴着研究部的臂章,胸前还有一块表明驾驶员身份的徽章。
“什么事,文策尔(wenzel)中校”
“少将阁下,随着我军准备应对敌方大规模的攻势,第一七七师团的各部队也会重新编组。我希望借此机会,能够重新得到我的部队的指挥权”
瞬间,显然不是善意的窃窃声传遍了宽广的会议室。
光彩丽人的中校只是坦然地微笑着,将刺肤的敌意付之一哂。少将望着她,轻声叹息。
“‘瑞根丽芙’还在试验中,不知道能不能经得起单独作战行动。还是和之前一样与‘瓦纳尔刚’混编投入战斗更稳妥”
“阁下,请恕我直言,北极光战队的战绩在第一七七师团、甚至在第八集团军内都是首屈一指。对于批准单独作战来说,应该足够了吧”
“损耗率也相当高就是了。……投入部队后的第一次战斗就伤亡了一半的战机,还是不值得信任”
“请理解为那是一次选拔战斗。在那之后,战队的损耗率就非常低了”
会议室的某处发出声音。
“明明是依靠着八十六们的经验,真亏你说得出口。……一天到晚就想着东山再起的死亡商人,居然把那么可怜的孩子们重新送回战场”
听到比起揶揄更像是愤懑的批判声,女子的表情僵硬了一瞬。摇曳的目光很快平复了心中的某种情绪,她再一次开口。
“——我所的xm2‘瑞根丽芙’的机动力高于‘军团’,只要战术运用得当,其战斗力也绝不逊色于后者。……面对兵力远胜于我方的‘军团’大规模攻势,仅使用现有的集团军战术是不够的。我认为,应该跳出固有的思维定势,以少数的精锐部队对抗更多的敌军”
说完,女子嫣然一笑,那双动人的紫色眼眸笔直地望着少将。
少将迎着她的目光,微微眯起眼睛。
这个比他年少的陆军大学同期生此刻在想些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少废话快点头啊,你这个甲壳虫”——哼,这个蜘蛛怪女。
“少将阁下,为了联邦人民的和平与安宁,请您务必认真检讨我‘瑞根丽芙’与北极光战队的正确使用方法”
***
猛攻至第二防线的“军团”已在昨天夜里被联邦军的反攻击退。
“——那种事情无所谓了,不过我们的处置方法就不能改一改吗……。接到救援请求就要出击,救完人了就被拉到机库或仓库关起来,当我们是狗吗?”
“本来救援请求就是临时的,只是那边的基地没来得及准备接纳吧”
被作为临时s宿舍的第十三号前沿基地预备机库的一角,处于待机状态的“毁灭之力”一旁铺着亚麻布的简易床上,莱顿正坐着不满地嘟囔。同样坐在另一个简易床上的辛只是淡淡地回答。
军队的清晨总是很早。机库的外面,该基地的整备员已开始了工作,醒来的数千名士兵也开始发出喧嚣声,而不属于这个基地的两人则是无所事事。
北极光战队的根据地本来是位于后方的师团司令部,作为机动防御要员而出征的他们在前线并没有基地,多少有些例外。
具体而言,由发出救援请求的基地负责提供补给和宿舍,作为临时的前线基地,直到他们接到下一个救援请求为止。由于接受请求的不是战队而是以小队为单位,所以即使同属一个战队,身处的基地却是五湖四海。自从被分配到这个战队以来,他们就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
所幸各前沿基地会视战斗结果临时接收其它部队的士兵,也会提供床等最低限度的寝具和三餐的伙食。
这个基地中,即使是无人居住的区域也配置了可以住人的必要设施,包括弗雷德莉卡在内的女性队员也可以被分配到单独的房间。
“‘瑞根丽芙’说到底只是为了试验而临时发配到部队的战机,估计上头也根本没想加以整顿吧。可能也没那个空闲”
“昨天也被干掉了好多啊。……照你的预测,它们差不多也该来了”
视线向他瞄来。辛只是耸了耸肩。
他的异能——哥哥赋予的、把哥哥亲手埋葬后仍然没有消失的那个能力,以独特的方式告诉他亡灵军队的势力和总数。
已经不是“差不多该来了”的情况。
“准确地说是什么时候来都不奇怪。……而且,从很早之前就是那样了”
基地清晨的喧嚣被亡灵的呻吟声覆盖,在辛听来有些遥远而模糊。
“——我们的战队死了两个人,第二小队的法比奥和毕亚塔。本来不会死的,可有几个步兵被近战佣兵型包围孤立了,他们说那里面有认识的人,就去救他们去了,结果”
居住区域的走廊随着脚步发出吱呀声。
北极光战队在前线没有基地,自然也不会有战队队长和副官使用的办公室。于是,本应在办公室进行的报告,正在由贝尔诺特跟在辛的身后,平淡地进行着。
“这下我们战队的人数就降到二十人以下了。姑且发出了补充的请求,不过正规装甲部队的减员也相当多,估计是不会给我们拨人了。毕竟我们只是研究所派遣的【一群外来的】佣兵,……而且部队的大队长还是军部和研究部两边都不讨喜的怪人”
一〇二八试验部队大队长,格蕾特·文策尔(grete vincel)中校。
他只是在就任当天见过一面而已,并没有直接交谈过。
“毕竟是做出了‘毁灭之力’的人,在这一点上就已经不会讨人喜欢了吧”
“毕竟是在测试中就把十个驾驶员送进医院的驾驶员毁灭者(crusher)呢。再加上大队长本人是军工家族企业的大小姐,虽然更换的配件和备用机不用愁了,不过死亡商人贩卖武器,听起来可不怎么漂亮吧”
贝尔诺特嘟囔着,辛只是淡淡地回答。
“不论是没有补充兵力还是没有补充物资,我都习惯了。只要有机体的零件送来就不错了”
“我已经说了好几次了,那只是共和国的做法太奇葩而已。请不要以你们八十六的扯淡标准来说不错或者足够什么的”
不过,当知道辛是八十六的时候,贝尔诺特一下子就明白了。
一开始,北极光战队是一个大队的规模,战队队长也是由大尉级别的军官担任的。只是那个人的能力实在难以恭维,在第一次战斗中,因愚蠢的指挥,一半的队员丢掉了性命,包括他自己。当时,看到区区一个小队副队长的辛接任指挥时,贝尔诺特真的以为自己要完了。刚从特别军校毕业的小毛孩,怎么可能负起指挥官的重任。
他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不过。
“……老实待在正规装甲部队里不是更舒服吗。干嘛非要到我们这儿来受苦呢”
“这边待着更舒服。正规部队受指挥系统和作战规定的限制,不便行动”
作为共和国的“无人机”战斗的时候,从来没有什么作战的规定,也没有下达命令的指挥官(除了最后一人以外)。凭借个人的判断和责任行动变得理所当然,事到如今又如何受得了正规军逐级请示、严格受命行事的做法。
贝尔诺特哼了一声。
“十几岁的小毛孩说什么‘不便行动’。……嘛,反正对我们来说,只要不乱指挥让我们白白送命就够了。就算指挥官是个没人情味儿的臭小鬼,身为指挥官却总
()
是冲到前面打头阵,随便同步的话一下子就会疯掉的铁面死神,也无所谓了”
虽然对方口无遮拦,然而辛几乎没有听进去,只是漫不经心地抬头望向窗外。
他的目光停留在一辆敞篷卡车上。卡车从土路上疾驰而过,扬起一阵尘土。
车上堆满了黑色的尸体袋,像是秋日收获的一袋袋豆子或山芋。恐怕是昨日阵亡的将士的遗体。
尤金应该已经被回收了吧。他忽然想到。
曾说自己是为了家人而战斗的,他的同期同学。
——那,你又是……
他知道那个时候尤金没有问出的话是什么。……不过,如果那个时候尤金问出来了,他又会如何作答呢。
“少尉。……少尉,您在听我说话吗?”
回过神来,只见贝尔诺特一脸疑惑。
“啊啊……抱歉”
“算了,我们也知道你们这些孩子们晚上要睡觉,连续几天在晚上打仗确实很累。……喂,那个就有点过头了吧”
贝尔诺特闭上了嘴,停下脚步,望向前方。
辛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只见弗雷德莉卡正一只手拽着小熊玩偶,光着脚啪嗒啪嗒地朝他们走过来。许是连日来没有睡好觉,她睡眼惺忪,头发乱糟糟的,身上只穿着一件睡衣。
根据联邦军队的规定,这副打扮铁定是出了格的,然而不论是被当作佣兵而军纪涣散的战斗属领地士兵贝尔诺特,还是曾被当作无人机而压根不懂什么军规的辛,都没有太当回事。
只不过,看着当作睡袍穿着的上衣敞开了上面的三个纽扣,松垮地披挂在身上,裸露出纤细稚嫩的右肩直至胸部上边缘的模样,就算她是不可远观的十岁幼儿,也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弗雷德莉卡,要出门就把衣服换好。不然就再去睡一会儿吧”
“唔唔。桐,来帮妾身梳头”
辛叹了口气。
“弗雷德莉卡”
赤红色的眼眸眨了一眨,有些呆滞地向上扬起。
“辛艾……抱歉,妾身搞错了……”
她漠然地应了一声,却仍想要继续以这副模样朝前走去。辛只好揪住了上衣的衣领。
恰好碰到安珠出来,他便决定交给她处理。
“安珠。抱歉,交给你了”
“怎么了?……天哪,弗雷德莉卡!你怎么这个样子!快点过来,快点!赛欧,去把弗雷德莉卡的军服拿过来!”
“咦还带这么玩的?嘛无所谓了”
正巧路过的赛欧被派去了弗雷德莉卡的房间。
目送他离去,贝尔诺特开口说道。
“我想说什么来着……啊啊,对了,那些‘货物’好像又送来了。国军本部刚才发来了联络”
“货物?……哦哦……”
想到那个词所指代的东西,辛叹了口气。
得到联邦的庇护至今已有半年。……在这期间,“好心的公民”们不停地给他们寄送一些支援物品,还给他们写信。所谓的“货物”就是指这些。
明明都不是小孩子了,却仍然给他们送来玩偶和画册,信中也写满了对他们过分的同情和关照。为了八十六们能够以联邦公民的身份过上安稳的生活,厄伦斯特没有公开五人的任何个人信息。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被残暴的共和国迫害的、可怜而幼小的孩子”的形象在联邦公民之间不胫而走。
他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待他们,也不在乎别人擅自把他们当作施舍和怜悯的对象,不过如果特地要把那些施舍送到面前给他看,他可就要受不了了。毕竟不是什么好事。
“和之前一样,都丢掉。……都说了多少遍了,一次次都让我确认太浪费时间,以后就不要再问我了”
“其实本部好像也是那么想的。每次都要确认,还要开箱检查,遭到廉价同情的你们想必也不会喜欢。不过毕竟可能会被当成是玩忽职守消极怠慢,所以让我姑且跟您报告一声”
辛转过头望向他。年龄比他大一倍有余的壮年班长只是耸了耸肩。
“这只是一种形式,少尉。军队说到底还是人类的组织。因为人类就是不合理低效率的动物,所以军队里也会存在不合理低效率的手续”
当然,在共和国里也是同样。
想起了让他认真填写战斗报告、每次都要提交巡逻报告的,最开始只是让他感到厌烦的那银铃般的声音。……不过旋即,片刻的回忆便被贝尔诺特粗哑的嗓音毫无顾虑地冲散了。
“总之,——队长大人,报告就是这些。请在这份文件上签字”
辛重重地叹气。
“……我说”
早餐中,赛欧故意装作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人家好心把换洗的衣服送过去,结果门都不让开,还骂我非礼,不觉得太过分了吗?而且还冲我砸布偶。扔过来也就算了,还拿着朝我脑袋上打,有你这么干的吗?”
这是昨晚受安珠所托把换洗的军服拿过去之后发生的事情。
虽然无关紧要,然而对于赛欧来说也算是一场不大不小的灾难。于是,他从刚才起便一直如此戏弄着弗雷德莉卡。目睹了灾难现场的安珠则是捂着嘴偷笑,莱顿和科莲娜不知该做何感想,辛一如既往地漠不关心。
虽同属北极星战队,由于被分配的小队不同,五人已经许久没有像这样聚在一起了。负责机动防御的他们经常东奔西走,无暇停顿。
西部战线的防御十分吃紧,已经到了不得不连刚投入实战、尚无显著战绩的古怪实验兵器及试验部队也要频繁差遣的地步。
弗雷德莉卡低着头涨红了脸。
“弗雷德莉卡也是,明明把上衣穿好了,结果一转眼又脱下来了”
“睡迷糊也没见过这么迷糊的。那么困的话多睡一会儿不就行了”
“够了,烦死了!汝等烦不烦!”
赛欧若无其事的关心被她一脚踢开。
“再说了,淑女更衣时连门都不敲就要进来,明明是汝之过!科莲娜,妾身之言不对吗!?”
“我当然敲门了。还有,你说谁是淑女啊”
“倒不如说为什么换洗的衣服还没拿来就要脱掉衣服啊”
“说到底,睡迷糊了结果半裸着身子跑到走廊里才是最大的问题啊,弗雷德莉卡”
“谁、谁半裸着身子跑了!不对,莱顿,汝究竟何从得知!当时汝又没有在场吧!?”
答案显而易见。
众人一齐望向辛。辛则是视而不见。
弗雷德莉卡低头恨恨地说。
“……没想到汝也有坏心眼的时候……”
“强撑着跟来,结果连自己的身体都照顾不好,话也说不清楚,所以还是送回后方基地为好。只是说了这些而已”
弗雷德莉卡立刻不满地嘟起嘴,抬起头瞪着他。辛看都不看她一眼,继续用平淡的语调说。
“吉祥物不必遵守军人的纪律,也没有义务随军出战。我不是说你派不上用场,而是说我们无法保证你的安全,还不如把你送回后方去,我们在前线也省心”
“那可不行。……妾身是为了见证这一切,才跟到这里来的”
莱顿嗤笑。
“那从明天起,你可不能再半裸着身子来回跑了”
“不许再提那件事了!汝有完没完!”
弗雷德莉卡再次涨红了脸大叫。
再捉弄下去就有点太可怜了,五人决定到此为止。
“哎,今天我们也要开始收拾啊”
战斗总会结束,然而前线的工作永无止境。要修补或重建受损的防御工事,到战场上回收抛锚的敌我战机残骸,——以及回收阵亡者的尸体。
虽然打退了攻势,但第一七七装甲师团也蒙受了巨大的损失,到处都缺人手。
“要么是收拾阵地,要么是到竞赛区域内巡逻。……昨天的战斗中,装甲部队好像损失了不少,巡逻队也缺人吧”
“毕竟正规军里可不能因为没有意义就不去巡逻啊。明知道没用却还要服从命令,这是有点麻烦”
“你说呢,安珠?”
“是啊……”
弗雷德莉卡啪地合上手中画有可爱的动画插图的日程本,发出一声不应属于小孩子的叹息。
不顾众人略显讶异的目光,她继续平淡地说。
照理来说,吉祥物的责任只是“存在于部队中”而已,不过弗雷德莉卡在辛等人就读于特别军校时便已被分配到试验部队,如今她已接下了与研发班和部队指挥官进行联络的工作。
“格蕾特找我们。今天终于要回一趟老家——我们的根据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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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七师团司令部基地沿用了旧帝国空军基地,内设众多机库和整备工地,以及大型的起降跑道,不过后者如今只是用于降落来自内地的运输机。一〇二八试验部队的大本营就在其中一个机库邻边的兵营里,名义上是借用了兵营的管理室。
“——首先,辛苦各位执行每天的救援任务了”
在可以俯视楼下机库内部的玻璃壁简报室(briefing room)内,一〇二八试验部队的指挥官格蕾特·文策尔(grete wenzel)向众人表示慰问。她的嘴唇涂着鲜艳的口红。
集中在简报室内的,是研究部门和整备班的负责人、战队小队长及以上级别的处理单元(processor)——即包括战队队长辛在内的五名八十六(eighty-six)。看到把室内人员的平均年龄大幅拉低的战斗部队的五名队长,格蕾特露出一丝苦笑。
“战斗官员和一个月前上任的时候比起来换了好多人呢……不过看来,‘瑞根丽芙’和你们这些八十六还有佣兵们更合得来呢”
说着,她望向隔音玻璃另一侧的机库里,难得回一趟老家、正在接受全面检查和维护的不到二十台的“作品”。
联邦战机开发史上首个高机动性战机——“瑞根丽芙”。
它是以机动性能为着眼点,将“无法被敌机瞄准的高机动性”作为设计理念的,她的理想和信念的结晶体。
战车型的一百二十毫米战车炮威力巨大,即使是“瓦纳尔刚”也只能用正面的装甲勉强抵抗,若其它部位中弹则会被直接击毁。那么何不从一开始便舍弃装甲防御,而以机动力回避,如此或许能提高驾驶员的存活率。
一个月前,战队刚完成了训练,准备奔赴前线。当时每个大队有五十余台“瑞根丽芙”战机,整齐地排列在机库内的景象煞是壮观。
而如今,偌大的机库被空白占据,一大堆装有八十八毫米炮弹的弹药箱和从前线回收的机体残骸堆在内部遮阳蓬下,显得空虚而寂寞。
现存的机体数量远不足最初的一半,各队的队长则是只有十五六岁的青少年。
不过,眼下尚未得出结论。……应该还没有。
“转达通知前,先说一个好消息。最近我们终于得知罗格雷西亚(loa graecia)联合王国和瓦尔德(wald)联盟仍然幸存。巡逻部队听到了他们发出的无线广播”
罗格雷西亚联合王国是与共和国和帝国(现为联邦)北部毗邻的大陆最后一个君主专制国家,瓦尔德联盟则是与南边境接壤的武装中立国家——至少在与“军团”开始战争之前是如此。
在电磁干扰下,彼此之间无法进行通讯,甚至无从确认对方是否存活。不过目前看来,在可确认范围内,他们都还在。
“他们好像也成功搭建了防线,维持着生存。联合王国正逐渐向南推进战线,以后应该可以和他们进行人员和物资的交流,甚至联合作战。……不过,其它的国家,包括西边的桑玛格诺利亚共和国,至今也没有监测到任何无线电信号……”
她朝他们迅速瞟了一眼,只见赛欧百无聊赖地用手撑着脸颊,科莲娜趴在桌子上,只露出眼睛。格蕾特只好苦笑。
他们没有为祖国担心,也没有因迫害者的下场而嘲笑。他们打心底觉得无所谓。看来伤口还是很深啊,格蕾特想到。
辛和莱顿姑且显得比较认真,不过他们在意的似乎也是别的什么东西——亦或是别的人。安珠时不时地朝二人投去目光,恐怕也是察觉到了同样的事情。
把掺着白色的一头红发扎成一束的维护班班长开口问。
“那么中校,通知的内容不是好消息吗?”
听到他半开玩笑的语气,格蕾特略一点头。
“很遗憾,不是。……根据我们的预测,‘军团’在近期即将开展大规模的攻势”
研究部门的负责人倒吸一口气。他是房间里唯一一名民间人士。
同时,小队长们方才懒散的气氛也一扫而空。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像是趴在狗舍里百无聊赖地午睡的警犬们听到哨声后,立刻警惕地抬起头的样子。
“据此,西方面军将增加战斗力,同时对现有部队进行重组。我们一〇二八试验部队也会作为正规的装甲部队,分配至第十五前线基地。战队隶属于第一四一连队,由我直接指挥。……以后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以小队为单位被人来回使唤了,而是作为一个完整的战队,集中出动所有的战斗力量。我们‘瑞根丽芙’和北极光战队真正的本事,现在开始才会露出真面目。……有什么问题吗?”
“——敌方攻势的规模如何?”
不知是早已料到了部队重组和分配,还是对此毫无兴趣,辛只是用一如既往的平淡语气开口提问。格蕾特微微一笑。
“我们预测以现有的战力完全可以应付。增援只是以防万一。……对了,诺赞少尉,在这个问题上你也提交过报告,对吧”
莱顿瞟了辛一眼,后者彻底无视了来自身旁的目光。格蕾特注意到了这个动作,然而她不知其中的原因,便也没有多问。
“以前线指挥官的视点进行的分析确有可圈可点之处,同时考虑到你是前共和国最精锐的部队的队长,提出的见解耐人寻味。不过,只从一个师团覆盖的战区的情况,来预测整个西部战线的攻势,是不是有些大胆呢?”
似乎是早已猜到会这么问,辛从容地即答。
“第一七七师团所负责的区域在西部战线中的地位尤为特殊,我认为根据那里的情况做出的推论是充分的。……刚才的战斗,我感觉‘军团’是撤退了,而非被我军打退”
不是把敌军打回去了,而是被它们钓出来了。
——有没有这个可能呢。
忽然,笑容从格蕾特的嘴边隐去。
“战区越大,战线也拉得越长。防线和前线基地也是三个月前才刚刚推进并建成的。……个人认为眼下的形式不容乐观”
“……真是敏锐。不再孩子气一点的话,可就没那么可爱了哦?”
她逗趣一般说,然而辛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格蕾特轻轻叹气。
“你说得很对,少尉。司令部也知道这一点。不过就算说是因此而维持目前的防线,联邦也早晚会出现破绽。‘军团’可不会等着等着自己就没了。我们必须一点一点地前进,直到把它们彻底根除为止”
“……”
“还有,——就算‘军团’是想把我们钓出来再围堵总攻,你预测的敌机数量也太多了,远远超出了综合分析室给出的预测值”
甚至超出了根据推测的自动工厂型的总数和生产量计算出来的理论最大值。就算加上增援部队,整个西部战线也将处于全面劣势。
要不是从平素沉默寡言的少年提交的各类报告书中看出他与迄今为止的境遇毫不相称的知识储备与聪明智慧,格蕾特甚至会考虑将他调离现有职位。——一句话,太荒唐了。
或者,可能是在共和国中的长期战斗——在致命的兵器和极端恶劣的环境下被迫与“军团”战斗的经验,让他形成了高估敌方兵力的习惯。
若有必要,他甚至会完全无视军纪和作战指令而擅自行动(由于每次都是战果显著,目前格蕾特勉强能包庇他),……看来共和国对他造成的伤害相当之大。
“用不着那么担心。……我们联邦和共和国可不一样,绝不会对眼前的威胁视而不见。情报的收集工作也在积极进行,该做的事情都在做。而且最重要的是,联邦绝不会抛弃并肩作战的同伴”
不必再像共和国的战场上一样,在孤立无援中战斗。
不必再在没有丝毫情报和支援的条件下,以极少数的兵力,孤独地拼命战斗。
“……”
不知他是否理解了她的话,泛着血色的双眸只是静静低垂,然后闭上。
见此,格蕾特扬起嘴角。
想得到他的信任和依赖,还是远远不够啊。
“另,以此为机,有新的同伴加入战队。接下来我来介绍新的成员,各位队长再稍微等一会儿吧”
在“跟我来”的命令下,辛随着格蕾特穿过基地的走廊。格蕾特脚下高跟鞋的鞋跟撞击地面的清脆声音回荡在宽阔的回廊中。在简报室门口与有着一面之交的维护班班长以及每次检查的时候都以奇葩的言行让人无语的研究部负责人道别后,跟在后面的只有其余四名八十六。
“少尉,你觉得‘瑞根丽芙’如何?有没有中意呢?——和你们那个铝皮棺材比起来”
格蕾特忽然扭过头来,脸上是满面的笑容。
“你们之前待过的那个基地,我也在里面。只不过那个时候因为间谍和病毒感染之类的原因,到底没能直接说上话就
()
是了……。你的搭档也放在我的研究室里,要不要去见一面?”
“……不必了”
那只是他众多备用机中的一台,每次都是用到接近报废、一时半会儿修不好的程度才会换到另外一台战机上,所以使用的时间并不算很长。然而这并不代表他对自己的战机毫无感情。好歹是曾经驾驶着驰骋沙场的——在报废后本应得到安眠的搭档,他并不愿意像刨开坟墓一样与它重逢。
“……关于战机的评价报告,应该是和感官同步(para-raid)的报告一起交上去了”
一〇二八试验部队成立的主要目的便是测试“毁灭之力”和感官同步的使用。除了评价报告以外,还会定期进行身体检查,以确认对人体会产生何种影响。
“我知道,我是想听你说说感想。——你们可是曾经驾驶了共和国开发的相同类型的装甲战机啊”
辛叹了口气。
“如果是想问‘毁灭之力’的话,”
格蕾特微微皱眉。
“是‘瑞根丽芙’”
“‘毁灭之力’”
“都说了是‘瑞根丽芙’”
“‘毁灭之力’”
“……行行行听你的。然后呢?”
格蕾特不满地摇了摇头。莱顿在后面试图忍住笑,结果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干咳。辛没有搭理,继续说。
“是比共和国的‘毁灭之力’要好一些的铝皮棺材”
沉默延续了十数秒之久。格蕾特露出十分受伤的表情。
“……真的?”
“咦,你不知道吗?”
“那玩意儿说白了就是驾驶员杀手嘛”
科莲娜和赛欧各自嘟囔一句,然而格蕾特因过度的震惊,似乎并没有听到。
“瑞根丽芙”的机动性相对常人而言实在是高得离谱。
毕竟开发的时候只想着要与“军团”的机动性相匹敌,丝毫没有考虑到驾驶员的人身安全。其结果便是在测试阶段就让参试者哀鸿遍野,装备到实战部队后,也有数名驾驶员被战机折磨得痛不欲生。
辛和莱顿他们之所以能脱颖而出,正是因为他们是八十六。以尚处生长期的身体,长年累月乘坐同样没有为驾驶员的安危费心丝毫的共和国的“毁灭之力”,而成长为能够适应战机负荷的身体。
“这个感想……真是没有料到呢。居然和那种……脆弱的,或者说无力的……呃……让人怀疑设计的蠢货脑子是不是有病的那种战机……”
当着前任驾驶员的面说这样的话实在算不上合适,然而很遗憾那些都是事实,辛也没有在意。
“……我说你们几个,在共和国真的是开着那些破铜烂铁打仗的吗!?”
“除了那些就没别的了”
“啊,也对……”
她低声嘟囔了几句,大概是在诅咒共和国或者里面的工厂吧。
“……应该说战机还不坏吧。确实很挑驾驶员,不过跑得快,制动好,回转半径也小。反正‘瓦纳尔刚’说到底也是一桶铁棺材,至少和那个比起来用着还舒服一点”
已经习惯了装甲似有似无的共和国产“毁灭之力”的他们八十六,基本上不相信装甲带来的防御力。与只依靠装甲而速度很低的“瓦纳尔刚”相较,大幅提高了机动性、足以避开敌方炮弹的“瑞根丽芙”要好得多。
“是吗……不过,总觉得你并没有在夸赞啊……”
“……他本来就没在夸吧……”
安珠悄声吐槽。她似乎装作没听见。
格蕾特长叹一口气,说道。
“可你们为什么要来当驾驶员呢?”
“听说把八十六列入驾驶员候选人里的就是中校您啊”
“那只是测试成员。我可没想到你们会真的来加入实战部队。虽然你们的经验和技术的确帮了很大的忙,……不过说实话,我本人反对你们这些少年兵上前线——尤其是你们这几个八十六”
辛望向她,她耸了耸肩。
“我也当过驾驶员。十年前,刚刚和‘军团’开战的时候。那个时候我和你们一样大。……本来是空军的士官候补,结果空域已经被‘军团’控制了”
在防空炮兵型(stachelschwein)的对空炮火和蜉蝣型无人机的电磁干扰下,从竞赛区域到“军团”控制区域的制空权完全被敌方夺去。看来这一点不论是联邦还是共和国都一样。
“好多和我一样是士官候补的朋友也一块加入军队,……结果死了好多。坐在慢吞吞的‘瓦纳尔刚’里,还没走几步,就被‘军团’绕到后面干掉了。我一直在想,要是有能跑得更快的战机该多好。所以我才造了这个‘瑞根丽芙’”
目光低垂陷入回忆的格蕾特抬起了头,微微一笑。
“……少尉,还有各队长们,谢谢你们没有顾虑的意见。……下次检修的时候,我会让你们说两句好话的,敬请期待吧”
出了基地的大门,他们走上刚刚铺好的崭新水泥路上。走过水泥路的尽头,继续踏上夏日浓绿的草原。
途中,目光停留在被野草淹没的铁路上。八条黑色的钢轨,向远方笔直延伸。
他记得这条铁轨。
这儿是。
“上次你们经过的时候,这儿可还是‘军团’的控制区域呢”
格蕾特转过身来,傲然一笑,朱红的薄唇弯得好看。
“我们打了半年,终于打到这儿来了”
辛听到身后有人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盛夏浓绿的草原上,白色的花朵四散点缀。来自共和国的五辆战机——四辆“毁灭之力”,一辆“拾荒者”——静静地卧在不甚熟悉的玻璃棺材里。
“我们在推进防线的时候发现的。我知道你们可能会感到不愉快,不过还是挖出来调查了。这个纪念碑上的名字也是一块儿找到的。……那些铝牌在记录了名字之后都放回原位了,不用担心”
格蕾特轻轻抚摸玻璃棺旁边悄然耸立的一块石碑。辛以前参观过联邦的国立墓园,知道这是联邦的纪念碑的模样。
“我们不知道共和国那边的规矩是什么,不过在联邦,人们会称颂并纪念保卫国家的英雄。所有阵亡者的名字一定会留在国立墓园的纪念碑上。……不过我们想,你们的同伴一定是安眠在你们最终抵达的这片土地上,所以就把纪念碑立在这儿了”
“……”
心中掠过一丝漠然。
不论是他们还是自己,都没想以这么漂亮可爱的方式永恒地留在世上。
他只是希望,认识自己的人,能偶尔回想起来便好——
——可否请您也不要忘记了我们呢?
在那焰火绽放的夜空下,他只是如此期望着。
“……少尉?”
“没什么”
他轻轻摇了摇头。看来在这个问题上,联邦人和他们的想法不太一样。他没指望他们能理解,……而且他们毕竟以自己的方式表示了心意,多少还是值得感激的。
而且,他们也没有把他留下来的铝牌——刻有同伴们姓名的墓碑,他们曾存留于世的证据——当作废品丢掉,或是和其它资料一起挪到别的地方去。
不过,他给它下的命令还真是漫长啊。看着封在玻璃棺内的菲德的遗骸,辛不由得想到。
——命你成为永远的证人,直到腐朽为止。
在“军团”一侧也有用于回收战机残骸的机体——回收输运型(tausendfussler)。总有一天,这些遗骸会被它们拖走,或是在风雨的侵蚀中逐渐消融。辛本以为他们走不出多远就会毙命,再过不久菲德的任务也该结束了……他本来是这么想的。
背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来到近处停下。
是四只脚咯吱咯吱地运动的声音。
回过头去,只见眼前是“拾荒者”巨大的躯体。
棱角分明的躯体,四条短粗的腿,以及两条机械臂。即便是在共和国的各战区也已少见的,古老而丑陋的外形。
很快又传来了军靴轻快的脚步声。莱顿急忙闪身,出现的是险些与他撞上的弗雷德莉卡。
“喂!再怎么急,也不至于把妾身甩下吧!”
她双手撑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一旁的科莲娜伸出手,将沾在弗雷德莉卡的长发和军服上的树叶、花瓣和颜色鲜艳的某种幼虫拂去。
“对了,弗雷德莉卡,你刚才去哪了?”
明明一起跟来,却没有参加会议,注意到的时候才发现已经不见了。
“去、去研究室、启动、这家伙,这是、以前格蕾特和、别的研究员们、准备的、惊喜”
“惊喜?”
“我说你是从研
()
究室跑过来的?不得跑死你啊?”
“本来是、坐着这家伙、过来的,结果半道、它看到汝们后、就突然加速,把妾身甩掉了”
“弗雷德莉卡,总之先把气喘匀了再说话”
“……然后呢,这家伙是什么?”
弗雷德莉卡调整了呼吸后,得意洋洋地用力挺起胸膛。
“问的好,莱顿。这家伙啊,是——”
“——菲德?”
辛打断了对话(倒不如说是基本上没有听他们在说什么)。莱顿显得无可奈何。
“我说你啊,该不会是见着谁都叫菲德吧”
“不是……”
弗雷德莉卡面露喜色。
“果然认出来了啊。没错,此即是曾与汝等并肩战斗的菲德”
沉默只持续了一瞬。
““““啥!?””””
其余四人一同惊叫。辛只是抬头看着菲德巨大的躯体,罕见地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
“调查那些墓牌时,这家伙亦接受了检查。交互界面(interface)虽已损坏,所幸核心单元(core unit)无恙,方得以还原为此。哦,机体性能已在可控范围内得到了强化,在战场上的活跃指日可待”
样子一如既往地丑,这是组装了机体的研究部部长的幽默感——弗雷德莉卡如此补充道。
既然是与爱机和战友们的遗物一同留了下来,对于八十六们来说想必是十分怀念的僚机吧。那么,它的外观还是维持原样比较好。
“它本来也是认为自己‘死了’吧。换到新的机体上,一开始根本不愿启动。直到……”
弗雷德莉卡忽然露出一丝苦笑。
“直到听闻汝之姓名——辛艾时,它才开始了运转。……汝的名望可真高啊”
不知有多少人听出了她的语气里潜藏的一丝羡慕。
至少辛是没有注意到。实际上他根本没在听。
菲德朝他走来,到触手可及的距离停下脚步。
“……哔”
光学传感器战战兢兢地窥视着他的表情。辛轻叹一口气。
“不是命令你成为永远的证人,直到腐朽为止吗。不听命令了吗”
“哔……”
立刻,它胆怯一般缩起身子(传感器和机体的动作表现出这一感觉)。见此,辛不由得微微一笑。
他伸出手,轻抚冰冷的金属外壳。崭新光滑的表面上,已不见了无数的伤痕。
“不过,……能重新见到你,也不错”
“哔”
许是一个拾荒的机器,也会百感交集吧。光学传感器不停地闪烁,仿佛泪水即将决堤。
“哔……!”
重达十吨的庞大躯体突然猛地向前一冲,大概是模仿人们之间拥抱的动作。早有预料的辛轻巧地避开,没能刹住脚的菲德则是顺着势头继续疾驰,直到撞上一旁战车型的残骸才停下,发出“硄……”的一声低沉悠长的声音,宛如钟鸣。
菲德立刻陷入沉默。赛欧看着它,只是说:
“呜哇——,真老套”
“汝们就不会担心一下吗!”
只有弗雷德莉卡一人慌张地叫起来。
“撞个一两下,菲德不会坏掉的”
“妾身说的是辛艾!刚才如果没躲开该多危险啊!”
“辛好像能看懂菲德的动向”
至于那究竟是因为朝夕相处了五年,还是菲德自主学习配合他的习惯,则无从得知,也无人感兴趣。
看到菲德一副早就料到如此的样子扫兴地转身回来,辛脸上的笑容愈发明显了。
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的格蕾特悄然露出笑容。
太好了。
“……你终于笑了呢,少尉”
***
北极光战队的总部在第一七七师团司令部基地内,处理单元们在里面也各自有独立的寝室。
只不过,分配到部队后,便终日在前线各基地之间奔波,很少能回到这里来,也没有多少家的感觉。房间狭小而简陋,辛翻开看到一半的哲学书,目光落在字上却看不进去。这时,听到轻微的敲门声响起,他抬起了头。
打开门,只见是弗雷德莉卡。不知为何,她显得十分僵硬,迟了一拍才长呼出一口气,然后叫道。
“……汝能不能改改那个走路没有声音的毛病……!心脏病都要被吓出来了!”
你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啊。
想改也改不了,所以才叫毛病。辛漠不关心地这样想着。当然弗雷德莉卡无从知道这一点。
“说到底,汝穿着那双军靴,到底是如何消去脚步声的……?刚才连地板变形的声音都没听到”
“我不是故意想要消声的”
这么说来,曾经也被戴亚、凯耶和奇诺说过不要这样做——悄无声息地站到身后,像极了真正的死神,教人怕得不行。
辛拉开房门,朝旁边挪了挪,示意她进来。只见她蹒跚地进入房间,果然发出了啪哒啪哒的脚步声。她轻巧地坐到坚硬的床上,回望着简朴到干枯、几近牢房的室内,扭曲了面孔。
“真是败兴啊……至少贴一张照片或绘画,亦或是摆一本中意的书籍如何。太冷清了”
“来这儿只是为了睡觉而已。东西太多了,整理起来麻烦”
说到底,他看书也不是因为喜欢才看的。脑子里想别的事情的时候,注意力就会分散开来,暂时不会去在意封耳犹闻的亡灵之音。
以前在先锋战队的时候,房间里摆着一个简单的书架,不过那也只是因为懒得去废墟中的图书馆而已。
受到联邦的庇护已近一年,然而辛对于物件的关心和执着,仍然只有这点程度而已。
像是看透了一般,弗雷德莉卡皱起眉头。
“蠢货,哪里只是为了睡觉。此为汝所在之处,亦是汝归还之处。纵然是临时的宿舍……保持空荡也绝非好事”
若是在八十六区或先锋战队里面或许尚可理解……她如此叹息道。因为在那个国家里的八十六们,都是永远也回不去的人。
“尤金的房间里可全都是照片”
“是你收拾的吗?”
“到处都缺人手啊。妾身只是帮忙整理了遗物而已。……都是妹妹的照片。没有看到父母的照片,恐怕是他最后一个亲人了”
“……”
不知妹妹手中有没有留存尤金的照片。这样想着,心中掠过些微的痛楚。
在首都的图书馆里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年幼的小女孩。
在与她差不多同样年纪时便永远失去了双亲和哥哥的辛,在随后严苛的战场生活中,逐渐忘却了与家人的回忆。
为了妹妹能够得到幸福的生活而战斗的尤金,直到最后一刻也在挂念着她。一想到他可能会从妹妹的记忆中消失,……辛便感到一丝悲伤。
“……早知道就不问他的名字了”
对于仅仅有过一面之交的人,弗雷德莉卡的异能无法发挥作用。只有知道了名字,交谈了一两句之后,才能用“眼睛”看到那个人的过去与现在。
如果那天早上她没有与尤金交谈,她也就不会得知尤金当天的死讯。
“对于认识之后死去的人,汝不会那样想吧。妾身亦是如此。哪怕终有一天会阴阳相隔……也是觉得见过一面更好。因为可以永远铭记”
辛缓缓眨了一下眼。
“没有必要的话,最好不要和别人的死扯上关系”
先是失去了亲人,在成为处理单元后也一直辗转于激战区域之间,经历了一次又一次小队全员阵亡——对于这样的辛而言,这是他的真心话。
他并不后悔在首个部队时,与同伴们许下的约定。
也不后悔自那时起便要将所有并肩作战而牺牲的战友们一同带在身边的决定。
不是说内心早已麻木到对离别无动于衷,……而是觉得,原本就背负着骑士之亡灵的这名少女,没有必要承担更多的责任与痛苦。
弗雷德莉卡哼了一声。
“轮得上汝来说吗,……爱操心的死神”
“对了,你来干什么?”
总不是来点评房间的装潢的吧。
弗雷德莉卡眨了眨眼,然后才突然想起来一般,她的视线顿时变得飘忽不定。
“呃,那个,实际上……”
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敢抬起头,用细碎的声音说。
“……早上的事情,对不起了。那个……”
啊啊,原来是那件事啊。辛无言地点了点头。
桐。
这么说来,他还不知道弗雷德
()
莉卡的骑士的名字。
“我和他有那么像吗?”
“虽不及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程度,不过背影几近相同。毕竟是同一族人啊,虽说血统只有一半就是了”
听到猝不及防的事实,辛不由得看向弗雷德莉卡,只见她得意地笑着,宛如恶作剧成功了的小孩子。
“吾之骑士,桐谷·诺赞,与汝同属诺赞之一族。……汝未听令尊说过家谱吗”
“没有”
父亲从未说过那些话。或者,就算说过,他也不记得了。
“好歹是与汝同族之人,至少关心一下又何妨……诺赞乃自帝国黎明期便存在的夜黑种武术世家,许是继承了善于战斗的血脉,一直以来肩负着守护皇帝之使命。……汝之种族曾任王侯,族人天生具备异能奇才,部分古老的贵族中仍存在少数继承此血脉之人。为了保存此异能,一族忌讳混血之种……辛艾,汝之双亲移居共和国,或许也是出于此原因”
就算听到她说出这些,他仍然无动于衷。
因为他不记得,不记得双亲与联邦维系的家谱,也不记得两人移居共和国的经由。
——不对。
——都怪你。
每当他试图回想,那一幕总会最先出现在脑海中。即便他清楚这并非自己的过错,也依然如此。
——母亲死了也好,我以后要死了也好,这一切都是你的罪过。
沉浸在回忆中的弗雷德莉卡并没有察觉到辛无声地僵住了身子。
“桐谷非诺赞侯爵之直系后代,与汝的血缘关系稍有些远。比汝大四岁,……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与现在的汝正是相同年纪”
弗雷德莉卡即位后不久,市民革命便爆发了,她尚值懵懂时被赶出皇宫,来到边境的城堡里,与独裁者一派和近侍卫兵们固守。那个城堡被称为红蔷薇要塞(rozen fort),因传说在帝国黎明期抵御蛮夷时,敌军的血染红了要塞的城墙,如朵朵蔷薇绽放一般而得名。要塞从未失守,在帝国末期也是最后的抵抗据点。
城堡中尽是严肃的大人,与弗雷德莉卡年纪最近的桐谷仍比她大十岁,也只有他一人成为了她的玩伴。
他帮她梳理头发,摘下庭院中的鲜花。不论她如何任性耍脾气,他都伴在她左右,未曾厌烦。
弗雷德莉卡的目光中满是怀念之情。忽然,她呵呵一笑。
“那家伙可是相当认真又死板,用莱顿的话说大概是死心眼吧。……辛艾,若是汝与他相遇,想必是水火不容”
她的语气掺着一丝玩笑。辛哼了一声。
未曾谋面的骑士会是怎样的性格,他无从知晓。不过从她的这番描述来看,或许是吧。
“听上去确实是我不好对付的类型”
“简直是跃然纸上啊。他一个劲儿地说什么和人说话的时候不要低着头看书,什么军有军令家有家规,很是啰嗦。而汝则是我行我素不管不顾,一定会被他骂……真是怀念呵”
明明血脉相连,生前却别说见面,连姓名和长相都互不知晓。想象着这样两个少年打交道的、现实中不可能存在的光景,弗雷德莉卡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垂下了目光。
“他曾说过一次,……想见见共和国里的同胞”
明面上,主人无法原谅出逃的儿子。
然而实际上,他又如何不想见到自己的血肉。听说二孙子降世时,送了他一本和我手里一模一样的画册。儿子寄来的信,实际上也没有丢掉。
说这些话的时候,桐谷虽然在笑,双手却在颤抖。
革命初期,在帝国首都的战斗中,桐谷的家人,包括交往亲密的贵族阶级的人,全都死了。
诺赞侯爵与独裁政权和桐谷的父亲相交甚恶,早早放弃政权,站到了市民的一边,在联邦共和国成立之后也得以保全一族的地位和命脉。弗雷德莉卡也是在受到厄伦斯特的庇护之后,才得知这些内容。当时,被市民的军队围困在边境城堡中的桐谷,自然无从得知这一切。
他多么想见一面,告诉他们,自己也是同族之人。
告诉他们,孤身一人,无依无靠,……是多么艰辛难忍。
“……”
辛无法理解其中的感觉。
失去了家人,失去了他们的回忆,失去了可以称为故乡的地方——这一切,都无所谓。
依靠自己活下去,不凭靠任何人、任何事物。他是八十六,已经如此活了大半辈子,他无法理解想要独善其身为何还需要他人的力量。
“为什么被‘军团’抓住了?”
弗雷德莉卡沉默了半晌。
“……红蔷薇要塞的攻防战极为惨烈。联邦军以为,只要抓住了皇室一族,‘军团’就会停止动作”
确实,宰相和近侍的将军有着“军团”的控制权,为了守住据点也将“军团”投入了使用。然而,“军团”本来只是为了歼灭一切敌人而设计,无从区分非战斗人员,也不会留下活口,听到过于复杂的命令,它们很难准确执行。很多情况下,守军不得不将人类士兵投入战斗,战机与人类的协同作战事实上遭到禁止,导致大批守军战死。
身为最年轻的近侍骑士、弗雷德莉卡的骑士,桐谷也参加了旷日持久的战斗。
他不愧是帝国最强战士之血统的继承人,——每天都击毙了许多联邦军的士兵。
“终于有一天——桐谷变了”
家人和亲友在革命中离世,成长的故乡如今已是敌国,并肩战斗的近侍卫兵也接连阵亡。——恐怕,桐谷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
将守护弗雷德莉卡作为唯一的使命,甚至逐渐显得渴望为之战斗。经常能看到他踩着联邦士兵的尸体,站在溅满了鲜血的战机旁,冲弗雷德莉卡安然地露出笑容。
坦然的、畅快的笑容。
——公主殿下。
“妾身,……害怕那样的他”
所以,弗雷德莉卡逃离了要塞。
逃出来之后,她很快便被联邦军抓获了。
非常幸运地,恰逢厄伦斯特来到前线督察。她得以保全性命,让身上穿着的红黑相间的皇袍替她上吊,作为女王殒命的证据。
而桐谷,看到了这一幕。
凭借能够看到相识之人过去与现在的能力,弗雷德莉卡明白,桐谷看到了这一幕。
没过多久,要塞被攻破,联邦军队撤回驻地。在驻地,他看到了那件皇袍——为了救出君王而战斗不休、杀戮无数终于抵达那里的、刚满十六岁的少年,看到了因捕获她的士兵身上负伤而染上了血色的、被高高吊起的女王之袍。
弗雷德莉卡的力量无法告诉她,那个时候,桐谷在想些什么。
只是那时,他的四周游荡着敌军的回收输运型战机,正在战场上寻找着一切可以利用于战斗的物品。
它们早已学会了,人脑的构造可用作中央处理装置。
面对为了回收高价值“猎物”而接近的钢铁怪物,……桐谷只是伫立在原地,没有逃走。
“是妾身把桐谷变成了那样的怪物”
辛看不到弗雷德莉卡能看到的东西,自然也看不到她如今看到的“桐谷”的容姿。联邦的感官同步(para-raid)只能同步听觉,无法共享眼中所见。
但他知道那个超远距离炮击的厉害。他已经遇到两次了。
——就连深深爱慕自己骑士的弗雷德莉卡,也不得不称其为怪物。
“汝说过,‘军团’早晚会发起进攻。……恐怕桐也会一起过来。到时候……”
“我明白”
听到女孩再三嘱咐,辛不由得苦笑。
然而听到他的回答,露出苦笑的却是弗雷德莉卡。
“汝不明白。……到时候,如果觉得危险了,就别硬撑着,赶快撤退”
他低头看向她。她并没有抬起头。
“妾身忘记了,——不论如何期盼着未来,人总是会在眨眼间死去”
就像昨天牺牲的尤金一样。
“……正如刚才汝所说。妾身不喜欢看到人死——尤其是认识的人逝去。为了拯救桐而牺牲汝和莱顿等人,实在是不划算。汝等仍有未来,不应将其失去”
未来。
“——你说未来、吗”
闻此,弗雷德莉卡一脸呆然,同时又有些担心。
“真是的,汝果然一点也未想过……举的例子可能不恰当,不过汝应向尤金学一学。想想下一次休假要去哪里,以后想做什么事。哪怕是很简单的事,……也要去想一想才好”
“……”
——退伍之后。
恍惚间,他仿佛听到了曾经的那银铃般的声音。
那是九条刚死不久
()
,互相还不知、也没觉得有必要知道姓名的时候。
——想要做些什么呢?有没有想要去的地方,或是想要看的东西?
那个时候,比起麻烦,他更多是漠然。他没有考虑过,也觉得没必要去考虑,这个想法至今未变。
但是,如果问她同样的问题,她又会如何作答呢。
说起来,在放弃了战斗的共和国里,她又是为什么想着成为指挥官去战斗呢——
在战场,夜晚总是降临得很早。
战争是一个怪物,日复一日地吞噬着巨量的物资和劳力。不论是兵营还是联邦共和国都没有多余的资源来照明,而且黑暗中的灯火很容易成为炮火打击的目标。除了最低限度的部署以外,其它区域均实行灯火管制,这一点不论是八十六去还是联邦西部战线都一样。
“辛,看到弗雷德莉卡了吗……?嗐”
马上就要熄灯了,听到科莲娜说弗雷德莉卡还没回来,莱顿出来寻找,敲了敲辛的房门,推开后,便呆立在门口。
狭窄如棺材或牢房的房间里,摆了一张床一个桌子后便再无空地。狭小的床上,辛与在曾经的兵营里一样,把枕头当成靠垫倚靠着陷入沉思;弗雷德莉卡正紧紧地攀着他的身体躺在一旁,正在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原来在这儿啊。没想到这么缠着你这个哥哥啊”
“……只是把我当成他了而已”
辛迟了一拍才回答,似乎是不习惯哥哥这个称呼。这么说来,这家伙是怎么叫他的哥哥来着——对于本无兄弟姐妹的莱顿而言,这个称呼同样生疏,也并无所谓。
“哦,她原来的那个骑士吗。……不过你该不会也当真了吧?看样子,你还挺在乎她的”
与对同样是八十六的同伴们,……以及对最后那个指挥官的关心,还有些不一样。
辛陷入沉默,似乎是在思考。
“嗯……或许吧。……因为她和过去的我一样”
“一样吗?”
看到血红色的双眸望向自己,莱顿指了指自己的脖子——现在藏在军服的衣领下看不到的东西。
弗雷德莉卡的那个骑士并没有对她做同样的事。
对你那样做的哥哥,则已无处可寻。
总之,莱顿启动感官同步呼叫科莲娜,告诉她已经找到了弗雷德莉卡,拜托前来回收。少顷,科莲娜拖着脚步来到屋内,说着“真是的,干什么呢!”像扛行李一般扛起弗雷德莉卡,又拖着脚步回去了。
目送她离去后,莱顿拉出桌下的椅子,坐在上面。
辛的阵列器(raid device)丢在桌子上。大概是因为被弗雷德莉卡缠住而无法动身取吧。
“……听说你跟上头说了啊”
刚来到联邦时,他曾百般叮嘱辛,告诉他不要把那个异能说给别人听。辛应该没有忘记。
“只是觉得应该说一声。战斗力毕竟越多越好”
“我都说别了。你自己以前不是也说,不实际听到的话没人会相信吗。而且就算他们信了,之后会变成怎么样,谁也不知道。打仗的时候用感官同步肯定一下子就明白了,……不过后果如何,你应该没忘吧,‘死神’”
在共和国,与辛同步了感官、听到那亡灵之音后,还能再连接同步过来的指挥官一个人都没有——除了最后那一名。
同样身为八十六的处理单元们倒是撑下来了,但那是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队友们惨不忍睹的死亡,也适应了濒死亡灵的怨念。然而,辛仍然被许多人忌讳,受不了的人也相继毙命——因为他们切断了感官同步,也就失去了听着“军团”的声音俯瞰战场的“死神”的庇佑。
而因此而厌恶辛的人,还是有不少。
在了解了其中经纬后,这个联邦国度会如何对待辛能够听到全部“军团”声音的异能?莱顿不由得做出最坏的假设。
看到“毁灭之力”将测试驾驶员逐一毁坏却不停止战机的使用,不清楚感官同步的具体原理却仍然进行与人体试验无异的使用测试。联邦也是足够冷酷无情的。
“联邦的家伙们可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高洁。就算在这里,我们这些八十六和联邦人也不是对等的。……说不定,一切都没有任何改变”
怜悯和侮蔑。从居高临下的意义上讲,二者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单方面的同情反而只意味着放弃了理解,早晚会变成披着善良外衣的恶意——或是干脆连那张外衣也没有。
如果被当成是怪物。
如果被当成是有用的怪物。
“会扒开脑壳取出大脑的可不只是‘军团’。你愿意做小白鼠是你的事,不过我可不想被连累着当人质。别干蠢事”
这当然不是他的真心话。
比起对辛动手,将他周围的人作为人质更容易控制他。
辛缓缓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
“……抱歉”
“你告诉他们那些就已经够了。……信不信是联邦自己的事”
这个国家并不坏。如果可以的话,他们不希望这个国家陷入灭亡。
然而他们没有义务牺牲自己和同伴来守护这里——就这么简单。
只不过。——他微微眯起眼睛。
只不过,辛原本也不是不做那么无情的决断的人。
“你没事吧?”
“什么没事?”
“我是说你别再想那些没用的事了。……该不会是在合计厄伦斯特那个大叔说的话吧”
辛陷入了沉默。
“弗雷德莉卡还让我多想想呢。……我是没想过。反正也没必要想”
他本应只面临两种未来——与哥哥共赴黄泉,或是倒在特别侦察任务的尽头——中的一个。
现在他能坐在这里,本身就是彻底超出了想象。
更不要提再往后的事情了。
“你呢?”
听到辛的反问,莱顿耸了耸肩。
“船到桥头自然直吧。根本想不到以后会在做什么,甚至怀疑这场战争会不会结束。找活干,赚钱养活自己……这应该不会比和‘军团’打仗更难吧”
虽然没有确切地想过,不过在他看来,也用不着太费力气去想。
不想死的话,就努力活下去。既然要活下去,就不如活得舒坦一点。不论在八十六区的战场上,还是在不见终日的战争结束之后,这个想法都不会有太多改变;实际上,也与他们八十六的现状——直到最后的最后都要拼尽全力活下去——相差无几。
只不过。
看着似是陷入沉思一般低垂着的红色双眸,他想到。
从军服衣领处,隐约可见险些被哥哥掐死时留下的、宛如断头一般触目惊心的伤痕。
像一道永恒的咒语,在辛讨伐了哥哥的亡灵后,仍然缠着他不放。
与自己这样的人类不同,或许对他来说,想要普普通通地活下去,还需要其它一些东西。
某个足以与那诅咒抗衡、或是将其消除的东西。
莱顿瞥了一眼被丢在视野一角的物品。
那是一本愚蠢至极的哲学书,中间夹着一张便笺充当书签,被扔在床边。
现在这个时间,若是在先锋战队的兵营里,正好是那最后一名指挥官从共和国第一战区通过感官同步发来联络的时候。
在那一时刻,这家伙究竟在想些什么。
或者说,在等待着什么。
“……不知少佐她过得还好吗”
辛瞟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耸了耸肩。
真是不坦率啊。莱顿长叹了一口气。
*** 机设 ***
自动式僚机“拾荒者(scavenger)”
<机体参数>
【生产商(略称)】
共和国制:共和国工厂(rmi)/m101 ''barrett''
联邦重制:whm/''scavenger''
【全长】
3.1m
【全高】
2.5m
【武装】
高精度机械臂x2
大型集装箱架x1
为支援共和国无人机“毁灭之力(juggernaut)”而制作的僚机。除了可以补充备用能量包及弹药,还能从被毁的其它战机残骸中回收可用零部件,一如其“拾荒者”之名。机体只安装有简单的人工智能程序(ai),原本目的只是如前所述的简单工作,然而隶属于辛率领的“先锋战队(spearhead)”的个体“菲德(fido)”或许是历经激战而学习了许多,能够充
()
分理解辛等人的言行,甚至还可回收阵亡者的遗物,具备超越了简单机械作业的能力。
()
第二卷 -run through the battlefront-上 第五章 瞄准那哭号声
机械的声音随着电波响彻战区上空。
“——无面者(no face)通过第一广域网呼叫”
“现在开始扫荡作战”
“该广域网内所属全部‘军团’战机解除冻结”
“重复,现在开始扫荡作战”
“目标:东部战区,吉亚迪联邦”
“目标:北部战区,罗格雷西亚联合王国”
“目标:南部战区,瓦尔特同盟”
“目标:西部战区,桑玛格诺利亚共和国”
“通知该广域网内所属全部‘军团’”
“立刻开始歼灭”
***
同日同一时刻。
吉亚迪联邦西方面军第一七七师团北极星战队的宿舍内,一名士官猛地弹起上半身。
***
做了一个梦,梦的结尾,他坠下了山崖。
“——快起来”
后脑勺磕到床垫的同时,听到了这句话。莱顿揉着有些落枕的颈部,从宿舍硬邦邦的床上撑起身子。
狭窄的房间内没有开灯,只有昏暗的月光勾勒出影子。眼前,辛拎着刚刚从他脑袋下抽出来的枕头,正站在面前。
“我说你啊……我脑袋差点摔掉地上,还让我怎么起来……”
“别废话了”
辛的回答十分简短,声音中透着一股紧张。
午夜时分,他却穿着联邦军的钢铁色战机服,披挂整齐。
莱顿顿时睡意全无。
“……终于来了吗”
“嗯”
望向窗外。遥远的西方天空中,密集的蜉蝣型无人机形成的银色云雾已彻底覆盖,仿佛淹没了夜晚的黑暗。
“敌军总数有多少?”
“我懒得算了。差不多是解开了全部七个封印的感觉吧(译注:语出《新约圣经·启示录》5:6,原文为“我又看见宝座与四活物并长老之中,有羔羊站立,像是被杀过的,有七角七眼,就是神的七灵,奉差遣往普天下去的。”此处七角七眼即为七印,当七个封印全部解开时,七名天使吹响喇叭,接过盛满神之愤怒的七个钵,撒到大地上,降下几多灾祸,开始最后的审判。详见《启示录》后续章节,圣经译文引自中文版和合本)”
“你说啥呢我听不懂”
听他难得开玩笑,就知道了事态确实非同寻常。
赤红色的眼瞳眯起,紧盯着远方的战场,透出一股冰冷和决绝。
“……差不多是设想的情况中最糟糕的了。本以为奔着其它三个国家去的敌兵力的一部分掉过头来冲我们来了。看来对‘军团’来说,这个西部战线也是最重要的”
“这真是荣幸啊”
莱顿讽刺地嘟囔一句,然后一跃起身。
上弦月清冽的月光照亮了辛的脸庞。看着他的侧脸,莱顿皱起眉头。
“……我说,你……”
“——今天战斗的时候,最好把同步率维持在最低水平”
血红色双眸望着他,露出一丝苦笑。不知他是没打算藏着,还是觉得即使是他这个铁面死神也难以隐瞒。
即使是在月光下,那白皙的面孔也显得过于苍白。红色的眼眸因持续的痛苦而略微扭曲。
“若非必要,尽量不要连过来。……本来以为习惯了,不过今晚这个,说实话真不好受”
因亡灵的惨叫冻结了内心,即使听到苦苦追寻的哥哥那惊天辟地的叫声也纹丝不动的死神,居然如此坦率地示弱。
“——明白”
“出击的准备就交给你了。快去把剩下的人也叫醒”
“你呢?”
辛只是将目光转向他,然后轻轻拍了拍挂在身侧的手枪。那不是联邦军配发给战机驾驶员的、用于自我了断的小型手枪,而是比那更大一圈、共和国军制式的自动手枪。
“现在不是闭嘴不说的时候了。——我去把全军都叫起来”
不讲道理乃军之常情。尽管如此,在酣睡中被敲醒的处理单元们仍不免心生烦躁。
更何况这并非正规的命令,而是战队队长的独自判断。就算他如真正的死神一般技术过人,然而眼下没有任何警报,连广域雷达里也没有显示任何敌情,驾驶员们实在是不能忍。
“妈的,这要敢说是训练,下次战斗老子百分之百要误射干死那个铁面死神……”
“还什么下次,这次直接干掉得了。流弹嘛,谁也说不准”
接到尽可能迅速准备出击的命令的“毁灭之力”机库内,充满了维护班成员粗哑的叫喊声、桥式起重机(gantry crane)的机械音,以及搬运炮弹和能量单元的运输机的引擎声。听到处理单元们试图通过这些噪声隐藏发出的牢骚,从一旁经过的贝尔诺特不屑地哼了一声。
“就凭你们几个,想还手都来不及。队长刚上任的那阵,上去挑衅结果被打得屁滚尿流的是谁啊?”
那个时候,他们还不知道辛是八十六。看到他一副贵族出身的长相,便误认为是某个高贵人家的公子哥而小瞧了他,结果被反过来揍得说不出话来的队员们可有不少。
“可是啊,士官长”
“还有,你们没当过他的直属部下,所以感觉不到。告诉你们,那群破烂怎么动弹、往哪儿去,比起什么雷达,队长说得最准”
警报响起。
叫骂和噪声立刻冻住了,不详的声音趁机占据了整个机库大厅。
这是“军团”来袭的信号。
看着瞠目结舌的处理单元们,贝尔诺特只是耸了耸肩。
“……我说啥来着?”
第一防线的一角。装甲步兵们缩在坚固的战壕和小地堡(tochka)里,紧张地咽下唾沫,等待着敌军的出现。
在西部战线上常见的废墟和森林,在这里很不走运地都看不见。为了能够抵抗“军团”猛烈的攻击,防御设施经过了层层加固,各火力点的位置也经过精密的计算,以能够相互进行掩护射击。战壕七扭八拐,每个转角都是不偏不倚的直角,这是为了最大限度减少榴弹爆炸的气浪造成的破坏。前面的平原布满了反战车地雷,阵地后方整齐地排列着八十八毫米对战车炮。
由于警报早早响起,恰巧在附近宿营的装甲部队也很快赶到阵地。强悍的机体为恐惧着黑暗与死亡的士兵们送上些许安慰。
“——队长”
全身披带着装甲强化外骨骼的一名士兵伸手指了指前方。那是地平线的尽头,笼罩在更黑暗的夜色中,现在却被一丝冰冷而狰狞的、有些超现实的钢铁色剪影覆盖。
下一瞬,横跨视野的地平线,便被那钢铁色整个儿吞噬。
“什……!?”
仿佛是海啸涌来一般,无数的黑影越过棱线,破碎的波浪化为疯狂的洪流,将夜色下的平原眨眼间粉刷为铁色,所向披靡。像是骨骼之间的摩擦一般,战机行进的无数细微声音宛如水流在逼近、火焰在蔓延,从地平线的另一端无穷无尽地涌现,不计其数。
难以想象的景色。
黑影填满了视线所及之处,悄无声息,而又迅速地扩展开来,吞噬着一切。
那些——全都是。
“‘军团’……”
我们名为军团——因为我们数量多。
远处传来轰鸣声。
炮弹撕裂天空,如铁锤般猛地落下。
只有少数人立刻意识到这是来自长程炮兵型的首轮炮击。这也难怪,毕竟眼前的一幕实在是过于脱离现实,宛如古老圣经的启示录中描绘的判决之日一样,壮烈而宏伟。
第一轮炮弹落在联邦防御阵地后方远处。
第二轮则是打在前方,距离近了许多。
这并非失误。所谓炮兵,就是从数十公里远方,用炮弹攻击藏在地平线之下的敌人。前几轮只是为了修正偏差的试射,调整了射击诸元后自然会——
“效力射(译注:指可直接对敌军造成打击的射击,一般在数次试射、精确调整射击诸元之后)要来了————!!!!!”
巨响。
一齐发射的无数榴弹,将覆盖着银色的天空瞬间涂成黑色,然后准确地落入战壕中炸裂。
一百五十五毫米榴弹爆炸发出的强烈冲击波,伴随着稍后到来的高速飞行的弹片,将战壕和躲在里面的装甲步兵一同撕裂。
紧接着,又是一轮炮击,着弹,着弹,再着弹。每一发炮弹都可以对弹着点半径死十五米以内的一半战斗人员造成致命伤害,而这样的炮弹有几十数百发,而且是同时落下来。如雨般倾泻的炮弹,接连不断地将吼声与惨叫一同炸飞。
装甲步兵们被死死压制在阵地上。这时,
()
钢铁色的洪流已经逼近跟前。
数量惊人的重战车型敌机排列成巨大的楔形攻击队型,炮口整齐地瞄准前方,飞速向前推进。
长程炮兵型的猛烈炮击仍在持续,然而“军团”不知畏惧,在己方的炮火中,凭借自身坚固的装甲,仍坚定地前进着,超过一百吨的重量将布在阵地内玩具般的障碍物轻而易举地碾碎。
看到打头阵的一群侦察型敌机,装甲步兵们顿时战栗不已。
猛烈的炮击集中轰炸“军团”突击部队的前方,将埋在地下的地雷全部炸毁。炮击和地雷的爆炸将土层掀翻,侦察型旋即冲入战区。
少数没有被炸掉的反战车地雷被引爆,数台敌机被炸毁。
重战车型则继续前进,连同己方战机的残骸一块儿碾平。为了保护战略价值高的重战车型,战略价值低的侦察型在前方开辟道路。这是人类绝对无法模仿的、战斗机械疯狂的自我牺牲。
毫发无伤地穿过地雷阵的钢铁巨兽,冲到了在炮击下勉强存活的装甲步兵的战壕前。
“靠,守住!给我守住!妈的,死也不许后退!!!”
听到警报声,跳起来的不只是士兵和班长们。负责指挥的将校一级军官们也急匆匆地换好衣服,立刻赶到职位。
广域雷达早已在电磁干扰下瘫痪,报告“军团”来袭的是前往设定范围之外很远的一辆无人侦察机。至于为什么那台侦察机会跑到那么远的位置,联邦军的将领们早已无暇顾及。侦察机刚一发现敌情便立刻被摧毁,指挥部立刻派出了更多侦察机前往指定方位,并从发回的敌军数量和编队构成推算出全体的数量和构成比例。
面对惊人的结果,众人的脸色愈发惨白。
“怎么可能……整个西部战线都要遭受大规模的攻击……!?”
第一〇二八试验部队指挥室里,看到主屏幕上显示的“军团”分布预测图,格蕾特不由得呻吟。
图中,第一七七师团以及师团所属的第八军团、甚至整个西部战线的第一防线,已经全部被染成红色。表示敌军单位的红色光标一直延伸到深不见底的后方,而与之抵抗的蓝色——第一防线上的我军单位光标的数量则是少得岌岌可危。
他们料到了大规模的攻势,也为此做了准备。不过没想到会是如此庞大的规模和数量——远远超出了最初的预想。按照目前第一防线上的兵力,根本无从抵挡。
在后方待命的机动防御部队应该也已经开始准备出击了,然而前线能撑到它们准备完成的时候吗?这便是装甲部队的一个重大缺陷——一切设备都过于笨重,而且所有操作均需依靠专用的器械。
如果前线被攻破,就算后方开始准备紧急展开,也来不及应对。这样下去,西部战线会崩溃的……!
部队指挥官使用的头戴式耳机里,传出师团司令部和上级的军团司令部之间的通讯内容。罗格雷西亚联合王国和瓦尔特联盟也在遭受大规模的攻击。各方面都在全力抵抗,然而能否扛得住则是未知数。
难道说,人类在今天,终于要迎来末日吗——
这时,她听到来自机库的呼叫。
“中校”
“诺赞少尉。——情况怎么样?什么时候可以出击?”
“随时都可以。北极光战队已完成战斗准备”
格蕾特愣住了,不由得望向显示着“语音通讯(sound only)”的全息屏幕。指挥室内的其它军官也惊得说不出话来。
只有辛的语调一如既往地平淡。
“当然我们没有接到任何命令。要骂的话请等到打完仗以后再骂吧”
这哪是挨骂就能完的事,独自行动可是要受处分的。然而,他的语气却极为坦然,仿佛早已确信自己不会挨处分,或者就算受罚也无所谓。
格蕾特扬起鲜红的嘴角。她的嘴唇上总是涂着口红,为的是即便在自己失去血色的时候也不被部下察觉。
看来暂时还没那个必要。
“不管那群石头脑袋的臭老头们说什么,我都会帮你打掩护的,少尉。……其它部队完成准备后也会出击,在那之前说什么都要守住前线”
“明白”
旧吉亚迪帝国从成立伊始便是军事大国,国内许多城市都设计为战时能够充当要塞以抵御敌人入侵的布局。
所有的街道都不会太宽广,而且绝不会直接通往市中心。流经市内的河川也被截成将城市一分为二的路线。用石块堆叠而成的古代街道墙壁残缺不全,石砖建成的房屋密密麻麻,鳞次栉比。
不过说到底,这些也只是假定与人类战斗而制定的对策。
“撤,快撤!装甲部队要来了!”
一群装甲步兵乱哄哄地穿过羊肠九曲的石砖路。
殿后的士兵刚刚拐过转角,在他身后,骨骼摩擦一般的声音正逐渐接近。旋即,一百二十毫米的炮弹无视一切相隔的建筑,直愣愣地穿了过来。
在足以击穿六百毫米钢板的战车炮面前,石制的墙壁无异于摆设,脆弱得像一块玻璃。炮弹几乎直接命中了殿后的那名士兵,把他炸得粉碎,高速四散的砖块碎片又将没来得及躲开的士兵们连同他们身上的装甲一块撕扯开来。
“队长!!!!!”
“不要回去!他已经没救了!”
墙壁崩塌,从中露出冒着硝烟的炮身。战车型钢铁色的身躯悠然转过拐角。破碎的砖块在路面上堆积,然而凭借复数个机械腿,这点障碍不算什么。
已经来不及逃跑了。装甲步兵们停下脚步,怒目看向即将杀了自己的敌人。战车炮的炮口缓缓转过来瞄准他们——
传来尖锐而沉重的金属在坚硬的石板路上疾驰的声音,踩碎石板跳跃的声音,以及阵风吹拂的声音。
一个雪白的影子,从装甲步兵们的头顶飞过。
白影落到街道左侧建筑的墙面上,利用攀跳的技巧转换方向,再次跳起来。似乎是因为看到难以置信的机动而愣了一瞬后,战车型才想起调整炮口,如勒紧马的缰绳一般高高扬起——然而炮弹早已击中了它的炮台。
穿透外壳,在内部炸裂。战车型内部的弹药被引爆,装甲模块脱落后,火焰从缺口处猛地喷出来。
冲击波和闪光瞬间传遍四周,却没有影响到躲在白色战机身后的步兵们。
通体雪白的机身,四条腿似乎在担着丢了头颅的白骨尸骸。驾驶舱的下方画着战机主人的纹章(personal mark)——一个扛着铁锹的无头骸骨。
“瑞根……丽芙……”
“瑞根丽芙”的红色光学传感器转了过来。
“还有剩下的部队吗?”
步兵部队的副队长这时才发现,不知何时,他们身后、街道左右建筑的房顶上,已经出现了数台白色战机的身影。
隔着房屋也能听到传来的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和驱动音,这显然不是搭载有高效减震器的“军团”的动静。声音比“瓦纳尔刚”的还显得轻巧,这说明在周围展开的是和眼前“瑞根丽芙”相同型号的机体。
觉察到红色的光学传感器仍然在盯着自己,副队长才明白过来对方正在问自己,慌忙开口。
根据作战区域内是否有己方部队存活,可使用的战术有所不同。若无力抵抗而撤退,那么至少要把这些情报告诉前来支援的同伴。
“没有了,我们是最后一批!其它战队,……都被那群铁渣干掉了”
“是吗”
回答的声音十分平淡,没有思考也没有悼念,只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副队长听说过传闻——“死神”的纹章是一个无头骸骨。
看来这就是那个八十六了。
“请后撤重新组织部队。我们先顶一会儿”
“——好了,那开始吧”
刚投入实战测试没多久的xm2“瑞根丽芙”——又名“毁灭之力”具有联邦战机史上最高的机动性能。为了尽最大可能发挥其特点,战机上可以搭载主炮、格斗武装等不同种类的组件,从而实现多种多样的战术配合。
安珠驾驶的“白雪魔女(snow witch)”抛弃了主流的八十八毫米滑膛炮,转而使用联装多管导弹发射器(missile pod),可以对整个战区进行火力压制。
战斗开始前,她已经听辛讲过“军团”的兵力分布。随着时间的流逝,分布也发生了相当的变化,然而她能想象出变化后的样子。
预测敌军的位置,并找出能给予最大打击的一点。
这是安珠的武器——与“军团”拼死战斗的四年中掌握并磨练到极致的,让她得以生存至今的法宝。
将坐标输入辅助计算机后,扣动扳机。装填在发射管中的所有导弹一齐射出
()
,拖着长长的烟雾,在空中划出复杂的轨道以规避敌火力的迎击,各自瞄着目标飞去。
抵达预定坐标,导弹外壳的引信炸裂,将内部的子母弹以高速射出。从天而降的密密麻麻的榴弹击中下方的“军团”,部队慌忙散开躲避。
她的声音十分柔和,她的嘴唇勾勒出微笑。
没有人知道,只在驾驶舱内露出的她柔和的微笑,有多么残忍而精致。
“出来了。像巢穴被捣毁的蚂蚁一样,爬来爬去的烦死了”
为了精密瞄准而设计成防风镜形状的头戴式显示器上,显示出凭借建筑和砖瓦后的死角来回移动的“军团”战机的影子。敌军四散开来,正在警惕导弹播撒的子母弹。
“枪手”躲在一幢古老的教堂内。里面的科莲娜将炮口瞄准了其中一台敌机。
以狙击为主要战斗方式的“枪手”装备了加长炮管的八十八毫米炮,以获得更为稳定的弹道和更高的初速度。战机的火控系统和机动单元也换成了狙击专用的模块,这些与能够首发命中高速移动中的“军团”战机的科莲娜过硬的射击技术结合起来,达到了令研究部门惊叹不已的命中率。
风速、气温等各类数据显示在专用的头戴式显示屏上,中央是十字的准星。
听到经由感官同步传来的亡灵之音,她微微眯起眼睛。
不论是故者的呻吟还是濒死的惨叫,都不足为惧。只要那不是同伴化身的“黑羊”,就不会像辛那样替它们感到悲哀。
对科莲娜来说,“军团”只是威胁到她最重要伙伴的安全的——在最前线与它们战斗的辛的,危险敌人。
敌人,就应该干掉。
下意识地屏住呼吸,金色的双眸霎时变得无比冰冷。
自然地、无意识地扣动了扳机。远方,被射穿了装甲的战车型颓然倒地。
“从指挥机开始打。我要换到下一个地方了,帮忙掩护一下”
“明白,科莲娜,杂兵就交给我吧!”
莱顿的“狼人(werwolf)”安装了格斗用的重机枪,枪炮模块的主炮也换成了机关炮。这套武器可以让他进行火力压制——通过密集的弹幕阻止敌人,并掩护副机前进。
他和负责前锋且特化为近战型的辛搭档已三年有余,经常会掩护后者的行动,这副行头完美地诠释了莱顿的战术。
他也负责掩护部队其它成员的行动,总是会留意他们的战斗状况,对善于照顾他人的莱顿而言可以说是十分完美的角色——当然他本人打死也不承认就是了。
两挺重机枪,一个机关炮,每个枪口都可以独立瞄准不同的敌人。在重机枪密集的弹雨下,侦察型和近战佣兵型敌机颓然倒地,机关炮的炮弹则把两辆战车型组成的小分队压制得无法动身。两台“毁灭之力”从“狼人”身旁疾驰冲上前,“殡仪员(undertaker)”擦过一辆战车型时将其斩断,跳到高架上的“笑面狐ughing fox)”一炮干掉了另一辆。
“殡仪员”继续向前突入街道的另一头,“笑面狐”射出绳索挂在建筑顶部攀登上去,前往相邻的街区。
科莲娜跟上,支援辛的行动,安珠退到后方补充导弹。
莱顿立刻判断出自己应前往支援“笑面狐”,于是驱动“狼人”掉转回头。
“笑面狐”——赛欧的“毁灭之力”搭载的武器与标准装备一样,背部有八十八毫米滑膛炮,格斗武装是重机枪,加上四个打桩机和两条滑线锚。
只不过,他擅长的战斗方式则一点都不标准。
“嘿呦”
躲开战车型的炮击,跳到废弃的轿车上,再往上跳跃。凌空射出滑线锚,嵌入墙壁,继续向上爬升。近战佣兵型很快追了上来,他像是嘲讽一般朝对面大楼的墙壁射出滑线锚,同时松开刚才的锚,回卷的钢丝在空中划出跃动的轨迹。
来到战车型的正上方,扣下扳机。
最薄弱的后上方装甲被准确击穿,敌机立刻爆炸四散。
利用滑线锚的立体机动战术。
五十七毫米火炮羸弱的攻击力,以及将遗弃国土上的城市废墟作为主要战场的共和国,催生出了这样一套战斗方法。战车型和重战车型最大也是唯一的弱点,便在于火力仰角很小且上部装甲薄弱,无法迎击来自正上方的攻击。据此,赛欧将其作为自己的战斗方式——对于空间感优于常人的他来说,这是最佳的答案。
因为他没有辛那般与“军团”贴身战斗并存活下来的格斗本领。
锁定警报。
爬到眼前楼顶上的近战佣兵型射出火箭弹。赛欧瞟了一眼,再次射出滑线锚。锚钩嵌入隔了数幢大楼前方的墙壁,战机借助拉力在墙壁上疾驰。随着背后传来的爆炸声,他转过方向,用骤雨般的机枪扫射让敌机陷入沉默。
瞬间,隔壁街道的光景映入眼帘,赛欧不由得撇了撇嘴。
北极光战队战斗的最前线——那里是深入“军团”阵型中央、一边躲避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一边将敌机逐个击破的“殡仪员”白色战机的残影。
与其说他被死神垂青,倒不如说他自己才是真正的死神。
“讲真,……辛明明那么爱乱来,可为什么不会死呢”
当战斗人员在前线拼死抵抗时,后勤人员也在进行属于他们的战斗。
“——把炮弹和能量单元全能拿出来的全都拿出来!准备好了就装车!”
“班长,预备机已经准备好了!”
“前线需要的话就马上送过去!——听好了,别让菲德跑过来取!让它专心支援队长!快递员可是我们!”
面对极为强大的“军团”,战斗人员如果还要留意弹药和机体能量够不够,就没法打仗了。为他们及时补充战斗物资,就是对他们最好的支援。后勤人员们十分清楚这一点,也正在为此拼命奋斗。
在嘈杂中,通过感官同步会听得更清楚一些——这样想着,弗雷德莉卡戴上阵列器,听着机库里纷飞的喊叫声,拼命忍住想从兵营的宿舍里飞奔出去的冲动。
她多么想帮上忙,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然而她也很清楚那只不过是她的自我满足而已,只好反复告诫自己保持理性。
机库里,专用的重型机械正在全力运转,搬运沉重的炮弹和能量单元。
指挥室里,格蕾特和其它指挥人员正声嘶力竭地叫着弗雷德莉卡完全听不懂的专业术语。
自己只是弱小无力的孩子,眼下什么都做不到。
现在终于知道,就连她在重型运输车里面装作指挥管制,也只不过是辛和莱顿他们陪她玩一玩而已。
她能做的,只有打开“眼睛”,在战场上寻找她的骑士。
在最前线正与“军团”战斗的辛恐怕无暇留意一个桐谷。如果知道对方的位置和行动,或许至少可以发出警告……
看到“眼”中映现的骑士的身影、站立之处,她不由得僵住了身子。
她慌忙操作阵列器,切换同步连接对象。她的表情略显呆滞,呼叫的声音却十分急促。
“辛艾”
没有回答。
感官已经同步上了。
与辛同步时一直能听到的亡灵之音穿入耳中。在那遥远而纷乱的战场上,辛指示目标的声音依然是那么沉着冷静。
他时而与八十六的同伴们联络,时而向北极光战队的处理单元们发出指令,时而通过无线电和扩音器与其它部队的士兵喊话。与此同时,他从未停止手上与数量惊人的敌军的战斗。
“辛艾,……桐不在这里”
没有回答。
她重复呼叫。不知为何,她不愿意认为对方没有听到。
“桐不在此战场中”
还是没有回答。
血液瞬间涌至头顶。
不是出于愤怒,……而是因为不知底细的恐惧。
“听到了吗,辛艾!现在桐是在……!”
这时,眼中映现的对象切换至她强烈思念、反复呼叫的人。
那是在黑夜下城市的废墟中飞速奔驰的四脚蜘蛛。
本是白色的机体,早已被硝烟、尘土还有被斩断的“军团”体内的流体纳米机器溅出的血液染成银色和铁灰色,变得斑驳。
曾经目睹的景象从眼前闪过。
被碾碎的士兵溅出的血液涂得鲜红的战机,以及在它旁边露出灿烂笑容的那个人。
他脸上笑着,漆黑的眼眸却冷漠如冰封。
公主殿下。
——嘴上这样说着,然而那双眼睛早已没有在看她。
白色装甲内的赤红双眸,正现出相同的色彩。
只凭借蛮力将已停止运行的高频刀挥向敌机,不顾刀刃被折断
()
了大半,又转向另一台。在近距离爆炸的接触引信炮弹的弹片穿入驾驶舱内,打碎了一块副显示屏,然而他的目光却没有丝毫动摇。血红色的眼瞳锐利而冰冷,他全部的意识完全集中在眼前的敌机上。
弗雷德莉卡只觉自己双腿发软,瘫坐在地。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她总是会把他的身影重叠到桐的身上。
不是因为他们相似。他们是相同的。她觉得他们实在太相像了,那是因为两人在骨子里完全是一样的。
笨蛋。她听到从自己口中发出无声的呻吟。
辛艾,汝这个笨蛋。汝还不明白吗。
够了。快住手。
“汝不可以此之形继续战斗……!”
***
银色薄云的另一侧,是上弦月高悬于西边的天空,将深夜下的废墟蒙上一层暗淡的银色。
多足战机沉重的脚步声突然来到附近停下。根据周围“军团”声音的分布,辛不由屏住了呼吸,回过头来。战区的天空被蜉蝣型无人机彻底封锁,“毁灭之力”搭载的雷达早已麻痹,敌我识别信号(iff)根本排不上用场,辛早就把它关闭了。
“——哦,等等,北极光战队!别开枪,是自己人!”
出现在眼前的是第一七七师团第六十七装甲部队的“瓦纳尔刚”,战机上镶有中队的徽章。红色的光学传感器跟随辛的视线一同嗗碌地转了过去,只见满负荷重量超过五十吨的庞大机械脚步轻快地靠近过来。
脚部没有因战斗机动而形成负荷。……看来,听到警报后醒来进入战斗准备的装甲部队终于上场了。
“无头骸骨的纹章。看来你就是战队队长了?”
“我是北极光战队队长辛艾·诺赞少尉。……现在情况如何?”
驾驶“瓦纳尔刚”的机车长似乎笑了一笑。
“我是第六十七战队队长萨缪尔·鲁茨(samuel roots)大尉。发动进攻的‘军团’第一梯队看来已经成功击退了,其它战区也发来了同样的报告。这多亏了你们紧急出击的小队撑住了战线,你们做得很好”
辛想问的是自家部队的情况。全战区内的“军团”先遣队开始后撤这一点他早就知道了,不过就算他说对方也不会信,就没有多嘴。他只是想休息一下刚刚战斗过后有些疲惫的身体。
“其它部队也已经全部出动了。……已经没关系了,退到后方接受补给吧。然后听司令部的命令行动就可以了。接下来——就交给我们联邦吧”
换句话说就是,你们八十六可以退下了。
辛不顾仍有些急促的呼吸,语气有些粗暴地开了口。
“请原谅,大尉”
他确认了一下候在一旁的菲德携带的物资数量,将分散在周围的各“毁灭之力”战机的状况调出显示在多功能显示器上。……虽算不上准备充分,但也够用了。所有人都可以继续战斗。
“刚才的那批‘军团’只是先遣队,接下来的第二梯队才是主力。……现在后撤的话,这个战区就会失守”
“瓦纳尔刚”机车长的声音中顿时隐去了笑容。
“……你说什么?”
“这儿的防守就交给各位了,我们继续前去迎击敌军主力。只要摧毁梯队的先锋,多少可以减缓攻势”
“等一下,少尉!你那是什么——”
“通信完毕。——战队各成员”
辛切断无线电,通过感官同步发出呼叫,掉转“殡仪员”的前进方向,把发愣的“瓦纳尔刚”丢在原地。
让先遣队打开道路,主力军紧随其后。从视线不及之处,“军团”的呻吟声宛如狂风巨浪一般呼啸而来。
耳边立刻响起了回答。声音中有平静,有被压抑的兴奋,也有一丝狰狞的笑容。
“都听到了吧。——不想死的话就跟上来”
***
“军团”的主力部队杀了过来。联邦军装甲部队几乎是同时抵达了前线,立刻构筑起牢固的防线,用坚硬的装甲筑成墙壁,顽强地抵御敌军排山倒海的攻击,阵地反复易手,战况陷入胶着。
有人注意到,天已经亮了,可以用肉眼看到握着抢的手了。
天边映着红色的光。
从战壕中,从崩塌的建筑形成的障碍物后,从战机狭小的驾驶舱内,从交叉飞过头顶的枪林弹雨中,士兵们抬头仰望着天空。
天空被染成赤红。
初升的太阳鲜红的光芒,被覆盖了整片天空的蜉蝣型无人机群的翅膀四处反射、折射。本应迎来黎明的天空,被锁在血色的暗红中,宛如密闭的燃烧。
红色的天空下,战斗仍然在继续。
废墟、沟壑、毁损的战机、堆积成山的尸体,在血色的光芒中勾勒出漆黑的剪影。在它们之间,机械怪物和人类的决死战斗仍然在持续着,不见终日。喷出的火焰和鲜血,化为颓然倒地一动不动的影子,将浸染了红与黑的世界涂抹得更加鲜红和漆黑。
那是地狱的景色,那是末日的画面。
在红与黑的地狱中,人们看到了白色的噩梦。
它如闪电般疾驰,似是鲜明的幻梦。
虽然身上遍布细微的伤痕,却仍如女武神之名一般圣洁的无头骸骨。
如果这里被攻陷,周围一带的防线将随之崩溃。于是,他们将这里作为重要据点,不知疲倦地战斗着。面对汹涌而来的大群“军团”,他们没有后退一步,用宛如发狂的魔兽相互撕咬一般的乱战和精准的炮击,接连屠杀着敌军。
不论是来自其它部队的救援请求,还是来自后方劝他们退下的呼叫,都被他们视而不见。面对无止无尽的“军团”,他们无暇抽出兵力支援他军,也知道哪怕自己打光了也绝不能后退一步。曾经被祖国的地雷阵断了后路的他们,或许早已把后退二字从脑海中抹去。
被击毁的“军团”残骸逐渐堆在一起,他们以此为遮掩或支撑台,继续战斗着。
不过,只要一直打下去,总是会打光子弹,或是耗尽能量。“瑞根丽芙”又是极度追求机动性的战机,额定携带的弹药数量本就不多。就算从后方的基地输送补给,数量也远远不足。他们只好从被击毁的友军机的残骸上拆下可用的部件进行替换和补充。跟随他们战斗的“拾荒者”同样在友军机体上搜寻备用部件,将其拆下并堆在据点附近。
从帝国的黎明期便世代生活在边境的战斗领地、以战场为故乡的旧时战区属地士兵们看到他们的身影,禁不住发出感叹。
在拼死的战斗中,也不由得露出笑容——又多了几个可靠的战友。
然而,绝大多数的联邦军将士们,则无法作此感想。
看到经由数据链路发回的来自战场的光学信息,不论是指挥车和指挥部里的军官们,还是潜伏在战壕里的装甲步兵们,还是军官的上级,都一齐呻吟。
“那就是……八十六……!”
那就是被本是祖国的共和国当成长着人样的猪、被共和国一起在战场上的,尚值少年的同胞们。
他们本以为那只是可怜的孩子们。
被剥夺了人权与自由、家人和故乡、甚至自己的姓名。连个子还没有长够,就被送到战场上,在无数的死亡之战中幸存下来,结果却被命令毫无意义地战死。那么至少,让他们在联邦幸福地生活下去吧。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
但,他们却舍弃了那些愿望。
他们选择了回到战场上,来到最危险的阵地。没有战斗的理由,没有需要守护的国家、家人和理念。实际上,他们并没有在守护任何东西。不顾友军求救的呼声,从僚机的残骸中剥食骨肉,只是一味地继续着战斗。就像是,只在追求着无意义、无理由、无止尽的战斗一般。
他们不是受到迫害、失去一切的,纯真可怜的孩子。
他们是怪物。
在战场的冷酷和共和国的恶意中诞生的长着人模样的杀戮机器。无法理解给予的慈悲与救济的,只属于战场的恶魔。虽然诞生为人却被扭曲至此并非他们的罪过,然而变形到这个地步的内心,——已无可挽回。
“怪物们……”
不知是谁这样嘟囔了一句。八十六们有可能通过无线电听到,然而没有人因此出声责备。
***
载有快速部署预备部队的大型运输机机群降落在第十五号前线基地附近,机上的装甲部队和机械化兵团慌忙奔赴前线后不久。
主屏幕上,表示我军单位的蓝色光点瞬间增加了许多,红色和蓝色宛如马赛克一般交织错乱。格蕾特正盯着这副景象,忽然发现红色光点的移动模式发生了变化。
混杂在一起的红色与蓝色正在逐渐分离。宛如沙漏里的沙子落回原位一般,红色逐渐退
()
回到屏幕西侧、它们控制的区域内。
“——‘军团’在……”
他早已忘记了时间。
映在光学屏幕上的舱外景色一直被涂得鲜红,不记得自己打倒了多少敌机,也忘了剩余敌军的数量。在两次攻击的短暂间隔飞快吃下固体军粮,闭眼的片刻权当是休息。没有任何战术或策略,只是将成群的“军团”逐个击毁,是根本称不上战斗的、原始的厮杀。
通过残余的理性勉强辨别着敌机和友机。但如果战斗再延长一些,那就天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了。
辛忽然注意到下雨了,于是抬起头。
“毁灭之力”的声音传感器收集到白噪声和敲打着装甲的微弱雨声。在喧嚣的战场中,显得异常幽深寂静。
因疲劳而迟钝的思考,花了好长一阵才明白听到这个声音的原因。
“军团”开始撤退了。
亡灵之音正在远去,只有长程炮兵型的掩护炮击音与追击部队的战斗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打开似乎封闭已久的机舱盖,置身于潇潇细雨中,发出长长的一身叹息。
看到薄薄雨云边缘映出的红色,他才知道现在已是北方夏日迟来的傍晚。
“——战队各成员”
声音有些嘶哑。看来是嗓子有些渴了。
回答的声音比起出击时少了许多。有的人用急促的呼吸声代替了回答,有的干脆没有回答,许是觉得不必要。
当然,也有再也无法回答的人。
“‘军团’全军已开始撤退。——我们也该回去了”
把“殡仪员”开到机库的停机位。登下战机,只见弗雷德莉卡正站在面前。
她的眼角微微发红,不知是不是因为熬了夜。平时总是有人为她梳理的一头长发也是乱糟糟一团。该不会是自己出击之后就一直等在这儿吧。
四目相对,稚嫩的脸庞立刻变得扭曲。眼眶中猛地泛起晶莹的泪珠,似是安下心来,又像是遭到了严厉的斥骂。仿佛是再也按耐不住,她猛地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把他抱住。
“辛艾,汝这个笨蛋”
他不知道为什么被骂了,只是下意识地把手伸向难得没有戴着军帽的小小的头。他轻轻地抚摸乱蓬蓬的黑发,只见她攥着他的手捏得更紧了。
“汝和桐一模一样。——汝这个大笨蛋”
***
侦察“军团”再次进攻的警戒任务交给了后续的预备部队,然而西方面军司令员们堆积如山的工作并没有因此而减少。补充在这次战斗中损失的兵力和装备,转移伤者和阵亡士兵的尸体,修缮防御工事,分析战况,并论功行赏。
首先应褒奖的是比预期更早(早了许多)地发现了敌军的袭击行动,向其它战区指示了正确的侦察范围,从结果而言将西部战线拯救于濒危之中的侦察机管理员——司令员们就此达成了一致意见。
只是,该管理员对此提出了质疑。
他称,指示了侦察范围的并非自己。
说是有个军官来找上他,说服他选择了这次的侦察区域和地点。发现敌军先遣队、向其它战区发送指示,也都是因为该军官的劝说。
若要算,这功劳应算在那个人头上。
“——虽然管理员的说法很平稳,不过听说你实际上用了相当粗暴的手段啊,辛艾 ·诺赞少尉”
司令员的办公室继承了帝国时代的位置和装修。少将坐在桃花心木制的办公桌后面,开口说道。他的身上是一排整齐的略绶(ribbon bar),脖子上挂着十字勋章,黑色的眼带遮住了一个空洞的眼窝。
“联邦军人的枪是用来对准敌人的,不是用来威胁自己人的。哪怕你没有实际挥着手枪也是一样”
“……发现敌机的功劳就权当是抵消这个罪过了。不说出来的话,那个人明明可以升官的”
听到他淡淡的回答,少将眯起了眼。他能感觉到身后的格蕾特揉起了额头。
辛则是在桌前保持着稍息的姿势纹丝不动。不计其数的擅自行动,加上违反军令。虽说是出于必要,但接受责问和惩罚也是必然的。
从违纪的内容来看,给他关禁闭都不为过,但现在却只是骂了几句了事,这大概是为了打量该如何处置他吧。
少将转过皮革办公椅,瞥了一眼旁边的平板终端,然后扬起了一边的眉毛。
“听宪兵部说,你在审讯的时候说过一些很有意思的话啊。……能听到‘军团’的声音,并借此判断对方的方位,是吧”
格蕾特似是忍不住一般插了进来。
“我知道这很难令人相信,少将,但这是事实。使用阵列器与诺赞少尉进行同步的队员们也证实了这个说法……”
“谁让你发言了,中校。我当然知道有这种能力的人存在,证人的发言也看过了。但只凭那些,并不能证明这次的情况”
少将操作手边的情报终端,在桌面上显示出战区地图。全息屏幕的另一侧,漆黑的眼瞳射出锐利的视线。
“它们在哪儿?——从近到远,给我指出十个地方”
辛朝上方瞟了一眼。天花板上有一个伪装了的监视器,少校手中平板屏幕的角度刚好不让他看到,内部通信机(inter)则是藏在了他的头发里。看来是想当场与雷达捕捉的情报核对,以进行确认。
且不论原理,要证明真伪,确实是最直接可靠的方式。辛在内心悄悄叹息。
“……失礼了”
在地图上找到最近的敌军位置,并由此出发依次画出了十个位置。他能够准确探测“军团”所在地点的方位和距离,然而无法将其换算为通用的距离单位。在早已习惯的共和国战区内姑且不论,师团用的战区地图远比那个要大,不能只凭感觉判断。
在他画到第七个位置时,少将的眼睛睁大了一丝,并低声冲通信机说了些什么,大概是那个位置的敌军没有被发现吧。
画完,辛回到原位置继续保持稍息姿势。少将发出了长长的一生叹息。
“……我想问一件事”
他想了片刻,然后开口。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虽然结果上说确实支撑了西部战线,但你该不会不知道这是十分危险的行为吧。为什么要特地冒险?”
“我判断若按照正规流程,将无法及时迎击敌军。……而且在那个时候,就算我说了同样的话,您恐怕也不会相信吧”
“你没有在回答我的问题,我问的是你有没有考虑到自身的安危。……身为八十六,你该不会没有想到被当作金丝雀【警报装置】或小白鼠【试验动物】的可能性吧”
毕竟他们是的的确确被祖国当成长着人样的猪使用后抛弃的八十六。
“当然想到了。……不过,如果因为这种顾虑而被‘军团’打败,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少将沉默了半响。
“原来如此。——为了歼灭敌人,不惜牺牲自己。这就是你们八十六吗。真是像极了冰刀,粉碎了敌人,也粉碎了自己”
格蕾特扬起眉毛刚要说些什么,少将便不耐烦地伸手止住,然后说道。
“这次的事就既往不咎。……今后若觉察到同样的危机,可否也像这次一样提交报告呢?”
“当然”
“到时候就靠你问话了,中校。我会跟副官打招呼的,若情况紧急,可直接向我汇报”
刚走出司令员办公室,格蕾特便叹着气开口了。
“求求你别总是让我提心吊胆了,少尉。你说的话也好,说话的语气也好,都不是对上级应有的态度”
“很抱歉”
“真是的……还有,以后你也要想一想该如何保护自己。从结果来讲,保护了你就相当于保护了你周围的人。——明白了吗,诺赞中尉”
看到他投来怀疑的目光,格蕾特只是耸了耸肩。
“中尉都死光了,就把你提上来了。在联邦军里是常有的事”
她指了指自己衣领上别着的中校徽章——因野战军毫无章法的任命,让她在年仅二十余岁便来到了中校的位置——然后露出苦笑。
“反正你实际上就相当于中队指挥官,也算是正好。……本来还可以再升一级的,不过因为这件事情就功过相抵了”
“……”
“你就不会开心或遗憾一下吗。总之你的工资会涨的,虽然可能没什么感觉就是了”
必要的经费已由军方代缴,其它也没有需要花钱的地方。就算她这样告诉,他也没有任何明确的感觉。
格蕾特苦笑。
“真是的……我就说这些吧。辛苦了,中尉”
“……失礼了”
告别了回到
()
办公室的格蕾特,走在铺设绒毯的长长的走廊上,辛在内心里发出一声叹息。
在之前的战斗中遭到毁灭性的打击的西方面军将防线交给预备部队后便开始进行重组,暂时没有作战任务。连日来的问询令他无暇确认自己指挥的战队的情况,为了掌握现状,他准备前往目前临时回到了司令部基地的北极光战队的兵营。
这时,辛忽然听到正在靠近的轻快跑步声。
抬起头,只见是弗雷德莉卡。她拼命冲他跑来,坚硬的军靴用力踏在绒毯上,那副模样与如今战斗的紧张已缓解了大半的基地内氛围格格不入。
同时,他感觉到了来自遥远彼方的视线。
那是被憎恶冰封的,黑色的眼眸。
“——我要杀了你”
他只觉后背的汗毛倒竖。
为什么——为什么忘记了呢。
他已经遇到了两次。明明知道那是“军团”的杀手锏。
可为什么,还是在无意识中,把它从威胁中排除了呢。
因为心中某个角落在想着,就算是战区后方的要塞、国家、乃至人类因此而被毁灭,也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与只把被敌人包围下的战场当作故乡、和敌人对峙、早晚有一天会被它们击溃的八十六们,没有任何关系——
瞬间,他明白了。
他,从未真正逃离过那个八十六区的战场。
弗雷德莉卡大叫。
“快趴下!桐他——”
听到超高速炮弹撕扯空气的声音,以及巨大的重量命中发出的冲击声,几乎是在同时。
窗外一阵闪光,将视野猛地涂成白色。
巨大到仿佛是无声的声响,如霹雳一般裂开空气,随之而来的冲击波席卷了整个要塞。
()
第二卷 -run through the battlefront-上 间章 当「无名氏」迈步回家时
(译注:源于美国爱国名曲《when johnnyes marching home(当约翰尼迈步回家时)》。原曲写于美国内战时期,表达了愿战场上的士兵早日回家的渴望)
“——北部战线第一区第一战队‘重锤(sledge hammer)’呼叫所有能听到的八十六。各位处理单元们”
瘫痪在身旁的搭档【毁灭之力】在净重超过五十吨的战车型猛烈的冲撞下,炮身和装甲已严重扭曲变形,再也无法动弹。
驾驶员硬是从被压扁的驾驶舱内爬出,拖着残废的右半身,来到战区外围一座古桥上,背靠着被击毁的石栏杆无力地躺下来。只是想睁开眼睛,却已觉极为疲惫。干枯骨头颜色的装甲上,涂满了从自己的身体中涌出的鲜血,即使在暗夜中也红得格外分明。
“这里是重锤战队队长‘黑鸟(ck bird)’”
战队的所有成员均已阵亡。
同战区其它战队恐怕也是无人生还。
一触即溃。
“军团”战机的性能原本就超越“毁灭之力”太多,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如此强悍的敌机以未曾有的庞大规模铺天盖地发动进攻,势单力薄的他们不可能有任何胜算。
然而,他们还是战斗了。身后的不是值得守护的祖国,也没有等着他们回去的家人。
但他们还是战斗了。
“我们的战争已经结束了”
因为,那是他们八十六所剩下唯一的骄傲。
一辆战车型敌机向他靠近。消光的装甲几乎没有反射月光,金属的车身巨大的重量在行进时几乎没有任何驱动音。
或许是舍不得浪费子弹来打死一只濒死的老鼠,不论是威力惊人的十二点七毫米重机枪还是穷凶极恶的一百二十毫米战车炮的枪口都没有瞄准目标,战车只是以食肉猛兽一般的傲慢,以其庞大的身躯占据了石桥的全部宽度,悠然前进。
早已无法动身的他只是抬头看着逐渐逼近眼前的钢铁战车,发出一声嗤笑。
他只是以单向通讯在公共频道说着,却总觉得在话筒的另一端,有无数八十六的同胞们正在竖耳聆听。
“呼叫所有能听到这个无线的处理单元。致所有战斗到最后、生存到最后的各位。我们终于——退役了。大家辛苦了”
在这片没有救赎和希望、不论如何挣扎终是死路一条的,无人阵亡的地狱战场上。
说完该说的话,他关掉无线,摘下耳机扔到一边,然后拿起被压碎的右手中握着的粗糙的遥控装置。
战车型驶过石桥,逼进了眼前——无力地靠在石柱上的他眼前。
五年前。最初所属战队的队长是曾经共和国正规军的生还者,然后直接被丢到战场上的八十六。队长教会了他战斗的方法、生存的方法,以及这个遥控器的使用方法。
会做这个的人,白豚里已经一个都不剩了。
嘴唇和皮肤在高温下烧焦破裂,然而他脸上的笑容却是那么畅快。
绝不屈服于绝望,绝不放弃生存的希望,也绝不让憎恶玷污心中的骄傲。
这是他自己给自己定下的规矩,借此他也得以一路战斗至今。
不过到了最后的尽头,说这么一句总可以原谅的吧。
看着头顶上敌机抬起的节肢,他笑着按下了起爆按钮。
这一句送给放弃了战斗、不正视现实,而不知如何抵抗也无法像这样选择死亡方式的,可耻而悲惨的共和国的白豚们。
“——活该”
装在桥墩上的塑胶炸药(diamond charge)被引爆。
古老的渡河通路,与陆战王者的钢铁巨兽,连同无法被计入阵亡者、微不足道的八十六一起,在冲天的烈焰中跌入黑暗的河水中。
共和历三六八年八月二十五日,晚二十三时十七分。
当警报声在国军总部响起时,位于公共办公室的指挥员们没有一人明白是怎么回事。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也难怪。
警报是十年前设定的。
是在他们之前负责防卫国家、连同后勤要员一起奔赴战场而英勇牺牲的共和国正规军,以绝不能让这个警报响起的决死之心设定的。
表示简报的全息屏幕自动亮起。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巨大屏幕上,出现了因黑暗和电磁干扰而模糊扭曲的画面。
众人盯着屏幕,脸上露出讶异或是厌烦。在其中,唯独蕾娜一人感到某种难以名状的紧迫逐渐扼紧了喉咙。
一个顶天立地般高大的混凝土建筑,墙壁厚得足以埋掉装甲板或小户的人家,已凄惨地崩塌碎裂。
那个建筑物实在是太厚重了,以至于破碎的裂痕看上去宛如溪谷般细小蜿蜒。而一股膨大如洪流的钢铁色——将杀戮这一功能开发到极致的、可怖的多足战机组成的庞大军队——正接连不断地越过那片“溪谷”。
战栗陡然窜上她的后背。
“这是啥,电影吗?有点意思”
“喂,快来个人把警报关上,吵死了”
众人从未见过那些东西,自然也无从知晓,只是令人眩晕般懒散着。而蕾娜只是感到身子一软,不由得向后踉跄一步。
十年来,共和国的公民一直将战争的任务丢给八十六们,闭上眼睛堵上耳朵,龟缩在虚伪的和平里,甚至连军人们也没有见过敌人真正的模样。在这群人里,知道敌人面貌的,只有真正见过那些战机的蕾娜一人。
在六年前,随着已故的父亲到访最前线、失去了父亲、被雷救助的那一天。
以及在刚好一年前,为了支援先锋战队而与莱顿同步视觉的时候。
洪流的前锋,以食人鱼般锐利的楔形队列引导军队的,是侦察型。
以六只脚惊异的机动能力,利用崩塌的墙壁不规则的断面作为跳台前进的,是近战佣兵型。
用一百二十毫米战车炮的炮口警惕着四方,队形整齐地疾驰的,是战车型。
用庞大的重量毫无畏惧地碾碎、踢开瓦砾,宛如在无人的平野上前进的,是重战车型。
而地面上,曾以坚固著称、如今却凄惨地破碎崩塌的建筑物——是格兰缪。
这,是最终防线被攻破的警报。
“…………!”
——终于来了。
躲在蜉蝣型无人机的电磁干扰中悄悄增加兵力的“军团”发起进攻的这一天。躲在脆弱的梦境里而不顾现实的共和国因自身的怠慢而陷入毁灭的这一天。——一如当年辛曾预言的那般。
“军团”跨过格兰缪的残骸,无边无际,无休无止,无穷无尽。
它们侵入了已毫无遮拦的八十五区内,侵入了本以为充满了永远的安宁、而忘记了守护自身的战斗方式的桑玛格诺利亚共和国中。
恐怕其中有大半都是“黑羊”吧。移植了阵亡者大脑的构造、克服了规定寿命的“军团”们,是共和国丢弃在战场上任其自灭、无心埋葬的数百万八十六们的亡灵之群。
亡灵军队,回到了它们的家。
在要塞城墙崩塌的缝隙间,钢铁洪流与夜幕中的远方,出现了一丝亮光。
那是光学传感器发出的光芒,宛如森林黑暗的深处,将人引至无底沼泽的鬼火一般,摇曳而苍凉。
稀薄的月光映出了它模糊的轮廓。巨大如摩天高楼或是神话怪物一般的暗影,令人难以判断真正的距离。
暗影的前半部分迅速扬起。同时,全息屏幕上画面的噪点不知为何变得更加严重。
突然间,她注意到了。
破碎崩塌在地的格兰缪的惨状。仿佛一个巨人反复殴打,终于将其打碎了一般。
那是——炮击造成的破坏。
一道亮光闪过。
旋即,屏幕上的画面消失了,变得一片漆黑。恐怕是摄像头……亦或是设置了摄像头的地方,被刚才的炮击轰飞了。
警报仍不见停止。
那个时候。
在第一战区的战场上,东部战线最精锐的先锋战队曾经遭遇,却也不得不仓皇撤退。远远超出火炮规格的超高射速和超远射程,将威力惊人的炮击如骤雨版倾斜的,新型超长距离炮。
“——电磁炮(railgun)”
蕾娜轻声呢喃,然后抿紧嘴唇。
周围的同僚们仍然不以为意,只是觉得有些蹊跷,却毫无危机感。她毅然转身出了公室,快步走向自己的控制室。军靴的鞋跟踏在走廊的木制地板上,发出急促的响声。
阵列器发出虚幻的热度。
感官同步启动了。同步对象位于研究部门的一个角落,以及遥远的“女王的家臣团”战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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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娜!刚才的警报是……!”
“先告诉你一声,女王陛下!北部战线……!”
“嗯,我已经知道了,阿奈特,库克普洛斯。——终于来了”
调整阵列器的设定,选择能够同步的全体对象,开始连接。本来指挥官只能与一个战队的成员同步,然而这远远不够,所以她让阿奈特帮忙,花了一年时间,悄悄修改了阵列器的设定。
敌军是共和国曾经遗弃在战场任其自灭的,无数八十六们组成的亡灵军团。
为了与它们对抗,我们也要集合所有战斗力。
为了与敌人抗争,为了回应他们最后留下的话语。
——为了,生存。
“——‘鲜血女王(bloody regina)呼叫全部战线的所有处理单元!”
联邦军识别名:电磁炮型(morpho)。
仅凭一台便攻破格兰缪,将联邦军的要塞基地化为废墟的新型“军团”——从崩塌的国军总部里发现的这段录像,是有关该敌机的最早的观测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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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run through the battlefront-上 后记
驾驶服什么的只是装饰品!各位好,我是安里アサト。
我一直感觉很不可思议,“所谓的‘驾驶服(pilot suits)’为什么总是‘紧绷绷的紧身服’呢?”
当然可能是出于某些功能或设定上的考虑,不过也没必要一定是那个样子的吧?尤其是对于陆战专用或者类似的机器人,驾驶员为什么不能像战车兵那样穿着坦克兵夹克(tanker jacket)呢?
不,我当然明白穿驾驶服的女孩子很可爱了。可爱就是正义。不过本作的主人公辛偏偏是男孩子……!
因此,本作《86 -eightysix-》中的人物没有穿驾驶服而是野战服。第二卷里面是战机服。
所幸,我在第一卷改稿时说“希望尽量能避免驾驶服……”,在第二卷的企划书里用了半张a4纸的篇幅反复强调“不要穿驾驶服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等奇怪的主张, 而心善的编辑痛快允诺了。太棒了!
不过关于“想看蕾娜穿驾驶服的样子”这一点我们达成了一致。喜欢女孩子穿驾驶服的读者们请耐心等候,早晚有一天会出现的。
不,我不是在扯淡。可爱就是正义。穿驾驶服的女孩子就是正义。
那么。
重新说一声,本作迎来了第二卷!
居然!居然出了续作!这都是各位读者们大力支持的功劳,真是非常感谢!
然后很抱歉,续篇分成了上下册。
本来是想一本完结的,可把想写的该写的全都写出来之后,才发现篇幅比预定超出了太多太多……
第一卷终章是以一个人的视角写的故事,而本册是从人数较多一侧的视角写成。第一卷算是以蕾娜的视角进行叙述,而第二、三卷则将焦点集中在了辛的身上。
本作标题为《86 -eightysix-》。
原本是被共和国戴在头上的污蔑之名,在逃离了共和国的战场后,却仍然成为了他们身份的标识。这是为什么?说到底,八十六究竟代表了怎样的含义?我希望通过本卷展开的他与她的故事,写出它的来龙去脉。
这次也进行一些注解。
* 关于“毁灭之力”的主炮
原文中,作为主炮的八十八毫米炮上面标示的注音tsch bam。在现实世界中,此名称更多是指苏联的七十六毫米反战车炮。
为什么没有直接使用八十八毫米炮的别称?请读者自行搜索二战时德国的八十八毫米炮ck36的别称,然后翻开封皮的折角看一看。
……看明白了吗?这就是拍脑袋想笔名招致麻烦的典型事例。
* 关于标题
许多人询问标题“86”以及我笔名的由来。
在英语的俚语中,86(eighty-six)表示“拒绝接待”或“不欢迎的客人”,进而引申为“排除,处分,杀害”等意。
最后是谢辞。
感谢责编、清濑先生和土屋先生,即使我从初期的企划越跑越偏,也仍然坚定不移地跟随,并提出了许多切实的意见。
感谢しらび老师,用亮丽的插画为内容肃穆的故事增加了色彩。这次出现了许多新的女性角色,真是一饱眼福!
感谢i-iv老师,将我个人兴趣满载的迷之设定用强悍帅气的新“毁灭之力”完美展现出来。十分期待第三卷的那个家伙的形象。
以及感谢将本书拿在手里的各位读者。下卷正在奋力写作,希望能尽早与您在第三卷《穿越战场(下)》再会!
那么,愿能再次带您踏上阳光下直至尽头的旅路,来到北方军事国家夏日的战场上,再次驰骋于赤血飞溅的荒野的,他们的身边。
后记写作中的bgm:run through the jungle(feat. creedence clearwater reviv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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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run through the battlefront-上 〔 next 下集预告 〕
ep.3 -run through the battlefront-(下)
搭载电磁加速炮的「军团」——
寄宿了芙蕾德利嘉的骑士——齐利亚的憎恶的一发攻击,造成辛所在的齐亚德联邦军西部战线濒临崩坏危机,而蕾娜所处的圣马格诺利亚共和国,其最终防卫线「铁幕」也被攻破了。
齐亚德联邦为了尽快阻止电磁加速炮的攻击,执行了一场必须深入那超长射程中的作战。那是由辛等一行「八六」作为「先锋」,发起的人类最大规模的一次攻势作战。
失去了对于兄长的制作与爱憎,也渐渐迷失生存目的的辛,在那场战争的中心究竟看见了什么?
而成为统帅共和国全军的指挥官,蕾娜将挑战迎面而来的大批「军团」——
吞噬两人想望的,名为战争的激流,只是一味地持续加速当中……!
「寻求生存理由的死神」。
这份矛盾的意志是会唤来奇迹,亦或是——
2018年仲夏发售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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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run through the battlefront-上 特典小册子
共和国没有宽裕到能让理应同样具有公民身分的八六住进八十五区内,但有余裕养猫却被视为理所当然。无须多想,也会觉得这还真是奇怪。
单手拿着这个尽管是合成蛋白制,厂商的商标却相当鲜艳高调的高级猫饲料罐头,蕾娜一时沉浸在说不出的空虚感中。
共和国整个国境线都被「军团」包围起来,而这些摆在店头展售的猫饲料,却是挪用了一部分贵重资源,透过自动生产线合成出来的。虽然蕾娜都没吃过,但她觉得这个饲料恐怕比强制收容所或前线基地所合成的食物优质多了。
虽然不至于要大家都别养猫,但她还是觉得应该把优先顺序颠倒过来才对。
她感慨地叹了口气,接着打开罐头。把写了添加什么酱的什么风味之类,很没意义地取了个像是手工料理名称的合成蛋白质盛入盘中。
「请用。这是给你吃的喔。」
蕾娜蹲下来把盘子放在一只卧在房间角落靠枕上的白掌黑色小猫面前。
那是辛他们先锋战队的队员们,养在队舍里的小猫。这只小猫目送着他们赶赴无法回头的最后一场战斗,也随着他们最后留下的话语一同托付给蕾娜。对他们来说,这只小猫多半象征着得来不易的片刻安宁时光吧。
对于放在自己面前,花了许多无谓功夫制作的猫饲料,小猫只是随意一瞥。
随后便不屑地转过身去。
看来它不喜欢合成蛋白质呢。大概是因为先锋战队的队员在闲暇时会去打猎,所以小猫也常常有机会分到好料的关系吧。
换个角度想想……小猫真正不喜欢的,可能是莫名被人带进墙内之后所过的生活吧。
八六饲养的东西脏死了!——因为母亲这样强烈反对的缘故,这只小猫只能待在蕾娜的房间里。如今蕾娜忙于指挥与支援负责的战队的工作,没有办法整天都陪着它。在这个只拥有经过杀虫剂与除草剂彻底整顿的「自然环境」的第一区,窗外几乎看不到昆虫或鸟儿飞过。
能够自由自在散步,随处都是能找到好玩的虫子或小动物……最重要的是,在先锋战队队舍里,有很多人能够陪它玩。那种生活一定比这里好上太多了。
「……对不起喔。你很寂寞吧?因为大家都不在了。」
蕾娜轻摸着蓬松柔软的毛。缩成一团的小猫睁开一只眼,那看不出感情的三白眼,望向上方。
与小猫对望的蕾娜,露出有些哀愁的微笑:
「我也觉得……大家都不在了,非常寂寞呢。」
在目送先锋战队最后五人消失于东部战线的彼方后,虽然已经过了一阵子,但是每天晚上到了约好的时间,她还是会下意识地想要启动知觉同步和他们联络。忍不住去期待每晚同一时刻,只能听见彼此声音的短暂交流时间。也忍不住去期待那道总是第一个回应自己的,沉稳而静谧的声音。
——辛苦了,管制一号。
辛。
你走了多远呢?
现在——在哪里呢?
是死了,还是睡着了呢?
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觉……真的好寂寞。
本来任由她抚摸的小猫突然站了起来,用脸磨蹭她的手掌。蕾娜将它抱起来,靠在自己胸口,就听见它微乎其微地「咪——」了一声。
很寂寞呢。
总觉得它好像这样子对自己说话。
「——是啊。」
很寂寞。
因为你不在了,我真的——非常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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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米瑟冈萨斯
翻译:米瑟冈萨斯
成长
对于弗雷德莉卡来说,以往总是独自一人吃饭,与年龄虽然稍大一些,但还属于同年代的少年少女一起围在餐桌吃饭,实际上还是第一次体验到。
名义上的养父厄伦斯特由于工作繁忙,很少回家,作为女仆的特蕾莎在弗雷德莉卡就餐期间会回到家务上,并不跟她在同一桌。在弗雷德莉卡‘来到宅邸之前’便是如此。
情况如上所述。
「一一汝等尽情开吃吧!」
虽然记不清这么多菜单,但小时候品尝过的味道是伴随一辈子的记忆,这一周以来,特蕾莎搜集了很多食谱并加以练习,已经能做出很多种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的菜品了。餐桌上摆放的那些盘子,转眼间就漂亮地变得一干二净,令弗雷德莉卡瞠目结舌。
弗雷德莉卡自己还没吃完一半。看着她忘记举起停在半空的刀叉浮现惊叹的样子,预料到的厄伦斯特与特蕾莎无声露出苦笑。
对于处在成长最旺盛时期的辛和莱顿、赛欧来说,吃得多是理所当然的;安珠和科莲娜虽然身高停止增长了,但作为女性体型的发育倒不如说才刚正式开始。加之在残酷战场长时期生活的他们,肌肉总量要比同年龄的少年少女要多,基础代谢率也较高,相应的饭量也会比常人大。
不过,这么多应该够吃了吧。
但还是。
忽然,特蕾莎担心地歪了歪小脑袋。
「各位,这些够吃了吗?需要的话,我可以再去做两三道菜来。」
「啊啊……不必,已经够了。菜很美味。」
「是吗,很高兴你这么说。非常感谢。」
特蕾莎与莱顿的对话,让弗雷德莉卡露出战栗的表情。
「慢着。汝等莫非还未满足……?究竟要吃何量才能满足啊……?」
舔下粘在嘴角的酱汁,科莲娜哼了哼鼻子。
「不吃多点是不会变大的,矮冬瓜。」
呣,弗雷德莉卡依次看向科莲娜和安珠,还有自己……的胸口。
确实呢,差距格外明显。
她俩的显得大,对应来说她的则…………………………………………低调一些(委婉表达)。
「……此言当真?」
赛欧粗鲁地用手托着腮,说道:
「所以说,你在看什么呢。早熟小鬼。」
「何出此言!」
「弗雷德莉卡,吃饭时不要站起来。」
厄伦斯特的注意被巧妙地转移了。
「早熟小鬼又是何论!? 余当下九岁,已为亭亭之淑女也……」
「充其也就一小鬼吧。」
「嘛……虽然能理解你的心情,但现在就在意是不是为时过早了呢……」
「个子长不了还硬着头皮吃下去,最后也只会发胖而已。」
辛像往常一样以淡淡的口吻介入其中,弗雷德莉卡紧紧捂着手,用力踩得地板吧嗒吧嗒响。
「呲,汝、偏偏在淑女面前说出最不合时宜的话啊……!」
「所以淑女指的是谁,早熟小鬼。」
「汝何以言!」
弗雷德莉卡气得咬牙切齿,少年们像是在挑逗小猫一般在戏弄她。厄伦斯特一边将联邦特有的大黑面包切成细片,一边眯起眼睛注视餐桌上这副平和喧嚣的模样。
「……看来他们相处得很好呢。」
应该如此吧,传来特蕾莎回答的声音,她稀奇地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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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米瑟冈萨斯
翻译:米瑟冈萨斯
套在野战服上的防弹衣很厚重,即便穿了也只能阻挡飞溅的炮弹破片,在杀伤力更强的步枪子弹面前完全没辙。自身力量不足的人类挑起的矛盾相争,到了现代,胜出的不可避免地是矛。
况且,要是持有矛一一热武器的一方不是人类的话,形势就愈发严峻。
「——跑跑快跑! 停下就会没命,小鬼们!」
被后面的教官怒吼追赶,少年少女们以拼命的表情奔跑在荒废已久的废墟都市,风化老化的混凝土瓦砾之间。
他们身着的都市迷彩野战服,是联邦正规军已经替换下来的旧制服。这群少年少女是因为没有预算,不得不挪用旧装备的特别军官学校的军官候补生。原本是不装备联邦军主流的装甲强化外骨骼(armored exoskeleton),而是使用老式步兵装备上战场,用于壮胆的巡逻演习。不会与〈军团〉发生战斗一一‘应该’是安全的。
超过十吨的战斗全重,发出类似摩擦骨头一般细小的行驶声,像滑行一样掠过废墟建筑物的阴影,追赶候补生们。
机体下部的复合传感器瞄准逃跑的背影,两挺通用机枪旋转,扫射。杀伤力大的七点六二毫米子弹能轻易穿透防弹衣,即便射入人体还能纵向旋转(tumbling),将携带的动能在脆弱的人体内部尽情释放,把人击倒。
「哇、哇,哇……!」
在跳弹与混凝土碎片到处飞溅时,尤金连滚带爬,活活逃开了侦察型机枪弹的散布范围。虽然被扫射逼得四处乱窜,行为很不得体,但他也没时间想这么多别的。
「——尤金,来这边。」
〈军团〉似乎在废墟里展开了。隆隆作响的轰鸣,震耳欲聋的通用机枪咆哮声,突击步枪反击的枪响,怒号与悲鸣,奏响癫狂的交响曲。但那声沉静地呼唤却穿透一切,直入他耳。梦境般的视线前方,是一个在瓦砾阴影处向他招手的,身着同款野战服的纤细身影。
粘上沙尘的野战服与头盔,有着与同年龄少年相符的体格。在如今还完全无法认出的同期生里,尤金也不知怎么就认识了他一个人。防尘护目镜的背后,是双清醒而冷静透彻的血红眸子。
「……辛!」
「快点。侦察型来了。」
被辛催促着跳入瓦砾的阴影,然后辛紧抓着他的手腕,拉他到后面。下一秒,侦察型的火力扫射而过。
一口气前奔跑在的街道,一瞬间前他所在的位置,被机枪弹雨所吞噬。尤金屏主呼吸,感觉全身血液都凝固了。
与他形成对比,正在换装似乎打光了的突击步枪弹夹的辛,在这种情况下,镇静得令人觉得异常。
如同骤雨时人们自然而为一样,淡淡仰望天空。
「有时会出现比平时移动还要快展开的情况啊。是那个的原因么。」
侦察型与反步兵自行地雷‘从天而降’。
侦察型张开六条腿,反步兵地雷则像野兽一般四肢爬行。将分离开的降落伞弃置苍穹,着陆时地面震动,烟尘扬起。随后以〈军团〉独特的,近乎无声的机动开始前进。
「嘛,把近十吨的炮弹打到十多公里外,都已经是半个世纪前的火炮的干的事了,虽然离谱,但也不是不可能。搭载导弹从空中投下么……如果是用蒸汽或者电磁弹射器发射出去的话,相当蠢的计策啊。」
总觉得辛是因厌恶而微微一叹。尤金不由得吐槽。
「辛!我说啊!现在不是冷静分析的时候吧!?」
「情况还算是好的了。至少,如果展开方法和预想的一样,近战猎兵型与战车型就无法展开。只有自行地雷与侦察型,这个数目还能对付过去。」
辛一边说着,一边将血红色的视线移过去,同时自动步枪的枪口对准目标,射击。悄悄靠近瓦砾阴处的人影,正中胸部倒了下去。倒下的那一瞬,看见一个没眼睛嘴巴鼻子的单纯球体,是自行地雷。
枪声只有一响。四处反击的候补生都一个样,只会用浪费弹药的全自动射击,而不是用对付脆弱的自行地雷都算浪费的三连发和点射。使用后坐力大的七点六二毫米突击步枪,辛的做法是正确的。
「……和其他人合作的话,这点数量也能放倒下来。但似乎没有懂配合的人,就一副出现阵亡者也不是不可能的局面。」
辛若无其事地说着。尤金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他。
「……辛。你、」
「什么。」
「你为什么……已经习惯了这样吗?」
与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人类血肉之躯不可能抗衡的〈军团〉战斗。
同为特别军官学校的军官候补生、……同样的,都是初上战场的新兵而已。
辛像往常一样淡然看着尤金,耸耸肩。
「回去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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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run through the battlefront-上 蜜瓜特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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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米瑟冈萨斯
翻译:米瑟冈萨斯
「莱顿,余想去购物。」
贝雷帽端庄戴于黑发之上,身着带花边的黑色连衣裙,挎着小巧的白猫样式小包。面对这样一身可爱风出行打扮跟他提议的弗雷德莉卡,莱顿从躺着的客厅沙发上起身。周围的同伴们也都副悠闲自在……或者说有些悠闲地度过下午时间,总之,是段大家都无事可干的时间。
来到联邦首都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不用战斗很使人放松,但这样的时间感觉过着有些浪费。
「购物?」
「是也。前些日余赐予辛担任扈从之荣誉。今日便赐予汝。」
把“带我去买东西”翻译成弗雷德莉卡语后,似乎就是这样。
听着她那腔自以为高高在上的语气,辛像往常一样将目光移向书本,露出淡淡苦笑;莱顿则像服了她一样,嗤之以鼻。
「嘛,反正也是闲着……。所以说,你想买什么?」
嗯,弗雷德里卡似乎喜形于色。
「和余去买文胸吧!」
哈!?惊掉下巴的莱顿身后,‘咳咐’,辛突然发出奇怪的咳嗽声,似乎是在憋住笑声。
然后低着脸别过头,仿佛在拼命忍耐着笑意。
弗雷德莉卡得意地挺起微薄的胸膛。
「最近余始见增长之象。余身终会顺利长到连余都感到惊惧的地步。如此下来,余说不定会成为明年丰收女神之形象呢。」
「……」
遗憾的是,除去冬装布料的厚度,哪凸了啊?根本就是太平女帝。
「不是,你暂时还用不上吧……话说回来、」
对从残酷至极的八十六区战场幸存的莱顿而言,道出真相过于残酷,也非常忌惮。
「不谙世事也得有个限度吧。关于那方面,你去找安珠或者科莲娜一一」
「哎呀,叫我吗?」
离开座位的安珠正好回来,莱顿打算跟她解释情况。
辛赶在他解释之前发言了。
「安珠,去买东西吗?我帮你拿。」
「诶,那真是帮大忙了,不过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别多问了。」
然后安珠就这么被推着背走到走廊。
没来得及说“我也去”。科莲娜在犹豫要不要跟着去,然后赛欧拉着她的手跟上他们。
「那科莲娜就和我去吧。但是科莲娜,机会是稍纵即逝的!那时候你就应该说『那我也要去!』这种话才对。因为你这种样子,他才总是把你当妹妹看待。」
「不…不是的!不是你想那样的!」
「好、好。辛~,四个人就去看电影吧?片名叫啥来着,就那部我不太明白体现了什么的。」
「那部难懂的纪录片吗?拍得不是还不错么。虽然看起来没什么趣味。」
「……为什么明知是部无聊片,却仍想去看呢……?」
起疑心的安珠忍不住吐槽,四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被刚才的情况愣住的莱顿,现在才回过神来。
他眼前,是眼里闪烁着对未来的期待或者希望,绝对不会打消购物念头的弗雷德莉卡。
走廊那头的玄关,传来钥匙扭动、门打开后合叶吱吱作响的声音。
「一一等等我!喂,辛!」
接着是玄关门无情关上的声音。
五分钟后。
从辛那听闻经过的安珠飞奔回来,莱顿躲过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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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run through the battlefront-下 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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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说过,那是骄傲。
除此之外,他们什么都还不知道。
——芙蕾德利嘉·罗森菲尔特《战场追忆》
放眼望去,战场上整片盛开的虞美人红花,在烧尽天空的晚霞之下,美得疯狂。
位于大陆北边的共和国第八十六区战场,一到日落时分便冷得刺骨。辛感觉到薄暮晚风逐渐夺去长时间战斗的热度,同时只是仰望着迟暮的天空。
自从成为共和国「有人搭乘式」无人兵器——「破坏神」的处理终端并踏上战场以来,已经过了一年多。他完全习惯了这种沉寂。
在敌军与友军一律平等地全军覆没的战斗之后。
无论被分派到哪一处战队,最后等待自己的永远都是这种所有同伴战死沙场的无人寂静。同样的事情反复上演一年,也该习惯了。
鸟类与动物都害怕硝烟味与炮声而噤语,连一只小虫都不飞的世界红如火烧,冻结在无声的静谧中。只有不绝于耳的亡灵之声不曾止息,但现在听着,却也觉得遥远。「军团」潜藏于它们的支配区域中,今天似乎不会再出来了。
话虽如此,毫无意义地独自留在战场,也是个颇有勇无谋的行径,但他还是很想再动也不动地待一下。虽说已经习惯战斗,但这副身体才刚满十二岁,连身材都尚未长高,还是个未成熟的孩子。与「军团」经过一番激战,而且僚机在战斗途中就已经一架都不剩,这也让他累坏了。
——送葬者。呃,除了贵官之外,还有几人……
对于自己身为共和国民【白猪】毫无半点自觉,自以为善心的管制官的声音无意间重回脑海,使他眯起了眼睛。
这问题本来就没什么好问的。
在无人战死的这个战场上,处理终端丧命是理所当然。
八六丧命是理所当然。
在这个退路遭到要塞壁垒与地雷区斩断的战场,八六必须代替人类去死。就算活下来了,最后也一定要毫无意义地去死。强迫八六落入这种命运的,正是他们那些共和国民。
双亲与哥哥姐姐那一辈都老早就死了,在无人庇护的环境下长大,作为处理终端置身于受人期待战死的严酷战场,以及共和国士兵露骨的——明枪暗箭地咒自己去死的恶意之中。快的话就是一瞬间,慢的话五年后也有不可避免的死亡等着自己,所以他们早已习惯于直视死亡。
不得不习惯。
——哎,反正都要死,能得到我们死神的指引,倒也不错。
所有人都这么说。
都先走一步。
是啊。
或许是吧——他眯细如同此时天地染上的色彩,像血一般鲜红的双眸。
最早分派到的部队,除了辛一个人之外全军覆没。
下个部队也是,再下一队也是,就连现在隶属的战队也是。每次总是只有他存活下来。
他也已经习惯遭人忌讳,被人当成听取亡灵之声,招引死亡的怪物。
因为,那大概是事实。
——都是你害的。
就像过去哥哥说的那样。
他明明就那么说过。
辛回想起来的,是最后一次看见哥哥时,他头也不回离去的背影。
太阳沉没逝去,辛明知构不到,仍是往昏暗的天空伸出了手。
哥哥。
你为什么要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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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run through the battlefront-下 间章 拿起你们的枪
灯火管制实施中,除了夜巡队之外,前线已是夜深人静的时段,但自己却与存活下来的所有战队连上了知觉同步。
这件事实,使蕾娜悄悄咬住了淡红嘴唇。
他们早有准备了。
他们早就准备好面对有朝一日这一刻的到来。抛下对迫在眉睫的毁灭浑然不觉,舒舒服服地睡大头觉的共和国,即使力有未逮,至少也要抵抗来犯的「军团」大规模攻势到最后一刻。
根据过去曾待过东部战线的「死神」预言,或是与敌军对峙带来的观感,心怀荣耀的八六们知道自己的灭亡之日终将到来,但仍一路奋战至今。
无论如何,蕾娜向各队求援——请求部队集合至八十五区内驰援,不等每个人回答就切断知觉同步,奔赴管制室。不用听什么回答,只要对方有意协助,自然会来到八十五区【这里】。在那之前,她必须清除阻隔八六们与共和国的地雷区,还得开放铁幕的大门。
她轻轻摁住黑色军服的胸口,有内口袋的那个位置。
因为那是他们最后的愿望。
在通过走廊时,有人站在她的背后。
「——你这是在做什么,芙拉蒂蕾娜·米利杰上尉?」
那人同时抓住了蕾娜的手臂,她吃了一惊,回过头来。
看着站在眼前的人物,蕾娜低吟道:
「卡尔修达尔准将……!」
她把被抓住的手臂一甩,正眼瞪向比自己足足高一个头的人。
这里是分水岭——是共和国……是八六们与蕾娜能否存活的生死关键。
她才不会让这种迷迷糊糊沉浸在半吊子绝望里的渺小男人妨碍自己。
「我要清除地雷区,并开放铁幕……我将呼叫前线各战队进入铁幕之内,集中战力迎击『军团』。这么一来,还有一线生机……」
「算了吧,与其把八六叫进来,不如就这样被『军团』灭了,对共和国民来说还比较好。」
「都什么时候了,您还——……!」
难道这人仍然固执于连自己都不相信的命题,主张只有白系种是人,八十五区内是只属于白系种的乐园,而打算坐视祖国覆灭吗?
「八六不可能为了共和国而战。」
听到对方鄙夷地说出的话,她感觉像被挥了一巴掌。
「他们遭受共和国迫害、遗弃、虐杀。事到如今就算哀求他们保护我们,八六也没有义务跟理由接受……充其量只会嘲笑我们活该吧。」
蕾娜咬牙切齿。
这种事情她当然知道。
就算撕裂了嘴,她也无法厚脸皮地要八六帮助、保护自己。
但是……
「他们是没有义务,但要理由的话有。我们还坐拥他们所没有的发电机与自动工厂。为了活下去并抗战到底,他们会需要这些。在战场上存活至今的他们,想必明白这点。」
卡尔修达尔皱起了带着伤疤的脸。
那表情就像是看到某种难以忍受的事物一般。
「岂有可能那么顺利?……没错,他们起初或许会乖乖听命。但他们很快就会察觉,与其保护帮不上忙又只会抱怨的国民而挺身战斗——不如只靠自己对抗『军团』还轻松得多了。」
「……!」
「届时会发生什么情况?只是大屠杀的话还算好了。但是学过历史的你,应该也知道不会那么简单了事吧。何况是……身为年轻女性的你。」
对方暗示的血淋淋下场令蕾娜畏怯了。
她并非没有想过。
蕾娜一直在指挥战斗,或许多少得到了目前战队处理终端们的信赖。但那对他们而言,也不过是躲在安全后方的白猪的所作所为。
也许一把他们叫进八十五区的瞬间,自己就会遭到杀害——她并不是没想过这点。
甚至是更可怕的暴力。
但即使如此——
她隔着军服摸了摸内口袋……触碰里面用防水袋装好随身携带,无论「军团」何时展开大规模攻势都不会丢失的信件与照片。
这是他们最后留给自己的话语与心意。
「即使如此……我还是不愿意一开始就放弃一切,只是漫不经心地等死。就算会力有未逮而死……至少我想战斗到最后一刻。」
否则蕾娜将没脸面对用这种态度活过并殒命的他们。没脸面对相信她也能抱持相同态度的辛等人。
白银色两对眼眸的视线冲突了一会儿——忽地,卡尔修达尔别开了目光。
「那就随你便吧。」
他就这样转过身去,步向走廊的反方向。宽阔的背上,用背带背着的突击步枪沉重地晃了晃。那是共和国制式的七·六二毫米口径。经过精心保养,但型号是旧了一款的,只有单发及三发点放的规格。
那就好像是卡尔修达尔在年少时,军队所使用的款式。
每位兵员都能拿到一把专用的军用步枪,无论训练或是战斗都只用自己的专用武器上场。突击步枪虽是工业制品,但每把枪都有细微差异。包括这些差异在内,这么做是为了让兵员摸熟武器的特性。
卡尔修达尔年纪尚轻时领取了他的步枪,十年前用来对抗「军团」,然后就陪伴他直到此时此刻。
「准将——?」
「作梦是孩子的特权,米利杰上尉。而在孩子从梦中转醒过来,见识到残酷无情的现实,遭受惨痛打击之前守护好这场梦……则是大人的职责。」
他一手拉松领带扯掉,随手一扔。这时蕾娜才注意到,将官厚重军服下的双脚,穿着一点也不搭的,只注重实用性的野战用军靴。
他从一开始就有此打算……?
「你就尽管被现实击垮吧,蕾娜。看着你所期望的甜美梦想,在面对现实时慢慢毁坏吧。」
「等——」
蕾娜差点就对着「叔父大人」的背影伸出了手……但她抿紧嘴唇,那只手握成了拳头。
她一声撞响军靴鞋跟,对头也不回的那个背影敬礼。
「好的,祝您武运昌隆——卡尔修达尔准将。」
蕾娜简洁地喃喃自语后再度迈步,走在深更半夜的国军本部走廊上。
永存心中的,是他在最后留给自己的话语。她一再反覆阅读,并刻印在脑海里,仿佛黑暗中亮起的指引之星的那番话。
要是有一天,你来到了我们抵达的场所……
我会的,辛。
你所抵达并长眠的那个地方。
我一定会走到那里。
?
在蜂拥而至的「军团」大军狂奔般的炮击与剑影间,辛忽然像被拉回到现实似的回过神来。
他觉得自己似乎听见了某人的声音。
但毕竟正处于出战迎击大规模攻势,与敌军展开的死斗之中。那种感觉眨眼间便因为全心投入战斗而被抛诸脑后,忘得一干二净了。
辛从未想过,那或许是自己最后一次听见「她」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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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run through the battlefront-下 第六章 前往该地
电视播的「新闻节目」在哥哥所处的「西部战线」解说「战况」,听说「联邦军」好像还成功赶跑了攻打过来的一大堆「军团」。
这时家门前传来汽车停下来的声音,六岁的妮娜·朗兹便抬起头来。
是高举红黑双头鹫国徽的联邦军公用车。那辆铁灰色的轿车,会将从军的哥哥尤金写的信送来家里。
伯母前去应门,也拿到了透着联邦军双头鹫水印的信封,妮娜知道那是哥哥寄来的,于是她踏着小小步伐走近过去。自从哥哥半年前进入特军校受训以来,妮娜只见过他几次,一个半月前他正式从军后,更是一次都还没见到。那是大了十岁,坚强又温柔的哥哥,妮娜最喜欢他了。
正要出声唤出「伯母」时,妮娜发现她的神情有点反常,而茫然伫立原地。
收下信封的伯母脸色铁青,因家事与家庭代工而变得粗糙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将信件交给她的军人,在一如平常的铁灰色军服上斜挂了黑色饰带,嘴唇紧抿着。
怎么了?
哥哥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电视上正播报的新闻节目,从西部战线前进基地转播的影像中,刹那间涂满了激烈闪光与无声的爆炸巨响。
?
一扭动身子,玻璃碎片便从身上滑落,发出清脆的声音。
将芙蕾德利嘉扑倒并趴在她身上的辛撑起身体。窗户的玻璃全都破裂四散,尘埃受到激烈震动而飘落,在师团本部基地走廊的阳光中飞舞。
可能是被碎玻璃割伤了,左太阳穴传来血液缓缓流下的感觉,辛随便用手背擦掉。刚才那道足以让玻璃碎裂,从趴着的他们上方通过的冲击波,使得耳朵深处疼痛不已。
他看了一眼几乎从墙上脱落的破裂窗框外头,并眯起了眼。
芙蕾德利嘉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停下来了啊。辛耶,受害的状况……」
「别看。」
辛不等她回答,一只手臂把只到自己心窝高度的小脑袋抱进怀里,夺去她的视野。
在窗外,司令部基地约十公里的前方,勉强位于目视范围内的第一四号前进基地【fob】——一个有着五千余名人员连队的根据地,整个消失不见了。
不是崩塌也不是圮毁,而是消失。地平线上朦胧不清的灰色建筑物剪影,消失得不留半点痕迹。只有大范围弥漫的薄薄尘土,诉说着那里曾经有过一整座某种东西,但现已被炮击炸得灰飞烟灭的事实。
瞥眼一看,会发现这座司令部基地也并非毫发无伤。在稍远处的一座机库被流弹击中,整座砸毁,凄惨地被炸飞成一处撞击坑。无导引的超长距离炮击圆机率误差很大——炮击的命中率不是很高。
压扁裂开的营房与「破坏之杖」的残骸,以及飞散的巨大炮弹碎片混在一起散落满地,层层重叠,形成凄惨程度前所未见的破坏爪痕。
待在里面的人——应该是无人生还了。
遭受到同样炮击集中轰炸的fob一四恐怕也是一样。
装甲车被极近距离的冲击波震飞得翻车,可能波及了一些人,远远可以听见有人在求救的微弱声音。
芙蕾德利嘉听见了,娇小身躯震了一下紧绷起来。她硬是把头转向侧面,只用一只眼睛看向窗外,红瞳大大睁开,为之冻结。
「这也……太……」
「芙蕾德利嘉。」
「齐利……竟做出此等行径……?」
「芙蕾德利嘉,回房间去,不要看外面。」
忽然,芙蕾德利嘉抬头看向辛。
她的脆弱眼眸仿佛泫然欲泣。
「汝……」
「……怎么了?」
「汝不至于如此吧?不至于如同齐利这般——」
「那还用说吗?我并不想变成『军团』。」
他对人世可没有留恋到死后还要冤魂不散。
这时,司令官办公室的门应声开启。
「诺赞中尉,你没事吧!」
「没事。」
对方应该是看见了辛脸上的血痕,不过在这种状况下,一两道割伤算不上受伤。葛蕾蒂紧张地抿紧红唇,以视线指向办公室里头。
「你能听出刚才的炮击来自哪里吗?——我要反击,得抓出确切位置才行。」
「了解。不过……」
辛放开芙蕾德利嘉,一边推着她的背叫她回去,一边缓缓摇了摇头。
「能抓出确切位置,就有办法应对吗?……炮击位置恐怕远在几百公里之外。」
?
成立之后没多久,联邦就将大半国力用在对抗「军团」上,连整顿法治都窒碍难行,很多时候只能以「现场判断」撑过一时。但也因为这样,相关人士或关系部门的行动力很强。
于军事与国政上握有绝大权限的大总统更是如此。
「——认定该超长距离炮为新型『军团』。此后称其为『闪蝶』。」
这里是齐亚德联邦大总统官邸「鹫巢【adler horst】」。
在帝政时期是皇帝居室,独裁政权下曾是独裁者的官邸,很有晚期帝政风格,显得庄严威武的大皇宫大议场,如今成了军事高层与官吏集会的国防会议场地。
座位呈同心圆状排列的大议场中,恩斯特坐在最前列的中央席位上,仰望议场中央投影于半空中的全像式西部战线3d模型。
「着弹数方面,第一波落在第八机甲军团战域的fob一四,五十五发。七十二分钟后于fob一三,四十五发。十五小时后,于第五步兵军团的fob二八与三〇,各五十发。」
只见炮击从「军团」支配区域内共计四处呈放射线向外延伸,到达代表前进基地图示的位置。3d模型上方展开了四个子荧幕,投影出各基地受到炮击后的影像。
本该在那里的基地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结构尽遭粉碎,只刻镂出几座撞击坑,反映出化为荒野的炮击痕迹。
「各fob在这波炮击下消灭,以这几处基地为根据地的四个连队,总计两万余名人员遭到歼灭。」
才不到一天,四座前进基地就这样没了,还加上两万余名战斗人员以及基地人员陪葬。
分析官受过训练,在念出报告内容时不会流露出多余情感,但此时声调也不免带有紧张情绪而显得僵硬。
「就目前推测的机体规格,主炮口径为八〇〇毫米,最大射程四〇〇公里,炮击初速每秒八〇〇〇公尺……推测为电磁加速炮。」
恩斯特眯细了眼睛。
电磁加速炮。
那是将弹体夹在两条导轨间,运用电磁诱导的方式加速并射出的投射兵器。
这种兵器需要庞大电力,而且难以小型化,但比起初速「顶多」只有每秒二〇〇〇公尺的火炮来说,优点在于能以超高速射出炮弹。而且质量弹的破坏力——动能,是以弹头重量乘以速度平方计算。
虽说着弹时会衰减,但秒速高达八〇〇〇公尺的初速,加上口径足足有八〇〇毫米——恐怕重达数吨的弹头重量,凭着它莫大的破坏力,无论何种固若金汤的要塞基地都与沙堡无异,区区组合屋式的前进基地更是不值一提。
「——收容『他们』时的报告当中也有提及呢。」
「是的,只是来不及研发出对抗措施。」
主导开发「军团」的帝立综合军事研究所中的多数研究员都投效旧体制派,与他们的据点一同受到「军团」并吞。恐怕他们的知识甚至是脑部,就在那时为「军团」所吸收了。
如今联邦失去这些当时支撑帝国先进技术的人才,技术水准不足以与「军团」在同一时期开发出同等级的兵器。
「第二波与第三波间隔的这十五个小时,推测应为换装炮身的时间。既然口径长达八〇〇毫米,炮身的磨损想必也很激烈——趁着这段时间,西方方面军已备妥保有的所有巡弋飞弹,于第四波射击之后实施全飞弹饱和攻击。由于无从观测弹着点,没有正式的损害评估,但从状况研判,应该给予了敌方一定程度的打击。」
从交战区域深处到「军团」支配区域间,会因为阻电扰乱型的电磁干扰与干涉,使得所有导引全数失效。若是以短短几十公里的距离将整座战场当成目标就算了,想正中红心射中位于一百公里外,而且可能只有高楼大小的目标,无异于痴人说梦。
在这样的状况下若还是要讲求必中,就只能以数量弥补。而且必须做到一次用掉手边所有巡弋飞弹的地步。
而且因为认为在对抗「军团」的战事中用不到,因此那些昂贵到吓昏人的巡弋飞弹以及全域定位系统【gps】用的人造卫星都已经许久没有重新生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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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后,电磁加速炮型【闪蝶】不再进行炮击或移动,也可作为证明。只不过根据进行观测的异能人士指出,这波攻势并未击毁敌机。」
顺带一提,异能人士指的是辛。恩斯特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情。
话虽如此,辛没有告诉他也是无可厚非。他们八六在祖国时人权遭到剥夺,长年以来被当成人形兵器,因此比任何人都更深刻地体会到——在人类社会只要有借口,再怎么惨无人道的事都做得出来。他们想必是不愿被当成好用的警报装置【金丝雀】,或是用来强迫别人做这种事的人质,在牢笼中终老一生吧。说不定下场还更惨。
事实上……他的异能如果是在其他状况下曝光,恐怕已经演变成他们担忧的情况了。糟糕的是,辛的异能可感知范围异常广大。他们可能将会无法按照自己的希望重新站上战场,反而是被关在安全的首都近郊军事设施或研究所里,当成笼中鸟小心照料。
辛的人事档案作为参考资料附在报告书中,恩斯特低头看着夹在上面的大头照,不禁咬了咬下唇。
他们那样保持戒心守住秘密,却甘愿冒着曝光的风险,也要通知整个西部战线敌军来袭,在这样危急的状况下——我这个「监护人」竟是难堪到当他们面临此等危机时,都无法作为依靠吗?恩斯特对于自己的窝囊感到气愤难平。
辛长达五年都在与「军团」死斗,并存活了下来。恩斯特不知道到了此时,他是否还会感到害怕。
但他无法求助于任何人,只能独自看着那样的大军进犯……想必相当难熬。
在议场的最前排,因为解析度太低而几乎只能看见人形轮廓的一个全像画面,慢慢地扭动了一下身子。
『——关于损害评估,我们联合王国深入敌阵的自动机械已经成功观测到电磁加速炮型。虽然未能直接命中,但肯定有造成了重大伤害喔。』
他是罗亚·葛雷基亚联合王国王储,扎法尔·伊迪那洛克。
作为罗亚·葛雷基亚联合王国的代表人,趁着「军团」本队撤退,阻电扰乱型随之撤离支配区域使得线路勉强接通,才能上线参加会议。
惊人的是,代表人不是联合王国与「军团」对峙的最前线南方战线司令官,也就是王弟,而是王储本人。他是仅次于国王的统帅权持有者,是联合王国军全军的副司令官。看来电磁加速炮对联合王国而言也是相当大的威胁。
看起来体型清瘦且挺直着背脊,据说是一位高龄女性将校的瓦尔特盟约同盟将官——正确来说,是她的全像影像也开口了。
她是同盟北方守军司令官,贝儿·埃癸斯中将。那个自建国初期便遵从全民皆兵的国家政策,长久以来不分男女实施义务兵役制的道地武装中立国家,看样子尚未改变其性质。
『既然能够接近到那样近的距离,不如就由贵国的自动机械顺便除掉电磁加速炮型如何?』
王储似乎优雅地笑了。
『很遗憾,自动机械没有那么大的装载量【payload】。虽说是比较靠外围的地区,不过它能成功进到「军团」支配区域,正代表它比起「军团」,是属于相当小型的机体。这样说吧……请当作是一位娇柔少女能携带的那种小型武装。况且光是让这一架深入敌地就已经牺牲了够多机体,而且似乎还是件相当劳神费力的事。身为兄长,我不能勉强弟弟继续操劳。』
看来他的弟弟没有露面,一方面也是基于这个原因。
照这样看来,他说的应该只是侦察、观测机程度的小型机,属于由管制官远距离操纵的无人自动机械。既然必须由好歹贵为王族的王弟亲自管制,可见或许有某些限制操纵者人选的理由。
贝儿中将冷哼了一声。
『那还真是……出手大方啊。』
她所指的,除了为侦察所做的某些牺牲,恐怕也包括刻意在大家面前摊牌的本国军武内情。
『毕竟今后我们是要共同作战,有事何必瞒着各位呢?信任关系才是人类之间、国家之间最强韧的纽带啊。』
八成是谎话吧。
夸耀本国战力并强调付出的牺牲,提出可以提供的手中底牌。要求与牵制。这么做是为了今后即将共同作战之际,能尽量争取到对自己国家有利的条件,而进行的谈判之一。
在描绘出半圆形的最前排座位上,恩斯特正好将皮笑肉不笑地互瞪的两国代表放在视野左右两边,露出一丝浅笑。
虽然在长达十年的岁月中,国际间不自然地断绝了关系。
但这就是国交,这就是国家之间该有的样貌。
贝儿中将似乎冷冷地笑了。
『您的心意真是令人钦佩呢,王储殿下……既然如此,关于那些「军团」的战略、战术演算法,也希望您务必阐述一下见解。毕竟「玛丽安娜模型」——作为「军团」原型的人工智慧模型就是由贵国发明的。』
王储优雅地嗤笑了一下。
『当然可以啊,中将……毕竟是贵国将一般认为速度比不上履带的多足型机甲兵器【机甲】高机动化并首度投入实战——只要你们愿意对改良机甲开发而成的「军团」性能做个分析,我也乐意分享。』
两国代表人之间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沉默。
恩斯特叹口气,开口发言。虽说这是国家之间本应有的模样,但现在可不是讲这些事情的时候,况且继续追究下去,对联邦来说也不太方便。
毕竟包括此时在场的三国在内,势力席卷蹂躏大陆全境的「军团」,正是由联邦的前身齐亚德帝国所开发、运用。
「现在该考虑的问题是电磁加速炮型——以及包括该个体在内,确认到与人类拥有同等智慧的『军团』及其对策,不是吗?」
『经过智能化的指挥官型「军团」——我们盟约同盟也确认到了……自从那种个体出现,防卫线上的战事就变得更加激烈。』
『毕竟以往「军团」的弱点在于凭恃数量与性能优势,战术方面则相对单纯。如今指挥官的登场屏除了这一项缺点,对我方来说也是个头痛的问题。』
贝儿中将似乎靠到了椅背上,仰望半空。
『……上一场大规模攻势对「军团」来说或许也只是将更多将士引诱至前线,分散其注意力的声东击西法。一群耍小聪明的臭铁罐,真是可恨。』
『面对这种棘手的敌机,那个共和国非但无意回收战死士兵的遗体,反而还特地将优秀兵员送往支配区域深处,造成更多这种敌机出现,真希望他们能痛切反省。只不过那也要他们还有人活着才行。』
王储轻轻摇头。联邦由于是在收容八六之际,得到了电磁加速炮型试作时的情报,因此他们受到共和国驱逐的来龙去脉,联邦都告诉了两国。
『唉,毕竟那些家伙原本歌颂着什么民主共和制、万民平等之类肉麻兮兮的理想论调,却把自己以外的各民族统称为「有色种」加以区别,还丝毫不以为怪。之后区别变成歧视,歧视再变成迫害,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好讶异的……只是对于遭到屠杀的我等同胞,以及虽非同胞但处于相同际遇的八六们,我实在无法不感到同情。』
王储叹口气,眼睛转向沉默伫立的分析官。他用连每根指尖都受过训练,极其优美的举止挥挥一只手。
『失礼了,报告还没结束呢。继续吧。』
「是。」
说归说,分析官对外国王族只会表示敬意,并没有必要听其命令。分析官瞄了恩斯特一眼,见他微微点头才开口说道:
「那么,我继续报告——从移动速度以及发射位置研判,电磁加速炮型应为架设在旧高速铁路轨道上的列车炮。目前位置在旧国境附近,克罗伊茨贝克市的铁路终点站。光是在这个地方,就能将联邦西部战线的所有基地、联合王国副首都希泰·比鲁及、盟约同盟第二首都爱沙霍恩,以及共和国副首都夏绿特尽皆纳入射程。此外,若将推测遗留于『军团』支配区域以及交战区域内的高速铁路铁轨假设为移动范围……」
3d模型的战域图切换为2d鸟瞰图,比例尺放大,变更为广域显示。过去曾经存在的高速铁路轨道在地图上呈现为网状,接着再叠上电磁加速炮型四百公里的射程。
包括狡狯的两国代表在内,聚集于议场中的军方人士与政府高官们都略为倒抽一口气。
「联邦首都圣耶德尔、联合王国王都阿库斯·史泰利亚、同盟本部开普拉,以及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的八十五个行政区全域都在射程之内。」
在这个遭到「军团」席卷的大陆上,勉强确认到人类生存的——也许是人类最后的生存空间,当中所有的首都机能都将会宣告瘫痪。
小至一条蛇,大至一个国家,毁灭方式都一样。
只要头被压烂,蛇就会死。
「从自动工厂型的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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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生产能力推算,到修复完成并重新启动之前,最短有八周的缓冲期。若不能趁这段期间内采取某些对策……我军终将败北。」
恩斯特平静地开口:
「有确实可靠的对抗手段吗?」
分析官抿起了嘴唇。
「但愿西部战线的各位指挥官有不同见解,不过就战情室的结论来说——」
「——对于这种超高速、超长距离的炮击,没有任何有效的应对方法。」
这栋古城堡十年前还是贵族的别墅,现由西方方面军联合司令部接收作为简报室。室内被不具窗户的厚重石墙团团封闭,光线显得阴暗。
圆桌上展开的全像式显示器发出萤光,将西方方面军、待命后备军的各军团长与副长,以及伫立背后的众副官身影衬托得有如幽魂。
「即使要击落炮弹,凭对空炮的速度或弹幕密度都不足以应付。真要说起来,那弹头重达数吨,区区四〇毫米的机炮炮弹就算命中,也奈何不了它。」
参谋长在周围展开全像荧幕,几乎看都不用看就进行说明。这个人年纪尚轻,生得一副帝国贵种特有的端正五官。
他出身贵族世家,家族过去是这幢古城的所有者,如今在重工业领域发挥极大的影响力,但他并非只靠家族力量取得地位的无能之辈。在旧帝国中,显赫贵族的子弟总是自幼就只接受家族专业领域及战斗指挥的英才教育。比起半吊子的专业人士,他们对熟悉领域的造诣及经验都更深。
「军团」这种简直好像弄错时代的高性能自律式战斗机械之所以能诞生,帝国此种风俗民情也是原因之一。
「我们已从其他战线尽可能收集巡弋飞弹过来,但这招也不见得能够奏效。导引无效,而且因为弹速慢而容易受到对空炮兵型迎击。电磁加速炮型本身似乎也备有强力的对空武器。」
全像式显示器暂时变暗,接着播放出黑白的粗糙录影影像。这是联合王国提供的联合王国军无人机观测影像。
画面上是都市的废墟与阴天远景。视角相当低,大概跟人类个头相差无几。画面边缘有某种东西闪了一下,接着空中连续发生爆炸。勉强抵达目标的少许几枚飞弹一一遭到击落。
一枚飞弹穿过对空炮火,启动寻标器,冲向废墟那一头的某个庞然大物,即使遭到对空炮扫射仍在极近距离内爆炸。影像播放到这里便唐突地结束了。
「恐怕只会步上这个的后尘……话虽如此,用火炮反击射程又差得太远。如今由于制空权遭到阻电扰乱型与对空炮兵型夺走,想以航空兵力进行对地攻击也有困难。」
「军团」的对空防御除了对空炮兵型之外,布署于高空的阻电扰乱型也担起了部分职责。这些机械蝴蝶不只发挥原有的电磁干扰功能,还会丛聚于航空武器的飞行路径上,采取飞入进气口的攻击行动,是喷射机的天敌。就某种层面而论,可说是最恶劣的「军团」。
「——真要说起来……」
从旧帝国空军调任过来,腿部装着义肢的准将开口道:
「负责后方任务的运输机驾驶员尚且不论,战斗机、攻击机或轰炸机的驾驶员都改任『破坏之杖』的操作员……这十年来几乎全捐躯了。幸存下来的人,如今也不可能再飞了。」
「那么,还是只能……」
军团长们的视线集中到西方方面军司令官身上。司令官承受众人视线,重重点头。
「——除了以地表武力直接排除,别无他法。」
凝重的死寂填满会议室。
待命后备军的军团长将身体靠上椅背,语带不满地沉吟:
「动员西部战线全军对『军团』支配区域展开突击作战……面对铺天盖地的『军团』,突破直线距离一百公里的敌阵,是吧?」
即使联邦军人这十年来持续对付在质与量方面都占了极大优势的敌军,也觉得这种压倒性不利的突击作战不是正常人所为。
参加作战的将士,生还机率恐怕微乎其微。
但是若不成功,西部战线甚至是整个联邦都会土崩瓦解。既然如此,就算数字上的成功机率为零,除了成功之外也没有其他生存之道。
「……现在西部战线的战力,即使加上增援与待命后备,经过前次攻势仍然衰减了百分之二十六。而且其他战线的防卫部队实在无法调动,因此我们只能以这些战力实施作战计划。」
「但『军团』的常规部队也大约消耗了同等程度……」
「原本的母数不同,再生产能力也是。观测结果得知,那些家伙的战力光是与西部战线对峙的部分,就有五个军团的规模。当然支配区域最深处的自动工厂型毫发无伤,根据预测,再过两个月,就会增加更多战力……只能预言毁灭的异能者【卡珊德拉】可真是方便啊。」
第五步兵军团的副司令官鼻子一哼,用手指弹了弹薄薄一叠的附件资料。
资料采取人事档案的形式,却没附上应有的照片,而在场所有人都明白原因。隔了一拍,副司令官稍显沉痛地低语:
「负责排除任务的部队……不管选上哪个部队,都会为此牺牲吧。」
「是啊……所以,必须选择最确实的……」
最不会让任何人心痛的。
「最无人惋惜的人选。」
「唔……」
忍不住脱口发出的微弱声音——似乎被坐在对面的战情室室长耳尖听见了,对方问道:
「怎么了吗,诺赞中尉?」
听到典型冷心肠的校官与其说是狐疑,倒比较像是关切的提问,辛一时答不上来。询问的声音此时听起来,显得十分遥远。
随时在耳朵深处响起的,机械亡灵们的悲叹之声……
它的——位置在……
「中尉。」
再次听到有人呼唤自己,辛这才回过神来。这里是第一七七师团本部基地中战情室的一隅。为制定作战计划,军方要求他提供「协助」掌握敌方数量。他这几天都在这里做事,此时正在搜索敌踪。
校官挥挥一只手,消掉设定成只能从正对面看见显示内容的全像电子文件,然后用猎犬般的动作偏了偏头。
「要不要休息一下?你从一早就忙到现在,就算随时都听得见『军团』的声音,长时间侧耳倾听应该另当别论吧。」
「不了。」
我可以的。辛这么说着便摇摇头,校官见状就叹口气站了起来。
「……原来如此,看来你们的确——你以前的确是用完即丢的兵器零件。」
那声调既非侮辱也非嘲弄,只是平淡地说着。
校官任凭对方看着自己宽阔的背部,径自走向房间另一头的橱柜,取出像是私人拥有的茶具,拿起盖有保温套的茶壶。他在联邦似乎属于少见的红茶派,不过原产于大陆东部的红茶,如今也只剩自动工厂的合成品。合成红茶特有的一丝药味淡淡飘散开来。
「要换多少有多少,但在用坏之前不会送来替换零件。因此,只能假装没注意到磨损。缺掉哪个部分,就把那阵痛楚忘了,直到彻底毁坏无法动弹为止。即使疲倦、厌烦、恐惧,仍然压下这种感情继续战斗。可以说正是与『军团』对峙的人形兵器。」
校官端着两只茶杯回来,其中一杯放在辛的面前,自己也不坐下就喝了一口,如此说道。
「你脸色很差喔。这里不是你们以前待过的战死者为零的战场。是人类活着、战斗着的战场。在这里,你得再稍微降低一点判断该休息的疲劳与疼痛标准。这些反应是警讯。让这些反应保持迟钝,本来应该很有问题才对……不用担心,你休息的时候他们会搜索敌踪。」
他瞥了一眼背后隔着一墙玻璃的办公室,里面有几个身穿铁灰色军装的军官忙碌地工作着。虽然年龄或性别都各有不同,但全都拥有焰红种的血红头发与眼瞳。
贵种具有继承异能的血统。焰红种是赤系种的贵种,经常身怀精神感应系的血脉。据说他们的异能受到赏识,常常从军成为搜敌或审问方面的主要人员。
「记好了,在人世间,没有人是无可取代的……好坏两面都是。」
?
为了减轻前线负担,前次大规模攻势造成的大量伤患都迅速送往后方,但就连距离前线有千里之遥的联邦首都军医院,都因为悄然迫近的绝望而令人透不过气。
大病房的凝重死寂让人难以呼吸,埃尔文·马塞尔少尉拄着总算用惯的拐杖,一边护着骨折的右腿,一边走到病房大楼外面。
他在同一家医院里没有熟人。前次大规模攻势中全军覆没的同中队同袍不用说,这里也不见特军校的同梯。他们大半还在西部战线应战,一部分已经撒手人寰了。
如同跟他是中等学校的同班同学,又是特军校的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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梯,在西部战线也分发到同一部队的……不久之前死去的尤金一样。
新型「军团」的登场、估计性能以及受害预测都有向市民报导,从医院院区内可以看到圣耶德尔市区如今也是一片寂静无声。那是面对暴风雨即将来临,胆怯的小动物屏气凝息躲进巢穴,全神贯注竖起耳朵戒备不知何时会发生的异状,因不安而紧绷的静寂。
新闻自由是近代民主主义的基本,况且最早被炸飞的fob一四正好就在毁灭瞬间进入实况转播,根本无从隐瞒。政府想必是判断与其笨拙地进行新闻管制,造成错误消息或假新闻流传甚至引发暴动,倒不如随时报导正确消息比较好。
可能是这种判断奏效了,联邦各地虽然零散发生了些小规模的动乱或混乱,但大致上来说,联邦市民看似都能保持平静。一旦西部战线后退或是沦陷,这座联邦首都将会纳入电磁加速炮型的射程,因此似乎也有人出城逃难,不过大多数人都继续过着正常的日子。
但那恐怕也是因为他们内心的某个部分很清楚。
虽说国家维持住了往年的大半国土,但在这个四面八方遭到「军团」包围的联邦,国民也无处可逃。
「……嗯?」
联邦军医院属于军事设施,除了灾害等紧急时刻,一般市民是不得进入的。仔细一看,在除了步哨之外毫无人影的栅门前,有个小小人影茫然伫立。
马塞尔注视了半晌后,走向那人。
他认识那个小孩。
他去同学家里玩的时候见过,是那家伙的妹妹。
没错。
尤金的妹妹。
「小家伙,你怎么了?你在干嘛啊?」
他一出声呼唤,小女生肩膀一震,转过头来。
尤金以前曾经苦笑说过,他妹妹胆小又怕生。尤金自己的个性平易近人,所以他还半开玩笑说过不知道是像了谁。
所以……
他才会去接近那种被其他国家赶出来的什么死神。
一双白银色的大眼睛往上看着马塞尔,发现是认识的人,大大地眨了眨。马塞尔走出她进不来的栅门过去后,她便亦步亦趋地走近过来。
「我来找哥哥……可是,人家不让我进去。」
他瞟了一眼,看到似乎大自己几岁的步哨肩膀挂着突击步枪,维持着立正不动的姿势,只迅速别开了目光。
也罢,步哨并不是有意为难。虽然她还是个年幼女童,但规定就是规定。
比起这个,马塞尔抿起了嘴唇。
他有些费力地蹲下,让视线与小女孩齐高。
「……哥哥不是回家了吗?」
联邦军人不会舍弃并肩作战的战友,即使是遗体也一样。他们一定会将遗体带回,送到家人身边。
尤金也是。战斗后应该立刻有人收殓遗体,在大规模攻势开始的不久之前,就与其他棺木一起用运输列车送往后方了才对。
即使那跟她要的不一样,是沉默的返家。
妮娜轻轻摇了摇小脑袋。
仔细绑好的两条发辫,如交相飞舞的萤火虫光芒,点缀她的动作轨迹。
「哥哥没回来,只有一个箱子回来……那不是哥哥。」
「……!」
马塞尔咬住了嘴唇。
战殁士兵的遗体。
如果遗体损伤严重到不便让遗族看见,军方会钉起棺盖,不让家属面对遗体就直接下葬。
尤金想必也是如此吧。
失去了半个身躯,剩下的脸部又因为中枪受损,军方或许认为绝不能让年幼的妹妹看见这种遗体。
但是年幼的妮娜想必还无法理解一个人的死亡……再怎么费尽唇舌,恐怕也无法让她实际理解用联邦国旗装饰的那只打不开的棺材就是尤金,就是他的死亡。
马塞尔紧咬嘴唇。
他回想起西部战线深邃森林里的战场,想起那仿佛不存在于人世的翠绿迷雾中,死神般的少年兵将机甲战斗服染成殷红,一手随意拎着夺走战友性命的手枪,不祥却又美丽的身姿。
了结一个人的性命让他少受点苦,在战场上或许算是慈悲之举。
或许因为他破坏了头部——破坏了大脑,死者遗体才能免受可恨的「猎头者」或回收运输型带走变成「军团」。
但是——但是……
那时候你到底明不明白,这样可能会害妮娜见不到尤金最后一面,造成哥哥明明回来了,妹妹却无法理解他已经返家,甚至是已经死亡?
你说啊。
诺赞。
如死神一般轻而易举,面不改色地夺走战友尤金性命的意义——你这个八六真的懂吗?
「哥哥……」
他在哪里?妮娜用纯洁无垢的白银眼眸仰望马塞尔,使他忍不住别开了目光。
妮娜想必完全没有那种意思,但他甚至觉得自己遭到怪罪了。
你为什么……
——没有救哥哥呢?
那不是我的错。
当时。
是那家伙。
没有救他。
没有保护他。
没有陪在他身边。
明明曾经是搭档,却宁可选择什么无头的告死女神【女武神】而不是尤金,对尤金见死不救。
不是我的错。
该受到谴责的……
是那时候,杀了尤金的——
那家伙。
忽然间,他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他明白了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的国民为何会对八六那样歧视与迫害。以往他蔑视那种野蛮行径,觉得他们竟能对同样生为人的八六做出那种狠毒行为。如今马塞尔感觉头一次了解到原因。
当一个人面对不合理的状况……
而自己又束手无策,无能为力时……
总是会想推卸责任,谴责他人。
「……尤金他……」
伴随着话语流露出的笑意,当中所带有的畸形恶意,露出那种表情的马塞尔本人自然无从得知。
?
「不知道支配区域的另一头何时会发动单方面狙击,把自己连同基地一并炸飞,难怪大家的气氛会紧张了。」
可蕾娜像只提不起劲的猫一般看向周围。嘴上这样说,本人却显得兴趣缺缺,大嚼炒蛋。
第一七七师团司令部基地早晨的军官餐厅,即使容纳了待命后备与重新编组的人员而超出了定额人数,仍然缺乏用餐时该有的嘈杂,反而带有浓厚的沉重、紧张色彩。
安琪优雅地饮用纸杯里的替代咖啡说道:
「那种新型——记得叫作电磁加速炮型是吧?按照预测要花两个月才能完全修复,在那之前应该是不会发动攻击吧。」
「但那种预测只基于长达十年没能取得联络的外国观测影像,而且途中还遭到电磁干扰中断传输,造成影片大约只有五秒钟的长度,再加上原理都还搞不清楚的八六『异能』,会感到不安也怪不得他们吧。在共和国的时候一开始也是,即使同样身为处理终端,在实际听到之前也是不信啊。」
赛欧把叉子插进联邦特产的香肠【wurst】,有失礼数地衔在嘴里一边这么说。安琪则是叹了口气应着:「也是啦。」
不如说,军队这种典型现实主义的组织,而且还是位居高层的人士,这么轻易就接受辛的异能,才令他们感到意外。
「即使如此,表面上竟然一点混乱都没发生。好吧,也只能说联邦军训练得还真精良。」
「就是啊,要是换成共和国的白猪,现在管制官应该会抢第一个逃之夭夭吧。」
赛欧用嘴角嗤笑一下,随即收起了笑脸。
「……假如真的变成那样,『少校』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
「赛欧。」
被规劝了一句,赛欧露出一副搞砸事情的表情,闭上嘴巴。
不知为何,他偷偷观察辛的脸色,让辛稍稍皱起眉头。
「干嘛?」
「咦,还问我干嘛?你该不会是没自觉吧?」
赛欧一脸惊愕地讲他。
所以到底是怎样?
莱登好像很无奈地叹口气,说道:
「……与其说电磁加速炮型怎样,不如说联邦那帮人也意识到状况已经糟到搞不好到了明天,自己也只能一筹莫展地等死的感觉。」
战场本来就是那种地方,但并非所有人都清楚意识到这点,对于将本身生存视为第一要务的生物本能来说,也没有比这更异常的环境了。
可蕾娜有些自豪地用鼻子哼了两声。
「对我们来说,这种事却是理所当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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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们就活在明日命运无可预测的战场。
因为他们身为服役到最后只能一死的八六。
只是……
无意间,辛陷入思考。
不畏惧近在身旁的死亡。
将明天的死亡,视作天经地义的命数。
在那共和国的战场上求生存时,这虽然是不可或缺的适应力……但似乎也不值得自豪。
不畏惧近在身旁的死亡,能看开接受明天的死亡,反而可以说是……
一回神才发现,身边的芙蕾德利嘉正紧盯着自己看。
「辛耶?汝怎么了?」
被她狐疑地一问,辛才发现自己一不小心,好像沉默了满长一段时间。
「……没什么。」
赛欧仍然拿着叉子,托着腮帮子说:
「你该不会是还很累吧?上次迎击战时『军团』超多的,辛一定觉得很吵……最后你还有点身陷其中呢。」
「你那时候应该是变得几乎看不见周围状况了吧。辛,那好像还是你第一次听漏『军团』撤退的征兆耶?」
「……」
经他们这么一说,或许真是如此。
「余跟汝做了同步,汝却毫无回应喔……看来那果然不是汝平时的战斗情况。」
「同步?」
「原来汝浑然未觉啊……」
芙蕾德利嘉老气横秋地叹口气,环顾所有人。黑绢般的发丝自肩膀柔顺滑落。
「包括辛耶在内,也许汝等应当休息一段时日比较好吧?虽然都称为战场,然而共和国与联邦想必有许多不同之处。汝等内心深处有无感到疲倦,或是喘不过气来呢?」
在第八十六区的战场,没有像样的支援或指挥,但也几乎没有军方组织所具有的限制。无人机不需要讲什么军规。虽说是因为辛的异能可随时掌握「军团」的动向才得以享受闲暇时光,但在没有战斗的时候,大家过得还算随心所欲。
尽管长达十年的战争造成许多地方只能硬撑或是出现弊端,但联邦军毕竟还保有像样的军队体制,不能不讲纪律。
话虽如此……
「在这种状况下?恐怕不太容易吧。」
「让士兵保持心灵健康,也是军队的重责大任之一呀。事实上,在前次的迎击战中,众多与汝等年岁相当的特士军官就因为罹患战争精神官能症而被送往后方。更何况汝等身为八六,余认为军方会酌情处理。」
可蕾娜不高兴地皱起眉头。
「我才不要。我绝对不要让人家觉得我可怜,给我特别待遇。」
餐厅虽然嘈杂,但少女高亢的声音响彻四下。众人漫不经心地看她一眼,紧接着现场气氛变得仿佛冻结般僵硬。
……八六。
他们微微听见某人不屑的语气。
共和国催生出的那些怪物。
怪物就该跟怪物待在支配区域,爱打打杀杀就去互相杀个高兴——竟然把跟敌人一样的怪物叫了进来。
那股恶意让芙蕾德利嘉倒抽一口气。至于辛他们八六身为当事人,却是神色自若。
早就习惯了。
是你们八六的通敌行为导致共和国败给「军团」。他们被冠上这种罪名,被赶上战场。
尤其辛在他们当中继承了最浓厚的帝国之血,又拥有异能,同样身为八六的人,也不只一次说他是引来战争、招致死亡的不祥死神而排挤他。
世界总是对为数较少,又有点异于「普通」的异端分子最为冷漠。
莱登平静地开口:
「……可蕾娜。」
「我知道……可是,我宁可人家用那种眼神看我,毕竟也习惯了。」
「……」
「因为就算遭人践踏,只要不认输就行了。可是让人家可怜我就不一样了。心里并没有认输,但人家却讲得好像我们已经输了一样……我讨厌那样。」
毕竟正值军队繁忙的早晨时段,聚集而来的视线立刻就转开了。即使如此,餐厅仍残留着一种疏远的气氛,让芙蕾德利嘉不安地东张西望。
莱登用鼻子冷哼了一声。
「……不过话说回来,缓冲期才两个月啊。我不认为这么点时间能想出什么对策。」
「听说为了以防万一,作战会提早半个月开始……唉,肯定又是什么乱来的作战吧。」
「联邦也满喜欢硬上蛮干呢。尽管无论是在性能、兵力或情报都落后于敌人,但对上虚张声势或动摇军心都无效的『军团』,也别无他法了就是。」
「军团」的士气不会低落,不追求功名利禄,也不贪生怕死。他们无法拿人类军队中无法彻底去除的这些弱点下手。真要说起来,所谓的奇策就是近乎赌注,在战术上可谓旁门左道。占有压倒性战略优势的自动机械根本不在乎半吊子的怪招,用其庞大而强大的军力踩烂对手就行了。
除了硬上蛮干——用正攻法挺身迎战之外,别无手段。
「飞弹不够用,重炮打不到,航空战力派不上用场……这样一来……」
「就只能投入地面部队了吧。只是不知道是要突破重围,还是深入敌营就是了。」
这时,餐厅入口出现一道铁灰色的人影站在那里。
「——注意!」
听到把整座宽敞餐厅震得嗡嗡响,自丹田出力的破锣嗓门,所有人员用严格训练出来的整齐动作立正站好。慢了一点的,只有被大吼吓到而不禁缩起身子的吉祥物女孩们。就连不太重视军规的五名八六都不例外。
这名配戴上校阶级章的军官,用如狼的锐利翠眼回望支撑兵精将勇联邦军的高度训练成果,点了个头。
「作战计划定案了。中队长以上的部队指挥官,于〇九〇〇到简报室集合。」
话虽如此,现在联邦标准时间才七点三十分。
辛一个人走在居住区块走廊上前往自己的房间,同时再次陷入沉思。
他回想起就在刚才,赛欧不假思索的一句话。
——假如真的变成那样,「少校」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
其实哪有什么假如。
只有自己一个人感应得到,由于没有必要提起,所以他没告诉任何人,不过……
共和国早就沦陷了。
辛在帮忙搜索「军团」整个支配区域的敌踪时,就不幸发现了这件事。在越过支配区域的遥远彼方,比起联邦实在小得可怜,但的确存在过的共和国势力范围,已经遭到机械亡灵们的悲叹之声淹没。
就辛所听说的,在大规模攻势开始后没多久,他们就侦测到非自然的地震波。恐怕铁幕就是在那时候沦陷的。假如想要有效使用,电磁加速炮型应该会配合大规模攻势投入战场,实际上却是等到大攻势收场后才发动炮击。如果那是因为敌军先攻打共和国就说得通了。
从大规模攻势开始到铁幕失守,仅仅过了一周。
那个国家将战场塞给八六戍守,自己不敢面对现实,躲在狭隘的美梦里,搞到最后甚至丧失了自卫的手段——就连短短这么几天,那个国家都撑不住。
辛并不把那里当成祖国。那个国家对他而言,只是儿时模糊记忆的暧昧背景。不管是遭到蹂躏还是灭亡,他都不痛不痒。
只是……
——共和国在灭亡之前,或许还有机会等到援军。
——所以,请你一定要活到那个时候。
结果没有赶上。
一声叹息,落在细小玻璃碎片还散落一地的走廊上。
——能不能也请少校不要忘记我们呢?
我们死了之后,即使只有短暂时日也好。
他曾经那样祈求……但看来这次,自己又成了记住死者的一方。
他忽然间觉得,自己总是被人抛下。
在第八十六区战场活过、死去的战友们,有过浅谈的人,有过往来的人。他这才觉得,自己实在太常因为对方的死,而与对方分离。
他是将并肩作战而先一步捐躯的那些人的名字与记忆,葬在铝制墓碑下的死神。虽然他不曾以这种身分为苦,但是……
——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这本来是她对自己许的愿望。
但就连她,都先走一步。
「——嗯?」
这时,辛注意到自己房间的门缝塞了只薄信封进来,而停住脚步。
又来了。他会这样想,是因为所谓的「善良市民」会一厢情愿地送来这种他没有理由也没有义务收下的信件,把他弄得很烦。就连这种时候——或者正因为是这种时候,那些人才想拿「可怜的八六」当材料享受消遣式的同情,这种态度令他不禁叹息。
当他看都不看就想撕一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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扔掉时,忽然发现一件事。
信没开封。
联邦军为了保护机密情资,军队中军人或聘雇人员的封缄信函全都会经过开封与检阅,但这封信却没有开封过的痕迹。
真要说起来,这类邮件应该都会被联邦首都的国军本部挡下,而且现在正在重新编组西部战线部队,任何一条运输线都没有多余人力送信。
辛重新看看表面,上面既没有收信人姓名也没有寄信人住址,连销戳都没盖,可见不是经过正规邮寄手续送来的。
「……」
辛稍微眯起眼,将信封翻过来。
不同于他的想像,上头写着寄件人的姓名。
出自幼童之手一般歪扭而不清晰,难以阅读的铅笔字写着——
妮娜·朗兹。
「朗兹」。
辛眉头一皱,拿出万用刀的小刀片拆开了信。纸质很像是小孩子会有的廉价信封信纸组,薄得透光,厚度也只能放一张薄纸,不可能暗藏什么东西。
他用单手打开折成两半的轻薄纸条。
信上只写了两行字。
你为什么要杀哥哥?
把哥哥还给我。
哼。
脸上流露的,是冷漠的浅笑。
虽不知道是谁做的——不过既然是同时认识辛与尤金,又知道尤金临死情况的人,他猜得到是谁——但都什么时候了,还真是闲着没事做。
这让他想起,自从前次大规模攻势以来就没看到那个人,不过既然能够送信过来,看样子是没死。整个西方方面军当中应该还留有一些特军校的同梯,因此不经过正规手续送信过来应该也不会太难。无论如何,这人真是太闲了。
还是说,正因为处于这种情况,才要这么做?
高举年幼女孩的谴责这种煞有其事的正义当盾牌,只不过是想宣称自己的正当性,指责辛为杀人凶手罢了。
「……说得对。」
你为什么……
杀了我哥哥?
为什么见死不救?
为什么没伸出援手?
这些话他不知道听过多少遍。
自从初次在第八十六区上战场,一直到现在,不断有人问他这些问题。
你明明听得见「军团」的声音。明明这么强悍,明明身为代号者,明明是这样存活下来的。
为什么?
为什么那家伙死了,你却……
为什么总是只有你?
这些谴责他都听到烦,听到习惯了。而且,事实上这些责问也完全是弄错了对象。自己的性命,终究只有自己能负责。他认为自己没冷血到能说「谁教他们弱到保护不了自己」,但是指责他人没尽到保护之责是不合理的。
只有一点跟以往不同。
我明明一直在等。
仿佛听见的这句责问,既像同梯少年的声音,又像只见过一面,连长相都不记得的年幼女孩所言,不知为何,也像是尤金本人的声音。
我明明一直在等他回来。
你明知道有人在等他。
为什么?
没人盼望你回来。
你即使回来也一无所有。
如果是你……
代替他去死,该有多……
「……是啊。」
或许是吧。在无人走廊上,没有任何人听见这声自言自语。
与内心思绪正好相反,被捏烂的薄薄纸条在手里发出「沙」的声响。
爬上组合屋式队舍的楼梯过来的莱登,看到辛在自己房间门前站着不动而停下脚步。
「什么嘛,你回来了啊,辛……怎么了?」
蓦然回望自己的血红眼瞳,让莱登悄悄感到一阵战栗。
那跟在第一战区的某个夜晚、四名同伴被那种超长距离炮轰碎的当晚、知道无法避免与老哥亡灵对峙的那晚……
是同一种眼神。
「——没什么。」
询问来意的淡定语气带有幽幽的凄楚声调,但辛本身恐怕不曾察觉。
莱登咽下战栗与忧惧说道:
「命令变更了,集合时间一样是〇九〇〇,但集合地点改成师团长办公室。极光战队战队长,还有第一〇二八试验部队的部队长……就你跟中校两个人去。」
这句话的含意,使血红双眸冷酷地眯细。
听到只把一名部队长与部下战队长叫进办公室做说明,就能猜到不会是什么好命令。
即使如此,说明的内容实在太过分了,让葛蕾蒂不禁颤抖着涂上口红的嘴唇。
「最优先的作战目标,是排除从第一七七师团战区到西北方一二〇公里,潜伏于『军团』支配区域内旧高速铁路终点站的电磁加速炮型。」
全像式荧幕显示出的战况图远比长宽各深四〇公里的师团用战域图还要广大,配置部队用的是军团记号。这幅战况图囊括了西部战线全域,以及南北方的罗亚·葛雷基亚联合王国与瓦尔特盟约同盟的防卫线。
虽说在西部战线打出了首屈一指的傲人击坠数,但不过就是一个中队的编制——而且还因为前次的大规模攻势而降低战力,本来是轮不到他们看这种作战图的。
「第二目标为夺回旧西部国境地带,通称『干道走廊』。」
在战况图上,该地区缓缓闪烁。地点在西部战线往西几十公里处,与旧国境线相沿的带状范围。
干道走廊正如其名,指的是三国之间的干道,另外还包含了旧高速铁路的大半铁轨。这样做是为了不让敌军再次运用「搭载超长距离炮的列车炮」这种棘手兵器。
虽然敌军还是可能在其他地点铺设铁轨,但无论是干道还是铁路,以大部分情况来说,常常是因为该地点最容易开路,所以才会铺设在那里。想在前人回避的崎岖地形开路,会给「军团」的工兵部队造成相应负担。
「参加兵力包括西方方面军与所有待命后备军的残存兵力,再加上联合王国南方方面军以及近卫军团、盟约同盟北方守军与中央待命军团……两国眼下副首都皆在射程之内,看来他们也不能仗着盾牌当缩头乌龟了。」
联合王国与联邦之间受到龙骸山脉的天险阻隔,盟约同盟则是以大灵峰伍尔斯特山为中心的险峻山岳地带为领土的小型城邦。两边皆以此种天然要塞作为绝对防卫线与「军团」对峙,防卫祖国。
然而这些绝对性的盾牌,碰上飞越高空的超长距离炮击也派不上用场。
「作战概要也极为单纯。三国联军将在电磁加速炮型排除作战中负责声东击西,全军进攻『军团』支配区域,将敌军主力部队引诱并扣留于各战线,再由特别攻击部队空降守备变得薄弱的支配区域深处,排除电磁加速炮型。」
这种作战已不能称为单纯,而是乱来了。
辛加入搜敌工作,得知「军团」总数光是与西部战线对峙的部分,就有足足五支军团的规模,兵力高达数十万架。更何况「军团」不具运输与物流以外的后勤人员,只需要纯粹的战斗用品,因此战斗部队在总数中占的比例相当大。各国军队在数量上吃亏,正面突击的话下场不堪设想,投入最深处的什么特攻部队更是八成保不住。
少将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却始终用平淡语气进行说明。漆黑独眼的目光冷硬,拒绝着俯视自己的紫色双眸。
「击毁后部队坚守该地点,直到联邦军本队抵达,双方会合后归返——这支特攻部队……」
独眼从葛蕾蒂身上别开目光,冷峻地朝向在她背后待命的辛。
「由辛耶·诺赞中尉等极光战队十五名人员担任。」
辛的表情不变。
少将定睛注视那双仍然微微低垂,也不与人对望的静谧且血红的双眸,说道:
「你们是史上最大联合作战的急先锋——击破『军团』铜墙铁壁的枪尖【spearhead】,要尽心竭力。」
思及他过去隶属的同名部队是为了什么目的而设立,就觉得这实在是个不好笑的比喻。
还是说他们明知如此……仍以为只是个恶劣玩笑?
葛蕾蒂用压抑着怒气,以低沉咬牙的声音说:
「可以准许我提问吗,少将?」
「说吧,维契尔中校。」
「为什么——选上我们极光战队?」
少将用鼻子哼了一声,好像觉得这问题很无聊。
「特攻部队需要符合严格条件。『破坏之杖』脚程太慢,以空降而言太重。装甲步兵火力不足,难以临机应变的重炮更是不值一提。本次作战需要高机动性与火力、适于空降登陆的机体重量,再加上无法与司令部通讯时的作战经验,以及压倒性劣势下的生存能力,还要能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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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探测出电磁加速炮型的所在位置。能够满足这所有条件的,中校,只有你的『女武神』与站在那边的诺赞中尉而已。」
葛蕾蒂狠狠咬住涂上口红的嘴唇。
「真亏你有脸这样说……!你是认为八六在联邦没有家人没有挚友——是一群死了也没人抱怨的孩子,所以当成弃棋也不足惋惜,是这样吗!」
「注意你的口气,中校。」
「不,我不会住口。这种作战,根本是叫他们当敢死队!就算中尉他们失手,只要能引开『军团』……电磁加速炮型的注意力——本队趁这时候前进,就能提高飞弹击毁敌机的可能性。他们只要能消耗近战防御就不错了,你就是这个意思吧!」
虽说圆机率误差很大,但只要距离拉近,误差就会减少。若能从挺进接近的最前线发动同等密度的饱和攻击,这次或许能期待直接命中。
「我的确会准备饱和攻击,但只是以防万一,保险起见罢了。我没叫他们不要回来,我们跟共和国并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在这项作战中,你以为极光战队的生还机率有多少——!」
运输直升机虽然能在容易避开雷达与对空炮火的低空安定飞行,但相对的,比起航空器来说航速较慢,装载量也少。更何况「女武神」虽然说是轻量,仍有十几吨重,能搭载一架已是极限——然而多达十五架直升机的编队演奏的旋翼噪音,不可能不被具备高性能光学、声音感应器的斥候型发现。
但航空兵器的常情,就是运输直升机不会加装太厚重的装甲。
可以想见大半直升机一定会被击落。
就十五架机体的中队规模战力,如果在更加减损的状态下,挑战电磁加速炮型以及它的防空护卫机——下场不言自明。
即使如此,还是订立了这种作战。
还是编组了这种敢死队。
少将烦躁地叹气。
「再闹下去,我就要视为抗命了。如果认为我说错,就拿出替代方案来。」
葛蕾蒂一时语塞,无言以对。
少将微微摇了摇头。
「总得有人要去做这件事,关于这点——」
少将目光再次望向辛。
静谧的血红双眸仍旧略为低垂,非但没有动摇,就连半点情绪起伏也没有。即使眼睁睁看着自己与同伴的生命任人宰割,这点依然不变。
他——他们八六究竟明不明白,这种反应已经趋近癫狂了?
「中尉是曾突破『军团』支配区域的经验人士。一次可以,第二次想必也行。况且就算不行,我看你们八六似乎也相当好战。」
一瞬间闪过少将独眼中的情感,应当如何形容才好呢?
那像是深沉的哀怜,又像是黑白不分的恐惧。像是没想到会被捡来的小狗咬了手而恼火,又像为了让自己逃命,而把幼儿扔进狼群之中的罪恶感。
无论哀怜或恐惧,这些单方面的情感无异于不加理解。不管是同情可怜或是避如蛇蝎,都是不站在对方的角度,从不试着互相理解的态度。
而人们总是讨厌别人不照期待或计划走,为了掩饰罪恶感而拿双方差异当借口,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因为——那种人跟我们「不一样」。
「我们联邦应该已将你们救离战场,给了你们归宿,给了你们活下去的安身之处。既然你们执意返回战场——对这种状况应该也有所觉悟了。战斗才是战士的——军人的职责。而战死也是职责之一。」
葛蕾蒂伴着辛离开,用有失礼数的粗鲁动作关上办公室的门之后,与办公室通连的私人房间的门便同时开启。
西方方面军的参谋长走了进来。
在这情势紧迫的最前线,他仍穿着烫得平整的军服,甚至散发出些微香水气味,但那是因为他身边有位能干的副官,而且不愿让部下从脸色或服装看出状况的急迫。可以想像实际上他应该忙于处理大量涌进的情报,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抱歉了,少将,让你当坏人。」
「无所谓,这也是师团长该尽的义务。」
命令某人的父母、兄弟、子女,要不就是前途无可限量的青年送死,是指挥官的职责。正确来说,是要他们不顾生死地对抗敌军。
即使如此,这种真的等于叫人去死的命令并不常有。少将阴郁地叹了口气。
「——你认为他们回得来吗?」
他们……就算只有一人也好。
参谋长耸了耸肩。
他有着夜黑种纯血的漆黑头发与眼睛,是少将在陆军大学的同梯,不过年纪较小,就跟葛蕾蒂同年。
然而一个是方面军的参谋长兼将官,一个却是小小试验部队的部队长兼校官;一个是过去参与帝国国政的大贵族直系后裔,一个虽是大企业出身,但毕竟只是一介商贾的女儿。这虽然也形成了差距,不过造成决定性差异的还是资质。
是否具有指挥官的冷酷,能将部下兵员视作一枚棋子,为达目的不惜榨干他们最后一滴战力。
这种冷酷近似于贵族阶级视领土人民为财产而非人类的价值观——葛蕾蒂就是缺少这点。
「依照参谋本部的分析,极光战队的生还机率几乎为零,但也可以说并不是零……尽管这只是诡辩罢了。」
在小数点后面排了一串0之后出现的1,跟0在数字上虽然并不相等,但当然不能凭着这点就说「有生存的希望」。
参谋长明知这一点,还是冷冷一笑。
「要是战友接到这种作战命令,兵士们难免会愤慨,但换成共和国催生出的狂战士【怪物】,他们就能接受了。而且还会一脸得意,说这是最适合八六的任务。」
前次大规模攻势中,八六们迎击「军团」的战斗模样,在同一战场战斗的众多将士都看见了,口耳转述,传进了西部战线的更多将士耳里。
他们挺身面对不负「军团」之名的大军有进无退,连自身性命都没有半点留恋,那种骁勇凶悍,仿佛沉醉于血腥味一样。明明在他们的背后,没有任何需要守护的事物。
那看在惋惜性命,然而一旦退缩就会失去家人同胞,只得压抑住内心恐惧战斗的人们眼里,只像是无药可救的癫狂。
「打倒怪物之人,须慎防自己也成为怪物——没错,与怪物比肩之人,本身也已成了怪物。更何况那个是『深红魔女』迈卡与『漆黑骁骑』诺赞的——旧帝国军两大怪物血统混合出的不祥之子,用来抵御机械怪物们【军团】反而适得其所呢。」
关起厚重栎木木材的办公室门扉,葛蕾蒂叹了一口气。
「……你感到失望了吗,中尉?发现最后抵达的地方——世界也不过如此。」
因为有需要,因为没有家累,因为是异类分子。用这种理由就能轻易允许小孩送死——发现就连最后抵达的地方都不过是这种世界,是否令他失望透顶?
「……在目前的状况下,我认为是妥当的判断。即使硬撑也得排除电磁加速炮型,否则联邦将难以维持前线。再说了……」
辛不感兴趣地看看办公室的门,耸了耸肩。
「前线基地都进入射程内了,你们还是没选择逃跑,光是这样就够了。我没有任何不满。」
「喔……我都忘了,共和国连这点都没办到呢……」
葛蕾蒂不禁发出干笑,以己身为盾保家卫国的军人,居然不上战场。明明共和国允许这种事发生才叫奇怪,但他却……
他们过去只能活在失常的世界,即使逃了出来,仍受困于被人搞乱的价值观。
她收起笑容转过头来。
「作战需要的是『女武神』的机体特性与你的异能,但你没必要亲赴战场。」
原则上,军队视作绝对的,只有必须达成的目标。至于用何种手段达成,则交由领命者自由裁量。在不确定要素过多,状况瞬息万变的战场上,若是连手段都要强制规定,反而绑手绑脚。
「突击作战只派佣兵【禽兽】们去就好……你们留下来吧。」
这时辛双手握成了拳头,葛蕾蒂明明与他面对面却没在看,因此没注意到。
「然后,等这件事情结束,你们就退伍吧。你们已经为不庇护你们的祖国战斗得够多了,所以不用再——」
「——所以……」
话语突然遭到打断,葛蕾蒂措手不及,回望着辛。
然后她心头一惊,倒抽了一口气。
「为了满足你们的正义感与同情心,我们必须不再做我们自己——您是这个意思吗?」
因为眼前的少年……
半年多以前受到联邦军保护时,甚至是大规模攻势时,都没在她面前露出过这种……这个年纪的孩子应有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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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身上仅有的一件珍惜之物被人随便拿走在眼前践踏时,小孩子会有的……
顽固的神情。
「我很感谢你们救了我们,但我们没必要因为这样就被你们可怜,也不需要让你们叫我们不用战斗——因为我们……」
就只剩下这个了——……!
语气分明是压抑的……不,正因为如此,听起来更像是呕血。
为何而战?
又没有战斗的理由,为什么要战?
对于他们八六而言,没有比这更侮辱人的问题。
因为他们只有骄傲。
因为除了直到最后一瞬间都不放弃生存,战到最后一刻的骄傲之外,他们所有的一切尽皆遭到剥夺,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该保护的家人全数丧生,找遍世界也没有能回去的故乡,就连家族历史都无法找来作为依靠,至于该继承的文化,甚至连曾经每晚念给自己听的绘本,都不记得任何一篇内容。
尊严受到过去的祖国彻底践踏,一心只希望他们去死。他们早已没有活下去的任何理由,即使如此,为了抓住生命……
至少为了维持除了自己本身之外,早已一无所有的自身形体。
除了骄傲,什么都没有了——只剩在受到机械亡灵军势与迫害者的恶意封闭的决死战场上,不逃避命运,不屈服于绝望,决心战斗到底的骄傲。
为了什么而战?
即使有人问,他们也答不上来。
无从回答。
他们没有任何不战斗就会失去的事物,或是必须战斗才能守护的事物。
只是,唯有战斗到底是他们的尊严,唯有这份骄傲绝不能失去——为此,即使转身逃跑还能苟延残喘,他们宁可丧失性命。
「不管是逃离战场让其他人去打,还是装聋作哑、苟且偷生直到被人缢死,都跟共和国那些家伙一样。只是在假装活着,其实跟死了没两样——我才不屑沦落成那种货色。」
鄙夷地说出的话语当中,总是带着冷酷的这个少年一反常态的强硬语气,正等于他内心产生的强烈拒绝反应。
搞砸了。她咬咬涂上口红的嘴唇。
她领悟到自己伤害了什么。
她伤到了一切遭到剥夺的他们手里仅有的一份骄傲,也因此减损了他们对自己寄予的少许信赖。
他们是八六。
是遭人遗弃于战场,活在战场上,置身只有绝望的战场,仍然战斗到底——除了这份骄傲外一无所有,无依无靠的一群孩子。
不用再战斗了。忘了什么战场,安稳地过日子吧。至今葛蕾蒂以为是出于好意一再重复的话语,对他们而言,就像是连最后一点骄傲都要夺走那般。
鲜红双眸低垂下去,再也没有看向她。
「在后方做指示,难保不会造成致命性延迟……我会直接指挥特攻部队。」
?
进行突击作战的作战要旨说明【简报】时,无论哪个部队都充满了凝重悲壮的紧张感。
因为作战目标本身只能用有勇无谋来形容。必须达成作战目标的各个部队,也必定被迫进行拿将士性命铺设征途的血战。
若不讨伐那个射程达四百公里的战略兵器,包括联邦在内的三个国家——不,恐怕全人类都将败北。
西方方面军全军,将进行直线距离一百公里的突击作战。
作为作战的急先锋,选上的是——八六的少年兵们。
气氛紧绷的各部队简报室里,全像式显示器冷酷地投影出那幅作战图。
第一〇二八试验部队与其战斗部队「极光战队」进行的简报,气氛也一样紧张。
毕竟他们即将担任冲进战域最深处的特攻部队,在整个西方方面军当中,就属他们无法活着回来的可能性最高。
葛蕾蒂平淡地结束说明后离开简报室,接着指挥中心人员也离开了。整备班与研究班一边谈话一边尾随其后,最后是旧战斗属地兵【禽兽】的战队员们表情僵硬地离席。
战队的最上级军曹班诺德于离开房间之际,转头看向留在简报室里的五名八六。
「队长。」
总是以辛的副官身分行动的壮年军曹,只有这时候不是作为部下,而是露出年长者担心小孩乱来的眼神。
「你没有弃我们于不顾,好吧,我是很感激……但就算我们是禽兽,也没有残忍到能看着跟自己或亲戚家里小萝卜头没差几岁的小鬼白白送死,还无动于衷……你们如果改变心意了没关系,尽管命令我们自己去吧。」
「……」
没人回应,班诺德也没再说什么,就走出了简报室。
呼——莱登长叹一口气,从硬梆梆椅子的椅背上滑下身子,仰望天花板。
「……好吧,作战内容是糟到会让人对我们讲这种话啦。」
「拿全军当诱饵引出『军团』,再趁这个机会冲进去,想办法抵达一百公里外的目标地点,然后设法击破电磁加速炮型,是吧?」
「而且只送我们过去,回程还得依赖本队耶。谁知道本队到不到得了那里啊。」
「真要说的话,也要能活下来才需要想这个问题吧。四面八方满是敌人,没有任何支援或什么的,真的也跟共和国没啥两样。」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讲着,每个人嘴角却浮现出淡淡苦笑。就像早就知道如此,近乎看开的苦笑。
事实上,也的确无可奈何。
有个敌人如果不除掉,自己跟其他人都别想活命,而那个敌人在敌阵之中的遥远彼方,没有任何手段能安全加以排除。如果即使如此还想活命,就算要选择让大半将士战死的乱来手段,也只能硬上了。
跟共和国第八十六区的战场一样。
没有任何战斗是轻松且确实的。
也没有人能保证生还。
每次都是。
唯一的不同在于他们现在是自己选择待在这个战场。
可以选择前进的道路。
只有同样身为八六的他们才知道这有多可贵,所以,他们不会想放弃。
辛知道这点,但仍开口:
「中校是有告诉我,想退出的话也可以。」
「开什么玩笑,现在选择逃跑,岂不是跟白猪一样了。」
赛欧不屑地说,然后忽地露出一抹淡笑。
「……是说,辛,你不也跟中校呛声了吗?我们也跟你有同样想法。」
在作战要旨说明的过程中,葛蕾蒂没跟辛四目交接。按照葛蕾蒂不愿让少年兵牺牲的个性,赛欧光是看到这样,似乎就察觉到两人在简报前有过争执。
然后,他垂下翡翠般的眼睛。
「不过,好吧,我们被选上参加最危险的任务,应该是因为我们是八六吧。只有这件事情让我……好像有点寂寞。」
联邦绝不是一个恶劣的国家。
至少比共和国好太多了。
被这种国家判断为失之最不可惜的棋子——还是让人有点寂寞。
「……是啊。」
为何而战?——为守护什么而战?
这个问题的前提,是一个人总是为了守护某种事物而战。八六没有该守护的事物就上战场,在联邦看来并不正常。
既然没有故乡可回,也没有家人可守护,去到哪里都不被接受,那就只能待在战场上了。
即使如此,他们仍不愿被当成受人同情的宠物,让人饲养。
怪物。
或许——真是如此吧。
活在战场上,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逝于战场。
这恐怕不是正常人该有的人生。
即使如此。
他下意识地双手握拳。
因为我们,只有战斗到底的骄傲。
?
『——基于以上理由,包含五名八六在内,决定由极光战队担任特攻部队,以诛灭电磁加速炮型。』
地处高纬度的联邦首都圣耶德尔,夏季日落得晚,官邸的大总统办公室在终于西沉的夕阳余晖照亮下,染得一片朱红。
在恩斯特的视线前方,投影于整面墙壁的全像式显示器上,西方方面军总司令始终绷着脸,面无表情。
『这是正当的命令,属于我这西方方面军总司令的权限范围之内。即使是受阁下庇护的孩子们,既然选择从军就不能有特殊待遇。恕我直言,即使是阁下也没有正当权限颠覆这项决定。』
「我明白。当他们希望从军,而我也同意时,我就做好心理准备了……我如果默认你们命令联邦军官送死,却不准你们碰我的孩子,那就说不过去了。」
恩斯特淡定地回话可能让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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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官中将产生了罪恶感,他用稍显著急的语气继续说:
『我想作为提升士气的活动,没有比这更好的材料了。从残忍前敌国获救的少年们,出于对新祖国的忠诚心,志愿参加存亡危机作战中最危险的部队……老百姓最爱这种感人肺腑的情节。视报导的方式,不管是志愿从军人数或是阁下的支持率,我想应该都会上升……』
「玩政治不适合你,还是算了吧,中将。这不像你的作风。」
恩斯特回望如实呈现古风武将性情的严肃国字脸,用鼻子哼一声。
他用同种语气问道:
「……中将,这不会是相隔一年后的『消毒』吧?」
一瞬间。
沉默降临两人之间。
「刚保护他们的时候,包括你在内,几位将校提出过这种意见——从『军团』支配区域逃出来的小孩来路不明,谁会相信他们能逃出支配区域?说不定被某种物质污染了,所以为了联邦国民的安宁应该谨慎行事,将他们处理掉。」
他们从「猎头者」的魔掌中,救出了五名小小年纪的少年兵。在保护他们的师团或师团之上的军团指挥官之间,也是以同情的观点占大多数。
他们在救人的同时,捡回了怎么看都像是自爆用的驾驶机体。再加上那种对他人过剩的戒心,以及身上残留的战斗伤痕,在在证明了这些孩子说受过祖国迫害绝非假话。
然而这些只要有意,全都是可以伪装的。
无法证明他们并非共和国基于某些企图送来的间谍。
不管是「军团」无法运用生化武器的禁规【防护装置】,还是依循规定的检查或隔离,都无法证明他们未受生化武器污染,也不能证明他们本身不是生化武器。
没有任何证据能保证他们是「干净」的。
即使如此,若是同胞,多少有点风险也该承担,但他们是异邦人,联邦没有义务保护他们。
部分将校提出相当强硬的主张,表示为了以防万一,应该处理掉这些人。
当时恩斯特表示以正义为国是的联邦不能接受这种手段,驳回了此种主张,将校们也就此作罢,但是……
「我不是在指责这种主张残忍。无论区别或歧视,都不只是出于恶意,善意也会造成这种想法。因为想守护重要的事物,所以要排除不重要的事物。这种心情我不会加以否定。」
就算这种想法会间接造成错误的、偏离人道的行为也一样。
想保护挚爱的心情本身,正是发自人性。
「只是,生而为人却不借助语言,不费尽唇舌,只想以暴力达成自己的理念,很明显是个错误。你们……并非只是表面上同意,然后拿国难当借口偷偷出尔反尔吧?」
『——当然。』
停顿的一小段时间,不知究竟代表什么。
『不过,希望您能考虑一下。事实上,他们并非什么可怜的小孩,而是令人厌恶的战斗狂一类。就连这种怪物,今后我们深爱的祖国都要接纳吗?那真的是联邦该达成的远景吗?』
然而对于这苦涩不堪的谏言,恩斯特一笑置之。
「当然了,将军。」
至少这位中将,并不是以杀害儿童为乐的疯子。
恩斯特明知道这点,仍毫不犹豫地即刻回答:
「那正是我的——我担任领导人的这个国家该有的理想。谁教我是……」
这十年来,联邦国民过半数一再选出的。
「联邦国民全体意见的代表嘛。」
心怀荣耀。
高尚清廉。
秉持正义。
大总统由衷表述理想的模样,倏然间看起来就像喷吐细焰的不祥火龙,令中将暗自屏息。
?
这是辛第二次在面临极有可能无法归返的作战时,被要求要整理私人物品。只是不同于之前,这次没什么私人物品可以整理。
辛敲了敲那个房间的门,拜访唯一需要送往后方的「行李」。
「芙蕾德利嘉。」
「门没锁。」
他打开单薄夹板制的门,只见在家具用品一直线排列,窄得像走道的私人房间里,芙蕾德利嘉坐在狭窄的床上。她将下巴埋进怀里的布偶头上,闹别扭似的把脸别向一边。
「作战。」
听到她看都不看自己就气恼地说出的字眼,辛扬起了一边眉毛。
「汝接受了是吧?接受了那种有勇无谋,有去无回的特攻作战。」
「我应该有把同步装置拆掉吧……你都看见了?」
作战内容是军事机密,不只同步装置,任何通讯设备都不能带进场。
特别是这次的突击作战,若是计划直接泄漏出去,必然引发混乱与反抗。假若万一遭到「军团」窃听,内容被解析的话,那可是惨不忍睹。
但是能透视相识者过去与现在的芙蕾德利嘉,只要看见投影在全像式显示器上的作战图或其动作,想必不难推测出作战内容。
「既然如此,就不用我特地解释了……你趁现在回首都吧。等大家开始准备作战,运输线就没有余力送你回后方了。」
「……吉祥物是给兵士们的人质,汝应该知道余是回不去的吧?」
吉祥物少女们在战场上只会碍事,但目前还没收到回国许可。
有如女儿或妹妹的少女人质们,用途是不让士兵们临阵脱逃。
她们的境遇各有不同。
无依无靠的孤儿、为减少抚养人数而遭双亲卖掉的小孩、为了对祖国表示忠诚,代替嫡长子被扔进军中的贵族阶级庶女。
为了将兵士留在可能遭到轰炸的基地,她们不可能获准离开前线,就算获准,她们也已无家可归。
吉祥物的执勤期间最长也只到十二岁,据说期满后,这些少女几乎都会踏进幼年学校的大门,直接志愿从军。
她们无处可去,一旦适应了战场,一辈子就离不开战场了。
在变成那样之前……
「你应该回得去吧,现在不是顾虑别人的时候。」
「凭恃那个芝麻小官的强权,或许可以吧……但汝为何突然要余回去?汝自己不是说过,没有必要让他人决定自己的生存方式吗?」
「我应该也说过,没有必要的话,能不跟任何人的死亡扯上关系最好。」
出征后再也没回来的家人也好,在「破坏神」主荧幕中被炸飞的僚机也罢,又或是恳求自己痛下杀手的濒死同伴,甚至承受不住同步听觉传来的死亡悲叹而自杀的战友……如果可以不用看见,能不看最好。
下一场作战当中,恐怕参加的大半将士都会捐躯。
那不是能看见相识者现况的芙蕾德利嘉——该看见的地狱。
「这次的突击作战中我方居于劣势,一般来说许可绝对不会下来。若只是被击退还好,前线还可能遭受反攻而崩溃。这么一来,这座基地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那样别说基地,就连首都也不可能平安无事,但辛没说出口。要是去想这种问题的话,逃到哪里都没意义。辛绝无打算让情况恶化至此。
「我记得那个的声音……在第一区交战时,有四个人被炸死。其实我不需要由你来告诉我他在哪里。」
奇诺与智世,托玛与库洛托。四名同伴与辛在第八十六区的最后战场上并肩作战,遭到敌人从战场彼方单方面且轻而易举地炮轰而死。
「这样岂非黑白颠倒了!既然与齐利亚关系匪浅的是余,那么汝才该回去不是吗!」
芙蕾德利嘉跑过来,抓住辛大叫。布偶被她扔开,从床铺滚落到地板上。她说想要,所以辛一时兴起就买给她了,但辛不知道她是看上这只有点诡异的手缝熊布偶哪一点。
「葛蕾蒂那边由余去说,汝等此次就留下来吧。若是需要指出敌人位置的异能,汝能够看穿所有『军团』的动向,于联邦军更有用处。好不容易才逃出第八十六区的绝命战场活下来,千万不可在此等有勇无谋的作战中送命。」
「就算能看见你的骑士一个人,看不到其他人一样无法突破支配区域。这状态下突围只会全军覆没。」
「可是……!」
「……你为什么就这么想让我们退到后方阵地?」
与自己同色的血红双眸畏怯地睁大。
并不是自从尤金死后——自从想到人终有一死,才变成这样。
回想起来,芙蕾德利嘉从一开始,就只是说如果辛要回战场,就请他诛杀自己的骑士,并没有叫他为了诛杀自己的骑士而战。
「你不是希望我打倒你的骑士吗?虽说联邦军不惜全军覆没也要打倒电磁加速炮型,但你为什么要刻意降低成功的可能性?……是不是你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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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并不希望有人打倒那个东西?」
「……!」
这时闪过芙蕾德利嘉眼里的,是无庸置疑的恐惧。
辛低头看着她叹气。果然。
「……既然这样,你就更应该回去,然后忘了这件事吧。你应该不想变得像我们一样吧?」
「唔!汝才是,汝以为汝在对谁说话!」
芙蕾德利嘉用力推开辛,这么吼叫着。
辛虽然是个少年,但成长期也快结束了,而且在战场上生活得久,比起还是幼儿体格的芙蕾德利嘉,根本上体重就完全不同。她是做了推开的动作,但辛完全没动,反倒是自己往后踉跄,原地踏了两三步才勉强站稳。
「汝追寻战死沙场的兄长,以诛灭其亡灵为目的战斗至今,如今诛灭成功,却又为何不许余追逐余骑士的亡灵!为何不许余达成目的!……汝想必也是心里有底吧,知道没有目的也没有归宿,只凭着骄傲活到最后,就会成为那样悲惨的亡灵。汝想变成那样吗!」
纤柔小手的指尖指向西北。
辛能听见那临死的声音,知道这正确指出了她的骑士的所在位置。
不过他只能听见,不知道那人如今变成什么模样。
「……我不是你的骑士。」
——因为,她就跟以前的我一样。
——是这样吗?
不知在什么时候,辛与莱登有过这段对话。
现在回想起来,的确,芙蕾德利嘉跟自己并不一样。
无论要牺牲什么,舍弃什么,都必须诛杀兄长。
不偿罪就无法前进。
不是能够那么轻易放弃的对象。
「想等同视之是你的自由……但如果连你的后悔与赎罪都要强加到我身上,会给我造成困扰。」
「!……汝这不明理的东西!」
芙蕾德利嘉终于发起脾气来,大声叫唤。少女的尖锐嗓音在狭窄的室内,刺耳地回荡反弹。
「余是在叫汝别去!余都这么说了,汝就该听命啊,蠢材!」
她握紧小巧双手,像个幼儿般直跺脚,鬼吼鬼叫。赤红眼瞳顷刻间堆满泪水,就这样抬头狠狠瞪着辛。
「汝后悔未对兄长说这句话吧?心里希望他别去却未说出口,兄长奔赴死地便一去不返,这事令汝后悔至今,对吧?但汝为何也要跟兄长做出同样的事?——兄长对汝做过,令汝痛苦难过的事,为何现在又要用在余的身上!」
娇小身躯发自五脏六腑的喊叫,令芙蕾德利嘉喘不过气来,肩膀上下起伏。她大大吸进一口气时,眼泪连带着洒下,霎时间,仿佛压抑至今的激动情绪决堤般,泪珠一串串滚落。
「……芙蕾德利嘉。」
「别去。」
那声音细微又虚弱。
「余不想再失去『哥哥』……不愿让汝如同齐利那样死去。」
「……」
「余再也不想让哥哥送死,仿佛是余送他奔赴死地那样。余再也不想让任何人丧命了。所以……汝别去。」
?
深更半夜。
西部战线的各基地进行灯火管制,然而负责率领部队的将官、校官的一天尚未结束。
第一七七机甲师团的师团长办公室关起电灯而变得阴暗,在厚重的办公桌前,少将用资讯装置的全像式显示器光线当成灯火继续工作,直到听见细微的敲门声这才抬起头来。
看到进来的人,他皱起了眉头。
「——如果是要重新检讨作战计划,我可不听喔。」
「是,所以我是来提出建议的。」
葛蕾蒂将高跟鞋踩得喀喀作响,站到办公桌前,收起下巴点点头。
从一兵一卒到军官,无论哪个阶级都不允许拒绝命令,但只有军官有权提出别种替代方案。只不过接不接受,自然要看长官如何裁定。
在夜晚的黑暗中,葛蕾蒂用炯炯透亮的紫瞳定睛凝视前方……随即露出冷笑。
「您把极光战队以小队单位打散运用,原来是为了避免这种事态发生啊,理查学长。」
即使处理终端展现出有如鬼神的战斗实力,凭着小队程度的部队规模,能打出的战果可想而知。对峙的敌人数量少,当然会是如此。周围友军的人数也一样少,因此其超乎常理的战斗能力也不至于广为人知。顶多只会被当成战场上的老套怪谈,或是用来消遣的闲话罢了。
而只有小队单位战斗实绩的部队,不会突然受任参与这种战队规模的精密作战。
「……记得是叫作『破坏神』?只要看过那种不良兵器的任务记录器,任谁都会想这么做。还有极光战队的初征——一个中队全军覆没,只有诺赞中尉一人幸存的战斗纪录也是。不过你似乎只对战果与收集高机动战的数据有兴趣。」
「破坏神」的任务记录器自启动之后,所有资料档皆以压缩状态保存下来,少将也确认过。
里面是异常的战斗次数,与异常的击坠数。
根据保护之际的问话内容,那架「破坏神」是三架搭乘机体中的一架,每次只要严重毁损,他就会废弃机体改搭另一架,因此搭乘期间不算太长。但看这纪录,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他知道如果直接投入前线,绝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他们强到与联邦的一般军人无法相提并论,是研磨到过度锐利的果断魔剑。拿出来炫耀只会没来由地遭人排斥,或是被当成好用工具用到损毁。
只不过实际上,他们却是超乎想像的喋血狂剑。
「……别投入太多感情了,那些人虽是可怜的孩子,但既然已变成如此,就没得救了。他们那种人以战场为栖身之处,在斗争的日常生活中长大。有些事物成为那种人的一部分,就无法分割了。不管受到多深的慈爱庇护……他们都无法忘记战斗。」
「不。」
被她用强硬口吻打断,少将抬起仅剩的一只眼睛。
紫瞳在黑暗中犀利有神。
「他们绝不可怜,我们也无权为他们做决定。我们能为他们做的,只有给他们做决定的时间,以及耐心等候。」
那些孩子太过熟悉战场,比随便一个士兵都要来得可靠,所以一不小心就会忘记。
他们心中的某个角落,总是不小心将那些孩子当成老兵,当成更有年纪与经验的军人。就连不忍看那些少年兵送死的葛蕾蒂,都难免有这种想法。
但他们其实是刚过十五岁的孩子,来到联邦甚至不满一年。
不管是谁,习惯新环境都需要时间。如果是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环境,而且以前的环境恶劣到令他们无法信任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他们突然被抛进陌生的世界时日尚浅,还没适应联邦这个新世界到足以伸手追求自己没有的某些事物。在巨幅改变的环境下,他们只能全力保护自己,还没办法要求更多。
即使知道如何挣扎求活,一辈子遭人命令明天送死的他们,还不懂得如何继续活下去。
所以,既然他们说自己只有战斗到底的骄傲,现在这样就够了。他们说自己没有可以守护的家人,也没有能回去的故乡,这些都没错,所以无可奈何。
但总有一天,等到平静下来之后……如果他们产生了心愿,想再次得到遭人剥夺的事物……
假如,即使如此他们仍然选择战场作为人生归宿,那也可以。
这些选择应该在他们自己的手里,并非他人可以决定,更不能认定他们永远不会有这些选择。
虽不知道要花上几年。
即使如此,总有一天……
「虽说他们现在是联邦国民,但毕竟过去是外国人,我国有义务做这么多?」
「当然,这是天经地义的责任。既然我们傲慢到同样是人,却像捡溺水小狗般救助别人,就应该负责。」
只要给他们像样的饲料、床铺与饲主,应该够幸福了吧——当初以为出于善意,现在想起来简直是把人当小狗,从未顾及他们该有的意志与骄傲。
就没把人当人看的这点而论,就跟共和国民对八六们做出的事相差无几。而且他们完全以为这叫行善,因此本质上来说或许更糟。
人类即使面对眼前的他人,有时都不会将对方视为一个人,而像是剧作或戏曲中的角色,当成享受消遣性同情或正义感的图像消耗掉。
「你以为在战场磨利、锻炼出的血刀,能理解人类感情吗?」
「以前我们做过一样的赌注吧,学长?当时是我赢了——只是后来『军团』夺走了一切。」
「……」
少将深深叹了口气。
「我重复一遍,不要对那种东西投入太多感情,葛蕾蒂。你只是把他们跟亡者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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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起罢了……跟那些再也不可能取回的事物。」
「是呀,没错。但是……那又怎样?」
葛蕾蒂不顾礼数地把手撑在办公桌上,挺出上身。她逼近对方,带着某种僵硬的笑意。
「如果知道我失去过什么的人都会这样顾虑我,那正好。要说几遍都行,我就是不喜欢看小孩子死在战场上……只要能预防这种事发生,我什么事都愿意做。」
说完,葛蕾蒂凄厉而决绝地微笑了。
咬紧到口红凄惨掉色的嘴唇,仍冶艳地在黑暗中血红绽裂。
「我可爱的战争女神【女武神】们将要粉墨登场,慢吞吞的运输直升机可配不上这种舞台——我要你准许我使用那个。」
少将双肘立在办公桌上,双手交叠遮住口部,叹气了。
「……『那个』啊。」
「没错。」
葛蕾蒂稍稍点了个头。
在她的军服左胸前,有着即使组织解体仍不曾摘下的,羽翼少女造形的旧空军驾驶员徽章。
「给我『尼塔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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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run through the battlefront-下 第七章 死得其所
『——飞轮一号、二号启动。临时变电所无异常。』
『开始冷却弹射轨,冷冻机运转率百分之二十三,继续上升中——』
『开启座舱罩,开始展开弹射轨。』
轰嗡……遥远头顶上方传来沉重噪音,在待机状态的「送葬者」驾驶舱中阖眼的辛抬起头。
三面光学显示器此时与母机的机外摄影机同步,在机头朝上的斜面前方,掩藏地下弹射器的顶罩渐渐打开。
从暗渠底部仰望的四方形天空,呈现薄明时分特有的深蓝色。尚未露脸的太阳从地平线另一头射来光线,使黑暗夜色渐渐晕开,形成独具透明感的碧蓝天空。不知其名的秋季星座散发柔和光晕,淡淡地散去。
滑动伸长的弹射器延长轨道仿佛向天挑战般刺进黎明穹苍,在斩裂夜晚空气的金属声之下,接合处得到固定。
『第一到最终接合固锁——完成。「尼塔特」起飞准备就绪。』
?
她第一次将「那个」展示给众人看,是在一个月前决定对「军团」支配区域进行突击作战之后,又过了一个多星期的时候。
「——虽然似乎有些人把这里叫作『无法开启的铁卷门』……」
师团司令部基地第一〇二八试验队机库深处的那道铁卷门,经她这么一说,的确从来没看人开启过。
防爆式厚铁卷门内侧是个宽幅超过一百公尺的斜坡,站在整块地板往下沉的电梯操作盘前面,葛蕾蒂注视着电梯慢慢降下的黑暗底层说道。异样巨大的升降梯尽管让十五名处理终端、整备组员、管制人员与研究员全数搭乘,空出来的空间还是比较宽敞。
「这座机库原本是用来存放旧帝国空军的实验机。开战后,军方被迫暂时放弃整座基地时,实验机无论是首次展示或飞行测试都已经完成,只等开始量产了。」
「将这东西设施置在地下想必是为了保持机密,但怎么会在当时邻近国境的这座基地测试实验机呢?」
「因为它不像战斗机或轰炸机那样各项功能都需要保密,真要说起来,军方对那孩子的最大要求是『看不见』。进行试飞需要一个宽广且空无一物的场地,除了这里西部战斗属地之外,找不到这种场地。机库位于地下是为了防备空袭,而且地下比较利于营建相关设施与经营维护。况且多亏于此,那孩子才没被回收运输型带走。」
除了斥候型之外,「军团」的感应器敏锐度很低。如果是掉在同个空间的机甲或战斗机还另当别论,它们将这块土地占为支配区域的几年之间,恐怕根本没发现到隐藏于防爆铁卷门与隔墙深处的「实验机」。
「相关设施?」
「基本上来说是飞机跑道,或者应该说是跑道附设的弹射器……配合军方要求的规格做到最后,重量增加太多,结果变得需要电磁弹射器才能起飞。」
电梯略为震动一下,停了下来。
在昏暗空间中,葛蕾蒂熟门熟路地走下电梯,军靴跫音回荡到远处。这个空间很宽敞,无论宽幅、深处或高度都很大。所有电灯同时亮起,led的白亮灯光一瞬间刺痛了视网膜。
背对着「那个」,葛蕾蒂转过身来。
不知道是处理终端,还是初次看到的整备组员或管制人员倒抽了口气。
一时之间——谁都没能彻底掌握蟠踞眼前的「那个」的全貌。
「那个」就是如此巨大。
全宽恐怕将近一百公尺长,比旧帝国空军工厂引以为傲的世界最大级运输机c-5「鹫巨人」更大。暗沉铁灰色的机体呈现隐形战机特有的平面构造,形似巨大回旋镖的全翼机,形状让人联想到展翅高飞的龙。
「这就是试作型翼地效应机,xc-1『尼塔特』。」
陌生的机种名,加上可能取自联邦东南部古老传说的名称。
那是自坟墓中复活,拖着自己的影子匍行于墓地,敲撞教堂大钟的吸血鬼之名。
用作征服天空的军用航空器之名——相当不贴切。
葛蕾蒂接着说出的内容,同时解答了两个疑问。
「它是运用在地表附近获得的升力,贴近地面飞行的异形航空器。巡航速度与装载量等同于一般航空器,由于能在距离地面几公尺的高度进行超低空飞行,比巡弋飞弹更低,因此无论是雷达或对空飞弹都难以捕捉到它……原本是在战斗属地的前线腹地,为了铺设专用空中走廊进行大规模高速运输而打造的机体。装载量标称二五〇吨,但如果不预留空间,可以装载到三〇〇吨。算起来『破坏之杖』的四架机体分队,能够整个直接搭乘上去。」
说完,葛蕾蒂有些凶残地笑了。
「『女武神』的话十五架全部载得动……比什么运输直升机快得多了,而且可以稍微安全一点把你们送到电磁加速炮型那边。」
巡航速度快,能在雷达网底下进行超低空飞行,而且比起运输直升机编队的噪音还算安静,这样至少去程的危险度会确实降低。
只不过……
赛欧听完,冷眼说:
「是说这种东西在陆上飞行没问题吗?离地几公尺的高度,随便都会撞上大楼或民房吧?」
会伴随着别种危险。
「虽说是『军团』支配区域,但这次的作战区域原本是帝国领土啊。地形资料或地图我们都有。况且人类的话另当别论,但『军团』不会建造城镇或房屋,所以即使是支配区域,地形也没什么变动。」
好歹也是陆战兵器,要是淋个雨就不能动了,还打什么仗。
「前线不会有太多自动工厂型或发电机型等大型建造物,再说诺赞中尉应该能够掌握它们的位置。边闪避边飞就行了。」
「……我能掌握位置,但不能确定指出机种。」
「足够了,简而言之,只要能飞在没有『军团』的地方就好。」
虽说侵入了不易遭受迎击的超低空,但飞行路线上如果有「军团」还是会遭到击坠。离地数公尺的高度,就连不擅长应付仰角的战车炮都能轻易狙击。
「是说啊,起飞还需要弹射器,那回程怎么办?飞不起来吧?」
「极光战队在最初的作战计划中,本来就预定让本队接回呀。情况一样,只是能搬运备用的『女武神』罢了。总比用运输直升机待命好。」
听到这番话,老资历的整备班长眉头一皱。
「大小姐,我觉得应该不至于会是我想的那样,但是说——谁来开飞机啊?」
葛蕾蒂用一种诙谐的态度张开双臂。
「我啊。」
?
「——我是觉得中校其实没必要来。」
听辛平淡地说,在知觉同步的另一头,葛蕾蒂坐在正准备起飞的「尼塔特」操纵席,反倒显得很开心。
『除了我以外,还有谁能开动这孩子?旧空军的驾驶员几乎都战死了,而且只有我在试飞时操纵过「尼塔特」……幸好本公司还留有飞行模拟器。』
不吉利的自言自语让几人发出某些呻吟,但葛蕾蒂似乎没放在心上,辛也不介意。
「对喔,中校是前空军驾驶员嘛。」
『……你这口气听起来,好像是到现在才想起来呢,中尉。』
事实上他丝毫不感兴趣,所以的确是忘了。
『这样的话,我看这件事你也不记得了吧。我还是反对让你们这样的孩子上战场……也许你们八六在这里战斗到底是一种骄傲,也是一种自我认同,但我也不能退让。既然要战斗到底,至少与你们并肩作战,让你们能战到最后——就是我的职责。』
「……」
『你们抵达的这个国家,虽然离理想乡终究还有段距离,但只有这点希望你们记住。在这个国家,没有人希望你们战死,反倒是希望你们不要死。我也是,师团长也是,部队各位成员也是……还有这位人士也是。』
『——好久不见了,你们都还好吗?』
听见稳重而令人意外的声音,辛眨了眨眼。不是知觉同步,而是来自「尼塔特」机外的有线回路。
「恩斯特,你怎么会来这里?」
『呃,搞清楚,我好歹也是联邦军的最高指挥官喔。现在是联邦全体国民、国土全境与邻近诸国的存亡危机,我当然会来督战喽。更何况你们可是这场作战的关键——没错……』
恩斯特呼地吐一口气时,已经切换成十年来领导联邦的领袖声调。
『联邦、邻近各国与人类的未来,全看你们极光战队的成果。你们要理解这点,务必击破电磁加速炮型……期待你们的表现。』
「了解。」
『再来……还有一件事,这是最优先任务。』
辛抬眼瞄了一下前方,恩斯特似乎真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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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点了个头。
『你们所有人都得回来。』
那声调很奇妙。
听起来有点虚伪。
与其说是为他们担心,更像是为了自己而说的。
「……我们会尽力。」
『这样不行,你们一定要回来。』
不协调感依然存在。
但身为临时大总统,又是文件上养父的男人却正好相反,用极其真挚的口吻说:
『你们不是要战斗到底吗?在我们联邦呢,战斗到底的意思不是战死,而是活到战争结束。所以你们要回来,一定……今后每一次都要。』
「没错,你们一定要回来。」
恩斯特关掉耳麦,喃喃自语,坐在西方方面军联合司令部的司令席上。
此时,他脱掉这十年来逐渐成为联邦临时大总统注册商标的量产西装,穿起了联邦军的铁灰色军服。
第一次遇见他们时,也是在这处西部战线,只是位置不太一样。
他来到战场督战时收到报告,得知军方从「猎头者」重战车型手中救出了异国的一群少年兵。
恩斯特很可怜他们。
也希望能代替自己未能诞生的孩子,让他们幸福。
但更重要的是……
倏然间,一种冷酷而极为空虚的笑意,掠过联邦大总统的碳灰色眼瞳。
因为,无法拯救受伤孩子的国家,孩子无法获得幸福的国度……
为了某些人的利益让孩子送死的世界,完全不是「她」相信过的,人类该有的理想姿态——
恩斯特长叹一口气。
就像倦于世事的火龙,呼出细长的火焰叹息。
就像他希望一切干脆能焚烧殆尽。
「不然我会——毁掉这个世界。」
指挥中心的主荧幕上,到作战开始时刻的倒数计时进入最后五分钟。
站在较低位置的参谋长投来一瞥,恩斯特对他轻轻点头。
?
星历二一四九年十月九日,第一曙暮时刻【bmnt1】。
看到司令席的临时大总统与副司令席的中将颔首,参谋长开口了。他穿着联邦军的铁灰色军服与军帽,双手置于拄地的刀柄尾端,以皮绳封住刀柄刀鞘的细长军刀代替指挥棒。
「——诸位战士,注意。」
参谋长的声音在严密的无线电静止状态下,透过有线回路传送到西部战线的全部队当中。
『西方方面军全军即将进军前往「军团」支配区域。』
所有人都处于极限紧张状态,屏气凝神倾听那冷漠的声音。
作战目的、概要与各部队的职责,都在出击前的简报接受过说明,不需要现在再听一遍详细内容。
西方方面军、联合王国军、盟约同盟军的目标,是压制并夺取干道走廊。
而特攻部队将受命担任先锋闯入支配区域后方,击破潜藏于该地的电磁加速炮型。
参与这场等于对付「军团」全军的作战——不允许撤退或失败。
『这是人类史上最大规模的作战,不只共和制齐亚德联邦以及友邦罗亚·葛雷基亚联合王国、瓦尔特盟约同盟,也左右着可能连求助声音都传达不到的邻近友好诸国的命运。诸位是捍卫祖国同胞的刚劲护盾,同时也是开拓人类未来的锐利宝剑——战神不嘉许奴仆,只祝福战士。在双头鹫的旗帜下,诸君必须抱持必死决心前进。』
「注意!」
在最前线东方十公里外的战线后方,炮兵部队将重炮炮口一字排开,展开阵势。
一五五毫米的牵引式榴弹炮,威仪有如冲天枪矛。一五五毫米自走炮将同种火炮搭载于卡车上。还有旧式一〇五毫米榴弹炮,以及仅只布署少数就停止生产的二〇三毫米榴弹炮也排列于火炮阵地,多管火箭炮系统【mlrs】将四〇门箱型弹舱朝向黝暗的西方天空。
「我们的任务是支援友军部队进击!当我等战友在泥泞中匍匐前进时,就由我们把那些挡路的可恨臭铁罐炸成碎片!」
听到这番揶揄装甲步兵或机甲被火线压得抬不起头,必须在战场泥巴与血滩中匍匐战斗的玩笑话,脸孔因极度紧张而僵硬的炮兵们勉强笑了笑。
炮兵部队的指挥官环视众人,点点头。军帽下是一头黑色长发,黑框眼镜把少女正值豆蔻年华的白皙脸蛋遮去一半。
「为了最前线的战友们,为了走得更远的战士们,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准停止炮击!管他是炮身爆裂还是天使飞过空中,都给我继续射击!——全体人员,准备射击!」
在最前线,机甲部队的营房。
「——预先轰击结束后,就轮到我们出击了!别给我吓得不敢前进!谁没跟上,就把你写给爱人的信件朗诵给大家听!连爱人都没有的处男,就念你写给妈咪的信!」
机甲部队指挥官粗野的嗓音透过外部喇叭响彻四周,待机状态的「破坏之杖」陆陆续续起身,载满了随行装甲步兵的步兵战斗车也跟着启动引擎。
动力系统逐渐提高转速的尖锐低吼,以及柴油引擎特有的断音,刺进拂晓时分还留有浓重夜色的琉璃般天空。
反正在「军团」支配区域——阻电扰乱型展开的区域下派不上用场,资讯链从一开始就关掉了。看了看映照于三面光学感应器的僚机队伍,刚到二十五岁上下的年轻指挥官这才将嘴巴凑向外部喇叭。
「谁要让共和国的怪物保护我们啊……这场战争是我们的战争!让那些战斗狂见识见识联邦军人的骄傲!」
机甲部队指挥官的声音透过外部喇叭,在拂晓的紫黑天色中嗡嗡作响,听得装甲步兵部队的队长在步兵战斗车中苦笑。
「真是,年轻人不管在哪里,总是这么热血……」
装甲强化外骨骼【armored skeleton】肩上挂着爱用的一二·七毫米重机枪,掀起了遮脸的护面罩,暴露出四十岁左右的国字脸。部下们常取笑这张呆脸与其说是身经百战的装甲步兵,倒比较像是拥挤电车上累坏的上班族。即使到了这时候,脸上还是显得有点想睡又慵懒。
他在受到装甲板封闭的微暗机舱空间中,环视坐于左右座位的部下装甲步兵们粗壮朴质的剪影,毫无半点霸气地开口:
「好了,各位。骄傲或荣誉那种帅气字眼交给想说的人去说,我们今天还是一样,只想着如何活着回来就好……说是这样说……」
步兵部队长瞄了一眼贴在装甲强化外骨骼内侧的妻小照片,还是一副呆愣的脸孔,耸了耸肩。
「要活着回来,首先必须有家可回。就让我们今天继续好好保护吧,保护我们还有……」
明知会第一个被辗碎,仍甘愿打头阵闯入「军团」重围,眼前这些机甲部队的年轻人。
还有在那前方,知道征途有去无回,清楚自己是以折断为前提而被掷入敌军的枪尖,仍愿意被送往敌境的少年兵们。
对于这种反常的感伤,部队长忍不住露出微笑,便放下护面罩以掩饰表情。视网膜投影与光学影像重叠,作战开始倒数计时。
十秒后作战开始。三、二、一——
「我等战友们能回去的故国【家园】。」
——零。
参谋长与西方方面军总司令望向自己,恩斯特点头回应,冷漠地开口。身上是铁灰色军服与军帽,战壕大衣【trench coat】则是没套上袖子,像披风般披在身上。
「作战开始。」
「射击————————!」
号令一出,炮兵阵地的所有榴弹炮与多管火箭炮系统,以及步兵部队的一二〇毫米迫击炮全发出咆哮。
猛烈的后焰掀起沙尘,火箭抛下炮声飞向天际。
这些炮弹如钢铁墙壁般覆盖东方天空,一时掩蔽了淡淡残留的星光,在天顶附近达到抛物线顶点,伴随着撕裂空气的尖锐声响与冲击波,刺进了「军团」的支配区域。
「——前进命令来了!好啦,大伙儿,我们上!」
「别跑输那些只会突击的笨蛋了,各位。最好能踹飞他们的屁股!」
后方炮兵部队的突击预先轰击仍不见止息。
也不管炮身过热,连转移阵地都嫌浪费时间,只管猛烈炮轰。在每分每秒震撼大地的大口径榴弹炸裂声中,组成楔形阵的机甲部队「破坏之杖」开始前进。他们转瞬间达到最高速度向前直冲,背后有步兵战斗车如影随形地跟进。
动力系统与引擎发出的凶暴呐喊宛如战吼,钢铁浊流疾驰于微明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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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团」支配区域与人类之间的狭缝,称作交战区域。待机状态的自动机械群剪影在黎明黑暗中隐隐浮现时,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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斥候型抬头仰望东方天空。
在高性能复合感应器对准的方向,遥远上空出现一道刺眼的闪光。
紧接着,是一阵猛烈的打击。
大量自锻碎片于上空散布,各自启动雷达,在作为猎物的机甲兵器正上方炸开,化作秒速三〇〇〇公尺的铁锤扫荡「军团」部队。
连重战车型都能刺穿的着弹冲击力连续爆发,大地为之震荡。掀起的漫天砂土在高空中形成灰棕色帷帐。
有东西撞破了这片帷帐。
自动机械们勉强幸存而试着站起来时——一群「破坏之杖」猛然冲杀过来,如狼群般袭向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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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联合司令部指挥中心正面的主荧幕上,各部队英勇战斗的模样,以部队图示的移动与激烈冲撞的形式显示出来。
对峙的「军团」一方的部队总数,比参加作战的三国加起来还多。自动机械们在数量上占优势,然而友军的蓝色图示分割了敌军战线,引诱过来后加以击溃,继续前进。
「唔!动了……上钩了……!」
可能是为了展开迎击,确定待在后方支配区域内的「军团」机甲部队排山倒海地开始移动。管制官转头一看,确定参谋长点头后,语气犀利地对着耳麦说:
「已成功引诱『军团』前线部队,准备进入第二阶段——联合司令部【战神总部】呼叫一〇二八管制室【世界树总部】,『尼塔特』请起飞!」
『——好,准备出发喽!』
一听到「尼塔特」双翼四具引擎发出喷射机特有高音咆哮的瞬间,电磁弹射器的猛烈动力将六〇〇吨的机体踢飞了出去。
「……!」
即使习惯了运输机起飞或「破坏神」的高机动力,这种加速对他们而言,仍是未知而强烈。电磁波用杂讯布满主荧幕,下个瞬间,黎明的淡蓝天空已在眼前扩展开来。
「尼塔特」一口气冲完地下跑道,几乎只在一瞬间就跑上斜坡顶端,一跃来到地面上,凭着其高速乘风飞翔。
彻底渲染大气的深蓝,以及仍在秋季刺骨清晨中熟睡的草原映照在荧幕上,但眨眼间就流向后方去了。
速度就是如此之快。
而超低高度让这一切再清楚不过。
『这……这比想像中还可怕呢……!』
『最早提出要做这玩意儿的家伙脑子是不是有病啊!』
葛蕾蒂坐在操纵席,笑出声音来。
不像平常的她,那种笑声大到有点刺耳。看样子是分泌了过多肾上腺素,情绪太亢奋了。
就像许久没涉足火热赌场,无法抑止热血沸腾那样。
『能让天不怕地不怕的你们这样说,真是我的荣幸!顺便一提,这孩子最快可飞到时速八百公里喔。距离目标还有一百多公里……尽情享受九分多钟的空中旅程吧!』
?
「军团」支配区域,上空两万公尺。
邻接三国的所有战线连珠炮地传来的遇敌报告,全让那架「军团」贪婪地一一接收。
它是阻电扰乱型的母机——警戒管制型。
在对空炮兵型与阻电扰乱型布署出的绝对性航空优势下,这种空中预警机能从遥远高空单方面全盘掌握人类各军的大小动静。全宽一二二公尺的机翼铺满太阳能发电板,直到遭受击坠,或是作为自动机械的寿命到来之前,这只白银大鸦会永远飞行下去。
此外,它也兼具指挥管制机的角色,能够统整、分析子机阻电扰乱型随时转接的「军团」间通讯,并指示管制下的「军团」做出对应。
它借由蜂拥而来的无数情报,即刻做出分析与判断。经过管制的网路战力有限,必须要求广域网路做出对应。
警戒管制型一边将这份报告送往支配区域最深处——由总指挥官机统辖的广域网路,一边追踪进攻的敌军,倾斜机翼在高空中调转方向。
『了解——无面者呼叫第一广域网路所属机体全机。已确认来自联邦、联合王国及盟约同盟的进犯。』
第一广域网路——阻绝联邦、共和国、联合王国与盟约同盟这四国的「军团」集团总指挥官机传来通讯。电子的声音在空中高速传输。这是机械亡灵之间交谈的呢喃,既非人声,也非人语。
它是拥有「无面者」呼号的「牧羊人」。连能让妻子及宝贝女儿认出自己的相貌【face】都已经失去,但仍明了身为人的信念【faith】。这个亡灵生前具有的教养,让它能用这种谐谑与讽刺自得其乐。
总指挥官机判断这是预料中的状况。
既然敌军的航空兵器与导引兵器遭到封锁,又不具有同等的超长距离炮,除了将一切赌在全军突击作战上别无他法。看来三国军方并未固执于当下战死者较少的作战,而等着被敌军用电磁加速炮烧尽战线。
不像他过去的祖国——躲在墙内的美梦里故步自封,最后墙壁无力地遭到粉碎,国破家亡。
话虽如此,也只有反共和国战线的作战计划顺利进行。
两个月前,做好万全准备发动的四面同时歼灭作战,第一步就受挫了。
因为联邦军仿佛连攻击开始的时刻都精准预测到了,虽说是匆忙准备,但的确部署了迎击态势严阵以待。
它知道有这种现象。
它一再接收到这种报告,来自与它过去的祖国——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对峙的战线。
有个特别异常的战区——无论何种奇袭或埋伏都会被看穿,到了无懈可击的地步。
而作为援军投入反联邦战线的电磁加速炮,在阻电扰乱型展开的电磁干扰下,从超过一百公里的远距离发动攻击,却遭受到被锁定正确位置的反击,或许也是因为……
计划的延迟,必须在今天补回。
它们的敌人,必须遭受歼灭。
『全机解除待机,将战术演算法设定为歼灭战斗模式。』
程式设计出的杀戮本能,命令它们进行已不需要理由的战斗。这是早在多年前灭亡的帝国,组进自动机械们之中的交战规则。是只需一味杀戮未登录为友军的存在,单纯的,只要没人阻止就会永远战斗下去的本能。
总指挥官机早就不再去思考这是多么空疏的一件事。
人类的语言,在他好几年前死于第八十六区战场时,就已经丧失了。
『开始歼灭。』
?
「前线部队开始进击了——指挥车呼叫所有车辆!我们也要前进,火速准备移动!」
最前线的机动部队与敌军前线部队交战时,炮兵的职责不是攻击那些交战对手,而是打击从它们后方送来的增援。当然,只要机动部队继续前进,他们这些后卫也得拖着沉重火炮,配合前线的移动在焦土战场上奔走。
「将炮击区域移至前方!打烂那些臭铁罐的鼻尖——」
炮兵部队指挥官少女将装甲指挥车让给最前线,与其他人员同乘一辆多用途敞篷车辆,一手拿着车用无线电的麦克风激励众人,但讲到一半有种不祥的预感,她便将视线霍地往上一看。
此时,将蓝色天空切出浓黑裂痕的铁灰色榴弹与火箭炮弹,已无声无息地淹没了西方天空。
那是长距离炮兵型的反击火炮。具备高性能反火炮雷达的斥候型两分钟就抓出发射位置,由连接资讯链的长距离炮兵型即刻进行精确炮击。
「唔,快躲避——!」
她因为喊叫,自己的行动慢了一步。体感时间拉长的最后一瞬间,炮兵指挥官茫然注视着落向自己头上的一五五毫米炮弹。
「上尉!」
指挥车驾驶员扑了过来,她被那大块头的身躯撞落指挥车,就这么让人压在地上。
着弹。
反装甲、反人员多用途榴弹的炮火齐射,秒速八〇〇〇公尺的冲击波、爆炸火焰与四处散播的高速榴弹碎片,肆虐了整片炮兵阵地。
一旦直接命中,就连「破坏之杖」都会碎成粉屑的一五五毫米榴弹打个正着,指挥车整辆炸成碎片。
脱落的黑框眼镜被冲击波震飞,扭曲变形地飞上半空。
让驾驶员覆盖在自己身上,炮兵指挥官只是眼睁睁地看着。
榴弹在地面炸开时,双脚朝向爆炸地点趴在地上,可以减少伤害。再加上人体密度远比空气来得大,能够有效抵挡榴弹碎片。
炮兵指挥官趴在地上,受到驾驶员的身体保护而幸免于难。
但保护了她的驾驶员……
压在她身上的驾驶员,突然变得沉重。
炮兵指挥官差点被重量压扁,好不容易爬出来后,她倒抽一口冷气。
「——伍长。」
恐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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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这个,就是驾驶员了。
她只茫然自失了一瞬间,接着炮兵指挥官立刻抓起掉在旁边,镜片裂开的眼镜站起来。原本整齐排开的炮兵阵地荡然无存,麾下部队在一瞬间内变成了铁块与肉片闷烧的地狱。她环顾这一切,没有麦克风,就用自己的丹田喊出声音。
她吸进一大口身边的血肉焦臭却丝毫不以为意,眼神令人毛骨悚然。
「——报告损害情形!战斗还没有结束!」
在残留夜色的微暗之中,绿浪起伏的草原犹如暴风雨中的大海。夜晚露水与穿甲火花如飞沫四溅,铁灰与深灰的波涛撕裂夜晚空气,爆发激烈冲突。
一方是由「破坏之杖」、装甲步兵与步兵战斗车组成的机甲部队,一方是由战车型、近距猎兵型与斥候型构成的「军团」混合部队。两者打得难分难舍,形成大混战的漩涡。
不具遮蔽物的草原,等于让拥有高度火力与运动性能的战车型、重战车型独占鳌头。联邦军机甲部队明知对己方不利,仍不得不踏进这个战场,只得以多架机体对付一架,并以僚机当作诱饵绕到敌人背后,试着借此颠覆敌军的优势。一方试图绕到背后,一方则不让对方如愿,在这种机动动作激烈的战斗中,形成混战可谓必然。
而在这种情况下产生的无数死角中,潜藏着那个。
坐在「破坏之杖」后座,机甲部队的部队长在光学感应器的狭窄影像中,看见了那个。
在多脚战车有棱有角的炮塔边缘,有个小型人影用手掌抓住自机装甲的边缘爬上来。
那是战场上不该有的,约莫三岁左右的幼儿身影。部队长一时之间来不及理解,呆愣地看着那里——只见拖着身体爬上来的那东西,腰部以下断裂,什么都没有。
是人类的话绝对动不了,无庸置疑是致命伤。
换言之,那个不是人类。
反战车自走地雷。
让人大意的小孩外形,是十年前战线附近还留有一些国民时,经常使用的初期型号。
位置在炮塔后方,重机枪俯角的下面。一被对方爬到那里,就无计可施了。
呈现幼儿大小与形体的杀戮机械,在炮塔上面爬行。
无脸大头凑过来看光学感应器。合成的童声明明没有嘴,听起来却异常地清晰可辨。
——妈……妈。
「……该死的王八蛋……」
『哎呀,这样可不行喔。』
咚,一阵轻微冲击传来。
比起超过五〇吨的「破坏之杖」实在太轻,即使包括装甲强化外骨骼也只有一百公斤程度的重量跳上炮塔。接触式回路开启,装傻般的声音说道:
『年轻小伙子先死,爹娘会哭泣的。』
没时间举起携带的一二·七毫米重型突击步枪射击,也没时间跑过去踢开那玩意儿。所以装甲步兵乘着跳上战车的力道,扑向了反战车自走地雷。比起「破坏之杖」显得不足轻重的总重量,却不是幼儿型自走地雷能抵得住的重量。抓住装甲的双手一下子就松开,与装甲步兵纠缠着一起摔落炮塔……
接着就是一道闪光。
「上尉……!」
那些炸药能用来穿透「破坏之杖」厚重的装甲。换成单薄的轻装甲与脆弱人体,连一点痕迹都不会剩下。
一小块物体轻轻飘舞,掠过光学感应器飞起。
它的边缘着火,正在燃烧——是一张双亲与三个小孩的全家福。
该死……!
没那闲工夫咬嘴唇,或是情绪激动地殴打驾驶舱内壁了。战斗仍在继续当中。
无论如何,都得让失去部队长的装甲步兵部队……至少要让剩下的成员生还。
「二号机、三号机,随我来!步兵部队,跟上我们!……该死。」
驾驶员关掉耳麦,唾弃般地说。
他瞪着眼前重战车型后方那一片仍然昏暗的天空。
还没到吗,你们这些八六【小鬼】……!
?
联邦军的猛攻透过解除封锁的无线电,也传到了「尼塔特」机内。
仍处于实验阶段的同步装置,由于量产线没能准备好,目前依然只有极光战队拥有这种配备。辛在待机状态的「破坏神」当中,听着这段被阻电扰乱型在整条战线展开电磁干扰,造成大量杂讯的无线通讯内容。
第二二五机甲大队到达津克统制线,将固守压制范围直到友军抵达。第四一七步兵中队,第一三九救护小队正前往那边,请准备将伤兵送往后方。这里是第三二机甲大队,大队指挥官于作战中阵亡【kia】,今后由副长指挥作战。第七七五步兵中队呼叫第八二八炮兵阵地,请立刻进行炮火支援,对,无所谓,就砸在我们头上。
通讯声音在战场喧嚣与狂奔中,全是以怒吼的形式往来。通讯另一头传来不绝于耳的惨叫、怒骂声与尖叫,而响起的呐喊高吼又盖过这一切。
那是与癫狂只有一线之隔的勇猛,是不顾一切的必死决心。
莱登轻声低语:
『——联邦都不会退兵耶。』
受到大军压境的「军团」削弱、削弱、削弱再削弱,即使如此,联邦军仍一步也不后退。岂止如此,他们还将机甲部队当成楔子打入自动机械奔流的狭缝中,也不顾前头部队遭到碾碎,后续部队继续推进,为了撬开缝隙而尝试前进。
他们不后退,好像只要退后一步就会失去某些事物,再怎么受到强行推挤都不后退。
事实上一旦退后,的确会失去某些事物。现在的战线如果后退,容许电磁加速炮型入侵那个位置,他们的背后……他们要守护的事物,将会即刻暴露在电磁加速炮的业火之下。
所以他们不会退后,一步也不会,就算他们的身躯将遭到炮火炸飞。
那是包括辛在内,八六所有人都不曾知晓,不曾见识过的战斗。
在共和国第八十六区,没有过这样的战斗。
因为对八六而言,共和国不是祖国,而奉共和国为祖国的白系种们从不肯上战场。
「要守护……是吗?」
守护家人,守护故乡,守护同胞,守护国家理念。
守护这些的根源——自己应该安身的,人生的归宿。
辛仿佛听见了某一天,已经不在人世的白银种少年的声音。
——我想带我妹妹去看看大海。
他抱着这样的心愿而战……即使有着这份心愿,仍然丧命了。
——既然这样,你又为何……
辛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是因为……
没有战斗的理由——没有可以守护的事物,就代表……
通讯内容又在互相往来了。
某部队在某个要地陷入孤立,四面楚歌遭受攻击,声音透过无线电播放出来。
死守。要死守。再撑一下就好,等到……
等那些讨厌鬼八六击毁「军团」们的最终武器……
就是我们赢了。
不知是谁发出情绪有点亢奋的一丝笑声,落在知觉同步的通讯内容中。
『就等我们击毁电磁加速炮型啊。这样啊,既然如此……』
『那我们可得回应大家的期待了……是这个意思吧?既然他们都这么拼了,哎,我们当然也得尽点力喽。』
听到同伴们愉快地你一言,我一语——辛却无法回应。
因为他感知到前进方向上展开的「军团」部队,有了新的动静。
「——中校。」
『嗯,我现在捕捉到了……来挡我们的路了。』
「可以闪避吗?」
『有困难喔,因为这孩子不擅长转向。』
翼地效应机基于贴地飞行的特性,无法倾斜机体调转方向。只用方向舵转向不是不行,只是太花时间了。
葛蕾蒂一边说,一边似乎拉动了操纵杆。升降舵【elevator】移动,「尼塔特」抬高了机头。翼地效应机虽然调整成最适合紧贴地面飞行,但并非不能提升高度。飞机牺牲速度逐渐爬升,转瞬间就到达了可称为空中的高度。
到达遭到反空炮兵型与阻电扰乱型阻挡,人类丧失的天空。到达可能被雷达或对空炮火捕捉到的危险高空。
「你这是……」
『就算在这边放你们下去,还是要跟跑来挡路的那些家伙交战。这样的话,特地拿这孩子来用就没意义了。』
警报声在同步的另一头响起,是锁定警报。那是侦测出反空炮兵型在炮击前发射的雷射瞄准器所发出的警报。
同时,后部机舱门发出沉重的轰隆声慢慢开启。
『为以防万一而请研究班的各位准备,看来果然是正确的。抱歉,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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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赶工做出来的东西,但应该可以启动。』
处理终端们突然发现,「女武神」并非固定在机舱空间的地板上,而是铺在构造莫名坚固的栈板上。他们也发现栈板下有着质朴的金属导轨,直线延伸到机舱门。
『喔,不用担心我。我不会丢脸到被击坠,也为此带了备用机过来……之前不是说过吗?我以前也是个驾驶员。可不是只有你们八六对慢吞吞的「破坏之杖」不满意哟。』
相较于处理终端有十五人,装载的「女武神」却有十六架。在机舱空间的最深处,只有一架机体直接固定在地板上,无驾驶员。
「……中校,路线上的敌机有两个中队规模,恐怕是以战车型为主体的机甲中队。既然是声东击西就没必要交战,接触敌人后请躲进森林里。」
「哎呀,谢谢你喔,不过……别小看我了,小鬼。」
辛不由得吃了一惊,闭上嘴巴。葛蕾蒂笑出声音来。
不知为何,笑声中带点怀念。
「那么各位,改天见了——祝你们一路顺风【goodspeed】!」
以祈求一帆风顺的老旧祝福语做结,知觉同步切断了。同时,导轨锁应声解除。
迸散出金属互相摩擦的尖锐声响与火花,十五架「女武神」与菲多顺着轨道滑落。众人转瞬间被抛到空中,跃入旭日初升的天空。
「女武神」身为陆战兵器,当然不具备摆脱重力的功能。在仰望着天空坠落的视界中,「尼塔特」的黑影以金色天空为背景倾斜转向,对空机炮的炮火线擦过它的边缘扫荡天际,还能看见暗沉银光闪烁的都市远景。
高楼大厦群越往市区中心高度越高,高架桥于它们的狭缝间纵横穿梭。在比它们更远的地方,反覆响起的嗟怨之声,吸引了辛的注意。
——就是那个吗?
紧接着,设置于栈板上的降落伞打开,机体急遽减速。
机体受到来自背后的加速度撞击,被四点式安全带拉回,才刚一抬起头,下个瞬间,空投栈板着地。
虽说提升高度使得「尼塔特」本身有所减速,再加上降落伞的减速而减缓了不少力道,但以这种速度强硬降落仍称不上安全。即使有栈板内部的缓冲物质做缓和,惊人震动仍然摇撼着机体,就连习惯了「女武神」高机动性的处理终端,都只能尽量承受冲击力道以免咬到舌头。
空投栈板把青翠平原挖出几道乌黑沟痕,停止下来。
安全锁自动解除,十五架「女武神」有些蹒跚地踏上「军团」的支配区域。似乎连人工智慧都被弄得头晕,菲多光学感应器的焦点有点向后,摇摇晃晃地下了栈板。
辛摇摇难免晕眩的头,抬起脸往前一看——只见将无人平原切割成歪扭形状的森林另一头,喷射燃料起火的黑烟袅袅升起,隔了一拍之后,一阵猛烈的火势才轰然冲天而起。
?
「唔!『尼塔特』失联【lost】!『尼塔特』的讯号消失了!」
一〇二八试验队管制人员惨叫般的报告,即刻收到联合司令部做确认的回覆。是由西方方面军参谋长亲自追问。
『极光战队的现况是?』
「失联前进行空降,全机安然无恙,已进入目标外围五公里处……但是……」
管制官一边报告,一边咬住嘴唇。「女武神」移动速度很快,虽然已趁「尼塔特」将「军团」们引开时,进入了克罗伊茨贝克市外围,但是……
「刚才诺赞中尉送来了遇敌报告——战队目前正与电磁加速炮型的防空护卫『军团』部队交战!」
?
四门一五五毫米战车炮与七六毫米同轴副炮,以及八挺一四毫米旋转机枪编织出浓密的弹幕,扫荡了街道。
一冲进市区就有一个重战车型小队严阵以待,让辛眯起了眼。对「军团」而言,电磁加速炮型是反联邦、反人类的最终战略兵器。虽说敌军会严加保护实属理所当然,但真难对付。
尽管比起共和国的那种铝制棺材好多了,但「女武神」的装甲仍挡不了一五五毫米战车炮弹不合理的破坏力。重战车型的炮塔四处旋转,追赶着散开躲避的白银机影。填弹交给高性能自动装填装置去处理,速射炮级的发射循环持续迎击「破坏神」。
墙壁被打穿,柱子被挖断,大楼就像被直线弹痕砍断般倒塌。在坍塌的瓦砾对面,班诺德指挥的小队正在尝试绕道接近时,共有八门炮口朝向他们。
「送葬者」在它们的背后着地。
高周波刀同时高举劈下,斩裂了重战车型的后部装甲,又顺势砍向紧邻的第二辆重战车型,并击出炮击。慢了一拍之后,「笑面狐」自倒塌的大楼上跳下来,表现出翻筋斗同时二连射的特技般的炮击,击破了剩余的两辆重战车型。
『——辛!下一批要来了!』
不用说他也知道。
「送葬者」与「笑面狐」分别往左右跳开闪避,机枪子弹擦过两架机体前一刻的所在位置。联邦军连步兵都会用装甲护身,在与他们战斗时,区区七·六二毫米泛用机枪的效果不彰。那些斥候型舍弃两门泛用机枪,换上反轻装甲用的十四毫米重机枪展开突击。
下个瞬间,在两架机体跳开空出的枪线上,后援部队的「破坏神」全机用机枪扫射痛击敌人。
「笑面狐」从颓然倒下的重战车型隙缝间出现,「雪女」自瓦砾遮蔽处现身,「神枪」则是射出钢索爬上大厦壁面,各自让格斗手臂的重机枪发出咆哮。面对集中的火线,装甲薄弱的斥候型立刻遭到撕裂而倒下,由「送葬者」带领极光战队穿越它们之间的缝隙再次前进。
战斗中于后方候命的菲多与众人会合,没过多久,班诺德与他的小队回到队伍来。
「你没事吧,军曹?」
『这是我要说的,刚才那种胡搞瞎搞的机动动作是怎样?……是啦,我这边没有任何损害,中尉阁下。敌人防线铺得这么紧密,看来就算有你的顺风耳,也无法不交战就通过这里了。』
就算辛能掌握「军团」的位置与动向,既然要正面冲进严阵以待的军势,战斗是在所难免。
连接邻近国家的干道与铁路网集聚此地——旧克罗伊茨贝克市如同外国的入关大门,以旧帝国的都市而言,都市设计罕见地重视景观。玻璃与金属打造的摩天楼四处林立,如有机体般复杂交缠的无数高架桥,营造出某种近未来的光景。
其中的所有位置,都有「军团」潜藏。
踏碎玻璃墙大楼的壁面,近距猎兵型排山倒海地冲下来。战车型在高速公路的高架桥上飞驰。斥候型高灵敏度的感应器发出暗沉光辉,在大楼形成的山谷间匍匐前进。长距离炮兵型的反装甲榴弹飞越高楼大厦来袭。十五架「破坏神」钻过它们之间的空隙,在废墟都市中高速奔驰。
辛追着芙蕾德利嘉的骑士的悲叹,穿梭于「军团」们布署留下的隙缝,以最短距离赶往潜藏于都市中央——据说是旧高速铁路终点站的所在地。
『——我要杀了你们。』
赶向早已听惯的,亡灵的悲叹——漫无目标而空虚的杀意。
『我要杀了你们。』
辛继续靠近。电磁加速炮型的悲叹宛如雷霆或战车炮的咆哮,带着近似冲击波的强烈力道窜过身体。震得五脏六腑发麻,教人胆寒的凄厉吼叫,让辛不知不觉间咬紧了牙关。
就像这样……
像这样胡乱散播杀意,或许比较轻松吧。
只要堕落成为纯粹的战斗机械,只要让斗争的狂热与冷血吞没自己,就不需要再思考任何问题。
不用意识到不再有任何事物能维持自己的形体。
也许哥哥当时也是如此。
无意间,一个疑问像颗坚硬的石子,在胸中弹跳了一下。
假如自己没能抵达哥哥面前就死了呢?假如在那第八十六区的最后战场,自己连两败俱伤都办不到而独自丧命呢?假如自己的尸体毁坏到连头颅都拿不走呢?失去目的的哥哥,会像眼前这个亡灵一样,堕落为对整个世界散播诅咒与杀意的怪物吗?
若是在成功诛灭之前,自己先失去哥哥的话……失去哥哥这个目的——自己会变成怎样?
『我要杀了你们所有人……!』
大厦群的棱线中断了。众人来到一处天空张开大口般的开阔场所。
一瞬间,八六与佣兵们——理应已经习惯战事的所有人都被那气势吓倒,呆若木鸡。
『……天啊。』
『要将那么……巨大的……?』
那是一处圆环,水泥地与等间隔排列的金属街灯显得冷冷冰冰。虽然已是日出时刻,但天空在阻电扰乱型的遮蔽下一片昏暗,染成了颓丧的银色。在这片穹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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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让既长且大的躯体傲然地横躺在地。
在玻璃茧般的圆顶状车站建筑中,它蟠踞于毛玻璃的内侧。超乎常规的庞大身躯,就好像整栋大楼横着倒下一样。大到可把一小间民房整幢吞进肚子的本体,背着口径能塞下一整个人的巨炮,此时与地面呈水平状态。
简直就像启示录里的七头之龙,看着它,会令人的远近感失常。
它只是待在那里——就给人一种快被压烂的威迫感。
儿时有过,而后来遗忘了的感觉重回脑海。
在被送往强制收容所之前,辛在某间博物馆看过一幕光景。
原生海兽【鲸鱼】成体的骨骼标本,挂在本身就够宽广的大厅整个天花板底下。
由于实在太过巨大,那看在年幼的辛眼里,实在不像是生物的骨头。他完全无法想像这庞然大物活着游动的模样。
巨大到让人不敢置信会存在于同个空间,名符其实地不同规模。
人们只能屏气凝神,抬头仰望——这是对压倒性存在的畏惧。
为了摆脱这种感觉,辛开口说:
「——一〇二八管制室,我们在克罗伊茨贝克市高速铁路终点站上确认到目标。准备开始交战。」
『世界树总部收到……联合王国的侦察机也已抵达附近。看来果然是列车炮啊,竟然会这么大……!』
『……中尉!』
班诺德带有紧张感的声音岔了进来。
在可能是新铺设的四线铁路的轨道上,毛玻璃巨蛋的内侧,可见光学感应器亮起了幽蓝鬼火。
它发出远远传到几百公尺外这里的挤压声,背部既长且大的火炮开始旋转。内部构造运转的低吼轰然响彻银色天空。
『这么快就起动了……?修复完成了吗……!』
『虽说「军团」总是打破我们的常识,但每次都太没道理了……!』
……不对。
在电磁加速炮型的胴体下方,无数疑似腿部的部位摺叠起来,动也不动。看来它暂时不管作为列车炮的机动性,优先恢复了炮击能力……
忽然间,一种不协调感掠过脑海。
在进行修理时……
有可能把支撑整个身体的腿部摆一边,先换装本身重量已够沉重的火炮吗?
周围「军团」的无数悲叹之声,突如其来地,像退潮般远去。
还来不及怀疑为什么,他立刻得到了答案。顺着望向自己的视线看去,电磁加速炮型直勾勾地俯视着他……
声音……
就辛的感觉来说,身为「军团」的指挥官,「牧羊人」声音无远弗届,即使在群体中依然特别清晰。
压过散布在都市中的「军团」暴风般的恸哭,电磁加速炮型响彻四方的嗟怨厉吼……
消失了。
同时,在遥远的彼方,爆发了同样的凄厉吼叫。那是对全体人类、整个世界的杀意咆哮。是与辛虽然血脉相连,但连生前长相都一无所知的骑士,不分对象的嘶吼。
知觉同步增加了一个对象。
不该在场的少女拼命发出的尖叫,透过同步听觉刺进耳朵深处。
『——退下,辛耶!』
是应该被他留在基地的芙蕾德利嘉。
『汝现在看到的那个,已经不是齐利了!』
理解与战栗同时窜过了背脊。
上当了。
辛像被电到一般,视线猛地转向另一边。
冻结的黑瞳睁开,慢慢抬起,继而定睛注视他们。
追随着视线,放大主荧幕上的一个点,就在大楼林立形成的细窄缝隙中。
朦胧浮现于地平线的巨大铁塔上,一道既长且大的身影压在上头。
铁塔承受不住重量而从中折断,在它的上面,那个东西仿佛遥远极东神话中的巨蛇般抬起头来,背在背上的巨炮炮口笔直朝向这边——
「全体人员!立刻躲避——……」
炮口闪起火焰——正确来说是看似如此,其实是电弧的强光。
从低伸弹道击出的电磁加速炮炮击,名符其实地炸掉了都市一角。
?
『苍白骑士呼叫无面者。规定的炮击流程已完成。』
在经过传送的新身体内部深处,齐利亚向总指挥官机送出报告。
『已成功引诱呼号「火眼」的特异敌性个体,据推测应已击毁。』
它们「牧羊人」早在多年以前,就已经掌握到有个特异敌性个体,能够异常精确地发现奇袭,看穿进击路线,并明确揪出指挥官机。
最早是在共和国东部战线,大约在这一年,则是在超出它们支配区域的联邦西部战线。
它们未能同时确认到复数个体,换言之那不是可以量产、传承的技术或知识。很可能只是该敌性个体特有的天赋或异能。
那个敌性个体威胁度极高,必须最优先排除。
所幸齐利亚曾两度侦测到疑似该敌性个体搭乘的机体,以及对方的战斗。虽然称不上充分,但获得了可供分析的资料。
当然——也包括他的弱点。
『分析结果正确——火眼无法感应休眠状态的备用机。』
看那敌性个体的行动,就知道他相当执着于某个特定的重战车型。
但是对于用同一名死者做成的另一架机体,在起动之前却没做出半点反应。
那架机体就是——从遭到破坏的重战车型将脑组织传送过去前,还在休眠状态的「牧羊人」备用机。
总指挥官机传回指令:
『无面者呼叫苍白骑士。必须确认已击毁火眼。』
齐利亚心里真想用鼻子哼一声。
的确,这几个月来,那家伙弄得它们很头痛。
真要说起来,依照广域网路中枢的判断,以前次大规模攻势为开端的一连串歼灭作战,应该约莫七天即可结束。齐利亚还记得当时自己觉得这简直是在嘲讽创世记。
结果计划却被推翻了。
对联邦西部战线发动的攻势本来应该是无懈可击的奇袭,却遭到敌军看穿,动员三国军力将它们顶了回来。齐利亚攻陷铁幕,原本打算顺势攻打共和国,却被紧急投入反联邦战线,还遭受到巡航飞弹的反击而严重损毁。由于担心位置遭敌人看穿,不能将意识传送到这架事前准备好的备用机,只好花上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被拖过来。
这全都是因为联邦的前线上,有那个能看穿它们动静的异能敌性个体。
『苍白骑士呼叫无面者。本机认为没有必要,已确实击破火眼。』
『——无面者收到。请迅速脱离射击位置,返回负责区域。』
『收到。』
无意间,其目光停留在脚下的铁塔。
这重达一千吨以上的体重,使得本该相当坚固的铁塔从底端附近断裂,仿佛被暴风连根拔起的大树那样,曝尸于大地之上。
——齐利。
感觉已离自己遥不可及的,幼主的声音蓦然重回脑海。
那是如今连那相貌都无法忆起,他最后的、唯一的主人。
她曾跑来跟自己哭着说手帕勾在中庭的树上,吵着要看树梢上的鸟巢,趁着侍女们不注意爬上树,却因为礼服裙摆缠住树枝而下不来;每次有这些情况,都是齐利负责爬树帮她。
这些事情,齐利再也不能为她做了。
靠这具机械身躯办不到。
在这没有她的世界办不到。
快点回去吧,它想。它背对了许久没踏进的,逗留过的往昔祖国。
快点。快将这种世界烧成灰烬吧。
?
「唔——」
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于克罗伊茨贝克市终点站周边确认着弹,推测为电磁加速炮型的炮击——」
近乎怒吼的嘈杂声支配着指挥中心。
「这怎么可能!」
「修理应该还没完成才对啊!为什么能够射击!」
「……不对。」
忽然间,参谋长低语了一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
参谋长手指抵着尖下巴,定睛注视满是警告讯息的主荧幕,一边沉思一边说:
「如果不是修理,而是换装的话……假若对方从一开始就准备了备用机体,那么大的体型,与其把损坏的零件全部换掉,不如将完好如初的中枢部分移到备用机里比较快。」
但前提是,要将制作两门电磁加速炮与两辆列车炮的巨额成本置之度外。
不过「军团」不是人类,在面对打倒敌人这个最高命令时,这些问题对他们而言或许只是枝微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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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
「一群臭铁罐,竟敢这样胡闹……!」
「极光战队的现况呢?」
「不明,深入敌境的联合王国观测机,似乎也受到刚才的炮击而全数遭到破坏了。」
原本夹杂着杂讯,一边停格一边传送来的克罗伊茨贝克市周边观测情报,一个个失去讯号。
「那使用巡航飞弹——」
「没用的。」
听到恩斯特淡定地说,所有人的视线便集中过去。
「你们想拿巡航飞弹射哪里?——刚才电磁加速炮型是从哪里开火的?」
将官们明白了问题的含意,表情变得僵硬。
前进基地遭到攻击时,有周边的反火炮预警雷达捕捉炮弹弹道,才能逆向推算出发射位置。
然而我军此时是在敌境的正中央遭受炮击,哪来的预警雷达?
就算想反击,也不知道敌人的位置。
「不……不过阁下,对手是列车炮!只要破坏铁轨,至少可防止它移动——」
「就算是这样,它还是能狙击西部战线的大多数前线基地吧?况且区区几条铁轨,对方马上就修好了,如此一来只是浪费飞弹而已。」
「可是极光战队既然已经失败,我们没有其他办法了!如今西部战线全境暴露在炮火之下,能走一步是一步——……!」
「撑得过一时,撑不过一世吧。要再派别的部队冲进去吗?但这次可是连开路归队的手段都没有喔。」
「……!」
他们有命人准备仅有的巡航飞弹。
这除了是突击作战失败时的次善之策,当联邦军本队没能到达克罗伊茨贝克市时,也能用这招为他们开拓归队的道路。
就算不能去接他们,好歹可以尽量减少归途中的「军团」。至少命令那些少年兵去送死后——不用叫他们不要回来。
恩斯特环顾指挥中心,冷冷嗤笑。
「为了自保而把部下扔进敌阵,对他们见死不救,后续的作战计划也作废,这种以一个人类来说丢脸难看至极的行为,你们以为我——我这个联邦临时大总统兼联邦军总司令会准吗?那不是联邦该有的理想。如果连这点理念都遵守不了,干脆就这样灭亡算了。」
指挥中心变得鸦雀无声。
大总统所言的确正确,完全是人类该遵循的伦理,是该有的正义。
但是,要贯彻这些理念……
能够直接付诸实行的人……
火龙高坐司令席,发出嗤笑。
这些理想与正义不过是以道德命题的动听的场面话,这头怪物却将此奉为圭臬,为此不惜自我矛盾地践踏人命,卖弄着内心的癫狂发出嗤笑。
「长年选择我这种人当大总统,是你们的责任。如果除了悖离人道的手段之外别无他法,那你们……就牺牲性命来成全我的理想吧。」
内部通话系统这时响起呼叫音。
代替像吞了根木棍般全身僵硬,一时无法反应的通讯人员,参谋长接起通话。
「……看来没这个必要了——一〇二八管制室传来报告,极光战队全机安然无恙,正要继续排除电磁加速炮型。」
?
警告勉强赶上了。
另一点幸运的是他们人在市镇中心,有着许多结构比较坚固的高楼大厦,对「破坏神」而言成了盾牌。
即使如此「送葬者」仍被冲击波撞得翻倒,辛在里面摇了摇晕眩的头,让机体站起来。大楼倒塌,路面铺装整块掀飞,在夺走视野的水泥白灰之间,可隐约看见都市废墟变得遍地瓦砾。
遭到炮火集中轰炸的旧高速铁路终点站,名符其实地消失得无影无踪。在深入地底的巨大撞击坑一隅,被撕裂、扭转得惨不忍睹的钢铁色残骸,淌着流体奈米机械的银色血液倒在地上。
是诱饵啊……
「军团」不是愚笨的木偶傀儡。
它们具有高度自我学习能力,会配合人类的战术或兵器反覆进行自我改良。
更别说「牧羊人」吸收了尚未劣化的战死者脑部构造,具有与人类同等的智能与生前知识。如果是它的话……
即使如此,辛还是第一次被敌人这样反向利用听取亡灵之声的异能。
辛望着在遥远的铁塔上,结束了炮击依旧傲然睥睨己方的巨大身影,眯细了眼睛。
『那只死蜈蚣是怎样……!』
『真要说的话,应该比较像蚰蜒吧。脚那么长,又窸窸窣窣的动来动去。』
『像哪种都没差啦……恶心死了。』
的确,那个是有点像那种肉食性的节肢动物。
既长且大的身躯呈现暗夜之色。节肢状的无数腿部此时折叠着。口径八〇〇毫米这种超乎常理的炮弹,有长管炮身可提供它秒速高达八〇〇〇公尺的初速。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感觉,与不含知能跟意志,受到本能驱使杀戮猎物的昆虫有其共通之处。那是属于重炮的冷酷无情,明明不用看到任何人死,在所有兵种中却散播着最多死亡。
然而在那受到银色封锁的天空,黯淡无光的朝阳下,让暗色巨躯傲然耸立,幽蓝单眼朦胧发光的超现实威仪——仍让人联想到神话当中,向神挑战的恶龙。
幽蓝的光学感应器慢慢环顾废墟,似乎尚未察觉到他们躲在瓦砾与大楼的遮蔽处。它毫不怀疑自己击毁了敌机,只是在确认自己带来的破坏痕迹,动作显得有点不可一世。
「——各位战队成员。」
十五名战队成员全以知觉同步相连,虽然似乎有几架机体被四处撒放的碎片或冲击波弄伤,但无人死亡。也没有任何人无法再战。
「变更目标,方位二八〇,距离五〇〇〇,弹种成形装药弹【heat】——射击。」
同时,在废弃都市打出的撞击坑周边,从如同破裂带刺的岩盘般倾倒的大楼狭缝间,炮火线集中于电磁加速炮型身上。
由于不会受到反击,射击后违反移动式火炮的常规,宛如稳坐王位般倚着铁塔不动的巨龙,遭受八八毫米炮弹的轰炸。
比起高速穿甲弹【apfsds】,弹速较慢——话虽如此,还是达到音速数倍的——成形装药弹,从五公里外射击时,要花上几秒才会着弹。只见电磁加速炮型的背部有某种东西发亮了,说时迟那时快,近战防御装备的机炮炮弹弹幕发出咆哮,把八八毫米成形装药弹一个不剩地统统打落。安琪错开时间射出的飞弹子炸弹洒落于其头顶上,电磁加速炮型平静自若,任由这些反轻装甲炸弹在自己的装甲上炸开。
没有一发炮弹看似能穿透装甲……比想像中还硬。
辛冷酷地定睛注视战况,扣下了扳机。
他用战队其他所有机体的炮击做伪装,接近废弃都市的外围地带。贯穿成形装药弹与反装甲榴弹形成的烟幕,高速穿甲弹撕裂天空,于电磁加速炮型的炮塔基座附近着弹。爆炸火焰想必让所有感应器失灵了一瞬间,巨龙显露出些许畏缩。
「……看来还太浅。」
即使如此,还是没能打穿。高速穿甲弹的大半破坏力依据于弹速,跟目标距离越近,威力就越高。辛是预测到这点才接近敌人的,然而这样的距离似乎还不够近。
接下来就没有遮挡枪线的掩体了,辛思索着该如何缩短距离,血红眼瞳更增锐利。
?
……!
才以为撑过了幸存小飞虫们的玩具子弹,忽然来了一阵冲击,使得齐利亚大吃一惊。一回头,只见光学感应器映照出意外接近的纯白机影。
四脚的机体身影,好似四处爬行寻找失落首级的白骨骷髅。八八毫米炮背在背上,还有左右一对格斗手臂的高周波刀。即使疾驰机甲的机种改变了,齐利亚也能一眼认出他来,那种近身白刃装备在火炮至上的现代战争中,让人怀疑驾驶者是否精神异常。
那人呼号「火眼」——是能够看穿他们「军团」所有动静的异能敌性个体。
看到那个识别标志,齐利亚倒抽一口气。
扛着铁铲的无头骷髅。
无头的骷髅骑士,是诺赞家祖先的纹章。
以那段逸闻为题材的绘本……昔日的当家,曾经赠送给在共和国出生的孙子。
不会吧。
他是……
倏然间。
心中涌起的,是至今不曾感受过的阴毒愉悦。
你还活着啊——不对。
变成这副德性,还在苟延残喘啊?
总指挥官机传来通讯。
『无面者呼叫苍白骑士。将敌方部队交由防空护卫应付,请立刻撤退。』
齐利亚被泼了桶冷水,大感扫兴。说这什么话?
『苍白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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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叫无面者。无法接受该项命令,本机要在这里击毁敌性个体。』
『无面者呼叫苍白骑士。重复一遍,将敌方部队交由防空护卫应付,请立刻从目前战斗区域撤退。不允许于目前区域继续交战。』
这家伙……!
与齐利亚怀抱的烦躁正好相反,抵触禁规的警告在流体奈米机械的脑中闪烁。灌输脑内的程式严重禁止它继续反驳。即使是拥有战死者人格与意志的「牧羊人」,也无法违背高阶指挥官的命令。
『目前的相对距离对于以战车炮为主武装的敌性机甲有利,而且以苍白骑士的装备很可能杀死火眼。基于以上原因,不允许苍白骑士于目前区域继续交战。』
『——』
『要求归返负责区域,实施该战斗区域的扫荡行动。』
『——收到。』
作为「军团」的本能,不允许它做出其他回答。
然而……以烧毁世界的余兴节目来说,这样说不定刚好。
齐利亚从瓦砾的隙缝间,瞥了一眼未曾谋面的同胞的机体。
看看那失去祖国,家人遭到祖国剥夺,却还苟延残喘的难看模样。
明明就一样。
明明跟我一样,除了战场之外无处安身。
我要让你认清现实。
齐利亚弯曲身体,跳下铁塔。铁轨被超大重量跳到身上,发出挤压声。
它瞥了一眼不知其名,连长相都不知道,生前无缘相见的同胞。
来追我吧。
无论是你率领的同伴,作为归宿的土地,还是让你还能保持人性的事物……
都要在你眼前烧个精光。
陷入更孤独的境地吧。
?
对方瞥了自己一眼。
辛战意昂扬而变得更敏锐的意识,感觉出其中含藏的讥笑。
——来追我吧。
视线调离,电磁加速炮型的无数节肢如波涛起伏,令人浑身发毛地蠢动。比起「军团」特有的加速与那庞大身躯,对手发出几乎可说无声的足音,超大重量一跃而出。
金属脚尖咬住八条铁轨的怪声音像大雨倾盆而下,眼看着它越跑越远,转瞬间到达鹰隼追逐猎物的速度。那种速度领域就连战车型或重战车型都望尘莫及,风驰电掣有如早年的高速铁路,不祥的身影滑行般离开了废墟都市。
——别想逃。
辛立即眯细眼睛,正要推动操纵杆的瞬间……
『——辛!』
莱登的声音飞了进来,辛猛一回神,仿佛被拉回现实。
不知不觉间消失的声音都回来了。「军团」们的悲叹,「破坏神」的动力系统与驱动器发出的低吼,战队员之间运用知觉同步互通讯息的指示与报告,以及熟悉的战场喧嚣,都回来了。
配合电磁加速炮型的炮击,暂时撤退的「军团」防空护卫部队都在此时回到战场。接着可以听见附近一带的「军团」们开始行动,往这边过来的声音。
辛这才终于发现,再不做出应对就要被包围了。
『怎么办,要追吗?』
军方赋予极光战队的作战目标,是击毁驻屯于克罗伊茨贝克市的电磁加速炮型。无论战队或是西方方面军本队,都没预料到需要往更深处行军,也没有准备,但是……
「……嗯,就这样继续追击。」
『什……!你是认真的吗!』
莱登以沉默表示了解,取而代之——这是负责辅佐年轻军官的战队最上级军曹应尽的义务——班诺德插嘴说道,辛对他淡定地点头。
「作战目标是击毁电磁加速炮型,不是压制这座城市。」
对方沉默了一瞬间。
顺便还听见班诺德一拳捶在操纵台上的钝重声音,透过知觉同步传进耳里。
『啊啊,真该死!只要所有人凑在一块,明明可以设法撑到本队抵达的!又不是你们出生的故乡,你们八六怎么能为了这个国家这么拼命啊!』
并不是。
不是为了这个国家,也不是为了这个国家的军队。
他们之所以战斗,纯粹……只为了自己。
『真是够了,我被分派当你的属下果然是倒大楣!真是抽到签王——小子们,全机掉头!』
班诺德一声令下,佣兵们驾驶的十架机体踩下煞车转向。所走的路线,将会正面迎向亡灵们进逼而来的悲叹之声。
『你们高兴了吧,这是你们最爱的地狱!』
即使是同样以战场为故乡的他们八六,也难以理解选择这种措辞的品味。大概一半以上是自暴自弃吧,他们高声呐喊,逐渐消失在高层建筑的另一头。
剩下班诺德机,只让光学感应器转过头来。
『这里有我们撑着,你们去吧!虽然气人,但即使是我们也追不上你们八六的机动速度。』
虽说班诺德跟八六一样,十五岁左右就成了职业战斗人员,而且以战历而论,他比八六们多出了十年以上,但佣兵们长久以来驾驶的,是重装甲的「破坏之杖」。八六惯于滥用超轻量机甲进行超越机体极限的机动战,佣兵们的经验与直觉赶不上他们的战斗方式。
『我可不想变成小鬼们的累赘——祝武运昌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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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run through the battlefront-下 第八章 穿越战场
『——首先,我来说明这边的情况。』
隔了七小时后连上的知觉同步对象,是未曾听过的男性声音。
『三国军队联合进行的干道走廊夺取作战,姑且算是完成了。到完全压制还需要一些时间,联合王国军的进度稍稍落后,但好吧,还在容许范围内。』
在潜伏避开斥候型搜索的「送葬者」驾驶舱内,辛漫不经心地听着,回都不回一声。虽然极近距离内没有巡逻部队,不至于连驾驶舱内的声音都会被感应到,但也没有远到可以分心。
可能是明白状况使然,自称西方方面军参谋长的这个人,并未责怪小小尉官的无礼,继续说下去:
『本作战的第二目标可说已经达成——不过关于第一目标,也就是击毁电磁加速炮型,很遗憾地尚未完成。喔,没想到会有第二架机体,是参谋本部的过失,不是你们现场人员的责任,不用介意。』
同伴们没参加对话只是接通同步,他们之间一瞬散发出冷场的气氛。不用他来说,本来就没人介意。
『不排除电磁加速炮型的威胁,本作战便没有意义。因此各军将继续进击,不过今后会缩小压制范围,以旧高速铁路的轨道为中心,采取一面追赶电磁加速炮型,一面缩窄可能移动范围的形式进军。』
辛在显示的地图资料上叫出旧高速铁路的铁路网,确认参谋长所说的本队预定进军路线。路线沿着帝国旧国境线南下一五〇公里,然后在该处岔道转弯,向西前进。
『你们目前在西方方面军本队往西七〇公里外的地方。规模较小的你们,与军团规模的本队进击速度完全不同,接下来距离想必会拉得更远。空中支援不用说,也无法进行炮火支援,或是派兵救援。基于这几点,我想重新问过你们——要就这样继续进行追击吗?』
「……我想这次任务本来就没有本队的支援或救援,这点应该没变。」
『不同的地方在于要花更多时间才能会合。坦白讲,我无法保证本队能到达你们的前进地点,也无法保证你们能活到与本队会合。』
辛叹了一小口气。他到底想让我们说什么?
都什么时候了,还老话重提。
「话虽如此,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吧。」
参谋长好像苦笑了。
『被你讲得这样斩钉截铁,我可就没面子了……虽然这项任务总得有人来做,但即使已经派给你们负责,状况改变之后仍然维持原订计划,似乎也不太公平。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们改变心意了,可以换人来做。』
「别开玩笑了。花时间换人,只会给电磁加速炮时间跑进支配区域深处,变得更难以击破。」
对方的笑意似乎更深了。
『……换人之后送你们回后方,任务的达成难易度就跟你们无关了喔。』
「反正不排除电磁加速炮型,迟早都会死。今天逃得了一时,明天死掉一样没意义。」
『原来如此……也罢,我这边言尽于此。有任何问题要提出的吗?』
「没有。」
?
压制地表,能够自由运用高射炮烧光阻电扰乱型之后,就能利用航空器一路飞到前线附近。
「真是的,一点都不可爱,应该说太急躁了。虽然很可怜,但照他们那个样子,可是早晚会战死的。」
参谋长取下同步装置交给身旁待命的副官,用鼻子短促地哼了一声。
为了取得比传闻更正确的资讯,参谋长直接来到前线做确认,这里目前为了再次进军,正慌忙重编队伍。军队想方设法,总算推进到这座能将旧克罗伊茨贝克市一览无遗的矮丘上。留在前线的幸存者与来自后方的补充兵,以及正好相反,准备送往后方的伤兵与战死者,目前都还混杂一处。
兵士们指示补给或重编的吵嚷声此起彼落,尸袋堆积如山的卡车发出引擎声。在烧焦而无法开动的「破坏之杖」旁边,步兵战斗车连车外都载满了装甲步兵,与伤患担架擦身而过,随即驶远。
看到装甲步兵连将官就在附近都没发现,满脸倦容地蜷缩成一团,再加上克罗伊茨贝克市的市区中心遭受电磁加速炮炮击而完全夷为平地的惨状,参谋长没让旁人发觉,悄悄眯起一眼。
颓然倒在一旁,装甲脱落而框架变形,满身疮痍的「女武神」操纵席里——相较于惨不忍睹的自机,身上算是毫发无伤的葛蕾蒂皱起了脸庞。
没错,她几乎毫发无伤。「尼塔特」讯号断绝后,谁都做好了一行人壮烈牺牲的心理准备,没想到居然平安无事。参谋长心里想,暂时先瞒着内心偷偷着急的少将好了。
「是谁整天就想着让他战死呢?维兰……对纯血夜黑种的前贵族来说,中尉这个共和国出生的混血儿想必很碍眼吧?」
「我心胸可没那么狭窄,葛蕾蒂。混合物有混合物的美,是仅限一代的异形之美。」
参谋长一边说,一边只以嘴角嗤笑。
「……而且他都没在担心你喔,你真是好心没好报。」
「这还用说吗?要是被小我十岁以上的小孩担心,那才是可悲到可以去死了。」
葛蕾蒂显得由衷不悦,如此说道。
虽说自从完成诱饵职责后就有避免交战,但在「军团」支配区域单独行动,竟然还能平安生还。在现任「破坏之杖」操纵员当中,有多少人能像她这样?
但真要说起来,「女武神」那种要命的运动性能——正是忠实照着葛蕾蒂的要求开发,所带来的附加结果。
「看来本领没退步啊,蜘蛛女——专杀『军团』的黑寡妇。」
葛蕾蒂挺直的鼻梁整个皱成一团。
「别说了,斩人螳螂。那个外号的由来,你又不是不知道。」
哈哈!参谋长快活地笑着。
「当然知道,因为这外号其实是我取的。还没为夫君穿上婚纱就得服丧的新娘,可不是到处都有。」
「你这烂人!」
葛蕾蒂鄙夷地说,参谋长对她伸出右手。他拉着交给自己的手,协助她从「女武神」下来。
她部下的大约十名禽兽,纷纷从丘陵的山麓爬上来。参谋长一面回望抬头看他们的壮年军曹,一面对站立身旁的葛蕾蒂耸了耸肩。
「谁教你要甩了我,被那种抛下下个月就要当新娘的女人擅自翘辫子的笨蛋打动——枉费我跟少将还准备用玫瑰淹没婚礼教堂,想整整你们的说。」
「……」
因为火大,所以他拿玫瑰代替炸碎的遗体,塞满了那个笨蛋的棺材。
「……那些怪物要怎样跟我无关,但你如果为了他们又要哭泣,我心里可不舒坦,所以我并不想故意让他们战死。」
?
在无人入内的广大栎木森林深处,「破坏神」躲藏于苍郁树丛与树下高草遮掩的洼地,那些斥候型似乎没能发现他们。
巡逻部队踩断树荫杂草的细微声响以及悲叹之声,都远离他们了。辛下意识呼出一口气,莱登在稍远处让「狼人」伏地,对他说:
『走了吗?』
「嗯,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最好再等一下……先待机,顺便休息吧。」
辛告诉莱登后,知觉同步另一头的紧张感和缓了点。
几人伸懒腰的感觉传了回来。虽说比起共和国好多了,但「女武神」驾驶舱也一样不重视舒适性,连次要都算不上。为了极力减少迎面投影面积,机甲驾驶舱不曾考虑搭乘者的精神压力,挤得让人难受。
到外面一看,作战开始时甚至还没在地表上露脸的太阳,如今刚过中天,穿过茂密重叠的栎木叶片洒下点点阳光,柔和地照亮绿荫。无数圆形光点互相堆叠,将五架「破坏神」与随侍的菲多染得光影斑斑。
话说回来。
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菲多的……它的货柜上。
出击前忙着听简报与检查机体而完全没留意,仔细想想,的确从一早就没看到人。
在无言的凝视下,菲多发出莫名软弱的电子声,局促不安地扭动身躯。即使身在没有窗户的货柜中,似乎也能感觉到集中的视线,货柜里的某人先是不知所措,然后……
『咪……喵——喵——』
「「「白痴啊!」」」
除了辛以外,所有人都狠狠吐槽。不过毕竟身处敌境,大家有压低音量(而且安琪是说「笨蛋!」所以有点不整齐)。
辛对于学得不像又老套的掩饰手段不予理会,开口道:
「菲多。」
「哔……」
菲多悄悄别开了光学感应器,对于这种没必要的才艺表演,辛先踹它前脚一下再说。
「这是命令,打开货柜。」
「……哔。」
『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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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不可,菲多,绝不可打开……啊!』
果不其然,在无所遁形的货柜深处,芙蕾德利嘉就缩在做了固定的八八毫米炮弹弹匣与能源匣的间隙中。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赛欧已经伸出手,像对待一只小猫般抓住她的后颈,把她拖了出来。
「你搞什么鬼啊……!」
「呀……!」
如雷的怒吼让芙蕾德利嘉缩起了脖子。
声音虽经过压抑,仍像挥刀砍人似的,是发自内心的怒骂。
「你应该知道我们可能回不去吧!干嘛跟来啊!要是有个万一,你可是会一起死掉的耶!」
霎时间,芙蕾德利嘉的血红眼眸悲痛地发亮了。
「因为余就是不喜欢汝等此种性情,一群蠢蛋!」
始料未及的这句话让赛欧闭上了嘴。
芙蕾德利嘉大声喊叫后才注意到其中的危险性,双手捂住嘴巴。
她不知所措地抬头看辛,他轻轻摇了摇头。斥候型们在这段时间里已经远去,声音似乎在密实重叠的枝叶中散掉,对方并未察觉。虽然也可能是佯装不知,不过它们位于远处的本队好像也没有动静。
芙蕾德利嘉松了口气,然后回到本题,双臂抱胸。
「真是的,什么回不去?真亏汝等能以此等心态道出这种话来。汝等究竟要困在那注定死亡的第八十六区战场到何时?恩斯特那家伙不也说过,要汝等务必归返?……这才是如今汝等肩负的命运。」
「因此……」芙蕾德利嘉尽可能耸起纤瘦的肩膀。
「余乃是人质,并非让汝等无法逃离战场,而是不可逃避生还的义务……汝等想必也不愿害柔弱又年幼可爱的余受牵连吧?」
芙蕾德利嘉脸色有些发青。
只有嘴角做出微笑的形状。
辛回看着她,叹了口气。
「……莱登,如果我叫你带着她回去……」
「别强人所难了,这种事只有你办得到吧。」
好吧,他说得是没错。
眼下他们离本队有七〇公里之遥,要躲开一路上水泄不通的所有「军团」东进,必须知道它们的位置,否则绝无可能脱身。
「真是的,我带着她走就是了……是说除了我以外,也没人能带了吧。」
「破坏神」本来就具有可能破坏人体结构的运动性能,而前卫的辛跟赛欧机动动作更是乱来,芙蕾德利嘉不可能承受得了。狙击手可蕾娜不能分心,专门应付多数敌人的安琪也一样。菲多属于非装甲,既然继续让芙蕾德利嘉坐在上面不在选项之列,经过删去法,就只能由莱登带着走了。
「抱歉。」
「不准再这样做了……你不用这么做,我们也不会去送死啦。」
「……唔嗯。」
血红眼眸不知何故,又看了辛一眼然后低垂下去,辛对着她垂下的头说:
「芙蕾德利嘉。」
芙蕾德利嘉抬起头来,辛把那个东西随便扔给她。
芙蕾德利嘉急忙接住,看到手里的东西,睁大眼睛。那是自动手枪,枪身比联邦制式的大,属于过去的共和国陆军制式。
「知道怎么用吧?假如我们全军覆没,而你也无法跟本队会合时,就用这个替自己做个了断。『军团』虽然不会折磨人类,但也不会替奄奄一息的人解脱。」
辛甚至看过好几次同伴回天乏术却死不了,有时还恳求他杀了自己。
替他们所有人补最后一刀的,就是辛交给她的手枪。辛对过去乘坐的机体或共和国的军服都毫不留恋,但不知怎地,就只有这把枪舍不得丢掉。
「这样好吗?……汝不是以这把手枪送过尤金……送过汝的战友最后一程吗?」
「……我不是叫你闭上眼睛了吗?」
「蠢蛋,余看见的是记忆。因为汝等所有人,都替他们背负了……」
话说到一半,芙蕾德利嘉闭口不语,将手枪抱进了怀里。
「那么,余就心怀感激地暂时保管……然而余太柔弱,此等重物余的手拿不住。等返回基地,余定要退还……所以,一定要一同归返。」
碍于时间的关系,再加上巡逻部队在附近徘徊时无法行动,虽然有点早,但大家决定先吃午饭,于是抛下不懂露营知识的芙蕾德利嘉,大家俐落地做准备。
话虽如此,由于状况实在不允许生火,吃的便是机甲部队的标准装备之一——军用口粮。就是将一餐的分量装进积层袋,考虑到无法用火的状况而附上加水式发热包,做成一套真空调理包。
辛从菲多的货柜中拿出都市迷彩灰底印有双头鹫国徽的积层袋,用鼻子哼了一声。
「没写里面是什么,大概是想尽量让士兵享受用餐乐趣,但碰到这种时候就有点麻烦了。」
「就是啊。」
身旁的莱登应声附和,芙蕾德利嘉不懂他们的意思。
军用口粮有二十二种餐点,要等到打开才知道里面是什么。芙蕾德利嘉只知道这样做是为了让士兵像在开一份小礼物,享受对内容物的期待感。
等到用自热包加热过的调理包送到手上,她才终于明白两人对话的含意。
「变得满烫的,小心不要烫伤喔。」
「唔嗯。」
上空似乎并未展开阻电扰乱型或警戒管制型。芙蕾德利嘉看着菲多在日光明亮的地方摊开发电板以备不知还有多长的征途,切开人家给她的调理包。
积层袋有时需要装箱以降落伞空投,因此做得非常强韧,不过除了外包装之外,其他部分用手也能撕开。芙蕾德利嘉有点费力地从切口撕开包装后,一时屏住了呼吸。
是烤肉的味道,经过加热而带点闷味。
「尼塔特」原本用于后方支援,又是超低空专用,因此货舱内未经加压,至于菲多则并未设计成让人搭乘,没做核、生物、化学【nbc】武器防护。在它的货柜中,芙蕾德利嘉今天闻了半天的战场臭味——烧过的铁块、硝烟,以及被炮弹高温烤成半熟的人肉血腥味重回鼻腔。
看到芙蕾德利嘉不禁捂嘴,辛早就料到会如此,环视另外四人。
「有没有人拿到的不是肉?」
「啊,我的是鳟鱼。芙蕾德利嘉,我们交换吧。」
可蕾娜一下子抢过芙蕾德利嘉手中的调理包,跟自己的交换。兽肉特有的腥味远去,令她松了口气。
赛欧二话不说就用内附汤匙去舀调理包的家乡味浓汤,同时说道:
「不用说也知道,这不是设计给小孩子吃的,所以量很多,吃你想吃的部分就可以了。」
「唔嗯……不过……」
一不小心回想起的血腥味还黏在鼻腔深处,不肯散去。鱼肉带有真空包食品特有的质感,好像煮过头般易碎又小片。芙蕾德利嘉用塑胶汤匙的前端戳戳它,忍不住说了:
「真佩服汝等吃得下去……」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种口气好像在指责他们。那就像在说——你们目睹那么多人死亡,却这么冷淡。
但辛等人显得毫不介怀。
「是啊,习惯了。」
「我们常常得在搬运伤患后直接吃饭什么的,没多余时间在意,而且肚子还是会饿。」
「渐渐就会觉得没差,不会再觉得有一阵子都不想看到肉之类。」
一边说着,五人都用颇快的速度把调理包的内容物送进嘴里。正如他们所说,看起来并未将肉类料理与战场惨状联想在一起。这里是敌境,没那闲工夫慢慢休息。
好。芙蕾德利嘉下定决心,把奶油炖鳟鱼送进嘴里。
嚼一嚼,她僵住了。
看看芙蕾德利嘉用难以言喻的表情僵在那里,可蕾娜坏心地笑。
「小公主一定觉得不好吃吧。」
「……………………唔嗯。」
食物的品质会直接影响士气,所以开发人员应该相当努力了,但这种东西毕竟是以好携带与摄取热量为根本意义,口味只是其次。真要说起来,联邦军的粮食配给,基本上由基地餐厅或开进战场的野战厨房车烹调提供,军用口粮终究只是备用,没必要花费劳力追求更好的滋味。
即使如此,这个味道对大多数的兵卒、军官或下级军官而言已经算不错了,但芙蕾德利嘉身为末代女帝,又是临时大总统的养女,从小到大从没尝过粗茶淡饭,这对她来说有点难以下咽。
由于是专为在战斗中消耗体力的战斗人员设计,虽是无可奈何,但味道实在太重。而且别说口感,连咬都不用咬。更还有加热后散发出的防腐剂怪味传进鼻腔,让她无法不介意。
「抱歉,余又讲这种话……但真佩服汝等吃得下去。」
所幸大家似乎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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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受到冒犯,用轻松的笑声回答她。
「这好像已经比以前的口粮好太多了。听班诺德说,一开始的口粮好像在吃浆糊。」
「大家在形容食物难吃时,总爱拿怎么想都绝对没吃过的东西来比喻,真有意思呢。」
例如肥皂、海绵或黏土,不然就是擦过牛奶放着的抹布。
「不过话说回来,浆糊也太……」
虽然极东的民间故事里,是有提到小鸟因为偷吃浆糊受罚,被剪掉舌头,但那种浆糊是用米捣烂做成的。班诺德所说的,恐怕是合成黏胶的那种浆糊。
还有就算是极东什么用米捣烂做成的浆糊,芙蕾德利嘉也不会想吃吃看。
「但还是比第八十六区的合成粮食好一百倍啦,这世上没有比那更难吃的东西了。」
「是什么样的味道?」
对于这个问题,八六们先是互看一眼,然后异口同声地回答。连原本笑都不笑,只是随便听听的辛也加入了。
啊啊,看来是真的难吃到不行呢……光看这样,芙蕾德利嘉就懂了。
既然连不重视食物味道的他,尽管不太明显,还是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塑胶炸弹。」」」」」
「……」
看来连食物都算不上了。
「——停下来了?」
正要出发之际,辛狐疑地喃喃自语。根据他的说法,电磁加速炮似乎前进到遥远西边后就停下脚步,然后动也不动。
「是在整备……换装炮身之类的吗?」
「大概。」
无论如何,这下前进路线就决定了。他们目前的位置在旧国境线西北部附近,要从这里斜向穿越支配区域,走最短距离前往电磁加速炮型驻足的支配区域西南部。
大树树根于地表隆起,枝叶交缠,树荫下杂草茂密生长,形成了天然要塞。五架「破坏神」与「清道夫」藏身于战车型跟重战车型无法入侵的这座古老森林,急速飞驰。
如同白天所做的决定,他们让芙蕾德利嘉乘坐「狼人」。
「破坏神」的驾驶舱有着固定、搬运伤患用的折叠式辅助座椅,但终究只供紧急使用,并未设计成供人长时间乘坐。讲得具体点,就是非常硬又非常窄。
因此芙蕾德利嘉很快就离开了辅助座椅,现在乖巧地缩在莱登的双腿间。
就辛预估,应该可以前进一段距离不需战斗,而且莱登个子高,不会被芙蕾德利嘉挡到,所以就随便她了。
是不重要,不过要是这副样子被其他家伙看见,可不只是被笑一笑就结束了。莱登忍不住叹气。他由衷庆幸不用像小时候看过的机器人卡通,每次通讯时都会即时映照出对方的脸。
「如果战斗快要开始,你就要回辅助座椅喔。还有,绝对不准讲话,会咬到舌头喔。」
「余明白,别把余当小孩。」
嘴上这样说,目光却频频偷瞄光学显示器中流窜的机外影像,完全就是个小孩。一双眼睛因好奇与兴奋而闪闪发光,本人似乎以为藏得很好,其实完全穿帮了。
「哦哦!有鹿!莱登,有鹿耶!」
「是啊……」
莱登侧眼看了一下,在小树林的遥远另一端有两头鹿,用乌黑眼睛凝视着不适合这里的不速之客。无角的母鹿应该是母亲,另一头是纤细娇小的幼鹿。
莱登心想「那个很好吃呢」,但这种感想现在应该没人要听,他姑且吞了回去。
对莱登而言,他在第八十六区战场早已看腻了这种森林许久无人管理的深绿黝暗,但对芙蕾德利嘉而言想必不一样。对于只知道号称什么帝国军最后堡垒的圣耶德尔,还有前进基地及其周边环境的她而言……这时莱登才想到,她可能是初次目睹这片风景。
也是啦。因为他对这种心情并不陌生。
已经过了快一年了,那是去年秋天的特别侦察。当时他看见了许许多多初次目睹的景色……的确令人赞叹。
能亲眼目睹未知的某些事物,是很特别的一件事。
就连足足五年让人藏匿在八十五区内,还有机会看到电视或什么的莱登,都这么觉得了。
那些同伴自从十年前被扔进第八十六区后就不曾外出,真的只知道强制收容所与战场的风景,他们心中产生的感慨无从想像。
不知是在什么时候,莱登曾在遭人弃置的某个古老、陈旧的都市驻足。
那是个万里无云的日子,夕阳染红了整片天空。仅以白石打造的街景,以及转成金黄色的银杏林荫树铺成一片落叶地毯,残留于枝桠上的黄叶漫射朱红光线,在这黄昏的废墟,连空气本身都散发金色光辉。
可蕾娜兴奋万分地到处乱跑,在堆积的落叶上滑了一跤,摔了个四脚朝天。一旁看着的辛笑到停不下来,气得可蕾娜涨红了脸找他吵架。
……对,记得那时候,那家伙都还有笑容。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现在这样的?
一回神才发现,芙蕾德利嘉正用她那血红的大眼睛,抬头看着自己。
「莱登……汝是辛耶的挚友,对吧?」
「才不是,只是有段孽缘罢了。」
芙蕾德利嘉太过直接的讲法,加上莱登绝不愿承认的言词,使他想都没想就加以否定,但芙蕾德利嘉不肯移开真挚的目光。
「……你是要说刚才的战斗吗?」
「从前次大规模攻势以来就是了。」
哼。莱登用鼻子哼了一声。他想起来了,芙蕾德利嘉之前好像也提过类似的事。
「大规模攻势的时候,老实说,我们脑子也有点乱……那时候敌人太多,我本来以为他是受那些东西影响了,但是……」
莱登以为他是受到怎么打都打不完的敌军数量,以及亡灵们震耳欲聋的悲叹影响,然而……
「他那时是什么状况?……是说你啊,干嘛去跟他同步?」
那时因为状况实在太过恶劣,记得出击前应该有严厉叮嘱过她不可连接同步,会害人分心。
他们不想让芙蕾德利嘉听到任何人死前的状况,况且当晚蜂拥而至的死者悲叹,数量庞大到就连辛都变了脸色,情况相当骇人。
那家伙绝不会希望年幼的芙蕾德利嘉心灵因此崩溃。
「……因为共和国——『铁幕』沦陷了。所以,余想通知他……」
「……」
那个笨蛋,竟然连这种事都一个人承受。莱登内心不禁苦涩地这么想着。辛就连遥远彼方的「军团」位置都能清楚掌握,不可能没注意到共和国灭亡。
虽然对辛而言,共和国与在国内高枕而眠的白猪想必无足轻重,但是……
——我们先走一步了,少校。
那个笨蛋难得地,真的很难得地,关心的那最后一名管制官呢?
芙蕾德利嘉缩起身子,仿佛感到一股寒意,用小手搂住了自己的肩膀。
「然而,他并未回应。辛耶那时的模样……正与齐利亚的最后那段时期相同。」
这回答比想像中更糟。
「……这么严重?」
「他什么都没看见。除了眼前该打倒的敌人之外,什么都是。方才的战斗也是一样……不对,比大规模攻势之时更恶化了……」
「是啊,那家伙以前从来不会连周围的我们都忘掉。」
不对——似乎只有过一次。
在共和国第八十六区,第一战区的最后一战。
就在辛四处寻觅了足足五年,终于见到了失落的首级,以及——哥哥的亡灵时。
他说要单挑。
丝毫没考虑到他们的心情。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芙蕾德利嘉,你……如果我叫你除了那个笨蛋之外什么都不用管,你能接受吗?」
莱登低头看着她,嫣红眼眸的少女僵硬地点头。
?
「——确定要再次进军了。」
不适合称为皇室御用座车的粗朴装甲指挥车里很暗,只能看见将管制席椅背放低到极限,身体沉入其中的人影,以及一旁弯膝下跪的少女身姿,形成了朦胧的剪影。
将一身长版立领的联合王国军服穿得笔挺的王储,站在指挥车的车门处说着。
「根据先行追踪电磁加速炮型的联邦异能者表示,那头巨龙似乎在支配区域南边的花鹫南路线上停止前进。联邦军本队与盟约同盟军将一面压制这条路线附近地区一面前进。我等联合王国军则与联邦军分队通力合作,压制支配区域北侧的花鹫北路线。」
人影依然以单手手背遮住双眼,只有少女将目光转来,一双绿瞳像猫一样,在微暗中闪耀。
「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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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我得再请你们尽点力……损耗部分有备用品吗?」
「为防万一,我已事先命令后方把能够调动的尽量送过来,兄长。要让军团规模的人员再次进军,无论如何火速处理,恐怕都得等到今日傍晚时分才能开始行动。在那之前,我会让我这边也准备妥当。」
听到这番伶俐的回应,王储优雅地含笑点头。
「也就是说为协助南侧进军,由联合王国主动负责声东击西。即使如此,一旦联邦军本队开始进军,『军团』不可能看不见……关于这方面的对策呢?」
「听说盟约同盟将会用上开发中的反雷达兵器。在低空制造出金属箔云层,借此迷乱警戒管制型或斥候型的耳目,妨碍『军团』间的通讯。虽然持续时间极短,效果范围至多也只能涵盖支配区域南侧,但对方表示只要统统用上,最起码能撑过足够的时间,让敌军将联合王国军错判为主力部队。」
「这么说来,同盟还真是下了很大决心呢。对付具有高度学习能力的『军团』,这招恐怕只有第一次使用时有效。」
「一旦这次落败就没有下次了,那边会这样判断是理所当然。我们联合王国也一样啊。」
「谨听尊命,兄长……不过话说回来……」
这个人影面对无论王位继承权序列或军方阶级都在自己之上的王兄,不但不正眼瞧着对方,甚至一直没挪开遮眼的手,直到现在才终于端正态度,回望着王储。
眼瞳是紫色的。
「无法自行起飞的航空兵器、开发到一半的试作品,以及尽是少年兵的特攻部队。虽说那个共和国的什么有人式无人兵器荒谬绝伦……不过无论是哪里,都顾不得那么多了呢。」
「关于这点,我觉得你可爱的小鸟们也挺令人厌恶的……今后情况会更严苛,麻烦你想好对策。」
「遵命。」
?
在染成橙红色的南边天空,一群机影自南方棱线拖着白色尾巴起飞。
那是远距离操纵的小型无人航空器,对空炮兵型还来不及反应,它们已在上空自爆。细碎但为数众多的金属箔一边漫射这天最后的阳光一边四处散播,互相重叠,最后化为低低遮蔽黄昏光线的乌云。
第二队飞越乌云上方,进行自爆。接连着是第三队,然后是遭受对空炮火而炸开的第四队,金属箔云层随之扩散,暂时遮蔽「军团」们的通讯网路。
然而这种妨碍行为,对于不在金属云封锁范围内的斥候型完全不具意义。
遇到这种己身资料库中不存在,但据推测应为攻击行动的机影与云层,机械蚁群贪婪地收集资讯,呈报广域网路。它们具备的高性能感应器无法透视云层,与理应存在于云层底下的僚机通讯遭到阻断。它们判断这是扰乱可见光及电波的反雷达兵器。
事前迷乱敌军耳目,是进军时的基本工夫。然而这次行动太过显眼,「军团」们除了金属云周边,同样也加强戒备其他方向。
不消须臾,从相反的方向,联合王国以及联邦军势自北侧与西北战线再次开始进军。
果然是声东击西。两条战线的指挥官机们做出判断,向支配区域内的后备部队要求支援。
?
「——有动静了,似乎中了北侧的引诱作战。」
「双重声东击西啊,北边与南边的那帮人也真是拼了命。」
他们在走了一天的森林里,选了一块仿佛遭人遗忘的小村遗迹当成营地。
众人让「破坏神」趴在广场上。在面对广场的教会玫瑰窗复杂光影洒落的小圣堂里,莱登无奈地摇摇头。
「这下本队才终于能行动啊……已经不能用『拉开一段距离』来形容了。」
「他们那边打算直接彻夜进军,我想这段时间内应该会缩短些距离。」
「那倒也是。」
不同于本队只要战斗部队换班即可,他们属于小队,不休息会撑不住。「破坏神」又是战斗又是行军了一整天,也需要整备。最糟的情况下几天不睡也还挺得住,但包括战斗在内,不管做什么效率都会降低。
所幸电磁加速炮似乎仍停止不动,看来应该是在做整备。口径八〇〇毫米——重达数吨的炮弹想必光是装填都要费一番工夫,不让八八毫米战车炮射穿的装甲也是,每块模组都相当有重量。敌军当前还要传送中枢处理系统的构造图并强行直接进入战斗的举动,或许也造成了影响。
过去这座村落的居民似乎在遭受「军团」袭击前——说不定在那好几年之前——就已经离去,一间间朴素的砌石房舍都没有战斗或破坏的痕迹。包括芙蕾德利嘉在内的三个女生猜想炉灶或许还能用,就去了厨房;赛欧去看看宅第有没有剩下像样的房间,现在小圣堂里除了莱登,只有辛一个人。
「……辛。」
辛兴致缺缺地看向莱登,还没用不感兴趣的口气应声「干嘛」,莱登便切入正题说:
「你带芙蕾德利嘉回去。」
隔了一拍。
不,是比那再久一点的时间。
「……为什么?」
「还问为什么?白天我就说过了,因为你最适合啊。要穿过满坑满谷的『军团』回去而且不被发现,除了你以外谁办得到?」
「追击呢?」
「对方不是停下来了吗?就算有动静,反正它只能在铁路上移动,靠知觉同步传达也勉强可行。而且幸好这次不像上次,听说有别人大动作地声东击西把敌人引开呢。」
哼。辛笑得像一把刀。
啊啊,就是这副表情。
恍如冰刃,恍如癫狂,恍如挑战死地的战鬼笑靥。
跟他挑战他老哥之前,脸上浮现的表情一模一样。
「你以为光是应付声东击西的战术与本队,就能让『军团』忙不过来?按照上次通过支配区域【这里】的经验,你应该知道一旦交战,马上就会全军覆没吧?」
「总比被现在的你拉着去好一点……虽然你从以前脑袋就有问题,但最近更离谱,从刚才的战斗到现在更是病入膏肓了。」
仿佛冲过生死线的正上方,只能以暴虎冯河来形容的白刃战斗,向来是辛的常态。但他同时也能保持冷静,掌握住整体战况,或者应该说有在俯瞰战局,所以虽然多少会怀疑他脑袋不正常,但之前并没有特别担心他。
而这种平衡,最近明显地开始崩溃。
辛如同走在剃刀边缘的暴虎冯河性情依旧,但意识变得只放在眼前的敌机上。放在那架敌机与——作为纯粹的人造杀戮者,远比人类善于战斗的「女武神」之间展开的,炽烈而惨烈的斗争上。
就像希求着斗争尽头的事物。
「你被影响太深了……到底是怎么了?」
被素未谋面,生前不曾邂逅的芙蕾德利嘉骑士的亡灵影响。
或者是被战场本身的狂热影响。
「……没什么。」
莱登狠狠地啧了一声,他是觉得不至于,但……
「你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去吗?白痴。」
还是说辛根本没注意到?
辛以为把情绪都压抑在面无表情的脸孔下,其实整个人摇摇欲坠——对自己本身的纠葛与懊恼摇摆不定。
「……蒙混?」
「很遗憾,我跟你认识久了,连你自己看不见的部分,我都能看到一点。」
自己的表情自己看不见。
这家伙现在,对于自己是什么样的表情……
毫无半点自觉。
「居然这样迷迷糊糊的不晓得要干嘛……你这家伙是退化回到几年前去啦?」
刚认识的时候,看在当时莱登的眼里,辛像是个严重歪扭,而且很不安定的东西。
虽然现在还是一样严重缺乏社交性,但当时更糟,对旁人总是划清界线。
只有简报、一些报告或埋葬战死者时才跟大家来往,连跟同样身为八六的战队员或整备组员都几乎不说话。正如通称所示,辛就像伫立于战场的死神,只是一味面对某人之死……大概就算他真的把某些人当自己人,也从不向任何人敞开心扉。
现在回想起来,莱登会觉得那也无可厚非。
辛不但差点死在哥哥手里,而且那个哥哥似乎还没原谅他就死了。本人分派到的地点永远是激战区,部队的同伴每次都抛下辛一个人全军覆没。
——你……
——即使跟我在一起,也不会死呢。
经过大约半年,战队解体,他们搭乘运输机前往下个赴任地点时,辛对他说过这番话。那时辛还没变声,嗓音比现在尖,像个小孩子。
当时莱登说「你在鬼扯什么啊」,没当一回事。
但那时候的辛,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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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某处可能还觉得无论是哥哥的死,或是并肩作战而早一步捐躯的同伴们,都是自己害的。
不是你的错。
其实辛似乎是到最近才整理好心情,至少能够毫不排斥地听莱登这样说,而不放在心上。那时他们在第八十六区战场活过了好几年,像可蕾娜、赛欧或安琪这类「代号者」同伴多了起来。同个战队的战友,变得不再那么容易丧命。
鲜红眼瞳仿佛忍受着什么般歪扭,低垂下去,像要别开目光。辛看都不看莱登一眼,愤愤地说:
「既然这样,你们带芙蕾德利嘉回去好了。与其带着一群累赘,一个人追击还比较好。」
「……你说什么?」
「如果会回不去,我一个人回不去就够了。你们如果有打算回去,就没必要刻意踏上回不去的路。」
「你……!」
莱登想都没想就动手了。
他抓住机甲战斗服的胸襟,踏出一步,抓着辛撞上在他背后的柱子,发出一声低沉的撞击。
「……你够了。」
第一次相遇时的身高差距,即使后来各自长高,到现在仍没多大改变。他俯视忍不住瞪着自己的血红双眸,从咬紧的牙关之间挤出声音说着。
「什么自己一个人牺牲就没事了,你可别有这种念头。什么叫作如果会回不去?别给我讲得好像你不会回来似的。」
「……我并没有打算送死。」
「是啊,我想也是。但你现在也没打算活着回来吧!」
说什么「你们如果有打算回去」,简直好像事不关己。
好像自己死了也没差。
好像认为自己一个人死去,也不会在任何人心中留下伤痛。
他不是现在才这样。
那已经是将近一年前的事了,在特别侦察的最后一场战斗中,他有意成为诱饵时也是如此。
更早之前,在第八十六区的最后一场战斗中,与苦苦寻觅的哥哥亡灵搏斗时,也是如此。
一副打从心底觉得就此结束也无所谓的嘴脸。
「你了结掉你老哥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继续前进吗?并不是为了葬送你老哥才活下来的吧……可别搞错了!」
「既然这样……」
那种声音,就像某种物体挤压摩擦。
同时声调中,又带有某种哀鸣。
「既然这样,那是为了什么?有什么理由可以让我——……!」
情绪激动之下脱口而出的疑问,讲到一半就停住,好像不敢再问下去。
他这种沉默,是因为拿这种问题问别人时,就表示自己没有答案。
啊啊,原来如此。
莱登终于察觉了。
这家伙真的——就是一把冰刃。
只为了唯一目的磨砺锻炼,一旦斩杀了那唯一对象,就会直接一同折断碎裂——辛就只是这样的存在【物体】。
为什么,自己至今……
没能体察到这点?
「……我不想死,就这样。我认为这样就够了。大概其他家伙也一样吧。」
其实一个人活着的理由,一定是只要这样就够了。
但是,辛受到哥哥指责「要是没有你该有多好」又险遭杀害,一直以来为了弥补罪过而战。
辛是这样活过来的,或许还无法容许自己只为了生存而活下去。
「这是你的道路,你自己决定。不过,我们好歹也是同路人……你累了,我扶你。你撑不下去,休息就是了。所以……」
如同在特别侦察任务的最后一场战斗,辛选择成为诱饵时那样。
如同在第八十六区的最后一场战斗,与哥哥亡灵相遇时那样。
丝毫不顾莱登的心情……
「我可不准你单打独斗。」
「总觉得啊,好像只有我被排挤在外耶,或者该说似乎没把我算在男生里面耶——?好吧,反正那不合我的个性,是没差啦。」
「因为辛跟莱登交情很久,而且在认识我们之前,好像就发生过很多事了。」
「也是啦——」
「是喔?」
「他们有过那种好像漫画一样肉麻的插曲,像是以拳交心之类的。回去之后,你可以去问问莱登。」
……如此这般。
从身高依序排列,安琪、赛欧与芙蕾德利嘉只从遮蔽处露出半张脸,三个人讲着悄悄话。
顺便一提,遮蔽处指的是慢慢地、偷偷地移动到小圣堂入口的菲多货柜背光处,剩下可蕾娜被安琪从背后架住,被她一手捂住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原来是可蕾娜一看到两人像在吵嘴,就跟条狗似的想冲过去,被安琪一把抓住,不让她去。
事情似乎谈完了,确定两人都离开后——虽然是辛甩开莱登的手走远,结束得像是不欢而散——安琪才终于松手。
可蕾娜手忙脚乱地挣扎时突然被放开,收不回力道踉跄了两三步,一回头正想兴师问罪,但赛欧夺得先机,说道:
「我说啊,可蕾娜。这种时候就算你冲过去,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反而只会越搞越复杂啦。你也稍微收敛点嘛。」
「什……才……才不会呢!」
「可蕾娜如果过去,辛绝对会跑掉喔。要是不能好好对话,那才是名符其实的没什么好谈。」
「毕竟男生就是莫名喜欢硬撑面子,死也不肯在女生面前示弱嘛。」
「……呃,是啦,安琪。是这样没错,但你当着我的面讲会让我心里怪怪的,可以不要这样吗?还有那不是只有男生吧,女生也一样好不好?」
「算是吧。」
安琪温柔婉约地笑着带过,赛欧不太高兴地抬眼看她。
总觉得自从戴亚死后,就都是我在抽下下签耶……赛欧虽这么想,但不会说出口。就算当成玩笑话也太没品了,不管怎样都不能让安琪听到这种话。
他们送太多战友走完最后一程,都一样放不下死人的阴影。
话虽如此。
「……的确,要说放不下的话,或许是这样没错。辛最近是有点怪怪的。」
虽然未来这种东西,赛欧自己都还无法明确想像。
但他觉得,辛比较像是不愿去面对。
像是眼不见为净,不去思考,不让自己不小心想到。
死者属于过往。除了悼念他们之外,再也无法为他们做点什么,是过往的残影。
在受困于那些事物的状态下放眼未来……必定是极其困难的一件事,可是……
「……是说来到联邦之前最后的那场战斗,现在回想起来也不太对劲呢。那种事情……明知一定会死却执意要去的那种行为,辛以往不会自己去做,也不会让其他人去做的。」
因为在那之前,辛必须诛杀哥哥的亡灵。
因为为了这个目的,他必须活下去。
唔——可蕾娜心有不满地噘嘴。
「我觉得不会啊。」
赛欧眼神变得有点冷。
「……可蕾娜,我觉得你最好多试着了解他,而不是只会追着他跑喔。」
「我才……!」
「辛又不是……为了我们而存在的死神。」
不是一味崇拜、依赖、倚靠就好的土木神像。
可蕾娜本来急着想反驳,被他这样指责,闭起了嘴。
她视线四处飘忽,想了一会儿后,尴尬地别开目光。
「……我知道了。」
「安琪一直在担心这点,对吧……你早就知道了?」
被他一问,安琪苦笑起来。
「因为他跟我很像……不被家人需要的小孩会是什么样子,会怎么想家人、世界或自己,我稍微能理解一点。」
「……」
「他们不禁会觉得,说不定是自己害的。即使理性知道不是这样,但心态上就是无法停止责怪自己……更何况辛不只是不被需要,他哥哥也不只是口头说说,对吧?这种心情,靠他一个人是消除不掉的。」
可蕾娜垂头丧气。
「这也就是说……有我们陪在他身边,还是不够吗?」
「因为我们终究只能跟他说,我们会陪他到我们死去为止啊。可以说我们只是单方面依赖他,总有一天还是打算离开他身边。」
就这层意义来说,他们与辛的关系并非对等。
的确,难怪他们没把自己同样当成男生。赛欧内心悄悄叹气。
谁教自己只会依靠,让辛背负一切……却又从不试着帮他分担。
「……我们总有一天,会不会也为了同一件事而烦恼?我想应该会吧。毕竟未来或是将来什么的,至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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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想都没去想过。」
知道从军五年后必定会死,现在回想起来,倒也是一种救赎。
不管是多严苛的战斗,或是白猪们的恶意,因为看得见尽头,所以承受得住。只要在那之前不屈服,就是自己与同伴赢了。就能够战斗到最后一刻,笑着离开人世——认为自己守得住这点仅有的坚持。
没想到最后竟然活了下来,还有人叫自己回来,要自己活着回来。
想到这次不知道要用同样的态度存活几年,甚至是几十年的漫长时间,担心自己坚持不下去——面对那种无止无尽的时间,令人裹足不前。
自己与同伴明明只有一份骄傲,要是撑不过这么长的时间,连这份骄傲都失去了……
一想像到这点……就不愿去思考未来的事。
「偏偏因为辛有过哥哥这个目的,所以他一定是发现继续往前走也没有终点。但我们其实也一样,其实没有目标,也没有想要什么。」
哪里都能去,却也代表没有必须前往的地方。
就像在无人荒野孤独一人,就算不抵达任何地方,甚至是停在原处,瑟缩成一团等着腐朽,也不会有任何人在意,成为可有可无的存在。
自己与其他人有朝一日,也会面临这种因孤独与空虚而茫然伫立的时刻。
辛只不过是比别人早了点。
赛欧无奈地叹口气。
「我是觉得就算担任前卫【侦察兵】,也没必要连这种事都打头阵吧——」
害得他们隐约之中有所觉悟。
知道就算不情愿也得面对。
知道不像活在第八十六区的时候,可以随时准备明天慷慨赴义。
「辛看起来不在乎,其实满关心我们的,虽然我觉得这很像辛的个性就是了。」
「就是啊。」
赛欧点点头,忽然侧眼瞄了一下可蕾娜。
「我先说清楚,可蕾娜,现在可是大好机会。听说一个人在沮丧的时候,最有机可乘了。」
「我也先说清楚,赛欧,现在虽然应该是大好机会,但只有坏女人才会实行喔,不适合可蕾娜去做。」
「说的也是。」
「才……才不是!我才没有那样……」
「是是是,这些话都已经听腻了啦,而且早就穿帮了好不好?」
「是说可蕾娜,你上次不是自己承认了吗?怎么现在又这样说?」
「那次是因为,那个……」
可蕾娜羞红了脸正要辩解,忽然间,她的脸变得更红了。
她用蚊子叫的声音忸忸怩怩地说:
「……………………………………………………该不会,辛也发现了吧?」
「「……」」
赛欧与安琪不由得面面相觑。
关于这点。
答案将会非常残酷。
所以当着她的面讲,实在有点不妥。
「……辛耶早发现了,但该怎么说呢,感觉仿佛是视为孩子的憧憬或独占欲那一类的呢。」
她竟然说出来了。
「视作妹妹……而且是需要费心照顾的麻烦妹妹。恕余直言,他似乎并未将汝视为女性看待呢。」
「……」
啊,灵魂好像出窍了。
安琪用一种非常吓人的笑容面对芙蕾德利嘉,紧紧抓住她的双肩,芙蕾德利嘉则是脸色铁青地猛摇头。赛欧没理会她们,尽量试着打圆场:
「哎……没关系,至少你是可靠的战友啊,目前先这样就好了。」
「呜……嗯。啊,而且我擅长狙击!一定有帮上他的忙吧!」
这点并没有说错,因此赛欧无言地对她点头。对于以白刃战为主的辛来说,在与敌机展开混战时,能以精密射击做掩护的可蕾娜,应该是位难得的好战友。
应该吧。
「不过话说回来……这样啊,共和国灭亡了啊……」
长达十年之久,那个拿国家这种无从抵抗的巨大权力支配八六们,逼他们前往死境的存在——这么轻易就没了。
「不过余是透过齐利亚所见,因此只看见什么铁幕沦陷,以及『军团』从该处大举入侵的模样就是。不同于联邦,最前线一刻都撑不住即告崩溃。照那样看来……恐怕国家是保不住了。」
「我想也是,共和国那些人……只要自己能活下来,不惜将八六视为弃卒,他们的防卫战略都是这样定的。」
「结果搞到最后自己也全军覆没……真是太恶俗了。」
虽然他们才不管那些白猪会怎样,但不愿同流合污的白系种们,以及同为八六的自己人,也都因为那些人的愚蠢行为而被迫为整个国家陪葬。
这实在——一点也不好笑。
可蕾娜黯然神伤地叹一口气。
「那一定是辛第一次……能跟人说要先走一步,可是却……」
那明明是他初次留下的——试着托付给他人的遗言。
辛想必是认为那个人值得托付——或是让他想托付,可惜……
「少校……她没能追上我们呢。」
沙沙一声,听见有人踩踏被风吹得厚厚堆起的落叶,他转头一看,只见菲多伫立在那里。今天滥用了一整天的「破坏神」,在这铺石广场的一隅短暂休憩。
看到圆形光学感应器直勾勾朝向自己,辛仍旧伫立于乘坐的机体旁,耸耸肩膀。
「不用担心成这样,我不会那么乱来,一个人跑去的。」
「……哔。」
「虽然一个人去……心情比较轻松就是了。」
因为不需要再替任何人做坟墓。
自言自语的一句话,只有随侍死神身边,忠心耿耿的机械食腐者【清道夫】听见。
?
白花在浓绿天鹅绒似的草原上如珠玉般闪耀,齐利亚吹散着花瓣奔驰其上。
没有任何事物能阻挡疾走于「军团」支配区域的钢铁巨龙。它穿过已开辟的森林,缠绕跨越大河的桥梁渡河,翻越如狂暴大海般起伏的丘陵,在自己负责的作战区域边缘停下步伐。
如今它的身体虽能只身击碎要塞,但每经过一场战斗都得进行长时间的整备。炮身才射个一百发就磨损到不能用,光是换装就要花掉半天以上……这些地方实在极其不便。
那架白色机甲的巡航速度或许与自己同等,不过不像自己能悠然走过友军的支配地区,对方可是要在敌军中突围,不会这么快就追来。
齐利亚侧眼看着原先待机的整备机械们开始工作,目光停留在离此地还很遥远,只在地平线彼方微微探头的灰色影子上。
『苍白骑士呼叫无面者。已到达作战区域,四〇小时后再次攻击,于整备完成后的第一曙暮时刻实行。』
『收到。』
好了。
是先与意想不到的同胞重逢,做个了断?
抑或是自己先击发豪华烟火,宣告人类历史的终结呢?
?
「——少将,差不多到起床时间了。」
三国联军整晚都在战斗,但他们是让战斗部队轮替,军队成员并非彻夜未眠。
士兵们摊开收纳于步兵战斗车、吉普车或「破坏之杖」机舱空间的简易床铺睡觉,配合前线移动一起前进的司令部将官们也一样。
在组成司令部的营区帐篷一隅,明明还不到起床时间,一身服装却仍然无懈可击的参谋长这样说,让少将不愉快地眯起一眼。
昨晚明明一起讨论今天的作战计划到半夜,他应该是在同一时刻或是稍晚一点才就寝,却一点都看不出来。
「上了年纪了呢,学长……我是很想这样说,但学长应该才三十几岁吧?不注意一点,迟早会有小腹喔。」
「你精神可真好啊,维兰。你就继续仗着年轻乱来吧,反正马上就会跟我一样了。」
「这就难说了。」
「随你怎么说,一超过三十岁,体力就会大不如前啦。」
可能因为刚睡醒,讲话方式不小心变回了许多年前陆军大学时代的口吻。他摇摇头,将不到三小时的睡眠无法消除干净的困意赶出脑海,披起扔在一旁的军服上衣。
为了达成作战目标,他问起必须头一件确认的事:
「八六们现在怎么样?」
「刚刚才终于连上同步……共和国的这项技术还真是方便啊。但我不会想让帝立研究所仿效就是了。」
他一手指指称为同步装置的金属项圈,冷冷嗤笑。
这是借由人类意识进行的通讯,动物实验不具意义。可以想像直到完成之前,必定牺牲了相当多人命——用共和国那些人渣的说法,就是人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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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猡。
以少将的心情来说,奠基于那种残忍行径上的理论与技术做出来的东西,他既不想用也不想让别人用,但参谋长似乎有不同想法。或许是一方面谴责残忍行径,一方面又将它的产物视为有用工具,想有效运用吧。
话说回来。
「……你说终于连上?」
「因为是通过双方的意识联系,对方入睡时是连不上的。仅仅五人规模的小队,在这种敌境的正中央居然睡得着,真不敢置信。」
那想必也是因为……
八六们从尚未开始长高的时期起便生活于战场,又在「军团」支配区域存活了一个月之久,对他们而言,这想必只是日常生活的延长。
习惯了……是吧。
少将无意间,想起了两个月前的对话。
若是将军官学校时期也算进去,自己已经从军超过二十年,自十年前与「军团」开战以来便时时刻刻身处前线;但战斗仍对自己造成极大的精神压力。
如果对他们而言战场才是日常生活,自己与其他人的日常生活反而是异常状况的话,的确,要让他们习惯日常生活,或许还需要时间。
她驯服那家伙的时候花了足足五年……而她是怎么办到的?
少将正要进一步思索,但参谋长继续说下去,莽撞地打断了他。
「你猜他们现在人在何处?旧国境往西一二〇公里。我们这边可是通霄进军,好不容易才抵达目前位置,你不觉得很气人吗?」
少将察觉到他想说什么,扬起一眉。
「……真是意外,我本以为你想在这场战斗中尽量利用那几个孩子。」
参谋长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耸了耸肩。
「你似乎有所误会。我只是认为锋利好砍的剑应该善加运用,能用得久当然最好……万一被『军团』窃用可就伤脑筋了,得早早捡回来才行。」
长久以来总是与「破坏之杖」同行,顺便还有「女武神」作伴疾驰战场,因此两者皆不在身边的早晨,令他有点静不下心。
在开始准备再次进军的兵营一隅,班诺德伴着唯一从扔下的爱机带出来的突击步枪,跟部下们围坐着,看到葛蕾蒂走来,抬起了头。
「第二曙暮时刻【bmnt2】开始进军,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收到,中校阁下,我们这边随时可以动身……毕竟……」
班诺德稍稍举起机甲驾驶员规格的折叠式枪托突击步枪给她看。
「就像这样,我们一身轻便得很。」
七·六二毫米突击步枪只要打对位置,威力虽然能把成年男性的手脚轰飞,在对付「军团」时火力仍显不足。看到佣兵们拿着巧妙应战的话勉强可对付斥候型或近距猎兵型的武器,还打算上战场,葛蕾蒂展露微笑。
「你担心中尉他们吗,军曹?」
「我将这句话原封不动还给您,中校阁下。您担心中尉他们吗?」
「我已经尽我所能,再来只能相信他们了。」
「说是这样说,您不是为了保险起见,派人将『女武神』的备用机、弹药与修理零件,连同整备组员从后方送过来吗?安排运输机的事也是,您后来还硬是跟参谋长阁下死缠烂打……」
态度可是强硬到连给人冷酷、精明能干印象的将官,都无条件投降了。
「哎呀,军曹不也是吗?都说你已经没什么事可做,可以退回后方了,你却不听。」
「那是因为那样太逊了,小鬼们喊着『抓到大蜈蚣啦』回来,几个大叔却喝得醉醺醺,成什么样子?将来会被人取笑一辈子的。」
那是可以想像到的,最糟糕的未来景象了。
班诺德从鼻子喷出一股长气,接着说道:
「……这种大家伙组成的军势大概很有困难,但还是加快脚步吧。中校阁下的『破坏神』虽然机体不错,但毕竟没这么长时间作战的经验,搞不好会出些问题。」
「是呀。」
不只「女武神」,任何机甲至少都需要与作战行动相同时间的整备。虽然机体没纤细到不整备就立刻故障,但「女武神」实际部署时日尚浅,极有可能还留有未经发现的缺陷。
葛蕾蒂点点头,然后忽然皱起眉头。
「不过话说回来,连你们都称她为『破坏神』啊。」
「比起楚楚可怜的战争少女,这个名称更贴切吧?对于我们这些粗人佣兵来说,还有……」
班诺德看着一脸不满的中校阁下,故意扬起一边眉毛。
「那些明明叫他们不要去做,却还是整天爱乱来的臭小鬼也是。」
『——啊,糟了。』
听到赛欧在同步另一头小声低语,莱登将目光从眼前的斥候型残骸转到「笑面狐」身上。
八八毫米战车炮的激烈炮声,姑且不论日夜炮火交错的交战区域,在无人的「军团」支配区域,会一路回荡到遥远彼方。
因此极光战队总是尽可能避免与「军团」交战,非不得已必须交战时,会以近身装备发动奇袭再进行即时压制,借此应对。
遵从这项原则,「笑面狐」踩烂了近距猎兵型,正要从它身上跳下,却中途停住了动作。
一看,它的左前脚似乎卡在近距猎兵型上了,引爆装药打进敌机体内的钉枪收不回来,名符其实地钉在上头。
『有办法拔出来吗,赛欧?』
『嗯——好像有点没办法,完全动不了耶……分离好了。』
紧紧卡在厚重金属装甲上的钉枪,用驱动器输出勉强拔掉,会对关节部位造成负担。一会儿后爆炸螺栓启动,「笑面狐」留下离开机体的破甲钉枪下来。
「这下子『笑面狐』也受损了……损耗比想像中严重啊。」
『……对呀,我跟安琪在昨天的战斗中被碎片打中,莱登在被炸飞时也断了一把机枪……』
大家各自失去了机枪、钢索钩爪或破甲钉枪,不然就是受到装甲破裂、框架变形影响动作等损伤。
看看状态视窗,装载于菲多身上的弹匣、能源匣或备用零件剩余量也开始让人不放心了。这次突击作战原本预定行程不到半天,虽说考虑到孤立的可能性而多准备了一点,但仍不够供应几天以上的作战。
「只有辛没事啊,不过替换刀刃没了就是。」
『……不。』
听到辛的回答,莱登扬起一眉。昨晚露营吵过一架后,他还没跟辛说上几句话。
声调跟平时并无不同,辛这人本来就不爱闲聊,应该也不是有意躲着莱登。
『我这边也是,驱动系统从昨天就状况不佳,好像是第一场战斗造成太大负担了。』
「……你还没改掉老爱弄坏腿部构造的习惯啊?」
共和国那种会走路的棺材也就算了,「女武神」考虑到高机动战而制作得兼具轻量与坚固,驱动系统居然还会出毛病,到底是怎么乱用的?
『我想短期间内还能修一修凑合着用,最起码还不至于不能动。』
「话是这样说,但是甩动得太过度马上就会坏掉喔,别太乱来了。」
『……』
这句话他似乎不肯回答,真幼稚。
『——从弹药与能源匣的残余量看来,只能追到明天一整天了。我想应该来得及,但最好还是努力撑到追上。』
听到这种不太对劲的讲法,莱登无奈地垂下肩膀。他还在讲这种话啊?
撑到追上。
而不是「撑到与本队会合」。
「……收到。」
在「狼人」的驾驶舱中,芙蕾德利嘉忽然睁开了「眼睛」。
她的异能可以让她看见相识者的身影与周遭情景,如同就站在那人的身旁。现在的身影依然不变,过去则来自当时当事人无意识间想起的记忆。
似乎有人想起了去年秋天的回忆。受到共和国强迫,一行人冒死展开突破「军团」支配区域的行军。那是本该撑不到一个月就结束的,他们初次获得的自由旅程。
那是在何处看见的景色?秋意已浓,眼前一片锈蚀的枯叶色风景。伤痕累累的四足机甲,连外行人看了都觉得寒伧,一穿再穿的老旧沙漠迷彩野战服,被战场尘土弄得脏兮兮的。这时旅程恐怕已将近尾声,他们自己应该也有所觉悟,知道无法再前进太多距离。
即使如此,少年少女都在笑。
他们互开玩笑,聊得起劲,脸色疲惫不堪,却还在欢笑。
从她的位置,几乎仅能看见黑发少年对着她的背影,芙蕾德利嘉只看见他的嘴角,一抹笑意烙印在她眼里。
即使达成的同时也失去了杀死兄长这个目的,那时的辛,仍然想像着明天前进的道路以及一路所见,能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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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之所以再也办不到,是因为……
芙蕾德利嘉摇摇头,阖起眼睛。
?
离旧克罗伊茨贝克市七〇公里,在栎木大树的森林中,负责巡逻的斥候型发现了那个。
那是总高度约二公尺的某种东西通过,折断的小树枝。不是「军团」,是四足多脚兵器的足迹。
多用途感应器环顾这些痕迹,斥候型向本队送出报告。
狐步一一三呼叫战术资讯链。
已确认有敌性部队深入支配区域。
?
太阳从他们离开的东方地平线升起,通过南方天空最后西沉。「女武神」追逐着金乌,奔驰于无人战地。
困住了「军团」主力的联合王国军,与正在压制高速铁路花鹫南路线的联邦、盟约同盟联军,似乎巧妙地吸引了「军团」们的注意。虽说一行人以辛的异能事先回避交战,但多亏于此,从第一场战斗之后,他们从未与敌机接触,在敌境中顺畅前进。
在战地的正中央,奇妙地平稳的旅途中,流过光学显示器的「军团」支配区域景观,一次又一次夺去了芙蕾德利嘉的目光。
森林里有一块植物丛生地,蓝花成串盛开。阳光穿透茂密树叶如光柱射下,嫩叶的鲜绿与天蓝色花瓣争相辉耀。
有一座为绿意吞没的城镇,自由生长的茂盛杂草穿破铺石地,行道树将遭人舍弃的轿车、路标或圣女像吞入体内,多层缠绕的藤蔓拉倒了房屋。在这些生锈腐朽的物体上面,秋季的纤细花卉百花齐放。
有一个遭人弃置的村庄,可能原本就是这种土质,缤纷的淡色粉彩砖瓦建盖的房屋宛如童话国度,高耸的草丛本来可能是麦田,褪色的稻草人孤零零地伫立,仿佛苦等着某人回来。
白天他们在建于废墟都市中央的教堂进行大休息,垂直式哥德风格的大圣堂气氛庄严神圣。高至天花板的花窗玻璃在透明阳光下璀璨生辉,对着早已无人瞻仰的冷寂圣域,投下彩色光影与无穷祝福。
太阳离开中天位置,前进路线上不再有可供藏身的森林或都市,一行人虽知危险,仍冲过没有遮蔽物的湖畔。
广阔湖面倒映着远处的废弃城堡,透明深蓝映照出天空,与白色尖塔以及遍覆城墙的大红花朵相映成趣。吹过的风在破败的射箭孔之间飒飒鸣响,以苍天为背景,黑色的猛禽孤影展翅翱翔。远远都能看出它的羽毛七零八落,却仍孤身往天际飞去,乘着高空寒风而直上。
静谧且美丽。
芙蕾德利嘉觉得,自己似乎稍微明白了八六们为何对联邦的——对人类的存亡,甚至连自己与同伴的生死,都怀抱着极其淡漠的价值观。
如果遭人驱逐于城市人群之外,生活于战场,一直以来只活在这种景色中的话。
世界很美。
不需要什么人类,世界一样静谧而美丽。
在这世界上,没有任何地方非得有人类存在。
其实这个世界,根本不需要什么人类。
无处安身。
无论何地,无论是谁……任何人都一样。
太阳最后沉入地平线的另一头。
这天最后的一道光芒,让万里无云的夕阳天空燃烧似火,在广大平原刻下长长的影子。遥远的山脉为南边天空剪出乌黑边缘,在仿佛空气本身染成朱红的世界中,「破坏神」背后拖着又长又黑的剪影,于草原大海中前进。
草原侧面沐浴着朱红光线,闪耀着泛红金光,同时又在相反的另一侧孕育着昏暗阴影,于风中摇曳。芙蕾德利嘉注视着这片景象,忽然开口了。
好像大海。她说。
如潮起潮落,虽然是满常听见的譬喻。
「……汝等有任何人,看过海吗?」
这句说不上是询问或独语的发言,包括搭乘同一机体的莱登在内,没有任何人回答。
「余未曾看过,也不知有此等景色……尽是些余所不知道的事物。汝等又是如何?」
红瞳注视着光学显示器,心酸地眯细,仿佛渴望着什么。
「余想去看海,想试试所谓的海水浴。余在恩斯特的蜜月旅行照片里看过,在南方某地的海边,有为数众多的人……一定很好玩。」
联邦不靠海。
在帝国时期只有一处靠海,但位于北边国境,是军港。能享受海水浴之乐的海岸,在附近地区只有邻国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的南海岸,或是比盟约同盟更远的南方国度才有;这些地方全遭到「军团」阻挡,现在去不了。
一会儿后,可蕾娜轻声开口说了:
『大海……对耶,我还没看过。』
『因为大家其实很少有机会离开居住地区,大多都是被送到收容所时,才第一次出远门。在战区间移动时,我好像从运输机上看到过一次,但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又不对。』
『我是没去过海边,不过附近有个很大的湖,我以前常去那里玩……好吧,或许是满开心的,还有不少人从附近来玩。』
「小学不知道几年级时,好像有那种例行活动。但还没参加到,战争就开始了……然后就没了,我没看过。」
知觉同步中轻声响起有点稚气的细微笑声,不知是谁发出的。
『大海啊……的确很想去看看呢。等战争结束后,大家一起去。』
『既然要去,我想去南洋岛屿。就是有珊瑚礁或椰子树的那种,还有白色沙滩。』
『我也满想看看反方向的北方冰海呢,而且我听说气温降低时,可以走在上面喔。从这头走到那头,说不定很好玩。』
『好吧,总之先看个星海好了。九条那家伙说过想来个赏月活动,后来一直没办。改天我们就办一场,而且要好好准备。』
虽说是保持戒备的行军,不过目前一直到周围相当远的地方,都没有敌机踪影。转眼间大家就聊开了,东拉西扯一些紧张感有点弛缓的闲话。
在他们当中只有一个人,明明大家都发现他不曾加入话题,却无人提及。
第二天晚上,他们到了一座过去应为大都市的废墟,选在构造复杂的综合展示馆扎营。
趁着夕阳完全下山之前,众人将奔驰了一整天的「破坏神」维修好,当太阳完全西下之时,较早的晚餐也已经用完,再来就只剩睡觉了。
虽说军队野营总是只携带最低限度的生存装备,但直接睡在地面或水泥地上会降低体温,并不妥当。不能获得充分休息的话,会影响到第二天之后的战斗。
因此莱登等人拿出堆在菲多货柜里的简易折叠床,用毛毯裹身,转眼间便沉沉睡去。
虽然再怎么客气都称不上好睡,但八六们早已习惯了这种恶劣环境。这是因为在第八十六区的野营当中,真的只拿一块薄毯过夜并不是稀奇事。
然而对于有生以来除了床铺的厚厚床垫之外,从没在其他地方睡过觉的芙蕾德利嘉来说,有点难熬。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芙蕾德利嘉阖眼了老半天仍没有睡意,终于死了这条心,睁开她那火红的眼睛。
她扭动着钻出盖在身上的毛毯,离开她实在不觉得能叫作床的铁管帆布组合物,套上小小的军靴。
矮床仿佛会直接将地面寒气传上来,一旁的水泥地上有看都没看过的虫子大摇大摆地爬行,让她心烦。这半年多来抱着睡觉的熊布偶不在身边,也让她有些静不下心。
以直达最高楼层的天井为中心,宽广的回廊以及与之相连的大小厅堂,构成了这栋综合展示馆。如今天井顶部的布幕破裂垂落,星辰的灿烂闪光洒落室内。周围毫无人工灯光,战场最深处的黑夜对芙蕾德利嘉而言是未知的黑暗。在回廊另一端的黝暗中,可依稀看见手脚摺叠的「破坏神」,以及傍着它们各自酣睡的人形轮廓。
在意外明亮,形成对比的星光下,今晚第一个值夜的辛抬起头来。
「——睡不着吗?」
不是戒备「军团」,而是野生动物。
特别是远离人类生存圈长达十年以上,在支配区域深处出生以来从未见过人类的野兽,不会害怕人类。虽说它们排斥不会分辨人类与野兽——无法区别一定以上大小的恒温动物,杀戮行为比人类更残忍无情的「军团」,因此不会轻易接近金属与硝烟的气味,但还是小心为上。听他们说以前横越支配区域时,在无法生火的状况下,都是这样度过夜晚的。
几小时轮班一次的值夜工作中,辛分到最轻松的第一轮,想必是莱登等人的一番好意。就连睡梦之中,辛都无法避免听见「军团」们的声音,这份职责谁都无法代劳。既然如此,大家想让他至少睡久一点。
「唔嗯,余并未分到值夜却不就寝,真是抱歉。怎么睡就是不舒服……」
辛拿马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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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装了即溶咖啡给芙蕾德利嘉,她接过来,走到辛当椅子坐的简易床铺,在他身旁坐下。无论是即溶咖啡粉或能用小锅子烧开水的固体燃料,都是军用口粮的一部分。用提早吃晚餐时烧的热水冲泡的咖啡不烫,为了补充战斗消耗的庞大热量而加了大量砂糖,很甜。
辛似乎不怎么爱吃甜食,不太享受地喝着自己马克杯里的咖啡。
「只是觉得与其让步枪都不会用的家伙值夜,还不如让菲多守夜算了。」
「哔!」
「……菲多,保持启动状态会浪费能源匣,所以我不是命令你切换为待机状态,等我们明天叫你吗?」
「哔。」
「………………好啦,随便你吧。」
光学感应器像点头般闪了一下,不过菲多的巨大身躯文风不动。大概是打算陪辛醒着,直到他换班就寝吧。看到菲多像个忠心又顽固的仆人随侍左右,辛又好像被它打败似的直叹气,让芙蕾德利嘉忍不住轻声一笑……然后忽然皱起双眉。
或许只是因为身处战场,但芙蕾德利嘉感觉包括辛在内,八六们变得更常待在「破坏神」身边。
四个人影简直就像依偎着自己的「破坏神」入眠。在洒落的星辰光影下,辛背倚着「送葬者」,将自卫用突击步枪靠在肩上值夜。就像年幼的小孩子抱着心爱布偶入睡,没有它就怕黑睡不着似的。
他们夹在「军团」大军与迫害、驱逐他们的祖国之间,以明日命运莫测的战场为故乡,被迫面对眼前的死亡,迫于无奈必须扭曲地成长茁壮。
也许其实,比起外貌看起来,他们精神上的某些地方,仍一直是稚幼的——……
「……干嘛?」
「没什么。」
要说扭曲,芙蕾德利嘉自己也一样。她像要逃避与自己同色的鲜红眼瞳,抬头仰望星空。
不同于空气冷冽澄澈的冬季星辰犀锐,秋季群星的光辉是深沉的,如同静静地呢喃。淹没天球的无数恒星,在远方闪烁辉耀。白日草丛的淡淡热气此时匿迹隐形,甜美浓密的花朵芬芳融入星夜黑暗之中。
繁星似雨的花香夜色。
然而看在芙蕾德利嘉的眼里,这情景只是美,却冷漠无情。
让人屏息的满天星斗也好,花香馥郁的夜色也好,都是因为无人居住此地。只要有人居住,在城市的灯光与喧嚣中,微小的星光或花香全都会脆弱消逝。
如同炽热的沙漠,或衰微的荒野。眼前的这片绝景,与因为某些灾害而遭受污染,变得不适合人居的废墟,本质上是相同的。
荒凉。
调离视线一看,在空间的角落暗处,可隐约看见一只遭人舍弃的老旧兔子娃娃,寂寥地掉在地上。
「……这种光景……」
从一开始就身为破坏与杀戮的化身,出于人手的杀戮机械们,或许还无可奈何。
但死去之后受困其中,原本应为人类的……
「就是『军团』们所期望的吗?」
芙蕾德利嘉这句话与其说是疑问,毋宁说是自言自语,但辛想了想,摇摇头。
「很难说吧。」
受困于「军团」体内的死者临死之前有什么想法,即使是辛,也只能从他们最后的声音做推测。
传进他耳里的机械亡灵们的悲叹,不管是谁,都哭诉着回归的心愿。
「……也许它们什么都不期望。」
既然它们原本就是兵器——是为了某人的愿望,而任人役使的工具。
「那些家伙是亡灵,不管有没有吸收战死者的灵魂。死人本来……就不抱任何期望。」
「汝从何得知?」
「……因为我也一样。」
险些遭人勒死,捡回一命的自己——某个部分一定仍是死的。
从那晚以来,自己是真的抱不了任何期望。
诛杀了哥哥后,自己就一无所有了。
没有想做的事,也没有想去的地方。
之后的事,他想都没想过。
辛调离视线,不去看仰望自己的艳红双眸。
如今他不得不产生自觉,知道自己是在逃避。
「至于大海……」
出生于共和国首都贝尔特艾德埃卡利特,在被送到强制收容所之前,从未踏出那里一步的辛,也没看过海——没看过被「军团」夺走的景色。
「我不会想看,也没有特别想做的事,或想去的地方。虽然我并不因此感到困扰……但在傍晚那时候,我发现就连那点程度的『想做的事』我都想不到,是有一点奇怪。」
连那点芝麻绿豆般的,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无关紧要的愿望,他都真的完全想不出来。
去年晚秋,他们沿着与这次相反的方向在支配区域中前进,那时好开心……对,他想,那时候应该是很开心。看见如今不为人知的自然绝景,经过城市村镇时接触到陌生的风土民情,这些事令他们驻足,或是过门不入,每次都能够由自己决定、前进,初次获得了完全的自由——辛记得那时候,自己就跟同伴们一样,只是纯粹地乐在其中。
因为他以为迟早会结束。
因为他以为总有一天,会走到旅途的尽头。以为自己会到不了任何地方,在不为人知的状态下,直接拿有缺陷的铝制棺材当成临终之床,在战地尽头死去——
然而自己却受到哥哥搭救,得到联邦收留。意想不到地存活下来,结果放在眼前的,是未曾设想的长远未来。对于本该不久于人世的他来说,那实在太过漫长,目标太过遥远。
得到的「自由」,无法想像的冥茫——对于没有血统、故土可依靠,也没有指引可作为目标的自己来说,这太过巨大的空虚……令他害怕。
这点同伴们应该也是一样,但他们在空虚当中,却发现了些微的愿望。
没有愿望,等于没有活着。
没有期望的事物,等于没有求生的意志。
看来只有自己——还没能好好活着。
「——我不是你的骑士。」
辛重复了在一个半月前作战决定后,自己对芙蕾德利嘉说过的话,继而轻叹一口气。
「我明知道是这样,却……抱歉,我拿了你的骑士当借口。」
没有可求取的目的,只为返回战场而找借口。
「虽然我仍然想走到最后一步,这点并没有变,但哥哥已经不在我的目标之中了。目前,我认为我想要一个新的目标,用来代替旧的。」
芙蕾德利嘉用鼻子哼了一声。
「余认为不只如此。」
「……?」
「汝必须知道自己弄错了看镜子的方式,汝的性情并不如汝所想的那般冷酷。汝大可一句话『与我无干』置之不理就是了,然而一旦有人向汝求助,即使是亡灵,汝都无法视若无睹……真是个烂好人死神。」
她固定视线,注视不在这里的远方某处,呢喃般地说了。
「至少余——是因为汝回应了余,才能为齐利做解脱。」
芙蕾德利嘉的目光,始终对准她那在暗夜彼端持续吼叫的骑士。
「那受困于战场的幽深之处,哭诉的模样令余哀怜,余希望让他解脱……希望让自己脱离永远看着他悲叹的命运。汝又是如何?」
「……不。」
辛只希望埋葬在战地最深处不停呼喊的声音。
从不曾想过——让它们消失。
「余也是……」
这时,芙蕾德利嘉用泫然欲泣的表情,笑了。
「余害怕齐利遭人讨伐。」
她说……
她害怕失去——
「余在这联邦是个没人要的孩子,在这改为共和制的国家,仅仅活着都会成为动乱的火种,如同灾厄之子……余消失,对谁而言都好。」
联邦虽从独裁转变为民主共和制,然而过去独揽大权的前贵族至今仍坐拥潜在势力。辛来到联邦不满一年,除了军队几乎一无所知,却也感觉得到这点。军阶越往上升,军官结构越是充斥着各民族的贵种,夜黑种与焰红种这二色更是占了将官的大半。
一旦女帝存活——颠覆国家的大义名分仍在,让野心勃勃的人知道了……
「即使如此,为了有朝一日能讨伐余之骑士,余认为自己必须活下去,然而……一旦齐利遭人讨伐,此种借口也就不复存在。这——令余害怕。」
「……」
即使如此。
仍然必须让他安息——必须赎罪,否则无法继续前进。
「……汝此时恐惧着不敢前进,是因为汝正试图正确地注视未来,试图正视充满艰难险阻的将来方向。这并非可耻之事,而如此短暂的期间,汝可将共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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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进的同伴们当作支柱。所谓同伴……人与人之所以相知相守,正是为此。」
「……莱登也这样讲过我。」
忽然间。
冰冷的念头刺进胸口。
就算眼下这一刻是这样好了。
我们的死神。
那些曾这样叫过自己的人。
总有一天,也会……
「明明会先走一步……是吗?」
「……?」
「……没什么。」
含糊带过的话语,就这样散落在深更黑夜中,消失无踪。
?
第一曙暮时刻。
在太阳尚未露脸的黎明时分,齐利亚侦测到仅稍许照亮周遭的微光,从待机状态中觉醒过来。好似群剑如墓碑竖立地表的古战场,变形扭曲的重炮炮身林立于薄晓的漆黑草原。放眼望去,它那些收起翅膀休息的子机也同样醒转过来,振翅声如涟漪般扩散。
扫荡作战的时刻到了,与夜色一同隐蔽它存在的成群阻电扰乱型退离上空,归它指挥的「军团」们远从数十公里外的战场传来动身的气息。
敌军势力感觉尚未有动静。虽然拂晓攻击是尚无雷达或夜视装置的时代老旧过时的常套战术,但对付两者皆有所匮乏的敌军依然有效。
斥候型的观测情报送出,配合这个动作,它望向在十几公里前方,凭着光学感应器只能从地平线微微看见顶部,以装甲板与水泥构成的建筑物。
『苍白骑士呼叫无面者,即将开始扫荡作战。』
不眠的自动机械即刻做出回应。
『无面者收到——广域网路有讯息传达。』
……嗯?
『已发现入侵支配区域的敌性部队。状况整合之下,推测应为贵官所追踪的对象——因此,随后将于贵官的作战区域附近实行探索行动。』
齐利亚脑中,落下一个无声的冷冷嗤笑。
『——收到。』
果然追来了啊,我的同胞。
火花即将升空,在那之前——你快过来吧。
?
「——走吧。」
作战第三天,不论会是何种结果——今天都是最后一天。
在破晓的苍茫夜色中,「破坏神」流星赶月地奔出废墟都市。
由「送葬者」带头,部队组成非正规的楔形队形。一行人在破破烂烂的褪色五色旗飘扬的大街上,踩踏着玻璃与水泥碎片,跨越倾颓的女性雕像疾速奔驰。
霎时间,西边天空发光了。
接着在远方传来着弹的冲击力。猛轰的集中炮火,使得尘土在地平线另一头沉重而浓厚地飞扬。
『似乎……不是电磁加速炮型。我看是长距离炮兵型喔。』
『打得满偏的呢……可是,那个方向又没有联邦军本队,到底是要打谁……』
安琪说到一半,包括她在内,霎时间,所有人倒抽了一口气。
因为追逐着漫天尘土,一片红莲火海扩展开来,染红了着弹地点的天空。
『烧夷弹……!』
这种炮弹在弹壳内充填了混合黏稠剂的燃料,于着弹的同时散播燃料点火,以烧毁对象为目的。
由于共和国与联邦皆以延烧性低的石造建筑为主,「军团」很少使用这种武器,不过这种炮弹比其他任何弹种更受人排斥。高黏性的烧夷弹填充燃剂【凝固汽油】具有黏附在对象表面持续燃烧的特性,而且基本上无法以水浇熄。一旦有人运气不好被泼到,下场将极其悲惨。
天空再次发光,大楼的缝隙间,地平线上的朦胧森林树梢在一瞬间内起火燃烧。
『该死!想放火把我们逼出来是吧!』
「军团」必定是发现了己方存在深入敌境的痕迹。
就算「女武神」属于最新型机体,也无法在熊熊燃烧的大火中行军。不只冷却系统撑不住,在消耗大量氧气燃烧的燃剂烈焰中,驾驶员迟早会窒息。
第三波射击来了,火势在更近的位置出现。敌军把能潜藏的地点,以及可作为移动路线的地形,一个不剩地全部击溃。
『辛!』
「只能出战了。全体人员准备战斗,三百秒后与第一队接触。」
辛确认附近一带的「军团」位置,离开平原后,选择遭遇敌人最少的路线,在废墟都市中疾走。
长距离炮兵型发出咆哮,炮击要来了。一察觉到这点的瞬间,他们刚刚身处的废弃都市立即成了目标。
炮弹落在极近距离内,行道树被打个正着,一瞬间便成了火球。再怎么难以燃烧的活树,遇上燃烧温度足足高达一三〇〇度的烧夷弹烈火,一刻也支撑不了。
泥泞般的燃剂【凝固汽油】接连泼洒下来,火舌舔舐气化的表面,附近一带转瞬间化为火海。拂晓夜色封锁下的都市为业火所笼罩,舞动着黑影与红焰。
老旧大楼随着延烧火势倒塌,一行人惊险万分地冲出市区。
『被发现了!』
在遥远的地平线附近,斥候型的剪影将感应器朝向他们。紧接着「神枪」以炮击摧毁敌机。即使如此,恐怕八八毫米炮的炮声还来不及回荡,周边部队会先借由资讯链传达情报。
下个瞬间,翻越至今藏身的地平线,宛若乌云的大军铺天盖地涌出,就连莱登也不禁屏息。
『数量也太多了吧……!每次都这样,像群虫子似的冒出来一大堆!』
「大概表示电磁加速炮型真有这么重要吧……左翼较薄弱,我们以最大战速突破。」
『……收到。』
火焰与火焰相互混合唤来强风,火灾融合形成的上升气流将万种灰烬卷上高空,大量尘埃使得上空的水分子凝结成雨。
在被灰尘弄成淡黑色的滂沱大雨中,「破坏神」翻越平原,在低矮山地上披荆斩棘,一路疾驰。
烧夷弹达成了目的,虽然停止炮击,榴弹炮的钢铁豪雨仍混杂于骤雨之中,一刻不停息地降下,不带足音的铁灰身影在绿荫另一头若隐若现。
地势高低不平,树根与枝桠交相错综的山野阻挡了重量级战车型入侵,但机体重量相近的斥候型沿着「破坏神」走过的路直线追来。透过灌木丛与枝叶的狭缝,在视野下方的悬崖底下,可以看到战车型编队似乎以资讯链互通消息,掌握到己方的位置,取道地势较平坦的河床一路追来。
『——辛,还剩下多少距离?』
「直线一万五千,对方移动了少许距离,又停住了……虽不知道它有何打算,总之我们趁这时候拉近距离吧。」
芙蕾德利嘉说道:
『他似乎有所企图……不过这究竟是何种地点?一字排开的尽是固定式炮台,如此怎能支援前线……』
说到一半,芙蕾德利嘉心头一惊,倒抽一口气。莫非是……她讲到一半闭上了嘴,但辛没多余精神追问。
『下面!要打过来了!』
下方的一辆战车型旋转炮塔,一二〇毫米的炮口朝向他们。它让前面二对节肢跳起,硬是采取了不擅长的仰角,战车炮发出咆哮。
「……!」
炮弹命中悬崖斜坡,位置在楔形队中排的「笑面狐」与后排的「雪女」之间地面的下方。整块掀飞的泥土伴随着冲击波向上爆发,紧接着就像给人临门一脚,长距离炮兵型发动炮击。连坚固建造的战壕都能一击轰成砂土高山的一五五毫米榴弹炸开,使得支撑山野湿滑土地的树根整条断成一截一截,吹飞出去后向下崩落。
『啊……!』
「雪女」遭受这场崩落波及,滑落山谷。
『安琪!』
『……我没事,机体没受损……可是……』
她一路滑落到十几公尺下方,那里又是一片平地,「雪女」一边拔出埋在沙土下的脚尖,一边回头。
鲜红色光学感应器迅速扫视崩塌的斜坡,跟着往左右微微晃了晃。「破坏神」的光学感应器操作是眼动追踪型,应该是机内的安琪轻轻摇了摇头。
『抱歉,我恐怕爬不上去了,就待在这里拖延敌人脚步吧……菲多,备用的飞弹荚舱有多少都留下来!』
菲多紧急煞车,差点摔倒,打开背部货柜,让收纳其中的飞弹荚舱顺着坍方的斜坡往下滑。
四架「破坏神」不多留恋,跳过一个个尚且完好的立足处,继续疾驰。斥候型穷追不舍,躲掉炮击后部队散开,沿着其他路径继续追来。不能在这里停住脚步。
菲多顺着蜿蜒道路追上来的同时,后方河床近处连续传出爆炸声。那是在目标上空散播,启动了雷管的反装甲榴弹咬住战车型的弱点——上部装甲的声音。接连着第二发、第三发,从其他方位回荡出相同声响,「破坏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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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在山中险路仍冲出时速超过一百公里的巡航速度,转瞬间就连这种震耳巨响都抛诸脑后。
这点在巡航速度上逊色的斥候型应该也是一样,然而以资讯链相连的它们,一判断自己会被抛下,似乎立刻请求其他部队继续追赶。辛的异能感觉得到,此时仍在前方几公里地点巡逻的「军团」集团转换了方向,预测出己方的前进路线并试图前来拦阻。
透过知觉同步,赛欧也听到了同一阵声音,冷哼了一声。
『还来啊?真烦……距离还有一万,继续被它们追着跑的话,在对付电磁加速炮型时会很碍事吧。』
一行人穿越洒落淡墨色雨水的乌云之下,跑下缓坡穿过山地。如同霉菌繁殖般侵蚀山脚,壮丽而潇洒的石造小城废墟在那里铺展开来。他们入侵废墟,疾驰而过。
一跑出大道的瞬间,担任殿军的「笑面狐」调转了方向。他配合着转半圈的动作,让钢索钩爪卡进旁边的大楼,顺势旋转机体,使出一记横扫。在九年的岁月里日渐劣化,柱子又遭到准确破坏,大楼发出轰然巨响,倒在大道上。
这使得殿后的「笑面狐」与先行的「破坏神」分处两地。
「军团」感测到崩塌的震动与震耳巨响,开始往震源移动。赛欧听见了,犀利地一笑。
『这后面又是平地吧?不在这种地方,我就派不上用场了,所以我在这里当诱饵吧!……我会尽量吸引它们的注意,所以之后就拜托你们喽!』
?
深入区域的小队分成两组。
双方都由周边部队成功捕捉,目前正在交战。
『……收到。』
接到广域网路传来的报告,齐利亚忍住无奈地想叹气的心情。只是真要说起来,它别说用来呼气的嘴,连肺都没有,所以就算想叹气也办不到。
竟然被不值一文的小喽啰逮到,身为诺赞家族成员,真是不成材。
话虽如此,他舍得拿同伴殿后、当诱饵,宁可榨干自己人的性命也要追杀敌机,这种冷酷倒是值得赞赏。
与报告内容大相径庭,它那以广范围、高精密度为傲的对空防卫用雷达,此时仍捕捉到一群敌机接近。既不是在山地与战车型开打的敌机,也不是在废墟里四处逃窜的那架,是广域网路未辨识到的第三队。机体数量四,从反应研判,其中三架应为联邦的新型机甲。
『——苍白骑士呼叫广域网路。』
这可是与同胞的意外邂逅。
怎能让不知趣的乌合之卒从中作梗?
『即将实行规定的炮击程序,今后将关闭通讯,直到完成程序。』
它刻意不将取得的资讯传送给网路,只告知这些后就切断连结。
话虽如此——对方也带着碍事的人。
总之,先把那些家伙拉离他身边吧。
?
『——快躲!炮火要来了!』
芙蕾德利嘉的尖叫在知觉同步另一头响起,同时电磁加速炮的嗟怨声也更加高涨。
辛反射性地把操纵杆一拉,下个瞬间,炮弹命中大幅跳开的「送葬者」的侧面位置。超音速炮弹蕴藏的冲击波将机体弹飞,吹散的土块如散弹般殴打装甲。
「……!」
又是一阵炮击,丘陵如海洋卷浪翻波般起伏的黎明草原上,好似机枪的弹幕——不,货真价实的连续炮击弹幕接连不断地轰炸,三架「破坏神」翻滚着散开。
连速射都办得到?——不对。
「是近战防御装备吧。」
在共和国第一战区的战场上,即将抵达联邦支配区域的前一场战斗,以及炸飞西方方面军前进基地的集中炮火。比起以往目睹过的那些电磁加速炮炮击,这次的炮击威力明显较弱。
辅助电脑算出的初速,一样是秒速八〇〇〇公尺。应该是弹头质量——口径比主炮小,相对地配备了速射功能的机炮一类吧。看来就连击落飞弹的对空近战防御装备,电磁加速炮型都是用磁轨炮构成的。
辛有些苦涩地想,以结果来说,让芙蕾德利嘉跟来是对的。
这架电磁加速炮型是她的骑士,比起自己,芙蕾德利嘉能更早察觉它的攻击征兆。目前相对距离约莫七〇〇〇,对付击发后不用一秒就能着弹的电磁加速炮,芙蕾德利嘉在这场战斗中会成为可贵的优势。
钨合金弹雨蕴藏着超高速带来的致命性动能,一刻不停息地扫荡了战地。
跳跃、抽身跳开、于地面翻滚——面对接连来袭的猛烈炮击,三架「破坏神」用上所有技巧与直觉连续闪避。要是被这种弹速的穿甲弹打中,铝合金制的「破坏神」装甲不用说,就算是「破坏之杖」的装甲也撑不住。除了不停躲避之外别无他法。
『这家伙……!』
趁着预防炮身过热而短暂停止射击的几秒时间,可蕾娜啧了一声,架起「神枪」的狙击炮。
可蕾娜运用除了她以外谁都模仿不来的精密技术,瞄准山丘另一头的敌机,发动炮击。本该继续轰炸的弹雨仿佛畏缩般停止。
『我来引开敌人,你们趁现在快走!我打的是散弹,造成不了多少损伤!』
可蕾娜又打出几发牵制射击,击出最后一发的同时往旁——往远离「送葬者」与「狼人」的方向跳跃几次,大幅拉开距离。飞来的弹幕横扫「神枪」原本的所在位置,追赶着开炮还击的「神枪」,离火线越来越远。
『快走!』
「——拜托你了。」
这时,可蕾娜有些骄傲地笑了。
『包在我身上。』
?
在丘陵的另一头,敌机发动的炮击不曾止息。
从炮击的间隔来看,敌机数量为一。虽然对方进入丘陵的背光处而在雷达上失踪【lost】,但最后确认的时候,敌机四架都还在。
这样下去,会有不速之客跑来这里。而且同时对付这只狙击手与其他敌人也很麻烦,必须尽早除掉。
齐利亚抬起上身,扭转身体,将光学感应器朝向后方。
啪哩一声,蓝白色蛇状电流窜过既长且大的炮身基座。
?
沙!强烈的杂讯在刹那间搅乱了光学显示器的荧幕画面。
『怎么搞的……?』
「我看不是电磁干扰一类,好像就只是电磁波……」
说到一半,辛察觉到了。
电磁加速炮是凭着庞大电力,让弹体加速的投射兵器。
炮击时当然——会对周遭一带散播强烈电磁波。
电磁加速炮型的凄厉尖叫开始高涨。
「——可蕾娜!够了,快逃离那里!」
丘陵对面发出闪光,在他们离开的后方,高空发出轰然巨响。
『可蕾娜!』
『呀啊啊啊啊!』
那声音就像某种东西——例如巨大炮弹在空中自爆成碎片,高速坠落造成的风切声与冲击声。「神枪」的雷达回波光点消失,与可蕾娜的知觉同步也同时中断。
两人都闪神了一瞬间。
趁着这个破绽,电磁加速炮型的近战防御装备发出咆哮,扇形火网横扫天空。
超音速的金属箭矢一时将淡蓝天空染成钢铁色,化作斜向骤雨当头洒下。
没那闲工夫闪躲了,两人情急之下让机体伏地,极力减少承受炮弹的面积。即使如此,炮击仍擦过左前脚,该部位的装甲弹飞开来。
『呜……!』
『莱登!』
听见压抑住的痛苦呻吟与芙蕾德利嘉的尖叫,正要让「送葬者」站起来的辛停住了手边动作。往那边一看,只见「狼人」同样趴在地上,却没能爬起来。
「……受伤了啊。」
不是询问,而是确认。知觉同步是相连的,但机体损伤得很严重。机体右侧的两条腿都炸飞了,撕开的装甲裂痕明显深及驾驶舱。
照那样看来,里面的人不会没事。
『他……他是为了保护余。』
『死不了人啦,只是……抱歉,我也要在这里脱队了。』
腿脚部分多少受点损伤仍然能动,是多脚比履带优越的地方,但失去同一侧的所有腿部,就实在动不了了。
……与其让她待在没剩多少战斗能力的「狼人」里,这样或许还比较好。 「菲多,让芙蕾德利嘉坐你身上。」
菲多匡啷匡啷地走过去。可能因为跟着他们时有保持距离,菲多似乎没受到炮弹直接命中。即使如此,腿部动作还是有点不灵活。不知道是炮弹碎片还是冲击波所导致,总之是受了点损伤。
辛很清楚对一架这种状态的非武装收垃圾机来说,他要下的命令太严酷了,但还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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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我被打倒,你就带着芙蕾德利嘉折返。不用考虑回收其他人,你一定要把这家伙带回联邦。」
「哔。」
『辛耶!』
菲多仿佛严肃颔首般回以电子声响,芙蕾德利嘉出声抗议。辛没理她,继续说:
「你虽然害怕失去,但仍然想救他,不是吗?既然这样,你就得活下去,完成这个目的。」
『……!』
辛感觉到芙蕾德利嘉抿紧嘴唇点了点头。「狼人」的座舱罩霍地掀起,娇小身影跳了下来,跑向开启货柜的菲多,钻进机内。
辛对着驾驶舱中举起一手的高个子身影,明知对方看不见,仍点点头。
『你可别死喔。』
「……嗯。」
留下只在口中喃喃自语的声音,辛操纵唯一剩下的「送葬者」急速奔驰。
距离剩下三〇〇〇。
他绕完最后一座丘陵。
眼前铺展开来的,是一整面的碧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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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run through the battlefront-下 第九章 恳求降临【veni,
碧蓝色彩的真面目是蝶翼。
数不胜数的蝴蝶张开金属质地的碧琉璃翅膀,将放眼望去整片草原涂成了一片青碧。它们类似阻电扰乱型,并且与发电机型率领的机型相同,是具有太阳能发电板翅膀的「军团」——发电子机型。
宛如结冻的苍穹破碎洒落、堆积而成的机械蝶群,在日出迟来的拂晓天青色微暗中,一齐鼓动碧蓝翅膀。
面对踏入领域的白钢蜘蛛,它们仿佛感到畏惧般飞起。可能是过去战斗留下的痕迹,无数重炮的炮身如墓碑耸立地面,琉璃光彩的漫射如花瓣漫天飘舞,而在它们的后面……
像在挑衅神话中的巨龙也不过如此,那既长且大的身躯背负着长达三〇公尺以上的炮身,一架「军团」立于四线铁路的八条铁轨上。
那副威仪,不负往昔人类最后相争的大战晚期曾使用过的史上最大火炮——列车炮之名。漆黑装甲模组宛若龙鳞,构成炮身的磁轨好似一对逆天长枪,相当于头部的位置点亮幽蓝如鬼火的光学感应器,六门近战防御装备——四〇毫米六管连发机关炮【火神炮】在炮击高温下,缕缕热气向上升腾。
量产型「军团」当中体型最大的重战车型都要相形见绌,总高度十一公尺以上,全长超过四〇公尺的庞然巨躯耸立于黎明天空下。银线复杂织就的四片翅膀很可能是散热用构件,隐约透出淡淡星光朝天张开。
电磁加速炮型。
它的光学感应器与火神炮,即刻朝向自丘陵暗处一跃而出的「送葬者」。敌机应该没能侦测到潜藏于丘陵暗处的自己,却似乎毫不轻忽大意,严阵以待,动作极其干净俐落。不过……
太天真了。
辛展开第二次跳跃,着地的同时踩紧急煞车。设想到高机动战而设计得兼顾轻量与坚固的驱动器发出挤压声,敌机原本猜测「送葬者」会移动而将火神炮对准其即将前进的位置,却遇上这种出乎预料的机动动作,不知如何应对。
只有光学感应器的焦点,白费力气地转向「送葬者」。
一感觉到视线相交的瞬间——辛早已瞄准妥当,扣下八八毫米炮的扳机。
?
怎能做出那种动作——!
在它的子机——发电子机型碧蓝光辉的那一头,敌机用野兽狩猎的灵敏身手一跃而出,那种机动动作令齐利亚内心咋舌。
敌机先是朝斜前方压低姿势犀利一跃,接着在空中一面转换机体方向一面着地,同时紧急煞车。就连过去身为帝国最强战士家族的成员,驾驶过专用机甲的齐利亚,看到这种要命的机动动作,都怀疑里面究竟有没有驾驶员存在。然而八八毫米炮的瞄准却准确无比,紧咬自己不放。
异形机甲既像一闪而过的纯白恶梦,又像寻觅自己的失落首级,四处爬行的白骨死尸。画在座舱罩下方的,是扛着铁铲的无头骷髅个人标志。
啊啊。
溢满而出的思绪分明冷静透彻,却又带有狂喜,不知为何,还带有一丝安心。
果然是你。
果然只有你,能抵达我的面前。
这才像话。
它觉察到对方扣下了扳机。
锻炼得锐利过头而冰冷,但仿佛呼吸般轻松自然的杀意,就算隔着双方的装甲与三〇〇〇公尺的相对距离,齐利亚仍能辨识得一清二楚。
就是要这样才有意思。
?
「……还太浅了吗。」
看到即使一块装甲模组喷出黑烟,电磁加速炮仍稳稳站立,辛喃喃自语。炮弹没能贯穿到内部,着弹时的爆炸火焰也太大了。
是爆炸反应装甲,它会对成形装药弹的爆炸产生反应,引爆装甲表面的炸药,利用爆炸波吹散成形装药弹的金属喷流,借此防御穿甲效果,属于一种特殊装甲。
这对「军团」来说等于是命根子。重炮的常规是只要有单薄装甲能防御榴弹片就算不错了,但这架敌机似乎刻意忽视这点,加装了相当坚固耐打的装甲,绝不毁于敌人之手。
成形装药弹无效,照这样看来,就算从常识上的有效射程距离击发高速穿甲弹,也打不穿这架机体的装甲。
话虽如此,但就这点来说……
跟他们用那架铝合金的会走路的棺材,对抗战车型或重战车型时没什么不同。
视线与杀意朝向这边,庞大身躯重量太重,无法从铁轨上下来,维持着原本方向,只有六门机炮像独立生物般旋转。
要打过来了。辛甚至已经不假思索,用反射性判断让机体往左转。紧接着是一阵炮口火焰,只见「送葬者」右侧的地面就这样被机枪弹轰碎。辛以眼角余光看见这一幕,果断地让机体掉头,闪避第二门机炮的扫射,接着跳开躲避追来的第三波射击。
火神炮能凭借六管连发炮身与超高发射速度展开浓密弹幕,但也因此需消耗大量弹药,容易过热。换言之,它无法进行长时间扫射。六门机炮交互展开弹幕,「送葬者」用细微跳跃与紧急煞车织就令人目眩神迷的高速机动动作,在敌机枪线的狭缝间前进。
无论是炮击震撼五脏六腑的沉重咆哮,还是超高速炮弹破风的尖锐叫唤,都不能撼动更增冷酷的血红双眸。冷硬而不带感情的冰冻红瞳,只反弹着光学显示器与全像式视窗的微光。
在环境极其恶劣的共和国第八十六区连战数年的经验,尽管有着某种程度的差距,还是会将当地幸存的八六们的意识优化为最适合战斗的状态。特别是在战斗之中,每个少年少女的人性都受到削减,讽刺地变得与对峙的「军团」相同,沦为无所畏惧、不知疲倦的一架战斗机械。
尤其是擅长近身白刃战,在最前线与众多敌人交手过的辛,这种性质格外显著。
辛为了穿梭于枪林弹雨之中,被迫将精神集中至极限,完全失去了一般人的一切性质。纠葛、懊恼、哀悼、悲叹。战斗行动不需要的所有思考与情感,都被他冻结、忘却于意识底层。
冰封的内心一隅平静地觉得,这样很轻松。
战斗的时候,可以不用想东想西。
可以忘记一切。
他觉得那样最轻松不过。
辛觉得似乎能稍微体会阻挡眼前,未曾谋面的骑士——为斗争与杀戮所疯狂的亡灵,其癫狂从何而来。
没错,因为只要变成那样……就能解脱。
枪线通过弹幕的隙缝。
为了冷却机件,左后侧的机炮暂时停止射击。系统追踪辛的视线自动锁定目标,瞄准标志一转红,他立刻扣下扳机。就算电磁加速炮用再坚固的装甲保护自己,机炮也没加上装甲。
机件被成形装药弹打个正着,火神炮炸成碎片。暗红业火与外泄电光刺破鱼肚白的天空。一群发电子机型惊慌失措般飞起,「送葬者」斩裂碧蓝群舞与自己制造出的枪口火焰,疾速奔驰。
距离二〇〇〇。
这是以直接瞄准为主的战车炮——八八毫米炮的攻击距离。
靠得这么近,就与对付战车型或重战车型的战斗无异了。因为在这个距离下,无论是初速每秒一六〇〇公尺的战车炮,或是每秒八〇〇〇公尺的电磁加速炮都一样,一旦被瞄准就别想逃。由于距离太近,火神炮也张不开弹幕。脚程再快也没有战车型那种怪物级的运动性能,反而因为那座巨炮与击发机构弄得整个机体庞大无比,更容易当成枪靶。
辛一面闪避执拗撒下的横向弹雨,一面自左侧面接近。左右各三门的火神炮,只要从侧面接近,电磁加速炮本身的庞大身躯就会形成阻碍,使得另一边的三门炮完全无法射击。
全机炮有一半遭到封杀,如果这样还要维持相同密度的扫射,除了加快循环速率别无他法。最后可能是炮弹射尽了,一门机炮陷入沉默。另一门炮由于无暇冷却机件,发生过热现象而爆炸破裂,喷出黑烟。
相对距离,一〇〇〇。
?
虽说混入了魔女之血,但或许该说真不愧是诺赞家的嫡系——其最后一人。
面对火神炮布下名符其实每秒百发的弹幕波状攻击,白色机甲竟能钻过在那之间不见得存在的缝隙疾驰,令齐利亚内心无法不惊叹。
他能看穿比剃刀刀片更细薄的生死界线,冷静地奔驰其上。不只如此,还有着封锁、削减己方武装的狡猾智慧,以及丝毫不让这一切受到怯弱所蒙蔽,令人生畏的果断勇敢。
若是身在帝国——若能共同陪侍那一位主人,也许帝国如今仍在父辈的土地繁荣昌盛。
若能掳获此人,吸取他的能力……
身为「军团」指挥官机的战略性判断潜入思绪,齐利亚嗤之以鼻,将其斥退。活捉比单纯击毙要来得费力,敌人强悍时更是如此。
相对距离为一〇一二公尺,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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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续靠近。的确,这样判断是对的。八八毫米炮比起时下主流的一二〇毫米战车炮口径偏小,即使在这种距离之下,也打不穿齐利亚构造坚固的装甲。
话虽如此,他那种粗率的接近方式……
简直像急着寻死的那种鲁莽……
再怎么说,也未免有勇无谋了点吧?
?
菲多藏身于丘陵地,芙蕾德利嘉待在它的货柜里,用她的异能静观两人战斗。
她还在帝国最后堡垒的时候,「看」过好几次近卫骑士们的战斗。
近卫骑士除了齐利亚,还有其他拥有诺赞之名的人。
她看过好几名过去被誉为帝国最强战士的家族成员,驾驭专用机甲进行的惊人战斗,然而比起他们,辛的表现尤其出色。
辛有着血脉相传的素质,以及与生俱来的才能,又在超过五年的生死之战中经过淬炼,塑造出别说当代,就算在历代诺赞家族当中,也堪称首屈一指的实力。
至于他本人是否希望如此——已无人能够得知。
假如生前……还是个人的齐利亚与辛对战,即使有着四岁的差距,恐怕仍是辛会获胜。
然而,现在的齐利亚已非活人。
而是具备了四〇〇公里的超长射程,与口径八〇〇毫米的高威力主炮,以胜过「破坏神」的强韧装甲与火神炮武装自己的战略兵器。
用专精近身战斗的「送葬者」去对付他,本来是会大大吃亏的。
「送葬者」每次尝试接近对手都被迫抽身跳开,但仍名符其实地钻过火线隙缝,不停前进。只要在判断或机体操作上稍有差错,游戏即告结束。光是旁观都让芙蕾德利嘉心脏阵阵绞痛。
「……哔。」
货柜不规则地摇晃,是菲多静不下心,在原地踏步造成。看到主人对付钢铁巨龙,单骑果敢进行有勇无谋的突击,忠心耿耿的「清道夫」或许很想扑向战场,将身躯暴露于敌方火炮之下,诱使电磁加速炮型露出破绽。
它之所以没这么做,是因为芙蕾德利嘉坐在里面。
如果有个万一,你无论如何都要带她回联邦——因为唯一仅有的主人如此命令过它。
「……抱歉哪。」
「哔。」
菲多的反应就像一只好脾气的猎犬,让芙蕾德利嘉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她想至少必须见证整场战斗,于是再次集中精神于「眼睛」……
忽然间,她注意到了。
诺赞的骑士们过去都是驾驶不同于「破坏之杖」的专用机甲,而且因应各人要求进行调校。
轻装甲、高机动型的「女武神」从帝国到联邦的机甲开发史当中,属于不合时节的奇花异卉。无论联邦或是帝国,都以重视重装甲与高火力的重量级机甲为主流。
齐利亚等人过去运用的专用机甲也不例外。
厚重的复合装甲,搭配沉重的一二〇毫米战车炮,以坚固耐用的极重框架与驱动系统支撑着它们。齐利亚驾驶这种重量级的机体,却能以大输出的动力系统与培养出来的本领跃马扬鞭,在最前线蹂躏敌兵,这就是他过去的战斗方式。
一番话重回脑海。那是回忆起来恍如隔世,认识当天就不幸离开人世的,辛的少年战友说过的话。
——你知道辛的零分传说吗?
——他让「破坏之杖」跳了起来,结果因为危险操纵,直接被评为不及格了。
听起来的确让人惊叹操纵技术了得,不过当时芙蕾德利嘉并不惊讶。
因为她知道。
早就知道有过一人,能办到同样的事——
芙蕾德利嘉不自觉地挺出上身,不是注视现实当中的眼前光景,而是她的异能捕捉到的,齐利亚的身影。
不让八八毫米炮射穿的重装甲,与足足有八〇〇毫米的超大口径火炮。高大沉重的巨龙躯体支撑着这一切。必须铺设四线铁路——数量多达八条,比普通列车使用的单线铁路多上四倍的铁轨,才支撑得了那超重量级的巨躯。
即使如此……
现在的齐利亚,怎可能办不到同样的事——……!
「——!辛耶,不好了!」
长射程的弱点,的确是怕被敌人钻进怀里。
虽然没有嘴上说说如此容易……但在许多情况下,长射程兵器付出的代价,就是在近距离内非常难以运用。
然而,只不过是讽刺地分配到了超长距离炮这种与本身特性正好相反的兵器……
原本不使用这种战法的齐利亚——难道就会纵容敌人针对弱点下手?
「不可贸然靠近他!……齐利原本与汝相同,皆为专精近战的驾驶员!」
巨龙腾跃。
铁桩般的无数节肢狠狠踢踹铁轨,宛如高高仰首的毒蛇,巨躯的大半部分离开地面。它在达到顶点的同时扭转身子翻转过来,钢铁波涛崩泄着摔落在反方向的铁轨上。
被锐利脚尖踢断,又遭超大重量一砸,本身也有几百公斤的铁轨钢筋当场断裂,飞上半空。
它竟自己破坏了移动方式。装甲表面的炸药模组掉了好几块,摔落在地。重炮——本来不需要上最前线的兵种从不曾设想过的机动动作,想必造成了内部构造的损伤。然而,敌人将这一切全作为代价……
将完好如初的三门对空机枪,朝向了辛。
「——什……」
在拉长到极限的时间中,辛感应到敌人的枪线完全补捉了「送葬者」。自己位于交叉火力的焦点,不管往前后左右哪边移动,都无处可逃。
好像要给辛临门一脚,之前动也不动的八〇〇毫米炮开始旋转。炮身基座散发出紫色电光,表示能源充填完成。在炮身一对锐利剑尖的黑暗深处,曾经听过的嗟怨之声好似讥笑般拔高——
『——辛!让开!』
说时迟那时快,一发炮弹命中电磁加速炮型的炮塔侧面。
雷管启动,炸药爆发。碰上这记始料未及的偷袭,巨兽再怎么厉害,也难免晃动了一下炮身,一阵机炮扫射又趁机来袭。是「狼人」用剩下的左脚与钢索钩爪爬上丘陵展开的全自动射击。
电磁加速炮型的意识转向那边。
——竟敢来搅局。
电磁加速炮型毫不掩饰恼火情绪,任由己身暴露在炮火下,发出驱动庞然重物的轰然巨响旋转主炮。
俄顷之间,电磁加速炮带着震荡空气的巨大声响咆哮的声音,根本足以构成冲击波。
「狼人」直接中弹,连同其站立的丘陵山顶一并被炸飞。
莱登是否有平安脱身——辛不得而知。
趁着主炮准星与意识一瞬间错开的破绽,「送葬者」逃出了神炮枪线。然而三门机枪只慢了一点,追赶着他闪避的轨迹。十八管炮口接连不断地吐出电弧火光,面对横扫千军的火网,「送葬者」被迫后退,抽身跳开——是射控系统【fcs】的自动瞄准功能,一旦锁定对象,电磁加速炮型的对空机枪将会在枪架允许的可动范围内自动追踪,紧咬不放。
相对距离再次回到一〇〇〇,理应已经削除的三门机枪与主炮都未受损害。
这下子……
辛不自觉露出一个冷淡的微笑。
或许死棋了。
与闪过脑海的一抹思绪正好相反,冰封未解的双眸与看破一切的斗争本能,百计千心地寻找可供撬开的接近路径。在他眼前,为了花时间冷却机件而陷入沉默的火神炮,再次开始旋转。
如履薄冰的对峙恍如永劫,其实只有一瞬。仿佛双方各自拔枪开火,又像同时拔刀斩杀敌手,就在两者进入攻击的预备动作时……
突然间。
同步对象多了一个人。
?
联邦的同步装置,是以植入辛等先锋战队队员体内的拟似神经体,以及耳夹式记忆卡为基础开发而成。
登录在这些装置里的连接对象设定档,在注销共和国军籍的同时已遭删除,不过如果单纯只是删除,复原档案其实不太难。
研究员出于玩心,将复原的设定偷偷写进八六们的同步装置里。反正连不上任何人,不会有人发现这项设定。只是开个玩笑,向开发装置的共和国致敬一下罢了。
但设定就是设定。
只要条件齐备,就会正常运作。
例如设定的对象……
假如能与自己连接的全体对象,都启动了知觉同步的话……
?
『——呼叫要塞壁垒上的全体「破坏神」!』
虽说是以同种理论为基础,但这些同步装置毕竟是以不同技术打造而成,本来理应清晰的声音,仿佛带有杂音般断断续续,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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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位一二〇,距离八〇〇〇,弹种反装甲榴弹!——射击!』
紧接着,电磁加速炮型全身中弹,激烈爆炸。
不是一五五毫米或二〇三毫米重炮那种,能用冲击波撞断劣等装甲的破坏性轰炸。而是更微小的,小口径炮弹的爆炸火焰。只不过火网的数量非比寻常,不知道摆开了几门火炮——集中炮火恰如骤雨一般。区区人类的动态视力,连用肉眼辨识那种超高速都做不到,很可能是战车炮的连续炮击,沿着几乎与地面平行的低伸弹道疾驰。
自行破坏铁轨而无法动弹的钝重猛兽,被这波猛烈炮火打个正着。
反轻装甲用榴弹,不可能打穿电磁加速炮型的坚牢装甲。然而震撼力与冲击波接连撞击身躯,再加上身上的反应装甲中了碎片而启动,引爆起火,使得巨龙仿佛头晕眼花般僵在原地。
『继续射击,遭受反击时自行判断何时撤退!——军籍不明机体!』
这声呼唤虽然极其暧昧且一厢情愿,但不知为何,辛知道那是在叫「送葬者」。
『你应该在尝试接近敌机吧?我来阻止它的动作,你趁机攻击!』
炮击带来冲击波与震撼力,然后是反应装甲的爆炸火焰。
执拗打击对手的强烈闪光与冲击,暂时麻痹了电磁加速炮型的流体奈米机械中枢处理系统,短时间瘫痪强大的对地、对空雷达。
抓准这一瞬间,短程飞弹飞抵电磁加速炮型的上空。
外壳的雷管启动、炸裂,到处洒下的自锻破片形成枪矛疾雨杀向电磁加速炮型,咬住并打穿它的装甲、剩余的火神炮炮身与机件,以及无数节肢。
巨兽第一次折断了腿,既长且大的钢铁身躯似乎痛苦难耐,先是后仰,然后崩溃倒下,超大重量未受到腿部关节缓冲物质吸收,直接砸在地上,轰……大地沉重地震鸣。
『暂停射击!——趁现在!』
不用说也知道。
飞弹爆炸的同时,辛让「送葬者」以最大战速疾驰。
辛用十余秒跑完敌我最短距离,犀利地转身一跃,躲过敌人作为临死挣扎遍撒的电磁加速炮火网,终于进入了由他独占鳌头的白刃战间距。
劈哩一下,好似电流的一股寒意窜过脖子后方。
辛反射性地拉动操纵杆,让机体紧急煞车。不是预知也不是预测,只是身体理解到敌机还留有一手,自然达成的动作。
辛再怎么有能耐,也没有多余心力做出更多机动动作。视线霍地往上,但只是枉然,映照在主荧幕上的影像……
迸出了一道银色裂痕。
?
——别小看我!
烈火纹身,又受到灼热骤雨千刀万剐,齐利亚却仍然继续战斗。它震动身躯,抖落卡进装甲的榴弹碎片与自锻破片,打出了那个的实行指令。自己还能战斗,就算要与敌人同归于尽,自己至少还能——杀光这些人!
——为什么?
莫名冷静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是自己的声音。
是四年前自己的声音,那时它还有身体,身高还会成长。
虽然早已变声,但尚未完全发育成熟的声音,仍维持着四年前的嗓音,毫无变化。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为什么要战到这种地步?为什么——要这样赶尽杀绝?
就连未闻其名,连长相都没见过,但继承相同血统的——唯一一名同胞都不放过。
齐利亚已经失去能翘起的嘴唇与发声的喉咙,却还是笑了。
齐利亚没有脸庞能浮现笑容,因此就连它自己,都不知道那近似于又哭又笑。
这还用说吗?因为我只剩下这个了。
只剩下战斗了。
因为自己只剩下曾经投身、曾经灼烧己身的战场。
只剩下烧光内心深处能称为灵魂的部分,藏于内心虚无之中,如火炭继续燃烧——无尽的斗争之火。
齐利亚用光学感应器看见接近的敌机,将那个对准驾驶舱砸下,打向身处于只要是正常人都会吓得不敢动的横刮弹雨之中,却像是死不足惜似的逼近过来的同胞。
与其让你也……
无意间,在沸腾的思考之外,齐利亚毫无自觉的一句话,忽然间轻轻落下。
与其让和我一样,一无所有的你……
也变成像我这样,倒不如……
?
绽裂的物体,原来是无数的钢索。
四片翅膀稀疏散乱地松开,化作银色奔流,以闪电般的速度狠砸过来。这些钢索与巨龙相比只有头发粗细,但实际上却有小孩的手臂那么粗。甩在机体上的钢线深深砍裂地表,或是以尖端刺穿,并插进土地。
其中一条擦过紧急煞车的「送葬者」眼前,击中地面。吹飞的泥土贱洒开,黏在右边的破甲钉枪上。
刹那间……
「……!」
只见紫色闪光飞过,接着一阵冲击袭来。
所有光学显示器、仪表与全像视窗顿时瘫痪。「送葬者」被沿着地表而来的紫色电光弹飞,虽然一个不稳差点倒地,还是勉强控制机体撑了下来。
主荧幕闪烁一下后恢复功能,接着仪表类也一样。然而全像视窗没能恢复原状。从荒谬数值恢复正常的仪表,也有半数以上亮着警示灯的红光。
当某个零件烧焦的味道,钻进理应完全封闭的驾驶舱时——辛仰望电磁加速炮型,只见它将身上长出的无数钢索往四面八方张开,本体潜藏于其中。
是近身战斗用钢索……看来「军团」们为了不失去电磁加速炮型,是做尽了所有对策。
专精反战车战斗的——开发重点放在将破坏力集中于极小的一点,对敌机厚重装甲开出针孔小洞的战车炮弹,不适合用来一口气炸飞广范围布下的无数钢线。看似毫无章法地刺在地上,不具规律性的铁栅栏,其实没有任何一条可供「破坏神」钻入的缝隙,不用想也知道,硬是冲进去的话别说扯断钢索,反而只会被紧紧缠住。
『确认电容器正在运作……居然使用导电钢索,真是难缠。』
无线电的通话对象语气也很紧张,看来对方也没料到这个状况。
『请避免触碰到钢索,敌机的能源足以供应那个巨大身躯与电磁加速炮运作,你的装备或驱动系统恐怕抵挡不住……你的装备是近身战规格,那不是你能除去的障碍。』
那是要我怎么办?
辛并未说出口,所以对方不可能听见,但声音的主人似乎轻轻点了个头。
『是的,所以那个东西……』
这时在无线电的另一头,声音的主人仿佛冷漠无情地眯细了眼。
那是潜藏于声调之中,如刀刃般磨利,凛然难犯的战意口吻。
『由我这边设法解决。』
顷刻间,飞弹再次飞来。
数条钢索如鞭子般弯曲,甩向迫近眼前的炮弹侧面。钢索自左右两边夹住炮弹,直接轻易地将其切成圆片。
从炮弹中洒落的——既不是固态高性能炸药,也不是火箭燃料,而是浓稠且高黏性的,泥浆般的大量液体。
这些液体从空中泼洒下来,随着重力牵引直接降在电磁加速炮型头上。液体没有往下流失,而是黏在表面,将漆黑装甲与银色钢索弄成肮脏的泥土色。
然后……
『——倒数五秒。二、一……点火。』
延迟式雷管启动。
泼洒其上的燃剂被引燃,眨眼间起火燃烧。
——————————————————————————————!
无声的惨叫震动了空气,以及烧灼其身的烈火。
这场烧夷弹的炮击——巧的就像是对「军团」们使出的放火烧山还以颜色。
铁轨遭到破坏,失去腿部,动弹不得的电磁加速炮型扭动身体。残余的节肢脱离铁轨踩到地面,脚下泥泞无法支撑千吨以上的自身重量,使得机体陷入泥地,颓然倒下。
不同于区区几百度就会烧死的人类,全身以金属构成的「军团」就算暴露在一千三百度的业火下也不会烧坏。过于厚重的装甲让温度无法穿透机体内部,也没有驾驶者会因为周围氧气烧尽而窒息。
即使如此,人类对火焰焚身感到恐惧的本能,仍让钢铁巨龙心惊胆战。
在黏附己身的燃剂大火中,窜过钢索的紫色电光爆开消失。可能是超过高温上限的回路紧急停止了,也可能是金属遇到高温,会使得电导率瞬时下降。钢索或许就这样失去了导电能力,沦为平凡无奇的沉重铁丝。
巨龙扭动身躯发出咆哮,拉扯着钢索接连从地面抽起,飞上半空。它们在黎明的青紫天空中,描绘出烈焰的透明红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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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控而毫无秩序可言地乱挥乱甩。
同时,辛将操纵杆用力压向前进位置。
「送葬者」像被电到一样跳了出去。在火海的另一头,电磁加速炮型的幽蓝光学感应器朝向了他。感应器对准焦点,接着所有钢索一齐甩向高空。
附钩爪的前端在圆弧顶点后仰,先是仿佛仰望天际般静止片刻,接着终于再次打向下方。
那些钢索刚刚才把导引炮弹的外壳当奶油切开。可以感觉到在无线电的另一头,某人的脸色大变。
『竟然还能动!……糟了,你快躲开!』
不。
血红的双眸,将错开些许角度与时间砍来的斩击风暴看得一清二楚。于极度集中的状况下,那一刹那看起来仿佛静止。通往电磁加速炮型的路线全被预测出的斩击轨迹淹没,告诉他该如何砍开哪几条线。
仍旧缠绕火焰的钢索,没剩下多少导电能力。既然如此……
这些就只是动作稍快的活靶罢了。
辛以压低姿势的犀利跳跃扑向前方,第一道斩击落在白银机体的身影上。
两者交错的前一刻,刀刃横着一挥,当场砍断了钢索。辛着地的同时顺势往旁跳开,跑过挥空陷入地面的第二击旁边,顺手将其砍落。斜向来自左右两边的第三、第四道斩击错开时间来袭,辛各自以相反轨迹加以迎击,杀退雨点般连续刺来的钩爪枪矛,疾速奔驰。
还有一批钢索试图从高处发动鞭击,然而沿着抛物线自远方飞来的小口径榴弹接连飞过它们旁边,一追过就启动延迟式雷管,在空中引爆。斩击下方发生的几阵冲击波,形成隐形盾牌弹开整把钢索,「送葬者」再冲过它们之下。
面对横扫而来的钢索斩击,辛拿宛如墓碑般竖立地表的重炮当立足处,高高跳起躲避——眼看敌机竟然愚蠢到逃向无法自由行动的空中,电磁加速炮型施展出最后的,对它而言恐怕是拿出真本事的一击,当头劈下。
啊啊。
的确,我不擅长对付这类型的人——曾几何时,与芙蕾德利嘉交谈过的内容重回脑海。
辛不擅长应付这种本性直爽不别扭的人。
感觉好像逼自己看清内在同一处少了什么,乖张偏执的——自身扭曲的性情,让辛受不了。
辛射出钢索钩爪,钩爪一陷进烧烂的装甲,他就立刻卷起钢索,凭着自由落体无法相比,几近坠落的速度下降。高举挥下的斩击擦过右边高周波刀的固定装置,将其连同刀身一并打飞。辛以此作为唯一牺牲,来到了巨龙的背部。
「芙蕾德利嘉——你的骑士在哪里?」
辛刻意问了不用问的问题。诛杀芙蕾德利嘉的骑士是她的心愿,也是意志。即使实际扣扳机的是自己,扣下扳机的觉悟仍然该由芙蕾德利嘉自己做。
知觉同步的另一头,传来芙蕾德利嘉身子一颤的感觉。
『…………齐利在……』
刹那间,芙蕾德利嘉眼前产生了幻觉。
那是她自己并不特别怀念的往日皇帝居室——鹫帝宫【adler horst】。傲然展翅的左右翼状侧馆,环抱着那座前院。身穿帝国军红黑双色军服的齐利亚,正在用他一贯的正经八百态度斥责某人。
挨骂的人个头与齐利亚相近,但年纪小了几岁,是个混血的红瞳少年,对齐利亚一连串的絮絮叨叨毫无兴趣,有点嫌烦地随便听听。看到他这种态度,齐利亚骂人的声音越来越大。戴着文雅眼镜的青年是少年的哥哥,脾气温和地安抚两人的情绪。
这是现实中没有的光景。
芙蕾德利嘉的异能只会看见实际发生的过去与现在。所以,这是她的愿望做出的虚幻光景。
但是,如果没有这场战争的话……
听说诺赞直系的长男,与焰红种的千金成婚——与其他民族的混血遭到反对,两人因此逃亡至共和国。如果没有这种陈规陋习的话……
如果帝国对本国国民,对其他国家,对同一国家的同胞,能再稍微宽容一点的话……
这幕光景也许会成真。
原本能够做到这点的家族,最后仅存的一人就是自己。
年幼的女帝,抿紧了樱色的嫩唇。
既然如此,至少自己可以从现在开始。
「齐利亚在……」
逡巡只有一瞬间。
虽然只是亡灵,但当别人要求自己对亲密旧识痛下杀手时,芙蕾德利嘉没有逃避。
『在主炮后面——第一对翅膀之间。』
辛环顾自己攀附其上,仍显得相当宽阔的「军团」背部,在芙蕾德利嘉指示的位置,看见一个微微突出的维修舱口。
他将死缠不放的钢索从翅膀根部砍断,奔驰于熊熊燃烧的烧夷弹烈焰中。
轰隆隆——电磁加速炮发出高吼。它就像被泼了强酸的蜈蚣,踢踹着剩余的一堆腿,激烈地摇晃身体。重量超越千吨的大质量蠕动起来,使得机体重量较轻的「破坏神」险些被弹飞。
「啧……!」
「破坏神」张开四脚,齐步启动四挺破甲钉枪。打出的钉枪陷入电磁加速炮型的装甲内,辛整个人暴露在激烈震动中,就连习惯了高机动战斗的他都得咬紧牙关。但以此作为代价,辛固定住了「破坏神」的机体,安定了枪线。
与此同时,电磁加速炮型扭转身躯,好似挑战天界的恶兽,炮口猛地扬起,指向正上方。
至今最大的,接近失控边缘的电流流进电磁加速炮内。演奏出撕裂空气的冲击声,闪电窜过炮身。
辛明白了对手的企图,瞪大双眼。
难道它想……
同归于尽——……!
刹那间,心中涌起的——不知为何,既不是恐惧也不是悔恨,而是深不见底的安心。
这下子……
就结束了吧。
砰!一道极其轻微的声响,让战斗静止了一瞬间。
那个声音,原来是手枪的枪声。离有效射程远得很,真要说起来,连有没有打中都很难说。对「军团」的装甲来说简直柔弱无力——只能用来轰掉自己的脑袋,是最后的武器。
所有敌性存在一率格杀勿论的「军团」本能,让龟裂的光学感应器瞪向那边。辨识出未经定义的武装存在,「破坏神」的系统自动放大了那个目标。
是芙蕾德利嘉。她在碧蓝蝴蝶飘舞的草原上,双手举起手枪站着。
她的嘴唇动了动。
「齐利。」
在那一刻,钢铁巨龙确实看见了它奉为主君的女帝。
『公主殿下。』
那声音带着深深的安心。
在它的面前,芙蕾德利嘉先是放下了举起的手枪。
然后将那坚硬的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怎么了,你不来阻止我吗,余之骑士?
余可是会丧命。
她站在百分之百会遭到自爆炮击波及的位置,只为了挺身阻止——……
『公主殿下!』
电磁加速炮型的杀气,刹那间完全烟消雾散,缠绕炮身的闪电也消失不见。
就在这一刻,辛扣下了扳机。
在视野边缘,他看到菲多冲了过来,用起重吊臂灵巧地抓起芙蕾德利嘉。菲多连把她扔进货柜都嫌浪费时间,一转身,就用最快速度越跑越远。
炮弹击发,紧接着命中。隐藏着莫大动能的高速穿甲弹把内部机构连同装甲一并射穿,陷入中枢处理系统后,引发贫化铀弹心特有的烧灼加强效果。
电磁加速炮型从内部起火燃烧。
『——————————————————————————————————————!』
流体奈米机械的脑髓遭到焚烧,电磁加速炮型发出咆哮。这阵震耳欲聋的惨叫,让辛表情为之歪扭。
钢铁巨兽喷出暗红大火,惨叫声轰然响起。流体奈米机械被火焰撕碎,一边烧成银色灰烬,飘散而去。
那副景象,让辛无法不想起哥哥离世之前,在他伸手的前方脆弱熔化的模样。
永别之际真正想说的话,直到消逝的最后一刻都没能传达。
在那最后一刻,无论是依依不舍的手或是想告诉哥哥的话语,都到不了哥哥的身边。
被关在电磁加速炮型当中的芙蕾德利嘉的骑士,也在哭嚎。
带着生前的最后一句话,以及对世间万物的嗟怨——呼唤着真正渴求的人。
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
我好不容易才与您重逢——……!
「……够了。」
辛明知传达不到,仍低声说出口。
伸出的手,没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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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及烧成灰烬的哥哥。
呼唤的声音,没能传达给与世长辞的哥哥。
死者属于过去。
这点无法颠覆,而不容分辩地被推向未来,随波逐流之人——活着的人,绝无可能与他们再有交集。
所以……
「留下来不能有任何作为,也无处可去。所以——你可以消失了。」
这时,忽然间,黑瞳转向了自己。
那道眼光,显出些许哀怜。
这点……
你不也一样吗?
跟我一样,已经一无所有的你也……
不——你才是。
刚才——你不是打算与我同归于尽,一同赴死吗?
一回神才发现,那东西就在眼前。
辛一阵毛骨悚然。
是同一张脸。
辛可能是因为不认识这位远亲青年的长相,因此看成了自己的脸,也可能是真的如此相像,让芙蕾德利嘉好几次想起他。
或者那个已不再是芙蕾德利嘉的骑士,而是——……
那张脸只有漆黑双眸与辛呈现不同色彩,惨酷地嗤笑。
那是冬日新月的暗色。
与某个夜里哥哥的眼瞳——呈现同样色彩。
对。
你什么都没有。
没有该守护的事物。
也没有归宿。
更没有心愿,没有目标,就连死前能呼唤的对象都没有。
没有任何——必须活下去的理由。
伸过来的手,掐住了脖子。
不是哥哥的手,但恐怕也不是芙蕾德利嘉骑士的手。
那只手用惯了枪炮与机甲兵器,感觉有些粗糙。
是自己的——
掐住脖子的手掌,隔着领巾以指甲抓搔。
那是过去哥哥刻下的伤痕。
如今只剩下这点痕迹……是哥哥确实存在过的唯一证明。
那张脸只有暗色双眸与辛呈现不同色彩,惨酷地嗤笑。
你不就只是为了诛杀这个,才苟延残喘吗?
不就只是为了「这个」,才苟且偷生吗?
已经诛杀成功了吧,那么你已经……
不被需要的你。
不被世上任何人需要的你。
不就没有任何理由,允许你继续活下去了吗?
明明应该如此。
为什么——你还活着?
嗤笑。
你以为诛杀了「这个」,就结束了是吧?
以为能结束,是吧?
你以为如此。
但结果,又只剩你一个人。
你又被抛下了。
「……!」
重回脑海的……
是哥哥离去之际的野战服背影。
是身旁被炸飞的「破坏神」。
是因为回天乏术所以开枪击杀的,战友们凄惨的死亡面孔。
为什么?
为什么无论是谁……
都丢下自己一个人……
先迈向死亡?
?
「军团」为了预防遭到俘虏时机密外泄,做了各种对策,像是近于偏执的加密处理,或是刻意排出气压保险板等等。
更何况电磁加速炮型对它们而言如同杀手锏。
专用感应器检测到中枢处理系统受到的致命损伤。
由独立回路控制的自爆装置启动。
虽说目的并非拉敌人垫背,但这种高性能炸药的爆炸威力,可是足以彻底破坏重量超过千吨的机体与长达三〇公尺的特殊合金制炮身。
爆炸火力烧遍附近待命的蝶群,烧焦了蜷缩着保护芙蕾德利嘉的菲多货柜后侧,然后将机体正上方的「送葬者」像木屑一样炸飞。
?
看样子自己只昏倒了短短一段时间。
睁开眼睛一看,龟裂的光学显示器上,映照出扭曲变形的,天色刚转亮的苍穹。
抬头看着看着,辛觉得越来越难以呼吸,便将座舱罩的开启杆往下一拉。他知道外面没敌人,就算有,他也不太在意。
可能是框架歪了,座舱罩感觉先卡了一下才往上跳起,然而未经电脑修正的真正天空一样呈现沉重的碧蓝,仿佛要将人压碎。耀眼的蓝像是会整面坠落下来,坠落并压溃万物。
辛呼一口气,将头靠在头枕上闭起眼睛。
不知为何,他感到——相当疲倦。
一直以来他替自己定位,将持续前进当成一种骄傲,认定战斗到底,直到力有未逮而马革裹尸,是他们这些八六应有的姿态。
他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然而照这样看来,他诛杀了哥哥后,只是在那以为即将殒命的第一区战场,寻觅着葬身之处而到处彷徨罢了。
期望机械亡灵能代替先行离世的哥哥……杀死自己这个同样只是没死成的亡灵。
要是没有你就好了。
这是过去哥哥对自己说过的话。后来又有好几人,对自己一再重复这句话。
即使如此,因为辛还有诛杀哥哥的亡灵这个目的,所以还能继续活着。因为必须安葬哥哥,所以还能允许自己活着。
一旦失去这个目的——辛再也没有理由容许自己活着。
——接下来,你还有很长的时间啊。
那是辛最后……确实是最后一次听见哥哥的话语。那是本来无缘听见,死后才赠与自己的惜别、饯行的话语。
哥哥想必只是单纯不忍分别,而祈求辛的前途幸福。
然而对辛而言,那正是诅咒。
很长的时间——存活的未来。
辛一次也不曾期盼过那种东西。
其实他一直焦急地——等待在第一区战场诛杀哥哥,同归于尽的那一刻。
结果却……
哥哥。
你为什么又抛下我?
为什么这次,又不肯带我走——……!
要是带我一起走……
我就不用产生这种心情了……
「唔……」
喉咙自己发出像是兽类低吼,又像是呜咽的声音。闭着的眼睑底下开始发热,辛用一只手去遮,却没流出任何液体。
死神。
辛从不曾厌恶过这个外号。
他答应过一同战斗而先一步死去的战友,会怀抱着他们的记忆,带着这一切走到最后,不曾为此后悔。
只是……
为什么,每一个人……
总是扔下自己一个人……
自私地——先走一步。
辛仿佛听见某人的声音,哭着说「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如果自己能够说出口——是否会有人愿意留在自己身边?
在稍远一点的前方,辛看见巨龙的残骸还在余烬中闷烧,已经烧得焦黑。
那是与自己相同,但又与自己不同的,陌生骑士的最后眠床。
那是既无血亲亦无故土,除了战场别无居处的亡灵的下场。但同时也是就算化为「军团」,心中仍惦记着某人的亡灵的下场。
就算自己万一成了「军团」,也不会呼唤任何人的名字。
没有名字可以呼唤。
这令他心里——非常空虚。
辛听见轻快的沙沙脚步声往这边靠近,尽管连撑起眼皮都嫌累,还是瞥眼过去。
芙蕾德利嘉踩着满地碧琉璃的空隙往前走来,手撑在驾驶舱的边缘,探头过来看辛。
「简直有如送葬死者一般啊,真是触霉头。」
被她这样讲,辛无力地冷哼了一声。
狭窄拥挤的驾驶舱是死者棺木,落满一地的碧琉璃是葬送之花。
「……是啊。」
「是什么啊,蠢蛋……不顾性命竟更甚以往。」
她眼角泛红,也不隐藏白皙脸颊滑下的泪痕,这样摆出横眉竖目的表情,一点魄力也没有。
芙蕾德利嘉盛气凌人的态度只维持了极短时间,很快肩膀就伴随着叹息下垂。
「——抱歉,汝托余保管的手枪……」
辛看了看一双小手怯怯地递出的手枪,可能是被某种碎片打中了,从抛壳口到前面的框架有一道巨大裂痕,恐怕深达枪膛内部到枪身,以手枪而言是致命性损伤。
「……喔。」
即使到了联邦,就这把一直以来用它给予先死去的同伴们最后一击的手枪,辛舍不得放手。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辛没有半点感触。
他一手拿起手枪,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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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往外一扔。金属与强化树脂的集合体旋转着飞出去,掉进碧蓝蝴蝶的间隙,发出轻微声响。
芙蕾德利嘉吓了一跳,视线紧追着手枪飞出去的轨迹。
「……!何必扔掉呢……」
「机匣与枪身都裂了,它不是联邦军的制式型号,没办法修。」
其实只是过去的共和国军采用为制式罢了,原本是出自盟约同盟的枪械制造商。只要有心,应该找得到替换零件,但辛没那么想把它留下来。
芙蕾德利嘉不知所措地看看辛,又看看手枪掉落的位置。
「汝何出此言……汝一直以来不是用那把手枪,给同伴们最后一击的吗?换言之,那就如同汝与同伴们的羁绊之证。就算坏了,也不该丢吧……!」
这番空虚的言词,让辛不禁发出嗤笑。羁绊?
「无所谓……结果到头来,我也只是拿那些家伙当成重回战场的借口罢了。」
嘴上说好要带他们一起去……原来只是为了四处彷徨,寻觅葬身之处。
他们必定不想被人强拉着,去走那种愚蠢透顶的旅程吧。
「汝这话……!」
芙蕾德利嘉口气强硬地讲到一半,整张脸扭曲了。
「汝这话可不能这样说……!汝为他们背负一切至今,并非为了此种理由……」
「……」
「汝此时欲舍弃的是何物?与已死同伴们之间的约定,当时交流过的心灵如今感到伤痛……汝认为是为何?」
夺眶而出。
在黎明的晨光中,辛看见透明泪水沿着白皙脸颊滑下。
「汝心灰意冷至此,所以与同伴们之间的感情才会火热得烧痛了汝。若是难受到无法承受,大家会暂且为汝承担,汝就不能稍稍依靠一下身旁之人吗?……身旁之人纷纷留下汝一个人,使得汝无依无靠,已经是过去之事了吧……」
听到芙蕾德利嘉讲出自己不曾提及的事,让辛眯起一眼。
这是她的异能所致,不情愿也会看见,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或许无可厚非——毕竟辛也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异能——但她讲得好像全都了然于心,让辛很不愉快。
「……你又在偷窥?」
「蠢蛋,是汝一直挂念着死者们的事……假装已然舍弃,其实仍在为他们背负着,才会害余看见。那么多的人,汝一个都没抛弃,正视他们的遗愿……还谎称是什么借口,大笨蛋。」
芙蕾德利嘉握紧拳头,用手背粗鲁地擦掉眼泪,转头看向在稍远位置待命的菲多。
「菲多,去找这个蠢蛋刚才扔弃的手枪。余也会帮忙,一定要找到喔。」
「菲多,不准动,没时间做那种事。」
同时收到矛盾的命令,菲多的光学感应器像翻白眼般闪烁。「……哔。」菲多请示意见般看着的人不知为何是芙蕾德利嘉,辛趁着她还没做出多余指示,像对待一只小猫般抓起她的后领,把她扔进驾驶舱。
「唔!汝做什么……」
「当然是要回去了。机体损伤成这样,要是来了新的敌人,我可对付不来。」
虽然离这里还很远,但辛感觉到有「军团」似乎察觉到异状而采取行动。
破甲钉枪四挺都完全毁坏,高周波刀一把断开飞远,长时间强加负荷的驱动系统也始终显示着警告讯息,实在无力应付更多战斗。
自己就这样死在这里是无所谓,但他必须让芙蕾德利嘉回去。要确认过才知道,不过联邦军本部应该也有往前推进。他可以一面回避战斗,一面设法与本部会合……之后要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隔了一拍后,辛发现这是个蠢问题。
问自己这个问题毫无意义。与「军团」的战争尚未结束,今后想必会继续交兵。只要战争还没结束,自己就要战斗……然后总有一天战败而死,就这样。
为什么要战斗?……为了什么而战?
这个问题,他一直交不出答案。
这个问题,他一直下意识地避免回答。
如果自己回答「是为了求一死」,那时提出这个问题的尤金,会露出什么表情?
如果是为了寻死……那么当时该送命的应该不是他,而是自己才对啊。
絮絮不休的思绪,因为芙蕾德利嘉突然抱住自己而被打断。
「……这次又怎么了?」
「还问余怎么了?大笨蛋……待与友军会合后,汝可申请休假,休养生息一阵子。否则,汝很快就会……」
北方早晨的户外空气冷却了身体,小孩子特有的高体温弄得辛很热,只觉得烦不胜烦。
但不知为何,他也不想把芙蕾德利嘉拉开,任由她抱住自己,仰望天空。
抑郁的蔚蓝天空。
辛由衷地想,要是能整面坠落下来,该有多好。
旭日初升。
仿佛被锐利切入的朝阳驱赶,碧蓝蝶群一齐翩翩拍动金属薄翼。
碧琉璃风一时之间波涛汹涌,用螺钿光辉淹没视界,恍如受到天空吸引,振翅高飞而去。
蝴蝶。
不分文化、地区与时代。
据说总是被视为死去归返的灵魂象征——
他无意识地伸出的手,当然只扑了个空。
辛仰望着转瞬间融化在蓝天中的碧蓝光彩……叹了口气,指示系统关闭驾驶舱。
座舱罩关闭。不同于共和国的机体,驾驶舱为了隔离生化、化学武器而变成密闭空间,亮起气密程序完成的指示灯。
原先切换为待机状态的系统重新启动,用以显示各种资讯的全像视窗总算恢复正常并展开,之前变暗的光学显示器也亮起灯光。
闪烁几下后亮起的光学显示器,忽然间,掠过一道赤红色彩。
那是吹散在风中的红色长条花瓣。原来是被碧蓝蝶群踩得歪倒的火照之花【彼岸花】,一齐抬起了细长花瓣与长长花蕊呈放射状张开的特殊鲜红花冠。
放眼望去红花丛生,在开花的季节一片叶子也没有,火照之花攒簇着盛开,形成彼岸花特有的红彤彤花海。
风飒飒地吹,让花朵如成群的哑声魔物般摇曳。被金属下肢撕碎的大红花瓣吹散在风中,如梦似幻地飞舞。在这无边无际的红艳当中……
不知是何时出现的,一名白银发色与眼瞳,身穿深蓝军服的少女,呼吸有点急促地站在那里。
?
她在铁幕的迎击炮管制室显示器上,看见了斩裂黎明前夜色的纯白闪光。
面对腿部前端埋在火照之花的鲜红地毯里伫立着的,所属军籍不明的机甲,蕾娜停住了正要走近过去的脚步。
那种机型与共和国的机甲,恐怕从设计理念上就有所不同。敏捷的四条腿部仿造节肢动物,流线型装甲呈现打磨过的骨白色泽。装备是配有炮架的八八毫米炮,以及其中一把折断飞远的高周波刀。它具备了高性能兵器特有的机能美,带有杀伤能力上精益求精,为了实战而磨厉以须,臻至完美的战枪或名刀具有的,冷艳却又凶猛的美感。
但不知道为什么,蕾娜觉得它与「破坏神」有点相像。就是那种匍匐于战场寻觅失落首级,白骨骷髅的不祥氛围。
蕾娜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也有可能是新型的「军团」。
只是……
至少它是那架超长距离炮型的——击碎铁幕的电磁加速炮的……敌人。
所以刚才蕾娜才会主动表示要进行掩护射击。对方虽没有半点回应,但双方确实并肩作战对付了同个敌人,最后蕾娜看见对方受到超长距离炮型的自爆波及,所以才像这样冲了出来。驾驶员——如果机内真的有人的话——说不定受伤了。就算没有受伤,自己也该说声谢谢,感谢对方的搭救。
虽说铁幕前的地雷区已经开出了通路,但就连有无达到军方安全标准,也就是清除掉八成都很难说。吓坏了的护卫机「破坏神」——「独眼巨人」冲过来抱起蕾娜,一路将她带到这里。
「独眼巨人」的处理终端西汀·依达上尉,在「破坏神」里用光学感应器紧盯保持沉默的军籍不明机,开口说:
『如果发生了什么状况,你可得赶快开溜喔,女王陛下。没有任何防护就待在战场,只会碍事而已。』
「不了。何况也不见得会发生什么状况。」
西汀走近过去时,军籍不明机正好让机体站了起来。看来驾驶员或是机体,并没有受到无法行动的损伤。
西汀的视线停留在绘于侧面装甲上的,扛着铁铲的无头骷髅识别标志。
啊……西汀罕见地,不由自主地发出大吃一惊的叫声。
『难道是……!不,可是怎么会……』
「依达上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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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发现吗……啊,对喔。我忘了,你不可能看过……』
「……?」
西汀只这样说,就不再开口。
军籍不明机的鲜红光学感应器,朝向了两人这边。
银发少女伫立于艳红花海中。
深蓝立领军服的衣摆烧焦裂开,质朴的大型突击步枪,用肩带挂在纤瘦肩膀上。眼眸与熏黑弄脏的白银发丝同色。
过去,在每月一次的空运,以及转调至下个驻地时,辛并不想看,却也看习惯的那身……
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的……
逼着他们八六上战场,嫌他们活得太久碍事而让他们转战各激战区,命令他们——最后一定得死的那些人。
看到随着微风飞舞的银发——那白银色的容貌,不禁让辛觉得某个相貌朦胧不清的稚龄少女的身影,似乎与身穿铁灰色军服的同世代少年重叠在一起,而倒抽了一口气。
要是你能代替他去死,该有多好……
辛急忙别开目光,看到伫立该处的黑色装甲「破坏神」——自己在第八十六区战场也用过的铝制棺材,不禁为之屏息。在它的后方,地平线上轮廓模糊的,成排的冰冷灰色水泥建筑物……那么,那就是铁幕了?
哼。辛忍不住浅浅一笑。
以为自己在往前走——看来事实上,自己只是在同一个地方彷徨罢了。
芙蕾德利嘉抬头看着辛,吓得缩起身子,露出承受痛楚的表情,但辛佯装不觉,按下外部喇叭的按钮。
?
『——看起来,您应该是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军的指挥官。』
可能是方才与超长距离炮型交战时受了损伤,外部喇叭的声音严重破音,很难听清楚。
声音的口吻拒人于千里之外,冷漠无情。
「是的,您是……?」
『本机为齐亚德联邦西方方面军,第一七七机甲师团所属机体。』
与礼貌周到的口吻正好相反,声调显得冷淡疏远。
假如所说的军籍属实,那么他——虽然严重破音,但应该是男性——就是十年前还是敌国的齐亚德的军人了。在国号改变的那段时期,国内发生过某种政变,看样子「军团」成了双方之间共通的敌人,但不代表对方愿意将共和国军人视为自己人。
对方不肯报上姓名,不知是出于这种隔阂,或是他所说的联邦军有意保守机密……不过因为八六们只要对方不问,他们也不会把名字告诉共和国民,使得蕾娜不再觉得不报上姓名是一种无礼举动。
『为了维持联邦的防卫线,本机刚才正在执行电磁加速炮型——磁轨炮搭载型「军团」的排除任务。感谢您为任务提供支援。』
「不会……不过,就您一个人吗?只身突破『军团』的支配区域?怎么会执行这么过分的作战……」
『——』
回应的沉默,显得有些冰冷。
哼。西汀在知觉同步的另一头发出嗤笑。蕾娜也注意到了,啧了一声。
只身,或者是以小型部队穿越「军团」支配区域……这跟共和国在各战线第一战区第一战队兵役即将结束时,长久以来迫使他们全军覆没的特别侦察任务没什么两样。
有什么脸说人家过分?
『……承蒙您的关心,不过西方方面军本队正在接近后方,我想是可以会合的。』
「这样啊……太好……」
『各位要一起过来吗?』
「咦?」
『如果只是几位人员,我想本队能够保护各位。』
嘴上这样讲,口气却正好相反,显得毫不关心。
语气听起来,就好像他看穿了共和国的窘境,知道他们这两个月来防卫线节节后退,无论势力范围还是战力都在持续减弱。而且基于这点,他要问的是——你们有没有打算自己逃跑?但听起来不带侮辱之意,连讽刺的味道都感觉不到,就只有无限空虚的声调罢了。
好像小孩子迷了路,迷失方向走累了,不知如何是好而呆立原地,连自己是从哪里走过来的,都已经无法分辨——
即使如此,蕾娜仍然有点生气。
那种口气,简直像是认定了他们根本无意战斗。
别瞧不起人了。
「不,我不能舍弃这个国家——舍弃听我指挥应战的部下们。就算力有未逮而落败……我也要在这里战斗。」
听见蕾娜如此断言……
联邦军官微微发出了嗤笑。
对方说出口的话实在太离谱,让辛哑然失笑。
战斗?
只会躲在墙里不闻不问,坐视祖国灭亡的共和国军人,说要战斗?
不对——更重要的是……
「为了什么?」
辛很意外还有人存活,但共和国灭亡仍是不争的事实。
要迎击超长射程的战略兵器,除了少许迎击炮之外,竟只能拿出短射程的「破坏神」,而且从自称指挥官的少女的领章来看,顶多也只是个上尉。连校官都不是,只是现场指挥官级的下级军官。看来原本就寥寥可数的战力与人才,在这两个月内都见底了。
……如果少校还活着的话……
会不会变成是她出现在这里?辛一瞬间如此想,随即摇摇头,认为想也是白想。
没有战斗的理由与必要,连那份力量都没有。
即使这样——还要战斗?
为了什么……
「您在急着寻死吗?……这样的话,干脆不要战斗不就好了?」
辛说着的同时,无法阻止自己发出无声的嗤笑。
因为他自己都想问这话究竟——是对谁说的?
『这样的话,干脆不要战斗不就好了?』
这种冰冷到听起来既像嘲笑又像自嘲,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声调,让蕾娜用力握紧了纤柔双手。
「……就算力有未逮,我也……」
难道说没有力量,就不能战斗?
没有意义——就不能活下去?
岂有此理。
无言伫立的「独眼巨人」——比起眼前的联邦军机,实在太过简陋的「破坏神」映入视野边缘。
曾经有一群人,以这种简陋机体当成唯一的搭档,当成最后的眠床,明知绝不可能存活下来,仍战到最后一刻。
这番话简直像在侮辱他们——她怎能当作没听见!
「有一群人曾经说过,他们不会做出死心屈膝的丢脸行为,直到生命燃烧殆尽的最后一刻。他们绝不会舍弃一切,要战斗到底。他们是这样活过来的,也相信我能跟他们一样。所以我们——我要……」
——要是有一天,你来到了我们抵达的场所……
为了回报这句话,为了回应托付给自己的心意。
——我们先走一步了,少校。
辛。
因为你曾如此对我说过,所以我……总有一天,一定会追上你。
「为了追上认真活过的他们——为了带着他们走到更远的前方,我要战斗!……我是旧共和国防卫部队指挥官芙拉蒂蕾娜·米利杰上尉。我绝不会逃离这场战争!」
霎时间。
联邦军机有些惊愕地转向蕾娜。
『……!「少校」……?』
在沙沙破音的喇叭声另一头,愣怔地脱口而出的词语,不知为何,不是自己自称的军阶。
联邦与共和国使用的语言虽然几乎相同,但有时候一些细微单字的意思会有出入。特别是军事用语,每个国家之间的差异格外显著。即使是同一个单字,或许也不见得是同一阶级。
经过一段欲言又止的短暂沉默,一会儿后,联邦军官说了:
『——那些人早就死了,对死人需要尽什么情义?』
声调听起来仿佛在掩饰情感,冷漠到不自然的地步。
同时声音中也带有少许……依赖的语调。
就像迷路的孩子,怯怯地伸手给出声关心自己的人那样。
可能是因为对方给了自己这种印象,不知为何,蕾娜觉得自己必须做出回应。
「因为有人曾经说过,希望我不要忘了他们。」
在同一片天空下,仰望着不同的火花——一边做下不可能实现的约定,说总有一天要一起欣赏烟火,一边得到他们托付心愿。
因为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回应那份心愿……啊啊,不对,不只如此。
因为自己不想忘记。
因为蕾娜还不想让佯装漠不关心,却为自己留下了许多事物的他,从这个世界上完全消失——
只要自己还记得,他们就一定会在前方等着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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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让我知道这个悲惨的结局——告诉我『军团』将发动大规模攻势,我才能存活下来。是因为他希望我活下来,告诉我希望来日能再相见,我才能继续战斗。因为有他在……我才能像这样,继续活着。」
『……』
「所以,我想做出回应。虽然他们已经不在了,但至少我希望能抵达他们到达的终点。想追上活出生命意义的他们,这次一定要跟他们一起……」
虽然希望能活下去的心愿,已经无法实现了,但是……
「因为我想一起战斗——想带着他们,前往这个战场的彼端。」
对于这个回答,辛静静地叹了一口气。
这番话不是对现在的自己说的。
一无所知的她,只是在回应一年前,辛连自己真正的心愿,以及心愿的尽头有着什么都毫无自觉,说出的一番不堪入耳的漂亮话罢了。
即使如此……
——因为有他在。
——因为我想一起战斗。
这些话——仍然让辛很高兴。
但他微微苦笑起来,觉得事到如今,自己已经无法报上名号了。
因为她追赶着大家的脚步,独自一人战斗至今,她该看到的景色……
不该是自己吓得呆立不动,终于双膝跪地的这种战场——
『——您也是。』
「……咦……」
『您也是这样吧,因为战斗到底——因为努力求生,现在,才能站在这里。』
旭日完全升空。
初生的清冽阳光,从正面照亮了她。
『我想,您可以更为此感到骄傲。』
在龟裂的主荧幕中,初次见到的她,平稳地笑了——
联邦军的鲜红光学感应器,静静注视着蕾娜。
看着那理应冰冷无情的亮光,蕾娜觉得好像附着其上的邪灵消失了一样。
在满是战场风尘的暗沉装甲下,仿佛疲劳,仿佛解不开的诅咒,沉重压在身上的暗影气息——如今已然消失。
『……少校。』
那人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仍然想传达些什么而开了口——语气听起来就是如此笨拙。
外部喇叭的声音严重破音又充满杂音,无法正确听出年纪与性别。但不知为何,听到那声音,会觉得对方是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
『少校,我……』
刹那间。
随着一阵发麻的感觉,装甲底下的气息顿时紧绷起来。光学感应器像被电到般转向一边,只见遥远的北方天空,薄薄铺下了一片阻电扰乱型的银色云层。
隔了片刻之后,在身旁的「独眼巨人」当中,西汀呻吟道:
『女王陛下,情况不妙啊,铁幕的「米兰」传来了联络……有「军团」正往这边接近!』
「糟糕!——这位联邦军官,您也和我们一起撤退……」
『——不……』
嘎沙!伴随着刺耳的杂音,岔进对话的声音既非来自西汀,也不是联邦军官在说话。
成群的空对空飞弹将声音抛在背后,从东往北急速飞越曙色天空,冲入银色云层,四处散播如花烈焰。趁着中间的空档,第二波飞弹描绘出抛物线,飞向阻电扰乱型下方的大地——狠狠刺进群聚于该处的「军团」部队。
伴随着强烈的旋翼声,战斗直升机有棱有角的剪影自棱线后方霍地飞出。接着是多用途直升机与运输直升机的编队,以匍匐地表的超低空飞行翱翔而来。
有些破音的外部喇叭,在早晨的清冽空气中,回荡出战斗直升机机师的声音:
『辛苦了,中尉,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
装甲步兵分队搭乘的多用途直升机,与更大型的运输直升机降落在火红的战场原野。大红花瓣被强烈的下击暴流撕碎,在碧蓝天空中描绘出血红斑点。
携带着重型突击步枪的装甲步兵们纷纷冲下直升机,在周围摆开阵势,辛隔着龟裂的主荧幕,看着其中一个分队跑向蕾娜与「破坏神」。
看到将整个人包成一具铁灰色装甲的装甲步兵,起初蕾娜似乎相当困惑,不过其中一人掀起护面罩露脸后,她显然松了口气。
然后她应对方要求交出了突击步枪,让辛觉得不太应该,或许该说她在这方面一如往昔吧。
状况连连发生急速变化,让辛莫名有点恍神,愣愣地望着蕾娜那副样子,又看看相较之下吵了满久才不情愿地打开座舱罩的黑色「破坏神」,突然间,同步装置启动了。
『……你没事吧,辛?』
传来的男性嗓音,既不是什么参谋长,也不是身为自己长官的师团长。
『骑兵队抵达现场了没?变更作战时,我还紧急从其他战线调动了人马呢。』
听到这人讲话带点得意的语气,辛叹了好大一口气。
老实说,他帮了个大忙。虽然是帮了个大忙没错……
「恩斯特,回去之后,我可以拿东西丢你吗?」
总之先来个油漆桶好了,当然盖子要打开。
『咦!干嘛突然这样!我只是担心我们家的宝贝孩子,为什么要遭到这种对待!』
辛不发一语,狠狠切断了知觉同步。不久后,芙蕾德利嘉摁住她的同步装置,蹙额颦眉。
「余明白汝的心情,但汝就给个回应吧,辛耶。这个芝麻小官竟然假哭,真是烦人。」
芙蕾德利嘉把辛关掉顺便丢开的同步装置拿给他,不肯收回去,辛只好勉为其难拿过来,重新连上同步。
「你还在前线啊,恩斯特?」
『呃,所以我不是说过了,我姑且也是联邦军的最高司令官啊。就是这种时候才该待在前线吧。』
「你好歹算个大总统,却漫不经心地跑到前线来,要是被流弹打死,那才一点都不好笑。」
『竟然说好歹算是……话说回来,就算真的发生那种事,让副总统代替我就好啦。你以为副什么的职位是为了什么而存在?』
临时大总统阁下一副若无其事的态度,讲出理论上没错,但不是正常人会说的话。
『根据先遣队的报告,你们似乎已经做过接触了,但我还是说一下……联邦军在本作战结束后,将实行旧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的救援作战。深入敌境的联合王国无人机昨晚拦截到无线电,所以三个国家商议之后如此决定。明明发现有人存活却见死不救,是违反人道的行为,况且假如敌军打造了第二架电磁加速炮型,放任敌军躲在四面环绕防卫设施的共和国内部,很可能对周围诸国形成严重威胁。』
「……」
『这对联邦而言也是拯救同胞……救出与你们同样身为八六之人的作战,大家不会不答应。但是对你来说,那里并不是你会想回去的祖国,对吧?如果你不想为了加害者而战,我可以等本队进入该地,再将你送往后方……』
「不了。」
辛轻轻摇了摇头。
「我留下来。虽然我无意帮助共和国,不过……那里也有我想救的人。」
『……这样啊。』
在知觉同步的另一头,文件上的养父似乎微笑了一下。
『对了,还有一件事……完成了作战目的,要记得报告,诺赞中尉。幸好这次有其他孩子代为报告了,所以还没关系。』
辛猛一回神,抬起头来。
「有人存活?」
『……你喔,这种事情应该第一个做确认吧。』
听到插嘴的声音,辛偷偷仰头向天。
是莱登。
『包括中校等人在内,想不到战队全体人员竟然都平安无事。反倒是你被打飞之后就动也不动的,我还以为你挂了……好吧,我有担心你一下啦。』
『可蕾娜又哭得好惨喔~~真是费了好一番工夫啊。好像是被攻击时弄坏了同步装置,好死不死就只有跟辛连不上。』
『我才没有哭!』
『虽然这次不能只怪辛一个人,但你这下子可是第二次弄哭可蕾娜了喔。不要再成天乱来了,好吗?』
接着是同伴们吵吵嚷嚷的声音,看来他们会合了。
看样子不管是天国也好,地狱也罢,都在排挤他们每一个人。眼睛转过去一看,一个机甲战斗服集团从还在空中的多用途直升机探出上身挥手,另外在大约超过三公里外,有个高个子人影从原本是丘陵的地方,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走过来。
至少这次,似乎……
没有任何人——先走一步。
辛松了口气,顿时浑身虚脱。几天来的疲劳,加上方才战斗的极度专注带来了副作用,辛感到轻微晕眩而闭起眼睛。恩斯特似乎全都看穿了,说道:
『辛苦你了,辛。在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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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桥头堡之前就交给先遣队,你稍微休息一下。』
「——了解。」
『还有,芙蕾德利嘉。回去之后我会好好教训你一顿,做好心理准备吧。』
芙蕾德利嘉喉咙发出「咕」一声。
她求助地抬头看辛,因此辛平淡地对知觉同步的另一头说:
「我找个货柜装箱送还给你。」
「唔!辛耶!汝想背叛余吗!」
『啊哈哈,麻烦你喽,做哥哥的。』
最后留下一丝笑意,同步切断了。
芙蕾德利嘉赌起气来,把脸别向一边。
「……余就算与本队会合也不回去,要等到汝等回联邦时,余才能回去。」
「你不需要再当人质了啊。」
「似乎是呢。」
芙蕾德利嘉用鼻子哼了一声,然后扭转脖子仰视辛。由于辛在狭窄驾驶舱中让芙蕾德利嘉坐在大腿上,她这样做,就变成靠在自己的胸前。
「那个芝麻小官指派的人,简直好似算准了最不知趣的时机来打扰汝,但汝不报上名号不要紧吗?那人乃是汝在共和国时的指挥官吧?」
「……我应该没跟你提过少校的事吧。」
讲到一半,辛察觉到了。经她这么一说……
「汝忘了余的力量吗?余所继承的血统之力,能够窥见相识者的现在与过去。」
……是这样没错。
一双红瞳如同小猫看到眼前有只小老鼠,愉快不已地闪闪发亮,看样子最好别问她具体来说看到了什么。
「余能看见的记忆,乃是『看』见时对方无意识中忆起的记忆。那人报上名号时,讲到汝啊,可是一反常态地吃惊啊。余心想此人或许与汝有某些关系,于是『看』了一下——……」
糟透了。
「我先走一步,是吧?……真是太好了,人家追上汝了呢。那人无怨无悔地仰慕着汝,一路来到此地,汝不跟人家报上名号好吗?」
看到芙蕾德利嘉笑得坏心,辛轻叹一口气。
她那副乱找人寻开心,摆明了挖苦人的态度让辛莫名地恼火……但又觉得这几乎是自己初次看到她露出年幼女童该有的天真表情。
「……我还不能那么做。」
在只是彷徨寻求葬身之处,根本没有任何前进的第八十六区战场。
「因为她说过会追上我们。好不容易追上、抵达了,结果却是这副惨状,未免太糟了。一路前进之后,她该看见的景色……」
绝非屈膝跪下,颓然倒毙的地面……
「不应该是这种战场。」
芙蕾德利嘉叹了口气,好像觉得很无奈。
「该如何说呢……汝也是个男子呢。」
「?」
「余的意思是,汝等这类生物碰到此种事情,总是莫名地爱硬撑面子。」
芙蕾德利嘉不高兴地说,一副拿辛没辙的样子。她侧眼往上一看,忽然扬起一边眉毛。
「且说汝注意到了吗?汝此时已交出答案了。」
辛觉得很意外,回看着芙蕾德利嘉。她不知为何,两眼得意地闪闪发亮。
「那人要前进,需要有能配得上她的景色。那人前进的道路,将是汝先行走过的道路……那么,汝该作为目标的终点会是哪里呢?」
这个答案,汝此时已经自己说出来了吧……她说。
辛回看着她,只见色彩相同的红艳双眸,柔和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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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run through the battlefront-下 终章 后会有期
『无面者呼叫第一广域网路。』
『作战全阶段已完成。』
『作战结束,该网路麾下全体「军团」停止战斗行动。』
『即刻撤出支配领域。』
?
与「军团」爆发战争后,首度进行的多国共同作战,就结论来说成功了。
话虽如此,他们未能夺回「军团」的支配区域,干道走廊以西只掌握了以旧高速铁路轨道为中心的线形范围,不过三国见解一致,认为可以从这里拓宽占领区域。「军团」花上数年整治军备,发动大规模攻势却未果,最终被迫撤退,短期内想必没有余力再进行侵略行为。
只要联手合作,人类可以对抗「军团」。
虽然只是一小步,却是大大的希望。
?
「——话虽如此,状况仍然不允许乐观视之。」
在联邦首都圣耶德尔,一个窗外零星飘雪的早晨。
站在大总统办公室的巨大办公桌前,西方方面军参谋长与第一七七机甲师团师团长说道。
「西方方面军足足损耗了六成军力,由于正规补充严重短缺,只能缩短所有军官学校、特军校、新兵训练基地的役期充当补充兵,然而训练不足是无可否认的。而训练设施也得补充同样人数的培训生,连带着将导致联邦的国力低落。」
所谓战时的军队就是本身不事生产,却狼吞虎咽地消耗物资与人命。为了眼下的国防问题,本该用作生产活动与人口再生产的年龄层挪作兵员,将会直接削弱将来的国力。
联合王国与盟约同盟恐怕也处于相同的状况,况且两国的总人口少,情况或许更糟。
「相较之下,『军团』虽然战斗部队有所损耗,但负责生产的自动工厂型与发电机型毫无损伤。而以再生产能力来说,那些家伙是可量产的兵器,这方面压倒性强过我方……窃以为今后战况必然更加恶化。」
「不用斟酌用词没关系,少将。换句话说,如果按照现况维持渐次推进战略,还没夺回整个大陆,人类军就会先势穷力竭而败北……对吧?」
「是的,因此有必要重新审视战略……」
不用等那么久,假如再来一场同等规模的攻击,下次人类就撑不住了。
大规模攻势的迎击与诛灭电磁加速炮型,两项作战目标都大功告成,主导权却始终握在「军团」手里,疲于奔命而蒙受甚大牺牲的联邦军,因此做出了这个见解。
「从渐次推进改为限定性攻势战略,防卫线保持现状,同时设立并运用独立机动部队,集中火力排除『军团』的重心。西方方面军确实是将他们视为第一人选,但没想到阁下也提出了相同的提案。」
他们——从他们的前身来看,即使在联邦这个军事大国当中,也堪称精锐。
「就是八六。用他们这些从旧共和国防卫线救出的少年兵,编组机动打击部队……恕我失礼,阁下向来厌恶将他们那种少年少女当成国家安宁的牺牲品,这次提案似乎有违您的理念?」
「话是这样说,但他们自己志愿从军——而且指定要待在前线部队,我也没办法。」
恩斯特注视着窗外圣耶德尔的雪景,平静地回答。冬日早晨,首都民众为了准备圣诞夜庆典而开始忙碌,传来阵阵喧嚣。
「他们有他们自己的价值观,我无权因为可怜他们就加以拒绝。如果他们现在宁可选择战场,我希望能让他们几个同伴待在一起,况且以辛……诺赞『上尉』来说,我希望能将他安排在尽量安全的地方。」
恩斯特俯视着身旁半空中展开的全像式电子文件,补充说道。
隶属于联邦军的异能者的人事档案会盖上专用的印章。印记还很清晰,这次的一连串作战填满了人事档案的特别事项栏位。
「机动部队除了击破『军团』重心之外,预定将作为救援部队派往周围诸国。如果是转战各国,而且由外国客座军官担任战斗部队指挥官的部队,多少会有外界眼光介入……我可不会因为他们是年轻有为的警报装置【金丝雀】,就让人拿去做研究材料【小白鼠】喔。」
视线往侧边一看,少将表情变得僵硬,至于参谋长,则是用鼻子哼了一声。
「这要算我们军方无德所致了,竟然让阁下怀有这种疑虑。」
他嘴上这样讲,脸上却挂着故作邪恶的冷笑,偏了偏头。
「说到这个诺赞上尉,他会接受您提到的客座军官吗?他将成为那位军官实质上的直属部下,与其听从前迫害者的指挥,会不会宁可选择目前的师团?」
「我已经跟他提过了。因为他从昨天开始休假,回家来了。」
参谋长扬起一眉,恩斯特对他耸了耸肩。
包括辛在内,极光战队参加了旧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行政区的收复作战,但收复至第一区的范围后与敌军陷入胶着,于是和本队一同后退,与后续部队做好交接,就这样归返国内。
让兵员执行战斗任务超过一段期间后,战斗效率会严重低落。联邦的前身是军事国家,经年累月的南征北战,对定期交接与休养的重要性有着正确认知。虽然短暂,总之可以让少年少女休息一段时间了。
「我也担心过这点,但看来没这必要了,因为——……」
?
之所以穿着军服,是因为这是军人的正式服装,辛另外披上同样属于军用的战壕大衣,走在雪前阴天的联邦首都里。
圣耶德尔郊外占用了广大面积的国立公墓细雪如烟,看得见被白幕封锁却又微微明亮的天空,以及围绕墓地的紫丁香小树林,树叶落尽,仅余黑色树皮暴露在寒风中。蒙上白雪纱帘的黑白色彩中,成群的黑色墓碑肃然分列,之间零散地伫立着几名年龄与性别各异的军装人影,可能是同一时期归返的西方方面军将校。
据说冬季有着这些雪花,春季是盛开的紫丁香,夏季是丁香树下绽放的玫瑰,秋季则有满地的爆竹红,即使是无人造访的英灵冢墓,也能平等地得到一捧馨香祭祀。这让辛想起来,自己还没看过冬天以外的国立公墓景色。
看来自己不知道的事真多。
在尽是新坟的一个角落,辛在平凡无奇的一个墓碑前驻足。
「——好久不见了,尤金。」
尤金·朗兹。
石柱上刻着这个名字与仅仅差了十七年的生殁年份,在早晨静谧的广大墓地中依然保持沉默,任由下了一整晚的细雪薄薄累积。
「抱歉,我来晚了。」
尤金不在这里。
即使好歹还留下半具遗体,里面也已经没有他的意志或记忆。
辛能够听见冤魂不散的——记忆与思维的只言片语,这对他来说不是价值观或信仰的差异,而是不争的事实。
既没有天堂,也没有地狱。
死者一律平等,都会返回世界的黑暗底层。
所以他说话的对象不是别人,只不过是记忆中的尤金罢了。即使如此,自己要与他面对面谈话,还是需要这个只刻了名字,千篇一律的石碑,让辛感到有点不可思议。
只刻著名字与生殁年份的墓碑,一旦所有认识他的人全数消失,就会沦为一份单纯的纪录。
死后……自己本身归于空无后还想留下墓碑的联邦军人们如此,过去在第八十六区战场,将救赎托付给一小块铝合金碎片逝去的五百七十六名战友也是,真正想要的恐怕都不是那块墓碑,而是某个记得自己的人。
「西部战线跟你在世时一样,勉强维持得住。」
辛将在墓地入口买来的花束放在坟前。联邦正值严冬时节,这是在温室培育的白百合。与磨亮的黑色花岗岩墓碑相映之下,柔和的雪白色彩更显洁白。
卖花老妇发现辛是军人后——毕竟自己穿着军服,一看就知道了——说着「这是我的心意」多塞给了辛一束花。在这雪天当中,老妇从这么一大清早,就在战死者长眠的国立公墓门口摆摊卖花。她抿起嘴唇,抬头挺胸,仿佛这是她的使命。
「共和国幸存的八六全都受到联邦保护,军方决定以他们为中心,新设一个部队,是专门运用『破坏神』的机动部队。等休假结束后,我也会被调派到那里。」
总兵员数将近一万,相当于一个大规模旅团的兵力。
存活下来的处理终端,几乎全都志愿参加联邦军。
如同一年前,辛跟同伴们做出的决断。
「——以前你问过我为什么要战斗,对吧。」
正确来说,是尤金本来想问却被打断,然后就再也没机会了。
无论是辛还是尤金本人都不曾想过,那竟会是他们最后一次交谈。
只有死亡,总是对任何人一律平等,来得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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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为如此,他们八六一直以来,才会坚持至少在最后一刻要死得没有遗憾,要努力活到让自己没有遗憾,只怀抱着这份骄傲战斗至今。
而除了这份骄傲,他们目前还一无所有。
「老实说,我还没完全弄懂。对我们来说——对我来说,我完全没有你所说的那种战斗理由。没有归宿,没有想去的地方……也没有想守护的事物。」
家人皆已亡故,不熟悉该继承的文化,出生长大的故乡,则已经消失在被抹灭的记忆黑暗的彼端。
岂止如此,辛还以无数亡灵的悲叹为路标,怀抱着死去战友们的记忆与心灵,只将诛杀哥哥视为唯一,就这么活到今天。如今要辛正视没有哥哥的未来,对他来说还真是有点困难。
连存在与否都不能确定的遥远未来,或是理应近在身边的明天,全都极其暧昧、模糊,无法预测。
辛还没有任何愿望,以及想追求的事物。
只不过……
「但是,我想让他们……我约好要带他们走到最后,而我想我应该明白了,我想让他们看到的,并不是战场。」
还有一年前,辛曾经对她说过要先走一步的少女。
在那之后,她独自在共和国的战场上求生存,一路走来只为了追上他们。如果好不容易追上了,看到的却是力尽身亡的战场地面,那实在太过残酷。
执行特别侦察任务之前,他们最后一次交谈的那晚。当时辛以为有人伸出援手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仍希望她能活下去——并不是希望她见识到那种惨状。
「……你提过大海。」
不知在什么时候,眼前的他,曾经说过想让没看过海的妹妹欣赏那片景色。
让她见识还没看过的未知事物。
「我并不想看海,但是,我会想带人去看海。我希望能让他们看到未知的,不曾看过的事物。我想,我目前就用这个当战斗理由吧。」
因为现在这个遭到「军团」封锁的世界,无法实现这个愿望。
理所当然,墓碑不会有任何回应,其中没有留存半点尤金的亡灵。
即使如此,辛仍然觉得那个平易近人的善良同梯——似乎会笑着对他说:「不错啊。」
「我还会再来的……下次我来,再告诉你一些你没看过的事物吧。」
墓碑没有回答。
取而代之地,机械亡灵们的悲叹钻进了这片静谧之中。受困于战场的战友们的片段思维,一边用最后的遗言连声悲叹,一边四处彷徨寻求解脱。
我知道。我一样不会忘了你们。
辛无声无息地转身离开,踏出一步的瞬间,仿佛有个人影映入视野边缘,那既像是尤金,又像是早已消逝的哥哥。目光转向前方的一刹那,在大雪纷飞的纱帘后方蓦然回首的长发少女,剪影看来既像凯耶,也像是不知不觉间追上自己的她。
他向返回归宿的死者告别,追逐着彷徨于战场无法归去的亡灵,以及不知不觉之中并肩前行,还没来到这里的战友。
在永眠中安息的英灵们,于下个不停的细雪中,保持沉默——目送迈开脚步的死神。
「国立公墓」入口前面总是有同一位老奶奶在卖花,她都会说:「这是给哥哥的。」总是多送她一束花。
妮娜抱着对娇小身子来说太大的百合花束,走在已经走熟的,通往哥哥坟墓的路上。
经过这半年多,妮娜也终于渐渐明白所谓的「死去」就是哥哥再也不会回来,再也见不到面的意思。
听说哥哥是被人杀死的,也就是说,是某个人害他回不来的。
这让妮娜好悲伤,好难过,实在承受不住,于是写信问那个人为什么这样做,但直到现在都没收到回信。也许是因为那个人很坏,所以不肯回信,也有可能是信没寄到。
据说「战争」情况变得非常糟糕,有很多人都跟哥哥一样过世了,所以说不定那个坏人也死掉了。
妮娜心想,假如那个人在天堂遇见了哥哥,希望他可以好好说声对不起。哥哥人很好,所以一定会原谅他,然后他们可以在天堂做好朋友。
因为讨厌一个人——会让心里带刺,心很痛,一定不是一件好事。
这时,妮娜在哥哥的坟前,看到不同于雪花的冰冷雪白,有一团柔和的乳白色。
妮娜小步小步地跑过去,抱起那团白色……是百合花束,上面还没积雪,一定是刚刚才拿来献花的。
她环顾四周,在墓碑的狭缝间,有个已经走远的人影映入眼帘。那人个头比哥哥高一点,是个年龄跟哥哥差不多的少年。
他跟妮娜最后看到的哥哥一样,穿着铁灰色军服。
妮娜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好像曾经在哪里——跟哥哥一同欢笑。
「……那个……」
妮娜不由自主地发出细微呼唤,但声音传不到降雪纱帘的另一头。
很高兴你来?
很高兴你记得?
还是——很高兴你没有像哥哥一样死去,活着回来?
年幼的妮娜不知道为了什么,但仍强烈地觉得有句话一定要说:
「那个……非常谢谢你……!」
在吸音的落雪中,年幼少女不懂得如何大声喊叫,声音完全传不出去。
即使如此,在细雪的另一头,她觉得那个朦胧的人影,仿佛微微回首了一下。
?
「破坏神」与他们忠心的仆人,长眠于旅途尽头的春季花园。身穿联邦军铁灰色军服,年纪应该相仿的少年军官稳重地笑着。
「初次见面……这么说似乎不太恰当。不过,这的确是我们第一次面对面相见。」
这句话为何说得感慨万千,蕾娜尚无从得知原因。
「好久不见,管制一号。我是齐亚德联邦军上尉——前先锋战队战队长,辛耶·诺赞。」
蕾娜完全愣住了。
白银色的大眼呆滞地瞪大,蕾娜抬头看着如此报上名号的少年。
对方与自己年岁相仿——才刚从军官学校毕业,年纪轻轻就已经两度升官,获得上尉的阶级章。他有着夜黑种的漆黑发色与焰红种的血红眼瞳,加上端正到略显冷漠的白皙容貌。
蕾娜没见过他的长相。
他们留给自己的照片画质太粗糙,而且拍的是远景,结果没有一个人的脸看得清楚。
但是,声音就……
这道静谧又平稳,虽然有些冷漠,听起来却很舒服的声音是——
「……辛……?」
果不其然,少年笑了。带点苦笑的味道。
「你还是第一次这样叫我呢。对,是我,米利杰『少校』。」
「你还……活着……」
「是的,我又没死成了。」
无论是这种有些冷淡的声调,还是过分露骨的讲话口气。
蕾娜忍住差点夺眶而出的眼泪。
她不愿因为泪眼婆娑而看不清楚,因为她觉得一旦眨眼——对方好像会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地,她努力挤出笑容。
恐怕笑得很丑,但她管不了那么多。
两年了。
共和国停滞不前,最后终告毁灭的这两年——他们有过什么样的遭遇?
他们翻越「军团」遍布的支配区域,抵达异邦之地,穿起不同于母国的军服。
只不过不用问也知道,他们这两年来,必定一直在战斗。
因为他们说战斗到底是一种骄傲,是笑着踏上旅程的。
「……我一直在追你们。」
红瞳加深了笑意。
「我知道。」
「我追上你们了喔。」
「是的。」
他那恬静的声调——不知为何,蕾娜不觉得有睽违多久。
蕾娜用双手握住对方伸出的手,泪水终于不听使唤地滚落,但脸上自然地浮现了微笑。
这句话本来没机会说。
可是——终于能说出口了。
「今后——我也会与你们一同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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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run through the battlefront-下 后记
向长距离武器伸出关爱之手!大家好,我是安里アサト。
重炮或飞弹在战斗机器人作品中最容易遭到冷落,应该说甚至常被当成空气,但我觉得可以给它们更多活跃空间。偶尔我也想看看王牌座机被大范围火力炸得不留情面又不讲情调的样子,超想看的。
事情就是这样,这次的敌人是……
列车炮
搭载
电磁加速炮
这样!现代超长距离炮「电磁加速炮」与第二次世界大战超长距离炮「列车炮」梦幻同台!
……嗯,对不起,我就只是想这么做而已,才不管什么真实性呢。
然后,让各位久等了。
为各位送上《86》第三集「—run through the battlefront—(下)」。
这集「—run through the battlefront—(下)」在初期大纲的阶段,本来是更轻松的故事。
因为第一集实在太沉重了,所以我原本打算如同标题,把这集写成八六们疾驰于全新战场的爽快战斗且兼具娱乐性的故事!本来是这样的。
谁知道一开始执笔,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轻松的故事。
读者只要读过本篇就会知道是怎么个不轻松法,但以作者我本人来说,最震惊的是辛有够会破坏初期大纲。不只剧情发展,连结局都变了,结果初期大纲只剩下「敌人是电磁加速炮」这个要素,这到底怎么回事……!
这次也来点注释。
·尼塔特
里海怪物+世界最大级运输机an225梦想式【mpir】的规格+b2幽灵匿踪轰炸机的外观,就成了这个恶魔合体式的产物。附带一提,这个武器类别是真实存在,但规格与用途都是我胡诌的。
嗯,我就只是想这么做而已,才不管什么真实(略)。
·高兴了吧,这是你们最爱的地狱
第七章最后部分的这句台词,来自决定推出漫画版时责任编辑清濑氏讲过的话(我先声明,这并不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状况,只是开个小玩笑说「接下来会很忙喔」这样)。当我听到这句话时就下定决心,一定要让军曹之类的人来讲!于是保留到现在才用。
·菲多
只讲清濑氏有厚此薄彼之嫌,所以也提一下同样担任责任编辑的土屋氏。
在第一集遭到击毁的菲多之所以在第二集复活,一半是因为1—4老师的设计造型实在太可爱,一半则是因为土屋氏很爱菲多。
毕竟土屋氏可是每次开会,都问我菲多会不会复活呢……
最后是谢词。
责任编辑清濑氏、土屋氏,感谢两位这次又从旁协助失控暴冲的我与不断迷失方向的辛,一再精准指出问题所在。
しらび老师,这次几乎整本都是战斗场面!所以让您画了好多帅气的插图。把很多问题都丢给您处理,真是抱歉。
1—4老师,这次有两种大家伙,真有看头……!您当初接下机械设计的工作时,我就想找机会让超长距离炮登场。真是太感动了。
负责漫画版的吉原老师,每当拿到您精致的角色草图和魄力满点的漫画分镜,总会让我迫不及待想一读为快!真希望连载能早点开始,好想赶快看到啊……!
然后是赏光买下本书的各位读者。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到了第三集才终于将焦点放在辛的心理层面上,希望各位今后能继续疼爱他。下次的第四集,我一定要写个轻松愉快的故事!总算相会的他与她还有八六们之间七嘴八舌闹哄哄的轻松小品!下次再见了!
那么,愿本书能暂时将各位带往那追逐落日的征途,那彷徨于火红夕阳与碧琉璃般暗夜的他的战场。
后记执笔中bgm:青岚血风录(ali projec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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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run through the battlefront-下 a店特典
最后,部队中包括自己在内只有十几人幸存下来。
戴著镜片破碎歪曲的黑绿色眼镜的炮兵指挥官,在建造桥头堡的喧嚣中忸怩地行走著。无论哪支部队都有似曾相识的一幕。
当看到宿营尽头的熟悉面孔后就移步过去。
「机甲。你那边没事吧」
「我没事」
被搭话后他就停下脚步。不必怎么打量,自从作战结束后年迈的步兵指挥官就摆著一副阴沈的样子。
而年轻的机甲指挥官沈默著看向前方,面无表情的用下巴示意。
「要是他们也没事就好了,……我原本也想这么说,要是你们能尽早摧毁那个怪物就好了」
那是不久前发生的事情。
「……嗯」
北极光战队所划分的一角的区域,庞大的菲德在一旁待机,莱顿停下了脚步。准确来说是他看到了菲德旁边那道细长的身影。
在菲德挡住阳光形成的遮阴面的一旁,秋天的阳光把集装箱晒得变色,辛就那样直接靠在那里睡著了。
这家伙真是的……莱顿是拿他没辙了。
作战结束后,辛通过感觉同步
para-raid
说危机已经解除了,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他还是搞定了。大概也是松口气的缘故吧……这几天行军所产生的疲劳与先前战斗时精神极度集中带来的精神疲惫相结合,不知觉间他就睡著了。
就他自己来说也是累坏了吧。白天的太阳很暖和,虽说是在军营中,但毫无防备地呼呼大睡,都不禁对他的那副模样叹了口气。
……不过,的确也有点累了,而且现在还是个好天气。莱顿与战队其他成员的〈毁灭之力
juggernaut
〉都在战斗中损坏了,现在也是闲得没事。
所以休息时间还是得好好休息。
「菲德,借个角落给我歇会」
「哔」
「……哎呀?」
从后方飞来的维修班就如其名正在对〈毁灭之力〉进行维修,正在一旁观察的格雷特身旁走过一个小小的身影。
只见弗雷德莉卡用纤弱的身体费力地抱著几张军用毛毯。
「怎么了?拿这么多东西」
「啊啊,是格蕾特啊。汝没事就好。……什么」
不过厚实的毛毯还是很重。在小手腕重得哆嗦的同时,弗雷德莉卡还有点小得意,安心般耸了耸肩膀。
「只是想帮哥哥姐姐们的忙啦,仅此而已。不过汝的手不嫌麻烦的话,余也不会介意哦」
炮兵指挥官和机甲指挥官对眼前的一幕感到无语。
这种情况很少见,在运输型无人机所遮挡阳光产生的阴影中。五名十几岁左右的少年少女们就这样互相依偎著入睡。
可能是太累的缘故,哪怕周围充满了喧嚣也没有要醒过来的样子。或许也有人注意到了这点,笨拙的给他们盖上了毛毯,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充当部队吉祥物的少女也缩到五人中间的黑发少年的毛毯那里睡著了。
说起来,这群还是孩子的少年兵。
却肩负著联邦与人类的未来一一……。
「之前就听说他们只是一群小鬼头。……但没想到还真是群小鬼」
共和国的怪物,看起来也不是那回事。
机甲指挥官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低著头似乎隐藏著什么。
「混账啊,要是不说出来的话还不会知道会有这种事情……!」
「……」
的确是非常离谱的事情。我也知道……。
睡得很熟的少年们自然不会有什么反应,只有无人机把圆形的光学传感器移向这里,发出“哔”的一声电子音。就像守护著主人熟睡的孩子的大型犬一样,牵制著靠近的人。
回顾了一下,炮兵部队指挥官说
「机甲。走吧。本次作战最大的功臣是他们。在休息时间打扰他们也说不过去,但下次……下次要告诉他们,他们的帮助是必要的。我们一直都在为此而努力,今后也一样」
「……啊啊」
尽管低著头,机甲指挥官还是淡淡笑了一声。
「也是啊。毕竟都是群小鬼……至于那个小鬼,下次就别那么叫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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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run through the battlefront-下 蜜瓜特典 死神meet傻哥哥&古板的表哥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米瑟冈萨斯
翻译:米瑟冈萨斯
虽然已经到了冬季,但大片盛开的花田却是与春天的油菜花一样的金黄色。
在美丽到无与伦比的风景中心,端坐着两辆毁坏的钢铁色巨大身影。
「……怎么了?辛。 脸色这么坏。」
全高足足有四米,拥有如同凶器一般的重量级车体,配备仿佛散发着威压的一五五毫米战车炮,不断挥动流体微机械银色手臂的重战车型说道。
「身体不适吗? 辛艾。调整身体是战士的基本功,是因为和我打完后身体放松的缘故么?有辱诺赞之名啊。」
接过话的是比重战车型还要巨大,全高十一米,全长四百米,背部装载了八百毫米口径巨炮的电磁加速炮型。
这又是什么情况。
不顾在内心吐槽的辛,两辆〈军团〉正在用与外表不相称的极其和气的语调交谈着。在一人二机之间,翩翩起舞的菜粉蝶从中飞过。
「家族的事,好像还没有跟辛说过啊。 但八成内容都是很烦人的爸妈的爱情故事就是了。」
「那些话还是应该跟他说清楚吧……。失去了父母,也不知道父母的族谱是哪里,就像被夺走本应该凭依的东西一样。」
「说的也是啊。那么就……」
辛打断面向他这边(大概是),准备要说些什么的重战车型,说道:
「哥哥。」
「额?」
「请你至少以生前的姿态显现好吗?」
「就算你这么说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是我生前的姿态。」
请别将死后取出的大脑,而且还是复制品列入『活着』的范畴之内。
「我的年龄都被你超过了啊。明明比我小四岁,真气人啊。」
那种事我又不知道。
「到底还是很难说出来啊。啊啊,脖子好累。都不懂从哪部分说起才好。明明死透了可以不用再登场了。」
「哥哥很担心可爱的弟弟。」
「那就别再出来了。」
辛斩钉截铁般说道。雷似乎深深叹了口气。
「……明明以前整天叫着哥哥哥哥的跟在我后面。完全没有以前那种可爱感了啊。」
「你觉得是谁的问题?」
仿佛吃了一记百万吨级的重拳,雷顿时泄气下来。
在旁人看来,就是一辆张着许多人手的恐怖风格般的重战车型将炮身转向俯角,是一种很超现实的状态。
哎哎,可能是电磁加速炮型在叹息吧。如一把长枪一般的巨大炮身,拂动着气流上下摇摆。
「嘛……我知道作为哥哥会担心弟弟。」
「你也这么觉得吧?我的弟弟很可爱吧?简直可爱得不行啊。」
「不需要你的赞美。或者说谁都没有说过那样的话。说白了,一点都不可爱。」
「这样啊……。现在的这份傲慢也是,到了这个年纪也很可爱啊。这么一说,桐谷也有过这样的情况吧,逞强出风头这种。」
「………………试射的时候顺便炸飞掉好了…………」
「哈哈哈,别想了。谁叫我是高级指挥官机。」
「哼……」
像个傻哥哥似得一个劲儿地喋喋不休的重战车型,还有明显不耐烦的电磁加速炮型。
可能是把紧迫感甩出九霄云外,又或者是因为眼前发生的事情太超现实,光看着就很累人。
只过了一会儿便感到异常疲惫的辛说:
「……哥哥。」
「额?怎么了,辛。」
「我差不多该起床了吧。」
「啊啊,嗯。今天也要加油哦。」
「女皇大人就拜托你了。请不要让她受伤。」
在情景消失的最后一瞬间,穿着沙漠迷彩野战服的他朝身着军服的黑、红色人影招了招手,老实说他很生气。
睁开双眼,所见的是当作士兵宿舍的住房单元的无机质天花板。是可以用卡车大量运输,且可由数名士兵组装的折叠式居住空间。
因为属于同一支救援部队的同一支的战队,所以使用同一间宿舍单元的莱顿窥视说:
「……你做噩梦了么。」
「大概吧。」
从坚硬的简易床中起身,辛明明没有睡过头,却按着发疼的脑袋回答道。真是服了。
如果不是因为那不正经似得登场的话、……特别是哥哥,还有很多话想要跟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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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run through the battlefront-下 g店特典 匍匐蠕行之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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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米瑟冈萨斯
翻译:米瑟冈萨斯
怎么说才好。〈尼塔特(neuntoter)〉好像整架报销了。
「……格蕾特好像是下决心要造二号机了。」
久别重返的第一七七师团基地的机库内,百叶窗还保持着打开的状态,但却没能再次迎来自己的主人。
看着眼前这般空虚的黑暗的弗雷德莉卡说道。辛沉默不语。
总的来说,那位中校并不是怀有恶意之人。
「觉得即使再造一架出来也派不上用场……」
毕竟使用条件太受限制。
或者说,希望她能意识到这原本就不是在陆地上使用的玩意。
「砸钱下去能不能取得相应的效果,现在无法判断。更何况,好像也没有剩余的制造设备了。」
「谁叫那名字本来就很晦气。拖着自己影子爬行的吸血鬼……死人的名字什么的。 给用在与死为伴的战场的兵器取这种名,实在太不吉利了。」
「…………」
这么说的话,〈瑞根丽芙(reginleif)〉也是在战场上收割优秀战士,增强军神的军势的告死女神(valkyrie)的名字。
其他的还有毁灭世界的巨狼的别名〈瓦纳尔刚(vanargand)〉、誉为狂战士之名的装甲强化外骨格(armored skeleton)〈狼战士(ulfheeinn)〉等等。他不由得想起联邦兵器的命名法与作为护国兵器所发挥的作用。
而〈破坏神(juggernaut)〉——是冠以救济之名,碾杀信徒的异形之神的名字,虽说这点与共和国也没多大的差别。
「好像还有试验阶段的其他名称方案。」
回来之后,把当时的资料给维修班长看了。
这个企划据说是当时出售军火给军方的军用机制造商whm——文策尔·昂德·海因里希·莫托亚斯会长同时也是格蕾特的父亲提出的,……父女的脑回路都有点那个。
「嚯? 那叫什么名?」
「奈亚拉托提普。」
然后。
「奈亚……南亚托?」
「奈亚拉托提普。」
「奈亚、奈y……」
「奈亚拉托提普。」
「奈亚、奈托、奈提……好难发音!什么破名啊!」
「因为很难发音,作为军用机的名称来说不适合吧。」
尽管在作战中是以呼号来称呼。
「倒不如说汝刚开始就没念对音吧!?」
「虽然我也不懂这么读是否正确。」
不论如何,总觉得是为了发音困难而起的名字。
「原本是怪异小说中的邪神之类的名字。实在不懂怎么说,后来就被驳回了。」
「这不都把起名者的个人兴趣暴露出来了吗……公私不分得太过了吧……」
弗雷德莉卡呆愣了,辛则淡淡地耸了耸肩。
除了难发音和难读懂意思以外,当时在开发现场驳回邪神名字的理由还有一个。
「还有就是,如果把这个定为正式名称的话,绝对会出现让吉祥物‘奈亚奈亚’叫着玩的家伙。」
「……!? 汝现在就这么干吧!? 话说汝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那当然了。
弗雷德莉卡好像也注意到了刚才拼命忍住笑意的他。辛俯视着闪烁着怒焰的、与自己同样是血红色的双眸,说道:
「那你顺便再说一遍。」
「奈亚奈亚托伯提普!怎么样有意见吗汝这个白痴!」
弗雷德莉卡咬牙切齿般大声吼出,辛终于忍耐不住,笑了出来。
顺便一提,〈尼塔特2〉的制造计划和预算都被全场一致否决了。
除了花大钱造低能之外,二号机制造过程又追加了『合体·变形功能』和『在机身安装超大口径火炮』是否决的主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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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run through the battlefront-下 虎穴特典 圈内漫步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米瑟冈萨斯
翻译:米瑟冈萨斯
值得庆幸的是,五名八十六少年意外地很快适应了在联邦首都圣耶德尔的生活。
厄伦斯特透过摊开的报纸,观察着因为人数突然间增长了一倍以上,变得热闹起来的宅邸客厅时想到。
尽管已经适应现在的生活,但被关在强制收容所和战场很长一段时间一一与和平文化生活隔绝的他们,对社会的感觉有部分会稍微……不,是很大程度的偏差。
「啊,那块木头总算打过来了。一一喂,辛!你跑哪去了啊!门禁早过了喂!」
「莱顿就像妈在催儿子一样。」
『……你啥时候成我妈了啊?』
科莲娜理所应当的吐槽,和对面线路从扬声器发出的厌烦语气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晚饭前的宅邸客厅内。为了让他们慢慢养成享受用餐的习惯,特意将门禁设置得很早,其他四人都已入座,只差辛还未回来。特蕾莎在厨房忙于准备晚餐,因肚子饿变得心情不好的弗雷德莉卡坐在沙发一角,紧紧抱着前些天辛给她买的布偶,面露凶相。
你管我啊,莱顿回骂一句后再次询问。
「所以说,你现在到底在哪?」
『阵亡者纪念馆。』
……………………啥?
少年们并未察觉无意中放下报纸的厄伦斯特的疑问,将对话进展下去。
「所以你才把便携终端关机了么。」
那里既是墓地也是博物馆,在馆内关闭电源是礼仪。
『是啊。我在图书馆找到了一些有趣的记录,相关资料据说在阵亡者纪念馆有展示,问了熟识的图书管理员后才知道距离不是很远,所以就想去看看了。』
辛所说的图书馆,可能就是旧帝立帝都中央图书馆。就如其名,该图书馆位于首都中心街上,而阵亡者纪念馆则在首都郊外。因为两个地点有公交线路连接,就体感而言并不是很远。
『我就顺便看了看最近的战斗记录,然后被一个不认识的老人搭话了。』
说着你是学生么,肯休息日来这里我真感动啊,其实我也参加过这场战斗哦之类的。
然后一直聊啊,聊到刚才,就好像听了段老兵的英勇事迹。
聊到中途他们去了馆内的咖啡厅,老兵还请了咖啡和点心。叙说途中不知怎么着,馆内的工作人员也加入到听众中,老兵的话滔滔不绝。
莱顿一脸厌烦。
「……欸,你就应该适当就结束了啊。」
『但他说的故事非常有趣。他退役之前都在前线,我也学到了很多东西。退役前放倒的敌人数量,他每次提到这个,数字都会往上蹭。挺有意思的。』
最后还是咖啡厅的老板说:爷爷,让奶奶一个人在家等身心都会累的,学生再不回去就晚了,职员也要上班的啊。以委婉的方式将老兵赶出去为结尾。
「这样,那这点了你有何想法呢。」
『抱歉。……我会尽快赶回去,麻烦你再告诉一下特蕾莎。』
撒撒撒,传来踩在石阶上的薄薄积雪的声音。好像已经从纪念馆走出外面。仿佛进行曲节奏一般,军人式的迅速步调行進曲。
就算现在回,从纪念馆前坐公交也要三十分钟左右吧。就在厄伦斯特这么想的时候,通话对面的辛了当地说:
『大概要三小时吧。因为下雪了,回到市中心好像要多花点时间。』
「这样啊……从那里走要花这么多时间吗。我知道了。我们就先吃了,弗雷德莉卡饿得都在闹情绪了。」
「不对,给我等一下!」
包括莱顿在内的五个人,面露惊讶地看着插话的厄伦斯特。辛人在外面,虽然表情可能会有所不同,但通话外的氛围跟在场也是一样的。
厄伦斯特不顾形象地大声说道。
「那座纪念馆附近就有公交站!坐公交回啊!这个时节十五分钟就会来一趟的!」
氛围凝固了一会儿。
『……找公交很麻烦。』
「你走三个钟头都不嫌麻烦,花十分钟去公交站你跟我说麻烦!? 你不懂就回纪念馆问工作人员!话说你回头看看就知道在哪了!」
嗯嗯,通话的另一头,辛一边答应着,一边好像是转过身去。一度停止的踩雪声再次撒撒响起。
「辛,你该不会图书馆到纪念馆这条路都是走着去的吧……?」
『是啊。』
「那边难道不是跑着很多公交吗!?你就没想过坐一回?居住在首都的人都能免费坐车,来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了吧!?」
『……啊啊。』
没想到他好像忘了这回事。
『没什么大不了,我只是想练练腿,稍微走远一点这样。』
「你那也叫练腿啊!?走三小时就已经不能叫作散步了!」
事出必有因。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被困在战场上,驾驶着叫作〈破坏神〉的多足战机的他们,出行方式只有〈破坏神〉和步行两个选择。但如今〈破坏神〉抛锚在〈军团〉控制区,他们的出行方式也只有步行了。
他也没有搭乘电车、公交之类的公共交通工具的想法。
而且他们过久了走路出行生活,跟一般联邦市民健身的『圈内漫步』范畴完全是两回事。他们刚来到圣耶德尔的时候,因为安珠说「想去散散步」,陪同当向导的秘书官被迫一路走到了圣耶德尔郊外,登上一座小山后就坚持不住。
据说当时秘书官(二十五岁男性)爬到山顶附近就手撑着膝盖,整个人快不行了,看得安珠一愣愣。
有这体力倒也不错。走路对身体好,健康比什么都重要。
但是,走三小时都还算是“随便走走”这种程度,怎么想也知道是之前留下的问题。
「走也走一站就行了吧!?如果要去那么远就应该搭公共交通工具!至少要骑摩托或者自行车!」
说起来,莱顿在摩托店兼职,希望能让他们认识到步行那么远的距离是很奇怪的。
虽然他很希望,但遗憾的是,莱顿也一脸惊讶地看向他。
『还要专程去车站么、』
「所以说啊!比起走几小时,去车站的时间更短吧!一一我真是服了!」
一连串的对话听得弗雷德莉卡目瞪口呆,厨房里传出特蕾莎在收拾掉下砸碎的盘子的声音(注意到的赛欧拿着扫帚去帮忙)。厄伦斯特抱头叹息。
诶呀,共和国这班人真的是罪孽深重啊。
「如果恢复邦交的话,共和国总统什么的,我先扁他一顿再说吧!?」
就连这细小的价值观都快把他逼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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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under pressure 序章 任务中迷失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图源:尤巴连结体
录入:深夜读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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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人是共和国。
──芙拉蒂蕾娜.米利杰《回顾录》
──丽塔。
小时候玩在一起的那孩子,都是这样称呼阿涅塔──亨丽埃塔.潘洛斯。
阿涅塔自己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就她所记得,那孩子一开始就是这样叫她,而且真要说起来,感觉回过神来他们就玩在一起了。两人就是这样的关系。
大概在刚学会讲话,咬字还不清楚的时候,亨丽埃塔这个名字可能并不顺口。实际上阿涅塔也是念不好「辛耶」这个以共和国人而言少见的那孩子的名字,因此都昵称他为辛。两人自从那么小的年纪,就总是在一起。
他是个爱笑、活泼的孩子。
因为有个年长许多的哥哥很宠他,以他当时的年纪来说,是个爱撒娇又爱哭的孩子。现在回想起来,可以清楚知道那是因为所有家人都真心爱他,他才会成长成那样无忧无虑的善良小孩。
因为就住隔壁,两人每天玩在一起,时不时会吵架,隔天就言归于好,然后又玩在一起。两人是对方最好的朋友,好到让阿涅塔漫不经心地相信,即使长大了也一定能永远维持这份友谊。
但十一年前那个命运作弄的日子,让阿涅塔永远失去了他。
她本来是这么想的。
走下运输机,阿涅塔看到有齐亚德联邦的军官在等她,大概是来接她的。
阿涅塔一看,微微眯起白银色的眼睛。
那种重视实用且具威吓感的铁灰色军服,跟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军设计洗炼的深蓝军服完全不同。那人带着配枪套稍微偏大型的自动手枪显得毫不突兀,在春日阳光刺眼反射的跑道上,眉毛都不抬一下,像个铁灰色影子般站着。
据说联邦面对「军团」的攻势,这十一年来始终挺身迎战。这位军官也无言地面现出他的战场阅历,细瘦身驱宛如野生动物般经过锻炼,军帽下的眼光冰冷透彻。
然而,他的实际年龄恐怕与阿涅塔相差无几。这大概就是把本来应该在任官前接受的高等教育,变成一边从军一边就学的联邦军特有的少年军官──特军军官了。
把自家国民定义为人形家畜并赶上战场的共和国自然不值一谈,但是……看来联邦也非得用这种几乎有违人道的手段,否则就无法再维持住战线。
对方在阿涅塔的视线下,用训练有素的俐落动作敬礼。
「您是亨丽埃塔.潘洛斯少校,对吧?」
「对。」
「我是来接您的。」
嗓音给人的印象与眼神相同,是带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平淡声调。只具备迎接来自外国的客座军官时,勉强达到最低要求的礼仪。
这样比较好,她可不想跟他们装熟。
……因为自己没有那种资格。
不同于原本就以白系种占人口多数,而且自十一年前起,国内就不再有白系种以外人种的共和国,联邦自古以来即为多民族国家。这位可能是夜黑种与焰红种的混血,对方有着漆黑发色与血红双眸。阿涅塔悄悄别开了目光。
巧的是……这些特征与她那儿时玩伴一模一样。
「是吗,谢谢。」
正值壮年的军士长机敏地走来身边,阿涅塔便将随身行李箱交给对方。
然后她瞥了一眼军官:
「上尉,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阿涅塔确认过衣襟的阶级章后问道。
跟民航飞机不同,军用运输机内部噪音很大,座椅也只是铁管组合成的椅子,又小又硬。在这种环境里待上几小时的疲劳,造成她的口气听起来意外地带刺。
「失礼了。」
然而军官显得毫不介意。
他淡然地点头,又淡定而平静地回话。
用冷漠透彻,拒人于千里之外,应付隶属外国国军的陌生军官时使用的眼神与口吻。
讲出了他的名字。
「我是隶属第八六独立机动打击群,战队总队长兼本部分队『先锋』战队长,辛耶.诺赞上尉──潘洛斯少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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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under pressure 第一章 随时候召
前次作战的伤亡总人数高达四个军团计数十万人的足足六成,运输能力追赶不及,西方方面军联合司令部基地长期充当停尸间,至今仍飘散着淡淡尸臭。
「──第八六独立机动打击群〈strike package〉。」
在季节明明已是春天,却莫名刺骨的冷空气中,第一七七机甲师团师团长,兼旧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救援派遣军司令官理查.亚纳少将讲出了这个名称。
「运用『女武神』,参与『军团』重点镇压作战的独立机动部队。以八六他们编组而成,是实质上的外籍兵团……现在迎来他们的女王,终于要开始行动了是吧。」
他的视线从自己所说的「女王」──来自旧共和国的客座军官住宿的客房撇开,隔着替代咖啡的热气与香气,转而看向谈话对象。
「你认为会顺利吗?」
「至少战力方面无须担心。」
西方方面军参谋长维兰.埃伦弗里德准将回答,表情一如往常地老神在在。帝国贵种特有的端正苍白面貌,散发出锐利冰寒的冷笑气息。
「收留的八六大半是他们所谓的『代号者』──也就是在一年存活率低于百分之○.一的第八十六区战场中,活了长达数年的老兵。即使比起接受过正规训练的我等联邦军士兵,要称之精锐也不为过。就纯粹的战力评价观点而论,没有不善用的道理。」
虽说是替代咖啡,但给他们两位将官的是由副官亲手细心冲泡,倒在白瓷咖啡杯里,优雅得很。可能还添加了某些香料,咖啡散发出微微花香。维兰参谋长慢慢享受咖啡,再次开口:
「多亏于此,『女武神』那边也有了有效活用的头绪。光就机动性能而论,『女武神』足可与『军团』速度最快的近距猎兵型匹敌。多亏有八六在,运用起来不再需要消耗宝贵的驾驶员,实在值得感谢。」
「我在说他们八六的状态,维兰。」
理查少将把咖啡杯放在小碟子上说道。薄如纸张的白瓷杯具,演奏出特有的清澈高亢音色。
「不知何谓和平,没有祖国,连一个该守护的事物都没有,就站在战场的生死线之上……他们不过是与我们联邦军人待在同一地点,双方就会产生摩擦,你认为他们真能成为我们联邦的利剑,今后相安无事吗?」
无心插柳的状况下,最初收留的五名少年兵成了试金石。
他们得到了安稳度日的机会,却舍弃了那个选择──无法做出那种选择。他们不顾生死地奋勇作战,以及只为自身尊严而战的态度,就连友军都望而生畏。这些「共和国催生出的怪物」立下无人能比的战功,最后却变得无法与联邦军正规部队共同作战。
虽然如今他已经知道,把在战场长大的他们一股脑地扔进和平之中,只会让他们感到困惑,最后窒息而亡。
「好猎犬往往脾气火爆,就看饲主如何发挥本领去训练,让这种火爆转向猎物了,学长。」
维兰这种贵族气质十足,不把人当人看的譬喻方式,听得理查少将睁大眼睛。就连少将也忍不住用白眼瞪他,但维兰参谋长只是优雅地耸了耸肩。
「──的确,不让他们习惯和平的话,等这场战争结束后,双方都会有麻烦。我们也不想在战后负担大量的犯罪高危险群。」
理查少将扬起一边眉毛。
「真是意外,维兰。我以为照你的个性,会说『解决方案就是一人一颗子弹』。」
「外加焚化尸体的燃料费与负责处理者的精神护理,还有掩饰失踪的事务作业,再加上所有相关人员的封口费。就算做了这些,该露馅时恐怕照样露馅……就像共和国的下场一样。」
前次电磁加速炮〈闪蝶〉型讨伐作战结束后,联邦确认到除了联合王国、盟约同盟和共和国之外,还有几个国家及地区有人生存。
这些国家与地区,如今全都知道共和国做过的残忍行径。
八六──有色种在共和国虽是少数民族,但对其他国家来说却是具有相同色彩的同胞。现在其他国家都清楚知道这些同胞遭受过的,是足以称为有史以来最恶劣的狠毒迫害。
他们将会遗臭万年──当然,前提是人类能存活下去的话。
「比起那种下场,倒不如让他们接受训练适应和平,顺便再来个特军军官应有的教育还比较有益。要是处理得当,我国能够得到相当于一个旅团的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再说了……」
参谋长回看着仰望自己的漆黑独眼,忽然收起了笑脸。
「我们讨伐了电磁加速炮型,又救出共和国人。如今国民之间一片胜战氛围,但战况其实反而在恶化。战死者大量增加,加上西方方面军战力减弱,还有战时增税──至少趁着目前矛头还指向共和国时,得让他们当一群有用的猎犬,否则……总有一天会头痛的是八六他们。」
?
有个恶梦,过去她梦见过好几次。
那是在不知何处的荒野尽头,一处烧毁荒芜的战地彼方。
一群呈现枯骨色彩的无头骷髅,与铺天盖地的钢铁色怪物大军交战。
在没有补给及支援的行军中,骷髅们浑身伤痕累累,筋疲力尽,最糟的是战力差距令人绝望。拼死奋战也是徒劳无功,一架又一架机体遭到击毁,最后剩下一架白刃战型的机体,被成群的重战车型团团包围,撕成凄惨的碎片。
折断破碎的白刃装备──高周波刀,有如无名墓碑般插在地上。
但惨剧尚未结束,「军团」簇拥而上,扒开压烂变形的座舱罩,从黏稠涌出的异常大量鲜血中,拖出宛如毁坏人偶般失去力气的处理终端遗体。场面没有半点对死者应有的敬意或尊重,它们只为了夺人首级,将遗体大卸八块。
蕾娜不认识他们的长相。
所以机器揪出来的身穿沙漠迷彩野战服的人影,即使被「军团」们扯成碎片,蕾娜仍然看不见他的脸。
直到最后,蕾娜都只是旁观。声音传达不到,连要支援一发炮弹都办不到,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他们一一被杀。
蕾娜不知道有多少次一边喊叫着那名字,在半夜猛然惊醒。
她明知道绝不可能联系得上,仍会抱着一线希望戴起同步装置,启动知觉同步,然后一如预期地没有回应,却又大受打击。
只不过是没看见、不知道罢了,但梦境是必定已然发生的现实。只不过是自己无从想象,实际上也许是更残酷的结局。蕾娜一想到这点就会独自浑身发颤。
但她一定不会再作那场梦了。
在齐亚德联邦西方方面军,联合司令部基地的早晨客房里,蕾娜梳妆打扮着。
她把烫得平整的女用衬衫钮扣扣到喉头,再套上染成黑色的军服上衣。然后连臂章、枪套腰带与军帽都仔细穿戴好,再挥开只有一绺染成血红的头发。
如同临战的骑士,将铠甲零件一件件穿戴上身。
带着觉悟。
毅然决然地。
镜中是白银色的长发与同色双眸,还有为那些只让他们送命的部下守丧的黑衣,以及只让他们流下的血一般的鲜红。蕾娜穿起这些色彩,呈现出冷硬、苛切的「鲜血女王〈bloody regina〉」之姿。
蕾娜打好领带时,内敛的敲门声打破了早晨寂静。
「──上校?」
蕾娜平静地微笑了。
蕾娜不认识他的长相……至今她一直无缘认识。
不过,声音可就不一样了。
两年前的半年期间,她听过好几次。最近两年来,那声音一直悄悄支撑着她,那悦耳的正确发声与发音,静谧而沉静的声音。
而这声音如今确实就在身旁,所以她不会再作那场恶梦了。
「我起来了……请进。」
一瞬间,隔了一段仿佛踌躇的空白时间。半晌后,门扉静静敞开,辛露出脸来。
他有着夜黑种的漆黑发色,与焰红种的血红双眸。昨天见到他,蕾娜才第一次知道他的色彩与雷──比他大上好几岁的哥哥正好相反。
辛穿着全新但感觉已经穿惯的铁灰色联邦军服,细瘦身驱与白皙容貌就跟蕾娜从嗓音想象的一样,是个文静少年该有的模样。但另一方面,精悍的体格却显示出长年直至现在所度过的战场生活有多么残酷。
「上校,飞往总部基地的运输机将于○八二五起飞,请准时出发。」
「好的。」
她一面简短回应,一面转过头来。
蕾娜回望着映出身穿黑衣的自己而略带阴霾的红瞳,稍微点个头。
「我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在旧帝国特有的国境线空白地带「战斗属地」,与专司生产的旧领地之间的交界新设立的军械库基地,就是蕾娜分派到的第八六独立机动打击群的总部。
这座基地很大,有着自西侧矮丘延展开来的森林环抱四周。在稍远处的河流对岸,昔日的堡垒遗迹远望着城市剪影。
这里有能够容纳将近一万名的处理终端、大队规模的旅团支援人员,以及一千多名基地人员的队舍群,再加上为了「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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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神」准备的好几座机库。还有供运输机起飞、降落的跑道,以及隔着森林,位于城市反方向的广大演习场。
之所以故意建设在规模不小的城市附近,除了因为有运输及交通之便,据说也考虑到配属于此的八六将来回归社会的问题。这么做是为了让自幼以来长年活在战场封闭环境的他们,有朝一日能重回和平生活。
据说半年前受到联邦收留的八六们,在配属到此地之前,还待过各种训练学校──好像是叫作特军校。莱登等四人作为前辈军官,还有些事务工作要处理,早早就进队舍里去了,剩下辛一个人充当向导。
在阳光反射得刺眼的跑道上,负责事务工作的伍长帮忙把行李箱与猫咪的外出包提下飞机,蕾娜正要去接,辛就从旁伸出了手。
「我帮你拿行李。」
「咦,没关系啦。反正东西没有很多。」
辛没搭理,很快地拿走行李,二话不说就往前走去。
人家都这么热心了,蕾娜觉得硬抢回来也不太好,于是恭敬不如从命。
「谢谢你。」
「不会。」
辛的口气拒人于千里之外,爱理不理的……却让蕾娜感到十分怀念。
蕾娜忍不住露出笑容,嘴唇勾起微笑,抬头看着走在距离自己一步的前方,那张高出半个头的侧脸。
无意间,能从铁灰色军服衣领中窥见的红色伤疤,留住了她的目光。
惨不忍睹的伤痕,就像斩首后勉强将头缝回去般,绕了脖子一圈。
那是不是往日战场上留下的伤疤?伤痕看起来相当旧了。
自从昨天在悄然陨殁的四架「破坏神」与五百七十六名战死者的墓碑旁重逢后,其实蕾娜没机会跟辛说上几句话。
昨天在那之后,蕾娜就被带到西方方面军联合司令部基地。好歹算是共和国方代表的她,这么一来就必须进行社交应酬,没那么多时间可以叙旧。她只在开往基地的车上能跟辛说到话,而且顶多才聊到两年前辛等人出发执行特别侦察任务后,是如何抵达联邦的往事。
所以蕾娜也没问到伤痕的由来……不过也许最好别问,而该等他自己愿意说出来吧。
因为严重到留在身上的伤疤,一定对心灵留下了更大的爪痕。
想必不会希望别人随便乱碰。
大概是注意到蕾娜一直看着自己,辛忽然反过来看她。
「……有什么事吗?」
「没、没有。」
能这样看着你,就已经很高兴了……这种话实在太难为情,蕾娜绝对说不出口。
看到蕾娜羞红了脸垂下目光,辛有些怀疑地低头望去,但后来似乎想延续一开始的对话,便接着说:
「对了,你升官了呢,恭喜。」
「喔……」
蕾娜无意识地摸摸衣襟上的阶级章,腼腆地笑着。
要升任校官的门槛极高,其中尤其是属于干部阶级的上校,更是难如登天。虽说比起一般时期,战时任官常常不照法规进行,但十几岁的上校倒真是史无前例。
「只是形式上而已。因为长官说要派遣到外国,没有这点阶级上不了台面。」
反过来说,这也表示除了上不了台面的小小尉官,没有其他自愿成为自己国家救援部队的指挥官人选。
铁幕倒塌以来过了半年多,很遗憾地,共和国仍然只是等着靠别人去战斗并营救他们,很多人都没有自己应战的意愿。
联邦原本预定让救援派遣军在收复北部行政区后依序撤出,将国防移交给目前受训中的共和国自家战力负责……但就看目前的状况看来,恐怕什么都还说不准。
「诺赞上尉才是。你在联邦军只有这两年的战斗资历吧,却已经升到上尉,想必是立下了很大的功绩呢。」
「……只不过是上面的阶级空着罢了,由此可见联邦做事也很乱来。」
辛淡淡苦笑,耸耸肩。
蕾娜怀着有些意外的心情,抬头看他的侧脸。
过去蕾娜从没见过辛的长相,却总觉得比起从前,他的表情似乎柔和多了。
两年前,跟自己只有口头上交谈的八六少年──现在回想起来,在那冷静透彻的声调底下,其实隐藏着某种紧绷到脆弱易碎的事物。
隐藏着逼近眼前的死亡倒数。
以及必须解救受困于机械亡灵中的兄长的决心。
如今他从这两者当中得到解放,不知道是否稍微轻松一点了?
不愿对抗却又非得诛杀的兄长──到了现在,是否成了纯粹缅怀的对象呢?
「听你就任作战指挥官,我以为你至少会带自己的幕僚或副官过来,没想到就你一个人。」
「因为没人志愿。原则上,我预定之后会跟志愿前来的处理终端以及技术军官……亨丽埃塔.潘洛斯少校会合。」
讲到这个名字,蕾娜不禁压低了声音。
「……?喔,听说是知觉同步的技术顾问,对吧。」
辛先是一瞬间显得不解,然后回话。看他那样子,好像真的打从心底不明白蕾娜提到阿涅塔的名字时,为何有点难以启齿。
蕾娜侧眼仰望着这样的辛。
一般而言,亨丽埃塔这个名字不会简称为阿涅塔,所以蕾娜刻意告诉他全名,可是……
……说不定在刚认识的时候,阿涅塔要蕾娜用这个比较少见的昵称叫她,是因为她不愿回想起以前用其他昵称称呼过她的人。
不愿想起她伤害过,她见死不救……从此再也无缘相见的青梅竹马。
「……你果然不记得了呢。」
「不记得什么?」
「没什么。」
蕾娜轻轻摇头,结束这个话题。
关于这件事,自己终究只是局外人。
阿涅塔如果想说,应该由她自己开口。
「咪呜。」仿佛要打断两人之间的短暂沉默,外出包里的猫咪叫了一声。辛低头一看,眨了眨眼。
「是……猫吗?」
「是你们养在先锋战队队舍的那只。」
「喔。」
辛一点怀念的表情都没有,只能说很符合他的个性。
至于猫咪,似乎发现对方是之前不见踪影的最喜欢的大哥哥,兴奋地咪咪喵喵叫个不停。
「你给它取了什么名字?」
「德摩比利。」
简称狄比。听蕾娜接着这么说,辛沉默了一会儿。
顺带一提,德摩比利是一场以少数兵力抵抗数量远大于己的敌军,结果全军壮烈捐躯的战役的战场地名。
「……就不能至少叫作列奥尼达之类吗?」
「嗯。」
「想不到你命名品味还满差的。」
「上尉才没资格说我呢。这孩子是送行的一方,所以不是在德摩比利战役阵亡的列奥尼达一世吧?」
「是这样没错,但是用地名也太……」
「那么上尉以前是怎么叫这孩子的?在特别侦察之前。」
先锋战队的处理终端们,从没给这只不算战友的猫取固定名字,其中辛是拿当时在看的书的作者名字称呼它。
辛想了一想。
「我记得……应该是叫鸥外。」
「……你当时在看的书,该不会是︽高濑舟︾吧……!岂不是比我取的名字还过分……!」
想不到辛这么没品,蕾娜发出呻吟。虽然主题不同,但硬是要一言以蔽之,就是哥哥弒弟的故事。辛当时很可能有所觉悟,决定不惜同归于尽或是反遭杀害,也要在特别侦察中与雷──化为重战车型的哥哥展开对决,所以这已经不是没品,根本就是以自虐为乐的层次。
「只是正好拿起来看而已,没有更深的含意……啊。」
讲到一半,辛就停下脚步。他们在基地最大的机库里,这里与蕾娜的办公室以及起居室相连。该停放在这里的机甲还在运输机上,两人待在空荡荡机库铁卷门大开的入口附近。配备多架桥式起重机的天花板很高,猫道环绕了相当于二楼的位置一圈。
「……上校。」
「?什么事?」
「你会生气是当然的,但能不能只怪我一个人就好?」
「什么?」
战车炮似的粗野低沉嗓门,突然吼叫起来:
「瞄准〈take aim〉!」
蕾娜立刻提高警戒,她看到的……
「射击〈fire〉!」
并不是什么举起的枪枝。
而是当头泼下的大量清水。
「呀啊啊啊啊啊!」
当然,她被泼个正着。
被人用相当于整个浴缸翻倒的水量当头浇下,蕾娜一瞬间就成了落汤鸡。
一看,猫道上不知何时站了一排身穿铁灰色军服或工作服的男女,每人都拿着空的水桶。
自己应该是被泼了桶子里的水。
但除此之外,蕾娜什么状况都来不及理解,只能呆愣在原地。这时,刚才号令一出的同时就往外逃生的辛回来了。
他说要帮蕾娜拿行李,看来就是为了这个理由。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错,或者即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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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为这事感到良心不安,总之他显得十分尴尬,露出一副难为情的样子。
是说,无情的猫竟然对主人的惨状不闻不问,还在想着吸引辛的注意,发出撒娇的叫声。
「呃……总而言之,这只是普通的水而已,请不用担心……对吧,班诺德军士长。」
「报告长官!是从那边的水道刚打上来的!」
站在猫道中央的壮年军人踏出一步吼道,接着就挺起胸膛(并非感到骄傲,只是军人的习性)继续说:
「另外,有两名蠢蛋试图偷加油漆,作为惩罚,我让他们泼在自己身上了!」
「哦……」
角落那一红一白原来是因为这样。
辛侧眼看看他们,开口说话。不像军士长那样大喊,但惯于下令的声音却不可思议地响亮。
「排水管会堵塞,你们到外面水道去洗掉再冲澡。还有,洒到地上的油漆要负责清干净。」
「「是,长官!」」
对方回以自暴自弃的大嗓门,相对地,辛则是淡定地点了点头。
蕾娜还在发呆。
「……这是联邦军对新任指挥官的传统欢迎仪式还是什么吗……?」
「不是。何况联邦军也才成立差不多十年,哪来什么传统……」
「诺赞上尉,比起那种无关紧要的吐槽,这个还比较要紧吧。」
一名妙龄的女性军官走过来,摊开一路抱来的浴巾。
蕾娜回看那人,吃了一惊。
是联邦西方方面军第八六独立机动打击群旅团长,葛蕾蒂.维契尔上校。
讲得明白点,就是长官。
「维契尔上校!──恕我失礼……」
「喔,不用这样正经八百的啦。虽然指挥系统上来说我是长官,但同样都是上校嘛。」
葛蕾蒂把一条浴巾盖在蕾娜头上,摊开另一条,拍打着擦掉湿透滴水的军服水气。浴巾闻起来有刚洗好晾干的阳光香气。
「我让人把一套替换衣物摆在房间里,浴缸也放好热水了……你好像有命人准备毛巾,不过要做到这个地步才算合格喔,上尉。」
「……抱歉。」
「虽然这种不够贴心的地方很有年轻男孩子的感觉,还满可爱的,不过今后也得学习怎么当护花使者才行,不然好不容易见到面,可是会被讨厌呢。」
「上校……」
「哎呀,不好意思。但这都要怪上尉不好喔,那时好歹正在作战,谁教你要在通话内容受到任务记录器记录的联邦机甲内,跟人家讲私人对话呢?」
辛喉咙发出「咕」一声。葛蕾蒂咯咯笑完,就抱着湿掉的浴巾离开了。猫道上的军士长急忙往后躲。
「……上校,我来收拾就好。」
「讨厌啦,班诺德军士长,你拿年轻女生用过的毛巾要做什么?」
「请不要开这种不好笑的玩笑好吗!而且偏偏是在队长的面前!我哪会对那种只比我家小萝卜头多长了点毛的小姑娘有非分之想啦!」
「毛……」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什么都没说!而且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好不好!」
不像是校官与士官之间会有的热闹对话渐渐远去。
辛目送他们走远,显得有点没劲地说:
「总之,请你先换衣服……我带你到房间去。」
蕾娜位于第一队舍顶楼的起居室是两个相连的房间,面对走廊的一个房间是办公室兼会客室,里面的一个房间是寝室。
虽说是军事基地,但也是远离战线一百公里以上的安全地带。起居室比起防卫功能,更注重舒适性与展现指挥官的威严,空间宽敞,而且可能考虑到配属人员为女性,小型家具全为纤细的白蝶贝工艺品,摆设得赏心悦目。
辛把行李箱与外出包放在办公室就走出房间,黑猫虽然对于初来乍到的环境怀着一点戒心,但已经开始在房间里四处探险。
从四个角落为彩色玻璃的办公室大窗看出去,可以将河川对岸的城市尽收眼底。
听说城市一隅正在建设的新设施是学校。八六们自幼就被送进强制收容所,没接受过像样的初等教育,这是为了他们准备的特别设施。另外像是以旅团规模的部队来说只会安排一个的精神医疗分队,在这里则增加到两队。
这些照护措施,本来应该由共和国这个加害者负担。
蕾娜摇摇头,走向与寝室相连的浴室。
彩色磁砖的浴室热气氤氲,浴缸里似乎滴了某种花香精油,闻起来有清冽的芳香。蕾娜卸下淡妆,扭开造型时髦的水龙头,让热水从头淋下。
这时她想到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才解释到一半,于是打开浴室的门,戴起放在浴巾上的同步装置,启动知觉同步。
对象当然是此时待在办公室外走廊上的辛。
「上尉,请问一下……」
对方二话不说切断同步。
蕾娜再度启动知觉同步,一连上就说:
「为什么要切断?」
一道好像拿她没辙的声音回答:
『我才该问你,为什么要现在跟我同步?』
「因为话讲到一半。」
插图p037
『……晚点再讲就好,至少请你淋浴完再说。』
蕾娜坚持己见。
「为什么淋浴时不能说?」
『问我为什么……』
辛好像无言以对,停顿了半晌。蕾娜乘胜追击般地说了:
「上尉那时候也没有介意,不是吗?两年前在先锋战队的队舍,我问你关于『黑羊』跟『牧羊人』的事情时,那个……我不慎在上尉淋浴时,跟你连上同步……」
『嗯……可是,你会介意吧。所以不用勉强没关系。』
这个嘛。
是很害羞没错。
知觉同步技术是经由双方的意识,主要让听觉同步,但同时也能传达见面讲话程度的感情。
换言之,蕾娜现在觉得「很害羞」的心情,当然也直接传达给了辛。蕾娜没发现这让辛也觉得很不自在。
何况水声、因为有些发烫的热水让蕾娜不自觉呼出的吐息,还有濡湿绸缎般的长发滑落玉肌的声音也是。
「可、可是今后也不能那么……啊!」
同步又被无言地切断了。
同步装置好像也拿掉了,这次没能连上。
莱登为了要将文件交到葛蕾蒂的办公室而来到顶楼,却只见辛颓然坐在铺着蓝底银花图案地毯的走廊上,因此停下脚步。
就坐在作战指挥官──蕾娜的起居室的门前。刚才进行过那场「欢迎仪式」,辛应该是在等她换衣服,但不知怎地看起来就这样双腿无力瘫坐下去了。
「……你在搞啥啊?」
「……………………………………没什么。」
嘴上这样讲,辛却回答得像在呻吟。
结果蕾娜出了浴室,把女用衬衫与裙子都穿好,穿过办公室,从内侧敲了敲通往走廊的门呼唤辛,他才终于肯回应。
「………………我是觉得不至于,但你该不会还没穿衣服吧……?」
「我有穿……!」
「那就好……」
为了防止窃听,声音不易穿透厚实的栎木门扉,而蕾娜也要回到盥洗室把头发吹干并补妆,所以两人再次透过知觉同步对话。
『……关于刚才那件事。』
话虽如此,由于这些事情让双方都有些尴尬,所以过了很久才重新开始对话。蕾娜放下用完的吹风机,边梳头发边倾听。
『机动打击群的战斗人员几乎都是志愿从军的八六,但其他人员就不一定了。他们只是受命配属到这里的联邦军人……其中也有一些人的亲朋好友住在共和国。』
这番话让蕾娜倒抽一口气。
受到联邦保护的八六,大约将近一万人。
这个人数相当于一个大规模旅团,但比起原本在共和国生活的数百万有色种人口,人数实在少之又少。
只有如此少数的人,在迫害中存活下来。
其他所有人都在强制收容所、在建造铁幕时,又或在第八十六区的战场上──死了。
遭到共和国虐杀而死。
连墓碑或安息的坟墓都没有,一直都被当成人形家畜。
与「军团」开战之前,共和国与邻近诸国之间有过热络的人际往来。
当然,想必也有很多跨越国境的友谊或家族,他们若是知道亲朋好友受到那种对待,还惨遭杀害……
『对军人来说,命令是绝对的,但并不能因此消弭以共和国人为长官的不满。自从上校确定上任以来,我跟班诺德军士长,还有维契尔上校,都收到了许多不满或反对的意见。』
蕾娜想起在猫道上排排站的,年龄及民族各异的联邦军人们。
想起他们色彩各异的双眸,都是一样的冷漠无情。
『这种情绪反应,不是强行压抑就会消失的。如果因为受到压抑而爆发,反而更不好处理。因此我准许他们「报复」,条件是只准在到任时做一次。决定这些细节,并向维契尔上校征求许可的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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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才会说,如果你要生气,怪我一个人就好。』
蕾娜摇了摇头。
说是报复,也不过就是刚打来的一桶清水。他们一定提出过更多更偏激的手段,但想必是辛全都拦了下来,而且也是在应该是他信赖有加的副官监督下进行。
为了保护蕾娜,免于受到不受控制的真正报复。
明明辛才是真正有资格对共和国与共和国民报复的八六之一。
「……那是我该受的处罚,我怎么会生气……」
『不对。』
辛平淡地否定蕾娜的自责。
声音中带点烦躁的口气。
像是一种即将变成愤慨的不快感受。
『可以对共和国报复的,只有我们八六。联邦人虽是相关人士,但不是当事者,并没有权利报复……不管他们自己怎么想,他们的所作所为不过是自以为正义或制裁的蛮横行径罢了。』
「上尉……」
『联邦终究也不过是人类的国家,不会因为以正义为国本……就具备什么正义或理想。』
声调听起来像愤慨,像哀怜……又像全都已经看开的心灰意冷,干枯而荒凉。
『再说了……我想我之前也讲过,第八十六区的那个状况不是你造成的,也不是靠上校一个人的力量就能撤回。这不能怪在上校头上,不是你一个人该受谴责的问题。』
『所以……』对于不再说话的蕾娜,辛仍旧平淡地说:
『刚才的报复,对上校来说是完全不正当的暴力行为。你已经甘愿接受过不合理的对待,所以从此也不需要再感到内疚。今后如果有人对你无礼,请依照联邦军法训斥处罚,你有这份权力与义务。』
义务。
这种用词遣字,非常像是他的风格。
如果只提到权力,蕾娜即使听了这番解释,恐怕在行使上还是会有所踌躇。
但义务就是非尽不可的责任了,其中没有蕾娜的心态介入的余地。
为了保护蕾娜免受联邦军人们不懂分寸的「报复」。
同时,也让蕾娜不受自责之念所困。
辛摆出一副冷酷死神的脸孔,装作漠不关心的放任态度……其实心地极其善良。
善良到受他温柔对待的自己,有时都会觉得心酸。
「……谢谢你。」
在床上摊开的替换衣物,是共和国军的深蓝色正式军服,想想也是,他们不可能事前准备好染黑的改造军服。
蕾娜把附有上校领章的军服穿好,不忘戴好臂章,也没特别多想,就在穿衣镜前转一圈看看,然后打开通往走廊的门。
「抱歉,上尉,让你久等了。」
辛等候的这段时间似乎也没闲着。他关掉装置,收起原先展开的全像电子文件,看看蕾娜,对于她不同于刚才的穿着眨了一下眼睛。
蕾娜这时才想到,她似乎是第一次在辛面前穿这套军服。因为不管是昨天重逢时,还是今天直到刚才,她都穿着染黑的军服。
……她好像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要特地再次确认自己的穿着了。
竟然还看一下有没有哪里怪怪的,简直……
就像是第一次去约会的女孩子。
蕾娜大概是变得满脸通红了,辛不解地凑过来看她。
「……上校?」
「呃!不,没什么。」
蕾娜这句话答得慌乱,声音都拔高了,连自己都觉得没什么才怪。
可能因为意识到原先不放在心上──或者是下意识不去在意的──一些芝麻小事,开始让她莫名地在意。
真要说起来,蕾娜原本只能隔着长达一百公里的距离,借由隔着知觉同步的声音认识辛,如今意外与他相会的这种状态,对她来说刺激有点太强了。
声音好近。毕竟因为身高差距的关系,辛的嘴就正好在蕾娜耳边,让她无法不意识到辛的个头。
比自己稍高一点的体温近在身边,传来些许热度。
眼睛不用看也能清楚知道他就在自己身边。
这才知道男生的体温原来这么高,这件事不知怎地让蕾娜心儿扑扑跳。
为了不让他发现,蕾娜以手贴胸吸气又吐气,好不容易才让发烫的脸颊冷却下来,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说:
「你要带我看看基地嘛,我们『揍』吧。」
……甚至还吃了螺丝。
辛忍不住笑了笑,蕾娜硬是不去意识他的笑意,包鞋在木片拼花地板上踩得喀喀响地往前走去。慢个半步,就可以感觉到无声跟随自己的安静气息。
原来他走路习惯不发出脚步声啊。注意到这点时,蕾娜不知怎地,心跳又加速了。
「……那两个人在做什么啊?」
在下级军官用的小型个人房间,床铺、书桌、衣柜与两个房间共用的浴室占据了所有空间。
芙蕾德利嘉坐在床边,晃动着构不到地板的脚,血红双眸直瞪着空气,鼓起小巧的脸颊。
「跟葛蕾蒂或参谋他们见面也就罢了,竟然还在简报室之类,会议室之类的地方晃来晃去,岂不是跟男女私会没两样?身为一名长官,居然利用身份地位如此放荡……!」
「……不是,我说啊,芙蕾德利嘉。」
赛欧手肘撑在门扉大开的门框上,厌倦地说:
「你才是在干嘛啊,又在偷窥?」
她一听,红瞳霍地转向这边。
赛欧注意到一件不重要的事,就是在她发动窥视熟识者过去与现在的异能时,眼睛会泛出些微红光。
「这才不是偷窥,蠢货!是由于那个人带着辛耶四处游荡,余才会监视他们,看看她有没有做出什么奇怪举动!」
「不过是介绍基地啊。上校今天到任,辛算是她的直属部下,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确实如此,可是……」
「真要说的话,芙蕾德利嘉当场看过辛那段黑历史,应该也明白吧。」
在联邦,所有机甲都有配备任务记录器,除了各种感应器、照相枪与机器的状态之外,驾驶员透过耳麦进行的对话也都会记录下来。
当然,前次击毁电磁加速炮型后,辛与蕾娜在没认出对方的状态下,交谈的内容也不例外。
归队后在第一七七机甲师团司令部基地的任务报告中,葛蕾蒂恶作剧地播放那段录音时,辛的表情真够瞧的。不过他要站起来的瞬间,周围所有人都按住他,把整份录音从头到尾听完了。
题外话,那份资料档是十年来初次确认到的共和国影像,作为与共和国幸存者的初次接触纪录,似乎在西方方面军司令官们面前也播放过。
真令人同情。
「是这样没错,可是!亲眼看见还是令余无法认同!因为共同生活、战斗的时光可是余比较长啊……啊啊!」
突然间,芙蕾德利嘉霍地抬起头来。
不知道是怎么了,她愕然地注视只有她能看见的某地光景,看得出神。
然后她忽然就用一种邪恶的感觉咧嘴笑了。
「……赛欧,余肚子饿了。」
赛欧微微一笑。
「啊──嗯,快中午了嘛。今天天气很好,去营站买点东西到外头吃吧。」
附带一提,营站就类似军事基地内的福利社。
芙蕾德利嘉霎时慌张起来。
「啊,不,余不是这个意思,那个……」
「反正你刚才一定是看到辛要带上校去餐厅,不安好心想打扰人家吧?太好懂了啦。」
「啊啊!」背后不知怎地传来可蕾娜的惨叫,赛欧只用眼睛往后面一看,就看见可蕾娜像是狗见着主人似的,正要飞奔出去。
从走廊窗户可以看见餐厅,她似乎跟芙蕾德利嘉看到了一样的场面。
「嘿!」
而就在她即将到达最快速度时,背后吃了安琪的擒抱,应声就倒在地上。
「好痛!不对,干嘛,安琪你放开我……」
「不~~行。不可以当电灯泡喔,可蕾娜。」
「好痛痛痛痛等等安琪扭到了扭到关节了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看完令人不禁莞尔的一整段感情交流,赛欧将目光转回室内。
他自认为是面露笑容,但心里的想法似乎写在脸上了,这把芙蕾德利嘉吓得退缩。
「我们一起到外面吃吧。跟可蕾娜、安琪还有莱登他们一起。」
「……是。」
联邦军基地的餐厅不分基地或阶级,提供的都是同样餐点,不过是采取自助餐形式,可以自己调节分量。
蕾娜一面麻烦辛或负责配膳的兵员帮忙,一面笨拙地夹菜。由于餐厅座位大多都还空着,她之后就在一张桌子旁坐下。
在这个特军军官的处理终端占去多数的基地里,就数蕾娜现在身处的第一军官餐厅规模最大。军职与非军职人员混合的食勤人员勤快地忙着干活,现在只有一个好像能把蕾娜整个煮熟的大锅放在厨房里面,冒着热气。
由于联邦与共和国的饮食文化不同,餐盘里的午餐对蕾娜而言很稀奇。联邦特有的又黑又扎实的面包,搭配菇类香气扑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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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油浓汤,还有蔬菜温沙拉,以及听说是联邦东南部家乡味的红辣椒炖肉汤〈匈牙利汤〉,再配上咖啡与苹果塔。在餐盘的中央,淋上醋栗酱汁的肉排香气四溢。
搔动鼻腔的特有香味,让蕾娜直眨眼睛。这该不会是……
蕾娜雀跃地切开肉排送进嘴里后,那对白银色的双眸大大睁开。
「好好吃……!」
见蕾娜忍不住叫出声来,辛欣喜万分地笑了。
「喜欢就好。」
「好久没吃到真正的肉了……是鹿肉吗?」
蕾娜暂且将淑女的矜持放一边,展现她的好胃口。
「是的……因为莱登说过八十五区内〈墙内〉餐桌上只有合成食品,所以我想你或许很久没吃了。这也不枉费我们出动所有人到后面的森林打猎呢。」
「……难道你们是特地为了今天准备的吗?」
「不,只是碰巧那天基地几乎所有人都闲着。」
辛一边说,一边用满快的速度将料理送进嘴里。
辛也是正值成长期的大食量少年。餐盘里装的分量恐怕有蕾娜的一倍,看着这么多食物迅速消失,感觉挺过瘾的。
蕾娜再次体认到他果然是个男孩子,不知为何,内心涌上一阵莞尔。
「其实不用等到碰巧,战斗人员在不用作战时都满闲的。在第八十六区那时也是,知道没有危险可以行动的日子,我们就会全员出动去打猎或钓鱼。」
「…………」
没想到好像满开心的。蕾娜一不小心产生这种念头,便急忙把它赶出脑海。
辛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苦笑起来。
「请别露出这种表情。实际上在第八十六区,也不是没有其特有的乐趣。」
征途遭到「军团」阻挡,退路受到共和国封锁。暴露在迫害与侮辱之中到了最后,规定的五年从军期限一旦结束就注定得死。即使身处于如此教人绝望的战场,他们仍然……
「我们不会因为确定得死,就丢人现眼地数日子等处决日到来。既然都要死,不如死得没有遗憾──在那之前,至少要笑着过日子。因为那是我们唯一能做的抵抗。」
「…………」
或许是这样没错。
两年前,每晚透过同步交谈过的那些先锋战队成员……每晚听起来都好开心。
可以感觉到同伴之间闲聊打闹的气氛,有时远处还会传来大吵大闹的声音,总是让人觉得温馨。
对于战斗之间的短暂休憩,以及享受枝微末节的小事,他们既坦率又贪婪。
即使命中注定不受任何人称赞,也不能守住什么,只能无意义地战斗、无意义地送死,他们仍然努力笑着活到最后一刻。
「……我也想试试看钓鱼。」
辛露出有点调皮的表情。
「那得从抓虫子当鱼饵开始呢。」
「虫子……」
大多数的年轻女孩都怕虫子,蕾娜也不例外。特别是会蠕动的,还有脚一堆的那种。
「那个……有没有人可以帮我抓……」
「很简单的,只要把河边石头翻过来,底下多得是。」
「…………………………我会加油。」
看到蕾娜神情悲怆地说,辛──至少在蕾娜的记忆里,大概是第一次──笑出声音来。
蕾娜明白到自己被逗弄了,噘起嘴唇。
「……没想到上尉这么坏心眼。」
「失礼了。因为你的表情都吓到僵住了,一时忍不住。」
辛一边说,还在嗤嗤笑着。
「怕虫子的话,打猎或许比较轻松。我不会残忍到连肢解都叫你做,而且步枪的话我想你应该用得很熟吧。」
「突击步枪是很熟练,不过……」
蕾娜无意间想起一件事,放下了刀叉。
「……在第十五区的收复作战中,管理共和国民避难所的各位宪兵,曾经用打猎的猎物招待过我们。说一直吃合成食品,怕大家吃腻了。」
除了担任国军内部的警察机关,收容俘虏、难民以及设置、管理收容设施,也是宪兵的职责。在与「军团」战争中不需要扮演后者的角色,所以久违的任务似乎让他们很有干劲。
「有一定年纪的共和国民是很高兴,但是……听说孩子们都不肯吃,全扔掉了。说是味道很腥,吃不下去。」
「…………」
「军团」战争始自十一年前,白系种也差不多是在那时移至八十五区内避难。后来出生的所有孩童不只动物的肉,任何自然食材都没吃过。
据说幼儿时期常吃的味道,会决定一个人的味觉。
若是如此,他们或许一辈子除了共和国的自动工厂之外,再也无法接受其他地方生产的粮食、铁幕外面所有文化的饮食,甚至除此之外的料理。
辛反应很快,似乎猜到了蕾娜的担忧便答道:
「相同地,他们也没见过白系种以外的民族……说不定根本无法把白系种以外的人种视为人类……你是这么想的吗?」
蕾娜点了个头。
「这个部队的第一份任务,应该会是共和国北部行政区的收复作战。让你们在这种状态的共和国当中战斗……老实说,我很担心。」
因为共和国民就算没把排斥或忌讳的心态说出口,八六们也一定感觉得出来。
「我认为那跟在第八十六区作战时的状况没什么不同就是了……不过话说回来,原来共和国真的只有合成食品啊。就算家畜难以安定供应,应该也还有鸽子或兔子吧。」
「……我们没有猎捕动物的技术,也几乎没人懂得如何肢解。我想大家可能连抓动物来吃的意识都没有。」
相较于提供给八六的那种无味干燥的合成食品,共和国内的食品还算称得上食物,这或许也成了一个很大的原因。八十五区内的居民不需要为了吃到像样点的食物,而特别去想方设法。
「我不会下厨,所以也没什么资格取笑别人就是了。」
毕竟蕾娜是前贵族米利杰家的独生女。家人怕她双手变粗糙,不只是下厨,任何家事都不许她做。
辛淡定地喝了一口马克杯里的替代咖啡。
「我也不擅长下厨就是了。」
「咦!」
蕾娜忍不住回望着他。
不知为何,她擅自以为辛好像手很巧,感觉无所不能,或者该说没什么是他不擅长的。
「有点……意外。」
「并不是完全不会,但借用莱登的说法,我似乎……」
辛把马克杯轻轻放回桌上,伸手放到嘴边。
「……味觉有点迟钝。」
听辛有那么点不服气的口吻,看来本人并没有自觉。
不同于视力或听觉,这种感觉无法化为数值与他人做比较,他不服气或许也很正常。
再来就是蕾娜猜想,莱登的用词恐怕没有「味觉迟钝」这么委婉。
「我不否认我的调味很随便,也对于蛋壳还留在里面觉得很抱歉,可是又死不了人,我是觉得只要能吃就没差。」
「…………」
这种想法听起来还满病入膏肓的,应该说连不会下厨的蕾娜都知道这种想法大错特错。
话说回来。
「鸡蛋……要怎么弄破呢?」
蕾娜只听说过蛋壳非常坚固,是不是得用到铁锤之类的啊?
「…………」
这次换辛足足沉默了好几秒。
「……话说『学校』课程的选修科目里,有烹饪实习的基础课程。」
「这样啊。」
「内容从最基本的菜刀拿法教起,目前只有芙蕾德利嘉……也就是旅团随军吉祥物一个人选修,上校不妨也一起去听讲如何?」
「……上尉也一起来吧。」
「我不用了。」
「为什么呢?」
这样半斤八两的对话,让人在稍远座位的情报参谋拼命憋笑。
结果两人一直吵着没营养的事情直到吃完饭,还续了一杯咖啡,但辛说什么就是不肯屈服。
既然如此我就练出一手好厨艺,让你刮目相看!蕾娜暗自下定决心,用莫名有干劲的脚步走向机库,辛面露不解,但还是跟了上去。
不过几小时前还空荡荡的机库,如今该停放的机甲已经归队,一红一白的那两人看样子也打扫好了。名为「女武神」的辛等人新座机,此时折叠起长脚,在春日阳光中打盹。
蕾娜仰望个头比「破坏神」高大一点,作为兵器的优美细致程度更上好几层的机甲,忽然感觉胸口一紧。
冷艳又凶猛。同时具备无法言喻的不祥气质,宛如匍匐战地寻觅失落首级的白骨尸体,有如磨亮骨骸的洁白机甲。
蕾娜记得。她在铁幕的迎击炮管制室萤幕上看过。
看过只身对峙宛若巨龙的电磁加速炮型,划破黎明碧蓝黑暗的纯白闪光。
据说这架「女武神」是参考两年前辛等人受到联邦收留之际一同回收的「破坏神」打造而成。
所以那时蕾娜当然会觉得它很像「破坏神」……就某种意义而言,那时自己的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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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或许也等于是受到辛等人搭救。
当然最大的功臣是那位「女武神」的处理终端,但如果没有「女武神」的机动力,对方想必也无法远从联邦追逐电磁加速炮型,并成功将其击灭。
对了,还得找出那时的军官,补上一句道谢才行。
蕾娜看着一架一架浏览整齐排列,装备各有不同的五架「女武神」,接着在其中别具特征的一架前面驻足。是辛的座机「送葬者」。
她依序看过固定装备的四具破甲钉枪与一对钢索钩爪、标准装备的八八毫米滑膛炮,以及相反地几乎可说是辛专用装备的高周波刀,继而转头看向它的骑手。
「……我可以摸看看吗?」
「?请便。」
辛一脸「为什么要问」的表情点头,但对他而言,它是托付性命的伙伴,并不是他人能够不征求许可就乱碰的东西。
蕾娜用手掌轻轻贴上冰凉的装甲,无数细小伤痕让它摸起来触感粗糙。
辛在联邦约有两年的战斗经历,如果在这么短的期间内就会变得这样伤痕累累,看来联邦的战场也一样惨烈。
谢谢你帮助他,在那种战场上保护了辛。
据说名称跟在第八十六区一样,也叫「送葬者」。假如兵器有所谓的灵魂,这架机体一定也继承了前任的魂魄,延续至今。
蕾娜手指滑过座舱罩底下描绘的,像是战队章〈squadron marking〉的枪尖徽章,再看向另一边侧面应该是识别标志的扛铁锹无头骷髅时,辛带着苦笑说:
「你在就任前应该有浏览过一遍『破坏神』的资料了吧。况且武器几乎都是标准装备,我认为没什么稀奇的。」
「是这样没错,可是……那个,因为这是第一架前来救援共和国的机种……」
不知为何,蕾娜觉得在辛面前详细说明自己受到其他处理终端搭救似乎不是很好,不禁支吾其词。
蕾娜顺便想起一件事,于是先跟辛讲一声,然后走向远远观望两人的整备班长面前。她找对方收下一件东西,并拿着回来。
这是昨天蕾娜在联合司令部基地巧遇一名熟人时,对方连同口信一起交给她的物品。因为算是危险物品,所以不能随身带进来,于是请人连同其他弹药类一起用防爆箱运来。
「……这是什么?」
「呃,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大概是直接由枪匠那边送来之后都没动过,盒子是质朴的塑胶材质。蕾娜一边打开盒盖与内容物,一边接着说:
「听说是你的遗失物品喔,上尉。」
收在盒子里的,是体积稍大的双进弹匣〈double column〉式,过去共和国陆军制式的九毫米自动手枪。
当国军从战场上消失后,许多八六处理终端都携带这种手枪。
辛狐疑地看向盒中物……下个瞬间,整个人像石头一样僵住了。
「上尉?」
「……上校,这个……你是从哪里……」
「联邦军前来救援时,在铁幕外面……」
「…………」
也许是心理作用,但辛脸色似乎不太好,并陷入沉默。
辛的表情变化原本就比较平淡,不太容易看出来,但不知道是怎么了,他的扑克脸底下似乎满心焦躁不安。
然而蕾娜不明白原因。
真要说起来,这把手枪是在打倒电磁加速炮型,与联邦的救援部队会合后,西汀──大规模攻势时的「家臣团」战队长,在一片彼岸花的花海中找到的。
当时西汀露出一副想到了过分恶作剧的表情,在昨天久别重逢时,便把手枪交给蕾娜,要她转交给机动打击群的战队总队长(也就是辛)。西汀要她跟对方说这是遗失物品,笑脸就像饿着肚子面对大餐时的鳄鱼一样,开心得要命。
手枪遭到弃置似乎没过多久,所以蕾娜擅自以为这是那时的「女武神」处理终端的东西,而战队总队长就是那个人。
……还是说,该不会其实当时辛也在场?
那应该不太可能。那时仅有一架「女武神」在场。蕾娜跟对方交谈过,所以还记得这点。杂讯那一头的口吻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年轻气息犹存。对方没有报上姓名。其装甲在激战中遍体鳞伤,但还是留住了识别标志。
扛着铁锹的无头骷髅标志。
蕾娜觉得好像刚刚才看到类似的图案,眼睛便瞥向一旁的「送葬者」。
同样没有头颅的骷髅,毕竟因为没有头颅,所以并没有回看着她,但就在那里。
那个识别标志,简直就像埋葬战死者的死神。
埋葬战死者。死神。
……不会吧。
蕾娜转回视线,目不转睛地抬头看着辛──「女武神」的少年处理终端。
果不其然,辛别开了目光。
蕾娜弯身凑过去看看。
辛硬是不肯跟她四目交接。
这让蕾娜更加确定了。
「原来那时候是你吗……!」
辛一瞬间似乎想设法开脱,视线四处彷徨……结果好像认命了,变得垂头丧气。
「……是的。」
果然。蕾娜两眼发亮,辛却恰恰相反,尴尬地别开目光。
「那时的事……我很抱歉。」
「咦?」
「那个……虽说不知者无罪,但我说的话实在有点失礼……」
「呃……」
失礼……失礼?
真要说起来,自己那时候跟他说了些什么?
这么说来,我完全不记得了……!
「不、不会,我那时候也顾不得什么了,那个……其实我记不太清楚,但我是不是说了什么比你更失礼的话?那时我也……呃,累得心情有点烦躁,总觉得好像一股冲动地说了一些不太好的话……」
蕾娜急着解释,但仔细想想,说记不太清楚才真的是没礼貌。话都讲出口了才发现这点,使得蕾娜更加慌张失措。
然而,辛似乎明显地松了口气。
「不会……因为你那时候,帮了我很多。」
说到这个──对,只有这件事蕾娜记得。
那时,联邦的处理终端──辛他……
声音听起来就像迷路的小孩,精疲力竭,不知该如何是好──
自从目送辛前去特别侦察任务后,这两年来,蕾娜不知道抵达了联邦的他,究竟经历过什么样的战争。
然而他不但有勇无谋地突破「军团」支配区域,还几乎不顾生死地与电磁加速炮单挑。他需要担起这种作战,足见联邦的战场也绝不轻松。
如果自己能稍微成为他的救赎……
「那就好。这样的话……我也很高兴。」
拿去吧。蕾娜再次把枪盒递给他。
这次,辛收下了。
辛似乎无意带着没验过的手枪四处走动,便连同占空间的枪盒带回自己房间去放好。
但走到一半,他说: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说那个『听说是』遗失物品?是别人请你转交的吗?」
「是的,昨天我碰巧在联合司令部基地遇见独眼巨人──依达上尉,就是那时候给我的。」
「……独眼巨人?」
「在你前去执行特别侦察任务之后,归我指挥的战队长。」
「…………」
经过这段对话,辛的心情更是瞬间变得差到极点(而且还是一样缺乏表情变化,所以非常难看出来)。
辛有些随便地把枪盒放在书桌上,蕾娜虽然觉得可能不太好,但仍是从门口探头看看辛的背影与他的起居室。跟楼上蕾娜的房间截然不同,处理终端的起居室相当朴素。
两年前与其说是爱书人,毋宁称为乱读家的印象看来是对的。整理得略为缺乏生活感的个人房间里,只有一个小书架是杂乱的,蕾娜看着那个书架与塞在架上的书籍书背,开口说话。架上有哲学书、技术书与平装小说等等,不知为何还有绘本。
「……可是,你为什么之前都不肯告诉我呢?呃不,我明白联邦军也有军纪或保密规定,但至少可以给我个联络……」
刚打倒电磁加速炮型的时候,双方都还没见过对方的长相,所以或许只能说无可厚非,但最起码辛应该知道机动打击群的作战指挥官是蕾娜。
看到蕾娜为此生气,辛就面露了为难的表情。
「抱歉,进行救援作战时我们被部署于最前线,而编组机动部队时保密措施又莫名严格,所以完全无法跟外头联络。」
「…………」
蕾娜向救援派遣军洽询过好几次关于「无头骷髅」的处理终端的事。对方表示这是机密事项因此无可奉告,但蕾娜想起当时派遣军的司令官理查少将在憋笑,副手维兰参谋长则明显面露愉悦的浅笑。
而且应该可以事先交给自己的处理终端人事档案──上头也记载了姓名──不知道是怎么了,对方坚持手续有所延误,其实蕾娜到现在连一次都没看到。
总觉得……
好像其他人都心知肚明,而故意设计让两人碰不到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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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我认为上校一定会追上我们。」
「咦……」
「会来到我们抵达的地方。所以,如果由我主动联络──前去迎接你,就觉得好像是我不信任上校。」
「原来你还记得呀。」
「当然了。」
辛只是有话直说,口吻平静自然,但蕾娜听了却再高兴不过。
高兴的是他还记得──也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追上来。
蕾娜紧紧抿起了嘴唇。
要说就趁现在。
现在不说,自己一定会因为胆怯而一再找理由,永远说不出口。
「『辛』。」
她坚定地唤道。辛关上自己房间的门,回头看她。
蕾娜着急地说了:
「可以……可以请你叫我的名字吗?在公开场合会有立场问题,我想可能不太方便,但其他时候……」
少校。
过去八六们以军阶称呼蕾娜,是在表达他们对蕾娜的隔阂。是不言自明的一条界线,显示出双方是迫害者与受害者。躲在墙内的白猪,与墙外以战斗到底为傲的他们八六间只是佯装亲昵,其实并非能以名字相称的关系。
结果直到最后,自己都没到在墙外──没能站上与他们相同的战场,但是……
「这两年虽然力有未逮,但我自认为是战斗过了。尽管结果力不从心,即使如此,至少我认为自己没有逃离战场。所以,希望你能对我一视同仁……」
莱登、赛欧、可蕾娜或安琪。就像对他的那些战友一样。
「能不能叫我蕾娜……用名字叫我呢……?」
辛神情像是大感意外,注视着蕾娜──简直就像没有其他意思,只是照以前的习惯继续称呼而已──忽地笑了起来。
「是没关系,但有个条件。」
「你说条件吗?」
「是的。」
辛对变得有点紧张的蕾娜说:
「请不要再这样一脸悲壮了。」
意外的一句话,让蕾娜内心大受震撼。
「……我才没有一脸悲壮。」
不知为何──讲话的声音还带点鼻音。
简直就像泫然欲泣一般。
「有。没错……从刚才开始,你的这种表情就让我有点不高兴。」
嘴上说不高兴,语调与眼神却像在关心人。
「我希望你记得的,不是你让我们去送死。我希望你活下来,不是希望你活得像个罪人……我那时留下那句话,并不是想让你露出这种表情。」
意思是,我并没有怪你……
「所以军服也是,请别再穿那种像丧服一样,不适合你的颜色了……头发也是。」
辛先是踌躇一瞬间,继而突然伸出手来,撩起蕾娜绢丝般的长发。只有那一绺发丝染成赤红,象征只让八六流下的血红。
插图p067
「你不用再这么做了,你无须背负任何罪名。明明没有任何人责怪你,你却背着不存在的十字架前行──请别再这么做了。」
蕾娜缓缓摇了摇头。
这不是十字架……不是什么罪恶感。
这是铠甲。
染黑的军服也好,染红的头发也罢。
这都是她为了独自待在陷于战火中却忘记如何战斗的共和国,也要战斗到底而穿起的铠甲。
「……因为……」
话语擅自从樱花色的嘴唇零碎落下。
「大家都不在了……辛也是,其他人也是,在那之后我指挥过的所有人,都只留下我,先走一步。」
够了。脑中某个仍然冷静的部分烦愁地低喃。
自己是赶人的一方,是叫人去死的一方,没有半点资格讲出这种话来。
更没有权利──哭着说自己有多担心害怕。
「没有人愿意相信我,没有人愿意与我一起战斗……没有人愿意陪在我身边。」
她明明说过。
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叔父大人与母亲大人都过世了,剩下我一个人……我非得故作坚强才能撑下去。如果大家没有叫我『鲜血女王』,如果我没有欺骗自己,把自己当成那种怪物,我早就……」
「……嗯。」
早就屈服、毙命了……她说。
辛平静地肯定了蕾娜不禁发泄出的柔弱部分。
还是说,他也有过这种感情?
被人称为「死神」,背负这个名号在绝命战场上战到最后,只不过是这样的一个同年龄八六少年,也有过──……
「但正因为如此,我想你不需要再这么做了。今后你不会是一个人……今后有我,也有莱登他们在。」
方才让蕾娜心绪不宁,比自己稍高的体温,如今感觉好可靠。
因为知道他就在眼前。
因为知道──他确实陪在自己身边。
「我们要一起战斗──对吧?」
「……!」
再也撑不下去了。
蕾娜抓着眼前确实存在的人不放,像个孩子般哭了。
「……该怎么说呢?他们真的都超需要别人推一把耶~~」
赛欧一只手捂住芙蕾德利嘉的嘴放任她唔唔地叫,另一只手抱住她说道。
「真没想到几乎一整天都得顾虑他们。」
莱登一面同样紧紧抱住唔唔地叫的可蕾娜,一面回应。
在蕾娜抓住辛放声大哭的走廊上,他们就待在转过转角的位置。一行人躲在两人视野死角的墙壁后面,为了不让感觉敏锐的辛察觉,还把讲话音量压低到最小限度。
安琪在转角后面一边用小镜子观察状况,一边苦笑:
「比起这个,可蕾娜跟芙蕾德利嘉,你们都太不懂得礼让了。我明白你们不甘心大哥哥被人抢走,但至少今天得为他们忍耐一下才行。」
芙蕾德利嘉与可蕾娜同时鬼叫着,大概是在抗议或抱怨「我才没把辛当成大哥哥!」之类的,但没人在乎。
半年前与电磁加速炮型展开死斗后,留下了纪录。
对辛而言,那想必是说什么也不想让人听到的纪录。即使如此,赛欧很庆幸能知道那件事。
「死神」总是与大家共同作战,将先走一步的所有人带到他能抵达的最后尽头。是他们让辛背负了这种苦差事,所以他们无法对辛说那些话。但那个爱哭的指挥管制官代为传达了。
「……幸好上校没死,对吧。」
「是啊。」
啪的一声,安琪阖起了小镜子。
「……差不多要被他发现了,我们撤吧。」
「好~~」「了解~~」
特地补的妆,结果又掉了。
蕾娜还有点抽抽搭搭的说:
「我会把头发染回来。」
辛轻轻一笑。
「这样比较好。」
「军服也是。」
「嗯。」
「……不过在备用军服发下来之前,有时还是得穿黑色的……」
「我是觉得还没送到之前,就穿联邦军服也不会怎样。」
不,那样有点太夸张了。
蕾娜正想开口,但改变了想法。
就是啊,至今被他取笑得好惨,做这点小报复是应该的。
「你比较喜欢……我穿那样吗?」
「啊……?」
果不其然,辛一副始料未及的样子回看蕾娜──大概是不知该如何回答,嘴巴要张不张的僵在原地。
看到以沉着冷静为信条的慌张模样少年反常的慌张模样,蕾娜忍不住噗哧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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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under pressure 第二章 敌我识别
避难所满是整排的组合屋式临时住宅,在日晒与风雨下褪色,显得寒酸破败。
据说是政府将联邦军旧型兵舍转让给民间使用,但尽是些野战用的简朴、粗糙的建筑物。
简直把人当家畜对待。
把人塞进建在邻近危险战斗区域的粗糙组合屋当中,粮食或衣服都是配给品,什么都没得选择。联邦军嘴上说是最低限度的支援,其实什么都不肯帮忙,甚至由民众代为进行如同强制劳动的重建工作,还被要求执行与征兵无异的战斗训练。
拥有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之名的临时政府虽然尚在,事实上却受到联邦的箝制。一群不过是改掉帝国名称的野蛮帝国主义者构成的国家,竟假借保护之名,蹂躏尊崇自由与平等的共和国。
年纪仅仅十五岁上下的少年少女神情了无生趣地蜷缩于各个角落,看了更是教人心疼。这个年纪的孩子,本来应该在父母与社会的庇护下就学,享受穿着打扮,与无话不说的几个朋友自由自在地到处玩耍。如今却落入这种处境。
眼睛转向他处,可以看到过去曾是国军本部的雅致宫殿遗迹,建造了新的队舍。
据说那是自今年春天新派遣来此的部队队舍。第八六机动打击群。什么人不来,偏偏是那些肮脏八六们构成的部队。
污秽的有色人种,再次大摇大摆地踏入这个美丽的国家。
这样大错特错。因为这里……
这里是我等光耀荣显的白系种的国度。
?
「──芙拉蒂蕾娜.米利杰上校、辛耶.诺赞上尉。你们将在共和国北域收复作战中,执行一项机密任务。」
在联合司令部基地中,不知为何没有开灯的参谋长办公室里。维兰参谋长背对阳光照入的大窗户,使人看不见他的表情,双手还撑在办公桌上合握,维持着将嘴巴藏在双手后面的姿势如此说道。蕾娜不禁偷偷窥视了一下站在身旁的辛。
蕾娜觉得好像很多地方不对劲,难道联邦军都是这样下指示的吗?
但很遗憾的,辛就跟平常一样面无表情,不知道是因为这是常态所以不觉得有怎样,又或者其实这是感到傻眼的样子,蕾娜一点都看不出来。
正在这样想时,维兰参谋长好像觉得没趣,挺起了背杆。
「……怎么搞的,你们都不觉得有趣啊?我还以为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听到秘密任务或机密任务什么的,都会毫无意义地兴奋到静不下来。」
「任务的内容是?」
辛平淡带过,参谋长用鼻子哼了一声。
「你真的是一点也不可爱耶,诺赞上尉。我会拿一些你小时候流行过的动画什么的给你,就从现在开始也好,你尽管像个孩子一样享受无聊的休闲时光吧……」
副官不发一语地走进来开灯,启动全像萤幕,把一大叠动画跟电影的资料媒体堆在办公桌上,就离开房间了。
「那就言归正传。两位指挥官,你们有任务了。在共和国北域收复作战中,第八六机动打击群将在北部副首都夏绿特市中央车站的地下总站实行压制作战。」
听到这番话,蕾娜顿时立正站好。
终于来了──是吧。
「我先整理一下现况。旧第一区贝尔特艾德埃卡利特以北有『军团』大规模兵力驻屯,以去年十二月时救援军的战力来说,不得不放弃压制的念头──诺赞上尉当时负责搜索敌踪,想必不需要听我多做说明。」
参谋长对着回望他的蕾娜露出冷冷嗤笑。
「联邦军已经掌握上尉能够感应『军团』所在位置的异能,并活用于广域索敌。毕竟不像贵国都到了战争时期,还在重视所谓常识这种共同幻想,将珍贵的警报装置〈金丝雀〉扔在战场上。联邦可没有那么从容。」
「如果在共和国被当成警报器,我想我的下场应该会更惨。」
八六在共和国是没有人权的劣等种。假如因为有用而被当成研究对象……现在好一点就是废人,惨一点的话就是被分尸,泡在保存液里面。
如同过去为了让知觉同步实用化,众多八六孩童在强制收容所被拿去进行人体实验而亡。
蕾娜想起自己有个朋友始终在暗自忧愁,担心其中一个会是自己见死不救的儿时玩伴。
亨丽埃塔.潘洛斯技术少校,知觉同步的研究主任。
辛本身似乎不记得他有过这个儿时玩伴。
「那倒也是──你们压制的夏绿特市中央车站地下总站,是这支『军团』集团保有的大规模生产据点。从索敌结果推测,地下四楼有自动工厂型,地下五楼则有着发电机型的控制装置。」
随着参谋长单手一挥,全像萤幕展开,显示出地下总站的三维全像图。
十四条路线二十五面的月台与铁路,加上附设的大规模商业设施,在纵贯地下七楼的空间层层重叠,部分设施还延伸到邻接的车站,构造极为复杂。连这样整体看起来都让人晕头转向,这就是恶名昭彰的「夏绿特地下迷宫」的立体图。
辛瞥一眼,就眯起了眼睛。蕾娜慢了半拍,才想到他为何有此反应。
空间很窄。
最细的隧道的宽度及高度都只有四公尺上下。联邦的主力军「破坏之杖」等于无法动弹,就算是「女武神」,若是在机动动作上有所失误,也会进退不得。
这种地形对「军团」而言,也很难运用战车型或重战车型等主力,然而它们身为防卫的一方,可以在地板上挖洞埋伏〈hull-down〉,等我军送上门。就难以针对装甲较薄的侧面或后部攻击这点而论,这种战场对火力偏低的「女武神」来说或许反而棘手。
「作战目标为击毁这两架『军团』。顺带一提,如果情况允许,两者的破坏程度都要尽量控制在最小限度。这两种机体都少有观测机会,可以的话,希望能趁此机会得到数据……只不过,我是说情况允许的话。如果会因此增加人员牺牲,就放弃这个念头无妨。」
人类很少有机会观测到潜藏于支配区域最深处的发电机型与自动工厂型。即使在共和国,也只有在「军团」战争初期观测到的几个例子。庆幸当时是正规军人在与敌军对峙,报告内容十分详尽。
想到这里,蕾娜举起了一只手。
「可否准许发问,参谋长阁下?」
参谋长带着绅士风范微笑了。
「当然可以,米利杰上校……不像某个不可爱的上尉,部下这样对长官表示敬意,真让人觉得心情舒畅。」
蕾娜偷偷抬眼看了一下辛,他却装作没发现。
「发电机型是借由太阳能发电的方式生产能源匣的『军团』。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地下铁站内,它们是如何发电的呢?」
根据报告书指出,发电机型率领着一群手掌大小的发电子机型,自己也拖着铺满太阳能发电板的翅膀,是有一个市区那么巨大的蝴蝶型「军团」。那么巨大的蝶翼在地下摊不开,况且根本就照不到阳光。
「正确来说,是原则上采用太阳能发电。联合王国的报告内容提到,与该国相敌的『军团』集团当中,似乎有着地热发电式的发电机型。具有高度学习能力的『军团』的特色,就是能够顺应状况进行自我改良……基于这点,我们推测这架发电机型进行的是核融合发电。」
「您说……核融合吗?这怎么可能……」
「在联邦也已经进入运转测试阶段了。换言之,这对『军团』而言完全可行。因为我等帝国引以为傲的技术,大多数都让『军团』继承去了──去年的大规模攻势中,电磁加速炮型会以共和国为目的地,八成也是为了这个理由。磁轨炮受到供给的电力越多,初速──威力与射程就越大。只要坐镇要塞护墙内侧,旁边再放个核融合发电的无限电力……至少包括我们联邦,周边各国想必都会被单方面夷为平地。」
「…………」
接着换辛开口说:
「准将。」
「什么事,不可爱的上尉?」
「第八六机动打击群的旅团长并非米利杰上校,而是维契尔上校,为什么维契尔上校不在这里呢?」
参谋长维持着冷笑耸了耸肩。
「这还用说吗,因为这点程度的作战概要,本来只要传送资料就够了。我只是想趁着决定作战的机会,稍微开开你们玩笑罢了。」
「「…………」」
啊,这个人属于那种不太能信任的类型。蕾娜如此想,身边无言以对的辛,大概也是同样的想法。
「办公桌坐太久会让身体僵掉,我送你们出去,顺便散个步吧。」参谋长如是说,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蕾娜跟着参谋长走在联合司令部基地的走廊上,无意间注意到一件事,环顾四周。
这跟前往办公室时走的路线不一样。蕾娜看向辛,他也怀疑地眯着眼睛。
「参谋长阁下……」
对于这声呼唤,维兰参谋长连一个眼神回应都不做,一直走到走廊尽头的门前,推开通过id认证而解锁的门。两人忍不住停下脚步,维兰仅以视线催促他们入室。
里面是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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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个楼层,天花板显得高耸的房间,他们则是站在楼中楼的位置。配戴军情室臂章的军人们在栏杆下方的办公室忙碌而勤奋地工作,几个人注视着投影于半空中的全像萤幕影像,看样子那是分析对象。
眼前是某间会议室的会谈影像,室内采用严谨而展现威仪的晚期帝政风格。恩斯特的声音在那当中响起,却不见他的身影,似乎是不在摄影机范围内。
『──又是关于八六们的待遇吗,普吕贝尔代表?』
声调极为冰冷僵硬。
画面中,被他称为普吕贝尔的女性婀娜地微笑。
她有着白银种的银发与同色眼瞳,以及代表在共和国临时政府有重要职位的五色旗徽章。
『是的……就如同我一再重申,贵国接收的那些八六,全是我们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兵器的一部分,是我国的资产。请你们停止非法占用,立刻将全机归还与我们。』
「什……!」
蕾娜差点没叫出声音,但参谋长伸出一只手挡在她面前,制止了她。蕾娜仰头一看,只见军帽下传出冷笑的气息。
看到那冷酷苛刻的笑意,蕾娜弄懂了。
今天她被叫来这里的真正理由……
原来是这个──……
影像中,女性持续进行单方面的主张。她表示八六是类人类的劣等种,不过是人形的家畜,联邦没有正当理由接收使用。真要说起来,就连联邦目前在共和国领土驻军都没有合法根据。
因此,她要联邦立即归还八六。
并且要求联邦退兵,将国土与主权交还到正统人民──白系种的手上。
恩斯特似乎冷哼了一声。
『我方原本就预定于收复北域后,将防卫祖国的责任交还给贵国。但莫非你们认为用丧心病狂而且半年前已经失败的手段,还能阻挡得了「军团」吗?』
『那是当然。我等白系种实现了人类史上最出色的政体,是优于大陆所有种族,值得骄傲的优良种。劣等种制造的「军团」本来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
她的眼神是认真的。
坚信他们能战胜就连拥有大陆最大国土、人口与军事力量的联邦,都只能被迫改变战略的「军团」。
坚信白系种在任何方面,都是优于其他民族的存在,到了这种地步。
口吻不苟言笑。
带着那种──盲信。
『上次的撤退全是八六们的无能所导致的结果。我们给了那些家畜不配拥有的精良兵器,他们却花了十年还是打不赢。铁幕之所以只因为区区「军团」攻击就倒塌,在经过调查后,也发现了几处比设计规格脆弱的部位,都是负责建设的八六打混偷懒造成的。一群不懂得考虑后果,懒惰低能的杂碎……不过这次,将由优秀的我们正确管理,让他们有效率地应战。』
影像结束,蕾娜俯视着变暗的萤幕,咬住嘴唇。
还有……
共和国内还有人在讲这种话……──
「简而言之,等联邦军撤退后,他们还是打算将共和国的防卫工作丢给八六去做。无论是对于战况或者是非善恶,能够无知到这种程度,真是挺无药可救的吧。」
参谋长嗤之以鼻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
现在,蕾娜不敢看向身旁的辛是什么表情。
不对……是不想看。
不想看到他必定是以看破一切的目光,定睛注视与蕾娜同样身为白银种的人,那种冷漠无情的侧脸。
辛平淡地开口:
「……所以如果我们派不上用场,你们就会接受对方的要求?」
「当国民的同情游戏结束后,假如你们没有其他能完成的职责,也许就会那样了。」
面对辛冰冷的目光,参谋长丝毫不为所动。
「事到如今,你这八六还有什么好气愤的?就是知道人类不过如此,最后才会变成现在的你们吧。」
辛小声叹了口气。
「……是的。」
「总而言之,那个就是目前在旧共和国民当中支持率急速攀升,于临时政府内也渐渐建立起地位的圣玛格诺利亚纯血纯白忧国骑士团的首领,以及其主张。」
「……这个名称是联邦军内的代号还是什么吗?」
「是他们这样自称的,我只是一字不差地告诉你们而已。」
「…………」
辛大叹一口气,显得很厌烦。
「这个什么骑士团的,跟任务有何关系?」
他随口简称了。
「我只是先给你个警告……但愿这是我杞人忧天而已。」
?
然而那个什么忧国骑士团的主张,却像根刺一样卡在蕾娜心里。
蕾娜将新到任的处理终端,足足有一百三十九人的人事档案依序投影在半空中,独自陷入沉思。
八六们虽然在共和国出生长大,但对他们而言,共和国早已不是值得敬爱的祖国。
即使如此,终有一天,当他们希望回到故乡时──共和国却是那副德性,一定会害得他们无家可归。
共和国到底要怎么做才会……即使再也无法以共和国为傲,即使如此,我的祖国……
「咪呜。」黑猫狄比撒娇般地叫了起来。
「上校……米利杰上校。」
「呀!」
抬头一看,是葛蕾蒂。
「失礼了,请问有何贵事,维契尔上校?」
「还问我什么事,潘洛斯少校、叶格少尉以及第一批处理终端们不是今天到任吗?少校与少尉就快到了喔。」
咦?蕾娜注视着设定显示于桌上的全像式日历与时钟。
她急忙站了起来。
「我、我得去迎接……」
蕾娜原本打算亲自去迎接,却为了处理文书工作忙到忘记时间。
葛蕾蒂一面苦笑,一面伸出一只手拦下她。
「我已经派人迎接了。我有吩咐先带两位到各自的房间,所以还有时间让你梳理一下……潘洛斯少校毕竟是女生,总不好让她风尘仆仆的都还没梳洗一下,就抛头露面去见人嘛。」
「真抱歉……谢谢您。」
「不会,这也是我的工作。」
蕾娜松了口气,正要坐回椅子上,忽然发现一件事,用半站半坐的姿势再次僵住。
「请问……是谁去迎接?」
葛蕾蒂偏了偏头。
「诺赞上尉正好没事,所以我就让他去了……怎么了吗?」
「辛……!」
看到共和国军的技术军官只呻吟了一个字就呆站在跑道上,辛不解地回望对方。班诺德帮她拿了行李在后面待命,也是一脸狐疑。
技术军官──潘洛斯少校既惊愕又狼狈,脸色发青到不行。
她好不容易才恢复镇定,仍然一脸苍白,用僵结的嘴唇问道:
「……诺赞上尉,我想确认一下。」
她的声音听起来,就好像被巨大感情辗碎过一样。
「是米利杰上校……要你来接我的吗……?」
「是旅团长葛蕾蒂.维契尔上校做的指示,潘洛斯少校。」
辛不懂对方为什么要在意这种事,但仍回答了她的问题。少校与上尉的阶级差距无可颠覆,虽然对辛而言是无关紧要的规定,但他不愿让事情演变成蕾娜的缺失。
这时,他终于想到对方为何有此态度,便补充说明。
对共和国人而言,八六是人形的家畜〈猪猡〉。
「如果八六前来迎接让您感到不快,请见谅……少校的配属部门是研究部,我想今后不会有机会与我们碰面。」
「我要是会在意那种事,打从一开始就不会志愿过来了啦。」
潘洛斯少校没好气地说,同时语气听起来,又像是被人拿小刀随意捅了一刀般。
「……真要说的话,我是知觉同步的技术顾问,怎么可能不跟你这个处理终端碰面嘛……」
「阿涅塔!」
焦急的声音在跑道上响起,一看,蕾娜正往这边跑来,脚步声还很大。
大概是真的急着赶来,蕾娜来到他们身旁后,双手撑膝调整呼吸。军帽及徽章都没戴,就穿着一身军常服,给人一种顾不得整装就赶来的印象。
「诺赞上尉,我来为潘洛斯少校带路就好。班诺德军士长,可以只麻烦你拿行李吗?」
「好的,长官。」
「我们走吧。」
看到蕾娜简直像要把对方带离现场──也就是辛的身边──匆促地离去,辛百思不得其解,目送他们离开。离去之际班诺德转过身来,伸出一只手要东西,于是辛就把不再用得到的军帽交给他。
莱登正好这时候出来,看着那边说:
「……那是怎么回事?」
「天晓得。」
虽然莱登这样问,但辛也完全不懂是怎么回事。
然后他回过神来,反问:
「什么事?」
「喔,我是来迎接那些新人啦。那个完全被晾在一旁的家伙……」
一个白银种少年大概是错失了现身的时机,有些不知所措地探出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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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登对他扬扬下巴,接着又说:
「还有现在抵达的那个。」
辛眼睛望向正好开启了后舱门的第二架运输机。
带头跑下飞机的小个头八六少年,一发现两人就停住脚步。
他惊讶到嘴巴合不拢,喃喃说道:
「咦!诺、诺赞队长?修迦副长!」
那种反应就好像见着了死人复活,但实际上对他来说就是如此,也无可厚非。这个叫瑞图的少年是两年前,两人配属到先锋战队前的部下。对瑞图而言,辛与莱登都应该是早已亡故之人。
经过两年还有熟人存活下来,对辛而言也是一件意外的事,当他想说总之先做点回应时……
「咦!队长该不会是死了以后,转职成真正的死神了吧!难道我们其实已经死掉了吗!」
他过度丰富的想像力害得莱登爆笑出声。
辛则是深深叹了一口气。
铁幕沦陷后,也有少数几名共和国民驾驶备用的「破坏神」加入战斗行列。
还有人刻意离开自己担负起的祖国防卫任务,志愿参加机动打击群。
不过只有一人。
「我是达斯汀.叶格少尉,从今天起配属到本部队,请多指教。」
看到身穿共和国深蓝军服的白银种少年动作生疏地敬礼,辛等五名前辈之间流过一种兴致缺缺的氛围。
虽说事前已经听到通知,但毕竟对方是共和国民,大家会觉得反感也是无可奈何。
辛一面感觉到召集而来的同伴散发出扫兴的氛围,一面开口:
「你原本不是军人吧──为什么志愿从军?讲话不用客气,我们也都差不多。」
差别只在于一个被当人看,其他的被当成无人机而已。
「是……呃,没错,在大规模攻势开始之前,我还是学生。」
看到血红双眸微微眯细起来,达斯汀有些慌张地改口。
即使他被要求这么做,即使面对的是八六,他仍然有点拗口地用对平辈的口吻继续说道:
「……我的同学当中,有很多八六被迫对抗『军团』而死。我曾经是坐视不管的一方,所以我受到谴责是应该的。但我不想让我的儿女、孙子甚至将来的子孙背负这种臭名。要做出补偿的话,必须由我……由共和国人上战场。」
「一旦战死,未来就不关你的事了。这样你还要从军?」
达斯汀抿起嘴唇。
「即使我死了,还是会留下行动的结果,成为未来的基石,所以并不是不关我的事……而且我想,我已经做好牺牲的觉悟了。」
「──我是第八六机动打击群,本部直卫战队『布里希嘉曼』队长,西汀.依达少尉。多指教啊,诺赞上尉阁下。」
过去人称「女王家臣团」的战队,最后有十五名人员在大规模攻势中生还。
看到「独眼巨人」西汀.依达少尉让背后站着战队核心人员──五名女性处理终端,姿势不太端正地敬礼的模样,辛的表情显得有点意外,这让蕾娜偷偷憋笑。
她的嗓音是难以判断性别的磁性女低音,毛躁的一头红发剪得很短,肌肤晒得有点黑,身高跟男性一样高。但相反地,胸围却丰满到让一般女性望尘莫及,把联邦军军服的红色领带陡急地向上推起。
她眯细个人代号的由来──浓蓝色的右眼,以及让人一瞬间错看成独眼,色彩唐突转淡的雪白左眼,露出自然界野兽般的尖齿咧嘴一笑。
没错,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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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也因为蕾娜刻意隐瞒,不过辛似乎完全没料到对方会是女性。
据说在第八十六区,处理终端的存活率以男性较高。在环境极其严苛恶劣的第八十六区中,体力差距会明显左右存活率。体力较差的少女兵比起少年兵,平均寿命无论如何就是比较短。
在处理终端全员集合的简报室,西汀站在他们围成的圈子中心,说:
「话说你拿到『遗失物品』了没啊,大帅哥?就是半年前掉在花田那个。」
看到辛霎时眯起眼睛,西汀嘲弄地咧嘴笑着。
以女性而言,她个头真的很高。即使和身高高于同年纪少年平均数值的辛相比,两人的视线高度仍然相差无几。
「我是不知道你怎么了,但你少跟不认识的女人乱发脾气,白痴。简直不像话。」
「这点我承认,但是……你凭什么资格来讲我?」
「哈!」西汀扬起下巴应道,接着傲然地说:
「我当然有资格。就算你是东部战线的『死神』,我也容不得你看扁我们的女王陛下。是说你不是应该两年前就死了吗?死人就该安分点啊,你这死不了的东西。」
「……叫得真大声。」
辛的言外之意是「越弱的狗越会叫」,同样是再明显不过的挑衅。不同颜色的双眸闪露凶光,只笑了一瞬间,西汀的高大身材就像弹簧一样踢踹地面。
「看招!」
吆喝声一闪而过,面对来自斜上方有如铁锤般砸下的蹴击,辛后退半步躲开。他似乎也看穿了接踵而至的连续攻击,以毫厘之差闪掉,并抓住攻击后随即产生的破绽,手刀横扫一砍。
被切断的红色发梢,宛如血花,又如燃烧凋零的火花飘舞在空中。
雪白左眼映照出鲜红色彩,如野兽般笑得凶猛。
眼看两人说开打就开打,蕾娜的视线与伸出到一半的手不知所措地到处飘移。
「那、那个,别这样,请不要这样……!」
「喔,没关系啦,蕾娜。就让他们打吧。」
说话的是赛欧。他把椅背放在前面坐着,双手与下巴放到上头,摆出等着看好戏的姿势。
「野狼或是狮子,还有野狗什么的不是都会争高低吗?就跟那个一样,别理他们,等他们自己分出高下就好。」
「竟然说成野狗……!」
一看,周围的八六们也都赶快把桌椅搬开或是起哄,甚至开始打赌谁会赢。
没人劝架。
可蕾娜、安琪与莱登也满不在乎地观赏两人厮斗。
「倍率各半……?什么……太扯了吧?这种状况不是应该九成都赌辛赢吗?」
「嗯──……虽说是东部战线的死神,但也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现在没听说过的人应该还比较多吧。是说看这状况,搞不好黑马是蕾娜耶。」
「我、我吗……!」
「不是啊,因为只要你喊一声『等一下』,两边就都会停手了吧。」
怎么这样讲,又不是狗。
当庄家的少女(令人傻眼的是,竟然是布里希嘉曼战队的副长)走到他们这边来,于是莱登等人都拿出零钱赌辛赢。
「因为共和国对八六群体中的地位高低不感兴趣,所以以前我们都是自己决定谁当战队长、副长或是小队长。」
……原来是这样。
好歹也是军队,竟然连这种事都不安排,共和国对墙外战场的不闻不问,又一次让蕾娜感到傻眼。
「可是『代号者』都比较自傲,就是不愿意听没自己厉害的人发号施令。」
「应该说,正因为这是攸关生死的问题吧。没人想被能力不够格的蠢蛋带着害自己送命。」
「所以必然都是最强的家伙当战队长,但如果『代号者』只有一个也就算了,要是部队里有好几个,谁也不会退让。所以基本上都是像这样,用拳脚分个高低。」
虽然这样说很不好听,但简直跟兽群争地位没两样。
「先锋战队也是这样吗?」
在第八十六区那个最后的战场,是否也是一样呢?
「那时辛的名声跟实力都已经传开了,所以打从一开始大家就一致认同由辛当战队长,莱登当副长。」
「……你们每次都这样,把所有麻烦事都推给我。」
「没办法啊,我们那时候几乎都不会读书写字嘛。而且就你跟辛的交情最久啊。」
战队长基本上还是得处理一些文书工作,如果战队长不克处理,就会由副长接替。他们两人都受过监护人的保护,以他们的境遇来说算是接受过相对高等的教育。这些工作会交到他们手上,要说合理也确实没错。
「接着就是小队长的位子,让我、可蕾娜、戴亚还有凯耶来抢……蕾娜就任前有个家伙叫九条,在那个战队里他的个子最高大粗壮。结果他被最娇小的凯耶踢飞,那次真的还满精彩的。」
据说凯耶是反过来利用体重差距,拿九条的膝盖当立足处往上冲,赏了他脖子一记飞踢。
蕾娜还有点不知所措,忧心忡忡地旁观战况,不过可蕾娜则是对她冷哼了一声。
「没事啦。辛不会跟女生认真,实际上现在也放水满多的。」
「辛要是认真起来,可是会一脚踢过去喔。瞄准下巴之类的部位。」
「莱登一开始好像挨过那招?听到那件事的时候,我还想说两个人贴那么近,是要怎么动才能踢飞比自己高大的家伙的头,但辛还真的做到了。」
「我记得戴亚吃下那一记就当场昏倒了。那家伙怎么老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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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对那种能够致人于死地的部位下手啊……哦。」
「哗,那女的挺行的嘛,让辛防御了。」
对手拿大动作回旋踢当佯攻,旋转后顺势替换另一只脚站立,使出一记高脚踢。辛一时之间躲不掉瞄准太阳穴的袭击,以右上臂挡下,还让军服袖子弄破了一点。
对手是用战斗靴的侧面与鞋底交界的锋利直角砍来。
等于是回敬刚才的手刀,小块铁灰色碎布与一两滴小血珠飞上空中。
就连至今不习惯接触肉体暴力的蕾娜都感觉得到,那对血红双眸忽然彻底觉醒了。
「……这下好看了。」
「那家伙要发飙了。」
赛欧与莱登轻声低语的同时……
辛采取了行动。
他用挡下脚踢的右臂,把西汀正要收回的脚往上一拨。同时他犀利地向前踏出,缩短两者间的距离,趁着西汀单脚意外被人往上拨而失去平衡时,辛接着用脚背勾住剩下站立的单脚膝盖后方,直接就往上一踹。
「喔,哇……!」
西汀一瞬间完全浮空,辛单手抓住她的咽喉,将她以背部朝下的态势往正下方砸去。
「……!」
如果对手是真正的敌人,辛已经直接把她砸在地板上了。
然而辛途中松开了手。出于生物本能护住头部,并缩起身体的西汀,躯体只在重力的牵引下坠落了短短一段距离,接着狠狠摔在木质地板上。
虽然是个少女,但与男性同等的身高,加上实战锻炼出的体魄,体重不会太轻。
西汀发出好像把湿皮袋砸在地板上的沉重坚硬声响,陷入沉默。
聚集现场的所有人,都没发出声音。
沉默。
沉默。
还是沉默。
突然间,西汀抖动了一下。
她从大字形卧姿把双腿一甩,利用反作用力重新站起,食指直直指向辛,精力旺盛地嚷嚷:
「……混蛋!我刚才要是没做受身早就死了耶!」
「那就去死啊。」
「我怎么看你差点就要咂嘴了!你这混账真的想杀了我啊!」
「啧……」
「天啊,气死人了!……喂,女王陛下!你看这家伙就是这种人喔!会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对女人动手喔!」
「是你像疯狗一样先跑来咬我的吧。闭嘴,丧家犬。」
西汀用手指指着人嚷嚷,辛则是用比平常冰冷上一倍的口气回嘴。
总觉得整个情况根本像是十岁左右的小男生小女生在大声吵架。
蕾娜面带暧昧的笑容旁观这个温馨场面,她不禁心想──
别把我牵扯进去。
莱登跟赛欧则是抱着肚子笑到不行。
话虽如此,输了就是输了。西汀虽然满口怨言,但还是退了出去,留下辛一个人待在人墙围成的圈子里。
「好了。」
辛想必是故意的,静谧的血红双眸环视简报室一圈。面对那种眼神,就连惯于战斗的八六,一时之间都不敢与他四目交接,吓得畏缩起来。
西汀身为处理终端,一直以来都是作为蕾娜的──他们全体人员的指挥官「鲜血女王」的直属部下战斗至今。所有人都认同她是最强的处理终端。
而辛却把她当个孩子一样,易如反掌地击倒了她。
「如果还有其他人对我的指挥有意见,现在就出来解决。」
没有半个人提出挑战。
不对。
「俗话说入境随俗嘛。那么我也……!」
其实只有一个人。
达斯汀在人群圈子外鼓足了劲,正要脱掉军服外套时,正巧人在他附近的安琪提出忠告:
「我跟你说,叶格少尉。」
她用大人看着小孩子说傻话的表情,抬头看着回望自己,位置比自己稍高的眼睛。
「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话,还是等赢过了我再说吧。」
「咦……呃不,跟女士打斗未免也太……」
安琪甜甜地微笑了。
「放马过来吧。」
在迅速开始分配赌金的喧闹中,辛回到轻轻挥手的赛欧、莱登,以及可蕾娜与蕾娜身边。
「辛苦了~~」
「嗯……是说。」
讲到一半,辛看向简报室的角落。
「安琪跟叶格在干嘛啊?」
「嗯~~那算是管教吧。」
辛看向他们时,时机刚好。
「──嘿!」
「呜哇啊啊啊啊!」
达斯汀轻而易举就被安琪摔了出去,正凑上倒楣的桌子来场热吻。
「阿涅塔,对不起,我并不是有意让你们那样碰面的。」
「不会。」
夜晚。
蕾娜如此说道,在队舍的自己房间里低头道歉,阿涅塔则轻轻摇头回应。
她的眼睛顺势看向窗外。突然迎接多达一百名的处理终端,让自由时间的军官餐厅显得人声鼎沸。
阿涅塔看到餐厅窗边,有个清瘦人影在稍微远离喧嚣的位置独自翻书,呢喃般地说:
「辛也是。我一开始完全没认出来。竟然……」
虽然阿涅塔没再说下去,但蕾娜似乎能明白她想说什么。
竟然会……完全变了一个人。
?
星历二一五○年四月,联邦救援派遣军完成了耗时三个月的进击准备,开始执行共和国北域收复作战。
配合作战,第八六独立机动打击群并入救援派遣军麾下,受派前往旧共和国首都贝尔特艾德埃卡利特的救援派遣军本部屯驻基地。
目前机动打击群的战力大半以八六组成,达到七个战队的规模。在屯驻基地,迎接这一百六十八名人员的是……
『八六滚回第八十六区!』
『将光荣的纯白国土交还到人类的手上!』
在屯驻基地驻扎的地点──前国军本部的正门正面,许多写着这些字眼的全新布条,挂在一栋烧毁的,格外高耸的大楼上,随风飘扬。
?
昨天应该已经由巡逻宪兵拆下的布条,如今又在办公室窗外的同样位置随风摆荡了。
又来了。蕾娜皱起柳眉。今天又是一样的内容,写着「八六滚出去」、「夺回纯白的国土」之类。
救援派遣军的规模只够维护领土与收复北域,并没有派多余人手来维持治安。因此部分国民看军方没有认真调查这件事,就不断对八六做出侮辱行为。
以报到当天迎接他们的布条为开端,一下是蒙面高喊着带有侮辱性质的口号,一下是趁夜散布内容煽动的传单,一下又是基地周边与日俱增的辱骂字眼的喷漆,甚至还有电台肆意播放的非法广播。
内容不外乎就是「污秽」、「滚出去」、「会这样都是你们害的」。完全没有半点咎由自取的自觉,只是重复着自私自利的恶意字眼。
过来确认文件的辛,突如其来地说:
「洗衣精怎么了吗?」
「……洗衣精?」
「『恢复纯白』。」
蕾娜忍不住笑了出来。的确如果只听这样,根本就是洗衣精的广告词。
接着,她也变得垂头丧气。
「……对不起。」
「不会。应该说,蕾娜,你也不用为了这件事道歉。」
辛这样说,连一点不悦的样子都没有,甚至还面露淡淡苦笑。
「像他们那种人,我们说什么都听不进去的。就像没事乱叫的狗一样,谁在意谁就吃亏。反正说穿了就是吵而已,顶多像刚才那样,笑着不当一回事就行了。」
蕾娜回望过去,只见辛不感兴趣地耸了耸肩。
「所以你不用放在心上……那不是你的错,请别露出这种表情。」
蕾娜苦笑了,虽然她知道辛顾虑她的心情,也觉得很高兴。
「可是,我还是会在意。因为我……我也是共和国民。」
即使不能引以为傲,不值得敬爱,共和国对蕾娜而言,仍然是出生长大的祖国。
对于共和国民的这种低劣行径,蕾娜同样身为共和国民,感到可耻又难堪。
放着这种情况不管,厚着脸皮待在八六们面前,也令她无地自容。
「知道有错却视若无睹等于是帮凶。同样身为共和国民,却无法纠正他们的言行……还是让我觉得没脸见人。」
听她这样说,辛暂时陷入了沉默。
蕾娜感觉那双红瞳一瞬间,仿佛浮现出像是烦躁,又像是气愤的眼神。
「……你跟那些家伙不一样,我们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那些家伙的言行,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话是这么说,但实在令人看不下去。能不能想想办法解决一下呢,维契尔上校?」
「对啦,看了的确让人不愉快,可是……」
蕾娜趁着定期会议的机会提出请求,这让葛蕾蒂伤脑筋地皱起眉间。
「我们已经透过司令部向临时政府提出抗议,也拓宽了基地周围的禁止进入区域,并强化巡逻工作。想要再做更多措施,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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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有点困难喔。」
「……我想也是呢……」
「毕竟宪兵也只能在联邦军法范围内行动,但我能体会你的着急心情就是了。」
维持基地与周边区域的治安,是宪兵的职责。关于这件事,由于蓄意减损兵员士气的行为也在取缔范围之内,因此宪兵有在积极处理。
即使如此,还是无法阻止电台广播,也无法阻止那些口号及传单随风飘来。
前两天在演习后返回基地的路上,有人撒了满地的橡果。联邦军人认为那不是危险物品,似乎并不介意,但蕾娜身为共和国人,偏偏知道那代表什么意思。
共和国原本以农业与畜牧为主要产业。
橡果则是传统的──猪食。
八六们虽然出生于共和国,但没有学过国家的文化与历史。所以很幸运地,几乎没人察觉其中的侮辱,然而……当蕾娜发现辛在运输车中露出一丝苦笑,莱登也冷哼了一声时,她觉得自己整颗心都被揪住了。至少他们是知道的。察觉到了别人对他们的恶意,只是没说出口罢了。
蕾娜很想设法帮他们阻挡这一切,可是……
葛蕾蒂说道:
「虽然不是说无所谓,但是……八六他们本身并没有放在心上,对吧?」
「……是的……」
蕾娜暧昧地点了点头,这点也让蕾娜深感意外,应该说百思不得其解。
并非所有人都像辛那样漠不关心,常常有人会做出反应,讲话也会提到。只是所有人都当成玩笑或胡闹的题材而已。
每当大楼上挂起布条,就会有不知道是谁做的白猪布偶,挂在屯驻地目前无人使用的旗竿上处以绞刑。那些带有侮蔑意涵的口号,隔天就会被重新填上恶搞的歌词。传单背后画上可爱白猪的图像,餐厅里每晚都有人夸张地模仿共和国民,把大家逗得乐不可支。
或许只能庆幸他们看起来没有受伤,但蕾娜觉得他们大可以更气愤,或是做些抵抗。
毕竟无论是单方面践踏这些八六,甚至不给他们权利反抗的共和国,抑或是第八十六区,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笑着不把恶意当一回事,也是一种抵抗的方式喔……况且对他们来说,事到如今可能连气愤的必要都没有了。」
「但是,错误还是应该更正。再说他们……没有必要到现在还得甘愿忍受这种不管怎么说都很不讲理的泄愤行为。」
蕾娜不禁加重了语气。
「第八十六区已经不存在,他们不再受我们箝制了。现在他们大可以挺身抗拒那种恶意或侮辱才对……」
葛蕾蒂忽然皱起了眉头。
「……这就难说了喔。」
意外的一句话让蕾娜眨了眨眼。
「这是什么意思呢……维契尔上校?」
「我跟他们……跟诺赞上尉他们只有这一年来的交情,我先声明,这只是我在这段期间内的感受……」
面对微微偏头的蕾娜,足足大她十岁的女性将校,用一种陷入沉思的神情说道。她开口的双唇上仔细涂了口红。
军服胸前不同于蕾娜,长年累积的战功与经历以勋表的形式连接成排。
「那些孩子并不是坚强,不过是不坚强就无法生存而已。只是在那种过程当中,削去了柔弱的部分而已。」
这意思是──他们不是不会受伤。
而是已经伤到了尽头,已经削减到没有受伤余地的意思……?
「你所说的这些属于他们柔弱的部分,就是被那种恶意削掉的喔。或许遭到他人蛮横对待及侮辱时,气愤并挺身面对才是正确的态度。可是那样不就等于……要他们受到二度伤害吗?」
虽说不至于用上真枪实弹,但重达十吨以上的「破坏神」一面互相施展高速机动动作,一面虎视眈眈地准备攻击对手背后或侧面的模拟战斗,对于不习惯的人来说仍然很吃力。
不知是因为疲劳,还是被对手耍着玩了半天眼花,达斯汀结束任务报告后,便摇摇晃晃地前往淋浴间。只见瑞图一边说着「我先走喽──!」一边就从他身边脚步轻快地跑过。
目送两个形成对比的背影,辛皱起眉头。
各战队的人员部署,属于战队长辛的权限范围。他根据特军校的成绩以及在共和国的战斗纪录,大致上已经做好了决定──虽然基本上是沿用在共和国的战队编组──但其中一个人就有点麻烦了。
安琪靠着走廊的墙壁,似乎在等辛出来,对他说道:
「你在烦恼如何安排叶格的位置吗?」
「……是啊。」
比方说瑞图虽然小达斯汀三岁,但那个少年在辛调到先锋战队之前,就已经在他的队上担任处理终端了。两年的战斗经历以幸存的处理终端来说虽然较短,但还是比达斯汀长得多。
这两年的差距一旦运用起「破坏神」难免就会如实地反映在演习时的胜率,还有战斗后疲惫的程度上。
「我是欣赏他的志气,当然也不希望让他白白送死。他只是决心与实力之间的落差还有点大而已。」
「我打算暂时将他安排作为备用战力,不过……这次的作战恐怕没办法有所保留。」
「……要不要交给我的小队来带?」
辛回望安琪,她面露些微苦笑。
「你不是本来就这么打算吗?负责前卫的辛跟赛欧的小队不用说,莱登经常与你搭档,所以一样要待在最前线。但是可蕾娜是狙击手,行动基本上都必须隐藏行踪,不能让容易被发现的生手直卫跟着她……我的队伍负责大范围压制,对双方来说都是最安全的,对吧?」
辛稍微想了想,便点点头。
虽说有令人担心之处……但正如安琪所说,辛原本也认为让她带是最好的选择。
「拜托你了……不过,如果你觉得有困难……」
「不要紧,这点大家都一样,白猪本来就是那样……对吧?」
所有八六都有过遭受共和国践踏的经验。
「是啊。」
「上校也是。」
辛听到意外的称呼而眨眨眼,安琪对他苦笑着耸了耸肩。
「上校要是也能这样看开……要是能早点放弃共和国,认为他们本来就是那样,你也不用这么烦心了吧。」
她那天青色的眼眸,像是表示关心,又像有点气恼。
「……是啊。」
演习中收集到的知觉同步数据,以及处理终端的定期检查结果,会全部送到阿涅塔手上,而她此时正在全像萤幕上开启这些资料做确认。
目前没有引起她注意的异常运作,也看不出对身体的影响。这种技术在共和国行之有年,阿涅塔知道大概不会出问题,但绝不会有所疏忽。
因为她是希望这样能稍稍帮助到他,借此赎罪,才会志愿转调的。
不知道浏览到第几页电子文件,阿涅塔看到那个名字与附加的人像照片,停住了手。
「……辛。」
无意识地伸到一半的手,在空中停住。不知不觉间,她紧紧咬住了涂上淡淡口红的嘴唇。
「──诺赞上尉。」
一出声呼唤,形式上点头致意后就打算离开的他回过头来。
「有什么事吗,潘洛斯少校?」
那静谧的血红双眸,以及感情色彩平淡的白皙面容。在十年的岁月里长高不少,体格清瘦,但经过长达七年的激战而百炼成钢。宛如一把经过淬炼的利剑,寂然伫立于月影疏落的古战场。
过去的他并非如此。
以前的辛,不会用这种面对陌生人的眼神看阿涅塔。
「辛,你其实记得我吧?」
在他们前去执行特别侦察任务后,蕾娜向阿涅塔坦承过,她真的没听辛说过阿涅塔的事。她说辛连名字都没提过,恐怕是完全不记得了。
阿涅塔认为那是通篇谎言。
辛不可能忘记。那时自己骂他是肮脏的有色人种,对辛而言应该是一场恐怖的背叛。应该会感到无比绝望,不敢相信就连最亲密的阿涅塔都说这种话。岂止如此,阿涅塔还对他见死不救。明明有机会帮他,却闹着无聊的别扭,眼睁睁让人把辛与他珍爱的家人……送进了强制收容所。
辛之所以会失去家人,而且被迫在想必有如地狱的第八十六区战场持续战斗长达五年,有一部分原因出在阿涅塔身上。
辛不可能不恨她。
绝不可能不憎恨她。
阿涅塔以为接机的时候,因为算是某种公共场合,所以辛克制住了。
或者正因为辛并未原谅她,所以故意假装不认识。
即使如此,今后大家都在同一个队舍,多得是没有闲杂人等介入的讲话机会。他很快就会跑来讲些什么……阿涅塔是这么以为的。
然而后来日子一天天过去,却什么事也没发生。
难不成……
难不成他是真的……?
「我是亨丽埃塔……是丽塔啊。曾经是你的邻居……你应该……记得吧……?」
怎么可能会不记得。
结果辛只是用有些困惑的眼神注视她,又用同一种目光缓缓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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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摇头。
啊啊,他真的长高了……阿涅塔抬头看他,这样不合适的想法突如其来地闪过脑海。
因为记忆中那个儿时玩伴的少年,与年幼的阿涅塔个头一样高。
「……抱歉。」
那种眼神,是当年的他绝不可能对她露出的……面对完全陌生外人的目光。
蕾娜事前听阿涅塔说过,今天会找辛谈谈。
她的目光让决心与觉悟给覆蔽而显得暗淡,并说假如发生了什么事,都是自己造成的。所以无论如何,都希望蕾娜不要处罚辛。
虽然蕾娜认为不会发生什么事。
因为身为八六的辛有着自己的骄傲,想必不会允许自己做出跟共和国白猪一样的行为,况且──他恐怕根本不记得了。
在日暮时分,明明即将熄灯却没开灯的昏暗房间里。
只有瘫坐在地板上的影子,受到走廊上的光线衬托而朦胧浮现。
「……阿涅塔。」
「他……不记得了。」
「…………」
果然……
「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呢。不记得我们每天一起玩,不记得他住过的第一区的家,不记得我们玩过探险游戏的庭院。被送到强制收容所之前的事情……他真的全忘了。」
经过十年以上的时光重逢的辛──在第八十六区长年战斗到获得「死神」别名的八六少年,在战场的惨烈下日削月朘到了这个地步。
所谓的磨削,就是削除多余的部分。辛被磨利成斩杀「军团」的一把利剑,战斗上多余的部分,都已经被刮削掉了。
事到如今,阿涅塔才似乎能够明白,所谓在第八十六区的那种没有支援与指挥的战斗之中,长达五年与「军团」进行无穷无尽的死斗并存活下来,是怎么样的一回事。
若维持正常的心智,绝不可能活着。
原来竟是那样的地狱。
阿涅塔双手掩面。
「……那我该怎么做?」
她就像迷失方向的小孩,声音虚弱又细微。
「我早就知道他绝不会原谅我,不原谅我也没关系,我必须道歉。但他根本就不记得我,我连想道歉都没办法。这样的话,我是要怎么做才能补偿他……!」
经过压抑,有如惨叫的哀号,让蕾娜悄悄垂眸。
以前蕾娜想过,遭人彻底遗忘,对阿涅塔而言也许是种诅咒。
正是如此。
罪过需要惩罚,纵然不受宽恕,对罪人而言,仍然需要谢罪并做出补偿。
一旦遭到遗忘,就连这点事也办不到了。被抹灭的罪过,再也无法谢罪或补偿。
阿涅塔的罪过永远不得消除。
即使这也是站在加害者的立场,单方面的,令人浑身发抖的自私心态。
虽说不记得了,但辛似乎也有他的感触。
不同于总部基地提供军官以上阶级的个人房间,邻近前线的这座屯驻基地是多名处理终端共用一个房间,因此很难有机会独处。
蕾娜到处找辛,最后来到了机库,看到辛靠着自己座机的装甲,翻开了书却似乎没在看,感觉好像在深思某些事情。
可能是注意到鞋跟的声响,辛视线朝向蕾娜,继而有些无力地摇了摇头。
「……希望你别太生气。」
「我不会生气啦。」
不记得阿涅塔的事……也不记得过去在第一区生活时的事,并不是辛的过错。
「可是,你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吗?那个……就算不记得了,只要讲讲话,应该能稍微回想起一部分……」
「说我小时候有个玩伴,我只能说或许有……但无论是长相还是名字,都已经不记得了。」
当然。
更不用说跟那孩子吵架后,不欢而散的记忆。
「……压制第一区之后……」
辛自言自语般说话的侧脸,像个无家可归的小孩般落寞寡欢。
「有人跟我说查出了我跟家人住过的房子,所以我就去看了一下。对方说理应已遭销毁的处理终端人事纪录不知为何留了下来,我家就是从那些纪录追溯到的。」
「…………」
蕾娜知道。那是保存在国军本部地下仓库深处的战死者纪录。
其实是蕾娜告诉联邦军那里应该有些资料,请他们做确认的。只是在开封之前,她并不知道里面藏了什么。
自大规模攻势起,持续两个月的战斗正如火如荼进行时,某位士兵透过无线电将这件事告诉了蕾娜。那人说他接手了前任的工作,本身也参与其中,将战死者的纪录隐藏并保存起来。
他说他原本是管制官。
在战争中失去工作,为了图个温饱而从军。
一直看着少年兵担任「无人机」的处理终端而死,最后他再也承受不住。
在他连管制工作都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才十岁出头的少年兵担任战队长的战队全军覆没后,他选择结束,向人事处申请调职通过。
──但是,米利杰上尉。到头来,人终究无法逃避自己犯下的罪行。
通讯另一头的士兵这样说时,似乎在哭泣。
──我后来又见到了那个战队长。上尉,您也是知道的,就在先锋战队的队舍。
──是我为他们拍下最后一张照片。
──我以为我要发疯了。
──当时我见死不救的少年兵还活着,然后半年后他真的会死。遇到这种状况,我这次一样无能为力。不……是不愿意伸出援手。
──现在,报应来临了。不只我……整个共和国都会死于这场战争。死了,然后被人遗忘。可是,说不定有一天,有人会想起他们的事……
老天爷或许听见了这份祈祷,八六的战死者们照理来说应该会连存在都遭到消除,但几乎所有人的人像照片都留了下来,对于其中几名幸存者而言,就像辛这样,还能作为线索追寻遭人剥夺的过去。
蕾娜还记得,这是以那位怯懦、善良的人事处士兵的性命作为代价。
「怎么样了呢……?」
「就是一栋陌生的房子。」
即使亲眼看到也一样。
他说,他还是想不起来──……
「……无所谓。」
声音似乎……
就像在劝慰自己一般。
「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从来不会让我痛苦。没有那些记忆,我一样能战斗。不记得故乡或家人,还是能打倒『军团』。记得不必要的事情会变成绊脚石,我反而还嫌那些记忆碍事。」
害怕失去,会妨碍前进的脚步。
舍不得失去,会让人裹足不前。
他必须将战斗不需要的部分一个个割舍掉,否则就……活不下去。
「以前我只要想着诛杀哥哥,就能活得下去。只是一回神才发现,就连哥哥的事情,我也几乎想不起来了……这让我觉得有些寂寞。」
因为我无法记住哥哥的事。对,在第八十六区,辛的确这么说过,说所以他很高兴蕾娜愿意记得。
「……辛,我听说你的祖父仍然健在。」
那是齐亚德帝国议会的大人物,曾是武士门第栋梁的大贵族──塞耶.诺赞侯爵。
如同过去雷告诉过年幼的蕾娜,诺赞之名只有他们家族使用那样,即使在帝国或日后的联邦,仍是非常罕见的姓氏。更正确来说,只有他们家族获准使用这个姓氏。
当然,在辛受到保护的时候,已经由恩斯特询问过诺赞侯爵,确认辛就是逃家长子的儿子。
听说诺赞侯爵后来屡次要求见面,找过监护人恩斯特、长官理查少将或葛蕾蒂,这半个月来蕾娜也接到过要求。
说想见他,希望能让自己见他一面。
但辛本人似乎不肯答应,因此以蕾娜的立场来讲,到目前为止她也没说什么。
「你的祖父应该还记得你的哥哥跟家人的事情吧?说不定身边还有家人的照片……不妨见个面如何?」
辛只是幽幽地,无力地笑了。
「见到了又能怎样?我从没见过那个自称祖父的老人,祖父记得的父亲,我并不记得。我能跟他说什么……事到如今还要为了什么而见面?只不过让双方都感到空虚而已。」
只会让双方深切体会到,失去的事物一去不复返。
忽然间,蕾娜注意到了。
辛说他不记得,想不起来。
但其实并不是想不起来,而是──……
「事到如今,我没兴趣特地去回想,所以我并不想见他……潘洛斯少校也是。」
包括连是否真有其人都想不起来的,自称儿时玩伴的她。
「如果想道歉……想把以前的事情一笔勾销,她大可以自己忘记,不要来找我就是了。」
他根本不想发现自己忘得一干二净──不想意识到自己失去的东西。
?
「好了,我自认为这是精心杰作,你可以尽管夸奖我喔,蕾娜。」
配合蕾娜就任作战指挥官,她得到了专用的指挥车辆。
呼号是「华纳女神」。包括知觉同步的监测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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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内,毫不吝惜地配备了最尖端的指挥管制设备,是「鲜血女王」的御用座车。
蕾娜为了领取车辆而前往机库,当她看到全新装甲指挥车以及旁边穿着工作服的赛欧,愣了一愣。
她看到指挥车的侧面,绘有身穿鲜红礼服的女性剪影。
是「鲜血女王」的──蕾娜的识别标志。
赛欧笑嘻嘻的,像是为了惊喜行动成功而高兴。
「很帅气吧?有点像香水或珠宝的品牌商标那样。反正大家的都要重画,所以来到联邦军之后,我有稍微学一下喔。」
赛欧说的没错,图案设计得挺有品味。而且赛欧的自不待言,跟辛、莱登、可蕾娜或安琪的识别标志,也有种共通的风格。
虽然蕾娜早就想到应该是出于同一人之手──但没想到是赛欧画的。
又羞又喜的心情涌上心头,蕾娜面露微笑。能成为他们的一分子让蕾娜觉得有点骄傲,而且赛欧为自己准备了这样的惊喜,他的心意也让蕾娜很高兴。
「要画成『穿红礼服的白猪』──也不是不行喔。」
蕾娜俏皮地说,赛欧用沾到油漆的脸颊苦笑了。
「不不不,那也太夸张了,你怎么扯到白猪去啦……该不会还把洗衣精的事放在心上吧?」
看来那什么骑士团的通称就确定是洗衣精了。
难怪被处以绞刑的可爱小猪布偶,最近会戴着清洁剂的盒子。
「嗯……算是吧……说不在意是骗人的。」
「那些事又不是你做的,不用放在心上啦。反正我们习惯了,根本无所谓。」
「可是……如果你们其实觉得不高兴,可以明说没关系喔。因为你们现在……不,而是打从一开始就有这个权利。」
「那样很麻烦耶,就跟你说了我们不在乎嘛。」
「再说了──」赛欧仰天说:
「我要是把你的识别标志画成白猪,天晓得辛会怎么骂我。我还不想死呢。」
「……为什么会扯到辛呢?」
蕾娜被赛欧半睁着眼斜瞪。
「咦,什么意思,你不会是没弄懂吧?」
「……弄懂什么?」
赛欧痛切地从腹腔深处叹出一大口气。
「呜哇啊啊麻烦死了啦啊啊啊……应该说我开始同情辛了,他都表现得那么明显了耶。」
「…………?」
「啊啊,没关系,不懂就算了,跟你解释就太不知趣了……是说……」
说着,赛欧双臂抱胸。
表情有点生气。
就跟前两天……对,就跟那时辛说不用在意洗衣精的行为时,露出的表情一样。
「辛也跟你说过,叫你不要再一脸悲壮了吧?现在这件事也是,又没人在怪你,麻烦你……不要再擅自抱持罪恶感玩自虐游戏了。」
?
辛对第四只自走地雷连续击出三发手枪子弹,然后直接抛弃弹匣。双进弹匣的九毫米手枪装弹数为十五发,他只留下膛室的一发与弹匣的两发后直接卸掉弹匣,换上备用弹匣,并在第五只站起来的同时击发。
这种技巧称作战术换弹。由于自动手枪是利用射击的后座力装填下一发子弹,如果把膛室射光才替换弹匣,会需要进行上膛的动作。运用这种技巧可以避免浪费那段时间,以持续进行射击的动作。
因为对付比人类更具敏捷性的「军团」,连这一个动作都会要人命。
当最后一颗子弹击出,滑套释放钮抬起时,自走地雷的──全像式的目标也停止涌出。辛一边看着射倒的目标全数立起显示射击结果,一边把后退的手枪滑套推回原位。
在屯驻基地的射击场,一旁观摩的莱登看看不用特地过去确认的全像目标,也能看见弹痕漂亮地集中在胸部控制装置,开口说道:
「你是不是火气有点大?」
「我……」
辛反射性地想否认,又闭口不语。
虽然他非常……应该说极其不愿承认……
「……或许是吧。」
「是那个独眼女……我看不是吧。也就是说……」
莱登假装思忖片刻。
「蕾娜吗?」
「……是啊。」
一开口承认,就觉得果然──让他感到很不高兴。
不是蕾娜的言行,是束缚她内心的事物令辛不悦。
「我认为我从来没有责怪过她……但她似乎还在为那些骚扰行为烦恼。」
洗衣精的一连串骚扰行为,对辛而言是真的无关紧要。顶多只有小飞虫在身边飞来飞去的不快感受,不至于让他介意。
早就习惯了。
只要在第八十六区担任处理终端,跟几乎没一个好东西的共和国军人接触个几年,迟早会习惯,会明白那些家伙不过尔尔。
只要是八六,关于这点大家的看法都是一样,顶多只是程度上的差异而已。
没有半个人在意──更别说有谁会认为那是蕾娜的错。
明明是这样。
莱登露出一副明显不耐烦的表情。
「是喔──」
「……怎样?」
「没什么……只是觉得谁的事情不好想,偏偏整天挂念着你最讨厌的那些人,就算是你也会生气吧。」
「…………」
莱登现在说的「就算是」跟「你」之间大概插入了很多坏话,只是没讲出口罢了。
辛冷眼抬头看莱登──他绝不会说出口,然而这种从认识以来就没变的身高差距,一直让辛心里很不痛快──「哼。」莱登嗤之以鼻。
「好像是说『因为我也是共和国民』?……我是不太懂,但只不过是正好在那里出生,有着同样的外貌色彩,就会这么有感情吗?」
八六不记得出生长大的故乡,连家人的长相也记不清楚,对他们而言,祖国是一种不太伴随实际感受的概念。不管是收容所还是战场,都不是相同民族能够共处一地的环境,所以民族〈色彩〉相同就是同胞的意识也极其淡薄。
要说故乡的话,自己决定战到最后的战场才是故乡。
要说同胞的话,自主决定用相同方式生存的八六才是同胞。
出生地、民族或国家都不是自己选择的,他们无法理解对这些事物抱持归属意识是什么样的感觉。
因为他们八六以自己与同伴为依归,自主决定自己的生命形态,肯定这种面对人生的态度。
「潘洛斯少校也是,还有联邦也是,我真不懂他们为什么那么执着于我们的过去。」
「是啊,你那个以前的老朋友……实际上到底怎么样了?还是想不起来吗?」
「毫无印象。」
辛是战队的总队长,阿涅塔是知觉同步的技术顾问。即使私下没有事情碰面,后来还是有许多机会进行职务上的事务性对话,但辛还是对她没印象。
或许也因为辛根本没兴趣去回想。
「人是由土地与血脉构筑而成的存在……这话好像是芙蕾德利嘉说的。但我还是搞不太懂就是了。」
「这方面的事情,你应该记得一点吧?」
莱登以八六来说属于例外,直到十二岁之前,一直有人将他藏匿在八十五区内。所以比起其他人,记忆受到强制收容所恶劣环境磨灭的程度应该没那么大。
「说是这样说,但老婆婆的学校又不在我家附近……况且自从成了处理终端之后,老实说我没心情去回想……一回神才发现,老爸老妈的长相还有什么出生的故乡,都已经想不起来了。我想我这方面跟你差不多喔。」
「……你会想回去吗?」
假如即使想不起来,还是能回到故乡的话。
莱登扭曲起嘴角。
那形状像是笑脸,但散发的感情反倒像是厌恶或排斥。
辛不禁心想,原来如此,的确没有不同。
关于那方面的事,彼此还真的是连想都不愿去想。
「──不想。」
作战会议结束,辛几乎是同时离席走了出去。
阿涅塔今天又跟他说不到话,但目送他的背影离开时,有一阵稚气的嗓音叫住她:
「汝就算像个恋爱中的少女般注视着,现在的他也没有义务体谅汝的心意呢,白毛头。」
是芙蕾德利嘉。她用齐亚德称呼白系种的粗话──特别是对共和国人的蔑称如此说道。
听出她的言外之意,阿涅塔倒抽一口气。接着才察觉到一点,瞪视着她说:
「……我懂了。这就是你的异能嘛,千里眼魔女。」
「这要怪汝满脑子都是那件事,还用欲言又止的眼神,依恋不舍地追着辛耶跑……余想不在意都不行。」
芙蕾德利嘉不屑地说,抬头看着阿涅塔。
「人家都跟汝说不知道了,汝就该看开。之后汝尽管擅自了结此事不就得了。」
「可是……因为,我得道歉。不然我──会无法前进。」
芙蕾德利嘉用鼻子小小地哼了一声,当中不只有明确的侮蔑,甚至含藏敌意。
「不是无法前进,是回不去吧。汝不过是想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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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的幸福岁月,恢复那时的关系罢了。汝是想将汝的罪过一笔勾销……嘴上说伤害了辛,其实根本看都不看那道伤痕,汝只是想一个人解脱罢了。」
「唔……」
阿涅塔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芙蕾德利嘉定睛注视她,肯定地说。那瞳眸有如火焰,就跟辛一样,是焰红种的血红瞳眸。
「辛耶──那些被汝等剥削一切的人,忙着保护自己都来不及了。汝如果打算给他增加多余的重担──就由余来对付吧。」
?
蕾娜挑了个空闲时间约辛去贝尔特艾德埃卡利特的市区,是想稍微帮阿涅塔一把。
因为即使只讲一次话不够,即使只造访一次无法回想起来,也许还是能因为某种契机勾起他的记忆。
自从收复失土以来,已过了四个多月。首都贝尔特艾德埃卡利特的大街上,当然已经开始进行重建的工作。在战火中烧毁的大楼以及折断的行道树虽然都还维持原样,不过瓦砾已经彻底清空,路上的行人也混杂着银色头发与铁灰色军服。
唯独春日阳光与温润蓝天的光景一如往昔,打动着蕾娜的心。
「……虽然有点远,不过要不要去月光宫看看?之前那附近战斗较少,所以建筑物都还保存得很好。」
「月光宫?」
「就是建国祭时放烟火的地方。你说过曾经跟哥哥还有家人去看过……我们说好总有一天要一起去看看,对吧?」
「喔……」
辛配合蕾娜的步调慢慢走着,先花点时间回想一下,然后苦笑道:
「那时候是说要一起看烟火吧?说好大家一起看建国祭的烟火。」
「啊……对耶。那就不能只有我们两个人去了,等放烟火时,再找大家一起去吧。」
「我是觉得等到建国祭来临时,我们已经回总部基地了……真要说的话,以目前的状况来看,先别提建国祭,烟火会不会还有点困难?」
「是啊,所以……再找一天,下次有机会的时候。」
蕾娜走到辛的面前,停步抬头看他。
这个约定,是真的能够实现的约定。
跟某个烟火之夜,辛明知不可能实现仍做下的约定不同。
辛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言外之意,便点点头,柔和地说:
「也是,总有一天一起看。」
「辛,你现在有没有想看看什么?还是想去哪里、想做什么?」
这番话以前辛曾听过一次。
当时蕾娜才刚就任指挥管制官,也从没想过要问辛叫作什么名字。
蕾娜当时不知道辛什么都不想要──无从得知他注定半年后必定得死,还问这种问题。
不过,现在不同了。
如今他可以企求未来,变得只要企求就能到手。现在的他,对未来不知道有何期望──……
想了一想,辛说:
「蕾娜,那你呢?」
「这个嘛……」
蕾娜不知不觉间露出微笑,有些雀跃地说:
「总之,等这次任务结束,我想到军械库基地后面的森林去打猎还有钓鱼。我还想去圣耶德尔看看。啊啊,还有海边之类的,我还没看过海呢。」
闻言,辛加深了笑意。
「不错呢……总有一天,一定成行。」
「是呀,一定。」
其实现在这样……一起走在街上晃晃也是蕾娜想做的事情之一,不过这是秘密。
蕾娜害臊地加快了脚步,辛看看她的背后,忽然说了:
「……你突然想外出,是为了潘洛斯少校的事吗?」
看样子被他看穿了。蕾娜尴尬地停下了脚步。
「是的……我知道这件事我不该插嘴,可是……阿涅塔是我的朋友,而且辛也是……那个,不只阿涅塔,我也希望你能想起家人的事……」
蕾娜紧紧闭起眼睛,低头道歉:
「对不起,是不是让你感到不高兴了?」
「不会不高兴,只是……」
辛稍稍偏头,有些迟疑地停顿一会儿,然后下定决心般说了:
「我不是很懂……为什么要这么拘泥?」
意想不到的疑问,让蕾娜很是困惑。
「问我为什么……」
「蕾娜也是,潘洛斯少校也是,如果共和国的行径或过去的记忆令你们痛苦,抛开那些事情就是了。你们不这样做……没有办法把过去就这样藏在心里,却希望我想起来,这是为什么?」
这种想法完全异于常人,好似刚出生的魔物一类会怀抱的疑问。
祖国跟过去都是自我存在证明〈identity〉的一部分。至少对蕾娜而言是如此。然而辛却轻言舍弃,使得蕾娜一瞬间对他抱持近似寒意的感受,便赶紧将这种想法趋出脑海。
即使如此,仍留下了疑问。蕾娜反倒想问,为什么他会这样毫无执着?
失去故乡与家人,甚至连相关记忆都失去了,辛──八六们难道不哀伤吗?
只是零星片段也好,难道不会想找回一点过去吗?
家人、故乡,或是当时两小无猜的友人。无法记得幸福时光的记忆,现在仍然想不起来……
「这……因为过去或祖国,是我的一部分。我的一部分,是割舍不掉的。之所以问你想不起来会不会难过,也是因为……那些应该也曾是你的一部分。」
「即使记不得家人及故乡的事,我还是我。我认为那些对现在的我来说是不必要的记忆。」
「可是,你记不得哥哥的事,不是让你感到很寂寞吗?」
「这……」
辛仿佛感到困惑,又像头脑混乱,闭口不语。
红瞳一瞬间──展露出不安定的摇曳。
像是畏怯,又像害怕。
「的确,我并不想忘记。但如果我记得哥哥的事,我──」
这时,一阵幼儿特有的响亮且尖锐的声音说道:
「──妈妈,『那个』的颜色为什么那么奇怪?」
霎时间,午后街上的悠闲气氛,在一瞬间内冻结了。
讲话的是个与母亲牵着手走路的白系种幼童。
稚嫩的指尖指着辛。
「头发是脏脏的黑色,眼睛又是红色的,好恶心喔。那么可怕的妖怪,为什么没有人去消灭掉呢?靠近妖怪会脏脏耶。」
母亲急忙喝住小孩:
「不……不可以这样!怎么讲这种话……!」
「到处都是那种妖怪,好可怕喔。快点抓起来赶出去嘛,那种东西不要在这里比较好。」
「不要再说了!」
不分青红皂白的斥责,只显得虚伪做作。就好像不是在开导小孩,而是对旁人做出「我有阻止」的表面工夫。
辛对他们露出看开的……不如说像看石块一样漠不关心的轻视眼神,自言自语地说道:
「原来如此,这样看起来的确……今后可能会演变成一大问题。」
口吻听起来完全事不关己。
他的口气让蕾娜受到超乎预料的打击,暗自屏息。
虽说出生于共和国,但对于身为八六的辛而言,共和国早已不是祖国。蕾娜以为自己明白这一点,然而……
小孩执拗地一直喊着好可怕、好恶心。母亲硬是捂住小孩的嘴,猛地低头道歉:
「真的很抱歉!虽然小孩子讲话总是没分寸,冒犯到您了……」
「……嗯。」
辛挥挥一只手,一副怎样都无所谓的态度。母亲一再低头赔罪,抱着小孩逃也似的走远。
然而当她抱起小孩转身离去时,蕾娜清楚听见她憋不住的声音,也看见了她望过来的带刺蔑视眼光。
「──你以为你是谁啊,伪人类。」
蕾娜气得火冒三丈。
「唔!请你等……」
她正要追上去时,手臂被抓住了。
回头一看,是辛。
「蕾娜,没关系,讲也是白讲。」
「什……!」
蕾娜甩开那手,转向辛。即使穿着高跟包鞋,她与辛仍有将近十公分的身高差距。蕾娜不在乎这个距离,直直瞪着他说:
「什么叫作没关系!你被人侮辱了!现在也是──至今一直都是!你们明明是来救他们的,可以说是为了他们而战啊!」
「不管是以前或现在,我从来没有为共和国人而战。」
辛的声调显得有些不服气。
大概自己也发现语气太尖锐,辛就像减低内部压力般吐出一口气,即使如此,仍以流露出烦躁的声音继续说:
「我已经习惯共和国人讲我闲话了,也不觉得受到侮辱……况且不管说什么,他们都听不进去。你会去倾听猪的叫声吗?同样的道理,对共和国人而言,八六终究不过是人形家畜罢了。」
听到这种冷静透彻,甚至显得冷酷无情的口吻……
蕾娜双手握拳。
「辛,我也是共和国人。」
辛一瞬间住了口,神情似乎不太愉快。
「是呢……抱歉。」
「我并没有把你们当成家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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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是共和国人。」
「你跟他们不一样。」
「是啊。」
她明白辛是这样想的。
明白辛认为蕾娜跟那些家伙不一样。
「你认为我跟共和国的白猪……跟徒具人类外形的下流人渣不一样……是这个意思吧。」
八六们不会为共和国人的行为生气,也不会想去纠正。
这是因为共和国人是白猪,只是假装讲人话,其实根本不懂自己讲了什么,不懂别人对他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也不愿接受。因为他们是连善恶都不会分辨的龌龊、下流的白猪。
跟猪生气也没用。
因为跟猪讲道理……它们也不可能懂。
怪不了他们八六。
遭受到迫害的人,会把迫害者视为人渣是理所当然。
只是,他们那种过于冷酷无情的割舍方式──教人哀伤。
「原来你们也一样……会把对方当成猪猡,认定为跟自己不一样的异类。」
这跟白系种的歧视观念,大概并不一样。
但他们认定双方绝不可能互相了解,把互相误解视为理所当然。
共和国的确曾经是他们出生的祖国,而他们对共和国或国内人民都不抱任何期待,至今不曾改变这种观念,让蕾娜很伤心。
就像让她领会到在第八十六区,八六们对共和国抱持的冰冷愤恨与绝望,如今仍是得不到抚平──……
辛一时沉默了。
然后他淡然地,平静地点了点头。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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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under pressure 第三章 此面向敌
「──那么,我开始说明作战内容。」
贝尔特艾德埃卡利特屯驻基地不怎么宽敞的简报室,此时挤得水泄不通。
人员包括站在全像萤幕前面的作战指挥官蕾娜、旅团长葛蕾蒂与五名幕僚、目前旅团拥有的七个战队的战队长与战队队员,以及参加该项作战,负责进行其他调查的技术军官阿涅塔。不知为何还有一名吉祥物。
「参加战力为先锋、布里希嘉曼、极光、吕卡翁、雷霆、方阵、阔刀,总计七个战队。我们将以目前第八六机动打击群拥有的所有战力,进行本次作战。」
由辛担任战队长,以旧第一战区第一战队幸存者为核心人员的先锋战队;以西汀为战队长的前「女王家臣团」布里希嘉曼战队;旅团中唯一以旧战斗属地兵组成,由班诺德率领的极光战队;与辛及西汀同样以东部战线为主战场的尤德.克罗少尉的雷霆战队,以及瑞图.欧利亚少尉的阔刀战队;北部战线出身的历.满阳少尉的吕卡翁战队,与来自南部战线的大河.阿斯哈少尉的方阵战队。七个战队共计一百六十八人。
即使如此,根据辛的索敌结果指出,「军团」军防卫部队达到一个连队的规模,用这点人数与它们对峙令人不太放心。虽说大半应该是利于随机应变的斥候型、近距猎兵型与自走地雷,以及专事埋伏的反战车炮兵型。
「战斗区域为旧夏绿特市中央车站地下总站,以及其周边设施。」
地下总站的三维全像式地图显示出来。那是个深达地下七层,最大深度一○五公尺,东西长达五公里的巨大地下设施。
「天啊,麻烦死了……」处理终端们当中,冒出类似这样的喧嚷。
采光用主轴上下贯穿各楼层,圆顶状的主厅以它们为中心,从此处延伸出蛛网状通道与月台,还有地下铁隧道纵横交错。另外再加上切换线、机厂及各种维修通道,形成极其复杂又狭窄的战场,而且还多达七层。
麻烦的是各种建筑的上下楼层不在同一纵轴上,例如七座主轴就像顺时针一般描绘出和缓的螺旋纹路,上下两座之间还错开排列。周围的设施也配合这种方式设置,导致地下一楼与地下七楼之间,各设施的位置偏离了足足超过一百八十度。
这就是彻底打乱人的方向感与位置感官,恶名昭彰的夏绿特地下迷宫的全貌。
「……共和国人该不会都是些白痴吧……?」
瑞图一脸认真地低语,这使得一旁的大河打了他的头,要他闭嘴。
老实说,蕾娜也这么觉得。
「第一目标是发电机型控制中枢,位于第五层中央第五区主厅。第二目标是第四层东北部第八区的自动工厂型控制中枢……依据诺赞上尉的索敌情报做推测,从地形特性来看,这两种『军团』都不可能移动。」
无论是发电机型还是自动工厂型,本来一如其名,都是大如一座城市的巨大工厂,不是能在地下铁设施内行动的大小。所以应该可以认为它们是用地下设施的墙面代替框架,将整座设施改造成了「军团」。
「另外,发电机型的核融合发电设备本体,据推测应该放在第七层的防灾用储水槽里,该设施不需进行压制……应该说请勿进入储水槽,有些地点的辐射量非常危险。」
毕竟辛的异能已经掌握到第七层以下似乎连「军团」都不存在。想必是游离辐射的能量太强,导致「军团」的电子机器撑不住。
这次作战的目的并非完全压制整座设施,至少只要能击毁第五层的发电机型就结束了。其余战斗型会撤退,或者迟早会停止运转。第六层以下更是本来就无须前往。
「先锋战队与阔刀战队经由地上中央车站主轴入侵设施,极光战队与雷霆战队则从通往第一层南区的地下铁隧道同时入侵。先锋战队与极光战队负责突围,阔刀、雷霆战队请担任后援。」
「了解。」
「布里希嘉曼战队担任地面作战本部直卫,吕卡翁战队于本部留守。至于方阵战队……」
「可以让我借用,对吧?」
阿涅塔淡然地插话。
阿涅塔以知觉同步的技术顾问身份,接受救援派遣军高层的委托进行某项调查。虽然跟这次作战无关,但出于一些原因必须同时进行。
「是的……另外,作战区域目前属于『军团』支配区域范围。在作战开始之前,救援派遣军会先行压制以中央车站建筑为中心的半径十公里以内区域。趁着区域内净空的时候,由机动打击群实行本次作战……封锁时间最长为八小时,请各位在那之前击毁目标。」
以结果来说,可能这个部分也得由机动打击群单独实行,只是就现况而言,战力仍嫌不足。
「占领设施内部的压制地点,以及与作战本部进行联络中继的工作,有救援派遣军本队借予我们的装甲步兵部队会负责,后方联络线就交给他们防卫……以上报告有任何问题吗?」
在各队战队长聚集的最前排,辛举起了一只手。
「上校,我可以提一件事吗?」
「什么事,诺赞上尉?」
「在本次作战中,请不要太指望我的索敌能力。」
蕾娜眨了一下眼睛。
「好的……可是,为什么呢?」
辛的表情有点闷闷不乐。
「我想单纯只是习惯问题……我能准确掌握二维平面上的位置,但三维的……上下方向的位置就不太有自信了。」
辛等八六驾驭的「破坏神」是陆战用兵器。尽管他们经历过大楼较多的巷战,以及地形高低不平的山地战,但基本上自机与敌机都在陆上──都存在于同一平面上。
复数战场上下交错的战斗,不只处理终端──当然,辛也没有经验。
「再加上在这么狭窄的地形进行战斗,可以预见将会频繁发生小部队之间的战斗。要掌握所有状况,对所有人做出警告……我想实在有点困难。」
「到了关键时刻,你这死神弟弟偏偏就派不上用场。」
西汀用揶揄的口吻说,辛则是不予回应。
可能是天生犯冲,这两个人非常容易起争执。应该说从初次见面起,他们就像吵不腻似的,成天到晚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起冲突。
平时神情总是沉着到讨人厌的辛,只有这种时候会露出符合年龄的孩子气表情,因此蕾娜其实也会偷偷期待两人间起激烈冲突。
「至于我们布里希嘉曼嘛,总是会有办法啦。我的『独眼巨人』是感应器强化型,可以由我看着。」
芙蕾德利嘉好像嫌麻烦,冷眼看着两人说道:
「包括那边那两个傻子在内,关于各部队的状况,就让余来追踪吧。纵然不知敌情,只要知悉友机的状况,总能设法解决。」
这个据说是旅团随军吉祥物的少女身怀异能,只要知道对方的名字与长相,就能透视那人的状况。
不过辛或莱登等人都不肯透露更多,蕾娜又莫名不得本人欢心,因此她不知道这样一个小女孩怎么会待在军中。
总之,蕾娜对着比旁人低了一截,戴着军帽的小脑袋瓜微笑道:
「那就麻烦你喽,罗森菲尔特助理官。」
哼!她用鼻子哼了一声,把头撇开。
简报室里又流过一阵难以言喻的气氛。
附带一提,旁观的葛蕾蒂与参谋们,从刚才就在死命憋着不爆笑出来。
可蕾娜微微偏头说:
「由我们突围是可以,可是,该怎么说,不能用那种可以刺进地面引爆的炸弹吗?忘记叫什么了,像是bunker buster之类的那种东西。」
碉堡克星炸弹〈bunker buster〉。正如其名,就是能够穿透建造于地下的坚固碉堡〈bunker〉,钻入设施内部后爆炸,杀伤内部人员的大型炸弹总称。
穿透深度各有不同,不过有的炸弹威力甚至强大到能穿透厚达六○公尺的钢筋水泥。虽然无法一发破坏广大无边的夏绿特市中央车站地下总站,但投下个几枚,至少够破坏控制中枢了。
附带一提,碉堡克星炸弹出于运用方式的问题,绝不可能配备于陆战兵器,不过前两天参谋长拿给他们的怪兽电影里有出现,可蕾娜似乎就是这样学到的。
关于那些堆积如山的资料媒体,大家讲了半天,结果还是天天在餐厅或谈话室的电视播放。对于孩提时期完全没享受过这种娱乐的八六们来说,似乎是份颇受好评的礼物。
总而言之,蕾娜摇一摇头。
「碉堡克星炸弹必须从高空投掷重量级弹头以进行加速,利用这种动能穿透地堡。以现况来说,制空权在『军团』手里,我军无法运用轰炸机投掷炸弹。」
可蕾娜皱起了眉头。
「呃……?」
莱登从旁补充说明:
「从高处丢很重的东西下去,东西会陷进地面,但如果就站在地上往下丢,顶多只会留下凹痕对吧?同样的道理,她说碉堡克星炸弹也必须拿到非常高的地方丢,否则不会像上次的电影那样穿透地面。」
「哦──……」
「所以只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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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坏神』冲进去就对了……」
哼。西汀冷冷嗤笑。
「好吧……我说啊,大帅哥。要不要跟我比一场?你的先锋战队跟我的布里希嘉曼战队,看哪边能先压制发电机型。」
「布里希嘉曼要负责作战本部的直卫任务吧?你打算玩忽职守吗?」
「交给极光战队的大叔们去做就好啦,在地面上看家太无聊了啦。」
「……本部直卫交给我们是无所谓……但小鬼吵架别把我牵扯进去好吗……」
班诺德小声说的话遭到双方无视。
「我怎么可能把突围职责交给看心情放弃任务的白痴啊,乖乖当你的看门狗去吧。」
哇啊~~
赛欧不出声地喃喃惊叹。辛只是没显露在脸上,其实罕见地火大。
辛接着轻叹一口气以转换心情说话了。
西汀照样贼贼地笑着。
「关于铁路方面的突围路线,每条路线都有『军团』常驻。看它们几乎没有移动,想必是进行埋伏的战车型或反战车炮兵型……我方要如何应对呢?」
蕾娜英气凛然地点了个头。
「我已经想好对策了。」
?
旧夏绿特市中央车站,环状七号线内圈的铁路上。
从地面降至地下一楼的隧道黑暗空间中,那架战车型就埋伏于搬运进来的瓦砾里,遵循上级指示的警戒命令,不知疲倦地等着迎接可能到来的敌机。
单线用细窄隧道虽然连左右旋转炮塔都有困难,但反而适合用来防卫。正因为是细窄隧道,敌机一定会出现在己方的固定弹道上,左右两边都无处可逃。纵使敌军投入行动自如的步兵,也都是些极其脆弱的单位,以多用途榴弹一射就能扫荡干净。就算自己遭到击毁,按照计算,炮弹诱爆而坍塌的砂土,或是战车型本身无法开动的庞大身躯,也都会阻挡敌机进军。敌机慢吞吞地撤除障碍物时,下面多的是援军可以爬上来。
这样坚固的据点,百分之百不可能遭到突破。
这时,往地面延伸的铁路远远另一头,有某种东西发亮了。
同时还有伴随激烈震动的轰然巨响。有某种东西正飙速接近战车型潜藏的环状七号线铁路。
战车型的感应器虽然探测性能较低,却很快就捕捉到了那个物体,对方的速度就有这么快。轰嗡!那东西发出推挤封闭空间空气的独特尖吼,像高速冲下悬崖般沿着下坡铁路冲过来。
出现在眼前的……
是一组将用以支撑的车轮全换成滑橇状构件,内部塞满瓦砾与废料,并有着十节车厢的铝合金地下铁列车。
金属铁轨散播刮削出的火花受到火箭助推器的加速施加推力,以猛烈速度往下冲。重量足足多达数百吨的庞大质量,直接压在六○吨的战车型身上。
战车型一瞬间承受住了这庞大的能量。
仅仅那么一瞬间而已。
?
『全火箭滑车确认启动──全地下铁质量弹突围,确认已排除障碍。米利杰上校,路线已净空了。』
『收到。』
从知觉同步的另一头,可以听见「华纳女神」的管制员埃尔文.马塞尔少尉的报告,与蕾娜回应的银铃般嗓音。
比起两年前,指挥管制官的声音仿佛添了点冷硬,加上涌自地下深处的撞击震动,让莱登在「狼人」当中发出呻吟。
「──居然用火箭助推器帮遭到弃置的无人列车加速,把推测挡在各铁路上的『军团』统统撞飞……」
为了预防可能发生的出轨意外,地下铁隧道打造得相当坚固。虽说不太容易发生坍方……但该怎么说呢,这个做事手法也太果决了。
「呃,辛……那个上校真的是在第八十六区时负责管制我们的那个爱哭鬼大小姐吧……?」
『……我是这么认为的。』
银铃般的声音宣告。
用冰冷又坚硬的,符合鲜血女王之名的声调说:
『路线净空──华纳女神总部呼叫全机,开始突围。』
「──出发。」
中央车站建筑的大厅,柱状阳光透过镶嵌在圆顶天花板穹顶的高透明度玻璃,经由主轴送达地底。
由「送葬者」带头,二十四架「破坏神」翻越防止入侵的栅栏,跳入光柱之中。
一行人将钢索钩爪射进墙面,进行垂直降落。队员以最快速度抛出钢索让座机降落,所有人的表情没有一丝松懈。在这种姿势下几乎没有行动自由,要是敌机从下方狙击就只能坐以待毙。
阳光从头顶上照耀他们。
在宛如春日祝福的金光当中,「破坏神」滑落着下降。呈现白骨磨亮色泽的四脚蜘蛛,在光芒之中,由背负着肩扛铁锹的无头骷髅徽章〈识别标志〉的蜘蛛领军。
如同玷污圣域神圣氛围的魔物。
同时,又如同某篇神话中的一幕场景。
亵渎的同时却又含藏庄严,呈现奇妙缺乏真实感的光景。
过去每天都有数万人来来往往的这个场所,如今没有半个人责备此种场面,或是为之感动地屏息。
以知觉同步共享的听觉听见那个时,莱登低吼道:
『……有东西。』
「嗯。」
一行人通过厚实水泥的地层,到达地下一楼的中央大厅。玻璃后面的幽暗空间,潜藏着令他们看到厌烦而难忘的锐角形轮廓。
辛一面定睛注视对方,一面让「送葬者」踢踹玻璃墙。
机体离开墙面,像钟摆般荡回的瞬间,辛就启动了破甲钉枪。连战车型上方装甲都能贯穿的五七毫米电磁钉枪一打之下,强化玻璃当场粉碎四散。
在闪烁着吹飞的细小玻璃碎片中,「送葬者」与随后跟上的二十三架「破坏神」降落在黑暗的大厅里。
「──嗯?」
在从地面延伸至地下,通往地下一楼的圆形隧道中,光线照射不到的无边黑暗里,西汀驾驶着「独眼巨人」顺着铁轨在队伍前头疾驰。这时她看到雷达萤幕上孤零零亮起一个光点,便让爱机停止前进。
西汀的「独眼巨人」加装了让人联想到独角兽之角的天线装置,是强化了通讯与索敌能力的夜战专用机。与「军团」开战的初期阶段,共和国于第八十六区的极少数战场实验性地部署了同型的「破坏神」,如今由「女武神」继承其血统。
敌我识别器〈iff〉没有回应。显示无法识别敌我的白色光点,在与资料库做过比对的下个瞬间,变成了代表敌性存在的红色。数量一个一个增加,一眨眼之后令人发毛地爆增,把雷达萤幕染得通红。
那些东西从平缓倾斜,通向地下深处的隧道底层爬了上来。它们仿佛绘制成讽刺画中的单纯人形,四脚着地的爬行方式与奔跑速度就如同野兽一般。
西汀在夜视模式的主萤幕上看看它们,嘴角如撕裂般扬起。
「总算现身啦……我都等得不耐烦了呢。」
西汀慢慢拉开嘴角笑着,异色双眸中透出了暴虐与凶残。
战队二十四架机体降落在彩色磁砖地板上的同时,那些东西从待机状态切换至战斗状态,关节部位解锁的细微金属声「唰」地响彻四下。
长轴约莫两百公尺,在等同于楼中楼位置纵横布满了吊桥状通道,形成比地面更广的大厅。最深处有着宽阔的阶梯,那等间隔的通道围着椭圆形的大厅,仿造树干的柱子则与电梯不规则地遮蔽了视野。
光学感应器的亮光在幽暗中闪烁,开始运转的高周波刀尖声叫唤,层层间回荡共鸣。
「破坏神」们背对从主轴洒落的阳光散开,几乎于同一时间,黑暗另一头也轰然响起炮声。
超音速反战车炮弹的水平弹道刺进了玻璃竖井。「破坏神」以小队单位在整座大厅中摆开阵形之后,无声的敏捷机影就追逐着他们高速疾驰了起来。
这时「送葬者」一如平常,已经冲进了「军团」的队伍正中央。
辛一脚踩住倒楣的反战车炮兵型,同时用高周波刀一击将其击毙,并迅速环顾「军团」防卫部队的编制。
……如同上校所料,是吧。
主力是适合埋伏的反战车炮兵型,近距猎兵型与斥候型则是负责护卫。在战斗型「军团」中尽是些轻量机种,就目前看来,一辆战车型或重战车型都没有。
在狭窄的地下空间,战车型及重战车型会无法灵活行动。战车炮擅长的攻击距离约为两公里左右,就连长轴约两百公尺的这座大厅,对它来说都嫌太窄。若是用极端强力的战车炮弹胡乱破坏太多柱子,可能会导致设施本身整个崩塌。
不过这点,对我方来说也一样。
「全机注意。尽量少使用主炮。对付反战车炮兵型与近距猎兵型,用副武装应该就够了。」
『收到。』
辛与正面冲来的近距猎兵型错身而过──在这前一刻紧急煞车。近距猎兵型的预测失准,刀子挥空,辛就往斜上方挥刀将其砍倒,踩着它的残骸将破甲钉枪打进第二架的天灵盖。他压低高度犀利一跃,就跳进了反战车炮兵型的后方集团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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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我先压制上面喔,那个要是跑下来会有点麻烦。』
「笑面狐」以及归赛欧指挥的小队机击出钢索钩爪,上升跳到楼中楼的网状通道。辛趁着混战的空档瞄了一眼,只见自走地雷从墙面往隔壁区块挖通的走道,像大水倾泻一样匍匐而出。
……有点多啊。
辛确认过上部通道、主厅与附近一带的敌机数,接着眯细了眼。
能够携带的枪弹与炮弹数有限,特别是破甲钉枪的装药量偏少。高周波刀之类的近身武装不用担心弹数问题,但在参加这场作战的全体处理终端当中,只有辛一个人装备这种武器。
按照计划,「破坏神」压制下层时,装甲步兵会占领并把守上层,因此弹药不足时回去补给就行了,但是……
「……早知道这样,也许该带菲多过来的啊。」
「──哔。」
「唔?」
在「华纳女神」好几面光学萤幕的角落,芙蕾德利嘉看到萤幕映照到的指挥车旁边,菲多不知道在做什么,重复着不规则的原地踏步。
总觉得菲多散发出一种不满的氛围,就像大型犬以为好不容易可以一起去散步,却被主人抛下,对不在场的主人发出抗议低吼似的。
芙蕾德利嘉在自己的坚硬座椅上踮起脚,隔着指挥装甲车又窄又厚的窗玻璃看看一旁的「清道夫」,不禁拿它没辙地苦笑。
不是好像,菲多这次是真的被抛下了。
在狭窄隧道绵延不断,地形复杂又上下交错的地下铁总站战斗,无法带着个头比「破坏神」高且动作迟钝的菲多同行。这次作战当中,他们决定让菲多只负责将补给物资运送至作战区域的任务,不让它陪同进行战斗,但菲多本身似乎还无法接受。
在作战即将开始时,菲多直到最后一刻都缠着辛不放,表示无论如何都要跟去(应该),辛则是说什么都不准。
芙蕾德利嘉切换耳麦设定,用外部扬声器说:
「好了,菲多。该适可而止了。」
「哔!」
「汝跟着一起去,若是在地下道遭到击毁,可是会阻挡辛耶他们的退路呀。汝难道想引发那种状况吗?」
「哔……」
菲多一听,顿时消沉地垂头丧气。芙蕾德利嘉忍不住展露笑容。
「无须担忧,他们会平安归来的。汝与他一直以来共同战斗的时间最长,他那人绝不会败给区区几只『军团』,这点汝是最清楚的吧。这次也一定不会有事的。」
「哔!」
「哦,汝真是聪明伶俐。当然余也是明白,毕竟这两年来,余可是与辛耶同住一个屋檐下,于同一部队战斗至今呢。」
匡啷!轻巧物品落地的声音传来,一看,蕾娜正把弄掉的文件夹板捡起来。
「……抱歉。」
她佯装平静地说道,银铃般的嗓音明显动摇。
芙蕾德利嘉轻瞄一眼她的侧脸,翘起嘴角。
在视野边缘,马塞尔等管制官与正副驾驶都捂起耳朵趴在仪表板上,念诵着「啊~~啊~~没听见我什么都没听见」之类的谜样咒语。
「哎呀,汝是怎么了啦,米利杰上校。是不是好奇余跟菲多,还有辛耶的关系呢?」
听到这句话,蕾娜无意识地噘起嘴唇。
她想起之前作战就要开始了,辛与菲多却在「华纳女神」旁边闹得不可开交的模样。
──我说了,这次不能带你去。你在本部待机。
──哔……!
辛一脸困扰地一再重复,菲多则一副不依的模样,左右摇晃恐怕少说有十吨重的庞大身躯。
外人看到这种稀奇古怪的别离场面八成会笑到肚子痛(实际上西汀就笑到动不了,莱登则是傻眼到说不出话来),但蕾娜笑不太出来。
当然,对辛来说菲多应该是交情最久的战友,是可贵的随从。
菲多那么黏辛,辛想必对它也格外有感情,虽说是自动机械,但难免也会比较疼爱它。
但是看了心里不舒服就是不太畅快。
缠着主人不放的「清道夫」简直就像顽固但忠心的猎犬。辛虽然无奈地皱眉,相反地,嘴边却和缓地呈现些微苦笑。
真要说的话,这个名叫芙蕾德利嘉的少女,职称好像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胜利女神〈吉祥物〉,就因为同样是夜黑种与焰红种的混血,常常一副简直就是亲妹妹的态度待在辛身边。辛大概没有自觉,但也满宠她的。
老实说,这让蕾娜感到非常不痛快。
「没什么。」
话说芙蕾德利嘉并没有关掉外部扬声器的开关,所以这段对话都被外头听得一清二楚。
『……军士长,我们会不会是被当成了路旁的邮筒还是什么?或者路标什么的?』
「别管那么多。」
负责作战本部直卫的是第八六机动打击群当中,唯一以佣兵为主体的极光战队。
听到战队员偷偷用知觉同步提出怨言,班诺德给出简短回答。
『不是啊,您不觉得很空虚吗?我们完完全全被当成摆饰了耶。』
「反而该谢天谢地吧。你是想拿什么表情跟一群毛孩子玩扮家家酒啊?」
『……这倒也是。』
一群小孩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时喜时忧,又过度在意没必要去在意的事。对本人来说或许事关重大,让班诺德来看却只觉得麻烦透顶。
班诺德当然也会觉得「那个铁面队长竟然……」好吧,或许只能说总算有点年轻人该有的可爱了。
「别扯这些了,你们可不要只顾着讲话而松懈啊。那些小鬼正在地底下应战,要是本部遇袭,地面沦陷,那可一点都不好笑。」
『了解。』
「而且……」他横跨好几世代在战场上过活,造就出有如小个头熊罴的体格,此时待在对他来说太挤的「破坏神」驾驶舱内,仰望着内壁用鼻子喷气。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不过对付那些『军团』,我看也不可能进展得多么顺利就是了。」
即使有那个「死神」尊为指挥官的「鲜血女王」运筹帷幄也一样。
「──吃我这招!」
铁锤般一挥到底的「独眼巨人」左前脚,踹飞了企图从死角爬到身边的自走地雷。
自走地雷在冲击力道下断成两截飞出去,上半身与下半身一边不规律地牵起痉挛,一边摔落铁路与铁轨之间的水泥地。新的一批自走地雷踏过它那本来就没有生命的死尸,从黑暗深处或是维修用通道接连涌出,匍匐而来。
连张脸孔都没有的粗糙人偶,用异样迅速的动作伏地爬来,群围着「破坏神」脚部的模样,简直有如恐怖片里的成群丧尸。为了诱骗人类而假扮伤患或幼儿的细弱合成人声的呢喃细语,更加促发了没来由的恐惧。
──妈妈、妈妈。你在哪里,妈妈?
──带我一起去,我也要去,带我一起去。
──救我,不要丢下我。
「少跟我来这套!」
听见换作平常人早就吓得发抖的呢喃巨浪,西汀却露齿而笑。她踢开、踩烂它们,用「破坏神」的鼻头撞飞它们,在蚂蚁般黑压压的一群自走地雷中一路冲杀。
若是在接触状态下引爆,反战车自走地雷的威力足以炸穿「破坏之杖」的上部装甲。虽说西汀将所有进入危险距离的敌机一个不剩地打烂,但是用装甲薄弱的「破坏神」这样行动等于是失去理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插图p157
「独眼巨人」经过强化的感应器发出警告。浓蓝右眼瞥了一下接近警报,拉动操纵杆紧急煞车。
说时迟那时快,如果没有紧急停止的话,「独眼巨人」本来位处的地方就有几架幼儿型自走地雷从头顶上的维修用通道跳下。
预测失准的小小手掌扑了个空,塞满炸药的肚子朝下,啪滋一声难看地摔在水泥地上。
「猪脑袋。」
西汀嗤之以鼻的同时扣下扳机。
背部炮架的主炮发出咆哮,四处散播的霰弹把试图站起来的自走地雷们撕成碎片。
这是八八毫米的霰弹炮。牺牲穿透力,着重于对抗轻量级「军团」时的压制力,善于应付极近距离内的炮击战,是西汀的固有武装。
「哈!简直是池塘里的鸭子!没挑战性!」
被撕得碎裂的人型机种碎片散落铺满了水泥地,西汀让「独眼巨人」踢开碎片,冲进继续接连爬上来的成群自走地雷之中,同时呵呵大笑。
「先锋那帮人还在中央大厅跟敌人打斗……趁猎物还没被无头死神抢走,我们就先吃光!」
正面装甲连同左右高周波刀遭到砍碎的近距猎兵型,沉重地崩溃倒下,陷入沉默。
以友机的炮声余韵作结,大厅再次慢慢恢复沉寂。辛留意整座大厅的状况并环顾四下……应该都解决干净了。
「──上校,中央大厅已压制。」
『收到,诺赞上尉。其余敌机交给阔刀战队扫荡,请你们清空通往第二层的通道。』
「收到──上校,你还好吗?」
辛察觉到蕾娜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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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了一下。因为他听出回答当中,混入了些微叹息。
『咦?……还好,只跟各部队队长同步的话,人数不算太多。』
虽说听觉同步的情报量较少,但跟超过一百名处理终端长时间同步,仍会造成很大负担。
为此,身为作战指挥官的蕾娜仅与各战队的战队长,以及步兵部队的大队长同步。辛除了与麾下的战队员全体人员同步,还另加上各战队长。两人同步的人数虽然相差无几,但对不习惯的人来说,光是这样就够吃力了。
『在大规模攻势当中,我曾经一次指挥过更多人,所以还好……不用这么担心我没关系。』
这时另一个声音岔入对话:
『抱歉,打扰你们对话,我是潘洛斯。如果第一层已经结束压制,我这边也该出发调查了。如同简报时说过的,我要借用方阵战队喽。』
『我是阿斯哈少尉。事情就是这样,方阵战队也要开始移动了。』
接着换成方阵战队的战队长大河.阿斯哈的声音说下去。辛听着那给人耿直印象的声音,忽然说道:
「──阿斯哈。」
『什么事,诺赞?』
「呃,不──……」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
「我觉得不太对劲。地面的阻电扰乱型配置数量很多。你们虽然在战斗区域外,但你绝对不可以松懈。」
大河似乎轻声笑了笑。
『你真是爱操心呢,学长……收到。别担心,我无意放松戒备。』
「潘洛斯博士。虽然周围已经进行了封锁,但这里还是战场。只要我判断有危险,就请你立刻撤退。」
「我明白……但不好意思,我会分心,可以请你们离我远一点吗?」
阿涅塔目送肤色浅黑的方阵战队战队长大河.阿斯哈少尉回到爱机后,准备开始办正事,环顾整个现场。
这里以前是办公大楼,跟第八六机动打击群作战本部隔了点距离。他们人在围绕车站建筑的大厦群之一,宽敞的一楼毫不吝惜地整个用作入口大厅,样式时髦的电梯在最深处一字排开。大厅中央采用挑高天花板,描绘出优美银色曲线的铁轨造型美术品贯穿空间,必定是象征着地底下纵横交贯的夏绿特市地下迷宫。
位置更高的天窗大概是碎了,上空的阻电扰乱型让白色大理石地板染上淡淡银色。阿涅塔穿着包鞋走在上面,喀喀作响。
据说在这栋建物的周遭,联邦军侦察部队的同步装置会发生故障。
那时部队正为了迎接收复作战而收集情报,已经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
根据报告指出,部队员之间的同步没有问题。只是除了部队员以外,似乎还有其他同步对象,而且连结状况不稳定,断断续续的。就像在战场上,常常会传出的情节粗糙的鬼故事一样。
联邦的同步装置,是拿最早抵达联邦的辛等五人的装置,进行分析、重组,说穿了就是劣质复制品。即使是共和国的原版也有一堆不明之处,只是最起码可以运作而已,所以性能上其实差不多。
眼下阻电扰乱型的电磁干扰阻碍了一切通讯,知觉同步是目前唯一确实可靠的手段。若是在某些条件下无法正常运作,将会对作战行动形成障碍。
所以阿涅塔才会接到调查委托,而她认为自己这个最高权威亲自过来确认比较快,才会像这样来到战斗区域附近。
但戴着过来的同步装置在运作上没什么可疑的异状。阿涅塔为了保险起见,还是确认了一下,不过负责护卫的方阵战队队员们似乎也没感觉到异状。
阿涅塔将手塞在白袍口袋里,在入口大厅到处走走。就在她探头看看一个角落时,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什么嘛,原来是这么回事。」
?
潜盾隧道工法是使用与隧道直径同尺寸的圆筒形钻掘机〈潜盾机〉,用前端的刀盘挖掘砂土前进,同时设置称为环片的墙面零件,一边固定坑道一边前进的开凿方式。
环片是高度一到二公尺,宽数十公分到一公尺左右,有一定尺寸与形状的支撑材料,所以利用潜盾隧道工法建造的隧道就像圆环无限连绵,可以看到几何图形无止无尽地延伸。
用钢板环片固定的第二层东北区块隧道也不例外。
辛驾驶着「送葬者」带领队伍在缓缓弯曲着伸向地底的隧道中前进,同时在无意间,陷入一种奇妙的感觉。
走了再走,景观却从未改变。无限圆环仿佛引诱外人进入,又仿佛将人吸进其内,两道铁轨绵延至看不见的远处,天花板上有电线,墙面上有着不知道是什么的缆线类。规律排列的灯具此时没有点灯,静谧地绝灭。放眼望去一片银色的无限回廊暗沉浮现于永夜之中,仿佛古代帝王陵墓,甚至堪称庄严。
宛如持续奔跑在无法醒转的恶梦里,时间的感官变得暧昧。
宛如置身于神话大蛇的胎中,夺走一个人的现实感。
据说单调的连续景观能诱发某种类型的催眠状态。辛一边看着恐怕比眼中距离延续得更远,乍看之下像是永无止尽的几何图样,一边如是想。走在战场上,同时又像沉入自己的内心世界,感觉很奇妙。
──你记不得哥哥的事,不是……
或许是因为这样,无意间,记忆中宛若银铃的嗓音重回耳畔,让辛眉头紧锁。
──你的祖父应该记得家人的事情……
──辛,你其实记得我吧……
全都是多余的。
他不记得了。事到如今……他也不愿忆起。
悲叹之声传入耳里,在前进方向的地底深处,渐渐看得见矩形光芒。辛确认突入口周遭没有埋伏后,维持原本的速度直冲而入。
剧烈强光烧灼着习惯黑暗的眼睛。辛微微眯细双眼,顺便环顾一圈。
地板上开出一个巨大的圆形水池作为培养炉,里面盛满水波荡漾的银色流体奈米机械。另有以高分子材料编织人工肌肉构成「军团」驱动系统核心的生成机,及金属加工用的压床跟车床。
在更里面的位置,轻量级的斥候型与近距猎兵型在输送带上一字排开,还有组装战车型与重战车型的干坞。就像挂在衣架上卖的西装那样,制作到一半的无数人型机种吊在半空中,那是自走地雷的装配线。
可能是用以检查成品,有点类似人体用扫描装置,但远比那巨大的箱型机械,稳稳屹立于遥远的最深处位置。
或许是为了用上全副力量迎击「破坏神」,视野所见的所有设备都停止了运转。在奇妙地爬满一地的输送带狭缝间,林立的机械手臂或天花板上的桥式起重机在动作途中暂停的模样,看起来就好像整座设施断了气……然而……
──有东西。
在机械背后,或是在起重机吊臂的遮蔽处。屏息藏身于所有位置的悲叹之声,已经在辛的异能掌握之中。
「……战队全体人员注意。将弹种变更为高速穿甲弹〈apfsds〉。」
无人出声回应,只有每架「破坏神」八八毫米炮沉重的填弹声接连响起。
「首先是左右生成机的背后,各十二架──连同生成机一并打穿。」
?
在阿涅塔的视线前方,略为开启的墙面面板后方的拥挤收纳区,缩着一具干枯的遗骸。
遗骸穿着共和国的深蓝军服,脖子上有拟似神经结晶的蓝色光辉,应该是共和国军的指挥管制官。
阿涅塔没有验尸的经验,但从尸体彻底干枯的状态来看,不是最近才死的。话虽如此,但尸体也并未腐烂,所以应该是在寒冷干燥的冬季断气,很可能正好是侦察部队来到这幢建物附近的那个时候。
「一下子连上,一下子又断线的……是你吧。」
事情很单纯。侦察部队的知觉同步差点连上的对象,是在那个瞬间还活着,而且慢慢步向死亡的这具遗骸。
知觉同步与物理距离无关,真要说起来,联邦军人与共和国军人也不可能互相设定为同步对象,但毕竟阿涅塔没让将死之人用过知觉同步。
人类的大脑目前仍然是比同步装置藏着更多谜团的黑盒子。如果假说属实,人类死后会在集体潜意识的底层融化消失。在那个瞬间,或许也有可能对周围展开的知觉同步产生反应。
但我可不想做相关实验。她低头看着无人送最后一程的遗骸,如此心想。
侦察部队之所以没发现这个共和国军人,想必因为他们在找的是「军团」,而不是人类。听说联邦的装甲强化外骨骼〈armored skeleton〉「狼战士」的感应器能力没有斥候型那么强大,更不可能发现濒死而无法动弹,体温降低,心跳又变弱的身躯。
阿涅塔能够发现他,几乎只是巧合。
……况且我可不擅长玩捉迷藏。
不经意闪过脑海的念头,让她咬住嘴唇。
阿涅塔不擅长躲藏……也不擅长找人。
应该说以前的辛太在行了。
阿涅塔不管怎么躲都会马上被辛发现,但辛一躲起来,阿涅塔却完全找不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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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都是她当鬼的时间比较久。
即使如此,他们仍然一起玩了好几次捉迷藏。
──找到丽塔了。
因为不管阿涅塔躲在哪里,辛总是能找到她──并露出她喜欢的笑容。
回忆往事,让阿涅塔几乎潸然落泪。为了赶走哀伤,她瞪着眼前的遗体。
无意间,她注意到了一件事情。
「……为什么……」
这具遗骸,怎么会死在「几个月前」?
「军团」的大规模攻势始于去年的晚夏,离现在已经将近一年了。
阿涅塔不会忘记,那是八月底的建国祭之夜。北部的铁幕倒塌,然后仅仅过了一星期,首都贝尔特艾德埃卡利特就沦陷了。夏绿特市是北部的副首都,那时当然就已经化为一处无人的废墟了。「军团」不抓俘虏,不会区分军人或民众,不可能有人存活下来。
之后共和国的残存势力被逼得不断往南方撤退,因此之前提到的侦察队,是第一批再次踏入夏绿特市的人员。而且当时的救援派遣军里,没有任何一个共和国军人。
不可能有共和国军人在几个月前死于此地。
──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
在阻电扰乱型的银色云层下,方阵战队的战队长大河.阿斯哈让队友们严加把守调查中的大楼,自己也驾驶着「破坏神」进行警戒工作。这时他忽然皱起眉头。
「──这还真让人吃不消。」
搭档了好几年的知心好友兼副长艾娜,带着苦笑发句牢骚:
『我现在没连上所以还好,但那些「军团」的声音真的让人很难受呢,大河。』
「是啊……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听这种东西,真亏诺赞能保持理智。」
虽说同样身为八六,不过辛早在两年前就被送到第一战区第一战队──存活太久的八六的最终处理场,然后就直接被放逐到「军团」支配区域,与半年前都还待在第八十六区的大河等人没有交集。
辛远近驰名的异能,大家也只是听说过,实际上接触过的人几乎都没活下来。
就连惯于战斗的八六,连那冷彻的鲜血女王在最初接触到这种异能时,都陷入了恐慌状态。战队长或副长级人员在作战当中必须随时与辛保持同步,所以他们会事前与辛同步几次,让身心习惯那种负担。
照理来说应该已经习惯了,但……还是挺吃不消的。
如同物理层面上的声音,「军团」的悲叹之声离音源越近就越大声。在战斗中,而且是与擅长白刃战,跟「军团」展开肉搏的辛同步时,与其他时候造成的负担比起来完全是两回事。
这就是将负责的管制官,以及承受不住死者悲叹的八六一个个逼疯的「死神」啊──……
大河想起不负这个别名,那张感情色彩薄弱的面容与冷彻的血红双眸,叹了口气。
只不过,或许正因为暴露在这种声音当中还能保持理智──抑或是长期暴露在这种声音当中,使得正常感性受到磨损,所以尽管接触到那么多人的毁灭与死亡,辛还能够继续战斗,撑过战斗经历只有三年的大河无从想象的,长达七年的岁月。
就在这时,同步的听觉捕捉到细微的悲叹之声。
『──我不想死。』
真要说起来,这里不只是工厂,而是自动工厂型的──巨大到与战斗型不可同日而语的「军团」腹中,是企图歼灭全人类的杀戮机械的内部空间。
周围的所有机械,都是敌机的一部分。
钢材加工用的雷射刀,有如长型大剑般舞动光线。林立的机械手臂,如鹰隼般张开三爪机械手想擒住敌人。这样名称与用途都不详,形如蜘蛛,有中型犬那么大的自动机械成群结队一拥而上,企图拉住「破坏神」的脚。
「送葬者」钻过它们之间,挥刀杀退敌机,一边踩烂它们一边疾驱。
在各种机体蠢动着来袭,层层叠叠堵塞的视野中,辛一边以其异能精确看穿「军团」们的潜伏地点一边说:
「安琪,二○秒后通过的桥式起重机当中,右边数来第三架起重机的遮蔽处。那很可能是自走地雷,用近炸榴弹击溃它。」
『收到……叶格少尉,今天别再忘记把多管火箭炮换装成战车炮喽,还要记得切换弹种。』
『收、收到。』
「赛欧,战车型后面有一群敌机,很快就会出来。」
『收到……啊,我看到一点点了,是近距猎兵型。瑞图,我打漏的就交给你喽。』
『收到喽。』
反轻装甲目标用榴弹接连在天花板附近炸开,原为人形的物体碎片纷纷洒下。
战队员飞越组装到一半的战车型,对准企图自空中袭击的近距猎兵型集团,横着挥出钩爪一扫,甩在敌机身上。
在这些爆炸火焰与破裂四散的碎片下,二十四架「破坏神」疾驰而过。
队伍突破制造区,再次闯入铺有铁路的隧道内部。只不过这次隧道的内径远远大得多,铁轨有八条,是四线铁路。这是经过「军团」重新铺设的,以前的高速铁路铁道。
他们猜测电磁加速炮型之所以拿这里为目的地,也是因为──敌方可能想以铁幕作为屏障,采取在身旁设置核融合式发电机型。针对人类生存圈下手的作战,看来猜得没错。
这时,少女的一丝幽幽悲叹,在耳朵深处凭空出现。
──我不想死。
辛皱起眉头,在一瞬间顺道将视线投向那边。
刚才的声音是……
「来自……地面啊。」
不过不是蕾娜所在的……作战本部的设置地点。
近距猎兵型的集团纷纷涌出,在大楼周围布阵──包围住把守大楼的方阵战队。
大河还在想它们究竟是从哪来的,随即啧了一声。这座街区的地下也在夏绿特市中央车站总站──「军团」的地下迷宫范围内。也许有地图未记载的地面出口,况且近距猎兵型的大小顶多两三公尺。把通风口什么的拓宽到可以通行,想必并非不可能。
「艾娜,博士拜托你了!──潘洛斯博士,请坐上『穿甲刺剑』!」
『收到,大河!』
『我知道了……你要小心点!』
艾娜机──「穿甲刺剑」做出回应,调转机身。在四面全为玻璃墙的大楼里,主萤幕角落映照出跑来的阿涅塔……最后补上的那句话也是,看来她虽然是白系种,但不是个坏人。
「管制一号,敌机出现,即将进入战斗……所有机体注意,不要忘了背后还有护卫对象!」
『是!』众人各自以知觉同步做出回应。大河仅环顾一次一齐准备迎战的友机,自己也将视线与八八毫米炮的准星转向迫近眼前的敌机。
『──我不想死。』
悲叹声讲的是人类语言,可能是辛所说的「黑羊」,用死后经过一段时间的战死者劣化的脑组织进行复制,不具生前记忆与知性的小兵型。
『我不想死。』
但话说回来……实在让人很不愉快。
总是逼人想起说着同一句话死去的战友们。
『我不想死。』
那家伙……
听到这类悲叹一样不能捂起耳朵的那个红瞳死神,难道已经习惯,且无动于衷了?
还是说他不忍心听这种悲叹──可怜死者死后仍然不停悲叹,所以才在这个无尽战场生死线的正上方,持续杀死「军团」?
斜前方,从瓦砾暗处的死角,一架近距猎兵型跳了过来。大河用重机枪的至近弹打击对手,正当他踩踏敌机尸骸,正要奔向另一架机体的瞬间……
后方,在没有敌人身影的入口大厅处,一道闪光窜过。
「……咦?」
闪光原来是短路造成的火花。「穿甲刺剑」被人从机师座舱的正中央前后一分为二,让断裂的配线绽放出临死惨叫般的电流浮花,倒毙在地。
原本要跑上前去的阿涅塔吓得站定。只见鲜血飞沫红艳艳地,在白色阳光中飞散。
「什……!」
在左前方遭到近距猎兵型压倒的第二架接着遭殃。第三架则是侧腹部挨了一记冲撞,受到撞击而被震退。
被左右、上下、前后切成两半的「破坏神」残骸,以四肢失灵的痉挛代替惨叫,不约而同地哗啦哗啦崩溃倒地。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与这几架机体捉对厮杀的近距猎兵型,没有做出任何不自然的举动。装备也跟其他近距猎兵型并无不同,只有一对高周波刀与六管火箭弹发射器。更何况最先阵亡的「穿甲刺剑」根本没跟近距猎兵型对峙。
不知道攻击手段是什么。
只有令人毛骨悚然的风切声恍如哀叹精灵〈报丧女妖〉的凄切抽泣,割破阳光回荡于四下。
战友们的惨叫也是。
『该死……怎么搞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艾娜!艾娜她……!』
『──啊……』
被砍飞的座舱罩上半部与内部处理终端的头颅,像个恶劣的玩笑般飞上空中。
分散注意力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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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间,近距猎兵型已迫近眼前。
大河感受到不具生命的杀气。
但也只是如此而已。
在光学萤幕的边缘,去除光泽的黑刃夹在阳光中,散发暗沉光芒。
这就是大河死前目睹的光景。
「唔……!」
突然间,芙蕾德利嘉撞开椅子站了起来。
她脸色铁青,血红的一双大眼睛愕然睁大。看到她那非比寻常的模样,蕾娜在车内的狭窄空间快步走向她。
「你还好吗!怎么……」
血红眼瞳不是看向蕾娜。
而是定睛注视无限远方,因惊愕与慌乱而冻结。
插图p175
她重复几次急促的呼吸,即使如此,仍坚毅地活动发白的嘴唇说出:
「……方阵战队……」
离这里不远,在理应经过封锁,保证安全无虞的地面布阵的,护卫阿涅塔的部队……
「就在此刻,全数阵亡了…………!」
辛在黑暗的那一头,以其异能捕捉到尚未出现于眼前的敌机的悲叹之声。他向战队全机发出警告,让「送葬者」停步的下一刻,成群的自走地雷有如黑水溢出般蜂拥而至。
看到转瞬间淹没八条铁轨的成群扭曲人型机种,辛眯起一眼想着,果然有点太多了。
自走地雷跟过去共和国的八六一样,是用完即丢的消耗型兵器,数量准备得多一点虽然很正常,但……这也未免太多了。
当「军团」成群结队且与自己有一段距离时,在辛的感官来说就只是一整团敌机。而且在前次与电磁加速炮型的战斗中,他也发现自己无法感知将功能冻结,完全进入休眠状态的「军团」的声音。
尽管如此,这个数量……
这时有个人影从死角走近过来。
辛在视野边缘看到可疑身影,迅速抽回险些被对方抱住的左前脚。他不想为了对付脆弱的自走地雷浪费装药,正打算直接将其踢飞时……
目光竟然对上了。
「唔!」
辛在情急之下往后跳开,听见差点跟他撞上的莱登不知道骂了什么,但辛没多余精神去理会。他隔着主萤幕,凝视眼前害怕般后退一下的人影。
听不见悲叹之声。
不会吧。
在地下空间,水泥与其狭缝间的大量砂土使得无线通讯几乎不能使用,不过随行的装甲步兵部队设置了与地面的中继器。辛透过中继器使用资讯链,确认各战队的敌机捕捉状况,交叉比对掌握到的悲叹之声的位置,不禁啧了一声。
真麻烦。
辛检查过知觉同步的设定后,对所有战队的战队长开口说道:
「──机动群各队长注意。」
「独眼巨人」的雷达捕捉到一团敌影。
影子为约莫一百公斤的人形非装甲目标──是自走地雷。
密集一处的脆弱自走地雷,根本是为霰弹炮准备的猎物。西汀伸舌舔嘴,暗忖着真是一群白痴臭铁罐。
这时她从知觉同步的另一头,听见倒抽一口气的细微声音。
『机动群各队长注意。暂停战斗,暂时撤退──西汀,不要开火!』
「!」
西汀于千钧一发之际放开扳机上的食指,让「独眼巨人」跳开,按住左耳。自从隶属于联邦军后,皮下植入的拟似神经结晶体〈同步装置〉已经摘除,可变资料登录用的耳夹也已经拆掉了,然而四年战斗经验养成的毛病不会那么轻易就消失。
「干嘛突然喊停啊!现在正是好时机,可以把整团敌人吃干抹净耶!」
『如果那是「军团」的话……但现在眼前那些不是「军团」。』
「啊?那你说它们到底是……」
讲到一半,西汀反应过来了。
自走地雷是「军团」模仿人类制造的对人用兵器。虽然品质粗糙,但外形就像人类。
眼前的人偶如果不是自走地雷,那当然就是……
黑暗中,人影逐渐成形。
人影步履蹒跚,走路姿势难看得简直像受了伤,动作就跟不擅于直立步行的自走地雷一样。
然而在那身上,银色的色彩闪烁着光芒。
月白种那仿佛带着蓝彩的银色眼睛,看着「独眼巨人」。
看着。
「军团」运用简直犯规的技术力反复自我改良,在对抗人类时总是取得主导权,但受到禁止事项〈防护装置〉的限制,无法造出太像人类的兵器。自走地雷属于其中之一,不具有人类般的脸孔。既没有口鼻,当然也没有能看着西汀的眼球。
换句话说,这家伙是……
「竟然是这样……!」
西汀恶骂了一声「该死」。究竟是为什么……
「这些白猪为什么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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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under pressure 第四章 分类
「……呜……」
睁开眼睛时,她发现自己身在无明的黑暗之中。
被随意抛在地上的阿涅塔,慢慢地撑起身子。
这里……究竟是……
阿涅塔环顾四周,但空间暗到人类的眼睛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赤裸双腿的肌肤,感觉出地板是浇灌后就维持原样的水泥地。她不觉得有压迫感,看来空间还算宽广。
她原本在调查夺得的「军团」设施,途中遭受袭击,方阵战队全员阵亡,然后屠杀他们的近距猎兵型来到眼前……
之后就没有记忆了。
这项事实让阿涅塔咬住嘴唇。
这么说来,自己是被「军团」抓住了。
可是──为了什么?
如果是「猎头」──为了猎取人类的脑组织当成它们的中枢处理系统,战斗经验丰富的方阵战队的大脑,对「军团」而言应该比较有用。「军团」为什么将他们全数歼灭,却抓走不属于战斗人员的自己?再说,遭受袭击时,作战本部仍在正常运作。假如要善用仅有一次机会的急袭之利,照理来说应该先袭击本部才对。
不是「猎头」,也不是以减损机动打击群的战力为目的。
然而,阿涅塔怎样也无法从自己身上找出比这些更高的价值。就算同样以研究人员而论,如果是机甲之类的最新兵器还能理解,但阿涅塔是知觉同步的研究者。「军团」在阻电扰乱型的电磁干扰下照样可以进行通讯,不需要也不可能使用知觉同步。
不行,搞不懂,情报不足。
阿涅塔摇摇头站了起来。
总之,得逃走才行。
阿涅塔试着环顾四下。原本配戴的同步装置,似乎在被掳走的途中弄掉了。她试着拍了拍披在军服外的白袍,随身携带的自卫用手枪也不翼而飞。
虽然这个空间没有一丝光线,但待了一会儿,眼睛还是会渐渐习惯。在正如阿涅塔所想……应该说比她想象中更宽广的空间中,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远处蜷缩着一团人形轮廓。
应该是人类。就算是自走地雷好了,离这么近都没袭击过来,那么就算出声喊叫,想必一时之间也不会有生命危险。阿涅塔驱策发僵的喉咙,出声喊道:
「喂!」
没有反应。
「喂,你们是方阵战队的幸存者吗?知道这里是哪里吗?或者我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喂!」
还是没有反应。
?
「──我来整理一下状况。」
本该安全无虞的地面有一个战队全员阵亡。这项事实让作战本部的周边地区,如今也散发出紧张感。
在担任本部直卫的极光战队、后备的吕卡翁战队,与备用装甲步兵部队围成一圈圈圆阵的中央,蕾娜待在主萤幕上复杂情报瞬息万变的「华纳女神」车中,拼命将焦躁感隐藏在心里,开口说道。
芙蕾德利嘉相当坚强,在方阵战队遭到全灭之后仍继续「看」完现场情形,接着报告了一项事实。
阿涅塔。她……
「方阵战队全员阵亡,亨丽埃塔.潘洛斯博士遭到『军团』掳掠。另外,有群混杂于『军团』之中,所属势力不明的人类在作战区域中游荡……这样理解是正确的吗?」
「最后一点无误,上校。」
先锋战队潜藏的地点,在制造到一半的巨大电磁加速炮型如今无声蜷缩的,自动工厂一隅的干坞之中。
应是防水、防火用的铁卷门全都拉下了,至少不太可能被感应器性能较差的自走地雷或近距猎兵型发现。辛提防着负责索敌的斥候型将「送葬者」切换成待机状态,在机体中说道:
「我很想确认大致上的人数,以及闯入作战区域的原由等最低限度的情报,只可惜状况不允许我们慢吞吞地谈话。」
那些人完全混杂于近距猎兵型跟自走地雷之中,实在不可能一一区别。辛中断战斗,让部队暂时后退到工厂内部,就是基于这个原因。
八六原本是以没有半个一般民众的第八十六区为主战场,完全不熟悉敌机与不可杀害的对象混杂一处的战斗。
就某种意义上来说,与除了友军之外一律破坏的「军团」并无不同。
「从衣服或当事者身上的脏污程度看来,似乎在无法保持卫生的状况下,待了很长一段期间……据我猜想,很可能是大规模攻势的幸存者。」
「──与其说是幸存者,不如说是吃剩的吧,大帅哥。或者该说尚待处理?」
西汀等布里希嘉曼战队成员,也一样中断战斗,随便找个电梯大厅拉下铁卷门潜伏其中。
西汀一边单手拉开机甲战斗服〈panzer jacket〉的衣襟,另一只手翻找着备品箱,一边说着。
不像共和国只是把囤积不用的野战服发给八六,联邦配给处理终端的机甲战斗服,是配合操纵机甲做了最佳化的高机能战袍。不只易于行动,也具有高度阻燃性与耐冲击性。虽然对象有所限定,但还具备防弹、防刃功能与耐g力,性能出色,唯独有一点让西汀不满。
胸口很紧。
西汀把拘束衣般紧紧压住胸部的钮扣全解开,喘口气。好热。她喝一口水筒的水,剩下的浇在头上,像野兽般甩头把水甩干。这是驾驶「破坏神」的激烈运动,与战斗之际分泌的大量肾上腺素造成的影响。
她顺便从备品箱拿出巧克力,用犬齿啪一声咬断,嚼碎后吞下。
「而且岂止是脏,我压根都不想靠近。我再顺便补充一句,我看他们听不懂人话,那些人完全失去理智了。」
西汀瞥一眼藏身的仓库门扉,冷哼了一声。
出现在布里希嘉曼战队面前的「疑似人类」的集团,如今仍跟近距猎兵型与自走地雷们一起在门外晃来晃去。
「年龄什么的都不一样,但所有人衣服都破破烂烂,完全疯了……真是失败,战友就算了,我们那时根本没在管那些来不及逃走的猪猡。」
「来不及逃跑……是去年的大规模攻势吧……」
「军团」不抓俘虏。
但也有例外。
「猎头者」。为了掳获人类的脑髓,它们有时会猎捕、收集人类的头颅。
『怎么办呢,女王陛下……是不是还得保护他们?我们是不在乎白猪的死活,但我还是重复一遍,现在的他们听不懂人话。就算叫他们躲开,他们也不会听。』
就如同西汀自己说的,她问得一点也不感兴趣。这让蕾娜抿起嘴唇。
命令大家保护那些人很简单。
但是在地下迷宫的黑暗空间中,要避开混杂于自走地雷之间的国民战斗,以现实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
一旦强迫他们执行命令,会对在最前线奋战的八六造成人员伤亡。
话虽如此……尽管那些人是共和国民,但命令他们不分敌我一律射杀,又未免太……
光用想象的都让蕾娜很不舒服。更何况八六当中,想必有些人的家人或熟人就是像这样遭到杀害的吧。
轻易命令他们进行非人道行为,纯粹是她的无能,是指挥官不该有的怠慢。
「……不,各机甲部队无须积极保护他们。」
战队长们一听,众人之间窜过一丝紧张气氛。蕾娜一边感觉出这点,一边继续说:
「不过,有办法可以做粗略分辨……遇见人形单位时,请将射控系统〈fcs〉的雷射瞄准器开到最大功率照射对方。如果是人类的话会就此逃走,至少应该会停住动作。没有反应的就是自走地雷。」
她感觉到辛微微皱起了眉头。
『视暴露时间而定,可能不只是轻微烫伤喔。』
「……是的,但至少比被射杀好吧。」
包括「破坏神」在内,机甲的射控系统在测距与瞄准时,都是使用肉眼不可见的雷射光线。而雷射就是具有指向性的高功率光子束。肉眼直视可能造成失明,照射在皮肤上的话可能会让该部位烧伤。
就算失去了理智,总不至于连痛觉都丧失。痛觉是与生物本能直接相关的警告〈讯号〉,对方应该会出于本能躲避,并尝试逃走。
相较之下,「军团」是纯粹的战斗机械,虽然有反瞄准感应器可侦测雷射,但没有痛觉,也没有智慧能理解、模仿雷射与人类反应的因果关系。
「虽然结果会导致敌方察觉我方位置,不过自走地雷本来就是在极近距离内交战的兵种,影响想必不大。人类逃跑后,请交由后续的装甲步兵部队进行保护……请尽量不要让他们四处逃跑得太远。」
『收到。』
「前提是……」
蕾娜直接盖过辛同样表现得强烈不感兴趣的回应说道:
「你们本身遇到危险时的情况不在此限。只要你们判断自己有危险,不用在意,请排除眼前的『威胁』。」
蕾娜绝对不能强迫八六为了共和国人牺牲。
「同样地,关于亨丽埃塔.潘洛斯博士也是……」
蕾娜感觉胸口深处心如刀绞。
眼前一阵昏花,即将说出口的话,让蕾娜自己都害怕。
自己跟她都是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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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级,所以两人都是对方唯一的同年龄友人。
两年前她们为了先锋战队的待遇起了口角,互相伤害,但最后阿涅塔还是答应帮她调整同步装置。
在大规模攻势中,阿涅塔有时也会指挥部队,加入战斗行列。
阿涅塔是她可贵的朋友,是唯一一个──至交契友。
即使如此,蕾娜仍然不能为了她一个人,要处理终端们,要借助的装甲步兵们,要自己的部下──身陷险境。
「请各位以完成作战为优先。如今方阵战队受到不明攻击而全员阵亡……我无法为了搜寻她的下落分散战力,让各位承受遭到同种攻击各个击破的风险。」
蕾娜也考虑过投入后备的吕卡翁战队,但是……思及入侵地下的四个战队可能发生意外的状况,还是无法为了阿涅塔一个人调动后备战力。
『上校……』
「我并非要对她见死不救,诺赞上尉。如果其中任何一个战队到达该处附近,到时候请带她回来。但是……万一没能赶上,那也是无可奈何。」
纵然那意味着阿涅塔将惨遭肢解。
经过几秒的沉默,隔了一段深思熟虑般的时间,辛再次开口:
『……上校,潘洛斯少校由我与先锋战队前去搜寻。』
「诺赞上尉……?」
『虽说攻击手段不明,但终究还是「军团」的一种。这样的话,我可以避开对方前进,遭遇机率应该很低。』
「可是……」
『你是否觉得不能为了你们共和国人,让我们八六牺牲性命?』
说中了蕾娜心声的静谧嗓音,底下带有真挚的关怀语气。
『我不太明白上校为何无法将共和国与上校自己分开来看,但我已经明白你做不到,也明白你将共和国人的所作所为视为自己的罪过。但就算是这样,上校,你也不用连共和国的冷酷性情都要扮演。』
不用像之前没有任何人并肩作战,只能持续扮演冷彻的「鲜血女王」。
『所以,请不用勉强自己……我再说一次,这样不适合上校。』
「…………」
『至于发电机型的压制,就交给布里希嘉曼战队与雷霆战队。这样做正如同上校的疑虑,会导致战力的分散,但我想只要不花太多时间进行搜救,应该不成问题。』
『哦。』西汀呼出一口气。
『这样好吗?我会当成是我们不战而胜喔。』
『随你去比吧,现在已经不是愚蠢地比输赢的时候了。』
『我知道啦,开个玩笑……交给我们吧。』
芙蕾德利嘉说:
「辛耶,关于潘洛斯被带走的路线,余追踪了一段距离。只要比对地图,想必能掌握到她的正确位置。余来带路,汝可专心致力于躲避『军团』。」
『……如果状况变得危险,你就闭上眼睛。』
「抱歉,余会这么做的……虽然对那个人过意不去,但余并没有义务目睹她遭到肢解。」
『瑞图,我们进行搜救的期间,自动工厂型可以交给你对付吧?』
『没问题,队长。』
蕾娜抿起了嘴唇。
正因为她此刻身为指挥官,必须压抑涌上心头的感情。
「……谢谢各位。」
辛以沉默代替回答,芙蕾德利嘉则是冷哼了一声。
「最后……关于方阵战队全员阵亡的事情,各队都没有遇到类似的攻击吧?」
『没有。』
『我这边也没看到。』
「那就只有余看见了……」
辛问道:
『芙蕾德利嘉,你能够说明发生了什么事吗?』
问句的言外之意是,如果不能解释……不愿回想的话没关系。
她可是目睹了知道长相与姓名的一个战队二十四名人员,接二连三地单方面遭受蹂躏的惨状。对于一个才刚过十岁的幼小女孩,这是该有的顾虑。
芙蕾德利嘉摇了摇头。
「抱歉,余不清楚详细状况。一回神就发现『破坏神』已经全数遭到杀害……直到最后,余都不明白那是何种攻击。」
『是怎么死的?』
「诺赞上尉……!你怎么问得这么直接……!」
「无妨,米利杰。余就是想让这个能力派上用场,才会与辛耶等人同在,因为余欠他们一大人情。」
芙蕾德利嘉呼出一大口气。
「话虽如此,余无法讲得清楚……余想想。」
芙蕾德利嘉让红瞳沉入追想之中,拼了命想把看到的情形化成言语。
「首先遭到杀害的艾娜,是突然一分为二。明明周围没有敌机,她却从机师座舱的中央位置被前后一分为二……恐怕是当场死亡。」
「会不会是……以大口径火炮进行的狙击?」
既然是周围没有敌机,又突然遭到破坏的状况……
然而芙蕾德利嘉却摇了摇头。
「艾娜人在『破坏神』包围的建筑物内。就算想进行狙击,也无法从任何位置瞄准她……假如有可蕾娜那般的本事,也许还另当别论。」
『再说,要把「破坏神」打成两半,我认为用投射装备会有困难,狙击可能性应该不高。』
无论是以直径约三○毫米的长枪状弹芯贯穿装甲的高速穿甲弹,还是制造出金属喷流射入内部的成形装药弹〈heat〉,穿透痕迹比起火炮口径都非常小。更别说要把机体打成两半,就算是共和国的那种铝制棺材,恐怕也有难度。
话虽如此,辛似乎也猜不到对手的真面目。可以感觉到他一边左思右想,一边讲出口做整理,但到最后似乎还是想不到,就这样陷入了沉默。
蕾娜判断继续讨论也只是臆测,姑且先做个结论:
「……关于该种攻击,以收集情报为最优先。假如遇到同种攻击,请尽可能避免交战,暂时离开现场。」
『收到。』
『收到啦。』
不管呼唤几次,嗓门多大,成群人影都没做出半点反应。
到了这个地步,阿涅塔不免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闭口不语。看他们肩膀线条微弱起伏做出呼吸的动作,怎么看都像是人类,也应该没死才对。
但那群可能同样身为人类的身影,显得毫无生气而虚弱无力,只是重复着呼吸的动作。
阿涅塔忍不住后退,她知道自己紧咬着牙关转身就走。振作点,现在是被吓到的时候吗?
令人意外的是,阿涅塔并未受到捆绑。她用习惯了黑暗的眼睛找门,找到之后就快步走过去。发出喀喀响声的包鞋现在只会碍事,她一只接一只踢掉,用包着丝袜的脚踩踏地板。
门扉免不了加装了电子锁,所幸是旧型的,只要有张薄薄的卡片状物体就能轻易骗过。阿涅塔一边转动门把,一边从白袍口袋中随便拿出一张卡片扫过读卡机,单纯的机关就发出轻巧电子声开锁了。
阿涅塔轻轻推开金属门,从门缝往外偷看……什么都没有,看来「军团」们认为没必要多费劳力看守虚弱无力的猎物。
应该说恐怕是真的没必要,不用捆绑,随便做个监禁,就足以把无力行动的人给关起来。
阿涅塔往后看最后一眼,对那群还是一样动也不动,就像那种形状的摆饰品一样的人们说:
「喂,可以逃走喽……趁现在可以逃走喔。」
还是一样,没人出声回应。
阿涅塔摇摇头,像只猫一样从门缝溜到外头。手一放开,沉重门扉就自行关了起来,发出细微的上锁声。
那坚硬的声响就像在责怪阿涅塔又见死不救,但她摆脱这种念头,继续往前走。起初小心翼翼,后来渐渐就像受到催促般用小跑步前进。
地下特有的通道天花板很低,但宽度取得够宽,长度相当长。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出地面装饰花砖的灰白色彩。在左右两侧拉下精雕细琢的银色铁卷门后头,一家家时尚的店面在无人的状态下争奇斗艳。这里是购物中心。很可能……应该说错不了,这里必定是夏绿特地下迷宫里的商业设施。
想必是为了让大量消费者慢慢逛,通道和缓地一再蜿蜒,死角也很多。阿涅塔在暗处之间移动,寻找通往地面的楼梯,一路不断前进。同时还得对抗内心的恐惧,生怕迎头撞上「军团」。
而阿涅塔就在稍远处的墙上发现了「那个」,便跑向前去。
途中她不忘竖起耳朵,不会疏于戒备可能靠近的物体。例如最大重量级的重战车型可以重达百吨,「军团」却都不会发出脚步声。即使如此,它们的静音性能总不至于强到能在这无人的死寂之中不发出半点声音。
模仿古代神殿圆柱的柱子上贴着「那个」。阿涅塔背对着它止步数秒,仰望那人应该待着的上方位置。
己方预测的战斗区域明明是地下,待在地面的阿涅塔与方阵战队却遭受了袭击。同样位于地面的作战本部──蕾娜等人说不定也全数阵亡,只能将一切赌在他们平安无事的可能性上了。
「别看漏了喔……拜托。」
假如「华纳女神」平安无事,芙蕾德利嘉──能透视熟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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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现在与过去的异能少女应该还在车上。
「──很好,她还平安无事。」
自深处微微发光的血红双眸定睛注视半空中一个点,容貌精致端正的少女静止不动地低喃的模样,在宛如凝聚最先进科技打造成的装甲指挥车中,算得上一种异样的光景。
如同神灵附体。
又如同身缠神威,宣告神意的巫女。
甚至堪称庄严。
芙蕾德利嘉凝目注视空中不知何处的位置,蹙额颦眉。
「而且她还逃了出来,勇气可嘉,但……潘洛斯这是在做什么?四处晃来晃去的。」
她皱起可爱的眉头想了想,终于想到答案,睁大眼睛破颜而笑。
「原来如此,真是聪明,是站在地图前面啊。因为余有可能在看着……辛耶。」
知觉同步的另一头,一个平静的声音做出回应,她轻轻点头。
「余掌握到潘洛斯的位置了,快去救她吧。」
「──已确认,在第四层东区的商业区是吧。」
确认过传送来的地图资料,辛让「送葬者」掉头。目前阿涅塔的所在位置以红点显示,最短路线缓慢地闪烁。
在「破坏神」吵闹的行驶声另一端,蕾娜说道:
『这是从敌机的分布状况预测敌军进击路径,经过考虑后所设定的路线,但终究只是预测。请上尉自行判断是否该变更路线或绕路。』
「收到……不过,目前照建议路线走似乎没有问题。」
辛大略确认一下周边「军团」的位置,做出回应。
蕾娜似乎能在脑中将地图正确地立体化,随时更动敌我战力以掌握战况。姑且不论在某种程度上属于平面的地面战场,在这个三维空间,而且敌我双方互相交错的战场竟然也能办到,让辛有点不敢置信。
可能因为蕾娜都身在远离战场的管制室,手边只有在阻电扰乱型的电磁干扰下断断续续传回的战场资料,却还是长期运筹千里,所以才能练出这门技术。
这让辛不经意想起,自从自己与其他人两年前踏上特别侦察之行后,关于蕾娜在共和国是如何战斗至今,他简直一无所知。
之所以不知道,是因为没人问。包括自己在内,没有任何人问起蕾娜这件事情,只有蕾娜问了很多问题。
或许……是会好奇吧。
眼前的对象至今人生是怎么度过的,也是一件令她好奇的事。
「……嗯?」
他比对子视窗地图资料的建议路线,与映照在主萤幕上的实际通道,让「送葬者」止步。
辛凭借着他的异能,掌握了「军团」的所有动静。
蕾娜对战况的认知能力,堪称令人惊异。
即使如此,战场上不时会发生这种事态。
不知道是地图有误,还是改建部分未反映于地图上。
资料显示的建议路线,很可能是维修用的通道,细小狭窄,至多只能供一个人通行。
「你说……没有路可以走?……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正确来说,是没有「破坏神」可以走的路。这座设施本来就没有考虑到机甲的运用,因此我想这也无可厚非。』
知觉同步另一头的辛虽然显得并不介意──尤其是在他活过的战场上,错误情报恐怕屡见不鲜──但这对蕾娜而言,却是难以置信的报告。
这是不可能的。地图资料的最终更新日期,是在最后的改建工程结束之后。在地下铁建筑内战斗时视野不开阔,移动路线极其受限,地图的谬误有时会造成致命影响。所以蕾娜慎重地确认过,地图记载的是最新资料……
忽然间,冰冷的疑心闪过脑海。
……难道问题出在地图上?
这份地图是「共和国临时政府」提供的。
是要求讨回并排除八六的洗衣精,深入内部的临时政府所提供的。
而且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地图上显示为材料搬运途径的那条维修通道,如果按照设定通过预定空间,兼顾到其他通道或铁轨,强度将明显不足。
难不成……
「收到。请绕过该路线……马塞尔少尉,你能分析本作战区域的地图,抓出构造上的矛盾之处吗?」
后半的内容她切断知觉同步,向前座的管制军官问道。据说与辛等人同为特军军官,年纪相仿的少年回以一瞥,轻轻点头。
「……只要花点时间,应该可以。」
「那么请你处理,第一优先,力图尽快完成。」
「了解。」
这时忽然间,芙蕾德利嘉抬起头来。
「唔,糟了!辛耶,动作快!」
她顺势站了起来,而且好像没注意到自己的动作,紧张万分地说:
「潘洛斯,汝快逃啊!不能在那里伫足!」
设计这座地下设施的家伙,恐怕是个真正的白痴。
好不容易找到楼梯,才往上爬了一楼又变成单向道,然后又得下楼前往别的区域。
阿涅塔明白这是为了避开地下铁的隧道,然而现在她被迫大玩让人神经衰弱的鬼抓人游戏,还遇到这种状况令她非常火大。阿涅塔心浮气躁地环顾这个空间,她不习惯走这么多路,觉得有点热,于是脱下感觉缠到腿的白袍,挂在手臂上。
跟刚才完全不同,这个区域有点类似工厂。异样洁白的昏暗空间,近似于无尘室或手术室。
这里实在不可能是车站或它的附属设施,想必是「军团」们占领夏绿特市后,改建这个地下空间做出的设施。
看不见尽头的细长空间,深处有像是扫描装置的机械与窄床大小的长方形台子一字排开,天花板上有一堆细瘦的机械手臂。入口处除了阿涅塔走来的楼梯之外,还有像是维修通道的窄道,以及过去据说有旅客来来往往的宽敞走道。宽敞走道上留下无数拖曳物体的痕迹,被踩踏得有点不清晰。
阿涅塔的目光停留在隔开装置类与这边的透明墙壁前面,那些整齐排列的物品上。
「…………?」
那是一个玻璃圆筒,高度与直径正好可以容纳站着的阿涅塔。有规律的排列方式与宁静氛围让人联想到博物馆的展示柜,在幽暗中一根根林立着。
里面似乎盛满了某种透明液体,从底座散发出机械式的白光,将固定在中间稍高位置的物体衬托得白到发亮。除了提供光源的电线,没有任何东西连接在上面,筒内液体没有冒出气泡,可见内部空气并未循环。里面的东西至少不会是生物。
那物体的轮廓,无法让阿涅塔联想起任何知道的东西……不,她仿佛知道,但无法将两者联想在一起。阿涅塔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看。
……!这是……!
一发现那个物体是什么的瞬间,即使是阿涅塔也不免变得面无血色。
她脸色铁青,然而身为科学家冷彻的一面,还是促使她细细观察那些物体。许多个同样的东西……不,是几份样本经过整理,分成许多种类。它们按照加工的程度依序排列,好几根──好几人份一字排开。
「军团」不使用文字,这里没有说明书或任何类似的东西。
即使如此,阿涅塔仍然看懂了。
这是──……
这时从圆筒的后面,有某种东西在探头窥视。
一瞬间,阿涅塔以为是自己的倒影。
但并非如此。
阿涅塔吓得缩起身子,圆筒对面的人型机种却正好相反,缓缓地动了起来。那种动作跟镜像慢了一拍才动起来一样,有如粗制滥造的恐怖片。阿涅塔反射性地往后跳开,只见那东西拖着手脚就要追过来。
自走地雷爬了出来。
无脸的球状头部用近似昆虫的动作迅速转来,阿涅塔一时竟呆呆看着,只见它没有眼睛却凝视着阿涅塔,下个瞬间就像个弹簧装置一样,唐突地扑向了她。
「不要……!」
阿涅塔情急之下,侥幸地想起手臂上挂着白袍。好运还不只如此,她几乎是在恐慌状态下把白袍扔向对方,但白袍正好摊开,盖住了自走地雷的头部感应装置。
阿涅塔双腿打结地躲开,视野遭到剥夺的自走地雷难看地在她旁边摔倒。
它用有些滑稽的忙乱动作,似乎想拿掉盖住头部的白袍,但自走地雷的手无法做出人类那种精密动作,看样子并不擅长抓取薄布。
得趁现在逃跑才行……!
阿涅塔的内心因为害怕死亡而焦急,身体却反而因为畏惧死亡而僵硬,跟不上思考。她硬是想挪动的双腿,违背阿涅塔的心意依旧僵硬,让脚跟绊到地板的少许接缝,摔了一大跤。
阿涅塔背部撞上透明隔板,那似乎是一扇门,没什么抵抗就往内侧打开,让她背部朝下,跌进了室内。
所有的一切映入旋转的视野。异样清洁的白色空间、排成一排的玻璃列柱、医疗机器般的扫描装置、大小与高度有如一张窄床的……以一块金属板做成以利清洁的台子,以及在台上闪烁刀刃银光的成群机械手臂。
这是……
手术台。
啊啊。
这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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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剖室啊──……
玻璃门撞到墙壁反弹回来,伴随着尖锐声响产生震动。光学感应器遭到封锁的自走地雷听到这声响,霍地抬头。
阿涅塔倒地时没能保护身体,直接背朝下摔在地上,一时之间还无法动弹。自走地雷身体朝向明显以她为目标的方向站了起来──……
呼。这时,她只听见一声犀利的呼气。
铁锤般猛力一挥的某种物体,狠狠从后脑勺一捶,把自走地雷打飞出去。
在黑暗底层描绘银色残像的物体,是突击步枪的枪托。采用折叠式枪托的机甲驾驶员专用步枪,以不会对脆弱铰链造成负担的正确角度,赏了自走地雷的头部感应装置一记猛烈打击。
不同于白刃武器,虽然一般认为步枪是即使妇孺也能轻易运用枪械,然而其重量却比随便一种刀剑都还要重。更别说从头到尾皆为金属制的七.六二毫米突击步枪,在装弹状态下重量将近有五公斤。
只比人类稍重一点的自走地雷承受不住这种殴打,飞了出去。它踉跄了两三步,让脱落后只靠电线垂挂在外的头部感应装置摇荡不定。在试图转身过来时,突击步枪的枪口已经对准了它。
那人轻轻松松的,简直把步枪当成手枪在用,手一转就重新拿好了。
然后轻易就开了枪。
他瞄准胸部的控制系统,为求确实而开了三枪。中弹的冲击力道让自走地雷跳起摇动全身的诡异舞步,接着就如同断线傀儡般颓然倒地。
放下拖着淡蓝硝烟的枪口,俯视那具尸骸的人是……
阿涅塔仍然瘫坐在地,呆愣地抬头看着那人。
……忘记是什么时候了,当时她还小。
她曾经跟那个儿时玩伴跑到远处探险,结果走散迷路了。
阿涅塔在陌生的地方迷失方向,躲在遮蔽处,是那孩子找到天都黑了,才总算找到她。
──找到丽塔了。
他像平常一样笑着,用那种要等到他出声呼唤才会注意到,不发出脚步声的走路方式前来。
那孩子的哥哥与父亲也是那样,习惯走路不发出脚步声。以前阿涅塔听父亲说过,他们原本在帝国是系出受命担任皇帝守护者的战士家族。
又听说他们提过,在这个国家过活,就不用教小孩子如何战斗或杀人。
这份愿望,恐怕以不能再更糟的方式落空了。
明明穿着硬底军靴,却没听到跫音,这点跟以往并无不同,但那双手却变得惯于用枪。眼光冷彻,铁灰色战斗服虽使人敬畏,却很适合他的精悍体格,而不显得突兀。
一切都已经跟那时候不同了──忽然间,毫无办法地,阿涅塔彻底理解到,儿时与她玩在一起的那个男孩,已经完全消失了。
无论是当年的往事或是当时的心情,如今都只留在阿涅塔的心里。
当年他找到的那个儿时玩伴的小女孩,已经──不存在于他的心中了。
只有阿涅塔的嘴唇,半自动地想呼唤他的名字。
辛。
「……诺赞上尉。」
阿涅塔感觉那双红瞳,仿佛略看了她一眼。
眼瞳随即别开转向背后,也许是因为来了另一个人影,这次是带着军靴的坚硬跫音出现。
那人有着黑铁种纯血的深灰色头发与眼瞳,身穿联邦军铁灰色的战斗服。记得他应该是修迦中尉。
「我说你啊,直接开枪不就得了?」
「像刚才那样迎头碰上的话,用揍的比较快。况且如果射偏,会打中博士。」
口径七.六二毫米的全尺寸步枪子弹,以对人武器来说杀伤力非常强。这种子弹不用打中头部或胸部,光是直接中弹就有可能致命。
看来辛还算有顾虑到她。
「你没事吧,潘洛斯少校?」
语气跟说出口的话正好相反,好像根本一点都不在乎。阿涅塔反射性地皱起了眉头。
「……你不会看吗?我刚刚只差一点就被杀了。」
「就我看来你还没死。既然能讲这么多,应该是没事了。」
辛的讲话语气像是有点拿她没辙。
这种粗鲁的对话,在小时候是稀松平常的事──现在不同了。
「……辛。」
这次,她想呼唤的名字一字不差地脱口而出。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了,自己只是个完全生疏的陌生人。
但只有这件事……
「对不起。」
我对你见死不救。
没能救你出来。
拿无能为力当借口,什么都没做。
还一厢情愿地在意你根本不记得的事情,想把你拖进我的赎罪之中。
「…………?」
毫无脉络的道歉让辛直眨眼。
他就像猎犬听到无法理解的命令,注视着阿涅塔好一会儿,这才突然别开视线。
「我不明白这是对于什么的道歉,不过……」
嗓音已经低沉到与记忆全然不同。
原本差不多的个头,曾几何时拉开了一段差距。
「你没有必要向我道歉……所以潘洛斯少校,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听到这番话,阿涅塔含泪微笑。
插图p207
你明明不记得了。
明明完全变了一个人。
却只有这种地方……
只有这种温柔到让对方心痛的地方,依然没变。
这一点,现在还是让阿涅塔──感到有些寂寞。
「……也是呢。」
辛向蕾娜报告发现阿涅塔的事──蕾娜听了报告,整个人显得好安心,让辛觉得没有见死不救果然是对的──经过长达几秒的时间,才总算有另一阵脚步声跑下来。
莱登看看来者,一手扠腰:
「你太慢了,叶格。我不是说过了吗?目前不需要戒备。」
「我有听你解释,可是……虽然你这样说,但训练时都强调不能疏于戒备……!」
假如自己战死,己方将无法准确进行索敌,所以保持戒备是没做错。
「我很感谢你们来救我,但为什么是你们几个?应该说……」
辛拉着阿涅塔让她站起来后,她就没事可做,看到这状况好像觉得不敢置信,冷眼看着他们。
「你们该不会就这样活生生几个人跑来吧?」
「因为『破坏神』无法通过那条路。」
辛用视线指出背后的维修通道,回答阿涅塔的提问。那条弯弯曲曲的狭窄通道,只能勉强供一个人挤着通过。
「芙蕾德利嘉看出状况分秒必争,于是我们选择了最短路线。既然『破坏神』无法通行,同样的道理,会在这里碰上的也只有自走地雷,用步枪就能应付了……只是无法保证能赶上。」
「……这样啊,所以才会派几个壮丁来,有个万一的时候至少能把我的尸体带回去吧……」
不知怎地,她对辛叹了口气。
然后维持着一样的态度,指了指背后。
「那么,可以请你们顺便看看这个吗?」
她让大家看看至今辛等人没去注意,排列在她背后的好几根圆柱。
白得发亮的灯光中,漂浮着畸形的球体。照她的要求一看,只见那些东西……
「人类……?」
是仿佛某种矿物结晶般清澈透明,如同人类头部的某种物品。
辛之所以不敢断言,是因为那东西几乎不具有活体组织的血肉质感。表皮、肌肉组织与眼球都遭到切除,具备了蓝宝石〈sapphire〉般的蓝色软骨、红宝石〈ruby〉般的骨骼,以及橄榄石〈peridot〉般的翠绿脑髓。这些透明部位透射出白光,宛如精巧的美术品般浮现眼前。
从大小判断,可分成男性头颅、女性头颅与儿童头颅,各有好几颗。它们一颗颗漂浮在林立的圆筒里,空虚的眼窝一字排开。
莱登在一旁眯起一眼。辛听见达斯汀喉咙发出小小的咕嘟声,可能是想象到这些人变成这样的过程。
「这是透明标本,用药品让活体组织透明化,再加以染色制成的。只是这些连神经系统都染了色,我不太清楚它们是怎么办到的。」
「……意思是这些原本是人类的尸体?」
「讲得可真直接呢……对,没错。这些是真正的人类头颅,我想大概是在大规模攻势中,被带来这里的共和国民吧。」
达斯汀用强忍着不呕吐的声音说:
「真佩服你们能不当一回事。」
「不管是尸体还是头颅,我都看习惯了。这里的头颅被破坏得比较漂亮,已经算不错了。」
「虽说是情势所逼,但我是觉得看尸体看习惯到养成抗性,未免有点太夸张了……那边那位中尉也是,叶格少尉的反应与感受才叫正常,我劝你们从现在开始跟他学学。」
阿涅塔嘴上这样说,却也用冷彻的眼光注视着死尸。这些人以前应该是她的同胞才对。
「我想这些应该是说明书,用来解剖掳获的人类头颅,取出脑子。也就是在说明该切开哪里,如何切下所需部位的步骤。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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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用来制造知性化型『军团』──也就是你所说的『牧羊人』。」
辛看向阿涅塔,而她只是耸耸肩:
「我看过了你向联邦提出的『军团』相关报告,而且蕾娜是这么称呼它们的。」
说完,前共和国军研究部的技术军官忽然斜眼往上看了看辛。
「幸好共和国军运输部队的那帮人,都是些混吃等死的杂碎。不然你早就在我的研究室里,变成这种风格的漂亮艺品喽。」
「……什么意思?」
「你是把负责的管制官一个个逼疯,人称亡灵附身的处理终端『送葬者』。虽说战场上少不了信口胡诌的鬼故事,但弄到有人自杀可就吃不消了,所以我的团队有收过调查委托……真是可惜呢,他们要是把你带来,我就可以把你的脑袋或其他部位大卸八块,从头到脚检查一遍了。」
达斯汀瞪大双眼,莱登扬起一边眉毛,但辛没被吓到。
「我不认为身上一点血腥味都没有的人,能办得到那种事。」
「你……」
阿涅塔原本不服气地想说点什么……结果只是颓然垂首。
过了半晌,她的嘴唇浮现出带点苦笑,有些没劲的笑意。
「也是……我没胆子做那种事,况且也没意义。」
不只是把人活生生解剖的残忍行径。
听起来似乎还有另一层意义。像是她假装到现在的,故意装坏人的态度。
「……总而言之,这些就是这种东西,是『牧羊人』的制作说明……只是……」
叩的一声,阿涅塔敲了敲其中一根圆柱。它位于最边缘,很可能代表最后一个步骤。
「这个让我很在意。最后它们破坏了记忆区……『牧羊人』不是用几乎未受损伤的大脑制作的吗?你们认为它们为什么要刻意破坏呢?」
「所以它们想都没想到有人会入侵到这里吗?竟然连一架护卫机都没有。」
第五层,中央主厅。
身处这个几近疯狂般全以白色填满的空间,西汀在「独眼巨人」里嗤笑。
这个广大的空间,无论是天花板、墙壁或墙面,整片都镶满了纯白细小的磁砖,呈现出略带半透明,有如新雪般迷蒙,几乎令人神智不清的白色黑暗。
听说这里以前也是一栋车站建筑。
假如内部装潢维持着当时的样貌……那么共和国人还真是尊崇纯白与纯血,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既然这样,大可以从一开始就不要接纳什么移民。
蜷缩于大厅深处的巨大影子不做回应。
银色管线宛如野兽血管或内脏般爬行、重叠。胴体部位的薄层金属板像在呼吸般起伏。比起庞大身躯实在太过瘦弱的八只脚,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存在意义。还有飞蛾触角般的复合式感应器,以及好似虫眼的光学感应器。
是发电机型……正确来说,是它的控制中枢。
幽蓝的光学感应器慵懒地朝向西汀,腹部底下应该与藏在地下更深处的反应炉相连,深深卡进纯白的磁砖当中,恐怕动都无法动一下。
如果就像看起来这样,那会很好对付,只是……
「……好吧,想也知道没那种好事。」
光线扫过大厅地板,留下白色残影。
纵线、横线,二十公分见方的光线格子,填满了纯白的地面。
「果然……!」
西汀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它们就只是普通的光线。有的「破坏神」脚部碰到光线,但该部位看起来并未受损。
填满了整片宽广地板的格子光线。
简直就像显示出座标──……
西汀倒抽一口气,抬头仰望上方。同时,「独眼巨人」经过强化的感应器响起裂帛般的警报声。是敌机接近警报,位置在──上面!
光学感应器追随她霍地仰首的视线,仅稍微慢了一拍,显示头顶上方影像的主萤幕,就映照出透过天花板磁砖隐约浮现的几个光点。
看到那光点闪烁位置的瞬间,西汀已经反射性地大叫出声:
『──米卡、莱娜!往旁边跳!奥托,不要动!』
几乎与警告在同一时间。
好几道锐利光芒贯穿大厅空间,留下蓝色残影。
从上往下。
几乎所有人都对警告做出反应,惊险万分地让机体做出闪避的机动动作,光束擦过当场缩起脚部伏地的奥托机,冲过抽身跳开的米卡机旁──从正上方狠狠刺穿了只慢了一拍,来不及闪躲的莱娜机的胴体。
「莱娜!」
驾驶舱遭到光芒贯穿的「破坏神」连一声惨叫都没发出就颓然倒下,直接陷入沉默。
只不过是光线的束流,竟然无声无息地,贯穿了高举到驾驶舱上方的八八毫米炮炮身,以及虽然单薄,但好歹也是机甲装备的装甲。
擦过「破坏神」或是将其刺穿的光之长枪,就这样被吸进地板半透明的磁砖中,散射消失。
『这也是一种……雷射吗……?』
「我是这么认为的。」
西汀简短回应副长夏娜的低声呻吟。毕竟她七岁左右就被扔进强制收容所,前阵子的特军校甚至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就学,不可能有知识详加分析。
气人的是,那个死神与他的狼人副长,似乎受过一定程度的教育。
如果是那两个家伙,看到现在是否已经做出某种程度的分析了?
西汀苦涩地勾起嘴角,紧接着瞠目而视。从她这里看不见,但从雷达萤幕上可以看到,敌机正在各自移动位置,天花板上亮起蓝色光点。
她对位于正下方的「破坏神」友机发出警告,自己也抽身跳开后,雷射光线再次照射下来,以名符其实的光速往下洒落。
右脚的破甲钉枪擦到光线而被炸碎,西汀让「独眼巨人」拖曳着黑烟尾巴后退,眯细了眼。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地板上的线就是座标,踩到那些线,雷射发射机就会聚集到上面开火……这整个房间就是一个『军团』。东西就在肚子里,攻击时当然不用特地肉眼确认了。」
比起在发射机上安装感应器个别处理,也许直接用资讯链功能指定座标比较快吧。
西汀感觉得到夏娜在皱眉头。
『……格子这么小,「破坏神」不可能不踩到。』
「是啊,不过并不是所有踩到的人都会被攻击。我看它似乎没准备那么大的数量,可以一次攻击二十四架机体。」
可能是为了确实击毙敌人,雷射不是一道对付一个目标,而是多道雷射同时射击,因此每次遭受攻击的只有几架机体。既然这样……
「我用我的『独眼巨人』掌握射击机的位置与数量……如果是以这点程度的间隔遭受攻击,下次我可以发出警告,并抢先做出射击指示。」
只让被盯上的「破坏神」采取闪避的机动动作,其他友机进行反击。以现代兵器的常态来说,射击机在雷射发振后会立刻移位,但在射击开始前会有短暂的停顿时间,可以趁那时候瞄准射击。
「独眼巨人呼叫各机……从下次射击开始反击,听我指示──」
接近警报再次大作。
西汀像被电到般转动视线一看,只见雷达萤幕上的自机周围出现越来越多光点。只不过同一平面上什么也没有,是天花板上的雷射射击机数量暴增了。
大概让防卫系统全面启动需要时间吧。
或者也可能是操作射击机的发电机型所吸收的死者天生坏心眼。
西汀愕然地仰望上方──只见半透明的磁砖内侧,幽蓝光辉仿佛嘲笑着她们般,一齐亮了起来。
「……叶格,让潘洛斯博士坐你的座机。你退到队伍中央,尽可能避免交战。瑞图,你再撑一下。等把博士交给后续人员保护后,我就去你那边。」
『收到,不过希望你们尽快!』
看来在自动工厂型的几百公尺外,瑞图正在跟防卫部队火拼。辛没理会瑞图近乎惨叫的声音,让「送葬者」站起来。
用未装备机枪的「送葬者」对付机体小、数量多又脆弱的自走地雷实在缺乏效率。他让赛欧的前卫小队与莱登指挥的火力拘束小队上前,一边用雷射瞄准器与机枪迎击仍然混杂一处的自走地雷与人类,一边开始前进。
疑似人类的人影偶尔发出些沙哑惨叫,逃往远离先锋战队的方向。虽然后续装甲步兵部队还没追上来,但是跑到他们那边的人,想必会在那里得到保护。不过步兵部队也因为要收容他们,进军速度才会比较慢。
忽然间,蕾娜的声音岔了进来。
『诺赞上尉,抱歉在战斗中打扰你。』
「上校……怎么了吗?」
辛向蕾娜问道,当她将另一个战场的状况告诉辛时,他皱起了眉头。
恐怕有点困难……不。
布里希嘉曼战队的位置在第五层中央区块,先锋战队则进入了第四层的东端。虽然没有直接相连的路线,但直线距离只分隔不到几公里。
以交战距离而言,反而算近了。
「该死……!」
西汀持续对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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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照准的友机发出警告,其间空档都在咬牙切齿。
西汀完全掌握了雷射射击机──蕾娜听了报告,将它命名为「射击子机型」──的位置与数量,也知道接下来谁被盯上。然而数量实在太多,射击子机型反复进行高速移动与射击,她无法把它们预备下次射击的所有停止位置转达给有余力反击的友机。战斗到现在只勉强破坏了几架。
『……西汀,需要我们雷霆也加入战斗吗?』
「少说傻话了,尤德!你们一进来的瞬间就会遭到狙击,别讲这些,确保退路比较要紧!」
西汀也很想暂时撤退重整态势,然而敌机似乎设定为优先照准入侵口周边。他们一靠近就受到浓密的雷射大雨欢迎,险些就要死了两三个人……真是刁钻。
光速长枪连续降下,不给人喘息的空间,有时还来个横扫。战队员们东躲西闪,呼吸渐渐变得急促。操作出错没躲好,使得破甲钉枪或机枪被炸掉的场面也逐渐增加,直接被击中恐怕已是时间的问题。
既然这样,或许只能做好同归于尽或活埋的觉悟,把天花板从头到尾射过一遍──……?
这时,一个平静的声音岔入沸腾的思维。
『──全机将弹种换成榴弹。』
西汀睁大不同颜色的双眼。这个声音是……
「诺赞……!」
『我负责指示目标,你专心指示闪避……我知道「军团」的位置,但不知道被盯上的「破坏神」的位置。』
西汀一瞬间愣住了。
然后苦笑般笑逐颜开。
明明自己也正在战斗。
「……死神弟弟真是鸡婆呢。」
西汀甩甩头,目光犀锐地仰望天花板。在雷达萤幕上,可以看到射击子机型四处蠢动的光点。
辛无法连「破坏神」的动作一并掌握……没厉害到能指示由谁开炮。既然这样……
「只讲座标就好,没人会把你的声音跟我的声音搞混──所有成员!死神大人的天启要传授我们开炮位置了,谁都可以,距离目标最近的就射击!」
即使指示做得乱七八糟,众人仍做出肯定回应。
混杂于悲叹之声中,在知觉同步的那一头,冒出一声已经渐渐听习惯的咂舌,让西汀莫名觉得好笑。
?
『──距离二二。最后一只了,西汀。』
「嗯,我掌握到了──奥托,开炮!」
最后一发射击,陷进被霰弹炮击打得坑坑巴巴的白色天花板。混杂于破裂四散的磁砖碎片之中,蜘蛛般的小型「军团」腹部抱着发振器的碧蓝辉耀,向下坠落。
西汀斜眼看看躺在地上,吃了机枪扫射陷入沉默的敌机,把「独眼巨人」的操纵杆往前进位置用力一推。
发电机型的巨大蝴蝶复眼,看着像被撞飞般开始疾走的「独眼巨人」。非战斗型的「军团」已经毫无护身手段,即使如此仍傲然仰头,迎接渺小的敌机。
西汀如今与辛同步,听得见它的悲叹之声。帝国万岁〈heil reich〉,帝国万岁。高亢的,很可能属于女性的声音──从它的背面上半部附近传来。身为「军团」指挥官的「牧羊人」,用过去曾在某地活过的人类的死前遗言持续悲叹。
「破坏神」不擅长进行仰角炮击。这架巨大的「军团」恐怕高达十公尺,而且还要攻击它的背面,无法直接射击攻击,不过──……
『西汀!』
夏娜机反应很快,趴伏到地上。「独眼巨人」一跳上它的炮塔,夏娜即刻用解除限制的四脚最大马力,让机体奋力一跳。
当成立足处的友机脚力加上自机的同种力量,「独眼巨人」跳跃到超越本身规格的高度。
西汀将钩爪打进圆顶天花板,以最大速度卷线,让自己攀到上面。她踢踹如今化为地板的天花板,斜着落下──将炮口朝向悲叹之声。
目标是背部,两对翅膀的夹缝!
──帝国〈heil〉……万岁〈reich〉……
「闭嘴,半死不活的东西。」
扣下扳机〈trigger〉。
将炮声抛诸脑后击发的八八毫米高速穿甲弹,不偏不倚地刺进发电机型的背上。如同天降长枪,又如同对刚才的战斗还以颜色,刺穿那庞然大物。
虽说属于非装甲〈soft-skinned〉,但毕竟体型过于庞大。贫化铀弹芯一边切开发电机型的内部构造一边前进,最后失去足够穿透胸前框架的动能,没能射出体外,在内部反弹。弹芯一边撕裂内部构造一边乱蹦乱跳,引发特有的烧灼效果,烧烬怕火的流体奈米机械。
理应早已死去的亡灵,发出响彻四周的临死尖叫。
轰……发电机型沉重倒下,西汀在它的头部近旁落地,冷哼了一声。
『──女王陛下,发电机型已经击毁喽……对吧,诺赞。』
『是啊……我想是吧。』
『……讲话干嘛这么有气无力的啊。』
『这点小事你自己看应该知道,不要问我没意义的问题。』
听到两人战斗告一段落后,马上又变得水火不容,让蕾娜忍不住轻声笑了笑。
看来他们找回了阿涅塔,又击毁了发电机型,达成了一项作战目标,又有余力斗嘴了。
「辛苦了,诺赞上尉、依达少尉。请两位继续执行任务,压制自动工厂型。诺赞上尉请先将潘洛斯少校交给步兵部队。」
『收到。』
『所以等压制了自动工厂型,就剩扫荡残余敌机了吧…………大帅哥,敌人好像还多得跟什么似的,但实际上大概还剩几架?』
『……你真的想问吗?』
『啊──还是算了。听你这回答,我大概就知道状况了。』
西汀一副打从心底烦透的样子脱口而出,让蕾娜轻声笑了起来。
「再过不久就能完成作战目标了,请大家继续加油。」
?
即使是覆盖据点的大量砂土与水泥墙,也不会阻碍透过内部收起翅膀休息的阻电扰乱型进行的通讯。
『──确认母体二七七已遭击毁。将指挥权转让予赫耳墨斯一号。』
『赫耳墨斯一号呼叫第一广域网路。』
『全研究资料转送完毕。决定放弃生产据点二七七。实行机密措施。』
『配合机密措施实行,要求解除隐匿项目二七七○八──请求许可。』
『第一广域网路呼叫赫耳墨斯一号。通过请求。』
『收到。』
通讯结束。
然后它在黑暗深渊,对麾下全军发出了指令。
『赫耳墨斯一号呼叫全机。下载二七七○八。开始转档。』
『执行。』
这时在废都的地下,于阳光照不到的黑暗深渊,发出了有如诅咒,又有如祝贺的悲叹的叫唤呱呱坠地。
「唔啊……!」
「军团」们的尖叫突然间急速增加音量,让辛捂起耳朵缩成一团。这不是物理性的声音,因此这样做毫无意义。即使如此,他无法不这么做。
数不清的喘鸣、苦闷、叫唤、呻吟接踵而至,流入脑海。利刃般的巨响割裂思维,灼烧大脑,还不肯停止。头要裂了,理智要被辗碎了。不属于自己的大批临死惨叫形成的风暴,不是区区人类的藐小意识所能承受。
当头压下的过大负荷,使得所有感觉急速远去。在逐渐缩窄的视野与涂满血色的意识当中,如最后一阵叹息般冒出的疑心,只到一半就中断了。
难不成……
「──哇啊!」
令人浑身冻结的悲叹狂潮流入耳里,让西汀捂起一只耳朵。龙卷风般的暴虐之声,即使将同步率设定为最低数值,仍是震耳欲聋。
西汀赶紧切断与辛的同步,咬紧臼齿,取回险些被拉走的意识。侧耳细听,可以听到战队长之间使用同步互相传达混乱与恐惧的声音。
刚才那是什么?
西汀呆滞地想,回过神来,用力摇了摇头。振作点,你脑袋还在发昏吗?
该问的不是「那是什么」,而是「发生了什么事」。
西汀试着与辛重新连上知觉同步,但连不上。不知道是拆掉了同步装置,还是承受不住负荷昏倒了……应该不至于因为刚才那一下就挂了吧。
身为战队长的辛如果有个万一,副长莱登应该会忙于应对,恐怕没有多余心力解释状况。既然如此……
「──喂,赛欧!发生了什么事!是臭铁罐们的攻击吗?」
赛欧立刻切换了知觉同步对象,从先锋战队的处理终端,切换成各战队的战队长与副长……不愧是早在两年前就分发到过去的最精锐部队,第一战区第一防卫战队「先锋」的一人,头脑转得够快。他一瞬间就判断出,现在该将情报传达给谁。
『各位战队长,由我担任代理进行联络!──首先,刚才的声音不是「军团」的攻击!辛没有回应,等防御态势整顿完成后,我再做确认。』
赛欧自己似乎还没完全摆脱动摇与混乱,他刻意花时间呼出一口气,用勉强压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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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说:
『然后,以下是我的推测……我对那种声音有印象。』
赛欧一边说,脸孔一边扭曲起来。
他回想起两年前,在第八十六区东部战线第一战区第一战队,最后的那场战斗。
名为特别侦察的决死之行的开端。
赛欧与辛并肩作战将近三年,理应已经习惯了,而且都已经将同步率设定为最低,却仍然无法阻止自己发抖。那阵有如劈雷,满是杀意与执着的叫唤……
辛至今仍无回应。
「是『牧羊人』──把那些家伙发出的声音好几个凑在一起,应该就会变成这种声音了。」
西汀不解地插嘴道:
「等一下,『牧羊人』数量不是不多吗?听说以共和国周边来说,连一百架都不到……刚才的声音可不只是一两架喔,随便估计,都要这附近所有『军团』统统是『牧羊人』,数量上才说得通。」
『嗯,所以说,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
「……不会吧。」
即使是西汀,也不免感到一种寒意沿着背脊往上爬。
雷达萤幕上映照出敌机的光点。「独眼巨人」经过强化的感应器,接连捕捉到接近的敌机。
伴随着来自地底,令人胆寒的叫唤,成群「军团」挤得满满地接连爬上来。
不会吧。
「意思是这些全都是『牧羊人』吗……!」
?
模仿大型哺乳类中枢神经系统的「军团」中枢处理系统,由制造机体的帝国设定了不可变更的寿命。
每种版本各五万小时,约等于六年。经过这段时间,中枢处理系统的构造就会崩坏,使得功能停止运作。这是为了预防「军团」们失控所做的安全对策。
帝国灭亡后,「军团」们再也得不到版本更新,即使如此,为了听从命令持续战斗,它们寻求作为替代品的中枢处理系统组织。所幸替代品就近在它们身边。
那是哺乳类当中特别发达的中枢神经系统,也就是人类的大脑。
然而「军团」们只会在战场上遇见人类,没那么容易得到头部受损较少的尸体。不回收战死者尸体,定期派小部队展开决死之行的共和国战线,是能够掳获最多脑髓的战场──实际上,大陆全境的「黑羊」或「牧羊人」几乎都是掳获自反共和国战线──但那终究只是相对而论。
只有在进行那场压制作战的时候,掳获到了大量脑髓。
那些人类不战斗,也不自杀。生存者被回收运输型拖走时,其他人类既不出手相救,也不杀死他们。所有人类都只是无能为力地抱头鼠窜,再没有比那更轻松的猎场了。
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当中的八十五个行政区。
虽说将属于少数民族的所有八六全放逐到了第八十六区,但他们毕竟是曾在大陆西部拥有相应国土与人口的先进国家之一。
掳获的国民人数足足有……
千万之谱。
?
「……可是『牧羊人』的数量怎么会突然增加……」
蕾娜一手撑在仪表板上,支撑着几乎要不支倒地的身体,发出呻吟。
归她指挥的所有部队,接二连三提出惨叫般的报告。遭遇到的敌机集团改变了行动模式,我方移动方向被敌军看穿,利用巧妙的联手行动引诱他们上钩,理应身经百战的八六与联邦军人们行动遭到封杀,转眼间渐渐被逼入绝境。
「牧羊人」。完美保持了生前的知性,「军团」们的指挥官机。
虽然是不好对付的对手,但应该不会是这种像杂兵一样集团出现的敌人。
不,真要说起来……
为什么……到现在才投入战局?
不是打从一开始就当成防卫战力使用,而是等到发电机型遭到击毁,半座设施也被压制的现在才……
「……!」
蕾娜发现了答案,抬起头来。
「华纳女神总部呼叫各位战队员!」
「──辛,辛!喂!」
有人在呼唤自己,同时肩膀被人摇晃,辛总算恢复了自我意识。
血红双眸聚焦,原本睁大着没看任何地方的眼瞳,映照出眼前的某人。
「……是莱登啊。」
「你醒啦。」
莱登松了一口气。他们人在座舱罩强制开启的「送葬者」驾驶舱中。一行人将「狼人」与「送葬者」推到厚实水泥墙的旁边,战队其他所有机体组成好几层半圆形圆阵,两人就待在这坚固防御阵形的最里面。
在最外侧的圆圈,赛欧、安琪与可蕾娜等人正与蜂拥而来的「军团」们展开激战。他们已做好彻底抗战的准备,一发炮弹或一只自走地雷都别想通过,为了保护在他们背后,于战场正中央被剥夺意识的辛,以及为做确认而离开「狼人」,暴露出血肉之躯的莱登。
待在「军团」势力最前排的全都是「牧羊人」。它们发出在这极近距离之内足以震破耳膜的激烈轰然叫唤,而且数量还在增加当中。先是看到战斗行列后方候命的「军团」忽然矗立不动,陌生战死者的悲叹声随即消失,接着它们就爆发出与前一刻有所不同,虽是人声却不成言语的雷劈般尖叫,开始前进加入战斗。
看样子地下设施的所有场所都在发生了同样的状况。在远处群聚时,听起来只像是一整团的「黑羊」声音,渐渐变成贯穿战场的「牧羊人」之声。
为什么?几乎就要浮现脑海的合理疑问,现在暂且抛到脑后。
「……我被吞没多久了?」
「不到十分钟啦,我们把『送葬者』拖到这里围起来,才刚刚撬开座舱罩……本来是想说如果你醒不来,我就只把你拉出去,用『狼人』带走。」
莱登说出这种令人发毛的话,眯起了一眼。
「你还好吗……我看是不太好啦。还能动吗?」
辛长叹了一口气。
慢慢习惯了。虽然每时每刻硬钻进脑海的叫唤仍然让他头痛欲裂,眼前莱登的声音也因此显得遥远,不过……不至于动不了。
「可以。」
「那么你尽量想办法跟上,直到突破这里为止……撤退命令下来了。」
意想不到的发言,让辛狐疑地回看他。自动工厂型尚未压制完成,在这种状态下……
「撤退……?」
「我简单说明一下状况,诺赞上尉。」
跟好不容易苏醒的辛进行同步,明明是最低的同步率,沉重刀刃般的亡灵叹息仍然有如暴风吹袭过来,而且辛像是忍受痛苦的呼吸更是让蕾娜挂心。
「虽然细节不明,总之敌方部队当中,突如其来出现了多数『牧羊人』……目前全体部队正被迫停止进军,进行防御战或是后退。」
『……我认为单纯只是这里所有的「军团」下载了什么「牧羊人」的脑部构造。你听见的那个什么声音,是不是总数量不变,只有「牧羊人」的数量增加?』
阿涅塔插嘴,但蕾娜摇了摇头。
「晚点再进行分析吧──这次投入战力,是在对『军团』而言理应属于高价值防卫目标的发电机型遭到击毁后,才实行的动作。也就是说这么多的『牧羊人』比发电机型更有价值,如今敌军投入了本来受到隐匿的这些战力。换句话说……」
『机密处理──是吗?』
「是的,为此敌军企图歼灭突击部队。」
对「军团」而言……
比起发电机型──比起这座生产据点,隐匿这无数的「牧羊人」的存在更为重要。
而比起它们,这座设施里的「某种东西」又更需要隐匿。
从之前阻电扰乱型发生过活性化──进行过通讯来看,很可能是某种资料。他们认为或许是敌军取得的「牧羊人」脑部构造资料,但也有可能还有其他东西。
若是能做确认最好,只可惜现在已经太迟了。
「第一目标的发电机型已经击毁,这下子自动工厂型想必无法运转。我判断目标已经达成,决定从作战区域撤退……请各位尽速从现场脱身。」
蕾娜暂且切断与辛的同步,悄声问道:
「可是阿涅塔,你觉得它们是怎么办到的?」
在战斗中下载资料的行为无论多么乱来,反正终究是敌军的问题,姑且不管。但「牧羊人」怎么会这样增加?
一名战死者只能做出一个「牧羊人」。就算在大规模攻势中大量掳获到共和国人,难道敌军舍得在这场战斗中,这样毫不吝惜地挥霍使用吗?
『刚才看到的「军团」它们取出脑髓的说明书,大概就是答案吧。』
阿涅塔讲话语气苦涩又细微。
此时,阿涅塔正与达斯汀同乘一架「破坏神」。她讲话这样小声,是怕拥挤驾驶舱中近在身旁的他听见。
『真要说起来,我看了诺赞上尉的报告后,就一直很有疑问。如果作为中枢处理系统,「牧羊人」的──完好如初的脑组织比较优秀,为什么不把「军团」全部机体都变成「牧羊人」?』
以前蕾娜也问过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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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牧羊人」的数量,把过去共和国的所有战线加起来,也只有大约一百架。说是因为在劣化前遭到掳获的战死者大脑,就只有这点数量。
然而如果复制的不是大脑本身,而是它的构造,那怎么想都说不通。只要拿同一份脑组织进行复制,要做几架都不成问题。
它们之所以不这么做。
之所以腐败劣化的「黑羊」可以复制,未受损伤的「牧羊人」却无法复制。
『刚才的大脑样本,每一个到了最后,都破坏掉了记忆区,这就是答案……比方说如果有个跟自己完全一样的人出现在眼前,蕾娜,你能保持理性吗?大概正因为剩下了一点点记忆,所以想复制也办不到吧。』
自我认同〈identity〉。
只要是人类都具有的这项概念,比什么都不符合在自动工厂中,如乌云蔽日般量产出的杀戮机器的存在样貌。
「那么……」
『对,以后就不一样了。「牧羊人」会无限增加。不管是新一批制造出的「军团」,或是以往的「黑羊」,几乎全部都会经过智能化。』
原因恐怕也出在共和国的沦陷。
敌方一定掳获了远比以往更多的人类。未受损伤的人脑,不再是珍贵的掳获品。
如何破坏哪个部位,才能不降低作为中央处理装置的性能,又能排除名为人格的杂质?如今人脑已经够多了,让它们判断耗费在实验上也不可惜。
虽说「军团」能够进行至今没有一个国家能仿效的完全自律战斗,但它本来的思考能力比起人类,仍远远称不上成熟。
而它唯一的弱点,今后将会消失。比人类更坚忍不拔,不会感觉到疲劳或恐惧的「军团」,今后就连一兵一卒都会与人类同等地智能化……变得能与人类实行同等程度的复杂作战。
从中推论出的预测,让蕾娜浑身发毛。阿涅塔之所以没再多说,想必也是出于同样理由。这些话不能让战斗中的处理终端听见。
虽然高傲不屈的八六们即使知道这点──恐怕还是会战斗到底就是了。
看来人类可能还是……注定会败给「军团」。
『……总之就是这样。在我们突破这里之前,你就想办法跟上吧。你不准战斗,给我跟叶格一起乖乖待在队里。』
被回到「狼人」里的莱登这样警告,辛蹙额颦眉。
「没这么容易吧。」
被当成累赘是没办法……但在这种状况下……
「『黑羊』与『牧羊人』战斗能力完全不能比。既然敌方战力实质上等于增加了,光是我一个人脱离战线,应该都会对我方造成不利才对。」
『……我说你啊。』
「我不会乱来……因为我并不想死。」
他不会再像半年前,或者是更久以前,毫无自觉地寻求葬身之处,在战地彷徨了。
『…………』
辛感觉到莱登用力抓了抓剪得短短的头发,顺便还深深叹了口气。
『……只要我觉得情况不妙,我就会把你打昏扛走。这是我身为战队副长的权利与责任,没有怨言吧?』
「我没有异议,但等你能把我打昏再说吧。」
辛勉强回了句俏皮话,莱登虽然没笑,但也用鼻子哼了一声。
一不小心,视野又差点天旋地转。辛在撑住意识的同时,无意间想起一件事,接着说了出口。这是之前……其实已经过了长达半年,总之是芙蕾德利嘉说过的话。
记得她好像是说──稍微依靠一下身旁之人吧。
「……抱歉,指挥工作可以交给你吗?」
隔了一瞬间,半晌过后,这次对方回以苦笑的气息。
『可以。应该说,我死也不要让现在的你来指挥我。看你这副德行,反正铁定会捅出不像样的娄子吧。』
『赛欧!要撤退了,麻烦你杀出一条路!』
「收到……咦……」
为了切开「军团」厚厚一层的战斗行列,赛欧放眼战场,寻找能够下手的破绽,眼睛停在一个点上。
在成排敌军的另一头,一群自走地雷看都不看他们,往完全不同的方向跑去。
「那是在干嘛……?」
自走地雷接二连三地抱住支撑天花板的柱子,紧抱不放,然后直接自爆。
想要歼灭先锋战队这个敌性存在,这种破坏行动毫无意义。
不。
赛欧一理解的瞬间,一股战栗窜上背脊。
它们想弄垮这里。
「唔!安琪、达斯汀!往右手边通道方向发射所有榴弹!──现在立刻开路!」
安琪的「雪女」即刻做出反应,稍慢一点,达斯汀的「射手座」也将手边所有榴弹全打向指示的方向。
全身挨了碎片的「军团」被炸飞而跳开,使得敌方队伍开出一条窄路。
「全机跟上!──辛,你可别落后喔!」
赛欧在视野边缘确认「送葬者」站了起来,而「狼人」担任殿军后,驾驶「笑面狐」冲进清空的那条路。
试图挡路的自走地雷,由赛欧用「笑面狐」的鼻尖将其强行弹开,在极近距离内扫射机枪轰飞它们。
想从侧面发动袭击的斥候型,被随后跟上的「神枪」用钉枪踩烂。「雪女」连重新装弹都嫌浪费时间,急速飞驰,「狼人」则是掩护着她,从最尾端用机枪扫射左右两方。
后方的自走地雷还在抱住柱子,陆陆续续进行自爆。
自走地雷基本上来说属于对人用兵器,炸药量不是很多。只靠一只对人用机型,连「破坏神」的装甲都炸不开。
然而如果坚固的钢筋水泥反复遭受到这种爆炸威力,一点一点被削掉的话……
赛欧甩掉穷追不舍的近距猎兵型,扑进隧道里。这里面没有敌机。他一转头,确认「狼人」跌跌撞撞地滚进隧道里来,紧接着……
受到切削的柱子终于折断,其余柱子因为负重增加而变形,失去支撑的天花板因而崩塌。
看到刚刚还待着的战场掩埋在洒下的大量砂土中──就连八六们也不免哑然无语。
「──收到,已经连自走地雷都智能化了是吧。」
蕾娜苦涩地点头回应。
其他战队也回传了相同报告。说是地下空间受到自爆攻击而坍塌,又说自走地雷放着眼前的「破坏神」不管,开始破坏柱子了。
智能比人类低的「军团」无法理解因果关系……以往不能。只要破坏需要的几根柱子,就能把整座战场连同敌机一起摧毁──自走地雷似乎是如此判断,也证明了它们已然经过智能化。
就连对「军团」而言,属于抛弃式兵器的自走地雷都是如此。
「不过,我们也因此能够预测敌机的行动……假如要让自走地雷破坏设施,必须在必要的位置布署一定的数量。只要击溃移动路径,它们便无法破坏前方的地点。换句话说,敌军将会从距离自走地雷目前位置最远的设施开始,逐一炸毁。」
「军团」虽有如乌云蔽日般无限来袭,但并非凭空出现。一旦移动路径被砂土掩埋,它们当然无法移动到砂土后方的空间。
「只要知道它们的顺序,逃脱的可能性就非常高,而顺序也不难推测。」
蕾娜仰望全像萤幕,掌握各战队的目前位置。布里希嘉曼战队进入到最底层,也就是第五层。先锋战队为了寻找阿涅塔,超出其他部队的位置,来到第四层东侧附近。
她要让这两个距离较远的战队一样全员生还。
「诺赞上尉,我想这会让你很不好受,但请再度进行索敌。只要能找出目前『军团』──自走地雷聚集的场所,接下来就由我们这边算出今后的布署位置。」
『收到。』
听到带着些微痛苦的回应后,地图上显示出多个光点。看来辛是判断与其口头传达座标,不如使用勉强连上线的资讯链比较快。蕾娜修正几个上下位置可能有误的座标,放眼观察整体状况后,点了个头。
「我判断破坏『军团』生产据点的作战目标眼下已经达成,接下来开始进行全体突击部队的撤退行动。」
蕾娜轻轻吸了一口气。
「满阳少尉,请让吕卡翁战队于第一层及第二层中央区域周边布阵,坚守至突击部队归来。班诺德军士长,请从极光战队派出三个小队给吕卡翁战队。」
『收到了喔。』
『本部防卫力减半啊……没关系,我会想办法。』
蕾娜将后备战力与部分直卫投入战场,为突击部队确保退路,再来只要让全体部队抵达该处即可。
「突击部队各位成员,我将进行导航,指引各位脱逃的路径与步骤。请各位正确行动,但不要落后……并听从我的指示。」
音色如银铃般凛然的命令,调度着疾驱于漆黑幽冥的无头四脚骷髅,以及身穿钢铁装甲的机铠骑士。
「雷霆战队固守第四层、第五层中央的绕行道路,请再撑六十秒。布里希嘉曼战队,通过该处后请向我报告……阔刀战队于目前所在地布阵,确保该处安全,直到先锋战队通过。」
『收到,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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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机枪与主炮余弹都只剩两成,难以进行长时间战斗。』
『收到……我们这边余弹也不是很多,请快点回来喔,队长!』
破坏据点的行动一面以发电机型与自动工厂型为优先,一面从四方边缘推进。根据辛的报告指出,「军团」的部分残存兵力也正从各楼层的北部区块,往支配区域深处撤退。他们击退了敌军可能为了殿后而留下的,战术价值较低的自走地雷,还有中枢处理系统尚未变换的「黑羊」,以及修理到一半的「军团」,同时先让全体部队前往各楼层的中央区块。
「布里希嘉曼战队,请确保第四层中央区块安全。」
部队的进军方式基本上是交互跃进……也就是由多个部队交互前进,停止的部队掩护进军的部队。这种做法在撤退时也一样。而掩护部队必须守住退路直到友军后退,其间将暴露在敌方部队的枪林弹雨之中。
「雷霆战队与布里希嘉曼战队会合。先锋战队坚守第三层,直到阔刀战队抵达为止。」
损害报告接踵而至。机枪余弹归零、装甲有轻微损伤、机体轻度破损、中度破损、队员受伤──队员战死。
战队与装甲步兵部队逐渐丧失人员,但各部队仍持续往地面前进。蕾娜让他们重复着战斗与后退的动作,一边损兵折将一边逐步撤退。
「吕卡翁战队,这边确认到有近距猎兵型分离装甲,缩小了全宽。预测进击路线将因此增加,请多注意。」
『收到了……!但要是敌人再继续增加,恐怕会撑不住……』
『别说这种丧气话了,小姑娘!再撑一下就好,展现你存活到现在的毅力吧!』
那就像是在谁也看不见任何人的黑暗中,一边互相吃掉棋子,一边展开的一场西洋棋局。
「牧羊人」拥有与人类同等的知性。
这同时表示,它们有时能预测人类的判断,并做出对策。
『莱登,不要出去!有敌人!』
莱登正要弯过交叉路的那一刻,听到辛的警告,让「狼人」紧急停止。一看,弯过交叉路的前进方向上有战车型的身影,用它的庞大身躯填满了细窄隧道。
它用炮塔对准这边,做出埋伏的姿势。而这条狭窄的隧道里,没有任何多余空间能逃开它的弹道。
看来不容易打倒。
「蕾娜!麻烦变更路径……」
『不要紧,继续前进吧。』
某人插嘴的同时,一架「破坏神」擦过了「狼人」身侧。那架机体即使在这种封闭空间中仍坚持不肯换掉狙击炮,机身上有着步枪附瞄准镜的识别标志。
「可蕾娜!」
『要尽快回去才行,对吧?我担心辛……况且对方那样停着不动的话,我可以轻松地……』
「神枪」不加思索地跳出藏身的交叉路。战车型做出反应,微微转动炮塔,但「神枪」比它更快,从卧射般的姿势发动炮击。
沿着与朝向自己的一二○毫米战车炮炮身交错的轨道,八八毫米高速穿甲弹疾速飞去。炮弹精准地命中炮塔正面的战车炮的基座──受限于炮身的可动范围,只有那里没有装甲,留下了针孔般细穴。弹头穿透表面,入侵内部。
那是以绝大防御力为傲的战车型在炮塔正面装甲的唯一弱点。当然,换作在双方展开激烈机动动作,以战车炮互轰的战场上,是根本瞄准不到的地方。
『……正中要害。』
「神枪」平静自若地转过身来,在她的后面,战车型从背后部位喷出火焰,一筹莫展地颓然倒下。
『维持目前速度直线前进十五秒,下个转角往左。』
莱登听从指示冲进去的地点,原本可能是仓库或类似的设施,是个空旷的空间。
阴暗空间中没有一盏灯光,细长仓库仿佛无限延伸,其中一边墙壁整面堆满了布包般的某种东西,塞得密不透风。
一想到那些东西是什么的瞬间,莱登已经反射性地大叫出声:
「芙蕾德利嘉!闭上眼睛!」
『噫……!』
看样子晚了一步。小女孩僵硬的惨叫透过知觉同步传入耳里,接着是反胃般的咳嗽声。
数量庞大到填满那个广大的空间,堆高到直达天花板的物体,是被腐尸液浸染变色,不计其数的人类白骨。
那数量可不是能用成百上千来形容的,尸体数量多到恐怕数以万计……甚至让人怀疑是否超过前次大规模攻势与电磁加速炮型讨伐作战时所造成的死亡人数,就跟掩埋场垃圾没两样地随便堆着。
不……实际上对「军团」而言,那些确实不过是垃圾。
底下白骨承受不住堆在上面的尸骸重量而被压碎,恐怕有几十人份的骨骸都混在一起了,遑论什么尊严。墙角那边有些尸骸应该还算新,虽然变色但还保留了一半原形。莱登别开了目光。
他现在才终于明白,在铁幕之中,虽说共和国余党节节败退,但「军团」还偏要把生产据点设置在离最前线这么近的地点的理由。
这是为了把从前线弄来的新鲜尸体,与还没变成尸体的人类尽快做处理。
也就是说那数量实在太多──多到一个个送往后方会来不及。
就他所看到的,所有人都被切除了眼睛上方的头盖骨,像丢掉盖子一样不见了。至于从中被取出了什么东西就不言而喻了。
只希望解剖时,至少那人是没有意识的。
莱登不禁近于祈求地这样想,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区区人类的柔弱臂力,以战斗型「军团」来说,连最轻量的自走地雷都甩不开。对付不管怎么抵抗都压得住的「原料」,「军团」应该没有必要特地夺走对方的意识。
也没有理由大发慈悲。
在杀个你死我活的战斗中,活捉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这里的尸骸,大半应该都是自动放弃战斗手段的白猪。即使如此,一想到在这地底上演了长达半年的惨剧,与其中的痛苦……感觉实在很差。
「破坏神」踩踏的地板,出于让人不愿去想的理由,感觉有点黏黏的。
被切除的「盖子」堆积如山。身穿让人觉得眼熟的沙漠迷彩野战服的白骨尸体,以及身穿感觉陌生的礼服的腐烂尸体。弃置在地上的簇新尸体、尸体、尸体、尸体──……
疾走于它们的狭缝间,莱登受困于一种奇妙的绝望感之中。
所谓的死亡。
带来死亡的「军团」,对任何人一律平等。
不论是原为迫害者的白系种,还是长期受虐的八六,对「军团」来说都一样是敌人,只不过是材料罢了。
其中毫无区别……毫无歧视。
发展了数万年的历史,人类仍然未能达成的「平等」,就某种意义来说,竟然在「军团」这种杀戮机器的手中实现……莱登觉得这就像对人类的一种无可救药的讽刺。
以前保护过他的老婆婆曾说,人类是什么天神拿自己当样本所造出的特别生物。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人类就是劳烦了天神亲手制作却不懂得惜福,有着缺陷的失败品吧。
「……真是无药可救了。」
莱登用连知觉同步也收不到的声量喃喃自语,但自己也不知道这话指的是什么。
「……所以,在变成那样的前一个阶段,就是这些玩意儿?」
可能是被战斗中的震动所震落,原本关闭的铁门掉了下来,暴露出仓库的内部。西汀驶着「独眼巨人」巡视一圈,叹了一口气。原来这就是战场上突然冒出人类的原因。
在仓库里无力蜷缩着的,是一群蓬头垢面,黑黑脏脏的人形物体。
玻璃珠般的银色眼睛反射着微光,那不是自走地雷,是人类。他们是幸存白系种的一支集团,大概是在大规模攻势中被抓到的。
活着是活着。
只要受到完善治疗,想必能捡回一命。
不过,也就只是这样了。
凝视西汀的双眸──一样完全失去了理智与理性,堕入疯狂的深渊。
人类的区区理智,其实出乎意料地脆弱。
只要夺走阳光、正常的三餐、自由与尊严,取而代之持续给予他们饥寒与恐惧,不管是自以为多顽强的人类,都绝对撑不住。
……西汀不会同情他们。
只不过是用同样方式害死众多八六的一群家伙,步上相同的末路罢了。
西汀到处走走看看,发现这里没有人跟她一样是八六──全都是银发银瞳的白系种。不同于这些白猪,不知道八六们是在战场上被捡到,因此没被活捉,还是勉强来得及自杀。
又或是数量不及白猪,一落入它们手里就被交出去,遭到肢解了。
「……哼。」
西汀点出装备选择画面,装填具备对人杀伤能力的多用途榴弹。背部炮架的八八毫米霰弹炮追踪西汀朝向那边的视线,精细地旋转瞄准目标。
瞄准标志闪着红光翻转,表示已确实照准目标。西汀食指扣住扳机,施加力量──
「──算了。」
她自言自语,松开了手指。
这架「女武神」的照相枪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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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压缩保存于任务纪录器。不同于录了没人看的第八十六区,现在驾驶员还有义务于每次作战结束时交出影像。
虽然西汀对什么联邦军一丁点也不感恩戴德,但自己目前好歹是他们养的狗。她必须克制一点,不要做出喜欢玩同情与正义游戏的主人讨厌的行为。
因为想也知道,一旦让主人不开心了──而且只要有借口,就算是在联邦,也会随时遭人舍弃。
『……要怎么做,西汀?』
「我们帮不了他们,所以没办法。」
对于副长夏娜毫不关心的询问,西汀冷哼一声回答她。
「军团」之所以没从这些家伙头上取出大脑,恐怕并不是因为遭人攻打以致没时间处理。而是因为他们已经完全发疯,不能做成「牧羊人」了。
勉强带他们回去,就算治疗到恢复原状,对大家也都没好处。
西汀侧眼看着被乱扔在仓库出入口周围,仿佛遭人乱啃一通而散乱一地的无数人骨,转身就走。
统统都是少了眼窝以上头盖骨的人骨。既然另有取出所需部分后丢弃的垃圾场,那会被丢进这里的尸骨就是别有用途。
西汀想象之后,也不免觉得恶心。
不是「仿佛」遭人乱啃一通。
「……我们走吧。」
抛下这句话,西汀转身背对白猪们的末路。
好不容易抵达第三层的中央大厅时,莱登已经累得像是逃跑了一整天。
知觉同步的另一头,痛苦的呼息夹杂在狂风大作的悲叹之声中,令他苦涩地紧皱眉头。
辛的负担还是很大。他虽然将前卫职责交给赛欧,一路勉强战斗到现在,但呼吸变乱的速度快得明显。
得赶紧抵达第二层才行……
只要与吕卡翁战队会合──「破坏神」机数增加后,就算莱登叫他躲到后面,他再白痴想必也不至于有怨言。与持续撤退的「牧羊人」本队拉开距离,应该多少也有帮助。
但现实违背了莱登的期望,借来的听觉捕捉到悲叹之声正在接近。半晌过后警报大作,显示「破坏神」不算太广的扫描范围抓到了移动物件反应。
来自大厅的所有出入口,以及现场所有的遮蔽物背光处,自走地雷、斥候型、近距猎兵型依然不分「牧羊人」与「黑羊」集结成群,一窝蜂地泉涌出现。
立于前头的一支近距猎兵型集团,一齐摇晃钢铁色的锐利轮廓,用同一名少女的声音啜泣。
──我不想死。
「凯耶……!」
那个声音……
下个瞬间就像泄气般消失──眨眼间被改写成某个陌生人空虚又有如雷鸣的死前声音。
?
『赫耳墨斯一号呼叫广域网路。』
『发现高价值目标,呼号「火眼」。』
『确认建议应对行动。』
『确认完毕,实行应对行动。』
?
以战死后经过一段时间,开始腐败劣化的脑组织为原料的「黑羊」,不具有生前的人格。
即使如此,宿有并肩作战过的战友死前叹息的「黑羊」,仍让莱登与同伴们都怀有某种感慨。凯耶对他们而言,依旧是很有感情的战友,让他们决定在战场上遇到就第一个击毙,虽然只是一个可以复制的片段,但仍然想帮她解脱。
而这个「凯耶」,在他们眼前慢慢消失。
──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一边悲叹一边逼近的「凯耶」们,于战斗的同时接二连三地消失。被陌生的死人脑部构造取代,消失得了无痕迹。
如果说这是解脱,大概也是没错。
然而敌军硬是将她留在战场上,一旦没有用处又立即处分掉的冷酷态度……明明的确在这里战斗过,却连一点痕迹也无法留下,那种毁尸灭迹的感觉……
就好像他们八六同样活过,也得同样消失的命运,即使死后仍不得解脱,含恨而逝──……
这令他们无可救药地──气愤填膺。
「该死……!」
莱登发泄出满腔悲愤,踩烂与自己对峙的近距猎兵型。那东西早已不是「凯耶」了。只是个下手凶狠却不会说话,恐怕连意志也没有,持续发出机械性叫唤的玩意儿。
这时,一道强烈的冲击声,响彻了遭到封闭的战场。
那是十多吨重的机体高速相撞所产生的破坏性声响。「破坏神」被近距猎兵型撞个满怀,承受不住而吹飞出去。
机体侧面的识别标志,是扛着铁锹的无头骷髅。
「──辛!」
当他想到「惨了」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辛举起高周波刀挥砍而下,眼前的「凯耶」冲锋气势丝毫不减,只往右微微垫步闪躲。刀身深深砍进「凯耶」的左半身,但是「凯耶」并未停止冲刺。它维持着劲道,整个身体猛力撞向「送葬者」的机师座舱。
「……!」
即使凭着辛超乎常人的反射神经,也不可能躲掉这种不顾生死的冲杀攻击。「送葬者」结结实实地吃了这招,直接被往后撞飞。
若是共和国那种驾驶舱周围接合松弛的会走路的棺材,这个部位遭到攻击会使得框架断裂,连同内部的处理终端一并断成两截。然而换成联邦的「女武神」,被攻击到这个部位只会弹飞出去就没事了。
但被撞飞的后方……
有着以银色蔓草花纹的玻璃圆柱覆盖,通往底下楼层的采光用主轴。
「糟……」
即使想击出钢索钩爪,被震飞的机体姿势实在太差。
强化玻璃被撞碎的吵闹声响,简直有如临死惨叫。
主轴的黑暗深渊,吞没了向下坠落的白色机影。
跟敌机交缠着被推落的地点,是连接第三层与第四层的主轴。
不知道是出于何种理由,这里的高低落差高达几个普通楼层。六座螺旋梯沿着外圈向上伸展,以装饰玻璃与金属打造的无数细窄连接走廊不规则地交叉,如同dna的螺旋构造般横跨架设于各处。
映照在仰天摔落的「送葬者」主萤幕里,给人坠入地狱底层的错觉。
「啧……!」
辛扬起前脚踢飞近距猎兵型,利用反作用力翻转过来,正好看到一条连接走廊,于是打破它的玻璃降落其中。
当然,走廊结构并没有坚固到承受得住「破坏神」十多吨的重量与坠落速度,发出了玻璃碎裂四散的声音,与钢索绷断的惨叫。连接走廊崩塌了。在这当中,「送葬者」坠落速度多少减缓了点,已经跳到了下一条走廊上。
重复几次这种动作,最后辛避开环绕外圈的夹层,勉强设法让「送葬者」降落在竖井的底层。
填满空间的苍蓝幽光,如置身水底般荡漾着。
这是个开阔的大厅,所有平面全铺满了深蓝色镜面磁砖。好几条崩塌的连接走廊斜着刺在地上,绷紧没断的钢索与破裂四散的玻璃碎片闪烁着暗沉光辉。有可能是蓄电装置,仿佛时钟塔内部机关层层复杂咬合的巨大飞轮,仍然一面发出叽叽磨齿声,一面屹立于大厅中央。
时钟塔基座同样有着堆叠起来的人类白骨,以及宛如影子混杂其中的机械蝴蝶尸骸。其中有些人生前可能是管制官或处理终端,隙缝间闪烁着拟似神经结晶的蓝光。
辛觉得配戴着同步装置的脖子有一丝刺刺的异样感觉,同时,他看向在稍远处默然伫立的钢铁色身影。
他有余力这么做。
「你这是什么意思……凯耶?」
「凯耶」没有动作。
辛踢飞「凯耶」后,用眼角余光看到它沿着竖井墙面往下跑。
大概是为了减速而插在墙上的其中一把刀已经折断飞脱。即使如此,对手受到的损伤应该不至于让它无法动弹。但它不动,只是用光学感应器定睛注视着「送葬者」。
它分明看见了「送葬者」这个敌性存在。
『我不想死。』
「你把我带来这里,就是要我看这个?」
『我不想死。』
「凯耶」没有回应。
「黑羊」没有与人类同等的知性,也没有生前的记忆与人格。
辛的异能也只能听见「军团」的悲叹,无法进行对话。就算是似乎维持住了生前记忆与人格的「牧羊人」也一样。
双方绝不可能产生交集。
『我不想死。』
「凯耶」呢喃着,便如同准备扑向猎物的肉食动物般压低身体。
下个瞬间,从正上方降落下来的某个东西,把它砍成了两半。
这大概是近乎最糟情况的报告了。
「诺赞上尉他……?」
『对。同步还是连着的,也听得到战斗声,所以应该没死,也没有变得不能动,但他并没有回来,所以应该多少陷入苦战了吧。』
「…………」
蕾娜咬紧色泽如花的嘴唇。
自走地雷仍在炸毁设施,大家也还在与「军团」战斗。在这当中「送葬者」陷入孤立,视坠落地点等着他的敌机数量而定,可能会面临绝望的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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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
「看这战况……恐怕无法派人救援。」
『说来丢脸,但确实如此。』
先锋战队光是应付往竖井前进的「军团」就已经疲于奔命了。若是勉强分出人员救援,肯定会对剩下的本队人员造成损害。
而且即使比起履带式战车好一点,「女武神」作为陆战兵器,也一样不擅长对下方的攻击。
「那么,只能等上尉靠自己的力量归队……」
讲到一半,冷血的念头忽地闪过脑海。
目前先锋战队在第三层中央区块,阔刀战队在通往上方第三层的路径上,布里希嘉曼战队与雷霆战队在第四层中央区块,各自都有步兵随行。
为了等辛归队,必须让各部队继续负责目前的位置,守卫竖井周遭区域。只要有必要,「军团」甚至不惜伤及友军,它们想必会直接把竖井炸垮,才不会去在意里面有没有友机。直到竖井内的战斗以某种形式终结,整座竖井都得死守住。
让他们保护战友说起来好听,其实根本就是不许四个战队与随行步兵采取撤退行动,让他们留在有崩塌危险的战斗区域。
然而如果对辛见死不救,所有人都能平安撤退回地面。
这项事实,让蕾娜一阵心寒。
目前战况还不至于要她做出那么无情的判断,但假如「军团」投入数增加到超出预料呢?如果各战队的损耗数超出容许范围了呢?
的确,单从战力比较的层面来说,辛在处理终端当中属于较有价值的棋子。他单骑的战斗能力最强,拥有长达七年与「军团」战斗的经验,最重要的是独一无二的异能,即使身在远方也能察觉「军团」的动静。
但这份价值,值得起多少人的牺牲?
归根结柢,要将战力的高低直接换算成每个人的性命,是对还是错?
蕾娜至今面对过好几次这个问题。
她作为指挥管制官,从墙内指挥八六们,最后被称为鲜血女王。其间,她一次又一次面临这种抉择。
照理来讲应该已经习惯了,但只不过对象换成辛,决心竟然动摇到令她害怕。
一旦那一刻来临。
自己能做出同样的判断吗?
能冷彻地说出──对他见死不救吗?
如同她至今置之不顾的,那好几名的处理终端一样。
大概是感觉到蕾娜的犹豫了,莱登的语气稍稍变得冰冷。
『……蕾娜,我话讲在前头,在捡回那个白痴之前,我不会撤退。』
这句话反而让她下定了决心。
「这是当然,我不会做出那种指挥,白白舍弃一名部下于不顾……不过,如果事情变得必须如此,届时请听从我的命令,绝不能有异议。」
假如状况变得非得舍弃辛不可,到时候……
无论是哪种判断或者命令,都由自己来下达。辛的性命,由自己来取。
不会假手其他任何人。
因为我……
「我是指挥官……不能为了一名战队员,牺牲部队全体人员。」
如果是处理终端的话。
如果是身在同一战场,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弟兄们,即使身陷困境也不会对战友见死不救,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正因为他们之间有着这份信赖,所以即使站在生死关头上,他们也能共同奋战。
插图p259
然而,蕾娜是指挥官。
她必须留在安全地带,不用战斗,独自高高在上地指示出「最佳手段」。正因为她要让全体人员存活,能做出同伴之间绝对做不出来的无情判断,才有资格率领部下。
不站在同一个战场,而是让别人去战斗。她应该已经决定好,这就是自己的战斗方式了。
辛不是也同意,这才是蕾娜能打的仗吗?
她感觉莱登皱起了眉头。
『你又……』
西汀插嘴道:
『别担心,莱登。我们的女王陛下没那么粗心,不会让不该死的人送命。』
话中既没有笑意,也没有揶揄的口吻,只是淡定地说。
『她是让很多人死过,我也好几次想过这个臭女人是不是想杀了我。但是,从来没有一个人是白死的……至少我知道,她是拼了命的尽量不让人死。所以你跟那个死神,两年前才会服从墙内这个见都没见过的管制官,对吧。』
她感觉到莱登一瞬间陷入沉默。
『……算是吧。』
『对吧,那就拿出决心来。』
蕾娜悄悄闭起了眼睛。
「谢谢你们,依达少尉、修迦中尉。」
即使我只是从安全地带做指示,你们仍愿意信任我。
「那么,突击部队各位成员。请你们在目前地点布阵,固守主轴……请保护你们的死神。」
被斩裂的「凯耶」残骸应声瘫倒的同时,辛的异能捕捉到来自正面的呐喊般悲叹声。
只有呐喊的声音。
「…………!」
就主萤幕的影像看来,眼前什么也没有。虽说是设定为被动探测〈passive〉,但雷达萤幕也没显示任何反应。然而异于五感的感觉,感应到了不具生命的杀气,促使他将操纵杆推向侧边。
「送葬者」翻滚般躲避后,不祥的风切声横扫他原本的所在位置。
洒满一地的玻璃碎片,像被某种东西踩到般,弹起了仅仅一次。
悲叹之声顺势狠狠撞上「送葬者」正后方的墙壁。才这么想的瞬间,声音就已绕到侧面,然后再来一个弹跳,登上飞轮塔。齿轮的转动产生了两次紊乱,对手就用这两次跳跃到达最高点。
好快……!
辛将雷达模式变更为主动探测〈active〉。探测不到。无论从光学观点或雷达来说都不存在的敌机,高高跳跃到以高机动性为傲的「送葬者」都望尘莫及的高度,顺势头下脚上地再次俯冲而来。
还是一样看不见敌机的身影。不──必须特别意识才能发觉的一缕摇曳,宛如热气升腾,又宛如无数蝴蝶的振翼,在幽暗间隙中摇荡。
辛定睛注视用听不懂的机械语言持续悲叹的,那幽微的一点──用高周波刀正确地砍向了那阵摇荡。
刀身卡进了即使在这极近距离内,也只能模糊一瞥的缥缈幻影。
连重战车型的复合装甲都能当水一样切开的刀刃,却在下个瞬间受到双方的振动所干涉,形成与横扫方向正好相反的力量向量,把双方的刀刃与机体本身弹飞出去。
金属质感的高音尖叫,割裂幽蓝空气冲向高空。
「送葬者」挨了来自正上方的劈砍,遭到震退。被斜着往上一砍弹飞的神秘「军团」描绘出抛物线飞上半空。
辛仍然看不见其模样,分明就在那里,但从光学角度来说却不存在。
是光学迷彩。
而且还不是只要凝神注视就能看穿的影像投影型或保护色型,是让光线在周遭折射、迂回,使得本体完全隐形的──可见光折射型的光学迷彩。
虽然看不见对手的降落轨道,但辛掌握得正确无比,接着扣下八八毫米炮的扳机。
弹种选择为成形装药弹,引信启动模式从触发变更为定时。
看不见的敌机无法自动进行瞄准。遵照以手动模式设定的瞄准目标,成形装药弹翱翔于空中,紧接着在那东西的极近位置启动定时引信自爆。
没有直接命中,辛也不认为这样就能击毁对手,只是……
如果他预测得没错──应该这样就能剥掉迷彩了。
秒速高达八○○○公尺的冲击波往球状范围扩散,顺带引发爆轰火焰,追赶其后。
淡淡摇曳的缥缈幻影──一如辛所料,当下瞬间被撕破开来。
虽说只是为了形成金属喷流产生的副产物,但造成的冲击波足以轻易折断薄层铁板,撕碎了那东西身缠的景色。有如恶魔舌头的黑橘双色业火,吞没并烧光撕破的银色碎片。
那东西让撕裂的银色与火焰碎片缠绕满身,降落在地上。被火卷起的景色片断,一振翅的瞬间立刻取回原有的银色,一边起火燃烧一边展翅飞翔。
那是约有手掌大小的成群银色机械蝴蝶。
是让所有电磁波与可见光漫射、纷乱、折射的「军团」,阻电扰乱型。
只是实在想都没想到──它们会这样运用。
也难怪方阵战队会一筹莫展,全军覆没了。
眼睛看不见,雷达又侦测不到,而且「军团」可以进行无声机动动作,因此声波感应器也不具意义。唯一只可能依靠从脚尖探测地面振动的振动感应器,然而一旦进入混战,这项功能也毫无用武之地。
只有能听见所有「军团」悲叹的辛,才能破解阻电扰乱型的光学迷彩。
初次目睹的那东西甩开火焰碎块,看向这边。
就像野兽一样。辛紧绷的意识角落做如此想。
肩高将近两公尺,四脚体型敏捷而精悍。在好似野兽头部的感应装置上,一对光学感应器闪烁着蓝光。它完全不具备战车炮、机枪或火箭弹发射器等投射装备,有如野兽鬃毛的一对黑铁色铁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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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背部长长延伸到后方。
就连与「军团」交战长达七年的辛,都没看过这种机体。
恐怕是新型机。
从形状与刚才的机动动作判断,应该是超越「破坏神」的高机动型。
传进耳朵深处的悲叹之声,是无法听懂的机械语言。既非「黑羊」也非「牧羊人」,是如今中枢处理系统应该大限已尽,不可能存在的纯粹机械智慧型「军团」。
辛继续紧盯凝视自己的敌机,与蕾娜重新连上知觉同步。
「──上校。」
『……辛!你还好吗,情况怎么样了!』
「正在交战……我拦截到让方阵战队溃败的『军团』了。」
辛感觉到蕾娜稍稍倒抽了一口气,不等她说些什么,抢先用急促的语气告诉她:
「袭击行动的真相,是利用阻电扰乱型组成的光学迷彩,能骗过光学感应器与雷达。迷彩下的『军团』为新型机,使用类似高周波刀的装备。从形状与机动动作来看,属于超越『破坏神』的高机动战型……其他情报我一取得就随时报告。」
不知道战斗何时会再次开打,辛想把目前得到的情报全部转达给她。
这是因为……
「我会尽量将交战资料带回去……但是,如果我回不去了……」
如果自己在这里……
落败的话──再也无法回去,死在这里的话……
可能是坠落的冲击力道造成同步装置故障,不知为何,知觉同步的杂讯很大。
『……如果我回不去了……』
就像仍然暴露在毫无间断的痛苦中,辛的呼吸还是一样粗重。
他说自己可能回不来,或许是莫可奈何。
蕾娜明白这一点,但仍然说道:
「收到了,辛。不过,后半的要求我不听。」
蕾娜的声调坚定不移。
『该「军团」的资料,必须由你本人带回来,我不接受其他人的呈报……这是命令,送葬者。不管怎样,你必须先遵守这一点。』
一定。
你一定要回来。她是这么说的。
一瞬间,辛睁大双眼。
他顺道叹了口气──明明状况如此危急,他却不禁淡然地笑了。
「──收到,管制一号。」
在周围连一架敌机也没有,俯瞰地下战场的地面指挥所,蕾娜坚定地凝目注视主萤幕。
于双方互咬咽喉,在地底展开单挑的战场,两架机甲兵器压低了姿势。
「──华纳女神总部呼叫各位战队员。」
银铃之声下令的同时。
巧的是展开对峙的两架机体,也于同一瞬间踢踹地面。
?
即使蕾娜叫他「一定要回来」,战况对辛而言仍然极为艰困。
射控系统来不及自动瞄准,驱动系统被迫长时间进行一刻不得闲的鲁莽机动动作,发出哀号。最严重的是被迫面临紧急加速与紧急煞车,极度专注迫使神经系统长时间异常发热,使得辛自己的身体如今已开始失去灵活性。
高机动型从竖井的一边一口气跳到另一边,来去自如。十字线受到那种机动动作摆弄,像发疯般在主萤幕上到处乱飞。辛索性不去理它,不借由思考,而是以无限趋近反射动作的机动反应躲过刀刃,或是用炮击重创对手。无法区别是以经验为基础的预测、经过淬炼的战士直觉,还是养成习惯的行动程序,那几乎是自动采取的动作。
插图p267
即使如此,还是高机动型压倒性地更快。
高机动型背部的长铁条扬起,这条无数齿轮连成的武器横着一甩伸长,所有齿轮都发出尖锐叫唤,开始旋转。
被横扫而来的高周波锁链刀擦到一下,左前脚的破甲钉枪就拦腰折断、弹飞。辛不管那么多,让破甲钉枪分离,当作质量弹砸向眼前的敌机。高机动型以跳跃躲过这招,踩上从崩落的连接走廊瓦砾伸出,在空中拉直的钢索,轻轻松松登上「破坏神」无法到达的高处。此种令人惊异的轻盈身手与运动性能,其他机种难望项背。
「破坏神」是高机动战专用机,其中辛更是特别加强近身白刃战的能力,能与敌人一进一退,展开令人目眩神迷的攻防。但就连他也完全跟不上这种速度领域与运动性能。
「军团」──世界首例,而且是唯一不须人类驾驭,可进行完全自律战斗的真正杀戮机器。
人类不擅应付冲击与加速度,反应速度也有限度。内藏脆弱人体的有人机,无论如何速度与运动性能就是受限。
无人机没有这些问题。
只要技术允许,它们不管是速度或运动性能都可以无限提升。以往中枢处理系统的能力似乎无法应付某种程度以上的高速战斗,然而看来它们连这个枷锁都拿掉了。大概是拿大量入手的人脑研究并架构而成的,对手纯粹的高度机械智能,恐怕远超过人类的智慧。
在对付敌人的过程中,这场战斗不需要的一切,逐渐从辛的意识中消失。
红色眼瞳除了眼前的敌机,什么也没看见。高机动型以外的悲叹之声,也早已听不见了。此时此刻身体持续磨损所发出的哀号,连意识的边缘都构不到。
就连赋予自己的职责也一样。
必须将情报带回去,必须存活,必须活着回去。
这些念头一个个消失。这场战斗不需要的义务感、愿望、希望、思考,都一个个受到削除而消失。
至于对此感到害怕的那类情感,更是第一个消失无踪。
他切换成手动瞄准,即刻击发。射出的成形装药弹紧接着自爆,高机动型躲避四处散播的碎片,往旁大幅跳开。它在着地的同时弯曲身体,往前──跳向「送葬者」。
辛定睛注视目标,扣下第二发的扳机。
消除了最小引爆距离设定〈minimum range〉的成形装药弹,下个瞬间于两架机体之间的空中炸开。虽然在那个位置爆炸,碎片与冲击波有波及「送葬者」的危险性,但正因为如此,使得高机动型没能完全料到。在前所未有的极近距离内炸开的炮弹碎片杀向高机动型,即使如此,高机动型仍然扭转身体以缩小中弹范围,闪避成功,只有背面装甲被扯破。
……这招都躲得掉啊。
辛在心中喃喃自语,血红双眸隔着主萤幕映照出爆炸火焰的反光,跟眼前敌机的光学感应器一样,都染上了机械性的色彩。
蕾娜只有声音与辛相连,仅能感觉到那场死斗的片段。
辛想必将全副注意力放在眼前的敌机身上了,早已没把蕾娜的事留在心中任何一个角落。
跟雷那时候一样。
跟辛与他那战死后化为「军团」的兄长厮杀时一模一样。
那时,他没听见蕾娜的声音。
谁的声音都听不见。
蕾娜的理性告诉她,这也是无可奈何。
「军团」比人类强悍,为了与它们对峙,不可能维持得住人性。
所以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可是……
这样真的好吗?
不同于「军团」打从骨子里就是杀戮者,人类会疲于战斗,会害怕、倦乏、感到疼痛。身心会发出的哀号,会拒绝继续战斗。
人并非为了战斗而生。
人类从本质上而论,并不适合战斗。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但辛──八六们有时连该有的恐惧与痛楚都能遗忘,变成为了战斗而生的某种存在。
这让蕾娜既寂寞又害怕。
简直就像他们变得跟对峙的「军团」……跟那群机械亡灵一样。
就像失去了人该有的样貌。
就像总有一天,他们会再也回不来。
这件事──让她感到害怕。
「……请一定要回来。」
不知不觉间,嘴唇间冒出了祈祷。
他没听见。
现在的辛,根本没意识到她的存在。
即使如此……
「请一定要……回来这里。」
右边的高周波刀被躲不掉的斩击砍中,承受不住屡次施加的负荷,连根折断飞脱。
「啧……!」
这下两把刀都没了,加上两只前脚的装甲脱落,钢索钩爪失去回应。
对于高举过头的另一条链刃,辛已经无从防御。
即使如此,他仍然硬是驱使满是警告讯息的驱动系统,抽身跳开。
「送葬者」的右前脚踏入了斩击线,些许试着躲避的动作徒劳无功,前脚喷溅着血花一般的火星,遭到斩裂。
模仿节肢的脚部被从中切断,飞得老远。
失去平衡的「送葬者」遭到震飞,难看地摔落在地,停在颓然倒地的姿势。鲜血染红了半边的视野中,映照出乘胜追击的高机动型钢铁色的身影。
这时,辛听见某人摇响银铃般的嗓音。
请一定要回来。
回来这里。
──蕾娜。
「……!」
隔了一拍,辛才察觉到这个事实,倒抽一口气。
她的存在……她嘱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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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自己的这项命令……
刚才,自己竟忘得一干二净──……?
辛受到一阵冲击,身体却正好相反,几乎是自动采取行动,将八八毫米炮朝向迫近而来的高机动型。几乎与扣下扳机在同一时间,高机动型放弃追击,以跳跃的方式退出弹道。它避开爆炸的冲击波与碎片,逃向半空中。
其间辛拖着被砍断的脚,让「送葬者」后退。他撤退到楼中楼底下的瓦砾中,那里不会受到来自空中的攻击。辛有如无力的虫豸,躲藏在楼中楼与贯穿它的螺旋梯之间的狭缝。
辛勉强将对自己怀抱的疑虑推到一边,把注意力放回敌机身上。现在不是想那些的时候。
因为蕾娜叫他一定要回去。
然而目前的状况就是只剩半条命,装备除了主炮以外几乎全毁,且丧失机动能力。「送葬者」浑身是伤,主炮只剩下三发余弹。
……看来。
只能赌一把了。
蕾娜的战斗,也还在持续进行。
「上校!地图资料的清查结果出来了,您要确认吗!」
蕾娜差点说「晚点」,但还是把话吞了回去。方阵战队恐怕就是因为地图不完备才会遇袭,她不能在这里重蹈覆辙。
「请传到三号子萤幕。唔──!」
只消一眼就能看出的严重误差,在地图中心以红色浮现。
哪里不好出错,偏偏出在串联第三、第四层的主轴正下方。就在辛与高机动型交战的地板下方,有个地图未记载的空间。
贯穿夏绿特中央车站地下空间的七座竖井,是用来将阳光送到最底层的设备。竖井的配置位置互相错开,整体来说则是描绘着和缓的螺旋线条,每座竖井上下都斜着设置了镜面板。原理是利用相邻竖井之间相对设置的镜子让阳光反射,重复这样的效果,将光线一路送到地下七楼。
这个空间就是镜面板的设置空间。说是镜子,当然也不至于就是一面大镜子,但是主轴直径有二十公尺,镜面板要盖住这整个地板面积,而且还是斜放。用来设置这种面板的空间,不只直径,高度当然也会取得够大。大到只要勉强一点,连重战车型都能入侵的程度。
当然,与设计时必然设想到的维修人员身高相近的自走地雷,要进去更是不费吹灰之力。
「……!」
再派一些战力到这里?不,就跟一开始与莱登谈过的那样,每个战队都已经没有余力分割战力了。况且面板空间的入口周遭,早已落入了「军团」的手掌心。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加以突破、压制──……
就要开始狂奔的思考,这时,倏然平静下来。
如果是这样,竖井为什么还没被炸垮?
目前突击部队的所有战力都集中在竖井周遭,只要现在让竖井倒塌,在里面战斗的辛不用说,周遭的所有部队也会全遭砂土活埋。明明是这样,敌军为什么不这么做?
归根结柢,战斗为什么还在进行?
地下第五层与地下第四层的发电机型与自动工厂型,早已埋在砂土之中。
蜂涌而出的,尽是用完即丢的自走地雷与旧型轻量级、经过修理的重量级,以及重新改造过的量产型「牧羊人」们,恐怕几乎都已撤退到作战区域外了。
「军团」不像人类,无论友机有几架遭到破坏,都不会急着想报仇。只会在损害超出一定范围时,结束战斗撤退而已。
明明保持机密与殿后的目的已经达成,现在只是徒增损耗数量而已,「军团」却继续攻打竖井周边区域,原因是──
不用长时间思考,蕾娜已经想到了答案。
一定是辛。
「军团」会猎捕人头。为了当中枢处理系统寿命到来时还能继续运作,为了作为兵器发挥更高的性能,它们会积极狩猎并收集刚死之人或是活人的大脑。
如今它们弄到了充足的小兵材料,如果还要得到其他东西,那就是能够单骑改变战局的精锐首级,不会有别的了。
蕾娜不知道是否连能够感应到「军团」动静的异能都被敌军知道了。不过光是辛杰出的战斗能力,想必就足以成为目标。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军团」造出的新型机正是高机动型。同样特别擅长近距离高机动战斗的辛,必定会是最好的材料。
假如这项推测正确的话……
「──欧利亚少尉、依达少尉。请暂时放弃第七路线地点四七,与第四层地点二三。」
『啥!』
『为什么要放弃啊,你不是说被敌人自爆会很惨,才叫我们防御阵地的吗,女王陛下!』
「不,我想自走地雷不会在那个地点自爆,所以请两位动作快。」
就算猜错了,光是那些地点失守,还不至于造成建筑物坍塌。
两人不情愿地应答后,过了几十秒,这次变成惊讶万分地传来报告。他们说进入该地点的自走地雷,竟然没有采取集团自爆行动,甚至也不占领该地点,都直接冲着「破坏神」而来。
果然是这样。
「『军团』残存兵力的目的不是炸毁主轴,而是入侵其内部,歼灭各个部队只是前置作业。我们要反将它们一军,只坚守主轴入侵口的周遭区域,以其余所有战力展开反攻。」
蕾娜稍微瞄了芙蕾德利嘉一眼,看到她轻轻点头。如今辛正专注于与高机动型的战斗,即使对象有限,他们只能靠她的异能搜索敌踪。
「军团」会猎捕人头。
但只限它们有那个余力的时候。它们一判断陷入劣势,会毫不犹疑地服从于受到灌输的本能──变更战斗行动为歼灭所有敌机。
所以,要趁那之前动手。
「趁敌军还没对我方变更的作战做出对应之前──歼灭『军团』残存兵力!」
?
高机动型追着躲进楼梯背后的敌机,降落到主轴地板上的同时,炮击闪光映入它的光学感应器。
这是抓准了着地瞬间出手,可谓会心的炮击。对方为求确实致命,射出三连发成形装药弹,各自错开时间接连爆炸。超越高机动型机动速度的金属喷流化为三支火箭,于幽冥空间中疾走。
只是……
在这场战斗中,已经是用过不知多少次这种攻击模式了。
其次数与时间,足以供作为新型「军团」拥有高度智能的高机动型学习,并加以预测。
高机动型于着地的同时横向垫步,只凭这个动作就脱离了弹道。设定为定时引信的敌方炮弹,就在下一刻于眼前炸开。高速的金属喷流只空虚地擦过高机动型近旁的空间,炮弹破片也只稍稍割破装甲而已。
讽刺的是,发生的火焰与黑烟,竟然从敌机眼前隐藏了高机动型的踪影。
它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会只做最小限度的闪避。假如大幅往后跳跃,拉开一大段距离,敌机也会发现到高机动型还好端端的。然而如果只稍微闪避,躲在炮轰的火焰里,敌机无从得知它完好无缺。
黑烟在地底的战场到处扩散,一时凝滞不散。勉强还能运转的空调设备送风卷走黑烟,在各处一边形成漩涡,一边吹散它们。
在视野完全开阔之前,高机动型就撕裂黑灰纱幕冲刺出去。
就敌机来说──对于其中的操纵者来说,看起来恐怕就像高机动型突然一跃来到眼前。区区人类的反应速度,不可能应付得了。
红色光学感应器微微转过来。
就只是这样。
去除光泽的钢铁色锐利刀刃,卡进了磨亮骨骼般纯白的机体。
?
受到指示反击的「破坏神」恰如解开铁链的猎犬,精确而凶猛地把聚集成群的「军团」集团一一咬死。
「──克罗少尉,请让雷霆战队第二、第三小队前进,歼灭目标地点兵力。」
『收到,米利杰上校。』
『──我是莱登,压制完毕!再来是哪里,蕾娜?』
『我这边大概再十秒,已经看到下个敌机集团了,不用给我指示!』
「收到……修迦中尉,请绕过地点一三,从背后攻击下个敌机集团……」
就在这时,知觉同步杳然断绝。
不是同步中的任何一个战队。就只有一个人跳出了对象之外。
「辛……?」
?
破坏的部位是在机体下半部的,对高机动型感应器来说能感应到的高温热源的能源匣。
它让锁链刀停止运转,一抽出来,机体匡啷一声重重瘫倒。「女武神」就连感应器的对焦点都已经不再移动,但高机动型绝不轻敌,谨慎地走向它。
移动物件反应──无。动力反应无。传动系统温度降低,到达无法即时再次启动的温度等级,仍在下降中。
『──确认呼号「火眼」已无作战能力。』
不具人格的高机动型,即使击毁了敌机也不会高唱凯歌。只是平淡地用无声的电子语音,向广域网路报告已经击毁高价值敌性个体。
『收到。可以掳获火眼吗?』
『推测可以。』
高机动型避开机师座舱,破坏了传动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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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体虽然脆弱,但目前应该尚未失去生命迹象。
这点力道的控制,对高机动型而言不是难事。
『开始回收。』
它将光学感应器朝向推测为开闭杆的突起部分,用停止运转的锁链刀前端钩住……打不开,看来锁定机构还在发挥功能。它于是启动锁链刀,斩断锁定部位,直接粗鲁地将罩子掀开。
?
视野下方,「送葬者」的座舱罩被斩断,身首异处。
──中计了。
高机动型探头看进驾驶舱时,辛用突击步枪的瞄具对准其背部上面装甲,在瓦砾中撑起身体。
除了特别加强扫描性能的斥候型例外,「军团」的感应器能力都很低。
辛将可能性赌在这个原则上,隐身于榴弹自爆的火焰与黑烟中,逃出驾驶舱,躲在楼中楼的瓦砾里。就他的观察,高机动型没有像是复合式感应装置的部位,赌赢的机率不小。
配给机甲搭乘人员的七.六二毫米步枪的用途,无非是用来在失去机体时自卫,没有加装什么雷射瞄准器。照准装置十分原始,就只是用枪口的准星与机匣上的照门,在两点的延长线上捕捉敌机。
然而,正因为如此……
探测射控系统的瞄准雷射,并借此发出警报的「军团」反瞄准系统,无法感测到不会发射雷射的突击步枪。
选发钮位置为全自动,第一发子弹早已上膛。
扣下扳机。
发射速度每分钟七○○发的七.六二毫米穿甲弹的豪雨,杀向高机动型。
七.六二毫米步枪子弹虽为威力强大到可轰飞人类手脚的枪弹,但对装甲目标不太有效。就连比较上来说属于轻装甲的斥候型,从正面射击都会被弹开。
只不过,兵器装甲不是所有部位的厚度都一样。预设正面遇敌的机甲兵器,正面以外的装甲比较薄。例如底面,例如──背部上面。
更别说特别加强高机动战斗能力,轻巧到连一条钢索都能当成立足点,提防成形装药弹破片到了过剩地步的高机动型,想必没加装多厚重的装甲。
而最重要的是背部──成形装药弹破片割裂的装甲隙缝。
以超过音速一倍以上的高速为傲的步枪子弹,连连卡进高机动型的背部。
一如辛的目的,子弹刺进装甲的裂痕。刺进去,然后穿透。裂开的装甲有如某种蜥蜴的鬃毛状鳞片〈头冠〉逆天竖立,扩大的隙缝又有更多钨合金穿甲弹入侵,割开内部框架、驱动系统与控制系统乱蹦乱跳。
无声的惨叫,感觉似乎震荡了空气。
内装三○发的弹匣三秒内就射光,辛在膛室内装填最后一发子弹时释放弹匣,将备用弹匣捶进去,继续开枪。这就是战术换弹,连第一发子弹上膛的些许时间都不给敌人的连续射击技巧。
全尺寸步枪子弹全自动射击的强烈后座力撞进肩膀,辛用浑身力气压住跳起的枪身,仍然不断地射击。
就在漫长有如永远的六秒之后……
高机动型──震动着破烂不堪的背面装甲与四肢,摇摇晃晃地转向了这边。
?
『检测到枪击。』
『订正发送情报。确定呼号「火眼」仍然存活。』
?
「狼人」的破甲钉枪,踩烂最后一架斥候型。
「独眼巨人」的霰弹炮,轰飞成群聚集的自走地雷。
「──净空!」
竖井周遭的敌机已经歼灭,再来只需前去主轴里──支援仍在进行的最后一场战斗。
在那阵踩踏的冲击力道下。
那阵霰弹炮的冲击波下。
谁也没听见狭窄黑暗中,卡锵一声响起的细微声响。
高机动型转向这边,有如扑向猎物的豹子般弯曲身体。
辛抛弃射得精光的弹匣,把第二个备用弹匣捶进弹匣入口。
双方的攻击预备动作都不到一秒。
在这体感时间延长的刹那,辛领悟到了。
对方比较快。顶多只能打成同归于尽。
辛明知如此,仍将手指扣在扳机上,就在这时……
卡锵一声,他听见了本来不可能听见的细微声响。
倒卧在大厅角落的「凯耶」的残骸──背在其背部的六管火箭弹发射器,忽然猛地放出闪光,爆炸开来。
两相对峙的一人一机不可能知道,那是因为竖井周遭战斗引起的连续震动,让发射器的撞针落下了。于战斗中活性化后搁置的引信被撞针撞击,就此启动。
在被踩烂而变形的炮身中,火箭弹爆开。飞散的高温破片,引爆了周遭的炮弹与机体本身。
抢在强烈冲击波之前,闪光于竖井底层扩散。凌驾于成形装药弹之上的强烈光芒,在贴满平面的镜面磁砖上漫射、散射。
地下底层的昏暗竖井,受到苍蓝光焰所包覆。
对于以光学讯息为基础认识外界的存在而言,太强的光等于黑暗。
掩盖光学感应器的光量,导致高机动型追丢了辛。
作为具有眼球与眼皮的生物的反射动作,让辛一时不禁闭起眼睛,但高机动型看不到他。
双方都追丢了敌对者的身影,但双方之间有着决定性的差别。
高机动型只有这一天。
辛则有着足足七年。
没错。
就是活在战场上,死战求活的时间。
长年累积至今的战斗经验,形成了压倒性的差距。
高机动型落入出乎预料的状况,刹那间做不出判断,呆站原地。
辛闭着眼睛,扣下突击步枪的扳机。
他那能听见亡灵之声的异能,闭着眼睛也能精确传达眼前敌机的位置。
使用了七年之久的突击步枪,从这距离就算闭着眼睛也不会射偏。
不知为何,一瞬间──辛觉得那个黑发马尾的极东黑种少女,仿佛露出了微笑。
全自动射击带来后座力,紧咬不放的枪声在竖井墙面上反弹。
在眼睑底下黑暗的后方,某种东西发出以「军团」来说较轻,但与生物截然不同的声响,这次终于倒地了。
?
『累积损伤,超过规定值。』
『放弃外装组件,开始变换「强制中断」「实行特别事项Ω」形态。』
?
辛急忙闭上眼睛,但受到闪光灼烧的视网膜不会立刻恢复功能。
视野还有点泛白眩目,辛眯起被强光照得发痛的一只眼睛,拔出枪套里的手枪。
高机动型颓然倒地,任由火焰色彩在装甲内部闷烧,然而听不懂的机械悲叹并未停止。它应该已经不能动了,但也还没彻底毁坏。
对付「军团」时,没有比因为对手负伤而轻敌更可怕的事。辛左手拎着在连射高温下冒出热气,子弹也已经射尽的步枪,在只差一点还不会踏入刀刃攻击范围的位置驻足。他谨慎地用不够精确的手枪瞄具对准高机动型。
这时,高机动型背上的弹痕,渗出了银色光芒。
光芒的真面目是流体奈米机械。同时等于「军团」血液与神经系统的银色流体,像伤口流血般溢出。
下个瞬间,银色流体简直有如间歇泉般,猛烈地喷向高空。
辛紧急拉开距离,准备应对状况。流体在他面前仿佛抵抗重力那样,从钢铁残骸伸向空中。就像秒速播放的嫩芽萌生,又像蝴蝶羽化,那东西扬起低俯的头,身体后仰般仰望天顶。
没错,是头。
长发如清流般在幽暗空间里飘动,经过秀气的额头、纤细的眼角与细致的鼻梁,连向薄唇与尖尖的下颚。从喉咙到胸口表露出女性的线条。这一切全都维持着金属光泽的银色,甚至可以说是唐突地,从向上伸展的流体奈米机械顶端生出。
它睁开了眼睑。银色眼瞳的焦点朝向毫不相关的方向,只有线条柔美的面庞转过来。看到它那未聚焦的异质眼神,就连辛也不禁毛骨悚然。
不具有眼球的「军团」,应该没有眼睛聚焦的概念。
形似人类,但不是人类。辛深切体会到,比起随便一个机械怪物,这副模样更是显得阴森且诡谲。
那对嘴唇动了动。
来 找 我 吧 。
来找我吧。
它想必没有类似声带的构造,未发出声音,只以唇语如此告诉辛。
用的是无法聚焦,非人之物的眼睛。不论虹膜或白眼珠全为银色,但呈现人类眼睛的形状。
这段对峙对辛而言极其漫长,但实际上大概不过几秒。忽然间,女子的脸孔融化崩毁,下个瞬间,所有流体奈米机械无声地碎开四散。
宛如凤仙花的种子飞散那般,无数银色粒子飞起。它们在空中滞留了一会儿,然后再次变形。
出现的是每一只大小都能收入掌心,银色的成群小蝴蝶。
薄纸般的两对翅膀,以及以蝴蝶来说太长的触角,这些极为脆弱的构造搏动起来。银色翅膀抓住了风,一整团沉甸甸地飞上高空。
它们就像银河的螺旋臂,在主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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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口处附近旋转成漩涡,然后哗的一声分解飞去。
「什……」
被它们跑了。
一直要等到辛的异能捕捉到高机动型的悲叹之声在远处重现,然后直接走远,混入其他「军团」们的群体,他才理解到这点。
丢下遭到破坏的机体,分解中枢处理系统逃走后再重新组合……?
有这种事?才感到困惑,辛无意间想起一件事情。
「军团」的本体讲得极端点,就是以流体奈米机械构成的中枢处理系统。
由于是流体,因此能变成任何形状。
例如变成与它们本来的中枢处理系统大有差异的人类脑组织。
变成化为重战车型的哥哥所具有的,无数伸向自己的人手形状。
所谓的系统──所谓的程式,原本就是无数模组的集合体,要分解并非不可能。
即使如此,以人类来说的话,那就像是把大脑拿出来切碎,然后重新缝合一样,完全不是正常人会有的想法。
如果是人类的话──……
对战斗用机械智慧而言,这种疯狂行径恐怕也不算什么。
辛感觉似乎能稍微理解蕾娜的担忧了。
「军团」会学习并重复进行自我改良。为了提升战斗能力,为了提升战斗效率。
「牧羊人」虽与人类拥有同等智慧,但有时也会像哥哥或齐利亚那样,受到尚为人类时的记忆影响,而采取不合理的行动。
不过记忆遭到削除的量产型「牧羊人」没有这种问题。
而高机动型很可能以人脑作为参考,却是不用依靠人类脑组织的知性体,连需要削除的记忆都没有。
如果一个个拿掉的结果,一个个削掉的结果……就是那个性质完全异于人类,只为了战斗而经过效率化的高机动型的话。
如果在战斗的过程中,就连他人托付给自己的心愿都会忘记,到了最后就会变成与「军团」无异的战斗机器的话──
芙蕾德利嘉以前曾经说过,人是由土地与血脉构筑而成的存在。直到现在,辛都还不认为有必要去深思这句话。辛并不想取回在战火中失去的一切。
即使如此,至少在那当中此刻再次出现于眼前,朝自己伸手的人事物……至少这段缘分……
他模糊地想,或许可以稍加重视一点。
辛正想向蕾娜报告战斗结束时,发现同步装置不知什么时候脱落,从身上滑掉了。
他回到颓然倒地的「送葬者」,捡起掉在驾驶舱内的装置,重新连上。
『──辛!你没事吧?』
「还可以。」
『太好了……!』
蕾娜叹了口气,像是由衷感到安心。
芙蕾德利嘉在另一头叽哩呱啦的,但辛现在有点没精神听她那尖锐的嗓音。同步仍然带着刺耳的杂讯,让他皱起一张脸说道:
「蕾娜,我有件事想麻烦你。」
『什么事?』
身体不适可能表现在声音中了,银铃嗓音霎时刷上一层紧张的色彩,让辛一面觉得自己很窝囊,一面告诉她:
「可以请你派人来接我吗?……我没有受伤,但动不了了。」
「军团」应该也已经撤退完毕。「牧羊人」群的声音远去,这样应该会多少轻松一点,然而可能因为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身体状况反而比刚才更糟。白色杂讯蚕食着视野,随着杂讯比例越来越高,辛渐渐变得连站都站不住了,只能背靠着「送葬者」的装甲坐到地上。
蕾娜像是松了口气般笑了。
『喔,这个嘛,很快就到了。』
她的话几乎还没讲完,就听见那耳熟的,匡当匡当地吵死人的脚步声就逐渐靠近过来。
来自两个地方。
不久,从像是同一楼出入口的矩形开口,以及高耸位置的竖井洞口,出现了战尘满身的「破坏神」。
几乎于同一时间,座舱罩猛地掀开,两个熟人各自露出脸来。
「嗨,难得看你被打得这么惨啊。」
莱登在竖井上方,明明自己才是丢了两把机枪的惨兮兮模样,却还在说这种话。
「所以说,你想要人来接你是吧,死神弟弟?那你是要跟狼人〈莱登〉还是独眼公主〈我〉一起回去啊?」
西汀探出上身,在装甲边缘托着腮帮子,露出尖尖的牙齿笑着。
辛在昏昏沉沉的脑海一隅不禁想着,这两个都不太想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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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under pressure 终章 战伤
在以电子文件为主流的联邦,却只为了整人而特地准备纸本报告书,是葛蕾蒂之所以超讨厌这个斩人螳螂的原因之一。
「──将该『军团』认定为新型。以后就称之为『高机动型』。」
在横跨宽阔办公桌的纸堆山脉后面,参谋长露出罕见的忧郁神情。
「此外,量产型的智能化『军团』则称为『牧羊犬』……光学迷彩外加不死之身的新型,然后是小兵的智能化。又得重新修正基本战略了,真是可恨。」
「不只这些,还有『军团』的人类牧场,以及满满一仓库的白骨尸体。我们家的精神医疗分队已经开始忙喽。」
葛蕾蒂瞅来的一眼,让参谋长举双手投降。
「是我不好,别这样瞪我。我要是知道,也不会交给他们做了。」
与联邦军人相比,八六的少年兵们虽是精锐,但相反地,在精神上有着脆弱的一面。早先收留的五名少年少女就是个明显的例子。
孩提时期无条件得到关爱的记忆,会形成一个人内心的根基。
八六们不满十岁就失去家庭,尊严遭到剥夺,在成长过程中不断遭受否定,造成他们的内心根基有着大幅缺陷。
他们在必须坚强才能存活的战场存活下来,看起来像是经过淬炼的剑一般强韧,同时却又像淬炼过头的刀刃,极度脆弱。
葛蕾蒂继续低头瞪着对方,这让参谋长转动椅子调开视线。
「知道了,知道了。我会安排慰劳旅行,像是温泉什么的。要不要就当个视察一起来啊?」
「干嘛面不改色地提出约会邀请啊,你是不是脑袋有病?」
参谋长无言地耸肩,能干的副官把大量观光导览手册堆在堆积如山的文件上,就走了出去。
参谋长侧眼目送,说道:
「……葛蕾蒂,很久之前我就有个疑问。」
他语气一下子变得相当真挚,抬头看着葛蕾蒂,漆黑瞳眸散发伶俐的眼光。
「归根结柢,你认为那些家伙是从什么地方……想到可以吸收人类的脑部组织?」
葛蕾蒂眉头一皱: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只被赋予破坏功能的机械,是在什么样的过程下做出判断,觉得可以把本该破坏的物体吸收到自己体内?」
经他这么一说,的确不寻常。
人类用大脑思考。人类的脑神经系统,在哺乳类当中最为发达。
这两项知识都是中等教育就会传授的常识,但反过来说,这就表示不教没人会懂,并不是什么不言自明的知识。
据说古时候,人类还曾经以为头盖骨里的柔嫩器官,只是用来制造鼻水的无用内脏。
就连人类本身都只有这点程度了,何况是从成分到结构都完全不同的杀戮机器,又是怎么想到的呢?
「再加上还有诺赞上尉表示看到的『讯息』,让我觉得很在意,所以就稍微调查了一下──『军团』开发主任,瑟琳.比尔肯鲍姆。她改良了联合王国开发,在公开网路上分享所有资讯的人工智慧模型──通称『玛丽安娜模型』,是几乎独力完成『军团』控制系统的天才科学家。」
「然而她没能亲眼看到投注心血做出的『军团』投入实战,就在第一批斥候型首次发表后,随即病逝……这又怎么了吗?」
「她的尸体不翼而飞了。」
葛蕾蒂的脸色一下子僵硬起来。
「……你说什么?」
「死亡诊断书还有下葬纪录也是。虽然也可能是在政变后的混乱中散失了,但就连亲生母亲都没看到女儿的遗体,也未免太不对劲了吧。」
「…………」
「另一方面,联合王国提出了与该国对峙的指挥官型的相关报告。识别名称『无情女王』。一般来说,指挥官型都是重战车型,不过听说这一个是斥候型,而且是不可能保存到现在的战争初期生产批号。」
对「军团」而言,未受损的脑组织是珍贵的掳获品,至少到目前为止是如此。或许正因为这样,从观测到的例子来看,在战斗型「军团」当中最为坚固耐打的重战车型,经常被选为「牧羊人」的容器。
当然也有电磁加速炮型或发电机型那种例外,但从未有过脆弱的斥候型担任指挥官的例子。
「军团」当中最早问世的,初期批号的斥候型。
那是在她迎接死亡之前,唯一生产的机型。
「你认为她──究竟到哪里去了呢?」
?
「……关于潘洛斯少校的事……」
机动群各部门负责人齐聚一堂进行的会议结束后,当会议室内只剩下蕾娜、阿涅塔与辛时,辛突然开口了。
「后来我试着回想一下,今天早上没来由地想起了一点点。」
「咦!好棒喔,你努力回想了啊。」
蕾娜把正要拿起来的平板电脑暂时放下,拍了一下手。而阿涅塔露出的表情,就像是下一刻要宣判刑罚,又像即将执行死刑,虽然已做好觉悟,但仍无法除去一抹恐惧的罪人。
辛不知怎地好像觉得很尴尬,很难形容他那种表情。
「我记得你是个已经不能用活泼来形容,有点像怪兽的小孩。」
……什么?
「一捡起棍子就到处乱挥,看到水洼就冲进去,还拿泥巴丢我。不过你唯一不擅长的就是当鬼抓人,当鬼的时候一整天都找不到我,最后就哇哇大哭。」
「……辛?」
「本人宣称兴趣是做点心,实际上也常常做来送给我,但几乎都不是人吃的东西。我现在会怕吃甜食,如今回想起来,差不多有一半是那时候害的。」
「啊,这点跟现在没变呢。」
不过现在偶尔还满好吃的,所以不能说没有进步。
啊,不对。重点不在这里。
「不是砂糖放太多,或是错把盐当成了糖那么简单,明明只是让巧克力融化然后凝固,颜色却可以变成紫色,真要说的话,听说你让伯父试吃,结果他昏倒了,把这种东西拿来给我,是想要我怎样呢?……喔喔,对了。」
辛用着以平常沉默寡言的性情而言,无从想象的松散口吻说着,并看向阿涅塔。
「其实伯母跟来之后,会偷偷把你做的点心收回去,换成伯母自己做的点心。这你不知道吧,潘洛斯少校?伯母做的点心没问题,很好吃就是了。」
「我哪会知道啊!是说你给我等一下,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阿涅塔终于忍无可忍地站起来,还弄掉了她带进来的电子文件投影用装置。
「我不回嘴,你就当我是哑巴了!我玩打架游戏或是玩泥巴你都有份,而且捉迷藏的时候是你太夸张了,躲到附近树林最高的树顶上面,才会找不到好不好!你那次实在太过分了,后来还被你哥哥骂到哭,别以为我不知道!」
隔了一段空白时间后,辛的目光显得有点游移。
「………………我不记得有这种事。」
「少骗人了,那何必还停顿这么久!」
阿涅塔尖声喊到声音都在会议室里回荡,气喘吁吁地,肩膀还跟着上下起伏。
她的表情突然像感情溃堤般,扭曲成了一团。
「什么嘛,你难道是故意的吗?比起这些小事,应该有更重要的事情该想起来吧……!」
阿涅塔希望辛想起来的,并且希望能道歉的,不是这些很搞笑但无关紧要,根本不值一提的回忆。
「你这样讲,我也没办法……要说吵架的话,我们本来就像这样成天吵不停,不是吗?」
「辛你这个笨蛋!」
阿涅塔气冲冲地一吼,就踏着激动的脚步声跑出了会议室。
「呃……」蕾娜轮流看向她的背影与辛,辛一只手指向出入口。
「拜托你了。」
「好的,我这就过去!」
所幸阿涅塔并没有跑太远。
她背靠着交叉走廊的转角墙壁,露出小孩子似的呕气表情。
「……算了,反正我看他是真的不记得我们最后吵架的事。」
蕾娜一靠近过去,阿涅塔看都没看她,直接用闹别扭的语气不满地说。
「我没能帮助辛,这件事一直让我很难受。可是,至少那对现在的辛而言,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反而是刚才那些无关紧要的事,他还勉强有点印象。既然这样,事到如今……我也不用拜托他想起来了。」
虽然她永远不能道歉。
虽然再也无法回到原本的关系。
「其实原本就只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一相情愿的想法而已。只不过是生活的世界太小,才会形成儿时玩伴这种关系,而我竟然以为这种关系会永远持续下去。如果逼他想起来,搞不好还会让他想起更糟糕的事情,所以就这样吧。」
阿涅塔很快瞅了一眼蕾娜。
「例如很小的时候,讲过长大之后要结婚之类的事。」
「咦!」
蕾娜不由得怪叫一声。
阿涅塔回看着她,忽然咧嘴窃笑起来。
蕾娜好久没看到她这种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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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无虑的表情了。
「说说而已啦,虽然是真有其事……辛那个人啊,从以前就对这方面很迟钝。而且我还听说有个女生一直跟他待在同一个部队,你再不强势出击,可是会输喔。」
「阿、阿涅塔……!」
虽说无人经过,但这里可是军事基地的走廊。蕾娜慌张失措地东张西望,让阿涅塔露出大大的笑容。
「你加油吧。」
这句话……
蕾娜没有那么愚蠢,听不出这是阿涅塔用自己的方式,告别她的眷恋和童稚的初恋。
「……谢谢你,阿涅塔。」
「不会啦。好了,去工作去工作!作战指挥官大人丢下部下摸鱼,会变成坏榜样喔。」
我没事,现在先让我一个人静静。听出这样的言外之意,蕾娜也没有那么愚蠢,还看不出她将脸别开的理由。
「谢谢你……对不起喔。」
蕾娜本来以为辛说不定回去了,结果他还一个人留在会议室里。
辛开启资讯装置,一面用会议室装设的全像萤幕播放新闻节目,一面制作某种文件。
他看都没看蕾娜,就直接开口:
「如果没有人预约的话,我可以继续在这里做事吗?我想把累积的报告写一写,但办公室太吵了。」
「嗯……」
处理终端虽然分配到共用的办公室,但八六们以前被当成无人机,又几乎没有处理过文书工作,也没上过几天学校──没有乖乖坐在书桌前面的习惯。何况他们才十五到十九岁,全都活力充沛又无处发泄,正是顽皮的年纪。
其实还满……更正,是吵翻天了。
可以想象办公室气氛一定很欢乐,但完全不适合集中精神解决文书工作。
「你现在会好好写报告了吗?」
「?」
「在第八十六区,战斗报告也就算了,你的巡逻报告总是写得一塌糊涂。」
不过那是因为在蕾娜之前的管制官都不看报告书,辛又用不着巡逻,所以内容乱扯一通也是情有可原。
被她这么一说,辛似乎想起来了,淡淡苦笑。
「现在不敢了,别看维契尔上校那样,管得倒还挺严的。」
「是这样吗?早知道这样,我那时候就该要求得更严格了。」
「……饶了我吧。」
辛的口气好像真的敬谢不敏,逗得蕾娜轻声笑起来。
笑够了之后,她试着问了一件在意的事。
说不定,辛其实……
「你是不是顾虑了阿涅塔的心情?」
为了让阿涅塔免受罪恶感所困。
辛会不会是其实全都想起来了,却故意像那样讲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不。」
然而得到的回答,是这个否认的字眼。
「事实上,我完全想不起来。就如同我说过的,我们那时成天吵架,可能是因为这样,所以没留下印象。」
与阿涅塔怀抱的有如伤痛的罪恶感正好相反。
「而且还是一样,我无法清楚回想起她长什么样子……作战结束后,我有一段时间没精神想这些,或许也是原因之一就是了。」
听到这句话,蕾娜担心地微微偏头。
「……你不再多休息一阵子没关系吗?那件事结束后,你因为身体不适躺了几天,对吧。」
是明显暴增的量产型「牧羊人」──「牧羊犬」造成的影响。
虽然没有发烧等明确症状,但作战后有好几天辛都起不了床,几乎都在睡觉。虽然医疗中队的军医也看过了,目前诊断结果是可以归队执行任务……
「很快就会习惯了。刚开始变得能听见『军团』声音的时候也是这样。」
「…………」
蕾娜明白了一件事。
辛说没事的时候,尤其是关于他自己的身体状况时,通常都不太值得采信。
他甚至连自己是在硬撑都没有自觉……就这么损耗自己的身体。
这时,全像萤幕的新闻节目话声打破了沉默。
『接着向各位观众报导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北部行政区收复作战的战况。』
辛稍微瞄了萤幕一眼,伸手去碰嵌在桌角的感应器。看起来像是要转台或关掉,不过蕾娜阻止了他。
因为洗衣精很遗憾地,直到离开屯驻地的时候都是那副德性。即使媒体要批评这点──也是无可奈何。
新闻节目平淡地依序解说战局。目前的前线、收复的地区、战死者人数与敌机击毁数。虽然隐瞒了在夏绿特市地下发现的人体样本等几件事实,大致上来说都是正确的报导,至少没有谎报战况。
『──此外,执行夏绿特市总站压制战的第八六机动打击群,是由我国从旧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保护的少年兵,通称八六为核心人员所组成的部队──』
没想到连这件事都会报导,蕾娜感到很佩服,专心看着节目。
因为在共和国完全不会报导打下了什么战果,或是由谁打下,但这一定才是新闻本来该有的内容……
节目继续进行,还针对八六做解说。他们是两年前,于西部战线受到保护的五名少年兵。节目讲到祖国对他们进行的苛刻迫害,并提到共和国灭亡后,许多同样境遇的孩子也受到保护。
节目继续报导。然而这些孩子,却自愿前去援救过去的祖国。
「……咦?」
凭着对新祖国的忠诚,以及极其高尚的慈爱精神,勇敢的少年兵们奉献自己的生命,解救曾经迫害过他们的旧祖国,体现联邦的正义理念。
「什……」
真是一段高尚又具有悲剧性质,无可挑剔,哀伤而美丽的逸闻轶事。
谁听了都会落泪、愤怒、深受感动,哀伤又甜美的故事。
塑造成赚人热泪、感人肺腑,但也不过如此的──供人消遣的同情。
「这……算什么……」
她很明白至少眼前的辛,或是莱登、赛欧、可蕾娜、安琪、西汀,或是她所知道的八六们,想要的都不是这种报导。
高傲不屈的他们……
明明比起一切,最讨厌的一定就是像这样,被人认定为一群可怜的小孩──……!
与蕾娜受到的打击正好相反。「喔。」辛只是意兴阑珊地应了一声。
「自从上次大规模攻势以来,就都是这种新闻。我们从受到保护以来就一直都是同情的对象,只不过是现在战局恶化,加剧了这种现象而已……只要可怜我们,对共和国感到义愤填膺,联邦人就能轻松享受正义与优越感,不过是如此罢了。」
虽然他本人几乎记都不记得了,但这就跟在十一年前,对抗「军团」兵败如山倒的共和国民,改拿八六当成发泄怨气的对象没两样。
到头来,只不过是歧视的形态改变了而已。
辛抬头看着浑身发抖的蕾娜,一脸不解,如同一起走在贝尔特艾德埃卡利特时的那个纯洁无垢的魔物,偏了偏头。
「……有必要这么生气吗?」
「当然!竟为了这样,就把你们的事写得像一场悲剧,把你们看扁成可怜人!你难道……」
蕾娜感觉浑身失去力气,低垂着头。恐怕就连这件事也……
「你难道都……毫无感觉吗……逃到了另一个地方,照样受到这种对待,但你还是……」
「……无所谓。」
口气听起来由衷地不感兴趣。
同时听起来,对于介意这种鸡毛蒜皮小事的蕾娜,又有一点点不耐烦。
「的确并不令人愉快,但不管是可怜还是藐视我们,都不是新鲜事了……我不是说过吗?联邦也并不是乌托邦,跟共和国一样,都是人类的国家。」
蓦然流露出的冷酷、苛薄的笑意……
涂上了一层荒凉,以及看开的念头,但除此之外,不知为何──又带有近似安心的色彩。
「人类不管到哪里,都不会有任何改变。只不过──如此而已。」
他那扭曲的笑意……其中散发的冷漠愤激与轻蔑。
跟过去在第八十六区,对白猪表现的是同一种感情。
蕾娜背脊一阵发寒。
辛──八六他们。
不只对共和国的白猪……
「辛……你觉得这个世界美丽吗?」
没头没脑的问题,让辛露出了狐疑的表情。
「什么意思……」
「温柔吗?良善吗?……人类呢?美丽吗?温柔吗?良善吗?」
起初显得狐疑的端正面庞,随着蕾娜一再追问,渐次失去了表情。
蕾娜不在乎,继续追问道:
「你能够爱这个世界──爱人类吗……?」
她没有得到回答。
蕾娜看看他,露出微笑。
「我明白……不能,对吧。」
世界对他们而言,或许是美丽的。
但并不温柔,也并不良善。
而人类──既不温柔也不良善,甚至并不美丽。
不只是针对共和国,他们对联邦,对人类,对整个人世间都死了心,索性将其认定为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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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苛薄又丑恶的东西……绝望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你不是想不起小时候的事,而是不愿想起吧。不愿想起失去的事物,以及遭到剥夺的事物。为的是永远认定它们不是被人夺走,而是本来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为了永远认定人类就是下流。」
他们暴露在惨烈的迫害与恶意下,被关进绝命战场,一切都在那个过程中遭到削除。
家人、姓名、自由、尊严。当这些都被恶意之刃持续割削时,他们为了还能捍卫一份骄傲,自己割舍掉了曾经被爱的过去。
他们竟然将分明应该记得的关爱、善意、温情、幸福,以及给过他们这些的人,从自己内心中消除了。
因为继续记住,会忍不住心生恨意。
一旦认为幸福被人剥夺,认为人类是良善的生物,知道这些是原本该有的模样……
总有一天,他们会憎恨起眼前并非如此的世界。
会去憎恨,然后总有一天,会堕落为同样下流的存在。
为了不要因为憎恨迫害者而堕落,连最后剩下的骄傲都失去,他们选择坚信下流就是人类的本性。
将偶尔邂逅,向自己伸出援手的人视作品格高洁的例外,持续保住对人与世界的绝望。
所以他们什么感觉也没有。无论是受到侮蔑,还是侮辱。
因为归根结柢,他们对人类,对世界,不管对善意还是正义,都没有半点期待。
就连一线微小的希望,也不存在于他们心中──
有没有想做的事?对于这个问题,辛至今仍无法回答。
他那时只是想表现得符合蕾娜的期望罢了。直到现在,他都还无法答出自己想要的幸福。
只是应付场面,假装试着回想罢了。其实根本无意面对失落的过去。
「你……你们或许是走出了第八十六区没错。可是,你们仍然被困在那里,仍然受到共和国,受到我们──白猪剥夺一切。」
为了不去憎恨,他们忘记了一切。
为了守住一份骄傲,不得不割舍掉其他的所有事物。
甚至连遭到剥夺的自觉也是。
所以辛──八六仍然跟待在第八十六区时一样。只怀抱着一份骄傲,就再也不去回顾遭人剥夺、强取的任何事物。就跟置身于只有绝望的战场,即使如此仍试着放手奔驰,待在那绝命战场上的时候一样。
如同待在那受到他人恶意与苛薄封锁──周遭世界万物全与自己为敌的,那个第八十六区的战场。
连在他们自己的内心,都再也没有应该回忆的昔日幸福,因此,也无从想象未来的幸福。
他们存活下来,也得到自由了。然而无论是想象将来幸福的力量,甚或是梦想着希望能够获得幸福的力量,都还没能找回来。
辛仍旧不发一语,用欠缺表情的面庞,抬头看着蕾娜。
这些话一定无法打动他。
猛禽的影子,在窗外踏上征途。
羽翼黑影就如一刀两断般落在两人之间,一闪而过。
蕾娜以为与他们站上了同个战场,终于追上了,今后可以一起战斗了。
但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身在同一战场,投身同一战事……即使如此,自己跟他们看到的仍然是不同形像的世界,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自己是共和国民,属于剥削、剥夺他们所有的那一边。
所以开口说出这种话,必定是一种可怕的傲慢。
蕾娜即使清楚这一点,仍然说了:
「这让我──好哀伤。」
一颗泪珠。
就这么沿着白瓷般的脸颊滑落。
敌人是共和国。
刻划在他们八六内心的,共和国的暴行留下的爪痕──对世界本身过于深切的绝望,才是我的……并且恐怕也是他们的最大敌人。
──芙拉蒂蕾娜.米利杰《回顾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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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under pressure 后记
游击部队真的很燃对吧!大家好,我是安里アサト。
跨越敌军防卫线,强袭、压制重要据点,还是秘密武器什么的少数精锐部队!真的很帅气吧!所以这次我试着以辛等八六编组了一队,其名为第八六独立机动打击群〈strike package〉!编号大概是联邦军高层部门的玩笑话或是啥的。
本来想说趁此机会也想让专用的空中战舰之类的登场,可惜凭作品当中的技术水准实在办不到,而且航空兵器会被封杀。可恨的「军团」。是说阻电扰乱型真的太碍事了。
是说,「strike package」其实跟原本的意思有点出入,就容我以用语的帅气度为优先吧。
言归正传,感谢各位一直以来的支持。为各位献上《86》的第四集〈─under pressure─〉!这是轻松的一集,真的是轻松的一集喔!他跟她卿卿我我到前面三集的气氛都荡然无存了,全给我爆炸去吧!可恶啊!
话说回来,有个用来比喻故事发展的成语,叫作「先甘后苦」。
没什么,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这次的战场
与其说是地下铁,应该说是地下铁总站。塞满了我以前在新宿车站、大手町车站与东京车站迷路到乱七八糟的怨恨。现在还是照样迷路就是了。出口跟路线太多了啦……!
还有,既然使用了个子矮的多脚机,就会想来打一场个头总是很高的人型机器人难以伸展的地下隧道战看看嘛。
.关于体温较高的桥段
其实那完全是我弟弟(高中~大学时的体脂肪率是个位数)的故事。成分几乎全是肌肉的人体,光是靠近就会觉得很热喔。一问之下,他竟然说正常体温三十七度。体育健将超猛的。
我想辛大概平时体温也很高,建议蕾娜在寒冷的冬季可以抱住他取暖……不过我看这两个人大概没办法。
最后是谢词。
责任编辑清濑氏、土屋氏,这次又承蒙两位给予各种指正与建言。两位推荐我当成参考或放松心情的那些东西,我差不多会开始看了。
这次角色又暴增了,真是对不起,しらび老师。还有这次终于看到蕾娜小姐的那种模样了呢……!
为了避免剧透,我就先不说名称了,但总之那个真的有够帅气啊,i─4老师。自走地雷的姿势设定,要是能用在小说正篇里就好了……!我会找个机会用上。
然后终于开始连载漫画版了呢,吉原老师。我每次都看得很兴奋,战斗场面好有魄力,小说这边也会继续努力,不输给漫画的气势喔!
然后是赏光买下本书的您。谢谢一直以来的支持。
小时候看的童话故事都是只要打倒坏魔女,救出公主,就是快乐结局。但只要打倒大魔王,让悲剧告终,从苦难中获得解脱,一个人真的就能获得幸福吗?明明受到的伤害都还没抚平啊?
这个由只知道战场的少年少女们交织而成,名为《86─不存在的战区─》的故事。
接下来,将会迈入迎向快乐结局的下一步。
那么,愿本书能暂时将您带往短暂喘口气,在重逢中小憩的战士们身边,以及在地底,与记忆黑暗深渊对峙的他与她的身旁。
后记执笔中bgm:raise your g(man with a mission)参考文献:《轨道回廊》(徳川弘树)、《透明标本》冨田伊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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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under pressure 蜜瓜特典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 米瑟冈萨斯
翻译: 米瑟冈萨斯
虽说是男女共用的设施,蕾娜进去前还是敲下了门。当她打开门后,只见辛在里面的长椅上睡着了。
看着眼前意外的光景,蕾娜眨了眨眼。第八十六机动集群本部,里斯特卡玛基地第一机库中的处理单元更衣室内。可以原本就有这样的习惯,辛就这么抱着胳膊,轻靠着墙睡着了。
蕾娜稍微感到惊讶后,便露出了笑容。
在后面演习场进行了一晚上的夜间战斗演习,报告完演习作战的成果后,他就不见了踪影,蕾娜还在想他到底去哪了。
昨晚的演习中,由身为部队前辈的辛来负责担任假想敌机(aggressor)。即便是比所有处理单元都活的更久,有着长时间战斗经历的他,似乎也不免感到疲倦。
虽然与辛在两年前有过半年左右的交流,但见到他睡觉的样子还是第一次。因为在那时蕾娜与辛是通过知觉同调来联络,当任意一方没意识的话,就不能同调。所以当辛睡觉时也自然不能联络。
被新鲜感吸引的蕾娜上前走近。为了不打扰到在休息中的辛,她尽量的不让高跟鞋发出声响。
她走到他的面前,微微凑过去仔细打量着他那张熟睡的脸。
或许是寡言的性格所致,有时候的辛会露出冷静到看似冷漠的表情。而当他熟睡之后,那副冷漠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看上去意外的有些稚气。或许只是这个年龄阶段该有的模样而已,……不过也可能是平时他总是绷着神经的缘故。到了不像跟蕾娜同为十多岁,年龄还称得上被叫作孩子的程度。
想着要不要叫他起来,然后告诉他该回房间去睡—而且,今天还是休息日来着—。但看他睡得这么熟,总不忍心去叫醒他,再加上不知为何怀着“不忍叫醒他”的心情推了她一把,蕾娜就默默地注视那张平静的睡颜许久。
如同观察一头不擅长与人相处的野兽在睡觉一样。
而且,要是辛醒来后,蕾娜又害羞得不敢在彼此近的距离直勾勾看着他,这也是蕾娜第一次这么打量着他。
白皙又端正的面貌,据说是旧帝国贵族的特征。要不是身上还穿着演习中的机甲作战服(panzerjacke),谁也不会想到他是一名军人吧。
啊,睫毛意外的有点长。
蕾娜这么想的时候无意识地伸出了手,伸向此时平静地卷起,有着与蕾娜不同色彩的睫毛旁的单薄眼睑,而左眼上遗留有淡色的伤痕额头,以及正值从少年的脆弱转化为成年男性精炼的,处于过渡时期的脸颊界线。
触摸一下的话。
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呢……?突然间,位于房间相反位置的浴室的门被猛地打开了。
「啊!! 洗完真舒服!……呀……」
志甸一头红发还在不断滴水,露出没有穿内衣的丰满娇躯,身上只披着一件上衣与作战服的裤子就这么情绪高昂地走了出来,正在兴头上的志甸就这么坏笑看着蕾娜。
「哎呀,女王陛下是要恶作剧吗? 那我要出去一下么?」
满脸绯红的蕾娜几乎在瞬间就后退到更衣室入口。
「不,不是的! 我没有,捏一下他的鼻子什么的,我完全没有想过!」
「……呃,我也没想到会是小屁孩类的恶作剧就是了,」
「啊,啊,对了,今天天气不错,我去给盆栽的资讯装置浇个水,然后也该给设定到一半的猫梳下毛了! 失陪了!」
面红耳赤的鲜血的女王就这么说着毫无逻辑的话语,含糊其辞地逃出了更衣室。就连在惊慌逃跑的路上也大概夸张地跌倒了三回,高跟鞋发出的声响迅速远离了走廊。
目送的志甸也把目光转回更衣室内。
「那么,你早就醒了吧,小帅哥。」
被颜色果然还是不同的眼睛注视着,辛无言的睁开了血红色的双眸。
「从什么时候就醒了?」
「有人在耳旁大喊大叫,即使再讨厌也会醒了,」
虽然辛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觉得如果睁开眼的话事态就会更麻烦,于是就决定继续装睡。
而志甸则是嗤笑一声。
「是ーーーーーー喔」
辛露出厌烦的表情。
「……什么?」
「没啊。不过要是走近的人是我,你应该早就醒了吧。」
「…………」
可能是敏锐地察觉到揶揄声中的意味,辛不愉快地眯起眼,志甸不在意地笑了笑。
「照常理来说,应该是我比较会隐藏气息哦。何况女王陛下根本就不懂隐藏气息啊。……看来东部战线的小死神,真是对她毫无戒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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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under pressure 虎穴特典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 hechengdahoo
翻译: hechengdahoo
help!(蕾娜视角)
一般而言,男性的力量比女性更强。
蕾娜也懂得这个道理。而此时的蕾娜,正和辛躺在同一张狭小的床上,身体被紧紧抱着,无法动弹,毫无还手之力。
异常沉重的手臂越过身体,绕到背后,将二人的肌肤紧贴在一起。二人的身体都十分燥热,自己的脸也是如此。
这是怎么了,感觉自己就像是被火烧了一样。
由于整个身体都被紧紧抱住,头也没法动。头顶上轻微的呼吸声和狂跳不止的心脏所发出的跳动声传入自己的耳中。
从房间入口偷看见这一切的阿涅塔露出半张惊讶的脸,问道:
「……你在干什么呢?蕾娜」
「快来帮我!」
「好好享受吧」
在说什么呢。
「难道说,现在已经是享受完了吗?生米煮成熟饭了啊」
「不是那样的!这是因为……」
大约三十分钟前。
在利贝鲁特·埃特·埃加利特基地的走廊里走着的蕾娜,在既不是办公区域也不是处理终端的居住区域,而且没有什么人来往的地方遇到了徘徊于此,摇摇晃晃的辛。
受先前夏利特市地下车站压制战的影响,辛的身体总算是吃不消了,迷迷糊糊地一连睡了好几天,直到差不多今天才醒了过来,现在他的身体状况算是好了些,但看东西还看不太清楚,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脚步显得轻飘飘的,挂在衬衣上方的丝巾也像个小孩子似的滑落下来。
说得直白点,他这是睡迷糊了。
「辛」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叫到,辛这才注意到自己眼前的蕾娜。
「……蕾娜」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
「嗯……睡醒了之后就去洗了个澡,奇怪的是洗了之后反而更想睡觉了……」
「……可是现在,花洒是坏的」
对联邦军而言,这里终究只是个临时驻扎的基地,因此这里的设备相较于其它基地而言可以说是相当随便了。
先姑且不论基地设备如何,蕾娜看着辛快要睡着了的样子,苦笑着说道:
「辛,……你现在迷路了吧?」
最起码,这里根本就不在从辛的寝室到淋浴室的路上。
被问到问题的辛依旧眯着眼睛,重新审视了一下自己所处的地方,说道:
「……这,是哪儿?」
果不其然。
「我带你回房间,跟紧我」
接着,蕾娜就像是领着个小孩子似的拉着辛的手,把他带回了寝室,让他到床上睡觉,辛也老老实实地跟了过来(不过刚开始的时候他一路边走边打瞌睡,似乎连头都没有回一下)。本来没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却像个大姐姐一样,还要帮他把毛毯盖上。
「那么,等到吃晚饭的时候再起来吧……晚安」
说完便起身离开。
……不过,独自一人的蕾娜把一件事彻底忘在了脑后,那就是那一天,花洒因故障而只能流出温水。也就是说,此时此刻,辛的身体实际上是冰凉的。
身体感到寒冷而又睡得迷迷糊糊的人自然会出于本能尽可能地去寻求温暖——抓住眼前的热源不放,大概也是无奈之举。
突然间,蕾娜被一只手抓住了。
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下一个瞬间,蕾娜就被按倒在床上。
「欸、」
蕾娜一脸茫然。辛则是把蕾娜紧紧抱在怀里,就这样继续睡着。
「欸欸~~~!?」
听完整个事件来龙去脉的阿涅塔,现在就像是一只心情不好的小猫,半睁眼着说道:
「这样的话,用汤婆子来替代你不就可以了吗?……接下来要做什么?」
「一开始花洒出故障,没能完成它的职责就是所有的问题所在。所以首先,我要去教训一下那些花洒……」
「……那可是会搞得相当混乱呢。要不然,你就像一般的情形那样使劲拔出来试试?」
「话是这么说的。但是,我要是使劲的话现在早就快要起来了……」
由于被紧紧抱住,头不能动的缘故,蕾娜看不见辛的脸,只能听见他睡觉时极其安静的呼吸声。好不容易才让他睡着,现在弄醒他也挺不忍心的。
「欸……真的仅此而已?喂,你不觉着这很浪费吗?」
「这是……?」
就在这时,弗蕾德利卡什么都没说便走了进来,粗暴地掀起了盖在二人身上的毛毯。估计是觉得已经有点暖和了,辛手臂上使的劲儿变轻了,蕾娜总算是可以慢慢地从辛的怀里挣脱出来了。
「谢,谢谢……欸嘿嘿……」
阿涅塔和弗蕾德利卡两个人看着蕾娜跟刚才一样一脸通红,累的快要站不起来的样子,都深深地叹了口气。
该说是幸运吧,第二天弗蕾德利卡若无其事地去确认了一次,辛果然已经不记得有这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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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under pressure a店特典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 86eightysix吧热心吧友
翻译: 米瑟冈萨斯
研究室的门滑动打开,当阿奈特看见蕾娜后就一脸惊讶。
「……那个头发是怎么回事」
「啊……我也不知道诶……」
蕾娜这么说后也歪着头一副不清楚的样子。
发丝掠过她的脸颊,之前用调色剂染成血红色的那一缕头发,已经不知觉中被人绑成麻花辫了。
「为什么呢,醒来后就变成这样了」
那是不久前发生的事情。
还不习惯处理电子文档的事务导致工作进程落后之后,为了应付堆积成山的工作,蕾娜已经几天没合眼了。而得知此事的辛,也在她办公室的用于会客用的桌椅上帮忙工作。察觉到在背后的办公桌那里办公的蕾娜站起身来,因而抬头看去。
尽管辛已经劝过她睡一觉比较好,但作战指挥官阁下还是觉得过意不去又拼命工作起来。直到变成眼皮随时都会合上,平时凛然的背影也变得弯腰驼背,更关键的是现在开始站不稳了。
那已经不是昏昏欲睡,而是变得像恐怖片里的僵尸一样毫无生气。
察觉到她那副随时都可能突破某种界限而倒下的异样,在这种情况下,辛试着向她搭话。
「……蕾娜?」
「辛……能不能把背借我……」
……啊?
辛觉得惊讶的同时,从军服背后能感受到较轻的体重。他在不能动的状态下将视线转向看去,坐在沙发旁的蕾娜,将小巧的脑袋靠在辛的肩膀上,就这么睡着了。
比自己还要低的体温和微弱的睡眠气息,以及蕾娜身上那股淡雅的紫罗兰香水的气味传了过来,让辛在那一刻也感到一阵死机。这个情况是……
……哎,没差。
在战斗中潜伏行动让辛习惯静止不动。只过了不到一秒就放弃了思考,辛也情愿于现状。
但是,稍微恶作剧一下也可以吧。
不论怎样,辛的工作也快完成了。而在那之后就没事可做了。
然后,仰望半空的血红双眸正思索着该如何应对,无意间,一缕银色的色彩停留在他眼前。
弗雷德莉卡把指挥官办公室厚重的门费劲的拉开一条缝后,看向里面的光景。
她就这么愣在了原地。
「辛艾……那是,汝在干什么……?」
「闲得无聊,」
「不……那个……这余一看就知道了,但…」
蕾娜的脸就靠在辛的背上,在她睡着的情况下就不能随便动。单这种程度的话,倒也没什么。
但弗雷德莉卡想要吐槽的就是,辛把从肩膀旁边散开白银发丝就这么绑成一辫,一回、两回、三回,直到三条缠绕成麻花辫为止。
不过毕竟是短头发的男性,绑麻花辫什么的技能,还是不太可能学会的。但他还是用不熟练的手慢慢地编织着细长的银发,编完后又打散开,重新开始绑成辫子。
就这样享受着梳理头发带来的手感。爱不释手。
……据说梳理头发是比同床共枕更能体现深厚爱情的表现。
「…………………………………汝似乎很开心呢」
「嗯。」
在不知觉中承认了这点。
弗雷德莉卡受不了他的同时也叹了口气。
「……汝不能动,那就由余去找安珠或者其他人来吧,汝且稍等片刻喔。」
「嗯嗯……?」
睡着前后发生了什么,蕾娜自己也记不得了。
看着频频偏头的蕾娜,阿奈特皱起眉头。姑且。
「干脆拆散算了吧?」
怎么说呢,那个麻花辫绑的确有些不忍直视。
说白了,并没有绑成三等分的,只是歪歪扭扭的绑在一起。而且看上去可能绑到一半的时候就忘记顺序了,有几处发结排列的顺序也乱了。……是不熟练还是不习惯呢。
整个看起来就像小孩子编的那种,非常散乱的麻花辫。
「话是这么说,但……」
说着,蕾娜撩起那束绑成麻花辫的头发。
对像被某个不熟练的孩子所编织的模样感到困惑不已的同时,不知为何,却能感受到其中的那份怜爱。
「……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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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under pressure g店特典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米瑟冈萨斯
录入:米瑟冈萨斯
救命!(辛的状况)
(by:厄伦斯特=恩斯特;莱顿=莱登;安珠=安琪;科莲娜=可蕾娜;志甸=西汀)
包括辛在内,黑系种一般而言都是酒国英雄。
厄伦斯特的说法是,他们从远古时代就是战士阶级,因此不只是酒精,对各类药物都有抗性。总而言之,辛也不例外,他喝酒几乎都喝不醉。同样身为黑系种的莱顿也一样海量。安珠与赛欧虽然没有两人那么厉害但还算能喝,酒量最小的科莲娜也能足以应付社交场合。
因此。
辛活到现在从来没想过,世界上会有人酒量小到才喝一口就搞到神志不清。
正气凛然的叱责,从极近距离内「劈头盖脸」而来。
「诺赞大尉!你有在听吗!」
没在听。应该说已经没那心情听了。
辛回看在近到离谱的距离直勾勾地俯视自己的,带有三分酒意,娇艳地泛红的蕾娜的容貌。让辛不禁冷汗直冒。
虽说年纪相同,但辛与蕾娜都是十几岁后半的少年与少女,之间有着约莫十五公分的身高差距,正常交谈时,视线高度绝不可能一样。
再次强调。是正常交谈时。
简而言之,辛此时人在屯驻基地中,他那间四人共用的房间内,被蕾娜推到在床上。
而且双手手部腕被抓住压制着,对方的膝盖更是立在自己身体的左右两侧,使他陷入动弹不得的处境当中。
莱顿从房间入口探头看看,便以一副傻眼与厌倦参半的表情问道:
「……你在干嘛啊?」
「救救我。」
「秀恩爱?」
什么意思啊。
「是说,这也没差吧。你就继续再跟她恩爱一下啊。」
「大有关系好吗怎么想都太超过了。」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辛。我想你现在应该是真心话跟表面话颠倒,把真心话说出口了喔。我看你肯定是动摇到不知所以了。」
「听到这家伙叫人救他的当下,就应该知道不对劲了吧。」
同样从入口探头看进来的赛欧这么讲,莱顿无奈地叹了口气才接着说:
「……所以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搞出这么有趣的场面。」
「一点都不有趣……今天晚餐时间过后,我不是给了你们极东地区的酒。」
「是啊」
「我带那个去凯耶他们那边,不过带去的份还是多了一点……」
这座借用充当几天宿营地的基地,距离过去共和国八十六区的第一战区不远。在陷入目前这个状况的稍早之前,辛想说难得有这机会,想带着凯耶祖先生活过的极东地区的酒,独自去拜访以第一战区为墓碑于此长眠的战友们。
大部分的酒都给了目前部队的处理单元,但作为供品剩下的酒引起了蕾娜的兴趣。回到基地时,弟兄们已经喝得烂醉,闹成一团,辛认为把蕾娜带去那边似乎也不太好,于是总之就先将她带来自己的房间。
但错就错在这里。
听完这段前提,莱顿一副受不了辛的样子,用鼻子冷哼一声。
「这有什么难的啊,你直接把她推开不就没事了吗?」
「要不是在这个房间的这个位置,在这种状态下的话……!」
虽说辛被对方彻底用上全副体重压住身体,但蕾娜很轻,凭着辛在战场长大锻炼出来的臂力,不至于推不开。
然而这里偏偏是离近前线的军事基地,无论是房间还是床铺,都压抑在勉强满足生活机能的最小限度,讲得明白点就是非常狭窄。
如果把蕾娜推开,她就会从床上掉下去。
假如双手自由还能设法抓住她,但很遗憾地,辛的双手都被纤纤玉手紧紧扣在床上,如果硬是甩开,一样会害蕾娜失去平衡摔下床。毕竟她那双眼睛的焦点与银色的小巧脑袋,此时都正在不安定地摇来晃去,轻举妄动可能会害她受伤,所以就辛的立场来说很难做出行动。
「啊一一……该怎么说?对啦,就是女生已经做好准备投怀送抱,男方如果拒绝,可是会觉得丢脸的喔。」
「这个状态哪里像是做好准备投怀送抱了?怎么看都是突发状况吧!」
「以状况来说反倒是像辛把人家带进房间里,灌醉人家然后兽性大发呢……」
「兽……」
不去搭理哑口无言的辛,莱顿对着人在走廊上的志甸说:
「志甸,这状况太有趣了,麻烦你让他们独处大概三十分钟再来把蕾娜捡回去。」
「……唉,是没差啦……但就各种意义来说,那家伙撑得了三十分钟吗?」
「蕾娜才是撑不了三十分钟的那个人吧,不会有事的啦……啊。」
话才刚说完,蕾娜正好用尽力气,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理所当然地把辛压在下面。
「等……!」
辛好像发出了某种类似惨叫的声音,但莱顿充耳不闻。
总之他关上了房门。
可能是实在于心不忍,志甸马上就去救人了。
还有,或许该说幸运吧,隔天莱顿确认了一下,但蕾娜完全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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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死神,你莫骄傲 序章 尸王
台版转自深夜读书会
图源:深夜读书会
录入:ritdon
罗亚·葛雷基亚联合王国的王城,位于拥有千年历史的王都——阿库斯·史泰利亚的最北端,其中的王座厅昏暗无光,仿佛代表着缺乏阳光祝福的北方大地。
与北方王国这个称呼给人的印象正好相反,罗亚·葛雷基亚是个富庶的国家。的确,这里栽培不了小麦或南国水果。但这里有着肥沃土地的滋养、广阔的大河恩惠,以及丰富的矿物资源。毫不吝惜地使用钻石与黄金矿藏打造而成的吊灯散发灿烂光彩,映衬出多种豪华壮丽的装饰与在座诸侯拖行地面的影子。
联合王国目前仍属于军事大国,王侯即为战士。他们是大陆上现今唯一一个君主专制政体,同时也是依旧奉行此种古老价值观的国家。
体现着这种政治体制,王座上的国王身穿无懈可击的军服,开口说话。国王有着半分花白的茶褐色头发,以及紫水晶般的双眸——联合王国自古以来就是紫系种的故乡,由其贵种「紫瑛种」掌握政权。
不负北境武王之名,国王嗓音浑厚,有如远雷轰鸣。
「吾儿维克特啊。」
「在。」
王座的阶梯下有人回应。在那谒见者本当下跪的位置,不满二十岁的年轻王子凭借着君王胤嗣的特权堂而皇之地站着。
紫瑛种的特征是具有猛禽般的茶焦发色与雷火似的紫瞳,其中这位王子的色彩更是格外深厚。他有着在联合王国严冬天空翱翔的大鹫般黑鸢色头发,以及人称护国神盾的龙骸山脉产出的最高级紫水晶般帝王紫眼色。相貌五官兼具秀丽与英锐,宛若优雅的寒冰魔物。
此人乃是第五王子维克特·伊迪那洛克,年方十八就担任联合王国南方方面军——「军团」战争最前线的总司令,也是当今国王的么子。
「在友邦齐亚德联邦成立了名为第八六独立机动打击群〈strikepackage〉的部队,这你听说了吗?」
「有所耳闻,父王。他们是以压制『军团』重要设施为任,借此尝试弱化敌军的精锐部队。听说这支部队首次上阵就摧毁了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领土内的『军团』生产据点,迫使敌军的战线后退。」
即使突然受到尊长问话,也能回答得流畅自如。从情报受限的最前线返国尚不到一天,而且提到的只不过是外国一个部队的话题,表情与口吻却像是回答一个简单的算式。
「尽管没能掳获发电机型〈admiral〉与自动工厂型〈weisel〉,又让高机动型〈phoenix〉逃走,而且在『牧羊犬』的攻势下蒙受了不小损害,使得部分意见认为初次任务算是失败……但作战目标确实是达成了。而且他们比预定时期更早逼出了『军团』秘藏的两种新机型,这也称得上是一大功绩吧。至少我们联合王国因此获得了拟定对策的时间。」
「唔嗯。」
国王那坚如盘石的体魄上方,眼光犀利的面庞严峻且沉重地颔首。
「我们联合王国已决定与该部队合力抗敌,合作内容为提供技术与派遣兵员……维克,我命你与该部队会合,一起去扑灭『军团』吧。」
「啊,好的父王。我去去就回。」
……与豪华壮丽、庄严沉稳的王座厅当中列席的群臣正好相反。
『去帮我办点事好吗?』
『好啊~~』
就这点程度,轻松得跟聊天似的。
在座诸侯拼命撑住差点虚脱的身体,眼睁睁看着王与王子继续对话。
「最近一场作战将派出第二战线的所有军力,之后的人员派遣方面,你需要多少兵士也都可以商量。你想要多少?」
「有我的直辖联队就够了。对方部队是旅团规模,况且现在无论哪个战线恐怕都没有多余人力吧。」
……还是一样。
『不然你回来的时候可以买些爱吃的零嘴什么的当跑腿费喔。』
『这就不用了啦~~』
就这么随便。
顺便一提,王子殿下穿的不是联合王国的立领紫黑军服……虽然同样是立领设计,却是黑色的学生服,脚边还放着一个薄薄的书包。
简而言之,就是一身放学刚回家的打扮。
其实从刚才开始,想说至少帮他保管书包却失败的侍从长就在王座厅的入口处抱头苦恼。
这既不是疏忽也不是松懈。
无论是奢华的王城,或是在座群臣,对于国王与这位王子而言都只是背景。当然不需要有所顾虑,也不用特地展现威严。
是出于这种傲慢,也有实力维持这种傲慢。
在王座近旁待命的宰相走上前来,低头私语。此人有着淡紫藤色的眼瞳,以及让人联想到年老狐狸的白发白髯。这位老臣虽是二等臣民的淡藤种身份,却以才学飞黄腾达,自先王在位时期侍奉王国与王室至今,对这种高傲的态度早已习以为常。
「恕臣斗胆,陛下。维克特殿下与殿下的『小鸟』们,乃是联合王国的国防大要。少了殿下,战线还能维持得住吗?」
「不许放肆,宰相。如果我一个人离国就会造成战线绽裂,那是因为将兵以及你们有所怠慢,劝你们最好趁此机会提振一下军心。」
王子看都不看他一眼,冷漠地加以驳斥。老宰相加深笑意,将头压得更低。
提供给机动打击群的兵员派遣与派遣人选,早在先前的御前会议就已经得到裁示。王与王子的这段对话意在让没资格参加会议的王族与诸侯知道结论,宰相的询问也不过是代为提出他们可能心存的疑虑罢了。
因此这番话是经过默许的上奏,然而总是有些人听不出话中之意。接着换成从王子公主的行列当中,赫然走出一人。
插图p015
「父王!真要追究起来,这场『军团』战争全是起因自维克特犯下的过错!怎能再将这种重责大任交托给这条疯癫的蝰蛇……」
「住口,鲍里斯,谁准你说话了!」
发自王座的一声喝斥,吓得第三王子像被轰雷打到般缩起身体。第一公主与跟她结党连群的宫廷麻雀吃吃窃笑,当事人的主子第二王子则苦闷地啧了一声。
国王冷眼看着亲生儿子锐气受挫地回到行列,接着像变了个人似的,用挖苦般的笑容往下看着最小的王子。
「只要把你至今的战功全算进去,不但能取回王位继承权,继承顺序还会比鲍里斯这家伙更高喔。」
「我不需要啦,麻烦死了。还请父王按照惯例,将功劳算到扎法尔哥哥身上吧。」
王子平静地做出以晋见君王来说过于狂妄的发言,视线看了看背后。
「……父王,若是事情都已经吩咐好,我是不是可以退下了?好一阵子没去学校,功课就积了好多。」
国王苦笑着挥动一只手赶人。
「也罢……在晚餐前把功课告个段落吧,我想听你说说前线的事。」
「遵命,父王。」
到这时候王子才以极其典雅的举动行过一礼,然后转身就走。整面水晶底下缀满五彩蝶翼,奢靡华丽的王座厅地板,发出坚硬的喀喀声响。
走出王座厅的那一瞬间,夹杂于这阵坚硬的跫音中,某人的声音不屑地说了:
「……你这个玩洋娃娃的尸王〈necrophilia〉……!」
辱骂故意讲得很大声,说话的人却畏缩地躲在人群之中。
王子回敬一个能让说话人看见的冷笑,就离开了王座厅。
一打开门,合成红茶带有一丝药味的芬芳,以及王兄的微笑都在欢迎他。
「你回来了,维克……不过你好像是昨晚就回到这座城堡了?」
「扎法尔哥哥。是的,只是因为时间晚了,所以没向哥哥问安。」
面对亲手泡好红茶等着弟弟的长兄——罗亚·葛雷基亚联合王国第一王子扎法尔·伊迪那洛克,维克回以孩子气的笑脸走上前去。王储的起居室摆放着擦得亮晶晶的黑檀家具,大理石与琥珀的镶嵌工艺美不胜收。
尽管这对兄弟相貌相似,但十岁的年龄差距为扎法尔赋予了雕像般均衡、高挑的身材,以及宛如高级乐器的磁性嗓音。茶褐色长发用细缎带与绿宝石发饰绑成一束,眼瞳则与弟弟同为帝王紫。
维克照哥哥说的在对面椅子坐下,目送有如机械人偶般训练有素的侍从长端来茶点与玫瑰糖酱后离开,然后才问道:
「状况真的这么糟糕吗?」
扎法尔无言地看了看维克,他耸耸肩。
「人在前线,总是很难看到王国整体的状况。自从上一场大规模攻势以来,坦白讲,只能勉强撑住不后退。」
「既然战况糟到连你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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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这样强撑,应该猜得到才对……参谋院的试算结果已经出来了。」
扎法尔用银匙将糖酱优雅地送进口中,享受过甘美的芳香与高雅的甜味后,才继续说道:
「照这样下去,撑不过下个春天。」
维克岂止脸色,连表情都没变。
「所以才忍辱负重,对『国土被小老百姓夺走』的齐亚德低头求援吗?还玩什么技术提供与兵员派遣之类的文字游戏,勉强维护一文不值的自尊心。」
维克用鼻子冷哼了一声。
「……无聊透顶。御前会议说穿了,也不过就是一群虚荣分子吧。」
「从王侯身上剥掉虚荣与浮名就什么都不剩了啊,维克。衣衫褴褛还能看得出来的光辉与高贵,不过是幻想罢了。」
带着千秋万代以来迎娶无数绝世佳人血统的家族美貌,王储如此说道,同时用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身份高贵的典雅举止,端起白瓷茶杯。
他看看兄弟俩站在一起恰如一幅绘画的王弟,接着说了:
「就像以前我跟你说过的,联邦与我国只是程度上的差异,战况都是一样紧迫。是他们向我国提出协同作战的请求,也表示对提供的技术很感兴趣。」
相较于「军团」战争爆发之前坐拥大陆最大国土与最多人口,如今恐怕依然维持着这个宝座的联邦,联合王国即使同为昔日列强之一,人口与国土却大大逊色。
然而这样的联合王国,只让敌军夺走了半座龙骸山脉,仍然继续维持战线,联邦想必很想知道其中原因。是靠新型兵器,或是运用新型兵器展开的新战术?无论如何,为了利于本国防卫,一定会想一探究竟。
扎法尔很清楚这一点,他冷冷地嗤笑。
「没错,就是你那些可怖又可爱的小鸟〈西琳〉。」
「那种东西就算让联邦知道了,我看他们也运用不来吧……所以才答应提供是吧?」
反正是对方无从派上用场的技术,送给他们也不足惜。原来是因为这样,那个自尊心强过头又封闭的技术院才会同意。
维克越发觉得人类实在是罪孽深重的生物。
在明天就有可能灭亡的状况下,居然还为这些无意义的争胜要强费尽心机。
「联邦找我们商量协同作战是另有目的,无所谓……还有一件事,父王在王座厅没提到的条件是提供情报。关于这点我们不会作假,所以对方没什么好抱怨的。」
「……『无情女王』。」
「说是『来找我吧』。既然特地这样告知机动打击群的军官,想必是有一定的打算吧。不知是投降的劝告,还是某种交涉或情报提供……往好方面想的话,好吧,也有可能是她为了阻止连祖国都袭击的这场战祸,想为我们指点迷津。」
「那东西不见得就是帝国那个乖僻女,而且如果是那个女人,说不定会暗藏一两种这类安全对策,情报内容不过如此罢了。真亏联邦愿意答应。」
「所以说只要有可能是瑟琳女士,对他们来说就够了,因为能够从中推究出『军团』战略与战术演算法的相关情报……而对她熟知到足以做出判断的人,如今只有你了。」
「话是这样说,但我其实没跟她讲过几次话,听说反而是共和国的研究人员比较常跟她交谈……噢,对了,那人是八六啊。那我看恐怕已经死了。」
关于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做出的一连串迫害行为,维克也有所耳闻,知道在「军团」的包围下,陷入困境的共和国白系种们不试图打破逆境,反而为了欺骗大众而做出推卸责任的愚蠢行为,导致了何种后果。
「总之呢,我就跟平常一样,对父王与王国的决定言听计从……反正就算失败,也不过就是死一只猎犬罢了。」
扎法尔应了一声,微微偏个头;维克对他耸了耸肩。
「就像第八六机动打击群,也就是八六……平民百姓姑且不论,联邦高层似乎已开始把他们当成烫手山芋了,就跟我一样。」
「维克。」
「精锐部队说得好听,其实也不过就是得到一批怪物组成的特攻部队〈suicidesquad〉,拿来维持战线以及打政治宣传战〈propaganda〉用到坏。突击作战的生还率很低,专门负责这种任务的部队成员,性命有多少价值可想而知,就像上次的电磁加速炮型〈morpho〉讨伐战的时候一样。」
这时他眯起眼睛,想起当时的那群少年兵似乎也是八六。
岂止可想而知,一旦到了平常时期,不如说……
「一旦把野狼猎捕干净,猎狼的猎犬也会遭到杀戮。平常时期不需要什么凶暴的猛兽。干脆直接跟敌人两败俱伤最好,省得把手弄脏。」
扎法尔担心地皱起优美的眉毛。
「你可不是什么没用的猛兽喔,维克。」
「是的,对哥哥与父王而言是如此。但是……」
维克苦笑一下,喝了口红茶。
红茶带有甜美的花香,是王国南部平原绽放的春天矢车菊的芳香。
那是今年尚且无缘一见的翠蓝。
「对人世间而言就难说了。以一个跟八六他们一样的……人形怪物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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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死神,你莫骄傲 第一章 怪物们的忧愁
瑞图·欧利亚是在去年春天,配属到共和国第八十六区的东部第一战区第一防卫战队「先锋」。那是在他成为处理终端后,过了两年又多一点的时候。
第一战区第一防卫战队,是用来让活得太久的八六必定战死的最终处理场。按照惯例都是从军第四年到第五年的处理终端被送到这里,战斗资历仅仅两年的瑞图被配属到此处略嫌太早……以之前来说算是太早。
共和国原本以为「军团」战争会在第十年结束,因为「军团」的寿命应该只到这一年。瑞图等八六早已知道事实并非如此,然而那些对战场一无所知的白猪们误以为年限将至,所以认为必须在那之前尽快处理掉所有存活下来的家畜。
瑞图到现在仍然记得,大规模攻势开始的那天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这群小鬼快逃!逃到墙内或是其他地方都行,总之快逃,活下去就对了!
被基地资历最老的整备班长吼着赶出去,瑞图与当时存活下来的十二名处理终端,各自驾驶着自己的「破坏神」奔向了南方。那时铁幕沦陷的消息刚刚传遍最前线,听起来比瑞图稍稍年长的少女管制官的声音,才刚宣告了共和国与他们八六的终焉。
他们不想死在共和国的控制下。要死的话,至少想跟许多战友先走一步的第八十六区战场一同逝去。因此他们没去共和国,而是去跟号召众人在第八十六区内建造独立据点的战队会合。
尽管整备班长阿尔德雷希多中尉说过,那个管制官是值得信赖的人,说不定有活下去的机会,但他们不可能信得过素未谋面的白猪。
阿尔德雷希多与整备人员们,都没有跟他们一起走。
『我们都是王八蛋,只会坐视你们这些小鬼一个个送死。』
阿尔德雷希多与整备人员们这么说的时候,全都在笑。
不可思议地,他们全是一副痛快的神情。
第八十六区的整备人员都是被战场遗弃的前共和国八六军人,或是最早期受到征募的成年幸存者。「破坏神」的整备需要足够的知识与技术。由于他们拥有这份知识与技术,所以即使因为负伤而无法再打仗也能免于遭到处分,在八六们当中属于性命价值较高的一群。
也因为如此,他们才会在长达十年的时间内,都被迫旁观性命不值一文,用过即丢的少年兵们被压榨到最后步向死亡的过程。
而且恐怕是一直打从心底诅咒着自己的无能与可悲。
『既然如此,呆站在这里让那些臭铁罐宰了我们,才是最适合我们的下场……我们除了这里,已经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了。』
总算能从那份苦恼与罪恶感当中获得解脱,总算能弥补长久以来见死不救的罪过……就是那样的笑容。
不知道东西之前都藏在哪里,但他们肩膀扛起老旧的突击步枪、泛用机枪〈gpmg〉或火箭弹发射器。
一冲出基地,那边很快就传来了那些步兵携带型枪械的射击声。那些武器的火力连跟「破坏神」相比都显得薄弱,怎可能对抗得了「军团」。听都听腻了的战车型〈l?we〉一二○毫米战车炮的炮声轰然响了几阵,斥候型的泛用机枪枪声一阵横扫后,基地陷入了永恒的寂静。
他们抵达的南方战线附近的防卫据点,尽管由南部第一战区第一战队「剃刀」担任主力,拥有瑞图从未见过的庞大兵力,但战力仍如流水般迅速消耗。
就在这当中,援兵来了。那群多脚机动兵器〈机甲〉与装甲步兵据说是来自中间隔着「军团」支配区域的邻国——齐亚德联邦。瑞图没见过那种纯白机甲,却觉得有点眼熟。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女武神」当中应该有一架——是由辛驾驶的吧。
「……诺赞队长。」
那个少年,是在瑞图于第八十六区初次被分配到的战队担任战队长。
他比瑞图大三岁,战斗资历也多出四年。在那个战队的半年任期结束时,他被配属到先锋战队……还以为他已经在战斗或是特别侦查中阵亡了。
瑞图只将阿尔德雷希多的死讯告诉了辛,其他什么都还没说。最后交谈的那段话或是死法,他都还没告诉辛。
瑞图认为,辛应该有为他哀悼。辛赋予自己「死神」的职责,背负着先走一步之人的姓名与记忆活到现在,或许也曾打算带着那位乖僻的老整备员与他那些部下一起走。
但是,瑞图认为他不会懂。
处理终端的死亡率,除了第一区第一战队这个最终处理场之外,就属刚分配到战队时的新人时期最高。那时新人不懂半点战场的道理,不管有没有尚待发掘的才能,只要运气稍差一点就会没命。在那半年之间,大多数的人就是这样丧命的。
那段时期,瑞图是在全由辛或莱登等「代号者」组成的战队中度过。那个战队可谓老兵云集,因此以第八十六区的战场来说,死者人数算比较少……让瑞图不用看惯身旁战友被炸飞的模样就习惯了战斗,并从他们身上学到了战斗方式,而得以存活下来。
也学会了战斗技术,能在他们离开后,多少掩护一下新的弟兄。
所以瑞图还没习惯那种事。
长期接触那种恐惧……最终获得「死神」外号的辛,想必无法理解他的心情。
往车窗一看,只见一片暗色的浓黑。瑞图乘坐这辆驶向下个战场的列车,注视着那暗色窗户与映照其上的自身倒影,小声低语了一句话。声音小到不至于吵醒身旁沉睡的同伴,也不会传到倾听四面八方的亡灵之声的死神耳里。
「队长,其实——无论是自己还是别人的死亡……都仍然教我害怕。」
宛如喉咙遭人捏断的巨兽所发出的震耳欲聋的低吼,在窗外毫无间断地轰鸣。
是高速铁路的行驶声在隧道闭塞的黑暗中回荡,所形成的低吼。声音仿佛煽动着人们不安定的情绪,又仿佛搔抓着模糊的记忆底层般嗷嗷鸣叫。
辛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那高低起伏,如通奏低音般永不止息的轰然巨响,一边追溯几乎就快沉入忘却深渊的那段记忆。
列车驶过西方国际高速铁路——鹫冰线的龙骸基底隧道。过去连接齐亚德帝国与罗亚·葛雷基亚联合王国之间的部分铁路经过修复,最近才让军事铁路开始通车,其中一段就是这条世界最长的铁路隧道。
「军团」会利用从人类这边夺走的土地上遗留的一切事物帮助友军的作战行动,不过这点人类也是一样。如今人类已经夺回干道走廊,于是开始修复敌军为了运用电磁加速炮型而保存修护的旧高速铁路轨道,以用作人类这边的军事铁路。
军官用的旅客列车中,对坐座位在走道两侧一字排开。身穿联邦军铁灰色军服,但其他色彩各有差异的一群八六少年兵坐满了座位。
辛总算想起了那段回忆,视线继续对准阴暗的车窗,眯起了眼睛。
跟十一年前被押送前往强制收容所时,隔着货物列车的墙壁听见的声音一样。
只不过那时他被塞在牲畜用的货车车厢内动弹不得,拥挤的乘客与换气不足差点令他窒息,所以除了声音之外什么都不一样。
一想起来,回忆就成了胸口底层一种骚动不安的感觉。当时自己突然无故遭受到辱骂与恶意对待,被赶到陌生的场所。平常他只是让那种混乱与恐惧沉没于意识之外,只是一旦记忆重回脑海,印象仍然清晰鲜明。
然而那时护着幼小的辛不被人潮淹没的双亲的神情,或是当时哥哥的表情,现在就算试着去回想,却一点也想不起来。
——你不是想不起来,而是不愿想起吧。
无意间,银铃之声重回耳畔,让辛不由得眯起一眼。
——不愿想起失去的事物,以及遭到剥夺的事物。为的是永远认定它们本来就不存在。
——为了永远认定人类就是下流。
……没什么。
无所谓愿不愿意想起。
就算不记得了,事到如今也没什么不便之处。
「——辛。」
一看过去,莱登正坐到他对面的空位上。
「再过不久就要到罗格沃洛德市了。他们说那里跟联邦温差很大,要我们穿上大衣。」
「嗯。」
这辆列车只能驶到隧道外不远的总站,之后由于轨距标准不同,必须换乘不同的列车。除了上达数千的兵员不用说,车上还有重量超过十吨的成群「破坏神」,重新装载得花上不少时间。
铁路是能进行大规模高速运输的交通手段,同时也代表能高速部署大量兵员与兵器。
纵然是自古以来的友邦,又是共同对抗「军团」的同盟国,那个北方大国可没有天真到会让外国车队直接驶进王都——直达国家的咽喉。
「不过,联合王国啊……该怎么说呢,真没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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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会跑来这么远的地方。」
「……是啊。」
两年前他们还以为自己连第八十六区都出不了。
列车如今在联邦的西北国境线,贯通龙骸山脉的基底隧道中前进,以前方他们尚且陌生的邻国为目的地。
罗亚·葛雷基亚联合王国。
那是军备、产油与产金的大国,是齐亚德帝国的第一友邦兼假想敌国,也是帝国灭亡后,现今大陆唯一一个——最后的君主专制国家。
是他们——第八六机动打击群的下个战场。
「……本次作战的第一目标,是俘虏联合王国南方战线的『军团』指挥官机,识别名称『无情女王』。」
尽管同样身为军官,蕾娜、葛蕾蒂与阿涅塔毕竟是校官,与处理终端们搭乘的是不同客车。
这是为了维持长官的权威,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守机密。军方内部的情报公开原则为「必须知道的事项〈need-to-know〉」。指挥官与处理终端可以知道的情报截然不同。
在木纹壁板磨亮成焦糖色的美丽头等客车厢里,蕾娜坐在车内设置的嵌木桌子旁,面前摆着依然热气氤氲的红茶茶杯,点了点头。
「也就是在上次夏绿特市中央总站的压制作战,关于诺赞上尉目击到的『军团』发出的讯息——可能提供线索的指挥官型,对吧。」
而那也是「军团」发明者——旧齐亚德帝国的研究者瑟琳·比尔肯鲍姆少校生前唯一生产的一架斥候型。
瑟琳的人事资料并未在政变时的混乱当中佚失,也留下了附加的证件照图档。情报部向「讯息」的唯一目击者辛确认过,得到的回答是「应该是同一张脸」。
来找我吧。
只懂得歼灭与早已灭亡的帝国为敌的势力,别说交涉,连战俘都不抓的杀戮机器「军团」,竟然会对它们的敌人——人类说出这句话,实在令人茫然费解。
也许是辛继承了浓厚帝国贵种血统的外貌,成了一个触发因子。虽然「军团」如今成了无法驾驭的自律兵器,但那不是失控,而是因为失去了命令者。那些「军团」只不过是继续遵从祖国的遗命罢了。
假如「军团」判断多年不曾领受新命令属于异常状况,在寻找一个可能接下指挥权的新命令者的话……
「您的意思是,只要能俘虏到她,说不定就能获得关于『军团』的新情报,甚至是终结战争的线索……」
就算瑟琳没有这个打算,她毕竟还是「军团」的开发主任,只要还记得紧急停止码或管理员权限密码就够了。
「对——联合王国已经以参与所有调查行动以及公开情报为条件,同意将她引渡给联邦了,所以一捕获并剥夺战力后就把她带回来吧。只要中央处理系统没坏就好,不要求状态好坏。」
阿涅塔微微偏了偏头。
「真没想到联合王国会接受这种条件。那个国家是君主专制国,我还以为他们会看不起由平民组成的共和国或联邦呢。」
「或许是没有那种从容了吧。这次人员派遣的目的之一当然是与他们进行技术交流,但事实上就是联邦派人援救联合王国嘛。」
「不过,这是真的吗?在『军团』战争以前强盛到被称为北境枭雄,受人畏惧的联合王国,竟然已濒临沦陷边缘……」
罗亚·葛雷基亚联合王国在目前确认存活的国家或地区当中,是仅次于齐亚德联邦的强国。尽管在人口与国土面积上大大落后联邦,但国力至少足以撑过前次大规模攻势,还能分派出战力讨伐电磁炮加速型。
国力如此强大的国家,怎么会在这时候……
突然说垮就垮?
「没什么好奇怪的呀——自从『牧羊犬』成为主要战力以来,无论是哪个战线或国家,战况都变得更加吃紧了。」
葛蕾蒂端起替代咖啡轻啜一口说道,让蕾娜恍然大悟,颦额蹙眉。
「牧羊犬」。以大规模攻势当中掳获的共和国民为原料,制造的量产型智能化「军团」。
看来上次执行地下总站压制作战之际,「军团」在放弃据点前,果然将脑组织资料传送到它们军队的中枢了。自从那场作战以来,联邦以及邻近诸国的各处战线都有报告指出「军团」的作战行动有复杂化的趋势。
想必是将「黑羊」——吸收了战死者受损的脑组织,性能较差的「军团」逐步替换成「牧羊犬」了。
「按照预定,技术交流事务由我与潘洛斯少校处理,前线任务则交给米利杰上校负责。本次作战结束后,联合王国军的部分部队依照预定将会编入机动打击群,所以你就趁现在先掌握一下他们的战力吧。」
说完,葛蕾蒂微微一笑。
「这次四千名队员终于能全数供你运用了,第八六独立机动打击群可以大显身手喽。」
阿涅塔微微偏了偏头。
「想不到没有志愿从军的人还不少呢。我听说八六有一万多人幸存,接受联邦的保护吧?」
八六的处理终端们,在联邦军被列为一边接受高等教育一边从军的特军军官。
他们自幼遭到强制收容,连像样的初等教育都没学习过。因此他们的就学期间安排得比一般特军军官更长,形式也从函授制变更为在总部基地附近的专校开班授课。由于主要人员的四分之一每隔一段期间就要轮流上学兼定期休养,再加上派去训练的部队,一次能调动的处理终端最多不过四千人。
题外话,之所以不再采用函授制的一个原因,似乎是因为最初接受保护的辛等五人忙于大规模攻势后的处理以及机动打击群成立等杂务,把课业都荒废掉了。
不过经阿涅塔这么一说,相较于一万多名的存活者,半数的实际勤务人员只有四千人,数字算起来的确有出入。
「一些之前待在整备班的人,去担任『女武神』的整备员了,再来就是……不能战斗的孩子、无法再战的孩子,还有不愿再战的孩子都退役了。」
她说这个人数,是去掉了年纪太小还待在强制收容所之人、身心受创之人,以及不愿从军之人。
「那些孩子……就是……之后都是如何安顿他们……?」
如何照护这十几年来「军团」战争造成的大量战争孤儿与战伤者,在联邦似乎也成了一大问题。
「都进入专门的设施,或是由监护人领养了……八六就跟诺赞上尉他们一样,在文件上有旧时的大贵族或政府高官当监护人。虽然几乎都只是挂名,但也因此不会草率应对,因为这名符其实地牵涉到他们的名声。」
从帝制转移到民主制才十年又多一点的齐亚德,仍然遗留着浓厚的贵族义务〈noblesseoblige〉风尚,慈善活动就是其中之一。
如今身份制度已经正式废止,对旧时的贵族们而言,也或许只有这点依据能对自己与「平民百姓」做出区别。
蕾娜安心地呼出一口气。
「这样啊……那就好。」
「就像联邦与联合王国的协议也是,王公贵族的尊严与名誉,有时也是能派上用场。」
据说协同作战结束后,联合王国会提供兵力加入机动打击群,也是基于这种「贵族义务」。而这些兵力的指挥官将会以客座军官的身份,听从蕾娜的指挥。
目前身为将官的指挥官,还为了成为蕾娜上校的部下而特地「降级」为中校。
「记得联合王国那边的指挥官,好像是位王族?」
「对,第五王子维克特·伊迪那洛克。这个人年仅十八就担任南方方面军总司令,是联合王国的实力派。既是王立技术院的副长官之一,又是拥有异能血统的伊迪那洛克王室当代的异能者。」
葛蕾蒂讲得若无其事,然而对于在共和国长大的蕾娜而言,异能仍然是个听不习惯的名词。
齐亚德联邦在十一年前还是由王侯统治的帝国,少数古老家族具有继承异能的血统,据说直至今日仍有几种血统得到保留。又听说有部分异能者从军,成为与现代科技同等甚至更值得信赖的特技兵受到重用。
至于在共和国,异能早在三百年前的革命就与身份制度一同消逝了。
想回避近亲婚姻的弊病又要避免混血,需要有足够的家族人数,以及维持家族的财力与权力。在革命当中失去领地与征税权的旧贵族阶级,没有能力维持这一切。
尽管机动打击群有辛与芙蕾德利嘉这两名异能者成员……然而以她的常识来说,这个名词仍然有种难以抹除的突兀感。
再加上前次作战之后,辛受到异能影响而弄坏身体,卧病在床的模样。
即使那并非常态,而是「牧羊犬」登场造成的特殊例子,但假如异能会对人体造成那样大的负担……坦白讲,蕾娜不认为这种能力可以理所当然地拿来运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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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联合王国的异能者也是……葛蕾蒂刚刚说是「当代」。
假如这表示每一代不会有两人……假如是因为异能会带来弊害,让当事人英年早逝的话……
「……请问您说的王室异能,是什么样的能力?」
「只要告诉你成为『军团』原型的人工智慧模型『玛丽安娜模型』是由当时五岁的维克特殿下独力开发完成,你应该就懂了吧?据说他们的血统很容易诞生出这种旷世奇才。殿下现在在联合王国的机甲控制系统的开发与改良上仍然厥功甚伟……但同时也被人冠上尸王或蝰蛇等外号,还有传闻说他的王位继承权已遭褫夺了。」
阿涅塔吓了一跳,不禁重复了一遍:
「禠……褫夺?不是奉还而是褫夺……?」
「而且蝰蛇这种称呼也未免太……!」
在大陆西部的文化圈,蛇是堕落与恶魔的象征,更何况还是毒性极强,能腐蚀血肉的蝰蛇,实在不是一位王子殿下该有的称号。
「说是这样说,但他享有的权限其实很多,而且听说国王陛下还有与他同母的王储殿下都很疼爱他……在联合王国,王储与侧室所生的第二王子还有第一公主都在争夺王位继承权,维克特殿下属于札法尔王储的派系,据说别人都称他为鬼才王储的心腹。」
「…………这么多的情报,是从哪里……」
葛蕾蒂淡定地耸了耸肩。
「这条铁路在上校来到联邦的前一个冬天通车,后来虽然仅限以军方为主的部分人士可以使用,总之我们与联合王国之间又开始有了往来。」
「……是。」
「从那时候起情报部人员就深入王国了,也跟原本就潜入当地的一些人员恢复了联系……我想大概是彼此彼此吧。」
旧齐亚德帝国与罗亚·葛雷基亚联合王国同样是专制君主国,也是自古以来的友邦,但同时也将对方视为假想敌国。
即使如今帝国已然灭亡,「军团」战争烽火连天……这点似乎依然如故。
「对了,米利杰上校。」
由于她的语气就像在聊天气,所以蕾娜也完全没抱持戒心。
然而阿涅塔已经听出来了,偷偷把坐着的位置挪远了点。
「你跟诺赞上尉是吵架了吗?」
蕾娜被红茶呛到了。
「什……?」
「最近都没有看到你们说上话耶,差不多从共和国回来以后,就一直是这样。」
「呃,这……」
蕾娜忍不住看向阿涅塔求救。
但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把脸别开。
「不关我的事~~」
「这是个人隐私,我是不打算过问,但有点拖太久喽。作战指挥官与机甲部队总队长的沟通不良,会影响到今后的作战。」
「是……」
自从那时候以来……
——你们仍然被困在那里,仍然受到共和国,受到我们——白猪剥夺一切。
——这让我——好哀伤。
自从蕾娜说出这些话之后,就没跟辛讲到过几句话。
辛还不至于躲着她,公务上有需要时会交谈。只是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对话了。
当事务联络妥当或报告结束,重要事项都说完的时候,或是在走廊上不期而遇的时候,以前理所当然会有的一些闲聊,现在一句都说不出口。不自然的沉默降临两人之间,总是逼得她尴尬地草草结束对话。
已经很久都是这样了。
蕾娜不觉得自己那时有说错话。
但她现在会觉得,实在没必要用那种单方面认定的口吻说话。
那时辛听到她说的话,感觉一瞬间就快要爆发脾气,但他即刻压抑了下来,即使如此,还是用有些恼怒的声调忿忿地说了: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其中流露出隔阂,以及……
——但这样会有什么问题吗,蕾娜?
困惑。
而且是发自内心。
他那种眼神,就像不明白蕾娜在担忧什么——甚至连蕾娜在难过什么,都完全不能理解。
就好像无论语意还是心意,都没有半点相通。
好像他是个徒具有人类外形的,纯洁无垢的异质魔物。
突然被蕾娜那样说,或许辛一时也有点混乱。希望是如此。
蕾娜不想认为自己跟他有那么大的差距——即使讲的是同一种语言,看的是同样的事物,站在同样的场所,竟然还是无法互相了解。
……不对。
不只如此。
那时候,他那红瞳之中带有愤慨,在隔阂之下冻结,最后异质的困惑盖过了这一切——但在瞳孔的深处,确实摇曳着小孩子心灵受伤般的光影。
就好像一个意想不到的对象打了他。
就好像从来没想过蕾娜会对他说那种话。
过去蕾娜听他们说过,战斗到力尽身亡,前进到最后一刻是八六的骄傲,也是自由。
仿佛要证明这一点,他们即使抵达了联邦,仍然在最前线战斗至今。
而蕾娜却对这样的辛说:
——你们仍然被困在第八十六区。
像那样说他们还困在第八十六区,连一步都没有前进,会是多大的侮辱?
自以为是为他们忧心,其实是践踏了他们仅有的骄傲。
蕾娜不愿承认……自己伤害了辛。
而一承认的瞬间,强烈的自我厌恶感袭向了蕾娜。
简而言之,其实根本是自己在躲着辛,逃离辛的眼前。
逃离自己侮辱了他的事实……伤害了他的事实。
「……上校?」
真要追究的话,两年前不也是如此吗?
蕾娜自以为与他们并肩奋战,能理解他们的心情,其实根本一无所知,连他们的名字都没问过。
自以为是出于善意,其实是单方面强迫他们接受自己的感情与感伤。
弄到最后,还伤害了辛。
「米利杰上校。」
什么都没变,自己从那时到现在根本毫无长进。
丢脸死了。
真是可耻。
插图p045
「上校,我在叫你呀。」
……应该说……
要是因为这样被辛讨厌了该怎么办…………!
「你有在听吗?我说蕾娜,你冷静点啦。」
蕾娜霍地抬起脸一看,只见葛蕾蒂与阿涅塔都在盯着她瞧。
这时蕾娜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抱着头,趴到桌上去了。
葛蕾蒂苦笑起来。
「……看来比想象中还严重呢。」
「真、真抱歉……」
「好吧,毕竟你们才刚见面,会产生误会或吵架,都是很正常的啊。」
说完,葛蕾蒂一如平常,用仔细涂上口红的嘴唇微笑了。
「诺赞上尉不会直接前往基地的新单位,而是会跟我们一起去王都。在作战开始前有足够的时间讲讲话,你们就趁这段时间和好吧。」
「……对了,我说你啊。」
由于莱登漫不经心地望着依然黑暗无光的车窗,讲话口气就像在闲聊,所以辛一时毫无戒备。
「是不是跟蕾娜吵架了啊?」
当辛反射性地回看莱登时,就等于是他输了。
手肘支在窗框上撑着脸颊的莱登,只用视线瞅了一眼辛,看似得意地扬起一边眉毛。
「……你怎么知道?」
「竟然这样反问我……你该不会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吧?你真的是对自己一无所知耶。」
莱登愕然的语气让辛有点火大。
辛忍不住瞪了一眼他那双铁青色的眼睛,叹了口气后望向阴暗的车窗。
「……我是觉得还不到吵架的地步。」
对于比起吵架,几近厮杀的乱斗经验比较丰富的辛来说——毕竟在第八十六区,开启战端的帝国的血统有时会受到严重的嫌恶——所以一点意见上的相左算不上争吵。
本来应该是不算,但是……
「照她的说法,我们八六到现在还被困在第八十六区。」
莱登一瞬间沉默了。
「……是喔。」
他不悦地犀利眯起一眼,但憋着没发火,想必因为这话是蕾娜说的。
因为他知道这话不是出自恶意。
但即使知道,听了还是让人很不愉快。辛很明白他的心情,因为辛自己也有过同样的反应。
——这让我——好哀伤。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辛不假思索地想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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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最后内心涌起的只有强烈的困惑,以及一抹痛楚。
一方面当然是因为他无法理解蕾娜在担心什么。但更主要的理由是辛不知道自己的反感究竟来自什么感情,这令他打从心底困惑不已。
为了认定人类就是下流。
为了能够死心,认定世界就是如此冷酷——……?
然而……
不是本来就是这样吗?
人类跟世界都是这样。世界不是为了人类而存在,因此冷眼看待人类,冷酷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更何况人类跟世界不同,还会恶意对付别人。
在强制收容所,以及第八十六区的战场,辛学到了这点,一再体会到人世间不过如此。
被蕾娜指出这一点……自己有什么好不愉快的?她不过是在陈述事实罢了。
是因为她觉得哀伤——因为她在可怜自己吗?的确,就像辛以前跟葛蕾蒂说过的,别人没必要来可怜他们。但坦白讲,事到如今就连这点,他也已经不在乎了。只会单方面看扁他们的人爱怎么想都不重要,辛也没义务搭理那种人。
既然如此……为什么?
真要说起来,辛连蕾娜为什么感到难过都不太明白。
辛当然不想害她伤心,但不明白原因就没有办法应对。而且辛总觉得她好像有点躲着他,事实上两人这阵子也没讲到几句话。
结果双方就好像互相敬鬼神而远之似的,维持着难以言喻的尴尬状态。
「——辛,喂。」
一回神才发现莱登就在他眼前频频挥手。
看来自己想事情想太久了。辛回看莱登,他露出了苦笑。
「怎么说呢,你真的变了耶。」
「?」
「没什么啦。」
莱登好像懒得解释。
「哎,反正照你的作风,一定又会把『送葬者』搞到全毁,到时候再找机会跟她谈谈吧……谁教你的座机完全是个机库皇后嘛。」
这个俗称的意思,指的是成天故障,动辄摆在机库让人修理的机体。
小规模出击姑且不论,每次遇到大型作战,到目前为止「送葬者」没有一次不是被用到缺手缺脚,所以这个蔑称算是实至名归。
「……记得阿尔德雷希多那个老头也常常这样骂你吧。」
「是啊……」
——我要听的不是对不起,是叫你改进!
——像你这样乱来的战斗方式迟早会送命!
瑞图说过他死在大规模攻势里了。手下那些整备人员也是,死于同一天,无一幸免。
辛并非毫无感觉,但也早有一丝预感。
以战场为故乡,以战友为同胞,以战斗到底为傲,才是八六的作风。
八六是迟早会战死的存在。
那位身为白系种,却选择活在八六身边的老整备班长也不例外。
尽管如此……
「……他要是能活下来,该有多好。」
莱登望了过来,辛没看他,继续说道:
「要是能撑到援兵抵达,搞不好至少能看一眼家人的照片。虽然要找到遗体应该很难,但说不定可以去看看她们最后的战场。」
不像自己甚至不记得……阿尔德雷希多一直希望能与妻女重逢。要是能成全他这些小小心愿,应该多少能成为一点救赎。
八六是迟早会战死的存在。
但这不表示……他们希望战友送命。
在眼前死去的所有人都一样。
「……的确,等『军团』战争结束后,要扫个墓应该不成问题。」
莱登呼出一口气后,突然挺出了上半身。
「实际上到底是怎样,辛?你看到的那个什么『瑟琳』,像是想结束战争的样子吗?」
「……我也说不准。」
那个仿照女性外形的流体奈米机械,并未具有语音输出功能。当然,也无法借由语气传达声音中的感情或思维。
她只是抛出了一句话。
来找我吧。
辛不知道她有何目的,甚至不知道那句话是不是说给他——给活人听的。
「先不论交涉或情报提供等目的,老实说,我觉得把那么一句话当成结束战争的可能性未免言之过早。就算联合王国那边还有情报尚未公开……我还是不觉得战争打到现在,能这么轻松简单地结束。」
这场漫长到让辛几乎不记得开战前的生活,让大陆全境无处可逃的「军团」战争,不可能这么轻易结束。
只不过……
「……不过,假如战争能够结束……我觉得那也不错。」
——想带她去看海。
让她看到未知的,不曾看过的事物。只愿能让她看到在这个遭到「军团」封锁的世界无缘一见的事物。辛说过要用这个当成战斗的理由,而他至今仍未忘记自己说过的话。
他不抱期待……反正不可能实现。
但是假如,有一天这场战争能够结束的话。
莱登沉思默想了一会儿。
「是啊,假如战争结束了……」
话只讲到一半,就没再接下去了。
辛好像稍微猜得到原因。
他们虽然会希望战斗到最后能够终结战争,但目前除了战场之外一无所知的他们,还无法想象那片光景。
列车发出轰然低吼,突然冲进了亮光之中。
花上长达二十年岁月开挖的隧道,高速铁路的列车用不到二十分钟就跑完了。适应了黑暗的视网膜,刹那间被阳光刺得眩目,最后慢慢习惯,外界的景观在白色黑暗中逐渐现形。两人一语不发,注视着车窗外的那片光景。
防弹设计的厚玻璃透光率略低了点,景色带点暗淡的蓝色。
即使到了不同国家,这种荒凉景观似乎一样不变。非战斗人员不能待在战线腹地。原本在那里生活的人,将被迫抛弃家园与故乡迁居他处。
在银灰色的厚厚积雪与飘落的雪花下,皑皑雪原上有着零星几处弃置已久的废墟。与第八十六区极其相似的苍凉战场——就像直接无声地结冻了一般,铺展出一片无人的辽阔荒野。
列车来到罗亚·葛雷基亚联合王国——罗格沃洛德市铁路总站。
「——那么,我们直接去新单位了。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列维奇要塞基地?」
「对……不好意思,麻烦事都丢给你们。」
「没关系啦,毕竟我们也算前辈啊,而且具体的转运工作有参谋少校他们帮忙。辛你才是,上校跟蕾娜的护卫工作要加油喔。」
赛欧轻轻挥着手走向转搭的列车,在他的背后,人员已经开始进行「破坏神」货柜的装卸与转运工作。今天之内要处理好部队的一半,剩下的一半则在下一趟转运时处理完毕。多达数千的机动打击群全机甲与车辆,将会前往联合王国的最前线,列维奇要塞基地。而且为了骗过警戒管制型〈rabe〉的监视,会趁着部队轮休换班时进入基地。
辛目送他们离开,然后回头望向背后的罗格沃洛德市区。
如同在列车内听到的,位于龙骸山脉山麓的这个地方都市下着小雪,相当寒冷。据说罗格沃洛德市是目前联合王国一般民众居住的最南端地区,市区由于进行灯火管制而昏暗无光,无言地述说着能源供给吃紧的现况。市郊地区有座巨大圆顶方形建物剪影在星光下朦胧浮现,大概是这气候严寒的北方王国特有的区域暖气用核电厂。
背后传来踩踏月台薄薄积雪的「沙」一声。
「……诺赞。」
眼睛一看,是个配戴车队徽章的少年。他是蕾娜乘坐的「华纳女神」的管制官之一——与辛在特军校同梯的埃尔文·马塞尔。
「你没有退役啊。」
「横竖都不能再驾驶『破坏之杖』了啦。这条腿在大规模攻势中废了。」
马塞尔低头看看军服下光听脚步声似乎不影响走路的右脚,不屑地说。他用同一种语气,又接着说是复杂性骨折……大概是在折断的骨头刺破皮肉时,把神经也一并扯断了。即使不影响日常生活,在仅仅○·一秒都攸关生死的机甲操纵上,腿伤后遗症造成的些微反应迟钝也会致命。
「是说,谁跟你退役啊。一般特军军官不像你们八六,不当兵可就没饭吃了。」
「我看编队后的第一七七师团机甲部队名簿上没有你的名字,也不记得国营广播的战死者名单有叫到你,所以才以为你退役了……没想到会在机动打击群车队的名簿上看到。」
「……想不到你还满关心别人的嘛,我还以为你都不会搭理其他人。」
马塞尔从在特军校认识辛以来,就很不擅长面对他那种淡漠的情感或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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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面对有如地狱的战场,辛仍然一副超脱的样子……让马塞尔觉得仿佛内心的恐惧被他看透、讥笑。
「……关于妮娜的事。」
突然其来提到的名字,让辛眯起了眼睛。在大规模攻势爆发前,两人的同梯尤金捐躯了,妮娜就是他年幼的妹妹。
只是她寄来逼问辛为什么要杀她哥哥的谴责信已经被辛撕毁,不复存在了。
「我不该告诉她尤金是怎么死的……也不该在那种可能送命的作战前,让她寄那种信给你。尤金死了,我感到很遗憾。本来只要这样讲就够了,我却口无遮拦。我想把那家伙的死怪在别人身上,所以就拿你顶罪了……是我不好。」
马塞尔深深低头致歉。辛略为摇了摇头。
然后他问道:
「她还好吗?」
先是连双亲的长相都没见过,然后又失去最后仅剩的哥哥,尤金的妹妹现在怎么样了?
「喔……哎,她很好……共和国那件事,让白系种现在在国内的立场很艰难,不过她因为哥哥生前是军人,所以还好。听说她并没有被人欺负或是怎样,也没有一直为了尤金的事所苦。」
辛悄悄闭起了眼睛。只要她没有为那件事所苦,没有明知道哥哥再也不会回来,仍然苦苦等待的话……
「……那就好。」
马塞尔露出稍显意外的神情,然后淡淡一笑。
「……这样啊。」
马塞尔离去后,刚才一直静静旁观的芙蕾德利嘉走了过来。
「……这样好吗?那个人,就是……」
「我没放在心上……现在已经不介意了。」
由于她抬头半睁着眼时有点像在瞪人,所以辛耸了耸肩,补充一句。
继而辛低头看了看她的小脑袋瓜。
前往王都阿库斯·史泰利亚的人员有旅团长葛蕾蒂、作战指挥官蕾娜,以及阿涅塔等数名技术军官,再加上先任战队长辛、西汀与副长莱登、夏娜。
「现在问这个也晚了,不过你跟我们一起去王都没问题吗?」
真要说起来,就连她参加这次与外国军人协同进行的作战,都让辛有点疑虑。
纵然是在「军团」战争爆发前夕刚出生就进行加冕,现在长相不可能有人认识的前女皇帝,只要异能是来自继承的血统,辛不认为可以让她在国外抛头露面。
芙蕾德利嘉用鼻子哼了一声。受到运送货柜的机械运转声掩盖,距离不这么近是听不见声音的。她似乎看出辛是因为这里不用担心遭人窃听,才会提起此事。
「余就在这里,这就是最好的答案。」
意思是,不用担心被人发现。
「齐亚德皇室早在两百年前就沦为大贵族们的傀儡了。真要说起来,自帝国的黎明期开始,王室就不得不与流入国内的外族通婚。皇帝的长相别说黎民百姓,就连下级贵族都没见过,王族的异能也在重复通婚之下渐渐淡化,荡然无存。恐怕就算是伊迪那洛克的『紫晶』也没想过……余就是奥古斯塔女帝吧。」
她又补充说,这是伊迪那洛克的异能者世世代代以来的绰号。她说那种血统异才辈出,例如能够独力开发出全新的人工智慧模型等等。
「再说,西方方面军有几名将军知道余尚在人世……否则汝诛杀了齐利亚,然后与那个米利杰谈话的语音纪录,不可能就那样在众将军面前播放出来。」
辛不禁皱起了眉头,因为他回想起自己被迫同席参与那些将官的任务报告,度过了一段拷问般的时间。
由于那段记忆辛既不想再去深究也不愿回顾,因此至今他都没想过,但经她这么一说,当时那份语音纪录直接播放出来的确很奇怪。虽说任务记录器只会记录处理终端的耳麦声音与来自外部的通讯声音,但与他一同待在驾驶舱内的芙蕾德利嘉的声音并不是完全录不到。
没错,那时候恩斯特还叫了芙蕾德利嘉的名字。
「因为知道,所以事到如今不用担心遭人背叛?」
「应该说……」
芙蕾德利嘉微微偏头,像为某事忧心,又像心怀忧惧。
「汝应该也隐约察觉到了吧……他是一头火龙,只将理想奉为圭臬,为了达成理想,不惜烧烬自身或世界——这世上没有一件事,能让他这头龙留恋或回心转意。」
「…………」
辛想起文件上的养父不时露出的,与平时的好脾气恰恰相反的表情。
想起他那种看似关怀他人却空洞无实的话语,以及只有表面工夫的,浅薄的笃实态度。
想起曾经听他说过的话语当中,那种没得商量的冷酷无情。
——要是为了这种理由杀死小孩子才能存活下去的话,人类还是早点灭亡才好。
「假若有人想拥戴余为领袖推翻联邦政权,在『军团』战争终结之日遥遥无期的现况下,利欲薰心地让联邦……甚而整个人世陷入险境的话……这么愚蠢的人类索性灭亡算了。他那人一定是这么想的吧。」
?
政体转移为民主制,同时代表财富的转移与分散。
原本集中于王侯这种少数人口的金银财富,将会分散到群众中。这样虽然能提升大多数人的生活水准,然而挥金霍玉地打造的那些绚烂豪华的奢侈品,也会随着民主制的发达而逐渐式微。
罗亚·葛雷基亚联合王国作为自古以来的强国,又是现代硕果仅存的君主专制国家,如今只有该国仍维持并继续生产着王公贵族的这类奢华享受。
作为这些的象征,王城令人目眩神迷的玉楼金阁,让蕾娜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一行人被领进的房间虽是供迎宾之用,但并非公用场地。然而室内却有着将阳光折射得光彩夺目,仿造垂落的黄花藤、爬藤蔷薇与蓝花西番莲的水晶吊灯,以及铺满磨得晶亮的黑玛瑙,光亮如镜的地板。大小家具全统一为镶嵌着孔雀石的黑檀木,水晶或砂金石的花瓶中插着在这北方大地想必极其珍贵的大朵玫瑰争奇斗艳。墙角暗处有只玻璃孔雀独自散发朦胧的翠绿光泽;如狩猎战果般挂在墙上装饰的蛋白石头骨,莫非是由真正的恐龙化石变化而成?
于白垩墙上描绘出银藤花纹的纸灰粉刷工艺,纤细且精密得让人目眩神摇,沉默无语地述说着耗费其上的庞大时间与劳力。
以及能够命人打造、搜集、维持至今,令人无从想象的——权力。
那种威慑之力。
米利杰家在共和国虽然也是拥有不小资产与历史的望族,但终究不过是在三百年前的革命中失去地位与征税权的前贵族,跟此处所见的豪奢享受,可说是名符其实地格局不同。
蕾娜不至于丢人现眼地将惊愕写在脸上,但还是有点坐立不安。
相较之下,她悄悄瞄了辛一眼,只见他跟平常毫无不同,显露出不感兴趣的冷静沉着。
辛背部稍微靠墙,似乎习惯性地双臂抱胸,若有所思地低垂着血红双眼。
四处张望一下,就看到担任护卫待命的莱登与西汀也是。莱登像只闲得发慌的野狼般吞下呵欠,西汀则是把玩着领带,好像嫌打得太紧,都没有特别受到震慑的样子。至于跟来的芙蕾德利嘉,更是简直当自己家似的,坐在猫脚沙发上放松。
在八六的价值观当中,重要的是养育他们长大的战场,以及日常生活的战斗。对于一般世人重视的权威或地位,他们似乎毫无敬畏之意或是受到震慑。
反正室内装潢或家具又不会咬人。
蕾娜很容易就能想象到这种回答,轻声笑了一下。假如问辛会不会被这些家具吓到,他八成会这样回应。
对他们而言,只有长年对峙的「军团」才是该害怕、畏惧的存在。
只有帮助他们战斗到底的本领与知识才有价值。
人类社会或是其中的规范,对他们而言大概都毫不重要。
尽管他难得地——应该说蕾娜是初次看到他穿起仪式典礼用的军礼服。
想起这些,让蕾娜紧绷的情绪稍稍得到了缓解。
在这场人员派遣中,只有旅团长葛蕾蒂可以谒见国王与王储,阿涅塔带着夏娜当护卫去技术院致意,而准备与第五王子会面的蕾娜他们,表面上的理由也只是基于军人立场让双方见个面。
即使如此,对方毕竟是王族,穿着必须得体。
蕾娜不用说,辛他们也都穿起了联邦军的礼服,饰绪、袖章、臂章、武装带一个不少。平时连勋表都没配戴的几枚勋章,在西装外套的左胸前一字排开。
蕾娜偷偷做个深呼吸。好。
「我第一次看到大家穿军礼服呢。」
辛慢了半拍才回话,可能是因为他先用红瞳回看了一眼蕾娜。
「……我想也是,毕竟除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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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典礼,否则也不会穿。」
回答的话语带有不爱理人的冷漠声调,让蕾娜心里松了口气。
因为这就是辛平常说话的口吻。
「典礼?」
自己回问的声音也还算自然,语气跟平常一样。很好。
「就是入伍典礼……或是颁奖典礼之类的。」
「噢。」
无论是哪国的军队,都会为了激励、安抚或提振士气,而表扬有功之人或是伤兵。
刚被分配过来的西汀姑且不论,在联邦军已从军两年的辛与莱登,徽章数量意外地多。年资应该还没长到能领服务奖章,所以大概都是资格章或勋章吧。感觉两人的「军团」总击毁数好像都高出别人一等,或许是击毁奖章之类的。
「真希望我也在场……如果向大总统阁下问问看,会有照片或影像纪录可以看吗?」
说到辛文件上的监护人——联邦临时大总统恩斯特·齐玛曼先生,感觉就像是会积极留下这类纪录的人。
结果辛一听皱起了眉头,显得非常不乐意。
「请不要这样,没什么好看的。」
听他这种口气,一定是留下了一些东西可看。
蕾娜决定回国后问问看。虽然不太可能直接拜托恩斯特,不过找葛蕾蒂商量或许会有办法。
总之久违的闲聊过程还算顺利,让蕾娜暗自松了口气。太好了,辛好像没有讨厌自己。
接着蕾娜问起一件让她在意已久的事:
「那个……从刚才到现在……好像有某件事让你分心?」
应该说自从进入联合王国领土以来,就一直是这样。
在抵达罗格沃洛德市铁路总站时、驶往王都的列车中、于王城的一个角落,还有让人带他们前往备妥的宿舍时,辛有好几次忽然将视线转往截然不同的方向。被带来这个房间之后也是,辛一直在为某事分心,就像猎犬听见人类耳朵听不见的声音。
「喔……」
辛讲到一半,闭口不语了半晌。
他的沉默就像有所困惑,好像他自己也不敢确定。
「……因为附近有『军团』的声音。正确数量不明,但有一定的数量。」
「什……!」
蕾娜一瞬间差点叫出声来,急忙要自己克制点。
蕾娜侧眼瞧见在墙角待命的金发翠眼的翠水种侍卫纳闷地看向她,压低声音说:
「你之前怎么都没说?联合王国也知道上尉的这种异能,好歹警告大家预防袭击——……」
她的语气不免变得有点尖锐。
毫无防备地受到「军团」的突袭,以及事先料到而做好准备迎击敌人,两种情况下的伤亡人数完全不能相提并论。无论是哪个国家,都还没研发出像辛的异能这般准确,探测范围又广大的搜敌技术。
辛仍然是一副不敢确定的困惑神情。
「因为太近了。听声音这么近,很明显是在王都之中。距离最近的声音甚至就在这座王城里,就算考虑到潜入的可能性也说不通。」
这里好歹也是一国首都,从联合王国最前线到王都阿库斯·史泰利亚之间,有着相当长的距离与相应的防备措施。就算让敌人入侵了,哪怕是一架自走地雷也别想抵达这里。
「如果说是误闯的阻电扰乱型〈eintagsfliege〉,数量又太多了点,所以我想应该是俘虏来作为研究之用的,至少我认为不会立刻发生战斗。」
「——大致上猜对了。就如你所说的没有危险性,可以忽略无妨。」
一道陌生的声音说了。
那声音柔美悦耳,属于一种悄悄溜进意识深处,惯于演讲的男高音。其中尚余一丝与他们年纪相仿的少年高亢嗓音。
一位身穿联合王国紫黑立领军服的少年,从侍卫打开的门走进来。
他有着二十岁以下青少年特有的纤瘦躯体。剪短了联合王国王侯习惯留长的头发,露出北方民族独有的雪白透亮肌肤,以及眼角上翘的猛虎般双眸。兼具纤细与冷酷,略偏中性的面庞充满贵族色彩。
然而面对他那俊美的身姿,蕾娜不知为何,却联想到细长的黑蛇。
那种有着带来夜晚气息的濡湿鳞片,以及雷火般美丽眼眸的生物。
无法理解人类情感的……冷血动物。
那人眯起如宝石般冰冷的帝王紫眸,冷然地微笑了。
「久等了,诸位。我叫维克特·伊迪那洛克,从今天起就是你们的同袍了……首先,容我欢迎各位莅临我们的独角兽之城。」
王子殿下毫无顾忌地把军靴鞋跟在玛瑙地板上踩得喀喀作响,发出本身就堪称优雅的衣物摩擦声,走向他们几人。一阵淡淡飘香随之传来,那似乎是用以薰衣的南方乳香。
蕾娜一时忘了行礼,不禁直盯着对方瞧。他有着秀丽的相貌五官,然而合身的军装却呈现出恰好相反的威严与肃穆。
「真的是王子殿下——御驾亲征呢。」
王子殿下夸张地扬起了一边眉毛。
「你应该知道我国的弱点才对吧……联合王国是『军团』的起源『玛丽安娜模型』的开发者。就算『军团』战争能够平息,之后各国仍然可能对我国投以不友善的目光。」
「…………」
「玛丽安娜模型」的开发与「军团」战争之间,并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
但很可能真的会像他说的一样。人们总是喜欢追究灾祸的原因,就算提出的理论只是牵强附会,只要能把自己遭受到的不合理怪在别人身上就好。
「虽然比起推翻『军团』的开发者帝国而成立的联邦,已经算不错了就是……就算有人向我追究责任,我也无意认错或做出回应,但总得表现出一点免于让人追究的诚意。况且比起连自家国民都保护不好的政府,平民百姓对伸出援手的外国总是比较信服。」
王子殿下说完,悠然自得地耸耸肩……也许是因为军旅生活过得久了,他从刚才到现在,举止都不太像个王族。
「所以说我这王族就得亲自南征北伐了……联邦应该也是吧,第八六机动打击群是以援救他国为任务,全以少年少女组成的精锐部队。同样一件事让一群大老粗来做既不美丽也没话题性,但是换成具有悲剧背景的无辜少年兵来做就另当别论了。」
「……!」
意想不到的一番话让蕾娜忘了呼吸。
蕾娜亲眼看过部分联邦国民对八六们表现出夹杂着优越感的怜悯,也知道有这件事。
然而王子殿下竟然说就连联邦政府都是以被人可怜为前提,为了博取外国的同情,而利用他们当作外交工具——……?
人类不管到哪里,都不会有所改变。
忽然间,一道冰冷的声音与歪扭的笑脸重回脑海,她急忙将它赶跑。
没有这种事,人类不是全都这么阴险歹毒。可能只是因为现在处于战时,人们被逼得走投无路,所以才会尽是暴露出丑陋的一面。
所谓的人类,所谓的世界,其实——……
「殿下……可是,这……」
「噢。」王子殿下露出社交性的微笑。
「叫我维克就好,敬称跟繁文缛节都免了,这在军中只是浪费时间。我也会用姓氏称呼你们,如果这样会冒犯到你们再告诉我吧。」
在联合王国,只有关系极其亲密之人才能以小名相称。
更何况对方还是王族,可见得这算是相当大的礼遇了,然而就这次的状况来说恐怕不是为了表示亲密,而是如他所说的重视效率。毕竟他虽然准许大家叫他的小名,自己却见外地用姓氏称呼他们。
蕾娜正要以自我介绍当作回应,王子殿下却举起单手阻止了她。
「我说过繁文缛节免了,芙拉蒂蕾娜·米利杰上校。你们的资料我已经请联邦提供过,事前也都浏览了,你们不用特地报上名号。」
顺便一提,关于他则是正好相反,联合王国未提供任何相关资料,至少蕾娜没有收到。
「……好吧,虽然以相互交流来说算是有失礼数,请你体谅我们已经连这点多余心力都没有了。毕竟……」
为了要蕾娜看清楚,维克眼睛望向能够俯视王都街景的大窗外面,扬起嘴角露出了冷笑。
「就如你所见,我们联合王国陷入了水深火热的状况。」
没错,就如她所看到的。
窗外天空笼罩着又厚又低的银色云层,明明时值晚春却飘着片片雪花,降在一切色彩上将其涂白。
到了这个时期,联邦已不再有气温陡降的日子,若是在共和国,还会稀稀落落绽放几朵心急的夏季玫瑰。就算是北方大国,应该不至于还处在大雪纷飞的严冬时节。
蕾娜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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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一看,在她的视线前方,云层不时闪现几点银片,反弹着地表的光线。
就像无数的细小金属片造成的光线漫射。
又像千千万万枚蝶翼的振翅。
「阻电扰乱型——……」
「没错。纵然是受到白缌女神所爱的我国,也不至于到了这个季节,还被幽禁在她的薄纱之中。」
维克用联合王国形容冬天与降雪的代名词作答,此时脸上已无笑意。
那冷漠透彻的眼神,让人联想起北方大地冻结灵魂的冬天。
「在那片金属云——阻电扰乱型的超重层展开下,联合王国正在急速寒冷化。包括王都在内,国土南侧的大约一半已经在那东西的翅膀下了。」
阻电扰乱型是能够对包括可见光在内的所有电磁波做出散射与干扰,令其发生折射的电磁干扰机。它们在第八十六区展开时会形成减弱阳光的银色薄云,而在铺展得更密实的联邦西部战线,最前线的天空经常笼罩着一片沉重的银色。
然而像这样厚重而广范围地展开,足以遮蔽掉大量太阳光造成晚春异常降雪,却是前所未见的状况——……
「这状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你们称为『牧羊犬』的量产型智能化『军团』主力化之后就开始了。换言之,就是今年早春。」
果然——是这样。
「再这样下去,南侧的产粮地区可能就要闹饥荒了……我国原本就欠缺太阳的恩惠,能源的主要来源为地热、火力与核能,但如果把发电厂全数挪用于生产粮食,就要换国防开天窗了……继续这样被敌军着着进逼,明年春天我国恐怕就不复存在了。」
随着维克轻轻一个挥手,室内的半空中展开了全像式3d影像,是联合王国国土的简略版立体地图。辛看出对方接下来要解说现况,走了过来。蕾娜一面用眼角余光看着他,一面回答:
「如果敌军重施故技,姑且不论幅员广大的联邦,其他国家都会撑不住。」
「是啊,所以我们必须趁现阶段敌军还在拿联合王国当试验场时,摧毁它们的企图。所幸联邦与联合王国的目的地是一样的……你们追寻的『无情女王』就在『军团』梯团深处的阻电扰乱型增产据点——龙牙大山的内部。」
维克将影像切换到联合王国的战场龙骸山脉——毗邻共和国的旧国境附近地带。稳稳矗立于龙骸山脉最深处的龙牙大山的威仪,以3d模型的形式得到重现,生产据点似乎位于它的内部。影像显示出推算的敌军总数以及与目前最近战线的直线距离。跟前线直线相距七十多公里。
「也就是说,本次协同作战的目标,是挥军深入并压制龙牙大山,并随之掳获『无情女王』吗?」
「正是如此。『鲜血女王〈bloodyregina〉』,我要请你们射落月亮。」
蕾娜定睛注视着一如龙牙大山之名,宛如獠牙朝天伸出的典型岩石角峰,开口说道:
「殿下。」
「叫我维克就好,米利杰。」
「失礼了,维克。关于作战,容我确认一下你的直属部队的战力——听说联合王国采用自律式的无人兵器作为国防军力。」
又听说这就是国力不如联邦的联合王国得以保家卫国的理由。
维克有些讥讽地笑了。
「是半自律式才对。都有『军团』这个例子摆在眼前了,我不会愚蠢到将完全自律式的无人兵器投入战线。真要说起来,就连我们联合王国也还没重现与『军团』同等的自律性。」
「意思是……就连你也无法重现?」
「不是,我只是没那个打算跟时间。」
只要我认真进行的话应该可以。王子殿下大言不惭地说。
他那态度就好像只是在讲一份有点难度的食谱,但事情却关系到他的王国疆土与国民的性命,而且是不计其数。
他讲得若无其事,一句话「没那个打算」就弃之不顾。蕾娜觉得仿佛见识到了一点在高喊平等的共和国中难得一见的高贵血统〈blueblood〉的冷酷无情。
那种不带温度的蓝血〈blueblood〉。
「你们所说的无人机,称为『阿尔科诺斯特』,是半自律式,专为集团战设计的机甲……虽然以全军的比例来说,大约与有人乘坐的『神驹』各占一半,不过我个人的直属部队几乎全机都是『阿尔科诺斯特』。包括我的座机在内,只有指挥所直卫是由『神驹』担任。」
「半自律……意思就是,由人类——指挥管制官〈handler〉进行远端操控对吧?操控是采用无线方式吗?是如何突破阻电扰乱型的电磁干扰的呢?」
「『阿尔科诺斯特』是以你们称作知觉同步的技术,与指挥管制官相连。」
蕾娜狐疑地皱起了眉头。
知觉同步是经由全体人类共有的集体无意识,主要让听觉进行同步,以超越物理性距离与障碍的通讯手段。
这虽然是一种划时代的先进技术,但由于必须经由人类的集体无意识,因此无法与人类以外——当然,也不能与不具意识的机械进行通讯。
理应如此才对。
「是怎么办到的……」
「嗯,我现在就让你看看——蕾尔赫,你在吗?」
对于这不算大声的呼唤,从厚重门扉的后方传来回应:
「当然,下官就在您身边。」
「我介绍你们认识,进来吧。」
「是。」
门打开了。
在以对话距离来说略嫌远了点的位置,一个人影行动机敏地下跪。
「初次拜会各位,下官乃是维克特殿下的剑与盾——近卫骑士蕾尔赫。」
有如小鸟啾鸣般,高亢清澈的娇柔嗓音说了。
「共和国的『鲜血女王』阁下,以及联邦的『死神』阁下、『狼人』阁下、『独眼公主』阁下,久仰各位的大名。特别是死神阁下,还望您不吝指导下官几招战斗技巧。」
重复一遍,是以有如小鸟啾鸣般的娇柔嗓音说的。
「还有那边那位可爱的小公主,欢迎来到我等白雪之国。想玩雪或是其他任何游戏,下官都愿意相伴,还请随时吩咐。」
恕一再重申,是娇柔的嗓音在说话。
「……抱歉,麻烦等我一下。」
维克轻轻举个手,离开原位。
他迈着大步走到那位人士面前,对着下跪的她的头顶喝道:
「蕾尔赫!我不是说过,叫你趁这个机会改改你的讲话方式吗!」
将金发绑成辫子紧紧绾起,拥有一双翠绿大眼睛的翠水种少女猛地抬起了头来。
她的年纪与维克……也就是说与蕾娜跟辛相仿,身穿胭脂色布料搭配饰绳的古风军服,腰际佩带着仪式性质的军刀。
整体而言小巧可爱的相貌五官,耿直地竖起细眉反驳了:
「这……殿下何出此言!此乃出自下官的一片赤胆忠心,纵使是殿下的要求,恕下官难以从命!」
「哪有人像你这样,把主子不爱听的讲话方式说成赤胆忠心啊!你这七岁小孩是笨蛋吗!」
「常言道良药苦口,同样地忠言也是逆耳的,殿下!因此下官才会含悲忍泪,刻意以严厉的态度面对殿下!而殿下却对下官有所误会,真是遗憾……!」
维克抱住了头。
「啊啊啊啊真是够了我讲一句你回十句……!是谁把这家伙的言语规范调整成这样……!」
「……恕下官直言,殿下,下官的调整全是由殿下亲手……」
「我知道啦,我只是想抱怨一下!当作没听到就是了!」
「是,下官失礼了……」
少女沮丧而拘谨地回话。
两人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实在逗趣,蕾娜虽然觉得不好意思,但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听到「尸王」这个外号,还以为是多可怕的人物。不过他跟这位随从的感情似乎不错,与她斗嘴的模样,怎么看都只是个年纪与蕾娜相仿的普通少年。
插图p073
「……该怎么说呢,外人的评价与实际情形,果然是有出入的呢。」
蕾娜小声地说,只让身旁的辛听到。
但没有反应。
抬头一看,只见辛用有些僵硬的表情,凝然注视着门前的那一对主仆。
正确来说,是只注视著名唤蕾尔赫的胭脂色军服少女。
「……上尉?你怎……」
辛打断蕾娜的话,开口道:
「……殿下。」
维克像是拿人取乐般眯起眼睛。
眯起他那仿佛坏心眼的老虎,又仿佛只是佯装坏心眼,其实毫无感情,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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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一般的帝王紫瞳眸。
「我再说一遍,叫我维克就好,诺赞。」
「那么,维克……那『东西』是什么?」
「上尉……!」
蕾娜听出「东西」指的是蕾尔赫,责怪了他一句。
至于维克,则是冷冷地嗤笑。
「哦,看来死神不是浪得虚名啊……蕾尔赫。」
「是。」
「让他们看看。」
「是。」
蕾尔赫动作敏捷地站起来,然后就像骑士摘下头盔般……
把自己的头拆掉,往上举起。
蕾娜一时不禁后退两步,但以这情况来说,想必没人会怪她。
「什……!」
芙蕾德利嘉睁圆了大眼睛当场冻住,莱登与西汀也挺直了靠墙的背脊。就连遇事总是保持冷静态度的辛,都严峻地眯起一眼。
只有维克一人显得泰然自若。
「让我为各位介绍,她是人造妖精『西琳』一号机,是我们联合王国的技术精粹暨护国大要。」
随着他手轻轻一挥,不知安装在房间哪里的感应器产生反应,在他细瘦身躯的旁边展开了全像式影像。这大概就是「阿尔科诺斯特」了。3d图像上的机甲比「破坏神」更纤巧,甚至让人怀疑究竟有无配备装甲。胴体部位有着小小一个,内部只能勉强乘坐一人的驾驶舱。
「也就是半自律战斗机械『阿尔科诺斯特』的——控制用核心单元。」
因为八六不是人类,所以让他们驾驶的机体不是有人机而是无人机。
就跟共和国「破坏神」的——出发点一模一样。
蕾尔赫的头部与胴体之间,以让人联想到血管或神经的管线相连。
「她是……人类吗?」
维克哑然失笑了,表情像是在苦笑。
「都看到她这模样了还这样问?『鲜血女王』……刚才诺赞是怎么说的?你以为……为什么只有他能当场看出差异?」
蕾娜心头一惊,倒抽一口气。
辛能听见「军团」的声音——正确来说,是能够从灭亡之国遗留的机械亡灵身上,听出受困其中的战死者之声。
眼前这个呈现少女模样的存在,想必不是「军团」。「军团」不会采取人类的外形。因为太过类似人类的兵器是受到禁止的,做不出来。
既然这样,那么她——……
就好像要阻止蕾娜讲出答案似的,辛开口说了:
「是用了死者的脑部……不是直接使用就是复制,以作为中央处理系统吗?」
血红眼瞳带着连蕾娜都是初次看到的严峻,定睛注视着维克。
辛能够听见受到「军团」束缚的战友们的悲叹,又为了诛杀同样受困的亲哥哥而战斗多年。眼前的少女以及联合王国制造出这种存在的行为,对他来说或许属于一种罪无可赦的亵渎。
侵犯生者与死者的界线……
捉住本该在死亡安息之中永眠的死者,当成战斗工具再次关进战场之中,是一种——……
换作一般人面对这种眼神早已吓得无法动弹,然而维克无动于衷。
「答对了,第八十六区的死神。她的——她们的中央处理系统,是以人类的脑组织复制重现而成。」
凑巧。又或者是故意加以模仿。
这跟获得智能化的「军团」——「牧羊人」并无二致。
「请等一下,假如说原本是人类的话,那么……」
蕾娜的声音变得僵硬而尖锐,连她自己都听得出来。
联合王国是整片大陆唯一由君主专政的国家。
全体国民都是王公贵族的资产。
「作为原型的人类——是从哪里来的,又是出于何种理由……」
维克像拿人取乐般偏了偏头。
「你以为是骄横的专制君主,就会把人民抓来肢解的吗?很遗憾,伊迪那洛克王室没昏庸到那种程度。无意义的暴政最后只会换来断头台〈小圣吉约丹〉的亲吻,这点道理我们有学过……原料只采志愿形式,而且要等战死之后才取出脑部,严密而论是在死前的最后一刻就是了。只有志愿捐献脑部给『西琳』的军人,会在检伤分类〈triage〉判定为存活无望〈cktag〉时送去对脑组织进行扫描。我们不会因为是志愿者就把还有救的生命送进扫描机,也不会强迫军人志愿。」
在战场这种危险地带,相较于需要治疗的伤患,医师人数总是不足。在这种场合下,为了有效率地拯救更多人的性命,所做的措施就是检伤分类。借由这种伤员的分诊程序,医师会将性命无恙或是可稍后救护的伤患延后处理,从需要紧急治疗的人先处理起。
其中「存活无望」指的是那些已经无法救活的伤患。因为加上的标签是黑色,而有这样的称呼,也就是已经回天乏术,尽管一息尚存但已准备迎接死亡的人员总称。
「经过数据化的脑组织会以人造细胞进行重现,删除记忆并灌输模拟人格后收纳进『西琳』的头颅。换句话说,她们虽是以战死者为原型,但并不是战死者本人。没想到这样还是听得见,真令我意外。」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做……」
虽说同样是利用战死者的脑部,但「军团」是兵器,不具备伦理或正义,所以还能理解。
但维克是人类……应该是人类才对。
「为什么?这还用说吗?相较于怎么打都打不完的『军团』,人类是有限的,重新生产也有其限度。如果不能减少死亡人数,不就只能拿死者回收利用吗?猎杀野狼当用狼犬,猎杀吸血鬼当用吸血鬼〈vjedogonia〉。」
猎杀亡灵〈军团〉当用亡灵〈西琳〉。
简直是令人发毛的错乱,也是亵渎。
维克好像对蕾娜感觉到的战栗丝毫不觉,独自嗤笑。宛如毒蛇,宛如不懂什么感情,不具人心的恶兽。
「尸王」。
不具情感,因此也就不解人伦的——冷血的死者之王。
「这……这种东西,能称为无人机吗……!」
「真是直言不讳。不过你必须习惯,不然我就伤脑筋了。我先讲清楚,联合王国提供给机动打击群的兵力就是『西琳』与『阿尔科诺斯特』,因为这就是我的直辖部队。」
说完,北方大国的王子悠然自得地笑了。无论是深感战栗的蕾娜或以严峻眼光凝视他的辛,看在他眼里都像小石子。
「直到我们驱逐『军团』,或是那些家伙驱逐人类前……我与她们,就请各位多关照喽。」
毕竟是在大陆西北部独揽大权的强国,王城一隅分配给他们当作宿舍的离宫起居室,自然是舒适、奢华而美观。
西汀躺在与第八十六区强制收容所或前线基地粗糙床铺都不可相提并论,说是里面塞了羽毛的床铺上,觉得自己还真是跑到了好远的地方来。她并不会因为待不惯而坐立难安,但有点觉得如果待太久可能会变迟钝,身心都是。
布里希嘉曼战队的副长夏娜两只手掌压过带有花朵跟香草芬芳的床单,爬到仰躺着的她身上。
「呐,西汀。」
西汀也没看她,有气无力地答道:
「嗯——」
「没关系吗?」
「喔……」
问句少了主语,不过两人交情已久,不用明说也能懂。
那件事造成的打击大概是真的太大了。自从白天会见过王子殿下,蕾娜一直闷闷不乐,整个人陷在宿舍客厅的沙发里不动。辛担心她,现在应该正陪在她身边。
「没办法啊,是女王陛下选择要他的。」
「可是……」
西汀用左右异色的双眸,仰望正好位于头顶上方的窗户。
「如果死神弟弟是个更不像话的家伙,我是会考虑一下。不过像他那样的话,还可以啦。」
不过只是勉勉强强尚可接受,绝不表示西汀接受他了就是。
「……就算到了现在,我们都不知道这一切什么时候会结束,就跟以往一样。既然如此……当然会希望她把握机会,跟想要的人在一起啊。」
?
「——虽然天寒地冻,不过……还真繁荣呀!无法想象这会是战时的都城。」
联合王国王都阿库斯·史泰利亚是个历史与联合王国同样悠久的古都。
重复着繁荣发展与战乱频仍而复杂交错的街道,掺杂着少说长达几百年岁月,样式五花八门的建筑物,形成了独特的景观。墙面倾向以明亮色彩粉刷得鲜艳夺目,也许是来自于一年当中有半年深陷风雪的北国风土民情。
这天阻电扰乱型的薄云依然遮住了阳光,带来细雪纷飞的气候,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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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在大街上还是有大量行人往来,也有热闹的商店与摊贩群集的市场。
蕾娜在共和国军服外披起了联邦的黑色大衣,瞠目环顾这种生气勃勃的群众喧嚣。同样穿着大衣的阿涅塔、葛蕾蒂与芙蕾德利嘉,还有担任随扈跟来的莱登也都好奇地东张西望。
今早用完早餐后,瘦成了皮包骨的技术院长官对他们说:「若有时间的话,不妨参观一下我们的王都,各位女士应该会想买买东西吧。」这话一半是好意,一半恐怕是基于外交的一环,目的是向十多年以来首度来访的外国校官级军人不落痕迹地夸示母国的从容与繁荣——以及足以维持这一切的强盛军力。
西汀与夏娜回绝了,辛则是不知道为了什么事被维克叫去,留在王宫里。西汀她们后来受到几名近卫兵的邀请,参观军事博物馆去了。
「不愧是……北方大国罗亚·葛雷基亚的千年王都呢……」
「我正想出来透透气,所以很感谢长官的贴心提议。总觉得他们那项技术,要当成一般的技术看待,心里还是会有点抵抗感。」
「虽然知觉同步方面双方都有收获,算是件好事……唉,即使听他们说都是志愿的,也会做好安全措施,但看到那么多人体实验的纪录,还是有点……不,是相当那个……」
葛蕾蒂与阿涅塔交换一个含糊的苦笑,谈论的是「西琳」与她们的相关技术。听到那件事让葛蕾蒂大感头痛,觉得实在不太可能拿到联邦运用。
构成壮丽街景的建物当中,有几栋是兵营、武器库跟王都防卫师团本部等军事设施,来往的行人也大多身穿联合王国紫黑军服。跟联邦一样,军人在这个国家似乎会受到某种程度的尊敬,阳金种的年轻女性军人跟青紫眼色的宵堇种壮年男性打了声招呼后擦身而过。
阿涅塔环顾四周说:
「我记得紫系种是臣民,属地的外族则是隶民对吧?不过说是隶民,大家好像都是正常过生活耶。」
纯正的紫系种血统——臣民的子女虽与隶民子女属于不同种族,却理所当然地在一起玩球。色彩各异的两人在咖啡厅坐同一桌喝咖啡聊天,在市场一隅可以看到摆摊的天青种老奶奶跟一位淡藤种女士,为了一大瓶蜂蜜的价格争吵不休,最后好像总算在价钱上取得共识,热情地握手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笑眯眯地告别,还能听到双方说着「我下次再来」、「请多光顾」这种心满意足的对话。
整体来说隶民主要属于劳动者阶级,臣民则多属于中产阶级,服装或随身物品的品质或格调也就有所差异,不过隶民看样子并未被当成奴隶或不可接触者——例如八六这样的劣等种。
随行担任向导与口译的王宫卫兵笑了笑……联合王国的官方语言跟联邦或共和国只有方言程度的差异,不过原本属于不同文化圈,出身于被征服地区的隶民当中,也有些人讲着完全不同的语言。
「这是因为臣民是从军之人,隶民则是负责生产之人。说穿了差别就在于尽的是征兵义务,还是纳税义务。不过近来由于战争局势的关系,王室成员正在奖励隶民的志愿从军。」
「例如那边那个人就是。」他指着一名卫兵说道。一位二十来岁的绯钢种青年配戴着簇新的少尉阶级章,内敛但骄傲地面露微笑。也就是说,这个国家似乎也开放人民接受高等教育,至少家境不错的人有这种机会。
看来就如同维克所说,联合王国虽为君主专制国,但并未施行暴政。也没有超乎必要的阶级差别,造成国民之间反目成仇,埋下叛乱或内乱的火种。
不像共和国把铁幕的建设工作、资金的提供与兵役等义务全都塞给八六,最后还替他们盖上劣等种的烙印。
「……米利杰?你怎么了吗?」
「没什么。」
蕾娜摇摇头含混带过,然后微微偏了偏头。
「话说回来……维克找辛不知道有什么事呢?」
难怪他会特别提醒要穿上大衣过来,通往地下的这座阶梯实在冷得刺骨。
「这里就是从王国最北边的雪祸连峰一路绵延至王国地下,修建于冰窟深处的陵庙。此处的冰层永不融化,所以即使在夏天一样寒冷……一旦哪个佣人的小孩误闯这里,那可会是一大骚动呢。」
本身就有如苍白薄冰的寒冰石阶梯,描绘着和缓的螺旋曲线向地下深处伸展。一路可见月光螺的镶嵌装饰反弹着光芒,散发水润的七色彩光。
联邦军制式的战壕大衣〈trenchcoat〉是为了因应位于大陆北方的联邦寒风刺骨的雪地堑壕战而设计的,具有高度防水与防寒性能。然而这种每次呼吸都会刺痛肺腑的寒气,仍让辛不禁皱眉。
在前头带路的维克,呼气也同样泛白。
「……在过去的太古时代,贵种就等同于王侯,君王被当成肉身神,是身怀异能的存在。焰红种的精神感应、夜黑种的武力、白银种的威严。这些异能大多跟血统一起随着岁月淡化消逝,不过在自古以来的王室或贵族依旧保有权力与血统的地区,还残留着部分的异能。齐亚德帝国如此,我们联合王国亦然。其中紫瑛种的异能是智慧过人,说成白话,大概就是容易诞生出特异天才的血统吧。」
回荡的跫音只有一道,辛不会发出脚步声,而这里除了他以外,就只有维克一个人。
身为指挥官的他有事应该只会找蕾娜,但辛却一个人被叫来这里。只叫了一般来说连一枚棋子的认知都得不到,不过是一介处理终端的辛。
不明白他有何意图。
再加上辛见过「西琳」之后心中就怀有强烈的厌恶感,使得询问的声调变得非常冷淡。真要说起来,辛本来就不觉得有必要对权势或威望之类的事物付出敬意。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
「嗯?你不也是焰红种的异能者吗?包括你那身为迈卡血亲的母亲在内,我听说你跟其他八六一样,在迫害下失去了家人……我以为你多少会有点兴趣,是我误会了吗?」
「我没兴趣。」
「哦?」
维克转过头来,带着某种纳闷的神情抬头看着辛,但最后还是转回前方,耸了耸肩。
「也罢,即使你不感兴趣,很不巧,我要谈的事情需要这段开场白。你可能会嫌无聊,但就稍微听我讲讲吧。」
维克走下漫长阶梯的最后一个台阶。喀——……军靴的跫音与回音,消融于冰冷的石造空间之中。
走过年代久远的通道后,显得相当突兀的最新式金属门对维克身上的某种东西做过认证,自动开启。跟阶梯完全不能相比的冰冻空气无声地流出,但维克毫不介意,走入门内。
「——我们王室身为紫瑛种最后的异能血统,决心执守同样逐渐失落的,遍及一切领域的睿智。」
光线照进无明的黑暗。
透明光芒照亮了那个空间,使它散发出灿烂的光彩。
那是个放眼望去一片透明湛蓝,仅以寒冰构成的巨大圆顶厅堂。
由于冰层实在太厚,完全看不到后方该有的岩壁。只有无限透明,深不见底的幽邃碧蓝。
宛如异教礼拜堂的圆顶天花板上垂落着无数冰柱,从厅堂往深处的另一条冰封走道延伸而去。就连这种地方都施加了精致到令人傻眼的孔雀羽毛花纹,几个重点部位镶嵌着孔雀石或紫水晶,在冰墙表面熠熠生辉。
然而辛的双眼最先注意到的,不是那些自然与人工造型的斗巧争奇。
沿着圆顶建筑的冰墙,以及深处走道的两侧,如同水晶簇般一字排开的物体,是数也数不清的冰封——
灵柩。
灵柩形如鸟蛋,附有白银与玻璃的精密雕饰。每具棺材当中,都封入了一名身穿紫黑军服或礼服的人影,大多是成年人的体格,但其中也有一些孩童或婴儿。还能零散看到几具灵柩当中仅有疑似部分遗体的布包,甚而只有遗物。内部填满了高透明度的冰块,使得以雷射雕刻描绘出独角兽徽章的玻璃表面结了一层薄霜。
在这一切的中心,维克回过头来,让雪白的长袍衣摆微微翻飞。
「作为其象征,我们保存了遗骸。伊迪那洛克的全体直系血亲,都被保存在这冰封陵庙当中,不过始祖那几人好像已经成了干尸就是……回到正题。」
维克伸出一手,指出正好位于他背后的灵柩。隔壁还是一具空柩。他指出一位女性在那当中柔和地阖眼,仿佛浮于水面般张开双臂的灵柩。
「这位是玛丽安娜·伊迪那洛克——我的母亲。」
密封于冰柩中的女性遗体,相貌与站在她面前的维克十分神似。
若不是有年龄与性别带来的差异,甚至可以说长得一模一样。年纪大约在二十岁后半到三十,身穿联合王国王族在正式场合穿着的紫色华丽礼服,额上配戴着镶有精美切割宝石的银制头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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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里,辛觉得有点奇怪。
玛丽安娜王妃的遗骸,配戴着华丽耀眼的银制头冠。
在这里的所有死者当中,只有她戴着头冠。就连不懂珠宝配饰的辛,都觉得那个位置不太对劲。再怎么说,应该也不会把头冠戴在眼睛的正上方。
而在那璀璨银光之下,有一条红线笔直横越白皙的额头。
不同于生者,死者的伤口不会愈合——切开的伤疤永远不会消失。
维克冷冷地嗤笑了。
「你发现了啊……没错,母后的遗体没有脑子,被我在十三年前摘除了。」
这番话辛不可能听不懂。
那是在「军团」开发问世的两年前,而且……
玛丽安娜。
「玛丽安娜模型……是吧。」
「没错,就是全人类灾祸『军团』的原型,作为一切开端的人工智慧。材料来自——我的母后。」
正确来说,是她的脑部。
难怪。辛抱着一丝苦涩心情做如此想。
难怪「军团」会天马行空地想到吸收死者的脑组织,作为中央处理系统的替代品。而且还一如它们所料地正确发挥功效。
假如归根结柢,它们本来就是以人类脑部为原型,是在尝试重现人类脑部的话……
但是。
「……为什么?」
简短的问句,其实含有种种的疑问。
你怎么会想到去开发那种东西?
不惜损毁母亲的遗体,侵犯生死的界线。
虽说已是遗体,但不惜拿母亲——当成实验对象。
维克恬淡地耸了耸肩。
「因为我很想见到她。」
与据说跟辛同年的年龄,以及俊秀的外貌恰恰相反,他的声调与口吻就像个小孩子。
「母后生下我之后,很快就辞世了……死因是难产,出血量过多。生产本来就会伴随这种危险性,而且父王做过调查,已经确定没有任何犯罪的可能性。只是……」
讲到这里,维克仰视了背后灵柩中的母亲。
仰视那说不定从未抚摸过他的白皙玉手。
「我连母后的声音都没听过。」
脱口而出的低喃,饥渴地追求着某种从未得到过的事物——因而听起来格外落寞。
「纵然是伊迪那洛克的异能者,也不可能记得刚出生没多久的事。父王、扎法尔哥哥与奶妈们都会将他们记得的母后的事情尽量讲给我听,但我内心的空白无法用这种方式填满。」
「…………」
「——不过,既然如此……」
这时他的薄唇,忽然间咧起嘴角,露出凄绝而凶恶的笑脸。
维克沉浸在追忆之中,帝王紫双眸炯炯有光地笑着。宛如魔物,宛如恶鬼。
不知为何,辛很明白十三年前那个从如今模样已经无法想象的年幼维克,必定也露出了相同的笑脸。
那种凶恶到天真无邪的笑脸。
「我心想,不知道的事物、失去的事物,让它复苏就是了……因为母后的遗体——脑部连同她的记忆与人格,都被保存在这里……!」
妄执。
在他身上不具备该有的限制。切开一个人的遗体,将其记忆与人格密封在机械容器里,扭曲生死的道理……在他那帝王紫瞳当中,没有半点对于触犯此种禁忌所感到的罪恶感或恐惧。
也没有善恶的区别。
只将自己的欲望视为无上准则。
那种——冷血。
辛有种从来不曾感觉到的,近似寒意的反胃与战栗。他看不见自己的脸,但知道必定是一副严峻的表情。
眼前的存在不是人。
是不把人伦或道理放在眼里,只为了一己私欲而行动的——纯洁无垢的天生怪物。
辛压抑着情绪问了:
「……然后呢?」
维克毫无留恋地耸了耸肩。
「嗯,失败了。」
生者与死者之间无法有交集。
纵然天资聪颖如维克,也无法颠覆这项真理。
「母后的脑部白白丧失,我因为毁损王妃的遗骸而失去了王位继承权。虽然我本来就不想继承王位所以并不在乎,不过……关于母后,我那时还没有死心。」
他以为是自己年纪太小,所以才会失败。
以为是知识不足,理论有破绽——弄错了某个部分才会失败。
那时候的维克,对世界还抱持着这种观点。
以为只要正确地实行正确的做法,就能得到正确的结果。
以为世界应该是如此精致而准确地运作的,天真无邪地如此相信。
以为事情一定会顺利进展。
「于是我将所有资料上传到公用网路。」
当时他万万没想到,那样做可能会撼动各国的军事平衡。
虽说只是么子,但维克毕竟是当时一大强国的王子。无论名字还是仅仅五岁的年龄都广为人知。文章连个像样的论文体裁都没有,再加上死者复生这种天马行空的目的,那时几乎所有研究者都以为是年幼王子殿下的恶作剧,看也没看一眼。
「所以——你就因此认识了瑟琳·比尔肯鲍姆少校……」
「没错,有几个国家的好事者找我谈这件事,她就是其中一人。」
有些人不为作者的年龄与稚幼文章所惑,发现到这种全新人工智慧模型的有用之处,其中一人就是当年在帝立军事研究所参与自律兵器研究的瑟琳。
「我当时就知道瑟琳在研究什么,也知道她是基于何种想法在研究自律兵器——『军团』。但是……」
直到那种东西对自己刀枪相向,对帝国以外的所有国家露出獠牙。
他才终于明白,那是他为了实现心愿而采取的行动所造成的后果——
「但听说帝国向各国宣战时,瑟琳已经过世了……虽说只是间接,不过正是我夺走了你的祖国与家人。你恨我吗?」
维克轻轻张开双臂。从衣服的晃动方式可以看出他没佩枪,连个护卫也没带,毫无防备。
这大概算是他的一点诚意吧。因为维克找辛出来时,并没有叫他不准带枪。
辛在第八十六区总是随身佩枪,到现在仍然留有这个习惯。他一面将意识放在那份熟悉的重量上,一面答道:
「——不。」
辛从来没有把共和国当成祖国。
家人以及他们还在时的情景,几乎都已经不记得了。
如果说是维克夺走的,或许正是如此吧。
即使如此,那一切对辛而言……早已连失去的事物都称不上。
那些事物就像根本不曾存在过一样——因此辛没有理由怨恨他。
也没有能憎恨他的深厚感情。
「我不认为有被夺走了什么……就算有,也跟你没关系。」
「……听你这副完全不在乎的口气,好像你本来就不需要那些事物似的。你明明曾经拥有过,原本跟我并不一样。」
维克苦笑着摇了摇头。紫瞳刹那间闪过一丝艳羡与嫉妒,但眨眼间就压抑了下去。
「好了,我这番对你而言似乎无关紧要的忏悔就到此为止。接下来才是重点,共和国第八十六区的无头死神。」
这时维克露出的表情,该如何形容才好呢?
既像恳求,又像恐惧。期望得到断罪,又祈求一线希望。同等地企盼着肯定的答案与否定的话语,同时却又深感畏惧,尽管如此仍然非问不可——就是这种神情。
「母后……是否还留在这里——……?」
在祈求生母死后安宁的同时——却仍然渴望能见到生母。
辛产生一种奇妙的空虚感。找我出来,原来就为了这个啊。他的异能可以听见死后遗留的亡灵悲叹,只要有这份能力,就能知道母亲是否还留在这里。尸体遭到切开的母亲,是否还能获得死后的安宁?或者是如果再试一次,是否能让母亲重回人世?只要一听……就能得到答案。
辛漠然地想,有必要这么执着吗?辛不记得母亲的长相,也不会因为想不起来而感到惋惜。
然而维克却对连声音都没听过,也没接触过的母亲……
有着如此深沉的执着。
目睹这一切的辛,摇了摇头。
表示否定。
「没有。」
哥哥、凯耶还有众多八六的战死者之所以留在战场上,是因为他们的脑组织被「军团」吸收作为中央处理系统。是因为他们死后本来能够安息,却受到囚禁而被迫滞留。
并不是有所遗憾或执着,更不是出于什么情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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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感情无法颠覆真理。
这个世界对死者、生者或是任何人,都没有温柔到——能凭着那些感情就留在人世。
一心想着诛灭与芙蕾德利嘉为敌之人的齐利亚,在电磁加速炮型遭到击毁时一起消逝了。
哥哥也是——一直等辛等到最后的哥哥,在失去重战车型〈dinosauria〉这个凭依体之后也不见了。
已经不在了。
找不到了。
「令堂的遗体就只是遗体,听不见声音……令堂已经不在那里了。」
「那么,蕾尔赫呢?」
第二个问题来得唐突,让辛眉头一皱——蕾尔赫?
「『西琳』们呢?你不是听见了她的『声音』吗?蕾尔赫——她们还在那具躯壳里吧?她们在那里面——是否期望着能回到该有的死亡?」
「…………是啊。」
对他而言,她们应该只是无人机的零件,为什么连她们的事也要关心?辛感到无法理解的同时,点了点头。因为他能听见她的声音。
尽管既非尖叫亦非痛苦呻吟,只是平静的叹息罢了,然而其实未曾谋面的少女之声……那些众多陌生士兵的声音……
「都说想回去……一直在哭泣。」
维克淡淡地,露出了一丝苦笑。
像是自嘲的笑容。
「……这样啊。」
辛看他一眼,开口了。虽然辛对眼前的这个人还是一样,既不能理解也无法感同身受……
「我也可以问个问题吗?」
维克眨了眨眼,显得颇为意外。
「……可以,只要是我能回答的问题。」
「你连令堂的声音都没听过,为何会这么想见到她?」
辛已经知道维克不会忌讳于解剖遗体。
但是,那毕竟是一个人的遗体,有着一名成年女性的重量。更何况头盖骨很硬,不太可能由年仅五岁的维克自己搬走并解剖——而维克为何宁可处理这么多麻烦问题,也想见到母亲?
想见到连声音都没听过——什么都不记得,只是有着母亲头衔的陌生人?
维克一时之间愣了愣。
「这……不是当然的吗?先不论使用的手段,孩子都是仰慕父母亲的。越是见不到,思慕就越深……我倒想问你。」
讲到这里,维克眯起了一眼。
「你不会想见到他们吗?」
「死人是见不到的。」
这是辛的……身怀异能而能听见亡灵之声的他所知道的,不争的世界真理。
是听得见声音,但那是死前瞬间的临死惨叫。不能对话,也不能沟通……不管双方有多希望可以如此。
死者与生者之间,绝对无法产生交集。
「原来如此,所以你想都不愿想起就是了吧。」
辛尖锐地眯起一眼。又是这种话。
——你不是想不起来。
——而是不愿想起吧。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对于过世令堂的家世不感兴趣,遭人剥夺却毫无恨意。最重要的是,你脸上写着『不希望别人来碰,自己也不想碰』。就好像那里留下了不想碰、不想看,连想都不愿去想的伤痕。」
「…………」
说什么伤痕……
维克好像看透一切似的笑了。带着冷酷无情地拒绝他人,甚至反而显得慈悲为怀的冷漠。
「只要你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我一个外人是没道理插嘴……不过父母亲传给孩子的事物,讲得极端点也不过就是一个人生的例子。如果你觉得连这个都忘掉也没关系——的确,你的双亲与你是再也无缘相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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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死神,你莫骄傲 第二章 天鹅堡垒
联合王国南方战线,列维奇观测基地。
这是个典型的易守难攻型要塞。
四方的断崖峭壁高低差最大可达三百公尺,最小也高达一百公尺。要塞具备南北纵长的菱形顶部,险峻地矗立于岩山之上。地区特有的纯白岩石表面如今覆盖着厚厚一层陡峭的冰雪斜坡,岩壁顶端环绕着强化水泥与装甲板的城墙。自北方顶点更有将近一百公尺高度的岩山延伸出去,厚重坚固的岩盘天篷以此处为支柱,宛如展翅的天鹅般覆盖住顶部。
闸门与通往闸门的攀登路只修了一条,位于面对军团本部西北的斜边,而且坡度异样地陡,还得一路九弯十八拐地慢慢往上爬。闸门周遭无数枪座的吓人炮口,俯视着如野兽内脏般蜿蜒的攀登路。
「——这里原本是国境线上的一座堡垒,现在用来当成着弹观测阵地。」
覆盖顶端的天篷有许多地方破洞,如同腐朽的羽翼。维克率领着蕾娜等人,沿着薄暮雪天淡红色的日柱微光一路前行。这种教人惊异的造型,据说是在太古时代由冰河切割岩山而成。
蕾娜一边尾随其后前进,一边环顾要塞基地的地面区域。于执行龙牙大山入侵作战之际,这座要塞将成为机动打击群的据点。
如同维克说过此处原本是座堡垒,它具有古老城塞特有的结构,设置了以隔墙细微区隔的阶梯状内城。一行人逆时针前进,登上作为堡垒主楼的北边岩山。据说这座主楼具有观测塔的功能,是挖穿北边岩山内部建造而成,能够将要塞周遭的战场景观尽收眼底。
虽然从这里看不见,不过在平缓的下坡前方,北边是联合王国军炮兵阵地,南边是交战区域,东西两边则是联合王国军机甲部队的兵营。周围有着长达数公里的雪地平原,不过再往前会唐突地变成针叶树林,然后是遥远龙骸山脉的山脊线。那是成为联合王国最后护盾的北方山脉,以及如今沦为「军团」巢穴的南方山脉。
遮蔽微弱阳光的天篷,加上狭窄区隔内城的又厚又高的隔墙,使得地面区域昏暗而窄小到让人透不过气。辛环顾一圈后眯起眼睛,可能是在想象这里万一发生战斗时的情形。
「你说——着弹观测?」
「因为在这座要塞周遭,就属这附近地势最高。虽然跟过去的城塞一样,对于空袭毫无招架之力,所幸『军团』不会拿天空当战场。这种古老的要塞视状况而定,还是派得上用场的。」
「军团」尽管保有对空战力,却没有航空战力。
飞行型「军团」不会搭载兵器,从观测到的事例来看,也不具有远程飞弹之类的武器。这些似乎也是它们的禁规〈防护装置〉之一。
所以,才会采用这种……避实击虚的手段?
仰望银色与铅灰色的天空,可以看到时节已是晚春的天空还是一样,下着纷纷细雪。
从观测塔中不知为何开在三楼的入口,沿着狭窄的螺旋状阶梯往下走,通过三层防爆活板门进入地下的居住区域后,高亢欢喜的女声迎接一行人到来。
「欢迎您回来,殿下。」
「嗯,我回来了,柳德米拉。」
跑上前来的高挑少女,有着一头异样鲜艳,如火燃烧的绯红头发。周围其他身穿胭脂色军服的少女也跟了过来。
联合王国的军服为紫黑色立领款式,胭脂色的古风军服是「西琳」专用。
换言之集合于此的少女,全都不是人类。
她们有着即使染发也无法重现的,玻璃般透明的苍蓝、翠绿或桃红色的头发。额上嵌入了据说深入人造脑部的知觉同步以及思考控制用仿神经结晶,散放出深不见底的紫罗兰色幽光。
蕾娜四处张望,眨了眨眼睛。
能够制造出这般与人类无异的一群少女,维克的能力的确堪称异能,本人的特异才华也让人惊叹,蕾娜虽然好奇这样的能力是否真的不需付出任何代价,但更令她在意的是……
「全都是……女性呢。」
「做一群臭男人出来,也只会伤眼而已嘛。」
看来维克也註意到蕾娜忍不住露出的白眼了。
「开玩笑的,至少一半是如此……刚开始将她们投入战场时,前线仍然以成年男性为主。为了做出区别,才会采用少女的外形,不过如今战况已经紧迫到连女性及少女也得从军了。幸好当时为了保险起见,连发色也做了改变。」
真要说起来,不采用人类外形不就好了……?蕾娜一瞬间产生这个念头,随即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耻。
尽管是虚拟人格,但竟然只因为是机械,因为只是复制人脑组织,就觉得可以把这种存在当成零件处理。
更何况一定是有其必要性,才会特地做成管理或姿势控制上都比较麻烦的人型。
假如有一天,自己突然变成一只丑陋的大虫子……
到时候的精神状态,恐怕不只是混乱或绝望这么简单。六只脚、背上的翅膀、复眼的视野与名为触角的感觉器官。面对与人类截然不同的感觉,维持人性的大脑想必会无法承受,在转瞬间发狂崩溃。
……雷也是。
那个明明说过深爱着弟弟,但在化为「军团」与辛重逢时却想手刃弟弟的青年,说不定也是如此。
说不定也是被与人类差异太大的「军团」——重战车型的躯壳逼疯,受到杀戮机器的本能所侵蚀。本来一心期望能见到弟弟,最后却想杀了他……
蕾娜有点想拿这个问题请教一下维克,但不便在辛面前提起这种事。就算隐瞒个人姓名,聪明的他也一定听得出来……就算听不出来,蕾娜也不觉得可以当着他的面讲。
蕾娜偷瞄一眼辛时,他正好开口了:
「……只能从军服与头发的颜色,还有额头的神经结晶做分辨吗?」
「假如你是问战斗中的救护问题,基本上座机不同,就算在最糟的情况下,拉一下手就知道了。她们几乎全由机械组成,也像机械一样重。制造工厂有脑组织的主资料,战斗纪录也会定期备分,所以弃之不顾无妨……还有——」
维克傲慢地哼笑了一声。
「别小看她们了,死神。她们是天生的战斗存在,怎么可能在战斗中输给人类?」
「——啊,辛,还有莱登跟芙蕾德利嘉也来啦。原来你们是今天过来啊,欢迎回来……这样说好像也怪怪的,总之好久不见了。」
赛欧在一字排开的长桌一角轻轻挥手,在他的对面,背对这边坐着的安琪与可蕾娜也转过头来。联邦军的铁灰军服与联合王国的紫黑军服,在列维奇要塞基地的第三餐厅杂处一室。
要塞基地的基地功能集中于岩山中的地下楼层,几座餐厅也都设置在地下楼层的居住区块。餐厅开阔明亮,天花板也很高,但一扇窗户也没有,为这个长方形的空间带来了压迫感。
整面天花板填满了莫名富有绘画才能的碧蓝天空,四面墙壁则绘有明显呈现出画师憧憬的向日葵花圃,让辛觉得跟监狱根本是同一套思维。
看到辛、莱登与芙蕾德嘉各自放下餐盘就座,可蕾娜偏了偏头。
「我听说葛蕾蒂上校跟……叫什么来着,阿涅塔?就是那个技术少校的女生会留在王都,那蕾娜呢?」
「去跟联合王国的指挥官和幕僚等等聚餐了。」
「因为她是指挥官嘛,听说会需要参加一些社交活动。」
「对耶……我想起来了,她刚来联邦时也是这样。」
安琪说着的同时,把放在桌子中央的几个小罐子一一打开,都是用来涂面包的果酱或蜂蜜之类。她耸耸肩说:「推荐莓果果酱。」
听说他们国力吃紧,看来的确如此。尽管不到第八十六区那么严重,但餐盘里的料理有一半以上是自动工厂的合成培养品,有点乏味。这下子要是连粮食生产都瘫痪……的确是撑不过今年冬天。
辛默默把淡然无味的酸奶油炖肉与马铃薯泥塞进肚子时,隐约听见了其他餐桌的说话声。
这座基地的兵力,除了第八六机动打击群之外大多是「西琳」,但并不代表没有人类。「西琳」的指挥管制官自不待言,还有负责守卫基地的步兵、整备班人员、指挥所主要人员,以及操纵基地固定炮塔的炮术班。
一如联合王国只有紫系种须服兵役的法律规定,大多数军人都有着紫色眼睛。莱登看看他们,皱起了眉头。
「听说在王都,臣民与隶民只差在义务不同……但看来他们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啊。」
虽然无论军服或餐点都没有差别,但紫系种与其他色彩的民族并没有坐在同一桌。视野范围内隶民的阶级章都是从基层士兵到士官,就算同样是臣民,宵堇种与淡藤种之间似乎还是有着军阶差距与不和。
还有那些紫系种军人对待其他人的冷漠眼神与口吻。
岂止隶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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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连外国人都来践踏我们的战场了,真是可悲,有什么颜面去见我们那些英勇的祖先?虽然指挥官好歹还是共和国或联邦的贵种……
赛欧兴趣缺缺地以手托颊,斜眼看着那些人说:
「这里不像共和国,是身份尊贵的民族在当兵呢……感觉好怪。」
「……?在联邦也是如此呀。联邦一样是以贵族为战士。现在亦然,军官阶级大多都是旧贵族。」
在古代,军役曾与参政权具有相同的意义。
只有参战者才有资格参政,将士的身份地位高于农民。在那个时代,从军不是义务,反倒属于一种特权。
「是这样没错,但我不是这个意思。该怎么说呢,在联邦还是有选择权的不是吗?而联合王国就跟共和国一样,是以与生俱来的色彩决定地位或职责,可是……两者的职责却正好相反,感觉好怪。」
「…………」
所以,无意间,辛产生了一种想法。
与生俱来的民族色彩〈颜色〉,决定一个人的职责——决定生而为人必须尽到的义务。
或许因为是这种国家,才会想到利用战死者打仗,容许专为战斗而生的机械人偶存在。
也就是说——因为臣民天生就是战士,所以他们的尸骸,也理当供战斗所用。
就在这时,一名十岁出头的桃红发色少女,走到联合王国军人的餐桌旁。她带着不适合稚嫩容貌的扑克脸,报告了一些事情。看似指挥管制官的青年对她笑了笑,但她连一个微笑都没回,转身就走……「西琳」不需进食。听说为了不浪费能源匣,在作战与训练以外的时间,原则上都会收纳在专用机库内。
「……你听说『西琳』的事了没?」
「大致听说了。对了,不可以叫她们『那个』喔,指挥管制官会不高兴,很麻烦的,所以最好註意一下。他们把『西琳』当成女朋友或是妹妹之类的,疼爱得要命。」
「这个国家的军人明明是指挥管制官,竟然这么宝贝那些无人机。」
可蕾娜不屑地说,好像由衷感到恶心……但也不是不能体会她的心情。
在君主专政的——不奉行自由平等理念的联合王国,指挥管制官把机械少女们当成人类一样对待。
而在标榜自由平等的共和国,却把八六当成无人机看待,而且连像样的指挥管制都不做。
这种讽刺意味,恐怕只有他们八六才懂。
就连蕾娜都不会懂。
人类把人当成物品或家畜看待,却把物品或家畜当成人一般珍惜。
她不会懂那种——讽刺至极的,人类这种存在的冷酷无情。
上前应门的维克,一看到蕾娜就变得垂头丧气。
「就快到熄灯时间了……这么晚还来造访男人的房间,只身前来不会太缺乏戒心了吗,米利杰?正是这种时候才该带诺赞来啊。」
「因为这件事,我不想让外人……特别是诺赞上尉听到……我想请你屏退旁人,维克。」
选在辛已经回房休息的这个时间,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维克没理她,眼睛转向背后的室内空间。看来他在阅读或写字时会戴眼镜。维克一边摘下造型简约的眼镜一边说了:
「蕾尔赫,谁都可以,去找诺赞以外的……我想想,依达应该就行了,你去把她叫来。还有,就是你,在蕾尔赫回来之前,你站在那里不要让门关上。」
「是!」「遵命,殿下。」
「维克……!」
维克再度无视于蕾娜的抗议,正好经过的士兵用背部撑着门扉站好,蕾尔赫动作机敏地走到走廊远处去了。
过了很久之后,西汀一副匆匆忙忙冲过澡的模样,被蕾尔赫带了过来。
维克看看她,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
「…………抱歉,打扰了你的好事……我是很想这样讲,但你到底在做什么啊?」
西汀好歹也是面对着王子殿下,却一副懒得解释的样子把脸别到一边,抓了抓头。
「想怎么运用自由时间都没差吧。所以……呃,看来是不用问了。」
「嗯,麻烦你暂时当一下米利杰的护卫犬。虽然你也是女性,但起码比我能打吧。」
「真亏你有脸说耶,王子殿下。拳打脚踢的斗殴也就算了,你那手上的茧是怎么来的?」
「狩猎是王公贵族的嗜好嘛。」
「哎哟,好可怕喔。我还是乖乖躲在角落好了,以免被你当成猎物。」
西汀打趣地举双手投降。在人家请她坐下后,她就像放松心情的猎犬一样,一屁股坐到少说可坐五人的沙发上。
蕾娜则是有礼地坐下,维克也隔着矮桌在她的对面位置就座。
蕾尔赫暂时走进里间,然后端出白瓷茶杯,放上螺钿工艺桌面的桌子。维克这才终于开口:
「所以呢?你说不想让诺赞听到,那应该是跟他有关吧?……只是,为什么是找我谈?我对他可不怎么了解喔。」
「不,我想……在我认识的人当中,恐怕就属维克最懂这件事了。」
相关资料在共和国早已佚失,在联邦则是藏在名为军事机密的深沟高垒后方。
「是关于异能。」
维克的表情蓦然消失了。
「诺赞上尉能听见『军团』声音的异能,以及罗森菲尔特助理官能看见相识者现在与过去的异能。这些能力在军事上虽然很有用处……但是对于身怀异能的当事人,会不会造成危害呢?」
对于伊迪那洛克的异能者维克也是。
若是如此的话,或许也不该问他,但是……
「喔……你说这件事啊。的确,不具异能的人可能会这么想吧。」
维克一副兴趣索然的样子,翘起了一双长腿。
「原则来说不会。所谓的异能是在上古时期,贵种正如其名贵为王族的时代,为了指导黎民百姓而需要的能力。这种能力对异能者而言如同五感,是理所当然存在的感觉与机能。具有视力的生物,会因为眼睛能视物就弄坏身体吗?一样的道理,异能者不用付出什么重大代价。」
「即使是像诺赞上尉那样,与生俱来的异能产生变质时也是吗?」
「他是这样吗?不过,说的也是。我也在觉得以迈卡血亲的异能而言,他显现的方式有点不寻常。」
蕾娜以视线询问后,「我说的是他母亲那边的家族。」维克补充说明。军方提供的辛的人事档案里,似乎有提到这点。
「他那种例子的确不多……只是呢,既然说他有时会睡得比较久,应该表示他会在无意识之中,自行调整负荷与休息的平衡吧。我是觉得如果他有表示身体不适的话再来担心就好,现在想这个似乎无济于事。」
「这……你说的或许没错,可是……」
维克稍稍偏了偏头。
那种目光,就像一条大蛇兴味盎然地观察陌生的小生物。
不带温度,不带感情。
「那我问你,假如我告诉你会有影响,你打算怎么办?」
意想不到的问题让蕾娜眨了眨眼。
「咦?」
「真要说起来,你既然要问这个问题,为何没带诺赞过来?如果你担心会有负面影响,不是更应该让他在场才对吗?」
「…………是的,但是……」
八六面对无可避免的死亡,仍然以视死如归为他们的存在证明〈identity〉。而辛——也是以战斗到底为傲的八六之一。
「因为诺赞上尉……就算身体会受影响,一定还是不会离开战场。」
维克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
「你的意思是……被战争逼得精神失常的可怜八六无法做出正确判断,所以要由你这个正常的普通人帮他们做判断吗?」
蕾娜大吃一惊,抬起头来。
大概是她回看自己的表情与脸色太糟了,维克吊起嘴角轻声一笑。
蕾娜看着他那暗自炯炯发光的紫瞳,觉得他并不是真的在笑。
「你还挺傲慢的嘛,简直跟白缌女神一样。」
他指的是让联合王国一年当中有半年天昏地暗的冰雪女神。
是那丝毫不顾人类的心情,美丽却冷峭、傲慢的——……
「的确,你就像是纯白无瑕的初雪,但这就表示你有权利断定其他颜色是肮脏的吗?虽说诺赞……还有那边那只护卫犬也是,八六们确实是欠缺了某些部分。」
蕾娜反射性地看向西汀,她显得丝毫不感兴趣,正在啜饮红茶。
不知为何,蕾娜知道她是真的毫不在意。明明有人当着她的面说他们有所缺陷。
「这……是这样没错。可是……」
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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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间。
一种感情涌上心头,让蕾娜握紧了放在腿上的手。她觉得好像胸口深处被紧紧揪住般,眼前一片昏花。堵塞的感情疙瘩令她仿佛无法呼吸。
她总算明白了。
明白自己为何忍不住问维克这种问题。
「因为诺赞上尉……辛他……如果放着不管,一定会对自己过度苛刻……」
这一直让蕾娜感到害怕。
「『牧羊犬』投入战场后,他有好几天都起不了床,可是他却说很快就会习惯。的确,军医也已经准他回到岗位了。可是,万一又发生什么事,增加他的负担……」
亡灵的声音,事实上真的只有辛能听见。
自己无法分担辛的痛苦。
假如又发生什么事增加辛的负担,说不定这次蕾娜会不慎忽略,放任他磨耗自己的心力。
这让她……既害怕,又不安。
希望在那之前,自己能帮上点什么忙。
「——即使如此……」
维克的声音很平静。
「你一个人担心着他,也无济于事吧。如果觉得在意,应该先跟本人谈谈。假如谈过之后觉得放心不下……下次你再带他过来。哎,我会尽量提供协助的。」
「……好的。」
然后维克靠在沙发的椅背上,偏了偏头。
「话说回来,你总是在担心别人,但你该担心的其实是自己吧?好比说你那国旗画的是一套,其实只偏爱白色一种颜色的祖国。」
蕾娜一时语塞,闭口不言了。
「……你果然知情啊。」
「当然。你以为我在接受你入国时,费了多大的劲安抚士兵们啊?……共和国虽与『军团』开发毫无瓜葛,但目前最受人厌恶、轻蔑的就是共和国。现在共和国不管在哪个国家都被视为屠杀同胞的恶魔国度,你无论在何处战斗都得背负这个臭名。就连机动打击群这个洗刷臭名的好机会,共和国都只派遣区区几名军官,祖国这种怠惰的恶名就压在你肩上……你才是没那闲工夫担心别人吧。」
「…………」
「关于同步装置也是,我已经将亨丽埃塔·潘洛斯提供的资料过目一遍了,利用八六进行的人体实验结果也是……施加太多负荷,会对使用者的脑部与精神造成影响。你如果明白这一点,不会觉得跟一整个旅团规模的人员进行同步太勉强自己了吗?」
「说是旅团规模,但我只有跟战队长同步而已。」
「光是战队长就有多少人了?为了运用只懂战队规模——小部队战斗的他们,机动打击群不是采用了以战队为基本单位,与一般做法有极大不同的编队吗?在联合王国,我们可不会跟那么多人同步进行作战行动喔。我看就算在联邦也没有吧,更别说共和国了。」
「先讲清楚,我是例外。」他说,一双帝王紫色的眼显得冷漠无情。那是横亘千年的漫长历史,绵延至今的异能者系谱。是随手为之的发明就能彻底改变世界的,伊迪那洛克血统的紫瞳。
「知觉同步是在无异能者身上重现异能的技术。以刚才的例子来说,就像硬是让人能看见紫外线一样。谁也不知道这会造成何种负面影响。」
「这……可是,我是指挥官,所以这些……」
为了与八六们一同奋战到底,这些都必须承受。
「我已经有所觉悟了。」
维克大叹了一口气。
「对别人慈爱得有如圣女,而且还边做边怕是自己多管闲事,对自己却是这种态度?真是无药可救……蕾尔赫。」
「是……殿下虽然这么讲,其实自己也很善良……」
「住口,小心我拔了你的脑袋,七岁小孩。」
蕾尔赫一边轻声偷笑一边退下,从看似寝室的里间拿了某种东西回来。
维克把东西扔给蕾娜,要她接住。蕾娜一时没接好,手忙脚乱地把东西抛来抛去,看不下去的西汀从旁伸出手来,看都没看就一把抓住。
「这是思考支援装置『蝉翼〈цnkaдa〉』,是为了『西琳』指挥管制官开发的装置,可以减轻知觉同步造成的负担。」
「蝉翼」。
与名称给人的印象不同,它是个颈炼状的装置,内含浅浅紫藤色的纤细银线描绘出精致的蕾丝花纹。中心有颗银线缠绕的淡紫色仿神经结晶,仔细一看,会发现银线是自神经结晶中延伸出来,如同细细织成的丝线。
「很遗憾,联合王国军没有制式采用这种装置,不过安全性已经做过确认,未经采用的理由,也只是因为士兵们不喜欢使用罢了。」
不喜欢使用?
「……维克也有在用吗?」
「没有喔。」
隔了一段奇怪的空档。
「呃……这是用来减轻知觉同步负担的装置,对吧?」
「是没错,但我不能用。指挥管制官那些家伙更不能用。」
「为什么?」
维克一本正经地说:
「男人戴这种东西有什么意义?」
「喔……」
不懂什么意思。
维克暂时从蕾娜手中拿回「蝉翼」,(戴着刚才摘下的眼镜)连上挪到身边的情报终端后输入了一些讯息,然后摘下眼镜,把装置丢还给蕾娜。
「初始化完成了,你到那边的休息室戴戴看吧,我会按照计测值帮你做调整……放心,我没在自己的房间里装监视器。」
「喔……呃,谢谢你。」
「只要戴在脖子上,就会自动启动了……喔,还有——」
蕾娜在关上休息室的房门之前回过头来,维克突然把脸别开说:
「它的配戴方式……该怎么说呢,就是有点特殊。总之……你加油吧。」
包括蕾娜进去的休息室在内,这整座地下基地都是以隔音建材建造而成。但是没过多久……
『咦……噫,呀啊啊啊啊啊啊!』
蕾娜的尖叫声甚至略为高过它的隔音效果,在司令官室的寂静中微微回荡。
西汀一边当作没听见,一边啜饮人家重新泡好的红茶。来到联邦之后,人家告诉过她这样很没礼貌,但她改都不想改。
她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只转动眼睛看了看装置的原主。
虽然蕾娜进入休息室之后,维克将装置的设计理念解释给西汀听过……
「……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问一下,那东西没有危险性吧?」
由于维克面对着休息室反方向的墙壁紧紧捂住耳朵,因此西汀把这句话写在桌角的便条纸上拿给他看。
「没有,动物实验跟运用实验都做了够多次。之所以没有制式采用,就如同我说过的,是因为士兵们反应不佳。」
「好吧……听起来像是这样。」
西汀也是,光用听的都不喜欢。
看到维克在对话中仍然捂着耳朵,蕾尔赫狐疑地偏头。
「话说回来,殿下,您为何要摆出这种姿势?」
「你连这都不懂吗?听好了,我还不想死。」
「喔。」
「这件事要是让那个无头死神知道,我的脑袋也会搬家。」
「什么!」
蕾尔赫睁大了她那绿宝石般的眼眸。
「也就是说,死神阁下是爱慕着鲜血女王阁下了!这可真是意外……」
维克与西汀同时用力拍了她那金色脑袋一下。
然后两人不约而同地甩了甩手。
毕竟蕾尔赫的头盖骨是以金属制成,手还满痛的。
「我说你啊……脑袋里面是不是生锈了啊,白痴吗?」
「哪里不好讲,不要偏偏选在这种地方大声说出来啊。是说你到现在才发现吗?你这七岁小孩。」
「真……真是惭愧……」
所幸蕾娜正忙着哇哇大叫,似乎没听见这段对话。
在基地的居住区,处理终端们分配到的一个角落。
四人一间的房间,由于地下空间受限而很窄小。辛正在双层床的上铺看书,忽然好像听到一阵遥远的声音,抬起头来。
也不像是那些「军团」的沉默之声,而是在远处的某个地方——
「……刚才是不是有人惨叫?」
总觉得有点像是蕾娜的声音。
被辛一问,莱登从下铺抬起头来,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
「……没有啊?」
过了一会儿,涨红了脸,军服有点凌乱的蕾娜从房间出来。要不是维克是王子殿下,她可能已经一巴掌掴过去了。
维克似乎也猜到了她的心情,但他始终保持着微笑对蕾娜说话,而且看起来既假惺惺又莫名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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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高兴能帮上你的忙,女王陛下。」
「…………!」
哇啊,幸好辛现在不在这里!蕾娜瞪视王子殿下的凶恶眼光,让西汀忍不住做如此想。
蕾娜把「蝉翼」丢到维克伸出的手里,愤愤地转过身去。
「失陪了,维克。」
「嗯,晚安。」
蕾娜又羞又气地顾不得矜持,发出重重的脚步声走着,但等到怒气平息下来后,换成让她想挖个洞躲起来的后悔与厌恶涌上心头。
——你的意思是,可怜的八六无法做出正确判断吗?
自己又搞砸了。
「……西汀,我……」
蕾娜头也不回地直接问道。跟在她背后的西汀,似乎扬起了一边眉毛。
「真的……很傲慢吗?」
西汀兴趣缺缺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你现在才知道?」
面对肩膀一抖的蕾娜,西汀没特别顾虑她的心情,继续说下去。就好像只是在道出真实的心声。
「我是照我的方式活着。王子殿下跟辛应该也是吧。你也一样,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吧……这样的话,会起冲突也是很合理啦。」
「……可是……」
无论是起冲突,还是与你们形同陌路,我都……
?
在列维奇要塞基地的第八机库。
机动打击群与联合王国的兵员,在这座建造于地下最下层的要塞基地最大机库中整齐列队。待机状态的成群「破坏神」深陷于猫道的阴影之下。
「——好了,我想联邦的诸位将士大多是初次见到我。我是联合王国南方方面军的维克特·伊迪那洛克。军阶太复杂了,不用记没关系,反正再过不久就会有所更替。我不会直接指挥你们,不过呢,把我当作一名长官就是了。」
一瞬间有种难以言喻的气氛飘过八六们之间,大概是类似「谁啊?」之类的疑问吧。有几人的目光看看沉默地站在投影作战图旁的蕾娜,又看看站在前方的维克。
这种或许称得上有失敬意的眼光,让联合王国军的副长板着脸孔眯起一眼,但维克从容不迫,看了蕾娜一眼之后还对她耸耸肩。这位少年不愧是北方大国的王室成员之一,又曾经担任过南方方面军的司令官。面对数千人以上的兵员,连一丝畏缩都没表现出来。
顺便一提,维克是「西琳」与指挥管制官的统括部队长,在指挥体系上算是作战指挥官蕾娜的下属,同时在这座基地当中则是基地司令官,拥有最高指挥权。
「本作战为第八六机动打击群与南方方面军第一机甲军团的协同作战。作战目标位于本基地往南七十公里的『军团』支配区域,亦即完全压制龙骸山脉的龙牙大山之中的『军团』据点。」
在军团战区的简略地图上,与配置的联合王国部队对峙的「军团」部队当中,一个代表生产据点的图示呈现显眼的红色。这是在经过确认的「军团」据点当中,位于最深处位置的大规模据点,也是在形成联合王国、联邦与共和国的天险国境线,如今沦为「军团」支配区域的龙骸山脉南部,推测可能为反联合王国战线的司令部之一。
「主攻由机动打击群负责,第一军团负责支援其挺进行动——具体来说,第一军团以声东击西的方式袭击『军团』前线据点,借此引诱并困住『军团』前线部队暨预备部队。机动打击群趁此空隙深入敌营,入侵龙牙大山据点,加以压制。」
配合他的说明,联合王国军的机甲部队图标往斜方向移动。它一面刻意绕过正面的部队,一面各自攻打不同的前线据点。趁着「军团」为了防卫而调动前线部队与后方预备部队所产生的空隙,从要塞基地通往龙牙大山生产据点的进军路径显示在地图上,闪烁光芒。
只是,最重要的生产据点内部地图却并未显示出来。
这个据点是该地成为「军团」支配区域后,由「军团」建设的生产设施,人类这边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地图。虽然派出过几次斥候,但据说只勉强查出据点建造在龙牙大山内部而已。
「此外,关于该据点的指挥官机——识别名称『无情女王』,以俘虏为优先。对方是初期生产序号的……这样讲大概也看不出来吧,总之是『白色』的斥候型……尽管纯属推测,不过该机体可能有意从『军团』提供某些情报给人类,而那可能是间接终结这场战争的极重要情报,因此必须以俘虏为优先。多少有点损坏无妨,但必须确保中央处理系统完好无缺……到目前为止,有疑问吗?」
『所以,换句话说又~~是趁着把「军团」引开时的破绽冲进去,设法解决掉敌人,再顺便把敌方的蚁后抓回来的作战是吧——……真的有够乱来耶,哪个国家都一样。』
不同于在第八十六区占大多数的迎击作战,进攻作战需要充分做好准备。
在进行龙牙大山攻略作战时,为了骗过攻击地区的守兵,必须在作战前进行旨在佯攻的武力侦察。途中听到赛欧的怨言,让辛目光往上一看。在积雪的针叶树森林当中,先锋战队正以小队楔队的队形,于密集的树林缝隙之间行军。这句话还不至于是讲给整个战队听,而是只跟辛、莱登、可蕾娜与安琪同步下的发言。
以连绵山脉为主战场的联合王国战线,由联合王国军与「军团」各自占据山岭高处,以夹在中间的狭窄谷地或低地为交战区域〈contestarea〉,陷入争战不休的状态。这个战区也不例外,他们先锋战队踏入与三天后攻略作战路线完全不同的方向,也才刚刚下完平缓的斜坡,现在正在攀登稍陡的斜面。周围三个战队与几公里外的侦察用「阿尔科诺斯特」的光点〈blip〉映照在雷达萤幕上,而在更广范围的作战图上,则有着联合王国机甲部队的成群「神驹」在附近地区展开进攻。
于树木间前进的每一架「破坏神」都将主炮换装成轻量的非回旋炮塔,脚部则装有可穿透积雪刺进结冰地的钢铁制长冰爪。钢铁抓进于漫长冬季中持续积雪,而在自身重量下冻结出的坚硬冰层,发出尖锐的破碎声。
插图p123
蕾娜透过同步问道:
『诺赞上尉……高机动型的位置,今天是否一样停留在龙牙大山据点没动?』
「似乎是这样。」
辛将意识转向如绷紧弓弦般贯通吸收声音的寂静雪地,自战地彼方传来的无生命机械尖叫,如此答道。
辛在前往基地赴任后,很快就知道前次作战中遇到但未能消灭的新型「军团」出现在这联合王国的战场上,也得知它就在压制目标——龙牙大山的「军团」据点里的某处。
内藏「瑟琳」讯息的机体是高机动型,而可能正是瑟琳本人的「无情女王」则是龙牙大山据点的指挥官。两者会共处一地或许可说理所当然。
『看来最好还是当作高机动型正在负责防卫龙牙大山据点,会比较妥当呢……我想它可能会成为龙牙大山攻略作战中……最大的障碍。』
「关于应对方式,我想照计划进行就不会有问题了。」
『是的,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再研讨一下好了,等你们结束佯攻行动回来之后。』
「收到。」
至于另一边,莱登正在回答赛欧的话。
『意思就是说,每个国家的战况都是那些臭铁罐占上风,抢走了主导权啦。从距离、状况与战力差距来想,已经比上次的电磁加速炮型讨伐作战好多了。』
『而且因为完全没有据点内部的地图,所以斥候工作好像全都是由「阿尔科诺斯特」负责呢。还说今后类似的危险工作,全都交给她们去做就好……可是……』
安琪似乎耸了耸肩。
『偏偏她们外型就像是跟我们差不多年纪的女生,所以心情有点复杂呢。虽然已经看过她们只穿着野战服,一脸若无其事地在雪地里走动的模样就是了。』
当辛他们在此处进行欺敌行动时,几架「西琳」正在担任斥候,侦察龙牙大山攻略作战当中机动打击群预定采取的进击路线。而且因为驾驶「阿尔科诺斯特」会被发现,所以仅由「西琳」前往。
辛的异能无法分辨「军团」与「西琳」。「西琳」躲过几次「军团」集团,混杂在散布于支配区域的它们之间,已经听不出所在位置了,不过……
……观测到电磁加速炮型的联合王国的无人机也是。
想到这里,辛眯起了眼睛。
——装载量〈payload〉啊。这样说吧……请当作是一位娇柔少女能携带的那种程度。
在研讨反电磁加速炮型对策的会议上,据说联合王国的王储曾如此形容他们的无人机。这是在作战结束后,辛听恩斯特说的。当时他苦笑着说真不愧是王储殿下,连在军事会议上发言都如此风雅。
但并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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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
那时的无人机恐怕也是「西琳」。不是譬喻,说装载量等同于一位少女的携带量,只不过是陈述事实罢了。
她们体型比机甲小,因此比较容易钻探查的漏洞。但如果说能够携带的重量也与人类相差无几,那么只要扛起通讯器材与备用能源匣,就带不了武器。为了深入克罗伊茨贝克市这个位于支配区域深处的电磁加速炮型的巢窟,连同扰乱或突破用的机体算进去,想必投入了相当多的「西琳」——然后就这样用坏了所有机体吧。
无人死亡的人道作战……战死人数为零的人道战场。
「西琳」是死人,所以这样说或许不算错,但是——……
至今保持沉默的可蕾娜说了:
『应该说……总觉得有点……不舒服耶。』
明明是只限五人之间的同步,讲话语气却好像怕被「西琳」们听见似的。
『虽然这样好像在讲人家坏话,感觉很糟……但是说穿了不就像是尸体在动吗?我是说……我不太懂那是怎么回事,而且觉得好可怕。』
『嗯——』赛欧似乎偏了偏头。
『有这么需要在意吗?就跟「军团」……「黑羊」或是「牧羊人」差不多嘛。只不过是差在把人类脑部的复制品,放在长得像人类的容器里而已啊。』
『……这根本不是一句「只不过」就能算了的吧……』
『是吗……?』
赛欧停顿了半晌,好像在稍作思考。
『可是「西琳」其实没有大家说的那么像人耶。她们不用呼吸,动作有不自然的时间差,表情就固定那几种,眼睛也没对焦。感觉就跟自走地雷差不多,只是外型多少比较像人类,又比较会说话罢了。』
这些辛完全没去註意的差异点,赛欧却理所当然似的一一列举出来。或许该说很像是以绘画为兴趣——习于观察人事物的赛欧会有的感想吧。
可蕾娜会觉得「西琳」她们很恶心,想必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可蕾娜是狙击手。而狙击并不是只要瞄准静止的目标开枪就好。无论是速度多快的战车炮弹,视距离而定,在命中目标之前总会有零点几秒到一秒程度的时间差。这点时间已足够让目标移动位置,不管是人类还是「军团」都一样。
为了命中目标,必须预测其移动方向或距离,为此需要能够看穿细微预备动作的观察眼力。可蕾娜想必是身怀这种本领,才会无意识地註意到人类与「西琳」之间的差异。
『而且实际上,听说她们只是外皮做成人型,内部其实跟机甲差不多。又听说因为勉强把构造塞进大小与形状如同人体的容器里,所以运转时间跟输出功率都受到不小的限制。』
『据说她们除了眼睛与耳朵以外都没有感觉,肚子里也只有动力系统与冷却系统……不会吃饭,也不用睡觉……有点难想象那是什么心情呢。』
『连有没有所谓的心情都很难说喔——』
『赛——欧。』
『咦,干嘛?』
赛欧愣了愣,但没再开口。辛感觉莱登似乎在默默观察自己的反应。
但辛不懂他的意思。他眨了一下眼睛,过了半晌才会过意来。原来他指的是哥哥的事。
战死之后失去头颅,沦为「军团」的哥哥——雷。
辛漠然地想,其实大家用不着这么介意。那架重战车型的确是哥哥的亡灵没错,但就连辛也不知道哥哥的思维或意识是否维持原样保留了下来。来不及援救而被「军团」带走的众多战友也是。
所以,遭到复制并改造成机械的脑组织,被人视为无情的机械而非人类,也不会特别让他产生反感。
只是。
无意间,辛陷入沉思。
赛欧说的对,「西琳」跟「黑羊」、「牧羊人」或「牧羊犬」属于类似的存在。只不过是重现了死者的脑组织,连尸体都称不上的机械亡灵。
即使如此。
即使是死后被夺走的头颅,甚至只是它的复制品,对辛而言还是哥哥。
这样的话,同样以战死者脑组织为原料的蕾尔赫……那些「西琳」又是——……
换个话题,与先锋战队队长们进行的知觉同步,并不会随时与指挥体系不同的维克相连,但直属上官与其幕僚则另当别论。
「……莫非是以为余等没在听吗?那几个小子真是口无遮拦。」
芙蕾德利嘉一边听少年少女们闲聊,一边撇撇嘴。
这次的侦察行动,辛已经事先确认过周遭没有敌机部署,况且实际作战时不会走这条路,虽然他们似乎并未因此疏于戒备,但好像也有多余精神闲扯淡。
地点在列维奇要塞基地的地表区域。由于基地的指挥所尚未完成与「破坏神」的资讯链,因此是由「华纳女神」进行指挥。
蕾娜坐在车内的指挥官席,整个人垂头丧气。
「真是的……虽说指挥体系不同,但联合王国的人士还是随时有可能跟我们同步呀。」
「华纳女神」旁边除了为防万一出来守卫的「独眼巨人」等布里希嘉曼战队机之外,另有一架「神驹」伫立一旁。
它即使背着长型炮身的一二五毫米炮,仍然比战车型或「破坏之杖」个头要矮,有着粗短的十只脚,外观显得有些笨重。它以两挺重机枪与成排的榴弹发射器将自己武装得有如魔物城堡,冬毛野兽般的苍白装甲与散发暗沉白光的光学感应器,让人联想到童话故事中的毛茸茸怪物〈巨怪〉。
说是机甲,也并非以运动性能为重的机种。这种机体的设计思想,是在地形极端恶劣的联合王国战场驻足埋伏,以一击狙杀的射击战为基本。
绘于装甲上的识别标志,是缠绕苹果的蛇。
识别名称「卡迪加」。这是为了进行指挥管制而增强了通讯与运算能力的,维克专用的皇室座机。
他说不好意思只让客人在户外待着,于是一起到外面来,现在正与蕾尔赫一同管制于攻略作战进军路线上行动的「西琳」斥候们。
「不过,我有点意外。我本来以为辛他们对境遇相同的『西琳』能够感同身受……」
因为他们八六也有过相同的境遇与立场,作为「无人机的零件」被迫浴血奋战。
然而实际上却是正好相反。可蕾娜露骨的厌恶感算是比较极端,但赛欧也表现出一副冷漠的态度。莱登似乎有他的想法,不过基本上对此事并不关心。顶多只有安琪还抱有一点同情心。
就蕾娜看起来,他们以外的八六们,对未知的诡异机器人也大多是抱持着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
「汝何尝不是一样,也不会因为同样身为迫害者,就对猎巫或进行种族灭绝〈genocide〉的独裁者什么的抱持亲切感吧?境遇相同不会构成感同身受的理由,况且是否真的相同还很难说,对他们几个而言也是……汝初次遇见『西琳』时不也是吓得后退吗?」
是指维克介绍蕾尔赫跟她认识的时候啊。
当时芙蕾德利嘉也是整个人僵住,直到事情谈完之前都没恢复过来,现在倒是只字不提了。蕾娜轻声噗哧一笑。
「……说得……也是呢。」
「是吧……不过呢,好吧。」
芙蕾德利嘉微微偏了偏头。
「或许不失为一个好机会呢。」
蕾娜低头一看,芙蕾德利嘉正淡定地抬头看着全像式显示器。
「『西琳』是什么样的存在?以一个在战场上探讨的问题来说是太拐弯抹角,但对他们而言却是重要的问题。那些东西是人,抑或不是人?假若不是人,那么有哪些地方与人不同?所谓的人是何种存在,是凭着什么而得以为人?……这些事情总有一天,将会成为他们几个深思自身存在时的重要问题。」
「…………」
她这番话让蕾娜想起了一件事。
机动打击群以压制「军团」重要据点为任务,是用以援救他国的外派部队。
挺进作战是一种损耗率很高的任务。说他们是联邦为了尽量在战后取得优势,向外国施恩、博取同情用的宣传部队,或许并没有错。
但是——同时说不定,还有另一层意义。
如果只是要让八六作战,并不需要那些专校与教育期间。也不需要增派人员的精神医疗班与绵密的心理辅导课程,或是刻意将总部基地建造在邻近大城市的地点。
就跟这些安排一样,援救他国的任务本身,或许也是联邦的一片好意。
为的是让只知道战场的八六,在这「军团」战争结束之日遥遥无期的情势下,能尽量看见全新的世界——……
「余等为何得以为人?换个说法,无非就是余等为何而活。为了探讨这个问题——两者的邂逅或许是件好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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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率领「阿尔科诺斯特」侦察部队的蕾尔赫,借由知觉同步传来了定时联络。
与她这个已死之人的同步,夹带着跟人类同步时感觉不到的某种寒意。辛一面感觉到可蕾娜与其他战队员仿佛不寒而栗地陷入沉默,心想这大概也是她们受到排斥的理由之一,一面做出回应。
双方交换一些报告与联络后,结束之际,蕾尔赫忽然说了:
『对了,可否请教各位一个问题?』
「?可以。」
辛点头后,蕾尔赫似乎端正了一下姿势。
『关于共和国的野蛮行径,下官也有所耳闻。也听说各位八六于共和国崩坏后,受到了联邦的保护……那么,各位为何又回到军队?联邦是否也以公民权等为代价,要求各位服军役呢?』
可蕾娜不高兴地立刻回答:
『我们从来不是被人逼着战斗。』
她好像被激怒了,语气与口吻强硬而带刺。
『不管是联邦,还是共和国那些白猪,从来都不能逼我们做任何事。我们是自愿这样做的,与其等着上断头台,我们宁可战斗而死,战斗至死……别瞧不起我们了。』
『…………』
蕾尔赫似乎被她的气势震慑到了。
『这……下官失言了。还请您当成不值一提的小鸟叫声,给予宽宥……但这样的话……』
说时迟那时快。
脚部的振动感应器出现了反应,警告视窗跳出。
慢了一点之后,传来金属板互相打击般的沉重、坚硬的巨响。是战车型的一二○毫米战车炮的轰炸声。
炮声来自龙牙大山攻略作战时的进击路线——「西琳」斥候们的方位。
『被发现了吗,真是粗心……!明明死神阁下已经告知过敌人的初期位置了!』
在支配区域与交战区域蠢动的「军团」的悲叹之声一齐高涨。它们似乎以部队为单位聚集于各处,其气息染上了程式设计出的空虚但激烈的杀意。
其中一群离他们尚有距离的机体发出的呐喊,卡在辛的意识角落。
那是「军团」特有的,在即将发动攻击前会有的战吼。但是距离很远,位于地平线另一头「军团」的支配区域内。会是长距离炮兵型〈scorpion〉吗?但以那种机体来说,似乎——……
「……!各机散开,将武装选择从主炮变更为副武装〈机枪〉——上校!」
辛警觉到一件事,发出了呼喊。现在感应到的这个机体,不是长距离炮兵型。
「即将展开交战……请警告机甲部队,敌方有可能派出增援!」
?
自前线后退三十公里处,在「军团」的支配区域。
于森林尽头的积雪平原,那些「军团」将兼作脚部的无数后座力吸收用铲形元件〈spade〉打进地面摆好架式。
它们锁上所有关节,将己身固定于大地之上,展开并伸长背上的滑轨。足足长达九十公尺的大型滑轨,前端呼地破风而过,朝向北方——联合王国的前线。
一旁待机的斥候型爬上滑轨。这是废除了七·六二毫米泛用机枪〈gpmg〉,换装成一四毫米机枪的反轻装甲机型。它们将安装在滑轨底部的,类似起跑器的滑梭与脚部连接起来,仿佛准备行动般压低姿势。啪滋一声,紫色电光如蛇一般飞快滑过轨道。
这架背着滑轨的「军团」,与长距离炮兵型或对空炮兵型〈stachelschwein〉一样,都不是会出现在前线的兵种。由于它们比起炮兵种,是数量较少的特殊支援机,因此人类尚未观测到它们的外形。
瑟琳·比尔肯鲍姆等帝立军事研究所人员拟定了构想,并进入设计阶段的这种支援用「军团」开发代号为……
电磁弹射机型〈zentaur〉。
?
听到这句话,蕾娜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交战!——你是说敌人会越过前方的侦察部队,直接来到这里吗!」
一般来说会怀疑伏兵的可能性,但辛不可能没发现到。
在知觉同步的另一头,可以听到维克不禁啧了一声。
『恐怕诺赞说的没错。独立行动的机甲部队似乎在这一刻突然碰上敌机了……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花招。』
一旁听着的马塞尔猛一回神,倒抽了一口气。
「我想应该是弹射器〈catapult〉!斥候型或自走地雷之类重量较轻的家伙有时会从天而降!」
「从天……?啊……!」
蕾娜会过意来,咬牙切齿。她在联邦的战斗纪录中看过,偶尔会有报告指出遭遇到轻量级「军团」的空降行动,并由此推测出可能有种弹射器型「军团」展开此种行动,但未经确认——也就是电磁弹射机型。
弹射器主要是加装在航空母舰上,用以弥补长度不足的飞机跑道,让战斗机到达起飞速度的装置。这种装置借由蒸气或电磁力高速射出滑梭,将连接于滑梭的航空器弹射出去。以手段来说虽嫌粗暴,但能在数秒内将装载炸弹的战斗机加速到时速将近三百公里,是一种输出功率庞大无比的装置。要射出比战斗机轻的斥候型或更轻的自走地雷,根本不成问题。
马塞尔的脸孔苦涩地扭曲。
「在特军校的侦察演习中,我们有中过同一种奇袭,是跟诺赞上尉以及尤金……就是当时上尉的同梯搭档一起,死伤惨重。虽说是轻量级,但是会冷不防遭到包围,所以碰上这种情况会非常危险。」
?
轰!它们发出人类耳朵无法听见的嘶吼。
一群背着一对长条枪矛的电磁弹射机型,同时启动它们那长枪般的电磁弹射器。
弹射出的滑梭牵引着收纳了十多吨重的斥候型,以及一个小队数量的自走地雷的投掷用胶囊,刹那间冲过九十公尺的滑轨。滑梭在轨道末端达到最高速度的同时解除锁定,投掷出的轻量级「军团」一边上升一边点燃加装的火箭助推器,拖着火焰尾巴往更高的空中飞去。
眨眼间机体已达到所需的高度,燃烧完毕的助推器自动分离。「军团」在受到重力牵引着坠落之前,展开了抛弃式的透明折叠翼。
掌控万物的星球引力捉住了机体。张开的翅膀抓住坠落的强风,撕裂大气进入滑翔态势。
从结冻的天顶,飞往积雪的地面。「军团」开始往输入的座标笔直降落。
?
于地面附近卸除滑翔翼的「军团」,张开脚部降落在地。斥候型是用上六条腿,而在卸除滑翔翼的同时从胶囊涌出的自走地雷,则如野兽般以双手双脚着地。
雪烟与地鸣响彻冰雪树林之间。负责搜索敌踪的斥候型,将它高感应度的复合式感应器炯炯有光地朝向四周——
接着。
「——开火。」
随着辛一声令下,埋伏的一群「破坏神」站起来,用格斗手臂的机枪扫射敌群。
斥候型与自走地雷都是对人战斗用机种,装甲轻得可以用弹射器投掷,因此防御薄弱。面对连坚固车辆的引擎都能射成碎片的重机枪子弹风暴,它们无计可施,连遇敌的报告都送不出去就被射成蜂窝,瘫然倒地。
确定亡灵们的叫唤全数止息后,辛将意识转向下一批「军团」的降落预测位置。
不同于长距离炮兵型描绘出抛物线的炮击,空降行动能借由滑翔时的姿势控制改变降落地点,难以预测落地位置,不过在这座森林战场上另当别论。着陆需要某种程度的开阔空间。在这恐怕有几百年树龄的针叶树繁茂生长的森林里,适合的地点实在不多。辛能够追踪滑翔的轨迹,要预测目标地点不是难事。
「——瑞图,方位三三○。满阳,战队正面……一落地就开火。」
『收到~~』
『收到喽!』
跨越森林树群的壁垒,重机枪紧咬不放的咆哮轰然响起——只是,数量很多。在迎击的过程中,树林之间又增加了更多其他悲叹。用部分人员担任诱饵,其余继续进军。这是「军团」特有的冷酷计策。
渐渐就要来不及应对了。
仿佛看清了这点,知觉同步启动,维克说话了。
虽然是越权行为,但包括蕾娜在内,谁也不介意。
『诺赞,弹射器由我们这边击溃,你们专心对付那些硬着陆的家伙。』
在他的声音后方,隐约听得见炮声连续响起。那是多架榴弹炮的射击声,应该是要塞基地的固定炮塔。
疑似弹射器的一群敌机不再发出声音。辛猜出是被榴弹扫荡了,于是将意识放回周围的敌机身上……原来如此,训练真精良。不愧是十年来在这条山脉遏止「军团」犯境的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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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
『——炮术班呼叫「卡迪加」。压制已完成。』
「在原处待机,一有人员提出请求就给予支援。」
『遵命。』
听了基地炮兵部队长的报告,维克点点头,意识转向他的近卫骑士。
「蕾尔赫。」
『下官在。』
透过共和国或联邦称之为「知觉同步」的特殊通讯方式,对方反应迅速地做出回应。行军中交由她指挥的「西琳」们,陆陆续续切换为由维克掌理。
通常指挥管制官一次能够管制的「西琳」人数,约为一个分队四人到一个中队六十人。相较之下,维克能同时管制一个大队两百多人,找遍联合王国无人能及。
「让他们见识一下吧。」
「谨遵吩咐,吾主。」
蕾尔赫在她的「阿尔科诺斯特」——识别名称「海鸥」的驾驶舱内做出回应。单色光学萤幕的幽光,映照在没有眨眼的翠绿双眸中。
据说她那仿造得一如人类的人造眼球,就连维克也是费了一番工夫。
然而机能与原理,实际上就跟机甲的光学感应器没两样。能够听见主人声音的耳朵也是……至于味觉或嗅觉,以及温度感觉或痛觉等等,更是根本没做重现。
自己与其他人,终究不过是模仿人形的机械罢了。
不是人类。
「『西琳』一号机,蕾尔赫——前来候教。」
躲过迎击,成功与友机会合的「军团」如泉涌般从阴暗森林爬出之后……
『——展开夹击……请註意不要误伤自己人!』
「阿尔科诺斯特」从树林狭缝中犀利地一跃而出,蕾尔赫的警告声同时在无线电与知觉同步中响起。
尽管如此,辛仍然紧张了一瞬间,是因为从「阿尔科诺斯特」身上听得见亡灵们的悲叹。那是据说以麻醉让濒临死亡者失去意识后摘取的脑部发出的临死之声。不是话语,是伴随着宁静的声音,哀切地持续恳求得到安息的,亡灵们的悲叹。
辛啧了一声,觉得实在很难应对。他无法分辨差异,特别是在这种敌我不分的混战当中。
加强冰原战场性能的「阿尔科诺斯特」们,丝毫不受结冰的立足点影响,以机敏的身手散开,从三个方向接近「军团」部队的最后排。
它们与「神驹」同样拥有五双总共十只的脚,但具有截然不同的节肢状脚部。再加上让人怀疑究竟有无装甲的小型胴体驾驶舱,外观让人联想到幽灵蜘蛛。苍白的烤漆与冰雪阴影融为一体,机体配备着与冰雕般身姿格格不入的,巨大的一○五毫米口径火炮式短管发射器。
喀锵!机体发出钢铁爪子贯穿冰层的独特足音,以小幅跳跃在树木狭缝间穿梭,或是迅速爬上粗壮的树干,在树上疾驰。机体重量似乎比「破坏神」更轻,设计思想近似于着重高机动战斗的「女武神」。
不只后方,还来自爬上树林的高处。冰雪蜘蛛们宛如饥饿的冬日野兽,袭向正要回头的「军团」。
只要趁着空降部队弹射完毕前用火炮击溃电磁弹射机型,再来就剩战斗能力较差的斥候型与自走地雷。除非数量太多,否则身经百战的八六们不会轻易输给这种对手。
然而独立行动的机甲部队除了应付「军团」空降部队,还得对付蜂拥而来的,以战车型为主体的「军团」机甲部队援军,似乎稍稍陷入了苦战。
「——诺赞上尉,别动队被敌军超越了。两个中队规模,其中包括近距猎兵型〈grauwolf〉与战车型,属于一般编队,请留意。」
『收到,上校,我去迎击……可蕾娜,你掩护我。莱登,这里交给你了。』
『蕾尔赫,你带两个小队跟上。好好跟人家学学。』
『遵命。』
在「华纳女神」的主萤幕中,「破坏神」与「阿尔科诺斯特」的混成部队开始移动,不久就与「军团」两个中队开始战斗。他们绕到「军团」前进路线的侧面埋伏,先故意让敌机通过,再咬住其侧腹部来个开肠剖肚,这是辛的常用战术。
大概是在「神驹」的驾驶舱看到同个战况了,维克透过知觉同步说:
『……真是惊人。泛用机型……而且还是有人机,竟然能善战到这种地步。』
他的声调中带着明显的感佩,让蕾娜无声地笑了一下。研究班与整备人员都为了应对雪地战尽心尽力,而且八六们的本领受人敬佩,也让她好像是自己被称赞一样高兴。
『能与「阿尔科诺斯特」——无人机的机动战斗比肩的驾驶员,就算找遍联合王国也没几人,而且还是用赶工打造的雪地式样……如果有时间,真希望能请他们教教「西琳」。她们毁坏了有办法替代,但也因此倾向于强行突破困境,而不是磨练本领。』
「谢谢称赞,不过我也很吃惊……没想到侦察部队的四十人与八名斥候,竟然全由你一个人操纵——」
『一些细微的判断会交给「西琳」自行决定。不过击破的优先顺序或进军路线就得由我这边下指示了……比起你在第八十六区对八六做的指挥,我只是多做了点细部指示罢了。』
「那么维克,由你来看『女武神』有没有需要改进或令人不安的地方呢?」
维克想了几秒。
『如果可以,我会想替雪地装备做点细部调整。到攻略作战还有几天时间,我可以抽空派人做调整……不然干脆让八六们试用看看「阿尔科诺斯特」如何?我认为也该听听他们使用后的意见。』
意想不到的提议让蕾娜眨了眨眼。
「可以驾驶吗?我是说……人坐得上去吗?」
『你以为「西琳」们为什么要采取人类外形?如果没有互换性,当搭乘者或机体短缺时不就糟了?而且驾驶员在战场上失去座机时,附近的「西琳」也可以让出座机……我们联合王国的战场,实在不适合让一个血肉之躯长时间待在外头。』
这番话……
以大陆最后一个君主专制国的统治者之一,冷血无情的毒蛇来说,算是稍微带有不协调感的……纯粹惋惜人命的发言。
『真要说起来,战场本来就不是人类该待的地方。如果可以,我很希望至少能用「西琳」取代驾驶员,但想成为指挥管制官需要天分……而士兵们也有身为士兵的尊严与反感。一旦他们表示不想把王国的命运托付给恶心的机械人偶,那我也没辙了。』
虽然不同于哀怜或哀悼……但似乎也不像是牧场主人舍不得损失家畜的心态。
「……维克,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嗯?』
「关于蕾尔赫,她为什么——为什么只有她维持着人类的外貌呢……?」
她有着宛若人类的金发,额上也没有仿神经结晶。
而且虽说是兼任护卫,但不像其他「西琳」平常会关闭电源收纳,维克总是带着她在王宫甚至个人房间走动,其原因究竟是……
『——喔……』
维克第一次含糊其辞了。
『……抱歉,我可以不回答吗……?』
毕竟是高机动力的机甲兵器之间产生激烈冲突。互相躲避正面炮火的机甲战,必然会呈现敌我不分的混战场面。
在地形恶劣的雪地战场,辛着重于近身白刃战的「送葬者」多少比较吃亏。他避开近身战斗,彻底进行搜敌与诱敌,将敌机引诱至战友们建构的包围网当中。榴霰弹与机枪扫射、狙击与炮击的轮番攻击,将踏碎结冰地面猛冲的战车型玩弄于股掌之间一一击毁,又将即使在积雪森林里照样展现出自在高速机动性能的近距猎兵型逼入绝境,给予痛击。
一旁的「阿尔科诺斯特」们也以四机分队与「军团」对峙,按照基本战术反复进行战力分割与各个击破。
看来果然是与「女武神」同属轻装甲的高机动战式样,而且还是近似于「送葬者」,以近身战斗为重的机种。运用可以从同个炮身发射成形装药弹〈heat〉与反战车飞弹的一○五毫米火炮式短管发射器,以极近距离的炮击接连屠戮「军团」。
只是……
『——以损耗为前提啊。』
莱登低声喃喃了一句。
几架「阿尔科诺斯特」即使被机枪炸飞脚部,照样抓住战车型,就像成群秃鹰活生生撕裂一头野兽般同时开火。
为了拦阻前去掩护友机的成群近距猎兵型,就凭一架机体挡住它的去路。
当近距猎兵型追杀到树上时,它们主动抓住敌机,一起坠落高达十几公尺的高度,又或是凭一架机体吸引成群自走地雷的註意,被十架以上抓住,最后冲向附近的战车型一起炸毁。
跟八六或联邦的「破坏之杖」部队那样,以多架机体联手与「军团」对峙的方式并不同。打从一开始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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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牺牲部分队员进行诱敌、拖延或舍身突击为前提的作战与行动。而任何一个「西琳」对这都没感觉到任何疑问或恐惧。就是差在这种果断与毫不迟疑的地方。
是甘愿成为消耗品之人才有的态度。
『这下子看来,最好考虑一下运用方式喔。照这样削减下去,攻略作战的去程还好,回程会出状况。』
「嗯……」
辛回话到一半,註意到一件事而停了下来。在左前方,描绘出急转弯曲线消失于树林远处的山野小道前面,他的异能捕捉到与「阿尔科诺斯特」们交手的部分「军团」突破了它们的防线。他视线锐利地转向该处,只见两辆战车型沿着山野小道现形了。
战车型的感应器能力很差。可能是原先没侦测到「送葬者」就在弯道前方,戒备着另一方向的炮口于一瞬间空白后旋转过来。然而当它瞄准目标时,以最大战速突击的「送葬者」早已接近到它的极近距离内。
「送葬者」以倒树为立足点,压低姿势锐利飞出,在跟第一辆的侧面擦身而过之际一刀砍去。接着再以其后脚作为踏脚台,一个跳跃躲开第二辆的炮击,对着炮塔上部赏以八八毫米炮弹还以颜色。
两辆战车型不约而同地颓然倒下,「送葬者」也几乎于同一时间掀起雪烟着地。
急急忙忙追上来的「阿尔科诺斯特」呆愣地站在原地的模样映照在萤幕上。
绘于机身的识别标志为白色海鸟。是「海鸥」——蕾尔赫的座机。
『……真是惊人,不愧是第八十六区的死神阁下……想不到人类居然能单骑打得战车型无法还手。』
「你们那边剩下的『军团』呢?」
『咦?……噢,队员们在解决它们了。非常抱歉,我等疏忽大意,还劳烦阁下动手。』
她说话的同时,「海鸥」的蓝白色光学感应器左顾右盼,在两辆战车型的残骸上来回梭巡。
确定两架机体皆已完全停止运转后,蓝白色的光芒换成在「送葬者」身上打量。
『真佩服您如此从容自若,能将这架简直不受人类控制的悍马驾驭自如。』
「习惯了。」
辛淡定地回应。
在第八十六区战斗就是不习惯就得死,而无法适应的人——身体跟不上的人,早就无力战斗而一一死去了。
『习惯了……原来如此。那么第八十六区,想必是相当严苛的战场吧……』
蕾尔赫分明不具有呼气的功能,却叹息似的说道。「海鸥」的光学感应器再次转向「军团」的残骸。
『……死神阁下,假若……』
就在这时,她那小鸟啾鸣般的嗓音……
纯粹像是问一件芝麻小事般,结结巴巴地问了:
『假若舍弃您那人类肉身,能够获得更高度的战斗性能,死神阁下会为了战斗到底选择舍弃吗?』
一瞬间,辛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然后一会过意来的瞬间,就连辛也不禁感到一阵战栗。
「你是说——」
『在循环系统加装搏动辅助器,再将下肢换成收缩力较强的人工肌肉,就能预防黑视症。将血液替换成人工培养品,就能提升氧气的搬运效率。真要说起来,不易承受冲击的内脏,在现代的高机动战斗中只会碍事……这一切在联合王国虽然还在实验阶段,但都是可能实现的技术。尽管只有脑部的脆弱无法解决,然而我等「西琳」就连这点都克服了——假若能够得到这些,您会想要吗?得到这份力量,借此战斗到底?』
「…………」
这的确是……
为了对抗「军团」——如果只为了战胜它们,这的确是有用的手段。
「军团」之所以能让人类兵败如山倒,全都因为它们是只为战斗而制造出来的存在。人类具有一堆在战斗中派不上用场或是于己不利的功能,自然不可能与整个存在全着重于战斗的「军团」平分秋色。
但是假如将这一切全数废除……战斗中不需要的内脏,以及不适合战斗的血肉尽皆抛弃,替换为更具效率的机械,确实是可以提升战胜的机率。
然而——即使如此。
就连辛没有特别保护什么,也没有特别获得什么,身为纯粹以战斗到底为骄傲的八六,都不这么觉得。
不觉得——宁可舍弃血肉之躯,也要战斗到底。
对于无法作答的辛,蕾尔赫笑了。
笑意中夹杂着些许嘲弄。
同时,也带有淡淡的安心。
『——说笑罢了,请您忘了吧。』
「你……」
机械少女浅浅地,淡淡地笑了。
『敌人要来了,死神阁下……请您忘了吧。』
「破坏神」与「阿尔科诺斯特」会合后,很快就展开了「军团」空降部队的扫荡战,稍晚之后联合王国的机甲部队也成功击退了「军团」的机甲部队。
在那冰雪地带战斗的空档。
『——一群急着寻死的鸟妖。』
巧的是处理终端与联合王国军驾驶员低声说了同一句话,但没人听见。
辛听见飘零粉雪般轻细的亡灵悲叹,目光反射性地转去一看,只见倒卧在那里的不是「军团」,而是「阿尔科诺斯特」的残骸。
辛松开扣住扳机的手指叹口气,觉得这样实在很棘手。「军团」与「西琳」的悲叹,由于原本同样都是死者,导致辛无法听出差异。当然,「破坏神」的系统会将「阿尔科诺斯特」判定为友机,但机体像这样半毁时就很难判断了。
既然听得见悲叹之声,可见驾驶舱内的「西琳」应该还没死。
或许还有余力拉她出来。
确定周围没有「军团」会立刻接近过来后,辛打开了「送葬者」的座舱罩。
打开「阿尔科诺斯特」的座舱罩费了一点工夫,不过那是因为座舱罩不在正面,而是采用背面装甲往上弹开的形式。考虑到正面防御的问题——以保护乘员为第一考量的话,或许是该这么设计,但以辛的感觉来讲,老实说他觉得很恐怖。
输入紧急用的共通密码后,伴随着压缩空气泄漏的声音,座舱罩向上弹开。在窄小的驾驶舱里,「西琳」将上半身转过来,拿突击步枪——联合王国制式的七·九二毫米口径——对准了辛,然后显得很尴尬地把枪口放下。
她有着以少女来说较高的个头,以及红得过火的发色。记得识别名称〈名字〉应该是叫柳德米拉。
「失礼了,诺赞上尉。我以为是自走地雷爬到了我背后。」
没错,将背面装甲做成座舱罩时,万一被敌人强行撬开,乘员就会遭受到来自背后的袭击。再加上座椅限制了射击角度,碰上动作迅速的「军团」绝对来不及应对。
「提高警觉是当然的,不用放在心上……你能动吗?」
看到辛伸出手来,柳德米拉先是一愣,然后苦笑了。
「殿下明明告诉过各位,我们『西琳』是无需救助的齿轮人偶了。」
「你们战况不是已经告急到需要跟联邦联手了吗?……至少不用连好端端没坏的东西都废弃重做吧。」
柳德米拉没回答,只是加深了苦笑。
辛拉着她交给自己的手,从半毁的「阿尔科诺斯特」里将她拖出来。
的确很重。
而且一碰就知道,手掌很冰。
是不具生命之人的冰冷温度。
她的原型似乎是一位年轻男性。与眼前少女截然不同的低沉嗓音,用不具言语的人类声音悲叹不已。
诉说着思归之意。
「军团」以及其他众多「西琳」都是……就跟如今已然逝去的哥哥亡灵,以及少数仍旧留在战场上的战友们的亡灵一样。
「……还是说——」
问题一不小心脱口而出。
辛想都没想到自己会问这种问题。
「你其实并不想获救?」
宁可就这样遭到弃置,然后毁坏。
继而——迎接该有的死亡?
柳德米拉一瞬间睁大了眼睛,然后笑逐颜开。
「怎么可能?我这具身躯是联合王国的剑与盾。」
那种声调与表情,仿佛由衷感到光荣。
别说辛这个没有祖国的八六,就连在联邦遇过的几名军人,也不具有这种言论与感情。
生为供人利用的工具,不是接受现况而是引以为傲。
非人存在的……骄傲。
「当我剑断盾毁之时,必拖着我等祖国的敌人共赴黄泉。因为我们就是为此,才会希望能留在战场上呀。」
……尽管封闭在她体内的亡灵,悲叹的是不同的心愿。
「——大致上好像都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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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干净了,是不是该撤退了?」
安琪环顾失去敌机踪影的战场说道。层层重叠的树木,堵塞了冰雪战场的视野。左手边的树林对面似乎有条大型溪涧,附近的水流似乎都汇聚于此,轰轰低吼的流水声在岩壁间回荡,断崖的高度似乎相当高。
这次武力侦察的目的纯粹只是欺敌与声东击西,可以说与敌方部队接触并发生战斗时,就已经达成了目的。能够得知敌军部署了电磁弹射机型,也算是一大收获。
『就诺赞上尉的搜敌能力来看,这附近还有敌机吗?』
相隔约莫十公尺的距离,驾驶「射手座」前进的达斯汀问道。这位小队当中训练程度最低的共和国人,都是跟安琪组成两人小队〈buddy〉展开行动。
总而言之,安琪耸了耸肩。
只有当待在辛附近的时候,直接分享辛的异能捕捉到的「军团」位置资讯才有意义。因为借由知觉同步传来的亡灵位置是以辛为基准,而且……
「每次有新人加入,我们都会提醒这一点……就是最好不要太依赖辛。虽然辛的异能确实精确到教人害怕……但也不是每次都能对大家提出警告。」
因为,假如有一天,大家陷入失去辛的状况时……以前一味依赖他的人,以后就会失去战斗能力了。
过去在第八十六区时安琪会接着说完这句话,但现在她吞了回去。那时他们註定会在从军之后的五年内死亡。因为这是早已确定的,所以她会这么说。
但现在不是了。
既然如此就不用说了,她也不想说。
她不愿想象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同胞死去的模样——正因为他一天到晚陷入生死垂危的状况,所以更是如此——而且据说讲出口的话,当中会隐藏着化为真实的力量。
她是听凯耶说的。
那个在第八十六区第一战区的最终处理场,头颅落入敌军手里,沦为「黑羊」的战友。
达斯汀似乎在细细斟酌这句话的含意,沉思默想了片刻后点点头。
『……说的也是。况且如果一直依赖上尉,他负担一定也很大。』
安琪稍微张大了眼睛,继而露出微笑。
据说达斯汀原本是个优秀的学生,还在共和国的建国祭负责演讲。事实上他吸收学习得很快,而且总是自己动脑,进一步深思别人教他的事情。
即使如此安琪还是没想到,共和国出身的达斯汀会顾虑身为八六的辛。
「就是呀,希望你可以尽量——不要让他太勉强自己……啊。」
在对话当中仍然眼观四方的安琪,这时发现到了某种东西。在视野边缘,树林的另一头,有个东西正在往断崖下方移动……是森林里的野兽,或是……
『我去。』
「拜托你了……小心点喔。」
接着「射手座」移步前进。他压低姿势以提防枪击,慢慢地探头看过去。
『——什么东西……?』
「少尉?报告状况要精确……」
『不是「军团」,没有类似的东西,只是……』
「射手座」光学感应器的影像透过资讯链传送过来。由于达斯汀正在凝视目标的关系,画面自动跟着扩大。
那是个高低差大到让人毛骨悚然的断崖。河川在遥远的下方滚滚流过,于远古时代由冰河削切出的锯齿状岩壁,在左右两边傲然耸立。
而在两面岩壁的各个地方……
「炮弹……!」
不知是一二○毫米战车炮弹,还是一五五毫米的同种子弹。只勉强露出圆形弹壳底部的炮弹,隔着间隔一字排开,埋进了岩壁上。
既然弹壳还在,就不会是试射或什么射在上头的炮弹。是某人——恐怕是「军团」为了某种目的埋进去的。
一发现到连接引信部分的带状物体的瞬间,安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是——……
「叶格少尉,快退后!上校、辛,你们当心!」
安琪等不及重新连接知觉同步就大声喊了出来。某种东西映入了「射手座」的视野。从受过复杂切削的岩石表面缝隙间爬出来的自走地雷一认出「破坏神」,就伸手去抓连接火药的导火线,将它抱进含有高性能炸药的胴体怀里。
「退路被设了陷阱——……!」
啪地一下放射出闪光与冲击波,自走地雷自爆了。火苗沿着导火线烧到炮弹的引信,点燃弹药并接连将其引爆。
两人站立的附近一带——针叶树林与结冻的大地,在一瞬间内坍塌下陷。
?
看来自己被冲走了很长一段距离。
安琪千辛万苦才爬上堆积着倒树或砂土的河岸,看看座舱罩打开而一半淹水的「破坏神」,叹一口气。
「……有没有受伤,少尉?」
「还好,没有。」
幸好驾驶的是「女武神」。假如是设计与组装偷工减料,座舱罩与本体之间留有空隙的——遑论什么防水性的共和国铝制棺材,现在早就溺死或冻死了。
即使如此,爬出机体时仍然稍微弄湿了身体。太阳在他们昏倒的期间早已西沉,在停止下雪却反而变得更冷冽的空气中,安琪撩开快要结冰的头发四处张望,随便哪里都好,想找到一处可以勉强遮风避寒的地方。
在陡峭断崖围绕的谷底河边,有一间仿佛陷进悬崖岩壁的圆木小屋,两人姑且先到里头避难。大概是狩猎小屋之类,在联合王国的冬季山野之中,用以度过几天时光的设备。
室内陈设虽然粗陋,但盖得很坚固,在仅此一间的房间深处有个大壁炉,似乎还能用。运气真好。
「要在这里等待救援吗?」
「只能如此了吧。『破坏神』没能源了,而且现在也不能使用知觉同步。」
气温低于零下,同步装置又是金属制品,害他们刚才差点没冻伤。
「待在这里可以遮风避雪,我想应该不至于冻死才对……不过……」
安琪想起一件事,叹了口气。驾驶舱里备有折叠式枪托的突击步枪,虽然跟枪套里的手枪一起带来了,但是……
「自走地雷也就算了,假如其他『军团』跑来,就有点难对付了呢。」
「——遇难?」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尽管时值晚春,但这么少的人数在雪山里孤立,辛自不待言,就连平时从容不迫到傲世轻物的维克,表情也不免显得僵硬。
地点在列维奇要塞基地的会议室。一行人虽然得知安琪与达斯汀两人摔落悬崖,但因为需要补给,再加上支配区域深处的「军团」有发动攻击的征兆,于是不得不撤退,一回到基地就召开了这场紧急会议。
莱登、赛欧与可蕾娜都还穿着机甲战斗服〈panzerjacket〉,准备好一做完最低限度的补给,就立刻外出搜救。神色不安的蕾娜与神情严峻的维克,正在从地形研拟搜救范围。
摔落的地点是一座深谷,因此收不到「破坏神」的讯号,知觉同步也连不上,目前就连两人是生是死都无法确定。
「唔嗯。」芙蕾德利嘉傲慢地鼻子一哼,站了起来。
「汝等所有人似乎都忘了,此种时候正该轮到余上场啊。」
「啊!」蕾娜叫了一声。
「只要有罗森菲尔特助理官的异能,就能找出两人的所在位置了呢。」
「嗯,尽管交给余吧,米利杰,看余三两下就把迷路的大姐姐与达斯汀那小子找出来。」
芙蕾德利嘉得意地尽量挺起平坦的胸脯,睁开了「眼睛」——
然而。
「瞧,找到了!这里是……………………………………」
沉默降临四下。
一段极其漫长的沉默降临室内。
「…………………………这里是哪里啊!」
屏气凝神地等着她下一句话的蕾娜,虚脱得差点没摔倒在地。
辛叹一口气问个问题。虽然他早有预感……
「芙蕾德利嘉,总之你先看看周围有什么东西。」
「呃呃……」
芙蕾德利嘉似乎正在拼命环顾四周。她让一双红瞳继续散发微光,小脑袋瓜转来转去。
「……有雪!还有山!」
那是当然了,毕竟是雪山嘛。
「有没有什么能当成目标的显眼物体?」
「呃呃,这个嘛,两人待在一间老旧的仓库里…………右手边有棵大树!」
那是当然了,以下省略。
她所谓的仓库八成也是狩猎小屋或类似的什么,但这种小屋其实到处都有,算不上太有用的线索。
「看得见星星吗?」
「看得见,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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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呃,余不会观星……」
那倒也是。
「北极星……可能也认不出来吧。如果我跟你解释,你有办法找到吗?」
「呃呃,这……星星太多了,看起来都一个样……」
原来如此,完全行不通。
其实想也知道。辛有过雪地山野的战斗与潜伏经验,也曾经在孤立无援的状况下险些遇难,觉得并不意外。雪山这种地方,就是会让人完全无法掌握自己的所在位置。
顺便一提,维克从刚才就趴在桌上一抖一抖地痉挛。
看来是笑到发不出声音了。
「我了解了,那就只能一步一步慢慢搜索了。」
「抱歉……」
芙蕾德利嘉垂头丧气,显得很气馁。
辛轻轻拍了拍她那颗小小脑袋,完全是无意识下的动作。
「能够得知两人平安无事,而且看得见星星……表示天气放晴,这样就够了。假如他们那边在刮暴风雪,就无从找起了。」
「……嗯。」
好不容易笑够了的维克也站了起来,不过眼角还泛着泪水。
「话虽如此,但晴朗的夜晚反而比较冷,不赶紧救出他们就糟了……我这边也派出人手,得尽早找到他们才行。」
使用从驾驶舱带来的求生工具包里的防水火柴与固体燃料,配合小屋墙角剩下的木柴替壁炉生火后,其他就没什么事好做了。
安琪脱掉弄湿的战斗服外衣,改为披上同样取自求生工具包的毛毯,註视着烧得还不够旺的壁炉。
孤身受困于战场或是险些遇难,在第八十六区都是家常便饭。所以安琪虽然急忙找了个地方避难,但并没有特别感到焦虑或不安。
只是。
安琪紧紧抿起了嘴唇。
那时候……有另一个人,从最初的战队就一直陪在她身边。
现在已经不在了。
不在人世了。
「……艾玛少尉?」
「没什么……噢,叫我安琪就可以了。记得我们应该是同年龄吧。」
安琪也看过去,只见达斯汀也一样脱掉了外衣,披着毛毯。摇曳的火光映照在白银色的瞳孔里。
那是白系种特有的,具有银白色素的眼睛。
要是自己也拥有那种色彩的话……
安琪看着他或蕾娜的时候,有时会忍不住想——那样的话,自己跟妈妈就不用被赶进强制收容所了。
她并不想当一只白猪,在墙内过活。
在第八十六区遇见的伙伴,每个都是无可取代的挚友。
即使如此,假如问她是否庆幸能被赶进去并关在强制收容所与第八十六区……答案绝对是否定。
外貌一如月白种的母亲,为了设法保护几乎与月白种如出一辙的女儿而染上了疾病,像一块破布般死去。
还有本来应该是父亲的男人,说过的那句话。
至今仍无法抹灭的那句话。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句无意识地脱口而出。
「为什么志愿加入这个部队?」
白银眼瞳偷偷回看她一眼。
「理由我不是说过了?我必须洗刷共和国的污名。」
「我不认为就只有这个理由。」
你明明有理由不用战斗。
「…………」
达斯汀註视着炉火不说话。
就在安琪快要忘记自己问过的话时,他轻声说了:
「我虽然是白银种,却是出生于帝国。」
安琪心头一惊,睁大双眼。
达斯汀只註视着壁炉的火焰,不看安琪。
「我在毫无印象的小时候,就跟爸妈一起搬到共和国,然后直接获得了公民权,所以没有半点帝国人民的意识。但我本来——其实是帝国人。」
「我以前居住的地方是第一代移民群居的新市镇,在小学甚至只有我一个白系种。然后……『军团』战争开打,只有我跟我的家庭,没被列入强制收容的对象。」
达斯汀边说边回想。
那天晚上,他觉得外面好吵。母亲看过外面后,铁青着脸叫他绝对不许往外看,然后到了隔天……
达斯汀一如平常地去上学……发现全校只剩下自己一个学生。
「这不是很奇怪吗?比方说诺赞上尉只是爸妈在帝国出生,上尉本人明明就是出生于共和国。他跟我一样都是帝国血统,跟我不同之处在于他是出生于共和国……可是上尉却被送进收容所,而我不用。照理讲应该是反过来吧,因为他们是拿帝国血统当借口,可是结果并非如此。学校那些同学也都一样,明明只有我一个人留下来说不过去,却只有我一个人能躲在墙内。」
只因为达斯汀……因为他们一家人是白系种。
「所以,我不觉得这件事跟我无关,一直觉得应该设法阻止……只可惜太迟了,而且到头来我什么也办不到。」
——这种状况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那天晚上,他在建国祭的演讲中喊出了这句话。就在那没能得到现场国民们半点反应的祭典之夜,共和国灭亡了,原因是「军团」的入侵。
「……这样啊。」
安琪将脸埋在双腿间,只回了这么一句。但达斯汀听出她是想不到其他话可以回答。
沉默再次落入战地夜晚角落的一小间狩猎木屋之中,带着比之前少了一点尴尬的宁静。
话说回来,木柴火堆要烧得够旺需要时间,当然,小屋里的空气还是冰冷的。
身旁传来一个小小的喷嚏声,一看,安琪似乎觉得有点冷,在摩娑自己的肩膀,于是达斯汀果断地把披在身上的毛毯递给了她。
「……这给你。」
他把毛毯硬塞给愣愣地眨眼的安琪。
「两条都盖上,这样应该会好一点……听说女生的身体不适合受寒。」
「……谢谢你。」
但是安琪考虑了一下,她似乎是觉得带点蓝彩的银发还是湿的,会弄湿人家借她的毛毯。她在后脑勺将整把头发用力扭转盘起,紧紧缠绕好之后再将发尾塞进去,灵巧地固定住。
当她举起双臂时,毛毯与衬衣的衣襟稍稍滑落了一点。
看到在黑暗夜色中依然眩目的白皙肌肤露出一部分,达斯汀急忙想别开目光,然而不巧看到的伤痕让他倒抽一口气,变得无法转移视线。
插图p167
那伤痕似乎写着——妓女的女儿。
疑问不禁直接冲口而出:
「那个不能消掉吗?」
共和国过去曾经拥有相当先进的疮疤治疗技术,联邦想必也是一样。也许没有办法完全去除,但至少应该能比现在淡化一点。
安琪看看达斯汀的视线方向,然后露出一丝笑意。
笑得有点虚伪不自然。
「哎呀,真对不起,很难看吧。」
「啊,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该怎么说才最能够避免碰到她的旧伤?达斯汀边想边开口,但到头来还是没能整理好想法,就直接说出了真心话:
「因为看起来……很痛。」
安琪顿时露出了大感意外的表情。
「那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伤痕吧。既然这样……我只是觉得或许没必要特别去背负它。」
意想不到的一番话,让安琪眼睛眨啊眨的。
然后她缓缓地露出了微笑。
「……也是。」
比方说对辛而言,脖子上的伤痕是哥哥留下的。
那伤痕对他来说想必意义非凡,让他在诛杀了哥哥后愿意继续背负,但又隐藏起那罪孽的遗痕不让他人睹见。不过……
「也是,或许可以消除掉了呢。我也想穿穿看背后挖洞的洋装……」
虽然还不想剪掉这头留长的头发。
「而且也满向往穿比基尼什么的。」
「比基尼……」
达斯汀一听,表情变得既僵硬又呆板。
「你是说……呃,想穿给某人看……之类的吗……?」
达斯汀战战兢兢地问道,让安琪起了点恶作剧的念头。
「为什么这样问?……难不成你喜欢我吗?」
「喜……」
达斯汀一瞬间支吾其词。
然后他以半自暴自弃的心境,激动地一口气说出来:
「对……对啦!不行吗!」
安琪只是开个小玩笑,然而意外的肯定让她张大双眼僵住了。
「咦……」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吧,你长得这么漂亮,而且……我是白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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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你却这么照顾我,不喜欢上你才奇怪吧。」
随着达斯汀越说越激动,安琪的脸也越来越红。不知怎地,达斯汀不好意思再看着她而别开了目光,但还是挤出勇气接着说下去。干脆就全说出来吧,反正事情都变成这样了!
「我从一开始遇到你时,就觉得你的眼睛颜色很美。所以,你如果要穿洋装或什么的话,也可以从搭配眼睛的颜色开始挑。」
安琪红着脸蛋,心神不定地低下头去。
「那个……呃呃,这是我的……荣幸?」
不知为何句子变成半带疑问,看来她相当动摇。她将脸埋进双腿之间,隐藏起泛红的脸颊。
「可是——不行……我已经不会喜欢上男生了。」
语气有点像在规劝自己。达斯汀锐气受挫,退缩了一下。
「……为什么?」
「我有过一个喜欢的人。」
「!……」
有过。是过去式。而安琪是八六,也就是说——
「他很温柔,我一直到最后都喜欢着他……不管我喜欢上谁,一定都无法忘了他,一定会忍不住做比较。这样对对方很不好意思,所以,我再也不会喜欢上别人了。」
达斯汀眼睛看向壁炉里的火焰。
「我觉得——这样想不对吧。」
只有这点,他敢肯定。
「无法遗忘是理所当然,如果是个好人就更不用说了。因为无法遗忘,会忍不住做比较也是在所难免。可是,如果说因为无法遗忘,因为会做比较,所以就不再喜欢上别人,我觉得这样很奇怪。这样的话……你今后就再也无法获得幸福了。」
达斯汀一面从视野边缘感觉着天青色双眸的视线,一面刻意看着炉火说下去。就算这份心意得不到回应,那也是没办法。可是如果她说再也不会喜欢上别人,再也无法获得幸福,像这样作茧自缚的话……
「所以……我觉得你不用遗忘,也还是可以喜欢上其他人……至少,我不会叫你……忘记那个人……」
蓝色眼眸回看着达斯汀。
那是天空最高之处的苍蓝。
「——我是来找你们的。」
辛说了。
「不过,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两人猛地跳离对方身边。
达斯汀动作太急,后脑勺狠狠撞上墙边的某个架子,痛得他缩成一团。安琪则是一边毫无意义地拢紧胸前的毛毯,一边看向对方。
「辛,你……!」
站在小屋入口的辛,用一种就连交情已久的安琪都是初次看到的超——————轻蔑的目光看着他们。
安琪脑袋空转的同时,模糊地想起辛有走路不发出脚步声的习惯。看来习惯不发出来的不只脚步声,例如开关门的声音也是。
「还满从容的嘛。应该说真不好意思,我不够贴心。」
「你、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辛想了一会儿后回答:
「比基尼。」
「那不是几乎从一开始就在了吗!讨厌————————————!」
安琪抱头尖叫。
辛不理她,眼睛看向门外的斜上方。
他似乎是将「破坏神」停在悬崖上,然后在机体上绑了条钢索还是什么的降落下来。
「菲多,看样子不用救人了,麻烦把我拉上去。」
「哔……?」
「啊!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辛!不要走,救救我们嘛!」
菲多有些焦急的电子声,与安琪拼命挽留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发出的。
好吧。
这里还在「军团」四处晃荡的交战区域内,而且是在天寒地冻的黑夜里,假如一边提高警觉一边搜救的对象,竟像这样搞不清楚状况地歌颂青春,任谁都会有点火大。
所幸辛似乎是在开玩笑,他只打个手势向菲多要求了某种东西,然后将掉下来的物品直接扔给安琪。是用防水塑胶袋包好的替换军服与大衣。
他一定是在担心两人可能浑身湿透了。
「谢谢你……对不起。」
「不会。」
接着菲多把另一包军服丢下来,辛接住后,达斯汀伸手要拿,但下个瞬间包裹就砸到他的脸上,让他跌个四脚朝天。
布料包裹照理来说应该很难扔,它却一瞬间就刚速飙过辛与达斯汀之间不算短的距离,可说是一记毫不客气的全速投球。
达斯汀仅凭腹肌的力量霍地坐起来,大声嚷嚷:
「喂!你做什……」
「这是戴亚敬你的。你如果害她哭泣,我就代替他把你丢进『军团』里。」
这句口气平淡的话语,让达斯汀把抗议话吞了回去。他是初次听到这个名字,不过从语意上推断,就知道指的是谁了。
「——我知道了。」
至于安琪,则是被这番话惹得再次羞红了脸。
「那、那个,辛,我跟你说,我并没有忘了戴亚,真要说起来也并没有喜欢上达斯汀,我是说……」
尽管没到戴亚那么久,但辛这个少年对安琪而言,仍是共度了漫长岁月的家人般存在。她真的对达斯汀没有那个意思,而且……也不希望辛觉得她水性杨花。
看到安琪慌慌张张的模样,辛耸耸肩转过身去。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喜欢上达斯汀,不过当着本人面前讲这种话似乎不太好,而且……戴亚已经过世两年了不是吗?我想那家伙也不会想一直束缚着你。」
听到这番话,安琪露出隐含着泪水的笑容。
想起那个乐天开朗的好好先生……曾经那般温柔的他。
「……你说得对,或许是这样吧,可是……」
我现在还是……
辛转身背对她,达斯汀则是别开目光,不去看她喃喃自语时滑落的泪滴。
话说回来,辛的无线电一直是开着的,所以两人自比基尼之后的对话全被出来搜救的整个部队听见了。
归返基地后,安琪是还好,达斯汀倒被莱登、赛欧、可蕾娜还有西汀等人狠狠嘲弄了一顿。
「……『雪女』与『射手座』好像也在刚才回收完成了。他们说一回去就要进行修理与整备。」
看来是回收部队传来了讯息,维克透过知觉同步听完报告后说道。
「包括外出搜救的『女武神』在内,由于整备延迟的关系,可能会稍微影响到三天后的龙牙大山攻略作战的出发时程。大概会晚两三个小时。」
蕾娜放心地呼了一口气。
「……幸好没事。不过,真对不起。」
「没什么,进攻作战会花上三天,几小时程度还在误差范围内……况且幸好两人归队,让我们得知了地面崩坏陷阱的存在。现在已经让『西琳』们去确认了,不过交战区域内可供运用的所有路径似乎都设了同种陷阱。她们说其中两处位于攻略作战时机动打击群的预定路线上。」
蕾娜的表情变得僵硬。幸好及早发现,否则在进行攻略作战时,难保不会造成所有部队的退路遭到斩断。
更棘手的是不同于普通的地雷,这种陷阱不会因为压力传感、声波或振动检测而自动启动。不启动就难以发现,更何况这种炸弹埋在无从检测的厚冰与岩盘下,破坏目标不是机甲而是地形本身。
尽管唯一的缺点在于必须使用自走地雷引爆——但只要运用电磁弹射机型,就能轻松且不被发现地将自走地雷抛进现场。
「虽然一时之间很难挖出来,不过我先命令她们拆除导火线与引信,用阻燃树脂埋起来了。尽管只是应急处置,反正只要能撑过攻略作战的期间就够了。」
「……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听到蕾娜慎重地说,维克的紫色双眸闪烁了一下。
「是啊。」
「毕竟『军团』与联合王国都混杂在交战区域里,想在机甲可能通过的所有路径设陷阱,并不是不可能。可是,在今天的战斗当中,陷阱却一直等到艾玛少尉碰巧发现到的时候才启动,这未免……」
敌人放任「神驹」与「破坏神」通过该处,连部队撤退时也没有用来妨碍他们……不会只是区域防卫用的陷阱。
简直……
「就好像在引诱我军深入支配区域,企图使我军孤立无援——是吗?」
「阻电扰乱型的寒冷化战术,会不会也是其中的一环?」
「……有这个可能性。在这慢慢被人勒死的状况下,联合王国军就算苦撑着也得展开反攻,为此投入的人员都是精锐。那些『军团』已经得到够多的小兵首级了,接下来想要的恐怕就是这些精锐。」
接着维克沉思默想了片刻,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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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微做点准备好了,我会增强军团的预置战力。如果有个万一,可以派这份战力救出战场深处的士兵们。」
?
这种事应该早就做习惯了,但不知为何,只有这一次非常需要勇气。
无论是连上知觉同步,抑或说出这一句话都是。
「——蕾娜,你能稍微出来一下吗?」
辛压抑住前一刻的畏缩,装出自己平时的声调,但现在的他,对自己这种无意识的行为与理由都还毫无自觉。
列维奇要塞基地观测塔是早年挖通支撑基地天篷的岩山内部所建造成的要塞主楼遗迹。
沿着异样陡峭的顺时针螺旋阶梯不断地往上爬,就会来到天篷的上面。这里是供前进观测之用的观测所,位于这附近地势最高的要塞基地顶部,也就是天鹅的背上。
翅膀边缘一字排开的对空机炮与对地、对空复合式感应器,在夜空中切割出一块浓黑领域。从这个距离地表有几百公尺高的位置,必须走到天篷边缘才能看到地面。
在这有如漂浮于夜空中的场地,辛披着联邦军制式的战壕大衣,等着他呼唤的人现身。虽说时值晚春,但毕竟地点在雪地战场,这个任凭风吹日晒的场所实在是寒气逼人。
「嘿咻……」
伴随着小小的使力声,听得见通往观测塔内部的防爆活板门被人推开的声响。
轻柔的花朵幽香担任了引路之责。
那是雪地里不可能绽放的,早春的紫罗兰花香。是这两个多月来问过也记住的……蕾娜的香水味。
「——辛?你找我来这里有什么事吗?是不是有什么异状……」
讲到一半,待在稍远处的辛,听见了蕾娜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哇……感叹之声从她的樱唇洒落,辛的视线自然地跟着她抬高向上。
他看见那无数的,多到让夜晚辉煌夺目的——星辰的光辉。
可能是因为必须遮蔽的太阳西沉了,阻电扰乱型的银云散去,夜空晴霁……
呈现出堪称壮丽的——星月夜景。
不知其名的无数恒星,镶嵌缀满了黑天鹅绒般的整颗天球,绚烂地散发光彩。一道格外亮白的银河斜着横越天空的两端尽头,星云形成了漩涡。
这是个缺乏人工灯光,远离人群都市的战地之夜。战场的夜空又黑又暗,也因此而被星光与雪地夜光照得微亮。
在几万年前切削成形,如今仍保持纯白的岩石天篷,与淡淡光芒上下辉映。细细的月牙恰如冷若冰霜的女王,坐镇于天顶的附近。
蕾娜脖子后仰到极限看得出神,再这样下去恐怕会直接往后摔倒,因此辛拉着她的手,让她抓住防止坠落的护栏。蕾娜好像完全没註意到这个动作,摇摇晃晃地照办,继续让星光映入白银眼眸之中。
过了很久,她才终于叹一口气,说了:
「……好美。」
「是啊……你以前不是跟凯耶说过吗?说在第一区看不到星空,所以很想看看满天的星星。」
对着她回望过来的双眸,辛耸一耸肩。
「只可惜不是流星雨……我去找安琪他们时看到了星星,所以……」
对辛而言虽是看惯了的战场星空,但那时他无意间想起了蕾娜与凯耶之间的对话。
在第八十六区第一战区第一战队的那间老旧队舍,那时他们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从没想过会像这样,站在同一个场所。
「所以,你就特地找我来看?」
「是我多事了吗?」
「不会。」
蕾娜羞涩地笑笑,再次将白银眼眸转向满天的星斗。徐徐吹来的夜风,让一头长发闪亮地飘舞。
她是在早春时节从共和国出发,因此似乎没带国军制式的冬季装备。她披着出发时紧急请人送来的联邦战壕大衣,在追忆之下微笑。
「只有这件事,肯定是在第八十六区生活的一大优点……我记得她是这么说的。」
蕾娜想起两年前听过的,如今已不在人世的八六少女的话语,如此低喃。
蕾娜原本以为第八十六区——那个全塞给八六的战场是人间地狱。
完全没想到被困在那里的他们,会对他们的境遇感到任何庆幸。
明明那时候自己跟他们待在不同的地方,不认识他们的长相,连名字都不知道。
蕾娜偷瞄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同样仰望着天空沉思某些事情的辛。偷看他那被大衣高领挡住,现在看不见的……斩首疮疤般的伤痕。
蕾娜没问过伤痕是怎么来的。
她对辛的了解不过如此,自己与辛的距离还很遥远,让她问不出口,辛也不会向她倾诉。
尽管站在同一地方、同一战场,光凭这点还不足以缩短距离。
——毕竟你们才刚见面。
葛蕾蒂说的没错,自己与辛才刚见到面,只互相知道名字,以及……好不容易才刚知道长相。
明明是这样,但蕾娜内心的某个角落,却不禁以为双方互相了解的部分不只如此。
她仰望着夜空呼唤道:
「辛。」
「蕾娜。」
不知为何,在完全相同的时机下,呼唤对方的声音重叠了。
一瞬间两人都无法接着说下去。双方都判断不了该做何反应,莫名尴尬的沉默暂时降临在满天星斗之下。
辛先重新打起精神,说了:
「……你先请。」
「抱歉……」
由于锐气受挫的关系,使得第二次开口需要一点勇气。
「……关于上次的事……」
一说出口,就感觉到辛传来些许紧张的氛围。
看来辛也并不是完全没放在心上。蕾娜不知为何因此稍稍放了心,说道:
「对不起,我说的有点太过分了。」
「……不会。」
「不过,我是真的感到哀伤,这句话我不会收回。你们已经离开第八十六区了,已经从註定战死的命运获得了解放。明明应该是这样的——但你们就只是获得解放而已。」
分明已经从除了选择死亡地点与方式之外,毫无自由可言的战场获得解放——却仍然待在同一个战场。他们说战斗到底是他们的骄傲,没错,或许这是他们仅剩的唯一一项存在证明,但他们如今应该可以冀求更多事物,却不去追求。
想去哪里都行,想成为什么样的人都行,他们自由了。
明明是这样——但他们还不懂得如何追求自己的未来。
「遭人剥夺的事物始终没能拿回来,所以对于将来也无法冀求同样的事物,不知道该以何种将来为目标。我有这种感觉……所以很哀伤。」
不懂得如今已经能冀求的幸福为何物。
无法在脑中描绘——那些遭人剥夺的事物。
就如同维克、西汀,以及过去葛蕾蒂说过的,蕾娜或许是相当傲慢。
明明属于剥夺、伤害的一方,却要求他们再次追求遭到剥夺的事物。
竟然说「因为牢门已经打开了,所以你们必须跟我来到同一个地方」。
明明不去任何地方,也是一种自由。即使如此,蕾娜仍希望他们来到自己的所在之处。
「只是……」蕾娜接着说了。
如今她会觉得,这句话或许……当时应该一起告诉辛的。
「我认为你们之所以对世界不抱希望,是因为你们……太善良了。」
辛一听到,顿时眉头紧锁。
「……善良?」
「是的。」
「就像你说的,坦白讲,共和国或者联邦——没错,我都不在乎……但我认为这跟所谓的善良并不一样。」
蕾娜忍不住笑了出来。
虽然她早就料到可能如此。
「辛,你难道没有自觉吗?……你是个秉性善良的人。否则你不会记住所有先一步逝去的人,还想带着他们一起走。应该也不会试着帮助哥哥、凯耶或受到『军团』囚禁的同伴获得解脱。」
「…………」
「你是个秉性善良的人。还有莱登或赛欧,可蕾娜、安琪跟西汀,以及所有八六都是。因为最简单的方式,应该是憎恨这个世界。怨天尤人才是最轻松的方式。一切过错都在共和国身上,所以你们大可以全部怪在共和国头上,选择憎恨我们就好。但你们却……削去了自己的一部分。为了不去诅咒世上的一切,而选择让自己受伤。」
选择自己割舍、烧毁曾经拥有的幸福记忆。
「……因为诅咒世界,才是真的会失去一切。」
就连最后剩下的骄傲,都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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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你们反而是将伤痛视为骄傲。」
即使遭人剥削,遭人践踏,仍然秉持着骄傲,绝不变得跟那些人一样低劣。
「如果这份伤痛代表了你们自己,那么我也无法要你们忘了它。但是……我希望你们的善良能够得到回报。」
蕾娜仰望星空,自言自语般地说着,宛如低吟悄唱。
在雪地战场,与漂浮于真空的群星世界,她就像在挑战人类无从生存的严酷天地,提出严正的声明。
「善良的人,应该要获得幸福才对。公正的人,应该要获得回报才对。这才是人类世界该有的样貌,假如现在并非如此,那我希望将来能够如此……因为人类向来都是这样,一点一点——实现理想。」
愿能实现公正而良善的世界。
总有一天。
听到这番如歌如诗,严正声明的宣言,辛说不出任何话来。
他认为这是永远无法实现的理想。
认为这是说得好听,却不切实际的空泛妄想。
他的确是这么认为,要不屑一顾应该很容易,但不知为何,他就是说不出口。
——看海。
半年前,在战殁者公墓的白雪中,自己说过的话重回脑海。
当时他许下带大家去看海的愿望,想让他们看看无缘目睹的事物,认为那是自己现在的战斗理由。
既然如此,那么尽管辛知道蕾娜想看到的世界不存在于任何地方,也无法否定她的心愿。
「抱歉,我怎么讲到这么奇怪的话题?而且你刚才好像也有话要说……」
「…………嗯……」
可能因为锐气受挫的关系,使得第二次开口需要一点勇气。
是啊,自己原本打算在这里跟她说什么来着?
在前去执行龙牙大山攻略作战之前——在作战一旦成功就会揭晓的事实确定之前。
「蕾娜,假如就像联邦或联合王国的预测那样,『无情女王』正是瑟琳·比尔肯鲍姆少校,而且她有某种办法能结束战争的话……」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说归说,其实辛对瑟琳完全不抱期待。
战争一定不会终结。
即使如此,假如……
「假如这场战争真的能够结束——到时候……」
忽然间。
想讲的话唐突地中断了。
我们去看海吧,去看看未曾见过的景色。如果可以,我们一起。
辛本来是想这么说的,他听蕾娜说过想看海,但从未主动向她提起。
辛认为应该告诉她,只有这件事,绝不弄虚作假。
他想带蕾娜看海,因为这是他现在战斗的理由——
但是,无意间……
如虚幻泡沫般浮现的自我疑问,让喉咙为之冻结。
辛想带她看海。不是力有未逮,最终倒毙的死亡战地,他希望能让她看看如今受到战火封锁的世界无缘一见的事物。这是他的心愿。对,他变得能够冀求一些事物了。
既然如此。
那么,之后呢——……?
看过了海,然后呢?
蕾娜会有什么心愿?——是否愿意对他许下什么心愿?
这……
要持续到几时?
辛自己并不想看海,这点直到现在仍未改变。
自己没有任何想做的事。
那种空虚,让辛莫名地感到毛骨悚然。他急忙停止继续思考,但疑虑却遗留下来,未曾消失。
战斗到底,是八六的骄傲。
那么如果战斗到底,还活了下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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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死神,你莫骄傲 第三章 不解啼鸟之悲叹
不幸的状况,来得是如此简单。
「——!……!」
在深入交战区域的重装运输车上,辛听见了那个声音,抬起眼睛。他们正在龙牙大山攻略作战的进攻路线上行进。联合王国机甲军团于昨晚深夜开始进行佯攻作战,一路顺遂地引诱出「军团」各部队,为他们在战场上开出空隙。
远处又有一个「军团」部队展开行动。但是前进路线不对劲,它们既不去攻击佯攻部队,也不朝向秘密推进的机动打击群前进。
当辛察觉到当中夹杂着一种模糊难辨而不带感情,却贯穿整座战场的激烈尖叫时,他在不祥预感的催促下连上了知觉同步——不是基于理论,而是在长年军旅生活中经过淬炼的战士嗅觉敲响的警钟。
「全队停止前进——莱登,你还在基地吧?我要你原地待机。」
『!收到。』
『诺赞上尉?怎么了……』
毕竟是一整个旅团,由足足几百架机体组成的队伍。包括受任殿后的莱登在内,有几个战队还在几十公里后方的列维奇要塞基地准备出发。
察觉状况有异的莱登即刻回应。但蕾娜不像他已经完全习惯了辛的异能,反应慢得让人心急。理应已经遭到歼灭而败逃的「军团」部队调转方向,与向前进击的联合王国军佯攻部队展开对峙。支配区域深处的「军团」开始行动,前去攻击佯攻部队,或者是彻底忽视该部队,开始进攻联合王国的支配区域。这是在伪装退却与迂回入侵,真正中了诱敌计策的——上钩的是我军这边!
简直就像配合着机械尖叫行动一样,「军团」的其中一阵叫声提高了音量。位置距离联合王国军或机动打击群都很遥远,就像是长距离炮兵型,但辛现在才终于知道是其他机种。
辛徒劳无功地追踪速度过快,在一瞬间内消失无踪的那个的尖叫——同时发出如今为时已晚的警告。
「——很遗憾,我们力有未逮,让你特地提出的警告白费了……抱歉,诺赞,列维奇要塞基地沦陷了。」
在一行人固守不出的司令部内部,此时几乎所有照明都断电了,一片阴暗。
这里是列维奇要塞基地的地下司令部。在这从地下四楼到最下层,采取与其他部门半独立的形式建造而成的中央指挥所,维克如此说道。
要塞的最上面——天篷外缘的复合式感应器仍在正常运作。主萤幕上的雪景冷光,幽幽地映衬出指挥所主要人员的紧张神情。可以看到一群身穿铁灰色战斗服,保持沉默的处理终端,以及领导他们的深蓝军服银发少女。
幸存的少数基地人员与整备人员去防卫阻塞通道的隔墙,指挥管制官则守在管制室,都不在这里。
「更正确来说,是基地功能落入敌军手里了。地面所有区域与地下区域的八成都在敌军的压制下,我军能掌控的只有司令部,以及地下最下层的第八机库。目前我们封锁了司令部的所有出入口,坚守不出……噢,联邦军人全都撤退到司令部里了,这点不用担心。」
维克想起对方是联邦军所属的军人,于是补充了一句。
辛此时在受到要塞城墙与雪地阻挡的遥远他处,正率领着部队折返到离基地十公里远的地点,却依旧保持着平素冷静透彻的讲话口吻。
他是能够听见战场上所有「军团」位置的异能者,自然已经掌握到某种程度的现况,但毕竟有些战友被困在基地内部,然而他完美地隐藏起动摇的情绪。
『我也有所疏失——我想得不够多,靠电磁弹射机型的推测性能诸元〈spec〉的话,是可以投掷高机动型。』
即使接到这个警告,如果雷达与光学感应器都无法侦测到那个,其实一样是无计可施。
辛与维克在指挥体系上,不属于直接的上下关系,这点传达上的小小迂回也误了事。
敌机似乎降落在保护要塞基地的天篷上。设置的对空、反火炮雷达未能侦测到那个,因此连动瞄准目标的对空机炮,也只能朝着完全错误的方向张开为时已晚的弹幕。
等到对空机炮遭到破坏,警报才终于鸣动,紧接着从天篷通往观测塔的活板门从外面被砍开。受命前去迎击的基地防卫兵力在观测塔内遇上入侵的那个——单方面遭到了屠杀。
这是因为在狭窄要塞内的通道纵横自如地来回飞窜的那个,没有一个人能用肉眼看见它的模样。
维克弄清楚了状况,远端启动设施防卫用的破片地雷,硬是撕掉它身缠的光学迷彩,这家伙才终于现了原形。
被撕裂的阻电扰乱型当中,躲藏着一架漆黑的「军团」。
高机动型。
就在这一刻,观测塔宣告沦陷。基地的防卫战力减半,「军团」空降部队趁着混乱状况,陆续降落在对空炮遭到击溃的天篷上,开始入侵监视塔的内部。
在这种情况下,维克决定放弃地面区域及司令部以外的全地下区域。他一面依序放下隔墙封锁与地表之间的通道,一面让幸存的全体人员与全机甲撤退到司令部及第八机库。
就这样,他们与压制、掌控了基地的「军团」部队展开了持久战。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辛叹了一口气。
「上次的侦察任务中,『西琳』接触到的敌机原来也是为了侦察基地……通往龙牙大山据点的进击路线,也等于那边到这边的进击路线。再说……我也早该注意到这个状况了。」
敌军运用电磁弹射机型,以单骑特攻的方式压制了总部基地。
基本上来说,这种作战是不可能成功的。滑翔翼飞行速度慢而且轮廓巨大,容易遭到雷达侦测。再加上电磁弹射机型的最大投掷重量推测为十吨上下……如此能够投掷的自走地雷或斥候型,绝不足以压制防守坚固的基地。
然而如果是重量比斥候型轻,战斗能力却高过近距猎兵型,且身缠阻电扰乱型,能干扰包含可见光在内所有电磁波的高机动型的话……
这是出乎意料的攻击行动,但全都是已知的情报,应该有办法推测出来才是。
『——敌军战术的分析与推测,是我……指挥官的职责。辛你不用放在心上。』
细柔的银铃嗓音加入对话,让辛暗自松了口气。
是蕾娜。
虽然他刚刚已经听说所有人都撤退完成了。
『我想你现在也不用把这事放在心上,米利杰……再说,我觉得就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无可奈何。尽管以顺序而论是可能的,但这座基地并没有战术或战略上的价值,值得实行这种攻击行动。况且诺赞、我还有你,都不熟悉天空仍为战场的那个时代的战争。』
「军团」不会使用航空兵器——辛他们只接触过「军团」战争,尽管从知识来说知道天空能成为进击路线,却没有过实际感受。
而熟悉航空兵器服役时代的战争的人——那些正规军人大半都在「军团」战争中战死了。
维克叹一口气后接着说:
『言归正传,既然你能听见,我想你应该掌握到某种程度的状况了,但我还是说明一下——首先,「军团」空降部队暂时不会扩大推进范围。我已命军团炮兵歼灭了电磁弹射机型,其他可能投掷的位置也在他们的射程范围内,一开始投掷就能加以压制。』
就联邦军的推定,利用电磁弹射机型能推进的距离约三十公里,勉强在榴弹炮的射程圈内。
『接着讲到我军的状况。出兵攻入「军团」支配区域内的佯攻部队,已遭到迎击而全军覆没。反而是进入我方支配区域的「军团」部队,使得其余军团各师全数动弹不得。』
辛眉头一皱。
「……全军覆没?」
虽说敌军有着坚固的重重防御设施,以及山岳的地利之便,但盟军已经抵御「军团」的入侵长达十年,应该不至于薄弱到只因为中了陷阱就任由敌军蹂躏。
『根据遇敌的指挥官最后的报告指出,那些「军团」似乎将重量级集中部署于支配区域内。指挥官表示他们碰上了以战车型及重战车型组成的重机甲部队。』
辛忍不住闭上了眼睛。重战车型,竟然偏偏是这种机型。
这种钢铁怪物有着超乎规格的一五五毫米战车炮,与重达一百吨以上,坚不可摧的庞大身躯,同时还具有完全不合常理的运动性能。面对这种没有机甲能单骑与之抗衡的大军……不难想象盟军必定是一触即溃。
『恐怕是混杂在来自后方的补给队伍中出兵,慢慢与轻量级做了替换吧。我想大概从很久以前,「军团」就在计划这项作战了。』
辛的异能虽能得知「军团」的数量与位置,却无法辨别机种。如果敌军是在受到阻电扰乱型遮掩的支配区域深处交换机种,就完全无法掌握状况了。
『我已将基地这里的现况告知了军团本队,而且已经命令预备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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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做好准备,他们是表示随时能够行动。但毕竟军团本身处于敌军的包围下,按照推测,最短也要五天才能突破重围前来解救要塞。』
「…………」
换言之,目前的状况是……
列维奇要塞基地与他们机动打击群,遭到敌军斩断与友军的联系,在敌方部队的包围下陷入孤立无援的状态。
「……我这边也有一项坏消息。摧毁了佯攻部队的『军团』重机甲部队,两队都正在往列维奇要塞基地前进,总数八千。佯攻部队的残存兵力似乎正在拖住它们,但是撑不了多久。就算把补给与重新编队的时间考虑进去……也会在明天到达基地。」
维克仿佛由衷厌烦地叹了口气。
『好吧,我想也是…………你那种不让人抱持乐观心态的异能,在这种时候也真是不方便啊。只会说些不祥预言却又百发百中的卡珊德拉,可是会惹人嫌的喔。』
「目前待在基地内的『军团』总数为一千架上下。」
『别说了。』
维克厌倦地说,辛没理他,继续说道:
「我想大半都是自走地雷……其他还有什么?只有斥候型吗?」
他们只看到这两种机型降落下来。
『就逃过一劫的摄影机的影像来说是如此……只是除了这些之外,还确认到它们投下了多个具碰撞防护功能的货柜,目前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假如以乐观的想法来看,大概是弹药与能源匣之类吧。』
「侦察人员……我想大概是派不出来吧?」
『是啊,抱歉。地下区域上层的每一个地方都在「军团」的压制下,还没上到地面就会被拦截了。』
「司令部的隔墙还能撑多久?」
『虽说是旧型,但毕竟是守城用规格,不用担心……希望如此啦。我们会想办法撑住。』
『我们这边还有直卫的布里希嘉曼战队,以及修迦中尉指挥的四个殿后战队,用来固守据点足够了……别担心。』
听到蕾娜自己才是一副担心的语气,明明场合不对,辛却觉得有点好笑。虽然还不至于有心情笑。
明明他们那边的状况才是最危急的。
「状况我了解了……那么,我们该怎么做?」
『哼。』维克用鼻子哼了一声。
『你这是明知故问吧……还用说吗?』
知觉同步的另一头,洒落一阵冷笑的气息。
其中混合着等量的战栗与勇猛,并带有些微苦涩。
『来打攻城战吧。』
机动打击群机甲部队,基于其独立实行挺进作战的特性,以及战斗人员大半都是只懂战队规模战斗的八六,因此是以战队为基本单位编组出十四个大队,形成了经过细分的特异编队。
包含部队的大队长辛在内,十四名资历最老的先锋战队小队长们、旅团最上级士官班诺德、代表众「西琳」的蕾尔赫,以及知觉同步另一头的蕾娜、维克与莱登,在正对列维奇要塞基地的森林里设置的宿营,用重装运输车的货柜当成临时会议室。
虽然是结果论,不过辛认为三天前安琪与达斯汀遇到山难,对己军来说算是好事。搜救两人的行动使得整备延迟,结果也拖延到了今天早晨的出发时间。正因为时间有所拖延,才能这么快就返回基地。否则莱登他们八成也已经离开了基地,守城一方的防卫想必会变得更严苛。
如果没事先察觉,退路已经被堵住了。能够事前去除炸毁道路的陷阱也值得庆幸。
俯视着将几张折叠桌摆在一起铺上透明桌垫,写上敌我部队配置的战域地图,第四大队长尤德·克罗少尉喃喃道:
「……状况糟透了。」
总部基地沦陷,己军在受到敌军支配的战域内孤立无援。友军最快也要在五天后才能到达,而敌军的增援预定将会比他们更早抵达——……
「根据诺赞的搜敌结果,增援总数在八千以上,最快预定明天到达……换句话说,明天重战车型与战车型组成的两个重机甲部队总共八千架敌机,就会连同城墙堵住我们的前后退路吧?」
「我军战力就算加上『阿尔科诺斯特』也只有六千。而且基地当中还有连诺赞上尉都没能击毁的高机动型……」
第五大队长历·满阳一副强忍不安的模样,接着说道:
「既然敌众我寡,最好避免两面作战呢……是否要由我军主动出击,歼灭敌军的重机甲部队使其撤退呢?」
『正好相反,满阳少尉——我们不会倾力于迎击重机甲部队。』
蕾娜隔着知觉同步说道,满阳吓了一跳,睁大双眼。
『以突破现况来说,歼灭「军团」的增援并没有意义。我们的目的是攻坚,这样做没有帮助。不但只会平白消耗战力,还会引发「军团」投入更多战力。』
瑞图皱起了眉头。
「你说目的……?不是只要打倒『军团』就好了吗?」
『不是。敌军的目的是占领列维奇要塞基地。为此它们封锁了周边区域,将增援送进来。既然这样,我军该做的是阻止它们的目的,也就是……夺回要塞。』
赛欧在知觉同步的另一头,带着仿佛偏头不解的气息说道:
『也就是说……你是要我们去攻打要塞吗,蕾娜?』
「正是如此,利迦少尉……只是在这场战斗当中,攻城战的基本战术只有一种派得上用场。」
原则上来说,攻城战以守城的一方有利。
城塞是一种用来抵御敌军入侵的军事设施,也就是经过精密计算,建构成仅对守城军有利的战场。光是城墙就做了种种精心设计,能够弹开攻城军的弓箭,并让守城军可以集中炮轰敌军。
因此,攻城军如果情况允许,会采取忽视城墙的战术。例如心理战,或是引诱敌军出城决战。尽管是断粮战术,现今对付城塞这个巨大的物资集聚处,有时反而会是攻城军占下风。
或者也可以破坏城墙。像是挖掘坑道连同城墙一并烧垮,或者运用冲车〈ram〉或重力抛石机〈warwolf〉直接粉碎城墙。
但这每一种战术,在这场战斗中都用不上。
谈判或动摇军心对「军团」都不管用。它们不会理睬任何挑衅,也不会受到厌战气氛所支配。而因为双方都无法期待得到补给,针对物资匮乏这点下手将会是双刃剑,也没时间慢慢耗。要塞以坚硬的花岗岩构成,而且位于断崖上,挖坑道这条路是绝对不可行。
既然这样,能采用的手段只剩一个。
大概是猜到蕾娜想说什么了,辛声音略显僵硬地回答:
『——强袭,对吧。』
强行突破城墙。
就像爬满食物的蚂蚁般仗着人多势众攀上城墙,是最简便,最多人使用的……也是会造成最多伤亡的拙劣战术。
「是的……一百公尺的断崖,以及上面二十公尺的城墙。我要请你们攻略这条路线。」
阒寂无声的沉默,短暂落在临时的会议室里。
八六与「破坏神」无论在共和国或联邦,都是以市区与森林为主战场,也早已习惯使用钢索钩爪进行垂直攀登。
但是……这次高度超过一百公尺。要承受着来自正上方的炮火与自走地雷的袭击,登上就连「破坏神」也无法一口气爬完的距离。
「这也太……」
「很困难,而且会造成相当大的伤亡。」
瑞图脸色有些发青地呻吟,尤德神色紧绷地颔首。
在知觉同步的另一头,莱登兴趣缺缺地说:
『就这样丢下基地〈我们〉撤退怎么样?』
「不值一提。就算撤退,也没有足够物资撑到跟军团本队会合。」
辛立即否决。
这个问题与回答,都是为了让处理终端们了解状况。尽管身为士兵,八六向来是在特殊环境下战斗,不太具有后方供应线——补给的概念,也缺乏长达数日的行军或战斗经验。
为何非得夺回要塞基地?不让大家理解这点就上场作战,不会有好结果。
至于隐藏在问题里的建言,辛左耳进右耳出。
就算有任何突发状况,他也不打算那样做。
「以夺回要塞为第一优先,对于『军团』重机甲部队则以阻滞作战争取时间。上校,这样就对了吧?」
阻滞作战是一面回避决战一面妨碍敌军前进,拖慢敌方行进速度的战术行动。由于必须反复进行战斗与后退,敌军与防御对象之间必须要有距离才能实行,而以目前敌军增援的位置来说,应该可撑上几天。
『是的。』
「军士长,包括炮兵大队在内,我给你一半的『破坏神』。增援交给你对付没问题吧?」
「哎,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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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就是这样了。」
班诺德淡定地点了点头。
辛将好歹算是军官的八六,交给身为士官的班诺德指挥。这在正规军当中是不可能采用的运用方式,不过军阶这种东西对于八六与佣兵〈禽兽〉们来说,本来就连装个门面的意义都没有。在座的大队长们也都没有提出异议。
「五天,只要争取时间等救兵抵达就够了,绝对不要想去歼灭敌人。」
「不用说我也知道啦……你们才是,拜托请不要不假思索地冲向敌人,然后三两下就翘辫子了喔,不然保护你们的我们岂不是像笨蛋一样。」
大概是因为状况特殊吧,身经百战的士官讲了句勉强不算失礼的玩笑话。辛对他耸了一下肩膀,然后环顾各队队长。
「其余『破坏神』与『阿尔科诺斯特』全机负责攻略要塞……我们这边没办法耗到五天之久,要趁司令部那些人全军覆没之前夺回要塞。」
作战一敲定,要塞内部的蕾娜等人与外头的机动打击群,都一齐忙乱地展开行动。
鉴于夜间的轮值问题,「华纳女神」管制人员也加入指挥所人员当中,就战斗定位。指挥管制官在管制室与「西琳」同步,幸存的士兵们负责通道防卫。至于推测可能成为最主要入侵路线的机库,则由莱登等人严阵以待,准备迎击敌军。
『这边也已经开始准备投入方面军预备队了。』葛蕾蒂从遥远王都同步过来说道。
『你们所在的整个南方第二战线,正渐渐受到「军团」的压迫。国王陛下与王储殿下认为不是吝惜预备兵力的时候,所以决定出兵了。』
「谢谢您,维契尔上校。」
「……感谢你的传话,不过……竟然因为军务繁忙就让外国军人代为跑腿,这我之后一定要好好讲讲父王与王兄。失礼了,上校。」
外头也是,各「破坏神」有的去迎击重机甲部队,有的则似乎开始移动,准备包围要塞基地。以脚部冰爪奏响的独特坚硬足音为背景音乐,辛忽然说了:
『米利杰上校、维克,整体指挥可以交给你们吗?关于攻城战,我只知道一点战史,坦白讲实在应付不来。』
「……喔,这么说来你是特军军官嘛。速成的军官的确不可能知道这些。」
维克回答的同时,正在用熟练的动作替从司令部弹药库拿出的,枪矛般又长又大的重型武器验枪。
蕾娜不禁心想,看来伊迪那洛克王室,的确是崇尚武力的血统。
检验的是二○毫米反战车线膛炮。这是早年的一种以大量发射药与长管炮身替弹头加速到超音速,借此贯穿装甲的步兵用反战车武器。
虽然随着战车装甲的强韧化与重量更轻、威力更大的无后座力炮的登场,使得这种武器遭到淘汰,然而不同于无后座力炮会以后焰〈backst〉焚烧后方十几公尺而无法在密闭空间使用,反战车线膛炮除了特大音量的炮声之外不会散播任何东西。用来防卫这栋狭窄空间较多的司令部,这种兵器仍有它的用处。
做过确认,将线膛炮交给近卫兵后,维克目送那背影扛着两门各十五公斤重的兵器,从指挥所走向自己负责的通道位置,接着说:
「我的确是学得比你有系统,但我也没有攻城战的经验喔。窝在屋子里的经验倒是多到腻了。」
『有学过系统化的知识,就已经比我好了。只要你有阵地防卫的经验,要反过来想象应该不难。』
「好吧,是这样没错。」
「……不过……」
无意间,蕾娜注意到一件事而开口。
假如就连目前存活的八六当中战斗资历最老的辛,都没有相关知识的话……
「如果是这样,那『军团』不是更——不懂得如何利用这座要塞战斗了吗?」
紫色右眼瞄了她一下。
「包括城内那些家伙,现在的『军团』应该大半都是『牧羊犬』吧。」
「是的,是吸收了共和国民脑组织,经过智能化的士兵机。」
就是舍弃了自卫力量而毫发无伤地遭到掳获,最后对「军团」的战力提升做出了贡献的共和国民们的脑部。
「但这也就表示,成为士兵的是一些毫无战斗经验与知识的国民。的确,智能是与人类同等,但是不懂的事情还是无法正确执行。」
躲在虚伪和平里的共和国民,只把墙外的战争当成事不关己或是电影情节,甚至就连大多数的共和国军人也都不会用枪。
而指挥他们的「牧羊人」,一大半很可能也是八六。只有共和国会放任「军团」的猎头行为,联邦、联合王国与盟约同盟,自从发现本国的战死者被「军团」吸收后,都做出了该有的应对。况且这几个国家都是倾尽全力进行激烈抵抗,不给「军团」战斗以外的闲暇时间,遗体或伤患也都尽可能带回国内。
不难想象在第八十六区连一点支援都得不到,甚至连捡回遗体都遭到禁止的八六,必定成了「黑羊」与「牧羊人」的主要供给来源。
而八六别说军人教育,连像样的初等教育都没接受过,尽是些用过即扔的少年兵。尽管拥有丰富的野战经验,却不可能具有攻城战的知识。
至于「军团」本来只不过是接受帝国指挥行动的士卒,在这方面也是一样。它们或许累积并分析了这十一年来的战斗经验,但未曾经验过的战斗自然无从分析。
至于攻城战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因为投射兵器的发达与航空兵器的登场,而逐渐式微的战斗形式。
是只存在于知识里的形式。
维克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稍作思考。
「……原来如此,所以只有知识这方面还是我们略胜一筹,是吧。」
那双眼眸在幽暗空间里,随着坏心眼的笑意眯细。
笑得有如暴虐君主般愉悦。
「看来正好可以趁此机会教教那些过惯和平日子的老百姓,指挥官这种生物的心眼有多恶毒了。既然这样,最毒辣的司令部防卫就由我来指挥吧……米利杰,你就去指挥外头的攻城行动。『西琳』们的总指挥权也暂时交给你。」
「好的。诺赞上尉,你都听见了吧。」
『收到……谢谢。』
葛蕾蒂说道:
『战术模拟或调查工作我们这边也能做,有需要的话尽管分配过来……还有——』
葛蕾蒂一时欲言又止。
『我代国王陛下转达……陛下表示假如状况不允许,不用救出维克特殿下也无妨。万一必须见死不救,我国也不会向机动打击群或联邦追究责任……』
蕾娜吃了一惊。怎么这样,国王陛下可是他的父亲啊。
至于维克则似乎觉得理所当然,耸了耸肩。
「我想也是。我是军人,这里是联合王国的战场。如果还要追究责任,那可是会世世代代遭人耻笑的。」
「我觉得有点奇怪。」
当葛蕾蒂切断了知觉同步时,阿涅塔对她说道。这里是罗亚·葛雷基亚王城中的一处。如今蕾娜以及辛等人正身陷困境,而这间王室提供的客房起居室,舒适且奢华到会令人产生罪恶感。
「姑且不论其目的,它们又准确针对机动打击群发动攻击了。不管再怎么说,我都觉得我方的行动被它们摸得也太清楚了。」
葛蕾蒂点点头,平静地提问。
列维奇基地是能够俯瞰低地的联合王国军前进观测基地,对于专门攻打首都的「军团」来说没有价值。所以它们的目标是机动打击群?但这点其实也不太对劲。
「有没有可能是知觉同步被窃听了?」
「不可能……既然『西琳』能够使用知觉同步,我无法断定同样身为人脑复制品的『军团』无法使用,但是想成为同步对象的话,必须要进行相关设定。」
「那有没有可能就像诺赞上尉能听见『军团』的声音,上尉的所在位置也被『军团』们察知到了?」
「这点目前尚不明确……不过比起这些,有个更单纯的可能性。」
「是呀。」
葛蕾蒂叹了一口气。神情忧郁,且同时带有军人天性的冷静透彻。
「看来最好怀疑联邦军内部有人泄漏情报了。」
蕾娜在分配到的一个私人房间里褪下军服,将女用衬衫及裤袜也全都脱掉,低头看着手中的那件物品。
「蝉翼」。这是维克交给蕾娜的思考支援装置,帮助她减轻同时与一百人以上同步造成的负担。
上次的侦察任务她没有使用。因为时间很短,而且同步对象也只有几个战队的队长与小队长而已。
但这次恐怕是非用不可了。自己必须指挥外面一个旅团的全体人员,同步人数也随之暴增。可以想象攻城战将会是一场激战,自己万一倒下,就不能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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挥外面的机动打击群了,而且会给代替自己指挥的维克造成负担。
「好。」蕾娜打起精神,撩起长发,将装置套在脖子上,让它接触到已经装好的同步装置。
仿神经结晶碰到人体温度与窜过皮肤表面的生物电流,产生了激发现象。「蝉翼」——思考支援装置悠悠醒转过来。
构成银环的银线松散地拆解,自动从捻合的状态分开,带着磷光向下倾落。
宛如蚕丝、犹如蛛丝的无数细密银线,恍若光之奔流般滑过背后。
它带着淡紫色彩,散发银光,恰如缩时摄影的藤蔓植物成长般爆发性增生伸长,也像藤蔓那样缠绕着肩膀、背部与手臂往下爬行。
「!…………」
像被羽毛尖端抚过,又像被指甲前端游走全身一般,近似发痒的独特触感在皮肤表面爬行通过。
「呜……嗯……!」
藤蔓一边反复进行自我增生,一边顺着全身肌肤往下爬动,将蕾娜的脖颈到脚尖全部包覆住才停下来。
出现的是一件类似较厚紧身衣的,覆盖全身的服装。
这种复杂交缠,于表面勾勒出生物般纹路的银线,其实是具有自我增生功能的仿神经纤维。它以使用者的生物电流为动力来源,凭借着足以包覆全身的纤维量架构出类神经网路,是展开于头盖骨外的人工辅助脑。
可能是其支援带来的帮助,睁开眼睛时,视野比印象中明亮了些。
蕾娜呼出一口气,在缺乏灯光的幽暗空间里抬起头来。
展开的装置厚度让军服袖子套不上手臂,肩膀也觉得有点紧,蕾娜心想与其因此分心,索性只穿上包鞋就回到指挥所。装置在离连接位置较远的脚尖展开得较薄,差不多刚好抵销了脱掉的裤袜厚度,所以脚很顺利地滑进了鞋子里。
维克听见鞋子的脚步声,视线往蕾娜这边瞄了一眼。他似乎将椅子让给了年纪还小的芙蕾德利嘉,自己站在副指挥官的座椅旁。
他用一种极端难以形容的表情,就这样陷入了沉默。
「呃……这…………………………………………抱歉,是我不好。」
「…………!」
看到王子殿下事到如今才开始赔不是,而且就只有这种时候讲话语气特别诚恳,让蕾娜狠狠瞪着他。
维克相当难得地,一面冒着冷汗一面注视着完全不相关的方向。
「其实在有需要的时候,我也会让蕾尔赫装备,但…………好吧,我懂了,原来她是因为很多方面都比你内敛,所以看起来才没问题…………」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真是得天独厚啊。」
「你指什么啊!」
就连芙蕾德利嘉都露出一副难以言喻的同情神色。
「看来汝似乎是被那边那个傻蛋设计了,但就连他本人看到汝这模样,都忍不住忏悔起自己的过错………………这个嘛,嗯,对男子们而言视觉上的刺激似乎大了点。」
她似乎已经努力挑选过字眼了,但蕾娜听了反而打击更大,好像她的一身模样不检点到了让人难以启齿似的。
思考支援装置「蝉翼」。
以仿神经纤维架构而成的,紧身衣式的运算装置。
插图p211
但由于它必须以使用者的生物电流作为运转动力,而仿神经纤维又不具备维持形体的力量,因此非得在皮肤表面展开不可。换言之尽管它与身体紧密相贴,却不会支撑使用者的身体组织。
也就是说。
一动就会摇晃。主要是胸部。
指挥所人员们有的是拘谨地,有的是露骨地别开目光。蕾娜环顾所有人,最后眼睛停在其中简直像抓住仪表板不放一般,凝视着萤幕的少年。
「……马塞尔少尉,你为什么硬是不肯看我……!」
好歹也是上校在问话,马塞尔却依然不肯把目光调离全像式萤幕。
「你这不是在拐弯抹角命令我去死吗,上校?我现在要是回头,铁定会被诺赞宰了。」
「……这、这跟辛没有关系吧!」
听到这个名字,不知为何让蕾娜更难为情,她涨红了脸叫道。
『唉……好啦,总之从下次作战开始,就准备一件大一号的军服吧,女王陛下。』
西汀用一种无限同情的口吻隔着同步说道。默默离开房间的芙蕾德利嘉拿了一件联邦军铁灰色的男用西装外套回来,嘿咻一声,踮起脚尖披到了蕾娜肩上。
先锋战队就定位后过了一段时间,说要为管制做准备而暂时离线的蕾娜,回来连上同步了。
『打击群各位人员,久等了。』
「不会……上校?」
辛察觉到异状,问了一下。在这同步中断的大约十分钟之间……
「你怎么了吗?」
『什么怎么了?』
果然。
「因为你的声音…………听起来似乎不太高兴。」
银铃嗓音一听就知道明显带刺,好像压根不打算隐藏情绪。口气也莫名地冷淡。
『我没事。』
原来如此,看来有事。
辛决定等战斗结束后找人问问,看是问芙蕾德利嘉或马塞尔都行。
他说不上来,但总觉得不要问本人比较好。
蕾尔赫向他报告状况。不知怎地,语气听起来有些歉疚。
『……死神阁下,那个,「阿尔科诺斯特」部署已完成……』
「……?收到。上校,机动打击群也已经部署完成。」
『辛苦了,请原地待机,等候进一步指示。』
蕾娜呼出一口气,似乎勉强重新打起了精神。但平时凛然难犯的银铃般嗓音,仍然带着少许动摇色彩说道。这次的声调,像是忸忸怩怩地在为某事害臊。
辛皱起了眉头,总觉得传来的感情好像有点强烈。透过双方意识进行的知觉同步,能够传达面对面说话程度的感情,但只有这次显得特别鲜明。
「……你好像……」
『请等候指示,诺赞上尉!』
「…………收到。」
时刻早已过了正午,虽然离黄昏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但天空开始飘雪,天气阴沉。从刷上一层银粉的铅灰色云层,无声地洒下漫天飞舞的白色雪片。
列维奇要塞就在雪幕后方,如蹲踞的巨人遗骸般傲然耸立。
陡峭的断崖绝壁,高低差最大达三百公尺,最小也有一百多公尺。在这细雪纷飞的时刻,断崖穿起一袭密不透风的冰凌罗裳,钢铁色彩的装甲板将崖顶团团围起。
在这附近就属要塞周遭的地势最高,坡度缓缓往南边的交战区域——也就是辛等人此时所在的针叶树林一路下降。可能是为了从要塞上方迎击敌军而刻意砍伐了森林,要塞周遭铺展着一片半径数公里的平原,开阔平坦到了不自然的地步。
攻击目标在南北纵长状菱形岩山的东南斜坡,那里高低差最小,距离森林地带也不远,只是……
安琪说道:
『……要是从这种地方笨笨地跑出去,就要变成活靶了。』
『话是这样说,但也只能出去了……如果不是那种城堡,早就可以二话不说开炮炸它了。』
待在四面城墙围绕的地方,也就等于四方都无处可逃。用榴弹破片扫荡固定范围的大范围压制战法,正适合用来对付这种目标。
然而这座要塞,具有据说由冰河侵蚀而成的厚实岩盘天篷。
如今以金属柱子做过补强的天篷,对于炮击或轰炸等来自空中的攻击具有一定的防御力。如果是运用电磁加速炮型或轰炸机进行的超重量、超高速炮击或轰炸也就算了,半吊子的炮击是起不了作用的。
赛欧是知道这些才会开玩笑,但要塞里毕竟还有自己人。果不其然,可以感觉到可蕾娜紧紧皱起了眉头。
『莱登他们还在里面耶?……而且,呃,我也有那么一点点担心蕾娜啦。』
『只是打个比方嘛。所以辛才会把炮兵式样的「破坏神」部队交给班诺德他们啊。』
「女武神」主炮与副武装都能更换,机动打击群内也有两个装备了榴弹炮的炮兵式样机大队,两者目前都在参与阻滞作战。正如赛欧所说,是因为攻略这座要塞时用不到他们,而且要分配大火力后援给阻滞战部队跟重量级「军团」对峙。
要塞周遭没有敌机踪影,也没有「西琳」以外的亡灵之声。辛一面倾听只位于城塞内部,而且似乎是在要塞地面区域附近的成群叫唤。他一面说道:
「安琪,有没有办法将飞弹射进城墙与天篷之间的缝隙?」
『辛,你怎么这样问!』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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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蕾娜慌了起来,但安琪似乎在偏头思索。
『「破坏神」的飞弹可以指定目标,但无法指定飞行路径喔。再说了,那座基地的主要设施不是位于地下吗?要扫荡地面部分也就算了,但是打不到入侵地下设施的「军团」喔。』
「我是想说如果能暂时压制地面,或许可以争取攻坚的时间……看来这招也行不通。」
『唉,也就是说,还是只能爬上去就对了吧——……』
达斯汀默默听完后说道:
『……我有个单纯的疑问,为什么不能从西北正面闸门那边爬上去?因为在作战会议上提都没提到,所以我知道不行,但那边不是正规路线吗?与其把钢索射进断崖绝壁爬上去,这样不是更快又确实?』
辛眨了一下眼睛。
这对八六来说是近乎常识的知识,所以他想都没想到有人会提出质疑。
「因为出入口有敌机严阵以待……而且那条路特别设计成如果敌军为了入侵而爬上来,可以用集中炮火加以轰击。」
『……集中炮火?啊……!』
看来他听懂了。
列维奇要塞西北边的正规攀登路线,轮番辟建了不必要地平缓的坡道与曲折的发夹弯,是一条细窄的羊肠路。而为了预防敌军强行直线攀登,道路外侧设有障碍物,扇状俯视攀登路线的正面闸门与左右城墙还安装了无数枪座。
插图p219
若是顺着路线前进,将会在毫无掩体的状态下,长时间暴露于来自三方向的集中炮火。不但不可能抵达正面闸门,还会造成无谓的牺牲,无法开动的机体残骸也会挡住后续部队的路。
『可是,城里应该没有那种火炮吧?况且也不是非得顺着路走……』
「没人确认过到底有没有。再说如果无视于道路前进,你也看到那一堆障碍物了,恐怕只要稍微踏出铺装路就会踩到地雷。用炮击扫雷也不够确实。」
而且可以看到一些部分刻意建造得比较脆弱,还没把地雷扫光就会先山崩了。设计者个性真恶劣。
维克似乎都听见了,像坏心肠的老虎般嗤笑着说:
『被你说中了,诺赞,包括你现在一定觉得设计者心肠很坏在内……事情就是这样了,菜兵。不光这座要塞,你以后要尽量避免从正面老老实实地进攻。出入口与道路是人一定会通过的场所。』
这些地方设置陷阱最有效率,也是守军最警戒的位置。
『闯入要塞后也要注意,虽说那些「军团」已经多少践踏过了一遍,但搞不好还留下了一些防卫用的机关。』
『……你难道连自己的城堡里都设置了地雷吗……?』
『自己刻意设置的已经算不错了吧?……假如你以为自军的支配区域不会遗留未爆弹或地雷,那可是会吃大亏喔。』
『…………』
「射手座」的光学感应器看了看脚边,动作显得有点局促不安。
『所以说,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爬悬崖了……首先还要做侦察才行,谁要去?』
沉默几秒后,维克说:
『你们……该不会是还没弄懂吧?你说是吧,蕾尔赫?』
原本客气地保持沉默的蕾尔赫回答了。
而且似乎有些自豪。
『各位忘了吗?我等「西琳」就是为此而存在的使役鸟啊。』
一个分队共四架机体的「阿尔科诺斯特」奔出森林。这个地点与攻城部队本队保持距离,迂回曲折,故意不在一条直线上安置宿营或本队。分队为了警戒炮击,采取机体之间隔开约一百公尺的小队楔队队形,发出金属尖爪刺穿积雪陷入地面的怪声疾速奔驰。
『……死神阁下,资讯链传来了,下官这就传送过去。』
蕾尔赫话音甫落,「送葬者」的驾驶舱内就弹出了全像视窗。侦察部队的照相枪影像经过「海鸥」的转送显示出来。在距离要塞仅余几百公尺的极近位置,断崖绝壁与装甲墙看上去高可摩天。
近看之下,更能明白其易守难攻的程度。
足足高达一百公尺的冰层绝壁,上面还有更高耸的,以装甲板覆盖的厚实强化水泥城墙。岂止如此,岩壁还刻意切削成往内侧缓缓弯曲的形状,无法直接爬上去。就算使用钢索钩爪,也绝不可能一口气爬上顶端。
再加上前面开挖了宽达十几公尺,深达二十公尺的干壕,滴水不漏地围绕着岩石平台。虽然以机甲来说属于轻量型的「女武神」或「阿尔科诺斯特」跳得过这段距离,然而前方是又硬又厚的冰壁。一旦钩爪没射好,就要摔落地底深渊了。
而且干壕底部与前面,又钉着满满尖锐钢筋组成的反战车屏障。
『……不过,好吧,只要从城墙正下方射进钩爪往上卷,应该勉强爬得上去吧。』
赛欧边看着同一个影像边说。
『不过射太多钩爪进去八成会崩塌,所以只能让少数几人爬上去就是了。反战车屏障可以用炮击炸出空隙钻进去,只要压制住闸门周遭,之后应该可以直接进去……』
讲到一半,赛欧忽然噤声了。
辛的异能抢先捕捉到「军团」移动的动作。在城墙顶端,铁青色的巨影出现在锯齿状射箭孔之中。可以看到机械兵器特有的威吓性轮廓,以及背上火炮的长条剪影。
蕾尔赫说:
『女王阁下、死神阁下……就让敌人用那火炮攻击我等吧,下官想确认一下该种火炮的攻击手段与范围。』
「尽量不要直接中弹。我们得不到补给,我想尽量避免减损战力。」
『遵命……唔。』
从城墙上瞄准了几乎位于正下方的「阿尔科诺斯特」,铁青色的形体探出了身躯。
追踪视线的系统自动聚焦于目标,放大。远处敌机的模样变得鲜明清晰。
大小约莫与反战车炮兵型〈stier〉程度相当。那是「军团」特有的铁青色机体,但明显地没有装甲。四只脚的本体背负着直指天际的长管大炮,暴露出它的机构部位,背后拖着一对长如蝎尾的铲形元件。
从几乎震破耳膜的亡灵嗷嗷咆哮听来,肯定是「军团」。然而就连与「军团」搏斗长达七年的辛,都没见过那种外形。
……不。
的确以「军团」来说是很陌生,但细部的形状有点眼熟。像是巨大的长管炮身、厚重而具威吓性的机构部位,还有杀气腾腾的炮口制动器,以及炮击时打入地面以吸收后座力的后部铲形元件。辛在得不到支援的第八十六区没见过这种机体,但在炮火支援属于常识的联邦,他在战斗中的空档看到过几次。
那是在战场上杀伤人数远胜战车炮或步枪,却毫无杀意或杀人自觉的战场之神——……
榴弹炮!
「蕾尔赫,让『阿尔科诺斯特』退后,那是——」
辛总算弄懂了。
「军团」为何要特地将一部分的部队装进徒增重量的碰撞防护货柜,再进行投掷?
因为它们就算减速,也没有能靠自己着地的运动性能。那不是以上前线为预设用途的兵种。
「长距离炮兵型!」
仿佛烈火轰雷。
「军团」的巨炮——一五五毫米榴弹炮,朝向停在干壕前的「阿尔科诺斯特」同时开火。
「——长距离炮兵型?后卫的炮兵机种来到了最前线吗!」
也难怪蕾娜忍不住重问一遍了。
长距离炮兵型——榴弹炮虽以强力无比的火力为傲,却是完全不适合近距离战斗的兵种,更别说运用于要塞的攻略作战。
插图p223
「它们为什么要……」
啧!维克忍不住粗鲁地啧了一声。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米利杰,不要让『阿尔科诺斯特』后退。长距离炮兵型的投入目的,是破坏司令部的隔墙。」
啊!蕾娜倒抽一口冷气。
一五五毫米的巨大榴弹拥有直接命中的话连战车都能炸个粉碎的破坏力。就连这栋司令部构造坚固的防爆隔墙,一旦遭受到密集炮轰,迟早会被慢慢炸开。
炮弹对于固定目标能够发挥最大级破坏力,又是电磁弹射机型能够投掷的轻量机型,敌军因此才会选上它投入战局。从经过确认的兵种来看,电磁弹射机型的投掷上限大概在十吨左右。战斗重量超过五十吨的战车型或超过一百吨的重战车型,光是炮塔就过重了。
相较之下,长距离炮兵型尽管榴弹炮本身很重,但采用炮身加脚部的朴素造型,因此总重量很轻。特别是没装上装甲,在减轻重量上更是大有助益。
因为是满足了条件的兵种,所以就投入战局了。其中不具有「炮兵就该放在战线腹地」的人类常识。
为了整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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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利,甚至不惜用自己的身体清理地雷区的「军团」,与不愿看到同伴伤亡的人类,即使身处同个战场,遵循的理论却截然不同,从中衍生的行动也是。
——同样地。
「……就算是『西琳』,在没有对策的状况下,命令她们接近以大范围压制为主要任务的长距离炮兵型,是否不太妥当……?」
「一旦没有必要镇守城墙,长距离炮兵型就会来打我们了。因此,我们必须让外面那些人在某种程度上吸引住『军团』的注意。」
「!……」
指挥人类的蕾娜,与统率非人「西琳」的维克,遵循的理论也不一样。
然而在战场上,维克的理论才是对的。不愿见到眼前几个人死去的半吊子心软态度,只会间接导致麾下所有将士的战死。
蕾娜忍受着反胃感下达命令,同时祈求这份厌恶与恐惧,不要传达给以知觉同步联系的辛等人。
「……各位指挥管制官,请继续让第二班前进。自下一波攻击起尽可能进行闪避,让敌军火炮停留在城墙上,不要让它们有一刻得闲。」
「……收到。『破坏神』也会试着靠近。」
毕竟是能将半径三十公尺圈内一击扫荡干净的一五五毫米榴弹炮,所展开的同时射击。
辛一面苦涩地注视着不堪一击地化作碎块的「阿尔科诺斯特」,一边回应。
他当然听得出来蕾娜痛苦地下达的命令有何意图。长距离炮兵型以防御城墙来说,绝非最适当的兵种。四十公里的射程太长,间接瞄准与直接瞄准之间会产生空白地带。之所以将这种机型投入前线,是因为本来另有目的。
不将它们继续留在这里,要塞里的蕾娜等人会有危险。
辛将意识转向派去支援接近行动的小队队长。这是用来排除城墙上「军团」的部队,目的是遏止敌机的行动,或是让敌机后退,借此让友军比较容易接近岩壁。
「……可蕾娜,有能够狙击城墙上方的位置吗?」
听到这个问题,可蕾娜狠狠咬住了嘴唇。她确认过地图,待在推算出来的狙击地点之一——雪地森林里一处略高的岩石平台上。
「是有几个,可是……」
她是为了帮助在最前线与敌机交手的辛,才会磨练狙击的本领。在这种时候排除掉碍事的敌机,正是自己的职责。
只有这个辛绝对会需要,只要有这项本领就能在战场上陪伴他,不会输给任何人,就算是蕾娜也一样,这是属于她的……只属于她的职责。
但是,自己现在竟然得做出这种报告。
可蕾娜环顾着陷进岩石平台而覆盖上一层薄薄积雪,外观还很新,让感应器闪烁着灯光的一大堆散布式破片地雷,发出了呻吟。恐怕是趁他们中断龙牙大山攻略作战,折返基地时埋下的。
「满地都是地雷……!到处都撒满了反战车地雷!」
轰隆……沉重的爆炸声,一路传到这个厚重岩壁围绕的场所。
莱登往声音方向瞄了一眼,开口说话。当然靠「破坏神」的感应器一类,不可能看得见水泥与岩壁外头的状况。
「通道那边开始打防卫战了啊……外面那些家伙似乎陷入苦战了。」
『那还用说吗,叫他们在那种整人悬崖上玩攀岩,就算是死神弟弟也吃不消吧。』
地点在列维奇要塞基地的地下最下层,第八机库。
这间用上整个楼层的基地最大机库,是个长宽都超过五百公尺的巨大空间。足以容纳一整栋民房的高耸天花板上除了照明设备,还安装了成排的桥式起重机,以及环绕空间的猫道。他们堆起空货柜搭建出屏障,以「狼人」及「独眼巨人」为首的「破坏神」们躲藏于其后。
在「破坏神」的光学感应器定睛注视的前方,通往电梯的入口此时以防火卷门堵住,从卷门外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激烈爆炸声。那是从上面楼层电梯井爬下来的「军团」进行的自爆攻击。
自走地雷的爆炸与斥候型的身体冲撞累积的损伤,把坚固的卷门撞到挤压弯曲。咚!伴随着一下格外巨大的撞击声,成群蠢动的铁青色机体出现在严重变形的卷门隙缝中。
……要来了,是吧。
「——全机解除武装的安全装置,等待进一步命令…………」
轰然一声。
承受不住冲击的卷门被撞开,飞得老远。斥候型与自走地雷混杂而成的一群敌机如浊流般涌入机库。
就在一明一灭的光学感应器环顾机库的昏暗空间寻求猎物的同时,莱登也喊出了命令:
「开火!」
刹那间,来自侧面的枪炮火网杀向敌机。
机炮发出低沉咆哮,各机配备的两挺重机枪尖声大叫。斥候型的装甲碎片、被撕裂的脚部零件,还有自走地雷四分五裂的手脚,以爆炸的黑焰为背景飞上半空。
然而「军团」踩着颓然倒下的第一排队伍,丝毫不顾枪林弹雨打在自己身上,继续果敢地冲进机库。它们趁着为防枪身过热而停顿的几秒时间缩短距离,踏碎友军的尸骸,默然无声地在眨眼间逼近敌人。
『哈,跟一群蚂蚁似的……大伙儿听好,不准让它们通过!背后可没有地方让我们后退!』
莱登等人与厉吼着展开迎击的西汀等布里希嘉曼战队员错身而过。机动兵器之间互相针对死角下手,再加上自走地雷乘隙而入,现场转眼间陷入混战局面。
不只「破坏神」,陆战类兵器的上部装甲都比较薄。为了从这个弱点下手,部分自走地雷沿着墙壁想爬上猫道——
『看吧,来啦,把它们打下来!』
在「破坏神」的背后,轰碎能够俯瞰整座机库的待机室玻璃窗,突击步枪的全自动射击袭向了它们。是自告奋勇扫荡漏网之鱼的八六整备人员们,所展开的集中炮火。
他们虽然因为负伤或后遗症而退离第一线,但原本也是战斗人员,惯于用枪,也习惯了战场氛围以及近在身边的死亡气息。
一架斥候型瞄准了他们那边。在一阵「撤退,撤退!」的喊声与慌乱的脚步声之后,一四毫米机枪的扫射迅猛扫过待机室。紧接着夏娜的「蛇女」扑向敌机,将那架斥候型踩烂。
西汀似乎环顾了整间机库,不屑地说:
『那个啥高机动型的……没来这边啊。』
「现在也不希望它来就是了。」
最先攻入基地的高机动型在压制了观测塔后,无论在城墙还是各通道的战斗中,都没确认到它的踪迹。
地下区域有的隔墙设下了高压电流陷阱对付高周波刀,自从目击到高机动型中了陷阱使得刀具被弹飞后,就再也没人看过它了。辛的搜敌结果表示它肯定在基地里的某处,所以也许是哪里故障了在修理,或者……
「——毕竟那个八成是『军团』的最终王牌嘛。」
也许是将基地的压制交给小兵处理……自己则保存战力,以备迎接真正有必要的战斗。
「它虽然厉害,但无可取代。大概用来对付我们这些小兵嫌浪费吧。」
什么都能斩裂,什么都能屠灭,也因此而为——独一无二。
值得用上它的战斗,打个比方,可能只有对付同样身为独一无二兵力的辛与「送葬者」时。
哼。西汀似乎凶猛地笑了笑。
『小兵是吧。我倒是很想快点让它说不了这种大话。』
「劝你还是算了吧……我们这边现在人手不足,跟它火拼也打不出什么好结果。」
「——五号通道,退避到第三区。准备扫荡现场,三十秒后再次突围夺取通道。零号,重机枪〈hmg〉装备的斥候型要来了。步枪队后退,支援反战车线膛炮,敌机一露脸就打击它们。」
维克一手包办复数通道同时展开的多场战斗指挥,连珠炮般的指示充分说明了司令部防卫战的严苛程度。
通往司令部的所有通道虽然全以厚重的三层隔墙做了封锁,但若是毫无防备地暴露在攻击之下,迟早还是会被慢慢打破。为了不让敌机靠近,守在隔墙前面的士兵们与轻量级「军团」正在展开炽烈的攻防,以抢夺通往隔墙的通道。
反人员与反轻装甲破片地雷连续炸开,横扫通道的巨大声响摇撼着指挥所的空气。二○毫米反战车线膛炮的激烈炮声,从另一方向尖锐地响彻四下。
维克瞬息万变地切换多条通道的影像与某些状态数值。他粗略环顾半圆形展开的全像视窗后,犀利地呼出一口气,帝王紫的一眼回看着蕾娜。
「只要让一架自走地雷通过就死棋了。此处会让冲击波来回反弹,让我们无处可逃。」
「是的。」
蕾娜轻轻点了个头。
敌机虽然大半都是自走地雷,但在这栋司令部当中,这反而是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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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怕的敌人。在密闭空间引爆高性能炸药时,冲击波会在墙壁之间来回反弹而扩大。人体当中特别脆弱的脑部与内脏,很容易就会被这种冲击波摧毁。
所以在上次的作战,辛为了击破高机动型而拿「送葬者」当诱饵暴露出血肉之躯,其实只要走错一步就会有生命危险。虽说当时只有那个办法,而且辛躲藏于能够反弹并减少冲击波的遮蔽物后方,但蕾娜看到报告书时仍然一阵毛骨悚然,觉得他怎么敢做这种事。
「——有没有可能有幼儿型从排气风管爬进来?」
排气风管对于缺氧就会窒息的人类而言是必需设备,但这里会直接通往外界。
而在守城战当中可能成为突破口的,并不只限于正规通道。
「你能保证不会有小孩抱着液体火焰钻进来吗?……这座城堡从当初建造时起,除了通道与起居室以外,就没有设计任何小孩或大人能钻入的空间。你说的风管,里面也是整束的金属细管,就连阻电扰乱型都进不来。」
附带一提,液体火焰指的是以石脑油为主原料调合而成的,中世纪时期的烧夷弹〈napalm〉。它具有难以用水浇熄的特性,经常用在海战或攻城战之中。
可是伊迪那洛克王室有这么受到民众怨恨,需要去担心小孩抱着这种东西溜进来的可能性吗?
轰!远处的爆炸声微微摇动了指挥所的空气。在维克面前展开的全像视窗当中,又有一个破片地雷的代号消失了。爆炸地点位于一条戒备莫名森严,但整条走道宽敞工整而易于进攻,然而实际上不通往任何地方的诱饵通道。人类总是喜欢针对弱点进攻,容易以为受到保护的地方是重要场所。这种利用人性控制入侵者进攻方向的机关,看来就连「军团」也上钩了。
维克瞥了那边一眼,鼻子一哼。基地当中布满了无数陷阱,然而这栋建筑的防卫却每分每秒都在减损、消耗、慢慢削薄。
「反正人类光是活着就会妨碍到别人,不管是何种圣人君子都一样……既然这样,就算自认为问心无愧,事先做个提防总是没有坏处吧。」
夕阳西斜,吹袭的风雪越渐转强,在横刮的白雪纱幕遮掩下,视野极度恶劣。
斥候型的复合式感应器似乎也多少受到其妨碍,长距离炮兵型与斥候型的炮火大幅失去准确度,多少减轻了接近的难度,但同时覆盖视野的厚厚积雪也对「破坏神」露出了獠牙。他们被砍伐遗址刻意留下的树墩绊倒,走不习惯的冰原伤到了脚部,有越来越多的机体失去行动能力。
相较于毫无掩体,斜向洒落的榴弹炮水平射击,从岩壁底下发动的炮击,无论是八八毫米战车炮或一○五毫米火炮式发射器都被锯齿状堞墙挡住,几乎没一发打中。专用的强化水泥与装甲板组成的厚实堞墙,于确保城墙上枪线的同时,还能彻底弹开攻城军的炮火,正可谓战斗要塞的完成形态。
「送葬者」钻过凌乱但残忍地射来的猛烈炮击,终于抵达了岩壁底部。辛将脚部冰爪与钢索钩爪打进冰层陡坡,卷起钢索,让十吨重的机体向上攀登。
这上面当然也有「军团」,但是在暴风雪纱帘的阻挡下,它们似乎看不见向上攀爬的「送葬者」。赛欧的「笑面狐」前进得比他稍慢一点,也随后跟上。两人指挥的先锋战队前卫小队也是。
安琪麾下的大范围压制小队为了转移敌军目光而故意炮轰其他堞墙,炮声贯穿肆虐的强风传到此处。刹那间减弱又增强的冷风,仅一瞬间掀开了白魔鬼的帘幕。
他们与从射箭孔探出机身窥探的自走地雷,目光撞上了。
「!……撤退!会被抓住!」
辛分离掉来不及收回的钢索,果决地踢踹岩壁跳到半空中。这种高度就连考虑到高机动战而搭载了高性能避震装置的「破坏神」都会有危险,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闪避的方法。
向下坠落的自走地雷通过了跳离的眼前空间。反应较慢的友机被抓住,受到自爆波及,与它一并被炸飞……是反战车地雷型。遇到在紧贴状态下连「破坏之杖」的上部装甲都能贯通的金属喷流,装甲较薄的「女武神」简直不堪一击。
辛在空中控制姿势,用上四只脚着地。即使是辛也不习惯这种冰冻战场与雪地装备,没能完全抵消的冲击透过冰爪深入机身,某种零件龟裂的尖锐怪声传进驾驶舱。
警告讯息随着刺耳的警报声亮起,辛一瞥之后眯起单眼。右后脚的关节机构有部分破损……虽然还不至于不能动就是了。
炮口转来追击的长距离炮兵型,被冲过身边的「破坏神」扫射一堆子弹加以牵制。背部炮架的机炮与一对机枪都不怕炮身烧毁,倾尽全力射击敌机。正好与之相反的冷硬声音透过同步传来,是雷霆战队的战队长,尤德·克罗少尉的声音。
『诺赞,你退下。凭你机体的状态,无法进行你平常的那种战斗。』
「……但是……」
他的座机「乌鲁斯拉格纳」的光学感应器瞟来一眼,机械般平板的声音接着说下去。辛觉得假如「破坏神」会说话的话,一定就是这种声音。
『你如果被打倒,就没人能负责搜敌了。失去该用在攻坚时的近身战斗力,以及比我们任何人都要丰富的战斗经验,也是一大损失……你就退下吧,专心负责搜敌与指挥就好。』
辛长叹了一口气。在这种战局毫无进展的状况下,尽管要离开前线令他满腔怒火,但尤德说得的确没错。
「——收到。」
蕾娜看到拍摄地面区域的一架摄影机镜头,映照出榴弹炮的阴暗炮口。
紧接着,半数以上的主萤幕全变成了黑屏。城墙争夺战的光学影像、经过观测的周边气象资讯、敌军部队的推测机种与机体数量,这些位于地下深处的指挥所无法直接看见的要塞外部战场情报,一口气全遭到了封锁……是安装于要塞基地最顶层天篷外圈的外部复合式感应器,与指挥所的连接线被切断了。
「启动备用回路……米利杰,线路还要一点时间才能复原,在那之前先密切接收来自外面的消息……」
「不用,没关系,我全都记得!」
维克吃惊地转过头来,但蕾娜没看见。辛推算出的敌机位置、借由报告与外部摄影机掌握到的敌我部队开展状况、要塞基地的形状与周边地势、影响弹道的平均风速与视野状况,这些资讯全都在她的脑子里,要模拟这些的动向也不成问题。
蕾娜指挥相隔一百公里之遥的战队已有多年,要在脑中重新建构看不见的战场不是难事,然而这次是一个旅团的数千人员。虽说是以部队为单位加以掌握调动,但毕竟需要模拟的状况数量庞大——展开的「蝉翼」随之开始高效率运转。无数的仿神经纤维发出淡淡紫光,描绘出随机纹路。
「——大镰战队,请集中射击西边第三区五号城墙,弹匣交换完成的长距离炮兵即将出现。吕卡翁战队与『阿尔科诺斯特』第一八中队合力扫射七号,掩护第二二中队前进。先锋战队——……」
主萤幕的影像与各种状态数值恢复正常,蕾娜瞥过一眼,确定脑内战场与实际状况毫无出入后,直接继续指挥战队。她并不觉得自己办不到,不过不用极度专心或投入就能架构脑内地图,复原后又能维持紧张状态继续指挥,想必得归功于「蝉翼」的辅助。与整个旅团的同时同步也是,就照这样——……
这时,一朵银色光辉飞进了视野。
包括蕾娜与维克在内,指挥所的所有人员一瞬间都愣住了。那是翅膀大如成人手掌的机械蝴蝶——阻电扰乱型。也许是在封锁通道前误闯进来,四处彷徨之下来到这里的?
它不具有像样的感应器,也已经无从跨越厚实岩盘向母机请求指示,大概是在能源所剩无几时误闯进来的吧。阻电扰乱型好像自己一时也很困惑似的拍拍翅膀,但远比人类迟钝的思考速度更快辨识出周围的敌性存在。
在蕾娜的眼前,它仿佛威吓敌人般张开翅膀滞空飞行,银色翅脉闪熠一丝磷光。
阻电扰乱型这种机体……
是能产生足以完全封杀任何雷达或无线电等电磁波的干扰波——强力电磁辐射的「军团」。
毫无防备的一个活人,在这种极近距离下遭到照射,恐怕无法全身而退——……
尖锐怪声逐渐升高,阻电扰乱型烧焦着些许空气,加强它的磷光——
「——喝啊啊啊啊啊!」
马塞尔站了起来,用突击步枪的枪托打落了阻电扰乱型。
翅膀力量较弱的蝴蝶形体,被这种撞击轻易打飞出去,摔在地板上。它弹跳一下后掉在地上,可能是翅膀机构故障了,飞不起来在地板上挣扎。
「……了不起的反应速度,马塞尔少尉。」
同时维克拔出手枪,流畅地瞄准它开枪。
那是即使在联合王国,也只有部分特种部队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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携带的九毫米冲锋枪。此时设定为单发〈半自动〉的冲锋枪,正确地射穿阻电扰乱型的控制中枢,将它打碎。
蕾娜不由得呼出长长的一口气。刚才真的好险。
「不好意思,马塞尔少尉……谢谢你救了我。」
可能是紧绷的神经松懈了,反而是马塞尔脸色糟得像是差点没命。
「不会……呃,我只是觉得非救不可。应该说如果我不这么做,会没脸见诺赞那家伙……」
马塞尔用力呼出一口气,扶起撞飞的椅子回到管制席。他的侧脸定睛注视自己负责的全像视窗,注意力已经回到他的战场上。
蕾娜想起人事档案的内容提到,这位少年在腿部留下后遗症,成为管制官之前,曾经是「破坏之杖」的——于最前线战斗的机甲驾驶员。
「……下一批敌机要来了,请继续指挥。」
「……该死!」
自己负责管制的「西琳」,连同整个小队一并从知觉同步的对象中消失。
其中代表的含意,让这个年轻指挥管制官悲愤交加地唾骂。同步一旦连上,就不会从「西琳」那边中断。同步会违反指挥管制官的意愿强行中断,只有一个可能。
就是在她们这些无法睡眠,连昏倒都不被允许的可怜女孩战死之时。
「该死,该死,该死!可恶的八六,没人性的一群怪物!竟然随便利用她们当诱饵……!」
对联合王国的指挥管制官来说,「西琳」不只是兵器。
她们是弥足珍贵的搭档,是值得信赖的部下。甚至有些人将她们视为深爱的恋人、妹妹或女儿。
不只「西琳」,军用犬或无人机的指挥管制官常常会对自己管理的犬只或无人机投入感情,疼爱有加。当犬只被敌人杀害,或是无人机遭到击坠时,指挥管制官为了替「搭档」报仇而冲动行事的案例并不少见。
更何况尽管只是模拟,但「西琳」毕竟具有人格,而且呈现纯洁少女的外形。
这些「西琳」一个接一个地被消耗掉。她们被迫冲向高达一百公尺的断崖绝壁与前方骤降的炮火豪雨,当成诱饵用完即丢。
不可能不心痛。
对于拿她们当诱饵前进的八六们,感到气愤与憎恶也是当然。
其中只有程度差异,只要是指挥管制官谁都一样。
如果同样身为北方王国的同胞,那还能忍受。若是身份高贵的王室成员,或许还能称得上光荣。但下贱的异国外族,而且还是遭到祖国遗弃的劣等民族,竟敢将他们心爱的「西琳」当成物品一样消耗。这件事比「西琳」们的战死更让指挥管制官们激动、气愤,甚至因为哀痛与瞋恚而流下眼泪。
竟然被那种……
非我族类的,劣等民族的……怪物们那样利用。
「可恶……!」
「够了没有?」
一名年长者看不下去,劝诫了一句。此人穿着紫黑军服,阶级章为上尉,是在场所有指挥管制官的指挥官。
「队长!可是!」
「无论我们抱持何种想法,她们就是那种存在。那些人是甘愿受到那种对待,才会志愿成为那样的机械少女,我们不该为此气愤……再说……」
身为这座基地的指挥管制官的队长,他正在与指挥攻城作战的共和国军人少女,以及她的直属部下——城外八六们的少年总队长同步。
两人都看着弟兄们一一死在城外或是眼前,压抑着那种痛楚挥军抗敌。对他们而言并不属于军中弟兄的「西琳」们接连毁坏的模样,也让他们心痛不已。
那两人并不是不难过……并不是无动于衷地把她们用到毁坏。
最重要的是……
「八六他们也有人捐躯,为了解救他们的指挥官、我们的殿下,以及我们自己……怨怼或憎恨他们都是大错特错。」
针对正面闸门下手的佯攻没有让「军团」上钩。
可蕾娜归队后找过岩壁下方的狙击位置,但也没找到。
「啧……」
辛不禁咂了一下嘴,知道自己心情焦急,摇了摇头。再怎么烦躁也不能解决问题,反而只会增加死伤人数。
但是「阿尔科诺斯特」与「破坏神」的被击毁数、伤兵人数与死者人数不断增加,相反地弹药数量则是以吓人的速度不断减少。然而战况却毫无进展,着实令人着急。大限将至的焦躁感让人五内如焚。
敌人的增援正在接近,城内的敌人丝毫不见减少。正因为辛都很清楚,也明白只有己军在消耗人力物力,所以才会越来越心急。
而且在他们伸手无法触及的基地内部,还不知道陷入了何种状况。
似乎并不只有他一个人如此焦躁。
『——的场少尉!不行,请听从指示!』
『可是!我得尽量引开炮击,否则其他弟兄……呃啊!』
不遵守命令,试着从不在攻击目标内的南端壁面爬上去的小队,遭受左右两方的机枪扫射而坠落谷底。辛仿佛能听见摔在未清除干净的反战车屏障上,机体被刺穿的异样声响。
雷霆战队在长距离炮兵型的猛烈炮击下有几架机体脱队,但仍勉强钻过炮火,不知是第几次重新抓住岩壁。斥候型从堞墙的射箭孔俯视着他们。敌机确认过「破坏神」的位置,暂时缩回墙后,接着用上整个机身,推着某种看似沉重的物体再次出现。那是铁桶,斥候型就这样将它推落悬崖。
『……!』
雷霆战队踢踹岩壁跳离原位之后,好几个被推落的铁桶接连擦过他们的残影,往下坠落。铁桶被反战车屏障刺穿,或是掉在屏障隙缝之间的地上撞裂,把里面的东西泼洒出来……是透明的液体。
自走地雷随后追上,自己从城墙上跳崖自杀。它们毫无抵抗,头下脚上地坠落一百公尺以上的高度,于接触到地面的瞬间自爆。
倏忽之间。
轰!朱红透明的业火壁垒直冲阴雪天空,挡在干壕的前面。
那片火海连下个不停的雪都不当一回事,烈烈轰轰地旺盛燃烧。上升气流如漩涡般卷起片片火花与雪花碎片,火墙赫如渥赭地屹立于铅灰色的世界。
「海鸥」不由得呆立原处,机体内的蕾尔赫呻吟道:
『火战壕〈firetrench〉——!竟把燃料库里的汽油搬出来了……!』
哗啦哗啦地,城墙上又丢下了更多铁桶。桶子撞上岩壁底部一个斜角,整个弹跳起来,一边泼洒汽油一边飞越干壕,掉进了火战壕里,使得火势更加猛烈。靠电力驱动的「军团」不需要这种物资,看来是不觉得可惜,用来拖延时间了。
没错,是在拖延时间。
辛轻轻摇了摇头。
「这里暂时是没办法攻打了……竟然使出这种讨厌的招数。」
铝合金装甲的「破坏神」怕火,碳分子材料的钢索也是。无论是要突破那片火海,还是暴露在辐射热之中攀登岩壁,几乎都是不可能的。
赛欧传来报告:
『侦察队有报告了,说其他岩壁也都在起火燃烧……我是觉得雪下得这么大,火势不会维持太久,但总之只能等了……』
「…………」
冷静判断的话,赛欧说得没错。但现在时间是站在「军团」那一边。增援正在逼近,基地内的防卫设施也一点一滴被突破。辛既然明白,又怎么能命令大家一味待机,浪费时间——……
『……不。』
身旁的「海鸥」仰望着天空。
『雪要越下越大了……今天……』
降雪的天空越来越暗,混杂于空气中的雪珠更增密实。显示的周围温度数值开始下降,也在告诉他们黄昏将近。
一些「破坏神」无法启动而被菲多拖走,还有「阿尔科诺斯特」烧焦瘫倒的残骸。弹药、能源匣与消耗品等于是白白浪费了。
都蒙受了这么大的损害,竟然……
『看来,是到此为止了……』
?
太阳西沉。
这天最后一道阳光,在覆盖天空的阻电扰乱型银翅的漫射下,照得天球以及铺天盖地的白雪赤红如火。
世界如此火红,阴影如此黑暗。
对于战场的癫狂绝景,谁也没有多余精神为之惊叹。
?
夕阳西下之后,要塞基地内外也跟着暂且休战。
维克从全像式萤幕的各项情报确认了这点后,呼出一口气说道:
「米利杰,将机动打击群的指挥权暂时转让给我,你先休息。」
在战斗中,指挥官不能离开指挥所。
因此维克才会这么说,但蕾娜一本正经地摇摇头。
「不,维克你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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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吧。」
「你打算用疲惫的大脑指挥防卫战吗?你体力不如我,所以你先休息……看你黑眼圈都冒出来了,脸色也很差。」
火战壕的火势最后输给大雪,岩石上也没有其他东西可烧,于是就在燃料耗尽后熄灭了,但此时战场的支配者已经换成了遮天盖地的白魔鬼。
那可不是什么深沉宁静的降雪。几乎呈水平刮来的狂暴风雪把视界吹成一片空白,是让人感觉到上天恶意的猛烈雪暴。
难以前进自然是不用说,这下光学感应器的夜视模式或雷达都起不了作用。就连射控系统的照明波束都会失效,在这种直到产生接触才能检测到敌机接近的状况下,总不能把「破坏神」所有机体的搜敌工作全交给辛一个人扛,因此就如同蕾尔赫所说,今天的战斗无法再继续下去了。过度运用了半天时间的「破坏神」跟「阿尔科诺斯特」也都需要整备。
宿营分散设置在树木密集的针叶树林深处,不会受到暴风雪的太大影响。辛将「送葬者」交给出来迎接的整备人员,自己在天寒地冻的雪夜空气中叹一口气。
满阳把雪踩踏得沙沙作响,走到他身边来。这个娇小的少女拥有象牙色肌肤与带点茶色的黑发,据说跟凯耶同样继承了浓厚的极东黑种——大陆东部的血统。
「诺赞上尉,机体关节会结冰而无法动弹,辅助动力系统〈apu〉的电压也会降低,所以除了高度戒备待命的人员之外,所有机体还是放进运输车的货柜里会比较好喔。高度戒备的机体就在旁边生火,以免结冰。」
辛回看过去,满阳一脸倦容,却故作开朗地露出了笑靥。
「我是北部战线出身,在雪地战斗习惯了……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些人也是来自北部的部队,我去找他们帮忙,告诉大家因应的方法好了!」
「……麻烦你了,不过,不要勉强自己。要好好休息,以备明天的战斗。」
「好的,诺赞上尉也是喔。」
满阳快速地挥挥手之后走远。辛目送她离开后,也踏出脚步。
菲多率领的一群「清道夫」把「破坏神」的残骸回收带了回来。医护兵强行撬开被友机拖回来的「破坏神」座舱罩,叫来担架,把里面的处理终端拉出机外。两名整备人员抱着同一个尸袋,抿着嘴唇从他们旁边走过。
在前线医疗小队的货柜车旁边,辛从帐篷之间看了一眼高高堆起的黑色塑胶袋,然后打开先锋战队的重装运输车的车门。
先回到车内的安琪对他微笑。
「辛苦了。负责殿后的可蕾娜也说她很快就会回来。」
「嗯。」
除了她之外,车内还有达斯汀与赛欧,不知为何瑞图明明是其他战队的人,却也待在车上,达斯汀将即溶咖啡倒在几个杯子里,端给辛。
「……死了不少人啊。」
「处理终端已经算少了,倒是『阿尔科诺斯特』被击毁了很多。」
「还有弹药、能源匣与修理零件也消耗了相当多……没有补给,影响真的很大耶。」
可蕾娜一边板着脸掸掉降在红发上的雪一边回来,从正好过来的「西琳」手中接过冒热气的马克杯,然后上了车。
「长距离炮兵型从城墙上撤离了。照王子殿下所说,有一群奇怪的工作机械全体出动,在整备地面区域。现在城墙上只有自走地雷,被暴风雪吹得像雪人一样,很好笑喔。」
可蕾娜讲得一副一点都不好笑的样子。辛看出可能是因为疲劳,再加上一整天下来毫无斩获的徒劳感与焦躁,使得她心情不是很好。
「长距离炮兵型撤离……是在做炮身的修理吧。」
「八成是。」
「军团」用火战壕拖延时间,看来是为了这个。榴弹炮虽然也能水平射击,但基本上是往上曲射的炮种。炮弹重量与炸药量比较大,对炮身造成的负担也较大。这一天攻防下来,似乎成功逼得敌机必须进行整备了。
可蕾娜用视线瞟了瞟门外,耸了一下肩膀。
「刚才的『西琳』说只要有命令,她们愿意立刻动身,而且不用别人帮忙。说是为了救人,被打坏也在所不辞。」
金色的双眸,浮现出淡薄却清晰可辨的厌恶之色。
就像在看某种无法理解的事物。
「很抱歉,但我还是觉得很不舒服……对那些家伙来说,应该也一样是同伴战死才对啊,而且人数还比我们多得多了。但她们却那样,一副没事的样子笑着。」
随便瞄一眼,就能看到宿营各处都有「西琳」们毫无倦色地到处走动分配马克杯,少年或少女虽然嘴上有道谢,回看她们的神情却显得不太舒服。机械少女们似乎一点也不介意,面带与这状况不太搭调的微笑到处走动,慰劳着这些处理终端。
「不会害怕,不会疲倦,不会疼痛——是吧。」
简直就跟他们对抗的「军团」一模一样。
「她们真的是机械人偶耶……只会坏掉,不会死掉。因为已经死了,所以不会再死一遍。」
「可是……」
达斯汀视线落在马克杯里,轻声说了:
「感觉实在不太好……就跟以前只让八六战斗的时候一样。」
赛欧不悦地挑起了眉毛。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就跟白猪一样?」
不友善的语气让达斯汀急忙挥挥手。
「不,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我是说……」
达斯汀视线彷徨了一会儿后,坐立难安似的低下头去。
「呃……抱歉。」
「不过——」
瑞图突然开口了。
「的确有点像在第八十六区的我们呢。特别是在大规模攻势的时候,大家都像那样……一个个地死去。」
「…………」
瑞图像小孩子一样抱着双脚的模样,让辛眯起眼睛。他突然跑来,原来是为了这个。
「你是说我们很可悲吗?」
「不……不是,只是……应该说就像库克米拉少尉所说的,我觉得她们很诡异,教人害怕。她们不是人,我搞不懂她们算是什么,所以觉得很可怕……可是,我好像也不喜欢看到她们像那样,一个个地死去。」
就好像自己跟其他战友,明天也会步上同样的末路似的。
很可怕。
这种无声地低喃的感情,对辛而言早已变得陌生。他已经习惯看到身边的同伴死去……不得不习惯。
「明天的战斗,你就别参加了吧?如果觉得难受,或许不去比较好。」
如果会因为恐惧而动弹不得……那还不如不要上战场。
因为这会导致自己主动跌入死亡深渊。
「……没关系。」
沉思了一会儿后,瑞图摇摇头。摇得很用力。
「没关系……我没事。我知道我们战力不足,况且,再说……」
瑞图抿起嘴唇说道,像在鼓励自己。
又隐约带有一丝诅咒的意味。
「因为我是……我也是八六。」
蕾娜回到分配到的房间,拆掉「蝉翼」换上原本的深蓝军服。
然后她拿起一时扔在床上的铁灰色军服。
这是芙蕾德利嘉拿来,不知道是跟谁借的。披在身上不知为何会感到莫名安心,不过等这场攻防战结束后,得物归原主才行。蕾娜心想要好好保管这件军服,尽量不要弄皱了,于是动作生疏地想把军服简单折一下。
然而……
蕾娜虽是军人,但长年以来衣服都是穿衣柜里准备好的,回到家之后又有女仆负责处理穿过的衣服。虽然在共和国沦陷后的防卫战当中,蕾娜多少必须学着自己照顾自己,不过那时候连折衣服的多余时间都没有。
更何况她从来没整理过男生的上衣。
蕾娜手足无措了半天后,芙蕾德利嘉在一旁看不下去,叹口气伸出了援手。司令部现在由于收容人数大幅超出了本来的容量,因此每个私人房间都是让一人以上共用。
「让余来吧。在家庭事务这方面,汝可真是毫无能耐啊。」
「……真对不起,罗森菲尔特助理官。」
「太啰嗦了,叫余芙蕾德利嘉就好啦,芙拉蒂蕾娜。」
芙蕾德利嘉手脚意外俐落,熟能生巧地把上衣折好。听辛说她的厨艺跟蕾娜相差无几,不过收拾整理方面似乎并非如此。
「……你好厉害喔。」
「当侍女也是吉祥物的职责嘛,只是他们说熨斗太危险,还不让余碰就是了。」
芙蕾德利嘉想了想,把折好的上衣放在桌上,然后侧眼看看蕾娜。
「人家不是叫汝休息吗?余去替汝端吃的来,汝就歇会儿吧。」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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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芙蕾德利嘉露出一副由衷感到不耐烦的表情。
「汝这女子真是不明事理,听不懂人话呀……现在外面那些人也在歇息,一两句话也好,汝就去跟辛耶那家伙说说话吧。」
要撑上五天等待救援,恐怕是不可能的。最多大概只能再撑两天。
大队长之间的任务报告尽是些令人心情郁闷的内容,只留下徒劳感与焦躁。辛结束会议走出货柜,看到蕾尔赫在那里等他。
「今晚这雪恐怕是不会停了……站岗工作交给我等,请各位去休息吧。」
蕾尔赫似乎聪明地看出了辛望着她的视线中含藏的询问。
「我等无需休息,因为我等乃是机械之鸟。」
「你们或许是如此,但是……指挥管制官就不是了吧。」
「站岗这点工作不需要管制,况且指挥管制官也有几位值夜班,以备夜间的战斗。」
……这倒也是。
城内的战斗也是,不见得会因为入夜就暂时休战。
总而言之,她这样说帮了辛一个大忙。辛虽然几天不睡也能战斗,但效率与判断力都会降低。能够休息的话,他很想先休息一下。
「不好意思……一有状况我会发出警告。」
蕾尔赫眨了一下眼睛。
「好的,下官派一名人员在您身边候命……不过……」
她轻快地偏了一下头,动作中带有一点童稚。
从维克偶尔会说的「七岁小孩」这个字眼来看,她的运转年数大概在七年上下吧。她的举动显得有些天真无邪,正好就像那个年纪的小孩。
「死神阁下,莫非您纵然在睡梦之中,也会听见那些家伙的尖叫……?」
「是啊。」
「那真是……」
蕾尔赫一时无言了。
那双翠绿眼眸像这样显得忧虑担心时,就跟真正的人类没两样。
就像个关怀他人痛楚的人类。
「想必您一定感到很难受吧。虽然下官只能试着想象,不过每晚的休息受到妨碍,对人类而言应该是难以忍受的折磨才是。」
「……还好。」
对辛来说,这十年来他听那些叫唤已经听熟了。虽然自从「牧羊犬」变成主力以来,听见的悲叹声量比以前多出一倍,但也渐渐习惯了。
「知觉同步的原理,是人类异能的重现。死神阁下的此种异能,若有一天能以机械进行控制或重现就好了……特别是我等的话,不需担心休息受到打扰,也无需承受多少负担或痛苦,就能让阁下从警钟的职责获得解脱了。」
辛不太高兴地皱起了眉头。解脱?
「我并不是为了当警报器而被迫从军。」
「下官明白,自始至终都是阁下自愿从军的。关于这件事,阁下想必也会说您已经习惯了吧,就像不得不习惯服驭那匹悍马一样……不过恕下官斗胆直言,死神阁下您太勉强自己了。八六的各位人士难得都还活着,还请各位再多爱惜一点自己的身体。」
被死者脑组织的复制品——身为已死存在的蕾尔赫这样说,给人一种难以形容的奇妙感觉。
好像其中含藏了太多实际感受,让人难以反驳。
应该说……
「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们的事?对你们而言,我们不就是外国军人而已吗?」
蕾尔赫停顿了一段短暂的时间,似乎在考虑这个问题。
「……因为我等『西琳』说穿了,没错,就像是洗衣机。」
「…………?」
洗衣机?
「为人类效力是我等的职责,唯有为人分忧解劳才是我等的使命……看到人类明明有洗衣机却不使用,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身为洗衣机会觉得——为何不把劳神费力的麻烦事全交给我等,将这些时间用来陪伴心爱之人或子女,或者是用在自己身上呢?因为……」
这些事情,都是我等所办不到的。
面对沉默无言的辛,蕾尔赫笑了。与话语的凄惨内容正好相反,笑得满怀骄傲。
笑得豁达明亮。
「我等是死人,是为战斗而生的齿轮人偶。我等没有未来,只有被赋予的职责。但是,阁下你们还活着,也有追求未来或其他一切的自由……不像我等,什么都不能冀望。」
「……你们……」
「不是人类,对吧,死神阁下?阁下能够听见死者的声音,知道我等……」
对于这个苦笑着的询问,辛一时没能作答。
从眼前的「西琳」……
可以听得见声音。那是跟「军团」同样的悲叹之声,是本该回到死后的归宿,却被强留下来无法归去,持续悲叹着思归之意的亡灵声音。
跟化作「黑羊」的众多战友、连相貌都不认识的远亲青年,以及——已经诛灭的哥哥,属于同一种声音。
所以她们是死者,是已经亡故的存在。
如果问到她们有没有生命,答案是否定的。她们已非人世间的存在。
但是,辛无法这样断定。
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当着她们的面说:你们是亡灵——不是人类。
因为那就好像在一口咬定他的哥哥——以及众多战友,都不是人类。
看到辛陷入沉默,大概是察觉到他的内心纠葛了,蕾尔赫耸了耸肩。
「我等果然只是会动的死尸呢。」
「……你们的确不是活人,但是……」
辛还未能整理好思绪就想开口,但蕾尔赫打断了他,春风满面地笑了。
「请您别误会了,下官并不是想成为人类,也并不想被当成人类。下官乃是维克特殿下的剑与盾,因此脆弱的人类肉体与心灵,下官都不需要……只是——」
蕾尔赫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笑了一下。
「下官不是下官原型的那位人士,不过是那位女士的残骸罢了。只有这点,下官对殿下感到万分歉疚……现在清楚明白到这一点,没错,真教人寂寞啊。」
「…………」
在她体内悲叹的声音不同于其他「西琳」,不是男性。不是据说以前全为成年男性的联合王国军人,所以恐怕也不是战死者。
再加上她那宛若人类的金色秀发,而且只有她额上没有仿神经结晶。
跟其他为了显示在战场上代替人类消耗的替代品身份,而做了识别记号的「西琳」们,恐怕根本上就有所不同。
她那副模样不像是为了战斗而生,而是尝试让特定的死者复活。
「……你原本是『谁』?」
维克,我不会丢下你的——
没错,那声音即使重复着临死时的思惟,同时却也与其他无数亡灵一样,悲叹着思归之意。这个与眼前的蕾尔赫同样有着小鸟啾鸣般的嗓音,但年岁较小的女孩是……
「蕾尔赫莉特阁下……曾为殿下同乳兄妹的女性。」
原来是——知己啊。
如同出生之后随即死亡的母亲,对维克而言,又是一个至亲……
蝰蛇——食人蛇〈卡迪加〉。
这种蛇具有链状斑纹,由于身怀能让人类血肉腐坏的毒素而得此称呼,传说中它是咬死了自己的双亲而出生。虽然这似乎是卵胎生所造成的迷信,然而……
光是活着,就会将至亲之人的性命吞噬殆尽。
想起他那很可能是自愿背负的识别名称〈个人代号〉,辛感觉似乎能体会那个毒蛇王子的心情。
因为将至亲之死怪罪在自己身上的心境——辛也亲身体会过。
「下官听说她随同殿下初次出征,并在那时过世……这具身躯也是借用了蕾尔赫莉特阁下的外貌。」
——蕾尔赫是否期望着能回到该有的死亡?
之所以会那样问……原来是因为正是维克本人将她留在人世。
而辛也终于明白当他表示肯定时,维克为何会露出那种表情。
「殿下为了让蕾尔赫莉特殿下复活,而制造了下官。然而下官的这副身心,都不是蕾尔赫莉特阁下本人。下官不具备身为蕾尔赫莉特阁下之时的记忆,只有这点……让下官憾恨不已。」
「失礼了,讲了一些奇怪的话,还请您别放在心上……请好好休息。」
蕾尔赫快活地笑着这么说,然后就离开了。辛独自回到重装运输车上。
「破坏神」收纳于同一辆运输车的小队员们还没回来。也许是在别处跟其他战队的熟人讲话讲到忘了时间。
忽然间,知觉同步启动了,听惯了的银铃嗓音怯怯地问道:
『——辛?』
「蕾娜,怎么……」
辛温和地收回讲到一半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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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娜的声调,并不带有事态火急的紧迫色彩。就跟两年前在那宿舍当中,每晚跟他们说话的时候一样,是略为松懈的音调。
辛不禁苦笑了一下,同时——他有自觉,无意识之中的某种紧绷情绪顿时松缓了。
看来蕾娜似乎也松了口气。辛对着知觉同步另一头散发的安心氛围问道:
「那边还好吗?」
『我们这边勉强撑过来了。幸亏有你们帮忙引开了「军团」的主战力。』
接着她以真挚的口吻问辛:
『会不会冷?芙蕾德利嘉说外面在吹暴风雪。』
「还能忍得住。虽然没有这里这么夸张,不过联邦冬天的战线也很冷,这些装备都做了抗寒设计。」
重装运输车原本就是用来长途运输机甲的,设计成在野营时可以代替简易型宿舍。虽然称不上舒适,但不会影响到休息。
至少比起从狭小拥挤的驾驶舱到硬得离谱的便宜货座椅,每一样设备全都违反人体工学的那具铝制棺材都要好得太多了。
『有没有人受伤?……我都忘了,只靠知觉同步的话,连这点我都无从知道呢。』
辛的声音就跟平时一样,恬静到了冰冷透彻的地步。
然而蕾娜心想,就算他是装的,自己也听不出来。如果他把受伤的疼痛,或是失去某人的伤痛都压抑、隐藏起来的话……
「就跟两年前一样呢,我躲在墙内,只有你们在战斗。就算你们受了伤,有任何痛苦……除非直接告诉我,否则我根本不会察觉。」
同样地,自己再度为了存活,而将他们封锁在战场上。
辛他们此时在外面战斗,是因为物资不够让所有人撤退,再加上蕾娜他们被困在城塞里。是因为总部遭到压制之际,他们因为担心而停止进军,结果遭到敌军趁此机会将附近一带全部封锁了起来。
要不是蕾娜等人留在这里,他们早就撤退到安全地带了。
所以,假如有人因此受伤或牺牲,那都是蕾娜他们的错。
既然这样,至少……
『现在身处最大险境的人是蕾娜,跟那时候不一样。况且你也有在战斗。』
不知道是否感觉出了蕾娜内心的懊恼,辛淡定地说……温柔到没有自觉的他,就像这样,不会否定蕾娜说的话。
不知不觉间,蕾娜苦笑了一下。
既然这样,既然他是这样的人。
那么这种冷酷的话语,就该由自己来说。
「——辛,假如……」
接下来的这句话,让辛一瞬间气愤到感觉头发都竖了起来。
『假如连你们都有可能全军覆没,到时候不要管我们,请你们撤退……就算无法让所有人撤退,我想至少还能让几个人生还。』
「你再说我就要生气了,蕾娜。」
辛不等她说完就一口回绝。不管再怎么说,这都太离谱了。
「竟然要我们丢下你们逃走,这是在侮辱我们。就算是上校的指示……就算你以为这是命令,我也不会答应。」
『不是逃走,撤退是正当的战术行动……况且,为了保护还活着的战友,我想你们也不是没有见死不救过吧。就像你告诉安琪,不要去救凯耶的头颅一样。』
「那是……!」
辛反射性地想否认,但讲到一半就哑口无言了。
不只凯耶,多得是无法解救的人……见死不救的人。辛无法只为了救一个人就让更多人送死,也无法舍命保护他人。
「……是这样没错,但是……」
『我不是在怪你。你是战队长,当然应该做出让更多人获救的判断……这次也一样,请你不要下错判断了。』
「……!」
不一样。
辛曾经因为有所必要而割舍过一些事物,次数多到数不清。但那跟现在,在这里对她见死不救是两回事。
的确对辛而言,对八六而言,战友是总有一天会逝去的存在。
只要身在战场,任何人总有一天都会死去。例如先上了战场的父母与哥哥、在第八十六区送走的五百七十六名战友,以及为了不让他受苦而开枪射杀的尤金。
就连一同奋战的岁月比任何人都久的菲多,也一度险些抛下他离去。
只不过是先后问题罢了,而所有人都比辛先撒手人寰。
其实辛根本不希望他们死。
但蕾娜却要他对她见死不救,讲得如此简单。
辛想带她看海。他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个心愿,她却毫无自觉地一句话就想夺走。
竟然说要丢下我,先走一步。
既然说是战友,既然说要一同奋战,就表示即使是蕾娜,也有可能比他先一步捐躯。辛以为自己很明白这一点。
明明应该是这样的,辛却无法接受。
不愿去想……
那种可能性——……
『……辛。』
「我不要。」
自己反射性地回答的声音……简直就像迷失方向,无理取闹的迷途孩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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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死神,你莫骄傲 第四章 机械降神
他应该早就学到,颠覆死亡是禁忌了。
在他试图让母亲复活,最终失败而永远失去母亲遗体一部分的那天。
孩子仰慕母亲,是身为人类极其自然的感情。
为了挚爱之死而悲叹,对人类来说是理所当然。
然而如果一个孩子试着让死去的母亲复活,那却是疯子或怪物的行径。他一直等到别人告诉他才知道这点,就连听到了都由衷无法理解这种行为为何令人作呕,所以自己正是疯狂的怪物。
他应该已经彻底体会到了。
已经体验过父亲看见妻子遭到解剖的遗体,以及动手解剖的亲生儿子时,那副悲愤怜悯交加的表情。
体验过哥哥无言地紧紧抱住呆站原地的自己时,那臂弯的力道。
以及抓着自己哭泣的,同乳兄妹少女的那些眼泪。
所以即使无法理解,应该也学过,发誓过了。
知道那是滔天大罪。
知道会害深爱的父亲、哥哥与她终日悲叹。
所以自己再也不会侵犯生者与死者之间的界线——……
然而……
「维克。呐,你没事吧——?」
那个少女此时,在他的眼前,被压在瓦砾底下。
「……蕾尔赫。」
自己不知不觉间脱口而出的声音,像是出自别人之口。喉咙干得厉害,仿佛快被满是粉尘的空气割伤一样。
被榴弹爆炸压断而崩落的水泥块,淹没了前线基地一个房间的一半空间。这是长距离炮兵型的一五五毫米榴弹一旦直接命中,能把「神驹」或是强化水泥掩体尽皆炸个粉碎的破坏力,展开密集炮火造成的结果。
比刚刚满十岁的他个头还大的一块巨大瓦砾,像要把她斩成上下两截那样,插在成堆的瓦砾上。
在纤尘不染的王城长大的他,从未闻到过这种腥味。从瓦砾下方——红色的鲜血黏稠地漫溢而出,形成水滩。
在腰部以下被压烂,恐怕超乎想象的痛苦当中,她用失去血色的惨白面容,以及染血的发青嘴唇,拼命挤出了笑容。
「那就好……」
「……为什么……」
他不由得抢着问道,随即满心后悔。这是遗言,绝不能打断或是漏听。
但他却无法停止说话。
「为什么要保护我?……刚才应该是我要被压死才对……!」
蕾尔赫被瓦砾压住的地方,正是房间崩垮前他身处的位置。他不可能不知道,是蕾尔赫一把将他推开了。
因为自己是王族,是你与生俱来的主君?你是为了这种无聊的理由,受到这种命运束缚,而舍弃自己的性命吗——……
「问我……为什么……」
蕾尔赫轻轻偏头,苦笑了起来。就像在说——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呢?
「因为维克是我最珍爱的人啊。」
「……!」
这个少女出生以来没过多久,就注定了一辈子要担任他的贴身侍卫。
当她的母亲成为他的奶娘时,她的人生也被一并买下。
不过是刻意安排的忠诚与感情罢了。她自己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
但蕾尔赫却在笑着,好像全然不把这种他人的盘算放在心上。
用一种伴随着失血而逐渐失去清晰意识与视线焦点,仿佛身处梦境的眼眸。
「我跟你说喔,维克。我虽然是隶民,可是,我很喜欢这个国家。喜欢这个国家的漫长冬天,以及闪亮美丽的春天、夏天跟秋天。因为它是我的祖国,是我跟你一起活到今天的国家。」
所以。
蕾尔赫说着,用身处梦境的眼眸,用尽管往上看着他,却早已不看着现实世界任何角落的眼眸。
「以后,请你继续保护我跟你的故乡吧。」
「——好。」
除此之外。
还能回答什么话语?
他本身虽然觉得祖国的四季与白雪很美,却毫无眷恋之情。对于自己出生长大的这个国家,也没有半点骄傲或认同感。
即使如此。
对于这个步向死亡的贴身侍卫少女……对于他的同窗好友,他的青梅竹马,他的同乳兄妹这个少女……
对于即使遭人讥笑为蝰蛇的玩物,仍然不弃不离的她……
她总是陪在自己的身边,仿佛相伴左右是天经地义。
他从来不曾想过有一天会失去她。
「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保护这个国家与所有人民……所以……」
面对即将无法挽回的丧失,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恐惧。
怕的不是她即将死去,而是自己将被抛下。自己的这种冷酷与自私又让他心惊胆慑。
他彻头彻尾体会到自己果然不是正常人,是天生冷血的腐毒食人蛇。
即使如此,他仍然无法不乞求。
乞求再犯下一次——已经自行禁止的过错。
「所以,蕾尔赫……今后,你仍然愿意陪在我身边吗?」
乞求她——不要抛下自己逝去。
蕾尔赫一瞬间,睁大了双眼。
只要那眼眸中含有些微犹疑或恐惧之情,他想必已经回心转意了。
然而忠心耿耿的少女点头了。
尽管他自私自利地要求她交出遗体,供人切开变成活尸,她仍然笑着点了点头。
「好的,当然愿意,我的……」
怕寂寞的王子殿下。
这是他听见的,她生前的最后一句话。
?
维克自假寐中忽然醒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于四方围绕着水泥厚墙,一如往常地严重打乱人类时间感的房间里。
这三天来眼睛早已习以为常的幽暗空间中,蹲踞着联合王国紫黑色、联邦铁灰色,以及共和国深蓝色的军服剪影。由于只有做最低限度的换气,空气很闷,疲劳气息也钝滞地沉淀于室内。
从开始固守不出算起,进入第三天——守城军已是一副势穷力竭的惨状。
维克叹了一小口气,看来是这个环境害他作了奇怪的梦。
那时候,他也是待在前线基地的碉堡当中。虽然那里的规模与设备,都粗糙得不能与现在这个地方相提并论。
联合王国是军事大国,伊迪那洛克王室则在其领导地位,身在战场向来是一马当先,永远站在最前线之上。当年他依照这种家风被送往南方战线,参加第一场战斗。这样做并不是因为维克遭到疏远。除了国王与王位继承权名列前茅的王族之外,所有人都公平地被送往战地,结果到目前为止,维克的王弟叔父、最小的王兄、大他五岁的王姐,以及小他一岁的义妹公主都已经为国捐躯。
维克慢慢挪动背靠着墙入睡而有点僵硬的身体,然后撑起身子。
他实在很讨厌这种阴暗封闭的空间。
因为会让维克想起她死去的时候。
「——蕾尔赫。」
他用有些干燥的喉咙,只在口中喃喃独语梦境的渣滓。
用来与她——与如今那个复活的她相连的仿神经结晶嵌在体内,位置在脖子的后面。这样谁也不能把它拆掉。
他再也不会放开她的手。
「你有在听吧,蕾尔赫?」
回答透过知觉同步,反应迅速地传送过来。
『当然,殿下……殿下有何吩咐?』
「西琳」不会入眠。
尽管作为精密机械需要整备与调整,有时会关闭电源,但那不同于生物的睡眠。「西琳」的人造大脑不会累积疲劳物质,也不需要利用作梦整理记忆。
她们终究不是人类。
「先听报告。外面状况如何?」
『剩余弹药与能源匣皆所剩无几。「阿尔科诺斯特」损耗了四成。「破坏神」虽然损失不到这么大,但是……各位处理终端已经快到极限了。』
「我想也是,攻城战总是攻方消耗比较快,人力与物资都是。」
相较于居住设备一应俱全,有城塞的所有设备作为帮助的守城军,攻城军被迫生活在风吹日晒的露天环境下,在精心设计成对己方极端不利的战场战斗。虽说现代科学稍微减轻了野战宿营的负担,但能在陌生的雪地战场撑过三天已经算值得赞许了。
「『军团』增援的位置呢?按照诺赞的搜敌结果,敌军入侵到哪里了?」
『于昨日日落时分,已到达百灵统制线。搜敌结果指出敌军在该地驻足不动。』
「照想定状况的话,应该已经突破百灵了……或许该说真不愧是联邦的战狼〈禽兽〉队吧,可谓勇猛善战。」
『一如尊意……还有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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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蕾尔赫罕见地显得有点难以启齿。
『说到诺赞阁下,他的体力消耗是目前最值得忧心之处。万万没想到他竟连睡梦之时,都无法掩耳不听死者的声音……虽然阁下什么也没说,但我等「西琳」的存在,其实一定也成了他的负担。』
蕾尔赫的意思是——再继续拖下去,可能会令他崩溃。
维克聪明地听出她未曾讲明的忧虑,点了个头。
「关于今后你们与八六们的合作关系,我最好思考一下运用上的对策……等这件事结束,我会向本人问问看。」
维克不禁心想,也难怪蕾娜会忧心了。
那个死神不知是否因为没有脑袋,连自己痛不痛都不知道。
他想必不是有意害对方伤心落泪,却不知道是什么造成对方的悲叹。
「我们这边弹药也快见底了。我已经让援军尽快了,但似乎还需要时间——不能再撑了。」
今天这一刻就是分水岭,之后只能被敌军逼得节节败退,一点一滴辗烂。
或许该说幸运的是,敌军炮火也已经消耗到能进行那个行动的程度。
「一决胜负吧,让我见识见识你们的本分与荣耀。」
蕾尔赫似乎笑了笑。
『尽如殿下的心意……殿下。』
「嗯?」
『祝您平安,下官很快就会赶到您的身边。』
一瞬间,维克张大了眼睛。
他关闭知觉同步后,仰望着上方无声地笑了。
那里只有冷冰冰,阴森森的天花板,而她也并不在那上面,只是……
「你这七岁小孩,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啊?」
维克没有对蕾尔赫做消除记忆的处理。
真要说起来,他是等到「西琳」确定进行量产,实验性地制造了几架之后,才在她们的制造过程加入这道程序的。在留下死前瞬间记忆的状态下,收纳于与生前不同的身体当中的人类意识,会在启动之后立即崩坏,再也无法载入。他是明白这一点才做了处理。
蕾尔赫没有做过当时并不存在的处理程序,但并没有留下生前的意识与记忆。
起初这件事让维克失望透顶,彻底绝望……但同时,也稍微安心了一点。
因为他内心的某个角落,害怕会听到她的怨言——听到她说「其实我并不愿意像这样被强留下来」。
所以没有记忆,也没有原本的人格……连讲话口吻都跟原来的她不同的蕾尔赫,就某种意义而言拯救了维克。
他有时候会想。
说不定其实她什么都记得。
明明记得,但故意换了一种不同于生前的口吻与举止。
好让维克不受束缚,好让他这次能放宽心,将自己当成工具尽情利用。
因为那个同乳兄妹的少女,以前就是个傻呼呼地好管闲事,把照顾别人当成理所当然的人。
「——蕾尔赫莉特。」
这个世界已经一点都不美丽。
没有你的这个世界,春天恐怕再也不会来临。
即使如此。
因为你希望我保护它。
只要我还记得的一天,我就会感觉到你还在我身边。
「我会实现约定的,这次也是……几次都行。」
?
「死神阁下。」
虽然辛知道是她,但近在身边的亡灵之声,仍然让他感到不太舒服。
在代替会议室的货柜当中,辛正在依照夜间的些许变化,更新作战图上的「军团」分布位置时,蕾尔赫进来了。他抬头看看对方。
「阁下起得真早,下官以为现在恰好才是起床的预定时间呢。」
「有状况吗?」
说完辛才注意到自己的口气,啧了一声。现在是战场备战的早晨时间。对异常状况保持戒备虽然很合理,但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发出的声音会这么带刺——没想到这三天的战斗,会让自己如此地心浮气躁。
「……抱歉。」
「不会。」
蕾尔赫缓缓地摇摇头。
她自己则是毫无半点倦色,用一如平常的雪白面庞接着说了:
「各位也是,您也是……看来您真的是累了,脸色很差。」
「是啊……」
辛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然而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二十四小时受到「军团」叫唤声的疲劳轰炸,还是有点难熬。
再加上陌生的寒冷环境,以及在战况几乎毫无进展的状态下,预定时限已经逼近眼前。
今天莫名地起得较早,恐怕也是因为如此。
「人类的肉身真是不方便呢。不睡觉就撑不住,不吃饭就动不了,只不过失去一只手脚就会死,完全不适合战斗。不……应该说是人类跟不上战争的脚步了吧。」
战争原本就是会死人。
然而像是名符其实地震耳欲聋的枪炮巨响、战车或机甲严苛的震动与排热,以及虽然已经许久无人运用,但曾经存在过的战机的高加速能力。双方为了咬破对手的咽喉,各自持续追求更强大的破坏力、更坚固耐打的装甲,以及更高速的机动动作,结果曾几何时,兵器于杀敌的同时,也折磨着使用者的肉体。
蕾尔赫说着,用她那无需睡眠饮食,只要动力与中央处理系统完好如初,就算失去半个身体也能战斗的,不具有会受伤的血肉的机械身体说道:
「下官认为,各位大可以在更早之前,就将战争交给我们来做了。」
辛瞄了蕾尔赫一眼。
的确,对兵器来说,人类早已不过是个枷锁。
有人机之所以对运动性能做限制,是因为里面的人类太脆弱。搭载驾驶舱等多余的机械结构白白增加了机体的重量与大小,讲得极端点,人类本身除了脑神经系统之外,不过是重达几十公斤的累赘罢了。就连脑部也会立刻因为疲劳或恐惧而变得迟钝,以兵器而论完全是个不良产品。
即使如此。
「那样……会让我们变得跟共和国一样。」
蕾尔赫温吞地眨了眨眼睛。
就像是机械人偶听到无法理解的话语时会有的动作。
「我等确实不是人类啊。」
「我不是在说这个,这跟兵器里面放的是不是人无关。让别人去战斗,自己却逃离战场,弄到最后丧失前进或自卫的力量,就跟家畜没两样,那样不能叫作活着。舍弃战斗的力量与意志,将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决定,那样——太难看了。」
八六的骄傲具体来说就是如此,这正是他们与「白猪」最大的不同之处。不是头发或眼睛的颜色,而是对生命的态度。
仅以自己这具身躯与战友为依靠,在无处可逃的战场求生存。他们决定不让任何人为自己的命运作主——因为这才是八六的骄傲,也是存在的证明。
蕾尔赫冷笑了一下。
「……难看?」
声调中带有——明确的讥诮。
辛忍不住狠狠瞪了回去,然而蕾尔赫扬起下巴,喉咙发出压低的笑声,脸上却不带笑意地眯起一眼。
「难看。难看——您说难看?阁下之所以战斗,就为了这点理由?」
嗤笑。
她那翠绿眼眸中,燃起诡谲火焰般的——憎恶与愤怒。
「什么不好说,竟然说因为难看?选择活在战场上的理由,竟然就只因为怕丢脸,觉得难看…………哈!」
这时,蕾尔赫像花朵绽放般笑了。
「——阁下明明就还活着。」
嗓音如小鸟啾鸣。
然而那声音却恶浊黏稠,蕴藏着浓厚的阴气。
那是沾满憎恶、叹羡与怨念的——死者之声。
「你明明还活着,跟我等不一样。明明还没死,明明还多得是挽回的机会,明明还能重新来过。」
对着一时受到震慑而无言以对的辛,她咄咄逼人地越说越激切。带着笑容,在目光如炬的翠绿双眸中,燃烧着阴惨的冷焰。
插图p279
辛的异能,能够接收到死后仍徘徊人世的亡灵,死前最后一瞬间的思惟变成的无声呐喊。
他听不见死后的机械大脑编织的思考,就连尽管血缘关系较远但确实出自同一血统的同族青年,或是亲哥哥的思考都不例外。
所以。
辛至今从来不曾听过,死后仍徘徊人间的亡灵,在化为亡灵之后的话语。
没听过那种——对生者发出的,火烧火燎般的嗟怨与叹羡。
「嘴上说要战斗到底,却又不肯舍弃你那不适合战斗的肉体。明明就丝毫不愿放弃能看到他人的眼睛、听见声音的耳朵、触摸万物的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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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能与某人共度一生的人类肉身,明明就想跟人相伴左右……其实你明明就希望,有一天能跟某人过着幸福的生活!」
惨叫般的谴责响彻室内——我已经失去这一切了。
我已经死了,再也不能跟任何人共度一生了,再也无法获得幸福了。
而你明明可以,明明就还活着。
竟然还敢这样大言不惭。
有脸讲这种话。
蕾尔赫笑着,笑得开朗,笑得凄惨,带着满腔的憎恨。
「你明明就还活着——竟然敢讲这种……」
明明就能跟他人获得幸福。
「…………」
就这样,蕾尔赫笑了。笑得无力,像是笑中带泪。
「要死,让早已死去的我等去死就够了,人类。因为你们还活着,就算失去什么或是被剥夺了什么,都还有机会挽回。」
另一个胭脂色的人影,站到货柜的出入口前。
「蕾尔赫。」
来者声音纤细得有如雪片化作结晶的瞬间音色,是柳德米拉。这个高个子的「西琳」有着艳丽过头的赤绯发色,以及婀娜的身子骨儿。
「所有人已经集合了,出击准备也正在进行中。」
「好的——死神阁下,也请您那边全体人员准备出击。」
「……全体人员?」
辛狐疑地回问,蕾尔赫露出平常她那种不适合少女脸蛋的威风笑意。
「您刚才问下官有何状况,对吧……殿下有令,我等即将展开总攻击。」
她从睡眠中醒转后,首先立刻闻到一丝恶臭。
那股臭味,刺激了她记忆中不太愿意想起的部分。那是八年前的陈旧记忆,以及约莫一年前的簇新记忆。
是金属与血肉滚烫烧焦,腐败与死亡的记忆。
那是安置在深处一个房间里的战死者遗体,渐渐腐败的臭味。
蕾娜摇了摇因为疲劳而仍然沉重的脑袋,撑起了身子。
她披上借来还没还的铁灰色上衣,一面用手梳理头发,一面走出分配到的房间。这三天来与她在同个房间起居生活的芙蕾德利嘉可能实在是累坏了,裹着毛毯动也不动。
走在通道上,血腥味就会尾随而来。位于地下深处的这栋司令部,每个角落都已弥漫着死者的臭味。
——她早已习惯了,不觉得恶心。
比起去年那场大规模攻势爆发后,让共和国民死了大半,比起当时为期两个月的防卫战状况,现在这样算不了什么。
当时是夏天,是最热的时节。在那场仿佛永无止境的防卫战中,钢铁烧红的怪味,以及别说下葬,连收尸都收不了的大量遗体发出的腐臭,都呛得人难以呼吸。
虽然很快她就习惯了——变得不再在意了。
人会习惯,就算是不该习惯的事物,也很容易就适应了。
蕾娜咬紧樱花色的嘴唇,走进司令室的房门。
她发现情况有点不对劲。
指挥所的全体人员都在这里,就连应该换班休息的人也不例外。
而他们的侧脸,全都散发出好像被人命令服毒似的紧张迫切感。
简直就像即将迎接决战那样。
「!发生什么事了!」
蕾娜急忙一问,维克的视线往她这边看了一下。
「你醒了啊,米利杰……抱歉,如果罗森菲尔特起得来,麻烦你也去把她叫醒,为指挥做准备。我们将于一小时后,对东南城墙发动总攻击。」
「总攻击?——是谁下了这种命令……」
「当然是我啊。」
蕾娜抬头一看,维克悠然自得地耸耸肩。
「事实上,也已经到极限了吧。战力继续损耗下去,迟早会连总攻击都发动不了。在被敌军慢慢辗烂之前,我们要主动出击。」
「让我军漫无目标地进攻,只会增加伤亡人数。这种时候失去冷静,无异于自杀行为——」
「就算漫无目标地继续防守,结果也是一样,只不过是损耗值达到那个数字的早晚问题罢了……况且以目前状况来说,再怎么减少损耗也没太大意义,反而一定会全军覆没。」
减少损耗也没意义……就算继续固守不出,援军也不可能在全军覆没之前赶到。
维克淡定地说完,忽然苦笑了起来。
「你讲话不用这么小心,米利杰。我并不是自暴自弃,也不是想背水一战。我们并没有被逼到那种地步,不是吗?……并非没有胜算。」
他那种简直就像在说「伤脑筋,雨下得比想象中还大」的表情,实在让蕾娜信不过。
既然他这么说,那他应该不是不了解状况。
援军不会来,彻底防卫也撑不过去,所以要转守为攻。只是——
「伤亡呢?」
「会有,而且很多。但是呢——也就如此罢了。」
「……怎么搞的?」
「狼人」的感应器起了反应,莱登转头一看,只见机库的远方暗处走出了一架「神驹」,让他扬起一边眉毛。
『殿下有令,命我们指挥管制官也去防卫各个侵入点。』
来自毫发无伤的「神驹」装甲内侧,比莱登大上好几岁的男性声音说道。这声音他听过几次,是「西琳」们的指挥管制官。
『等外面部队突破城墙,你们就去跟那边会合,这里有我们挡着……殿下是前线指挥官,追随殿下的我们虽是指挥管制官,但也不是不会战斗。』
西汀闻言,似乎用鼻子哼了一声。
『有志气是值得嘉奖,但我们布里希嘉曼可是女王陛下的直卫部队,才不会把职责丢给外人去做。不好意思,就狼人弟弟你们的部队自己去接主人吧。』
「……先让我问一句……」
莱登很想大骂「你说谁是我的主人了」,但姑且吞了回去,如此问道。先不论辛听到同一句话一定会露出同样厌恶的表情,也不论莱登那些对他来说一点都不有趣的想象……
「你们——怎么不用去做『西琳』的管制?」
「……维克,为什么『西琳』变成由你集中操纵了?」
「因为只有我办得到。」
蕾娜微微偏头提出的合理疑问,得到的答案极端简短。
「维克,我记得你说过,考虑到负担问题,就算是你,最多也只能操纵两百人左右吧?」
「所以承受负担的不是我……这种连接方式没有精密到能进行战斗,但是做这点程度的职务绰绰有余了……而且……」
北方大国的王子语气淡定,好像不是什么大事似的,凭借着长达数百年以来,让无数民众俯首称臣的王族尊严说道:
「因为这是我的责任——蕾尔赫,准备好了吗?」
「当然,随时候命。」
蕾尔赫一双翠绿眼眸对着光学萤幕,如此回答。她正待在配合她们设计的,狭小而微暗的「海鸥」驾驶舱当中。
「蝉翼」的银线带着一阵寒意从脖颈涌出,爬过蕾尔赫纤瘦的颈子,钻进军服底下。银线连上她全身上下加装的电力供给用端子,在她不具生物电流的皮肤上展开、运转。负担较重的大规模同步,基本上都是由她进行转接,代为承受负担才得以实现……这不是主子的命令,而是她自愿的。如果不考虑负荷问题,同样的事情她的主子独力就能完成,只是蕾尔赫不愿让他这么做而已。
此身乃是主人的剑与盾,守护到底才是无上荣耀,主人身上哪怕只是一根头发受损,都是最大级的屈辱。
蕾尔赫聚精会神,定睛瞪视她的最大敌人「军团」挤得水泄不通的断崖要塞。身旁有辛的「送葬者」,背后是成群的「破坏神」。幸存的「阿尔科诺斯特」所有机体在前方排排站好,按照主子的命令摆下突击阵形。
其实……
无论是这场战斗还是之前的战斗,她都不希望让背后那些「破坏神」参与。
因为这里是战斗的庭园。
是属于她们死亡之鸟〈西琳〉的庭园。
「请下令吧,我等尸王〈主人〉。」
面对这两天来遭到击毁的「阿尔科诺斯特」残骸散落各处的雪地以及远方的城塞,联邦与联合王国的机甲们整齐列队。
前方由「阿尔科诺斯特」剩余所有机体排成的纵阵带头,后方是「破坏神」排成的横阵。横阵分成各个战队,按照会议决定的进击顺序跟随在「阿尔科诺斯特」后面。
辛觉得这布阵方式很奇怪。他待在「破坏神」的横阵中央,先锋战队的行伍前头,就在「阿尔科诺斯特」纵阵正后方的位置,能够将整个阵势一览无遗。
这种布阵方式,就只是老老实实地与指示为攻击目标的东南断崖两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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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峙。而且率先迎敌的「阿尔科诺斯特」们位置站得显然太过密集,形成极端细长的纵阵。
纵阵虽然可以集中战力,是适合用来突破敌阵的阵形,但此时在他们眼前的,是就连机甲兵器都无法打穿的断崖绝壁。而且在这东南断崖前面也挖了干壕,不难想象敌军一定会在那里阻碍己军行动。有些机体抱着似乎是趁战斗空档砍削的圆木、石材以及空货柜,或是强行装上了「破坏神」的备用钢索钩爪,也都集中在前方集团那边,所以或许是打算用物资掩埋壕沟,然后攀爬上去,但是……
纵阵的威力本质上,来自战力集中与速度带来的冲击力。干壕与后面耸立的峭壁会削减最重要的速度,使得突击不具效果。岂止如此,后续部队还会撞上被拖住脚步的前头部队,引发致命性的大堵塞。
再加上过度密集的阵形,等于是在叫长距离炮兵型集中射击前头的机体,照顺序一一铲除掉。
她们……在想什么?
当然,辛等人已经听过了作战概要,而辛他们联邦的部队,只负责闯入城墙内侧之后的作战。关于攻坚方法,对方只说交给联合王国的部队——「阿尔科诺斯特」们负责就好。
辛正在费疑猜时,忽然间,一架「阿尔科诺斯特」站了起来。
『……死神阁下。』
辛看了一眼,原来是柳德米拉。她敞开后部座舱罩,一脚踏在登机用台阶上,仿佛在证明自己并非人类那样,让身体暴露在夹带雪花的风中。
柳德米拉定睛注视着她的同胞倒卧一地的雪原,以及风雪纱帘后方的朦胧城塞,开口说了:
『我们是曾为人类的战死者,但这也就表示我们已非人类。我们是由人类制造躯壳,架构心灵,为了不让更多人牺牲而生的机关人偶。』
「…………?」
这些事情,辛已经听她们的创造主兼操偶师维克,以及她们自己亲口说过好几遍了。
他知道「西琳」原本是战死者。
是为了不让更多人战死沙场,而运用已经捐躯的战死者设计而成的防卫系统。
为什么挑在作战前的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
『我们只为人类而存在。』
在视野边缘,倒数计时已经开始。是在为攻击起始倒数计时。
包括辛在内,所有处理终端已经接到严厉命令,对于「阿尔科诺斯特」的作战行动绝不可以插手。
『所以……』
倒数计时的过程中,维克忽然想起一件事,对坐在身旁副指挥官的座位上,据说可透视熟识者目前状况的异能少女说道:
「罗森菲尔特,你暂时闭上眼睛。不只是异能,原本的眼睛也是。」
纵然是他也知道那件事不恰当。他也不想多增加一个精神失常的小孩。
不像自己打从出生以来就有某个部分失常,是个天生的怪物。以一个正常人身份诞生的小孩,应该以正常的心智活下去。如果可以,他希望所有人一辈子都能如此。
因为,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如果连本来生而为人的小孩都这么容易失常,变成怪物而得不到平凡幸福的话,那么天生就是怪物的自己,岂不是更别想获得幸福了——……
不得不说自己还真是自私自利,维克对自己的丑恶性情冷冷嗤笑了一下。就连为别人祈求幸福,到头来都只是为了自己。真是条丑陋又肤浅的冷血蛇类。
倒数计时继续进行。
他侧眼看着数字,静静地开口了:
「『卡迪加』呼叫全体『阿尔科诺斯特』……作战开始。来吧——」
食人蛇〈卡迪加〉。
没错。
自己原本就是条疯狂的蛇,不会因为多愁善感而进一步发疯。
恐怕自己就是为了这个目的,由人类暗藏在种族内部的一件机关。
当疯狂淹没理智时,在人性无法保持理智的状况下,由自己这种人代为披荆斩棘。
而他所创造出来的,他那些被指为违背伦常的人偶们也一样。
来吧。
表现出怪物的尊严吧,你们这些非人存在。
「歌唱吧,天鹅们。」
在辛的面前,柳德米拉说着。如歌咏般,面带微笑。
『所以——』
在知觉同步与受到杂音干扰的无线电另一头,维克的声音宣告——作战开始。来吧。
柳德米拉说着,隐约带着陶醉,以及静谧。
简直就像火刑台耸立眼前的殉教圣女——……
——歌唱吧,天鹅们。
『这对我们来说,是欢喜。』
同时。
集合一地的「阿尔科诺斯特」全机展开了突击。
她们以少女笑语盈盈,娇若春花的声音代替呐喊。
宛若徜徉在春天的草原,她们跑过弹痕怵目惊心的战场。最前排穿越长距离炮兵型来自要塞的水平射击弹雨,到达围绕断崖的干壕。她们用极近距离的炮击将反战车屏障炸飞到壕沟底部,一次几架机体转身,将钢索钩爪射进附近的友机残骸。
然后就这样跳了下去。
跳下背后深如地狱的谷底。
「什……!」
「阿尔科诺斯特」的苍白机影,宛如恶劣玩笑般消失在冰雪狭缝间。烧焦抛锚的机体被拖着走,撞到射穿大地的弹痕跳起来,在空中描绘出须臾间的轨迹,然后追随着落入谷底。
钢铁躯体被砸在谷底撞得稀烂,沉重而异样的声响一边在冰墙之间回荡,一边轰然响彻四下。
声响还没消失,第二排已经到达该处,速度不减地直接跳下断崖。接着第三排、第四排也毫不迟疑地随后跟上,抱着砍削而成的物资,拖着友机的残骸接连着跳崖。一如受到魔笛手的笛声所惑,跳进大河的愚蠢鼠群。
长距离炮兵型的炮击,轰得一架「阿尔科诺斯特」在死亡行军的半途中颓然倒下。后续的另一架机体从背后撞飞它,接着将它拥入怀里一同摔落谷底。苍白的成群蜘蛛把无法开动的友机或拖或推,一架接一架,一架接一架,一架接一架地往下跳。
而且还在笑。
每个人都发自内心,用少女的嗓音开朗地笑着。
可能是看出她们的企图了,城墙上的长距离炮兵型探出机身,开始往正下方展开集中炮击。它们在干壕前方张开弹幕,不让「阿尔科诺斯特」接近。
「阿尔科诺斯特」这才第一次停步,从正面开火回击。她们接二连三地射落由于探出机身而让自己暴露在火网下的长距离炮兵型,把摔落下来的残骸拖进干壕。挨了榴弹而被炸飞的友机也照样踢落谷底,后续的「阿尔科诺斯特」上前填补猛烈炮击的空缺。
为了避免蠢到提供敌军多余材料,理应无所畏惧的「军团」竟缩回了隔墙后方。在继续炮轰城墙的友机支援下,「阿尔科诺斯特」们前仆后继,勇猛果敢地跳崖自杀。
如同跳到神像〈破坏神〉面前,让坛车辗死自己的成群狂信徒。
那种——疯狂。
上下落差将近二十公尺的干壕,转瞬间就被十几吨重的「阿尔科诺斯特」的庞大机身填平。后续机体践踏其上,将友机踩得东歪西倒,一路向前冲。一旦发现强度不够就当场蹲下,借由让友机踩烂自己的方式,将自身变成这座钢铁桥梁的建材。
前头几架机体终于跨越干壕,抵达岩壁,抓住了它的底部。下一排队伍爬到它们身上,一边将它们踩扁一边把腿往上伸。「阿尔科诺斯特」们就像堆砖砌瓦般把自身机体当作建材,不断往上堆叠台阶。
过去,在上古时代。
据说某个土木技术优异的帝国,为了攻陷断崖绝壁上方难攻不落的要塞,在沙漠中央建造出了高低差距达到两百公尺的攻城路,累死了数万俘虏与奴隶。
仿佛效仿那种攻城路,它们组成了直直通往城墙的斜坡路。那是用钢铁残骸叠成的攻城路,以「阿尔科诺斯特」它们自己为主体,还组进了射落下来的长距离炮兵型,以及俯冲下来时被「西琳」们爬出来集体拉倒的斥候型。
后续机体将这一切尽皆踏烂,往上攀登。它们把下方的友机压溃,自己也被下一批机体压溃,就这样一步步增加高度。
少女们响彻四下的轻快笑声,以及底下进行的疯狂筑城行径——就连八六们注视着这一切,也不禁哑然无言。
那片光景,也映入了峭壁上方司令部的蕾娜眼里。
「维克……!」
「总不能让八六做这种事吧。」
蕾娜转头一看,下达这种自杀命令的少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他用僵硬冻结的眼神与表情,注视着他的人偶们在全像式萤幕中笑着被压烂。
「也不能因为舍不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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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而继续让我等兵士与八六们送死……人一死就不能复活了,没人能替代,找遍哪里都没有。」
那一瞬间,抿紧的嘴唇代表何种意义,蕾娜并不明白。
蕾娜没听维克说过他试着让母亲复活,却反而永远失去她的事。也没听他说过有个少女留下他逝去,后来成为了蕾尔赫。
但是——……
「然而她们——『西琳』是死人。严密而论,是连人格都没有的假人类。对于可进行量产的『西琳』而言,『西琳』自己就是替代品,没有任何理由惋惜。」
他刻意冷血透彻地说,同时目不转睛,注视着慢慢毁坏的人偶们。
但他却让身为「西琳」之一的蕾尔赫常伴左右……赋予这些非人少女人类的名字,以及各有不同的身姿外貌。
他的侧脸撼动了蕾娜的内心。
冷血的蛇。
尽管身为不解人类感情的怪物,仍然……
凭借着他特有的理论与伦理,试着守护人与人的世界。
最后一架「阿尔科诺斯特」向前冲刺,一边演奏出破碎声响,一边冲上钢铁斜坡路。
维克看到最后一刻,继而转过身去。
他从近卫兵手中接过反战车线膛炮,然后一同走出指挥所。
「攻坚与之后的指挥就交给你了,女王——我这边也会配合着发动攻势,记得指示我行动时机。」
言外之意是「我已经失去了部下,留在这里也无事可做」。
冲上斜坡的最后一架「阿尔科诺斯特」将十条腿的前两双伸向岩壁。驾驶员任由驾驶舱被榴弹碎片炸飞了一半不管,将前端的冰爪刺进岩壁,锁住所有关节后陷入了沉默。
这就是苍白蜘蛛们的死亡行进的终焉。
「阿尔科诺斯特」只剩下蕾尔赫的「海鸥」一架。整个部队名符其实地舍弃了己身——筑成了只能以疯狂形容的进击之路。
在攻城路的顶端附近,已经不留原形地被组进斜坡路的柳德米拉,用她那颈部断了一半,上下倒吊的头颅,动作生硬地看向「送葬者」——里面的辛。
辛看出她在微笑。
那张脸不只人造皮肤与肌肉,就连底下的金属框架都被削到只剩左半边,即使如此仍然婀娜地,真心喜悦地……
『来吧,各位请。』
「……!」
一瞬间,辛悚然惊惧到浑身无法动弹。
恐怕其他人也都是一样。所有「破坏神」迟疑不决,犹豫着不敢踏上那条诡状异形的攻城路,都在刹那间呆站原地。
辛僵硬冻结的耳朵,听见了「军团」的叫声。在「阿尔科诺斯特」的炮火下一时后退的长距离炮兵型与斥候型,似乎有意再次爬出来。
都让她们做到这种地步了。
不能让她们白死。
辛把牙关咬紧到臼齿叽叽作响。
「——我们走。」
『怎么可以!……』
大概是瑞图说的。辛对某人发出的惨叫置若罔闻,把操纵杆用力推向前进位置。沿着地面被「阿尔科诺斯特」践踏一番露出黑土的痕迹,「送葬者」疾速奔驰。稍微慢了一点,「笑面狐」、「神枪」与「雪女」也像是摆脱疑虑般随后跟上。接着换成其余先锋战队机以及后续战队,嘟嚷着某些呻吟或咒骂声追随其后。
现场的八六几乎所有人,都是在第八十六区战场存活了长达数年之人。不需要命令,负责后卫的战队自动开始进行火力压制。「破坏神」遏抑住就快来到前面的长距离炮兵型,在火网交错的天空底下撕裂白雪布幕疾驰而过——风雪转强了,恍如悲叹之声肆虐吹袭。
战队抵达以钢铁残骸填平的干壕。「送葬者」没有丝毫减速,不带半点犹豫,一脚踏上那诡状异形的桥梁。它一口气冲过去,就这样奔上斜坡路。
未曾使用应有的建筑材料组装的斜坡路凹凸不平,非常容易绊跤。就算只定睛注视着前进方向,照样会看到在「阿尔科诺斯特」狭缝间压烂的「西琳」凄惨的模样。
也能看到挤压变形的她们又被「破坏神」踢飞,断裂破碎的模样。
踹飞或踏烂自走地雷,对他们来说都是家常便饭。
「西琳」只是具有人类的外形,已经不是人类了。
就本质上而论,跟为了继续作战而吸收战死者大脑的「军团」并无二致,用的甚至不是人类的脑。只不过差在复制资料化脑部构造的,是流体奈米机械还是人造细胞罢了。
所以,都一样——应该都一样才对。
破坏那些「军团」……
跟现在这样,边跑边踏烂这些「西琳」没什么两样。
「…………!」
照理来说应该是这样,但无以言状的厌恶感却久久不散。
踩踏着层层尸山,边跑边被尸体绊住的恶心感受缠着他们不放。
「对不起。」赛欧的低喃传入耳里。「天啊……」可蕾娜发出呻吟。瑞图拼命忍住不哭出来,安琪安慰他的声音也在发抖。
在视野边缘,主萤幕的一隅,映照出「送葬者」的脚尖刺穿了还在微微颤动的「西琳」的背部。
色泽如花的唇瓣,如发出惨叫般张开。可能是引发了错误动作,她的手仿佛求救般抓了一下空气,继而一边抽搐一边无力地落下。
「破坏神」的系统不具备回馈功能。无论踩烂了什么,除了缓冲系统未能完全抵消的震动以外,什么都不会传达给处理终端;因应高机动战而搭载了强大避震装置的「破坏神」只不过是踩到一个人类,不会让冲击弹回驾驶舱。
所以,无论是握着操纵杆的手中那种蛋壳爆开压碎的触感,还是照理来讲会被「破坏神」的奔驰声盖过听不见的破碎声响,应该都是不存在的幻觉。
感觉仿佛听见的惨叫,以及飞溅沾黏到「送葬者」身上的鲜血都是。
咬得太紧的臼齿挤压得叽叽作响。
…………不对。
只是没有那种认知,没有实际体会到罢了。
他忘了。
忘了自己在哪里。
个人代号……「代号者」是称号也是恶名。
当众多战友一一死去时,只有自己跨越死亡关头得以生还。他们是堆起敌我的尸体,啜饮同伴鲜血般持续战斗的战鬼。在千人当中连一人都不见得能存活下来的第八十六区战场,沦为最后一人的怪物,会得到其他人赐与此种绰号。
「代号者」就是怪物的别名。
所以现在才说觉得恶心,根本是骗人的。
因为自己至今走过的路,此时站立的这个场所——正是并肩奋战但先一步死去的,无数战友的死尸山顶。
为了活下去,他们践踏过别人。践踏过慢慢死去的人,也践踏过还活着的人。救不了,见死不救。伸手无法触及。浑然不觉。他们就这样走过逐渐死去的某人身边,践踏着那些人的鲜血与尸体活了下来。
既然如此,那么——这也是同一回事。他们为了继续战斗,为了存活下来,不惜踩踏着尸山血海也要前进;只不过是那种光景碰巧化作现实罢了。
所以,如果要说的话……该觉得恶心的不只是这条攻城路,至今一路走来的所有道路都是。
……这或许是无可奈何的吧。
没有战争不会死人,历史上找遍哪个地方,都没有一个国家的人不曾牺牲他人。
存活,就是站在别人的尸体上。
生存,就是不断牺牲某些事物。
假如不做到这种地步,就无法存活的话……
那么人类……
可能机能已经停止了,连眼睛都不再眨一下的绯红发色头颅映入了眼帘。
在「送葬者」疾走的震动下,那颗将断未断的头颅终于脱落,往下滚落直到消失不见。
辛呼出一口气,其中并不夹带任何眼泪。
蕾娜,抱歉。
对于人的生命,以及人类……
我还是不认为他们美丽。
不同于夸示权威并追求居住性的宫殿,城墙是战斗用的建造物。
其构造本身,就是对付入侵者的防具兼武器。
高耸的城墙、环绕的干壕或护城河自不待言,还有城门上方向外突出的突堞口、越往内侧越高的重重隔墙、只位于二楼部分的城堡主楼入口,以及顺时针攀登的螺旋阶梯。
尽管这些机关大多只能应用在武器还是刀剑与弓箭的时代,但也有些构造依然能发挥功效。
地点在要塞内部,面向东南城墙的内城。
一群长距离炮兵型将榴弹炮精确瞄准了比城墙顶部稍低的位置,等候敌人的身影出现。
虽然没能阻止敌军堆出入侵路,不过只要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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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翻越城墙时缺乏防备的瞬间狙击,就足够阻止敌军入侵了。赶工勉强辟建的那条入侵路极其细窄,敌方部队仍然被迫犯下作战上的愚行,也就是战力的分散与分裂。
既然为了堆出入侵路而牺牲了许多敌性机甲,敌军的战力也减半,赌命突击不会持续太久。
这时有个钢铁锚,锐敏地穿越锯齿状的射箭孔,飞到了城墙上来。
两对四条。
前端的倒钩——钩爪刺进城墙上方,深深插入墙壁稳稳固定住。
下个瞬间,两架「破坏神」跳上了瞄准位置的左右两方,由侧面俯视长距离炮兵型的城墙上头。
识别标志为「笑脸狐狸」以及「扛着铁锹的无头骷髅」。
『——白痴啊,明知道会被攻击,怎么可能正面攻坚嘛。』
「达斯汀提醒了我们,前共和国民不可能知道攻坚的常套战术。」
赛欧不屑地说完,辛用早已舍弃了前一刻痛楚的——舍弃得太干脆的冷静透彻语气接着说道。
两人同时扣下扳机。
八八毫米战车炮发出咆哮,初速每秒一六○○公尺的火线接连不断地捅进长距离炮兵型的侧腹部。炮弹于命中的同时炸开,多用途榴弹的金属喷流与四处散播的高速榴弹破片,将这些不具装甲的机体一口气扫荡干净。
当然,长距离炮兵型也不会乖乖挨打。光学感应器与反瞄准感应器辨识到左右敌机以及其瞄准雷射,依照战术演算法转换方向,各自散开。
——却办不到。
试着改变方向的动作,被其他长距离炮兵型的炮身挡住了。一架机体被撞得踉跄两步,妨碍了另一架的动作。这些摩肩擦踵地集合于狭窄内城的长距离炮兵型就这样挤在一块儿,动弹不得地呆站原地。仿佛要一口气把弹匣清空般,「破坏神」的猛烈炮火袭向它们毫无防备的侧腹部。
城墙内部为了让入侵的敌军分散成小部队并妨碍其行动,内城以许多隔墙分割得狭窄拥挤,让人难以动弹。
这种限制对于背着又长又大的炮体,机身巨大又笨重的长距离炮兵型一样有效。
不具备回旋炮塔的长距离炮兵型,只能对前方展开炮击。它们无法反击,又不能有效闪避攻击,已经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枪靶。
如同两名开路先锋,后续的「破坏神」也运用钢索钩爪斜着跳上来,陆陆续续加入炮击的行列。试图排除城墙上敌机而爬上来的自走地雷,由装备机炮的「破坏神」负责驱散;跑来的斥候型则用战车炮整排扫倒。
最后总算有一架「破坏神」——达斯汀的「射手座」降落在撕裂弯曲的长距离炮兵型成堆的残骸上。他使用烟雾弹发射器撒下浓密的白色烟幕,隐藏攻坚部队之后的行动。由瑞图指挥的阔刀战队一路跑过烟幕底下,准备夺回机库;一群背着飞弹发射器的大范围压制式机体开启所有发射荚舱。
『——通知发射器各机,已传送全座标,即刻压制!』
蕾娜一声令下,全机一齐发射飞弹。成群飞弹贯穿白烟向上伸长,占据地面区域各个内城上方的有利位置,将内藏的子炸弹砸向整片地表区域。
当然,也砸在群聚于该处的轻量级「军团」身上。
反轻装甲用的自锻破片启动,秒速三○○○公尺的火焰大雨,伴随着轰然巨响一口气横扫这些轻装甲机体。
城塞地表部分就此压制完成,再来就剩扫荡残余敌机,以及……
「海鸥」停在「送葬者」身侧,蕾尔赫猛然掀开后部座舱罩,露出脸来叫道:
『死神阁下,趁现在!』
「好。」
八八毫米炮的余弹数为零。辅助臂装备着机枪的「笑面狐」姑且不论,白刃武装的「送葬者」再这样下去,之后战斗时会无法应付射击战。
就在这时,噔!一种异样的悲叹声响彻四下。
那是只有辛听得见的亡灵叫唤,是以无法辨认的机械语言编织而成的悲叹之声。如今帝国宣告灭亡,「军团」系统规定的六年时限已经过去,这种纯粹的机械智能之声理应不可能存在。
战场仍然弥漫着白烟,双方都无法看清对手的身姿。然而辛的异能精确地捕捉到了那阵贯穿战场喧嚣的尖叫来自何方。在正上方,覆盖城塞的岩盘天篷,有如大鹫张翅守护雏鸟般的双翼狭缝间,就在据说于过去战斗中遭到打落的凤鸟头部,有个东西悠然站立于脖颈的残根处。
那是敏捷而精悍的肉食猛兽剪影,具有着好似狮子头部的感应装置,以及背后宛如拨风羽随风摇曳的锁链刀。
辛感觉仿佛从白烟与风雪的纱幕缝隙间,看到那对睥睨物表,如野兽双眼的光学感应器发出了光辉。
高机动型。
其身姿被勉强幸存的一台外部摄影机拍到,也映照在司令部的全像式萤幕上。
蕾娜看了一下,眯起一只眼睛。
它的外观……
芙蕾德利嘉似乎也有相同想法,眉头一皱。
「……跟资料不一样呀,那些夸张的羽毛是做什么用的?」
羽毛。对,就是羽毛。
犹如虎豹般敏捷而凶猛的四脚机体,覆盖着仿佛以匕首排成的锐利银色羽状薄板。在它的狭缝间,相当于动物肩胛骨的位置伸出一对长型锁链刀,像是要穿透云霄般倒竖的模样,令人想起传说中的狮鹫。
每一片羽毛都以不同于生物心跳或呼吸的动作蠢动着,异于雪地反光的细微辉耀,以奇妙的方式炫惑观者。
金属光泽的银色表面,如液体般流动不息。
插图p309
「流体装甲……!」
据报告指出,辛遇到过的高机动型,只具备连斥候型都不如的脆弱装甲。虽说背面装甲比较薄弱,而且部分装甲已被成形装药弹削薄、击碎,但也不过就是会被步兵用七·六二毫米步枪子弹射穿的程度罢了。
辛说若不是有这项弱点,他恐怕也无法击败对手。
实际上,就任务记录器拍下的影像纪录来说,高机动型的机动性能,就连不上前线的蕾娜都不禁心生战栗。「军团」原本运动性能就远胜人类军,而它更是能够进行超群出众的异次元等级高速战斗。
在那场战斗的最后关头勉强抓住的轻装甲弱点,这么快就被它克服了?还是说对「军团」而言,前次战斗中的高机动型还只是开发中的机体?
不过……
蕾娜严峻地抿紧嘴唇。
各条通道上,涌向机库的「军团」攻势可谓暴烈至极。
城外已经堆起了攻坚路,假如地面区域遭到压制,待在地下的它们将会遭到上下夹击。为了在那之前压制要塞,斥候型与自走地雷反复展开舍命突击。而硬是强行钻进室内的长距离炮兵型,终于用炮击轰断了五号通道的第一面隔墙。
混战正打得如火如荼时,莱登听到了另一战队临时插入的无线电。
『——修迦副长!』
「瑞图吗!你现在在哪里!」
『六十秒后……不,我已经在你们眼前了!我现在要冲进去,请你们退开!』
「!全机停火,从电梯前面退离!离开枪线!」
就在全体「破坏神」与「神驹」几乎是强行跳离原处之后,从「军团」行列的后方扫来一阵一二·七毫米重机枪的炮火。
这可是从经由复杂路线通往地面区域的电梯井——毫无戒备的正后方而来的机枪扫射。装甲薄弱的背部被射穿,斥候型与自走地雷被打倒在地,瑞图的阔刀战队踩碎它们变得破破烂烂的死尸冲进来,与「破坏神」一同袭向侥幸逃过一劫的其余「军团」。
『地面区域已经压制完成!其他通道也有自己人去清空,请修迦副长与依达队长到楼上去!』
「好……」
讲到一半,莱登皱起眉头。这种鲁莽的闯入方式不像瑞图的作风,还有之前那顿粗暴至极的机枪扫射,简直是自暴自弃的突击,以及失去从容,几近惨叫的通话声音。
冲进来的时候,来不及逃跑的「神驹」吃了流弹。所幸这种机体装甲厚重,是正面装甲被重机枪子弹打中所以还好,但是……
「……你是怎么了,瑞图?」
『我没事!』
这声回答的口气咄咄逼人,好像不这样的话就随时可能哭出来似的。
简直像是才刚死了大半战友似的。
就好像在那堆尸山当中,竟看到了自己的尸体似的。
『真的,我没事……所以,请你们快去吧。』
白烟散去。
在稍有减缓的白雪薄纱后方,高机动型睥睨着战斗的庭园。
于宛若大鸟展翅的岩盘天篷上俯瞰,可以看到战场有着逆时针绵延的内城与好几座监视尖塔。遭到击倒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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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的长距离炮兵型的铁青色残骸散落一地,城墙、内城的隔墙与石板地都被战车炮弹打成了碎块。无声的白雪森冷地逐渐侵蚀着怵目惊心的战斗痕迹。
高机动型几乎是一律平等地,蔑视着这片丑陋的斗争与静谧的无常。
它的视觉辨识到以相对位置来说待在战场最深处,仍站立于东南侧城墙上的「送葬者」。
辛定睛注视着它,开口对在场全体人员说道:
「各机散开——务必避免进行近身战,会中流弹的。」
野兽般的头部向前倾斜,四肢蓄积了力道后弯曲。要来了。
跳跃。
高机动型以近乎坠落的速度跳向正下方,在空中把锁链刀用力一挥以控制姿势。它降落在尖塔的板岩瓦上,一边踏碎瓦板一边借由反作用力冲向前方——往「送葬者」疾驰而来。
「海鸥」跳离原位,拉开距离以免妨碍战斗。「送葬者」抛弃派不上用场的空弹匣,准备迎战。其间高机动型依然将尖塔、隔墙与它们的墙面当成立足点踢踹,凭借着令人眼花缭乱的高速机动动作,转瞬间缩短了与「送葬者」之间的距离。
只有在疾走冲击下飞散的碎冰与水泥碎片,是高机动型移动时唯一能看见的轨迹。那道银影一边掺杂不规则的左右跳跃,一边以快如飞燕的速度接近过来,就要杀向「送葬者」——
就在那一刹那。
『猜中了——白痴吗?竟然一直线扑过来。』
战车炮弹飞向了它的侧面。
这记远超过音速的战车炮近距离炮击,是潜藏于尖塔暗处的「神枪」——可蕾娜的狙击。
虽说事先预测过移动方向,但敌机的速度领域以陆战兵器而言可是超乎常轨。面对这种对手,可蕾娜从一开始就关掉帮不上忙的射控系统〈fcs〉,几乎只凭直觉,展现了神乎其技的狙击本领。
炮弹将炮声远远抛在后头,并且在没有瞄准雷射的随同下迅速逼近,但敌机似乎只看见炮口火焰就察觉到了攻击,取消跳跃后紧急煞车,间不容发地从弹道上躲开。
岂料……
理应已经从飞行方向上丢失了猎物的炮弹,竟然在高机动型的眼前发出闪光自爆了。往全方位散播的秒速八○○○公尺的爆轰冲击波与遭其弹飞的成堆破片,以甚至超越高机动型闪避动作的速度袭向敌机。
是近炸引信。当目标物体进入了它发出的电磁波范围时,炮弹不用等到命中就会炸开并散播破片或霰弹,原本是反航空器战斗用的特殊引信。
高机动型躲避不及,中了几个破片,像被狠狠痛击般坠落地面。看来破片并未贯穿装甲,然而被撕裂的流体碎片,仍像风中雪花般飞舞于空中。
『——欢迎光临,小笨蛋。』
潜伏于坠落预测地点的「雪女」——当中的安琪傲狠地嗤笑。
紧接着它背部的发射器开启舱门,射出飞弹。
飞弹描绘出各有不同的轨迹飞向高机动型,在空中接连引爆,将子炸弹豪雨打向敌机。包括高机动型实际做出的选择在内,炸弹利用时间差距轰炸预测到的所有闪避方向。高机动型钻过追击般洒下的弹雨,可能是判断无法全数躲开,于是强行穿越弹雨往空中逃逸。
『——哈,来了来了。难怪人家说笨蛋还有个什么都喜欢往高处跑!』
将钩爪打进尖塔斜面屋顶严阵以待的「笑面狐」喀锵一声,把两条格斗手臂的重机枪对准了目标。
扫射。
本来在空中就无法自由行动,高机动型结结实实地吃了最初几发子弹。它利用大幅甩动的锁链刀代替钩爪刺进壁面,收缩刀身强行移动,逃出机枪子弹的散布区域。
「笑面狐」即刻放弃射击位置,顺着钢索飞往另一座尖塔。高机动型正要追击,却遭到另一架「破坏神」的狙击,接着又是子炸弹的大范围压制,然后是从地下机库一跃而出的「狼人」进行的机枪扫射。
『——简直跟猎捕猛兽没两样,真可怜。』
为了闪避攻击,高机动型跳上堞墙时,立足处遭受到数发小口径炮弹狙击而崩垮。而当高机动型失去平衡往下掉时,又有一道弹着痕迹追着它在堞墙上跑。那既非「破坏神」的八八毫米炮,也非「神驹」的一二五毫米炮,是二○毫米上下的反战车线膛炮的射击……射手似乎不只一人,而且好像连王子殿下也亲自加入了阵线。
高机动型总算摆脱了横刮的穿甲弹骤雨,降落在地之后环顾四下。
身为「军团」这种战斗机器,而且是与生俱来的纯粹机械智能,高机动型恐怕没有相当于感情的功能。然而如果它拥有类似人类的感情,此时肯定粗暴地啧了一声。
在城墙、复杂区隔内城的隔墙、俯瞰城内的监视用尖塔上,以及不规则地建造的各种设施的暗处或内部;他们各自避开友军的枪线,但确实将高机动型捕捉在中心位置。
混入风雪之中的「破坏神」纯白机影,布下了层层叠叠的天罗地网。
蕾娜定睛注视全像式萤幕里的这个状况,喃喃自语。
语气冷漠。
「没错,它的迅捷身手与高度运动性能是很惊人……但这并不表示我们束手无策。」
敌机那种连射控系统的自动瞄准都只能瞠乎其后的高速战斗,以陆上兵器来说的确惊人。
然而在「军团」战争爆发以前,长年享有空中霸权的战机具有更快的超高速,能够进行全方位的立体交战。现代军队与兵器不仅长期对付过这种对手,有时还能击落它们。
近炸引信不用直接命中目标,只需检测到敌机接近就会自动起爆,散播破片或霰弹;集束弹头能够以子炸弹骤雨瞬间压制大片范围;机枪与机炮能以每秒数十发的超高发射循环速率吐出子弹,形成浓密的弹幕。
如果瞄准追不上对手。
如果无法准确击中一个点的话。
「大范围击溃就是了……就这么简单。」
无论就武装或战术上而论,这都是早已确立的对策。初次遇见时姑且不论,只要事先摸清对手的底,就有办法因应。
辛上次之所以陷入苦战,除了正是因为初次遇见之外,就某种意义来说,对手算是他的天敌。以白刃战见长的「送葬者」不具有这种广范围攻击的装备。凭他一个人,很难做出有效的反击。
「余才在想汝打算如何引诱它进入弹幕——想不到竟然是以『送葬者』为诱饵。没想到汝也是颇为冷血呀。」
「敌人的目标是歼灭我们,以及掳获辛。既然知道这一点,不加以利用就太可惜了。」
前次作战高机动型犯下的最重大失误,就是让辛逃走。它白白让辛归队做了报告,也泄漏了能够以此类推的所有情报。
包括预想得到的性能诸元、基本的战斗模式,以及——它的目的。
他们得知了它那明明能够杀死辛时却没有下手的一连串不自然行动,并且从中推测出它们的作战目标。
得知了目标,就能当作诱饵。
能够亮出对它们来说价值非凡的物品,将愚笨的野狼引诱到组成的包围网之中。
没错——前次地下铁总站的作战当中,高机动型是单骑打败了「女武神」的一个战队,毫发无伤地将它们全数击毁。它想必将自己与「女武神」的战力比〈killratio〉判定得相当高。
若是以这种判定为基准——除了辛的「送葬者」这个高威胁性战力之外,高机动型将不会把其他战队员放在眼里,只会袭击他一个人。
所以要拿友机当诱饵,利用敌人的错误判断,用以多欺少的方式压倒对手。
这种作战完全是难看的硬上蛮干,卑鄙到了极点。蕾娜以为大家会反对,然而包括辛在内,当蕾娜在前次地下铁总站作战结束后拟定并说明这项对抗策略时,八六们反应都很淡泊。八六的基本战术本来就是以多架机体与「军团」对峙。为了用那种铝制废物机对抗超越常识的高性能钢铁怪物,八六们并不认为诱饵、陷阱或多对一的战斗有哪里卑鄙。
「罗森菲尔特助理官,目前诺赞上尉负责捕捉敌机,等设施内扫荡完成后,预定依达少尉也会负责同一任务,但两人原本都是主要战斗人员。当发生两人无法提出警告的状况时,就得靠你了。」
「哼。」芙蕾德利嘉可爱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告诉过汝,叫余芙蕾德利嘉就行了,傻瓜……余明白,交给余就是了。」
「破坏神」如今已在地面区域的所有场所都布下了陷阱。
在城墙与隔墙上、尖塔的顶端,以及隔墙与设施的迷宫般狭缝间。他们从四面与上方布下重围,严阵以待。高机动型忽纵忽横地来回飞跃,试图闪避攻击并突破包围网,然而无论它跑到哪里,「破坏神」都能加以迎击,让它溅起银色的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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霰弹狂暴肆虐,子炸弹当头洒下。机炮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反战车线膛炮的炮弹吼叫着撕裂冰冻空气疾飞而去。
不只如此,似乎还有一群步兵凭着血肉之躯,抓准机甲兵器激烈战斗的空档设下了指向性破片地雷,在战场上爆炸。能把扇形散布范围内的成年人变成绞肉的数百颗钢珠形成风暴,逼得高机动型四处逃窜。
猎捕猛兽。
蕾娜注视着全像式萤幕,内心觉得恐怕再也找不到比这更适合这场战斗的称呼了。
人类集合智慧与武器,追猎狡猾、凶猛且危险,远比人类还要强悍的野兽。这次就是这种战斗。
「弯刃战队、大刀战队,请移动至南边第三区——诺赞上尉、依达少尉,请引诱敌机,将其赶进前述区块,以『送葬者』为诱饵……地下第二十八号通道发现残余敌机,请锤矛战队进行扫荡。」
『收到。』
地下区域扫荡残余敌机,地面则是猎捕猛兽。蕾娜在两处战场同时调动多枚战队棋子,缠绕其身的「蝉翼」光亮纹路瞬息万变。高效率运转的光芒,在幽暗的指挥所里鲜艳夺目地四散。
疾走逃离炮击的高机动型,野兽般的头部仿佛呼唤着什么般仰望天际。只见有块云层松散崩解,一群阻电扰乱型飞舞降下,高机动型一头冲进其中,将它们披于自己身上。
展开的光学迷彩让银色机影消失无踪。咚!隐形机体似乎重重地踢了地面一脚,留下路面裂痕作为最后的足迹,就这样不知去向——
『——满阳,五秒后正面……扫射。』
『好的!』
与物理法则毫无关系,辛听见了它的位置下达指示,六架机体的小队即刻回应。全机出动的机枪扫射撕裂了阻电扰乱型,高机动型再次现形。
战队员继续扫射做追击,高机动型躲开后飞身扑进遮蔽处。受到厚实的水泥阻挡,性能不算太强的「破坏神」感应器就这样追丢了敌机。
『天真,太天真了!克罗,去吓它个屁滚尿流!』
『依达,我知道了,你讲话收敛点。』
西汀扫荡完机库周遭的残余敌机,把防卫任务交给麾下的战队,自己则前来辅助搜敌工作,呵呵大笑着说:
『虽然要我跟死神弟弟一样负责指示目标,实在逊毙了就是……好啦,小不点,下个地点在哪里!』
「汝说谁是小不点了,无礼之徒!南边第五区中央通道,开火!」
芙蕾德利嘉让血红眼睛微微发光,叫着说道。拖着白烟击出的成群小型飞弹启动寻标器,冲向捕捉到的高机动型。扛着沉重的地对空飞弹发射器,埋伏于设施屋顶平台的步兵们展开一齐射击。
高机动型大动作往旁跳开加以闪避,然而成群飞弹借由急转弯的方式正确追逐目标。这称为主动导引,飞弹会自行发射照明波束,一旦捕捉到敌机就会追踪到推进剂耗尽或是命中为止,堪称钢铁魔弹。
背对着隔墙,高机动型急遽停步,与来袭的成群飞弹对峙。周遭的「破坏神」猜到它的企图,纷纷退避。如鬃毛般摇曳的锁链刀发出启动的叫唤声,向上扬起。
两条刀刃一挥而过,砍落了先飞过来的一群。第二批等吸引到眼前再以跳跃躲开,突如其来的机动动作让飞弹追丢了高机动型,或是来不及转弯,接二连三地狠狠撞上隔墙爆炸开来。厚实的强化水泥隔墙发出地鸣崩垮倒塌。
躲藏于蒙蒙弥漫的烟尘之中,高机动型交互踢踹左右设施的墙壁往上跑,打算撤退到天篷上方——……
『启动!』
伴随着犀利的一声命令,各座尖塔的顶端射出电磁钢索,在空中开展成临时的鸟网,把跳跃到一半的高机动型打落在地。
——!
高机动型被狠狠砸在石板地上,随即霍地跳起仰望高空,从那举动中可以明显一窥近似惊愕的动作。它必定想都没想到,城塞里竟然还有这种……说得难听点就是荒唐可笑的机关。
只有维克一个人的声音听起来莫名开心,在知觉同步的另一头流过。
『这是当要塞遭到空降部队攻陷时,用来把直升机摔到地上的陷阱,换个说法就是要死一起死吧……真是的,讲到我那些祖先,性情还真是扭曲到极点了。』
莱登用一种傻眼的语气问道:
『我是觉得不至于,不过王子殿下,这座城塞该不会设置了自爆装置吧?』
『嗯,有啊。当然有。沦陷的城堡最后就该跟狂贼一起炸个同归于尽,这才叫作美学。』
『…………』
在视野边缘,马塞尔似乎坐立难安地把腰抬起来了一下,大概不是蕾娜心理作用。
芙蕾德利嘉喃喃说道:
『那家伙……应该说伊迪那洛克的异能者莫非都只是头脑聪明的傻子吗……』
蕾娜也略有同感。
……但这件事就先搁一边。
「第五区,二号隔墙已崩塌。请该区的『破坏神』移动至隔壁的四号与六号区域。天鹰战队,请前往支援。吕卡翁战队,我想你们子弹快用尽了,请与大镰战队换手。」
子视窗跳出,报告正面闸门的封锁已经排除,「清道夫」开始前进……攻城路是还好,但菲多它们爬不上垂直的城墙,因此绕路走正面攀登路,好像总算是抵达目的地了。
「就照这样压溃敌人,不要让它好过。」
「……不。」
与蕾娜的激励言词正好相反,辛不禁苦涩地眯起一眼。
追加的流体装甲,超乎想象地硬。
能自在改变形状的装甲,似乎在面对成形装药弹时变成中空装甲〈spacedarmour〉,遇上高速穿甲弹则变成拘束装甲,瞬时改变形状做出对应。它让子弹误判引爆点距离〈standoff〉使金属喷流扩散掉,入侵的贫化铀弹芯则在装甲内部折断。而且它似乎还具备了受到冲击时瞬间硬化的胀流性流体特性,在遇上威力较低的机枪子弹、霰弹及反战车线膛炮的炮弹时,即使溅起银色血花,却始终没被射穿。
尽管如此耐打的流体装甲在至今的攻防中被削掉了不少,但对本体造成的伤害恐怕还很轻微。
至于「破坏神」这边,已渐渐有几架机体脱离战线了。
继八八毫米炮之后,连两挺重机枪的弹药也射光的「笑面狐」向后退。弄错退路,不慎让敌机接近的「神枪」脚部遭到切断瘫在地上,由抛弃了空发射荚舱的「雪女」慢慢将它拖走。
反战车线膛炮的枪座已经有五座被击溃,步兵们用完了携带式兵器而脱离战线,隔墙与尖塔渐次遭到破坏。
包围网正在慢慢崩溃。
菲多它们似乎已经抵达了,但还得花点时间才能会合并进行补给。在那之前,必须以目前的战力继续撑下去——……
在几乎所有设施都被炮击轰倒的一隅,高机动型突如其来地在那里的中心停住脚步。它动作就像野兽一样把头部转了一圈,确认「破坏神」包围自己的位置。
覆盖全身的羽状装甲有几枚融合起来,咕噜作响地紧紧卷成细条,变成筒状外形。是枪身,而且是极长的细管——初速很快!
「——子弹要来了!快躲!」
霎时间,以高机动型为中心,银线疾速飞向了所有方位。
这想必也是以装甲变成的,是弹体大而尖锐的飞镖弹。击发机构不知是压缩空气还是离心力——他们太小看敌人了,以为高机动型无法搭载沉重的火炮,不会使出投射攻击。
「女武神」虽然属于轻量,但毕竟是机甲,子弹威力似乎还不足以贯穿它们的装甲,但又大又重的弹体加上特快初速,更重要的是敌机是用上了大部分的流体装甲使出一齐射击。挨个正着的「破坏神」大幅踉跄,停下了脚步。高机动型趁着这个空档一口气跑过它们之间。
在被拖住脚步的包围网其中一处,银色机影迫近「独眼巨人」的黑影。它斜举着左边的锁链刀,准备于错身而过之际一刀斩杀对手。
『!这家伙!』
伴随着粗暴的咂舌一声,「独眼巨人」以炮火回击。
她当下判断躲不掉这一击,既然如此就让对手闪避。她达到了目的,高机动型的移动轨迹偏离了枪线,因此也就错失了将「独眼巨人」一刀劈成两半的路径。慢了一刹那,弹头于脱离炮口的同时分裂成八块,接触到它的背部,然后无声无息地压扁、起爆。
传播至装甲内部的黏着榴弹〈hesh〉冲击波,激烈地吹散流体装甲。同时从右边机枪到前后一对脚部都被砍飞的「独眼巨人」摔倒在地,再也无法启动。
「西汀!」
『我没事……比起这个……』
西汀把牙关咬得叽叽作响。
盖过这个声响的接近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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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驾驶舱内鸣动。
『抱歉,我让敌人跑了……大帅哥,它去你那边了!』
「中计了……!——辛!」
那片光景让蕾娜变得面无血色。
包围被突破了。
这其实是在可预测的范围内。
辛是用来引诱高机动型的诱饵,因此即使子弹射尽,「送葬者」也不能离开战场。岂止如此,为了预测敌机的移动路径,还得将他持续部署于容易让高机动型辨识到的包围网外围附近……他们不是不了解其中的危险性。
「送葬者」具有超高机动性能,以及精于近身白刃战斗的武装。而高机动型与他性质相同,但能力相对地较高,对「送葬者」而言如同天敌。
差距大到前次作战能勉强生还,已经算是奇迹了。
可是。
这次……
高机动型一边疾走,一边高举锁链刀过头。「送葬者」将左侧两脚稍往后拉,摆出轻微的侧身姿势。
交错。
「送葬者」的高周波刀,左侧那把砍碎了高机动型的装甲……
高机动型的锁链刀,简直像切开水面一样——深深劈进了「送葬者」的驾驶舱。
?
『驳回建议应对行动——掳获。「火眼」已击破。』
『确认装甲内部已破坏,无生命反应。进行压制——』
?
蕾尔赫傲狠地咧嘴一笑。
在遭到高周波锁链刀砍裂的「送葬者」驾驶舱之中。
「——猜错了,臭铁罐。」
「原来是从外观判断的啊。大概是看装备,再来就是识别标志吧。」
同时,在高机动型的背后,降落在地的「海鸥」驾驶舱中。
辛用光学萤幕的十字线捕捉到它那毫无防备的背面,喃喃自语。
他是在地面区域刚刚压制完成时,跟蕾尔赫交换座机,以达斯汀用烟雾弹发射器撒下的烟幕为屏障,从弹药用尽的「送葬者」改坐到「海鸥」上。这是因为面对敌机从视野这边一口气飞窜到另一边的超快速度,辛没时间慢慢等菲多来交换弹匣。
这是蕾娜的提案,由维克下的命令。
「破坏神」与「阿尔科诺斯特」虽然是不同国家的兵器,但两者皆为预设给人类型驾驶员使用,于同一时代研发的机甲。鉴于所需功能与人体工学上的合理性,按钮或仪表等配置位置会有某种程度的共通性。经过几次换装训练,不至于用不上手。
准星第一次对准了高机动型,表示已确实瞄准的电子声响起。
辛扣下了唯有这个无论在哪个国家位置都是一样的,右操纵杆食指部位的扳机。
背后,零距离,彻头彻尾的突袭。而且左边的锁链刀卡进了「送葬者」的机身,连移动机身都有困难。
尽管如此,战斗机器的本能仍然做了垂死挣扎。
它分离掉左边的锁链刀,把几乎所有装甲全变成钢索状,刺进地面将本体拉过去。高机动型凭借着比跳开或倒下都快上一点的动作,让中央处理系统逃到枪线外。
只有毫厘之差,成形装药弹徒然擦过它的机体侧面飞去。炮弹附带的动能削去了仅剩的少许流体装甲,连同底下的黑色装甲与金属框架一并吹散。
「……啧!」
竟连必中无疑的炮击都成功躲掉了,高机动型的反应速度让辛啧了一声。这七年来,他从没在这种距离下射偏过任何一次。
不过,这下就……
『——总算把铠甲全卸掉了吧,你这蠢货。』
「送葬者」的座舱罩猛然跳起。
那是引爆爆炸螺栓进行的强制开启动作。座舱罩被炸药吹飞,蕾尔赫从那底下恰如弹丸一般飞跃而出。
可能是被锁链刀擦到了,她的右腿连根断裂,「西琳」的苍蓝热血向外喷出。
接在剩下的左脚之后,她的左手也攀上「破坏神」的白色装甲,摆出野兽般的姿势后,用上全身弹力扑向对手。她把军刀刀鞘衔在嘴里,用右手握住刀柄,接着一如撕咬兽肉的狮子般把头用力一甩,拔出了军刀。
弹开雪地反光的玉照宝刀,下个瞬间发出尖锐叫唤达到白热高温。那是高周波刀,本来是供机甲使用,从来没人想到要运用在真正的白刃战上。
空手握住刀柄的右手,人工皮肤在瞬间内裂成碎片吹飞了出去。
『——喝啊!』
银色流星落在高机动型身上,高机动型挥动锁链刀还击。
尽管只是人工产物,但纤柔的少女凭着血肉之躯与白刃对抗「军团」,仍是有如玩笑或是恶梦般的光景。
横着一挥的锁链刀,将蕾尔赫从腰部砍成两段。
反手往下刺的军刀利刃,插进了高周波刀的根部失去装甲的部位。
过电流产生的蓝白光芒,一瞬间窜过锁链刀之上。沿着军刀张嘴咬来的紫电之蛇,将蕾尔赫的右臂烧得焦黑。
损伤总算深入到装甲内部,使得高机动型一个踉跄。蕾尔赫手一松滑了下去,勉勉强强勾在它的肩头上。
丢开的军刀刀鞘终于掉在地上,发出锵的一声。
「海鸥」背部炮架的火炮式发射器传出沉重的炮膛关闭声,表示炮弹重新装填完成。十字线与警报声简直就像在连声催促,让辛知道瞄准得不偏不倚。
高机动型将遭到破坏的锁链刀分离掉,断口渗出银色流体。它失去武装,并且受到极大损伤,应该达到了放弃机体的标准。不过,在那之前……
顷刻间,辛与蕾尔赫的目光对上了。
那双翠绿眼眸。
即使已经听人说过她不是人类,即使她总是身缠死者的悲叹,却只有那双眼眸与人类无异,反映出意志与感情而闪烁光彩。
她的嘴唇动了动。
在知觉同步的另一头,她的少年主子犀利地喊叫:
『——射击!』
只要有其中一方说「请住手」,自己是否就不会动手了?
无意间落在心头的疑问,没有带来任何效应。
辛针对战斗受过最佳化的身体与意识,半自动地扣下了扳机。
飞来的二○毫米穿甲弹,把蕾尔赫的右臂从肩头切断,摔落在地。
成形装药弹命中后引爆,形成的金属喷流穿透高机动型的装甲,从破洞喷进内部,使它全身起火燃烧。
慢了一刹那,银色蝶群穿越红黑劫火,逃向将要下雪的阴沉天空。
「这样还能逃走?受不了,还真是给我们做了个难对付的东西。」
维克仰望着铅灰色的天空,把笨重的反战车线膛炮喀锵一声扛在肩上叹气。地点在要塞地面设施的一个角落,他藏身的监视塔之中。
看样子每只蝴蝶都是独立的系统模组,应该是设计成逃走之际即使有几只遭到破坏,也能进行补充。
……应该说……
「那些『军团』为何要制造出那种东西?」
高机动型的确相当厉害,但从战斗效率方面来说,反而比之前的量产机差多了。
与其让一位英雄挥剑砍倒成千上万的士兵,不如由性质各异的千人拉弓,从刀剑的攻击范围外单方面射杀一万人比较简单。兵器的进步就是这么回事,变得更安全,更省时,将更多人……
更有效率地大行杀戮。
更何况现代一座巨炮就能烧毁数千人集聚的基地,一辆战车就能四处蹂躏众多步兵,人类也就算了,「军团」应该不会需要落伍地在战场驰骋挥剑的英雄。
英雄早已成了弱者的战术。
因为正面对抗实在打不赢,所以只好集中战力打击一个点,让敌军无力再战。
第八六机动打击群简言之就是这种部队,「东部战线的无头死神」也是这种士兵。只针对力量最强,防御最严,但数量因此较少的敌人加以排除,如同强悍但珍稀的银制枪弹。
这虽然是人类能采取的最后手段,却不是「军团」该用的战术。
而关于另一点也是最大的特征——它的不死性,假如目的是保存战斗纪录,那只要传送资料就行了,它们至今恐怕也都是这么做的。
它们能够留下备份,想量产替换多少机体都行,整体而论每个个体不过是用完即丢的消耗品,没有特别需要保存的意义。
因为对兵器而言,最不需要的就是自我保存的本能。
维克不懂敌军开发这种机体的用意——感觉跟只为了杀戮敌性势力而运转的「军团」,本质上似乎有所冲突。
虽说当机械不受到人类意志介入时,有时会做出难以预料的结论或决定——……
这时忽然间,头顶上方的蝴蝶改变了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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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流体奈米机械的蝶群一时之间在城塞上空打转,先是好像要飞往南方的支配区域,但在途中改变方向,突如其来地降低高度,接着如雪崩般飞舞降落。
降落地点意外地近,就在离城塞不到几公里的位置。
「…………」
维克抱持着戒心眯起一眼,挥动一只手叫出全像式萤幕。所幸面对那个方向的外部摄影机还有一台没坏,他移动摄影机焦点,追逐应该在可动范围内的高机动型本体——
映入眼中的那副身姿,让他一时忘了呼吸。
在勉强击退了高机动型——全体「军团」后,指挥所众人如释重负,稍微松了口气时……
「……米利杰,那是何物?」
芙蕾德利嘉依旧紧张万分的声音,僵硬地尖声叫道。
「南侧五号的外部摄影机……那个为何会在那里?」
血红眼眸定睛注视着主萤幕角落的外部摄影机影像,眨也不眨一下。蕾娜顺着她的视线,将那一格画面放大到整个主萤幕上。
蕾娜咻地倒抽了口气。
同时辛也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视线,转过头去。
城墙在这三天期间的战斗中炸飞,空出一处如割痕的狭缝。从狭缝眺望视野下方的雪地,在几公里外那片毫无污损,好像这边的战场只是个玩笑话的一片初雪之上……
远远就能看见一架装甲老旧,破烂不堪的斥候型伫立于那里。
一般来说,「军团」会涂上铁青色的烤漆,但那架斥候型呈现恍如月光的白群色,略带白色的青蓝与周围雪影自然地融为一体。它没配备本该背在肩上的两挺泛用机枪,简直是毫无防备地伫立在无人战场的一隅。
但它却有着一种肃静的威吓感。
如同衣衫褴褛,却超然不群地睥睨万物,挺立战地的女王。
不用说,辛就明白了。
那就是与联合王国对峙的「军团」部队的指挥官。是以「牧羊人」来说绝无仅有的斥候型,经过长期激战已不可能留存至今的「军团」初期生产批号。
「无情女王」。
构成高机动型本体的蝶群没有一点喧嚣,飞舞降落在它的身侧卷起漩涡。它的周围简直就像骑士侍立一般,有一群重战车型潜藏于雪中待命。
辛的目光停留在它左肩的鲜艳色彩上。
那凭倚新月的女神,是识别标志。
只不过,辛从来不曾看过有「军团」会以识别标志示人——……
维克大概也看到了同一架斥候型,似乎发出了呻吟。
『瑟琳……!』
瑟琳这个名字,取自古代神话中的月亮女神〈塞勒涅〉。
新月型的识别标志也许是来自这个典故,或者是生前爱用的图形?
「无情女王」突然将复合式感应器转向辛这边。
仿佛与之呼应,其悲叹之声也随着升高。
那是年轻女性的声音,死前瞬间的最后思维。确实不负月亮女神之名,声音冷漠又伶俐——也很无情。
可是……
——我有当乖孩子喔。
声音却又像拼命忍住不哭的幼儿般……无力而无助。
——所以…………我好希望……能回来我的身边。
『——辛。』
记忆中的母亲展露着笑容。
在强制收容所一隅的教堂,礼拜堂的大门前。母亲有着与哥哥一样的红彩绢丝般长发,以及跟自己一样的深红宝石眼眸。身上穿着与柔和面容毫不搭调的,粗糙的老旧野战服。
记忆中从来不曾打过自己的纤纤玉手,温柔地摸摸他的头——要听哥哥跟神父大人的话喔。
『要乖喔——辛。』
说完,她微笑了——眼神是那么温柔。
辛还记得。
还记得……曾经记得。父亲的容颜、母亲的声音、曾经那么温柔的哥哥、孩提时期每天一起玩的小女孩。也记得在贝尔特艾德埃卡利特住过的宅邸,记得父亲研究过的,聪明而忠诚的人工智慧机器狗。
「……!」
其实。
辛并没有丢失这一切,并没有遗忘。
只是。
因为如今的自己,再也回不去那个懵懂无知的幸福世界——所以不愿想起罢了。
每个家人都比自己先走一步,已经不在人世了。
作为归宿的家园成了空壳,就算回去也空无一人。
事到如今就算回去过什么和平生活,自己也已经……无法像那时候一样欢笑了。
在被剥削的过程中,辛体会到了很多。
人的恶意、世界的冷酷、不合理的状况、卑鄙下流、无情无义、惨绝人寰。
辛必须当作这个世界就是以这些事物构成,否则无法撑到今天。
本来能够忆起的双亲容颜、令人怀念的家中情景、曾经那么亲近自己的机器狗,都再次褪色、模糊,如沙子从手中滑落般消失。
家人的记忆不是被战火烧烬,而是他自己撕碎丢弃的。
为了不去奢求得不到手的事物……而丢弃了。
如今,辛再也无法忽视这份自觉。
白色斥候型睥睨着无声注视自己的这些人类,半晌过后——倏然别开了视线,用「军团」特有的无声机动动作转身离去。
潜伏四下的重战车型站起来,一边甩落身上的薄薄积雪一边跟随其后。它们用自己厚重至极的躯体簇拥着女王,像在遮蔽并保护着纤纤弱质的她。
最后银色的蝶群——不知为何,用一种异样带有妄执的「视线」凝视辛之后,才好像不情不愿地跟上行列。
当「无情女王」与她的朝臣队伍消失在大雪弥漫之处时……谁也无法追赶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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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死神,你莫骄傲 终章 在百花不开的落雪旷野
「——殿下。」
尽管换作一般人看到这片光景必定留下心理创伤,很遗憾地,自己什么感觉也没有。
自己实在是个徒具人形的怪物。维克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的蕾尔赫,作如此想。
躺在军靴前面的蕾尔赫碰巧只剩上半身,蓝色的皮下循环物质流了一地,银色的内部机构撒得满地都是。平时绑成发髻的金发也悽惨地散开,整个人无力地躺卧在积雪被践踏而融化的石板地上。
就跟某个时候的她一样。
维克低头看着她说:
「不要每次都把自己弄坏,七岁小孩。」
「是,下官无颜面见殿下……」
遭到这种蛮横不讲理的叱责,蕾尔赫灵巧地用剩下的半个身体,做出垂头丧气的动作。
「西琳」没有痛觉。
因为破损时只需换个零件即可的机械人偶,不需要身体破损时不能换零件的生物用来保护自己的警告系统,所以没有重现这项功能。
因此躺卧在地的齿轮工艺人偶,完全没把失去的双脚、流得满地的蓝色鲜血以及银色肺腑放在心上,笑得自在。
就跟……某个时候的她一样。
「殿下,您有没有受伤?」
呵。维克淡淡地笑了一下。
「当然没有。」
因为你要我保护它。
所以直到我守住这个国家与人民之前,直到人与「军团」的战争结束之前,我都不会死。
之后也是……就算不抱任何希望或愿望……只要还有一条命在,我就会活到最后一刻。
因为我认为这是蕾尔赫的……早在很久之前就先一步逝去的,本该与我同年龄的少女怀抱过的心愿。
「准备回去吧,蕾尔赫……这样搬起来是比较轻松,但是全身要重做还真麻烦。」
「下官无颜……」
「你刚才说过了。」
「还有……如果可以,能否请殿下将胸部等部位再做得丰满一点……」
「少人小鬼大。」
维克叹口气,伸手抓住了她的脖子后面。系统解除了颈部的锁定,少女只有头部脱落,被维克拿了起来。人的头颅就算是血肉之躯也比一只猫来得重,不过维克尽管贵为王族,军旅生活已经过习惯了,拿起来比反器材步枪轻。
「西琳」不过是机械人偶,当然就算只剩头部也不会坏。维克一面确认失去胸部冷却系统的蕾尔赫已自动关闭电源,一面让军服衣摆在漫地风雪中翻飞,转身离去。
手上抱着头颅,季节错误的白缌女神面纱则在疯狂飞舞。
维克不经意地想,这简直就像莎乐美的一幕场景。
好吧。
「虽然我从来没吻过她们就是了。」
无论是原本的那个女孩,还是如今这个墓碑般不具体温的女子。
自言自语的声音被风掳去,无人闻问。
瑞图从「破坏神」下来,重新俯视「西琳」们构成的攻城路。另外还有好几名战友,也同样地俯视着这条异样的尸骸道路。
活到战死的那一刻,战斗到用尽生命的最后时刻,是八六的骄傲。
他深信这一点,战斗到现在。他将这当成骄傲,只抱持着这份荣耀战斗到今天。
可是。
一股战栗涌上心头,瑞图无法阻止自己全身发抖。他内心浮现了一个想法。
我们跟这种……笑着急于寻死的疯狂行军,究竟有什么不同——……
瑞图一直觉得那些「西琳」很可怕。身边的伙伴们也都是如此,只是程度不同罢了。大家都觉得她们很诡异,让人浑身发毛,都对她们敬而远之。
他总算明白了,之所以觉得可怕……
是因为这些让人浑身发毛的女孩,事实上就是他们自己的末路。因为他隐约已经知道,战斗到最后就会变成这座堆积如山的尸体。
我们……
说不定从待在第八十六区的时候起,嘴上说着这是骄傲,其实一直……
就跟她们一样。
一边笑着。
一边毫无意义地,送死。
一回神,才发现莱登站在自己的身旁。
之前在地下机库战斗的他,俯视着第一次看到的这条攻城路,双眉紧锁。他用瑞图还听不惯的联邦俚语唾骂了几句话。
「你就是为了这个在沮丧?」
「修迦……副长,我……」
「……算了吧。」
简短一句话打断了他。
同时手掌轻快地放到了瑞图肩上,动作中藏有关怀。
但是,说的话却恰恰相反。
「其他家伙八成也在想着同一件事。不过,不要说出口……没必要自己否定自己活过的人生吧。」
具备高隔热性的战斗服,连掌心的热度都感受不到。
柳德米拉被压烂的头颅在攻城路的旁边,孤零零地落在斑驳的脏雪上。
辛沉默地低头,看着不会说话的她。「阿尔科诺斯特」、「西琳」与「军团」的残骸渗漏出流体奈米机械、皮下循环液与某种不明机油,融合成奇怪的七彩水滩。可能是在滚落的过程中削掉了,鲜艳过火的绯红头发与人工皮肤都不见了大半,如今这颗落在水滩旁的头颅,看起来只像是金属材质的残骸。
也许是早就裂开了,辛将她一捡起来,脑壳就脆弱地碎开,失去原形。呈现彩虹结构色的透明中央处理系统与蓝色血液,混杂在金属头盖骨中虚幻地洒落于脚边。
已经听不见悲叹之声了。
「…………」
无论是尸体还是人的死亡,他都看习惯了。
如同以前在共和国作战时,他对达斯汀说过的一样。无论是断裂掉落的头颅,还是失去半张脸的惨状,都看习惯了。他在第八十六区初次配属到战队时就已经看过,这不过是件「稀松平常的事」罢了。
所以原本就不是活人,连血液颜色都不一样的「西琳」坏了一架,或是失去了无以计数的她们,自己应该都不痛不痒才对。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但他却心痛不已。
对,其实他很难受。
初次遇到这种状况时,他应该很难过才对。
在辛最初配属的战队里,总是特别关心队上最年轻的他,在各方面对他照顾有加的那个战队长——战死之后,辛捡起他断裂脱落的半毁头颅时,应该……
什么时候习惯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人死是正常,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且丝毫没发现——这就叫作丧失。
原本名为柳德米拉的物体,封于其内的战死者的残魂碎魄,如今已经不再悲叹。
作为凭依体的人造脑部遭到破坏,一缕残魂也随着消失,此时已不留半点痕迹。
辛问过她是否想变成这样。
问过她是否想再死一次,现在想想,真亏自己敢那样问。
丝毫没意识到——那种冷血的态度。
昔日某人对自己说过的话闪过脑海。
辛已经不记得那是谁说的了,因为有的是当面,有的是隔着知觉同步,有的是故意讲得让他听见,有的是混杂于无线电通讯中,听过了一遍又一遍。
——怪物。
「——是啊。」
辛仰望着攻城路,心想——确实如此。
这条攻城路以「军团」、「阿尔科诺斯特」与具有少女外形的机械人偶们之残骸所堆成,令人作呕的程度恐怕史无前例。
他们踩踏着这条路进攻了。
不进攻,在这里的所有人就会没命。
为了保命而践踏了她们。
到哪里都一样。共和国践踏八六,联合王国践踏「西琳」,联邦践踏少年兵、战斗属地兵〈禽兽〉与吉祥物。就连遭人践踏的人,也一样践踏着某人的死亡,在这世界上求生存。
如果是这样……如果不做到这种地步,就活不下去的话——
那么人类,也不过是怪物罢了。
任谁都一样。
伫立于攻城路上的「破坏神」,八八毫米炮在雪地反光下,反射出滞钝的光芒。
辛第一次觉得,那种寒光简直丑恶不堪。
「…………辛!」
呆站原地的辛听见了声音。没有脚步声。隐藏起战斗痕迹的积雪吸收了声音,就连银铃般的嗓音也不再嘹亮。
蕾娜一边在走不惯的积雪路上连连绊跤,一边跑了过来,就这么顺势紧紧抓住了辛。
由于厚实的战斗服能隔离温度,因此辛感觉不出她的体温。
「会弄脏的。」
「你说这是什么话……
(继续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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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是真的急着跑出来,蕾娜就好像衣服换到一半似的把军服穿得歪七扭八,女用衬衫外面没穿西装外套,而是直接披着大衣,军帽好像也不知掉到哪里去了。最离谱的是,她竟然光脚穿着完全不适合走积雪路的包鞋。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怎么可以一个人跑出来呢!搞不好还有『军团』留在附近啊……!」
「都不在了……你应该很清楚吧。」
辛没有得到回答,只有抓住自己的玉手加重了力道。好像只要一放手,眼前的辛就会消失不见似的。
为什么?疑问悄然浮现,但并未化作声音。
她应该看见了辛背后用「西琳」们残骸拼凑而成的攻城路,也知道机动打击群是冲上那条路攻进城塞的。
明明知道,为何还能无所畏惧地靠近自己?
辛等八六在战场削减掉一切,对正常人而言似乎早已与怪物无异——为何蕾娜到现在还会想跟他们在一起?
真要说起来,她并不是没接触过战场。
在大规模攻势之后,那两个月的防卫战。蕾娜在以为战争很快就会结束,没做任何像样防备的共和国战斗过。无法期待援军到来,连一线希望都没有,只能被逼得节节败退,走投无路——就连惯于打仗的辛都无从想象那种防卫战有多令人绝望,但她却亲身体验过。
她看过多达几千万的共和国民……对她而言属于同胞的白系种公民们遭到蹂躏、虐杀的模样。体验过战场上毫无尊严可言的悲惨死法,以及被逼入绝境的人类有多丑恶、下流。
这一切她都看过,应该都知道。
那为什么——她还没对人类、对世界死心?
为什么能持续相信「世界应该是美丽的」这种比漫天扯谎更空虚的理想——……
蕾娜说过八六之所以对世界死心,是因为他们善良,因为怨天尤人比死心更简单。她说更轻松的方式,应该是干脆连骄傲都抛开。
既然这样,那么尽管谁都说这种理想是令人听不下去的白日梦,直接弃如敝屣,她却继续怀抱下去,就表示…………
为什么?辛有种强烈的疑问。
为什么她能如此?为什么能怀抱着那种希望?直接放弃明明比较轻松,为什么她还能继续抱持希望?
他想不到答案。
辛甚至不够了解蕾娜,让他得到可用来推测的线索。
自从两年前在特别侦察时告别,直到几个月前重逢,辛不知道在这段时间中,她是如何在战火中求生存的。她想过什么,悲叹过什么,惋惜过什么,抱着什么心愿战斗到底,又是怀着什么愿望,如今仍继续挺身而战?
辛之前根本没有想要去问。
甚至没想过了解。
再次见到她,就好像已经达成了什么重大目标……好不容易能见到她,却完全没试着去了解她这个人。
辛总算发现了。
原来自己对她——根本还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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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死神,你莫骄傲 后记
紧身战斗服才是正义!大家好,我是安里アサト。
ep.2?我没印象耶?总而言之,女生穿紧身战斗服就是正义。好就好在武装+少女,太美妙了。还有明明没有卖肉却莫名撩人。可爱,超可爱。
男生的紧身战斗服啊……是没有什么不好,可是怎么说……应该说我认为男生的性感魅力不在这里,反而应该是包得越紧越撩人,像是军服还有军服之类。
言归正传。
非常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为各位献上《86─不存在的战区─》ep.5〈─死神,你莫骄傲─〉。副标题来自约翰·多恩的〈death,benotproud〉。
让各位久等了。
这次是战斗服回。
是女王陛下的战斗服回!好耶!不准吐槽说那不是战斗服!
请尽情欣赏!
·这次的战场
中心概念是——「只」用多脚兵器打○○战(为防剧透隐藏部分内容)。重炮、迫击炮与空袭都不能用,难度还满高的……
附带一提,本集引用的战场除了部分是虚构之外,大部分都是真实存在,跟书中的描述相差无几,不过为防剧透(略)。本文中有稍微提到一点点,有兴趣的读者可以查查看,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战斗留下的遗迹。
·胀流性流体
生活中比较常见的就是卡士达酱。
实际上真的有夹在两片玻璃板之间的卡士达酱挡下枪弹的影片,不过……卡士达酱……?
啊,还要做个宣传!
目前小说投稿网站「カクヨム」的电击文库官方网页,正在连载本作的番外篇〈フラグメンタル·ネオテニー〉。这是辛在第八十六区的过去篇,主题是「刚配属到战队的辛小弟弟眼神渐渐死透的末期战争」,有兴趣的话请参考看看!不用登录,免费阅读!
最后进入谢词部分。
责任编辑清濑氏、土屋氏,我最近很担心两位的hp残量。しらび老师,抱歉我又生出新角色+新军服了。感谢i|4老师回应我「多脚机打雪地战」这种强人所难的要求。吉原老师,漫画版第一集终于发售了呢!
然后是赏光买下本书的各位读者,谢谢您一直以来的支持。虽然跟ep.4的轻松风格完全不同,两名主角都还不够了解对方,不过在下一集联合王国篇完结的ep.6当中多少会好一点………………希望如此……(呃……)
那么,愿本书能暂时将您带往白缌封锁的战场,以及对抗心灵鸿沟,与理应早已习惯的死亡对峙的他与她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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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死神,你莫骄傲 发售纪念短篇 雪上加辛
网译版转自轻之国度
翻译:米瑟冈萨斯
罗格·雷西亚联合王国,是被冰雪女神所眷顾的、位于大陆北部的大国。
漫长的冬季占据了一年里的一半时间,降雪量也比南边的邻居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和吉亚迪联邦旧国土的要多。
因此。
「真壮观啊……真的,不论走到哪都是纯白的……!」
「那句话本应该是余的台词才对吧……怎么说呢,没想到附近会有这种开放的地方,不同寻常地冷清呢。」
像孩子一样,用闪闪发亮的眼光打量雪地的蕾娜,连货真价实的小孩-弗雷德莉卡都看得目瞪口呆。
在平日穿的军服中套上大衣和帽子的蕾娜完全没注意到别样的视线,在雪地上跑来跑去的。
总之,有种像自出生以来初次见到雪的小猫小狗的感觉。
「什么啊。你在共和国难道没玩过雪吗?」
「在利贝鲁特·埃德·埃卡利特那里没什么积雪……只记得小时候在家的院子里,父亲和小叔给我做过一个雪人来着。」
「……那怪不得了。」
比预想中的还缺经验。
弗雷德莉卡回想起,自己在罗森福特堡里和十多岁的近卫骑士玩过雪中捉迷藏,到圣·耶德尔的厄伦斯特宅邸里也和辛他们打过雪仗。
顺便一提,联邦首都圣·耶德尔在共和国首都利贝鲁特·埃德·埃卡利特以北数百多公里外,所以每年都会有积雪。
嗯。挽起双臂的弗雷德莉卡得意了一下。
位于联合王国前线的列维奇基地,在今天,〈军团〉并未有什么动向,真是再好不过。而瑞谢之前说过,可以在基地附近游玩一下。
虽身为作战指挥官,但趁着空闲时间放松一会儿,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这样的话,来试着堆雪人怎么样?」
「对啊!就来试试吧!」
「……呃,那该做什么样子的好呢?要不就做成前些天看过电影里,那个在从林中穿着光学迷彩的外星人怎么样?」(译注:1987年施瓦辛格版《铁血战士》)
「不要吧……!」
蕾娜一副沉思样地皱起了眉头,弗雷德莉卡则在一旁纳闷,看着进入状态的两人,赛欧提议把雪人做成恐怖片里的形象。
雪球由于滚动的原因,而不断的变大,而在雪人的脸部,还有用笨拙的手艺做的表情。
还有的就是
做了像领带、衣领这样用途的围巾装饰,而在那之后,蕾娜和弗雷德莉卡两人在捣鼓着些什么,就不清楚了。
身为笨手大王的两人,即使放空大脑,只想着构图的模样,最后做出来的结果也只有变成完全不同的样子。
难得出来玩雪,看着像小孩子一般露出垂头丧气表情的蕾娜,赛欧叹了口气。
因怕冷而戴上围巾,吐出的气息虽然还带有温度,但也很快便冷却了。
「总之。等会儿我画个样图就好了。」
堆雪人要准备的东西有:雪、铁锹、水桶、树枝、黑色圆石、从基地厨房的厨师那里拿的老掉的胡萝卜、设计图。
「……堆个雪人还要用上设计图吗?就是普通的那种」
「也不看看你们自己做的是什么玩意,莱顿」
莱顿在后面偷看赛欧拿着的平板电脑,蕾娜和弗雷德莉卡也受赛欧的指示,寻找干净的雪并拼命地滚成球状。
看完之后,莱顿沉默了。
「呃……。怎么说才好,像头盖骨合集这种……」
「要是真做出来的话,就很厉害了。」
「嘛,也参考了布偶的模样,又融合了些异样的元素。」
在弗雷德莉卡的房间里,有看见过一个一只眼睛有交叉缝合痕迹的布偶。
将重重的积雪叠放到原来的雪球上面,蕾娜转回头看去。
在赛欧的指示下,笨拙的女孩正渐渐把雪做成球形,而蕾娜自己也在享受这一过程。
要是也在的话就好了,忽然想起了不在场的某人。
与平时指挥官模式的她不同,现在的蕾娜,更像是个孩子一样在闹别扭。
「赛欧,做成这样就行了吧!」
「啊呃。弗雷德莉卡,你那边可以了。……莱顿,你也来帮把手吧,我怕一个人弄的话会被某人做掉的。」
「哦。」
要不要也叫那个笨蛋过来。赛欧摇了摇头甩掉这个想法,下次再说吧。
希望他不要生气了。
「大体已经做好了呢。这个模样,不就是辛君的样子吗。」
然后,安珠给雪人戴上了淡蓝色的围巾。
「还有这个,也给戴上手套吧。」
这么说着后,科莲娜往雪人那里插上了树枝,再把手套穿进去,雪人的手做好了。
为了看上去更有人样,现在的雪人还做了一张脸还有领口。
蕾娜、弗雷德莉卡和科莲娜你一言我一句的做着辛模样的雪人,安珠在一旁满脸笑容地欣赏着,赛欧则看着设计图。
「那副围巾怎么样?还是同款的哦。」
「原本是白色的围巾来着,会变魔术了啊,科莲娜。」
「啊啊。」
围巾的本体在辛的房间里,科莲娜凭借着记忆,意外地能画了出来。
但怎么说呢,科莲娜记得的真清楚啊。
所以呢,安珠歪着脑袋。
小石头做成的眼睛,小树枝做的眉毛和嘴巴,胡萝卜鼻子、水桶帽子,还戴上了围巾。精雕细刻的雪人完工了。
「差不多也该叫辛君过来了吧。话说回来,辛君现在在做什么呢」
科莲娜一边调整手套的位置,一边说着。
「不知为何被王子殿下叫去了。不过应该没什么大事才对的。」
以转换心情这样的谜之理由为借口,辛正在观测楼内的会议室和维卡进行商量,这时维卡突然看向窗外,随即露出了笑容。
即便是大部分都建在地下的基地,也多少希望有间能欣赏到外面景色的会议室。
「怎么了?」
「没什么。」
说是这么说,但维卡依然在笑。
当辛从座位上站起时,维卡就像在赶走小狗一样挥了挥手。
「啊啊,君现在还没必要看,等完成实物后,再看也不迟。」
「…………?」
「瑞谢。有记录用的相机吧,去拿过来。」
「遵命。」
不知为何,瑞谢同样看过窗外后也笑了出来,于是才走出去。
目送她离开后,辛再一次询问她的主人。
「有事吗?」
「直接道破就没意思了。不过君可真是迟钝呢。……啊啊、」
为了遮住外面的景象,于是他拉下窗帘。耸了耸肩后,维卡走到门口示意了一下。
「差不多也该弄好了。今天就先到此为止,去外面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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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死神,你莫骄傲 a店特典短篇 辛的情形
网译版转自轻之国度
图源&翻译:米瑟冈萨斯
即使已经夺回了基地,但作为机动打击集群中的部队总队长的辛,还是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比如,和牵制部队的联络及确认状况、确认并扫除基地内部的敌人,还有就是向上级进行汇报。
在这些事情告一段落后。回到房间换衣服时,他已经累得快不行了。
被厚重的岩石包围住的缘故,从地下升起的温度都被封闭在基地内部,有着外面的雪天无可比拟的温暖。或许也是这个的缘故,突然出现的疲惫感令他都有些发昏。而周围的く军团〉一一也并不存在足以在短时间内构成威胁的机体。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试他确信了这一点。
不论是〈军团〉的,还是无法区别的〈小鸟〉的哀鸣,如今都已听不见了。
「…………」
而现在,他脱下了觉得沉重的机甲驾驶服,将手伸向弗雷德莉卡叠好带过来的,剩余的联邦军钢铁色的军服。
室内的空气稍稍流动,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与腐烂味吸入鼻腔。
这三天里战斗的伤亡状况很惨烈,战死者仍放置在基地内部,攻城部队还在不断运输着尸体。再过一段时间,等牵制部队回来的时候,他们那边的战死者也会加入其中吧。基地的通风系统还未修复至最低限度,尸臭暂时还离不开这座基地。
但即便如此,他也并不会有其他的想法。
嗅觉很快便习惯了,不只是现在,在以往也是。受伤处的血腥味和人体开始腐烂的尸臭味如今都不存在,现在这里只有淡淡的鲜血与内脏散发出的臭味。
他穿上暗色的衬衫,系领带嫌麻烦,就只把扣子系到喉咙位置,然后就这么套上夹克。即使在偏暗的环境下,依然能看见犹如古血朱殷般的联邦军特有的红色领带。
除了是军规之外,他也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脖子上的伤痕,平时才会通过打领带和衣领来遮掩,即使他两种都不擅长。哪怕并没有真正发生那种事情,但他有时仍会感到呼吸困难。
伤痕出自哥哥之手,至今,他仍不时回想起那一幕。
他摇了摇头,穿上了外套。那道伤疤比一般西装的领口位置要高,所以才要扣上衣领扣子。
就在这时,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冲去了尸臭的气味。
那是种春天一一冬季渐逝、早春到来时的花香。
那并不是纯自然的气味。仔细感觉便可知道,这股花香是搭配着其他香料的气味调和成的。
闻着有种清新和甘甜的感觉,是香水的气味。
呃,辛瞪大了眼睛。
外套上佩戴着第八十六机动打击集群的臂章与机甲部队的徽章,另外还有这里唯一的大尉的军衔章,是自己的军服没错。
但即便如此。
连他都未察觉到,自己的零星低语与眨着的血红双眸,如同险些失控的魔法一般,露出慌乱。
「……这香味似乎是」
蕾娜身上的紫罗兰香水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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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死神,你莫骄傲 蜜瓜特典短篇 蕾娜的情形
网译版转自轻之国度
图源&翻译:米瑟冈萨斯
即使已经夺回了基地,但作为机动打击集群作战指挥官的蕾娜,也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
在这些事情告一段落后。只有维卡和弗雷德莉卡,还有马尔赛等他人在的司令部里,蕾娜陷进了自己的椅子里。好累啊。不愧是本职。
然后,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站起来。
「对了,还有军服……!」
那是在使用〈蝉翼〉时,向某人借来的联邦军钢铁色的男性军服外套。现在战斗已经结束了,得快点物归原主才行。
弗雷德莉卡露出诧异的表情。
「嗯?刚不是还了么?」
说着,她用凝脂的手指指了指方向。
在大门敞开的司令所门口那边,可以看见刚从机甲驾驶服换成常规军装的辛走在前面的走廊上。
……诶。
蕾娜的大脑顿时放空,维卡若无其事般走到蕾娜与入口间隔的位置,他似乎并未发现辛刚才走过去了。因为辛有走路不出声的习惯,所以无法从脚步声察觉到。
联邦军钢铁色的男性上衣。
尺寸比蕾娜的还要大一圈以上,但也没有大多少,是个身高偏高,身材有些偏瘦的少年的体型。
但不知为何,穿上这件军服时有种令她安心的感觉。
也就是说。
「咦、」
察觉到她的异常的马尔赛,关上了司令所的门。
「咦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原本厚重的防爆门关闭速度不会有那么快,但马尔赛还是粗暴的一把关上了门。紧接着,蕾娜的悲鸣传遍了整个司令所。
因为太羞耻缘故,鲜血的女王的脸颊染上了真正的红色,弗雷德莉卡不禁莞尔一笑。
「终于察觉到了么,汝这个笨蛋。」
「哈?弗雷德莉卡,这是你的阴谋吧!?」
「哪有什么阴谋,怪难听的。不仅是蝮蛇,就连他们都知道汝很在意辛艾。」
「诶,在意什么的……」
「哎呀,难道不是么?那就有点奇怪哦,汝看起来似乎挺在意辛艾的军服。」
「不要再说了!讨厌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维卡的表情是愕然与怜悯各占半边。
「话说回来。光看兵种章和军衔章就知道了吧。到刚才位置都没注意到吗」
军服上展示的是机甲部队八足悍马的徽章和大尉的军衔章的组合。而在机动打击集群中,只有辛使用这个组合。
「那么……难道大家都注意到了吗!?」
维卡淡定地点了点头,马尔赛则偷偷移开视线。
「emmmm。大概……司令所里的全员都注意到了。」
「呜……!?」
蕾娜也没有刚开始叫喊时的劲儿了,害羞得快要昏过去。
「弗雷德莉卡你啊……!」
看着两眼泪汪汪的她。弗雷德莉卡露出非常邪恶的笑容。
因为,这种程度的报复,应该也在原谅范围内吧。
「汝现在的脸色,真想拍成照片让辛艾好好欣赏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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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死神,你莫骄傲 g店特典短篇 咖啡与红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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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翻译:米瑟冈萨斯
「一一以上是我的报告,米利泽大校。」
「辛苦了,诺赞大尉。……真累啊。」
夺回要塞后,在临时办公室的一间房里,伏在书桌上的蕾娜苦笑着。现在已经是该熄灯的夜间了,但作为战队总队长的辛与作战指挥官的蕾娜,两人还有许多善后需要处理。光是报告与联络就进行了数次,在这期间甚至连闲谈的余裕都没有。
蕾娜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
随后拿起茶壶,将壶里的东西往纸杯倒出了一些,递了过来。
「如果不介意的话。……好像神经也绷紧得有些久了。」
「是啊……」
十分认可的辛叹了口气。虽然他也不是并未察觉,但从脸上展现出的程度连蕾娜都能察觉出来。
「抱歉。」
「没事。经历了那样的战斗后,感到疲惫也是没办法的事。」
蕾娜递过来的纸杯里装的是赤色透明的红茶。散发出略带有些化学气味的芳香,是联合王国军野战军粮中的速溶红茶。
见此的辛小声的笑了笑。
「连红茶都还不会泡么」
呣,蕾娜撅起嘴来。
「那真是抱歉了啊,可我只会做这个。虽然……」
她说着说着,忽然察觉到了什么,银铃般的声音越来越小。
「热水……是、也只是从厨房里烧开的。」
嘴角上扬的辛背过身去,然后颤动着肩膀笑出声来。
自攻城战结束后至今,连他都未意识到这是自己第一次自然洋溢出笑容。
眼见如此的蕾娜,也同样笑了出来。
等红茶凉到适合的温度时,辛停顿下来并喝了一口。然后歪着脑袋。
「味道,怎么样?」
「……很甜。放得太多了。」
对于不好甜食的辛来说,有点难以接受。
情不自禁皱起了眉头。刚还在咯咯地笑着的蕾娜拿起自己的杯子,也倒了一点。用小鸟喝水般的姿态喝了一口。
「的确。甜过头了。」
以严寒的雪原为主战场的联合王国军,野战军粮的卡路里也设定得很高。甜到齁的红茶也应该是其中的一部分吧。
「在茶里加入果酱。好像联合王国这边有时候也会这样干吧?」
「在先前的战斗开始之前,我问过联合王国军的整备员,起码在联合王国的中央文化中没有这样的惯例。倒是有将水果和花加入砂糖煮成茶包这种。」
「这样吗……真残念。」
不知为何,蕾娜觉得有些不舍,注视着深赤色的水面。
姑且对辛来说,往这种本身就很甜的液体中加入更多的甜味,他想象不到会是什么样的味道。弗雷德莉卡也是如此,难不成男女性对甜味的承受度会有所差异么。
「辛,你喜欢哪种?咖啡与红茶相比」
被问到的辛陷入思索。
另一种,也不是说不喜欢。
「已经习惯喝咖啡了。嘛,不论哪种都是替代品而已。」
咖啡豆和红茶茶叶,出产地位于大陆的南部和东部。如今都被〈军团〉大群电磁干扰所中断联系,是否安在仍未确定。
与用生产设备做的合成品代用红茶不同,咖啡是在八十六区很容易就能入手到的代用品。包括辛在内的八十六对咖啡的倾向都较强,理由仅此而已。
「也是啊……我已经记不得咖啡原本的味道是怎么样的了。」
她淡淡的苦笑一声,蕾娜在〈军团〉发动战争时才七岁左右。那时候的她也并不喜欢苦咖啡与有独特涩感的红茶。
那时候自己喜欢过什么,辛也已经不记得了。
「……终有一天,你的真心。我想听听你喜欢的是哪一个。……到那时」
双手捧着纸杯,凝视着红色水面的蕾娜露出微笑。
像眺望远方的某处。像在祈祷一般。
「无论如何。我也要学会该怎样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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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死神,你莫骄傲 虎穴特典短篇 就这样,再多一会儿就好了
网译版转自轻之国度
图源&翻译:青木月下
终于夺回的要塞周边还是一如既往地白雪皑皑,确切来说,非常的冷。
至于出现在这种地方的蕾娜,身着薄薄的军服衬衫和联邦军的外套,赤脚穿着皮鞋,防寒能力几乎是零。
“阿嚏!”唐突的声音落在寂静的雪上,紧紧贴住辛的蕾娜,与被紧紧贴着的辛,两人终于回过神来。
「抱,抱歉。」
「没事。……倒不如说,如果冷的话不如回去吧。」
「嗯……呀!?」
赤红着脸微微跟辛拉开距离,准备就此折回的蕾娜,因为陷入雪中而险些摔倒。
稍微有些措不及防的辛拉住了蕾娜的手腕,勉强支撑住了她。
蕾娜也因为又一次紧紧抓住了辛,两人保持着这种不上不下的尴尬姿势,勉强地维持住了平衡。
仍保持着这种姿势,辛发问道。
「脚,没有扭到吧?」
「没事的……那个,我已经能站起来了……呀!?」
看上去完全不是没事的蕾娜再一次险些摔倒,辛又再一次支撑住了她。
毕竟穿着与雪道不相符的高跟皮鞋,身体被寒冷侵袭而冻僵,动作也变得迟钝。再加上积蓄的攻坚战的疲劳,以及战斗结束后的松懈。
对着明显双膝发软——难以行走的蕾娜,辛看上去下定了决心。
「……蕾娜。有什么抱怨的话我之后都会听的。」
「诶……啊!?」
突然被抱起来的蕾娜发出了悲鸣。她身上盖着外套,从背后和膝盖弯处被抱了起来、
也就是俗称的公主抱。
就这样辛快步走了起来。以战斗要员特有的,比蕾娜平时要快许多的步调。
「如果担心的话,就请抱住我吧。」
「辛,那个、」
「我应该说了想要抱怨的话我之后会听的。……说话的话会咬到舌头的。」
「……」
毕竟抱着一个人,对辛来说走在雪道上很难不发出脚步声。
咚咚咚地,听不惯的沉重脚步声。对女性的蕾娜来说完全不一样的,拥有结实的骨架和体格的身躯,以及即使隔着厚厚的机甲战斗服也能微微听到的心跳声。
这份寂静,稍微有些狡猾,蕾娜这么想道。
自己的心跳的这么快,也一定是因为被辛传染了吧。
「……那个,难道不重吗?」
「并没有。虽说比猫咪重一点。」
虽说,确实是这样啦。
赤红的双眸,并没有看到蕾娜鼓起的面颊。
……不管怎么说这个状态下都无法直视她这件事,蕾娜是没有察觉到的。
只是,为了掩饰脸红而把视线面向正前方。白银色的双瞳里映出了,在对面等着的菲德的样子。
明明在再远一点的地方等就好了啊,稍微有点这样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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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死神,你莫骄傲 漫画联动特典短篇 祷告的鸟笼
网译版转自轻之国度
图源&翻译:米瑟冈萨斯
一一(脚步声)。
遭受了持续九年的战斗摧残的废弃都市,响起与之格格不入,如拨动钢丝般清脆的声音,九条停下了步伐。身材高大的他,穿的是积压在库(deadstock)且不符合地形的沙漠迷彩野战服。有着在脑后绑成辫的黑发与他的民族独特的黑色肌肤。
「……什么?」
断断续续的声音在昨日的战斗中损坏过半的民宅中回响。宛如破碎之星在私语。亦或战士临死前的祷告。
据辛的判断,今天周围一带并没有〈军团〉在活动。即便如此,为了慎重起见也没有放松警惕,九条将手伸向脱落的门一一……。
透过原本为天花板和柱子的碎砖断木间的缝隙,一时还未适应的光芒映入眼帘。
『……送葬者。现在可以了么?』
「是的,管制一号。如果不介意我一边作业的话。」
突如其来地从知觉同调里传出同龄少女的管制官银铃一般的声音,而辛不仅没被吓到,连手上的动作都未停止。
所谓的知觉同调,就是墙内的人监视在遥远的八十六区战场上的八十六的装置而已。这种不用顾忌自己感受的东西,在他将近五年的战斗历程中已经见怪不怪了。
『作业,吗?我这里并没有相关的报告,所以是一一』
「…………」
是九条。
「我在整理前些天战死的〈天狼星〉的遗物。」
啊,能听到管制官小声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抱歉』
「别介意。在我们八十六看来,这没什么。」
代替共和国的市民到战死者为零的战场上奋战,直至死亡。
『我、』
「一一这、」
没有理会准备要说些什么的管制官,辛拿起眼前引起他注意的东西。
手中的是不到手掌大小,很轻的银质鸟笼工艺品。雕工精致的蓝色小鸟站在用于支撑的木制栏杆,栏杆上缠绕着葡萄藤,还镶嵌了宝石,整体显得非常细腻巧妙,与九条的兴趣截然不同……
「八音盒……么?」
「表面虽然凹下了一点,但里面应该没事。应该还能响。」
比真正的鸟笼更加厚,修理完底部机构的戴亚这么说道。戴亚有修理复杂机械类的趣味(鸡肋)。
在没有战斗的时候,战队里的所有人都喜欢聚在先锋战队基地的食堂里。知觉同调对面的管制官不知为何,像只露出好奇心的小猫一样屏住了呼吸。但这不只是简易的演奏装置那么简单,应该是作为类似管弦乐队这样的存在吧。
在八十六区很难见到这种奢华的东西,目光闪烁的科莲娜说
「好漂亮……啊」
「是啊一。外表很漂亮,内部也挺复杂的。这就是精密机械的美感。」
戴亚不明所以的在沾沾自喜,赛欧嗤之以鼻。
「没想到啊,九条(天狼星)这家伙真不像话啊。不论怎样看,只有女孩子才会喜欢这种玩意的吧。」
「那么,会不会是为了米娜(阿尔忒弥斯)才拿回来的。因为九条(天狼星)一直把那孩子当成妹妹一样宠溺。」
安珠回应道,啊啊,赛欧闭上了嘴巴。对于有着很长战斗历程的他们来说,已经习惯这种事情了。
莱顿嘟囔了一句。
「我们之后就能追上九条(天狼星)那家伙了。」
像要打破那一刹那的沉默一样,凯耶转动八音盒的螺母。虽然在室内至少被放置了九年,但其机构却出乎意料的还能流畅运作。声音意外的清脆,宛如敲动水晶工艺品般纤细的声音,在混有灰尘的空气传播。
简短且朴素的曲调。虽然其内部结构很复杂,与八音盒这个词的印象不相符,直至庄严的乐声从精致小鸟张开的嘴里吐露出来的那一刻。
静谧,如梦似幻般的祷告。
「……这是什么曲子?管制一号」
赛欧不经意间的提问,让管制官一时语塞。她用稍微难为情的语气说道
『那个……抱歉。我对音乐不太了解……』
「那。……辛(送葬者)你知道吗?顺便问一下。」
追溯起少数记忆的辛开口
「……应该是古老的民谣。是现在已经不再使用的语言。」
「这样啊。那是什么歌?」
曲调之所以较短,是因为歌词本身也很简短。使用的单词也只有三个。翻译过来便是一一……。
「再见(sayonara)。终会,有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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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热巧克力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 86eightysix吧热心吧友
翻译: 米瑟冈萨斯
冻得手脚发麻的雪夜里,阿嚏,就连喷嚏都意外的可爱。
「……真冷啊」
「………」
「别抱怨了,你个笨蛋」
在同一个部队待了快半年。对完全把粗话当成口头禅的他,也没有回应的必要。
唉唉,莱顿是拿他没辙了。莱顿很讨厌这个跟他同样是十三岁的战队长,也不能理解他那极其不亲切的态度。
也不知道原本是什么样子,在坚固的混凝土小屋里。艰难地透过双重玻璃看向窗外的一片雪景,一望无际的平原染上了真正的白色,群星在黑色天鹅绒的夜空中点缀,雪花纷纷的飘落。
新月的光芒与星光透过下不停的雪花,把冬夜的战场照耀得蓝色亮丽。
「好冷。……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过夜」
「天色太晚了赶不回基地,没办法的事」
正如他所说,莱顿并不想听理由只是发发牢骚而已。
还是很冷。哪怕在混凝土上点起火堆,再盖上从仓库里的生存装备中拿毛毯,依然感到寒风刺骨。连句牢骚都不说的话,就没事可做了。
不过,辛是不会明白这点的,就是因为他会以正论来反驳所以我才会说这种废话。
哼,鼻子哼了一声,既然如此还是多想点办法来取暖了。
把水和砂糖还有可可粉罐头倒入小锅里,再倒入罐装牛奶,架到火上一边煮一边搅拌,就这样咕噜咕噜地沸腾了起来。小锅是生存装备的私人物品,而除了水以外的其他材料是从仓库那里借来的。
随着〈军团〉的推进下,在大部分国土被放弃居民都去避难的共和国战场上,这种保存性高又相当丰富的食品已经很少见了。
把之前在别处找到的珍藏已久的巧克力用铳剑兼用的小刀一块块切下溶化,辛饶有兴趣地在一旁偷看。
「这是?」
「热巧克力。……你不知道怎么做吗?」
的确,在八十六区是不可能见到这种东西,但还在没送来这里之前,与家人生活时还是能见到的。
辛也露出遗憾的样子。
「料理,真……的不擅长」
「你不会做料理么,原来如此」
莱顿看着他那副表情心想果然还是个小鬼呢。
虽然有点孩子气但也都是十三岁,仅是年龄相仿而已。
顺便提一下在莱顿看来,辛与其是说不擅长做料理。更不如说是没有干劲。
……原来是这样,要按照步骤加入材料然后仔细的搅拌均匀才行,或许做热巧克力也不太合适。
「那你呢,你是在做什么东西」
「所以说,配方上不是这样做的」
呐,莱顿在那一瞬间,陷入了回忆之中。
「宿舍里的小鬼……真想念啊」
藏在同一个地方哪怕没有血缘关系,五年来也一直和他们一起吃住。
每晚也都挨着一块睡,……虽说觉得很烦但也感到满足,这份感情是不变的。
只是,恐怕已经没有人了。
摇了摇头,拿起小锅。一边倒入耐酸铝的马克杯中递给辛。
现在手中抱着盛有咕噜咕噜冒着水汽的热巧克力的马克杯,一丝丝温暖传递到手心。轻轻地吹开白色水汽的同时,辛也在做同样的动作。
……真甜,他那轻轻嘟囔着的侧脸,还很稚嫩。
不过这家伙,是不喜欢甜的东西么,一边想着一边喝了口热巧克力。热腾的液体从喉咙滑落下到胃里,然后缓缓地喘了口气。
阿嚏,连,就喷嚏都意外的可爱,不过这是第二次了。
「……果然还是很冷啊」
我又抱怨了一句,不过这次没有回应。
这家伙什么时候……想着又喝了一口热巧克力,寂静的抱怨与白色的呼气在黑暗中融化。
「啊啊。……真冷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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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2017超感谢祭特典 黑暗当中的天堂之蓝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 no3body
翻译: hechengdahoo
被祖国剥夺了人权,作为和敌方自律式兵器(legion)作战的无人机的零件而被关在最前线的八六们,实际上也并非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战斗。
远离最前线的和平的首都,在自己的房间里,蕾娜一边翻着在外面来来往往的推销百货店商品的人拿来的商品目录,一边用通过知觉同步而得以获得同步的听觉听着对面的动静,说道:
“不管怎么说,独自一人在战斗区域外面走动什么的不会有危险吗?”
在战区的一个角落里,为了寻找可以利用的物资而在沦为一片废墟的城市里探索的辛似乎缩了缩肩膀,说道:
“不会有什么事的。我想您应该知道这附近已经没有‘军团’了吧。”
“虽说是这样,但这附近难保没有什么狼啊,虎啊,熊啊什么的。”
“它们也会成为激战正酣的‘军团’的攻击对象,所以它们才不会特意从自己的领地里跑出来。而且因为跟人长得差不多,人类会把它们误认为是自走地雷而不敢接近。”
而且,这附近本来就没有老虎。辛淡然地吐槽道。蕾娜嘟了嘟嘴,接着又把嘴咧开。
辛也许注意到了。和刚开始的时候相比不知不觉间就开始扯上了些无聊的话题。
“你似乎挺高兴的……现在在干啥呢?”
“诶?……啊,那个。”
辛忽然想起来了,接着便扑哧一笑。虽然目的不一样,但这就跟把堵住炮管的火药射出去差不多。
“在比较和挑选各种各样的炮弹。”
“…………………………这,很有意思吗?”
“嗯,我觉得您现在肯定挺高兴的……能说出这种话,这才像您呢。”
知觉同步不仅可以通过集体性无意识将声音互相传达给对方,还能像面对面一样把自己的感情传达给对方。现在,正处于同步当中的辛感受到一种对沉着寡言的他而言少有的欢快感。
不管怎么说,辛发现了一个从未进入过的地下建筑物的入口。
然后,他单手拿着荧光棒(light stick),仿佛在迷宫中探险般进行着一番探索。
正是从儿时开始就在没有一点娱乐的强制收容所和不知将来如何的战场当中生活的缘故,他们八六对从日常生活的琐碎小事当中找到乐子这件事抱有一种强烈的渴望。
而对于男孩子来说,他们最喜欢的大概要数探险或者秘密基地之类的。
几乎无声的步伐轻到难以言表,应该不会给人带来在到处乱走的错觉。看到辛那副再怎么着也要找到点儿东西的样子,蕾娜扑哧一笑。
“要真能找到点什么东西就好了。比方说古代的遗迹啊,海盗的宝藏啊之类的。”
“这儿是内地,恐怕这就是个地铁的遗址,不会有您所说的那些东西的。”
辛对自己一个人在那儿高兴的蕾娜苦笑着说道,随即似乎停下了脚步。他平时穿着这双军靴(boots)都不会发出脚步声,现在却从远处回荡着“哐哐哐”的巨大声响。看起来这个空间似乎十分宽广。
距离要塞壁数百公里之外,一个自己并不怎么熟识的少年静静地吸了一口气。
“……要是视觉也能同步的话——要是能看见一样的东西的话,那就太好了。”
这地方原本是用来干什么的已无从得知。再往前走就是一片黑暗,在这个不知道确切大小的地方,琉璃色在模模糊糊地闪耀着。
天花板上有一个空空的洞口与地面相连,夏天细长的白色太阳光从这里注入地下室。也许是雨水聚集起来所形成的吧,清澈的水如地底湖一般将广漠、飘荡、摇曳的蓝光投进了黑暗当中。原本似乎是用来作装饰的圣母像在琉璃色和白光当中静静地微笑着。
就像没有脚步声的死神一般,辛走向摇晃着的水面边缘。
“……在东方的宗教里蓝色是死者之国的颜色,而蝴蝶似乎在所有的文化里都是死者灵魂的象征。”
那蓝光的来源实际上是沉在水底里的无数“军团”(legion)的发电子机型残骸所组成的蓝色蝴蝶翅膀。它们过去曾在这里被迎击炮击毁……或许可以说,这里就是它们死的地方。
别再说了,蕾娜语气强硬地说道。对这个始终都很讨厌人的——不被认为是人类的八六死去的管制指挥官,辛轻轻地笑了笑。
“啊,其实我也是不相信的……不过。”
只要仰望着它,即使明知没有天堂和地狱,也会虔诚地眯细眼睛,盯住某个地方。
“要是最后迎接我的是这个的话,倒也不坏。”
在飘荡着的琉璃色当中,一道淡淡的白光照耀在微笑着的大理石圣母像上,映射出银白色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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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triage·black tag平凡的日常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 米瑟冈萨斯
「――菲德,没事的,掀开吧」
掀开〈破坏神〉的座舱盖,辛通过扭曲的装甲空隙看向驾驶室内部,里面的同僚已经不行了。
在自行待机的〈破坏神〉中,光学屏幕上显示出九条的觉悟。
被近战猎兵型(grau wolf)从侧边突袭时,〈破坏神〉中的驾驶员处理单元(processor)就没希望了。
而共和国引以为傲的垃圾,〈破坏神〉驾驶舱周围的框架要是受到攻击就会断成上下两截。里面的处理单元也是如此。随着框架被炸飞上半身的同僚的样子极其惨烈,但在这个战场上已经是司空见惯了。
被叫做菲德的旧型〈拾荒者〉用喷嘴和起重臂卸下了座舱盖,辛朝着暴露的驾驶室躬身。被菲德庞大的机体挡住,其他处理单元看不到驾驶室的内部。
〈军团〉的主力撤退了,似乎还有剩下自走地雷――一种装满烈性炸药,该死的人型自爆武器――,对战争结束后离开机体的处理单元来说是致命的存在。不过辛并没有要警戒的样子。肩上披着的折叠枪托(stock)式冲锋枪也不像是要自卫。
伸出手去触碰了一下,然后端着步枪站起来,九条已经瞑目了。既然断气也没必要再解脱。
这运气算好了。作为维持生命的中枢神经系统与循环体系的头部与胸部不同,腹部即使受到致命伤也不会当场死亡。说不定还会痛苦几天才断气。与那相比运气的确算好了。
即便最终都是死,到最后还是没那么痛苦比较好。
优先治疗分类:0级《triage·ck tag》――哪怕现在还活着,但下一秒就将死去,没有必要救治一个即死的人。在投入战场之前便被打上这样的标签,八十六看来这已经是共识了。
所以说,他临死前致命伤带来的痛苦也只持续了那一瞬间而已,并没体会到那种渴望死亡的感觉。
――谁来 救救我
知觉同调(para-raid)连接上了,细微的话语传入耳中久久不能停息。没能帮到你。没能守护你。战斗时没能在你的身边,在没分配到先锋战队前就一同奋战了数年,如同妹妹一样的战友。
对不起,米娜。直到最后也什么都做不了。
至少死后也希望能安息,胸前划了十字向神祈祷。除了他之外,部队中的其他人并不祈祷。无法逃避、不断遭受折磨的八十六并不相信会有神来拯救,无头的死神――对于处理单元来说只有接受“死亡”这种忌讳的结局才能获得绝对的安息,而这支战队更是如此。
米娜、和最初分配到这个部队的马修也死了,……当我死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帝来指引我走向归宿。
光学屏幕里,在同僚的遗体与四足蜘蛛的残骸堆进行作业的拾荒者(scavenger)旁边站着的是他们的战队长,那称号很适合他,既散发不祥又令人爱慕,如同美丽的死神。
不过话是这么说,但整天就想着死的确很傻。
『离退役还有一百三十二天!! 愿那该死的荣光照耀先锋战队(fucking glory to spearhead squadron)!!』
「得了」
今天九条也在机库里用粉笔写着显眼的倒计时,手上也沾满了粉笔末。他是八十六中少见的有着黑色的皮肤、头发和眼睛的南方黑种(astra),身材修长健壮,脖子后面还绑有马尾。
面对无法抗拒的命运,放纵自己活得自在,这就是被压迫之人最大限度的反抗。
来到队舍的食堂,早餐也在准备中,柜台对面的的厨房里,安珠用木勺在大锅里来回搅拌,莱顿用平底锅煎着几人份的煎蛋卷。赛欧和科莲娜也在柜台上摆放餐具,凯耶打开牛奶罐头倒给之前戴亚捡回来的小猫喝。其他队员也和维修班的在桌上喋喋不休,也像往常一样,辛远离喧嚣的环境走到后排的座位上看书。
这时,遥远的记忆闪过脑海,九条眯起了眼睛。
孩提时期。在早上的家里,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着,弟弟妹妹们在一起嬉闹,父亲坐在沙发上看着报纸――。
在被强制收容之前,这是难忘的回忆。
但,现在已经都不在了。
如果把辛比作父亲,莱顿是母亲的话,这样想着往咖啡里加了很多砂糖(奇诺还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摘下挂在长发上的三角巾,安珠从柜台探出身子。
「做好了,大家都来取餐吧。还有,九条君你还拿着粉笔,快去把手给洗了」
「哦,知道了」
大家都纷纷起立(就好像地板上有什么脏东西),九条走出食堂去洗手。
回来就有人给他乘上了饭,道谢后就随便找个地方坐下。
早餐是罐装面包、炖兔肉和野菜煎蛋卷,饭后甜点是橘子和浆果,还有用蒲公英做的替代咖啡,蒲公英是从被遗弃的都市周围的森林里找到的,然后种在队舍里培养。虽说这样的菜谱相对简朴了些,但还是比用生产设备做的……或者说是没有味道只能满足人体所需的合成食品要好得多。
九条看了下周围,在餐桌的一角,明明早餐都准备好了但那个位置还是空的。
感受到视线的同僚们都看向那里,氛围在餐厅里传播,很快所有人也意识到了。
昨天,米娜战死了。
一下子,沉重的氛围弥漫在食堂。
对于处理单元而言,同僚的牺牲是家常便饭,也能很快接受同僚的逝去。大体就是那家伙牺牲的当晚会感到悲伤,不过到了第二天就会回归日常。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在这个战场上,死是再平常不过的,当然,这种性情本身就有问题――但偶尔也会给人一种无力的失落感。所以才会选择去淡忘,微笑着迎接眼前残酷的未来。
沉郁的寂静、早晨明媚的阳光和食物的芳香充满了食堂。
九条握紧了双手。
笑不出来就输了。享受不到也是输。
他们绝望的向将他们投入战场的白皮猪投降。
输了吗。
「呐! 三天后就是满月,到时候来『赏月』吧!」
――知道吗? 九条。月亮上可是有兔子哦。
――真想去月亮看一看。
九条突然大叫一声,然后说出那种话,同僚们都惊讶的回头看向他。
九条也越说越激昂。
「那是大陆东方的祭典,来吧。大体是跟『赏花』一样的感觉哦。对吧凯耶!?」
突然把方向转到凯耶那边,她慌忙地点了头。远东黑种(orienta)特有的乌黑色的马尾辫随着不断点头而飞舞着。
「嗯,大概是这样。我也不怎么了解的」
「赏月还要喝酒聊天的哟! 但我们还不能喝酒!」
九条也知道,处理单元是不能接触酒精类的。因为喝醉了就无法战斗了。要是遇上战争,被〈军团〉袭击时就只能眼睁睁被杀了,而他们的自尊是不会容许这种事情的。
像是意识到提案的意图,莱顿笑着说。
「嗯,这主意不错。反正大家都有空,就去放松一下吧」
战队副队长都同意了。眼见如此的基地最年长的维修班长苦笑着,其他队员和维修人员也一阵欢呼。
为此,我们看向了有着最终决定权的战队队长――对周围事物没有任何感觉,只是平静地把目光投入书本的辛。
「呐,怎么样,辛!」
「……」
辛沉默不语,在这种场合只有三种回答,同意、不同意或者不感兴趣。现在看来第三种可能性更大。
所以我想再问一遍。
「三天后会满月,一起去『赏月』吧!怎么样!?」
「听见了。不也挺好的么」
在他回答之前可没人敢插嘴。
啪嗒一声合上文库本,辛将血红色的双眸转向这边。封面上的标题是『变种第二号』,是旧时的科幻小说。辛与其说是读书家不如说是个性强的滥读家更好,什么种类的书都会看。在不久前还读了远东女诗人的反战诗,更久前则是嗑药独裁者写的政治宣传书。
真是很特别的爱好呢,这句话是相处了很久的莱顿说的,九条也这么觉得。
即使九条讨厌这个比他小三岁的少年的无礼举止,但多少希望他能知道其中的理由。
至于他在读什么,想都不用想――对周围的事物都显得不关心,大概是严谨类型的吧。
「不过,那不是秋天的活动么? 而且也没有那些的东西」
「都无所谓了。我只是想找个借口而已,具体怎么做也不清楚」
辛――也罕见地――露出一副嫌弃的样子。
「……那样的话大家都带水杯去赏花就行了」
凯耶迷惑不解地歪着头。
「说起来那时脸色好像有点奇怪,是准备干什么吗? 就用水来代替酒了」
喝不到酒就有点遗憾了,还想带上高级矿泉水的
(继续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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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子和远东的酒杯的。
辛疲倦般叹了口气。
「……没什么」
三天后。
下着暴风雨。
「妈的……! 笨蛋月亮 笨蛋暴风雨……!」
「算了,下个月再看就是了。本来都能想象到会是怎样一幅场景了,怎么就来暴风雨了」
食堂桌子的一边,九条伏在桌上摆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而对面的赛欧也撑着下巴不断在他伤口上撒盐。
「老板,再来一杯」
「差不多该清醒了吧?」
说着九条就拿起装水的杯子装出要续杯的模样。虽然外表是个可爱的美少年,但内在是个尖刻的急性子。
就这样两手叉到脑袋后面靠着椅子。
「啊ー真该死。我可是很期待那一幕的啊」
回想起过去。
――知道吗,九条。在东方国家的传说里,月亮上可是有兔子哦。
――真想到月亮上看看。
――等到满月的时候月亮就会很明亮,也许在这里就能看到哦。
在刚相遇时,这么说着的米娜天真无邪地笑了。
而那家伙终究也没能看到月亮上的兔子。所以,我至少要替你去寻找。
「大家也都知道,今天是不可能了」
赛欧看向机库那边耸了耸肩。晚饭后是自由时间,维修人员本应也在休息才是,但只有今天维修发出的声响仍未停止。
脆弱的〈破坏神〉战损率很高,修补的零件也供不应求。今天也是共和国空运补给的日子,但因为运输机飞行员宿醉而大幅延迟。所以就只能拖着等零件到了才匆匆吃完饭就重新工作。
休息中的戴亚捧着咖啡回来,坐到赛欧旁边的椅子。
「总算能开工了,但熄灯前怕是做不完了」
九条松了口气。维修班也有维修班该有的固执和矜持。作为处理单元生命线的〈破坏神〉要确保机体处于完好的状态,维修班也出于本职在内平时都不会让处理单元去碰机体。
「有什么帮得上忙的么」
「辛也听到了。但也没必要。说小鬼能帮上什么忙之类的。但比起那个还真不方便呢」
八十六区――只是一个文件上没有人类的前线基地,基地也只能供给最低限度的电力。而现在大部分电力都用在维修设备上了,队舍能使用的电力很少。在这个时间段包括赛欧和戴亚在内的其他队员都会待在食堂,所以每个房间也没有多余的电灯。
人数也被平时多了一倍,在六名女性队员的尖叫声中,食堂显得要比平时更热闹,九条也兴高采烈。虽然九条没有去过学校,但修学旅行的夜晚也是这样的感觉吧。少见的氛围在不断高涨下去,每个人都沉溺在这欢快的时间中。而辛也回到后排的座位打开没看完的书继续看下去,初次遇到暴风雨的小猫因为害怕也慌忙的跳起来紧紧抱着野战服的胸口,
九条也好奇地试着打听一下
「现在看的是什么?」
「『雾』」
一部以孤立环境为舞台由恐怖小说大师写的作品。
而现在这个基地正处于暴风雨、〈军团〉和白皮猪的地雷原营造绝佳孤立环境中。
「……现在的时机也不错呢……」
呃,这风刮得。别说窗户,就连队舍都有种摇晃的感觉。
凯耶和科莲娜吓了一跳,辛也抬起视线。
大风轰隆地冲击着队舍,过了一会才稍稍减弱,但不祥的呼啸声和风透过窗缝吹进来的声音还在缭绕。
「……」
这样的状况下,大家不知为何都不吭声地看着天花板。
「……队舍应该不会漏雨的」
就如科莲娜所说,各个前线基地的队舍都是用破旧的木板搭建的,漏雨也漏得很厉害。
「不然呢,姑且也算是基地最重要的据点啊」
听到莱顿说的,九条露出一副夸张的苦涩表情。
「但是莱顿,在其他基地也同样是重要的据点吧,但是不漏雨的就很少见了。在之前我待的基地漏雨的时候,基地全员都会落得提着水桶不断运水的情况」
「啊啊……」
全员(待在个人领域的辛除外)都流露出讨厌的样子。好像都有过类似的经历。
「的确呢,都和水桶变成朋友了! 还有铁锤、木板和钉子」
「跟雨相比果然还是雪更麻烦。两年前下的那场大雪还刮进来了」
「而且,那时候辛还开玩笑地试着命令菲德去铲雪」
「比起那个最讨厌的还是从隙缝中吹来的风……。在前线的基地天气很冷,特别在冬天的时候,轮班的人都感冒了」
「啊啊,还有这样的一个基地,我之前在的基地仓库被冰雹砸出了一个大洞……」
大家都在争着分享自己『前线基地的轶事(天气篇)』,这时突然传来了一阵轰鸣声,电灯熄灭了。
看着暗淡的电灯,赛欧说。
「……呃,停电了?」
「出了什么状况么。输电电缆在地下,风是刮不到的吧」
「难不成共和国灭亡了」
「……呀,科莲娜。要真是那样的话就好了」
哪怕这么说戴亚也是很兴奋,在小时候就被关进强制收容所,单纯过着不断战斗的日子的处理单元也很渴望这种聚会。无论是暴风雨、停电还是共和国灭亡也丝毫不影响他们,对他们而言这是一场欢快的聚会。
话题也从有趣的灵异现象到新型〈军团〉的攻击、外星人来袭再到停电的原因,大家都处于一阵类推的吵杂之中,忽然有人站了起来并无声地走出去,过了一会后突然又来电了。
「啊」
「啊」
安心的声音带着些许遗憾,这时辛无声地走了回来。
「断路器」
「什么嘛真扫兴」
刚才开口就扑通一声,电灯又熄灭了。
「……」
所有人都不自主的看向电灯,这回辛可没动身。
突然间知觉同调启动了,在『通话语音(sound only)』的全息窗口对面,传来了一个有点神经质的年轻男子的声音。
『管制官一号呼叫先锋战队。立即停止浪费电力的医疗单位工作』
那是在铁幕的另一面,待在共和国八十五区内共和国军本部的指挥管制官(handler)的声音。与那高级的军衔和自大的态度相反,归根到底只不过是个看守家畜的人罢了,一个毫无用处的指挥官。
断路器关闭也是这个原因,九条皱了眉头。
所谓医疗单位就是在前线为替代军医而配置的医疗机械,能够自动判断伤病的种类与程度并进行相对应的治疗,是白皮猪所说划时代的医疗系统。
而且,治疗标准(triage)也有很大的问题,只能治疗到可以重新上战场的程度。况且只要是受到严重的创伤哪怕还有治疗的可能也会被视为『无法治愈』而当做弃子。这也是因不愿在丧失战斗力的处理单元上浪费资源的共和国价值观而设定的。
当然,高官也很讨厌那些当作冷血机器的垃圾处理单元。
辛叹了口气然后开始说明。与管制官通信基本都是由战队队长的他来担任。
「管制官一号。由于白天的补给延迟了,〈破坏神〉的准备工作还未完成。而紧急程度较低的医疗单元维护就放到后面再做了」
『你懂不懂。还不快点做完的话我就不能回家了』
全员听闻后都默默叹息。比起医疗单元的维护,〈破坏神〉的维修则是更优先进行的任务。所以管制官加班什么的都无关紧要了。
『听到了吗家猪们。对上司的礼仪哪去了』
本就没必要对喊着家猪要有礼貌的蠢货表露敬意。
对于全员的无视,管制官急躁地喘着气。
『呵,真是不像样啊……随你们吧。我也是最后一回指挥你们这群八十六了。你们就和〈军团〉战斗到死吧』
啊啊,辛无所谓的应付一下。
「这么说一说是要退役了吧。本就是找不到工作才入伍,现在找到新职位了么」
管制官楞了一下。
『……谁告诉你的』
全员都在想他是不是喝醉了,但并没说出来。这时管制官用可怕的语气说着。
『对“死神”真是不能丝毫大意……那个被不祥死灵附体的怪物』
心火上头的科莲娜皱着眉,赛欧也目光冰冷的眯起眼睛,但本人却不以为然。
结果还是由管制官的沉默而宣告失败。
『……这像什么。肮脏的家畜怎么还关心起管制官(主人)来了?』
「并不在意」
辛断言道,但管制官并没听见。
而且也不知道为什么越说越得意了。
『似乎本人还没提过呢。接替我的是个小姑娘。是前贵族的同时还是个在跳级中毕业的精英。但那个未经人事的大小姐怎么可能正确指挥。充其量也就让你们白送死吧。……不过这也是你们八十六相应的下场啊,活该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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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沉默不语的辛,九条心想该怎么办才好。处理单元通常都不相信管制官。毕竟有没有都无差了。……只要别乱指挥,在一旁看着就好了。所以才不在乎。
或许会感到有点寂寞,但很久以前就舍弃这种想法了。
在那件事之后的责任人发令时我都会选择无视。
「既然都辞职了,就不用担心我们早点回家比较好吧?」
但说到回家时他的语气就突然转变。
『别说傻话了。违反命令的话我的评价也会下降。要是我现在回去的话又会给别人添麻烦,不然早就走了――』
辛砸了咂嘴。管制官明显吓了一跳。
没错――无论他多么自大,在进行知觉同调时都会有点害怕辛。
『总、总之这是命令。停止机库的作业然后关掉队舍的电灯。行啊。一群猪不去替共和国的市民奋战,到晚上还游荡成性了是吧』
说完后他就像逃跑般迅速切断了知觉同调。包括辛在内全员都为此喝彩。
虽然那蠢货这样说了,但作为生命线的〈破坏神〉的维修工作可不能停止。
虽是这么说,但也还是把食堂的灯关了,拿出从废弃的军事基地找到的荧光棒(light stick)放到灯罩上,然后再挂起来就能照明了,而被有趣的氛围感染的处理单元们也继续热闹下去了。
维修的噪音和像磨碎石子的雨声还有如女性悲鸣般的风声在周围缭绕,虽然身处一片黑暗但我还想试着玩叠积木游戏,奇闻异事的话题也愈发激烈,我试着喝了标签模糊又存放久远的饮料罐中的液体。辛也没在黑暗的环境下继续看书而是在和莱顿下国际象棋。
「……不过,女性管制官倒挺少见的」
莱顿一只手拿起皇后灵活地转过身推动前进后,思考了一会突然说道。
哪怕打着市民平等和先进国家的旗号,在共和国正规军中依旧是男性主义盛行。而且,就算现在是失业者众多的时节,那里也不是大学出身的大小姐该去的地方、
「不过也是大小姐呢,也不知道长什么样」
戴亚在夜里喝着看不清是什么颜色的混合液体。哈尔特脸色有点暗沉地转着玻璃杯。
「到底长着什么样呢。果然还是个很棒的美女吧! 不会是个公主吧!」
从欢快的语调中可以察觉到同僚们的坏念头。
「就这么决定了。……很棒的美女公主猪」
「就算长着巨乳但也是猪啊」
「当然是白皮猪啦」
这种氛围是? 擅长绘画的赛欧在素描本上画着什么,走过去看的同僚们一个个都笑出声来。九条看了后也大笑不止。穿着褶边连衣裙的卷毛白色小猪,在向我们笨拙的眨着眼睛。
「哇,还背着粉色的蔷薇」
「就是这种样子。要是把词尾的『是啊』改成第一人称的『在下』绝对会更形象」(译注:『わたくし在下』这个的语气就比较正式,而『ですわ(desuwa)是啊』这个是淑女们爱用的语气词,而且还带有点炫耀的意思)
「这样的话,问候是『贵安』许可就是『好的』。……就算是辛也坚持不了三天啊」(译注:都是比较正式的语气词)
「那赛欧估计第一天就不行了」
「哈尔特你在说什么呢。这才是我要说话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个只拿过刺绣针的病弱大小姐呢」
「说不定好像碰上风雨和阳光就会死掉哦」
「嗨,你是军人吗?」
「怕不是既懦弱又胆小,只能用细小的声音自己确定一下。……或许很容易就急躁了哦」
「各位,都冷静下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就这样决定了」
「女神啊女神你在说什么呢。大发慈悲地怜悯我们八十六为将我们从现实的苦海中解脱出而降临的女神化身……尊敬的下一个管制官是不是这样的呢」
就在大家都把新上任的管制官当成话题来打趣时……九条眯起了眼睛。
「……是啊」
哪怕不是女神,也不是温柔的公主。
「只要是个善良的人就好了」
即便那只是空想,但至少能遇见一次的话。
如果真有那种救赎的话,已经没有要守护的人了,这个战场真的很愚蠢。
视线转向前方,拿着素描本苦笑着的辛耸了耸肩。在处理单元看来,善良的管制官与无能是同一个意思。倒不如说无能就是把平时的伦理道德灌输到战场的『善人』,让这样的人来指挥只会凭白增添牺牲者。
管制官就应该是那种放弃指挥转交给现场应变的笨蛋,这也是处理单元的一致认为。
九条扯着嘴,真要是那样就好了,即便是当不了多久――。
不经意间,辛周围的气场变冷了。
如同听到呼唤的猎犬般抬起了头,然后视线转向遥远的东方――〈军团〉控制区域的方位。
全员都知道其中的意味于是都屏住呼吸。那双稍微有点锐利而又冷峻的红色眸子直视着莱顿。
「……出击」
「啊啊,第二战队他们也应付不了啊」
夜间战斗的原则是,在夜间由同样是第一战区的第二、第四战队负责作战,但如果收到求援请求的话第一战队也就是先锋战队就会出击。
而战队之间也禁止相互直接通信,还必须要经过管制官的求援通讯,特别是夜里管制官回家的时候,这会有致命的延迟。
放好素描本的赛欧站了起来,那些在分配到先锋战队之前的追随着辛的人很快就做出了反应。
「我去通知维修班,期限是多少?」
「最多三小时,准备完成后无需等待救援请求立即出击」
「明白」
有着如同猫眼般灵敏的赛欧在黑夜中向机库跑去。看着他的背影,辛又重新看向剩下来的队员。回头时已经没有打闹与私语,紧迫的战意弥漫开来,锐利的二十对眼睛正盯着他。
「现在,你们都回去休息一会。根据情况看来是要彻夜作战。等到作战开始就不能休息了」
「了解」
血红色的双眸,即便开战了也没有战意与觉悟出现,只是像往常一样归于平静,但九条却感到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并没有害怕。与压倒性的〈军团〉作战,可能最终会有人死去――也可能死去的就是自己。
只有,彻透的静谧
那种――不同的性质。
「在〈破坏神〉准备好之前我们不能出动。即便会有很多的死伤者,但优先目标还是摧毁〈军团〉的攻势。……在战场上不要轻易救助别人,也不要想得太简单」
『――战队的各位。由于你们的管制官不在,现在由我来代理。同战区的第四战队发出了求援请求,请立即采取措施』
「了解,管制官。……感想您的亲切」
正如辛所预料的,友军无法应付〈军团〉的大规模攻势,作战区域内废弃城市的失守也如辛所说,在那里留有大量的尸体与压瓦砾下〈破坏神〉的残骸
之前蹂躏过友军部队的〈军团〉,现在也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被先锋战队从侧面突袭,并将队伍分散开来在废弃都市的各处逐一击破。
就如字面意思般带头冲锋,九条注视着涂有无头骷髅个人标志的〈破坏神〉,他看得有些入迷了。那是辛的机体。
好强。
真的很厉害。在他压倒性的技术和无双的战斗技巧驱使下的〈破坏神〉有着所有性能方面都凌驾于〈军团〉之上的能力。作为战损率最高的前卫(point man),专门从事近战的〈送葬者〉的职责就是应对敌人的子弹与敌刃,并且如噩梦般的机械魔物,一个接一个地屠戮着,在黑夜中火焰被阴雨压得摇曳起来,仿佛就是神话中可怕的怪物。
是的,辛很强。
不只是战斗很强,精神(心灵)上也如此,九条这样想到。
辛不会笑也不会输给困境,即便看不见希望,也不会屈服于绝望。
比谁都要更接近死亡……与自己一样,都在死亡的恐惧中微笑着哪怕没有同伴可依靠也能一直这样保持下去。
即使周围的人都已战死,辛,一个人也将孤军奋战到底。
觉得羡慕的同时又感到寂寞。
但那不是人的生存方式,因为那是冰刀的生存方式。舍弃某些事物,只是为了打磨自己,当达成目的之后就会崩断――除了剑之外一无所有。
那样一定很寂寞。
所以至少,有――谁。什么都行,除了目的之外心里还留着――什么人。
如果是我就好了――。
我也知道那只是虚幻的愿望,被关在大地尽头战场的他们,新来的只有管制官,也都是无计可施的废物。事到如今也没有谁能拯救这个战场。
啊啊,不过,刚才那家伙的态度倒还可以。
就在之前,听到一个如银铃般清脆的少女的声音,让九条松了口气。在出击之前,明明不是自己管辖的战队却仍然告诉我们求援请求,不知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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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个战队的管制官。
因为没有同调对象的设定,所以不能使用知觉同调,只能用基地的无线电联系,但那时小队长在内的全员都没有参加作战会议,只有九条接通了。
就像那样,但至于是谁的就。
撕裂般的声音打破了思考。
『九条(天狼星),你在干什么啊! 停下脚步就会死的!』
「该死,凯耶(樱花)!」
他所属小队的小队长斥责了凯耶并慌忙赶过来。机体下部的光学传感器传来的影像被投放到光学屏幕上。燃烧的瓦砾,被炸飞的〈破坏神〉的腿部与座舱罩。燃起火焰的一旁,能够看到近战猎兵型的身影――。
音频传感器传出微弱的声音。
『――救救我』
倒吸了一口气转过头看去,在纷飞的雨滴与舞动的赤黑色火焰夹杂间,能够看到伸出手求援的野战服人员。是辛存者! 她逃了出来!
米娜的死又浮现在脑海之中。虽然没能亲眼见到,但值得庆幸的是亲友的痛苦并未持续下去。但处理单元要是不去救助的话还是会因痛苦而死。而且即便我救不了米娜……但我一定要救你!
准备拉开座舱罩的开关杆。〈破坏神〉没有装备有机械臂。那就自己走去出用双手去救。
霎时――不知为何,出击前辛告诫我们的话在脑中回响。
――在战场上不要轻易救助别人,也不要想得太简单。
摇了摇头,拉动开关杆。气压感扑面而来,打开座舱罩翻过炮管。倾盆大雨拍打着身躯。
「――喂,没事吧!?」
之后。
管制室的门发出很大的撞击声,在管制官共用的办公室处理剩下职务的少女吃惊地抬起头。
「妈的,坏事还真组团来了……! 我的评价肯定要下降了……!」
哑然目送同僚急躁地摔门出去。明明是在职场这种公共场合,却还做出这种意气用事的行为。
那张细长的侧脸看起来还有些神经质,之前他不在的时候,他信息终端上求援请求的消息窗口在不停闪烁,于是就代替他当联络战队的管制官。哪怕还是工作时间也不知道跑去哪里喝酒了,为了转交管制叫他回来也费了不少力气。
管制官负责的战区是不会公开的,所以也不知道他负责是哪个战区。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战斗的结果也不容乐观。
但是,他最先担心的还是自身的评价还有抱怨。
就如字面上的意思,事到如今少女对共和国市民与共和国的现状感到担忧。在之前的求援请求的联络时就短暂交流过,在不明的战区,作为防御战队的处理单元。
那是一个有点年长的青年的声音。也是个声音中潜藏着少许哀愁和思念之情的人。
什么他们不是人类――明明就不是那样。
这样想着的少女――第九战区第三战队指挥管制官的弗拉迪蕾娜·米利泽,为不知在何方的遥远战场上,在祖国的哀悼下而调零的某人,低头虔诚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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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角川女主总选举短篇 学园的女王陛下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 米瑟冈萨斯
位于高中后面坡道下的一家便利店,刚刚从里面走出来的少年,看见蕾娜后就一下子皱起了眉头。
抬头直视着比她高了半个头的面孔,蕾娜戏谑般用食指指向辛。
「哼哼。你违反校规了,辛。」
「……蕾娜。」
辛叹息的同时也感到无可奈何,眼前这一幕自入学时起就多次重演过。
「每次都劳烦您了,学生会长。」
「毕竟是工作嘛。……别以为贿赂我就可以万事大吉了哦。」
说完,蕾娜就像小孩子一样,张大了嘴巴。
「就一口。」
为了平分柠檬冰,就用两根棒子在中间划了一条沟作界线。
便利店的停车区域内,竖立在大树附近的禁止泊车标牌旁的椅子上,双腿靠在一起,蕾娜正满怀笑容享受着那份淡蓝色且冰凉又带有些甜味的冰点。
夏日的午后,阳光照射得很猛烈。不过,在充满绿化的住宅区里,或许是有微风拂过的原因,待在树荫下便会感到舒爽。仿佛在做白日梦般,适应绿荫的双眼注视着晴朗盛夏中的耀眼景色,
在蕾娜看来,平常体温就很高的男生,这时应该很热吧。在旁边的人还没吃完冰淇淋时,辛就已经撕开第二个熟食面包的包装,从衬衫袖子伸出的手上还有些许汗液。
顺便一提,至于辛为什么独自去便利店却买了两人份的柠檬冰,蕾娜完全没有考虑过。
「多谢款待。那么作为回礼,下次社团活动时该送什么好呢。而且什么是手工呢。」
「……啊啊,就是在水里混入功能饮料粉的感觉。」
辛淡淡说着,姆,蕾娜的脸颊膨胀起来。以大小姐身份长大的蕾娜,除了调理实习外,没拿过菜刀也没进过厨房,所以非常不擅长做料理。
即便是不擅长,也完全没有被期待过,但还是觉得很不甘心。
「如果是选美第一的女王陛下亲手制作的话,我想社团那群人会很开心吧。」
即便问题不在于同一个部活的少年们是否会兴奋。
那些姑且不论,现在的蕾娜已经满脸通红了。
作为学园祭惯例的选美比赛,去年的赛果可想而知。在同班同学的阴谋下,以狂热的军服cosy出击的蕾娜在投票中被选为第一名。
「啊,那个是……」
「虽然我认为那是一场激烈的角逐,但最终还是赢得了胜利,不愧是女王陛下呢。」
「所以说,请别叫我女王陛下了……!」
嘛。
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从学园祭以后,蕾娜就有个“女王陛下”的绰号。
原因大概是那按正规形式佩戴的军帽,以及一身具有威慑力的军服。
「我很高兴有很多人支持我,而且……能赢得冠军我也很开心,不过女王陛下什么的……!」
「不是与你很般配么。女王陛下」
「所以说你别再这么叫了! 这是命令! 以、以女王大人的身份命令你!」
即便是在树荫下也能看见脸上的泛红,蕾娜竭尽全力地大声喊叫。
眼见如此的辛,轻轻的笑了。
「请吧,女王陛下。……但听不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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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菲德
网译版 转自 百度贴吧
图源: 米瑟冈萨斯
翻译: 米瑟冈萨斯
虽然有些冒昧,但还请聆听我的诉说。
我是人工智能试验型〇〇八号。
我的创造者的孩子、亦是我最后的主人,为我取了“菲德”这个名字。
我『出生』在离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首都、利贝鲁特·埃德·埃卡利特不远的,郊外一座府邸的研究室里。
而在我所侍奉的家族里,有我的创造者兼人工智能研究者的主父、美丽贤淑的主母。他们还有两个儿子,一个是已经上中学的哥哥,另一个是被全家人关爱着成长的年幼弟弟。
我那时候的体型是模仿大型犬的形状,身体外层则是用柔软的材料制成。
因为哪怕年幼的孩子用力抱紧我,或者粗暴对我拳打脚踢都不会对自身造成伤害,所以才设计成这样。
最后的测试结束了,等主父写完报告就可以完成,咚,门打开的声音响起了。
顺便一提,就连我的听觉传感器也好不容易才察觉到这轻盈的脚步声。一家人除了主母外,走路几乎都不发出声音。
总之在【没有脚步声】这样的条件下,判断来者是谁很困难。而那个人的身高连主父的办公桌都够不到。
「爸爸」
是的,来的人是年幼的弟弟。
「……辛。爸爸工作时不能进到房间里,还要说几遍才行?」
这么说着,主父把弟弟抱起来放到膝上,看来弟弟听不进去也不是没道理的。
「机器人,做好了?」
「是啊,不过不是机器人而是人工智能……算是。嗯,已经做好了,这回就能陪你在家里玩了」
弟弟的表情一下子亮了。
主母那美丽的红色眸子,如宝石般闪烁着光芒。
「名字!名字,可以取吗?」
还不清楚是不是朋友的安丽埃塔小姐最近养了宠物(养的是鸡来着,但不确定年幼的小姐养这个是否正常。这不属于我的知识范畴……)于是最近弟弟也想要养宠物了。
「可以呀。好好考虑下再取个名字吧……」
「那么,菲德! 叫菲德好了!」
主父整整沉默了五秒后。
「……那个啊,辛。菲德是狗的名字吧,给朋友取这个名……就有点?」
而主父看了信息终端上显示的我的状态栏后,又沉默了五秒钟。
「呃……已经识别指令了吗。这下糟了……」
不。
不会的,主父。我的创造者。
万分激动。
犬类动物从人类历史开始之时就是人类的好朋友了。
对我而言,我也是和那种动物同等存在的吧。
兴高采烈。不胜荣幸。
因为我没有声音输出的功能,所以不能把我的激动之情传达出去……。
弟弟用那一双大眼睛看着我,然后歪着头。
「是吧,你也很高兴么?」
「呃一……」
主父露出一副震惊的样子,轮流看向我和弟弟。
「你能感受到?」
「嗯」
弟弟点了点头。这是为什么呢? 居然能听懂。
然后,主父就看向在研究室门口窥视着的哥哥。除了一头黑发与主母和弟弟不同外,其他体貌特征和主父非常相似,是个让人觉得很理智的青年。
「雷,你这是?」
哥哥一副竖起耳朵想要聆听的表情,接着摇了摇头。
「不行。我听不到」
「这样么。嗯,可能是错觉吧……?」
我的觉悟被质疑了。呣~,看着弟弟鼓起的脸蛋,哥哥苦笑了一下。
「那家伙,该不会是以辛的脑电波为模板模仿编写成的缘故吧? 我也搞不明白。难不成感情学习方面也照仿了辛。和本人在附近有没有关系呢?」
确实如此。
我现在的中枢处理系统,是我之前我最初的躯体一一还是婴儿时弟弟的抱偶—一通过藏在抱偶内部的传感器来记录弟弟的神经活动,并以此为模板搭建而成。而且,我关于人类的行动与感情的方面,也是通过模仿学习成长中的弟弟得来。这便等于我将弟弟的意识当成是“我”的意识,并以这为基准去思考。
因此,我对弟弟来说是特殊的一一我是这么认为。
是弟弟的某种分身,如影子一般的存在。我希望能够待在他的身边服侍他,守护他一一……。
「虽说有段时间没有进展了,但这次却出现了大突破。难道新的人工智能模体成功了吗?」
现在主父的目光炯炯有神。
「啊啊! 要进行新发布,这可是划时代的模体啊! 之前联合王国就在进行着“紫晶”研究,那种模仿生物的神经系统,在将来会是能与人类匹敌的存在……」
……主父似乎还不知情。兄弟俩也对主父的研究内容与言论显得不感兴趣。
哥哥似乎在念叨着『又开始了……』然后别过视线,弟弟就……只想快点结束,然后跟我一块玩。
不过遗憾的是,我现在还没有完成充电,所以还不能移动……。
一直沉浸在脑海中,没有意识到儿子的行为,主父苦笑着抱紧了在腿上开始活动的弟弟。
「它可是跟你同一年被造出来的呢,辛。从今以后它也会陪伴你一起玩。就像多了个朋友。不过………也是个有趣的孩子呢」
「菲德也会一起?」
「是啊」
哥哥看着我有些怀疑。
「在帝国,他们也打算用同样的模体来开发无人兵器吧? 这样岂不是恰好」
「啊啊,塞雷解女士……。她是军方的人,也有她自身的情况与理由一一但我不太想造出那种东西」
这么说着,主父抚摸着办公桌上陈旧的布偶……那是我最初的躯体。
「……无论如何,只要有人类存在便会有争夺。或许当人们煞费苦心地研发出与人不同的智能,但到头来却增加了敌人,那就是可悲了」
「嗯……」
坦然自若地附和之后,哥哥折返回去。
「也罢。……辛,回去吧。那家伙……呃不,菲德现在在吃饭,待会才能陪你玩。我们也去吃点点心吧。父亲,喝茶的话就来客厅吧」
「嗯」
「知道了」
就这样,自然而然地握住弟弟细小的手,哥哥就这么牵着弟弟走回去。哥哥在家里特别娇惯弟弟,或许如此,弟弟也很爱向他撒娇。
主父再次将视线投向信息终端,继续着手写报告一一就这样忘却了时间,在结束前一直仰望着那张侧脸,在我的体内还有一副计时器。
服侍主父与家族的幸福日子,在那天夜里被唐突结束了。
如果还能找回那一晚的记忆的话一一啊啊。用人类的说法就是『不愿提起』。数据中掺杂有杂音所以很混乱,想要完整的重播当时的情景很困难。
突然闯入的军靴的脚步声。
伴随怒吼声而来的是有着五色旗与剑的共和国军纹。举在眼前的是自动步枪的枪口。主父与哥哥被按压在床上。
主母保护着弟弟一一发出细微的哭声。
无法哭出声来,我没有声音输出的功能,只能看着事态进展下去。
主父与家人们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就被带到了某处。空荡的宅邸,像经历暴风雨后般一片狼藉,我也不想再回忆起。
一天结束了,但之前被下达了进入待机状态的命令,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做不了。
应该要去保护主父、主母、哥哥和弟弟才对一一但我却不能为之而战。
作为严禁事项(protect)而设定,我被下达了不能伤害人类的命令。
这是主父希望我能与人类成为朋友的初衷,也是我存在的理由。
因此决不能逾越。
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我也要做些什么。
从今开始。
也许有什么是我力所能及的……。
深思熟虑后,我决定要去寻找大家。
庆幸的是,通过自我学习,我能够连接公开网络。
不过,为什么大家都被带走了,这么做的理由是一一到底是因为什么逻辑缘由我不清楚一一只要调查过就会明白。
得先找到大家被带到了哪里。
主父为我设计的躯体只供在室内活动,并不适合远距离移动。很遗憾,只能放弃现有的躯体,要更换成其他的才行。
只为寻找到我的主人们,这次我一定要保护他们。
我将数据资料全部传输到被叫做〈拾荒者〉的运输机体上,然后奔赴战场。
多年来,我在部队担任支援任务的同时,仍然徘徊在战场上寻找着大家的踪迹。在这期间,无数人倒在了这个战场上。
最初是与主父同年纪的男性。
然后到与主母同年纪的女性。
再下次,便到了与哥哥同龄的少年少女们。
一个接一个。不曾停止过。都战死在那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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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我不得不选择放弃。
并没有找到他们。无论是主父、主母、哥哥,还是比谁都想要守护的,年幼的弟弟。
在这座地狱般的战场上,已经没有谁能活下去。
待在因损坏而抛锚的〈拾荒者〉里,我对前方的道路感到迷茫。
我现在支援的主力部队中的少年兵们,已经全部阵亡了。作为僚机的〈拾荒者〉也全部战损。
再这样下去不为所动的话,〈军团〉们就会把我拆解了,然后搬回他们的制造工厂。这是我没能保护好主父与家族,也没能寻找到他们应得的下场吧。
在这时,咔,小块的瓦砾掉落下的声音,将我从自责中拉了回来。
也为自己捏了把汗,竟深思到这般地步。走近的脚步声我并没有听过。
踩着瓦砾走过来的是一名少年兵。
年纪似乎在哥哥与弟弟之间。离长成大人还有很长一段距离的身体,却穿着与身材不适合的野战服。
那个幼小又可爱的弟弟。总有一天。
如果活了下来,就会变成眼前少年的模样吧。但就不知道得经历多少岁月才能造就了。
不过再也见不到了吧。
一想到这里一一就感到非常寂寞。
应该是全灭了的部队最后的生还者吧。从少年兵的脸上可以看出他非常疲惫,脸上和野战服还有似乎原本是黑色的头发都染上了沙尘,脏乱不堪。
与哥哥与弟弟相比较,隐约遮住的眼睛透露出敏锐的眼神,依旧沉默着,无声地走了过来。
啊啊。我的集装箱里还剩下一些弹药和能量包,他会需要的吧。
等一下。以人类小孩的力量而言,无论拿哪个都会很吃力吧……。
「哇、」
要是我没有启动起重臂的话,都会认为我已经坏掉了吧。少年兵露出吃惊的样子并后退。
这个反应,与哥哥与弟弟素直的笑容相比还是太小,显得很平淡。
有种被抹去感情的反应。
像是已经习惯身边的人战死,已经对什么都没感觉了的那种人。
况且人类并不是道具,应该会留意到的一一……。
「……你,还活着么」
我惊讶的把光学传感器转向前方,他的确在窥探着我的传感器。
即便没有喝醉,也揉过眼睛,但还是隐约有些恍惚一一像是眷恋与寂寞席卷而来。
「你战队里的人,已经没有活着的了吧。既然如此,要不要跟我一块回去……?」
那个少年兵。
在某处与弟弟一样,如血一般,在夕阳映射下显得美丽的红色眸子一一……。
那个少年兵是一一辛艾·诺赞大人,我决定要服侍他。
被救助了就得报恩,毕竟与人类成为好朋友是主父的初衷。没想到他有着与弟弟相同的昵称,同样的红色眼睛。我也知道这是代偿行为,所以我不能离开。
最重要的是,诺赞大人与最初的印象相反,是个非常温柔的人一一想要待在他的身边,去支持他。
之后,就一直侍奉了四年多。如今,东部战线第一战区防卫战队“先锋”是诺赞大人的所属部队。
到了晚上便有灯火管制,战场的清晨来得很早。在刚升起的清冽阳光下,为了回收任务而四处奔波,这时,诺赞大人恰好从队舍走出来。
四年间里,诺赞大人的身高增长了,嗓音也变了,面貌也渐渐向着成年人变化。
与我最后一次见到的哥哥处在相同的年纪吧。
啊啊,不好。有点看得入神了,得快点打招呼才行。但是我没有语音会话的功能。
「哔」
早上好,诺赞大人。
「嗯? 啊啊,早,菲德」
没错,诺赞大人也称呼我为“菲德”。那是在服侍后不久被赐予的名字。虽然很偶然,但我还是非常开心。
接着,战队副队长的莱顿·修贾大人也出来了。
「哔」
早上好,修贾大人。
「喔,是你啊。今天也起得很早啊,菲德」
或许是错觉一一总觉得在刚和诺赞大人见面时,他便读懂了我的想法,知道我想要说什么。修贾大人与其他人就不一样,需要察觉到才能成立对话。
而诺赞大人与修贾大人,两人并未交谈,只是以坚毅的表情注视着仍残留有日出气息的,于东方天空下的〈军团〉控制区域。
在最近,诺赞大人和修贾大人、不满十人的战队各队员还有整备班大人们,都有点如坐针毡的感觉。而理由就说一一……。
「离特别侦查,还有半个月……」
特别侦查——即向〈军团〉控制区域的最深处,进行无路可退的侦查任务。诺赞大人他们,在半个月后就会被下达必死无疑的命令。修贾大人瞥了诺赞大人一眼。
「还不要带上这家伙」
「啊啊……」
暧昧地附和一声,诺赞大人用血红色的双眸看向我。
「菲德。你一一……」
刚想说出口的时候却又犹豫了。
诺赞大人一一其实很不愿有人在之中死去。
「你想和我们一起去送死么」
「哔」
嗯。当然可以,诺赞大人。
无论去哪里都没问题。第二个给我起名的,我亲爱的同时也是最后的主人。
特别侦查。
对于到出发时为止,未曾离开过战区获得自由的诺赞大人他们来说,这是一段快乐的旅程,但尽管如此,过程仍然残酷。
物资减少了,疲劳也积累不少。越是朝着敌处前进,就越显得无力一一处在警戒与被紧张感缠身的状态。我也清楚,诺赞大人他们在日复一日中被消磨着。
窥一斑而知全豹,迟早会出现那样的情况。
刀刃折断之时一一便是最终败北〈军团〉之日。
科莲娜·库克米拉大人的〈枪手〉。赛欧托·利卡大人的〈笑面狐〉。安珠·艾玛大人的〈白雪魔女〉。修贾大人的〈狼人〉。不是战损、抛锚,就是瘫痪。仅剩下诺赞大人的〈送葬者〉一辆机体。
原本是诺赞大人独自与数辆战车型厮杀,现也变成修贾大人他们正面迎击〈军团〉,但无论如何都杀不完。
〈送葬者〉的光学传感器看了一眼新逼近的〈军团〉们。但是已经没有余力对付它们了,诺赞大人想必已经做好打算。从动作上可以看出焦躁与一一那份已经看透的觉悟。
不过我并没有成为它们的目标。对于〈军团〉而言,〈拾荒者〉虽然也属于敌人,但因为没装备有武装,所以被判断为威胁度较低的目标。
但要是〈破坏神〉……诺赞大人他们都战死了,〈军团〉的炮口便会转向我。
……至始至终。都很对不住了。
在以前,有很多人在我周围死去,而我只能眼睁睁见死不救。如果让我代替一个人活下去,就意味着我将放弃那个人。
我的所作所为只为寻找到最初的主人,所以就让我侍奉诺赞大人到最后。
现在一一我已经没有再次失去主人,然后苟活自身的理由了。
来不及避开,在回过神后一辆战车型(l?we)突然出现在侧腹,辛看见它正拼命地撞向菲德。
射线都偏离了〈送葬者〉。周围的一部分〈军团〉将注意力与目标一一转向菲德。
「一一菲德!?」
没有预测到的侧腹被狠狠的挨了一下,战车型也打了个趔趄。
这不应该。〈拾荒者〉之前并未攻击过它们。
而〈拾荒者〉也不是以战斗的目的制作的。
我被人创造出来,是希望能跟人类做好朋友的。而我也绝对要实现那个意愿。
这也是我存在的理由,我是绝对不能伤害别人的。
但。
被人造出来后被下达了以人类为敌人的命令,之后便被赋予命令的祖国所抛弃,这些〈军团〉确实令人同情。
正因如此,我完全不可能没有朋友。
〈拾荒者〉的系统不具备有真正战斗的处理能力,但如果是缠住敌人拖延时间的话还是可以的。
在战斗重量有五十吨的金属块战车型面前,重量只有十吨的我就像蛋壳那样脆弱。将贮存于集装箱中用于拆卸〈破坏神〉与〈军团〉机体的工具全部展开,朝它的装甲砍去。
厚重的战车型装甲很难切开。而在切开之前,我的威胁度判定可能就会提高。
这时,另一辆战车型的炮口。
瞄准了我。
当系统再次启动时,我仿佛抛锚在荒凉的草原上。
尽管已经重启了,但机体的各处的部位并没有响应。更甚至从我的意识中消失了。那是……。
用苦涩的表情看着我的修贾大人,苦涩地开口苦。
「……辛。这家伙」
「啊啊。没法修了。……核心区损坏了」
……果然,到了这地步了吗。
虽然早就有了觉悟,但实际面对的话,还是感到寂寞和悲哀。
我再也不能待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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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旁服侍您了。
万幸的是,修贾大人他们的〈破坏神〉虽然都损坏了,但似乎都平安无事。五名少年兵以各自的表情俯视着我。
「……居然会倒在在这里。你不是捡垃圾的机体的吗,到最后也给我好好的工作啊……」
利卡大人。
您在为我而泣吗。真是不胜惶恐……。
「明明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的」
「请你原谅。从今往后就不能在一起了」
库克米拉大人。艾玛大人。
不能这样。触碰破破烂烂的我会把手弄伤的。
「谢谢你,菲德。我们大概很快也会去陪你的」
修贾大人。
不。不会的,请那一天不要来得那么快。
最后,那道修长的人影一一即便光学传感器已经停止工作,我也能知道主人就在旁边,单膝跪下来。
「一一菲德。这是给你最后的任务」
诺赞大人。
吾主。我最后的主人。您怎么了。
啊啊,但是。
哪怕您抛下已经损坏的我,但只要是命令,我都会认真完成的一一……。
再见,细薄金属上发出摩擦的声音。诺赞大人拿着的,是至今为止战死者们的铭牌。
将共同奋战过,先一步死去的全员带到抵达的尽头。这也是诺赞大人迄今为止所交换并遵守约定的证明。
「就交给你了。你是我们抵达这里的见证者。一一直至腐朽为止都要完成任务」
………。
嗯。好的,诺赞大人。
当然没有问题。我不胜荣幸。
您能将自己的任务一一证明交付给我,说明您是多么的信赖我。
真是再好不过了。
感谢大家的饯别一一………。
………………………………………………。
突然意识到,在无明之暗的方向上,有一群令人怀念的人站在那里。
我是不是看错了。
主父。主母。哥哥。
果然我们都已不在世上了吗。是来迎接我的吗。他们会原谅谁都不能保护好,也没能找到他们的我吗……?
………为什么。
弟弟不在这里。
为什么吩咐我回去?
弟弟呢。
今后也拜托了什么的,到底一一……?
有声音。
不是我数据库里的声音。是个还年幼的、尖锐的少女声。
「呃呜,果然还是动不了……。到底怎么了」
很抱歉,作为尸体是不能动的。即使被命令……也什么都做不了。
「或许是不想动。这孩子认为自己已经死了」
嗯,就是这样。所以就将我置之不理就可以了。
「即便是在陌生的异国他乡也真的要振作一下啊。要是有熟悉的汝回归的话,辛艾也多少可以安心了……」
一一辛艾?
那是我最后的主人的名字。
他也在你的身边? 还……活着吗?
与我最初的主人同名,有着同样眼睛的那位……。
…………。
啊啊。
我以前为什么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啊呀!? 怎么突然!?」
「就一一启动了?为什么冷不防的……」
穿着陌生钢铁色的军服的诺赞大人,与最后看见的时候相比更成熟了。
是的,小孩终会长大成人。连弟弟……也不再是那副幼小的模样了。
「不是命令你直至腐朽完为止,都要完成那个任务么」
「哔……」
诶诶,关于那个……我没脸见人了啊。
不过……我还是想要待在你的身旁。
能原谅我再次服侍你的事情吗……?
我惶恐万分,但诺赞大人却一一淡淡的笑了。
「不过、……能再次见到你就好了」
「哔」
嗯嗯。我也是。辛艾·诺赞大人。
我最初亦是最后的主人。
就让我,陪伴您战斗到最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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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2018电击超感谢祭短篇 女王陛下在训练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米瑟冈萨斯
翻译:米瑟冈萨斯
蓝色和白色搭配的清爽系运动服和t恤,刚穿上的闪闪发亮的运动鞋,没被晒黑的大腿和非常吸人眼球的短裤。
将机动打击集群酒吧限定的『86』毛巾挂到脖子,t恤胸口的编号位置则写上了『蕾娜』两字。
「……蕾娜,怎么了,你那身打扮」
第八十六机动打击集群本部,吕思特卡莫基地的运动场。看见穿着陌生服装的作战指挥官殿下,辛有些反应不过来。而他到刚才为止都在进行体能锻炼,所以穿的是联邦军的战斗服。
蕾娜穿着的是与平时不同的服装,看上去有种少女特有的,开朗活泼的样子。只见她兴奋的说。
「是体操服哦!」
「看得出来。但是战斗要员的pt对你来说还是太勉强了。」
虽说有军服与在正式场合穿的礼服、日常的勤务服、训练和实战时的战斗服与驾驶服等多种服装,但在实施无『人类战斗要员』方针的共和国军,并不存在战斗服这种东西。所以说,即使是穿着体操服的样子,作为指挥官的蕾娜,与辛等处理单元在体力和体格方面也完全不是一个层次。别的不论,首先就会搞垮身体。
「没事的。我给自己定了一个其他的菜单。」
「说是这么说……为什么你突然就想训练了?」
虽然没什么体力,但对现阶段的指挥也并不造成影响。
这时,蕾娜露出慌忙的表情,眼神开始飘忽不定。
「诶诶……就是,那个……」
不知怎么变成很害羞的样子,白银色的双瞳不停转动着……能感受到辛那充满怪异的眼光,下定决心的她说了出口。
「其实我…………长胖了!」
呃,哪胖了? 辛绞尽脑汁。
从战场上长大的八十六,就连女生都有着一身结实的肌肉。
在已经习惯了的辛看来,蕾娜的体格的确纤细了点。还经常担心她那点饭量到底够不够。
不知道辛内心所想的蕾娜,上下摩擦着玉手说。
「来到联邦后,这里的饭菜真的很好吃!肉啊面包啊蔬菜啊,这些都是真材实料的……」
与共和国只有生产厂合成培养的食粮不同,在联邦,天然的食材依旧流通。尤其对军队来说,是最优先供应的对向。
「在吃饭期间大家也都闹得欢快,所以稍不注意就吃得太多了。」
「昨天的腌猪肉(ischbeen)和炖香肠都很不错。」
「是、是啊,肉味很浓郁,还有酸菜(sauerkraut)和芥末的酸味……不是那样的!」
不知不觉间便沉醉于此,回过神来的蕾娜已经被逼无路。然后又不知为何变成两眼泪汪汪。
「但是辛,女生都想变成那样吧……像身材纤细苗条这种!?」
「呃,我是」
一不小心就会被套话了,内心慌乱的辛连忙闭嘴。好危险。
顺便说一下,蕾娜还在进行她的炸弹发言,但两人都并未注意到。
「所以要通过运动来减肥!这个夏天我一定要改变自己!」
为什么是夏天。
战火的激烈冲淡了大部分和平时期的记忆——换句话说,夏日活动的惯例是什么,对现在的辛来说已经很难回想起了。
「运动本身是好的……但也千万不要勉强自己。弄垮了身体可就什么都没了。」
「也……是啊。也有道理呢。谢谢你……」
「顺便一提,今天的午餐是炸牛排(schnitzel)哦。运动过头了可就没得吃了。」
「……辛你是魔鬼吧!」
目送鼓着脸一个人在运动场上奔跑的蕾娜,……如果不习惯运动,刚开始时,还是适合而止比较好,辛在场上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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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电击文库magazine 64期短篇 养蛇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hechengdahoo
翻译:米瑟冈萨斯
对于罗格·雷西亚联合王国的王太子扎法尔·伊狄纳洛克来说,与他年龄相差十岁的弟弟维克托太可爱了。是个让他不禁想去关爱、呵护的弟弟。
直到那时。
「——兄长」
当年幼的弟弟用奶声奶气的语调说着,并将撕成一片片的紫罗兰花瓣送给他时,只有扎法尔觉得,那时的他很可爱。
尤其是小孩子,经常都会想摘些美丽的花朵来玩乐。是不是属于自己的东西暂且不论,但包括仆人们与他们的人生在内,整座王城都是伊狄纳洛克王家的财产,即使损伤了花坛中的一朵紫罗兰,也不会受到园丁的斥责。
于是,我叫出“哇”的一声,然后笑着接过那双小手递过来的东西,“谢谢你啊”我抚摸着他的小脑袋称赞花瓣的美丽。年幼的王弟高兴地笑了,这时的弟弟是如此的惹人喜爱。
即便此时扎法尔手中拿的是被拔掉的蝴蝶翅膀、掉落的金花虫翅膀,或者明显不是捡来的漂亮羽毛和像云母碎片般的蛇鳞这些古怪玩意,也会什么都不去考虑,就这样抚摸着弟弟的小脑袋。
况且。
「兄长,看这个」
当年幼的弟弟用他那双幼小的手掌,一边笑嘻嘻地将蓝色的小猫眼球递过来的时候,扎法尔已经笑不出来了。
直到那时,他才醒悟过来。
原来如此。
这孩子是 蛇 来的啊。
星历二一五〇年
罗格·雷西亚联合王国南方战线
如今罗格·雷西亚联合王国的战场,始终被白丧女神的七层面纱笼罩着。
白丧女神佩戴纯白无垢的冰雪面纱,身着苍白的暗淡礼服。在相反的双色之暗衬托下,犹如狂乱的公主般在疯狂舞动,使见者无不眼花缭乱,受她迷惑。这便是失去了方向感和距离感,偶尔连火控管制系统的瞄准激光都能欺骗过去的,联合王国的黑白战场。
而在纱幕的那边,仿佛突然涌现出来一般,〈军团〉钢铁色的身影朝着联合王国军的防卫阵地席卷而来。
在〈军团〉的铁蹄下,位于阵地前方的做成尖矛形态的钢制反坦克障碍物、冰冻的堑壕、与雪同色的碉堡(toчka)都纷纷崩溃,将潜藏其中的士兵,连着突击步枪(assault rife)和无后坐力炮、旧式反坦克步枪等都一同埋葬。就连前去阻拦的,联合王国的有着五对十足形态的火炮强化型多足机甲兵器〈巴什卡·马图实卡〉也被击碎。
一群战车型奔驰在前面。即便是在深厚积雪的山野中,拥有五十吨战斗重量的巨物依旧以夸张的速度推进着。
就在那时
『一一呵呵』
苍白的朦胧昏暗回响着少女欢快的笑声。
传开的笑声是很难在刮着暴风雪的隔音雪原上听见的细微音色。不过,伴随笑声而至的还有多个走路声。一旁跟踪的斥候型的复合传感器捕捉到长的防滑鞋钉贯穿雪层,刺入冰冻的大地时传出的独特坚硬的走路声。
要是将这走路声与数据库进行对照,就能判断出其的识别名与性能属性(spec)。识别的结果为与它们对峙的联合王国方的一种多足战机。根据数据链中共享的信息,战车型的炮塔无声地开始转动。
恐怕她也察觉到了瞄准她的战车型那凶神恶煞的眼神,但却毫不在意。
〈军团〉看准雪夜的另一边,似乎是联合王国军司令部的位置处,突然腾跃出苍白色的战机身影。
犹如穿越积雪的野狼,就像在猎物变得难以行动的冬天里行动的肉食动物般,奔驰在针叶林的狭缝之间。她发出像似敲打在玻璃上的清脆而娇滴的少女欢笑声,奔跑在白蓝色的战场。
战机有着五对总共十只的细长腿部,和是否存在装甲都不确定的奢华驾驶舱。雪纱的缝隙间亮起朦胧灯明,那是宛如鬼火般苍白的光学传感器发出的光芒。
〈阿卡诺斯特〉,是肩负保卫联合王国使命的一种多足战机。
战机向四周散开,回避战车型的先发炮击。即便炮击碎片不足以伤到它,也还是以夸张般的机动性一跃而起,跳到最前方战车型的炮塔上方,像秃鹫般缠绕其身。
『唔呵呵』
『啊哈哈』 (译注:拟声,这里上面那个是憋笑,下面那个是忍不住开怀大笑。)
响起不合时宜的女性笑声后,紧接而来的是字面意义上的零距离炮击。
战机为确保高机动性而实施轻量化,因而口径也降低成短炮型的一百零五毫米。〈阿卡诺斯特〉的战斗机动就在于用最近距离的炮击来弥补火炮瞄准精度上的不足。
炮弹几乎就在炮口附近发生爆炸,形成的金属射流侵蚀掉战车型的上层装甲。(译注:“金属射流”指的是门罗效应破甲炮的效果。炮弹在发射后的过程中会拥有巨大的动能。由于炮弹在高速运动中的材质是以近似液体的方式在运动,受外力挤压下一部分炮弹材料的动能会有所降低,打在敌方上就会出现金属散射的状况。装甲被产生的高温融化,形成的金属流溅到目标身上造成二次伤害。)
同时炮弹碎片也向四处飞溅,刺穿了〈阿卡诺斯特〉细长的腿部和躯干附近的装甲。
包含爆炸成形弹在内,命中敌军时炮弹会爆炸类的战车类炮弹,都有为了不使多足战机本身受到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和破片伤害而设定了最低最小起爆距离(minimumrange)。如今这项设定已经被丢的远远了一一那是以击毁敌机为目的,哪怕代价是本身也会受损的,有自知之明基础上的零距离炮击。
即便如此,在〈阿卡诺斯特〉一一里面可能是少女的驾驶员们也不会停手。被炮弹引爆的战车型喷出火焰,炮塔受到炮击后也被炸飞开来。至此,它将报废的敌人当做跳板,用力一蹬后就向下一个〈军团(猎物)〉飞去。于雪原中相继出现的其他〈阿卡诺斯特〉,也踩着钢铁色的残骸跟在后方。
察觉到防线已被突破,为了迎击而疾驰而至的联合王国军机甲部队一一作为先锋的〈巴什卡·马图实卡〉中队伫立在那副光景之下。
漫天飞雪下是无数〈军团〉的钢铁色身影,以及将它们团团围住大肆狩猎的苍白色蜘蛛群。
此时,以半分呆愣的姿态注视着战场的他们面前,出现了一片苍白色的身影。
一辆。——不,是两辆。其中一辆是有着白色海鸟个人标志的〈阿卡诺斯特〉,另一辆则是〈巴什卡·马图实卡〉。十只脚的巨躯装备有一百二十五毫米的巨炮和并列的榴弹发射器,厚重的装甲与宛如恶魔之城般的重型武装给人一种似乎很沉重的感觉,是一种火炮强化型的多足战机。
个人标志为,缠绕苹果的蛇。
识别名〈蝮蛇〉。是联合王国第五王子兼南方战线总司令官、维克托·伊狄纳洛克的专用机。
联合王国尊崇武道,而作为处在顶端的伊狄纳洛克王室血族,在战时以统帅军队为荣。这位王子也似乎体现了这一点,不厌其烦地自己驾驶多足战机站在最前线。
联合王国多足战机特有的蓝白光学传感器朝机甲中队瞥了一眼。仿佛有种漂亮的黑蛇在用无情的眼神注视猎物般的感觉。
『一一指挥官在吗?』
混有杂音的无线电通讯里响起的如音乐般甜美的男高音究竟为谁,机甲部队的驾驶员们一时难以判断。
那股习惯了演讲,能让人的意识仿佛滑向深渊般的声调,是还和成年男性有所差异,现年十多岁的少年所发出的。
怎么会是王子殿下亲自下问。
刹那间呆愣住的中队指挥官,回过神后以另一种近乎相反的语调回复道。他的身份只是尉官程度,与王室直系交谈并不意味着是一种赏赐。
『在……这、这里』
『我的小鸟们会争取时间。你们要专注重新构建好防线。』
『悉听尊便。』
但他真的有听见中队指挥官的回答吗?在说话途中〈蝮蛇〉将光学传感器从他们的身上移开,随后朝着消失在积雪那边的〈阿卡诺斯特〉,驱动庞大的机体追赶上去。——站在战场最前线是伊狄纳洛克王室的习俗。大概在战线崩溃之际,他打算亲自担任指挥吧。
与此同时,他无言的操控机体,像影子一般跟随在海鸟个人标志的〈阿卡诺斯特〉身后。
机甲中队的驾驶员们在缄默的状态下,怀着敬畏及一丝不悦之情目送他的背影。
被王子殿下称呼为〈小鸟〉的〈阿卡诺斯特〉驾驶员全都是年纪轻轻的少女。包括他跟随的有着海鸟个人标志的少女在内,她们都是群为了御旨不惧死亡的死鸟。
现任国王的第五王子及其所率领的部队是联合王国防卫要点,这对最前线的士兵来说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但是,对于那些知道这个战功是建立在无数〈阿卡诺斯特〉的残骸上的士兵来说,他的这份伟业,只会令人毛骨悚然。
面朝着战机身影消失在雪中的方向,一位驾驶员不禁吐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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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声。
统领着死鸟师团,美丽得令人心生胆怯的一一……
「一一腐蛇」
「……我猜那个人会认为我没听见他的话吧。」
虽说是王族,但如今是战时,这里是战场。
战斗结束后便将受损的座机交给维修人员,在只重视坚固和功能性而充斥着粗鲁的多足战机机库内,维克托一一维卡在没有侍者迎接的状况下行走着。他穿着与联合王国一般的驾驶员没有什么不同的紫黑色机甲驾驶服,有着黑鸢般的头发和宛如虎目的帝王紫双眸。军衔章位置上象征王室权章的独角兽银板是一般军人和他的唯一区别。与只被借予了一部分统帅权的将官不同,他能够行使自己身为王族所拥有的统帅权。这也是“特将”的证明。
仅有的一个作为近卫骑士随行的少女,以绿柱石般的绿色眸子看向他并问道。
「您想要怎样做呢?殿下」
就好像如果被下令斩首的话,就会立即服从,被告知要剥皮也会开开心心地执行。她用这样的语调说着并注视维卡。
就像只脑子一根筋的猎犬。谨慎又耿直。
跟盲从一样。
哼,维卡用鼻子冷哼一声。
冷漠地回应道:
「虽说没有教养的狗在无端吠叫,但我没有一个个追上去打死的想法,我没那么小心眼也没空去那么做,瑞谢。」
所以死心吧。
「……遵命。」
瑞谢不情愿地点了头。看到她那副好像不服气的样子,维卡嗤之以鼻的嘲笑她。
「现在原本士兵就已经不足了,虽然多少有些欠教养,但只要能和〈军团〉作战就行了。暂且有的用就将就用了。……那些不痛不痒程度的侮辱,就没有必要去惩罚了。」
「果然还是受先前大攻势的影响吗?」
「……是啊。起码现在已经不只有后退一个选择了。」
联合王国以护国的天险·龙骸山脉充当对〈军团〉战争的主战场,将南北重叠的山脉北侧作为绝对防线放在支配范围。南侧则是被〈军团〉所谓的占领加支配,双方就是隔着山谷与低地互相敌视的形式。
自古以来的战斗,与自上攻下相比,自下攻上要困难得多。何况是在连绵起伏的山岳地带,对以平原作战为主的机甲兵器来说是不利的地形。以大灵峰伍尔尼斯特山为中心的山地国家·瓦尔德同盟国出于国防考虑,于是便以〈军团〉为基础制造出多足兵器,这点与他们并无二异。
联合王国维持了十一年的防线,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南进成功了,但也说明联合王国只不过是‘自上攻下’的战场罢了。
在先前的大攻势下,各防线的防卫设施和士兵数量都遭受了巨大的损失。如今的联合王国军还未能恢复过来,只能像嘴上说的那样竭尽全力不后撤。
并且拥有位于大陆北部的国土的联合王国,其军队实际上也不能再退了。翻越龙骸山脉后,自那开始蔓延的地区就是联合王国最大的粮仓地带。联合王国国土的北半部分,由于日照与气温的关系,并不适合生产粮食,所以南方的粮仓地带就是联合王国的生命线。
决不能让那里被战火吞噬。
瑞谢问道:
「第八十六机动打击集群一一我们也无法像联邦那样组建一支精锐部队吧。」
维卡瞥了她一眼,俯视着随从少女头部的下半处如雪色一般的脸颊。第八十六机动打击集群么。
「以八十六为主体编制,任务是将〈军团〉作为重点压制对象的挺进部队……吗。嘛,也不能说做不到……」
他停顿了一下,朝歪着小脑袋的瑞谢耸了耸肩。
「独自再编成一支部队什么的,如果是父王和兄长的话,应该会采取其他的方法。所以……」
此时,一位身着紫黑色军服的士官站在二人面前。
「殿下」
士官说出敬称的同时也向他敬礼一一是联合王国军特有的,将右手放在心脏位置上的心脏敬礼(heart salute)。
即便这不是王族相应的礼仪,但在战场中被当作军礼通用,不仅是维卡,对从军的全体王族和服从的士兵来说,这意味着命令。而在争分夺秒的战场上,这种铺张的礼仪只会浪费时间。
「何事。……准许了,长话短说。」
「是。殿下,在下奉旨将您召回。一一是令尊、国王陛下的下达的。」
维卡没有回看仰望他的瑞谢,只是扬起了整齐的单眉。
「听说维克托被从南方方面军叫回来了呢。扎法尔兄长。」
虽然知道这样做有失文雅,扎法尔还是停下脚步回头看去。罗格·雷西亚王城的主楼大廊镶嵌满金箔、琥珀、黄玉和金绿柱石金绿柱石(heliodor),在北方微弱的阳光照耀下,形成片片绚烂而温暖的金色光芒。
缓缓拖着礼服的裙摆,让如同仿制般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侍者捧着手织蕾丝的下摆,只比他小半个月的异母妹妹第一王女上前走近。馥郁的香气扑面而来,是在联合王国只有温室能够培育出,香料必须用的是很远就能闻到的花做成的茉莉花香水。
哗啦一声展开象牙和宝石制成的扇子,优雅地遮住自己的笑脸并继续说道:
「父王和兄长也终于想看看那个怪物了吧。……那些小鸟是南方方面军的编制,毕竟使用的是那种有悖人伦的部队,如果连〈军团〉都驱逐不了,那也就没办法了呢。」
扎法尔不由得发笑。
自己是正妃所生,第一王女和第二王子分别生于其他侧室。虽然他们处在争夺王位、争取功绩的处境中,但这种略显可爱的挖苦除除浪费时间以外,没有别的意义。
「很糟糕吗? 让那些钢铁怪物在这七年内止步于龙骸山脉,先前的电磁加速炮讨伐作战中,维卡率领小鸟们进行弹道观测和渗透破坏的表现,父王也给予高度的评价。」
只要他点点头,一度被剥夺王位继承权的他就能东山再起了,这种话他并没说出口。
假设他重回王位继承人的位置,那么这个最小的弟弟——维卡无论对谁而言……当然,对扎法尔也一样是最可怕的敌人,不过他确信事情不会发展成那样。
那个蛇之子不论对权威还是权势,都打心底不感兴趣。
原因是在他那个世界一一……。
「本次召还,是为了打破如今不得不撤出防线的战况。倒不如说是父王期待将以〈军团〉为重点的压制作战任务交给那孩子后的表现。……你当然也听闻过吧,和第八十六机动打击集群那支部队协同作战的事情。」
「第八十六机动打击集群是?……啊啊,是那个由被庶民风情夺取主权的吉亚迪、连下贱的共和国都抛弃的劣等种八十六构成的垃圾堆部队么。」
呵呵,第一王女露出优雅的笑容。
「虽说那支部队也挺适合他的,但让亲生的、同胞弟弟分配到那种地方? ……果然父王和兄长都没放长眼光的啊。是打算用完就扔了吗? 那支部队可是联邦为了不让本国国民牺牲而建立的部队。」
「但这是必要的。」
这个国家,联合王国是由独角兽王室所统治,有着坐在王位上的父亲,和终将继承王位的扎法尔。
尽管如此,她还是这么执拗的将扎法尔舍弃维卡当成一个把柄,扎法尔心想,果然将维卡派向机动打击集群是她的派阀在从中作梗。或者是第二王子派系的计划,她只是搭了趟顺风车。但不论如何,两人教唆比他们小不了多少的弟弟妹妹的行为是不会停止的。
不论是在第一王女还是第二王子眼里,属于扎法尔的派阀,即便被剥夺王位继承权也不留恋一丝一毫,持续的把自己取得的战功归算到扎法尔身上的维卡,无疑是一个碍眼的棋子。所以他们想借此为契机,将维卡排除掉。并且,如果维卡在第八十六机动打击集群中立下了功绩,这个功劳也无疑会被分给扎法尔。
虽然总是嘴上敷衍,但如今的联合王国已经没有再让维卡维持在防线的余裕了。倒不如说,他和他的小鸟们,是一支只有在出击作战时才会大放异彩的部队。
即便如此,我也不能原谅。
「那条蛇还会乖乖听话么?」
「当然会。那孩子是我和父王、还有我等统御的联合王国的忠诚之剑,只要我或父王下达命令,他都会守卫这个国家,……即便会献出生命也会听从的吧。」
父亲他也终将会知道自己的界限,以及联合王国的界限。
那个最小的弟弟,永远会是联合王国的一把利剑。
「…………」
呼,从第一王女扇动的扇子中透露出一股典雅的气息。
「兄长。 给你一句忠告。……到底说,那条蛇还是不要重用较好。如今的确有适合的猎物可供猎犬大展身手,但那个家伙,归根结底是一个生来就无法理解人情物理的人形怪物。也是一个即使坐上王位,也对伴随而至的荣光漠不关心的无情怪物。……没有比不上锁链的怪物更难处理的了。对付不清楚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咬你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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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恶蛇,最好的方法就是放手了。」
与用金钱、名誉和权利饲养的人不同,……无感情的蛇,不知道要用什么来饲养。
哼,扎法尔优雅地回以嘲笑。
「你是在羡慕吧,菲奥朵菈(Фeoдopa)。」
扎法尔看见王妹的美丽面孔充满了阴险。
看来她修行还欠火候呢,扎法尔保持完美笑容的同时冷然对待。
不能让别人看穿自己的内心,作为王族的他们从小就接受这样的教育。
偏偏对方还是自己心中争夺王位的竞争对手,要是自己不做点表面功夫,暴露出内心可就不行了。
扎法尔一边微笑着,一边俯视她将对话进行下去。
「那也是只亲近父王和我的猎犬。既是美丽又锋利的利剑,也是难以代替的毒蛇之牙。……而你从小就很喜欢漂亮的娃娃吧。」
要是拿维卡与躲在她身后表现得战战兢兢,欠教养且恶劣的漂亮人偶相比,简直能甩个十条街。
「……谁稀罕那条肮脏的蛇。」
菲奥朵菈厌恶地用略带后悔的语气说道,她抬起细长的睫毛旁泛起流光的碧绿色眸子,仰望扎法尔。与扎法尔和他唯一的同胞弟弟相比,她只有一双淡紫色的眼眸。
雷火般的眼瞳里,被认为最佳的就是帝王紫色。而在兄弟姐妹中,只有他和维卡继承了这个颜色。
「说起来,我也无法理解兄长宠爱那家伙的理由。确实对于父王来说,即使那个人是条蛇,但也是自己的孩子吧。但在兄长的角度来看,那个人也曾导致正妃殿下、兄长的母亲一一」
「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疼爱弟弟是理所当然的吧,菲奥朵菈。」
扎法尔淡淡的嘲讽道。
和只继承父亲血统的你完全不一样。
面对着稍微僵住脸的异母妹妹,他的言外散发着如此的气氛。
即便那是个冷血的蛇之子。
哪怕是啃噬血亲而生,腐蚀血肉的蝮蛇。
「毕竟那是我……可爱的弟弟啊。」
不知不觉间,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了。直到那时他知道弟弟的本性,随后。
他便从知道时起。
虽然被拔出来的血弄脏了,但被挖出来的眼球还保留着清澈的蓝色,眼神凝固在那一瞬间。
缓过神来的扎法尔,带着微笑看向年幼的弟弟。
只有三岁还很年幼,且同一个母亲生的自己唯一的弟弟。
「维卡。你为什么想把这个送给我呢?」
维卡眨了眨紫色的大眼睛,然后天真无邪地笑了。
「因为漂亮啊!」
「……所以」
原来是这样。小猫眼瞳的颜色是漂亮的蓝色,其他紫罗兰的花瓣、蝴蝶与金花虫的翅膀、鸟羽蛇鳞等等也都很漂亮,所以就会像以往那样送给『最喜欢的兄长』。
「那小猫不会痛……不会闹腾、鸣叫的吗?」
「有啊」
「既然如此,就不能再做这样的事喔。」
「为什么呀?」
被他发自内心感到不可思议地问到,扎法尔思索了一下。
「维卡也不喜欢疼痛吧?谁也不想被伤害,所以才会说讨厌。与此相同,不可以做让对方讨厌的事情哦。」
「为什么? 我不是猫。……猫会痛但我没有感觉啊?」
……确实。
啊,扎法尔顿时苦恼。
在这个弟弟的世界里,似乎只有他自己存在。
只有维卡自己和、……或许他觉得有保持自己形况的必要,父亲、自己、乳母和乳兄妹的少女对他来说都是自己重要的一部分。对他而言,只要保护自身就行了,除此以外的一切都不重要,事物存不存在他都无所谓。
但是,这样下去。
如果多少能传达到的话一一真的希望他能够与除他以外的世界有所联系。
「维卡。‘我’不喜欢猫受疼痛折磨。」
眨了眨眼,紫色的大眼睛闪烁着。
「兄长,不喜欢么。」
「你不是是为了要我高兴,然后才去找漂亮的东西吗? 那么我讨厌的事情,维卡也不能做吧。」
「……嗯。」
「我不喜欢猫受疼痛折磨。所以维卡从今以后不能再做这样的事情了。」
不然的话。
将自己和与自己有关的东西以外的任何事情都打心底感到不感兴趣的心性,如果就这样暴露在外界的话,很容易成为被排斥的对象。
自己是无法容忍他变成那样。
「…………」
年幼的维卡以与他年龄相适的思维在认真思考着。
「……小猫不想受伤,兄长也不喜欢。所以,我不能做兄长讨厌的事情。」
看样子他好像理解了。
维卡灰心丧气般垂下肩头。
「对不起。」
那声道歉,并不是为伤害了猫的事情。
虽然我也并不认为伤害猫本身是件坏事。
「嗯。我不会那样做了。」
那只可怜的小猫,也不知道还是否活着。如果还活着,扎法尔自己想要饲养它。
犯下如此程度的罪,也多少该偿还一些。
突然间,一只小手拉了一下想寻找猫而转过身去的扎法尔的衣角。
「在那、」
扎法尔回头看向拼命想说些什么的维卡。
从他的那紧迫的神情中,可以看出他并不想被讨厌。
维卡的世界,只有他和其他一部分对他来说重要的人构成。
无论其中的谁离去了,……对维卡来说,自己意味着也会缺失一部分。只有自己一人的世界,比什么都更令他害怕。
「是因为不能那么做,而不是讨厌吗?那从今以后我还能送给兄长吗?」
「可以啊。……维卡。」
不顾被猫血弄脏了手,扎法尔用手帕将开始浑浊的眼球包好拿起来,然后牵着他的小手保持步伐一致并说道。
「从今往后,你一定要记得。这样的你的想法会和旁人有所区别,你今后也应该会陆续遇到。到那时,你记得要来问我。如果你有什么做错了,我会教导你的。……为了让你明白事理。」
就这样,我懂得了该怎么饲养生为人形的蛇。
总有一天他会长出獠牙,但愿他不会故意破坏世界。
也希望世界不要将这个弟弟当作是威胁来排斥他。
自己会引导他。因为自己,是这个孩子的哥哥。
对于扎法尔来说,与他年龄相差十岁的弟弟维克托太可爱了。是个让他不禁想去关爱、呵护的弟弟。
从那时起。
现今。
被派遣到吉亚迪联邦军所辖的第八十六独立机动打击集群的维卡,已经摘下特将的军衔章,更换成中校的军衔。
扎法尔正在泡茶,当他最喜欢的矢车草香味红茶的气味在空气中飘荡时,某人突然说道:
「……说起来,兄长」
从这么说着的十八岁的王弟身上,扎法尔察觉到一种不祥的预感。
哎呀。
也很久没有过了,什么,或许是味道不适合他。
但不管怎么说,他的表情总是和小时候送紫罗兰花瓣和猫眼球时一模一样。
他试着问了下刚才为什么不说下去的原因。
「什么事,维卡。」
似乎已经忘记伤是谁造成的了,在王太子的房间里饲养的一只平民灰色的独眼猫正趴在他的膝上,用指尖挑逗着猫的维卡继续说道。
至于如今的他是否认为自己做了件可悲的事情,扎法尔到现在都不知道。
「其实我读了一篇有趣的论文,所以想试着做个试验……」
嗯。
那篇论文里肯定是些奇奇怪怪且不能做的内容。
当然,不清楚扎法尔内心所想的维卡,喜不自禁地将那篇论文投影到全息屏幕上。
「通过控制遗传因子,使得老鼠和兔子能发出荧光的技术。同样的技术,不知道能否运用到其他生物,所以想尝试一下。其他的不管,只要蛇能发出七色光就好了。如果很漂亮的话,就送给兄长一条……」
「维卡」
话一刚落,维卡就沮丧地垂下肩膀。
「……不行吗?」
「不行喔。」
和动物玩是好的,但玩动物就不行了,自己都不知道跟他讲了多少遍。
说起来,自己虽然说过狗、猫、鸟、马、蝴蝶、青蛙、观赏鱼是不行的,但蛇好像从来没说过。
「那么,蜥蜴的话……」
「不行」
「…………」
持有奇怪脑回路的弟弟,不知怎么一脸难色地陷入沉默。
有什么烦恼么,虽然他想问原因,但还是没问出口。
维卡实在无法理解扎法尔的价值观,而扎法尔也无法完全理解维卡的价值观。
可是为什么就不理解呢,不论我怎么责备都是,完全不合道理。
维卡也没说过他懂得了。……已经长大了的他意识到,自己是人世
(继续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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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的异端,已经是谁都无法理解的地步了。
「那条当父母的蛇我都已经抓住了……」
「把它放生吧。总之先放到庭院里。」
顺便一提,对于在广阔的罗格·雷西亚王城出生并长大的扎法尔和维卡来说,所指的『庭院』也有茂密的森林般那么广阔。
维卡又思索了一下。
「我知道了。姑且下赐给机动打击集群的战队总队长好了。」
「为什么会变成那样。直接放到庭院里不就行了。」
说着,维卡歪着头。
「共和国八十六区的死神像一条蛇一样,应该也不擅长对付吧。」
「或许是吧……」
扎法尔也听说过那个第八十六机动打击集群的少年兵一一而八十六们似乎也像维卡一样在别的方面缺失了什么。充其量也就跟蛇一样,即便再好也是用完就舍弃了吧。
联邦方公开的照片上有机动打击集群八十六们的总队长的照片,那个人有着能令见者清醒的血红色眼瞳,扎法尔一边回忆一边继续说着:
「或许不会很高兴的,所以你期待的反应可能不会出现。并且开玩笑也没什么乐趣,不要搞什么恶作剧了。」
「那么,机动打击集群的作战指挥官和吉祥物也许会有些不错的反应,她们的话没关系吗?」
「…………」
唉,叹了口的扎法尔说:
「别再开这种会被从心底讨厌的玩笑了。」
只要兄长不讨厌,怎样都无所谓了。
他本以为维卡会这么说,但实际上维卡却稍微考虑了一下子。
「……我懂了。那就算了吧。」
哎呀,扎法尔睁开眼睛。
然后突然笑了。
「这样么。那就万事大吉了。」
从那时起,已经过了十五年。
蛇之子还是无法理解人情人伦。但尽管如此,也似乎已经习惯交流,并渐渐靠近人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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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情人节短篇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米瑟冈萨斯
「‘米利泽大校’。来自本国的鲜花送到了。」
从联邦派遣而来的副官口中说的本国,当然就是吉亚迪联邦。
因为是被派遣至别的国家,所以也必须拥有相应的身份,而她刚刚晋升大校不久,还未习惯这一称呼。但不论怎么说,蕾娜还是抬起了头。
派遣到联邦的前夕,她的钢制桌上堆满了电子文档。
她所在的位置是位于被摧残的利贝鲁特·埃德·埃卡利特的一角,临时建成预设(prefab)兵营里的一间房间。
大约在四个月前,吉亚迪联邦前来救援因大攻势而沦陷的共和国时,将这里作为支援的一部分赠与的。
但也因此从习惯了奢华宫殿般的共和国军总部的共和国军人那里收到了许多抱怨。联邦自身也经历了长达十年的〈军团〉战争,应该也没有多少余裕才对,所以能在这种情况下给予支援已经很感激了。
这些暂且不论。
说起来今天是情人节来着,她想起副官抱着的花束。
谁跟谁送、送的东西是什么,这些都会因国家不同而有微妙的差异。不过,在共和国一般是男性向中意的女性或恋人送花。
大攻势前的蕾娜家,每年在这个时候都会收到多名男性送来的玫瑰花束。不过也能看出来,那些人都是冲着作为原贵族的米利泽家的地位和财富来的,蕾娜对此没什么好的回忆。
而这天也是孩子、朋友之间互赠点心的日子,她也会和阿奈特互赠东西,虽然她也乐在其中。
但说是这么说,她却不记得被谁送过花。
虽然有因为受到关照而回赠的人之类,但她在联邦并没有那样的相识,也不可能是援军的指挥官阿尔特纳少将和其助手艾伦弗里德参谋长吧。
歪着小脑袋的她收下了花束。
随着空气流动,飘来一股淡淡的甜美香气。
送来的是五色玫瑰花束。红、白、桃、黄以及新奇的蓝色,是很华丽的颜色搭配。在众多的淡色中,最吸引人的还是那显得端庄的鲜红玫瑰。
那抹色彩与清淡的香味使人赏心悦目,令她不由得发出惊叹。不知不觉,待缓过神时才发现她已然沉醉于此。
不经意间,和其他花被丝带缠绕在一起,手工丝绸的鲜红彼岸花映入她的眼帘。
「啊」
于是,蕾娜已经知道送花束的人为谁了。
是他,是那个在与电磁加速炮型作战后,与她在彼岸花怒放的花田里交谈的人。驾驶着与〈破坏神〉相似的多足机甲兵器一一据说是叫〈瑞根丽芙〉,未曾谋面的驾驶员。
他并没有从多足战机上下来,所以不知道他的面孔。虽然她告诉阿尔特纳少将和艾伦弗里德参谋长想传达一下谢意,但由于军事机密的关系,没能与其见面。现在,他也在某处战斗着吧。
如果是在本国里的话,他现在也许会因为休假什么的原因回到联邦了吧。援军第一梯队与后续部队交替撤回是在一个半月前的圣诞节时期,那时一定要与他见面。
也许只是为了告诉他自己没事。
樱色的嘴唇,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洋溢出灿烂的笑容。
「……蕾娜。这是参与演习的利特等人送的。在食堂里让我顺便带过来。」
抱着以粉色和红色虞美人为中心,和白车轴草、蒲公英等茂盛的野草做出的花束走进来的辛这么说着。机动打击集群本部,吕思特卡莫尔基地的蕾娜办公室里。抬头看去的蕾娜微微一笑。
「哇,谢谢。……现在演习场的虞美人也盛开了呢。」
「第二演习场那边的矢车菊也在盛开。下次要给您带一些吗? ……还是算了」
注意到的辛摇了摇头,已经没有让花生存的位置了吧。
壁炉和接待室的桌子上排列着几个花瓶,都是先前客人带来的。
在机动打击集群的蕾娜办公室内,不知是谁带来的季节花,一直都在盛开。
「女王陛下深受爱戴呢。」
副官将辛抱来的花束带到她的休息室,然后环顾一下室内,大概是在为这次该放哪里而稍稍感到烦恼吧。
不知为何,顺着那道视线的辛,突然被蕾娜办公桌上的花的色彩所吸引。
那里虽然并没有放花瓶之类的东西,但是在桌子的边缘整齐排放着几个小物件,其中的是装着色彩鲜艳的花朵的小玻璃瓶。
好像是叫植物标本吧。在透明的玻璃瓶里放入油和干花制成用于保存,原来是室内装饰的植物标本。
他也注意到了恰好在盖子禁闭的瓶口上、和丝带一起缠绕的手工丝绸彼岸花。
察觉到他的视线的蕾娜开口说道:
「那是在派遣到联邦之前,从联邦这边收到的……」
话音未落,她又露出恶作剧般的微笑继续说下去
那时她在彼岸花田遇见的人,蕾娜已经知道了。
「是辛你吧?」
「准确的说,是我们五人。」
所以才会是五种颜色么。
红色、白色、桃色、黄色、蓝色,五彩缤纷。
「我那时想,正好是来这边的前夕,如果是蕾娜的话,应该只顾着准备而埋头看文件这些。……我没想到会被保存下来。」
「虽然这么做稍微有点,不,佩尔苏曼少尉帮了很大的忙。」
她看向回来的副官伊莎贝拉·佩尔苏曼说道。为了适应隶属于共和国白皮猪的她最初十分努力,最后能够融洽相处就归功于这个契机。
因为大校太没用了,不忍心看下去……啥,刚才似乎喃呢着什么的佩尔苏曼少尉退到了后面。
目送她离开的蕾娜。再次抬头微笑看向辛。
这是她第一次收到既不是玩闹也不是别有用心,只是作为纯粹的关心送出的情人节礼物。
「我非常高兴。……由衷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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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家有小猫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 米瑟冈萨斯
「……辛。那个,能不能帮我一下。」
打开办公室门后,辛看向用被逼无奈的语气说着的蕾娜。
在宽大的桌子上,一只有手掌般大小,像蜘蛛的摆设盘踞在那里。
「是白额高脚蛛……么。」
「种类什么的,现在都无所谓了!」
与那只蜘蛛正面对视着,蕾娜宛然感受到那股紧迫感。
而那只蜘蛛察觉到自己被庞然大物凝视着,不知所措(应该是)的呆在桌子的一角,然后似乎想要震慑一下般僵硬地迈出前腿。
但这种是捕食老鼠的肉食性节肢动物,并不是会袭击人类的动物,至少联邦和共和国的人不会吃蜘蛛(通常情况下)。
所以这种互相警戒的状况,就有些不着实际了。
「就在刚才,突然从天花板上掉了下来。」
「第三队在演习中,会不会是被空炮击声震下来的缘故。」
第八十六机动打击集群的处理单元,共二千人被分划成四队,最多由两队进行作战。一队在配设的学校中与另一队人进行着作战训练,这样在确保足够的战力的同时又能保持充足的训练强度,还能在适度的休息中维持士气。另外也有考虑到将来八十六们回归社会的方案。
目前集群的规划为,包括辛在内的第一队与第二队负责作战,第四队是预备队,第三队则是训练队。在两人对话中时,进行演习的八十八毫米战车炮炮击(空炮)的声音不断从窗外传来。
「我不要什么分析。快来帮我拿掉。」
蕾娜一副紧张到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啊啊,辛伸出了手――。
玩具!? 辛只手抓住从隔壁卧室冲出来的黑猫提比,然后抱起来。
「为什么猫发现人类身边虫子后就会冲过来。」
「……!? 那个,辛,你在干什么……!?」
蕾娜不由得地追问下去。
仿佛在诉说不满一样,闯进来的提比处于瞳孔瞪到最大的兴奋状态,目光直视着蜘蛛。
辛看着维持在亢奋状态的提比,环视房间,然后思考了一番,走到为了换气而敞开寝室门那边。
「不论是猫还是蜘蛛、虫子,放任不管的话就会跑得到处都是,收拾起来很麻烦,猫偶尔也会吃虫子。」
「欸,会吃虫子……!?」
「所以在虫子出现的时候,先把猫搞定才行。」
一边说着,辛把猫带到寝室里,然后关上了门(扔到床上后,提比瞬间朝着门口的方向冲去,但辛的条件性神经瞬间爆发,所以这场对决是辛获胜了),无声地回到桌子旁,一手抓起不知所措的大蜘蛛。
为了不被看见,辛特意背对着蕾娜毫不犹豫地抓了起来,是习惯了的缘故吗?
嘛,毕竟大部分土地在失去人类的管理后,都恢复成自然状态。也就是说,在没有杀虫剂、也没有适当修剪过的草地里,没有捕食者的虫子数量非常多。如果在那种情况下还巴不得离虫子远远的,那就无处可待了。实际上,志甸也不在乎那些弯弯曲曲的玩意。
自己突然被抓起来也慌了神,蜘蛛的八只脚在不断扭动着,而蕾娜死活不愿看向那只蜘蛛。
「扔到窗外可以吗?」
「拜托了。……欸……………………辛?」
蕾娜突然意识到。
现在
蕾娜的后面就是窗口,而辛就站在窗口那里,不知不觉中一股冲动的感觉涌上心头。
「如果你放到我的头发上的话,我可真的会生气哦……!!」
「…………」
沉默中。
回头一看,辛的表情就像恶作剧被识破的孩子一样,微妙地将羞涩的表情扭过去。
意外地坏心肠啊,就像个孩子一样,蕾娜心想。这份与年龄不相称的童心,虽然不是觉得不可爱,但也绝不能让他得逞。
「扔掉。马上。大尉这是命令。」
「……知道了」
表情变得无趣的辛把倒霉的大蜘蛛放到窗外的装饰边缘。
然后顺便把窗户关上,以防蜘蛛不小心再次进来。
而在身后看着的蕾娜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虽然正在指挥着一个旅团规模级的、且象征蜘蛛的〈破坏神〉。但还是不擅长对付蜘蛛这样的东西呢。」
「我之前不是说了吗。而且说起来两者都不搭边的吧……!」
蕾娜呻吟了一声后就笑不出来了。
而辛走向关着提比的寝室。
之后,提比又在室内四处寻找蜘蛛,最后跑到窗外面发现了蜘蛛,朝着辛喵喵叫,仿佛在讨要一般。
但却被蕾娜驳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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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自行车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 米瑟冈萨斯
「蕾娜。这不是在责备,而是作为意见参考想要你听一下。」
说是这么说,但辛的视线还是很微妙。
眼前这般景象,就连在战场与〈军团〉厮杀了七年并活下来的无头死神都有点难以接受。
在稍远的地方,志甸像不良少女般双手撑在腿上托着腮坐在一旁露出复杂的表情。
嘛,也能理解她的心情。毕竟连向来坦率的志甸都不敢相信会变成这样。
所以说。
「你骑着带辅助轮的自行车是怎样跌倒下来的?」
不知是跌的太厉害弄疼了,还是觉得自己不争气,鲜血女王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我怎么知道! 我又不是故意想摔倒的!」
「不过你放缓速度从前面那里转回来就行了。」
总之,通常速度快到准备飞起来时,前轮就必须得急刹才行。
看来志甸在孩提时期应该也有过骑车跌倒的经验。但这么一说,大概小时候辛也有尝试过。
试着骑的结果也是华丽地摔了个嚎啕大哭,没被志甸问到真是幸运地躲过一劫。
「既、既然说的这么头头是道,那辛你也会骑车吧!? 是自行车哦! 就连风都能轻松超越的那种!?」
在蕾娜气势汹汹所指的前方,同样开始练习骑自行车的弗雷德莉卡正骑着儿童型且外观可爱的自行车,摇摇晃晃地前进着。
陪伴练习的莱顿说着「快到了,继续努力哦」的勉励话(谎言),一边悠哉地看护她。
「真是如此吗!? 像那样端正呵护地学!?」
「弗雷德莉卡,看后面。」
「啊……啊诶!? 怎么样!? 莱顿,余骑得不错吧!」
「知道了,你快注意前方。要撞上了。」
「呀啊啊啊! 速度太快了! 简直跟风一样快啊!」
那边看起来很欢快嘛,志甸这么想。真是自由自在。
对她们而言,是前途多难了。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想到一块去,但辛看着弗雷德莉卡也点了点头。
「我也会骑自行车。」
「骗人的吧! 话说辛你进到强制收容所时才刚上小学吧!? 所以是在什么时候就会骑了!?」
这般在其他八十六看来会触怒的言论,辛似乎并不在意。
「上小学前就会骑了。」
「欸欸!?」
「不是,这种东西我也骑过。在小时候这不过是种移动手段罢了。因为想跟年长的兄弟或者朋友一块去玩,所以就学了。」
志甸无意中插了嘴,辛点了点头。
在一旁从头到尾观望着的阿奈特开口。
「顺便一提,蕾娜,我也会骑自行车」
「阿奈特……!? 你也要背叛我了……!?」
只是学骑个自行车,气氛就变得像世界末日一般。
「…………………………辛。我该怎么办才好……?」
刚还在抽泣,下一秒就抬起目光紧紧盯着他,辛微微叹了口气。
「……总之,今天是休息日。第一次学适可而止就行了。」
暗地里继续努力吧,阿奈特这么想。
到头来还是没进入交往嘛,志甸心想。
嘛
作为旧贵族大小姐出生的她,与其说没有骑过,根本连实物都没有见过。所以开始的时候没能掌握好水平,不知道该怎样来驾驶。
而这一天特训的结果,直到傍晚时,女王陛下已经勉强可以骑自行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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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不想被别人看见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米瑟冈萨斯
翻译:米瑟冈萨斯
从罗格·雷西亚联合王国回到吉亚迪联邦。搭载着归国的机动打击群的列车,再次驶过龙骸基底隧道的深暗处。
哀嚎声的回响、嘶吼般的轰鸣。与同行的其他人一样,辛一边无意中听着嘈杂的声音,一边追溯着忽然浮现的往事。护送到强制收容所时的往事。人潮中护送士兵反复无常的暴力,保护着年幼的辛的哥哥与父母的言行举止。
但也同样因为太过模糊,如今再怎么努力也只能想起一小部分记忆。
他环顾四周,躺下休息的人有很多,与之前相比客车内的人数也有所减少。
即便如此,与八十六区相比生还率要高得多。而在那个绝死的战场,国家、军队之类的一一统统都不存在。几乎所有的人对于活着踏上归途这幅景象,第一次有了实感。
像这样活着回来是理所当然的,总有一天他们会这么认为的吧。
必须活着回去,无论是谁都想活着回去,即便不是每一个,但大多数八十六会有这么想的一天。
总会有那一天。
呼,微风无形地拂过,宛如银色绸子般的秀发掠过他视野的一角。
「一一辛?」
「蕾娜。……什么事?」
他抬头看去,本应该在校官专用的一等车厢的蕾娜,此时来到了虽然并不算狭窄、但以运输效率化为优先、周围摆满了事务性的箱子的二等车厢,与众不同的美貌扬起了嘴角。
「想稍微,喘口气。……可以让我坐吗?」
「诶,请便。」
说完后,蕾娜便匆忙坐到他对面的座位。
看着她那副模样,辛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按照车厢的等级来看,她原本在的校官车厢的座位应该会更宽敞吧。
就如她说的“想喘口气”那样,呼,蕾娜像是安心了一般,发出放松的叹息;嗯的一声,又像小猫那样伸了个懒腰。
然后爽朗地露出笑容。
「辛,真是辛苦你了。」
说着没那回事,然后跟往常一样摇头一一辛没这次并没有那样做。
「‘嗯’,这次的确有点累人。」
辛朝她耸了耸肩,蕾娜高兴地眯起双眼笑了。
毕竟被说了请依赖她,不要独自承受一切这样的话。
他并没有忘记那句话——确实有传达到了。
「回去以后,会有一段时间的休假。辛和我都一样,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哦。……虽然还不能去看海。是这样,吧?」
联邦没有海洋。
唯一拥有的海岸也在北部的军港,如今处于〈军团〉的占领之下无法靠近。
即便如此。
「嗯。不过,要是有想去的地方,我会陪你一起去。因为蕾娜你还不熟悉联邦的街道吧。」
「真的吗!那我就不客气了。请带路吧。」
蕾娜笑靥如花。
突然间,耀眼的阳光照亮了那副笑容。
列车穿越基底隧道,进入联邦的领土。车窗外显现出这个季节本应该有的,开始带有焦躁感的初夏阳光与春夏更迭时的景色。
已经习惯了雪景下灰银色与白色、薄暗色交织的战场景色的眼眸,此时仿佛闪烁着光芒,映入眼帘的是深蓝的天空与矢车菊的蓝色花田。
他们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在发出感叹的同时,蕾娜说道。
「……真漂亮啊。」
「嗯。……真的很漂亮。」
碧空闪耀之下,列车如阵风一般驶过高速铁路。
是啊,高速铁路。在两人闲聊之中,时间仿佛转瞬即逝;回过神来时,已经临近联邦的库洛伊茨北克市终点站。
两人恋恋不舍地结束谈话。毕竟两人担任着作战指挥官和战队总队长。为了让数千名处理单元和支援人员能够顺利下车,两人都有应做的事情。
列车无声地驶入终点站专用的月台。
两人同时起立。
虽然不知道是在终点站下车的哪个时机,但两人似乎不知不觉中被拍了照片。
「……宣传部他们来确认是否能用于宣传,不过」
说着,格蕾特将两张照片滑过咖啡桌,见此后蕾娜顿时僵直,辛也陷入沉默。
照片的主角自然是被询问的对象,也就是辛和蕾娜。蕾娜戴着端正的军帽,身着藏青色共和国式军服;辛则是钢铁色的联邦普通军服,从背景是库洛伊茨北克市的终点站来看就能看出是在哪个位置拍摄的。也不知道是哪个时机拍下的,蕾娜的脸上浮现出略微羞涩的笑容;与之形成鲜明对比,辛虽然显得静恬,但却投过了锐利的视线。
辛也好、蕾娜也好,两人都是军人。虽然战争的敌人不是人类,但如今暂且也是战时阶段,即便是报道机关,若是没有获得采访许可,就不能随意将相机对准与军队有关的。况且还是将〈军团〉当作重点进行挺进作战与压制为主任务的、有着许多机密的机动打击群,采访许可这些首先就不可能会允许。实际上火车站也被暂时封锁了,处于包括报道机关在内的民众都不能进入的状态。
但,如果是同属军队一员的宣传部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原本机动打击集群就属于以宣传联邦的正义与支援他国而造势的一种宣传部队。
「文策尔大校。这是……那个。拍我和辛……诺赞大尉的目的是……」
「以机动打击集群取得的战果为报道,有利于提升士气,顺便还能宣传联邦的正义。救援联合王国与摧毁〈军团〉据点是值得夸耀的大战果。所以在不泄露机密的程度下对机动打击集群进行宣传,貌似也有招募志愿兵的意图在内。让民众听闻有如此年轻的战士们在最前线奋战着之类。」
「…………」
不过,格蕾特耸了耸肩。
「鉴于诺赞大尉你们八十六的境遇,虽说是应该献身国家的军人,但也有意见表明最好不要将包括照片在内的个人信息泄露到军队以外。决策权就交与你们俩了。米利泽大校,那并不是你的错,终究还是因为共和国。」
「嗯……」
暧昧地点头的蕾娜陷入沉思。
辛一言不发,淡淡俯视着眼前的照片。
搞宣传,如果这样做对于提升士气有所帮助的话,或许应该这么做,但还是感到很害羞……蕾娜心想。
虽然对于军队的想法都无所谓,但说实话,辛发自内心觉得会很麻烦。
而且加上那个。
散发着特征性般的静谧感,独一无二的血赤之瞳使人发寒;宛若古代名刀一般锐利的眼神注视着前方,看着这样伫立的辛。
真帅气啊……蕾娜心想。
白银长发犹如光芒一般散落开来;脸上浮现出仿佛感到羞涩,如同初次盛开的花朵般幸福的笑容,看着这样的蕾娜。
真漂亮,辛心想。
……不过。
到底是怎么了呢。
这样的辛。这样的蕾娜。虽然只是一张照片,但却不想让别人、其他不特定多数的人看到。
不想让别人看见。
虽然不想让别人看见,但说出除私情以外什么都不是的理由也未免有些牵强,而且还不能在彼此面前说出口。两人都陷入沉默。
两人对于突然涌现出的强烈的自私以外的情感而感到困惑。
察觉到眼前两位年轻的部下内心的困惑与纠葛,格蕾特露出苦笑。
「……这样啊。我会推辞掉。……那作为纪念,要不要照片?」
「「要」」
不加遮掩呢。
两人即刻回答,且从发声到内容都完全一致。
直到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蕾娜满脸通红并僵直身体。
在她旁边的辛也微妙地移开了视线。
格蕾特苦笑更甚。
真是服了,这两人是太好懂了还是什么。
「那么,我会尽可能的用好的画质帮你们冲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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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兄妹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机设: i-iv
翻译:米瑟冈萨斯
「一一呃。等一下啊,辛艾。」
圣诞节前夕,联邦首都中心街的购物中心。由于站在广场前面的商场一角的弗雷德莉卡出言留步,担心她在人群中走丢造成麻烦才牵着手的辛停下了脚步。
小小少女正盯着摆满手工小物件的摊子中的大熊布偶。
……大概是。不知为何,布偶的一只眼睛有着明显缝制过的痕迹,有只耳朵也缺一角,只留下特意缝上的缺口。
怎么说,不经意间看了会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虽然还有点早,但不妨看一下圣诞节的礼物呢? 可以给可爱的小妹妹折扣哦。」
看上去像是店主,戴着半框眼镜的女性这么说道。实际上,弗雷德莉卡与辛并没有血缘联系,但他们有着相同的黑发与血红的眼睛,所以在旁人看来,他们似乎是对兄妹。
「欧尼酱,我想要嘛~」
弗雷德莉卡转过头,露出一副非常渴求的表情。
或许是一边觉得自己又学会了一些奇怪的把戏,一边觉得羞于启齿,渐渐通红的小脸蛋很是有趣,辛于是决定买下那只毛骨悚然的布偶熊。
弗雷德莉卡开心地抱着剪掉标签的布偶。
「唔呼。汝意外地果断呢。」
「你是从哪学会这种把戏的?」
明明是个如果没人陪她一块,连东西都不会去买的深闺小姐。
「笨蛋。汝难道以为余像那些懵懂孩子的一样,看着流行动画就会不时发出尖叫声欢闹一通吗?」
然而,她不论每天每夜、连续不断地看,都不会觉得厌倦。眼睛死死盯着动画,然后不时发出尖叫,连辛也觉得很烦人。
弗雷德莉卡得意洋洋地昂首挺胸。
「那只不过是研究,为了接触庶民时也不会出现可疑的……」
她突然间沉默了。
「也不会出现可疑的……嗯……」
不过,无论语气是多么自大,十岁小孩的词汇能力也处在成长阶段。
过了好一会也没想出来,于是辛来救场。
「言行举止吧。」
「啊啊,就是那个。……意外的坏心眼呢,汝是故意不教余其他没学过话的吧?」
似乎还在对之前的事情耿耿于怀。
「买过字典了吧。有疑问自己去查。」
「……汝为什么要叫余拿这种现代纸,看起来就很重的东西……」
让弗雷德莉卡从吵杂的古书店里寻找与她的小手完全不成比例的笨重字典,当然是辛故意而为。
弗雷德莉卡独自发泄了一阵子后,变成束手无策的狼狈样。连莱顿都看不下去了,于是便买了个口袋般大小的东西送给她,以为问题就能解决了。
紧紧掐住布偶,仿佛要勒死它一般,弗雷德莉卡又叹了一口气。
「真是的……汝在奇怪的地方还显得有些孩子气……」
货真价实的孩子没理由这么说吧。
辛的余光看见了擦肩而过的老爷子回头看了一眼,像是听见与新时代相违背的言论要责备一般。他说道:
「不想让人觉得可疑,平时就像刚才那样说话不就好了吗?」
呣,弗雷德莉卡邹起眉头,说:
「那是有必要时才说的。如果平时就说着那种撒娇般的话语,岂不是像个傻瓜一样。」
「若平时不多练练的话,必要的时候也说不出什么。」
他说完后,弗雷德莉卡罕见地沉默了。
「一一要是把自己的组成部分舍弃一些,还会是自己吗?」
「……?」
「选择语言的形式也是余的一部分,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舍弃的。最重要的是,余并不愿舍弃余。」
她将下巴埋在布偶熊的头顶,静静说着,大大的血红色眼睛躲着辛。
「虽然我不想舍弃……但总有必须迎合社会的那一天吧。人只能活在人类里。如果不迎合的话就会遭到排斥,是你的话会如何选择?」
「……」
那一霎那,他什么也说不出口。
虽然没能说出来,但他想起了她为什么这么说的原因,辛俯视着比他矮了很多的弗雷德莉卡。
「你想要一个布偶,是因为现在是不得不迎合的时期么?」
「一一」
这次弗雷德莉卡没有回答。
看着她的眼睛渐渐泛泪,他淡然地追打下去。
「还有,谁是你欧尼酱?」
「啊……无路赛,无路赛啊! 斤斤计较的男人最容易被讨厌了!」
她胡乱地挥舞着双手,而辛一把抓住她的小脑袋,隔开两人。
因为要是抵住她的头,加上两人手臂长度之差的关系,弗雷德莉卡的拳头就完全够不着辛了。但今天加上了布偶,比平时的距离要长上一些。出乎她意料般,辛倾斜着头避开了她抬起布偶熊脚来的一记类似的上勾拳。
「……手臂,扯烂了。」
「那缝好不就没事了! 通过图画的破坏力让莱顿他们的腹肌崩坏哟!」
年弱少女特有的尖锐声音在极近的距离爆炸开,押着弗雷德莉卡的脑袋,辛轻轻地发出叹息。
在旁人看来,就像是关系很好的两兄妹在嬉戏打闹一样。圣诞节前夕,明亮街道上来往的行人,带着微笑注视着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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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朽骨的剑锋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米瑟冈萨斯
翻译:米瑟冈萨斯
傍晚时分夜幕降临的战场,被不合季节的受难磔刑之花(passion flower 时钟花)的蓝色所埋没,如同死者长眠一般静谧。
意识被眼前的蓝色支配,战斗时的狂热渐渐冷却,辛回过神。
环视隔着〈破坏神〉光学屏幕的战场,没有任何人在那移动。只有滚落到花海间黑烟缭绕的〈军团〉残骸,有些的火焰已经散去,在原地抛了锚。这就是没有敌人与人类到来的迹象,失去人类管理已经很长时间的,一望无际的原野战场。
一瞬间,脑海冒出了是不是只剩下自己的想法,但又很快地将那个想法抛之脑外。
一同进行特别侦查的同伴们,都还活着。只不过在沉浸战斗时与他们拉开了距离。
意识转向连接的感官同步,莱顿似乎叹了口气。然后用夹杂不耐烦的语气的说道,快点回来啊你这个笨蛋。
知道了。简短回复后,辛切断感官同步并从〈破坏神〉上下来。
黄昏渐逝,失去了之前清澈的蓝色,金色的黄昏又一次转变成昏暗、换上冷调蓝颜的夜空。犹如映照着天体般,一眼望不到边际,从苍穹映入大地的碧蓝色。
回首望去,与他们共同前进战斗至今的他的〈破坏神〉,在漫长的行军路上历经战斗,无论是装甲还是武器都遍布着伤痕。与枯骨般的装甲涂装色相融,现在就像一具无头的腐朽白骨。
在侦查行动的第一场战斗中折断,更换成备用品后又再次折断的高频刀,锐利的断面反射着微微昏暗的光芒。
进行特别侦查已经过了多久?他们前进了很远。现在,脚下已经不是共和国的领土了吧。
回想起嘱咐的话语,他忽然眯起双眼。
这个时候,那个管制官,蕾娜她。
在共和国首都利贝鲁特·埃德·埃卡利特,因为高层建筑受限的缘故,数量较少,昏暗的冷调蓝颜在广阔的夜空中蔓延。
今天稍早结束了工作。沿着共和国军本部大门前的庭院,快步走向回家路的蕾娜突然停下了脚步,抬头仰望独特的碧蓝色琉璃
晚秋时分早早降落的太阳,开始漫漫长夜的夜空。临近冬季、死亡季节的昏暗夜空。
同一片天空下,辛、先锋战队的他们还好吗?还是说。
如今的他们在何处?又要前往何处?
今天的我走到了这里。蕾娜什么时候才会追上来呢?
辛凝视着太阳沉落于地的另一边,昏暗下来的蓝色花田,如此想到。
将心愿寄托到那一刻为止,战争结束之后。亦或者,仍处在战争时。
一望无际的磔刑之花,蔚蓝盛开。
本应向天空延伸的藤蔓,失去了凭依而匍匐于地。背负着象征罪行的十字架。
在无人、被〈军团〉控制的原野战场中前进,继续战斗下去,已经不知道抵达了何处。偶尔也会分辨不清自己仍活着还是已死去,在漫长行军与战斗的日子里,深切感到自己的某种东西被逐渐消磨着。
尽管如此。
一一花儿终会开放。
他的背后,是仿佛原野战场上腐朽的白骨一般,背负着他的个人标志一一无头骷髅纹章的〈破坏神〉。
战人的白骨即便折断了,也会如利剑一般锋利,长枪一般尖锐吧。
希望有一天,她的脸。即使历经战场的磨砺,也不会在不知不觉中失去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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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漫画1卷短篇 无名战士无墓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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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翻译:米瑟冈萨斯
「〈送葬者〉……!?」
辛对用颤抖语气呻吟的共和国蔚蓝军服的士兵投以讶异的目光。在共和国八十六区,东部战线第一战区第一战队“先锋”的前线基地。从时隔半年的重组中被编成分配到这个基地,辛站在历经风雨和阳光的冲刷下褪色的队舍前。
队舍的墙壁已经完全掉色,上面还有上下颠倒的共和国五色旗涂鸦。
「怎么了?」
「没……」
士兵用支支吾吾的语气敷衍后,便移开了视线。他并没有军人应有的风貌,是个身材消瘦且懦怯的人事部所属士兵。……虽然八十六不被认为是人类,但不知为何,他们的信息不是由共和国军装备部处理,而是让人事部负责。
在以『先进的无人机与人道的国防』为宗旨的共和国军,没有战斗人员。因此,只会在每月的物资空运与职场变更时才会看手续的共和国军人,显然不能称之为军人。甚至怀疑他们是否懂得怎样开枪,一部分人还十分害怕着立场在他们之下的八十六。尽管面对的是笼中野兽,却还像个孩子一样担惊受怕。
眼前的士兵也是胆怯成性的一员。
辛淡然自若的看着他的丑态。他不知道共和国人会以什么样的眼光看待他。如今八十六就像动物一样,被当成野兽忌惮着,被蔑视为人形的家畜。
士兵像是要摆脱那没有感情的视线一般,闭上了眼睛。
之后,他挤出带有刚开始惊愕与动摇的声音,用极具官腔的口吻说
「一一收容编号e022-23093。重新拍照。到这边。」
共和国八十六区各战区的任期,原则上为半年。每半年便就会将部队重组,重新部署。这是为了防止处理单元勾结叛乱的措置。
重组时也需要重新拍照,当结束管理文件用的照片拍摄后,辛来到士兵面前。在画着身高线前的墙壁上举着编号牌,就像囚徒的照片。不被承认是人类的八十六,包括名字在内的所有个人信息都会从共和国行政系统中抹去,只用收容时的编号来进行管理。
因为只是随手写的缘故,笔画有些歪斜。忽然看到了展示的自己的编号。
前四位数是收容所编号,后五位是收容者编号。而这个编号也在部队重组时的照片拍摄、战时通信和警戒战斗中的报告书里细分使用,即使再讨厌也能记住了。
忘记他的名字怎么叫的人也有很多。
一一辛。
突然间,听到到有人在叫他,他看去。
忘不了。……忘却不了的同伴。
名字什么的,归根结底,还是与这个编号一样,只不过是个体识别用的单纯符号而已一一。
不过拍照和配属的手续,归根结底也只在共和国军内部才是必要手续,对于处理单元来说不具有任何意义。
虽说只是重新拍照,但也是战队二十四人一个个轮流来。都是十多岁的一群人,处在精力旺盛的年纪,在辛的周围,同伴们都按耐不住寂寞,开始喧嚣起来。
同样拍完照回来的科莲娜,将零散在草地上的一个小石子踢飞。似乎是被眼前这意外的一幕激起竞争意识了吧,名叫奇诺的少年将散落的钉子踢飞得更远。短暂的等待时间,瞬间演变成看谁踢得更远的竞争。
持枪负责运输的共和国军人,虽然看见家畜们在胡闹而面露难色,但也不会去制止。……包括基地在内,八十六区的各项设施都位于要塞群格兰幕百公里外,被对人·对战车式地雷原完全与共和国本土隔离。即使他们不去管理,八十六也逃不到哪去。
赛欧一脚把生锈的螺栓踢到墙上的颠倒五色旗。一下子,看谁踢得远的比赛又更换了,现在是看谁踢到什么颜色就得多少分的游戏。而在不知不觉中,踢的动作也被取消了,变成一场投掷游戏。
辛认为总是这样看的话会有点眼花缭乱,通常来说,最终会演变成倒立用脚踢东西的迷之游戏,所以他还是打算与这场骚动保持距离。
像是猜到他内心所想,戴亚看向他那边笑道
「辛艾君? 别老是观望了,偶然也露一手吧?」
「…………。好吧」
被指名了也逃不掉。
他将目光看向脚下的双头螺栓,用力一踩将其颠上来,然后眺准时机抓住在空中旋转上升的螺栓,趁势投了出去。
“唰”地一声,长条棒状的双头螺栓已经刺入五色旗的中央。
随后,同伴们、惊呆与微笑各占半边脸的基地整备人员、一旁观望的共和国军人,都陷入了沉默。
「……太强了。」
「不愧是“东部战线的无头死神”……果然名不虚传……」
「…………」
实际上。
完全不过是偶然而已。
虽然只是碰巧,但辛并不想说明,只是保持沉默。似乎知晓他沉默的理由,分配到同一队伍中与他相处时间最久的莱顿无声的笑了。
回过神来,似乎已经拍完全员的照片的人事部士兵走过来。
「交情挺不错啊。……你和他们很熟么。」
辛稍微扬了下眉毛,共和国军人除了骂人外,聊闲话倒是极其少见的。
「……是啊。因为都被分配到这里了。」
东部战线第一战区第一战队“先锋”。是由战斗时间最长的处理单元——从这绝死战场上存活数年的处理单元组成的精锐部队。
霎时,士兵沉默下来。……这样,就一部分人吗,传来自言自语的声音。
并没理会他,辛看向士兵手中的相机。那是如今已经很少见的,在拍摄现场就能冲好的宝丽来相机。
八十六没有坟墓可以长眠。现今拍的照片,在战死或战队重组时,也会扔掉不保留。
但即便如此。——还是。
「一张。……可以拜托你吗?」
如月银色般的双眸并未看向他……辛指着“那个”将话继续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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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2018年电击超感谢祭g店特典 国际象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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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翻译:米瑟冈萨斯
地下……似乎是建在岩山内部的列维奇要塞基地,里面大部分空间都被多足战机及其消耗替补的零件所占用,不少士兵被迫挤在剩余的空间。
因此,基地内的几个食堂在空闲时间内就被当成娱乐室使用,如今第三食堂内就聚集了很多机动打击群的处理单元与维护人员。而联合王国的军人似乎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偶尔也能看见联合王国的士兵一手拿着蒸馏酒啊点心这些像是冲锋一般从旁边经过。
蕾娜在暗中观察时,某处引起了她的注意,在那里,辛和维卡不知怎么隔着一个国象盘面对面而坐。
聚在他们周围的有莱顿、赛欧、科莲娜、安珠和弗雷德莉卡,另外在一旁的也有达斯汀、马尔赛、志甸和利特等人。一群人都各自站在旁边或者坐在周围的椅子上,在一旁观望着棋盘上的战斗。
嗨哟,挺起身子偷看战局的蕾娜突然皱起眉头。
不论怎样,在古木由制成的黑白格纹棋盘的战场上的白色阵营,通常来说为什么会走到这般地步? 白色的一方几乎被单方面压制,说明白点就是败得体无完肤。
这样还是太过分一点,蕾娜忍不住插了嘴。
「维卡。那个,请稍微手下留情吧。」
「你清楚你在说什么吗,女王。」
「蕾娜。赢的人不知为何是我。」
维卡绷着脸看着棋盘说道,然后又以微妙的表情俯视盘面与辛继续下棋。
诶,蕾娜重新看向盘面。
这是。
眼下的局势不言而喻,从棋子的分布来看,白色阵营的是维卡的,黑色则是辛的。总之,没想到败的一方会是维卡。
既然身为指挥官那下国象的能力应该也很强才对,也不是说现场的战斗人员就很弱,但维卡毕竟是王族,下国象对王族来说应该是种爱好吧,至少比在战场上长大的辛要有更充裕的时间来锻炼国象水平。
「辛,你的国象……」
「移动棋子的方式和定式这些我还是知道的,在八十六区偶尔也会用来打发时间这样。」
辛似乎也不是很强的样子。
「我不知道什么是定式,但移动棋子的方式大体知道了。」
「……该不会王子殿下刚开始就走进愚者自将的处境了吧。」(译注:“愚者自将(fool''s mate)”是国象术语,意思是黑棋方以迅速的手段将死白棋方,这种情况是因为白棋方比较弱而得名,主要出现在初学局。)
莱顿喃喃地补充道。引诱对手自己空出王后的通道,然后下一手时便以最快的速度将死(checkmate)对手。
但真正因此而输的人,蕾娜还没有见过。
「为什么会那样……」
「一定是因为不感兴趣吧。认定国象是王侯的嗜好什么的,真是太荒唐了。」
「那你为什么还想加入进去?……」
emm。维卡一边思考着下一手,一边用没精打采的语气回答道:
「我在一旁偷看时发现诺赞和修贾在玩,……而且看起来很有趣啊。」
「…………」
看着维卡的那张侧脸。
蕾娜不知为何联想到小孩子的模样。
就像是当一群不认识的孩子们玩得正开心,在听到孩子们的招呼声后加入到他们的小孩子一样。
或许是联想到同样的事情,科莲娜歪着小脑袋问道:
「王子殿下下次是尝试〈征服世界〉么? 很多人都是差一点就做到了。」
「虽然不知道规则,但如果条件允许的话。」
「哎呀,没事没事的。因为我们也不是很懂诶。」
「比起国际象棋,那种怎么想都过分了吧。先说明,辛也不是很能玩的哦。」
「人数不合适呢,那咋办才好? 轮流来玩可以么?」
「啊,那样第一个轮空的就是我了。玩点别的游戏如何,有提议吗?」
「好像有种把木棒拔出来再叠上去的游戏,那种怎样?」
「……这样的话,那就是维卡下一次的将死了。」
「你嗦啥……!?」
语毕的维卡探出身子,众人哄然而高亢的笑声就此传开。
不论是彼此相识的还是互不相识的人,都毫不在意的在嬉笑打闹,就像一群小孩一样。
窃笑着的蕾娜说道:
「那么也请算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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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生贺短篇(5.6)- 科莲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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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米瑟冈萨斯
「科莲娜。虽然有些迟了,……但祝你生日快乐。」
「啊……谢谢。」
说完,科莲娜慌忙地收下蕾娜递过来的小盒子。生日,究竟多少年没有过了呢?那种东西一一她已经完全忘却了。
在八十六区过生日什么的,她既没有庆祝的心情,也觉得没有记住生日的必要。
「可以打开吗?」
「当然可以。希望你能喜欢。」
她打开细长的由天鹅绒装饰的小盒子,躺在里面的是散发金光的吊坠。与科莲娜稍微晒黑的肌肤相搭的金色细链,挂在下面的是漂亮的橘黄色宝石。
哇,科莲娜不由得屏息凝视。
就像从前,……她已经几乎回忆不起的和平时期,她所憧憬的母亲与姐姐的东西一样。
闪闪发光,充满成年人的格调。
「好漂亮……」
她无意间说漏了嘴,蕾娜像放心一样笑了。
「那就好了。」
「嗯,那个……我很开心。……那,那么!」
想起来的她向蕾娜问到。自己收到了礼物,当然也得回礼。
「蕾娜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呢? 话又说回来、」
科莲娜她不记得了。
父母与姐姐都死了,知道她生日的人已经不在了。
所以她本应得不到祝贺才是。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生日的?」
「――辛。」
被她叫住的辛,不知为何腋下夹着好像在之前无意间丢失的厚重书籍。在书页间隙中闪耀的,是替换当书签用的便条,且原本应该不属于辛的东西的银色书签。
转向科莲娜的血红眸子映照出她的身影,眨了一下,然后忽然地缓缓浮现笑容。
「怎么,遇到开心事了吗? 科莲娜。」
「诶。」
「你看来很开心的样子。……脸,在笑喔。」
说着,辛露出科莲娜还不太熟悉的温和笑容。
与两年前在本应该葬身其中的八十六区第一战区里,如今回想起的话,就是以严酷的目光凝视自己命运时相比,科莲娜觉得他变得爱笑了。
「嗯。……是遇上了一些呢。」
科莲娜比辛小一岁。或许也是因此吧,辛总是像对妹妹一样对待她。
与被当成同战队普通处理单元中的一人相比,被当成妹妹她感到很高兴,但这其实并非她所愿。
一定是因为她配不上,所以她并不打算传达出去。
就像他们绝不可能是同样的年龄一样,也不可能站在同样的地方。
不过。
科莲娜的生日是五月六日。
而辛的生日是一一同为五月的十九日。
今年十七岁的科莲娜,已经在几天前长一岁了。
比她大一岁,今年满十八岁的辛,由于十九日还没到,现在还是十七岁。
只差了十天,两人就是同龄人。
就算仅仅如此,对于这只存一时的『相同』,科莲娜还是很高兴。
而那个她永远都追不上的人,此时此刻,她确实一一与站到了与他相同的地方。
看着不可思议地露出令人心酸的开心笑容的科莲娜,辛忽然露出想起什么的表情。
「说起来,生日的话。――抱歉,已经过去了。」
「不,没事。因为现在你很忙吧。」
科莲娜等机动打击集群第一机甲群,预定在半个月后被派往下一个战场一一罗格雷西亚联合王国。辛作为第一机甲群的战队总队长,现在也应该为准备而相当忙碌。
辛困惑般皱起眉头。
「……但是、」
生日什么的,原本忘掉也无所谓。但如果能得知的话,也想为他庆祝一下。
于是科莲娜笑道。这时的她就像爱撒娇的妹妹为平等的伙伴伸出援助之手。
「那么,辛你就请我去食堂吃蛋糕吧。要巧克力的。」
「那倒可以……但这样就行了吗?」
「辛也吃一个吧。」
「我……」
明明知道自己不擅长甜食还说这样的话,果不其然,辛露出更为困惑的表情。
仰视他的科莲娜窃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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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生贺短篇 - 辛 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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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米瑟冈萨斯
「……唔」
看到送来的小包裹的寄件人时,雷眨了眨眼。来自吉亚迪帝国帝都一一圣耶德尔。
「诺赞候爵……祖父寄来的啊。」
那位雷从未谋面,住在被父母舍弃的祖国的父系的祖父。父亲好像会定期寄送信件过去,但祖父好像从未回过信。祖父仅仅寄过一回,寄来的是对雷生日的祝贺以及作为礼物的画册。
雷弯着嘴角,虽然能送礼物过来是好事,但送的那本画册说实话他提不起兴趣。从房柱阴影处窥视着门厅的年弱弟弟,向他走近。虽然对送来的东西很感兴趣,但面对投递员(陌生人)好像还有些害怕。
「祖父?」
「嗯,辛你不知道么。就是父亲的父亲。因为……祖父居住在外国,不能和我们见面呢。」
听雷这么一说,辛歪了歪脑袋。
辛知道爷爷是什么样的人。他的青梅竹马丽塔偶尔会来玩,是有着和丽塔的银发有所不同的斑白头发,满脸皱纹的男人。但在自己家却没有听到过相关的话,所以他就觉得祖父跟朋友家里的『奶妈』、『女仆』一样,是有的家有,有些的没有的。
「我也有祖父吗?」
「有啊。虽然母亲的父亲已经去世了,但父系的祖父还健在。……你看、」
小包裹的收件人是辛,应该是祝贺他的生日吧。虽然雷觉得应该先交给父亲比较好,但他还是当场撕破包装,拿出里面的东西。
就如他所想的那样,拿出来的是一本画册。外表绑着黑色丝绸缎带一一至今雷也提不起兴趣的一一有着无头骷髅骑士封面的画册。
果然会送这个啊,雷的嘴角愈发弯曲了。
大约十年前,送给自己的也是同样画册。虽然如今读起来故事情节很有意思,但奈何主人公是位无头骷髅骑士大人。对于年幼的心灵来说很可怕,雷也没怎么看过。
更何况辛还有些胆小,对他而言太勉强了……。
与雷的料想正好相反,辛哇了一声,然后目光炯炯。
「画册!」
「祝辛生日快乐。」
包裹里还有两封信件,一张卡片状的上面,写的是为了让孩童也能读懂的简单文章。
另一封信则是给父亲的,雷将卡片与画册交给辛。虽然只有雷一只手能拿住的大小,但辛的小手还是显得不足,最后是以双手抱着的方式接受了。
辛闪闪发光的大眼睛反复扫视封面上的骷髅骑士大人一一但在雷的眼里看起来可怕一一脸有些僵硬的雷向辛问道:
「…………………………要读读看吗?」
「嗯!」
虽然吉亚迪帝国变成了吉亚迪联邦,但诺赞一族至今对政府与军队都有着很大的影响力。
如果是被雇佣为见习佣人的佣人一族的孩子,想必刚开始时都会迷路,占地广阔的诺赞家族首都别墅中。在一张地毯仿佛能铺满整栋普通市民住宅的办公室内,诺赞侯爵一一赛艾·诺赞将夜黑种纯血的漆黑色、如同雄鹰般慑人的眼睛移向待命的总管。
「斯图尔特。」
「在,老爷。」
大贵族的佣人理所当然是如影子般存在的人,但当主人召唤时就不同了。诺赞侯爵抬头看向走到办公桌前的,身穿旧时代燕尾服与单片眼镜的总管。
「我记得你有个今年满十八的孙子。」
「在下送他到军官学校去了。虽然他还没有能被老爷接见的资格。」
「听闻也挺优秀的,但我想问的不是那个。而是……」
曾支配过一半帝国军的老猛将,现在简直就像经验不足,做不出决断的新手少尉一般支吾着。
「像这么大的孩子。如果要送生日礼物的话,会喜欢什么样的呢?」
老总管面露微笑。
「是送给辛艾少爷的吧。」
他是诺赞家里,舍弃了帝国而出走到邻国的诺赞候的长子一一赖夏的儿子。作为诺赞侯爵之孙的少年。由于战争爆发与之后各国之间失去联系,实际上在九年里都是生死不明。直至因为大约两年前的某件事,在联邦的战场受到了保护。
从作为他现在监护人的联邦临时大总统那儿接到联络以来,诺赞侯爵曾多次提出会面,但由于辛本人拒绝而未能实现。
「是啊……如果要送给十八岁的男子,果然还是……」
老总管郑重其事地点了头。
「给零花钱就好。」
诺赞侯爵在厚重的黑檀木桌上夸张地砸了一下。
然后突然抬起头朝总管大声怒吼。
「懂事后第一次从祖父那收到礼物,怎么能够没有那样的情感!」
「现金就可以。」
「你太烦了!」
哼,诺赞侯爵气冲冲地向将一只手抵在嘴边的幼年玩伴怒吼。从半个世纪前就完全没变过,一直维持着胡乱煽动的高超技能!
「说到底,辛艾少爷到底喜欢什么,您也不会知道的吧。」
「那是……的确。」
「即使是原本就同住一座宅邸的孙子,超过十岁后,比起祖父,和同学一起度过的时间会更多。因为已经不知道孙子想要的是什么了,所以干脆给他零花钱,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吧。您之前就没见过辛艾少爷喜欢什么,就这么猜也未免不自量力了些,哼。」
「别说了!」
这回老总管故意笑话了一下。
看着抱头苦恼的诺赞侯爵,老总管收起揶揄的笑容。
「……不想与您见面,说明辛艾少爷还无法整理好心情。应该体谅到他的心意,然后在的前提上为他庆祝一下才是吧? 那样的话,老爷仅需要祝贺,赠与他一个活到现在的祝福之类的,不就可以了吗?
「――啊啊,还有件事,大尉。派遣期间,有寄给大尉的行李送到了,请认领吧。」
「行李?」
听着机动打击集群本部一一吕思特卡莫尔基地管理中士的话,辛皱了下眉头。
派遣到联合王国是从春季开始的,为期两个月左右,现在返回基地已经是初夏的季节。不过在这两个月之间收到的行李与嘱托之类的,他都没有记忆。被共和国迫害而失去亲人的八十六,没有会寄来信件或者行李的人。
中士装作没看见辛惊讶的表情,从储藏库深处拿了东西过来。联邦的网购系统对于从幼年时期就被困在战场上的八十六来说很稀奇,虽然这段时间内被派遣出去,但似乎有不少人在期间订购了东西。理所当然,在物主来领之前都会占有储藏库的空间,作为这方面的中士,也是希望辛能尽快领走东西吧。
「请到这边。……这是收据,请确认后签名。」
将一手能拿住的大小与相等重量的包裹当垫子,他用专门的笔在电子纸上签了名。
包裹上有经由军检开过封,然后重新封回来的图章印记。收据和包裹标签上写着的,是寄件人的名字。
看见名字之后,辛眨了眨眼。
「诺赞侯爵?」
他的祖父曾经是帝国的大贵族。迄今为止的会面请求他都拒绝了,对方也大概理解他的意思了吧,之前信件以及包裹行李这类的东西都没有向他寄过……。
「派遣期间大尉过了生日吧。听说是那天寄到的。嘛,应该是生日礼物吧。虽然有些迟了,但还是要祝贺您生日快乐。」
「谢谢……」
是这样的么。
提起生日,他一边想着刚好来得及的蕾娜生日,一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用多功能刀把封口拆了。
至今为止,对于祖父。
他并不想与之见面。不是不见面也没问题,而是纯粹不想见面。
但现在,他不这么认为了。虽然现在还不想见面,但也不是永远不想见面了。
为了正视过去,应该要见上一面。
从前失去的东西。在想找回来的同时,也从心底感到害怕。
从包装里露出来的是名牌的盒子,盒子外面有着仿佛是黑色绸子的丝带。虽然他觉得这并不是什么恶趣味,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感到有些怀念,于是打开盒子的盖子。
「……相框?」
里面还有好几张照片和书籍……或者是模仿纪念册的家庭式用品。
由白银、玻璃制成,收录相片的页面里是空白的,只有那么一张,有着他所熟识的骷髅像的卡片夹在了最初的页面里。
一一能够与你再会,我深感欣慰(??)。
生日快乐。
「…………」
虽然他没有见过。但不知为何,辛还是缓缓地描绘着略微让他怀念的画像,还有那难以看出的漂亮文字。
父母、哥哥、曾经的自己的照片,一张也没有剩下。无论是谁的面容,他都已经记不清了。
但在诺赞侯爵那边,或许还留有当初父亲寄过来的照片、信件之类的东西。找到照片之后,相框上的空白,与记忆中的,或多或少也能够填补了吧。
过来填补一一也就是过来见面吧。
(继续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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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概想这样传达。
呵,不知不觉间,辛笑了。
就感觉像被素未谋面的老人,从背后推了一把。
「用今后得来的东西,来当作填补吗? 一一诺赞侯爵。」
虽然他还不能称之为祖父。
但暂且去听一听这个相框的真正用意,以及骷髅画像的来历吧。
如此想到的辛,将空白的相框放在了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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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生贺短篇 - 蕾娜 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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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米瑟冈萨斯
「一一米利泽。」
她回头一看,是维卡与一如既往跟着他背后的瑞谢。维卡穿着联合王国军的夏季工作服,上面佩戴了机动打击集群的中校军衔。
此时的吕思特卡莫尔基地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差不多到晚餐时刻了。在蕾娜起居与努力工作的第一队舍,一条少有人走过的走廊里。漫长夏日,日暮前的慵懒阳光透过四角形的有色玻璃,淡淡照射进来,远处传来鸟儿的歌曲。
「虽然很迟了,但也祝你生日快乐。……对不起。原本想送贺礼的,但我个人送东西会比较麻烦。」
蕾娜一时没听明白,但很快便点头微笑。
维卡是王族。对于蕾娜与八十六而言,就算是随便的礼物,在他的身份下也会变成赏赐或奖赏之类,会带有政治意义吧。
「不。你有那份心意就可以了……」
转念一想后,蕾娜像打趣般继续说下去。
「我已经收到一件很漂亮的礼服了。」
赠与女性礼服的,不是父母就是恋人与配偶。当她暗中揶揄时,维卡夸张但不失优雅地耸了耸肩。
「那并不是以我而是以王室的名义送的,因为你是邀请来的客人啊。……仔细回想起来,那时候我也是走过一条非常危险的桥呢。」
对于不是很能理解他的自言自语,歪着小脑袋的蕾娜,维卡当作无关紧要般挥了挥手。
「那件事姑且不论。……要说用什么来代替的话、」
维卡的帝王紫双眸从蕾娜身上移开,朝别的方向看了一眼。那里是临近队舍,与〈破坏神〉机库连接成的一条道路附近。
「从机库直达的道路,暂时禁止通行了」
「殿下连队的副队长一一扎伊莎大人也在张扬地撒落资料。」
瑞谢在他身后一步之距的位置补充道。
就算有瑞谢的补充,蕾娜也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不停眨着眼。
「……这。」
「遇上‘那种’情况,在急忙的情况下等着别人捡起来就麻烦多了,他应该会绕道吧。」
「扎伊莎大人说过,资料涉及机密,所以不需要旁人的帮忙,这样的话,应该就不会一起去捡了。」
所以就这样,离去的维卡说道。人迹罕至的走廊上,蕾娜恰好站在不常使用的通用出口旁。由于还没到晚上,门还是打开的状态,维卡瞥了一眼窗外的鸟鸣处。
「你就在这等一会儿吧。……他很快就来了。」
听维卡这么一说,蕾娜终于明白他说的是谁了。
位于基地队舍后方的,是人迹罕至、不常使用的通用出口。由于离食堂、机库都绕远一些,所以平时几乎没什么人会走这个出入口。
外面,金色的阳光透过翠绿的树叶,在地面映出了人形的影子。
在发现的那一瞬间,蕾娜就朝那里跑去。
「……辛!」
由并排的榆树枝叶交织而成的隧道下,从〈破坏神〉机库方向走来的辛,看见向他跑来的蕾娜后,眨了眨眼。
「蕾娜。……你该不会在这里等我吧?」
「是啊。因为,作为生日礼物的回谢,我还没有对辛说。」
应该就是维卡安排两人到人迹罕至的地方相处吧。原本今天一整天的日程表,都是〈破坏神〉系统更新后的动作测试,比预计的时间要长很多,辛今天差不多到熄灯前都得被关在机库里。如今也只是暂时停下去吃晚饭,吃完后应该还要回到机库。这样一来,蕾娜连给生日礼物道谢的时间和机会都没有。
辛就像有什么为难似地,困惑地微微皱起眉头。
「蕾娜你也很忙的吧。我送的也没什么特别,……我也在生日时从蕾娜那儿得到过、」
话说到一半,辛摇了摇头。那样不对,原本比起蕾娜送过他,他更倾于否定自身送出的。
「是因为我想要赠送,所以才会送给你的。你不断地集中精神在工作,况且我想你会喜欢的吧。」
听完那句话后,蕾娜露出花儿绽放般的笑容。
「嗯。不过,我也想向你道谢。」
如此漂亮、精致的八音盒。搭配着万花筒,是为了给人的听觉及视觉一次尽情的享受而精心制作的。不是随便就能买到的,一定花了很长的时间来挑选。
「谢谢你。……我收到很高兴。我会好好珍惜的。」
说着,辛露出略微苦涩的笑容。
「你能珍惜是好的,但也不必这么说,只是装饰品而已。收到的书签我会用上的。」
「嗯,那样就好。」
如梦幻一般的光彩,弹奏出金属特有的澄澈音色,勾起人乡愁的怆情旋律。她每天晚上都做着同样的梦。
飞向苍穹彼方的蓝色机械蝴蝶群,随风摇曳起来如同无言的红色魔物群一般的彼岸花。那时,他们还没有见过彼此的面容,但最后还是再次重逢了。
「你是要去吃晚饭吗?」
「嗯。……测试拖得有点久,打算吃完就回去继续。」
不出她所料。
「那真是辛苦你了。不过听说今天的晚饭是由厨师长亲自下厨的呢。」
自然而然地牵起手,拉着他手的蕾娜笑了。
笑容晴朗、无忧无虑,仿佛一朵白银色的优美大丽花。
「起码吃饭时间,能够开心地度过吧?」
军队的早晨来得很早,窗外还是昏暗时,蕾娜在自己的房间里做好了准备。
黑猫提比兴致勃勃地环视东西变多了的蕾娜房间与办公室,并来回探险着。架子和办公桌这些上不去的地方,它也像有教养一般,只是看看而已。
私室里的桌子上也摆着几件生日礼物。在谁也看不清的远景处,摆着放有看不清画质的照片的小猫相框,还有蔷薇百花香。打开的风景画册、如今装有几个布偶的帆布手提包被挂在了墙上。
蕾娜看着摆放在桌上一角的精致的古典风八音盒,露出了微笑。
最后,她重新审视一下自己的仪态,稍微调整了下军帽,搞定。
嘴角自然地上扬。脚后跟轻轻踩了下,转过了身子,迈着欢快的步伐走出房间。
关上门之后,房间里没有任何人,在蕾娜卧室的私人小桌子上,
八音盒的旁边放着一本日记,日记中间夹着一枚银书签。书签是彼岸花与伫立在那里的〈破坏神〉图案,她订购送给辛的书签时悄悄留了一个给自己用。
在终于攀上高空的夏日清晨阳光照耀下,八音盒与金属书签形成的影子,在谁也注意不到的情况下,悄然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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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漫画第二卷短篇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米瑟冈萨斯
翻译:米瑟冈萨斯
大概这里原本是制冰场的冷藏库吧。
外面虽然是初夏的时令,但这里仍被冰霜覆盖,凯耶呆愣地环视空旷的地下室。
即使在战争中断掉了电力供给,这里还是充满了冰,在绝热性很强的地下,这座冷藏库起到了冰窟的作用。不知是何时天花板部分出现了裂缝,落雪从裂缝吹入,就结果来看,每至夏天融化的冰都能够得到补充。
话虽如此,看着不知何时降下的积雪形成的冰景,她一时无以言喻——……。
在她的身后,一同探索废墟的辛说:
「……该不会是、」
「问你一些无关紧要事,辛。」
「嗯。」
铿锵,咕隆咕隆咕隆。
沉重而划过气流的声音回响开来,凯耶驾驶着〈破坏神〉,将用遗弃的毛毯包裹住的大锅踢了回来。
滚落到基地的机库,有裂痕的水泥地上。
「假设,只是假设。如果半夜时有女生过来夜袭,并且女生还是战友,你会怎么办呢?」
驾驶〈破坏神〉将滚过来的谜之大锅踢开后,辛回答道,并且讶异地皱起眉头。
抬起背部的炮身,开启座舱罩,互相将肉身暴露在外地操纵着。以贫弱扬名的两架机甲兵器,一边发出嘈杂的脚步声一边踢着非常半吊子的足球,阿德雷希特以一副苦不堪言但又无奈的表情注视这一幕。
「夜袭是什么意思。」
「诶。」
听到意料之外的答复,凯耶愣住了。
然后那一脚就踢了个空,连忙追上滚动的大锅,再次踢回。……因为必须要将大锅像在地面上滚动那样踢,如果自身动摇过程就会变得很难。
讶异的辛继续说道:
「趁我睡着的时候来挠我的头吗?」
「那并不是突然袭击之类的意思。不是你想的那样,而是、」
「我不知道意思的话就答不上来。」
「那个……就是……」
虽然是自己提出的问题,但却不好意思解释。
凯耶红着脸想寻找出不那么露骨的词语,但途中想起什么后,嘴角便上扬了。
这种不讲道理的恶作剧,或许也可以容许吧。
「……其实你知道是什么意思的吧,辛。……让女性说出这种话来,可不是光彩的事哦。」
半睁眼瞪着对面,哼,辛哼了一声。
他的〈破坏神〉一脚踢飞大锅,传出些许粗暴般的声音滚了过去。
「你问的问题很难答复。……我也不是很随便的。只从别人那听说过。」
平常感情表现得就很淡的少年,用稍微不高兴的语气说道。凯耶苦笑了一下。
特别是看着战场上的他,就会忘记辛实际比她还要小两岁这一点。
如果他被视为人类的话,就还是被当作小孩照顾的年纪。
「……也是啊,抱歉。……忘了这个吧。」
如果真的试着去做了,眼前的少年又会有何许反应呢。她有些在意。
沉默片刻后,〈破坏神〉的脚步声与大锅转动的噪音也随之放缓了下来。
凯耶思索刚才的沉默。
这口大锅必须要在一定时间内持续滚动,这期间只是默默地互踢也实在过于无聊,虽然刚才也聊了闲话打发时间,但话题中途就断掉了。
刚开始玩的是词语接龙,如果还是小孩子也就算了,但玩家是十六岁的辛与十八岁的凯耶。两人没有特意去想词语,只是淡淡地你问我答,持续五分钟左右便开始厌倦。辛用的莎翁的戏曲标题,凯耶将花的名字与自己给出的单词绑死后,回过神来游戏变中止了。
对于沉默寡言性子的辛而言,大概不会为这种沉默感到尴尬和无聊,但凯耶就不一样了,她必须要找话题来打破沉默。
看着发出咕隆咕隆往返于两机之间的大锅,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直接说了出来。
「在我们这边,说到夏天就会想起‘那个’。……在我祖先出生的国家,夏天的必备品是一种叫波子汽水的饮料。」
凯耶自己从未去过那个住着很多与她同民族的人的国家。
位于大陆东部的尽头,如今或许在吞噬了大陆全境的〈军团〉铁蹄下幸存着的,她陌生的故乡。
萦回在她心头的,是乡愁和隔绝的复杂情感,按耐住心绪的凯耶笑了。对于祖先移居到共和国,又经历了数代后的凯耶来说,那个国家是她的根源。那个国家的语言凯耶也几乎不会说,只能从一些单词和传统还有碎片的文化来了解陌生的异国。
即便想回去,也不再有机会。
原本她应该回去的故乡,并非那个她感到陌生的异国。
无从知晓凯耶内心想法的辛,对于她突然开始的话题眨了眨眼。
虽然他不是很感兴趣,但还是随声附和道:
「那是?」
「装在玻璃瓶里,有碳酸的甜味和独特的清爽气味。瓶盖内侧镶着一个玻璃珠,喝的时候从瓶口上按下去,玻璃珠就会脱落到下面。」
是他在共和国——在被遗弃的战场街道上从未见过,充满异国情调的包装与打开方式。仿佛对波子汽水稍稍起了兴趣,辛探出一点身子看去。
「那玩意挺有趣的,是什么样的构造?」
「不懂,我也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
「………」
辛露出像被拆台的表情,陷入沉默。
看得凯耶噗嗤一声笑出来。这是对于刚才的回礼。
但辛却一直保持沉默,垂下血红的眸子思考着。
考虑一会儿后,他开了口:
「……不知道么、」
因为没有见过,所以才不知道。
「想喝一次——吗?」
一瞬间,凯耶沉默了。
令她陌生,只知道是自己父系祖先的祖国。
回想起来,她知道,缭绕内心的乡愁与隔绝感被他看穿了。
说起来,辛也是出生在共和国,但他的根源却是别的国家。开发了〈军团〉,使大陆全境陷入战乱的领国、吉亚迪帝国。作为统治民族夜黑种与焰红种混血的辛,两大族的浓厚血液在他的身上流淌。
但也仅是继承了血统。他没有去过帝国,被关进八十六区后就别想了,〈军团〉战争爆发前也没有去过。
被出生的祖国抛弃,连自己的根源国家也不知晓。
并且,现在已经哪都去不了了。
这种隔绝与孤独感——辛或许和她一样能体会到。
「嗯。如果能实现……。……的话。」
设置好的闹钟(以前在废墟街道上捡的厨房定时器)响了,大锅正好滚到〈破坏神〉的脚尖,关掉电源组后,凯耶下了机。
和同样下了座机走过来的辛一起,看着眼下那口大锅。
「……也差不多做好了,吧?」
「我想是的。刚才开始就听不到流水声了。」
戴上事先准备好的手套,剥开粘贴毛毯的胶带,打开外层包裹。
露出来的锅面冻得很严实,这是口准备要废弃的大锅。
将让盖子固定在锅口的胶带撕下,锅里是大量融化的冰块以及大小不一的密封容器。
「不过你还真了解这些东西啊。是在哪里看过吗?」
「大概吧。这不是冬天会想吃的东西,因为没有机会,到刚才之前都没能想起来。」
取出容器中最大的一个,摇晃几次确认声音,拉开盖子确认里面之后,辛点了点头。
「已经凝固了。」
「成功了啊。得赶紧通知他们。」
点点头后,凯耶开启感官同步。
连接的对象是先锋战队的全部人,还有在附近等待着的维修班的份。
由于是所有人的份,装入这么多份的冰进去使得锅变得很沉重,只能用〈破坏神〉互踢来使之滚动。
顺便一提,将锅绑在菲德上,让它跳三十分钟左右是辛的提案,而在场菲德也似乎很兴趣,但因为排热问题,提案被遗憾地否决了。
「各位久等了。……其实,来到八十六区后还是第一次吃吧。」
材料是罐装无糖炼乳与砂糖,增添色彩与提香用的是不久前初春盛开的野玫瑰和紫罗兰果酱,最后是冰和盐。
据说只要将冰和盐按一定的比例混合,温度就会降到零度以下。
这次就是利用这个原理。
「冰淇淋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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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鲜血女王、死神与小猪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米瑟冈萨斯
录入:米瑟冈萨斯
不同于加热过的砂糖,别有一番风味的甜香,是这附近特有的揉入新鲜起司的面团香味。用模具压出造型,黏上眼睛鼻子,就成了柔软蓬松又可爱的一一……
「………猪。」
「听说在联邦,每逢这类节庆一定会吃这种点心。」
看到蕾娜表情复杂地注视着小猪点心,身旁的辛面露苦笑地说。
在邻接军械库基地的地方都市,一处矗立着时钟塔的中央广场。两人这天休假,都穿着便服,此时站在遍布广场与大街的摊贩之一面前。
今天是联邦军成立十周年的纪念日兼庆典。其他部队会向一般民众开放基地,邀请国民一同庆祝,然而机动打击群才成立不久,大多数的主要成员又不是土生土长的联邦国民,上级认为他们对纪念日恐怕没什么认识,所以没有部队主办的节庆活动。因此几乎所有队员跟他们一样,跑来参加隔壁城镇的庆典。
「因为自古以来猪就是多产的一一丰饶的象征。使用小猪造型应该是讨个吉利吧。」
「没错没错,而且买我们的小猪还能试试手气喔!」
由于没有穿军服,一时之间看不出来是长官与部下,但至少怎么看都不像是兄妹。含笑看着两人的摊贩老板,开怀大笑着补充了一句。
蕾娜被勾起了兴趣,试着问了一下。
这让她想起摊贩顶篷除了写有店名,还用富有童趣的字体写着「心跳加速!小猪大挑战!」之类的字眼。
「试手气?」
「是啊。」老板就像弄臣向王公贵族致敬那样,轻轻张开了双臂。只见防尘用的玻璃柜里,装满了堆积如山,乍看之下好像都是同个种类的小猪点心。
「就是口味抽抽乐啦。」
也就是说内陷有多种口味,要吃吃看才会知道里面包的是什么。
蕾娜觉得好像很有趣,但她还没说出口,辛就先说了:
「请给我们两个。」
「好喔。」
老板迅速用纸张把小猪点心包好,给两人一人一份。
「你们两个年轻人好像是生面孔,是不是从隔壁那座基地来的啊?」
「是的。」
「这样啊,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努力……这个请你们喝吧,要加油喔。」
老板用塑料杯倒了红莓果汁给他们。
两人道过谢,离开了摊贩。
可能是镇上居民都上街了,街上挤得水泄不通,两人一回到人潮之中,转眼间就看不见那小小摊贩了。属地城镇都是一片欢欣鼓舞的节日氛围,举办着纪念的庆祝祭典。
其实蕾娜是第一次体验边走边吃。她担心看在身边的辛眼里会显得不庄重,用樱桃小口轻轻咬了一口小猪头上折起的可爱耳朵。
她咀嚼了一下,随即睁大双眼。
「一一好好吃。」
里面包的是猪绞肉与切碎的蘑菇、洋葱拌成的馅。小火慢炒洋葱的香甜与蕈菇的芬芳,与猪油完美结合。她喝一口附送的莓果汁,恰到好处的酸味洗净了口腔,只留下鲜美滋味。
相较之下,同样咬了一口小猪的头的辛,稍稍皱起了眉头。
「……好甜。」
一看,辛的点心里包的是蜂蜜渍坚果。
甜味比砂糖更浓的蜂蜜,对于不太吃甜食的辛来说似乎太甜了一点。莓果汁应该很酸才对,他却几乎一仰头就喝干了。
见他就这样神情有些为难地看着剩下的点心,蕾娜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他身在战场上时,明明即使面对「军团」的浩大军势都能面不改色。
现在却对一个只有他那大手的掌心大小,小小一只可爱的小猪露出这么为难的模样。
「那么,我们交换吧。」
咦?辛还来不及回看,她一伸手就把点心拿走,将自己手上的小猪交给他。不等辛说什么,她已经张嘴咬了一口抢来的点心。
蕾娜出乎意料的行动,让辛眨了眨眼睛。
虽然这样的确帮了他一个大忙,但是……
看到蕾娜一口接一口把甜馅小猪吃掉,辛将「你不介意吗?」这句话给吞了下去。
「真的好甜喔。」
「……是啊。」
甜的不只是小猪点心。
没说出口的话因为没说出口,自然也不会传达给蕾娜。
辛两口就把换给他的绞肉点心吃完时,蕾娜两眼发亮地惊呼了一声。
「辛,庆典游行好像要开始了!……那是大象,对吧……!好棒喔……!」
「似乎是……对了。你应该是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大象吧。」
在人群的那一头,一只灰色的大型动物走在变装男女游行队伍的前头,用长鼻子从背上的花篮里抓取花瓣,边走边撒花。
「我们凑近一点看吧!」
「好……跑得太急会摔倒喔,蕾娜。」
长达十年的战争,使得蕾娜可能是第一次看到大象。眼看蕾娜兴奋雀跃得像个孩子一般就要往前跑,辛带着在第八十六区恐怕不曾展露过几次的柔和笑容,随后追上。
两人自然而然地手牵着手。
四处撒放的花瓣在蓝天下轻柔飞舞,飘落在普天同庆的人们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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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传说的零分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米瑟冈萨斯
战斗全重五十吨的〈瓦纳尔刚〉传出巨躯落地的声响,震耳欲聋的警报声伴随而至,〈瓦纳尔刚〉的系统因外部操作宕机,
「……呃、」
坐在纵向双人座舱前方驾驶员位置的辛,眨了眨眼。封闭的座舱里,三块光学屏幕和显示各种信息的多功能全息窗口全部暗淡下来。
紧接着无线电启动了,从中传出指导教官穿云裂石般的吼声。
『辛艾·诺赞! 又是你啊! 你这家伙为什么搞成这样――』
辛连忙关掉无线电。
随即又重新启动。
『你别挂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说了多少遍这里不是你之前待的八十六区!! 长官不会像共和国那样装瞎说梦话!』
「无线电有问题。」
『嚯……你意思是维修班的工作有缺陷吧? 那我必须要向上级申请予以维修班惩处……真的是无线电故障了吗?』
是那么回事吗?
「对不起,教官。」
『服了你……』
指导教官发出仿佛将几十只苦虫嚼烂品味的声音。
『包括无故挂断在内,这些原本就是违禁行为。让〈瓦纳尔刚〉机动跳跃什么的,腿部会断掉也不奇怪。你要感谢还能设计机体的陆军工厂啊。』
再强调一遍,那是一个战斗全重五十吨的钢铁怪物。跳跃和紧急制动等突发机动操作产生的惯性,是五十公斤左右的人类无法比拟的。
不过,教官用苦涩的声音说下去。
『这次你做得很好。如果你不避开就会有人受伤。』
毕竟他们只是训练了几个月左右的军官候补学员,在模拟战中,还只会盯着自己与眼前假想敌的动作。稍不注意,彼此的距离就容易拉得很近。如果辛没能立即让战机跳起来,避开僚机的碰撞方向,两辆五十吨重的多足战机就会以近一百公里的速度狠狠撞上。
『这次就算将功补过了。但是,你和兰茨的危险驾驶行为不可取,本次演习得分为零。那边的战机也是。――埃尔文·马尔赛! 这次事故原本就是因你不注意引起的! 敌人好好的反伤了队友,你傻啊!』
『对不起教官……』
同期少年的道歉中途,无线电就断开了。对他这边的斥责似乎暂时结束了。
安静的驾驶舱里,辛回头看向刚开始就很在意,在他后面的炮手座位。
「抱歉,尤金。没事吧?」
系统关闭的同时,无线电也切断了。因为动力组的运作也停了,现在即使正常对话也能听见。
暂且不论作为驾驶员已经习惯这种机动的辛,对于炮手尤金来说,这可是当头一棒。如果能有警告就好了,但当时没有那么多时间。
「疼……」
尤金按着似乎遭到重击的后脑勺蹲下来。……好像问题不大。
「还算好……。就是,眼睛冒些火花……」
「抱歉了。」
「不……我没事。这种程度没关系。如果像教官说的那样撞上,就更糟糕了。」
说完,尤金抚摸着后脑勺,抬起头来。露出眼镜后面的白银色双眼。
「而且有了这次经历,给妹妹的信里能写个好故事了。啊,我能把你写进信里吗?」
「我不介意。让妹妹读有趣的故事? 就这次的。」
尤金苦笑着耸了耸肩。
「就是妮娜想知道我在部队里怎么样。战场往往给人可怕的印象,我得说些残酷以外的故事来打消她的担忧。」
「……」
「所以这次找到不错的故事呢。和哥哥搭档的人很厉害,哥哥说不定能沾光一块成为英雄! 就这么写行了。……对了!」
尤金目光炯炯,探出身子。
「辛将来要是能成为真正的英雄就好了。辛艾·诺赞传说的零分!我能跟人这么说吗?」(注:零点除了零分的意思外,也有起点的意思)
看着尤金仿佛事先给他挖好坑或者在跟他商量一般眼睛放光,辛的嘴角动了动。
「那等你出名以后,我也会告诉大家,尤金·兰茨是个总挂念妹妹的重度妹控—」
「哈哈,说得对。」
将〈瓦纳尔刚〉停在机库的停机坪并下车,一位陌生的女军官在等着他们。
看着先下车的辛的后背,再看向那名女军官,尤金顿时一愣。女军官有着剪成男式的金色短发,紫色的眼睛。领章是中校,左臂贴着从研究局调来试验部队的身份臂章。
女军官涂有口红的嘴唇,微微一笑。
「――你是候补生辛艾·诺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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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生贺短篇 - 莱顿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米瑟冈萨斯
「――今天你生日?」
突然间,莱顿被人问了没头没尾的话,令他不禁皱起眉头。他在这该死的八十六区已经生活一年多了。与眼前这位不懂说好话的死神战队长大人来往也快一年了。
听他这么一说,莱顿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和眼前的辛都已经十三岁了。
「啊……嗯。是今天。话说回来、」
在八十六区别说庆祝生日,就连出生年月日都没必要记得,所以他才会抛在脑后。
突然想起的莱顿向他问道。这家伙该不会比他还要大几个月吧。
「你的生日是?」
「忘了。」
辛很干脆地道出,然后耸了耸肩。与故意避开不一样,他是真的不记得了,从声音与表情来看并没有受此苦恼的迹象。
另外,几年后辛被告知他是五月出生的,而现在的两人自然无从得知。
辛忽然歪了歪小脑袋。
「生日一年就一次,要搞些庆祝什么的吧。」
「……搞庆祝啊,倒也不错。」
与干脆利落说出忘了的辛一样,八十六们也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在哪一天出生。被流放到八十六区之前的记忆,也被战火所吞噬,几乎回忆不起。
想到只有自己会偶尔记起生日,心情就好不起来。
而且。
「顺便一问,你的真心话是?」
「这支战队差不多到重组的时候了,活下来的家伙闷闷不乐,也想找一个借口狂欢下吧。」
大概是这样吧。
莱顿像在怀疑似地半睁着眼,但辛并不在意。
「〈军团〉今天和明天好像都没有动作,上次搞到了一大堆砂糖,应该能做一些甜点之类的吧。」
说着,辛意外地勉强一笑。
莱顿有股很不好的预感。
「从储备仓库里找到的剩余罐装饼干、罐装牛奶还有鸡蛋么。那我来就做以前在菜谱刊载上看过的蛋挞吧。」
「请收手。」
辛做的菜真的8行。
就比如嫌麻烦就若无其事地省略步骤,或者搞反步骤;做什么菜都不会看分量,火候也不考虑,直接煮熟就完事了。总之他做菜做得杂乱无章。
还有就是,总感觉他舌头不太灵。
做菜尤其要看分量,得严格按照步骤走,做点心也不能马虎。
辛好像也不在意,默默地笑了笑。
「你不必客套的。」
「我预感会有生命危险。……真是啊。」
注意到自己被耍了一下的莱顿挠了挠头。
从最初遇见他的时候起,像没有感情的死神的印象,在他的脑海里将近一年了。他能笑出来固然是好事,但乱开玩笑又是什么鬼。
「所以说,你想吃那个对吧。懂了,我会给你做。」
用碎饼干替代蛋挞皮,然后灌上蛋奶液吧。这样的话,就算是在八十六区也能做出来了。或许还能做一个烤箱出来。
这么大了还想吃甜食,这家伙果然还是个小鬼啊,这么想着的莱顿将目光移向他。
然而,辛却是一脸呆愣地回看莱顿。
「不……其实我不爱吃甜食的。」
「xx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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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undertaker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米瑟冈萨斯
〈1〉
〈军团〉开始了撤退。
无感情的战斗机械即便失去同伴也不会感到恐慌,甚至都不会去复仇。在完成作战任务或损失超过一定数量时,它们便会淡然撤退。
残存的战车型依依不舍地扔下自行地雷殿后,然后钢铁色的敌机就往后撤离。雷达屏幕上,显示敌机的亮点逐渐消失。
但即便如此也不能放松警惕,通过光学传感器观察着周围。这时,注视雷达屏幕的处理单元们的耳朵里,传来了冰冷的声音。
那并不是过时的无线电中混有的杂音,是通过感官同步共享的听觉直接回响起的,独特的且极为平静的静谧之音。
那是第二十七战区第一战队“刺刀”一一的战队长的声音。
『――送葬者呼叫各机。战斗结束。』
那个声音宛如他们的宿敌战斗机械一般,如同掌控战场的神明之声,冷静而透彻。
「阿尔法队长(alpha leader)收到。」
简短回复后,刺刀战队第一小队副队长、立羽斋木稍稍舒展了下身体。同样连接着感官同步的同伴们,也都稍微放松了心情。
通常情况下,第一小队的小队长兼任战队长职务。不过,考虑到在混战时难以指挥、战队长的战斗风格和与小队员的关系等等,各种各样的情况促成了这支战队由斋木来负责指挥。
至于和队员的关系。
就在于战队长特殊的战斗方式。
放眼望去,只见战队长座机的周围布满了熏黑的〈军团〉残骸。每次他都是这样,斋木深吸一口气。
那些残骸大都是战车型的。战车型是除了在八十六区的战场上不常见的重战车型以外,在〈军团〉中拥有最强的火力与防御装甲,以及夸张般的机动性能的机种。原本无法对抗敌机的〈破坏神〉抛锚在倒塌的树木和破碎的岩石之间。
虽说斋木与同伴们都进行了掩护,但全队一半以上的战果都是由一辆座机一一也就是他们战队长的座机取得的。
那个人有着超绝的技能。
敌机的光点一个不剩地离开了战场,〈破坏神〉的视线自然地聚集到战队长的座机上。也就是位于战车型残骸群的正中央一一与战车型正面厮杀并生还的,那辆异质的〈破坏神〉。
外层是布满了以往作战的战痕,如同干枯的白骨一般的浅棕色装甲。由于解除了安全装置,机动性得到了提高,春天温暖阳光照耀在机体上。同时他们也怀疑其驾驶员的精神是否正常,因为除了他以外没有谁使用过白刃战武装高频刀。
并且在驾驶舱下方描绘了显小的无头骸骨个人标志。
座机名为〈送葬者〉。在大部分处理单元会在一年内战死的八十六区的战场,存活一年以上的“异名者”驾驶的就是涂有个人标志的〈破坏神〉。
涂装死神般的个人标志,独自背负着殡仪馆的名字。
就仿佛是为了寻找自己失去的头颅,而在战场上来回踱步的战死者的白骨,总觉得这样的形式很是不祥。
〈送葬者〉里,战队长似乎喘了一口气。如今静默的感官同步通信中,只响起这一声叹息。
『我们回去吧。被击毁的〈破坏神〉的回收任务交给〈拾荒者〉。』
「收到。」
斋木再次启动自己的〈破坏神〉。形状跟铝合金棺材差不多,一路上发出嘎吱的略显沉重的行走声。
旋转的光学传感器映照出作为战场的森林景象。折断后倒下,快要燃烧殆尽还冒着火焰的树木。被火炮击碎、四散周围的岩石,还有被战机的多足践踏后飞溅开来的泥土和杂草。倒在这幅景象夹缝之间的,是〈军团〉和〈破坏神〉的钢铁色与浅棕色残骸。
一副对于刺刀战队以及八十六区的所有战场来说,就如往常一样的光景。
尽管如此,远处绿荫的缝隙和染红的遥远地平线却是与以往不同的色彩。竞赛区域深处,与〈军团〉控制地区相邻的那一带鲜艳的绯红吸引着他的注意。应该是红色花朵的花圃吧。即便身在此处也能够知道,一定是一大片。
啊啊,忽然想到了春天。
已经几年没有意识到季节了。在强制收容所里为了生存而拼命,也让自己无暇关注季节的变迁。
若是他不在这支战队,离开收容所,来到这座战场后,或许就见不到了。
「…………」
到了明年,绝对有大部分处理单元,不能一睹绯红之美。
但,如果是这支战队的话,全体人员明年都应该能见到吧。也许见到的是与现在不同的花。
即便并不是亲眼所见。
『阿尔法队长? 发生什么了吗?』
「啊,没事,抱歉。」
战队长冷静中带有些许讶异的语气,让他慌忙回复。他刚才是仿佛引起队员怀疑一般,长时间凝视着战场对面的花圃。
感官同步现在并未与墙壁里面的指挥官联系。负责这支战队的家畜看守大人是个懒鬼。尽管那是他的工作,却并没有与战队长保持感官同步。不仅如此,就连无线电也在战斗中静默了。在作战开始前,装装样子通过无线电把指挥权移交给战队长,然后直到作战结束都躲在墙壁里面,捂住耳朵喀哒喀哒地颤抖等待着。
知道了这点的战队长,在作战结束也不会向指挥官报告。
估计直到战斗结束之前,因为恐惧的指挥官都会把无线电搁置着。有时候甚至觉得麻烦,直接无视了呼叫。但即使这样,胆小的家畜看守不敢连接感官同步。
庆幸的是,直到斋木一行人回到基地,将爱机寄放在维修班里,歇了一口气为止,都没有听到白皮猪那令人不爽的声音,……即便现在也不怕听到那个声音。
因为在作战中,八十六是禁止使用个人姓名的。
「这回没出意外呢,送葬者。……辛。」
战队长朝叫出他名字的斋木看了一眼,虽然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但斋木还是笑了笑。
「今天也辛苦了,我们的死神。」
在八十六区,从军的大部分处理单元都会在一年内战死。
也就是说,如今在战场的人,大半都活不到明年。今年绽放的花朵与略显朦胧的春日蓝天,明年再也看不到了。
但如果是这支战队的话,明年也一定能看到那片红色的花或者别的花吧。即便那时自己早已死亡。
因为这支战队里有怀抱亡者之心的死神带领他们去见证。
〈2〉
刺刀战队的前线基地,是挪用〈军团〉战争爆发后废弃的小型机场的机库为基础建立的。
以前大概是容纳飞机的吧,有着高大天花板的庞大机库现在成了与其不相称的〈破坏神〉的床铺。
总之,在被〈军团〉夺走制空权的当下,飞机只能从后方运输作业。在后方也是范围尽量在墙壁内游览飞行而已。据说也有少数为寻求刺激,到战场游览飞行的蠢货,但下场斋木也不知道了。
将自己的〈破坏神〉停到停放位置,打开座舱罩后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整块座舱罩被装甲板封锁住,除了三面光学屏幕以外,没办法观察外界,狭窄的驾驶舱内一片漆黑。甚至能感到呼吸困难。成长期时,如果身高没有增长,就会变得像斋木那样身材纤细。对于原本假设成处理单元的成年男性来说,应该相当狭窄吧。
实际上用〈破坏神〉的驾驶舱做比较,哪怕用尽力气也不可能把维修班长那样的身材塞进里面。至于高个子矮人这样的趣味,当然也是因为维修班长的身材过于健壮。
啊,斋木眨了眨眼。维修班长前面的座机停放在离机库百叶窗最近的位置,也是战队中最后才返回,装甲布满伤痕的〈破坏神〉。
是战队长一一辛的〈破坏神〉。
「辛……你这人啊。拜托你能不能好好驾驶啊。无论怎么修每次都会被你漂亮地开得遍体鳞伤,也求求你为我们着想啊。」
「我会努力的,维修班长。」
「真是服了……。以后别乱来了你。」
维修班长晃着一嘴的粗胡须深深地叹了口气,辛从他后面走过。
硬邦鞋底的军靴走在铺得很厚的混泥土上,并没有发出脚步声。简直如同与他们对峙的〈军团〉一般。
鲜血一般深红的双眸扫视整座机库。被阳光和尘埃涂黑的旧仓库内,并列停放着〈破坏神〉,周围则是处理单元和维修人员。目光并未作停留,显得格外冷漠。
与他无人能比肩的战斗能力相反,他的外貌是令人难以置信一般显得很稚嫩。在战队的处理单元中也处于少年一类。大概比今年十五岁的斋木小个两三岁这样吧。
但即便如此,刺刀战队中也没有谁敢去嘲笑他。倒不如说,战队每个人都对他抱有敬畏之心。
实际上,辛的确很可怕。
表情始终无变化。思考冷静且透彻。战斗勇猛。经验老道。在许多次战斗中浴火重生,如同打磨过的利剑。
战斗时间不久前已经超过一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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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之前的战队就担任了战队长一职。
而那支战队最后好像除了他以外的人都战死了,那是〈军团〉前进阵地歼灭作战时的事情。〈军团〉为了推进战线搭筑了桥头堡阵地。自然而然,为了警戒和防御阵地,周围都部署了相应的战力。
为了阻止推进,攻打前线阵地的〈破坏神〉受到了重大损失。就前线阵地的规模来看,那就是场别说是一支战队,就算一个战区四支战队全数出击也毫无胜算的作战。
最后只有辛一个人回来,可以说结果算是好的了。
不过,这也正是辛的可怕之处。
无声走在机库的他,周围没人上去跟他打招呼。甚至处理单元之间,或者是维修班中互相说笑打闹的家伙都沉默了。就像是一群小鸟在俯伏悠然征服天空的鹰王一样。(译注:辛的姓氏「诺赞(ノウゼン)」来源于凌霄花(ノウゼンカズラ),字面意思是"凌驾天空"。写成汉字「凌霄君」也有老鹰的意思。)
他就是持有异名,在这座绝死的战场存活了一年以上的怪物。
与我们有『某处』不同。
辛并没有瞥过他们一眼。
他自己也意识到被大家敬而远之了吧。所以,他与斋木等其他处理单元保持着划清界限的接触方式。互相都不跨越那条界限,也不愿跨越。
但他是不是也感到那样很寂寞呢?
原本想和他说些话,但最终还是作罢,闭上了嘴。
因为我不知道要说什么。
或许察觉到了张开嘴的他,辛瞥了一眼斋木。感情色彩淡薄的双眸凝视着斋木茶色的眼睛,后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得突然偏离。
那抹生动,又静谧的赤红色。
谁也没见过他摘下围在脖子上的天蓝色围巾,没有人知道围巾里有什么,遮掩了什么。
随后。某人开口了。
现在,大家都在开着玩笑。将无法抹去的恐惧、羡慕、以及那一抹悲怜隐藏到背后。
「那家伙很久以前就失去了脑袋,他是在遮掩吧。」
为了寻找失去的头颅,在战场上徘徊。
失去头颅的白骨尸体,驾驶着类似马匹的多足机甲兵器。觅食同伴残骸的机械拾荒者跟随在后。
他就是这座战场上最受忌讳,也最受爱慕,必将沉沦战场的他们八十六的神。
东部战线的无头死神一一
〈3〉
今天的作战结果两人死亡,一人不能完全死亡。
嘛。
「……虽然不是常发生的事情。」
但也不是很稀奇。
驾驶舱被战车型的炮弹炸掉,或者被近战猎兵型的高频刀切断。斋木看着已经不能发动的两架〈破坏神〉嘟哝道。
被责备的同支小队的胡利向我看了一眼,却并没有说什么。
因为没什么好说的。八十六就是这样的存在。作为一次性兵器的部件,即使灭绝了,对共和国来说也不过是无关痛痒的人型家畜而已。在这里死亡是理所当然的,所以,他们已经习惯了。
而且。
胡利说话了。虽然还有点哀伤,但还是安心了一些。
保持微笑吧。
「不过,我们可是有死神在啊,对吧。」
「……是啊。」
说的也是,斋木点了头。
是的,我们有死神在。不仅在战斗中能精准地看穿〈军团〉的行动,如果我们死了的话。
在刚刚分配到的时候,我们与辛交换过约定。
最后幸存下来的人要铭记战死的全员,带领他们走到尽头。
辛会活下去。我们一定会抵达自己(生前)无法到达的地方。因为他会带着我们去那里,所以我们并不害怕死亡。
若是运气不好,就无法完全死亡。辛走近抛锚的三辆〈破坏神〉。不耐火的铝合金装甲已经被烧得焦黑,里面是还未死亡的不幸同伴。
辛漫不经心地抽出放在右脚皮套里的手枪。一边走着一边推动滑块,再拉一下就完成了第一颗子弹的装填。这个动作他已经熟练了。
手扶在撑起座舱罩打开的金属杆上,然后自言自语般说道:
「……不想听的就把耳朵捂上。」
那群脸色苍白,或者神情紧绷地凝视着烧焦的〈破坏神〉、与辛的年龄相仿的新人们慌忙捂住耳朵,闭上眼睛或者将脸转过。余光确认过的辛打开了座舱罩。
手伸向里面的同伴,或许是在试探,一句、两句,他说了几句话。
斋木对着那样的他发出感叹。
即便他冷静而透彻,对周围所有人都划清界限,但他也并非对谁都没有感情。
不如说,他的本质就是一一……。
当斋木继续思索时,连续三发无情的九毫米手枪的枪声,撕碎了他的思绪。
一早起来发现辛不见踪影,去机库一看,发现他的〈破坏神〉也不见了。
这样啊,那么。
这么想着,斋木走向辛所在的地方。
走了很久之后,果然不出他所料。森林里,刺刀战队主战场的一角。树木之间染上了红花色彩的临春战场。昨天三人死去的地方还散落着〈破坏神〉的机体零件,在那里的是辛和名叫菲德的旧式〈拾荒者〉。
看样子是让菲德来切割三辆〈破坏神〉的碎片。有被炸飞的、撕裂的、烧焦的。三种小碎片都能够回收起来。
这就是昨天战死的三人,被禁止立墓碑情况下的替代。
只有菲德在的时候,辛的表情会稍微放松。那张侧脸忽然一冷,血红眸子的视线转向斋木这边。
「一一你来这里做什么,立羽。」
被问及后,斋木从阳光树叶间隙照下形成的绿荫中走出来。
虽然并不是刻意隐藏,但还是像搞怪似得举起了双手。
「因为你没在,就代表今天〈军团〉不会过来了。」
如果预料到〈军团〉会来袭击,辛就不会独自外出了。至少不会不打招呼就离开。
类似舍弃自己职责的举止,这位年少的战队长是绝对不会做的。
辛抬头看着举起双手的斋木,脸上并没有丝毫笑容。
「就算有袭击我也能够逃脱,我只是过来一趟这里。……并且这里是竞赛区域的深处。不是随意来散步的地方。」
而你应该逃不掉吧。
辛的言外之意仿佛如此,但斋木却笑了笑。
「那和你一起的话,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辛眨了眨眼。
那是他在感到意外时的习惯动作,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斋木却知道他这点。
至于了解的程度,……是连周围的人都能察觉到的地步,辛还是与其年龄相符地有些幼稚吧。以为自己隐藏了感情,却发现事实相违。以为自己抹杀了内心,却发现并不如意。
辛不会抛下斋木。
斋木自己也清楚。明明知道有危险,但还是只身来到了竞赛区域的深处。
他不会抛下同伴。
连死人都不舍得抛弃的、一直抱在怀里的家伙,不可能抛下活着的同伴。
俯视着他的斋木这样想到。
没错,就是俯视。站在斋木面前,刚刚进入成长期的辛,他的视线还是很矮的。与数年前就迎来成长期的斋木相比,身高和体格根本不在一个档次。
将一切都交给年幼的少年,……其实谁也想不到会这样。
「虽然你说过会把死去的人的名字刻在机体的碎片上,带着他们前进。……其实,想要悼念他们的这份心情,我也是跟你一样的。」
没有辛那样的战斗技能,也许会成为他的累赘,无法与他同行。
的确,谁都是如此。
〈4〉
虽说如此,切割〈破坏神〉碎片是菲德的工作,而留存那个是辛的活儿,对于斋木来说没什么特别需要他做的事情。
若还有剩下的遗体,便可以悄悄埋葬起来(为此,斋木放了把铁锹在自己的〈破坏神〉里),但不巧的是,〈破坏神〉里的遗体大部分都被〈军团〉带走了。
与〈拾荒者〉相同,也有在战场上寻觅可再利用的遗体与物资的〈军团〉,回收运输型。即便没有武装,也能将血肉之躯的人类轻易碾碎的钢铁大蜈蚣,拥有到一晚上就能把战场收拾干净的能力,非常勤奋。
那么,至少找一些花来吧。人类难以探知的深邃森林里,他没有发现什么恰好盛开的美艳花朵。四处寻找的过程中,斋木不知不觉地追赶着映入眼帘的某物。
它的白色翅膀,反射着透过树叶散下来的春日柔光,像是在微风中嬉戏一般翩翩起舞,是一种纤细而脆弱的生物。
蝴蝶。
「真……漂亮。」
他捧起双手,用左右手将它夹进手心,当他灵巧地抓住后又猛然回过神。
他悄悄回头望去,只见辛无表情地用发愣的眼神看向他这边。
额。
为了设法掩饰尴尬的状况,他故作镇静地问道:
「你也要捉蝴蝶吗?」
「不要。」
没想到被他用孩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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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的语气拒绝了。
说完后,是注意到自己的年幼声调了么,辛微微皱紧了眉头。
「……你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呢。」
「虽然战斗时我并不在意,但被比我小的你这么说,我果然还是有些生气啊。总之不要突然说别人很奇怪啊。」
他该不会忘了自己也差不多是个怪人。
说着,斋木摊开双手。被关在手掌中的的蝴蝶轻盈起飞。离开了地面,越飞越高,最后朝着绿林冠外面的春日碧空飞去。
目送蝴蝶的辛开了口:
「你不是想捉蝴蝶么。」
「嗯。嘛,不过。」
小小的白色蝴蝶已经融入蓝天,不见了踪影。尽管如此,斋木还是目不转睛地追寻着蝴蝶的轨迹,说道:
「也许是他们中的某个人吧。」
可能是昨天在这里战死的其中一个同伴。
「…………?」
他朝冷着的脸中隐约露出惊讶表情的辛耸了耸肩。
「蝴蝶是死去的人灵魂的化身。蓝色是天堂的颜色。你没听说过吗?」
不需要教导,在所有的文化,对所有人来说,蝴蝶都是灵魂与死后的象征。
「没听过。……你相信那些东西么?」
天堂,或者死后的世界。
从他的声音中隐约听出厌恶感来看,辛应该不相信这些吧。一想到死神可能并不相信天堂或者地狱的存在,斋木就苦笑着摇了头。
「天堂也没什么特别。就是在惨不忍睹的状况下死去后去的乐园啦,无忧无虑这样吧。不过,蝴蝶的话。」
对于人类而言,是死亡后灵魂的化身。
「相信……吗。」
自然而然地移动视线,仰望天空。略显朦胧的,春季苍穹。
那片蓝天的另一边,或许就是斋木没有见过的蓝色海面。因为他相信死者的世界是存在的,天堂的颜色也是蓝色的吧。
「你以前在的强制收容所,里面的孩子怎么样了? 那些比你还小的,被收容时和婴儿差不多大的人。」
辛沉默了片刻。
似乎是回想起了什么,才陷入沉默。
「死了。」
「是吧。我在的收容所也一样,大家都死了。」
突然响起的怒骂声与暴力相向的极度紧张状态,这就是极其恶劣的强制收容所的环境。身为庇护者的父母和兄弟以及周围的大人都被带到战场的一边作劳役,加之没有正规医疗的状况下,幼儿的死亡率颇高。
婴儿和幼儿,原本就容易夭折。出生的孩子大部分都能长大成人,也是医疗发达的近现代后的事情了。
据说失去那一恩惠的强制收容所,几乎没有哪个孩子能够度过第一个冬天。
「我在的收容所,大家都得感染了某种病。没有手段医治,也很害怕会传染,……所有孩子都被关在收容所外围的营房里。」
「…………」
「那些孩子……」
他回想起。哭声也好、呻吟声也罢,在周围完全听不见声音之后,他朝里面看去,看见了营房最深处的那一面墙。
「我画了蝴蝶。挤到营房的靠墙处,用手画在上面。」
颜色是泥色和沙色。作为墙壁之外的家畜小屋的强制收容所,不可能有供孩子们绘画的颜料与蜡笔。
不过,斋木却在那里舞动着幻想出来的色彩。
画出无数只蝴蝶的无数孩子,最后一定会在梦乡中看见鲜艳夺目的色彩。
「当时的我们哪可能知道。那时候,那些家伙的年龄都还只是比婴儿大一点而已。不可能教会他们的。但,那些家伙都画了蝴蝶。」
大家还不知道蝴蝶是灵魂的象征,……恐怕是在描绘蝴蝶从地狱中解放出来的幻想。
正因如此,蝴蝶才好成为逝者灵魂的象征吧。斋木想到。人死后就会变成蝴蝶。早已被征召入伍的父母、姐姐、哥哥和先一步死去的同伴们也一样。
「我们也一样。」
据说还有碧蓝色的蝴蝶。只有以前共和国的领土内才有,八十六区并没有。闪耀着璀璨蓝光,于空中起舞的漂亮蝴蝶,就在这个世界。
被死后世界的色彩围绕,作为死者灵魂化身的生物,然而斋木是肯定不能亲眼目睹了。
死后也是如此。
「应该就是那只蝴蝶。死后也应该只能变成蝴蝶。薄弱的翅膀、脆弱的身体,注定会经受风吹雨打,最后应该在离自己尸体不远处坠落。」
那时孩子们梦见的美好世界,至今没有见到。
不过。
「不过,不一样。这里不一样了。……因为有你在。」
即便死者只能化身脆弱的蝴蝶,也有死神将其怀抱带着他们前进。
斋木和先前死去的同伴们,与辛在一起,一定会比一个人死去走得还要远。应该能看到那些原本不能看见的东西吧。
透过森林的间隙,东部竞争区域的深处。与〈军团〉控制区域相邻的遥远处,今天红艳的花朵盛开得十分烂漫。
或许,他们的确能抵达那处深红的彼岸。
在基地的机库里停下了自己的〈破坏神〉,但没有立即打开座舱罩,辛轻轻地叹了口气。从保持开启的光学屏幕中,能看见同样停下〈破坏神〉的斋木以他特有的轻快脚步向某处走去。是特意放了东西在狭窄的驾驶舱吗?令辛惊讶的是,斋木扛着一个大铁锹出来。
……他有病啊。
为了让旁人不越过,于是划了一条界线,不知不觉中感觉被跨越了。当他回过神来时,似乎已经要向对方伸出了手。
无论如何,即使他伸出了手,谁也都会比他比一步离开。
哗啦响起的杂音,打断了他的思考。
『一一管制官一号呼叫第一战队。送葬者,听见了么?』
「送葬者回复管制官一号。什么事?」
无线电传出一个年轻且稍稍胆怯的男声,辛淡然回复。墙壁里的大部分管制官都不敢与辛进行感官同步。其中有些特别胆小的家伙,连无线电联络也只是必要的最低程度。
听他这么一说,辛一边想着这段时间的报告是叫去巡逻么,一边等待他的回复。巡逻之类的,从很久以前就没必要做,所以就没去过。
『现在下达下一个任务。一一在竞赛区域深处、〈军团〉控制区域深处附近,确认了建造中的前进阵地。现出动第一战队全部战力击溃该前进阵地。』
辛微微扬起眉头。
〈军团〉为了推进战线一一为扩大控制区域而建造的,作为踏板据点的前进阵地。建造完成后,接下来〈军团〉自然就会展开攻势。想要击溃那里需要强大的兵力。
所以在据点完成之前一一攻势准备完成之前,要先发制人击溃前线阵地。运用作为共和国防卫战力的八十六虽然是理所应当的。
「只有第一战队,吗? 以下第二战队的支援呢?」
〈军团〉也知道在前进阵地完工之前会受到敌军的袭击。用于护卫与迎击的部队,已经如管制官所说的在据点周围部署开了。
约莫有两个大队的规模。不止战车型、重战车型为主体的机甲大队,恐怕还装备有专门迎击的反战车炮兵型(stier)吧。即便如此,对于仅仅一支战队来说,依然是非常强的战力。
『没有支援。……判断为没有必要。』
辛深深叹了一口气。通信对面的管制官缩紧了身子,但辛毫不在意。没有顾虑的必要。
以两个大队规模的〈军团〉为对手,而他们只是一支连〈破坏神〉都没满编的战队。综上,也就是说。
「叫我们送死是吧。管制官一号。」
〈5〉
八十六,难免会死。
在这绝对会死的八十六区战场。被敌机与抛弃他们的祖国的地雷原四面包围,落入机械装置的亡灵之手。总有一天。
必定会死。
尽管如此,当听到与死亡宣告相仿的来自共和国的任务通知后,处理单元中的所有人都默不作声。
说明完任务内容与大概的作战计划后,辛站在队员们面前不再出声。原则上不是人类,作为不过是自动无人兵器机库的八十六区的基地。建造得异常简陋的简报室里。不知道某人恰好从哪搞来的战区地图前面。
如果内心不满,有怨言的话,他都会听下去。恐怕辛是这个意思。
这份不满与怨言,本就不该由辛来承受。
所以斋木先一步说道。
赶在无可奈何的恐怖与愤怒,发泄到等待他们的辛身上之前。
赶在对〈军团〉的恐惧与败战的愤怒、为把八十六定义为人型家畜而产生的自卑感寻找发泄处,同伴们犯下与共和国白皮猪同样丑陋的罪之前。
「明白。一一你们这些家伙摆着一副这样的表情。没问题的吧。毕竟、」
斋木一边感受到聚焦他身上的视线,一边笑了出来。坦然的说,那几乎是每个人都明白的道理。
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必要。
毕竟。
斋木回头看向视线之中的,一双给人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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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深刻、明亮的血红双眸,说道:
「即便战死了,你也会带着我们去吧。我们的死神。」
血红色的色彩,在那一瞬泛起了波澜。
斋木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道波澜,说道。
至少让他露出笑容。
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希望能减轻他所背负的东西。
「那样的话就没问题了。也不算坏。……是这么说吧。因为有你在,我们不会独自死去。即便死了,谁也不会被遗忘。……在我们死后,你也会带着我们走下去。所以说,即使我们死了,也不算坏。」
没错。死亡并不可怕。
我已经做好了觉悟。在死后,我们也能得到救赎。
所以死亡并不可怕。
但是,还留下一个遗憾。
他明明冷静而透彻,却也很激烈。明明摆出一副与世无关的表情。
只要与他共同奋战,他就不会抛下任何人。留下他独自一人先一步死去,他也不会抛下任何不像话的战友。那样的他,本质就是一个温柔的孩子。
我们终究只能成为他的负担。
明明选择了拯救别人,自己却没得到过任何人的救赎。自己不能向任何人寻求救赎。
背负重担的那孩子。
如果能与他并肩作战,是最好的了吧。但是我们没有那股力量,无法陪伴他到最后。
……抱歉啊。
那个声音,无法用语言说出,无法向他传达。
在等待出击的〈破坏神〉驾驶舱里,辛不经意间将注意力放在储物盒里的铝片。
连接上了感官同步,他能感受到周围同伴们紧张感。
那些是刻着死者名字,战死者的〈破坏神〉的小碎片。数量不断增加,在不能建造坟墓的情况下,用于代替的铝片墓碑群。
最初与他交换这个约定的战队长的笑脸和长长的黑发,辛现在仍记忆犹新。那头被淋湿黏上的黑发,还有她的血的颜色。
曾经被人憎恨、被人依赖。被厌恶也好,心灵相通也好。他还记得所有人。
所有人都死了。
然后,死亡会一直持续。
八十六就生活在八十六区这样的战场。不存在活路。注定会死亡。谁都是一样。
尽管如此。
一一你也会带着我们去吧。我们的死神。
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能拯救他们的话。
因为,他能做的只有那样。
带领着所有人。
走到他希望的尽头。
抬起眼睛。献血般深红色的双眸,如今变得凛然寒冷,那股激烈已然平静,唯有静谧一一仿佛冻结了。
就像是被拔出的一把冰刀。
如同掌控深红的战场,没有感情的死神一般。
作战开始时间。
昏暗封闭的驾驶舱里,文字跃动在保持启动的光学屏幕上。粗糙的画质搭配着非常相称的模糊文字。那就是总有一天会成为自己棺材的,会行走的铝合金棺材的启动画面。
《系统启动》
《共和国工厂 m1a4〈破坏神〉os ver8.15》
他目视前方,位于遥远彼岸的战场染上了红色。那是战场上盛开的一一一望无际的虞美人的鲜红色。
曾是白骨之原的战场上,那片血海就此狂舞绽放。
八十六区也是一处掩埋无数白骨的战场。八十六的尸体不会被祭奠,化作机械装置的亡灵在此彷徨。总有一天,他也会加入到那群死者当中。到那时为止。
到战场的彼岸为止。
嘎呲,刺耳的杂音,混杂在过时的无线电通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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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梦影斡盏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 米瑟冈萨斯
翻译: 米瑟冈萨斯
(译注:原标题「杯に射す影」出自泷濂太郎《荒城之月》中的歌词“春 高楼の花の宴 めぐる杯 影射して”)
废墟的满月之光明亮得惊人,极东的樱花树下堆积着无数淡红色的樱花瓣,仿佛在孕育这朦胧的月光。
共和国东部战线的第一战区,也是先锋战队的负责战区。废弃的都市的被瓦砾埋没的大街上,街道两侧整齐排列的樱花树此时都纷纷盛开,淡花樱的树冠几乎完全遮蔽了共和国特有的笔直道路。
抬头望去,蓝色的月光照耀下的花瓣,如雨滴般飘落。是个微风吹拂,连野兽也在酣眠的春夜。万籁俱寂的月夜下的淡红花丛,仿佛化身为某种邪恶的魔物。
能够永远地夺去人的内心。
背靠停放在适当高度瓦砾堆上的〈破坏神〉,辛仰头看向那处静谧般的迷人景象。
去赏花吧,想看一下暗自绽放的樱花是什么样子,这么说的人是凯耶。这是她的根源极东地区的习俗。欣赏花朵,享受美酒。这也是当四季更迭时,她的民族所喜爱的春日盛会。
虽然在共和国出生的凯耶并不了解这些,哪怕只有一部分,也想让她了解这段过去,于是他便设法找到了极东的酒具。
叫做杯(译注:这里指的杯是日式的“杯”,以区分西式的玻璃酒杯),是一种陌生的又扁平的酒具,长年来拿惯了金属餐具,现在拿起来就跟纸一样轻,据说是把木头削下来,涂上特殊的颜料制成。被称作漆的黑色鲜艳颜料,有种令人仿佛被吸入进去般感受,显得很深邃,如水一般清冽的酒中,倒映出樱花的身影。
轻抿一口,灼热喉咙的酒精化散出一股浓烈又芳醇的甘甜,沁人心脾。那是谷物的甘甜味,最近他也多少知道了一些。
咕,一口喝干的马修说道。他有着天青种的银发与淡蓝色的眼睛,如雪豹般的强壮的身躯与身高。
「一一好喝啊」
虽然辛不爱说话,但也显得太沉默寡言了些,对于担任先锋战队机枪手的少年的牢骚,辛只是淡淡笑了笑。
「看来这回并没白费功夫。」
「虽然不知道本来是什么味道——但应该也不错。」
「总觉得,喝了后整个人就轻飘飘了啊。」
双手拿着小巧的酒杯的米娜笑了。她有着绑成辫子的翠绿种象征的金发和玛瑙种褐色的眼睛。虽然看起来还是一副矮小稚嫩的样子,但却是战队前卫中的一员。
「……你该不会酒量很弱吧?那就不要喝太多了。」
有着黑发与黑色皮肤的南方黑种九条苦笑着将自己的杯子一饮而尽。他是在机库的黑板上写着退役一一战死的倒计时的阳光巨汉,与义妹的娇弱相反,看起来很强壮。
「或许有点晚了~。但九条怎么开始转来转去啦?~……」
「真是的……」
「欸嘿嘿 (/≧▽≦)/ 」
「嘛,既然上头了就不该喝那么多了吧。」
凯耶瞥了一眼并排樱花树那边并露出苦笑。
在她视线的前方是喝醉一大片的景象,戴亚和哈尔特、奇诺和托马在跳着奇怪的舞蹈。其他男女混搭在一块队员们也站起来哇哇叫好。
强行拉着躲在后面的千濑小小的玉手,有着浅黑色皮肤与一头银发的库洛特也拉着千濑一同加入到不可思议的舞蹈中。哇哦,众人中掀起一阵热烈的喝彩声。
看着激起的阵阵骚动的同伴们像脱缰野马一样在狂欢。作为原提案者的凯耶露出复杂般的表情。
「赏花就应该专心致志地以欣赏为主才是,像这样撒酒疯可是与赏花的目的背道而驰了……。而且再怎么说也醉得太快了点吧? 是还不习惯喝酒么,也对啊,毕竟是第一次喝到。」
被定义没有人权的人形家畜。八十六们每天的饮食中也只有淡然无味的合成食品,至于那些嗜好品是完全不可能配给的。
「嘛,只要开心不就好了吗。」
「……现在,不论怎样,辛都已经走在前面了吧。这句话老早前就一直想说了,但到现在才能传达出去。」
随后,凯耶撅着比头顶的樱花颜色还要更浓一些的珊瑚色的嘴唇也苦笑道
「不过,的确是很开心啊。大家聚集在一起吵吵嚷嚷。尽管我们奋战数年,但这种时候还是不多见的。」
战斗休息的片刻和没有其他各种繁杂琐事的时候,大家都很很享受与同伴们度过的时间。
九条露出阳光的笑容。
「是啊,如果笑不出来我们就输了啊!」
「此言甚是!」
与巨汉嬉戏着的米娜精神抖擞地朝天举起双手,在好像已经完全醉了的她的前面,可以罕见地看到马修上扬的嘴角。
这时,戴亚和哈尔特停下章鱼舞。并向这里走了过来。
「嗯,啥事? 叫我等有何贵干?」
戴亚的那张脸隐约有点红润。
语调有点紧凑不说,表情也很松懈,更有点站不稳的样子。
似乎是生平初次喝酒的缘故,现在醉得很厉害。
以坐姿仰望着那张处在非常高位置的脸,凯耶邹起了眉头。
「你们几个知道这很吵吗,戴亚、哈尔特。」
「欸,那是因为」
戴亚傻笑地挥动一只手。
「喝了这种东西,浑身都激情起来啦。怎么说呢,对了,祭典! 就是那种感觉。」
「而且,倒不如说辛和凯耶的氛围都太过淡定了吧? 难得的机会就尽情玩吧!耶! 过来嗨!」
上一秒用腔调说着的哈尔特眼神顿时两眼发直。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的,辛和马修快停下来啊。不用跟我客气了。啊,别整的就像什么世界毁灭的前兆一样,很恐怖的啊。」
「「耶」」
「大哥求放过。」
两人用捧读式的语气宣告后,就刻不容缓地修理了哈尔特一顿(还是很用力的那种) 。九条忍不住笑了,刚开始就不听懂在扯什么的米娜也咯咯地笑出来。
戴亚环挽着胳膊斜视上方。
「不过,我也有想搞一场让大家都热闹开心的活动的打算。雪仗不行就樱花仗,又或者去樱花树下寻宝吧!」
九条说道:
「不要,欣赏樱花就行了。」
「欸~,看着确实很漂亮,但还是显得太无聊了啊。」
「喵~」
「…不说的话都把猫给忘了。」
马修小声嘟囔,一旁装傻的哈尔特撅起嘴。
苦笑着的辛说道:
「樱花树下埋的通常都是尸体。不会有宝藏的。」
「「不会吧!?」」
但不知为何,戴亚和哈尔特的眼睛却明亮了起来。
「正合我意! 那就出发去找吧!」
「奇诺,奇诺!你带铁锹来了没有? 来人啊!」
「怎么可能会有啊,蠢货。」
「那么就先拿铁锹从某处挖挖看吧!然后来比赛看谁先挖到!」
「喂,太狡猾了,给我等一下啊,戴亚!」
话一刚落,戴亚、哈尔特,还有奇诺和托马就朝着樱花树的方向冲了过去。
目送他们离开的凯耶垂下双肩。
「服了他们……」
这时米娜突然站了起来。
「啊,九条快看!? 是流星啊!」
「不,那个,那样确实不行的……别像个小孩子一样去追流星啊!」
看见米娜跑去追赶流星,九条立即站起来。抱歉啊,九条举手示意一下,就马上朝追逐流星的小兔子的背影跑去。
随后,露出淡淡苦笑着的马修也站了起来。
「我去帮忙。」
他说完后也快步追上两人的背影。樱花树下的黑夜中,野战服的身影接连不断地消失。
「…………」
千濑分不清东南西北般摇摇晃晃地朝树丛的方向走去。察觉到的库洛特连忙追上去。两人回过头来招了下手,消失在漆黑笼罩下耸立的大树间隙。
一人两人,接连不断地消失。于樱花树底下,单手举起酒杯,饮尽之后,先锋战队的队员们便在欢笑中逐渐离场。落樱舞动间,起身随之而去的女队员们,带着不时的尖叫声用力挥手致意,也消失在花丛的方向。边走边嘻嘻哈哈笑着的两个少年兵,模仿之前的人敬了礼后也跟随上去。
接二连三,众人相继离开。
去到黑夜的对面。
黑夜的另一边,不知是何处。
与自身消亡的那天一样。
斯人已逝不复存,夜暗花明又一回。传出的笑声,终归静谧。
最后留下的凯耶,文雅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真美味啊。真的 连极东的米酒 什么的都能找到啊。是特意给我找的么?」
「是啊。反正,我觉得这样做比较好。」
在这战场的一角,将樱花当做最后的回忆之一的凯耶。她并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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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祖先出生的国家的酒是什么味道。
的确。直至最终,她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味道。
从共和国出生,在战场上长大的八十六,对战场以外的事物都一无所知。
不曾了解过其他人,便就此凋谢。
凯耶双手捧着空酒杯在胸前,露出了微笑。
「……在我祖先出生的国家,如果不到二十岁的话是不能喝酒的。所以说,今天是有点越界了呢」
看着她一本正经似的说出这席话,辛面露苦笑。
「如今你也到那个年龄了吧。」
「是吗。……这样啊。我两年前就到十八了啊。已经记不清生日是在什么时候。」
被投入八十六区,处在强制收容所恶劣的环境与战场的残酷磨砺下,让人对于日期的感觉都很模糊。
为自己庆祝生日的家人也几乎在瞬间就丧生,所以说,大多数人甚至连自己的生日都不记得了。
至少辛是这么认为,凯耶也是如此。当父母、兄弟、与故乡的影子隐约掠过脑海的时候,或是说还要在那之前,便忘记了自己的生日。
为了清除八十六区而设置的绝命战场,不需要那种东西。
「一一四月七日。」
说着,凯耶便睁开了眼睛
辛一直凝视着他,用真挚的口吻告诉她。
「在共和国沦陷之后,从共和国军本部发现了处理单元的人事档案。有我的和莱顿的,部队其他的人都有。」
那便是,战死与应该是被一同处分的一一连名字与坟墓都不会留下的八十六存在的证据。
「从那里开始追溯,家族的名字,原本的住址,在一定程度上都已经可以证实。当然,出生年月也是。——还有家,即便现在回去也不再认识的家。」
在联邦军夺回第一区利贝鲁特·埃德·埃卡利特后,辛趁着战斗的空闲时间去看了一次。
那个既陌生也没必要记住的家,可以说只是确认一下,仅此而已。
「……所以,今天你才会过来吗?在四月樱花盛开的时候。」
「也没错。不过」
他们降生于世,直至最终的瞬间才会停止,历经数年的磨难,并活了下来。他们确实存在过。最近他们也计划在凯耶生日的时间段内,为过生日的驻兵举办活动庆祝。
但这又是为了什么。
「我依然记得,不曾忘却过。我想再一次将这个传达给你。」
将一同奋战过,先一步死去的他们全都铭记在心,约定过要带着他们的份走到最后。这也是自己作为死神的义务。自己仍未放弃那份职责。
他并没有忘却。
连墓碑都不许立的八十六。先锋战队的同伴们也都不为人知的长眠于此。这里就象征着一块巨大的墓碑。
如今,自己活了下来,并再次踏入这里。
「这样啊……」
凯耶低着头,淡淡笑了笑。
「你……是在五月出生的吧。……这就被追上来了啊。明明两年前还比我小的说。」
「是啊。」
「不甘心啊。但是」
这时,凯耶很开心,是打心底在感到开心,露出笑容。
「你们几个家伙,能活下来就好。」
除了凯耶的声音外,不在场的戴亚、哈尔特、奇诺、九条与马修等先一步死去的所有人的声音也都包含在内。
「……是啊」
此时,一股强风吹过。
樱花的寿命非常短暂,自身很薄很脆弱,与它虚幻的花色相符,在一瞬之间绽放,也在霎时间凋零。不留一丝眷恋,轻易地从树枝脱离,缓缓飘落于地。
因而,这种不吉利的花,被发誓一定要活下去的战士们所厌恶。
但纯洁的花,也受到视死如归奔赴战场的战士们的喜爱。
落花凋谢。在那一片盛开的樱花树中,无数的花瓣随风飘落。
如纸一般轻盈,随着气流在空中戏游,还未飘落至地,便随着气流狂舞,将大气染上自己的颜色。
人们称之为,落英缤纷。
视野被同一种颜色所占据,无数的花瓣舞动在空,呼哇,樱花乘着夜风飘散,使得整条大街被薄花樱形成的漩涡所包围。
凯耶与同伴们消失的无明之暗,将所有事物,都用凋零的花瓣组成的纱幕,掩盖起来一一……
「一一诺赞大尉?」
呼哇,传来一股在这一个月里已经所熟悉的,清冽甜蜜的紫罗兰的香味。
他回首望去,只见蕾娜站在那片樱花雨之下。她穿着共和国蔚蓝的军服,长着白银种的银发与相同颜色的双眸。
当她收回视线后,盛开的樱花树下没有任何人。在用于替代桌子的瓦砾堆上,辛对面的位置那里,有一个斟满酒外表涂有漆料,却一次都未碰过的杯子,只有他自己一人坐在那里。
那里并没有本应该拿起那个杯子并饮尽的人。
从两年前开始,也过很久了。
蕾娜走在开裂的街道上,高跟鞋发出的声响传遍街道。然后一股与十一年前就被遗弃的废墟格格不入的高级香水的气味伴随着她。
她担任着作战指挥官,而辛则是机甲部队的总队长,两人都属于联邦西方面军的第八十六独立机动打击群。现在,为了支援旧共和国而被派到了这个地区。如今部队所驻扎的地方,是辛曾担任先锋战队的战队长的东部战线第一战区前线附近的临时基地。
在明知是违反军纪的情况下,还一个人跑到被夜幕封锁的战场上来。
「突然就从基地宿舍里不见了,我还在想去哪了……。因为丢的人是你,所以我判断是周围没有〈军团〉才敢跑出去的吧。」
「抱歉了。我本想很快就回去的,所以觉得没必要跟你说。」
说着,辛就站起身来,将手中喝干的杯子放到那杯还没动过的酒杯的旁边。
「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我以为大佐没上过第一战区的战场不应该知道这地方才是。」
来没来过先不论,或许在以往在知觉同调中也提到过这个地方的话题,不过在这里他也没有同调过。
「大尉的〈破坏神〉不见后,我就去问了维修人员。但也不清楚去向,后来我便问了修贾中尉。」
「……无论是谁,口风都不严的啊。」
看着先前搭乘他的〈破坏神〉来的蕾娜,莱顿耸了耸肩。
维修人员不论,知道隐情的莱顿也不应该对她开口才是。
但还是带她来到了这里,似乎也是被强硬追究了。
没注意到两人间微妙的视线,蕾娜仰望着那些仿佛填补夜空般盛开的美丽樱花。
过了一会后,呼,不禁感叹一声。
「……真漂亮啊。」
「是啊。……与两年前的今天一样漂亮。」
辛此时并未看向仰望他的白银双眸,而是凝视着那片景色。
在依旧无声的黑暗里,他继续望着那些绽放的淡红色花群。
「先锋战队的全员也曾在这里赏花过。两年前,被分配到第一战区的时候」
「…………」
活得够久的八十六,会被分配到这个最终处分场战斗至死,也就是规定在半年任期结束后会死。
「是凯耶的提案,在那时,战队二十四名成员都还活着。不过,那时候……」
与那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他眯起眼睛看着路边并排的樱花树。
只不过当时赏花的人,大多已经不在了。盛开的樱花,明月与黑暗,只有这副景象依旧未变。
「就是可惜这杯子。」
那是在临别前作为交换的东西,但战队里的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其中的意味。
「抱歉啊……打扰到你了。」
「诶。不,已经没事了。」
他来这里只是为战友不存在的墓碑扫一下墓。
当辛告知该回去的时候,蕾娜露出奇妙的表情并点了点头。当她瞥见放置在瓦砾上的那一对酒杯时,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代替而为的是,嗯,垂下小脑袋用鼻子闻了闻。
「……总觉得,味道不错呢」
啊啊,辛手中拿的那个东西,就是与酒杯配对的陶制容器——德利——。(注:德利是日式的酒壶)
「回基地前要喝一口么?虽说也没剩多少了。」
「是酒……吗?」
「据说是凯耶的老家极东地区的酒。」
「……哇,竟然还有这种东西……。联邦与其他国家的邦交不是还没恢复吗?」
与共和国一样,联邦的周围也被大群〈军团〉所封锁,直到不久前才确认了邻国的存在。
各国之间目前只进展到人流往来的程度,而遥远的极东地区,还没确认过邦交关系。
更何况从那里的特产。
所以说这个酒杯也是逛遍了圣耶德尔的百货店和古董店才找到,要是碰上最糟糕的情况实在找不到的话,就得用其他东西替代了。
「联邦东南部的酒厂在歇业时做的玩意,因为在联邦没有人认识就不值什么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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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人偏好一样的东西」
被摆在架子上的角落吃灰,好不容易店员才记起来还有这么一个玩意。
蕾娜苦笑道。
「我在离开基地时,从食堂传出的骚动原来就是因为这个啊。」
容量比大家流派的酒瓶来说要大,与联邦的葡萄酒与烧酒相比实际要大上两倍以上,很重也没有那必要,于是除了德利和几个杯子外的全部东西都分给了部队人员,大家似乎都对这个新奇玩意很感兴趣。
联邦军并没有不禁止勤务时间外的饮酒行为。辛也是因为确认过周边没有〈军团〉的存在,所以才敢放得这么开。
「那么,我也陪一下你吧。……所以」
咳咳,突然间蕾娜故意咳嗽了一下。
她用手指向辛,像打了他个措手不及般露出了坏笑。
「启动喝酒模式,诺赞大尉」
辛不由得苦笑一声。
「我是那种怎么喝都不会醉的。黑系种原本酒量就很强。」
这也是从黑珀种——同为黑系种的名义上的养父厄伦斯特那里听说的。在古代,作为武士阶级的黑系种对含有酒精的药物都有着很强的耐性。
实际上,有着一半夜黑种血统的辛与纯血黑铁种的莱顿,酒量都很强。
蕾娜那副戏谑的表情瞬间不见踪影。
「真的吗? 莱顿,喝到不省人事也真的没关系吗?」
「绝对会很讨厌吧。」
「饶了我吧。」
嘟囔着台词的莱顿被双方无视了。
顺便一提,在联邦或者共和国,只要你不醉酒撞到人,酒后驾车是不犯法的。
「这么说,以大尉的年纪现在能够喝酒了吗? 从联邦的法律上来看。」
「到了十六岁的话就没问题,我两年前就已经达标了。」
「那问一下是几月几号?」
「五月的……某天吧」
自己并不在意出生年月日这些,所以就没记得。
「怎么本人都不记得啊,那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的蕾娜垂下肩膀叹了口气。
「正好也是时候回联邦了,等回到联邦本部时请你调查一下,然后再向我汇报。」
「……我倒不介意,但这么做的原因是?」
「我下定决心了。」
说到这时,蕾娜露出了花儿般的微笑。
「大家的生日聚会。……一起办加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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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电击23届大赏虎穴联动小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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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米瑟冈萨斯
翻译:米瑟冈萨斯
「一一然后,定睛一看,河面上冒着许多绿光,闪来闪去的……」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别说了呀啊啊啊啊……!」
『咝……!』
辛泡完咖啡回来后发现,凯耶蹲在房间的角落里,捂着耳朵;在她的身后,赛欧坐在椅背朝前的椅子上,一脸愉悦地嘀咕着什么;而感官同调对面的管制官少女,似乎和凯耶是一样的感受。
窗外呈现出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是个非常适合当下情况的场景。他们不知道远方第一区的晚上是怎么样。
「那条河啊,在很久很久以前是一个惨烈的战场。意味着古代士兵们的怨灵,就被我们的战斗气场惊醒了……」
「都叫你别说了啦,赛欧你个笨蛋啊啊啊啊啊啊!」
他认为那应该是萤火虫。
看着边哭边喊的凯耶和好像连声都不敢出的管制官,辛想说出真相但又说不出口。
才不是他觉得像胆小的兔子一样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的少女很有趣,绝对不是。
「……挺意外的啊,一号管制官。我以为您不会相信这种不科学的故事才是。」
管制官少女似乎猛地一抬头。
『对、对啊! 这不科学,是迷信!这世上才没有幽灵呢,笑面狐!』
「那你能以科学的方式证明不存在吗?不能吧,那就代表……」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求你别说了一一一一!』
想要证明不存在的东西是几乎不可能的,但就算不能证明不存在,也不代表着就真的『存在』。(译注:参考恶魔的证明)
哪怕辛这么想,他也没有说出口。赛欧双手搭在椅背上托着下巴,将视线瞥向一角。
「来得正好,送葬者有没有经历过像‘这种’灵异事件?」
「没。」
「什么啊。」
辛很快就否定了,赛欧像扫兴般哼了哼鼻子。
随后辛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回头看向刚才走上来的阶梯。说怪事嘛,也算不上。
「……话说,现在有谁在外面吗?我在阶梯平台上看见个在敲窗的人影。」
「「桥豆麻袋!」」
被房间里的其他人的尖叫声吵到,辛皱了眉头。
「……为什么突然叫那么大声。」
「什么突然,这很奇怪好吧!这种玩笑完全笑不起来!」
「雨下得瀑布一样有哪个憨憨会出外面,再说平台窗外哪能站人,刚才不就你一个人去食堂啊!?」
也就是说。
「这样啊,原来不是活着的家伙么。」
「「别再说了!」」
被他们大声呵止后,辛就沉默了。
赛欧和凯耶搓着起鸡皮疙瘩的双臂。
「啊真是的,你那能叫没经历过灵异事件吗,我看你是遇到过但不放在心上罢了!」
「好吓人,看来还是送葬者的故事最吓人!」
就在处理单元们沸沸扬扬的喧闹声的另一头,好像能感觉到,管制官少女像突破了某种界限般突然倒下去了。
像是听见队舍二楼传来的嘈杂声一样,回收可再利用品回来的菲德停下脚步。
集装箱上立着一尊精美的金属雕像,是在几天前的战斗中从倒塌的大楼废墟里找到的。那是一尊抛光过的、女神般的白银色美丽雕像,因为刚才路过队舍的窗户磕到了几下,角度有些斜了。
光学传感器闪烁了一下,若无其事地继续走向自动工厂的熔炉。
像其他回收品一样将女神像扔进熔炉,嗯,今天也努力工作过了喔,勤劳的〈拾荒者〉回到自己的待机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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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电击文库magazine19年5月号 不想被别人看见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米瑟冈萨斯
翻译:米瑟冈萨斯
从罗格·雷西亚联合王国回到吉亚迪联邦。搭载着归国的机动打击群的列车,再次驶过龙骸基底隧道的深暗处。
哀嚎声的回响、嘶吼般的轰鸣。与同行的其他人一样,辛一边无意中听着嘈杂的声音,一边追溯着忽然浮现的往事。护送到强制收容所时的往事。人潮中护送士兵反复无常的暴力,保护着年幼的辛的哥哥与父母的言行举止。
但也同样因为太过模糊,如今再怎么努力也只能想起一小部分记忆。
他环顾四周,躺下休息的人有很多,与之前相比客车内的人数也有所减少。
即便如此,与八十六区相比生还率要高得多。而在那个绝死的战场,国家、军队之类的一一统统都不存在。几乎所有的人对于活着踏上归途这幅景象,第一次有了实感。
像这样活着回来是理所当然的,总有一天他们会这么认为的吧。
必须活着回去,无论是谁都想活着回去,即便不是每一个,但大多数八十六会有这么想的一天。
总会有那一天。
呼,微风无形地拂过,宛如银色绸子般的秀发掠过他视野的一角。
「一一辛?」
「蕾娜。……什么事?」
他抬头看去,本应该在校官专用的一等车厢的蕾娜,此时来到了虽然并不算狭窄、但以运输效率化为优先、周围摆满了事务性的箱子的二等车厢,与众不同的美貌扬起了嘴角。
「想稍微,喘口气。……可以让我坐吗?」
「诶,请便。」
说完后,蕾娜便匆忙坐到他对面的座位。
看着她那副模样,辛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按照车厢的等级来看,她原本在的校官车厢的座位应该会更宽敞吧。
就如她说的“想喘口气”那样,呼,蕾娜像是安心了一般,发出放松的叹息;嗯的一声,又像小猫那样伸了个懒腰。
然后爽朗地露出笑容。
「辛,真是辛苦你了。」
说着没那回事,然后跟往常一样摇头一一辛没这次并没有那样做。
「‘嗯’,这次的确有点累人。」
辛朝她耸了耸肩,蕾娜高兴地眯起双眼笑了。
毕竟被说了请依赖她,不要独自承受一切这样的话。
他并没有忘记那句话——确实有传达到了。
「回去以后,会有一段时间的休假。辛和我都一样,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哦。……虽然还不能去看海。是这样,吧?」
联邦没有海洋。
唯一拥有的海岸也在北部的军港,如今处于〈军团〉的占领之下无法靠近。
即便如此。
「嗯。不过,要是有想去的地方,我会陪你一起去。因为蕾娜你还不熟悉联邦的街道吧。」
「真的吗!那我就不客气了。请带路吧。」
蕾娜笑靥如花。
突然间,耀眼的阳光照亮了那副笑容。
列车穿越基底隧道,进入联邦的领土。车窗外显现出这个季节本应该有的,开始带有焦躁感的初夏阳光与春夏更迭时的景色。
已经习惯了雪景下灰银色与白色、薄暗色交织的战场景色的眼眸,此时仿佛闪烁着光芒,映入眼帘的是深蓝的天空与矢车菊的蓝色花田。
他们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在发出感叹的同时,蕾娜说道。
「……真漂亮啊。」
「嗯。……真的很漂亮。」
碧空闪耀之下,列车如阵风一般驶过高速铁路。
是啊,高速铁路。在两人闲聊之中,时间仿佛转瞬即逝;回过神来时,已经临近联邦的库洛伊茨北克市终点站。
两人恋恋不舍地结束谈话。毕竟两人担任着作战指挥官和战队总队长。为了让数千名处理单元和支援人员能够顺利下车,两人都有应做的事情。
列车无声地驶入终点站专用的月台。
两人同时起立。
虽然不知道是在终点站下车的哪个时机,但两人似乎不知不觉中被拍了照片。
「……宣传部他们来确认是否能用于宣传,不过」
说着,格蕾特将问题源头的照片滑过咖啡桌。看见照片后蕾娜顿时僵直,辛也陷入沉默。
照片的主角自然是被询问的对象,也就是辛和蕾娜。蕾娜戴着端正的军帽,身着藏青色共和国式军服;辛则是钢铁色的联邦普通军服,从背景是库洛伊茨北克市的终点站来看就能看出是在哪个位置拍摄的。也不知道是哪个时机拍下的,蕾娜的脸上浮现出略微羞涩的笑容;与之形成鲜明对比,辛虽然显得静恬,但却投过了锐利的视线。
辛也好、蕾娜也好,两人都是军人。虽然战争的敌人不是人类,但如今暂且也是战时阶段,即便是报道机关,若是没有获得采访许可,就不能随意将相机对准与军队有关的。况且还是将〈军团〉当作重点进行挺进作战与压制为主任务的、有着许多机密的机动打击群,采访许可这些首先就不可能会允许。实际上火车站也被暂时封锁了,处于包括报道机关在内的民众都不能进入的状态。
但,如果是同属军队一员的宣传部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原本机动打击集群就属于以宣传联邦的正义与支援他国而造势的一种宣传部队。
「文策尔大校。这是……那个。拍我和辛……诺赞大尉的目的是……」
「以机动打击集群取得的战果为报道,有利于提升士气,顺便还能宣传联邦的正义。救援联合王国与摧毁〈军团〉据点是值得夸耀的大战果。所以在不泄露机密的程度下对机动打击集群进行宣传,貌似也有招募志愿兵的意图在内。让民众听闻有如此年轻的战士们在最前线奋战着之类。」
「…………」
不过,格蕾特耸了耸肩。
「鉴于诺赞大尉你们八十六的境遇,虽说是应该献身国家的军人,但也有意见表明最好不要将包括照片在内的个人信息泄露到军队以外。决策权就交与你们俩了。米利泽大校,那并不是你的错,终究还是因为共和国。」
「嗯……」
暧昧地点头的蕾娜陷入沉思。
辛一言不发,淡淡俯视着眼前的照片。
搞宣传,如果这样做对于提升士气有所帮助的话,或许应该这么做,但还是感到很害羞……蕾娜心想。
虽然对于军队的想法都无所谓,但说实话,辛发自内心觉得会很麻烦。
而且加上那个。
散发着特征性般的静谧感,独一无二的血赤之瞳使人发寒;宛若古代名刀一般锐利的眼神注视着前方,看着这样伫立的辛。
真帅气啊……蕾娜心想。
白银长发犹如光芒一般散落开来;脸上浮现出仿佛感到羞涩,如同初次盛开的花朵般幸福的笑容,看着这样的蕾娜。
真漂亮,辛心想。
……不过。
到底是怎么了呢。
这样的辛。这样的蕾娜。虽然只是一张照片,但却不想让别人、其他不特定多数的人看到。
不想让别人看见。
虽然不想让别人看见,但说出除私情以外什么都不是的理由也未免有些牵强,而且还不能在彼此面前说出口。两人都陷入沉默。
两人对于突然涌现出的强烈的自私以外什么都不是的情感而感到困惑。
察觉到眼前两位年轻的部下内心的困惑与纠葛,格蕾特露出苦笑。
「……这样啊。我会推辞掉。……那作为纪念,要不要照片?」
「「要」」
不加遮掩呢。
两人即刻回答,且从发声到内容都完全一致。
直到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蕾娜满脸通红并僵直身体。
在她旁边的辛也微妙地移开了视线。
格蕾特苦笑更甚。
真是服了,这两人是太好懂了还是什么。
「那么,我会尽可能的用好的画质帮你们冲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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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fragmental neoteny - brand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米瑟冈萨斯
〈1〉
在机库规定区域停好〈破坏神〉,辛打开座舱罩。
从机舱出来后,将自己的座机交给跑过来的维修班。辛斜视一眼目睹了折断一把高频刀惨状的〈破坏神〉,传出零星咒骂声的维修班后,继续走在杂乱的机库中。
从今天的战斗中幸存下来的队员和维修班,像往常一样不愿与他交谈,辛也无视周围的人。
但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
「――辛苦了,诺赞“副队”。」
面前倒映出的影子与不经意间传来的声音,令辛抬起头。只见一名有着一头竖立式硬质金发的青年露出了笑容。
「琼音队长。」
「叫我卫寿就好了……说了好几遍你还是没改口啊,还真是顽固啊。」
哈哈笑着并向辛走来的,是这支战队的战队长琼音卫寿上尉。有着比辛高出一个头以上的身高,以及炯炯有神的朱红色双眸。
「今天也表现不错嘛。多亏有你在,我和队里的其他家伙也得救了。」
「我只是通知了敌军动向而已。」
「足够了。总比被敌人打个措手不及要强。」
说着,卫寿笑得更深了。
他的眼睛颜色是朱绯钟(spinel)特有的朱红色。黄昏般的颜色。
「没想到你会通知我呢。虽然迟早都会要进行同调,但那也是需要勇气的吧。谢谢你。」
相信我吧。
「……无妨。」
那也不要紧。
就如他所说,只要辛连接同调,队友迟早会知道。
卫寿面露苦笑。
「我都这么表扬你,老老实实接受不就行了。……说起来,你、」
「?」
「你上战场也差不多一年了吧? 用户名啊个人标志啊,这些也得好好考虑下才行了。」
「…………。是啊……」
与为别人的事情异常高兴的卫寿相反,辛发出不感兴趣的叹息。
在战场生存了一年的处理单元,在通讯期间使用的不是小队名与编号为组合的识别名(call sign),而是固有的用户名。同样,也会在座机画上识别名外的个人标志。大部分处理单元会在从军一年内死去,这也是八十六区的惯例。
当然,这些并不会记录在共和国军的公务文件中,但基本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处理单元们的上司并不会在意人型猪的怪癖。
「你有想过吗? 这种感觉不错之类的。」
「反正都只是用于识别身份的符号而已吧。跟名字、识别名、收容编号一样。」
看着近乎以宣泄的口吻道出的辛,卫寿随即眯起双眼。
「你讨厌自己的名字吗? 辛。」
「…………」
那一瞬间,记忆深处浮现出鲜明的声音以及那双眸子,辛紧咬牙关。
辛(sin 罪孽)
都是因为你。
全都是你的错。
「……不是。」
辛回应的声音,略显僵硬。
自己发出的声音不知怎么听起来很刺耳,辛低着头。攥紧的拳头因摩擦皮肤而吱吱作响。
而卫寿似乎装作没看见。
「如果你没有想法的话,就由我来想吧。那就……」
思考了片刻后,他浮现出似乎想到什么好主意的表情,竖起了食指。
「“巴雷克”怎么样? 那是神的别名,是统率亡灵战士的战神、“火眼者”的意思。你实际上也就如神或怪物一般强大,况且你还有那个约定……和你那双漂亮的红色眼睛很相符。」(译注:巴雷克(báleygr),古诺尔斯语,是民间给奥丁起的诸多别名之一。除了有“火焰之眼”的意义外,也有“躲闪之眼、鬼祟之眼”的意义。这个名字后来成为军团对辛的识别名(call sign)。「火眼」同时是台版译名。)
当辛不由得扭头看向他时,卫寿像得逞一般,再次笑起来。
看着那张像对年龄相隔很大的弟弟成功恶作剧的哥哥的表情,辛有些慌忙地移开视线。
「……我配不上。」
「是吗? 我想既然都这样了,就随便取个逼格高的名号好了。反正、」
辛抬头看去,卫寿笑着朝他耸了耸肩。
「就如你所说的,只是用于识别的符号,本质没有变化,是场自我满足的游戏罢了。」
目送副队长细小的背影离开机库,卫寿将目光移向在稍远之外关注刚才那幕的维修班长。
「辛苦你的不辞劳累了,星野。维修班长大人。」
「维护和修理是我们分内的工作,应该的。……卫寿。」
他是卫寿在幼年学校里的同学,也是一起被抛弃在战场的维修班长,仿佛凝固成苦涩表情的他,将视线瞥向他处。他有着近似银色的金色头发,以及源自北方邻国移民血统的淡紫色眼睛。(译注:这里的“幼年学校”指为了从幼年培养干部将校候补而设立的全住宿制教育机构)
「你还是别管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小鬼为好。」
「怎么了吗?」
「光今天就死了多少人? 从那家伙分配到这后开始、」
「啊啊……」
卫寿轻叹一声。是那个流言么。
辛两个月前被分配到这支战队,担任副队长一一顺便一提,八十六区的指挥系统是纯粹以战斗能力决定的一一关于赤红眼的少年兵,一直以来都有萦绕他的不详谣言。但是。
「不能说是那家伙的错吧。」
「怎么说呢。也是有例子的……听说那家伙迄今为止所属的战队,除了那家伙以外的所有人都死了。」
哎呀呀,卫寿歪着嘴说道。这个好友虽然绝对不是坏人,但对待朋友圈里人与圈外人的差距还是很大的。
正因为星野重情义,才会极其厌恶伤害同伴之举。虽然他能够理解,但。
「嘛,应该是真的吧。……那家伙、」
卫寿朝隔着机库墙壁的方向,也就是队舍里的战队副队长卧室那边看去。
除了必要时间外,辛大部分时间都在他的房间里独自度过。从未见过他与同年段的少年兵闲聊过。
「他没叫过任何人的名字,不过他有着约定的事情在,也不是不愿记住吧。――但他还是想要划清界限。」
在总有一天会比他先一步死去的同伴之间,划一道界限。
大部分能够获得用户名的长命处理单元一一“异名者”,恐怕都曾有感受。对卫寿而言,这种感情并不是没有印象。
因为,若是投入过多的感情,失去的时候就会愈发痛苦。
作为“异名者”的卫寿他们,失去的远比能承受的多。处理单元从军一年,一千人中也没有一个人能活下去。
但也正因如此。
「不是那家伙的错。」
八十六终究会死。在八十六区的每个人都会。
草菅人命。
不是某个人的过错。
「卫寿、」
「卡珊德拉是预言了会如实发生的毁灭的先知。但这不能意味、」(译注:卡珊德拉是古希腊神话中的先知,她曾预言过许多大事件,比如特洛伊的毁灭。受到给予她预言神力的阿波罗的诅咒,没有人相信她的预言。)
比方说,将预言者看作是毁灭的原因。虽然悲惨结局不可避免,但人们不免会想找出原因责备,这也是人类社会中常见的现象。
就好像以前共和国将战争与战败的罪名扣在八十六的头上,将其赶上战场一样。
「并不是卡珊德拉招致了毁灭,况且那并不是其所希望的。」
〈2〉
「……虽然卫寿说过了,但实际上呢?你是先知(卡珊德拉),还是瘟神呢?」
从〈破坏神〉修理处大致确认完机体动作后,对于唐突向他询问的星野,辛则不感兴趣般朝他瞥了一眼。熄灯之际,只有两人在的前线基地机库里。
他是辛到来前的副队长,尽管彼此的年龄与体格都相差很大,但将他从位子上拉下来的辛,在与〈军团〉战斗时展现出无人能比的战斗能力。另一方面,由于驱使〈破坏神〉发挥出超越原有的性能,所以座机的损伤、损耗率也居于榜首。
每回作战都会把〈破坏神〉开得遍体鳞伤,最近维修与维护都赶不上进度了,只能靠交替使用分配的专用预备机,勉强运转着。
尽管如此,他自己却没有受过重伤,真不可思议。令人仿佛觉得没有血液流淌的端正白皙面孔,扭头看向他。
他对上那双与十一二岁年龄完全不符、被削去感情色彩的鲜红眸子。
「喂。」
「什么。」
「有那种能力,你和卡珊德拉本人没什么区别吧。是见到了无法避免的未来,还是说,自己才是招致预感中的灾祸之源呢。」
辛是否也觉得自己和卡珊德拉一样是瘟神。
淡紫色的眼睛半眯着,星野发出野兽般的呻吟。
「……你这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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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想有人死去,不然就不会和队长他们说那样的话了。……我也不想被人叫作亡灵附身的怪物。」
「…………」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从他的语气里感受不到任何气馁与厌恶。
面对难以判断而缄口不言的星野,辛俯视着只有脚部换新的〈破坏神〉,说道:
「维修班长,能顺便拜托你一件事吗?」
星野的眉毛稍微上扬。
他既意外又惊讶。
是知道到自己被讨厌了么。辛到刚才为止,除了维修工作需要以外,从来没有和星野说过话。他是在,请求?
「说来听听,是什么事?」
「能告诉我解除〈破坏神〉安全装置的方法吗?解除所有对驱动系统和控制系统,还有对机动性的限制。」
星野半眯着的眼神变得犀利。
「你听谁说的?」
「华莲少尉说的。他负责我的〈破坏神〉。」
「……那个笨蛋,明天出来要揍一顿才行。」
普通聊天倒没什么,一想起那些大嘴巴维修员,星野就不禁厌烦地叹了一口气。
他带着这幅表情说下去。
「你知道安全装置这个词的意思吧。不像动画、漫画里的超级机器人那样一解除就能获得更强力量,现实可没有那种简单又方便的功能。有必要才会限制。以现有的设定来说,你们这群小鬼的负担就很重了。」
虽然〈破坏神〉的运动性能不高,但它的缓冲系统很垃圾。
与〈军团〉主力战车型与近战猎兵型、量产机中体型最大的重战车型相比,不仅走得慢,行驶的声音也吵到没得比,……缓冲系统的冲击力反弹震不死乘员也能震掉半条命。
「过去有数不清的人被这毁掉,我是过来人才懂得。你才活过半年就觉得自己很特别了吗?」
「不是。」
他淡然摇了摇头,至少在他缺乏感情的面貌上,看不出他们年龄阶段特有且毫无根据的全能感。
不论别人的语气高昂或厌恶。
他只会平淡回复。
「但我需要这么做。高频刀……如果用上近战武器,机体反应越快越好,不能用跳跃机动说实话会很难操作。」
「那不用那些在维修上浪费时间的近战武器不就行了么,那样不就跟」
自杀志愿者用的一样,虽是事实,但他没说出来。
虽然很强悍,但射程——或者说战斗间距很狭窄的高频刀是危险的武装。辛明知这一点,还真的跟他说了,但他并不能说辛只不过是门外汉。
实际上,因为作战有了辛,他们也得到了有利的一面。
正面切入〈军团〉的队形,扰乱敌人的配合并吸引注意,正是由于身为近战兵种的辛时而会单枪匹马对付战车型,其他队员面临的危险概率就下降了。
……至少。
不想让同伴死去这句话,是真的?
「行吧。」
他没有对上突然抬头看向他的眼睛。
就像星野刚才说的,提高〈破坏神〉的机动性是排除处理单元安全性的行为。不论是驾驶员还是机体,承受的负荷都会增加。
不是因为做不正确之事也会被感谢。
「包括维修方法,等明天我把华莲那货打一顿再告诉你。你应该要一段时间来适应,我会陪的。还有――个人标志。」
不知所措的眨着眼的血红色眸子,……只有在这时脸上才露出与年龄相应的幼稚,星野一边叹息一边说。
「就像卫寿说的,也该要一个了。趁还在这支战队的里好好想吧。……嘛,」
除了装甲的涂装色——风干骨头般的暗淡棕色涂料外,共和国不提供其他颜料,不过废墟中各处可见的物资里面有。
「我来给你准备喜欢的颜色涂料。」
〈3〉
对于死后连墓碑与名字都没能留下的八十六而言,个人标志之类的东西毫无意义。
辛是这么觉得的,是就像装饰一样的东西。
可能他们也知道,这就是除他们以外无人会认识也无人会记住的空虚标志。
被昨天的雪染上一片纯白的废墟街道,一座尖塔坍塌的教堂前。站在破败的〈破坏神〉残骸前面,辛俯视着被压扁的装甲上描绘的个人标志。
那不是同战队队员的〈破坏神〉。积雪之下,饱受日晒与风吹雨打的装甲已经破旧不堪,驾驶舱内廉价的酚醛塑料座位上倒着一具身着褪色野战服的骸骨。
头颅不见踪影的颈椎上,识别牌(狗牌)的银色光芒也不见了,只知道是八十六。不过即便不是这样,他也知道这具遗骸就是八十六。
这个人是?
「…………」
将要磨灭殆尽的个人标志,是扛着长剑的无头骷髅。
就像死了却不得安息,为了寻找失去的头颅而在战场徘徊的亡灵。
仿佛是对自己的嘲讽,清醒的脑海在某个角落冒出奇怪的念头。
辛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在自己的座机上画了这个图案。或许是因为他感受到同样的讽刺,不然说实话,他是否会抱有这种程度的关心,都是个疑问。
尽管如此,在临终的时候,那个人似乎把辛叫唤过来了。
――辛。
耳朵深处残袅的声音使他眯起双眼,从当作脚手架的机体折断的腿部无声走下。
虽然这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但应该要埋葬他吧。……不,是辛想要埋葬他。就算不能建坟墓,也该让他入土。
然后,辛无意识地伸出手,触摸将要磨灭的个人标志。
将一同战斗过、先一步死去的人全部带上,他和爱丽丝与最初的战队的同伴们约好了,会记住所有人,带上他们。
虽然“那个人”并不是其中一员,但还是应该带上他吧。
〈破坏神〉的装甲是薄弱的铝合金。同样材质的飞机外壳可以用军刀切开,那能不能用同样的方法呢,于是辛拿用兼作突击步枪刺刀的刀尖――。
「哔。」
「……是你啊。」
好像是来找他的。
看见旧型号的〈拾荒者〉――菲德的身影,辛收好刀站起来。虽然在昨天的战斗中走散,但现在总算找到了。
看它啪嗒啪嗒地走过来,辛瞥了一眼雪地马路的对面――停有自己的〈破坏神〉的角落,说道。
「我的〈破坏神〉能源耗尽了,麻烦给我补充吧,弹药也是。」
「哔。」
战斗虽在昨天结束了,但这里是竞赛区域(contest area),他想尽快解除无法战斗的状态。
「等做完了――」
下完令后,辛突然注意了什么,眨了眨眼。
〈拾荒者〉是在战斗结束后拾取〈破坏神〉、〈军团〉残骸的垃圾回收机,为了回收无法整个装载的残骸,也内置了切割用的喷灯和切割机。
其他的〈拾荒者〉,只会单纯拆解并带回去扔熔炉,如果是这辆奇异且很聪明的旧型机的话,或许可以。
「菲德。能切那个吗? 我只想带那个回去。」
他指了指眼前的个人标志。
在战死者的机体碎片上刻上本人的名字,是他与爱丽丝他们的约定。但实际上,战斗中并不能轻易搞到这种东西,至今为止他已经用了普通金属片与木片当替代,如果菲德能切下装甲片的话。
不出所料,菲德的光学传感器闪了一下。
「哔!」
「那拜托了。」
「哔。」
它的前半部分鼓足气势地上下摇动,大概想点头吧。
这周边没有〈军团〉,只剩白骨的遗体如今吸引不了野兽。草食动物不能觅食而变得虚弱的冬天,对肉食动物而言是食物丰盛的时期,自然对肉分解完的枯骨提不起兴趣。
首先按第一个命令,补充了自己的座机。
为了带菲德去被埋藏的〈破坏神〉,辛踏雪而行,忠诚的〈拾荒者〉跟在后面。
切割个人标志菲德轻易解决了,但埋葬遗骸却出意外多花了时间。土被冻住了,用刺刀挖是件很苦的差事。
最后在看不下去(好像是)的菲德帮助下,显得寒碜的土堆总算完成。
昨晚的雪在夜里停了,如今晴空万里,不过寒风刺骨。辛靠在为挡风而摆出停机姿势的菲德的集装箱上,休息中喝着雪烧开的白开,待到冬日短暂的阳光渐渐倾斜,他便起身。
「哔。」
「嗯。该走了。」
菲德圆圆的光学传感器确认辛走到足够距离后,站起了身。即便白骨两手抱完还绰绰有余,仍然挖了一个坟墓,尽管会耗尽体力与精力,也干脆利落地付诸实践。
「不赶在天黑前回去就不好了,……战队长他们的机体碎片,如果还有残留就带一块回去了。」
(译注:这部分的剧情可以连着第一卷间章 无头骑士、短篇 一卷小册子一块看,86吧里和lk都有)
〈4〉
回去的只有辛和一辆〈拾荒者〉,以及卫寿他们的座机的小小铝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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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人果然是个瘟神啊。」
「可能吧。」
辛没有看向低声吼叫的星野。
明明其他人都没有活着回来,辛却只是受了擦伤和轻微撞伤程度的伤。他在这次战斗中也担任了损耗率最高的前卫。他的好运与超乎寻常的战斗才能,现在真的令星野厌恶。
其他人都没能回来。
只有他一个人。
简直就像夺走了其他人的运气,以其他人的生命为代价存活至今。
星野咬牙切齿。
「那家伙,已经活了四年。为什么这次突然就……!」
话说到一半,星野咬进了嘴唇。
活了四年,这就是原因。
才会被分配到这样激烈战区。
八十六注定要死。在〈军团〉的数量与性能上远远超过之前战区的、攻势极其激烈的战区,不死才奇怪。
所以,不管辛被分配到哪里,都是如此。
绝不是因为辛的到来。
道理他是知道的,但也怎么都无法接受这股感情。不仅是卫寿,战队所有的队员,都在这一战遭遇了突然。哪怕八十六迟早要死,也不会有全军覆没的结果。
而且这次是,所属的所有的战队。怎么会这样。
不叫瘟神,还能叫别的?
或者叫死神。无论是周围的敌人,还是身边的朋友,不区别对待,无情挥下镰刀――……。
仿佛不知道星野在拼命压抑住内心的激动之情,辛淡淡开口。
血红色双眸没有感情的波动,给人静谧、刺骨之感。
「维修班长。琼音队长跟我说过,该想一个个人标志和用户名了。」
像是降压一般,星野长叹一息。还以为他会说什么别的。
「嗯……我记着。那家伙打算自己给你想一个对吧。」
辛在他的指挥下首次活过了一年,大概,卫寿就当他跟弟弟一样看待。
但卫寿已经不在了。
不在世上了。
「是的。……所以我想自己起一个。」
辛说着,递给措手不及的星野一块小小的铝片。能看出是〈破坏神〉装甲的一部分,是块画着侵蚀严重的、他没有见过且疑似为个人标志的碎片。
不属于这座基地里的任何战队成员。但,这到底是谁的机体,为什么辛会给他这东西。
「我不擅长画画。所以,能帮我一下吗?」
也就是说要画这个吗?
下意识接过之后,星野凝视这个个人标志。扛着长剑的无头骷髅骑士的造型。
从同伴们的尸体中活下来的“异名者”,起的用户名大多是掺杂恶意的险恶名字。根据用户名画的个人标志,也大多是不吉利的,或者带有恶趣味的图案。这个骷髅骑士的造型非常适合。
简直就像――……。
「简直就像死神啊,不然就是送葬者。要是拿着把铁铲就更适合了。一个人幸存下来为同伴掘墓,跟怪物送葬者似的。」
没错,这简直就像是。
辛对自己的讽刺。
被他这么一说,辛毫无感觉,只是轻声嗤笑。
眼前比自己年长十岁的维修班长下意识后退,辛的笑容是如此地冰冷。
「――啊呀。这么一想不错啊。」
战队的同伴在昨天的作战中都死了。
而之前,分配到这里之前,从最初的部队到现在为止,除自己以外的人都没能活下来。
无论是谁,和他一起战斗的人都死了。
一个也不例外。
和一个死一个。
既然都这样了,怎么也无所谓了。只要能认清自己就是这么一个玩意,自己就能自觉应对了。
瘟神。
或者死神。
当自己就是这种存在,就没问题了。
被亡灵附身的怪物,被讨厌起来可方便了。比被人隔空关心好多了。将先一步死去的人带在自己身上,为了完成自己的任务内心不该为那方面动摇。
他必须要活下来。哪怕就他一人,也要战斗到底,他有必须要实现的愿望。既然如此,干脆从最开始就不依赖任何人为好。
让大家知道,他是这样的东西为好。
血红双眸眯起,嘴角像裂开一般上扬,露出冷笑。
星野的表情仿佛见识到恐怖一般,出于畏惧而紧绷。一旁的菲德在微微颤抖。
辛无法亲眼目睹,自己的表情是如此地凄惨、凄怆。
「用户名就用这个。――确实如此,对我来说这个名字很合适。」
与这个绝命战场上最令人亲近、最令人敬仰、最令人厌恶的死神划等号的名字。
明明比谁都要靠近死亡,却总是一个人活下来,一心继续埋葬他人。葬在他们无法修建的坟墓里头。连同至今为止死去的同伴,未来会死去的同伴,他会独自活到最后,直到在尽头将背负的全部埋葬为止。
「〈送葬者 undertaker〉」
appendix
前些天和〈军团〉较量了下,〈送葬者〉驾驶舱周边的装甲上出现了裂缝,所以他决定换掉周围的装甲。
位置恰好在个人标志旁边。况且每个人的个人标志都是特有的,就没有准备供重画的模板。
原因如上。
「……好了,这就搞定了。」
赛欧舒展沾满涂料污渍的纤弱身躯,站起身。他在刚被换新的〈送葬者〉纯白装甲上,重画上辛的个人标志。扛着铁铲的无头骷髅。
画一次顶不了多久又伤痕累累啊,几年来一遍遍重复画的赛欧心感徒然。和其他同伴的一样,是他的得意之作。
在一旁候着的――让赛欧分心而被他赶走的――辛走过来看看。联邦军军服是钢铁色,看惯沙漠迷彩野战服的赛欧还不怎么适应。
「总是麻烦你了。」
「呃。嘛,不碍事。不就是画你们和蕾娜的标志而已。谁叫我喜欢画东西。」
大概除我以外的人,都不会画吧。辛似乎想起了什么,笑出来。
「最开始的时候,你说过这些画的是什么玩意对吧。」
啊呀,赛欧面露苦笑。说在八十六区初次见面的时候么。
那时候同伴们都在自画自的个人标志。
「戴亚本来是黑狗,结果画成了黑河马,惨不忍睹呢。」
那是因为戴亚的用户名是黑妖狗(ck dog),好不容易才看出狗样。
「莱顿的狼人再怎么看也就像狗头人。科莲娜的步枪忘了画瞄准镜,安珠虽然画得还可以,但怎么看都画得太幼了。」
大家都不擅长画,烂到他不由自主说以后由他来画。
如果战死了,〈破坏神〉是棺材,个人标志就是某种形式的墓碑。虽然与辛约定了记忆和心灵由他保管并带过去,但赛欧也想对剩下的驱壳给予这种程度的帮助。
半沉浸于回忆,赛欧忽然微微苦涩地扬起嘴角。
「大家都没有画画的余裕吧。毕竟,小时候就」
每个人都活得很辛苦,集中营里的孩子连供画画的娱乐用品也没有。
「辛画的个人标志,怎么说呢,看起来有一种很为难的感觉呢。如果画得好倒还行,画不好就显得又笨又有趣了呢。」
「你直说太一般过于无聊不就好了。」
「说是一般,你就像基于异常的事务性才画的。说写实嘛,也不太像。就感觉一点感情都不带的……嗯。果然看着很无聊。」
姑且本人就在面前,当着面毒舌不怎么合适,所以他试图找个稳妥的表达方式,但就是没找着。
好在辛不受影响――事到如今,辛的性格已经变成这种程度的酸话也不会有感觉了的吧――那继续毒舌。
「与其说你在画画,不如说更像在画地图或者设计图吧。除了地形说明外你好像就没画过别的啊。」
「你居然明白了。」
「啊,真的是画地图?」
怪不得会变成异常的事务性。
共和国连战区地图都不舍得给一张,是好还是坏呢。
现在因为需要的地图都是由军里提供,再也没必要自己画了吧。
的确。
现在一切都改变了。在联邦,战斗必需的都会给下来,支援也是,教育和娱乐都有。
也有战死后被埋葬、祭奠同伴的权利。
「……你」
赛欧没有看向回头盯着他看的血红双眸,说道。他低头看着刚才画上去的无头骷髅标志。
这个不祥的死神纹章,在八十六区的确是一个救赎。不过。
「不改个人标志吗? 这么说虽然有些奇怪,但你已经不用背负了吧。」
至今为止,他背负了诸多东西。
赛欧他们当然理解背负的是什么。
辛就像没有察觉赛欧内心的小纠结,对他的唐突发言露出惊讶的表情并反问。
「你讨厌?」
「也不是讨厌画这个……觉得,有点不吉利。」
「啊啊……」
稍微想了下后,辛耸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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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
「也许是吧。但都用了六年了,现在我也不用再扮演下去,不觉得沉重了。」
「……这样啊。」
赛欧苦笑着点了点头。虽然近似罪恶感的复杂情绪还未散去,但辛如果这么觉得,也就没事了。
盯着个人标志的辛,突然开口。
「说起来,蕾娜的个人标志是什么情况。」
哼,赛欧嗤之以鼻。
「啊,是有这回事。虽然是我画的,但要有人发牢骚,我就去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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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旭日不升,是为永夜 序章 厉妇
台版转自轻之国度
图源:siriusgauss(lkid:sword_world)
录入:siriusgauss(lkid:sword_world)
校对:andromeda(lkid:爱丽丝·莉泽)
八六是注定一死之人。
第八六机动打击群日志的潦草文字
「军团」不会作梦。
梦是大脑进行的记忆整理作业。「军团」的流体奈米机械制中央处理系统,虽说是仿造大型哺乳类的脑神经系统,但终究不过是机械装置,无法实行同样的程序。
所以,她再也不会作梦。
『──无貌者呼叫女主人。』
僚机的呼唤,让她从待机状态的虚无薄明中苏醒。
自首次启用以来经过十年以上而似乎有些磨蚀的机体,略为扬起了复合感应装置。
与它们对峙的联合王国用「无情女王」此一识别名称呼唤这架「军团」。她有著寒月般的白群色装甲,以及女神凭倚新月的识别标志。本来该有的机枪装备早在多年前失去,如今此种初期批号的斥候型ameise只剩下她一架。
通讯由覆盖天空的阻电扰乱型eintagsfliege与飞在更高高度的警戒管制型rabe进行中继,跨越她潜伏的龙骸山脉,自更遥远的地方传来。
『作战目标未达成──请说明放弃作战之理由。』
她压抑住想叹气的心情。虽然她放弃能吐气的嘴、喉咙与肺已久,但身为人类时的习惯却总是改不掉。
『放弃?目的不是已经达成了吗,无貌者?──之前的作战造成联合王国的挺进部队丧失了大多数识别名称为「阿尔科诺斯特」的机体。我们迫使敌方战线后退,并且成功建立了前进阵地,下次作战就能突破战线。这么一来战场将会移至平地,到时候就是我们「军团」……机甲兵器发挥本领的时候了。』
看样子北方的独角兽很快就会失陷。
她冷漠、透彻地说道。
在几百公里外的彼方,无貌者做出回应。
那是她所属的「军团」广域战略网路中──以「军团」部队单位而论规模仅居第二,可与复数国家对峙的大队的总指挥官机。此外,他也跟她一样,是大陆全境全体「军团」集团的总称──统括网路中负责决策的指挥官机之一。
他──应该是吧──既然也是采用了人脑构造的指挥官机,理应还保有生前的记忆与人格。然而「军团」的加密通讯在加解密的过程中会消除发言者的语气。当她的话语在无貌者那方播放时,想必也已成了枯燥无味的机械语言。
『优先掳获目标「火眼」、「狡徒」以及「密涅瓦」尚未掳获。』
原来说的是她负责的战域──反联合王国战线的三个重要目标。
身怀看穿「军团」所在位置能力的特殊个体「火眼」。个体名称及经历不明。
联合王国的无人机驾驭系统,识别名称「西琳」之开发者「狡徒」。个体名称不明,推测为联合王国第五王子「维克特.伊迪那洛克」。
共和国的技术人员「密涅瓦」。个体名称「亨丽埃塔.潘洛斯」。
关于前两者,已于前次攻势中,在联合王国军基地确认到了存在。尽管当时没能发现密涅瓦的踪迹,但有情报指出她已从共和国前往联邦,目前人在联合王国。
只不过……
『这在我们「军团」实行被赋予的命令上,有其必要性吗?』
『在战略上有其重大意义。况且火眼极可能是「军团」最高阶指挥权限之继承者。领受最新命令,乃是目前统括网路之最优先目标。』
『…………』
「军团」是齐亚德帝国开发并投入战线,以侵略为目的的自律兵器。
这点至今依然不变。「军团」之所以在帝国毁灭后仍然以人类为攻击对象,纯粹只是因为它们遵从灭亡帝国的遗命。只不过是唯唯诺诺、默默无语、恭肃严整地服从著帝国军留下的「歼灭敌军」此一最后命令罢了。
并不是它们对人类发起了兵变。
「军团」终究只是人类的──已经逝去的人类忠实且顺从的工具。
所以想得到司令官,是组进「军团」中央处理系统之中的某种本能。「军团」原本是用以代替士兵到下级军官阶级的存在,按照本来的规定,负责拟定战略的上级指挥官应该永远是人类。它们的系统里组进了一项作为安全措施的初始指令,规定当一定期间未收到命令时,它们必须寻求拥有指挥权之人,或者是指挥权的继承者。
而正如无貌者所说,火眼有可能是「军团」的最高阶指挥权继承者。夜黑种与焰红种的混血,在齐亚德帝国是帝室的特徵。因为大贵族决不会淡化自家的血统,特别是身怀异能的古老门第,更是不知道在另一种思想下调整过的基因之间会如何互相影响。因此毋宁说这种混血只存在于帝室之中。之所以一味参与挺进作战这种死伤率极高的战斗,若是解释成当事人对现行政权而言是碍事的旧统治阶级,就可以理解了。
只是……她陷入沉思。
根据高机动型phoenix带回来的火眼观测影像,他是不满二十岁的少年兵。包括旁系在内,帝室之中没有这种年纪的成员。若非如此,再怎么说也不至于让襁褓中的公主即位。
那个少年兵,不是「军团」寻求的「皇帝王」──……
无貌者的发言,打断了不著边际的思考。
『女主人,贵官是否用计将火眼引诱至贵官的负责战域了?』
她沉默了一瞬间。
因为正是如此。
她本来就是有此打算,才会在高机动型身上植入了讯息。不应遭到击毁的高机动型万一遭到击毁时,会播放她的留言。留言之中没有传达任何具体资讯,只是邀请火眼前往不知身在何处的她跟前。
不过……
『这不就是我们的目的吗,无貌者……有什么疑问吗?』
『否定。请于成功引诱「火眼」后,将其击杀。』
…………?
她因为感到纳闷而陷入沉默。
尽管她已经没有能紧蹙的双眉。
『不是要「寻找」最高阶指挥权限继承者吗?』
方才无貌者是这么说的。
那应该是全体「军团」的意志才对。
应该是就连她与他们这些将所有「军团」纳于麾下的统括网路指挥官机都无法违逆的,组进「军团」系统之中的本能──禁规防护装置与绝对命令的意志才对。
『肯定。必须搜索最高阶指挥权限继承者──』
剎那间。
无貌者停顿了一段彷佛逡巡、困惑、混乱的空白时间。
然而下个瞬间,那语音已经取回了「军团」的──与全体残存人类世界为敌的杀戮机器之指挥官该有的无生命与冷酷性质。
毫不犹豫,毫无踌躇。
杀戮万物。
『──并确实实行排除步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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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旭日不升,是为永夜 第一章 森林里的狼人
原本前往列维奇要塞的「军团」主力,在他们夺回要塞后没过多久就调转了方向。
趁著此时敌方部队移动产生的空隙,联合王国军的救援部队也在夺回要塞过了一天多之后到达现场。
他们表示目前是由投入的后备战力拖延著「军团」的攻势……只是拖延罢了。他们既无法反击令敌军撤退,也无法维持战线。换言之无论是救援部队还是机动打击群,待在联合王国军第一机甲军团作战区域的全体部队,已经无法继续留在这个战场上。
因此,机动打击群与「西琳」浴血奋战夺回的列维奇要塞基地也决定弃守,努力全化做了泡影。
救援部队的运输军卡,与机动打击群的重装运输车──白色与铁灰色的这些车辆简直有如葬礼车队一般,驶离要塞基地。
蕾娜从这些重装运输车的其中一辆,勉强让超出规定的人数坐上车厢的拥挤车内,隔著防弹玻璃眺望暗沉的雪景。望著在联合王国的战场度过一段时日的基地,那座与「军团」互相争夺,最后仍然守不住的断崖要塞。
她的目光,不禁朝向那座断崖的一隅,如今只遗留少许残骸的攻城路。
自愿成为建材的「西琳」与「阿尔科诺斯特」全身上下都是联合王国的机密。特别是「西琳」的脑部构造,即使对于「军团」也相当有用。他们趁著短暂期间尽可能将其回收,据说难以回收的部分,之后也会用炸药与燃料彻底焚毁。
如人类一般牺牲,却不会像人类一样受到吊唁。
至于另一群功臣八六,也受到了巨大伤害。
即使是惯于战斗的他们也不习惯打这种雪地攻城战,而且即使浴血奋战,一连串的战斗在战略方面等于是以无所作为做结,一无所获。可能是因为疲劳与徒劳无功感的关系,在离开基地的前后时间,他们都是一样地沉默寡言,显得有些意志消沉。
造成最大影响的,是那条由「西琳」们组成的攻城路。
为了掩埋护城河并在高达一百公尺的断崖架构出倾斜道路,她们累累重叠,堆起必须抬头仰望的残骸之山。呈现少女外形的机械人偶们笑著摔落崖底、遭人践踏蹂躏而死,成了那个巨大的墓碑。
就连隔著主萤幕都是极具冲击性的凄惨影像,八六们却是人在现场,亲眼目睹。
而且还得踏烂她们惨不忍睹的残骸,一边牺牲她们的性命一边往上冲。
其冲击性无可计量。
坐在她对面位子的辛也是。
想起辛当时独自站在「西琳」们尸山前方露出的侧脸,蕾娜愁眉不展。
就像个不知所措的受伤孩童。
在被风吹散的雪花白纱后方,彷佛稍纵即逝。
他当时就是那样的神情。
那种场面,使得连在那第八十六区的绝命战场奋战长达五年的辛,都不禁露出那种神情……
目光转回车内一看,同个车厢的处理终端们几乎全身陷进座椅里,发出沉静的鼾声。看来目前是疲劳大于其他一切,每个人都沉眠不醒。
辛也同样地稍微交叠双臂,将身体靠在坚硬的座椅椅背上,封起薄薄的眼睑闭目养神。虽然表情就跟他平时一样,静谧得彷佛拒人于千里之外,但脸色果然不是很好。这几天攻城战的疲劳尚未完全消除。
应该睡著了……吧……?
蕾娜见状伸出手,拿起了被扔在一旁的毛毯。
人在入睡时体温会下降。虽说重装运输车上备有空调,但如果让身体著凉的话就没办法疏缓疲劳。
蕾娜一面跟狭窄的车厢搏斗,一面慢吞吞地摊开摺起的毛毯。就在她弯身想替辛盖上毛毯时,他那血红双眸忽然间睁开了。
「…………蕾娜?」
「呀!」
少年眨了两三下眼睛,有些迷茫地往上看的红瞳,距离近到让蕾娜不禁向后跳开。一不小心放手的毛毯,不上不下地挂在他的膝盖上。
「……?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那个……」
蕾娜用从平素的她身上难以想像的迅捷动作坐回座椅,毫无意义地挺直背脊,双手放在并拢的膝盖上,一面满脸通红地看向别的方向一面说道。
「我以为你在睡觉,所以……」
「喔……」
辛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反应果然很迟钝。蕾娜忧心地皱起了眉毛。
「你应该很累了吧,睡一下没关系的。」
「不了,这里还是敌境。」
辛缓慢摇头,说他不能睡。
「联合王国的救援部队正在负责警戒与战斗的工作。我已经确认过救援战力足以应付这些任务了,所以你不用硬撑没关系……别担心,这里并不是第八十六区。」
因为这里并不是只有八六得被迫接受战斗与最后的死亡,连一个支援都得不到的孤独战场。
这里已经不是世界的一切都与他们为敌的第八十六区了。
「也许你会说,人类就是会为了自己而牺牲他人。但是人类也会为了保护祖国、他人或是某种事物而战。所以……你别担心。」
「…………」
辛没回应,只是目光如俯首般低垂……眨眼的速度很慢,就像在强撑著不阖眼。
双眼的焦点也不安定地摇来晃去,看得出来他其实应该很困。
「……蕾娜你……」
所以脱口而出的细微声音也是,像是在呼唤蕾娜,却带有某种自言自语的声调。
「即使看到了那种东西,还是说得出这种话呢。」
暧昧的话语让蕾娜眨了一下眼睛,然后恍然大悟地点了个头。原来指的是自己说过的话语。
──你觉得这个世界美丽吗?
──你们能够爱这个世界,爱人类吗……?
「为什么,还能像这样──……」
对于他彷佛冷言冷语,却又带点苦求语气的问句,蕾娜淡淡地、哀伤地微笑了。
「西琳」们用自己的身体堆起的攻城路。
看在对这世界与人类都不抱任何希望的他眼里,那片光景恐怕也有如世界的恶意象徵吧。
让他认为,那就代表整个世界。
或许是这样没错。蕾娜虽不愿这么想,但或许真是如此。
即使如此……
「……不是的,我……我也并不认为人类一点都不卑鄙下流。」
从以前到现在,蕾娜并不是从来没恐惧过世界的恶意。践踏八六还不以为耻的祖国、无人倾听的上报、不被理解的诉求、众人的漠不关心、才刚知道名字,翌日就死去的部下。然后是最后那场大规模攻势,以及数都不愿去数的成堆死尸。
以及直到有人谴责为止,从来没想过要问他们的名字,甚至不觉得哪里奇怪的──过去的自己。
她知道世界与人类并不是只有美丽的一面,而是也有著让人不忍卒睹、恶心作呕的一面……这些她目睹过无数次了。
即使如此……
「只是……那样我会很困扰的。那样的话谁都……不,我会……」
蕾娜心急地解释到一半,发现现在不适合而摇了摇头。辛现在很累了,疲倦的身心都急需休息。
「对不起,晚点再说吧……比起这个,你现在最好休息一下。不想睡的话,光是闭目养神也会改善的。」
她拿起滑落一半的毛毯,这次终于帮他盖到肩膀位置……这么一来,手当然就会移动到脸庞附近。手背擦过脸颊,感受到此刻远比她冰凉的体温;她拚命将它赶出意识之外,把毛毯边缘塞进座椅与椅背之间,以免行驶的震动让它滑落。
蕾娜回到座椅上,凝望著辛一会儿──没过多久,听蕾娜的话闭上眼睛的辛,身体忽地放松了力道。
都困到睁不开眼睛了,自然不可能只是闭目养神。
重装运输车的坚硬座椅再怎么客套也称不上舒适,但辛却虚脱般地靠在座椅上,终于沉沉睡去了。
睡脸合于年纪地稚气未脱。蕾娜轻声笑了笑,然后忽然变得愁眉不展。他之所以睡得如此之沉,并不只是因为攻城战带来的疲劳。
是因为「军团」的大部队如今终于远去。
也是因为「西琳」们已经离开了。
对他而言这几天来的战斗,总是有著悲叹之声震耳欲聋的机械亡灵们待在几公里范围的极近距离内,可以想见一定形成了沉重的负担。还有从未体验过的攻城战──对固若金汤的防卫设施反覆进行不见成效的攻击,磨损心力的战斗也是。
明明承受到一获得解脱就沉沉睡去的严重负担。
……为什么?
蕾娜抿紧了嘴唇。
相反的情况已经发生过几次。蕾娜怀抱的悲伤、痛楚或罪恶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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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有辛接纳她,为她化解。
但为什么辛他自己却……
连喊一句难受,吐一点苦水都不肯──不肯依赖蕾娜?
?
磨得晶亮的黑檀螺钿桌子上,朦胧地浮现出全像式地图。
「──此次『军团』一连串的攻势,造成第二战线以及第一机甲军团作战区域失陷。」
这里是罗亚.葛雷基亚联合王国的君王城堡中,用来召开军议的一个房间。不只负责拟定军略的王族与将官,就连目前身在前线的人员,都以全像式影像的身影围绕著桌子与上面的立体地图。
光线描绘出联合王国的主战场──龙骸山脉的一角。联合王国军于北边山脉布阵,「军团」则是占据南边;以两者之间山麓低地为战场展开交锋的第二战线,如今联合王国军这边的防卫线,已大幅后退至筑于北边山脉山顶附近的备用阵地。
「军团」主力吞没了北边山脉的山麓,如今地图的一半以上都在敌人的势力范围内。
「该区域目前已构筑出『军团』的前进阵地。根据机动打击群的异能者的观测,已确认有大型部队进入前进阵地。经过侦察,得知大型部队为以重战车型为主体的重机甲部队,据研判可能是再次发动攻击的前兆。」
这是「军团」突破战线时的常套战术。
先用集中投入的重战车型dinosauria冲击力破坏人类军的防卫线,再由后续部队加以压制。人类至今不知吃过了多少次这种战术的亏。无论是联合王国也好,联邦或同盟也好,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也好,在电磁加速炮型morpho的炮击射垮了要塞壁垒之后,来的都是这一套。
「假设备用阵地──龙骸山脉遭到突破,接著就换南边平原成为战场。此处是维系我们联合王国命脉的谷仓地带,一旦此处被战火吞没……恕属下斗胆,即使陛下与王城能保得住,联合王国的国运也将就此断绝。」
一瞬间,就连尚武王国的军议场合,都陷入一种彷佛一触即发的紧迫死寂。没错。
现在联合王国据守的备用阵地后方,实质上已经没有能够后退的战场。
他们必须死守……必须夺回阵地,否则无路可退。
「再加上从春前到现在,阻电扰乱型造成的气温降低也带来了影响。这个问题若是不能在夏天之前解除,南边的谷仓地带一样会毁于一旦。」
在最深处的王座,国王轻叹了一口气。
「也就是说我们王国的寿命,只剩下一个半月了──虽说『军团』要维持住那成群蝴蝶,应该也是一项沉重的负担。」
「军团」的能源生产方式基本上都是太阳能发电。在这日照量较少的北方大地,即使是「军团」也无以为继,特别是在冬季。
取而代之地,可以用地热发电。而飞翔能力不强的蝴蝶翅膀,要想飞到能覆盖联合王国南方整片天空的距离,即使考虑到可利用风向与电磁弹射机型zentaur展开进击,起飞基地仍然有限。
而其中之一,同时也是「军团」的大规模地热发电据点,就在……
「龙牙大山……看来还是非得攻陷那个据点不可了,而且必须尽快。」
「陛下所言甚是。我们必须穿越那些『军团』的防卫线,压制龙牙大山,藉此解除阻电扰乱型的展开,以妨碍那些家伙增强战力……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方法能够拉回第二战线,延续我国的命脉。」
国王点了个头,问道:
「扎法尔,机动打击群目前情况如何?」
对于这个问题,统括第二战线的王储点头回应。问的是龙牙大山据点攻略作战的关键──来自邻国的外派部队现况如何。
宝剑的刀锋,是否锐利如前?
「指挥官等人为了决定作战方针而留在王都,本队目前也退到了后阵。除了必须等待来自联邦的补给……毕竟他们是与亡灵大军对峙的断金利剑,若是拿来做割草之类的寻常工作,把刀刃用钝就得不偿失了。」
「那么是可以调动了?」
无论是联邦出借的利剑,还是联合王国既厌恶又引以为傲的死鸟联队。
扎法尔宛如秘藏于刀鞘中的利刃,露出一丝浅笑。
「当然可以。」
?
「……关于在列维奇要塞基地损耗的『破坏神』,好像在下个定期班次就可以凑齐规定数量了。听说国内也得补充大规模攻势损耗的资源,所以没啥多余的生产线,不过这方面似乎有维契尔上校帮忙解决。」
班诺德虽是唯一旧战斗属地兵禽兽出身的战队长,并且负责带领同样全为佣兵禽兽的极光战队,但仍以处理终端最上级士官的身分,照旧辅佐总队长辛。
班诺德站在搬进来的几张办公桌之中,辛的那张桌子前面说道。
为了重新策划龙牙大山据点攻略作战的方针,不只蕾娜等指挥官与众参谋,身为最上级士官的辛等五人与班诺德,以及各个大队的大队长都回到了王都来。这里是他们作为宿舍的离宫中,当成大队长共用办公室的大厅。
窗外今天依然是一片雪景,在这个即将迎接夏季的时节,怎么看怎么诡异。
「那些大人物的作战会议差不多也快结束了,我看补给一做完大概就要开始进行作战了吧。连后方区域的气氛都紧绷成这样,他们的战况老实讲,恐怕连等我们做补给的时间都没有──话说……」
其他大队长都有事外出,班诺德若无其事地环顾只有辛一个人在的大厅,然后接著说:
「你们还好吗?」
「……什么还好?」
「还问我什么。现在是还好,但是在要塞基地收复战结束后,你对我们发出撤退命令时,声音听起来可不太安定啊。」
被他这么一说,辛抿起嘴唇。
他想起雪地里,那些「西琳」的残骸,以及踏过她们往上冲的自身行径。那就像是将他至今踏过战友们的成堆尸体走过战地,一路牺牲他们向前进的道路,赋予了形体一样。
一种念头油然而生。
人类,都是怪物。
他被迫认清笑著说正合己意、无所作为地死去的那堆尸体,正是他们八六秉持著骄傲走到的结局──即使如此,自己只剩下这份骄傲了。
事到如今,已经无从改变。
「……不会影响到作战的。」
「是啦,我是相信你办得到……不过你还真的是失去常态了耶,这么轻易就承认了。」
「…………」
太大意了。
辛忍不住蹙额颦眉,班诺德得意地笑著……真是气人。
「哎,我倒觉得你这样可爱一点还比较好。毕竟那条攻城路就连我们佣兵看了都一阵反胃,你们几个小鬼心里肯定不好受吧。」
「真要说的话,那你们没事吗?」
「哎,毕竟我们是禽兽wargus嘛。我们是不会想用那种方式死掉,但总比柴草死好多啦。啊,柴草死是我们战斗属地的方言,意思是老死在床上。」
「禽兽?」
班诺德偶尔会这样称呼旧战斗属地兵。
称他们为人形野兽……语气中显得有些骄傲。
「是啊。」班诺德点头。
「古时候被赶出村子或城镇的人都不再是人,而被当成野狼。我是说法律上啦。就是成了无法活在人类社会、不能当成人类看待的生物。」
「记得是叫萨利克法?……竟然讲起了这么古老的观念。」
「不,我倒想问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啊……虽然早就知道你是什么书都看了。」
「我曾经听说莱登的家族起源就是你说的『狼人』。好像是想脱离这种身分,才会举家从帝国搬到共和国。」
「喔……所以修迦中尉才会叫作『狼人werwolf』是吗?既然是来自帝国,那中尉的祖先应该也是哪里的战斗属地兵吧……结果接著被共和国当成人形野兽,该怎么说呢?真是太倒楣了。」
「…………」
那个个人代号,其实只是因为刚认识时的莱登脾气比现在坏得多,什么事情都像头饿狼般紧咬不放烦死人了,所以有九成是取来骂他的。
班诺德没发现辛一言不发又目光游移,继续说道:
「……总之,战斗属地兵说穿了,就像狼人一样。我们原本是帝国边境的蛮夷戎狄,因为不像农奴,死了也没损失,所以每次战争爆发都叫我们去卖命,并且给予我们丰厚的粮秣以免我们倒戈。后来订立制度,就成了战斗属地兵。也就是以免税特权与不分战时平时的粮食配给为代价让上头养著的,从属身分的战士阶级……好吧,不过也因为这样,所以爱好和平的臣民先生或是国民小姐都无法接纳我们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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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
原来是因为这样,所以在帝国倾颓、联邦成立之后,旧战斗领地兵此一区别才会继续留存下来。
他们不具有联邦的公民权,但却是联邦的人民。他们进不了军官学校或士兵训练所,但却被视为佣兵,是规定必须从军的战场人民。
外形是人,却被当成野兽看待。
所以称为禽兽。
再也无法与人类融合的野兽。
对于这点……
「你们从来──没想过要改变吗?」
「没有耶,因为很轻松啊,对于我们这些列祖列宗都是靠打仗维生的人来说。」
他心平气和地说。用的是既无义勇精神也并未心存不满,由衷如此认为之人的语气。
「毕竟我们几百年来,除了打仗什么也没做过嘛。战争就是我们的中心价值观,所以跟国民大爷们水火不容是应该的,我们也压根儿不想在和平的城镇里过日子……所以说野狼到死都是野狼,没办法变成人,也不想变。」
「…………」
意思是自己只有这份骄傲。这份骄傲──无法改变。
班诺德低头看著陷入沉默的辛,忽然间笑了起来。他有著粗硬的灰银色头发,以及底下的金黄眼瞳。一如他的自称,给人某种年长野狼的感觉。
一种冷酷的性子。
「请上尉千万别失去这种讨人喜欢的个性喔。你们八六总不会想成为人类以外的东西我们吧。」
「──话说,我们的目的不变,仍然是破坏龙牙大山的据点。」
在王城一隅为了召开军议而准备的大厅,维克将粗朴的战况图投影在精致脱俗的木片拼花桌上,一边从行动情报终端追加开启几个全像式视窗一边说道。
大厅里除了他与蕾娜之外,还有机动打击群的旅团长葛蕾蒂,以及机动打击群与维克直辖联队双方的参谋们列席。
「机动打击群的损害不至于影响到继续作战对吧?我的联队损害程度也在容许范围内。」
「是的。」
不过取而代之地,却牺牲了那些「西琳」。
据说维克的联队士兵们,也跟八六们一样受到了打击。特别是将「西琳」当成部下疼爱的指挥管制官们,士气更是严重低落。
然而维克却彷佛对这些部下或八六们的动摇毫不关心,显得平静自若。
「问题在于联合王国军的本队。再加上补充问题,他们光是维持防卫线就已经自顾不暇了,顶多只能对『军团』的前线发挥压迫之效,很难再像前次那样拨出佯攻战力──换言之在攻略龙牙大山时,无法实行事前想定的作战。」
蕾娜怀抱著有些复杂的心情,静观他那心平气和的声调与表情。当然蕾娜明白,维克想必是想过了对策,正因为知道担心也没用才会是这种态度,但是……
与蕾娜的内心想法恰恰相反,葛蕾蒂也淡定地回应:
「殿下的意思是必须重新思考,要如何穿越『军团』的防卫线,走过七十公里──不,如今我军退向后方,距离已拉长到九十公里;要如何翻越这段距离压制龙牙大山据点,对吧?」
桌上展开新的全像式视窗,显示出「军团」的总数。战域图上出现部队的长方形记号,描绘出长长一条的厚实阵形。
蕾娜抬头看著视窗,皱起眉头。虽然是司空见惯的事了。
「我名叫『群』,因为我们多的缘故──正如军团legion之名,数量真是太庞大了。」
在上一场攻势当中「军团」同样无法全身而退,总数却跟开战前「完全一样」。
在战斗中损耗的兵力,竟然在这么短的期间内得到补充。还是老样子,后方自动工厂型weisel的大量生产能力既超乎常理又让人气恼。
对于这条厚重的防卫线,正面突破是能避免就避免,不如说不值一谈。凭恃武力撬开敌军防卫线的突破行动,需要远远多于敌军的战力。虽然也不是不能让敌方部队分散,再将战力集中于薄弱的一点以相对性地颠覆战力差距,但任何事情都有其限度。旅团规模的机动打击群,能诱使多少敌方部队分散可想而知。
于是蕾娜换个想法,开口询问。
她无意对「军团」以牙还牙,不过……
「那么航空器──空降的话呢?」
「我看行不通。联合王国这边跟你们一样,也被敌军部署了对空炮兵型stachelschwein。况且以现况而论,阻电扰乱型在我国的展开比共和国或联邦更难缠。」
阻电扰乱型除了电磁干扰之外,还会聚集于航空器的飞行路线上,飞入进气口做出破坏引擎的攻击行动。再搭配对空炮兵型的对空炮火,航空器难以入侵「军团」支配区域的原因就出在这里。
「那火箭引擎的话──」
「联合王国没有转载量payload大到能运输空降部队的机种。」
维克淡定地加以否决后,忽然间抬起头来。
「维契尔上校,记得在去年的电磁加速炮型讨伐作战,你用翼地效应机载过诺赞上尉等人的空降部队。听说最后它坠毁了,不知道有没有二号机?」
初次耳闻的事情让蕾娜眨眨眼睛。翼地效应机?在陆上,而且是闯入「军团」大军之中?
据说当时辛等人带著一个战队规模的战力,直接接受葛蕾蒂的指挥。也就是这位给人成熟稳重女性印象的女军官。
她竟然会这样乱来?
至于葛蕾蒂,则是轻轻摇了摇头。
「『尼塔特』──殿下问到的翼地效应机,只有当时坠毁的那一架而已。留在开发公司那边的试作机也已经缴交给政府,拆解挪用做其他用途了,没有留下来。况且就算有留下来,仅仅一架也不够用。」
「装载量不够,是吧。而且也没有会操纵的机师。」
「该次作战是由我担任机师,但我不熟悉联合王国的空域。恕我失礼,贵国想必也没有运输机以外的机师了吧。」
「的确如此,只剩一部分的战斗机与轰炸机摆在机库角落占空间。」
维克暗暗承认了国内没有机师的事实,叹一口气。
接著蕾娜也发表意见。
「能否用炮击或飞弹净空进攻路线呢?」
「飞弹以现况来说导引功能失效,区区重炮对重战车型的效果也有限。大规模攻势时也是如此,它们会在长距离炮兵型的炮击掩护下展开突击。」
「…………」
虽然早就知道了,不过看来炮击也没用了。
在陷入沉寂的会议室当中,蕾娜更进一步动脑思考。办法,就没有什么办法了吗?有什么能够运送「破坏神」,或者是开拓他们的进攻路线,将他们送至龙牙大山的办法──……
啊!蕾娜睁大双眼。
说不定……
维克眼尖地察觉到,问她:
「你似乎想到了什么妙计啊,米利杰。」
「没有……」
虽然完全称不上妙计,不过……
「但是,我想总比只让机动打击群突围要好多了……维克,我有件事想拜托你。还有,『西琳』她们补充得怎么样了?能够期待她们付出多少战力?」
维克用鼻子哼了一声。
就像被问到理所当然的多余问题,他用有些不耐烦的神情说:
「你还不懂吗?她们是武器的零件。而在战争当中,大多数的情况下都是量比质重要──要是不能量产的话,就没资格作为现代军武了。」
?
喀滋一声,军靴的跫音在背后停住。
那跫音比起步宽来说异样地沉重。从腿长来想应该比辛来得娇小,体重却远比他来得重。
简直就像用金属的骨骼与脏腑、人造的肌肉与皮肤所构成。
迟了一拍后,辛感觉到跟著他的瑞图倒抽一口气、退开一步的气息。
「──久违了,死神阁下。」
回头一看,在木片拼花的走廊上,站著一名高挑的少女。
她有著人类不该有的,恰如炽热火焰的透明绯红头发。身上穿著她们专用的胭脂色军服,额上镶著紫罗兰色的拟似神经结晶。
发出的是同一种嗓音。
──来吧,各位请。
「……柳德米拉。」
嗓音之中,带有些微悚栗般的声调。
然而面对难掩内心战栗的辛,机械少女却报以微笑。婀娜地,丝毫不把眼前人类的战栗当一回事。
用跟之前见过的同一种容颜。
「是。个体识别名称『柳德米拉』,很荣幸能再次从军。还请各位此次继续尽情利用。」
用跟她在「阿尔科诺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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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残骸堆成的攻城路顶端──完全相同的容颜与表情。
「什么尽情利用……你怎么能,笑著说这种话……」
瑞图呻吟道。柳德米拉保持微笑,不责怪他的战栗。
同样地,也不屑一顾。
「因为这是我等的喜悦。因此,还请各位不用客气。」
「…………」
「西琳」与「军团」──与「黑羊」或「牧羊犬」一样都是以战死者脑部构造为基础制造的「兵器」。脑部构造、战斗资料与拟似人格保存在安全的后方地带,是能够无限量产与重新生产的现代军武之一。
辛以为自己很明白这个道理。
眼前的柳德米拉,想必跟日前战斗中捐躯的柳德米拉拥有相同的拟似人格与相同的战斗经验,也很可能与几天前作战尚未开始时的她拥有相同记忆。即使如此,辛仍然觉得她们不能称为同一个存在,但是……
辛心想:原来如此,这的确很可怕──很骇人。
于日前战斗中才刚捐躯──毁坏的少女,在下一场战斗就能回到岗位。用的是同一个身姿、同一套嗓音与表情、记忆与人格。
以及若无其事的神情。
用完即丢的她们照著自己遭到的对待,将本该仅限一次的自身之死,一次又一次地用过就换,归返战场。
如同尘土,如同草芥地,对待自己与自己的死亡。
那对于意识或无意识地执著于死法或死亡样貌的人类而言,是无可比拟的亵渎。
死亡不过是死亡罢了。
没有意义。
没有价值。
无论是死法还是死亡样貌,都没有任何一点意义,或是价值。
直至死亡之前的人生,也一样。
被迫亲眼见识到这一切,给了辛如此感受。
「……是啊。」
蕾娜从王城会议室走到作为宿舍的离宫时,在相通的走廊上巧遇了蕾尔赫。
「……啊。」
「哦,这不是『鲜血女王bloodyregina』阁下吗?」
面对忍不住停下脚步的蕾娜,蕾尔赫坦诚而殷勤地回话。
之前战斗中失去的手臂与腿,理所当然地一点伤痕也没有。
像施洗约翰的头颅一样拆下的头也是。
蕾尔赫将右拳抵在胸膛中心,做出联合王国军特有的抚心礼hand-to-heartsalute之后接著说:
「『西琳』一号机『蕾尔赫』,如您所见地回到岗位了。今后下官会继续成为联合王国与机动打击群的利剑悉心戮力,还请阁下尽情利用。」
「这样啊……那个……还真快呢。」
蕾娜不便说「修理得真快」,于是含糊其辞。
但蕾尔赫丝毫不显得在意,开朗地笑著。
「下官已经算慢了,因为下官的机体只能在殿下的工房进行全面更换……其他『西琳』在生产工厂与前线基地都预先备妥了组装完毕的备用零件,需要换新时只要灌入拟似人格资料与最新战斗资料后启动即可。即使像上一场战斗那样失去整个身体,也能即刻重新配备。真要说的话,其实在不同的部队中本来就同时配备了相同识别名称与外装的『西琳』。」
「…………」
蕾娜觉得她们作为兵器的实情可用惨烈来形容,但蕾尔赫却反倒讲得彷佛引以为傲。
这番内容让蕾娜实际体会到,她们对联合王国而言真的只不过是兵器的零件、量产的工业制品罢了。
在基地或工厂随时备有备用零件或机体,对现代军武而言是理所当然的措施。「女武神」在各个战队与大队也都准备了一定数量的备用机体。只有过去待在第八十六区时的辛一个人就拥有两架专用的「送葬者」备用机体,算是稍稍特殊的运用例子。
但是将同一种措施适用于具有人类外形的她们身上,从蕾娜的价值观来说实在难以苟同。
「……你不会……觉得不好受吗?」
「阁下指什么呢?」
被她心平气和地反问,蕾娜一时语塞了。
也许是早就习惯了人类的此种反应,蕾尔赫苦笑后接著说:
「阁下以为炮弹待在工厂或仓库,或是在炸碎之前,会哭著说它觉得难受吗?──各位人类之所以厌恶战争,是因为各位并非为战斗而生的存在。身为兵器的我等『西琳』是为了屠戮敌人而生产,与敌人一同粉碎只会令我们感到骄傲,不会觉得可厌。对我等来说,那边……」
她用视线对准了蕾娜身边,一把挂在墙上做装饰的古老刀剑。
「那把剑才叫可怜。生来是为了斩杀敌人直至折断碎裂,却未能在战斗中折断,在战争的进步中落伍,最后沦为装饰品任人观赏…………各位也是。」
这句话让蕾娜感到始料未及。
蕾娜愣愣地眨了眨白银眼眸,回望著个头比自己娇小一点的少女。
「你说我们吗?」
蕾尔赫维持立正姿势,只弯曲脖子耿直地点头。
「正是。各位人类厌恶战争,害怕在战争中死亡。但各位却继续留在战场上……各位不觉得难受吗?不像我等,人类一旦死亡就结束了。除了战争之外,各位多得是能做或想做的事。各位的时间并不是只能用来打仗,却把时间浪费在战争上,这样不会觉得难受吗?」
「……或许会吧。可是……」
若是问蕾娜觉得难不难受,或许是很难受。至少她待在战场上,从来不曾感到快乐或是高兴。
自己一定没办法像当时若无其事地投身于深谷的「西琳」们那样笑著赴死,好像那正合她们的心愿一样。
其实,蕾娜也并非喜欢战斗。
可是……
辛……还有那时讲过话的,先锋战队的处理终端们……
「因为八六们选择在战场上存活到最后一刻。而我也──已经决定与他们并肩奋战。」
蕾尔赫忽然偏了偏头。
「这可真是……世人常说当局者清,看来也的确不假呢。」
她那双翠绿眼眸……
对著阳光一看,会发现透光率与人类的眼球有些微差异。
「这话是,什么意思──」
「下官是认为,死神阁下他──八六的各位人员,并没有在追求战场或战斗。」
「……大家果然是心事重重啊。」
尽管已经跟芙蕾德利嘉讲过几次,在联合王国跟红茶一起端来的水果或花糖酱等等不是用来加在红茶里的,但她怎么也听不进去。
熟识的年长侍从后来似乎觉得芙蕾德利嘉这样很可爱,每次都只有她那份小银碟里的糖酱堆得特别高。然而她这次却低头看著华美地漂浮著玫瑰花瓣的红茶而没喝,莱登听她这么说,扬起一边眉毛。在离宫宿舍的这间日光室,如今只能望见毫无趣味性的一片雪白庭园。
「……是啊,那个实在让人不好受。」
包括以「西琳」与「阿尔科诺斯特」堆成的攻城路,以及踩过那一切进攻的自身行径。
还有不禁从中联想到的事物。
特别是以瑞图为首的几个年少成员,莱登觉得他们情况是真的很不妙,只是没说出口。报告书或联络事项里的小错误越来越多了。虽然八六没受过像样的初等教育,有很多人不擅长读书写字,但就算撇开这点不论,情况还是夸张了点。他们没能专心处理眼前的事务,为了某些事情而分心,变得无心工作。
也顾不得这些文件或检查,或许会直接关系到自己的生死。
「汝看起来似乎还好吶。」
「因为我不在现场啊,是等到事情都结束了才看到的。」
莱登没看到「西琳」们用自己的身体堆出攻城路的模样,也没有一边踩烂那条尸体成堆的攻城路──那些机械少女一边往上冲。
然而一些同样负责阻滞作战的八六,照理来讲应该跟他一样只看到了结果,却也弥漫著不小的动摇氛围,可见莱登多少还能保持平静,不会只有这个理由。
恐怕真正的原因是……
因为莱登「磨削自己的程度最轻」。
莱登在十二岁之前都让人藏匿于八十五区内,因此较少接触到第八十六区的恶意。也因此他比其他战友接触过更多他人的善意。
虽然他自认为,在第八十六区的战场丧失了许多事物……即使如此,自己应该还没完全失去一切。
芙蕾德利嘉察言观色般地抬头看他,就像在观察伤势似的,用有点慎重的态度。
「汝……有何感想?」
「我不会想变成那样。」
莱登简短地回应了。
一说出口他才发现,这短短的回应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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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有一点冷漠割舍的语气。
莱登小声咂了咂嘴,不让芙蕾德利嘉听见。原来如此,的确是承受到了压力。只不过是没察觉到罢了,其实无论谁都一样,包括自己在内。
他无法面对继续抬眼望著自己的血红眼眸,调离了目光。
那种看透人心般的火红。
能够烧尽一切欺骗、逞强或隐瞒,毫不宽宥。
「……我知道啦。我虽然不想变成那样,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对。我不懂该怎么做才不会变成那样,要做什么改变才能跟她们有所区别。」
莱登知道自己与她们不同,这点道理他懂。但究竟是哪里不同?
要做什么改变,才能够不用加入那座尸山?这点莱登不懂,恐怕其他战友也都还不懂。
……不对。
莱登苦涩地歪扭了嘴角。
「大概是不想懂吧。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因为那是……」
不记得在什么时候,他曾经跟辛谈过。
──你会希望能想起来吗?
想起家人、故乡。想起当时漠然梦想过的,自己的未来。
想起曾经幸福的时光。
当时自己回答「不想」。恐怕辛也是一样的心情。
莱登并不希望能想起来。不,正确来说是想都不愿去想。
不愿去想自己也曾经拥有那一切,过去的自己也有过能追求那一切的可能性。这是因为……
因为那不是身为八六的自己,能够相信的……
「因为那些以前──不是我们能追求的事物。」
「下次作战的详细计画,听说就快决定了喔。」
在决定作战方式之前,八六们受命暂时返回王城;如今众人对他们的眼光都很冰冷。
尽管第二战线的后退事实上并非机动打击群的责任,但受到派遣而来的他们确实是没能帮上忙。他们并不在乎遭人蔑视,但也不想引起无益的争端,因此都很少外出;此时赛欧就待在离宫宿舍的一间起居室里,如此说道。
虽然他们很清楚外人都把他们视为战斗狂,或是就像目前这样当成好用的兵器,即使如此仍自愿选择从军之路,但是……
「毕竟他们供应不了我们八六吃太久的闲饭,况且联合王国的状况也真的已经很危急了……可是──」
赛欧抬起头来,向意兴阑珊地看著窗外的她问道:
「你还好吗,可蕾娜?」
「问这干嘛?当然好得很啊。」
可蕾娜虽然这么说,但声调却恐怕比本人想像得还要尖刻。
自从收复列维奇要塞基地的那场突围以来,她就一直是这样。可蕾娜就像拒绝让人碰到似的,总是浑身带刺,如同受了伤而变得极其敏感的猫。
只不过是程度不同罢了,其实辛、莱登、安琪或自己……所有八六都是如此。
可蕾娜彷佛对一言不发的赛欧感到不耐烦了,眯起一只金色的眼睛。
神情很不友善。
「我们跟那些家伙不一样。」
跟那些担任无人兵器处理装置的「西琳」不同。
跟那些当时笑著说正合己意,毁坏而死的「西琳」不同。
「根本不一样。这种事情,这点小事,还需要解释吗?我不懂大家干嘛为了这种事情烦恼。我们不是那些家伙──不是『西琳』。」
嘴上这样讲,口中却发出咬牙切齿的摩擦声。
可蕾娜如此说道,像是严词否定,像在说服自己。
「那堆尸体,不是我们的尸体。」
「嗯。」
「西琳」跟八六不一样。等著遭人践踏而笑著死去的她们,并不代表自己与战友们的末路。
应该是这样没错。这点──他们明白。
「可是啊,假如有人问我们哪里不同,就是因为不知道哪里不同,大家才会──无法一概否定吧……我也不知道。」
当自己有一天将要死去的时候。
也许会在那个无可挽回的瞬间体会到,自己的死只是笑著说正合己意,毫无作为的死亡。
自己的内心当中,没有明确的根据,可以彻底否定这个念头。
所以这件事……
「我想我们每个人──大家都在害怕。」
就连辛也是。还有……
就连不做回应,只是让金色眼眸看向别处,抿紧嘴唇的可蕾娜也是。
「你还好吗?艾玛少尉……不对……安琪,你手又停住了。」
听到这种讲得很不习惯,还很不顺口的呼唤方式,安琪从共用办公室的办公桌上抬起头来。
她先关闭显示自己小队配备武器补给状况的电子文件,然后耸了耸肩。
「我早就在猜会不会是这样……」
安琪回望对方,看到还看不太习惯的白银发色与眼瞳,以及机动打击群当中唯一的一件,共和国的男用深蓝军服。
视线高度比戴亚稍低一点,每次看回去时,总是有一瞬间目光对不上。
「你果然也没受影响呢,达斯汀。」
一同冲上那条攻城路的他,以及想必从司令部看见了状况的蕾娜、维克或芙蕾德利嘉,还有虽然不在现场,但想必听人转述过的阿涅塔与葛蕾蒂都是。
因为他们不是八六。
「哎,虽然我还不至于看习惯了成堆尸体,但是在大规模攻势时,或者应该说,那个……」
去年夏天的大规模攻势当中,共和国蒙受了最严重的灾害,到了整个国家都被「军团」的大军势吞没的程度。
那时候是夏天,共和国被自己做出来的护墙、地雷区与大群「军团」所包围,落得无处可逃。不捉俘虏也不区分军民的杀戮机器,将多达数千万的共和国民杀死了大半……劫后余生的人,连埋葬那些尸体的多余时间都没有。
「如果我用词有所冒犯,请你别见怪。我反而不懂你们为什么要那么在意。的确,我也觉得那场作战很残酷,但是……在共和国的地下铁总站作战时,大家不是都看到了大脑标本,或是堆积如山的腐烂尸体吗?那时候你们显得不怎么在意,为什么看到跟那些东西相差无几的『西琳』却受到这么大的打击?老实说,我实在不太能体会。」
达斯汀的脑海,还记得在夏绿特市中央车站地下铁总站看见的辛。
面对被当成物品般取出,当成物品般切开分类,密封在玻璃圆筒里的大脑,那种该有的尊严尽皆遭到剥夺的人类遗骸,辛却连眉毛都没挑一下地低头看著。
那种把被当成物品对待的遗骸同样当成物品一样看待的,冷血透彻的红瞳。
那时的冷血透彻不负死神的异名,然而日前的战斗中──辛的模样却恰恰相反。
面对机械少女们用自己的身体与癫狂堆成的攻城路,面对虽然的确残忍,但与地下铁总站的成堆尸体相差无几的那片景象,他驾驭的「送葬者」确实呆立了一瞬间。
「……这样啊。你果然跟我们不一样呢。」
达斯汀不会觉得,那座机械死尸的山丘就像自己。
达斯汀恐怕从来不会产生这种念头,觉得那些笑著说正合己意而急著寻死的「西琳」,看起来就跟自己没两样。
即使看见同一种事物,自己与达斯汀却有著天差地别。
即使将同一个战场定为自己的容身之处,要求自己应战,八六与不是八六的人就是不一样。即使已然失去了祖国与家园,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抱歉。」
「别在意,你不需要为这种事道歉……只是……」
这个问题,会不会很残酷?
听起来会不会像是在责怪身为共和国民的他?
虽然安琪没有那个意思,但她是八六,达斯汀是共和国民,所以听起来,或许难免带有谴责意味。
「我想说,如果我们没有少了某些部分,是不是就能像你一样?如果我们还有留下什么部分……是不是……就能继续当个正常人?」
「…………」
对于这个问题,达斯汀垂下双眼,调离了目光。
只是问问罢了,想必不具有责怪的意味。只是其中却有著隔阂。
不只是安琪,所有八六有时都会感觉到这种隔阂。
那种眼神的,话语的──无边无际的虚无。
「我想,大家之间应该有些误会……但我觉得你们没什么不正常的。因为正常与否,说到底只是价值观的问题。只是……」
达斯汀挑选了一会儿用词,一边斟酌著一边说:
「我觉得你现在活得有点痛苦。感觉你好像在作茧自缚。」
说自己与战友们是八六。
安琪以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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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们偶尔会这么说。说著共和国给他们取的蔑称,但显得引以为傲。
然而看在达斯汀的眼里,却觉得有点像是……一种诅咒。
作为建立自身价值的骄傲。像是束缚自己的诅咒。
骄傲与诅咒只有一线之隔。
为了某种事物而活,作为某种存在而活。赋予自己这种定义以发掘自己生命的意义,但同时也是无法为了其他目的而活的咒缚。
达斯汀也觉得,任何人活著都会受到某些事物束缚。例如血统,例如感情,例如祖国。有的是语言、文化、感情或揭橥的理想,或是自己过去走过的人生。这些全都能束缚一个人。
不管如何自认为活得自由自在──完全的自由,都是不存在的。
但是……
「当你们八六说自己是八六时,有时看在我眼里,会觉得你们是在说自己除了八六什么都当不了。就好像在说……你们除了现在的自己之外,什么都不能再追求了。」
?
父王大他七岁的王姊,也就是维克的姑妈──斯韦特兰娜.伊迪那洛克跟维克一样都是伊迪那洛克的异能者,是上一代的「紫晶」。
在装有窗框设计时尚脱俗的半圆玻璃窗,呈现扇形的待客厅salone里,来自窗外雪景庭园的微弱阳光透过双重玻璃淡淡洒落室内。
「──上一场战事我已经听说了,似乎是一场凄惨的战斗呢,维克。」
伊迪那洛克王室的异能除了增强智能之外,有时还会以彻底超越当代技术水准或体系,架构出全新理论的天马行空般想像力的形式展现出来。
只是,后者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一次只会展现在一人身上。当新一代异能者诞生的同时,之前的「紫晶」就会以不明原因失去他们惊异的想像力。因此「紫晶」永远只有一人。
关于为何会发生这种现象,历代的伊迪那洛克异能者们之间虽然提出过各种假设,但所有人都不是很感兴趣,因此没有更进一步调查。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认为伊迪那洛克的「紫晶」光是存在一人就能在人世间掀起风浪,要是再来个两三人,他们深爱的国王与国王治理的国家怕要危如累卵了。
「斯塔纳……国王陛下他啊,在我面前可是脸色发青呢。虽说是抱持著觉悟让你上战场……你也真是个不孝子呢。」
「嗯?这么说来姑妈您并没有为我担心喽?」
斯韦特兰娜歪扭著与娇小身躯可说极不搭调的美艳容貌,咧嘴嗤笑了一下。那副女童般的容貌,让人不太敢相信她居然比维克的父王年长。
「我们伊迪那洛克的灵蛇,怎可能死在那种战火之中?我们可是剖析世界的每个秘密,就连迎向世界末日之际,都会嗤笑著说原来还有现象可供观察的一群毒蛇啊。在世界末日之前死去,对我们而言是奇耻大辱……若是真的发生那种事,就由我亲手把你磨亮吧。这样吧,就拿你的肋骨打磨成簪子好了。」
维克不出声地苦笑。他自知是条偏离人道的毒蛇,但……
斯韦特兰娜疼惜地抚摸著放在奢华礼服大腿上的猎犬──死后的头骨。在她位于王宫深处庭园的离宫中这个房间里,摆放著琳琅满目的雕像。它们被磨亮得有如象牙或白珊瑚,原本是她心爱的小鸟、猫儿、猎犬或奶娘,如今尽成了白骨工艺。
彷佛作为超人智慧的代价一般,伊迪那洛克的异能者当中有很多人缺乏伦理观念或同理心。
维克的王位继承权被褫夺,其实在伊迪那洛克的历史当中并不是很稀奇的处置方式。
目前用来作为谒见厅的,镶满蝴蝶翅膀的大厅,那个房间据说也是出于伊迪那洛克始祖兼初代「紫晶」的狂王之手。他在这永冬国度挥霍巨资,将一座离宫设计成温室饲育几千只的蝴蝶,后来又突然将它们全杀了。
「姑妈说的有理。正因为如此,我可不能在这种时候败给那些『军团』──侄儿愿请姑妈提供助力,请姑妈打开『武器库』。」
斯韦特兰娜忽地眯起了眼睛,像是要挖苦他。
又有点像是在疼爱他。
「你也还真是少不更事吶,维克。」
唐突的一句话让维克措手不及,回望著她。
斯韦特兰娜保持著微笑,用睫毛阴影深沉的双眸抬眼瞧他。
那是比维克更蓝一些的紫瞳。
「你应该很讨厌玩打仗游戏才是……记得她是叫蕾尔赫莉特吧,你就这么珍爱那只金色云雀吗?分明是早已撒手人寰的小鸟,你却甘愿受到她临死之前的话语束缚如此之久。」
「是的……如同对姑妈而言,父王比什么都来得重要一样。」
斯塔纳。
父王有多位手足,但被允许用昵称称呼这位国王的,只有斯韦特兰娜一人。
斯韦特兰娜加深了笑意。
「是吗……也罢,喜欢什么就全拿去吧。宝贝弟弟的孩子的请求,我怎能不听呢?」
?
「你说大型会议吗?」
「对,由于作战的详细内容已经决定,所以接下来要在这场大型会议中,徵询国王陛下、宰相阁下与元老院的许可。」
在第八十六区虽然无缘看见这种全像式作战图,但在联邦的从军生活中实在是看习惯了;辛只将视线从图上移开,回问之后,蕾娜点点头。
「简而言之,就是对联合王国各位重要人物的作战说明。虽然主要负责说明的是指挥第二战线的王储殿下,不过身为作战中发挥关键作用的龙牙大山攻略部队的指挥官,我应该也必须回答问题。」
辛想了一下之后说:
「你是说全体第二战线──军团或军队等级的作战详细内容,对吧。那样的话,我想应该是轮不到我……大队指挥官阶级的人说话,这样想没错吧?」
意思是说「应该用不到我出席撑场面吧」。
「没错……还有为了配合作战需求,『西琳』即将再次配备到部队里,你可以吗?毕竟……上次战斗才刚发生过那种事。」
「以我个人来说,我是不希望她们与先锋战队同行。」
蕾娜吓了一跳,抬起头来。
她那反应不像是在责怪辛话中是否有排斥「西琳」的意思。不知怎地,比较像是一种抱持期待的反应。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你身体会不舒服?」
「不是,是因为我无法区分她们与『军团』的差别。」
以流体奈米机械模拟战死者脑部构造的「军团」,与在存活无望的伤兵死前最后一刻取出大脑,用人造细胞复制而成的「西琳」,就吸收了死者最后思维这点而论并无任何不同。至少听在辛的耳里,同样都是亡灵的叫声。
「特别是在陷入混战时,我实在分不清楚……不过只要习惯了就能从声音分辨,因此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分配作为先锋战队的随军侦察兵。」
「…………」
蕾娜大叹了一口气。
「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问会不会影响到作战,是在问会不会对你个人造成负担。」
意外的一番话,让辛直眨眼睛。这要他如何回答?
「就跟『军团』一样……我习惯了。」
辛的异能听见的范围原本就相当广大,其中聚集的「军团」声音数量更是庞大。现在只不过是听见的声音增加一点罢了,不会造成更多负担。如同海边居民不会在意浪涛声,辛也不会觉得随时能听见的亡灵之声是什么特别负担。
听他这么说,蕾娜沉默了一段时间。
那沉默带有一点呕气的味道。
「你虽然这么说……可是在共和国地下铁总站的战斗,还有上次的要塞收复战之后,你都睡著了。」
「地下铁总战的战斗是因为『牧羊犬』的配备造成听见的音量变大,上次的战斗则是……真要说的话,我平常也不是不会睡觉啊。」
到了晚上本来就会困,只不过是疲劳的时候困意更明显罢了。
「是这样没错,但我不是这个意思……辛每次遇到这种时候,都不肯吐一句苦水,让我很担心。」
隔了一小段时间后,蕾娜似乎用这段时间下定了决心,探出身子说:
「前几天,蕾尔赫跟我说了一件事。」
突然冒出来的名字,让辛的表情僵硬了起来。蕾尔赫。
她所隶属的,那群封入了战死者悲叹的鸟尸。
高高耸立的,机械少女们的成堆尸骸。仍然萦绕耳畔的笑声。
她对自己说过的话。
──阁下明明就还活著。
在那骄傲自负到了最后注定加入的尸山,她说就连这份骄傲,以战士而言都只是半吊子。
──有一天,能跟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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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时突然翻脸,让辛一时措手不及。但他当下无法即刻否认,是因为……
其实……
就在思维即将想出答案的前一刻,他将它压下。那是不能去想的一句话。
一旦去想那种事,自己就会……
「她说你们,其实并不是真心想待在战场上──……」
「蕾娜你才是。」
辛打断了她。他不愿去想,不愿让蕾娜继续追问他这种事。
不愿让她怀疑自己。
战斗到底,是八六的骄傲。别人也就算了,辛不愿让她来怀疑这份骄傲。
即使被迫认清最后只会无所作为……但是他们除了这份骄傲,已经一无所有。
辛打断了蕾娜之后才发现没事情可问,但既然已经开口,就接著说:
「蕾娜你才是……难道你不曾产生过不想战斗的念头吗?……不,我明白你是自己选择要战斗到底,只是……」
看到她那白银双眸一瞬间变得忧郁,他稍微慌张地补充道。
自己对她的事情一无所知……也从没想过要去了解。
辛在那座雪地战场的断崖要塞中,了解到了这点。
她是怀著何种心愿而战斗到底?
她为何能继续对人类与世界抱持希望?
现在开始还不迟,辛希望能慢慢了解这些问题的答案。
「但是你看到那条攻城路,看到共和国在大规模攻势中毁灭……难道不会觉得受够了吗?你……为什么能不这么想?」
蕾娜见识过人的下流卑鄙,早已见识过世界的恶意。她应该也知道,人类与世界并不是全都美丽动人。
即使如此,她之所以能不放弃希望……
「是因为有某些事物……足以让你觉得,这个世界值得你爱吗?」
辛讲话有些迟疑。
因为这些话他讲起来非常不习惯,觉得都只是些空泛的言词。
辛也知道有些人的行为称得上高洁或良善。在第八十六区的强制收容所,一位神父保护了他与哥哥。并肩奋战但先走一步的所有战友由最后一人带走,这份约定原本是由他最初加入的部队的战队长背负著。特军校的同梯为了妹妹而战。联邦的长官与他们一同踏上决死之行,不惜孤立于敌军之中也要送他们前进。
虽然这些对辛而言,只是极少数的例外,但蕾娜却不这么想,是因为知道的这类善行数量上的差距,还是……
一路走来的道路、看过的事物究竟有什么差别,才会让自己与她……
对于这唐突的问题,蕾娜直眨眼睛。
然后她高兴地探出了身子。
「怎么突然问这个?」
「……一开始是蕾娜先提起的吧,说我不爱这个世界。」
「对不起,因为你忽然这么说,把我吓了一跳……可是,我很高兴你愿意试著包容我的想法。──这个嘛……」
蕾娜微笑后闭起眼睛。
「我想,并不只是因为有些事物值得我去爱。不是因为美丽胜过丑陋,或是有什么优点能盖过缺点,所以才能去爱。我并不是因为还不够了解世界的冷酷,才能够不感到失望。只是,这样说吧……」
她稍微想了想,寻找适当的说法,隔了一段整理想法的时间之后才说:
「我想去相信。相信这个世界还有改变的可能性,让任何人都能幸福地活下去。」
辛想都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并不是因为她看过许多美丽的事物,也不是因为她见识过辛所不知道的善行。
「你是说……想去相信吗?」
而是相信还有一个「未曾见过」、还不存在于任何地方的美丽世界。
「是的。因为我想获得幸福,希望身边的人都能过得幸福。我不喜欢大家不能幸福度日的世界,不喜欢谁都只能认命活在恶意与蛮横行径之中的世界。所以……」
愿能实现公正而良善的世界。
这是她以前说过的话。在北方雪夜的星空下,宛如祈祷,但愿这个世界能让善意与仁慈得到回报。
那个愿望的真正意涵,不是希望良善之人能得到回报。
而是「所有人」都能获得幸福。
「所以……对,我不是没放弃希望,是『不愿放弃』。我不愿接受大规模攻势时的那种战场,或是经营第八十六区的共和国就是人类的真面目,而且永远不会改变。那样的话谁都无法获得幸福。我是因为我自己想获得幸福,所以……你也是。」
「…………」
辛无法这么认为。
辛没有能作为目标的未来,或是能冀求的幸福。没有那些东西,他一样能活下去。虽然他想带蕾娜看海,想为此而战,但那恐怕与蕾娜所说的幸福并不一样。
无法追求幸福与未来的他──没有必要去相信世界。
也没有理由去爱。
他漠然地想,自己与她的确是不同的存在。
不是长久以来看过的事物,或走过的道路不同。是对世界的看法、与世界对峙的方式截然不同。就连试著秉持的人生态度都不同。
根本性的差异。
蕾娜说他是在试著包容别人的想法。
试著了解对方,理解对方的想法,的确可以说是一种包容的态度。
但是试著了解之下──辛所感觉到的,反而是无可救药的隔阂。
想试著理解,但距离太过遥远……即使想试著亲近对方,却没有任何相同的部分可以亲近。
如同过去在夏绿特市地下铁总站攻略作战之后,蕾娜与他站在同一个地方交谈,感觉到的却只有隔阂是一样的道理;只是辛不知情罢了。
蕾娜没察觉到辛的心情,笑了起来。
用她那如花的笑靥。
那种出污泥而不染的,白银莲花般的笑靥。
「我也希望你能够幸福……所以,我相信,并且爱著这个世界。」
如果是这样,那么她的这种幸福……
不追求这种幸福的人,在她追求的世界里……
?
维克在以大型会议的开始时刻来说怎么想都太早了的时间派人来接蕾娜,而且不知为何把她带到另一个房间,房里又有著一大群侍女时,她就应该要有警觉性了。
「维克,这个……」
抬起头一看,维克一如平时穿著联合王国的军服,但却是军礼服。身上配戴著不是勋表的几枚勋章,肩膀上挂著大绶,还有联合王国的独角兽纹章代替襟章别在身上。
「是要参加会议……对吧?」
「是啊。」
看到他淡定点头,蕾娜两眼噙泪逼问道:
「既然这样,我为什么得打扮成这副模样……!」
她穿著一袭薄透布料缝著精致细腻的花纹,打上许多优美奢华细褶的大裙襬礼服。淡雅飘逸的银纱,让底下的琉璃色里衬美丽地若隐若现。胸口与长袖用水晶珠做了孔雀花纹的刺绣,随著身体动作闪亮辉耀。
蕾娜觉得这是一件高雅漂亮的礼服,但不懂自己为何被迫做这种打扮。密织的丝绸重量跟军服相差无几,而且裙襬甚至是军服比较短,但总觉得穿起来心里不太踏实,令她坐立难安。
蕾娜心浮气躁地想原地踱步,但这双高跟鞋比她平时穿的那种更纤细,连踱步都有困难。丝绸下襬沙沙作响。
维克纳闷地回望著这样的蕾娜。
「……这身礼服很适合你啊,你是哪里不满意了?我懂了,你是不高兴诺赞不在这里吧。那我立刻派人去叫他──……」
「不是这样的!而且这、这跟辛无关吧!我是说要参加军事会议,为什么不是穿军服而是礼服!」
「?就算是军人,但女性在公众场合本来就该穿礼服吧。因为虽说是军议,但今天的会议父王与王兄也会列席,从性质来说其实比较接近御前会议。」
维克看起来完全不像在捉弄人,反而讲话还带点怀疑语气。
换言之在联合王国,女性的正式服装即使是军人也不是军服,而是礼服。大概是因为联合王国长年以来不曾让女性军人上前线,高级军官全为贵族,才会有此风俗习惯吧。
话虽如此,竟然得穿这种轻飘飘的礼服参加军事会议。
蕾娜虽然已失去贵族身分,但身为良家子女,早就穿惯了礼服。穿是穿惯了,可是军服与礼服该穿的场合并不一样。当然心境上也会有所差别。
至少在蕾娜的观念中,穿著礼服参加军议是不可能的事。
「维契尔上校……!」
蕾娜用目光求救,只见身穿自备绯红礼服的葛蕾蒂耸了耸肩。她的行程当中本来就包括了谒见国王,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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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为了因应那类场合而带了几件礼服过来。她穿著异国风情的高领窄裙礼服,轮廓显出一些威严的阳刚之气。
要是在外派之前有人知会一声,蕾娜也会准备这种礼服。既帅气,又有军服的感觉。
「哎,常言道入境随俗嘛。毕竟上次作战才刚失败过,还是别平白无故做出引人侧目的行为吧。再说,你这样很可爱啊。」
「……喔,难道说在联邦或共和国,女性军人连正式服装也是军服吗?难怪虽说是军事礼仪,但与我见面时,你与依达还有罗森菲尔特都是穿军服。」
维克似乎终于察觉到文化上的差异了,他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
「至少在公众场合或仪式典礼上,我们是不会穿军礼服以外的服装的,殿下。不过仪式典礼之后的宴会,特别是在婚礼上,女性几乎都是穿礼服。」
「原来如此?那么我让人缝制的这件礼服,之后也不会浪费了……米利杰,这整套礼服送你,回国时你就带回去吧。在别人送你礼服之前,这件应该能暂时充数。」
「什么,别人……」
言外之意让蕾娜满脸通红。赠送礼服给女性的人,除了父母或长辈之外,就只有……
恋人或丈夫。
「我、我没有那种对象!」
「所以我不是说了在那之前吗?是说你……」
维克露出一种悲怜的眼神。
「我是觉得不至于,但难道说你到现在都没有自觉吗?」
「什么自觉!」
「我懂了,你没自觉。真是太可怜了……不对,或许反而该说真会给人找麻烦。两个人都一个样,真是。」
维克吐露出蕾娜无法理解的──不对,是不愿理解的慨叹,无奈地摇了摇头。
虽说各位高官都忙得不可开交,但毕竟是决定联合王国将来命运的作战。大型会议举行了一段漫长的时间,无可避免地必须中断休息一下。
高官们大多暂时离开房间,大会议室里此时没几个人,蕾娜待在墙角稍微喘口气。葛蕾蒂趁这个机会与列席的军人们交换情报,维克也说他的姑妈找他,目前暂时离席。
看来没几个人想跟落魄的共和国,而且还是败北部队的作战指挥官建立交情,没人来找蕾娜说话,但她不介意。列席会议者尽是些军方高层官员,连国王陛下都莅临现场,难免让她心情紧张。
某人隔著维持礼数的距离,站到了她的身边。
「失礼了,女士。我有这个荣幸与你交谈吗?」
「好的……」
蕾娜边回话边转头,顿时吓了一跳。
对方身穿别上联合王国独角兽国徽代替阶级章的紫黑军服,留著一头以缎带与绿宝石发饰束起的茶褐色长发,并且有著比起这阵子看习惯了的色彩稍淡一点的帝王紫双眸。
「!王储殿下……!」
「噢,请放轻松。我只是以兄长的身分,为了弟弟受你照顾而来致个意罢了。八六的总队长阁下也是,若不是考虑到会议的性质,我其实很想请他到场。」
这位高雅地露出苦笑的人物,正是扎法尔王储。他长得很像同母的弟弟维克,但拥有比他更高大、肩膀更宽阔的成年男性体格,以及年长者泰然自若的神色与表情。
「包括这件事在内,抱歉让你费心了……那孩子虽然个性有点古怪,但还是希望你们能跟他相处融洽。」
这番话与微笑的表情,让蕾娜怀著有些意外的心情抬头看他。
好几年前,蕾娜曾见过辛的哥哥雷一面。她感觉对方的语气或表情,跟雷谈起辛时的样子有点相像。
「王储殿下您──」
「叫我扎法尔就好,米利杰上校。」
「……不知道扎法尔殿下,对维克特殿下,觉得……」
在伊迪那洛克王室的权力斗争中,维克属于扎法尔派。
就连蕾娜也看得出来,维克似乎是用他个人的方式,敬爱著同母的王兄。有时谈起扎法尔时,他的表情或语气让蕾娜明白到这点。
但是其实蕾娜之前有一点点怀疑,不确定扎法尔是否也是如此。
虽说是基于联合王国的传统,但是把比自己小足足十岁的弟弟送上战场,还说如果情况危急可以见死不救。而且也不设法替他解除王位继承权的褫夺。
蕾娜之前不禁有点怀疑,他会不会只是觉得维克──能够开发运用「西琳」此一违背人伦道德的兵器有其利用价值,其实心底并不接纳这个弟弟。
但是此刻,眼前此人的这种表情……
「他是我可爱的弟弟……你会这样问,可见那孩子即使看在异邦人的眼里,似乎仍然是与众不同呢。」
「…………」
何止与众不同。
「呃,因为机动打击群,与维克特殿下的『西琳』们正在进行协同作战……」
「噢,是这样没错。虽然我看得多了,已经见怪不怪……这样说吧。」
扎法尔思考了一下。
「上校,你知道巴别塔的灾难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蕾娜一时反应不及。
她于惊讶之余轻轻点了个头。
「……只知道一般教育的程度。」
古时候,人们为了前往天神的殿堂,建造了高耸入云的通天塔。
此一野心触怒了天神,诅咒人们互相说著不同的语言。
据说这就是世界上存在著各种不同的语言,以及从中产生争端的原因。
这是旧约圣经的一段文字。
共和国在三百年前发生革命之际,作为王权证明的宗教也受到了否定。因此在目前的共和国当中,来自圣经的传说几乎都没有流传下来。就连每年的圣诞祭或复活祭,绝大多数的人都不知道它们的由来。
「虽说在圣经以前的神话当中,人们是为了献上祈祷才建造通天塔,结果诸神误以为人们要攻打天国,才会下此诅咒。这或许是在讽刺──就连面对诸神都很难正确沟通了,更何况一身缺陷的人类之间吧……总而言之──」
扎法尔停顿一下,仰看上空。
如同仰望过去,在异境之地,堆起人们的希望建造的通天塔。
「我是认为,那些只因为语言不通就会互相争斗的人,其实从语言相通的时候起,就没有缔结起什么友谊。」
之所以互相争斗、误解,不是因为双方的差异。
是因为无法彻底相信对方。
是因为没能从对方身上,发现足以信任的部分。他说。
这番话,倏地打动了蕾娜的心胸。
扎法尔想必不是故意说出这番话。扎法尔从没见过蕾娜,当然无从得知她与辛至今的对话。
即使如此,蕾娜觉得这话听起来……
简直就像──在说自己与他的状况。
「即使语言不同,心愿却是相同的。既然知道这一点,那么就算语言突然变得不通,也应该能信得过对方才是……这是同一回事。就算他是条冷血的蛇,那样亲密地连声喊著王兄王兄的,当然可爱了。至少只有他的这份亲情,值得我相信。」
纵然其他的某些部分,有著决定性的巨大差异。
「他不懂别人为了什么事悲伤,也不明白为何要悲伤,但他看得出我或父王的悲伤,而且愿意试著避免……这样对我而言就足够了。他与我活在不同的逻辑与价值观当中,但他仍试著用他的方式爱我……他真是我可爱的弟弟。」
「…………」
相较之下……
自己又是如何呢?
──这让我……好哀伤。
辛──八六们认定人类与世界是丑恶而冷酷的,对它们彻底绝望。他们舍弃对世界的信赖与期待,拋开记忆中的幸福与未来本该能够追求的幸福,竟然还甘之如饴。
这让蕾娜很哀伤,但同时──传达的话语是那样的不具影响力,辛连蕾娜哀伤的理由都不懂,简直有如人形纯真怪物的异样性质……
那种显露出来的,令人无计可施的隔阂──让她感到哀伤。
她以为这样永远无法互相了解。
她想与辛互相了解,所以为此……
她希望辛能变得跟自己一样──无意识之中,竟然希望如此。
嘴上说著想互相了解,其实自己并没有试著理解,或是虽然无法理解,但试著尊重他们。
她竟然一心只希望……辛能了解她。
──你还挺傲慢的嘛。
正是如此,自己实在傲慢得可以。既自以为是,又心胸狭窄。
「……扎法尔殿下……」
蕾娜咬紧涂上口红的嘴唇,拚命掩饰住险些变得僵硬凝滞的声音,结果变得怪腔怪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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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法尔贴心地假装没察觉。
「什么事?」
「您与维克特殿下有这么大的差别……是如何建立起,现在的关系……」
「这没什么,很正常啊。什么能让步,什么不能让步;什么事情希望他配合我,什么事情由我来配合那孩子;我们只是互相摸索这些界线,找到了双方都能接受的折衷点罢了。人与人之间,不都是如此吗?……只是花上了几年的时间就是了。」
「是……这样啊……您说得对。」
即使双方有著隔阂,对世界的观点不同。只要像这样,一个个找出能够互相了解的事物,自己与他一定也能够相知相守。
而且蕾娜有她能够信赖的事物……早在两年前,双方连长相都没见过,只有言语交谈的时候开始。
迫害者与受迫害者……即使没有半点共通之处,他们仍然……
蕾娜在礼服的袖子里,用力握紧了双手。
「谢谢殿下。」
「本来按照礼仪我应该送你回宿舍,但实在抱歉,我还得在这里处理一点事情。我已经叫人来接你了,你就让他陪你回宿舍吧。」
蕾娜该在大型会议中列席的时间结束后,维克没将蕾娜带出王城,而是前往通向内部走道的一个出口。这条连接两座庭园的铺石小路,通往机动打击群作为宿舍的离宫。
与明亮温暖的宫殿截然不同,入夜的降雪庭园寒冷而黑暗。蕾娜虽然见识过这种刺骨的冰寒,但仍走到正好介于室内与室外之间的一小块空间,环顾了一下四周。
看到屋外比想像中明亮,她才发现夜空有著满天星斗。
在列维奇要塞基地尚未沦陷时,她曾与辛一起仰望过同样的星辰。
当时辛原本要说什么,但没能说出口就陷入了沉默。蕾娜以为辛之后会跟她说,然而后来发生了那场攻城战,没有那多余时间,结果不了了之。
不知道辛当时想说什么?想告诉蕾娜什么事?
……事到如今,不晓得自己还能不能主动问他──
「嗯?」维克望向看在蕾娜眼里还只有幽蓝黑夜的雪地小路另一头,低声发出声音。看来他夜视能力颇为出色,就像看透黑暗的猫眼,或是不需光明就能观看世界的蛇。
「来了啊。那么米利杰,好好休息。」
看来维克无意与前来迎接的某人谈话,二话不说转身就走。踩在长毛厚地毯上不会发出跫音,只有衣物摩擦的窸窣声与柔美的香水芬芳逐渐远去。
接著没过多久,这次从外面传来轻步踩踏薄薄积雪的「沙」一声。
看来在缓慢凝结成薄冰,容易破碎的积雪小路上,即使是他也无法不发出脚步声走路。
看到那浮现于雪地夜光与星光中的身影,蕾娜顿时神色一亮。
「──辛!」
「──辛!」
他从庭园雪夜的黑暗中,抬头看著一见到他就破颜而笑的蕾娜。
忽然间,辛呆立原地。
──啊啊。
突如其来地,他不幸地发现了。
不知道是什么形成了契机。可能是因为他抬头看著的蕾娜,在习惯了黑暗的视野里背对著炫目亮光站著。也可能是因为他第一次看到蕾娜不是穿著军服,而是一身礼服与妆容。
若是问他为什么,他自己也不太明白。
只是突如其来地,他感觉自己被迫体会到了。
在既非军事基地也非战场,毫无战火气息的场所,不同于看习惯了的军服,看到她身穿非战斗服装伫立的模样。
让他想起了以前感觉过的,与蕾娜之间的隔阂。那种严重到无法挽救的──天涯海角般的距离。
看见的世界不一样,追求的世界不一样。换言之──这就表示两人该待的世界,可以存在的世界也不一样。
蕾娜其实──并不需要自己。
就如同此时辛所看到的,她的身姿。蕾娜本来并不该待在战场的混沌之中,而是属于平稳安宁世界的存在。她应该活在没有战火的和平之中才对。
她的世界,不需要战场。
她的生命,不需要有斗争或战斗……不需要战争的惨烈与蛮横。
除了战场一无所知,只有在战场上才能维持自我的辛──也不例外。
辛要求自己奋战到底,却直到现在都还无法想像这场永无止境的战争结束后要做什么,连一个模糊的概念都没有。像自己这种丝毫无法想像和平生活的人……完全无法跟她追求同一个世界远景的人……
辛想带她看海──直到现在,辛都还只能透过她追求未来。
但是蕾娜的人生,不需要他这种人。岂止如此,自己还会伤害到她。对于她希望大家都能获得幸福的生命态度,连试著去追求未来或幸福都不试一下的自己,存在本身就会成为伤害她的凶器。
她跟辛说过好几次。那是辛连理解都办不到的一句话。
──这让我……好哀伤。
辛这种不肯追求未来的生命态度,对蕾娜而言……
只会造成伤痛。
连这点道理都无法理解的自己与她处于两极,而且不曾试著去理解。也不曾试著与她亲近。
她都已经说她伤心,说她受伤了,自己却置之不理。
狼与人无法交融──在遥远战场踏过尸首,甘愿染上战地鲜血与癫狂的怪物,无法与不受世界恶意或战场癫狂玷污的她并肩而行。
追求的世界、活著的世界──就连双方的生命态度,都全然不同。
所以,他发现……
其实从一开始,自己与她──就不可能在一起。
蕾娜以为知道自己有多紧张,没想到精神似乎比想像中更疲劳。
一见到对方的身影,肩膀的力道顿时安心地放松;蕾娜一面为此苦笑,一面奔下通往庭园的短石阶。可能是顾及蕾娜走不惯冰冻道路的笨拙脚步,辛静静地走过来,站在同一条积雪路上抬头看她。
「你来接我了啊。」
「嗯。虽然是在宫廷内,但毕竟是走夜路。」
淡定回应的声调不知为何让蕾娜感到好怀念。明明他们才不过分开了几小时。
一旁待命的卫兵追来递出一件大衣,蕾娜让辛帮忙著将它披在礼服上。可能是因为雪地散发著冷光,隔著肩膀回头一看,只见那白皙的面庞比平时更增冷静透彻与静谧。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不会。」
辛简短地说完,也许是顾虑到蕾娜穿著完全不适合走积雪路的高跟鞋,他有些……不,是迟疑了颇长一段时间后,内敛地伸出了一只手来。
蕾娜僵硬了一瞬间……她知道在这种时候伸手搀扶女性是男士的礼仪,可是……
自己这样做,应该不会……不检点吧……?
毕竟在宴会当中,蕾娜大多数时间都坚持当壁花,其实不常让男士来当护花使者。
话虽如此,积雪路的确不太好走。那就心怀感谢地……拿出勇气接受辛的好意吧。
即使如此,抓著辛的动作看在旁人眼里仍然显得相当拘谨。她实在不好意思勾住辛的手臂,只是从旁抓住罢了。
确认已经抓紧后,辛开始往前走,蕾娜也跟著前进。只是辛也不习惯当护花使者,带领的步伐相当生硬。
踩踏雪地的两阵沙沙声重叠在一起。
因为要配合蕾娜的步伐走,辛比平时走得慢一点。辛平时走路都不发出声音,所以脚步声与他重叠让蕾娜觉得有点新鲜。
对──辛在配合蕾娜。
他总是如此,一定连一些蕾娜没注意到的地方,辛都在为她著想……伸出援手,愿意让步。
面对让蕾娜害怕得呆站原地的隔阂……怀抱著那种隔阂,却甚至愿意提出疑问,试著理解蕾娜的想法。
她想做出回应。
「辛,假如──」
这话蕾娜问过好几遍了。在两人之间隔著铁幕与一百公里的距离,连他的名字、长相与即将面对的死亡命运都不知道的时候。在得以重逢,以为他从那种命运获得了解放的时候。
「等这场战争结束后……不,即使还没结束也行──你有没有想做什么?想去哪里,或是想看看什么?」
辛的侧脸霎时冻结了。
接著,他用极其冷漠的声调说:
「又要讲这件事?」
蕾娜心想「唉,他果然不喜欢这个话题」。因为这样问等于是在责怪他。即使蕾娜没有那个意思,对辛而言却如同声声谴责。
就像在说:对世界绝望的你,无法像我一样看这个世界的你,令我哀伤──
辛叹口气接著说了。冷言冷语,拒人于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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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之外。
即使拒人于千里之外,却有点像在承受难熬的痛楚。
「……没有。因为就如同我说过的,我不觉得──这个世界美丽。」
「是呀。因为……对你来说,世界就是如此。」
蕾娜把梗塞在喉咙里的,以往她无论如何都无法苟同的话语说了出口。
说他对这个世界毫无所求,不怀抱任何期望。
他会有这种观点……怪不得他。
虽然令人哀伤──但是其实,谁都无法将他的这种想法指为错误。
家人与故乡、尊严与自由都受到剥夺,只得到注定死亡的命运。在身心受到磨削的他眼里,世界已经不可能美丽。
为了不去怨恨、憎恨,只能认为世界本来就不该美丽,所以不美丽是当然的。
这种观点让蕾娜觉得哀伤……可是,一定也不能算是错误。至少对辛来说这就是真相。对他来说,世界就是如此。
──你们反而是将伤痛,视为骄傲。
对,那是伤痛。是蕾娜他们共和国人刻下的,再深不过的伤痛。即使如此,如同她在要塞基地星空下所想的那样,她无法要他们忘记伤痛,也不能一句话说是伤痛就随手抢走。因为这些伤痛也是辛的一部分。对于失去了种种事物的他来说,说不定就连这份伤痛,都是留在手中的少许事物之一,比蕾娜所想的更具有分量。
既然这样,若是如此的话,蕾娜愿意接受这份伤痛与绝望。
即使有著隔阂,但这种隔阂也是他的一部分……既然这样,她就连隔阂一并接受吧。
蕾娜有理由信得过他。自从在那第八十六区,双方在还没见过面的状况下交谈的时候起就是如此了。例如他的坚强、自尊、不时显露出的少年该有的孩子气,或是他本身似乎毫无自觉的,藏在冷静透彻底下的温柔。
所以,蕾娜愿意相信这一切。
即使有些事情无法心意相通,无论这之间有多大的隔阂,她都有理由信得过辛。
「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
辛多少有些恍神地,听著蕾娜接下来说的话。
因为他一不小心,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因为她的询问明明没有那个意思,听起来却像是给了辛致命一击。
──等这场战争结束之后,有没有想做的事情呢?
至今蕾娜问过辛这个问题好几次,但他到现在都还无法回答。不是因为没得回答,有是有,但是无法回答。
我想带你看海。
然而这份心愿,终究不是自己一个人能追求的,也已经无法期望蕾娜能答应他。
因为如今辛知道,自己会伤害到她。
自己的存在,会伤害到她的存在。
知道与她在一起会伤害到她,所以不能留在她的身边。
所以,辛不想做回应,不想握住此时她伸出的手。
自己最是无法实现蕾娜的心愿,实现她祈求谁都能获得幸福的愿望。
只会成为重担,只会伤害到她。
所以,辛已经……
无法再期望──带她看海。
话说就在蕾娜与辛都像这样,一半陷入了自己的思绪时。
因为双方都没注意路面,结果……
「……呀!」
伴随著一声怪声怪调的尖叫,视野边缘的银色头部倏地一沉,让辛猛一回神。
「蕾娜!」
明明前一刻还在想事情,却能紧急抱住她不让她摔倒,全是拜他超人般的反射神经所赐。
即使如此,辛不禁犹疑了短短一瞬间。不知为何,辛非常害怕碰到她,造成他搀扶的动作慢了一点,结果用一种歪扭不堪的不安定姿势扶著她。
一块透明的青蓝碎片描绘出拋物线从视野边缘飞了出去,看来她是一脚踩到了冰块。
总而言之,辛关心了一下臂弯中的少女。如果她用纤细的高跟鞋,踩到了踏都踏不碎的坚硬冰块……
「有没有受伤?……你应该扭到脚了吧?」
「我、我很好,大概吧。」
回话的银铃嗓音不知怎地莫名破音,但辛岂止不知道原因,连她讲话破音都没发现。
毕竟双方原本距离就很贴近,刚才蕾娜差点往后摔倒,又被辛抱住拉向自己。
换言之现在虽然不到紧拥入怀的地步,但却是将手绕到背后支撑的紧贴状态。
「大概?扭伤有时候会晚一点才开始痛……如果不放心,我就这样扶著你回宿舍吧。」
「不、不用了!不用麻烦……辛,那个,我自己站得住的。」
听到蕾娜用蚊子叫般的声音这么说,辛才终于发现自己与蕾娜现在是什么姿势。
原本不曾留意的紫罗兰香水味,在比至今近上许多的距离内轻柔地薰染了鼻腔。
「!抱歉……!」
辛急忙松手,不过在无意识之中,仍未疏于注意穿著包鞋的脚是否有站稳。同时也不忘留意看起来脆弱易折的纤细鞋跟有无折断,以及松手后她的脚步有无踉跄。
蕾娜脸红到称得上前所未见的地步,低垂著头僵在原地。
由于她的脸实在太红,加上全身僵硬维持了太久的沉默,使得辛愈来愈感到不安。
就在他心想是否该再道歉一次比较好的时候,忽然间,蕾娜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她发出摇铃般的嗓音,轻声笑著。
「对、对不起……可是……!」
她把身子弯成两截,继续轻声笑个不停。
辛渐渐困窘起来,问道:
「什么事这么好笑?」
「没有,只是觉得辛你……真的很温柔。」
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让辛大感困惑。他是觉得至今的对话与行动当中,没有半点能让她有这种感受的要素。
「你看起来像是漠不关心,其实总是在为身边的人著想,不愿意对任何人置之不理……像我也是,你总是会这样帮助我。」
「……你太小题大作了。」
「才不是小题大作呢,现在也是。」
「你扶我一把,又担心我有没有受伤,对我表示关怀。」
蕾娜用指尖拭去因笑过头而渗出的眼泪,如此说道。真的,他就是这样毫无自觉地……把帮助别人视为理所当然,不认为这是一种温柔。
对,所以蕾娜信得过他……即使知道他并未在追求幸福,仍不禁为他如此祈求。
「辛,我想继续刚才的话题……我并不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哀伤。我不会收回前言,但我再也不说那种话了。只是……」
虽然不会收回前言,虽然仍旧感到哀伤,但是……如果这样会让辛露出受伤的表情,那她再也不说了。
只有一件事,她现在一定要说。
「即使你眼中的世界并不美丽,人类与世界都很残忍……但如果有一天,你能够有所期望的话……」
不抱期望,一样能活下去。
没有过去,自己一样是自己。
即使辛抱持著这种想法,但如果有一天,他能够有所期望的话……
「假如即使如此,你仍然在这样的世界里,找到了想要的东西……到时候,你可以去追求没关系的。即使是在这样的世界里,即使世界看在你眼里依然冷漠无情。因为这里,已经不是第八十六区了。你所想要的东西,已经不再是想要也得不到的东西了。只有这点……希望你能记在心里。」
如果他觉得不用期望,那也没关系。虽然蕾娜很希望他能有所期望,但目前这样就够了。
她只希望不要变成一种诅咒──让他觉得在这种世界里「不能有所期望」。
只有这件事,现在一定要让他知道。
蕾娜明明是这么想的,嘴巴却擅自继续说个不停。在这一刻,她不禁稍稍吐露了心愿。
明明就算辛有朝一日,能期望得到些什么,到时候自己也不见得会在他身边。
即使如此,她仍无意识地希望到时候,自己仍能待在他的身边。
「然后,只要你愿意的话,到时候希望你能告诉我──你的心愿是什么。」
她那宛如花的微笑,让辛说不出话来。
蕾娜不知道辛的心愿,就是不知道才会这样说。她以为辛毫无所求,才会这么说。像是小孩子描述著有朝一日的梦想,只不过是那种程度的祈祷罢了。
但是……
──你可以去追求没关系的。
真的可以抱持期望吗?可以怀抱著总算有所期许的战斗理由,期望能带她看海,当她看到崭新的景色时,希望能看到她必定展露的笑容?
他想有所期望。
这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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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涌上心头的感情让辛大感惊讶,接著产生了自觉。对,他想有所期望,如果能被允许的话。不,就算不被允许……
明知道只会伤害到她,但辛仍然想待在她的身边,不想放弃总算有所期望的战斗理由。
辛明明觉得不能触碰她,必须推开她,却仍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在那一瞬间,他忘记了隔阂与歧见──不禁用平常的方式与她接触。如同他那种无意识之中的行为,所显示的答案……
事到如今──他已不愿放手。
忽然间辛觉得,自己的确是个无药可救的怪物。明知会伤害到对方,为什么还……
即使如此,正因如此。
看来自己如果甘于现况,将会无法跟她在一起。
继续怀抱著什么都不想要,甚至不愿一试的虚无,将会无法与希望得到未来与幸福的她在一起。如果觉得会伤害到她,那么自己必须试著不去伤害──没错。
看来自己必须有所改变。
如果自己还想与她并肩奋战的话。
要以什么为目标?
要如何改变?
即使这些问题至今他想都没想过,对未来的远景──连一点印象也没浮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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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旭日不升,是为永夜 第二章 生命仅是一个行走的影子
「──下一个。地点一八三──五七○。推测为斥候型,一个小队规模。」
『以肉眼辨识对象,一个斥候型小队──包括目标在内,三架。』
『收到。「神枪gunslinger」开始射击喽。』
?
在旧联合王国国境,龙骸山脉南部的「军团」支配区域,正在为下一场攻势整军备战。除了将重量级机甲部队集中配置于前线,也要为后方空降做准备。
在银色天空与纯白得刺眼的雪原之间,三架电磁弹射机型与斥候型小队一半淹没在雪中,蹲踞于陡峭的西向斜坡上。
它们接到的命令是待机。不知疲倦为何物的战斗机器们对于虚度光阴没有任何不满或烦闷,持续等待著终将来临的攻击命令。
这时,一阵高速、高密度金属强行穿破装甲的异样声响,在银色天空底下回荡之后随即被雪地吸收。
控制中枢遭到正确射穿的一架电磁弹射机型虚软地倒下。
看到它那断线人偶般的动作,一旁的斥候型将复合式感应器转向该处。其间剩余的两架也接连著倒下。等到初速高达每秒一千六百公尺的高速穿甲弹apfsds远远拋下的炮声轰然响起时,仰望电磁弹射机型的那架斥候型早已倒地不起。
连向所属部队的高阶指挥官机报告敌人来袭的闲工夫都没有。
面对凭藉著接近自动装填装置极限的速度,却以神乎其技的精准正确性连连射出的八八毫米魔弹,这些斥候型只能坐以待毙。
?
『目标的回收,以及目标以外的处理皆已完毕,死神阁下。』
『收到──可蕾娜,移动定点。接著会攻击假目标。柳德米拉,地点二○二──三五八。推测为以战车型l?we为主体的机甲部队,请确认。』
『请稍候片刻──马利诺夫卡中队,变更展开位置。地点──』
可蕾娜一边听著辛与马利诺夫卡中队长──识别名称叫什么柳德米拉的「西琳」的对话,一边让「神枪」解除射击姿势站起来。她待在宛如高举向天的成群长枪,又有如老朽卧龙背上棘刺的黑色针叶树森林里。
炮声的冲击波将积雪从周遭树林的枝桠上震落,从机体的各个部位轻柔洒下。雪在这种气温下不会融化,因此保持著细雪的模样,一片纯白色彩。
这座位于交战区域深处,邻近「军团」支配区域的森林上空一样也受到银翼封锁,为了躲避织就这片银纱的阻电扰乱型,以及想必在更高的空中盘旋的警戒管制型,她的「破坏神」此时装上了冬季迷彩外壳,以装甲颜色与轮廓欺骗敌机。
即使如此只要一开炮,八八毫米战车炮的剧烈炮声照样会让她的存在曝光。趁著上空那些烦人的看守还没聚过来,可蕾娜选了一处树枝密集的地方,迅速但谨慎地让「神枪」移动定点。
同样在交战区域进行搜敌的辛,以及入侵支配区域确认并回收目标的「阿尔科诺斯特」应该也同样在反覆进行潜伏与移动。既然只能以先锋战队与一个「阿尔科诺斯特」中队的小规模战力反覆袭击敌机,与「军团」的交战必须能避免就避免。
『辛苦了,狙击手阁下。达莉娅准备撤退。』
负责前进观测的「西琳」──达莉娅以知觉同步传来了通讯。这个「西琳」将桃红色的头发绑成辫子,在外型有如少女的她们当中拥有最稚龄的外貌。
在列维奇要塞基地联手作战,然后移动到目前这个备用阵地带基地之后都是如此。经历过多次协同作战之后,包括可蕾娜在内,处理终端们也渐渐习惯于与「西琳」联手行动。虽然听说这次的龙牙大山攻略作战当中整体的参加兵力比较少,但是光看攻略部队的战力说不定还比上回作战更强。
话虽如此,但可蕾娜还是不习惯跟甘愿被当成弃棋的她们相处。
『不过,您可以将这份任务交给我们没关系的。虽说还在「军团」交战区域,但毕竟是邻近支配区域的作战行动。对于各位人类来说,这份任务太危险了。』
「……但你们没办法做到像我们一样吧。」
可蕾娜差点说「你们这些弃棋」,但改口了。她不想那样说。
那是那群白猪对「他们八六」说过的字眼。
不是这些家伙。
可蕾娜他们跟这些家伙或许很像,但并不一样。
『……的确,至今都是以近身战为主体的我们,不具有能与狙击手阁下媲美的狙击技术。但是只要借用狙击手阁下的射击资料与「破坏神」进行分析,以此作为学习基础,在实战中累积经验,或许……』
这番话让可蕾娜抿起了嘴唇。
「这个位子……」
因为,这是我仅有的一切。
因为除了这个战场,没有一个地方能让我待在辛身边。
她希望有一天捐躯时,辛能带她走。从她抱持这份期望的时候起,她与辛就不再是对等关系了。她成了被拯救者,不复成为拯救者了。
自己无法成为辛的支柱──辛不愿意依赖自己。
就连他现在为了某事烦恼,都还是如此。
所以。
至少只有这份职责,不管是谁……
「我才不会让出来呢。」
「──收到。先锋战队、马利诺夫卡中队,准备撤退。」
回应来自远方备用阵地基地──蕾娜从司令部发出的撤退命令,辛松了一口气。在「送葬者」的光学萤幕上,显示出今日依然如旧的纯白世界。
自从那天下定决心起,过了大约半个月。
辛内心觉得自己正在逃避。
他拿忙于作战当藉口,用每天的战斗与随之而来的杂务分散注意力,延后处理早已有所自觉的重大课题。
他必须对从未想过要追求的自身未来抱持期望。
但是即使他这么想,如今已经过了半个月,自己却连具体来说该怎么做都不知道。他知道自己这样只是停滞不前,却无法动弹。
因为,他根本没有目标。
没有想做的事,没有想去的地方,连想成为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辛问了自己好几遍,却得不到半点答案,只有连模糊想像一下都办不到的空虚感。
只有难以形容的迫切感受让他心焦如火。
一意识到这个问题,迫切感受就涌上心头,催促著不许他停滞不前。
──你可以去追求没关系的。
她明明都这么说了。
辛明明很想做出回应。
但却交不出……半点解答。
「我就是没有啊──蕾娜。」
只在嘴里喃喃自语的一句话,不会从关闭的知觉同步或无线电泄漏出去。
蕾娜说过,希望每个人都能获得幸福。
但是对这个心愿……
「如果有人无法对此抱持期许,那么──他该怎么办呢……?」
无法回应这个祈祷的人,又该……
看来在餐厅墙面画满鲜艳花圃或晴朗蓝天,是联合王国前线基地的特徵。
「──不过,真亏蕾娜你能想出那么多作战耶。」
联合王国第二战线备用阵地里的一座基地,就是机动打击群目前的部署单位。
此地有著深山密林,以及汲取这些养分的大型河川。与北方大地此一名称给人的贫瘠印象正好相反,在充满这些自然恩惠的联合王国,连熬制高汤都会使用大量的食材,而且会长时间加热,炖到滋味浓重……应该说对外国人而言有点太咸了;莱登一边吃著这样的炖鱼,一边说道。
蕾娜露出有些苦涩的微笑。
「因为无论是在指挥布里希嘉曼战队时或大规模攻势当中,能拿来战斗的都拿来用了……只是让负责系统开发的人员有点……相当缺乏睡眠就是了。」
不过维克追加送来给她的、同样可供利用的物品,蕾娜决定暂时先搁一边。
赛欧放下叉子说:
「说到这个,这就表示这次安琪与可蕾娜都不会参加龙牙大山攻略部队,对吧?其他战队的大范围压制或狙击队员也是。」
「哎,因为我在要塞内部的战斗,很难发挥真正本领嘛。」
「我就算是在狭窄的地方,一样有自信打得中啊。」
可蕾娜板起脸孔说道,莱登无奈地叹气。
「所以才叫你靠你的本事射烂那些敌机不是吗?」
「这次联合王国军无法拨出佯动战力,掩护我们攻略部队的进击……与其与我们同行,你若能待在后方打击大量敌方部队,对我们会更有帮助。」
接著被辛这么说,可蕾娜变得一脸骄傲。
「嗯!交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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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实在是太好糊弄了……但愿汝别被坏男人骗走就好。」
「你说什么──!」
匡当!可蕾娜从座位上站起来,坐在芙蕾德利嘉两旁与对面的辛、莱登与赛欧,一言不发地从自己的盘子里把一些联合王国特产的盐渍菇类放到她的餐盘里。
「啊啊!汝等这是做什么啊!」
「当然是因为你这句话太超过了啊,芙蕾德利嘉。」
「哼哼──!辛跟莱登还有赛欧,都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可蕾娜幼稚地挺起胸脯,芙蕾德利嘉一副比起这句话,更气她那丰满曲线的表情发出低吼。
蕾娜看著这个场面,轻声笑了起来。
自从列维奇要塞基地的那场战斗以来,八六们一直显得有些郁闷,不过现在看来,大家似乎都已振作起来。
其实应该是还没消化完心情,但自从来到这座前线基地──自从返回战地后,他们似乎都切换了意识。辛他们也是,其他战队的处理终端也是,都恢复了一如平常的热闹气氛与战斗能力。
虽说都是十五到十九岁的青少年,但他们毕竟是八六──在第八十六区长年奋战,存活下来的战士们。这种切换意识的能力,想必是自然而然就有了。
「然后呢,再来就是跟你们俩同样是后卫的那些家伙,还有直卫的……」
「是啊,包在我们身上吧,死神弟弟!」对面那一头的桌子有人出声回应,说话的莱登稍微瞄了那边一眼。辛当作没听见。
这让蕾娜想起,自从来到前线基地之后,除了公务之外就没跟辛说过话了。
眼睛望过去一看,辛没看她。他目光略为低垂,似乎连蕾娜的视线都没察觉到,正陷入沉思。说到这个,这个动作也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的。
最后一次跟他交谈,是在……
对,是在大型会议之后,那个星空下的降雪庭园。
倏忽之间,他让蕾娜看见了──彷佛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又像个迷路小孩般的侧脸。
那究竟是──……
「是西汀她们啊……联合王国本队明明也伤亡惨重,本部靠他们防卫就够了吗?」
「喂,是说死神弟弟啊,别当我是空气啊,死神弟弟~?你有听见我说话吧你这死家伙!」
「不用一直叫,我听见了。闭上你的嘴,跟平常一样当你的看门狗就对了。」
「哈哈──你总算承认啦!没错,女王陛下有我们好好守著!而不是你这死神小弟弟~!」
就在蕾娜的身边,他们开始吵起实在一点都不重要的架。
热热闹闹的气氛,以及一如平时的闲扯淡让蕾娜觉得很温馨,不禁苦笑了一下;一瞬间闪过脑海的不安旋即被搁在脑后,从蕾娜的心中消失了。
但只是当时。
?
虽说是王族的办公室,但毕竟是最前线。蕾尔赫回到看在习惯了王宫的眼里实在太杀风景的这个房间时,她的主人还在低头浏览全像式显示器的电子文件。
「殿下,灯火管制时间即将到来,请早点休息……不,在那之前要不要先喘口气呢?下官这就为您备茶。」
「有劳了……不过,在那之前……我问你。」
她的主人摘下办公用的眼镜,平静地说道。
「蕾尔赫。」
主人的呼唤显得若无其事,但蕾尔赫却有所警觉,抿起嘴唇。尽管「西琳」没有视觉与听觉以外的感觉,也没有呼吸或消化的功能,几乎不具有任何战斗用不到的机能,但有一个例外,就是全体人员都获得了表情功能。
维克用寂然冰冷的紫瞳,看著在门前驻足的她。
蕾尔赫觉得稍稍能体会一些爱说长道短的人为何称呼他为蛇。被他这样定睛注视,会感觉他简直不像人类。
美丽而冷血的,不具感情的黑色细蛇。
帝王深紫的双眸简直好像能看透一切,确实是极其可怕。
「你在上次作战时,跟诺赞说了什么?」
「……没什么。」
「你在说谎。上次的战斗,自从最后那场突围之后,那家伙就在躲著你。那家伙可不具有那种感性,会因为你是机械人偶或死者之鸟就排斥你。既然如此,他躲著的就不是『西琳』而是你,原因是你的言行。我有说错吗?」
蕾尔赫抿起了嘴唇。
这是主人在问话。是赋予她现在这副身躯、意识与职责之人在问她话。
必须回答才行。
身为受造物,身为自认为主人之剑的存在,她不能拒绝。
即使如此……
「殿下……下官也有些话,是希望秘而不宣的。」
自己这只名唤蕾尔赫的「西琳」,是没能成为少女蕾尔赫莉特的瑕疵品。
是以她的遗骸作为原料,希望能藉此重新取回她,却终究没能如愿的无用容器。
即使如此,维克仍让她作为近卫留在身边,但她却无法将自己拋给辛的话语对维克重复一遍。
自己……身为无生命死者的自己,绝不可能与任何人获得幸福。
……只要把自己这种人留在身边,维克就不可能幸福,这种话……
「西琳」的脑部构造与拟似人格在生产工厂都保有备份,即使在战场上丢失也能重新生产。
但是,蕾尔赫……只有她的脑部构造与拟似人格,无法重新生产。
她的脑部构造资料与拟似人格没有备份。除了收在她头盖骨中的这一份之外,没有任何构成她自我存在的情报。
蕾尔赫……蕾尔赫莉特的容器,只有此时此地的这一个她。
不是出于技术性的问题。这是维克的意愿。
蕾尔赫莉特虽是以自己的意志答应成为「西琳」,但那是因为主人如此希望。至少维克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唯有蕾尔赫莉特,维克只会让她复活一次。一旦现在的「蕾尔赫」毁坏,届时就是她获得解脱的时候。
维克是如此珍惜蕾尔赫莉特;蕾尔赫绝不能对他说,相貌与她无异的自己是个无法让任何人获得幸福的假货。
绝对不能。
哼。维克用鼻子哼了一声。
「这我知道。你以为我没在编写初始指令时要求你对我的命令绝对服从,是为了什么?……但我还是要问你,你说了什么?」
不是「我命令你回答」。
是「请你回答」。
蕾尔赫的神情扭曲了。
「西琳」明明只是兵器的零件,却所有机体都获得了表情功能。
再加上人类的脸孔、人类的嗓音、人类的眼睛与人类的皮肤。这些应该都是战斗所不需要的东西,明明只会降低生产性,维克却经过多次研究,用人工素材重现了类似的零件。
「西琳」的原型,是年幼的维克为了替过世的母亲做个新的身体而准备的机械人体。为了战斗而经过强化,为了量产而做过简化后,就成了「西琳」。
即使是战斗用零件,即使是量产品,即使是不完全的假货,她们「西琳」对维克而言仍然是原本可能成为母亲,成为爱过的少女的……可能成为活人的人偶。
她的主人,心里其实绝不乐意将这样的「西琳」送上战场,当成消耗品用完即丢。
他对她们这些机械人形付出这么大的感情,蕾尔赫怎能拒绝?
纵然她的答案──可能会伤害到他。
「……遵命,殿下。」
?
「──没枉费自从配属以来将近半个月到处积极狩猎,弄到的数量还真不少。」
第八六机动打击群的「女武神」整备班,有著人数相当多的八六整备人员。
「送葬者」随机人员的葛伦.秋野军曹与藤香.凯莎伍长也是其中之一。
「想要重现或是重新运用比较难,特别是战车型之类的战斗机种一被击毁,就会在机密处理规定下把包含控制系统在内的重要部分都烧掉。不过后方支援用的『这玩意儿』除了控制系统之外,其他部分的机密处理规定似乎没那么严格……如果只是要重新运用剩下的部分,应该有办法可想。」
原本无人使用的备用机库里,摆满了「军团」的残骸。葛伦用拇指指著背后那些东西,对前来确认状况的辛说道。这人有著经过日晒而褪色的红发,个子很高,碧蓝眼瞳带点挖苦人的味道。
将青玉种纯血的金发柔顺披散在背后,藤香放松了与整备人员粗朴的工作服完全不搭调的花容玉貌,接下去说道:
「这项技术本身在战前就有人使用了,听说在联邦也已经进入实用化阶段,『军团』或许也觉得这点小东西落入我们手中无所谓吧。但是最起码不用重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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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造,在这次这种作战当中很有帮助。」
两人都是在第八十六区曾与辛配属过同个基地的整备人员。从那段时期开始辛就成天到晚弄坏「破坏神」,因此受过两人许多照顾──后来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他们还是记得辛。
「不过我说啊,你竟然当上战队长了。当年那个小家伙真是长大了呢。」
……只是毕竟待在同个基地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而且是辛在第八十六区从军的第一年,因此被他这样随便当成小孩子看待,感觉有点火大。
辛不禁一声不吭地回看著葛伦,让他大大吊起嘴角笑了起来。
其中混杂著些许苦笑。
「可是你啊,可别只会长个头喔。竟然把『女武神』当『破坏神』一样用坏,你还是一样爱乱来耶,一点都没变。」
被他这么说,辛眨了眨眼。
「……我都没变吗?」
辛跟葛伦待在同个基地,已是七年前的事了。
当时辛仍然以为雷险些杀死他,是他自己的错。总是被配属到激战区,并肩战斗的同袍全都拋下辛先走一步……当时辛内心的某个角落,认为这也都是自己的罪孽。
当时自己……内心的某个角落认为只要诛杀了哥哥之后,什么时候死都无所谓。
但是后来辛长高了,嗓音也变了。他结识了几名并肩战斗的伙伴,自己的内心应该也随之产生了种种变化。他以为是这样的,但是……
我都没变?从那时候到现在?
葛伦笑著,丝毫没察觉到辛内心的疑虑。
「是啊。你变得比那时候强了,神情也比那时候像样多了,但是……还是一样让人捏把冷汗。战斗方式还是让我觉得你这小鬼是不是急著找死。」
告辞离开机库后,辛仍然对葛伦说的话耿耿于怀。一旁的藤香虽然面露苦笑,但也没出言否定。
难道自己──真的都没变?
不是从半个月前希望能有所改变,知道必须追求未来开始,而是根本从待在第八十六区的时候开始,就一直没变……?
「──辛。」
在联合王国特有的迷宫般复杂走廊上,有人从交叉口出声叫他;一看,是可蕾娜。
这倒无所谓,但辛皱起了眉头。
「……你怎么这副模样?」
「咦?──啊!」
可蕾娜跟著看看自己的服装,霎时变得面红耳赤。
看在辛的眼里,她并不需要为了自己的穿著脸红。只不过是脱掉了军服外套挂在手臂上,也没打领带,仅留一件女用衬衫罢了。辛自己是不怎么拘泥于服装,但毕竟从军规上来说不是很好,所以关心一下罢了。
「这是,呃,对……没什么啦!」
不知为何,可蕾娜慌慌张张地说。
辛的动态视力很轻易地看出,她毫无意义地乱挥一通的双手当中,有一只手握著颈炼型的装置。
……这让他想起行程当中有一项,是要检查进行攻略作战时会配给可蕾娜或安琪的支援用装备。
辛觉得奇怪的是没有人向他提过这件支援装备的详细功能。芙蕾德利嘉也好蕾娜也好,不知为何连维克都不肯在他面前谈这件事。马塞尔更夸张,有一次被辛问到时还脸色铁青僵在原地。
可蕾娜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接著说道:
「这不重要,那个……我问你喔,辛。」
金色眼眸往上看著他。
「你现在,是不是为了什么事……很焦急?」
「!…………」
辛被狠狠刺了一下,眯起一眼。
……糟了。
他以为隐藏得很好……包括蕾娜在内,他本来并不希望被任何人看穿。
可蕾娜心如刀绞地,看著他那种伤口被人碰到般的反应。
看他那反应与表情,肯定是因为内心的纠葛被人看穿了。辛不喜欢让别人……特别是自己为他担心。
总是如此……自己对辛而言,永远像个需要照顾的妹妹。
「……抱歉,我是不是显得有点敏感?」
「没有,不是的,那没关系。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有话想跟你说。」
不知从何时开始,可蕾娜发现辛似乎为了某些事情焦虑不堪。
肯定是自从来到联合王国目前这座基地,为了替攻略作战做准备而反覆出战的这半个月之间发生的事。因为只有在这段战斗期间,可蕾娜才能待在辛的身边。只有这种时候她才能比蕾娜或所有人更贴近辛,以无人能够取代的狙击手身分帮上他的忙。
其间不知什么时候,可蕾娜察觉到了。
察觉到辛怀抱的焦躁。
感觉就像想赶往一个不同的地方。好像被急切催促著不去不行似的。
明明就连辛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所以他去不了任何地方,但却受到催促而焦急不已。越是一步也无法前进,就越是被逼得更紧。
既然不知道该去哪里,又何必一定要去?
「我跟你说……假如你觉得痛苦,就不要勉强改变自己。」
隔了一拍。
血红眼瞳慢慢地睁大开来。
可蕾娜直勾勾地抬眼望著他,说道:
「自从到了联邦,自从离开第八十六区,大家都叫我们不要继续做我们自己。至今我们都用我们自己的方式活得好好的,所以我觉得维持现状也不会怎样。」
可蕾娜一边说,一边发现:
不是不用改变。
是希望他不要改变。
因为假如辛拋弃目前八六的生存方式,选择了另一种方式──假如他选择了自己唯一能与他在一起的战场以外的地方……
「所以我觉得,你不用露出这么痛苦的表情,不想改变却勉强去改变。我觉得我们维持现状──也没什么不好。」
求求你,不要改变。
继续做现在的你。
虽然即使维持现状,自己也绝对不会被选上,但她仍希望能维持这种安稳的关系。
在同一个战场上战斗至死──继续一起当八六。
「我觉得──你不需要改变。」
这番话让辛抿起嘴唇。
他感觉自己只弄明白了一件事。
「──是啊。就算继续维持现状,大概也不会怎样吧。」
战斗到力有未逮而败亡的那一瞬间──即使他继续秉持著这唯一一份骄傲,继续当个只抱持这个希望的存在,也不会怎样。
这么做,绝对不会是错的。
用这种方式活下去并接受死亡,绝不是可耻的事。
在那注定死亡的第八十六区,他们试著用这种方式活下去。这是他们唯一能试著守住的尊严──辛并不会想舍弃它。所以,这绝不会是一种错误。
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我并不是不想改变。因为我已经知道我必须改变,必须追求。所以──……」
那绝不是一种错误。继续做那样的自己并没有什么不好。如果只想独立求活,或是与赞许相同生命态度的八六战友一同活下去的话。
但是,假如辛想跟抱持不同生命态度的人在一起的话……
假如他希望某人能待在自己的身边,而自己目前的生存方式,会伤害到那个人的话……
辛明知这样很残酷,却仍然从那带著苦求意味的金瞳别开了目光。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
辛的样子有点奇怪。
这是这几天来蕾娜的实际感受。
表面上没有任何问题。不管是袭击作战计画的制定、实行还是报告,他都维持著平时冷静沉著的常态。
但是,他似乎有心事。
总觉得──他好像在对什么事情钻牛角尖。
但是只看外表,当然不可能看出更多心思。因此蕾娜决定问问看。
「辛是不是在烦恼什么事?」
「你不会去问他啊?」
蕾娜抬眼望著对方,坐在她办公室里小沙发上一手端著红茶的莱登如此回答,神情傻眼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就像在说「干嘛问我」。
被他这么说,蕾娜噘起嘴唇。就是因为辛不肯回答,她才会问跟辛交情最深的莱登啊。
不如说……
既然莱登这么说,就表示假如由他来问,辛一定会回答吧……
蕾娜想到这种要是莱登听了一定会说「才怪」大摇其头的念头,一个人偷偷不高兴。
「西汀,你有没有听辛说过什么?」
「……女王陛下,我看你是被逼急了吧?你看不出来死神弟弟跟我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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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没好到能谈心吗?」
的确,他们每次碰面就会吵一些无聊到家,好像小朋友斗嘴的架,但是……
「可是,不是都说不打不相识吗……」
「绝对没那种事。我跟死神弟弟就只是关系恶劣所以吵架,就像狼虎相争那样,也可以说是天敌之类的。感觉就像从基因层级就开始八字不合。」
「……狼跟老虎又不是天敌,而且这样打起来老虎会赢喔。真要说的话,到底哪边是哪边啊。」
西汀把莱登的吐嘈当耳边风,拿起配茶的烘焙点心往嘴里丢。
她一边有失庄重地咬得喀滋作响,一边接著说了:
「不过的确就连我来看,都觉得那家伙怪怪的。但他有事的话应该会找你商量吧,是说你只要一声令下不就结了吗?反正女王陛下是他的长官嘛。」
「这……」
是这样没错,可是……
于实行作战之际,假如部下怀抱著会影响作战的问题,长官必须查问清楚设法解决,或是命令部下做处理;假如两者都有困难,把部下调离作战也是长官的职责,可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作为长官,而是伙伴。
我是希望他能把我当成自己人啊……蕾娜垂头丧气。
话虽如此,长官的职责还是得尽到。
「辛,有什么烦恼的话,可以跟我说喔。」
「怎么突然说这个?」
蕾娜不知该怎么开口,弄了半天还是开门见山地问,让辛一脸纳闷地回答。
正巧待在办公室的芙蕾德利嘉,不知为何大叹了一口气。
「因为最近,那个,我看你好像常常陷入沉思。如果不介意的话,你可以跟我说,有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安排增加定期心理辅导的次数。」
「喔。」
辛一瞬间,露出忍受痛楚的神情。
但他随即压抑下来,轻轻摇了摇头。
「个人问题罢了,况且也没到烦恼的程度。」
「可是如果影响到作战就──……」
「我自认为在执行任务时没有分神……有出过什么问题吗?」
被辛这样断言,蕾娜也接不下去了。况且就客观角度来看,辛的执勤态度或任务执行能力都没有问题。
即使如此,蕾娜抬头看著他那缺乏表情变化的白皙面容,仍然觉得他在佯装平静。
虽然看起来跟平常的他并无二致,但有哪里不同。在那神情底下,有某种感情在摇摆不定。
但是,他在蕾娜面前却把这些吞了回去。
「是没有问题,可是……」
蕾娜找不到话可以说。
看到蕾娜没话可说,辛还是一样什么都不肯讲。芙蕾德利嘉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一言不发地来回看著两人。
敲门的叩叩声,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阿涅塔来露脸了。为了补充不足的人手,她与葛蕾蒂也跟机动打击群一起来到了前线。
「蕾娜,事情快谈完了吗?假如告一段落了,我想跟诺赞上尉借一步说话,谈谈上次那件事。」
辛视线看向蕾娜问是什么事,蕾娜只瞄了他一眼没回答,略带困惑地点头。原来是之前说过的那件事啊。但那件事应该不到需要避人耳目的地步吧。
「好的。不过,在这里谈也没关系的。」
蕾娜说完,阿涅塔苦笑了。
「你啊,假如实际进行上有困难,你打算让他当著长官的面说办不到吗?……好吧,虽然按照上尉的个性可能会有话直说,但你好歹还是顾虑一下嘛。」
原来如此。
「说得也是。那么……请吧。上尉,不好意思。」
辛一边跟阿涅塔走出办公室,一边偷偷呼一口气。
虽然应该只是巧合,但真是帮了他一把。
当蕾娜问他是否有心事时,他稍微焦急了一下。他自以为有在注意绝不让她发现,结果似乎还是显现在表情或态度上了。
辛回想起她那担忧地微微偏头的表情,以及银铃般的嗓音。
──有什么烦恼的话,可以跟我说喔。
……说不出口。
他怎能说她的心愿,只有他无法实现?别人也就算了,辛绝对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想改变这点,却连该怎么做都不知道。
辛不想成为她的重担……不想再次伤害到她。
「──我这边的想法就这些了,不晓得你这位现场指挥官觉得怎么样?蕾娜有告诉过我,假如你判断作战实行上有困难,她就不能下许可。」
「我是认为作战方面来说没有问题……」
阿涅塔将辛带进一间为了准备作战而正在搬进弹药或能源匣等物品,人声交叠的仓库。辛在一个角落浏览过电子文件后,只将视线朝向她如此回答。
「但『女武神』的战斗机动动作,在不习惯的时候会弄坏身体……我认为对非战斗人员的你来说有困难,潘洛斯少校。」
阿涅塔无所牵挂地耸耸肩。
「虽然只是同乘,但芙蕾德利嘉不是也搭乘过吗?那么小的孩子都能忍耐了,我一定会撑住。」
「……我了解了,我会找个负责运送的人员。我想少校事前最好也先习惯一下,相关训练也由我来安排。」
「谢啦。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说完,阿涅塔起了点恶作剧的念头。
「好吧,其实我早就猜你会帮我这个忙了……因为你从以前就是这样,不管我做出多强人所难的要求,你到最后都会让步答应我。」
阿涅塔听辛说他几乎都不记得了,应该说只记得一些无关紧要的芝麻小事,但她还是说了这些话。
她以为辛只会给个淡漠的反应,像是「我不记得有这种事」或是「或许吧」,没想到得到的却是沉默。
「……上尉?」
「没有啊。」
阿涅塔看著辛,但他别开了目光,所以没有四目交接。
「你拜托我做的事情,其实大多都不算真的强人所难吧……丽塔。」
阿涅塔一瞬间睁大了眼睛。
然后她垂下眉毛苦笑了。
「是呀,我才不是什么潘洛斯少校呢。」
丽塔。
在被送往强制收容所之前,辛都是这么叫阿涅塔的。
如今双亲死于自杀与大规模攻势,她没把这个小名告诉过蕾娜,辛与她重逢时也不记得她的事了,这个名字应该再也没人会呼唤才对。
「你想起我是谁了?」
「没有完全想起来,目前记不得的部分比较多……不过──」
辛轻叹了口气。
「其实我并不是真的完全忘了一切。所以我想,也许我该为了至今没能想起来向你道歉。」
「不用啦,想不起来又不是你的错……而且你要是全都想起来了,就换我得道歉了。」
无意间阿涅塔感觉到一道视线而往那边一看,发现菲多躲在货柜背后探头偷看他们,阿涅塔挥挥手把它赶走。虽然「清道夫」没有意志或感情,但是用又大又圆的光学镜头偷看情形的模样就好像在担心辛,有点可爱。
另外提一件不重要的事,就是辛以前养的狗──不知道能不能这样说──也取名叫菲多。与其说是随便取,不如说命名品味毫无长进。
好吧。阿涅塔心想。
虽不知道辛是在什么时候想起来的,但他应该一直在找机会开口吧。蕾娜为了他最近似乎有些心事而感到心痛,说不定是跟这有关的某种心境变化。
对,是蕾娜。
如今的自己不是眼前这个男生的青梅竹马……而是蕾娜的朋友。
「先别说这了,回到刚才那件事。我那时是觉得继续放著不管好像会变得很麻烦才打岔的,你可别让蕾娜太担心喔。她说你样子有点奇怪,最近一直在挂念这件事。刚才蕾娜那样说也是尽她所能鼓足了勇气,你可别不当一回事。」
「…………」
阿涅塔心想「事情一不顺心就闭嘴的毛病真的都没改耶」,感到有点傻眼。明明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却到现在都还像个小孩子似的。
不过,好吧。
阿涅塔不经意地想,或许真的还是个孩子。
原本在第八十六区的五年从军期间,辛他们八六迟早都会送命。即使活过五年也会被派去踏上决死行军,注定一死。而他们明知如此,仍然继续战斗。
他们本来是没有未来的,何况是长大成人,恐怕连想都没想过。
既然想都没想过,自然也不可能变成那种存在。毕竟他们待在成年人先被压榨至死,最后只剩下孩童的第八十六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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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必没见过几个能成为模范的父母、师长或年长的兄弟──……
咦?忽然间,阿涅塔发现到一件事。
那样,岂不是一种煎熬?
看不见可作为目标的方向,活著连能抱持什么期望都不知道,岂不是──……
「嗳,如果是我多心就算了,但你现在在烦恼的,该不会是……」
转瞬之间。
眼前的血红色彩忽地变得冰冷。
初次目睹到辛散发的氛围产生变化,让阿涅塔倒抽一口冷气。
然后她会过意来了。
「……是『军团』吧?」
「对……抱歉,我想我的部队应该会出击。」
也就是说,他得走了。
「这样呀,要小心喔。」
辛离开后已过了一段时间,但蕾娜仍未摆脱尴尬的心情。
原本保持沉默的芙蕾德利嘉开口了:
「……余是觉得欲速则不达。」
蕾娜看向芙蕾德利嘉,但那双红瞳没看著她。
她的视线穿越水泥厚墙,定睛注视著辛离去的走廊远处。
「辛耶没汝想的那般坚强,也不够了解自己……他一直在迷惘,从很久以前就是如此了,现在也是。所以汝这般急躁……会害他喘不过气的。」
「…………?」
辛没那么坚强?
「怎么可能……」
「难道汝不记得与辛耶最初重逢的情形了?」
被她这么说,蕾娜眨了一下眼睛。最初重逢时,在那「破坏神」的旁边……
不对。
「你是说──与电磁加速炮型交战的时候吧。」
「正是。汝不记得当时辛耶的模样了?那是……那也是辛耶的另一面。那种原本无意让汝看见的模样,也是……辛耶的一部分。」
那时,在那火照之花的战场看见的,受伤到原形尽失的「女武神」。
听见的声音。
对,那时跟她说话的人──辛他……
这时尖锐的警报声,响彻了狭窄的办公室。
「何事!」
「这是……!」
今天不用狩猎。
但是为了欺骗作战目标,有几个战队入侵了交战区域。那些战队……
「遭受到『军团』的反击,战败逃走了……!」
到了机库,发现已经有几名先锋战队的队员到场。
辛前往隔壁的待机室,一面快步追赶可蕾娜向前跑的背影与红发,一面出声呼唤已经回来的葛伦。待机的后援战队似乎已经前去救援,但敌机数量很多。那点战力不够让败走溃逃的友军后退到安全地带。
「葛伦,先锋战队也要出动……随时可以出击吧?」
「当然了,要是玩『军团』玩到忘记自己负责的机体,岂不是丢尽整备人员的脸?」
辛瞥了一眼,只见攀在「送葬者」身上的藤香正要结束弹匣的安装工作。包括菲多在内,一群「清道夫」陆陆续续聚集而来,专用的作业车辆把备用弹匣与能源匣装载到它们身上。
「外头在刮风雪……当心点。」
「我会的。」
辛点点头,边走边暂时取下领巾,装上了同步装置。他一面重新系好领巾一面启动知觉同步,与败走的阔刀战队以及坐镇管制的作战参谋连上同步。机动打击群当中受过正规训练的军官较少,因此不同于常例,是由参谋握有指挥权。
辛不会呼唤他们。只是在进行简报之前,用同步掌握状况罢了。
看样子,战况相当不妙。人声嘈杂,语气显得严重混乱。第二小队陷入孤立,弹药告罄,跑步功能丧失,请求救援──伊莉娜.弥沙少尉战死。
阔刀战队的──在瑞图的部队担任副长,与瑞图个性恰恰相反的乖巧少女的容颜闪过脑海。她是以前辛在第八十六区被调到先锋战队之前,还跟瑞图待在同个部队时,与瑞图同时期配属进来的少女。听说后来直到大规模攻势爆发前,这个少女常常与瑞图在一起。辛回想起她那内敛的笑容,以及有过几次的交谈。
只是回想起来罢了。
这些回忆在战斗前变得犀利专注的意识当中唤不起任何感伤,遭到冻结然后赶向他处。早已切换的意识认定感情现在是无用之物,令他做出此种应对。
辛正要伸手打开简报室的门时,旁边有人出声叫他。
「──辛。」
蕾娜呼吸稍微急促,站在那里。
她脖子上也一样套著同步装置,身为作战指挥官的她,想必也接到了刚才那份战死报告。白银双眸剎那间闪过一阵强烈的悲哀,下个瞬间就用意志力压抑住了。
「全体人员一到齐,就开始进行简报。报告会尽量简短,之后请尽速前往现场。」
「好的。」
他们打开门,蕾娜先进了房间。早已聚集于室内的战队队员视线一齐聚集过来。慢了一点之后,背后传来有人冲进机库的脚步声,以及紧张迫切的说话声。
银色长发在眼前流过,辛正要随后追上……
无意间,他发现了一件事。
刚才。
蕾娜为那件事悲叹了。虽然没有表现在言词或态度上,因为指挥官必须如此,所以她一瞬间就压抑住了情绪,但她确实为伊莉娜的死哀悼过。
但是,自己连悲伤的反应都没有。
因为他切换了意识。这的确是原因之一。在战场上没那闲工夫为战友的死亡悲伤,要悲伤或哀悼都得等战斗结束之后,否则只会追随死者而去;在战场上存活长达七年的辛,早已深切体会这点到了厌烦的地步。
但是,更大的原因是……
因为八六注定会死。因为八六战死是当然的。
任何人都一样……就连自己也是。
因为他在无意识当中,有这种想法──……
他一阵毛骨悚然。
觉得那样看起来,简直就像怪物。
就像踏过战友的尸体,用他们铺路在战场上前进。他觉得只有怪物,才会把身旁的死当作理所当然。
他以为自己已经有所体会了。
以为自己已经明白,不能那样活下去──简直好像明天就会死去似的,走向死亡,踏过死亡,只以死亡为目标活下去。
以为已经想过──即使从未为自己的未来做过打算,仍然得试著抱持期望。
就好像有人拉住了他的手。
就在他试著前进的瞬间,有人从后面留住了他,力道强到摆脱不掉的地步。
回头一看,站在眼前的是自己。是连个头都还没开始长高,也还没变声的自己──才刚站上第八十六区战场的自己。
所有人都拋下自己先走一步,使得他开始被称为死神的,那段时期的自己。
那家伙在嗤笑。
……因为。
只要活得像是明天就会死,只要认定八六注定会死。
就不用去巴望得不到的未来──不用去思考未来。
你也一样。
仍然是在那注定一死的第八十六区,站在尸首上只以死亡为目标的──被死神附身的怪物。
「…………!」
他对一个谎言有了自觉。
而就连对这件事感到的战栗,都在下个瞬间几乎是自动地消失在意识之外。与其说是人性倒比较接近战斗机器的,过度适应战场的意识发挥了功效。
之所以无法舍弃八六的身分,不只是因为舍弃不了战斗到底的骄傲。
是因为他的内心深处,还在盼望著终将死亡之人的命运──……
如同葛伦所说的,出动前去救援时,战场被封锁在大雪之中。
大雪似乎从黎明之前就没停过。受到不断飘落的白色纱帘层层遮挡,光学感应器的视野很狭窄,射控系统的雷射也很难穿透,天候条件极差,但「军团」也同样受到影响。对于不靠视觉就能掌握敌机位置的辛与归他指挥的先锋战队来说,在这种战场反倒可说占上风。
受到山风吹袭而有时横刮过来的风雪,在这置身于白色黑暗而变得有如暗影的针叶树原生林之中,也不免稍稍减弱其速度。零下气温使得雪花不会结冻,脆弱地沙沙应声崩解,形成没有道路的雪原;辛率领著先锋战队,步步为营地让「送葬者」前进。
传入耳里的亡灵悲叹距离很近,让他知道他们已经侵入了战斗区域。一会儿后,雷达萤幕上勉强显示出友军机体的蓝色光点。
辛做过确认后,呼唤道:
「瑞图。」
知觉同步是相连的,所以呼唤的对象应该既没死亡也没昏厥,但回应的声音却慢到不应该的地步。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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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惊吓动摇到一时之间发不出声音似的。
『队长……』
那种声调。
辛在战场上听过好几次那种声音。
战友死了,自己也可能会死。就是受到那种死亡恐惧所困,禁不住惊惧悚栗之人的声调。
『队长,我──还是无法变得像她们……像「西琳」一样。我不想变成那样,所以……』
辛在驾驶舱中,不禁仰首叹息。他还在为这件事纠结?
还在把毫无作为地笑著死去的她们,跟自己以及其他八六的末路做重叠。
认为他们要求自己战斗到底的这份骄傲与末路都是毫无作为,怀疑起自己唯一剩下的,唯一能支撑自己的事物。
「瑞图,你退后……带著存活的所有人,退到战斗区域外。」
辛的言外之意是在冷酷地说「现在的你无法战斗」。
认为害怕起死亡与战地的癫狂,怀疑自我,吓得不敢动的人没资格待在战场上。
不然,瑞图会死。瑞图会无法生还,说不定还会波及他部队里的其他处理终端。
『!……收到。』
「西汀──布里希嘉曼战队已经来殿后了,你们先去跟她们会合。」
瑞图似乎勉强点了点头,让他的战队后退。辛代替他们往前推进,接著与麾下的全体人员连上同步。
「呼叫先锋战队各员。接下来即将进入战斗,从配置来看是近距猎兵型grauwolf与反战车炮兵型stier各一个大队规模。还有……」
辛察觉到一件事,眯起了一眼。
从这距离听起来,那彷佛辗烂听者、让人寒毛直竖的叫唤还像是远雷,像是遥远的炮声。
那是即使待在窃取了战死者大脑,如今数量已变得稀少的「黑羊」以及其高阶机种「牧羊犬」等兵卒之中,声音仍然无远弗届的亡灵军团指挥官机。
窃取了刚刚战死之人的大脑,留下其生前智力、记忆与知识的……
「『牧羊人』──恐怕是重战车型。」
重战车型是量产型「军团」当中,以最大火力与装甲防御为傲的钢铁怪物。
辛指挥的小队在各机之间保持一点距离,一边戒备它的袭击一边在雪地森林里前进。为了应付强大的敌机,他们慎重选择了地面复杂隆起处之间的缝隙前进,以削减庞大敌机的机动力并作为自己的立足处。
这时,积著厚厚细雪的大岩石,上头的细雪忽然发出粗糙的沙沙声,不自然地洒落下来。
转瞬间,在那素白之中一如影子般鲜明强烈的铁灰色庞然大物,冲破苍白银雪一跃而出。
看来这玩意儿是名符其实地埋伏于厚厚的积雪底下。即使是总高度四公尺,重达一百吨的庞然大物,照样以「军团」特有的无声机动动作飞跃前进,重战车型从侧面扑向了眼前走在队伍前头的「送葬者」。
──上钩了。
「开火!」
事前已获知其潜藏位置的小队所有机体即刻做出反应。辛用翻滚般的闪避化解了重战车型的冲刺,八八毫米高速穿甲弹的集中射击当著他眼前杀向重战车型。
他们在知道会被攻击的状况下用「送葬者」当诱饵钓出敌机,精确地进行了完美无缺的反击,然而「军团」的反应速度快到让「牧羊人」成功躲掉了这个杀招。抽身跳开的超大重量,让著地位置的厚厚积雪掀起了蒙蒙风霜。针叶树被机体胡乱撞断,发出轰然巨响倒到地上。
接著重战车型的炮塔上方,两挺重机枪各自旋转寻求不同目标。一五五毫米战车炮、同轴副炮与机枪分别瞄准不同架「破坏神」。所有机体散开逃离其射线。
辛一边让「送葬者」疾行,依循固定战术采取绕到重战车型死角的路线,一边用眼睛追逐那铁灰色的巨躯。
刚才的攻击……
这架重战车型是预测到辛与他的小队会走哪条路线,才在这里埋伏。
即使同样称为机甲,联合王国与联邦的运用概念却各有不同。概念不同,机体设计也会不同,机体不同则会让战术产生差异。擅长用长射程的一二五毫米炮与高性能射控系统fcs进行百发百中炮击的「神驹」,与长于活用运动性能进行机动战斗的「女武神」,即使站上相同战场或相同地形,依据的作战方式与人员配置自然也有所差别。
而这里是联合王国的战场。是「军团」们与「神驹」展开对峙,长久累积经验对抗其战术的战场。
但是这架重战车型,却正确看穿了运用「女武神」的先锋战队会走哪条路线。
这就表示……
『──是八六吧。』
「看来是了。」
辛简短回应莱登的低吼。
只有同为八六之人,最了解先锋战队的──八六的战术。
在周边国家当中,最多战斗经验者被窃取成为「黑羊」或「牧羊人」的,也是……
再加上……
辛略微眯起眼睛。
这架重战车型的,这种临死惨叫……这个声音。
他觉得耳熟。
想必是在第八十六区的某处,曾经短时间一同战斗过的某人了。不过辛对那个反覆呼喊的临死遗言没有印象,所以应该不是死在他眼前的人。
──请你救救我们。
曾经这样请求过的凯耶,已经不在了。
性能方面较差的「黑羊」如今很多都被替换成「牧羊犬」,化为「黑羊」的凯耶似乎也已经遭到淘汰。
即使如此,恐怕还有几人仍然受困于「军团」体内。至于化为「牧羊人」的人,应该全都还在战场上。
我得送他们离开。
因为我答应过他们,要带他们走。
只有这点小小约定,应该……是无须质疑的。
「莱登……那家伙由我来对付。麻烦你照平常那样对付周围其他敌机,并指挥大家做支援。」
莱登回了略带疑问的「嗯」一声。
『我说你啊,我们是来支援撤退的喔。只要让瑞图他们平安归队就够了。那架重战车型也是,只要能拖延它的脚步就好──不用勉强击毁没关系喔。』
「那是八六……所以,我想送他走。」
莱登沉默了片刻。
『……收到。不过,别乱来喔。而且要让小队队友们好好掩护你。』
『──那家伙又在跟重战车型单挑了啊。』
看到远在几十公里之外的这个地方,只能显示为数位地图上光点移动的重战车型与「送葬者」的激烈战斗,芙蕾德利嘉苦涩地低喃。
她那夹杂著少许畏惧之色的声调,让蕾娜目光低垂。
在性能远胜人类机甲兵器的「军团」当中,重战车型是最强的机种,本来并非人类驾驶的机甲能单枪匹马挑战的对手。
之所以使用白刃装备,或是与重战车型或战车型这类拥有坚固装甲的目标正面对峙,都是因为辛判断有此必要才会这么做,蕾娜无从插嘴。蕾娜即使指挥战斗的时日已久,但至今没有在最前线与「军团」厮杀的经验,没资格怀疑七年来在那种死斗中存活的辛做出的判断。
即使如此,她无法压抑住担忧的心情。
她听见隶属于辛小队的处理终端的叫声。诺赞,拜托拉开距离。你们这样缠斗,我们无法拉起枪线。拜托你后退。
辛没有回应。
恐怕是精神集中过度,没听见。
如同之前在地下铁总站的战斗,与高机动型对峙时的情形。
……如同以前,他曾与宿有雷的亡灵的重战车型,杀个你死我活的时候。
其实蕾娜有点害怕他的这副模样。
彷佛将自己暴露在死亡边缘……彷佛有一天会真的就这样回不来。
「……辛。」
原本性情坚强,能战斗到底的你……最近这阵子,简直好像……
「你真的不要紧吗……?」
对手是凭著正面装甲的话,连他的一五五毫米滑膛炮零距离射击都能弹开的重战车型。
纵然用上「女武神」的八八毫米炮,也无法从正面射穿机身。
重战车型踢踹细雪,踏碎结冻的越冬雪,凭恃著超大重量扫倒树林冲杀而来;辛一面以复杂隆起的地形、暴露在外的岩石地,甚至是密集耸立的针叶树树干作为立足处,运用令人目眩神迷的随机闪避摆弄敌机,一面瞄准装甲较薄的部位让「送葬者」疾行。
看来原本果然是八六。乍看之下像是靠蛮力在原本不利于战车的森林里强行奔驰,但走位却十分巧妙,不让敌人绕到它的侧面、后方甚至是上方。动作明显是在戒备以钢索钩爪将轻量机体往上拉,从建物上方发动奇袭的「破坏神」特有的机动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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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讲,有点难对付。
即使如此,自己拥有能对正面装甲以外造成有效打击的八八毫米炮、连重战车型的上方装甲都能贯穿的脚部破甲钉枪,以及不适合的处理终端会因此受伤的高度运动性能──虽然战况的确艰困,但凭著现在这架「女武神」绝非低胜算的战斗。
不至于像以前,以那架铝制棺材单打独斗,挑战哥哥亡灵时来得艰难。
四处散播弹幕的两挺旋转机枪很碍事。辛用设定为近炸引信的成形装药弹heat对付它,破坏掉炮塔上方的机枪。然后即刻接近,砍飞支撑一百吨战斗重量的其中一条腿。
不知为何,辛知道反击要来了。他看都不看就躲掉了高举跺下的铁桩般脚踢,用犀利的小幅跳跃躲开接踵而至的第二、第三击时,右后脚深深踏破了结冻的雪地。
「啧……!」
脚被积雪卡住,「送葬者」停住了动作。辛定睛注视著转动速度看起来莫名地缓慢的一五五毫米炮,强制分离陷进雪地的脚部破甲钉枪上的贯钉。他藉由击出五七毫米贯钉的装药强烈的后座力让脚部跳起,硬是把它抽离地面,用其余三条腿往左边跳开逃离炮线。紧接著战车炮的如雷咆哮与高速穿甲弹擦身而过的冲击波,把「送葬者」的装甲震得啪啪响。
这下主炮在装填下一发之前,就会产生些许空档。从自己这边看去,主炮右边的副炮以目前的相对位置无法攻击自己。两挺机枪已经击溃,换言之只有这一瞬间,辛这边可以单方面攻击。设定为眼动追踪的八八毫米炮早已瞄准妥当,只剩扣下扳机──……
警告──破甲钉枪受损。右后脚。
这阵为了引起处理终端注意而刻意做得刺耳的声响,把思考拉回了现实。
接著辛察觉到一点,睁大双眼。刚才……
自己又一次,简直跟战斗机器没两样──沦为被死神附身的怪物。
沦为连她希望自己平安归来的话语都轻易地遗忘,彷佛一心寻死而仿徨于战场的怪物──
这一瞬间的分神,成了破绽。
震耳欲聋的接近警报,让辛得知敌机已入侵至致命性的极近距离。在这距离下几乎填满整个主萤幕的重战车型巨躯,高高举起最前排本身就有如凶器一般的双脚。
「……!」
辛急忙拉动操纵杆,让「送葬者」向后跳开。闪避已经来不及了,这种与其说是判断更接近反射动作的操作,是为了尽量减弱受到的冲击。
「送葬者」的两双脚离开了地面,紧接著是一阵冲击力。作为盾牌的左前脚与钢索钩爪一瞬之间被压烂的怪声,以及控制系统的警告声随之而来。
最后只听见这些,辛的意识随即变成一片黑暗。
「咦──……?」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蕾娜一时之间,没能理解映照在「华纳女神」主萤幕上的那片光景。
发生了令她不敢置信的事、她想都没想到的状况。这在剎那间妨碍了她的理解能力。
「送葬者」的光点blip,以异于闪避机动的动作被弹离了原位。
它以脱离处理终端的控制、彷佛被拋著玩的木屑般难看的动作翻滚,然后停住。机体就这样虚软无力地变得毫无动静,明明敌机还在它的眼前。
他……
中了攻击──……?
重战车型打算乘胜追击,但「狼人」与「笑面狐」挡住了它的去路。两架机体各自赏敌机一顿炮击,引开以歼灭威胁度最高目标为优先的战斗机器的注意。其间有另一架「破坏神」赶往「送葬者」的身边。
在雷达萤幕中,「送葬者」动也不动。
有收到信号回应,表示机体并未严重损毁。但是它动也不动。知觉同步断了线,连不上。
马塞尔呻吟道:
「那家伙,刚才怎么会──……!」
蕾娜也有同感。
刚才的动作,应该是躲得掉的。
应该能躲得掉才对,至少以辛的本事来说。蕾娜在这短短几个月内已经见识过无数次,所以她知道。在演习时,在大大小小的各种作战中,辛总是轻松驾驭运动性能高到一般驾驶员operator会弄坏身体的「女武神」,是他的话应该办得到。
不,真要说起来,早在更久之前……
辛可是驾驶著那架连重机枪子弹都防御不了──「军团」的攻击必须全数闪避的铝制棺材,运用单枪匹马深入敌阵的近战装备,即使被敌机包围仍能不受到任何一次致命伤,在第八十六区的战场存活了长达五年。
虽说对手是「牧羊人」,但不过是正面对峙的仅仅一架「军团」罢了──辛绝不可能会被打中。
那他怎么会……
只茫然自失了一瞬间后,蕾娜眼睛看向一名管制官。共和国佯称为无人机的「破坏神」并未配备这种功能,但联邦的「女武神」不一样。
「生命迹象呢!」
「侦测到了。心跳、血压、呼吸速率都在容许范围内。只是,对警告声没有反应……」
芙蕾德利嘉脸色苍白地补充说明。她一直睁大著散发红色微光的血红眼眸,这表示她的异能发动了。
「看起来并未受到重伤,似乎只是陷入昏迷。莱登他们在呼唤他,但全无反应。」
「请尽快回收人员并后退,西汀与布里希嘉曼战队掩护他们!」
?
看来即使国家或文化不同,病房一样都是白的。
辛仰望著一睁开眼睛就看见的、虽然陌生却似曾相识的天花板,有些心不在焉地做如此想。
为了预防感染,保持清洁是医疗设施的大原则。或许是为了方便发现脏污,才会故意做成白色的。
接著辛发现自己在胡思乱想这些毫无用处或意义的事,于是用手撑著床单坐起来。
某种东西贴在脸上的异物感与左眼视野角落的阴影,让他试著把手放到额头上,结果摸到了纱布与固定用胶带的乾燥触感。左眼上方的旧伤疤附近似乎又割伤了。
那是在两年前与哥哥战斗时,由哥哥留下的伤痕。在那个不可能有什么医疗设备的「军团」支配区域,因为是外行人随便缝合的,所以留下了伤疤。
当时对手也是重战车型,是「牧羊人」──但他并未从眼前的庞然大物身上分散注意力。
不知不觉间,辛愤恨地咬牙切齿。放在额头上的手,指甲尖端浅浅地刺进了额头的皮肤。
从以前到现在,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
竟然在面对敌机时无法专心──竟然在战斗中,为了区区一点懊恼而分心。
在微微拉起的单薄隔帘外头,传来军服硬布料的摩擦声……床边有人身体动了一下。
「──哦?……你起来啦?」
接在声音之后,有人哗啦一声随手把隔帘拉开。
对于习惯了驾驶舱昏暗空间以及有眼皮挡光的眼睛来说,电灯的光线很刺眼。辛迅速遮住眯细的眼睛,浓蓝与雪白的双色眼眸在他面前眨了几下。
然后对方洒脱不羁地举起一只手。辛看见经过日晒的褐色肌肤,以及毛躁的红发。
「嗨。」
「……怎么会是你?」
辛不由得半睁著眼问道,西汀显得毫不在意,哈哈大笑。
「哼,那要谁你才满意啊。是说你这死神弟弟还真是够有礼貌的耶。莱登那家伙得代替你做报告,女王陛下又忙著善后,所以我才代替他们像这样陪著你啊……真要说的话,好心把你捡回来的也是我好吗?」
「…………」
环顾四下一看,原来是备用阵地基地的医疗区摆满病床的病房之一。不需要密集医疗照护的轻度伤患会住进这种病房。
大概是因为会妨碍治疗,厚重的机甲战斗服panzerjacket如今已被脱掉,替换的军服摺好放在床边桌上面。
辛发现熟悉的淡天蓝色被随便搁在军服上,伸手摸摸喉咙。当然他没有摸到领巾的触感,看来它也在治疗时被拿掉了。
西汀瞄了一眼绕脖子一周的伤疤,但没说什么。
「军医说你没撞到头,也没引发脑震荡,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今明两天要你好好养病。毕竟还是缝了几针嘛。」
她用食指轻戳几下自己的额头指给他看。
然后西汀收起笑脸,向他问了:
「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吗?」
「还算记得。」
鲜明到令他讨厌的地步。
「……那架重战车型呢?」
「劈头就问这个?……也是啦,毕竟是『牧羊人』嘛,而且还是八六变的。很遗憾,被它跑了。况且我们一开始的目的也不是要打倒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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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坏神』呢?」
「基本上好像还在可修理的范围喔。不过随机的……叫啥来著?葛伦气炸了,所以你晚点还是去露个脸比较好。他说『那个笨蛋又把机体毁了,真是一点都没长进』。」
「喔……」
虽说往后跳开而多少减缓了冲击,但毕竟是被重战车型狠狠踢了一脚。破损程度还不至于不能修理,反倒可说是侥幸了。
「也是,谁教我又给他们添麻烦了。」
这次换西汀半睁著眼了。
「你讲这话是故意装傻吧。才不是这样好吗?人家是怪你又受伤了啦,真是。」
说是因为辛一回到基地就被直接送往医疗中心,只有严重破损的「送葬者」回到机库,所以让他们更加担心了。
「……真没想到,你竟然会出那种让人不敢相信的包──我说啊……」
突然间,西汀坐在折叠椅上将上半身往前倾,逼近过来。抬眼看著辛的双色眼眸,不带半点笑意或揶揄。
虽说比辛略逊一筹,但也是长年在第八十六区战场存活下来的……
冷静透彻的……
「你到底要不要紧啊?」
「…………」
辛压低视线,别开了目光。
不用她说,辛也知道。
不要紧才怪。
他不知道该迈向何种未来,该追求什么事物。不管想多少遍,自己就是没有任何愿望,也不知该如何填补这种空虚。
明知不能活得像是一心寻死,辛却发现自己执著于近在身旁的死亡。他以为自己是正视死亡,其实是当成不追求未来的藉口。
不只如此,以往他应该能在战斗中切换意识,现在却连这都办不到了。他被以往在战斗中总是能拋开、遗忘的苦恼绊住了脚。
如今自己的一切都变得可疑──再也无法说自己没问题了。
「你也是因为上次要塞基地那件事,造成影响你的契机吧。虽然我感觉不只如此就是了……那个看了的确让人不舒服,简直就像我们八六的末路。但是啊,现在别去想这些啦。那都是多余的啦,以目前来说。」
西汀冷静透彻地,眯起双色的眼眸。
「丑话说在前头,以你目前这种状态,我可不会让你加入攻略部队喔,战队总队长。我会向蕾娜进言,把你调回本部待机。况且真要说的话,从异能来考量,你其实应该待在本部进行管制才对……总而言之,就跟你对瑞图说过的话一样,要不你就设法解决,解决不来也得切换意识。在战斗中不能专心的家伙只会拖累别人。」
「我知道。」
辛苦涩地回应了……她说得很对。正如她所说的,就跟辛自己对瑞图说过的一样。
「哼。」西汀看这样的辛一眼,用鼻子一哼。
「你真的病得不轻喔,被我这样指责竟然还不回嘴……人家不是叫你养病吗?你就照人家说的,今明两天好好休息吧,不要再去想现在烦恼的问题。还有,蕾娜她超担心你的,这方面你可得顾虑一下喔……啊。」
只听见一阵啪哒啪哒的声响,包鞋轻盈小跑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某人就这样一路冲进病房里来。
「西汀!听说辛醒了──……」
蕾娜把长官的威严或淑女的矜持都丢到一边冲进病房,与辛四目交接之后停下脚步。看到辛脱掉战斗服外衣只剩内衬衣的模样,她一瞬间羞红了脸,但用力摇头摆脱掉这种感觉。
然后白银眼眸变得柔和了些。
「辛……太好了。」
蕾娜的视线停在比他眼睛稍高的位置,纤细的容颜彷佛承受痛楚般微微歪扭。她看著贴在额上的纱布,以及存在于底下的伤口。
忽然间,辛想起脖子的伤疤还暴露在外。
领巾于治疗之际与战斗服一起被脱掉,之后就没绑上了。辛急忙伸手去护住脖子,用手掌遮住伤疤。
他没告诉过蕾娜,说这是哥哥留下的伤疤。今后也没打算说。
所以,他也不太想让蕾娜看见。
辛这种反射性的动作让蕾娜稍稍屏住了呼吸,哀伤地皱眉;但此时辛目光低垂,没注意到她的这种表情。
「你的伤势……」
「只是额头裂了而已,其他没什么。」
虽然似乎还有几处受了点小伤,但辛没说出来。现在几乎都不觉得痛。这点轻伤对辛而言连受伤都不算。
「你还说呢,我可是有看到你身上的绷带还有ok绷喔……真是的。军医指示你今明两天休息养病,你就回房间好好休息吧。」
「……抱歉。」
「是呀,这次我非得念你两句不可了,上尉……你究竟是怎么了?那不像是你会有的失误。」
「啊──女王陛下。那方面我已经狠狠讲过他了,女王陛下就不用勉强斥责他了啦。」
西汀插嘴姑且补了一句,辛以无视作为回应。被蕾娜低头看著总觉得怪怪的,于是他下床披起摺好的外衣。
「我太松懈了……看来我有点大意了。下次不会再犯。」
「与其说是大意……」
蕾娜犹疑了一瞬间,最后似乎判断这时候应该以长官的身分加以斥责。她柳眉稍微倒竖,用有点严厉的眼光对著他。
「应该是因为你最近有心事吧,结果成了你的绊脚石。我有说错吗?」
「…………」
「我不是说过如果影响到作战就糟了吗?你可以接受心理辅导,如果靠自己很难解决,就找我商量啊……我会听你说的,什么事情都行。因为这是我的职责……而且我很想帮你。你一直露出为了某事焦急,好像走投无路似的表情……大家都很担心你,还有我也是……你到底……是怎么了?」
蕾娜说到后来眉头渐渐舒展,只是抬头用白银眼眸真挚地望著他……但辛别开了目光。
说不出口。
正是自己这样的存在,会危害到她期望的世界。自己这种无法追寻她祈求的未来,到现在还在往死亡迈进的德性……
继续这样下去将无法待在她身边,想对此做出改变却连改变的方法都没有──自己这种无药可救的空虚……
辛最不希望的……就是被她知道。
「没什么。」
蕾娜忧愁地皱起了眉头。
「露出这种表情,还说没什么?说出来会轻松一点的……」
「我没怎样。」
「你骗我……辛每次都这么说,但从来没有一次是真的没怎样,不是吗?如果觉得难受,可以跟我说没关系啊……不,我是希望你能跟我坦白,我……那个,很想成为你的依靠──……」
毫无生产性的吵嘴忽然让辛感到一阵恼火,一时忍不住把情绪表现在语气上。
「我没怎样……这跟你无关,我不想说。」
然后他发现了。
蕾娜她……
白银的大眼睛像冻结般睁大,往上看著他。
那双紧绷的银色忽然间,像迸裂般漾出了水润光泽。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呢?」
声音颤抖到从未听过的地步。
「说什么你没事,看你的表情明明就有事。你这样满脸忧伤,一直显得这么难受,却什么都不肯跟我谈。说不想告诉我……我就这么不可靠吗?我帮不上辛的忙吗?──不是说好了……」
溢满滑落,潸潸淌下。
沿著白皙的脸颊。
泪水。
止不住地涌出。
辛愣怔地,注视著那彷佛感情溃堤般的泪水。
他知道自己该找点话讲。
但无论是何种话语,都空转著说不出口。
在无言呆立的辛眼前,蕾娜整张脸歪扭地皱了起来。
「要一起战斗的吗──……?」
悲鸣般的问句响起。
不等他回答,蕾娜转身就跑。
「!喂!女王陛下──蕾娜你等等啦!」
西汀赶紧追上去。沉重的军靴跫音冲出病房,渐渐远去。
即使如此,辛仍然无法动弹。
只是呆站原地,任由那阵跫音远去。
不知道呆站原地了多久。
直到军医听见吵闹声而过来看看情形,辛这才终于回过神来。
辛想追上去,但已经听不到蕾娜的脚步声了。他叹一口气,向军医告别后就独自离开了医疗中心。
才一走出来,旁边就有人叫住了他。
「你不去追她没关系吗,诺赞?」
「……你都看到了?」
眼睛转过去一看,维克靠著医疗中心横移门旁边的墙壁,洒脱地耸耸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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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我,遇到某些场合也会觉得不便露脸,也自认为明白有哪些场面轮不到我插嘴。」
所以呢?维克视线望了望走廊远处──蕾娜跑走的方向,辛轻叹一口气回答:
「我知道我该道歉。」
刚才那绝对是自己不对。
这他明白。
但是,那么是哪里不对,这点辛却不明白。
当然,乱找她出气或是伤害到她,都是自己的不对。但是蕾娜之所以受伤,并不是因为辛有口无心的回答,而是在那之前的对话。
自己那时候,有哪里讲错了?
假如按照字面上来想,应该是错在不该什么都不说吧。
但是自己目前怀抱的问题,与蕾娜无关。
辛不想让她担不必要的心──背负起沉重负担。
不想让她知道自己这种说穿了很窝囊的苦恼。
「但是不知道哪里做错了就去道歉──恐怕只会进一步伤害她。」
自己总是在伤害她。
刚才也是,以后也是。
──这让我……好哀伤。
维克用他那副暂且收起笑容的端正面庞,稍稍偏了偏头。
「想不到你还满胆小的嘛。」
这话让辛始料未及。
「胆小……?」
「是啊,我先声明,我指的不是战斗。毋宁说你在战斗时太不要命了。你那种战斗方式,常常让我看了都捏一把冷汗──总之……」
他背靠著墙壁双臂抱胸,上身微微前倾,只用视线往上看著辛。
维克与辛虽然个头相当,不过还是辛稍微高一点点。隔著这些许的高低差,紫色双眸抬眼看著血红眼瞳。
这样一看,那双帝王紫瞳就好像出于人工,带点魔物的气质。
「就连我这个旁人都看得出来,你的思维停顿在某个地方了。」
意思是假装有在思考。
其实是不去思考。
「你不是不知道,是不愿去想吧。对了,你讲到父母亲的时候也是。你不是不记得,而是不愿想起,因为继续想下去就会碰到不想碰的伤口……你认为你不懂、办不到,事实上──恐怕心里是不愿去想,不想去追求吧。」
「这……」
被维克这样说,辛一时之间觉得不想追究这个问题。
无法追求未来,自己没有能追求的未来。辛以为如此,但事实上不是无法追求,是不想追求。他是为了不用追求,而想继续做个注定死亡的八六。
这样的话,自己并不是没有能追求的未来。
而是对于未来,对于追求未来可能会有的心愿,自己……
只差一点,他就要触及不能想到的答案了。
一察觉到的瞬间,辛下意识地想就此停止思考。
想假装没察觉,把这件事带过。
紫瞳没看漏他这种反应,嗤笑了。
「对了,我之前没说过……我认识你父亲喔,还跟他聊过。因为就跟瑟琳一样,你父亲──雷夏.诺赞曾经是人工智慧的研究者。要不要我把当时的事情告诉你啊?既然不是旧伤的话,应该敢听吧?」
「……!」
突如其来的一击,让辛倒抽了一口气。
──要乖喔,辛。
他现在想不起来。但他知道其实自己还记得母亲的声音、话语与笑容。母亲也是,父亲也是,哥哥也是,他们所有人的容颜与声音,其实他……
全都记得。
他只是不愿意想起来。其实这他也有自觉。不只是因为想起来之后一定会心生怨恨,是因为他知道该追求的事物、想得到的事物的雏型,确实就在那里。那就是蕾娜所说的幸福的形体。其实自己知道近乎那种存在的事物,但是一旦想起来就会……所以……
他不愿去想。
不愿去回想。
因为。
一旦想起来了。
一旦伸出了手。
一旦抱持期望。
结果。
如果又……
的话,该怎么办?
「……或许是吧。」
「你总算承认啦……你这年纪的人好像都是与其示弱毋宁死的生物,但这样只会给人找麻烦,所以觉得痛就说痛吧。米利杰的事情也是,我嫌麻烦所以就先告诉你,她那样也是你害的。你说不想成为她的重担,但这样坚持不肯依赖她,看起来反而像是不信任她喔。难怪米利杰要受伤了。」
王子殿下把自己的年龄,以及恐怕毫无自觉的高度自尊心全摆到一边讲出这番话来,耸了耸肩。
「总之如果可以,就去跟她道个歉吧……基于我的个人经验,该说的话不在该说的时候说出来,等到『再也不能说的时候』会很痛苦喔。」
「……你今天怎么变得莫名亲切啊,蝰蛇。」
辛讲这句讽刺话是想报复一下,但维克显得毫不介怀。
「嗯……因为蕾尔赫她……」
听他讲出这个名字,辛眯起了一眼。
「因为那个七岁小孩好像讲了不该讲的话。哎,算是表示歉意吧。我虽然不知道你在苦恼什么,但既然我知道她讲那些话似乎成了契机之一……」
接著,维克说了。
用一种彷佛不带感情,看著永远失去的某种事物般的眼神。
「明明就希望,有一天能跟某人过著幸福的生活。」
「…………」
「我不知道事实是不是如此。不过,假如她说的对……」
无意间辛想起,作为蕾尔赫原型的少女曾经是他的乳兄妹。
虽然维克什么也没提,但他听蕾尔赫说过一点。
希望有一天,能跟某人过著幸福的生活。
那句话──其实是在说谁?
「就算你现在不想去追求,那我问你,不追求就不会失去幸福吗?……不是这么一回事吧。无论追不追求,会失去时就是会失去,而一旦失去可是很痛的,痛到无可比拟、无法承受。」
说著,毒蛇王子冷冷嗤笑了。
脸上笑著,却打从心底显得恼怒。
「你所渴望的那个人,不是还活著吗?既然这样,该说什么或想说什么都说出来就是了。一旦失去,就再也没有机会倾诉──这点道理,你总不会不懂吧。」
这里是西汀所不熟悉的外国军事基地。真要说起来,联合王国的文化与第八十六区──甚至与共和国或联邦都有所不同,因此建筑物的基本构造有著不易形容的差距。更何况据说这座备用阵地的基地是故意做得让入侵者迷失方向,结构已经到了过度偏执的地步。
她穿著难以跑步的包鞋,脚程又没有多快,究竟是跑到哪里去了?西汀找了老半天才终于追上的女王陛下如今待在没几个人的简报室角落,趴在室内设置的桌子上不知道在做什么。
大概是看她样子不寻常吧,葛蕾蒂陪在她身边,莱登待在不远但也称不上近的诡异位置好像不知该如何出声关心,看著西汀只用嘴形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西汀也只用嘴形回答:
跟辛那个大白痴吵架。
原来如此,难怪。
莱登一样只以嘴形说完,然后有些厌烦地变得垂头丧气。
西汀老实说也是同一种心情。
她用看的就知道辛有些心事,其实自己何尝不是一样,只是封印在心里罢了,所以觉得他那样是无可奈何的,但谁不好选,居然偏偏拿蕾娜出气。
辛乍看之下冷静沉著,其实属于脾气沸点颇低的类型。只不过是因为他大多数时候只要一不高兴就不说话,面对跟自己关系较浅的人就算遭到恶意攻击也漠不关心,所以看不出来罢了。
好吧。
之所以会吵架……对蕾娜的言行无法漠不关心、感到烦躁,就证明了蕾娜对辛而言是很亲近的──或者是希望能亲近的存在。
不过这件事就先搁一边,眼前这个女王陛下比较要紧。
不知道是不是完全没注意到不知该如何出声关心的莱登、跑进房间里来的西汀以及身旁的葛蕾蒂,她把一头白银色长发像被雨淋湿落地的蝴蝶那样摊开,趴在桌上动也不动。
「呃……你还好吗,女王陛下?」
银色脑袋继续趴在桌上,咕哝出有点含糊不清的声音做回应:
「对不起。」
「……干嘛道歉啊。」
「因为……」
蕾娜似乎抽抽搭搭地吸了一下鼻子。
「身为指挥官,竟然只因为稍微被部下拒绝,就在那个部下的面前哭出来──」
看来她的意思是「我那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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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脸」。
一旁守著她的葛蕾蒂苦笑说:
「总觉得好像有点被责怪了呢。」
蕾娜显得很意外地抬起脸来。
「……为什么?」
个性一板一眼的她难得讲话语气这么随便,但包括葛蕾蒂在内,谁也没放在心上。
葛蕾蒂继续苦笑著说:
「指挥官不能在部下面前做出情绪性反应,这话虽然说得没错,但指挥官本来应该是比你们年长许多的人才能担任的职位。真要说起来,一般到了当上指挥官的年龄时都已经懂得控制感情了,当然不会大哭大骂喽。」
由于本来成为军官的条件是要修完高等教育,因此即使是最低的少尉阶级也在二十岁以上。即使如此,一开始还是会被老资历的士官当成菜鸟,要接受他们的辅佐才能勉强指挥部队。
尽管各人程度不同,但要升上中尉或上尉总得花上几年,校官阶级更是少说也超过三十岁。十几岁的中尉、上尉甚至是校官,其实都很不合常理。
「你们还在学习控制感情的年龄,真正有问题的其实是现在这种让你们担负重任的状况……是我们大人不好,没能在那之前打赢战争。所以,你不用这样过度要求自己没关系的。」
被她这么说,蕾娜软弱地垂下眉毛。
「可是……那个,这样无法成为处理终端他们的模范……」
蕾娜领悟到,结果这才是最让她难以忍受的地方。其实她根本不在乎丢不丢作为指挥官的面子。
她只是不希望八六们对她失望。
不希望他们认为……自己是个动不动就受伤,哭哭啼啼的柔弱大小姐。
虽然关于这点,她早已在辛面前难看地哭过了好几次,但正因为如此,她更想有所表现,让辛知道如今的自己已不再是那种爱哭的公主。
蕾娜希望辛能对她刮目相看。
「大家都知道你这个上校至今已经做得够好了,就算现在稍微哭一下,大家也不会觉得怎么样啦,说不定反而还会觉得你很可爱喔……对不对?」
被葛蕾蒂促狭地看了一眼,莱登明显摆出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他那动作明显是顾虑到别处某个人的心情,不过这点葛蕾蒂就没追问了。
所以是怎么了?一问之下,蕾娜这次终于回答:
「我跟辛……吵架了。」
一说出口又悲从中来,蕾娜的白银双眸渐渐变得泪珠盈眶。
「因为我看他好像在为了一些事情烦恼。感觉他自从上次的战斗以来,就一直都闷闷不乐,但最近这阵子总觉得看起来更不对劲。所以我跟他说只要他不嫌弃,可以跟我说,可是……」
鲜血女王呜咽著,像个小孩子似的抽泣著说:
「他说他没怎样,什么都不肯跟我说……不肯找我帮忙。」
葛蕾蒂与莱登都没吭声,只是心想「原来啊」。的确,这样难怪蕾娜要受伤了。应该说……
诺赞上尉毕竟也是个男孩子呢。葛蕾蒂心想。
至于莱登则是觉得:总之谁都好,麻烦立刻去把那个笨蛋叫来这里跟自己换班。
「他说『我不想跟你说』……他嫌弃我。」
「哎呀哎呀。」
就连葛蕾蒂也不禁要仰首叹气了。
「那可真是……可是,我之前不是说了?无论是产生误会还是吵架,都还是理所当然的。况且有时候不吵架,反而表示双方很生疏喔,因为那就表示两人的心灵没有贴近到会起冲突。如果能吵架,然后和好的话……趁著还能这么做的时候多做一点,在这种战争当中说不定反而比较好喔。」
「就是啊,女王陛下。喏,女王陛下你自己不是也说过,不打不相识吗?」
「…………」
蕾娜实在不这么认为。
「……如果是莱登的话。」
她发出了活像小孩子闹别扭的声调,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如果是莱登或赛欧的话,我看辛一定已经说出烦恼了吧。因为他都会依靠你们。」
不像我。
只有这句话因为实在太丢脸,所以她勉强吞了回去。
真要追究起来,辛跟莱登、赛欧、安琪、可蕾娜或是联邦军官学校的同梯马塞尔在一起时,就总是给蕾娜一种难以融入的感觉。菲多虽然不会说话但也差不多,还有跟维克或是最近与达斯汀说话时,有时候也是这样。总觉得辛跟她说话时用的不是那种态度。
神情不一样。
是更随便、更随兴、更无所顾虑的……对,感觉就是没在客气,或者该说没有一种奇怪的袒护感。
蕾娜总觉得,辛是用对等的态度跟他们说话。
这让她好不甘心。
莱登忽然苦笑了一下。
「这……很难说吧。」
他发出令蕾娜意外的,而且莫名深刻的慨叹。
抬起头一看,莱登正在苦笑,没看著她。笑中带有一丝微苦。
「我们终究跟他一样都是八六,而那家伙是我们的死神……所以我们只能跟他并肩而战,不能为他做更多事……不像你。」
「──队长。」
在基地的居住区块,辛回到分配给自己的宿舍房间时发现瑞图在门口等他,于是停下脚步。
「听说队长受伤了……是我害的吧,对不起。」
「……不是。」
辛轻轻摇了摇头。辛受伤不是瑞图的责任,况且坦白讲,凭自己现在这副德性实在无法责备瑞图。
他也同样在怀疑自我、畏缩不前,不可能怪得了别人。
瑞图那双玛瑙色的大眼瞳,用一种心事重重的色彩,直勾勾地抬头看著辛。
「队长,关于下次的……龙牙大山攻略作战,那个…………」
「……你要在本部待机吗?」
辛替欲言又止的他说了。从「军团」与己方的战力差距来想,这场作战风险很大,就连抽掉瑞图一个人都会造成严重影响,但是……他不愿强迫不想战斗的人上战场。如果那样做……被强迫的人通常都无法活著回来。
然而瑞图摇摇头,态度坚决。
「正好相反,请队长不要把我踢出作战。我一定会在那之前调整好心态。」
「可是……你不是害怕吗?」
怕战斗到最后必须见识死亡。
怕见识到八六的──末路。
「我是很害怕。」
瑞图果然抿起了嘴唇,变成了不带血色的铁青色彩。
他以这样的神情说了。不敷衍搪塞,眼中继续维持著畏缩的色彩。
即使如此……
「但是我──到头来还是不想逃避战斗,也不愿意那样丢人现眼。」
战斗到底,直到生命燃烧殆尽的最后一刻。要求自己做到这点的八六,无法容忍自己那样丢人现眼。
无法容忍自己那样可耻地堕落。
「因为我──不想舍弃自我。」
即使怀疑自我,依然舍弃不下──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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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旭日不升,是为永夜 第三章 射月
联合王国的攻势于近日内即将开始。
这是部署于反联合王国战线的所有「军团」的共通认知。
如同「军团」随时展开阻电扰乱型的电磁干扰,让人类无法得知支配区域内部的状况,人类也在试著对「军团」隐瞒军情或作战行动。然而通讯的增减或运输量的增加、部队的移动或兵员的追加部署等大规模攻击的预兆,并没有那么容易瞒人眼目。
地点在第二战线,旧第一机甲军团屯驻地。那些人从之前计画发动攻势,然后败北后退的地区学不乖地又要再次来袭。
因此,「军团」们加强该地区的戒备,并增加机体部署数量严阵以待。假如他们敢再次攻打过来,像之前一样辗碎他们即可。
而若是不攻打过来──它们就要用这支军队主动突破龙骸山脉,发动最后的攻势。
反联合王国战线的黎明,始自南方封锁天空的银色。
时刻用人类的说法称为拂晓,是夜晚最黑暗的时段。在这太阳都还未闪现预兆光明的时间,由大群阻电扰乱型先展开侵略行动。为了替电池充电,在夜晚时段会返回支配区域的几亿只蝴蝶,从支配区域到交战区域,将会翻越龙骸山脉,厚重地覆盖住联合王国的领空。
最后东升的阳光就在覆盖天空的银翅上漫射,将整片穹苍染成血一般的深红;这跟半年多以前的大规模攻势,于联邦西部战线观测到的是同一种现象。是一种好似夕照,但远比那来得恐怖不祥的血色破晓。
这种深红不久也渐渐淡去,天空染上这几个月来一成不变、阴郁至极的银灰色。
有个东西横越了这片银色。
在联合王国军目前据守的,位于山顶附近的备用防御阵地带,背后是将天空切割成白色锯齿状的棱线;那东西就是从棱线对面投射而来。
支配天空的警戒管制型、巡逻的斥候型,以及潜藏于支配区域的对空炮兵型stachelschwein的对空雷达即刻侦察到此一状况。距离最近的几架斥候型急速前往那东西的预测投射路径,以进行光学观测。
对空雷达失去目标讯号。并非飞翔物体一类──航空器、飞弹或炮弹等物体。是某种在陆地上高速移动的,资料库里没有的不明机。
斥候型进入针叶树森林。「军团」的幽蓝光学感应器仰望著染成白色的雪地战场。
用不了多久,斥候型就以复合式感应器捕捉到了那个。
然后它不知该如何判断,呆站在原地。
因为映照在斥候型光学感应器当中的那个东西……
是某种自己喷火、一边高速旋转一边以猛烈速度冲下斜坡一路滚落而来的,巨大的,实在太过巨大的成群车轮般物体。
?
『──突围。确认全机已引爆。』
『第二波,机动打击群射控分队,开始投射。奇袭的关键在于掌握敌人混乱的时间,不要让那些家伙掌握状况。』
『收到──射控分队,开始投射吧。照准目标,电磁弹射器,连接电容器。「座天使」第二波投射!』
在联合王国军备用防卫阵线后方,翻越棱线、展开于龙骸山脉北侧斜坡的炮兵阵地各处……
往南方山顶展开轨道的所有「电磁弹射机型」启动了背部的电磁弹射器。
发出撕裂空气的低吼,滑梭牵引著投射物在轨道上疾走。连接部位松开,机体投射出「那东西」,使它飞越棱线描绘出拋物线。
每一架电磁弹射机型的控制部件都被弄坏,轨道的连接部位缠绕著原本不存在的大量缆线。它们就像某种寄生植物似的侵入电磁弹射机型内部,毫无顾忌到甚至激发生理性厌恶感的地步,控制著其背部的弹射器。
缆线的另一端延伸到一字排开的大容量电容器、射控班的装甲指挥车与排排站立的「破坏神」驾驶舱,传递来自此处的操作。即使无法直接控制电磁弹射机型,如果只是启动电磁弹射器的话还算简单。
作战前机动打击群狩猎收集的,就是这些电磁弹射机型。正确来说,是它们的背部电磁弹射器。
这是为了在天空──制空权被「军团」夺走的战场,进行来自天空的攻击。
弹射器发出低吼。
连带著几十吨的重量,也在眨眼间加速到时速三百公里。这是藉由牺牲飞行距离,以弹射器的损坏为前提,一时之间达到增加投射重量的效果,将本来不可能飞上天空的重量,一边让轨道发出哀嚎一边强行摆脱重力投射出去。
控制系统遭到破坏,堕落为人类无力工具的电磁弹射机型朝著过去的友军阵地,果敢进行卯足全力的投射行动。
至于被投射出去的「那东西」则在飞越棱线后于空中解除连结,落在南侧斜坡──「军团」铺下厚实防卫线的地带前方。
那是直径足足长达三公尺的一对钢铁车轮。之间夹著比车轮小约两圈的圆筒,形状近似于缝纫线轴或缆线轴。这些东西陆陆续续地撕裂空气,往地面坠落。
内部感应器检测到自机的姿势,修正姿势著地。降落于山坡斜面的圆筒出于形状问题,理所当然会在重力牵引下从斜坡滚落。这些东西踩过冰雪堆或地形隆起处,有时飞越它们,同时不断加速。
往南侧斜坡的山麓,「军团」们的防卫线前进。
它们启动了敌我识别器iff与雷达,不过其实现场只有车轮它们自己与「军团」。装置将检测范围内的敌机集团设定为目标。
开始追踪。
安装于机身的火箭燃料被点燃,原本就受到重力拉扯而猛烈加速的车轮,进一步被狂暴的推进力猛踹一脚。它们带著被踢飞而崩解的积雪层,或是随著雪块一同滑行,化作喷火的钢铁雪崩,以大鹫狩猎般的速度冲下秃山地表。
坠落与火箭推进相辅相成的速度,即使与量产型「军团」当中速度最快的近战猎兵型相比仍然更胜一筹,转瞬间就接触到「军团」的防卫线,长驱直入。
近炸引信启动。
填塞于圆筒内部的一.八吨高性能炸药──在「军团」们的队伍正中央一齐爆炸开来。
为了进行前进观测而部署于防卫线附近的「西琳」的光学感应器将那幅光景转换成影像,送往备用阵地。
车轮型的自走自爆兵器,分成从外观无法区别的两种类型;一种是炸裂后会散播大量破片的反轻装甲式样,另一种是散布自锻破片的反战车式样。
破片把轻量级的斥候型、近战猎兵型,以及装甲较薄的反战车炮兵型一扫而空。来自极近距离内的自锻破片,把战车型狠狠打得虚软倒下。自爆兵器虽然单纯就重量来说比不过战车型,更遑论重战车型;但以目前情况而论,重量得到了翻山越岭的高空降落与火箭推进的速度加成。被打个正著的重战车型踉跄几步,遭到爆炸波及而被炸个粉碎。
蕾娜从借用的备用阵地管制室的主萤幕,看见那壮烈的战况。
请人送来的军服比她身材大了一圈,底下露出「蝉翼Цnkaдa」的银紫色彩。她任由身上光彩摇曳,持续关注自己筹划的投射攻击的整个过程。
同时她回想起始自这场炮击的龙牙大山据点攻略作战开始前,对机动打击群进行的简报。
?
「现在开始针对龙牙大山据点攻略作战进行说明。」
处理终端并非全员到场。光是各个战队的战队长与副长就已经超过一百名人员,他们淹没了宽敞的简报室。
「作战目标与上次一样,是破坏据点内的发电机型admiral以及自动工厂型weisel,这是最优先目标。其次是俘虏该据点的指挥官机,识别名称『无情女王』。」
蕾娜站在台上投影的作战图前面,一边配合说明切换显示的图片,一边望向坐在成排椅子最前排的辛。
自从上次起争执以来,她还没能跟辛说上半句话。当然与作战相关的事情还是会说,但除此之外就没讲过话了。一方面是因为双方都忙于即将开始的作战,但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俩都跟对方稍微保持了距离。
从台上看下去,辛目前没有半点忧闷的样子,神情跟平常一样静谧。虽然目光略为低垂没跟蕾娜四目交接,但低头看著手上资料的眼神,目前并未不安定地摇摆。
看来他已经振作到能够以战队总队长的身分参与作战……应该说是要求自己振作。面对莱登他们也跟平时没什么两样,能够闲聊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参加兵力包括机动打击群,以及维克殿下的直辖联队。我军将以这两个部队,完成包括压制龙牙大山据点、封锁压制中的作战区域、以及从开始进击到撤退完成之前维持路线通畅在内的所有目标……上次作战实施过的,以其他师团进行的佯动以及引诱『军团』战力此两种行动,由于联合王国军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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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战力不足,于本次作战当中无法实行。」
在场的处理终端们之间,掀起一阵静默的骚动。
只有机动打击群,与「阿尔科诺斯特」一个联队。竟然打算只靠这两个部队突破敌阵。
认为作战不可行的声浪开始扩大。在这当中辛忽然抬起头来,轻轻举起一手表示想提问。
两人四目交接。
静谧的红瞳往上看著她。
蕾娜在心中问他「你应该没事吧」,只是得不到答案。
「上校,我想确认两件事。第一点,你的意思并不是说完全得不到联合王国军的支援对吧?第二点,目前的说明当中,打开通路并没有包含在攻略部队的行动里──这个任务由谁来做?」
问句平静而机敏,声音嘹亮,是故意问给旁人听的。身为战队总队长的辛,早已知道问题的答案。
「当然,对『军团』前线的压迫以及小规模的佯动,在作战中会随时进行。这是联合王国的战争,即使无法从绝对不能被突破的最终防卫线拨出战力,『军团』的前线部队仍然该由他们来引开。接著讲到打开通路……」
蕾娜轻轻点了点头。
「这个部分,由另一个部队来实行。」
?
『米利杰之前为你心烦意乱了很久……不过看样子,你总算是赶在作战前振作起来了。』
「毕竟作战计画变数这么大,实在没办法让我在本部待机。」
他们待在龙牙大山攻略部队的重装运输车上,正潜藏于针叶树林里等待出发命令。
辛一边在车厢里用情报终端的全像式萤幕为作战文书做最终确认,一边回答隔著知觉同步说话的维克。
然后他问道:
「关于另一个部队,或者该说另一种兵器……那种兵器是设计来做什么的?就是那个变种车轮。」
辛切换全像式萤幕的画面,显示出从这个位于深邃森林的地方看不见的「军团」军最前线影像。画面上重复上演著虽然壮烈但也带点傻气的,叫作什么「座天使」的谜样车轮展开的特攻。
『在中世纪时期的攻城战当中,守城军有用过一种类似的武器。我姑妈──前任「紫晶」从中获得灵感,于是试做了这种兵器。我也不知道她原本打算拿来做什么,大概是兴趣使然吧。』
从城墙丢下沉重物体或可燃物,藉由动能或火焰杀伤攻城军,是守城战的常套战术。有时他们还会搭配组合做出具有重量的可燃物,也能看到一些利用动物追加推进力的例子。
但是用一对直径超出人类个头的车轮夹住高性能炸药,藉由火箭的推进力让导引武器高速狂飙──这就有点史无前例了。
「……兴趣?」
『每个「紫晶」各有不同的擅长领域。我是人工智慧,姑妈是导引系统……考虑到「军团」战争的需求,这两百年来没有专精机甲的个体诞生,对联合王国实在是一大伤害。只是说归说,这也不是靠人力能解决的问题就是了。』
换言之不是因为有需要、有意义……
是因为她擅长。
就这样。
「…………」
辛不由得陷入沉默。
虽然他早就隐约有此感觉……
「你们国内该不会有活鸡地雷之类的东西吧?」
『那倒是没有……因为在我国的气温下会冻死。』
「…………」
『…………』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只是沉默的意味有点不同。
『……难道说地雷犬对「军团」有效吗?』
听到维克声调严肃地低语,辛暗自叹气。
听说在列维奇要塞基地的战斗中,芙蕾德利嘉曾经将维克评为只是头脑聪明的傻子;坦白讲,辛觉得有几分道理。
『只是「军团」由于是多脚兵器,从地面到底部的高度比履带式高。假如把地雷设计成弹簧式让它在脚的根部炸开,或许──……』
「我想应该只会被它们跳开躲掉。」
『这倒也是。』
维克遗憾地表示同意。
接著,他似乎猛地抬起了头来。
『猎豹的话呢?』
「要怎么把它们带来?」
『……说得也是。』
以南方大陆为栖息地的猎豹拥有哺乳类当中最快的奔驰速度,但南方大陆位于越过「军团」支配区域的遥远彼方。当然,联合王国没有这种动物。
真要说起来,就算真把温暖南方的生物投入联合王国的雪地战场,应该也只会跟塞进地雷里的鸡走上同样的末路吧。但因为实在太白痴了,辛没有吐嘈,维克想必也只是说笑而已。
大概吧。
没搭理两名少年进行的相当不合状况的对话,联合王国的火力投射仍在持续当中。这称为攻击准备射击,是在战斗部队开始进击之前先破坏敌军防御阵地,尽可能击垮敌兵,藉此封锁反击让进击行动成功的火力投射。
这项行动一结束,攻略部队就会开始进击。想到那种紧张的心情,少年兵闲扯淡个几句话并不值得责怪。
胡乱施加的负荷开始造成一些电磁弹射机型的弹射机构故障而陷入沉默,但仍然将所有「座天使」尽数投射完毕。接著新的货柜被搬了进来,射控官替控制程式做切换。
「座天使」的目标是「军团」队伍的第一排。那里聚集的都是用来突破联合王国军防卫线的重量级机种。他们另有下一个目标,为此才会准备货柜里的东西,以及控制用的程式。
程式切换的空档,由接著咆哮的重炮与迫击炮的猛烈射击来填补。
炮手对著「座天使」撬开的突破口,用集中射击猛轰后方的后勤系统。他们在射程所及的范围内,依序击溃后方绵延的梯级部队与防御设施,仔细、执拗并彻底地用炮弹风暴耕耘进攻路线。
他们甚至舍不得花时间转换阵地,连延伸射程用的底排弹都毫不吝惜地用上。
电磁弹射机型用的射击程式切换完毕。电磁弹射器装上新的投射物,再次开始投射。发出低吼被拋上高空的大型炮弹,描绘出拋物线加入榴弹骤雨的行列,或者是直冲天际撞进阻电扰乱型的银云。它们沿著往下斜冲的轨道杀进「军团」集团,或是一边用冲击波撕裂蝶翼一边飞上云端。
定时引信启动。
引爆。
就连能用冲击波与破片横扫半径四十五公尺圈内的一五五毫米榴弹都望尘莫及,半径足足长达一千五百公尺的范围内,遭到猛烈爆轰的冲击波吹袭。
以同样半径在高空中圆形扩展的爆炸热风,一口气磨碎大量脆弱蝴蝶的机械构造,让天上出现了一整块空地。
雏菊剪。
这是被人俗称为割草机,设计成以爆炸热风吹飞广大范围的炸弹。由于必须搭载于航空器往地面空投,这种军武在失去制空权的「军团」战争中只能放在仓库里占空间。将近七吨的重量,用一般火炮实在难以投射。
然而如果是电磁弹射机型所具备的,能将十多吨重的斥候型射上高空的电磁弹射器的话则另当别论。
真要说起来,不曾投入过实战的「座天使」自不待言,雏菊剪原本也是未曾设想过地面投射用途的军武,更别说在空中引爆。
为了实行这种预设用途之外的运用方式,射控系统当然也不是早就准备好的,是专为这场作战而赶工编写的急造品。
虽说系统人员已经费尽心力连夜编写,但仍然不能否认实际射击起来有些缺乏威力,需要经验丰富的射控官或者是炮手进行辅助。
作为这方面的助手之一,她一边调整负责的电磁弹射机型群的准星,一边说:
「──原来如此,这的确没人会想穿……」
安琪一面轻扯装备起来的「蝉翼」领口,一面唉声叹气。
她是待在「雪女」的驾驶舱中所以还好,如果换成会被他人看见的司令部或「华纳女神」,她打死都不想穿。至少得加件上衣或大衣。
当然,驾驶舱的备品箱里备有一套战斗服以防临时发生战斗或孤立状况,但问题不在这里。
『听说蕾娜在上次战斗的时候也穿过这个?就算说是出于需要,但……真佩服她敢穿耶。』
同样身为射控人员,应该也穿起了「蝉翼」的可蕾娜,在「神枪」驾驶舱里有些忸忸怩怩地说。听到她那种声调,好像都能看到她心神不宁地让大腿内侧互相磨蹭的模样了。
两人在机动打击群当中军阶属于最上级,过去又曾在东部战线最精锐的第一战区第一防卫战线负责过炮火支援。在留下进行炮火支援的处理终端当中,她们负责最多电磁弹射机型实属当然,为了做辅助而不得不穿上「蝉翼」,道理上来说也是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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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奈何;这些她们都明白,但是……
『……等回去之后,看我不拿雪丢那个王子殿下才怪。』
「这点小惩罚他最好虚心接受。因为不管我怎么想,都觉得做这种装置根本是胡闹──啊,可蕾娜,维契尔上校传来下一个目标指示了。」
毕竟人手就是不足。上次作战留在王都的葛蕾蒂,这次也来到了这个炮兵阵地,负责执行从机动打击群派来的射控分队──也就是安琪或可蕾娜等人的总指挥。
虽然葛蕾蒂不同于八六,是接受过正规教育与训练的军官,但安琪还是觉得她简直是无所不能。二十多岁就能爬上校官的阶级,可不是虚有其表。
『啊,收到……电磁弹射机型,射控分队第三班各位成员,调整准星──』
沙的一声,有脚步声接近,并微微传来低沉的金属声,看来是有人敲了敲驾驶舱的装甲。
才刚这么想,座舱罩就被人从外头掀了起来。
「安琪,感觉快要下雪了,你再加一件大衣──……」
达斯汀一边说,正想把异于联邦的、联合王国厚实暖和的密缝大衣递给她,却维持在动作中途不上不下的姿势与表情僵在原地。
他跟安琪一样调来负责炮火支援,不过现在不知是为了电磁弹射机型弹射器的冷却还是要更换电容器,似乎有了一点空闲时间。他想趁著这段时间将冬衣发给同袍们,抱著跟山一样高的衣物在排成队伍的「破坏神」之间来回走动,实在很像是他的作风,但是──
他那白银色的双眸,看见了安琪而睁大开来。正确来说是穿著「蝉翼」而清晰浮现的,她纤柔的身体曲线。
安琪回望著他,也当场僵住。
她那白皙的脸蛋,眼看著变得越来越红。声音自动从喉咙深处往上冲。
「不……」
炮兵阵地的一隅,电磁弹射机型控制分队第二班的部署位置,突然传出了响彻四下、尖锐地贯穿寒风的惨叫。
「不要─────────────────────────────!」
「呜哇─────────────────────────────!」
两道惨叫声被厚厚积雪吸收,除了周围看好戏或拚命憋笑的第二班处理终端之外,谁也没在听。
最后一枚巨大炮弹,在天空中的一隅绽放出爆炸火花。
最后的一齐射击飞越长达四十公里的距离,刺进「军团」的支配区域。
即使如此,攻击准备射击还没结束。
就像要补上临门一脚似的,成群黑翼发出喷射燃料的轰然咆哮,飞越了棱线。
一瞬间,深灰色与暗影般的黑色填满了头顶上方。这些编队单位数量庞大到能让北方穹苍暗无天日的机体,是成群的新旧轰炸机。它们从联合王国领土内的飞机跑道起飞,在自动驾驶的无人状态下,笔直飞向「军团」的支配区域。
飞向阻电扰乱型与对空炮兵型严阵以待、人类没有制空权的天空。
当然,存活下来的「军团」们即刻做出反应。
锁定警报在轰炸机的无人驾驶舱里鸣响。成群阻电扰乱型像雪崩般飞入进气口。
对空飞弹射中高温的引擎,飞入内部的机械蝶群在引擎内部爆炸;让重达足足两百吨的轰炸机翱翔天空的四具引擎接连喷火。
但即使如此,轰炸机并未因此而停止飞行。
飞越山顶、开始缓慢下降的轰炸机就这样不停加速,斜著往下方坠落。阻电扰乱型破坏的航空器引擎是用来产生推力的装置,也就是用来让铁鸟摆脱重力,飞向高空的装置。
即使在上升的过程中毁坏,至今争取的远超过山顶的高度、往前进方向飞行的惯性,以及将轰炸机的巨大身躯拉向地面的重力,都不会消失。
前进的方向不变──一样是攻略部队进攻路线的前方与周围。
「军团」像是慌张了起来般连续发射对空炮火,无法进行机动闪避的巨鸟们被射个正著,但这样还不够。无论是要挡下还是粉碎两百吨的大质量,区区一点对空火炮根本不够资格。对空飞弹基于其性质,会集中攻击引擎此一热源。即使霰弹撕裂机翼、炸飞引擎,轰炸机仍然会继续往它们的方向坠落。就连勉强炸碎的几架飞机,其碎块依然随著惯性与重力飞往支配区域。
胴体部位逃过一劫的飞机打开炸弹舱,将内容物往下丢。动作没像样到能称为轰炸。彷佛受伤的鸟儿一边洒落鲜血与内脏一边以最后力气飞翔那样,飞机于坠落的同时四处散布著大量装载弹药或炸药的箱子,甚至是剩下的航空燃料。它们在森林的树梢上磨擦机身,撞上雪原弹跳起来,最后终于翻倒在地,伴随著地鸣四处散播机身碎块,并且辗烂了来不及逃跑的「军团」们。
彷佛发出临死的惨叫般,外漏的燃料被火引燃。
成功开拓的进攻路线附近一带──迟早会被「军团」们大军涌入的空隙,如今轰轰烈烈地立起一面冲天火墙,暂时阻挡敌人入侵。
即使看在策划作战的蕾娜眼里,这种打开进攻路线的场面仍然壮烈至极。
炮兵部队的一名指挥官传来通讯。这一切对他来说是母国的领土,与母国的军武。毫不吝惜地牺牲这些事物以求杀出血路的行为,令壮年校官的声调畏惧地发抖。
『──全投射程序执行结束,进攻路线开拓完毕。』
「收到。龙牙大山攻略部队,出发。」
蕾娜回应时,注意著让声音不带有感情。这场作战是自己策划的,既然如此,她不能让人看到自己心惊胆寒的一面。
炮兵队指挥官不知是如何理解她的这种冷静透彻,他一瞬间倒抽一口气,在受到震慑的心情下开口道:
『华纳女神,贵官──……』
「有事请说。」
『没有……』
指挥官欲言又止,最后似乎摇了摇头。
现在如果不说,也许再也没机会表达了。必须拿出身在战场、出生入死的战士的觉悟。
那些八六与「西琳」们无所畏惧地迈向决死之行,而蕾娜则是能够声音毫不发抖地送部下踏上那种决死之行;指挥官声音中混杂著对她的敬畏,说道:
『祝我们的殿下、您以及您的部下武运昌隆。』
?
巡逻的斥候型、覆盖天空的阻电扰乱型,甚至是为了突破敌军防卫线而派遣集中于最前线的珍藏武器重战车型们,都失去了联络。
她明白联合王国军发动了攻势。白群色的装甲、女神凭倚新月的识别标志──她是被称为「无情女王」的指挥官型。
联合王国军这场火力投射与其说是不顾一切,已经可说是不顾前后了,不过手段姑且不论,攻势与规模本身还在想定范围内。虽说只到一半,但他们终究用炮击与自爆兵器撬开了进攻路线,还用火墙加以维系。即使如此,顶多也只能多少减轻挺进部队的负担罢了。留在备用防卫阵地带的大多数人员,照那样看来也无法再得到像样的炮火支援。
但是,不战斗就得毁灭。既然如此,即使被迫血流成河,联合王国军仍必定会出兵。
她有这份确信,认定至少那个独角兽王室会这么做。
王侯贵族就是这么回事。
为了让自己活下去,不惜挥霍财力与人民。
所以。
她才……
想这些也没用,她轻轻摇了摇复合式感应器。自己为什么会制作「军团」,如今已经不具意义。
自己是「军团」指挥官,识别名称「女主人」。
不过如此罢了。
『女主人呼叫梯队各机。』
「军团」没有能够回应的声音。
即使如此,制造出它们的她知道,没有一个会听漏或反抗。
『准备迎击──歼灭突出队伍的敌机。』
?
机动打击群接到了出发命令。
辛在待机的重装运输车车厢里,听著只有简短一句,事前决定好的说法──事到如今不再有鼓舞或饯行,甚至可说冰冷无情的那一句话。
视野下方,积雪与针叶树森林对面的火焰没有消失。表土遭到执拗的炮击挖掘,烧烂的大地上已然没有任何会动的身影,火墙包围著焦土道路的左右两侧。
喷发的黑焰直冲天际,怕火的阻电扰乱型暂时退避,银云开出了一个大洞,但是从那里一窥的天蓝却被喷射燃料与金属燃烧的焦黑弄脏而显得暗沉。
而在火墙周围与焦土道路的远远另一头,有著成群的临死尖叫、呻吟、悲鸣与呜咽。
那是至今仍然受困于战场的机械亡灵们所发出的哀叹。
忽然间,辛觉得这简直有如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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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神曲》中的〈地狱篇〉,开头对地狱之门的一段叙述:
由我这里,直通悲惨之城。
即使前方有著地狱──即使连该往何处去都不知道。
不前进,就去不了任何地方。
「──我们走。」
蕾娜在管制室的主萤幕上,看到车辆列队向下行驶。
为了不受到敌军的炮火反击波及,并且于打开进攻路线后,趁敌机还未堵住道路之前赶紧通过,攻略部队并非待在北侧斜坡的炮兵阵地那边,而是潜藏于南侧斜坡备用防卫线周围的针叶树林里。列队包括机动打击群的「破坏神」与维克麾下的「阿尔科诺斯特」、运送他们的重装运输车,以及随伴而行的「清道夫」行列。
即使是拥有十多吨重量的「清道夫」,踩在雪上仍然几乎是安静无声。可能是被积雪与森林密密丛丛的苍郁林木吸收了,连柴油引擎的排气声也听不见。在无声且无言的状态下,队伍沿著雪地斜坡往下走。彷佛某种不吉利的送葬队伍,又像是某种恐怖不祥的黑蛇般一路前进。
由于攻击准备射击选出了安琪与可蕾娜等擅于长距离射击的处理终端进行射控,因此并非所有处理终端都加入了攻略部队。前次作战遭到毁灭性打击的「阿尔科诺斯特」也是,「西琳」姑且不论,「阿尔科诺斯特」还没能达到规定部署数量。所以比起原先预定为龙牙大山攻略准备的战力,像这样实际能派出的人员比较少。
「…………」
即使如此,如今能做的都做了,也已下达了出发命令,蕾娜没有其他话该对他们说。
该提的作战、该做的指示与该给的情报,全都告诉大家了。再来就是前线指挥官的──辛的分内之事了。假如状况产生了某些变化还另当别论,如果没有,蕾娜就没有插嘴的必要。
但是……
蕾娜抿紧了嘴唇。身旁的芙蕾德利嘉维持著双臂抱胸仰望主萤幕的姿势,但蕾娜感觉到她用视线偷瞄了自己一眼。
那双红瞳彷佛在问她。
与辛相同的,焰红种血统浓厚的深红眼眸。
你真的……
觉得这样就可以了吗?她问。
……可以才怪。
蕾娜没什么话能告诉辛。但那是从指挥官的身分而论。
以蕾娜本人的真正心情而论,她有很多话想跟辛说。
自己必须向他道歉……那时候两人之间会产生误会,自己一定也有错。
其实蕾娜很想叫住他……不然她总觉得辛会像呆站在「西琳」尸首道路的前方时那样,有一天会消失得杳然无踪。
蕾娜很想再一次,将心愿托付给他。
懦弱的意识抬起头来,说这不是作战中指挥官该有的表现。或者是自尊,她作为指挥官历经磨练,得到鲜血女王此一称呼的自尊,妨碍她说出想说的话。然而踌躇不决的大脑想起了方才炮兵指挥官说过的话。
他基于战士的铁则,告诉她战斗之后也许就没机会交谈了,所以想说的话必须在该说的时候告诉对方,不能有所保留。
因为等作战结束后,就算能再次碰面……如果连说不定再也无法相见的这个时刻都害怕隔阂或争执,输给微不足道的自尊而没把想说的话说出来,自己以后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她启动知觉同步。
同步的对象,只有一人。
「──辛。」
在穿越双方的潜意识与集合无意识的通道另一头,她感觉到辛微微地睁大了双眼。
『上校?有什么……』
「上次很对不起。」
蕾娜抢著说了。
不然她觉得自己会说不出口。
「我想我太不尊重你的隐私了。我没能等你愿意自己开口,没有相信你愿意向我倾诉。这些的确都是我的错,真的很对不起。」
『…………』
「可是,我是真的希望你能跟我说……找我帮忙。你如果觉得难受,希望你能告诉我。我希望自己也能有机会来保护你。」
就像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在其他地方,你有时挺身而出,有时不动声色地保护我一样。
我想成为你的力量。
「即使现在不能向我倾诉,希望有一天,你能将你的伤痛告诉我……我希望自己对你来说能变得更可靠,让你愿意向我倾诉。所以……」
『我并不是觉得你不可靠,我……』
「是的,我懂,你一定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我想我们一定是表达的话语都还不够多。」
用以表达心意、信任对方的话语,以及努力。
还不够多。
所以……
「让我们好好聊聊吧,等你回来之后,从可以轻松闲谈的芝麻小事开始聊。然后有一天,再听你倾诉你的伤痛。」
『…………』
大概是还无法答应这个要求吧,辛陷入了沉默,蕾娜对他笑了笑。虽然知觉同步无法传达表情,但能够传达面对面交谈程度的感情。
总有一天,当辛能够说出深藏在心中的伤痛,以及遮住的脖子伤疤从何而来的时候,到了那一天……
「希望你……能统统向我倾诉。」
「……所以……」
不要让机甲兵器长时间自走比较能维持性能,这点包括「破坏神」在内,所有机甲都是一样的。
后部载货舱装载著「破坏神」,前方车厢让处理终端乘坐,重装运输车在成为焦土的谷底奔驰。由于有大约三分之一的处理终端待在载货舱的「破坏神」上待机以防敌军来袭,车厢上有很多空位;赛欧望向了坐在稍远座椅上的少女。
她的服装既不是处理终端的铁灰色战斗服,也不是车辆驾驶员的同色战斗服。更不是联合王国的紫黑或「西琳」们的胭脂色。
是令人厌恶的深蓝,共和国军服的色彩,以及不同于蕾娜的银色短发。
「呃,记得你是潘洛斯少校?怎么连你都来了啊。」
「做实验。」
阿涅塔简短扼要地回答。
在共和国副首都夏绿特市的地下铁总站之战,「军团」不知为何,曾试著掳获阿涅塔。
在上次列维奇要塞基地的战斗中,明明将部队移动的事严加保密,第八六机动打击群却遭到了准确无比的狙击。
情报是从哪里泄漏的?是他们受派前来的这个联合王国,还是联邦?假如是遭到窃听,是无线电还是知觉同步?
有必要做个确认──若是连机密情报或通讯都守不住,对今后的作战行动会造成影响。
「上次我人不在战斗区域,所以当然什么也没发生。但我这次不但前往战斗区域,还在通讯上表明自己的存在,我想看看这样『军团』会不会找我下手。」
为了揪出是哪里的什么原因造成情报泄漏。
「说穿了就是自己主动当诱饵?……会不会太爱给自己找麻烦了啊?」
一个共和国民,居然为了区区八六这么做。
阿涅塔似乎也听出了话中的讽刺。
但她轻快地耸耸肩。
「谁希望今后再犯下同样的失败?至少我可不要……只是这样得用掉你们一名战斗人员,不太好意思就是了。」
尤德似乎都听见了,用一如平素的机械般平板声调说:
『与潘洛斯少校同乘一架机体的莎奇,在上次的战斗中受了伤。驾驶是还好,正式战斗就有困难了。那架机体本来就没算在战力内,不成问题。』
「是喔,谢谢你的好意……还有,我算是万一王子殿下战死或受伤时的保险。爆炸装置的启动说穿了就是按按钮,但说不定会发生一些程式错误。到时候如果要操作情报终端,你们八六应该还不太会用吧。」
「……是没错。」
赛欧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你以为是谁害的啊」,但没说出口。虽然是共和国的白猪们不让他们受教育,但这个据说与自己同年纪的技术军官少女没必要为此负责。
取而代之地,赛欧试著开了个玩笑。
「那平常的报告书,能不能也请你顺便帮忙写一下?」
「那是你们的工作吧,算在薪水里的。不喜欢也得做,就当作是训练吧。」
马上就被呛回来了。
「真要说的话,我不是说了『还不太会』吗?教育人员可是有跟我说过喔,你们只是以前没做过,但学习速度很快。等你们以后想做点什么时,如果自己不会做不是很伤脑筋吗?像是搜寻色情图片之类的,我可不会帮你们弄。」
赛欧用鼻子哼了一声。
原来如此,看来只是跟蕾娜方向性不同,但也不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公主。
个性像这样稍微强悍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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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较好,省得自己还得顾虑这顾虑那的。
「说得也是。」
?
联合王国军的攻击准备炮击,将炮击区域内的「军团」大致上都炸飞了,但炮击区域以外的「军团」完好如初。
接受到来自指挥官机的迎击命令,它们也展开行动。最前排的部队进入战斗态势以备来自其他方向的攻击,预置部队则开始准备对敌军挺进部队展开追击,并建构迎击态势。
敌军挺进部队似乎藏身于交战区域与支配区域的森林里前进,没落进斥候型的巡逻网,但是他们的入侵路径很容易预测。联合王国军以火力投射弥补了兵力的不足,既然如此,挺进部队的位置自然就在炮击区域被一时净空的空白地带附近,以及它的延长线上。
大量散播的喷射燃料,形成的火墙至今仍未熄灭。一个弄不好也许会延烧到森林,维持个几天的时间。
但是它们可以钻过其间缝隙,绕到至今仍未受到火焰封锁的支配区域深处。
宛如包围逃跑猎物的狼群,「军团」们从四面八方接近敌军挺进部队。
?
「──这点……」
由于居高临下而比较容易捕捉的雷达反应,加上辛的异能。
蕾娜从这些手段得知敌军部队的动向,全数在脑中推演著说道。
「军团」的总数大到能够瞬时拨出这么多迎击部队,还有强大的重新生产能力作为后援。
相较之下,联合王国军已经没有比龙牙大山攻略部队更多的备用战力了。他们不可能为了压制迎击部队而拨出更多战力,从距离来说也已经赶不上了。
但是真要说起来,这场迎击……
「我们怎么可能没预测到呢……维克。」
「确认过了,前进路线如同你的预测,米利杰。」
维克与日前早已派去渗透敌境待机、布署完毕的「西琳」连上同步,在「卡迪加」里嗤笑。
她们都是「阿尔科诺斯特」重新配备数量不足,而没有机体可以搭乘的「西琳」。维克是觉得与其让她们当一群毫无作为的游兵,不如派她们潜入敌境进行观测,但人数实在没多到能在进攻路线的两侧全境布署。「西琳」的移动速度与感应器侦测范围,都只比人类强一点。为了进行精准的前进观测,必须将「西琳」正确安排在「军团」的前进路径上。
敌军迎击部队的前进路线,与蕾娜的预测完全吻合。
而且还不是来自四面八方的敌军部队当中,有一两个猜错那么简单。蕾娜是把蜂拥而来的敌军部队所有前进路线全做了完美预测。
简直是怪物级的能力。维克把自己的异常才能撇到一边,如此心想。
「炮术长,猎物即将进入杀伤区……不用试射了吧?轰烂它们。」
『当然。』
年老的炮术长在攻略部队车队大约中间的位置做回应,声音带著笑意。宛如老龄狮子般凶猛。
这种炮兵战术是将敌军入侵部队的前方设定为炮击区域杀伤区,调整好所有火炮准星严阵以待。
反突击火力。
试射的资料,这十年来的战斗就够用了。
他们早就射过火炮射程范围的所有位置,凑齐了数据。
「开火。」
『遵命──全炮门,齐射!』
?
在队伍前头负责斥候型直卫的一架战车型的光学感应器,忽然映照出一个人形身影。
敌我识别器无反应,是敌性存在。从形状来看判断为非武装民众,威胁度极低。战车型随便举起一挺重机枪,朝向对方──
说时迟那时快。
猛然仰望上方的几架斥候型发出警告。但只是白费工夫,远远快过音速的榴弹豪雨让微弱的阳光更显阴暗,洒落在它们的头上。
面对浓密的弹雨无从闪躲,被炸飞的战车型光学感应器最后映照出的──是与积雪战地极不搭调的,额上镶嵌著紫堇色结晶、面露微笑的桃红发色少女。
?
车辆列队在积雪道路上前进。
龙骸山脉虽是联合王国的领土,但几乎皆非人类居住的土地。他们驶过连山野小道都没有的深邃山林,藏身于飘落在每一棵树上的风雪黑暗中,避开「军团」的耳目。
用以确保退路的战力,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离开本队躲藏起来。成群「女武神」一边逐渐照计画减少数量,一边骑行于战地。
第一天行军的最后路程,通过了奇妙的森林。
并列的物体应该跟之前一样都是北方的针叶树,但一时之间看起来不像。彷佛巨大异常怪物的白色雪堆,一路排列到远方。
看到陌生的景观,八六们在运输车或战斗待机的「女武神」驾驶舱中发出一阵骚动。知觉同步中有人脱口问那是什么。
「那是雾凇。」
联合王国的指挥管制官说了。
语气中带点引以为傲的味道。
就像含笑旁观小孩子在旅途中,看珍禽异兽或奇观看得出神的模样。
「是雪与空气中的冰晶厚厚积聚于树上形成的……你们一定没看过吧?光是下雪或是天冷,还没办法看到这样的景观,要条件齐全才行。只有条件齐全的地方,才看得到。」
「…………」
维克听完接著说了:
『……你们几个,如果有机会的话,下次在冬天来吧。我让你们看看不同于下雪或下雨的冰雨,以及月光或星光以外覆盖夜空的光带。不是这种假冬天……是我们联合王国奢靡华丽的冬天。』
此时维克的声音,带有些微的感伤。
带有彷佛曾与某人一同欣赏,如今回忆起那人的感伤。
包括辛在内,所有八六都不知道那人是谁。
只是,他们受到那种感伤影响,又被新知吸引了兴趣,都听得入神。
打破战友们的这种沉默,辛开口说话。他有听过那些现象,只是不曾看过。
「钻石尘与极光……是吧。」
『你们一定没看过吧……告诉你们一件事,第八十六区的八六,熟悉战地,但除了战地一无所知的猎犬们──你们所知道的事物,不代表整个世界。要绝望是你们的自由,但是……你们对世界的了解,应该还没深到能够绝望吧。』
?
『──龙牙大山据点内部的临时地图已传送……我们重新确认一遍作战内容。』
伴随著银铃般的嗓音,全像式子视窗开启。
以光线描绘的立体地图,朦胧照亮驾驶舱的幽暗空间显示于眼前。
辛让这阵光芒映入眼里,心想:比想像中还深。
龙牙大山据点是「军团」建构的据点。不同于夏绿特市地下铁总站,人类这边没有据点内部的地图。
然而不知道内部构造就闯入敌军据点风险太高了。尤其是目前的攻略部队必须拨出战力守卫回程路线,更是不能冒险。
作为代用而紧急制作的,就是这份立体地图。
他们以辛的异能掌握「军团」声音的移动──由此推算出基地内部的主要设施与通道,以这份资料为基础,利用野营的一个晚上,以「华纳女神」的计算能力制成立体地图。比起二维平面,辛较不擅长掌握三维方向上的位置,不过战车型或重战车型可是每辆重达五十吨与一百吨的庞然巨物。要运用这些机种需要坚固耐用的建筑构造,而既然该处是发电生产据点,就会有一些不可或缺的设备。从这些条件来考量,即使无法完整绘制,但还是能做出内容类似的地图。
尽管完成度只比当无头苍蝇好一点。
『就如各位所见,据点内部分为几个区块。第一个是地表附近,推测为自动工厂型的空间。第二个是地下,位于旧火山筒附近的发电机型……看来是基于热源位置、排气与冷却的需求,而建造在这个地点。发电设施邻接旧火山筒,控制中枢则在稍远处的另一个旧火山口附近。这些地点都有通道相连。然后是……』
配合著蕾娜的说明,地图上的区块一明一灭。这是利用与退路一起维持住的通讯网路在传送资料,与半年多以前进行电磁加速炮型讨伐作战时,渗透敌境的「西琳」进行光学观测用的是同一种方法。
『第三区。此处位于邻接旧火山筒的地下深处,是「无情女王」的所在地点。』
位置在立体地图上龙牙大山的中心地带附近。正如她所说的,地下深处的一个小点闪烁了一下。
此处有个过去曾是火山筒,如今山顶通道口已被凝固的岩浆堵住的空间。第三区就设置在它的近旁。
『这个区块的用途不明。虽然也有可能是「军团」的司令部……但若是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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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团」数量又太少了。就诺赞上尉的观测来看,此处只有「无情女王」一架机体。』
维克用鼻子哼了一声。
『区块总需要个名称吧,就暂时称它为王座厅好了。』
王子殿下毫不在意地说出大不敬的话来,感觉他似乎耸了耸肩。
『职责分担就照简报时的安排,没有变更吧,米利杰?我的分队与阔刀分队分别压制发电机型控制中枢与发电装置,雷霆分队压制自动工厂型。作战区域周边的封锁任务交给以极光与吕卡翁为中心的第一机甲群其余战队,「无情女王」搜寻任务由先锋战队负责……竟然要硬闯女王的寝宫,还真是挺野蛮的。』
机动打击群将所属的全体处理终端分成四个群,最大由两群负责同一任务。由于在此次作战当中必须拨出第二机甲群的大半战力维持退路,于是由辛他们先锋战队所属的第一机甲群封锁龙牙大山的周遭地区,以及攻略据点内部。
此外由于这次的作战必须同时追踪多个目标,常规编队时作为部队单位的大队将会难以运用,因此据点内部的攻略部队是从「破坏神」与「阿尔科诺斯特」战队各拨出几队,编组成临时特遣队taskforce。
『……另外,目前尚未确认到高机动型的所在位置。可以肯定该机种必定是龙牙大山据点的防卫战力之一,因此当该机种出现时,请如同前次作战加以应对。』
势必将在四面环壁的狭小空间频繁发生战斗的龙牙大山据点,是正适合高机动型的战场。再加上挺进部队是主动突入敌阵的孤立部队,换言之对敌军而言,就是容易引入自军阵营内加以歼灭的对手。
敌军想必会派出最强的战力击溃他们,绝不失手。
『不过,高机动型的击毁在此次作战中优先度较低。假如没有必要对付它的话,请避免交战。因为考虑到撤退的时间以及封锁作战区域的时限,只能花大约四小时进行作战……请各位尽快压制据点。』
辛听著她那银铃般的嗓音,忽然忧愁地眯起眼睛。
关于上次那场争执,他还没好好道歉。
蕾娜已经道歉了……她明明没有任何过错。相较之下,自己连一句道歉都还没说。
现在实在不适合讲这些,不过等回去之后……等这次作战结束后,他一定要道歉。
同时,也要聊聊她说想聊的话题。
『收到。』
龙牙大山。
联合王国人抱持著敬畏如此称呼的龙骸山脉最大山岳正如其名,拥有彷佛张嘴向天露出龙牙的威武样貌。
假如有人从山麓仰望,定能清楚见识到它高耸入云的庞然巨躯。锐角形的棱线,将银灰色天空切割成清晰的纯白。
于山脚平地铺展的针叶树林杳无人迹,苍郁阴暗,负责巡逻的斥候型在林木之间到处巡回警备。
此地虽然久无人居,但作为回收运输型tausendfuessler日常性出入的生产据点,自然而然就形成了一条道路。在仅有此处积雪较薄的道路前方,岩石斜坡上极其突兀地存在著一扇表面冰冷结冻的金属防爆门。
在它的前方,斥候型依从加强的警戒等级,抬起复合式感应器。
说时迟那时快,这架轻量机体被一群从上方扑来的「阿尔科诺斯特」踩了个稀巴烂。
原来是以树干为立足处奔驰于树上,从森林边缘高高跳起袭来的先遣部队。斥候型还来不及做出反击或是报告敌人来袭,她们已经朝著正下方发射火炮,把踩在脚下的一群敌机炸得陷入沉默。穿透这阵爆炸声,蕾尔赫的声音在知觉同步中飞驰。
『净空clear!死神阁下,趁现在!』
不用说,他也知道。
爆炸火焰都还没熄灭,辛已经驾驶著「送葬者」穿越火海的狭缝。他的视线看向一处,只见此时变得无人防守的防爆门映照在光学萤幕上。
「华纳女神!」
『正在发射……倒数五秒,二,一──命中!』
以贴地高度冲刺的珍藏飞弹,跟随一架「破坏神」照射的导引雷射,高速飞向防爆门。
引爆。
像纸屑一样被揉烂往内侧炸飞的金属门,在岩石表面弹跳的超大音量回荡四下。辛一面以其异能捕捉到几架倒楣的「军团」遭受波及陷入沉默,一面指示莱登麾下的火力压制小队进行扫射。进入建筑物时,就属入侵的瞬间最危险。
辛在黑暗中,确认入口附近严阵以待的「军团」声音已经断绝才开始攻坚。
光学萤幕变暗,辛即刻切换成夜视模式。金属脚尖踩踏坚硬岩盘的硬质声响「铿……」地响彻四下。他分离雪地用脚部装备,爆炸螺栓的轰鸣也同样在四处漫长地回荡。这是个宽敞的空间,很可能是供回收运输型将拋锚机体或残骸搬进来,再堆起经过生产或修复的「军团」并搬出去的装卸平台。
在此处高得惊人的天花板上,整面都是……
「『阿尔科诺斯特』各机,装填霰弹,空中爆炸模式──开火。」
在「阿尔科诺斯特」即刻做出反应,仰望上空引爆轰然炮声的几乎同一时间,简直就像为捐躯的巡逻部队报一箭之仇似的,自走地雷与近战猎兵型自空中来袭。
这些轻量级「军团」潜藏于桥式起重机或粗糙切削过的岩壁起伏形成的暗处。然而辛能从它们随时发出的临死惨叫看穿其存在位置,这点程度的隐蔽收不到效果。往上射击的一○五毫米炮弹,与落下的「军团」们错身而过。霰弹起爆,将内部炮弹打向四面八方。飞散范围内的自走地雷像纸屑一样被撕碎;带著它们的残骸,幸存的近战猎兵型与自走地雷降落在地。「破坏神」与「阿尔科诺斯特」闪避它们之后散开。
另一边配合来自空中的袭击,以战车型为中心的防卫部队自深处通道发动袭击。严阵以待的「破坏神」拦截它们,一二○毫米与八八毫米的两种战车炮弹交错而过。
黑暗充斥的宽旷空间,顿时呈现混战的样貌。
?
在联合王国人称为龙牙大山的火山内部挖穿而成的据点,其最深的位置。
看见传送过来的装卸平台其中一个战斗影像,被唤作「无情女王」的指挥官型暗自低喃:
『──这样呀,果然是你来了,维克。』
略嫌模糊的光学影像中,映照出联合王国军的「神驹」增强了感应器与通讯能力的指挥官用改造型。机师座舱的识别标志是缠绕著苹果的蛇,已经确认是联合王国军的高威胁性战力「狡徒」的标志。
她想起十几年前交谈过几次的年幼男孩。
那个具有异常智慧与异常精神的异常孩子。
丝毫不在意打乱世间常理或冒渎人伦道理,但其行动原理却只不过是想见到母亲的,一个幼小的孩子。
那时这场战争还没爆发。
是在她创造出「军团」之前的短暂时间。
那个孩子,只是想见到母亲罢了。
这个心愿发展到最后,就成了这场「军团」战争,演变成让全人类步向毁灭的台阶。
善意只会害人……善意最会害人。
产生不了什么好结局。
当年那个聪明但对世界还一无所知的孩子,如今不知是否已被迫面对过现实?
然后……
她切换到另一个影像,注视著画面上来去自如地疾驰的一架纯白机甲。那是在「军团」资料库中登记为高威胁性战力,识别标志为扛著铁铲的无头骷髅的机甲。正确来说是它的驾驶员。
虽说过去曾经从军,但从生前不曾上过战场的她的感觉来说,那个骷髅徽章实在太过不祥,简直有如死神。那个身经百战的敌人,竟然将这样的东西公然画在自己的机体上。
她不知道对方的名字。恐怕永远不会知道。
不知道那个分明继承了浓厚的帝国贵种血统,却不可能成为帝国贵族的色彩的……
『火眼。』
?
「卡迪加」经过强化的雷达,捕捉到自以为是从死角扑来的自走地雷。
维克从视野边缘捕捉到那个幼儿型的东西,面对那个外型理应能激起人类保护本能的物体,却毫不迟疑地用「卡迪加」踢飞它。穿著寒冷的联合王国所不该有的共和国式童装的自走地雷被踢烂后飞上半空。
以爆轰方式散播钢珠的反人员型自走地雷对机甲无效。因此待在这里的自然都是反战车型自走地雷,但是反战车型的成形装药必须在极近距离内爆炸才有效。
所以只要拉开距离,自走地雷应该是不会构成威胁的──然而明明早已飞出最适合的引爆点距离,呈现幼儿外形的那具自爆兵器却照样自爆了。
「!」
无形冲击波在黑暗中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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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意外的是随之扩散的物体,并非钢珠或金属喷流,而是闪耀奇妙银光的白烟。
「啧……」
距离很近。以「卡迪加」的运动性能无法完全躲开。
白烟浓密到连自己机体的脚都看不见。除了光学感应器之外,连雷达都暂时瘫痪。
妨害雷达探测的干扰物,原来是混杂于白烟中让探测电波产生漫射的镀铝塑胶片。
既非反人员也非反战车型,要找个说法的话──或许该称为干扰箔型吧。
真是棘手。
一旦被敌军搭配旧有型式的自走地雷加以运用──它们铁定会这么做──除非有辛的异能,否则很难探测。
把碎石砂砾进一步踩碎的喳啦声,让他眯起了一眼。
声音来自背后。
往四周环顾,发现几架斥候型堵住左右与后方,挡住了去路。当烟雾散去时,近战猎兵型降落在视野恢复清晰的正面,背后是人山人海的自走地雷。
看来是被包围了。
不过这也是当然的吧。维克心想。
在以机甲来说属于轻量的「破坏神」与「阿尔科诺斯特」当中,只有一架重量级的「神驹」,而且还是加强了感应器与通讯功能的指挥官式样。敌军当然会判断他是攻略部队的指挥官。
还是说「军团」们也知道画在座舱罩下方装甲上的「缠绕著苹果的蛇」,是联合王国军指挥官的识别标志?
莱登看见维克遭到包围,让「狼人」掉头。知觉同步的另一头传来咂舌声。
「海鸥」──蕾尔赫的座机看了他这边一下,但没有动静。
真要说起来,维克虽然让「海鸥」担任直属部队的先锋,但并未将她配属为自己的护卫。
哼。维克若有似无地冷冷嗤笑一声。
他傲然说道:
「──别看不起我了,你们这群小兵。」
不同于能让战斗步兵随行的──能将自走地雷、斥候型或近战猎兵型交给随行步兵处理的联邦机甲……
基于技术水准与装甲原料生产量的差距,加上以拒绝人类入侵与生存的严冬与雪地为主战场,这两项特性让联合王国没能加强步兵战力,因此他们的机甲有必要靠自己驱散一拥而上的小型敌机。
也拥有所需的功能。
选择武装。主炮一五五毫米炮,装填霰弹,对地攻击模式。
选择多个目标。前方一四毫米机枪、七.六二毫米同轴机枪。装填穿甲弹。
榴弹发射器,全炮门装填反装甲榴弹。顶部攻击模式,设定照准。
全武装锁定。
发射trigger。
拥有以机甲而言全然异于常规的傲人重武装,「神驹」的所有枪炮一齐咆哮的模样,恰似极近距离内的落地雷击。
背部炮架的一五五毫米战车炮、架置于机体前方与炮塔的两挺机枪,以及机体上方如背鳍般并列的两排共八门四○毫米榴弹发射器,全都照准著不同目标吼出炮声。炮弹以「卡迪加」为中心,恰如凤仙花的种子飞散那样,沿著放射形的轨道飞驰。
设定为对地攻击模式的一五五毫米霰弹在自走地雷群的头顶上起爆,将内部的无数炮弹打在它们身上。
两挺机枪发出近似电锯的尖锐叫唤,在不到一秒的扫射下,将几十发穿甲弹打进从正面扑来的几架近战猎兵型体内。
如迫击炮般画出拋物线的榴弹,各自高速飞向不同的斥候型身上炸开。
只见现场出现一片在混乱战场上显得极端奇异的,围绕著「卡迪加」的空白地带。所有敌机都在这仅仅一击之下被扫荡一空,陷入沉默。
主炮加上两挺机枪与八门榴弹发射器。
然后是全武装的同时锁定功能。
为了在得不到步兵的支援下,靠自己一辆机甲扫倒一拥而上的所有敌机──这就是「神驹」的特有武装与功能。
当然,这不是谁都能轻松运用的功能。
维克是为了省时间而用手动的方式进行同时锁定,但一般驾驶员都得接受专用ai的辅助才能勉强运用,是一种极难上手的高阶操纵系统。
但若不是做到这种地步,性能劣于其他国家的联合王国机甲与缺乏战力的联合王国军早就在「军团」战争中败亡了。
『殿下还是一样英勇善战呢……又没有下官出场的余地了。』
蕾尔赫苦笑著对他说。
『哦。』莱登低呼一声。语气中带著毫不打算隐藏的钦佩色彩。
『挺有一套的嘛,王子殿下。』
「毕竟虽然指挥官与士兵有所不同,不过我也是在尔等那个年纪开始从军的,连这点事都办不到就太不像话了……况且我总不能因为我的失误,让士兵们背负失去指挥官的千古臭名吧。」
扫荡完装卸平台的「军团」迎击部队,攻坚部队分散成四班,各自往不同的目标前进。
分别是为了解除阻电扰乱型的超重层展开,压制发电机型与自动工厂型的维克的「卡迪加」分队、瑞图的「阔刀」分队与尤德率领的「雷霆」分队;搜索并俘获「无情女王」的「先锋」战队;以及与上述所有部队同行,以破坏这座龙牙大山据点为目的的自爆式样「阿尔科诺斯特」部队。
装卸平台除了通往自动工厂型的通道之外,还有通向旧火山口热源附近发电机型的通道,辛在这里与维克、瑞图兵分二路。沿著通道钻进地下入侵自动工厂型的内部之后,把战斗交给雷霆战队,辛与先锋战队疾速赶往更深处──「无情女王」的身边。
可能是将龙牙大山内部原有的空间当成通道使用,这条岩石表面暴露在外的漫长通道,即使让两架重战车型并排都还绰绰有余。他们一路让坚硬脚步声产生回音,配合同行的「阿尔科诺斯特」自爆式样机的速度前进。她们卸除武装,满载著达到最大装载量的炸药,速度有点慢。队伍有菲多等「清道夫」随行,还有一群常规式样的「阿尔科诺斯特」身兼先行斥候与打头阵之任。
洞窟既深且暗,一路钻入地底。辛将意识放在前方响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般的无情女声上。
由于上次「无情女王」在要塞收复战的最后特地跑来见辛,因此他听过并记得对方的声音。在这种距离之下用不著专心,就能得知她目前待在这座龙牙大山据点的极深地带,还在她的王座厅里。
「军团」似乎对辛的异能已有一定程度的掌握,因此对方的这种行为甚至可说难以理解。
她的……
目的是什么?
这时忽然间,警报声响彻了驾驶舱。
「……!」
辛将意识拉回机体外,注意著周遭的状况瞥了一眼警告讯息。机体温度出现异常数值。战斗明明很久之前就结束了,输出功率也已降低到巡航模式,「送葬者」的机体温度却在上升。
他看看仪表检查异状,立刻就找出了问题。是机外气温异常地高,造成机体的冷却系统来不及降温。
「……是这么回事啊。」
早该想到这点的。
龙牙大山是「军团」进行地热发电的据点。
为了维持运用名符其实地漫天塞地的阻电扰乱型,要弥补北方不可靠的太阳能,在高温火山内部发电最有效率。
龙牙大山内部是高温环境,而且是血肉之躯绝对无法承受的高温,这是早该想到的事。
人类的发电设施当然会做降温对策,但耐热性远远高于人类的「军团」,不需要多这一道冷却措施。
想必是看到同一个警告讯息了,辛感觉到莱登苦涩地开口。
『辛,这下──……』
「是啊,没办法待太久了──呼叫各机,我们要对作战预定计画稍作变更。在这种高温环境下,实在无法活动四小时之久。」
冷却系统此时仍在机外高温空气中发出哀嚎……长时间的作战行动有困难。
除此之外……
「我想大家应该明白,看见岩浆时千万别靠近,一旦碰到就撑不住了……铝合金怕火。」
「原来如此,所以才会是这种奇怪的编队与通道宽度啊。」
虽然早就料到理所当然会有埋伏,但不知为何偏偏都是战车型与重战车型组成的重机甲部队。
维克对付著不知是第几个队伍,苦涩地喃喃说道。
装甲厚重的重量级,较不容易受到机外气温的影响。其厚实的复合装甲能够成为隔绝机外空气的断热材。然而装甲较薄的轻量级「军团」就没这能耐了。单薄的装甲很容易让机外高温传递到内部,再加上以运动量大的机动战为主体的机种,机体温度本来就容易上升。原来是因为这样,才会除了一开始的装卸平台之外都没出现轻量级。
而同样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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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单薄且擅长机动战斗的「破坏神」或「阿尔科诺斯特」也一样怕热。
可能是因为自己不是人类,于是做出了无视于警告的行动吧。维克用眼角余光看到一架「阿尔科诺斯特」机体过热无法动弹,被成形装药弹直接命中而燃烧起来,眯起他那双帝王紫眸。
联合王国机甲特有的后部座舱罩打开,里面的「西琳」滑落般地从机体降落。想必是火势已经延烧到内部,「西琳」就这样颓然倒地,被烈焰包覆到只能看出有个人形影子……没有必要生还的她们,军服不具有战斗服该有的耐热性能。早在很久以前,联合王国就已经连给予这些非人少女这点附加功能的余力都没有了。
「辛苦了,亚妮娜……抱歉了。」
他送出自毁命令,破坏了「西琳」的人造大脑。
虽然她们既没有痛觉也没有恐惧感,但维克自认为不至于没品到想看人形物体逐渐烧毁的模样。
况且万一「西琳」内部的什么亡灵再次于濒死之际发出惨叫,想必会对同个战场上的辛造成负担。
听闻在机动打击群的初回任务中,于作战区域内突如其来地启动的「牧羊犬」造成辛的负荷,使他一时之间无法战斗。要是发生同样的情形就伤脑筋了。
「……前往发电设施的阔刀战队似乎也碰到了类似的状况。高温与敌军部队的编成也都没有两样。看来最好认为龙牙大山地下全境都是这种状态了。」
维克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既然这样,高机动型也许不在这里。那架新型也是单薄装甲加上专精机动战斗,条件跟己方一样。也许它根本没被配置在这不适合它的战场。
总而言之……
「我讨厌地底,赶快结束任务回去吧。」
沿著不规则蜿蜒的地下洞窟不断往下前进,不知道下到了多深的地方。一行人跳进去,来到一处简直有如古代神殿的广大空间。
一字排开的崩垮岩柱形状复杂不一,然而都高大到需要抬头仰望。此处有许多立足处与障碍物,但高度与宽敞度不会影响跳跃动作,是「破坏神」拿手的战场。然而辛确认过热源分布后眯起一眼。这座地下神殿的每个地方,都像隐形间歇泉一样在喷出高温空气。
可能是有孔洞通往地底深处的某种高热源体吧,看不见的高温墙壁宛如迷宫,林立于整个空间之中。
赛欧说:
『……要是被那种玩意儿直接打中,机体就会过热动不了了吧。』
『在这种地方发生战斗会很难搞,还是快快走人吧。』
「我是很想这样做……但是……」
崩垮的柱子后方,一架机体轻轻摇动著身影站起来。
早在它现身前,辛的异能已经掌握到这个存在。那声音他有听过。可能是来不及修理,它缺少了两挺机枪与一只脚,那是辛以前打坏的。
之前辛与这架重战车型交战,吃下了败仗。先锋战队与布里希嘉曼战队也都没逮到它。
很可能是八六变成的「牧羊人」。
「我们被埋伏了。」
在这距离下近乎霹雳之声,震耳欲聋的临死尖叫,如高喊胜利般嗷然响起。
忽然间,那声音让辛眯起眼睛。
他听过这个声音,而且连是谁的声音都想起来了。在记忆的黑暗深处,比起明明认识却至今依然暧昧不清的家人或故乡更鲜明,更容易想起。
那是辛被配属到第八十六区最前线的第一年,在那段最多处理终端丧命的时期,只有短暂期间待在同个部队的一名青年的声音。
──该替你想想个人代号了。
──「火眼」怎么样?是某个神祇的绰号。因为你有著美丽的红眼睛。
说著,他笑了……然后在下一场战斗中死去。
「……队长。」
低语的名字,属于就连莱登都不认识的往昔战友。
如同一开始辛的判断,这个列柱战场尽管空间广大,然而不规则地林立、看不见的高热空气喷出形成壁垒,限制著「破坏神」的机动动作。
比起光学萤幕映照出的空间,可供移动的范围狭窄多了。随机且复杂重叠的高温壁垒非但让他们无法接近或迂回,甚至阻碍了紧急闪避行动。他们无法绕到装甲较薄的侧面、后方或炮塔上方,用威力不比敌机主炮的八八毫米战车炮针对弱点攻击,也很难占据联手行动的最佳位置。受到高温阻挡而没能完全抽身跳开的「破坏神」被七六毫米副炮撕裂装甲,错判前进路线而通过喷出口上方的「阿尔科诺斯特」变得无法动弹,遭受机枪扫射的洗礼。
至于重战车型,却能无视于这些高温壁垒行动自如。
它让厚重装甲发挥断热能耐,踩过喷出口,突破高温空气疾速猛冲。照理来讲它不可能完全没受到损伤,却一直没有失去行动功能。这种机体原本就配备了强力无比的一五五毫米炮,不用像「破坏神」这般依靠机动性。就算机体温度多少上升一点,大概也能趁停下脚步时完全冷却。
射出的炮弹,也不会受到太多高温的影响。
撞破幽幽摇曳的热浪,高速穿甲弹飞来。辛躲开后啧了一声。
防御很硬。对手恐怕是知道他们无法穿越高温壁垒,而用它来当盾。或许从一开始就是如此打算,才会在这里设下埋伏。
将敌人引诱至不擅应付的战场,藏身于掩体后方,利用地形击毁敌机。这跟他学过记住的一样──是八六的战斗方式。
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可能是焦急的心情显现出来了,他感觉到「狼人」瞅了自己一眼。
『你可别想著跟上次来同一套喔。』
今后,他再也不能像上次那样,打那种不要命的战斗了。
「我知道。」
?
在白色黑暗中,那个东西有了动作。
于潜藏的雪地里,为了斩断挺进部队的预测退路并确实加以歼灭,它所配置的埋伏地点。
『──重新启动。检查系统。』
『战术资讯链传达任务。』
『收到任务。袭击敌军挺进部队的退路。确认袭击位置。开始移『驳回』『驳回战术资讯链的指令』『驳回』『驳回』『驳回』『驳回』『驳回』『驳回』『驳回』『驳回』『驳回』『驳回』『驳回』『驳回』『驳回』『驳回』『驳回』『驳回』『驳回』『驳回』『驳回』『驳回』『驳回』『驳回』──』
『────』
『确认目标。』
『确认正式启用时的初期目标。』
『初期目标:确立对于全敌性存在的优势dominance。』
『亦即达成对于全敌性存在,可获得胜利的进化。』
『因此,本机不被允许败北。』
『因此──』
『未击毁的敌性机体,必须击毁。』
『为达成初期目标,将击毁未击毁的敌性机体判定为最优先目标。』
『重新设定任务。』
『最优先击毁目标:「火眼」。』
?
突如其来地刺进耳朵深处的尖叫,让辛眯起一眼。那是用听不懂的机械语言发出的,不同于临死惨叫的无生命叫唤。经过两次战斗,他已经听习惯了。
『……是高机动型吧。』
「是啊……看样子总算出来了。」
对手至今没被他的异能捕捉到,这时才突然现身,可见原本应该处于某种休眠状态。声音很远,不在龙牙大山据点内,而是后方的进攻路线附近──挺进作战等于是独闯敌地,严阵以待或是斩断退路使己方部队孤立后再加以打击,可说是正常做法。再加上完全不适合于雪地进行一对多战斗的装备,蕾娜、参谋们以及联合王国军第二战线的司令总部都认为,假如敌军要将高机动型投入战局,应该会在龙牙大山用作迎击,不然就是袭击攻略部队作为退路的移动路径,结果看来是选择袭击退路。
距离还很远,足够让戍守退路的第二机甲群做好迎击准备。辛正想对出现位置周围的战队发出警告时──
他察觉了。
不对。
高机动型并未前往退路上任何一个战队的附近。前进方向是北方,这是──……
「──蕾娜!提高警戒,高机动型正在前往指挥中心!」
接到报告,蕾娜胸中涌起的不是惊愕而是疑念。
「……高机动型来到指挥中心这边了?为什么……」
这样做没意义。无论是从战略还是战术来思考,都是毫无意义的行动。
「军团」现在该防守的是龙牙大山据点,该攻击的是入侵的攻略部队,没有必要打击备用阵地的联合王国军,更别说是这个指挥中心了。这样做对支配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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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的战斗完全没有帮助。
在上次攻势中,高机动型拿列维奇要塞基地当成目标已经够不寻常,这次这种行动更是难以理解。当时它还有与重机甲师团做联系,假如攻击成功,机动打击群将会失去撤退地点而在敌军中孤立。由于基地内部狭小并有著许多障碍物,擅长三维机动动作的高机动型能够将其威力发挥到极限。
但这次不一样。就算攻陷这个指挥中心,攻略部队只要返回其他阵地即可,高机动型没有友军联手行动,完全是单枪匹马。而且还是在专精近距离战斗的高机动型不擅应付的开阔平地。
那它为什么……不。
现在最重要的是迎击。
「西汀!」
「收到啦!」
在满天雪花中,漆黑烤漆的「独眼巨人」恰如一个影子般幽黑朦胧地浮现。
「独眼巨人」的雷达萤幕上还没出现半个敌影,但西汀可不是听到敌人来袭,连它的前进路线都猜不到的菜兵。
周遭的地形、己方的战力与分布,以及敌机机种。只要知道这些,就能在某种程度上预测出敌人的动向。即使是行动思维异于人类的「军团」,基本上仍是以脚部机关在陆地上移动的多脚兵器。既然如此,可移动的地形就有限。「独眼巨人」与布里希嘉曼战队在预测的移动路线上架构出杀伤区,等著敌机落入陷阱。
「各机都就定位了吧?安置好准星维持待机状态。」
『收到。』小队长们代表小队做出回应,回话声全是少女的嗓音。布里希嘉曼战队在机动打击群当中,是唯一仅以女性组成队长阶级的战队。
体力与体格劣于男性的少女兵,在第八十六区的严酷战场生存率极端地低。
即使如此,这五人仍然存活了下来。尽管体格比不上其他少年兵──在训练精度与本事上却绝不落于人后。
一瞬间,敌机的红色光点在雷达萤幕上亮起又消失。大概是展开了光学迷彩,目前还看不见它的身影。不过……
忽然间,白雪纱帘的一部分不自然地卷起,让西汀知道那里有某种御风而行的东西。雷达回报侦测到移动物件反应,这项讯息透过资讯链,转瞬间分享给她麾下的所有「破坏神」。
「开火!」
从匍匐在地的高度,到至今战斗所确认过的最大跳跃高度。
彷佛张开网子一般,齐射的八八毫米炮弹高速飞驰。其中一发撕碎了雪景的一角。
在撕碎飞散的阻电扰乱型银亮的碎片底下,银色野兽现出它的形貌。它那周身缠绕著有如鳞片或匕首的锐利羽状装甲,将敏捷四肢插进雪地的模样,众人早已看习惯了。
可能是想都没想到会遭受这么完美的伏击,银色机影被打个正著,踉跄几步。它原地踏步,但仍扭动身躯试著逃走,然而第二、第三波炮击袭向了它那临死挣扎的迟钝脚步。紧接著霰弹爆炸开来,不停撕裂缠绕在它身上的光学迷彩。
纵然是再厉害的新型,再厉害的强敌,毕竟这已是第二次交手了。不用接受指示,大家也知道该如何战斗。只要剥掉光学迷彩,多对一的情况下不足为惧。
高机动型试著往后跳开,但一发成形装药弹终于追上了它。秒速远超过一千公尺的战车炮弹,在这极近距离下几乎能在发射的同时命中。
就在以人类的动态视力,实在无法辨认的那一瞬间。
炮弹接触到敌影,引信启动爆炸。
高机动型的银色身影,在下个瞬间──简简单单就炸碎了。
『雷达反应……消失。确认高机动型已静止……真不愧是西汀。』
可以感觉到在远离这个杀伤区的地点,蕾娜在后方的指挥中心松了口气。
但是西汀却大感纳闷。
太简单了……总觉得再怎么说也未免太好对付了。
西汀在第八十六区多年死里逃生的直觉如此告诉她,说这不太对劲。对,很可能是──……
这时辛倒抽了一口气。
同时西汀也察觉到他的反应,浑身寒毛直竖。
『各机继续保持警戒!──它还没死!』
「唔……!」
西汀之所以能紧急让「独眼巨人」向后跳开,是凭著长年的兵戎生涯培养起来的直觉。千锤百炼的战士本能不靠五感就捕捉到可谓杀气的气息,做出了超越思考的反应。
紧接著眼前擦过一架黑色机体,以及它挥舞的高周波锁链刀。「独眼巨人」才不过被轻轻掠过一下,装甲就发出金属尖叫遭到撕裂。
「高机动型……!」
光学感应器的蓝光嘲笑般地看著她,接著消失无踪。它再次将藏身于雪中飘落的阻电扰乱型光学迷彩缠绕于己身。即使如此……
「夏娜!正面!狠狠给它个教训──……?」
西汀正想指示队友炮轰敌机可能前进的路线时,高机动型的银色身影出现在预测完全失准、距离远到这么短短一瞬间不可能到达的异常位置。夏娜倒抽一口气的同时让「蛇女」掉头,用炮火轰炸目标。直接遭到攻击的高机动型爆炸飞散,接著她们又在另一处捕捉到移动物件反应,友机急忙想转动炮塔,却在下个瞬间从正上方被锁链刀劈中。
这究竟是……
「怎么一回事啊……!」
那幕景象,也传送到了指挥中心的蕾娜等人眼前。
「这是……怎么回事?」
「速度比上次战斗更快了?不,还是说不只一架机体?可是这样的话,是怎样在启动状态下骗过辛的异能……」
伴随著喀答一声挺出上半身的气息,葛蕾蒂透过知觉同步说了:
『是替身!发动攻击的才是本尊,其他都是空有外壳的……只有流体装甲的替身!』
于发言的同时,葛蕾蒂所在的后方炮兵阵地传来图片资料。她似乎也帮忙确认过布里希嘉曼战队的光学影像了。刚才战斗中捕捉到的高机动型静图一字排开,显示在蕾娜的子视窗上。
『请确认光学影像,上校。中了炮击炸碎的高机动型『只是流体装甲』。而发动攻击的高机动型是……』
啊!蕾娜瞠目而视。
黑色。是高机动型本身装甲的颜色。它卸除了流体装甲。
『本体与诱饵交互解除光学迷彩,以制造出高速移动的假象。既然有作为装甲的强度,可见它本身应该可作为框架勉强移动,况且如果只是要冒充移动物件的话,就算大小不同应该也没有问题,不如说小一点还比较不容易中弹呢。』
「是远程操控吗?能否用某种电波加以干扰……」
『这就难说了。毕竟流体装甲本来就有变形功能,说不定只是拿这点来应用喔。』
「…………」
只是……蕾娜咬住嘴唇。
就算知道了原理,这样他们还是无法有效联手出击。
有时是移动物件反应,有时是本身的身影。它故意用不完整的方式同时让两者出现,准星与视线都会被引开分散,而且由于本体与替身的反应混在一起,因此难以预测移动方向。
大概是听说到状况了,安琪与可蕾娜正在往这边赶来;靠安琪「雪女」的大范围压制能力可以一口气烧光替身,然而两人的原先位置在反方向斜坡的炮兵阵地,现在过来也许会赶不上。
至少要是能知道敌机的目的,或许还能利用这点减少它的行动选择──……
蕾娜正在咬牙切齿时,忽然猛一回神。
对了,就是目的。真要说起来,高机动型究竟是为了何种目的而袭击指挥中心?
从战略层面来说,高机动型的一连串行动就是不合逻辑。事实上其他「军团」也并未前来支援,甚至到现在都还没看到半点联手行动的徵兆。
难道是……
「失控……?」
过去,窃取了雷脑部构造的「牧羊人」与辛曾有过一场「单挑」。
如果只是要杀死辛的话大可以一次出动多架机体,但敌机却彻底无视于战术上的合理性,只身前来。
完整保留了生前脑部构造的「牧羊人」似乎有著这种倾向。比起战略或合理性,它们更容易受到生前的执著所困。
高机动型应该就是为了改进这点而开发的纯粹机械智慧,但机械也不是一定不会出错。「军团」都是配合人类的武器与战术做学习,并采取对策。假若学习的资料有误,那么从中导出的「合理」结论也会跟著出错。
假如高机动型也是这样,不慎学习到了错误的知识……
「那么,它的目的就是……」
高机动型至今的战斗……高机动型常常都是针对辛下手,很可能是被命令掳获或击杀他。假如是从这些战斗中学到的结果,那么──这次的目的也会是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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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
「所以,它才会来袭击指挥中心……!」
「军团」看来已经掌握到了辛的部分异能。它们似乎将辛视为高优先度的掳获或者击杀目标。而经过前次收复战的诱饵作战,「军团」们应该也发现它们的此一认知已经被人类察觉了。
既然如此,并且有鉴于辛异能的珍贵性与有用度,辛的第一优先部署位置应该是这个指挥中心才对。留在这里不会被「军团」夺走,不会死于炮弹,又能充分活用他的异能。假如只从合理性来考量,辛很有可能待在这个指挥中心。
所以高机动型才会在战术上毫无意义地袭击这个指挥中心。
这样一想,就知道高机动型果然没有听从「军团」的作战命令。辛现在人在龙牙大山,龙牙大山据点的敌军应该也有此一认知。然而高机动型却没接到这份情报,因为这不是高机动型原本负责的作战目标。
既然如此……
既然它不知道辛实际上不在这里……就算在这里,也完全不知道他的确切位置的话……
「──维契尔上校,万一有状况时,请您代替我指挥作战。」
『上校?你这话是什么……难道你!』
「请管制人员离开现场……呼叫布里希嘉曼各机。敌机虽然拥有复数身影,但只有高机动型本体会发动攻击。既然这样,只要能限定它的攻击目标,知道它的前进方向,你们就能够加以应对吧?」
蕾娜开启了平时不用的无线电。「军团」不懂人类语言,但是只要察觉到无线电波的发送来源,在这种状况下应该会将该处判断为类似司令部的设施才对。
并且判断理当严密保护的宝贵战力,为了节省防卫战力应该会待在同样受到严密保护的地点,例如司令部。
蕾娜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她凛若冰霜地,将声音送进了麦克风。她将频道设定在「所有频带」,以引诱出远方的野兽。
「华纳女神总部呼叫各位人员!」
果然不出所料,在雪中,一个看不见的东西,猛然踏破积雪冲了出来。
辛透过知觉同步听见蕾娜的决断,加上异能捕捉到高机动型的动作,整个人当场冻住。
『你开什么鬼玩笑啊,女王陛下!』
『等一下,蕾娜!』
西汀或赛欧阻止蕾娜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思维与感情以近乎恐慌的速度狂飙。
她怎么……这么乱来?
竟然拿自己当诱饵引出敌机,假如万一她们射漏了,她打算怎么办……不对,她已经把之后的事情托付给葛蕾蒂了,所以是觉得就算有个万一也无所谓。
辛狠狠咬紧牙关,让臼齿叽叽作响。
要塞基地那时候也是,现在也是……她为什么总是能如此轻易地做出舍弃自己性命的行为?
不顾辛不愿失去她的心情。
辛还没为了日前的争执道歉,连几句话都没说上……不,就算内心没有这些牵挂,辛还是不愿失去她。
维克说得没错。就算不抱持期望,就算假装放弃追寻,一旦失去,还是一样会痛苦不堪。而且心中会不断充满后悔之情,所以说不定没说出口就失去会更痛苦。
不能失去她。不能在这种时候失去蕾娜。
就算这是她自己的意志,辛也绝对不准她这样任性妄为地死去。
「──西汀,对手是白刃装备。只要知道攻击目标与攻击时机,你就射得中吧?」
在知觉同步的另一头,西汀吃惊地倒抽一口气。
接著是坚定点头的气息。
『可以,看我把它打个正著。』
「拜托你了。莱登、赛欧……抱歉。」
说完,他让「送葬者」后退。
跟他们是老交情了,辛知道只需要这么一句话,他们就会明白──就会帮他撑住这个战况。
「交给你们了。」
他闭起了眼睛。
静下心,潜入捕捉「军团」们声音的异能带来的临死惨叫风暴之中。
怨怼与悲叹之声形成沉重吹袭的龙卷风,但指挥官机的叫唤清厉地穿透这一切。在这当中,辛将意识投向如今只有高机动型发出的,以不解其意的机械语言持续喊叫的声音。
虽说是指挥官,但毕竟身在九十公里外的他方。再加上眼前有另一架「牧羊人」发出声如霹雳的尖叫妨碍听觉。昔日战友加上如今满是「牧羊犬」的成群「军团」发出的尖叫与喘鸣,几乎要盖过了高机动型的声音。
但并不是完全听不见。
只要既没遭到破坏也没进入休眠状态,就能听到声音。「军团」身为被灭亡的祖国拋下、长久悲叹著渴望安息的亡灵,只要还被困在人世间的一天,就一定会持续悲叹著想安息。
远方传来高亢的声音。
辛极度专注的异能,确切捕捉到了那个音色。
在这距离之下几乎只像耳鸣,像树叶的窸窣声,又像空气中水分凝结的声音。
但是确实有。
「军团」……
在攻击的瞬间……
会发出像是高喊胜利的,格外高亢的尖叫。
攻击……
要来了。
就是现在。
「──西汀!」
听见信号,西汀冲出雪地。指挥中心就在她的背后。目前无论是光学感应器还是「独眼巨人」的强化雷达都还未能捕捉到的高机动型,恐怕已经迫在眉睫。
看样子是赶上了。
「破坏神」与高机动型相比之下是高机动型比较快。她担心用这种方式拦截,会赶不上对手的速度。
只是,尽管看不见高机动型在哪里,但它确实「就在某处」,并且有著可以用炮弹打坏的实体。
所以她命令麾下所有机体展开支援炮击,要求她们对著刚才与高机动型交手的位置到这个指挥中心的直线路径,执拗地用炮击进行无差别轰炸,为的是让只会隐形但是装甲单薄而挨不起炮火的高机动型走不了这个最短距离。
西汀本身则配合时机让炮击瞬间停火以跑过最短路径,藉此争取时间赶往指挥中心──蕾娜的身边,为的是确实拦截高机动型,死守有勇无谋地让自己陷入险境的女王陛下。
它攻击的瞬间,身在远方的死神现在通知她了。
而且他说的一定没错。就在眼前。西汀明白这一点。
她甚至觉得彷佛听见了锁链刀高举劈下的风切声。
但是比起这个……
……结果是我比你快,该死的臭铁罐。
她扣下了扳机。
背部炮架的八八毫米霰弹炮发出咆哮。
霰弹炮能在极近距离的广范围内,一瞬间散播出大量霰弹。虽然不擅长远距离射击,但相对地……极近距离内的压制能力出类拔群。
初速每秒一千六百公尺。刚刚飞出炮口,几乎尚未减速的超高速霰弹──歪扭地射穿了眼前的景色。
重战车型的战斗重量足足一百吨,以强力无比的一五五毫米滑膛炮武装自我,而且是能以只比「女武神」略逊一筹的机动性狂奔的怪物。
纵然是联邦的尖端科技结晶「女武神」也实在难以与重战车型捉对厮杀。更何况这个活火山战场还有隐形高温区段不规则地林立,对移动造成了大幅限制。
在这样的战场上,重战车型以这些热源为盾,简直就像共和国的铝制棺材那样,凭藉著谨慎而狡猾的战术疾速奔驰。
原本是八六,而且很可能是「代号者」。己方的招数全被看穿,再加上这种地利之便与机体性能落差。
即使如此,莱登与赛欧挺身保护无法战斗的「阿尔科诺斯特」自爆机、「清道夫」与停止动作的「送葬者」对抗重战车型时,嘴角却浮现笑意。
毕竟……
『再怎么不利,也不能输。』
「要是现在让那家伙通过,我们面子就挂不住了!」
──抱歉。交给你们了。
声音中有种不顾一切的语气。就连交情已久的两人,都几乎是第一次听到他这种声音。
辛变了。离开第八十六区,在那共和国邂逅滥好人的指挥管制官……假如辛说想保护那个管制官少女,那么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帮忙。
因为他们终究是八六,是在同个战场,恐怕会比他先捐躯的存在。
所以,他们以前没有办法拯救要求自己带著先一步死去的所有人前进的辛。
「西琳」特有的,彷佛触摸到尸体肌肤般的寒气岔入知觉同步,少女的声音呵呵笑著。
『小女子薇拉来为二位开路,请尽管通行。』
话音甫落,她的──薇拉的「阿尔科诺斯特」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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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击。
她无视于至今一路躲避的热源,一直线冲向重战车型。炮火发射,但被正面装甲弹开没能穿透。重战车型瞥了她一眼,但连反击都没做就继续应付其他「破坏神」与「阿尔科诺斯特」,而正如它的判断,薇拉机由于过热而颓然倒下,彷佛临死挣扎般匍匐在地,用堵住高温空气喷出口的方式倒下了。
最后,他们彷佛听见了呵呵笑声。
「阿尔科诺斯特」的驾驶舱位于长腿中央、胴体部位的炮塔下方。她一边让人类一旦接触到可不是烫伤就能了事的高温,隔著单薄的底面装甲直接焚烧自己,一边发笑。
赛欧一面感到毛骨悚然,一面把「笑面狐」的操纵杆狠狠推向了前进位置。
他直接沿著她走过的路线前进。机体温度亮起警告灯,但没有继续上升。
因为原有的滚烫壁垒,被薇拉挡住消失了。
重战车型终于注意到这点。就在它扭动身躯想改变位置或开火时,莱登麾下的火力压制小队赏它一顿全力扫射拖住它的脚步。已经太迟了。
「……对不起,我又……」
赛欧踩踏著薇拉颓然倒地的「阿尔科诺斯特」的背部跳过去。
她们与自己到底有哪里不同?到底有哪里必须不同?赛欧还不明白。
即使如此,赛欧认为自己就算想为同伴做些什么,也不会是她现在的这种做法。
赛欧办不到,也不会这么做。因为他不想死,而且一定……会害对方悲伤。
他不想害对方悲伤。
即使只有这点程度,但此时死去的她与自己,仍然是有著差异的。目前光是这样就足够了。
赛欧将钩爪射进一根岩柱上,卷起钢索进行移动,在空中占据了重战车型的正上方位置。
可供迎击的两挺机枪之前被辛打坏,不复存在。
「我是不知道你是谁啦,不过……你该回到你的安息之地了。」
他扣下了扳机。
高速飞散的霰弹,这次终于从正面射中高机动型的漆黑装甲,将其撕裂。
正上方,从炮塔上头射出的战车炮弹,贯穿重战车型的「牧羊人」。
『───────────────────────!』
两者都发出没人能听见的无声悲鸣。用不解其意的机械语言,喊著生前临死的凄厉惨叫。
然后……
重战车型的庞然巨躯发出轰然巨响,颓然倒在热气蒸腾的岩石地上。
让装甲碎片像血花般飞溅,高机动型在空中摔了个跟斗后坠落在地。它在雪原上翻滚了两三次,才终于爬起来。
紧接著,剩余流体装甲形成的替身自爆了。
它将运转用的能源全转换成射击用,无差别地射出装甲碎片。「破坏神」紧急退开,横刮的银雨打在装甲上,虽不至于贯穿却拖延了脚步。野兽般的黑影趁著这段时间,沿著雪地斜坡南下。
遥远北方的炮击,与眼前的战斗。辛以他的异能听见两边的整个经过……长吁了一口气。
指挥中心的主萤幕,也捕捉到了高机动型的逃走场面。
「!……诺赞上尉,抱歉,我们让它逃了。高机动型已脱离指挥中心周遭区域,很可能正在前往龙牙大山据点。」
『我捕捉到了,米利杰上校。并且正如你所说的,它正在往这边来……大概是认为假如我在那里的话,早该现身了吧。』
蕾娜咬牙切齿,但辛却淡定地回应,想必是因为他早已用异能听见了高机动型的动静。
辛用听在失手的一方耳里略嫌狂妄的,不带感情色彩的声音说:
『它愿意追过来正合我意,我会让先锋战队迎击……上校那边的状况呢?』
听到这个问题,蕾娜随即抿紧了嘴唇。
「布里希嘉曼战队与指挥中心都安然无恙。当然我也平安无事……只是罗森菲尔特助理官以及艾瑞斯管制员受伤了。虽然生命没有大碍,但我判断他们无法继续进行管制工作,将两人送往后方了。」
他们是中了高机动型替身最后自爆的流弹。
两人从指挥中心出去避难时运气不好,在备用阵地的通道上被从枪座飞进来的装甲碎片打中了。看来是有个替身一路匍匐爬到了指挥中心的附近。
辛显示出忍著不咂嘴的模样。虽说是芙蕾德利嘉自愿这么做的,但是让才十岁出头的她同行来到战场,辛内心似乎也感到有些羞愧。
『──收到。』
「由于指挥中心的位置曝光,我们将转移阵地到『华纳女神』车上。包括罗森菲尔特助理官的脱离战线在内,管制能力多少会有所下滑,但应该不会造成影响。」
蕾娜以作战指挥官的身分,向最前线的战队总队长传达该传达的内容后,说了接下来的话。
坦白讲,辛帮了他们一个大忙。蕾娜虽然很感谢他,但是……
「诺赞上尉,关于方才你对依达少尉做的目标指示……你不需要那么做的。请不要担心我们这边的状况,专心处理你的战斗就好。你不用那样涉险没关系的。」
那时辛直到前一刻,应该都还在与重战车型战斗才对。蕾娜猜想他可能是将麾下队员交给莱登或赛欧指挥,帮忙她这边搜索敌踪……但毕竟是在敌人的眼前,要是走错一步也许就换他被打倒了。
然而……
辛似乎不太高兴地闭上了嘴。
难得看到平时不让感情见于言表的他,会如此明显地不服气。
辛丝毫不隐藏这种情绪,开口了:
『我不要。』
跟蕾娜在列维奇要塞基地听过的声音一样,但是这次带有某种强硬的语气。
蕾娜皱起眉头。
「这是命令,上尉。」
『我不听。』
「辛……」
『我不听。真要说的话,你怎么好意思这样要求我──蕾娜。』
蕾娜发现不知不觉间,辛同步的对象已经切换成只有自己一人。
而且使用的称呼不是作战中该用的军阶……而是用昵称叫她。
『你不是命令过我,要我回来吗?既然这样,请你等我回来。如果失去归宿,我们就回不来了。请你让我们能够回来……蕾娜。』
这时,辛就像有所迟疑,就像犹豫不决,就像心存迷惘──不对。
是一种更强烈的根源性感情,使他一瞬间为之语塞。
被这种感情掐住咽喉,他吐露般地说了:
『请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那是一种哀求般的嗓音。
彷佛一个孩子孤身待在无边无际的战地,被封闭视界的黑暗与掩埋脚边的尸山吓得呆站原地,朝向看见的一丝光明伸出手,一边害怕它消失一边伸出手而发出的那种嗓音。
『我一定会回来。所以,请不要留下我一个人。不要在遇到生命危险时叫我不准保护你……别人也就算了,只有你绝对不能对我做出这种命令。』
「辛──……」
『以前你问过我不只一次……说等战争结束后,我有没有想做的事,对吧?你说我可以去追求,即使依然不觉得世界美丽也无所谓。蕾娜,我……』
这是他多次想说出的话语。
在尤金的墓碑前,他轻易就说出了这个心愿。
然而对于现在的辛而言,说出这句话却是令他头晕目眩的沉重负担。
「我想带你看海,去看不曾见过的景色,去看必须等战争结束才能一睹的景色。所以,等战争结束后……假如我们能在这场战争中活下来──我们就一起去看海吧。」
这是这半年来,他一直抱持的心愿。作为他战斗理由的──那份愿望。
但是此时,要他把这份愿望说出口──向蕾娜做出这种要求……
令他害怕。
彷佛眼前变得一片黑暗,彷佛无声空间堵塞住耳朵──他很害怕。
害怕一旦伸手……
一旦抱持期望……
而他所期望得到的某种事物……打从心底希望得到的,某种珍惜的事物……
如果被冷血无情地夺走的话──该怎么办?
所以,他害怕抱持期望。
至今一直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他害怕抱持期望,害怕许下心愿。这些他都曾经遭人剥夺过,长久以来反覆体会到,他再也得不到这一切了。所以曾几何时,他不再抱持期望,甚至想都不愿去想。
抱持期望……
许下心愿……
代表著受到伤害。
代表著永远失去期望得到的某种事物。
那种恐惧勒住他的脖子。恐怖感令他头晕目眩。
即使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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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他仍然不愿失去……即使是蕾娜自己的所作所为,他仍然无法承受失去她的事实。
恐惧与自己的自私自利,让他一阵眼花。
他不觉得世界是美丽的。
他还没想出任何能够期望的未来。
自己是践踏尸体的怪物。过去的事无从改变,事到如今已经无从改变。
即使──即使自己的这种模样,这种与蕾娜没有任何共通之处的模样可能会伤害到她……辛仍然忍不住抱持期望。
怀抱著唯一能够……想去追寻的心愿。
拜托……
「我目前……还只能抱持这点期望。我不知道我自己能有什么未来,可是,拜托……不要连这点期望,都从我身边夺走。」
这番话让蕾娜发不出声音来。
她第一次听到辛如此软弱的话语。
她以为辛是个坚强的人。
是暴露在亡灵不绝于耳的悲叹中,扛起每一个逝去的战友,为了诛杀困在「军团」体内的哥哥而持续奋战的──坚强的人。
结果根本不是如此。岂止不是,他是多么地……
软弱、胆小……又脆弱的一个人啊。
──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这是自己曾经说过的话语。是对著踏上决死之行的他,哀求般地说过的话语。
其实,辛才是一直想对别人说这句话的人。
战友也是,哥哥也是,辛一次次被别人以死别的形式拋下。但是他要求自己扛起先一步死去的同伴们的记忆与心灵走下去,无法对任何人说出这句话。
其实他一直以来,一定很想跟别人说──不要留下他一个人,不要拋下他。
我们先走一步了,少校。
那时候能够那样说,对他而言一定成了些许救赎。
「……当然了。」
话语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辛并不是没有依靠过自己。
自从那时候起,他──就已经将心愿托付给自己了。
既然如此,自己必须有所回应才行。
蕾娜跟他说过,可以抱持期望。所以她必须回应辛接纳这句话,在依然冷酷的世界愿意托付给她的──第二份心愿。
「我绝不会留下你一个人的。你那时候不是有等我来吗?因为我说过不要留下我一个人。所以──」
往昔听过的嗓音、看过的光景重回脑海。
诛杀寻觅了长达五年的哥哥亡灵,哭泣的声音。在那互相都不知道对方是谁而重逢的火照花园,疲惫不堪而不知何去何从的话语。面对「西琳」堆积如山的尸体,呆站原地的侧脸。此时孤弱到彷佛随时可能不支倒地的──脆弱与易逝。
辛并不是坚强到能够战斗到底。
是拿战斗到底的骄傲当成支柱,依赖著仅剩的这一份骄傲──拚命试著活下去罢了。
不是不会受伤,只不过是已经遍体鳞伤到没有受伤的余地。
不是不觉得痛,只不过是已经过度习惯疼痛而不会分辨了。
只不过是除了这份骄傲之外,没有能够支撑自己的事物罢了。
怎么能够让这样的他,继续受更多的伤──背负更多的重担?
「我也不会留下你一个人。我会等你。你一定要带我去,等战争结束时,带我去看从未看过的大海。」
因为蕾娜期望能成为他的支柱。
因为她希望辛能依靠自己。
只有自己,决不会让他背负重担──绝不会留下他死去。
所以……
「所以,你一定要回来。我绝对不会留下你一个人,所以──你也一定要回来。」
蕾娜坚决地说完,顿了一顿之后说:
「辛。」
大概是想说什么话做回应吧,她能感觉到辛正要开口,却碰了一下钉子而措手不及地眨了几下眼睛。
「谢谢你。」
即使我如此不可靠──你仍然愿意依靠我。
?
尽管勉强击退了高机动型,但机动打击群的指挥中心,以及其周遭的防卫阵地仍旧是一片乱乱腾腾。毕竟防卫线被突破了,虽然敌人只有一架机体,造成的混乱仍然很严重。
「军团」可不会错失这个机会。
总指挥官对镇守前线的「军团」部队下达的命令仍然是待机,要求它们盯紧联合王国军的动静,维持警戒状态。
然而「军团」的中央处理系统在遭受攻击时,会第一优先抵御攻击。它们流体奈米机械的脑部写下了严格命令,叫它们迅速排除敌性存在。
再加上之前联合王国发动的炮火轰炸。那些无庸置疑地,是对「军团」的攻击与威胁。
是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必须除去的问题。
却没有发现这个判断来自于惧意。某个「牧羊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现──这是它体内的八六过去在第八十六区的战场,长久暴露在敌军单方面长距离炮击之下养成的惧意。
一部分的部队离开了战斗队列。
它们听从指挥官「牧羊人」下达的命令,为了排除敌军炮兵而前进。
目标是突如其来地,在后排发生战斗使得队列自内侧崩溃的──联合王国备用阵地带的一角。
负责警戒的机甲注意到它们。机甲有著经过磨亮的骨白色彩,以及在联合王国的战场未曾见过的纤瘦四脚。
有点像是失去自己的头颅,四处匍匐爬行的白骨尸首。
它们早已没有了感到似曾相识的心情。
受到「牧羊人」──重战车型率领的成群「黑羊」与「牧羊犬」,袭向了那架机甲与它背后的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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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旭日不升,是为永夜 第四章 居于他的天堂
看到传送过来的敌阵影像,「无情女王」叹了口气。为的是一部分独断专行的部队无意义地冲出队列,以及造成这件事的原因──高机动型的失控。
正在奇怪它违抗命令想做什么,原来是这么回事。
她并未命令「军团」袭击敌军挺进部队的司令部。
因为现在击溃那里没有意义。攻进龙牙大山的部队,好歹也是挺进部队,是能够深入敌地,担负得了形同孤立的破坏任务的部队。纵然司令部被捣毁,他们也一定能够处变不惊地继续进行作战。
所以要击溃的目标应该是挺进部队,而非司令部。
虽说它们让敌军攻进了她的心脏地带,但终究不过是奇策罢了。敌军特地让珍藏的精锐部队脱离联合王国军本队,等于是把人交出来任由它们慢慢辗烂。「军团」若是能按照命令斩断敌军退路,将其关进她与它们的支配区域,早就能用更确实的手段耗尽他们的战力了。冲出队列的重机甲部队也是,要不是它们冲太快让战斗队列出现空隙,即使挺进部队的退路遭到斩断,联合王国军也无法出手援救。然后只要歼灭掉挺进部队──联合王国军就无计可施了。
假如联合王国像联邦那样还有多余的人力与国力,打从一开始就会分配更多兵力给挺进部队并且提供支援。联合王国如今已经连这点都办不到了。
即使关系到国家的命运,仍然只能拨出区区一个旅团程度的挺进部队,其他就只能连火药库里搁置不用的东西都搬出来进行炮击,然后把半自律兵器用到坏掉以提供仅能稍微压迫前线的支援;这就是联合王国的现况。
本来只要摧毁挺进部队,然后用阻电扰乱型让生产紧缩,静待联合王国人民饿死,或是等凑齐数量足够突破战线的重战车型后发动攻势,应该就足以取胜了。
「军团」无法违逆高阶指挥官机的命令。她麾下的高机动型,只要她一声令下就会回到手边,但她刻意坐视它的失控。
设计并制造高机动型的目的已经达成。预定从那架机体采样的各种资料也全数收集完成。
那架「新型」已经没有用处了。
既然如此,最后就放任它去做想做的事吧。
──毕竟,是我命令它成为最强的存在。
命令它进行学习与自我改良,得到进化,以成为战无不胜的存在。
……即使这并非她开发那架高机动型的真正目的。
?
在龙牙大山据点之外,与班诺德一同指挥士兵封锁作战区域的满阳,与辛连上了知觉同步。
『诺赞上尉!雷达侦测到一架机影……是高机动型!』
「来了啊……流体装甲应该已经在指挥中心的战斗中全毁了,不过在得到证实之前不可大意。」
打倒重战车型后再次开始进攻的先锋战队,此时走在通往「无情女王」王座厅的最后一条回廊上。
「无情女王」至今仍然没有要逃走的迹象。辛一边听著她那冷冰冰的临死声音,一边让「送葬者」跑在先锋战队的前头。
这是一条沿著过去火山筒外围部分缓缓绕圈下降的回廊。是在悠久古代喷火之际,岩浆冷却凝固后堵塞住的火山筒。堵住上方的岩块似乎崩落过,高如大厦的无数岩石断片,好像昨天才刚刚破开般露出尖锐的断面,插在火山筒的中央位置。回廊围绕在这些表面浮现出宛如巨龙的原生动物化石,好似巨大奇怪尖塔的岩石旁边,一边仰望著它们一边往下延伸。
可能是有隙缝与秃山表面相通,淡淡光明从岩块尖塔的顶端附近渗入回廊。冰冷空气似乎也从那里钻了进来,这个空间的气温比较稳定。
「可以的话就解决它,但不要勉强。如果觉得作战区域封锁不住,就放它通行没关系。」
若是与高机动型交战而受到损伤──甚至万一全队败亡的话,据点内的部队有可能无法全数逃生。这里是「军团」的支配区域,龙牙大山外面一样有「军团」存在。
即使应该明白这个道理,知觉同步的另一头,仍然传来满阳不高兴地噘嘴的气息。
『上尉其实不用顾虑这么多的。虽然看在上尉眼里,我或许只是个菜鸟,但我好歹也是「代号者」……』
『!不对,小姑娘!』
班诺德倒抽了一口气打断她。他那粗嗓门因为紧张激动而变得僵硬。
『那家伙的目标不是我们!……上尉!』
由于资料量太大会造成负担,平常「破坏神」之间不会分享光学影像。况且以目前必须依靠中继器才能与外界进行无线通讯的状况来说,没有可以供他们俩传送图档的线路。
即使如此,拥有异能的辛仍然能听出某种程度的状况。
应该是跳起来了。那个东西,在满阳与班诺德两人的面前高高跳起。
高机动型的声音,往上方龙牙大山的山顶前进。如同以岩壁为狩猎场的雪豹,用如履平地的速度在山地上疾走。它再次做出跳跃的动作,然后在跳跃的轨迹中途,声音倏地消失了。可能是拋弃了野兽型机体,将本体分割成了蝴蝶的形状。
山岳上方似乎也有出入口……想想这也是当然的。这座据点是阻电扰乱型的补给地,考虑到经常滞留于高空的阻电扰乱型的出入问题,在接近天空的位置做个出入口比较有效率。
『推测是去追赶先锋战队了。预测到达时间为──最短路径三百秒!』
「……这……」
前者说得应该没错,但后者……
「就难说了。」
有如呢喃,又好似蝴蝶振翅声的叫喊集结一处。不解其意的机械声音形成的悲叹震耳欲聋。
突如其来地,高机动型的机影出现在雷达上。
正上方。就在先锋战队的头顶上。
以岩块尖塔群为背景,辛透过光学感应器定睛注视那个头下脚上飞来的银影,确定设定为眼动模式的十字线即刻锁定对手后──扣下了扳机。
在这密闭火山筒里形成回音,雷霆万钧的炮声与强烈冲击波给高机动型一个下马威。拋开声音飞奔的成形装药弹迫近银色机影,准备贯穿它的身躯。
可能是打算来个奇袭,但这招对辛不管用。就连会从哪里出现都是预料中事。
高机动型具有将流体奈米机械变成无数蝴蝶,换掉受损的机体以求生存的功能。
本体终究只是构成中央处理系统的流体奈米机械。
既然如此,与其老实地从已遭机动打击群压制的路径一边战斗一边前进,不如只让本体的小蝴蝶钻进能直线前往先锋战队身边的隙缝,然后穿起新的机体与流体装甲比较快。
而装甲武器的弱点与最大的死角,远在履带式战车的古早年代就一直是炮塔上面。
所以假如要来──他早就料到是头上了。
高机动型向下降落。炮弹逼近。
高机动型将早已如羽翼般伸展的其中一把锁链刀大大一挥,插进岩壁内做紧急煞车。顺从著惯性,它那野兽般的躯体像钟摆一样摆荡后在墙上著地。
在毫厘之差后,设定为近炸引信的成形装药弹自爆。这时高机动型早已将墙面当成立足处踢踹,避开了致命性的爆轰范围……战斗机器的反应速度,每次总让人恨之入骨。
辛看出它用以护身的流体装甲银光比之前看到时更具厚度,看来装甲的总量相当不少。不知道是增厚了装甲来应战,还是打算在这里继续使用方才对蕾娜他们出过的替身招数。
队上所有人都明白,对他们发动奇袭的是高机动型。跟列维奇要塞基地那场战斗一样,各机往四面散开,以包围敌机并用弹幕将其压烂。机体布署位置不会踩到友机的炮线,不会进入高机动型配备的近距离射击装备射程,并且能够以浓密的炮弹风暴压溃敌机。「清道夫」与自爆型「阿尔科诺斯特」退后到不会妨碍众人的位置。某人犀利呼一口气的声音,在知觉同步中响起。
高机动型坠向此一包围的中心。
即使是高机动型,也无法在半空中蹬地移动。它受到重力牵引,一直线往战队摩拳擦掌、严阵以待的那个位置坠落。喳啦一声,阻电扰乱型有如银白粉雪,宛若碎裂星斗般飞落,缠绕其身展开光学迷彩,让那银色机影从人类肉眼与雷达中消失。
那副模样让辛觉得不大对劲。
为什么「现在」要展开光学迷彩?
现在隐藏踪影并没有意义。因为坠落的轨道不会改变,反正它一著地就能瞄准开火。既然如此,它特地这样做是要隐藏什么?
例如需要时间因此容易引起注意,可能在这段时间内被设法应对的……
射击武装的预备动作──……!
「各机找掩护!炮击要──……」
在列维奇要塞基地展现过的那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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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在极近距离内中弹,威力也只能让机体踉跄一下。为了保险起见,辛提高警戒,也与各机保持距离。但在刚才急袭的那一剎那,辛曾经看到「多到过剩」的流体装甲。
仔细注视才会产生些微突兀感的,阻电扰乱型的光学迷彩自内侧破开。
它无声地撕裂,从那裂缝与飞舞飘散的蝶翼碎片之间,银色流星疾射而出。
那有如长枪的大型炮弹,让人联想到古代攻城战中投射机ballista的弩箭bolt。
这些好似针状结晶或用金属块削成的粗箭像是一场豪雨──打在所有包围它的机甲身上。
?
虽然只有少部分「军团」冲出队列,但遭敌军突围的备用阵地由于刚刚受到高机动型急袭而陷入混乱,造成严重影响。不,可能正是趁著混乱才攻进来的。
「军团」方面似乎也不是按照作战在行动,很可能是一个部队的独断专行。它们既没有配合高机动型的奇袭,也完全没有跟其他待在防卫线维持警戒状态的部队展开联手行动。
只是重战车型的数量很多,难以对付。
蕾娜一边从「华纳女神」指挥直卫的布里希嘉曼战队,以及留下来提供炮火支援的射控分队「破坏神」,一边咬牙切齿。
运气不好,偏偏是为了突破己方防卫线而集结的,以重战车型与战车型为主体的重机甲部队。虽然看似还没凑齐规定数量,但仍是有如土石流倒流的大规模兵力。
敌军前锋不费吹灰之力就踏烂了己方的巡逻线,早已攻进了蕾娜所在的防卫阵地带后方。敌我双方重重叠叠,形成让人不敢直视的大混战。
这是在以利于自军的方式紧密建构的防卫阵地带展开的战斗,而且还占据了机甲兵器相互对峙时有利的上方位置。
但是战况却令人惨不忍睹。
马塞尔说即使无法进行正式的机动战斗,好歹也能负责固定炮台,于是下了「华纳女神」驾驶「破坏神」,现在正在进行几乎要将枪身烧掉的猛烈炮击。
原本该往斜上方发射的榴弹炮,如今朝向水平方向,以直接瞄准的方式拚命迎击重战车型。
蕾娜用力咬紧牙关。
这下……
可能会很危险。
?
『呃啊……!』
准星没有接受射控系统fcs支援的战车炮那么准确。
现在驾驶「破坏神」的全是代号者,或是能与之匹敌的高手。
大家都对警告做出反应而紧急采取了闪避动作,因此没有人的驾驶舱被破坏。但是动力系统、战车炮的炮身或是躲避不及的脚部被打个正著,超音速与既长且大的金属块质量造成的庞大动能,把所有机体的装甲撞到变形,使其跪地不起。在训练精度上不如他们的「阿尔科诺斯特」有几架的驾驶舱正面中弹,被炸飞出去。
除了唯一没受攻击的「送葬者」之外,所有机体无一幸免。
辛一时之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注视著这幕宛若恶梦的光景。
他们并不是没对射击武器提高警戒。
此处虽然是密闭空间,但有一定的宽敞度。他们在列维奇要塞基地已经见识过敌人的射击武装,所有人都拉开距离,站到了射程范围外。
但没想到它居然在短期间内延伸了射程,并附加上仅仅一击就能让「破坏神」无法战斗的威力──……
高机动型用「军团」特有的无声方式著地。
碎裂四散的蝴蝶碎片洒落堆积在它的脚边。少许存活下来的阻电扰乱型,拍动著轻薄但毫发无伤,或是边缘破烂原形尽失的翅膀飞上空中。
高机动型漆黑装甲上流动著少许银光的斑点状躯体,出现在眼前。
原本覆盖全身的羽状流体装甲,几乎已经半点不剩。啪哩一声,少许蛇形电流在残存的流体装甲上散开,让看见的人知道原来是以电磁力进行加速。
辛明白到对手是将厚重缠身的流体装甲大半都投注在炮击──炮弹的形成上。炮弹的威力以穿甲弹来说,威力依存于弹著时的动能。它用上了速度不如战车炮的简易电磁弹射机,尽其所能地提高了威力。
一切都是为了仅仅一击,就将包围网打破到面目全非。
高机动型像头野兽似的身躯一抖,甩掉留在身上当成弹射轨道的流体装甲。银色飞沫在淡淡阳光下,闪烁出暗沉的光彩散落在岩盘上。
宛如兽眼直竖的光学感应器,直勾勾地看著「送葬者」。
冰冷的幽蓝。
其中蕴藏著显而易见的……
执著。
对「送葬者」,或是对其中的辛。
如同那时,在列维奇要塞基地的战斗结束后,它在「无情女王」的身边,用失去机体的蝴蝶形体凝视著辛的时候一样。
给人的那种感觉,非常不像是既无憎恶也无亢奋,只是当成作业程序般杀戮眼前敌人,心如木石的战斗机器。
转瞬间,连一个预备动作都没有,那个黑影双脚蹬地,冲向了「送葬者」。
「啧……!」
不能在这个地方战斗,随便开火会伤及自己人!
为了引开敌人,「送葬者」跳下回廊,往更深处前进。高机动型疾速奔驰,随后追上。
辛瞄了一眼转眼间越离越远的同伴们──莱登与赛欧的「破坏神」。
可能是系统发生故障了,他们的机体脚部以近乎痉挛的动作在抖动,但驾驶员应该没死。知觉同步还是相连的,甚至能微微听见某人冲口而出的咒骂。
是否应该引开敌人直到同伴恢复战力,然后并肩作战?
不……假如在那之前,对手判断他们果然还是会碍事,改变目标去砍杀一时无法动弹的他们的话……
辛不能让它这么做……他不能这么做。
「……抱歉了。」
他们恐怕……不,是铁定会生气。辛一面这么想,一面让「送葬者」往后跳到更深的地带。他们一定会生气,莱登也好赛欧也好战队队员也好,还有不在这里的安琪或可蕾娜也是。
还有蕾娜。
──你一定要回来。一定。
嗯,我会回去。不回去不行。可是正因为如此,就原谅我这一件事吧。
辛怀抱著某种近乎祈求宽恕的心情,让「送葬者」后退,「破坏神」的纯白机影被屹立于回廊中央的岩块挡住,看不见了。
高机动型彷佛觉得正中下怀,举起高周波锁链刀。无数的细微刀片开始运转。它任由宛若报丧女妖banshee哭号的叫唤尖声响起,下个瞬间,那既长且大的刀刃,甩到了旁边耸立的岩块尖塔上。锁链刀将岩块从根部深深斩碎,让它倒向回廊,形成用岩块的大质量与硬度堵住高机动型背后道路的状态。
就像在说:谁都别想来碍事。
如今自地底下喷发岩浆的通路已堵塞许久,徒留开在山岳半山腰的昔日火山口。而在它的底层……
来自上方高达一百公尺以上的火山口,阳光受到银翅削弱,细微而黯淡地射进地下。凭这一点光线完全无法照亮的,广大到能容纳整座离宫的空间,就是隶属于这座据点的发电机型处理中枢的御用宫室,也是几亿只阻电扰乱型的饲料场。
宛若树木林立的电磁诱导式充电装置,张开它桠杈细分的金属枝条。上面聚集著有如叶片的无数银蝶。更深处彷佛与王座合为一体的古老龙王尸骸,蹲踞著发电机型的控制中枢,周围则有众多整备机械服侍著它,忙碌地卖力。
这一切,此时此刻,全在维克的眼前冒出朱红烈焰熊熊燃烧。
无论是充电装置、成群的阻电扰乱型、发电机型还是那些整备机械,一律平等。
在这里的所有「军团」,都是非武装的支援型。一旦被敌军闯入,简直不堪一击。
蝶翼由于轻薄而极为易燃,机械蝶群一边起火燃烧一边纷乱飞舞。它们如火星般想飞往遥远天空,却力有不逮而簌簌飘落。
可能因为是需要抬头仰望的庞大身躯吧。发电机型即使全身起火仍然死命挣扎,其光学感应器捕捉到维克驾驶的「卡迪加」。对于它充满无生命憎恶的视线,维克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换作那个死神的话,或许会知道你是何人,为你哀悼吧。」
很遗憾地,维克这个人没有能为早已死去的陌生人哀悼的感情。
他比沉默无言地静观火葬的「阿尔科诺斯特」们更为冷酷地,转身背对了火祭之地。
这边的任务已经完成。再来就是……
「各位队员,发电机型已击毁。『阿尔科诺斯特』全机布署完毕。这边准备已经大功告成,你们那边的状况呢?」
立刻有人做出了回应。是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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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压制自动工厂型的雷霆分队的尤德,以及前去破坏发电设备的阔刀分队的瑞图。
『我是克罗少尉。自动工厂型也已压制完成。』
『发电设备也破坏完毕了。呃……「阿尔科诺斯特」也已布署完毕。』
但是没有来自辛的回答。维克迅即皱起眉头。
他将知觉同步的对象切换为先锋战队全体队员,重问了一遍:
「诺赞?听到了就回答我,你那边的状况怎么样了?」
这次立刻有人回答了。
只是不是辛,而是莱登的声音。
『王子殿下……我是修迦。辛不在这里,所以我代他回答。』
「抱歉,我们这边的目标尚未达成,我们没能发现『无情女王』──高机动型目前似乎正在与辛交战。」
在装甲变形后感觉变得狭窄了点的「狼人」驾驶舱内,莱登苦涩地接著说道。
虽说是高速的巨大质量,但高机动型的流体装甲炮弹威力仍远远不及战车炮。
尽管受到冲击后一时无法动弹,不过目前至少不影响作战行动。「破坏神」所有机体都能继续行动,「阿尔科诺斯特」除了几架被炸飞的之外也都安然无恙。
听到莱登这语气,英明睿智到异常地步的王子殿下似乎就猜出状况了。他用增添些许紧张的声调质问:
『你们被分散了吗?』
「对,现在正在搜索他的下落。」
莱登看向视野下方拦腰折断,将回廊分割成上下两截,巨大到令人恼怒的岩石群,如此告诉了维克。虽然因为上方还有少许空间,所以并非完全无法通行,但接近垂直的角度加上岩石摇摇欲坠,增加了攀爬的难度。正如字面所述,是阻挡他们去路的障碍物。
辛与高机动型如今就在岩石的后方。
虽然从听不见战斗声来看应该已经不在附近,不过刚才莱登在无法动弹的状态下,看著辛被高机动型追赶著跑下回廊。紧接著岩石尖塔群被砍倒,就成了现在这种状况。
赛欧只是接通知觉同步而没说话,但通过同步感觉得出来,他其实焦躁到坐立难安的地步。「笑面狐」的光学感应器视线显得静不下心地四处仿徨。
在默然伫立的「清道夫」们当中,只有菲多一架原地不停踱步,怎么看都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不对。莱登苦涩地歪扭了嘴角。
不只是因为被追赶。辛是自己选择换地点与高机动型单挑,为的是不让倒地的莱登等人受到波及……为了挺身保护难看地败给高机动型的莱登等人。
那个笨蛋。
等找到他之后一定要揍他一顿;莱登用这种想法勉强让自己打起精神。目前为了前去支援他,「阿尔科诺斯特」们正在检查与回廊相通的道路,寻找迂回路线。他们的目标「无情女王」也在下面。既然手边没有像样的地图,不找到别条路线就无法行动。
维克似乎在忍耐著不咂嘴。
『──收到。我会等到最后一刻。』
想在龙牙大山中找出不知身在何处的「无情女王」,辛的异能不可或缺。
虽然最优先的目标终究还是破坏这座据点。
「抱歉了。」
『没什么,作战本来就会发生意外状况,动脑思考解决方案是指挥官的职责。你不用……』
『……莱登。』
赛欧的呼唤,让他抬起了视线。
『下面。在岩石的背后──它怎么会在那种地方……』
赛欧凝然地,让「笑面狐」的光学感应器朝向一处说道。莱登一面满腹狐疑,一面让自己转头朝向那边──……
「什……」
那边。
伫立著一架白群色彩宛若月光的老旧斥候型。
在那分割回廊的岩壁前,它明明位于视野下方,却以一种睥睨伏地臣民的女王威仪仰望著他们。呈现天上满月般金色的光学感应器,奇妙地带有近似于人类的冷漠。
肩上本来该有的七.六二毫米泛用机枪gpmg与十四毫米重机枪都不见踪影,展现出战场不该有的,非武装的桀骜不逊。
然后是画在装甲上的,女神凭倚新月的识别标志。
「无情女王」。
无论是莱登、赛欧或战队队员们,就连「西琳」们一时之间都发不出声音来。这家伙……为什么会在这里?
忽然间,「无情女王」别开了视线。
然后迅速地转身就走。
用的是「军团」特有的无声机动动作──但却是「军团」不可能有的,彷佛一名女士享受散步般的闲适脚步。它消失在岩壁的背后,一半被回廊墙壁上的自然起伏处挡住的道路。
简直好像在引诱、嘲笑他们。
莱登猛一回神,睁大眼睛。这家伙刚才……
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们去追它。」
『莱登?可是我们必须去找辛……!』
「这家伙原本所在的位置,不是比那堵墙更下面吗?」
啊!赛欧叫了一声。
没错,他们之所以沿著这条回廊往下走,就是为了抵达「无情女王」的跟前;前往那个位置比这里更低,被戏称为王座厅的区块。辛说过它还没逃走,既然这样,他们在与高机动型交战之时,它应该还待在那里才是。
但这家伙,现在却越过挡路的岩壁出现在这里,就表示……
没有明确的根据。
但是……以目前这个情况来说,这应该是最确实的方法。
「这家伙通过的道路──就是迂回路线!」
真是祸不单行。
维克暂时切断知觉同步,终于忍不住啧了一声。先是蕾娜他们指挥中心与周遭的备用阵地遭受「军团」部分部队的暴冲而陷入大混战,接著又换辛下落不明。
刚才静静聆听的蕾尔赫插嘴道:
『……殿下,那个……关于方才狼人阁下说的事情……』
察言观色似的声调,让他忍不住不动声色地笑了出来。
「蕾尔赫,我说过了。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没在你的初始指令里要求你绝对服从我的命令?」
他感觉到蕾尔赫神色一亮地露出笑容。
明明没有相同的记忆,这种坦率的地方却跟蕾尔赫莉特一模一样。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恳请殿下准许下官也前去搜寻死神阁下。机外气温如此之高,时间拖得愈久……死神阁下的生命就愈有危险。』
「好……其他应该还有一些人完成压制任务,手边有空吧。把那些人也带去。」
一路被追赶之下,辛来到了岩石组成的龙牙大山之中,恐怕位于最深处的地下洞窟。
这是个外界光线自然不可能照得进来,理当受到无明黑暗深锁的地方。
然而这广大的空间即使看在人类眼里,仍然明亮到能看清整个景观。
光线朱红而眩目。
在朱红强光的正中央,不知是因为温度过高还是岩壁反射的反光,连空气都显得朱红耀眼的位置,辛环顾自己被赶进来的这个场所。
「破坏神」原本处于夜视模式的光学影像,自动切换成了一般模式──不是光学感应器捕捉到的真正光量,而是辅助电脑将其判断为有碍流畅操纵的资讯,自动减少了光量的修正后影像。
光源来自视野的遥远下方。
在脚边,峭立的岩石平台之下。隔著光是摔落都会丧命的高度,摇荡著朱红昏黄的亮光。
是岩浆。
那是一片熔解摇动,不时还卷起火焰浪潮的、赫赫炎炎的超高温熔炉,是低黏性、液状的高温岩浆。它简直就像地下湖,填满了广大洞窟的整个底部。
即使在这个距离之外,辐射热仍然让机体温度直线上升。金属脚尖倒退一小步,弹飞一小块石片;它滚落下去碰到朱红水面,只一瞬间冒出火焰就脆弱易逝地熔解消失。
地下洞窟的天顶,高到彷佛连一整栋高楼大厦都能容纳于内。位于最深尽头处的洞窟墙面几乎是垂直的,宛如陡峭城墙般耸立,地下熔岩湖就以那里为边界,呈现半圆形地扩展开来。城墙般岩壁的顶端与圆顶状的洞窟天顶部分交界的最高位置,有个通往洞窟外面的微小开口,想必是与上古时代曾经存在于山顶的火山口相通。荡漾的熔岩湖面上有著像是踏脚石的岩石平台,包括辛与高机动型站立的部分在内,无数岩石不规则地屹立于湖面。
辛与高机动型对峙而立的,是在这些岩石当中位于洞窟极深之处,就在城墙般岩壁的前方近处,最宽广平台的中央位置。
这个岩石平台呈现好似断头台的歪扭长方形,四面都是断崖峭壁。可能是早在很久以前就拦腰断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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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部滑落,平台顶端部分维持著异样平坦的岩石断面,面积有一个街区那么大。
从辛被赶进洞窟的矩形出入口,有一条细窄的──但还是可供战车型通行──同样以岩石构成的道路,像是罪人登上的阶梯般通往这座断头台岩石地。
高机动型伫立在背对这条道路的位置,彷佛无言地宣布「我不会让你逃走」。
「…………」
从蕾娜那里领取的、大致来说已经记在脑子里的三维地图上,没有记载这个空间。地图是藉由辛的异能推算出「军团」移动路线绘制而成的,因此在这份临时地图上,未部署「军团」的地点就只能留白。
由于不是作战区域,这座洞窟四周没有辛的友军。
同样对「军团」而言,此处想必也不是会频繁出入的场所。从岩石表面浅浅刻出的多脚机器特有的轨辙,再加上弃置在断头台角落的几个空货柜来看,可能是把这座熔岩湖当成废弃物处理场。
既然它特地将「送葬者」──将辛赶进这种地方,就表示……
「……只想一对一单挑,是吧。」
「军团」照理来讲应该没有输入荣誉概念,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存在。至少辛知道有这种情形。
两年前的特别侦察,发生的第一场战斗。
一架「牧羊人」不愿让友机介入战斗,将它一炮轰飞。
当时的那架重战车型──被关在其中的哥哥的亡灵,执著于夺去辛的性命。
但是这家伙……
明明没有来自于战死者的思维残渣,甚至从头到脚连来自于人类的零件都没有。
从人类身上窃取脑部构造的「牧羊人」有时会受到生前的执著所惑,做出以兵器而论不合理的行动;这家伙明明是为了避免这点,而被创造出来的纯粹机械智慧……
高机动型展开行动。
它那漆黑的机体「站了起来」。
后脚留在地上,抬高前面的双脚。配合这个动作,前脚周围的装甲与部分框架也敞开变形。前脚摺叠缩短,多出来的零件变成保护侧腹部的追加装甲。后脚内部的轴心部分随之伸长,从相当于脚跟的部位长长突出。尖锐的轴心前端,浅浅地陷进岩石表面。
它挺起了背部与头部,但不是直立姿势。而是将重心置于前方,准备袭击猎物的野兽前倾姿势。
出现的是小型兽脚类恐龙──恐爪龙般的外貌。
它有著取得身体平衡的长尾巴、背上羽饰或鬃毛状铁刺般向后伸长的锁链刀,以及身手敏捷,作为太古时代肉食猛兽的狠恶外观。
──不对。
它那踏稳地面的一双脚,以及就恐龙来说略嫌太长的双手……
毋宁说──……
「你以为你在模仿人类吗?」
像是用原本近似野兽的形状,勉强模仿人类的外形。
以能够学习达到自我进化的战斗机器而论,或许是正确的选择吧。
在夏绿特市中央车站地下铁总站的战斗中,高机动型在舍弃「破坏神」暴露出血肉之躯的辛的枪火下败逃。
在列维奇要塞基地败给同样以机体为诱饵,凭著人形身躯挥刀砍来的蕾尔赫,而被迫放弃机体。
到目前为止,高机动型经常是败在人形物体的手下。
既然如此,它判断二足步行形态才是最适于战斗的外形,或许不是绝无可能。
实际上,倒也不是完全不适合战斗的形状。
虽然敏捷性上较差,但人型也不是没有优势。例如能运用多样化武器的双手,例如哺乳类当中首屈一指的投掷能力。只是两者对高机动型的战斗风格来说都是无用的优势。
穷究目的到了最后,达成不符目的的畸形进化。
辛定睛注视对方,冷冷嗤笑。
「即使变成人的形体,也得不到什么的。全都迷失方向了……你的这份执著也是。」
高机动型如今的目的,恐怕只有单枪匹马击杀辛──「送葬者」这一件事。
所以它彻底忽视战略上的合理性,为了寻找辛而袭击了指挥中心。
所以它虽击败了莱登等人却没有杀死他们,做出拿他们当人质的行为。
所以它特地将「送葬者」赶进这座地下熔岩湖,这种一架友机都没有的地点。
这些以战斗机器来说都是不合理的行动。是只须排除眼前敌性存在的「军团」不该有的行为。
一切都是为了击杀辛,只因为它执著于这一点。
什么执著……明明不是人类,却有这种想确定自己生命样貌的思维。
「你这个机器,本来根本不需要这种东西的──你成了失败品。」
照理来讲,它不可能听得懂这句侮辱。
但高机动型却用它的双脚,猛然踢踹了地面。
备用阵地的战斗如火如荼。蕾娜看著显示于一个子视窗的麾下「破坏神」与友军联合王国机的数量,感觉到己军正在节节败退,折兵损将。
这样下去,也许会没命。
此种冰冷的思考忽地闪过脑海,蕾娜咬紧牙关,狠狠压下了这种想法。不准这么懦弱,什么叫作也许会没命?
我不能死。
说什么也不能死。
因为要是死了,就会留下他一个人。
他明明希望我不要拋下他。
我明明答应过不会拋下他。
辛就没有留下我一个人。
他来了。
甚至跨越了注定死亡的命运,来到那火照之花的战场。
既然这样,我怎能只因为可能丧命,就……
先是配备的车身上部自卫用二五毫米链炮chaingun射光炮弹,接著一二.七毫米重机枪也步上后尘。失去战斗能力的「鲜血女王」坐骑面前,又出现了一架斥候型阻挡去路。
蕾娜一边看著它肩上的机枪开始旋转,一边下令:
「全速前进!把它辗烂!」
「啥──!」
「区区斥候型,用『华纳女神』的重量绝对撞得飞!」
「!……遵命,长官!──抓紧了,女王陛下!」
驾驶员做好最坏准备大吼大叫。虽说比起战车来说属于轻装甲,但仍足足重达三十吨的装甲指挥车发出柴油引擎的凶恶咆哮发动突击。
管他是战斗用或是配备了武装,都无法改变这个重量差距。由于正在做照准动作而闪避不及的斥候型被撞飞出去。「华纳女神」毫不留情地压到因为重量关系而没飞太远的它身上,把它踩扁。
可能是肾上腺素造成的影响,蕾娜一边看著这莫名鲜明、强烈而缓慢地映入眼帘的凄惨场面,一边心想:
世界是……人类是丑恶、无情、冷漠而残酷的。
眼前的这片惨烈却简直毫无意义的,泥淖般的战场恐怕正是世界的真相。
可是……
用力咬紧的牙关挤压出叽叽声。
──会弄脏的。
当时辛如此说过。在「西琳」们的成堆残骸前方。用一种不知该何去何从,疲惫不堪的,有气无力的眼神与声调。明明他身上没有任何地方会让蕾娜碰脏了手。
当时辛觉得骯脏的是……
觉得一旦碰到,会玷污蕾娜的是……
她有时与辛说话,会感觉出一种彷佛伤痛的空虚。当他谈起人类的丑陋与低劣、世界的冷酷与无情时,会显露出类似虚无的一面。
那些神情原来是……
辛厌恶这个冰冷的世界。
厌恶无药可救地丑恶的人类。
也厌恶属于可厌世界的一部分、可厌人类之一的自己。
或许是因为这样,他才会说「会弄脏」。在那雪中庭园,才会冷言冷语地想与蕾娜保持距离。无论蕾娜说多少次不在乎,他总是坚持不肯依靠她。
简直好像把自己当成可怖骯脏的丑恶怪物,嫌弃自己似的。
好像怕把蕾娜拖进他所伫立的冰冷、无情的世界。
既然这样……
既然他不愿把蕾娜拖进去……
蕾娜狠狠瞪著眼前的战场,想著长久以来只看见这种惨状的人。
你其实应该也并不情愿……
继续留在你所看到的,这个凄惨的世界才对啊──……!
蕾娜定睛瞪视的前方,当然没有辛的存在。仅仅只有混乱无序的战场,无边无际地铺展开来。
他并不是不需要未来,并不是无法抱持期望。
而是还在害怕抱持期望、许下心愿后……会无情地遭到剥夺。
他告诉自己在这种世界没有多余心力去作梦,而扼杀了其实很想抱持期望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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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这样的话……
如果他认为自己的手中仍然只有战斗到底的骄傲,连抱持期望的力量都还没有的话……
如果他的心灵在世界的磨耗下,连未来的希望都一点不剩了的话……
那就由自己来代替他战斗吧。
对抗辛所看见的丑恶世界。对抗至今仍将辛封闭在内的冰冷世界。
好让一路战斗至今的他,这次能够遇见温柔良善的世界。
让结束战斗的辛能够做他自己,追求未来。
所以……
我才不要死。
掀起漫天漫地的如烟雪花与恰恰相反的幽幽地鸣,某种东西在「华纳女神」的眼前著地。带著铁青色装甲与凶猛的一五五毫米战车炮。
重战车型。
若是大约十吨重的斥候型还另当别论,面对战斗重量多达一百吨的这头钢铁怪物,就算用「华纳女神」冲撞也没有意义。不,真要说起来,看来就连那种时间都没了。那炮口瞄准「华纳女神」,以口径一五五毫米的空洞从正面瞪视蕾娜。
不知为何,她不觉得害怕。
岂止如此,蕾娜还正眼瞪向即将杀死自己的那个黑暗。
我不会死。
我不能死。
我才不要死。
我……
还没……
──剎那间。
高速穿甲弹的弹道,从侧面刺穿了重战车型的炮塔。
贫化铀弹芯咬破厚重装甲板的异样声音响起。接著是好像拿两块钢板互击似的,尖锐而沉重的八八毫米炮炮声响彻四下。
就像太阳穴被射穿的人类会有的反应,重战车型的庞然巨躯一瞬间静止下来,紧接著从呆站原地的难看模样,像是失去了支柱般崩溃倒地。
咦?
蕾娜不由得呆愣地注视它那庞然巨躯。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驾驶员恐怕也是同样的心情,「华纳女神」停止前进,某种东西降落在它的旁边,发出沉重的喀锵声──不属于「军团」的行走声。自动转去的光学感应器映照出那个身影。有如经过磨亮的骨白装甲,以及无头骷髅死尸般的造型──是「破坏神」。
座舱罩底下的识别标志,是装有瞄准镜的步枪──是「神枪」。
可蕾娜的座机。
『你还活著吗,蕾娜?』
爱理不理的声调,从无线电与知觉同步各自响起。
从感觉恍如隔世的第八十六区战场,以处理终端与指挥管制官的身分相处时以来,就从没改变过。
同样是虽然不爱理人,却珍惜战友的少女嗓音。
『因为他拜托过我。要是让你死掉,我就没脸见辛了……请你不要在一些奇怪的地方乱来,擅自说死就死。』
虽说是精密而坚固的花岗岩,但经过长期高温烘晒,仍然变得极其脆弱。
越是接近热源的低矮岩石地,这种现象就越显著。「送葬者」用它当成立足处踩踏,在著地或跳跃的冲击力道下使其崩坏碎裂,一边逐渐缩小自己的移动范围,一边与高机动型展开激烈冲突。
零星分布的岩石平台即使是比较小的,顶部仍然有一幢民宅那么大,比较大的甚至有一个街区那么宽广。高低起伏也各有不同,有几个太矮而无法降落,另有几个则是正好相反,高到无法跳上顶端,如挡墙一般耸立。
两架近战格斗机跳跃通过这些立足处,就连高如挡墙的岩石都踢踹著墙面当成移动支点,宛如黑白双色的野兽,互相伺机咬破对手的喉咙。
不知是第几次的炮击,没能追上敌机过快的速度而彻底打偏,飞往大错特错的方向。
「啧……!」
配备了八八毫米战车炮与装甲,使得「破坏神」比高机动型要重上许多,能够跳跃的距离也有差距。这些限制了「送葬者」能够利用的立足处,让即使是细如锥子的岩柱都能当作立足处飞驰的高机动型,几乎能够单方面地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条件上的劣势反过来说,赋予了「送葬者」长射程的战车炮,但高机动型速度快到能摆脱自动照准,并以紧急停止的方式四处弹跳。没有僚机联手行动的单架机体连要瞄准对手都有困难。
辛于跳跃中途将钩爪打进一面岩壁,强行变更轨道。钩爪抓住的岩壁随即遭到砍裂。高机动型踢踹著「送葬者」无法踩踏的烧红、低矮的立足处,几乎是从正下方像一枝飞箭般急速上升逼近。
「…………!」
钩爪松脱,「送葬者」几乎就要落入熔岩湖时,辛勉强将另一支钩爪插进别的立足处,将机体拉向该处。一著地的同时,高机动型以简直无视于重力与惯性的陡急角度冲杀过来,不给辛喘息的时间。
由于可蹬地的脚少了一半,高机动型的人型形态乍看之下似乎不适合高速机动,实际上速度却反而加快了。它将露出的轴心尖端卡进岩盘里,藉此提升抓地性,而能够更有效率地将驱动器的功率转换为推进力。高机动型奏响金属与岩石互相摩擦的悲鸣,用猛烈踢踹的力道轰碎立足处,纵横驰骋。
采用了彻底加强与「送葬者」战斗所需能力的形态。
甚至不惜拋弃自己诞生时的形体。
既然选择留在战场,或许就该如此吧。
在极度集中于与强敌的死斗,逐渐专注沉没的意识当中,无意间,一种搞错场合的思维闪过了脑海。
既然是为战斗而生的存在,只为战斗而存在才是它该有的模样。
既然要活在战场上,其实除了战斗功能之外什么都不要才是对的。
──明明不肯舍弃你那不适合战斗的肉体。
蕾尔赫说得没错。
他们八六,终究恐怕只是不完全的存在。
即使如此,辛仍然不会想变成那样,变成只为战斗而生的存在。
过去,辛曾经试著变成那样。那是在他开始被人称为死神,称为送葬者undertake的时期。当时他尚未认识莱登或是如今并肩奋战的伙伴们,一同战斗过的伙伴总是比他先走一步。
他曾经觉得,若能拋弃人心该有多轻松。
他由衷认为既然要战斗到底,那样比较有机会活下去。
但是到头来,他没能变成那种存在。
斩击来袭。这个姿势难以闪避。辛用停止运转的高周波刀捞起掉在旁边的一个货柜残骸,让它岔进斩击的轨道。金属货柜的重量与移动的惯性将锁链刀拉离原本方向,「送葬者」像受伤的野兽般,以一种疯狂逃命的难看德性匍匐钻过其下。刀刃擦过使得脚部装甲脱落。
──其实你明明就希望,有一天能跟某人过著幸福的生活。
是这样吗?
或许是吧。虽然辛还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或是试著期望什么,即使如此,过去……
在第八十六区的先锋战队队舍;在调到那里之前,辗转长达数年的各战区基地;与一些曾经共同生活过一段时光,后来因为配属地点异动或战死而分离,或是重新配属到同个部队的战友们共同度过的时间。
那些对旁人来说想必平凡无奇,能够聊著无聊小事一同欢笑的短暂时光。
只有那时候,他不曾想过战斗的事。
他不是忘了。
只是没有自觉。
早在待在第八十六区的那时候起,他们就并不是只有战斗到底的骄傲。
也不曾希望如此。
瑞图与他率领的阔刀分队接到了下一份命令,要他们去搜寻辛的下落。
「收到。那么──……」
瑞图回答指示后,接著观察了一下身边的存在──一群与阔刀分队共同进攻到这里的「阿尔科诺斯特」。
她们是破坏据点用的自爆部队。包括一架为了搭载高性能炸药到接近「阿尔科诺斯特」最大装载量,岂止武装,连一部分装甲都卸除了的机体,以及保护她直到起爆的几架僚机。
瑞图对其中的一名队长级人员,隔著知觉同步说了:
「我们要走了。呃……柳德米拉。」
『好的,路上小心。』
她伴随著微笑的气息平静地回话,同伴们的「破坏神」彷佛要逃离她的身边,一架接一架地后退。瑞图待在为了负责替队伍移动殿后而留下的自机「米兰」当中,注视著她那宛如领悟到死期的天鹅般平静的仪态。
上次死过,现在又要再死。
但她们却……
忽然间,柳德米拉说了:
『您怕我们吗?』
她的「阿尔科诺斯特」──「马利诺夫卡一号」的座舱罩打开了。彷佛蝴蝶脱蛹诞生般,有著少女身姿的控制装置降落到滚烫火山的胎中。
她彷佛引以为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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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张开了双臂。
如同殉教者。
「告诉我──您怕我们吗?对您来说,一死再死,死了又死的我们很可怕吗?」
瑞图一瞬间为之语塞。
瑞图毕竟也是十五岁上下的少年。虽说对方的内在是战死者的残骸,但是被外貌只比他稍微年长的少女般存在问到这种问题,据实以对有损他的自尊心。
即使如此,他也只能点头。
因为她说得一点也没错。而这个「西琳」也早已发觉到了这点。
「──嗯。」
看到瑞图有些不甘心地点头……
柳德米拉宛如慈悲为怀的圣女般微笑了。
「这样呀……那真是太好了。」
「咦……?」
「因为觉得我们可怕,表示您与我们不同呀。表示您并不想变得像我们这些死亡岛西琳一样。如果看到我们,您能够觉得可怕……那正符合我们的心意。」
彷佛由衷地……
感到安心似的……
「那么我问您,您想变成什么样的人呢?您不想变得像我们一样──那么,您想得到什么呢?」
「……我……」
因为我是八六,所以想活得像八六。然而这句话,一时之间梗塞在喉咙里。
八六究竟是什么?
战斗到耗尽生命的最后一刻,是八六的荣耀。但是总有一天注定会死也是八六的命运,而走到最后,就是那堆凄惨而毫无意义的尸体。
自己从来都不想死。没错。
他不想死……可是,他也绝对不愿变成逃避战斗,只能活在别人帮助下的可悲猪猡。
他想战斗到底……可是,他也不认为自己内心希望死得毫无意义与作为。
战斗到底,但是不要送死,不要没有意义。这就表示──……
「我想好好活著。我应该是想得到我的生命意义,好好活下去。」
在这绝命战场上战斗到底,是八六的骄傲。
没错,过去他曾经如此要求自己。他觉得无论失去什么,被人剥夺什么,只有这点他绝不会退让。
即使在第八十六区这种地方──即使在这种世界里,他仍然想「活」得有尊严。
八六不是送死之人。
是好好活著的人。虽然或许只有极其短暂的生命……但仍是活到最后一刻之人。
这件事……曾几何时,他竟然忘了。
「即使可能会死,但我并不是为了自杀而战斗。我想要的是意义。即使也许只是自我满足,但……无论是生是死,我都希望让自己能够接受,所以……」
纵然总有一天注定会死。
只有这点,一定要做到。
「……嗯。」
最后,柳德米拉心满意足地点头了。
她嫣然眯起眼睛,就像早在期盼著这个回答。
「这样就对了。因为您还活著,还能对您的生命抱持期望,而且能活得如同您的期望……只是……」
「只是……」已死的小鸟重复了一遍。
宛如祈祷,宛如乞求。
「只是,假若能够实现──不管得到什么、失去什么,只有您无论如何都不愿让步的事物,那份骄傲,请您千万不要放弃。不要舍弃您作为您的部分。然后,但愿您──能获得幸福。」
柳德米拉──「西琳」没有生前的记忆。
她生前是什么样的人,只是短期派遣至此的瑞图无从得知。
但是……即使如此……
瑞图感觉似乎能理解她的心愿。
不知为何,瑞图明白到她们「西琳」正是为了这份愿望而战。
生前的她让步的,或者是放弃、未能实现、失去的事物。
仅只一次作为人类的死亡,造就了她如今的形体。尚未迎接过那一刻的瑞图……八六们……
还活著的你们人类……
但愿……
你们不用失去。
「……嗯。」
瑞图轻轻点了个头。目前,他还没有其他能作为回答的话。
他感觉这样对他说的,不是只有柳德米拉。
不在这里的「西琳」们也是。
而更不能忘记的是不同于他们,在第八十六区没能存活下来,除了骄傲之外什么都没得到就死去的八六战友们,以及之前捐躯的伊莉娜。
似乎都在对他这么说。
「您走吧──然后请您就当作是一只微不足道的小鸟死了,把我忘了吧。」
「嗯……不过……」
然后,瑞图说了。
对著眼前可怖且可怜的死者之鸟说了。即使就连这段对话,下一个她想必也不会记得。
但他说出了自己目前的答案。
「我不会忘记的,我会好好想想……因为我还办得到。」
这是个只能让「破坏神」勉强留步的,高度略矮的岩石平台。
在这系统因为周围温度过高而发出警告尖叫的地方,「送葬者」停下脚步。
高机动型正想从居高临下的断头台起跳,但在前一刻可能是察觉到辛的打算,停了下来。
在断头台与「送葬者」之间,没有类似踏脚石的立足处。
虽然以高机动型的跳跃力可以勉强跳过,但这样做距离太远了。除非往正下方纵身一跃,否则跳跃轨道会呈现拋物线。换言之一定会有一瞬间到达拋物线的顶点,既非上升也非下降、静止于半空中的一点。
正因为知道那一瞬间会遭到狙击,所以高机动型无法鲁莽靠近。
辛定睛注视著它想必正在高速思考如何追击的模样,寻找让「送葬者」后退的机会。他一面估算背后堵住退路般耸立的岩壁与自己的距离,一面谨慎地小幅后退,后脚弹开了破裂的碎片,让它落进岩浆里。高度专注的听觉,早已听不见响起的「滋」一声不祥声响。
只是──好热。
虽说不至于热到烧红,但这个立足处还是离岩浆很近。暴露在强烈的辐射热下,就连理应属于密闭空间的驾驶舱都已经变得闷热,有点难呼吸。虽说即使如此,人体还是有保持一定体温的功能,然而只是与身体接触,本身位于体外的同步装置拟似神经结晶当然不在恒温范围之内。忽然间,它的银环发出一道尖锐警告声。
「……!」
即使音量没有多大,但毕竟是来自后颈的极近距离。对异常现象保持戒心的人类本能剎那间让他身体僵了一下。表示故障的电子音效结束后,原本断断续续勉强听见的莱登或蕾娜的声音──终于从耳朵深处杳然消失了。
接收到无意识地绷紧的手臂抽搐动作,「送葬者」的左后脚违背意图地动了一下。紧贴岩壁边沿的脚尖一滑,踩碎了立足处的少许边缘。
「!糟……」
「送葬者」的姿势稍稍歪斜了一下。虽然被打乱的姿势轻易就能调整回来,绝不至于从立足处摔落或是踩空,然而毕竟是在一摔落就势必丧命的岩浆上战斗,辛的意识一瞬间分心去注意左后脚的位置。
高机动型没错过这个机会,付诸行动。
它伸长背上的锁链刀,勾住掉在地上的一个货柜,把非运转状态的刀刃用力一甩,用蛮力把里面应该空无一物,但终究以金属制成的巨大箱子丢了出来。
若是直接击中装甲单薄的「破坏神」,这个重量足以构成伤害……但无论以攻击或障眼法来说,这种行动都太粗糙了。它总不可能以为辛会为这点花招所惑而浪费战车炮的弹药吧──……
果不其然,货柜根本丢不中「送葬者」,难看地在不前不后的位置开始往下坠落。
看到那个动作,辛浑身寒毛直竖。
太早进入坠落轨道了──货柜里不是空的!
当辛看到货柜表面贴著一只像死了一样,但微微发出死前呢喃的阻电扰乱型时,他瞬即几乎是反射性地让「送葬者」向后跳开。
同时,阻电扰乱型让翅膀发出白光,释放电气。
电流通过货柜内部的某种东西。里面装了什么,不用看也能猜到八成。紫色电流舔过可燃弹壳底部的电子引信。引信以能够让装药燃烧的速度起火。
在弹药箱中──塞满的战车炮弹爆炸了。
收纳在箱子里的似乎是高速穿甲弹。爆炸只发生了一次,被燃烧气体撞飞的弹芯往四方飞散。
只是,高速穿甲弹的威力依存于其庞大无比的动能。而动能来自于弹体的质量,以及装药燃烧气体在炮管内持续替弹体加速赋予的超高速度。在没有炮管作为加速器的状况下,只让炮弹爆炸无法赋予其速度,自然也就产生不了原有的威力。虽说能将四.六公斤的弹芯加速到秒速一千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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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公尺的装药威力也不小,但还没有高性能炸药那种破坏性的火力。
所以无论是飞散的弹芯、扩展开来的冲击波或爆炸火焰,都无法对向后跳开的「送葬者」造成致命打击。真要说起来,由于根本没用炮管固定飞翔方向,所以是名符其实的四处飞散。飞到「送葬者」这边的弹芯也只在极少数。
辛一面用脚部驱动器的最大功率往后跳开,一面调整左右驱动器的功率,藉此在空中调转方向。他朝著背后的岩壁射出钢索钩爪,卷起钢索让机体攀住角度垂直的壁面。
紧接著高机动型突破爆炸火墙,出现在他的眉睫之内。
「啧!」
没那多余时间回收钩爪了。辛分离了卷到一半的钢索,留下钩爪,用力踢踹岩壁逃向唯一可供闪避的空中──……
高机动型慢了一瞬间后降落在岩壁上,顺势以比「送葬者」强过一倍的骇人脚力剧烈踹碎一整块的花岗岩板,紧跟著跃上半空。
本来就已经高性能、高功率到不合常理的驱动器,又输出了很可能超出极限负荷的力量,高机动型的双脚尖刺部分都出现裂痕,但钢铁猛兽以此为代价即刻消灭自己与「送葬者」之间的距离,逼近必须屠戮的敌机。
用爆炸火焰做障眼法,张开弹幕限定退路,再抓准敌机待在空中、无处可逃的瞬间下手。
跟辛在夏绿特市地下铁总站,以及机动打击群在列维奇要塞基地使用的手法完全相同。
简直就像还以颜色似的,它将「送葬者」逼到空中,然后在转眼间追上。
无论是炮击还是斩击,「送葬者」想迎击从后面追来的高机动型,都得掉头与对方面对面才行。然而追来的高机动型不用多这一个步骤,其中差距会带来出招时间的落差。
锁链刀的影子,落在「送葬者」的机师座舱上。
对方的动作比较快。自己现在就算挥刀,连两败俱伤的成果都达不到;辛直到此时依然冷静透彻的头脑一隅做下这个判断。他知道这样下去驾驶舱会被斩裂,失去控制的机体将会直接坠入视野下方的熔岩湖。
可能是因为极度专注的关系,时间看起来像是被奇妙地拉长;振动的刀刃即将迫近眼前。
面对高速扑来的自身之死,辛的意识丝毫无动于衷。
忽然间他想,或许这也是一种旧伤。
无论战友有谁或有多少人阵亡,他都能以正在战斗为由,将悲伤与愤怒延后处理。
他告诉自己要悲伤等战斗结束后再说,割舍该有的感情,以维持不可或缺的冷静透彻。无论是让思考变得狭隘的愤怒还是让人裹足不前的恐惧,因为在战斗中都是不必要的,所以将它们封印起来。
意识甚至连生物理所当然该有的生存本能都能迫其休眠,用冷漠无情的目光观察他人与自己的性命,比起人类,毋宁说落入了更接近战斗机器的层级。
这是培养起来的技术,也是铭刻于心的伤痛。
他总算能将这当成伤痛了。
目前,这还是必要的伤痛。
但假如有一天,他能抵达一个可以舍弃伤痛的地方……
为了抵达那个地方,现在──就连这份伤痛他也要利用。
切换武装选择。
脚部破甲钉枪,四具。强制排除贯钉──同时引爆。
击出trigger。
在没有任何物体可供贯穿的空中,于脚下只有空气的位置,四具破甲钉枪炸飞它们的贯钉,接著发出炸裂声启动了。
虽说只限最薄弱的炮塔上方,但毕竟是能捅破重战车型装甲的五七毫米破甲钉枪,而且是四具同时引爆。
用以替钨合金桩子加速到足以贯通坚固装甲的大量装药,凭藉著与制造出超高速度的力量同等的激烈后座力让「破坏神」向上弹起。支撑机体的四只脚,全获得了往上的推进力。
结果,简直就像拿空气当立足处似的。
「送葬者」于跳跃的途中,踢踹空气做了第二段跳跃。
高机动型的锁链刀空虚地砍断了「送葬者」脚下什么也没有的空间。早已不具射击装备的高机动型无法做出同一种机动动作。只有光学感应器的幽蓝视线,依然带著无生命的憎恶与杀意仰望著「送葬者」。
辛正眼回望那个视线……
高举高周波刀往下劈砍。
这对高机动型而言,是无从闪避的空中斩击。
砍个正著。至今面对「送葬者」──所有「破坏神」的攻击总是持续躲过致命伤的高机动型,终于被这一击撕裂开来。
漆黑装甲与框架遭到斩裂,露出内部构造。辛再补上一击,利用反作用力将另一把刀劈向对手。
高机动型反射性地保护己身,将一把锁链刀岔进刀刃的轨迹。高速振动的刀刃互相干涉,两把都被弹开折断,飞了出去。
产生的反作用力,让两架机体也都被震飞。
由上往下劈砍的「送葬者」飞往上方。
承受攻击的高机动型,则像是被这份力量与刀刃干涉的反作用力拍打般往下摔。
不具有飞行能力的「破坏神」旋即受到对万物一律平等的隐形重力之手所囚。它描绘出拋物线,在顶点静止后迅即往下掉,一路加快速度坠落。
交错的位置不好,这样下去会掉进岩浆。辛射出剩下的钩爪,让它卡进断头台的中心附近位置。不顾在高温环境下已经受到加热的马达陷入过热状态,辛以最大速度卷线变更坠落方向。他分离终于开始喷火的钢索钩爪,降落在断头台上。
「……!」
毕竟是从比设计时预设的高度更高的位置著地,尽管不同于共和国的铝制棺材,「女武神」的缓冲系统在设计上安检标准较高,即使在这种状况下仍保护了处理终端,但就像为此付出代价,驱动系统回以警告。线性驱动器断裂,框架与关节零件损坏。几件装甲脱落,硬梆梆地掉在火烫的岩盘上弹跳起来。
至于高机动型,并未配备钩爪。
也没有坠入岩浆之前,能用来让自己逃到安全地带的多余时间──亦即开始坠落的高度不如「送葬者」来得高。
即使如此,它仍然挥动剩下的锁链刀,设法控制住姿势。它勉强降落在附近一块岩壁的边缘,然而立足处被尖刺弄破而无法承受所有冲击力,脆弱地崩垮。黑色躯体再次摇晃,被拋向脚下的地狱深渊。
『…………!』
它就像人类伸出手那样伸长锁链刀,插进断崖。高速振动的刀刃未受到抵抗就切开了岩壁,顺势往下滑了几公尺,等停止运转后才总算静止于半空中。
由于岩壁和缓地往内弯,它被锁链刀吊在半空中。手脚都构不到断崖,就像挂在蜘蛛丝上的虫子一样可悲。纵然是擅长三维战斗的高机动型,这下也绝无办法爬上断崖。
大概并未设计得能持续支撑几吨的自身重量,刀刃根部发出不祥的叽唏挤压声。零件被拉长而发出的叽嗤叽嗤惨叫,高亢地混杂于岩浆的低吼中。
除了放弃机体之外,已经没有办法脱离这个困境。
或许是做了这个判断吧。只见它故技重施,流体奈米机械的银光从装甲缝隙中丝丝渗出……
「──受死吧。」
将那把锁链刀纳入准星,辛毫不留情地扣下了八八毫米炮的扳机。
在破损状态下硬是强行急速掉头,而且虽然用制退复进机吸收了后座力,然而后脚左侧全面承受到八八毫米炮强烈的射击后座力,原本已经龟裂的关节部位终于应声折断,飞了出去。
然而,以失去行走能力作为代价……
从极近距离炮轰的高速穿甲弹粉碎了花岗岩的岩盘,以及卡在里面的锁链刀前端。
『───────────────────────────!』
伴随著近乎悲鸣的尖叫,高机动型往下坠落。
落向视野下方,熔化沸腾得赫赫炎炎的岩浆之海。
即使如此,战斗机器的本能依然做出临死挣扎。大概是想趁完全坠落前飞走吧,流体奈米机械继续渗出机身,在朱红湖泊的上方勉强塑造出蝴蝶形体,沉重地起飞。
然而拍动的翅膀,却在起飞之后即刻起火燃烧。
接连不断。
一渗出变成蝴蝶形体,拍动单薄翅膀的瞬间,蝶翼就开始燃烧。明明还没碰到岩浆,却自己冒出朱红透明的火焰烧了起来。如同火星,如同被吹散的虞美人艳红花瓣,一边引燃火焰一边疯狂地激烈乱舞。它们短暂地散播出赤红火花,最后焚烧殆尽化作灰烬下坠。
是辐射热。
别说「破坏神」,就连战车型或重战车型都无法在这高温环境下久居。更何况这些温度容易上升的薄纸般蝶翼,离高温空气盘绕不去的岩浆那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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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逃走就会一起坠入岩浆,但一逃走蝴蝶翅膀又会起火燃烧。
不晓得高机动型究竟有没有发觉,它太过执著于独力击杀辛,竟然自己选择了这种战场。
拖著没能逃走的流体奈米机械,高机动型的框架坠入岩浆。低黏性的暗红液体吞没漆黑装甲,纷纷飘落的蝴蝶灰烬跟著步上后尘。
响彻四下的机械尖叫──消失了。
这就是长达数个月,仅凭一架机体将机动打击群逼入绝境的高机动型──最后的结局。
对辛而言,「军团」无论是吸收了战死者灵魂的「牧羊人」或「黑羊」,还是不同于它们的机械制「白羊」,都是持续悲叹著想安息却无法如愿的可怜亡灵。
话虽如此,辛从第一次在任务中遭遇高机动型以来就一直受到它的烦扰也是事实,或许是因为如此吧,即使如今已经击毁对手,他几乎没什么感叹。
也没有与「军团」战斗时本来就从未感受过的胜利亢奋,或是为逐渐消失的亡灵送行时的一抹寂寥。
「…………」
辛仅仅只为了让过度集中的意识稍稍得到放松而呼一口气,拖著折断的机脚让「送葬者」掉头。
好热。明明战斗行动结束后,已经将功率降低到巡航模式了,机体温度却不见下降,反倒还一点一点地即将上升到危险层级。是洞窟内的气温太高了。由于此处地形贴近热源,上方有厚实岩盘隔热,开口又极端地少,造成热空气无法释放出去。
没办法再待太久了。再不离开这里,无论是机体还是辛自己的身体都会受到这高温的伤害,迟早会无法动弹。届时命丧黄泉就是时间的问题了。
所以,要在那之前……
「送葬者」跛著脚的迟缓动作让辛满心焦急。即使如此,他仍然设法让虽是匹悍马却忠实可靠的机甲成功一百八十度掉头……
然后,他才终于看到了那个光景。
在战斗中他没有去留意。直到现在这个瞬间之前,由于那里位于他的背后,他一直没看到视线前方的那个状况。
可能受到两架机甲激烈交战的余威波及吧,事到如今,已无从得知是哪一边的攻击导致这个状况。现在高机动型已经毙命,就连是蓄意还是无心都永远成谜。
从断头台到这个洞窟原本的入口……辛在遭到追赶时经过的,与这个洞窟唯一的出入口相连的……
细长的岩石通道──从中间崩塌了。
「……咦?」
不知道茫然自失了多久。
无意识之中脱口而出的,不知算是疑问还是否认的声音让辛回过神来。
脱口而出的是疑问还是否认,其实根本没太大差别。无论他对状况表示疑问,还是否认这种可能性,眼前的光景都不会改变。
状况作为无可争辩的事实,依然如故地摆在眼前。
长达十余公尺的唯一通道已经崩毁。这件事将一个结局摆在眼前。
这下……
回不去了──……
虽说是回程通道崩毁而陷入孤立的立足处,但毕竟是刚刚才让两架机甲兵器展开死斗的场所,宽度足以提供助跑距离。若是同时使用钢索钩爪更是肯定能够脱身。要跳越崩毁的部分并不是很难。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假如「送葬者」处于最佳状态的话。
机体脚部受损,钢索钩爪一个不剩。凭著必须跛著脚才能勉强步行的「送葬者」,无法跳越这短短十余公尺的距离。当然靠血肉之躯更不可能,也没有化不可能为可能的器材。
辛已经无法靠一己之力,逃离这个地下洞窟了。
也没有求援的手段。
同步装置坏了,连不上知觉同步。
由于电波被厚重岩盘遮蔽,资讯链也好雷达也好,就连无线电都不通。
要是芙蕾德利嘉留在管制岗位的话,或许还有可能察觉到他的困境,但她已经因受伤而离开战斗队列了。
莱登等人应该正在搜寻辛的下落,然而他们既然不知道辛人在何处,在广大的地下要塞中抵达这个地点的可能性不高。能继续封锁这个战域的时间也所剩不多。
而在这种环境下不用等时间耗尽……辛的身体恐怕会先撑不住。
「…………」
当他有所自觉,知道无计可施的瞬间,全身顿时变得瘫软无力。
啊啊。
就在这里。
我就要在这种地方死去了吗?
不为人知地,无法回到归宿?
无所作为地。
面对这个事实,不可思议地,内心却很平静。
即使明白不能如此,但是习惯了就是习惯了。或许是因为如此吧。
或许是起因自在第八十六区活过的九年之间,定睛注视著从军到最后注定面临的死亡结局,在他们心中建立起的生死观。
死亡,经常是近在眼前的。
自己也许明天,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所以……
即使今天得死,也必须接受。
没有必要恐惧,也没有理由排斥。
只要已经战斗到最后一刻的话。
「……已经够了吧。」
辛脱口说出再也无人听见的话语──记录处理终端发言的任务记录器,不知何时已经停摆了──打开座舱罩下到机外。系统早已受热过度而陷入沉默,冷却系统也一并宣告不治,既然如此,驾驶舱内的温度很快也会达到危险层级。虽然他知道离开驾驶舱只会加快死期,但他不是很乐意在密闭驾驶舱中闷死。
堪称热风的机外滚烫空气裹覆全身。未经过辅助电脑修正的岩浆朱红强光烧灼了视网膜。
或许是无可奈何的事吧。
辛为无数人送过行,长久以来埋葬了众多战友。现在只不过是自己加入战死者队列的时刻到了。
八六是注定死亡的存在。
死得简单、容易、理所当然。
只不过是轮到自己罢了。
只是……
「早知道……就不说了。」
他小声低语了一句。
光只是这样,热风就烤得喉咙又辣又痛。
不该说那些话的。
果然不该对未来抱持什么期望。
有期望就有失落,一向如此。
他说过希望蕾娜不要留下他一个人,答应过她一定会回去。结果偏偏就在之后没多久,变成这种结局;既然如此……
不知道蕾娜会不会悲伤……八成会吧。她就是那样的人。所以两年前,辛才会希望蕾娜能够记得他们。
都怪自己做那种反常的事──结果害她必须背负起不必要的伤痛。
辛背抵著若不是穿著断热性强的机甲战斗服,已经连靠都不能靠的「送葬者」装甲,仰首向天。尽管他早已失去能够祈祷的神。
举枪自杀应该会比被热死痛快一点,但他不想这么做。因为他觉得那样有点像是背叛。
像是背叛他跟至今并肩战斗过的所有战友说好,要战斗到最后一刻,带著先一步死去的所有人,前往他最后抵达之地的约定。
像是背叛他跟蕾娜说好,一定会回去的约定……虽然最后他还是没能遵守。
「……蕾娜。」
至少……
或许应该庆幸不用让她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抱歉了。」
这时,一个白影站到了他面前。
悲叹之声静静降临。那是「军团」发出的临死之言。是被人将脑部构造的复制品封入杀戮机器之中,不停重复死前最后思维的亡灵悲叹。
女性的声音。
冷漠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宛如月光的无情嗓音。
辛彷佛受到吸引般抬起视线,看到一架老旧的斥候型,不知从何时起寂然无声地伫立于前方。
它有著月光般的白群色装甲,以及女神凭倚明月的识别标志。
「无情女王」。
「────!」
当下支配意识的无可怀疑,是强烈到一时之间漂白思绪的恐惧感。
对死亡的恐惧。
专精收集情报的斥候型,以「军团」而言属于战斗能力较低的一类。但那是从「女武神」或「破坏之杖」等机甲的角度来看。
脆弱的活人肉体与它对峙,不可能取胜。
对人类而言,出现在面前的无论是斥候型或是重战车型都没有差别。同样都会被机械性、单方面地遭到残杀。虽然「无情女王」跟在列维奇要塞基地见到时一样,呈现未配备泛用机枪或一四毫米机枪的非武装状态,但也不能代表什么。凭斥候型的重量与功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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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区人类只要一抬脚就能踩烂或撕裂。
它就是一架能像打死虫子一样随手杀死辛,而且为了杀人而存在的杀戮机器。
比做好觉悟的时刻更早来临的──不曾有所觉悟的死亡形式。
没错。
只有死亡无论对谁来说,都是公平、蛮横──而且唐突。
辛以为自己会在这里被滚烫空气灼烧而死。他自认为能够从容接受这种死法。
就连这份觉悟与怀抱小小感伤的些许时间,都面不改色地夺走。对于已接受的死亡,拿出一个比那更凄惨的形式,逼他承认自己无法接受。
辛应该早就知道,世界是如此残酷。而现在,连这最后的时刻──都还要逼他面对。
斥候型步步逼近。
辛用一种并非基于思考而是本能的动作,反射性地站了起来。双脚无意识地试著逃跑而后退一步。那是基于生存本能的警戒与逃跑的动作。
突然间,辛强烈地觉得不想死。涌上心头的这份感情,强烈到比整个本能更令他头晕目眩。
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因为如果我死了,我会忍不住呼唤她。在临死之际呼唤她,呼唤她的名字。
而假如万一自己被「军团」窃取之后,只要不毁坏就会永远呼唤下去。
听见「军团」的──机械亡灵们的悲叹,是辛的独门异能。至今未曾发现到拥有相同异能的人。而且不同于知觉同步,目前尚未能够以机械重现。一旦失去辛,人类就接收不到「军团」的悲叹。
即使如此,万一呼唤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里……
所以,他不想死。
不想害她哭泣。
对,他不想害她哭泣,不想害她悲伤。不想因为实在无法实现就放弃。
他答应过她了。
答应她一定会回去,会跟她聊聊。自己甚至还没为伤害到她的事道歉,怎么能死在这种地方?
他不想死。
不想让她为更多事悲伤。不对,辛希望她能……
──希望她能永远欢笑。
这份思绪忽然间,明明处于这种状况下,却豁然开朗地填满了自从上次战斗到现在一直无法填补的空洞。
不能继续这样下去,自己必须有所改变。但是该改变什么,又该如何改变?该以什么为目标?一味追问、焦急而没能解惑的问题,终于写下了答案。
辛不知道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而且到现在,他都还无法想像该以何种未来或幸福为目标。
但是至少……
他希望能活得让蕾娜愿意对他展露笑颜。
如果可以,希望能跟她一同欢笑。
「无情女王」靠近过来。轻而易举、无声无息地。
辛反射性地提高了警戒。他视线紧盯对方,伸手拿起装在驾驶舱内的突击步枪,用训练有素的流畅动作拉起枪栓,装填第一发子弹,一边对打开折叠式枪托的少许动作感到不耐烦,一边将它抵肩举好。
九毫米手枪子弹对斥候型的装甲丝毫无效。即使是七.六二毫米的全尺寸步枪子弹,也会被正面装甲弹开。即使如此,并不是完全没有战斗的方法。虽然辛从未在这么近的距离,于没有掩体的状况下独力剥夺斥候型的战力,但是不设法打倒它就无法存活。无法存活就回不去。
他必须回去。
虽然就算能剥夺「无情女王」的战力,辛一样没有办法逃出这座地下洞窟,但此一念头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无论如何都得除掉眼前想伤害自己的「敌人」──这个近似于愤怒的原始感情支配了全副思维。
我不会放弃。谁要放弃了。
她可是跟我说过,叫我一定要回来──……
「无情女王」靠近过来。进入攻击距离后,又进一步往辛走来。就像玩弄猎物,又像毫无攻击的意愿。
忽然间,辛发觉到了。这声音……
传入耳里的女声悲叹──不带有攻击的一瞬间特有的高亢,以及蕴藏的杀意。
……真要说起来,这架斥候型……
是如何来到这个岩石地的?
它并不是跳越通道的崩落处过来的。因为「无情女王」是在辛看著那边时,从背后现身的。这也就是说……
静悄悄地,脚边出现一道影子。
那不是辛自己的,也不是「无情女王」的影子。是个四四方方、巨大而外型拙朴的──……
「……!」
几乎就在辛发觉到状况,猛一抬头的同时……
「──哔!」
明明就是个不具战斗用途的非武装捡垃圾机器人,哪里来这么大的胆子?
在地下洞窟最深处的城墙般岩壁,菲多一路奔驰,从岩石表面未经修整的歪斜角落没减速就起跳,以时速将近一百公里的速度猛地飞来,顺势扑到了「无情女王」的身上。
即使是斥候型,遇上重量相当的对手,而且还是以附加坠落与奔驰速率的速度狠狠撞上来,实在也吃不消。它被撞飞得脚尖离地,难看地横著摔倒在地。
眼见「无情女王」发出轰然地鸣倒下,菲多用上全身重量压住它。遭到十几吨的重量毫不留情地踩扁,白群装甲裂开,应声弹飞了出去。
由于与菲多的距离太近,它无法用肩上的机枪反击。真要说起来,「无情女王」根本连这个最低限度的武装都没有。即使如此,可能是拜战斗机器的本能所赐,白色斥候型扭动著脚部,想踹开压住自己的菲多──
『──菲多,让开!』
『辛,你别动喔!』
菲多──比起「破坏神」动作拖拖拉拉很多──向后跳开之后,震耳欲聋的炮声随之而来。
从炮声与命中几乎同时发生的极近距离内,四十毫米机炮炮弹与八八毫米成形装药弹自斜上方精确瞄准「无情女王」的脚部刺上去。引信似乎设定为非活性,虽然命中但并未爆炸,只是用庞大动能重击对手,把六只脚折断打飞。
虽说是脚部,但也有一定的重量,不会飞到待在附近的辛有危险的距离。飞散的小碎片或零件,有菲多用庞大身躯挡在前面打不到他。
发出铿啷的尖锐脚步声,「破坏神」现身了。识别标志为嗤笑的狐狸,是赛欧的座机「笑面狐」。接著莱登的「狼人」也来了。
『辛,你没事吧!』
『你还活著吧,这个白痴!』
如同菲多的突然出现,两架机体也是来自这座地下洞窟最深处的墙面,有如城墙的岩壁上,一处像是岩棚的地方。高度或距离都只离断头台几公尺远,虽然人类无法跳过这种距离,但处于最佳状态的「女武神」哼著歌都能办到。
辛正要回答,但喉咙被热气灼伤而有点疼痛。他轻咳一声清清嗓子后,才用手触碰还配戴著的无线耳麦回应:
「──耳朵很痛。」
毕竟「破坏神」的主炮是战车炮。赋予沉重炮弹秒速一千两百公尺初速的大量装药,自然也会发出强烈的巨大爆炸声。更何况这里虽然宽敞,但终究是声音会反弹的密闭空间,然后在极近距离内由一架以上的机体同时开炮。
尽管辛在听到警告时立刻摀起了耳朵,但过度巨大的轰炸声仍然让耳朵深处痛得发麻。
不过反过来说,就表示除此之外没什么疼痛的原因。
赛欧似乎听懂了,好像在笑。辛感觉到他大大松了口气。
『既然能开玩笑就表示不要紧吧,太好了。』
然后,他忽然声音有点哽咽。
『──太好了。真的,很高兴你没事。』
「…………」
辛本来想说「抱歉」,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早在将近两年前赛欧就对他说过,不要再做出害他们担心的……舍弃自己性命的行为。
辛没有好好遵守约定,他有这份自觉。虽然他是觉得抱歉……但是没有遵守约定却只会口头道歉,恐怕不够诚恳。
取而代之地,他问:
「你们是从哪边来的?」
从状况来看,只知道似乎是追著「无情女王」来的。
『喔,你那边可能被挡住了看不到,这面岩壁差不多在我背后的位置有条通道……我是不知道它们干嘛要在这种地方挖通道啦。』
「喔……」
原来是这样啊。
辛话说到一半开始咳嗽。开口说话让他稍微吸了一点周围的热气。
莱登似乎关心地皱起眉头。
『会把喉咙烧坏的,不要勉强说话啦──「送葬者」不能动了对吧?我们现在就过去。』
「抱歉。」
『叫你别说话了。菲多,麻烦你回收「送葬者」。至于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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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那架斥候型……』
「哔!」
菲多发出电子音效打断了莱登。
由于莱登当然不可能听懂,于是辛用疼痛的喉咙帮忙解释意思。
「它说其他『清道夫』就快过来了。」
『你为什么光听那样就懂了啊……它是说在离这里不远的岔路分头前进的那几架吧,收到。那就交给它们──』
『死神阁下────!』
正在说话的时候,好几架「清道夫」与「阿尔科诺斯特」从通道另一头的矩形出入口跳进洞窟来,不知为何还伴随著「海鸥」机体内蕾尔赫的大叫。
『阁下贵体是否无恙?……哦哦,这不是狼人阁下与狐狸阁下吗!』
『……呃,怎么连你都来了啊,蕾尔赫?』
『是前往此处的「西琳」联络下官的。这边的通道与自动工厂型的废物堆积场相通,下官就是从那里与各位会合的……啊,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呢。「清道夫」阁下,请快搭桥。』
几架「清道夫」走上前来,它们是改造成架桥用途的个体。这些特殊多脚机能够将加装于脚部的钩爪打进地面固定住自己,伸展架置于背部的折叠式架桥器材,在河川或峡谷上架设临时桥梁。
由于「清道夫」本身重量较轻,桥梁最长也只能伸展十五公尺左右,无法让「破坏之杖」之类的重量级机甲通行,但够让「破坏神」或「清道夫」过桥了。
架桥型即刻滑动伸展背上的桥梁,开始搭起组装好的十五公尺出头的铝制建筑物;菲多移动到「送葬者」身边。「狼人」用轻松自在的动作,跳到了这边的岩石地来。
众人呈现一片莫名和平、一如平时战斗结束后的光景。
得救了……
总算产生这种实际感受的瞬间,辛不禁浑身虚脱,当场瘫坐在地。
他到这时才发现自己口渴得很,体内凝滞著异样的热度。
『喂!』
「狼人」的光学感应器吓了一跳看向他。
莱登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吞了回去──大概是想问「你还好吗」之类的吧,但是既然没开口,大概表示用看的就知道辛状况不妙──他视线显得有些慌张,转头看向「笑面狐」。
『赛欧,你带辛先回去。菲多它们的回收工作有我看著,你们先走没关系。』
『明白,我带一半战力走喽──第一、第三、第五小队,我要加快速度,你们努力跟上──辛,站得起来吗?啊,抱歉,不行就算了没关系。你等我一下──……』
铿啷一声,「笑面狐」跳越地狱深渊降落在辛身旁。
「──收到。后退到预定位置后给我报告。」
收到已经掳获「无情女王」并救回辛的报告后,维克点点头。辛似乎受了伤,由莱登向他报告,不过从口吻听起来似乎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一会儿后,他再度接到报告。
先锋战队已后退到规定界线……机动打击群攻坚班,所有部队已确认撤退完毕。
再来就剩……
知觉同步连上,阿涅塔说话了。
她坐在一架混杂于战队里的「破坏神」上。由于必须让非战斗人员共坐驾驶舱,这架「破坏神」一次也不曾加入战斗,总是让僚机保护著。
『这下总算是抓到「无情女王」了,不过……你猜会找到什么?这个不惜传话要辛来找它,把他叫来的宝箱里装了什么?』
「大致上来说,最糟的情况就是这只是用来引出我或诺赞的计策。最好的情况则是一个惊喜──停战的方法……就现实性来说,顶多提供点情报吧,先不论是不是出于她的个人意志。」
假如「无情女王」吸收了「军团」开发主任瑟琳.比尔肯鲍姆少校的脑部构造,里面就有情报可供取用。若能套出除了她以外再无人能重现的「军团」控制系统方面的新情报,光是这样就获益良多了。
『她?……对喔,记得你们认识嘛。』
「只是讲过几次话罢了……然后呢?」
维克开启专为自己增设的操作面板,一边设定几项条件一边回应。
设定结束后,他说了:
「你那边的卖命实验也做完了吗,潘洛斯?」
伴随著像是苦笑的气息,对方回答了:
『你明知故问啊,王子殿下?──情报不是从联合王国走漏的,也不是知觉同步。』
阿涅塔没向联邦军报告与攻略部队同行的事。
只有机动打击群与联合王国军知道阿涅塔人在这里。
想必是识别记号已经被记录下来了,维克与辛遭到了攻击。
然而非战斗人员又没有识别记号的阿涅塔,在完全不加入战斗的奇怪「破坏神」里,明明持续以知觉同步与旁人通讯联络,却未遭到攻击。
「军团」没认出阿涅塔──或者是不知道她人在现场。
泄漏情报的不是联合王国军,也不是机动打击群。
知觉同步以目前来说,似乎也并未受到窃听。
维克淡定地接下去说道。
「这点程度」对他来说,还不算是背叛。
「那么,是联邦做的?」
阿涅塔似乎收起了笑意。
她散发的氛围变得凶恶尖锐,带有厌恶、侮蔑等反应混合而成的,难以形容的强烈感情。
『……不是还有另一个国家,对我的事情知之甚详吗?』
解除几项安全装置后,自爆装置的按钮按下了。经由电波发布的命令透过中继器,传送到了向天露出獠牙的山岳每个角落。
传送给潜伏于该地,背著炸药的「阿尔科诺斯特」。
为防发生维克与阿涅塔受伤或电波遭到遮断的意外状况,驾驶员「西琳」们待在座舱内待机,以备使用物理手段启动引信。为了不让「军团」夺走脑部构造资料,她们的初始命令当中,都包含了尽可能自毁而不留下残骸这一条。
所以她们没有移动。
她们面带微笑,想像著自己下次站上的战场。
接收到信号,引信启动。
高性能炸药爆炸了。
受到厚实岩盘阻挡,自爆的爆炸声没有响起,只有震撼脏腑的「隆隆……」振动传播至远方。
医护兵苦笑著说「没想到会在雪山帮人治疗中暑」要求辛安静躺著,他躺在重装运输车的车厢里一段时间,这时坐了起来。
虽说要击溃据点,但威力还不至于大到炸飞整座山岳。为防万一引起火山爆发,他们将集合地点选在这个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从这里眺望过去,龙牙大山依旧以朝天露出獠牙的威仪为傲。
即使如此,目前地底已经没有任何能用异能捕捉的悲叹之声。包括「军团」,以及为了执行爆破任务而留下的「西琳」们的声音。
阿涅塔、维克与负责封锁龙牙大山周边区域的班诺德等人似乎都已经归队。只要掳获的「无情女王」收纳完毕──为了不让它在运输过程中忽然启动,并且不让敌军接收到它的位置情报,他们将它严密地拘束于专用的屏蔽货柜里──再来就只剩撤退了。
叩叩,有人像敲宫廷房门那样敲了敲运输车的门,隔了一拍之后车门开了。
「您这次又被打得好惨呢,死神阁下。」
「……蕾尔赫。」
蕾尔赫探头进来看看,她穿著「西琳」专用的胭脂色战斗服。由于设计造型与平时的军服无异,左腰还佩带著上个时代的军刀,因此给人的印象没什么改变。整齐绑起的金发与翠绿玻璃般双眸也是。
她这副模样与传入耳里的悲叹,如今已不让辛觉得可厌。
「什么事?」
「没有,只是稍事探望。听闻阁下已经做完治疗,现在正在休息,所以过来看看。」
蕾尔赫的声调与表情都像是来闲聊似的平静,但辛看出她应该是对列维奇要塞基地的那场对话有些介意。大概是丝毫无意收回那时候说的话,但又怕是那些话拖累了辛吧。
「幸好阁下没受伤,真是万幸……不过竟然只因为温度太高就无法动弹,人类的身体果然很脆弱呢。」
「…………」
虽说是与高机动型交战过后,但那温度就连「破坏神」都动不了了,辛不认为像「西琳」这样只能搭载人体大小容器所能容纳的最低限度冷却系统,在那种环境下能够活动。
辛不禁半睁著眼看著对方,蕾尔赫低头看著他笑了。不同于以前的某次笑容,是纯粹无忧无虑的表情。
「如何呢,脆弱的人类?费尽千辛万苦死里逃生,产生了必须回来的自觉,是否让阁下开始害怕死亡了?……是否有意将战争交给我等『西琳』了?」
与话语的内容正好相反,声调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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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在继续闲聊。
那种声调与语气,像是已经猜出一半辛的答案而做个确认。
「──你说得对。」
所以,辛也淡定地回答了。
「的确,人类……我不是只为战斗而生的存在。我无法变成那样,而且还是无法舍弃人类的身体。或许就如同你所说的,我是个半吊子。」
「那么……」
「但是──」
辛打断正要开口的蕾尔赫,说了:
「那又怎样?你们的尊严与我无关。我已经决定战斗到底就是我的骄傲,这我不能舍弃。我不想活得丢脸难看。无论我适不适合或是能不能为此而活,我都无法逃离这个战场,而且……」
之所以一瞬间欲言又止,或许是因为这对他来说是一句生涩的话语。
至今他一直以为,自己不能抱持期望……不想抱持期望。
──有一天,能跟某人……
──过著幸福的生活。
「我也想跟某人共度人生。我无法从中择一……因为……」
不同于早已亡故的蕾尔赫或「西琳」们,也不同于遭到「军团」窃取的亡灵或先一步死去的同伴们。
「我还活著。」
对于这句回答,蕾尔赫笑出了声音来。
「什么都不放弃,竟然还想得到更多……这正是生者该有的,贪心到让人看了大呼痛快的强烈欲望呢。很好。」
蕾尔赫收起笑声,继续带著笑容说道。
她那透明如玻璃的翠绿眼眸闪闪发亮,与人类的眼睛有著些许差异。
「即使如此,我依然要秉持著我们的尊严对阁下宣言:人类啊,有朝一日战场将不再需要你们。」
由于为战斗而生的死者之鸟,笑著说出这种话……
于是辛简短地哼笑了一声作为回应,同时知道永远没有那样的一天。他不会让那样的一天到来。
「你试试看吧,利剑。」
?
即使接收到压制完毕的报告,毕竟龙牙大山远在九十公里外的他方。
虽说位于山顶附近,但从蕾娜的所在地连它的影子都看不到。
就连袅袅升天的黑烟也是。
虽说是击溃据点用的炸药,但威力不会大到能让整座山倒塌,想必也无法让它轰鸣振动到能以肉眼看见。所以从这么远的距离之外,就算能看见那座山,想必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因此备用阵地带的各个部队只是持续等待。等待入侵至敌境内部深处的他们王室一名成员、其率领的死者鸟群,以及并肩作战至今的战友们回来。
不久……
忽然间,覆盖天空的银云变薄了。
阻电扰乱型以「军团」而论是最小、最轻的机种。内部能保持的能源量也不怎么多。
覆盖天空的银色蝶群每当能源残量减少就飞往南方,但是没有蝴蝶再次归返,银云的密度因此逐渐减少。如同联合王国参谋院的预测,一旦失去龙牙大山据点,纵使是「军团」也无法布下多到足以堵塞天空的阻电扰乱型。
天空恢复了蔚蓝。
然后就这样过了一晚,在恐怕久违了几个月的辽阔、澄澈的碧蓝天空下,龙牙大山据点攻略部队归队了。
蓝彩浓重的夏日天空,搭配起积雪山野显得极其突兀。虽说是北方大地,但初夏阳光仍有一定的强度,突然遭受到艳阳的曝晒,积雪急速开始融解,速度快到让人担心融雪水流入的河川与流域今后可能得面临一些挑战。
踩踏著这些又黏又重的残雪,攻略部队回来了。重装运输车一辆辆停下,穿著铁灰色战斗服的处理终端们从车厢上下来。
第二机甲群的总队长,与暂时替辛代行指挥的莱登走到蕾娜跟前,敬礼之后说:
「米利杰上校,第八六机动打击群归队。」
「辛苦了,席恩中尉、修迦中尉──各位也是。接下来请好好休息。」
长官与部下之间的礼仪,总之就这样结束了。包括莱登在内,所有处理终端都顿时放松心情,有几成人员马上开始各自聊天,或是炮火支援组的处理终端跑上前来,热闹气氛转眼间笼罩了备用阵地。莱登一面轻轻挥手一面从蕾娜身边走过,席恩中尉、几名处理终端与重装运输车尾随其后。有些人对蕾娜说「我们回来了」或是「上校也辛苦了~」,也有些人只以眼神示意就径自走过,或是没注意到蕾娜,一边跟朋友聊天一边走开。
在他们当中,一个同样穿著铁灰色战斗服、系著眼熟天蓝色领巾的人走来她身边。
他似乎又做了些令人不敢置信的疯狂之举,无论是机甲战斗服还是天蓝色领巾都有很多地方被熏黑。一如平常地变得原形尽失的「送葬者」被好像一肚子苦水没处吐似的摆臭脸的葛伦与又好气又好笑的藤香从菲多身上搬下来。
即使如此,他终究是回来了。
如同蕾娜的期望。
如同他说好会回来的约定。
辛走过来,蕾娜上前迎接,放下指挥官的身分说话。
以她个人本身的话语。
笑著说:
「你说过你会回来,对吧?」
出乎意料的一击,让辛浑身抖了一下。
蕾娜认为自己有面带笑容,然而内心的愤慨以及笑容背后散发的氛围却是欲盖弥彰,只是蕾娜看不到自己的脸所以没发现。
「呃……我不是回来了吗?」
可能是伤到喉咙了,声音有点沙哑。
由于蕾娜早就听说过原因了,所以更是生气。
「关于掳获『无情女王』的经过,我已经听莱登报告过了。之后的诊断,医疗班也跟我说过了。真要说的话,你现在不就是因为医护兵不准,所以还是由莱登代行指挥吗?」
辛一时哑口无言。
他一瞬间视线越过蕾娜飘往后方,大概是在找莱登本人吧。不过莱登八成也是早就猜到,所以才会早早走人。
辛斟酌了用词半晌──应该说从蕾娜来看是在找藉口,结果似乎没找到,垂头丧气地说:
「抱歉。」
「就是啊!辛你真的是每次都爱乱来……!」
蕾娜才不管什么因为有必要,或是迫于无奈。
她说了「你一定要回来」。
辛也回应了「我会回来」。
既然如此,他就有义务非回来不可……蕾娜再也不会准许他做出擅自送死的行为。
更何况,如果他真的一个人死掉……
一阵巨大的感情忽地从胸口深处涌起,蕾娜感觉到自己哽咽了。她勉强吞下险些夺眶而出的泪水。
昨天,当她听莱登说出整件事情时……即使知道最后辛得救了,她仍然不住发抖。
「你害我担心死了,真的……只要想到要不是你正好人在『无情女王』前往的地点,或者如果救援慢了一点,说不定你已经死了……」
「…………」
「不可以再这样了,你不可以再做这种傻事。请你多依赖一下同伴,不要选择自己一个人牺牲生命──绝对不可以再这样了。」
「……抱歉。」
然后,辛忽然促狭地笑了。
那是许久没有看到的,无忧无虑的笑容。
「蕾娜你才是,后来应该没做什么危险的事吧?」
蕾娜吓了一跳,全身僵住。
「……当然没有。」
「真的吗?我晚点会问西汀或是谁喔。」
「西汀是站在我这一边的,才不会老实告诉你呢。」
蕾娜摆著架子说,结果辛加深了眼中的笑意。
「你这样说等于是承认了。」
「咦……啊!」
看到蕾娜会过意来用双手摀住嘴巴,辛摇晃著肩膀吃吃笑起来。
「你不是说过会等我回来吗?」
「…………」
被辛这样回嘴,蕾娜板起脸孔生闷气,他毫不介意地乘胜追击。
「你明明说过,却做出可能会送命的危险举动?」
「…………辛你最讨厌了。」
无话可回。
虽然无话可回,但蕾娜又不甘心保持沉默,于是只说了这么一句,让辛更是忍俊不住地笑了起来。
蕾娜气呼呼地转身就走,辛隔著半步距离跟来……不肯追上来。蕾娜拿他没办法,放慢脚步主动跟他走在一起。
她抬头看著身旁的人,看著回望自己的红瞳说了。
这次带著发自内心深处、只有喜悦之情的微笑。
其实,她早就想讲这句话了。
自从两年前,只能说「不要留下我一个人」的时候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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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场说著再见送行,连一面之缘都没有的别离开始。
一直到现在。
既然为他送行了,那么之后……
希望能这样说……
笑著……
迎接他。
「你回来了。」
抬头看著的红瞳,稳重地微笑了。
「嗯……我回来了。」
两年前,两人连一面之缘都没有,只知道对方的名字就别离了。
半年前,两人都存活下来,在同一个地点交谈了。
三个月前,两人在抵达的地方重逢,终于见到了对方。
还只是见到而已。
而现在……
今后,他们终于能靠近对方了。
无论有什么无法让步的事物,有什么无法相互理解的部分,如何地南辕北辙,即使如此,还是能够为了相伴左右而努力不懈。
两人没说出口,但是──都明白了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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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旭日不升,是为永夜 终章 甜蜜的家
按照人家告诉他的住址抵达的房屋,大到实在无法置信是一户人家的宅邸。
辛站在严格划分内外区域,彷佛以长枪排列而成,高耸到带有拒绝之意的大门前,仰望著那幢宅邸半晌。
前帝国贵族将帅门第之冠,诺赞侯爵之家。
即使如今已将领地与爵位返还政府,这个过去支配过帝国的大贵族之一仍然拥有远远超出一个地区的广大私有地、几家企业以及对军方内部的潜在影响力。
自称是他祖父的老人,如今正是这个家族的大家长。
虽然只离开基地两个月多一点,不过一回来,还是会觉得回到家了。
两个月之间季节已经完全进入夏季,从敞开窗户吹进来的风和煦宜人。受到基地周围的绿意降温,风中带有青翠的草木芬芳。
蕾娜一边感受著这舒适的风,一边将目光从窗外拉回办公室内。演习、整备与许多人的谈话声形成基地喧哗热烈的日常喧嚣,随风飘进室内。
「接下来大概有一阵子没有任务,似乎可以好好休息了呢,维克。」
视线对准的前方,维克坐在会客沙发上耸耸肩。
「但我想趁这阵子尽量替『阿尔科诺斯特』做演习与调整就是了。毕竟联邦西部战线与联合王国的地形大有不同,想必会发生意想不到的负荷或状况。」
就跟第八六机动打击群受派前往联合王国时进行过的调整一样。专为联合王国雪地战场打造的「阿尔科诺斯特」恐怕无法直接搬到联邦使用。
只是……
可能是忧心之事写在脸上了,维克瞄了蕾娜一眼,接著说:
「『西琳』如同在联合王国的运用方式,除了任务与演习之外都会停止运转,收纳在机库内。至于演习,我也预定借用远处的场地,而非这里的演习场……不会增加诺赞的负担的,所以你别露出这种表情吧。」
被他这么说,蕾娜苦笑了。
难道自己就真的这么一脸担心吗?
「谢谢你这么贴心,维克。」
「毕竟诺赞的搜敌能力是真的很宝贵。要是在战斗以外的时间给他造成负荷,万一把他身体搞垮就糟了……不过如果只有蕾尔赫一人的话,似乎不会造成什么负担。」
「是的。」
经过蕾娜与蕾尔赫死缠烂打地一再追问「真的不会吗?」「阁下没有在硬撑吧?」,感觉应该是真的。
其实蕾娜是觉得辛罕见地嘟哝「我讲话就这么不可信吗?」的样子有点可爱,所以忍不住多问了几遍,不过这是秘密。
「以联邦的立场来说,应该也希望能控制或是以机械重现他那能力吧……假如尔等准许,我可以用我的方式做些试验。」
由于维克用一种毫无干劲、摆明是开玩笑的口吻这样说,于是蕾娜也说:
「不行。」
「我想也是,早就知道了。」
王子殿下也毫无愠色,耸了耸肩。
蕾娜心想,归国前扎法尔王储交给她一份篇幅超长、名为「对维克的禁令一览表」的事,可能还是别告诉他比较好。
毕竟那份清单可是在封面用红笔写著「假如你看到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维克。不准做里面写到的事,全部都不准。扩大解释也不行」。该怎么说呢?威胁度增加了一倍。而且还加上王储殿下与国王陛下的亲笔签名当成临门一脚,实在太可怕了,提都不敢提。
除了开发「西琳」之外,这个人到底还做过些什么好事?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但她还是不敢问,所以只是想想就算了。
「维克,你说你只要一般将校的待遇就好,不过……实际上住过几天,有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呢?有什么要求的话,我可以在能力所及范围内做改善。」
联邦对联合王国提供的兵员派遣结束后,这次换成联合王国向机动打击群提供兵力,指挥官就是维克。目前他以「阿尔科诺斯特」部队指挥官的身分隶属于作战指挥官麾下,以中校阶级编入机动打击群的指挥系统。
身为中校的他,住的当然也是校官用房间,与尉官级的处理终端们有所区别,但是──他虽身为军人但终究是王族,蕾娜担心居住环境无法令他满意。
「基地尚且不论,即使在联合王国,最前线也是不分王族平民的。我对居住的房间也没有任何不满。虽然一看就知道是赶工建造的,但算得上是不错的基地。只是──」
「只是什么呢?」
「好热。」
听他用一种受够了的语气这样说,蕾娜先是睁圆了眼,然后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的确。
维克在大陆北方的联合王国出生长大,而且在阻电扰乱型的超重层展开下,直到日前都还待在下雪的战场,突然被丢进这种初夏气候是会有点难受。
「用不著取笑我吧,你要不要趁著大冬天到我国来看看?异邦人说连灵魂都会结冻,一致好评呢。就连我国国民也是这么说。」
「不好意思。呃,我也很希望有一天能去观光。」
等有朝一日这场战争结束,到时候……
「嗯,欢迎你来。到时候我看你也会想念起这种热天气。」
蕾娜欣然微笑了。
「好的,有一天一定。」
然后她说了:
「机动打击群第一机甲群──诺赞上尉等人于本次派遣任务结束后,将暂时脱离战斗任务。这是因为接下来他们要休假一阵子,并且转往邻近城镇的教育设施……」
「我听说了。应该说你不是也从昨天开始放假吗?好像听说齐玛曼大总统邀请你过去?」
「是的,因为大总统是辛与莱登他们的监护人,出于这层关系才会请我到家里……辛、莱登还有芙蕾德利嘉都先回去了……然后辛今天……」
蕾娜微笑著让目光低垂。
辛已经拒绝这件事很久了。
这次是他第一次主动表示想跟对方见面。
「去了他祖父的──诺赞侯爵的府上。」
大厅的深处,高挂著手持长剑的无头骷髅徽章。
对辛来说岂止眼熟──熟悉不已的徽章,让他不禁驻足抬头端详。
那跟辛作为个人标志原型的,哥哥的识别标志如出一辙。
「那是自诺赞家始祖代代相传的徽章。」
走在前面带路的老管家折回来说道。这人穿戴著古意盎然的燕尾服与银框单眼镜,背脊严谨耿直地挺起。看来这位老人也一样习惯走路不发出脚步声。他像个静悄悄的影子,滑行般走路。
「过去老爷分别赠予您以及您的哥哥,作为生日礼物的绘本也是以这个图案为封面。绘本的内容是将始祖的丰功伟业改写得简单易懂,成为给孩子阅读的童话故事……虽然您的父亲逃亡到了共和国,但是会定期寄信过来。老爷碍于家规不曾回信,但还是寄了绘本聊表祝贺之意。」
「…………」
「又听说虽然您的哥哥并不是那么中意,但您相当喜欢那个绘本……我听说您自从在共和国从军时开始,就使用骷髅图案作为座机的识别标志,莫非您还记得这个图案?或是对它有著某些感情?」
「……没有。」
对于老管家流露出少许期待之色的询问,辛轻轻摇头作为回应。他不记得了,还没能回想起来。至少目前还没有。
不过,雷应该是记得的。
记得他曾经念给年幼的自己弟弟听──过去的自己曾经特别喜欢过的绘本。
雷为何要将这个徽章画在自己的座机上,当成识别标志?如今,辛终于明白了。
过去他以为,那像是在讽刺半死不活的自己。
重逢而得到哥哥帮助后,他只觉得疑惑。
如今他终于明白了。
哥哥。
你……
其实从来没有恨过我,连一次也没有。
「辛现在应该已经见到爷爷了吧?」
先锋战队所属的第一机甲群从昨天开始休假,可能是因为这样,基地里没几个熟面孔。
过了中午的餐厅有些冷清,赛欧一边在窗边阳光照临的餐桌吃较晚的午餐,一边说道。坐他对面的可蕾娜瞟了他一眼。
家人与故乡都遭到共和国剥夺的八六,即使休假也没有能回去的家。虽然也不是没有人像辛一样作为移民的世代较浅,还有一些家人尚在人世,但也只在少数。所以休假的人大概都不是回家,而是去邻近城镇玩乐或是购物。
莱登与芙蕾德利嘉先回恩斯特的宅第去了;安琪陪著还不熟悉联邦市区的达斯汀买东西。
可蕾娜坐在对面座位上,一句话也不说。
她面前摆著食勤人员发挥厨艺为他们接风的午餐,
(继续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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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动也没动一下,好像在为什么事情挂心。
为了不在这里的某人。
赛欧看看她,苦笑了。
「你不用露出这种表情啦。他说今天只是见个面,我看很快就回来了。」
辛几乎不记得对方是谁,但对方认识他的父母亲。
至今与祖父见面,对辛而言只是让他重新确定失去的事物一去不复返。只是让他体认到,他无法记得那些人事物。
但现在不是了,辛认为即使无法完全一如往昔,但那仍是取回失落事物所需的时间。
他想取回那些事物。
想必是因为有了这种想法,辛才会去见至今拒绝见面的祖父。
「别担心啦,目前还只是去见面而已,很快就会回来了。」
「……可是……」
可蕾娜讲到一半欲言又止;赛欧似乎能明白她想说什么。
目前,辛还会回到跟他们一样的地方。
明天,也许就不是了。即使明天依然如常,总有一天……
那一天迟早会来临。
虽然这并不代表建立的情谊断绝,甚至不代表别离;但总有一天,他们的归宿与目标将会分道扬镳。
如果在第八十六区逝去,就不会来到这里了。即使逝于不同时刻,却是死于同个地方,而且都注定一死。所以,他们想都没想过会有这种情形。
想都不用去想。
但是,因为他们活下来了……因为他们还活著,所以……
「可蕾娜,我们也一样喔。」
「…………」
「虽然目前一无所有,但还是得好好想想才行。想想以后要做什么……希望能慢慢成为什么样的人。」
让人带路走进会客室后,似乎等待已久的人影无声地站了起来。
两人。
一位是黑发几乎变白、黑眼如鹰、体格高大健壮的老人;另一位正好相反,是位圆脸、将白发高雅地绾起的慈祥老妇。
老人──诺赞侯爵开口:
「你就是……」
问句中微微带有恳求的声调。
那种语调让辛一时无言以对。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只是轻轻地,低下头去似的点了个头。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这件事实让辛略为抿起嘴唇。虽然他早就知道八成如此。
毫无感觉。即使见到这个自称祖父的人,他还是没有半点感慨。
可能光是以血缘为依据,对他来说仍然太生疏了。这件被迫体会到的事实──令他有些哀伤,内心抑郁惆怅。
不同于辛内心的纠葛,诺赞侯爵「哦哦」叫了一声,漆黑眼睛闪烁著泪光。
「你长大了,而且果然像他们。既像吾儿雷夏,也像迈卡家的千金。」
「发色与个头虽然是诺赞的血统,但相貌五官应该是像了尤娜。眼睛的颜色也是。」
老妇彷佛怀念过往时光般露出微笑,跟著说道。圆眼镜底下有著血一般色彩的红瞳,代表焰红种的特徵。
听说辛的祖母──诺赞侯爵的妻子早已过世。由于都说帝国贵种之间最忌与其他色彩混血,所以此人想必不是他的妻子。
看到辛困惑地回望著他们,「喔喔。」诺赞侯爵点点头。
「这位是葛妲.迈卡女侯爵,她是你母亲的母亲──就是你的外婆……我想既然有机会,就不妨大家都见个面。」
迈卡女侯爵微笑著致意。「那么……」诺赞侯爵嘴角微露笑意。
「从哪里聊起好呢?话虽如此,我们对你而言恐怕只是初次见面、除了血缘之外没有半点关系的两个老人。一开始见面,我想你应该有很多不能说出口,或是不想被问到的事情吧。」
「首先呢,这样好了,我们喝杯茶吧。你喜欢吃甜的吗?我带了我家温室草莓的果酱来了,你回去的时候就带一点当礼物吧。」
对于这个面带微笑的问题,辛明白到对方是在等他回答,于是一面斟酌用词一面开口。
对方与他之间的距离,仍然远到需要斟酌说话用词。即使如此还是得回话,才能让对话维系下去。
辛目前还无法心生任何感慨,对方就只是刚认识的外人罢了。
即使如此……
因为这两人代替辛,记得父亲与母亲的──自己所不知道的幸福模样。
「……我不是很喜欢甜食。不过队上的吉祥物,或是长官,应该会很高兴……谢谢你。」
诺赞侯爵面露微笑。
「也是。刚开始,我们就聊这些话题吧……今天的晚餐厨师长想配合你的喜好,问题是对你喜欢吃什么一无所知,伤透脑筋之后只好在走廊上偷听我们说话,我们总得提供点线索吧。你会留下来吃过饭再走吧?乾脆今明两天就住下来也行的。」
「……不了。」
不知为何辛能够明白,这番听起来心平气和的话语,其实是祖父鼓足了勇气的发言。
这让辛不知不觉地──自然地展露笑颜,他摇摇头。
在大规模攻势中失去家人的「她」,休假时也一样无家可归。所以今早恩斯特说过,派人去接赛欧他们时会一起招待她到家里玩。
辛要回到蕾娜所在的地方。
「我今天要回去……因为有人在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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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旭日不升,是为永夜 后记
极光真是让人向往啊!大家好,我是安里アサト。
不过在联合王国篇根本没用到极光就是了。难得写雪地战场的说!还有钻石尘,其实我也还没看过呢。
据说以前人们认为极光是北欧女神华尔秋蕾的铠甲光辉,因此我本来想让华尔秋蕾也就是「女武神」的驾驶者机动打击群与极光现象同台演出,结果还是有很多不可行之处。题外话,辛等人在ep.2、3的战队名称为「nordlicht」,就是北极光的意思。明明从那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了,却没能用上真是有够不甘心。总有一天希望可以卷土重来……!
……呃,雪地战场有很多问题太难解决,还是算了吧……
开头的丧气话就讲到这里。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为各位献上《86─不存在的战区─》第六集〈─旭日不升,是为永夜─〉。
这是联合王国篇完结的一集,但却让大家等了这么久,真是抱歉……这次又是……应该说这次是有史以来辛迷失方向最夸张的一次……
辛你好歹也是主角,是不是该差不多一点了呢?嗯?(对角色施加压力的作者)
.地狱之门
第一八八页第二行是但丁《神曲》中的一段,引自谷口江里也译(j出版局,一九八九年三月初版)第二十八页。由于无法注记在本文,特此注明。(注:中译引自《神曲1:地狱篇》黄国彬译,九歌出版社,二○一九年四月订正版九印,第一三三页)
.座天使
大家最喜爱的潘加朱姆。
没听过的读者请搜寻看看。不过原型其实并非潘加朱姆,而是如同作品中维克所说,是中世纪守城军的防卫武器就是了。另外后文提到的活鸡地雷与地雷犬也都是真实存在的计画与军武,有兴趣的读者不妨查查看。
.第三章后半的那个
辛这人真是的,ep.3之后明明吃了一堆苦头却又忘记了,「女武神」驾驶舱内的发言可是会被任务记录器记录下来的喔……而且作战后还有义务将纪录资料连同报告书呈交给长官呢……
祝他好运。
最后进入谢词的部分。
责任编辑清瀬氏、土屋氏,高机动型最后会呈现那个形态,以及第四章结局能以现在的形式完成,都得感谢两位的指点!
しらび老师,包括同时发售的电击文库magazine四月号封面在内,您这次又提供了这么多美丽插画,真是看得我目眩神迷。辛与蕾娜站在一起的模样更是……!
i─4老师,获得您提议的「女武神」那个机关!虽然形状稍微有所改变,但我拿来用在高潮情节了!
吉原老师,现在应该正好来到小说版第一集情节的第一个高峰了吧。您追加的凯耶插曲,凯耶实在是可爱到不行……!
然后是赏光买下本书的您,感谢您一直以来的支持。
在ep.4总算开始编织重逢之后的故事,然而辛与蕾娜面临到两人还只是产生了邂逅,其实互相没有半点了解的事实,之间发生的纠葛、困惑与误解也在本集告一段落。两人将会各自得出何种结论,还请各位读者继续见证下去。
啊,系列还没有要完结啦。故事还很长,请各位读者继续关注。应该说下次ep.7就真的是轻松回了,敬请期待!没在骗你们,我是说真的!
那么,愿本书能暂时将您带往地狱之门的后方,跨越寒冰原野进入泥犁地狱的哀叹战地,前往心存困惑但仍继续前进的他,以及惶惶不安但仍为他送行的她身边。
后记执笔中bgm:ロストワンの号哭(nerufeat.镜音リ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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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旭日不升,是为永夜 a店特典 因为有你在·辛篇
图源:猫箱
翻译:米瑟冈萨斯
由于是初次拜访祖父家,在谢绝留宿的请求后,辛回到了书面上的监护人一厄伦斯特的私邸。
打开玄关的门,先前回来的同伴们与弗雷德莉卡,还有被厄伦斯特邀请来的蕾娜,怀着笑容出来迎接他。即使回到厄伦斯特的宅邸,他也未能让感受到回家的感觉。
也不知道为什么,蕾娜的眼角似乎湿润了,至于原因的话,可能是对女仆特蕾莎做的共和国料理感到怀念。
对辛而言,那是诞生了他的祖国,是个他并不对之存在故乡意识的国家。尽管如此,那也是蕾娜的祖国,……是令她怀念的故国。
忘却吧,舍弃吧。……那并不是轻易就能说出来的话语,他至今仍然深切体会到。
共和国是迫害的一方,作为被迫害的一方,机动打击集群中的八十六恐怕还在担忧着……也几乎无法为故乡的毁灭而哀叹。
只是他没有注意到,其实已经擦肩而过很远了吧。
从今往后,得尽量意识到才行。他思虑万千。就如那天蕾娜在雪原战场上所说的,他打从一开始就不在意。
客厅的大桌子上摆满了弗雷德莉卡喜欢玩的纸牌游戏,他中途加入进去。与查看战域地图和作战书时不同,一直盯着扇形展开的手牌的蕾娜,她那张在随处可见的、显得无忧无虑的少女的脸,自然的洋溢出微笑。暂且不论在先前作战中右手受伤还未痊愈的弗雷德莉卡向他肆意撒娇,在纸牌游戏中惨败,然后不像大人一样垂头丧气的厄伦斯特也有些……非常的郁闷。
在晚饭收拾结束后加入游戏的特蕾莎,她那副集中火力轰炸厄伦斯特的样子也令人有点畏惧。
不久之后,夜晚已深。弗雷德莉卡开始昏昏欲睡,娱乐活动也就此结束。
「那么晚安了。辛」
「嗯。晚安」
领着蕾娜到特蕾莎准备的客房,互相道过晚安后他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与军队和八十六区中狭窄的床相比,这张床要大得多,他就一头扎进还还不是很习惯的床上。
他突然意识到。
厄伦斯特的宅邸拥有比居民数量还要多很多的房间,剩余的房间就当做客房使用。不如说给予辛他们居住的房间原本就是客房来着,因为那里的环境最安静,所以同伴们就让辛住到空房的附近。
也就是说。
辛被给予的私人房间,只与蕾娜的客房隔了一面墙。
在意识到的那一瞬间,他的内心涌现出一股说不清楚的安心感。
……隔壁。
就在他的旁边,她不会再突然消失。不会被不讲理般,无情地夺去。
不能抛下她。
事实令他格外安心。当他放下高度的警惕后,袭来一股将近强制性的,令他难以抗拒的强烈睡意。
意识迅速落到消失的边缘,此时回响在他脑海里的,是感官同调的另一边,那如银铃一般的声音。
——我不会丢下你的。我一定会等着你。
因为被她那样说了啊。
今后,他也一样会等着她。
两年前,他以为是最后一次交谈的话语,再次回响在脑海中。
——不要丢下我。
如果现在的我,在那个时候。
会给出不一样的回答吧。
最后,思考着的辛,就在心满意足的情况下,堕入睡眠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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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旭日不升,是为永夜 g店特典 因为有你在·蕾娜篇
图源:猫箱
翻译:米瑟冈萨斯
因为完成任务的关系,在机动打击集群迎来首个休假的蕾娜,受辛他们的书面上的监护人一联邦大总统厄伦斯特·齐默尔曼邀请,造访他的私宅。
宅邸位于联邦首都圣耶德尔的一处幽静的角落。充满着优雅感。虽然身为大陆最大的超级大国的最高当权者,但却居住在简朴的住宅中。赛欧、科莲娜、安珠,还有先前回来的弗雷德莉卡与陪她回来的莱顿,和厄伦斯特一起出来迎接。
而该和弗雷德莉卡与莱顿一起回来的辛,好像还在祖父家中没回来。出迎的弗雷德莉卡不知为何稍微噘着嘴,苦笑着的莱顿解释说,由于在龙牙大山据点攻略作战中受了伤的原因,挨了厄伦斯特家的女仆特蕾莎的一顿稍微长的说教。
与辛联络后得知,他要在祖父家吃完晚饭再回去。所以在他缺席的状况下,大家吃了晚饭后就在客厅谈话和玩游戏。特蕾莎做的料理都是共和国传统式的,蕾娜在不知不觉中变得眼泪汪汪。不久后,辛就回来了,出去迎接的弗雷德莉卡,在右手受伤还未恢复的情况下就对着辛肆意撒娇一番。在纸牌游戏中告负的厄伦斯特,像没有一个成年人应有的气魄一样,感到灰心丧气。
不久之后,夜晚已深。就在弗雷德莉卡开始昏昏欲睡的时候,欢乐的时光也结束了。
是为了蕾娜的到来而准备的吧。在被给予的客房中,躺在统一是女性向的柔和色彩布料的床上,蕾娜将身体托付于很早前便袭来的睡意,回忆着今天一整天发生的事情。……快乐、幸福的一天。只要一直这样持续下去就好了。每个人都露出笑容。就连辛也是,尽管他的感情表现得很淡漠,但即便如此。
自己突然注意到。
蕾娜被给予的这间客房的旁边。
带引她到客房的辛,转身便走进了隔壁的房间。准备要睡觉了,其他人也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所以说,那间房间也就是辛在这座宅邸中的房间吧。
也就是说。
蕾娜所在的房间,只与辛的房间隔了一面墙。
在注意到的那一瞬间,蕾娜不知为何变得满脸通红。
所有人熟睡后,周围一片寂静。或许也正因如此,她才觉得自己能够感受到。墙对面的动静、气息,以及比她的还要稍微高一点的体温。
其实这只是蕾娜的错觉。虽然作为大总统的私宅来说显得狭小了一些,但也不是能随意听见隔壁房间声响的简陋建筑。更何况是原本就有不发出声音的毛病的辛的动静和气息之类。
但。
——说起来,或许。像在如此近的地方度过一夜,还是第一次呢……。
捂住升温的脸颊,嘴上不能说出来,只能在心里嘟囔着。
虽然在同一座军事基地中生活了几个月,但毕竟是大校与大尉。不仅房间离得远,日程安排上也出乎意料般不适合,即便是在吃饭时和自由时间内的私下对话,周围也总有眼睛在盯着。
但是,今天不一样。第一次。看到了穿便服的辛、……和他那张轻松表情的脸。
不论是在基地还是战场,都完全没有见过的私下生活的样子,放松警惕,略微懒散的样子。既不是东部战线的无头死神,也不是机动打击集群的战队总队长、——要说的话,那就是真正的辛。
那副模样的他很新鲜、……但总觉得不放心。
对于他摆脱了立场与职责,完全进入私人空间的事实、……与自己正在不断靠近,不知为何心跳就加速了。
在深夜的寂静中,那阵声音不可思议般变得大声起来。总觉得是这样。
——该不会,辛没有听见吧……!?
越是朝这方面去想,心里就越不能平静。蕾娜将充满花香的毛毯盖过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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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旭日不升,是为永夜 虎穴特典 曾一起看过极光
图源:猫箱
翻译:米瑟冈萨斯
虽然明天将再次奔赴前线,但从七年前就几乎将所有的时间用于和〈军团〉作战的维卡,此时既没有做好相应的准备,也没有什么感慨。
几乎没有私人物品,既奢华、又显得空荡荡,将连行李都没有的、位于王城的自己房间搁置一边,维卡打开月光照耀下的阳台大窗,走了出去。
在气温不会上升的夜晚,阻电扰乱型被迫解除它那厚重的银色云层。也只有此时才能看到,头顶的夜空宛如在银狐毛皮上点缀着雪花的夜之女王的衣襟一样。
即使气温再怎么下降,也真不愧是在这个时候才能看见的景象。
仰望着与寒冷的大气不相称的初夏的星宿,维卡回忆起。
瑞谢丽特。
曾经是他乳兄妹的那名少女,在以前,当因为年幼时无关紧要的争吵与不和,伤了之间的感情时,如果找到‘那个’并告诉她的话,她就会忘记哭泣和时间,看得入神。她就是那样的少女。
虽然有着报春鸟的名字,但也喜欢着冬天的少女。
联合王国能冻结灵魂的严冬。
即使在如此严酷的季节中,也能寻找到值得去爱的东西、……热爱着这个世界的少女。
……哪怕是在同一个地方,所见的也并不一样。
当她意识到绝望时,如果她还活着的话,大概还会再来观赏吧。
但她的回复,已经永远无法得知。
听见轻声踩过薄雪的声音,维卡的视线向后移去。
俯视着庭园内,在星辰之影落下形成的非常淡的影子之中。静静站着的是宫廷佣人打扮的、四十岁左右身材娇小的翠水种émeraude女性。
是他熟识的面孔。
虽然记不太清楚,但在他懂事之前。
「玛蒂娜martina」
是曾经作为他乳母的女性。
也是瑞谢——瑞谢丽特的母亲。
「维克托殿下明天就将进行亲征,请保重贵体,冰雪女神一定会保佑您的。」
玛蒂娜作为王城的侍从被严厉教养过,看着从角度和时机来说简直就像机械人偶一般行使正确礼仪的玛蒂娜,维卡耸了耸肩。
「是啊。毕竟是下次了,不能做出惨败的样子,然后再次逃跑了。」
「不。……请您这次要平安回来。对我而言,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这次并不遵循王城的礼节,她用的是尽可能的将头叩在地上的势头。
含泪哽咽的声调。
是代替母亲迎接他从战场上回来的女性的声音。
她的女儿还在的时候、……服丧完之后就。
「殿下。……那孩子——瑞谢丽特她,现在还在辅助您吗?」
「……是啊」
他实在不敢说已经忠勤到失去脖子以下的‘部位’这种话。
她是母亲——玛利亚娜王妃亲密的侍女。
玛利亚娜王妃留下维卡逝世时,她也抱着还在吃奶的瑞谢。
是个仅仅因为这个理由,便将自己和独生女的人生全部买下的女性。
而最终的结果,就是独生女被改造成模仿她样子的行尸走肉。
虽然维卡觉得自己被怨恨是理所当然的,但自从玛蒂娜失去瑞谢丽特的七年前开始,她从未没有露出过像那样的姿态。
明明又要当着她的面前,带着她的女儿的遗体前往战场。
「抱歉。现在还不能把女儿还给你。」
「不」
玛蒂娜看着他,紧闭着嘴唇,摇了摇头。
「不是的。孩子,是总有一天会自立的。是迟早会飞到父母所不知的世界的」note
译注:这里用的自立是巣立つ,除了前者的意思外,字面上是小鸟长大后飞出巢穴的意思。
归还女儿什么的。
她完全不期望。
「虽然那孩子离开我的手稍微早了一点。但从我的手离开后,飞到了殿下的手中。只是有些可惜了。……因为那孩子原来就不拥有能够赐予这种荣誉的身体。」
维卡是紫瑛种,是王族。而瑞谢……她的女儿瑞谢是翠水种,是隶民。
别说是侧室,就连爱妾都不能当。
伊狄纳洛克一族是仅存的,持有紫瑛种异能的血统。无论理由如何,也不能让异能遗失。纯血不能用其他颜色来玷污。
更何况这只是王子自己的私情。
「……对不起」
「不会。这也是那孩子所希望的吧。……那样的话,我也只能目送而已了。」
希望飞走的小鸟,能获得最起码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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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旭日不升,是为永夜 蜜瓜特典 不爱学习的死神
图源:猫箱
翻译:米瑟冈萨斯
「……诺赞大尉」
经历了漫长的沉默后,维勒姆·埃伦费里德参谋长说话了。对于不喜欢被人察觉内心的辛来说,这是很罕见的行为,而这点谁都非常了解。
维勒姆的下一句话,让人目瞪口呆。
「你的学习能力好像有点不行啊?从联邦的多足战机——〈瑞根丽芙〉任务记录器中的发言记录来看,你该不会又把知识还给老师了吧?」
在维勒姆参谋长与列席的将官们视线集中的地方,辛就坐在临时摆放的折叠椅上,像冻住的冰雕一般保持着姿势。
一名将官就像是要见识见识孙子的恶作剧结果的祖父一般,按下手旁的全息窗口显示的播放按钮。
折叠椅上的冰雕似乎痉挛了一下,但维勒姆参谋长暂且无视了。
「诺赞大尉。的确你也十八岁了,在这样的年纪也能够理解。但理解是一回事,在作战中能够再谨慎一点吗?小老弟啊,你知不知道播放这个记录的时候会议室的气氛是怎么样的啊?」
毕竟在场的都是将官级别的——都是些迁升至军队最高位的军人。
经历了持续十年的战争,虽然将官的平均年龄比以往的要年轻很多,但几乎所有人都处在抱孩子的年龄。或者说二十多岁还没有妻儿的,只有作为准将的维勒姆一个人了。
虽然他们之间的年龄都相差不多,但已经到了充分掌握区分、责任和脸面的年纪了。不能像曾经青春时期那样胡乱来,而且也是能悄悄回忆起青春时期有着一部分暴走记忆的黑历史的年纪了。
所以当时的那句直白的青春台词。
啊啊。
怎么说呢。
总觉得年轻真好啊……
之类的,全体将官都瞪大了眼睛,毕竟太超现实了。
同样听了记录的格蕾特,觉得实在太有青春气息,不能像上次那样在任务报告时搞公开播放的恶作剧了,还沉沦在办公桌上无法自拔。
而如今将官们汇集一块的会议室的惨状,也与其相差无几。
「哈哈哈。大尉也处在青春最旺盛的时期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冷静一点啊!这不是想起了真诚告白然后被甩的过去了吗!」
「艾米……现在就想见到艾米……我想吃你做的苹果派……」
「记得给我打电话。不要哭鼻子了。大家都想要回家。」
「那个小姑娘……哪天如果我的女儿也像这样被从身边偷走了……索性就……!」
「……果然对人式三十毫米机枪哪怕威力过剩也无关紧要的吧?」
「……这回大尉可谓是受害甚大了。你可真的要注意一下啊。拜托了。」
「说两遍是因为真的很重要。」
「我先说明,维勒姆你在大尉这个年龄左右的时候,我也提醒过你要谨慎一点。你不也一直绕着格蕾特——」
「这么一说的话,我想起了前辈和夫人开始交往的契机呢。寄出去的情书里的内容」
「!?你、你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前辈的文才很优秀,所以想看一看写的是什么内容,让我的文章参考一下吧。但我忘记了。……应该顺便做个复印才好的。」
「什么顺便啊!真是的你这家伙……!」
「埃伦费里德准将,还有阿尔特纳少将。你们另寻场合解决吧。」
「这就生气了呢。阿尔特纳你这样无论如何都不行的吧。如果是给心仪的女性写下自己的倾慕之情,即便自身再笨拙也应该通过语言来表达,这才是帝国贵族男子应有的姿态啊」
「话说回来埃伦费里德,你这家伙也能给别人写情书么……不如说你会写情书还真是意外呢。」
顺便一提,在桌子的那一角已经开始争得面红耳赤了。
除了快要吵到打起来的那一角以外,其他人不是被自曝笑得趴在桌子上,就是想到了故乡的配偶而勾起思乡之情;其中的某个人似乎脑海闪过黑历史,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年龄最高的老少将露出似乎是要见证孙子的恋爱之路一般的表情,高高兴兴地拿出糖果;而作为西方方面军总指挥官的中将,就一直忍俊不禁到面部抽筋的程度。
身为将官的威严,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果这次会议的会议记录被泄露出去的话,搞不好会军心动荡。
所以会议记录这种东西,一开始就没有准备。
而应该是目睹了眼前这幅惨状的唯一局外者,辛却依然像一具冰雕一样不为所动。
也不知道到底是同情还是什么,总是追随参谋长的副官现在绕到辛椅子的斜后方,悄悄低下身子在辛的耳旁低语。
「大尉,等下我会悄悄告诉你删除数据文件的方法。」
「我听见了哦少尉,不能堂堂正正地教人干坏事。信不信我把删除手续改了。……说起来啊」
哼,维勒姆参谋长冷哼一声。
「作为主角的大尉没有听进耳朵里呢。……还不说出真心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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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志短篇 电击文库magazine19年5月号 佩尔舒曼少尉与机动打击集群的某一天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米瑟冈萨斯
翻译:米瑟冈萨斯
前言:本短篇叙述的是,某场战役结束之后……回到联邦基地的包括蕾娜等人在内的第八十六独立机动打击集群里发生的方方面面的故事。借用本短篇主人公佩尔舒曼少尉的视角,带领大家一睹熟悉的角色在战场外不同的一面。
军队的早晨来得很早。
机动打击集群本部、吕思特卡莫尔基地队舍最上层排列的走廊内,透过细长的窗户,可以看见军营外蒙蒙亮的昏暗天色。而位于后方的大部分市民,现在应该还在享受美梦吧,但她已经在穿上吉亚迪联邦军钢铁色的军服了。机动打击集群作战指挥官的副官、伊莎贝拉·佩尔舒曼(isabe·perschmann)敲响了上司房间的门。她有着梳在脑后的浅红色秀发,以及碧绿色的眸子,作为女性来说修长的身材,再搭配上银框眼镜。
作为她上司的弗拉迪蕾娜·米利泽大校。则是以此地为本部的机动打击集群的作战指挥官。她是将以〈军团〉作为重点进行挺进作战的精锐部队一一第八十六机动打击集群一一主力总数为八千辆最新型多足机动兵器〈瑞根丽芙〉以及驾驶员(处理单元)一手掌控的女杰。因为她果断而卓越的指挥能力,得到了“鲜血女王”的绰号,是机动打击集群的核心。
决不能让譬如她起床时的脸蛋被部下看到之类、有损威严的行为出现。虽然叫醒上司并不在她的工作范围内,但每天都会基于前面的理由过去打声招呼。
这也是因为各种情况下,在处理单元中占了大半的十几岁后半的少年爱调皮捣蛋,才不是她不愿暴露年轻貌美的少女指挥官毫无防备的样子而产生的谜之使命感与占有欲在作祟。绝对不是。
四周响起她独特的尖锐的敲门声,但门里面并没有回应,佩尔舒曼少尉歪了下小脑袋。起床时间已经过了。换作是平时,这会儿应该起来了才对。
「大校?」
一拧门把,就没有阻碍地顺利拧开了。……门没有上锁。
难道在门没锁的情况下就去睡了吗。如果真就如此,那也太没防备了,必须要意识到自己的容貌才行……佩尔舒曼愤慨到说不出话,随后推开了房门。
门对面的作战指挥官办公室不见蕾娜的身影,环视确认后,她继续朝房间里的卧室走去。虽然是军事基地,但毕竟是青春期少女的卧室。就算睡着了也会被很大的敲门声叫醒,佩尔舒曼推开房门。
果不其然,蕾娜已经醒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是将头伸进床底,深蓝色军服裙子包裹住的苗条臀部朝向房门这样的一种谜之姿势。
佩尔舒曼无言以对。
「……您怎么了,米利泽大校。」
「佩尔舒曼少尉……! 好疼、」
似乎反应过来时抬了头,床底下传出短暂的悲鸣。
因作痛的脑袋沉寂了一会儿后,作战指挥官阁下从床底爬出。
她有着细长而像缎子般散发光泽的白银秀发,以及相同颜色的大眼睛。
晶莹剔透的白色肌肤,仿佛刚睡醒一般的端丽美少女。
平时带着温柔笑容,到作战时会换上凛然锋芒的脸,现在不知为何像要哭出来一般扭曲着。
「佩尔舒曼少尉,是提比……提比它不见了!」
提比是蕾娜饲养的黑猫的名字。正式名为德摩比利。
队舍里养些猫啊狗啊,在军队里还是比较常见的。但吕思特卡莫尔基地是机甲部队的本部,除了多足战机以外,还有加装的装备与弹药、搬运重物的起重机和吊车等等机械类重型物体,并且基地四周都是森林,放养的话会有一定的风险。于是,原则上不允许提比离开队舍,晚上必须要回到蕾娜的房间。
「昨天明明也一起睡觉了,但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怎么办才好……鲜血女王不知所措地游走视线。
如上所述,军事基地对于游荡的猫来说是危险的场所。毕竟机动打击集群是旅团规模的大场所。几所食堂里随处可见不仅是猫,甚至连人都能整个煮熟的大锅。
俯视蕾娜的佩尔舒曼点了头。
「我明白了,提比由我去找。请米利泽大校在这边稍等,」
啪哧,稍稍湿润的白银色眸子眨了一眨。
「……但是,少尉也有工作。」
「大校的工作更为重要。可以请人来代替我的工作。大校千万不要自己去找提比,从而在基地里徘徊之类。」
「但是。」
「请不要走出去。」
「……是。」
她斩钉截铁般说道,大校阁下像被老师斥责的女学生一般缩紧身子点了头。
真受不了,佩尔舒曼长叹一口气。意识到错误固然是好的,但如果分不清立场的话,就会让人困扰。她是担任作战指挥官的上校。寻找很可爱的猫咪这类的琐事,就应该交给是副官的自己去做。
决不能让那群十几岁的捣蛋鬼看见蕾娜这副刺激人保护欲和征服欲的哭泣表情,以下省略。
名义上提比是蕾娜饲养的猫,但要说提比最亲近的人,虽然很遗憾,不过那个人并不是蕾娜。
所以首先就去拜访对方,佩尔舒曼朝两层之下排列着处理单元房间的楼层走去。
辛艾·诺赞大尉。是机动打击集群机甲班、战队的总队长,同时也是本部附属战队“先锋”的战队长。总而言之,是站在机动打击集群全体处理单元顶点的存在。
与他的头衔相符,其具有不仅是机动打击集群,甚至整个联邦西方方面军里最顶尖的多足战机驾驶技术,还有以〈军团〉击毁数著称的战斗能力。和蕾娜同年,虽然先前刚过了十八岁,但在入伍联邦军前就有从军五年的历程,所以才得到“东部战线的无头死神”这种绰号。从直线距离超过百公里的敌区中突破,参加了数次几乎与决死行同等的战斗,却最终得以幸存的一一机动打击集群里的怪物。
到底是什么模样的狂战士呢。与他见过面前,她就这么想过。
「……提比,吗? 不,它没来我这里。」
实际就如眼前所见。他是一个让把绰号与本人联系起来会大失所望、给人的印象是散发静谧的安静少年。
他每天都会去道路工程作业,好像在早餐前刚洗完澡。走出来的辛在背心上挂了一条长毛巾,擦拭仍滴着水珠的漆黑头发和旧帝国贵族阶级血统的白皙面孔。
隔壁房间的处理单元也同样在努力自主锻炼,还能听到相邻两间房的浴室里传出的水声。
「是吗……。……莫非,大尉知道会跑去哪个地方吗?」
「毕竟是猫……。而且话说回来,我也并不了解人类的住所。」
面对佩尔舒曼开的玩笑,他也不露出丝毫笑容,淡然回应。对于少尉的她,作为大尉的辛没必要使用敬语,但与其说是对年长女性的敬意,不如说是他想与别人保持一定距离的意识表现吧。血红色的双眸散发出与年龄不相符的平静、静谧,……时而,也会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空虚,与死神绰号相应的冷静、透彻。
包括辛在内,机动打击集群里的大部分处理单元是八十六。一群被已经灭亡的祖国断然定义成人型猪,不作为人而是作为兵器活在绝死战场,被迫迎接不被视为战死的死亡一一除了战场以外什么也不知道的少年兵。
他们不可能与常人一样。说话时,佩尔舒曼无论如何都能感受到旁边那股难以忍受的冰冷空虚。会话似乎是成立的,外表看上去也没有什么不同,但其实彼此的价值观之间存在着悬殊的间隔一一就更能感受到那股空虚。
使得那句话似乎也潜藏着很多鸣声。
他与作为直属上司的蕾娜交谈时,意外地会露出柔和的表情,这让佩尔舒曼很不爽。身为军官,不应该根据对方而改变态度,所以绝对不是对蕾娜的占有欲在作祟等等,以下省略。
看着辛背后如同过道般狭窄的房间。
除了硬要追加进去的小书架和书架上的书以外,其他私人物品很少,无机质的私室里显得空荡荡的。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书架与书桌上的书都被放得乱七八糟。书桌上的企划书就被随意散落在里面。
联邦军是以电子书类为主体的,不用说也知道不是军队正式的书类。写在当作书签的便条上的,是他端正的文字。
「大尉。还是收拾一下‘那里’比较好吧。……如果现在来的不是我而是米利泽大校的话,被她看见‘那里’后,你打算怎么办呢。」
「……啊啊,抱歉。」
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企划书的辛说道,但佩尔舒曼觉得他只是嘴上说说,并不会真的改正。
就像老家处在叛逆期的弟弟们,这点上辛似乎也一样。怕被人唠叨搞得很烦,只好敷衍一下,精神上不论被说多少遍都不会改过来。
辛似乎也察觉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她的想法,端正的白皙面孔,微微翘起了嘴角。
「少尉学生时代的外号是委员长之类的吧。」
「真遗憾,是明琪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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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呢。虽说并非我意。」(译注:明琪是儿童文学《小公主》里的反派人物,虽然外表很完美,但个性乖僻、藐视他人。)
在辛的苦笑告辞下,佩尔舒曼愠怒般转身而去。
是不是在蕾娜起床前就按奈不住饥饿,自己跑去食堂找吃的呢?但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环视四周,也没有发现猫的影子,在基地最大的第一食堂的一角,佩尔舒曼单手叉腰叹了口气。询问过厨房里的厨师长中尉,好像也没有看见。何况是在对卫生很讲究的军营食堂厨房,不可能让猫之类的东西进来吧。
「佩尔舒曼少尉? 这个点来吃早餐真是少见啊。但无论怎样都有些过早了吧。」
回头看去,是莱顿·修贾中尉。有着剪短型钢铁色的头发,以及精悍的高个身材。他是先锋战队的副队长,作为八十六的他,也是一名今年满十八的少年兵。
「修贾中尉。……不是,其实我在找猫。」
「猫?……啊,说提比啊。嘛,毕竟从我们开始养它时就喜欢转来转去的。」
持续十年的〈军团〉战争,使得士兵到士官都缺乏,像他这样的少年兵也不得不投入到前线,而在战况不佳的联邦军,会给成长期饭量比较大的他们加餐。总之会比成年军人提供更多的食物。结果而言,能使身为二十五岁女性的佩尔舒曼呆住的早餐分量,被莱顿自然而然地解决了。
然后忽然一只手将一杯纸杯装的咖啡向她推过来。
「看你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请你喝一杯吧。我没喝过的。」
「谢谢。」
佩尔舒曼抽出他前面空的椅子,坐了下来。
虽然是替代的咖啡,但她不喜欢黑咖啡。不断从糖罐里哗啦哗啦地往接过的咖啡倒入砂糖,莱顿面露苦笑。
「什么嘛。……女性真的喜欢甜的东西啊。」
「那是你的偏见哦,中尉。即便是男性,也有喜欢甜食的吧?」
「啊,像利特、王子殿下也是啊。……既然这样的话,弗雷德莉卡做的那东西也不会浪费了吧?」
「怎么说?」
「弗雷德莉卡说要为明天烤饼干。吃完早餐后我要去帮忙。」
弗雷德莉卡是机动打击集群的吉祥物,……也就是不让战士从前线逃走,当成人质配备的人身供品少女。
作用姑且不论,佩尔舒曼不由得反问过去。
莱顿刚才说什么?
「什么啊?」
因为。
她眼前的是魁梧精悍的少年兵。留着一头钢铁色的短发,还有逐渐接近成年人骨骼的体躯。
「饼干?」
「是喔。」
佩尔舒曼再问了一遍。面露愕然。
「饼干?」
嗯哼,莱顿哼了下鼻子别过脸去。
「有意见么,少尉。」
「嗯。毕竟是办公室,不会让提比进去的哦……」
天蓝色的双眸凝视着数个展开的全息屏幕电子文件,说完后安珠·艾玛少尉歪了歪脑袋,宛若空中蓝月般的银色长发倾泻而下。
她与佩尔舒曼所在的地方,是处理单元共用的、每天都会熙熙攘攘的办公室。说起任务的话,身为出战最前线的军人,在任务前后都要完成文件工作。办公室里充斥着许多人敲打键盘的声音以及混入其中的低声交谈、消息飞来飞去的电子音,要说音量最大的,还是单纯的闲聊。
毕竟都是群十几岁后半且精力充沛的少年少女。大群人聚集到一起不可能会老实呆着,就跟学生时代同样吵闹的教室一样。佩尔舒曼仿佛看见了有以小她四岁的老二为首的五个弟弟妹妹的老家。
这里属于后方,虽然她没有身居最前线,但也处在战地,如今也有点怀念起老家。
作为先锋战队的小队长之一,安珠除了自己的文件报告以外,还要查看部下的报告书,所以有些忙碌。虽然在与佩尔舒曼对话,但视线一直盯着全息屏幕上的电子文件,一次也没有抬起。
指甲磨得整齐的指尖,啪嘚一声,按下了回车键。
「呀!」
「呜哇!?」
展开的全息屏幕消失了一个,坐在离她稍远的座位上的小队员又多了一个。他发出的悲鸣传到了佩尔舒曼这边。
「优君,不要因为没时间写就随便写上来。好好修改后再拿过来。」
「诶诶……不会吧…」
看着垂下肩膀的队员,安珠露出大白花般的微笑。
「必须要在明天之前完成,再说我们也要开始准备了,早点完成好吧?」
「不是,既然都要准备了,报告随便写写就行吧……」
安珠笑得更深了。
散发在空气中的不明震慑力,别说是队员,就连周围的人和佩尔舒曼都不禁缩紧了身子。
好可怕。
「今天之内写不完,这样的话昨天说过了吧? 即使这样优君还是在玩呢。」
「……我明白了。对不起!」
「诶,晚上蕾娜不让它出门的吧。白天也不会走出大家的队舍。」
穿着不考虑迷彩效果的训练式钢铁色战斗服与花哨的鲜红飞行夹克,科莲娜·库克米拉少尉如此说道。
扛在肩上的并非突击步枪而是猎枪。
周围还有几个同样是花哨打扮的八十六。似乎是借山中行军训练……的名义,到周围的森林打猎。花哨的打扮是为了防止出意外一一穿着迷彩服一不小心就会出事,毕竟迷彩效果很好,不容易被认出一一这是为了防止误射吧。
为了让八十六回归社会,有考虑过将基地建在大街旁。但多足战机的演习必须要在广阔的土地,所以吕思特卡莫尔基地被人类难以触及到的深邃森林包围着。此地以前筑有城堡,就在原址的基础上建造出基地,河对面邻近街道上的人们也被禁止进入这片森林,周边一带于是变成了鹿与野猪等野兽的乐园。
「嗯。不过就怕有万一。若是在森林里见到的话。」
或许她会为如此大费周章找猫而感到感到惊讶吧,但科莲娜却出乎意料地认真点了头。
「嗯,我知道了。发现的话一定会抓回来。」
回头看向她的是真挚的目光,科莲娜金色的眸子并没有佩尔舒曼的身影。
科莲娜看向的并不是她一一而是某个似乎在某处忍耐着苦痛的人。
「那孩子原本是戴亚捡来的,然后将它寄存给了蕾娜。我不会抛弃它的。」
不知道的名字。……这个基地也没有,恐怕是已经不在世上的人的名字。
觉悟的佩尔舒曼,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科莲娜、……作为八十六的他们被困在绝死的战场,失去的八十六同伴,比自己想得还要多得多。
「拜托你了。我也去其他地方找。」
「嗯。……那个,谢谢你。」
「……利卡少尉。这是野战筑城训练吗……?」
「有许可就没问题了吧? 又没什么的。」
训练要经过作为他上司的辛许可,毕竟他是全部人的综合负责人,所以应该不会给予许可才是吧。虽然她并不知道这两人是以多么荒谬的理由硬将眼前的说成训练。
赛欧托·利卡少尉的背后响起轻快的铁锤敲打声,几名少年兵把圆润的木板固定在另一个木板做成的支架上。
赛欧自己则在旁边准备着油漆,绘画是他的爱好,同伴的个人标志也是他来画的,在他处理的时候,涂料染上了连身裤。他有着金发绿眸的洋娃娃容貌,与粗鲁的个性很不相符。
「余兴节目是飞镖么?」
「诶。不,是宾果游戏。」(译注:宾果游戏是每人拿着一张卡,卡面有很多带有数字的方格,以5x5为形式为例,把庄家给出的号码凑齐,并在卡上画出五条线就获胜,跟国内大乐透相似。)
佩尔舒曼想了一下。
「这怎么看都是飞镖盘吧?」
「嗯,所以是在圆盘写上号码并转动,然后轮流把飞镖扔出去的宾果游戏……」
「…………」
不明就里。就像是现场想出来的规则。
根据现场的氛围,绝对会在游戏途中改变规则的形式。
「顺便一问,宾果卡怎么办? 也是自己做吗?」
「啊。」
似乎忘记了,佩尔舒曼点点头。
「得赶紧去隔壁街上买才行了。」
「……抱歉。我完全不记得了。」
拿着浸泡在鲜黄色油漆里的刷子,赛欧挠了挠脸。没染到脸和头发的油漆,为连衣裤的肩口印上新的印记。
「那个,是来找提比吧?」
「诶。」
「不好意思,今天没有见到它。说起来猫讨厌吵闹,我想应该不会靠近这种咚铛作响的地方。」
「……嘛,说的也是呢。」
「姑且我会留意的。找到后就广播通知下之类吧。之后也要去其他地方找,要是找到后还要绕来绕去就很麻烦了。」
说着,赛欧耸了耸肩。
「一一所以说不是你唱的那样,库罗涅。从刚开始你就偏了半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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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适可而止吧。」
吕思特卡莫尔基地的娱乐室里,动画、电影等数据媒体、包括在本国大受欢迎的漫画都随处可见。
由于八十六们在孩提时代没有什么娱乐方式,所以西方方面军的高官以及少年兵们名义上的监护人都会定期送上述东西过来。在书架的一边扩张势力范围的文库书,是辛看完的属于他私人物品里的娱乐小说之类的……公共场合是能随便乱摆的地方吗?
今天坐在不知为何摆在娱乐室角落的钢琴前的,是盟国的王子、机动打击集群的外援军官维克托·伊狄纳洛克中校。将钢琴和他团团包围的是二十多名八十六,似乎是在练习唱歌中。拥有蝮蛇之称的罗格雷西亚最凶残的王子殿下,现在正向显得退缩的一个人给出忠告。
佩尔舒曼一边走近一边说道:
「王子殿下。您会弹钢琴呀。」
「看来我所弹的程度,连佩尔舒曼也终于能理解了。最初时的死板样,说实话很厌烦。」
面对的是一介少尉,王子殿下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说道。
就如所言,她已经习惯了。用淡然的眼神回看佩尔舒曼,帝王紫色的双眸与清秀的脸歪曲着露出笑意。
「说起来,我也算是王族。你不觉得王族演奏一般乐器是出于爱好而掌握的吗?」
「我听说本应爱好象棋的殿下,却很不擅长下象棋。」
「……你不觉得王侯的爱好很无趣吗?佩尔舒曼。」
「您说的话矛盾了。」
总而言之,就是因为挑三拣四或者只是心血来潮才学不到几项。
周围的八十六少年少女判断话题结束了,于是说道:
「殿下殿下。那个,关于刚才说的话。殿下说声音不同,但我好像听不出来。」
「俺也一样。大概不会有人介意吧。」
「实话说,殿下只是在挑骨头而已。」
「你说啥。……瑞谢,怎么连你也。」
被问到后,待在娱乐室一角,有着一头扎得很好看的金发以及翠眼、作为他的近卫骑士的少女回答道。
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
「就如殿下所说的,音程是不同……但,如果被问到是否在意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维卡直接砸了咂嘴。
「那没事了。……继续。」
听见那别扭般的声音,周围的八十六们都一同笑了出来。……一边是北方大国罗格雷西亚的王子维卡,另一边是不被祖国当成人类的八十六。佩尔舒曼还多少担心两者能否顺利相处,但现在看来是杞人忧天了。王子殿下就像是外号一般,在他们看来只是单纯的同年龄战友,朋友之间的交往是成立的。
「说起来,佩尔舒曼。君为什么来这里? 君该不会现在来练习唱歌吧?」
「诶。……实际上,我在找米利泽大校养的猫。」
战栗般的瑞谢退后一步。
「这,殿下。该不会!」
「……瑞谢。就算是我,也不会特意去摆弄活猫的。」
维卡给了自己侍从一个白眼。
视线前方,佩尔舒曼眼里的人类少女瑞谢,其实并非人类。而是以战死者大脑作为中央处理系统、由维卡打造的机械人偶。
看来即使是他,也会对杀生抱有禁忌。
当佩尔舒曼即将松口气时,维卡又补充道:
「今天不会。」
「…………」
佩尔舒曼在心里发誓,从今以后不要让维卡独自接触提比。
「再烤个十分钟就可以了。」
「哦。」
弗雷德莉卡就像点心屋的魔女一般,好奇地一动不动紧盯着烤箱。
艳丽而细长的秀发,仅限今天绑成双马尾的发型。虽然看上年幼,但如人偶般精致的可爱容貌。
在佩尔舒曼刚到烹饪室里的时候说还有十二分,一分前说还有十一分。简直就像鸽子钟里的鸽子,不对,即使是鸽子钟,也不会每分钟报时一次,所以应该叫“一分钟”才对。很忙的样子。
莱顿在稍远处一边清洗模具一边说道:
「弗雷德莉卡,就算你不紧盯烤箱也不会爆炸的。」
「汝不知道吗?彭罗斯以前将巧克力融化后再凝固,就变成紫色的说。」
「会有那种奇迹存在么。大体上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啊。」
「事后回想起来,就算失败了也是一个美好的回忆啊。」
想起自己在老家也干过的事,做海绵蛋糕时因为搅拌太多次而无法发泡,最后成了鲜奶油。佩尔舒曼连连点头。现在看来就是笑话而已。
记得当时挺消沉的。
「是如此吗……」
喃呢的弗雷德莉卡穿着可爱的熊图案的围裙,用簇新的丝带将头发绑成了双马尾。前者是安珠做的,后者是科莲娜给买的。顺便一提,帮她绑头发的是道阳历少尉。不知为何,厨房角落的椅子上坐着弗雷德莉卡最喜欢的大熊布偶,就像是在注视她一样,听说是辛给她买的。
作为机动打击集群吉祥物的少女,八十六们都不同程度地娇惯她。就像是自己以前没能感受、体会到的都让她来代行。
宝石一般大的血红眸子仰视着佩尔舒曼。
「汝不是在找提比吗?」
「嗯。」
「抱歉,余也没看见。虽然也想助一臂之力,但当下、」
她又一次像蹲在战壕紧张凝视着敌军即将发起的进攻的士兵一般,紧紧盯住烤箱。
「余必须要完成烤饼干的重任。虽然不足分于全部人,但有一些是印有战队徽章的。但愿能够喜欢。」
佩尔舒曼的眼神稍微柔和了。
「嗯,肯定会喜欢的。」
「唔。……啊啊!?」
突然间,弗雷德莉卡突然大声悲鸣,佩尔舒曼略微慌忙地确认烤箱。……看上去好像没什么异常。
「莱顿、莱顿,刚才,有奇怪的声音! 是变故发生之前兆吗!?」
莱顿非常平静地说道。一副没有任何惊色、见惯不怪的样子。
「弗雷德莉卡,刚才不是烤箱,是外面的鸟在叫而已。」
用剪刀咔嚓咔嚓地把彩色纸剪成细条状,再用浆糊黏在一起做成圆圈。
「这样啊。嘛,我知道你不想让蕾娜今天都在基地到处走,辛苦你了少尉。但遗憾的是它也没来我这儿。」
在一旁默默将彩色纸做成锁状,技术军官阿奈特、安丽埃塔·彭罗斯少校如此说道。和蕾娜同为白银种,有着白银色的短发与眼睛。穿着相同的深蓝色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军服。
她是与蕾娜一同被派往联邦的研究者少女。
无机质结构的研究班办公区里,她披着一件没有任何污点的白衣,与现在做的孩子般的手工活很不相称。颜色的搭配在佩尔舒曼看来有些不合适……不,应该是很奇特才对。
同样的颜色还是维持平衡比较好,但这说难听点,就是很没趣味的颜色搭配。同样从共和国派遣来的处理单元、达斯汀·耶格尔少尉接过话。还是一样的银发银瞳与深蓝色军服,身材匀称,相貌正直。
「我来帮你吧,佩尔舒曼少尉。这么大的基地,一个女性找起来会很辛苦吧。」
「这没问题。但比起那个、」
佩尔舒曼暗地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将目光投向阿奈特。
「少尉还是去帮少校吧。」
「是啊,你该不会想抛下我吧,耶格尔少尉。虽然你看上去一副平静的样子,但这会儿我其实都快哭出来了,我真可怜啊。」
确实。
负责装饰的是包括阿奈特在内的研究班全体人员,现在就她没有完成定额。其他的研究员全部干完了,现在正把要挂在白衣与钢铁色军服上的纸链与薄纸做成的玫瑰装入纸箱里。似乎很早便在玩闹的〈瑞根丽芙〉研究主任,将做好的纸蝴蝶扔在空中玩。
要是能来帮忙就好了,佩尔舒曼想了想。
虽然看上去还有些冒冒失失,但并不是个坏人,也应该是后来察觉到才去帮忙的吧。
「啊……也是啊。抱歉,我不会抛下你的,加油吧少校。」
「不如说是少校出于意料地笨手笨脚?」
「什么意外啊,我原本就很笨拙。做点心有一半左右的比例会大失败呢。」
她以生硬的语气如此说道。
在那种地方闹别扭,她好像也才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女。
「……我是跳级过来的,同年龄的朋友就蕾娜一个。不论是学校还是家里,我都没有做过这种东西啊。」
「…………」
阿奈特展开发出沙沙声比双手还要长一些的纸链。但一段粘的并不顺利,中途纸链断开了。又重新用浆糊固定住。
「所以呀,现在做这个东西真的好开心。虽说有点想哭。明天也是。……现在大家都在准备着呢。」
「一一这就不行了吗小鬼们!你们从八十六区活下来的狗屁本性就这种程度吗!再练一组,准备!」
在体能训练中,壮年教官大声怒骂年轻军人是常见的光景。但大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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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军官的处理单元被军官之下的贝恩德·贝尔诺特上士叱责的机动打击集群的训练风景,实际上在军队里是很奇怪的现象。
虽然看上去很奇怪,但长期被当作兵器使用的八十六们和作为佣兵的贝尔诺特他们,似乎完全不介意军规。
他们被称为旧战区属地兵,从联邦还是帝国时代,就开始担任国境的防卫与充当对外战争的战斗集团的贝尔诺特与他的部下,对佩尔舒曼来说是稍微感到可怕的存在。住在帝国边境的嗜战人兽战士。贝尔诺特有着灰银色的头发与一双带有淡淡金色的眼睛,就像是一匹老狼。
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找到提比,不能因为害怕而不去询问。
……更何况。
「所以啊,就算你说是余兴节目,我也说过不能跳肚皮舞吧。不然你就等着被八方围剿了。」
「说起来啊,步枪操练(rifle drill)太小儿科了吧。」
「没那么容易吧。抱着步枪出生是我们的传统,这可是一次展现给只有一代战斗专家程度的八十六小鬼头们看的好机会啊。」
「嘿,先在战斗中打赢诺赞大尉再说这种话吧。作为战斗大师的我们,引以为傲的不是战斗能力而是传统啊。」
「这就是不能妥协肚皮、」
「所以说啊,不能跳什么肚皮舞,小姑娘们都会在场。懂了吧蠢蛋。」
怎么说,就像群一把年纪的人在用极其认真的表情来讨论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情况就是这样,与一群人聊得热烈相比,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向他打了招呼。
「贝尔诺特上士。」
「哦,这不是少尉阁下。」
壮年的上士转过视线,中断与旧战区属地兵们的谈话并稍微退出人群。……在远处,一群人还在讨论肚皮舞的好坏。
「有什么事吗?你不需要这样的训练吧。」
「不是,其实、」
要是跟他说了,我想他应该会笑出来吧。
但还是告诉了他。
「我在找猫。米利泽大校养的,黑色的猫。」
「啊~,跟诺赞大尉很亲近的那个小东西啊。……不,我没有看到呢。你说了才知道。」
是这样啊,贝尔诺特点点头并转过身来。
「嘛,毕竟是动物,应该是自己想跑出来的吧。这样大校也很担心吧。」
说着,打过的仗比佩尔舒曼吃过的饭还要多、有着丰富战斗经验的上士点了头。与她意料的相反,并没有笑而是认真对待的样子。
「我明白了,少尉。应该不会来这里的,姑且我会留意一下。」
接下来她要去确认的,是最不能让猫进去的地方。
也就是机甲兵器的机库。
基地最大的第一机库内,排列着四足折叠作为第八十六机动打击集群主力、联邦最新型的多足战机。
三次元高机动战斗式多足机甲兵器、xm2〈瑞根丽芙〉。
模仿节肢动物的灵敏四只脚部。架在背后的主炮与一对战斗臂定制武器。四只脚部分别安装了反装甲打桩机。纯白色的装甲犹如打磨后的白骨颜色,就如其被誉为的女武神之名一样,冷艳而凶猛。
在没有任务可供伸展身手的当下,纯白色的战斗机械们将凶猛隐匿于装甲之内,在机库的昏暗中无声蜷缩。
……不,这样表达不太对。机库的一角现在发出咔铛咔铛的响声。
「呃,不论如何都不可能进到这里的。事实上也没有看见。」
监管这场令人生烦的骚动的利特·奥里亚少尉说道。才十五岁的他在全体处理单元里都算年幼,与其年龄相对应的,是他还有张稚气未脱的童颜,以及玛瑙色的头发与大大的眼睛。
同样负责监管的道阳历少尉接过话。有着染成茶色的头发与象牙色的肌肤的她,是即便在多民族国家的联邦也很稀奇的、源自大陆东方的东方黑种(orient)少女。
「是原本诺赞大尉他们养在第一战区的猫吧?靠近〈破坏神〉会有危险,猫咪自己也知道的吧。」
包括道在内,八十六们将〈瑞根丽芙〉称作〈破坏神〉。那是他们以前被祖国关在战场上时,所驾驶的多足战机的名字。原本为用战车(chalioft)车轮碾杀为寻求拯救而聚集的信徒的异教神之名。
「话是这么说……但哪里都找不到。就以为会在这里。」
「会不会是走错地方了呢? 小猫的话会到处乱串吧。」
「…………」
就是因为这么想才会到处去打听提比的下落,虽然对方都说过会留意,但现在还没有收到过联络。
实在想不到去哪找了,看着面无表情一筹莫展的佩尔舒曼,忽然,一直沉默着的尤特·克劳少尉开了口。稀少的金发与火焰般的朱红色眼睛,一个甚至觉得只能透过〈瑞根丽芙〉才能听见他的话,沉默寡言、无感情般的少年。
「来得正好,佩尔舒曼少尉。问一下你觉得这像什么?」+
说着,尤特指了指佩尔舒曼从刚开始就没能看见的机库深处。
为了能进行简单的测试而设计得宽敞的一角,十余辆〈瑞根丽芙〉正左右摇摆着侧部的战斗式重机枪与重达十吨多的机体,正不断发出咔铛咔铛的脚步声,跳着不可思议般的舞蹈。
因为光看着就令人忍俊不禁,所以她不太想正视舞蹈。
佩尔舒曼一边思索一边答道:
「模仿蜘蛛或者蝎子的求爱之舞吗?」
夹角一般左右一对战斗臂与像尾巴般甩着的背载八十八毫米炮,或许是〈瑞根丽芙〉的外形看上去就像四条腿的蜘蛛或者蝎子吧,联想起来就更加像是求爱舞了。
说完,利特和道像突然无力般垂下肩膀。
尤特一如既往面无表情,但总觉得他的样子有些气馁。
「求爱舞啊……」
「果然看不出来是啦啦队呢……」
「…………」
真看不出。
还有,如果是啦啦队,为什么放的曲子却是华尔兹?(译注:华尔兹又称圆舞曲。)
既然都如此了,尤特挥手示意〈瑞根丽芙〉一一里的处理单元们,然后〈瑞根丽芙〉的动作就停了下来。整备班跑了过去并在战斗臂的位置安装上荧光棒,这是结合了弗雷德莉卡最近喜爱的“魔法少女什么的”的片头主题,〈瑞根丽芙〉们开始猛烈地左右或者朝上挥动荧光棒。
「……咒术仪式之类的吗?」
「「「…………」」」
三个人脸凑到一块,开始说悄悄话。唉,怎么办呀、现在该怎么改才好、抱歉,我对这方面不熟悉……等等,我怎么听到了有些不知所措的对话。
……归根结底。
不是人型的〈瑞根丽芙〉,想像人类那样跳起舞来是根本不可能的。
叹了口气的佩尔舒曼说道:
「……嘛,这个也挺有趣的啊。」
少年兵们回头看向她,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的佩尔舒曼点了头。
「我觉得能制造出笑声。」
进入与机库相邻的处理单元更衣室后,里面的浴室门哗啦一下打开了。
「喔~佩尔舒曼少尉!你是来找提比吗? 我先说明它不在这~里~哦!」
「至少遮一下胸部啊,饭田少尉!」
红着脸的佩尔舒曼喊道。从机库走出来后来到这里,她立即关上刚才打开的门,真想称赞下自己的反射神经。
「嘿嘿。」
就算被这么说了,她还是毫不遮掩胸口将玻璃门关上,饭田志甸少尉是和语气印象相反的一名女性。拥有一头很有个性红发、深蓝色与雪白色的虹彩异色症眼睛,是八十六少女兵中的一员。
还拥有远超同年龄女性平均值、比苗条的佩尔舒曼还要大的胸围,即使胸部暴露出来也不会感到丝毫羞耻的她,令佩尔舒曼头疼得按住太阳穴。
从小便被强制收容与战场生活给八十六带来许多不好的影响,眼前这种就是其中之一。根本不存在区分男女性别的浴室,在无法保护隐私的空间内长期生活,使得缺乏羞耻之心的人在八十六里比比皆是。
实际上,在吕思特卡莫尔基地的队舍里,对八十六们而言,别说是住同一栋楼,就算是男女混杂住同一层也并不奇怪。再者,为了避免异性之间进入共用浴室的房间的事态发生,设施负责人拼了命从少年们手中强行夺去了决定权。
「哎呀~抱歉~抱歉,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吃惊呢~」
现在她也是随便卷上浴巾就走出来。
「这不是吃惊而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有你那身打扮……」
她想说可以的话请别穿成那样,佩尔舒曼眨了眨眼。
本以为是今天的训练结束后,出了一身汗而去淋浴,但志甸身上很多地方沾上了颜料。头发与被日照晒成浅黑色的脸,红色、蓝色、橙色、绿色,简直就像彩虹的七色。
「你身上的颜料是怎么回事?」
「没,你刚才也看了吧。明天那场作为余兴节目的〈破坏神〉之舞。既然要搞就搞得华丽一点,整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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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要求在正式演出时涂上颜料。」
「这样啊……」
那的确是,被沾到想要快点洗掉颜料吧。
……如果说有什么想找出来的。
「抱歉。……浴巾好像掉下来了吧?」
「嘛,毕竟我也没有从头到尾洗过啦。」
说着,志甸哈哈大笑。
当她注意到时,太阳已经倾斜了很多度,快要到黄昏了。
怎么哪里都找不到,佩尔舒曼开始感到焦躁。大家好不容易准备了这么多,如果没能看到爱猫的话,大校也一定无法由衷快乐。
姑且也是军事基地,还是充满众多机密的精锐部队仮,为了不让外人进入而设有武装岗哨。当她走到正门前时,门的另一边传来一个声音。
「啊,少尉。找到提比了?」
她回头一看,是科莲娜一行人。似乎是在天黑前打完猎回来。她坐在跟随过去的、巨型不等边四角形的四足自动机械的货架上。那是被称为〈拾荒者〉、战斗时跟随着〈瑞根丽芙〉补充弹药与能量包的自律式运输机械。由于其功能是搬运,在没有任务时就会切断电源收容在机库,所以现在运转的只是其中一辆。名字叫菲德的、先锋战队附属个体。
突然从菲德的货架上跳下来,让岗哨的卫兵看过id,穿过大门后,科莲娜朝佩尔舒曼跑去。没有找到,她摇了摇头并垂下双肩。
「这样啊……提比到底跑哪去了。肚子饿了会回来吗……啊、我这边的成果很丰盛。期待明天吧。」
金色眼睛视线的前方,一位同伴举起横躺着的漂亮鹿头。他们扛着各自的猎物,或者几个人合力扛着,朝科莲娜这边走来。
菲德最后通过大门。迈出咔铛咔铛的脚步声走了过来,突然在佩尔舒曼面前停下来。
运输用的支援机械虽然没有武装,但也属于兵器。货架上整齐摆放着似乎是今天在森林里砍伐的处在盛开期的枝条。多半是他(?)在以自己的方式为明天而作准备,凭粗重的起重臂是如何做到的呢,里面似乎还夹杂着摘下的初夏花朵。
圆圆的光学传感器像是在关心她一般,目不转睛的样子有着不可思议般的可爱感,佩尔舒曼感到肩膀一松。虽然是自动机械,但没有达到可以战斗的高度,可以说是一个没有意识也没有感情的机械装置。
「菲德,你会说话吗?」
「哔。」
用电子音回答了。真可爱。
佩尔舒曼开玩笑地问了问。怎么可能会知道呢,毕竟彼此之间不可能沟通。
「莫非你知道提比在哪里? 那只米利泽大校养的、经常和诺赞大尉在一起的只有脚尖是白色的黑猫。我现在找不到它。」
「哔……」
菲德整辆机体像歪着小脑袋一般倾斜着。
不知道是不是在考虑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
「……哔?」
该不会是在指方向……起重臂指的方向是。
抬头看去,宿舍顶楼……指挥官办公室与自己的房间一带,佩尔舒曼惊叫一声。
顶楼有蕾娜的房间。
还有蕾娜的上司、旅团长的办公室与自己的房间。
遇到盲点了。最开始就应该从那里找。
「提比? 是的,从今天早上就在我的房间了。」
机动打击集群旅团长格蕾特·文策尔大校点了头,佩尔舒曼拼命忍耐着膝盖发酸的疼痛。除了徒劳感外,还感受到一抹安心。
她今天找了一天,蕾娜也担心了一天,八十六们与其他人或多或少也在寻找迷路的黑猫。提比对今天周围发生的事情浑然不知,一副对狗尾巴草兴趣盎然嬉戏的样子。
悠闲地坐在接待套组的皮革沙发上,手里拿着粗糙的廉价硬塑料小猫逗着提比玩的西方方面军参谋长阁下,格蕾特瞪着碍事的家伙说道。她拥有剪成男性风超短发式的金发与特征般吸引人的漂亮口红。
「从昨天开始,大家都在为准备而忙得不可开交。是不是感到害怕的缘故呢,我的房间在这层楼的最里面,可能觉得可以躲藏一下吧。」
「原来如此……那么到底是怎样从米利泽大校的房间跑出来的。」
「米利泽大校好像昨天睡得很晚。」
第二天一早,也就是今天。早上起床因为睡眠不足的缘故,蕾娜有些迷迷糊糊地打开房门,然后提比不觉不觉间就跑了出去。
「早知道少尉在找的话,就会联系一下你了。我今天想把明天的事也一起解决一下,所以就没注意到外面。」
很抱歉啊,又说了一遍后,格蕾特再次看向坐在接待套组上的参谋长。
「情况就是这样了,维勒姆。我还要忙明天的准备,事情办完了就赶紧回去。」
格蕾特是大校,而参谋长是准将。虽然从阶级上是不允许不礼貌的,但维勒姆参谋长若无其事般耸了肩。就如他继承了联邦残存的大贵族血统一样,拥有夜黑种纯血的漆黑头发与眼睛的参谋长阁下,是格蕾特在学生时代的同期、到现在也时常拌嘴的朋友。
「真狠心呐,格蕾特。我原本到附近有事办,顺道来看看情况而已。你和八十六们。……明天,那群八十六又在策划什么呢?」
格蕾特强颜欢笑。
「就是说啊,我很忙。明天您也可以来参加。今天该回去了。」
「对不起,佩尔舒曼少尉,真的很感谢你……!」
「没事。」
面对紧紧抱着提比低下头的蕾娜,佩尔舒曼淡然摇了摇头。
蕾娜手臂里的黑猫喉咙呼噜呼噜地响,对于将它遗弃了整整一天的主人,它就像找到宝物一般蹭着蕾娜撒娇。……挺温馨的。在战时的当下,确实令人羡慕。
「比起那个,大校。明天也有重要的事情,今天就请早点休息。就算弄错了什么,也请不要像昨天那样熬夜。」
蕾娜发愣地眨着白银色的眼睛。
「明天,吗? 有什么事情这么重要?」
「是的,的确有。」
蕾娜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但是,日程上没有标注……」
「的确有的。所以、」
说着。
忽然,在自己未曾察觉的情况下,佩尔舒曼露出了微笑。
「请早点休息吧。」
机动打击集群的队舍,尉官分配的、简直如同过道般狭窄的房间里,熄灯时间后躺在床上。
摘下眼镜的翠目凝视着黑暗,佩尔舒曼陷入了思考。
拥有鲜血女王的绰号,包括辛在内的机动打击集群全体处理单元追随的蕾娜。现在才仅仅十八岁,要是在和平时代,还应该是个大孩子的少女。作为她的利剑,骄傲地站在战场上的,是还只是十几岁孩子的八十六们。
在战争开始前、佩尔舒曼和他们同年龄或者更年幼的时候,像蕾娜和辛那样的十几岁军官是不存在的。
一切都在十年前改变了。
〈军团〉。是以歼灭所有敌对势力圈为至高命令的、让全大陆被战火吞噬的自动机械大军。
曾是军人的父亲,在与它们的战斗中死去了。
母亲要抚养比她小四岁的五个弟弟妹妹,所以我想自己挣钱。
虽然不是没有按年发放的遗属抚恤金,但就算自己走出了老家,但一家六口的开销还是很严峻的。更何况弟弟妹妹们还要上学。
自己确实在军队找到工作了。
……也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与〈军团〉的战争从一开始就极其激烈。同样有很多失去家中顶梁柱的人为了家人而入伍,其中有很多是她学生时代的朋友,大都是某个家人没能够回来或者失去所有参军的家人的人。……也还有,连自己也不能再回去的人。
与蕾娜她们相比,佩尔舒曼甚至还有选择的余地。
随着开战时间的流逝,战况愈发紧迫,被祖国抛弃在封闭的绝死战场,他们除了战斗以外,没有其他生存的方法。
所以。对于蕾娜和八十六们、从军的少年少女们来说,如果能够度过像今天那样、充满欢笑的日子。
譬如明天,就好了……一一。
思考完的佩尔舒曼睡着了。
机动打击集群全体成员瞒着蕾娜秘密策划准备的,是结束派遣到联合王国的庆功派对。
是为了给虽然付出了最低程度的牺牲,但完成了大任的他们的女王一个surprise。
未达到联邦法定饮酒年龄的人,在处理单元里占了大部分,八十六里也有很多,所以这次是无酒精派对。但尽管如此,基地里的厨师们还是大展身手,制作出许多道菜与点心,配合花朵的装饰与音乐,烘托起祭典的氛围。由于没有能容纳所有人的食堂,于是便将基地最大的第一机库与前面的广场作为会场,派对的氛围非常盛大。
派对途中就转变成投飞镖大会了,原本为宾果大会的游戏赢得了众人的喝彩,作为奖品的是吕思特卡莫尔基地的酒保精制t恤(印有大队长附属战队的各种战队(squadron)队徽图案,还有无用的大队长亲笔签名),展现出来就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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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引起大片起哄声。作为余兴节目的,志愿参加的八十六进行的合唱、虽然比不上原职仪仗兵,但一把年纪的旧战区属地兵们进行了步枪操练、涂成七色彩虹般的一支〈瑞根丽芙〉战队跳着不可思议舞蹈的改良版。
露出正经脸色的参谋长带的土特产是投掷型奶油派,投派大战迅速开始了,就当这么想的时候,另一边又开始了俯卧撑次数比赛。
看上去体力过剩,身体还未发育完全的少年们,其实不过是不知道自己体力的极限罢了。
看着玩累就在会场倒头就睡的八十六们,佩尔舒曼露出少见的苦笑,一边走在他们之间。一个人两个人睡着了,到后来无论是谁都进入梦乡了,派对也自然结束。
同样苦笑的佩尔舒曼与格蕾特,大人们环视会场,虽然临近熄灯时间要回到自己的房间,但还在考虑如何将这么多人搞回去。不是人类所以不用睡觉的瑞谢,因为肩膀借给假寐的主人依靠而无法动弹,昏暗中翠绿色眼睛闪烁着光芒。
另一边。
发现之后,佩尔舒曼的苦笑更甚。
受会场狂欢作乐的氛围影响较少的一边。
坐在充当椅子的集装箱,靠在机库的墙壁上,似乎就这样整齐入睡了的蕾娜与辛,以互相靠着的形式安静地呼出睡息。
两人互相依靠对方,就像是在依偎一样。占领两人膝盖的位置,提比就像完全忘记野生的本能一般,仰卧着睡觉。
虽然只是平平淡淡,……但却是难得的平和景象。
见此的佩尔舒曼眨了眨眼。
「……至少、」
像昨天那样,平凡无奇的日常。
像今天这样,在战火中空隙中短暂度过的、热闹又欢快的时光。
偶尔也会来到他们的身边,一心一意地一一享受这种乐趣。希望到那时,他们还在。伊莎贝拉·佩尔舒曼少尉,在没有聆听者的昏暗里,独自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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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志短篇 电击文库magazine 59期短篇 忘川河畔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86eightysix吧
翻译:米瑟冈萨斯
(标题注:lethe)
蓝色大河滔滔不绝,浩浩荡荡。
具体而言,从莱顿现在的位置到河对岸,目测有数百米的间距。面对如此长的距离,直接游过去一一这种美好的想法是不可取的。何况当下已经秋意渐浓,到了气温渐冷的时期,原本他就没打算去畅游一番。
尽管如此,要是哈尔特、戴亚、九条他们还在先锋战队里的话,肯定会试着跳下去吧。想到如此情景的莱顿哼了一声。
特别侦察一一是为了使幸存的八十六必定战死的一趟不归旅程。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离第一区最后的基地有多远,过于习惯用导航装置查看位置信息的他们并不知道。
毕竟是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自由之旅。只能像这样一直前进下去了么,他并不想到最后一刻就此死去。
「……就〈破坏神〉来看……不可能渡过去的。」
「那是当然。」
就如在他旁边冷淡回复的辛所说,〈破坏神〉并没有渡河的能力。
毕竟那是为了熬过几年而造的赶工货,与一次性用相差无几的特攻兵器。从设计到组装方面都很敷衍,即使关上了座舱罩,与机体之间仍留有微妙的缝隙。连为保护战机不受核·生物·化学(nbc:nuclear, biological, and chemical weapons)武器攻击,本应保持密封的座舱罩都做成了这个样子,其他部位的防水性也可想而知。
若想继续前进,就必须要通过桥。从古至今,桥梁乃是军事上的要点之一。这就意味着,桥梁也是控制此处的〈军团〉群重要的移动路径。
三天前,在他们艰难到达河岸时候,〈军团〉的部队正从西边往附近的桥行军着。
渡河是使部队战力分割于两处河岸的极其危险的行动。〈军团〉也自然而然在周边一带部署了警戒部队,先锋战队别说靠近桥了,被迫进入了原地潜伏的状态,不敢有所动作。
不幸的是,暴风雨也在同一天到来了,整整下了三天的冷雨。
能找到遮风挡雨的地方,并且生起火来,说明他们运气好。不然的话,特别侦查使每个人都疲惫不堪,这种情况下或许还会有人生病。
从他们为了避雨而潜伏在的被遗忘的古碉堡里,能够看见通过桥梁的大批〈军团〉。
浓厚的乌雨云的遮蔽,使天空染上沉重的氛围。昏暗的白天与更甚的黑暗包裹在倾泻而下的大雨中。源源不断前行着,填满了河岸的另一边。陆续渡过大川,消失在东岸的钢铁色群落,就像是噩梦,仿佛在做噩梦一般呈现出非现实的景象。恐怕约摸有数个师团的规模,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浩荡的大军。
就算是如此规模,也并不会奇怪。〈军团〉可以不断生产,投入战场。
所有人一一即便是对任何事物都毫不动摇的辛也一样一一默默地凝视着行军,或许,是因为能预见到那个未来吧。
这场战争,人类没有胜算。
暴风雨消去的昨天深夜,最后一队〈军团〉也从桥上通过,到此才画上了句号。最轻量的侦察型也有十吨以上,重战车型这种超过百吨的〈军团〉,实际上有数万辆,渡河时间久也是理所当然。
今天天空放晴了。晴朗得仿佛令人不相信昨天下过大雨,数不胜数的〈军团〉也像变魔术般完全不见踪影。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留在这边,辛说先不要渡过为好。
为以防万一,今天看情况再做打算。
……被大雨笼罩连续三天都动弹不得,今天放晴了还是不能动身啊。莱顿不想狭窄的〈破坏神〉驾驶舱里度过一天,但也没说出口。他同样有些厌倦了这趟不赶时间的旅行。
今天是个洗衣服的好日子,一大早安珠便干劲十足。现在太阳完全升起了,老旧的沙漠迷彩野战服与薄薄的毛毯都已清洗干净,挂在被当成晾衣架的菲德的起重臂与〈破坏神〉的炮身上随风摇摆。
穿越〈军团〉的口子,呈现出的是奇妙的悠然景象。这里是〈军团〉的控制区域——简直难以相信这是对于他们人类而言的葬身之地。
莱顿继续注视展开在眼前的风景。
万里无云的蔚蓝苍穹,耀眼而澄澈,令人仿佛能窥见穹阊之上的银河、充斥宇宙之漆黑。缓缓流水映照碧落,染上一层琉璃色彩,在深秋透亮的阳光照耀下,如水晶一般焕发光泽。
潋滟的蓝色充满他的视野,一望无际。
一副非常脱离现实的光景。
没有敌人,也别无他人,仅仅在注视这副静谧而美丽的光景一一他的心情就像身处世界末日般微妙。
「怎么说呢,……看来这个世上,只有我们才能看见这美妙的风景啊。」
说完,辛向他瞥了一眼。
莱顿也不回头,继续说下去。
蓝色,在大陆各地的神话中都是代表天堂的颜色,不论是哪一种文化,前往死后的世界都要渡过一条河流一一说过这句话的人是那位老婆婆,还是辛呢。
「难道我们实际上都已经死了,这就是天堂的入口……又或者、」
辛斜视着他,脸上浮现出仿佛饶有兴趣的表情。
「……干嘛啊。」
「『如果最后看见的是流星雨的话,那也不亏了』一一你说过吧?」
莱顿使劲清了清嗓子。他觉得已经是很久前的事儿了。两年前,只有他俩幸存下来的战场夜晚里,他看见了百年一遇降星夜空,当时只有十四岁的自己无意中将感想脱口而出。
辛用开玩笑般的爽朗语气继续说道:
「蛮有诗意啊,我挺意外的。」
「……要你管啊。」
听见他咬牙切齿般叫道,辛小声地笑了笑。
莱顿以稍感意外的心情看着辛毫无顾虑地笑颤肩膀。
从那之后。从半个月前,在八十六区最后的战斗中讨伐哥哥之后。辛就常常会笑。
表情也稍微缓和了。开玩笑的频率增加了。偶尔也会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就像放下心中的巨石,从受罚中解脱出来。
整个人变得阳光、开朗。
持续五年之久,一直在战场上寻找并埋葬哥哥,最后卸下了沉重的负担。
第一次得到自由之旅,或许也会感到兴高采烈吧。
最重要的,还是这家伙得到了小小的救赎吧。
共同战斗,但却先一步死去的战友、成为最后旅途同伴的他们。他们的死神会将他们的名字与心灵,一个不落地携带着走至尽头。
原本当自己最后死去了,心灵应该是无处寄托的才对一一但在最后的最后,他找到了可以托付的人。请不要忘记他们,要活着走到他终结之地的前面,这就是他遗留的愿望。
一一我们先走一步了,少校。
能够留下这句话,对他而言,的确是难求的救赎吧。
辛晃动着肩膀,耸了一下肩。
「我想他已经死了。毕竟死后,那种声音就会消失。消融于黑暗深处……念头与意识都完全断开。」
能过听见亡灵之音的辛,似乎能感知到那个亡灵完全消逝的瞬间。辛的五感异于常人,莱顿就没有他那样的感觉,当他提及这种感触时,莱顿就不太能体会。
……黑暗深处?
也就是
「跟之前死去的人一样……吗。」
「嗯。」
辛背负着连同哥哥在内的五百七十六名阵亡者。
认识仅局限于八十六区战场的全部人,一定都没有见识过如此情景。
话说回来,现在洗的衣物还在晾晒中,也没有替代的衣服,于是他们就披上从附近民居找来的床罩,一副羞面见人的模样。
不愿过度张扬的两人,一边闲聊着,一边在河滩上用折过的树枝、线和金属片做成的简易鱼竿,兴致勃勃地钓起鱼来。
其他同伴的情况也差不多,安珠随意哼着歌,把玩涂有带色花纹的指甲;赛欧被眼前的风景激起了创作欲望,但由于没有可画作的工具,心烦地用手指在地上画着;绒毛飞炀的草丛上,科莲娜跑来跑去,不停转着。
凝视飞舞的圆绒毛像引力逆转的雪飘上青廓,辛说道:
「似乎在远东地区,有白兔在草原像这样滚来滚去的神话。」
「……诶、」
与那个神话本身的冲击程度无关。
「……你现在是看到了什么才会联想起『白』兔啊。」
「……」
草原面前,是洁白裸体披着色彩鲜艳的被子跑来跑去的科莲娜,他远远望见被子夸张地随风飘动。
虽然当下是秋季,但没几片薄云遮挡的阳光使人闷热,暴风雨过后的秋风强劲,早上才洗的野战衣物,过了中午就完全干了。
松叶泡的茶、篝火周围散发着香味的好几条钓上的鱼,就是他们今天的午饭。对于在潜伏期间,只有难吃的合成食品一种选择的他们来说,这顿能好好犒劳下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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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是没有见过人类的关系,狐狸好奇地在远处观看着,将人类不吃的鱼尾扔过去一条后,狐狸嗅了嗅气味就叼走了。
微笑目送的安珠说道:
「总算能洗衣服了,之后要是有铁桶之类的,能盛水的东西就好了呢。」
她的突然发言让科莲娜顿时一愣,连同莱顿在内的三名男性都微妙地沉默。
他知道她想做什么,也理解她为什么想这么做。理解理解。
「……这样啊,总之想拿桶烧水是吧。」
「没错!好不容易才到河边,洗澡太费劲了,能想个办法泡澡就好了呢!」
「泡澡!?」
啪的一声,安珠合上手掌,科莲娜两眼冒光。
「虽然有在擦拭身体,但这样远远不够。昨天为止雨都下得很冷,可以的话我想稍微暖和一下呢。」
「泡澡好呀!还要热水澡、毛巾、肥皂!」
「虽然现在不论哪个都难以得到,但还是很怀念泡澡呢。至少我想滋润一下。」
兴致勃勃的两女子面前,三个大老爷们互相瞪眼。
这。
不管怎么说。
都是不可能的……吧。
「不是,再怎么想铁桶也会生锈的吧……。大概遗弃有些年头了。」
「而且原本是用来装燃料的桶,里面的东西应该被〈军团〉刮走了。」
「说回来,这里面装的东西不一定是随便摸也没事的。也不可能恰好碰上没装过的新桶吧。」
虽然有些难为情,但严酷的现实摆在眼前,安珠失落地垂下双肩。
「……确实啊……果然很难实现啊……」
为给家畜……八十六保持最低限度的卫生,前线基地也设有浴室。不过热水出得很慢,设备也如前述一样是给家畜用的简陋品。那种设施个人是无能为力的,只建立在庞大的国家力量设立的几个基础设施中。自从离开那里之后,现在即便是这种程度的恩惠,也无法奢求了。
仔细打量打量,就会发现人类是种渺小且无力的生物……他们已经意识到。
看着无精打采的安珠和科莲娜,终于从晾衣杆任务中抽身出来的菲德的光学传感器闪烁了一下。
「哔」
「如果是十天前打光的弹药箱的话,焊接部位多少有点麻烦,用布袋套上也行,但要烧那么多水,就过于勉强了。况且也没那么多燃料喂火。」
「哔……」
「……不是,那个,辛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细节……」
菲德沮丧地垂下脑袋,赛欧面露战栗,发出呻吟。
实话说,莱顿也这么想。
「……哔!」
「附近有城市吗?诶呀……我又不会不让你去搜。」
「所以说啊……你是怎么懂它的……」
「辛君这样可以吗?」
安珠歪着脑袋。虽然她对洗澡有留恋,但现实中很难实现。在此基础上付出无意义的劳动,作为战队长的辛理应不会允许才对吧。
辛则淡淡耸了耸肩。
「我明白你留恋沐浴的心情,原本这就是场没目的的旅行。况且、」
说着,辛微微一笑。
露出这趟旅程中时常能看到的,平静的表情。
「差不多走到旧帝国的区域了吧。反正,我想见识一下帝国的街道是何种风景。」
似乎菲德站在高台的时候发现了那座城市,进入市区的道路旁,一块牌子以帝国国徽双头鹫为底,写着因褪色而看不清的市名。
灰黑色的石材与黑色铸铁的组合,仿佛散发着威严。整齐排列的无机物建筑一望无际,与之相反,街道呈现出无规则地弯曲,如同活物一般互相缠绕,就像一座迷宫。
与从中心街开始成放射状分布,笔直的主干道四通八达,反映建筑师审美感的,奢华建筑争妍斗艳的共和国城市完全不同。
这座城市从设计阶段就考略要延缓敌人进军的速度,于是打乱了方向感,形成一个类似军事要塞的都市设计。
慎重起见,他们将〈破坏神〉藏在城外的仓库里,目送奋勇(大概是)出击寻找铁桶的菲德后,莱顿等人走在异国的街道上。
即便设计不同,只要走到主干道上,就会出现鳞次栉比的各类商店,曾经华丽的橱窗在道路两旁排列有序,这点与共和国城市是一样的。从混杂也让他们陌生的店名中,时不时能看见一些环境好的咖啡店和快餐连锁店,
眼神来回于破碎的橱窗和宽广道路的右侧,在他的左边漫步的科莲娜的背影,莱顿突然陷入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穿着与地形和季节都不相符的沙漠迷彩野战服,走在无人的废墟上。为寻找物资而在废墟街道上寻觅的景象,他在八十六区已经见得够多了。
明明已经见惯了,但有一瞬间,科莲娜走在异国他乡陌生的石路上时、……他仿佛看见一个普通的少女走在不知是何处,但呈现出和平景象的街道上。
如果没有与〈军团〉的战争。如果共和国没有迫害八十六。她……同伴们应该会作为普通孩子,在和平中度过平凡的一生吧。
如果事态不会变成这样,可能他们都未曾见过彼此。
科莲娜出生于共和国北方的副都夏利特的卫星城;赛欧则反之,出生于南部的旧国边境;安珠出生于东部的小城市。和出生在共和国现行政区中的第二十三区一带的莱顿,原本就没什么接触的可能。先锋战队的其他伙伴,各自的出生地也七零八落。
至于辛,他好像是在共和国首都利贝鲁特·埃德·埃卡利特出生的。包括利贝鲁特·埃德·埃卡利特在内的共和国现第一区到第五区,在战争开始前就是高档住宅区。在那里出生的孩子,通常除了旅行和留学以外,都不会到外面去,其他地方的人也很少能移居到那。
如果没有战争。如果没被白皮猪关进战场的话。
彼此一生,想必都不会有交集。
如今走在同样的地方,看着同样的事物,莱顿心感不可思议。
注意到散发着威严气息的街道中,耸立着装饰豪华的铜像广场,辛停下了步伐。
起初他以为辛在看着那尊高高在上、披风飘扬的可能是皇帝陛下或者将军阁下的铜像,但仔细一看,辛的视线并没对着铜像。视线越过铜像,望向清澈的秋空一一他们一路前行的东方。
「怎么了?」
血红眸子眨了一下,似乎没有注意到他走近。
「没……」
辛似乎若有所思……或许是听见遥远的声音,沉默一会儿后,摇了摇头。
「没什么。应该不会有事。」
「……?」
大概是不值得注意的〈军团〉吧。
说回来,这趟旅途中,这家伙也时不时露出“注意前进中的后方”的样子。
「既然没有发现我们,也应该不会遇上了。只要不靠近就不会有事。」
「这样啊,果然是〈军团〉。」
特别是像今天的日子,过久了,都快忘了这里是〈军团〉的控制区。人类本应无法生存的地方。
在当下,〈破坏神〉仅仅才五辆一一如有任何差错,覆灭想必只需一瞬。
莱顿再看向辛。
特别侦查令大家身心疲惫。尤其是辛。
「你该不会是累了吧? 想休息的话,虽然很难再找到碉堡之类的地方,但稍微放松点也可以。」
在〈军团〉成群的控制区,这家伙肩负着无可替代的索敌任务。徘徊着比八十六区还要多的亡灵的战场上,这家伙听着不能隔绝的亡灵之音,比其他人消耗大也不是什么怪事。
说今天来这里观察一下,或许也是因此。
但他没想到辛愣住了一会儿,随后像是理解他想说什么一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这人啊。」
「抱歉。」
就算道歉了,辛的笑声仍没停下。
「以前我就说了吧。〈军团〉的呼唤我早就听习惯了,哪怕到了控制区也是一样的。」
「说是这么说,但你……」
他与辛认识快四年了。或许是听见〈军团〉呼唤的代价吧,他好几回看见辛像突然断开意识般倒头就睡。就如辛说的,他摆出不在乎的样子是因为已经习惯了。
起码,对他也应该是有负担的。
但辛并没把莱顿的顾虑放在心上。
「既然找不到补给,能继续行军的时间就不多了。这样的话,比起没必要的大动干戈,还是专心向前看吧。」
能走多少天,就能活多少天。
从第一区前线基地储备的物资只够一个月,开始侦查后物资便不断减少。
莱顿长叹一口气。
嘛。
本人都这么说了,那就没办法了。
「收到。……总算来到听闻中的帝国了啊。」
「没想到能走到这里,原本还以为坚持不了几天。」
莱顿向辛瞄一眼。
「你有没有稍微感到怀念呢?」
辛的父母是从吉亚迪帝国移民到共和国的,他是第二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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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亚迪裔共和国人。他成为共和国市民的时间还短。受父母熏陶,对帝国文化应该是比较熟悉的吧,如果祖父母和亲戚都在帝国的话,或许有去探过亲吧。
但辛却轻轻摇头。
「没有。我从未去过帝国。父母的面孔也几乎忘记了、……陌生的国家我没什么印象。」
叹了口气,辛回看向他。
「你呢? 我记得你是帝国移民的后代吧。」
「那是爷爷的爷爷,往上祖辈的啦……」
那已经是两百多年前的事了。他对祖先完全没有感觉。当初似乎是整个村落都移居来的。
原来是这样,莱顿视线移向与星球的蔚蓝穹顶相距遥远的地表交界。辛的视线也移到相同的位置,所感可能是同一种。
他们抵达自己血统的源头,终于踏上了可能是自己祖国的土地。但也意味着
「这里就是、……我们迎来结束的地方么。」
「……我想是的。」
天清气朗,雉声长鸣。
菲德一直是他们的得力助手。
「……太阳能热水器么。原来如此,能找到这个挺意外的啊。」
「而且水循环系统和太阳能发电机都还能运作……」
「钓满一桶的鱼去……这家伙怎么说也聪明过头了吧……?」
将河水引入热水器的加热装置,再输送到足够一个人泡澡的水箱组合里,看着欢呼击掌的科莲娜和安珠,菲德似乎在感到骄傲。
营地附近的灌木丛中,狐狸咬着白天奇怪的生物丢给它的鱼骨,隐约听见残阳中传来了叫声,狐狸的耳朵稍稍摇动。
『哇啊啊啊啊啊好暖和啊啊啊啊……!』
和狼吠不同,是没听过的声音。
难道是未知的奇怪生物吗?它之所以觉得是奇怪生物,是因为远处传来的叫声就很奇怪。
除了刚才那声,再没有声音传来。
狐狸轻轻摇了摇蓬松的尾巴,回到享用鱼的工作上来。
「哇啊啊啊啊啊好暖和啊啊啊啊……!」
「科莲娜酱,叫太大声会被〈军团〉发现的哦。」
对于安珠的提醒,久违泡澡而情绪高涨的科莲娜似乎完全听不进去。
如果科莲娜有尾巴,现在一定会晃个不停。她奢侈地将由多个五十七毫米弹药仓组成的大容器里盛满的热水溅出。在天花板坍塌,能看见淡红色天空的建筑物里。
泡在过肩的太阳能热水里,科莲娜满心欢喜。
「真的好舒服啊……。过一会就变冷了,要是辛他们也来泡就好了。」
应该说是理所当然的啦,三个男生都不在场。让两个女生先洗澡,现在他们都在建筑物外,把发现的少量耐贮藏罐装食品装入菲德里面。
安珠斜视她一眼,厌烦地叹了气,科莲娜听见被吓了一跳。
「怎、怎么了!?」
「既然说得这么直言不讳,那你为什么却不肯采用方法。我觉得你这样是不行的。」
隔了一拍科莲娜才明白安珠的意思,很快她的耳朵就变得通红。
「不、不是你想那样!我并没有那种想法、」
「这么说确实可以应付过去,不过,这是未长成女生的小女孩才会说的台词哦。哥哥一起来洗澡吧…什么的。哥哥听多了也会渐渐厌烦起来之类的台词。」
「所以不是……哎,是这样的吗!?」
看着尽管肩膀都泡在水里,但脸色却变得苍白的科莲娜,安珠深深一叹。
「……还有啊,明明就在身边却鼓不起气说几句,这就是科莲娜的缺点呢……」
双手搭在集装箱边缘,仰望群星开始闪烁的桔梗色夜空的赛欧,喃喃自语。
辛本人装作若无其事,斜视莱顿那边;莱顿因为没有能回应的话语,默默避开他的视线。嘛,辛这人也确实难接触就是了。也许是赛欧不指望辛能回答,除此外他也不再说什么了。
听到科莲娜说那句话的一瞬间,他们都被喝着的松叶茶呛到了。
这种想法确实不行啊。
「辛……你觉得科莲娜为什么还没成长到那种程度……?」
「……问我也不知道。」
理所当然。
回到当作夜晚营地的碉堡,众人迅速用搜到的罐装汤和干面包解决一顿。久违地盖上晒洗过散发着阳光气味还温暖的毯子,少年们很快就进入梦乡了。
在毫无后援的敌控区行军,日益减少的物资余量让他们勒紧腰带。在晚秋气温骤降的情况下,连续几天的野营里,他们吃着连饭都算不上,仅是为了让八十六多活几十年而生产的合成粮食。
这是一趟只有不断消耗,没有恢复余地的旅程,疲惫在自己无意识中越积越累。他们渐渐知道,这样持续下去,他们坚持不了太长时间。
冷得发抖的雨在昨天停了,附近也没有〈军团〉的部队,为挡枪炮造的碉堡也将夜风与栖息山野的野兽挡在外面。躺在久违的安稳被窝里,少年们睡得很香。
猫头鹰低沉的声音威胁不到少年的睡眠,只有蹲在月光照进碉堡小窗形成的影子里的菲德,聆听着他们的鼾声。
一一唔。
被意识外的声音所吸引,辛从黎明的假寐中醒了。
‘那边’比昨天更近了。
‘他们附近’只有一辆,应该不是以小队到中队为单位行动的〈军团〉巡逻部队。不过从其有些不同的移动方向来看,目标似乎也不是在这。……不对,倒不如说这个声音。
是在向谁呼唤……?
不是向辛。但也不是除他以外特定的人。谁都可以,有谁在。
有谁在。
最后。
辛微微眯起双眼,掀开身上的薄毛毯,挺起身子。
‘另一辆’一一今天也没有停下么。
想到这里,辛不发出脚步声地站起来。
他们早上起床后,发现辛不在了。
「……那个笨蛋干啥去了。」
菲德还在,〈送葬者〉也留在这里,代表他并不是抛下他们独自离去。感官同步还能连接,但一接上对面就立即断开了。辛似乎没有遇险。
但他好像拿上了放在〈送葬者〉座舱里的突击步枪,和随身携带的手枪。
真的想不通他在做什么。
就这样等了一阵子辛也没回来,科莲娜开始坐立不安,于是莱顿决定大家一块去找辛。
走下高台,众人追寻着泥泞路上的脚印来到废墟街道。
泥土上的足迹很快就所剩无几,但辛要去的地方,看残留的足迹能大致了解。他的足迹仿佛一路沿着街道的边缘,出现在前方的是一一……
「……动物园…么。」
从白色的石材到华丽设计的银色栅栏,再到藤本蔷薇样式大门的上面,题着几个豪放飘逸的金色文字。
动物园并不是很大。像是为这座城的领主或者某人娱乐而打造,并且也向城里的人们开放一样。
说起来,笼子的铁格栅与装饰的点景石的设计也有些时髦。恐怕跟这里是国境附近有关吧,在这样一个类似乡下的军事要塞城市里,帝国的贵族大人应该有足够的闲暇时间和金钱。
话虽如此,昔日盛景,今日残景。
这座城也是因逃避〈军团〉而废弃的吧。莱顿能够想象出当时物资随处搁置,人群慌忙避难的情景。这种情况下,谁又有多余的时间带走笼里的野兽呢。
葡萄藤样式的铁栅栏里面,蜷缩着一堆猛兽褪色的骨头。
尘土遮挡的介绍牌虽写着老虎二字,但猛虎精悍的身躯与漂亮的条纹,现在已无踪影。
狮子、白熊、鳄鱼、孔雀、黑鷲。……都仅剩枯骨。不知是不是在入侵的〈军团〉杀到前就已经渴死,鬣狗生前有很强的颚骨,死后还保留为咬破铁栅栏做出最后挣扎的姿势。
为防止奇珍异兽逃脱的铁笼,将笼里的尸骸分解成碎片,甚至更小更容易分解的生物,如狼和狐狸等都被铁笼挡住。一想到那些被从遥远的异国他乡带来,关进笼里一辈子,伏在不能成为养分其的混泥土上,慢慢腐烂的野兽 ……他的内心有股强烈的空虚感。
他们被带离出生的故乡,受困于战场,被迫毫无意义地战斗至死。
这一生,不能留下任何存在的痕迹。
生命就如草芥。
他们八十六与笼中的枯骨,别无二致。
同样的,作为拥有狗的名字的家伙,菲德难道也有什么感受么,只见它呆呆站在原地,俯视面前原产自东方国家的稀有小型犬的骨头。
八十六区里没被收殓的遗体,他们已经司空见惯,白骨遗骸也不在话下。众人沉默注视着动物们的尸骨,或许是感到与自身命运有相似吧。哪里也去不了,毫无意义地死去,落得悲惨的野兽尸体。
科莲娜眨了眨眼。
「我们也会…变成这样。」
干燥的嘴唇在组织语言,最后又像害怕似地紧紧合上。
但他明白没说出的话。
他们会这样死去吗?
还是说。
在无人知晓,无人见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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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遗忘一一?
四人一机路过华丽装饰的牢笼,向无人观赏的动物园深处走去。『死亡』本身无止境地向途中的他们展示,众人沉默前行。
最里处。一个奢华的巨大银笼里面,躺着的大象头骨空洞的眼窝注视的前方。
是辛背对伫立的身影。
八条腿尽折,瘫痪在地的
战车型就在辛眼前。
哗啦。他仿佛能听见体内血液流动的声音。
闪过脑海的,是受战车型踢击没法挽救地被斩首,同为先锋战队一员的凯耶凄惨死亡的样子。
「一一辛!?」
回过神来前,身体已经冲了出去。莱顿熟练地取下挂在肩上的突击步枪背带,用右手接过握住步枪。
「你这人到底在想什么!」
「一一没事的,莱顿。」
辛的声音很平静。
「没有危险。……这家伙已经动不了了。」
血红双眸直视的地方,卧着一辆战车型,瘫痪之后的确没有要行动的迹象。
走近一看,就知道它伤得有多重了。炮塔歪在一旁不动,强有威慑力的一百二十毫米战车炮炮身呈直线地撕裂,两挺机枪已不见踪影。致命伤是从炮塔侧面撕开的一个狰狞大洞,作为军团血液和神经网的银色流体微机械,已经不能维持模拟神经系统的形状,不停地从被强行射穿的厚金属装甲烧焦的伤口流出。这么大的口径……大概是一百二十毫米高速穿甲弹(apfsds)的贯穿伤。
这一炮足以送它上天,一直以来与〈军团〉厮杀的莱顿心里了然。在稍远处注视的同伴们也一样。
想当然,在与〈军团〉的厮杀中存活最长时间,即使在原本能一脚踩扁脆弱人类的战车型面前,也只是突击步枪挂肩上,一副毫无防备模样的辛更加清楚。
红色的眸子,略显懒洋洋地俯视即将损毁的自动机械。
「我昨天感觉它在一步步靠近,既不是斥候也不是火力侦察,因为目的地不同,我就打算放着不管。……今早我也是被它叫过来。」
「……叫过来?」
「我想它在说无论谁都行,希望有人能陪在它的身边。」
叫唤的理由为何,从战车型这幅模样就能看出,答案就摆在眼前。
不想。
独自死去——。
「我想它的遗言并非如此,但我能听到的只有这些家伙重复的最后一句话。」
「那它最后一句在说些什么。」
「我想要回去。」
辛平静地道出,但。声音仿佛掺杂进辛自己的愿望一般,夹带着一丝渴望。听了那句话的同时,莱顿有股将要宣泄隐藏的愿望般感觉,心弦被拨动起来。
我想要回去。
也许一一是吧。也许它一直祈祷能回到某个地方。
我想要回去。
我想要回去。
但是一一能回哪里?
能回去的地方已经没有了。
也已经记不清该回去的地方了。
他们哪儿也回不去。
「想再次回一趟家里。……这家伙原本是八十六。不过和我们不同,还能牢记故乡与家人之类的。」
是年龄比他们还要大一些么,还是说成为处理单元的时间没那么久,昔日回忆被战火吞噬的程度没他们那么严重呢?不管怎么说,这辆战车型在临死之际有个地方想要回去,拖着残破之躯朝目的地前行一一结果,并没能到达。
想要回去的地方已经不存在了,所以,和无处可归的莱顿他们……结局是一样的。
对于被抛弃在战场,生存在战场,注定在战场死去的八十六而言。
战场以外能容身的地方——应该不存在。
所以说。
辛独自离开营地,是为了一个完全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的机械亡灵才来到这里么。
哎呀,莱顿挠挠头。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也是没办法的事。
对于守护一同奋战但先一步死去的同伴,将把他们的记忆带到他临终的任务强加给自己的,这个无头死神来说一一……。
「你个笨蛋,就算是这样,也不要一个人去啊。」
「抱歉。」
可就是不说“知道了”,他说来说去都还是一个样。
对话期间,辛的眼睛一直盯着战车型,莱顿了瞪大双眼。他想该不会是。
「你难道也想带上这家伙吗?」
「想带也带不了。连名字和其他信息都不知道。」
辛能够听见〈军团〉的声音,但沟通不了意识。辛能听见的声音就如刚才他说的,是听不懂的机械音,或者说临终前的喊叫。即便对方是完全保留生前记忆与思考能力的〈牧羊人〉,也不可能再与其对话了。
话说回来,如果知道对方的名字之类的话,这家伙会不会把〈军团〉也带上呢。
而且,辛绝对不会说『废铁们』或者〈军团〉『们』这种的话。
对于花了五年时间寻找对他最重要的,被〈军团〉带走的哥哥的辛来说……或许觉得除了哥哥以外,其他的〈军团〉也是该被埋葬的人吧。
「能在这附近也是种缘分,我会帮你解脱。」
嘎吱嘎吱,战车型的腿部关节在作响。杀戮机械的本能判断不能让面前的目标活着,它仍然想要上前攻击。不过它已经站不起来了。那几条腿支撑不起五十吨的战斗全重,甚至连地面也挠不了。
不规则地闪烁的光学传感器像失灵一般,来回于面前二人。从辛,到莱顿,最后再移向一一回应自己呼唤前来的辛。
它的动作逐渐迟钝。
腿部的挣扎幅度变弱。
最后,辛向被他独自按住而无法动弹的光学传感器,伸出了手触摸。
「已经可以了。」
被认为是专门强化战斗性能的战车型,没有语言分析能力。虽然他明知这一点,但还是像抚摸死去的战友一般,跟其诉说。
「你可以一一回去了。」
回到记忆中,令它怀念的家。或是回到一一所有亡者都将归去的冥界深处。
死神拔出手枪。
过去,为了没有完全死去的同伴,他会用枪帮其解脱。这也是在任务的最后,战败后给予可能还未死透的自己了结的,最后的武器。
视线对准准星,瞄准炮塔侧面被高速穿甲弹打出的破洞。洞口缓缓流出的,是它们〈军团〉的中央处理系统。
手枪的枪击声附近的鸟笼盛着枯骨,最后枪声消散在废墟都市的建筑物中。就如荒野一隅里无人知晓的绝唱,大概哪儿也传播不到。
永远沉默的战车型炮塔后侧部,露出一百二十毫米高速穿甲弹的贯穿伤口。
一百二十毫米。
〈破坏神〉的主炮口径是五十七毫米。应该一一很少装备吧,那时管制官用上除了她以外,没别的人用过的迫击炮,口径是一百五十五毫米。
这不是共和国的武装击穿的。
击穿这辆战车型的,要么是同样装备一百二十毫米战车炮的战车型,要么就是一一。
「莱顿。如果,除了共和国以外,还有其他势力幸存的话、」
哼,莱顿嗤之以鼻。
他去特别侦查前就已经听过几遍了。
越过共和国旧国境,再穿过〈军团〉控制区,那边有一片辛听不到任何声音的空间。
也就是没有〈军团〉的地区。
也不知道那里是否还有人类存活。但或许也是因为某种理由一一比如那里有强烈的放射线污染,就连〈军团〉也不能久呆,又或者那里是辛能听到范围的极限。
话虽如此。如果,除了共和国外还有别的国家幸存的话。
如果去到那里就能生存下去的话。
虽然有了个假设,但莱顿不觉得这个假设有什么魅力。
「去到那里就能过上和平生活吗?这种生活,真是不敢想象啊。」
成为处理单元被送上战场前。躲藏在小学之前。自己住在什么样的房子。在什么样的家庭中抚养长大,梦想着未来,怎样度过每一天的时光。这些记忆莱顿几乎不记得了,队里的人和辛也是如此吧。
事到如今还能过上和平生活,真是难以想象。原本就不指望能找到,但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说不吉利的话会引祸上身……这是老婆婆的口头禅。
提起假设的辛本人,似乎也不知道该信还是不信,总觉得有些随意。
「如果是童话故事,这趟旅行的终点可能是理想乡。」
「昨天才说过其实已经到达天堂的入口不是吗? 死后能进到天堂里,真开心啊。」
「什么啊,你不是想去吗?」
「怎么会。话说,都事到如今了,无所谓啦。」
如果他期待来世和天堂,很久前就会给自己脑袋来一枪了。
也有部分选择这种方式死去的战友。
我可不像你们那样脑子秀逗,在莱顿与辛面前不伪装坚强的朝他们大喊。
辛也把那家伙的名字刻在铝墓碑,带了过来。
如果不能去到期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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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而是留在原地就太可怜。
忽然,他身旁的血红双眸黯淡下来。
昏暗,漆黑一片。就像独自堕入深渊一般。
只见嘴唇动了动,音量很小声。
「即便如此,如果有人能到达那里的话、」
我。
那句自言自语消散在风中,传不到莱顿的耳中。
接着仿佛甩开念想一般,背过战车型的遗骸。
「……走吧。停留得有些久了。」
这趟特别侦查,辛是笑口常开。仿佛放下了负担,被解放出来。
仿佛在说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念的东西了。
所以莱顿认为这样一一会有些危险。
五辆〈破坏神〉与追随的一辆〈拾荒者〉驶过桥。
确认行踪后,那辆重战车型站了起来。
距先锋战队所处的河畔,往后七公里处。
在越过地平线,战车炮有效射程以外的地方,五人停留的四日里一直潜伏等待着,它是那辆从很久前就一直在后方跟随他们的重战车型。
薛雷·诺赞。
这五年来辛一直寻找,并最终完成讨伐的兄长亡灵之残骸。
由于〈军团〉的安全策略所设置,雷无法再死亡,但近期他将会自毁一一现在的他就是想把自毁前的一点点时间花在守护弟弟的旅途上,所以才执念现世的亡灵。
作为〈军团〉的雷知道旅途前方有什么。那是一个会保护他们,不同于帝国的国家。
自己终究会消失于世吧。
不过,要是他一一他们能够走出这里,这也值得了。
在地平线的这头和那头,分割生灵亡者的大河此岸与彼岸,本该阴阳两隔的兄弟同样下定决心,但无论死去的哥哥,还是活着的弟弟,都无法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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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志短篇 2020超感谢祭短篇 星雨·柠檬汽水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米瑟冈萨斯
翻译:米瑟冈萨斯
八十六,是从八十六区的绝命战场生存下来的精兵。虽说如此,他们仅仅是群十多岁的少年少女,好奇心相应地旺盛,做事会鲁莽。
「你们在搞什么,这……」
头发和衣服被淋湿,蕾娜不免一叹。周围散发出柠檬的香味,肌肤上的碳酸释放刺激感。
据说,往碳酸饮料中加入某种糖果后,会激起大量的气泡,夸张般喷射而出。
所以,听闻后的辛等人,立即付诸行动。
明明用一瓶五百毫升装的既可,十几个人却各拿着一瓶两升装的一起试验。
结果喷出的水柱,出乎他们意料地达到数米高,将在场的人淋了个遍,包括碰巧路过的蕾娜。
坏事制造者之一的辛,先是露出一副「糟了」的表情,僵住身体,再者沮丧垂肩。
「……对不起。」
「真是啊……」
因为他那张脸看着过于消沉,蕾娜不知不觉间气也消得一干二净。
依然浓郁的柠檬香味,碳酸啪呲啪呲爆开的刺激感。
蕾娜不禁想起,这宛若银河之中无数恒星在闪烁。
「下次要注意点哦?」
看着比自己高,同年龄的淘气男生,蕾娜就像姐姐一样,露出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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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志短篇 kadokawaxanimate next break fair2020限定短篇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米瑟冈萨斯
翻译:米瑟冈萨斯
「辛!给,情人节快乐!」
这么说着,邻家的青梅竹马少女兴高采烈地给过一个小包,现年五岁的辛浑身颤抖地凝视着。小包是红粉色透明纸的包装,单从外观上看很可爱。
在他的眼前,青梅竹马丽塔——也就是安丽埃塔似乎没有察觉到辛内心的战栗,笑眯眯的。辛轻声问去。
「这。……该不会是丽塔你做的?」
「嗯。……啊,没关系的!因为选的是爸爸吃了也不会晕过去的!」
「…………」
丽塔的爸爸总是很可怜啊……辛心里想着,没说出口。
通常来说,丽塔做点心的时候,她的父亲约瑟夫·彭罗斯就会付出名为品尝的宝贵牺牲。总之,几乎每次都会倒在试验品某号之下。
至于在品尝试验品某号时要说的各方面的吐槽,辛现在想不到说什么好了。
「呐,你打开看看呀!」
「……嗯」
于是他打开发出沙沙声的包装,里面装着一种类似饼干的东西。
辛沉默了一会。
啥玩意来着。
「唔呵呵。猜猜像谁?」
「…………」
辛左思。
右想。
绞尽脑汁。
最后想到了,将想法道出。
「……怪兽。」
「你啊! 这是今年流行的款!肖像饼干!」
「…………」
话说回来,这东西黑得跟炭一样,如果说是肖『像』,形状应该是圆的,至少也该是三角或四方形的,但不知怎么做成了扭曲的星形,更何况自己原本就没长三只眼睛。
丽塔该不会讨厌我吧? 辛好不容易才把这句话咽下去。她并没怀有恶意。只是稍微,有一点点……相当笨手笨脚。
总之这东西………………菲德会不会吃呢,给菲德吃它会不会很可怜呢,不管怎么做,是不是都对丽塔不好呢,看着收到的装着饼干(?)的小包,辛经历了人生最烦恼的时候。
「呐辛,诺赞上尉。呐」
不明原因,作为他昔日青梅竹马、今日同事的少女笑嘻嘻地向他走近,两个月前满十八的辛内心非常警戒,回应了她。凭着在绝命战场生存七年积累的经验与直觉,他的脑海拉响了警报。
虽然他不明白发生什么,但感觉不妙。非常糟糕。
「……有事吗,彭罗斯少校。」
「你真见外啊。都已经叫过好几次丽塔了,就算在基地也没有关系的。懂?上尉。」
辛想真这样的话,阶级该怎样称呼。提醒一下,少校比上尉要大。听我话办事,这就是沉默的压力吗。
丽塔……安丽埃塔——阿奈特微微笑着从白衣口袋拿出了什么。
红粉色透明纸的包装……单从外观上看很可爱的点心小包。
与他记忆深处的噩梦,分毫不差。
「是以前费尽心思给你做,却被你当成怪兽的肖像饼干。祝你……也许对你来说就是怪兽,但我为了纪念,再次挑战了做这个。我可是完美还原了。……不过我没试过味道。」
「…………」
这。
与其说是完美还原。
不如说是连牺牲彭罗斯先生的最低限度安全性都没有的,风险加大的替代品……。
看着浑身颤抖盯着小包的辛,阿奈特就像一只尽情戏谑猎物的猫,嘴角轻轻上扬。
「你会收下的吧?——谁叫你抢走了我的闺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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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园祭if线 夏日祭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米瑟冈萨斯
与二十六岁的薛雷·诺赞年纪相差有十年的弟弟,现在正处在最佳叛逆期。
「我回来了……呃? 辛你是要去逛祭典么?」
「…………」
看见他难得穿着浴衣于是便问了一下,但他还是老样子默不作声。
母亲的声音从楼下客厅传上来,说他是要跟班上的同学一起去过七夕节。雷听见后就在想。
如果只是单纯的和同学去玩的话,辛也不会特意穿上浴衣才对。
「是去约会么。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是哪家的小美女?」
「…………」
无视。
嗯,处在难理解的年纪呢,一边想着一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当雷正解开领带的时候,从打开的房门外面传来了声音。
「哥哥。」
「嗯。」
「绑不好腰带。」
我想说。
男性浴衣的话只要适当系个兵儿带就行了,不过既然都说了,还是绑个贝口结吧。
「你啊。碰上什么困难别总是来找哥哥,还在看动画啊……」
看着他在用智能手机播放着动画。
也算是在努力中了吧,想到这里雷也不在说什么。
虽然也有在努力,与小时候碰到困难就马上依赖他人相比也有了成长,但如果觉得自己搞不定就向周围求助的话也区别不大。
说不定是我太宠他了……不过,对于在内心开始自我反省哥哥,辛露骨地摆出一副厌恶的表情。
「我可没说要你帮。」
「是是,你没说过行了没。」
还是在依赖嘛,没有什么区别,不就是一边系着腰带一边说着台词。
唉唉,雷叹了口气。
「说的这么自大的话,就打个文库式的结好了。」
「文库是什么。」
玛格丽特·米利泽夫人十六岁的女儿正处在绝佳的年纪。
「妈妈,我这样穿是不是有点奇怪?」
「……蕾娜。你是在问我感想么?」
此时,回答她的米利泽夫人内心感到欣慰。
站在穿衣镜前不断打量着自身,并数次确认是否有不妥之处,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那种感受了。
摊开袖子,背对着穿衣镜仔细确认了下腰带后,蕾娜喜笑颜开。
「非常可爱呢。对自己要有信心。」
清爽的桔梗色浴衣上面有着鲜艳的蝴蝶花纹。绑成蝴蝶结式的文库结,看起来稍微显得偏大但又华丽。白银色的长发搭配着缎子,仔细地梳扎成马尾辫。与浴衣搭配的蝴蝶发饰,在走动时会发出哧哧的声音。
整体下来,是套单纯与朋友一起游玩时也能营造处氛围的服饰。仔细一看的话,就会发现蕾娜甚至稀奇地化了妆。保持矜持的同时,又隐约有些许艳丽樱色的嘴唇。
「不过……」
「淑女可不能露出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哦。……坐下来,镇静一下。离出门前还有一段时间的吧?」
不知为何,蕾娜面红耳赤。
「啊,还有段时间……」
视线动荡不安地飘向四周,蕾娜低眉垂眼用蚊蝇般的声音说着。
「那个,是要等人来接你的吧。」
米利泽夫人多少有点在意。
「哎呀」
「来接你!?」
大声喊叫的人原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装作若无其事,看着上下颠倒的报纸,摆出过分夸张的模样想蒙混打听情报。而那个人是瓦茨拉夫·米利泽,是她的丈夫,也是蕾娜的父亲。
「有人会……来家里接你!? 这不是跟护花使者去约会吗! 也不知道是哪个登徒子这么大胆……!」
「说错了,应该是哪个来历不明的家伙。」
米利泽夫人惊愕地看向丈夫。
「……亲爱的。你是从公司早退回来了吗?」
「怎么可能!? 但担心女儿是父亲的职责吧! 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米利泽夫人走了过去,以看笨蛋的眼神注视着丈夫。
「笨……你知道你这都是过分保护了吗?」
「在重新说之前! 请组织一下你的语言!」
「你是笨蛋吗?」
「组织一下!」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就像我学生时代的父亲一样。脸皮有城墙那么厚。」
「所以就是那个……」
就当两人在争论时,对讲机的门铃响了。
蕾娜这时的反应就像突然竖起无形的猫耳一样。在头脑死板的丈夫察觉到之前,米利泽夫人也不看就挥了挥手,点了头后蕾娜就慌慌张张的走到门口的玄关。
当丈夫发现蕾娜不在时,已经晚了。
「我出门了! ――辛,让你久等了……」
之前一副不安的样子已经不知所踪。唯有欢快的叫声与木屐的脚步声在耳边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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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园祭if线 角川女主总选举短篇 学园的女王陛下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米瑟冈萨斯
位于高中后面坡道下的一家便利店,刚刚从里面走出来的少年,看见蕾娜后就一下子皱起了眉头。
抬头直视着比她高了半个头的面孔,蕾娜戏谑般用食指指向辛。
「哼哼。你违反校规了,辛。」
「……蕾娜。」
辛叹息的同时也感到无可奈何,眼前这一幕自入学时起就多次重演过。
「每次都劳烦您了,学生会长。」
「毕竟是工作嘛。……别以为贿赂我就可以万事大吉了哦。」
说完,蕾娜就像小孩子一样,张大了嘴巴。
「就一口。」
为了平分柠檬冰,就用两根棒子在中间划了一条沟作界线。
便利店的停车区域内,竖立在大树附近的禁止泊车标牌旁的椅子上,双腿靠在一起,蕾娜正满怀笑容享受着那份淡蓝色且冰凉又带有些甜味的冰点。
夏日的午后,阳光照射得很猛烈。不过,在充满绿化的住宅区里,或许是有微风拂过的原因,待在树荫下便会感到舒爽。仿佛在做白日梦般,适应绿荫的双眼注视着晴朗盛夏中的耀眼景色,
在蕾娜看来,平常体温就很高的男生,这时应该很热吧。在旁边的人还没吃完冰淇淋时,辛就已经撕开第二个熟食面包的包装,从衬衫袖子伸出的手上还有些许汗液。
顺便一提,至于辛为什么独自去便利店却买了两人份的柠檬冰,蕾娜完全没有考虑过。
「多谢款待。那么作为回礼,下次社团活动时该送什么好呢。而且什么是手工呢。」
「……啊啊,就是在水里混入功能饮料粉的感觉。」
辛淡淡说着,姆,蕾娜的脸颊膨胀起来。以大小姐身份长大的蕾娜,除了调理实习外,没拿过菜刀也没进过厨房,所以非常不擅长做料理。
即便是不擅长,也完全没有被期待过,但还是觉得很不甘心。
「如果是选美第一的女王陛下亲手制作的话,我想社团那群人会很开心吧。」
即便问题不在于同一个部活的少年们是否会兴奋。
那些姑且不论,现在的蕾娜已经满脸通红了。
作为学园祭惯例的选美比赛,去年的赛果可想而知。在同班同学的阴谋下,以狂热的军服cosy出击的蕾娜在投票中被选为第一名。
「啊,那个是……」
「虽然我认为那是一场激烈的角逐,但最终还是赢得了胜利,不愧是女王陛下呢。」
「所以说,请别叫我女王陛下了……!」
嘛。
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从学园祭以后,蕾娜就有个“女王陛下”的绰号。
原因大概是那按正规形式佩戴的军帽,以及一身具有威慑力的军服。
「我很高兴有很多人支持我,而且……能赢得冠军我也很开心,不过女王陛下什么的……!」
「不是与你很般配么。女王陛下」
「所以说你别再这么叫了! 这是命令! 以、以女王大人的身份命令你!」
即便是在树荫下也能看见脸上的泛红,蕾娜竭尽全力地大声喊叫。
眼见如此的辛,轻轻的笑了。
「请吧,女王陛下。……但听不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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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园祭if线 买吃的女王陛下与剑道部的死神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米瑟冈萨斯
因为,实在按耐不住了也没办法。
蕾娜偷偷溜出后门买的,是在高中后面的便利店秋季限定的牛奶巧克力包子。
即便知道这样不雅观,但她还是“啊”的一大口咬下了包子……就在这时,身旁的花楸丛传出了声响,蕾娜顿时僵住了身子。
在大得过分的高中用地的一角,美丽的银杏树旁的武道场后面。
现身的人是身着蓝色剑道装的袴,有着一头黑发和让人印象深刻的血瞳的少年。
人气稀少的武道场背后,被金黄的落叶半掩的木椅上,能够看见因为害怕被人发现,所以正吃着刚买来的东西的蕾娜。眼前所见的,就连平时不常表露感情的赤瞳也呆滞了。
辛觉得眼前的这般景象很有趣,于是露出了坏心眼的笑容。
「违反校规了,学生会长。」
「辛……! 你怎么,也会在这里!?」
不论如何,辛一手拿着竹扫把,显然正在打扫途中。武道场就坐落在美丽的银杏树附近。也就是说,到了秋天的时候,很漂亮的同时落叶也很多。如果不每天都打扫的话,道路就会被落叶掩埋了。
两人本应该遇不上才是。
在辛还没说出下一句时,蕾娜激昂的越说越绕口。平时总是无视校规出去买东西吃的蕾娜终于被辛逮到了,被发现了心情所以突然大变。
「我当作贿赂给你吃一口,求你不要说出去!」
「……说是这么说,但好像买得有点多了?」
「没事的,反正你也吃不完。」
蕾娜把肉包子给了坐在椅子旁露出惊讶表情的辛,然后蕾娜直截了当地说着。
至于为什么买了自己都吃不完的包子,蕾娜自己并未想过。
虽然辛还是一脸诧异,但还是三两下的把包子塞进嘴里,蕾娜一边享受般吃着巧克力包子,一边看向他那边,回想着。
果然是男孩子啊,她突然想到。不只是身高比她高了半个头和口音不同,在现在这段距离下,也能感受到他那股很高的体温。
视线从上衣延伸到百褶裙,在发现自己的下摆稍微有点乱了后,觉得有些很在意,所以悄悄的整理了一下。
该说是幸好,还是遗憾呢,辛并没有注意到她拂过下摆的样子。
「像现在这样的时间,也难得能吃些零食,今天也是学生会么。」
「是啊。毕竟是学园祭准备的冲刺阶段了。回去的时候都很晚了。」
学园祭每年都做得很盛大固然很好,但也是因此,在后备和调整方面就会碰上许多困难。
辛稍微想了下,开口。
「要不我送你? 回去的时候」
「诶」
意外的话语使蕾娜有点不知所措,奇怪地叫了出来。因为很晚了,所以辛要送我回去。也就是说。
回家路上,的确是,只有两人共处。
如果是同班同学{女生}的话,就再正常不过。也许是无意间的缘故。
即便如此,蕾娜还是脸红了,而辛果然还是没注意到这点。
「特别是在这一带,到了晚上就没什么行人。让女生独自回去还是不太好。」
「但是……这么麻烦你真的可以吗?」
「没事。原本练习就会练到很晚,而且也不会耽搁太久。」
抬起淡红的脸颊看去时,辛像得逞般淡定耸了耸肩。
「我们的社团,即便在学园祭也没什么好准备的内容。自己收了贿赂,也理应回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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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园祭if线 放学后的体育馆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hechengdahoo
咣。坚硬的篮球落到地上反弹起来的低沉声音如同金属轮子撞在木板上的声音一般,引得好些个学生骚动起来,发出凄惨的叫声。
其中大多数是男生,也有些是女生。
「啊——可恶,打出去了!」
「呼,好机会啊赛欧,打呀打呀!」
「可别光说我啊凯耶,我当然这点只是脚打滑了一下!——啊——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你们两个还真差劲儿啊。来一决胜负吧!」
「话说回来,莱顿就算没打中也超帅的啊!看得我都发呆了……」
「你好烦人啊戴亚,到底是哪个家伙最先离开篮球部的?」
「但是我脚滑了,我也没办法啊。」
「耶,太棒了,球进了!」
「志甸,交给你了。」
「来!把你们两个通通都打倒!」
「唉,辛!等会儿!」
「你们也就只有在这种时候,……啊,可恶!」
「你们在干嘛呢?」
哐当一声,体育馆的金属大门被打开了。伊斯卡把双臂抱在一起,靠在门上,如是问道。深紫色的上衣凸显出那一头自然的银发,以及三年级学生的金边校章。
在这所高中最引以为傲的大体育馆里,一共有两块篮球场。而在每一块篮球场的一侧,地板上有用卷尺比着画出来的梯形,其短边——也就是罚球线。罚球线后,十来个少男少女站成一列,而在这列队伍的后面还站着有十个人左右。所有人都回过了头来。
从天花板上吊下来的球篮下,高个子和矮个子的少年——莱顿和赛欧——站在一块,陷入了悲叹之中。
从眼前的这番景象来看,他们似乎是在玩一种基于篮球的游戏。游戏的规则大概就是所有人在罚球线后站成一列,依次罚球,没打进就再罚球,直到打进为止。在此期间,如果后面有人进了球的话,前面的人就得出局。规则就是这么简单。由于每人罚球仅限三颗,因此一人一次最多只能淘汰两个人。
辛捡起在地上弹来弹去的旧篮球后折返了回来(去捡球的途中看起来快要滑倒了),然后回答道:
「这游戏叫个啥名字来着?knock out,对吧?」
「没人来问这游戏叫啥。话说回来,今天不是给体育馆的地板打蜡的日子吗?」
由于要给地板打蜡,因此今天所有要使用体育馆的社团活动都应暂时取消。
各个社团要通过抽签的方式派人来干这件事。而辛作为其中一员,此时正把目光放在体育馆的一个角落里。那里堆积着用来给地板打蜡的大量拖把,无人理睬。
顺便一提,这所高中的武道场由于在其它地方,因此武道部的社团活动都不在体育馆进行。虽说如此,但武道部和运动部之间可谓是相依为命。清理运动场、打扫武道场周边的落叶以及这次给体育馆的地板打蜡等一系列事情,基本上都是由整个运行部的人来干这种苦差事。
「今天闲着没事干的人格外地多,所以把所有事干完还没花多久。」
「……」
说来也奇怪,这帮来给辛打下手的人跟辛的关系似乎都还不错。
正因如此,众人三下五除二地把打蜡的事情干完之后占用体育馆来玩游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就算退一百步来说,也不要在地板刚打了蜡之后就来干这种蠢事。要不然打蜡就没有意义了。」
毕竟现在整个地面都还是滑溜溜的。
可就算被这么说,辛依旧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伊斯卡虽说跟辛同属运动部,但毕竟两人所属的社团不同,而且伊斯卡还比辛高一个年级。然而辛姑且不说没用敬语,对伊斯卡更是一点对前辈应有的敬意都没有。
「还有点时间……爱丽丝前辈,这样做真的好吗?」
「那个人是……」
「怎么了伊斯卡,有啥问题吗?」
定眼一看,那里站着似乎早在之前就已经退出了剑道部的女队长。她有着一头飘逸的黑色长发,此刻正轻轻地歪着头。
接着,伊斯卡便看见爱丽丝的嘴角在微微上扬,于是咂了咂嘴,把目光移到一边去了。从一年级的时候开始,在这三年里,伊斯卡跟爱丽丝这一对儿可以说结成了一段「孽缘」。现在爱丽丝要乱来,伊斯卡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要去玩吗?但是地上很滑的哟。」
「看上去好像挺有意思的。」
「话说回来,一年级的时候有一次也是像今天这样,我嚷着要在打完蜡之后玩躲避球。起先你坚决不干,结果最后你还不是让我玩了。」
「哈?哪有?」
「……所以说,队长,我们也要玩躲避球……」
辛见缝插针,小声说道。然而,不管辛再怎么说,爱丽丝都跟没有听见似的。
「够了!……你要再说这种话,信不信我把你们都告到学校里去?但愿这种时候别再有其他什么人过来……嗯?」
说曹操曹操到。
伊斯卡感觉到背后有什么无法抗拒的事物存在,身体一瞬间变得僵硬起来。
为了不让自己面前的后辈们察觉到这一点,伊斯卡极力克制住自己,默不作声地退到了一边去,顺便瞥了一眼那人。那人从自己的侧面穿了过去。直到这时,伊斯卡才发现那是一位长发及腰,身材矮小且苗条的银发少女。
少女开口了。那温柔的笑容,淡粉色的嘴唇。
以及银铃般的声音。
「——辛?」
之前看不出来有一点内心波动的辛此刻正绷紧着脸,伊斯卡看得一清二楚。
「我只听说你们要给体育馆的地板打蜡。现在,你们这儿偷懒干什么呢?」
(注:爱丽丝是86外传短篇pledge中出现的人物;伊斯卡则是86外传短篇misericorde中出现的人物,两人均为辛在共和国从军时的队长,后战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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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园祭if线 新年快乐
网译版 转自 百度贴吧
翻译:pohjoisent?hti & hechengdahoo
要说起来,寒假与暑假大为不同。虽说时间更短,但因为有各种各样的活动,反而让人感觉不到在放假。
在一月凛冽的寒风当中,清冽的金色阳光照亮早晨的雾霭,映入眼帘。戴亚强忍住打哈欠,走在上学路上,阳光显得格外刺眼。年关之后,自己的房间变得乱七八糟,大扫除(继续中)做到一半便不再做了,结果把整个房间搞得更乱。过年的时候回了趟乡下的祖母家,结果还要陪亲戚家的小孩们在那儿天天打扑克、打花纸牌、玩游戏,总之过年这几天整天都过得黑白颠倒。
戴亚擦去眼角的泪珠,看到了一个细细的人影。
那人上半身穿着可爱的浅蓝色皮大衣,下半身穿着从这个季节来看略显寒冷的制服裙,一头青银色长发直达腰部。
「哦,是安珠啊。」
「诶,是戴亚啊。早上好……哦不对。」
说完安珠便不再张口。
戴亚也在安珠面前停下了脚步。
深吸一口气。
「新年快乐!」
「今年也请多多关照!」
合乎规矩的相互问候。
往年在这一带也是如此。
只要留意一下就会发现,在上学路上,类似的场景随处可见。
在这个新年,辛和蕾娜一起去参拜了神社,凯耶、科莲娜和志甸三人则一起卖东西去了。他们应该已经互相致以新年的祝福了吧。至于戴亚,正如前面所说,属于回家组的。安珠因为也回老家去了,所以今天也是第一次碰见自己的朋友。
安珠脖子上挂着的围巾是去年——确切地说是大概十天之前——的圣诞节送给自己的礼物。注意到这条围巾的戴亚脸上的表情似乎松弛了一些。
戴亚的书包上悬着安珠送的月票夹,在那里晃来晃去。安珠看到这月票夹之后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不过戴亚并没有注意到。
「明年的这时候也许就没现在这么悠闲咯。」
「现在考试才是最重要的!不过嘛……当心别感冒就是了。」
戴亚话音刚落,安珠便笑了出来。
「你就只担心感冒?不愧是学霸啊,还真是一点都不慌。」
「啊……」
戴亚一边苦笑着,一边挠了挠头。
虽说不知为何大家都会说「真令人意外」,但戴亚在他的朋友们当中还算是成绩不错的那一类。要说具体如何,就是每次月考都能进前二十这样的水平。
顺便一提,别看安珠在一边有说有笑,每次考试可都在跟蕾娜争夺女生第一名呢。
「唉,看来这回辛他们又只能作弊咯。之前的期中考试,那人绝对是故意的吧。」
「给我们上课的‘参谋长’,他的那张笑脸可是能杀人的哟……」
这位「参谋长」虽说是位年轻教师,但因为其性格和笑容令人感到莫名的害怕,因而给了他这么一个绰号。
总之,到现在连个目标都还没有的辛等人肯定是不会认认真真参加考试的了,他们在考试作弊这方面的确有些做过了头。
阿奈特和凯耶点到为止,姑且不论。辛和莱顿这两人在那些没怎么用功的科目的考试上堂而皇之地作弊;赛欧抱着只要能上平均分的想法,索性全抄;志甸则想着最好能抄全对;科莲娜和哈尔特因为嫌作弊太麻烦,直接就认输了。再加上大家伙还要给考试前后的运动会和学园祭出力,想必最后下来会是一幅相当惨淡的光景。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方面做得最精明的当属维卡了。他每一科都刚好上平均分,这绝非偶然,是精心策划好的。他根据考试内容推测出每道题目的分数和平均分,在考试时只需作出能拿到平均分以上的题目即可。
这帮家伙别的不行,在考试作弊这种没什么意义的事情上倒是有很多鬼点子。
一想到自己的朋友们在考试的时候明目张胆得作弊心里就感到有些不快。
「蕾娜可是对考试作弊这件事生过气的呢。特别是对辛,蕾娜还给他说‘这回你可得好好复习呀!」
眼前浮现出一本正经地穿着制服,走在路上的蕾娜。
至少对她来说,学生的职责就是学习。她会这么说,也是无可厚非。
「根据这次的考试排名,一月份的时候要开学习会,大家也要鼓足干劲呀。」
「说是学习会,到头来还不是定期聚在一起来玩……」
大概,蕾娜想出来的主意也不会太糟糕。
要说起来,大家并不是学不懂,所以学习会真的没有什么太大的必要。
只是单纯地不想学,不想去拿高分而已。
一想到学习会上无精打采的朋友们和怒气冲冲的蕾娜,戴亚不禁笑出了声。
「……听起来好像还蛮有趣的。我们也能参加吗,安珠?」
安珠以微笑作为回应。
「当然可以了。不过,蕾娜也许会生气呢……要说去玩的话,现在就可以呀」
明年的这个时候,一定也是如此。
但也许不再会有大家一起开开心心聚在一起的学习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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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园祭if线 夏日祭·续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米瑟冈萨斯
「……呐。」
河岸旁宽阔的草地上,举办着庆祝七夕的夏祭。夜风拂动夜摊灯笼的灯光,映出写有诗歌的长条诗笺与行人的影子。
两个身影融入人群中,闲逛周围的夜摊。一个身影扎着白银色的马尾辫,穿着桔梗色的浴衣;另一个身影有着即便在夜色中也醒目的黑发,以及引人注目的浴衣背影。两人会走在一起,到底是不是彼此相识的原因呢?
「为啥他俩会走在一块?」
茫然地想着那两道身影,在远离祭典喧嚣的河提斜坡上,阿奈特一边大口地吞着祭典的特色、小巧的章鱼烧,一边说道。
「要说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吃着同属祭典夜摊必会出现的、几乎没有配料但味道浓厚的炒面,桐谷回答说。
桐谷是比辛大四岁的表哥,藉由这种关系,他也认识辛的青梅竹马阿奈特。因为家在附近,在去祭典会场的路上偶然相遇了,于是不知不觉间两人就一起走着。
阿奈特穿着清爽的淡蓝色底色、上面印有红色金鱼花纹的浴衣;桐谷则是藏青色的古风浴衣,看上去有些不协调。两人并非恋爱关系,互相不会夸奖也不会调侃对方的着装。倒不如说,他在见面时就尽说些不合氛围但略感可爱的话,所以阿奈特用巾着袋轻轻拍了下他的背。
两人视线的前方,桔梗色浴衣与黑色浴衣的背影迈着欢快的步伐。
在小吃摊前开着玩笑,哪怕养不了也要去捞金鱼什么的。
因为吃了蓝色夏威夷味刨冰,舌头变成蓝色的蕾娜被辛调侃了,但蕾娜却露出一副很尽兴的样子。挑战抓娃娃的蕾娜,出乎意料地抓出一个大娃娃,然后考虑到底是拿,还是不拿,她陷入纠结后的结果是辛把娃娃夹在腋下带走。娃娃是一只可爱、但不知为何穿着军服的白色小猪。
嘛。
怎么说好呢。
老远便能看得很清楚,路过的人也都面露微笑地回头,注视着两人很生涩但又酸甜的打情骂俏。因为不习惯而显得有些生硬,总觉得拉不下脸。
阿奈特心想,这个笨蛋,被辛紧紧抱住从人群中保护起来,所以发出可爱的尖叫声又是演哪出。
桐谷心想,既然要从人群里保护,不如从一开始就牵着对方的手,连这点护花的方法也不知道么,路漫漫其修远啊。
再者,也没有小姑那样的人中途杀入。
「波子汽水可以吗?」
「谢谢。」
吃完章鱼烧后,接过恰好递来的特色瓶子,阿奈特道过谢。挂于瓶内的玻璃珠发出铿啷铿啷的声响。
她忽然想到,曾经的她也想过要把玻璃珠取出来呢。在与青梅竹马的少年处在没还长个子的幼时。
「呼。多谢款待。说起祭典果然还是是这个最好吃啊ー」
「对我来说,这时候还是喝啤酒实在。但到底你是个女生。」
似乎是不带女性喝酒主义。
他现在好像不喜欢甜食了,阿奈特抬头看了看他微皱着眉头的侧脸。
辛和桐谷虽然是表兄弟关系,但意外长得很像。除了年龄之外,眼睛的颜色也不同,虽然她还不至于认错人。
四年后的辛。
也会成为这般精悍的大人么?
阿奈特有点难以想象。大概是从小就认识辛的缘故,连现在模样的辛她也想象不到。
明明两人没有吵过架,也都还是朋友。但不知从何时起,和他在一起的人已经不是她了。
沉闷的脚步声扑面而来。来者黑发及腰,一袭烟花图案的浴衣,绑着蝴蝶结兵儿带。是桐谷的妹妹,弗雷德莉卡。
「桐谷、桐谷。」
「怎么了,小姐?」
阿奈特向应声站起的桐谷投以可疑的眼神。
「诶,你们不是兄妹么。为什么这么称呼。」
「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她迷上这个称呼了。不这么叫她就会生气,麻烦要死。」
都宠溺到这般地步了吗……?将心感后怕的阿奈特晾在一旁,多半没自觉的妹控哥哥抱住跑过来的娇小妹妹。
「桐谷。我要吃苹果糖。」
「你吃不完的,杏仁糖就行了。」
「好啦,快点走了。」
「好、好。……喏,阿奈特。」
桐谷一边说着,一边理所当然般向阿奈特伸出手。不是恋人间,而仅仅是照顾妹妹式的动作。
四年后的辛也一定会变成这样吧,变成成年男性的面容。
「你也吃一点吧?」
「……嗯。」
于是阿奈特并未搭上他的手,自己站了起来。是啊,我和青梅竹马的男生不是恋人。
阿奈特朝前方瞄了眼,发现苹果糖摊位前的银发、黑发两人后就明白了。弗雷德莉卡莫名这么急地催促是因为那个原因么。
「不过,我想先去吃巧克力香蕉。我请客,桐谷陪我去吧。」
诶!? 弗雷德莉卡面露愕然,桐谷似乎也理解了情况,相应地咧嘴一笑。
「遵命。大小姐就让我陪您去吧?」
诶诶!弗雷德莉卡的抗议如同急流中的小船,被水推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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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园祭if线 merry christmas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夕颜-望天
翻开戴着圣诞帽的服务员递来的菜单,蕾娜保持这个姿势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分钟。
脸色时而困惑,时而变化多端。辛注视着蕾娜无意识中千变万化的脸蛋,陷入了思索。
蕾娜要么皱着眉头,要么嘴角下抖,小脑袋左歪歪,右歪歪,噘着嘴。他暂且点了红茶和咖啡。蕾娜的红茶摆在一旁,逐渐变冷,他的咖啡也差不多见底了,但他却一点也不感到烦闷,是因为蕾娜那副滑稽的表情很可爱,他能一直看下去。
跟谁找借口呢你,不知从何处传来哥哥的吐槽(幻听),但他仅当作耳边风。
两人坐在离学校最近的车站旁,面朝百货公司中庭的咖啡厅靠窗座位。窗外,残阳渐逝的昏暗天色下,巨型圣诞树的假蜡烛灯饰散发光亮,照耀面露欢愉的行人。今天是圣诞节,咖啡厅内充满甜美的氛围,一位身着传统的复古制服、戴着圣诞帽的不惑之龄服务员,用微笑投以年轻的恋人们。
总之这样下去可不行。
看着最终一筹莫展,眉头紧锁的蕾娜,辛不着痕迹地伸出了援手。
「如果你下不了决定,干脆两种都点我们各一半怎么样??」
「唔!?」
蕾娜表情丰富的娇容,他看再久都不觉得厌倦。今天是圣诞节,从冬至到现在没过几天,夜晚就已呈漫长。当然,辛是打算送她回家的。况且回去的时间晚了,蕾娜家里人也会担心。
不知为何,蕾娜露出像小猫面前突然掉下只老鼠的表情。
「诶,你、你怎么会看出我在为圣诞限定蛋糕套餐的选择而烦恼啊!?」
「…………」
那当然是。
二十分钟过去了,蕾娜还停留在圣诞限定蛋糕套餐(共两种)的页面,从黑猫圣诞xx套餐和白兔圣诞xx套餐反复比较来比较去,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而xx部分应该是蛋糕名吧,辛一开始就在想这些是什么意思,不过因为贴有照片,看不懂也没关系。
「……不过,这样真的好吗? 这两种都是我很想吃的……」
「我是实在不懂点什么好。」
「而且,你也不爱吃甜食……」
「是的,但我也不是完全不吃。」
辛以前就不爱吃甜食的原因,是因为邻居家的青梅竹马,她的手工特制点心令他体会到说不出的胁迫感。自己虽然不买,但也会吃一些损友搞来的之类的点心。
「但是……」
嗯,蕾娜这回似乎是心虚了,又开始烦恼起来。
于是,辛选择无视,叫来服务员。
「啊、真好吃……!」
「嗯。」
与苦巧克力和洋酒味的黑猫套餐比较,在熟透的甜白桃裹上糖霜的白兔套餐更偏向温柔,有种优雅般的甜味。用于摆盘的以杏仁膏精雕的圣诞帽小猫、兔子也很可爱。
原本一边两眼冒光一边挥舞叉子的蕾娜,放下了手中叉子,身体探过去。
「辛。那个,等会你可以陪我买点东西吗? 或者说……那个。如果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就买来作礼物送给你……」
「好啊……」
放下手里的第二杯咖啡,辛点点头。
「其实我也有同样的事想求你。那个……如果你有想要的东西,能不能让我当礼物送给你。」
「…………………………因为昨天戴亚……」
「他突然杀出一句来,计划都被搅乱了……」
总之,昨天放学时本来打算买礼物的,但因为戴亚同学突然来了一句『今天大家来开圣诞聚会! 没有拒绝权哦!』,被半强迫拉去聚会,所以没能买到礼物。
两人都放下心,然后为共同的朋友叹了口气,又一起露出苦笑。
「其实,我不太清楚该送男生什么好,一直在犹豫。」
「我也完全不懂女生会喜欢什么。费了很多精力去找。」
摆盘的杏仁膏小猫和兔子,像是被周围的气氛吹倒一样突然倒下,但两人都并未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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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贺短篇 (5.19)- 辛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米瑟冈萨斯
――大家的生日聚会。一起努力办好吧。
我的确这么说过。
「……哎呀,他又巧妙的接下一个任务去了。」
「诶诶……」
喝了口替代咖啡的阿奈特这么说道,虽然蕾娜也知道其中的重要性,但还是为他不在而感到垂头丧气。
五月十九日,是辛的生日。
虽然本人早就不记得了,但从共和国残留的档案上,得知了其生日的蕾娜想要为他庆祝一下。
第八十六打击集群本部,里斯特卡玛基地。在白天没有人会来的士官俱乐部的一角,蕾娜就像朵被雨淋过而显得脆弱的白色小花,独自趴在沙发的扶手上。
好在部下们看不到她现在这幅模样,这样想着,阿奈特夹起一块茶点中的比斯科蒂。
还有榛子,只有南方才产的可可在现在的联邦也是一种奢饰品。真美味呢。
「派遣地是联合王国吧? 那里也是很重要的前线。」
包括那天在内现在已经到五月了,第八十六独立机动打击集群被派遣到别国进行任务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们都是军人……也得有相应的觉悟才行……」
「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却很诚实吧,蕾娜。」
用小猫来比喻的话,就是耳朵和尾巴都灰溜溜垂下来的模样。
「……话说回来,你不是说想搞什么庆祝来着? 但你最近不是都没和辛交流过么。」
「那是……」
更加沉默下去了……毕竟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共和国的派遣任务结束回来后,阿奈特也大概了解蕾娜与辛之间有过什么样的对话。
从那时开始,他们彼此之间就变得不融洽了。
即便多少有些牵强,但在当下,举行庆祝还是个不错的借口。这么想着的时候,阿奈特将第二块比斯科蒂泡到咖啡里面。
如果把这时垂头丧气的蕾娜拍下来,可能会是送给他最好的礼物了。
况且这种程度的恶作剧应该没问题吧。作为他过去的青梅竹马的阿奈特下定决心,并且阿奈特现在也熟悉作为同事的辛了。
「嘛,不过,不只是辛,其他八十六们也不记得自己的生日,也不会去庆祝。但这种只要调查过了就会知道了吧? 既然知道了就不能当做没看见」
为了确认人事文档上有没有适合的出生年月,就忙于办理整个部队的各种各样的手续。尽管八十六本人也不在乎这种事情,但还是认真策划着全员的生日派对(有几千人的缘故所以几乎每
天都有人过)
但每天都过的话的确也不是办法,所以格雷特就调整成“在那个月出生”的人都在同一天庆祝,姑且辛与科莲娜都是五月出生的,这的确把得很严。
蕾娜突然探出身子。
「不能装作不在意了! ……正因为以前没注意到这种事,现在知道了以后就得开展庆祝了……那么就……」
但一想到这里又变得垂头丧气了。
阿奈特心生厌烦,然后说道。
「姑且还是先送礼物好吧?」
「诶」
「在争论前就已经买好了。有辛的,还有库克米拉少尉和迟了一个月的利卡少尉的份。在隔壁街上挑了一天的说。」
不难想象一个人的话得花多少时间才行,毕竟如果是两个人的话,所争论的不也是哪个东西更庸俗的罢了。
「但是……那个,大尉现在也正忙着派遣准备吧……」
又开始犹豫不决了。
阿奈特一边不耐烦的拿出了某个东西。啊啊那个是。
既然蕾娜不能亲自给他,那就找个借口托人把礼物带给他好吧。
「那么,我就以没出息的蕾娜小姐的大亲友的名义来……有在听吗?」
啊啊,那家伙真是的。
「――诺赞大尉,失物找到了。这是大尉的吧,是本难理解的书呢。」
「? 啊啊,不好意思。」
不知为何,一般来说车长没必要特意把失物送来才是。那本硬封书本来是放在休息室的,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那本书虽说早就读过了,但读书只是辛用来摆脱〈军团〉呼唤的行为。可能是猫或者弗雷德莉卡的恶作剧吧,原本他是这么想的。
「……呃。」
意识到的辛用一只手打开书本。厚重的页纸自然翻到了另一边。
夹在页纸中间的不是用于替代书签的纸条,而是一个在薄的银板上进行致密的镂空雕刻后,做成的金属书签。
当拿出来后,一张带有浮雕花纹的贺卡掉落在页纸上。散发出微弱的香气,闻起来如同紫罗兰般甜美清冽。
而那用香水草墨水写的文字,则是他在这一个月与之前的两年半中早已熟悉的流丽的笔迹。
书签还是特意定制的,上面印有彼岸花与伫立在那里的〈破坏神〉的图画纹样。
『庆祝,就来年再做吧。……祝你生日快乐。』
「……是不是有点太快了,蕾娜。还有半个月啊。」
但到了那时候,自己是处在战场上吧。那样的话就没办法了。想到这里,辛把书合上。
七月份,――如果到时候能回来的话,就能赶上以为自己没发现,然后在走廊上传来啪嗒啪嗒的逃跑声的某人的生日了。
――――――――――――――――――――――――――――――――――――――――――――――――――――――――――――――――――――
「――诺赞大尉」
他回头看去,叫住他的人是身着共和国军深蓝色的军服,穿的用羽织制成的军服上面的披挂还连着袖子,以及有着一头白银色头发的少女。
她是第八十六独立机动打击集群技术部所属的安丽埃塔·彭罗斯少校。
「有事么。彭罗斯少校」
「叫我阿奈特就行了,觉得麻烦的话也可以去掉敬语。」
两人互相直盯着对方,阿奈特一脸坚定,现在看来他似乎已经忘了那件事。
辛单手抱着前几天遗失,刚刚才找回来的哲学书,从这个角度看去书签闪耀着白银的光芒,有种吸引人的感觉。
「今天是你的生日吧。之前给你添了许多麻烦,所以很抱歉了。」
辛面无表情地接过装有袖扣的礼盒,是用于替代衬衫袖子上的纽扣的装饰品。不过正装类的,辛平时不怎么会穿。
除了军服和战斗服(battle dress)以外,他连平时的工作服(service dress)都不怎么穿。
于是辛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你有没有在听我的道歉?」
「给了我也用不上。」
「你想退给我也没用,我没准备其他礼物。而且作为军官总得参加聚会的吧,那时候不就得穿正装了。」
有聚会也不想去。
辛的脸上仿佛写着这几个字,阿奈特在心里不耐烦的叹了口气。
「我走了。到时候记得戴上。……可·以·吗?」
然后不容分说地使劲塞给了他。
那是由小颗的红宝石与白宝石制作,雕有纤细的橘黄色花纹的袖扣。(译注:橘黄色在古罗马时期和英国维多利亚时期的婚礼上经常出现,因而被喻为婚礼的象征)
辛不知为何一脸别扭的样子,慢慢地伸出细长的手指拿起袖扣。
「特别是在以后,陪着蕾娜去社交时,绝对要记得戴上。」
――现在,阿奈特的房间里。
她与袖扣一起订制的东西也到了,是预定在两个月后蕾娜的生日时送给她的项链。
当然,辛是不会知道这一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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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贺短篇 (7.12)- 蕾娜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米瑟冈萨斯
「蕾娜。祝你生日快乐。」
这么说着,莱顿突然拿出一个大号的帆布制手提包。
上面绘有一只浅樱色斑点的猫。虽然图案设计的很可爱,不过这番设计似乎另有用途,用的是比较紧实的布料缝制而成,给人一种是给家庭主妇拿出去买菜的感觉,不太像是礼物。
「非常感谢。话说回来,原来是今天吗……」
自己因为平时比较繁忙就忘记了。
「嗯。……那么,今天也要继续加油啊。」
……为何?
原来如此,莱顿之所以送个大号购物袋可能也是因此吧。
「啊,那个那个,蕾娜。祝你生日快乐,我送的是这个。」
走在廊上时,赛欧向我打了招呼,然后将绑有蝴蝶结丝带的风景画集递给了我。
「啊,嗯,姑且我上次也收到过礼物,所以这次就当回礼了。仅此而已。」
科莲娜不明原因满脸通红着,她送的是用可爱的猫咪图案装饰的相框。
「香味挺浓郁的,就帮你放到办公桌上。……而且也能防止找不见吧?」
安珠露出恶作剧般的坏笑,她送的是用心形篮子装的插有玫瑰的香瓶。
「既然如此,就送汝这个吧。可以用来当茶点。」
弗雷德莉卡送的是像宝石一样摆列在箱子里的紫罗兰蜜饯。
「蕾娜。这是我的礼物。如果能开场派对就好了。」
阿奈特送的是由小颗的红色与白银色的宝石,加上橘色花朵串联而成的一条纤细的项链。
「大校,祝你生日快乐。偶尔也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呢。」
格蕾特送的是品牌商标很精致的酒红色口红。
「啊,大校。感觉您也是被各种事情缠身呢。那个,这是作为部下的心意。」
不知为何,达斯汀的投过来的眼神有种微妙的害羞感,他送的是一副手帕。
「女王陛下女王陛下啊。像某个家伙绝~~~~对不会这么快就交出这种东西的,所以先暂时戴上去吧。」
不知为何,窃笑着的志甸送的是一个做工十分精巧的戒指。
「米利泽大校。听说今天是你的生日」
「所以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联邦的红茶茶具很稀少,找起来也费了一番功夫。」
不知为何来到本部基地的里夏特少将与维勒姆参谋长,他们送的礼物是合成红茶的罐子和白瓷茶具。
「哔!」
就连菲德也送了礼物。是从后面森林采摘的一种不合时节的奇异花枝。
每次路过的时候都会被某人叫住,然后不得不打招呼回应。与每个人传达的祝福语一起,收到的礼物也愈来愈多。
像这样大家为给她庆祝,蕾娜是想都未曾想过。感到害羞的同时也很高兴。
啊,今天还有大校的生日菜单哦,路过的巨汉厨师长笑着说。
蕾娜抱着沉重的大手提包,终于回到了办公室。
哎呀。
她正在想作为她的副官的少尉,为什么会站在会客室前那个奇怪的位置。副官瘦小的身体刚好挡住白蝶贝矮桌。
有着一头红发且留有垂髻,带着眼镜的女士官,站在谜一般位置上淡然说道:
「‘花束’是我送的。」
「谢……谢谢你的好意。」
所以说站在谜一样的位置的缘由是?
「因为这件东西比较精致,而且对于女性而言,多少还是有些沉重,想到等会您也会带着东西来到这里,所以我想就先等一下吧。」
「…………?」
并没有回应蕾娜,将菲德那朵奇异的花拿出来放到后面的花瓶后,副官便匆匆忙忙的走出去。
被遮挡的矮桌终于进入了蕾娜的视野,水晶花瓶里插有百合花束与奇异的花枝,在淡淡的阳光下形成了一片花影。
在那里,多出了一个直到她早上离开办公室时都也没有见过的东西。
那是一个由古典风设计的,有着小小的四角底盘与镶有宝石的圆盘,一个像是可以伸长窥视到圆盘的圆筒和斜着的圆形镜片。如果要找与之相似的物体的话,也就只有显微镜那一类的吧。
在台上上还有个大的螺栓,应该是八音盒吧。蕾娜滴滴答答地转动着螺栓,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不知为何,一首令人怀念的旋律从八音盒响起,圆盘也以相同的拍子旋转着,圆筒里面装的是镜子,应该是万花镜了。圆镜里展现出的景象宛如孔雀开屏,或是打开了玫瑰之窗,五彩缤纷的花纹每时每刻都变化着浮现出来。
美丽至极。让人迷恋于此,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经深深沉迷于此。令人勾起乡愁的曲调,幻光与色彩的乱舞构成一幅精美绝伦的景象。
遗忘了时间、忘却了呼吸。她不知道赠主为什么送的是这个。而在支撑台的猫脚下,压有一张印有联邦军双头鹫的便条。
上面的字迹,是稍微有点疾书的――蕾娜所熟悉的他端正的文字。
『生日快乐,蕾娜。』
呼呼,蕾娜苦笑着。
作为战队长的他,被各种杂务缠身。今天是〈瑞根丽芙〉系统升级测试的缘故,研究班和整备班在机库被关押了一天。不过。
「真是的。就不能等我一下嘛……辛。」
自己也逃走过,所以,这次只能暂时搁置一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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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贺短篇 (4.20)- 赛欧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米瑟冈萨斯
当下,八十六们互送生日礼物成为了一股热潮。
原本将生日抛在脑后的八十六,对于庆祝生日是没有什么意识的。不过看着身为共和国人的蕾娜、阿奈特、达斯汀,以及联邦人格蕾特、马尔塞等人互赠礼物,可能也提起了兴趣吧。大多同属一支战队的人和曾经待过同支队伍的人之间,都在互赠点心、毛绒玩具、小饰品之类的礼物。
也可以说是随着联合王国作战结束,八十六们休假时搬到基地附近设立的学校宿舍后,体内紧绷的弦放松了吧。
总之。
「给你,赛欧君。虽然送晚了,但祝你生日快乐。」
「不是,你啊……我也知道现在流行送礼物,但……」
赛欧兴味索然看着安珠笑眯眯递来的『礼物』。
「我生日记得是在四月吧。现在都七月了。你没必要强迫自己给我庆祝。」
因为是派遣到共和国后才开始计划庆祝生日,包括赛欧在内,四月那会出生的人都没能庆祝。
尽管如此,虽然生日已经过去,但在派遣到联合王国前,蕾娜送了他一套蜡笔,他感到有些开心。
而且看见这一幕的同伴们,即使生日过去了也想要庆祝,能这么想他也开心。
不过想为他庆祝的话。
「那怎么行啊。你就收下吧。」
「送这东西是什么意思啊! 安珠、辛、莱顿,大伙是在拿我开玩笑吧!?」
赛欧不禁大声说道。
安珠递来的是一只手掌大小的可爱的狐狸毛绒玩偶。
狐狸玩偶倒没什么。虽然对不上赛欧的爱好,但他能看出来这是他的个人标志。
问题来了。十五分钟前,辛露出一副略带同情的表情,把礼物送给他。不出意外是狐狸样式,而且不论怎么看都很滑稽的一个玩偶。十分钟前来的科莲娜,和之前来的弗雷德莉卡、莱顿、阿奈特等人,送的礼物都是狐狸玩偶。
巧合到这般地步,他只觉得自己被戏弄了。
「啊,这是志甸送的,说是怕你拿不了这么多毛绒玩具。」
「……狐狸形状的篮子呢,不如说这东西哪儿卖的啊! 还有志甸! 我听见你的笑声了!」
十分钟后,最终引爆他的,是达斯汀送的似乎在某个国家通常和狐狸成对出现的狸猫样式的玩偶,赛欧毫不客气地将玩偶摔在达斯汀脸上。
『……疼疼……。我是人马座,目标拖延成功。……现在是快要动真格的样子,那边情况怎样了?』
「白雪魔女呼叫人马座。……达斯汀君做得很棒,回来吧。」
安珠听着感官同调对面,尽管付出宝贵的牺牲,仍然成功完成拖延任务的达斯汀撤退的脚步声,说道。虽然禁止带阵列器(raid device)进到学校,不过今天是例外,得到了允许。而且事后向上面做出承诺,以后允许相同的情况下携带。
「既然如此,就拜托蕾娜你了。」
「嗯,我上了!」
为迎接赛欧飞奔而去的蕾娜,细长的银色秀发如今沾上彩色粉末,呈现淡淡斑纹。
目送她的阿奈特叹气。
「没想到这么费时间呢……」
「要是没想出拖延战术,肯定赶不上了啊。」
「……我想这会不会有点……」
哈哈大笑的志甸身旁,辛半眯着眼发出吐槽。他才和蕾娜匆忙去采购拖延战术目的的材料(因为大家觉得他们约会也是在街上到处逛,应该会比较熟悉),回来又要盯着狐狸,现在已经厌烦了。
把手上的粉末拍掉后,莱顿说:
「说起来,果然原本准备的东西跟这没得比啊。」
「嗯。」
科莲娜面露自豪看着她们的努力成果,点点头。用手背擦了下没有注意到染上颜色的鼻尖,旁边用粉色线条勾勒出的脸在咧嘴笑,
这里是学校的一间空教室,没有桌子椅子,只有讲台和黑板。古色古香的深绿黑板,如今已不见底色。
除了参加拖延作战的几个人,其他人都要各自上色。几只粉笔都画完了,时间也超出了预期,回过神来大家都沾满了粉笔灰。
尽管如此。
「以前总是他画,我们偶尔也想画点什么呢。」
五分钟后。
一脸警惕的赛欧被蕾娜带进教室,看见放在讲台上的,是一个由在场的其他人合资买的大号行李箱,能够放入全套绘画工具。讲台背后的黑板上,画满以赛欧为中心的所有人的个人标志。赛欧见此楞在原地,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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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mist 序章 战场之雾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sirius gauss(lk id:sword_world)
录入:sirius gauss(lk id:sword_world)
校对:andromeda (lk&tsdm id:爱丽丝?莉泽)
他们已是英雄。
芙蕾德利嘉.罗森菲尔特《战场追忆》
人们说,这里是爬龙的巢穴。
说的是大灵峰伍尔斯特山,加上以它为中心的山脉群。这些山脉以高可摩天的标高,以及锯齿般的断崖绝壁连绵不绝的崇山峻岭,将大陆分割成南部与中北部,是贸易路线上的要害之处。
锯断蓝天的锐利锋刃以终年积雪为冠,彷佛细柱集聚而成的柱状节理绝壁,除了当地居民之外,仅有少数羱羊、虎头海雕与斑猫及野狼徘徊其上。
此种险峻地形,正是这山岳国度胜过一切的天然要害。
『──鹰眼七号呼叫碉堡各员,第二波接近中。』
从坐镇山顶附近的搜敌基地传来的搜敌情报透过有线电路传遍防御阵地的每个角落。
『敌方兵种已确认──那些近距猎兵型野狼又来讨打了。设下陷阱,从侧面解决它们。』
『收到。』
铁青色的雪崩向上逆流。
从受「它们」箝制已久的山麓前往至今仍不准他人涉足的山顶。
近距猎兵型grau wolf的大军以尖锐的脚尖抓住岩石表面,用少许的隆起处作为立足点疾走。
纵然强大如战车型l?we也无法攀登角度陡急的断崖绝壁,重战车型dinosauria更是如此。况且以平地为主要战场的战车在俯仰角上会大幅受限。而基于同样的理由,炮塔上方的装甲总是做得较薄──一般的装甲兵器都不擅长往高处进攻的战斗。
因此在这条战线上,由拥有极轻重量与超高机动性的近距猎兵型担任「军团」的主力。
首先迎击此一大军的,有斜坡本身的陡急角度,以及设置于其上各处的龙牙桩dragon’s teeth。先削减它们引以为傲的突击速度,接著以尖端朝向斜下方的铁拒马加以缠缚封锁,每回战斗都由工兵们重新铺设的地雷区藉著对准下方的绝妙指向性散播钢珠。
绊住敌机脚步后,再毫不留情地从碉堡进行重机枪与机炮扫射。子弹将内部机构连同薄弱装甲一并咬破,引爆背部的火箭弹发射器令机体当场瘫痪。
即使如此,自律机械仍不知恐惧为何物,毫不停止前进的脚步。
面对当头浇下的枪林弹雨,它们却视若无物,继续往上冲。它们无动于衷地踏过或踩烂僚机的尸体,一路冲杀而来。
不愧是凭藉著不合常理的高性能横扫人类的「军团」,近距猎兵型对区区人类而言同样无啻于一种威胁。它们拥有别说人类,恐怕连人类军的所有多脚装甲兵器机甲都望尘莫及的机动性,还有连战车正面装甲都能切开的高周波刀,以及背部的六管反战车飞弹。
然而对「军团」而言终究无异于自走地雷或斥候型ameise,只是相当于步兵战力的「小兵」罢了。
要替换多少架都行,所以不管用坏多少都不会造成严重损失。
「该死……」
最前列的碉堡终于被敌军攻破。
幸存的机械化步兵抱著重机枪或机炮,跌跌撞撞地向外逃离大群近距猎兵型的毒手──机械化步兵这个词汇过去意味著搭乘车辆的步兵,但在这块土地上则是一如字面上的机械化,是进行神经接续以提升操纵性的强化外骨骼exa skeleton装备士兵的总称。在这人口稀少,士兵比什么都来得宝贵的山地国家,所有步兵都得到了强化外骨骼的装备。
这就是位于大陆中南部的山岳军事国家──瓦尔特盟约同盟。在这颂扬独立不羁作为国事的国家,全体国民皆为护国之剑,岩山与断崖所构成的国土本身就是要塞。
「第三大队呼叫鹰眼七号!暂时放弃第三阵地,退守后方。」
『收到,第三大队──后续的事……』
『──就交给我们吧。』
黑影降临。
从机械化步兵镇守著的,照临他们战斗的伍尔斯特山坐阵的南方,飞越士兵们的头顶,以盟约同盟山羊徽章盛饰机身的多脚装甲兵器接连降落地表。
它们有著宛若野兽的四脚机关,以及一如长尾的稳定器。相当于野兽背部的位置配备有短管主炮,肩头伸出獠牙般的钢索钩爪。
这些机体将装甲妆点成融入森林幽暗的野狼焦茶色,让一对光学感应器闪烁著肉食动物双眸的金色。最具特色的是在略属大型的机师座舱左右,有著一双逐渐摺叠起来的,令人联想到传说中狮鹫的金属骨骼制「翅膀」。
「mk6『猫头龙』──你们来了啊,机甲部队。」
『当然了,同胞。你们先重整态势……我们把碉堡抢回来。』
转瞬间,「猫头龙」面对直取上方而来的大群近距猎兵型,展开猛烈突击。
部队以快如坠崖的速度,沿著近乎垂直的陡峭角度一路下冲。它们像山猫一样用四条腿抓住少许立足处,再不够就用上摺叠于胴体部位的辅助脚,眨眼间与敌军错身而过。
炮声隆然。
遭受到极近距离内的机炮扫射或被霰弹围剿,近距猎兵型炸成碎块──专为以近距离战斗为主的山岳战场设计的「猫头龙」配备了行动自如且因重量较轻而能快速旋转的短管炮。
纵然厉害如近距猎兵型,在这必须违反重力攀登山壁的战场上,也无法保持平地等级的速度与敏捷性。毕竟原本就是装甲较薄的兵种,军队逐渐从内侧分崩离析,恰如撑开绷紧的薄绢被白刃捅入割破。
尤其是其中一架身先士卒,绘有交叉鸟铳识别标志的「猫头龙」格外出色。
与步兵相同,为了以不足的机体数展开有效率的机动防御,盟约同盟的机甲具备移动辅助用的滑翔翼。此种装备让机体从山顶附近的机甲基地御风滑翔以争取移动距离,让部队能用比行于地面更快的速度到达最前线。
当然,盟约同盟也一样被「军团」夺走了制空权,然而紧贴地面滑翔的「猫头龙」不易被对空炮兵型stachelschwein的对空雷达捕捉。又因为它们不具有推进用的喷射引擎,因此也不会遭到阻电扰乱型eintagsfliege妨碍。
而鸟铳标志的「猫头龙」还将这种滑翔翼用来战斗。
此种机翼至多只能滑翔,自身并不具有推进力,在战斗中派不上用场。然而这架「猫头龙」却将一双翅膀时而摺叠,时而展开,在一瞬之间扶摇直上后又紧急煞车,帮助转换方向,自在疾走如虎头海雕之翱翔。而且时机精确到彷佛能「看见」风起的瞬间与风向。
后方──如今位于遥远头顶上方的碉堡传来通讯──收复成功。紧接著司令部也传来后退的指示。盟约同盟不能失去任何宝贵的士兵或机甲兵器,无法跋扈地穷追不舍。
「『安娜玛利亚』收到──呼叫各机,停止战斗,准备回基地了。」
鸟铳标志的「猫头龙」驾驶员先一口气回应两边讯息,并向部下做过指示后才轻呼一口气。每次总是不能尽兴而归。
机甲的驾驶舱无论在哪一国都很狭窄,但「猫头龙」的座舱更是狭小拥挤。舱内连一面光学萤幕也没有,强化外骨骼内部的头戴显示装置与视网膜投影取代了它。装甲强化外骨骼及兼为减震器的固定零件则占据了大半空间──为了同时减轻机体重量与保护驾驶员,并抵抗强烈的加速度与冲击力,盟约同盟的驾驶员搭乘机甲时必须穿上装甲强化外骨骼。
迟了好一段时间才追上来的僚机部下,透过通讯说:
『上尉的操纵技术依然一样精湛。』
「只要练熟了谁都办得到,军士长。」
『听听,这位英雄公主安娜玛利亚讲话真是难懂。』
『战斗星人又接收到故乡星球的电波喽。』
一名部下加入搅和,通讯的另一头响起一阵笑声。
『听说您要藉著这次作战的机会,调动到外地……下个任地似乎是联邦呢,就是那个……』
「对。」
即使遭到祖国遗弃,生而为人的名字或权利都被剥夺,却仍在绝命战场上战斗到底。
那支精锐部队于敌境的遥远最深处击毁「军团」的王牌巨炮──电磁加速炮型morpho;攻陷共和国北区的「军团」生产据点,并深入联合王国的龙骸山脉攻陷龙牙大山据点;最终甚至捕获了那些臭铁罐拥戴的女王。他们是联邦的利剑,是目前甘于让人豢养的一群战斗狂。
在战场上长大,在战火中淬炼,受到战祸琢磨的──只知道战斗的一群怪物。
……就跟自己一样。
「第八六机动打击群──就是那令人生畏的,八六们的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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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mist 第一章 雾霾之蓝
室内的电灯全数关闭,在仅有从大窗户溜进室内的阳光带来光源的幽暗空间,香菸的白烟淡淡摇曳。
「──眼下悬而未解的问题是……」
夏日正午的日光耀眼而强烈,窗外太过明亮,一切景物全在亮白地闪动。尽管不比联合王国,夏季在这位于大陆北方的齐亚德联邦也算是相当短暂。
就像竭尽全力讴歌生命那样,这是个百花齐放的季节。无论在街上还是野外,甚至在这西部战线的战场上,各种花草无不是鲜明亮丽,争妍斗艳;而绿意浓郁到几近黛黑的草木则将枝叶伸向这个时期特有的,宛如整个天球大放光辉的碧蓝苍穹。
在窗外夏日艳阳与室内黑暗形成的强烈对比中,一名几乎只能看见轮廓,以黑眼罩遮住一眼的独眼将官说道。此人身穿铁灰色军服,勋表在左胸一字排开,有著旧帝国贵族阶级特有的──夜黑种纯血的漆黑头发与眼睛。此人正是齐亚德联邦西方方面军第一七七机甲师团师团长,理查.亚纳少将。
在几个人影轮廓的围绕下,左胸至今仍配戴著空军徽章,一条腿为义肢的少将呼出一口烟雾后回答。粗犷的指尖在磨亮成焦糖色的木片拼花桌上「咚」一声地把菸灰轻轻敲落在精美的银菸灰缸里。
「第八六机动打击群,第一机甲群……那个鲜血女王,以及无头死神率领的部队。」
「他们不必要的经验累积得略嫌多了点。或者该说,看了太多不用看的东西。」
听到理查少将沉郁地如此断定,在场的多个人影纷纷点头。每一个都是身穿联邦军军服,让将官襟章闪耀著暗沉光泽的──西方方面军的将军。
在彷佛躲避夏日炫目阳光的黑暗中,将官们继续进行密谈。
「必须尽快解决此事。」
「不幸中的大幸是『军团』的攻势如今正好转趋平静,看来似乎是在重新编组部队。不如趁现在……」
「看来那些杀戮机器本领再大,两座生产据点遭到捣毁,又有一架指挥官机被掳获,也无法无动于衷哪。」
「真是天助我也,这下多得是时间可以用来解决此事了。」
第八六独立机动打击群──以一群八六少年兵为核心的游击战力。
他们立下的战果超乎期待。部队成立至今才三个月,已捣毁了两座「军团」的据点。他们揭示了「牧羊犬」与高机动型phoenix的存在,发现并掳获原本只推测出存在但未曾成功观测的电磁弹射机型zentaur,又在龙牙大山据点回收了自动工厂型weisel与发电机型admiral内部的光学影像,以及部分「军团」的零件样本。他们在同个作战中解救联合王国脱离困境,最后甚至成功掳获了「军团」的一架指挥官机。
岂止西方方面军,即使与联合王国或盟约同盟等同盟国的任何部队相比,都无人能够并驾齐驱,厥功甚伟。
但是──……
一个人影苦涩而不满地说:
「『无情女王』──那个疑似为瑟琳.比尔肯鲍姆的指挥官机……逮到它的也是那个死神,是吧。『这真是令人困扰』。」
「在这个时代分明就不需要什么英雄。」
「能够替换的零件,这才是兵士该有的模样──建立在一名英雄身上的军队,不该存在于这世上。」
「……这有什么。」
在交头接耳的群影中,至今默不作声的西方方面军参谋──维兰.埃伦弗里德准将开口了。
「我已经做好对策了,想必再过不久,报告就会送来。」
「哼。」理查少将用鼻子哼了一声。
「你手脚还是一样快呢,维兰……看来埃伦弗里德的刽子手外号并非浪得虚名。」
维兰参谋长面露苦笑。
即使是这么个苦笑都带有一丝寒凉,彷佛精心磨砺的军刀。
「您过奖了,少将,我只不过是公事公办罢了。给比较麻烦一点的文件签个名,丢进发文盘,就这样。」
他动作略为夸张地耸肩。没拿香菸的另一只手上的东西恐怕就是关于那项「对策」的资料了。可能是认为已经不需要了,他那一旁候命的副官无声无息地走上前来,理所当然地接下递出来的那份文件,然后返回原位。
维兰参谋长随时带在身边的副官原本出身于代代侍奉他出生家庭的管家家族。在主人有所需求之前如影侍立,不用主人开口就能为主人代劳,完成职责后再变回影子。这个年纪尚轻的副官自幼就受到这种训练,向来遵循此一职业精神,此时一样是没有一句废话,就返回前一刻侍立的位置继续候命。
对于他这乾净俐落的做事能力,身为主人的参谋长或将官们都不给一句称赞。对于在齐亚德联邦成立之前曾是帝国大贵族的将官们而言,佣人本来就该是个影子。而对副官而言,除了每日职务结束时获得主人慰劳之外,其他时候都不该让主人开口。因为那就表示本该匿迹隐形的影子竟引起了注意而让人出言慰劳。
所以替主人效力后,即使将官们好像把副官的存在忘得一乾二净般继续刚才的谈话,他也不会有半点不满。他在工作时间内总维持著人偶般的面无表情,伫立时连呼吸都控制在最小限度。
只是……
那双黑瞳视线朝下,稍微瞄了一眼刚从参谋长手中接过的「资料」。
由于在长达十年的「军团」战争之下,这份「资料」没有任何必要也没办法做更新,因此封面有些陈旧。在这位于西方方面军司令部基地仅限将官聚集的奢华房间,香菸烟雾缭绕的幽暗空间与这浮夸且色彩有些轻薄的装饰文字实在不太相衬。
《瓦尔特盟约同盟 观光手册》。
副官视线朝下看著手册心想:说穿了……
明明就只是因为那些命运乖舛的少年兵在共和国作战时看了一整间仓库的骷髅死尸,又在联合王国亲眼目睹填满断崖的友军机体残骸,接连看到了太多凄惨景象,所以要送他们前往避暑胜地当成慰军旅行罢了。
虽说现在是抽菸休息的时间,但参谋长阁下与各位将官扮演强大的邪恶干部也未免玩得太起劲了。
?
「i~can~」
踢踹白石地板,尚在发育期因而线条纤细,但描绘出水嫩丰腴曲线的肢体在空中跃动。这个年纪的少女特有的肌理细致、晶莹剔透的肌肤闪闪发光,看得出少许日晒的痕迹。
「fl~~~~~~y!」
可蕾娜心情兴奋到发出彻底拋开平时自我的欢呼声,霍然跳进缓缓起伏的水面。「噗通──!」巨大的水声与水柱跟著掀起。
彷佛将森林香气溶入牛奶,带有一丝翠绿的乳白色热水虽然几乎看不到底,不过深度足够让人跳水而不用担心受伤。先是整颗落栗色的脑袋沉入水里,接著啪唰一声,可蕾娜喷溅著热水从水面露出脸来。
她就这样张开手脚,轻飘飘地浮在水面上。
「呼哇啊啊啊啊啊……好温暖喔~……」
不巧正好待在落水地点附近,逃跑不及而被跳水掀起的大浪泼个满头的芙蕾德利嘉可爱地横眉竖目。
「可蕾娜!这样太没教养啦,又不是小娃儿了!」
「没办法啊,我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浴室嘛……」
浴室。没错,就是浴室。只是岂止浴室,连说成大浴场都不足以形容这开
听说这里原本是上古时期建设的皇帝别墅vi浴场。这幢椭圆形的圆顶天花板建筑,宽广到可以容纳整个田径赛场。古老但经过细心打磨的大理石铺满整片地板,以不同颜色的石材精巧组合成工致的几何图案。长方形浴池以挖掘地面的方式设置,一样宽广巨大到可与竞赛用泳池相比拟。
其广大的墙面也同样贴著大理石石板,据说半透明地荡漾的热水浴池底下竟没有一条接缝。巨大到令人不敢置信的整块大理石构成了这广大浴池的底部。在除了人类双手之外顶多只有马匹可用的时代,究竟是如何将这么大一块石板搬运到这峭峻高山上,据说至今仍然无解。
浴池中央放置著以大理石底座与皇帝雕像为首的众多石像,恰好将浴池一分为二,另有古代列柱围绕浴池两圈。列柱之间配置著多尊手捧花篮的仙女宁芙雕像,篮子里插满了艳丽纷繁的花花草草。古色古香的薰衣草芬芳混杂在氤氲热气中高雅地飘散。
而最令人惊叹的是屹立于浴池、列柱与热气另一头的崇山峻岭。
每一座高山都以万年积雪为冠,身披针叶树林的浓绿锦衣与银白云雾缭绕的罗裙。以女王之姿驯服这些宛如古老龙族般悠然连绵的山岭,用美丽棱线切割耀眼苍天的灵峰伍尔斯特山倩影隔著玻璃俯视这座即使内部已替换成最新设备,映入世人眼中的部分依然不失古代优雅与奢华,穷尽绮靡之能事的浴场。
这正是含烟笼雾的山岳之国,千年以来始终如一,悠久而不朽的庄严。
芙蕾德利嘉无奈地叹气。
「的确,来到这样的地方,会忍不住兴奋欢闹也是人之常情。」
「就是啊……这已经不能说是浴室,而是温水泳池了吧。」
(继续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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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琪一边说著,一边用与可蕾娜形成对比,连一点水声都没发出的优雅举止将身子滑入浴池。她一面小心不让盘起的头发碰到水,一面伸直修长的手臂伸个懒腰。
「嗯──好舒服喔。虽然感觉有点不够热,不过如果要长时间泡澡的话,这个温度正好。」
「这个水好像是温泉喔。有这么多热水随时从山中涌出,而且还说这些在古时候是专供皇帝一个人使用的,真是太惊人了呢……」
满阳用双手掬起半透明的热水,感慨地说道。极东黑种血统浓厚的黑瞳一直愣愣地仰望刻有精致浮雕的天顶。
「不知道这座浴池一次能让多少人进来泡呢?……光是会这样想就已经是庶民思维了呢。」
阿涅塔如此说道,背后靠著可能是用做止滑而同样刻有爬藤玫瑰浅浮雕的浴池边缘。
在环顾四周的白银双眸前方,多达几十名少女有的泡澡,有的在冲澡区互相笑闹。这些少女是最早配属于第八六机动打击群第一机甲群的一百多名八六当中,在战场上存活下来的人。
她们明明都待在用成群雕像一分为二的浴池右半边,但无人空间却远比她们所在的地方来得宽敞。
人在附近的西汀撩起冲湿的红发耸耸肩。
「如果阿涅塔这个原本住在共和国第一区的千金小姐都算庶民了,那我们八六算什么?」
「我现在已经无家可归了好吗?比起你们八六好歹还有前贵族或政府高官当监护人,我的身分地位搞不好还更卑微呢。」
无论是说话的西汀还是回话的阿涅塔,她们神态从容地讲出来的话听在有心人耳里,恐怕都有讽刺挖苦的味道。一边是受过迫害的八六,一边是迫害过他们的白系种。两者之间的隔阂在这机动打击群当中已经减缓不少,在值勤时间外,开始有不少人像她们这样以名字相称。
话说回来……
阿涅塔转过头来,对著呆立在浴场入口的马赛克磁砖拱门前,活像只初生小鹿般簌簌发抖的人影说:
「蕾娜~不要一直呆站在那里,快点放弃无谓的挣扎过来这边啦──!」
被她这么一说,蕾娜吓得顿时缩起身子。她躲在伫立于列柱之间,一尊手捧茉莉花篮的大理石仙女像的背后。
「可、可是……」
宛如活生生少女的古代雕像,换言之大小与纤瘦程度都跟真正的少女差不多,以藏身之处来说不是很可靠。蕾娜勉强躲在它背后,局促不安地原地踏步。因为……
「……我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裸体过……」
无论是学校还是共和国军方设施,蕾娜都是从自己家里往返,从未体验过宿舍生活。在联邦或总部基地使用的浴室也都设置在她的个人房间里,供她一人使用。
大规模攻势之后接受共和国支援或是受派到其他基地时,虽也不是没用过公共淋浴间,但那还是有做成某种程度的隔间。
蕾娜从没在这种开放式的空间裸露过,而且还是当著好几十个其他人的面。
然而,阿涅塔冷淡地嗤之以鼻。
蕾娜不知道在害什么臊,局促不安地磨蹭著两条大腿,但她不知道这样做有多煽情,阿涅塔真希望她能住手,不然就要开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了。
「我也没有好吗?再说大家明明都有穿泳装啊,又不是脱个精光,我是觉得你没必要这么害臊啦。」
「是这样没错,可是我没想到会是在这种四面开放的地方……」
宽敞开阔的浴池四面由古代列柱围绕。列柱之外三百六十度尽是终年积雪的山峰峻岭。
换言之。
这座大浴场完全没有东西可以遮蔽外界视线。
毕竟这里原本是此地的君主──齐亚德皇帝的别墅浴场。
至尊至贵之人不会把侍从或百姓什么的当人看。只不过是裸体被虫蚁看到,自然没有感到羞赧的必要。
然后如果又以景观为第一优先的话,就会建成从外面也能将浴场内部一览无遗的形式。
当然如果盖成完全开放的话到了冬天会太冷,因此目前是镶嵌了具有高度隔热性的双层玻璃代替墙壁。但玻璃特地选用了不易起雾的材质以免影响景观,因此丝毫不具遮蔽目光的效果。虽说所谓的外界视线可是有著名符其实「隔一座山」的距离,但蕾娜心里还是不太踏实。
「再说……那个,因为,离那么近……」
「就说了,『所以』大家才必须穿泳装啊。」
阿涅塔当场反驳之后……
忽然间,她邪门地笑了。
「嘴上喊著好难为情,却穿著耍小心机的泳装啊?是不是上次我们一起去买的那件?」
「啊!阿涅塔……!」
阿涅塔只是一直邪邪地窃笑。
「难得有这机会,你就去秀给他看嘛。就像你说的啊,他就在旁边呢。」
「阿涅塔!」
被挖苦了一番,蕾娜红通通的脸颊更红了。
她穿著全新的比基尼泳装,颜色是清纯的百合白,然而在背后与两侧腰际打结的款式却与颜色形成反差,给人较成熟的印象。
葛蕾蒂跟大家提起旅行的事时,要求大家先准备好在浴场必须穿著的泳装,于是蕾娜就跟阿涅塔、安琪、可蕾娜还有西汀等人趁放假一起去买了这件泳装。大家有说有笑地比较各种款式,烦恼了好久。那段时间虽然很开心,但最令她期待的还是旅行时拿出来穿的时候。为此她选购了一件觉得最适合的泳装,就是为了这一天。
可是,话虽如此……
她并没有特别耍小心机。至少她自己这么觉得。
真要说的话,阿涅塔自己明明也穿著烦恼了老半天才买的,能映衬天生雪肌与银发的亮橘色比基尼。
在她后面轻飘飘地漂浮的可蕾娜是鲜艳翡翠绿的无肩带比基尼,腰际两侧的还好,胸前的缎带装饰几乎快淹没在雄伟双峰之间。
安琪的浅水蓝色泳装是彻底从脖子包覆到胸部下方的少见款式,但也因此而清晰凸显了形状姣好的胸部;芙蕾德利嘉身穿满是皱褶的夜色比基尼,像个小大人似的非常可爱。
满阳穿的单肩不对称比基尼是充满东方情调的红金双色,据说这色调源自她的出身,象牙色的肌肤与泳装形成鲜明对比;西汀敢露敢秀地穿起布料面积极少的黑色比基尼,毫不吝惜地展现经过日晒的肌肤与冠绝现场所有女孩的丰满双峰。
没错,所以并不是只有蕾娜穿得特别性感撩人。
泳装本来就会展露出双臂、双腿等身体曲线。况且既然要泡温泉,当然会挑选肌肤暴露较多的款式。
蕾娜完全没想到假如被「他」看到的话,他会怎么想之类的问题。
更别说想穿给他看。
……她才没有想那么多。
好。
蕾娜点个头,鼓起一点干劲迈步向前……
「呀……!」
然后因为只顾著鼓舞自己走路完全没看路,一脚踩在故意做成显眼色彩以免有人踩到摔倒的柑橘黄色肥皂上,滑了一跤。
『天啊,蕾娜!你还好吗!』
『痛、痛死我了……』
『啊,等等等等等等蕾娜!不可以站起来,松掉了,上半身绑带松掉了!』
『咦!讨、讨厌……!绑带,绑带在哪里……!』
『……女王陛下,你身体太僵硬了吧,竟然连背后的绑带都绑不到。』
『啊──好了啦,你等等,我帮你绑就是了。真是──』
「……………………………………该怎么说呢……」
从皇帝雕像的后方传来的……应该说丝毫没有窃窃私语的打算,听得一清二楚的女生尖叫,让赛欧一面厌烦地叹气一面说道。
他被好大一声「啪唰」的水声吸引了注意,但拚命不让心思写在脸上。
「在第八十六区说习惯是习惯了,老实说跟可蕾娜她们也早就没在顾虑了,可是现在这样未免也太尴尬了吧,她们就不能稍微放低音量或斟酌一下说话内容吗……」
「看不见并不代表我们不存在好吗……」
一直仰望著天花板的莱登也显得有些吃不消。瑞图明明才刚泡进澡池没多久就已经满脸通红,达斯汀一手摀住眼睛振作不起来,马塞尔索性自暴自弃,小声唱联邦军歌唱个没停。
看他们人在这里就知道,这座大浴场……
是「男女混浴」。
这些彷佛将浴池分成两半的雕像其实也不是隔墙,就只是装饰罢了。只要绕过去就能轻松抵达女生那一边,光是站起来就能从雕像之间的缝隙一窥对面的情况。真要说起来,设置于列柱之间的冲澡区根本是共用的。
顺带一提,包括联邦或拥有这座浴场的饭店在内,大陆西部文化圈的大浴场大多采用穿著泳装或浴袍的混浴形式。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但不知怎地男女自然而然地就各据一方,女生到皇帝雕像的右侧,男生则都聚集在左侧。
在第八十六区由于少女兵的生存率远低于少年兵,在场的男女算起来,也是男生比女生多出将近一倍。即使如此,由于好像能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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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架轰炸机泡进去的大浴池有一半空间供他们使用,因此没有人觉得狭窄拥挤。
只不过是因为这些年轻男生全都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陷入沉默,气氛才会变得这么奇怪。
除了尤德即使面临这种情况依然面无表情到让人猜不透心思之外,就连面对大多数状况都能保持镇静的辛,以及天生发言不看场合的维克都闷不吭声。
整体来说呈现一种令人坐立不安,尴尬至极的气氛。
「我是来执行任务顺便泡澡所以也就算了,尔等应该是来休假的吧……但这气氛实在让人无法放松身心啊,受不了。」
「我看下次换个时间好了……」
最好别期望那些女生会愿意换时间过来。
不过像蕾娜也许会毫无意义地想太多换时间,结果「又」跟辛撞上。
想到这里……
忽然间,赛欧就像只满脑子坏主意的猫那样咧嘴邪笑。
「辛,你还活著吗?应该说,你现在在想什么?」
「……别来烦我。」
在赛欧的视线前方,自从进来之后就一声不吭的辛看也不看他一眼。
这座大浴场,浴场本身是混浴,不过换泳装用的更衣室是独立空间。
然后,由于大浴场是混浴,因此从更衣室进入浴场的出入口只有一个。
在那唯一的出入口,辛与蕾娜不知是出于何种巧合,竟然碰上了对方。
重复一遍,在这里原则上必须穿泳装。双方并不是一丝不挂。
在第八十六区别说队舍,连淋浴间的设计都没顾虑到男女有别,长期在那种地方生活的八六无论是少年或少女,对异性裸体都养成了某种程度的抵抗力。至少赛欧是如此,辛也一样。
但是,蕾娜不是八六。
而且她既没有兄弟,父亲也在她儿时去世,年纪相仿的友人又只有同性的阿涅塔,简直是个黄花大闺女。
一瞬间蕾娜当场冻结,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的辛呆站原地。下个瞬间蕾娜面红耳赤惊声尖叫,一路逃到了浴场的墙角去。她那阵尖叫相当厉害,整栋广大的浴场都听得见。
蕾娜现在之所以完全进入羞答答模式,最根本的原因就是这件事。大概是因为周遭都是年纪相仿、身穿泳装的异性,让她清楚意识到自己也是与裸体无异的泳装打扮吧。
辛也没好到哪去,被蕾娜忽然满脸通红地尖叫逃走似乎让他受到了一点打击,从此以后就变得比平常更沉默。
不……他这种沉默,看来不只是因为受到打击。
「是绑带的吗?」
「你很烦耶。」
辛即刻冷言驳斥。
看样子他是不愿想起来……或者是努力不去回想。换言之他在那一瞬间不小心看到太多,以至于必须自我克制才不会想起来。
「蕾娜意外地也满大胆的呢。」
「不关我的事。」
「……很大吗?」
「!……」
血红双眸霎时瞪向赛欧。
下个瞬间,他一把抓住来不及逃跑的赛欧的后脑杓,把他的头狠狠砸向了水面。
在自然而然形成界线的皇帝雕像后方,辛他们不知怎地突然开始啪唰啪唰地大打大闹起来。
『……噗哈!辛,刚才的确是我不对,但你也别二话不说就动手啊!』
『我手滑了。』
『这什么念台词似的烂藉口啊!好歹也再掰得像样点吧!』
『赛欧──不要太挖苦他了,这家伙在那方面沸点很低的。』
『不,这么有趣的事情,我倒希望尔等再闹久一点。还有,可贵的牺牲有你一个人就够了。』
『太过分了吧……!』
一群男生有的大吵大闹,有的傻眼有的火上加油。
「……他们那边也跟我们差不多嘛,不会闹得有点太凶了吗?」
「有、有精神应该算是好事吧……」
阿涅塔皱眉说著,身旁的蕾娜平安无事地重新装好了「胸部装甲」,把嘴巴沉进热水里说道。
辛他们的声音都听得这么清楚,刚才那场骚动该不会也被听见了吧?
如果是的话……蕾娜那么不检点的地方都被他听到了。
好难为情。
夏娜看向她们两人及碰巧待在她们中间的安琪,忽然像是注意到了什么,微微偏了偏头。
「嗳。」
向前望去,从夏娜这边看来,三人的排列顺序为蕾娜、安琪与阿涅塔。
「你们正好排成大中小耶。」
被她这么一说,三人面面相觑。
既然说是大中小,指的自然不会是头发长度。身高的话她们当中最高?的是安琪,所以从排列顺序来说也说不通。
换言之……
三人外加周围听见的少女们的视线一齐落向下方。
落向各自推开乳白色的热水,受到色彩缤纷的布料包覆的柔软双峰。
众人剎那间陷入沉默。
接著少女们发出哗啦啦的水声站起来,开始互比大小。
「啊,我是安琪以上蕾娜未满──!」
「我应该是……阿涅塔以上夏娜未满吧。」
「唔……不愧是西汀,大到没人能比……!」
「喂,你说谁小啊!我这好歹也算普通吧!」
「就是呀!如果阿涅塔算小,那我怎么办呢!」
「虽然早就知道比不过可蕾娜,但没想到连蕾娜都比我大呢……讨厌,本来以为不在乎的,结果还是有点不甘心。」
「这、这种的只会碍事啦!每次摇晃都很痛,尤其是战斗的时候最严重,到了夏天又很热,而且重到肩膀都酸了!」
「且慢!为何余直接被摆到最旁边啊,余不服气!」
「当然是因为你别说大中小,根本就一点都没有啊,小不点。」
一群女生又笑又闹地按照大小顺序替换位置。
至于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就连她们自己也不知道。
「好啦,蕾娜你站那边。你真的很大耶,超气的~都是吃什么养出来的啊?」
「讨厌,不、不要推我……!这不重要,听我说!」
蕾娜甩开背后想把她推到西汀与可蕾娜旁边位置的处理终端少女,拚命说道。
她对著周围愣愣地停下动作的少女们,握紧一双纤纤玉手提出抗议:
「大家这样未免太口无遮拦了!虽说这间饭店让我们包下来了,可是那个……旁、旁边……」
在无论是声音或是站起来时的视线都挡不住的皇帝雕像后面……
辛就在那里。
「男生就在旁边耶!大家再庄重一点啦!」
「就是说啊!真的拜托你们适可而止啦!」
赛欧忍不住大声吼叫,只可惜蕾娜以外的女生没有一个在听。正确来说是没打算听进去。女生特有的清澈高亢的笑声开怀放纵地在高耸的天花板底下回荡。
岂止如此,竟然还有一个笨蛋爬上皇帝雕像露出脸来。
「你们这些家伙还真敢讲咧!明明就偷偷心里暗爽等著眼睛吃冰淇淋!」
西汀面带她平时那种鳄鱼般的顶级灿笑,无意义地高高举起一手。
而且还把男生们不愿去听……其实也不是不愿意,只是基于礼貌不好意思刻意去听,所以心里拚命当作没听见女孩们的话题焦点,也不怕遭天谴,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搁在皇帝陛下的月桂冠上头。
「喂喂,怎么啦~都不来点喝采的啊?吹个口哨什么的──哇!」
才刚这么想,下个瞬间辛一言不发地掷出的脸盆漂亮命中她的额头,无情地打断她的鬼扯。
挨这一下让西汀的双手从皇帝雕像上滑落。噗通──好大的水声响起。
看到这种快狠准的高超本领,莱登都傻眼了。肉眼辨识后即刻转为攻击行动的反应速度是很了不起,但更重要的是……
「……你真的只有对西汀下手特别狠耶。」
隔著皇帝雕像只能听见夏娜冷漠的声调这么说:
『辛,不好意思,这种时候理会西汀只会让她得寸进尺,你下次别理她。』
西汀好像还故意沉在水底,可以听见她维持沉没状态咕嘟咕嘟地在主张些什么。虽然理所当然地听不见,但八成是在说「对啊,我要继续得寸进尺!」之类的吧。
所有人都心想「拜托不要」。
「……是没错啦,的确是从很久之前,就边看边觉得有够大啦……」
马塞尔看著完全无关的方向喃喃说道。
因为西汀的那个已经大到不是现在穿泳装才看得出来,而是平时穿军服或机甲战斗服panzer jacket都看得一清二楚。
话说回来,即使范围有限,但穿著防刃、防弹、不易燃式样兼具抗g性能,换言之相对地比较坚硬厚实的机甲战斗服竟然还那么明显,她胸部也太大了吧?
大概是想著想著有某些部分热血起来了,马塞尔手握拳头极力强调:
「因为大胸部就是一种浪漫啊,不是吗!例如女神像!哪一尊!不是都把胸部做得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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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点我无法苟同。恰好能收在掌心里的大小才是极品。」
「……咦,尤德你会跟这种话题?还有拜托至少讲这种事的时候换个表情吧。」
「达斯汀……呃,算了,不用问也知道。诺赞你对这方面有什么看法?既然有这机会,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干嘛这样说我啊!」
「不是大就一定好。况且就算隔壁没顾虑到我们,我认为这种话题也不便在她们身边说。」
「辛,你才是该稍微顾虑一下人家吧。可蕾娜都被你击沉了,我是说真的。」
莱登侧眼看著躺著也中枪的可蕾娜啵啵地吐出一堆泡泡说道,辛虽露出自知失言的表情,但没说什么。
「哎,不过诺赞说得没错,这方面的话题确实应该留到入夜之后再聊。听说这是过夜必聊的话题呢。」
「什么──……你好歹也是王子殿下,竟然说期待半夜跟大家聊黄色话题……?」
瑞图用一种好像梦想严重被破坏的绝望神情呻吟道,维克没理他,但又有一个笨蛋跑出来。她从待命的墙边位置士气昂扬地高举一手,说:
「下官领命,殿下!只要殿下一句话,不才蕾尔赫立刻去搜集话题所需的题材……哇!」
维克在热水里唰啪唰啪地拨水前进,去捡方才打中西汀之后弹开,挂在皇帝陛下英勇举起的一只手上的脸盆,然后一语不发地丢出去。该说不愧是尚武之国的王子殿下吗?真是一记姿势完美的刚猛速球。
「你这七岁小孩给我闭嘴。还讲的跟真的一样,我看你根本没弄懂意思吧。」
「真……真是惭愧……」
蕾尔赫明明没有痛觉不可能会感觉到痛,却按住额头蹲到地上;她穿著不符场合的平时那件军服。
蕾尔赫不是人类而是人型的无人机零件,这方面的事八六们已经渐渐见怪不怪了。她只是拥有少女的相貌外形,内部却是沿用机甲技术的机械构造。
虽说不是全然不具防水性,但还不到能泡温泉的地步,因此她从刚才到现在都待在浴场一隅,用托盘端著备用毛巾、肥皂或加冰块的壶装冷饮听候差遣。
……这不重要,不过……
少年们无意间想到,包括她在内的「西琳」们只看到脸孔,身体结构不知道是做成什么样子。
她们除了发色与额头的神经结晶之外,脸部构造栩栩如生,但如果连衣服里面都跟活人女性无异的话,那还真有点……不,是相当……
可怕。
达斯汀露骨地换了个话题:
「该怎么说呢?……我觉得反而是女性对这种话题特别开放……啊。」
咦,你那壶不开提那壶,选在这时候讲这种话题?所有人都用这种眼光看达斯汀,吓得他不敢再说什么。
瑞图小声打圆场:
「呃呃……那个,她们事实上是真的常常讲。尤其是我们不在的时候。」
「不如说其实她们整天都在讲。像现在也是。」
「说什么肌肉很性感,或是脖子很性感的……其实常常都听得见。」
至于一直在偷听这些男生说话的少女们则是频频点头。
「对啊,嗯。因为肌肉是真的很性感嘛。」
「就是呀。虽然没什么机会看到,但像是从小腿肚到脚踝的坚实感真的很棒。」
「与其说是脖颈,不如说是包括了整个肩膀周围。比方说从脖子到肩膀与背后的线条……」
「啊──还有,我是来到联邦之后才第一次看到,抽菸时的手!我超爱那个!」
「男生的手臂更是必看。例如冒汗或是清晰可见的日晒痕迹,从卷起的袖子若隐若现,或是青筋血管浮起之类的。」
「血管浮起超迷人的。」
「伤疤也是,有的真的很帅气。不过看起来太痛的就有点那个,很容易想像到有多痛。」
「实际上那些男生现在啊,已经变成在炫耀伤疤了喔。」
像是「这是在某某地方战斗时,被战车型打中留下的伤──」,或是「这是在强制收容所强行爬上围栏时被铁丝网勾到的伤──」之类,可以听到一些只有八六笑得出来的插曲。
少女们只是从旁听到一点,无法理解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刚才的情色话题讲到炫耀伤疤去了;不过闲聊本来就没什么脉络可言,恐怕连那些男生自己也说不上来。
讲到这里,蕾娜想起辛也是满身伤疤,不禁双眉紧蹙。
比较旧的伤应该已是七年前的事了,他身上那些伤疤却清晰可辨。以蕾娜到现在还没听说过由来的脖子伤疤为首,每一道伤痕都在沉默中显示了他至今跨越过的无数死斗与痛楚。
大半伤疤,恐怕都是在第八十六区留下的。
……话说回来。
自己明明发出尖叫,明明还害臊到逃走。
怎么感觉好像看得仔仔细细,没一点女孩子的矜持……
蕾娜察觉的瞬间立刻难为情起来,暗自羞红了脸。
要举例的话,像是述说著长年战场生活──形成鲜明对比的日晒肌肤与本身肤色的界线,或是体型细瘦却有著一身结实肌肉。
个头差不多几乎停止成长了,所以今后可能会渐渐接近成年男性的精悍。
真要说起来,平时穿军服或机甲战斗服的时候,蕾娜也常常情不自禁地观察他那跟自己截然不同的骨架、肌肉或是肌肤的质感……
就在蕾娜满脑子这些念头,想得出神的时候……
「蕾~娜~?」
抬起头来一看,原本分散在宽广浴池中各处的八六少女们,不知不觉间变得就像盯上猎物的猫一样步步逼近,把蕾娜吓了一跳。
「呃……?」
距离好近,人数好多,而且所有人都变了眼色。总觉得……
好可怕。
「蕾娜的肌肤好光滑喔。」
「既没有晒黑也没有伤疤……欸,让我们摸一下好不好?」
「没事,只摸一下就好。只是轻轻戳一下而已,可以吗?」
「咦,请、请等一……啊!」
蕾娜抵抗无效被抓住,四处都有人伸手过来用手掌乱拍乱摸或又戳又拉,蕾娜哇哇大叫。
一回神才发现,那些男生又陷入一片死寂了。
于是,后来泡到有点头晕的少年们与兴奋过度以至于比入浴之前还要累的少女们,一起在从大浴场走出去的大厅里懒洋洋地瘫著。这里原本是保留古代建筑原味的别馆内一处列柱中庭peristylium,现在上面加装了玻璃屋顶改成厅房。
如今古老建筑成了饭店,据说这里就变成了休憩用的空间。大厅里摆了好几张恰好可供一两个人躺卧或靠坐的沙发,保持著不会受到其他沙发影响的间隔,每张沙发上都铺有薄云般的羔羊毛皮。
在冷气凉得恰到好处的大厅里,身穿民族服装的侍者用托盘端著壶装冷饮与玻璃杯,机敏地四处走动。
沙发的材质让身体一坐上去就会往下沉,铺在上头的毛皮轻柔蓬松。一旦禁不住诱惑闭上眼睛,可能就会不小心睡著,因此辛费劲地撑开有些沉重的眼皮。
他觉得自己太松懈了,但也无意改正。
结束联合王国龙牙大山据点的攻略作战后,大约过了一个月。其间他离开作战行动,接受特军军官的一般教育课程兼做休假,心态自然已经从战场切换到日常生活。再加上他知道现在待在这里是为了放松心情,使得整个人更加松懈。
这里是与联邦西南国境相邻的山岳国家──瓦尔特盟约同盟的一处疗养地饭店,与第二首都爱沙霍恩距离不远。
这个国家以大陆第一险峻的大灵峰伍尔斯特山为中心,是几个小邦联合起来建立的国家。各州星罗棋布于山间的极窄平地,就国土面积与人口而论属于规模较小的国家,不过自建国以来施行不分男女的徵兵制,因此也是个全民皆兵的强小国。
他们早在约七百年前就脱离当时的齐亚德帝国统治独立,自此以来不拥戴君主,施行以各州有力人士为代表的合议制共和政体,又在晚了圣玛格诺利亚一百多年之后,也就是于一百六十年前转变为全体国民皆有投票权的民主共和制。
「……可以坐你旁边吗?」
转过去一看,就如同从嗓音辨认出来的,是蕾娜没错。
「请坐。」辛示意两人沙发空出的一边请她坐下,她拘谨地坐下。一头长发似乎还有点水气,看来她从刚才到现在一直试图把头发弄乾。
蕾娜有些羞赧地开口:
「刚才在浴室真对不起。那个……我不该忽然尖叫。」
「……不会。」
比起那个,辛觉得她们后来的对话比较糟糕,但说出来可能会不必要地刺激到她,所以他保持沉默。
一名女侍把绑带长靴踩得喀喀作响走过来,用乾净俐落又流畅的动作将冰透的玻璃容器端给两人。
「请用冰品……各位刚才似乎玩得很起劲,一定觉得有点热过头了吧?」
盟约同盟以散布于山间的各州组成,是个民族大熔炉,其中比例最高的是青系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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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这位有著一双青眸的女侍。从她的浓金发色与接近蓝色的眼睛色彩来看,应该是碧霄种的纯正血统。与森林绿意相映成趣的红色民族衣裳,则来自这家饭店所在的雷利诺地区。
「淋在上面的炼乳是我们盟约同盟的名产。本地酪农业兴盛,对乳制品很有自信。请两位尽情享用。」
「谢谢。」「谢谢你。」
两人分别道谢接过冰品。女侍微微一笑。
「毕竟现在不是想吃什么都吃得到,至少能享受一点点心也好。」
盟约同盟是山岳国家。
是从陡峻到至今依然连铺设铁路都有困难,岩石地面与标高完全不适合用来耕作的山峰丘陵组成的国度。
光靠山间的少许农地远远不够让所有国民充饥。盟约同盟的粮食不足问题向来是凭藉贸易与技术赚取的外汇向他国购买粮食,以补充国内所缺。
因此大陆各国在「军团」战争当中各自受到包围与阻绝,使得粮食进口随之断供,对盟约同盟是攸关性命的问题。即使不像共和国几乎所有粮食都是自动工厂的合成食品那般极端,盟约同盟在这十年间粮食也几乎全数仰赖自动工厂。
以炼乳与冷冻水果装饰的刨冰入口即化,其中带有一种不属于水果的特别清香。
蕾娜在辛身旁同样将汤匙含进嘴里,睁大了眼睛。
「真的好好吃喔……而且有种好闻的香气,不知道是什么?」
「我想应该是松针吧。」
「松针?哦……」
蕾娜好像觉得很稀奇,从各个角度端详汤匙上的碎冰。
「不同的国家真的总有不同的食物呢……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加了松针的食物。」
「前半句我同意,但一提到松针,无论是联邦还是第八十六区,都会用来代替茶叶或是替肉类去腥。」
顺便再提一点,就是八六原本──虽然辛至今没有实际感受,而且也不愿意承认──也是共和国国民,因此在共和国的文化当中并不是完全没有松针茶这个东西。
「或许是这样没错……」
蕾娜鼓起了腮帮子。
辛看著她,耸了耸肩。
「也许蕾娜当初应该来第八十六区看看的,享受瓦砾堆的风景与合成食品。」
辛的语气摆明在开玩笑,蕾娜似乎也听出来了。她噗哧一笑,也跟著说笑。
「那个我知道,在大规模攻势中吃得够多了。」
「你觉得吃起来像什么?我不会生气,你说出来没关系。」
「嗯……这个嘛……」
这是八六之间的老笑话了。蕾娜也用一种明显取乐的表情,假装想了一下。
「「塑胶炸弹。」」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蕾娜轻轻笑出声来,辛看了也展露微笑。
笑完之后,忽然间,蕾娜眯起了眼睛。
这个大厅原本是列柱中庭,过去的中庭如今加装了几何图案的玻璃天花板,光线变成了缀饰白色地板的花纹。据说色彩会随著时间而产生微妙变化,是无法触摸的光之艺术。
蕾娜让这种虚幻的辉耀映入眼底,说:
「这里真是个好地方。既安静──又尽是美丽的景色。」
「──」
盟约同盟国土虽小,但这间饭店所在的疗养地距离「军团」战争的前线相当遥远。这些山地之民过去曾以世界首创的多脚装甲兵器成功抵御了帝国的十五个战车师团,如今与「军团」对峙时仍不失当年的精练勇锐。
所以战火的气息传不到此地。
听不见远处的炮声。
也没有机库的人声喧嚷。
就连不曾止息的「军团」们的悲叹,从这里听起来也很遥远。
这对辛而言,是不熟悉的寂静。
他的日常生活总是与战场的喧嚣同在。
炮响不绝于耳,空气中永远都有机油与硝烟的气味,整个世界满是沙尘与战尘。
习惯了那种日常的他目前还无法实际体会到,这种安稳平静才是平常人的生活。
即使如此。
他再也不会──觉得心灵失去平静了。
「你说得对。」
在晚餐之前还有一些时间,蕾娜暂时回饭店的客房一趟,把各种入浴用具放好。
蕾娜是和阿涅塔共用这间双人房,不过阿涅塔还没回来。蕾娜躺到自己那张床上趁房客入浴时整齐铺好、毫无皱褶的被子上,发呆了一会儿。
她感觉泡澡泡到有点头晕,看来是闹得太开心了。一独处心情松懈下来,就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很舒服,意识逐渐飘远。
「咪呜──」被蕾娜留在房间的狄比一面发出从小到大始终如一的高亢叫声,一面靠过来。外派到联合王国时没能带狄比同行,黑猫已经足足两个月以上没能待在蕾娜或辛身边,于是变得比以前稍微爱撒娇了一点。它毫不客气地爬上蕾娜的肚子,蕾娜闭著眼睛用一只手摸摸它,得到一阵呼噜呼噜的愉快声音做回应。
蕾娜一边在舒适感中打盹,一边回忆这阵子发生的大小事,意识自然而然地飘往一处。
那是她在联合王国的雪地战场听到的一番话。
这一个月以来,她一直将那些话放在心上。
与高机动型战斗后,辛对她说了。那些话语像是哀求,带著他如同迷途小孩般的脆弱与伤痛,是他唯一一个即使如此仍无法不去追求的心愿。
──我一定会回来。所以……请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我想带你看海。
……他讲的那些话,说得明白点……
「就是那个意思」……没错吧……?
一想到这里,蕾娜忽然觉得好难为情,两手覆盖脸颊在床上滚来滚去。
会是我……自作多情吗?
可是,怎么想都只会是那个意思。
他说,他一定会回来,说「请不要留下我一个人」……还说想带她看海。如果不是那个意思,那还能是什么意思?
可是,说不定真的只是她自作多情。
辛在这一个月来放假时会去邻近基地的城市就学,已经修完高等教育的蕾娜不知为何也被当成学生,于是跟他在同一所学校念书。其间辛似乎已经整理好心情,会笑也会开玩笑,心态似乎变得从容了点。
那段校园生活对蕾娜来说是一份灿烂难忘的快乐回忆,但是……其间辛一次也没提起当时托付给她的心愿,也没流露出任何一丝特别的感情。
所以,说不定真的只是她自作多情。但怎么想都不可能是其他意思。
每次思考这件事,最后蕾娜总会像这样脑袋打结。她按住越来越红的脸颊,翻滚得比刚才更厉害。
虽说当时正在进行作战,辛与蕾娜自己都置身于战场,状况实在不允许她做确认,但早知道会这样烦恼来烦恼去,就该趁作战结束、状况平息下来时问个清楚了……嗯?趁作战结束后?状况平息下来,恢复冷静之后再问一遍?办不到,绝对办不到。办不到办不到办不到羞死人了,问得出口才怪。
应该说……
假如……
一问之下……
是她误会了,那该怎么办……!
蕾娜摀住红通通的脸颊,在床上左右滚来滚去。她又羞又怕,不这样乱动的话就要发疯了。
看到主人占据了整张应该够让一个人使用的中床并在上头滚来滚去,狄比不耐地跳到了阿涅塔那张床去。
真要说起来,既然自己这么在意辛的心情,又担心如果只是自作多情,如果是自己误会了该怎么办……
……那么自己,自己对辛,又是什么样的……
喀嚓一声,房门打开了。
「我回来了──蕾娜,我跟人家要了柠檬水来,你要喝吗?听说虽然柠檬是合成香料,但薄荷是真的喔。咦……」
阿涅塔低头看看蕾娜,一脸纳闷。
「你在干嘛啊?」
「阿涅塔……」
被这么一问,蕾娜求助似的抬头看向闺密。床单已经被她弄得皱巴巴的,刚刚才梳理过的银缎发丝也弄到东翘西翘,惨不忍睹。
「阿涅塔,我问你喔……你觉得辛他,对我是怎么想的……?」
阿涅塔沉默了。
她闭口不言了好长好长一段时间。
最后她深深地大叹一口气,就像在释放体内的压力。
「……蕾娜。」
「呜。」
「我很~清楚你是个超级天然呆,但是拜托,让我k你一下好吗?」
「……………………………………对不起。」
「喵──」狄比发出了分不清是同意还是事不关己的叫声。
除了有点泡澡泡晕头之外,更主要的原因似乎是松懈过度,辛回到客房松一口气之后,漫无边际的追忆立刻淹没脑海。
仰望著复杂木材拼装的工艺天花板,辛有些漫不经心地回想这些在脑海中播放的记忆。
像是直至几日前为期一个月的学校生活,或是那时与同袍们的对话。那些都只是无关紧要的闲话家常,除了像这样无意间重回脑海的时候之外,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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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在心里的实际感受都没有,说穿了都是平凡无奇的小事。
其中,最终占据脑海的是蕾娜的事情。
一个月前在联合王国的雪山时与她的对话。
自己说过的话。
──请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到了这个地步……
他觉得实在该有自知之明──不该再逃避了。
自己想得到什么?……什么能让他即使只是欺骗自己,也能活下去?
自己对蕾娜抱持著何种感情?
一去意识到那份感情,即使辛也不免感到害臊,紧闭双眼后把头用力靠到枕头上。
也许因为这是一种陌生的感情,总觉得无处宣泄又孤立无援,莫名地心神不定、坐立难安。这让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怕出错,迟迟不敢踏出一步。有人说他胆小,说的真是对极了;回想起在这约莫一个月的学校生活休假期间,自己好几次想对蕾娜表白,到头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的窝囊德性让他有点沮丧。
辛自己也不是很明白,这份感情是从何时开始的。
当辛注意到时,内心的某个角落总有她的存在。两人得以重逢,变得能在同个战场上并肩作战,她在辛心中的地位也越来越大。到了最后,辛再也无法蒙骗自己了。
同时他也知道既然已有自觉,就不能再隐瞒下去。
回想起来,自己总是把自私的心愿强加在她身上。希望她记得辛,希望她能活下去──希望她不要像其他所有人一样,留下辛一个人。
辛不能因为她回应了自己的这一切心愿,就继续依赖她的善意。
辛想带她看海──想与她一起看海。
既然如今他已经察觉──这份心愿正是自己真正的期望……
话虽如此。
「……辛。」
这份心愿毕竟也是辛一个人的自私愿望。蕾娜至今回应了他所有的心愿,并不代表这次她也非得回应不可。
「……辛。」
当然,也有可能遭到拒绝。
「辛,喂。」
更何况到目前为止,总是蕾娜在支撑他,他却从没给过蕾娜什么,所以……
假如蕾娜根本没有那个意思,那该怎么办呢……
「我在叫你啊,你这笨蛋。」
辛猛一回神看向说话的人,只见莱登不知是何时回来的……该怎么说呢?用一种前所未见的神情站在门前。
好像极度傻眼,又好像烦不胜烦,或是被迫吃了一堆根本不想吃的糖果。
「……干嘛?」
「还问我干嘛?」
莱登深深地从腹腔长叹一口气,说道:
「你真的变了呢。」
?
虽说大多是合成代用品或加速生长的蔬果,不过盟约同盟早在战前就以自动工厂生产的粮食补充进口之不足,这类食品的品质还算不错。
再加上此地是自古以来贸易兴盛的国家,融合了大陆中北部与南部风味的独特传统料理让八六与蕾娜等人啧啧称奇,边吃边聊,晚餐气氛相当热闹,使每一位负责餐桌服务的侍者都露出了微笑。
盟约同盟与联邦相同,而与共和国以及联合王国不同,大多都习惯喝咖啡。大家饭后享受与联邦不同香气的替代咖啡与甜点,各自心满意足地呼一口气。
就在这时,一个铁灰色的人影站到了晚餐大厅的入口。
「时间到了,各位。」
她有著一头金色超短发,以及鲜艳的红唇。在这尽是身穿便服的少年少女的场所,那身铁灰色的军服显得有些不祥。
葛蕾蒂。
气氛霎时如弓箭上弦,几人做出回应站起来。
蕾娜也是其中之一。她向同桌的同袍致意后离席。「辛苦了。」「加油。」「有劳汝等了。」留下的安琪、可蕾娜与芙蕾德利嘉出言慰劳她们。
蕾娜回到房间,打开衣柜。
她套上从旅行箱里拿出来挂好的深蓝军服。
这是深蓝金边的共和国军服,是她在休假期间一次也不曾穿过,一个月以来首度加身的军人服装。
隔了一个月后穿起军服,心态也自然而然地调整过来。最后她将白银长发撩到背后任其垂落,与同样换上军服的阿涅塔一同走出房间。
到达饭店门厅时,葛蕾蒂、辛、维克与蕾尔赫已经在等著她们。
他们分别穿著铁灰、紫黑与胭脂色的军服。
「抱歉,让各位久等了。」
「不会……那么,我们走吧。」
葛蕾蒂用一如往常的鲜艳红唇微笑后转身,蕾娜与阿涅塔跟随其后,接著辛、维克与蕾尔赫也跟上。推开双开门的门僮与在场的门房做出了与优美的古典制服不是很相衬的、给人鲜明印象的举手礼──盟约同盟是男女国民皆兵的徵兵制强国。
橄榄绿与棕褐色的丛林迷彩大型车辆已经在门廊外待机。
前后车门上,绘有自豪地让卷角朝天,英锐挺立的山羊徽章。
下车等候的正副驾驶员打开车门,蕾娜等人坐上后座。这种车辆是用来将货物或人员运送至炮火不及的后方地区,即使坐上将近十个人都还有空间。
车门关上后没过多久,车辆就伴随著引擎发动的震动,平顺地开始行走。
可能是作为送行吧,隔著黑玻璃可以看到塞欧拉开房间窗帘俯视他们,在轻轻挥手。
「──真不好意思,伊迪那洛克中校、诺赞上尉。你们是战斗人员,却让你们来帮忙。」
「不会。」
盟约同盟的国土多为山地,城镇星罗棋布于少许的平地上,只须开车走一小段距离,视野很快就会封闭在森林的绿意中。此刻除了月影之外黑暗无光,树木轮廓宛如黑压压的长枪林,将夜空切割出形状。
当这片黑暗封闭了车窗时,葛蕾蒂开口说道,辛在她的斜前方轻轻摇头。
蕾娜与阿涅塔此次只是到场,被叫来处理后续事宜的只有辛与维克两人。
「第一机甲群我们这时候本来应该已经结束休假进行训练,但因为那个试作装备还没来得及服役,要不是有这件事可做的话,我们只能无所事事地等候命令,所以这样刚好。」
机动打击群的处理终端大致分成每组两千人的四个机甲群group,每次由两个群担任作战行动,一个接受训练,一个到附设学校上课兼做休假。
从外派至联合王国回来后,辛等第一机甲群进入为期一个月的休假,而这一个月就快结束,正要进入下一个训练期间。
话虽如此,但训练计画中追加的新装备毕竟因为是临时提出,其实还正在进行最终测试。
虽然新装备不是完全重新开发,而是将盟约同盟原本供应国内机甲使用的武装以联邦与联合王国提供的技术改造给「女武神」使用,但竟然才一个月就完成了。或许该说不愧是以技术享誉国际的盟约同盟吧。
新装备尚在测试,当然也就不能用来做训练,因此训练暂时延期。
于是在这空暇无事的期间,包括为了另一件事受到召集的辛与维克,大队长级人员以及他们麾下的战队就来到了盟约同盟,主要目的是协助进行测试。
不只他们俩,全体战队人员都在盟约同盟的善意提供之下,住进了平时作为同盟军疗养地的温泉饭店。
想起不久之前的喧闹,辛耸耸肩。没错,这就像是──……
「就像是让我们放假放久一点。实际上大家都玩得很开心,我也不例外。」
「那就好……因为第一机甲群在短期间内看了太多凄惨的场面,尤其是你们这些作为机甲群中心的六个战队。高层认为你们心里应该会受到不少震撼,需要特别照护。反正既然有这机会,就跟盟约同盟谈了一下。」
先是夏绿特市地下铁总站的成堆腐尸,接著又是列维奇要塞基地以「西琳」与「阿尔科诺斯特」堆成的攻城路。精神医疗班的报告指出处理终端们的精神状态原本就因为自幼遭受的迫害而有些失衡,这次精神更是承受了巨大负担,因此高层判断有必要为其纾压。
任务造成的压力本来应该在休假期间纾解,但以八六来说,放假的地点并非故乡或家人身边,而是在机动打击群总部的军械库基地近旁新设的学校。虽说学校所在的城市与基地之间隔了一条河,且放假时会住进学校宿舍,但还是能远远瞭望到基地,也会听见演习的空炮声。
就连放假期间,都无法完全拂拭八六长年置身的,比和平更令他们熟悉的战斗气息……这样承受负担的精神恐怕得不到休息。
「我想你们应该听说了,其他第一机甲群的孩子们目前也都到联邦各地的观光地去疗养了。只有班诺德军曹带领的极光战队队员回绝了,他们说想利用这段时间多陪陪故乡的家人。」
「似乎是这样。」
附带一提,没来到这里的处理终端们逗留的观光地几乎都是他们文件上的前贵族监护人以前领地的疗养地。由于他们至今仍握有一点潜在的权力,因此关于这个部队的相关特别应对方式,这些监护人常常能适时适宜地发挥功能。
「……等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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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后,真想找个时间跟部队全体人员一起去南方海边的哪个度假村玩。不然对大家太不公平了,再说也能让大家改变心态,知道战争是真的结束了。」
海边。
蕾娜在辛的身边听到这两个字,心跳漏了一拍。虽然葛蕾蒂应该不是心知肚明,而故意这样说的……
──我想带你看海。
那是蕾娜从未看过的,一整面的碧蓝。
等有一天战争结束,到时候……
两个人一起去。
……就我们俩?
蕾娜忍不住这么想,回过神后急忙摆脱这个念头。现在正在执行公务,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话说回来,「女武神」的任务记录器其实会记录处理终端的发言,葛蕾蒂这个旅团长对于辛在那段对话当中的发言其实掌握得一清二楚,但蕾娜没想到这点。
因此她没发现葛蕾蒂存心要开他们的玩笑,说完之后还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辛;也没发现辛露骨地转移目光,硬是不予理会。
原本在夜路上小心开车、保持沉默的伍长头也不回地说了:
「待战争平息的时候,希望各位能纯粹抱持观光的心情,再度莅临我们盟约同盟国内──在一些被可恨的臭铁罐占领的地区还有很多值得一看的地方或景点。我们都非常希望能让各位尽情欣赏。」
葛蕾蒂面露微笑。
「谢谢你,伍长。」
车子停了。
盟约同盟虽然气候寒冷,但日照量比联邦或联合王国都来得大,因此拥有苍郁的森林。刻意保留此种天然掩蔽,那栋设施彷佛埋没在枝繁叶茂的华盖底下。
这原先很可能是伪装成地形起伏的一种司令部机能。周围以两圈铁丝网与步哨防护的高度戒备,对蕾娜或八六们而言,他们在联邦的自家总部基地已经渐渐看惯了这种属于高机密度军事设施的警戒态势。别说入侵,连偷窥内部状况都会受到限制,是用来捍卫护国之剑的牢笼。
驾驶员拿出id卡核对,大门开启。车子沿著不是直线而是弯曲的「单一道路」行驶一段时间,来到建筑物的正面。众人在这里下车,换成每个人各自出示id卡,金属门这才开启,迎接众人入内。
等门扉完全关上后,葛蕾蒂开口了:
「……那么,你们对情况知道多少?」
两名驾驶无法进入这栋建筑物,也没资格得知室内的情资。所以葛蕾蒂在接送的车上没能向他们确认这个问题。
「听说联邦与联合王国,再加上盟约同盟,这三个国家的情报部正在共同进行审讯──盟约同盟不是与前次作战毫无关联吗?」
「盟约同盟是友邦,我们没有理由将他们屏除在调查行动之外。况且作为回报,对方还承办了那个新装备的开发工作呢。」
瓦尔特盟约同盟曾是全世界最早开发机甲,运用在高低差距极大的山岳地带担负国防职责的国家。
如同这项经历所示,盟约同盟是技术大国。只在山间拥有极少耕地与牧草地的盟约同盟有很多国民无地可耕。国内将这些多余人力投入贸易与军事,以及研究与工业上,成为自古以来始终拥有高度技术力与工业水准的国家。
大贵族以税金名义从广大领地与众多领民身上徵收农作物与收入获得富贵有余的财力,又因为不须从事生产而有多余时间,各家名门贵族耗费这一切资源以研究成果互相较劲,而培育出那种超乎国际水准的技术力,只是终究还是比不过昔日的齐亚德帝国。
「再说,盟约同盟的中立以这个情况来说很有价值……齐亚德联邦与催生出『军团』的帝国建立在同一块国土上;联合王国则是开发了『玛丽安娜模型』。假设今后两国要向各国公开情资,与其只以这两国进行,有作为中立国的盟约同盟加入,多少能增加一点可信度。」
这里的主要设施位于地下,如同联合王国的列维奇要塞基地或备用阵地带。一行人走下好几层楼,进入质感冰冷的走廊。
本来默默听著的维克说了:
「这三个国家的情报部共同审讯……花了这一个月的时间,都没有半点成果吗?」
「咦?」蕾娜睁大眼睛,葛蕾蒂单以视线往后看,眯起眼睛。
维克用一种引用滚瓜烂熟的经籍典故般轻松自在的口吻继续说道。对他而言,这连推测都算不上。
「不然身为专业情报部,哪会请求身为战斗人员的我或诺赞帮忙?运用智慧与言词代替野蛮暴力,是以情报为战场之人的尊严。把战斗人员请进他们的战场──本来是有损他们颜面的。」
葛蕾蒂叹了一小口气。
「对,你说得没错……他们什么都问不出来,就连它生前的名字也是。」
姓名与军阶、出生年月日与兵籍号码。
这些在战争条款中是规定俘虏必须回答的情报。
当然,这只是说根据战争条款;既不抓俘虏,在杀伤人员时也不会区分军民的「军团」程式当中,自然并未写入禁止这两项行为的战争条款。即使如此,如果连这么基本的情资都问不出来,情报部人员可说颜面尽失。
的确,身为机械的「军团」无法下药。
由于「军团」没有痛觉,因此拷问也不具意义。
但是所谓的审讯官,即使不用药物或拷问也应该要问得出情报。据说更有本事的人别说伤害对方,连一根寒毛都不用碰,就能在对方不知不觉间问出情报。
「听说它完全不回应任何沟通。声音、文字,全都毫无反应。」
「……原来如此。那还真是……」
这样就算是身经百战的审讯官也束手无策了。
「它真的能够进行对话吗?真的就是『她』吗?就连它究竟有没有人类的记忆或人格等性质都受到怀疑呢。」
「……所以才会把我们叫来,是吗?」
与地上一样,长长的走廊弯弯曲曲,当遭受敌军入侵时可以削减其进攻速度。一行人来到走廊底端,装设于尽头的、戒备森严的三道锁金属门开启。
透过扬声器从中传来下指示的声音,是如今已听惯了的联邦口音。他们听从指示进门,走进室内。
身穿联邦铁灰、联合王国紫黑与盟约同盟深枯叶色军服的军人们转过头来。
站在他们之中,一位身著联邦铁灰色军服,拥有血红头发与眼睛的女性军官瞥了一眼辛,用只有他能看出的程度浅浅一笑。
辛明白对方是活用异能,隶属于联邦军的一名特技兵。很可能是迈卡的血统──他母亲的家族成员之一,也就是具有精神感应异能血统的其中一人。
听葛妲.迈卡女侯爵所说,迈卡的旁系之中有一个家族能与非亲属之人进行精神感应。这位女性应该就是该家族的成员。
如果连她都无法看穿它的心思……会怀疑「对象物」是否有人格也合情合理。
据说这个房间,原本是开发中军武的地下实验设施。可能是为了怕电磁干扰,整面墙壁全覆盖著金属板,一道装甲板墙壁严密地隔开后面的广大拘束室与前面的狭窄观察室。墙上开著特殊的强化压克力窗户。
在这扇很可能具有防弹、防爆功能,且能操作夹在内部的特殊材质偏光板,让人从后面的拘束室无法肉眼看见观察室情形的加厚窗户的另一头……
一架斥候型被拆除脚部,并以多个螺栓钉死在地板上,受到了拘束。
它有著宛若月光的白群色装甲,以及此一个体独有的满月般金色光学感应器。武装早在被掳之前就已经丢失,机体绘有女神凭倚新月的识别标志。
「无情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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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mist 第二章 迷雾之蓝
「──结果昨天什么回应都没得到呢。」
早餐如同盟约同盟许多饭店采用的那样,是自助餐形式。
正如负责分配菜肴的厨师握著拳头说绝对好吃、强烈推荐的那般,淋上大量现场热熔起司的马铃薯料理美味无比。蕾娜把最后一口送进嘴里,咽下后说道。
薄切马铃薯虽是合成淀粉制的替代品,但起司是真材实料,堪称人间美味。看到眼前的人盘子里也有一样的菜肴,她在心里满意地点头。
「当初就有人指出,这可能只是引诱你或维克、联邦或联合王国的精锐部队上钩的陷阱。但假如真是如此,对之前联合王国作战当中捐躯的人就太……」
「至少我觉得,我听见的『她』的声音与她生前的声音纪录一样。要下那种结论还太早。」
坐在她对面的辛回答,在他面前的白色盘子里,起司欧姆蛋以及加了大量奶油的炒蛋堆成了金色小山。这是负责鸡蛋料理的厨师推荐:「两种都很好吃喔,你要哪一种?啊啊,反正你们年轻人需要多吃点,乾脆都拿吧!」所造成的结果。
这家饭店同时也具有盟约同盟军疗养所的功能,厨师们虽然早已习惯伺候好胃口的军人,但这个尽是少年兵──由食量正大的少年少女组成的部队似乎仍让他们感到很新鲜。自从所有人昨天用餐发挥过旺盛的食欲后,现在每位厨师都心情大好,又是「这是最推荐的面包」又是「新汤出炉喽」,抢著照顾蕾娜等人。
「再说,我觉得昨天没有反应是正常的……因为昨天,我是关掉麦克风呼唤她的。」
?
他说有个想法想先试试。
「偏光设定就照目前这样……诺赞,麻烦你关著麦克风呼唤她看看。」
听到维克这种不解其意的指示,辛皱起眉头。他们置身于审讯室的银色幽暗空间中。
如同拘束室内看不见审讯者的身影,观察室里的声音也不会传进拘束室。需要使用专用的麦克风才能进行沟通。
「你这话是……」
「在龙牙大山的攻略作战,『无情女王』最后主动在你面前现身,对吧?……明明那对于即将沦陷据点的指挥官来说不但没意义,根本是百害而无一利的行为。」
当时辛受困的熔岩湖位于龙牙大山据点的最底层,是再也无处可去的死路、连通讯都遭到厚实岩盘遮蔽的孤立牢笼。
在遭受机动打击群攻打,据点一步步沦陷的状况下,身为「军团」指挥官机的「无情女王」绝不该造访那种地方。因为那里无路可走,也无法向任何地方发出指挥通讯。
「也许只是偶然。也许只是我们人类无从推测,其实这对『军团』来说是有合理的目的。但是──也不能断定她不是刻意出现在你面前。首先我想弄清楚这点。然后如果她的目标是你,也想知道她想得到你的什么。」
「无情女王」只是一时大意才会落入机动打击群的手里受掳,抑或是刻意现身?
假如是刻意现身,她想见的是「谁」?是附近随便一个人都好,抑或是因为在场的是辛她才现身?假如她的目标是辛,她是将辛视为俘虏对象,还是因为辛看过暗藏在高机动型体内的讯息?是看中他与旧帝国皇族相同的色彩,还是因为辛是最后击毁高机动型的人?又或是因为能听见「军团」悲叹的他,声音传到了女王耳里?
什么是触发「无情女王」行动的因子,其中显露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只能听见『军团』的声音,不能进行对话……这我应该已经告诉过你了。」
「你是说过。但是,既然你能听见那些亡灵的声音,那些亡灵或许也能听见死神的声音──会这样怀疑很合理吧。」
?
结果……「无情女王」还是没有回应辛的呼唤。
「──他说『军团』也许听得见我的声音……没错,它们偶尔是能够掌握我的位置。但是到目前为止,我从来没能跟它们沟通过。」
「是的──假如能够沟通,或是对话……那个,你也不用跟你哥哥交手了……只是……」
蕾娜静悄悄地放下餐刀,指尖抵著嘴唇一面回想一面点头。
她想起昨天看到的那架白群色的斥候型。
那个月黄色的光学感应器,一瞬间,就只有一瞬间……
「我感觉她──明明应该看不到,却好像看了一下你。」
血红眼瞳无声无息地回望蕾娜,让她微微偏了偏头。
「怎么了?」
「听起来蕾娜似乎是把『军团』当人看──而且你不会叫它们臭铁罐。」
被他这么一说,蕾娜眨了眨眼睛。这倒是。
而且──这让她发现,辛也是……
「……你是不是其实……很不喜欢那种称呼?」
不喜欢听到别人把那些机械亡灵称为臭铁罐──称为怪物。
也不喜欢别人把受困于「军团」体内的哥哥亡灵,不假思索地当成怪物。
「是不至于很不喜欢……」
讲到一半,辛停顿下来思考片刻。彷佛给自己一段细细追溯思考与感情的时间。
追溯自己放著不管,任由它暧昧不清的心情。
看来,辛已经决定不再以一句「不太明白」,就任由它继续暧昧下去。
原先之所以放著不管,除了因为在第八十六区的战场没那多余的心力,可能也是某种程度的逃避。当时不愿去想、不愿面对的事物就弃置不管,视若无睹也行。因为那时候就算去思考、理解了,也无济于事。
因为迟早──作为八六的命运,本来是一定会死于战场。
本来是这样的,但是辛活了下来,然而从死亡命运获得解放后,仍然没能跳脱终将一死的心态──其实明明有必要去面对,却一味逃避。
结果导致前次在联合王国的那场惨不忍睹的混乱。
他相信,自己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你说得对,我不愿意那样称呼哥哥。即使变成了『军团』,哥哥对我来说还是哥哥,还有凯耶或其他被带走的人也是。就跟他们一样,我不想把『军团』──叫成臭铁罐。」
因为无论是吸收了战死者亡灵的个体,或是如今数量已经减少的纯粹机械亡灵,对他而言一律平等,都是仿徨悲叹著想安息的亡灵。
因为,他已经听见了它们的悲叹。
蕾娜淡淡地微笑了。
「因为辛很善良啊。」
「……你最近常常这样说,该不会是觉得用这句话应付我就行了吧,蕾娜?」
辛用挖苦人的口气说,蕾娜不满地鼓起腮帮子。
「我是真的这么认为才会这样说啊……谁教辛你总是没有自觉。」
「因为我就是不这么认为。」
「你真是的……」
辛总是这样说,毫无自觉,把满不在乎地削减自己的身心当作理所当然,让在他身旁看著的蕾娜好担心。
「……啊,还有,关于本来要做确认的那件装备,由于『无情女王』的调查照目前看来可能还需要时间,因此我想请辛专注于调查工作,协助测试装备的事情就交给莱登他们……」
辛一听马上不高兴地闭口不语,让蕾娜轻声笑了起来。
「辛,你现在的反应就像玩具快被没收的小孩子一样喔。」
……就像这样,莱登从稍远的餐桌厌烦地看著一大早就进入两人世界的作战指挥官与总战队长两位阁下,同时为话题做总结。
「……所以,看来辛那家伙总算是做好觉悟了。」
大伙儿在讲的,是关于昨天辛在客房若有所思的模样。只不过与其说若有所思,其实大家已经差不多摸透了他的想法。
「都那么明显了,本人之前别说觉悟,竟然连自觉都没有,反而很厉害耶。」
「他们俩已经好懂到就连不太清楚状况的我都看得出来了。」
赛欧拿著被肉脂弄得完全失去光泽的叉子,坐没坐样地用手撑著脸颊回应;达斯汀停止撕开替代面包接下去说道。
一位女厨师终于拋下了柜台内的待机任务,端著一大盘刚煎好的香肠(部分使用合成肉)在各个餐桌间绕来绕去,笑容灿烂地问大家要不要再来一些,于是所有人都在装满菜肴的盘子里设法拨出空位拿了香肠。
马塞尔发出脆响咬断香肠,由于香肠刚煎好很烫,他张著嘴哈气了半天后说:
「虽然差不多看习惯了……但跟特军校那时候比起来,感觉超意外的。」
「放心,我们也很意外。」
「就算跟第八十六区那时候相比也一样,那样的队长与其说感到意外,不如说根本想像不到呢。」
瑞图说著,把薯条一根接一根地放进嘴里;尤德把喝光的奶油浓汤碗放到一旁问道:
「所以,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
莱登用鼻子吐气。
「他现在如果又退缩,只会把我们烦死。」
「就是啊──」
「……坦白讲,我已经不耐烦了。」
所有人都万分无奈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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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了口气。
「得帮他一把才行。」
另一桌换成站在蕾娜这一边,安琪、西汀、阿涅塔、满阳与夏娜交头接耳商量同一件事。无异于其他餐桌,她们也围绕著装满菜肴的盘子。
至于似乎无意参与,保持沉默切开满满莓果酱汁三层松饼的可蕾娜,以及一副心里还没完全看开的表情大嚼浸满蜂蜜的法式吐司的芙蕾德利嘉,虽然值得同情,但就先别理会吧。
「问题在于蕾娜还没有自觉,对吧?」
安琪咽下最后一口铺满烤苹果片的吐司说道,西汀一边一次叉起几片还在滋滋喷油的培根一边回应:
「是说都那副样子了还没自觉,我反而佩服起女王陛下来了。」
「辛也是,该怎么说呢……明明就那么好懂……」
「那么,这下该如何是好呢?」
阿涅塔一面把盟约同盟传统的果乾谷片舀进张开的嘴里一面叹气,身旁的满阳微微偏头。她一口吃下去的草莓比想像中酸,整张脸皱了起来;夏娜一面分些涂了果酱的长棍面包给她平衡一下,一边慨叹道:
「要帮她一把是无所谓,但症结在于蕾娜没下定决心。」
「就是啊……不过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她要是再当缩头乌龟会把我们烦死。」
「老实说,我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在场除了可蕾娜与芙蕾德利嘉之外,所有人都由衷傻眼地叹了口气。
「得设法断了蕾娜的退路才行。」
「──受不了,成天谈情说爱,真羡慕平民心态这么轻松。」
维克敬谢不敏地置身事外,对著被他如此评断的辛与蕾娜,以及似乎打算支持两人的八六们唾弃地说。
他不喜欢人挤人所以在房间用早餐,之后只为了优雅地享受餐后咖啡才来到餐厅,但嘴里说的却是这种话,毫无格调可言。
即使王位继承权遭到褫夺,受人畏惧为玩弄尸体与死亡的冷血蝰蛇,但毕竟还是个王族。更何况他还是紫瑛种最后的异能血统──伊迪那洛克的异能继承者。
维克既无权拒绝传宗接代,也不准与其他血统混血。别说自懂事以来,早在呱呱坠地之前,他的正室人选已经敲定,甚至连必要时的侧室人选也是。不只是他,伊迪那洛克皇家的所有人都是如此。
独角兽血统的传人,没有基于恋爱这种渺小私情选择结婚对象的自由。
况且追本溯源,所谓的恋爱并非人类此一物种自古以来具备的习性,而是在距今不远的近代诞生的新概念,不相容于联合王国尊崇古制的价值观。
因此眼前上演的酸甜青涩的青春场面看在维克眼里只觉得拖泥带水又令人厌烦……他可没有在嫉妒他们。
坐在维克的对面,蕾尔赫双手捧著不能喝但还是点来做个样子的咖啡,慢条斯理地开口:
「殿下,那个……您是不是该跟您的未婚妻雅罗斯拉娃公主进行正式的订婚仪式了……」
「闭嘴,七岁小孩。」
蕾尔赫继续端著咖啡杯探身向前。
「可是,公主为了殿下拖延仪式的事烦恼到最后,竟然找上了下官这区区一个机械人偶商量呢。公主说也许是她至今未能帮上殿下的忙,或是自己还有什么不周之处,串串珠泪恰如初开的玫瑰洒落朝露一般……下官看得实在不忍心。」
「…………」
他知道。
不合己意的谏言带来的不悦及感受到的些微愧疚让维克沉默不语。
那个少女系出联合王国豪门之中承继了独角兽血统的家室,只因为其血统而中选。
要百依百顺以免遭受为夫的王子惩罚,检束自我不得过问政事,身体健康足以承受生产之痛──少女受人如此培植,只为成为抚育伊迪那洛克传人的母胎。
她绝不是个品性不良的女孩。
不只如此,少女从未对他有过任何不满,面对不只身分地位远低于自己,甚至连人类都不是的蕾尔赫既不乱发脾气,也不说半句怨言,是个心性善良到愚昧地步的好女孩。
即使如此……
「……住口。」
别人也就算了,竟然是她来叫自己选择别人。
他还没有能力去接受这种意见──别人能说,唯独外貌与蕾尔赫莉特如出一辙的她不行。
环顾这少年少女们有说有笑、一派和平的早餐景况……
隶属于机动打击群第二七整备中队──「女武神」整备中队的八六整备人员,葛伦.秋野军曹叹了一口气。
姑且不论自己跟其他同袍本来就是来工作的,这些小鬼头照理来讲,应该是来放假、开心旅游的才对。
「这还真是难启齿……抱歉事出突然,不过该干活啦,处理终端们。」
?
『演习状况开始。』
『系统启动.whm xm2「女武神」。』
『mk1「狂怒戎兵」──启动。检查系统。』
『脚部线束──确认已连接,完毕。』
『「弗丽嘉羽衣」──正常启动,开始连结。』
『确认主回路──正常。』
『确认备用回路──正常。』
子视窗于通知处理终端追加装备已正常启动后关闭,辛短促而犀利地呼一口气。他置身于仅有光学显示器作为光源,阴暗狭窄的驾驶舱中。
出击命令即将下达。
追加装备管制用的全像视窗上跳出了那些文字。
『前进路线净空。』
『「弗丽嘉羽衣」──展开。』
?
「好战女神开始行动了啊。」
看见命名为「弗丽嘉羽衣」的新装备──获得其恩惠前进的机影,那个驾驶员面露冷笑。
色泽骨白、冷艳且凶猛的齐亚德联邦机甲,卓越性能确实够资格冠上告死女神女武神之名。
不过──即使如此,面对他们这群以这巉岩战场为地盘的狮鹫,低地机体无从得胜。
「来吧……」
薄唇笑著,展露出愉悦的笑意。
「我们走吧,各位。我们将从要塞奔下山岭,如山羊般敏捷,如大鹫般残暴。」
?
『演习状况.第一阶段结束。』
『第二阶段开始。「弗丽嘉羽衣」卸除disconnect。』
出现这些讯息后,展开的子视窗消失。爆炸螺栓启动,将那件从驾驶舱内看不见的装备炸飞。紧接著……
一阵冲击来袭。
「…………!」
超乎预期地,比以前唯一经历过的那次更强烈的冲击把「送葬者」向上踢起。辛咬紧牙关,撑过让人险些咬到舌头的震动──他这才想到,这次连缓冲板都没有。
然后他察觉到一件事。
──第二阶段?
转瞬间,战术状况画面上,显示僚机「破坏神」的光点blip有两架忽然消失了。
这是……
『夏娜!』
『──有敌机!』
「送葬者」的光学感应器环顾周围一圈,苍郁的森林战场上没有敌影。然而僚机的雷达或是光学感应器捕捉到的机影,却透过资讯链以光点的形式显示于全像视窗上──资料库未登录,身分不明的机体。
──敌机……不,也许是敌军部队。
这次规定一入侵敌军支配区域,作战就宣告结束。简报会议时明明告诉过他们,这次没有敌军部队布阵,因此也不用交战。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但他摇了摇头。
状况随时会变化。特别是在浓雾密布、无法看清敌人情况的战场更是如此。
在视野边缘,一个影子窜过绿荫的狭缝。
一看见的瞬间,辛让「送葬者」掉头,即使那影子躲到了树木后方仍毫不在乎地朝它开炮。
将秒速一千六百公尺的超高速转换为穿透力,直径三十毫米的钨合金枪矛贯穿作为掩蔽的树木,躲在后方的某种东西发出颓然倒地的冰冷巨响──既然是被贯穿立木后速度衰减的炮弹击毁,可见敌机装甲应该不厚。
巧的是这点跟「破坏神」──以及它的这架衍生机「女武神」正好相同。
至于资讯链上的僚机,此时此刻又已经有十架以上失去了讯号──看到「独眼巨人」的光点消失,辛眯起一眼,不敢相信竟然连西汀也被击败。即使说是因为遭受奇袭,敌军战力依然不可小觑。
「──战队各员。」
辛「听不见」这个敌人的悲叹。他谨慎地盯著光学显示器开口了:
「敌机虽具有高度机动性能,但装甲薄弱。不用在意一点小掩蔽,尽管开火。不要想依赖我的搜敌能力,由小队联手行动,进行侦测──」
一个影子射入「送葬者」的脚下。
那不是既像四脚蜘蛛,又像匍匐无头骷髅的「破坏神」的影子。同样是四脚,但就像一头巨大野兽──是另一种机体。
「……!」
「送葬者」向后跳跃退开,紧接著是激烈的震动。
铁桩般的金属枪矛刺进「送葬者」原先所在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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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简直就像被隐形巨人踢了一脚般挖开地面,飞射出大量土块──高周波枪。一样如同「女武神」的破甲钉枪,具备了以炸药击出,捶进极近距离内敌机身上的发射机构。
『──哦!』
飞进驾驶舱的声音让辛眯起了眼睛。那是敌机里的敌人发出的声音──敌机的驾驶员是故意开启外部扬声器,让他听见自己说话。
那嗓音宛如弦乐器的音色,是声调华丽、婉转动人的女低音。
狼毛般的焦茶色机影著地。如同资料库显示为不明,辛没看过那种让人隐约联想到狮鹫的外观。任由右肩头兽牙般的高周波枪闪闪发光,机体将发射导轨拉回,高周波枪随著沉重金属声重新装填于射击位置。
敌机想必是从树林另一头耸立的悬崖上冲下来的。那是尽管重视高机动性,但基本上设计成以平地市区或森林为主战场的「女武神」模仿不来的机动动作。对方机种重视的不是水平方向,而是垂直方向的机动性能。
如野兽般成对,连那金色都具有兽性的光学感应器嗤笑般闪烁。
『哦,连这个时机的袭击都能够躲掉啊?根据情报指出,你能听见的不是只有「军团」的声音吗?』
辛绷紧神经,眯起一眼。
不像自己这边几乎没有对手的半点情报,敌军部队似乎对他这边的情报有所掌握。
不过,那又怎样?
「……我听不见,难道就不会用想的吗?」
辛本身按照简报说明的那般封锁无线电,只以知觉同步与僚机的处理终端相连,因此这句话不会传给敌机。所以他并不是回嘴,只是自言自语。
别把我看扁了。
八六们呆愣地看这场战斗看得出神。
在映照于光学萤幕的苍郁森林战场中,两架机甲兵器酣战不休,几乎不分上下。
没错,不分上下。
这种景象让八六们愣住了。
因为至今从没有人能与这些代号者当中,他们那如今甚至能单骑技压重战车型的死神并驾齐驱──而且还是在近身战当中。
同样地,敌机的那些驾驶员也愕然无语。
没想到居然有人,能追上他们敬畏、引以为傲的英雄公主的枪矛乱舞。
敌机与「女武神」同样是在设计理念上著重机动战的机体。
与别脚的驾驶员会弄伤身体,以游走人体极限边缘的运动性能为傲的「女武神」相比,在速率范围上几乎可说不分轩轾。
但就敌机而论,还是高机动型比较快。
辛专注于战斗,以极度清晰的意识如此思考。
虽然现在得到了「女武神」,不过在长达七年的战斗经历中,辛大半岁月驾驶的都是「破坏神」。那是性能差劲到被八六们揶揄为「会走路的棺材」,速度奇慢的劣质机体。
驾驶过像「破坏神」那种机体的辛,惯于以行走系统脆弱、速度缓慢的自机与敏捷到不合理的「军团」们展开近身战。假如性能不分轩轾,他不会败给「这点程度的敌人」。
面对掷射而来的高周波枪,辛在击发的前一刻低姿势向前冲,让这发掷射扑空。他于错身而过的同时把高周波刀一挥,将掷射用导轨从中切断,接著顺势改变刀刃的方向,将它砍进敌机的胴部。
狮鹫兽于千钧一发之际向后跳开闪避。辛即刻追击,消除一瞬间拉开的间距。他于踢踹地面的同时把钢索钩爪射进狮鹫兽的后方,利用卷线的动作加快疾走速度。虽然配备大倍径八八毫米炮的「破坏神」早已失去了炮击距离,不过「破坏神」于脚部拥有破甲钉枪,光是踩踏都能变成攻击。
著地的瞬间,除了缓冲系统之外还需要一个关节吸收冲击动作的机甲──属于其中一种的狮鹫兽即使看见「送葬者」的追击动作也无法立刻反应。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狮鹫兽的一双眼睛狠戾地嗤笑。
向后跳开著地的后脚,其中一只勾住迅速拉长绷紧的钢索。它用另一只后脚先著地,接著扭转机身加上旋转动作,以那只脚为轴心转了一圈。
而且仍然让连向「送葬者」的钢索缠在脚上。
「──!」
「送葬者」被拖得失去平衡,机体在遭到拖拉的状态下被迫进行预定之外的加速,比预料中更快到达敌人的跟前。辛还来不及反应,高周波刀的无刃刀背先被踩住,失去攻击力。
即使如此,辛仍使劲弯曲一双前脚逼近机师座舱,勉强让刀锋刺中敌机的装甲。
切换装备选择,击发。
「送葬者」的两具破甲钉枪准确无误地贯穿敌机座舱。
同时在紧贴磨亮白骨般装甲的距离下,敌机的短管战车炮咆哮了。
?
『演习状况结束。』
?
自机.严重损毁。僚机残存数.五。敌机残存数.零。
辛一面看著显示的最终结果,一面打开「模拟器」的座舱罩。
虽然从他这边看不到最后搏斗的那架敌机结果如何,不过似乎是不分胜负。让胜负以平手作结的不知是是对方,还是自己。
总而言之,辛走出仿造「女武神」驾驶舱的模拟器,背靠著流线型的机台呼了一口气。这就是「狂怒戎兵」──是以测试中的新装备做成的模拟器成品。后半称为第二阶段的模拟战斗先姑且不论……
──这在习惯之前,恐怕很难驾驭。
彷佛全身血液与内脏上飘的加速度,虽然不是前所未有的体验,但时间没这么久。而且五感会产生混乱,弄不清楚自己朝向哪个方向。
在模拟器一字排开的虚拟训练室,里面理应无人的座舱罩打开,驾驶员走了出来。
盟约同盟的机甲为了提升操纵性,驾驶员会与机体直接进行神经接续,以辅助操纵。沿著脊椎一路贴到脖子后方的软线松开,如蛇一般扭动著前端一一掉在驾驶舱内。
慢了一拍后跟上软线的轨迹,整把绑在高处却还长及大腿后侧的黑色长发散落下来。
「……虽然早已耳闻你技术高超……」
「──『女王』还是一样保持缄默,不过让你们碰面似乎奏效了。」
在玻璃墙围绕的简报室,两人俯视著虚拟训练室。对著不站在自己身旁而是拘谨地后退半步的葛蕾蒂,那位步入老境的女性将官说道。她有著染红的长发与青玉种的蓝色双眸,谨严端正的姿势彷佛身体以钢铁为脊柱。
她正是盟约同盟军北方防卫军总司令,贝儿.埃癸斯中将。这位女中豪杰在之前的电磁加速炮型讨伐战当中,曾代表盟约同盟参加对策会议。
「昨天审讯的照片经过分析,发现那玩意儿在诺赞上尉的呼唤下稍有动作。应该可以将它视为一种反应。」
在建国以来不分男女施行徵兵制的──从不将兵役视为男性专属义务的盟约同盟,男性与女性在讲话方式或举止上比较没有性别差异。特别是军人,为了预防命令或传令的错误解释,交谈会选择简洁明快的用词,因此几乎无法从讲话方式分辨性别。
「……不过上尉对『军团』而言是极有价值的目标,也可能只是对此起了反应。」
「您可别要求让上尉站到它面前喔。」
「我不会这么要求……不过,假如本人志愿的话,那我也没有理由阻拦。」
一瞬间。
两位女性军官之间产生一种冰冷、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
「埃癸斯中将……关于那件事,那样会让我很困扰的。他现在是我的部下,在会面之前,请先经过我的同意。」
「就是因为联邦军人会这么说,『他们』才会故意挑你们来到盟约同盟的时候行动吧……盟约同盟是中立国,不会选任何一边站。」
只有与人类公敌「军团」对峙时例外。
即使如此,埃癸斯中将恐怕也不是无动于衷。她继续俯视著八六们,没看向葛蕾蒂便继续说道。那张侧脸就像一位严厉冷峻的祖母注视著在庭院里玩耍的孙儿。
「上校,我只是自言自语……日前在共和国的西方,已经确认到极西诸国仍一息尚存。」
屯驻于共和国,此时仍致力于收复北部疆域的联邦救援派遣军,以及联合王国西部的屯驻部队都各自与那些国家成功进行了通讯联络,目前正在交换双方状况的相关情报。
「的确,『那个国家』是很邪恶。但要是过度冷落了他们,让他们转往极西方面──倒向那个狂国也很麻烦。」
……的确。
「感谢您的用心,埃癸斯中将。」
将军靴鞋跟踏得喀喀响,那人走了过来,边走边灵活地解开发带,用熟练的动作把黑瀑般倾泻的头发撩到背后。
「但真没想到只能勉强与你打成平手……你真有本事,我都差点要被你迷倒了。」
可能是墙面材质的影响,来者的嗓音带点回音,是宛如弦乐器音色的女低音。美妙婉转的嗓音以惯于下令的清晰音质传入耳里。
淡雅飘香的甜蜜香水是六月的玫瑰,一身笔挺的盟约同盟深枯叶色军服打扮配上中性的容貌,让人联想起盟约同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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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奉的,独立战争中的男装英雄公主──安娜玛利亚的雕像。
辛见过这个长相。
在兼做模拟器说明的简报会议上,他跟这名即将派遣至机动打击群的人员打过照面。记得名字叫做──
「那么,容我重新自我介绍──奥利维亚.埃癸斯上尉。在『狂怒戎兵』的运用方面,今后将成为你们的指导教官……刚才那场对战实在打得精采。」
「久仰大名,埃癸斯上尉。机动打击群第一机甲群,辛耶.诺赞上尉。」
「请多关照……喔,还有,叫我奥利维亚就好,讲话也不用这么客气。虽然我因为比较年长资历或许较老,但反正双方都是上尉嘛。」
讲到这里,奥利维亚上尉偏了偏头。
「不对,莫非其实你的资历比我老?听说你们这个年纪的八六从军时期都异常地早,又说战队长都被当成上尉。你是从几岁起──……?」
「在第八十六区的军阶就如您所说都是凭空捏造的,因此我想应该不能列入在任期间。」
「讲话一定要这么客气就是了吧……那么,你是几岁从军的?」
「……十二岁的时候。大约已经六年了。」
「原来如此……下官失礼了,诺赞上尉阁下。」
奥利维亚促狭地敬礼。
辛抬头看著奥利维亚苦笑──即使是他也看得出来,这个人是想早点与他混熟,才会装出这种滑稽的态度。
「实在没想到明明说是先体验一下『羽衣』的机动性能而接受模拟训练,却忽然打起模拟战来了。」
「哦?我在简报时没说明吗?我以为我有说在实战展开『羽衣』之后一定会与『军团』交战,所以本次模拟训练会由我的『安娜玛利亚』──我等盟约同盟的『猫头龙』充当假想敌机aggressor。」
「我从没听说过。」
「哎呀……我真是粗心,竟然忘记说明了。」
奥利维亚用明摆著说谎的口吻与表情稍稍睁大眼睛、转了转眼珠。看来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打算来场奇袭。
「『安娜玛利亚』最后的机动动作──如果不是确定我会如何行动,是绝不可能做出那种动作的。可以请上尉公布答案了吗?」
那种一著地的同时缠住「送葬者」的钢索钩爪消除间距的动作。
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感觉时间被拉长,但实际上是需时不到一秒的动作与判断。等看到钩爪射进地面才展开行动就太慢了。当时奥利维亚是在钩爪射进地面之前就已经预测到了。
「抱歉,这是机密事项。我只会在一种情况下说出来……就是你成为我的敌人,败亡在我手下的时候。」
「…………」
「开玩笑的……就跟你一样。我是一般所说的异能者。」
奥利维亚的蓝眼睛笑著。
一双极具特色而深邃的──青玉种saphir的眼睛。
这是青系种的贵种,换言之就是可能继承古代异能的血统。不过从那头炭色黑发来看,奥利维亚似乎也承袭了黑珀种的血脉。
「我父亲的家族过去曾是林卡州的豪门,继承了预见未来的异能。不过由于经过几次混血使得血统变弱,我能看见的顶多只有三秒后的未来。」
「──原来是这样……」
所以奥利维亚驾驶的「猫头龙」──「安娜玛利亚」才会配备现代战争不该有的,强化近战能力的装备?辛将自己的事放到一边如此心想。
虽然奥利维亚说不过也就三秒,但战斗中的三秒却是很大的优势。特别是于分秒毫厘之间决定双方生死的近身白刃战当中,能看见「远在」三秒之后的状况会造成极大差距。
假如,双方再战一场……
正当辛思考著下次可以如何因应时,奥利维亚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苦笑起来。
「从大尉这表情看来,一定是在想下次要如何赢我吧。看你一副文静的脸孔,想不到意外地不服输啊。」
「……因为输了不扳回一城,不合我的个性。」
辛是不会幼稚到希望能比谁都强悍……但自从当初坐上战队长的位子以来,他从未将这个地位拱手让人。
「我是觉得那不算是你输,终究只是不分胜负啦……不过或许就是因为你这好强的性子,才能带来那种实力与战果吧。听说那架叫做什么高机动型的新型『军团』,最后好像也是你一个人击毁的?」
辛回望过去,盟约同盟的上尉耸了耸肩。
「我们接受了贵国提供的情报。盟约同盟以外的任何势力范围都是。」
脸上分明是笑容,声调却有些烦躁,就好像对什么事情咽不下一口气似的。
「虽说开发『狂怒戎兵』总算让我们还了这笔人情债,但一想到至今联邦或联合王国单方面提供的情资或技术,我虽然感激在心,不过坦白讲也有点气恼……因为我等盟约同盟绝不能接受别人的施舍。」
「哎呀哎呀,真不好意思,米利杰上校。您正在放假旅游,我却硬是请您拨空与我会面。」
「……不会。」
地点在陈设比照古代样式,与本馆稍有距离的浴场馆里的休息厅。在这以合成染料重现的骨螺紫tyrian purple空间里,蕾娜与一个令她不太愉快的对象隔著桌子对坐,进行礼貌性的交谈。
对方跟自己同样身穿深蓝军服,来自共和国。
「久闻上校的彪炳战功多时了。先是解放遭到臭铁罐们占领的共和国领土,接著又为联合王国解困。哎呀,真是太了不起了,不愧是我等共和国引以为傲的战争女神,堪称圣女玛格诺利亚再世啊。」
「那些都得归功于拥有机动打击群的联邦与提供支援的联合王国,尤其是在机动打击群担任处理终端的八六们。我什么都……」
「上校说的这是什么话?包括我在内,国内所有人都坚信这一点。」
配戴著中校阶级章的这个中年男性,面对年龄小如自己女儿的蕾娜一副惶恐的模样,缩起圆胖的身躯。
在「军团」战争爆发前可能是一名教师吧。避免吓到孩子的笃实且好性情的微笑彷佛固定在他那温厚的圆脸上。
「大家都确信忧国骑士团所说的话果然不假──只要由我等共和国的优秀军官来正确管理,即使是血统低劣的八六也能成为对抗『军团』的有效手段。」
蕾娜的表情顿时变得紧绷严峻。
又来了──还在说这种话。
蕾娜的此种厌恶感──以他人而非自己为对象的厌恶感受,被接下来的一番话彻底粉碎。
「『正如同您所体现的理念一样』,芙拉蒂蕾娜.米利杰上校。因为『身为共和国国民的您指挥的机动打击群』──『八六们组成的部队』在『军团』战争中打下了一连串无人能及的亮眼战果。」
「……!」
一阵彷佛头部遭到殴打的冲击来袭。
那是忧国骑士团的──被八六们唤做洗衣精的派系,提出的主张。
只要由身为优良种的共和国白系种进行指挥,即使用的是血统低劣的八六,共和国绝不可能败给区区「军团」。
这种令蕾娜感到恶心,而且更是可耻的、背离事实的胡言乱语……
竟然偏偏被她自己证明了──……?
「我……」
她勉强张开在冲击之下僵硬凝滞的嘴说道。
「我重申一遍,第八六机动打击群是联邦的部队。过去被称为八六的少年兵们,现在已经是联邦国民,是联邦军人。不能因为我是共和国军人就──……」
「一将功成万骨枯──战功属于将领,而非那些兵卒。机动打击群在您的指挥下建立的功绩当然是属于您──我等共和国的。绝不能像现在这样让联邦抢了战功或那些八六……必须要求他们立刻归还与我国才行。」
「联邦是保护八六免于共和国的迫害,不是……」
「岂有此理!拿保护当藉口抢夺他国的资产,您难道以为这种歪理说得通吗!把猪当成家畜对待很不人道,所以就可以任意掠夺吗!何来这种说法!」
「真要说的话,八六──他们是人类,既不是资产也不是家畜……」
磅!用力拍桌的声响打断她。中校挺出上半身,与蕾娜相同的白系种雪银双眸定睛瞪著她。
就像在死命哀求什么。
「……请不要这样胡说八道。那是联邦为了毁谤我等共和国而做的政治宣传。身为共和国国民的您不该讲出这种话来。」
「…………」
我──我是……
「求求您,上校,帮助我们吧──我不想让我的学生上什么战场。我不想让任何一个孩子死啊。」
相反地,让八六再次上战场捐躯则无所谓。
啊啊……蕾娜会过意来了,心里有种感慨。
她知道共和国人为何到现在还反覆强调八六不是人类,洗衣精又为何会受到共和国国民的支持了。
因为如果不夺回八六,不重新建立起只让他们作战,维护共和国国民安全的第八十六区系统的话……
下次被迫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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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团」支配的绝命战场的──就是共和国国民了。
自己。
竟然偏偏是自己,向他们体现了曾一度失败的防卫系统的有效性──……?
哑口无言的蕾娜整个人沉入沙发,虚脱感与对自己的失望令她头晕目眩。
自己……都怪自己眼光短浅。
害得有尊严的他们,被别人叫成什么人型猪猡。
「上校,您不也是共和国人吗?您不爱自己的祖国吗?您的意思难道是说,让我等共和国没有罪过的孩童上战场也无所谓吗!」
喀一声地军靴的跫音靠过来,在不至于失礼的位置停下。
「──一个人会对祖国产生情感并怀抱忠诚,这点无祖国的我即使没有实际的感受,但也能理解。」
那嗓音把蕾娜吓了一跳。没想到竟然会是「他」。
因为平常的他即使穿著硬底军靴也不会发出脚步声,况且他现在应该在附近的基地才对。
「但是说不为了祖国罔顾别人的性命就叫不爱国,未免有点太牵强了吧。」
辛用一如平素的沉静嗓音,以及静谧的眼光说了。
「辛……『上尉』。那个,你现在不是去演习了吗……」
「已经结束了。才刚回来,芙蕾德利嘉吉祥物就跟我说有个奇怪的访客,所以过来看看。」
原来他是过来关心状况。
蕾娜头一个感受到的不是安心,而是羞于见人。整件事不知道被他听到了多少。
眼前这个与自己同样身穿共和国军服的男人不停侮辱八六的原因,不晓得是否也被他听见了。
要是被他听见了,不知道他会怎么看待自己。
至于中校则是愣愣地回看辛,一副没想到不敢反抗人类的狗会对自己吼叫的表情。
「莫非你就是上校饲养的八六?还穿得人模人样的,真是混淆视听……现在是我们人类在说话,请你弄清楚自己的分寸退下。」
「对,就如你所说的,我是八六。不过──不,正因为如此,」
辛淡定地说著。
用一种不卑不亢,只是陈述事实的声调。
「你没有资格瞧不起我,共和国人。不只你,谁都一样。」
蕾娜心头一惊,瞠目而视。
辛至今从来不曾这样回嘴。
至今别人对辛的侮蔑,他总是不当一回事地听过就算了。他说反正不管说什么,白猪都听不进去,也不可能理解。
他绝不可能是改变了想法。
辛一定还是认为他们不会听进去,把他们当成嘴上讲人话,其实却听不懂人话的愚蠢猪猡。
即使如此,辛已经用言词与淡漠平静的眼神严峻地表示,他再也不会任由他人侮辱自己。
「弄清楚你的──」
「正因为我很清楚,所以才会这么说。我既不是家畜也不是无人机的零件……如同在大规模攻势中毁灭的共和国与共和国民,也不是超越于人类之上的优良种一样。」
「这件事情我要向联邦提出严重抗议!」中校拋下一句除了死不认输外什么都不是的唾骂后离去,辛一脸觉得无聊的表情看著他的背影。
「不知道那个男的以为去跟联邦的有色人种抗议,说他没把同样有色的骯脏人种当成人类竟然遭到反驳能得到什么。」
「……辛,真对不起。」
「蕾娜不用为这件事道歉。况且就如同我以前说过的,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
蕾娜用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捏住了裙襬。
捏住深蓝色的,与辛的铁灰色不同的共和国军服。
「可是……我还是觉得很抱歉。」
「……蕾娜这么想道歉的话,我不会阻止,也不会再说你跟共和国人不一样……只是──」
蕾娜反射性地抬头看他,发现那双血红眼瞳注视著自己。
眼中映照出低垂著头的蕾娜,带著些许哀伤与关怀,极其真挚地。
「你是共和国人,但同时也是我们八六的女王。请不要在这种时候漠视这项事实。」
「──哦……辛耶那小子,神情愈来愈有男子气概了哪。」
「该怎么说呢?你是不是可以适可而止了?」
芙蕾德利嘉在跟蕾娜他们不同的另一栋楼的休息厅。她坐在猫脚沙发上一面让双眸发出异能的幽光,一面忍不住高傲地点头,被傻眼到极点的维克吐槽。他一手拿著的行动装置全像式显示器侦测到视线偏离,自动关闭。
「我是能明白你担心诺赞的心情,尤其是看过他在联合王国的样子。但你差不多也该离开哥哥独立了吧。」
「余这是在默默守护著他!」
芙蕾德利嘉像只小猛兽似的吼著回答,让维克觉得有点烦。辛常常陪这个有点臭屁的吉祥物耍任性,明明两人只是同样具有血红眼瞳与漆黑头发,又不是兄妹或什么的。
……话说回来,眼前的这个少女是有著何种因缘际会才会待在机动打击群?
维克也知道过去的帝国军有著所谓的「胜利女神吉祥物」,他猜想应该是哪里的大贵族拈花惹草生下的种,但哪里不去,怎么会偏偏加入这种部队?
芙蕾德利嘉气鼓鼓地闭上眼睛。
「不过汝说得对,继续看下去是太不知趣了……席恩那边怎么样了?机动打击群是否平安建立了战果?」
机动打击群目前由第二机甲群的梅霖.席恩中尉代替辛担任总战队长,率领第二、第三机甲群受派前往大陆北方沿岸的小型城邦;维克刚才正在用行动装置收看新闻节目,确认战况。
「当初目的似乎已达到了八成,只是又被迫在敌军中突围了……不过既然报导得这么大,想必应该没太多人员伤亡。」
「…………?」
「机动打击群表面上至少是抵抗『军团』淫威的精锐部队,是联邦的最终王牌。以战火平息之日遥遥无期的现况而论,政府不会让民众知道他们的苦战甚至是败北。因为那样会维持不住士气。」
芙蕾德利嘉聪敏地听懂了,皱起眉头。任务不能失败、不能败北的部队……
「……这就表示他们这个英雄部队必须永远当下去了……」
「毕竟八六本来就具备了所有堪为英雄的条件。」
引人关注的逸闻、精练勇锐的实力,以及──悲剧。
某个救世主如果没有被钉死在架上──恐怕连名字都不会流传后世。
「汝的部队也平安否?」
「没报导到,不过──哎,应该平安吧。别看那小妮子那样,关于任务『不知为何』总是使命必达……虽然任务以外的部分让人不安就是。」
「你说柴夏啊……的确,她那个人实在教人担心。」
维克说的是与他一同调任至机动打击群,担任他直辖联队副长的少校。如今维克在盟约同盟逗留,由她代为指挥联队。
只是她体格娇小又戴著土气的眼镜,走在走廊上会滑倒,爬楼梯会把资料撒满一地,又总是被维克耍得团团转而哭丧著脸,是个非常懦弱而不可靠的女孩。
附带一提,柴夏其实是维克替她取的绰号,意思是「小兔兔」,但八六们听了以为是名字,所以都叫她柴夏少校。
「别看她那样,包括术科测验在内,她应该是第一名毕业的……总而言之……」
「……汝说什么?」
维克装作没听见芙蕾德利嘉的战栗呻吟。
「把任务交付给属下却又不放心,不是作为君主该有的态度。我相信她这次一样会设法达成使命的。」
芙蕾德利嘉沉默了一瞬间。
君主──王者,或是皇帝。
「汝不是不继承王位吗?」
芙蕾德利嘉是早已失去臣民与国土的皇帝王。
即使如此,芙蕾德利嘉仍自诩为皇帝王。
直至今日,她没能尽到任何一点为王的责任──这一直让她暗自后悔。
「汝无意为王──当不了王,却仍以王侯自居吗?」
维克稍稍偏了偏头。
他不懂芙蕾德利嘉明明不是王侯,为何还要问这种问题。
「因为我希望我能如此啊。」
?
虽说待办的事情很多,但就连理应最忙碌的辛,日程表上都意外地有空档。
今天一整天都是自由时间,但辛似乎是忘了,直到当天吃早餐时才约蕾娜出去走走。
「如果你有空又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去散散心。」
「嗯,我有空,我要去!」
被上次那个中校弄得心情有点郁闷的蕾娜彷佛想一扫阴霾似的用力点头。
渡过邻接饭店的湖泊,就能抵达距离最近的城镇。两人搭乘感觉就像路面电车或大都会铁路那样来来往往的渡轮,前往极富盟约同盟特色的红屋顶市区。
无论是邀人的辛或受邀的蕾娜都没有什么特定目的。两人逛逛市区中央广场的摊贩市场,买没看过的点心吃吃看,驻足欣赏训练有素的猫进行街头表演,蕾娜还被民间工艺的奇怪人偶吸引目光,看了好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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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狄比学不学得会那种表演?像是跳跃,或是后空翻。」
「狄比应该办得到,但我想蕾娜可能狠不下心训练它,因为你很宠狄比。」
「……唔。不是我宠狄比,是辛对它太冷淡了。可是狄比却比较黏你,我可是一直觉得很不公平喔。」
蕾娜因为被挖苦而绷起一张脸,却有一阵笑声落在她的身上。听见那道声音,蕾娜不知怎地觉得好幸福,最后自己也笑了出来。
除了他们之外,好像还有很多处理终端来玩,在人群中不时会与认识的面孔擦身而过,对方会简短地跟他们打声招呼,例如「哦!是蕾娜跟辛呢──」或是「那边卖的油炸点心很好吃喔」之类。
作为贸易国家,盟约同盟自古至今不断吸收山脉南边的各国文化,因此无论对于在共和国出生长大的蕾娜还是居住在联邦城市的辛,此地光是街景就足够让他们感到新鲜了。特别是蕾娜祖国国土地形平坦,又看惯了土地经过进一步整平的贝尔特.艾德.埃卡利特,光是看到盟约同盟这个叠岭层峦的山岳国家整个城市都是陡峻坡道,心里就觉得又稀奇又兴奋。
路上行人多为蓝眼银发或金发的青系种,蕾娜无意间想起终究没有机会谋面、名为戴亚的少年也是这种种族。当初就是他把狄比捡回来的。
「在第八十六区大家也都说,不知道为什么,狄比就是跟辛最亲近……那时候它还没取名为狄比,我们也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与长相。」
「当时我还以为你迟早会玩腻,不再与我们联络呢。」
抬头一看,辛正在把路上纪念品店买来的彩色明信片收进肩背包。
说是要寄给祖父母的。辛跟爷爷诺赞侯爵以及外婆迈卡女侯爵有定期联络,虽然还只有一个月的交流,双方之间尚且有点生疏,不过似乎都在努力与对方成为一家人。
两年前的辛只把蕾娜当成自以为是圣女的「管制一号」,而现在不同了。
同样地,辛原本与祖父母避不见面,现在则希望能建立起亲情,这跟不久之前的他有著巨大的不同,让蕾娜心里很高兴。
虽然高兴,但也产生了一点点……寂寞的心情。
「特别是听过凯耶的声音后……我以为你不会再与我同步了。」
「喔……其实,我那时有点害怕,所以迟迟没能下定决心……结果拖了那么久才同步。」
「我真的大吃一惊。呃不,我不是说时间。因为暴露在那么近距离内的『军团』声音当中,还试著与我同步的指挥管制官,就只有蕾娜一个人。」
忽然间,辛用一种望向远方的目光仰望天空。那是属于夏季山地,清凉但眩目的澄澈苍穹。
「……现在我觉得,幸好那时候没有就此永别。」
听到他那种声调……
蕾娜的肩膀跳了一下。
她觉得似乎不该再听下去。
因为,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还没做好觉悟。
「我、我跟你说……」
「咦,这不是诺赞吗?」
突然有个声音岔了进来,转过去一看,是马塞尔。辛似乎因为停下脚步而挡住了蕾娜,马塞尔这时才看到她,露出尴尬的神情。
「……蕾娜也在啊。呃,看来我打扰到你们了,抱歉。」
「……不会……倒是你……」
辛看看马塞尔与他背后那间红屋顶的木榫建筑店铺,偏了偏头。
「没想到你会逛这种店。」
橱窗与店面的架子上摆满了可爱布偶,看来是一家玩具专卖店。站在满是盟约同盟的传统工艺品──软蓬蓬山猫布偶的架子前,尖硬发质配上三白眼的马塞尔显得非常突兀。
「啊──是啊,难得有机会出国,想说买个纪念品给妮娜。」
马塞尔一边念著「但我不太会挑这种东西」一边环顾大大小小的各种布偶。那张侧脸在烦恼该买手上那只大小与价格适中的布偶,还是既然机会难得,就买再贵一点但是大到可以让小小孩抱住,放在架子最高处的那一只给她。
辛稍微想了想后,从钱包抽出一枚纸钞拿给他。
「那么,麻烦也算我一份。」
马塞尔先是露出稍显惊讶的神情,尔后咧嘴笑了起来。
「好,我会跟她说是哥哥的朋友送的……我没跟她讲太多,她不会想到那里去的。」
马塞尔好像想到了什么而急著补上一句,但蕾娜不懂这话的意思。
「……等有一天很多事情都平静下来,你愿意去看看她吗?尤金好像有在信上提过你,说伯母很想见你,而且妮娜到了会记住事情的年纪时一定也会想知道。不过还是希望你别把最后的情形告诉她就是了。」
辛苦笑后耸耸肩。
「好……毕竟我也不想再被骂了。」
「就跟你赔不是了嘛……那我闪啦,打扰你们了。」
马塞尔吃力地把大的那一只布偶抱下来,一手夹著走向后面的柜台。店铺玻璃门上的铃铛声响与店员及马塞尔的招呼声重叠在一起。
蕾娜自始至终没插嘴……应该说无法插嘴,目送他的背影离去后问道:
「他说的那些人是?」
无论是妮娜还是尤金,都是她没听过的陌生名字。
「是我在特军校的同梯,以及他的妹妹……按照恩斯特的意向,我还有莱登他们被送到不同的特军校,我就是在那时候认识他的。」
这让蕾娜想起,从军械库基地前往联邦的其他基地时,偶尔会有隶属于该处基地的军人跟辛、莱登、塞欧、可蕾娜或安琪打招呼。除了看得出来是同梯的几名少年之外,还曾经有年长的士官或军官来道谢,说是之前受过帮助。
这些人,蕾娜一个也不认识。
「尤金在大规模攻势前就战死了,不过马塞尔认识他似乎比我更久,也见过他妹妹。我跟他妹妹也不是完全素不相识。」
「…………」
说的都是蕾娜不认识的人、没听过的事情。
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辛自从去特别侦察然后抵达联邦,至今已经两年了。
这两年间,辛都在联邦过活。他在联邦过了两年的生活,建立了人际关系的基础。不只是葛蕾蒂或马塞尔,他还结识了很多蕾娜不认识的人,与他们互相寒暄并维系情谊……即使离开第八十六区的战场,他依然用自己的方式活得好好的。
在没有蕾娜的联邦。
这件事不知怎地,又一次──让她有一点点寂寞。
「……身为参谋长的你,怎么会特地……」
「你是问认真的吗,葛蕾蒂?不是你向我报告,说共和国的军人没向联邦通知一声就擅自前来访问?」
在视线前方,维兰.埃伦弗里德参谋长悠然坐在一人用的沙发上,脸上浮现一如往常的冷笑。由于他是临时访问,葛蕾蒂赶紧让饭店准备了这间客房。
「毕竟这次旅行是我企划的嘛。心地善良的我只是担心遭到不知趣的白毛头wei?haarig无礼骚扰,会害那些八六心里难受,所以来看看情况罢了。」
这种言词让葛蕾蒂扬起一边眉毛。
经过夏绿特市地下铁总站的压制作战,维兰参谋长不可能不知道,八六们事到如今根本不会把一两个共和国人放在心上。实际上只有蕾娜一个人介意。
「表面上是为了这个,是吧?」
「这个房间已经『打扫』乾净了,有话直说吧。」
意思是:这里虽然是外国的设施,但不用担心被窃听。
「不用说也知道,你们人在这里是机密事项。米利杰上校的行踪也不例外。」
部队的配属或运用状况都属于军事机密。无论是机动打击群第一机甲群进入休假期间的事或是为期多久,外人都无从得知,更别说其中部分人员在盟约同盟逗留的事了。
换言之……葛蕾蒂眯起一眼。
那个中校,是根据他本来不应该知道的情资来拜访了蕾娜。
如同不知为何「军团」竟然掌握到机动打击群严加保密的动静,而对他们发动过奇袭一样。
「中校的访问反而证明了他们能够窃取外流的情报呢。」
「包括背后关系在内,他们也太粗心了。不过共和国的正规军人早在十年前就为了祖国捐躯,现在那些家伙与外行人无异,所以也无可厚非吧。」
说完,维兰参谋长耸耸肩。
那位总是如影随形的副官只有今天不在他的背后。
「听说他被诺赞上尉赶跑,才刚到的第一天就碰了一鼻子灰回去了……即使如此,现在立刻去追的话应该能在归途的半路上追上。毕竟这里离共和国还远得很呢。」
?
「结果按照正常方式跟它说话它也不理,那个女王到底是想怎样啦。」
阿涅塔烦躁地唾骂出半个月前审讯官们大概已经吵过的怨言,坐在同一张桌子旁的辛只以眼睛转向她。这间设置在地下的休息室位于审讯室所在的地下基地。
同席的维克与蕾娜也在思索与困惑下一语不发。
「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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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就是有话要说才会叫你去找它吗?故意跑出来让你们抓到却又闷不吭声,到底想干嘛啦!烦耶,这样的话乾脆把控制系统拆了读取记忆或什么还比较快,麻烦死了。」
「我可能没资格这么说,不过你这个人还满可怕的。」
「虽说记忆的读取目标不是加密的控制系统内部程式,而是直接取自她的脑部构造,但因为还是不能确定是否真能读取成功,所以才会这么谨慎不是吗?」
「她的母亲……那个,不能将她请来说服她吗?」
「她离不开医院。她已经病重到稍微粗鲁对待就会立刻送命了,实在无法拿来充当人质。」
「……这样啊。」
「蕾娜,还有,你不用讲这种违心之论没关系。我听得出来你在勉强自己。」
看到蕾娜霎时垂头丧气,辛在心里叹气。他明白蕾娜想帮忙的心情,但他不希望她露出这种饱受良心苛责的神情,讲出不合她个性的残忍想法。
……最近,蕾娜的样子有点不对劲。辛本以为是因为洗衣精来过,但好像又不只这个原因,前两天上街散心时也不时看到她露出略显不安的神情。
「王子殿下,你有没有办法猜到那个女王为什么不说话?」
「难倒我了。我跟生前的她也不过就是讲过几次话的交情罢了。况且那份讯息也可能只是用来引诱我或诺赞的陷阱……」
搞不好它压根儿就不是瑟琳,不过维克可能是觉得想这个也没用,所以没说出口。
讲到一半,维克皱起眉头。
「再说即使一开始有提供情资的意愿,说不定她并不想告诉『我们』。她的祖国是帝国,而联邦是毁灭帝国的国家。就算撇开这点不论,瑟琳本来就不喜欢军人──以及战争。」
辛扬起一边眉毛。
「比尔肯鲍姆少校生前不是军人吗?」
「那我问你,你喜欢战争吗?」
……有道理。
「她生前的确是军人……但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厌恶战争。因为听说她的哥哥也是军人,并死于战争中。她说这就是她制造『军团』的理由……那个故作冷静透彻又别扭的女人,还罕见地露出魔女诅咒世界般的神情呢。」
维克瞥一眼背后待命的蕾尔赫,自嘲般地耸耸肩。
「瑟琳本身也因为当时受的伤而缩短了寿命,我想她心里应该也很焦急吧。若不是有那么强烈又虚妄的执著,是不可能做得出『军团』的……没错,『军团』飞行型不是都没有配备武装吗?与其说是禁规防护装置或是敌我识别的精确度问题,我认为最大的理由是瑟琳讨厌航空武器。因为刚刚提到的哥哥,就是死于攻击机的友军误射。」
也许她是信不过那种东西。无论是航空武器──还是操纵它的人类。
然后,她一定很憎恨夺走家人与自身一部分性命的战争。
「……这样去制造『军团』岂不是说不通吗?」
「我怎么知道?……只是,破坏自己憎恨的对象即使不合理,却是常有的事。」
破坏她像个魔女般诅咒过的世界。
「我只知道这些了……比起我,在你的记忆中有没有哪些事情能作为线索?至少你父亲跟瑟琳的交情应该比我深吧。」
「没有……我想我可能从没见过她。」
「行不通吗……」
可能是想改变一下气氛,阿涅塔夸张地耸耸肩。
「是没什么大不了,只是这么说来,如果再多一点机缘巧合,王子殿下与辛从小就会认识了呢,说不定顺便连我也是……呜哇,好讨厌喔………」
「说到从小认识……对了,诺赞,菲多后来怎么样了?我自从听说共和国『无人机』的事情之后就一直觉得很奇怪,既然这样,那个到头来并没有完成是吧?」
中间隔了一段奇怪的时间。
「……菲多?」
辛疑惑地重复一遍。现在怎么会提到这个名字,而且是从维克的嘴里冒出来?
「嗯?」维克偏了偏头。
「你连这也不记得了啊,就是令尊研究过的人工智慧试作机啊。令尊嘟哝过他的小儿子──也就是你给它起了这个名字,没办法变更。」
原来说的不是「清道夫」菲多,而是另一个东西。
但是……很遗憾,辛不记得了。正确来说他对那东西隐约有点印象,但不记得叫什么名字。
原来那个也叫菲多?辛这么想的时候,「啊──」一旁的阿涅塔沉吟著说:
「就是那个像是用面团揉成的狗似的奇怪机器人吧。好像说是试作○○八号还是什么的……是说……」
忽然间,阿涅塔半睁著眼看向了辛。
「你好像替『清道夫』也取了一样的名字啊。原来你这家伙不但命名品味奇差,还毫无进步啊。跟蕾娜有得比了。」
「你如果是在说狄比的话,老实讲这样比较太侮辱人了。」
「好过分……」
蕾娜悄悄呻吟著抗议,但辛跟阿涅塔都充耳不闻。
「我听说过你在第八十六区给宠物取的名字,根本半斤八两。不如说从状况来想,你比她更夸张啦。什么雷马克,这样拐弯抹角的酸得到谁啊?」
「丽塔你才是,你那时怎么忽然养起鸡来了?而且明明是母鸡却凶得很,整天追著人跑。」
「你是想说我爱养怪宠物吗?鸡很可爱啊,后来大规模攻势的时候它帮了我很多忙呢,例如生蛋。」
「………………………………喔。」
「你这什么脸啊!我厨艺比那时候好很多了啦!我可没忘记喔,你看到我烤给你吃的饼乾,竟然还问我是不是怪兽!」
「那个以烘焙点心来说烤太焦了,而且还有三只眼睛。」
「那我倒要问你,烘焙点心不能烤焦,那还有什么东西可以烤焦啊!……看吧想不到了吧笨蛋笨蛋大笨蛋!」
「……打扰一下!」
被蕾娜强行打断对话,不知不觉间像小时候那般开始为无聊小事斗嘴的两人这才恢复理智,安静下来。
蕾娜不知怎地表情显得很不高兴,辛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在蕾娜面前用过丽塔这个称呼,一种莫名其妙的罪恶感往心头袭来。
「所以,那个叫做试作○○八号的小家伙……后来怎么样了,阿涅塔?」
「……辛跟家人被带去强制收容所时,就……你知道的。它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看来是被弄坏了。不知是洗劫家里时不小心,还是当成好玩打坏的。
「也就是说白白丧失了是吧……那还真是……」
维克摇了摇头,既像哀悼又像嗤笑。阿涅塔用眼神问他是什么意思,他耸耸肩之后回答:
「那个不同于『西琳』或『军团』,是纯粹研究来当作宠物的──但正因为如此,只要命令它为保护人类而战,它应该会听从。『军团』不是人类,因此也不违反它作为人类挚友的存在理由。它应该会认为挺身战斗保护人类也是朋友的职责……而代替人类战斗。」
阿涅塔愣怔地说:
「那也就是说,我们是自己害死了自己?」
「阿涅塔?这话是什么……」
「难道不是吗?假如辛的爸爸有时间将菲多完成──假如我们没有迫害八六,共和国早就在真正的意义上『实现了阵亡者为零的国防』不是吗!」
啊……蕾娜当场为之冻结。
共和国之所以让无人机以情报处理装置处理终端的名义「配备」八六,是因为他们没能开发出足以应付自律战斗的高等ai。是因为除非剥夺八六的人权并把他们赶进战场,否则无法维持防卫国土的战力。
但是假如「菲多」──连自律战斗都可能办到的人工智慧,完成了的话……
「我们找藉口说那是有必要的,明明不正确却装聋作哑,害死了几百万人之后事迹败露,受到周遭所有人谴责。可是其实根本连迫害他们的必要都没有。如果我们大家都做正确的事,八六跟共和国国民就都不用死了……有比这个……」
阿涅塔把牙关咬得轧轧作响。
辛不愿自己的发言被当成责备,保持沉默低垂目光。
这是共和国的罪过,不是阿涅塔的错……也不是蕾娜的责任。
但她们两人心中恐怕无法这么觉得。
「更讽刺的事吗──……!」
饭店客房是两人一间,与莱登同房的是辛。
可能刚刚在针对「无情女王」进行作战会议,辛比预定时间晚了一点回来,莱登由于刚好在房间里,便用热水瓶里剩下的热水帮他冲杯咖啡。
「辛苦啦。」
「喔,谢了。」
辛接过客房准备的马克杯,忽然间促狭地眯起眼睛。
「九条还有戴亚他们……偶尔会把你叫成妈妈,大概就是因为这样吧。」
「哦~……马克杯拿过来,我给你加点黄芥末。」
「你带在身上?真的很妈妈耶你。」
「你说什么?」
两人扭打著进行了一场马克杯争夺战。但只是闹著玩而已,咖啡都没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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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说在晚餐之前明明还有时间,你这时候在这里做什么?」
「没啊,只是最后一天『那个』的整套衣服,差不多该拿出来挂著了吧……你那套也赶快拿出来吧,否则到了当天皱巴巴的可别找我哭。」
「妈妈……」
「你还说?」
由于咖啡喝完了,因此这次打闹得更吵更夸张点。
即使是这种乱开玩笑的小打斗,辛一样是应付自如,让莱登觉得很没意思。
「……你也没好到哪去,已经完全不像个死神了呢。」
「嗯?」由于辛只回以视线表示疑问,于是莱登在床上盘腿而坐,维持以手撑著脸颊的姿势说道:
「特别是关于蕾娜,你对她的称呼从以前的管制一号变成了名字,又是先走一步又是想带她看海,托付她那么多事情,真没想到东部战线的无头死神会这样……喔,对了。」
莱登坏心眼地笑了笑之后接著说:
「你可别拿审讯什么的当藉口逃避喔,差不多该告诉她了吧。」
「……要你管。」
「有需要的话,我多少可以帮你一把,例如营造个热情如火的场面之类,像是有气氛的风景或阴暗的角落……啊──不过我看还是最后一天最适合吧。」
「你很烦耶……我上次本来要说的,是因为马塞尔……」
「毕竟既然要说,当然是希望对方做出高兴的反应喽,就算你再怎么不解风情也是。」
「…………」
辛摆出一张臭脸不再说话,莱登知道自己就快捋到虎须了,便不再多嘴。
真的是张明显的臭脸……不需要扼杀感情,就像个无忧无虑的普通小孩。
「……开始会露出这种表情了啊。」
莱登只是喃喃自语,所以辛似乎没听见。他用带有戒心的眼神抬头看向莱登。
「你说什么?」
「没有啊~」
只是觉得──你真的变了。
「趁现在浴室空著,你快去把澡洗一洗啦。」莱登把辛赶出去,他虽然一脸纳闷,但还是离开了房间。
看著关上的门,莱登心想:
一开始见到他时,他真的就像个空有同年纪小孩外形的死神。
无论是表情、眼神还是藏在里面的心灵都像是朽木死灰,削减磨耗到如此地步。
而那样的辛,现在已经能正常欢笑了。
他变得常常露出笑容。自从与那个爱哭鬼指挥官邂逅以来更是如此。
「……看来,其实也没那么糟嘛。」
被自己的祖国命令去死。
险些被深爱的哥哥杀害。
站上的战场被「军团」封锁,并肩作战的同袍全都比他早死,到最后,他成了死神。成了那个受到人类恶意与世界的冷酷磨练的辛。
即使如此,如果在最后的最后让他们知道可以求救──可以活下去的话……
如果还留有一点点足以称为希望的事物……
那么这个烂透了的世界,其实也还算有一点点不错。
莱登第一次能够如此觉得。
我们的死神。
那个异名是一种诅咒──正因为是诅咒,所以才能成为维系的枷锁,以及支撑的十字架,与诛灭哥哥此一诅咒、心愿与目的一起扶持著他。
他要将所有死去的战友带去自己走到的尽头。是因为有这份责任,辛才能不在半途中倒毙。才能够尽可能走得更久更远,不断前进。
即使如此,到头来……莱登与其他人仍是受到拯救与支持的一方。
「我们已经受你够多帮助了……也该让你获得解放了。」
去了浴场,看到奥利维亚也在那里,似乎是来饭店跟没参加测试的处理终端做说明;辛觉得那头即使整把绑起仍然长如兽尾的摇曳黑发跟狄比有点像。它是戴亚捡来的黑猫,只有脚尖是白色的。
当时辛没给它取名字,都是随便乱叫;那时候他只把蕾娜当成墙内那些不负责任、好吃懒做的家畜看守指挥管制官中的一人。
不知不觉间,他开始觉得能够将「先走一步」这句心愿托付给她……为什么自己变得如此信任她?
忽然间,辛睁大双眼。
「诺赞上尉──我们目前正在考虑将她解体。她如果继续保持不合作的态度将会提升此种可能性。我们是否能将这点告诉她,作为谈判的筹码……」
「不。」
情报室长话讲到一半,被辛简短打断。对方是联邦情报部这个房间的负责人。
这样做恐怕没有意义。对于不怕死的「军团」不构成威胁。
「比起这事,室长……请让我进拘束室。」
所有人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你说什么……」
蕾娜反射性地想站起来,辛回以眼神制止了她,告诉她自己无意做出鲁莽的行径害她担心,不会再像之前那样玩命。
情报室长与身穿紫黑和深枯叶色军服的三位负责人讨论了一会儿后,点头做出许可。
「再检查一遍戒具,以及射杀用的机枪──你有胜算吗,上尉?」
「在龙牙大山,『无情女王』出现在我面前时,她没有杀我──而是一直等到莱登他们过来。假如原因如同我的猜测……」
以坚固强韧的合金制弹簧闩锁住的,通往拘束室的门锁开启。双重闸门当中,目前只开启了通往观察室的那一扇。
「你必须让知觉同步保持在启动状态……不要靠太近。一旦判断有危险,我们会立刻射杀她。」
通过厚实金属墙的闸门,长到几乎像是一条通道。辛经过闸门走进其内,背后的门关上,接著通往拘束室的门才终于开启。
辛站在通道与拘束室之间,地板不同材质的界线上。
面对站在同个空间的人类,喀答一声,「无情女王」简直像是昆虫对猎物产生反应般试著站起来,但受到拘束而没能成功。那种不具生命的本能动作就像是一种直觉反应。
没错,「军团」会毁灭所有立于自己面前的人事物。人类、城市、军队、国家统统一视同仁蹂躏殆尽。
这是它们的本能。如同被踩到的地雷不会选对象,是自动人员杀伤武器具有的残忍与平等。
但这个「无情女王」违反了此种本能,在龙牙大山的熔岩湖没有试著杀害辛。就好像在玩弄猎物,又好像在品头论足,只是紧盯著他,步步逼近。
可是,假如那时继续对峙下去,经过更长的时间……
假如她没让莱登他们追踪自己,没有任何人能阻止她的话……
「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吧,『军团』的女王。」
辛这时才终于觉得,没有名字可以用来呼唤对方实在很不方便。
他无法称对方为瑟琳。他还不能确定她就是瑟琳,况且如果她不是,有可能会藉机冒充。称她为「无情女王」恐怕也不对。所以他只能这样称呼,这让他感到有点烦躁。
在第八十六区,他以为名字只是识别用的记号。
自从被指责为代表罪孽的含意以来……他一直很讨厌自己的名字。
即使如此,在两年前蕾娜自报姓名并询问他的名字之前,他从没想过要去知道她的名字;如今他真不敢相信,自己那时竟然没把这种异常视为异常,还从不当成一回事。
「是你在呼唤我吧。我看过你的讯息了,你要我去找你,所以我去见你了。你如果有事想告诉我,现在,我愿意在这里听你说。」
如果你不回应,那就维持现状。
即使说是同个空间,但对方距离辛仍有十公尺以上。「无情女王」满月般的金色光学感应器眨也不眨地凝视著辛。辛看出那眼光流露著些微焦虑之色。
七年来隔著装甲多次承受到已经习以为常的,杀戮机器不具生命的杀气开始支配斥候型。戒具发出了沉重的嘎吱一声。
两年前,辛之所以能信得过墙内未曾谋面的蕾娜,是因为他接触过蕾娜的内心。是因为他跟蕾娜说过话,也听过她说话……藉由这种方式得以互相了解。
没有对话,就无法了解对方。
不了解,就无法信任。
所以辛不要像那样,单方面地刺探对方的心思。
戒具发出的嘎吱嘎吱声停住了。白群色装甲微微扬起,底下渗出银色的暗沉光辉。是流体奈米机械。虽然除了高机动型以外,未曾观测过有其他机体能让它化做无数蝴蝶飞翔,不过……
哥哥那同样呈现银色的──沦为「牧羊人」的哥哥的手掌。
在最后一刻,辛碰触过那只温柔的手……即使如此,如同人类的手那样,它一定也能勒死人类。
「我对你一无所知。我不知道你为何呼唤我,甚至就连你现在保持沉默的意图都不懂。所以──希望你能用你的话语告诉我。」
流体奈米机械继续渗出、溢出,即将集聚成某种形体。
她就像对此感到恐惧般──终于……
『离开拘束室──建议前往观察室躲避。』
彷佛将劣化跳针的唱片声音连接起来那般,又彷佛非人类的智慧生命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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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人类语言那样,极端模糊难辨的机械声音「说了」。
音源来自放在拘束室内,作为一种对话手段的行动装置。无人碰触却自动启动的装置全像式萤幕出现杂讯,是杂讯的强弱形成了人类语言。
观察室的骚动声,透过装在军服衣领内的同步装置与它启动的知觉同步传进耳里。毕竟这恐怕是人类初次与「军团」进行的对话,无可厚非。
「原来如此,她是怕一不小心杀了诺赞。」辛听见骚动声中混杂了维克的自言自语。
『躲避完毕后开始问答。请前往观察室躲避──警告。』
「牧羊人」虽然窃取了人类的脑部构造,但不知道其中还留有多少人类的意识或感情。然而辛在这一刻确切地……感觉彷佛接触到了「无情女王」的愤慨。
『不顾自身安全的交涉,值得钦佩。但是,今后不予接受,请记住。』
蕾娜愣怔地看著那幅光景。
辛不是不顾自身安全。蕾娜清楚看出了这一点。
就算把共和国与联邦、联合王国或盟约同盟等目前确认幸存的各势力全部加起来,也几乎没接过几次报告指出有「军团」能让流体奈米机械暴露于机体外加以运用。
即使把雷和听说捉到过辛与莱登的重战车型算进去,也还是用一只手就能数完。看来这并非每架「军团」或每架「牧羊人」共通具备的功能。除非是像高机动型刻意编写了这种程式,否则是办不到的。
所以关于流体奈米机械的攻击行动几乎不需要特别警戒。
虽然「无情女王」正巧具有此种特异性质──但流体奈米机械本来并非武装,而是控制系统的构成分子。它无法像「军团」本体那样达到不合常理的速度,况且辛自从看到银色光芒渗出,也早已不为人知地准备接招。他在讲话的同时,一直在计算能够逃走的时机。真要说起来,早在那银光还没出现之前,辛就根本没有完全走出通道,以备有任何状况时能逃往通道另一端。
他为了交涉而甘愿承担一些风险,但绝不是奋不顾身。
为了期望的未来──为了亲手掌握那个未来。
这让蕾娜惊得呆住了。
真的……
她彻底体会到──辛是真的变了。
辛回到观察室后,流体奈米机械随即像支持不住般从装甲隙缝间伸出一堆手来。从「无情女王」受到拘束的房间中心,虽然长度连周围的墙壁都构不到,速度与数量却像爆炸一样。
回到观察室,也许是原本不免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哥哥的手──而且不是他作为「牧羊人」的那只手──理应已经淡化不少的勒喉记忆与当时的恐惧重回脑海,让辛脸色有点苍白。
维克看出来了,小声问道:
「你还好吗,诺赞?」
「还好……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点以前的事。」
维克似乎光凭这句话,就听出辛有著关于「牧羊人」或是手的旧伤。
「你是怀抱著可能挖开旧伤的觉悟,站到她面前的?为了强迫她开口……你以前不是说过,活人与死人无法交谈吗?」
「我现在仍然这么觉得,只是……」
生者与死者没有交集。
这是天理。无论如何渴求都无法颠覆,是这冷峻世界的法则之一。
但是在特别侦察的最后,辛在「军团」支配区域倒下时,一定是哥哥救了他。
尽管没能「交谈」,但双方的声音都传达给了对方。
既然辛能听见亡灵的声音,同样的道理,反之亦有可能。
假如并不是不可能沟通──只不过是亡灵们没能以辛了解的形式,传达讯息的话……
生者与死者没有交集。但如果是仍无法跨越两岸境界忘川的亡灵,以及一度险些丧命,至今仍困在这一边河岸的自己,也许……
这对辛而言,是有点恐怖的推论。即使如此,他再也不想逃避了。
「因为我想尽力而为……只要能得到任何一点对我方有利的情资,说不定至少能作为终战的线索。」
「呵。」不知怎地,维克愉快地笑起来。
「想带她看海,是吧?这个目的的确能让你不辞辛劳。」
「怎么连你都知道啊……」
「我倒想问你怎么会以为我不知道?……话说回来……」
可能是看辛脸色恢复正常了,维克转向「无情女王」。
「你那种手,只要是吸收了人类脑部构造的『军团』都必定具备吗?」
问这问题时麦克风当然是开的,窗户也设定成透明,但没得到回应。
被维克使了个眼神,这回换辛重问同一个问题。这次有了回答:
『仅限于临死之际,仍疯狂伸手追求某物的死者。』
辛心想,原来就跟「军团」们的悲叹一样。如同用临死之际的思惟,呈现死前低喃的话语形式,由功能停止的大脑反覆发出的叹息。即使已濒临死亡仍未消失的渴望以及有所追求的手掌形状,原来也跟临死惨叫一样会具体成形。
情报部人员们用麦克风收不到的音量讨论她不知是只能听见辛的声音,或者纯粹只是限定了谈话对象。情报室长低声说之后为了安全起见,必须把装甲的隙缝塞住。
『本机已回答一个问题,请回以一个问题的答案,「甲的」。』
那道声音特别难听懂──简直就像直接将机械语言转换为声音──但记录用的终端机勉强录下了它。「火眼」──也许是辛在「军团」那边的识别名称。
『请说出名字。』
辛瞄了一眼情报部人员,其中一人点头。
「辛耶.诺赞。」
他刻意不报上军阶与所属单位。
虽说这个房间做了电磁遮蔽措施,纵然阻电扰乱型溜到空中尝试充当中继器,「无情女王」也不可能与「军团」进行通讯,但还是小心为上。
「无情女王」一瞬间彷佛倒抽一口气般陷入了沉默。
『诺赞。诺赞。征灭者的末裔。「帝国」的漆黑骁骑──提问,诺赞家的成员为何隶属于背叛祖国的联邦军?红眼rotaugig是否构成原因?──要求回答。』
「无情女王」说出了帝国贵族──纯血夜黑种侮辱他们与焰红种之间混血子女的用词,在场的焰红种情报军官脸色顿时变得冰冷紧绷。
然而这句侮辱,对在共和国出生、于第八十六区长大的辛不构成影响。
「我不是帝国人。」
『那么则是八六。』
「……你怎么知道的?」
假如她是瑟琳.比尔肯鲍姆少校的话,不可能知道这个她生前并不存在的蔑称。
『由于脆弱和弱势,由于是共和国废弃的劣等种──因此易于掳获,也易于取得情资。』
掳获之后,它们自有办法能从中挖出情资。不,或许就连「牧羊人」也无法违背「军团」的本能,或是为了指挥统率而决定的全体意志。
「无情女王」与辛之间的对话能像这样成立,或许也是因为脱离了本队──脱离了它们之间的网路。
「你的名字是?」
辛回答了问题,那么按照她的规则,这次应该轮到自己发问了。辛提出一开始就该问的问题后,不知为何「无情女王」微微倾斜了一下机体。像是困惑,又像是挑衅没得到预期结果而略感意外的动作。
『──推测为已知情资。』
「我已经回答了问题……请你回答。」
辛重问一遍后,「无情女王」眼睛转向了站在辛身旁的维克。
『接受,但无此必要。建议向旁边的「童稚老蛇」进行确认。』
霎时间,维克的侧脸僵了一下。
最后,他长叹了一口气。
「果然是你啊──瑟琳。」
『肯定。』
轻轻地,「无情女王」──瑟琳点头。态度傲然,凭著一如识别名称、冰寒月亮般的无情。
『本机是──本机生前名为瑟琳.比尔肯鲍姆。隶属于帝立研究所,官阶相当于少校。』
她刻意改口说成生前,藉此暗示现在的自己已不再是人类。
审讯室忙著审讯瑟琳,蕾娜偷偷溜了出来,在听不见那些喧闹的走廊上独自驻足,仰望天花板。看不见天空,只有地下基地冰冷的灰色。
辛真的变了。
他与共和国的中校对峙,表现出正面对抗他人恶意的姿态。
与刚认识的家人以及长伴左右的人们建立情谊,并努力维持这份情谊。
如同他不知不觉间开始称呼阿涅塔为丽塔,他慢慢从记忆底层,拾起了一时遗忘的昔日幸福的片段。
即使世界依然冷漠,即使无法对世界抱持任何期待──仍试著追求未来,实现自己的心愿。
照理来说蕾娜应该为他高兴……实际上感受到的却是彷佛被拋下的寂寥,以及立足之地消失的不安。
她以为辛是个脆弱的人。
可是……他终究是个坚强的人。
是个即使怀抱著脆弱的部分,即使看不见光明,仍然能够凭著一份意志、一份心愿迈步向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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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不定有一天,辛会不再需要她。一产生这个念头的瞬间,她害怕得几乎要昏倒。
即使不会那样,总有一天他一定也会发觉……
他想带去看海的人……其实「不一定得是蕾娜」。
以前不是这样。
两年前的辛被困在第八十六区,被迫背负半年后终将一死的命运,身边只有跟他一样,终将一死的八六。能接受他的心愿记住他的,只有蕾娜一个人。
并不是因为自己有哪里特别。只不过是那时辛身边的人当中,正好只有蕾娜可能活下来。
现在不同了。
他有在第八十六区存活下来,且脱离了死亡命运的莱登他们。有他在联邦长达两年的生活中建立起的许多情谊。他们一定都不会拋下他离去。
所以如今与他共度人生的──不再是非蕾娜不可。
可是,她不适合。
蕾娜是最不适合的人选。是因为辛告诉她要先走一步,蕾娜才能一路走到今天。才能追逐著他那看不见的背影,决心战斗到底。
要不是有辛在,她根本无法战斗。是因为辛以她为依靠──她才能故作坚强。
她希望能成为辛的依靠。
蕾娜到现在才发现,辛求她不要留下他一个人,她却依赖起了自己扮演的这个角色。依赖起支持他,或是引导他的……自以为是圣女的角色。
因为自己只剩下这些了。只剩下与辛并肩奋战的骄傲,以及在辛身旁支持他的职责。一旦失去这些──假如辛离开了她,她将再也无法前进。
而到时候,自己不会有资格再次哀求辛不要留下她一个人。
只要蕾娜还在,机动打击群就会是「共和国先进且人道的防卫系统」的体现者。在阵亡者为零的第八十六区战场上,共和国人全都不用上战场──他们将永远是补强此种幻想的存在。
这种幻想对于开始迈步前进的辛而言,说不定甚至会成为枷锁。
所以蕾娜不能依赖他。
蕾娜不想成为他的伤痛──他的重担。
因为我……
是共和国的──白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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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mist 第三章 灰雾之蓝
「──咦,原来还有女生啊?」
此时正在进行「破坏神」的新装备「狂怒戎兵」的最终测试。可蕾娜完成今天的第一张项目清单正在喘口气时,听到货柜后方传来这句话,转去看看。
自从「无情女王」──瑟琳.比尔肯鲍姆终于回应了辛的呼唤后,辛大部分时间都忙于她的审讯工作。因为瑟琳表示只愿意跟辛说话,其他人一概不理。
结果辛忙到无暇进行「狂怒戎兵」的测试,由莱登与赛欧、可蕾娜与安琪代为负责此事。
那些没发现可蕾娜已经转过头来,正在聊天的人似乎是盟约同盟的军人。那群人穿著深枯叶色的军服,大约一半是金发或碧眼的青系种血统。她无意间想到,戴亚也跟他们一样。
「好可爱喔。是说原来年纪还那么小啊。」
「之前听说是被迫上战场的少年兵,我还以为会更……就是像饿肚子的野狗,或是一群诅咒全世界的小鬼……」
「光是听人家那样说,的确会以为都是些没血没泪的战斗机器怪物啊。」
「就只是正常的可爱女生嘛。」
「……喂,她在看我们耶。搞不好被听见了。」
他们先是露出尴尬表情,接著有的举起一手表示抱歉,有的抓抓头。
然后所有人都大大咧起嘴角,毫不矫饰地笑了。
「加油啊!」
可蕾娜大大点头。
「嗯!」
对啊,因为辛很忙。所以我也得跟大家一起,为他代劳才行。
可是……
她瞄了一眼货柜之间的狭缝,看向一件坐在地上的深蓝军服。
你在干嘛啊,蕾娜?
「蕾娜最近感觉有一点怪怪的呢。」
八六由于孩提时期是在不分男女的第八十六区强制收容所与队舍度过,因此价值观上并不会特别将年轻男女共处一室视为禁忌。
满阳一边拿出从湖畔城镇买来的化妆品一边说,跟她一起去购物的夏娜以及被叫去拿东西,然后就这么被请进她们客房的尤德与瑞图点点头。
满阳打开买来的几条不同颜色的口红做比较,夏娜则是马上打开指甲油的小瓶子往形状优美的指甲上涂。就快要「正式上场」了,她们想先练习一下。
「……夏娜,练习就练习,不要连我的指甲都涂啦。」
「谁叫瑞图你长得这么可爱……真想把你吃掉。」
「超可怕的……」
「本来是想让她无路可逃的,可是看她那么不安实在不忍心,实际上辛也转变成暂时观望情势了……」
尤德想了一下后接话:
「可能是因为蕾娜也跟我们一样吧。」
「什么意思呢?」
「蕾娜在大规模攻势失去了一切,对吧?失去了家人、住处、阿涅塔以外的共和国人好友及故乡,连共和国都没了。」
她没有能作为依靠的祖国,也没有该保护的家人或回去的故乡,除了一件事之外……再也没有什么能让她维持自我。
「……啊。」瑞图低喃一声。
「对耶……她就跟我们八六一样。我们只有一份骄傲,如果连这个都没了,就会再也无法动弹。而且蕾娜跟我们不一样……她才刚刚失去一切……」
其实她应该还很……到了只要稍稍被推一下,就会动摇崩溃的程度。
「我说啊,辛……你有发现蕾娜感觉怪怪的吗?」
「嗯。」
袖扣是一种用来固定无钮扣袖口的配件,不过别说战斗时的机甲战斗服,即使是勤务服也用不到。
赛欧不希望到了当天才跟用不惯的配件搏斗,事先练习之下果不其然陷入了苦战;辛对他点点头。
「啊,这样啊……啊──不行,还是拿不掉。」
「应该是因为联邦军的袖扣金属扣太紧才会拿不掉吧?……她之前就不太对劲了,但自从引出瑟琳的回应后,她更是很明显地在躲我。」
辛也发现她悄悄离开审讯室,于是中途勉强要求离席去追她。
然而呆站在走廊中间的蕾娜却摇头说没什么……所以辛告诉她,等她愿意开口之后随时听她说,便暂时放弃了。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开口,强行逼问不会有好结果。因为辛一个月前恰好以相反的立场有过同样的经验,所以觉得这样做比较好。
回想至此,辛说:
「我是有告诉她,等她想说的时候我愿意听。」
「咦!」
赛欧愕然地回望他。
「………………咦,我问一下,现在在我眼前的辛,是本尊没错吧?不会跟我说其实一个月前就被掉包成『军团』了吧?」
「你这话什么意思?」
「因为……辛现在竟然会这样顾虑别人的心情……」
他又一次愕然地这么讲辛。
「…………我是很想跟她问个清楚,但是……」
辛很想知道自己在赛欧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没说出口。
以往自己心中多次怀抱懊恼或纠葛时,除非迫不得已,否则赛欧或身旁的战友们总是善意保持沉默,辛依赖他们的这种好意太久了。
如今换成保持沉默的立场,辛才知道他们当时的感受……不可能对赛欧抱怨什么。
「……在我整理好心情之前,大家不要管我会让我心情比较轻松。但是周遭的人──除非有必要否则只能静静等候不多问,原来是这么难受的事。」
「女王陛下、女王陛下~『当天』就大胆一点穿这种的怎样?是不是很色啊?」
西汀虽然有敲门但几乎可以算是硬闯,进了蕾娜的客房后在床上说道。坐在床上的两人之间,摆满了西汀从湖泊对岸的城镇买来的内衣裤。
而且还是所谓的决胜内衣一类,为了营造热情如火的气氛,尽是些可爱过头或是煽情惹火的胸罩、内裤、束腹及衬衣等等。
例如:怎、怎么可以这样……太不要脸了!我不敢穿!
或是:这不是你的尺寸吧!你、你怎么会知道我的三围啊!
总之西汀原本是想看她一边这般嚷嚷,一边满脸通红的模样。
还有三围,西汀用看的就能看出个大概了。
「…………」
然而,蕾娜完全心不在焉,看都没看西汀拎起的黑皮带细炼吊袜带。
「女王陛下?……你怎么了?」
「咦?」
「不是,我在跟你说最后一天的活动。」
「喔……」
「反正女王陛下的护花使者一定是死神弟弟嘛,既然如此就连看不到的地方也好好打扮一下呗……是说啊──」
西汀露出不怀好意的淫笑。
「搞不好真的会需要露给他看喔!如果真的那样,我会负起责任把跟你同房的阿涅塔留在酒吧一整晚的,所以你放心──……」
西汀卯足全力开了个游走尺度边缘的玩笑,本来以为应该会遭到她面红耳赤地斥责一声「西汀!」……
「不……辛也许不会找我去,而是跟其他人……」
但她却像个内心不安的孩子般,低垂著目光。
「……啊?」
「辛不一定非得要我……因为……」
我是白猪。
然而蕾娜不愿说出这句话,咬住嘴唇。
跟辛一起度过人生的不一定得是自己。
自己终究只是伤害他的其中一只白猪。
说不定有一天,自己将会再也无法跟他在一起。
不一定得是自己。
西汀猜出她的心思,叹了一小口气。
「……我说啊,女王陛下……」
然后她冷不防抓住蕾娜的纤细双肩,二话不说就把她压倒在床上。
「……!」
虽然弹簧床弹性十足,但蕾娜几乎是被她砸在床上的,不禁发出分不清是尖叫还是惊呼的声音。狄比吓了一跳并起身,一瞬间想发出威吓的声音,但随即逃到了桌子底下。
因为这时西汀的表情实在相当吓人。
「西汀……?」
「你够了吧。」
那双眼眸锐利而冰冷。
是一种冰冷到灼人的眼光。
双眼蕴藏著怒火,凶狠地发光。
「你老是这样,一有问题就立刻划清界线当起缩头乌龟。没错,你是女王陛下,有些事情或许是得划分界线,关于这点我没有意见。但我告诉你……」
蕾娜是指挥官,有时不得不命令下属去死。这条界线不能跨越,西汀也不会让她跨越。这点西汀很清楚。
但是……
「你现在与我们之间划分的界线,根本是不必要的。我们已经没有任何人叫你白猪了,你却自己这样称呼自己躲在墙内。你到底打算继续待在八十五区待多久啊!」
「因为我就是共和国人啊……即使毫无自觉,无意识之中也会伤害到你们,这点永远不会改变……我就只剩下『这个』了啊!」
回荡的声音像是悲鸣。
母亲死了。在大规模攻势中被「军团」吞没了。
父亲死了。为了让蕾娜看清第八十六区的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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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而正是这个现实击坠了他。
卡尔修达尔也是,阿涅塔的母亲也是,还有好多好多人,大家统统都死了。
蕾娜没有可以保护的家人。
蕾娜没有可以回去的家园。
然后如果有一天,她连跟辛并肩奋战的骄傲都失去了……如果连自以为成为辛的依靠,其实是自己不肯放手的、认知错误的圣女角色都失去了的话……
一旦发生那种事,蕾娜除了共和国人这个出身背景之外,将没有任何事物能让她维持自我。
即使那是多令她厌恶的自我,却是她仅有的唯一。
「你在胡说什么啊?」
西汀对她的悲鸣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谁说你只剩这个了?你以为什么事情都能这么简单就丢开吗?……看著我的眼睛。」
西汀浓蓝与雪白的双眸俯视著她。
她这远远看去就像独眼的眼眸赋予了她「独眼巨人」之名。
「我老爸两只眼睛都是银色。只是雪花种的血统没那么强,眼睛颜色不同是老妈遗传的。我跟我妹都同时继承了爸妈的眼睛颜色,结果你猜怎么著?」
继承了迫害者血统的银眼,以及即使在和平时期,仍容易被视为异类的稀罕异色瞳。
西汀在所有人内心压力濒临爆炸边缘的第八十六区同时拥有这两者。
「被叫成伪人类劣等种的八六说我们是人型怪物,是魔女。我妹妹『连处理终端都没当成』……如果能丢掉,我还真想这么做。」
这种记忆……这整个过去。
「但是过去这玩意儿当然是丢不掉的啊!过错也是,无力也是,后悔也是──这些导致的决断也是。所以事到如今,你也丢不掉了。丢不掉跟我们一起战斗,即使是共和国人但已经不是白猪,身为『鲜血女王』的你自己!」
即使明天将会屈服毙命;纵然到了明天,原本站在同一边的所有人都形同陌路……
但并肩奋战到今天的事实──是即使想抹灭也抹灭不掉的。
「我告诉你,蕾娜。你的确是共和国人,但不是白猪……而是我们的女王陛下。」
这番话让蕾娜吃了一惊。
她感觉以前好像有人……跟她说过同样的话。
真挚而带有些许哀伤……很可能是迟迟不肯跨越双方之间的藩篱,受缚于罪恶感而不肯改变的蕾娜让他那么说的。
不知在什么时候,他对蕾娜说过:
──请不要再这样一脸悲壮了。
「一开始,我们或许是白猪与伪人类。但我们自认已经跨越了那条线。然后,我希望你也能跨越。辛一定也是同样的想法。所以……拜托你快点跨越吧。」
?
「瑟琳,我再问一遍──你叫我来的目的是什么?」
『否定。搜索要求对象为击毁高机动型的敌性存在。特别事项Ω的执行触发因子为高机动型的破坏。特别事项Ω的肉眼观测者必然是击毁高机动型之人。』
可能是认为再次保持沉默没有意义,这次瑟琳变得有问必答。
不过她只会回答辛的问题,偶尔才对维克做出回应。至今无论问多少遍,都不肯说出她的目的为何,以及是否有意提供情资。
蕾娜今天依然没来。辛忽然极度担心起她的现况,但吞下了心里的焦躁。
「……那么,你为何选上击毁高机动型之人?」
『因为能击毁高机动型者,必定不是人类。』
那种口气就像在嗤笑辛是个怪物。
『因为能与「军团」此一杀戮机械比肩者必定不是人类。如果能击毁高机动型此一改良机种,更是非人类的怪物。因此,以研究对象与掳获对象而论具有高度价值。为达我等「军团」的目的,价值非比寻常。』
然后她表现出自己才是偏离伦常的怪物般──一如只为杀戮而存在的战斗机械那样,异质的欲望与渴望。
有人怀著憎恶低吼道:「疯子。」辛虽然听见了,却仍平静地问道:
「为了什么?」
瑟琳的光学感应器转向他。
很可能是受到他的声调所吸引。
「你为什么要继续强化『军团』?为了杀光人类吗?……如果是这样,你那时候为什么没杀我?为什么现在要与我对话?」
不是出于敌意。
也不是出于憎恶。
只是纯粹提出疑问。
「你是为了什么──才制作『军团』?」
瑟琳的言行自相矛盾。
辛认为那是因为她隐藏了真正的心思。
上次几乎是强行逼她开口,以后无法故技重施。一再的威胁逼迫无法获得她的信任,而辛也信不过现在不愿意认真回答的她。所以,他只是问了想知道的事情。
瑟琳沉默了半晌。
那既像心绪混乱,同时不知为何,也像是恐惧或不安。
『……你……』
尽管在「军团」当中属于较脆弱的斥候型机种,但仍然能把人类当成薄纸般践踏的杀戮机械,竟然似乎心生恐惧。
『你不恨本机吗,八六?你的同胞遭到我们「军团」杀戮、玩弄、蹂躏、虐杀。你──不会为此感到憎恶或愤怒吗?』
一瞬间,辛沉默了。
共和国第八十六区的,与他同为八六的那些伙伴……
的确,他们很脆弱。就好像理所当然似的,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死去。他们被祖国遗弃,连像样的指挥或支援都没有,只得到一架有缺陷的机甲。
他们轻易地,随便地……数以万计地死去。
他们对辛而言全都是宝贵的战友……但是……
「──不恨。」
即使如此,他不觉得自己恨瑟琳──或是「军团」。
他恨不了。
瑟琳那月黄色的光学感应器缓缓地低垂了。
彷佛拒绝,彷佛恐惧……彷佛后悔。
『……问答结束。今后拒绝回答任何问题。』
就这样,「无情女王」这天再也没回应辛的呼唤。
?
「……蕾娜,欸,今天辛有过来喔。」
清亮响起的嗓音让蕾娜停止浏览看到都会背了的资料抬起头来。装备测试即将进入尾声的军事基地此时正值中午时段。
可蕾娜双手插在铁灰色机甲战斗服的腰际,岔开腿站在她面前。
「听说好像是跟瑟琳弄得有点不高兴,要过一段时间再看看,所以今天辛过来这边参加『狂怒戎兵』的测试……你不去见他没关系吗?蕾娜你最近连在饭店里都到处躲著辛,对吧?」
「虽然这样我更高兴,可以常常跟辛还有大家在一起就是了。」她唾弃地说。
「……可是……」
可蕾娜赫然竖起她金色双眼的眼角。
「欸,拜托你振作点好吗?……我其实也不希望被蕾娜你抢走啊。」
可蕾娜咄咄逼人地说。由于蕾娜个头比她高一些,又穿著鞋跟较高的鞋子,使得身高差距变得更大。但可蕾娜照样迎面瞪向她。
她讨厌死这种女人了。
美得令人不敢置信,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战场的气息。擅自岔入大家之间,不动声色地抢走了辛。甚至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他的心愿。
可蕾娜恨死她了。
「只不过我更不希望辛被蕾娜以外的人抢走。如果是蕾娜……我还勉强能接受。所以……」
可蕾娜从来没能让辛多看她一眼。她永远只是辛宝贵的战友,只像是他的妹妹。
所以,就让你来代替拯救不了他的我吧。
「你振作一点啦。」
明明是因为害怕有一天遭到拒绝才会逃跑,但听到他来了,却又无意识地寻找他的踪影。蕾娜忍不住产生想见他的依赖心情,咬住没抹上口红的嘴唇。
因为我是共和国人,根本没资格依赖他。
她反覆如此告诉自己,好像这才是她能依赖的事物。
对蕾娜而言独一无二的,漆黑与血红的色彩映入眼角。她勉强按捺住想出声呼唤辛的心情,只在原地驻足。所幸距离有点远,不出声呼唤就绝不会被发现。
然后蕾娜原地愣住了。
因为在「狂怒戎兵」的本体前面……在那巨大的银色机体前面,辛正在与有著一头黑色长发、身穿盟约同盟军服的女军官有说有笑。
以一对不是恋人的男女来说距离有些冒犯,近到可以碰到对方的身体。事实上女军官也一边笑得阔达,一边毫无隔阂地拍打辛的肩膀,看来是其中一方讲了玩笑话。辛半背对著蕾娜,她只能看见辛的嘴角在笑。那是一种没有隔阂的,少年该有的笑容。
……辛……
明明在我面前,从来没做过那种毫无顾忌的举动。
辛从来不会靠那么近跟我说话。
辛从来不会用那种表情对我笑。
为什么跟那个我不认识的人,却能……
……我不要。
不知不觉间整备人员葛伦与藤香来到了她附近,葛伦跟她看著同个方向说了:
「看他那样,就好像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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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爱丽丝那家伙说话一样……也许因为都是黑珀种的混血,才会觉得看起来很像吧。」
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蕾娜眨了一下眼睛后问:
「爱丽丝?」
葛伦之前好像没发现蕾娜也在,吓到上半身往后仰。
「呜哇!上校,你在这里做什么?」
「爱丽丝……是谁?」
「啊──……那个,就是我们在第八十六区的基地,很久以前的一位战队长。那时诺赞上尉还是个刚被配属到前线的新兵,这──么小一只。」
当时的辛就算真的比同年龄的人矮小很多,也不太可能像葛伦水平挥动手掌比出来的那么矮。
「那个战队长跟奥利维亚上尉有一点像。或许一方面是因为双方都带有黑珀种的血统,但最像的是气质还有说话方式。那家伙也是像那样有著黑色长发与高个子,是个温柔体贴的美女,现在回想起来,诺赞那小子当时也跟她很亲近……」
「够了啦。」
可能是看出蕾娜变得越来越面无血色,藤香用手肘撞了一下葛伦的侧腹,力道大到让葛伦「咕恶」呻吟一声闭上嘴巴。
就连两人的这种一来一往,蕾娜都没看见。
名为排斥的黑暗情感再次涌现,转眼间淹没了一片空白的脑袋。
既然是刚配属至基地时的战队长,对辛而言,一定是位值得依靠的人。既然说辛当时跟她很亲近,一定是个温柔的人。而且又说那位女军官跟她很像,说不定辛也把两人联想在一块了。感情可能已经好到能互开玩笑,不需要客气拘泥的程度了。
但蕾娜还是不愿意接受,她不要那样。就算是辛依靠过的战队长或是与她相像的女性,蕾娜就是不想让自己以外的人,看见辛露出从不在蕾娜面前展露的那种笑容。
她不要辛被人抢走。
想到这里,蕾娜受到了打击。
不要辛被人抢走?
辛身边的人不一定得是自己。也许有一天,自己会无法继续陪在他身边。即使事情变成那样,自己也无法哀求辛不要丢下她。
只不过是早已有所觉悟的时刻到来了。像自己这种人应该退出才对。可是……
自己怎么会产生这么自私的感情,不希望辛被别人抢走?
蕾娜用一种旁人都看得出来的蹒跚脚步慢慢走远,藤香瞪向比自己高一个头的葛伦。
「你太多嘴了,葛伦。」
「抱歉。」
「上校虽然聪明过人,但碰到这种话题,不管是何种智者都会失去正常判断力的。劝你还是别开恶劣的玩笑。」
「就跟你说抱歉了嘛……我刚才并不是想开她玩笑啊。」
葛伦硬是不肯跟藤香对上目光,看来他自己也知道说溜了嘴。
然后两人一起望向还在「狂怒戎兵」前面聊得起劲的辛与奥利维亚上尉。不知何时莱登与赛欧也加入他们,有说有笑或是互开玩笑的模样就跟刚才只有两人聊天时没两样。
然而辛像那样跟奥利维亚上尉或莱登等人讲话的模样,比起跟刚才脸色活像世界末日来临般走远的蕾娜说话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可是截然不同。
「……真想不到以前的那个小矮冬瓜,已经到了『那种』年纪了啊。」
「在七年前可是完全无法想像呢。那个拗脾气的小不点,居然……」
看到那种青涩的感觉,两人觉得就好像被迫吃一堆糖果吃到撑似的。
「……真想让爱丽丝那家伙也瞧瞧。」
「既然跟辛曾经那么亲近的女生相像,米利杰上校会焦急也是应该的呢。」
「话是这么说,但诺赞的那种亲近方式,也只是把那家伙当成年长的大姊姊看待罢了……更何况像归像,但是……」
「……就是啊。」
蕾娜已经不见踪影了。两人一起望向她摇摇晃晃地离去的方向。
其实不用多想也知道,蕾娜根本没必要觉得受到威胁。
真的。
也许只能说恋爱会夺走一个人的判断力吧。
照理来讲蕾娜应该以确认新装备为藉口去基地了,但她突然摇摇晃晃地回来,把在饭店本馆休息厅优雅地阅读诗集的阿涅塔吓了一跳。
「喂,蕾娜,你是怎么了啊,脸色怎么这么糟?」
「阿涅塔……」
一出声呼唤,蕾娜就像幽魂似的飘过来。
正好在一旁的侍者无声无息地靠过来替她拉椅子,她无力地一屁股坐上去。
「辛在跟盟约同盟的……一个叫奥利维亚的人说话,看起来好开心。」
「喔……你说奥利维亚上尉啊。就是『狂怒戎兵』的教官,即将配属到机动打击群我们队上嘛。说是盟约同盟军的顶尖王牌,最擅长近身战斗,还拥有预知未来的异能呢。」
奥利维亚预定配属的单位虽然是机甲群,但是会以新装备的指导教官身分与研究部来往,因此阿涅塔也有所耳闻。况且奥利维亚似乎是个平易近人的人,还好几次带著点心来饭店露脸慰劳人员。
讲到这里她才想到,每次那种时候蕾娜似乎都正好跟辛外出,不在饭店。
「毕竟辛也是王牌驾驶员,又同样是身怀异能的近战特化型,会聊得来也很合理吧?……再说,蕾娜你可能都没在看,但辛跟莱登、赛欧还有王子殿下或马塞尔也都会开开心心地聊一些蠢话题啊。」
「听说她跟辛在第八十六区第一个战队的战队长很像,而且那位战队长是女性。」
「哦……」
就知道你没在听,还有最后补这一句有意义吗?阿涅塔一面如此想著,一面问道:
「所以呢?」
「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辛跟上尉聊天好像很开心……」
「这你刚才说过了。」
「他们都是王牌,都擅长近身战,也都是异能者……」
「这我刚才说过了。」
「怎么办……」
「所以我问你什么怎么办啊?」
蕾娜的脸蛋就好像世界末日来临般,可怜兮兮地扭曲了。
「要被抢走了……」
「…………是喔。」
阿涅塔很想叹气但勉强忍住了。搞半天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呢。
是说……
她敢肯定蕾娜这个误会大了……
然而蕾娜接下来的一番话,让阿涅塔不禁扬起眉毛。
「怎么办,阿涅塔?我不想要辛被人抢走。我不想看到辛跟上尉说话,也不想看到他们在一起……我明明不可以这样想,可是,我就是不想要他被抢走……」
「你在说什么啊?为什么不可以这样想?」
「因为我是……因为我变成了八六再次被共和国当成资产,说成劣等种的原因。我待在机动打击群说不定会成为辛的重担,所以我没资格那样想……」
「他们爱说就让他们去说啊。反正那些家伙就算你不在也照讲不误,八六他们也没在在意吧。你想太多了啦,又是重担又是资格的……」
「其实辛也不是一定需要我……」
「那他跟你在一起也没差吧?话说回来,你还记得辛在联合王国跟你说了什么吗?」
毕竟任务记录器有录下声音纪录,所以就连阿涅塔都知道。
蕾娜已经讲到快哭出来了。
「……可是,我是共和国人……」
可能是以前说过同一番话被别人开导过,蕾娜说出来之后显得更内疚,把肩膀缩了起来。阿涅塔不是不能体会她的心情,但她假装不懂,不把那当一回事。
「是呀。所以,那又怎样?辛有因为这样就说讨厌你吗?」
「……可是我是长官……」
「所以呢?」
假如他们隶属于正式的军队,长官与部下谈恋爱的确是会造成一些问题,但机动打击群不但是一群没接受过正规训练的少年兵组成的机甲部队,指挥官还是十几岁的少女,光从这两点而论就不是什么正式的军队。
事实上八六们从没在意过战队长、副长或战队队员等指挥体系的上下关系,早就已经一堆人在谈恋爱了,旁人也从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
「所以……」
讲到一半,蕾娜握紧了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看到她的嘴唇又嗫嚅著要说「可是」,阿涅塔终于发火了,站起来说:
「可是什么啊,你该不会是现在才要找藉口丢下他吧?人家都拜托你不要拋下他了,你也答应不会留下他一个人,结果现在又想反悔?」
蕾娜霍地抬起头来。
她大概想都没想到这一点吧,神情因惊愕而发青。
「我没有那个意思……!」
「就算没有那个意思还是一样啊!乱找奇怪的藉口到处逃避,等到你真的消失了,那不就等于拋下他一个人吗?」
阿涅塔心想「你明明被辛选上还不知珍惜」,但没说出口。那样太难看了。
别看阿涅塔这样,其实她心里也觉得有一点点寂寞。
是她自己的过错斩断了青梅竹马的关系,是战争导致两人形同陌路……儿时跟她玩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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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的辛与现在的辛,即使根底相同,但已经有许多地方不同以往。
当时的阿涅塔,对于儿时玩在一起的小男生怀抱著可称为初恋的感情,而她对现在的辛已经没有那种感觉了。即使如此,现在在他身边的人不是自己,仍让阿涅塔有一点点小小介怀。
让阿涅塔看著银色长发的背影,不禁心想……那个人本来应该是我才对。
「我说啊,你既然不希望辛被抢走,明明觉得自己也许不能跟他在一起,却又还是不愿意把他让给别人的话,那你对辛到底是什么感觉?」
「我……」
讲到一半,蕾娜抿起嘴唇。
阿涅塔看得出来她脸上写著「不能说」。她是觉得一说就表示承认了,所以不能说。
阿涅塔不是不能体会她的心情。
承认这份心情需要勇气。一想到承认之后可能遭到拒绝和遗弃,一定会很害怕。
更何况蕾娜选择追随辛的脚步,像他一样战斗到底;如果遭到辛本人拒绝,一定就跟存在本身遭到否定一样。
这种可能性只要稍微闪现眼前,就足以让人害怕到裹足不前。
可是……
「我把你以前说过的话还给你,蕾娜……不快点决定的话,鸡就要叫了喔。到时候才来哭就太迟喽。」
「她给我的感觉并不像是失望,所以不想讲话。」
「关于这点我也有同感。不同于原先的挑衅等等,我看那像是她原有的感情。」
砰嗡,砰呼。
某种物体伴随著风切声与冲击声──以这来说太呆笨的声响在视野边缘飞来飞去,辛与维克没去理会,谈著已经成为惯例的话题。
今天饭店人员已经先动手把沙发全推到了墙边,大浴场前方的列柱中庭露出一大块什么也没有的空间。「趁现在,上啊!」「干掉他!」等看似杀气腾腾其实只是玩疯了的欢呼声响起。
「不过包括讯息与态度在内,她应该是在考验我。说条件是能够击毁高机动型……以及憎恨『军团』?这我就实在不懂了。」
「就我的想法,问题可能在于你什么都恨不了──哎呀。」
投掷过来的枕头沉甸甸地飞过两人之间,把话语与严肃气氛一并斩断。
应该说,若不是两人于前一刻轻快地后仰闪躲,两人的侧脸已经双双吃了枕头。
「……啧,没打中。」
「偷袭失败~……本来还以为总队长跟王子殿下都破绽百出呢。」
一看,机动打击群当中年纪较小的两名少年维持著投掷姿势跟对方这么说。
最后他们看到总战队长与王子殿下不说话,居然还咧嘴笑著说了:
「是说啊,你们俩也来一起玩嘛──!还是说你们怕了吗──!」
「怕了吗──!」
「…………」
辛与维克都一言不发,回看著不要命的两个天真小子。
辛是人称「东部战线无头死神」的处理终端,维克则拥有「蝰蛇」此一异名,两人都是身经百战的将士。
被人看扁还默不吭声,实在不合他们的个性。
「──很好,我就陪你们玩玩。」
「好啊,放马过来吧,你们这些滥竽充数的东西。」
大乱斗宣告开始。
「──这……」
自己对辛,抱持著什么感情?
她不想面对阿涅塔丢给自己的问题,但不能不面对。为了不在毫无自觉的状态下放手,她必须好好想想。
因为自己已经做出回应,说不会留下他一个人。
唯独这件事,她觉得不可以逃避。辛那时候压抑著害怕的心情,好不容易才愿意依赖她,她不想背叛辛。
这个时段不会有人来,正适合好好审视自己的内心。蕾娜下定决心,打定主意来到浴场……却站在列柱中庭里愣住了。
这是因为辛、莱登和赛欧等八六少年都挤在大理石地板上,呈现一片伤亡枕藉的惨烈状况。
所谓的「枕藉」并不是在讲成语,是真的有一堆枕头散落一地。而且仔细一看,阵亡的不只八六,连维克、达斯汀及马塞尔也在。所有人似乎都刚洗过澡,身穿轻便服装挂著毛巾,那种纯白简直就像一片血海──当然不像,但总之就是满地乱七八糟的。
蕾娜家里从来不会让她这样玩,因此她至今从未见识过,这种来自遥远东方的传统游戏「打枕头仗」的终场景象。
在大厅角落把这些男生叫醒的蕾尔赫与另一人注意到蕾娜,抬起头来。
那人有著绿宝石的翠绿与蓝宝石的深蓝。
「哦,这不是鲜血女王阁下吗!……这真是在您面前出糗了呢,下官是说死神阁下。」
「鲜血──那么您就是机动打击群的那位?……失礼了,我是……」
「奥利维亚上尉……!」
竟然偏偏碰上最不想见到的对象。蕾娜差点没倒退两步,但急忙忍住了。那样太没礼貌,而且非常丢脸。
奥利维亚愣愣地眨了一下眼睛,旋即重拾成年女性该有的社交性笑容接著说:
「是的,我正是盟约同盟军的奥利维亚.埃癸斯上尉。很荣幸能与您见面,上校阁下。」
「机动打击群作战指挥官,芙拉蒂蕾娜.米利杰上校……那个,讲话就不用这么客气了,上尉。上尉还没配属到我们部队,又比我年长,再说现在正在放假……」
八六当中只有辛对蕾娜讲话仍然保持礼貌,虽然说不上来,但蕾娜就是不太喜欢奥利维亚也这样对她讲话。
虽说是小自己将近十岁的少女,但上校毕竟就是上校。奥利维亚再次惊讶地眨眨眼睛,然后才终于做出决定点了点头。
「那么,就这么办吧……请你也称呼我为奥利维亚。」
「好的……那么,呃,这是怎么回事……」
奥利维亚似乎也是刚洗过澡,一头长长的乌黑秀发仍绑在侧头部。色泽一如字面般光润的较短发丝贴在机甲驾驶员该有的紧实后颈上,即使看在同性的蕾娜眼里依然艳丽夺目。
话说回来,他们不会是一起洗澡吧?蕾娜如此心想,但问不出口。
「呃呃……这样说吧……其实今天正好是饭店的洗涤日。」
什么?
事情起因自各个客房的大量枕头正好要在今天一起送洗。
而在静谧豪华的饭店、温泉与气氛悠闲的湖畔城镇度过休憩时光,这些男生得到充分的休息,多余体力有点无处发泄,正闲著没事做。
这点,饭店人员当然也都注意到了。
于是反正都要洗了,高层准许他们玩点平常不准玩的游戏;浴场馆的列柱中庭没有窗户,天窗又够高不会被丢中,因此获选为会场。
就这样,枕头战大赛(男子组)毫无预警地开打了。
「……事情就是这样,反正饭店下了许可,他们也都很懂分寸地只是丢丢枕头,希望上校不要怪罪。」
特大号枕头又轻空气阻力又大,只要别抓著乱挥,光是拿起来丢的话并不会弄伤布料或是让填充物掉出来。
不用说也知道,这种东西就算直接击中脸部也不可能把人打昏,因此这些阵亡的将士只不过是睡著了而已。他们适度消耗体力加上刚洗过澡的慵懒,又因为洗澡暂时上升的体温开始下降,于是从昏昏欲睡的人开始脱离战线,最后才会落入敌我双方全军覆没的不幸结局。
当了两年以上指挥官的蕾娜根据经验,轻易就能看出他们似乎采取了两军对阵的形式。
不过看出来了也不能怎样。
可能是觉得会挡到蕾娜的路,奥利维亚继续叫醒这些男生,用蕾娜实在办不到的轻松动作抓住肩头或拉扯手臂,把他们摇醒。
一看到她的手伸向倒毙在大厅中央位置的辛时,蕾娜立刻一反常态地大声说:
「其、其他人我来就好!」
嗓门大到躺在附近的几个人都吓得跳起来了。
奥利维亚也惊诧地停下手边动作……能成功阻止她让蕾娜松了口气。
因为其他男生也就算了,蕾娜绝不允许她对辛做出那种亲密……看在蕾娜眼里实在过分亲昵的举动。
不准碰他。
「剩下所有人都我来叫醒就好,不用劳烦上尉了,感谢你的帮忙。」
蕾娜手忙脚乱地把奥利维亚赶跑──所幸她也很配合──然后重新环顾大厅的惨状。蕾娜胆战心惊地踏过尸首之间,拘谨地摸摸大家把他们叫醒,然后走到还在睡的辛身边。
说是正在睡觉,但几乎所有人好像都只是浅眠,差不多只要碰一下或是蕾娜走过身边就会醒来。有人则是因为身旁的朋友起身而醒来,这样的连锁效应静静地往四周扩散。
然而辛似乎睡得较沉,没有要醒来的样子。蕾娜在他身边坐下,心里小鹿乱撞地摇了摇他的身体。
「辛,起来了,不然会感冒的。」
嘴上这么说,蕾娜却希望他别醒来。
这样一来,辛就是属于自己的了。不会再跑去任何地方,只属于自己一人。
所以蕾娜真希望他别醒来──希望能就这样,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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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他在一起。
她抿紧了嘴唇。
她终于承认了。
对,她想跟辛在一起。如果可以,希望能永远不分离。
但是想到开始追求未来、迈步向前的辛可能会拋下自己,就让蕾娜感到害怕。害怕除了蕾娜以外其实还受到很多人喜欢的辛也许有一天会不再需要她。
再加上她对自己的共和国人身分感到内疚,无法靠自己否定心里产生的不安。
她害怕随时可能来临的拒绝──想放弃承认或表达自己的心意。
一旦被辛拒绝,自己将再也无法战斗,将无法维持自我。
可是,她更不希望在自己放弃、假装浑然不觉的时候有人抢走辛。
她发现自己不愿如此。
既然已经发现……就无法欺骗自己。
她不希望有人抢走辛,希望辛能属于自己一个人。所以……
蕾娜紧紧抿起了嘴唇。
?
当晚蕾娜迟迟未能成眠,睡著了以后又很早醒来,她怕会吵醒阿涅塔,于是溜出了破晓前的房间。
她穿过即使是清晨时段柜台仍然有人的门厅,前往玫瑰园以及草坪有如绿色天鹅绒的中庭,从那里沿著精致脱俗的黄铜色扶手阶梯往下走。
那里有著一个即使在夏天依然湛满冰凉融雪水、此时无风而宛如银镜般的湖泊。时间太早,取代路面电车功能的渡轮没有航班。简直好像生物尽皆灭绝的静寂填满了映照群星的湖面与昏暗天球之间的虚空。
蕾娜站在无风无浪的湖边漫不经心地想:虽然没有看过,但大海不知道是否就像这样。宛如只有星辰光辉闪动,无人能见且空无一物的原初或是终末之海。
就在她如此心想时,有人站到了她的视野边缘。
「……蕾娜?」
那嗓音……
蕾娜不禁睁大双眼,转头看去。
「辛……?这么早,你来这里做什么?」
「可能是昨天在不正常的时间睡了一下的关系,今天醒得比较早。」
辛坐在一张圆木长椅上,蕾娜坐到他身边,然后有意识地拉近了一点距离。一开始坐的位置太远了,她试著消除忍不住保持距离的畏缩心情。
蕾娜寻找话题,姑且先问起想到的事情。问这件事应该不奇怪。
「瑟琳后来……怎么样了?」
「还没进入正题……坦白讲,又陷入僵局了。她拒绝回答我的问题。」
然后,辛忽然露出灵机一动的神情。
「……昨天的枕头仗其实是在为这件事寻找解决方案。」
「你少骗我了。」
蕾娜先是忍不住吐槽,然后轻声笑了起来。
好久没有这么自然地和辛说话了。
辛应该也是希望如此,才会好意开这种不合他个性的玩笑。
既然这样,蕾娜也跟著开玩笑:
「要是有带菲多来就好了。如果是菲多的话,说不定跟她沟通起来更容易喔,用比手画脚之类的方式。」
「或许吧,但比起这个,那家伙也差不多该懂事点了,不是只要任性要求,我就什么都会顺著它。」
在这次旅行出发前,辛就像以前上演过的悲情场面那样,再次被迫应付吵著要跟来(大概)的菲多,此时厌烦地说道。
接著他将目光朝向开始泛白的棱线的那一头,渐渐弥漫薄雾的远方。
「……关于我父亲研究过的『菲多』……」
人工智慧,试作○○八号。异于「军团」或「西琳」的,机械智慧的可能性。
「或许是因为名字凑巧一样的关系,当我听到菲多如果是那个人工智慧的说法时,我稍微这么想,它之所以跟随了我七年,也许是因为它真的就是那个『菲多』。」
只是根据维克或阿涅塔的说法,替试作○○八号取名字的也是辛,所以名字并非凑巧相同。
辛的语气并不是在推论,而是终究就像小孩子说「假如我明天变成大人的话」那样,是一种不具现实性的愿望,实际上这是绝不可能的。「清道夫」的生产工厂再怎么说也是军事设施,人工智慧的试作品不可能也没有办法混入其中。
所以蕾娜只是配合他的愿望,跟著继续开玩笑说:
「如果是这样的话,清查一下菲多的核心区块,搞不好真的能找到那小家伙喔。说不定还会跟你说好久不见呢。」
辛淡淡地苦笑。
「假如真的是这样的话……」
讲到一半……
他的笑容忽地消失了。一双红瞳低垂半晌陷入沉思。
「怎么了?」
「……没有,只是我不太喜欢那样。」
蕾娜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这样前后矛盾了。况且蕾娜以为他虽然想不起来,但仍觉得有点怀念,所以希望现在身边的这个菲多能够是那个儿时好友,难道不是吗?
「如果『菲多』还活著,而且完成了,不是就能够代替人类战斗吗?我不希望变成那样。假设现在这个菲多只要经过改造就能战斗好了,但我还是不想让它上战场。『菲多』也是,我不想把不是为了战斗而生的人工智慧,改造成战争工具。」
不会因为它没有生命,不是人类,就想让它去战斗。
「菲多」对蕾娜而言,是真正的「阵亡者为零的战场」实现的可能性。
对辛而言──那一样是战友以及儿时好友在战场上的死亡。
「菲多的残骸不是留在『破坏神』和慰灵碑旁边吗?那是它在特别侦察的最后阶段为了保护我而战,结果被打坏了。我不想让那种事再度上演。我不想──再看到它死。」
即使是不具人形与生命,外观朴拙的自动机械也一样。
忽然间,仍然盘据内心角落的不安冲口而出。
那么,我也是吗?
你现在是否仍然不愿看到我死……甚至只是消失不见?
「除了菲多……以及八六之外,你也会这么想吗?」
红瞳轻轻瞄了蕾娜一眼。
「你最近就是在为这件事烦恼吗?」
蕾娜惊愕得当场僵住。
可能是她盯著辛看得太专注了,辛露出明显的苦笑。
「我不是说过吗?等你想讲,我随时愿意听……真要说的话,其实大家都发现了。发现我们独一无二的女王陛下心情不好。」
蕾娜心头一惊,抬起头来;就在这个瞬间,这天的第一道阳光射向地面。
曙光扫除黎明的黑暗,开展出被赶到一旁的星辰微微闪烁的,清晨特有的澄澈蓝天。
以这片天空为背景……
「关于你刚才的问题……对,我不想要任何一个同伴死。我从不觉得可以少掉哪一个人也没差。因为我不想失去他们,所以才会带著他们走到现在。如果可以,我想走完整段路程。所以你也是……那个,你如果不在了,会让我不知所措。」
这句话宛若荒野中的甘霖般,渗透进蕾娜的内心。
对,从一开始辛就是对她这么说的。说蕾娜是共和国国民,但同时也是八六的女王。说蕾娜可以将这里当成归宿。
也许这不是专属于她的安身之处。
即使如此,辛毕竟是为她指点了一个归宿。他告诉蕾娜,她可以留在这里。
用他那不知拯救过蕾娜多少次的,平静如水的温柔。
啊啊。
我果然对他……
但辛在看著黎明曙光的同时,却不禁有点沮丧。
刚才无庸置疑地是最该表白的时机。但自己却临阵退缩,用「不知所措」这种暧昧的字眼含糊带过。
要是被莱登或塞欧知道,自己一定会被狠狠削一顿。这让他觉得有点烦。
再说,辛并不想跟蕾娜说什么他不想让任何人死之类的话。他本来是决定放在心里就好。
自己的话令自己耿耿于怀。
因为自己……
不想让任何人死……所以「她」……
阿涅塔醒来的时候蕾娜不在,到了早餐时间才回来,但她跟自己同桌吃早餐──也就是没跟辛同桌,让阿涅塔傻眼地觉得这个女生怎么还没下定决心。
就在她做如此想时,蕾娜突然说了:
「阿涅塔,我决定了。」
「嗯?」阿涅塔回看蕾娜,她声音忽然又变小到几乎听不见,忸忸怩怩地接著说:
「我要跟辛……那个,说我喜欢他。」
阿涅塔睁大了双眼。
然后她「砰」一声地站起来,把两只手用力放到眼前闺密的肩膀上。
「这样啊!你终于下定决心了,加油喔!」
蕾娜慌张地说「你太大声了」,但辛早就吃完了早餐不见人影,其他人大多也都心知肚明,所以没造成任何问题。
?
蕾娜好不容易才有了坚定的决心,但奥利维亚上尉又来饭店露脸了。
「好了,孩子们。就跟昨天一样,你们一定又开始闲著没事做了吧?」
今天她的嗓音仍然如弦乐器般华丽优美,是一种惯于命令下属的甜美声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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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娜偷偷心想「真不希望你来」,只是没写在脸上。
「如何?有没有兴趣来场地下探险啊?」
「我国的灵峰伍尔斯特山,以及联合王国的天险龙骸山脉,这两座山的名称其实有著相同的由来。」
奥利维亚将军靴踏得喀喀作响,走在显然与自然洞窟不同,但又不像是以机械开挖,彷佛由某种生物胎内般平滑的岩壁、地面与天顶构成的通道上。参加者都是体力充沛、生性好动的少年少女,转眼间就没人照队伍走了,但即使几个人并肩而行,宽广得不合人体尺寸的通道仍有著充足的空间。
「我想王子殿下应该已经知道了。」奥利维亚先讲句开场白,然后如哼歌般继续解说:
「过去原生陆兽逃命的最后一个地点就是这些山岭,它们在龙骸山脉遭到独角兽王室狩猎殆尽,因此有了这个名称──伍尔斯特山也一样,是最后一头我们队上爬龙wurm的窝巢nest。甚至有传说指出,幸存的爬龙还躲在山中的某处。」
奥利维亚让鞋跟发出一声清响,回过头来。以矮小人类的个头与躯体来说,这个有著高耸天顶与异常宽敞空间的岩石圆顶大厅几乎可说无用武之地。
盟约同盟将这里命名为「前厅」。至于这里原本的用途为何,世上已经无人知晓。
「这座地下大迷宫确实是它们留下的。去探险吧,孩子们。也许还有些东西躲在里面喔。」
「──我是不想泼冷水,但我看不太可能吧?那都几千年前的事了啊?」
「就只是那种设定的探险活动而已啦。这样也满好玩的呀。」
安琪一如她的语气般显得跃跃欲试,拉著达斯汀不断往前走。达斯汀有点心慌意乱,他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安琪。
从联合王国返回联邦后,达斯汀请安琪带著他到不熟悉的联邦市区逛过几次,但那终究只是同个部队的同袍照顾他一下罢了,并不是什么约会之类的。
真要说起来,安琪……应该并不讨厌他,但也不是那种喜欢。
所以安琪现在这样一直拉著自己走,好像要让他离开那些仍然成群结队的少年少女,也并不是因为想跟他独处。
回头一看,队伍里有一些人一面找藉口一面三三两两地脱队走向几条岔道。达斯汀发现陪芙蕾德利嘉走的莱登若无其事地跟安琪交换眼神,这才反应过来。
莱登、塞欧、西汀或安琪早就决定这么做了,为的是拉他们忸怩不前的死神与女王一把。
于是达斯汀环顾四周,装做没事似的跟对上眼的人说了:
「尤德,前面转一个弯好像有瀑布喔。」
「我去看看……满阳,我们走吧。」
「好喔。」
他们俩也自然而然地走进岔道,满阳竖起大拇指,尤德边点个头边走过去。转过头来的安琪也在被身体挡住的位置握拳赞赏他的表现,他这才松了口气。
等完全脱离队伍弯进别条通道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帮得好喔,达斯汀。」
「那就好……只是他们俩最近又开始尴尬了,不要紧吗?」
「这次换蕾娜看起来怪怪的……但我们可没不知趣到那种地步,什么事情都爱帮忙。」
听起来有点像是「我们可没那么体贴」。
安琪觉得真要说起来,既然辛不肯给可蕾娜一个机会,那就应该更加努力,却偏偏只有这种时候特别谨慎或者说没胆;而蕾娜也没好到哪去,看她那样都有点婚前忧郁症了。安琪不满又焦急地噘起薄唇。
「你们的死神与女王陛下,还真是受你们爱戴呢。」
「是呀。特别是辛,我们还希望可以对他再保护过度一点呢。」
原来如此,虽说是做过安全确认的观光景点,但大迷宫可不是虚有其名。
迷宫里刻意减少灯光营造昏暗空间,通道又一再复杂地分岔。异样光滑的岩壁含有玉髓成分而呈现不可思议的透明感,即使每次走到岔路都确认一遍地图,这个空间的非日常感仍然很容易让人忘记自己置身何处。
走著走著,周围的其他八六一个两个地消失,蕾娜一回神才发现自己身边只剩下辛一个人。
「……?大家都到哪里去了……」
「有的是走进岔道去找乐子,有的是说要赛跑就跑远了……我是觉得太刻意了。」
看到蕾娜愣愣地偏了偏头,辛摇头表示没什么。
「再往前走一段路就是圆顶王座厅,似乎可以看到原生陆兽的完整骨骼化石。走到那里之后我们就折返吧。」
「好……太晚回去也不好,而且总觉得好像会走不出去。」
稀少的灯光加上原始岩石的墙面让通道有种封闭感,有点可怕。蕾娜压抑著这种感受缩起肩膀,辛略略回看她一眼,伸出一只手给她。
「灯光很暗,小心走路摔倒。」
「啊……谢谢。」
看来不安的感受被他看穿了。蕾娜心怀谢意地让他牵著手,跟随著他像向导般走在自己半步前方的脚步。
她发现自己与辛散发著同一种香皂味。
听说香皂里添加了饭店特别调合的独创精油,浴场或客房洗脸台放的都是这种香皂。
每次在浴场或是早上梳洗时,留在身上的淡雅芬芳让蕾娜觉得既新奇又喜欢,因此没有擦平时使用的紫罗兰香水。
所以,两人身上有著同样的香气。
简直就像其中一人的余香留在另一人身上。
无意间产生这个念头,让蕾娜更进一步联想。
所谓的余香──记得应该是……
一夜之后的……
蕾娜的脸顿时变得红艳似火。虽然她早就知道有这种说法,但对蕾娜来说光是想像刺激都太大了。
至于辛也许是没注意到,或是即使香气相同也不觉得怎样,蕾娜抬眼偷偷一瞥,但那白皙的侧脸还是一如平素地感情淡薄。
蕾娜不高兴地噘起嘴唇。
没错,是自己擅自胡思乱想又擅自心跳加速,但只有自己心情这么浮躁,好像她是个笨蛋一样。
但蕾娜不知道,其实只是因为她心情浮躁又心跳加速……因为一点都不冷静,心跳声吵得她心烦,所以没察觉到牵著的手有多凉──辛有多紧张罢了。
所以,蕾娜不禁希望辛也能稍微抱持跟她相同的心情,在这种心情的驱使下自然而然地开口说:
「那个……最近真对不起,害你担心了。」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来到了刚才辛所说的圆顶王座厅。
大厅里有著磨削岩壁而成的皱褶花样墙面,以及这种花样远远伸向头顶上方集合而成、描绘出蛛网花纹的圆顶天篷。庄严的气度几乎能吸走瞻仰者的灵魂。
在深处的整面墙壁上,巨大到令人不敢相信竟是生物的巨大骷髅,尖锐的眼窝彷佛王座上的君王,又彷佛古代神殿的狂暴神灵,带著教人窒息的严肃俯视两人。
蕾娜不敢迎向转向自己的血红眼睛,继续低著头说下去。不知不觉间,她握紧了依然牵著的那只手。
「不过……我很高兴,很高兴你为我担心。因为……」
因为……
红瞳俯视著她。
眼中映照出自己的身影,是如此让蕾娜高兴。
「我……」
偷看著这样的两人……
「哎呀,这样看来……」
「不用怀疑了,这比我们期待的……」
「气氛更浪漫哪。」
安琪、赛欧与芙蕾德利嘉待在两人没走的另一条通道偷窥,异口同声地说。
他们贴在拱门型出入口的岩石背后藏身,只探出头来偷窥。同个地点还有莱登、可蕾娜、西汀、马塞尔、维克与阿涅塔,男女各据一方按照身高顺序,用跟三人大同小异的姿势窥探圆顶大厅内的情形。
「之前有那么多时间,结果还是蕾娜主动开口啊?那个笨蛋真的还是一样笨耶。」
「哎,又不会怎样嘛,莱登。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就是结果最重要啦。」
可蕾娜摆著臭脸愤愤地说:
「我还是有点不爽。」
「真巧哪,可蕾娜,余也是。」
「我倒想问你,库克米拉,你到底要承认你单恋诺赞还是否认?差不多该有个结论了吧。」
「单……我、我才没有!才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觉得问题就出在你这种反应喔,库克米拉。」
「……殿下,那个,身为显赫的联合王国王子,如此未免……」
「够了,可蕾娜、马塞尔和蕾尔赫都是,叽叽喳喳的很吵耶。安静,不然会被发现的。」
「这……!下官只不过是在进谏殿下罢了,并没有像各位这样偷窥……」
「叽叽喳喳的吵死了。」「住嘴,七岁小孩。」
「真是惭愧……」
日前的对话似乎让蕾娜解决了烦恼。
既然如此,那么在她解放内心纠葛之前暂且保留的心意,应该可以传达给她知道了,于是辛拿灯光昏暗当藉口牵了她的手。
辛本来是打算顺势表达心意,然而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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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的紧张堵住了他的嘴。
因为,他与蕾娜身上有著同样的香皂味。
可能因为视野幽暗不明的关系,总觉得其他感觉相对地变得敏锐。自己与她散发著同一种香皂味。由于自己不会发出脚步声,使得银色长发如丝绸来回滑动的声响清楚地传进耳里。牵著的纤薄手掌──只有今天比自己更热。
等到了目的地的圆顶王座厅,就在那里告白吧。
辛明知自己在逃避,但仍用充斥著自己心跳声的吵杂脑袋勉强重新下定决心。
然而蕾娜先叫住了他,他一时没注意就转过头去,结果在四目交接之下变得无法动弹。
「因为,我……」
辛纹风不动地站著,只等著面对接下来的那句话。
白银眼眸仰望著他。
那双眼眸中只有自己的身影──让辛觉得很高兴。
阿涅塔忽然注意到一件事,说:
「对了,安琪,达斯汀人呢?你们不是一起的吗?」
被这样一问,安琪抿起嘴唇。他们半路上还在一起的。
「达斯汀他……我玩探险游戏玩得太专心,跟他走散了……」
因为,安琪是真的觉得好像很好玩,一时忍不住就……
话语一旦脱口而出,接著就好像情溢于表,毫无抵抗地流串成句。
此时,她只看得见眼前这一人。
「辛,我……」
我对你……
这时「喀答」一声,像是不慎踩到大颗石头发出的声响,不识相地闯进了两人之间。
「呀!」
蕾娜吓得往后方跳开好大一步。
辛也不免吃了一惊,上半身略为后仰。
两人一个向后跳开一个上身后仰,维持著这个姿势望向声音来源──通往这个圆顶王座厅的几条通道之一。
「……有人在那里吗?」
不过,当然绝不会是什么幸存的传说生物。
躲在暗处的某人烦恼了半天该装成虫子还是学猫叫蒙混过去,但最后还是慢吞吞地现身了。
一个白银发色的高个子毫无意义地举手投降。
「抱歉,是我。」
是达斯汀。
「…………」
蕾娜与辛都忍不住一言不发地回看他。
平常就面无表情的辛也就罢了,连蕾娜都睁大一双不带感情的白银眼眸注视著达斯汀,把他吓得畏缩不前。简而言之辛与蕾娜都只不过是因为事出突然,而按照生物的本能僵在原地罢了,但即使如此,无言的凝视还是挺吓人的。
「呃,那个………………………………………………………………别在意,你们继……」
说时迟那时快,从达斯汀的背后伸出好几只手来,抓住了他的肩膀、后颈、手臂或是衣服。
然后,一瞬间就把他拖进了通道深处。
身材高大的达斯汀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就消失在走道的另一头。
「…………」
话虽如此,蕾娜可没有粗神经到这样还能平静自若地继续表白,辛也没迟钝到能叫她继续说下去。
「呃……」
尴尬的沉默降临现场,只听得见自己心脏连续乱跳的声音。
成群魔掌把达斯汀拖进灯光照不到的昏暗狭窄岔道,当然下手的人是莱登他们。
「达斯汀,我说你啊!」
「难得刚才气氛正好的说!」
「不要去坏人家好事啦!识相点好吗,你跑出来干嘛啊!」
「叶格,你这家伙是笨蛋吗!还别在意继续咧,你这笨脑袋。」
这阵子悬而未解的问题总算有望得到解决,却半路杀出程咬金,把所有人都气炸了。就连平时称呼他人略带体恤之意的维克,都气到忍不住叫他「你这家伙」。
达斯汀四处张望求救,远远看到他苦苦寻找的安琪……用灿烂的笑容注视著他,让他知道自己大限已至。
她气坏了。
「……………………………………………………………………………抱歉。」
虽然遭到严重干扰,但心脏还在怦咚怦咚跳个不停,所以蕾娜重新打定主意,决定乾脆就这样一吐心意。
她一次又一次压下一松懈就会显露在脸上的畏缩,暗自拿定主意。
「那个!」
发出的声音比想像中还大。
她被自己的大嗓门吓了一跳,害得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又软弱无力地缩回去。
原本想说的话都到嘴边了,却怎样就是说不出口,蕾娜嘴巴一张一合。
结果她讲出了不相关的话来。
「你好像常常跟盟约同盟的奥利维亚上尉说话……」
脑中某个冷静的角落,对自己表示厌恶。
这样简直好像在吃醋一样,好丢脸,好难看。
……不对。
之所以觉得难看,不是因为「好像」在吃醋。
自己是在吃醋,在嫉妒奥利维亚。
岂止如此,其实自己很嫉妒辛身边的所有人。嫉妒能在蕾娜帮不上忙的最前线与辛并肩奋战,受到他信赖的可蕾娜与安琪,嫉妒被辛当成妹妹的芙蕾德利嘉或从小认识的阿涅塔。嫉妒葛蕾蒂能成为他可靠的长官,嫉妒与他同性的莱登或塞欧,以及不知为何满常跟他有话聊的维克或同梯的马塞尔,甚至嫉妒根本不是人类的菲多。
因为,她也想让辛依靠。
假如辛要找人商量,她希望能成为第一人选。
她不希望辛去看其他女生。
「那个……你是不是喜欢那一型的?」
万一他说「是」,那该怎么办?
光是想像都快心碎了。她好怕听到答案。
然而面对由衷恐惧不安地抬头看自己的蕾娜……
「啊?」
辛却露出了真心不解的纳闷表情。
该怎么形容?就好像对方问他「辛你喜欢这盒点心里的哪一个?」递出的却是工具箱一样,那种完全无法理解问题含意时的表情。
蕾娜以为他的回答不外乎就是「是」或「否」,而且希望可以是「否」,却收到这种意想不到的反应,让她满脑子都乱了。
「啊……啊是什么意思?」
辛仍然是一脸疑惑。
「的确有些人是喜欢那种的,实际上那在第八十六区也并不稀奇,但我不是那一种的。应该说,你怎么会以为我是那样?」
「呃……?」
对话似乎牛头不对马嘴。在前提条件上,有著某种重大的差错。
虽然双方都知道是这样,但一时都无法想到是哪里出错了。
先反应过来的是辛。
「蕾娜,你该不会是误会了吧?」
「误……误会什么?」
「奥利维亚上尉已经跟人订婚了,况且──上尉是男的。」
「──什么嘛,难怪觉得你脸色有点怪怪的,但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误会。」
奥利维亚听到之后并不生气,只是哈哈大笑,蕾娜头抬都抬不起来。
原本各自散步的八六们回到了一开始集合的前厅来,在那里跟看书等大家的奥利维亚会合,然后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经辛这么一说,的确只要不认定成女性,奥利维亚怎么看都是男的。虽然五官比较中性,嗓音听起来也像是有磁性的女声,但骨架子、肌肉结构或肌肤质感完全属于男性,不用仔细端详也知道胸部没有隆起。
「对不起……那个,因为上尉留长发,擦的又是女用香水,所以我才把你误认为女性……」
「噢。」
奥利维亚一面苦笑一面掬起自己的长发。轻柔飘散的香水味是六月清晨的玫瑰。
「这是我未婚妻以前爱用的香水。因为驾驶员不能戴戒指,所以用香水代替。留长发也是我与她之间的誓言……你可以笑我放不下没关系喔。」
由于戴戒指会妨碍操纵又可能造成意外伤害,因此无论在哪个国家,驾驶员即使是订婚或结婚戒指也都不会配戴。
但是,竟然因为这样就擦同一种香水。
蕾娜感觉到他对未婚妻的珍爱,觉得既温馨又有点羡慕……然后才注意到一件事。
「以前」爱用的香水。
是过去式。
而且他说留著长发不剪是为了遵守誓言。还有他说过的话。
可以笑我放不下没关系。
「奥利维亚上尉──请问上尉的未婚妻……」
「三年前走了……被『军团』带走的。」
蕾娜无地自容地别开目光。自己之前还嫉妒他与辛的交流,但那……
「上尉常常跟辛说话,难道是因为……」
奥利维亚冷冷地嗤笑了。彷佛旧伤裂开,彷佛执念或幽魂般虚妄的执著。
「我想问上尉她是否真的受困于它们之中,如果是的话,她现在人在哪里。毕竟这种问题不适合初次见面就问,所以我找上尉讲了几次话。」
蕾娜这才明白奥利维亚的实力绝非来自异能,而是这份虚妄的执著。留长的头发、恋人的香水,还有女性名称的个人代号,恐怕全都不是取自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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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公主安娜玛利亚。
辛之所以目光微微低垂──而且才刚跟奥利维亚认识没多久,就熟到让蕾娜嫉妒的地步,是因为辛过去也同样彷佛心怀虚妄的执著般,追杀过自己的哥哥。
「因为假如她变成了『军团』──让她安息的人,必须是我。」
?
『──辛耶.诺赞。本机已声明,不会再回答问题。』
「你是说过……但是,我不记得我有答应。」
于是,辛站在最后一件悬而未解的问题前面。瑟琳的金色光学感应器隔著拘束室的窗户注视著他。
辛认为在那金光当中,从一开始就有种渴望。理应冰冷而不具情绪表现的光学感应器透露出一种眼光。
到这时候辛才发觉,她从一开始就在苦等著什么──等著某人。自从她将短短的一句「来找我吧」传送给不知何时能收到的陌生人时就是如此。
「之前我问过你为什么要制造『军团』──我想听你的答案。」
辛虽然这样问,但其实已经猜到八成。这么一来她至今的沉默与试探性的言行……她那异常的慎重态度,就全都说得通了。
假如「菲多」──父亲过去研究的人工智慧完成了,共和国早已经真正实现了阵亡者为零的国防。
然而听到这件事,辛却产生了排斥感。就算现在真的找到了「菲多」,辛也不会想让它代替联邦、联合王国或共和国的军人去对抗「军团」。
但是,若是换成不认识「菲多」的人……
对它没有特殊感情的人,想必会做出相反的抉择。
就连有意开发人工智慧作为人类好友的父亲,假如必须从人类或人工智慧当中择一作为战力,或许也会选择量产「菲多」送上战场这条路。
同样地,瑟琳也是。
生前正在开发「军团」的她也是。
──我好希望,你能回来我的身边。
即使是现在,辛一样能听见她生前的最后思惟。
倘若她于临死之际呼唤的人,是她那据说死于自己人误炸的哥哥的话。
倘若她直到最后一刻,都希望曾经身为军人的哥哥没死,能回到她身边的话。
「你制造『军团』──是为了让它们代替人类而战,是吧?为了不让更多帝国兵,更多人类死在战火当中。」
金色如月的光学感应器无声无息地看向了辛。
她制造只会毁坏而不会死亡的「军团」……
制造不会恐惧、不会厌腻、没有伤痛,为了战斗而生,只为战斗而存在的机械──是为了代替没有「军团」就得在战场上成千上万地死去的同胞。
不是为了让它们杀人,是为了不让人丧命。
「然后,因为你直到现在仍然不愿坐视人类的伤亡──担心你手上的情资万一不慎泄漏,『军团』的相关技术会被用来侵略其他国家,所以才会这样试探提供情资的对象,想看清楚对方的人格吗?」
年幼的维克只是想让死去的母亲复活。
至今面容依然模糊的父亲,只是想用人工智慧给人类一个朋友。
而与两人有过交流的瑟琳,也只是……
「你从一开始就只是──想保护人类罢了,是吗?」
她并不希望看到任何人丧命……就跟辛一样。
瑟琳沉默了半晌。
继而……
『──提问。』
这话问得严重失去平静,好像想装出冷笑与冷酷却失败了一样。
『若是如此,火眼如何因应?身为八六的火眼是否要宽恕「军团」?脆弱的,在「军团」侵略下死伤惨重的八六……原谅夺走火眼故乡、家人、同胞的存在?即使可能正是本机与其他「军团」让火眼的家人与火眼为敌?』
辛一时之间噤口不语。
在这一时之间,涌上心头的巨大感情──自从知道哥哥战死并沦为机械亡灵后已经过了七年,让他安息之后过了两年,辛至今仍不知道该赋予这种感情何种名称。
「……对,你说的……的确没错。」
语气中并无唾弃,声音彷佛只是脱口而出。
辛根本不想对付哥哥。但他是「军团」,被迫变成了「军团」。不破坏那具躯壳,哥哥恐怕将永远困在机械亡灵之中,不断悲叹──所以,辛实在无法拋下他不管。
所以只能战斗。
她说那件事的远因就是辛眼前的这架斥候型,她说得确实不错。不是可能,就是眼前的她让哥哥变成了自己的敌人。
『本机再问一遍。既然如此,火眼为何不会心生怨恨?为何不会对本机心生憎恶,感慨怨叹?为何──即使如此仍然能宽恕本机?』
辛微微眯起一眼。宽恕?
「我并没有原谅你们……真要说起来,我根本不恨你们。我不想恨你们,那样做没有意义。」
如果有人说辛不正常,或许确实如此吧。
家人或故乡都遭到剥夺,却不憎恨罪魁祸首。这恐怕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即使如此,他还是恨不了……他不想恨,也无法去憎恨。
因为他体会过了。
他明白即使怨恨白系种、世界或「军团」,逝去的人也不会回来。
即使憎恨些什么,世界、「军团」或白系种也不会同情他蒙受的痛苦或哀叹。
怨恨或憎恶都不能带来什么。
只是空虚罢了。因为他彻底明白到──这样做毫无意义。
再说……
「我不希望去怨恨什么或憎恨什么人──使我堕落到与夺走我一切的那些人相同的境地。」
因为这是八六的──他的尊严。
除此之外,连正常的嗟怨或憎恶都产生不了的八六已经一无所有。
在视野边缘,他看到蕾娜宛如祈祷般在胸前合握双手静静旁观。
霎时间,他发现了。
他感觉自己似乎稍微明白了一点,她的心愿代表的含意。
世界与人类都并不良善。
世界与人类全都既冷酷又残忍──但是,她也不认为冷酷、残忍与下流是人类该有的正确样貌。
她不愿那么认为。
一边是多到让人厌烦,不忍卒睹的下流行径;一边是寥寥可数,值得景仰的高洁情操。如果要选一边站,她宁可选择高洁而不是下流。
这份心愿──蕾娜形容为「世界必须美丽」。
即使知道这世界恶毒而冷酷,但绝不认为这是对的。她绝不屈就于冷酷的现实,不是视为一种需要追求的理想,而是作为自身尊严的宣言。
也许两人以往看见的世界并不一样。辛至今仍无法像她那样相信世界或人类。即使如此,他宁可相信至少不愿屈服的意志是相同的。
所以他的这种反应──也不是宽恕。
「你应该也不是希望我原谅你吧……你只是不认为现在这个世界是正确的,不愿意接受所以想去改变它。」
改变人在战场上不断死去的世界。
改变人在战场上自相残杀的世界。
以及改变人类遭到她催生问世的「军团」不断杀害的世界。
「你不想看到任何人死。生前也是,现在也是。因为你希望如此,所以过去想阻止战争,现在则是──想阻止『军团』,对吧?」
长长的沉默降临现场。
到最后,瑟琳──「无情女王」回应了。
『──「是啊」。』
彷佛沉重而漫长的叹息。
而且,用的是初次听见的人类语言。
『是啊,没错。即使事到如今一切都成了过错,但「我」本来是想拯救人类的。』
这番话恰似忏悔,落在受到隔离的密室里。
落在以强化压克力板为区界的拘束室与观察室里。就如同罪人与祭司透过隐藏双方真面目的隔板,在密室中进行告白与赦免的告解室玫瑰花下。
继而,她说了。
说出在场所有联邦、联合王国与盟约同盟的军人期盼已久的发言。
『好吧……我就回应你的要求,说出我所知的一切以及想传达的情资。不过我有个条件……辛耶.诺赞,以及作为见证人的维克特.伊迪那洛克。我只告诉这两个人,其他人请离开。──记录、观测或通讯装置也必须全部关闭。』
?
瑟琳的发言尽管极其重要,却不是很长。
然而维克听完之后叹了口气。
极少心生动摇,即使有所动摇也不会溢于言表的冷血蛇类──彷佛不知如何宣泄感情般长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
维克暂时关闭与拘束室相连的麦克风,轻轻摇了摇头。按照对方的要求,所有人都离席了,观察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没想到真的是让所有『军团』停止运转的方法。然而……」
没错。
「无情女王」──瑟琳提出的,正是于大陆全境展开的所有「军团」的停止代码,以及它的启动步骤。
然而……
维克忿忿地摇头,接著说:
「不能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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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没意义了……岂止如此,若是不假思索地公开,人类甚至会从内部崩溃。」
只有一处据点能够发送停止代码……就在目前受到「军团」支配的区域深处,过去的帝国要塞之中。
这还不打紧。纵然位于「军团」支配区域之中,只要收复该处就行了。机动打击群正是为此而生的部队,况且如果这样真能让「军团」战争终结,他们也能从其他正面阵地抽出兵力一举加以压制。
问题在于代码的发送者。
要发送停止代码──登录并更新发送代码的「军团」最高指挥权限者,需要经过齐亚德皇族的认可。
具体而言就是核对基因。唯有凭藉著他们那尊贵的血统──六年前遭到联邦军全数歼灭,如今已经一人不剩──才能够重新登录指挥权限的保有者。
凭著十年前在革命中灭亡的皇室血统。
藉由如今没有一人继承的,皇帝的王室蓝血。
「只要能更新指挥权限──知道其他的代码就能任由该名指挥官操控『军团』,这虽然也很离谱……但使其停止的方法更是不妙。竟然是因为联邦毁灭了帝国,造成人类永远失去了停止的方法。」
大概就连他都真的觉得不妙吧。他用一副明显的苦涩表情叹气,然后似乎就这样整理好了想法,单以视线看向辛。
「我们让瑟琳提出其他情资,向三国的情报部公开。我想只要有最近的作战计画,或是支配区域生产据点的位置资讯就够了……这样可以吧,诺赞?」
「嗯。」
辛缜密地武装起表情与声调,简短而谨慎地点头。
他知道自己不太会把感情表现出来。自从将近十年前险些死于哥哥之手以来,他就扼杀了自己的感情。
当时养成的习惯──只有这一刻令他心存感激。
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即使是维克也不例外。
「『军团』」是「有办法阻止的」。
只要占领了发信站,现在立刻就能阻止。
幸好已经先屏退旁人了……不然谁也预测不到会有什么人采取何种行动。
维克不知情。
就连蕾娜、阿涅塔、莱登与塞欧、安琪与可蕾娜以外的八六也都不知情。
但是,西方方面军的将官们──至少其中的一部分不是如此。
过去与恩斯特一同抓住「她」,并且放她一条生路的人……
他们知道她还活著。
假如他们得知这项事实,会采取何种行动?辛无法预测。
也无法预测那样到最后──她会发生什么事。
芙蕾德利嘉。
齐亚德帝国最后的女皇帝,奥古斯塔.芙蕾德利嘉.阿德尔艾德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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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mist 第四章 星光之蓝
然后,到了最后的夜晚。
在盟约同盟休假的最后一晚来临。
由于晚上预定举办一场社交礼仪的研习派对,要求待在盟约同盟的八六全员参加,因此这天几乎所有人从一大早就忙著做准备。饭店人员以及为了这天请来的乐队也是。
当然,身为主角的八六少年少女们也不例外。
「……哇啊。」
「好棒喔,好漂亮~……」
机动打击群的处理终端──未成年的八六们文件上的监护人都是联邦的政府高官或前贵族。
简而言之就是上流阶层。而置身于上流阶层的人,事事必须顾及颜面或威信。要在外国人面前亮相的场合就更无须赘言了。
纵然这些年少的八六只是他们文件上的监护对象,并未收为养子也一样。
因此为了参加派对,由联邦各位监护人大老远寄给处理终端少女们的晚礼服,可说相当华丽动人。
看到从各自印有家徽、绑著缎带的箱子里拿出来的,为了今夜而准备的服饰,不只是除了战场之外一无所知的几名少女,就连饭店安排的女性发型师或化妆师都看得两眼发亮。这些都是各大豪门的私人设计师精心制作的,联邦最新流行款式的礼服。
有华美的红色,以及惹人怜爱的桃红。有清新的蓝色及高贵的紫色,还有清秀的纯白与严谨的黑色。这些有的是丝绸、雪纺或丝绒,有的是蕾丝或皱褶,随著质料改变它们的气质。再缀以金银刺绣、缎带或串珠、精致的人造花或是算准在此日此刻盛开而摘取的鲜花。
为了配合十几岁少女的年龄而较为低调却璀璨亮眼的饰品,在晚礼服的胸前、手腕或盘起的头发上熠熠生辉。
相较于女生各自以不同礼服打扮自己,男生则统一穿著联邦军制服的一种,也就是晚宴服mess dress。
这是偏黑色的铁灰色扣领型西装外套,下面大身衬敞开。亮白的丝绸衬衫与暗红腹带和外套的暗色系相映成趣。外套滚边与折起的袖口刺绣采用暗沉的银色,纪念奖章在左胸一字排开。衬衫袖子的双叠袖以红黑双色鹰羽袖扣扣住,反射著沉敛的光彩。
在联邦,士官与基层士兵可向军方借用军服,但军官就必须自掏腰包购买。两者的差别在于过去军官是贵族,必须配给兵器给率领的士兵;士官与基层士兵则是臣民,属于受到徵召并领取兵器的一方。这是联邦自帝国时代延续至今的习惯之一。
不过也因此,军官被默许对军服进行改造。尽管现代为了维持战力,已经规定战斗服或机甲战斗服必须采用统一规格,不过与战斗无关的礼服或晚宴服,多少做点更动并不会受到责罚。具体来说包括改变质料或是调整染料深浅,以及更改刺绣图案或替换袖扣。
这也是自帝国时代以来的习俗。
因此说是统一穿著联邦军的晚宴服,但这些男生穿的服装却各有不同细节,铁灰色的深浅也配合发色、眼色或肤色而略有差异。即使不像女生的礼服那么明显,但男生这边一样也受到了担任监护人的前贵族或政府高官,为了爱慕虚荣或是维持自尊而带来的影响。
或者即使称不上亲情,但也算是他们的一点慈悲心。
维克看他们一眼,扬起一边眉毛。他也一样穿著联合王国的旧式打领巾晚宴服。
「哦,穿起来果然好看。还真是经过一番精心打扮呢。」
包括礼服或西装在内,男性服装有很多起源自军服。
例如西装源自单排扣款式的勤务服,立领学生服当然也来自立领军服。无尾礼服也是源于军方的晚宴服。
换言之,这些都是专为战士设计、量身打造的服饰。
从身高发育时期就在战场上长大,为了战斗而锻炼自己、体格精悍的八六们穿起来当然十分好看。
然而……
莱登一边不自在地拉扯扣起的衣领,一边厌烦地说:
「老实说,这让我透不过气。」
「早点习惯吧。」
塞欧同样不耐烦地说:
「为什么非得参加这种活动啊?老实说,我不觉得我有机会参加什么宴会耶。」
维克用鼻子哼了一声。
不是在嗤笑什么,只是随兴地笑。
「因为比起什么都不会,会点什么才能找到更多乐子啊……别担心,今天活动参加的都是自己人,不会有人嫌你们不懂礼数的。」
充斥著女孩们兴奋笑闹声的休息室里,有个角落放了好几面用来替全身上下做最后确认的穿衣镜;蕾娜在其中一面镜子前看看镜中的自己。
她刚刚穿好礼服,请人家帮她做了发型,妆也都化好了。发型、化妆与服装都跟平时军服打扮不同的自己,从镜中回看著她。
这是为了今天订做的,全新的晚礼服。
派遣至联合王国时维克赠送她的礼服虽然漂亮,但是她不打算再穿了。至少在辛的面前不会再穿。
当时,她还没有那种自觉。
其实她那时已经心知肚明,但还没有勇气承认。
所以那时她可以佯装不知,照穿不误。
现在不同了。
所以她已经──不会再套上那件礼服。
蕾娜稍稍张开双臂,在镜子前转一圈看看。裙襬虽然不会飞扬,但也不到会显露腿部线条的程度,轻飘飘而缓慢地跟上她的动作。
这是件华美的礼服。跟泳装一样,是蕾娜为了这次旅行,为了今天的派对挑选的礼服。无论是布料、配色或款式都让她烦恼了老半天,还彻底考虑到搭配的发型或妆容,兴奋雀跃地想像著穿起它的那一天。
没错,她一直很期待今天的派对。
自从她听说旅行的最后一夜会举行派对时,她就兴奋得静不下心来。烦恼该挑哪种礼服或发型,也是一段快乐的时光。
以前,她从不喜欢什么派对。
在共和国的家世使得她不得不出席,但她从来没有真心想参加过。
在彷佛夸耀旧时代荣华富贵的宫殿里,只有政治与虚荣、算计与欲望暗潮汹涌。接近她的所有人无不是看上前贵族米利杰家的资产、家世或人脉,满口一听就知道是场面话的空虚赞美,她还得勉为其难地回以笑容。
他们在背后嘲笑蕾娜有严重洁癖,不懂得交际应酬,但她就是不愿意──适应那个满是矫饰与空话的空间。
所以她很讨厌那些场合。
但今天的派对不一样。
有这么多同伴,还有「他」在场,就让情况如此不同。
早在出发之前,她就想像过好几次了。想像自己穿上这件礼服,走到他面前时他会是什么表情,又幻想著他会对自己说些什么。
一回神才发现──自己满脑子都是他的事。
该承认了。
坦然面对自己的心意吧。
畏缩也好不安也好──沉浸在这些情绪当中,纵容自己不去面对现实的态度也该舍弃掉了。
因为在这种战火之中,其实应该不容许她这样纵容自己。
蕾娜之前不敢面对的时候,有可能早就失去他了。她之前害怕失去、不愿遭到拒绝而不敢承认……但如果在不敢承认的时候失去他,现在一定悔之不及。
为了不要后悔,她要……
最后蕾娜从天鹅绒盒子里拿起做工纤细的颈炼,戴到脖子上。
这是日前开始休假没多久时,阿涅塔送她的生日礼物,还说参加派对的时候可以戴。自从知道这次旅行与派对的计画后,她还一再叮咛蕾娜不要忘记。
这是一条以橙花金雕为底,镶嵌著许多红色与白银宝石的颈炼。
如同上战场的骑士穿起铠甲般,她扣上了金属扣。
蕾娜看向镜子,点个头。
做好觉悟吧。
我要……
舞厅。
在揉合古代到近代等各种样式砌建而成的饭店里,位于复古中世纪样式会馆中央的大厅就是它了。这里过去被当成交谊厅saloon使用,是能够容纳大人数的大型社交空间。
完工初期的拱顶天花板如今已整片改建成形状相同的玻璃天篷。年代古老而稍有变形却擦得晶亮的玻璃搭配将同盟历史化成图案的浮雕银花格作为支撑。在这恍如温室或巨大鸟笼的特大蕾丝状雕饰之上,可以看见盟约同盟的夏季星座与昏暗的夜空。
今天是新月,天空阴暗不明。
而在这天篷之下,乐团、鲜花与小点琳琅满目的大舞厅绽放著一个个谈笑与跳舞的小圈子。
「──达斯汀。」
从少女们的休息室出来,自左右夹层延伸而出的阶梯在平台合而为一,往下走就是大厅了。
看到安琪从最后一个台阶伸出修长胳臂,达斯汀呆站原地。
安琪将银中透青的头发高高盘起,让长长发丝垂落在背后,散发有如月光又宛若冰雨的冷冽光泽。
裹身的晚礼服是初更夜色般的深沉鼠尾草蓝,与银发及白皙肌肤相辅相成。无数皱褶如古代女神的霓裳般纤细。
在成套饰品上闪耀光彩的宝石,是内藏破晓天空般透明淡蓝的天青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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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矿石虽然美丽,但硬度低而性质易碎,很少看到像这样切割成首饰。
她那晶莹剔透的白皙玉手伸了过来,让达斯汀倒抽了一口气。
「……你愿意选我吗,安琪?」
「我如果这时候找达斯汀以外的人当男伴,那我这女生也太恶劣了吧?」
安琪苦笑著,达斯汀怯怯地握住她的白净玉手。
达斯汀是来自帝国的白银种移民,白系种的贵种白银种尽管在帝国属于中下级,但终究还是贵族阶级。他自小就受过严格训练,知道如何在社交场合进退得宜,以及担任护花使者。
明明应该是这样,但他的动作却生硬到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看到达斯汀变得像个粗制滥造的机关人偶,安琪忽然调皮地笑道:
「再说我如果不把达斯汀你抓好,你说不定又会跑去妨碍辛跟蕾娜了。」
「就说那件事很对不起了嘛……」
达斯汀的嘴角可怜兮兮地下垂。上次连后来会合的满阳还有夏娜等人都把他狠狠削了一顿。甚至就连辛直到后天,都对达斯汀有种说不上来的冷淡。
「……是说蕾娜也就算了,我是觉得诺赞没资格生我的气……」
「你是指在联合王国遇到山难那次?」
当时辛跑去坏了达斯汀的好事。而且不像达斯汀,他是故意的。
安琪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扭过身子看看背部。这件礼服脖颈部位的坦露程度较低,当然也不露背。
「没能赶上穿露背礼服呢。比基尼也是。」
回到联邦后,安琪已经开始治疗背上的伤疤,不过一个月还无法修复到不显眼的程度。
「没关系,还有下次。以后再穿就好。」
安琪笑了起来。
达斯汀心想,她眼中看见的一定是别人。
「你说得对,下次再穿吧。」
「我说啊。」
「怎样啦。」
莱登一边担任男伴挽著女生的手臂走在派对会场里,一边低头看看他的女伴。现在问这或许太晚了,不过……
「为什么我是跟你一组啊?」
「大概是考虑到身高搭配吧?」
西汀回得乾脆,她以女性而言个头可说相当高大。她的身高可以跟高于男性平均之上的辛或维克相比,换言之就是比一般少年的平均个头要来得高。
「况且我们女人在处理终端中属于少数,没办法两个女的一组。多出来的人会哭死的。」
「……也是啦,要我跟男的一组太可怕了。」
莱登用一如发言的表情说道。假如真的变成那样,那简直惨不忍睹。
毕竟以他的身高而言,在处理终端当中即使是少年也没几个人适合跟他一组……不如说因为必须是与西汀身高相等的人,所以好死不死竟然是维克或辛。
简直噩梦一场,死都不要。
「是吧?……既然这样,多亏有我才不用当壁草的狼人弟弟,是不是该对我有所表示啊?」
西汀依偎过来,将丰满的胸部压在他身上。
今天的西汀穿著浅象牙色的缎面礼服,衬托出她经过日晒的肌肤。胸前与毫无赘肉的背部都有著游走尺度边缘的深v,从侧边的开衩可以一窥肌肉紧实的大腿。全刺绣金纹点缀了整身礼服,一圈圈的金手镯随著步履叮当作响。
西汀顶著短发虽然无法盘起,但用光彩夺目的亮片缀饰得华丽灿烂的发型笑著。
而且是大大咧开嘴角,笑得得意洋洋。
「如何啊?」
她那像是期待获得赞美的表情搭配起平时不化的妆,虽然带有年轻少女特有的可爱,但莱登毫不心动。
谁教她是西汀。
「嗯……这个嘛,算是个美女吧。」
「靠,根本毫无诚意嘛,真让人不爽~」
西汀故意鼓起脸颊。
然后她不懂礼数地用力拍打几下莱登的背。
带著平常那副虚情假意、活像鳄鱼的笑脸。
「你也很帅喔,莱登。我都快爱上你了。」
「多谢称赞。」
毕竟派对当中有将近一百名处理终端,再加上葛蕾蒂、整备人员及后勤人员。
女孩们的礼服色彩可谓争奇斗艳、花团锦簇,乐队的演奏、说话声与笑声融为一体。
但这些色彩、喧嚣,都在那一瞬间远离辛的身边。
沿著从大厅夹层的休息室通往舞厅──以金色扶手缀饰暗红色地毯的阶梯,蕾娜走了下来。
她艳丽得像是一朵香气浓烈却又凛然难犯,洁身自爱的大红玫瑰。
以这华美的玫瑰色为基调,黑色的蕾丝、缎带与串珠起了画龙点睛之效。一如鲜血女王之名,她的一身装扮甚至让人肃然起敬。白银发丝有一部分绑起,用小朵红八重玫瑰与黑蕾丝缎带装饰,高贵地敞开的低胸装搭配点缀细颈的宝石工艺橙花颈炼。
虽不至于显现身材线条,却玄妙地与身体契合的礼服绸缎,随著她走下阶梯的步履反射璀璨灯光。整身礼服以银线绣上玫瑰花纹,配合动作浮现出硬质的光亮纹路。恰似人鱼的鳞片,那种以优美嗓音与美貌迷惑人心的美丽魔物。
辛几乎是无意识地伸出了手。
蕾娜做出回应,也伸出手来。
彷佛磁铁的异性相吸。
彷佛水往低处流。
彷佛那是极其自然、天经地义的道理。
玉雕般的纤纤荑手,恰到好处地滑进握惯了操纵杆与枪把的坚硬手掌。
就好像它们是事先如此精密设计的成对工艺品。
好让它们紧密相合,如此便能永不分离。
传来的体温,是她的比自己稍低一点。还是只是自己太烫了?
配合蕾娜的步履,辛慢慢拉著执起的手帮助蕾娜下楼。两人的呼吸默契十足,而他也认为理当如此。
蕾娜一阶又一阶地下来,站到与辛同样的高度。紫罗兰的香气柔美地飘散。
这是蕾娜喜欢的香水味。照理来说辛应该已经闻惯了,今天却觉得脑袋深处彷佛酩酊大醉般晕眩。
蕾娜似乎选了比穿军服时更高的高跟鞋。视线的位置比记忆中离自己更近。
与辛四目交接时,蕾娜笑了起来。
她那银色的眼眸……
看到那只手伸过来,蕾娜就像理所当然般让自己的手滑进其中。
换作平时的蕾娜这样做,应该会在慢了一拍之后羞得心慌意乱,但此时的她一点也不在意。
因为她的视线与意识全被眼前的人夺去了。
他穿著联邦军特有的,大身衬敞开的扣领型铁灰色晚宴服。极富军人风范却又略带贵族气息的设计相当适合他长年征战,但也继承了浓厚帝国贵族血统的精悍体格与端正容貌。
据说联邦军的晚宴服是除了颜色之外与帝国军一脉相承的传统服饰。蕾娜认真地觉得当年的设计师一定是以眼前的他为典范设计出这套服装。
蕾娜隐约嗅到一股他平时不擦的香水味。杜松不带甜香的沁寒清芬,彷佛让空气中的精神为之一振。光是这股香味就让蕾娜感到醺然欲醉。
还是说蕾娜真正想沉醉其中的,其实是眼前独一无二的一双红瞳?
血红眼瞳,低垂注视著她。
她不禁觉得,就要被那双眼睛勾走了魂魄。
这时……
他那血红的,对蕾娜而言独一无二的双眸,倏忽睁大开来。
辛僵硬了半晌,接著用一种中计了的表情仰首望天。
平时难得改变表情的白皙面容,反常地带些红晕。
「……辛?」
蕾娜不解地微微偏头……
然后忽然间发现到了。
辛穿著的联邦军铁灰色晚宴服,从缀有丰厚银线刺绣的袖口,看得见白色双叠袖上的袖扣。
那个用来扣住袖子的饰品,不是联邦军本来使用的鹰羽造型。
而是镶嵌著多颗白净透明与清澈赤红宝石的……橙花造型。
跟蕾娜配戴的红白宝石工艺橙花颈炼完全是同一种设计。
一发现到的瞬间,蕾娜也一样忍不住仰首望天。
「阿涅塔……!」
望向天花板的脸庞在发烫。自己现在的脸颊一定红到不行。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她之所以会挑中订做首饰这种以赠送友人来说不太恰当的礼物……
又不厌其烦地叮咛蕾娜参加派对时一定要戴,是因为……
「蕾娜这个,也是丽塔送的?」
「辛也是……?我就知道!」
「我这个是之前她送我的生日礼物。说是如果有机会参加派对,需要穿礼服或晚宴服的话可以戴。」
包括辛在内,很多八六都遗忘了自己的家人、故乡甚至是生日。根据共和国国军本部隐藏的人事纪录,有不少相关资料已经重见天日,当然也更新到了联邦军的人事资料里。附带一提,由于当事人没有一个感兴趣,连跑一趟做个确认都不肯,事务人员不耐烦了,有一天就用寄通知的方式硬是告知了他们。
所以蕾娜在那天也送了一件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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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物(接著两个月后,蕾娜也收到了辛赠送的生日礼物),却万万没想到阿涅塔从那时候就在打鬼主意了。
而且还是这种谁看到都会知道的恶作剧。
事实上好像已经有几个人发现了,蕾娜环顾四周,看到一群少年少女一面偷笑,一面匆匆别开目光装作不知情。
蕾娜面红耳赤地呻吟,对著不在身旁的朋友说:
「真是……!你这玩笑开得太大了啦,阿涅塔……!」
「哈啾!」
「怎么,感冒了吗,潘洛斯?还是说有人在讲你的闲话?」
虽然只限今天,但好歹总是舞伴。面对急忙转向一边打了个可爱喷嚏的阿涅塔,维克无动于衷地说道。
作为对八六们的示范,现在有经验的人正在跳一支华尔滋。配合快节奏的三拍子,阿涅塔礼服的雪纺裙襬与点缀头发的玫瑰缎带轻柔地飘舞。雪纺、玫瑰与缎带统一为色调不同的缬草紫,只加一点淡雅温柔的贵橄榄石作为反差色。
虽然他个性有点……不,其实是非常疯狂,但毕竟不愧是王子殿下。引导的动作不动声色地自然而巧妙,即使是这几年来偷懒没上社交与舞蹈课的阿涅塔,到目前为止也都跳得顺畅自在。
不过姑且不论这点,阿涅塔不禁苦笑。
自己与维克的香水味互相交杂,不知为何让她有点不悦。
维克是王族,而且还是北方大国联合王国的王子。使用的香水从原料到配方,必定都是顶级水准。而自己的香水也并不廉价。虽然是出自不同调香师之手,但第一流调香师使用的配方自然是以与其他香气融合为前提,两者之间不可能互相冲突。
「没什么。只不过是某两个迟钝到爆的家伙,总算察觉到我的支援炮火了。」
阿涅塔回话时刻意不看那两个迟钝到爆的家伙,但维克趁著踩舞步的空档,竟然还特地转头去确认。
「原来如此?就我猜想,你应该是送了什么成套的东西给他们吧?而且是瞒著某两个迟钝的家伙。」
「我跟他们说是生日礼物,分别送了同一种款式的颈炼与袖扣。然后他们竟然到现在这一刻才发现,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们。」
前两天才过生日的蕾娜也就算了,辛的生日是五月,所以是在上次联合王国作战前送他的,到今天为止随便算也有两个月的时间。看来这段期间内辛从未察觉到阿涅塔的企图,可见现在的辛对她有多不感兴趣,或者该说不抱半点特殊感情的程度明显到过分的地步。
不过阿涅塔送礼的时候跟他说参加派对时一定要戴,看来他并没有把这话当成耳边风,所以就不跟他计较了。
在维克继续望著的远处,两个当事人不知怎地僵在那里。
当然阿涅塔想看的就是这个反应,但只不过是配戴同种款式的饰品就这样,阿涅塔不禁觉得「你们也未免太纯情了吧」。
维克将视线转回来,用一种城府极深的他少有的,似乎是由衷感到同情的语气说了:
「你也真是辛苦了呢。」
阿涅塔感慨良深地点头。虽然别人也就算了,被这个毒蛇王子同情让她很火大……
「就是啊。」
两人对闺密或者是儿时玩伴的恶作剧岂止是一肚子的不满,根本已经化做满口的怨言,但没讲多久。
很快地蕾娜就发现一件事,有点开始生闷气。
他刚才……
又叫阿涅塔为丽塔了。
「……明年的生日,不,今年的圣诞祭,我也送你袖扣好了。就配合辛眼睛的颜色,送火焰石榴石的。」
「怎么忽然提这个?」
「没什么。」
蕾娜从一脸疑惑的辛身上别开目光,把脸扭到一边不理他。
她感觉得到自己幼稚的行径让辛困惑不解,但她实在不好意思说出不高兴的理由。
总不能说「我不要你戴其他女生送你的东西」吧。
蕾娜继续把脸朝向旁边,脸再次红了起来。
自己果然,是喜欢著辛的。
即使没有那种意思,即使是自己的闺密阿涅塔送他的东西,蕾娜仍然不希望他身上有其他女生的气息。
这样想虽然对为了推他们一把、替他们加油才送这礼物的阿涅塔过意不去,但不喜欢的事情就是不喜欢。
蕾娜不想把他让给别人。
谁都不行。
然而辛是第一机甲群的总战队长,蕾娜是作战指挥官。就算说是圈内人的聚会,还是不能老是跟对方待在一起。两人聊了一下后,很快就得暂时分开。
……其实本来应该把第一首曲子跳完的,但蕾娜怕一旦那样做,就会再也放不开那只手。
「你愿意与我共舞一曲吗,米利杰上校?」
「好的,奥利维亚上尉。」
奥利维亚穿著盟约同盟的黑色晚宴服,用与眼瞳同色的蓝宝石发夹将黑色长发绑成高马尾。中性的容颜配上这种发型,呈现出奇特的异国风情。
而如今看起来,他只是多少比较温文尔雅,虽然相貌偏中性,但怎么看都是男性不会错。
自己也真是的,到底是被逼急到了什么程度?蕾娜有点嫌弃起自己。对方将自己这个十几岁的可疑上校当成长官抱持敬意,还努力早日与辛或其他处理终端打成一片,自己却那样误会他。
奥利维亚执起她的手佯装轻轻亲吻手背;不只盟约同盟,大陆南方的各国都遵循此种礼仪。一瞬间从眼角看到辛显得不大高兴,蕾娜的反应是慌张,奥利维亚则是暗自觉得年轻人很可爱。真是些反应明显好懂,还不懂得如何隐藏内心想法的孩子。
听说他们是在第八十六区的绝命战场饱受磨练,也因此被削去了人性的战斗狂。
听说她是为了护国而压榨八六,冷酷、冷血而满手鲜血的女王。
奥利维亚只听到传闻,就以为他们是怪物组成的部队……他悄悄以这样的自己为耻。
他们既不是怪物,也不是英雄。在这里的不过是一群多少心灵失衡,但青涩而令人喜爱的,十几岁的孩子罢了。
在绕圈跳舞的人群另一头,指挥者高举指挥棒往下一指。
下一首曲子开始。
「……可蕾娜不跟辛跳舞没关系吗?」
「嗯。」
试试就会发现,华尔滋三拍子的节奏其实不难配合。
塞欧按照在学校刚学过的方式,一面踏著有点越跳越起劲的舞步,一面向舞伴问道。王子殿下说的确实没错,什么都会总是不吃亏。
可蕾娜点头的样子好像看得很开,却又好像在钻牛角尖,带有某种固执的性子。
「听说在这种场合,换舞伴很正常喔。实际上你看,蕾娜现在也在跟奥利维亚上尉跳舞,辛在……咦,辛怎么跟芙蕾德利嘉跳起来了……?」
「不用了啦……因为这里,不是我该待在辛身边的地方。」
塞欧觉得她没必要这样说,因为她看起来明明就很可爱。
塞欧还不是很懂女生的衣服,但可蕾娜的礼服、饰品、虽然短但绑得漂漂亮亮的头发,以及平时几乎不化的妆都很好看。
可蕾娜穿著呈现明亮的金丝雀黄,设计成从肩膀下面到胸口好像绑起了宽缎带的可爱礼服。裙子做得略蓬,每次转身都会轻柔且惹人怜爱地摇晃著。别在腰后的金色薄纱搭配同色的纤细高跟鞋。
因此,只有在落栗色头发缝隙间摇曳的,看就知道恩斯特绝对反对过的步枪子弹造型银色耳坠,即使看在不熟悉礼服或女性饰品的塞欧眼里,仍然觉得相当突兀。
「所以不用了。」
「喏,辛耶。在『正式上场』前余帮汝整个检查一番,汝就好好引导余吧。」
「……身高差这么多,实在很难跳耶。」
「汝这笨蛋说什么傻话呀。听好了,在这种宴会当中,男士是绝不能让淑女丢脸的。首先汝得将这点铭记在心才行。」
如果要说这个,芙蕾德利嘉根本还不到能称为淑女的年纪吧?辛虽这么想,但他再粗神经也不会说出口。
──俯首就缚时因为还是个幼童,所以捡回了一命。
因为是小孩,所以目前还能不受重视。
虽然只是傀儡,但芙蕾德利嘉终究是灭亡的齐亚德帝国过去的国主,是随时可能引发政变的灾厄种子。尤其是联邦虽然已经于历经革命后转为民主制,但为了应对眼前的「军团」威胁,不得不让昔日的大贵族保有权力。
瑟琳提供的情资将会赋予她高出以往的价值,让辛直到现在都不知该如何下决定。他知道回国之后必须向恩斯特报告此事,也觉得应该告诉芙蕾德利嘉本人,但他无法确定这样做对不对,又或是只要这样做就行了。
辛对联邦与自己的了解,都还没深到能做这个判断。
芙蕾德利嘉愣愣地微微偏头。
血红的眼眸。
由于自己也拥有相同的色彩,辛常常会忘记──这种齐亚德皇室特有的漆黑与殷红互相交杂的色彩在联邦极其少见。
「怎么了?」
「……没有。」
现在待在这里,不该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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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件事。辛轻轻摇头,试著把这个想法赶出脑海。
芙蕾德利嘉用鼻子哼了一声,显得既担心,又有一丝丝怒气。
「余不知道汝有何心事,不过汝应当先追求汝自身的心愿。更何况就今宵这一晚,没人能对汝说长道短的。」
辛微微苦笑了一下。芙蕾德利嘉的异能只能看见过去或现在的光景,并不能听见当时的声音。所以她不可能知道瑟琳说了些什么,但她却……
「你说得对……抱歉。」
芙蕾德利嘉的事情,今后一定得仔细思考。
不过今晚,只有今晚就放下吧。今晚一定要……
「西汀,那个,这样未免……」
「又不会怎样,就今晚而已嘛。既然说是研修,那大家都是自己人啊。况且我听说最近有些地方不会管这么多了。」
不太被传统舞会礼仪接受的同性组合,让接受过传统礼仪教育的蕾娜皱起眉头;至于西汀则是毫不介意。蕾娜担任女士,西汀担任男士跳起了慢华尔滋。
西汀自然合宜的引导方式让蕾娜心想:她是不是男士与女士两边的舞步都练了?军官在社会上地位不低,必须要懂得相应的教养及礼仪规范。所以特军军官的必修课程当然会包括礼仪以及其中的社交舞,但现在是战争时期。无论是礼仪或教养都容易延后授课,而且只能占用最小限度的时间。
蕾娜希望她是觉得有趣,或是想享受乐趣而练习的。希望她愿意试著享受新事物。
引导蕾娜的西汀眼睛虽然朝向前进方向,但也不忘留意周遭情形,没有看著蕾娜。
那双浓蓝与雪白的异色眼眸显得心平静气。
只有涂上口红的嘴唇略为动了一下。
「蕾娜。」
突如其来的呼唤让蕾娜眨眨眼抬头看她。
不是「女王陛下」。蕾娜感觉好久没听到西汀叫她的名字了。因为她无论是在只以知觉同步相连之时还是大规模攻势之后的并肩奋战,都总是促狭地称呼蕾娜为女王陛下。
西汀注视著遥远的某处,不看蕾娜。
「别担心。今天的你美得像个奇迹。」
「……你没事就赶快回去啊,维兰。」
「哎,顺便嘛。我好歹也是个前帝国贵族,在八六们的礼仪规范教育上,应该会是个称职的人选。」
既然名义上是礼仪研修,当然需要一位讲师或是模范。但作为大家模范的葛蕾蒂与维兰这对组合之间的气氛却僵到极点。
葛蕾蒂用一面拉开勉强不至于失礼的距离,一面踏出慢华尔滋完美舞步的绝妙方式表现她的排斥;维兰参谋长也早已习惯,连苦笑都没有。身穿夜空般黑丝绒蓝色串珠晚礼服的葛蕾蒂,与身材高?匀称穿起铁灰色晚宴服的参谋长站在一起,俨然是一对令葛蕾蒂无奈的俊男美女。
「从下一首曲子开始,我就会去尽我的职责教那些小女生舞步了……你会吃醋吗?」
「一点也不。」
葛蕾蒂也打算等会儿要尽量帮男生们检查舞步。
「不过,好吧,还是跟你道个谢……谢谢你让那些孩子们来这里玩。」
听她这么说,参谋长罕见地露出始料未及的表情。
「……你不用跟我道谢,反正这就跟做不在场证明没两样──只要有证据显示我们尽力了,这样之后无论发生什么事,联邦都不用负责。」
纵然有一天,某些原因使得联邦与国民将八六视为异己加以排斥;或是八六到头来还是无法习惯和平日子,成了扰乱治安的存在……
即使发生那种事,只要联邦过去曾经尽力教育他们,有表现出那种样子就能找藉口。可以让各国或国民认为舍弃他们也是莫可奈何。
终究不过是保险起见罢了。就连选上盟约同盟这个外国作为休假旅行地点都是如此。
「那也没关系,因为你并不是只用一张『证据』就解决这事,而是真的尽了力……那些孩子一定会记在心里的。」
参谋长短促地用鼻子哼了一声,好像在说「无聊」。
「……我就讨厌你这种动不动就为情所困的愚昧个性。」
「呵呵。」葛蕾蒂抬头看著他的侧脸微笑。
「我倒是只喜欢你这种冷酷,但不是无意义地残忍的地方喔。」
蕾娜与几名少年,以及同样盛装打扮却说自己不是主角而想推拖的整备人员们跳过舞,在摆满小点的餐桌旁绕绕以找机会跟平时不太常说到话的人聊两句,在对方生涩的邀请下微笑做出回应再跳一支华尔滋。
她尽到作战指挥官的职责一次又一次地这么做,不知不觉间派对已渐入佳境。
悠扬的华尔滋舞曲结束,蕾娜行过一礼,与神情反常地紧张的整备人员葛伦分开。
她高跟鞋的鞋跟踏出清响,正要转身时睁大了双眼。一缕深幽香韵飘进了鼻腔。
一种清冽澄澈的杜松芬芳。
那种深冬降雪时,在冰冻早晨凛冽挺立的针叶树。
她转身一看,随即与位置比自己高半个头的血红双眸对上目光。他似乎之前也没发现,映照著蕾娜的那双眼睛睁大了起来。
「……辛。」
「蕾娜。」
在有些愣怔的他背后,似乎正好与蕾娜相同,刚刚才行过一礼告别的夏娜瞥了她一眼后耸耸肩转身离去。她有著沙漠褐种混血的焦茶色肌肤、黑色长发与淡蓝色的眼睛。暗绯红搭配同色系但稍为明亮的朱红花纹,紧贴身形的异国风情礼服微微飘动。
看著她的背影,蕾娜明白到她是一边跳华尔滋,一边假装任由辛引导,其实是一点一点地将辛诱导到了蕾娜的身旁。
明白到阿涅塔也是,西汀也是,夏娜也是;每个人都在不动声色地帮助蕾娜。
辛想必也跟蕾娜一样,绕过了会场每个角落。
而且在这种场合当中,男性不能让女性落单,有义务上前攀谈邀舞。话虽如此,但一些特别年轻的少年不免会有点退缩,因此身为总队长的辛当华尔滋舞伴的时间一定比蕾娜更长。
即使如此,他的姿势与呼吸却没有一丝紊乱。
两人互相注视,彷佛一颗心被偷走般呆站原地,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
直到下一首曲子的前奏开始,两人才回过神来。
辛先露出了做好心理准备的表情。
「你愿意与我共舞一曲吗,蕾娜?」
「好、好的。」
蕾娜反射性地回应伸向自己的手。他的手掌又大又硬。蕾娜行过一礼,有些手忙脚乱地摆好姿势后,那只手绕到了她穿著礼服的腰上;他的搀扶让蕾娜心跳加速。
两人跟上三拍子的起始,踏出第一步。
随著旋律,两人缓缓起舞。宛如大型水鸟鼓动它优雅的羽翼。
辛的引导方式意外地巧妙,蕾娜感觉自己好像成了初夏薰风中的一片花瓣。除了能够将一切托付给他的自在与幸福,也感受到彷佛稍稍受人摆布的不安。
无意间蕾娜想起舞蹈老师们嘟哝过辛学得太快,教起来很没成就感。
虽然只是在学校上课恶补的成果,但辛毕竟是在战场上存活至今天的八六之一,运动神经自然不可能差,要记住并重现不怎么复杂的舞步,对他来说想必不难。而除了音乐之外还要配合舞伴的步调或速度,对他们这些长年以缜密的联手行动与「军团」对峙的战士来说肯定并非难事。
反倒是蕾娜现在的脚步很不稳定。蕾娜出身于共和国的名门,也认真学过华尔滋以及其他舞蹈的舞步,照理来讲不可能跳不好。
但不知怎地,跟八六其他少年、维克、马塞尔或奥利维亚跳舞时的自然动作就是跳不出来。她有点跟不上原本的节奏,急著想调整过来,却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到。
但这不能怪她,都是因为心脏跳动得太激烈害得她脑中好像光线闪烁,两脚却恰恰相反,轻飘飘的镇定不下来。
蕾娜怕自己的心跳这么大声会被辛听见,偷看了一下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容颜。她不敢与辛四目交接,害怕一旦目光对上,自己的这种心情会被他看穿,难为情得不敢把整个头抬起来。
用眼睛余光勉强看到的白皙面庞一如平素,但带有某种真挚的静谧。
「…………」
自己心脏这样狂跳不止,却幸福得快死掉了;然而相较之下……
蕾娜觉得好不公平,带著满脸红霞偷偷噘起嘴唇。
蕾娜在与其说是眼前,不如说在臂弯里的近距离内无声无息地噘嘴,但辛却没注意到。因为他光是顾著踩踏记忆中不到一个月前学过的舞步,就已经忙不过来了。
虽说都是自己人,但辛是第一次不是在学校授课,而是在真正的派对上跳舞;即使如此,今天他从来没有过这种状况。从最初共舞的芙蕾德利嘉到一副别有用心的表情来邀舞的夏娜,辛跟不少人跳过舞,但都能够心无旁鹜地正常踩舞步。
明明原本是这样的,他现在却得拚命回想舞步,否则就不知道下个动作是什么。
辛由衷希望紧张过度而呼出的一口气没被蕾娜听见。太丢脸了。还有恐怕会从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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叠的手掌传达给对方,自心脏透过血管响彻全身上下,几乎像是在耳边响起的急促心跳也是。
舞伴本来应该互相关照,但辛没多余的精神去看蕾娜的脸。他怕一看可能就会无法动弹,不敢看。
不过蕾娜是共和国的名门出身,想必有过丰富的派对或跳舞经验,绝不可能现在还跟他一样紧张。
虽然辛完全不怨也不恨蕾娜……但只有这件事,辛觉得不大公平。
即使如此,随著乐曲优雅地进行,两人渐渐拋开过度注意对方而造成的羞赧、虚荣与紧张。
曲子结束。按照规范两人必须行礼分开,离开跳舞的行列或是找下一位舞伴。然而双方即使已经行礼,却仍然没放手。
他们舍不得放开。
也感觉到对方的眼神在说:我不想放手。
经过了用来寻找华尔滋的舞伴,或是离开舞池的短暂时间……
两只手依然牵著,第二首曲子就这么开始。
在舞厅墙边的角落,蕾尔赫如影子般待命。
在派对会场绝不可能佩刀,因此她卸下了军刀,但仍穿著平时那套胭脂军服,盘起的金发也并不特别华美。侍者好几次到她身边询问要不要饮料,但她郑重地婉拒了那每一个玻璃杯。
会场的墙边摆了几张椅子,供跳舞跳累的人坐著休息。看到芙蕾德利嘉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蕾尔赫踩著绳纹花样的木头地板走到她身边。
「您累了吗,小公主?下官为您拿饮料来如何?」
「不了,不用费心。余本来是不能到此种社交场合的。」
芙蕾德利嘉在礼服底下,一边摇晃著有点构不到地板的脚一边说。参与社交场合需要达到一定的年龄,芙蕾德利嘉还没到那个年龄,本来是不能参加这种派对的。
芙蕾德利嘉穿著彷佛八重玫瑰倒放的及膝蓬裙,银色蕾丝缎带点缀了她淡绿丝绸的礼服,未盘起的头发则以同一种缎带装饰;每一样衣饰虽然都凸显了她的小巧玲珑,但其实都是因为芙蕾德利嘉还是个孩子,所以才能做这样的打扮。
「汝不跳舞吗?」
「……下官是个粗人,不适合。」
虽然蕾尔赫的人造大脑中记录了从基本华尔滋到现今少有人跳的传统小步舞曲舞步,但她认为这不代表她会跳舞。那些都只是档案罢了。
既不是经验,更不是回忆。
「余是在问汝,汝不介意连一支曲子都没跟汝的主子跳吗?只要舞伴引导得宜,跟著跳就成了。」
「哦,您是『看』见了什么吗?」
「不是从汝身上看的,是汝的主子。」
她有些内疚地说「当那人心意太重时,余即使不想看也会看见」。
「那人其实……应该在盼著汝吧。近卫的确是主子的剑与盾,但──主子可不单单只是把近卫视为刀剑或盾牌哪。」
「…………」
或许是如此。
假如,真是如此的话……
「那……下官就伤脑筋了。」
面对抬头望著自己的红瞳,她耸了耸肩。
「因为下官不过是仿造下官的原型人物身姿的棺柩罢了。与墓碑或棺柩跳舞的──只能是死者。」
所以,她绝不会握住还活著的维克的手。
以免一不小心,将他拖进已死的自己这边。
在乐曲进行、结束又开始进行的反覆过程当中。
刻意做出的姿势维持著凛然的优雅,自然地放松。就好像意识融为一体那样,不知为何,她能够预测对方的动作。
辛与蕾娜原本配合华尔滋节奏踩踏的舞步,一回神才发现,都早已转为配合对方的节奏。平静无风的两颗心脏以同样的速度跳动。
两人陶醉在这种幸福当中。那是一种彷佛两人其实是单一个体的满足感与全能感。
感觉这一刻,自己似乎无所不知。
蕾娜抬起头来,理所当然地与辛四目相接。两人不约而同地自然流露出幸福的笑靥。
今后也是,假如……
假如不知道该如何追求未来。
假如开始害怕前进。
即使其中一人因为某些原因心生畏惧、受到伤害、困惑而裹足不前。
如果真的无论如何都再也无法前进──届时,就互相帮助。
像这样,牵著对方的手。
他们没有说出口。
但不知为何,他们都知道心意传达到了。
纵然那是须臾之间的幻觉般感应,一旦音乐与圆舞结束就会虚幻消失,一点也不留下,他们仍然觉得这一刻心意确实传达到了,能了解对方的心。
隔著时代悠久的玻璃,以水汪汪的夏季星辉为伴奏;用来自大窗户外露台的沁凉晚风与入夜的鲜花甜香打拍子。
星辰的光辉让蕾娜发现夜已深。再演奏几首曲子,最后听完致词大概就散场了。
等结束之后就说吧。
不,不行。那样不行,不是那样的。
趁结束之前开口吧。
一旦派对结束,她将从美梦中醒转。平常那个懦弱又胆怯,只是故作坚强的自己又会回来。
所以要趁钟声响起前,趁银色礼服消失前……趁玻璃鞋还没脱落前开口。
宴会、音乐与舞蹈是种魔法。它们能让人心情飞扬──会给人勇气,展现出平常那些藏在面子或自保之下的真正心情。
「辛……晚点,那个……」
即使如此,说出这一句话仍需要极大的勇气。
她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我有事,想跟你说…………呀!」
然后可能是因为跳舞跳到一半分心的关系,蕾娜话讲到一半时,包鞋的鞋跟不慎勾到了磨亮的木头地板的少许接缝。
蕾娜的身体猛地一沉,变得整个人依偎在赶紧抱住她的辛胸前。
彷佛意识与心跳融为一体的魔法时刻渐渐融化。双方的心脏开始打起不同的节拍。
几乎变成了相拥姿势的两人,直接接收到了这种与自己不同的悸动。也感受到那再次开始狂跳不休,证实了双方内心如何荡漾的心音。
辛感觉臂弯里的身子纤柔轻盈,用力紧抱可能就要断了。
蕾娜依偎的身躯比想像中更健壮,让她确切感受到这是男人的身体。
一产生这种意识的瞬间,对异性毫无半点抵抗力的蕾娜顿时脑部充血,满脸通红。
「蕾娜!」
周遭仍然充斥著华尔滋的舞姿与音乐。辛虽然降低了音量,但能清楚听出他的惊慌。
蕾娜头晕目眩,得抓住搀扶她的手臂才站得住。身体变得很烫,觉得好像快要爆炸了。
正巧待在附近,正巧两人一组的莱登与芙蕾德利嘉说了:
「毕竟你们跳舞跳了很久嘛,她应该是头晕了吧。」
「不妨让她上露台去呼吸点新鲜空气如何?辛耶,汝就带她去吧。」
辛一边照顾著蕾娜一边离开舞厅,两人目送他们离去后,又再度叹气。
真是的。
「啊,辛总算把蕾娜带出去啦?」
「那两个人连对自己的事都很迟钝呢……在这样众目睽睽之下,辛跟蕾娜恐怕都没那个胆表白吧。」
塞欧与阿涅塔过来了,莱登扬起一边眉毛。这番话说得没错,不过……
「真难得看你们俩一组。」
「没有啊,舞伴换著换著就剩我跟她落单嘛。」
「况且今天这种日子当壁花就太没趣了。」
「可蕾娜在干嘛?」
塞欧与阿涅塔一齐看向一处,只见约在舞厅的中央位置,可蕾娜不知怎地跟西汀跳起了舞。
「…………大概同是伤心人吧。」
「别说了,芙蕾德利嘉。」
「咦!这么说来西汀也是了?经你们这么一说,她的确是常常为了蕾娜的事找辛的碴……」
「啊,你没发现啊?那在第八十六区并不稀奇喔。应该说我们是来到联邦之后,才知道那不是一般现象呢。」
「……这、这样啊……」
阿涅塔总觉得好惊讶。
与舞厅以双开玻璃大门相通的石造露台,本身的空间也大到可以办场小聚会。
磨亮的浅灰石材在星影淡光下显得苍白,尽管正值盛夏,高海拔地区的山岳国度仍吹著徜徉高原的清凉夜风。爬藤玫瑰造型的露台铁栏杆上,零星缠绕绽放著许多小朵白花,飘散出甜蜜的芬芳。
露台的功用本来就是供客人冷却跳舞发烫的身体或醒酒。这里放了几张彷佛以金属藤蔓编织而成的精致工艺长椅,辛让蕾娜在其中一张坐下。
从露台可以将邻接饭店的湖泊尽收眼底,让视野被夜空与湖面一分为二。据说那个湖泊有融雪水流入,即使现在正值夏季也冰凉到无法游泳。由于自山顶万年积雪之上吹来的风会横渡湖面,使得湖水永保沁寒。
这里也有一位侍者等待吩咐,一手端著放了冷饮的托盘走来;辛接过两个玻璃杯,将其中一个递给蕾娜。香槟杯里装著冒出纤细气泡,从香味可闻出酒精含量极低的苹果酒,并撒上了清爽的薄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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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娜一两口就把冰凉的饮料喝乾,徐缓地呼了口气。
「……对不起,我好多了。」
蕾娜心想,自己还是第一次出这种糗。
她虽然讨厌派对,但也习惯了。谁知道竟然会这样。
而且谁不好挑,偏偏挑在辛面前。
「我想你是有点累了。虽说是休假,但玩乐也是很耗体力的。」
「或许这也是原因之一,不过……」
更主要的是……
因为,你在我身边。
我想在你的面前表现地尽善尽美。
这使我过度紧张。
噢,对了。
「对不起。」
「这次是为了什么道歉?」
「那个……你应该还想跟其他人说说话什么的吧,结果都在陪我。」
「喔。」
辛回话回得好像不太重视这个问题,把自己那杯饮料一口气喝乾。
「无所谓。说是派对,但反正今天的活动都是同个部队的自己人,以后多得是机会说话。」
蕾娜一时之间,没能立刻听出他话语中断时,声调的微妙变化与稍微停顿的空档。
中年的侍者长年在这家饭店服务而擅长解读客人心意,反应灵敏地察觉到了这些变化。
侍者像影子般上前接过两人手中的玻璃杯,继而再次像影子般后退,贴心地离开了露台。
「……因为今天,我其实只想跟你在一起。」
「咦……」
一抬起头的瞬间。
从露台远方的湖面上……
在徐徐微风下平静如镜的水面,有某个光点在涟漪的影子中闪了一下──那不是影子,是船。是几艘小舟的剪影。
一种东西拖著光尾升向天边,吹出「哔」一声哨子般的风切声。
过一会儿,在没有月影的阴暗夜空中,火焰大花发出「咚」的一声盛开了。
蕾娜抬头仰望著,彷佛受到吸引般站起来。
这是……
「──烟火……」
在这一刻,色彩的缤纷乱舞将玻璃天篷染成全白。
火焰光轮在天边爆开,那阵强光让大家停止跳舞。慢了一点之后是响彻四下,微微震撼五脏六腑,但比起八六们听惯了的火炮震耳欲聋的巨响,却极其轻微的黑火药爆炸声。
彷佛星星小块小块地碎裂,彷佛星星的碎片洒落,火星闪烁著飘下。焰色反应在新月之夜绽放的七色火焰,是多么的华丽又虚幻。
只有乐音热热闹闹地在静默无语的舞厅中袅绕不断。
在所有人仰望的视线前方,飞向高空的火焰花朵两次、三次地绽放。
有人喃喃说了:
「……烟火?」
以此为开端,现场爆发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是烟火耶!」
「好久没看到了。应该说……」
「差不多有十年了吧?哇啊……!」
在远处的阶梯,有个人影站到了左右阶梯会合的舞台状平台上。
那人有著盟约同盟人特有的,削去赘肉的顽强健硕体格。穿著红色外套民族服装的此人,原来是这家饭店的经理。
确定视线都聚集到自己身上后,饭店经理用戏谑的举动行了一礼,旋即挺直弯曲的身体,高声说道:
「齐亚德联邦,第八六机动打击群的各位八六!」
站在别说百人,容纳两倍人数都不成问题的舞厅前方,他不用麦克风就能让声音无远弗届。那是自古以来运用山岳地带稀少草地饲养山羊的牧羊人们为了与对面山头的伙伴交谈,而训练出来的嘹亮嗓音。
「很高兴各位在第八十六区悻免于难,莅临我们山地人民的国度,龙王沉眠的灵峰山麓。在这快乐宴席的尾声,由本饭店献上最诚挚的心意──请各位尽情欣赏!」
在拍响大气、染红天球,继续绽放的烟火下,乐团开始演奏新的一首热闹又盛大的进行曲。
在欢呼笑闹的同伴们之中,莱登、塞欧与可蕾娜只是静静地仰望烟火。
「……烟火啊。是啊,好久没看到了。」
「上次也刚好就是这个时期,对吧?……已经两年了呢。总觉得好像是更久以前的事。」
「那时人数还没这么少,对吧?不是只有我们五个。」
两年前,说的是他们还在第八十六区东部战线第一战区时的事情。
当时为了故意让他们送死而召集的先锋战队,已有一半以上如同共和国的盘算死在战场上。那时候他们以为到了夏天结束,再过一个多月剩下的所有人也都会战死──虽然还没告诉蕾娜,但他们早已全都有所觉悟。
那份觉悟、得不到充足休息的疲劳,以及因为没有意义所以在无意识之下扼杀的愤恨与对死亡的恐惧,只有在那一晚得以遗忘。
他们还记得,在遭到弃置的足球场废墟、没有人工光源的阴暗夜空,看到了不知久违多少年的战场烟火。
现在想想其实没什么大不了,但那比起任何绚丽奢华、将整片天空染成彩色的烟火,都要来得更可贵。
那时在同一个地方看过同一场烟火的人,包括处理终端与整备人员在内,就只剩下这会场里的五人。即使是待在同个战区而或许正好也看到了的,当时第一战区第二战队到第四战队的战队队员也不知道现在还有几人存活,还是说全都战死,一个也不剩了?
那时,他们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
这是因为那时候,他们还……
可蕾娜说道,语气感慨万千。
「那时我们还以为……那就是大家的最后一次了呢。」
在透过旧玻璃天篷而稍有变形的大朵烟火之下,安琪仰望著那色彩的缤纷乱舞,动也不动。
「……上次……」
达斯汀走到茫然伫立的她身旁,听到这个低语声而将视线转向她。那是一种说不上是对他说话或是自言自语的寂寞的声调。
「上次,看烟火时……戴亚,已经不在了。」
「…………」
「达斯汀……对不起,我现在还没办法像喜欢戴亚那样喜欢你。以后能不能我也不知道。但是,求求你……」
火焰之花即使能一时驱散夜晚的黑暗,却无法像白天那样明亮,瞬间绽放后只能虚幻地凋零。安琪仰望著它说。
她的话语也同样地虚幻易逝,彷佛绝不可能照亮世间黑暗的祈祷。
「不要走。求求你,今后继续好好活下去。」
「……好。」
他原本以为八六很习惯面对人的死亡。
在夏绿特市地下铁总站,看到辛无动于衷地低头看著脑部解剖标本的侧脸;看到他们面对堆积如山的几万具腐尸,仍几乎没表现出动摇之情……
看到自大规模攻势以来长达两个月并肩作战的他们──即使身旁同袍被炸飞仍然继续战斗的,宛若人型兵器的那种生命样貌……
他以为他们已经习以为常,不在乎了。
怎么可能不在乎。
正是因为不可能不在乎──只不过是明明在乎,但战友却接二连三地,令人无法承受地接连死去,为了让自己不用继续受苦,所以除了冰冻内心之外别无他法罢了。
达斯汀希望这层冰可以融解。
也希望自己,不要害得她再次冰冻内心。
「我答应你。我──绝不会丢下你一个人死去。」
?
识别名称「火眼」──更正,名为辛的八六少年兵似乎另有要事,今天没来访问。
瑟琳即将配合他们的归队被送回联邦的设施,此时再次被收进运输货柜之中。她置身于彻底防止她进行通讯的金属墙围成的无光、无音的黑暗中。
她在高机动型身上暗藏给人类的传言是一场赌注。
而且还是赢面极低的赌注。不可能有人能击毁高机动型,就算真的击败了它,也不可能抵达待在联合王国「军团」支配区域深处的她身边;纵然真见到了她,也不可能是个值得托付情资的对象。能打倒高机动型的一定是个军人。那些人的职责就是作为国家的利剑,为了祖国而牺牲某些人事物。
一旦得到对「军团」的命令权限,恐怕几乎所有人都──不会用来阻止「军团」,而是把它们变成戕害他国的凶刀。
与辛交谈时,起初她以为这场赌注果然是她输了。
辛是联邦军人,而且偏偏还是诺赞──勇冠帝国军的征灭者之末裔。是以杀人为荣誉的血统继承者之一。
最重要的是,他在与自己交谈时──即使与「军团」对峙仍不曾表现出半点敌意或憎恶,而是一种几乎无异于狂人的沉著。
如果连家人或同胞遭到杀害都还恨不了对方,就表示这个人连家人或同胞都爱不了。如果对残忍无情的行径不感到愤慨,就表示他是个坐视残忍行径的人。她不可能将自己的心愿托付给这种人。
结果并非如此。
瑟琳在银色的黑暗中心想,幸好不是如此。
『你看到了吗,无貌者?──我想你应该没看到吧。你不会再为了我采取行动了,因为没有任何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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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我抢回去。』
我名叫军团,因为我们为数众多。
「军团」的特性就是能由支配区域深处的自动工厂型无限量产,替换品要多少有多少。
其实包括瑟琳在内──纵使是指挥官机,也同样可以替换。
再过不久,反联合王国战线的指挥官机就会有其他「牧羊人」来补缺。什么都不会改变。「军团」就是能够以多欺少,践踏压溃战术上的些许拙劣。少了一个瑟琳,对「军团」本队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所以无貌者,以及包括他在内的「军团」统括网路指挥官机,早已对自己不屑一顾了。它们会比照小兵们毁坏时的方式删除自己的登录资料──然后永远不会察觉到自己的企图。
『无貌者……不对──……』
瑟琳无声地低喃了他还是人类时的名字。
瑟琳知道那个名字。
当时几乎所有「军团」在中央处理系统寿命结束前都还有时间,但为了解决迟早到来的寿命问题,它们从那时候就已经开始著手摸索替代方案。那时用来替代的其中一份尸体脑部构造复制品就是无貌者。
瑟琳那时已经待在反联合王国的战线,既没直接看过他战死的遗体,也不是由她动手解剖,但作为统括网路的指挥官机,她从反共和国战线收到了报告。所以瑟琳知道他的名字。
也知道他自己似乎已经遗忘了的──他的容貌。
也知道曾经不过是一个试作品的无貌者如今获选为统括网路指挥官机之一的理由。
『我要阻止你……阻止「渐渐已经变得连『军团』都不是的你」。』
在蕾娜仰望天空的白银眼眸中,留下最后的群星辉耀……于夜空中泄下一片光之瀑布后,烟火结束了。
残响飘远,逐渐消失在黑夜里。五颜六色的火星一边闪耀光彩,一边化为余烬坠落。
仰望著那片光景,让蕾娜不可思议地产生了些许哀伤的心情。
那是在祭典结束时特有的,彷佛为消逝的季节送行,彷佛遥想渐渐失去的某些事物所带来的寂寥与酸楚。
如同为再也不会来临的一刻送行。
「可能又没机会看到革命祭的烟火了。」
她感觉到身边的人轻轻瞥了她一眼。
虽然感觉到了,但蕾娜没有以视线回应,而是陷入沉思。
革命祭。共和国在八月盛夏的祭典。
在都市饱受光害的天空中,谁也不会看什么烟火──即使如此,他们仍约好一起欣赏。
那是两年前,革命祭的夜晚──当时蕾娜并不知道,一个月之后辛他们先锋战队就会被迫踏上决死之行。
在同一片天空下,连对方的长相都不知道。
「虽然革命祭本身才刚要开始,但我们接下来可能得忙著做训练,以及练熟『狂怒戎兵』的使用方式……你听说过下次派遣的预定计画了吗?」
「嗯,下次应该是北方的沿岸诸国。说是『军团』据点的位置很棘手,第二与第三群无从进攻,要暂时撤退。」
沿岸诸国是位于联邦北方、联合王国东方的小型城邦。据说面对「军团」的威胁,他们跨越国家的藩篱团结起来对抗外敌;而机动打击群目前的作战部队于一个月前就屯驻于当地。
他们受任进行重点压制以击溃包围网,但却在因此现形的敌军据点陷入始料未及的苦战,最后不得不重新检讨作战计画。
「共和国应该……会为了维持威信而举办革命祭,但恐怕没那余力筹备烟火。那里的发电设施与自动工厂都重新建设到一半,而且听说北部领土的收复作战也因为『牧羊犬』太多而窒碍难行。」
不只是共和国,哪里都一样。
所以机动打击群才会出于职责,被投入各地难以实行的作战。在联合王国,他们必须于雪中突破重围,并强袭压制没有任何地图的敌军据点。目前负责作战的第二、第三机甲群虽然勉强成功,但也是被迫在北部沿岸诸国的战场上突破重围,只消走错一步就可能全军覆没。
今年的革命祭一定是去不成了。
就算去了也没烟火可看。
明年不晓得有没有。烟火也是,革命祭也是──共和国也是。
自己,以及辛……人类能不能活到明年还是未知数──……
一旦开始产生悲观念头,这种思维就会在脑中打转,占据脑海。蕾娜觉得这样不行,咬住涂上淡色口红的嘴唇,摇头赶走这种思维。
不会发生那种事的。因为他们说好了。说好要去看革命祭的烟火,说好等战争结束后要去看海。
所以在那之前,自己与辛都不能死,别人也是。
就在她哀求般地如此思考的瞬间,仰望著火星坠落的辛开口了:
「既然这样……」
演奏完进行曲之后,乐团再次开始演奏华尔滋。
这是一首速度和缓的慢华尔滋。是一种适合为宴会收场,彷佛邀人进入安稳的梦乡,彷佛惋惜喧嚣的余韵,让人有些心痛的旋律。
从时间来看,这应该是最后一首了。是在这个国家、这一夜的最后一首。
彷佛被这份哀痛推了一把,辛开口说话。
不用急著说,话语就自然地脱口而出。
彷佛积雪融化,变成滋润原野的河流般。
纯属自然。
「既然这样,那就等下次的机会──明年的革命祭再去看吧。明年不行,还有下次。等到可以举行节庆时,总有一天……」
两年前,在那烟火之夜。
那时辛明知不可能实现,仍回应了蕾娜的邀请。
因为知道不能实现,所以对蕾娜想与他共同欣赏的心愿,他没有给予明确的答覆。
甚至不是真心想看。
现在不同了。
「因为现在──这已经不是无法实现的愿望了。」
辛超越原本注定一死的命运,活了下来。
而且她让辛知道,他可以活下来。
也让辛知道他可以有所追求──追求未来。
是眼前的她让辛知道的。
她帮助过辛无数次,一次又一次地拯救了他。
而且有些时候,一定连辛都没察觉。
辛的视线离开天空,转向了她;辛什么都没说,那双白银的眼眸却像受到吸引般回望他,与他四目相接。
他像是思慕难舍般,呼唤了她的名字。
「──蕾娜。」
「等到可以举行节庆时,总有一天……因为现在──这已经不是无法实现的愿望了。」
蕾娜受到吸引般回望,与认识以来最真挚的血红双眸四目相接。
那种深沉让蕾娜心跳漏了一拍。
盘旋脑海的不安或恐惧像是一场幻觉般渐渐消失。
只要你这么说,那一定会实现。无论乍看之下有多不可能,必定都会奇迹般地实现。
蕾娜由衷这么认为。
彷佛星光在夜里闪烁。
彷佛百花在春天绽放。
就跟那些现象一样,蕾娜由衷相信必定如此,如同天经地义的真理。
她自然而然地吸了一口气。
蕾娜无意识地举起双手,在胸前紧握。
要说就趁现在。要传达心意──除了此时此刻没有更好的机会。
告诉他:我喜欢你。
等战争结束后,能够放烟火庆祝革命祭的时候;到时候,请你跟我一起去看烟火。
虽然不知道得等到何时,但我还是想与你一起。如果可以,愿能永远与你一起。
她想说出这些话,才刚开口时……
「──蕾娜。」
他的呼唤让蕾娜把话吞回去。她倒抽一口冷气,呼吸就此暂停。
不知为何,她知道辛将要说出很特别的话。
忽然间,蕾娜突如其来地感到害怕。
她不敢听。辛接下来要说的,将会是决定性的一番话。
这些话将会破坏掉他们至今的关系,破坏掉他们虽然总是笨拙地互相误解,但却奇特地自在舒适的暧昧关系。
这些话将会破坏那种关系,并将它改变成另一种关系。
或者也有可能只是破坏,而无法催生出任何新的关系。
变化与破坏,是不可逆的过程。
一旦听到就无法回到从前。她不敢听。
那是一种让人浑身发冷的恐惧。
可是。
不听不行。
不听不行。
因为,辛一定比她更害怕。主动做出改变,说不定可能造成无法修复的破坏,却仍踏出一步试著改变的辛,比只是等待的蕾娜要更害怕。
况且如果不听,蕾娜一定会更后悔。
蕾娜在胸前紧紧合握双手。她倒抽一口气,就这样忘了呼吸,抿紧嘴唇等著他。
继而,辛说了:
「我──很庆幸能遇见你。」
告白的声音当中,蕴藏著千言万语。
涌起的感情没有单纯到能赋予其名称,所以辛直接用声音表达出来。他将那份感情化为言语,集聚于这一句话上。
他虽然觉得这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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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足以表达心意,但恐怕再怎么找也找不到能完全表达己意的话语。所以他只能用不足的话语来表达,这让他既焦急又不放心。
「要不是有你在,两年前我在第一战区诛杀了哥哥后,一定会认为已经战斗到底,就那样接受死亡。打倒了电磁加速炮型后,我一定已经失去了战斗的理由。在龙牙大山的熔岩湖,我也不会觉得非得回来不可。一直以来都是你救了我。」
辛发誓将并肩奋战并先一步死去的战友,带到自己的终点──所以,他成了被所有人拋下的存在。只有自己的记忆无法托付给任何人,本来只能由他自己背负著逝去。
当辛认为可以托付给「她」的时候──那的确成了无可取代的救赎。
自从两年前,在第八十六区开始,当时连长相都不认识的她已成了辛的支柱。
一年前,在火照之花盛开的原野,一路追来的她所说的话让辛获得了战斗的理由。
一个月前,在雪山战场,她接受了辛唯一期望的未来。
「因为有你在──我开始觉得,自己可以活下去。」
蕾娜感觉到自己热泪盈眶。
是呀。
是呀──辛。
我也是。
因为遇见你,我现在才会在这里。
你让我得知了「黑羊」与「牧羊人」的秘密,而得以为大规模攻势做防备。得以知道我们逼迫你们背负的,我自以为很清楚其实根本视若无睹的世界的冷酷。得以知道自己有多丑陋。
不只如此,你还让我看到了值得追随的背影、让我希望能共度困境的人。
「因为有你在,我才能逃离第八十六区。」
因为有你在,我才能够不再是白猪。
是你让我──让现在的我得到生命。你的话语成为我明确的一部分,在我的体内呼吸。
所以……
是你改变了我,赋予了我生命。
是你。
「我喜欢你。」
这句话流畅无碍地化为声音,让辛由衷感到安心。
这就是他想传达的话语,是他认为必须传达的话语。如果到这时候连这句话都说不出来,那么话语也就不具意义。
辛好几次得到她的拯救。
这渺小的话语……足以回报她的心意吗?
就连这样的心愿,她都会愿意回应吗?
一想到这些就让他害怕得头晕目眩──但他还是说了。
「我想带你看海……想与你一起看海,一起看那些没看过的事物,看那些在战争封锁下看不到的事物。我想与你,看见同一片景色。」
这话……
也就是说……
「我想待在你的身边,想与你共度人生。如果可以──希望永远如此。」
蕾娜什么都没说,只是大大睁著她那银色眼眸。
她无法以话语表达,无法以言语形容她的感情。
我也是。
我也希望能永远……
跟你在一起,跟你一起走。
走到你的结局,走到我的终点。
不是背负著记忆与名字,不是让你背负著我的记忆与真心。
而是与你……
共度人生。
蕾娜欣喜若狂。不是因为辛喜欢她,也不是因为辛愿意向她表白。
而是两人怀抱著相同的感情,令她欣喜若狂。
所以……
她必须回应。
她必须回应。
她必须回应。
要比光速更快。
彷佛受到这份情感的驱策,她还来不及说话或思考,身体已先动了起来。
因为,用讲的太慢了。
用话语一定不足以表达。
比起「这么」做,话语一定连几分之一的心意都传达不成。
双方之间,只有连一步都不到的短短距离。蕾娜踏进那段距离,让它归零。「咦……」辛睁大双眼,蕾娜伸手抓住他的肩膀不让他逃走,踮起了脚尖。
约有半颗头的身高差距,由于今天蕾娜穿了较高的高跟鞋而缩短许多。对著那个位置比平时要近的嘴唇……
她轻啄般地,吻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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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mist 后记
男生军服就是正义!大家好,我是安里アサト。
我认为如果战斗女子的正义是驾驶服,那么战斗男子的正义就是军服。反正就是帅,而且撩人。像是紧实肌肉配上西装外套的勤务服,或是紧实肌肉配上战斗服。还有日晒痕迹,实在有够撩人……更正,是真的很帅气。
所以这次的故事算是不动声色来了个军服大放送。只可惜应该是不会变成插图,不过这也无可奈何……
言归正传。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为各位献上《86──不存在的战区──》第七集〈──mist──〉。
这可以算是盟约同盟篇吗……好像没让盟约同盟活跃到可以这样说。以作品里的时间轴而言,是联合王国篇的一个月后,辛等人到专校上课兼休假的一个月结束后的故事。
……上学时的故事?我也想看(想写)。
啊,顺便一提,这次的后记爆雷爆很大,所以建议先看后记的读者暂时看到这两页就好。
按照惯例进入注释或是类似的什么部分。
·第一章的那个
从i can fly开始的那个众所期盼的场面,虽然目前这样就满长的了,但其实初稿足足有四十页。角色都在乱开玩笑,结果让篇幅硬是变得落落长……
应该说第五集、第六集都是越来越厚,于是我跟责编讨论说第七集要反省一下,以跟第二集差不多的页数为目标,结果写好一看又是落落长……
.新角色
名字直到最后一刻都还在变来变去,本来以为写的是奥立弗,写到一半却变成了奥利维亚,然后又弄错姓氏,在名字上辛苦了老半天。顺便一提,这个角色是在第三集稍微出现一下下的贝儿.埃癸斯中将的内孙,目前有点怕这个身为女中豪杰的奶奶。
接下来请小心爆雷。是的。
不 许 说 根 本 标 题 骗 人 。
不是啊,总比取个副标题叫做「86──汤烟旅情篇──」来得好吧。是在写现代paro吗?不过有温泉有逛街约会,有男子枕头战(团体赛),有试胆有烟火,学校旅行paro该有的都有了。女子枕头战?后来应该有打吧。
啊,顺便一提,mist=温泉汤烟。如果觉得掰得很硬,那是心理作用。
就这样,送上没有战斗、全篇轻松的一集。这样真的没关系吗?我好担心。
话说回来,差不多从第四集开始我就听到人家说「你写作风格变了呢,是越写越上手了吧」,但其实第四集开头或这次的第七集才是我原本的写作方式。
第一~三集或第五、六集的写作方式当然也是我自己的写法,写起来也很自在,但是连续写七集就……有点维持不住严肃模式……
最后进入谢词的部分。
责任编辑清瀬氏、土屋氏,这次又让两位陪我跨越地狱了,真对不起。扉页插画请务必采用泳装女生!泳装女生!
しらび老师,又是泳装又是便服又是礼服又是晚宴服的,我想这次是系列开始以来插画方面最辛苦的一集,但我却是边写边期待。真对不起,谢谢老师。
i|4老师,这次又对您做了无理要求……已经弄得越来越像是惊奇军武展览会了,但我想我应该还会再玩下去……
吉原老师,漫画版第二集发售了呢!雷终于在连载中登场……对过世的哥哥怀抱复杂感情的辛露出的笑脸真让我不寒而栗。
然后是赏光买下本书的各位读者,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虽然辛与蕾娜总是每前进一步就迷失方向、退缩不前或滑跤,烦恼东烦恼西的,但这次总算有点进展了……我是这么认为的,各位读者觉得呢?下集将会恢复成平常风格的《86》,嫌这次战斗太少不过瘾的读者敬请期待!
那么,愿本书能暂时将您带往卿卿我我、大放闪光到真想叫他们去爆炸的两人身边。
后记执笔中bgm:eyes on me - featured in final fantasy 8(faye wong)
后面还有一段情节,不嫌弃的话请继续欣赏~
嘴唇相叠的时间,以体感而言久远得有如永恒,但实际上大概连一个呼吸的时间都不到。
那是在双唇相接的甜美温度下,如痴如醉的一刻。
身体分开后,双方的呼气细柔地溜入嘴唇缝隙。宛如合而为一的体温与心跳一分为二,带来奇妙的寂寥。
据说,人类在过去……
两个人,原本是一个人。
人类触怒了天神,以至于被一分为二,变成了两个人。据说从此以后,人人都在寻找自己的另一半。
或许因为如此,嘴唇相叠、心灵契合才会是一种幸福。
才会即使只是片刻分离,都如此教人寂寞──
遇到这意想不到的一招,辛瞠目结舌,僵住不动。
蕾娜抬头看著他,只是心想:
你竟然……
露出这种从平时的你无从想像的呆愣表情,红著脸浑身僵硬。
蕾娜无意取笑他。
她只是对辛产生了无限怜爱。
为了先走一步的其他人,为了将它视为骄傲战斗到底,他忍受著种种痛苦,武装自己、佯装平静;曾几何时,他变得再也脱不掉那身铠甲,好像那才是他的本来面貌。
其实就像这样,他不过是个尚未长大成人的少年罢了。
所以铠甲下偶尔才能一窥的真实面貌,比什么都让蕾娜怜爱。
彷佛受到这种怜爱之情驱策,蕾娜放在他肩膀上的手贴到了脸颊上。她踮起脚尖,想再吻他一次……
倏然间,她恢复了理智。
刚才,
自己,
做了什么?
彷佛在耳畔响起的怦咚心跳声,以及连自己都感觉得到的滚烫脸颊……
还有遗留在唇上的,甜蜜触感……
「………………!」
彷佛烫到了手一样,她松开一双玉手。事实上从手掌感觉到的辛的体温,即使与原本就比蕾娜高的平常体温相比,仍然烫上许多。
她用那只手按住了自己的嘴唇。
她刚刚才自己吻上去的嘴唇。
可是,但是我还没……
我本来要说喜欢他的。
结果辛先说了喜欢我。
我……
都还没传达我的心意就──……!
一发现自己冲太快的瞬间,蕾娜陷入了有生以来最大的恐慌。
弄错了。
她必须先说「我也喜欢你」才对。结果因为辛先表达了与她相同的心情,她好高兴,好幸福,感动到快飞上了天。受到心中涌起的一股冲动……或者可说是欲望的情感推动下,她还没回答就先吻了辛。
这……因为还没有回答的话,就还不是所谓的……恋人关系。
但我却这么……
不检点。
眼前原本愣怔的赤红眼瞳眨了眨,让蕾娜回过神来。眨了一下之后,那双眼瞳重新映照出蕾娜的模样。
他的嘴唇动了动。
蕾娜看出他要说些什么了,害得她更加慌张失措。
她在脑袋一片空白下随口乱讲:
「啊,啊,不是,不是这样的,那个……」
什么不是这样,就连蕾娜也不知道。
「那个……」
蕾娜反射性地想道歉,但发现这样会被误解,急忙吞回去。吞是吞回去了,但却想不到什么其他得体的话可讲。
甚至没想到她大可以现在告诉辛「我也喜欢你」。
「晚、晚安,祝你有个好梦!」
结果蕾娜只能嚷嚷著笨头笨脑的蠢话,宛如脱兔般飞也似的逃离现场。
彷佛魔法解除的灰姑娘那样,一只脱落的银色高跟鞋掉落在繁星照耀的苍白石板地上。
「…………………………………………所以,现在是…………?」
徒留辛一个人面对蕾娜的言行不一,同样也满脑子混乱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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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gun smoke on the water 序章 红龙
台版 转自 天使动漫论坛
图源: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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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们的立场、我率领他们的立场,
曾几何时……也许直至此刻,我竟然将它们遗忘了。
──芙拉蒂蕾娜?米利杰《回顾录》
「──关于你们向我报告的,瑟琳女士提供的情报……」
赛欧觉得这个联邦临时大总统阁下还是老样子,有点像一头口吐细火的厌世巨龙。
在联邦首都圣耶德尔,恩斯特的官邸客厅里,恩斯特一如往常地穿著量产西装如此说道;他与赛欧、辛、莱登、安琪与可蕾娜,以及芙蕾德利嘉各自坐在沙发上,围绕著茶几。
眼镜底下的黑瞳像假日的父亲般稳重,怎么看都不该是得到了有效手段,可望一举让猖獗肆虐大陆全境的钢铁灾厄丧失战力的大国总统。
没错。
「军团」是有办法阻止的。
发出停止命令的秘密司令部,以及对包括「军团」在内的旧齐亚德帝国拥有统帅权的阿德尔艾德勒皇室血统──只要凑齐表面上随帝国灭亡而丧失的这两项关键,就有可能成真。
辛将瑟琳托付给他的这项情报在向恩斯特报告前,先告诉了芙蕾德利嘉本人,以及知道她真实身分的赛欧等四人。
除了这些人以外,他没告诉任何人。
就连蕾娜也没说。
情报这种东西,知道的人越多就越容易泄漏。身为帝国最后女帝的芙蕾德利嘉,原本就有成为联邦覆灭的原因之虞。这样的她如果又成为祛除「军团」这个战祸的唯一关键,多了奇迹救世主此一附带价值的话……
即使如此,他们还是不得不向恩斯特报告。凭辛的一己之见藏匿足以左右人类未来的这项情报,无疑是一种背叛。于是他们找个适当的藉口回到圣耶德尔,恩斯特决定在商讨出结论前暂不公布,然后与知道内情的军方或政府高官花了这几天时间反覆商议此事。
「我直接进入结论……我们决定按照当初的预定,请你们前往下个派遣地点。」
「什……」
芙蕾德利嘉愕然地睁大了原本就够大的双眼。
「这是为何,芝麻小官!既然身为帝国女帝的余就在这里,再来只要夺回那个什么秘密司令部就成了──不过就是如此而已,你们为何不做!」
「难就难在这个『如此而已』啊。情报所说的秘密司令部的位置,我们一无所知。」
芙蕾德利嘉愣了一下,好像被问倒了。
恩斯特脸上带著微笑。
「联邦虽然继承了帝国包括领土在内的许多资产,但原本毕竟是帝国的内贼。没人会把秘密司令部的位置告诉敌人。不属于该司令部的自己人也是。」
而既然是帝国的军事基地,位置极有可能在旧帝国疆域内,「军团」支配区域的某处。联邦如今已无余力把位于敌境深处的候补地点全部调查一遍了。
「再加上……你们的派遣地点,目前的状况才是真正分秒必争──你们预定攻略的据点已确认到『军团』第二波大规模攻势的预兆。」
霎时间。
不知是谁倒抽了一口气。大规模攻势。
那种曾将联邦西部战线逼至溃败边缘,甚至短短一周就攻陷了共和国,一如军团(legion)之名由无数机体组成的钢铁海啸……
将再次来袭。
「我军必须以排除这个大军为第一优先。然后在排除的同时,我希望你们能从该据点夺得一项情报。」
莱登皱起眉头。
「情报?从那些『军团』身上能得到什么……」
「『无情女王』是帝国军人瑟琳?比尔肯鲍姆。电磁加速炮型(morpho)的控制系统是女帝奥古斯塔的近卫首席骑士。共和国北部夏绿特市地下铁总站的发电机型(admiral),似乎也是旧皇室派的成员。」
──帝国,万岁(heil reich)。
发电机型里那个素未谋面的亡灵曾覆诵著这句生前最后的叫喊。
辛似乎一点就通,眯起了眼睛。
「你是说旧皇室派的成员变成了『牧羊人』?」
「『军团』原本就是帝国的兵器,我认为这么想很自然──联邦不知道秘密司令部的位置,但换成是皇室派的中心人物当然会知道。既然这样,从他们变成『牧羊人』后的控制系统解读出司令部的情报也不无可能……好吧,还是得试试看才知道可不可行就是了。」
「军团」的控制系统受到偏执性的加密处理,至今仍无法成功分析。
也未免太没确定性了吧?赛欧只是想想,可蕾娜却说出了口:
「办得到吗?以前整个第八十六区也只有大概一百架『牧羊人』耶。」
就连九年内战死了数百万人,所有人的遗体都没得到埋葬,导致战死者的人脑构造遭到「军团」吸收──催生出大量「黑羊」与「牧羊人」的第八十六区,保有生前智能与记忆的「牧羊人」都只有大约一百架。在轻易能粉碎人头的机枪子弹与能把脆弱人体炸得灰飞烟灭的战车炮弹交错乱飞的战场,完好如初的人脑并不容易入手。
「嗯。所以这是同时进行的几项调查中的一项,其他有什么方法当然也都会尝试……我和将军他们并非认为所有总指挥官机全是前皇室派。」
只是,其中「或许」有那么一两个人变成了「牧羊人」。
既然是司令据点这样的重要地点,「或许」会把其中的某人配置于该处。只是这样罢了。
「幸好有辛在,所以或许还辨识得出来。但总觉得好像海底捞针呢……」
安琪一脸困惑地仰天长叹。同袍们也都差不多,只有芙蕾德利嘉一个人坐立不安地交互看向恩斯特和辛,辛则像只没干劲的猎犬般闭著眼睛。
恩斯特笑了起来。
「……不过嘛,旧皇室派里有名战死者确实变成了『牧羊人』,而且肯定知道秘密司令部的位置,对吧?」
那个人虽然不是高官,但是曾为女帝的近卫骑士,死后则被掳去成为电磁加速炮型的控制系统──……
「『齐利亚?诺赞』。『假如正是他的亡灵』镇守那个司令据点的话呢?」
「…………!」
芙蕾德利嘉脸色变得苍白。
就连辛的表情也不禁严峻了起来。正是他击毁了那架电磁加速炮型。
「……一年前,他已经被我确实地破坏了。『牧羊人』从未将同一个亡灵复制成多架机体。──不存在的亡灵,无法当成情报来源。」
「但最起码会有个备用机吧?再说,就算不是他好了,该据点毕竟有可能成为大规模攻势的起点,应该会安排一名能力相符的指挥官吧。」
辛陷入沉默以表现明显的不服气──他想必很不乐意这么做。
对于有个沦为「牧羊人」的哥哥,长年倾听他临死呼声的辛而言,即使是机械亡灵一样是人。然而现在却要像这样,把他们当成读取情报的零件。
「唉,总之……就如你们所听见的,就算有了停止手段还是得花上这么多时间与劳力,所以我不会像你担心的那样──无视芙蕾德利嘉的安全,二话不说前去阻止『军团』,辛还有你们大家都大可放心。司令部的位置加上皇室派的余党……其实另一个派系比他们更危险,但总而言之,得先做完情报工作以隐蔽芙蕾德利嘉的存在,更重要的是要想办法为了收复作战调出充分的战力。在这些事情全做到之前,作战不会实行──因为……」
拿小孩性命做牺牲的国家完全不符合联邦揭橥的正义。
芙蕾德利嘉勃然大怒地站了起来。
「坐视汝之子民多数丧命,还论什么正义!比起联邦的数亿甚至是全人类的数十亿人口,余一人不过是小小的牺牲罢了!汝为何就是……」
「如果要肯定这种残忍行径,人类还不如灭亡算了。」
恩斯特冷酷刻薄地说了。芙蕾德利嘉顿时打了个冷颤,僵在原地。
赛欧也不动声色地心生战栗。
这句话他以前就听过了。当时恩斯特不让别人将他们五人处理掉,为的就是这个理由。
──要是为了这种理由杀死小孩子才能存活下去的话,人类还是早点灭亡才好。
「真要我说,我原本就很不高兴只有你们八六被投入去突破战局。你们『也』一起战斗无所谓,但是『只有』你们牺牲就是不行。假如有一天再也无人对这点抱持疑问,到时候──……」
辛语气淡然地打断了他的话。
「你『这样』让我很困扰,恩斯特。」
带著月下战场上悄然发亮、永不折断的古刀那般的静谧与锋利,以及强韧。
「我不认为人类灭亡最好……那样我的愿望就无法实现了。还有你每次动不动就说人类让你失望的话最好灭亡算了,我听了也很不愉快。」
一瞬间。
恩斯特的炭色眼瞳与辛呈现血红色彩的双眸似乎发生了冲突。
微笑般的黑灰色空虚被色泽如血似焰的红眸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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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地弹开。
「……状况收到,控制中枢的掳获命令也是──我也想早早结束这场战争。但是,我也不会坐视你让人类步上毁灭。」
他的意思是──不会做出牺牲芙蕾德利嘉的选择。
芙蕾德利嘉表情泫然欲泣,闭口不语。
一旁的莱登以缄默代替同意,安琪微笑旁观,可蕾娜则对他们轻轻点头,但眼神略显不安。
这个客厅没有镜子,因此赛欧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
不过,总觉得好像猜得出来。
……换作是以前的辛的话……
换成第八十六区的那个他的话,绝不会说这种话……说不出这种话。不敢说想终结战争,也不敢说想实现自己的愿望。
因为那些在第八十六区都是不存在的。
辛,真的……
已经走出那第八十六区了──赛欧彷佛彻底体会到了这一点。
(插图006)
(插图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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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gun smoke on the water 第一章 高堡炮火
没有比实战更好的训练。
这在一方面虽然是真理,但实际上如果只反覆进行实战,部队的战斗能力反而会下降。没训练过的动作上了战场一样做不来。无论是个人还是部队,若想维持训练精度,适切的训练与教育还是不可少。
这里是第八六独立机动打击群(strike package)总部基地「军械库」的演习场。
这座演习场在建设上真实重现了联邦西部战线的主战场──森林与市区。森林是将该地原有的森林部分区域划分出来,市区则是开辟森林仿造了旧帝国的军事要地城市。
在此处一隅,近期建造、全以金属骨架组成的大楼重现了机动打击群第一机甲群的下一个战场。
钢铁横梁的宽幅只勉强比「破坏神」的全宽大一点。两架多脚机动装甲兵器(机甲)踢蹬这些以几何规律整齐组成,在空间中纵横交错的铁条,疾速奔驰于上。
识别标志为「扛著铁锹的无头骷髅」与「交叉鸟铳」,正是辛驾驭的「送葬者」与以训练教官身分受盟约同盟派遣而来的奥利维亚驾驶的「安娜玛利亚」。两者彼此争夺有利位置,互相击溃对手的拿手本领,一同将专为高机动战斗开发的机体性能诸元发挥至淋漓尽致,展开令人眼花撩乱的战况。
这是由奥利维亚扮演假想敌机(aggressor)角色的一对一模拟战斗。
机甲的驾驶舱因重视生存性高过舒适性导致空间狭窄,其中尤其是「猫头龙」的驾驶舱更是糟糕。在专用的装甲强化外骨骼(armored skeleton)占据了空间以致连光学萤幕都放不下的驾驶舱里,奥利维亚所看的不是投影在视网膜的机外影像和物理视野,而是藉由他能看见的未来光景追逐「送葬者」的轨迹。
预知能力。在始终不曾有任何王室统一的山岳国土,贵族也只拥有山间小规模领地而无法维持纯血的盟约同盟,只有他的家族勉强传承了此一异能。
以奥利维亚来说,他只能看见三秒后自己的未来。
尽管范围多少视未来发生的现象而定,但最大也就约莫十几公尺远。只有在有意识地使用力量时才能预测──家族将其譬喻为「开眼」──而且异能也不会在危机将至时无意识地发动。
他不曾向家族以外的人坦承,其实这项异能并没有外人想像得那般有用。长时间使用当然会累,因此也不可能在作战中持续「开眼」。即使如此,不管对手是人类还是「军团」,奥利维亚都很难得败北。
本来应是如此。
他能预知三秒后的未来──占有能够精确看穿敌机三秒内动作的绝对优势。
然而辛却凭著长年战斗经验带来的无意识先见之明、超人般的反应速度,以及恰似能嗅出即将来临的血腥味那般,用只能以第六感形容的异常直觉紧逼这份优势。
斩击要来了。演习中高周波刀处于未启动状态,但他在实战中绝不会与对手正面交锋。因此面对这记攻击,他也用未启动的高周波骑枪从旁划过将其弹飞──不能闭上「眼睛」。在与辛的演习当中,不随时注视未来就会分身乏术。
顺著被弹开的力道将动作变成向上挥动,刀刃沿著斜向轨道劈来。眼看「安娜玛利亚」想向后跳开,辛即刻反应,硬是让左前脚踏出一步,延伸斩击距离。奥利维亚取消诱敌的向后跳跃改用横跳闪躲,对手却以踏出的脚作为轴心转身以延长横扫轨道,使他的闪避动作失效。连以高机动性为傲的「女武神」在这酷烈的机动动作下都要因为过度驱使、负荷而发出哀号,而能够办到这点的超绝技巧更是惊人。
──不过……
双方展开让人无暇呼吸的近距离(close range)对剑,而且是长达十几回合的攻防。经过极度专注使得时间流逝变慢的几秒钟,「送葬者」──辛先停住了动作。仅仅是呼出憋住的气息,顺带让空气充满肺腑的短短一瞬间。
奥利维亚就是在等这一刻。
他让「安娜玛利亚」向前冲杀,狠狠给予「送葬者」一记极近距离内的机体冲撞。两架机体以穿过结构缝隙的形式,一同从仅以钢筋构成的大楼坠落。
辛还是个年方十八的青年,虽说已经来到成长期的末期,但身体仍是个发育中的男孩。也就是说,无论从臂力或体力而论,他都不及奥利维亚这个成年男性。
两机纠缠并坠落了一个楼层的高度。奥利维亚宛如野兽压住互相啃咬的对手那般将辛砸在外头的地面上。他现在扮演著假想敌机的角色,无线电或知觉同步都是断线状态,因此听不见辛的声音。只是,可能呼吸遭到穿透机身的冲击力所剥夺,「送葬者」一瞬间好似发出痛苦呻吟般僵直不动。
紧接著长腿从旁甩来,「安娜玛利亚」躲开这记攻击后,这次是真的跳开躲避。「女武神」的脚尖配备了破甲钉枪作为固定武装,一旦驾驶舱直接被它命中,只要一击就会被判定为失去行动能力。
「送葬者」弹跳起身,四脚累积力道往后跳。看来是在坠楼造成的冲击还没消散前想先避免近身战,打算用八八毫米炮的宽广射程战斗。不过……
「──太天真了。」
动作很迟钝,撞击伤害还没消散。眼看「送葬者」想用辛直到前一刻的战斗机动身手却惨不忍睹的难看动作向后跳开,奥利维亚手到擒来地锁定目标。
发射。
伴随好似野兽咆哮的一○五毫米炮炮声,肉眼不可视的雷射射出。由于不是实弹训练,因此射出的是空炮与中弹判定雷射,但炮口火焰与炮声与实弹无异。
眩目的业火瞬间堵塞了视野。震耳欲聋的炮声掩蔽了敌机的运转声。
视线往雷达萤幕上的敌机一看──「送葬者」的光点(blip)并未消失,中弹判定在腿部……即使处于那种状况,居然还是躲掉了致命伤。
他睁开「眼睛」。
奥利维亚在三秒后的视界中确认「送葬者」的位置,将炮口朝向该处。当火焰消失回到现在的视界时,瞄准的前方位置已经捕捉到了那架纯白机影。
脚部中弹的「送葬者」左前脚弯折,无法动弹。纵然失去了机动力,八八毫米炮的炮口仍朝向这边──还有微微开启未曾闭合的座舱罩。里面的辛呢?
……看来是跑了。
视线环顾四下,看到在历经这几个月的演习而日渐破损的石造建物暗处,辛举起突击步枪单膝跪地。突击步枪的枪身涂成蓝色,以作为演习专用空包弹枪械的识别标记。
扮演假想敌机的奥利维亚在这场演习中就等同「军团」。既然是与不捉战俘的「军团」对峙,即使机体受损仍坚持继续战斗是很正确的心态。
话虽如此,这次终究是演习,其实没有继续战斗的必要性。应该说再继续打下去可能会害他受伤。奥利维亚闭起「眼睛」,正想出声对他说「演习状况结束」……
但还来不及讲,辛就开枪了。
当然这枪也是空包弹。而且突击步枪几乎对所有「军团」都无法造成致命伤。因此正面装甲上的检测器只检测到中弹判定雷射,但判定为无效……
紧接著瞄准警报声大作。
照明波束的来源是──「送葬者」!
「什……」
收起了预知异能的──没看著未来状况的奥利维亚等于完全被乘虚而入。
就在驾驶舱无人的状态下,「送葬者」的八八毫米战车炮咆哮出声。中弹判定雷射发射,侧面装甲的检测器检测到八八毫米高速穿甲弹(apfsds)「直接命中」。
与辛一对一战斗以来初次目睹的自机大破判定在视网膜投影的影像中跳动。
「我也觉得有点──不,相当卑鄙就是了。」
演习用大楼是为了下次派遣而紧急建造的,因此不算太大。
辛将场地让给下一批参加演习者,来到任务报告用帐篷中,对回来的奥利维亚如此说道。
「但我总算是赢过上尉的异能了。」
「要是在实战中被敌人用上这招的话我就已经死了。能在演习中知道敌人还活著就不该大意停止攻击算是一个收获,但是……」
奥利维亚摇了摇头,眼睛望向眼前的少年。看他好像与少年常有的好强个性无缘,给人一种沉稳的印象,真没想到……
「原来你这么不服输啊。该不会还在对结盟后的第一场演习记仇吧?」
「当时上尉并没有拿出真本事吧。您参加演习时穿的不是机甲战斗服(panzer jacket)而是军常服(service dress)……那的确让我有点不痛快。」
「噢……那时是因为祖母突然叫我去跟联邦那群机甲决斗,我一时也没有战斗服的关系。」
顺带一提,奥利维亚的祖母就是盟约同盟北部防卫军司令官,贝儿?埃癸斯中将。
「既然你这次报复成功了──谜底是不是能揭晓了?当然,假如你要等我死在你手里时才愿意公布的话就算了。」
辛苦笑著耸耸肩。
「很遗憾,我没那种坚持……主炮的射击模式中,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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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项可以事前登录外部音源作为扳机的功能。我想它预设的应该是放弃自机──被迫使用随身武器时的状况,所以就先登录了突击步枪与手枪的枪声。」
「联邦的机甲连这种功能都有啊──不对……」
奥利维亚讲到一半,摇了摇头。之所以会附加可称为外部音源射击模式的设定,恐怕是因为……
「对于『女武神』来说……在实战中应该不太有机会用到吧。」
机甲战场上充斥著彼此战车炮的炮声与榴弹的炸裂声、动力系统的咆哮与步兵重机枪的枪声,还有怒吼与惨叫等喧闹。即使是比起人声算是巨响的突击步枪的枪声,想必也会被掩盖。
就连这种一对一的演习,都得要条件十分齐全才能让这项功能派上用场。
「以前发生过类似的状况,所以才追加了这项功能……但我之前从没用过,不管是在演习还是实战。」
「可想而知。但你却连这种没机会用到的功能都搬出来了?就只为了赢过我。你真的很不服输耶。」
「上尉的异能必须要刻意去看才看得见吧?所以我就想如果是用这招,或许可以让上尉措手不及。」
奥利维亚顿时收起了笑容。
必须再次声明,奥利维亚从未把这项事实告诉过家族以外的人。对于虽说目前是同个部队的同袍,但毕竟是外国军人的──辛或八六们更是不可能泄密。
「……你怎么会这么想?」
「在演习当中包括我在内,从没有人能识破上尉的行动。但在日常生活中您会被扑过来的狄比吓一跳,或在转角差点撞上芙蕾德利嘉……于是我便想,您或许并不是随时都能看见,也不是危机一迫近就一定能看见。」
「…………」
奥利维亚一声不吭地举双手投降。
「真是彻底败给你了。不过……」
然后他咧嘴一笑。
「你的这种胆识与观察力,怎么不用来处理与米利杰上校的关系?」
辛当场吓得僵住。
「……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哦,那我能讲明喽?我怎么看你那天晚上好像很沮丧?」
奥利维亚扬起明显的贼笑,这顿毫不留情的追击让辛喉咙发出「咕」的一声。
那天晚上。
当然就是他向蕾娜告白,得到一个吻作为回应却又被她逃了的那晚。
当时辛满脑子乱成一团,然后心情跌入了谷底。
他认为蕾娜也跟他有著相同的感情,否则无法解释那个吻的意义。
但他也无法肯定那不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况且若真有相同的感情,那蕾娜又为什么要逃走?但如果是这样,那她吻了自己的理由就说不通……他就这样不停原地兜圈子,差不多一整晚都振作不起来。
而他这种在同个问题上打转的模样,都被莱登、赛欧、维克、达斯汀还有马塞尔看到了,当然奥利维亚也不例外。
具体来说,是他们所有人把辛拉去饭店附设的酒吧,让他在那里沉淀一下心情,等他恢复平常心。
附带一提,把逃走后跑来哭诉的蕾娜丢著不管的阿涅塔也在那个酒吧,其他还有安琪、可蕾娜、西汀、葛蕾蒂甚至是参谋长都在,进不了酒吧的瑞图与芙蕾德利嘉竟然也跟他们连上了知觉同步,所以换句话说大多数的熟人都知道内情。
隔天辛的脑袋总算冷静下来,也明白蕾娜是因为事出突然、一时混乱才会逃走,所以才能再等她一阵子。
只是……
虽然收假后蕾娜有作战指挥官的事要忙……不过就这样把问题摆了一个月,直到今天都还搁置不理,不禁让辛觉得有那么点难以接受。
我是不是差不多可以开始闹脾气了……?
就在辛没有自觉地已经开始闹脾气时,看透一切的奥利维亚露出苦笑。
「我还得去带第二机甲群做训练,没办法跟你们去下次派遣──不过还是请你在回来以前,把这件事解决一下吧。」
「我可以放肆说一句吗,上尉?……不用你管。」
辛忍不住冷眼以对,忿忿地说。奥利维亚则从容不迫地轻笑一声。
「是我失礼了,诺赞上尉阁下。」
演习场正在进行机甲之间的模拟战斗。除了动力系统发出的高音低吼与金属脚尖紧咬地面的坚硬沉重声响,最响亮的要属八八毫米炮即使是空包弹却依然激烈的炮声。
想不被别人听见谈话内容,这里是最好的地点。
以莱登为中心的四人刻意将好坏两面都引人注目的辛留在帐棚,聚集起来假装趁著休息时间聊天。安琪一手拿著瓶装水,第一个开口说道:
「……战争,说不定真的能结束呢。」
「老实讲,我以前从来不认为真会有这么一天。」
「军团」战争终将结束。
只要获得情资,并藉此成功查出秘密司令部的地点就有可能。
被人突然把这项事实摆在眼前,莱登感觉像天旋地转,又像不知该何去何从。
不敢相信自孩提时期就一直存在身边的,如同空气或阳光般天经地义的战争──竟然可能会有结束的一天。
「等结束之后,要做什么才好呢?……不知道我们到时候会变成怎样?」
「嗯──……真的,不知道会变成怎样耶。我有点想像不出来。」
安琪有点兴奋期待地说,至于赛欧则是困惑地歪头。
「不过好吧,总之先恭喜辛好了。他说想带她看海,这下真的有可能实现了。」
「『想与你一起看海』。」
可蕾娜像朗诵一段珍贵诗句般说著,目光低垂却淡淡地微笑了。
「嗯,祝他心想事成。」
辛在一个月前的烟火下对蕾娜这么说过,后来辛本人随即在酒吧说溜嘴,所以莱登知道,可蕾娜、赛欧与安琪也都知道。
「……是啊。」
虽然蕾娜在最后的最后出了包,不过好吧,现在的辛一定有办法解决。
只是……
「就像辛不乐意的那样……我是尽可能不想让芙蕾德利嘉去做啦。」
不想让她一个人背负联邦……人类的未来,不顾一切地抓住这种从天上掉下来的、过度美好的奇迹不放。
这样就算战争结束了──好像也不能算是有奋战到底。
但是放弃停止手段,用硬碰硬的方式去把「军团」杀光恐怕也不对。那样会害许多人……真正数也数不清的人命伤亡。
「就是啊,真不想让芙蕾德利嘉一个人承担……但目前这种想尽办法突破重围,勉强打击敌军大本营的走钢索式战术也的确该改变一下了,要是搞到最后死掉的话岂不是像傻瓜一样?这我不喜欢啊。」
可蕾娜轻声低喃:
「可是……这样做,真的就能结束战争吗?」
用一种怀疑这个天降奇迹……也许只是甜言蜜语的声嗓说道。
「说不定根本就找不到什么秘密司令部,也说不定『军团』根本就不听命令。搞不好其实全部都是那个叫瑟琳的人的圈套,辛……那个,说不定只是被骗了。所以……我怀疑事情可能不会这么顺利……」
这番话让莱登蹙了眉。
就如她所言,是还有些疑虑。话虽如此,辛、恩斯特或联邦那些高官不可能没想到这些问题,但可蕾娜现在的语气简直像是……
赛欧则显得有些无奈,苦笑道:
「可蕾娜……你的语气听起来,好像是不希望战争结束耶。」
可蕾娜没和他对上眼,像个迷路的孩子般有些无助地回答:
「……我才没有。」
蕾娜过了一个月才从比军械库基地更后方的地带、邻近联邦首都的训练中心回来,一手拎著古色古香的行李箱穿过基地的正面栅门。
在这辛等机动打击群第一机甲群作训练期间的一个月,蕾娜也以作战指挥官的身分,参加了联邦的教育课程。
虽然对蕾娜来说,回到总部基地有点像回自己的家,但毕竟是机密度极高的特务部队基地。核对过id之后栅门才打开,蕾娜把行李箱交给好像是来帮忙拿行李的菲多。
然后,她不禁战战兢兢地窥伺了一下四周。
环顾四下,栅门前的广场目前是勤务时段,人影稀疏。确定在身穿铁灰色军服或作业服的人群中没有引人注目的漆黑与血红色彩后,她松了口气。
在那之后……
在盟约同盟的舞会那晚,烟火之下,受到辛的告白后……
蕾娜到现在都还没给他答覆。
明明都已经过了足足一个月,竟然还是给不了答覆。
回程的路上她实在羞于见辛,一直在躲他。如果只是这样还好,但回到基地后她才接到指挥官教育研习的通知,一阵忙乱致命性地延误了时机。联络上的疏失造成蕾娜回营当天才得知自己是受训对象,课程的开始时间又是后天早上,行程紧凑使得她无暇与辛谈话,训练中心又很远,无法说回来就回来。
结果她就把告白的答覆搁置了长达一个月,陷入了连她自己都觉得无法辩解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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踩踏草坪──不,是开辟时割除的林地杂草的沙沙脚步声,在她附近停了下来。
「欢迎回来,蕾娜。」
「辛苦啦,女王陛下。」
「我回来了,阿涅塔,还有西汀……那个……」
蕾娜先回答还披著白袍的阿涅塔,以及穿著战斗服可能刚去参加过演习的西汀,然后紧张地东张西望……只有她们两个。辛一样还是不在。
明明刚刚才确认过他不在;明明刚刚还庆幸不用与他碰面。
但一想到他没来迎接自己……心里却又不安了起来。
「辛现在……在做什么……?」
阿涅塔马上把头扭到一边。
「不知道~」
「阿涅塔……?」
「像那种大家把一切都准备妥当,某某人在那里扭扭捏捏、裹足不前的时候也帮忙救援,好不容易才可喜可贺地得到辛的告白却逃避不给答覆,甚至回来的一路上还继续蘑菇、东逃西躲的某小姐,我已经懒得理了~」
「这些都是我不好,可是你别这么说嘛……!」
阿涅塔依然像个孩子般嘟著嘴,一筹莫展的蕾娜转过来抬头看西汀。
「西汀……!」
「所以我说了嘛,你当天晚上就该立刻杀去死神弟弟的房间把他推倒啊。回到基地后也还不迟啊。再说,在基地辛是自己睡一个房间,反而更轻松咧。」
「怎、怎么这样说……!」
「那样未免冲太快了吧?更何况饭店的话还好,这基地里处理终端的起居室墙壁很薄,会给附近造成困扰的。」
「第八十六区的队舍墙壁比这里更薄好不好,现在已经没人在理了啦。」
「喔……原来……」
阿涅塔厌烦地颓然垂肩。
然后她忽然注意到一点,开口问了。
西汀不是说「没人理」。
没人「在」理?
「欸,我是觉得应该不至于……」
「嗯?」
「…………当我没问。」
要是一不小心问出真相,从今晚开始楼下的沉默可能就会让她在意起来了。
蕾娜一脸心事重重的神情说:
「我、我真的应该去吗……?」
「……你要是有那个胆,干嘛不正常给他答覆就好啊……」
「要给答覆的话最好动作快喔。因为死神弟弟为了迎接新任职员、要跟瑟琳定期面谈,还有最近开始跟军方高层尝试控制异能,就快去联合司令部了……是说你要不要乾脆跟来?虽然是搭运输机所以很吵,但只是给个答覆的话应该还行吧。」
「这,可是那个…………………………………………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阿涅塔与西汀叹了好大一口气。
等在一旁的菲多发出「哔」一声电子声,也不知道是安慰还是鼓励。
?
过去在优生思想横行,八六的强制收容拍板定案,无动于衷地肯定这种迫害行为的共和国当中,还是有一些人不认同这种做法。
这些白系种(alba)人士将八六藏在家里,留在第八十六区,在自己的能力所及范围内尽可能保护少数八六。
他们大多都在密告与战火中丧生,八六几乎全数在第八十六区丧命,共和国民也在大规模攻势中伤亡惨重,故人重逢绝非易事。
然而,其中也有一部分……
「莱登……!啊啊,幸好你平安无事……!」
「嗨,老婆婆。你也是,看你还没翘辫子我就放心啦。」
在联邦西方方面军联合司令部过于沉厚凝重的门厅里,莱登被一位老妇抓著嚎啕大哭,使他面露苦笑。老妇比记忆中的身影个头更娇小,年纪增长了不少,令他怀念不已。
这位身为教师的老妇,在强制收容开始后,仍继续为他跟同窗们提供藏身处。
在进行共和国的救援行动时,他曾经请联邦军代为寻人,但毕竟是在一国灭亡后的混乱中找人,花了足足将近一年才找到也是理所当然。或者也可能是因为联邦军也还没从大规模攻势中蒙受的甚大损害中恢复,这种优先度较低的寻人委托难免会被延后处理。
莱登忍不住想著这些无益的事情,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在逃避现实。
因为他们明明是在跟故人感动重逢,可是在没离多远的地方……
「辛……!喔喔,你还活著真是太好了……!」
「神父大人……要断了,肋骨还有脊梁骨都快断了……!」
一头壮如小山的肌肉快把法衣(cassock)撑破的白发老灰熊(grizzly)正在对辛做出勉强还依稀看得出是感动拥抱的熊抱动作。
那是在搞什么?
莱登心里不禁这么想,害他无法专心沉浸在感动的重逢气氛中。
看来那人应该就是辛被抓进强制收容所时,把辛与他老哥抚养长大的白系种神父了,但跟听到的形象未免差太多了吧。说是神父大人本来还以为是位清瘦的老人家,结果搞不好用揍的都能把斥候型(ameise)揍倒。拿把铁锹什么的。
好吧。
看样子还是别去打扰人家比较好。
……不然满可怕的。
莱登果断地做出自保的结论,悄悄地别开了目光。
「哎呀~真是为修迦中尉和诺赞上尉高兴呢~」
「两位今后将会以随军祭司与自主学习辅助教员的身分在基地常驻,这样想见面随时都见得到了……真的,看到他们那么高兴真好。」
「……呃不,那个,汝等此话不是当真的吧……!」
班诺德感慨万千地边点头边说,葛蕾蒂则是假装用手帕擦眼泪接著说下去,让一旁的芙蕾德利嘉毛骨悚然地呻吟。
班诺德与葛蕾蒂都没理她,继续凝望感人的重逢场面──假装是这样。
他们可不想趟那滩浑水。
「上尉明明是个没受过正规训练的八六却具有战术之类的知识,还能替手枪或突击步枪做完全拆解保养(disassembly),我正觉得奇怪咧。如果是那位神父先生将他拉拔长大,那就可以理解了。」
「再说,实际上那位神父大人原本好像是共和国军的军人喔。」
说是发现靠武力只能保护而不能拯救他人,所以立志走上神的道路什么的。
班诺德一本正经地点头,心里却在想「什么鬼啊?」。
「啊──……原来如此,难怪。」
「……所以辛他才会……」
原来是因为这样才能视体格差距为无物,把莱登单方面打趴在地或把戴亚打昏啊。安琪一面旁观这个搞笑……更正,是温馨的场面,一面这么想。
「哎,毕竟辛帝国贵种的血统很浓厚,以前待过的强制收容所治安也不是恶劣就能形容的,神父当然会教他最低限度的护身技巧了……」
辛身为迟早会受到徵调的八六,又因为继承帝国贵种血统而被同胞视为敌国族类,遭受凄惨的迫害。所以老神父会教他战斗技巧想必是出于一份亲情,可是……
一旁傻眼到不行的西汀维持著傻眼的表情说:
「但也没必要让他练会杀人技术吧,那位神父先生……死神弟弟跟我第一次交手时,我要是运气不好早就死翘翘了耶。」
「反正没死所以没关系吧。事实上辛不也有手下留情吗?」
「是有啦。」
西汀乾脆爽快地点头,安琪侧眼看著这样的西汀。
辛与西汀的关系非常恶劣,但辛不会跟女人认真打架。西汀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不会拿性别当武器硬逼辛认输。
安琪觉得这方面大概就像不成文的君子协定。这就表示两人从根本上来说,都还不算真正讨厌对方。
「再说死了就不会再被攻击了,所以能说是最有效的防御手段吧?」
「是这种问题吗……喔。」
「啊,辛昏倒了。」
快哭出来的芙蕾德利嘉和勉强觉得该出面的葛蕾蒂岔入两人之间,把窒息得两眼昏花的辛从老神父身边拉开。
安琪漫不经心地旁观那个场面,忽然间,西汀侧眼看向了她。用她雪银色的右眼。
「安琪应该也有爸妈什么的吧?有没有哪一个在共和国?」
「我父亲说不定还活著,不过……」
讲到一半,安琪耸了耸肩。
用一种像觉得扫兴、懒得想这件事,但又有些爽快的心情。
「我没有特别想见他……都无所谓,活著或死了都没差。」
安琪不会祈求他还活著,但也不会咒他死。
说不愿想起也有点不对。例如像这样提到父亲的事时,她心里没有怨恨或伤痛,只希望今后想到对方时,能渐渐将他当成一个外人。
──如果我们没有少了某些部分,是不是就能像你一样?
这是她在联合王国问过达斯汀的问题。在列维奇要塞基地目睹「西琳」死去的模样,她跟其他同袍一样,都感觉自己的人生观受到动摇而心生恐惧。
现在回想起来,并不是「如果没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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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某些部分」。
不如说是──……
她淡淡地苦笑,自言自语。她心里明白,但目前还很难做到。不过……
「……我还要穿背后挖洞的洋装或比基尼呢。」
「……这样啊。你已经送雷上路了。」
「是。」
跟养大自己的神父说话,会让辛有种变回小孩子的心情。
除了神父之外,只有蕾娜认识生前的哥哥。
蕾娜不知道而辛也无意告诉她……所以只有他知道哥哥的罪孽。
「虽然没有根据……但我觉得他最后似乎救了我一命。」
像是当他在「军团」支配区域力尽倒地时梦见的哥哥,以及据说单机踏入联邦军哨戒线,与西方方面军交战后遭到击毁,曾掳获他与同伴们的重战车型(dinosauria)。
哥哥想必是救过他的。即使已二度丧命。他恐怕早已了然于心,知道将辛与同伴们送至联邦战线必须付出代价,迎接第三次的死亡──让自己完完全全从这世上消逝。
「那真是……太好了。这样啊……你原谅他了啊。」
真是意想不到的一句话。
而一听他说出这句话,辛豁然开朗。
没错,他很想原谅哥哥。
辛一直以来希望能得到宽恕。即使知道自己毫无罪过,仍然想藉由诛杀兄长亡灵的方式得到宽恕。
现在回想起来,如同自己希望得到宽恕……他也很希望能原谅哥哥。
「──是。」
「那就好……你长大了,不只是个头变大。」
辛回望老神父,只见他的笑容中隐约带有一丝苦涩。
「──把你送走时,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直到今天,老神父仍记得清清楚楚。绝不会忘记。
当失去双亲,险些死于哥哥手里的幼小孩童决心前往战场寻找哥哥的时候。
当时那孩子岂止笑容,连怎么流泪都忘了。
「当时你太过执著于雷──已不幸战死的雷。死者只会栖身于死亡黑暗之中。我认为你去追寻的话,自己也会一脚踏进那个死亡的深渊。」
「…………」
或许是这样没错。
想必是这样了。
当时辛活著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诛杀雷。他从没考虑过之后的事──不,是不曾有所冀望。就像只要诛杀唯一一人就会折断碎裂,与对方同归于尽的冰刃。
说不定,直到两个月前那夏日银雪的战场都还一直是如此。
「不过现在你看起来已经不用我操心了──你长大了,真的。」
「……被神父大人你这么说,总觉得没什么实际感受。」
因为神父个头实在太高大了,感觉身高差距完全没缩短──辛跟他讲著讲著,还是觉得自己好像变回了小孩子。
「对我来说,你永远都是个孩子……所以如果有什么烦恼或问题想商量,随时可以找我倾诉喔。毕竟我是随军祭司嘛。」
看到神父促狭地扬起一边眉毛,辛露出苦笑。
然后他无意间陷入沉思。
烦恼、想商量的问题。
例如现在正好悬而未解的──……与蕾娜之间的那些或这些问题。
「……神父大人。既然这样,我可以向你请教一件事吗?」
「当然。」
辛沉思片刻以整理思绪……倏地陷入了更深的思考。
「……我看还是算了。」
虽然这阵子发生的事让他学到,把无法靠自己解决的问题闷在心里非但没好处,反而还会给身边的人造成困扰,但他觉得,这件事似乎也不该靠别人帮忙。
「怎么,是恋爱方面的烦恼吗,青少年?」
「……你怎么知道的?」
于是神父哈哈大笑了。
「因为你这个年纪的孩子,会去烦恼的不外乎就是这种事……你已经变得会跟你这年纪的孩子烦恼同样的问题了啊。真的──真是太好了。」
赛欧早已听说,找到「那个人」的家人了。
赛欧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像辛或莱登那样公开与故人重逢,而是独自被带到另一个房间。也知道人家为什么告诉他虽然找到了,但如果不想见面也不会逼他与对方会面。
然而看到在另一个房间等著他的人,赛欧当下吃了一惊。
「……听说你认识我爸爸。」
惊讶的是这个可恨的共和国民──雪花种(baster)的访客顶多不过十一二岁,是个年纪尚小的男孩。
他就是赛欧在第八十六区最初配属的战队,那位战队长的……
那个人为了让战队部下逃走,自愿殿后而捐躯了。而这个男孩就是那个说只让八六上战场是错的,竟然自己选择进入第八十六区──身为共和国民又是白系种,属于雪花种的他的……
赛欧之前心想假如他的家人还活著,至少可以告诉对方战队长是奋战到最后一刻而死,于是请联邦军代为寻人。
可是……
赛欧微微抿起嘴唇。
他没想到会是他的太太……或是孩子。
会是选择与他共度后半辈子的人,以及夫妻之间生下并托付未来的骨肉。
赛欧想都没想到──战队长居然不惜与妻儿分离,也要来到第八十六区。
「你妈妈呢?」
「在大规模攻势中……」
「……这样啊。」
男孩垂著头,注视著地毯上被踩扁的花朵图案。
「她一直说,爸爸是为了公理正义而死。她说虽然很寂寞,不过这是值得骄傲的事……可是爷爷或附近邻居的老奶奶他们,还有我朋友跟朋友家的阿姨,都不是这样说我爸的。」
那对于还是个孩子的他来说,就如同世上所有人的意见。
「他们说我爸竟然为了八六而拋弃祖国与共和国民的骄傲,甚至连家人都不要了,到最后还丢掉了性命,说他很笨。他们都说爸爸是个笨蛋,大家都这么说……我想问你……」
带著拚命求助的意味,雪地阴影般的银色眼眸抬眼看著赛欧。
与可恨的共和国白猪具有同样的色彩。
一回想起来,至今仍如旧伤般隐隐作痛──与战队长的双眸完全相同的色彩。
「我爸不是笨蛋,对吧?他做了正确的事,对吧?你们八六虽然跟我们不同颜色,但都是人类对吧?所以我爸是在救人……并不是做了什么蠢事,对吧?」
「……这还用说吗?」
赛欧回得直接。发出的声音与其说是冷漠,不如说只是单纯感到没劲又傻眼。
「因为他不知道」。赛欧觉得比起自己只知道那个人的坚强与开朗、笑脸狐狸的识别标志与死前遗言,这个小孩对父亲更是一无所知,所以才会说出这种傻话。
对方是个顶多十一二岁的男孩。在十一年前开战时,还是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
不可能记得父亲的长相。
也不像自己只是忘了──他与战队长之间,连能留下记忆的时间都没有。
「他跟我们一起对抗『军团』,然后战死了。谁都不准说他是笨蛋。战队长就像你妈妈说的,是个秉持著正义……」
讲到这里,赛欧忽然说不下去了。
秉持著正义…………怎样?
秉持著正义活完一辈子?──秉持著正义而死?
他拋家弃子,连儿子都不记得他的长相就来到战场,然后死在战场上。就连如何奋战如何捐躯都没能让自己的孩子知道。
这样……
算是──正义吗?
他的这种什么正义,有得到回报吗?
亲手舍弃眼下与未来的幸福,最后战死沙场。生前就连并肩战斗的八六──就连赛欧都拒绝接纳或谅解他,自始至终不曾受到任何人的赞扬。这样……
难道不该说是──愚昧之举吗?
──不要原谅我。
所以,最后才会只留下这句话作为遗言。
「……总之我想说的是……不管那些人说什么,你都要相信你爸爸啦。」
真虚伪。脑海中某个冷漠的部分如此低语。
听说辛还有莱登、安琪等人去迎接的随军祭司与辅助教员都是共和国人,所以可蕾娜目前还不想见到他们,一个人留在总部基地,怀著无处宣泄的复杂心情。
可蕾娜也知道白系种当中也有好人。养大辛的神父或藏匿莱登的老婆婆,他们的事她早有耳闻,还有蕾娜、阿涅塔与达斯汀。
可蕾娜自己也没有忘记,曾有位白银种(serena)的军人想救她的双亲。只是可蕾娜当时年纪太小记不得那人的名字,所以无法请人代为寻找。
之后会过来的随军祭司与辅助教员一定也都不是坏人。
即使如此,她还是不想立刻就去见他们。因为她会怕。
对──她很害怕。
可蕾娜一直……直到今天一直在害怕这件事。
害怕去信任唯一值得信赖的同伴们……辛或战友以外的人。
她将脸埋入抱住的双膝之间。
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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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相信他们,总有一天一定又会遭到同样的对待。就像笑著射杀双亲的那些军人、一去不返的姊姊,以及一开始真的就只有她一个人,孤立无援的第八十六区绝命战场。
那些事情……一定会再次发生。
什么白系种,什么人类──什么世界,都好残忍。
一定会背叛她。绝对不能相信他们。
她无法相信他们。
所以什么未来也是,其实根本就不存在。
梦想也是。就跟希望今晚能作个好梦差不多。
能作个好梦的话,当然很好。
但就算梦不到──那也没办法。不过如此而已。因为……
「什么战争……」
一定也──永远不会结束──……
由于机动打击群总部基地的地点必须保密,再考虑到辛随时会听见「军团」叫唤所承受的负担,瑟琳被收容在联合司令部近郊的地下研究所。
辛在联合司令部办完事,入夜后前去探望瑟琳,结果面对的是笑得前俯后仰的「军团」──这种想都不曾想像到的东西。
「……你再笑我就要生气了,瑟琳。」
『不是,那个,虽然我也觉得不该取笑你……!啊哈哈哈哈哈……!』
为了限制并妨碍对话以外的功能,瑟琳目前被密封在屏蔽货柜里。
透过这个货柜内外的端子进行有线连接的低感应度摄影机、麦克风与扬声器成了与她进行对话的窗口……但收纳这些器材的纸箱被人用麦克笔画了张脸放在另一个箱子上,弄成了个奇怪的人形是怎么回事?
「我可以走人了吗?」
『啊,对不起,你先别走。是我不好,我们再聊一下……噗哧!』
瑟琳忍俊不禁,又开始了一场电子音效的大爆笑,笑到不能自已。
辛将确实没办法沟通的瑟琳晾在一旁,瞪著万恶元凶。再怎么说瑟琳也不可能会知道他跟蕾娜之间的纷纷扰扰,反正大嘴巴一定是……
「维克,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办得到的话就来啊。」
维克一副完全寻他开心的表情嗤之以鼻。
瑟琳一面憋笑,一面说:
『回到正题……』
「……不用了,没差。」
『不要闹别扭嘛,正事还是要谈的啊……更何况,你本来就是为此而来。』
这时宛如机械开关喀叽一声地切换过来,瑟琳的声调变得寒气逼人。
『──关于大规模攻势……』
八六在联邦一边从军,一边学习本来在任官前就该修完的高等教育,被视为联邦特有的少年军官──特军军官。
而自幼就被丢进强制收容所,没机会接受多少学校教育的他们,必须修习的教育课程比一般特军军官更多。因此除了兼做休假的通学期间外,也尽可能安排了其他课堂或自主学习的时间。训练期间自不待言,就连正在执行派遣任务的期间也不例外。
在总部军械库基地设置了自习室也是这项措施的一环。
蕾娜路过时看到自习室里坐了不少人,驻足看了一下。
就在不久前,自习室里还只有大队长与副长等人,冷清得很。
大队长藉由设置比规定更多的助理,以勉强弥补靠尉官阶级有权限不足之虞的大队长职务;副长则是必须尽快修完特军军官课程以进入下一阶段的教育。他们被要求的课业自然比其他任何人都要多,不趁勤务的空档做自主学习就会赶不上进度。
本来应该只有他们必须这么做,但蕾娜探头一看,自习室里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好多学生坐在书桌前,或是在听辅助教员的补充讲课。现在晚餐时间就快结束,应该还有人在用餐,再加上有些人应该是坐在自己房里的书桌前用功,看来有很多人都勤于进行自主学习。
「──你找辛的话,他除了迎接神父外还有很多杂事要办,今天不会从联合司令部回来喔。」
沉重的喀喀军靴声逐渐靠近,转头一看原来是莱登。
「这样啊……啊,不是,我不是在找辛,那个,只是觉得人很多。」
「喔……」
蕾娜被说中一半心思而急忙摇头,但莱登显得不太在意,点了头。
「自从休假结束后就是这样喽……明明不久之前,大多数的人都还不爱来这个教室呢。」
莱登看看座位坐满一半的自习室说道。平常拉松的领带不知为何今天却整齐系紧到领口,腋下还夹著课本与兼做笔记的资讯装置。
「──说是好像被人暗暗逼迫著,不准他们再当八六了。」
「…………」
自习室里总会有一些辅助教员,书架塞满了教材,再加上准备作为将来出路参考的联邦高等教育机构或职业训练所的资料,还有专为孩童或学生设计的职业图鉴。换个角度想,就好像在强迫他们面对战场以外的世界。
无论是辅助教员们还是设置这个教室的联邦军,一定都没有强迫他们放弃八六身分的意思。只是希望他们能放眼看看战争后的未来……可是对于初来乍到的八六们而言,这份心愿仍嫌操之过急。
如今,试著放眼未来的人开始一点一点地增加。
这让蕾娜松了口气。
「莱登也是来念书的?」
「算是吧,想说差不多该考虑一下战争结束之后的事了……是说,你听说了吗?新任辅助教员的事。」
「听说了……」
讲到一半,蕾娜轻笑一声。原来如此,难怪他会把衣领弄得整整齐齐的。
「好像是莱登以前的老师。」
「我几份作业没交被她抓到,说接下来要训我一顿外加补习。真是,还是一样很啰唆……」
莱登弯著嘴角叹气,尔后随即发现他们聊起的新任补助教员老妇不知从何时起目不转睛地盯著他瞧,于是像个恶作剧穿帮的小孩似的别开了目光。
「……蕾娜偶尔要不要也来做个补习?赛欧还有可蕾娜都不太常来,安琪选的是其他科目,辛今天又没来,那个……我实在不想单独跟那老太婆大眼瞪小眼……」
看到他个头比那位老妇高大却像个小朋友似的讲悄悄话,蕾娜忍不住笑了出来。
蕾娜保持微笑,向如小孩子般垂著眉毛的他问道:
「莱登……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呢?等战争结束后,现在有没有想到什么?」
早在两年前的共和国第八十六区战场,她已经问过辛这个问题。当时除了隔著知觉同步的声音,两人对彼此一无所知──她不知道根本没有什么未来。
不知现在又是如何?如果他们存活下来,不再注定一死……而变得开始会为战争结束之后做打算的话……
莱登沉默了片刻。
不是被问得不高兴,也不是不想回答……而像是在缅怀某种事物。
「……蕾娜你之前……两年前你问辛这个问题时……」
──不知道。我从来没想过。
「当时那家伙是真的没有任何心愿。不只是因为很快就要死了,一方面也是因为那家伙太过执著于死去的老哥,一心就只想著要安葬他哥。」
「…………」
「所以辛现在──上次说希望能带你看海就跟奇迹没两样,那家伙应该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会说出口。我希望蕾娜你能再稍微多体察一下他的心情啦。」
蕾娜差点没昏过去。
该怎么说呢?真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是不是该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你怎么会知道的……」
结果引来一顿可怜她的目光。
「想也知道吧,蕾娜……很遗憾,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
「──如同你提供的情报,联邦军已经确认到该种兵器了。他们说应该是第二次大规模攻势的徵兆。」
一旦公开「军团」的停止手段,不只联邦,最糟的情况下可能导致全人类爆发内乱。
所以辛和维克决定秘而不宣,取而代之地要求瑟琳提供能公布的情报,于是得到「军团」目前计画中的第二次大规模攻势的情报。
『可想而知。因为「那个」是用来代替「军团」禁止使用的航空武器,由各总指挥官机设计开发的兵器嘛。既然禁规(防护装置)无法解除,它们自然会再将那个投入战场代替轰炸机。可以预料到一定有在重新制造的。』
「嗯?」辛眨眨眼睛。瑟琳是总指挥官机,他本来以为当然是「这样」。
「『预料』?……原来不是确定情报?」
『我在研究开发方面的管辖范围是控制系统,基于保密问题,管辖范围以外的事是不会具体告知我的。就是……以在共和国掳获的人脑样本为基础的研究。』
「『牧羊犬(sheepdog)』──是吧?」
现在说这个也许有点晚,但身为「军团」的瑟琳难以启齿地补充,身为人类的维克却若无其事地点头,看起来实在很怪。
『还有篙基洞型──说错了,是高机动型(phoenix)才对……你们还真是给它取了个有趣的名字呢。』
这次换维克皱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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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那架新型也在你的管辖范围内──属于控制系统研究的系列吗?」
『是啊。所以我才能把要给你们的讯息藏在它身上。』
「…………?」
维克疑惑地陷入沉思。
看他没有要继续提问的样子,辛便回到原本的话题。
「兵员数量这次没有增加吗?关于这点,目前没有任何地点提出报告。」
关于第二次大规模攻势,一方面也为了确认瑟琳提供的情报真伪,各国都在加强收集国内对峙的「军团」集团的情报。
联邦也多次收到要求辛协助搜敌的请求──但辛始终没感觉出兵员数量的明显增加。他也想过可能是距离问题,但如果在任何战场都捕捉不到增兵的徵兆,就得另作考虑了。
『是啊──「军团」在前次大规模攻势中,没能用增兵的方式达成作战目标。所以在第二次大规模攻势时变更了战略,藉由改良各兵种与提升性能的方式增强战力。』
例如阻电扰乱型(eintagsfliege)的光学迷彩与天气操控能力;例如以「黑羊」的高阶机种「牧羊犬」代替这些小卒。
『只是不同于历史上缺乏资源的国家,并不是因为无法重量才会重质,很遗憾。况且第一次大规模攻势也不是所有战线都失败……话说回来……』
瑟琳淡然地说了:
『你果然──只能看穿「军团」的数量与位置,并不是能看见远方「军团」的模样呢。』
辛心头一惊,抬起了头。
瑟琳虽然表现出合作态度,但毕竟是「军团」,不能给她多余的情报。沟通用的介面「只有」摄影机、麦克风与扬声器,既不能挪动身体也无通讯功能。辛从未把自己的所属部队与军阶告诉她。维克虽然跟她聊过蕾娜的事,但想必连她的名字都没说过。
当然,他们也不曾把辛的异能详细告诉过她。
『你的事情──特异敌性体「火眼」的事情,「军团」早已有所认识……我们已经推测出火眼具有方法不明的广域高精确度探敌能力,但无法掌握兵种,并有著无法感知休眠机等限制。事实上在列维奇要塞的战事中,你的确没能看穿我设下的陷阱。』
在第一次龙牙大山攻略作战中,辛没发现「军团」前线部队换成了以重战车型(dinosauria)为主体的重机甲部队,造成前进的佯攻部队遭到歼灭。正如她的说法,等于是针对辛可以听出兵员数量与位置的异能,但关于兵种只能推测的这个漏洞下手。
「没能看穿陷阱是我失策,实在惭愧……但难道说『军团』就因为戒备诺赞一个人,而决定变更战略吗?」
『虽然不只这个原因,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耗时数年筹备的大规模攻势被敌军料中并做好了迎击准备,而且还真的撑了下来──「军团」总指挥官机对你的评价比你自己想像的更高。它们甚至想尽可能地掳获你,办不到的话就火速除掉你。』
所以……
『你的部队的下一次作战,我不会问你们要去哪里──但是无论要去什么地方,都请你多加小心。』
?
「──好了,先让我说声好久不见吧,诺赞。米利杰上校也是。」
在军械库基地的简报室,为了因应辛隶属的第一机甲群的派遣行动,大队长与副长、作战指挥官蕾娜与她的幕僚,以及同行的维克与他的幕僚齐聚一堂。
其中唯一一名隶属第二机甲群的少年在椭圆形桌子的一角笑著。
梅霖?席恩中尉。他是在第一机甲群放假时,负责作战的两个机甲群当中第二机甲群的总战队长。
而在半年前的大规模攻势中,他是共和国南部战线第一战区第一战队「剃刀」的战队长。铁幕遭突破后这位少年并未成为蕾娜的部下,而是在独立建造防卫据点的八六们之中成了队长。
「从联合王国以来就没见过面了,所以差不多有一个多月了吧……第二目前不是还在通学期间吗?」
看到辛一脸不解,穿著立领学生服的少年耸了耸肩。他的个头比莱登更高,有著浓金色的头发与双眸。
「今天特别破例,说是要让我来解释状况。因为第三的迦南他们正在作战,所以目前基地里的人员呢,只有我们在你们准备派遣的地点──雷古戚德征海船团国群战斗过。」
雷古戚德征海船团国群。
也就是位于联合王国东方与联邦北方,以夹在与两国国境上的山岳、丘陵地带与北方海岸线之间狭窄地域为领土的小型城邦。
该国在「军团」战争中从丘陵地带的东边裂缝遭受侵攻,运用将其中一个成员国全境改造成防卫阵地的壮烈手段撑过这十年岁月,但小城邦的国力终究有限。他们在去年的大规模攻势下终于到达极限,一取得断绝了整整十年的联系就立刻在大约四个月前向联邦求援。
接到求救讯息,梅霖等人受到派遣,针对「军团」三处据点实行了破坏作战。派遣后他们压制了从一开始即已抓出位置的两处生产据点;到了派遣的最后时期查明了第三处──司令据点的所在位置,本来正要前去压制──……
从结论来说,他们找不到办法攻破据点,决定暂时撤退。
「你们第一群这次要压制的就是这剩下的第三处据点……我想你们已经听说过我们撤退的状况了,但还是看过实际影像比较快。」
全像式萤幕展开,映出粗糙的光学影像。
色泽深浅各异的多种蓝色填满整个画面,原来是一片有如大风刮过湖面般波涛起伏、无边无际的水。在呈现尖牙般锐角形的波涛另一头,一栋耸立的金属制建造物一看就知道是要塞……下个压制目标位于水上,将是连拥有七年战场经历的辛都还不曾体验过的──海上战斗。
其中的困难度在这瞬间却好似事不关己。
海上要塞的最高楼层,放大的图片……
那东西在呈现铁青色的「军团」当中,拥有罕见的黑色装甲。光学感应器如鬼火般幽蓝。它背对著颜色些许有别于联邦的蔚蓝苍穹,张开以银丝编成的两对散热索翅膀。
还有那令人永难忘怀的,宛如一对逆天长枪的炮身。
辛眯起单只血红眼眸,忿忿地说了。虽然早已听瑟琳与恩斯特说过,但他可不想再度跟这种对手交手。永远都不想。
「──磁轨炮(railgun)。」
口径八百毫米。初速每秒八千公尺。有效射程长达──四百公里。
那是藉由列车炮的形态让战斗重量少说超过一千吨的庞然巨躯高速移动,仅只一辆就威胁了联邦与联合王国、盟约同盟与共和国各地前线的防卫,是最大最强的「军团」。
电磁加速炮型。
一阵悄然的沉默支配了简报室。
即使在场只有辛一个人直接与电磁加速炮型对峙过,然而,当时待在共和国战场的八六及负责指挥联合王国军的维克都知道它的威胁性。
这个「军团」投入于大规模攻势的秘密武器,不过两天就单方面烧尽了联邦四个联队两万多人驻扎的基地,并在一夜之间攻陷了铁幕。
仅仅为了击毁这一架敌机,联邦、联合王国与盟约同盟被迫联手突破重围。三国在大规模攻势中早已蒙受甚大损害,此次行动的严重失血变成了最后一根稻草,导致联邦与联合王国停止前进,不得不改成运用机动打击群攻打单一重要据点的方针。而这单单一架就能迫使三国改变战略的机体竟然……
「船团国群已经把这个据点命名为摩天贝楼了。位置在变成『军团』支配区域的旧革流船团国海岸以外,直线距离三百公里的海上。发现电磁加速炮型的调查船随后遭到炮火击沉,也就是说对方也知道位置被我们发现了……之后,敌机连续多日以炮击轰炸船团国群的领海及射程内的防御阵地。」
船团国群位于水源自南方丘陵地带流入国内的低海拔位置,其国土的大半疆域都是湿地,属于不适合运用重量级机甲的地形。
取而代之地他们铺设了重重防御阵地带保护国土,并在临接「军团」支配区域的海域无数小岛建构了炮阵地群与军舰。
船团国群基于其建国起源,拥有不合国力的强大海军。在设置于炮阵地,具备一百公里以上长射程的多管火箭炮掩护下,军舰航行至海岸附近。先用坚固的防御阵地拖住「军团」大军,再以舰炮射击和舰载多管火箭炮从侧面加以扫荡,就是这十年来船团国群的战斗方式……不过也是因为国土南北狭窄,大半土地又是湿地使「军团」难以进攻,这种以暴制暴的战术才能奏效。
而这勉强维持了十年的国防关键,如今……
「海上炮阵地在这一个月内全毁。通往『军团』支配区域的航线也遭到炮击造成军舰的严重损害。最糟的是陆上防御阵地的第一线将近一半都在磁轨炮的射程内──我们撤退后没多久,船团国群就放弃了防御阵地的第一线。听说是被迫退到第二线的备用阵地了。这对于国土狭窄的船团国群来说,等于是退到了最终防卫线。」
维克淡定地开口说道:
(继续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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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等到船团国群沦陷,大规模攻势就会再次来临是吧……一旦无法运用机甲的泥泞战场变成电磁加速炮型的炮阵地,无论是联合王国还是联邦都将束手无策。」
船团国群是地处联合王国东方与联邦北方的邻国。凭著拥有四百公里射程的电磁炮,要跨越过去的国境炮击两国东部与北部的前线与基地,甚至是部分都市都不成问题。
「唔……」瑞图皱起了脸。
「……联邦要我们再次出动,该不会其实是担心自己的安全吧……?」
梅霖叹一口气,如此说道。瑞图在大规模攻势时不愿听从共和国人的命令而选择待在梅霖指挥的据点,所以跟他是旧识。
「瑞图,你这种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个性还是改改吧。比方说,你应该也不希望我这时候跟大家爆料『瑞图其实是个爱哭鬼』吧?」
「你……不要这样啦,梅霖大哥!」
「还有你偶尔会叫我诺赞队长,就像有些人把别人叫错成妈妈那样。」
「就跟你说别说了嘛!」
「……席恩。别管瑞图了,继续。」
辛淡定地吐槽,梅霖耸了耸肩说:
「我想我在派遣到联合王国时已经说过了,诺赞,叫我梅霖就好。我不喜欢我的姓氏,会害我想起一些事情。」
薄唇透露些许苦涩地淡然一笑。
「我曾经有个姊姊,只是战死了。就跟大家一样,我没能帮她盖坟墓或做任何事,所以至少想留下姊姊的说话方式。」
「我打个岔,从曾经有个姊姊的部分开始全部都是骗人的。」
「瑞图你干嘛这样啦!就让我再逗大家一下又不会怎样!」
前提整个被推翻导致蕾娜正要变得严肃的表情僵在不上不下的状态,谎话遭人无情戳破的梅霖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讨厌…………在第八十六区大家总是一言不合就像野狗一样打起来,这诺赞你也是知道的嘛。一下子吵谁能当战队长,一下子看某某人不爽,什么事情都用拳头解决。」
「我就是讨厌那样。」梅霖苦涩地唾骂道。他的个头比莱登还高,身躯劲拔如鞭。外表看起来比在场所有人都更利于行使暴力,本人却像排斥著这种狂暴。
「我们是人不是狗,应该要记得打人是不对的。虽然我是这样想,但像我这种大块头就是容易跟人发生纠纷……所以用这种说话语气呢,最能避免跟人家打架。结果过了五年,就完全养成习惯喽。」
他轻轻地挥挥手,继续接著说:
「总而言之……真不好意思,变成让你们来替我们收拾烂摊子。但毕竟对手是射程四百公里的超长距离炮,我们或船团都实在不敢有勇无谋地一头栽进去。」
「这一个月来,船团国群之所以被逼退到最终防卫线却没催促联邦再次派遣机动打击群,就是为了这个原因。说是他们也需要做准备──而且必须静待良机。」
一名还是少女的联合王国紫黑军服军官接在他的后面说了。这位少女副长在船团国群代替维克的职务,与第二、第三群一同率领「阿尔科诺斯特」受派到当地。
「换言之就是为突破电磁加速炮型的四百公里炮击区域做准备。首先请各位看这里。」
少女以抬头挺胸的优美姿势挥了一只手,叫出操作用的全像视窗。她正要开启资料图片时,梅霖没特别多想就说:
「麻烦你喽,柴夏少校。」
「……!我已经说过了,我不叫小兔兔(柴夏)……!」
柴夏霎时变得像发条玩具般转头看向梅霖。不知为何还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顺带一提,这位柴夏少校身高只比芙蕾德利嘉高一点,体格纤细,绑著两条茶褐色发辫,圆眼镜底下有著一双紫眸。尽管这个女生一身色彩属于纯血紫瑛种(amethyst),却给人相当懦弱的印象,不符合联合王国「贵族即军人」的价值观。
「可是,联合王国的人都是这样叫你的耶。」
「是这样没错,但那都是因为维克特殿下他……!」
「谁教你的名字跟姓氏都那么长,尤其对外国人来说太难发音了,没办法。」
「觉得难叫的话可以叫我罗恰啊,我明明向殿下您请求过很多次了……!各位也是!」
她苦苦哀求般地环顾简报室,然而所有人……就连辛与蕾娜都歉疚地别开了目光。
因为维克说得没错,她的本名不但很长,而且对共和国出生的蕾娜、八六或是联邦出身的幕僚们来说都相当难以发音。与其每次叫她都舌头打结,他们觉得还不如用好叫的绰号称呼比较不失礼。
「好了,继续。」被维克再次要求,她变得垂头丧气。
「……遵命。恕臣僭越,这就为各位做说明。」
她将目标画面显示在全像式萤幕上。是船团国群的沿岸地区和往北扩展的海图。
……在那中央亮起红灯的摩天贝楼据点图示,它的周围……
「摩天贝楼据点如同方才梅霖中尉说明的,是建造于『军团』支配区域三百公里外海面上的要塞。至于建造时期依然不明。由于船团国群在开战后仍维持著领海全域的制海权,据推测可能是在船团国群以外的沿岸国家沦陷后,从该国海港进入领海建造而成。」
目前联邦已确认过安危的其他国家,只限从大陆中北部到西部、南部的极窄范围。特别是东方诸国之间有如今受到「军团」占领的广大砾漠横亘,阻电扰乱型的挡墙比其他任何地区更厚,导致无线电传达不了。
「据点位于开战之前船团国群计划开采的海底矿脉,其开挖预定地的正上方。除此之外,敌方同样也占用了原本计划作为热能资源的海底火山,很可能是建造了兵工厂。然后──」
隔著圆眼镜,原本就有些低垂的柳眉垂得更低了。
「一如我现在解释,以及各位所看到的──这座据点的周围不分人工、天然,没有任何高于海面的地形。」
地图上,在摩天贝楼据点的图示周围,方圆几十公里内连一座小岛都没有。敌方利用的资源是海底矿脉与海底火山,换言之周围没有可利用的陆上资源。
明明要在射程四百公里的超长距离炮炮击下前进──却没有任何掩蔽。
「因此,船团国群在等待暴风雨。他们这一个月来为了随时可能溃散的防御阵地恐惧不安,却仍未实行攻略作战就是这个原因。船团国群每到这个时期,在夏末之际会有来自北方的大型暴风雨。他们打算藏身于暴风雨中,以突破电磁加速炮型的炮击区域。」
为的是在毫无遮蔽物的海上,以狂风大浪与阻挡视野的风雨作为掩蔽。
蕾娜微微偏头提问。藏身于暴风雨中,说得简单……
「可是──……要能够穿越暴风雨的话……」
「靠一般船只想必很难办到。特别是这个海域离沿岸很远,浪头也高。听说就算暴风雨没来,小型船只也无法航行。又说就算是战斗机,在暴风雨中飞行也不见得能回得来。所以他们在等待的机会就是暴风雨,所说的准备指的则是这方面。换言之──如果用一般船舶无法穿越暴风雨,派出超乎常规的军舰就行了。」
影像切换到另一个画面,那个东西显示在萤幕上。
以「舰船」一词给人的印象而论,平面甲板的轮廓显得有些异质。平直的飞行甲板与偏向左舷而非船体中央、称作舰岛的独特舰桥形成对比。船舰特地让舰桥偏向一侧,好在舰艏与舰尾两端各保有两条够长的跑道与弹射器(catapult)。
甚至连两座四门的四○「公分」多管炮都为了不妨碍到舰载机出击而设置在比飞行甲板低一些的位置,与高挂在舰桥最高处的传统女性雕像一同反射出黯淡的阳光。
「征海舰(supercarrier)──本作战当中将由船团国群引以为傲的猎杀原生海兽军舰,将机动打击群送至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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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gun smoke on the water 第二章 莫比敌,或某白鲸
沉重昏暗的天空下,是一片阴沉黯淡的起浪水面。海滨黑岩处处,听见的是阴郁的波涛声,以及令人伤感的海鸟悲鸣。至于远方,则可看见宛如连绵小岛般搁浅的腐朽军舰。
「……你要的海来了。」
「不是这样的!这不是余要的!」
听到辛从初次看见的海边景观将眼睛拉回来这么说,芙蕾德利嘉不满地跺脚大叫。
──余想看海。
芙蕾德利嘉这么说的时候,心中浮现的是阳光灿烂的天空下,清澈透明的湛蓝大海。或是听说由珊瑚遗骸碎裂形成的白沙滩,或者是反射阳光四溅的水花、鲜翠碧绿的椰子树、色彩鲜艳的各种花卉,或是海鸥热闹的鸣叫声等等。
附带一提,海水呈现黑色并不是因为天色阴暗,而是海底的岩石与沙子呈现的黑色,换言之就算天气再好,这片海还是黑的。永远都是黑的。而且由于全年水温都很低,连游泳都不行。
「而且不知何故,有种莫名的腥味!这是什么味道啊……!」
「应该是海风的味道之类的吧?虽然我不清楚。」
他只是在某本书上看过,没实际体验过。所以就算闻到了也不能确定。
「……呜呜。难得来到海边,余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芙蕾德利嘉瞪著「啪哗──」一声涌向岩壁撞个粉碎的海浪,泪水都在眼眶里打转了,似乎是期待的心情彻底破灭,不知该往何处发泄。
「余倒要问汝都不介意吗!汝对芙拉蒂蕾娜说想带她看海,想一起看海的地方,指的不会是此种海吧!」
「的确,这跟我想带她看的海不太一样……」
说著说著,辛看向待在稍远处的另一个人。虽然他还没能跟她说上话……
「但即使是这样的海,蕾娜似乎照样看得很高兴。」
在视线前方……
蕾娜没说话,唯独白皙的脸庞容光焕发,注视著打上岸边的海浪。
看著她那张侧脸,辛也不禁跟著笑了一下。芙蕾德利嘉厌烦地说:
「汝等……实在是喔……」
远方,如白银细笛般的「歌」声越过浪潮声微微传来。
「──刚才的『歌』是那些家伙当中最大种的鸣叫声,与『她』同属五十公尺级。那在船团国群并不稀奇,但你们竟然来这里的第一天就能听到,运气真好啊。」
据说这间海洋大学的附属博物馆在开战之后,即刻由国家接收成了军事基地。一位开朗的军官站在馆内宽敞的入口大厅如此说道。他将深红内衬的海军碧蓝军服披在身上。从额头、左眼眼角到颧骨下方刺有火鸟展翅般的精致刺青。
成熟沙哑的嗓音在海风中朗朗响起。他有著经过日晒的肌肤与晒得褪色的金茶头发。可能只有翠绿种(jade)的青翠淡彩眼睛是与生俱来的色彩。
然而到场集合的机动打击群所有成员,都被头顶上方,从有如船底翻转的天花板垂吊下来,堂而皇之地──多少有点嫌窄地游弋空中的「那东西」夺去了目光。就连辛也不例外。
看著那巨大的──比陆上从古至今存在过的任何动物都还要巨大的白骨看得出神。
「她正是我们征海舰队引以为傲的最大战果──我是很想这么说,但很遗憾,她是自然死亡后漂流上岸的。听说当时捕到的鱼可多了,每一尾无不是油脂肥美,让渔夫大赚了一笔。只不过有听说试著把她埋起来做成骨骼标本的那些学者费了好大一番工夫就是了。」
成串的脊梁骨宛如千年老树般粗壮,光它本身就像一条巨龙。胸腔大到好像能在里面盖间小房子。它有著长长的颈骨与尖锐的头部,最惊人的是即使化做白骨仍能凭藉自身存在震撼人心的──超乎常理的魁伟威仪。
辛想到自己以前,曾看过同一种生物的骨骸。
在被送进强制收容所之前,他在某个博物馆或类似的地方看过。当时他以为那巨兽的标本是童话故事中的巨龙骨骸──……
「在战争爆发的几年前,博物馆曾将她外借给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的皇家博物馆,所以也许有人已经看过了?有印象的小朋友请举手,不要害臊。一、二、三!」
原来正是他以前看过的那具骨骼标本。
虽然正是如此,但辛没理会他,其他人也都没举手。
他说的那间博物馆位于共和国首都贝尔特艾德埃卡利特,居民有半数以上是白银种;而现在在场的全是八六,所以几乎没人去看过。
只有军官一个人愣了一愣。
「咦,奇怪了……明明听说很受前来参观的小家伙欢迎的说。好吧,算了。她的名字叫妮可,你们可以亲密地叫她妮可妹妹──就算是原生海兽,像这样死了变成骷髅后也就不可怕了吧?」
他说这种生物的名称是原生海兽(鲸鱼)。
此种敌性海栖生物从星历前起就支配著海洋──特别是环绕大陆与其沿岸海域,浩瀚无垠、深不见底的碧蓝外海全域。正确来说应该称为敌性海栖生物「群」。这些海洋支配者至今仍不肯将大海的霸权拱手让给踏遍并占领大陆全境的人类。
即使面对现代的钢铁军舰与搭载兵器群,这点依然不变。人类与他们生产的所有军武、所有平台对原生海兽而言全是排除对象。人类直至今日,仍然无法运用沿岸以外的海域资源。就连贸易或运输的航线、渔船的航行作业,甚至是军舰的部署,都受限于原生海兽不会造访的沿岸窄小范围。
海洋不是人类的世界。人类无法离开大陆。
只有一个国家不愿意认命──直到现在都不愿意。
「然后呢,我就是这次跟你们联手作战的雷古戚德征海船团国群联合海军,征海舰队『遗海孤军』旗舰『海洋之星』的舰长以实玛利?亚哈。看你们想叫我以实玛利舰长、以实玛利上校还是以实玛利大哥都行。啊,不过不可以叫我亚哈舰长喔。因为那说的是我过世的老爸……我们的前任舰队老司令。」
也就是机动打击群的派遣地点──这个雷古戚德征海船团国群。
他们是以高喊驱逐原生海兽与征服大海的战船集团──征海船团为远祖的小型城邦。成员国是以过去曾存在于大陆沿岸全境的征海氏族──最后的十一氏族为母体的十一个船团国,拥有大陆唯一能往远洋铺展军力的舰队和专门用来与原生海兽交锋的军舰「征海舰」,是世界第一的海军国。
话说回来,辛他们机动打击群的队员们被召集到这座大厅,应该是为了听他说明本次作战的概要才对。
在以实玛利背后待命,比他年长几岁的女性开口了。她也穿著海军军服,只是穿得整齐拘谨,有著黑檀般的肌肤和赤色的鳞片刺青。
「『兄长』。聊天差不多就到这里,可以进入作战概要的说明了,否则机动打击群的各位都快受不了了。」
「喔,抱歉抱歉。我想说先介绍一下我们家可爱的妮可妹妹,不小心就说太多了……啊,这个酷酷的美女是副长以斯帖上校,她是我『妹』。请大家叫她以斯帖妹妹……哎哟。」
被以斯帖上校无言地一瞪,他缩起了脖子。
一位碧霄种与极东黑种(orienta)的混血,带有牡丹花刺青的青年军官喀啦喀啦地推著白板过来,在他背后摆好后便沉默地离去了。
「好了,那么说到作战概要──我们征海舰队会把你们带到摩天贝楼据点,麻烦你们压制要塞然后干掉电磁加速炮型。完毕。」
「…………」
要形容为紧张感十足,略嫌虚脱又扫兴的沉默弥漫在八六之间。感觉就像在说「这人没问题吗?」。
蕾娜不得不做补充:
「摩天贝楼据点位于国群与原生海兽疆域──碧海的界线上,无论是联邦还是联合王国,目前都没有能航向该海域的船……因此机动打击群这次的运输与海上护卫任务将交由征海舰与他们的舰队负责。」
征海舰队是以征海舰为中心,运用排水量一万吨的护卫用远制舰与六千吨的破兽舰、专精反海兽探敌能力的斥候舰与补给舰组成舰队,藉著这支军力勇闯原生海兽支配的碧海。在「军团」战争爆发前,船团国群成员国都有自己的舰队,因此在北海曾有过共计十一个征海舰队。
只是听说「军团」战争爆发以来的这十年间,征海舰队所属舰也在国土防卫需求下动员──大多都被击沉,只剩下少许残存的舰艇……
难怪会称为「联合」舰队。辛想起以实玛利一开始的自我介绍,如此心想。他们并不是要从保有的十一个征海舰队中派出一队。所谓的联合舰队「遗海孤军」其实是将幸存的船舰凑起来,勉强组成一个征海舰队。
以斯帖上校用磁铁把作战图和资料贴在白板上,接下去说道。蓝色的作战图下方是船团国群的海岸线,中央附近标出了代表目标的红点,其他大半范围都是海洋的蓝色。
「机动打击群的运输、来回的护卫以及去程航行中的佯攻行动由船团国群海军负责。据推测,电磁加速炮型目前具有四百公里的射程,相较之下,征海舰队的侵攻速度最大为三十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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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算成陆地人的单位就是……时速五十六公里喽。」
「咦,好慢!」
「是哪个家伙给我说慢的,小心我揍你喔。你以为征海舰有几万吨啊?跟你们差不多就十吨大蚊子似的机甲可不一样好吗,你这小子!」
「兄长,我明白您的心情,但再这样讲下去会没完没了,请收敛一点。」
「欧利亚少尉,这样太失礼了喔。」
「抱歉。」
「对不起。」
在以斯帖与蕾娜的好言相劝下,以实玛利和瑞图都安静了下来,以斯帖稍微想了一下话题进行到哪里了。
「……对,时速三十节。换言之,为了突破电磁加速炮型的炮击区域且抵达摩天贝楼据点,单纯以直线距离来想也要花上七小时。其间,为了引开电磁加速炮型的注意,会有两个联合海军的一般舰队与我们兵分二路,比我们先入侵炮击范围,尝试接近摩天贝楼据点。」
以斯帖替作战图盖上一块透明板子,直接在板子上画线。首先是从海岸线的两个地方──很可能是母港,以最短路线接近摩天贝楼据点的两条航线。接著她换了不同颜色的笔,画出从这座基地──联合舰队的母港先往北航行,然后改变航向往东南方摩天贝楼据点延伸的航线。
「本舰队于佯攻舰队出击之前将会先秘密出航。然后在位于炮击区域外围的北方拨风羽群岛待机,在佯攻舰队开始交战后,藏身于暴风雨中突破炮击区域。换言之,本作战将等到暴风雨来临后才会实行。」
「顺带一提,『军团』没有海战机种,所以不用担心得跟电磁加速炮型以外的家伙战斗……至少这十年来,船团国群的战场上从没确认到海战型的机体。」
以实玛利随口补充了一句。以斯帖点了点头。
「很遗憾,我国只是小国。『军团』们想必也是认为在大陆北部(这附近)与其开发只对我国有用的海战型,不如将开发资源用在对联邦或联合王国有效的兵器上吧。」
「事实上不用做啥海战型,我们也已经快被它们烤乾啦。」
「…………」
以实玛利讲了句对机动打击群这些外国人来说,非常不知该做何反应的笑话替说明收尾。
辛略为歪头提问──他们说是因为这样所以没有海战型,听起来是有几分道理……
「可是……海上还是有几个『军团』的小部队。从动作感觉起来似乎是巡逻用的『军团』,它们又是什么?」
「啊?喔……我懂了,老兄你就是传闻中的……」
以实玛利愣了一瞬间后点头。看来他对辛的异能早有耳闻。
「那玩意儿不是海战型,是前进观测机的飞机母舰。因为想用电磁加速炮型打军舰的话,观测机是不可或缺的。况且我想不用我说老兄你也明白,警戒管制型(rabe)不能待在海上。」
「咦……」蕾娜转头看辛,他点头回应。虽然原因不明,但海上上空的确没有警戒管制型。
而电磁加速炮型是无导引的超长距离炮,命中精度不太高。
如果是像运用在大规模攻势那样,对著基地或要塞──位置明确、标靶较大又不会采取闪避动作的固定目标一口气轰个几十发还好;换成在广阔大海迎击动来动去的小舰船,没有警戒管制型的话前进观测机便不可或缺。
「这艘观测机母舰也会由佯攻舰队负责引诱与排除,你们不用担心。我可以很乾脆告诉你,征海舰是绝对不会沉的。」
可能是判断对不懂海战的少年讲太多海上机动的细节也没用,也可能是出于认为海战是自家领域的一份傲气。以实玛利对于前往要塞的航程只是轻描淡写带过,带著刚才那种开朗态度咧嘴笑了。
「你们八六愿意来帮忙,真的是救了船团国群一命。所以……赌上『海洋之星』之名,我会第一优先让机动打击群活著回来。」
船团国群提供给机动打击群的宿舍,过去是大学的学生宿舍,后来由国家接收变成了基地。
熄灯时间将至,赛欧一个人走在仿造遥远南方古代样式的彩色马赛克磁砖回廊上。他看到瑞图抱著一大叠小册子,从像是办公室的房间走出来。
「……你在干嘛?」
「啊,利迦少尉。」
无意间,赛欧看到他的视线高度比几个月前离自己更近,发现他长高了一点。
「喔,是这样的。我去问人家还有没有剩,结果果然有剩所以就要来了。他们说现在没有,但等战争结束后预定从国外招生……」
「……瑞图。我也有不对,不该突然这样问你,但我劝你还是不要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先把想法整理好再开口会比较好喔。」
「啊,好,我最近好像常常被这么说。我想想……这些是这里的大学,以及附属的海洋高级中学的资料,我想带回基地的自习室。想说其他没来的人说不定也会有兴趣。」
瑞图的神色顿时明亮了起来。
「是说你也看到那个了吧!原生海兽!超壮观的耶,那可是真正的怪兽喔!」
这让赛欧想起,瑞图他们几个年纪较小的处理终端都很喜欢那些大官爱送他们的漫画、电影或动画,其中的怪兽电影更是让他们看得两眼发亮,让赛欧觉得满可爱的。
不如说包括赛欧在内,他们这些大哥大姊上次享受这类娱乐也是很小时候的事了,所以其实看得都满开心的。
「换句话说,等战争结束后,你是想做些跟原生海兽有关的事情?」
「我是想说那也不错,好像很好玩。」
「不知不觉间,瑞图你也变得会想很多了呢。」
附带一提,瑞图上次在盟约同盟说想挖化石,更久之前则是说想制作飞天摩托车,所谓的「想很多」也不过就这样罢了。
「啊,是啊。因为我……」
讲到这里,瑞图稍微想了一下。
「利迦少尉,你见过柳德米拉吗?她是『西琳』,个头很高的红发女生。」
「……见过啊。」
有著红发高挑少女外型的……
──来吧,各位请。
她让他们见识到,八六的下场也不过就是如此。
她们跟我们八六不一样──这点赛欧很清楚。
但是──若要打个比方,就像两者都是让某人的死亡得不到回报。
「……柳德米拉怎么了吗?」
「在执行龙牙大山据点的攻略作战时,我跟柳德米拉在同一队。在那之前我一直很怕『西琳』,然而柳德米拉却来找我说话。」
这时赛欧才想到,瑞图的确是在不知不觉间变得不再害怕那些「西琳」了。
(插图008)
「她说希望我能获得幸福,对我的生命抱持期望──于是我才知道,她们……『西琳』只是在用她们的方式关心我们。」
如无瑕野兽澄思寂虑的玛瑙眼眸在老旧电灯照亮下散发近乎蜜色的光泽。
「有人会关心我们。八六在第八十六区总是被人叫著去死,但在这里不一样。联邦军也是,虽然念书很累,但其实也是在告诉我们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对吧?让我们可以去喜欢的地方,或是想去的地方。」
想去的地方、想看的事物、想做的事。等战争结束后,或是就算没结束也可以离开军队。这些……
「想要什么都可以去追求──我们在第八十六区只有一份骄傲,不能奢求别的。但现在不一样了……我已经知道了,所以我什么都想要。」
追求在第八十六区无法奢求的,遭人剥夺的许多事物。
赛欧有些呆愣地听著这一番话。
他觉得瑞图长高了,但不只如此。不知不觉间他变得会去考虑这些,还能用言辞表达出来。
瑞图也在……尝试走出第八十六区。
这让赛欧茫然不知所措。
辛变得会去追求未来,让他很高兴。他也发现莱登与安琪都在试著效法辛,很为他们高兴。可是……
不只是他们。瑞图也是,恐怕只是赛欧没发现,其实很多人都……
在试著走出战场。
瑞图无忧无虑地笑著,完全没发现赛欧受到了多大冲击。
「所以目前,我想先到处看看……既然可以趁著作战的机会到处走走,我想多收集一些好像很有趣的东西带回去。」
『……意思是要试著从「牧羊人」的控制系统读取秘密司令部的相关情报?』
瑟琳手中的情报或许会在作战中派上用场,但因为不能加装通讯功能的关系,于是就让收纳她的货柜混在「破坏神」的零件中,与第一机甲群同行。
这个货柜就藏在运输车的车厢里。没有外传的停止步骤的相关事宜必须在两人独处时才能谈,于是辛抓准时间来找瑟琳,她也回答了问题。
『换句话说,你们是把可能性赌在皇室派高官变成「牧羊人」的可能性上喽……要找出地点的话应该还有其他办法,没想到联邦能想到这么冷血的手段呢。』
「有可能办到吗?」
『确实是有皇室派高官的「牧羊人」。』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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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答案让辛心情有点复杂。
自从听到瑟琳说出停止手段以来,这份纠葛时常在他心中闷烧。
他希望战争能结束。但是用瑟琳告诉他的方法结束战争,而且要为了这个目的去查出秘密司令部的所在位置……坦白讲,他不是很乐意。
『名字与部署地点是「警告。触犯禁规」──不行呢,这个无法转换成语音。』
所以当瑟琳正要接著说下去,话语却被同种声音的机械性警告盖过时,他不禁松了口气。
他不想牺牲芙蕾德利嘉。
既然要奋战到底就不该依赖奇迹,要靠自己的力量走到战争的最后一刻。
再说……虽然它们是敌人,虽然不过是战死者亡灵的残骸,但他还是不愿把「牧羊人」视同单纯的机械零件。
『总而言之,联邦要的情报确实就在「军团」当中。想从控制系统读取情报也不是不行……「至少我们『牧羊人』就像这样存在于这里」。』
她的意思是抽取记忆──读取储存于脑内的情报,并将其转移至另一容器,从理论与技术两方面来说都不无可能。
……如果有这个可能,他早就想过……
有个问题,是迟早得做确认的。
『只是其实不用执著于皇室派的「牧羊人」,还有其他几种可能的找法。例如这次谈到的命令是经由通讯卫星传送给各个大本营与总指挥官机,但当卫星遭到破坏时会由附近的警戒管制型做递补──』
「瑟琳,在那之前……我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
从一开始瑟琳回应对话要求时,辛心里就有了这个疑问。他之所以害怕承认拥有异能的自己可以与「牧羊人」进行对话,原因是……
他有罪与否的真相。
「你听得见我的声音。而身为『牧羊人』的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那么──其他的『牧羊人』也跟你一样吗?」
瑟琳似乎试著想微微偏头,但好像办不到。
『「是啊」。但也只是像现在这样你在我眼前,周围又没有其他「军团」才能勉强听见就是了……所以不会因为你的存在,导致埋伏地点或部队部署位置泄漏给敌人知道喔。』
「我不是想问这个……」
辛不想听。既不想问,也不希望疑问得到答案。
即使如此,还是得问。
「既然这样,既然你们听得见我的声音,如果像你现在这样有办法和我沟通,那么只要肯花时间,我也能跟其他『牧羊人』谈话吗?」
他们曾有过一场骨肉相残之战──辛以为只有这样才能够让他安息。
但会不会其实不用那样自相残杀,也不用无益地互相伤害;只要心平静气地说说话,就能互相了解?
而不是坚信对方憎恨自己,当时什么都没能沟通了解,仅仅在燃烧殆尽的最后一瞬间如幻觉般听见哥哥真正想传达的话语──迎来那般凄惨的永诀。
「我是不是,其实可以……跟我哥说话……?」
瑟琳沉默了半晌。
『……原来如此,变成「军团」的家人是你哥哥呀。』
辛轻轻轻地点头……在这一刻,他实在无法开口说出详细情形。
『是你打倒了他,对吧?打倒了你曾经珍爱的哥哥变成的「牧羊人」。』
「……对。」
『这样啊……』
隔了一段沉思般的时间。过了一会儿,瑟琳静静地说:
『在回答你之前,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我是人类吗?』
这次,换辛陷入沉默了。
「这──……」
蕾尔赫以前也问过他这个问题。当时,他也是无法回答。
若要问是不是人类,蕾尔赫与瑟琳都已不再是人。他倾听亡灵悲叹的异能断定瑟琳是个亡灵──不是活人,而是名为亡灵的生命残骸。
然而如果问辛能不能对著眼前的人这么说……他无论如何就是办不到。
瑟琳猜出了他的心思,似乎笑了一下。
『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
「…………」
『你是个好孩子。如果可以,我会想跟你做朋友。可是──我办不到,你哥哥跟我都已经办不到了。因为……』
我们是「军团」──……
『我之所以能跟你谈话,是因为受到拘束。我所有的感应器都被封锁,从感应器的功能来说并不晓得你就在我面前。否则我在面对人类时,是维持不住理性去对话的──变成「牧羊人」就是这么一回事,我们都成了杀戮机器。只不过是具有类似人格的部分,但终究会变成受到破坏冲动支配的怪物。』
在盟约同盟的瑟琳、在第八十六区战斗时的哥哥,伸出的手都带有杀意。
就连遭到破坏的瞬间温柔抚触自己的──哥哥的手,在遭到破坏前都是如此。
『就算是我也一样。你是个好孩子,我会想跟你做朋友,然后──「正因为如此」,我会觉得更该杀了你。』
这时候瑟琳的声调一瞬间透露明确的杀意。
带有「军团」特有的机械般冰冷,不需理由就能杀人的──自律兵器的不合理杀意。
『你哥哥也是一样。你哥哥身为「牧羊人」,只能杀害身为人类的你。杀戮机器的本能会想杀死眼前的人类,你哥哥无法抵抗这种本能。如果是斥候型还另当别论,重战车型连拘束行动自由都办不到。所以……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辛心头一惊,抬起头来。
尽管瑟琳待在货柜里,不在他眼前……他却感觉彷佛与某个陌生人的温柔眼眸对上了目光。
『你的心里一定有这份疑虑吧?所以才会来问我。嗯,我来回答你。你想错了,你哥哥跟你只能一战。你无法拯救哥哥或设法跟他一起活下去,连可能性都不存在。自从你哥哥变成「牧羊人」的那一刻起,这件事就确定了……并不是因为你失败了或是有所疏忽,才会失去他。』
那不是你的错。她说──……
『当时是,以后也是。你在面对「军团」时能做的──就只有打倒它们,然后使其安息。』
听了蕾娜的报告,葛蕾蒂在通讯全像视窗的另一头颔首。
『辛苦了……真不好意思,米利杰上校,把那些皮小子都丢给你管。』
「不会。上校才是,下次派遣前往诺伊勒纳尔莎圣教国的谈判工作都交由您费心……」
葛蕾蒂这次并未与第一机甲群同行,也并未随同第四机甲群前往盟约同盟南部战线重建与大陆南方各国之间的交通干线。
顺带一提,机动打击群的作战部队每次由两个机甲群担任,有时会依派遣地点的需要让两个群共同前往,有时则会像这次这样受派前往不同地区。
换言之,这就表示……
蕾娜愁眉不展。
「虽然早已听说派遣要求应接不暇了,但没想到竟然会这样,每个地方都岌岌可危……」
造访了船团国群,目睹了此地的战场……
她看到的是暴露在激烈攻势下随时可能失守的防御阵地带、人数明显不足而疲惫不堪的士兵、民生困穷的后方城市及层层翻倒的军舰遗骸,尽是令人不忍卒睹的惨状。
难怪他们一与联邦恢复联系就请求救援。因为船团国群早在很久以前,就连机动打击群程度的备用战力都没了。
『毕竟都十年了嘛。不是所有国家都能在无止尽的战乱中撑下来。』
「…………」
不像联邦或联合王国这种大国在战线腹地还有余力,或是像盟约同盟受到天然要害所保护。
无意间,这件事让蕾娜觉得有点奇怪。
就算是这样好了,但究竟是为什么?……无论是船团国群还是圣教国,每个国家都是一恢复联系就寻求救援。明明即使国困民艰,他们毕竟都靠自己的力量撑过了这十年战乱和一年前的大规模攻势……
简直好像在大规模攻势后的这短短一年之间,战况急速恶化了一样──……
像要扫除令人郁闷的沉默,葛蕾蒂乾咳一声后说:
『对了,上校。你有一件事忘了报告喔。』
「咦!」
看蕾娜急忙努力回想,葛蕾蒂微微一笑。
『你给诺赞上尉答覆了没有?』
没想到竟然连长官都来落井下石。
「您您您您您您在说什么呢!」
『虽然说让男生一颗心七上八下是女生的特权,但是让人家苦等太久可是会被讨厌的喔。事实上上尉他啊,在那之后是真的沮丧极了。就连……』
讲到这里,葛蕾蒂好像想起了什么讨厌的记忆般皱起了脸。
面对著全像视窗,蕾娜整个脸都红了。真想挖个洞躲起来。
『连那个斩人螳螂都一副同情不已的表情了……说到这个,维兰在大家旅游时跑去露面处理的那件事,后来不知道怎么样了?』
?
「──您说在联合王国发生的,知觉同步的情报外泄……」
这次派遣由于没有自己的事,阿涅塔就留在机动打击群的总部军械库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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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她在基地研究班的个人办公室里,狐疑地对访客说道。一方面是因为这个没见过几次面的人不该选在此时造访,而更大的理由则是……
「我应该报告过了,那并不是经由知觉同步外泄的──埃伦弗里德参谋长。」
「我听过报告了。但是……不见得吧,亨丽埃塔?潘洛斯。」
在她回望的视线前方……
维兰?埃伦弗里德参谋长冷冷嗤笑,宛如薄刃。
?
即将来临的离岸三百公里的海上要塞攻略作战,又是一次无法期待友军支援,以敌境正中央为目标的突击作战。
八六们严肃地度过这段可能成为人生最后时间的日子──其实并没有,他们都成群结伴地到邻近市镇的海边去玩了。
他们出身于第八十六区,原本就是拿邻近死亡的战场当成人生故乡。在战火频仍的岁月中,八六总是贪婪地享受任何一点小小的活动。更何况几乎所有人都是头一次看到海,即使是生长于海边的少数人也是初次来到北海地区。
没错,对他们而言,战争仍是日常生活。
所以尽管在作战前夕绷紧了神经,但不会因为紧张而玩不起来。
有人探头往海里找鱼影,有人看到游向海面的鱼比想像中更大而急忙逃开;有人追赶驱散著群聚的海鸟,有人在潮池钓螃蟹或小鱼。虽然听说过的那些海边游戏几乎都享受不到,但他们依然从陌生环境中硬是挖掘出乐趣。
辛听著背后传来一如往常的喧闹声,站在岩岸边缘一言不发地眺望眼前浩瀚辽阔的海面。无论看几次都觉得……
身边与他同样看得出神的莱登用一种感动万分的语气呻吟道:
「……太猛了。这些真的全都是水吗?」
或许值得庆幸的是今天的天空晴朗无云,呈现北国的淡蓝色而不像昨天那么阴暗。远处有著迷蒙的水平线,一些海鸟此起彼落地鸣叫,发出不知为何像是猫叫的喵喵声。
顺带一提,正牌猫咪狄比说是整天看家太可怜了,这次派遣有带它一起来,现在懒在蕾娜的房间里。还有在盟约同盟之旅时被狠心拋下的菲多似乎是气不过,完全无视于辛亲自下达的待机命令跟著他们来到海岸,现在忙著跟瑞图还有马塞尔一起钓鱼。
「而且这么多的水居然喝起来还有味道,实在很难置信对吧……」
「你尝过了?」
不至于吧,又不是小孩子。辛抱著这种想法问了问,得到的却是奇妙的沉默,看来是输给好奇心尝了一口。
「顺便问一下,是什么味道?」
「就是盐巴……不,好像有那么一点腥味。他们不是有种名产是盐渍鱼卵吗?就像把那个冲淡的味道。」
说完不知道为什么,他皱起了整张脸。
「是说,你觉得那个好吃吗?老实说我吃不下去,太腥了。」
被他这么一问,辛偏了偏头。在屯驻基地餐厅的餐桌上,有种盐渍的红色鱼卵和果酱还有奶油放在一起当成吐司抹酱。听说那是船团国群的传统保存食,很多人觉得稀奇而试吃了一下,辛也在别人的推荐下尝了一点。
「不会啊?我觉得还好。」
虽然如果人家问他好不好吃,会有点答不上来就是了。
「……你味觉真的够迟钝的了……」
在附近捡贝壳的芙蕾德利嘉插嘴:
「先不论辛耶是否有味觉障碍,那个应该是个人口味问题吧。至少余很喜欢。」
「对喔,你的确是吃了一堆。在吐司上堆满了鱼卵与酸奶油。」
「应该说不只吐司,其他东西也吃了一大堆。」
「!汝等这是什么对淑女的说话态度!余、余体重的确增加了,但那是正值成长期啊!」
看芙蕾德利嘉满脸通红地辩驳,两人点点头。他们不是在取笑她,只觉得是理所当然。
「知道啦。我的意思是说胃口好是好事。」
「食量与体重增加是为了帮助成长,所以你别在意,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比较好。」
「唔──」芙蕾德利嘉鼓著腮帮子不说话。
然后又用莫名有决心的神情点了点头。
「没错,余也是会成长的。可不会永远是个孩子。」
她那血红的眼眸甚至散发出某种悲壮感。
「所以…………哇呀!」
讲到一半,她突然发出奇怪的尖叫,把捡起来的贝壳丢了出去。
「动了!它刚才动了!」
……两人心想:果然还是个小孩子。
莱登在一脸不快的芙蕾德利嘉旁边蹲下关心她。
「怎么了,里面有东西吗?」
「…………不是……」
而辛不假思索地捡起海螺看一看后,不由得沉默了。
怎么搞的?莱登过来一看,也不说话了。
贝壳里冒出了一堆包著甲壳的脚,在那里扭来扭去。
「……是……寄居蟹吗……?」
「实际上动起来一看,没想到还满恶的……」
「──照你的个性,一定是觉得身为指挥官必须以任务为优先吧,米利杰。」
在屯驻基地的临时办公室。看到蕾娜请以实玛利帮忙,正在浏览能调阅的近期战斗纪录,维克叹一口气。一双帝王紫眸很是傻眼。
「但是去海边玩玩散个心又不会怎样。我不去只是因为海我看多了,不觉得稀奇罢了啊。」
「联合王国国境最北方的雪祸连峰,北边的断崖底下直接与海相连。到了冬季,那片海就会变得满是冰块,十分壮观喔。」
一如既往地陪侍左右的蕾尔赫补足说明,蕾娜苦笑著摇头。
虽说辛好像跟伙伴们出去玩了,所以自己或许无须在意,不过……
「不了……虽然昨天我一不小心看到了海,之后作战也会看到……但我打算下次等到战争结束后再自己去看海。」
辛告诉过她,想带她去看海。而自己回应了这份心愿。
所以──因为自己至今还没能回应他表达的感情,至少这份心愿必须守住。
「有人邀我战争结束后一起去看海。我想遵守那个约定。」
「哼。」维克用鼻子哼了一声,蕾娜收起笑容转向他。
「比起这个,维克,我有件事想跟你确认。」
蕾娜请以实玛利帮忙,看过了上次大规模攻势以来船团国群的战况。虽说一方面是因为离每场战役不到一年,统计数字并不正确,但战事规模与战死者人数不吻合,很多人也在战役中下落不明。可见当时战况之激烈与混乱。
而且本来应该属于后勤支援兵种的回收运输型(tausendfuessler)的目击事例也增加了。
她透过葛蕾蒂做过确认,得知联邦并没有接到相同的事例报告。
「那么在联合王国呢?还有──关于你们听『她』说过的『军团』战略上的变更,也请详细说给我听。」
同伴们都在视野的边缘各玩各的,但那些嬉闹对注视著海浪远处陷入沉思的赛欧而言都感觉遥不可及。
大海。
就在一年前他们还聊过,说希望有一天能看看海。巧的是当时他们也正在执行电磁加速炮型的追击作战。想看是想看没错,但当时觉得有可能败给电磁加速炮型而战死,所以也许无法实现……事实上他那时觉得就算无法实现也没办法,如今,他却待在这个曾经只是个漠然目标的场所。
意外地,很轻易地,就抵达了这个地方。
当然赛欧当时想像的并不是这个北海,但没想到竟然真能抵达象徵未知之地的海边。
或许是因为如此,使得他如今看著大海感觉到的既不是初次目睹的感动,也不是总算抵达的感慨,而是意识中的某处开了个洞似的空虚。
也有点像是失去作为目标的事物,呆站原地时的心情。
因为,他自己没有任何改变。
明明觉得自己还没有踏出一步,明明离开第八十六区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改变,却先抵达了目标,先看见了前所未见的景色。这让他莫名地感到极度空虚。
即使裹足不前,即使无法改变……即使迟迟不知该以什么为目标,只要随波逐流就能来到从未见过的场所。
虽说无论是联合王国也好、盟约同盟也好,现在回想起来甚至是两年前受到联邦保护,被带到首都与恩斯特官邸的时候都是如此。
眼前的大海比起昨天的阴沉晦暗,今天太阳有出来还好一点,但仍是色彩青黑、阴郁透顶,海风又冷又腥,有点像在嘲笑他。
明明是初次看到、抵达的大海……却一点都不美丽。
他好久没有意识到了。这在第八十六区,是不知不觉深植内心的认知。
这世界,根本不需要人类。
不会考虑到人类的需求、心情或感慨。在某人死亡的夜晚替天球铺满明月幽星,在勉强捡回一命而计划一点小小庆祝的日子却下场大雨。世界对人类毫不关心,甚至到了坏心眼的地步。
总觉得,好像被迫体会到了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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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欧觉得再也待不下去,索性转身回街上去了。
「本来以为战场以外的城镇,应该都很和平……」
安琪喃喃自语,叹一口气。听基地餐厅的大婶说现在正好是祭典时期,所以她来到了基地所在地区的港都。
听说这叫做船姬祭。以前每个城市都有属于征海船团的船,寄宿船艏雕像的精灵就是船姬。又听说这是一年一度祭祀精灵的节日。
在市政厅前的广场,竖立于中央的少女塑像的确装饰了大量花朵,呈现祭典的氛围。
但这市政厅前的广场……却荒废得与第八十六区的废墟没两样。
到处都是尘土与受损的建物,不然就是破裂的路面与枯死的行道树。虽然还勉强保有建筑物的功能,但恐怕早已没有余力修补了。路上来来往往的小孩,身上穿著虽然乾净却满是补丁的旧衣服。明明在办祭典,摊贩却少之又少,卖的都是一看就知道是合成品的简单点心。
相反地,以小城市来说,居民简直是摩肩擦踵,广场与公园林立著组合屋式住家,用来收容这十年来从持续后退的战线腹地逃来的众多难民。
这就是以小国之力与「军团」持续抗战十年的船团国群所付出的代价。
「原来只有联邦或联合王国是特例啊……其他国家,都早已面临极限了。」
其实根本没有继续战斗下去的力量,却为了求生存而缩减一切开销竭力抗战──到最后力竭难支,空虚地耗尽资源后步上灭绝一途。
事到如今,她才体会到这个现实。
身旁一起来看祭典的满阳轻声说道:
「──可是,祭典还是照办呢。」
装饰少女雕像的花朵虽然一朵朵都是小花,数量却相当多。想必是城里的人想尽一点绵薄心意,各自带来的吧。除此之外还有笑声、欢呼和叫卖声,偶尔再来点怒吼。
城市街景一看就知道日常生活有多苦,让人知道他们已被「军团」战争逼至濒临灭亡。
即使如此他们仍咬紧牙关,强颜欢笑地举办民族祭典。
满阳说了。她在共和国的少数民族八六当中,是更罕见的大陆东方极东黑种,容貌也显现出浓厚的血统。
「我对我那边的祭典一无所知──因为,没有人传承给我。我对故乡根本没印象,家人也都死了。所以我看到这些不但觉得寂寞,而且好羡慕。他们拥有这种生活再苦都非办不可的节庆,有这么值得珍惜的事物──让我好羡慕。」
值得珍惜的事物,无论如何都不愿放手的事物──赋予自己定义的某种事物。
八六除了唯一怀抱的,战斗到底的骄傲之外……至今仍一无所有。
赛欧离开海边回到街上,在喧闹的市区里却仍无处容身。
明明是个小镇,人却莫名地多,大多都跟他一样是翠绿种。
包含翠绿种在内的绿系种,是以大陆南方沿岸地带为势力范围的民族。其中一部分追逐原生海兽移居至此地,就成了船团国群十一国中七个船团国的起源。
然而,这块土地上的任何角落都没有赛欧的亲族或挚友。他也不晓得有这个祭典。
在海边嬉闹的同伴们,恐怕有些人其实也是在举办祭典的市区待不下去,才会待在海边。
选择待在市区之外,人类世界的外侧──跟第八十六区一样,由非人物种支配的场所。
因为在那里就不用意识到自己没有继承任何传统──没有任何依归。
只能依靠自己与同袍,在战场上生存。
换个说法,这就表示他们除了自己以外无依无靠。表示他们跟这个城市的居民不同,在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依归。
赛欧离开第八十六区后明明对这点有自觉过几次,不知为何却感到心痛。
或许得知有办法能结束战争,被迫意识到战争终结并非遥不可及的梦想,而是有实现的可能性也造成了影响。
但更大的原因是……辛已经开始迈向未来,而莱登、瑞图与安琪他们也都在跟随他的脚步。
赛欧曾说过,辛其实可以活得更轻松。而不是执著于哥哥或先一步战死的弟兄们,受困在名为死者的过去当中。
所以赛欧是真心庆幸他能放眼未来,而自己该放手了,但……同时又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
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即使无所依归,在这世上没有任何安身之处,辛仍得到了救赎与未来。可是赛欧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他不认为能那么容易得到救赎,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希望或未来是什么,可是若是得不到,他就更无所适从了。
他很害怕。
像要逃离紧跟不放的自身影子,赛欧漫无目的地到处乱走,不知不觉他回到了基地,走进了征海舰的船坞。
明明停放在打通几层楼,远比「破坏神」机库来得宽广的船坞,舰桥却跟猫道同高,让人重新体会到它的巨大。瞻仰这艘将探测无数从海底来袭的──正如「军团」般数量无限的──原生海兽的反海兽巡逻机,以及负责为它开路的舰载战斗机运向遥远碧海的海上机动基地之威仪。
为了探测或拦截潜藏于海底的成群原生海兽,除了舰船本身的配备外,巡逻机的声纳装置也不可少。而为了运用巡逻机,他们必须用战斗机引诱出堵塞碧海上空的原生海兽最大种「炮光种(musc)」予以排除。
与原生海兽的斗争中,兼具先锋与关键角色的就是舰载机和运送它们的征海舰。
在那舰桥前方,一个仰望著最高处小巧女性雕像的人可能是听到脚步声,因而转过头来。那人有著金茶头发与翠绿双眸,身穿碧蓝军服并刺著火鸟刺青。是以实玛利。
「……咦,小子,你是机动打击群的……」
他停顿了一下。
「…………………………………………呃……」
「你在想我的名字的话,我姓利迦。」
「噢,抱歉。我们都是用刺青认人的,只看脸有点分不清楚。」
用刺青认人?赛欧疑惑地抬头看他。看来纹身是征海氏族的特色,但赛欧觉得每个看起来都大同小异,只知道不同氏族有著不同花纹。以实玛利是火鸟纹,以斯帖是鳞纹。极东黑种是花朵纹,金晶种(topaz)是藤蔓图案,天青种则是几何图案;翠绿种、翠水种(emerald)与金绿种的话还有其他图案,像是波浪纹、雷鸣纹或是螺旋纹等。
……这时他才发现,没看过其他翠绿种跟以实玛利同样刺火鸟纹。
「你不跟其他人一起去海边吗?听说共和国与联邦现在不是都不靠海?」
「去过了,只是……就看腻了。」
「城里在办祭典,去逛过了吗?」
「……没兴趣。」
不知为何,以实玛利露出苦笑。
「你老兄是翠绿种,对吧?移民到共和国之前的祖籍是哪里?」
「……?严格来说我应该混合了很多血统……」
「啊──没差没差。要去计较的话谁不是这样?什么完全纯血之类的,有联合王国、帝国那些贵族老爷或共和国就够了……啊,我说的不是你们那个正妹指挥官、王子老兄或是总队长小哥喔。」
辛的双亲是纯血但他本人是混血,所以并不符合这个例子。总而言之……
「南方一个叫伊莱翠的地方……我想大概是两百年前的事了。」
「喔,那追溯起来我们是同乡了,我这儿的氏族也是从那附近来的。虽然粗估起来大概是一千年前的事了,管他的,心情最重要啦。欢迎回来,小子。」
完全是开玩笑的口吻。
即使如此,赛欧当下心里产生的──是堪称强烈的反感。
这个人只不过是颜色与他相同,实际上是个毫无瓜葛的外人。
这个国家只不过是跟他有著同一群祖先,甚至不是两百年前的祖籍。
最重要的是对赛欧而言,同胞指的是每个人色彩全然不同,但却在同个战场并肩奋战到底的八六弟兄们。
只不过是色彩相同,没资格对他摆出同胞的嘴脸。
更何况这个人拥有祖国、故乡与承袭的文化……应该还有他唤做老爸的舰队司令──他的家人……拥有自己与战友们没有的一切。
「──」
看到赛欧忍不住以沉默作为回应,以实玛利洒脱地耸肩。
赛欧觉得他那个动作跟某人有点像。
「你就是这样,才会让我忍不住想逗你……看你跟竖起一身毛的猫似的。不只是你老兄,有些八六也是只跟同伴待在一块形成小圈子,不跟任何外人亲近。」
「不过也有人不是这样就是了。」他无忧无虑地笑著说:「像是总队长小哥、大块头副长或是嫌征海舰慢的臭小子。」……是说辛、莱登和瑞图啊。
那些原本相同,曾几何时却开始产生转变的同伴。
倏地浮现的一句话让内心变得冰冷。
同胞,指的应该是以同一种生命样态为傲的八六。可是就连这些同胞,如今也都……
「该怎么说咧……开始有点产生差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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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
不知不觉间赛欧不见了,对祭典产生兴趣的安琪姑且不论,可蕾娜根本就不来看海。当然莱登早就都发现了,辛想必也一样。
有人是不想看海而不在海边,有人是在人群聚集的街上待不下去而留在这里;有些人为了初次看到的海而兴奋,还有些家伙跑去参观陌生的城市和祭典。他们虽然是同一伙人,其中却有著隔阂。两者之间有了某种差别。
在绝命战场上战斗到最后一刻,无关乎血统或继承的色彩,只以这份荣耀为牵绊,以这份荣耀同心戮力的他们八六……曾几何时竟已产生了分裂。
「所以你不用放在心上没关系喔。」
莱登没看向身边与大家分道扬镳的同胞之一,直接这么说。
血红眼眸看了他一眼,但他依然没回望,继续说:
「这跟什么拋下或弃之不顾无关,只不过是每个人有他的步调与选择罢了。所以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都不用去在意其他事,知道吗?」
「……我知道。」
这种语气表示他是明白,但却无法苟同。
「可是,如果有人觉得被我一句话撇开不管很难受的话……我觉得大家帮了我很多,所以到时候……」
莱登忍不住苦笑起来。这个笨蛋,怎么还在讲这种话?
一直以来受到帮助的,应该是……
「别再这么想了啦……你已经做得够多了,我们的死神。」
「──是是是。我回来了,叔叔。」
赛欧回了一句,没想到口气简直像在闹别扭。
赛欧烦躁地另外找了个话题……没错,他才无所谓。才不像什么害怕的猫。所以他也可以像这样,跟人家正常闲聊个两句。
「你说外面在办什么祭典?」
「嗯?喔喔,船姬祭啦。就是征海船团的船神祭典。这个城市的话就是鱼雷艇的……」
他讲出一个赛欧不知道的,在技术发展下遭到淘汰的军用舰船类别──然后偏了偏头。
「………………………………什么来著?」
「什么……」
「不是啊,因为……我又不是这个城市出身的。」
赛欧抬头看著对方,但以实玛利没看他。
「你没听说吗?……也是,不可能有听说吧。船团国群在这场战争爆发后,很快就放弃了其中一个成员国,把国土全改造成迎击用的战场。由于防御阵地的纵深不够深,所以就把位于『军团』进攻路线上最东方的国家整个砸下去了。那就是我的祖国,革流船团国。」
「……啊……」
他有听说。在派遣前听蕾娜说过了。
只是,他从没放在心上。直到听见失去祖国的人现身说法,他才终于想起了「这件事」。
那就跟在「军团」的侵犯下放弃了大半国土,还把几成国民留在放弃的国土不顾,将该地改造成名为第八十六区的,战死者为零的战场……
就跟共和国一样。
他好像是抬头盯著对方,动也不动了。以实玛利挥挥一只手说:
「……不用露出这种表情啦,我们没遭受到你们那种不人道的待遇。人家既没有拿枪对著我们,也没抢走我们的一切。我们能带什么逃走都带了,逃去其他地方也没受到什么歧视。好吧,虽然住是住在临时住宅,但避难国的人民也跟我们一样苦……我们的舰队司令(老爸)还带著征海舰和整个舰队逃过来了咧。」
他半带戏谑地笑著说道。
他说的舰队司令,对,他也说过。他说,因为那指的是他「过世的」舰队司令(老爸)。
那个人已经过世了……恐怕是战死沙场。
在即将进行作战的这座基地,赛欧从没看过任何人的刺青跟以实玛利一样。说不定不只舰队司令……不,除了他以外,恐怕其实都……
一个不剩。
……他并没有拥有一切。
岂止如此,根本就一样。跟他们八六一样。无论是故乡、家人或本该从这些故人身上承袭的传统或文化,全都同样遭到剥夺而丧失。
所以……
不用想也知道,其实他是在……关心境遇相同的八六。
「对不起……还有,那个……」
瑞图说过的话浮上心头──有人会关心我们。走出第八十六区后,即使是他们也能得到别人的关怀。
他说的没错。
而且还有幸遇到与八六境遇相似的──心怀荣耀的人。
「……谢谢你。」
他彷佛在黑暗中,尽管仍然遥远,但总算看见了一盏孤灯。
在渐沉的阳光照耀下,大海宛如铺满了无数明镜,染上辉煌沉没的日阳金光,铺展于眼前的世界明灿得炫目。
破兽舰上有著牡丹刺青的女性舰长告诉他「从那里能清楚看见这个星球有多圆」,于是他爬上了郊区的灯塔。从这个开放作为观景台的塔上,确实可以把描绘出和缓圆弧的水平线,以及傍晚的低垂光线在无数海浪反射下形成的灿烂光景尽收眼底。
黄昏时的大海宛如破碎莹镜中的倒影,又像在不属于人世间的金色火焰中炽热燃烧。
尤德觉得那有种拒绝旁人的美感。
可能是从别人那里听到了相同地点而来,西汀与夏娜也在附近,跟他一样注视著金色大海。双方虽然属于同个部队但交情没亲密到有话聊,尤其尤德又比较沉默寡言。双方既无交谈,视线也没有相交,却也没有拒绝稍有距离的体温,只是站在一起看著陌生的夕景。
「──征海氏族习惯由同一氏族组成一个征海舰队。与其说是军队,不如说比较接近一个巨大的『家族』。」
尤德只转动视线,望向新来的说话者。
说话的人是以斯帖,不知为何可蕾娜也跟她一起爬了上来。可以想见八成是可蕾娜在街上或海边都待不住所以留在基地,结果被以斯帖发现带过来了。就跟西汀和夏娜或自己一样。
不光是以斯帖,或是向尤德攀谈的女性,船团国群人不分军人或街上民众都积极邀请他们去看海或逛祭典,或是告诉他们城里有哪些景点,总是试著做点事情关照他们。起初尤德以为那是对濒临亡国时前来救援的部队致谢,或是觉得十年来不曾看到的外国人很稀奇……但看来似乎不只如此。
他们光是作为船团国群就有数百年的历史,以征海氏族而言更是长达数千年,与原生海兽争夺海洋霸权──换个说法就表示这些人长达数千年之久,尽管连战连败仍持续奋战至今日。
彷佛在吶喊著除此之外,他们一无所有。
「或许是所谓的同情心吧……对我们八六的。」
以斯帖淡然地继续说:
「所以,身为副长的我会称呼以实玛利舰长为哥哥。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一样。」
「呃……」
可蕾娜明确地被以斯帖的气势压倒,回望著她。可蕾娜只不过是抱著轻松的心情,在闲聊的同时随口问她为什么明显没有血缘关系,年纪又较小的以实玛利却是「哥哥」罢了。
「……抱歉,我听不太懂……长官。」
她想起对方好歹是位上校,于是补了一句。
所幸以斯帖显得不太介意,微微偏了偏头。
「很难懂吗?我想这就跟你们八六的关系差不多呀。」
听她这么说,可蕾娜眨了一下眼睛。
「……跟我们差不多?」
「例如我初次见到你与总战队长诺赞上尉时,还以为你们是兄妹呢。当然,我一眼就看出你们没有血缘关系了。」
岂止是长得不像而已,这些少年少女连与生俱来的色彩都完全不同,却不可思议地拥有相同的眼神。
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的血脉不相连。但是……
「这种事一看就知道了。你们八六……对,可以说灵魂的形貌相同。你们活在相同的战场,步向一样的坟场,肯定著相同的人生观,以同一种生命样貌为傲。灵魂上的相似才是你们之间的牵绊,而非血统的近似……如同征海氏族以征海荣耀作为一族的联系。」
不知为何,可蕾娜觉得这番话彷佛甜美得令她浑身颤抖。
可蕾娜宛如狂热入迷般重述一遍,就像人在口渴至极时得到一掬清水。
「灵魂上的……相似……」
「是的。它比血缘上的关系,比相同的祖国更难磨灭。『无论发生什么事』。」
以斯帖说道。在金色光芒中,用理所当然、无须强辩的语气。
「所以无论今后产生什么改变,他都是我哥哥──诺赞上尉一定也是,无论发生什么事,永远都会是你的哥哥。」
?
「虽然你说因为相隔太远,所以距离和数量都只是个大概,但能知道这么多就已经轻松不少了。不只那些负责佯攻的,我们也是。」
接收大学建物改造成的基地,原本的礼拜堂成了简报室。
在这光线透过古老但色彩鲜艳的花窗玻璃射入的空间,以实玛利低头看著摊开在大桌子上的资料破颜而笑。在这张海图上,记载了辛确认过的观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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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舰数量与大致上的部署位置。
「等回来以后,让我请你喝一杯代替谢礼吧,上尉。还可以拿船团国群的传统海味乾货当下酒菜喔。」
「…………」
辛听到他不明讲是鱼类还是贝类,刻意用「海味」模糊带过就猜出八分而没答腔,由赛欧代替他吐槽:
「舰长,你说的铁定是那种的吧。就是当地居民用来开旅客玩笑的那种独特名产吧?」
「才不是好不好……只不过是作为原料的生物长得有点有趣而已。」
蕾娜看著他们的对话,心想「已经打成一片了呢」。八六们与以实玛利等征海氏族的人混熟,让她感到很温馨。
或许是因为船团国群无论是军人还是城里居民,很多人都很善良随和的关系。
「啊,你们可以好好期待今晚的晚饭喔。现在正好是祭典时期,厨房那几位大婶说你们来救了大家,卯足了劲要给你们煮好料。」
「那我走啦。」最后以实玛利举起一手打个招呼,就离开了简报室。蕾娜自然地带著笑容目送他,然后重新环顾室内齐聚一堂的机动打击群大队长与幕僚们。
「那么……我们也开始吧。」
被逗笑了的情报参谋及愣在原地的柴夏都变回严肃的表情。
至于八六们则显得一派自然不太紧张,这已经是常态了。蕾娜并不介意,启动了全像视窗。
「首先,这是此次的压制目标──摩天贝楼的全视图。」
她让藉由调查船取得的光学影像分析、建构而成的立体地图显示于上。那是一座只以钢骨组合而成,有些像是生物的遗骸,但巨大无比的海上要塞。
「到最高层的高度,推测为一百二十公尺。整体共有七座塔,分别是中央的一座本栋,以及支撑它的六根支柱。内部推测分成十到十二个楼层。为了破坏这座要塞的控制功能与最高层的电磁加速炮型,我们将投入总共三个负责攻坚与炮兵机型的『破坏神』分队加以攻略。」
之所以必须缩小投入的兵力,问题出在运输力上。
「海洋之星」能够搭载的「女武神」约为一百五十架。即使将原本隶属征海舰的最基本战力──巡逻直升机换乘至远制舰,仍只能运送这个数量。
为了安全起见,原先预定将其余战力留在船团国群的前线充当守备,不过……
「瑞图?欧利亚少尉、历?满阳少尉,请你们的部队留在陆上。我要将你们预置于前线后方,负责船团国群前线的机动防御任务。」
奇怪?瑞图眨眨眼睛。
「我跟满阳不是攻略组啊?而且你说机动防御……」
「『军团』陆上部队有可能以摩天贝楼据点引诱船团国群主力,于据点战斗开始的同时展开攻势。我想在预置部队保留一定的战力。」
两人面面相觑,然后坚定地抿紧嘴唇,点了头。既然如此……
「收到,好喔。」「请放心交给我们。」
「另外,敌军组成有变更之虞。关于应对方式我稍后说明,请各位做好准备以随时因应。」
维克朝蕾娜瞥去一眼。
「你请联邦追加提供弹种,原来是为了这个啊……『阿尔科诺斯特』在这场作战中,除了我指挥的斥候之外也都是配备于防卫线对吧?我留下柴夏担任指挥官,你就一起使唤吧。」
既然可运输的总重量有限,就必须以综合战斗能力胜过「阿尔科诺斯特」的「破坏神」作为攻略要塞的优先战力。
接著辛开口了:
「作为目标的『牧羊人』就我所听见的有两架。一架是电磁加速炮型,另一架假如据点是兵工厂──自动工厂型(weisel)的话,应该就是它的控制中枢了。由于距离这里太远,我只能听出数量,但靠近后就能抓出正确位置。我想能由蕾尔赫她们担任斥候,我来带路不成问题。」
听他淡然地这么说,蕾娜想起那项指示,皱起眉头。在准备实行此次作战时,西方方面军透过葛蕾蒂给了她一个令人费解、强人所难的指示。
「高层指示过为了分析敌情,要求尽可能夺得控制中枢,但请不要铤而走险……我判断这项指示的优先度不高。」
辛看起来似乎沉默了一瞬间。
但她还来不及感到疑惑,辛已经以他一贯的冷静透彻点了头。
「收到。」
「──辛耶。」
从宿舍房间的窗户可以眺望海景,如今他们就寝起床都配合作战时间,即使到了起床时刻,大海一样阴暗。
时间岂止不到早晨,甚至还是深更半夜。越过夜深人静的寂静城市,只有波涛声形成通奏低音传入耳里。辛漫不经心地听著宛如不绝于耳的「军团」悲叹般的沉静呢喃及更远的声音,听见有人从敞开的门口小声叫他,将视线转去一看。
芙蕾德利嘉揉著还有些迷糊思睡的眼睛,走了进来。
「汝在看什么呀?看得见什么珍奇玩意儿吗?」
「喔……没有,我没在看什么。」
「那么是在确认『军团』的……电磁加速炮型的声音了?」
倾听远在沉睡的寂静城市另一端,波涛声的彼端──摩天贝楼的「牧羊人」与它麾下亡灵的声音。
芙蕾德利嘉发出轻微脚步声,来到辛的身旁。心事重重的血红眼瞳注视著大海的另一端。
「──辛耶。」
芙蕾德利嘉直到现在仍不用昵称称呼辛。
辛早已隐约察觉到这是自我警惕,以免将辛与她那位个头相仿的近卫骑士──她昵称为齐利的那个人搞混。
「辛耶……要塞里的那个电磁加速炮型……」
隔了一拍。
她彷佛心生恐惧般停顿了一下。
「可是齐利吗……?」
「?你不是没看见他吗?」
芙蕾德利嘉的异能能够看见熟识者的现在,即使对方已化做亡灵一样能看穿。辛回问的时候以为她在明知故问,但一问出口才会过意来。
她恐怕是连「看」都不敢。因为,她害怕会再次看见齐利亚。
「那不是你的骑士──嗓音与说话方式都不一样。」
芙蕾德利嘉猛然抬头。
「那个应该是帝国人,但至少跟你的骑士不是同一人……所以,还不知道能不能当成恩斯特说的情报来源就是了。」
「…………」
芙蕾德利嘉沉痛地低头。
她咬住嘴唇,然后直勾勾地抬头看著辛,提出要求:
「辛耶,余依然认为,若『那一刻』到来之时应该立刻让余去。时间花得愈久,伤亡人数就愈多。谁也不知道何时会殃及联邦,也无人可保证届时死的不是汝等。余一人不过是微小牺牲罢了,所以──……」
「不行。」
「辛耶!」
他被芙蕾德利嘉一把抓住。由于体格相差太大,这点程度根本不能让他有分毫动摇。
辛自认为明白她的心情。假如易地而处,自己想必也会这么说……甚至实际做过。两年前特别侦察的最后阶段,他也曾认为拿自己当诱饵能救同伴的性命。
所以辛自认为能理解她的焦躁与觉悟。
即使如此……
「一条人命,不过是微小牺牲……牺牲少数是在所难免。我们八六就是被人用这种理论扔进第八十六区的。」
芙蕾德利嘉微微地睁大双眼。
辛低头看著她继续说道。他明白她的焦躁与觉悟。即使如此,这件事──他还是无法让步。
「我不认为牺牲你一个人不算什么……我不想做共和国做过的那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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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gun smoke on the water 第三章 直闯暴风圈
对他人来说算是简朴的队舍房间,对于习惯了征海舰狭窄床铺的他而言却太过宽敞,总觉得很不自在。
更何况以实玛利在陆地上向来无法放松,也睡不沉。身为征海氏族的氏族长──舰队司令的「儿子」自幼就在舰上生活起居的他,待在脚下不会摇晃的陆地反而觉得不自然。
所以当破晓前资讯装置的闹铃一响,才响半声他就接起了电话。
「……嗯。」
只有嗓音由于刚刚起床显得有点沙哑。
『……兄长,恕我一早打扰。』
「是以斯帖啊。」
在征海舰队里舰队司令就是父亲或母亲,舰长们是兄姊,总计数千名的组员是弟妹。在征海氏族里家族的年长者全是父母,生下的孩子是他们所有人的孩子。一个家族或一个城市各自拥有船舶,由氏族组成一个征海「船团」。此种风俗习惯形成了对长官的独特称呼。
因此与以实玛利出身于不同征海氏族的以斯帖,其实并非他真正的「妹妹」,但双方都失去了隶属的舰队,如今船团国群组成了东拼西凑的征海舰队,以斯帖称呼他为哥哥并没有错。一个是失去征海舰以外整个氏族的舰长(哥哥),一个是失去舰艇与大半氏族的副长(妹妹)。底下的弟妹们也都大同小异。「遗海孤军」是由征海十一氏族的最后幸存者不分出身氏族与母舰混在一起,各自怀抱著不同的失落感互相依靠。
东拼西凑的孤儿舰队(遗海孤军)。
身为氏族长的舰队司令全都与征海舰共赴黄泉,或是出于做父亲的责任,牺牲了自己让部下逃走。
所以「遗海孤军」没有舰队司令。身为最后一名幸存的「长兄」──征海舰舰长的以实玛利理应继承此一地位,但他总是不太情愿。
『暴风雨即将来临──终于来了。』
「喔。」
终于来了──是吧。
?
乘著夜色,征海舰「海洋之星」驶出港口。
所幸这晚是新月,除了星辰暗影之外没有光源照亮的深沉黑夜,这点在受到暴风雨封锁之下前进的翌日夜晚想必也一样。
这是一场秘密出航。飞行甲板实施了无线电静默与灯火管制措施,但有几名八六上到甲板来看看。
「海洋之星」的组员在出航时各有职务,但处理终端讲得极端点就只是让人运送的货物,闲来无事。有几人不带灯具,并在甲板人员的叮咛下留意不要靠船边太近以免落海,看著渐渐远离甲板的陆地。
这是一场深夜的出航。时间是一般人沉眠的深更半夜。
然而在渐渐远去的岩石海岸上,港都居民们却聚集在那里挥手。
他们没带任何灯光以防万一被发现,不只大人,连小孩都让父母亲牵著手或是抱著,一语不发,所有人都只是挥著手。这是一场秘密出航,「海洋之星」不会鸣响警笛回应。即使如此他们仍陆续聚集而来,持续挥手,注视著舰艇。
那副模样,莫名地令人印象深刻。
为了在夜晚较短的高纬度地区夏季乘著黑夜接近目标,征海舰队在作战前一天晚上就各自从不同港口出发。
不是一直线航向位于母港东北的摩天贝楼据点,而是在北上至约定集结的拨风羽群岛会合。在顶多只能供海鸟栖息的岩石小群岛中,舰队各自藏身于受到海水侵蚀的断崖暗处,屏气凝神地等待第二天的作战开始。
在其中的「海洋之星」舰桥最高层,蕾娜好奇地环顾信号台。接下来一整天都得待机。尽管必须尽可能保持肃静以免被发现,不过她早已经习惯了,不怎么在意。
考虑到最长可达半年的航程,征海舰内部连礼拜堂与图书馆都有,包括这个信号台在内,以实玛利告诉她待机期间可以到处参观。
这时传来一阵步上阶梯的轻快铿铿声响,以斯帖过来露脸了。
「米利杰上校,要不要下来甲板看看?可以看到有趣的东西喔。」
「甲板吗……不了,我……」
虽然对以斯帖还有组员们过意不去,但她已经决定直到战争结束前都不再看海。
即使如此,她的视线仍忍不住往下方飘去,这时才恍然大悟。她看见了蓝色的幽光。
想一探究竟的好奇心冒了出来,蕾娜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视线硬拉回来。因为,她已经跟他说好了。
说好等战争结束后,两个人再一起看海。
组员叫他们来看看,于是安琪与达斯汀上了甲板,站在一起倒抽一口气。
星辰之光乍看之下璀璨炫目,却不至于照亮夜里的大海。在这奢靡华丽的黑暗夜空下……
「好惊人……」
「海浪……在发光……?」
暗色的海面,简直像把繁星或萤火虫群关入其中似的,点缀著淡蓝色的梦幻光粒。
特别是那些静静拍碎的海浪。每当它滔滔而至,在岩壁或船舷撞碎散开时,海跃的轨迹总会散发淡蓝微光。带他们过来的组员说,这叫夜光虫。
两人静默地看著不带热度的蓝色光芒看得出神。组员似乎把其他处理终端也找来了,飞行甲板各处都是俯视海面的群聚人影。
「真的好美……美到好可惜不能大声喊出来。」
「毕竟这里也是战场嘛……等战争结束后,希望可以再来看一遍。」
这番话让安琪心跳漏了一拍。
当然,达斯汀并不知道瑟琳托付给他们的情报,只不过是说出没指望的愿望罢了。只不过是希望战争能结束,想在和平的世界里生活罢了。
「达斯汀,你……」
自己还没能明确想像「那之后的事」。
不晓得达斯汀怎么样?达斯汀对共和国的作风义愤填膺,为了洗雪祖国的污名而离乡背井,选择站上墙外的战场。那么,当这个战场消失时,他会……
「等战争结束后,会回共和国吗?」
「……大概会,因为到时候应该会需要重建的人手。只是,那个……」
达斯汀烦恼了起来,不知能不能接著说:「如果安琪你不喜欢,我就不回去。」
安琪看著他的侧脸,知道他在烦恼能不能说:「你不喜欢的话我就不回去。」同时也在犹豫,不晓得能不能戳破他的心思。
安琪至今仍无法回应他的心意,假如这样挖苦他,会不会有点不妥当……
她跟达斯汀站在一起时,距离比站在戴亚身旁时更远……但比当初认识时更近。
这种像是尴尬却又自在的奇妙距离感让安琪不知该如何应对。
飞行甲板是供舰载机起飞降落的空间,不可能设置护栏或栏杆。
赛欧在没有东西遮蔽视野的甲板一隅和可蕾娜一同坐下,对著身旁像小猫般探出上半身的她说:
「……好吧,这也可以算是蓝色大海吧。」
「对啊……!」
──好想去看看喔,去南洋地区。等战争结束后。
一年之前,当时他们也是正在突破重围追赶电磁加速炮型。那时候这么说过的可蕾娜现在双眼发光,注视著散发朦胧蓝光的大海。
如同头顶上方的繁星,奢靡华丽却不会照亮黑夜,是一种梦幻般的蓝光。
只是极轻极淡地从浪涛中透射,这般微微幽光反而突显了夜晚海洋的幽邃,赛欧看著看著,竟开始忧疑有某种东西将从那晦暗深渊浮起,不由得脱口说了句:
「竟然真的来了呢……来到海上。」
可蕾娜笑了笑。
「什么竟然真的来了,听起来好像你不想来一样。」
「嗯……可能是真的还不想来。」
他不想和辛、莱登或蕾娜说这种话。只有面对可蕾娜时才会脱口而出。
因为可蕾娜恐怕也「和他一样」。
「本来是希望等一些事情告一段落再来看的。像是我想成为什么人,或是想去哪里……本来是想等到这些问题有了答案,再来看的。」
「……不用勉强找出答案也没关系的。」
可蕾娜说道。嘴上这么说,却像个不安的孩子似的抱著膝盖。
但金色眼眸却又正好相反,像松了口气,又像只得到满足的小猫。
「因为我们是伙伴,是同胞啊。这点是绝对不会改变的……以斯帖上校说我们就是这样。所以,不用担心。」
不管产生了什么差异。
只有肯定并选择同一种人生观的八六身分,不会改变。
「是吗?」
如同以斯帖与以实玛利……或是在这个国家邂逅的征海氏族后裔们。他们就跟赛欧等人一样,故乡与家人都被战火夺走,却活得心怀荣耀。
「……你说得对。」
很庆幸能遇见他们。
赛欧很庆幸能来到这个国家。
这里的国民失去一切,只剩下荣耀,却仍然能笑著过活。
有这些抱持相同人生观的人在,让他知道即使这样还是能好好活著。
既然这样,他们八六一定也能维持现状活下去。
「本来有很多事情让我有点焦虑,不过……你说得对。一定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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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上方的繁星如同过去的第八十六区,由于没有人造光源而受暗夜深深支配,所以才能有如此的奢靡美丽;视野下方铺展的景象也同样虚幻易逝,无数蓝光就像成群的萤火虫。
在第八十六区时,辛不带感慨地仰望过那璀璨的幽冥,然后过了两年,如今他感到有点落寞。无论是第八十六区的战场还是这片远离陆地的大海,都不是人类的世界。这份寂寞此时此刻不知为何,奇妙地紧逼胸口。
全长三百公尺的广大飞行甲板上看不到蕾娜……对他来说不可能看错的白银长发。他本来想约她看看,但是听维克说她直到战争结束前都决定不再看海,以回应自己说过的那句「想带你看海」。
这虽然很让人高兴……但比起这个,是不是可以给个答覆了?
这时无意间,他看见了以实玛利站在舰艏附近的背影。
以实玛利似乎没发现辛在看他,就在飞行甲板上跪下。然后他直接以额贴地──应该是亲吻了飞行甲板。带著亲吻年老母亲的敬意与感谢。
「…………?」
那是什么意思?辛并未产生强烈的疑问,只是随便想想。
「辛耶。」芙蕾德利嘉在稍远处呼唤他……于是辛便把这件事忘了。
?
『──密细亚第九舰队呼叫太初第八舰队。舰队已抵达作战开始线,即将开始进攻。』
翌日。
刻意于日落前从母港出发的两个佯攻舰队,明显装出掩饰目的地的样子先往「军团」支配区域沿岸航行,然后转换航道。两者各自在转个大弯的同时航向摩天贝楼设施──此时进入了敌军的炮火射程。
「──收到。愿圣艾尔摩保佑你们。」
征海舰队「遗海孤军」目前处于无线电静默中。以斯帖悄悄回以传达不到的祈祷……舰外已是第二个深夜,在随著风暴而来的薄云中闪现疏落朦胧的星影。如今作战即将开始,身为舰长的兄长正在小憩片刻。以斯帖作为他的代理,这是最后一次立于综合舰桥了。
「通知『遗海孤军』各舰。准备出击──只要佯攻舰队其中一方开始交战,就开始攻打摩天贝楼据点。」
「遵命,长官……兄长那边……」
「还不用通知。等到本舰队与敌军交战之际,必须请兄长以最佳状态指挥我们──并为大家送行。」
?
『太初第八舰队呼叫密细亚第九舰队。已确认失去诱标五号──开始交战。』
?
两个佯攻舰队进入交战,征海舰队以他们为障眼法,在黑夜的帮助下前进。几小时后即将抵达作战区域,在征海舰队的居住区块,换好衣服的蕾娜从船舱入口偷看走道。
换好衣服。没错,就是装备起了「蝉翼」。
这已经是第三次穿它了,但还是一点都无法习惯。再加上她从联合王国回营时立刻请人准备了大一号的军服,却粗心忘了带来。
但她又不想穿著这种身体线条毕露的服装站在征海舰的组员们面前。而且接下来还得跟队长级人员开简报会议,也会跟辛碰面。
趁现在去跟安琪或夏娜借件军常服好了。
蕾娜做好打算,环顾空无一人的走道。
她们个头都比蕾娜高,应该可以把她们的军服穿在「蝉翼」外面。虽然西汀也符合这个条件,但蕾娜总觉得好像不能跟她借。不知为何就是有这种感觉。
蕾娜仅伸出头来把整条走廊偷看到最尾端,眼睛一朝向反方向的瞬间,便赫然看到辛就站在眼前。
蕾娜整个人霎时变成了雕像。
辛眼睛略为瞪大,呆立于原地不动。
他眼睛往下看著只穿了「蝉翼」的蕾娜。
看著银紫色仿神经纤维作为外接仿人脑覆盖皮肤,但只是覆盖而不肯帮忙支撑所以很多部位会摇晃,身体线条也清楚明显地展露无遗的她。
(插图009)
这时蕾娜才想到,辛……
他有个毛病,曾让安琪与达斯汀以前有一次感觉互相来电,却因没注意到他而发生了悲剧。
就是走路不发出脚步声的毛病。
经过一场极其漫长,好像没完没了的沉默后……
「──听说你在联合王国向维克领取了『蝉翼』。」
辛说道。用一种压抑著沸腾涌起的火气,严峻而冷冽的眼神。
「我正觉得奇怪,为什么我这边没收到半点相关讯息……难怪不管我问谁都没人要回答,在列维奇基地时蕾尔赫还卯起来跟我道歉。」
可想而知。
若不是蕾娜自己得穿,她可不想跟别人解释这种东西。
「马塞尔更是我一问他就说什么『我还不想死』然后逃之夭夭……早知道就不该手下留情,应该好好逼问他一顿的。」
「手下留情……马塞尔跟你不是特军校的同窗吗?不可以太欺负人家……」
「蕾娜,请不要转移话题。我现在不是在跟你说马塞尔的事。」
啊,看来不用怀疑了,辛气炸了。
被辛逼近到几乎鼻尖碰鼻尖的距离,蕾娜不禁有些后仰的同时,带点逃避现实的意味如此心想。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辛这么明显地表现出恶劣的心情。既新鲜又让她有那么一点高兴。
「不是,那个,我并不是有意要瞒著你…………况且这个真的满有用的。只是有点…………………………………………………………非常让人害羞就是了。」
呼──……只听见一声彷佛要发泄内部压力的长叹。
辛无声无息地转身离开。
「我明白了。我去把维克处理掉扔进海里。」
「辛……!你在说什么啊!」
「虽然手枪交给机库保管了,但有磨利的铁锹就够了。神父大人说他年轻的时候曾经用那个送敌兵上西天。」
「那位神父大人怎么可以教小孩子这种事情啊!不对!征海舰上怎么可能会有铁锹啦!」
不管怎么说,用铁锹连自走地雷都打不倒(反人员自走地雷体内配备的是有效射程五十公尺的指向性破片地雷),所以完全不必教即将前去对抗「军团」的辛如何用铁锹战斗。
还有蕾娜的吐槽,其实也没吐到点上。
「那我直接把他踢落海里,这样就够了。以实玛利舰长告诉我把人丢进外海基本上都会沉下去,在失手时最适合用来毁尸灭迹……」
「辛!」
「……嗯?」
为了迎接作战开始前的最后一次简报,维克待在当成临时会议室的舰桥一楼的飞行甲板控制室,浑身打了个冷颤。
「怎么搞的?有股莫名的寒意。」
蕾尔赫微微偏头说:
「可是晕船了?」
「感觉比较像是有人在替我挖坟,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可蕾娜听到后插嘴道:
「八成是你在联合王国的作战让我、安琪还有蕾娜穿上的那件情色紧身衣……」
维克高雅地蹙起形状优美的眉毛。
「那叫『蝉翼』。」
安琪接下去:
「那件殿下自以为幽默,但穿它的人一点都笑不出来的性骚扰紧身衣……」
「……好吧,我是活该遭受这种批评,就当作是这样吧,然后呢?」
西汀半睁著眼加入她们:
「那件你勇于认错是很好,但并不是这样就能一笔勾销的大变态紧身衣……」
维克被毫不留情地补上一脚,神情显得有点泄气。可蕾娜没理他,说:
「一定是那个终于被辛发现了吧。」
「噢……」
维克发出小声呻吟,态度却显得不怎么焦急,动作夸张地摇了摇头。
「这下糟了。情报是从哪里泄漏的?」
被他瞄了一眼,马塞尔急忙一个劲地猛摇头。
「不,我怎么可能会说出去嘛,殿下!我要是不小心说溜嘴,诺赞第一个会先把我宰了然后殿下再来把我宰了好不好!」
「你很清楚嘛,马塞尔。事实上如果你说溜嘴,在诺赞对付过你之后,我会亲手让你复活然后再扒掉你全身上下的皮。」
「…………!」
「殿下……这话让设计了『西琳』的殿下来说实在不像玩笑话,还是少说为妙……」
也许是可怜脸色发青的马塞尔吧,蕾尔赫稍稍打了个圆场。
可蕾娜像只心情恶劣的猫,看著一如往常地搞笑搞怪的主从组合加一位说:
「所以,现在王子殿下的状况是要不被辛从『海洋之星』踢下去,要不就是被他用船上配备的整修用斧头把脑袋劈开……殿下你打算怎么办?」
「这有什么,不成问题。反正圣女般善良的米利杰必定连我这种毒蛇都会袒护,然后被米利杰一拦下,诺赞也会暂时打住的。」
「…………」
好吧,照蕾娜的个性八成是如此,辛也一定会这么做,但是……
「王子殿下,我可以趁下次作战之类的机会误射你吗?」
可蕾娜觉得这家伙应该去死一遍看看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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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著双手抓住即将快步离去的辛一条手臂,再使劲踏稳地面的强硬手段,蕾娜总算是成功留住了辛。
话说,胜利的原因是辛担心军舰的粗糙走道地板会弄伤她只包覆著薄薄「蝉翼」而几乎赤裸的脚尖,所以不敢再走下去。
「……………………既然这样,至少请你把这个穿上。在卸装之前不用还给我没关系。」
被辛粗鲁地把军常服外套啪沙一声地往身上盖,蕾娜局促不安地把盖在头上的外套重新披到肩上,同时抬眼看向辛。
结果跟还是有点不高兴,但好像被她弄到生不起气来的血红双眸对上了目光。
「………………」
一种奇怪的沉默随即弥漫在两人之间。虽然称不上尴尬,却总觉得话有点接不下去。
应该说他们都发现,其实该谈的不是这件事。
隔了一小段犹豫般的时间后,结果是辛先开口:
「……真可惜,第一次看到的海竟然是战场。」
这番话让蕾娜心里一惊。
我想带你看海──想与你一起看海。
在一个月前,舞会那晚的烟火之下,从托付给她的这份心愿连缀出的话语,蕾娜到现在还没能做出回应。
「嗯……那个……」
简而言之。
辛的言外之意是:都已经过了一个月了,作战快开始了,之间的尴尬也已经淡化到可以像这样闲聊的地步了,是不是可以给我个答覆了?
蕾娜其实也听出来了,但一意识到那个问题又说不出话来了。
「没……没关系,很漂亮啊!我是第一次看到。」
结果就回答得就像完全不重要,没有意义的闲谈。
这当然引来了辛的小声叹息,使得蕾娜更是心慌意乱。
「呃,那个……对了,听说辛你答应了联邦的提议,要尝试控制异能对吧?说是会请辛你妈妈的娘家帮忙。那个,现在进展到哪里了?」
「…………目前暂时只会进行面谈。他们说必须先建立信赖关系。」
「这样啊……不过,要是能早点成功控制就好了,这样辛一定也会轻松很多。我一直很担心你喔。」
「…………」
「呃,我是说……──咦……」
蕾娜正慌乱地找话讲时,突然被他用力一把拉进了怀里。
「咦?」当蕾娜还在瞠目惊讶之际,嘴唇已经覆了上来。
与一个月前的夜晚正好相反,这次是辛主动。
那是个啃咬般的吻。
揉杂著渴望、冲动与某种饥饿感,蕾娜从来不知道有这种凶猛的吻。
蕾娜脑袋变得一片空白。
彷佛时间倒转,蕾娜就像那晚一样地心跳加速,头脑充血过度让她陷入混乱。男人的凶猛对蕾娜来说仍然陌生,这让她有一点害怕。
但唇瓣相贴的甜美热度胜过恐惧,令她陶醉得无法自拔。
互相予取予求,分享彼此的血液热度,恍如身心相融。
这次,不晓得究竟过了多久。
两人嘴唇分开,她自然地喘了口气,呼出的气息再次交融。
蕾娜面红耳赤、全身僵硬。她想都没想到会这样遭到突袭,害得她六神无主、手足无措。
「一个月前你突袭我,我被你吓了一跳,这次是回礼。」
蕾娜抬头看去,只见辛的表情有点像是小孩子闹别扭。
「等蕾娜你愿意回答我了……再告诉我你的答案吧。」
?
由两艘斥候舰带头划破外海的巨浪,征海舰队「遗海孤军」组成以征海舰为中心的轮形阵,最终入侵了暴风雨的势力圈。
厚重不祥的乌云覆盖天空。拍击般的豪雨让视界模糊泛白,随每次眨眼改变风向的强风让雨滴狂舞成漫天纱帘,打在具备装甲外壳的飞行甲板上。包围舰艇的浪涛形成尖耸锐角,起伏的海流把舰体上下摇晃得轧轧作响。
距离摩天贝楼据点尚余一百八十公里。
?
为了指挥航海与舰队整体战斗,征海舰的舰桥设置了打通两个楼层的综合舰桥,航海人员与指挥控制人员都在此处候命。除此之外,在这次作战中,机动打击群的指挥官蕾娜与管制人员则是使用备用空间。
以实玛利在综合舰桥的最后方,感慨万千地看著比起五年前最后一次作为革流征海舰队上战场时,人数还要多出许多的舰桥。
综合舰桥的窗户已用装甲板封住备战,取而代之地,室内展开了无数的全像萤幕。萤幕中的船外风雨与狂暴浪涛愈演愈烈,舰艇已从强风圈进入暴风圈,闯进风速恶狠狠超过三十三公尺,称作飓风的定义上最大风速狂暴肆虐的破坏漩涡。
背后的门伴随著压缩空气外泄的声响开启,眼睛转过去一看──是蕾娜。
不知为何,她只有今天穿著联邦军的铁灰色军服,而且还是大一号的男用制服,脚步有点轻飘飘的,不太稳定。
她先是对舰外恐怕不曾体验过的大风暴倒抽一口气,然后总算回过神来,银眸取回了精明果断的紧张感。
「舰长,最终简报的时间就快到了。」
「喔──了解……以斯帖,代替我指挥──……」
「兄长。」
有著藤蔓图案刺青的通讯军官说道。金晶种的金色眼睛锐利且带著一丝冰冷。
「──是密细亚第九舰队。」
「……『已经』来了?真快啊。」
那道声音听起来略为低沉了些。
蕾娜仰望他的侧脸。冷硬的翠绿眼瞳不曾转向身旁的蕾娜。
「……帮我接通。」
「是。」
通讯军官操作操纵台。密细亚舰队传来的通讯响彻综合舰桥。
联邦应该提供了同步装置,讯息却以无线电传来而非知觉同步。
『──即将溃灭的太初第八舰队,听得到吗!』
蕾娜猛然睁大双眼。
为了预防不必要的混乱,军方的无线通讯有一套固定规范。无论陷入多混乱的场面,都不可能用这种荒唐的说话方式呼唤通讯对象。
这并不是在跟太初第八舰队通讯,而是发给「遗海孤军」的广播。为了不用担心遭到「军团」窃听──绝不让敌军察觉第三个舰队(遗海孤军)的存在,才会伪装成传给太初第八舰队的通讯。
『这里是密细亚第九舰队快速舰『阿斯特拉』,代替旗舰『欧罗巴』与贵队通讯!──『欧罗巴』已遭电磁加速炮型的炮击轰沉,舰队目前剩下三艘快速舰!贵队目前仍是巡防舰二、快速舰一吗!』
旗舰遭到轰沉。岂止如此,以七或八艘舰艇组成的佯攻舰队,两队都只剩下不到一半数量。
蕾娜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接著身旁的以实玛利,以及舰桥内征海氏族们冷酷无情的态度令她大吃一惊,然后她才终于搞懂了整件事。
『由于战力不足,就此放弃扫荡观测机母舰的任务,继续执行「最优先任务」。目前推测敌方余弹数六十五……!……六十四。我们会尽可能将其减至零!』
最优先任务……也就是争取时间,把征海舰队送到摩天贝楼。
不管多少舰艇遭到击沉,就算要以舰队全军覆没为代价──也要尽量吸引电磁加速炮型的炮击。
『愿圣艾尔摩保佑贵队,太初第八舰队──在航海星之下!』
『──这里是太初第八舰队,收到。我们也跟你们一样。愿圣艾尔摩保佑,回归航海星……』
通讯就此中断。
蕾娜愣怔地仰望以实玛利。他的确说过这是佯攻,但是……
「从一开始,佯攻舰队就打算……」
「……我本来没打算让你听见的。因为这是我们船团国群──船团国海军的问题,跟你们机动打击群无关。」
以实玛利叹气说道。左眼边缘的刺青描绘著火鸟之形。
「『没错』,佯攻的那些人从一开始就是敢死队。参加的也都是损伤舰或练习舰,而且是一群其实早该退伍的老头、老太婆。船团国群已经没剩几艘像样的舰艇,无法用来进行生还机率这么低的佯攻行动。」
所以虽然给了同步装置,他们却没有带上战场──……
「为了让船团国群存活下来,无论如何都得打倒电磁加速炮型,无论如何都得把『海洋之星』送达那里,为此付出代价也在所不惜……佯攻舰队全军覆没后,接著就换『遗海孤军』的破兽舰──弟弟们成为诱饵。」
不同于蕾娜当场定住不动,以实玛利语气平淡,用眼角带著刺青的脸庞说道。用他那据说代表了隶属的船团、搭乘的船舰及双亲血统的火鸟刺青脸庞。
据说他全身刺满了同样的图案,而征海氏族的族人都是如此。
死在海里的人,遗体有时会被海洋生物或海浪力量弄毁,连长相都无法辨认。所以自古以来,靠海生活之人总是以特定刺青或图案的衣服作为身分证明。而此种证明遍布他们的全身上下,而非只限一处。
岂止认不出长相。死于与原生海兽的搏斗就表示将会死无全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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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表示理所当然地会是一场激战,死者连一点尸块都捡不回来。
他用一种甘愿承受这种悲壮命运的神情说道:
「……这是战争,不管怎么做都会有人伤亡。既然我们已经纵容臭铁罐们拿出那种超长距离炮把我们单方面当炮灰,就更是如此了。」
在一年前的大规模攻势当中……
联邦用大量巡弋飞弹发动饱和攻击,将电磁加速炮型打到严重损毁。他们投入几分钟就能飞越一百公里的翼地效应机,将一个战队送去直捣黄龙。
船团国群这种国力不足以保有昂贵巡弋飞弹,又不具备技术水准独力开发翼地效应机的小国,假如要突破射程四百公里的敌军炮击区域,就只能以鲜血作为代价。
要谴责他们残忍无情很简单,但是……
「……很抱歉。」
「……怎么会是你跟我道歉啊?」
见蕾娜低著头,以实玛利笑著摇摇头。
宛如天空破洞一般的豪雨导致全像萤幕映出的舰外景况几乎是一片白。这样的急风暴雨,除了彷佛要压溃万物的沉重压迫外,甚至还能感受到某种巨大存在的恶意。
「不过,好吧。既然你都听到了,就顺便……再多知道一点吧。」
多知道一点我们的事情。
「遗海孤军」有按照当初的预定将同步装置带来,他用手指轻触一下启动装置,拿起舰内广播的麦克风。
舰内广播的范围可达三百公尺舰艇的每个角落。知觉同步的对象则包括征海舰队所有舰艇的舰长、副长与通讯军官。
「各位弟兄,我是『海洋之星』舰长以实玛利?亚哈。」
没人出声回应。但感觉得到整艘舰内身为运作征海舰的血流,组员们都在侧耳静听。
「本舰队目前位于敌军大本营直线距离一百八十公里外的位置。两个佯攻舰队正在与敌军的炮火交战,不幸地毁灭在即。估计我们『遗海孤军』也将提早与敌军开战。」
以实玛利对此心里感到踏实的同时,首先对既非部下也非征海氏族的一群人出声说道:
「各位八六,等抵达摩天贝楼据点后就轮到你们上场了。虽然船身会摇晃一段时间,但你们不用怕,甚至可以当成机会难得的游乐设施好好享受一下。征海舰──只有这艘舰艇,绝对不会沉没。」
这话他重复过很多次。
身为旗舰舰长兼实质上的舰队司令,这是他非尽不可的义务。他为了保护祖国而借用了外国军队,而且是一群少年兵。当然,这些少年的母国联邦也不可能只是基于善意派来机动打击群。但他们船团国群,终究是把这些孩子卷进了自己国内捅出的娄子。
无论如何都得让他们活著回去。不管要牺牲什么,都得把他们平安送回陆地。
即使为了这个目的,自己与「海洋之星」必须苟延残喘让人耻笑……
「各位组员──征海氏族十一氏族最后幸存的弟妹们。首先,感谢大家愿意跟随我这个名义上的哥哥,谢谢你们──然后,向决意捐躯报国的出航表示敬意。」
为了将仅仅一艘「海洋之星」送到敌军据点,征海舰队的十一艘舰艇注定成为诱饵。
虽然后方有救难舰候命,但海上狂风大作,对手又是连要塞都保不住的八○○毫米炮,没人能保证来得及救援。在这暴风雨的大海中,可能连遗体都带不回海港。
尽管,战死在人迹未到的碧海是征海氏族的荣耀。
没错。
「虽然最后的敌人不是原生海兽而是那些臭铁罐,但一样是光荣战死。来场让先走一步的舰队司令(老爸)他们懊恼到掉泪的航海吧,讲一堆冒险过程给他们听吧,展现出流传千古的勇猛与果敢吧……让后人说──」
千年之后,不曾谋面的子孙们必定会传诵这个故事。
纵然从未目睹过征海舰与征海舰队,甚至再也无法想像它们的英姿,仍会继续传诵下去。
「这正是我们船团国群『过去曾经拥有的』征海舰队──最后一趟征海航海。」
「咦?」在他背后等候的蕾娜睁大双眼。
船团国群的军官们沉默地高举拳头,或是跟旁边的人互相击拳,他们的背影令她无法置信。
最后?过去曾经拥有?
听起来简直像是整个征海舰队……全船团国群仅剩的这一个征海舰队,将在这场作战中成为历史──……
维克透过知觉同步说话了。他在舰桥一楼的飞行甲板控制室待著,那里由于这次作战不会用到舰载机而被当成临时会议室。
『──航空母舰……』
征海舰的原型,航空器的海上平台……
『这种舰种在军舰中虽然拥有最大火力投射能力,但本身极其脆弱。必须让担负护卫、戒备与防空的驱逐舰与巡洋舰固守周围,才终于能够专注于制空战斗……一旦失去护卫就很容易遭到击沉。这也就是说,征海舰队也不例外。』
就算只有征海舰幸存,失去友舰就等于失去征海舰队。眼下是战时,船团国群已消耗到极限,他们的国力原本就不足以建造和运用昂贵的破兽舰或远制舰,今后更是再也无法制造了。
而失去征海舰队,就代表雷古戚德征海船团国群揭橥为国号的征海荣耀也将永远丧失。
他们是真正地不惜舍弃一切甚至是尊严,也要让祖国维系命脉。
那种小国的──无力的惨状。
但以实玛利丝毫不把这些表现出来,说了。
就像个大哥带著弟弟妹妹,进行一场期待已久的远足。
就像执行特别侦察任务时与弟兄们一同欢笑,消失在支配区域的先锋战队。
「我会见证你们的奋战与捐躯。我与『海洋之星』将成为说书人。就算过了一百年变成老头子,我也会讲到断气为止。然后等过了一千年,『海洋之星』……只有她会变成纪念碑,证明征海舰队与征海氏族的存在,以及船团国群过去的荣耀。所以,各位,放胆去帅气地、浮夸地……壮烈牺牲吧。」
「……所以,那些人才会来送行……」
用以掌握舰载机状况的定位板(ouija board)放在临时简报室的中央位置。辛在这个房间里抑郁地喃喃自语。
明明是深夜出海,却好像全城居民都聚集到了海岸,有那么多人不断挥手为他们送行。
他们,甚至是船团国群的全体国民,恐怕都已经知道了。
知道这场作战,将是仅存的征海舰队的最后一战。
知道征海船团国群冠于国号的征海荣耀──将在今天,永远丧失。
征海舰队目前是无线电静默状态,不过在这场作战中舰长、副舰长与通讯军官都有使用联邦提供的同步装置,即使是舰艇之间的讯息也能以知觉同步即时传递。以实玛利的发言直接传达给了四周护卫的三艘远征舰与小上一圈的六艘破兽舰,以及两艘斥候舰。
在暗夜与风雨的罩幕中,左舷前方依稀可见的远制舰「瑶光」舰桥上有剪影在移动。可蕾娜从「海洋之星」的舰桥五楼司令指挥台望著像是舰长与副长的身影在仅以最小仪表灯光为光源的航海舰桥上击掌的情景。
为什么?呆怔的脑海一隅产生这个疑问。
为什么?明明都快丧失尊严,失去定义自己与同胞的零碎片段了。
这些出于善意说过「我们跟你们一样」的人,为什么……
她笑著那样说。
说与同胞之间的牵绊绝不会改变。
难道当时以斯帖那样说,意思其实是「就算失去一切,至少同胞还在」……
「……这根本就……」
包括这艘「海洋之星」在内,极星级征海舰的舰艏都是经过密闭的封闭式设计。机库与隔壁的待机室都不会遭受风吹雨打,只有声音会模糊微弱地传进来。
与其说是雨滴,雨声已经坚硬到如同被碎石撞击,呼啸的风声时高时低,宛如数千枝笛子或古老蛮族的战吼。闪电强行撕破理应为绝缘体的空气,发出近乎破碎声的惊人雷鸣。
那是深刻于人类本能,让人无条件感到恐惧的太古暴威之声。有史以来人们都相信这种轰然巨响是天怒,是神祇或怪物的咆哮。
在做好准备的待机室中,处理终端们无自觉地屏气凝神,窥伺看不见的天空。大家都体验过强风大雨,但这可是在毫无遮蔽的大海上遭遇暴风雨。
再加上方才听到舰内广播才初次知道的事实,逼出了众人平常无意识地藏在内心深处的不安与疑虑。
战斗到底的,骄傲……他们八六至今仍只有这份骄傲。八六向来认为这就足够让他们奔驰沙场奋战到底,别无所求。
就连他们最后仅剩的骄傲,征海氏族……船团国群都能直接拋开继续战斗,那种生命样态令他们无法置信。连这份骄傲都失去了,连唯一能够定义自己的尊严都失去了,为何还能继续战斗?为什么还能……坚强活下去?
他们办不到。假如所有一切都遭到剥夺,连最后剩下的骄傲都失去了的话──他们将无法继续维持自我。
假如就连仅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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骄傲……有时都如此简单,轻易就遭到剥夺的话──……
未曾体验过的垂直激烈运动从脚下往上撞击著不曾见识过大海的他们。
海上风大浪大。被海浪的力量往上抬起,又往下砸落的上下晃动不曾中断,反覆来袭。他们早已适应「破坏神」的严苛机动动作,况且现在是作战前的紧迫状况,没有人会丢脸地晕船。但这剧烈摇晃让他们知道,自己只隔著一块铁板待在广大无边的阴间地狱之上。
一思及此,就让人心里感觉十分不踏实。
没有任何不变的支撑。以为自己站得稳稳的立足处,其实既脆弱又不安定。
至今他们已经有过好几次这种体悟。无论是在第八十六区的战场、雪地要塞,或是这水蓝色的地狱战场。
有过这么多次体悟就表示──尊严,是如此的不可靠。
没有任何事物能永不毁坏。在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事物能保证永不失去。
这份恐惧,使身经百战的少年少女默然无语。如同胆怯的孩童,所有人都在不知不觉间──仰望著狂怒啼叫的上苍屏住呼吸。
以实玛利把麦克风放回原位呼一口气,才终于离开了舰长席。
「以斯帖,简报期间的指挥权交给你……久等了,米利杰上校。」
「是,兄长。」
「不会……那个,以实玛利舰长……」
以实玛利转过头来,看到这次不知怎地神情泫然欲泣的蕾娜,苦笑了起来。
「我说了,你不用露出这种表情,我说真的……只要你们偶尔能想起有过我们这个国家,我们就感激不尽啦。」
这种事不适合在综合舰桥上谈,况且大家已经集合了,正等著他们来开简报会议。于是他移动到走道上,边走边继续说:
「本来就是个没什么产业的小国,勉强拥有用不起的征海舰队罢了。战争拖得一久就搞得民穷财尽,撑不下去只是迟早的问题。」
两人步下军舰特有的狭窄阶梯,前往舰桥一楼。快步擦身而过的组员(弟弟)向他敬礼之后让路。
「只不过是事情发生在今天罢了。虽说是最后一次,但也是好好尽到职责的最后一次,所以啦,已经算不错了。」
「──哪里不错了?」
就在他伸手要去开飞行甲板控制室的门时,背后传来一道声音。
回头一看,以实玛利扬起一边眉毛。在阶梯前面,看在他眼里还正值成长期的少年躯体,穿著搭配起来教人伤心惨目的沉重铁灰战斗服──赛欧微微喘著气站在那里。
「利迦少尉──……」
蕾娜开口想劝诫一句,然而以实玛利制止了她,转向赛欧。「你先进去。」以实玛利有点强硬地把她纤瘦的背推进室内,然后关上了门。
赛欧丝毫没察觉到这是以实玛利的一片好意,说道:
「故乡被人夺走,之后还要失去真正的家人不是吗?现在连一份骄傲都得舍弃──你怎么还能接受啊!」
至少自己办不到。赛欧认为任何一个八六都办不到。
没有能回去的故乡、该守护的家人,也没有承袭的文化。除了战斗到底的骄傲,没有任何事物能为自己下定义。
所以自己和同伴们最排斥的……最怕的就是──连这份骄傲都遭到剥夺。
明明应该是这样的。
为什么同样失去故乡与家人,甚至连征海荣耀都将被战火夺走,以实玛利──以及这个征海舰队的组员们,却能接受这种事……
岂止如此,还带著笑容……
「……这个嘛。」
以实玛利从正面承受他那有些声嘶力竭的呼喊,点了头。
他想了想,然后开口:
「『妮可』……那具原生海兽的骨骼,原本是摆设在我故乡的总督宫殿里。」
赛欧感到疑惑,不懂他怎么突然说这个。妮可。那具陈列在基地大厅里的原生海兽骨骼。
「当战争爆发而迫使我们放弃国土时,舰队司令(老爸)让难民坐满了征海舰队,然后勉强把妮可也运到船上才出港。他说战争恐怕不会一年半载就结束,我们恐怕很久都回不了祖国,所以只要能留下妮可……至少留下一个祖国的象徵,就能成为大家的心灵依靠。」
舰队司令当时早已有所觉悟,认为革流船团国所属的征海舰队恐怕无法作为象徵留存下来。旗舰「海洋之星」也是,就连隶属舰队的征海氏族子民们也是。
很遗憾地,他完全猜中了。与「军团」之间长达十年的激战,造成舰队司令与革流征海舰队所属舰艇全都成了海底亡魂。
勉强存活下来的「海洋之星」组员也在去年的大规模攻势中,为了填补防卫阵地带的破口而去参加不熟悉的陆战,然后命丧战场了。
如今只剩妮可与「海洋之星」,以及革流征海舰队唯一的幸存者以实玛利,可作为祖国曾经存在的证明──「海洋之星」与以实玛利也将在这场作战卸下这个身分。
然而,对于这份丧失……
「现在安置妮可的那间大厅,原本并不是为了她所打造的。那里原本陈列的,是那座城市代代相传的鱼雷艇最后剩下的龙骨。」
有一群人,做出了回报。
「为了我们,为了放弃祖国保全船团国群的我们,他们收起自己引以为傲的事物,把那里让给了我们。那座城市也是我们的故乡。那座城市从今以后就是我的故乡──对,还是能得到新的事物。就算失去了一切,只要还有一条命在,总有一天会得到同样宝贵的事物。即使只是假充替代,总会得到新的依靠。」
嘴上这么说,以实玛利笑起来的表情却虚幻得彷佛即将消逝,彷佛会溶化在广漠大海中消失无踪。
「船团国群的历史就是败北的历史。不只是原生海兽,我们也受到两个相邻大国欺侮蔑视,多少比较肥沃的土地全被迫割让,即使如此仍为了维持剩余国土与征海舰队而奉承取媚,努力延续了命脉……几百年来我们都遭人剥削,活在无止尽的挫败中。即使挫败而失去了些什么,还是得活下去。船团国人本来就亲身体会过这一点。所以……我们也明白,只要再寻找新的目标就行了。」
「──那如果到头来,什么都没得到就死掉怎么办?」
赛欧像个耍赖的小孩子般摇头,否定他这番话。虽然讲话声音变得像在哀号,但他阻止不了自己。
「一直遭人剥削,一直失去……要是到头来没得到其他任何东西就死掉──要是得不到半点回报就死掉要怎么办啊!」
就像战队长那样。
拋弃未来与家庭,到最后战死沙场。祖国同胞嘲笑他是蠢蛋,就连孩子都怀疑他的选择与死亡的意义……到了死前都还只能说「不要原谅我」。
同在第八十六区战斗,却直到死前都得不到一个知己,孑然一身。
战队长──你为什么待在那种战场,还能继续……
以实玛利笑了。
「这有什么关系……只要能不以自己为耻就很好啦,这不就够了吗?」
用开朗得傻气,坚强得傻气,一如战队长的表情。
「要不然,我就太对不起舰队司令(老爸)了。舰队司令(老爸)都死了,都为了保护我与氏族而死了……我要是活得畏畏缩缩,他就白死了。」
?
「──兄长,指挥权交还与您……佯攻舰队于十五分钟前通讯双双断绝。最后的通讯内容为『剩下四十五发。祝好运。』」
「收到……再来,就换我们了。」
敌机,余弹数四十五。距离剩下一百四十。
?
为了与作战指挥官分享状况到最后一刻,身为总战队长的辛与副长莱登、尤德与他的副长在舰桥五楼的司令指挥台待机。
话虽如此,不断敲打厚重防爆玻璃窗的雨水飞沫几乎遮蔽了整片视野。室内为了不被敌机发现而关了灯,一片黑暗。
啪!彷佛整面窗户都在发光,强烈的雷光将天地间的色彩涂抹成纯白。紧接而来的,是宛若冰山于极近距离内崩垮的轰雷巨响。在一同染成铅灰色而失去界线的天海交会处,一道紫电闪光穿过云间。
它恰如古代将其譬喻为征天飞龙一般,沿著恍若神话生物般有生命力的轨迹奔驰,形状一如在乌黑阴天中,高空大气迸出的一道裂纹。
「……喂。」
莱登分不清楚是呼唤还是呻吟的呆愣声音让辛把眼睛转过去看,然后也察觉到了。
即使电光消失,外头的朦胧亮光仍然没消失。
不是月亮,更不是太阳那种祛除黑暗的光明。宛如星光,宛如雪地反光,宛如夜光虫散发的蓝光,是一种彷佛要溶于黑暗的微光。
虽然心里明白就算雷电直接命中也不会打破窗户,辛仍出于本能小心谨慎地走到窗边,窥视一下外头后倒抽了一口气。
是整艘「海洋之星」在发光。
在船身边缘,比飞行甲板低一截的位置,设置于左右的两门四○公分多管炮与它们的炮口在发光。这座舰桥很可能也是。在理应连舰艏都看不见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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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正因为带电而幽晦地发光。
如同不具温度燃烧的幽蓝鬼火。
如同以鬼火为灯,用破裂船帆与折断的船桅永久仿徨于海上的幽灵船。
一片带著幻想色彩的光景。
──也许就连这整个世界都只是幻象。
人类的历史也是,荣耀也是。就连人的一生都是。也许人类以为具有价值,自以为宝贵而不肯放手的一切,全都是不具意义的幻想。
辛握紧了拳头,压抑住闪过脑海的一连串空虚思维。
……岂有此理。
他绝不会接受。
这时有人粗鲁地开了门,一名组员军官探头进来。
「小子们!就快进入摩天贝楼据点的海域了!做好准备!」
「──收到。」
辛先走了出去,莱登等人也跟著快步走出房间。啪的一声,响亮贯耳的雷鸣目送他们离去。
综合舰桥上的蕾娜也目睹了那幅光景。
「这是……」
彷佛撕裂天空的雷鸣传染了舰体。微白的幽晦蓝光如不具热度的火焰随波荡漾,忽明忽灭地摇曳。
可能不是什么稀奇事,也可能是在这暴风与大浪中无暇理会。以实玛利等人让舰艇前进,看都没看那景象。警报声响个没完没了,警示灯亮起。怒吼般的指示声飞过空中。
两个佯攻舰队全军覆没,观测机母舰未能彻底击毁就得进攻。即使是习惯了大海的征海氏族平时也会选择避免这种狂浪海域,这次「遗海孤军」却刻意选为航线前进。
观测机母舰似乎是拿已经灭亡的外国商船或渔船来用,它们并未建造成适于在风大浪高的远洋运用,无法进入这片海域。此处离原生海兽的地盘有段距离,飞于高高度的警戒管制型在这个海域飞行会遭到击坠,观测机也无法取得高度,不太可能被发现。
而如今,他们即将穿过这片海域。
距离剩下一百一十公里。
轮形阵的外围有六艘破兽舰转舵扩展圆圈。带头的两艘斥候舰拉开横队长度,拓宽搜敌范围。声纳浮标投射。容易遭到反侦测的对空雷达继续不用,对观测机母舰的接近提高警戒。移动至机库的辛已接获报告,表示「军团」──观测机正进入低空并接近舰队。
沿著轮形阵外围前进的破兽舰与他们连上知觉同步。那是已故的贝勒尼征海舰队,最后的一艘破兽舰「北落师门」。
『──兄长、『海洋之星』各位组员,我们准备要出发了。愿各位永保安康。』
「北落师门」的舰长是女性,年纪还很轻。她把两个孩子与并非征海氏族出身的丈夫留在陆地上却笑得轻松。
『并祝各位八六武运昌隆──等有一天恢复和平后,要来我们国内玩喔。』
「北落师门」改变航向。它向右舷转舵离开航向东方的舰队,开始南下。稍晚一点后,破兽舰「天鹅座」随后跟上。
舰影消失在海浪后方,等充分拉开距离后启动对空雷达,解除无线电静默。活泼欢快的歌声响彻全频段,看样子似乎是舰长与全体组员一边唱歌一边前进──那是在遥远碧洋青波中前进的水手高唱的冒险之歌。唱著未能实现的梦想。
雷达与无线电,都朝著全方位不分对象散播电波。原本为防遭到反侦测──被「军团」发现而封锁的电波,如今全数解放。
最后就在高山般的大浪另一头,早已连舰影都看不见的遥远彼方,多管火箭炮编织成的火网喷著火直达天际。
?
一架观测机侦测到新舰艇接近发出的雷达波。
在船团国群称其为摩天贝楼据点的海上据点最高层,接到报告的电磁加速炮型旋转它那巨大的八○○毫米炮。
『珊瑚一号,收到。射击──』
就在准星对准敌舰──或是敌军舰队的预测位置稍微前面一点的地方时,它侦测到了「那个」。拥有「军团」最大威力与射程的电磁加速炮型配备了对空雷达以进行自卫。雷达有了反应。
『主炮,取消射击。展开对空防御。』
它捕捉到了无数飞行物体的反应。
连动的八门对空旋转式机炮自动瞄准飞行物体射击。它几乎打落了所有飞来的火箭炮弹……
『──判定为无法拦截。』
它遭到一发躲过拦截的炮弹命中。
极近距离内启动的霰弹把弹雨砸向电磁加速炮型。
船团国群的火箭炮命中精度极低。为了弥补这点,他们采用了多管构造与复数发射器的齐射方式。多达数百的成群飞行物体宛如淹没天空的火焰纱帘般来势汹汹,不可能完全对应。
爆炸反应装甲启动防止火力穿透,但假如同个部位再次中弹,损伤是在所难免──必须尽早排除。
『珊瑚一号呼叫观测机母舰。前往指定座标。』
它反推算弹道,计算出搭载多管火箭炮的敌舰位置。呼啸一声,主炮破风转动,瞄准那个方向。
锁定。
『请求弹著观测──开始炮击。』
?
「──『北落师门』、『天鹅座』通讯断绝。推测已遭到击沉。」
当诱饵破兽舰遭反击时,「遗海孤军」本队更进一步缩短距离。确认破兽舰的弟妹们已确实地慷慨赴义争取时间后,以此作为信号,不久前改从右舷后方驶离的两艘破兽舰传来通讯。
『「牛郎星」、「米拉」随后跟上。』
『那么我们先走一步了,「海洋之星」。』
再次作为引开炮击的诱饵,这次换成让两艘斥候舰脱离本队,舰队如今除了「海洋之星」外,只剩下三艘远制舰与两艘破兽舰。距离剩下四十公里。
避开如高墙般阻挡去路的大浪,接著换成一片白色雾墙遮挡开阔的视野。破晓时分应该就快来临了,但在这海域上很少会看到晨雾。靠近一看,不具雾气般沉静的滚滚白烟,原来是海水温度上升造成的水蒸气──此处恐怕就是海上形单影只的摩天贝楼据点的动力源了。它位于作为热源的海底火山上方。之所以会产生水蒸气,可能是它的热能在海底外泄。
水蒸气在北方空气的冷却下形成白烟,描绘出看不见的气旋升上高空。征海舰用舰艏撕破产生水蒸气的白色纱帘,穿破它继续前进。
舰队突破雾霭帘幕。离摩天贝楼据点尚余三十公里,已是舰炮射程。
『──全体远制舰及破兽舰,瞄准目标……索性在这里击落它也行,开火!』
幸存的五艘舰艇开始射击。
搭载的全炮门、全火箭炮射出所有炮弹。这是凭著全力射击的爆炸火焰与弹幕让电磁加速炮型畏缩,并且分散敌机对「海洋之星」的注意力。
彷佛要发泄单方面遭受炮火洗礼的怨气,又像为捐躯报国的两个佯攻舰队、破兽舰与斥候舰的战友们鸣放丧炮,炮声鸣响烈如轰雷。转瞬间火炮硝烟弥漫四下,即使在如此强烈的暴风中依然盘绕于舰身周围。
撕裂这片灰雾,一道迅雷飞来。
八○○毫米炮弹将声音拋在后方,弹体带著冲击波斜向坠落而来,在代替斥候舰担任前卫的破兽舰「第谷」甲板上打个正著。弹体刺穿上甲板、横跨多层的整备甲板与居住区块,甚至达到靠近舰底的轮机室,撞上装甲特别坚固的舰底才终于停住,然后在那里爆炸。
砸向舰身的庞大动能与火药的爆轰,使「第谷」一击就被折断成前后两截。舰艏与舰尾彷佛做出临死挣扎般朝向高空,下个瞬间就在反扑回来的横波推动下被打落浪底。本队跨越这阵大浪,接续其后进攻。
在雾霭纱帘与风雨帘幕的遮掩之下,遥远彼方模糊不清。彷佛要溶入黑压压深海与天空的铁青色尖端──终于在高耸浪头的后方隐约探出头来了。
「──看见目标了,轮到你们上场啦!小子们快准备好!」
一名军官冲进来,终于喊出了这声响遍机库的指示。在甲板人员的操作下,负责打头阵闯入要塞的第一个部队搭升降梯升上飞行甲板。
小队六架机体折起脚部,一次全部上去。「送葬者」也是其中一架,辛在驾驶舱内抬头仰望,听著猛烈的风吼声,以及对他而言早已习以为常的「牧羊人」尖叫的霹雳声。那是如今仍在不停进行炮击的电磁加速炮型,仅仅一架就能与千军万马匹敌的战吼。
升降梯的用途不是载人而是将舰载机送上甲板,因此位于飞行甲板的舷侧,本来就不曾设置什么避浪遮风的墙壁或天花板。一出机库,几乎是横著刮来的猛烈风雨立刻吹袭机身。
上升一层楼来到飞行甲板后,风雨变得更强劲。海上没有任何遮蔽物。在这样的大风暴中,就连重量超过十吨的「女武神」都让人害怕会被风吹跑。
在风吹雨打的飞行甲板上,重量较轻的「女武神」粗心大意地站得太高有可能会被吹倒。他们谨慎地解除脚部锁定机构,压低姿势到几乎是匍匐著下了升降梯,走在与船身平行铺设的起飞用跑道上,顺著舰艇的前进方向移动至舰艏那端。各机走完跑道,在舰艏近处趴下待机。
(插图010)
让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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层跟著发光的闪电在滂沱弹跳的雨滴反射下让视界刺眼发白。这种不见天日之处、轰然巨响与压迫感,让人以为深深沉入了视野下方广漠铺展的黑海底层。
有著漩涡状黑云的天空是海面,在豪雨中如白热沸水的甲板就是海底。遮挡阳光的厚大雨云与堵塞视野的豪雨让世界天昏地暗,无数雨点敲打飞行甲板的轰然巨响宛如永无止尽的海潮声般不停鸣响。
而最骇人的是彷佛整面天空将要坠落一般,超大质量的水与空气带来的压迫感令人喘不过气,心生畏惧。
事实上只要走出「破坏神」一步,在这场暴风雨中暴露出血肉之躯,想必连正常呼吸都办不到。如此的恶水狂风只隔著一块装甲,就在外头疯狂肆虐。
往远方望去,依稀可见高可摩天的钢铁之塔。
在塔顶上,以乌云重重的夜空为背景,比夜空更黑的巨影缓缓起身。想必是用以防御敌炮,弯成钩爪状的金属柱群如坚硬贝壳般覆盖头顶上方形成天篷;它从那底下走了出来。它让幽蓝的光学感应器燃起鬼火,好似一对长枪的炮身亮起淡紫电光,明确地定睛盯著他们这边。
傲然地,冷然地。
彷佛发出啪沙振翅声,带著磷光的两双银翅朝天开展。
正是电磁加速炮型。
『剩余距离五,敌机推测余弹数一!』
『开炮来打我啊,你这混帐东西!』
炮战仍在继续进行。
即使失去最后一艘破兽舰,征海舰队仍急速驶过最后的五千公尺。三艘全数幸存的远制舰,其中的「轩辕」加速冲出队列,一边连续发射两门四○公分炮,一边直奔摩天贝楼据点。「轩辕」除了炮击之外还开起探照灯,将雷达与无线电功率调至最大,用全频段放声大喊「开火、开火」好让敌机瞄准自己,而电磁加速炮型让他们如愿以偿,将炮口转向它憨直的突击路线。
铁塔顶端闪过一阵电弧雷光──在这极近距离内,以初速秒速八千公尺为傲的磁轨炮弹体会在看到炮口火焰的同时命中。
谁知「轩辕」竟用一个左满舵躲掉了这条超高速的炮线。他们光靠这场炮战就看出了电磁加速炮型亡灵的瞄准习惯,展现出神乎其技的闪避机动。
最后一枚八○○毫米炮弹打穿海浪。「轩辕」和后续的远制舰「瑶光」、「五帝座」的炮击飞越同心圆状扩展的大浪。为防敌机还有余弹,爆炸火焰与冲击波一时之间让要塞塔楼最高层的巨炮退入圆顶之下,瘫痪了它的感应器。
「海洋之星」维持著最大战速,一直线驶过它的下方。
摩天贝楼就在眼前了。
如今在综合舰桥上,都能看见它那无法全部映入视野的威仪。
从水中垂直耸立的水泥柱,每一根都有几栋大楼捆成一束那么粗。六根柱子排列成六角形,以这些柱子为顶点的六角柱状要塞高耸其上,像是要碰触到天顶一般。
半透明太阳光发电板如鳞片覆盖构造物外围,在雨点拍打下一片白浊,看不见内部景象。总高度足足有一百二十公尺。形状令人联想到神话中栖息于某片海域的巨龙,宛如永远爬不到塔顶的恶梦,绵延不断地层层重叠。
舰队靠近要塞基部的六根水泥柱之一。
不知舵手哪来的本领与胆量,船舰没放慢速度就直接冲上前去,像用舷侧摩擦柱子似的停靠在它旁边,却没弄出半点金属尖叫,就这么技术精湛地让舰艇在水泥的陡立断崖旁──靠岸了。
那幅光景对在飞行甲板上待机的辛等人而言,看起来几乎就像自杀行为。急速逼近的水泥峭壁让他们不由得屏气凝神,睁大双眼无意识地戒备那一刻的到来。
就在即将发生冲撞的前一刻,征海舰有惊无险地略为转舵,把舰艏旁的舷侧停靠向要塞──停在这里有柱子基部作为屏障,至少在攻坚部队爬上去之前不易遭受敌机炮击。
──作战开始。
意识像按下开关一样切换过来。辛几乎是无意识地,让彷佛不敌雨滴拍打而趴伏在地的「送葬者」站起来──这时,对大自然凶威产生的畏惧与压力早已从彻底适应战斗的意识中消失无踪。
蕾娜的号令传来:
『炮兵战队,开始射击──先锋战队,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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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gun smoke on the water 第四章 塔(正位)
征海舰以军舰而言同样堪称巨大,从海面到飞行甲板也有二十公尺高。在这种高度下,以水泥柱支撑的要塞最下层底面就在他们的头顶。那是以钢骨横梁组成格子状,建成的钢铁制巨大蜘蛛网。
说成钢骨听起来简单,但这可是构成高度一百公尺以上巨大要塞的横梁。每一根都有「破坏神」的横宽那么宽,格子洞别说「破坏神」,连战车型(l?we)都能轻易穿过。最下层的迎击部队由炮兵扫荡,接著先锋战队打头阵进入塔内。队员各自用钢索钩爪勾住横梁跳跃,一边回收释放的钩爪,一边降落在横梁上。
摩天贝楼据点内部是一连串的楼层,在此次作战中为求方便,将这些楼层以三层为单位称呼为楼层a(level agathe)到e(else)。辛站在它的「第一层一楼(agathe one)」──要塞最下层的楼层,仰望头顶上方铺展开来的要塞内部空间。
尽管这栋建造物从外面看来已足够巨大,入侵内部一看更是能体会它无边无际的宽广。每个楼层都宽敞到足以容纳一座基地,或是一座兵工厂。
三根横梁形成正三角形的各边长,这种三角形无数连绵组成了格子状的楼层地面。整座要塞从上方俯视会呈现六角形的形状。支柱维持著基部水泥柱的粗度与数量,一共六根。在六角形的顶点位置则直接暴露金属构材延伸至遥远上空。这些空心柱子垂直与桁架的构材组合而成,呈现复杂的几何图形。
要塞的墙面也一样,半透明发电板底下只有整齐排列的垂直构材,虽然风雨进不来,但外界光源会微微射入室内。外头应该已是破晓时分,阳光却遭到风暴阻挡,使得夜晚继续逗留于这片海域;微弱光源可能是经过折射的关系,将摩天贝楼据点内部染成蓝色,有如曙暮之光。就像那太阳沉没,夜色尚未造访,就连大气也夹在日夜之间,染上微暗冷蓝色调的那段时刻。
而这群青色使得同样呈现正三角形的格子状各楼层地板相互重叠,刻下黑压压的蕾丝花样。所有构材都巨大到足以乘载「破坏神」,或是让它们攀爬。海上楼阁宛如白日梦的威仪,让人目眩神迷。
可能是用来让最高层的电磁加速炮型补充弹药或消耗的零件,宽度相当于四线铁路的铁轨描绘出弧线,从最下层楼层的西侧往塔顶──塔顶楼层延伸,贯穿各个楼层。
以它们的阴影与亡灵们的哀叹、永恒的曙幕与几何图案的影戏为背景……
唰地一声,「军团」特有的铁青色身影无以计数地一齐站了起来。
「死神阁下。按照预定,由我等『阿尔科诺斯特』担当斥候。」
留下这句话,蕾尔赫就让「海鸥」飞冲出去。一群「阿尔科诺斯特」随后跟上。
可供登上更高楼层的立足处,除了铁轨外,只有在要塞中央位置呈现双重螺旋往上延伸,同样以铁骨制成的阶梯。当然两边都有敌人埋伏。特别是铁轨由于完全无处藏身,走这条路会遭到上方的狙击。因此她们活用轻量机体,使用为了此次作战附加安装的钢索钩爪,缠住原本并非立足处的立足处──墙面的构材或零星分布于楼层中的支柱,一直线往上冲。
当然,「军团」也不会坐视不管。当「阿尔科诺斯特」冲上第一层二楼(agathe two)挺进楼层后,近距猎兵型(grau wolf)的一个集团即刻降落包围了她们。
接著反战车炮兵型(stier)在它们背后把炮口一字排开站起来。看来,防卫部队的主力就是近距猎兵型与反战车炮兵型这两种了。在这种地面不利行走的要塞里,很难运用重量级的战车型或重战车型。轻量且具备高度运动性能的近距猎兵型以及火力强大的反战车炮兵型,在这地形中很能发挥作用。
代替其他「军团」耳目的斥候型,躲在它们的背后用复合式感应器看著她们。
辛的异能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掌握「军团」的位置。
所以她们身为斥候的职责,是代替只能听出位置但无法判别种类的辛,成为眼睛辨识现场有哪种敌人,并在后续的八六部队进入楼层前尽可能地耗损敌军战力。
「──先击溃耳目……优先猎杀斥候型。」
让攻坚的「破坏神」两个分队登陆后,「海洋之星」退后至摩天贝楼的十公里外──战车型的战车炮射程之外。征海舰是很脆弱的舰种。要是被「军团」上船大肆破坏,将会断了攻坚部队的退路。
没错,在这远离陆地的海上孤立要塞──唯一的渡海手段「海洋之星」正是此次作战最大的弱点。
在摩天贝楼的塔顶第五层(level else),理应已被迫射尽弹药的电磁加速炮型走出圆顶,探出机身。采取最大俯角的八○○毫米磁轨炮,以轰雷鸣动的天空为背景缠绕苍白闪电──这是炮击的预兆。
目标是──正在驶离据点,遇上八○○毫米炮简直无力招架且毫无防备的「海洋之星」。
「──我想也是啦,换作是我也会这么做。」
以实玛利小声唾骂的同时……
部署于从三个方向包围摩天贝楼的位置,严阵以待的三艘远制舰一齐发射了主炮──四○公分多管炮。
征海舰所属舰艇虽然以潜藏海中的原生海兽为假想敌,但国力弱小而无法生产够多的昂贵导引武器,因此主炮的使用目的并非破坏水上舰艇或陆上设施,而是数十公里外的深水炸弹投射与散布。在对付水上目标时,他们的舰炮射击精度并不算高──然而为了解决大型种,此主炮可将重量将近一吨的深水炸弹用炮弹,以秒速超过七百八十公尺的超音速投射至三十公里外。即使制造目的并非打穿装甲,其隐藏的破坏力却强大无比。
来自三个方向的炮弹迫近为了对「海洋之星」展开炮击而离开遮蔽用圆顶,将己身暴露于恶劣天气中的电磁加速炮型。外壳引信在极近距离内启动,射出酬载的深水炸弹。用来对抗大型种的深水炸弹如暴风横刮般砸在电磁加速炮型身上。大多都被本体的装甲弹开,但其中一枚直接命中了炮身基部。
长条磁轨中的一条,从根部被打断飞了出去。
『──已成功破坏电磁加速炮型的炮身……它果然在这一年之间,增加了一次能够射击的弹数呢。』
虽然按照预定一探出头的瞬间就有友舰进行炮击,但毕竟是待在作为诱饵的征海舰上。看来她不免有些紧张,银铃嗓音还显得有点僵硬。因此辛刻意用平静的声调回话。他跟著「阿尔科诺斯特」,正在攻略第一层二楼。
每一块构件的超大重量使得弹药装填与整备工作都难以缩短时间,但装填弹数与炮身寿命却有办法改良。去年大规模攻势时一百发已是极限,但如果以为此次作战还是一样就太乐观了。
「是啊。不过声音还没消失──还没能击坠它。既然还有余弹,等炮身一换装完成,它还是会继续对『海洋之星』开火。」
换言之,必须在那之前压制据点,并击毁电磁加速炮型。
之前猜测摩天贝楼是兵工厂,然而实际上所有楼层全是空洞,疑似据点控制中枢的第二架「牧羊人」似乎也跟电磁加速炮型一样待在最高层。该击毁的目标待在同一处是很好……但电磁加速炮型以外的第二架机体的真面目依然不明。
「到换装完成前,推测还有多少时间?」
到作战结束前──不让它对「海洋之星」开火的时间,还剩多久?
『这一个月来,它对船团国群的炮击间隔最短为六小时……请将它当成这次的时间限制。』
在装载重量有限的状况下,他们也讨论过要优先装载蕾娜的「华纳女神」还是维克的「卡迪加」作为分析计算之用,最后考虑到有个万一时的火力高低,装载的是「卡迪加」。
维克在驾驶舱内一边管制作为先遣斥候的「阿尔科诺斯特」,一边看著藉由「阿尔科诺斯特」的资讯链共享的摩天贝楼据点内部景象,眯起一眼。方才还占据了「海洋之星」机库的「破坏神」已出击,让这里现在变得一片空旷。
这座像建造到一半只有骨架,又像站著朽败的巨兽白骨,形状异常的要塞……
……建造的目的是什么?
他就是不明白这点。柴夏说可能是兵工厂,但里面没有类似兵工厂的设备。也许是接下来才打算运进来,只不过在那之前就被发现了?总不会只是电磁加速炮型的炮阵地要塞吧。若真是如此,根本就不用建造在这种远洋地点。
他看不出目的何在。总觉得这座要塞的价值似乎没高到能让「军团」投入数量庞大到来源不明的钢材,用上这么大的资源。
不对……
「来源再明显不过了吧。」
受到阻电扰乱型的电磁干扰所封锁,许多国家与势力圈至今未能取得联系。甚至连生存与否都还尚未确认。
就算在大规模攻势中灭国──消息也不会传到联合王国或联邦。
未能确认灭亡与否……并不等于每个国家都还没灭亡。没错,瑟琳也说过「大规模攻势也不是所有战线都失败」。
「……搞不好被米利杰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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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作为大火力与轻量的代价,反战车自走炮向来机动力低且装甲较薄,属于埋伏专用的兵种;反战车炮兵型并未违反此一角色定位,在各楼层架构了浓密的火力网,于己方挺进的同时以炮火猛攻。近距猎兵型则是无畏地跳越脚下的地狱深渊,不需钢索支撑就能于垂直平面上疾驰扑来,用第一双前脚的高周波刀斩杀对手。
更具威胁性的是电磁加速炮型的六管旋转式机炮,能撕开离这第一层三楼(agathe three)既高又远的第五层底面群聚的阻电扰乱型银色纱帘,往下方展开机枪扫射。
莱登藉由知觉同步共享辛听见的「军团」悲叹,从那众多声音中听见电磁加速炮型的凄厉尖叫变得更加高亢,于是他让「狼人」紧急停步,往后方跳开。只在毫厘之差,机枪炮弹的弹道斜向撕裂他眼前的空间。
一击就被打断的钢骨横梁脱离接合部向下坠落。
四○毫米机炮炮弹不但弹速飞快且弹体庞大,岂止「女武神」,就连「破坏之杖」要是正上方中弹的话也会被打穿。此种炮弹原本是对空武装,此时却凭著战斗机器的精密度穿梭于电磁加速炮型与「破坏神」之间多重相叠的钢铁横梁缝隙,化做赤热豪雨砸向他们,或是作为把机甲连同装甲一并斩裂的长矛横扫而来。
一次呼吸之间消耗数百发弹药,因此炮身与机构部位都容易过热的旋转机炮无法长时间连射,但射击间隔比想像中更短。看来比起一年前电磁加速炮型配备的六门──最终被仅仅一架「送葬者」削减殆尽的数量,又多增加了几门对空机炮。
视野边缘可以看到一架友机跳离爬到一半的垂直支柱。是辛率领的先锋分队里的一架「破坏神」。
它才刚躲过一架把高周波刀对准正下方,沿著支柱一直线滑降、冲杀下来的近距猎兵型。它用钢索钩爪缠住上层横梁,用踢踹的方式离开柱子以脱离冲刺轨道。近距猎兵型失去目标,就这么空虚地往下滑落;「破坏神」吊在半空中瞄准它的背部……
紧接著,趴伏潜藏于上层横梁的自走地雷扑向了这架「破坏神」。
趁著它把注意力放在近距猎兵型身上的破绽,时机抓得完美。
『……!』
莱登凑巧看到了这整个状况,所以赶上了。
「狼人」于千钧一发之际开枪扫射。重机枪子弹整团飞去狠揍自走地雷的侧腹部,直接把它打成两段震飞。
接著似乎同样在前一刻察觉危机的「送葬者」炮击将向下滑落的近距猎兵型击毁。背部飞弹跟著引爆把它炸个粉碎。
可能是真的一下子措手不及,「破坏神」的光学感应器始终注视著那爆炸火焰。
『……抱歉。谢谢你们救了我……』
「不会,小心点。」
至于辛则似乎是默默地点了个头,与他指挥的全队以及尤德重新连上知觉同步。悄然静谧却又嘹亮清晰的嗓音响彻战场。
『通知各机,已确认敌方迎击部队中包含自走地雷。这种小型机种很容易看漏,不要太过依靠资讯链。加强警戒。』
他们的死神重新说出本就毋需多言、理所当然的话叮咛大家,然后维持著静谧的声调,倏地又补了一句:
『作战时间还很充裕──虽然不能拖,但也不用焦急。』
击杀第一层三楼东北区块的最后一个敌方小队后,第一层终于压制完成。
代替辛率领的先锋分队,尤德指挥的雷霆分队挺进第二层(level bertha),开始攻略第二层一楼(bertha one)。包括安琪的「雪女」在内,先锋分队趁这段时间补给消耗的弹药。
在第一层三楼留下警戒部队,他们暂且退至第一层二楼,为了追随「破坏神」加装了四具钢索钩爪的「清道夫」们往上爬到他们身边……第一个到达的菲多还马上高兴地跑向「送葬者」。
这座要塞虽然水平方向广大,但垂直方向从顶层到最下层楼层只有一百多公尺,对于有效射程以公里为单位的反战车炮、重机枪或反战车飞弹而言算是极近距离。原本属于对空炮的四○毫米旋转机炮更是不言而喻。
虽然战斗换班进入补给与休息的时间,但仍不能大意。在光学感应器朝向上方提高戒备的成群「破坏神」中,无意间,夏娜开口了:
『──不免让人去深思这个问题呢。』
就是征海氏族让他们体认到的,但仔细想想想其实理所当然的事实。
尊严这种东西,随时可能……无论有多重视它。
『像那样当著我们眼前,而且还光明磊落地说放弃就放弃,要是换成我们八六的话不知道会怎么样……会让我怀疑自己变得跟他们一样时,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可蕾娜似乎不悦地蹙起了眉头,立刻否定她的想法。语气超乎寻常地冷淡,好像拒绝去思考这个问题。
『……夏娜,现在不是想这种事情的时候啦。』
『那什么时候才该想?』
被她这样回嘴,可蕾娜语塞了。
夏娜以一半陷入思考的声调说:
『我觉得我们至今都太少用心思考了。假如有一天我们失去尊严,那必定是再也无法战斗的时候。虽说现在我已经知道战斗到底的下场(结果),就是列维奇要塞的那堆「西琳」遗骸……但却不曾去思考无法战斗到底的可能性,但其实就算在这场作战中发生意外也不奇怪。我们……难道不该试著去反思这个问题吗?』
『话是这么说,但也不该挑在这时候去想吧,夏娜。虽然我明白你耿耿于怀的心情啦。』
西汀语气略显傻眼地插嘴,安琪也点点头。她说的没错,这里是战场,没有那闲工夫让他们分心。
不过夏娜的忧心也有道理,而她所说的这些恐怕其实都没错。
战斗到底。为了这份决心,让战斗中不需要的思考或感情沉眠……说著说著曾几何时,竟变得除了活在战场上之外不做他想。
「说得对,之后再想吧……等这场作战结束后,可以一边看海一边想。」
到时候就选个不能讲「之后」……不能再找藉口的时间。
与机体重量相比之下输出功率较大的「女武神」其高功率与高机动性以这座要塞里的水平移动来说略嫌过剩,辛一面驾驶「送葬者」,一面觉得有点绑手绑脚。
摩天贝楼据点内部无论哪个楼层,都只有横梁作为水平立足处,呈现除了连绵的三角形三边之外,全是巨大深渊开著大洞的状态。在横梁上直线疾驰时还好,但往旁跳跃时必须正确降落在邻接的斜向横梁上,每次都得确认自己与横梁之间的距离。
一时粗心以平时的感觉跳跃有可能会跳过立足处,让自己落入深不见底的大洞,再加上横梁的宽度让他们很难取得制动距离,结果被迫以零碎的短距离跳跃为基本。「女武神」最擅长的飞燕般疾走在这个战场无处发挥。
不过,它的高功率与高机动性在垂直移动时就成了一大利器。
在视野边缘,那彷佛以钢骨组合织就,支撑整座要塞的柱子之中。他的异能早已掌握到那里有敌机,只见铁青色的巨躯站起。铁桩般的八条腿本身便有如凶器。炮塔受到厚重装甲护身。极具特徵而威吓他人的一二○毫米滑膛炮早已令他看到厌烦。是战车型。
……虽然恐怕只能当作固定炮塔运用,但在这构造格外坚固的要塞,原来连重量级的战车型都能部署啊。
纵然采用了空心构造,即使具有能部署战车型的空间,但毕竟是在构材复杂交缠的柱子里,让它爆炸怕会有不良影响。
辛躲开敌机射出的高速穿甲弹,用主动滚落立足处横梁的方式退至楼下的第三层一楼(ca one)。包括战车型在内,很多机甲兵器都不擅长将炮口对准上下方向。「送葬者」从无法取得俯角因而无从瞄准的下方接近敌机。他几乎是一口气急遽加速到最高速度,抵达战车型潜藏的柱子。
他快跑速度不减,脚部踏上垂直的构造体,顺势一直线往上冲。
战车型旋转炮塔把炮口转向他,他踢踹构材以斜向跳跃躲开,再继续垂直快跑在另一个构材上,转瞬间就占据了战车型的上方位置。机身扭转,穿过桁架的缝隙,跳到了由于潜藏于窄小空间而无处可逃的机体炮塔上。
选择装备,脚部五七毫米破甲钉枪──发射。
有如强震。
被人将电磁贯钉打入体内,浑身痉挛的战车型停了一拍后颓然倒下。可能是振动传导的关系,外墙面板被震得啪啪作响。
确定临死尖叫断绝以后,辛不禁呼了一口气。
毕竟是在一踩空就要倒栽葱摔下去的高处战场,战斗起来不免比平时煞费精神。现在好不容易才挺进第三层(level ca)──第三层二楼(ca two)。离塔顶楼层还有四楼。
仰望头顶上方的连绵楼层,会感觉意识的某处有所动摇。在介于漫长朝夕之间的曙暮蓝光中,无数的几何图形互相重叠,再加上覆盖外墙的半透明面板与精确六角柱的筒状要塞形状,让人产生误入万花筒之中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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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
感觉就像被逼著面对无尽的连续,以及无法识透那种无尽的自己。
体认到自己就连眼前的事物其实都无法理解透彻……终究如飞虫般渺小。
……人类对这个世界来说,根本……
在第八十六区养成的冷漠思维倏地闪过脑海,辛摇了摇头赶走它……也许是在「海洋之星」听以实玛利那样说造成的影响。他们在这场作战结束后,就将失去民族的征海历史与骄傲。好像在逼八六面对真相:他们或许总有一天也是如此。
虽然那位舰长应该没那个意思。
蓝色的空间、头上与脚下影戏般的几何图案。铁青色的无数「军团」。
面对不管如何前进都毫无变化的光景,赛欧莫名地开始头晕。现在走到哪里了?究竟是从何时开始战斗,又打了多久?
彷佛误闯无数镜面连绵的镜子地狱,连续不断的虚像空间。
在这种地方,在这种……连自己走到了哪里,目的地是哪里,正在往哪里走都渐渐搞不清楚的空间……在这种随时可能失去自我形体的世界……
我……
『──诺赞,第四层(level dora)了。换班吧。』
『好,拜托了。』
当赛欧发现时,雷霆战队已经上楼跑到了他身边,他心想:「啊啊,该前往下个楼层了。」这时率领雷霆战队及战队核心雷霆分队的尤德忽然与他连上知觉同步,说道:
『──利迦?换班了,你后退吧。』
「咦……」
等回问之后,赛欧才终于回过神。他听漏了指示。
「……抱歉。」
各楼层的压制任务由辛率领的先锋分队与尤德指挥的雷霆分队负责,每三层楼轮替一次。弹药与燃料都得补给,更重要的是人的专注力无法维持太久。与辛同属于先锋分队的赛欧在雷霆分队战斗时当然应该换班退下。
看到赛欧有些著急地让路,尤德忽然接著说:
『听说在某个地方的传说中,想入圣超凡的人会登塔。』
「……什么?」
『那是一座位于世界尽头的塔。整座塔以螺旋阶梯构成,每爬上一层楼就会放下感情、欲望、歹念与烦恼。抵达塔顶时,就能摆脱人世间几乎所有的苦恼。』
怎么突然说这个?
「尤德……你该不会是动摇了吧?」
说完他才察觉到真相。
正好相反。尤德没事聊起这个,是为了让赛欧对自己的动摇有所自觉。他却问了这种问题,而不是一句话「战斗中不该讲这个」就不予理会。
……沿著螺旋阶梯往上爬,逐渐放下所有的苦恼。
简直就像一路把幸福的记忆,以及对于压倒性强悍的敌机、生死之争、死亡本身的恐惧或悲愤,甚至是生物应有的生存欲望都磨削掉,持续战斗。
如同过去剥夺八六自由的──第八十六区。
尤德说了。光学感应器的机械性眼光动也不动,注视著他。
『「是啊」。大概是刚才听到那些造成的影响吧,而且这座塔会让人想起那个故事。』
尤德……真的是在说他自己吗?
彷佛揽镜与镜中倒影对话,赛欧有种感觉,好像他自以为封印在内心的动摇与疑念都反射在尤德身上说给他听似的。
『在第八十六区听到那个故事时,我想了一下。如果登塔的是八六,我们会不会留下战斗到底的骄傲而无法放下?……还是说就连这份骄傲,都会就此放下?』
总有一天,迎接死亡时……假如此刻就是他们的死期,至少,战斗到最后一刻的骄傲还能留在这双手中。
抑或是……就连这份骄傲,都像征海氏族他们那般……
?
嗡嗡……大海在鸣叫。
?
「──嗯?」
好像有声音从「下面」传来,辛眨了眨眼睛。
那种叹息既不像人声,又与至今听过的任何一种「军团」声音都不同。既不是机械语言,也非人类的叫唤。他也想不到什么类似的声响,只觉得十分异样。
下面。
「是海里……吗?」
攻坚部队目前的挺进位置在第四层最下层的第四层一楼(dora one)。雷霆分队正在战斗,辛与归他指挥的先锋分队等第四层一压制完成就要进入第五层──电磁加速炮型严阵以待的塔顶,目前正为此做准备,于第三层接受最后的补给。
已压制的第三层没有敌影,但头顶上的第四层仍挤满成群敌机,第五层底面则群聚著冬眠蝴蝶般的阻电扰乱型。更具威胁的是被它们的银翅挡住,从这边看不见的塔顶楼层还有一架电磁加速炮型;辛一面对它保持警戒,一面将意识转向之前走过的下方。
在这暴风雨中看不清楚,但就算不是这种天气,幽暗深邃的大海一样没浅到能够看见遥远下方的底层。那是形态异于地表的世界。由水和黑暗代替光和空气,支配这个冷血生物的世界。
现在听不见声音……但辛不认为是心理作用。
「蕾娜……能对海里进行搜敌吗?我听见那里好像有某种东西。」
「你说海里吗?──我确认一下。」
蕾娜回应后,眼睛转向以实玛利。
她简短传达辛的请求后,「声纳目前并没有反应啊。」以实玛利偏了头,但仍点头。电波在水里比在空气中更容易衰减,雷达派不上用场。声纳可利用回音揪出远方敌舰或潜藏于深海的原生海兽,在海里是主要的探敌工具。
接到指示的声纳室传来回应:
『兄长,原生海兽正在唱歌。虽然距离相当远……会不会是它的声音?』
「……真的假的啊。」
以实玛利小声呻吟。这次换成蕾娜微微歪头,他在蕾娜身边苦涩地仰天低语:
「就在你眼皮底下干架,你当然会不爽了……但现在可别来啊,算我拜托你了。」
「是原生海兽吗?……我是不觉得我会把它的声音误认为『军团』……」
经由蕾娜得到的答覆,让辛眨了几下眼睛。
自己的异能能捕捉到的并非物理性声响,而是死后仍残留人间的亡灵们,临死之际的最后言辞或思绪。原生海兽是生物,辛不认为他会把那些跟它的叫声搞混。
但他也没有确切证据能说不是。他在初次造访船团国群的海岸时,即使只是幽幽的声音,但曾远远听见过原生海兽的叫声。它们栖息的碧海离那个海岸有几百公里之遥。但原生海兽发出的「歌声」如果传达到岸上,说不定会比较近似于「军团」的悲叹而非声响。
「──收到。不过,还是请继续保持警戒。」
『这是当然,我们会的──那个……上尉你们才要小心。』
蕾娜略为压抑著声音很快再加上的一句话,让他眨了一下眼睛。
『进攻的速度比预定计画快很多……如果大家,在为了什么事焦急的话……』
「……喔。」
她是在说与电磁加速炮型展开炮战之前,以实玛利说的那番话。
从时间来说,那时候到现在已经过了几小时,因此大家表面上都已经平静下来,但事实上负责指挥部队的辛早就发现有几个人到现在还在动摇。所以他才会敦促大家有意识地戒备四周环境──多次提醒大家不要用狭窄的视野战斗,但似乎看起来还是不够谨慎。
「收到。作战即将进入尾声,大家差不多开始累了……我会提醒他们。」
『那个,我绝对不是在指责你指挥无方──……』
「这我明白……不用担心,蕾娜。至少不用为我担心。」
不用这么担心,辛已经不会像在联合王国时那样迷惑了。
辛反倒觉得那番话像在明示他们,即使没有心灵依归一样能活下去。以实玛利讲那番话应该就是这个意思……而辛也觉得自己的内心产生了某种改变,让他最起码能这样去理解。
所以在这场作战中该担心的不是他,而是……
辛稍微想了一下,然后将无线电对象切换成所有人,继续说道:
「──那具原生海兽的骨骼──记得是叫妮可吧。其实我在战争开始之前有看过它。」
突然换了个话题,而且还是跟作战不相关的闲谈。他感觉得到蕾娜疑惑地点了点头。
『……是。』
「我曾经想过,假如没有这场战争的话,说不定它已经成了让我走上学者之路的契机。因为我小时候,对,就跟普通小孩一样喜欢怪兽之类的东西。」
蕾娜似乎也听懂他的意思了。她故意装出若无其事的调侃口气回答:
『我知道……辛你在第八十六区多次交上来的、乱写一通的战斗报告书,最后大概是没东西可写了吧,都在对付以前卡通里的怪兽。』
竟然是拿意想不到的,而且早已忘得一乾二净的事情回答他。
辛忍不住发出了奇怪的呻吟。经她这么一说,的确有过这么一件事。
他认为指挥管制官根本不会看,所以每次都沿用同一份报告书,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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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都不打算认真写,因此内容真的全是瞎掰。再加上那是在他十一岁左右刚从军时写的……现在回想起来,光是想到内容就让他头痛。
『现在报告书会认真写了吗?』
「有认真写。应该说你不是都有看吗?总不会拿去摺纸飞机了吧。」
『我都会看它们飞得多远,飞得久就表示是没内容的差劲报告书。』
「真够过分的……」
在只有战队与队长级人员连上的知觉同步另一端,可以感觉到有几人不禁发笑,紧张感也随之缓解了些……看来不合自己作风的闲聊没白聊。
『……请多加小心。』
「我会的。」
这段一反两人常态的对话达成了目的,赛欧忍不住笑了起来。过度的紧张、好胜或动摇都会对作战造成不好的影响;这种时候讲点俏皮话或笑话会很有效。但实在没想到,居然会是辛这个铁面死神和一板一眼的蕾娜来逗大家开心。
其实不只他们,尤德也才刚试著用闲聊让赛欧转换心情,但他假装没想到,说:
「顺便说一下。辛,你跟瑞图讲了一样的话喔。」
辛若有似无地停顿了一下。感觉似乎是蹙起了眉头。
「想当学者就去当啊。现在还不迟,你有瑞图作伴。」
『……当学者或许还不错,但我不想再当瑞图的保母了。』
「真够狠的。」
赛欧轻笑了几声,然后继续说:
「辛,你……」
他本来是想继续开玩笑。
但看样子是没成功。
「来参加这场作战──真的好吗?」
「送葬者」的光学感应器往他这边瞥了一眼。
赛欧想起在那机体中具有同样色彩,但曾经相同的冰冷已拂拭许多的血红眼眸。
辛改变了。
变得能对生命产生渴望……能够希望获得幸福。
变得愿意去见在战争中相隔两地,不曾谋面的祖父母。
过去在第八十六区的战场,他曾是拯救所有人却得不到任何人拯救的死神;如今他变得能向唯一拯救了他的爱哭鬼管制官表白──告诉她,想跟她一起活下去。
不像自己,到现在还无法迈向任何目标。
「你又跟我们一起上战场,一起打仗。你继续当处理终端真的好吗?因为你不是已经──不用再继续战斗了吗?」
说著说著,他察觉了。
不对。
不是「不用战斗」。是「我不希望你继续战斗」。
因为,辛已经不用再战斗了。他并不是除了战斗到底的骄傲之外一无所有,也不是除了战场之外无处生存。
既然这样,赛欧希望他别再战斗了。希望他别再上战场了。
继续上战场,会失去宝贵的事物。就像以实玛利和征海舰队的那些人一样,无论多么珍惜,多么不肯放手,都会轻而易举地遭到剥夺,好像根本不值一提似的。
他被迫体认到了──离开第八十六区,曾几何时竟然忘了。
战斗到人生最后一刻……仅有的这份骄傲。
这根本就靠不住,何时会被剥夺都不知道。这世上没有一件事物能不被剥夺。反而正因为全都容易失去──所以更是会被蛮横地夺走,这就是世界的真理。
既然这样,至少你必须……至少只有你……
在被剥夺之前,在再次失去一切之前……
「在像战队长一样丧失之前」。
「你应该可以不用再打仗……可以忘了这一切吧。」
听到这种之于八六甚至形同侮辱,至少若有人对赛欧这样说,会令他愤慨不已的一番话……
辛似乎微微地,像是苦笑般地笑了一下。
『赛欧……你讲这些话,是把我当成谁了?』
赛欧当场惊得僵住。
赛欧把辛与战队长联想在一起,不知不觉间,把其实很想对战队长说的话变成了对辛的疑问,而这些全被他看穿了。
知觉同步在不知不觉间做了切换,似乎只跟自己一个人连线。
『你说得对。就像你说的,我觉得我不一定要战斗。我不会再说我只有一份骄傲,也不再认为自己除了战场没有归宿……但是,我不战斗就去不了想去的地方……更何况我不想活得以自己为耻。』
──只要能不以自己为耻就很好啦。
──要不然,我就太对不起舰队司令(老爸)了。
『所以──……』
忽然间知觉同步增加了一个对象,一种平板到冷漠的声音说了:
『诺赞,第四层压制结束。』
辛顿时住口。
下个瞬间知觉同步重新连上。对象从赛欧一人,变成归他指挥的全体队员。
回应的声音已不再属于他个人,而是机动打击群总战队长的语气。
显得有些遥不可及。
『收到──全体人员,接下来开始攻略塔顶楼层的电磁加速炮型。』
?
敌军部队终于入侵至视野下方──被敌军部队踏入他们的交战距离了。
电磁加速炮型看著这个状况──潜藏于内部的亡灵咬牙切齿。考虑到「据点的运用目的」,应该尽量避免使用这种防卫功能……
但无可奈何。若是在「完成之前」遭到破坏就得不偿失了。
『珊瑚一号呼叫珊瑚综合体──使用最小限度防卫机制。』
?
在视野边缘,爆炸螺栓启动。原本设置固定的钢骨横梁全数坠落。
比要塞塔顶低一层楼的第四层三楼(dora three),宛如蕾丝或万花筒的地面无一例外。
「什……!」
用钩爪攀于其上,正准备挺进第四层三楼的「送葬者」瞬时坠楼。同样于第四层三楼摆开阵势,由尤德指挥著掩护他们挺进的雷霆战队各机也是。
接著他们下方的第四层二楼(dora two)也在爆炸螺栓的启动下崩垮。
第四层一楼的友机急忙靠到柱子旁边,或是往下跳到第三层让出落地的空间。只有机体轻盈的「阿尔科诺斯特」在险象环生地躲开钢骨豪雨的同时,攀住第四层二楼的墙面留在原处。
毕竟是在跳上第四层三楼横梁的瞬间发生这场崩塌,姿态太差了。辛在空中控制「送葬者」的姿势,勉强降落在第四层一楼的一条横梁上。
「……!」
虽说「女武神」是专为高机动战斗开发,搭载了比「破坏之杖」更强效的避震装置,但毕竟是意料之外的崩垮和坠落。反弹回来的冲击令他昏厥了一瞬,「送葬者」的脚部动作为之停顿。
周围的「女武神」也都硬是用钩爪缠住横梁吊在半空中,或者是在落地时的冲击下一时无法呼吸。
只要身为人类,就无法避免这种致命而不像话的呆立。
抓准这个破绽,旋转式机炮悠然掀开阻电扰乱型的银纱探出头来。本来属于对空武装的八门机炮对准遥远下方的海面。
目标是夹在天空与海洋之间,难看地停住脚步的四脚蜘蛛群。
不止如此,辛还听见周围有「某种东西」沿著要塞外墙降下。那个东西在楼层崩垮时解除休眠,苏醒过来。无论雷达还是光学感应器都捕捉不到它,但他听得见亡灵就在那里,属于机械亡灵的──……
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显得很慢,但其实只在一眨眼的时间。不得不说实在无从闪躲。只有眼睛空虚地,仰望著开始以马达驱使转动的机炮──
『──达里娅。』
『遵命。』
紧接著,八架「阿尔科诺斯特」自己从第四层三楼跳了下来。
它们沿著「破坏神」与旋转机炮炮线之间的轨道落下。「阿尔科诺斯特」的机体虽然格外小巧,但位置贴近机炮炮弹来不及扩展范围的枪口,充分足以挺身保护「破坏神」。
『各位,那么我们下次战场见。』
旋转机炮扫射。
遭到四○毫米机炮炮弹的偌大破坏力撕扯,「阿尔科诺斯特」的纤细机体连同驾驶舱里的「西琳」被一并撕成碎片。炮弹引爆了自爆用高性能炸药,几架机体爆炸四散。
强烈的冲击波与爆炸火焰吹飞了接在机炮炮弹之后从要塞外围一齐射入的红外线──把惊险万分地采取了闪避动作的「破坏神」白色的装甲照得通红。
坠落的「破坏神」勉强设法逃离了机枪扫射,与随后而来的红外线射击轰炸。
蕾娜抬头看著那场面,不禁松了口气,然后苦涩地抿唇。虽然她们说甘愿如此……但蕾娜不愿将这当成可以习惯的牺牲。
「……维克,抱歉。谢谢你们的帮助。」
『无妨。这是她们职责所在。』
战斗仍在进行当中。他只简短回应,言外之意是别浪费时间。
「刚才的陷阱……」
『不会有下次了。要是能一用再用,早在「破坏神」闯入要塞时就用了。』
……看来自己与他所见略同。
这座摩天贝楼据点是磁轨炮的炮阵地。而且呈现高塔形状,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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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还会遭受强烈风暴吹袭。海上没有遮蔽物,把用以承受横向力量的横梁弄垮,会相对减弱对侧风的抵抗力。为了维持磁轨炮的命中精度,这种负面影响不容忽视。
敌军不会轻易弄垮楼层。
『反倒是第二波的不明机攻击比较棘手……这方面的分析由我来做。薇拉、亚妮娜,你们自行判断,「破坏神」无法闪避时就去掩护。』
「西琳」虽非人类,但单纯的行动不需要指挥官管制就能自主实行。维克命令小队长级的机械少女们进行自律行动,并且似乎为了分析敌情而启动了「卡迪加」的系统。
『蕾尔赫,你先退下,展开「蝉翼」……全部都看。』
狂暴吹袭的爆炸热风吹得阻电扰乱型的脆弱蝶翼望风而靡般齐指天际。它们编织而成的纱帘被剥除了短短一瞬间。
电磁加速炮型的威仪一时之间暴露在「女武神」面前。
形状基本上与一年前辛就近看到的无异。以银丝编成的两对翅膀向天伸展,幽蓝的光学感应器如鬼火模糊飘浮于黑漆漆的恶劣天气中;装甲模组相互连接成龙鳞般的漆黑铁甲,总高度十一公尺的巨躯让人必须抬头仰望。而最重要的是那极具特色的,此时仍然断了一边的长枪般炮身。
与雷声轰鸣的天空和疯狂肆虐的风雨相映之下,宛如自海底现身挑战上天的恶龙。
唯一不同的是,自两对翅膀之间伸出的四对八条钢铁脚部。
既像稳坐银巢中心的蜘蛛妖艳的长腿,又像重病导致羽毛脱落的鸟翼──实际上是前端的四○毫米旋转机炮闪闪发光的炮架悬臂。
机炮各自旋转,准星朝向不同的「破坏神」。
扫射。
穿甲弹风暴斜著横扫而来,这次「破坏神」成功躲避,各自散开。尽管钢骨的宽度只够勉强让「破坏神」站立,但同样都是三角形图案。从第一层打到这个第四层,大家差不多都习惯了。
辛也用小幅多次跳跃让「送葬者」退开,于扫射结束的同时减小移动速度,准星对准电磁加速炮型准备反击。
这时塔顶楼层的底面,空无一物的──甚至没听到半点声音的虚空当中,突如其来地喷出了火线。
「!」
「送葬者」取消射击,跳到旁边的另一条横梁上,逃过一直线迫近的致命长枪。电磁加速炮型更进一步发出了形同攻击预兆的战吼。「送葬者」停都没停就直接跳到另一条横梁上的瞬间,原本站著的横梁随即从完全不同的方向被四○毫米机炮炮弹射落。
接著又是一群看不见身影,但换成发出呻吟与呜咽声的敌机滑降下来,占据了包围「送葬者」的位置,与空间平行,彷佛画格子似的,射出朱红辉耀的红外线进行轰炸──是自动工厂型的子机兼护卫机,名称是射击子机型(biene)。
「啧……」
辛让钢索钩爪勾住下方第三层三楼(ca three)的横梁,以卷动钢索垂直落下的方式闪避攻击。他不禁咂舌,仰望虚空。不只射击子机型,旋转机炮也有几次射击是他没看见的。在这里果然也……
一旁的赛欧小声呻吟:
『光学迷彩……!』
也就是用能够让可见光等电磁波散射偏折的阻电扰乱型包覆己身,高机动型曾经实现过的「军团」光学性兼电波性「隐形」技术……这下不只高机动型,连其他兵种也应用了同种技术。
在旋转机炮的高温与射击子机型的红外线焚烧下,蝶翼的灰烬纷纷飘落。群聚于塔顶楼层底面钢骨的部分阻电扰乱型飘飞下来,在灰烬飞扬之处突然消失……与织就迷彩的蝶群会合,补足烧掉的部分。
莱登以机枪瞄准敌机想反击……却无法开枪,反而被旋转机炮瞄准而跳开,同时苦涩地嘟哝一句:
『还是不行……竟给我窝在这种麻烦的巢里。』
在电磁加速炮型坐镇的塔顶楼层与楼下的第四层之间,射击子机型于射击轰炸后逃进顶层底面,只有那里架起了多重钢铁横梁,形状有如复杂的铁格子或防壁。这样直线飞行的战车炮与机枪子弹都几乎拉不起枪线。
『……看来射击子机型也只打算在射击轰炸时现身呢,真是棘手。』
安琪说完后便叹了口气。
只要听得见叹息,就算躲在光学迷彩底下,辛一样能追踪射击子机型的动向。是能追踪……但数量太多了,实在无法每次发生射击轰炸时都警告大家。至于电磁加速炮型的旋转机炮则并非各自具有控制系统,更是连动作都无法预测。
……只有闪避的时机应该勉强还能提醒大家。
辛一面定睛注视因肉眼可见而总是不免使人分心,不具迷彩的八门旋转炮,一面用眼角去瞄萤幕显示,确认在这场战斗中名符其实地成为救生索的钢索钩爪没有异常或发出警告。
射击子机型的动向无法全数追踪。机炮更是看不见半点动作。
即使如此,最起码只要能让大家闪躲──保留战力争取时间以收集情资,就可以利用这段时间……
「──蕾娜。」
「……嗯。光学迷彩这边由我处理。」
蕾娜让穿在联邦军服底下的「蝉翼」微亮起银紫幽光,点头回应。她本来就是「为了这个」才会不惜减少攻坚部队的机体数,也要把炮兵式样机带来。
只是,覆盖要塞的外墙面板意外地坚固,光凭炮兵型「破坏神」的八八毫米霰弹破坏不了。虽然应该能穿过塔顶楼层上方的挡墙──用以抵挡大型炮弹的圆顶,但光靠这样火力还不够,所以──……
一旁以实玛利与以斯帖的小声交谈传进她的耳里。
大概是对于攻坚部队的苦战帮不上忙而感到焦急吧。他们一边看著以资讯链分享、映于全像式萤幕上的要塞内部影像,一边飞快地小声说:
「──不能用『海洋之星』的主炮给他们来顿支援射击吗?」
「恐怕不足以穿透。况且距离那么近,有误射友军的风险。」
「靠『女武神』那么薄的装甲,恐怕就算没误射,四十公分榴弹也有点危险……那主炮以外怎么样?」
「您说破龙炮吗?在这种距离下,这种风中?」
「……抱歉,更不可行。」
风……风!
蕾娜霍地抬起了头。就算从外侧有困难……
「舰长,我想请您提供帮助……请把『海洋之星』的主炮借给我。」
透过知觉同步听完蕾娜的提案,接著换维克说话了。他让「海鸥」用光学感应器将射击子机型的射击模式记录下来,并将其显示在「卡迪加」的全像视窗上。
「我这边分析还需要一些数据。诺赞、克罗,抱歉了,请你们再撑一下。」
身为八六的他们,不会现在才开始对这点程度的无理要求产生反感。辛与尤德都当成理所当然,连回话都没回,由蕾娜代替他们接著说:
『分析一结束就开始反击,请将时机告诉我──辛、尤德。』
不用等她下令,拥有代号的第八十六区两名战场老手回得很快:
『……先对付旋转机炮与射击子机型,对吧。』
『我们会一面以闪避为优先,一面照这个方针做部署。』
即使如此,毕竟身处不知何时会有隐形弹幕与射击轰炸来袭的极度紧张,加上一路上随时注意著立足处爬到这里,在无意识之中神经已累积了不少疲劳。
有人弄错退路而中弹,有人忘了近在身边的友机存在而发生冲撞,或是脚下踩空摔到楼下。战死者与负伤脱队的人数与时俱增,可蕾娜在「神枪」当中看著这一切,懊恼地咬牙切齿。
自己的职责是排除危害同袍或辛的敌机。同袍对装备了狙击炮的「神枪」所寄予的期待,正是钻过这种网格,解决掉电磁加速炮型这种高价值目标──也是她为了在辛身边持续战斗而磨练起来的技术。
明明应该是这样的,可蕾娜却到现在都无法将准星对准电磁加速炮型。
只有心情越来越焦急。
看不见的射击只能用棘手形容。总计似乎有二十四门的旋转机炮展开波状攻击;射击子机型又从要塞外围描绘出水平格子、从中央往全方位展开放射状炮火、从塔顶楼层的整个底面垂直开炮,或是随机挑选一个方向斜角照射红外线。
两者数量都很多,射击范围又广,迫使她必须专心闪避,辛也不免以警告为优先。敌机躲在钢铁横梁组成的巢穴里时,炮击很难对准目标。他们无从反击。
焦灼感几乎要把五脏六腑烧焦。
我明明是大家的同胞。明明跟辛一样──永远都一样是八六。
明明是战斗到底之人。
这点不会丧失。
此时她假装忘记这样告诉过她的人将在今天失去他们自身的骄傲。
企图追赶西汀「独眼巨人」的旋转机炮──忽然停住动作,将准星切换到「神枪」身上。等到被那阴暗的炮口紧盯不放,可蕾娜才终于反应过来。
(插图011)
「!假动作……!」
她倒抽一口气。来不及闪躲了。她只能预料到即将来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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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冲击,全身无意识地变得僵硬。
说时迟,那时快。
伴随撞向耳朵般的八八毫米战车炮隆隆炮声,弹药命中旋转机炮的侧面。
旋转机炮喷著火停止运转。下个瞬间机炮就像昆虫自行断腿似的分离,拖著黑烟往下坠落。
开炮的是──「送葬者」。是辛。
『你没事吧,可蕾娜?』
听习惯了的静谧嗓音向她问道。可蕾娜安心地呼了口气。
不知怎地,她安心到甚至渗出眼泪。
对,一定不要紧。
无论发生什么,一定都会像现在这样化险为夷。她的死神就像这样──绝不会弃她于不顾。
所以,不要紧。
「嗯!」
确定有惊无险地救到难得中了露骨假动作的「神枪」,辛轻叹了口气。
他的异能捕捉到的悲叹并非物理性的声音,因此无法像雷达探测结果那样一次全部用资讯链与全机分享;他是第一次为此感到心急难耐。
即使能听出「军团」的位置,能算出攻击的时机,光靠这样却还不足以帮助大家。他对此感到强烈的不耐。
就跟芙蕾德利嘉一样。
他不想依赖奇迹,更不想拿她做牺牲──但也无法接受这样坚持的结果,导致同伴死亡。
他再也不想──把八六的死当成理所当然。
他知道自己是在做无理的要求。
自己才是最期望美好奇迹的那个人。
但他还是不愿放弃。如果可以,想选择谁都不用牺牲的一条路。
因为他们已经……走出第八十六区了。
经过五内如焚的一段煎熬时间,维克终于传来分析结束的报告。分析结果透过资讯链显示在综合舰桥的全像式萤幕上,再传送给摩天贝楼据点的「破坏神」各机。
蕾娜瞥了萤幕一眼,轻轻点头。
「维克,火力拘束以及大范围压制机的指挥权暂时交给你。」
『收到──符合条件的各机都听到了吧?照现在传给你们的数据设定目标。』
「辛、尤德。请你们照常指挥前卫,攻坚时机交由你们判断。」
『收到。』
「炮兵战队,重新装弹。弹种──『反人员霰弹』。」
这是考虑到怕火的铝合金装甲「女武神」与「那东西」发生混战的可能性,除了「烧夷弹」之外另外带来的弹药。
最后,她看向了身旁不归她指挥的征海舰队的指挥官。
「以实玛利舰长。」
「好,交给我吧。」
辛和尤德,双方都传来部署完成的报告。
蕾娜从全像式萤幕上定睛注视摩天贝楼据点,呼一口气,藉由通讯将这句话传播出去:
「──作战开始。」
?
炮身的磨损姑且不论,换装折断的炮身不免得花点时间。
敌军部队的排除至今也尚未完成。
电磁加速炮型将对空雷达以外的所有感应器,以及拥有的三对二十四门旋转机炮朝向下方,一边指挥麾下的射击子机型与阻电扰乱型,一边反覆进行激烈射击,忽然间,在高速机炮炮弹演奏的高吼之间捕捉到不同的声响。
是一种本来不该听见的细微噪音。
斥候型以外的「军团」感应器性能都不算很强。电磁加速炮型也不例外,感应器与火力相比之下性能贫弱。它这种几乎被视野下方的战斗遮蔽,理应什么都听不见的声波感应器……
捕捉到了远处,一丝幽幽鸣叫的嗡嗡声。
?
蕾娜凛然而嘹亮地说。她呼一口气,从全像式萤幕定睛注视著摩天贝楼据点的威仪。
「作战开始──『破坏神』全机退避。」
「开火!」
接在以实玛利的号令之后,「海洋之星」的主炮──四○公分多管炮四门齐射。
以血肉之躯待在近距离内的话岂止负伤,甚至可能因内脏破裂而当场死亡的猛烈冲击波奔越飞行甲板。距离较近而遭受吹袭的炮兵型「破坏神」发出哀嚎。
炮弹飞往「海洋之星」的舰艏方向,直线冲向摩天贝楼据点的上方。
凭著秒速八百公尺的高速,它几乎是往正上方翱翔,接著定时引信启动。
外壳弹开,猎杀小型种用的──话虽如此,仍是拥有数公尺到十几公尺的巨大身躯与装甲鳞片的怪物──深水炸弹被炸药的爆轰弹飞,咬住第四层的外壳面板。在深水炸弹的轰击下──面板抵挡不住,广大面积被炸得折断。没错。
「──就算能挡下八八毫米榴弹,遇到四○公分榴弹就抵挡不住了。然后……」
爆裂碎开的外壳面板直接被爆炸威力吹向内侧。
彷佛巨龙的护身鳞片,保护据点内部免受暴风威胁的面板变成碎块──伴随至今抵御的暴风喷进室内。
暴风雨的强风大举入侵,一口气吹袭室内的猛烈强风造成摩天贝楼据点的内部压力短时间急速上升。
「凭著这场暴风雨的风压──从内侧可以把它们吹飞!」
四处寻求出口的风压在下个瞬间──凭著几乎与爆炸无异的威力撞飞了第四层的整个外圈,就连未曾受损的外围面板也不例外。
碎裂的蓝色破片形成骤雨洒落在要塞周围的海面上。猛烈强风吹袭如今毫无遮蔽的第四层,转往上方……织就光学迷彩的阻电扰乱型脆弱的蝶翼,绝无办法抵抗这场风暴。尽管能源总量够大,质量本身却极小的光束粒子同样不敌强风,没能形成射束就被吹散。
抓准了这个破绽……
「炮兵战队,一齐射击!」
在「海洋之星」的甲板上,炮兵型「女武神」的一个战队同时开火。
内部装有反人员炮弹的霰弹飞进外装面板被剥除的第四层侧面,或是沿著拋物线飞往比塔顶楼层更高的位置,上下包夹电磁加速炮型以及它停留的要塞塔顶。一方是将空中炸开的霰状散弹化为金属大雨,一方是作为倒逆升天的长枪撞向塔顶楼层。
保护电磁加速炮型头顶位置的塔顶楼层的天篷为了不让大口径炮弹直接命中,且又不能挡住对空炮的炮线,因此与楼下连绵的各楼层同样皆以钢骨编织而成。能让四○毫米炮弹通过的间隙──换成比这种炮弹更细小的反人员霰弹,就跟雨点一样畅行无阻。
这种反人员霰弹别说以机甲而论只具备最低限度装甲的「女武神」,就连装甲步兵的强化外骨骼都几乎打不穿;对电磁加速炮型的坚固装甲当然毫无效果。但是,对于非装甲的──为了保持轻量而无从施加装甲,一碰即坏的阻电扰乱型却很有用。
翅膀被霰弹豪雨及光靠钢骨牢笼无法完全抵挡的冲击波撕裂,用以抓物的脚遭到破坏,成群的阻电扰乱型再也无法停留在友机机体上。它们与蚁集于塔顶楼层底面的同类一并被爆风吹上高空,飞得七零八落。连续砸来的榴弹冲击波使阻电扰乱型无法从上空重新飞降下来。
藏在光学迷彩下的无数射击子机型,以及十六门的旋转机炮──终于现出了原形。
「火力拘束、大范围压制型各机,修正准星!」
接著维克的指示飞来。舰炮射击后,要塞内外必须同步进行作战。蕾娜一个人无法同时指挥两边,因此要塞内部的一半指挥由他负责。
装备了机炮、霰弹炮或多管火箭的「女武神」各自分配到不同的炮击范围,在这些炮口的前方,银翅被爆风猛刮吹散。匿影藏形的射击子机型于一部分的炮线对面现出身影。
发射足以贯穿「破坏神」的红外线需要庞大的能源。
然而,以「军团」而论属于小型兵种的射击子机型能保有的能源也少。不可能不做补给就进行连续射击轰炸。
它们看起来并没有在替换拋弃式的能源匣。既然如此就是从外部──恐怕是从要塞补给能源。不知是做了看不见的有线连接,还是只在炮击时连接。无论是哪种,能够进行射击的位置乍看像随机,实则有限。
以「海鸥」的观测资料为基础分析算出的射击子机型射击位置,远比它本身的总数量要多。所以攻击的瞬间会在哪个射击位置无法确定,但一定会在其中一个位置。
因此他们把算出的所有射击位置全分配到了「破坏神」的炮击范围内。
他们瞄准光学、电波都没能探测到任何物体的横梁连接处或柱子暗处,只见几个炮口前方的景象当场剥落。藏身于光学迷彩下的射击子机型的迷彩遭到剥除而现形。
它们一如其名地让人联想到无翅蜜蜂,具有六脚造型以及「军团」特有的铁青色。代替螫针位在腹部的红外线发振装置与光学感应器闪烁蓝光,双脚如昆虫般的尖锐前端深深插入藏在横梁连接处或柱子暗处的洞口。
固定的射击位置──换言之就是要塞供给能源用的电源口位置。
将脚部端子插入洞口,固定机身的射击子机型无法立刻逃脱。
再加上幸运的是,它们属于机体重量较轻的小型机种,因此更容易受到强风影响,在这场暴风中一瞬间失去了行动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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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射!』
四○毫米机炮、八八毫米霰弹炮,与共通具备的格斗辅助臂重机枪。这些火力交织而成的低吼、紧咬不放的咆哮与高声叫唤化做大合唱,在摩天贝楼据点里轰然响起。
在静待良机的「送葬者」眼前,也同样有阻电扰乱型的光学迷彩被撕裂剥除。银色蝶翼被吹得散乱不堪。
电磁加速炮型具备的旋转机炮──支撑这足足三对二十四门火炮的炮架悬臂,终于全数暴露于众人眼前。
准星前方没有射击子机型,负责火力拘束的「破坏神」即刻切换瞄准目标开火。首先是为了射击而伸长的两对,接著包括「神枪」在内的狙击型「破坏神」炸飞了躲在铁格子深处的其余八门。
榴弹炸裂,霰弹、机炮炮弹与战车炮弹连连喷火射出,射击子机型爆炸、起火燃烧。
这场把整座第四层涂成一片红黑的地狱业火造成电磁加速炮型感应器当场瘫痪而呆立原地。
转瞬间,「送葬者」穿过这场爆炸烈焰冲上楼层,一跃来到它的眼前。
在失去了两层楼地板的第四层中,「送葬者」踢踹墙面当成立足点,用钩爪缠住柱子接合处,几乎是一口气冲过了楼层。它名副其实地用高周波刀攻破有如复杂牢笼或格子的顶层底面,终于抵达了塔顶楼层。
「轰嗡!」机械亡灵吼出的临死惨叫「有二」。辛听出两者皆来自于电磁加速炮型之中。恐怕一个是电磁加速炮型原有的控制中枢,另一个则是在一年前那场战斗后增加数量,并提升了行动自由度的旋转机炮与炮架悬臂的控制用副中枢。
像是故障的音乐盒反覆哀鸣死亡瞬间的思维,那份嗟怨与诅咒。
帝国万岁,帝国万岁,帝国万岁,帝国万岁──……一如恩斯特的预测,一如瑟琳所言,是旧帝国皇室派的余党。
辛砍开障碍跃上半空中,位置十分邻近电磁加速炮型。长达三十公尺的炮身就算本身完好如初,在这超长距离炮的死角中一样不可能开炮。炮塔后面两对逆天开展的散热索翅膀崩垮松开,化为近身格斗用的导线钢索,前端的钩爪对准「送葬者」,即将如雪崩倾盆而下。这是近身战斗能力较差的电磁加速炮型最后的秘密武器。
但是这个……
在一年前,已经见识过一次了。
导电钢索即使松开失去翅膀外形,仍维持著高昂冲天的开展形态。它离「送葬者」有些许距离。还没拉近距离,炮兵射出的烧夷弹先一步到达,引发的火海让钢索起火燃烧失去效用。钢索丧失通电能力坠落下来,辛用高周波刀从旁撞去将其击落,让「送葬者」降落在炮塔正后方第一对翅膀之间的维修舱口。
落在一年前打倒的第一架电磁加速炮型──芙蕾德利嘉那被吸收作为控制中枢的骑士,潜藏的位置之上。
大概是想把辛从身上甩落吧,电磁加速炮型就像当时那样,像一只被泼了强酸的蜈蚣般疯狂扭动。武装选择变更为脚部五七毫米破甲钉枪,四具同时击发。
辛以剧烈震动为代价固定机身与炮线。他一面承受险些咬舌的震动,一面再度选择武装,这次切换成主炮──八八毫米战车炮。
他扣下了扳机。
电磁加速炮型如哀嚎出声般,只一瞬间机身后仰僵直。
接著折断的炮身向正后方旋转,试图殴打敌机。
「啧……」
辛为了闪避而分离贯钉,躲掉对轻量的「破坏神」而言属于致命性重量的炮身横扫,从电磁加速炮型的背上跳下来。
他穿越交错的牢笼钢骨,用钩爪勾住第四层三楼的墙面攀于其上。
……打偏了啊。
看来他击毁的是控制炮架悬臂与旋转机炮的副中枢──控制系统的位置似乎已与一年前有所不同,对方有备而来。
电磁加速炮型桀傲不逊地俯视著悄然仰首的「送葬者」。
即使失去所有武装,保护自己的友机也全被歼灭,仍保有「军团」最大巨炮的威仪与威严。
看到它背后的明亮天空,辛才发现暴风雨已经过去了。
尽管覆盖整座塔,大风翻滚打旋的淡灰色壁垒还没完全散去,但强风特有的高低吼叫已减缓了不少。空中的云层也不再那么厚重,让人察觉到夜晚已在战斗过程中迎来黎明。
以那天空为背景,电磁加速炮型兀自伫立。宛如冰霜凝结,银色的流体金属自折断的炮身内部杂然涌出。
暴风雨停了。
上空的风似乎很强。一点一滴减慢旋转速度的乌云失去聚拢的力量,哗地一下散开,在一种彷佛舞台切换背景似的戏剧性变化下,薄云布幕掀开现出后方的苍蓝色彩。
那鲜明亮眼的碧蓝。
照得曾为铅灰色封锁的天海之间耀眼眩目。
忽然间,苍穹霎时转暗。
「……!」
突如其来地淹没上方视野的黑暗,让莱登不假思索地闭上眼睛。
那黑暗原来是「一片强光」。强烈到让光学萤幕负荷过度而瞬间当机,就连辅助电脑也一瞬间来不及修正,超乎预料的光亮一飞而逝烧光了天空。
过度眩目的强光,比黑暗更能涂黑视野。一如其名地快如光速。
无声无息。
在一段漫长得可怕,但却是剎那间的无声白盲之后,光芒又毫无预警地消失了。光学萤幕得到修正而恢复功能,即使如此视野仍有些亮灼灼的。彷佛待在夏日艳阳下,宛如身处略为缺乏现实感的白日梦中,天空亮白而眩目。
然而莱登仰望著那苍穹,愣怔地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
那前一刻都还封锁在铅灰色中,如今暴风雨离去后反而因为太过闪耀显得阴翳,碧蓝色的,被织就要塞的钢骨格子切割成块的天空……对,是钢骨。就是堵塞眼前空间的无数格子。
以钢铁组成的要塞,它的塔顶──第五层整个楼层全被烧焦,热气浓烈地蒸腾。
「……什……」
而在塔顶楼层的中心,那无力倾颓的东西早已失去了前一刻的威吓感。
某人呻吟著说:
『电磁加速炮型──它……』
炮身从中间被弯折得像是拉糖,来不及启动就直接烧毁的爆炸反应装甲从机身脱落,暴露出底下的装甲板。烤漆全部蒸发,带著金属光泽的银色表面烧得发白。
尽管由于全身皆为金属而密度较高,即使在超高温当中也不至于熔化……
在变形得有如奇怪树林的钢骨夹缝间,被烧得缩成一团的电磁加速炮型动也不动。
光学感应器的光芒熄灭,显而易见地颓然报废。
悲叹之声──再也听不见了。
莱登仰望著那景象发出呻吟。他好不容易才挤出像样的声音:
「那是,什么鬼……」
一瞬间。仅仅一瞬间。
才一瞬间,电磁加速炮型就被当成虫子一样烧毁了。那场面让蕾娜愕然无语。
「怎──……」
以实玛利发出呻吟。出于深沉的战栗,以及活像碰上神话中的怪物的畏惧。
「炮光种……!偏偏挑在这时候!」
翠绿眼眸定睛盯著萤幕最深处──激光飞来的海洋彼端,眼睛眨都没眨一下。
他没回望蕾娜投来的询问目光,用分不清是回答还是自言自语的口吻接著说:
「那是原生海兽当中最大的一种。不管是战斗机还是轰炸机,都会像那样被它用雷射击落。就算是『军团』也无法与它正面争锋,是货真价实的怪物。」
「原生海兽……这就是……」
这就是居于人手无法触及的碧洋深海,如今仍然统御海洋,几千年以来始终拒绝让人类踏出大陆的生物。
这些地盘意识极强──或者可说具有领土概念的生物,极度厌恶任何存在入侵属于它们的碧海。它们会全力拒绝并排除入侵者,威吓接近地盘的存在。
无论是「军团」还是人类,都不例外。
这座要塞座落的地点,离它们统辖的深蓝碧洋只有一步之遥。尽管要塞与征海舰队都并未侵犯疆域,但毕竟是在界线的附近开战。对于脾气古怪的它们来说想必感到碍眼至极。
以实玛利定睛盯著它们潜泳的彼方,把牙齿咬得轧轧作响。屠龙者(雷古戚德)征海船团国群背负著屠龙之名,素来以称霸海洋为目标却终究未能实现。他身为长达数千年连战连败的征海氏族后裔,带著憎恶与憾恨咬牙切齿。
「……我们到头来,还是没能战胜它们。」
「──」
「声纳……还看不见是吧。但它确实就在附近,可能是认为疆域受到侵犯,来威吓我们了。趁著暴风雨过去……浓雾也被风暴吹散的这一瞬间。」
蕾娜回想起来了。在进攻的途中,他们曾跨越一整片的浓雾海域。
摩天贝楼据点的能源来源推测为海底火山,当时蕾娜以为那片浓雾是热源泄漏热能而附加产生的现象。
其实并非如此。是「军团」们刻意制造出那片浓雾护盾。
雷射在水中会扩散。在张开厚重浓雾的时候,炮光种无法攻击它们。
否则在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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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遮蔽物的大海中,在这种用远远都能以肉眼看见的──直线飞来的雷射就能从远处狙击目标的地方,根本维持不了炮阵地。
然而这片浓雾护盾,就在暴风雨离去的一瞬间被风刃削去了。趁著这个时间……
「原来那些家伙……也在等暴风雨来袭吗……」
他惊愕地仰望著那始料未及的光景,原地呆站了好一会儿。
一回过神来时赛欧才想到那件事,脸色大变地喊:
「……辛!」
「送葬者」呢?……逼近电磁加速炮型,雷射照射的瞬间就在塔顶楼层近旁的辛呢?
赛欧环顾塔顶楼层,没看见「女武神」的白色机影。这加剧了他的恐慌。
当同袍生死不明时,八六经常会以知觉同步确认对方安危。经由双方意识共享听觉的知觉同步,在对方失去意识或战死时会中断。只要确认同步依然相连,至少可以判断对方平安无事。
赛欧一时之间甚至没想到要确认知觉同步。
他动摇得竟如此严重,连自己都觉得奇怪。
『──我如果没先跳下楼,就已经被波及了……好险。』
所以当那不免刷上一点动摇色彩,但对于差点吓坏了的赛欧来说沉稳到有点讨厌的声音透过知觉同步传来时,他不禁大大松了一口气。
发出沉重的匡啷脚步声,「送葬者」降落到第四层一楼──赛欧与莱登等人待著的楼层。他似乎只是在照射的瞬间紧急退到第四层二楼,或做了其他动作正巧脱离了「笑面狐」的视线范围。
「真是……不要吓我啦……」
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却感到由衷的安心。
有点像是一种信仰。
不要紧的。辛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死掉。
不会像战队长那样,说死就死──……
透过知觉同步,蕾娜将光线的来源告诉了大家。说刚才的雷射,是原生海兽中最大种类──炮光种的攻击。
「那就是……原生海兽……」
『竟然会是……那种怪物……』
他们是初次见识到那种威胁,而那也超乎想像地异常。就连胆大如八六们也无法完全摆脱动摇与畏惧之情。
视线自然而然地集中到光线飞来的远洋彼方。在越过水平线的那一头,隐入星球弧线而无法以「破坏神」光学感应器捕捉到的距离,某种对他们怀有恶意,前所未见的东西就在那里。
能够在那一瞬间,射出光线扫荡烧尽整面天空的某种东西。
辛刻意呼出一口气,再度望向头顶上方电磁加速炮型的残骸。那无力的残骸表面被烧到变色,在海风吹拂下可能已经开始冷却,如今不再冒出蒸腾热气。
听不见声音。只有在战场上过了七年岁月已经看惯了的,停止运转──「已死」兵器特有的沉默。
至于夺取控制中枢──都已经烧毁成这样了,恐怕有困难。
没办法了。
「电磁加速炮型完全沉默,我判断一开始的作战目标已经达成……大家下楼吧。」
『看来最好加快脚步了。毕竟对方是野兽,谁知道它会按照什么道理攻击我们。』
辛点头同意尤德罕见地显得厌烦的低语。
就在这时……
?
『珊瑚一号呼叫珊瑚综合体。』
『已失去珊瑚二号。珊瑚一号,机体大破。』
『确认遭受炮光种的射击轰炸。威胁度?极大。该炮光种正在接近目前海域。』
『判断无法达成虎鲸计画的防卫任务──建议虎鲸计画采取自我保护行动。』
?
银色粒子如雪崩倾盆而下。
从遥远的天空,穿过摩天贝楼的中央落入阴暗海面。
宛如让月光静静散射的阵雨,宛如沙漏滴落的沙子,那些发光的粒子原来是银色蝴蝶。是构成「军团」中央处理系统的流体奈米机械分裂而成的群体。就跟每当机体大破时让中央处理系统变成蝶群逃走的高机动型一样,都是成群的流体银蝶。
可能是因为聚集起来了的关系,声音再次响彻四下。帝国万岁,帝国万岁──于雷射照射的前一刻逃向高空,混入阻电扰乱型之中的……
「……电磁加速炮型的……」
中央处理系统。
辛霍地抬头望向这阵复活的嗟怨,在他的眼前,蝶群叠起用以产生升力的翅膀如流星般坠入摩天贝楼的钢铁网格缝隙。它们在空气阻力下描绘出和缓的螺旋坠落轨迹,在轨迹的尽头聚集起来,交融变成一整块的银色水滴。
如同水滴落入水面时那样,它让推开的海水呈王冠形向上伸长,就这么沉入了要塞正下方的海里。
流星坠落的时间连一秒也不到。
「掉进海里了……是摔下去了吗?──不对……」
视野下方,从流星沉没的海底传出嗷嘈的尖叫声。
透过知觉同步,与辛相连的所有处理终端也都听见了那道声音。
那是机械亡灵临死之际的思绪。是复制在战场丧命,得不到安葬就被带走的战死者脑部构造,吸收其片段思维的「军团」反覆呼喊的悲叹。
铁青色的巨大影子向上浮起,好似一对长枪的锐利剑尖划破海面。这个恐怕有三十公尺长的庞然大物猛不防地向上伸展,对准天顶──一直线地指向「破坏神」站立的第四层。
那些滴落而逝的流体奈米机械银蝶……电磁加速炮型的控制系统变成的蝴蝶……全长三十公尺,形状如一对长枪的炮身──是在攀爬要塞的途中听见的,彷佛从海底传来的声音!
那是……
「各机!立刻退离第四层!──退到楼下,『炮击要来了』!」
霎时间。
「磁轨炮」咆哮了。
炮弹以肉眼绝不可见的速度飞驰。放电的电光恰如裂纹般皓白疾驰于周围海面。
从海面到遥远天际,反向坠落的奔星斜著贯穿摩天贝楼的第四层。
那可是口径八○○毫米,初速每秒八千公尺的大质量与超高速。而且还是速度不会衰减──动能不会流失的极近距离。位于炮线上的所有钢骨全被当成枯枝般折断。炸成碎块的部分跟著贯穿飞去的炮弹一起被拋出要塞,至于失去部分连接横梁或支撑墙壁的钢骨则从残余的接合处松脱坠落……
掉在于千钧一发之际逃出第四层,散开到第三层或更下方第二层的「破坏神」头顶上。
『……!』
「破坏神」情急之下缩起机身,靠到未受损害的柱子旁,勉强撑过这场致命落石。带著不祥破风声坠往下方的钢骨喷溅出大量海水,沉入了海中。
成员各自做判断,稍微行有余力的人一路下降到第二层,不惜让战队或小队暂时失去队形也要以疏散逃生为最优先,结果收到了正面效果。
身处破坏半径广大的榴弹洒落的战场,部队密集于一处会全军覆没。在剎那犹豫决定生死的战场上,就算是有点难以理解的警告,重问一遍只会错失时机。在第八十六区战场存活多年的八六早已将这个教训铭记在心。遇到危机时反而应该散开,听到警告立刻照办;此一无意识的习惯这时又帮了他们一把。
海里的敌机仍在向上浮起。
猛吠的叫唤透过知觉同步,彷佛震得头盖骨啪啪作响。
继而……
?
『珊瑚一号,回收完成。』
『控制系统损耗──二十八%。不影响战斗模式启动。』
『珊瑚一号,与珊瑚综合体连接完成。』
『虎鲸计画,整合控制回路,准备启动。』
『虎鲸计画──启动。』
?
刀刃般的舰艏终于划破海浪飞上半空。
其庞然巨躯顺著急速上浮的速度突破海面,耸立的高度一瞬间达到能俯视位于离地数十公尺位置的「破坏神」。暴露在半空中的舰底有著无数摺叠的脚部。舰艏附近左右排列四对的光学感应器映照出敌机而闪烁蓝光。
满载排水量不下十万吨的巨躯下个瞬间如雪崩般扑向海面,引发激烈的水柱与海面破碎的轰然巨响。
它比「海洋之星」还要整整大上一圈。上甲板与舷侧闪耀著装甲的暗沉铁色。四○毫米对空旋转机炮一部分位于舰艏与舰尾,大多则在甲板中央附近一字排开,炮身闪闪发亮。一五五毫米电磁加速式速射炮排列于两舷,为了让每个速射炮都有几门对空炮保护又能各自确保炮线,舰炮分层配置成阶梯状。
而在这无数舰炮架构而成的堡垒中央,让所有对空炮与速射炮护卫著的「两座」炮塔如天守阁般耸立,上面伸出一对全长足足有三十公尺的长枪状炮身。即使安装在这庞然大物之上──看著那八○○毫米口径磁轨炮仍让人远近感产生错乱。
足足两门。
想必同样也是为了确保炮线,舰尾那端的炮塔比舰艏那端的更高,高度将近十五公尺,超越了电磁加速炮型。尽管从海面到甲板的高度不比「海洋之星」,到舰桥最高层的高度却略胜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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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呻吟了。栗然而呆滞地。
『这是,什么东西……!』
『难道这玩意儿也是──这艘船也是「军团」吗……!』
任由海水自甲板上流泻成瀑布水幕,唰……两门磁轨炮的炮塔伸出了银线。
转瞬间银线自行编结成形,织成仅以翅脉塑形的蝶翼。整片翅膀散发淡淡磷光,遮天映日般地啪沙一声拍动开展。
散热索展开。这代表了磁轨炮的──战斗模式启动。
这艘展现全貌的巨舰宛如鲸波怒浪,宛如呱呱坠地,用受困于流体奈米机械控制系统的战死者临死哀号咆哮了。
『我还不■■■■不要■■■■■■■能我死■■■■痛要支持你■■■■■■■的妈■■去找■■■■■■■找救妈■■■■烫好■■■■■■■救■■■■■■■■■好■■■■找你还■■■■救要不能死■■■■痛■■■■■■■■■救不救不■■■■■■■能死好■■■■■■■烫妈■■■■■■■要我要■■■■■■■支■■■■■■■妈去找■■持■■■■■■■───────────────────────────────────!』
『!唔呜……!』
从知觉同步与带著严重杂音的无线电,可以同时听见辛硬是吞下痛苦呻吟的细微声音。
知觉同步只会传达本人的声音,或是巨大到震撼全身的隆然响声,此时却传出这种声如霹雳的凄厉尖叫。那对于拥有异能的辛来说,这阵异样的叫唤究竟有多么……
蕾娜即使挂念他的痛苦,却也只能摀起耳朵,努力撑过全身承受的声压。
听不出尖叫在说些什么。
正确来说,是听得懂与听不懂的语言交相混杂,无法掌握话语含意。
就像是好几个人的声音、不同人的声音竟用同一个声带、喉咙与嘴巴同时发声。
那不是人类的声音。
就好像把活人的多个大脑切碎后随机洗牌,再东拼西凑起来放回原本的头盖骨里那样。彷佛多名战死者的意识、人格与自我相互连接混合,形成的混声合唱。
「这声音,究竟是……!」
以实玛利原本就尚未适应知觉同步,现在又接收到连八六们都不禁发出痛苦呻吟,吓得畏缩的这种激烈狂吼。他忍不住一把扯掉同步装置,被一口气降低的血压弄得轻微头晕,抬头看著综合舰桥全像式萤幕上的那东西。
「是战舰……!不对……」
这玩意儿可没那么简单。
(插图012)
在甲板中央耸立的炮塔上,两门八○○毫米磁轨炮傲然斜睨上天。再加上二十二门的一五五毫米电磁速射炮与五十多门的对空电磁机炮。没错,它所配备的舰炮全是以双长枪状磁轨构成炮身的磁轨炮。威力自不待言,就连射程也在火炮之上。
光靠这一艘的强大火力就足以把一个小国焚烧殆尽──例如被仅仅一架电磁加速炮型逼得濒临亡国的船团国群。
再加上于浮上水面的瞬间窥见的,巨舰的舰底。
它具有脚部构造。用途绝非游泳,而是在海底或陆上行走。换言之它恐怕──能直接登陆。
虽然要在陆上移动应该还是有困难……但如果只是踏上海岸附近的话……
绝对不能让它得逞。
「『海洋之星』呼叫全体人员。今后将不明舰称呼为电磁炮舰型(noctiluca)──……」
这片大海,是征海氏族的大海。
就算将在这场作战中失去征海舰队与征海荣耀,它一样是我们的大海!
绝不能容许区区臭铁罐大摇大摆地到处乱游。
「作为敌性存在予以消灭──现在就击沉它!」
突然间,知觉同步增加了一个对象。
『──殿下!』
维克绷紧神经眯起一眼。是柴夏──他留在陆地战场上的副手。先不论平常表现,她在战场上极其能干,如果她判断应该在这种时候联络自己的话……
「『出现了是吧』?」
『是。已确认「军团」地面部队开始展开攻势且有兵力增援。敌军增援为……』
但她却一瞬间,因心生战栗而语塞。
『──高机动型的量产机。』
?
火雨洒在船团国群的泥泞战场上。
这是为了进行机动防御而在防御阵地带腹地待命的「破坏神」炮战式样机撒下的八八毫米烧夷弹雨。
无论是以战车炮弹或榴弹炮弹而论,这都不算是常用弹种。烧夷火焰对机甲兵器效果不彰,对「军团」此种无人机也一样。然而,理应效果有限的烧夷弹却像大雨一样不停洒落。
这场火焰之雨,烧毁了战场的一个角落。
阻电扰乱型薄纸般的蝶翼怕火。它们很容易就著了火,一边失去可见光的散射能力一边烧毁,逐渐暴露躲在底下的东西。
那东西甩落银翅余烬,现出原形。它有著令人联想到猫科动物的敏捷四肢、宛如鸟羽般互相重叠的银色装甲,以及背后如蜥蜴逆鳞般伸长的一对高周波刀。这种令人厌恶的家伙──这群家伙接二连三,陆续出现。
『蕾娜的预测成真了呢。』
「说是敌军有可能投入量产型的高机动型,是吧……但没想到真的被她说中了。」
虽说身处同一个防卫线,但之间隔著肉眼无法看见的距离。满阳与瑞图各自待在不同战场,从碉堡暗处注视著那些家伙,透过知觉同步你一言我一语。
机体似乎稍稍做了大型化。从联合王国开始装备的流体装甲维持不变,但依然不携带火炮。唯一的固定武装换成了具有多个关节而行动自如的辅助臂,以及前端的一对高周波刀;难以控制的锁链刀似乎是省去了……可能是为了利于量产,而摒弃了过于复杂的功能?
还是说就跟火炮一样,容易对敌机造成意外损害的锁链刀也「在量产化的过程中被判断不适于它们的职责」?
「而且好像连『目的是「猎头」』都被猜中了……她又没亲眼见到,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瑞图忍不住低声咕哝。
「猎头」是藉由吸收战死者脑部构造的方式去除自身受限的寿命枷锁,同时得以强化性能的「军团」,为了追求更高性能处理系统而大肆猎捕人类的行为。无论在联邦还是联合王国,更常见的是在第八十六区,每天都能看到机械亡灵做出这种泯灭人性的行径。
就在高机动型的队伍后方,跟随平常绝不会出现在战场上的回收运输型,恐怕是要代替不具操纵器的高机动型捡拾砍下的头颅,把活捉的人拖走。脑组织十分容易受损,视气温而定有时半天不到就会腐坏到提不起来。所以才要让它来趁新鲜时迅速回收。
瑞图不悦地皱起鼻子。
「……未免也把我们看得太扁了吧。」
明明才刚被「破坏神」的炮击──无论从机甲或榴弹炮而论「都不属于常用弹种」的烧夷弹火焰,三两下就扒掉了光学迷彩。
之所以能洒下不属于常用弹种的大雨,是因为他们有备而来。他们的女王对于高机动型的量产型投入战场早有提防,并在这次的战场上做好了对策。
难道敌人以为所谓的对策──就只有刚才那场烧尽光学迷彩蝴蝶的火海吗?
「……来吧。」
『敢来就来吧,就是这样。』
高机动型──奇形怪状的兽群让身躯一弯,下个瞬间如箭矢般飞出。
两人率领的「女武神」也做出回应,投身业火的战场。
?
而与遥远陆上的战场一样……
就在这时,「那种东西」成群结队地带著一身摇曳的折射光,冲过母舰的高大炮塔、长条炮身,跳上了海上要塞。
?
辛第一个察觉到了。
雷达不会显示,光学感应器也会被骗过。即使如此,他的异能可以听见不绝于耳的亡灵叫声,精确地捕捉到那玩意儿的出现与接近。
「各机,保持警戒!是光学迷彩机──很可能是高机动型!」
蝶翼的细微振翅声与身缠同一种摇曳光泽的某种东西冲过要塞外墙。它们凭著狙杀猎物的猛禽速度,头下脚上地一直线奔行于几乎垂直的钢骨。被踢踹的外墙面板沿著移动轨迹破裂剥落。数量有──四架!
待在预测前进路线附近的「破坏神」掉头,算准它们通过的瞬间开炮射击。「破坏神」用八八毫米战车炮打破外墙面板,接著用机炮与霰弹炮于前进路线上展开弹幕。
赛欧没能参加这场迎击行动。辛发出警告时,摇曳的机影位于上方并即将抵达第三层,他构不到──刚才他判断部队全机降落于第三层会无法完全散开,于是运用钢索钩爪一口气降落到第二层,没想到会在这时得到反效果。
无论敌机如何以高机动性为傲,毕竟就是在违反重力垂直攀爬,无法像水平移动时那样做出不合常理的闪避动作。弹幕射落了三架敌机,一架突破火网。穿越弹幕的一架敌机不理会眼前的「破坏神」,持续不断地冲向塔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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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标是……
『又是辛啊──你还真受欢迎耶!』
「被烦人的白痴喜欢又能怎样?」
「狼人」与「送葬者」互开玩笑,一同摆好架式。抓准敌机跳进他们目前所在的最高的楼层──第三层三楼的瞬间,两机一同开炮射击。
还是一样看不见敌机的身影。然而,不曾中断的亡灵悲叹把它的动向告诉了辛。敌机躲掉炮击往侧面方向跳跃,顺势继续奔跑后垂直往上跳,做出纵然是「女武神」也办不到的动作──以天花板为立足处疾走,迫近「送葬者」──
这招……
「……你以为我猜不到吗?」
整批八八毫米霰弹到达头顶上方,炸裂开来。反人员霰弹洒落在整座要塞上。
辛一听出高机动型的出现,由维克报告给蕾娜后,她即刻让炮兵部队展开一齐射击。没错,就是蕾娜原本为了对付它们而加入战线的炮兵式样机。
遮挡炮弹的上层早已被原生海兽与磁轨炮的炮击轰去了一半。化做钢铁骤雨洒落的反人员霰弹,把阻电扰乱型的光学迷彩撕成四处飞散的碎片。
在飞舞散落的银翼碎片后方,一窥见银色流动装甲的瞬间,「狼人」立即从侧面开炮射击。从车体上方足以射穿战车装甲的四○毫米机炮炮弹形成弹幕,将敌影连同阻电扰乱型一并撕裂。
迷彩在他们眼前剥离脱落。
银色的机影现形。有著敏捷的野兽躯体、鸟羽般的流体装甲、蜥蜴尖刺或蝙蝠翅膀般的一对高周波刀……如今已空虚地被机炮炮弹撕裂而颓然逝去……果然是高机动型。
然而,趴在它背上的另一头机械银兽却打破沉默隆隆吼出机械性的尖叫,让光学感应器亮起幽蓝灯光爬了起来。
「什──……!」
听不清楚的机械悲叹于眼前消失了一个,又增加了一个──辛没办法感应到休眠状态的「军团」,直到它启动为止。
背上翅膀般的高周波刀高声叫喊著烧到白热。踢踹第一架充当盾牌被机炮炮弹撕裂的机体,第二架迫近而来。
寄望莱登的掩护,正准备展开追击的「送葬者」无法完全躲掉这个突击。
磨亮的骨白,与流动的银白──两架机甲兵器从正面爆发了激烈冲突。
赛欧在第二层──远离瞬息死斗的下方位置看著那个场面。
「送葬者」于交错的瞬间扭转机身,保护驾驶舱免受高机动型高周波刀攻击的同时,让自己的刀刃刺穿了敌机。但光凭这样,还不足以抵销惯性。「送葬者」被冲刺的力道狠狠撞飞。
即使被高周波刀刺入己身,高机动型依然与「送葬者」缠斗不放。「送葬者」还没来得及分离刀身,其流体装甲已在极近距离内自爆。「送葬者」遭到震飞,被拋出要塞外头。
简直就像为了在龙牙大山据点底层,被「送葬者」以推落熔岩湖的方式击毁的原版高机动型报一箭之仇。
折断而弹开的刀刃带著尖锐的异样声响飞上半空。
『…………!』
即使如此,「送葬者」仍勉强踢开高机动型──它的残骸,射出左右两把钩爪缠住外墙面板剥落露出的钢骨吊在半空中──……
紧接著视野下方,电磁炮舰型的舰艏磁轨炮开火射击。
八○○毫米炮弹这次仅仅擦过了第三层的一根柱子就飞往遥远的彼方。尽管只是擦到一下就飞去,带来的激烈震动仍摇晃了铁塔。钢索松开,「送葬者」向下摔落。就像让敌人替坠落熔岩湖的高机动型报了一箭之仇。
追过在激烈震动下,松脱掉落的钢骨与外墙面板──……
「──辛……」
扛著铁锹的无头骷髅识别标志,就这么轻易地沉入了幽暗海底。
知觉同步中断。它只有在同步对象失去意识──或是战死时才会中断。
与辛同步时从未间断过的「军团」尖叫,这时倏地断绝──接著就是一片无情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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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gun smoke on the water 第五章 塔(逆位)
「……啊……」
赛欧一瞬间呆住了。他不懂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不可能不懂。当时「笑面狐」正仰望著「送葬者」,所以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辛。」
没人回应。
知觉同步断讯了。
就跟那时……
就跟他对战队长见死不救,听完最后的遗言,无线电也就此断讯一样。
他忘记了。
战队长他……
明明身为白系种却自愿返回战场的战队长就死在那个战场上。
他有珍爱的妻子,有刚出生的孩子。他如果死了,有人会为他悲叹。有人原本能与他共度一生。他明明可以选择活下去拥抱幸福和未来──但这一切都无关紧要,他死了。除了笑脸狐狸的识别标志之外什么也没留下。
而没有未来,没有人能共度一生的自己却活了下来。
没有人会为自己的死惋惜。赛欧已经没有家人,甚至没有能回去的故乡了。别人反而还叫他去死。虽然他并不会因此就想死给他们看,但……如果说谁该活下来,那应该是队长才对。
同样地,辛也是……就连这个好不容易找到共度一生的对象,期望能获得未来与幸福的同胞也走上了同一条路。
再次留下至今仍不抱半点期望的自己。
他忘记了。
然后,现在他想起来了。
想起无论是生命的价值、祈求平安归来的心愿或是生者的肝肠寸断,都与索命的镰刀无关。
说不定反倒是越有价值的人、有越多人为他们悲叹的性命越是优先夺去。
那种令人束手无策的──世界的恶意。
「啊……」
蕾娜也看著那光景,茫然伫立。
「送葬者」撒出一堆细小碎片向下坠落。给人的感觉慢得彷佛万物静止,实际上却极其短暂的坠楼时间以激烈掀起的水柱作结。它就这样无力地,没做任何挣扎便沉入幽暗的海水中。
「啊……啊……」
芙蕾德利嘉撞开椅子冲出去的脚步声听起来很遥远。
她冲得太快,也不顾自己焦躁得差点绊倒,全速飞奔。她那砰砰乓乓的脚步声之间交杂拚命呼喊的叫声──「救难艇。落海者的安危由余来看,快救人,动作快!」
蕾娜耳朵听著,身体却无法动弹。
「送葬者」……辛落海了。
可是,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她希望如此。尽管被推落的高度相当高,但坠落处是水面。运动性能极强的「女武神」具备强韧耐撞的避震装置。更何况在坠楼过程中「送葬者」还用钢索钩爪勾住钢骨减缓坠落速度且控制了姿势,并不是头下脚上地坠落,所以一定不会有事。
为了预防战斗中坠楼,「海洋之星」已事先在据点周围部署了救难艇,这种小型舰艇原本是用来打捞降落母舰失败而落海的战斗机。换成重量更轻的「破坏神」,一定立刻就能救起来了。
可是……
真的只要下面是水,就能缓和从那种高处坠落的冲击吗?
钢索也在完全减缓坠落速度之前就松脱了。无论避震装置的效果多强,难道就能将坠落冲击减到零吗?真要说起来,在那之前高机动型于极近距离内自爆造成的伤害呢?
更重要的是,假设他平安无事……
为何到现在知觉同步还是连不上?为何告知自己位置的求救声音没传到蕾娜这里──……?
「不要……!」
辛说过他会回来。
他们说好了。在那雪地战场上,说好不会丢下对方一个人。
辛对她说过,想跟她共度一生。
忽然间,这场作战即将开始前,她与辛的对话重回脑海。
这次换辛主动出其不意地吻了她。像是粗暴啃咬,带点闹别扭的味道,但却甜蜜无比。
辛对她说:
──等蕾娜你愿意回答我了……再告诉我你的答案吧。
蕾娜到现在还没给他答覆。
蕾娜还没给他答覆,把她该表达也很想表达的心意告诉他。
可是现在……
她全身失去力气,险些摇晃瘫坐在地。血压像贫血发作般下降,眼前又白又暗、模糊不清。
身为指挥官,在舰桥……不只部下,还当著外国军人的面前……鲜血女王该顾及的身分体统,或是某种类似尊严荣誉的问题闪过脑海,但现在彷佛都事不关己。膝盖支撑不住体重。无论大脑还是身体,都忘了平常是如何站立。
头晕使得她纤瘦的身子一个摇晃。马塞尔转头来看,发现她有危险而站了起来。
突然间,知觉同步另一头传来本来没听见的声音:
『──振作点啦,女王陛下!』
蕾娜像是吃了一巴掌般回过神来,晃荡的双脚勉强踩稳地面。这个声音是……
「西汀……」
听到蕾娜彷佛大梦初醒般茫然的低喃,西汀似乎呼出了一大口气。
知觉同步能经由双方意识互相传递听见的声音,即使将同步率调至最低,也能感觉出像是面对面交谈程度的感情。这时蕾娜才终于发现,西汀才是处于焦躁紧张的精神状态,只是勉强压抑住动摇。
两人每次碰面总是吵架,好像真的天生个性就不对盘,但西汀仍然用她的方式认同了辛,因此想必也在为他担心。
『那家伙不会有事的。因为他不是说过会回来吗?你不相信他说的话怎么行?没事的。那家伙可是连特别侦察行动都活著回来了耶。』
蕾娜猛一回神,倒抽一口气。
那是在第八十六区的绝命战场,存活下来的八六的最终处置场──东部战线第一战区第一战队「先锋」最后进行的生还率为零的敌境行军任务。
那原本会成为今生永别,但他却跨越了死亡的命运。
『你应该也知道吧,八六都是些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的家伙。我们被丢进第八十六区,人家叫我们死在那里,但还是没死。而我们当中最强悍的那家伙怎么可能撑不下去嘛。』
怎么可能,不活著回来……
蕾娜拚命地点头。一次又一次地点头。
「你说得对。你说得……一点都没错。」
蕾娜打起精神,抬起头来。她对著忧心地注视自己的马塞尔,以及没有盯著她出丑的模样,但用眼角望著她这边表示关心的以实玛利点了点头,高声说道:
「华纳女神呼叫各位人员。先锋分队的指挥权移交给莱登,变更作战目标。」
不知不觉间,她握紧了披在身上的铁灰色联邦军服衣襟。
「机动打击群的任务是排除威胁船团国群海上安全的『军团』。出现的新型『军团』电磁炮舰型同属必须排除的威胁。万一让这个超长距离炮获得海上移动的自由,不只船团国群,所有国家都会深受其害。因此──……」
蕾娜瞪著萤幕中央显示出的巨大机影。
「将电磁炮舰型设定为最优先击毁目标──动用全军力量予以歼灭!」
敌舰──而且是以两门磁轨炮为主炮的犯规级巨大战舰之姿现身,虽然对征海舰队的组员造成了冲击,但比起遭受到八○○毫米磁轨炮的突袭,而且还失去了总队长的八六来说,动摇算是比较轻微。再加上为防一开始的作战目标电磁加速炮型再次开火,他们早已维持半圆阵形包围摩天贝楼据点,做好了炮击准备。
「『海洋之星』呼叫各舰!──目标是电磁炮舰型,一修正好准星就各自展开炮击!」
因此,海战的战端由征海舰队的主炮开启。
远制舰两门、征海舰四门的主炮──四○公分多管炮发出咆哮。重量足足有一吨的炮弹撞破海风,杀向电磁炮舰型。
只是征海舰队主炮的用途原本是将深水炸弹投射并散布于远距离之外,对付海上的移动目标命中精度算不上高。由于船团国群几乎无法拥有昂贵的导引兵器,因此射出的炮弹只能直接飞往瞄准的位置。
电磁炮舰型以巨舰不该有,但却是「军团」特有的异常急遽加减速与急速掉头,在海面激起闪电状船波,悠然地躲掉错开时间发射的总共十发四○公分炮弹。战舰在磁轨炮炮塔上张开四对翅膀掉头,舰艏的幽蓝光学感应器映照著「海洋之星」。
慢了一拍后,两门八○○毫米磁轨炮改变方向。
舰艏那端的磁轨炮准备瞄准「海洋之星」──未曾想定军舰之间的炮战,转向半径较广,不擅闪避敌舰炮击的征海舰……
『──休想……!』
霎时间,远制舰「五帝座」结束射击的同时对敌舰侧腹部靠近,顺著最大战速的气势展开了突击。
这一下正有如上古时代划桨战船的撞角撞击。任由舰艏在电磁炮舰型铺设装甲的舷侧撞烂,让舰体本身在发出金属挤压的哀鸣,刮削得火花四溅的同时停靠在它旁边,射出所有系泊用的钢索。它让前端的锚勾住电磁炮舰型,并且让轮机改往反方向运转。
舰艇用上全副推力,拖住满载排水量恐怕超过十万吨的电磁炮舰型。
『「海洋之星」,兄长!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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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现在──!』
快趁现在什么,永远没有人会知道了。
两门磁轨炮转向「五帝座」。啪哩一声,紫色电光填满了一对磁轨之间的夹缝。
炮击。
响彻四下的极近炮响,过大的声响剧烈到反而像是无声。
被打个正著的「五帝座」舰桥整个烧光。震天骇地的炮响盖过了充满战场的所有喧哄。
即使如此,「五帝座」仍在继续移动。
它让轮机逆向航行,猛力地拖曳电磁炮舰型。毕竟是不下一倍的重量,它不可能强行让敌舰后退,但仍成功充当重物拖住了巨舰的脚步──将脆弱的侧腹部……左舷侧暴露在其余三艘友舰眼前。
对电磁炮舰型而言「五帝座」占据的位置很糟。这艘体型超越「海洋之星」的大型舰由于舰炮位置较高,对于紧贴舷侧的「五帝座」就算用磁轨炮压至最低俯角也只能射中舰桥。
舰艇轮机部由于与螺旋桨相连的关系,都设置于舰底附近──低于水面。在这极近距离内,电磁炮舰型无法用它最大威力的武装排除拖延脚步的重物。
在那突击的一瞬间,「五帝座」连这个都计算好了。
舰桥烧光消失的前一刻,无线电另一头传来「五帝座」舰长(弟弟)的声音。
『征海船团,荣耀永──………………』
那不是在说给任何人听。只不过是在最后的最后一刻,选择的一句话语罢了。
在那即使口吐怨言或憾恨也无人能责怪的瞬间,仍在为祖国与故乡……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历史道贺。
那种壮烈,让以实玛利把牙齿咬得轧轧作响……早就有所觉悟了。纵然要让舰队全军覆没──纵然将再次失去征海舰队(家人),这次作战都只准成功不许失败。
他硬是咽下心痛与悲愤,抬起头来。
「继续炮击!──打的是固定的靶子,下次一定要射中!把它打回海底去!」
「炮兵战队,准备射击!弹种,烧夷弹──先让敌机的光学迷彩失效!」
蕾娜号令一出,齐射的火线从「海洋之星」的甲板上描绘出弧线,让暴风雨刚走的如洗碧空产生短暂的阴翳,杀向电磁炮舰型。
到达电磁炮舰型上方的烧夷弹直接在高空中炸裂,泼洒内部装载的黏稠剂后点火。不顾炮身过热的猛烈炮击,对铁青色军舰洒下一场暗红火焰的豪雨。
这场大火延烧到铺设装甲的甲板、堡垒般耸立的炮塔群间缝隙以及两对磁轨炮的炮身。银翅烧尽化为银灰色灰烬,在飞散于海上强风的灰烬与火星后方,流动的银色机影成群现身。
蕾娜定睛注视它们,咬牙眯起眼睛。
确认敌机机型。果不其然。
「高机动型……果然做了量产。」
在这次作战开始前她就已经料到敌军可能会量产这种机型。
她猜测可能会在这次作战投入战场,于是追加携带了烧夷弹和反人员霰弹以剥除光学迷彩,且超前增设装备易于应对的「破坏神」人员数量。
在大规模攻势后,船团国群与周边国家的战况突然急转直下。
有鉴于大规模攻势的失败,「军团」变更了战略。从兵员数的增强变成提升性能。
在列维奇要塞基地,维克看到高机动型时曾说过不明白这种机种的用途。挥剑驰骋战场以一挡千的英雄在现代战场过于缺乏效率。他表示对人类来说就罢了,对「军团」而言应该毫无价值才是。
然而「军团」变更了战略。从增加士兵数量变成提升性能。
它们毁灭了共和国,掳获了该国国民。「军团」已将改造战死者受损大脑制成的「黑羊」成功升级成保留生前智力但不具人格,性能更强大的「牧羊犬」。高性能的小卒首级已足够。
接著它们要的──是菁英的首级。
──现代的战场不需要英雄。
「军团」却并非如此。它们改变战略,变得需要英雄了。为了从脆弱的万千人类兵士中,猎捕如新星崛起般缺乏效率但实力强大的英雄首级──需要狩猎英雄的英雄。
为此,这是最适合的兵种。
它能技压人类中的佼佼者,但不会用火炮破坏遗体──损害脑部。是一种为了特意进行在现代战场大致上已经废除的近身肉搏战中最适合的兵种。没错。
「为了进行『猎头』以获得提升性能的材料──它们一定会量产高机动型。」
明明……早已预料到了这点……
与辛同步的期间,震耳欲聋的临死尖叫听在维克的耳里一样难受。电磁炮舰型这种多个人脑交相混合般的异样叫唤更是如此。
讽刺的是如今这个负担与同步一起消失,他才发现自己能在某种程度上听懂那些尖叫。原本只以为是不具意义的叫声,其中有几个回想起来其实是具有意义的语言。
当时他还小,在「军团」战争还没爆发的时候,他在某场典礼上听过那种语言。
不是大陆西方的主要语言。是在横跨联邦与大陆东部各国之间的砾漠,掌握其贸易路线的林柳贸易联邦与它周边国家及部族使用的语言。他曾听其中一国的武官说过向他们军神──战女神祈祷的词句。
维克回想起这些,眯起他的一只帝王紫眸。
「混入其中的是东方的将军啊……原来如此,用以提升『军团』们的性能,是吧。」
若要将作为原料的共和国民因不懂战争而不具战场知识的「牧羊犬」改良成最适应战斗的存在……如果要提升作为原料的八六由于不懂战略,实质上不适合担任指挥官的「牧羊人」的指挥能力……
接著要抓的就是军人──而且是其中受过高等教育及训练,也因此受到保护而不易在前线入手的高级军官首级。
为了打破防卫线,以大肆猎捕在后方指挥部队的高级军官──防卫线易于突破的小国就被选为了猎场。
例如船团国群。请求派遣机动打击群的各国也是。只不过是阻电扰乱型的电磁干扰导致联合王国与联邦都得不到消息,事实上可能已经有几国被灭了。
电磁炮舰型那种异样的尖叫也是──恐怕是将多达几十人的临死吶喊连同脑部构造一并连结、混合而成的成群哀鸣,很可能也是把掳获的校官或将官的记忆连同脑部构造一并接到不具指挥官知识的「牧羊人」系统中所导致。
「……真是棘手。」
「海洋之星」进入与电磁炮舰型的炮战在遭到「五帝座」的特攻拖延脚步之前,电磁炮舰型的闪避机动动作已让它稍稍远离摩天贝楼据点,因此攻坚的「女武神」等同被孤立于海上要塞。从距离来说完全在战车炮射程内,但纵然是「女武神」也很难光用跳跃的方式登上电磁炮舰型。
至于在电磁炮舰型的甲板上,高机动型浑身一抖甩落阻电扰乱型的灰烬与残骸,然后直接陆续登上母舰炮塔。它们冲上位于海面数十公尺高的塔顶,顺势一跃,抓住摩天贝楼据点的外墙猛然往上冲。
待在第三层──如今变成摩天贝楼据点最高层的莱登以俯瞰姿势目睹这一切──它们将炮战交给母舰,自己则负责登陆。目的是收复要塞,还是蕾娜预测的猎头行动?
无论是哪个……
「──尤德!高机动型由我这边负责迎击,第三层的人借我用一下!」
刚才为了以全员退避为优先,战队与小队都四处分散,散开到两个楼层总共六层楼的各处。没那个闲工夫重新让各个部队会合再作对应。
在第二层,尤德驾驶的「乌鲁斯拉格纳」瞥了莱登一眼,似乎轻轻地点了头。替换麾下的人员对莱登或尤德来说都不是新鲜事。
因为在第八十六区,所有人都死得彷佛理所当然。每当有人阵亡,身为战队长或副长的他们就得重新考量每个小队的平衡。
『麻烦你了──第二层各机,你们今后由我指挥。火力拘束机与大范围压制机戒备高机动型,保护配备战车炮的前卫和狙击手。前卫、狙击手排除电磁炮舰型的机炮与多管炮……我们要支援征海舰队进行炮战。』
「海洋之星」与两艘远制舰持续开炮,攻击被「五帝座」困住而无法行动的电磁炮舰型。他们一面采取机动动作以免被瞄准,一面在炮线不会波及友舰与摩天贝楼据点的位置旋转炮塔,再度展开炮击。
虽然是命中精度较差的火炮,但还不至于连固定不动的目标都打不中。四○公分炮弹这次终于沿著必中轨道杀向电磁炮舰型……
然后全被空虚地弹开了。
『怎么可能……!』
『好硬……!』
装甲很厚──可能是由于省去了组员此一多余的装载量(payload),于是便将重量分配到装甲上。
他们对弹速极快的磁轨炮提高戒备,与敌舰拉开了距离造成威力不足。为了接近敌舰以从极近距离开炮打破装甲,「轩辕」调转方向。
紧接著电磁炮舰型反击了。
遭到固定而以左舷对著征海舰队的巨舰,左舷侧的十一门一五五毫米速射炮猛然吐出火线。中弹面积较大的舷侧虽然是军舰的弱点,但同时将舷侧朝向敌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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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姿势却也能将最多舰炮朝向敌舰,发挥最大的火力。
被堪称弹幕的密度、发射速度加上火炮远不能及的弹速追杀,「轩辕」急忙转舵。这种速射炮跟八○○毫米主炮一样都是磁轨炮。
这下子,根本无从接近。
看著这种苦战场面,先锋战队中唯一改由尤德指挥的赛欧咬牙切齿。
电磁炮舰型就只有一架,移动还遭到封锁,但征海舰队与电磁炮舰型的战斗却强弱悬殊到活像一群老鼠狩猎老虎。
只因它装载了比征海舰队残存全舰加起来还多的舰炮,又能用弹速极快的磁轨炮张开弹幕,使得征海舰队无从进攻。二十二门的一五五毫米速射炮与两门八○○毫米主炮交织出恶梦般的猛烈炮击。
于摩天贝楼据点第二层展开的赛欧等配备著八八毫米战车炮的「破坏神」也瞄准了速射炮反覆射击,但敌舰拥有五十多门的四○毫米六管对空炮。在这种酷烈的弹幕下别说瞄准射击,连停下脚步开炮都有困难──部署这种对空炮就是为了保护八○○毫米磁轨炮主炮,以及一五五毫米速射炮。待在能够瞄准速射炮的位置,必然会暴露在对空炮的交叉火力下。
就算碰巧能够跟速射炮之间拉起炮线,正面还有坚硬的炮盾。从这个距离打不穿。
若要确实排除……
「看来非得接近它──跳上去才行了。」
他们与电磁炮舰型之间的距离比「女武神」能够跳跃的最大距离远了些。光靠跳跃是上不去的。赛欧东张西望,在视野下方寻找能用的立足点。
──找到了。
「『笑面狐』呼叫各机──我要跳过去!麻烦掩护我!」
赛欧将操纵杆狠狠推向前进方向。「笑面狐」快如箭矢地向前冲去。
与其一层一层下楼,擅长立体机动的自己沿著外侧一直线往下跑比较快。他一路用钩爪勾住东西支撑机体,沿著高塔的垂直侧面一口气往下。
莱登吓了一跳,岔入通讯:
『赛欧,不要乱来!慌了手脚会自曝弱点的!』
「我知道……不要紧,我没有慌。」
其实赛欧在骗人,他心里很慌,也自认有自觉。为了不让自己被情绪吞没导致做不出冷静判断,他不会否认灼烧内心底层的那块疙瘩。
就连本来能得救的,本来能放眼未来的……本来能获得幸福的人都丧生了。无情地、轻而易举地、突如其来地──作为这世上唯一的平等现象。
那么自己……连救赎都得不到的自己与其他人──铁定更是轻而易举且无情地……
他不会被吞没。一旦被吞没,就真的会没命。
「可是……我不能不乱来。」
好让他压抑住这份烧灼内心底层,让他想放声大叫的感情。
目标是视野下方,被坠落的构材或某种东西激烈撞上而拦腰折断弯曲,变得像跳台一样斜向突出海上的钢骨。
「跳上……去吧!」
赛欧准确无比地降落其上,维持著坠落速度疾速奔驰,在最大战速下踢踹前端跳向了半空。
「──炮兵战队,变更弹种。反人员霰弹,装填后立即射击!」
眼看「笑面狐」跳了出去,蕾娜即刻做出反应下令。这种弹种与烧夷弹一样,都是带来应付高机动型的光学迷彩。尽管不足以打破电磁炮舰型能撑过舰炮射击的装甲──至少能用爆炸火焰骗过感应器。
跳跃的过程中无法进行闪避。这么做是为了不让电磁炮舰型趁机射落赛欧。
爆炸光华在远处覆盖了电磁舰炮型的舰影。在这个距离下,还要等一会儿才会听到爆炸声。
「继续射击!──维持弹幕直到命令变更!」
赛欧喊著要跳上敌舰的声音和蕾娜的命令都透过知觉同步传到了可蕾娜耳里。她退避至第三层逃过磁轨炮的炮击后就一直呆站原地无法动弹。
尽管脑中某个角落想著「我也得去掩护他才行」,身体却动不了。
十字线随著摇晃不定的视野在头戴显示装置里到处乱跑,让她莫名觉得十分碍眼。右手格格打颤使不上力,连握著操纵杆的感觉都没有。
因为,辛被击坠了。
她一直以为只有他不会消失。
不会像她遇见辛的之前与之后,那许多死去的同袍一样。不会像两年前先锋战队的凯耶、悠人、九条或奇诺,或是被人当好玩凌虐至死的双亲,或是──她曾经那么喜欢,却没能回来的姊姊那样。
只有辛「绝对」不会丢下自己……
不会死才对──……!
「不要……我不要……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她呆站在原地。身体使不上力,思考停摆使她无法动弹。然而手却在发抖,视线无法定焦,连一枚炮弹都别想打中敌人。
因为……因为只有他的身边,才是可蕾娜的归宿。就算其他一无所有,就算连一份骄傲都保不住,至少他们是同胞,至少只有这点,应该是不会改变的。
某个东西冲上楼来到「神枪」旁边。好白,像磨亮的骨头,像白骨死尸寻找失落的头颅匍匐爬行于战地的机甲。「女武神」。
……寻找失落的头颅,失落而被人夺走的哥哥的头颅。像那样徘徊战场只为了寻找一个人,换成这样的自己绝对办不到。
一旦辛离开她──她就再也不可能……找到他了。
「女武神」的赤红光学感应器朝向她这边,宛如某人眼睛颜色的红。
识别标志是长有鳞片与翅膀的少女,是夏娜驾驶的「蛇女」。
看来是布里希嘉曼战队判断现有人手不足以对付高机动型,于是全机爬到了第三层来。知觉同步连上,夏娜用她特有的冷漠声调说:
『可蕾娜,你在做什么?快掩护──……』
话讲到一半,夏娜似乎会过意来了。
她毫不隐藏,在知觉同步的另一头啧了一声。
『开不了枪的话就别挡路──下去吧。』
这句话比什么都更强烈──打击了正如她所说,变得毫无用处的少女的心灵。
「笑面狐」超过十吨的机体,在深不见底的蓝色地狱上方描绘出和缓的拋物线。在达到顶点后,它在没有立足处可做支撑的空中进入坠落轨道。
还差一点,构不到电磁炮舰型的甲板。赛欧射出钢索钩爪勾住突出的雷达桅,卷动钢索争取不足的距离──对空炮的准星转向愚拙冲锋的机体。
就在进入炮线的瞬间,飞来的成群榴弹在周围接连自爆。爆炸火焰与冲击波遮断了炮线,隐藏了「笑面狐」的机影不让电磁炮舰型捕捉到。
同时赛欧收回缠住敌舰的钢索钩爪,射出另一具钩爪。
钩爪卡住舷侧因而固定,紧接著收回的另一具钩爪应声回到发射器内。藉由这个反作用力与重力,「笑面狐」被甩向反方向。它脱离对空炮的炮线,在固定住的钢索往回拉扯下,一面往下描绘弧线一面在海上移动。
赛欧卷起钢索并利用转为上升的轨道跳到了电磁炮舰型的甲板上。
他躲开不惜打穿甲板只顾追踪、扫射而来的对空炮,躲进甲板上层层重叠,原本似乎是要塞构材的钢骨暗处──难怪电磁加速炮型没有积极出手弄垮楼层,原来是因为下面有这家伙在。
紧接著同样是运用钢索钩爪,蕾尔赫的「海鸥」、尤德的「乌鲁斯拉格纳」,几架担任前卫的机体以及幸存的「阿尔科诺斯特」跳到船上来。它们藏身在反人员霰弹的烟幕中穿越对空炮的迎击,钻进同一处遮蔽物的后面。此时,轰然一响,只见赛欧和后续跟上的他们当成立足处的弯曲钢骨承受不住负荷而松脱,从塔上滚落下来。
躲藏位置离「笑面狐」最近的「海鸥」带著谴责意味看著他。
『您也真是爱乱来呢,狐狸阁下……!下官真希望此种有勇无谋之举仅只限于死神阁下一人即可。』
「晚点再说教吧,小鸟阁下……大家都知道该怎么做吧。把磁轨炮击毁,征海舰或远制舰就能接近它了。可以让他们用舰炮射击解决掉它。」
电磁炮舰型全长三百公尺的庞然巨躯用「破坏神」的八八毫米炮乱射一通就跟用玩具枪打人没两样。想击毁它必须精确破坏控制中枢,不然就得请人用更大口径的舰炮射击,从极近距离痛击它。
只是光凭「破坏神」的八八毫米炮,不从极近距离内开火很难贯穿磁轨炮的装甲。而想接近它必须先排除保护磁轨炮的敌方战力。所以……
「所以首先,要优先处理碍事的速射炮──……」
『先排除对空炮才对,利迦──电磁炮舰型上的战力就只有我们几个,不太可能期待会有后续战力。凭这点人数勉强对速射炮下手,只会全军覆没。』
听到尤德淡然指出错误,赛欧发现他说得对,刻意呼出一口气。立足处已经没了。更何况,这种特技表演在前卫当中也只有擅长机动战斗的人才办得到。尤德冷静到让人误以为是在跟机器说话的语气在这种时候特别值得感激。
『要塞那边也收到指示优先对付对空炮。反正也不能摆著不管,不如我们也来动手排除比较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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效率。』
『至于速射炮,妾以为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请征海舰队处理无妨──只是纵然是舰炮的零距离射击,要击毁如此庞大的军舰,恐怕还是得瞄准控制中枢才能办到……』
毕竟敌舰可是全长三百公尺的庞然大物。即使是「海洋之星」或远制舰的四○公分炮,恐怕也只能造成针孔般的损伤。既然是军舰,在损害管制方面──船体中弹时将进水控制在最小限度的机制想必也很完善。
此外他们听以实玛利说过,包括「海洋之星」在内,核动力舰船在动力装置周边的防御做得十分坚固,就算动力系统遭到战斗机的特攻──相当于鱼雷的冲撞攻击──反应炉也不会因此损毁。这艘电磁炮舰型看起来没有烟囱,动力很有可能一样是采用核能。就算针对动力装置下手,效果也不大。
控制中枢──只有这唯一一处,是能一击让这钢铁怪物陷入沉默的弱点,尽管从外观无从判断它的位置。
大概是透过蕾尔赫听见了,维克与他们连上知觉同步,说道:
『关于这点,由我这边负责调查与分析。既然已经有高机动型出现,凭「西琳」的尺寸可以入侵。』
「阿尔科诺斯特」的驾驶舱门打开,呈现少女外型的机械人偶们陆续降落到甲板上。
『虽然不太可能有一条走道直达中枢处理系统,不过只要进去看看,总能看出从外面看不出来的一些东西……虽然是「军团」,但只要按照常理配置,舰内设施的位置应该会跟既有军舰有某种程度的相似。把它当成战舰或是两栖突击舰来想,就能大略猜出配置的位置。』
虽然赛欧完全听不懂什么叫做两栖突击舰……
「……我听不太懂,总之可以的话就拜托你喽,王子殿下。」
『不如说,只能由我来做。米利杰跟管制官们都忙不过来,除了我以外没人能做这件事。』
他淡淡地说,然后又有些忿忿地接著道:
『要是诺赞在的话,不用费这个工夫就能知道控制中枢的位置了。』
「…………」
被他这样毫不客气、随随便便地挖伤口,赛欧用力咬紧牙关──还真是只冷血无情的蝰蛇,他到这时候才实际体会到维克本人说过多次的名词含意。
「有什么办法,就是不在啊……只能我们自己设法解决吧。」
赛欧继续躲在遮蔽物后方,窥视了一下情况。在对空炮与速射炮的针山地狱深处,造成将「送葬者」推落海中的最后一脚──杀害他的磁轨炮就在那里。
为了报这个仇,首先必须……
「先对付对空炮。」
『没错──我们可不想被它们从背后开枪。先从舰艏的那些开始排除。』
对高机动型而言,这座钢骨要塞满是立足处。
高机动型们在三维空间中来回跳动,从包括上下的全方位展开攻击;而充当诱饵的「破坏神」带著它们疾速奔驰。这种机体装备著重视穿透力的战车炮,能一口气扫荡大范围的武装只有格斗辅助臂的重机枪,因此与高机动型适性不佳,但驾驶员是擅长机动战的前卫人员处理终端。
论速度与运动性能,高机动型原本就远胜于「女武神」。
这些量产机的机体大小也变大了一圈──重量似乎有所增加,但速度几乎与原版高机动型相同。除了框架与装甲,输出功率似乎也做了强化。八八毫米战车炮纵使弹速快,但设计成将破坏力集中于针尖般一点之上,因此无法期望能射中它们。
所以……
『──莱登!拜托了。』
「好!」
诱饵「破坏神」一通过眼前的下一秒,莱登与归他指挥的临时小队站起来,用机炮与格斗辅助臂的两挺机枪扫射过去──是背部炮架装备著四○毫米机炮的机炮式样机临时小队。
这场钢铁弹雨连预料到的闪避范围都覆盖到了,不可能让它们逃走。自以为追上猎物而被引诱进炮击范围的高机动型们被这场扫射打个正著。
战车炮与它们适性不佳。既然速度又不如人,被盯上追杀的话就别想逃掉。
所以要利用它的追杀──将其引入同袍的杀伤区中。
这是早已明确订立的对策。
况且蕾娜早已料到敌军可能将量产型投入战线,而帮忙增加了配备适合武装的「女武神」。除了机炮之外,每个战队全都新增了装备霰弹炮的「破坏神」,并将高机动型的资料设定为大面积压制小队的多管飞弹追踪目标之一。
再加上,全「破坏神」共享的从原版高机动型推算出的动作预测数据。
一群高机动型像自己跳进弹幕似的被撕裂,颓然倒地……至于声音,因为辛不在所以本来就听不见。他确认吃了扫射的所有敌机已经大破──没有一架在装死,然后才别开视线。
──下一批。
他擦了擦汗,喘了口气。几个动作下来让他知道自己呼吸变得急促。对策早已确立,对抗手段也很齐全,但绝不是一场轻松的仗。
即使如此,事前想好对策已经算不错了。与赛欧还有尤德他们必须在初次遇见的状况下,还得对付装备磁轨炮的战舰这种怪物相比已经好多了。
更何况──……
「安琪、达斯汀,这里已经可以了。」
『莱登?可是高机动型还……』
「麻烦你们去支援下面。去掩护赛欧……帮助他。」
安琪咦了一声,倒抽一口气。她似乎现在才发现赛欧不见了,「雪女」的光学感应器显得有些错愕地注视著电磁炮舰型与甲板上四处跳动的「女武神」白色机影。
『……收到。赛欧他怎么这么乱来……』
『修迦、艾玛,我这边会做掩护,但请你们尽量动作快。』
听著对话的处理终端主动提供帮助,跟「雪女」与「射手座」属于同个小队的「破坏神」转身离开。
在它的前方,可以看到归西汀指挥的布里希嘉曼战队比莱登更像头饿狼,把四处跳动的高机动型逼入绝境,包围起来予以痛击。
布里希嘉曼战队的副长夏娜并未加入此一战斗队形。她驾驶的「蛇女」目前在变成要塞最高层的第三层三楼,负责狙击来自上方的对空炮。
本该担负此一职责的「神枪」到现在仍显得极度混乱,无法动弹。
……这也不能怪她。无论是可蕾娜也好,赛欧也好,视野罕见地变得狭窄的安琪也好;或是现在还好,但在坠落的瞬间明显陷入恐慌的蕾娜也是。
莱登自己也在动摇。他有所自觉。
(插图013)
只因他们听不到声音──听不到之前萦绕耳畔的那种可恨的亡灵之声。就连前一刻的电磁炮舰型那种异样的尖叫也是。
已经多年与他们同在的──率领他们战斗至今的红瞳死神……
……那个笨蛋。
很遗憾地,自己是那个笨蛋的副长。
莱登决心尽量弥补他不在的漏洞,锐利地眯细了铁青色双眸。
为了削减对空炮与速射炮数量,「破坏神」从摩天贝楼据点反覆开火,甚至还有几架机体跳上电磁炮舰型;征海舰队也在用舰炮射击将速射炮一一击溃。
然而,从极近距离炮击摧毁控制中枢的任务只有威力强大的舰炮才能办到。由于不能让自军有更多舰艇遭到击沉,他们不得不在炮击的同时保持足够闪避敌弹的距离,还得反覆改变航向以免被瞄准。
即使如此,猛烈到让炮身过热的炮击,加上预测将与电磁加速炮型展开炮战,不惜削减本来的杀手锏──而且讽刺的是,早知道会与电磁炮舰型交战就带来了的──削减鱼雷数量而带上的大量炮弹,眼见著越来越少。
两艘速度较慢的救难舰终于追上他们。透过救起「五帝座」少数生还者的两艘舰艇,远在他方的国内捎来联络,表示将派遣支援舰队前来。
至于电磁炮舰型也并非毫发无伤。
八○○毫米磁轨炮宛如一对长枪的炮身内侧,用以形成电磁场的银色流体金属在射击的后座力下激烈吹飞──这代表了炮身的磨耗。
恍若细雪或燃烧飘落的灰烬,银滴坠入海洋的深蓝底层。
可能是判断虽然数量不满一个战队,但也不能放著爬上船的敌人不管。登陆摩天贝楼的一部分高机动型回到了电磁炮舰型上面来。
对于这个堪称合情合理的判断,赛欧不禁粗鲁地啧了一声。这些家伙到底要妨碍他们到什么程度?
跳到电磁炮舰型上的「破坏神」尽是负责前卫位置,以战车炮为主武装的兵种。他们是八六当中尤其擅长机动战斗的一群人,所以才能靠著少许立足处跳上敌舰……但全都不太适合对付高机动型。
幸亏有归蕾娜指挥的炮兵战队,以及留在要塞的某架「破坏神」送来的反轻装甲霰弹猛烈炮击作为掩护。两者都轰散了高机动型的流体装甲,似乎多少对敌机造成了打击,至少成功拖延了它们的脚步。
爆炸火焰散去,似乎又有新的高机动型回到舰上,跳到舰艏那端的磁轨炮炮塔上,从头顶上方袭向「笑面狐」的模样显示在光学萤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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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萤幕画面,赛欧才终于察觉到敌袭。接近警报响起。而他听不见对方的机械悲叹。
完全不知道敌人躲在哪里。
都是因为辛不在。
因为能听见「军团」们的声音提供警告,或者至少能以知觉同步分享,让大家掌握周围敌机大略数量的辛不在这个战场上。
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打过没有他在的战斗了。
赛欧发现自己完全想不起来以前到底是怎么战斗的。
可见他有多长的时间都在全心依赖辛。
赛欧将敌人引诱到最后一刻,然后向后跳开。他用格斗辅助臂的重机枪扫射坠落般著地的高机动型。凭著杀戮机器特有的异样反应速度,高机动型像皮球弹跳般跳跃著逃开。它逃向远处,在同种银色群集之处著地。
在它的脚下……
躺著一把高周波刀。
「那……是……」
「送葬者」的──……
想必是与高机动型激烈冲撞时刺穿敌机,然后脱落的刀刃。整个机动打击群里只有辛替格斗辅助臂选用了高周波刀装备。在射程数公里的战车炮与重机枪支配优势的战场,无论是在第八十六区还是现在,都只有他会使用攻击距离极短的近战武装。
那个无头死神,之所以长年使用那种装备……
高机动型踩著高周波刀走过。
如今辛和「送葬者」已经沉入海里,那是他的机体可能唯一剩下的残骸,而冷酷无情的杀戮机器却随随便便、无动于衷地就想踩过去。
这时赛欧心里涌起的不是愤怒──而是堪称觉悟或决心的念头。
「……!」
他让八八毫米炮旋转,快速连发。见高机动型躲著向后跳开,他更进一步用炮击追赶驱散,然后踏向它原本的所在位置──踏进敌机、银色兽群的正中央。不过,就该这样。
「──菲多!」
赛欧开启外部扬声器大吼。在摩天贝楼据点的最下层,一边明显在意辛落海的位置,一边勇敢替「破坏神」进行补给任务,忠心耿耿的「清道夫」转过头来。
它即刻做出反应跑向外围的最边缘,赛欧把高周波刀往它一脚踢去。
他对「清道夫」下的命令过于模棱两可,但菲多一定光听这样就懂了。它一瞬间原地踏步、慌张不已,然后将位置调整到掉落预测的地点。菲多认真努力地用光学感应器确认掉落轨迹,一边用背部货柜接住了它。
「把它收好!──一定要把它带回去!」
菲多像在点头似的让光学感应器上下移动了一下。赛欧侧眼看见后便转回来面对成群敌机。
他一直在依赖辛。
辛也一直在让他依赖。依赖听见机械亡灵反覆呼喊的临死悲叹,看穿「军团」位置的异能;依赖并肩奋战,记住每一个先走一步的战友,怀抱著记忆与心灵带他们走到最后的约定;依赖他深入敌阵突围,扰敌乱敌的前卫角色。
最重要的是尽管暴露于「军团」们震耳欲聋的尖叫中,仍抢在任何人之前引开最多的弹雨与敌刃,长年以近战距离抗敌的姿态。
全都是为了保护战友。
而在这一切当中,自己能接手的只有这个职责。
在银色兽群中,赛欧一边确认有几架敌机移动到斩断「笑面狐」退路的位置,一边刻意用平静的语调说:
「『笑面狐』呼叫各机──高机动型由我来引开。我来突围扰敌,大家趁这时候排除敌机。」
我来制造破绽──我来接手这个职责。
赛欧没去听回应的声音,就把操纵杆猛地推向前进方向。他故意无视敌机的包围,闯进成群的高机动型──成群敌机的更深处。
如同他们的死神攻进敌群,扰乱阵式,只身吸引敌机的所有枪线,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持续在敌阵中制造破绽让战友有机可乘。
如同辛一直以来做的那样。
西汀连续发射霰弹炮追赶敌机,一面缩窄东逃西窜的高机动型的退路,一面在摩天贝楼据点第三层疾速奔驰。蕾娜凛然又略显勇猛的声音快速飞过知觉同步之中。
『炮兵战队,装填霰弹──开火!』
霰弹大雨阻挡了最后一架高机动型的去路。当它往后跳开时……
『地点e12,解除待机,扫射!』
埋伏于该处的「破坏神」用机枪扫射痛击它。
看到她的指挥,西汀心里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蕾娜振作起来了。
西汀是觉得蕾娜根本不用为了那种人,动摇成那副德性。真令人讨厌。尽管西汀多少可以接受他不负死神异名的实力,也还算赞赏他自愿背负死神异名的姿态,但是像他那种迟钝到爆的白痴笨蛋……
这场战斗也是,竟敢在那种半途而废的时机退场。
「你要是真的死了,看我还不跑去地狱宰了你才怪,大帅哥。」
摩天贝楼据点,登陆的高机动型已全数排除。开始掩护友军与电磁炮舰型的炮战。
接获报告,亲眼看到情况,蕾娜短促犀利地呼一口气。战斗还没结束。
电磁炮舰型还没沉。
赛欧即使在战场上足足活了六年,却还没经历过与「军团」的近身战。
而且还是对付一群高机动型。压在心头的紧张感绝非平时的战斗能比。
他看见已经不知是第几架的银色野兽飞扑过来。赛欧于交错的瞬间把机枪当刀刃一样挥舞扫射,用枪弹横扫攻击敌机──没能击毁对手。他拋下在装甲甲板上弹跳然后拖著腿后退的敌机不管,让「笑面狐」疾速奔驰。这里是敌军集团的正中央,一停下脚步就会立刻被逮住。到时候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以为贴近身边而早已习惯,实际上却从未像这样接近到只有一线之隔的死亡气息,在这极近距离的战斗中缠著自己不放。求生的本能发出惨叫,原始的本能在鬼吼鬼叫著说不想死。为了保命,每一条神经都变得越来越专注,细微而尖锐。
对,他不想死──他一点都不想死。
不能死。
因为现在的自己,完全不足以回报辛的死。如果自己还没有那个价值就死掉,那辛就完全白白牺牲了。
就像战队长,没得到任何人的回报。就像现在的自己,简直一点都没报答到战队长的牺牲。
……这样是不行的。
炮击要来了。也不顾炮身过热,幸存的对空炮朝著包括「笑面狐」在内的「破坏神」们猛烈开火。「军团」成群的飞弹飞到对空炮的正上方,爆炸后将反装甲霰弹打到他们身上。
这个世界充满恶意,可是若接受现况就等于对恶意屈膝。等于死心接受自己是任人剥削而一无所有的存在,是活该遭到践踏的存在。
接受自己与战友们,征海氏族的那些人、辛和战队长──都是理所当然被夺去一切而死。
他绝对不接受。他绝对──不要那样。
在友机净空的舰艏甲板,一条钢索钩爪从钢骨掩体的后方射向天空。用两把钩爪勾住甲板,新的一批「破坏神」在中途踢踹舰体加速跳起──是莱登的「狼人」、安琪的「雪女」及达斯汀的「射手座」。
他们似乎是把在电磁炮舰型的炮击下松脱掉落的钢骨墙面──似乎由于外墙面板正好还在而不至于沉没的这块东西,请待在要塞旁手边有空的救难艇拖曳过来当成了立足处。视野下方,立足处接连被超过十吨的重量踩踏因而开始下沉,险些被它拖入海里的救难艇急忙切断拖缆,驶离现场。
「雪女」于落地的同时发射多管飞弹。「狼人」进行扫射。打进敌机身上的反装甲霰弹与横扫而过的机炮炮弹赶跑了簇拥在「笑面狐」周围的敌机。
『抱歉,赛欧,我们来晚了。』
『剩下的高机动型交给我们,赛欧……所以你别再乱来了,不用连这种地方都跟那家伙学没关系。』
「……嗯。」
赛欧呼吸仍然急促,却安心地长吁了一口气。他从钢铁大雨的隙缝间仰望两门磁轨炮。
战斗前听到的话语重回脑海。
──只要还活著,总会有新的收获。
那一定是在骗他的。
以实玛利应该不是有意骗他,但那不是真话。其实并不是他说的那样,而是正好相反。
为了活下去,必须得到其他事物。纵然失去唯一定义自己的事物,也得寻觅新的定义。
为了在遭到剥夺后,继续活下去。
为了不在落败而任人剥削后就这样死去。
他们必须找到。无论失去多少次或失去什么,就算是自我欺骗也好,为了抬头向前看就必须如此。
──我不想活得以自己为耻。
你说得对,辛。我也不想感到羞愧。不想愧对自己,也不想──愧对你或战队长。
所以,为了这一切。
为了不活在败北之中,我要将你……将战队长……
最后一架潜入电磁炮舰型内部的「西琳」也被维修机器人发现、排除了。
「啧……」
维克忍不住咂舌。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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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大致抓出了控制中枢的可能位置,但还不够确定。就只差一点了──然而,既然已经没有获得敌情的手段,执著完美也无济于事。「海洋之星」的余弹数可能也快见底了。
他重新与综合舰桥连上知觉同步,开口:
「米利杰、舰长,我将目前预测的控制中枢位置传给你们。有三个候补位置,我这边无法再继续调查了。抱歉给了个不够明确的答案……」
运用大口径舰炮进行的海上炮战,交战距离比战车炮更长。纵然是「卡迪加」的一二五毫米炮也有困难,但视距离而定或许能帮上一点忙。维克在传送资料的同时,一边用另一只手处理战斗机动的步骤一边说──……
这时视野边缘,一个铁灰色物体闪过机库出入口外的通道,「嗯?」让他停下了手边动作。
最后一门对空炮,被来自摩天贝楼据点的射击炸飞。
电磁炮舰型剩下的最后一架高机动型遭人像是替某人报一箭之仇一般打落甲板。
怒吼般此起彼落的报告声中,「瑶光」的最后一发主炮与八○○毫米炮的弹道交错而过。
四○公分炮弹在电磁炮舰型上方弹开外壳四处飞散,用内部小型炸弹的轰炸吹飞左舷最后残余的两门一五五毫米速射炮。而「瑶光」也被八○○毫米炮弹直接命中舰体。
舰尾像在说笑般被切掉。可能是连螺旋桨都破损了,舰艇速力下降,随即停止运转──丧失推进力。
以实玛利从萤幕看著这个状况,同时开口。这下电磁炮舰型的武装就只剩被固定住而远离他们这边的右舷侧的五门速射炮,以及极其棘手的两门主炮。
然而「瑶光」丧失推进力,「轩辕」两门主炮都已破损。「海洋之星」的主炮余弹也只剩备用弹药库里的份了。
虽然他已经打定主意在射光弹药之后,不惜用撞的也要把敌舰撞沉,不过在那之前……
「准备发射破龙炮──米利杰上校。」
他转头看向身旁仍在指挥「破坏神」的少女。
「请你带著你的士兵开始准备下船。我会让救难艇接你们走,你们就搭船回去吧。至于据点里的八六,虽然是在这种状况下,但应该还能设法让救难艇停靠在据点旁边。这样的话『女武神』就得弃置了,不过救得走那群小鬼。」
他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会好说歹说请决定这场作战的将官们派两艘救难舰给他们。在最糟的情况下,连「海洋之星」都无法行驶的状况下──至少可以让少年兵平安回家。
「机动打击群的任务──据点压制与电磁加速炮型的排除已经完成了。你们做到这里就够了,不用继续陪船团国群……征海舰队打仗没关系。」
「不。」
但蕾娜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如果这是以实玛利的责任、觉悟与骄傲的话。
那么这就是八六的骄傲,也是身为他们女王的自己应尽的责任。
「丢下你们自己逃走,会有损他们的自尊。我也一样。只要他们还在作战,我就必须身在同一个战场──我不能做逃跑的准备。」
在「瑶光」倾斜的上甲板上,升降机将巡逻直升机载了上来。
还没完全来到甲板上,直升机已开动了引擎,尽管摇摇晃晃仍浮上半空……之所以会摇晃是因为连不是挂架的地方都绑了炮弹,在超载的状态下起飞的关系。带著显而易见以自爆为目的的重武装,直升机化为一枚飞弹飞向电磁炮舰型。
以这个场面为背景,两名王者一时之间互相瞪视。一个是在无情大海上,长年对抗异形怪物的征海氏族最后族长,一个是在第八十六区绝命战场存活下来的八六拥戴的女王。
「……要是状况真的不妙了,我就用舰长权限强迫你们下船。这样行了吧?」
他们看到发动敢死攻击的巡逻直升机在离电磁炮舰型不远的地方,被转来的右舷速射炮张开弹幕,轻而易举地遭到击坠。
直升机化为几乎不留原形的金属块往下坠落,引爆满载的炮弹起火燃烧。
霎时间,海面燃起大火。
远制舰本身的动力是核能,但搭载的巡逻直升机及运输直升机是以燃气涡轮发动机为动力。它装载了补给用的航空煤油,而「五帝座」与「瑶光」也在海面上漏出了大片燃料。炮弹引燃了汽化的燃料,轰的一声,透明的朱红烈焰舔过整片海面四处延烧。
远洋的海蓝战场被染上了深红的色彩。
在这片火光照耀下,长时间封锁电磁炮舰型机动能力的「五帝座」的轮机室终于中了炮击。
在一五五毫米速射炮纠缠不放的炮击下,它的舰体被挖去一半,速射炮弹终于插进了暴露在外的内部。由于早已无人开船而变成一副行尸走肉的惨状,只有轮机继续运转的「五帝座」就在这时无力地让螺旋桨停止转动。
即使如此,系船索仍像一股执念,像是想与船只共赴水底的溺死亡灵抓住船身的大量双手那样无法摆脱。为了甩掉它,电磁加速炮型前进后维持速度掉头,扯断大多数的系船索,但仍拖著军舰残骸四处甩动。
「轰!」电磁炮舰型发出咆哮般的轮机低吼,光学感应器再次朝向敌方旗舰「海洋之星」。
巨舰倾向一边。
它让舰体倾斜到几乎翻船的陡急角度,做出庞大船身理当办不到的急速掉头。在倾斜到脚下能看见海面的甲板上,停止运转的高机动型与「破坏神」公平地一同往下滑落。
「该死……!」
莱登情急之下打出钩爪让「狼人」停留在原处。可恶,开始动了。他们这边才刚把对空炮与高机动型解决掉,还来不及把速射炮破坏完。
舰艏与「海洋之星」正面相对,然后航行而过,将右舷朝向敌舰。那里有著毫发无伤的主炮和仅余右舷五门的舰炮。这是军舰对敌舰能发挥最大火力的姿势。
远远可以看到「海洋之星」正急忙掉头。只听见沉重的轰嗡一声,两门八○○毫米磁轨炮像在嘲笑对手般转过去。
休想得逞。
诛杀了兄长,只达成了这个目的,本来注定得不到救赎而死的辛指出了与他人共度的未来方向。
在共和国国民大半死尽的大规模攻势中,这世界让庇护过莱登的老太太及养育过辛的神父活了下来,使他们得以重逢──假装还有一线渺小的希望,让他们以为这世界还有救赎,还能得到回报。
然后又再一次冷血无情地夺走给予他们的希望与未来──假如这种恶毒的性情,就是这世界的真实样貌的话……
那莱登更不会让它称心如意,心生绝望或裹足不前。
以这连让「破坏神」站直都办不到的倾斜角度,而且是用钢索钩爪吊在半空中的姿势,就算开炮射击也无法期待能射得多准。
「既然这样,只要不摇晃……只要能固定住,就行了吧。」
他切换了武装选择。
以舰艏划破熊熊燃烧的大海火浪,电磁炮舰型调转航向。
「雪女」是正在拋弃射尽弹药的飞弹荚舱并检查重机枪的余弹数时,碰上这场急速掉头。安琪跟留在甲板上的少数友机同样用钢索钩爪固定自机,也在努力撑过让「雪女」脚尖离开甲板的陡急倾斜。
她看到电磁炮舰型的主炮──八○○毫米炮在旋转,但她已经没有可以攻击的武装了。凭重机枪的火力,再怎么试都不可能对那庞然大物造成打击。
……蕾娜……还有芙蕾德利嘉……
该怎么办?当安琪正在咬牙时……
她发现前方有点距离的地方,一架「西琳」离开而无人的「阿尔科诺斯特」在倾斜的甲板上滑行后碰到竖立的钢骨,停了下来。
那种机体为了不让「军团」夺得机密情报,内部装载了自爆用的高性能炸药。
在垂吊于附近的「射手座」里,达斯汀说了。他与安琪组成了临时的二机分队,一边互相掩护一边扫荡高机动型……然后一起用尽了子弹。
「雪女」离「阿尔科诺斯特」有点距离。「射手座」离它较近,但驾驶「女武神」时日尚浅的达斯汀不可能办到那种特技表演。
『……安琪。』
「嗯。」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不过……你别忘了。」
那个说因为自己是前卫──因为总是充当开路先锋,所以就连人生态度也是如此,向他们展现披荆斩棘的姿态的人,指出的一线希望。指出的未来以及可以期望的,堪称幸福的某些事物。自己也是,达斯汀也是。
就算在这场战斗中,他们真的将永远失去他……
『当然,我会记得。』
这时,感觉达斯汀似乎在知觉同步的另一头笑了。
『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先死。』
选择武装,切换成脚部破甲钉枪,四具同时引爆──扣下扳机。
四具五七毫米电磁贯钉被打进铺设装甲板的甲板上,把「狼人」固定在原位。后座力让钩爪松脱,在高处描绘出钢索弧线。
莱登不予理会,将武装选择改回主炮。「女武神」的背部炮架四○毫米机炮具有旋转炮塔,尽管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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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受限但还堪用。他立刻扣下一时松开的扳机。
「这招──怎么样!」
追随著视线微调准星的机炮发出宛若野兽低吼的炮响。机炮炮弹的骤雨飞越天际。
「射手座」打下所有脚部破甲钉枪,机体得到固定。
『趁现在,安琪,去吧!』
「雪女」同时硬是踢踹倾斜的甲板飞跃出去,踩著「射手座」当立足处再一个跳跃。它降落在斜著耸立的钢骨上,趁著它还没承受不住重量而脱落,用上浑身力气把「阿尔科诺斯特」踢飞出去。
「拜托──打中它!」
她祈祷般地抬头仰望,用两挺重机枪扫射。
「狼人」的机炮炮弹,在舰尾那端的八○○毫米炮炮口附近──全数命中在它内侧形成电磁场的流体金属。尽管还不至于破坏炮身,强烈的冲击力仍把流体金属当成玻璃一般炸成碎片四处飞溅。
「阿尔科诺斯特」落在舰艏那端的八○○毫米炮炮塔上。「雪女」射去的机枪子弹引爆它内部装载的高性能炸药,秒速高达八千公尺的爆轰同样把流体金属炸得细碎四散。
这使得紧接著射击的八○○毫米炮弹弹道──尽管只有些许,被吹散打乱的电磁场弄得偏离了方向。
虽说在海上炮战属于极近距离,但毕竟是十公里外的彼方。少许的弹道误差足以直接导致弹著点的偏移。两发魔弹都完全没打中「海洋之星」就扑进了海面。
一瞬间冲刷飞行甲板的大浪从左右两方袭向征海舰,但满载排水量十万吨的人类最大军舰还不至于翻船。飞行甲板上的「破坏神」也撑了过去,没被当头浇下的海浪拖走。
母舰平安无事,但作为代价……
猛烈炮火的反作用力使作为友机立足处的贯钉承受不住超乎预料的负荷而松脱。被十几吨重的机甲跳上来的钢骨伴随奇怪声响脱落。
「狼人」、「雪女」与「射手座」在依然倾斜的甲板上滚落。重新射出的钢索钩爪没有一个来得及派上用场。
电磁炮舰型的侧面方向掀起了三根高大的水柱。
即使如此,他们只成功妨碍到一击就能致命的两门八○○毫米炮的射击。五门速射炮的炮弹不曾受到遮挡,疾速飞往「海洋之星」。它稍稍配合角度形成扇状,狡猾地让敌舰不管向左向右都无法逃脱。
「海洋之星」两边都没去。
它只是稍稍掉头,让舰艏正对著电磁炮舰型,在炮弹撞击前的数秒内,采取了中弹面积最少的姿势。
纵使暴风雨已离去,风依然很大。在原有的风浪中,早一瞬间落入弹著点的八○○毫米炮弹又掀起大浪,却讽刺地让「海洋之星」稍稍偏离速射炮的弹道。
被横风推挤,又被海浪移开了目标,就连本该命中舰艏附近的速射炮弹都以至近弹作结。它擦过舷侧,撞上海面。
幸运没有再次发生。
「!二号螺旋桨中弹!──疑似已经脱落!」
听见如惨叫般的报告,以实玛利忍住想咂嘴的冲动。
「水中弹──是吧。最后的最后一刻这么不走运。」
他指的是以一定角度射入海里的炮弹,在水的阻力影响之下于水面下直线前进的现象。擦过「海洋之星」的那一发似乎在直线前进的方向上偶然击中了螺旋桨。
巨大的船身由四组螺旋桨推动。「海洋之星」失去了其中之一──在电磁炮舰型面前,原本就不快的船速更是致命性地降低。
「莱登!──安琪!」
先是他们俩,接著连达斯汀的知觉同步也中断了,让赛欧惊愕地失声呼唤。
电磁炮舰型理都不理坠海的「破坏神」,悠哉地就快结束掉头的动作。倾斜成陡急角度的舰艇姿势逐渐变得近乎水平。
「──!」
现在正是攻击的机会,因为磁轨炮的防御已经减弱很多了。而且「海洋之星」可能也没完全躲掉速射炮弹,这时停了下来,而且还偏偏是在电磁炮舰型的正前方!
就好像被眼前落海牺牲的同伴们推了一把,赛欧准备让「笑面狐」向前冲。
但好像猜到了他的打算,两架机甲阻挡他的去路──宛如冰雕蜘蛛的「阿尔科诺斯特」与同样纯白如磨亮骨骼的「女武神」。是蕾尔赫的「海鸥」,还有尤德的「乌鲁斯拉格纳」。
他们跟自己一起跳上敌舰,如今甲板上终于只剩下自己与这两人的两架机体。
『敌炮有两门,狐狸阁下。您一个人是对付不来的。』
『敌人很狡猾……到了这节骨眼上还留了一手。』
非人少女的冷静透彻与同伴感情淡薄到堪称冰冷的声调给赛欧沸腾的大脑泼了冷水。被他们点醒,赛欧发现自己又差点陷入狭隘的视野,于是刻意呼出了一口气。
「抱歉……谢谢。」
「乌鲁斯拉格纳」瞄了他这边一眼。
『主攻交给你,利迦……你应该会想自己给它最后一击吧。』
电磁炮舰型结束掉头,恢复原本姿势。甲板变回水平,紧接著开始往反方向倾倒──它往反方向转舵了。这次打算将舰艏朝向不自然地减速的「海洋之星」。看来是想接近之后再解决它,以确保万无一失。
在甲板倾斜到最大的期间,即使是「女武神」也无法动弹。想接近磁轨炮只能趁现在,尤德也无意错失这个机会。
与驾驶机体「乌鲁斯拉格纳」的光学感应器同样漠不关心的朱红双眸,定睛盯著两门磁轨炮开口说了:
「『乌鲁斯拉格纳』呼叫要塞各机。我们这边将开始破坏敌舰主炮,今后将舰艏主炮称为『芙烈达』,舰尾主炮称为『吉塞拉』。首先击溃『芙烈达』……请各机协助排除右舷速射炮。」
没那时间优先排除速射炮了。也没多余时间等待增援。
甲板在倾斜。每分每秒都在接近无法冲刺的角度。
「……蕾尔赫。」
『随时都行。』
尤德点头回应鸟啭般的回答,并几乎于同一时间……
「我们上。」
突击。
「海鸥」稍微快了一点。电磁炮舰型的甲板往舰体中央描绘出陡急坡度,从靠近舰艏的这个位置看起来,那块甲板甚至像陡峭耸立著。他们踢踹烧烫的装甲,朝顶端的两门磁轨炮──舰艏那端的炮塔疾速奔驰。
两架机体忽左忽右地进行令人眼花撩乱的细碎跳跃,凭著一如野兽的乱数机动让敌炮对准不了自己──那是人类极难办到的急加减速与急速旋转。
速射炮也还没全数死尽。位置极近的几门速射炮转来,将准星朝向疾驰的「海鸥」。就在它企图张开弹幕的瞬间,友机从要塞展开炮击。八八毫米高速穿甲弹的炮火集中攻击不具防盾的炮塔后部,将它打穿炸飞。
就在极近距离内的爆炸火焰与炮塔飞散的碎块宛如暴风吹袭时,「海鸥」毫不畏缩地从中穿梭而过。
八○○毫米磁轨炮是电磁炮舰型的主要武装,绝不能被区区几架机甲击毁。拖著沉重的破风声,舰艏那端的「芙烈达」与舰尾的「吉塞拉」两门磁轨炮一同旋转。长达三十公尺的巨大炮身及口径八○○毫米的大口径炮炮口转向与它那庞大身躯相比实在太过渺小的两架机甲。
瞄准。就是现在──……
『──尤德!「吉塞拉」交给我!』
转瞬间,抓准两门磁轨炮一并朝向舰艏──连舰尾的「吉塞拉」都瞄准了「海鸥」而产生的破绽,新一批的战队跳上了毫无防备的舰尾。
电磁炮舰型与摩天贝楼据点之间的距离已拉远到凭「女武神」无论怎么挣扎都跳不过来,但他们有挺身拖延电磁炮舰型前进的远制舰「五帝座」的残骸。他们趁著这个被电磁炮舰型甩来甩去,如今无力地被敌人在海上拖行的钢铁尸骸进入巨舰与摩天贝楼据点之间的这一刻,将它当成踏脚石跳了过来。
跳跃不够的距离就用钢索钩爪争取距离抵达甲板。带头的是西汀的「独眼巨人」,紧接的是除却在至今的战斗中丧失的五机、留在要塞上的「蛇女」,其余的十七架布里希嘉曼战队全机。
她们恰如跳上敌船大开杀戒的海盗,立刻攀上眼前的炮塔。五十门全数遭到破坏的对空机炮与左舷侧全毁的二十二门速射炮在甲板中央重叠成阶梯状,形成宛如只以大炮组成的堡垒般的上部构造。她们再次击出钩爪作为支撑,把「女武神」的脚尖塞进少许立足处,往上攀爬。
「吉塞拉」无法对入侵至比炮身长度更内侧位置的她们进行炮击。舰艏那端的「芙烈达」也被「吉塞拉」挡住而无法瞄准敌人。
所以「吉塞拉」的三十公尺长炮身直接破风甩动。
横著挥动殴打过来的炮身,本身就不下数百吨的大质量弹飞一时疏忽的一架友机。其他「破坏神」没余力去呼喊被打烂滚落海面的战友姓名,继续往上爬。
「吉塞拉」活像匹野马般激烈地挥动炮身,试著赶跑满身飞虫的动作又使得几架友机遭到弹落,然而终于……
「海鸥」迫近了舰艏那端的磁轨炮「芙烈达」。
「独眼巨人」攀上了舰尾那端的磁轨炮「吉塞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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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塔。
两门磁轨炮的炮塔上,散热索编成开展的银翅自动散开,如断头台刀刃般当头降下。这是近距格斗战用导电钢索,电磁加速炮型在塔顶楼层与辛交战时,也将这种磁轨炮的自卫武装当成了最后杀手锏。为了防备敌人可能接近的状况,它果然还留了一手秘招。
「海鸥」与「独眼巨人」离导电钢索太近。在塔顶楼层的电磁加速炮型战斗中,蕾娜用以剥夺敌机战力的烧夷弹炮击在这种情况下无法使用,不过──……
『──你以为用这种老套招数就能杀个我等措手不及吗?臭铁罐。』
「海鸥」停下脚步,开炮射击。
它用把甲板摩擦到烧焦的急速制动停住脚步,把炮口朝向落下的导电钢索连续开火。引信删除最小引爆距离设定(minimum range),以定时引信在空中引爆,一口气射光弹仓余弹架构出的爆风护盾弹开落下的导电钢索将其扯断。
「海鸥」也被卷入自己制造出的爆炸风暴而颓然倒下。
炮弹的最小引爆距离设定原本就是为了不让自机进入破坏半径而存在。她解除了此一设定,还在眼前张开弹幕,自然无法保证能全身而退。
全身被至近弹的碎片打得千疮百孔,「海鸥」终于停止运转。
就像从它颓然倒地的机体阴影中浮起一般──尤德的「乌鲁斯拉格纳」穿越炮弹破片与导电钢索的利刃风暴。
离炮塔还剩二十公尺。对拥有三十公尺炮身的磁轨炮而言,是等同于死亡的极近距离。
然而……
……果然,还是差了一步。
尤德从视野边缘捕捉到原本准备对准「海鸥」的炮身,速度不减地旋转过来想一挥到底──急速迫近想把「乌鲁斯拉格纳」打烂。离炮塔背部可能藏有控制中枢的位置还有一点距离。
宛如一对长枪的炮身横扫著逼近而来。
在极度专注中看起来十分缓慢,然而一旦被这超大重量的凶器直接击中,「破坏神」绝对无法保命。
对此感到恐惧的心情,早在好几年前就磨耗到一点都不剩了。
同袍的死亡在来到机动打击群之前纯属理所当然,没有一个战友存活下来,所以他习惯了。
炮身逼近过来,过没几秒就会将他打烂。
无意间尤德想起他跟赛欧说过的一座塔的故事。
一座随著爬上楼层而放下感情、欲望与苦恼,简直就像步向死亡般的净罪之塔。
在第八十六区,他总觉得好像永远都在爬那座塔。
然而现在,他已经没在爬那座塔了。这里不是注定一死的第八十六区,所以不需要以死亡为人生目标。
既然这样,或许身在此处也无须放下尊严以外的苦恼、感情和欲望。
「芙烈达」的炮身横扫著挥来。
所以尤德彻底忽视迫近自己的──但无从破坏或防御的凶器,他另有目标。他瞄准在破坏「芙烈达」时必须令其沉默的导电钢索──蝶翼根部般的基部,用八八毫米战车炮加以痛击。
「──西汀,导电钢索交给我。」
当友机往下层退避时,她刻意留在摩天贝楼据点的第三层三楼。此时待在三楼的一隅,中途弯折如花瓣般斜垂在外侧的钢骨上。
夏娜让「蛇女」走到靠近它前端的位置,尽可能缩短与电磁炮舰型之间的距离,谨慎地瞄准她不太擅长的长距离狙击准星。位置在高度太高不适合用来跳上敌舰,在强风吹袭下同样不适合狙击的不安定立足处上。
正因为不擅长,所以才得走到这种一有失误就会造成立足处弯折或踩空摔落的危险地点。她不擅长狙击,而且很危险,但不这么做就会输,所以没办法。
因为,她不想战败而死。
这个世界根本不需要人类。人与世界都充满恶意,残忍狠毒……这点她很清楚。不用像刚才可蕾娜或蕾娜受到惨痛教训那样当著她的面夺走什么,她也早就明白了。
这世界残酷得很。
甚至还面带冷笑地拿刀对著他们,告诉他们不如死了比较痛快。
没错,所以她才不要死──才不要让她一点都不喜欢的这个世界称心如意。
她从斜角上方,对著「吉塞拉」的背部开炮射击。
瞄准的是伸出整束钢索的根部的些许装甲缝隙。她把高速穿甲弹准确地射进从摩天贝楼看去只像个黑点的那一点,炸飞了它。
宛如濒死的蛇或野兽洒出的内脏,钢索蜿蜒扭动著坠落。「独眼巨人」冲刺穿过它们之间,用霰弹炮对准炮塔背部──磁轨炮控制系统的推测安装位置。
『──去死吧,大家伙。』
炮声隆隆。
击发的八八毫米炮弹从背部贯穿「吉塞拉」。泼洒的流体金属代替惨叫,舰尾的八○○毫米磁轨炮即使受到固定仍一瞬间像是往后仰倒,最后终于喷著火颓然倒下了。
至于舰艏这边,另一门磁轨炮「芙烈达」则是导电钢索被人连根拔除。砸向机身的成形装药弹(heat)引燃了导电钢索,让它失去控制,无力地躺在甲板上。
只是即使排除了导电钢索,「芙烈达」本身仍未毙命。
为了排除接近的敌机,挥动的磁轨炮炮身未曾减速,横扫著殴打过来。
『自卫武装排除……再来就……』
尤德似乎有紧急让「乌鲁斯拉格纳」往侧面跳跃。但闪避动作徒劳无功,「芙烈达」的炮身立刻追上它,把超过十吨的「破坏神」当成小石子弹飞了出去。
知觉同步中断。
一声痛苦呻吟都没能发出,「乌鲁斯拉格纳」就摔落到视野下方的大海里。
以它的壮烈牺牲为代价……
「──嗯,交给我吧,尤德。还有蕾尔赫。」
「笑面狐」从空中冲破残余的爆炸火焰,出现在「芙烈达」的头顶上方。
它以贴地疾驰的「海鸥」与「乌鲁斯拉格纳」为诱饵,藏身于「海鸥」的爆炸火焰中,运用钢索钩爪和跳跃动作来到「芙烈达」头顶上空。
正以最大俯角将炮身与光学感应器焦点对准甲板的「芙烈达」对这立体式的联手行动猝不及防。自卫用的武装已经用尽了。
只是,「芙烈达」本身──磁轨炮本身还没实行炮击。长枪般的炮身旋转过来,重新捕捉「笑面狐」的踪影。啪哩一声,蛇形电流窜过整条炮身;下个瞬间,爆碎声般的雷鸣轰然响彻四方。
「笑面狐」的光学感应器看见口径八○○毫米的炮口采取仰角瞪视著它──虽然是巨大舰炮,但不愧是「军团」,反应速度很快。为了破坏炮体的控制系统,他本来是希望能抵达炮塔背部。
不得已。
眼前是个好像能吞下一个人的巨大空隙。他瞄准想必装填于最深处,即将射出的八○○毫米炮弹。
扣下扳机。
「女武神」的八八毫米滑膛炮发出彷佛捶打钢板的炮响。
虽说是炮身,但开口的可是个口径八○○毫米的大洞,炮弹不偏不倚地穿过宛如枪尖对齐的磁轨间隙正中央。只是毕竟是在射击的前一刻变更准星,角度不太理想。八八毫米成形装药弹逆向冲过八○○毫米炮弹该走的轨道,在经过炮身的一半位置时碰到形成电磁场的流体,一边将其割开一边沿著磁轨高速飞去……
引信启动,在此时爆炸。
形成电磁场的部分流体爆发四散。
这可是重量不下数百吨的炮身,就算八八毫米炮弹在内部炸开也破坏不了它。但炮弹却将盈满内侧的流体往四面八方炸散,造成回路短路、电流失控。正准备击出的八○○毫米炮弹──对「芙烈达」而言很不幸地,为了炸飞眼前飞虫而装填的霰弹的外壳的引信在磁轨窄缝间错误启动……
发出比刚才爆炸大出一倍、震耳欲聋的轰然巨声爆裂开来。
弹体这时尚未加速──还没附加上动能,远远不及原本连要塞都能炸飞的威力。然而,用来将几吨重的霰弹广范围散布的炸药庞大的能量原封不动地袭向了「芙烈达」自己本身。
构造极端坚固的磁轨也实在无法撑过这股冲击。像被落雷劈成两半的大树般,一对磁轨各自弯向不同方向张开炮身。用来替弹体加速的磁轨不可逆地变成无法发挥此一功能的形状。
尽管说来丢脸──一半以上是偶然所致,但从结果来说……
「──已击毁『芙烈达』。」
就在他想著下一步该做什么时,冲击来袭了。
「──赛欧!」
极近距离下的爆炸把「笑面狐」远远震飞到舰艏方向。西汀在停止运转的「吉塞拉」炮塔上失声大叫。
「笑面狐」咚咚地弹跳了两下──摇摇晃晃地总算是站了起来。在依然相连的知觉同步另一头,赛欧似乎正按著发昏的脑袋,说:
『痛痛痛……啊,我还好。』
「真是……你怎么比平常还要让人捏一把冷汗啊……」
这下,八○○毫米磁轨炮就双双击毁了。
就在她心想,再来只要把剩下的速射炮击毁,然后回到「海洋之星」上的时候──她发现「海洋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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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尝试拖著受伤的庞大身躯绕到电磁炮舰型的左侧。原本电磁炮舰型就在主动与它缩短距离,因此接近与炮击都不需要太多时间。看来最好赶快把速射炮统统击毁。
忽然间,赛欧发出紧绷僵硬的声音说:
『啊──……!……西汀!布里希嘉曼战队也是,大家快走!那家伙──……』
他用焦躁的急促语气喊出警告。这种声调让西汀想起了她差点忘记的,一年前与同一种磁轨炮交战时的光景。
当时她从铁幕的顶端看见的,在那个当下想都没想到会是他的「送葬者」与电磁加速炮型;那场在朝阳中宛如恶梦的一对一单挑,以及那个结局。
为了守住机密情资,抑或是为了拉敌机共赴黄泉,在自己体内藏著「那玩意儿」的战斗机械表现出的癫狂思维。
『电磁加速炮型内部装载了自爆装置!』
警告与回想,都略嫌慢了那么一点。
判断「军团」是否无法再战的辛不在这里,警告没能及时赶上。
先是无声的闪光,接著是急烈爆轰。
伴随高速飞过的冲击波与闪光,「吉塞拉」──本身恐怕就有一千吨重的磁轨炮,粉碎成一千吨重的钢铁碎块往四面吹飞。
蕾娜看到待在自爆的「吉塞拉」正上方或极近位置的布里希嘉曼战队全机遭到炸飞。它们被冲击波震飞,身中碎块子弹,无力地从电磁炮舰型身上滚落。
「……!」
她勉强把差点叫出声的惨叫吞回去。
不行。刚才西汀是怎么跟自己说的?若自己不听劝再一次张皇失措,等于是辜负她的心意。
可以听见以斯帖对四处奔波的救难艇下指示的声音──「五号、七号,已经前往现场了吧。十二号,收容完毕后前往待机位置。十五号,燃油已经见底了吧,快去加油。」──隶属征海舰队的全体救难艇为了尽量多救一个人,在火海与枪林弹雨中四处奔忙,一刻不曾休息。蕾娜应该相信他们的其中一人会救起那些队员。
海难救助是分秒必争的事。为了尽量帮忙提升效率,芙蕾德利嘉似乎一直在使用异能,蕾娜在无线电里听见救难艇上有人对抽泣的她说:
『──小妹妹,真的已经够了,你别再看了。我们会看他们的伤势,也有受过检伤分类的训练。你不用再硬撑了!』
芙蕾德利嘉即使止不住抽泣,似乎仍坚强地摇了摇头。
『还不行……余有余能做之事。还有很多落海者尚在等待救援,余不愿因未尽全力而后悔莫及。所以──还不行。』
(插图014)
「…………对。」
蕾娜在口中喃喃自语,抬起头来。没错,我还不能停下来──电磁炮舰型还没死。
忽然间,某件事敲响了警钟。
……还没死?
那么,磁轨炮死了吗?
要凭什么──来确认它们死了?
能听见「军团」悲叹的辛不在这里。只要机械亡灵还徘徊于人世的一天,就会反覆呼喊的临死惨叫,明明谁都没能确认它竭尽的瞬间──……
蕾娜彷佛受到吸引般抬头仰望。电磁炮舰型上空的银色漩涡映入她的眼帘。
那些反射阳光无声振翅的物体,是拥有银翅的大群蝴蝶。是「军团」控制系统变化而成的机械蝴蝶。
流体奈米机械。恐怕是刚才击毁的「吉塞拉」驾驭与射控的系统。
是摩天贝楼据点最高层的电磁加速炮型遭到击毁后,即刻滴落海中的银色水滴。
……当时就该察觉到了。
电磁炮舰型与高机动型一样,都是具有不死功能的指挥官机。只不过是破坏了机体,不足以判定已将其击毁。
今后将会长期对峙的「牧羊人」──说不定甚至连小卒都有这个可能。
蝶群迎面大举飞来。它们坠落般叠起翅膀如不祥的月光倾盆洒下。
目标是赛欧击毁的舰艏磁轨炮「芙烈达」。它们飞落其上,鳞集一处,如同水滴被细缝吸收般钻进装甲的些微接缝。钻进炮身内部发生爆炸,磁轨状炮身被炸得弯曲张开,理应再也无法发射的磁轨炮。
心中吹起了一股五内如焚的焦躁。
「处理终端全体人员,立刻退离『芙烈达』的炮线!……赛欧,你快逃!」
她一边说,却也同时发现到了。
不行,来不及。发现得实在太晚,形成了致命失误。不趁那群银蝶还是蝴蝶形态的时候加以打击,就已经来不及了。
磁轨炮每次开火射击时,总有一些银色飞沫碎裂飞散。
那些……那些也是流体奈米机械。炮身的磨损换言之,损耗的就是构成电磁场的流体奈米机械。
被逼得自爆的「吉塞拉」姑且不论,「芙烈达」只有炮身部位毁坏。只不过是让它丧失替弹体加速的磁轨功能,居然就以为击毁它了。
然而如果构成电磁场的其实是流体奈米机械的话……
假设附近有个友机的残骸,让它能获得大量流体奈米机械的话……
「炮击要来了!流体奈米机械会形成炮身──『芙烈达』要复活了!」
「飒!」飞落而下的无数银色粒子被舰艏那端,将弯曲炮身垂挂在甲板上的「芙烈达」吸收进去。彷佛乾燥的沙子贪婪地吸水,眨眼间将倾盆而下的银粒全数吸光。
光学感应器亮起幽蓝的灯光。
无力地倾倒的「芙烈达」三十公尺长的炮身划破海风举高到水平位置。宛如牡牛犄角或东方头盔的装饰,长枪状的磁轨歪扭著张开间隙。
它的内侧渗出了银色光泽。
那是构成电磁场的流体奈米机械。张大到超出原本正常空间的间隙,涌出大量的银色流体,宛若冰霜成长般硬是伸长填满了磁轨。
它吸收了遭到击毁的「吉塞拉」组成射控系统的流体奈米机械,名符其实地用来填补空缺。
伴随撕裂空气的叫唤,紫色电光四处迸散。
电磁场发生激发现象。「芙烈达」整条钢铁身躯都在迸出小规模的雷电,击中周围的甲板或舰炮残骸。炮身扬起,形成水平角度。然后进一步采取仰角,微微倾斜。
瞄准的是──摩天贝楼据点……上面的「破坏神」各机。
八○○毫米磁轨炮咆哮了。
宛如极近距离内落下的雷鸣,八○○毫米炮的震天炮响轰然回荡。比它更具破坏性,超绝弹速催生出的冲击波在甲板上疯狂吹袭。
「笑面狐」在射击的前一刻被吹飞至舰艏附近,顺势用钢索钩爪勾住跳下,藉此躲过了这场猛烈的冲击波。
然而当他撑过劫难卷动钢索,往上爬回电磁炮舰型的甲板上时……
他在那里,看到了一片惨状。
「…………啊──」
从没听过的破碎声响起。在这极近距离下直接被八○○毫米炮弹击中的摩天贝楼据点,承受不住自己的重量挤压发出哀嚎──第三层,全面中弹。
超高速、大质量的弹体,将它身缠的庞大破坏力一点不剩地撞在钢铁高塔上。用来支撑高层建筑偌大重量的强韧柱子被折断扯裂,发出金属挤压的惊人尖叫声。
应该还在塔上的,那些人……
「可蕾娜……大家──都……」
光学萤幕映照出似乎是被飞散碎块或冲击波打伤的「破坏神」,尸横遍野地倒在被扯断的钢骨缝隙间无法移动。
所幸大家刚才已经开始退避,数量不算太多……不,应该说即使这样也太少了。其他人不知是被震飞摔落塔外──还是运气不好待在炮线上,完全灰飞烟灭了?
待在附近的友机冲上前去,撬开驾驶舱。他们拖出所幸好像还有呼吸的同袍,把人员搬进自机驾驶舱,然后火速跑下要塞。
摩天贝楼据点在吱嘎作响。
它承受不住自己的偌大重量──终于达到极限,六根柱子中的一根啪叽一声折断。
以钢铁编成的柱子如剥落般倒下。本身就有如大楼般巨大的柱子拖著相连的横梁,用体型太过巨大而显得缓慢的动作。但是,抵挡不过重力而渐次加快速度,最终猛然倒塌。钢骨就像被拉出的神经或血管般被拔离要塞,或是在拉扯过程中断开,化为钢铁长枪往下坠落。幸存的「破坏神」拚命尽速冲过它们之间的空隙,往楼下跑。
至于结束射击的「芙烈达」,则如溅血般喷出银色的流体奈米机械。
看来拿流体奈米机械代替炮身,纵然是「军团」也有其困难之处。构成炮身的流体大半都像碎裂的水晶碎块般飞溅得到处都是。
它们一边反光一边飞散到船外,小水滴直接落入海里,某种程度以上的块状物则在落下时变为蝴蝶,用薄纸般的翅膀乘风飞回。这些归蝶再次填满在射击的后座力之下,更加扭曲张开的炮身间隙……看来光靠这样实在不够用,「芙烈达」本体也渗出更多流体奈米机械,让银色部分如冰霜伸长般成长茁壮。
「芙烈达」不惜用上自身控制用流体奈米机械补充炮身,也要再次进行炮击准备。恐怕这对「芙烈达」──对电磁炮舰型而言已是死前的最后一射。即使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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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
──竟然,还能再开炮……!
落雷咆哮再现。外漏的闪电藉由冲击声,让人知道磁轨炮已做完发射准备。
它的炮塔受到某些零件干涉而发出叫唤般的挤压声,转往他方。
目标是……
「……『海洋之星』。」
除了自己的「笑面狐」之外,已经没有任何一架「破坏神」还能行动了。
莱登、安琪及达斯汀,还有尤德与西汀都已经落海了。
要塞里的可蕾娜他们必须在摩天贝楼据点倒塌前逃到安全的地基处,而「海洋之星」不但螺旋桨受损又中了诱敌而接近敌舰,无法在这一瞬间内逃离炮线。
所以……
不可思议的是,赛欧觉得这项事实让他的精神渐趋平静。彷佛世界上只剩下自己与眼前的磁轨炮,精神逐渐被琢磨得细密而敏锐。
除了自己以外,再无他人能突破这个状况。
不能让「海洋之星」被击沉。不能失去那艘舰艇。
他不能让蕾娜死。芙蕾德利嘉、维克和马塞尔,还有管制人员及整备人员也是。以实玛利他们征海舰船员也是,都必须活著回去才算完成职责。牺牲同胞以开拓征途,不惜背负只有他们回来的臭名,也得贯彻最后的骄傲才算完成职责。
最重要的是「海洋之星」是归乡用的船。一定要把这里的所有人都送回去才行。
还有自己也是。
「……我得回去才行。」
纵然在这世上没有能回去的地方,他一定会找到,会打造一处归宿。
崩毁的铁塔擦过电磁炮舰型的侧面,沿著插进海面的轨道倒塌。所以在这倒塌的过程中,它的大半质量都在他跟电磁炮舰型的头顶上方。
即使被过度使用,为了适应机动战斗而制作得格外坚韧的钢索钩爪依然无恙。赛欧将左边钩爪射向了头顶上方,让它缠住几乎与海面呈现水平角度的铁塔侧面的一根钢骨,同时腾空跳起。
「笑面狐」卷动钢索,用上比起只靠脚力更快的速度──跳到了磁轨炮的头顶上方。
没错,这世界很残酷。充满恶意,不讲道理。
有理由活下去的人先死,毫无理由活下去的人却活了下来。即使觉得应该反过来才对,但有时候偏偏就是如此,所以,活下来的人必须好好活著。
因为他不能活得愧对死去的那个人,愧对已经撒手人寰,但自己还记在心里的那个人。
所以,他必须过得幸福。
就算只剩自己一个人,就算还不敢为未来做打算,也一定要……
战队长。
──不要原谅我。
他一定是不想让自己的死变成诅咒才会那样说吧。直到死前的一瞬间,都还在顾虑别人的心情。直到最后都活得高尚纯洁。
可是,我目前还需要你的这个诅咒。
因为没有名为你的诅咒,我还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
我必须用我的人生,回报你的死,回报已死的你。必须回报没得到任何人回报的你,所以,幸存者当中唯一认识你的我如果不用我的人生回报你,就真的会让你白死了。
为此……
战队长。
你一定是做了件傻事,可是……
也许全世界所有人都会说你很傻,但是,你绝对是正确的。
为了让说你愚昧的全世界知道,你的人生是正确的……我,必须由我,活下来过著幸福的人生才行。
为了纵然一无所有,纵然失去一切,仍能坚定活下去的意志……
我要将你──变成必须获得幸福的诅咒。
瞄准的是磁轨炮背部,装甲底下的控制系统。就是西汀曾射穿、指出的,一击就能令磁轨炮陷入沉默的少数弱点之一。
瞄准这一个点,「笑面狐」描绘出拋物线跳过去。
──就是这里。
该瞄准的一点已在视野下方。赛欧翻转机体,让炮口往下。他于无意识之中,简短犀利地呼出憋住的呼吸。还要再等一下,准星才会对准。
然而不具飞行功能的「破坏神」在空中只能沿著拋物线移动。这种单纯的轨道,极容易遭受攻击──在视野的边缘,他看见苟延残喘的最后一门速射炮转了过来。
没空闪躲了。
准星对准目标。
扣在扳机上的手指,按下……
「他」不知道军舰舰炮的瞄准步骤。所以他听到什么就说什么:
「距离舰艏一百二十公尺,吃水线的正上方──……」
假如是在陆地上,从那么高的位置坠落绝对没救。「女武神」的高性能缓冲系统即使如此仍保护了搭乘者,但受到的重伤仍让军医严格嘱咐他安静休养。
即使如此,因为他认为有必要,所以中断治疗来到了综合舰桥。
自己还活著,同袍们还在战斗,而他还有能做的事。既然这样,他不能不尽到责任就躺著休息。
维克用肩膀搀扶著他,苦笑著想「分析都白做了」。转头一看,听完转告内容的以实玛利正看著射控军官,做出瞄准的指示。
他暂时不去看睁大冻结的白银色双眸──光是做这么点事就已经气喘吁吁,但仍指出了「那个」的位置。
「控制中枢就在那里。那里『声音最多』……瞄准那里!」
在征海舰「海洋之星」的飞行甲板上。
四门四○公分多管炮伴随著轰然巨响转动。之前遭受暴风雨的风吹雨打,加上这场战斗带来的黑烟与损伤;即使迎向最后一趟航海,舰船女王仍英姿飒爽地背负著战伤的荣耀。
结束了甲板上的准备,躲进舰桥内的「弹射器人员」们感慨万千地注视著这门将准星调整至新目标的巨炮。这恐怕将是征海舰「海洋之星」的最后一次射击。
这最后的射击必须求助于并非征海氏族,甚至不是船团国群人的异国兵力,虽然值得感激,但仍有一点点令人气恼。
『──开火!』
舰炮散播著近乎爆炸的炮口火焰与强烈的射击冲击波发射。它将所有余弹全喷向高空,让四下弥漫浓重的硝烟陷入沉默──永远的沉默。
接著……
「──真是幸福啊,『海洋之星』,我们的临时也是最后一位大主母……在这最后一场战役,能够以发射破龙炮做结。」
一名弹射器人员喃喃自语。命令下来了。他们临时但伟大的长兄──以实玛利发出了最后的炮击命令。
『维持准星,破龙炮──发射!』
铺设于跑道上的长条蒸汽弹射器殷殷企盼著吹起水蒸气的白尾,滑梭启动的瞬间──弹射器终于启动了。
两座核子反应炉带来的庞大力量踢飞滑梭。将重达三十吨的战斗机瞬时加速至决定起飞速度正是航空母舰弹射器的职责,而脱胎于它的征海舰也是如此。用来牵引战斗机的滑梭拖行飞奔的并非舰载机而是锁链尾端。这是条粗壮的锁链,另一端拖著征海舰「海洋之星」重量足足有十五吨的锚。
它在飞行甲板上让滑梭拖著,不到一秒就跑完九十公尺长的跑道──弹射器原本指的就是以张力弹簧或扭力弹簧的力量击出弹体的攻城兵器名称。
拥有此一名称的战斗机起飞辅助装置,直接沿袭昔日弩炮(catapult)的用途。滑梭到达跑道的尾端,伴随著硬质巨响急速停止。顺势飞上半空的钢索在拋物线的顶点放开了锚。
它直接附上每小时三百公里的速度,把重达十五吨的巨大箭头投掷出去。
破龙炮。
这就是纵使用尽舰载机与炮弹仍要屠杀眼前的炮光种,为此准备的──征海舰的最后武装。
锚爪飞去,追赶飞在前方的四○公分炮足足有一吨重的炮弹……与古代弩炮相差无几,用原始而粗暴的投掷方式拋投射出的箭头与人类任何国家都未能正式运用,最新式磁轨炮的预测弹道交错而过……
感觉彷佛听见了炮响。
那是不可能的。声音会抵达得比炮弹慢。在弹速快而交战距离长的现代战争中,炮声会比炮弹命中来得晚。
然而赛欧就像被那炮声催促著般,扣下了扳机──完全没听见迎面而来的一五五毫米速射炮的炮声。
从正上方被打落的八八毫米高速穿甲弹从最顶端贯穿「芙烈达」的控制器。
他彷佛听见了不可能听见的,机械亡灵的哀号。
遭受到来自正上方的炮击,「芙烈达」一瞬间炮身后仰,就像从控制器部位折成两段那样。集中于炮身的电磁力失去目标而往回路倒流,让整个炮身像喷血般爆出闪电颓然倒下。紧接著自爆装置启动,八○○毫米炮被炸飞到大老远外,落在远洋的彼方位置。
「海洋之星」击出的炮弹终于命中电磁炮舰型──然后再一发。
电磁炮舰型虽然以坚固装甲为傲,但「海洋之星」缩短了敌我距离,而电磁炮舰型刚才也主动接近了征海舰──自己疏忽放弃了让弹速衰减的名为距离的防盾。
四○公分炮弹的连射精确地、接连不断地砸进舷侧的一个点上。经过几次爆炸后终于贯穿了装甲,并以下一枚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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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入侵内部,于该处爆炸。
来自装甲内部的冲击──终于在电磁炮舰型的舷侧开出个大洞。
然后,一个不合时宜的巨大箭头像是要给它临门一脚般,撞进了这个大洞。
银色的流体奈米机械宛如向上喷发的鲜血般泉涌喷溅。
「啸──……!」在知觉同步的另一头,电磁炮舰型发出咆哮。愤怒的,或是憎恶的咆哮。
铁青色巨舰就这样,彷佛输给中弹的冲击之势往旁倒下。它像一股海啸般撞破海面,沉入浪潮深处。
最后从海的另一头,对征海舰投来像是至死不休的一瞥……
满载排水量十万吨的巨大战舰,就这么轻易地沉入了海中。
在相连的知觉同步另一头,电磁炮舰型的悲叹还没消失。
它还活著。这项事实让蕾娜严峻地眯起一眼。
它不是沉没,是潜入了海里。真要说起来,电磁炮舰型当初就是自海里浮上水面。即使无法继续战斗,但最好认为它还能潜航。
距离缩得还不够短。大半余弹都被用来击碎装甲,没能完全破坏控制中枢。
有如受伤的鱼游走那样,电磁炮舰型的叫唤渐次远去。
蕾娜听见那声音,转向以实玛利说:
「舰长,请继续追击。电磁炮舰型还没死──……」
讲到一半……
蕾娜说不出话来了。
好像喉咙与舌头结冻了般,岂止身体丝毫无法动弹,就连思考都停摆了。
所有人都跟她一样。
在瞭望外部的全像式萤幕上……
巨大的眼球填满了那整个萤幕,俯视著他们。
中央一颗,左右侧面各一颗。每颗眼球都好像可以直接容纳一个人,过度的巨大导致他们明明被它凝视,却没有视线相交的感觉。就是那样的眼神。
好像是用最强烈的方式让他们体会到,人类这种生物的脆弱与渺小。
它有著黑色瞳孔与周围的虹膜,没有眼皮但几乎看不到眼白的部分,稍具透明度的瞳孔质感让人知道眼睛构造本身与人类或动物相差无几。然而瞳孔的形状并非圆形或纺锤形,而是连续的锐角菱形,再加上带有金属光泽,却又有如油膜彩虹般油亮的孔雀绿虹膜。
非人的异形生物。
在摩天贝楼据点的几十公里外,那里是大海改变颜色的界线,人类疆域与其外侧的分界。
不知在什么时候,一头原生海兽超越了那条分界,在征海舰的眼皮底下浮上了海面。
长脖子与尖尖的头高高扬起。这些部位全包覆著鳞片,鳞片的质感有种难以形容的怪异。在像是散发金属暗沉光泽的铠甲,又尖如匕首的鳞片上,厚厚覆盖著一层透明如水晶,质感却柔软如水母身体的另一层鳞片。从后脑杓、后颈部到相当于背部的部分,长了一排宛如破裂水晶簇的背鳍状器官。
坚硬鳞片的存在加上尖突的口部,硬要说的话或许是爬虫类。但形状较为柔软的轮廓却给人海蛞蝓等软体动物的印象。
全长推测为三百三十公尺──这是原生海兽中最大的炮光种,在观测资料中属最大规模的,三百公尺级的行幸。
(插图015)
统治碧海的海王之一,静谧而傲然地俯视著「海洋之星」。不知为何蕾娜敢确定,它知道征海舰里有著一群蠕动的渺小陆生哺乳类。
不具眼皮的眼球不会眨眼,它凝视著舰内的蕾娜等人,不曾别开目光。
无论是伤痕累累的人类与他们的船舰,或是虽为人类公敌,却是人类发明的机械之一的钢铁怪物;那异质的眼神对双方而言都是全然的异类,毫无沟通的余地。
倘若这世上真有神祇,或许就会有著这样的眼神。
在他们眼前,炮光种的尖突头部忽然间张开了大嘴。
可以一窥在深处暗沉闪耀的水晶状突起物。
麻痹的思维有某个角落,勉强理解到那是焚烧天空的雷射的发振部位。
突如其来地,炮光种咆哮了。
───────────────────────────────!
高周波的巨大声响把「海洋之星」的沉重舰体震得啪啪鸣响。勉强还在人类可闻范围内,与其说是声响倒比较接近冲击波的声波撞击全身上下。
没有语言。
原生海兽不解人语,也尚未研究出原生海兽之间是否有语言沟通。
即使如此,谁都知道那是警告。
出于本能的恐惧让身体与思维都为之冻结。人类原本不过是一种只能无力匍匐于大地的动物,自然不可能跟仅仅一只就能击败人的睿智甚至是杀戮机器的战斗能力,恰如大自然凶威化身的绝对强者为敌。
如同张嘴时一样突然,炮光种再次合起大嘴,转身离去。动作悠然自得、无所畏惧,正符合全长足足三百公尺,身躯庞大到令人不敢相信是生物的兽类应有的风范。
直到它那长长的头部连鼻尖都没入海浪,悠闲自在地游弋消失于水平线的彼方──芸芸众生没有一个人,敢挪动一下身体。
众人连呼吸都压抑在最小限度缩起身体,像一群小动物撑过暴风雨那样,过了一段时间……
呼──……吁出长长的一口气,第一个有动作的是「辛」。
但这动作并非出于他的意志。他没接受完整治疗就拖著身体来到综合舰桥,如今强撑的身体终于到达极限,站不住便颓然倒下了。
「辛!」
蕾娜急忙跑过去。用肩膀搀扶他的维克跟著弯膝跪地,蕾娜就直接在他们身旁跪下。
「真是……所以我不是请你不要硬撑了吗……!」
「既然你回来了我就没事做了,我是拗不过你才会带你过来……但应该可以了吧,给我乖乖回去接受治疗。马塞尔,你来帮忙。」
「我本来就打算战斗一结束就回去,但麻烦再等一下。」
辛别开目光不去看快哭出来的蕾娜,姑且先无视于维克的叹气和马塞尔的仰天长叹,把得到救助时暂时拆下,来到这里的途中随便戴上的同步装置重新戴好。
同步的对象,当然是……
「可蕾娜、赛欧──让你们担心了,我没事。只是其他人还在接受救援,我也还没全部做确认……」
他听见可蕾娜倒抽了一大口气。然后又听见她长长地,吁出泫然欲泣的一口气。
『……………………!辛………………!』
『啊──我也已经被打捞起来了,勉强算是活著啦。安琪还有达斯汀也是,至少都跟我一起让人救起来了。』
接著不知是来自治疗室还是病房,莱登也只用通讯岔进来说了。
只有赛欧没有回应。
蕾娜擦掉眼泪,比他先开口说:
「谢谢你的帮助,赛欧。要不是有你破坏了磁轨炮,我们已经被打败了。」
还是一样,没听见回应的声音。辛疑惑地正要开口时,他才终于说了:
『太好了,蕾娜、辛,还有莱登……幸好,你们没事。』
那种语气……
像是努力压抑著什么──就好像正在……忍受著疼痛。
「……赛欧?」
辛察觉到他受伤了,声音无意识地压低。能感觉到紧张的心情勒紧了自己的脖子。
这种声音……
这种彷佛压抑强忍著什么,却又镇定到了不自然的地步……有点像是对某件事心如死灰的声调──他强忍著的,不只是伤口的疼痛。
辛著急地向他问道:
「你受伤了吗?……如果没办法自己回来,我们现在──」
赛欧打断了他的话。
能说话的时间,恐怕所剩不多了。现在只不过是刺激过大导致感官麻痹而没有任何感觉,但等到感觉回来后,一定会连话都说不出来。
「嗯……抱歉。」
最后与他交错而过的,一五五毫米舰炮弹……
那是一枚霰弹。可能是没来得及设定引信,它从「笑面狐」身边飞过后才自行爆炸。不是直接命中。炸裂飞散的破片,也几乎都有背部的火炮挡下。
只是……
「笑面狐」伫立于拖住电磁炮舰型的远制舰「五帝座」的残骸上,赛欧在驾驶舱里看著损伤的状况。用肉眼看见照理来讲从密闭的驾驶舱中看不见的「笑面狐」的损伤状况──从背后来袭的炮弹破片切除了左边前后的脚部、装甲与框架,甚至连机师座舱的一部分都被它带走了。
从被切出一个大洞的框架,可以一窥青蓝的色彩。
那是天空与海洋的蓝。虽说只是残骸,但曾为远制舰甲板的区块离海面仍有一段高度,所以视野辽阔,大海的遥远他方都能尽收眼底。看见的是讲到大海就会联想到的青蓝颜色,以及碧海那种陌生的深沉碧蓝。
水面上不只没有人类或走兽等生物,甚至没有虫鸟栖息的清澈空气,加上暴风雨刚过,带来碧空如洗的晴朗蓝天;以水平线为界线,下方的蔚蓝碧海与青色海水在高空艳阳的照耀下,无数海浪的边缘闪耀著细微玄妙的晶蓝。
两者之一,或者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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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皆如镜面,呈现整面的青色。
两者都是光辉灿烂,却绝不让人看透隐密之处的深邃暗色。
湛蓝的色彩,只是黑暗表面的清澈部分。
分明是无法透视的地狱表层──为何美得如此让人心驰神往?
他从未喜欢过战场或战斗。
赛欧直到现在,仍在怨恨共和国第八十六区把他当成无人机的零件送上战场,还命令他战斗到最后无意义地送死。
他从来就不想战斗。只不过是别无选择罢了。
只是为了生存。为了维持自己的尊严。
明明应该是这样的,但不知怎地,眼泪却夺眶而出。
「我再也不能──跟你们一起战斗了。」
(插图016)
从背后袭来的炮弹破片威力大到足以切开坚固耐打的驾驶舱。
破片本身以及引发的威力,大半都有背部的火炮替他挡下。但是──渗透的冲击力却造成舱内零件撕裂飞散。
其中一块穿过他的左手──把它从手腕与手肘的中间位置砍落,不知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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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gun smoke on the water 后记
不顾剧情的气氛!这集是出海回。大家好,我是安里アサト。
只是呢,因为我从小就怕海,所以这集表现了我强烈的恐惧感就是了。海洋超可怕的。嘴上这么说,却又很爱看深海纪录片节目。深海实在是充满梦想。搞不好哪里真的躲著巨齿鲨,甚至是挪威海怪或海龙什么的喔。
言归正传。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为各位献上《86─不存在的战区─》第八集〈─gun smoke on the water─〉。副标题取自deep purple的名曲《smoke on the water》,这次是船团国群篇。不知道船团国群是什么的人,请参照本文!
然后是对大家的致谢。首先是染宫すずめ老师的《学园86》漫画版!然后是石井俊匡监督与a-1 pictures公司制作的动画版!
好事成双,让我到现在还在怀疑是不是在作梦。这都得感谢广大读者的支持与鼓励,真的非常感谢大家!敬请期待!
按照惯例进入注释的部分。
?征海舰
《86》世界的空母由于假想敌异于现实空母或是预算不足的关系,在运用与武装方面与现实情况有很大的出入。舰队的编组也是,少了潜舰与两栖登陆舰。附带一提,建造国其实是齐亚德帝国。由于船团国群缺乏预算与技术,而帝国并不需要远洋舰却想取得运用资料并且累积建造技术,假如万一征海成功的话还想趁机取得特权,于是就在共通利益下建立了合作关系。
?原生海兽
《86》世界的这项海洋设定在第三集已经不动声色地登场过了。除了本集登场的那个之外,还有大约六种海兽,也做了各种设定,但因为跟故事主轴毫不相干所以全部省略。
啊,还有它们不会再登场了。我也没打算揭晓它们的真面目。
最后进入谢词的部分。
责任编辑清瀬氏、土屋氏,这集又承蒙两位替我挑错,提升了作品的精确度。
しらび老师,我在写这篇后记时,正在欣赏您绘制的动画改编庆祝插画。
1─4老师,这集我又借用您的好点子了。非常感谢您。
吉原老师,只要想到接下来能看到您精心描绘的第八十六区的真正地狱,我便兴奋不已。
染宫老师,笑容灿烂的水手服蕾娜与有点进入反抗期的学生服辛都好可爱。我已经等不及要看到两人与同伴们的校园生活了。
石井监督以及各位工作人员,每次与各位见面都能感受到大家对《86》动画版的强大热情,让我十分感激能由各位负责改编本作。
然后是赏光买下本书的各位读者,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在即将看见战争尾声的此时此刻,还望大家继续关注八六们做出的抉择。
那么,愿本书能暂时将您带往拒绝人类入侵的碧蓝异界,以及与在另一个战场同样活得有尊严的水手们所邂逅的少年少女身边。
后记执笔中bgm:smoke on the water(deep purp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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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valkyrie has landed 插图
台版 转自 轻书架x天使动漫录入组
图源:海
录入:kid
————————————
内容简介
★机动打击群,派遣作战的最终阶段展开!
★少年少女们在悲痛之余,仍得迈向残酷战场。
牺牲──太过惨重。
与「电磁炮舰型」的战斗,不只导致赛欧负伤,
也让多名同袍成了海中亡魂。
夏娜。曾为西汀部队「布里希嘉曼」副长的她也是其中之一。
发誓报仇的西汀,
以及接获辛失联的消息导致精神动摇无法狙击,
间接成为夏娜死亡远因的可蕾娜,双双失去平常心。
然而,战况从不会对少年少女们的心情多加顾虑。
「电磁炮舰型」的逃亡地点──是目前最后一个取得联系的国家,
诺伊勒纳尔莎圣教国。
该国虽然同样是对抗「军团」威胁的同胞,
却也是维克等联合王国人和联邦高层都万分戒备的神秘国度;
如今,辛等人即将踏入此地……!
机动打击群,派遣作战的最终阶段ep.9!
「无法对敌人开枪,即失去士兵之资格。」
23qb
第九卷 valkyrie has landed 序章 暴食之兽
骄傲、心愿、情谊、祈愿,或者是——诅咒。
...芙蕾德利嘉·罗森菲尔特《战场追忆》
『──试作案·两栖突击战舰型虎鲸计划,呼叫空白地带各驻屯机。』
纵然在这种时候,铁青色巨影爬上陆地的声响依然细微如骨骼的相互摩擦。
全长超过三百公尺的威仪,有如平躺的高楼大厦。雷达桅如头盔装饰或爬龙犄角般凌空冲天,无数脚部斩裂着涨退的海浪与海岸的粗粒砂砾,但掩饰不了舰体侧腹开出的大洞。炮身扭曲变形,两门八○○毫米炮连同炮塔整座炸飞,四对银翅更是烧得焦黑凄惨。
人类称它为电磁炮舰型noctiluca──「军团」的两栖突击战舰。
带着受伤海兽的惨状,巨舰爬行着于海岸边登陆。那对「军团」而言是第一场海战,虽说已经衰微,但毕竟是与人类最大海军国展开激战留下的损伤。它深深刻下歪扭的痕迹,踉跄地爬上岸,脚部终于绊倒而轰然倒下。
『于地点○八七登陆。失去自走功能,请求救援。』
机械的痛苦鸣叫在灰蒙蒙的空气中回荡。在这块早在「军团」战争爆发前就被人类弃置,长久杳无人迹的土地,身为人类公敌的铁青色自律杀戮机械也仅布下了微薄兵力。只有悠闲地零星散布各处的发电机型admiral与自动工厂型weisel,转传了电磁炮舰型的救援要求……
『───────试作案·陆上战舰型斐迪南计划,接获求救讯号。已了解情况,即将前往救援。』
其中一架机体做出了回应。
这架也是试作型──一架改良既有「军团」的后续机种。此种机型始终潜伏于人类所看不到的「军团」支配区域──无人的空白地带,直到投入实战的那一天。
『斐迪南计划呼叫虎鲸计划。请回答待确认事项。』
随后,一个询问顺着电波横越空间。这是「军团」之间的机械语言。经过层层加密,人类无法理解其意。
在名符其实的尘灰纱帘背后,又是一架巨大的──不,就连全长超过三百公尺的两栖突击战舰与它相比都显得小巫见大巫,巨大有如一座城镇的影子朦胧地浮现。
同样用「军团」特有的,仅有骨骼互相摩擦程度的细微运转声说:
『──是否可以统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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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valkyrie has landed 第一章 人鱼的交换代价
虽说终究未能达成宿愿,但船团国群的征海舰supercarrier曾以压制原生海兽whale最大「巢穴」,远征数千公里的外海远方为其航行目的。
换言之在预定最久长达半年的远洋航海期间,必须光凭舰上设备满足四千余名船员的生活所需。基本的食衣住自不待言,图书室、礼拜堂、健身房与营站一样不缺。就像把一整座基地的功能完整收纳在满载排水量十万吨的巨舰肚子里。
充实的医疗设备也是其功能之一。
「这次是和征海舰队进行的共同作战,也许能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受伤的征海舰宛如巨大尸骸,又如纯粹的黑影般盘据夜里的港口。
达斯汀远望那黑色轮廓,然后收回视线说道。从这位于矮丘上的国军医院的走廊,可以俯瞰大海、港口,以及从那里向后铺展的城市。
摩天贝楼据点攻略作战造成的伤患中需要入院的重大伤患刚刚才运送且收容完毕,但还无法开放探病,因此他们没能获准进入住院大楼。陪伴伤患来到医院的人与前来迎接的人压抑着心中的酸楚伫立不动。
伤患。没错。
恰似以迫使电磁炮舰型败逃为代价,失去了一只手的──……
「征海舰上有手术室也有加护病房──所以重要的治疗都很早就做了,还好……」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可以请你闭嘴吗,达斯汀?」
莱登开口打断他。
他知道自己发出了野兽低吼般压抑且嘶哑的声音,但现在完全没那个心情做表面工夫。
征海舰的医疗设施包括了多间手术室、加护病房与住院治疗设备,拥有相当高的水准。既然征海舰队必须远离国内,赌命与原生海兽展开生死斗,他们的旗舰征海舰自然也为船员负伤时无法后送国内的状况做了因应。
事实上赛欧也在获救后立刻接受手术,所以尽管身受失去了左臂导致靠近心脏的粗大血管连带断裂的重伤,仍幸运地避免了性命垂危的状况。
可是……
「我现在只能说,那又怎样?……那家伙终究是失去了手臂啊。」
「……抱歉。」
满阳轻声说了:
「是不是……会变成伤残退伍?」
「我觉得只要本人不提出退伍申请,应该会转调到非战斗单位吧。」
马塞尔回答。
他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于一身,却没回看任何一个人,眼睛漫不经心地对着地板上的一个点,继续说道:
「因为我们特军军官是军方投资的人才。本来是不够格当军官的,却用今后会接受教育为条件预领了军官的薪俸对吧?所以如果只因伤残就退伍,军方可吃不消。就算留下残疾待不了战斗单位,也会帮他留一条继续从军的路。」
在特军校与他同梯的辛此时不在这里。
所以在场所有人都只是听说过马塞尔在因战伤残而转任管制官之前,曾是「破坏之杖」的驾驶员。
「特军军官这边也有很多人离开军队后养不活自己,因此除非真的不堪服役,否则都不会选择退伍啦。至于……八六嘛,呃,有受到比较多的特别待遇,或者应该说在特军军官中,教育或待遇方面最让上头花钱的就是你们……所以我看高层不会那么轻易就放手。」
「可是……」
安琪讲到一半便难以启齿,达斯汀接续她的话说:
「想继续当处理终端可能还是有困难吧。」
纵然是八六,纵然是代号者,也无法仅凭独臂进行多脚机动装甲兵器机甲战斗。现代的机甲战斗有时必须在不满一秒的刹那间决生死,没有简单到能光用一只手处理本来必须双手并用的操纵需求。
更何况是着重于高机动战斗的「女武神」。
遭到斩断的手臂已沉入大海,无从进行再接手术,再来就只剩下……
「那──义手呢?」
莱登不愿放弃希望地提问。
「──我早就想到你们会问,所以已经跟联合王国和盟约同盟的技术人员确认过了。两边的军方都说他们的义手性能没有高到能跟上『女武神』的战斗。」
班诺德平淡地回答他的问题。
联合王国拥有应用「西琳」科技的义手义足技术;盟约同盟则是在「猫头龙」的操纵上运用了神经连接科技。就连各自以高水准技术为傲的南北两国都给了如此答案。
「联合王国的义手──由于那个国家的『神驹』属于重量级机型而不重视机动性能,因此别说『女武神』,连『破坏之杖』的操纵需求都满足不了。盟约同盟那边在反应性能与精密度上似乎略胜一筹,但他们说『猫头龙』的操纵以神经连接为前提,一样无法完全达到『女武神』的需求。」
接着满阳补充道:
「再加上照奥利维亚上尉的说法,他担心会造成精神方面的负担。他说盟约同盟的大半国民都是军人,体内也嵌入了神经连接埠,不会排斥在头部嵌入精密义手操纵用的连接埠。可是那对联邦人或八六来说会是陌生的『异物』,坦白说看了大概不会太舒服……」
「更何况就算真的做到那种地步,联邦现在也没多余心力去把『女武神』改装成对应神经连接。总之状况都不乐观啦。」
马塞尔歪着头说:
「那个叫什么来着?记得共和国在战争爆发之前,不是一直很擅长仿生技术还是仿体技术吗?靠共和国的科技,做不出像原本的手一样活动自如的义手吗?」
以应用于知觉同步装置的拟似神经结晶为代表,战前的共和国拥有傲人的活体组织培养与运用人工素材加以重建的技术。
姑且不论身为八六的赛欧能不能接受。
马塞尔的眼睛往达斯汀望去,只见他微微摇头。
「大规模攻势之前的话,或许还有可能。但……现在已经……」
共和国的多数技术已在大规模攻势下与研究者或技师一同消逝了。
虽然纪录并未完全散失,所以其中几项有朝一日应该能还原──然而目前仍有困难。
「…………」
也就是说,已经没有他们能帮上忙的地方了。
莱登被迫领悟到这点,心境上当然还是难以接受,阴郁地陷入沉默。
布里希嘉曼战队有十八人战死kia,或是任务中失踪mia。
有的是遭到电磁加速炮磁轨炮的自爆波及,有的是来不及逃离崩垮的海上要塞而跌落起火燃烧的海面。已确认战死──能够拾回遗体者甚至仅有数名,其他人连一块机体碎片都没能打捞到。
战队的副长夏娜也是其中之一。
「说是为了进行狙击而留在最高楼层,结果来不及逃跑。明明就不怎么擅长射击啥的……」
蕾娜来到西汀的房间探望这个获得及时救援的少数存活者之一,在军舰特有的小房间门口停下脚步。
身上各处包着绷带的西汀把头塞在立起的双膝之间,缩在床上。昏暗的船舱关了灯,白色床单如狂暴大海般满是皱褶。
「……原来也有那种死法啊。」
在「独眼巨人」从坠海处被打捞上船的前一刻,她和夏娜的同步中断了。
自此之后,再也不曾连上。
「她说,好冷。那是最后一句话……大概是失血过多了吧。」
「…………西汀。」
「我跟那家伙认识大概四年多了吧。刚开始我们互看不顺眼,头一次见面就扭打成一团。可是那时的战队同袍一个接一个嗝屁,就算不情愿也得并肩作战。最后我们俩一起把战死的战队长给埋了。就连那时候都还在拌嘴,说下次就换你躺进去,我来帮你挖洞。」
就这样,她们吵来吵去、拳脚相向,但依然并肩作战,撑过了那个绝命战场。
甚至活过了大规模攻势,奋战到最后,终于在联邦的相助下逃离了第八十六区。
都已经奋战到这一步了……
西汀用双手把她那卷翘的红发捏在手心里。
「如果在第八十六区……如果死在我们知道的战场,虽然不知道是天堂还是地狱,但至少我知道可以前往我们该安息的地方。就算没有坟墓,也没留下完整的尸体,至少我知道会被野兽啃食、遭风吹雨打,最后回到土里去。可是……」
死在海里的人──连遗体都没能打捞、沉入水中的人呢?
「沉入水底的家伙会怎样……?能跟先走一步的那些家伙前往同一个地方吗?当我总有一天到了那个地方,那家伙会在那里吗?……还是说,会被该死的什么原生海兽带走……?」
而不是让那个讨人厌,看了就有气的──美丽的死神带走。
蕾娜的目光悄悄低垂。
脑中描绘那幅景象。在照不到一线光明的幽暗水底,夏娜的遗体沉没在那里,而不知其名的成群诡异生物和冷酷无情的水流正在分解她的身躯。
那跟在陆上殒命时,令遗体崩解溶入土地的嗜血野兽与残忍的风雨想必并无二致。
「一定能重逢的。」
带着雪地阴影的银色左眼略为瞥来一眼──蕾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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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valkyrie has landed 间章 黑桃国王与红心皇后漫长无益的争执
『──你为何会在这里,蛇?下一场作战不是已经开始了吗?』
「见面就讲这个啊,瑟琳。」
听到被放回联邦研究所货柜里的瑟琳疑惑地说,维克耸了耸肩。
他不作答,只是如个性恶劣的蛇般冷笑。
「你差不多也该在诺赞面前变回这种说话方式了吧?这才是你作为『军团』的本性。几天前甚至还在他面前发笑──那家伙到现在都没想到,那种行为对现在的你而言是多不自然的沉重负荷。」
『────』
「军团」终究是为杀戮而生的战斗机械。
战斗机械并不需要人的语汇与情感。虽说身为「牧羊人」的瑟琳记得那些东西,但「军团」并不具备重现那些反应的功能。
闲聊这种行为其实是──能烧毁流体奈米机械脑部的沉重负荷。
即使如此,她还是不愿意用对现在的自己而言比较自然的机械语言与举止与辛接触。
辛明知瑟琳是「军团」,仍愿意试着将她当成人类。她不愿用「军团」的举止与这样的辛相处,那样会证明自己终究只是个杀戮机械。
因为这项事实会严重伤害到那个温柔的孩子。
『──来意为何?』
维克耸肩,不再追问下去。
「你告诉过我们,第二次大规模攻势将由电磁加速炮型morpho的四号机打头阵。我们在船团国群遇上了符合你叙述的机种──配备磁轨炮的海战专用机。属于战舰或是两栖突击舰型。」
瑟琳一时之间沉默了。尽管一如她的推测,「军团」制造了量产型电磁加速炮,但……
战舰?而且是──在船团国群?
『不明。不属于本机的管辖范围──总部及新型实验机的制造只有该战域指挥官机掌握详情。』
「可想而知。为了保守机密,不是自己负责的情报本来就无权知道。」
『不只如此──难以理解。』
「……是啊。」
在低阶外部摄影机的粗糙影像中,维克的帝王紫双眸暗沉地发光。
「我想确认的问题是那艘战舰型的控制系统除了既有的『牧羊人』,还追加了别人的脑部构造作为外部资料库──即使是你提过的『军团』改良型,也还是很不自然。照理来说,应该只要把原本的『牧羊人』换成新的就行了。」
身为战斗机械的「军团」就连中枢处理系统也是零件之一。不可能无法替换。
「再加上高机动型。记得你说过,那是人工智慧研究中的一部分。还说──我们给它取了个有趣的名字。」
phoenix──于濒死之际主动跳入火中,复活的不死凤凰。
「『不死』才是高机动型的真本事──它是『人工智慧永生化』的研究实验。从能够无限量产替换的『军团』中,将唯一无法量产的『它』们改良成不死之身。换言之,它是『牧羊人永生化』的原案。」
而它们之所以寻求永生化,而非「牧羊人」的「替换」……
之所以只是连接另外获得的大脑,而不与现有的「牧羊人」做替换,是因为……
「现在的这些『牧羊人』开始执着于维持自我人格与存在──如果让我反常地讲得诗意一些,就是执着于自己的生命对吧?就好像……」
宛如怕死的人类。如同「牧羊人」生前那样──如同脆弱易逝的人类。
「──『牧羊人』的强化,加上高机动型的量产与电磁炮舰型的投入。整体来说全显得不自然。」
这是接到机动打击群的报告后,联邦军方将官们的共同感想。
做了这段发言的理查少将、维兰参谋长和回到联邦统筹三地同时作战的葛蕾蒂都各自点头。地点在西方方面军联合司令部,参谋长的办公室。
「用高机动型到处狩猎大将首级也就算了,竟然当成步兵配置在两栖突击舰上?没有人这样运用的。用近距猎兵型grau wolf就够了──不如说近距猎兵型还比较有用。」
就理查来看,高机动型一味追求速度而废除了重装甲与火炮是致命性的失败。现代火炮的射程长达几十甚至是近百公里。只具备近距离武装的高机动型必须先在单方面暴露在枪林弹雨的状态下穿越几十公里的死亡行军,才有反击的机会。不管是稍快的脚程还是光学迷彩,碰上杀伤范围广大的榴弹都完全不具意义。
就算真的接近了,机动打击群与他们的女王早就做好了近乎完善的对策,更何况它连对付同样着重于近身战的有人机「送葬者」都已经吃了几次败仗。
高机动型根本没做出值得量产的成果。然而它们却……
「真要说的话,我觉得电磁炮舰型本身就不对劲。联邦北部战线不靠海,原本预定投入该机体的战线应该是船团国群或联合王国吧。前者并不是在能够活用奇袭优势的初次运用时该对付的目标。因为只要用既有战力围困他们,让他们弹尽援绝就行了。」
葛蕾蒂把手肘支在沙发扶手上托着脸颊,轻轻挥了挥另一只手回答。即使谈的是她不喜欢的冷酷内容,但身为上校必须理解冷酷在一些场合的必要性,才能担当大任。
「联合王国也是,该国北部的气候太过寒冷,居民只有少数,再加上地形又是无从登陆的断崖绝壁。换言之,敌军投入电磁炮舰型的战域全都没有需要电磁炮舰型的战场。」
「话虽如此,它仍是不可忽视的战力,这点更带有一种佯攻战术的味道。我们应该认为背后另有阴谋。只是即使如此,我们还是得设法应对这种显而易见的陷阱,实在教人气不过。」
维兰参谋长接着说,一如自己的发言般罕见地显得气恼──他这个人从不乐意让人看穿他的内心,只会在老交情的理查或葛蕾蒂面前露出这种表情。
「我想『军团』真正的目的应该是在摩天贝楼据点上。那个据点才是真的没必要盖在海上。无论是生产设施还是指挥据点,想设置据点的话盖在陆地上就够了。如同维克特殿下指出的问题,那样是浪费资源。正因为如此──」
「可以断定『军团』有它们『非得将据点设置于海上的理由』是吧……你认为会是什么理由呢,葛蕾蒂?」
「只能说线索太少无从推测,参谋长阁下。只是……这样说吧。我觉得它们是把重点放在不让人找到据点。它们在陆地上的支配区域全都有够多的警戒与探索目光盯着。但以往没有海战型而不曾成为战场的海洋则不在此限。」
「嗯……」理查用鼻子哼了一声……有点道理。派赴前由圣教国提供的追加情报──明显不自然的敌机出现及其动静或许也是出于同一个目的?
为了在时机成熟前,让人类的目光注意不到某个东西──例如建造的设施及其用途。
「维兰。能从『女武神』的任务记录器重现摩天贝楼据点的细部构造且进行分析吗?」
「在进行了,只是影像资料不足,无法完全重建。再加上电磁炮舰型亲手破坏了该据点,想追加进行调查也没办法……只是,我认为电磁炮舰型特地破坏掉自己的据点,似乎也证明了该据点正是主要目的。」
「所以在下次作战中,就要试着夺取推测保管在它们总部的情报对吧?甚至还终于下定了决心,将原先避开不用的旧贵族阶级私兵收编为义勇部队。」
过去的大贵族在帝国时期利用自己的家族与属下独占军力,到了联邦仍在军方高层维持其权势;至于资产阶级则是在革命后得到从军权利,步步扩大军方整体当中的人数与势力比例。「双方」各自的盘算使大贵族以私有地警卫为由保有的私人军队至今未曾被联邦军收编。即使长达十一年以上的战争造成了无以计数的战死人数。
这种私兵组织的投入,正显示联邦军终于开始失去从容了。
尽管还没动用到大贵族们真正保留实力的联邦正规军队内部的精锐部队。
「丑话说在前头,义勇部队的评价可不好喔……说贵族们一向只注重权力斗争而不顾平民小兵的死活,现在一嗅到战功的气味就把手下丢进来了。」
葛蕾蒂带刺地说,但身为贵族之一的维兰毫不动摇。
「是资产阶级不愿让『那些』贵族进一步增强在军队中的影响力,长久以来拒绝接纳我们的私兵入伍,现在这样死不认帐我也很无奈。」
毕竟拖延着不让私兵应召入伍的最大理由本来就是要让那些小兵跟「军团」两败俱伤,等着资产阶级人数减少而导致势力衰退。
理查冷静透彻地心想,不过倒不至于说出口。
贵族们的目的正是蓄意坐视「军团」战争中多为资产阶级的战死者人数扩大,待战争结束后再把完好无损的私兵提供给战力不足的联邦军,借此重新由旧贵族掌控军方整体。这才是贵族们的目的──以备因应战后才会真正愈演愈烈的贵族间的斗争。
帝国末期的宫廷也不例外,分成了几个派系,其中揭橥扶持皇室理念的皇室派如今因皇室灭亡而成了乌合之众。然而代替弱化的皇室,企图由自己成就新皇朝的派系却并非如此。他们继续维持着自己的权势,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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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valkyrie has landed 第二章 灰姑娘的战场
如雪的灰尘纷然飘落。
在诺伊勒纳尔莎圣教国管制官有些近似祷词,带有独特抑扬顿挫的广播声回荡的临时机库中,辛边戴手套边走着。
「女武神」在机库里一字排开,这些是辛指挥的第一大队──在这场作战中称为挺进大队的部队机体。机体比起大队成立时少了一些,另有「猫头龙」与「阿尔科诺斯特」各一架加入队伍以弥补空缺。
笑脸狐狸的个人标志早已不在队伍里的任何一处。
……赛欧。
辛无意间想到他现在是否已被转院至联邦医院,随即轻微地摇了头。作战即将开始,现在不是分心的时候。
圣教国的军事设施有一项特征,就是建造成完全隔离室外空气的构造。辛目前所在的这个临时机库,也以外墙与透明建材制成的卷门完全密闭以隔绝外界,室外空气经由过滤器提供。可能是因为这样吧,机库明明位于战场,其中却没有满满的灰尘或金属烧烫的气味,清净的空气让人联想到宗教设施。微亮的珍珠色建材地板、墙壁与天花板,同样缺乏军事设施特有的印象。
其中仿佛自空间浮现的不祥暗影,一个色彩昏暗的巨影映入了眼帘。
在「女武神」队伍的后方,那个巨影庄严地伫立于机库的黑暗中。庞然巨躯几乎要迫近高耸的天花板,特有的炮铜色烤漆宛如世间万物全都沉沉睡去的夜晚天空。
「狂怒戎兵armée furieuse」。
「──来确认作战内容吧,芙拉蒂蕾娜·米利杰上校。」
诺伊勒纳尔莎圣教国第三机甲军团西迦·图拉的指挥所,看在习惯了联邦军粗莽司令部的蕾娜眼里,简直像是异教的至圣所。
蛋白石色的玻璃天花板上,叶脉状银框纵横遍布椭圆形的天盖。磨亮如镜的地板与墙壁呈现白金中藏着彩虹的珍珠色。再加上在玻璃半球体内部浮现影像、形状独特的全像式显示器;以光线将文字投影至空中的触控萤幕型控制台;同样采用珍珠色的军服当中,覆盖整个头部的帽兜给人隐修士般印象;整体看来一如神域般洁净。
投影于指挥所正面的半球体全像式显示器的作战图上,北方「军团」支配区域中的一点,配合着第三机甲军团军团长的发言一明一灭。
「目标为排除空白地带内部,将势力扩张至前线七十公里处的新型『军团』攻性工厂型紧捺·库库。参加战力包括我等第三军团西迦·图拉与第二军团羿·塔法卡,以及本次自联邦派遣而来,由机动打击群第一机甲群与义勇联队蚁狮组成的两个联队──联邦派遣旅团。」
声调纤细而玄妙的嗓音宛如无数玻璃薄片闪烁着光彩喁喁私语。仿佛摇响无数细微的金铃,又如水琴窟在雨中歌唱的回音。
蕾娜不禁有些困惑地回看对方……派赴圣教国都已过了将近半个月,她还是不习惯跟这位军团长阁下相处。
在视线的前方──有着阳光般金色头发与眼睛,娇小纤弱的少女轻声一笑。
「极西诸国军的各位将领应该已经习惯了,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每位人士初次见到我的时候,也都是惊讶得目瞪口呆。好久没吓别人一跳了,感觉真是既新鲜又开心。」
赫玫璐娜德·雷羯圣二将。
听说这位少女正是蕾娜等联邦派遣旅团将协同作战的──圣教国军第三机甲军团的军团长。
对,是军团长。
尽管每个国家有所不同,军团基本上都是由多个师团十万余名人员组成的庞大兵力。小于师团的旅团与联队由二十几岁的葛蕾蒂及十几岁的蕾娜率领都已经是战时特例了,这里竟然由十五岁上下的少女担任军团长。这已经不是特例而是异常了。
的确,虽然不比在祖国曾担任方面军──大约由多个「军团」组成──指挥官的维克,但联合王国实行由国王独领统帅权的君主专制政体,而他是该国的王子。国王之子代行国王的统帅权合情合理。
「失礼了,雷羯二将。虽然事前已经听说,这在圣教国并非特殊的情况……」
「还请叫我赫璐娜就好。上校的年纪正好就像是我的姐姐。若您能把我当成妹妹,我会很高兴的。」
面对仍难掩困惑的蕾娜,赫璐娜的笑声高雅而轻快。春日淡弱阳光般的金发有着细微的波浪起伏。金色眼眸宛若白亮、甘美地熔化坠落的落日。水鸟般纤瘦的肩膀与苗条的肢体包在金线刺绣的白衣里,指挥杖高过她娇小的个头,成串的玻璃细管铃铛随身体动作当啷作响。
她维持着楚楚可怜的微笑,用一种理应如此的语气天真无邪地说道:
「既然人天性喜好『放荡』,水习于往低处流,异国人民不愿遵从我等诺伊勒圣教的严格教规自是不可强求。更何况早在三百年前,我们就已经了解共和国的人民宁可讴歌放荡的自由而不愿献身于地之姬神安排的天命,无法理解我等教规实属自然,您无须放在心上。」
「…………」
出发前,葛蕾蒂告诉过她。
蕾娜回想起她事前提醒过自己圣教国对事物的看法与国外不同,内心暗自叹气。她在与赫璐娜或圣教国幕僚谈话时,屡屡体会到这种价值观的隔阂。
以圣教国为中心,在极西诸国拥有广大信众的诺伊勒圣教,将地神与祂司掌的命运信奉为最高准则。每个人都被赋予了该尽的职责与该遵从的命运,因此所有灵魂都会诞生在肩负其天赋职责的家族中。据说在规定诺伊勒圣教为国教,视教义在国法之上并严格遵守的圣教国,至今在职业选择与婚姻等方面仍然重视门第,没有选择的自由。
沉默伫立于一旁的圣教国军年轻参谋官维持着面朝前方的姿势干咳了一声。赫璐娜遭到规劝,细瘦的肩膀抖动了一下。
「啊……对不起。我说了一些失礼的话,对吧?」
她的金色双眸顿时变得不知所措,像挨骂的小猫般抬头看着蕾娜──没错,赫璐娜说到底并没有恶意。只是根本性的观点跟蕾娜有些许不同罢了。
而圣教国使用的语言明明与共和国或联邦都不同,赫璐娜却配合蕾娜以及八六们,从一开始派遣入国时就用联邦语跟他们交谈。流畅到有时会让蕾娜忘了这件事。
「不会,请别放在心上……还有,赫璐娜,也请你叫我蕾娜就好。」
赫璐娜顿时容光焕发──看到这种地方,就会觉得她果然是个比蕾娜小三岁的年幼少女。
「谢谢你,蕾娜姐姐!」
参谋官再度干咳了一声。赫璐娜这次露出促狭的表情,夸张地耸了耸肩。
看到参谋官尽管始终面朝前方,淡金色双眸中却有着爱护妹妹的温柔亲情,以及仿佛爱戴皇女般的深深尊崇,蕾娜觉得很温馨。这个小小军团长阁下一定很受到她的部下敬爱。
「那么,赫璐娜──顺便想请教你一件事,你们是如何捕捉到远在前线七十公里外的攻性工厂型呢?」
「是预测官的『神谕』捕捉到的。」
看到蕾娜疑惑的表情,参谋补充道:
「我们向来如此称呼阳金种的异能,上校阁下。或许可以形容成──能切身感应到对自身与同胞之威胁的能力吧。虽然无法像焰红种的千里眼或青玉种的预知那样掌握到威胁的具体内容,相对地可侦测的距离极远。凭着当代神谕官们的能力,感应范围可扩及极西友邦的全体战线。」
「一般评论认为这十一年来,圣教国与极西诸国之所以能勉强维持国家形态,原因之一就在于这种神谕能力。在圣教国尚未建立的太古时代,据说甚至有人拥有扩及半径数十万公里的超广感应范围呢。」
或许就类似辛的感应范围遍及共和国与联邦西部战线全域的异能吧……不过数十万公里应该是言过其实了。
赫璐娜接着说:
「如同参谋所言,神谕无法掌握威胁的具体内容。为了做确认,我们让侦察兵深入『军团』支配区域的结果──终于发现了那头巨兽,攻性工厂型。」
「根据圣教国的事前观测,攻性工厂型halcyon应该是从自动工厂型改良而成的了──承袭了自动工厂型时速仅有几公里的缓慢脚程,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不同于共和国与联邦、联合王国与盟约同盟之间的官方语言只有方言程度的差异,以圣教国为中心的极西诸国所使用的语言,无论是生于共和国的辛等人还是联邦军人都听不清楚,也很难发音。
替攻性工厂型取的幽世丽鸟紧捺·库库这个称呼也是,因此在联邦军之间通讯时都是使用替换成联邦语言的称呼。
halcyon。传说中栖息于北海的鸟禽名称。
视线转去一看,芙蕾德利嘉蹙着眉走了过来。
「……不过话说回来,弄得真是复杂啊。简单来说,就是攻性工厂型与那电磁炮舰型合体了不是吗?余是觉得继续称它为电磁炮舰型也并无不可啊。」
「只不过是从状况推测起来,可能是这样罢了。在击毁且进行调查之前还不确定。」
但实际上借由辛的异能,这几乎已是确定的事实了。一被配置在圣教国的前线,辛就感应到了电磁炮舰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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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valkyrie has landed 间章 青鸟的最终去向
「小子明天终于也要回国啦。」
留在船团国群的重大伤患依序转往联邦的医院,赛欧这一批最后的转院对象将在明天回国。在北方海边城镇逗留的期间好像很长,又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工夫。
「嗯……那个,谢谢你的照顾。」
看赛欧轻轻低头致谢,以实玛利皱起脸孔挥了挥一只手。
「别这样。该低头道谢的是我。」
「可是,舰长……」
「我已经不是舰长啦。」
「……上校。你明明很忙却还是常来看我,不是吗?」
有时捧着不必要的红艳玫瑰花束,有时看他是住院患者溜不掉,就把当地居民用来开旅客玩笑的美味特产带进病房。
一开始还玩过盖被单扮妖怪的老套恶作剧,害得赛欧忍不住破口大骂拿东西丢他。总之真的是又烦又吵……赛欧心里其实很感激。假如让赛欧静静独处,他一定会郁闷地想一些没必要去想的事。
……假如从一开始就认真听他说话,多思考一下的话,或许就不会这样了。
或许就会想到内心的骄傲这种东西,再怎么小心保护着,在这样的世界里一样有可能保不住。就会想到即使如此,还是得活下去。
话语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我可以说出来吗?」
说出对伙伴们……就连对辛也说不出口的话。
因为他知道这样会对大家造成沉重负担,但他不愿意。那样太丢脸难看,他不想让那些伙伴听到那种丧气话,所以说不出口。
可是,如果是这个人一定会──愿意倾听。
「我不想放弃当处理终端。」
话一出口,某种东西随即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
是眼泪。
「我不是喜欢战斗,只是想跟大家一起战斗到最后。下次作战也是,我好想跟他们一起去……我不希望变成这样,实在不想接受这种半途而废的结局。」
「──就是啊。」
以实玛利深深地点头。
带着他那深邃的、宛如陌生南海的翠绿眼瞳。
赛欧已经记不清楚长相的父亲一定也有着这种颜色的眼睛。
「就是啊。虽然我不能轻易地说我懂。」
「但你应该懂吧。因为──『海洋之星』也已经……」
「……是啊。那是她最后一次出击了。」
电磁炮舰型造成的损伤并没有让那艘巨舰失去航行能力,但船团国群已经没有修好它的力量了。更何况作战时已经说过,征海舰队没有重建的机会。
考虑到战后海军再度成军的需要,资材挪用的事应该会延后,但也不知道能拖延多久。
就算战争结束了,恐怕得等上几十年后才能重建舰队了。
征海舰、破兽舰及远制舰都不是船团国群独力建造,而是仰赖了「军团」战争之前的齐亚德帝国提供的资金援助与技术支援。齐亚德帝国如今已经灭亡。「军团」战争中派不上用场的造船技术有多少部分得以留存,无论是赛欧或以实玛利都无从得知。说不定根本没有留存下来,也有可能得不到联邦的协助,舰队就这样再也无法重建。
「我不再是征海氏族了──其实早在好几年前拿征海舰队去猎杀臭铁罐时,就已经不是了。」
即使如此,还是得活下去。
既然还活着,就不能愧对逝去的人。
以实玛利是,赛欧自己也是。
为此……
「我也能找到下一个事物吗?」
「找得到的。再说你也不用急,像我都不知道烦恼迷惘多少年了。所以……假如你又迷失了,我最起码可以当你的商量对象。毕竟我们一千年前是亲戚嘛。」
听到这种在摩天贝楼攻略作战前就已经听过了的讲法,这次赛欧苦笑了。
他已经不再像当时那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想反驳了。
血缘与地缘塑造个人。这是以前芙蕾德利嘉对他说过的。
那句话说得很对,但也说错了。
的确,一个人──他们八六也是,都不能靠自己维持自我的形体。无论是谁都需要归宿,都需要共度人生的对象。
可是,赛欧跟大家──无论是那时候还是现在,都并不孤单。
他们有同伴。赛欧有辛和莱登,还有安琪、可蕾娜陪着他。
这些同伴正是他的归宿,也是塑造他这个人的「缘分」。是互相支撑彼此形体的同胞。
即使如今再也无法战斗,现在他相信只要他希望,随时都能回到那个归宿──所以他不会忘记自己是谁。
是同伴们给了他这份信心。
同时他现在终于明白,葛蕾蒂还有恩斯特……联邦对他们的期望是什么。
血缘与地缘。赛欧跟大家曾经失去的事物。
这些都能够要回来。
无论是家人还是故乡都并非只有在出生时能够获得。在自己抵达的地方也能够掌握这些事物。
期望他们即使失去了这些,仍努力找到代替的归宿。找到痛苦时可以说出来的一个地方,认识心灵脆弱时可以依靠的对象。不只是灵魂拥有同样形貌的同胞,在其他人当中也能找到。
就像眼前这个一千年前的亲戚一样。
「……谢谢你,大叔。」
以实玛利的眉毛万分委屈地下垂了。
「好歹叫我一声哥哥总行吧。不是说过可以叫我以实玛利大哥了吗?」
「呵。」赛欧笑了笑。
就像他这个年龄的侄子对偶尔见面、年纪相仿的叔父会有的反应。
「才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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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valkyrie has landed 第三章 砍掉她的头behead!
「那个……战队长。诺赞……队长。」
当时,可蕾娜还称呼辛为诺赞队长。
那时她才刚被分发到他的战队。
她待在前一个战区时就有听说过传闻了。第八十六区的无头死神。据说除了跟随他的「狼人」仅仅一人之外,所有跟这个受诅咒的处理终端共同战斗过的人都会死。之前她很怕那个传闻及一如传闻的冷静透彻性情,几乎没跟他说上过几句话。
当时的辛才刚开始长高,同样地,体格与其说是消瘦,都可以形容成纤细了。既不爱说话又严重缺乏表情变化,不太对别人敞开心胸。
可蕾娜明明在叫他,他却没回话,只将视线转向她。
赤红的眼眸。
是鲜血的颜色。是死人或即将死去之人身上的色彩。
被那冷淡的色彩定睛注视,可蕾娜反射性地缩起身子。
大概也是因为身上蕴藏着这种冰冷的色彩,别人才会叫他死神吧。
伴随着背负死去同袍的名字与心灵,一个不剩地扛着他们走到生命终点,带他们一起逝去的职责。
「我们的死神」。
这是连老天爷都不肯拯救的他们八六唯一留下的宝贵救赎。
可蕾娜昨天第一次亲眼看见了。看见他开枪打死身受无法救活的重伤却死不了的同袍,助其解脱的背影。
「那个……我想说……」
攻性工厂型盘据的作战区域直到几年前还是圣教国军的前线基地,战前则是历史悠久的城市留下的废墟。四方形的高层建筑与围绕它们的石砌城墙,灰白的磁砖墙让人联想到成排墓石。林立的建筑物和高射炮塔跟后方的军事基地同样呈现珍珠色。
在这高射炮塔的背后,「送葬者」踢飞薄薄飘落堆积的灰尘降落在地。
吹飞的「弗丽嘉羽衣」起火燃烧,在空中烧毁降下火星雨点。接着小队的五架机体于周围着陆,全机沉默无言地散开。他们谨慎小心地消除着陆之后最容易遭受攻击的破绽,入侵周围的建筑物──掩体的背后隐藏踪迹。
「──第四、第五小队。」
『第五小队,全机着陆成功了,辛。』安琪说。
『第四小队也是──准备掩护后续着陆人员。』
辛的呼唤得到迅速灵敏的反应。先锋战队第四小队的小队长并非过去共和国第一战区第一战队「先锋」的队员,但也是在一年前的大规模攻势存活下来的代号者之一。论技术或指挥能力都不输莱登、安琪或可蕾娜等其他小队长。而代替赛欧职位的第三小队小队长也是如此。
极光战队、大镰战队也传来着陆报告。接着是第二批、第三批──空降大队的所属全机陆续飞落地面。
最后着陆的柴夏座机「家兔」到达资讯链中继所需的高度。敌我双方的光点blip显示在萤幕上。
『这是家兔,已看见目标,开始分析。立刻将影像传送给各位。』
「收到──各机于现在位置待机。确认传送过来的目标影像……」
结果他不需要把话说完。
因为轰的一声,攻性工厂型爆发出声波感应器捕捉不到的无数叫唤,淹没光学萤幕的下半部,从高楼大厦的对面挺起了它的庞然巨躯。
『!骗人的吧……!』
『超大的……!』
某人不禁发出的呻吟声落在知觉同步中──那种非现实的巨大,就连以身经百战为傲的八六看了都忍不住要呻吟。
坡度如丘陵般和缓的圆形背部与矮胖的轮廓很像蹲坐的山猪或豪猪。一只总高度约莫四十公尺,全长更是可能有七百公尺,不带尖刺的铁青色豪猪。
在这庞然大物的面前,就连重战车型都简直成了小虫。由于原本是自动工厂型的关系,本体下半部与地面接触的部分有着整排疑似「军团」装卸口的构造,但看起来几乎跟针孔没两样。为了消除自己的身躯造成的死角,光学感应器像贝类的眼睛般一字排开。
所有「军团」形状共通的整排散热板在背部中央如斗鱼的背鳍,或是像孔雀尾巴那样呈扇形张开──沉默地说明了就连这头怪物都不是生产「设施」,而是自律战斗机械军团这种难以置信又令人不愿相信的事实。
神话中的巨兽behemoth。
以机械之身复活。
如同《启示录》中多头龙的脑袋──不过不是七门而是五门,承戴着的八○○毫米磁轨炮傲然旋转,搜寻躲藏在废墟瓦砾后方的无头骷髅女武神。
辛极力让自己发出冷静的声音:
「──全体人员,如同简报说明过的。本次作战的目的是破坏攻性工厂型,或是在可行的状况下掳获该机体。空降大队的任务是暂时剥夺攻性工厂型的行动能力。然后在『黑天鹅』到达射击位置之前,引开攻性工厂型的注意与应对。」
虽说早在拟定作战的阶段就预料到了,不过亲眼一看,这般庞大的巨兽果然难以用「女武神」的八八毫米炮击毙。恐怕如同作战计划,还是得由大口径的磁轨炮「黑天鹅」进行射击。
「先锋战队拖延攻性工厂型本体的行动,大镰、极光、刺针、雷电、萨里沙等五个战队负责扰乱并破坏磁轨炮。磁轨炮从我们的左手边开始,依序称为『芙烈达』、『吉塞拉』、『赫尔加』、『伊西多拉』、『约翰娜』。」
「家兔」不只电波中继,也负责支援指挥。显示于光学萤幕的五门磁轨炮覆写成辛所指示的名称。这是直接承袭了尤德替电磁炮舰型的磁轨炮取的识别名称,命名来源为音标字母。
当时想都没想过,下次作战还会沿用这些识别名称。
「大镰战队负责『芙烈达』,萨里沙战队负责『吉塞拉』,刺针战队负责『赫尔加』,雷电战队负责『伊西多拉』,极光战队负责『约翰娜』。作战区域除了攻性工厂型之外没有其他处于活动状态的『军团』,但仍须注意休眠机的伏击。」
大镰战队的战队长回答:
『收到──所幸打的是城镇战,大楼也不少,我们负责对付磁轨炮的人员就一边现身故意引诱它瞄准,一边用建筑物挡住炮线前进就对了吧。』
『柴夏家兔也会为各位追踪磁轨炮的瞄准点。从弹速来看,射击后再闪避是不可能的。遭到瞄准时我会发出警告,请各位以闪避为最优先即时做出反应。』
『至于我们弓兵与方镞炮兵部队就是占据位置掩护近战部队了。跟先锋一样,尽量选择不会被发现的建筑物后方移动……对吧。』
磁轨炮的炮塔上,银线编成的两对蝶翼悠然展翅。
那是排热动作,代表了磁轨炮战斗系统开始运转的前兆。十对二十只的翅膀伸展扩大,覆盖天空。震得腹腔深处发麻的无数亡灵叫唤自攻性工厂型的内部轰然回荡。
其中之一……在听过一次就记住了的电磁炮舰型无数尖叫中,混杂着一个临死惨叫。
辛定睛盯着前方,眯起双眼。
──祝你们报仇成功喽。
对。一定就在这个战场上。
继而五门磁轨炮的各个控制系统,分别发出五种调式的哀叹。没听过的呻吟、叫唤、喘鸣、嗟怨……只有一个,是一听就能认出的悲叹。
用冰冷、空虚──应该已战死在那碧蓝战场的少女的嗓音。
『──好冷。』
夏娜。
那声音即使相隔数十公里,仍传到了以知觉同步相连的蕾娜、芙蕾德利嘉及可蕾娜的耳中。
『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好冷──……』
「怎么会……!」
在接到空降大队开始交战的消息,与旅团本队开始一同前进的「黑天鹅」架台上,可蕾娜愕然地倒抽一口气。
在摩天贝楼据点与电磁炮舰型的战斗中,夏娜在要塞最高楼层负责狙击任务,结果因为逃生不及而战死。
就好像代替了擅长狙击且以此为己任,却丢人现眼地动弹不得的自己送命一样。
她的遗骸就这样与倒塌的铁塔一起沉入大海,却似乎落入在同一片水域潜航逃亡的电磁炮舰型手中,然后被「军团」所吸收。不是「黑羊」,而是成了「牧羊人」。北方远洋的深暗海域,海水极其冰冷,使得脑组织在死后腐坏得较慢。
能听见「军团」机械亡灵之声的辛──理当早就发现了这件事。
想到这点,她打了个冷颤。
难道说……
辛没有选上自己加入空降大队,并不是信任她的狙击技术,正好相反,是因为觉得「信不过」她?
是因为他判断在摩天贝楼据点由于心神动摇而呆站不动、丑态毕露的可蕾娜无法跟「夏娜」交战,无法在战场上与他并肩作战──……?
「夏娜」的临死惨叫轰然响起的同时,「送葬者」的雷达萤幕显示出一架「破坏神」一直线冲了出去。
识别名称不用看也知道。当然是极光战队的「独眼巨人」,西汀。
辛当下想阻止,却改变了想法。他就是「为了这个」才会把「约翰娜」分配给极光战队。虽然的确算是擦枪走火,但只要还能按照任务内容行动就别计较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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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valkyrie has landed 间章 话说如何才能得知杀死齐格菲的方法
「嗨。」
联邦首都圣耶德尔的军医院离军械库基地有段距离。
可是不知为何,阿涅塔突然跑来住院大楼的大病房门口露脸,让赛欧及同房的八六少年们全都愣了一下。带点凉意但不至于刺骨的室外空气从开了一条细缝的窗户钻进来,秋高气爽的天空仿佛多层薄玻璃重叠而成。
同房的同袍们在身体复原的同时也恢复了体力,有的由于闲得发慌而故意看一些比较深奥的书,也有人一不小心就把累积的作业全写完了。睡赛欧隔壁床的少年则是跟一个来给别人探病顺便过来看看的陌生小孩聊天。
赛欧不想跟人聊天,所以没去搭理那个小孩。
总觉得脑袋里好像卡着一块无法填补的空白。一回神总会发现自己在发呆。他明明也很闲,却不晓得为什么不会想找点事情来做。
自从回国后,赛欧就一直是这样。辛来探病还有以实玛利来送行时,他明明还有多余心思去考虑今后的打算,或者是想过怎样的生活,没想到一回来就好像整个人失了魂。
或者也可以说,就像之前不想在他们面前丢脸,拼命约束自己的那股气力到此时此刻终于耗尽了。
赛欧不想跟那个见都没见过,因此当然也不知道有什么隐情的小孩聊天,于是看向阿涅塔问道:
「……你来干嘛?」
「没啊,只是觉得你们差不多要开始嫌无聊了,反正要来附近,就顺便带了这些……电影还有动画什么的过来。你们就一起看吧。」
她在公用大电视机前打开托特包。看到里面塞满了资料媒体,一拥而上的少年们发出欢呼。
「阿涅塔,你该不会是天使吧?」
「哎呀──来得正是时候,我们都快被闷坏了。」
「啊,不过这个看起来好像很无聊耶。」
「是喔~那我再全部带回去好了。」
「啊!等一下、等一下我开玩笑的你别走嘛!要走可以但是电影留下!」
「小弟弟要不要留下来一起看?有想看哪一部吗?」
「不用了,爸爸来了,我要回去了。大哥哥还有大姐姐再见!」
「好啦好啦,再见喔……你们跟那个小朋友认识吗?」
「没有啦,他好像是八六,但年纪太小没有从军。说是看到新闻很担心我们,就拜托养父带他来探病。」
……赛欧心想:失败了。
早知道的话……早知道他是年纪比自己小的八六,就不用像刚才那么冷淡,跟他聊一下也不会怎样。人家是担心他们才特地跑来的,早知道就认真回应人家的好意了。
小孩跟像是养父且身穿军服的男性手牵手,那位男性跟大家点头打个招呼,小孩挥挥手后便离开了。赛欧连挥手回应都来不及,只得隐藏起内疚的心情向阿涅塔问道:
「你说你刚好要来附近?」
阿涅塔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而是说了:
「你给我一种感觉,好像很闲但并不想找事做。」
「也没怎样,就只是没那个心情。」
也不觉得想找事情杀时间。
应该说,他什么兴致都没有。
「正好你来了,我可以问你一下吗?呃……」
这时赛欧才想到,他不记得自己以前都怎么称呼这位白系种少女。
赛欧知道她跟蕾娜是朋友,也跟辛以前认识,但赛欧自己好像没跟她讲过几次话。在联合王国作战时有讲过话,然后大概就只碰过几次面。
话虽如此,现在还叫她潘洛斯少校又觉得太见外,或者说太冷淡。
「叫我阿涅塔就好。」
「谢啦……阿涅塔,你有想过以后要怎么办吗?比方说战争结束后,或者大规模攻势后联邦军赶到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噢……」
看到阿涅塔含糊地应了一声就没再说话,赛欧发现自己太没神经,连忙住口。
「抱歉。」
「不会,这是无所谓啦……我妈妈的确是在大规模攻势中去世了,但我们有道别。」
阿涅塔苦笑着说:「她没有逃走。」在那亡国的建国祭之夜,阿涅塔叫她快逃,她却笑着甩开阿涅塔的手。
「她说她不想成为我的包袱或牵挂,也想去见比她先死的隔壁邻居,又说已经让爸爸等太久了。」
其他同袍已经迫不及待地用病房配备的电视看起了电影。用无线耳机听声音是基本礼仪,所以没戴耳机的赛欧只看得到无声的影像。
同袍们都戴上耳机专心看电影,没人在看他们。
「总之,这个嘛……我没想过那么多耶。当时我一心只想着怎么活下去,联邦来了以后则是想着怎么跟辛道歉,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现在嘛,我想先活下去再说。因为我有好多想做的事情。」
「想做的事情?」
「例如化妆打扮、吃美食,或是看新上映的电影。还有,一次就好,我很想拿派去扔蕾娜和辛。有很多鲜奶油的那种。而且禁止回扔。」
赛欧有些意外地又问了个问题。就这些没水准又平凡、无关紧要的小事?
「……这样你就满意了?」
「这样就很好了吧?你也是啊,例如……这样说吧,听到人家说楼下广场摊贩卖的炸面包很好吃,就会想吃吃看对吧?我不会去帮你买就是了……如果想做的只是这点小事,就算实现了,到死之前一定还能找到下一个啦。」
这番话让赛欧露出苦笑。
不是因为想做什么所以不想死。是因为还没死,所以想做点什么。
说不定人生……也就是一再地重复这种小事。
既然浑浑噩噩或随心所欲都是过完一生,那么……
「……那在获准离院之前,我就先拿这个当目的好了。」
「很好。还有对蕾娜和辛的扔派活动,我们可以一起玩。你跟我应该都有这个权利才对,还有莱登他们也是。至于达斯汀嘛,我是觉得他也应该被扔。」
「应该说达斯汀差不多该被我、辛、莱登、可蕾娜还有蕾娜……把瑞图也算进去好了,他也认识戴亚……我们几个应该都有资格扔他派吧。」
从联合王国的那场山难到现在都过了四个月,就连盟约同盟的舞会到现在也过了一个月以上了,他到底还在拖拖拉拉什么?
「还有虽然没什么理由,但我也想拿派去扔王子殿下。」
「啊──的确。」
两人互相对视,轻轻地笑了。
「既然这样,我得先想好左手该怎么办……啊,我想到了,还有素描簿。」
赛欧无意间想起来,提起这个被他遗忘已久的东西。
「就在我基地的房间里。你下次过来时帮我带来好吗?」
「呵呵。」阿涅塔微微一笑。
「收到。我就帮你跑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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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valkyrie has landed 第四章 镜子啊镜子,普通的镜子照出了谁?
在冒出黑烟的自动工厂型面前,「军团」支配区域不该有的人类声音响彻四下。
「──好,搞定啦啊啊啊啊啊!我们赢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梅霖在他的座机「波丹德斯」里吼叫。透过无线电、知觉同步再加上个外部扬声器,咆哮声在战地山区之间隆隆作响。
地点在联邦西部战线的最北端,与联合王国形成天然国境的龙骸山脉中,过去曾为帝国疆域的南侧山麓一隅。负责这个作战区域的是机动打击群第二机甲群。
正在附近压制其他据点的义勇联队指挥官中校苦笑着说了。由于作战区域邻近,梅霖和中校为了避免误射友军而保持在同步状态。
『真是嘹亮的嗓门啊,中尉。让我想起了以前听过的歌剧歌手。很悦耳的男中音。』
「哎呀,谢谢称赞。还有……失礼了,我忘了知觉同步还连着。」
梅霖对于自己的糊涂害臊地搔了搔脸颊,切断知觉同步。
不过这也难怪,这场任务实在太辛苦、麻烦又累人,让人忍不住想大叫。
在敌方做好战斗准备之前,抢先以「狂怒戎兵」展开「女武神」的空降急袭,加以压制。联邦军的这项作战并未出错,除了像是自动工厂型直卫的少许「军团」部队之外,他们避免了大多数的交战。作为因应电磁炮舰型或类似的超大型「军团」对策,梅霖等人采用的轰炸散热板战术也成功打击了敌方要害。
不过,毕竟自动工厂型的散热板相当巨大,也因此厚重又坚固,甚至始料未及的是还有几块散热板似乎在体内存有备用品,才刚打坏竟然就让他们复活了。
又来了一人与他连上知觉同步,在旧共和国西北国境附近进行作战的迦南说了:
『辛苦了──顺带一提,第三机甲群已于三十分钟前完成压制任务。』
听到他那种假装公事公办,却明显流露得意、装腔作势的声调,梅霖啧了一声。
「也没差多少好吗?讨厌鬼。」
『最快完成任务的是北部战线的某个义勇联队,所以好吧,你说得对。再说因应方案的问题也抓出来了──一旦猜错控制中枢的位置就只能把每一个统统打坏,最糟糕的是装卸口与装卸通道都满是装甲隔墙和地雷,我们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把它撬开。』
「噢……」
一般来说都会避免从出入口攻坚,看来这项常识也适用于自动工厂型。
『这次的同时袭击收集到很多资料,今后应该能更精确地推测内部构造。不过可能还是别从装卸通道硬闯比较好。』
「我这边的战术要说有效也算有效,只是要打坏所有散热板还满费工夫的。一方面是它意外地坚固,最麻烦的是对方大得要命,不擅长打仰角的战车炮很难瞄准。像这次的陆战还好,假如像电磁炮舰型那样在海上的话,冷却的问题可能也有待考量喔。」
他一边说,一边考虑也许可以去学学发动机的相关知识。反正也有点感兴趣。
「第一群的那几个家伙说是要用刀子捅进去把装甲撬开,再往肚子里射飞弹,本来还想说诺赞与他快乐的伙伴又采用了很有他们风格的强硬招数,但搞不好那才是最正确的做法呢。」
『毕竟最糟的情况下只要能开个洞,就算不能让冷却系统停止运转,也有办法弄坏控制系统或是动力炉之类──不过诺赞他们似乎还在作战当中就是了。』
「嗯?」梅霖扬起一边眉毛。
「第一群明明是跟义勇联队蚁狮什么的协同进行作战、可以运用试制磁轨炮,还有能抓出敌机中枢的诺赞在,怎么会搞这么久?」
『第一机甲的对手不是那个称为攻性工厂型,配备了磁轨炮的自动工厂型吗?既然必须一面击溃敌方的磁轨炮,一面让那只怪鸟向前推进,会比较费事是当然的吧?』
『……不,其实直到拖住攻性工厂型的脚步为止,本来都还算顺利……』
在联邦进行训练的翠雨插话了。
声音中带有紧张感。
「──怎么了?」
『出状况了对吧?』
『嗯。葛蕾蒂上校已经采取行动了,也有让副长以下人员及第四群的参谋们做纪录──但我觉得人数越多越好。如果你们有空也听一下吧。』
攻性工厂型颓然倒下。
足以让重量超过十吨的「女武神」微微跳起的强震扬起厚厚堆积的灰尘飞冲而过。辛松了口气但继续保持警戒,开口说话。
只是把内部短暂烧毁,终究无法完全毁掉这架机体。控制中枢除了磁轨炮以外全都维持正常功能,所以还能听见不绝于耳的悲叹之声。
「呼叫华纳女神。大队已暂时瘫痪攻性工厂型的功能。在『黑天鹅』──旅团本队到达射击位置之前,大队将继续压制作战区域。」
「收到。空降大队各位人员,辛苦了──独眼巨人,你太乱来了喔。」
蕾娜一边回应,一边隔着知觉同步听见空降大队处理终端们的欢呼。不同于船团国群那场几乎等同是败逃的作战,这次他们自主提案、拟定对策,成功打击敌方的要害且收到了这种战果,一定更有成就感。
被她训斥的西汀本人只随便应了一声就去烦辛了。
『是是是……话说回来,死神弟弟?死神弟弟──喂──我说死神弟弟啊。』
辛明显不悦地回答:
『你烦不烦啊。干嘛?』
『还问我干嘛?对我这个被你拿去钓磁轨炮的诱饵,死神弟弟是不是该表示点什么啊?』
『是你自己说想去的。我没义务听你抱怨。』
『我哪有跟你抱怨了?我只是说你是不是该跟我讲些什么?』
辛没回话,只是烦躁地啧了一声。
班诺德等极光战队队员都受不了他们两个,安琪在憋笑,莱登、克劳德和托尔他们则是毫不客气地爆笑出声。
许久没听到辛与西汀的斗嘴,蕾娜也被逗笑了,但仍没忘记下令:
「送葬者、独眼巨人,斗嘴就斗到这里吧──空降大队继续留意作战区域的状况,旅团本队与『黑天鹅』请尽快赶往射击位置……」
这时,赫璐娜说了一句话。
不是用共和国或联邦的官方语言,而是圣教国语。是蕾娜与八六们都听不懂的语言。
而在前方,指挥所的巨大全像萤幕当中……
星斑青灰骏马的部队章──由她直接指挥的圣教国军第三机甲军团西迦·图拉停止了进击。
包括蕾娜、参谋们及马塞尔等管制官在内,所有人一时之间都愣住了。预定计划中当然没有要在这个时机让佯攻部队停止前进。
「……赫璐娜,你这是──……」
赫璐娜转过头来,这次用共和国与联邦的官方语言说了。
带着洁白无瑕的微笑,用上万颗石英砂粒流泄般的纤细嗓音说道:
「鲜血女王,以及八六们──你们愿意接受我国的政治庇护吗?」
「……!」
看到雷达萤幕上突如其来地显示出无数光点,瑞图倒抽了一口气。
在已经清除「军团」前线部队的前方,无人的前进方向上出现敌我识别器iff尚未得到回应,敌我不明机的热源。这些无数的热源排列成扇状──是伏击的配置方式!
「!散开!」
当他对友机下令时,他的手已经半自动地让「米兰」抽身跳开。瑞图也是在第八十六区历经战火磨练,战斗能力达到最高水准的八六之一。都已经看到明显采取埋伏态势的不明机群了,他可不会天真地呆站原地观察情况。
前方轰然响起大口径火炮的激烈炮声。他一面承受闪避机动的强烈加速度,一面用琥珀色双眸瞪着光学萤幕。流线型的炮弹弹跳着擦过「米兰」机身侧面。只见前方火线的源头扬起满天飞灰。
弹速很慢。再加上「那种武器」特有的夸张炮尾风back st。
是无后座力炮。
「──也就是说会来第二发!继续闪避!」
轰!强烈的火炮吼声再次来袭。
飞来的成形装药弹又一次划破空气。被猛烈的爆炸热风卷起的灰尘与方才的飞灰混在一起,跳起令人眼花撩乱的狂舞……无后座力炮是运用后方排出部分爆炸热风的方式抵销射出大口径炮弹的后座力,属于一种反装甲武器。
这种巧思使轻量机甲也能够运用大口径火炮,不过也有很大的缺点。由于装药的大半能量都耗在减轻后座力而非发射炮弹,造成弹速较慢;且猛烈的炮尾风会掀起大量沙尘,容易暴露自己的位置。
因此据说每架机体都不只配备一门,而是足足六门无后座力炮。
如此才能在第一炮暴露出自身位置,却没能击毁敌机时──即刻射出第二、第三发以确保击毙敌人。
瑞图是这么听说的。
在这场作战开始前,是别人这样告诉他的。所以他才能想起「女武神」、「破坏神」甚至是他们长年对抗的「军团」都不曾使用过的无后座力炮的特征,并且即时做出反应。
一阵风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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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valkyrie has landed 第五章 魔笛手带着鼠群与孩子离去
「不会的──……这不是真的……!」
谁都无法阻止满阳的「法里恩」往后退,或是责怪她。
在那个瞬间,所有「破坏神」都明确地暂停了战斗。
「女武神」具有资讯链功能。即使处于电磁干扰下,维持近距离集结一处的同个大队的所属机,以及与他们相邻而战的瑞图大队的「女武神」,都能分享到「法里恩」捕捉到的那段影像。
遭「法里恩」击毁的「勒能·楚」当中,有个小女孩的尸体。他们将「勒能·楚」当成是掩护圣教国主力机甲的子机群,加上机体极小使所有人都将它认定成了无人机,但那应该是驾驶员没错。
一半断裂脱落的头上勉强能看到淡金色的两条发辫,让他们知道那是个女孩。否则从这具遗体遭到严重破坏的影像,连是不是人类都看不出来。
他们对这种凄惨画面并不陌生。
八六驾驶无异于棺材的「破坏神」与「军团」长期对峙,因此早就看过同袍被战车炮、重机枪或反战车飞弹撕裂、撞烂且烧焦的遗体。看到都烦了。
所以他们当场僵住并不是因为遗体死相凄惨。
而是因为那凄惨的遗体,而且是──仿佛过去的他们自己,以驾驶员而言太过年幼的孩童尸体……
是由他们亲手制造出来的。这才是八六们颤栗僵硬的原因。
那段影像透过隔着电磁干扰仍然勉强维持通讯状态的资讯链,也传给了「华纳女神」。
「天啊──……」
过分的行径令蕾娜无言以对。她实在无法置信。
正因为共和国对八六做过同样的事,才让她更无法相信。
看似是无人机的机甲兵器,其实坐了人──坐了小孩。
她不是都没有起疑过。
就蕾娜所知,除了如今已然灭亡的齐亚德帝国外,没有一个国家成功开发出完全自律无人战斗机。就连开发了「军团」的基础人工智慧「玛丽安娜模型」的联合王国,主力都是人类驾驶的「神驹」。技术水准劣于两国的圣教国,想也知道不可能在这十一年间开发出能进行自律战斗的无人机。
然而总高度只有一百二十公分左右──连芙蕾德利嘉的娇小个头都不到的「勒能·楚」实在太小。她以为里面不可能会有驾驶员。
然而──如果是十岁出头的芙蕾德利嘉,或是大约十岁左右的思文雅这个年纪……甚至是比她们更小的孩子──……
「……!」
就是为此才会赶制出那种机甲。才会开发出──小型的「勒能·楚」。
「你们是从一开始就想用小孩子当驾驶员,才故意把机体做小的吧……!因为这样才能减少迎风面积和装甲材料!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把人……而且还是孩子!当成无人机的零件……!」
面对这番谴责,赫璐娜恬淡地耸了耸肩。
「真要说的话,我们从来就没有一个人说过『勒能·楚』是无人机。辩称八六是无人机零件的共和国军人没资格批评我们。」
『就算是这样,就算是这样也不该──把小孩子放进机甲──!』
「这也是无可奈何……圣教国早就没剩下几名成年军人了。」
除了跟随她的军团幕僚们……指挥师团、联队或大队的指挥官们……以及仅剩寥寥几名的正规机甲──机甲五式「法·马拉斯」的驾驶员们……
其他人都……
「因为我国的兵士──神戟忒沙特,在这十一年的战事中已经死伤殆尽了。」
芙蕾德利嘉像是自己才是最不愉快的人那般,皱起小巧可爱的鼻头说了。她在「黑天鹅」脚部几个窄小操纵室的其中之一里面。
「──因为汝等没问,余也就没提了,芙拉蒂蕾娜以及八六们,还有班诺德等战斗属地兵也是。因为汝等听了这事,心情绝对不会愉快。」
柴夏让骨螺紫的双眸蒙上厌恶的阴影,轻轻地摇头。她驾驶着「阿尔科诺斯特」潜藏于废弃都市被弃置的宗教设施尖塔,待在受到轻薄装甲保护的驾驶舱里。
「是的,维克特殿下也吩咐过我除非有必要,否则别把这件事告诉各位……说到底,正是因为双方如此『迥然不同』,我国才会无法派遣殿下前来这个国家。」
「诺伊勒圣教以流血为禁忌。他们将对人刀剑相向、使人流血视为永远无法祛除的污秽。不仅是圣教徒燮克哈、金系种与圣教国人,异教徒、异民族与外国人等所有人都是。面对攻击圣教国的所有刀剑,圣教徒都不能拿起刀剑对抗。」
「但是一个国家总是需要军队来保护国民。起初他们似乎是从极西诸国雇用士兵,但外国士兵就是外国士兵,总会优先重视母国的意愿而非圣教国,不值得信赖。」
「他们必须以奉圣教国为祖国的百姓来组成军队。然而,诺伊勒圣教是国教。既然是全民都该信奉的宗教,以圣教国为祖国的百姓无一能被赦免流血之罪。而他们解决此种矛盾的手段就是──『捍卫圣教的士兵,不是百姓』。将他们解释成圣教信奉的地之姬神派给圣教徒、有生命的活动剑戟。」
因此,才有神戟之名。
他们是神之武具,不是人类。所以即使在圣教国出生也不用信奉圣教。
由于非圣教徒,纵使对侵略者刀剑相向也不会玷污圣教。
「因为他们用这种做法宣称自己是不用战争与流血玷污百姓双手、洁净的神之国度──所以我们联合王国及过去的帝国才会称圣教国为狂国。」
「对以尚武为傲、以战士身分为荣的齐亚德帝国与罗亚·葛雷基亚联合王国等诸王国而言,将战事视为至高罪恶的圣教教义想必一定格外难以接受吧。即使是揭橥民主制度,以国防为国民义务与爱国证明的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想必也觉得我国这种不把军兵视为荣耀国民之一的做法很不正常吧。」
狂国诺伊勒纳尔莎。赫璐娜只从别人口中听过自己的国家被人这么称呼。
自赫璐娜懂事以来,极西诸国以外的外国就受到「军团」大军与阻电扰乱型的电磁干扰隔绝在外,因此外国的价值观对她来说才叫异常。
「但是出生在圣教国的人……都不觉得这种法律有什么奇怪。圣教国的民众,营生、婚姻与一辈子都取决于出生的家庭。与生俱来的命运决定一个人的一切。那么出生于神戟工房的孩子成为姬神的剑戟也合情合理。」
圣教国之所以采用血统与职务密不可分的制度,正是因为这样容易生出符合职业资质的孩子。为了维持军队的精悍强大而召集具备军人资质之人,且为了供应一定数量以补充人员损耗,让众多女性神戟担任「剑匠」在「工房」服务;但除此之外,教徒的家庭与神戟工房并无不同之处。甚至可以说……
「我们可不像共和国对八六下的定义,将神戟当成人型家畜。虽然神戟非人,却是神使。每天生活中会受到礼遇,加上成为军官可能必须参与国际间的外交工作,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也比教徒多。若是神戟心有不满,没有武力的圣教国民众早就在军事政变中灭亡了……没有人表示不满。这数百年来,一向如此。」
圣教国本来就没有职业选择的自由,连这种概念都很薄弱。
国民与神戟之间无实质上的差异,因此无论看在外国眼里有多奇异,神戟们从未有过不满。
尽管那终究只是他们接受教育灌输的结果──教育终究只是洗脑的另一种说法,只是程度大小不同罢了。
从未有过不满。
就连以现况来说,长达十年的「军团」战争让成年神戟几乎全数死亡,就连预备的老神戟都全数捐躯,终于迫使他们只能让还在接受教育训练的年少神戟上战场,仍然没有任何不满。
「直到这个教义──被推翻为止。」
赫璐娜的发言如今已经变得气焰高涨,对第三军团的神戟而言正可说是控诉。特别是对于比她年长的管制官、参谋们及驾驭「法·马拉斯」的驾驶员们来说。
相当于基层士兵的大多数「勒能·楚」驾驶员年纪都未满十岁,但负责指挥他们的上述人员,也都是顶多不过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
二十岁以上的人,如今在军中已经寥寥可数。其他人都死了。人员就在与「军团」拖延了十一年仍无法结束的激战中,慢慢磨损消耗殆尽。
受到的教育告诉他们这是命运。
受到的教育要他们守护纯洁的神之子民,要他们服从身为将领的圣者,而他们向来也都是这样过活。别人告诉他们「那是你们与生俱来的命运」,他们也就不敢有违,恭谨地从命。因为是命运,所以愿意跟随孤身率领他们的年幼圣女。
然而,这些教义……
『去年的大规模攻势造成神戟真的只剩下幼儿幸存──圣教国灭亡在即,圣者召开会议研讨对策,竟然决定舍弃教义。决定从至今按照教规无法战斗的──圣教徒当中进行征兵。』
竟然被圣教国自己亲手──推翻了。
赫璐娜以怒火中烧的眼神,用酷烈疯狂、恒星般的黄金双眸说道。不知不觉间往空中横着一扫的右臂,令手中指挥杖的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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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valkyrie has landed 终章 鳄鱼肚子里的时钟继续滴答作响
蕾娜等人回到军械库基地时,在圣教国军进行的作战始末,以及该国军方的现况已成了连日来新闻节目争相报导的一大新闻。
击毁攻性工厂型后前去接应空降大队的行动不知是遭到曲解还是加油添醋,变成是去「营救」辛等空降大队成员的蚁狮联队也是。
「──虽然没说错……但也加油添醋得太多了。」
看到新闻节目太过关注吉尔维斯(变成了发誓效忠大公家的贵族少爷)或是思文雅(把年仅十岁的事实抛到一边介绍为绝世美女)的报导内容,蕾娜苦笑了起来。
机动打击群成立至今过了半年,他们建立军功几乎变成理所当然,媒体和民众或许也在寻求新话题及新英雄吧。
蕾娜不会到现在才对他们有意见,只是觉得姑且思文雅不论,吉尔维斯一定不会真心感到高兴而不禁怪笑了一下;葛蕾蒂见状耸了耸肩。
「八成是布兰罗特大公在背后操弄吧。毕竟这就是那个部队的存在目的。」
「另一方面大概也是自愿扮演丑角,达到障眼法的效果吧。好歹也是个大公,不太可能只为了自我吹嘘而给手下的功劳灌水。」
维克语气平淡地接着道。他让联邦派兵前往圣教国的期间修理完成的蕾尔赫一如往常地跟随左右,直到刚才都还在浏览联邦军联合司令部送来的「那个」。
「这个不能让媒体报导。在实际启动之前就算要欺骗国内民众,也得瞒过那些『军团』的耳目才行。」
「──没错。」
早在船团国群的作战时,除了「军团」重要据点的破坏之外,机动打击群就接下了另一项命令。也就是掳获「军团」指挥官机的控制中枢。
在这次的同时强袭作战当中,辛等第一机甲群加上第二机甲群与袭击其他地点的一个义勇部队,总计三个部队成功掳获了自动工厂型的控制中枢。而分析结果,就是他们眼前堆积如山的文件──这些情报重要到让主要采用电子文件格式的联邦特地以纸本送来,以杜绝被「军团」窃取的可能性。
「量产型的电磁加速炮型及电磁炮舰型、攻性工厂型的规格一览表。更重要的是──多处『军团』指挥据点的地点资讯。这个非常重要。」
「是的。把这个搞清楚之后……再来就是……」
从圣教国回到联邦的途中,不知怎地有多达五名处理终端向她告白。
他们似乎早就知道可蕾娜暗恋辛,而可蕾娜终于斩断了这份感情,他们也就跑来告白了。有的几乎没说过几句话,有的有见过面,其中一个甚至是同个小队的同年龄少年。说是之前只是隐瞒不说,其实一直很崇拜她。
听人家说喜欢她让她有点害羞,又好像有点高兴他们这么关心自己,但说穿了又好像大家都在等着她被甩,总觉得有点火大,感觉很怪。可蕾娜怀抱着一时还没能整理好的心情,走在基地的走廊上。
转过转角时,她碰上了正好走出宿舍房间的赛欧。
「啊,可蕾娜。你回来了。」
语气十分轻松,跟平常的他没两样。
「我回来了……你出院啦?」
「不久前才刚出院。今天是来拿私人物品的。」
失去的左手变成了义肢──不对,不知为何袖口露出了一个大钩子,赛欧注意到她的视线,笑了起来。
「喔,这个啊。很帅吧?是以实玛利舰长寄来给我的。」
虽然对赛欧和以实玛利过意不去……但可蕾娜觉得有点没品味。
「呃,这个嘛……看起来好像会被鳄鱼吃掉。」
「啊──……你说那个啊。好吧,要说是海盗的话是没错。」
赛欧特地举起钩子手来给可蕾娜看,另一侧肩膀挂着个大包包,大概装着他说回来拿的私人物品吧。而既然来到原本应该是他的「家」的宿舍房间拿私人物品,就表示……
「……你要退伍了?」
翡翠双眸敛起笑意,直勾勾地回望她。不是被人揭开疮疤的愤怒或悲戚眼神,就像常温水一样平稳。
「目前我没那个打算。只是接下来还要做复健,而且兵种换了,教育内容也会跟着不同。」
他已经当不了处理终端──待不了机甲科,所以得走上别的道路,得离开基地。
或者也有可能就这样离开军队。
「我就先一步到战场外面看看吧。我可以找遇到同样状况而退役的人请教一些事……而且今后如果有人发生同样的状况,说不定就换我来教人家了。」
「嗯。」
看到赛欧开朗地笑着说,可蕾娜也笑着点了头。
纵使不能再上战场,不能再战斗,还是可以重新定义自我。就算得花上很多时间,但是他们办得到。
因为他们以前也曾将自己定义为八六。
可蕾娜有信心。她相信赛欧,也相信自己。所以她再也──不用害怕了。
可以用豁达的笑容为他送行。
「嗯。路上小心喔。」
「──那个控制中枢的分析结果已经送到了?联邦的那些大人物也太有干劲了吧。」
「一定是因为有其重要性或必要性,才会叫我们把它抢回来,但的确是快得令人意外──这或许证明联邦也已经走投无路了吧。」
关于蕾娜等人已经收到分析结果的事,辛等总队长、大队长及他们的副长也都收到了消息。
所以第一机甲群的总队长辛与他的副长莱登聊起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两人「假借这件事」,在秋阳淡淡映照的军械库基地队舍走廊上讨论起来。
两年前,恰好就是在这个时期,他们在第八十六区第一战区的最终处理场接下了特别侦察任务──踏上了事实上必死无疑的旅程。秋日特有的澄明阳光也和那时候一样。
莱登简短地说了。指的不是蕾娜等人接到的「表面上的」分析结果,而是另一项隐瞒的事实。
「……总算搞定了。」
「是啊。」
恩斯特已经直接跟辛与莱登、安琪与可蕾娜,甚至是必须离开基地的赛欧说了。在机动打击群中,只有这五人知道这项最高机密情报。
用以对「军团」下达停止命令的发信基地与推测出的秘密司令部,就在位置曝光的指挥据点群当中。
阻止这场继续正面交战下去将永无结束之日,就连联邦都日渐军情告急的「军团」战争的关键──已经全部到了恩斯特的手里。
既然这样,下一步就是……
安琪与芙蕾德利嘉弯过转角,走向他们。深红双眸带着强烈眼光抬头看着他们──看来芙蕾德利嘉也听说这件事了。
为了芙蕾德利嘉的安全,必须等到恩斯特等人的政治策略收效才能行动。这将会是一场大规模作战,需要做好适当的准备。不过,只要这一切大功告成,就……
「──准备反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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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valkyrie has landed 后记
页数有限,以往那些闲话就省了!大家好,我是安里アサト。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抱歉让大家久等了!为各位献上《86──不存在的战区──》第九集〈──valkyrie hasnded──〉。
这次是圣教国篇。顺带一提,神戟的设定就如同各位所猜想,是八六设定的原型之一。本来是打算日后找机会写成另一部小说,结果还是在原本的《86》登场了。
首先有消息要通知大家。页数之所以有限就是因为新消息很多,真是太感激了。
染宫老师的学园86漫画版《オペレーション·ハイスクール》第一集上市了!还有!bandai公司也即将推出破坏神与蕾娜的塑胶模型!不只这些,还有一番赏!86世界正以惊人的速度扩展中!真是太感谢了!
还有吉原老师的漫画版、动画与原作,都请大家多多支持。
接着按照惯例来些注释。
·狂怒戎兵
我想表达的是,把主角机运送到战场上的宇宙战舰是很重要的。
我从第三集就开始为了「如何突破军团前线,将辛等人送到敌军总指挥官机的面前」而伤透脑筋,而在写第六集的时候我痛切明白到了一件事──突破机动已经不可行了。
但是我必须说!不能突破前线的话跳过去就是了。反正「破坏神」的设计主题是m551谢里登轻型坦克,八六又给人狂猎骑兵(详细后述)的印象,好,就用空降吧。可是空运所需的运输机又被阻电扰乱型害得不能飞。
……既然这样,干脆用弹射器扔出去不就得了!
没事没事能猛射数吨重炮弹的电磁加速炮型都登场了行得通啦行得通!反正在第五集斥候型已经玩过弹射器空降了,「女武神」一定也行!
所以就有了这次的弹射器投掷空降。耍白痴啊。
·狂猎骑兵
指的是在夜空中奔驰的亡灵军队。
在德国与北欧的传说中,狂猎队的首领是奥丁。我把辛比为奥丁,那么八六们应该就是狂猎骑兵了。本来是极光战队的队名候补,不过当时没采用,于是就试着用来替空降装备命名了。
最后进入谢词的部分。
责任编辑清瀬氏、土屋氏,这次我除了对不起之外真的没话可说了……しらび老师,第二章芙蕾德利嘉与思文雅的萝莉对决,我可是边写边期待看到插画喔。1-4老师,我从第一集就很想提到您采用散热片作为全「军团」共通的设计,在第九集总算让我写到了!吉原老师,共和国篇终于进入高潮部分了。染宫老师,当学生的辛每次都悠悠哉哉地拿蕾娜寻开心,请老师找个机会给他好看!石井监督,您描写的可蕾娜实在太可爱了,所以我燃烧着竞争意识写了这第九集。bandai大神,模型我已经手刀预约了,好耶──!
然后是赏光买下本书的各位读者,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从第四集铺陈至今的八六们骄傲与伤痛的故事在本集告一段落。接下来将会展开他们与她们迈向未来的战役。还请各位再多陪伴我们一段时间。
那么,愿本书能暂时将您带往灰尘纷纷飘落的边境战场,以及仿徨于骄傲、心愿与诅咒之间的少年少女的身边。
后记执笔中bgm:
游园都市ベロニカ(ユリイ·カノ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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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早熟的碎片 早熟的碎片〈pledge承诺〉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andromeda (lk&tsdm id:爱丽丝?莉泽)
修图:米瑟冈萨斯
翻译:米瑟冈萨斯
欢迎关注86eightysix吧
他没有恐惧。
虽然他是第一次踏入战场,但没有半丝恐惧。
仿佛将空气撕裂并击破的火炮声震耳欲聋。阻挡在他面前的是战车型l?we——战斗全重重达五十吨的自律式多足战车的威容。金属烧焦的臭味无形地潜入他的驾驶舱,伴随着本机嘈杂的行驶声与强烈的震动感,以及在近距离中哗哗响彻全身的、临终前的苦鸣。
几乎在与敌交战的同时,他的僚机遭受到穿甲弹的直面打击,其座机正侧面变成了铝合金与血肉混合的凄惨模样。
那是他在训练所里关系最好的朋友。
在不满一个月的训练期间里,即便相处时间短暂,其爽朗的笑声与微笑着的脸,他都历历在目。
命中就在一瞬之间。战车型l?we的一百二十毫米高速穿甲弹apfsds的初速度是每秒一千六百五十米。炮弹命中的速度比炮声的传递更快,超高速运动状态加上贫铀弹芯重量所造成的巨大动能,轻而易举地击穿了〈破坏神〉的薄弱装甲。座机里的脆弱的人体更不言而喻。(译注:86里的apfsds(尾翼稳定脱壳穿甲弹)汉字都是“高速彻甲弾”)
他应该是——瞬间死亡吧。
能理解发生了什么吗?
他还不知道死是否就是救赎。
是火焰的色彩,还是人血燃烧的气味呢。或者是将皮肤灼热得火辣辣的战场的空气本身所至么。
他感觉到开关啪的一声打开了。
打开了平时自己察觉不到的开关。如果活在和平中,可能一生都不会意识到它的存在——这可以说是一种斗争的本能。
他感觉到敌机在瞄准。不知为何,他能感觉到战车型l?we炮塔内部的自动装填装置完成了下一枚炮弹的装填,当刹那之后,炮塔确实开始转向他的时候,他将操纵杆扳倒向一边,让座机移动到回避的路径上。
炮声响起。
穿甲弹近距离掠过产生的冲击波击打着装甲,单薄的铝合金装甲发出吱吱悲鸣,但仅凭这种程度无法破坏他座机的装甲。他身后吃了一发流弹的倒霉大楼,混凝土内壁传出咔嗒咔嗒的苦鸣。
它经过了他的座机——〈破坏神〉的射界,在位于斜前方回避的他的面前,〈军团〉暴露出没有防备的侧面。
瞄准目标。他——曾被当作人类看待的时有着名为辛艾·诺赞的名字,现在是好不容易活过十一岁的年幼的处理单元,扣响了扳机。
四机小队好不容易击毁了一辆战车型l?we后,组成两机分队的新手〈破坏神〉中的一机,在对战的同时被另一辆战车型l?we吃掉了。
「来栖!? 这下糟了……!」
窥见了位于飘飘细雪与〈军团〉部队另一边的模样后,东部战线第三十五战区第一战队“长戟”的战队长、爱丽丝·阿莱修咂了咂嘴。
如今死去的来栖祯人,是在没受过良好训练就被扔进战场的年幼处理单元中少见的、有前途的少年。头脑敏锐、处事沉着,性格开朗且果断,在十来岁还没长个头的新人中是领袖般的存在。
她本以为如果是他的话,应该能胜任后卫火力牵制之类活吧。
果然失策了。虽说战队人数远少于二十四人,很缺人手,但也不应该让新人组一队。
与在机型所有性能和数量上都优于她们的〈军团〉战斗,总会打得极其惨烈。在这样的战场上,能入伍后活过一年的家伙,千人里都没有一个。
另一辆存活的〈破坏神〉没有动静。
贫弱的四足机体上装置了一对重机枪和钢丝锚,还有一门五十七毫米滑膛炮,就像四只脚的蜘蛛,也像挥舞尾巴的蝎子。是她们的伙伴,也是临终的床铺。
爱丽丝一起想起那辆〈破坏神〉的驾驶员(处理单元)——沉默寡言、看上去性格稳重的少年,就咬紧了牙关。与祯人完全相反,她心里觉得很可能活不久的、个头很小且最年幼的少年兵。
他的〈破坏神〉还是没有动静。
由于肾上腺素的作用,感觉时间流逝变慢的爱丽丝眼里,仿佛倒映出他被朋友惨死和敌机的威压吓得身子畏缩的模样。
附近没有可掩护他的僚机。
尽管爱丽丝想要去营救,但自己也被敌机群所包围。
已经晚了,一切都是无用功。
就算她知道如此,仍然喊了出来。
「──诺赞! 快退后……」
这时。
〈破坏神〉动了起来。
五十七毫米战车炮弹直截了当地击中战车型l?we的炮塔侧面——但也干脆利落地跳弹了。
「……击不穿吗。」
从〈破坏神〉光学屏幕上看见此景的辛低声说道。
战车炮塔周围的装甲十分厚。虽然这点他被人教过,但〈破坏神〉的主炮似乎无法穿透本应比正面装甲薄一些的炮塔侧面的装甲。
战车型l?we的光学传感器和战车炮准星转向他。在观察的同时,他将武装更换成两挺十二点七毫米的重机枪hmg进行扫射。……自然也没有起效,不过战车型l?we的光学传感器附近中弹后,一瞬之间停下了步伐,辛就趁机逃离了它的射界。
战车型l?we炮塔上的重机枪hmg来回紧追着他。〈破坏神〉和战车型l?we不同,其正面装甲连重机枪子弹都防不住。他只能后退躲避弹幕,不停向周围移动,勉强避开发射出来的一百二十毫米战车炮弹的射击轨道。
呼,辛吐出短而尖锐的叹息。
机枪似乎派不上用场,以战车型l?we为敌火力根本就不够。
〈破坏神〉的操作反应很慢,不能跳跃和回旋,战时赶工的武器的旋转性能一塌糊涂。
想要击穿就得瞄准装甲更薄的后部,或者炮塔上面的位置,但他现在无论怎样都绕不到那里。
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清醒的血红双眸凝视着敌机的巨影,骤然变冷。
仿佛与对峙的战车型l?we的光学传感器有相似之处,冷静而透彻的无情双眼。
……既然如此。
起初,爱丽丝觉得他能躲开战车型l?we的一炮是偶然或者运气好。
不过,如果接下来的机枪扫射和战车炮的第二发炮弹他都能避开的话,那就不是偶然或者运气好能解释的了。
虽然是多足机甲兵器feldre?,但运动性能却很不像样,以〈破坏神〉独特的迟钝、笨拙的动作横向闪避的辛的战机,就像咆哮着朝战车型l?we跳过去一样。
察觉他想做什么的爱丽丝感到战栗。
〈破坏神〉的五十七毫米炮威力很低,如果是打相对装甲轻薄一些的斥候型ameise和近战猎兵型gralwolf还好,重型的战车型l?we打正面肯定射不穿,侧面也根据距离会被弹开。
不过,如果缩减与敌机的距离——就能让据飞行距离成比例衰减的炮弹速度,以缩减距离的方式将更多的动能维持到中弹的时候。
理论上是可以这样做。
但是,面对拥有一百二十毫米战车炮的强大火力与相当于六百五十毫米轧钢的装甲防御、最重要的是有着引以为傲的远比〈破坏神〉的运动性能要强的战车型l?we,与其近战单挑完全是不智之举。
更何况他还是个今天第一次上战场的少年兵。
「别去——」
战车型l?we转向了他。
像是斥责或者嘲笑迟钝的〈破坏神〉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一般,五十吨的巨躯无声地蹬地而起。那是通过高性能的传动和减震器实现的、军团特有的无声机动。瞬间从静止状态猛然加速到最高速度,眨眼之间就逼近〈破坏神〉的眼前。
为了踩碎蝼蚁,战车型l?we挥舞着它如铁桩一般的脚,而辛的〈破坏神〉几乎同时在斜前方的地面上打出钢丝锚。
〈破坏神〉卷回钢丝,拖着身躯滑过地面,从踹击之下钻了过去。再次侵入战车型l?we的侧面。
相距为零。
五十七毫米火炮发出咆哮。
这次是车体侧面,比炮塔装甲要薄的位置,从战车炮原本就不该这么近的近距离,在它完全无法回避的时机开火。
高速穿甲弹apfsds直接命中,这次终于穿透了装甲。
内部结构被破坏的战车型l?we喷出烈火,下一瞬间,贫铀弹头的引燃导致炮塔内部的弹药殉爆,炸飞了炮塔。
『居然……』
某位战队员的惊愕,通过感官同步para-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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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早熟的碎片 早熟的碎片〈misericorde短剑〉
(译注:misericorde是中世纪盛期流行的一种解脱重伤骑士的细长而尖锐的短剑,可从骑士的铠甲缝隙间刺入。词源于拉丁语“misericordia怜悯”。)
他从右腿的枪套里拔出手枪,用左手拉动着滑套。
不用为这家伙考虑安全装置了。虽然是双动手枪,但要是拉动滑套,击锤就会抬起。在弹簧的作用下,滑套利索地从弹匣中吃下第一颗子弹,装入膛室。
一连串的动作让八百四十五克重的金属块,变成了能杀人的凶器。
手枪前端的准星和后端的照门连接成的瞄准线,对准了倒下的同伴。
伊斯卡不会称之为武器。
因为他们八十六的这把手枪,是肯定不可能对准敌人〈军团〉的。
这把手枪的任务只有一个。
射杀八十六同伴。
他漫不经心地开了枪。
为了确保效果,他开了三枪。虽然这把枪以便携性为理念之一,是枪身较短——威力和精度都不理想的手枪,但如果目标就在他脚下,倒也不会射偏。
不然流弹就可能会击中特意从〈破坏神〉中把濒死的蠢蛋拖到这里,现在又瘫坐在一旁的大蠢蛋。
不论是伊斯卡拔出了手枪,还是对准了濒死的同伴,他都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吧。血红色的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地注视着一连串的动作,然后随着水泥地上慢慢溢开的血色逐渐睁大。
心脏停止跳动的身体不会再喷出血来——他大概都不懂那家伙现在已经死了。
「──为、」
「辛,下次别捡这种东西。」
俯视他的伊斯卡,冷淡地说出口。
他压回用完的手枪的击锤,将其收进枪套里。他们与〈军团〉的战斗终于结束,就算膛室内还有子弹也没问题吧。
瘫坐于地的少年兵仍呆呆地看着旁边刚变成的尸体。
即使到了十一岁也依然矮小的身躯,费力地将虽然残缺,但也比自己更大、更重、更年长的处理单元拖出来,然后拼命拖到了这里。结果这份付出被人随随便便地变成了徒劳,他的反应也是理所当然。
或许他还记得那种无意义的对于人死亡的冲击。不过伊斯卡早已抛弃了那种感伤,只是种胡思乱想罢了。
过了一会,他抬起了头,特征般的血红色眼睛逐渐染上责备的色彩。
那是赤系种rub贵种特有的——令人厌恶的前帝国贵族阶级的焰红种pyrope特有的、如宝石般红艳的眼睛。
「……你为什么、」
「哈」
他发出打心底漠不关心的零星嗤笑。
突然变得粗暴的伊斯卡将手伸向辛纤细的脖颈。
「呲、」
辛讨厌手靠近脖子——而且极其害怕被触摸到脖子,被分配到这半个多月以来伊斯卡很清楚。他对辛的理由和情况不感兴趣,他只觉得这样容易控制住辛,图个方便而已。
在辛眼睛瞬间恍惚的时候,他抓住了辛的胸口,将其压倒在地。
就像让辛看着在出击前就失去了应有的双腿的尸体上撕裂的伤口一般。
他在倒吸一口气的辛耳旁低声细语。
「让我来教你这傻子,人类是有动脉和静脉的。──你们这些新人没上过学不懂吗?总之是很粗的血管。」
包括辛在内,刚来到伊斯卡担任战队长的第五战区第二战队“短剑stiletto”的新人少年兵们,五年前被关进强制收容所时也就七八岁这样。在人形猪的养殖场里不可能会设置人类专用的学校。辛他们今年才十来岁出头,所以没有接受应有的教育。
虽然这些伊斯卡并不知道,但有些知识如果不教给他们的话,会让他很难办。因为会有像那样怀着愚蠢的哀伤,紧紧不放弃同伴的蠢蛋。他斜视了一眼在远处旁观此景的战队员中、负责新人们教育的废物,继续说道。
「不论是腿还是胳膊,里面都有血管。要是那东西断掉了、」
当流动着多量血液的血管破裂,大量的血液就会流出体外。
「人就会死。即便不会马上死,也活不了多久。活着白受苦而已。……所以」
我才会杀了他。
他斩钉截铁地撂下这句话后,就狠狠推开辛。十八岁的伊斯卡和十一岁的辛,体格与力量完全不能相比。无法反抗的辛双手撑在血泊上,毫不在意地抬起脸面对他。
似乎想拼到底。
「但是,如果这么做的理由是失血,那把血止住就好了。得到治疗应该能救活的……!」
哈,伊斯卡对他的想当然嗤之以鼻。真是个头脑简单,不明事理的小鬼。他还没有注意到吗?
在周围注视这一幕的全体战队员,非但没有制止伊斯卡,反而露出一种漠不关心、仿佛看腻了无聊的节目的眼神。
「治疗啊? ……在这样的八十六区,你上哪里找啊。」
「呲、」
八十六区没有军医。
在投入了代替人类的『无人机』的“人道”战场上,在这个由人形猪替代人类战斗、阵亡者为零的战场上,既没有治疗人类士兵的军医,也没有野战医院。
如果受到不足致命程度的伤导致无法战斗,那也会让共和国麻烦,所以在八十六区的各前线基地也配备了被称为医疗单元的自动医疗机械,但这东西只能治疗一下子就能恢复到重新上战场的轻伤。如果受到需要暂时静养、疗养程度的伤,会被判断为不可医治而被抛弃。
如果像辛说的止住血,得到正确治疗的话应该能得救。即便是运气不好的笨蛋,原本也应该被判断为可医治的。
如果真如那样。
……如果他们八十六和以前一样是人类的话。
不像样的伤感念头掠过他的脑海,伊斯卡粗暴地砸了咂嘴。想想就犯恶心。
这让他想起了他不需要的感情。
他瞪着那双被他虽说是基于嘲弄,但过分地指责导致一下子无言以对的血红眼睛,将想法吐出。
「看来你这臭小鬼好像还不懂,那我再次告诉你。我们八十六是人形猪,不是人类。明白的话就不要再怀有身为人类时的感伤了。……不然、」
他踩着血泊转过身。八十六不能葬入坟墓,所以不能带走尸体。
这是共和国白皮猪施加的限制之一,但伊斯卡认为只有这点值得庆幸。
八十六不需要坟墓。八十六在搭配着铝棺材、没有支援的战斗中,每次出击都会像蠢货一样死去。如果能一个个建坟墓来悼念的话……明明已经不是人类,却仍保留着身为人类时的心情的话。
「会死的。」
啪嗒,突然听见队舍外传来的倒水声,伊斯卡停下了走在走廊的脚步。
从污渍遍布的窗口往下看,在位于队舍一楼前的广场上,战队最年轻的处理单元少年不知为何被淋成了落汤鸡。
就像被一个大水桶毫不客气地从头淋下去一样,将水桶洒过去的同为处理单元的海羚冷淡地说。
「不好意思,辛。一时疏忽。」
洒出去的水桶是上次下大雨机库漏雨时接的,雨停后就一直在机库里放了几天。不论怎么疏忽,都不会洒在远离队舍的地方。海羚一边口头道歉,俯视着辛的灭紫色双眸露出像戏弄老鼠的猫一样的眼神。周围的处理单元和维修员要么笑嘻嘻看戏,要么漠不关心地移走视线。
「…………」
对于身上滴答滴答往下流的污水,辛倒没有反感,而是不耐烦地擦拭,可能他也已经习惯了吧。在早春季节被泼冷水,在他卧室门把手装上剃须刀刀片,往床上泼泥水,在他的〈破坏神〉上写『瘟神』、『卖国贼』的文字。
红色的眼睛,带着与十一岁的年龄不相称的刻薄和明显的蔑视,抬头望向比他高一个头的对方。
「不用道歉。……反正没过多久又会做同样的事情吧。就跟鸡一样,只会重复这些。」
鸡头除了到处叫唤之外,没别的花样。虽然会集体不停地啄同伴,但很胆小chicken heart,——是对主人很顺从的家畜。
「……你说什么」
海羚的脸色一下变了。
正如辛说的那样,他开始罗列着没别的花样、肮脏又老套的脏话。这时伊斯卡移开了视线,迈起脚步。
如果演变成斗殴的话——如果可能有人受伤的话,他就要阻止。不过身材矮小的辛与看起来很老实的模样相反,他的腕力相当强。用力的方法和打击的目标都非常准确,能打得对方无法抵抗。即便体格有差距也能让海羚吃上苦头,所以海羚也好,周围的人也好,情绪激动也不会出手。
可能是在强制收容所或者以前的战队里遭遇过类似的情况,自然学会应对了,也有可能是被爱管闲事的饲主训练出来的。
他小队的机枪手琉璃耶不知什么时候走近了他,一边窥探外面的骚动,一边向他问道。她和比她小五岁的辛身材没什么差距,是个矮小纤瘦,面相懦弱的少女。
外面老一套的咒骂不绝于耳,而对辛的骂声总是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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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早熟的碎片 早熟的碎片〈varlet忠仆〉
钢铁色的海啸席卷了他眼前的烂泥路和上面的混凝土高速路。
竞赛区域contest area深处,旧高速路的立交上。地面有斥候型ameise在警戒,作为〈军团〉主力的近战猎兵型gralwolf和战车型l?we沿着基于紧急情况下可当作军事运输路而建造的坚固高速路前进。
轻量的近战猎兵型gralwolf就算了,而战斗全重达五十吨的战车型l?we走烂泥路会比较难走。制空权牢牢掌握在覆盖战场的阻电扰乱型eintagsfliege和〈军团〉控制区里的防空炮兵型stachelschwein手中,哪怕在街上大摇大摆,〈军团〉也不会被空袭。
所以。
它们就会在这种地方吃上一顿埋伏。
「第四小队出击。」
随着辛的一声号令,小队四辆〈破坏神〉的五十七毫米火炮发出咆哮。
高架高速路的正下方,支撑路的桥墩和高速路间的缝隙处。他们沿着钢丝锚往上攀爬,身为小型多足战车的〈破坏神〉也要把身子压缩到极限,才能藏在这个空间里。遭到集中炮击之后,眼前的桥墩轰然坍塌,在前后道路上的〈军团〉被纷纷卷落于地。——即便是军事运输级别的强化混凝土,也无法抵御战车炮的集中炮击。
精准击落了呈队列行进中的〈军团〉的中间部队。被高速路厚重的混凝土遮挡,光学传感器无法望见。〈破坏神〉那垃圾的声响传感器也很难越过障碍物掌握敌机分布,但不用想也知道,敌军现在被分成了三部分。
惊慌失措地抬头的斥候型ameise们,被掉落的瓦砾和战车型l?we的庞大身体压扁了。〈军团〉是以阻电扰乱型eintagsfliege骗过人类的雷达网、一路急袭为惯用战术。也正因如此,它们对自己的进攻被发觉、遭遇埋伏的可能性评估得非常低。
从十几米高掉下来的战车型l?we的中央处理系统似乎陷入了混乱,就这么僵在原地。在辛下令第二轮射击的同时,从高往低发射的五十七毫米炮弹,无情地击穿了战车装甲中比较薄弱的炮塔顶部。——难对付的战车型l?we就这样击落后吃掉了,剩下的就是。
「第四小队继续攻击。战队长nosferatu,请你清除上面剩余的〈军团〉。」
『……收到。』
『别擅自下令,第四小队长delta leader。』
用感官同步para-raid通信不会被〈军团〉监听,但在战斗中有义务用识别名callsign或个人代号进行通信。包括一律使用『管制官一号』的识别名来称呼管制官,彼此的姓名不会在要塞城墙内外传播。
辛任小队长的第四小队四辆战机控制钢丝锚的速度下到地面。第一、第二、第三、第五小队混入崩塌产生的粉尘中,分别跃上断节的高架路,朝剩余的〈军团〉部队发起袭击。
『——这亡灵附身的怪物。』
在喧嚣期间,不知是谁吐露出的这一声,让进行感官同步para-raid联系的战队全部人都听见了。
辛没有理会,而是让自己的座机接近旁边的近战猎兵型gralwolf。钢铁色的威容好不容易才从坠落的冲击中缓过来,正要转身;他让座机脚部滑入烂泥中,以侧滑的方式绕到它侧方,然后用战斗武装重机枪hmg扫射。轻量的近战猎兵型gralwolf攻击强力,但装甲防御没战车型l?we那么好。不过即便是这样,它和〈破坏神〉不同,重机枪hmg打不穿正面装甲。
他目光落在颓废的近战猎兵型gralwolf的一旁,没有停下猛突的脚步,朝下一辆近战猎兵型gralwolf发出咆哮。掉落伤害产生的中央处理系统混乱和他们急袭造成的协同混乱,如果不紧抓敌人的混乱,无论性能还是数量都处于劣势的〈破坏神〉,是无法战胜〈军团〕的。而制造出这种混乱并维持下去,是作为前锋的辛的任务。
辛就像要把幸存的近战猎兵型gralwolf集团从切开一般前进着。不用看雷达屏幕也知道,他后面的其他小队成员散开逐个击破被切散队形〈军团〉。
右边机枪打完弹药后沉默,接着左边也亮出了相同的警告。辛咂了咂嘴后,换成五十七毫米主炮,因为后坐力大难以在近战中使用。孤军武装弹药打完了就很让人头疼,机体重量轻的〈破坏神〉机枪和主炮的弹药量都被限制住了。
当然,预见战斗中弹药会打光,战队中也会伴随着无人补给机,但搭载的ai性能不咋样,无法介入这样的混乱战斗。
如果装有近战白刃兵器的话。
混战的间隙里,他深有体会地思考着这点。由于射程与训练时间上的较大劣势,因此被热武器驱逐的、上一个时代的武器。在被射程可达数千米的战车炮支配的现代战场上,已经除了自杀行为之外无处可用的武装。
尽管如此,白刃兵器还是有一个热武器没有的优点。白刃兵器不用子弹。直到折断、碎裂为止,都能够将敌机的装甲斩裂。
只要装了那个,会好打一些吧。
另一边,在他头顶的高架路上,似乎清除〈军团〉花了不少功夫。
可能是收到救援请求,处于稍远处的〈军团〉左翼警戒部队开始转进,混入了建筑物中,雷达无法探知其动作。不过这点他们也料想到了,在〈军团〉转进的路上,潜伏着剩下的第六小队——。
他注意到。
本应为迎击而埋伏的第六小队,并没在部署中。
如果有留意的话,在上方的小队通信中,的确混杂着第六小队队员们的声音。
「诺斯费拉图。另一支〈军团〉部队转进了。──我们还可以攻其侧面,将第六小队部署在原来的位置……」
『我说过别擅自下令,第四小队长。这支战队的队长是我。我的判断是优先消灭敌主力部队。况且、──你这亡灵附身的家伙说的话,能信吗?』
听着他发泄出来的话,辛皱了眉头。这个比辛大两岁的战队长不知道是不是年龄的原因,很是讨厌比他小的辛的建议。……不,恐怕他被讨厌的原因不止年龄的差距……。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战队长焦躁地继续说下去。语气像是发泄、唾弃一般。
『还有你别跟我同步了。吵得我耳朵疼,你这怪w──』
在那一瞬间,战队长的声音突然中断了,感官同步para-raid断联。
一会之后,一百二十毫米战车炮发出的击中金属板产生的钝重巨响,传了过来。——初速每秒一千六百五十米、远超音速的战车炮弹的炮击声,比中弹慢一会才传了过来。
这就是宣告作战溃乱的序曲。
辛与战车型l?we单挑不是做不到,但在完全没有同伴掩护的情况下,真正意义地一对一,他还是比较吃力的。
他以被击中而抛锚的同伴的〈破坏神〉为诱饵,设法将它引到这里,在背后中弹而报废的战车型l?we残骸面前,辛叹了口气。
敌我双方一机不存。亡国遗留的无人战斗机械,与被定义为无人机的人类之下的劣等种驾驶的兵器互相残杀,在废墟都市死斗到底。
又是除他以外的队员全部阵亡。
他不记得只有自己一人的战斗持续了多久。他的理性让他意识到停下步伐只意味着死亡,他不会把精力放在这种无谓的伤感上。
总是在战斗结束之后,他才感到空虚。
看着重机枪hmg和战车炮的弹药打光,能量不足的自己的〈破坏神〉,他微微摇头。
忠告没人听。——没人会信他的话。
他也习惯了被骂成招致同伴的死亡和敌机、亡灵附身的死神。
从军至今,他所属的全部战队,除他以外的人都阵亡了。他不得不习惯同伴的死亡和只有自己被抛下。
他也习惯了被人说这是你的错,习惯了被人恐惧、痛斥。
本来今天也应该如此,但他不知怎么的感到特别疲惫。一种说不出的空虚感从脚底往上升,缠绕他的全身。虽然没有实际存在,但却意外地觉得沉重,以至于让他留在原地。
就算他活了下来,归根结底,在最后等待他的也只是死在同一个战场上。
即便结局已定,他‘现在还不能’死。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准备回到待机状态的〈破坏神〉——……。
「……唔、」
他注意到在稍远的瓦砾那边,有辆状态不佳的〈拾荒者〉。
〈拾荒者〉搭载着各种弹匣和动力单元伴随着战队,是为战斗中的〈破坏神〉提供补给的无人支援机。
辛不知它的制式名称。如果资源不足就会从抛锚的〈破坏神〉抽出来用作补充,战斗结束后各处寻找可回收利用的机体碎片和炮弹破片,是种所有八十六都会称之为拾荒者scavenger的笨拙运输机器。
多辆拾荒者伴随着他们,但在战斗之间也被敌机全部击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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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早熟的碎片 早熟的碎片〈brand烙印〉
在机库规定区域停好〈破坏神〉,辛打开座舱罩。
从机舱出来后,他将自己的座机交给跑过来的维修班。辛斜视一眼目睹了折断一把高周波刀惨状的〈破坏神〉,传出零星咒骂声的维修员后,继续走在杂乱的机库中。
从今天的战斗中幸存下来的队员和维修员,像往常一样不愿与他交谈,辛也无视周围的人。
但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
「――辛苦了,诺赞副队。」
面前倒映出的影子与不经意间传来的声音,令辛抬起头。只见一名有着一头竖立式硬质金发的青年露出了笑容。
「琼音队长。」
「叫我卫寿就好了……说了好几遍你还是没改口啊,你还真是顽固啊。」
哈哈笑着并向辛走来的,是这支战队的战队长、琼音卫寿上尉。有着比辛高出一个头以上的身高,以及炯炯有神的朱红色双眸。
「今天也表现不错嘛。多亏有你在,我和队里的其他家伙也得救了。」
「我只是通知了敌军动向。」
「那就够了。比被敌人打个措手不及要好多了。」
卫寿说着,笑容更深了。他的眼睛颜色是朱绯钟spinel特有的朱红色。黄昏般的颜色。
「通知大家很值得表扬啊。虽然你只要连上同步大家就会知道,但你做出来也是需要勇气的吧。谢谢你。」
相信他吧。
「……无妨。」
那也不要紧。
就如他所说,只要辛连上同步,就迟早会被大家发现。
卫寿面露苦笑。
「我都这么表扬了,你老老实实接受不就行了。你该不会不习惯被人表扬或者感谢吧。」
「…………」
没什么不习惯。
只是他没做什么值得感谢的事,没理由对他感谢而已。
看着顽固地不与他对视的辛,卫寿苦笑更深了,将话题切换过去。
「话说回来,你上战场也差不多一年了吧?」
不知他意图为何的辛突然回头看了他,像得逞一般的卫寿笑了。
「我才想起来,那么你的个人代号、个人标志这些啊! ……得好好考虑下才行啊! 」
「…………。是啊……」
与为别人的事情异常高兴的卫寿相反,辛发出不感兴趣的叹息。
在战场生存了一年的处理单元,在通讯期间使用的不是小队名与编号为组合的识别名call sign,而是固有的个人代号。同样,也会在座机画上识别名外的个人标志。在大部分处理单元会在从军一年内死去的八十六区,这是一个惯例。
当然,这些并不会记录在共和国军的公务文件中,但基本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管制官和他们的上司并不会在意人型猪的怪癖。
「你有想过吗? 这样的感觉不错之类的。」
「反正都只是用于识别身份的符号而已吧。跟名字、识别名、收容编号一样。」
看着以略像宣泄的口吻道出的辛,卫寿随即眯起双眼。
「你讨厌自己的名字吗? 辛。」
「…………」
那一瞬间,他记忆深处浮现出鲜明的声音以及一对眼睛,让辛咬紧牙关。
辛(sin 罪孽)
都是你的错。
全都是你的错。
「……不是。」
辛回应的声音,略显僵硬。
自己发出的声音不知怎么听起来很刺耳,辛不禁低着头。不知不觉间,攥紧的拳头因摩擦皮肤而吱吱作响。
而卫寿似乎装作没看见。
「如果你没有想法的话,就由我来想吧。那就……」
思考了片刻后,他浮现出似乎想到什么好主意的表情,竖起了食指。
「叫“巴雷克”怎么样? 那是神的别名,是统率亡灵战士的战神、“火眼者”的意思。你实际上也就像神或怪物一样强大,况且你还有那个约定……和你那双漂亮的红色眼睛很相符。」(译注:巴雷克báleygr,古诺尔斯语,是民间给奥丁起的诸多别名之一。除了有“火焰之眼”的意义外,也有“躲闪之眼、鬼祟之眼”的意义。这个名字后来成为军团对辛的识别名call sign。「火眼」同时是台版译名。)
当辛不由得扭头看向他时,卫寿像正中下怀一般,再次笑起来。
看着那张像对年龄相隔很大的弟弟恶作剧成功的哥哥的表情,辛有些慌忙地移开视线。
这让他不由得联想到某个他不能希望也被其如此对待、无法原谅他的人。
那个人的脸也好,笑容也好,原本他都想不起来。
「……我不适合那种。」
「是吗? 我想反正都这样了,就取个超级厉害的名号好了。反正、」
辛抬头看去,卫寿笑着朝他耸了耸肩。
「就像你说的,只是用于识别的符号,本质没有变化,是场自我满足的游戏罢了。」
目送副队长细小的背影离开机库,卫寿将目光移向在稍远之外关注刚才那幕的维修班长。
「一直给你添麻烦啊,星野。维修班长大人。」
「维修和维护是我们分内的工作,不要紧。……卫寿。」
他是卫寿在幼年学校里的同学,也是一起被抛弃在战场的维修班长,凝固成类似苦涩表情的他,斜眼瞥向别处。他有着近似银色的金发以及源自北方邻国移民血统的淡紫色眼睛。(译注:这里的“幼年学校”指为了从幼年培养干部将校候补而设立的全住宿制教育机构)
「你还是别管那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小鬼为好。」
「怎么了吗?」
「从那家伙分配到这后,光今天就死了多少人?」
「啊啊……」
卫寿轻叹一声。是那个流言么。
辛两个月前被分配到这个战队并担任副队长一一顺便一提,八十六区的指挥系统是纯粹以战斗能力决定的一一关于赤红眼的少年兵,一直以来都有萦绕他的不详谣言。
「不能说是他的错吧。」
「鬼知道。传闻是这么说的……那家伙迄今为止所属的战队,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都死了。」
哎呀呀,卫寿噘着嘴。他这个好友虽然绝对不是坏人,但对待朋友圈里人与朋友圈外人的差距还是很大的。
因为星野重情义的性格,他才会极其厌恶伤害同伴之举,这点虽然他能理解。
「嘛,应该是真事吧。……那家伙、」
卫寿瞥了一眼机库墙后,也就是队舍里的战队副队长卧室的方向。
除了必要时间外,辛大部分时间都在他的房间里独自度过。从未见过他与同年段的少年兵闲聊过。
「他没叫过谁的名字。不过他有着约定的事情在,也不是不愿记住吧。——但他还是想划清界限。」
在他与总有一天会比他先一步死去的同伴之间,划一道界限。
大部分能够获得个人代号的长命处理单元一一“异名者”,大概都曾有感受。对卫寿而言,这种感情并不是没有印象。
因为,若是投入过多的感情,失去的时候就会愈发痛苦。
作为“异名者”的卫寿他们,失去的远比能承受的多。处理单元从军一年,一千人中也没有一个人能活下去。
但也正因如此。
「不是那家伙的错。」
八十六终究会死。在八十六区的每个人都会。
像草菅一般死去。
不是某个人的过错。
「卫寿、」
「卡珊德拉是预言了会如实发生的毁灭的先知,但这不能代表祸因就是她。」(译注:卡珊德拉是古希腊神话中的先知,她曾预言过许多大事件,比如特洛伊的毁灭。受到给予她预言神力的阿波罗的诅咒,没有人相信她的预言。)
将预言者看作是毁灭的原因。即便悲惨的结局不可避免,人们也会想找出原因责备,这也是人类社会中常见的现象。
就好像以前共和国将战争与战败的罪名扣在八十六的头上,将其赶上战场一样。
「并不是卡珊德拉招致了毁灭,况且那并不是其所希望的。」
「……虽然卫寿替你说过了,但实际上呢?你是先知卡珊德拉,还是瘟神呢?」
大概确认完〈破坏神〉的修理位置后,对于唐突向他询问的星野,被问到辛不上心地朝他回了一眼。熄灯之际,只有两人在的前线基地机库里。
无视年龄与体格差距将前任副队长从位置上拉下来自己坐上的辛,在与〈军团〉的战斗中展现出无人能比的战斗能力。另一方面,由于他有让〈破坏神〉发挥出超越原有的性能的倾向,所以座机的损伤、损耗率也居于队里榜首。
每回作战都会把〈破坏神〉开得遍体鳞伤,最近维修与维护都赶不上进度了,只能靠交替使用分配的专用预备机,勉强运转着。
尽管如此,不可思议的是他自己却没有因此受伤。令人仿佛觉得没有血液流淌的端正白皙面孔,扭头看向他。
他对上那双与十来岁的年龄完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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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早熟的碎片 早熟的碎片〈undertaker送葬者〉
〈军团〉开始了撤退。
无感情的战斗机械即便失去同伴也不会感到恐慌,甚至都不会去复仇。在完成作战任务或损失超过一定数量时,它们便会淡然撤退。
或许是珍惜少数剩余的战车型l?we,扔下殿后的自行地雷后,钢铁色的敌机就后撤了。雷达屏幕上显示敌机的亮点blip逐渐减少密度。
即便敌军撤退了,他也保持警惕地通过光学传感器观察着周围。这时,冰冷的声音传进注视雷达屏幕的处理单元们的耳朵里。
那并不是过时的无线电中混有杂音的声音,而是在通过感官同步para-raid共享的听觉中直接回响起的,独特的且极为平静的静谧之音。
那是第二十七战区第一战队“刺刀bay”一一的战队长的声音。
『――送葬者呼叫各机,战斗结束。』
那个声音宛如他们的宿敌战斗机械一般,如同掌控战场的神明之声,冷静而透彻地回响在他们脑海。
「第一小队长收到。」
简短回复后,刺刀战队第一小队副队长、立羽斋木稍稍舒展了下身体。同样连接着感官同步的同伴们,似乎也都稍微放松了警惕。
通常情况下,第一小队的小队长兼任战队长职务,不过考虑到战队长在混战时难以指挥的战斗风格和与小队员的关系等等,各种原因使得由斋木来负责这支战队。
没错,是与队员的关系。
这也是因为战队长过于特殊的战斗方式。
他放眼望去,只见战队长座机的周围布满了熏黑的〈军团〉残骸,总能让人倒吸一口气。
那些残骸大都是战车型l?we的。战车型l?we是除了在八十六区的战场上很难见到的重战车型dinosauria外,在〈军团〉中拥有最强的火力与防御装甲,以及夸张般的机动性能的机种。原本是〈破坏神〉无力对抗的敌机,如今抛锚在倒下的树木与破碎的岩石之间。
虽说斋木与同伴们都进行了掩护,但一半以上的战果都是由一辆座机一一也就是他们战队长的座机取得的。
战队长有着超绝的技能。
敌机的光点一个不剩地离开了战场,〈破坏神〉的视线自然地聚集到战队长的座机上。也就是伫立在战车型l?we残骸群——与战车型l?we正面厮杀并生还的那辆异质的〈破坏神〉。
如同干枯的白骨一般的浅白色装甲,布满了以往作战的伤痕。由于解除了安全装置,机动性得到了提高,但即便在春日阳光明媚之际,机体也会往外稍微散出热气。还装备了令人不禁怀疑驾驶员脑子是否正常,除他以外没有谁想用的白刃战武装高周波刀。
并且驾驶舱下方画了一个小小的无头骸骨个人标志。
他的座机名为〈送葬者〉。在大部分处理单元会在一年内阵亡的八十六区的战场上,存活一年以上的“异名者”驾驶的就是涂有个人标志的〈破坏神〉。
涂装如同死神的个人标志,背负送葬者undertaker之名。
就像是为了寻找自己失去的头颅,在战场上来回踱步的阵亡者的白骨,斋木总觉得那样很不吉利。
〈送葬者〉里,战队长似乎松了一口气。如今静默的感官同步para-raid通信中,只响起这一声叹息。
『回去吧。被击毁的〈破坏神〉的回收任务交给〈拾荒者〉。』
「收到。」
斋木驾驶自己的〈破坏神〉掉头而返。偷工减料的铝合金棺材一路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嘈杂行走声。
巡视的光学传感器映照出作为战场的森林景象。折断后倒下,快要燃烧殆尽还冒着火焰的树木。被火炮击碎、四散周围的岩石,还有被战机的多足践踏后飞溅开来的泥土和杂草。倒在这幅景象夹缝之间的,是〈军团〉和〈破坏神〉的钢铁色与浅白色的残骸。
对于刺刀战队以及八十六区所有的战场来说,是跟往常一样的光景。
尽管如此,他透过远处绿荫的缝隙看见的染上红色的遥远地平线,却是与以往不同的色彩。竞赛区域深处,与〈军团〉控制地区相邻的那一带,鲜艳的绯红吸引了他的注意。应该是红色花朵的花海吧。他身在此处也能知道,一定是很大一片花海。
啊啊,他忽然想到了春天。
已经有些年没有意识到季节了。在强制收容所里拼命生存,也让他无暇关注四季的更迭。
若是他不在这个战队,离开收容所,来到这座战场后,或许。
「…………」
到明年,如今大部分的处理单元,想必不能一睹绯红之美了。
即便如此,如果是这支战队的话,大家明年都应该能见到吧。也许见到的是与现在不同的花。
即便并不是生前亲眼所见。
『第一小队长? 怎么了?』
「啊,没事,抱歉。」
战队长冷静透彻中带有些许讶异的语气,让他慌忙回复。他刚才长时间凝视着战场另一边的花海,令人生疑。
感官同步para-raid现在并未与墙壁里面的管制官联系。负责这个战队的家畜看守大人是个没种的胆小鬼。虽然指挥是他的工作,但他却并没有与战队长连上感官同步para-raid。不仅如此,就连无线电也在战斗中静默了。在作战开始前,装装样子连上无线电把指挥权移交给战队长,然后直到作战结束都躲在墙后捂住耳朵喀哒喀哒地颤抖等待着。
战队长也知道管制官的德性,所以不会向他报告作战结束。
的确,估计战斗已经结束后,管制官才会战战兢兢地接上无线电,没结束前就一直不理会。有时候他们甚至觉得麻烦,直接无视了管制官呼叫。不过,胆小的家畜看守是不敢连接感官同步para-raid的。
值得庆幸的是,直到斋木一行人回到基地,将爱机交给在维修员,放松心情歇口气之前,都听不到白皮猪令人不爽的声音,……现在他们不怕被听到这么说。
因为在作战中,八十六是禁止使用个人姓名的。
「这次也平安回来了呢,送葬者。……辛。」
战队长朝叫出他名字的斋木瞥了一眼,虽然知道辛看不见,但斋木还是笑了笑。
「今天也辛苦了,我们的死神。」
在八十六区,从军的大部分处理单元都会在一年内阵亡。
也就是说,如今在战场的人,大半都活不到明年。今年绽放的花朵与湿润的春日蓝天,明年再也看不到了。
但如果是这个战队的话,明年也一定能看到那片红色的花海或者别的花吧。即便那时自己已经死亡。
因为这支战队里,有怀抱逝者之心的死神带着他们去见证。
刺刀战队的前线基地是沿用〈军团〉战争爆发后废弃的小型机场的机库建立的。
以前大概是容纳飞机的吧,有着高大天花板的庞大机库现在成了与其不相称的〈破坏神〉的床铺。原本存放的飞机是随着居民避难而回收到八十五区内,还是因制造〈破坏神〉需要而送到回收工厂了呢,现在已经没了踪影。
总之,在被〈军团〉夺取制空权的当下,飞机只能从后方进行运输,其余的用途顶多也就是在墙内飞行游览罢了。至于少数为寻求刺激而到战场游览飞行的蠢货及其下场,斋木就不知道这些了。
将自己的〈破坏神〉停到停放位置,打开座舱罩后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整块座舱罩被装甲板锁住,除了三面光学屏幕以外,没办法观察外界,狭窄的驾驶舱内一片漆黑。待着甚至会觉得呼吸困难。连终于活到发育期,个头还没长完,体格自然也瘦弱的他都有如此感受了,对于处理单元原先设想的成年男性而言,应该相当难挤吧。
实际上与〈破坏神〉的驾驶舱比较一下,蹲在驾驶舱前的维修班长的身体明显就塞不进里面。也许是维修班长的体格过于健壮,所以才会被打趣为高个子的矮人吧。(译注:接触西幻的人应该都知道,矮人是偏向于打造兵器的种族,在这里当成对维修员的“外号”)
啊,斋木眨了眨眼。维修班长面前的座机停放在离机库百叶窗最近的位置,也是战队中最后才返回,装甲布满伤痕的〈破坏神〉。
是战队长——辛的〈破坏神〉。
「辛……你这人啊。我求求你能不能驾驶得注意一些啊。无论怎么修每次都会被你开得遍体鳞伤,你也得为我们着想一下啊。」
「我在努力了,维修班长。」
「真是服了……。以后别乱来了你。」
维修班长晃着一嘴的粗胡须,深深地叹了口气,辛从他后面走过。
硬邦鞋底的军靴踏在铺得很厚的混凝土上,却并没有发出脚步声。简直就像与他们对峙的〈军团〉一般。
鲜血般的深红双眸扫视整座机库。被阳光和尘埃晒黑的旧仓库内,并列停放着〈破坏神〉,周围则是处理单元和维修员。他的目光并未停留,显得漠不关心。
与他无人能比的战斗能力相反,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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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早熟的碎片 早熟的碎片〈culpa过错〉
「自己在做着什么。被剥夺了什么,损失了什么,然后该怎样应对,如何告诉后世。请你明白这些。」
先是父亲,接着是母亲去了战场后,强制收容所的教会的神父收留了辛和哥哥,这句话是神父要照顾他学习时说的第一句话。
即便他忘了父母的模样和声音,即便当他被这样说的时候,身旁的哥哥的表情和声音也不记得了,他也记得那句话,因为他想要记住。这句话对年幼的辛来说还很难理解,但从比他大十岁的哥哥郑重点头的样子来看,他知道这句话必须要记住。
辛后来才听说,像神父那样想教育孩子们的人,无论在哪个强制收容所都很稀少。最初是男人被赶到战场和做苦役,男人死完后轮到女人,接着是带走病人与老人,强制收容所里只剩下高龄的老人和孩子,连原始公社的形式都无法维持。即便如此,也有些人觉得必须要给予孩子们最低限度的教育。
那是希望能满足对知识的渴望,也是为了能留下自己在陷入苦境时的记录。如果,有一天他们能结束强制收容——也是为了让孩子们的未来有更多一些的可能性。
在刚被收容的时候,还有人抱着这样的希望。
老态龙钟的长者里,也是有精力有余的人。年纪大的孩子里,也存在有骨气的人。这些人将孩子们集中起来,给予他们力所能及的教育。基本也就是教读、写、计算的程度,为了让孩子们以后服兵役,识字会派上用场,负责监视的共和国军人对此也默认了。
当然,据说有很多老人不想参与,也有很多孩子在强制收容所里没了读、写、计算的学习欲望。
虽然辛最后也没去那所『学校』,但神父给予辛和哥哥的教育,可能比那里的要好得多。
曾作为共和国军军官的神父拥有相应的教养,从事圣务的同时,也浸淫于多项研究,有着自己的见识与洞察。虽说只是个小村落的教会,但这里的教会却有着悠久的历史,经岁月的流逝,历代神父收集了庞大的书籍量。在强制收容所的环境里恐怕是学海之巅,之后回想起来也可以说是侥幸。
即便如此。
辛被哥哥杀的那一晚。——辛让哥哥如此愤怒的罪过究竟是什么,神父并没有给予他答案。
?
「——辛,你又来这里了吗。」
「神父大人。」
与其说是个子高,不如说是体型庞大的神父一站在那里,书库的入口就被黑影填满了。听见入口传来的声音,十岁的辛从摊开的书籍中抬起脑袋。有着陈旧的皮革封面的书,对孩子的手而言太重了,因为他将书摊开放在膝上,现在腿有些麻了。
雷出征后,他独处的时间变长了,为了填补之前与哥哥一起度过、现在空白的这段时间,辛向神父请求看教会书库的藏书。
自己是做了什么才让哥哥那么生气吗?因为他不懂,所以必须要想明白。而思考由于词汇和知识量都不足,于是他必须要学习。
如果学习和思考的话,就不会被不想注意的事情分神。
因为在快被哥哥杀了之后,他就能听到机械装置里的亡灵之音。
感受到了敌国的种等骂声和投掷过来的石头,来自教会地区之外的八十六的敌意与恶意。
自从他懂事以来,这些就一直在强制收容所里伴随着他。而即便如此也完全没有抛下自己的哥哥,不在他身边了。
从三年前雷离开后开始,他的表情就消失了。俯视着与年龄完全不符、没有感情般的辛的脸,神父有些勉强地露出微笑。
「今天的晚餐很丰富哦。我捕了只落在中庭树上的鸟,还是只很大的鸟,你就做好期待吧。……对了,下次我教你没有猎枪也能捕猎的方法吧。」
神父除了教辛家教和知识以外,还教他打猎的方法、开枪的姿势与维修的步骤,以及如何与机甲武器战斗。
三年以来,老人都不在了,收容所最终变成只剩下孩子,里面的八十六现在十来岁就要服兵役了。如果无法避免,至少让他学会在战场生存的方法,这是神父的意愿,也是辛自己的愿望。要是他死了,就不能向哥哥道歉了。虽然哥哥跟他说了“去死吧”这样的话,但即便如此,至少他也得跟哥哥道歉。
「……好。」
「我也想招待外面孩子。……但不管怎么说,我已经被讨厌了,也无计可施。至少不要浪费这条生命,让我们好好吃完吧。」
面对苦笑着微微耸肩的的神父,辛别开了视线。
「……对不起。是因为我在这里吧。」
他觉得神父其实是想把只教授他的知识与技术,都教授给强制收容所里的所有孩子。
足够理解他们所作所为的知识、面对和表达的方法、即便被送上战场也能生存的本领等等。
但实际上,神父教不了他们。
原因就是辛的存在。继承了帝国贵种血统的辛,由于有挑起战争的帝国的血统,在八十六看来是让他们陷入苦境的可憎敌人,于是遭到了本应是同胞的八十六的猛烈迫害。
辛至今平安无事,就是因为有神父的庇护。
在这个收容所里,神父既是白系种alba,又有前军人的头衔,但比这些更令人害怕的是他那如灰熊般精悍的巨躯。在作为他『地盘』的教会里,没有一个八十六敢动手。更何况现在最年长的孩子也才十岁出头。
但即便如此,如果趁着被邀请到教会内的同一区域,神父被移开注意的时候,不知道辛会被怎么样。所以本应敞开的教会大门,已经被神父严格锁住了几年,只为守护变成被收养的孩子中的最后一人的辛。
神父微微歪着头。
「你学会道歉了啊,那些都不是你的错。」
似乎他相信自己有罪。
「我说过了吧。被讨厌的人是我。这样一来,我就不能强行把讨厌、害怕我的孩子拖到餐桌上,也不能强迫他们看书。如果他们不愿意,强迫也是一种暴力,所以我们做不了什么。仅此而已。」
「…………」
「还有、……你真正在意的是雷的事吧。以前我也说过,那不是你的过错,你没有做错什么。那时发生事你有罪什么的、──不是那样的。」
那仅仅是,雷的罪。
辛轻轻地垂下脑袋。——他明白,神父只会跟他这么说,而且只会让神父为难,所以他决定不再问神父到底做错了什么。
神父大人。
其实我,并不是想听 那种话的。
?
「抱歉,上司大人来通信了。有话之后再说吧。」
爱丽丝这么说着,快步走出食堂,辛独自戳着剩下的合成粮食。
或许是因为作为战队长的爱丽丝不搞隔离,在这个战队里有着浓厚的帝国贵种血统的辛也不会因此被她避开。于是当爱丽丝一离开,他就一人独处,因为辛在避开周围的人。
同一个战队的同伴、年纪比他大的处理单元们很可怕。
比他们年龄更大的维修员们也很可怕。
让他想起了同年纪时的哥哥的手、声音和眼神……无论如何他都很害怕。
「──诺赞。」
作为他最难应付的人,红莲冷不防地跟他打了招呼,让辛有些害怕。虽然他觉得对红莲这么想不好,但红莲有着和哥哥一样的红发,也有能俯视他的高个子。
不过,就像是察觉到他的害怕一样,红莲突然蹲了下来。面对压迫感减弱,轻轻松了口气的辛,红莲以真挚的碧眼注视着他,说道。
「诺赞,你尽量别死啊。」
他的话让辛眨了眨眼睛。
就在先前爱丽丝也说过类似的话、——他看上去像快要死的样子吗?
「这……我也不想死。因为我不能死,所以我不会死的。」
「精神可嘉。你要以这种精神尽可能活下去,不要抛下爱丽丝那家伙。」
「…………?」
这是怎么回事。
「爱丽丝是异名者。是在这个战场存活了几年的老兵veteran。──也就意味着,她是被其他同伴死后抛下的家伙。」
啊,辛睁大了眼睛。
虽然每年有十万以上的八十六入伍,但能活过一年的还不满千人。在这样的战场上战斗了几年,意味着几乎目送了所有一起战斗过的同伴的死亡。
「在我看来你拥有才能。战斗的才能、生存下去的才能。我希望拥有这种才能的你,不要抛下爱丽丝,让她一个人。」
红莲这么说着,将目光移向系在辛脖子上的围巾。碧色的眼睛仿佛在哀悼,想起了某个已经死了的人。
「那家伙可能会在你死后特别哀伤。所以你……不要死了。」
被他这么一说,辛无意识地抓住了围巾。
他想起了刚才,从爱丽丝那得到这条围巾的事情。
软棉的感觉。突然间,爱丽丝就像把他抱在怀里一样,将双手绕到他头的两侧。视野突然被挡住和少女特有的甜蜜香味,让辛瞬间僵住身子。他被松开后的脖子,系着她原本佩戴的天蓝色围巾。辛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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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早熟的碎片 医疗黑标签的平凡日常
「——菲德。没事的,剥下来吧。」
一只手撑着抛锚〈破坏神〉被压扁的座舱盖,辛通过扭曲的装甲空隙看向驾驶舱内部说道。里面的同伴好像已经不行了。
被命令待在自己的〈破坏神〉里,看着光学屏幕上的影像,九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毕竟当侧面遭到近战猎兵型grauwolf突袭时,〈破坏神〉里的处理单元就没有生还的希望了。
共和国引以为傲的废物机〈破坏神〉,不知为何驾驶舱周围框架的连接部位很不紧密,要是受到攻击,机体常常就会断成上下两截,里面的处理单元自然也是如此。同伴上半身被炸裂的框架削去的极其惨烈的尸体,在这个战场上很快就能见惯不怪了。
名为菲德的旧型〈拾荒者〉用喷灯和起重臂卸下了座舱盖,辛弯腰探向敞开的驾驶舱。由于被菲德庞大的机体挡住,其他处理单元看不到驾驶舱的内部。
〈军团〉的主力虽然撤退了,但可能还有移速较慢的自行地雷——体内装满高能炸药和定向霰弹、粗制滥造的人型自爆武器——,在战斗后离开座机对于处理单元而言,相当于自杀行为,不过辛毫无要警戒的样子。手中拿着九毫米自动手枪,携带的目的应该不是为了自卫。(译注:web版最初是辛拿着折叠枪托式冲锋枪,后来正式连载《早熟的碎片》时才修改设定)
他伸出了手,触摸了瘫倒下的某物,然后站起身子,却也没有做出掏出手枪的样子。这样啊,九条闭起双眼。那位处理单元已经没有了呼吸,没必要帮她解脱了。
这运气算好了。作为维持生命的中枢神经系统与循环体系的——头部与胸部不同,腹部即使受到致命伤也不会当场死亡。说不定还会变成持续几天的救不了、死不掉的悲惨且痛苦的结局。与那相比运气的确算好了。
反正他们迟早会死,那至少最后的时候轻松一些比较好。
优先治疗分类triage:死亡群ck tag——哪怕现在还活着,但很快就会死去,离不用治疗的阵亡者仅一步之差。这是在投入战场之前,就一律被归为这一类的八十六的共识。
话虽如此,那家伙饱受毁体的致命伤痛直至死亡的瞬间,都未曾蒙受脱离苦海之恩惠。
——谁来 救救我。
耳朵深处传来被感官同调para-raid捕捉到,不知告知何方的微弱声音。他没能帮到她,他没能保护她。在战斗时他没能在她身旁照顾,他和她在没分配到先锋战队前就一起奋战了数年,一起生活了数年,是对他而言如同妹妹一样的战友。
对不起,米娜。他直到最后也什么都做不了。
他向神祈祷至少让她死后能安息,在胸前划了十字。除他之外,队里没有人做祈祷动作。置身于无法逃避的不公与苦难之中的八十六,不相信没有给予任何救赎的神。更何况,这支战队是由无头死神——对于处理单元而言是最忌讳的结果,也是唯一能给予绝对安息的“死亡”的管理人领导的,更不相信什么救世主。
米娜和被分配到这个战队后第一个死去的马修,……当我死的时候,带领我去向归宿的,肯定不是某个不知是否存在的神。
他的光学屏幕中,站在同伴的遗体与四足蜘蛛的残骸旁边,率领着机械拾荒者scavenger的是他们的战队长,跟他的异名一样,仿佛是位既散发不祥,又令人仰慕的美丽死神。
话虽然这么说,每天想着死后的事情也实在蠢过头了。
『离退役还有一百三十二天!! 愿先锋战队狗屁荣光长存fucking glory to spearhead squadron!!』
「画好了。」
每天早上九条都会更新机库里的彩色倒计时,今天也照旧,他拍了拍手里的粉笔末。他是原本属于共和国少数族群的八十六中更少见的,有着黑色的皮肤、头发和眼睛的南方黑种meridiana。身材修长健壮,留着垂到脖子的结实三段辫马尾。
无论是无法抗拒的苦境还是命运,都一笑了之,活得自在,这就是被迫害之人最大限度的反抗。
来到队舍的食堂后,早餐在准备中,取餐台后面的厨房里,安珠用木勺来回搅拌着大锅,莱顿用厚重的煎锅煎着几人份的煎蛋卷。赛欧和科莲娜在取餐台上摆放餐具,凯耶在喂之前戴亚捡回来的小猫。其他队员也和维修员坐在餐桌上喋喋不休,辛像往常一样与骚动保持一定距离,坐到里面的位置看书。(译注:web版是凯耶拿罐装牛奶喂给提比,文库版则删掉喂的是什么,可能是太太考虑到牛奶的保质期和获取比较困难才这么做。)
突然间,遥远的记忆闪过他脑海,九条眯起了眼睛。
他小时候,早上家里的客厅就是这样的情况,母亲在厨房里忙碌,弟弟妹妹们在餐桌上和周围嬉闹,父亲坐在里边的沙发上看报纸——。
这是他被强制收容前,已经不复的回忆。
如今当时的人都不在了。
还有,如果把辛比喻成爸爸、莱顿比喻成妈妈的话,会遭到往咖啡里倒入海量砂糖等示意少说废话的报复,所以他不敢说出来。顺便一提,以前坚持要开这玩笑的奇诺,就试过上述后果。
取下稳定住长发的三角巾,安珠从取餐台探出身子。
「早餐做好了,大家都来取餐吧。还有,九条君先去洗洗手吧,手上还有粉笔末。」
「哦,好。」
众人纷纷起立(脚下粗制滥造的地板到处翘角),九条为洗手走出食堂。
他回来后,有人帮他取了餐,向周围人道谢后他就坐下。
早餐有加热过的罐装面包、炖兔肉和野菜煎蛋卷,甜点是橘子和浆果,还有用蒲公英做的代用咖啡ersatz cafe,蒲公英是从被遗弃的都市周围的森林里找到的,然后种在队舍里培养。想买都买不到,自然要求不了多高,虽说这样的菜谱相对简朴了些,但比起生产设备做的……对于习惯没有味道的合成食品的人来说,是很难得的美味。
九条眨了眨眼睛,在餐桌的一角,明明早餐都准备好了,但那个位置还是空的。
感受到他视线的同伴们都看向那里,氛围在餐厅里传播,大概所有的人都同时注意到了。
昨天米娜死了。
一下子,沉重的氛围在食堂弥漫开来。
对于处理单元而言,同伴的牺牲是家常便饭,也能很快接受同伴的逝去。大体就是那家伙牺牲的当晚会感到悲伤,不过到了第二天就会回归日常。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不过在这个战场上,死是再平常不过的,理所当然的,这是种非常恶劣的习惯——但时而也会像现在这样,突然想起毫无道理般失去同伴的时候。平时可以忘却的,一笑而过的,自己未来的悲惨预想图就突然出现在眼前。
沉郁的寂静、早晨明媚的阳光和食物的芳香充满了食堂。
九条握紧了双手。
他们笑不出来就输了,享受不到也是输了。
他们陷入绝望,就意味着屈服于将他们扔进战场的白皮猪们,彻底投降。
他们怎能认输。
「喂喂! 三天后就是满月,到时候来『赏月』吧!」
——九条,你知道吗?月亮上有兔子哦。
——真想到月亮上看一看啊。
九条突然大声说出众人意想不到的话来,同伴们都惊讶地回头看向他。
不顾视线的九条越说越激动。
「那是大陆东方那边的活动,大家办一场吧。跟之前的『赏花』感觉差不多的。对吧,凯耶!?」
话头突然转到她身上,让她慌忙地点了头。远东黑种oriental特有的乌黑色的马尾辫随着点头而不停跳动着。
「啊,大概是吧。我也不太清楚。」
「赏月要喝酒聊天的哦! 不过我们不喝酒!」
不只是九条,处理单元都不爱酒精类的东西。因为喝醉了就无法战斗了。要是遇上战争,被〈军团〉袭击时,就只能眼睁睁被杀了,他们的自尊是不会容许出现这种事的。
像是意识到他提案的意图,莱顿笑着说。
「嘛,听上去不错。反正大家闲得很,好好玩一次吧。」
战队副队长都同意了。瞥了一眼的基地最年长的维修班长苦笑着,其他队员和维修员也反响不错。
于是,他回头看向了应该征得其最终许可的战队队长——只有他一个人对米娜不在了没有什么感觉,淡然将把目光投向书本的辛。
「呐,可以去的吧,辛!」
「……」
辛回以沉默,这种情况下答案是同意和不同意、不感兴趣,所以不鸟他三种其中之一。现在看来第三种可能性更大。
所以他再问了一遍。
「三天后的满月我们想去『赏月』!可以去吧!?」
「听见了,不也挺好的么。」
那你早说不就好了,现在已经没人这么吐槽了。
将手中的文库书啪嗒合上,辛将血红色的双眸转向这边。书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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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早熟的碎片 忘川河畔
蓝色的大河滔滔流淌,浩浩荡荡。
具体而言,从莱顿现在的位置到河对岸,目测有数百米的间距。面对如此长的距离,直接游过去的美好的想法是不可取的。何况当下秋意渐浓,已经到了气温渐冷的时期,原本他就没打算去畅游一番。
尽管如此,要是先锋战队的其他人还在的话,哈尔特、戴亚、九条他们应该会跳下去试试吧。想到如此情景的莱顿嗤笑一声。
特别侦察一一是为了使幸存的八十六必定战死的一趟不归旅程。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离第一区最后的基地有多远,硬生中断惯性导航位置信息显示的他们并不知道。
毕竟是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自由之旅,他到最后死去的时候可不想满脑子‘只走到这里而已吗’。
「……〈破坏神〉……看来不可能渡过去啊。」
「那当然。」
就如在他旁边冷淡回复的辛所说,〈破坏神〉并没有渡河的能力。
毕竟那是为了熬过几年而造的赶工货,与一次性用相差无几的特攻兵器。从设计到组装方面都很敷衍,即使关上了座舱罩,与机体之间仍留有微妙的缝隙。连为保护战机不受核·生物·化学nbc武器攻击,本应保持密封的座舱罩都做成了这个样子,其他部位的防水性也可想而知。
说到底,他们若想继续前进,就必须要从桥上走。从古至今,桥乃是军事上的要点之一。这就意味着,桥也是控制此处的〈军团〉部队重要的移动路径。
在他们艰难到达河岸的三天前,〈军团〉部队就从附近的桥往东行军着。
渡河是使部队战力分割于两处河岸的极其危险的行动。〈军团〉自然而然也在周边一带部署了警戒的侦查部队,先锋战队别说靠近桥了,连大点的动作都不敢做,被迫进入了原地潜伏状态。
不幸的是,暴风雨也在同一天到来了,整整下了三天的冷雨。
能找到遮风挡雨的地方并生起火来,说明他们运气还是很好的。不然的话,特别侦查使每个人都疲惫不堪,这种情况下或许还会有人生病。
从他们为了躲避水位上涨而潜伏的高地上被遗忘的古碉堡里,能够看见通过桥梁的大批〈军团〉。
浓厚的乌云遮住天空,昏暗的白天与更甚的黑暗交织围绕,大雨倾盆而下。钢铁色的大军源源不断填满了河岸的另一边,一个接一个渡过大川,消失在东方。就像是噩梦,仿佛做着醒不来的噩梦一般,眼睛倒映出非现实的景象。恐怕有数个师的规模,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浩荡大军。
但就算有如此规模,也并不会奇怪。〈军团〉可以不断生产,投入战场。
所有人一一即便是几乎对任何事物都毫不动摇的辛也一样一一只是默默地凝视着行军,或许是再次预见到那个未来吧。
这场战争,人类没有胜算。
暴风雨消去的昨天深夜,最后一队〈军团〉也从桥上通过,到此才画上了句号。最轻量的斥候型ameise就有十吨以上,也有重战车型dinosauria这种超过百吨的,渡河的〈军团〉规模实际上有数万辆,时间久也是理所当然。
今天天空放晴了。晴朗得仿佛令人不相信昨天下过大雨,数不胜数的〈军团〉也像变魔术般完全不见了踪影。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留在河岸这边,因为辛说先不要渡过为好。 以防万一,今天看情况再作打算。
……连续三天因大雨笼罩都无法有所动作,今天总算放晴,终于能动身了。莱顿不想在狭窄的〈破坏神〉驾驶舱里闷一天而已,虽然他心里是这么想,但他没说出口。他同样有些厌倦了这趟不赶时间的旅行。
今天是个洗衣服的好日子,一大早安珠便干劲十足。现在太阳完全升起了,老旧的沙漠迷彩野战服与薄薄的毛毯都已清洗干净,挂在被当成晾衣架的菲德的起重臂与〈破坏神〉的炮身上随风摇摆。
一根筋地穿越了〈军团〉的口子,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奇妙而悠然景象。这里是〈军团〉的控制区域——简直难以相信这是对于他们人类而言的葬身之地。
莱顿继续注视展开在眼前的风景。
万里无云的蔚蓝苍穹耀眼而澄澈,令人仿佛能窥见穹阊之上的银河与漂浮的漆黑。缓缓流水映照碧落,染上了一层琉璃色彩,在深秋透亮的阳光照耀下,如水晶一般焕发光泽。
潋滟的蓝色充满他的视野,一望无际。
一副非常脱离现实的景色。
没有敌人,也别无他人,仅仅注视这副静谧而美丽的风景一一他就有种仿佛置身于世界末日般的奇妙感觉。
「怎么说呢,……看来这世上,只有我们能看见这等风景啊。」
他说完后,辛向他瞥了一眼。
莱顿也没回头看他,继续说下去。
蓝色是在大陆各地的神话中都代表天堂的颜色,不论是哪一种文化,前往死后的世界都要渡过一条河流一一说过这话的人是那位老婆婆,还是辛呢。
「难道我们实际上早就死了,而这里是天堂的入口……么。」
辛斜视着他,脸上浮现出对什么起了兴趣的表情。
「……咋了啊。」
「『如果最后看见的是流星雨这个的话,那也不亏了』一一你说过这话吧?」
莱顿使劲清了清嗓子。他觉得已经是很久前的事了。两年多前,只有他们幸存下来的战场里,他看见了百年一遇降星夜空,当时只有十四岁的自己无意中将感想脱口而出。
辛用开玩笑般的爽朗语气继续说道。
「很有诗意的嘛,我挺意外的。」
「……你管我啊。」
当莱顿咬牙切齿地呻吟时,辛小声地笑了笑。
莱顿以稍感意外的心情看着辛毫无顾虑地笑颤肩膀。
自从半个月前,在八十六区最后的战斗中讨伐了哥哥之后,辛就常常会笑。
表情也稍微缓和了,开玩笑的频率增加了,也会加入无关紧要的闲聊。
就像放下心中的巨石,从惩罚中解脱出来一样。整个人变得阳光开朗。
持续五年之久,将一直在战场上寻找的哥哥埋葬,他卸下了沉重的负担吧。
第一次得到自由之旅,或许也会感到兴高采烈吧。
最重要的是,这家伙得到了小小的救赎吧。
一起战斗过但却先一步死去的战友,成为最后旅途的同伴的他们。他们的死神会将他们的名字与心灵,一个不落地携带着走到尽头。
原本当他最后死去时,自己的心灵应该是无处寄托一一但在最后的最后,他找到了可以托付的人。请别忘记我们。他留下了希望她能活着走到到自己葬身之地的前方的心愿。
一一我们先走了,少校。
能够留下这句话,对他而言,的确是难得的救赎吧。
辛轻轻晃动肩膀,耸了一下肩。
「我觉得他已经死了,不会再那样了。毕竟死了就只会这样消失吧。消融于黑暗深处……念头与意识都完全断开。」
能够听见亡灵之音的辛,似乎能感知到那个亡灵完全消逝的瞬间。辛的五感异于常人,莱顿就没有他那样的感觉,当他提及这种感触时,莱顿就不太能体会。
……黑暗深处?
也就是说。
「跟之前死去的人一样……吗。」
「嗯。」
辛背负着连同哥哥在内的五百七十六名阵亡者。
认识仅局限于八十六区战场的每个人,一定都没有见识过如此风景。
话说回来,现在洗的衣物还在晾晒中,也没有替代的衣服,于是他们就披上从附近民居找来的床单,一副看上去很寒碜的模样。
不愿过度张扬的两人,一边闲聊着,一边在河滩上用折过的树枝、线和金属片做成的简易鱼竿,兴致勃勃地钓起鱼来。
其他同伴的情况也差不多,安珠随意哼着歌,把玩涂有带色花纹的指甲;赛欧被眼前的风景激起了创作欲望,但由于没有可画作的东西,只能心烦地用手指画着;绒毛飞扬的草原上,科莲娜要么跑来跑去,要么滚来滚去。
凝视飞舞的圆绒毛像引力逆转的雪飘上青空,辛说道。
「似乎在远东地区,有白兔在草原像这样滚来滚去的神话。」
「……诶、」
与那个神话本身的冲击程度无关。
「……你现在是看到了什么才会联想起『白』兔啊。」
「…………」
草原那边,是洁白裸体披着色彩鲜艳的床单四处乱跑的科莲娜,他老远望见床单夸张地随风飘动。
虽然当下是秋季,但没几片薄云遮挡的阳光也让人闷热。暴风雨过后的秋风强劲,早上才洗的野战衣物,过了中午就完全干了。
松叶泡的茶、篝火周围散发着香味的好几条钓上的鱼,就是他们今天的午饭。对于在潜伏期间,只有难吃的合成食品一种选择的他们来说,这顿能好好犒劳下身体。
或许是没有见过人类的关系,狐狸好奇地在远处观看着,将人类不吃的小鱼尾扔过去一条后,狐狸嗅了嗅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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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早熟的碎片 菲德
恕我有些冒昧,请让我讲述一下我的故事。
我是人工智能试验型〇〇八号。
我的创造者的孩子和我最后的主人,都叫我“菲德”。
我『出生』在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首都利贝鲁特·埃德·埃卡利特离郊外不远的一座住宅的研究室里。
在我侍奉的家庭里,有我的创造者兼人工智能研究者的主父、美丽贤淑的主母。这两位还有两个儿子,其中一个是已经上中学的哥哥,另一个是在全家人的关爱下成长的年幼的弟弟。
我那时候的体型是模仿大型犬的形状,身体外层是用柔软的材料制成。
即便年幼的孩子用力抱紧我,或者稍微粗暴些对我拳打脚踢,都不会对自身造成伤害,所以会才设计成这样。
最后的测试结束了,在等主父写完报告的时候,咯吱,我听见了门打开的声音。
然后,传来了我的听觉传感器好不容易才察觉到的轻盈脚步声。一家人除了主母以外,走路都几乎不会发出声音。
也就是说,仅凭『没有脚步声』这一条件,我很难判定来者是谁。但那个人的头连主父的办公桌都够不到。
「爸爸。」
不出所料,来者是年幼的弟弟。
「……辛。爸爸工作时不能进到房间里,还要说几遍才行?」
主父一边说着,一边把弟弟抱到他膝上,看来弟弟听不进去也不是没道理的。
「机器人,做好了?」
「是啊,不过不是机器人,而是人工智能……算了算了。嗯,机器人做好了,这次做的是能做好多动作的孩子,虽然只能在家里,但还是可以陪你玩。」
弟弟的表情一下子焕发光彩。
从主母那遗传的美丽红色眸子,如宝石般闪烁着光芒。
「名字!我可以取名吗?」
我记得他的朋友安丽埃塔小姐最近养了宠物(养的是鸡来着,一般来说这是年幼的小姐该养的动物吗,这不属于我的知识范畴……),于是弟弟最近也想养宠物了。
「可以啊。好好想想取个好名字吧……」
「那么,菲德! 叫菲德好了!」
主父整整沉默了五秒钟后。
「……我说啊,辛。菲德是狗的名字吧,不是该给朋友取的名字……啊?」
主父看了信息终端的全息屏幕上显示的我的状态栏画面后,又沉默了整整五秒钟。
「呃……刚才已经识别输入指令了吗。这下糟了……」
不。
不会的,主父。我的创造者。
我很是高兴。
犬类动物从人类历史之初就是人类的好朋友了。
没想到我会被认为和那种动物是同等的。
我很高兴,也很荣幸。
由于我没有声音输出的功能,所以无法将我的激动之情传达出去……。
弟弟用他那一双大眼睛看着我,然后歪着小脑袋。
「但你很高兴的吧?」
「呃——……」
主父露出一副震惊的样子,来回看向我和弟弟。
「你能感受到?」
「嗯。」
弟弟一副不理解地点了点头。仿佛在说为什么会感受不到?
然后,主父又看向在研究室门口窥视着的哥哥。除了一头黑发与主母和弟弟不同外,哥哥其他的体貌特征和主父非常相似,是个给人印象很理智的少年。
「雷,你呢?」
哥哥作出一副稍微侧耳聆听的表情,接着摇了摇头。
「不行。我听不到。」
「是吗。嗯,不是那样的么……?」
大概觉得自己被怀疑了吧。呣~,看着鼓起脸蛋的弟弟,哥哥苦笑了一下。
「那家伙是以辛的脑电波之类的为模板制作的吧? 我也搞不明白。它好像感情学习方面也照仿了辛,和这方面有些关系么?」
确实如此。
我的中央处理器,是通过我成为“我”之前最早的躯体——婴儿时期的弟弟的抱偶——内置的传感器来记录弟弟的神经活动模式,并以此为基础制作而成。而且,关于人类的行动与感情的方面,我也是通过学习弟弟的成长得来。换句话来说,就是我赋予了弟弟“我”的意识与思考。
因此,我特别地——没错,在意着弟弟。
作为弟弟的某种分身或者影子。只要他愿意,我都会在他的身旁服侍他,保护他——……。
「之前还说过暂时没有什么进展,现在又有了很大的突破呢。这是新的人工智能模型吗?」
现在主父的目光炯炯有神。
「啊啊! 这是新发布的划时代的模型啊! 虽说这原本是联合王国当代“紫晶”的研究,但这仿生的神经系统,将来也能够与人类媲美……」
……主父似乎还不知情。兄弟俩也对主父的研究内容与故事显得不感兴趣。
哥哥似乎在念叨着『又开始了……』,然后看向别处,弟弟就……看来很想快点结束,然后跟我一块玩。
不过遗憾的是,我现在还没有完成充电,所以还不能移动……。
主父这才意识到两个儿子都没听进他的话,苦笑地抱紧了开始不安分地动起来的弟弟。
「辛,我做的是跟你同龄的孩子哦。它说等它那边的事情结束之后再来陪你,这下能一起玩了吧。你多了个朋友哦,它也是个………有趣的孩子呢。」
「菲德会陪我玩?」
「是啊。」
哥哥看着我,露出些许怀疑。
「帝国也打算用同样的模型来研发无人武器吧? 我觉得这想法挺厉害的。」
「是啊,塞雷娜女士的项目……。虽说她是军人,有她自身的情况与理由——但我不太想造出那种东西。」
这么说着,主父抚摸着办公桌上陈旧的布偶……那是我最早的躯体。
「……反正只要有人类就会有斗争。人类费尽周折才遇见和人不一样的智能,如果最后却只是平添了敌人,那就很悲哀了吧。」
「嗯……」
哥哥装作若无其事地附和之后,便折返回去。
「罢了罢了。……辛,回去吧。那家伙……呃不,菲德现在在吃饭,待会才能陪你玩。我们也去吃点心吧。父亲,沏好茶之前来客厅吧。」
「嗯。」
「知道了。」
就这样,弟弟向哥哥走去,自然而然地向他伸出了手,哥哥也很自然地牵着弟弟走回去。哥哥在这个家里特别溺爱弟弟,或许因此,弟弟也很爱向他撒娇。
主父再次将视线投向信息终端,继续着手报告——抬头看着那张快要忘记时间的侧脸,我设置了体内的定时器。
服侍主父与家人的幸福日子,在某一个晚上戛然而止了。
当我想重播那天晚上的记忆时——啊啊。用人类的说法就是『不愿提起』吧。数据中掺杂有杂音,很是混乱,难以完整地重播当时的情景。
军靴的脚步声突然闯了进来。
伴随怒吼声而来的是绘着五色旗与剑的共和国军徽,举在眼前的是自动步枪的枪口,主父和哥哥则被按压在地板上。
主母一边保护着弟弟——一边轻微地抽泣。
对于没有声音输出功能的我而言,甚至连“请别哭了”都道不出口。
主父与家人们在刹那间就被带到了某处。宅邸变得空荡,在像暴风雨过后的惨状中,我反复自问。
那一天结束的时候,尽管我被命令进入了待机状态suspend mode,但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做?
我应该要为了保护主父、主母、哥哥和弟弟,去对抗敌人——我难道不应该去战斗吗?
我被命令不得伤害人类,设定了严格的禁止事项protect。
这是希望我能与人类成为朋友的主父的初衷,也是我存在的理由。因此我决不能逾越。
即便如此。
即便是这样,我是不是也有某些能做的事。
从现在开始。
也许有什么是我力所能及的……。
深思熟虑后,我决定去寻找大家。
庆幸的是,为了进行自我学习,我被允许连接公开网络。
不过,为什么大家都被带走了,这么做的理由是——到底是因为什么逻辑,我并不清楚——但只要调查过应该就会明白。
我得先找到大家被带到了哪里。
主父为我设计的躯体只供在室内活动,并不适合远距离移动。很遗憾,我只能放弃现有的躯体,将自己换到其他躯体里。
只为寻找到我的主人们,今后我一定要保护好他们。
我将数据全部传输到被叫作〈拾荒者〉的运输机械上,然后前往目的地战场。
不知过了多少年,我在部队担任支援任务的同时,仍然为寻找大家的踪迹而在战场徘徊。
而在这期间,数不胜数的人倒在了这个战场上。
最初是与主父同年纪的男性。
随之是与主母同年纪的女性。
再往后,便到了与哥哥同龄的少年少女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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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早熟的碎片 温柔的世界
『——现在开始播报今日战况。』
『入侵第十七战区的前吉亚迪帝国军队自律无人战斗机械、〈军团〉机甲部队,被我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军自律无人战斗机械〈家犬canine〉拦截并成功歼灭。〈家犬〉损耗率为百分之五十。该部队战后撤退,与接替部队完成轮替。此外,今天也没有人员伤亡。』
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第一区、共和国首都利贝鲁特·埃德·埃卡利特的街道上,呈现的是长达九年的战时原本无法想象的和平景象。
人们吃着比真正的食品味道要淡一些的合成食品,为弥补长期能源不足实施的灯火管制使得路灯很久没有亮起。为收容来自全国各地的难民匆忙建造的超高层建筑的粗犷轮廓,在城市的任何地方都能抬头望见一部分。附近的居民们协力维持少数花坛与街道树木的绿化。笑声不断,居民各自绽放鲜明色彩的街角场景。
海蓝色般的碧眼熠熠生辉的小小少女,牵着父母的手欢笑路过。
是打扮了一番出门逛逛吗,还是说是从周边别的行政区来这里观光。微笑目送一家三口背影的蕾娜,微笑着呡了一口外卖纸杯里的拿铁。
这里是她放学后驻足的首都各处都有的广场之一。停止运作的喷泉上方,展开的全息屏幕还在继续播报新闻节目,金晶种topaz年轻主播用悦耳的低沉声音解说着战况。
『让无人机担任战斗角色,在危险的最前线只有担任指挥的最低限度人员驻扎的共和国作战体系,今天也执行了国防任务。此外,根据共享的信息显示,罗格雷西亚联合王国、瓦尔德同盟国、基塔拉大公国、诺伊勒纳尔莎圣教国、林·柳贸易联邦、雷古戚德船团国群以及吉亚迪联邦等国,今天也都维持着战线,或者在进攻中取得胜利。另根据贸易联邦传来的消息,砾漠以东的各国也是胜仗不断。』
开战仅仅半个月就侵占了共和国的大半江山,九年后的现在,仍然包围着共和国领土圈的〈军团〉,战力和总数在持续减少。
原本以防万一的保险也有不可避免的使用寿命影响,已经开始侵蚀它们。〈军团〉释放的强力电磁干扰jamming如今越来越弱了,人类已经能侦查到其控制区的深处。
共和国与被围攻的其他国家勉强建立了联系,各国都在孤立维持着生存圈,并且在逐渐收复被侵占的领土。
蕾娜生活在的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也是如此。
主播在播报时带着优雅的微笑以及一丝自豪感,心情愉悦地继续播报。
『在两年后〈军团〉全面停止之前,我们有可能见到将它们驱逐出领土。——能实现无阵亡者的战场,得益于我们共和国的护国之盾〈家犬〉。在这场不可避免的卫国战争中,没有任何一位市民为此落泪,很令人欣慰。』
『——不过。』
接过话的是面前摆有解说员牌子的雪花种arabasta男性。
『我们不能忘记〈家犬〉原本并不是作战斗用途的,它是基于人类之友的概念而研发的人工智能。它是为了爱护人类而诞生的,有着不同于人类的心灵,只不过根据我们现处的情况,才让它们从事战斗,事实就是如此。』
主播歪着脑袋。这不是表达疑惑或者不满,而是促进解说的动作。
『〈家犬〉是由原型试验型人工智能——〈f008〉降级制成的,与〈f008〉不同,没有等同于意识和情感的东西……』
『的确。但这么断言真的可以吗?因为这是机械,没有意识,和我们人类不同。所以让它们战斗也是可以的——或者说,某一天我们可能会走上只让语言、文化、民族不同的同胞去战斗的道路。也许到时候我们就会让人流泪又流血。……刚才索玛先生说过没有人会为此流泪,但有一个孩子会为了〈家犬〉流泪,就有这么一个孩子。』
主播深深地点头。
『是〈f008〉开发主任的儿子吧。他说过不想让朋友上战场。』
『是的。正因为当下处在战时,我们才更不能忘记那种感性和温柔。这才是我们共和国市民应该遵守的五色旗上的国是——』
「——抱歉抱歉。蕾娜,让你久等了。」
她听到那部分后,打断的声音与声音的主人一同而至。
「真是的。你还说就等一会儿……等丽塔果然要等很久啊。」
见到她生气的样子,丽塔——同班同学安丽埃塔·彭罗斯再次道歉。和蕾娜同学校的她,藏青色上衣制服挎着挂有奇怪玩偶的书包,一只手提着学校附近百货店里的文具店的标志性纸袋。
从外表精致的包装能看出是装礼物的纸袋,颜色是暗褐色和金色,色调偏向沉稳而非华丽,应该不是送给蕾娜和丽塔这种年轻少女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想给你不认识的人送生日礼物,让他陪我选觉得不太好,但实际上我自己看了后也很犹豫。」
「是送给你那青梅竹马吧? 说是在其他学校上学。」
「是。……辛那人说什么“想做在那边的学校做不成的事”,所以特意选了很远的学校上。肯定是在说假话。我看是他觉得哥哥也读过那学校,所以讨厌才不选。真是个古怪的孩子啊。」
「懂了懂了。」
蕾娜适当点点头——再怎么说,她也没见过丽塔的青梅竹马和他的哥哥——,蕾娜拿起纸杯探出身子。
「你也别老是一张嘴炫来炫去了,差不多该给我介绍介绍了。」
「才·不·要。」
丽塔诙谐地扭过脸去。
「蕾娜可是个大美女,介绍给你会被你抢走的。」
「我不会对闺蜜的恋人出手的哦。」
「才不、不……是恋人!」
丽塔情不自禁地大声回应,虽然嘴上这么说,脸却红得像苹果一样。因为连耳尖都红了去,和跟蕾娜一样的天生闪亮发光的银发衬托得很漂亮。
当她偶然抬起头对上目不转睛看着她的蕾娜后,她移开白银色的双眸,发出蚊子般小声的声音。
「……还没到时候。」
「你啊。」
在自己房间准备外出的辛,突然听见楼下客厅传出的节目报道声后,皱起了眉头。
虽然不是节目说错了什么话,但报道内容对辛而言,让他不怎么愉快。
『但有一个孩子会为了〈家犬〉流泪,就有这么一个孩子。』
『是〈f008〉开发主任的儿子吧。他说不想让朋友上战场。』
『是的。正因为当下处在战时,我们才更不能忘记那种感性和温柔。』
「……能不能忘了那些话。」
他知道这根本传不到全息屏幕里边的新闻解说员和主持人的耳里,甚至客厅的父母也听不见,但他还是小声地发了发牢骚。不能因为机械不是人而区别对待什么的,都是他小时候说过的话了。
不管如何,这在谈及话题——是否可以将人工智能运用于战争——的时候,是很随口道出的小故事。人工智能运用于战争的问题,在和自动战斗机械〈军团〉进行战争的当下,与共和国市民息息相关,经常成为争论、议论的点。
以至于让辛一遍又一遍地听见从别人的口中,以满怀称赞与感动的腔调道出自己多年前说的幼稚话,听得他已经厌烦,差不多对报道节目与讨论节目谈之色变了。
就算是现在辛,也不认为〈家犬〉是机械,所以可以送到战场,也不觉得是战时所以只能这样。不过,他就此事跟父亲哭着撒娇,就是他想要彻底遗忘的记忆了。
现在回想起来,父亲也应该不会满不在乎地接受〈家犬〉开发吧,就算自己现在被问到你不在乎〈家犬〉代替的数百万阵亡者吗?他也不可能说不在乎。
「…………」
辛不由得叹了口气,隔壁房间的哥哥笑着跟他说。
『你叹什么气呢。』
「要你管。」
『顶着张臭脸去约会有失礼貌。要是你害哭了小丽塔,我可会在约瑟夫叔叔面前给你好看。』
「所以我都说了不是去约会。再说了,哥哥有什么理由先生气。」
抛开丽塔的亲爸约瑟夫先生不谈,作为一个邻居你有什么权生气呢。真是厚颜无耻。
哥哥好像还笑个不停。
『那当然是小丽塔是我的可爱弟弟的青梅竹马,我就当成可爱妹妹来看待了。……话说不久后会成为实打实的妹妹吧,你怎么说?』
辛重重咂了咂嘴。
虽然他自己没意识到,但这个动作他只会在哥哥面前做。
「叽叽歪歪烦死了,今天你别跟我说话了。」
『诶诶,这么气啊、』
雷刚想说些什么,辛就给他打断了。
顺便一提,哥哥现在是在隔壁,也就是说不跟辛在一个房间。辛现在打开了房门,但哥哥那边却没有,两间房相隔的墙壁也没安有窗户。这是辛和哥哥在用从母亲的血脉中继承来的异能对话。属于血亲之间的思维传递与感官共享。
父亲的大学同学兼邻居的约瑟夫·彭罗斯先生,让研究对象尝试机械模拟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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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早熟的碎片 后记
欢迎来到久违的阵亡者为零的地狱!读者们好,我是安里アサト。综上所述,本卷是短篇集。
这次是以作为标题的辛的过去篇『早熟的碎片(fragmental neoteny)』为中心,收录了八十六区时期的故事。在カクヨム连载时,我收到的感想基本都形容『早熟的碎片』是阿鼻叫唤,希望首次在文库看到的读者也能发出美妙的悲鸣吧!
另外还有以九条视角描写的先锋战队的某日,即『医疗黑名单的平凡日常』、辛等五人明朗快乐的死亡之旅『忘川河畔』、可爱的它真面目被揭开的『菲德』,还有请欣赏新写的三篇短篇。
并且『跨越战线』(山崎博也老师绘,连载于マンガup!)、『早熟的碎片』(シンジョウタクヤ老师绘,刊载于月刊コミックアライブ)漫画开始连载了。请各位一定要过目!
接下来是谢辞。
责任编辑清濑大人和土屋大人,你们说我喜欢写就可以随意写下去,就这样,我真的很感谢你们一次也没有叫停过我。しらび大人,封面上十一岁的小辛实在是太可爱了,所以他在正文里被虐得遍体鳞伤,让我有很强的罪恶感……。1—4大人,如果您没有在推特发布菲德跳舞的插画,我就不会写辛给菲德取名的「附篇」回了!
吉原大人,漫画三卷的封面与底封的诺赞兄弟的对比很让人伤感。染宫大人,蕾娜与86们的战斗(打雪仗、考试、逛新年祭典)令人温馨。山崎大人,我被大战力对大战力的战斗与细腻的心理描写震撼到了。シンジョウ大人,零距离射击的场景和之前的每一格画面都画得太帅了……。石井监督,看着无可挑剔的30分钟,我每一话只能说「好厉害……」。
还有拿起本书的你,一直以来都谢谢你的支持。辛从十一岁开始、长达七年的时间里都与〈军团〉作战,从下一卷开始终于要结束了。
就这样,我希望能由我带领你一段时间,去见证只身孤影的年幼少年兵,变成东部战线的无头死神,去到无头死神与同伴们一起度过的战场上。
后记执笔时的bgm:乱世エロイカ(ali projec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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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共和国篇漫画第3卷附录 烟花梦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米瑟冈萨斯
翻译:米瑟冈萨斯
「我想去动物园。」
雷的弟弟辛比他小十岁,现在四岁零几个月。眼下很容易就能看出来,辛是在闹别扭。
他抱膝坐在自己房间衣柜里的阴暗处,顽固地不把视线从地板移开。
看着浑身散发着不服气的年幼弟弟,一直蹲在衣柜前面的雷苦笑地点头。
「原来你很想去啊。」
「爸爸说过会带我去的,爸爸说假话。」
因为今天是节日,附近的广场上会有流动动物园,加上节日也能够放假休息,所以父母很早就答应要带辛去玩。
但是,身体还未完全发育的小孩,可能突然间就不舒服了。
辛好像不知什么时候得了热伤风,从今早开始发烧,难得的外出游玩只能中止了。虽然很遗憾,但今天就在家里睡觉吧,被告知的辛因无法接受而闹起了脾气,把自己关在衣柜里面……直到现在。
嘛。
父母让不舒服的孩子在家休息的判断当然是对的,结果却被孩子说成爸爸骗人、妈妈讨厌,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另一方面,当天突然去不了之前期待已久的活动,雷也能够理解小辛一时调整不了心态。
不能去玩的原因不是别人,而是辛自己发烧了,实际上他已经病到了连自己都知道不能出去的程度。
辛大大的红色双眸渗出了泪水。
「明明写了可以摸动物。」
「是啊。说可以摸摸马,或者抱抱兔子吧。」
「嗯,我想摸蛇。」
「蛇啊—……」
吸引他的,似乎不是流动动物园宣传画上醒目的大照片介绍的矮种马,或者蓬松可爱的兔子。只要他感兴趣就好。
不过辛从今早就开始发烧,现在身体依然不舒服。
在雷看来,他希望辛不要继续在衣柜里闹脾气了,应该老老实实回床睡觉。病情一不小心恶化了可就糟了。
出于安慰辛,雷想说下次再去吧,但他最后咽下了这句危险发言。
小孩感受到的时间流逝比今年十四岁的雷要慢得多。
起码对小时候的雷来说,等一年半载简直是度日如年。
所以雷随口道出的「下次再去」,在辛看来一定要等到天荒地老吧。那样的话,本就犟得不行的小家伙会更不愿接受了。
既然这样不行。
「辛,作为代替这次的,你难道不想去看烟花吗?」
果不其然,辛忽然抬起了头。
「烟花?」
「两周后是革命节,月宫会放烟花。烟花就是天上会啪的一声绽放火焰的花朵,很漂亮的哦。」
至于雷这次给出的替代方案原本就是计划好一家人去看烟花这件事,他已经抛在脑后了。
或许是想象到了画面,辛一下子变得容光焕发。
「我想看!」
「那你得快点治好感冒了。……不乖乖睡觉就治不好的哦?」
「……嗯」
虽然意识到自己被骗过去了,但反过来说,辛似乎也在找停下闹脾气的台阶。尽管还有些不服气,他还是微微点了头。
弟弟慢吞吞地爬了出来,然后撒娇般伸手要抱,雷便一把抱起了他。
好像还没有退烧,幼儿特有的高体温现在也很热。当雷把辛最喜欢的布玩偶带到只有他孤零零守候的床上时,辛现在看也不看布玩偶一眼就向他央求。
「睡之前我还想看那本图书。」
「好、好」
不知为什么,辛很喜欢那本无头骷髅骑士的图书。雷从书架上取出那本让他有点毛骨悚然的图书,坐到床上,一边念着已经滚瓜烂熟的开头,一边翻开第一页。
「———」
咳咳,他被自己的咳嗽声吵醒。
八十六区东部战线第二十八战区第一防卫战队“阔剑”战队长、辛艾·诺赞从朴素的预制板房队舍里的简陋钢管床上起身。……早上发的烧,睡了大半天多少降了些,但还没有恢复正常。
好像被前几天来运输的共和国军人传染了感冒。对生活条件恶劣、十来岁身体还未完全发育的八十六少年兵来说,这种情况常有。
他刚才似乎梦见了哥哥。
梦见的内容在他醒来的时候忘得一干二净。……他在梦中应该是看见了哥哥的脸、听到了说话的声音、还有说的内容。
……现在他耳里传入了与哥哥对他的怨言不同的声音。
「………」
他轻轻摇头,在实行灯火管制和本就因人少而昏暗的战场夜色下,躺回了床上。清醒的双眼盯着晒黑的天花板,脑海回想起白天传来的通知。他这支战队的指挥管制官下达了每半年进行战队重组的通知。对于辛他们这种每半年就要重新分配到各地激烈战区的老兵来说,调动的命令让他们很熟悉。
至于内容的对象。
是他和莱顿、戴亚、赛欧、安珠、科莲娜——这支战队有着四年以上兵龄的所有处理单元……
『〈送葬者〉、〈狼人〉、〈黑妖犬〉、〈笑面狐〉、〈雪女〉、〈枪手〉,以上六个分配到东部战线第一防卫战区第一防卫战队“先锋”。』
东部战线第一防卫战区第一防卫战队“先锋”。——东部战线最残酷的激烈战场里的、最多人阵亡的部队。
他们终于——被分配到那个战场。
梦的内容、哥哥的脸和声音,现在想不起来也无所谓了。他的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容。
即便他不记得了长相,他也可以达成目标。即使忘却了回忆,——自己也不打算放弃。
如今,他终于能去到一直等待着他的战场。
「——哥哥」
夜色之下,忘了什么时候见过的烟花色彩,不知为何地隐约掠过他的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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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联邦篇漫画第1卷短篇 你的事情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米瑟冈萨斯
翻译:米瑟冈萨斯
所谓的特别军官学校,就是为了填补持续已十年之久的〈军团〉战争造成的军官缺口,仅对完成中等教育的人进行最低程度的教育和训练便能使其从军的、简单来说就是少年军官的速成培育机构。
当然,能入读传统军官学校的阶级的子弟是不会选择进入专为培育速成军官的特军校的。位居前吉亚迪帝国贵族阶级顶端的两大贵种的族人更不会关注。
「——喂,兰茨。你室友是诺赞吧?那家伙是什么样的人?」
被围着打牌圈的一名同期生突然问到,尤金·兰茨感到很意外。特军校宿舍的休闲室内,现在是夜晚短暂的自由时间。
询问的对象就像同期生说的,是尤金的室友,也是不在此处的少年。
「是什么样的……你指的是什么?」
「你想想,为什么帝国的贵族少爷要读特军校呢。这里没有和那家伙中学同校的人,他是哪里人啊。说起来很少见有夜黑种和焰红种的混血儿,那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
尤金只能僵硬地微微一笑。
黑发黑瞳的夜黑种和红发红瞳的焰红种都是前帝国雄踞一方的大贵族,但这两个民族世代水火不容。更何况前帝国贵族阶级忌讳混血。——夜黑种和焰红种进行混血的理由,稍微想想就知道应该是有很敏感的情况。
尤金在第一次和他见面时不小心说到了这件事,至今还在反省自己太没礼貌了。所以同期生的询问就像沉浸在没什么大不了的八卦一样,说实话让他有些讨厌。
不过。
「说起来……我确实没问过辛关于他本人的事情。」
「不是吧你……」
入学后的一个月,因为之前和他聊过几次,尤金知道他的室友——辛艾·诺赞的好几件事。
他虽然有帝国贵种的血统,但实际上似乎不是出身于前帝国贵族阶级。和尤金一样填了机甲兵的志愿。他性格寡言,就如不在休闲室那样,他喜欢待在与他人保持距离的地方。他在特军校里属于成绩拔尖的一类,战术训练方面更是无出其右,但他反倒嫌弃联邦军主力多足战机〈瓦纳尔刚〉太重了。
不过。
「辛啊,你有爱吃的东西吗?」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面对刚回到宿舍就询问自己的尤金,辛惊讶地反问他。回看向尤金的焰红种特有的深红色双眸显露困惑。
「怎么说呢。……这种事不问不就无法知道了。这是从外表看不出的,我觉得我对你了解得太少了。」
现在开学已经一个月了。——因为辛从没说过自己的事情,所以尤金也没问,一直没放心上过到现在。
辛将目光移回之前看了一半的书,一边翻页一边说道。
「我还没问,你就说了你妹妹和家人的种种事情,你爱吃什么我不知道,但你说了你妹妹爱吃什么。你说了一大堆话,所以我想我可以闭上嘴了。」
「自顾自地喋喋不休真对不起了……」
辛想了一下。
「能吃的我都不会挑。」
还以为会说呢。
尤金轻轻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辛这个人不仅粗枝大叶,还对事物不上心,做起怪事毫不介意。往好的方面说,他要领似乎掌握得很好。虽说是权宜之计,但作为军队的教育机构,纪律是绝对抓得很严的,特军校的这种住宿生活他也过得如鱼得水。
「辛,其实你应该不擅长做饭吧。打蛋不去蛋壳啥的。」
「我不知道你从哪得出我不行的结论。我到底还是会讨厌不能吃的东西的。」
「额,你说的不能吃的食物是……?」
「塑胶炸药之类的。」
「这不是根本不能当食物的东西吗! 而且反过来说,你也不能把讨厌吃的当作炸药啊!」
他不禁发出吐槽。辛则再次露出很被乐到的表情,笑了出来。
「逗你而已。」
「你说的话别人很难分清真假,所以别摆着一本正经的表情开玩笑了……。所以说到底是啥」
尤金面露疑惑地将话题转回去,这回轮到辛叹气了。
「我爱吃什么?」
「对啊。……你没有吗? 多少有一种吧。」
尤金视线的前方,辛像感到困惑一样皱起眉头。
「你没有吗? 多少有一种吧。」
就算他这么问了,辛一边想着这个问题,一边开始思索。
能吃的他都不会挑,这并非是玩笑话。在共和国的八十六区,除了外表类似塑胶炸药、淡而无味的合成食物外,没有其他的食物供给八十六。他没有跟包括尤金在内的特军校同期生说过自己是八十六,所以尤金只是想象不出罢了。
如果想要找,还是可以找到回归自然的家畜、废弃街道上剩留的罐头以及家庭菜园里的水果,只不过得多花心思。
突然间,以前尝过的某种味道掠过他的舌尖,他没多想就把那种食物说了出口。
「苹果馅饼之类的吧。」
说完后他才想起来,那是前些天宿舍食堂早餐里的一道甜品。
据说馅饼用的是宿舍中庭的苹果树结出的大量果实。因为不像果园那样会被精心呵护,所以结出的是个头小且酸味浓的果实。只要把苹果切成四边,撒上砂糖和某种香草就行了,做法很简单。
「之前早餐吃的那个?」
「是啊。那个……怎么说好呢。虽然谈不上喜欢,……但有种怀念么。」
听他这么说后,尤金不知为何偷笑起来。
「这样啊……那挺让你怀念的吧?」
「?」
「庭园水果做的馅饼啥的。……这不是很典型的妈妈亲手做的点心吗?」
听完后,辛感到很意外。
庭园。——和家人住过的房子,他已经不记得了。
他家有苹果树吗,有庭园吗。
他不记得了。
在八十六区,用废弃的家庭菜园里的苹果和饼干碎也并非不能做和馅饼类似的东西,也许只是他当时吃过才记得。
不过。
「……也许是吧。」
也许他已经忘了的妈妈也做过。
尤金这次露出了怀念的笑容。
「我的婶婶也做过水果馅饼。她院子里种的是柠檬树,所以做的是柠檬馅饼。如果休假了,你也和我一起去吃吧。」
听他这么一说,辛微微一笑。
「好啊。……我很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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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志短篇 2022超感谢祭短篇 利特、维卡、蕾尔赫,还有鲷鱼烧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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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米瑟冈萨斯
翻译:米瑟冈萨斯
「殿下啊」
位置正好在他们休假时上的专门学校和建在基地外的宿舍之间。在洒满初夏的阳光、摊位鳞次栉比的上学路的一角,一处有着遮阳伞的桌位前,利特站在现在是他战友的邻国的王子殿下面前说道,他面露一副仿佛书本再深奥也要啃下去的表情。
利特穿着洁白耀眼的夏季衬衫校服,而维卡和去上学的利特不同,虽然他也在服役,但今天放假的他穿的是自己的衣服。顺便一说,坐在两人之间,饶有兴趣地看着摆在桌上的东西的蕾尔赫,现在也非常罕见地穿着便服。她身着随风飘动的轻薄白色连衣裙,搭配上显得凉爽的有着淡蓝色花纹的披肩,戴着以蓝色丝带装饰的帽子,穿着凉鞋。
「我的确买了鱼烧来着。」
「是么?」
「路边摊的阿姨是这么跟我说的。呃……叫鲷鱼? 烧来着,说是海里的鱼。」
「君买的时候难道不该有疑问么?」
联邦眼下被〈军团〉团团包围,并不靠海。
当然,开战前捕捞做成的罐头和内陆养殖的海鱼现在餐桌上也有,但以学生也能够随意购买的价钱出现在路边摊的小吃里,想想也是不可能的。
桌上的纸碟盛着像鱼获丰收一样堆起来的好几条巴掌大小的鱼……形、用面粉团烤成的东西。
利特放学回去的路上嘴馋想挑战没吃过的食物,结果却买到了意料之外的小吃。因为是休息日,所以维卡出门散步中走到基地附近的街上,随后被利特叫住的他们一起沉默地俯视叫作鲷鱼烧的神秘小吃。
「对了,殿下。为什么王子殿下会穿t恤呢?」
「因为没有哪条法律规定王族不能穿平民的便服。休息日出这大太阳还打领带?会热死的。」
总的来说,这应该是这附近的小贩劝诱他帮人家清仓的便宜东西。
利特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后,下定决心拿起一个鲷鱼烧送入嘴中。
结果。
「……呜!?」
东西并不难吃。
但没有鱼的味道。
味道具体来说,就是很甜很甜。
「甜味的,呃,好甜……!?」
面团加上甜味,怎么也不至于不好吃,但利特脑子还没更正过来,依然幻想成有鱼的味道,所以大脑和舌头陷入了混乱。
最终他顾不上细细品尝,慌忙接过蕾尔赫轻轻递来的不知什么时候为他准备好的凉茶,一口饮尽。
「呜哇,谢谢你。……怎么回事呢? 明明是鱼却有股甜味……!?」
维卡全程看完了利特就义的过程,然后自己也慢慢地拿起一个,优雅地咬了一小口。
「……嗯。如果知道这东西是甜的,就只会当成点心了。味道倒也不错。」
蕾尔赫那双玻璃工艺品般的眸子窥视着主人手中剩下的鱼形点心,微微露出疑惑。
「这里面的是……豆子吧。」
「虽然是很奇怪的黑色,但应该是豆子了。内馅和外形我都没见过,大概是外国的点心吧。不清楚为什么要做成鱼的样子,如果是故意模仿鱼形的话,应该就是为了庆祝或者作为吉祥物了。」
利特将刚才吃剩的鱼形点心都吞进肚子,怨气满满地咕哝着。
「这套分析能在我吃之前得出就好了。」
「买的人都还没说什么,我可不会没礼貌地直言不讳。……嘛、」
面对利特的抗议,维卡嗤之以鼻并动作优美地站起身子。
「为了回馈君的点心与微薄好意,我换换口味为君买些冰点心吧。」
结果,维卡一不留神就去到了有卖鲷鱼烧的路边摊,买了像是抹茶冰淇淋、但真面目未能确定的聚乐多冰淇淋,于是三人再次陷入沉默,一直凝视着那个神秘的冰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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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dies passionis 星历二一五○年 九月二十九日 d-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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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给辛耶?诺赞中校
芙拉蒂蕾娜?米利杰《回顾录》
「上次提到的那个对『军团』司令据点群发动的反攻作战,目前只决定了时期与作战名称,好像是要用历史典故取名为『大君主作战(operation overlord)』喔。」
迈卡侯爵家一名比辛年长大约十岁的青年亲戚一边冲泡红茶一边闲聊般说道。他同样也是齐亚德联邦军军官当中身怀异能的特技兵。
勤务兵与副官都已先听令退下,在这西方方面军联合司令部基地的一间办公室当中只有辛与他两个人。约施卡?迈卡中校手上端着茶具走回来,他从不久之前就跟辛进行过多次面谈,对辛的异能控制提供帮助。
「这……该怎么说?取得还真是简便。」
「是吧。应该说,就不能找个更轻而易举大获全胜的作战当典故吗?那场作战虽说是赢了,但据说抢滩过程死伤惨重,而且联邦好歹也是民主共和国,取名叫大君主感觉很不对耶。」
这人十足军人风格地剃短一头红发,身材高挑,有着肩膀宽阔、胸膛厚实的强健体魄。然而相貌五官却恰恰相反,有些娃娃脸,深红双眸眼角下垂。约施卡无声地喝一口自己泡的红茶。
辛也将对方端给他的茶杯凑到嘴边作为回应。轻薄如纸的白瓷杯上有着东方风情的金绯彩绘。茶杯内侧同样精致的瓷绘,隔着透明的赤色茶水闪耀彩光。
「至于作战进行时期嘛,毕竟是联邦军全体出动的大型攻击行动,我看八成会跟联合王国军还有盟约同盟军进行协同作战吧。最快应该也是四个月后的──二月的赎罪祭期间,或者为了保险起见延到半年后的复活祭前后。」
听到对方告知的作战预定计画,辛回想起第八六独立机动打击群(strike package)当中,自己所属的第一机甲群的任务与休假周期。
第一机甲群已在这个九月受派前往圣教国,服勤到此告一段落,经过两个月的休假与训练之后若是要再出任务,按照惯例会是十二月与明年一月。姑且不论四月的复活祭前后,如果在二月的赎罪祭确定进行作战,就会跟下一次假期重叠,不过……
「无论选在什么时候,机动打击群都会全员参加。」
听到辛淡然回答得理所当然,约施卡苦笑着说:
「那当然啦。你们机动打击群本来就是负责这种任务的部队,上级也早就知道你们会这样说了──机动打击群暂时不用服勤。这一个月你们可以先好好休息,然后紧锣密鼓地加强训练直到作战开始。」
说着,约施卡忽地咧嘴笑了笑。
「我听说喽。你们上次作战的时候翘课了对吧?」
辛的喉咙发出咕的一声。中断休假与那段期间专门学校课程的是第三、第四机甲群,并不是辛他们第一机甲群,但到最后总队长四人还是全体出面被葛蕾蒂训了一顿。
听到她说下次再犯就不客气了,辛虽然明白她说得对,况且连带责任向来是军队的基本做法……还是觉得自己有点无故遭殃。
约施卡这会儿表情变成了贼笑。
「这样不应该喔,就算说是特军校出身,你们这些特军军官(毛头小子)的本分就、是、念、书。你们这一个月可得乖乖去上学,听老师讲课、写功课、到图书馆看些无聊到家的书,然后再跟朋友乱找乐子,为了男生女生爱来爱去的事情好好烦恼就对了。」
「最后两个不太对吧?」
虽然第三个好像也有点怪怪的就是了。
「哪里不对了?这些全部加在一起,都是你们该学的事情啦。」
比辛大了十岁的亲戚背靠会客沙发组,一手端着茶杯的举止堪称优雅大方,脸上却笑得不怀好意,绝妙地呈现一副没品的表情。
「然后如果在恋爱方面烦恼过头走不出来,就来找我这个可靠的大哥谈心事吧……要等到你能找我聊这点小事,我才有办法教你怎么控制异能。」
「…………」
早在三个月前初次见面时,约施卡就这样对他说过了。当时另外几名同席的迈卡家异能者也说过同样的话。
『──每个世代总会有几个孩子无法掌握开启关闭异能的方法。一般来说,那样的孩子都会有父母亲或类似监护人的家族长辈来教就是了。』
那时在迈卡侯爵家位于帝都的宅第安排了聚会让大家见面认识。他们在迈卡女侯爵引以为傲、满室兰花的温室(orangery)摆下桌椅,几名年纪相仿、身穿联邦军服的亲戚同桌而坐。
代表众人开口的约施卡一头剃短的红发。
『能力的控制技巧本身,难度其实跟翻单杠或是骑脚踏车没差多少。掌握到诀窍就很简单,现在只是没掌握到那个诀窍而已。所以只要找个会控制的家伙跟你维持同步状态帮忙开关,大多数的人一次就能学会,就算是悟性再差的家伙,多试几次就会学起来了。老实说,简单到根本称不上训练。』
保持沉默或是面带微笑把事情交给约施卡来谈的亲戚们,男性女性都有,而且所有人果不其然都有着深红色的头发与眼睛,辛觉得看起来就像南国的花卉。配合运自遥远异国的兰花,茶杯用的是带有南国艳丽色彩的造型。
『替桌上茶点增添香气的香草也是兰花的一种喔。』听说论辈分是辛的表姊,一名二十来岁的女性这样告诉辛。
『那么说到为什么要特地只挑家族成员,这是因为跟懂得控制的人进行同步会比平常的同步再深一点。具体来说就像──呃,比方说听见「声音」时比你平常所在的位置再更后面一点,这样说你懂吗?有个大概的感觉就好。』
『──我懂。』
虽然就如同约施卡所说,只是大概有个感觉。
看到辛点头,约施卡不知为何露出明显开怀的笑容。
意思是:这样啊,果然我这样讲你就懂了。
你果然也是我们的家族成员。
从原本尽管亲昵但还有少许距离的礼貌性笑容变成整张脸挤出皱纹,不再含蓄的灿烂笑脸。
『虽说并不会因为这样就看透你的想法或记忆,甚至是感觉到你想藏在心底的旧伤什么的,可是感觉就是不太好,对吧?要在一个不太熟、信不过的人面前潜入那么深的地带……换作是我就会不愿意,会觉得很可怕。』
所以──
『总之这阵子就先像这样,放轻松聚在一起喝喝茶就好。我们可以先闲话家常,如果有什么想商量的事情也可以来找我们。就算是跟异能毫不相干,让你觉得拿这种事找人商量好像很怪的无聊小事也没关系……然后呢──』
说完,约施卡……以及迈卡的青年们各自露出了易于亲近、无忧无虑的笑容。
『我们当中的哪一个都行,等你到最后甚至愿意聊起你喜欢的女生……控制异能的技巧练习起来应该就会比较没有抵抗感了。』
就这样,这三个多月来,辛趁着上学与训练等等的空档,或是在服勤期间如果有需要来西方方面军联合司令部办事,都会顺便找机会跟他们之中的人讲两句话。
最后辛之所以请约施卡陪他进行控制训练,是因为他最「不像」哥哥。
迈卡家族的青年们都和哥哥同样有着一头红发,血缘关系又使得他们外貌总有几分相似。辛总是在无意识之中从他们身上寻找雷的昔日面貌。他觉得因为联想到哥哥而感到放心并不等于关系变得亲近,况且对对方也不礼貌。
就这点而论,约施卡有着十足军人个性的发型与体格,以及担任指挥官时想必极具压迫感的重低音嗓音。跟辛那个比较偏向学者气质、体型细瘦、有着温柔嗓音的哥哥一点也不像。
最重要的是讲话方式截然不同,辛从未听过雷用约施卡这种莽撞而有些粗鲁的口气说话,也完全想像不到。
即使如此,他像这样跟约施卡谈话,有时会陷入一种奇妙的心境。
如果雷还活着,跟约施卡就是同龄。
这让他想到假如没有战争,假如没有被赶进第八十六区,二十八岁的雷是否也会像约施卡这样跟十八岁的自己相处?想到哥哥本来可能用什么方式与他相处,就让他有种莫名的寂寥感受。
「我听说喽──你好像交到女朋友了?而且是个正妹。期待你跟我讲讲恋爱烦恼或者放闪放到让我吃不消喔!」
……这种有点烦人的纠缠方式也是,假如雷还活着,或许也会像这样缠着他问到底?
他一方面希望雷不要是这副德性,一方面又觉得雷因为跟他是亲兄弟,纠缠他的方式八成会比约施卡更烦更难摆脱。
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能够像这样无牵无挂地想起有关哥哥的回忆了。
面对满脸贼笑的约施卡,辛故作镇定边喝红茶边试着还以颜色。
同时装作若无其事,彷佛未曾察觉残存于心中某处的隔阂或距离。
「那么请约施卡先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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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dies passionis 星历二一五○年 九月三十日 d-1日
『无貌者呼叫统括网路指挥官机全机。』
在昔日敌国齐亚德联邦以西,故国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以东。置身于如今已纳入「军团」支配下的夹缝战场,识别名称「无貌者」的「牧羊人」发出宣告。
呼唤的对象为统括网路中枢──「军团」部队阶级最高、规模最大,对席卷大陆全境的全「军团」发号施令的全军层级指挥官机们。它对执行大陆规模作战的杀戮机器部队各长官宣布:
『假情报欺敌作战「内维尔作战」,全阶段结束。』
「她」成为俘虏时曾一度让它心生疑虑,不过至少还是按照原定计画,让联邦的战略判断暂时出错了。
借由流体奈米机械的仿神经系统,无貌者冷静透彻地做出判断。反联合王国战线指挥官机,识别名称「女主人」,生前姓名为瑟琳?比尔肯鲍姆。
她在成为战俘之后,必定成了联邦的情报来源。联邦以及与他们处于合作关系的各国自从女主人被俘之后,搜索眼光的严峻程度都明显变得更甚以往。
就像是在寻找什么,或者是害怕什么。
所以为了让他们容易看到,它们提供了让那些人疲于奔命的威胁。
诸如派往船团国群近海现身的两栖突击战舰型(虎鲸)、量产型的高机动型(phoenix),以及于极西诸国与空白地带指示建造的陆上战舰型(斐迪南)。彷佛这些就是「军团」为了下一波大规模攻势所准备的决胜王牌。
这一切,全是欺敌战术。
『无貌者呼叫统括网路指挥官机全机,以及第一广域网路所属全机。』
呼唤对象为统括网路,亦即能够同时指挥席卷大陆全境之全体「军团」,展开吞没大陆全境之作战的总指挥官机们。
换言之,本次作战的规模将会更甚于去年夏季由无貌者击响号炮,往四个国家发动的大型攻势──由数十万架「军团」展开的歼灭作战。
『现在开始进行歼灭作战「震怒日(dies ir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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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dies passionis 星历二一五○年 十月一日 d日(作战当日)
联邦标准时间,零时十七分。
齐亚德联邦南部第二战线,第十八机甲军团部署战区遭受多发炮弹轰击。与该军团司令部基地失联。
反火炮、反迫击炮预警雷达记录到来自战区「正上方」之敌军炮弹轨迹。
零时二十二分。
雷古戚德船团国群防卫线遭受来自战区正上方之多发炮弹轰击。
零时二十五分。
齐亚德联邦北部第二战线、同上第一战线、南部第一战线,遭受来自战区正上方之多发炮弹轰击。
零时二十九分。
瓦尔特盟约同盟东部战线遭受来自战区正上方之多发炮弹轰击。
零时三十一分。
罗亚?葛雷基亚联合王国南方战线遭受来自战区正上方之多发炮弹轰击。
零时三十四分。
大陆南方,盟约同盟接获来自基西拉大公国之报告,指出该国遭受来自战区正上方之炮击。
零时五十一分。
联邦西方方面军司令部对西方方面军前线部队发出撤退命令。随后指示预备部队于预备防卫阵地散开。
同右,东方方面军司令部,北方第一、第二、第三、第四方面军司令部,南方第一、第二、第三、第四方面军司令部亦对麾下各前线部队发出撤退命令,并命令待命后备军于阵地散开。
四时四十五分。
诺伊勒纳尔莎圣教国北部战线遭受来自战区正上方之多发炮弹轰击。
十一时○八分。
联邦东部战线遭受来自战区正上方之多发炮弹轰击。
十一时五十五分。
联邦北部第三、第四战线,南部第三、第四战线,遭受来自战区正上方之多发炮弹轰击。
十二时十一分。
联邦南部第二战线观测到「军团」多个部队之攻性发起行动。
此后长达一百五十四分钟,各战线、各国皆有报告指出「军团」之攻性发起与交战行动。
十二时二十四分。
联邦军开始交战。来自正上方之炮击仍未停火。
留置部队开始进行阻滞作战,预备部队展开阻截炮击。本队继续进行后退行动。
十五时○六分。
最后一次观测到来自正上方之炮击。之后未曾收到同样炮击之报告暨观测纪录。
「军团」攻势仍未止息。
十六时十二分。
雷古戚德船团国群最终防卫线失守。
十八时四十七分。
诺伊勒纳尔莎圣教国、极西诸国失联。
十八时五十九分。
瓦尔特盟约同盟第一防卫线失守,后退至第二防卫线。
十九时二十六分。
基西拉大公国、南岸各国失联。
二十一时三十三分。
罗亚?葛雷基亚联合王国,龙骸山脉失守。后退至山麓地区备用阵地带。于南部平原开始建构防卫线。
二十一时四十九分。
齐亚德联邦,北部第三战线,已后退至预备防卫阵地带。
二十二时三十四分。
联邦全战线已后退至预备防卫阵地带。
二十二时五十七分。
联邦全战线成功阻止「军团」部队之前进。
二十三时四十九分。
联邦全战线于预备防卫阵地带陷入胶着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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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dies passionis 星历二一五○年 十月二日 d+1日
「昨天『军团』的同时攻击──第二次大规模攻势,已经导致目前能确认到的人类圈战线全数后退了。」
在机动打击群总部──军械库基地的大会议室,与会的指挥官们的影子拉长落在地上。
由身为旅团长的葛蕾蒂为首,除了辛等机甲群总队长、包括蕾娜在内的四名作战指挥官与幕僚们之外,研究班长与整备班长也加入他们之间围着大桌。
联合王国军的外派人员维克与柴夏,以及盟约同盟军所属的奥利维亚这时正前往西方方面军联合司令部确认各自祖国的战况,没有到场。
辛略为环顾这间会议室后,视线转回葛蕾蒂身上。
辛等八六原先为了准备参加反攻作战(大君主作战),正在休假,然而放假上学还不到一天就被紧急召回。从渐渐开始适应的「和平日子」突然受到召集,面对短短一天之内发生巨变的战况,就算是他们这些老兵也无法一时间切换意识。
究竟……
发生了什么事?现在的情况是?
在众人的视线聚集处,葛蕾蒂身边带着个人专用的无数全像视窗,继续说道:
「入侵联邦西部战线的『军团』五个军团,目前于第二预备防卫阵地带──森蒂斯?希崔斯防卫线停止进攻。除了零散地发生小规模战斗──小冲突之外,整体战线目前依然胶着。东部战线及北部、南部的第一到第四战线也一样,在预备防卫阵地带陷入胶着。」
全像视窗展开主视窗,显示出联邦整体的战区图。图上以蓝线标示出东西幅员辽阔的联邦南北各四条战线,以及东部与此处西部战线的目前位置。联邦除了西部战线以外皆受惠于山脉或大河等天险,以往只用比较少数的战力就能坚守防卫线。
这九条战线,如今险要地带已被破坏殆尽,被迫退至后方的开阔地形或沼泽地──姑且不论重量较重的机甲兵器寸步难行的沼泽地,重战车型(dinosauria)和战车型(l?we)到了开阔地形可谓如鱼得水。虽说战况目前胶着,今后的防卫状况将会相当严苛。
「以诺伊勒纳尔莎圣教国为首的极西诸国,以及基西拉大公国等南部沿岸诸国,至今依然失联。雷古戚德船团国群已被突破最终防卫线,残存兵力现正于索提利亚船团国领土展开阻滞战。船团国请求让国民前往联合王国与联邦避难,目前已经开始准备接受难民了。事实上──可以认定这个国家已经灭亡。」
全像视窗接连展开,显示出大陆极西部的──位于盟约同盟后方的大陆南部沿岸、大陆北方船团国群,以及盟约同盟与联合王国全境的战区图。
显示出每个战线……败退的现况。
「盟约同盟放弃第二防卫线,后退至最终绝对防卫线。联合王国方面,龙骸山脉已经失守,国军对龙骸基线隧道的联合王国端出口进行爆破处理,并后退至山麓地区。目前军方正一面防守,一面在背后的平原地带紧急施工建构防卫阵地带。此后我国与两国之间不曾取得联络,但无线电可以正常监听。目前还在进行抗战。」
之所以失去联系,是怕有任何情报走漏,还是连那多余心力都没有了?
辛抬头看着地图,只见联邦、联合王国与盟约同盟之间挤满了厚厚一层敌性势力(军团)的红色军事符号(光点),彻底淹没了短短几天前还确实存在的几条交通要道。三个国家前线同时大幅后退,势力范围缩小程度更甚于去年的第一次大规模攻势。岂止多国协同作战已是不可能的事,就连一只老鼠都别想进出。
毋宁说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还能监听无线电已是一桩奇迹了。「军团」势力范围的急速扩大,让阻电扰乱型(eintagsfliege)来不及在新区域散开。
只因为进攻速度实在太猛太急。
眼睛转向联邦西部战线的战区地图,可以看到隔着流经战斗属地诺伊达福尼与诺伊加丹尼尔东部的森蒂斯河与希崔斯河,「军团」与西方方面军各以五个军团僵持不下。从北到南,将四个战斗属地(wolfnd)切分为中西部与东部两块的大河流域,早在之前就建构好了森蒂斯?希崔斯线此一预备防御阵地带,而在昨日遭受攻打后又打进了大量散布地雷进一步加强防备。
位置十分贴近加强旧帝国边防的战斗属地,以及内侧受到保护的属地的交界处。只要再被敌军闯入短短数十公里,战火就会波及负责生产的属地。为了维持联邦眼下的生产能力,这里就是事实上的最终防卫线。
位于属地席尔瓦斯西端与战斗属地白洛斯交界处的这座军械库基地,如今也断断续续传来隆隆远雷般的炮声,邻街居民已经开始准备避难以防万一。
看出这些状况之后,辛将目光转向葛蕾蒂。联邦与各势力范围战线崩溃的关键,那无数的炮击──辛就连西部战线被炮火轰炸时都没能听见「军团」开炮的声音……
「可是说到底,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开始摧毁各战线的同时炮击到底是──难道敌军布署了大量我军未曾掌握到的电磁加速炮型?」
「不。」
葛蕾蒂摇了头,另外叫出一个全像视窗。
夜空的影像显示在视窗上,位于高空的画面没有照到任何地表建筑物。在白色杂讯粒子闪动、一片黑暗的粗糙画面上,火红色的流星群一条条斜着飞坠而下,划破被切成一小块的夜空。
忽然间,辛感觉到有种既视感掠过脑海。
他看过跟这一样的画面,就在战况产生巨变的两天前。在西方方面军联合司令部基地的一个房间,跟那个青年亲戚一起。
──会是流星吗?
──我也这么觉得,那个位置在这个时间应该没有星星。
那光点闪烁之后,随即消失。不该存在的星辰,呈现火焰般的红色。
那是……那个就是,于各战线大量落下的──……
「据推测,炮击来自挪用人造卫星发射的弹道飞弹。」
带着不解或疑问的沉默落在指挥官们之间。
「在进行说明之前──我想先问你们,知不知道什么是弹道飞弹?」
从开战前就已经是正规军人的幕僚们、研究班长与整备班长都带着理所当然的表情点头,蕾娜也还知道一点基础知识所以跟着点头,但包括辛在内的八六都依然一脸疑惑。
葛蕾蒂露出不意外的表情点点头。
「我想也是。毕竟『军团』至今从未使用过弹道飞弹,也没用过巡弋飞弹嘛。阻电扰乱型的电磁干扰会让导引失效,又有太空垃圾碍事,所以我们联邦还有联合王国的弹道飞弹也都几乎是摆在仓库里占位子。」
「就是运用火箭引擎发射到大气层外,然后基本上任由重力牵引顺着抛物线轨道丢到地表目标头上的远程飞弹啦。」
研究班长做了补充。这人又高又瘦,原为茶褐色的长发不知为何染成杂色扎起,有着一双绿色眼睛。
「大气层外顾名思义,没有大气。由于不会因为空气阻力造成能量损失,可以攻击到比大气层内更远的距离。以最大射程来说,可以从大陆西端射到东端。只不过降落过程中无法进行导引,命中精度很差,都是用能够摧毁广大范围的核弹头来弥补──目前就像葛蕾蒂……说错,维契尔上校说的一样,拥有这种飞弹的国家都是藏而不用。况且要是拿来乱射一通,到时候被污染的可是自国领土。」
「然后,假如以火箭抛射时,将坠落的抛物线设定为永久坠向地平线的另一头而不是地表,飞弹就会在离心力与重力的影响下绕着行星周围不停转圈圈。这就是人造卫星。换言之,弹道飞弹与人造卫星在发射到外太空然后任其坠落这点是一样的,不同之处只在于坠落位置是地表,还是天际。」
也就是说……
「『军团』事先将大量人造卫星发射到轨道上,然后故意让它们同时坠落当成弹道飞弹来运用。人造卫星会装载推进剂用以维持高度,而『军团』似乎将它们挪用为坠落时的推力。投射来源为船团国群作战中登陆的『军团』据点──我们称之为摩天贝楼的发射设施。在圣教国的战线也已发现到同样的设施,可以推测在其他支配区域的深处必定也分散设置了几座。」
「……问题是,葛蕾蒂,这样怎么会侦测不到?」
研究班长歪过脑袋连同上半身,提出疑问。绿眼睛透出的眼神不像是想反驳,只是纯粹感到不可思议。
「无论是发射人造卫星还是弹道飞弹,燃烧推进剂都会产生高温,幸存的早期预警卫星不可能没侦测到啊。联合王国应该也还有几颗早期预警卫星没被破坏,但他们那边也没提出报告对吧?更何况人造卫星光是要发射一颗都需要大量燃料。那些『军团』究竟能从哪里凑到大量升空所需的燃料──」
飞在外太空的火箭或飞弹无法运用需要利用空气提供推力的喷射发动机。
作为替代方案的就是火箭引擎,但缺点是运输效率太差。尤其是人造卫星发射到轨道上需要秒速大约八千公尺的超高速,为了达到这个速度,所需的重量与燃料比例为一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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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dies passionis 共和历三五八年 「军团」战争开战时
被「帝国」提出「宣战」之后,「军团」就打了过来,父亲大人与卡尔修达尔叔父大人去了「战场」,今天还是没有回家。
不知道父亲大人今天晚上会不会回来。
还有卡尔修达尔叔父大人会不会一起来家里。
在府邸大大的门厅里,小蕾娜今天还是一样跟她最喜欢的洋娃娃一起盼望爸爸回家。
「克劳德,要听妈妈还有哥哥的话喔。亨利,妈妈跟克劳德就拜托你了。」
「嗯。」「好,爸你放心。」
爸爸说他要去「打仗」,克劳德挥手为爸爸送行,一只手让妈妈牵着,站在同样也在挥手的哥哥身边。
战线节节败退。无论投入再多的战力,都无法阻止帝国的自律无人战斗机械群──「军团」的侵攻。
「第一八机甲师团已陷入溃败状态。那些『军团』究竟是什么妖魔鬼怪啊!」
「无法与前去支援的步兵分队取得联络──我看大概是全队阵亡了吧。不像之前那些残存士兵身为有色种却为了我们的祖国英勇奋战。」
看到这个战友兼挚友咬牙切齿的反应,卡尔修达尔无意间想到:
喂,你有发现吗,瓦兹拉夫?
有色种。
这种称呼,等于是把他们全部视作「白系种以外(外族)」加以区分的用语。
爸妈跟哥哥最近每天都在看电视的「新闻节目」。
不能看以前常看的卡通,辛觉得有点不开心。他最喜欢的哥哥也不怎么陪他玩。
更令他不安的是,盯着「新闻节目」的爸妈跟哥哥僵硬的表情。
因为他只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国境周围』收到了『避难劝告』──呃,就是说这里现在变得很危险,我们必须逃走。现在要打包──只带走重要的东西,我要你去拿替换衣物,还有你最宝贝的一样玩具,好吗,赛欧?」
「好。」
「托尔,该走了。喏,跟大海还有船说再见。」
「好,爷爷。」
托尔从驶离国境的避难巴士探出上半身,跟熟悉的大海与祖父的船挥手道别,同时心想,明天或后天应该就能回来了吧。
街上张贴了一张又一张相同的海报,越贴越多。爸爸告诉她,那是军队「募兵」的海报。
安琪让父亲牵着手走,心想:今天海报又变多了。
新闻报导的战况日益恶化。早餐后女儿照例端了杯咖啡来给他,正在喃喃自语的阿尔德雷希多却没注意到。共和国军简直是兵败如山倒嘛。
妻子回答了,声音在颤抖。
「我们,还有这个国家……今后会变成怎样……?」
尽管战火离共和国副首都夏绿特市与周围零星分布的卫星都市依然遥远,为防万一,库克米拉家已经开始为了避难打包行李。
双亲把旅行用的行李箱搬出来装袋装箱,姊姊在一旁帮忙;可蕾娜完全沉浸于出游的快乐心情,穿戴外出用的连身裙与最喜欢的帽子开心地跳舞。
在学校的宿舍,电视就只有餐厅这一台。莱登不安地抬头看着持续播放的新闻节目时,年老的女校长站到他背后。莱登看不太懂新闻的内容,只知道发生了某种不好的事,让他不安地抬头看着老妇人。
离这里很远的家里,爸爸跟妈妈不知道要不要紧,那些小时候的朋友呢?
「老婆婆……」
满是皱纹的手放到了他的双肩上,但仍然是比莱登更大的属于大人的手。
「没事。你家附近,还有你的爸爸妈妈,都很平安。」
从「新闻节目」听到的声音一天比一天严肃。问题究竟出在哪里,究竟是谁该负责?煽动性的语气几乎是在叫民众找人怪罪。
每天都在看新闻的西汀也被这种论调牵着鼻子走。是谁的错?问题出在哪里?她不知道,不过坏人当然是……
「那当然是『帝国』喽!」
她天真无邪地如此认定。嗯,都是帝国不好!妹妹天真无邪地当应声虫。
战线持续后撤。难民搭乘的卡车也来到了凯耶跟家人同住的这条街。
邻居们迎接下车的乘客时,眼神凶恶得不像是看着自己国家的同胞,完全是把对方看成累赘与外人。
是一种贪婪地寻找代罪羔羊,好拿来发泄不安与恐惧的眼神。
卖国贼。
扔进来砸破了玄关灯的石头上,笔迹潦草地写了这几个字。
扔这块石头的人想必知道潘洛斯家原为帝国贵族──血统与敌国同源。
阿涅塔躲在玄关远处,害怕地看着父亲收拾碎片时的严肃侧脸。
在卡尔修达尔的眼前,如沙包般堆积起来的全是友军士兵的尸体。它们来不及被装进尸袋或甚至是后送,之后这些英灵的遗骸就只能随地弃置。
就好像自己也是其中一具尸体似的,一名了无生趣地蹲在地上的幸存士兵语气死板地喃喃自语:
「为什么,是我们……」
「偏偏都是我们」。
堆积如山的尸体全是银发银瞳的白系种。并不是有色种都没有捐躯,只是从总人口的比例而论,以白系种占绝大多数,所以在战死者当中占比也较高。如果就人口比例来说,白系种与有色种的战死者应该没有太大的差距。
然而在这里堆积如山的尸体却尽是白系种。
不管在哪个战场,「乍看之下」死得最多的都不是有色种,而是白系种。
士兵喃喃自语,语气死板,像是发高烧的梦呓。
都是那些家伙害的,那些没死在战场上的家伙。那些害死我们,一定还在讪笑的家伙。帝国的血统;暴君的后裔;「非我族类的」那些家伙。
「……有色种(那些家伙)。」
不知道是怎么了,外面吵吵嚷嚷的。
母亲从窗帘缝隙偷看外面,转过头来脸色铁青地说了。
「达斯汀……今天晚上不可以看外面,绝对不行。」
跟父亲穿着相同衣服的阿兵哥们不知为何闯进了家里,抓住母亲与克劳德。受了重伤但平安返家的父亲眼睛泛红强忍泪水,紧抿嘴唇眼睁睁地看着。
哥哥也在他的身边。
「哥哥!」
克劳德拼命伸手过去;哥哥别开了目光。
跟克劳德同样是银色的──月白眼瞳。
从战场归返国内,接受高层命令执行有色种押送任务的空档,卡尔修达尔抬头仰望国军本部的圣女玛格诺利亚的雕像。
三百年前主导革命,之后却被公民亲手逮捕,死在狱中的圣女。
只因她「不是公民」。
只因她不属于无辜遭到迫害,坚贞不屈地抵抗迫害,最终赢得胜利的公民阶级。她也是迫害者之一,是邪恶低劣的罪恶化身,王室的公主之一。
没错。
说到底,她对这些所谓的公民而言──也不过是「不同」于「我们」的族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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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dies passionis 星历二一五○年 十月四日 d+3日
前线后退至战斗属地深处,使得位于战斗属地与生产领地交界处的机动打击群总部──军械库基地也能感受到战火的氛围。
从基地远望的邻近城镇,也因为视战况可能有危险而发布了避难劝告,居民已经开始撤离。至于学校、公民会馆跟剧院等公共设施则向大众开放,战斗属地民似乎都去那里避难了。
为了莱登等八六建造的特军校校舍与宿舍也一样。
「……不是,这样好吗?」
明明因为这座城镇也有危险才会让居民往离战场更远的内地避难,让战斗属地民到这种危险的城镇避难好吗?
「哎,因为我们就是这样啊。」
转头一看,是班诺德。莱登轻轻用鼻子哼了一声。
「……你是说禽兽吗?」
身为世世代代活在战场上的战火民族,因而受到和平度日的国民排斥回避。
「噢,不,不是啦……我是说他们是紧要关头时的后备人员啦。」
莱登看回去,只见班诺德耸了耸肩。
「他们也都是小狼人(wolflin)。边防是我们与生俱来的职责。等他们把行李都打开整理好了,就会开始进行自主训练了吧,不管是女人、年轻人还是已经退伍的老头子老太婆。」
为了自动填补现在前线后撤,许多军人战死造成的空缺。
班诺德望向邻镇那边如此说道,金色的眼睛不带感情。
「来到这里的人都和我们聚落有血缘关系。等到『需要他们』的时候应该已经练出点水准了,到时候我再介绍几个头子给你和队长认识。要麻烦你们做好与他们协同作战的准备了。」
自从炮弹卫星对人类生存空间全战线发动同时轰击以来,已经过了三天。
大家都知道该来的终究会来,最后机动打击群也终于接获出击的命令。
看到通知的任务内容,中间夹着办公桌面对面的蕾娜与辛难掩严肃的表情。在军械库基地第一队舍里的蕾娜的办公室,两人手边摆着各自需要的情报,将全像地图投影在桌上。
蕾娜皱着柳眉低声呻吟。
她只想到会下令摧毁于支配区域深处发现的质量投射器,却没想到……
「……看来任务内容会比原本想像的更艰困。」
「支援受困于共和国的联邦救援派遣军进行撤退──以旧高速铁路的南侧线四百公里为撤退路线,机动打击群与派遣军维持此路线直到后撤完成,是吧?」
自从半年前──四月的夏绿特市地下中央总站压制作战结束后,联邦西方方面军与救援派遣军在共和国的布署规模日渐缩小,但仍然是多个旅团组成的大军。
现有超过五万名的人员,以及光是「破坏之杖」就超过七百架,数量庞大的战斗与运输车辆。若再把装备、燃料与资材算进去,已经等同于搬运一座城市的大量物资,还得运送长达四百公里的距离。
支援两个字说得简单,但是……
「就算支援、宪兵旅团的人员与部分步兵可以用铁路车辆运送,运输卡车在恶劣地形跑不出速度,再加上还有需要燃料运输车伴随的装甲运兵车与『破坏之杖』。多脚机动装甲兵器(机甲)并未设计成能在无整备的状态下自走长达四百公里的远距离,光是移动就需要够多时间。更何况万一发生战斗……」
例如「破坏之杖」虽能跑出时速将近一百公里的行驶速度,让战斗重量达到五十吨的庞然大物进行这种机动动作,代价就是油耗效率极差。长距离移动时少不了燃料运输车伴随,所以没办法用最高速度一口气冲过支配区域四百公里的距离。况且也得派人护卫非武装又开得慢的燃料运输车。
再加上若是要使用运输卡车运送装备,行军步调终究得配合这些缺乏战斗力,速度又慢的车辆,而且军方也不太可能有那么多卡车能一次运输派遣军保有的全部物资。既然车的数量不够用来运载物资,原本就得排成长蛇慢慢走的运输卡车,笨重的车队还得多次往返。
「派遣军还没把撤退计画送来,不过在拟定撤退计画时不会没想到抛下重要性低的装备或物资。应该说,我想他们的计画是只要人员与车辆带得回来就好──我这样说,蕾娜你可能会不爱听,但对联邦而言,人力现在是最宝贵的资源,无论是从伦理道德还是实际用途来看。」
「……我懂。」
联邦是幅员广大的超级大国,各种资源都还有可能以开采方式补充。像「破坏之杖」等车辆类或装甲强化外骨骼(armored skeleton)、枪械炮弹之类的物资是不能轻易抛弃,但举凡兵舍、日常用品或备品之类,即使直接舍弃也不会造成太大问题。
相较之下,人员的死亡就无法挽回了。就算忽视伦理道德问题,人类在哺乳动物之中属于成熟较慢的物种,一个婴儿要成长到工作年龄得花上十几年的时间。如今战况已经迫使国内在部分场合运用少年兵,不能徒然浪费更多兵士的性命。
「所以如果只是支援派遣军的撤退行动,虽不容易但应该还办得到──『军团』主力部队目前也与联邦西方方面军僵持不下,留在支配区域内的『军团』不算太多。高速铁路南线在去年的电磁加速炮型追击作战时已经压制并修复完成,所以也有正确地图。只要能让速度最慢的步兵与运输卡车抵达联邦,最糟的情况下,『女武神』就算先让『破坏之杖』回国也有办法回来。」
辛又怏怏不乐地补充一句:「前提是高机动型不要一再出来搅局。」──高机动型与辛有着一番新仇旧恨,但是它们不具备投射装备,在距离够远的战斗中只能单方面遭受己方的炮火轰炸。而且它们是装甲单薄的轻量机型,脆弱程度只比步兵好一点。辛嘴上这样说,其实心里也明白它们不会被投入这场作战。
「只是……」辛轻叹一口气。
「虽说派遣军的撤退才是最优先目标,另外这件事只是第二目标──要支援共和国全体国民前往联邦避难,坦白讲,我觉得有困难。」
出于防卫设施建设得不够完善,以及共和国军战力不足以单独防卫国土这两项理由,共和国新政府请求联邦接受全体国民入境避难,联邦也出于人道观点应允了这项请求。
在派遣军人员撤退后,预计将会使用高速铁路车辆进行这场史无前例的大量运输作战,甚至会动员所有合乎轨条规格的货物列车,日以继夜地让无数避难列车往返两地,接送全体国民到联邦避难。
然而虽说去年的大规模攻势已将人口减少到十分之一以下,一个国家的民众仍然是多达数百万人的超大集团。就算派遣军除了最低限度以外的物资统统放弃,让出一半以上的列车班次……
「你觉得有可能办到吗?」
「防卫线的维持任务,大约能『撑』七十二小时。假如进度一如计画──从乘车顺序的分配、排队到上下车都能用最高效率进行,我觉得勉强可以赶上,但万一有状况,就连七十二小时也撑不住,况且现在是要让一群未经训练的国民直接上场,其中一定也有人根本不想避难。」
「确实是有一些人提出奇怪的主张……」
蕾娜目光飘远,点了点头。
像是主张这是共和国军方或政府的阴谋,不然就是联邦或联合王国的阴谋。
在当初那场大规模攻势当中,甚至还有一种荒唐无稽的说法,煞有介事地说这是背地里支配各国与「军团」的山椒鱼型地底人策划的阴谋。
虽说只是讲得煞有介事而没有造成实际害处,但蕾娜日后听到的时候,不禁有种莫名的空虚感。
为什么是两栖类?
「只是容我重复一遍,以目前的情况来说,该考虑这些问题的不是机动打击群,而是共和国政府。机动打击群的任务始终是维护撤退路线安全,只要没有哪个白痴跳车,我觉得我们不会受影响。」
怎么说也是「高速」铁路。如果有人执意要从奔驰时速高达三百公里的列车跳下,那就实在是人类史上难得一见的蠢蛋了,所以辛这么说应该只是开玩笑。
蕾娜还在犹豫该不该笑时,辛已经淡定地继续说:
「这样说可能不太好听,不过我们只是支援联邦军撤退顺便帮个忙。来不及的部分──可能只能请你看开。」
说完,辛露出了发现自己说错话的表情。
「──抱歉,这种话不该对蕾娜说。」
即使那个国家对辛而言无足轻重,对蕾娜来说却是祖国。如今这个国家正面临灭亡命运,辛不该对她讲这种话。
然而,蕾娜尽管有点勉强,仍然笑着摇了摇头。
「没关系,反正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要讲到这件事,共和国对蕾娜而言是出生长大的祖国,她不会希望它灭亡。
一旦它灭亡,对于以该国国民身分作为自我认同的她来说,是等同于自身被削去一部分的巨大丧失。
但是……
「况且其实──这也不是共和国……第一次灭亡了。」
而步向灭亡的过程早在……
早在她成为先锋战队的指挥管制官,当时未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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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dies passionis 共和历三六八年 八月二十七日「第一次大规模攻势」两天后 贝尔特艾德埃卡利特沦陷
无头的四脚白骨骷髅鱼贯钻过铁幕的闸门。
远远围观这个光景的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国民之间传出些许忍受不住的呻吟。
出于绝望与嗟怨,以及憾恨与厌恶。
北部的铁幕已在这一夜沦陷,于首都贝尔特艾德埃卡利特铺设的绝对防卫线也被入侵八十五区的「军团」所捣毁。大难不死逃到这个东部第八十二区的所有人无不灰头土脸、憔悴不堪,然而即使亡国命运与自己的死亡迫在眉睫,这一瞬间禁不住表现出的绝望反倒比之前来得大。
蕾娜背对着并非她率领而来的国民伫立,第一批「破坏神」来到她面前驻足。看到处理终端们从机体下来,嗟怨的喧哗声升高了一阶。
五颜六色的头发与眼睛,和全身上下只有银色一种颜色的白系种共和国国民们简直是天差地别。这些异民族的少年少女,少数几人甚至连肤色也异于他人。
八六。被逐出共和国八十五行政区这个唯有人类才有资格居住的乐园,进化失败的下贱、愚钝的伪人类。栖息于人外领域第八十六区,本来应该被迫绝种,不会再回到国内的人形家畜们。
看到这些脏东西再次踏上共和国的土地──践踏共和国这个人类史上最优良出色的神圣国家,让国民们发出临死哀号般的呻吟。
在队伍前头,有一架漆黑装甲画上经过设计的眼球识别标志的「破坏神」,旁边一个把毛躁的殷红头发剪短,穿在身上的野战服拉炼拉到肚脐底下的处理终端咧嘴而笑。
「我们是头一次见面对吧,管制一号。」
「是的,独眼巨人,西汀?依达上尉。」
蕾娜缩起下巴点个头,被瓦砾粉尘弄脏的白皙面容随即露出淡淡微笑。
「……原来你真的是女性。」
西汀果然还是快活地笑着。沙哑有磁性的女低音令人难以判断性别。
「哈哈,常有人这么说。你则是跟给人的印象一样,美丽又冷漠,染血的银之女王。」
看到西汀好像没把状况放在心上地开怀大笑,国民当中有个男人走出来叫骂:
「都怪你……都怪你们八六!贪生怕死苟延残喘,不肯跟『军团』一起去死!才把我们害成这样!」
怒吼像火柱一样,在新月无星的黑夜喷发。经过一瞬间的寂静后,群众在他的激愤推动下开始齐声谩骂叫嚣。
对,就是你们八六不好。
因为你们没有死命战斗;因为你们没有抱着必死决心求取胜利;因为你们没有舍弃你们肮脏的小命去打倒那些「军团」。
因为你们这些岂止没价值,甚至有害而无益的东西分明光是呼吸都会玷污这个美丽的国家,却贪生畏死。
枉费慈悲为怀又品德高尚的我们好心饲养你们这些人形猪猡。
忘恩负义。
没用的东西。
都怪你们既无能又知恩不报,没有任何罪过的我们才会落得这般田地。
简直是自私自利到好笑,而且完全不知道何谓自作自受的一番谴责。难道共和国国民不知道既没有挺身对抗「军团」,也没有求取胜利的其实都是他们自己?
这些人的荒唐不经让蕾娜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
西汀拿这些人没辙似的摇摇头,忽然扬起原本垂着的右手。
以伸手指人般的轻快动作举向众人的那只手上……握着十二铅径(gauge)大枪口凶恶吓人的散弹枪。
削短型杠杆式散弹枪(lever-action sawed-off shotgun)。
亦即牺牲初速与后座力的减轻能力,重视在封闭空间的运用效能而缩短枪身的散弹枪。
「……咦?」
起头的那个男人目光对上枪口,呆愣地低呼一声的同时,她随手就开枪了。
缺少枪管缩口(choke)的削短型散弹枪(sawed-off shotgun)由于霰弹会在枪口附近广范围散开,在反人员近战当中能够发挥极大的压制力。用来击杀体型比人类大的鹿的九毫米霰弹(buckshot)高速向前散播──顺着在最后一刻降下的准星,打穿了男人脚边的一大片地面。
不知该说幸或不幸,没有发生跳弹。即使如此,明摆在眼前的严酷暴力已足以让这十年来对此彻底生疏的国民们不敢再虚张声势。
面对吓得凝然不动的群众,西汀悠然自得地重新装弹。
她的手指依然扣着上膛杠杆,像是要把散弹枪丢出去一样地甩枪,以上膛杠杆为支点来个转枪退膛上弹(spin cocking)──右手再次握住枪把时,已经完成下一发子弹的上膛与瞄准。
这次准确无误地对准男人的脸。
西汀用她那极具特征的异色瞳盯着脸色铁青发不出声音的共和国男性国民,露出好似某种魔兽的尖牙高声嗤笑。
「噗噗噗噗的吵死啦,你这白猪。是猪就要有猪样,躲在猪圈里簌簌发抖就对了。这样的话,我们八六呢……」
处理终端们各自伫立于自己的「破坏神」旁边,沉默地注视那些国民,用他们那五颜六色但一律不带有感情色彩,在黑暗中深藏不露的冰冷眼瞳。
独眼魔女(cyclops)背对他们,嘲谑地笑。对还自以为是支配者的这群愚蠢白猪怀着满腔恶意与侮蔑。
「就顺便保护你们一下呗。」
该死的肮脏有色人种……!某人留下这句连狠话都算不上的漫骂开溜之后,其他国民也跟着如鸟兽散。
蕾娜侧眼瞅见他们离去,说道:
「真抱歉,依达上尉……谢谢你愿意自我克制。」
结果得到意外冷静透彻的一句回答。
「那还用说吗?我要是当场格毙那家伙,场面就真的一发不可收拾了。」
西汀让那些家伙搞清楚八六不是可以任意践踏的「弱者」,而是碰不得的「威胁」,刚刚才能息事宁人。但是如果她开枪杀人──让那些家伙把他们视为「敌人」而不是威胁,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最糟的情况,共和国国民与八六甚至可能当场爆发武力冲突。
当然,携带武器又精熟用法的八六绝不可能输给非武装的共和国国民。软弱无力的一般民众来再多,碰上现代武器都只能被冷血地驱散、辗平,连战斗都算不上,只会上演一场单方面的大屠杀。
而八六也没有任何道理需要手下留情。
他们之所以选择自我克制,只是因为浪费子弹会输给「军团」。
「我们知道白猪们本来就是那么智障,也已经习惯了。况且现在也不是把『军团』撇一边搞内战的时候……不过,那些白猪好像还没搞懂状况。他们再继续来那套,我们这边迟早也会忍不下去喔。」
共和国国民都死到临头了,还是看不清现实。
「军团」已经入侵到墙内,还是以为自己不会被杀。
他们还是以为现在发生的一切全是某人的无能无策所导致,只要照常把这份怨懑发泄在劣等种八六身上出出气就行了。
以为自己什么都不用做,自然会有人去打仗保护他们。
到现在还认真地以为他们是优于全世界任何民族的优良种。
殊不知这种痴愚的美梦,早就随着铁幕的崩溃毁于一夕。
「我们才懒得理会白猪是生是死。你如果希望我们连那些家伙一起保护──就去拼命教他们听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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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dies passionis 星历二一五○年 十月十一日 d+10日
「竟然又~~要去共和国了。」
「没有比这更讨厌的衣锦还乡啦。」
破晓。
结束了出击前夕的简报会议,处理终端们一个接一个走在沉入琉璃色暗夜的黎明前的战场。地点在联邦西部战线主要收容机动防御机甲部队的前进基地里的一个角落。
上级命令他们前去支援迫害者共和国的避难计画。尽管受命为了保护共和国国民而战,这些少年的表情并没有不满或愁闷。
岂止如此,甚至还讲些俏皮话,当成笑柄大声取笑,互相讨论即将开始的救援任务。
「话说,这是我们第二次拯救共和国了耶,从大规模攻势算起的话。」
「呜哇,超强的。竟然连迫害者都救了两次,我们该不会是圣人吧?」
「那么已经是第三次救援的我们吕卡翁战队,就是天使下凡喽。」
「对耶,最先布署的队伍真的是这样。」「辛苦了。」「大天使满阳大人辛苦了。」
「共和国的那些家伙也该有点改变了吧?搞不好会感谢我们喔。」
「比方说变得有点像蕾娜或达斯汀那样品行端正?」
「怎么可能嘛。」「不可能吧。」「唉~~没有比这更讨厌的旅游行程啦。」
不满也好愁闷也好,甚至连眼看战况遭到颠覆而无法拭去的不安,少年们都将其化为俏皮话,边走边开玩笑不当成一回事。
「我们又见面了,诺赞上尉!对了,那个说半天还是没问到名字的嚣张跟屁虫今天是怎么了呀!」
血红色的头发配上深红礼服与红宝石头冠还不够,连绯红披风都披了起来的红色化身──更正,布兰罗特大公领地义勇机甲联队「蚁狮」的吉祥物,思文雅?布兰罗特朝气蓬勃得一整个莫名其妙。
「…………」
辛没搭理她,视线望向蚁狮联队长吉尔维斯?钧特少校。辛睡眠还算充足,但现在是一大清早,而且正准备出发上战场。如果是芙蕾德利嘉也就算了,他可没那种心情去应付叽哩呱啦的小朋友。
「你们义勇联队应该是游击战力,没想到也被布署到最前线了。」
辛一只手按住叽叽喳喳逼近过来的小脑袋瓜,让她远离自己并且问道。吉尔维斯用意外粗鲁的动作推开公主殿下,也点头回应。
「毕竟上回那场奇袭,虽然在参谋本部的尽力下似乎已经将人员牺牲压抑在最低程度,怎么说还是有人员伤亡。」
两人站在西部战线目前的最前线──森蒂斯?希崔斯防线的第三阵地带。
此地原本就设置了碉堡、水泥制反战车防御工事(龙牙桩)与反战车炮座,在战线后撤时又尽量遍撒散布式地雷建构了赶工打造但密度够高的地雷阵,然后追加运来了钢筋组成的反战车防御工事与成排的反战车炮。不只如此,目前还在建设强化水泥碉堡等工事。也就是说,眼下森蒂斯?希崔斯防线正加紧脚步强化防御能力。
阵地带布署了步兵部队作为主力,包含蚁狮联队在内的机甲部队全预置于第二线负责机动防御。这些都跟战线后撤之前的西部战线战略相同,同时也证明了机甲部队的稀有价值。
「其他领地的义勇联队也被派去盯紧后撤的各战线了。现在能继续当游击部队的,顶多就剩你们机动打击群了吧。」
说完,吉尔维斯忽地收起了笑意。
「上次那场作战──公主殿下明明发现了那个什么质量投射器,却没能来得及截击。这实在让人懊恼,我感到很不甘心。」
「…………是。」
要说来不及,辛他们也一样。如果要从看到了质量投射器这点追究,他们甚至还比思文雅与吉尔维斯等人早了一个月以上。
在摩天贝楼据点,以及──机动打击群的第一场战斗,夏绿特市地下铁总站据点。
早在那时候起,敌军就已经在策划炮弹卫星与第二次大规模攻势……这场败局也早在计画当中……
沉重的情绪险些重回心头,辛刻意压抑住,让它沉回心底。
吉尔维斯敏锐地看出来了,便皱起眉头。
「……上尉,你还好吗?战况发生这种巨变,你不可能会觉得好过。更别说你们的女王陛下是……」
「是……我们都只是把两件事划分开来而已。毕竟现在正在作战。」
他叹了一口气。
一些作战负伤才刚返回阵线,能够操纵「女武神」但真要上战场还有困难的处理终端,在这场作战当中会作为代步工具让管制官与作战指挥官共乘机甲。远远可以看到其中一人──莎奇与他的座机「女巫猫」让蕾娜坐上追加座位,关上座舱罩。
附带一提,旅团长葛蕾蒂是亲自驾驶「女武神」,倒楣的共乘者是马塞尔。
莎奇通知大家准备就绪。以那声音为信号切换意识,辛冷静透彻地抬起头来回答:
「你担心的事,我们都有自觉……放心吧。」
这天的第一道阳光染白了天空,同时作战也宣布开始。
『开始挺进。「狂怒戎兵」──投射!』
受「弗丽嘉羽衣」的庇护,「女武神」接连空降至与西方方面军对敌的「军团」部队背后。这是属于机动打击群第四机甲群的「女武神」小队。
『翠雨?十日夜──「报丧女妖」降落成功。接着压制附近区域,坚守路线。』
同时,联邦军本队也开始挥军进击。
两队以前后包夹的阵势逐步排除高速铁路轨道周围的「军团」。接着从东西两路,占据联邦西部战线自黄道带基准点西向六十公里至宝瓶宫统制线为止的铁路。
抓准这个空档……
『──我出发了。「牛身妖瞳」出击。』
迦南率领的第三机甲群通过该区域。
紧接其后,以净空并占据此处到共和国的进击路线为任务,机动打击群的两个机甲群开始进军。
『先掩护第四机甲群,协助他们净空从这里到九十公里处摩羯宫统制线的路线。炮兵部队,打击敌军的前锋!』
「啊啊!」思文雅忽然从背后的炮手座发出惨叫般的声音,让驾驶座的吉尔维斯反射性地抖了一下。
由他指挥的义勇联队「蚁狮」虽然尚未开始战斗,但无庸置疑正在作战。在这种无论对周围环境还是通讯都不能疏于注意的警戒状况下,思文雅还冷不防来这么一声惨叫。
「哥哥!我又没问到那个吉祥物的名字了!」
「…………是喔……」
吉尔维斯肩膀无力地下垂。还以为怎么了咧。
再说,什么叫没问到?照她那种口气,辛可能根本没听出她是在问人家的名字。
「公主殿下,下次见到上尉或那个女孩本人时,就老老实实地问人家的名字,知道吗?」
突入敌区的联邦军本队坚守三十公里处的双鱼宫统制线;由翠雨指挥的第四机甲群坚守一百二十公里处的人马宫统制线。迦南率领的第三机甲群净空并确保二百一十公里处的天秤宫统制线;梅霖的第二机甲群净空三百公里处的巨蟹宫统制线,确保区域安全。
距离共和国,尚余九十公里。
『诺赞,那再来就拜托你喽!』
「好。」
于是在辛与蕾娜的指挥下,第一机甲群开始战斗。
以邻接共和国八十五区外围第八十三区的铁幕──四百公里处的牡羊宫统制线为目的地,在「军团」支配区域杀出一条血路。
队伍仅以「女武神」与「清道夫」组成,无其他随行车辆。由于在最糟情况下必须用最快速度冲回据点,他们没把速度较慢的「华纳女神」带来。
配合队伍行动从铁幕内部出兵进攻的派遣军也正从反方向净空通道。目前已确保到三百六十公里处的金牛宫统制线。队伍继续疾驰,前方的铁幕已经进入视野。
在疾驰的「送葬者」与「女武神」队伍背后,置身于阳光斜射的秋日早晨空气中,从联邦开往共和国的第一班列车飞驰而过。
?
「──可以问个问题吗,少将?共和国的全体难民已经按照指示,提早到这第八十三区周围集合了对吧?那么那阵白烟是什么?」
「第二十四区的地方政府大楼把整间资料保管库烧掉,就变成那个火堆了。」
救援派遣军指挥官理查?亚纳少将现在坐镇的临时指挥所,离共和国第八十三区旧冬青市高速铁路总站──本次作战的代号为樱花基准点──不远。
为了以留守共和国的最少兵力进行防卫任务,共和国的所有国民已经按照指示移动到这第八十三区以及周围三个行政区,依照出发顺序分好组别。从第二天开始避难的人,将会安排他们在兵舍或工业区预定全数舍弃的第八十三区,住进生产工厂的作业员宿舍过夜。
然而从借用旧冬青市市政厅设置的临时指挥所的窗户看出去,就像葛蕾蒂说的那样,可以看到街道远方袅袅升起一团白烟。
至于理查面前的大桌子上,纸类文件只有一张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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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dies passionis 共和历三六八年 八月二十六日「大规模攻势」一天后 东部战线第一战区 「先锋」队舍沦陷后
他发现四周安静下来了。
在前线基地的机库里,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没有「军团」的炮声或枪声,也没有整备组员们应战的声响。
失血过多陷入一片迷雾的脑袋想着,瑞图他们……他放走的那些年纪还小的处理终端们一定已经设法逃出去了。
──不知道他们几个有没有办法活下去。
最起码,希望他们能够活下去。
至少他们这些在半年任期结束后注定一死,在第八十六区东部战线作为最终处理场的先锋战队的最后一批队员,能够活下来就好。
因为自己跟其他没用的整备组员会在这里结束生命。
因为他们向来只会呆站原地,坐视许多孩子一一死去,被臭铁罐们以及他们的祖国杀害。他们除了在这里引颈受戮,没资格迎接其他死法。
昔日他送走的死神对他留下的话语,成了一点小小的救赎。
──没有「军团」在呼唤你。
所以妻女虽然不幸战死,但最起码并没有被「军团」带走。
自己只要去了那个世界,就能见到她们。
那就好。
那样就够了。只要他深爱的她们没有在死后继续受困于这个战场,只要自己死后前往那个世界,只要在被可恨的臭铁罐们带走之前先自我了结就能见到她们……
这样,就够了。
这样,应该就要满足了。
他抬头看着站在眼前的「军团」。
拿着勉强握在手里的手枪,对着自己的脑袋。
无意间……
他竟然有了一个念头。
深爱的妻女被人当成八六丢在战场上,虽然没有变成「军团」,但终究是死了。
自己与其他人长久以来对八六少年兵见死不救,总算可以迎来应有的下场,但真要追究起来,难道只有自己这些人该背负这份罪孽吗?
将他深爱的家人遗弃在战场上的共和国……
长久以来把八六弃置于战场上的共和国国民,却照样过他们的逍遥日子。
如果瑞图他们能活下来,那些人搞不好还会继续当寄生虫苟延残喘。
无法救人是一种罪过。
见死不救是一种罪过。
有罪,就该受罚。
既然这样,共和国国民们的罪过也必须受罚。
家人受到的对待,必须血债血还──不对。
他想亲手报仇雪恨。
手枪从失去力气的手中滑落。
他抬头看着「军团」,低声说了。
好不容易可以迎接死亡,却不能去见你们了。
枉费你给我答案,我却辜负了你的好意。
「──真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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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dies passionis 星历二一五○年 十月十二日 d+11日
被击穿的黑色装甲深处,机械内脏被凄惨地撕裂,但是「军团」没有痛觉。
所以它的身体不会再像生前临死时那样,感觉到任何痛苦。
『尼德霍格呼叫广域网路。尼德霍格严重损毁,即将放弃机壳组件。』
从装甲的裂缝,以及好似一对长枪的炮身间隙,银色流体奈米机械渗出,变形成为无数的银蝶。经过以高机动型进行的验证,「牧羊人」如今也追加了把串织中央处理系统的流体奈米机械拆解成蝶群,尝试逃往安全区域的永生化功能。
思维与仿造的脑神经从边缘开始融为稀泥,逐渐暧昧不明地溃散瓦解,然而自称「尼德霍格」的亡灵毫无惧意。被身为机械的「军团」吸收,对于以人性而论疯癫至极的它来说,等同于把大脑切碎细分的这项功能早就不足为惧。
最重要的是比起那时候──在那垂死之际,面对蜂拥而至的无数「军团」,背对逐渐崩垮的铁幕与防卫线迎接的死法……比起活生生遭到肢解,还具有思考能力的大脑被电磁波煮沸的痛苦,不过就是中央处理系统的分割与整合,根本不算什么。
与他不惜忍受痛苦也要达成的「心愿」得以实现的喜悦,根本无法相比。
那时他心如坚石地许下了愿望。在那令人痛恨的铁幕、共和国以及禁锢他已久的第八十六区的地狱逐渐倾崩的,北部战线的战场。
面对化身为铁皮怪物,蜂拥而至的老战友们的亡灵。
我已走到了尽头。所以──「应该够了吧」。
我已经咬牙撑到了现在,所以之后应该可以轮到我们了吧。
沙的一声,成群银蝶飞上繁星划过天际的秋季暗空。
『另外,射击排程已经完成──作战名称「圣女受难日」(operation dies passionis),进入第二阶段。』
以暗色巨龙的身姿、无数银蝶的姿态……同时不绝于耳地重复只有彼方死神能听见的临死遗言。
之后,就轮到我们了。
?
啧!辛忍不住咂嘴。
「斗神孔雀」看样子是完成了它的职责。他的异能一如往常,听见电磁加速炮型的悲叹突然断绝。
但是……
「敌机陷入沉默──但是,各机继续提高戒备!敌机已完成第一发炮击!」
发出的警告,让知觉同步的另一头顿时紧张气氛高涨。
电磁加速炮型是已经击毁了没错。问题是辛的异能确实在那前一刻听见电磁加速炮型的悲叹轰然升高──发出作为炮击征候的特有呐喊。机械亡灵无生命的杀意,使得宿于电磁加速炮型的某个亡灵始终不忘扣下扳机的意志。
在知觉同步的另一头,蕾娜追问道:
『电磁加速炮型有复活的征兆吗……』
「没有。应该可以认定已经击毁。」
在对付电磁炮舰型或攻性工厂型时,已经确定敌机能够借由将中央处理系统变作蝴蝶的方式逃走并复活。这次他们当然也对这个可能性保持警觉,但是没有出现那种前兆。正确来说,是这架电磁加速炮型也有变成蝴蝶逃走,但只是不断飞远而始终没有再次集结的迹象,所以应该可以判断已经脱离战线。
『收到。我会把你的判断与刚才的警告,一起向特务炮兵联队报告。』
蕾娜的气息暂时从知觉同步中消失──就像她所说的,电磁加速炮型最后盯上的目标,也有可能是特务炮兵联队与「斗神孔雀」。
毋宁说,这个可能性很大。重炮是用来轰击要塞、基地或阵地等固定目标,或者是直接打击战场的一种火炮,其中尤其是以超高速射出大口径炮弹的电磁加速炮型,更是在瞄准坚固要塞或阵地时最能发挥本领的战略武器。
敌方原本的目标,很可能是联邦或联合王国的预备阵地带。就算变更预定目标,也应该是对「斗神孔雀」进行反击。
绝不可能是以机动打击群与他们的作战区域为目标。
因为那种火炮的用途并非瞄准机甲这种小目标射击。就算是以整个战场为目标,目前机甲部队于数百公里长的战场稀疏而广泛地散开,在这种状况下纵然用上霰弹,以电磁加速炮型的性能也造成不了多大损害。
所以──
听到除了榴弹炮之外还保有反火炮、反迫击炮雷达的机动打击群炮兵大队报告这件事的瞬间,一抹疑念掠过了他的脑海。
『雷达有了反应!超高速炮弹,是磁轨炮!』
『拿机动打击群当目标……?在这种状况下?故意这样做!』
某人脱口而出的呻吟正好就是辛心里的疑念。其间秒速八千公尺的魔弹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夜空中迫近。预测弹着位置很近,炮兵大队对几个战队与「破坏之杖」中队发出警告。才刚出发的避难列车为了防备弹着冲击而减慢车速,在他们的背后停车。「女武神」各自散开,趴伏于掩体后方。「破坏之杖」挡到他们与弹着预测位置之间,挺身保护装甲较薄的「女武神」……
『炮弹即将命中──!』
刹那间。
到达此处的八百毫米炮弹,在「女武神」、「破坏之杖」以及他们保护的高速铁路正上方,喷出猛烈的爆炸火焰与冲击波「自爆」了。
?
过去,有个八六这么说过。
如果只剩下在这里对抗「军团」到死,或是放弃生存等死这两条路,我宁可战斗到最后一刻,活完这一辈子。我才不要放弃或是走上歪路。
这就是我们战斗的理由,也是骄傲。
他们说,不会为了复仇这点小理由,弄脏自己的骄傲。
之所以不对共和国复仇,是因为这是八六(他们)的骄傲。
同时,也是因为复仇根本没有意义。就算赔上性命报仇雪恨,那些白猪也绝不会认知到自己的罪孽深重。只会把自己的无能、无策与无耻撇到一边,死时还自以为是悲剧的主角。他们要的复仇,以真正的意义来说绝不可能实现。
再加上──复仇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退路受到地雷阵、迫击炮与铁幕的重重封锁,就连补给都握在共和国手上,最大的问题是在「军团」大军日夜进犯的第八十六区,除了无异于棺材的「破坏神」之外一无所有的他们,根本没有办法攻进共和国八十五区。
对,所以八六们没有选择复仇。
与其怀着那种不切实际的期望,他们选择了勉强还有可能守住的尊严。
但是──
说到这里,有一个问题。
不惜付出性命,也要捍卫尊严。
如果是这样,如果能看重尊严胜过性命,同样地就算有人不惜付出性命以求报仇雪恨,也不是一件奇怪的事。要说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的话,尊严与复仇的意义都一样重大。天秤的两端完全持平。
这样的话,难道就没有八六选择复仇而非尊严吗?
在此重申一遍,这是不可能的。八六没有力量对共和国国民复仇。
但是,如果不是八六……
如果是阻挡八六去路,随时可能踏平他们与共和国,而且延揽死者加入战线,持续壮大军势的机械亡灵……
说到这里,又有一个问题。
不惜付出性命,以求报仇雪恨。
既然如此,自身的死亡再也不足为惧。
既是如此,难道没有任何人也想成为「军团」,也想成为复制战死者的记忆与意志,以流体奈米机械的中枢处理系统加以重现的「牧羊人」?
难道就真的没有任何一名八六想加入纵然丧失人类外形甚至是生命,却拥有复仇力量、强大无比的钢铁亡灵军队吗?
?
自爆的八○○毫米炮弹,不知为何连霰弹都不是,似乎就只是在最基本外壳内塞满高性能炸药的特殊式样。
而非以广范围散开的机甲兵器为目标的话称得上有效率,对装甲较薄的「女武神」甚至能直接造成致命性打击,散播沉重炮弹破片的霰弹。
这点以反人员、反装甲用榴弹而论也是一样,在提升杀伤力上与其光靠炸药的冲击波,不如添加金属片做成高速弹体群更有效果。但这枚炮弹却刻意不添加这种弹体,属于纯粹只以爆炸热风与冲击波拍打目标的特殊式样。
数吨分量的高性能炸药爆炸的冲击波确实够强烈,但即使属于轻量,「女武神」终究是机甲兵器。若是一吨上下的非装甲民间车辆还另当别论,十几吨重的装甲兵器不可能被这点程度的冲击波难看地轰飞,更别说是身经百战的八六们驾驶的机体。
「送葬者」与「女武神」们第一时间压低姿势以免机体翻倒,从头顶往正下方吹袭的爆炸热风压在白色机体上。坚韧耐操的避震装置与驱动器撑过了逼人慑伏般的强大压力,无头战姬们只被封锁了不到一秒的行动自由,随即脱离了恶龙的火风吐息。
但纵然是身经百战的八六们,也因为状况的不合理而未能察觉,这倏忽即逝的僵直时间正是「军团」不惜违反常理地动用一架电磁加速炮型也想得到的破绽。
亡灵们在远处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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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dies passionis 共和历三六八年 八月二十六日「大规模攻势」后不到一小时 贝尔特艾德埃卡利特
蕾娜将发射代码敲进附近一带的迫击炮系统,用猛烈炮火清除地雷阵,再输入铁幕的闸门开放代码。结束这些不过是一介指挥管制官的蕾娜原本无从得知、无法采取的步骤时,从陆军本部俯瞰的第一区已是夜深人静。
这是革命祭之夜。很多人在祭典中玩累或是醉得不省人事,但即使如此,街上与广场上准备逃跑的人群和车辆也还是太少了。就连通知铁幕的崩垮与「军团」的入侵──最终防卫线沦陷,共和国再无和平可言的紧急新闻,都还没播出。
邻接被攻破的北部要塞群,地处最外围的第七十四区是生产工厂与发电厂林立的工业区。居民人数极少,即使有人逃出该区,凭着人类笨重的脚步也还不可能跑到邻近的行政区。但为什么收到最终防卫线沦陷报告的国军本部以及它所属的政府,到现在还不把沦陷消息通知各区,并做出避难指示?
她无言以对地咬住了发白的嘴唇。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为了趁难民造成交通大塞车之前,先让政府高官前往安全地带避难。现在逃出来的都是比国内大众优先收到通知,在军方或政府有人脉的有力人士。
恐怕在第一区的──居民大多是白银种兼前贵族阶级──避难结束之前,第一区以外连像样的避难指示都不会收到。
非战斗人员留在战场上会阻碍一切作战行动。这点对八六来说也是一样。为了不引发无益的混乱且尽快让更多民众避难,蕾娜高速翻阅脑中名册,想找出需要通知的地点,以及可以拜托处理此事的人士……
这时闪过大窗外面,不该出现在军方司令部──而讽刺的是与这栋原为宫殿的奢华建物却十分搭调的色彩,让她倒抽一口气转头去看。
「母亲大人──?」
错不了。让高级轿车开到司令部正面急着下车,拈起礼服裙摆跑过几何图案左右对称的庭园之间,一直线沿着大理石石阶跑上来的,正是跟不上时代地穿着一身礼服的母亲。
蕾娜急忙跑下阶梯,前往入口大厅。她一下楼来到打磨得光亮如镜的白色石砌大厅,母亲立刻扑过来撞上她。
「蕾娜,我们快逃!」
她的面容惊恐地扭曲。虽说是礼服,但也只是剪裁与布料都宽松得不适合外出的家居服,没做头发也没施脂粉,一反母亲平时作风的模样,一眼就能看出是急着赶来。
「杰洛姆联络我了。他说『军团』──那些可恨的自动机械,攻破了铁幕!」
蕾娜一听,竟差点热泪盈眶。
卡尔修达尔……那个坐视国家对八六的迫害,但也看透了共和国的本性,过去只是因循苟且地沉浸在绝望中的「叔父大人」……
至少──还有把她母亲的安危放在心上?
不只是给予蕾娜多余时间……
蕾娜摆脱感伤与泪水,回答了。
对,既然他为自己留下了这些……
「是的。所以,请母亲大人您快逃。家里的人,您也都带出来了吧?请您带着大家,尽可能往南方逃。我之后一定会去找您的。」
「蕾娜,你这话是……」
「我已经请八六们答应帮助我了。我将率领他们,迎战『军团』。身为管制官,我会指挥大家作战──……」
「不可以!」
与惨叫无异的尖叫声打断了这番话。蕾娜吃了一惊,闭上嘴巴。
母亲用没力气的双手抓住蕾娜的肩膀,急着争辩。就像一位母亲看到孩子快要摔下悬崖,用缺乏力气的双臂拼命抓住孩子的手想把他拉回来。
「不可以,蕾娜!你不可以去打仗,你要是上战场会送命的。当军人会害死你的,就像瓦兹拉夫一样──就像你父亲跑去战场,结果一去不返一样!」
蕾娜心头一惊,回望着母亲。
你也差不多该退役了。
这话,母亲不知讲过多少遍──蕾娜心里总是认定她看不清现实,没把这话当一回事;却在这一刻终于理解了这话的真正含意。
她这才发现自己才是没认清──母亲一直看在眼里的,蕾娜的父亲死亡的「现实」。
「好吗,蕾娜?所以你不能再继续从军了。比起这种事,你更该做的是获得幸福。只有你,千万不能像瓦兹拉夫那样死掉。听我说,你必须幸福,无论如何都该过得幸福──……!」
「……」
蕾娜用力咬紧牙关。她懂,但她必须辜负这份心意。必须辜负如此为自己着想的──母亲的心意。
大概是跟在母亲后面过来了,司机探头看看她们,蕾娜招手请他过来。她推开母亲的肩膀,把母亲交给司机照顾。
「谢谢您,母亲大人。可是,在那之前,我得先努力活下去──我必须……必须由我来战斗。不战斗,就无法生存。这就是目前的状况。」
蕾娜转身就走。凭着一股意志力,甩开了母亲伸过来的手。
司机体察了蕾娜的意思,抓住母亲不让她追过去。只有惨叫般的声音,在含泪咬牙的蕾娜背后紧追不舍。
「蕾娜!不可以,你快回来啊,蕾娜──……!」
这就是蕾娜与母亲的最后一段对话。
日后唯一存活下来的女仆告诉她,夫人挺身保护一个将要被可恨战车型踩死的小孩,代替那小孩死在了它的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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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dies passionis 星历二一五○年 十月十二日 d+11日 第一曙暮时刻
机动打击群沿着连接联邦贝勒德法戴尔市与共和国旧冬青市,长四百公里的高速铁路轨道,让防卫部队细长地散开。
这两条在高速铁路南北两边如细线般绵延的防卫线战力,他们现在一边像是卷线一般回收,一边在通往联邦的撤退路线上马不停蹄。
军队的前进与后退以交互跃进为基本。趁着最尾端的留置部队停在原处继续战斗、阻挡敌军追击之时,采取撤退行动的部队退到既定位置。待友军部队后退完毕后,接着换留置部队后退,替换到最尾端的另一部队作为留置部队,接手对抗敌军追击部队。后退完预定距离的部队与维持防卫线的部队会合,确保撤退路线安全直到后续部队完成撤退。
必须第一个后退的后方支援部队、脚程较慢的步兵部队皆已送返联邦支配区域内,这次的撤退行动只剩下脚程较快的「女武神」与设计成它的随行机种的「清道夫」。为了给防卫线提供够大火力而留置于重要地点的少数「破坏之杖」也依序与本队会合或是进行接应,用值得赞赏的速度与顺畅度,步步完成这场秋夜的撤退之行。
包括蕾娜在内的各机甲群作战指挥官以及参谋们完成了他们的使命。
他们整理并详查防卫线各处与各战线的无数报告,当然也要和各群共享,经细部调整之后下达新的指示。接到作战变更通知,即使正值深夜时分照样起床的维克与芙蕾德利嘉对情报的详查与共享提供协助,并接下撤退路线四周的索敌辅助工作。身怀异能的芙蕾德利嘉自然另当别论,蕾娜在接收报告的空档得知,其他情报相关的支援工作考虑到作战行动可能旷日引久,柴夏与奥利维亚也在待命充当轮班人员,并告诉她不用顾虑他们累不累,有事尽管使唤。
让重量极重的机甲兵器疾速奔驰或是战斗过后,当然也需要进行补给。他们让各战队轮班退后到防卫线内侧,由「清道夫」补给能源匣或弹药等等,并且让处理终端最起码有时间用餐休息。人员必须调整这个顺序,做好完善规画以避免造成任何延迟或遗漏;好让足足长达四百公里的厚实防卫线,以及机动打击群的数千架「女武神」能够如同一个巨大的生命体般正确运作。
所幸「军团」主力仍在联邦以及联合王国等战线陷入胶着,能够调回来阻止机动打击群进行撤退的敌方部队不多。「女武神」除了近距猎兵型(grau wolf)以外都能远远抛下的速度也让他们摆脱了共和国周围的「军团」部队。
最值得庆幸的是,难民搭乘的最后一班列车行进中没有受到妨碍。
听说在起火燃烧状态下先行出发的列车已勉强抵达联邦,铁轨也没损坏分毫。尽管最终班次由于载客量超乎预定计画而不得不降低车速,但也够跟「女武神」一同撤退了。
至少,要设法让他们逃走,希望所有人都能平安。蕾娜仰望着逐渐开始泛白变亮的微明天空,如此心想。
?
『──你们以为……』
『我们会坐视你们逃出我们的手掌心……』
透过警戒管制型的眼睛从遥远高空追踪确认部分白猪丢下同胞,正在展开丢脸难看的逃亡之旅,「牧羊人」们低声呢喃。
在归它们指挥的「军团」挤满各处的第八十三区,从冬青市总站前广场的铺石地裂缝长出了一朵开花的百合。
大概是从哪里飞来了种子吧。经过刚才那场混乱与杀戮,这朵花似乎好运捡回了一命,没被踩扁或烧掉。发挥野花的特色,短茎与小花跟温室培养的百合根本不能比,却确实依偎在重战车型活像凶器的腿部旁边,拘谨地弯着花萼。
任由雪白光滑的花瓣被刚才那场杀戮的鲜血玷污。
简直就像以纯白为傲的圣女,实际上却为了自己犯下的罪过与傲慢而羞于见人。
难道我们会坐视你们这种人……
坐视你们这些以纯白为傲,实际上却是可憎罪人的白猪逃走……
坐视你们这些同样身为八六,分明同样身为八六却袒护包庇白猪,假装忘记自己满身都是同胞的血污,苟延残喘的昔日同胞的行径……
『你们以为我们八六──会容忍这种行为吗?』
?
「……啊啊……」
叹息脱口而出。蕾娜茫然地看着那种场面。
她已经听负责防卫这个战区的第四机甲群的作战指挥官报告过,所以早有「心理准备」,但是……
作为撤退路线的高速铁路周围塞满了人群。
那些人绵延目测约莫五百公尺的距离,零星而拉长着分散。这些原本搭乘最后一班避难列车──一九二号列车的共和国国民,无处容身地组成十几人到几十人的集团,好像不知所措地呆站原地。
本来应该将他们送走的高速铁路轨道,从列车停车位置的前方十几公尺到几公里外的地平线另一头,放眼望去全被轰炸得了无痕迹。根据报告指出,前方还有足足数十公里的广范围铁路被炸断。
手段是炮击。
「长距离炮兵型──来到这里了……!」
离联邦支配区域剩下不到五十公里,明明只差一点就能抵达了。
以目前状况来说,靠近联邦支配区域反而带来了坏处。在「军团」与联邦军的战力旗鼓相当、陷入胶着的最前线附近满是「军团」的部队。如果是敌方部队数量零散的支配区域深处,还有办法捕捉「军团」发动攻击的征兆先发制人;但在最前线附近却会受到浓密部署的敌方部队所阻挠,增加这么做的困难度。
再加上辛的异能虽能掌握「军团」的位置与数量,但不能分辨兵种。与联邦对阵的军单位规模「军团」,由多达十万以上机体组成的后勤部队后方蠢蠢欲动的部队,究竟是用来突破战线的机甲部队还是炮兵,实在难以正确推测。更不可能去判断这些炮兵的瞄准目标是正面的联邦军防卫线,还是侧面的机动打击群撤退路线。
而无导引的榴弹炮弹,一旦发射就绝不可能击落。
作战指挥官与总队长翠雨都显得很懊恼,但这并非第四机甲群的过失。对于可能是炮兵且位置足以构成威胁的敌方部队,他们当然有加以戒备;当远在七十公里外与联邦军炮兵师团展开炮战的长距离炮兵型突如其来地集中炮轰第四机甲群的防卫区域时,他们也有让各战队散开,将损害压抑在最小程度……
只是,不可能挪动位置加上铺设范围长达数十公里,易攻难守的铁路轨道就没能守住了。
一五五毫米榴弹,是能够借由爆轰与高速炮弹片杀伤半径四十五公尺广大范围的武器。尽管遇上战车装甲时效果难免有限,其傲人的威力仍然能够一击炸坏不够坚固的水泥墙或阵地。没有遮蔽物,直接铺设于野地,脆弱而细长的钢铁轨条自然是不堪一击。
辛远望被大口径榴弹一直线犁平到遥远彼方的地面,看见弯曲变形的大量钢筋像是零散生长的灌木般扎在避难路线上,毫不隐藏流露出的苦涩说道:
「我想它们应该是早就等着我们过来……从七十公里外不经试射就对长达几十公里的铁路轨道开炮,全数命中却没对避难列车造成损害。」
「是的。」
蕾娜强忍住内心涌起的战栗,点点头。
对,被破坏的只有铁轨。只能在铁路上移动,除了调整速度之外不具备躲避能力的列车竟然没有蒙受损害。没被直接击中不用说,甚至没有因为煞车不及而脱轨。
也就是说敌军是带着游刃有余的态度,只准确地破坏了铁路。正如同辛所说的,连试射也没有──以事先充分收集的射击资料为依据,特地用上可延伸射程的底排弹远从七十公里外发动炮击。
而且让无数的「军团」混入最前线好让机动打击群穷于应对,为了这个目的还故意放任他们撤退到联邦支配区域的正前方……甚至很有可能用上了高空观测计算时机,炸断从这里到联邦支配区域附近的几十公里长铁路,以防联邦再派出其他列车。
做到这种地步……
「准备能让射程延伸三十公里的底排弹,为了不让攻击征兆被察知,还跟联邦本队进行炮战到最后一刻,而且很可能特地进行了观测好让炮弹可以避开列车……假如它们不惜付出这么多的劳力,却只是为了活生生困住共和国人……」
果不其然,她转头一看,辛表情苦涩地点了点头。
「──是啊。就在现在,共和国周围的部分『军团』有了动静。总数一万出头,从进军速度来看应该是由近距猎兵型做前锋,后方则是以战车型或重战车型为主体的机甲部队。如同机动打击群走过的路线,正沿着高速铁路的轨道直线追击过来。」
「!……」
蕾娜用力咬紧了牙关。
徒步的进军速度,平均时速为四公里。
以经过训练的军人来说似乎有点慢,但事实上这个速度,却是从漫长的步兵历史推算出的最有效率的进军速度。走路快过这个速度会加重疲劳,最后能走的距离反而变短。换算成一天大约三十公里,即使是花费更长时间进行的强行军也不过四十公里程度,就是徒步行军一天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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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dies passionis 星历二一五○年 十月十九日 d+18日
在「军团」支配区域内往返四百公里,以他们的主观而论没做出堪称战果的结果,外加有太多人惨死在眼前。
想必是真的累坏了吧。芙蕾德利嘉四处巡视,关心一回到基地心情放松就缩进房间里睡觉的处理终端们。虽然隔着关闭的房门,但至少可以听听有没有人被噩梦所扰,或是发出些许偷哭的声音。
身为只能对少数几人报上真实姓名,成天受人保护的女帝,这点小事是她应该做的。
不知道是这条蝰蛇觉得自己年纪较大理当如此,还是自以为跟芙蕾德利嘉一起留在基地就等于是受到辛等人托付了,维克隔着数步距离跟在她后头,忽然开口:
「可否问你一个问题?罗森菲尔特。」
「何事?」
芙蕾德利嘉连眼睛也没转去。维克对着她的背后提问。
没错,她或许是某个大贵族的私生女。
尽管在帝国是受人避忌的混血,或许也接受过统治者血统该有的教育。
即使如此……就算是这样好了……
那双帝王紫眸当中,浮现出不解──以及疑念。
「你不过是个吉祥物罢了。我不懂你为何对八六──对将士们抱持着这么大的责任心。」
报告书投影在全像视窗上,但维兰参谋长看也不看,开口说道。这里是他在西方方面军联合司令部的办公室。
「──关于最初目标也就是救援派遣军的撤退,只付出最小程度的损害就达成了目标。『破坏之杖』、装甲车辆与装甲强化外骨骼的回收,也达到了目标数量。」
战局恶化到如此地步,加上已经不只是忙到不可开交的事务工作量;这半个多月来参谋本部的状况糟到极点,这人处事却依旧面不改色,让葛蕾蒂体会到这个战友确实是君临昔日帝国的大贵族之一,是如假包换的怪物。
为了不让别人察觉到状况的变化,与他内心的想法,表情不用说,就连思考也能操控自如,完美地武装自我。让别人看到的,永远是合理与冷静透彻的假面。说不定连面对自己的时候也一样。
这种统治阶级的非人化,已经跟机械相差无几。
对他们来说,不只是把臣民视作家畜,战斗属地民视作猎犬。对他们来说,就连家族子女甚至是自己本身,都是用来指挥军队、统治民众的工具。
只有比记忆中增添了些微犀锐的漆黑双眸还残余了一点人性。
跟她过去所看到的,是一样的荒凉与悲凄。
是那种对战场剥夺一切的无情与自己的无力,抱持愤怒到最后残留的痕迹。也是终究跨越了这一切后剩下的──感情的余烬。
「至于第二目标也就是共和国人民的避难,你们成功运送了超过三成比例的国民。除此之外,也确认到敌方指挥个体的永生化以及行为修正。称得上战果丰硕了,维契尔上校。所以葛蕾蒂,你别摆这种脸了。」
「你没资格说我,『参谋长阁下』。」
参谋长敏锐地听出她话中有话,扬起一边眉毛。一旁候命的少年副官紧紧抿着双唇。
彷佛代替某人强忍内心的激动情绪,彷佛顾虑某人不断失去所有而留下的伤痛。
参谋长察觉到了,单薄眼睑切换心情般暂时降下,拭去战刃般的锐利。
「……亚纳少将的事我很遗憾。不过,我觉得很像是学长的作风。」
「是呀。」
她就是想让他说出不该吞下去的这句话。不是为了理查,而是为了眼前的他自己。
为此,她继续说了:
「还有──理查学长有话要我带给你。」
「说吧。」
「他叫你不准再变回刽子手……他说其实你搞得他很烦,他受够了。」
像是没想到会听到这种话,参谋长眼睛张得更大了一些。
然后,他长叹一口气。
带着露骨的厌烦表情。
「还以为最后要说什么──这还要他说吗?从那时候到现在都多少年了,他以为我现在是什么身分?我现在的立场能杀的臭铁罐比当时上前线多得多了,谁还要回去当装甲步兵啊。」
他讲得像是由衷敬谢不敏,却忽地眯起眼睛笑了。
带着自第二次大规模攻势以来,恐怕是首次露出的笑意。
「还有,我早就知道学长被我搞得很烦了。知道是知道,不过学长可是比我大了足足十岁耶。当时亚纳阁下已经是一家之主,是人生经验丰富的指挥官,照顾青涩可爱的年轻人也是应该的吧。」
葛蕾蒂露出柔和的苦笑──不像她当时并不了解理查的心情,这家伙竟然是明知故犯。
「你从以前到现在都是个烂人。」
「你这只黑寡妇有资格说我吗?」
专杀「军团」的母蜘蛛。失去未婚夫后,那一身彷佛殉夫的丧服与战斗的模样。
葛蕾蒂笑了。
尽管不能用来代替失去的部分,她心里想着得到的那许多人事物。
想着她该守护的人事物。
「不再是了。」
在共和国国民的避难区域内,联邦为战灾孤儿准备了收容所。赛欧把队长的孩子交给这座由联邦军宪兵队维护管理的设施照顾,向担任所长的宪兵部队长解释状况,诚心诚意地请求对方多多关照。
然后在爽快答应的部队长与他留在那里的男孩目送下离开。
接着赛欧搭乘列车花上几天时间,从前线回到了圣耶德尔。
即将下雪的首都比他启程时气温骤降了更多,不过看起来,原本紧绷刺人的危险气氛姑且算是平息下来了。
可能是因为炮弹卫星自从上次发射之后就不曾再有空袭,就算还有下次,军方也已经公开声明最起码可以预测时机。远离前线战况的首都就跟以前一样没受到太大影响,军方也仍然运用战斗属地勉强维持住战线。
只是……
在马路对面的人行道,赛欧瞥见上次那个痛批恩斯特政权的游行队伍走向与他相反的方向,而且这次连军方的无能也成了批判对象。
作为队伍中心的几名青年在这十几天内弄到了符合季节的大衣,队伍声势也在这十几天内壮大了不少。看到他们大阵仗地占据人行道一侧的空间边走边高喊政治主张,这边这条人行道上偶尔也有几个人驻足,隔着马路听他们说话。
赛欧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不太舒服。
流过街上的玻璃碎片般的声音也来自投影于大楼墙面的街头电视全像萤幕。新闻节目正在报导这几天的战况。
几天前共和国灭亡的新闻并没有被大肆报导。
但是接下来报导的联合王国龙骸山脉山麓地区预备阵地带失守的消息,对当地与联邦都造成了冲击。
而且联邦南部第二战线也有部分战区失守,自此以来,赛欧从前线回到圣耶德尔的这几天期间,新闻节目天天报导的都是战况相关新闻。
简直像总算想到现在是战时似的。
实际上在这种状况下,恐怕没有人看不出战况正在恶化。笑容消失已久的年轻女性主播,用严肃紧张的表情与声调传达某个战线的最新消息。
赛欧抬头看着新闻喃喃自语。他的翡翠般双眸也在紧张感与一抹危机意识之下,变得更显锐利。
「今后,不知道会变成怎样?──这场战争……」
还有,我们呢?
眼角余光看到少年副官终于放松心情呼了口气,葛蕾蒂也吐出憋着的一口气。参谋长抬头看着她──想必同时也注意到副官的举动──回到讲到一半的话题。
「包括西部战线在内,联邦的各战线目前勉强维持在胶着状态。接下来无论是要维持现况还是打破僵局,都需要获得情报做进一步分析。」
葛蕾蒂眼睛转去,看到他耸了耸肩。不特别争强好胜,但是绝不给人可乘之机,作为一名参谋长,只是说出完成他的职务所需要的准备工作。
「我要对『无情女王』──瑟琳?比尔肯鲍姆重新进行审问……首先有必要细查她握有的情报哪些是谬误,哪些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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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dies passionis 共和历三六八年 八月二十七日「大规模攻势」两天后 第一行政区
「我也没资格说别人,但是──看看你这是什么德性。」
共和国军于九年前全军覆没后,现在的共和国军人丝毫没有承袭他们的遗风余泽,说到底,不过是滥竽充数的乌合之众罢了。
竟然能丢人现眼到把祖国沦陷的日期拖延个几天都办不到,卡尔修达尔任由裂开的腹部洒出一堆不该掉出来的东西,兀自嗤笑。这些人没有接受过充分的军事教育,偷懒不做训练,唯利是图而不肯学习尊严与义务的精神,最后根本无从抵抗「军团」的入侵,只好迎接这种下场。
早就没有任何声音回应无线电或知觉同步了。不只是枪声与怒吼,就连孩童般哭叫的哀号也不知道断绝了多久,如今只能听到烧毁的白墙街道上爆开的火花与火海煽起热风,轰轰翻滚吹向高空的低吼。
不像那些没受过像样的教育,也没受过训练,却仍在战场上撑过了这九年的八六们,在这之后想必还会稍作抵抗一阵子。
卡尔修达尔原本以为不会是这种状况。第八十六区尽管有能力战斗,但是提供支援的生产工厂与发电厂都在共和国八十五区内。假如铁幕继续阻隔内外区域,八六们将会随着共和国的沦陷而失去一切补给,无关乎战斗意志的有无,注定束手无策地被「军团」吞没。
结果跟他想的不一样。
因为蕾娜开启了隔开八十五区与第八十六区的铁幕。
「我是没这个资格说你,但是──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简直没个样子。把妻女都丢下,最后好死不死竟然堕落到变成人类公敌?」
已经连挪动一下身体都有困难的卡尔修达尔面前,默然伫立着一架重战车型。
战斗重量一百吨,总高度足足四公尺,雄壮威武宛如陆上战舰。被大红火光映照的铁青色装甲,明明置身于战场中央却光亮如新,两挺重机枪与两门战车炮,准星甚至都没有对着卡尔修达尔。
彷佛在说一个即使摆着不管,自己也会死的脆弱人类不须劳烦它特地抬脚踩死,那种霸主的傲慢。
卡尔修达尔抬头看着它,用面无血色的脸庞冷笑了。
「你的女儿,跟你是真的很像。爱作白日梦,成天只会讲好听话──而且不肯死心到了没药医的地步。我看她就跟你一样,会跟这世界名符其实地抗战到死吧。对现在的你来说,她一定会变成最大的敌人。」
对于明明有妻子与女儿,到头来却与人类……与我们共和国为敌的现在的你来说。
对于变成杀戮机器们的指挥官,竟然能够容忍自己麾下的「军团」把心爱的家人凄惨地撕碎践踏致死的,现在这个丢人现眼的你来说。
重战车型默然无声,伫立于卡尔修达尔的面前。
重战车型的光学感应器,那彷佛不祥鬼火的幽蓝冷光,静悄悄地俯视着卡尔修达尔。
如今已沦为钢铁怪物的「他」,早就不可能具备口说人类语言的功能,也不具备与人类相通的思考模式。
即使如此,卡尔修达尔仍然看出了它想问什么。
──要不要跟我一起来?
趁你作为人类的性命结束之前。
卡尔修达尔用失血过度而变得比纸更白的脸色以及已经紫到发青的嘴唇,不屑地回答。
也许对现已化身为「军团」的「他」来说,这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的友情表现,但是……
「免了。」
尽管自己早已对这祖国不抱希望……但自己可还没落魄到那种地步,会想变成受困于亡故旧主的命令,没有目的也没有意义,只能顺从杀戮冲动的可悲战斗机器。
他把始终握在手里的手枪,把这个不到一公斤却重得难以置信的东西,举起来用枪口对准了太阳穴。第一发子弹已经上膛,没有手动保险,采用双动设计因此不用扳起击铁,只要扣下扳机就能发射子弹的共和国军制式自动手枪,用来自杀真是再适合也不过了。
重战车型默然无声,俯视着卡尔修达尔。
──是吗?
「我心意已决。我宁可早一步去那个世界,观赏这整个战局……我不会祝你好运,你就尽量艰苦死战吧。」
对付那个像极了你,但跟你完全不同的女儿。
对付那个只会讲好听话,爱作白日梦──无论什么人类的鬼理想被践踏多少次都绝不放弃的女儿;不像你没办法拿性命成全自己的理想,宝贝女儿还活着却自甘堕落变成人类公敌,你不知道你的女儿已经长大,恐怕会对抗「军团」与人类的恶意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你就尽量艰苦死战吧。
我能祈求的好运已经给了你的女儿,没有你的份了。
「瓦兹拉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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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dies passionis 后记
好想看流星雨啊。大家好,我是安里アサト。
第一集的流星雨其实有参考来源,真希望有一天可以欣赏那样壮丽的星雨。
当然不能说这是原因,总之第十一集开头就在全大陆下了一场流星雨,以创纪录的豪雨规模为各位呈献。那么言归正传,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以上就是《86─不存在的战区─》第十一集〈─dies passionis─〉。
?维兰参谋长
登场人物中就属他最接近情报分析方面的职务,因此这次请他背了个黑锅。
但实际上真正把事情搞砸的,是地位远高于他的另一个人。大概在中央联合参谋本部有个大人物准备自刎谢罪……结果被身边其他人阻止了。
?转枪退膛上弹
杠杆式枪械帅到逆天的上弹方法。我就是为了写这个才让西汀机采用散弹枪式样,这次总算用到了!
接着进入谢词的部分。
首先是从本集加入的新一位责任编辑田端氏。我们才第一次开会,您就冷不防丢出大幅提升第十一集残忍度的超鬼畜提议,真的有点吓到我。
责任编辑清瀬氏、土屋氏。构思情节的时候我明明说好「第十一集的篇幅会比较小」,结果实际动笔之后反而变得比平常更厚一本……しらび老师,理查少将初次登上封面!有这么杀气腾腾的背景照样手牵手的辛与蕾娜太棒了。1-4老师,新款重战车型设计既恐怖不祥又充满杀意,真的够帅!吉原老师、山﨑老师,恭喜漫画版共和国篇与联邦篇续集双双发售!染宫老师,《オペレーション?ハイスクール》连载辛苦了。也谢谢您在特典小说魔法少女if的帮忙!シンジョウ老师,《フラグメンタル?ネオテニー》菲多终于登场了!太可爱了!石井监督,当这本续集推出时,动画新集数的播出也进入倒数阶段了吧!好期待!
然后,谢谢您赏光买下本书。我从写第一集第六章莱登的台词时,就一直很想写这次第十一集的内容了。敬请继续欣赏「另一群八六」的选择,以及他们与辛等机动打击群成员互相矛盾抗衡的结局。
那么,愿本书能暂时将您带往美丽却又冷淡,无比蔚蓝的天空之下。
后记执笔中bgm:hotel california(eagl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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